第二十三章 道九 - 天行九域 - 南瓜派大师

第二十三章 道九 - 天行九域 - 南瓜派大师

天佛山山顶,一群僧人不诵经不打坐,围在一棵大树下。

古树参天,枝叶繁茂,伸出的枝丫足足遮住了三丈方圆的日光。一众僧人所围的中间有着一个身穿袈裟的僧人。

不高,比那七尺男儿少了足足有两尺。不瘦,倒是显得有些圆乎乎的感觉,肚子微微有些隆起。很年轻,脸上光润如玉,没有一丝多余的肥肉。一双眼睛炯炯有神,很明亮,像是十五夜晚的当空圆月。颈项上挂着一串念珠,总共七十二颗,颗颗通体晶黑。

他叫道九,是一名僧人,是天佛山当代年轻弟子的领军人物。

佛门的真谛是无欲无争,所以他的心境一直都很是平静。周围一群僧人在叽叽喳喳的说话,他自己却还是如同稳如磐石的参天古木般保持着一个姿势,单手立在胸前,然后微笑。

哪怕是当代掌教夏启陵说要他下山历练,哪怕历练的对象是去到龙城寒阳,去到那个护国公府,找到自己的那个小师叔。

那个惹得天佛山下过山的十二位弟子再也不想去红尘的小虎牙。

她叫什么来着,对了沐云烟。

想起名字之后,道九便会忘到脑后。就像他会常常忘了自己的名字,道九。

他不太喜欢发怒或者说表现什么其他的情感,可以说掌教夏启陵从破庙里将他捡来后,他就一直保持这微笑。

他心中的佛是微笑着的,所以他也微笑。

他曾经早起照着镜子,然后微笑,嫌左边的嘴角弧度高了,于是降下一毫,右边的嘴角微笑的弧度又低了,于是在增上一分。

这样的微笑让人看着便会有种沐浴佛光的感觉,温和和博大。于是,他就一直保持着这个微笑。

道九很满意,他也不曾不满意过。

在掌教夏启陵的座下蒲团前打坐十年,他一直都很心满意足。

掌教对他说,“你是我座下的最小的一名弟子。”

他微笑,诵读着一本经书,一句一顿。

“你要撞晨钟五年。”

他微笑,敲着一个木鱼,一击一声。

“你要打扫这天佛山大小寺院十年。”

他微笑,拾着一柄扫帚,一挥一叶。

“你要名叫道九!”

道九的扫帚一顿,停了下来,望向掌教。满庭的落叶随风而散,却极有规律的朝着一处地方落去,一会儿庭院变得干干净净。

他知道这个道九是什么意思,道是佛道,九是极数。道九,便是佛道之极。

佛道之极是什么境界,掌教的师叔,当代活佛王重玄也不敢称已臻至佛道之极。

他想出声拒绝这从天而降的大任,但是又没有出声,反而是笑了起来,然后转身。

已经落到一处的落叶又尽皆吹散开来,满庭皆乱。道九握着扫帚,一下一叶的扫着,这么一扫便是十年。

日日夜夜青灯古佛,他不曾倦过。

直到今天他要下红尘,要去拜见自己的师叔,一个十个年岁都不到的小师叔。

“正好过了一个扫地的年月。”

道九所带的东西不多,一卷佛门经书,一套衣裳便已经足够。

他曾想过自己小师叔的模样,再从那些下过红尘的师兄师弟的口中得出的一点讯息,他便可以在脑中描绘出那样一个小姑娘了。

不高,应该会比自己低上一个脑袋,再低就不好了,再低一点的话便会显得稚气十足,当不得师叔这个称谓的,道九喊上去的话也会有些不得体;若是比想象中的还要高一点,那更不好了,会使她们这个阶段的俏皮劲少了几分。

她应该是爱笑的,就像自己一样,笑容是憨态可鞠的。但是从那些回到山上的师兄师弟的话语中可知,这个小师叔的笑往往是一股坏笑。

这倒没什么。

道九心想,他喜欢这样的小姑娘,这样的红尘才有趣。虽然再有趣也是抵不得这天佛山的青灯古佛,但也是另外的一抹风景,不是么。

道九是准备好了的,十年的袈裟还是如往常的披在了身上,拜过了师傅夏启陵,一脚越过垂悬的瀑布,来到了天佛山的另一边。

这边,早在他出现时便有几个眼疾手快的小沙弥敲了三声晨钟。

三声晨钟是大事,因为道九要下山了。

前十二位佛门弟子下山时的动静是没这么大的,因为他是道九,道字辈佛门弟子中的老幺,他是天佛山的领军人物。

因为他是下一任的天佛山掌教主持!

“师兄,要下山了,多带些盘缠吧。”

一位面色嫩白的僧人给道九递上了他多年化缘化来的一点金银。

“师兄去的可是护国公府,金银成山的地方,哪需要这些东西。”

“可是,我担心师兄被咱们的小师叔给欺负了,要是三餐不给进食怎么办。”

“最怕的是一日五六餐。”

“道九师兄早已入了辟谷不食人间烟火的境界,你就瞎操心。”

“师弟,还是要善待咱们的小师叔,过不了几年就要上山了。”

“不过师兄,凡尘还是有点险恶,凡事要注意点。”

…………

听到众师兄弟的说辞,道九的心境还是一如往常的平静,只是多了一丝温暖。

他还是笑着,每位师兄地说出一句话,他便扭头倾听。

他不光是听到了一句句的提醒,还听到了鸟的啼鸣,风的呼声,树的摆动,树叶交相摩挲。

他听到了整个天佛山的动静,远到半山腰的一口古井,一位小沙弥口中的嘀咕抱怨。

“师弟,你可记得了,此次下山是教导小师叔习武,切记不可伤到小师叔。”

一名稍微年长的白袍僧人叮嘱道。

“嗯。”

道九笑着面向他,回答道。

这是他说的第一个字,仅仅是一个字,却令所有的僧人感到吃惊。

因为道九这十年只同掌教主持夏启陵说过话,他其实不太会说话,而且言多必失。所以他平常除了跟自己的师父交谈数语外,寻常的天佛山弟子十年难得道九说过一句话。

道九可以一个眯眼打坐便是一天,便是一个月。

十年间同本门子弟所说之话不会超过双手之数。

这也是夏启陵为何掠过道字辈的其他五名弟子,从道三直接到道九,派他下山历练。

“任何事情光在心中想是没用的,你需要将它说出来。”夏启陵语重心长的说道。

道九点了点头,然后,微笑。

还是不发一语。

夏启陵也笑了,他那张布满褶皱的沧桑的脸庞仿佛一下子年轻了十余个年岁。

于是,他派下了道九去那护国公府,一历红尘,二懂世俗。

而现在道九竟然说话了,对着一众僧人沙弥,哪怕仅是一个字。

参天古树的树荫下一片安静,鸟儿在鸣叫,远处的瀑布在欢腾。

道九一步步的向山下走去,天佛山的石阶总共有着九万九千九百九十九个,除了掌教没人知道,道九知道。

他打扫天佛山大小寺院十年,这打扫自然是包括这上万个石阶的。没人要求过,他却做了。

他一天天的打扫着,打扫完一片,做上一个记号,隔日再来。

如此反复。

他数清了这石阶的数目,九万九千九百九十九个,一个不多,一个不少,就像自己的名字。

叫什么来着,对了,道九。

也有一个“九”字。

于是道九踩在石阶上每一步都是一种感悟,像是自己同自己的交谈,道九在与石阶交谈。

道九一步步的走着,他并不着急,沿途都是翠绿的古树,树上有些攀爬的昆虫鸟兽对着他叽叽喳喳的叫着。

他不恼,只是对着它们在笑。

又是一千个台阶,他瞧见了一个满头大汗的挑着水桶的小沙弥。

小沙弥费力抬起头,看见来人,穿着袈裟,便知道是个师兄,于是将水桶放在一旁,双手合十,弯腰欠身道:“见过师兄。”

“悟”字辈的小沙弥很是疲惫了,就是因为弘七师兄去给那个道九师兄践行去,自己不得不挑满三百担桶水。已经是挑满一百单担了,还差个两百担。

他不认识道九,道九常年住在祈年殿,垂天瀑布的另一边。而且小沙弥又是最近才上这天佛山,只是听闻过道九师兄的名号,却不曾见过一面。

道九师兄是不会来这个地方的。

于是小沙弥自然的认为这是一个闲来无事的师兄,来此赏景。

赏景?

我在这受罪,你却来此赏景。

小沙弥心存芥蒂,举止倒是得体的很。

道九看了眼小沙弥,想起了自己的十年。

笑着,单手搭在了小沙弥的肩上。

顿时,一股暖洋洋的感觉弥漫小沙弥的全身,原先因为挑水上山的疲惫感一扫而光,反倒精力十足。

小沙弥立马颤着声音的感激道:“谢谢师兄,不知师兄这是要往哪个方向走。”

小沙弥心中的芥蒂散去,若是他没感觉错的话这位师兄刚才为自己度了一分功力,一分功力可减去十年的苦修。

他自认为没有祈年殿的那个道九师兄一样的毅力,肯愿独自青灯古佛苦修十年。

听说那位师兄还曾经扫遍这绵延不知尽头的上万石阶,简直是非人之举。

可惜的是,那位师兄就要下山了,通向天佛山的路有数条,这是最长最险的一条,道九师兄是不会从此路下山的。也不知道什么时候能见到道九师兄一面,远远地看见一眼也好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