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月明星稀,夜色笼罩下整个皇城都变得格外的宁静,还有一种让人心酸的寂寥。 景炎帝早早地就到了怡和殿,后宫人人都知道,这怡和殿的主人德妃房氏现在可是这后宫最受宠的人。 常跟在景炎帝身边的几个人都跟去了怡和殿侍候,而其他人当值的当值,难得轮到休息的也早早歇下,景炎帝的寝宫福宁殿反而变得格外的寂静。 守夜的小太监靠在殿门口打了个呵欠,抬手揉了揉眼睛,恍惚之间好像看见一道人影从自己眼前闪过,他愣了一下,睁大了眼,四下里仔细看了看,哪里有什么人。他抬手敲了敲自己的头,靠在殿门口又昏昏欲睡起来。 而他也就再没看到刚刚那道人影绕过了福宁殿,在后侧的一排房子前停了下来。这排房子位置偏,但是却离福宁殿很近,正是皇帝跟前服侍的这些人的住处。 那道人影在一扇窗前停了下来,轻叩窗子,窗子从里面被推开,那道人影即刻闪了进去,窗子又重新关上。在沉寂的夜色之中,这一切好像从未发生过。 房间内,一个穿白色中衣的少年坐在桌前,倒了一杯茶,递给刚刚从窗子进到他房间的黑衣人,抬起手来抓了抓头发,打了一个呵欠,才开口道,“浮生,主人那边怎么样?” 叫浮生的黑衣男人接过茶水,喝了一大口才回道,“主人已经遵圣命驻扎在城外,明天一早入宫领赏,派我来问问你宫里的情况。” 少年站起身伸了个懒腰,“一切如常,没有什么要注意的。淑妃娘娘哪里我也注意了,没有什么情况,让主人放心吧。” 浮生点了点头,表示知道了。他放下手里的茶杯,抬眼打量少年的房间,再开口语气里没有了刚刚的一本正经,反而透着一丝青年人的欢快,“呦,任之,我看你这房间不错啊,你这个公公倒是当得安乐。” 任之抬眼瞥了瞥浮生,轻哼了一声,“你要是羡慕,完全可以自己切了下面,让主人给你送进来,你放心,有我罩着,别的地方不敢说,最起码在这福宁殿还没人敢欺负你,怎么样?”说着,朝对方下面扫了一眼。 浮生“啧”了一声,摆了摆手,“我可什么都没说。”他向后懒懒地靠在椅子上,百无聊赖地打量着这个他来过很多次的房间,突然想起什么似的开口,“哎,对了,任之,我悄悄告诉你,主人这次回来,除了打了胜仗,还有一件大喜事。” 任之愣了一下,有些好奇地睁大眼睛,“什么喜事?” “主人这次不仅把边境三地从突厥手里夺了回来,还顺手带回来了突厥可汗最疼爱的小女儿,听说那突厥公主的母亲是前朝送去和亲的宗室女,就生下这么一个女儿,乖巧温柔,我有幸见过一次,那叫一个貌美。”浮生说着夸张的手舞足蹈起来,却没注意到一旁任之几不可察地皱了皱眉头,跟着就打断了他。 “你的意思是,主人要娶那个女人?”任之刚刚脸上的懒散模样全部散去,一双大眼睛盯着浮生,问道。 浮生被他那眼神看得不自觉竟生了些怯意,晃了晃头,继续说道,“不管怎么说,那是突厥公主,主人娶了她不仅可以跟突厥结好,还能获得突厥可汗的支持,何乐不为。” 任之垂下眼帘,低低地叹了口气,“好了,我知道了。你没什么事就回去吧,明天我还得早起去陛下跟前伺候着,先睡了。”说着推开了窗子,站在窗边微微不耐地看着浮生。 浮生有些不清楚刚刚还好好地,怎么突然就被赶出去了,但是看见任之的表情,似乎真的很疲倦,只好起了身,从窗子翻了出去。 任之靠在窗口,看着浮生消失于夜色之中,抬起头看了一眼头顶皎洁的月亮,缓缓地摇了摇头,关上窗子,拂灭了烛火,在床上躺了下来。 翌日,天微亮,任之就爬了起来,赶去景炎帝留宿的怡和殿,跟他养父,总管太监,也是景炎帝跟前的大红人张诚一起伺候景炎帝起床。张诚是内侍省太监总管,在宫里的位置举足轻重。他从前朝景炎帝还只是一个侯门世子时就跟在他身边,到前朝国破,景炎帝一统乱世成为这天下之主,张诚这个心腹也鸡犬升天。 张诚看见任之微皱起眉头,“昨夜不是让你回去好好休息么?” 任之抬手摸了摸自己的脸,“可能是没太睡好,您别担心,没什么事。” 张诚瞪了他一眼,那边听见里面景炎帝好像是起了,急忙进去伺候。任之趁着没人伸了伸胳膊,抬头看了看天色,现在那个人应该已经侯在城外,准备入城了吧?可惜,他却不能亲眼见见他大胜归来,意气风发的样子。 伺候了景炎帝起床、梳洗、更衣,又吃了早饭,一行人才浩浩荡荡地赶往宣政殿。三皇子宜王殿下大胜突厥,今日照例论功行赏,景炎帝专门派太子殿下去城外迎接宜王,受俘祭天,并设宴宣政殿,犒赏三军。 宜王段以贤是景炎帝膝下第三子,因前两子是景炎帝称帝之前妾侍所生,又早夭,段以贤便成为了景炎帝膝下长子,再加上为人贤德,有文武之才,在朝中也广受推崇,奈何国舅公西邦在景炎帝欲立之为太子时多加阻挠,连称“立嫡不立长”,最终景炎帝还是选立了公西皇后所生的五皇子段以杰为太子,封段以贤为宜王,在皇城中建宜王府。 直到去年末,突厥突然袭击 ,连夺边境数城,段以贤自请要替父出征,收回失地,景炎帝略思索,便封之为行军元帅,率军出征。段以贤这一走就是半年,最终取得大胜,突厥签订合约,而段以贤时年不过二十。 景炎帝对这个儿子无疑是满意的,任之站在张诚的身侧,站在他这个位置能看到景炎帝的侧脸,那上扬的嘴角,表现着这个高高在上的帝王的欢喜。可是再欢喜,却也不能让他能够愿意把皇位留给这个他最喜爱的儿子,他不仅仅是一个父亲,还是一个帝王,父爱在这天下的对比下变得不值一提。 任之几不可察的叹了一口气,收了自己心底的胡思乱想,将视线转向大殿之上,那个他隐隐担忧的男人已经脱掉了沾染着鲜血风霜的铠甲,换上了紫色朝服,竖金玉带,坐在景炎帝下首,面上一如既往挂着谦和的笑意。景炎帝跟他说话时不卑不亢,有朝臣与他聊天的时候也温和有礼。任之知道,这个男人在按着他的计划一步步地前行,他也知道,他最终会做到的,会得到他想要的也应得的一切。 果然,过不一会,任之就看到景炎帝回头看向张诚,张诚会意上前宣读早就准备好的圣旨,拜宜王段以贤为太尉,封地宜州,赐辂车、乘马,衮冕之服,玄珪、白璧各一,其他将士均有封赏。 段以贤起身,下拜谢恩,其他受赏的将领也跟着他下拜,大殿之上一时哗然。任之不用想都知道那些朝臣在说什么,段以贤早几年就封了王,在朝廷之上却并没有实职,没想到今日仅凭这一战之胜就拜为太尉,并且领了封地。虽然正安王朝的官制之中,太尉并无实职,但是仅仅弱冠之年就获此封赏,可见景炎帝对这个儿子的疼爱赏识。一时之间,各种祝贺之声四起。 任之的视线环过整个大殿,在一片沸腾之中看到了两个心事重重的人,一个是当朝太子段以杰,而另一个,自然就是这太子的舅舅公西邦。 段以杰出生不久,就在其舅舅的劝谏下被封为了太子。奈何他性子软弱,才能平庸,凡事都要靠其母公西皇后及其舅公西邦帮忙,因为并无大错,到勉强将这太子之位坐住。但是,眼看着宜王的势力一天天壮大,太子及他身后的那几个人也越来越不安稳了。 太子段以杰并没有察觉到在这喧闹的大殿之上有一道视线一直在注视着他。他眉头紧皱,视线盯着他那处于朝臣的恭贺中的兄长身上,端起酒杯,将温热的酒水灌进自己口中,内心却觉得更加的堵塞。 他在这太子之位上坐了十多年,却从来不觉得安稳。本来他以为自己是嫡长子,只要不犯过错,这太子之位绝不可能被别人夺走,直到后来,他从母亲跟舅舅那里知道了很多所谓的真相,才开始觉得惶恐。 景炎帝段生明本是前朝侯门世子,后娶了前朝皇帝梁明帝唯一一个女儿长公主步婕,谁知没过几年,因为梁明帝穷奢极欲、好大喜功而天下大乱,梁明帝被属下鸩杀于行宫之中。段生明集结自己手下力量,打着替梁明帝复仇的旗号,在乱世之中脱颖而出,最终一统天下,建立正安王朝,年号景炎。 段生明称帝之后,想要立自己的发妻梁长公主步婕为后,却遭到了群臣的反对,这些朝臣都是跟随段生明出生入死打下的天下,如果步婕成为皇后,将来产下皇子,那这天下岂不是又要回到梁明帝一脉?段生明犹豫再三,最终改立自己的侧室,也是开国功臣公西邦的妹妹,公西菡为后,立步婕为淑妃。 而再之后,淑妃产子,段生明虽然欢喜非常,却也听取了公西邦的劝谏,最终将太子之位留给了嫡长子段以杰。但是他对后位还有太子之位的犹豫,还有他对淑妃母子的宠爱,都让公西兄妹对这母子忌惮非常。 现如今,段以贤年纪轻轻就拜为太尉,并封地宜州,以后这太子之位,他段以杰只怕更坐不安稳了。 第二章 段以杰重重地叹了口气,坐在他身侧的公西邦侧过头看了他一眼,用眼神让他稍安勿躁,转过头却发现段以贤不知何时跪在大殿正中,朝着景炎帝道,“父皇,儿臣还有一请求,希望您能应允,儿臣宁可不要其他封赏。” 大殿之上一时安静下来,景炎帝有些诧异地看着自己的儿子,“以贤还有什么要求尽管开口就是了。” 段以贤舔了舔下唇,似乎有些不好意思,犹豫再三才开口道,“父皇,儿臣此次前往突厥,认识了一个让儿臣终身难忘的人,儿臣希望……儿臣希望您能为儿臣做主,赐婚给儿臣。” 景炎帝挑了挑眉头,“何人家的女儿让你竟然主动开口求朕?” 段以贤微微低头,道,“父皇,她……是突厥王的女儿。” 景炎帝愣了愣,随即笑道,“这次你代朕出征,换来跟突厥王的和谈,若是能跟突厥王结亲,边境的安稳更是有了保证,朕当然愿意为你赐婚,只是不知道这突厥王是何意?” 段以贤面上露出笑意,“突厥王说全凭父皇做主。” 景炎帝大笑,“那就再好不过了,朕回去就告诉你母妃,为你选个吉日。你年岁也不小了,这宜王府里确实该有个当家的人了。” 段以贤面上的笑容更甚,急忙开口,“儿臣多谢父皇。” 任之拧紧了眉头,一直看着那人退回自己的位置,那人才抬头朝他看了一眼,只一眼,又飞快地收回,然后又投向那些朝臣的恭贺之中。 宜王府。 从宫内回来,府内又接待了不少打着恭贺旗号拜访的朝臣,直到过了辰时,访客才慢慢散去,宜王府结束了一天的喧闹重归沉静。宜王府建府不过三年,因为宜王一直未娶亲,所以这府内真正的主人也不过就他一个。 段以贤吩咐下人去看了看住在府里的突厥公主,然后便回了房间,随手将外袍脱掉,拿过下人准备好的中衣准备换上。 任之进来的时候看到的就是他家主人光luo的后背,不由顿住了脚步,然后轻咳了一声。 段以贤将中衣穿上,回头看了任之一眼,道,“进来吧,早知道是你。” 任之回手将房门关上,走到段以贤面前,抬手将他正在系衣带的手打开,“宜王殿下连衣带都不会系,这半年的时间难道都不穿衣服么?” 段以贤张开双臂,收了白天翩翩君子的模样,有些懒散地任由任之为自己系衣带。他垂下头,看见任之的头顶的发,不由顿了一下,随即回过神,“我母妃最近怎么样,今天宴席结束就直接回了府,都没来得及去看看她。” 任之系好了衣带,向后退了一步,抬眼看着段以贤的脸,“我前晚悄悄去看了淑妃娘娘,一切安好。陛下这月倒是多去了几趟,不过没待多久就走了。” 段以贤点了点头,叹了口气,“母妃心底的那个心结怕是永远都打不开了,从父皇当初背弃自己的誓言,立了别的女人为后,她大概就再也没办法原谅他了。” 任之看了段以贤一眼,没有接他的话,有一些话,对方可以说,自己可以听,却不能做任何回应。 段以贤短暂的沉默了一会,回过神来发现任之安静地站在自己面前,便伸手拉了他在身边坐下,半年不见,面前的这个少年好像又长了不少,不管是个子还是模样,身体好像突然拔高了一大截,两颊上的肉开始褪去,愈发地棱角分明,五官端正。让他忍不住就对着这少年发了呆。 任之抬起头就对上了段以贤的眼,他愣了一下,微微侧过脸,半晌又扭了头回来,“你……这半年可好?没受伤吧?” 段以贤扬起了唇角,“三军将士护着我一个,还能受伤的话我也没脸再回来了。”他的声音突然变得很温柔,“任之,你好像瘦了,但是长高了。” 任之忍不住抬头看着对方的眼睛,那双熟悉的眸子里褪去了白日里的精明谨慎,没有了外人面前的克制严谨,此时此刻,只剩下温柔,就像从前的那些年,只属于他一人。 任之坐在椅子上,微仰起头看着段以贤的脸,突然觉得自己大半夜地跑出宫的目的已经实现了,不管白天那个人如何地光彩夺目,但是此刻,这个人仍旧是这十多年来一起成长那个少年,有很多东西可能会变,有些东西却永远都不会变。再没有谁比自己更清楚他想要的是什么,为此付出了多少。 而自己,只要能看着他,就好。 想到这,任之突然站起身,向前迈了一步,将头微靠在段以贤的肩膀上,“我走了。” 段以贤唇畔带笑,伸出手轻轻抚了抚任之的发,“回去吧。” 任之扬起唇角,向后退了一步,拉开了窗,很迅速地消失在夜色之中。段以贤站在窗口,笑着摇了摇头,“这么多年了,还是没有走门的习惯。”他侧头看了一眼自己的肩膀,上面好像还残留着少年的体温。窗关,灯熄,久违的一夜好眠。 三日之后,宜王府迎来了赐婚的圣旨,并接突厥公主阿史那兰入宫,特许她将来从宫中出嫁,整个宜王府都开始为了宜王大婚而忙碌,神秘的来自异族的女主人勾起了每个人的好奇心。而任之,正站在景炎帝的身后,看着坐在淑妃身侧的那个少女。阿史那兰端坐在椅上,比起一般的中土女子眉眼更明媚一些,鼻梁更高,两颊凸起,可见异域人的模样,但是大概因为长相上随母亲更多一点,中规中矩地穿着宫服,看起来却也像那么一回事。 淑妃似乎对阿史那兰很满意,平时见了景炎帝不见笑颜的脸上竟然带着盈盈的笑意,拉着阿史那兰的手,就像所有第一次见到一个心怡的儿媳的婆婆一样,问个不停。 景炎帝话不多,视线大多都落在了淑妃的身上,不管怎么说,这个女人是他在年少的时候第一个喜欢上的人,尽管之后发生了很多事,他也背弃了热恋时的誓言,可是这个女人却一直在他心里无法被取代。 阿史那兰的母亲毕竟是中土人,所以教出的女儿也是温婉有礼,她面上微微含笑柔声回答着淑妃的问题,没有一丝不耐,这样的人做宜王妃怕是更合适不过了。 任之看了一会,收回了视线,垂下头继续当一个听话懂事的小太监。 景炎帝在淑妃宫里呆了一会,偶尔跟阿史那兰说了几句话,倒是淑妃,一句话都没跟他说,感受到自己的不受欢迎,又有奏折要批,景炎帝起身走了,任之跟在他身后,最后用余光瞥了阿史那兰一眼,慢慢地走了出去。 * 公西皇后入主后宫二十年,尽管景炎帝对她算不上宠爱,但这后宫之中得宠的人来来往往,却没有一个人能够威胁到她的皇后之位,因为她有一个在朝堂之上位高权重的哥哥,更因为她太了解怎样才能安坐这个后位。 因为她能忍。 二十一年前,她能委曲求全嫁给只是侯门的景炎帝做侧室,这二十年她也能忍受景炎帝将一个又一个女子带进这后宫之中,并以礼相待。所以景炎帝也许并不爱她,但是却没办法不敬重她。 在这帝王家,谈什么情爱,谁能居高位,谁才是胜者。 公西菡伸手拿过面前的杯子,喝了口茶,抬眼看向刚刚进门的小太监,“陛下还在同心殿中?” “秉娘娘,陛下只稍坐了一会就回勤政殿了。” 公西菡点了点头,摆手让他下去,回头看向坐在一旁的公西邦,微微弯唇笑了笑,“这么多年过去,淑妃还是对那件事耿耿于怀,何必呢。她要是能放宽心,稍微给陛下点好脸色,我这皇后之位还未必是谁的呢。” 公西邦摇了摇头,轻笑,“淑妃娘娘大概还以为自己是一朝公主呢。不过这样也好,省的我们还要时时担心着她。不过,她那个儿子倒不是一个省心的。” 公西菡放下杯子,抬手抚了抚头发,“黄口小儿而已,不用放在身上。以杰的太子之位已经坐了十多年,只要无大过,段以贤就算再厉害,也没办法让陛下改主意把皇位给他,反而树大招风,帮以杰分担了别人的威胁,我们坐山观虎斗,何乐不为。” 公西邦略沉吟,“你的意思,段以贤娶突厥公主的事,我们就不用任何动作?” “我们用什么动作,会有人比我们更沉不住气的。”公西菡站起身,“何必担心这些事情,外面天气这么好,我们还不如去御花园逛逛。” 公西邦看了一眼自己的妹妹,突然发现,他这个妹妹才是整个公西家最精明的人,当初独具慧眼,不顾父兄阻拦嫁给当时已成为驸马的段生明做侧室,没想到真的让她押中,段生明成为了那乱世的最大胜者,而她居然成为了一国之母,整个家族跟着鸡犬升天。 公西邦想想,倒觉得心安,于是起身,跟在公西菡身后一起往御花园去了。 第三章 整个宜王府都在为了宜王大婚忙碌,而宜王反而成了最清闲的人。他散朝之后本想入宫看望自己的母妃,却得知阿史那兰被淑妃叫去聊天,因为大婚之前二人不能见面,段以贤只好沿着御花园的石子路慢慢地逛去。 不知不觉地就走到了后宫西北角的一处废弃的宫殿,段以贤顿住了脚步。景炎帝称帝后,为避免大兴土木引起饱受连年战乱之苦的百姓抗议,便派人将前朝的宫殿翻新整理,搬了进去。 这偏殿据说是前朝梁明帝最后身死的地方,所以被锁上,废弃了下来。但是却没人知道,这里,对于段以贤的意义。 段以贤五岁时,前朝梁明帝贴身侍卫却林夜探内宫寻到了他,从此开始每夜就在这个废弃的宫殿之中教他习武。后来的某一天晚上,却林带进宫一个两岁左右的小孩,就是任之。 两年前却林在护城河边拾到了还是婴儿的任之,将他抚养长大。从寻到段以贤开始,却林几乎在这个废弃的宫殿安家,任之也从此成了段以贤的小跟班。 那个时候的任之小小的,抱在怀里软软的,喜欢跟段以贤一起读书,一起习武,总之只要跟在段以贤身边,他就能整天笑嘻嘻的,哪怕他要一直呆在那个废弃的殿中,很少能够出去。 后来任之渐渐懂事,知道了段以贤身上背负的一切,他主动要求进宫当内应,于是却林托了多年前的老友,让任之冒充小太监,入了宫。 从此再见面,段以贤是高高在上的皇子,任之是最为卑微的太监。再也没有那些无忧无虑,任之却好像,甘之若饴。 朱红色的宫门已经变得灰暗,斑驳着蛛网,上面依旧挂着那把已经生了锈的大锁,好像这么多年来真的再也没有人来到过这里。 段以贤在门口站了一会,回过头看了看四下无人,突然跃起,从破旧的宫墙上翻了过去,稳稳地落地。 当初为了被人怀疑,却林离开这里的时候将所有不属于这里的东西尽悉带走。但是段以贤站在院子的中间,四下里望去,却依旧能看出他们当初共同生活的痕迹。 不远处的亭子上面曾经有一个软软的垫子,小小的任之就喜欢坐在上面,一边看书,一边守着正在练武的段以贤。西面的墙上有任之刻下的奇怪的画,还有稚嫩的字迹。大殿的门槛曾经将任之绊倒过很多次…… 这个废弃的宫殿里面,装着他跟任之所有最单纯最美好的回忆。 段以贤在院中间站了一会,微微扬起唇角,随即就收了笑意,从宫墙上又翻了出去,整了整衣摆,沿着小路重新朝同心殿走去。 才绕出御花园,就迎面遇上了景炎帝带着宫人远远地走来。段以贤向旁侧了一步,然后行礼,景炎帝伸手将自己的儿子扶了起来,他身后跟着的宫人也全都向宜王行礼。 段以贤向景炎帝身后扫了一眼,立即就收回了视线,含笑陪景炎帝说了几句话,就躬身送景炎帝离开。他保持这个姿势看着那一行人远去,直到再也分辨不出那几个人的身影才转身继续朝同心殿走去。 阿史那兰已经回了住处,同心殿又重新归于平静,宫人看见段以贤进来,刚要行礼,就被段以贤打断,他压低声音问到,“我母妃休息了?” 宫人摇头,“淑妃娘娘在佛殿。” 段以贤叹了口气,转身进了佛殿。淑妃步婕正跪坐在佛像之前,手里拿着念珠,念念有词。 段以贤在淑妃旁蹲了下来,淑妃睁开眼看了他一眼,将手搭在段以贤手上,任他将自己扶了起来,母子二人出了佛殿,淑妃才开口,“怎么又进宫了,府中没事么?都要大婚了还成天往宫里跑?” 段以贤扶着淑妃坐了下来,才在她身边也坐下,“府里的事自然有下人筹备,儿子难得清闲,就让我放纵几天吧。” 淑妃抬手,从段以贤头上摘下一片不知何时沾上的树叶,微微笑了笑,“你啊,这么大人了,走路还是不小心。” 段以贤摸了摸自己的头发,笑了笑,“母妃最近身体怎么样?太医有按时来替您诊脉么?” 淑妃摆手,“你不用担心我,我身体好的很。”顿了一下又继续说道,“我今天看见那个突厥公主了,看起来人还不错,一个突厥人能够知礼明事,也算不易了。原本还担心你为了……娶一个蛮夷女子回来呢。” 段以贤弯唇,“给自己挑的要相伴终身的人总要合了自己的眼。” 淑妃侧过头看着段以贤的眼睛,叹息道,“所以也只是合眼罢了?这么多年,你一直在为着那件事委屈自己,我实在不想连终身大事都……” 段以贤收了笑意,“母妃不用担心,儿子自己心里有数。” 淑妃看了段以贤一会,叹了一口气,没再说话。有些话她已经没办法再说,当初是她将那个念头灌输进儿子的脑中的,她没有办法再还给他一个普通的生活,因为他们别无选择。 段以贤在同心殿陪淑妃聊了一会,就起身回府了。因为离大婚的日子愈来愈近,所以整个宜王府几乎张灯结彩,看的人眼晕。 回房间不一会,浮生就从窗户翻了进来,段以贤转身看了他一眼,“我手下就没有一个会走门的人么?” 浮生悄悄吐了吐舌头,然后一本正经地回到,“属下派去陈王府的人来报,公西翰今天果然去找了七殿下,在他房间呆了两个时辰,好像是在密谋什么事情。” 段以贤点了点头,“多派几个人仔细盯着,七弟要是能那么容易的就让我跟突厥结亲就不是他了。另外,派几个人暗中保护突厥公主,大婚之前绝对不能出任何问题。” 浮生点头,“属下明白。那,属下告辞了?” 段以贤顿了一下,突然开口,“任之今晚要是有时间的话,让他过来找我,小心点,别让别人发现。” 浮生有些讶异地看了段以贤一眼,然后就收了视线,“属下知道了,那属下告退。” 亥时。更声初过,白日忙碌了一天的宜王府已经进入睡梦之中,连宜王的房间都熄了灯。却有一道黑色的身影迅速地闪过,从窗口跃入。 房间内一片昏暗,那个熟悉的身影正躺在床上,好像已经陷入睡眠。任之在床边站了一会,床上的人还是没有动静,他忍不住蹙眉,小声嘟囔道,“让我大老远的过来,他倒好,睡的到香。”说着伸手想要去戳这人的脸,却被一只大手拉住了手腕,整个人被拖倒在床上。 任之条件反射地还了几招,却被那人迅速地制住,那只温热的手掌抓着他冰凉的手腕,温热的气息扑在他脸上,带着笑意的声音传来,“任之,你现在的反应比从前慢了,要是被师傅知道,你大概又要被罚了。” 任之在黑暗之中翻了个白眼,“大半夜的叫我来,就为了测测我的功夫是否精进么?” 段以贤放开手,在任之身边重新倒了下来,“我今天……去了偏殿那边,想起了好多事,突然就很想见见你。” 任之忍不住睁大了眼,借着窗外昏暗的光线扭过头去看段以贤的脸,然后又扭回了头,装作若无其事,嘴角却忍不住地上扬。 段以贤侧过身子看着任之,“任之,这么多年,你为了我没有自由,忍辱负重呆在我父皇身边,你就不怪我么?” 任之扭头看着段以贤,“怪什么?” “怪我狠心,怪我自私,怪我不顾你的感受……如果要是我,一定会忍不住埋怨吧?”段以贤轻声叹息。 任之轻笑,口气里带着不在乎,“有什么可怪的?如果没有师傅,没有你,我也许早就死在护城河里了。我现在所做的一切,都心甘情愿。” 段以贤伸手握住了任之的手,手指摩挲他的掌心,却发现小时候那双白白嫩嫩的手,不知道什么时候已经长了老茧,也许是习武之后,也许是这几年在宫中的劳碌。自己竟然已经有这么多年没有牵过他的手了。 被握住手,任之的身体有些僵硬,他忍不住想要缩回去,却被那人紧紧地握住,“殿下,你今晚有些奇怪。” 段以贤将手指按在任之唇上,“别叫我殿下。” “那叫什么?” “你小时候怎么叫的?” “不记得了。”任之躺平看着床顶,小时候的那些事,被他刻意压制起来,因为他害怕,暴露自己的某种心情。 段以贤伸出另一只手,将任之整个揽进怀中,声音低沉,“今晚就别赶着回去了,陪我在这里睡吧。天亮之前我叫你。” 任之的头靠在那个人怀里,温热的感觉让他忍不住想要叹息,他微微闭上眼,没有再说话。 第四章 段以贤垂下头,在任之头顶轻吻了一下,轻声说道,“任之,你再等等我,总有一天,我不会再委屈自己,更不会再委屈你。” 如此温柔的段以贤,任之大概很多年都没见过了。仿佛之间就好像回到了小时候,他牵着自己的手,并没有很大的手掌却让自己觉得如此的安全。 任之一直觉得自己是跟段以贤相依为命的,尽管有师傅,有淑妃娘娘,但是,他们之间是不一样的。师傅为人严肃认真,而淑妃娘娘又因为多年的心结郁郁寡欢,能带给对方快乐的只有彼此而已。 委屈么?任之心想,大概是不会的。能像今晚这样靠在对方的怀里安眠,他就没有什么委屈可言了。因为他知道,在那个人的心中,自己是很重要的,所以,牺牲的再多,也没有关系了,因为,都是为了那个人。 胡乱的想着,意识渐渐地涣散,任之不知不觉地就睡了过去。而段以贤却搂着那个瘦弱的身体始终无法入眠。 他就要娶一个近乎陌生的女子为妻,那对自己,对怀里的人都是一种辜负。 天渐亮,段以贤看时辰差不多,轻轻摇了摇怀里的少年,任之迷迷糊糊地睁开眼,看了段以贤一眼,意识渐渐清醒,坐了起来,伸了个懒腰,下床理了理被睡出褶皱的外袍,看了一眼靠在床上的段以贤,“我先回去了,你还能再睡一会,早朝还来得及。” 段以贤点头,看着任之的眼扬唇,“回去小心点,要是被别人发现我是不会保你的。” 任之瞪了段以贤一眼,再次从窗子跃出,消失在微亮的晨光中。 转眼之间就到了大婚之日,段以贤早早地就被吵醒,宜王府内已是欢天喜地的一片。段以贤在下人的侍奉下换上了喜服,准备入宫接亲。 到了阿史那兰暂住的宫殿,段以贤顺利接到了自己的王妃,盖着龙凤盖头的阿史那兰在喜娘的搀扶之下进入喜轿,放下轿帘,喜娘回头看了段以贤一眼,段以贤点了点头,轿夫抬着喜轿,跟着段以贤一起去宣政殿谢恩。 宣政殿中,景炎帝与公西皇后高坐正中,淑妃步婕坐在公西皇后下首,其他皇子妃嫔也纷纷落座。 到殿前,阿史那兰下轿,在喜娘搀扶下与段以贤并肩进入大殿。段以贤微环视,很明显地看到坐在太子段以杰下首的七皇子段以墨眼底的难以置信还有随后流露出的气急败坏还有怨毒。 段以贤轻笑,与阿史那兰一起行叩拜之礼。礼成之后起身,段以贤的视线稍微地飘向了景炎帝的身后,却没有看到那个熟悉的身影。他隐去自己心底的失落,微微含笑,谢恩离去。 回了宜王府,段以贤将阿史那兰送入了提前为她准备好的房间,转身去应付宾客。 酒酣宴正兴,被宾客轮着番的敬酒,段以贤感觉到些许醉意,面上的笑意却是不减,继续跟宾客寒暄,直到更深夜晚,宾客渐渐散去,段以贤才松了口气,摇摇晃晃地朝着新房走去。 有下人想要上来搀扶,被段以贤摆手避开,屏退了房间外的人,推门进去,喜娘看见段以贤进来微微点头。 段以贤回手将房门关上,看了一眼床上,低声问道,“人怎么样?” 喜娘开口,“王妃已经睡去,睡个四五个时辰应该不成问题。”声音却是格外的低哑,像是一个男人,段以贤却没有任何吃惊,在椅子上坐了下来,“快把你那张脸换了,看的我心烦。” 喜娘微低头轻笑,再抬头,却已变回了浮生的脸,笑嘻嘻地看着段以贤,“属下倒是觉得这个差使不错呢,整日跟在貌美如花的王妃身边。不过主人,这大喜之日不好好的跟王妃温存,倒是先让王妃一人独眠,您是不是有什么难言之隐?” 段以贤蹙起眉头看着浮生,“再嘴贱我就废了你送你进宫跟任之作伴。还不说正经事?” 浮生收了笑脸,这才说道,“主人预料的没错,七殿下果然有所动静。今晨他们派人绑走了我们事先安排的代替王妃的侍女,显然是想让主人您大婚当日寻不得新娘,丢丑不说,还无法跟突厥可汗交待。不过幸好我们提前有准备,才让大婚顺利进行。” “派人跟着他们了吗?”段以贤给自己倒了杯茶醒酒。 浮生点头,“已经跟去了,看那位置,应该就是七殿下首先养的那帮人的老巢。” 段以贤轻笑,“我这个七弟可不简单,能迷得国舅家长子不管太子与他交好,又有当朝司马的舅舅房永相助,自己又比我那太子弟弟长进,年岁不大,威胁倒是不小。”顿了一下,他话锋微转,“挑个合适的时机,把那里给我端了,一个不能留。” 浮生点头,“属下明白。” 段以贤摆了摆手,“好了,折腾一天了,回去休息吧。我也回房睡一会。” “回房?”浮生回首看了一眼榻上深眠的新晋王妃,“殿下不睡这里么?” “不在自己房间睡不踏实。”段以贤起身,随口回道。 浮生不以为然地撇撇嘴角,在军营半年怎么不见你睡不踏实,他换回喜娘的脸,拉开房门的一刻终于还是忍不住回头说道,“主人您要是有难言之隐尽管开口属下认识一个神医……” 话未落就被一掌轰了出去。段以贤回头看了一眼一片红色的新房,决定还是回自己房间休息,尽管明晨还要回到这个房间,装作宜王与王妃格外恩爱的样子。 因为府内的所有人都为了这天的大婚忙碌了数日,终于能够休息,眼下府内变得格外的清净,也没有人会料到作为新郎的宜王会在大婚当晚偷偷溜回自己的房间休息。 房间内格外的冷清,但是段以贤却觉得松了一口气,他脱去外套,只着中衣倒在榻上,拉过被子遮住了自己的头,却无法入眠。 他迫切的想要见到一个人,但是此刻,那个人却偏偏是他最不能见到的人。 天微亮,段以贤就重新回到了新房。阿史那兰还在熟睡之中,段以贤脱下了外袍在她身边躺了下来,微微合上眼,让因为一夜无眠而变得酸涩的眼睛稍微休息一下。 没多久,他就感觉到身边的阿史那兰的呼吸有了变化,睁开眼,正好对上她的眼睛,微微带着笑意开口,“醒了?” 阿史那兰一怔,随即红了脸,伸手扯了扯被子,将自己又裹了裹,然后缓缓地点了点头。 段以贤伸手将她贴在脸上的发拂开,格外温柔的说道,“昨天折腾了一天,要是还觉得累就再睡一会,我要去上朝了。这几日朝中可能会有点忙,也许没时间陪你,你不要介意。” 阿史那兰点头,看着身边的人坐起来,那人身上只穿着白色的里衣,却丝毫不掩盖他的清俊,让阿史那兰不自觉地就想起来初识那日,这人一身盔甲,站在大帐之前,视线从自己的身上掠过,竟让她没来由的心跳加速。 她自幼在草原长大,对中原的印象全是来自母亲口中,她知道那里繁华富庶,但是却从来不知道中原的男人竟是如此的英俊。 那日她为了寻找自己跑丢的小马,在草原之上迷了路,竟然不知不觉跑入了正安军驻扎的地方,立即就被发现,带到了段以贤面前。 那个时候她不知道这个人正是前段日子害她父汗焦虑不已的罪魁祸首。那个人听闻他的身份只是眉头微微动了一下,似乎在思索着什么,之后突然开口,“备马,我亲自送公主回去。” 于是他便孤身一人,将她一路送回她父王的汗帐,将突厥勇士们凶狠的目光跟手中泛着寒光的武器视若无物。 再后来,他们就不曾再见过面,之后她听闻因为连连战败,父汗不得不与正安军的首领宜王殿下和谈,再之后,那人竟然在和谈之后向父汗求亲。 阿史那兰想到这,忍不住抬头又看了那人一眼,没想到自己居然就真的,嫁于他为妻。 段以贤唤人进来,伺候自己洗漱更衣,换上一身紫色朝服,束起发,回过头发现阿史那兰坐在床上,微微出神。 他微扬唇角,走到床前,伸出手轻轻抚上她的脸,“在想什么?” 阿史那兰回过神,温热的手掌覆在脸上的触感让她想要退缩,可是她扬起头对上那人的眼睛后却再也移不开视线,“殿下,我们现在……就是夫妻了么?” 段以贤的表情稍微凝固了一下,随即笑着开口,“当然,现在开始,你就是宜王妃了。”话落,他收回了手,“我去上朝了,你再休息一会吧。” 房门轻响然后关上,阿史那兰抬手摸了摸自己的脸,宜王妃那三个字让她觉得格外的雀跃与欢欣,因而她没有看到,段以贤转身的那一刻,面上再无一丝笑意。 第五章 景炎帝称帝已有二十年,逐渐摆脱了连年战争的阴影,天下太平,百姓安居。除了之前与突厥之间的战争,朝内再没有什么太大的烦心事,加上年轻的时候在战场上锻炼出来的好身体,所以年近天命,却看不出一丝苍老。 他膝下有原有七子一女,但是前两个小妾所生的儿子在梁末乱世中早夭,直到称帝后淑妃诞下段以贤,随后不久,当时的宠妃良妃诞下四皇子段以康,之后,公西皇后先后诞下五皇子段以杰,六皇子段以鸿 ,德妃诞下七皇子段以墨,公主段青亚 ,景炎帝的子嗣才逐渐丰厚起来。 却不曾想到,四皇子段以康五岁时竟在御花园中溺水而亡,良妃因而大病一场,此后再不见好转。也是那之后,后宫之内也再不曾添丁,景炎帝虽然有些疑惑,经太医诊治自己身体却无大碍,也只能随之而去。 现如今二十年过去,三皇子段以贤已过及冠之年,就连七皇子段以墨也已年满十五岁。虽然太子已立,但是景炎帝还年壮,这九五之位最后究竟花落谁家还大有悬念,一些不愿居于公西一家之下的大臣也跃跃欲试,开始纷纷押宝,各皇子也开始各有行动。 但是却没人知道,景炎帝对这一切,心知肚明。 将纸上的内容开完,段生明微扬唇角,然后起身,将那纸扔进炭盆之中,看着火焰将那张纸和上面的密报全都吞噬,才收回视线,对着门外唤道,“来人。” 任之打开门,微躬身进来,“陛下。” “去怡和殿。”段生明扫了任之一眼,淡淡地开口。 任之急忙为段生明拿了外袍,伺候他穿上,接着又披上狐裘,才跟在段生明身后朝着怡和殿走去。 已经入冬,天色渐寒,任之的义父张诚这几日偏偏生了病,为了避免影响到景炎帝的身体,只能告假休息,景炎帝身前大大小小的事全都交给了任之负责。 任之虽然年纪小,却是从八岁进宫开始就跟在张诚身边伺候段生明,对于段生明的生活习性,除了张诚再无人比得过他。再加上有张诚这个内侍总管在,也没人敢对他有一丝异议。 段生明没有叫其他人,任之跟在他身后为他打着伞,避免天上的飘雪落在他的头上。自己的发却被越落越多的雪沾湿。 终于到了怡和殿,门口侍卫刚要禀报,段生明却摆了摆手,穿过院子进了殿中。 这怡和殿据说在前朝是梁明帝的宠妃的住处,而此时这殿的主人德妃也正当宠。 德妃房氏据说本是一介平民,与其兄房永生活在一个小村子中,景炎帝四处征战,无意中来到这小村中,一见房氏犹为惊叹,平定天下之后特意派人将房氏接入宫中,封嫔,又封其兄房永为官。后来房氏产七皇子段以墨,又房永在朝中被受赏识,晋房氏为德妃,位列四妃。 因着身世,房氏比不上淑妃步婕与生俱来的高贵典雅,也比不上大家闺秀公西皇后的温婉淑德,但是,却更加的温柔贴心,让段生明一宠数年。 掀开门上避风的厚重棉帘,段生明看到德妃正歪靠在榻上,垂着头,若有所思。 段生明轻咳一声,德妃受惊抬头,那一刹那,任之迅速地扫见她双目通红,不由地微扯唇角轻笑。 段生明好像并未察觉,走到榻前,将已经回过神施礼的德妃扶了起来,笑道,“在想什么?” 德妃面上已无异样,任由段生明拉着自己的手在榻上坐下,“臣妾刚刚做了会刺绣,想给墨儿绣个荷包,天暗了眼睛有些难受,就靠在这榻上休息一会。” 段生明伸手从一旁的小几上拿过那个办成的荷包,上面细细的针脚可见这人有多用心,不由说道,“墨儿小时候你就为他绣这缝那,怎么现在还是。” 德妃笑笑,“臣妾整日闲着也是闲着,墨儿年纪也大了,身边还没个贴心的人,这些东西,我自己绣了放心。” 段生明将荷包放回小几上,随口道,“等张诚病愈,我让他找两个细心可靠的人送到墨儿府里,也让你少操点心。” 德妃弯唇,“那臣妾代墨儿多谢陛下了。” 段生明回头看了任之一眼,挥了挥手,任之立刻明了的带着内室的其他人退了下去,掩上了门。 任之侯在外室,微垂着头,却将内里二人的声音分毫不差的听进去,虽然大多是一些他不该听的。 听了一会,任之抬头看了一眼窗外,雪应该已经听了,只是不知道景炎帝今晚是不是要留在这怡和殿。他的视线在室内转了一圈,殿中的装饰一如既往的简单。其实他对德妃的印象还算不错,大概因为出身的问题,所以也没什么架子,很少恃宠而骄,在这后宫之中还算安分,比起淑妃和皇后,也更像是一个妻子,一个母亲。但是,她那个儿子,却不是什么可以放心的角色。 大婚那日段以贤与浮生设计让段以墨的手下劫走假的阿史那兰而跟到了他们的老巢,将段以墨精心豢养的那批人尽悉剿灭,段以墨的势力可以说的上是受到了重创。再精明,也不过只是一个十五岁的少年,不过还有房永在,就始终不能忽视。 任之回头看了一眼紧掩的内室门,微微扬了唇角。经过他多年的观察,德妃这里一定有不可告人的秘密,说不定可以借此,除掉段以墨一派,不过,他还需要证据。 景炎帝那一日果真住在了怡和殿,任之也侯在那里伺候着。直到过了几日张诚病愈归来,任之才终于在那晚得闲休息了一下。 因为是张诚的义子,加上又在皇帝面前伺候,任之一直被各处的人明的暗的巴结,所以哪怕是这寒冬,他房间内也是比其他太监的暖和。 脱去外袍换上白色里衣,任之在床上躺了下来。其实原本他是与另一个小太监住在一起,后来那个小太监因为犯错被贬到了别处。在张诚心知肚明的纵容下,也就再没人搬进来,任之也就能有机会一个人占据了整个房间。 其实对于几个人睡一个房间,任之是不介意的,从他八岁时为了段以贤来到这后宫开始,他就做好了各种吃苦的准备。 只是他身上藏着秘密,现在总算不用连休息的时候都提心吊胆,随时防备。 入宫时,因为却林旧友的照顾,任之并未被yange,如若被别人发现,怕是性命难保。所以从最初跟一群小太监睡大通铺,到后来跟别人合住一屋,任之从未在别人面前露出过自己身体的任何部分。因为如若被发现,不是被举报杀头,就是杀人灭口,这两种选择,任之都是不愿意的。 幸好他年纪小,身体长得慢,至现在从外表看起来与其他太监都无差别,但是任之却依然要保持警醒。 现在回了自己的房间,他总算松了口气,合上了眼,打算休息一下。 将眠未眠之际,房顶突然传来轻响,任之睁开眼,下一刻窗子就被推开,一个人影跃了进来,带来冬夜的寒意。 任之起身将窗子关上,扫了浮生一眼,回身靠回了床上。浮生刚要在他身边坐下,被任之抬手推开,“离我远点,浑身冰凉。” 浮生撇撇嘴,“任之你没觉得你现在的性格越来越难相处了么?不知道的还真以为你身上少点东西,所以性格阴郁。” 任之没说话,但是手中寒光闪过,浮生凭空跃起,避开了他的暗器,摸了摸鼻子,“你知道我打不过你,算了我们还是说正经的吧。” “说。” “我也是百般费劲,才找到人问到了德妃当初的村子在哪儿,之前连年战乱,还有没有人在就不清楚了,我已经派了人过去,过些日子就会有回音。”浮生坐了下来,恢复了一副公事公办的模样。 任之点了点头,“好的,麻烦你了。” “任之,说这个就没意思了。我只是好奇,你为什么突然想调查德妃?”浮生有些好奇地看着任之。 任之平躺在床上,看着雕花的床头,摇了摇头,“只是一些直觉,到底为什么,要等你的人回来才清楚。对了,房永那里最近有没有什么状况。” 浮生咬着下唇思索了一会,“没什么状况吧,他前几天又娶了一房小妾算吗?你说房永看起来一副文弱书生的模样,娶那么多小妾他真的用的了么?” 任之侧头瞥了他一眼,一副你没救了的表情又重新转回去看着床头。浮生没得到回应,一个人絮叨了一会,才继续说道,“宫里最近有什么问题么?” 任之摇头,“暂时没有。”顿了顿,又道,“主人那里最近怎么样?” 从段以贤大婚之后,除了偶尔宫内遇上的一瞥,任之几乎再未见到段以贤,所有关于那人的动态都是从浮生这里听来的,浮生好像也已习惯,面面俱到地给任之汇报段以贤的近况。 浮生十几岁就跟在段以贤身边,那时他就负责任之与外界的沟通,一直到现在他已是段以贤手下暗卫的头目,却依然乐得这个跑腿的活。 任之自幼就没什么朋友,入宫的时候年纪又小,又隐藏身份,心思极重,基本上没有能与他说的上话的人。虽然他态度冷淡,但是浮生却清楚自己是少数几个他见到了不会厌倦的人。 终于汇报完所有,浮生又从窗子离开,任之站在窗口,外面雪已经止了,冷风吹在脸上,让他忍不住打了一个冷颤。 回手关上窗,熄灭烛火,又是一个寒夜。 第六章 雪后初晴。 晨起,任之换上了棉袍,拎上了不知何时准备的袋子,出了门。室外的冷意让他忍不住抖了一下,抬手摸了摸立刻冰凉的鼻尖,一只手握紧了袋子口,另一只手缩进了袖子,出了殿。 青石板路被打扫的格外的干净,让人几乎察觉不到前日下过一场大雪。任之快速地穿过主殿,朝着西南方向走去。愈往前走,路变得愈窄,路上的积雪也再无人清理。任之却仿佛没有察觉到这种变化,继续向前走去,身后的雪地上却没有任何的痕记。 不知道走了多久,任之在一座宫殿前停了下来,“华阳殿”三个字肆意张扬。但是门口无人清理的积雪却表明了这殿主人现在并不受宠。 任之将手里袋子换到另一只手上,推开了殿门,朝着里面走去。 这华阳殿的主人正是当年颇受宠的良妃,因为四皇子不幸早逝而大病不起,容颜憔悴。最开始的时候,景炎帝还会经常来探望她,但是间隔时间越来越长,良妃已经逐渐被景炎帝所遗忘。 所以现在即使她还位列四妃,但是因为膝下无子,景炎帝又不闻不问,这后宫之人最是势力,现在的处境还不若一个得宠的才人。 殿门口并没有守卫,连院子里都不见人,任之很容易的就一路进到内室,浓浓的药香味让他不自觉地挑起了眉。 良妃正靠在榻上,面色微黄,手里拿着一本书,专注地翻看,任之轻咳了一声,良妃抬眼看他,微微笑道,“又劳烦你过来。” 任之摇头,视线在殿内扫过,依旧是格外的清冷,不由开口,“怎么连个侍候的人都没有?” 良妃微笑,“绿竹去领月例了,还要想办法去多弄点碳来,怕屋子冷了我受不住。” “那其他人呢?”任之问完,又随即住口,人情冷暖,他自幼在这宫中成长,最是清楚。他将手里的袋子打开,从里面掏出一个沾染了碳灰的包袱,拆开里面竟是一件狐裘大衣,“这是宫外的朋友托人带给我的,我整日跟在陛下身边,也没机会穿,还是送来吧。”顿了顿又道,“下面这些是碳,让绿竹收起来慢慢烧,过些日子我还会送来,所以不用节省,你身体不好不能受凉。” 良妃弯唇看着任之,“劳你费心了。” 任之将东西都放好,在榻前坐了下来抬眼打量着良妃。 景炎帝一手打下这江山,让百姓安居,又节俭精明,算是一代明君,若说有什么嗜好,大概就是好美色了,但这毕竟是天下男人的通病,他身为一国之君,这也算不得什么。 但是他后宫之中的任何一位有品级的妃嫔,从外貌上都是数一数二,良妃更是其中的佼佼者,加上出身世族之家,因而位列四妃。 只是这天底下,最难长久的大概就是圣宠了。 最初任之接触良妃,只是想要了解当年四皇子溺水的事情,后来逐渐的竟然生起了照顾这个可怜女人的心情。 隔三差五他便会来到这里为良妃送各种物品,良妃从来都是笑着接受。偶尔还会与任之聊上几句,渐渐地,任之竟然开始真心地与她交好。 大概是因为自己是个孤儿,所以潜意识里想要一个这样温柔的母亲吧。而良妃,也从未觉得任之是个小太监而觉得鄙夷。 这华阳宫竟然逐渐成为了任之在这宫里最喜欢的去处。 任之与良妃说了几句话,感觉到屋子地凉意,起身拿了件外衣为良妃披上,回身往暖炉里加了几块碳,才又重新坐了下来,顺手拿起了刚刚良妃看的书,扫了一眼,发现是一本兵法,笑着摇了摇头,“总觉得你呆在这后宫之中可惜了。” 良妃抬眼瞧他,“你不觉得我一个女人看这种书奇怪?” “女人怎么就不能看这种书了。”任之笑道,“若是你愿意,怕早就是三军之中运筹帷幄的女将军了,这朝中诸将,在谋略上有几人及你?” “虽然夸赞的成分较大,但是因为听起来很舒服,所以我也就不客气地受了。”良妃说着,忍不住笑了起来。 任之也跟着笑了起来,半晌,他止住了笑,看着良妃,认真地问道,“我一直没有问过你,这些年,你就不曾埋怨过陛下么?” 良妃笑着摇头,“有什么可埋怨的,嫁入这帝王家,是我自己选的,我早就清楚这后宫之中勾心斗角,帝王心易变,还义无反顾地嫁进来,又何必怪别人呢。再说我现在这样也很好,难得清闲。” 任之看了她一会,笑着点了点头,“是啊,我看这后宫之中,还是你这里最安逸了。” 两个人又说笑了一会,直到绿竹回来,任之又从刚刚那袋子里翻出几服药交给她,一再嘱咐,才告辞离开。 任之并没有原路返回,而是朝着相反方向走去。穿过御花园,在小路上兜转,终于到达了那座废弃的宫殿。 他在门口站了许久,脑海中不断地回想刚刚良妃说的话。他早知道那个人的目标,也知道想要帮他实现要付出怎样的代价,还是义无返顾地去做,只因为想要让那个人开心。 既然这样,以后不管发生什么,他也不应该去抱怨了吧。 他笑着摇了摇头,转身朝着自己的住处走去。 年关渐近,宫中逐渐变得热闹起来,朝中的应酬宴请也逐渐的增多,段以贤变得愈发的忙碌起来,更大的一个原因是,突厥可汗派他最宠爱的幼子,阿史那兰的哥哥,阿史那阿吉前来朝贺。 这是与突厥和谈,突厥称臣之后第一次派人进京,所派之人又是当朝宜王妃的胞弟,朝廷内外自是重视非常,连宜王府内也开始早早做准备。 景炎帝设宴宣政殿,以表示对突厥王子的欢迎。 阿史那阿吉穿着异族服装,不似有汉人血统的阿史那兰,他看起来完全是一副异族人的模样。他将贡品敬献给景炎帝,用生涩的汉语表达对天/朝皇帝的崇敬。 景炎帝很是满意,示意张诚接了贡品,跟阿史那阿吉简单地聊了几句,下令开宴。 阿史那阿吉被赐座在景炎帝下首,正对面是太子段以杰,段以贤坐在他的右侧。阿史那阿吉奉完贡品,在自己座位坐下,段以贤朝他微笑示意,阿史那阿吉微点头,开口,“我妹妹近来可好?” 段以贤点头,“府内已经为王子准备了房间,兰儿正在府中等着,宴后你们兄妹就可以见面了。” “叨扰了。”阿史那阿吉一本正经地说道。 段以贤摇头,“都是自家人何必客气。”说完替他斟满了酒,“尝尝中原的酒与塞外的比起来如何?” 阿史那阿吉端起酒杯喝了一大口,点了点头, “中原的酒水果然不一样。” 段以贤扬唇,“我在府中存了十坛佳酿,等你返回塞外的时候一起带上。” 阿史那阿吉眼中放亮,“那我便不客气了。” 段以贤笑着端起酒杯,喝了一口,忍不住抬头,视线飘向景炎帝身后,自从大婚之后,二人已经很久没能单独见面,也没能好好的说上几句话。 段以贤暗暗叹了一口气,收回了视线,以免被别人发现。回过头发现段以杰跟公西邦正凑在一起,不知道在说些什么。 酒宴进行一半,景炎帝因为身体微恙,提前回宫,所有人都躬身恭送他离开。 宴席继续,众人似乎更加放得开,喧闹声笑声四起,阿史那阿吉还依旧望着门口,段以贤有些诧异地看着他,“怎么了?” 阿史那阿吉有些收回视线,有些微醺地模样问道,“皇帝陛下身后的那个年轻人是谁?” 段以贤愣了一下随机明白了他说的是任之,张了张嘴,想要随口敷衍他,身后却传来了一个声音,“不过是一个小太监而已,王子感兴趣?” 段以贤回过头,正看见段以墨的笑脸,阿史那阿吉对眼前的人有些陌生,扭头看向段以贤,段以贤笑着开口,“这位是我七弟,陈王段以墨。” 阿史那阿吉立即了然,拱手道,“陈王殿下说笑了,只是随意看看而已。” 段以墨意味深长地点了点头,随机笑道,“王子的汉话说的真不错。” 阿史那阿吉回道,“殿下过奖了。因为可敦是汉人,所以自小就多学了一些汉话,没想到真的有机会用到。” 段以墨从一旁桌上拿过酒杯斟满两杯酒,递给阿史那阿吉一杯,“我与王子一见如故,特邀请王子改日到府内一聚,王子可答应?” 阿史那阿吉接过杯子一饮而尽,“那就麻烦殿下了。” 第七章 酒宴散去时阿史那阿吉已是醉意满满,段以贤派人扶着他出宫门上了马车,自己骑了马,一起回了宜王府。 自从阿史那兰嫁入宜王府,王府内总算多了个女主人,府内的大小事宜也有了人打理。 一行人刚在王府前停下来,就立刻有人迎了出来,段以贤下了马,让人将醉醺醺的阿史那阿吉扶下马车,阿史那兰已经候在了正厅。 阿史那阿吉一眼就看见了自己的妹妹,扫开了扶着自己的手,晃晃悠悠地走到阿史那兰面前,拍了拍她的肩膀,“妹妹,你近来,可还好。” 阿史那兰嫁来中原数月,终于见到家人,内心喜悦非常,但是看了眼阿史那阿吉醉醺醺地模样,忍不住皱起了眉头,“怎么喝这么多酒。” 段以贤在一旁的椅上坐了下来,喝了一口茶,感觉自己的大脑稍微清醒了些才回道,“大家都来敬酒,不知不觉就喝多了。今天也晚了,就先睡吧,明天你们兄妹再好好叙旧。” 阿史那兰点了点头,叫来下人,“准备些热水让我哥哥洗个澡,然后送到客房休息吧。” 下人将阿史那阿吉扶了下去,正厅内一时只剩下段以贤与阿史那兰,阿史那兰走到段以贤身边,柔声道,“殿下,我们也回去休息吧?” 段以贤起身,揽过阿史那兰的肩膀,“我一身的酒味,先去洗个澡,你回房间等我。” 阿史那兰点头应了,含羞带怯地看了段以贤一眼,就转身朝着房间走去,段以贤站在她身后,轻轻地叹了一口气。 大婚已经数月,早有些人将视线盯到了阿史那兰的肚子上,因为尽管段以贤并不是太子,但是因为众皇子中他最年长,也最先大婚,一旦阿史那兰有喜,那就是名正言顺的皇长孙。 段以贤也清楚这个道理,但是却迟迟地没有动作。数月以来不是借口忙碌睡在书房,就是等阿史那兰睡下了再回房间,大概阿史那兰心里也有了疑虑。 直至夜已深,段以贤才回了房间,推开门发现阿史那兰并没有睡,靠在榻上等着他,段以贤回手关上了门,吹熄了蜡烛,“睡吧。”然后便在阿史那兰身边躺了下来。 黑暗中一双温柔的手覆上了段以贤的胸膛,段以贤怔了一下,却依旧没有反应,阿史那兰将头靠在他的胸口,轻声问道,“殿下,这些日子朝中很忙么?” 段以贤含糊地“嗯”了一声。 “前几日,我进宫去看望母妃,母妃言里的意思是,我们该早点要个孩子。”阿史那兰的呼吸扑在段以贤的面上,声音轻缓。 段以贤没有回答,忽听见阿史那兰轻笑了一声,然后便感觉到身边的人坐了起来,“如果我没想错的话,殿下,我们大婚之日根本就是什么都没发生吧。而殿下娶我,也根本就不是像当初在我父汗面前所说的,对我一见倾心,只是因为我是突厥可汗的女儿,是不是,殿下?” 段以贤坐起了身子,语气平淡,“如果我说是,你打算怎么办?” 阿史那兰摇了摇头,“我一个异族女子孤身一人嫁到中原,又能怎么办?” “你的兄长不是正睡在书房吗,你可以去找他,跟他说明这一切,让他带你走。”段以贤起身,将桌上的蜡烛点燃,在桌边坐了下来,回头看见阿史那兰披着一件中衣坐在床上,面上再无往日的温柔。 “如果我有那种想法的话,只怕我还没走出这个房间,殿下就会让我再也没办法开口吧。”阿史那兰轻笑,“更何况,我跟兄长之间的感情也并没有看起来那么深厚,哪有那么多的兄弟情深,这点殿下不是最清楚么?” 段以贤微笑,“我倒是看错了你。” “殿下没有看错,其实我对殿下确实是……,但你因为我是突厥可汗的女儿娶我,我又何尝不是因为你是宜王嫁你。本来我以为我可以安安心心地当你的王妃,可是这几个月……”阿史那兰幽幽地开口,“既然已经如此了,不如我们合作?” 薄唇微扬,段以贤带着浓浓地兴趣看着阿史那兰,“怎么合作?” “殿下可曾知道突厥的收继婚俗么?就是将来有一日我父汗去世,继承汗位的哥哥可续娶我的母亲?”阿史那兰轻声道。 “倒是听说过一二。” 阿史那兰叹了口气,“其实我母亲只是前朝的一个宫女,随便封了一个公主的身份就送到了突厥和亲,这些年来,她在那里一点都不好过。现在我父汗还在世还好说,将来有一日我父汗不在了,只怕她的日子更难。” 段以贤的视线从阿史那兰的脸上扫过,“那你想让我怎么办?” 阿史那兰咬了咬下唇,终于道,“我要殿下保证,不管将来你变成什么身份,我都是你的正妻。如果将来有一日,殿下有了绝对的地位,要帮我将我母亲接回中原。” “那我又有何好处?” 阿史那兰微微扬起唇角,“殿下娶我不就是想要获得突厥的支持?只要我父汗还在世,我就能保证。再,有一个聪明肯合作的宜王妃也算一个意外收获吧?” 段以贤盯着阿史那兰看了一会,倏地起身,“既然如此,王妃早些休息吧,明日,宜王妃有喜的消息会在宫中传遍,想必王妃也不在意?” “自然。” 段以贤最后看了阿史那兰一眼,回手将蜡烛重新熄灭,起身出了房间。 阿史那兰一个人在黑暗中坐了许久,重新躺下休息。 段以贤回了书房,书房的灯刚燃起,就有人叩门,接着浮生就推门进来。 段以贤扫了他一眼,“刚刚的话你都听到了?” “属下不是故意的,只是今晚刚好轮到我当值而已,主人勿怪。”浮生一本正经地开口道。 段以贤瞪了他一眼,“少给我装模作样。既然听见了,明天就找个靠谱的太医来府里,本来我还担心这件事到底怎么办,没想到这个阿史那兰到真是让我意外。” 浮生犹豫了一会开口道,“主人的意思是让王妃假孕?既然这样的话,为何不真的……有个自己的孩子?” “父母不合的话要个孩子有什么用呢?”段以贤淡淡地开口,“不过从此倒是要派人盯牢了阿史那兰,省的在她那里出了什么差错。” “属下明白。” 段以贤给两个倒了水,递给浮生一杯,“我让你派人去查阿史那阿吉,有什么特别的么?” “都跟传言差不多,阿史那阿吉的母亲早亡,但因为是幼子,加上武艺高超,倒是受宠。若有特别的话大概是,这位小王子……好男风。”浮生说着笑了起来。 段以贤听到这,握住茶杯的手抖了一下,“你确定?” “这种东西有什么好不确定的?这在突厥朝中是人尽皆知的秘密。还听说他最喜欢长相清秀的小男孩,在突厥有人为了巴结他专门从中原抓或者买人送去。”浮生喝了一大口茶水,说道。 段以贤立即就想起了酒宴上阿史那阿吉看向任之的眼光,忍不住挑起了眉,看这意思,段以墨也应该早就清楚阿史那阿吉的嗜好,怪不得特意邀他去自己的府中。 “我那个七弟倒是消息灵通,这几日阿史那阿吉一定会去陈王府赴宴,也派人跟着,不过一定要小心。上次剿了段以墨处心积虑养起来的人,这笔账他一定不会忘。”段以贤靠在椅背上,微微闭眼,随后又睁开,“任之那里怎么样?” “任之不知为何非要我派人调查德妃早年住的那个村庄,我已经派人去找了,有消息会传回来。” 段以贤皱了皱眉头,没有再说话,虽然他也不是很清楚,任之为什么突然将矛头对准了德妃,但是,二人相识多年,对于他的想法,即使不能理解,段以贤也能支持。 浮生看着段以贤欲言又止,段以贤抬眼瞧他,“你有什么话直说就好了。” “属下只是觉得任之年纪越来越大,身体上总会又变化,再在宫里待下去,被发现身份的可能也就越大了……是不是应该给他准备退路了。”浮生的语气里带着担忧,在他心目中,任之一直就像他的弟弟一样,他总忍不住多为他着想一些。 段以贤点头,“我知道了,我会考虑,也会尽快加紧自己的行动。他那里提醒他一定要小心。另外派人联系师傅,看他与前朝旧臣联系的如何了。” “属下明白,那……我退下了。”浮生转身离开了书房,段以贤一个人深深地叹了口气。 他又何尝不担心任之,只是现在他却无能为力,只有他将来实现自己想要的,才能换得所有他在意的人平安。 第八章 第二日,因为王妃身体不适,段以贤专门派人去太医院请了王太医回来为王妃诊治,没想到传回来的消息是王妃有喜,因为这几日为了阿史那阿吉的到来而劳碌准备,所以才会觉得不适。 闻此消息,宜王大喜,派人四处去搜集养身体的方子,并严令府内上下对王妃一定要悉心照料,不容有失。 宫内段生明闻此消息,也专门命人准备了上好的补药,送到了宜王府,连性格寡淡的淑妃也送了一串佛珠给宜王妃,听说是上师开过光,能逢凶化吉。 似乎所有人都在为了宜王妃有喜而高兴,最起码表面看起来是这个样子的。至于后面,自然是有人欢喜有人担忧。 上书房里,景炎帝正在接见阿史那阿吉,任之站在一旁,面上看不出一丝情绪。阿史那阿吉倒是说几句话,视线就忍不住像任之身上瞥去,在景炎帝注意之前又不动声色地收回来。 被那么一个人盯着,任之到好像根本没有察觉,适时地为景炎帝倒茶,研磨,好像根本就没有看到书房中的另一个人。 阿史那阿吉与景炎帝其实也并没有什么要紧的事情可谈,只是前夜在酒宴上见到任之之后就难以忘记,那张脸,比先前别人送他的任何一个男/宠都让他心动,只可惜,居然是个小太监。 不过,这样也好,如果跟景炎帝开口的话也不会那么难,一个小太监,他一个皇帝总不会不舍得。 阿史那阿吉打算着,就借口为前夜景炎帝赐宴谢恩进了宫,果然如意料之中的看见了那个小太监。不比之前在大殿上远远地一瞥,这次在上书房,二人之间距离极近,他可以清楚的看见对方那张清秀的脸上一双灵动的眼睛,还有微微下垂的睫毛。 如果到了chuang上一定是别样的风情,是个太监又有什么关系,反正都是拿来玩,对方有没有那个地方对自己影响并不大。 这么想着,阿史那阿吉就翘起了唇角,微躬身,“听闻中土皇宫装潢无与伦比,不知可否让我四下里看看,回草原也好跟兄弟们炫耀一番。” 景炎帝抬头看他,“当然可以,王子可以尽管在宫里逛逛,不过天气冷了,御花园里面的花都败了,不然景色更好一些。” 阿史那阿吉犹豫了一下,“只是,我对这宫里毕竟不熟,只怕不小心去了不该去的地方冒犯了哪位娘娘,陛下可否找人带着我?” 景炎帝回头扫了一眼,“任之,那就由你带着阿吉王子四处逛逛了。” 任之躬身领命,引着阿史那阿吉出了上书房。 阿史那阿吉说要四处逛逛全属借口,这个季节御花园中皆是雪,又有什么可看的。明白如此,任之依旧带着阿史那阿吉朝着御花园走去。 因为天气太冷,御花园根本没什么人,任之走在前面一言不发,阿史那阿吉跟在他身后,看着他穿着棉袍的消瘦身影,忍不住扬起了唇,跟的更近了一些。 任之走到荷花池前突然顿住了脚步,回头朝阿史那阿吉微微一笑,“王子殿下若是春末夏天的时候来就会看到满池的荷花了,想必大漠里是见不到的。” 阿史那阿吉笑道,“大漠里见不到的美色太多了,有些见不到也不可惜,能看到更难得的就可以了。” 任之轻笑了一声,扭头去看结了一层薄冰的荷花池,阿史那阿吉站在他身后,突然就伸手去抓他的手,任之却好像背后长眼了一样倏地一闪,让阿史那阿吉抓了个空,接着就抬脚将他踹进了池中。 在大漠中成长,阿史那阿吉自然不识水性,再加上冰水交织,他只感觉浑身麻木,手脚不听使唤。任之站在岸边看了一会,突然高声叫道,“救命啊,突厥王子落水了。” 喊完之后,他纵身一跃,跳进了荷花池中,游到阿史那阿吉身边,突然伸手将阿史那阿吉按进水里,让他呛了一大口水,放手让他挣扎着喘了口气,接着又按入水里,来来回回让阿史那阿吉喝饱了水,才揽着他的脖子,将他往岸上拖。 周围的侍卫听到呼救,急忙跑了过来,看见的就是任之费力地将比他高大的突厥王子向岸边拖的场景,有识水性的侍卫急忙下水,帮忙将两个人捞上岸。 任之浑身湿透,瑟瑟发抖,带着颤音地吩咐,“快叫太医,陛下让我陪王子四处逛逛,没想到他在岸边一滑就落了水,要是出了什么问题我可怎么交待。” 有相熟的侍卫脱了外套让任之披上,劝道,“你别担心,我们都看到你拼死救王子了,陛下问起来我们也会帮你说情的。王子这里我们送他去太医那儿,你也赶紧换身衣服,喝完姜汤吧。这大冷的天儿……” 任之感激地点了点头,颤颤巍巍地站起来,身形晃了晃,突然就倒了下去。那侍卫急忙伸手扶住了他,跟其他人说道,“你们送这突厥王子去太医那儿,我送任之回去,多少也是陛下跟前的人。” 任之被送回了住的地方,被扒掉湿漉漉地外袍,刚要脱他的里衫,他眼皮眨了眨,醒了过来,有些迷茫地看着眼前的侍卫,突然回过神来,“突厥王子怎么样了?” 侍卫见他醒了,也松了口气,“已经送去太医那儿了,应该就是呛了几口水,可能再着了凉,陛下听说你不顾性命跳进水里救突厥王子,特意嘱咐你好好休息。” 任之坐直了身体,“多谢了。” 侍卫看了他一眼,“那你赶紧把湿衣服换了吧,我还当值,得赶紧回去了。” 任之道了谢,看着那侍卫出了门,还好心帮忙将门关紧,才坐直了身体,将湿漉漉地里衣脱掉,换上了干净的衣服,才又重新躺回床上,用被子裹紧了自己。 那日在大殿上,他就察觉出这个突厥王子的视线不清不楚,只是懒得跟他计较。要换了往日,即使这突厥王子对自己动了心思,也只会敷衍过去,只是偏偏在今日听说了宜王妃有喜,而这人又偏偏是宜王妃的哥哥。 任之叹了口气,应该不会惹出太大的麻烦,毕竟当时花园里就他们两个人,就算阿史那阿吉有心跟景炎帝告状,大概也没人会相信纤细的自己能把高壮的突厥王子踹进荷花池吧? 更何况阿史那阿吉应该不至于那么蠢。 任之胡乱地想着,只觉得自己越来越热,后来便昏昏沉沉地睡了过去。 半梦半醒之间,他感觉到有一只冰凉的手在摸自己的额头,便突然间惊醒过来,抓住了那只手,刚要用力,却被另一只手握住了手腕,一个熟悉的声音在耳边,“任之,是我。” 任之晃了晃头,看见段以贤正坐在床边,握着自己的手腕,面上带着担忧。 任之将手抽了出来,揉了揉有些疼的额头,“你怎么过来了,让别人看到怎么办?” “无碍,浮生在上面守着,不会有人发现的。”段以贤抬手探了探任之的额头,“怎么烧的这么厉害?要不要去看看太医?” 任之拂去他的手,“睡一觉起来就好了。是你手太冰。”顿了一下,又道,“亲自过来时找我问罪的么?” “问罪,问什么罪?”段以贤有些不解。 “在宜王妃有喜,所有人都顺着她的时候,把她的哥哥踹进荷花池。”任之撇了撇嘴,扭过头不去看段以贤。 段以贤摇头,“我倒是要问你,怎么一个人跟阿史那阿吉去了御花园?” “陛下有令,岂敢不从?”任之淡淡地回道。 段以贤皱了皱眉头,“以后想办法推脱了,离那个阿史那阿吉远一些。” 任之抬眼有些不解地看着段以贤,随即轻笑了一下没有再说话。 段以贤将任之的胳膊塞进被子里,轻声道,“你是不是有事情要问我?” 任之咬了咬下唇,突然笑了起来,“属下不敢。” “任之,从小你这样就是跟我闹别扭。你真的没有想问我的?”段以贤叹了口气,“那我有想告诉你的。” 任之眨了眨眼,“你要告诉我什么?” “宜王妃并没有怀孕。我跟阿史那兰达成了合作,从此以后我们省了一个顾虑,你也不用再担心我会跟她发生什么了。”段以贤垂下头看着任之的眼睛,“更不用一个人偷偷赌气。” 任之有些别扭地扭过头,“殿下说的这是什么话,她是你的王妃,发生什么也是天经地义。” 段以贤用手将任之的头正过来,“我以为有些事情是我们心知肚明的就一直没有挑破。任之,你一直都知道我从来就不想娶任何的女人,哪怕我现在娶了,我也不会对她们有任何的情感,因为我心里,早就装了你。” 任之瞪大了眼看着段以贤,满眼地难以置信,他一直都清楚自己在那人心中占了分量,却从未奢求过这人会为自己如一,可是现在…… 段以贤看着任之的眼瞪圆,里面仿佛蓄满了泪,突然就俯下头,吻上了他的唇。 第九章 任之有些不敢相信,但是却又清楚的感觉到唇上属于那个人的温度。在这之前,他们之间最亲密的接触应该是段以贤大婚之前在他额头上的轻轻触碰。 任之瞪大了眼,可以清晰地看见段以贤放大了的脸,他的眼睛,他的睫毛,他的所有的一切。 段以贤的唇在任之的唇上稍微停留了一会,并没有深入,慢慢地直起了身子,“现在你明白了么?” 任之侧过脸去,整个耳根却红了个通透。段以贤伸出手摸了摸他的额头,轻声道,“过段时间,想个办法离开宫里吧。” 任之猛地扭回头,皱着眉头看着段以贤,“为什么要让我离开?” 段以贤伸手将他的眉头抚平,“你不比过去还小的时候,你越长越跟那些小太监不一样,我怕有人发现你就危险了。” “我在宫里这么多年,突然离开才会引人怀疑。况且,我处心积虑地呆了这么多年,这个时候离开了岂不是前功尽弃?再给我一段时间,良妃那里只要我们能找到证据,查出真正害死四皇子的人,她一定会帮我们忙。德妃身上也一定有大秘密,我也迟早会查出来。”任之挣扎着想要坐起来,被段以贤伸手按住,重新塞回被子里。 他将手伸进被子里抓住了任之的手,“我不想你有任何的危险。小的时候我没办法,但是现在我不想你因为我……” 任之将另一只手也伸了过来,两只手一起握住了段以贤的手,他微微闭上眼,突然笑了起来,“有你今天的话,就算是死了,我也值了。” 段以贤还要说话,却被任之止住,他用力扯了扯他的手,自己向里面动了动,“既然你今天来都来了,就不要再说这些没用的了。陪我躺会吧。” 段以贤愣了一下,随即迅速地解开了外袍,在任之身边躺了下来。饶是任之再受照顾,毕竟还是个太监的身份,所以他的小床根本没办法跟宜王府里的大床相比,段以贤躺上来,很自然地就跟任之贴在了一起。 任之侧头看了段以贤一眼,突然伸手将他的胳膊扯开,躺在了他的胳膊上,然后闭上了眼,长长地舒了口气。 段以贤一直看着他,然后慢慢收紧胳膊将他整个搂在怀里。任之将脸靠在他的胸口,感觉所有的不适好像全都消散,只剩下眼前这个人,让他觉得温暖。 段以贤将下颌靠在任之头上,半晌,突然开口,“如果将来我事成,你离开这个身份,想去做些什么?” 任之闭着眼,略微思索了一会,“我想去找个村子,然后找一大群孩子,每天教他们认认字,一个人看看书。” “那我呢,你就不管我了?”段以贤伸手捏了捏任之的脸。 任之笑着摇了摇头,“那个时候你是天下之尊,还用得着我管你么?我总不能让你跟我浪迹天涯。” 段以贤咬了咬嘴唇,没有再接话。任之睁开眼看了看他,了然地笑了一下,又重新闭上了眼,“我要睡了,一会你就走吧。” “我等你睡了再走。”段以贤在他耳畔道。 任之轻笑了一声,“算了吧,就算浮生脸皮再厚再耐寒,外面毕竟是冬天,他在屋顶再呆一会,明早我还要爬起来给他收尸。” 段以贤笑了一下,轻轻吻了吻任之的侧脸,任之困意袭来,又睡了过去,朦胧间感觉到身边的人离开,房间的门打开吹进了冷风又重新关上,室内重新归于宁静。 任之这一养病就连养了三天,期间浮生来看了他一次,控诉了一下那天因为他在屋顶上呆了一个多时辰,顺便带来了一个消息,属下去了之前打听到的那个村子,并没有听说当初有一对姓房的兄妹,想来是找错了村子。 任之沉吟片刻,“等我过段时间想办法亲自去一趟吧。” 浮生皱眉看他,“你要是实在不放心就我亲自去一趟,你在宫里不方便,跑那么远的地方就算快马加鞭,来回也要个七八天,你在陛下跟前,突然消失这么多天难保不会让人起疑?” 任之想了一会,“我总觉得我要亲自去一趟才能找到自己想要的东西。德妃身上一定有问题,但是我却暂时不清楚是哪里有问题,不亲自去一趟总会有疏漏的地方。陛下那里,我再想办法。” 浮生点了点头,“那过几日你想到办法我亲自陪你走一趟吧。对了,那个突厥王子就被你踹进水里,你确定他不会报复你?” 任之轻笑,“我刚入宫的时候,上上下下看我不顺眼的人多的是,有几个能拿我有办法的?就算他是一个王子,毕竟也是一个异族人,擅动陛下跟前的人总要考虑一下。” 浮生点头,“既然这样,你自己还是要小心一点。万一这个王子是个蠢货,你再吃了亏。” 任之笑着送走了浮生,回过身面色依旧不是很好。他在这后宫之中呆了已有七年,却不知道究竟什么时候才能离开这里,以自己的身份生活。 他有割舍不掉的人,为了这个人,他情愿抛弃一切,能换得那人那一日的坦言,他死而无憾。 脱掉了白色的棉袍,任之换上了外袍,尽管今日景炎帝去了怡和殿,跟前有张诚伺候,但是任之要回到福宁殿守夜。 出了门还是感觉到寒意,任之垂着头拎着一盏灯急匆匆地向前走。他们的住处与福宁殿虽然离得近,但是隔着一道围墙,要过去就要穿过一条巷子。 任之走了几步,突然就放缓了脚步,他清楚地感觉到有人正跟在自己的身后,而且不止是一个人。 他皱了皱眉,正准备回身,突然感觉到正前方有人远远地走了过来,而身后的两个人明显没有察觉。他咬了咬嘴唇,决定继续向前走,后面的脚步声突然就加紧,然后一只手就抓住了自己的肩膀。 要换往日,任之只需一个转身,就能将身后的这两个人尽悉搞定,但是想着不远处正走过来的那个人,他突然就惊叫了一声,“什么人?” 身后的人不应话,只是伸手要去捂任之的嘴,任之用力地挣扎了起来,然后感觉到不远处的那个人的步伐突然加快,接着一道身影就出现在自己面前,将捂着自己嘴的那只手扯住,将任之从那人的禁锢中放松下来。 任之瘫坐在地上,看着那道人影与那两个人打了起来,他微眯着眼,明显地觉得那道身影有些眼熟,只是垂下了头装作受到惊吓的模样。 那三人打了一会,另两人明显不敌,一前一后地退走,那人远远地看了一眼,回身捡起刚刚任之掉在地上的灯笼,照在任之身前,“你没事吧?” 任之这才抬起头,看清了这人的脸,惊慌道,“六殿下!” 段以鸿伸手将任之从地上拉了起来,皱眉道,“你不是父皇跟前的那个小太监?一直跟着张诚的那个?刚才那两个是什么人,为什么要跟你个小太监过不去?” 地上的青石板冰凉,任之从地上爬起来已是浑身发抖,他摇了摇头,“奴才正赶着去福宁宫守夜,那两个人就从后面过来,奴才也不知道他们是什么人。” 段以鸿将手里的灯递给任之,“这宫里的守卫倒是越来越差了。你安心去守夜吧,这件事我来处理。” 任之躬身,“多谢六殿下救命之恩。” 段以鸿摆了摆手,“去吧。” 任之转身,提着宫灯,缓缓地朝福宁殿走去,段以鸿站在原地盯着他的背影看了一会,才转身朝另一个方向走去。 顺利了走到福宁殿,跟别的小太监交了接,任之靠在一边凝神思索。刚刚那两个人的身手还算不错,但是任之想不通究竟有谁要朝他这个小太监动手。他最近只得罪了阿史那阿吉一人,但是,刚刚那两个人看起来明显不像异族人。那么还能是谁呢? 至于段以鸿在那里出现任之也想不通。这个段以鸿虽然是皇后所生的嫡子,但是因为皇后跟公西一家的注意力全都在那个不成器的太子身上,加上段以鸿平时为人低调,在后宫之中很少与人来往,近几年又在外面封了府,所以任之对他倒是不怎么熟悉。 只是知道段以贤与这个六弟倒是关系不错,自幼的时候总凑在一起玩耍,而身为太子的段以杰倒是不怎么搭理这个寡言的弟弟,所以论起兄弟关系,段以鸿与段以贤关系倒是更好一些。 不过他出现,任之倒是少了麻烦,不然的话他刚刚一定要出手,不论是不是将这两个人干掉,都会让他们身后的人对他起疑心。现在有了英勇救人的六殿下,他倒是好应付了一些。 第十章 陈王府。 两个黑衣人趁着夜色跌跌撞撞地进了府内,冲向段以墨的房间,站在门口被里面传来的shen/yin声吓得止住了脚步,没有一个人敢去敲门打扰里面的人。 不知道过了多久,房间内才安静下来,里面传出了一个少年的略微有些沙哑的声音,“进来吧。” 二人推开门进去,段以墨穿着白色中衣,身上随意地披着外袍,身形瘦削,站在地中间看着他们,面色冷淡,“事没办成?” 二人急忙跪在地上,一个人解释道,“殿下,本来我们已经跟上了那个小太监,在暗巷里准备下手,谁知道却突然过来一个人,我们与他打斗了一会,发现占不到便宜,为了避免招来侍卫被发现,只好先回来了。” “宫内还有什么人,你们二打一都不是对手?”段以墨手背在身后,冷冷地问道。 另一个人急忙回道,“借着夜色,属下扫了一眼,好像是六殿下。” 段以墨挑眉,“怎么就那么巧正好撞见他?他有没有认出你们?” “我二人穿着夜行衣蒙着面,六殿下应该不会认出。” 段以墨点头,有些不耐烦地道,“知道了,下去吧。这几天就老实在府内吧,不要再跟我进宫,以免在宫里撞见段以鸿,被他察觉。” 二人松了口气急急忙忙地退了下去,段以墨回身掀开床帐,躺进床上那人的怀里,眉头却始终紧皱着。 床上那人伸手抚平他的眉头,“怎么了?” “本来只是想抓了那个小太监在阿史那阿吉离京之前将人送给他借此结交,没想到竟然刚好撞上了段以鸿。这么晚了,他突然出现,未免不让人生疑。看来一直以来我都忽视了这个默默无闻的六哥。”段以墨将那人的手拉下来,握在手里。 那人揽着他的肩膀,任由他的小动作,“岂止是你忽视了,就连我姑姑跟我父亲,大概也一直没把这个六皇子放在眼里吧。” “没想到一个段以贤没有搞定,到是又出来一个段以鸿。”段以墨叹了口气,“这皇位到是阻碍越来越大了。” 那人笑着摇了摇头,“只要你想要,最后总归是你的。” 段以墨没有接话,过了一会又道,“你今夜不回府么?” 那人揉了揉段以墨的脸,笑道,“回去做什么,陪一陪我那独守空房许久的正房夫人?” 一听这人的夫人,段以墨的面色又阴沉下来,翻过身去,不说话。 那人倒是习惯了他这样,只是伸手拉过他,“等你事成,我就可以名正言顺地休掉那个女人跟你在一起了。” 段以墨叹了口气,又重新倚回他怀里,闭上了眼睛。 段以墨不过十五岁,却少年早成,加上有尚书令房永相助,早几年就开始策划夺嫡,近两年又开始与国舅公西邦独子公西翰交好,更得一得力助手。 只是因为终究年少,性子还不稳,思虑也欠妥,近段时间接连吃了几个大亏,让他更加焦躁。 公西翰侧过头,看了眼怀里已经熟睡的段以墨,伸手将被子扯过来将他裹紧,在他唇上轻轻吻了吻,却忍不住叹气。 别人家少年十五岁的时候何须如此费尽心机,可是生在帝王家,自出生就有那高位在眼前诱惑。都是同根兄弟,凭什么你成为天下之主,我就要屈膝称臣? 可是他终究也不过是个少年而已。 公西翰对这些宫廷争斗从来都不感兴趣,即使他的父亲自幼就给他灌输要辅佐太子,帮太子守住皇位,才能保住他们公西家如今的地位,但他依旧不屑一顾。 直到后来,他在宫外无意中遇到段以墨,从此今生尽误。尽管自己不在乎,但是那个想得到,他就会帮他。他想办法帮段以墨豢养了那一群暗卫,却没想到在一夕之间,被人剿灭。 有些事可以慢慢来,但是他却再也等不下去,他想早点实现那人的心愿,这样他们才能真正自由地在一起。 *** 小巷里面发生的事情任之简单地跟浮生说了几句,随即浮生就带回了消息,七皇子段以墨最近经常与突厥王子见面,有意交好,那对任之做出的事情大概也是为了巴结突厥王子了。 任之冷笑,拒绝了浮生派人保护自己的主意。如果来的只是那天那两个人的水平,他还不会有危险,况且一次不成还撞上了段以鸿,再动手,段以墨到也要考虑一下了。 任之对段以墨是没什么好感的,虽然他对其他几个皇子也未必有什么好感。只是因为段以墨与他年纪差不多,自他刚进宫跟在景炎帝身边就对段以墨有了印象。 因为德妃受宠,而他又是最小的皇子,景炎帝对他可谓是宠爱有加,小时候的段以墨有些任性恣意,让任之在心底暗暗地为段以贤鸣不平,但因为身份却无法表露。 后来发现段以墨的野心就忍不住感慨他小小年纪如此重的心思,将来必成大患。没想到如今,段以墨为了达成目的,连他一个小太监都不放过。 成大事者是要杀伐果断,但是如此心思狠毒,将来怕是也不会有什么好下场。 任之开始重新将注意力转到德妃身上,当初他之所以怀疑德妃有鬼,是因为多年来观察的习惯。景炎帝对德妃宠爱非常,所以任之见到德妃的机会也就比见其他人要多。 时间长了他就发现,尽管德妃表面上看起来对景炎帝温柔体贴,但是怎么看怎么觉得她并不是十分情愿,好像是一种对于皇帝的敷衍,最起码,没有她表现出来的对景炎帝那么在意。 直到后来任之在御花园撞上了德妃与房永争吵,好像是埋怨房永当日将自己送进宫断了自己的幸福,任之突然想到,会不会是德妃当初在村子里另有相好的人,却被自己的哥哥为了仕途送到了景炎帝身边。 当务之急是找到当年德妃与房永生活过的村子,也许会有意外的收获。 任之从福宁殿里出来,手里抱着一个盒子,是景炎帝新得到的一串佛珠,遣他送给淑妃。 这么多年来,景炎帝对淑妃还算是关怀备至,哪怕淑妃从未给他露一个好脸色,仍时常去宫里看看她,有好东西也想着给她送去。所以这么多年来,宫中之人对同心殿从来不敢疏忽。 同心殿,永结同心。大概景炎帝当日是带着这种心思的吧,却没想到同心而离居,有些东西他当日放弃了,哪怕他高居帝位也再也无法挽回。 走到殿门口,就看到一群人簇拥着一个人从里面出来,他怔了一下,才察觉正中的正是阿史那兰。阿史那兰穿着淡紫色宫服,外面披着白色狐裘,因为不过三个月,所以还不显身形,但是身边的侍女还是小心翼翼地扶着她,深怕出一点意外。 虽然知道是假的,但是任之还是忍不住朝阿史那兰的肚子看了一眼,十个月之后,将会有一个孩子假装从里面出生,成为段以贤名正言顺的嫡长子,正安王朝的皇长孙。 任之收回视线,微微侧身,躬身行礼,看着阿史那兰从自己身边走过才慢慢地直起身子,抱着盒子进了同心殿。 殿里一如往日的宁静。大概是因为阿史那兰有了身孕又经常来看望淑妃,所以往日浓郁的熏香味道淡了不少。任之进了殿就被人指去了佛殿,果不其然就看到淑妃在角落的案上抄佛经。 看见任之进来,她抬起头问道,“何事?” 任之急忙道,“陛下前些日子听闻娘娘将自己那串佛珠赠给了宜王妃,特意寻上师重新开光了一串,刚才送进宫,立刻遣奴才给娘娘送过来。”任之说着,开了面前的盒子盖,捧给淑妃看。 淑妃抬眼,淡淡地向盒子里扫了一眼,用眼神示意案上,“放这吧。” 任之应了,小心翼翼地将盒子放在案上,然后退了出去。 任之自幼时就知道淑妃步婕,知道她是前朝高贵的公主,曾经有一个恩爱的驸马,后来国破乱世,她的驸马成了这乱世的胜者,却立了别人为后。 从那时起,她好像将自己与整个世界疏离开来,每日一心礼佛,除了对唯一的儿子还关心,好像就再也不在意任何人,任何事情。 任之曾经偷偷地想过,淑妃这是因为被背叛了而心灰意冷么?可是这样折磨的不是自己么?大好的年华归于青灯,她真的甘心么? 如果是他,如果有一天他最爱的人背弃了他,那他宁愿与对方同归于尽,也不会让自己如此清冷的活着,看着对方与别的女人欢好。 任之离开同心殿,忍不住回头看了一眼,如果将来段以贤真的夺回了自己应得的那一切,淑妃的心结是不是就会解开,还是其实她在意的从来就不是这些,而是那个人的心? 第十一章 阿史那阿吉在皇城一共待了一个月,期间被段以墨请到府里数次,看起来关系竟是比跟他的亲妹夫段以贤还要好。不过让任之心安的是,直到他离京,也再没有人找过他的麻烦。 大概是段以墨找到了阿史那阿吉喜欢的类型,分散了他的注意力。 阿史那阿吉离京,景炎帝命人为突厥可汗准备了礼物,段以贤也如约将自己的存好的佳酿给阿史那阿吉带走。阿史那阿吉骑上马,回头看了那个繁华的皇城一眼,用力地甩了甩马鞭,带人离开。 从皇城离开要穿过一座山,之后绕过几座小镇,才能到达大漠。尽管随行的都是在草原上精壮的勇士,极善骑术,但因为带着段以贤送来的那十坛好酒,所以阿史那阿吉下令马队放慢的速度。 晌午的时候他们进了山。皇城附近的山都不算大,如果不耽搁,他们绝对可以赶在日落之前抵达最近的一座小镇。 小路旁的树枝上挂着积雪,马队从旁边路过,震得积雪簌簌下落。走在最前面的阿史那阿吉突然勒住了马,后面的随行急忙跟着停下来,才发现前路上不知何时出现了几个黑衣人,回过头才发现,他们一队人马居然悄无声息的被一群黑衣人围住。 阿史那阿吉伸手拍了拍自己的有些受惊的坐骑,眉头挑起,问道,“敢问几位壮士何意?” 为首的一位黑衣人向后退了一步,从他身后走出来一位穿着白袍的人,被黑布遮了大半张脸,露出一双闪亮的眼睛。身形消瘦,看起来像是一个少年。 阿史那阿吉愣了一下,眉头慢慢舒缓开来,“原来是你,怎么,舍不得我特意来送我?” 少年抬手将遮脸的黑布扯了下来,露出任之那张精致白皙的脸,他唇角微微上扬,带着淡淡地嘲讽,“王子倒是好眼神,一眼就把我认出来了。” 阿史那阿吉笑道,“睡梦中都念念不忘的人,我怎么能忘记呢?” “那倒是辛苦王子惦念。”任之淡淡地开口,“我还以为王子会来找我算御花园的账,好生担忧了一阵。却没想到王子居然没来,只好自己找了过来。” 阿史那阿吉打量着面前的少年,虽然听说是个小太监,但是身形模样都看得让人心动。当日他也只是一时心动,倒也没到非他不可的份上,吃了亏之后本想计较,又怕动了景炎帝跟前的人不好交代,也就没有再提,却没想到这人竟然找到这里。 看来这人远远不是一个小太监那么简单。阿史那阿吉勾起了唇角,倒是生了浓浓地兴趣,问道,“找过来是要弥补那日御花园给我的一脚么?” 任之弯唇,“那就让王子如愿。”话落,他身形已动,直接跃上了阿史那阿吉的马背,两个人在马背上过起招来。 阿史那阿吉自幼在草原大漠中长大,身形高大,武艺不凡,就是他父皇帐下的勇士们也鲜少有及得上他的,所以哪怕是众皇子中年纪最下的,依然是最讨他父皇欢喜的。 可是现在,他在这个看起来瘦弱的少年人面前竟然占不得半点便宜。任之的功夫与他之前所有见过的套路都不一样,每一招都出人意料,招招致命。 阿史那阿吉闪身避过任之的一掌,双手在马背上用力一撑,从马背上空翻下去稳稳落地,可是未等他回过身,任之已经从马背上飞身而下,左手成掌袭了过来,阿史那阿吉侧身闪过,却感觉到寒光而过,冰冷的匕首就抵在了自己颈上。 阿史那阿吉微垂下头,就可以看见架在自己项上的匕首,整个匕首呈暗黑色,可是却能感到锋刃的锋利,好像只要握着它的人稍微一动,鲜血就会即刻涌出,再也止不住。 任之稳稳地握着匕首,回头看了一眼,浮生跟剩下的人已经在他们打斗的时候,将阿史那阿吉的手下全都拿下,用绳索捆好,扔在雪地上。 任之收回视线,微微朝着阿史那阿吉笑了一下,“现在王子如愿了么?” 阿史那阿吉感觉冷汗沁湿了自己的后背,他知道,今天只要这个少年动了杀意,他们中的任何一个人再也不能活着回到大漠。他舔了一下下唇,终于开口,“你今天是来杀我的?” 任之笑着摇了摇头,突然收了匕首在阿史那阿吉身上点了几处,阿史那阿吉立刻浑身酸软倒在地上。 任之慢吞吞地将匕首收好,低下头看着地上的阿史那阿吉,“王子是陛下的贵客,我怎么敢杀你。只是我这个人从小就脾气不好,不喜欢别人对我有任何觊觎。” 他蹲下身,将一粒药丸塞进阿史那阿吉口中,迫使他吞了下去,然后回过身,回过身打量了身后的几个被捆起来的阿史那阿吉的手下,弯唇笑了下,开口,“冰天雪地地不能让王子受寒,把他们几个围到王子身边,为王子挡风。” 浮生点头,挥了挥手,立刻有人照做,几个大汉别轻易地拖了过去,围在阿史那阿吉身边,几个人靠在一起。 任之笑了笑,回头打量了他们的马队,看到了拉酒的马车,挑了挑眉,“车上是什么,酒嘛?带回去,留着我以后喝。” 浮生撇了撇嘴,心道,你什么时候喝过酒,只是不舍得主人上好的佳酿送人而已,还是挥了挥手,让人去驾那辆马车。 任之似乎终于满意,回过身看到阿史那阿吉面色已经通红,浑身燥热的模样,笑了笑,“当日我若是被王子得了手,大概不会有什么好下场,这粒药就当是我送你的礼物,听说是我兄弟专门寻来的,药效起码有三个时辰。王子身上的力气大概半个时辰就会恢复,到时候身边有现成的人,随王子享用。那些酒我就带走了,就当王子跟我赔罪了。” 阿史那阿吉脖子上的青筋绷起,他咬着牙看着任之,半天才开口,“我们,一定,会再,见的。” 任之翻身上马,“我很期待。”说完,绝尘而去。 浮生回头看了一眼地上堆坐成一团的人,摇了摇头,上了自己来时的马,摆了摆手,众人全都退去。 浮生骑在马上狂奔了许久,才在山脚下赶上了任之。任之已经下了马,正一下一下地摸着马鬃,给马喂不知道哪里弄来的豆子。 浮生在他身边停了下来,“现在心里舒服了?” 任之微微扬唇,没有回答。 任之有些无奈地笑了笑,他认识任之多年,尽管因为身份,他看起来听话懂事懂眼力,但是浮生却知道那些全都是他伪装出来的。 真实的任之其实任性恣意,受不得一丝委屈。他可以对其他人都温和,但是只对他在意的人好,为了他们做什么都可以。但若有人冒犯他,不管多久,总要还回去心里才会舒坦。固执,执拗,眼里容不得半点沙子。 其实还是少年般的心性/吧。 浮生回头看了看刚刚下山的路,“不杀了他,你不怕他跑回宫里泄漏你的身份? “泄漏我的身份?他现在只能觉得我是个不寻常的小太监吧?而且他们大漠的人大概是不屑于靠暴漏我身份这种方法报复我的。他一定恨不得亲手抓到我,然后再报复回来。”任之眼里带着一丝笑意,顿了顿,又认真地道,“现在倒是真的不能杀他。突厥可汗年岁越来越大,等他死了,汗位最大的竞争者就有他一份,现在杀了他,突厥可汗肯定会来找麻烦,而且将来没有人为了抢汗位打得头破血流,我们怎么占得便宜?” 浮生笑着摇头,说他是少年心性,却又什么都想得清楚。 任之拍了拍马背,回头道,“那几坛酒,晚上悄悄地都运回宜王府的酒窖。当年我费劲心思寻来的酒,他倒是大方全都送了人。” 浮生觉得好笑,“要是你不想送人,跟主人讲就好了,何必又麻烦一趟抢回来。” “他送他的,我抢我的。”任之撇撇嘴,将手里攥着地马缰递给浮生,“把乌致带回去吧,要好好照顾,下次我再见它如果是瘦了我一定收拾你。”说完又有些不舍地拍了拍马儿,乌致将脸在他身上蹭了蹭,浮生弯了眼角,露出了笑意。 浮生接过马缰,看了看前面的路,“还有一段路程,你不骑马了?” 任之摇了摇头,“乌致太引人注意。而且下了山都是平地,被人撞到都没处藏。” 浮生只好点了点头,“那好,你自己小心。” 任之点头,朝他笑了一下,转身走了。浮生牵着两匹马,站在原地看着少年人越走越远的身影,微微扬了扬唇角。 任之在宫里住了十多年,自幼时就被师傅却林带着在皇宫中来来回回彷如无人之地。自己当了太监之后又对这里更加熟悉,哪里守卫少,何时摸进去,都已经格外的有把握。 下午当值时,他已经准时地出现在福宁殿。 景炎帝正在批阅奏折,炭盆烧得正旺,殿里面格外的温暖。景炎帝将手里的奏折合上,叹了口气。 张诚回头看了任之一眼,任之立刻上前,将杯子里的冷茶换掉,重新放回桌子上。 景炎帝接过茶杯喝了一大口,回头对着张诚道,“张诚,你还记得朕还不是皇帝的时候,家里的先生么?” 张诚点头,“奴才记得,陛下称帝后,感念先生教育之恩,派人想将先生接进京里,可是先生却因为不舍故土而拒。” 景炎帝点了点头,“朕刚收到当地刺史送上来的奏报,说先生年岁已大,身体怕是要不行了,朕竟然没有机会前去看望先生最后一面。” 张诚劝道,“陛下是一国之主,身系家国,想来先生也是可以理解的。不然陛下派哪个皇子代表陛下去看看先生,也算是一表陛下的心意。” 景炎帝思索了一会,道,“以贤是朕长子,就由他代我去吧。”顿了一下,又道,“这样,任之,这次你跟随以贤一起去,一个是朕的儿子,一个是朕的近侍,也算是市替了朕了。朕一会就修书一封,你们明日就出发,快马加鞭,一定要将这封信亲自送到先生的手里。” 任之愣了一下,抬眼看向张诚,张诚动了动眉头示意,任之急忙跪下领旨。 张诚急忙帮景炎帝研墨,景炎帝提笔开始写信。任之侍立在一旁,微微松了口气。这些日子他一直在思索,怎么才能名正言顺地出宫一段日子,好去调查德妃的事情,没想到今日景炎帝就把这个机会送到了他眼前。 更没想到的是,有朝一日,他居然能有机会与段以贤一起出行。 景炎帝写好了信,交给任之,遣了他下去收拾,并命人去宜王府通知段以贤做准备即日出发。 第十二章 第二天一大早,段以贤就奉旨进宫,被景炎帝嘱咐了一番,带着任之还有几个随从上了路。 景炎帝的那位先生家在蜀中,快马日夜兼程也要五日。因为要求必须赶在老先生去世前亲手将书信送到他手里,所以几人弃了马车,快马加鞭朝蜀中赶去。 几个随从都是段以贤的贴身侍卫,对任之的身份也知晓几分,所以一路上任之到不用刻意伪装。 任之自幼在宫中长大,之后去伪装太监,算起来倒是比段以贤这个皇子在宫中呆的时间还要长。因为怕暴露身份,他很少离宫太远,时间太久,现在居然难得有机会正大光明的骑上自己的马在路上驰骋。 段以贤驾马跟在他身侧,看着任之被风吹起的发,有些许的失神。任之胯/下的马是段以贤在任之十岁的时候送给他的礼物,但是因为任之的身份,这马一直养在宜王府,只有任之偶尔偷溜出宫的时候才会到马圈里看看它,喂喂草。 任之扭过头看见段以贤的视线,放慢了速度,有些疑惑地问道,“你看什么?” 段以贤笑着摇了摇头,扬起了马鞭,“不如比一比。”话落一人一马就飞速冲了出去。 任之扬起嘴角,也用力夹了夹马腹,马鞭甩起,朝着段以贤追去。 两匹马儿都是上好的品种,跑起来耳边除了风声再也听不到别的,但是却是不相上下。段以贤侧过头就可以看见任之的侧脸,那脸上没有谨慎,没有小心翼翼,洋溢的笑容是段以贤许久都未见的。 直到跑累了,两个人才停下来全都下了马在路边休息,等被远远抛下的随从过来。 任之在雪地上随意地就坐了下来,大概因为有些兴奋,面色微微潮红,一滴汗从他的额角滑了下来。 段以贤看了他身上的白色棉袍一眼,皱了皱眉,“上次不是让浮生给你带去了一件狐裘么?怎么不穿?” 任之抬头看了看他,忍不住笑了,“你让我一个小太监穿狐裘,是想要陛下砍死我吧?”顿了顿,才道,“宫里穿不上,让我给良妃送去了。她身体一直不是很好,那些人还想尽办法克扣她的份额。” 段以贤摇了摇头,将自己身上的白色貂裘脱了下来,披在任之身上,“好像你身体就多好似的。良妃再怎么说都是四妃之一,只要她愿意开口,父皇无论如何也不至于不管她,哪像你,顶着一个小太监的身份还处处想照顾别人。” 任之伸手摸了摸身上的貂裘,淡淡道,“心已经不在她那儿了,再去挣那些还有什么意义?如果……将来你继承了大统,你会善待她吧?” 段以贤点了点头,“我们两个又无冤无仇,我又怎么会跟她过不去。不过我听说你昨天去找了阿史那阿吉的麻烦?” 任之眼角微挑,随后又垂下,“是,你要骂我?” 段以贤好笑,“我骂你做什么。只是听说你被阿史那阿吉认了出来担心你,他那个人看起来大大咧咧,实际上心机颇深,尤其记仇,一旦他将来在汗位继承上占得优势,一定会回头来找你的麻烦。” 任之无所谓地撇撇嘴,“大不了就一跑了之。” 段以贤伸手抓住任之的胳膊,“快起来吧,雪地上那么凉,也不怕生病。” 任之软绵绵地举着手,任由段以贤将自己拉起来,站在原地,看段以贤认真地将自己身上沾着的积雪拍掉,突然就想起小时候这个人扯着自己的手在那个废弃的宫殿院子里玩雪,忍不住就翘起了唇。 段以贤看他突然笑了起来,有些疑惑地问道,“怎么了?” 任之摇了摇头,突然拉住了段以贤的手,接着就伸腿绊了他一下。段以贤挑了挑眉,突然发力,带着任之一起倒在雪地上,两个人滚成团,蹭了一身的雪。 两个人一边在雪地上滚,手上还不闲着地过招,最终段以贤占了上风,抓住了任之的胳膊,将他仰面按在雪地上,自己半压到他身上。 任之仰躺着,段以贤的脸就在自己眼前,身下是冰凉的雪,身上是那个人温热的身体,冰火两重天的感觉让他有些晃神。 段以贤握住任之的手,十指交叉,微垂头就可以看见他晶亮的双眼,微长的睫毛下垂,微微颤动,只看了一会,他就忍不住垂下头去吻上了他的唇。 不再是短暂地停留,只是稍微触碰就让段以贤再也忍耐不住,终于探出了舌。唇舌交织的刹那,两个人都微微一怔,几乎是同时,加深了这个亲吻。 任之的手揽住了段以贤的腰,段以贤将手伸到任之身/下,只是微用力,就变成了自己躺在雪地上,任之趴在自己身上。任之愣了愣,耳根慢慢红了起来,却不舍得结束这个亲吻。 那种感觉很奇特,尤其是在这白茫茫地雪地上接吻就好像天大地大只剩下他们二人一般。因为被转了个方向,他搂在段以贤腰上的手被压在雪地上,冰凉的雪让他的手失去了知觉,却依然抓着段以贤的衣服不肯松开。 许久之后,两个人才慢慢地分开,段以贤在任之的脸上又吻了吻,揽着他的腰坐直了身体,任之坐到了段以贤的腿上,手掌通红。 段以贤将任之的手攥在手里,有些心疼道,“冻成这样怎么不开口?” 任之耳根的红晕还没有散去,想要将自己的手抽回来,却被段以贤紧紧地握住,攥在手心里,试图将那双冰冷的手捂热。任之呆呆地看着他专注地样子,有些出神。 感觉到任之的手似乎一点点恢复了温度,段以贤才拉着他慢慢地站起来,“他们到了,该出发了。” 任之回过头才看见那几个侍卫在不远处地地方停了下来,按自己以前的听力,这个距离绝对能够发现,可是刚刚竟是一点都没有察觉。他瞪了段以贤一眼,伸手摸了摸乌致的头,翻身上马,回过头看到刚刚的雪地上留下了两个人的印迹,忍不住勾起唇角,收回视线,一甩马鞭,一行人重新出发。 往南走去积雪越来越少,路也就越来越好走,一行人几乎是风餐露宿,连赶了三天之后,任之就生了病,面色苍白的骑在马上,摇摇欲坠,感觉随时都有可能滚落下来。 段以贤挑起眉头,将自己的马交给侍卫照管,上了任之的马,从背后揽住任之,让他靠在自己身上,不至于跌落,才用力地夹了下马腹,“在天黑之前赶到最近的市镇,今晚就在那儿休息。” 侍卫领命,一行人加紧了速度。任之被用貂裘大衣紧紧裹好,靠在段以贤身上,昏昏欲睡,段以贤微垂下头,就能贴到任之微烫的脸,让他觉得有些心疼,他用嘴唇轻轻碰了碰任之的脸,搂着任之的胳膊不自觉地收紧。 下午的时候,一行人就到了最近的小镇,在唯一一家客栈门口停了下来,段以贤抱着任之下马,回头对侍卫吩咐,“立刻去找个大夫过来。”头也不回地抱了任之便进了门。 因为小镇只有这一家客栈,所以即使有点破旧,也没有办法,段以贤将任之放到床上,盖好了被子,吩咐小二端了热水进来,沾湿了汗巾,替任之擦了擦手和脸。任之迷迷糊糊地睁眼看了段以贤,“这是在哪儿,怎么不继续赶路了?” “你生病了,好好休息一晚。明天再赶路来得及。”段以贤重新沾湿汗巾,拧干之后敷在任之的额上,“现在好好睡一觉,一会我叫小二送点粥上来。” “陛下命我们加紧赶到。况且,送完密信我还要去查德妃的事。总不能在外面耽搁太久。”任之有气无力地开口。 段以贤摇头,“这种时候就不用操心这些了,只要安心养病,明天等你好些了我们再出发也来得及。德妃那里我陪你一起去查。” 任之还要说话,却被段以贤按住,用手遮住他的眼睛,笑道,“快睡觉吧。我去楼下吩咐他们煮粥。” 任之听话的闭上了眼,唇角浮现出一丝笑意,倦意袭来,慢慢地陷入睡梦之中。 任之这一觉睡到了傍晚,睁开眼,房间昏暗一片,头上的汗巾不知道什么时候被拿走了,因为被子裹的太厚,浑身冒汗,任之掀开被子,想要坐起来,却被一只大手按住,“怎么坐起来了?” 任之摇头,“睡太久,浑身没力气。” 段以贤摸了摸他的额头,“烧退了,想吃东西么?” 任之摸了摸肚子,“有些饿了,啃了好几天的干馒头,想吃点热粥。” 段以贤起身,吩咐门口的侍卫去把粥端来,任之晃晃头,想从床上下来,却被段以贤揽住,“别下床,想做什么我帮你。” 任之弯唇,“上厕所你也帮我么?” 第十三章 第十三章 毕竟是自幼习武,所以底子好,任之在那个破旧的小客栈被段以贤灌了一碗极苦的药,又睡了一晚,第二天一早起来就已经神清气爽了。 他神清气爽的模样才让段以贤觉得舒服了一些,跟着他一起加快了速度朝着目的地云陵镇赶去。 云陵镇位于阆州,早年段以贤的祖父曾做过阆州刺史,因而景炎帝段生明幼时可以说是在此地长大。而此刻他们要赶去的姓汲的先生家就在阆州最富庶的小镇云陵镇上。 汲老先生在当地名望极高,因为学识渊博,所以早年被请去府里当段生明的先生,段生明从识字开始一直由这位先生教,直到后来其父调任离开阆州,此人对段生明影响极大,所以他才会在称帝之后想要接这位老先生进宫做帝师,却因为路途遥远,老先生不舍故土而拒绝,但是历任刺史到了此地都会受到上令代替皇上照顾他老人家。 因为任之生病耽搁,所以他们一行人到达阆州见了当地刺史之后,几乎没有停留,立刻跟着刺史府里带路的人赶向云陵镇汲老先生家中。 到达云陵镇的时候已是黄昏,夕阳西下,整个镇子被落日的余晖笼罩,炊烟袅袅,格外的温馨。 一行人到镇子口下了马,任之牵着缰绳,凝望着整个小镇,突然回头看了段以贤一眼,笑着跟着刺史府的人继续向前走去。 到了汲家,老先生的家人已经早早地收到了消息,侯在门口,段以贤急忙上前,禀明身份,老先生的儿子汲智为首刚要行礼就被段以贤拦住,便带着他与任之二人去看望汲老先生。 汲老先生缠绵病榻已久,像是在硬拖着一口气。段以贤进了房间,就朝着病床拱手而拜,然后才将任之拿在手中的书信接了过来,恭恭敬敬地递到病床上,道,“父皇因为国事繁忙不能亲自拜见先生,命以贤以子替父,特来拜见。这封书信是临行前父皇连夜赶写,命以贤务必亲手交予先生。” 汲老先生抬手示意汲智将自己扶起,靠在床头微微喘了喘,手指微颤将书信拆开,眯着眼睛一字一句看了下去。房间内所有人都屏住呼吸,生怕打扰到他。 许久,汲老先生将信看完,仔细的合上,抬头看向段以贤,“当年刺史大人邀我进府做先生的时候我不曾料到,我此生唯一一个学生有朝一日竟能成为这天下之主。梁末乱世,民不聊生,他能将这乱世终了,还百姓一个太平盛世,也不枉我当日所授。我们师生二人此生大概无缘再见面,多谢他多年记挂,我只愿他能成为一代明君就死而瞑目。” 段以贤拱手,恭顺道,“以贤代父皇多谢先生教诲,望先生保重身体。” 汲老先生摆了摆手,只坐了这么一会,已是受不住,汲智急忙扶他重新躺下,又叫了大夫进来,段以贤不敢多做打扰,退出了房间。 汲智在房间内陪大夫诊治完,看着汲老先生又昏昏沉沉地睡去,叹了口气,出了房间,看见院子里候着的段以贤还有任之,急忙道,“家父的身体怕是熬不过这几天了,不过能在临终前见到殿下,看到陛下的亲笔书信,也圆满了。” 段以贤抬眼打量汲智,一副标准的书生模样,青色外袍,身体消瘦,举手投足斯文有礼,眉眼间能看出与汲老先生相似的模样。段以贤道,“还好及时赶来,也圆了父皇的一桩心事。” 汲智客气道,“殿下一路劳顿辛苦,客房已经准备好,殿下跟这位……小兄弟,还有您的下属可以好好休息一番。” 段以贤点头,“那就麻烦了。” 汲家虽然不算大,但是可以看出多年生活还算富足,虽是客房,却装饰典雅,别有一番清新雅致。段以贤进了房间,回头发现任之也跟了进来,有些诧异,“你不回去洗澡休息,跟我来做什么?” 任之伸手接过他脱下的外袍,温声道,“奴才伺候四殿下沐浴休息。” 段以贤怔了一下,在人前,任之时时刻刻注意着自己的身份。景炎帝此刻派任之来,是想派一个自己身边近身放心的人与自己一同。但因为急着赶路,所以只带了几个粗枝大叶的侍卫,所以任之的另一个用途大概也是照顾自己的生活。” 段以贤叹了口气,伸手捏了捏任之的脸,“是不是又瘦了?” 任之替他将中衣解开,露出精壮chiluo的上身,连表情都没动一下,伸手就要帮忙解裤带。段以贤急忙按住他的手,“我自己来就行了。” 任之抬眼看他,“从小被人伺候惯了,这个时候又有什么别扭?” 段以贤摇头,拍了拍他的手,“他们是下人,你不是,我对他们也不会有感觉。” 任之听出了话里的深意,瞪了他一眼,背过身去,“那你自己能洗好?” 段以贤靠过来在他侧脸上轻吻,“你去那边榻上休息会,我洗好了叫你。” 任之点头,听见身后传来水声,头也不回地朝着床榻走去。 奔波了几日,终于能够安生地泡个热水澡,段以贤许久才觉得身上的倦意似乎消散了不少,才拿了备在边上的软布将自己擦干,披上中衣,走到房间内。 任之已经不知不觉地在榻上睡着了,身体蜷成小小的一团,因为没有盖被子好像睡得十分不安,段以贤扯了被子为他盖好,放下了床帘,转身在炭盆里面又加了两块碳,才吩咐人进来将洗澡水倒掉。 下人将洗澡水抬了出去,段以贤将房门关好,在任之身边躺了下来,少年的身体一向消瘦,他只要伸出一只手就可以将他整个搂住。 别人家的少年十五岁的时候大概没有这么劳累吧?就算是段以墨,也是被人宠爱的长大,不像任之,自幼在那座废弃的宫殿里,只有自己与师傅两个人作伴,才八岁就进了宫,要掩藏自己的秘密,要学会察言观色,要不暴露身份地想办法做好内应,处处要求滴水不漏,不能有一点冒险。 这个局他做的太久了,将他与任之的幸福全都拖了进来,他只能咬着牙走下去,才能不辜负这些年两个人为之付出的一切。 段以贤的手指从任之的脸上滑过,微微闭眼,但愿自己不会辜负他。 任之睡得极其不安稳,不一会就好像感觉到段以贤的气息,醒了过来,他眨了眨眼看向段以贤,还不等说话,就听见房门被叩响,他揉了揉眼睛,坐了起来,“我去看看是谁。” 门被拉开,几个下人端着食盒侯在门口,看见任之道,“我家主人害怕二位在大堂吃饭不适应,特命我们将今日晚饭送到,还望宜王殿下不嫌弃穷乡僻壤饭菜简单。” 段以贤也下了床,朝任之示意接过食盒,“令主过谦了,多谢照顾。” 下人行礼退了下去,房门重新关上,任之将食盒打开,饭菜的香味扑鼻而来,任之的肚子应景地咕咕叫起来。 揉了揉自己的鼻子,任之将饭菜全部摆在桌上,为段以贤置好碗筷,垂下头看向段以贤的双眼,才又把自己的碗筷也置好。 段以贤替任之夹了菜,“好好吃饭,明天没问题的话又要返程,本来返程不用赶时间,你偏偏要趁机去查德妃的事情,只怕又要奔波了,还不多吃些饭。” 任之替段以贤添好了汤,放在他面前,才拿起筷子,慢慢地开吃。 任之看了一眼桌上的碗、盘,又四下打量了整个房间,开口,“这个汲智还有整个汲家都不简单。这房间,还有这些碗、碟,看起来简单,但其实件件都是珍品。那个汲智看起来也不是个普通人,要是能得到他们一家相助,以后定是又多了一大份助力。” 任之想了想道,“我觉得那个汲智倒不是甘于留在这个小镇做一个凡人的人。等汲老先生的事情了了,你再亲自过来相邀,应该是必成无疑了。” 段以贤点了点头,“好,就按你说的办。有了汲智,就算将来在父皇那里,都多了一份分量。“ 任之吃了小半碗米饭,又喝了一碗汤,感觉自己似乎饱了,便专心给段以贤夹菜,段以贤连米饭都比平时多吃了一些,任之才收了碗筷,装回食盒里,给汲家的下人送回去。 段以贤摸了摸自己的肚子,笑道,“要不要出去逛逛?” 任之点头,两个人一前一后的出了汲家的大门。天色已经暗了下来,小镇的街上早就没有了什么人,偶尔有莹莹灯火从人家传出,格外的宁静祥和。 段以贤看了一会,轻声道,“为人君者,若能让天下的百姓都过上如此的生活,才算一个明君吧。” 任之回头看他,唇角弯起,“你会做到的。” 第十四章 第十四章 第二天一大早,段以贤和任之就向汲智辞行,汲智没有多言,备好了水和点心让他们带着路上吃。 段以贤接过点心,没有客气,只是笑着看了汲智一眼,“我们将来一定会再见面的。” 汲智似乎没有惊讶,弯唇而笑,“那在下期待那一天。” 因为回去的路上不用赶时间,所以任之想要借此机会去当日德妃住过的村子看看,段以贤终于忍不住问出口,“你为什么执意要调查德妃?” 任之回头看了一眼,发现侍卫远远地跟在身后,并不能听清两个人的话,才回道,“你有没有想过,德妃其实根本就不想做这个妃子,她现在的所做都是被逼无奈之后逢场作戏。” 段以贤眉毛挑起,“你查到了什么?” 任之摇头,“暂时还没有,只是有些直觉。以前我跟随陛下到德妃宫里的时候,总觉得她对陛下恭顺温柔,却缺少了丝爱意,还曾经见过她与房永在御花园里争吵埋怨房永将她送进宫里断了她的幸福,所以我忍不住斗胆猜想,德妃在原来的村子里会不会已有相好,被房永为了自己的前程将她送进宫里而生生拆散,那个男人会不会还在村里,或者有别的线索,我想,去看看才会知道。” 段以贤沉默了一会,点头,“如若能查到德妃有异,父皇那里一定会大怒,连带对七弟还有房永都会生疑,倒是扳倒七弟那一支的好办法。至于太子那里,只要能想办法将当日四弟遇害的事抵给皇后还有公西邦,没有他们的支持,太子那里也就没有什么威胁了。” 任之抬眼看他,“六皇子那里会不会有威胁?万一我们除掉了太子还有七皇子,而六皇子毕竟还是嫡子,会不会变成了为他人做嫁衣?” “我与六弟自幼一起成长,他好像的确志不在此,但……生在帝王家,有几个不对皇位感兴趣的,我会对他有所防备。”段以贤垂下眼帘,低声道。 任之察觉出他的心事,如若想得到那皇位,就注定走上一条与兄弟反目,没有朋友,高高在上,却格外孤寂的路。但是这是他选择的,任之想,他能承受的了。 根据当日浮生派暗卫所查,德妃应该是来自陇州的一个小村落。当年景炎帝率军南下经过那里。但是据暗卫所报,那个村子因为连年战乱,只剩下了几户人家。暗卫前去打探,都没能带回有用的消息。 陇州正好位于阆州到皇城的必经之路,所以只按原路返回,路过陇州稍作停留即可,也不会引人怀疑。 他们疾行了两日,到达陇州,在城中最好的客栈订了几间上房,连订三天,想要休息一番,顺便看看当地风土人情。天将亮的时候,段以贤和任之牵着马,悄悄离开客栈,赶去那个小村子,徐观村。 徐观村距离陇州城几十里路,他们二人沐浴着晨光,看着天色越来越亮,终于在清晨到达了徐观村。 远远望去,这根本不像是一个村子,一大片荒地之中散落着几户人家,因为正是清晨,炊烟升起,到也还算安逸。 二人下马,朝着最近的一户人家走去,走到门口的时候,任之突然顿住,将自己跟段以贤两个人的发全都抓乱,弄做狼狈的模样,才敲了敲门,“有人在吗?” 房门被打开,隔着篱笆任之看见一个老人拖拖拉拉地走了过来,拉开了几块木头拼成的门,有些诧异地看着他们二人,“你们是谁。” 任之点了点头,有礼地开口,“老人家,我跟我家少爷在外地经商,前几天家里传来消息说有急事让我家少爷回去一趟,我俩急忙赶了一天的路,谁知道发现我把盘缠丢了,现在又饿又渴,想来您这讨口水喝,讨完米吃,可以么?” 老人家上下打量了任之一番,又看了看段以贤,见他们二人一个瘦小,一个斯文,向后退了一步,拉开了门,“快进来歇歇吧,老婆子正好刚整蒸了玉米饽饽,快吃点,就着热汤,垫垫肚子。” 任之急忙道谢,拉着段以贤跟着老人家进了门。 任之的视线从院子里扫过,角落堆着粗壮的木头还没劈材,篱笆有一处漏了大洞也无人补上,看来这家里已经没有精壮力,只余下两个老人。他在心底低低地叹了口气,面上却没有任何表情。 进了屋子,一个老妇人正端着碗筷要往桌上摆,看见自家老头子带了两个陌生男人进来,挑了挑眉,问道,“这两位是……?” 老人摆摆手,“过路的,盘缠丢了,过来讨点吃的喝的。” 老妇人点了点头,“那我再去拿碗筷。”说完转身,去厨房又拿了两副碗筷过来。 桌上的饭食很简单,热腾腾的玉米饽饽,一大碗不知道是什么原料的热汤,还有几碟自家做的咸菜,任之看了段以贤一眼,对方不动声色地微微点了点头,便拿起筷子,装作一副饿极的样子,夹起一整个玉米饽饽塞进嘴里,一口气吃掉大半个,接过老妇人递过来的一小碗热汤,喝了一大口,才好像微微缓了过来,笑嘻嘻地开口,“赶了一整天的路,总算吃上点热乎东西,感觉舒服多了。” 老人笑着点头,“喜欢就多吃一点。看二位应该是富庶人家出来的,这家里也没什么好吃的,饽饽咸菜,就暂且填个肚子吧。” 任之擦了擦嘴,随口问道,“老人家,你们一直住在这村子里么?” 老人一边吃东西,一边回道,“可不是么,在这里住了大半辈子了。” 段以贤慢条斯理地吃了半个饽饽,接道,“我看这村子离陇州城也不算远,怎么没剩几户人家了?” 老人摇头,“之前连年战乱,走了不少人,地都荒了,就剩下我们几户。不过别看我们村子荒凉,当今陛下当年可是来过我们村子的。” 任之挑眉,一副不信的样子,“陛下是一国之君,整日操劳国事,怎么会跑这里来?” 老人放下筷子,认真道,“陛下现在是整日操劳,当初他还不是皇帝的时候,率军打仗,路过我们这里,在这里驻扎,当时村里还有好多精壮力都去参军,后来都出息了。就连我们村里当初有个书生,看起来斯斯文文的,就因为替陛下出了个什么主意,大胜了一场,也当了高官了。” 任之顿了一下,回头跟段以贤对视一眼,问道,“这位大人姓什么呀,真是祖上积了德,有机会进京当大官。” 老人看着老妇人,问道,“就之前你总跟他家媳妇拉家常的那个书生,姓什么?” 老妇人眨了眨眼,“你是说房先生?” “对对对,就是他,当初陛下来的时候,他就跟陛下走了,扔下新婚的媳妇一个人在村里,直到后来才回来,说是当了大官,接媳妇进京享福去了。”老人眯着眼仔细回忆。 “媳妇?”段以贤挑起眉头,“您确定没记错,是媳妇不是别的什么人?” 老人摆摆手,有些不满道,“别看我年纪大,这种事我怎么会记错,不是媳妇还能是什么?” 任之轻轻扯了扯段以贤的袖子,笑道,“我家少爷就是好奇,现在还有男人升官发财,不忘了发妻的,真是难得。” 老人家点头,“这倒是。不过那房先生的娘子也确实是年轻貌美,就算在京城,也未必能见到更好看的了,房先生怎么可能舍得将她一个人丢在我们这小破村子里?” “那房先生当了大官就没再回这村子里看看你们这些好乡亲?” “连媳妇都接走了还有什么可舍不得的。最开始两年,房先生还回来过,后来他家不知道为什么着了大火,房子都烧没了,他也就再也没回来。”老人继续回忆道。 任之将筷子放下,一副专注听老人讲故事的模样,“那房先生就一个人回来的,没有带夫人?” 老妇人抢着开口,“当时听说房家娘子怀了孕在家养胎,所以就没回来,要说这房先生到了京城还是心疼娘子。” 任之点了点头,又随口问道关于这个村子的其他故事,老人家许久没碰到外人,难得有人不嫌自己唠叨,愿意听这些掉了牙的老故事,自然讲的专注。 段以贤垂下头,继续吃着饭,心底却各种思绪翻腾,果然如任之所料,他们来这里,有了大收获。 一顿饭吃了快一个时辰,两个人吃饱喝足,向老人家感谢告辞,起身的时候,任之悄悄地在炕上堆着的被褥底下塞了一块金子,段以贤看了他一眼,微微弯唇。 第十五章 第十五章 任之跟段以贤牵了马,在往陇州城去的路上缓慢地前行。段以贤看了任之一眼,问道,“你应该与我想的一样吧?” 任之微微垂下眼帘,点头,“没想到房永为了升高位,胆子如此之大,也如此薄情,连发妻都能送到皇上身边,皇上知道此事必定勃然大怒。” 段以贤牵了二人的马,思索着开口,“但是现在毕竟无凭无据,我们也不能硬拉了这老夫妇进宫跟父皇说,房永与德妃不是兄妹而是夫妻。若房永打死不认,我们反而会有麻烦。况且平白无故去调查德妃的过去,原本就引人怀疑。 任之点头,沉吟道,“回去之后我会继续调查此事,找到证据,然后再借别人之手,交给皇上。” “房永那里,我让浮生找人混进他府里,你只要盯住德妃就可以,小心自己才最重要。”段以贤顿住脚步,突然将任之拥入怀里,“突然不想让你回去了。” 任之安静地靠在段以贤怀里,勾起唇角,轻笑,“你要是跟我私奔,那我就不回去了。” 段以贤垂下头,吻了吻他的唇,“等我做到了自己该做的,就带你去所有你想去的地方。” 任之抬手拍了拍他的脸,“走吧,先回陇州城。” 二人回到陇州城后,因为原本以为会有耽搁而故意多订了几日房间,就索性在城内闲逛起来。 任之自打幼时被师傅却林带入宫中,就再也没有机会像别人家孩子一样自由自在、无忧无虑。这城中的所有一切,对他来说,都格外的新鲜有趣。 他们几乎将这城中的每一处都逛遍,任之走在前面,段以贤安静地跟在他身后,看着任之的背影,仿佛回到小时候,任之最像一个孩童的那几年。 他有时候觉得,自己亏欠任之的实在太多,可是却,无以为报。 天已经暗了下来,二人回了客栈,简单地吃了些东西,因为第二日就要返程,段以贤可以明显地感觉到任之的情绪渐渐黯淡下来。 他去要了洗澡水回来,发现任之正坐在窗边,窗口敞开,冷风吹进室内,衣着单薄的任之好像并没有感觉到。 段以贤叹了口气,走过去将窗关上,回头看见任之的眼帘垂了下来,失落不言而喻。 段以贤将手搭在他肩上,轻声道,“天太冷,你穿这么少会着凉。” 任之点头,起身朝着床榻走去,被段以贤一把拉住胳膊,按坐在桌边,“在这等我。” 任之抬起头,眼底都是不解,段以贤转身出了门,门外传来渐远的脚步声,片刻,又回来,房门打开,任之看到段以贤提了两坛酒进来。 任之微微有些诧异,段以贤却将酒坛放在桌上,“我陪你喝。” 任之看了眼那两坛酒,有些不解段以贤何意。他是从来不喝酒的,因为身份低微,也因为害怕酒醉之后丧失谨慎而误事。可是当他抬起头看见段以贤的脸的时候,他突然察觉到那个男人的心意。 他在愧疚,在心疼,在无能为力。 任之突然就勾起了唇角,伸手拿过了一坛酒,将盖子打开丢在一旁,“我还从未喝过酒,如果醉了做出了什么,你可别介意。”说着,举起酒坛,喝了一大口。 *的感觉沿着口腔一直向下,任之忍不住瞪大了眼,但还是将那一大口酒吞了下去。 段以贤看着他的样子,忍不住弯唇,伸手拿了另一坛酒,开盖,也喝了很大一口下去。 段以贤的酒量很好,尤其在军中的时间,常常打了胜仗,将士们就会喝酒庆祝,他这个行军元帅自然会被很多人敬酒,敬着敬着,就渐渐习惯,不管再喝多少酒,他都会让自己尽可能的保持头脑清醒。 然而今晚,他却觉得自己醉了。 因为喝了酒,任之的脸红起来,面上始终带着笑意,睫毛微微颤抖看的人心也跟着抖起来。 段以贤一直都知道任之长得很好看,从他还是个孩子的时候,段以贤就一直怀疑,究竟任之的父母是谁,舍得将如此可爱的孩子丢掉。 现在,任之早已不是一个孩子,他白皙的皮肤,精致的眉眼一直掩盖在那丑陋的太监服下,无人察觉,连他自己都要忽视。此刻,任之一身简单白色棉袍,却让他再也无法移开视线。 他喜欢眼前这个少年,从他们都还是孩子开始。 任之安静地喝着酒,回过头发现段以贤看向自己的目光,如此的温柔,却又是从未有过的火热,最深处,还残留着刚才的愧疚与心疼。 任之突然就站起来,没有任何预兆地就吻上段以贤的唇,段以贤只是微微一怔,就放下了酒坛,将任之整个拥入怀中加深这个亲吻。 唇舌交织,缱绻而火热,带着醉意的任之好像突然就变了个人,不再处处谨慎,不再小心翼翼,他只想跟眼前这个人,融为一体,永不分离。 白色棉袍不知何时落在地上,两个人已经滚到了床上,床榻因为身体的碰撞传出轻响,却无法影响那上面的二人。 昏暗的灯光中任之突然开口,“段以贤,我喜欢你,所以无论为你做什么,无论失去什么,我都没有关系,只要还有你在,只要你还要我。” 段以贤一遍又一遍地吻着任之地脸,在他耳边轻叹,“我怎么可能不要你。” 两具纠缠太久的身体终于感到疲惫,段以贤扯过被子裹住二人的身体。 窗外,夜色正好,屋内,一夜好眠。 天渐亮,任之慢慢睁开眼,看见地是段以贤的下颌,他忍不住探过头,在上面轻咬了一口,然后如愿看见那人睁开了眼,带着笑意看他,“怎么醒这么早?” 任之枕在他手臂上,轻声道,“习惯了。” 段以贤捏了捏他的脸,“有没有觉得不舒服?” 任之两颊飞速地红了起来,然后摇了摇头,“没有。” 段以贤凝神看他,忍不住又垂下头吻了吻他的唇,“我一会叫他们雇辆马车,你今天不能骑马。” 任之刚要开口,就被段以贤用一根手指抵住唇,“我知道你要说什么,我不能让你在一张舒服的床上好好休息一天,只能给你一辆马车,任之,别让我更内疚。” 任之抬眼,快要被对方眼里的深情融化,因为前一夜的折腾,声音有些沙哑,“其实不用的,我都能受得了。” “我不能。我已经让你因为我吃了很多苦了,只能在有限的情况下对你更好一点。”段以贤轻叹。 任之没有再说话,只是拥紧了段以贤,将脸贴在他的胸口,听见他的心跳强劲而有力,让他觉得格外的安心。 两个人在床上磨蹭了一会,才爬起来穿衣服,准备出发。尽管任之在控制着自己的动作,但是段以贤还是看的出来他的不适,有些自责地吻了他的脸颊,“要不,明日再启程吧?” 任之摇头,伸手替他将衣带系好,“咱们在陇州已经耽搁了几日,就算回去不急着赶路,总不好再拖下去。” 段以贤吩咐人准备了马车,吃过早饭之后,跟着任之一起上了马车。马车格外的宽大,能让容得下二人躺在上面,榻上备着厚厚的被子,还有松软的垫子,段以贤还特意让客栈准备了一些点心,放在马车里。任之上了车,挑了挑眉,“你一个人出行都从未这么夸张吧?被有心人看到,还不在陛下那里参你一本生活骄奢?” 段以贤将他拉到垫子上坐下,“这样要是就算骄奢的话,我这个宜王也当的挺没劲的不是吗?” 任之安静地看了他一会,摇了摇头,没有说话。段以贤为人一向低调,生活上也格外简单,生怕留出贪图享乐的印象,这些他都是再清楚不过得。 段以贤将头探出去,“启程吧。” 侍卫领命,马车吱吱嘎嘎地响起,段以贤拉着任之躺在自己腿上,为他盖上被子,“昨夜没睡多久,再好好休息一下吧。” 任之乖乖地合上眼,头下枕着段以贤的大腿,身下是松软舒适的被子,他抬起手拉过段以贤的手,十指交缠握在一起,段以贤另一只手轻轻抚摸着任之的发,一时间只剩下马车的吱嘎声,格外的安静缱绻。 大概因为跟喜欢的人在一起,所以路途变得格外的短暂,不知不觉地,就到了京城,在马车上躺了几天,任之的身体恢复了一些,下了马车换上了马。看着皇城的大门,任之的目光稍微黯淡了一下,随机弯了下唇角,“又要回到以前的生活了。” 段以贤从另一匹马上伸过手来,握了握他的手,然后缓缓的换开,两个人夹了夹马腹,进了城门。 第十六章 二人前前后后离京半月多,终于又回了皇城。一身便装的二人刚回宫就赶去福宁殿向景炎帝汇报。 景炎帝听了段以贤转述的汲老先生的话沉默了许久才回过神来,上下打量了段以贤一眼,“有些消瘦,车马劳顿也是辛苦了。去同心殿看看你母妃而后回府吧,你王妃的月份也不小了,好生照看。” 段以贤领旨,抬头看了一眼候在一边的任之,转身离开。 景炎帝看向任之,“你一路也辛苦了。”而后转向张诚,“让任之休息几天再回来伺候吧。” 张诚看了自己的义子一眼,任之跪下谢恩,也退了下去。 又回到这个空荡的小屋子,因为归期不定,所以也没人来生炭盆,屋子里冰冷一片。 任之将东西归置好,点了炭,屋子里渐渐地有了温度。任之倒在床上,拉过被子裹住自己,突然就得闲歇息几天,他竟然不知道自己该做什么。 不知为什么他觉得这屋子依旧冷的厉害,尽管炭火已经燃起来。大概是这半月来,无论是在路上,还是在客栈,或者是回程的马车里,那个人都在自己的身边,身上的温度实实地传递过来。 由俭入奢易,由奢入俭难。不过半月的朝夕相处几乎影响到他这几年的隐忍。任之忍不住地想叹气。有些东西如果从未得到,只要能仰望就足以心满意足,可是一旦有一天突然发现,他属于了自己,哪怕是仅仅一刻,再放开的时候都会感觉到痛处。 人总是贪得无厌的,得到一点总要到更多。 任之想了想,又起身往良妃的住处去了。他在良妃身上花费了很多时间,最开始是预谋,后来是出于本心,但是,最开始的目的,总不能辜负。 到华阳殿的路线任之已经很熟了,他一个小太监总往偏殿跑其实是很惹人怀疑的,但是任之在很早之前就为自己找好了借口,将自己刚入宫时曾经被人所欺负,为良妃所救的故事无意中传了出去。 别人偶尔再见到任之向华阳殿去,也只会感念任之在这如此现实的皇宫中居然知恩图报。毕竟良妃被冷落已经多年,再夺帝宠的机会早已微乎其微。 任之轻车熟路地推开了殿门进去,倒是比上次来温暖了许多,但是殿内萦绕着的浓浓地药味让任之忍不住抽了抽鼻子,看见良妃正靠在床上,依旧在看一本兵法。绿竹坐在床边的矮凳上,正在专注地绣一个荷包。 听见声响,二人都抬头看他,绿竹放下荷包起身,笑着迎他,“那天不是听说你被陛下派出宫了么?” 任之点头,“今天回宫的,陛下让我休息几天,没什么事做,就来看看。” 绿竹让任之在刚刚的矮凳上坐下,看了一眼他二人似乎有话要聊,便笑着摆摆手,“娘娘整日在这里闷着看书,你正好陪娘娘说说话,我也正要去煎药。” 任之应了,绿竹便欢喜地出了门,小心翼翼地将门关严。 良妃抬眼看他,“此次出宫有好事发生?” 任之愣了一下,随即弯了唇,“能看出来?” 良妃拿眼扫他,“也许在别人面前看不出来,在我这里,瞒不过。你眼角眉梢带着的欢喜是我认识你以来从未见过的。” 任之下意识地抬手摸了摸自己的眼,而后又装作没什么的样子,但是唇畔却忍不住露出笑容。 良妃凝神看他,突然开口,“这个样子才像一个正常人。在这阴郁地后宫呆久了,连笑都不会了,果然要出去散散心才好。” “你想出宫么?”任之把手放下,状似无意问道。 良妃将书放下,拉了拉被子,视线有些飘忽,“我好像确实很久都不曾出宫了,几乎都要忘了宫外的风景是什么样子了。不过这里虽然沉闷,但好歹清净,我现在的身体,就算出了宫大概也哪里都去不了吧。” 任之垂下了眼帘,声音微低,“太医说你的病是心结所致,你的心结是陛下,还是当初为人所害?” 良妃转过视线,看向任之的眼,“你是想问我是不是康儿之死?” 任之咬着唇看她,没有说话,良妃摇了摇头,继续说道,“其实我那个时候的心态跟现在一点也不一样。皇上那时候对我宠爱有加,康儿又是我第一个孩子,我跟天下所有的妻子与母亲一样幸福而容易满足。 只是我忘了,最是无情帝王家。会有人连一个孩童都不放过,而那个被我当做丈夫的人,他是很多个人的丈夫,多到,只要大病一场,就会有人分走你的宠爱。” 她顿了顿,突然勾起唇角,“失去儿子,失去爱人,仅凭这两样,应该足够让人心死了。心一旦死了,也就什么都不在意了。” “如果能够找到害死四皇子的凶手,你是不是就能开心一点?”任之问道。 良妃看着任之,轻轻地摇了摇头,道,“任之,你觉得这么多年,你一个在福宁宫都说得上话的近侍突然跑来照看我一个几乎被打入冷宫的妃子,我就没有怀疑过么?” 任之面色一滞,刚要开口解释,却被良妃打断,“我比你想象的知道的多的多,比如我知道你并不是一个小太监,比如你当初所编造的那个我救过你性命的那个故事并不完全是假的,十年前我从侍卫手里带走了一个不知道身份的小男孩,只是不到半天的时间,他突然就消失不见。” 任之瞪大了眼睛看着良妃,他知道良妃一向精明,只是这后宫寒了她的心,但是他从未想过她会知道的如此之多。 任之还住在那所废殿的时候,曾有几日段以贤一直都不曾来看他,于是有一日他趁师傅却林外出,偷偷地爬了出来,想要混到同心殿里看能不能见到段以贤。 却不曾想到,才走没多远,就遇上了侍卫。因为宫里的幼童只有那几个皇子,身份不明的任之立刻遭到了盘问。幼小的任之慌了神,却没想到良妃在这个时候出现,跟侍卫解释任之是进宫看望自己的妹妹的孩子,并把任之带回了华阳殿。 任之那个时候年龄小,但还是记住了良妃那张虽然病弱,但是却依旧美貌的脸。 几年之后任之进宫,开始了解了良妃的处境,他与段以贤一致认为四皇子之死绝对不仅仅是误入荷花池那么简单那个时候并没有封太子,景炎帝有意段以贤却无奈悠悠之口,良妃受宠,四皇子聪明伶俐,比自幼就沉默寡言的五皇子段以杰要讨圣上喜爱的多,而公西一族为此对四皇子下手也未必不可能。 而想要证明此事,自然要良妃的帮忙。更重要的是,良妃的母族在朝中格外有分量,如果良妃愿意,借助他们扳倒公西家也更加的容易。 可直到任之慢慢接触良妃,才知晓她究竟是什么样的人,两个人逐渐熟悉,到也是真心与她相交。 良妃看着任之的脸色,笑了笑,“我知道你最初来找我是有自己的目的,这个目的是什么,我不想去深究。但是这些年来,你是不是真心待我,我心里也有数。我自从那时丧子失去圣宠,宫中之人皆知我无法翻身,恨不得落井下石。你虽有目的,却也是真心关心我。我知道你是个弃儿,所以一直拿你当半子,如若将来,你能查到康儿被害的真相,我自然感激你。如果查不到,若你有求与我,我也会尽我所能相助,这样,你是不是就放心了?” 任之整个人愣住,他看着良妃,半张了嘴,“你,明知我……” “我这人,”良妃拍了拍任之的手,“陛下一次让我寒心,我就再也不期许他的恩宠。而你,对我数年照顾,我就拿你当亲人,这样不好么?” 任之面上有些动容,许久,他突然跪在地上,举手起誓,“我任之在此起誓,不管凶手是不是我所希望那人,我都会把他找出来。待我心事了解,我会接良妃娘娘出宫,终生以母奉养。” 良妃笑着看任之,将他拉起来,柔声道,“你这个孩子,跟我一样,爱恨分明。我真是替将你抛弃的生身父母所不值,明明有机会得到一个清俊聪慧的儿子,却便宜了我。” 任之看着良妃的笑颜,也慢慢地勾起了唇角,本来有所隐瞒,心中还有所愧疚,而此刻,终于将这些都坦诚,反而觉得更加的释怀。 良妃拉着任之在矮凳上坐下,从床边的一摞书上拿出了一本,递给任之,“我知道你自幼早慧,这本书,你拿回去看吧,有不懂的回来问我,将来你欲助那人成就大事,一定会用的上。” 任之接过书册看了一眼,发现一本从未听闻的兵法,他抬眼看向良妃,对方的笑容中带有深意。 第十七章 景炎二十一年的冬天不知不觉地过去,任之在这个冬天里变得格外的勤快,除了日常跟在景炎帝身边,空闲的时间都忙着钻研良妃给他的那本兵法,往良妃那里跑的次数也更加的勤了。 那个冬天还发生了一件大事,就是太子娶亲了。段以杰比段以贤小上三岁,据说近两年与兵部尚书家的小姐一直交好,但因为段以贤迟迟未娶,皇后也始终不提太子大婚一事。 太子虽然平庸,但背后的皇后却不是常人,此番与兵部尚书家结亲,又有公西一家的支持;而三皇子在朝中虽无明确势力,但因才能出众,评价较高,又有突厥可汗这一大亲家;七皇子年纪虽小,却心机颇深,又有重臣房永相助。至此三位皇子,三个明显的派系,虽看似兄恭弟顺,但众臣多少也看的出来,至于如何站队,却不敢急于一时。 天渐渐地暖起来,御花园里又重新恢复了一片生机。良妃的身体也缓和了一些,任之这天去看她,见她还窝在榻上看书,便跟绿竹一起,拉着她到御花园里透透气。 良妃在病榻上躺了一个冬天,面色发白,初见阳光还有些不适应,但架不住身旁的二人各种游说,便由着他二人。绿竹扶着她的胳膊,任之跟在身后,三个人有说有笑,一路出了华阳殿。 其实华阳殿的位置并不算很偏,离御花园近,出了门就能看到好景色,但是哪里被皇帝所忘记,哪里就是冷宫。 树木抽了新枝,嫩草发了新芽,有些早放的花朵已经有了骨朵,微风拂面,阳光温暖,倒是让人心情不错。良妃学识渊博,随意看到什么都能为二人说上半天,三个人就这么走着,突然远远地看见一大群人簇拥下,二人走了过来。 任之最先察觉,一眼就看见了正中的景炎帝,还有在他身畔的皇后公西菡,他不由在心中叹气,难得好天气出来散步,竟然恰好赶上难得一遇的帝后同游御花园。 因为在一条路上,三人已经被看见,想要避开,已是来不及,任之皱着眉头看向良妃,却见她摆了摆手,竟然迎着那群人走过去。 走近了,良妃顿住,身体站正,视线微微下垂,双手插腹,低头躬身,“皇上金安,皇后娘娘金安。”任之跟绿竹只是稍怔,也立即躬身见礼。 景炎帝看见良妃明显地愣了一下,倒是公西皇后先开了口,“原来是良妃,本宫之前还想着许久未见你,不知身体怎么样了,想抽空去华阳殿看看,但是之前一直忙着。” 良妃直起身体,微笑开口,“臣妾身体无碍,多谢皇后娘娘惦念。” 景炎帝回过了神,突然回头看了一眼身后的人,“看见良妃娘娘都不用行礼的吗?”身后的一大群人这才有了反应,急忙行了礼。良妃微微勾起唇角,没有说话。 公西皇后的视线从她身上扫过,随口道,“身体一直不好,出来散步怎么不多叫两个人陪着,”话未落,视线顿在任之身上,“这不是任之么?” 景炎帝这才注意到良妃身后的二人之中有一个是自己贴身内侍,微微挑眉,“任之,你怎么回事?” 任之急忙开口道,“陛下,奴才今日轮休,想着去看看良妃娘娘,正好天气好,陪娘娘出来逛逛。” 景炎帝盯着任之,“你好好轮休,怎么突然想去看良妃?” 任之刚要开口,就听见良妃悠悠道,“任之刚进宫的时候被宫里的老人欺负,我顺手为他解过围,也是这么多年在陛下面前耳濡目染,学会了知恩图报,时常会想着来看望我。” 景炎帝顿了顿,半晌开口,“知恩图报是好事,张诚,帮朕记着,给任之赏。” 张诚应了,任之急忙谢恩,这话题才接过。 景炎帝似乎还没有从见到良妃的诧异中回过神来,毕竟若不是在御花园里撞见,他几乎已经要忘记,自己还有这么一个妃子。因为身体不适,这几年来的宴席良妃也几乎全部缺席,景炎帝几乎都要忘了自己有多久没见过她了。 他视线从良妃微微苍白的脸上掠过,恍惚间想起来自己好像曾经十分宠爱这个妃子,这个妃子毕竟还给自己生过一个十分可爱的儿子,可惜居然不幸早夭。想到这,他忍不住叹了口气,“突然想着朕倒是许久未见你了,这里离华阳殿也近,既然这样,中午就告诉御膳房摆宴华阳殿吧。”顿了一下他看了一眼皇后的脸色,补充道,“皇后宫中若是有事情就回去吧,不用陪朕在这。” 公西皇后看了良妃一眼,躬身道,“那臣妾就告退了。” 公西皇后走后,景炎帝看向良妃,“走吧,去你殿里坐坐。” 良妃垂头,道,“臣妾缠绵病榻许久,殿中清寡,怕惊扰了圣驾。” 景炎帝摆手,“无妨,朕去坐坐,也刚好看看你最近如何。” 良妃没在说话,在绿竹的搀扶下,转身朝着华阳殿走去,任之在原地怔了怔,张诚突然看了他一眼,他急忙跟了上去。 才走到华阳殿门口,任之就注意到景炎帝的眉头蹙了起来,跨进殿门的时候更是大怒,他的视线从殿中扫过,怒道,“这殿中就再没有伺候的人了么?每个月的份银都去了哪?张诚,怎么回事?” 张诚急忙跪了下来,他这一跪,其他的近侍也都跟着跪了下来,任之在心中冷哼,也跟着跪了下来,明明这一切都是景炎帝造成的,但是此刻,却没人能说实话。 倒是良妃温温地开口,“陛下,是臣妾在病中不喜人多,份银也都按时领了,但臣妾久病,抓药打点也花的多。” 景炎帝看了良妃一会,吩咐道,“去宣太医过来,跟良妃把把脉。” 张诚回头扫了一眼,最后面的近侍立刻起身,急匆匆地跑了出去。任之回头看了一眼,心道,也许今日撞见景炎帝也不是一件坏事。虽然良妃心已寒再不指望圣宠,但是当日景炎帝毕竟只是把她忘记了,不是打入冷宫,现在想起来,只要偶尔来坐坐,加上良妃毕竟位列四妃,以后的境遇最起码会好很多,身体也能好生养着。 良妃扶景炎帝坐了,绿竹急忙沏了茶,景炎帝拉着良妃在另一侧坐了下来,又命一直跪着的近侍全部起身侍候,大殿之内一时才不再那么紧张。 二人太久未见,根本没什么话可聊,景炎帝只能随口问问良妃的身体,直到太医赶到,才打破了尴尬。 太医替良妃把了脉,如任之所料,良妃的身体是那年大病之后积郁,只能调理,不能根治。景炎帝立即下令太医用最好的药材替良妃调理,良妃在这一日突然重回后宫众人眼中。 诊了脉,又叫了午膳在华阳殿用过,景炎帝才起身回了宫,命任之先在华阳殿,回去后张诚即刻再派二人过来侍候。 华阳殿又重新恢复了清净,良妃一直打起精神陪着景炎帝,早已倦了,绿竹伺候她更了衣,歪在床上歇息。 任之叹了口气,“早知道会碰见陛下,就不去御花园了。” 绿竹有些不解,“这不是好事么,后宫那些狗眼看人低的人从今以后再也不敢轻视了。娘娘的身体有太医专门来调理,想来也会好的多。” 任之笑着摇了摇头,良妃拍了拍绿竹的手,“你也去休息会吧,让任之跟我说会话。” 绿竹知道他二人有话要说,便退了下去。良妃看向任之,“你担心我?” “今日之后,你再想要清净就没那么容易了。”任之无奈,“你就不担心么?” 良妃轻笑,“有何担心的,陛下只不过是刚好撞见,一时心软。我现在懒得讨他欢欣,他也懒得再来我这里,偶尔想起来,能照顾一二也就罢了。” 任之摇头,“你在这里清净惯了,怕是要忘记这是后宫了。你或许会觉得陛下这么想,别人未必,今日皇后娘娘的眼神,已是说明了一切。” “罢了,安生日子过一天算一天,何必顾虑那么多。只是从今往后,你不用再拿自己的份例贴补我了。”良妃看了任之一会,柔声道,“以后怕是也要少往我这里跑了。以前我几乎被遗忘,上面的人不察觉,你来也就罢了,现在陛下又想起来,你一个陛下的内侍总来我这里,怕是就不行了。” 任之叹了口气,“以后我再不明目张胆地来就是了。也许偶尔晚上会偷溜过来,看看你好不好。” 良妃笑着看他,半晌道,“你平时为人谨慎,我没什么可担心,只是,难为一个情字。你为那人,有自己的野心和抱负,你最是清楚,你可以助他,爱他,但是莫要为了他,伤了自己。” 任之勾起唇角,“我明白。” 第十八章 通往怡和殿的这条路房永已经格外的熟悉。正安王朝建朝之后,景炎帝特改前朝严格的后宫与外戚见面的制度,特允许有品级的后妃家人每月可入宫看望一次。 而作为德妃唯一的家人,房永自是每个月都与德妃见上一面。 他对这个已经变成皇帝宠妃的“前妻”已经没有多深的感情了,毕竟他的府里已经有了识大体的公卿之女的正妻,还有了几位年轻貌美的妾室,尽管或许她们远没有当日的德妃美貌,但是对于当日把德妃送给景炎帝的举动,房永从不曾后悔。 如果不是这样做,今日他仍旧生活在那个破旧的小村子,日出而耕、日落而栖。他会渐渐被贫穷毁去信念,而德妃也会被家庭琐事变得苍老。他们不可能像今日一样,一个是朝堂重臣,深受帝王赏识,一个是后宫宠妃,受后妃嫉妒。 如果可以的话,房永怕是不愿意再跟良妃扯上太近的关系,毕竟后宫之内人人都长着心眼,这对他们的关系来说可不是什么好事。只是德妃那里却是始终相信只要将来段以墨能得到皇位,他们两个就能重新在一起。 房永有些无可奈何,但是,毕竟他现在是德妃的哥哥,是七皇子的舅舅,只有段以墨能登上皇位,他当初所有的努力才没白费。德妃那里,毕竟只是个女人,只要用心哄哄,也就罢了。 房永进了怡和殿的大门,德妃的近侍早已候在那里,恭敬地迎他进了内殿。德妃正坐在榻上绣东西,看见房永,立刻放下手里的东西,唇畔早已露出笑意,朝身边的内侍摆了摆手,“都下去吧,我跟哥哥有话要说。” 内侍早已习惯,每次房大人入宫,德妃娘娘都会将他们遣开,毕竟是七皇子夺皇位的关键时候,大概总有些话不足为外人道。 内侍退了下去,房间内一时只剩下房永与德妃二人。房永在德妃身边坐了下来,伸手将她耳畔垂下来的发拂开,柔声道,“最近怎么样?听说你前几天病了,但我又不能立刻来看你。” 德妃摇摇头,“请了太医吃了药,现在身体好多了。” “墨儿这几天有来看你么?前几天在朝中见到他,倒是越长越英俊了。”房永随意找了话题,问道。对于德妃的软肋,他太清楚不过,每次见面只要稍加关心,再顺便聊聊段以墨,就足以让德妃忘了其他问题。 德妃点了点头,“前几天听说我病了,他立刻就过来了。那天看着,他个子倒是长高了不少,也愈来愈懂事了。”提起唯一的儿子,德妃话倒是多了不少,房永只要安静的听就可以了。 房永其实有些不明白,为什么德妃喜欢跟自己聊关于段以墨的事情,毕竟任何男人都没办法接受的了喜欢自己的女人整日与自己聊她跟别人的儿子,难道,当日的事情她有了察觉?但是她对段以墨确是真心实意的疼爱。 房永胡思乱想着,一边应付着回答德妃的话,一边努力地捋清脑子里杂乱的思绪。坐了一会,他突然开口,“时辰不早了,我得回去了,再呆下去,该引人怀疑了。” 德妃正说着话,突然被打断,她有些哀怨地看了房永一眼,房永叹了口气,起身在她唇边有些敷衍地吻了吻,“我先回去了,下月再来看你。你不要胡思乱想,好好养着身体。等将来墨儿登上大宝,一切就好了。” 德妃点头,眼眶却有些微红,她原本只是那个小小村子里的一个单纯民妇,却因为自己丈夫的野心而被送到这后宫之中成为一个自己并不喜欢的人的宠妃。但是当初既然已经开始,今日再无可奈何,也只能坚持下去。她抬手擦了擦自己眼眶,笑着起身,送房永出门。 房永出了宫即刻回府,下人看见他进府迎了上来,“大人,有人找您,现在侯在书房。” 房永急匆匆地赶往书房,果然看见了一个人。这人叫赵书是公西邦手下心腹,却没人知晓他本是房永同乡,二人曾是好友,多年来一直不曾断了联系。 房永看见赵书,微微诧异,多年来,为了防止公西邦那个老狐狸起疑,他们鲜少见面,此番赵书找来,怕是出了事情。 果不其然,赵书开口,“公西邦好像开始怀疑你与德妃的关系了。我今日才得知,前段时间他派人去了陇州,至于查出什么,我并不清楚,当日也有别人去徐观村,但是好像什么都未查到。今天有人将当日为德妃接生的稳婆的儿子带入了府里。我只远远看了一眼,但总觉得不妙。” 房永眉头皱了起来,当日他有一个惊天的秘密,除了他与赵书,就连德妃都不知晓。 段以墨根本就不是什么皇子,而是他房永的儿子。早在德妃孕时,他就做了打算,布置好了一切,买通了为德妃接生的稳婆,将自己小妾刚刚生下的儿子换进了宫里,变成了七皇子,而德妃所生的皇子,大概早已被那个稳婆掐死了。 至于那个稳婆,后来赵书帮他制造了一场意外,彻底将这个秘密封住。 所以,多年来,他处心积虑想要帮段以墨夺得皇位,因为那是他亲生的儿子,只要段以墨能够登上帝位,那么他就是太上皇,没有比这,更诱惑人的了。 只是没想到公西邦这个老狐狸,这么久了,竟然能查出这个秘密。那个稳婆虽然早已经离世,但是能找到他的儿子,还是让房永觉得可怕。 “那个稳婆的儿子,有没有可能知道什么?”房永问道。 赵书摇头,“我也不敢确定,早知道当日就应该连他一起灭掉。现在你打算怎么办?” 房永咬紧了下唇,半天开口,“本来我还打算等一切稳妥之后再对公西家下手,现在看来,只能先动手了。不过,我想我需要先给墨儿透透气,我们先集中除掉公西家,让太子没有依靠,以后再想办法除掉宜王。” 赵书思索了一会,突然道,“不如,我们让他们鹬蚌相争?既分散了公西邦的注意力,又最大可能的打击了他们,我们只要等着左手渔翁之利就好。” “你有什么主意?”房永看向赵书,有些迟疑地问道。 赵书靠在房永耳边低声说了几句,房永眉头慢慢地舒缓,“好,就这么办。” 二人商量之后,赵书返回公西府,房永却赶去了陈王府,他需要让段以墨知情,这样才能有准备。 陈王府的下人对房永也是格外的恭敬,毕竟,这是自家殿下的亲舅舅。房永的面上看起来像是十分焦急,立刻就被迎进了段以墨的书房。 段以墨正在书案前写字,公西翰站在他身边,面上带着笑意为他研磨,段以墨每写一个字,就抬起头朝着公西翰笑笑,情愫在二人之间无限蔓延。 房门被敲响的时候公西翰皱了皱眉,段以墨放下笔,低头看了看自己写的字,抬头问道,“什么事?” “殿下,房大人来府里了,说是有要事找您。” “快请舅舅进来。”段以墨看向公西翰,“你先回房间等我吧,舅舅看到你,怕是又要唠叨我。” 公西翰有些不满地点了点头,段以墨看着他的表情好笑,踮起脚在他脸上吻了吻,“一会我就回去找你。”公西翰搂住他的肩膀,垂下头,又吻上了他的唇,之后才心满意足的离开。 房永早就进了府,公西翰一出书房门就跟他撞了个正着,房永有些不满地瞪了他一眼,推开书房门,走了进去。 段以墨在桌前坐了下来,“舅舅,您这么急忙入府,是有要事?” 房永看了一眼门外,道,“你怎么还跟那个公西翰接触,他是公西邦的儿子,你也不怕他害你?” 段以墨摇了摇头,“这件事我自己有数,舅舅你不用担心。还是说说您急忙赶来是何事吧?” 房永在另一侧的椅上坐了下来,为自己倒了杯热茶,而后开口道,“我今天来是想跟你说一件事,本来这件事我打算以后再告诉你,但是,如今情况紧急,我必须先跟你通气,以免你不知情遭人陷害而没有准备。” 段以墨抬眼看了看房永的表情,察觉出来房永想说之事真的很重要,他点了点头,“舅舅,您尽管说便是。” 房永喝了一大口茶水,才缓缓地开口,“其实,我根本就不是你舅舅,德妃也不是你母亲,你是我的亲生儿子。” 段以墨伸手去倒茶水的手剧烈的抖了一下,将茶壶整个弄倒,脆弱的瓷器滚到地上发出清脆的破碎声,段以墨不敢相信地瞪大了眼睛,“您,您说什么?” “我才是你的父亲。” 第十九章 陈王府内,一片沉寂。公西翰隐隐地觉得,段以墨自从见了房永就心情不好,他几次开口想要询问究竟发生了什么,却被段以墨找话题岔开,只能作罢。 他太了解段以墨,有些话只要他不想说,就算死都不会开口。公西翰见他面色疲惫,吩咐人准备了热水,二人沐浴。 浴桶十分宽大,两个人坐在里面也不会觉得拥挤。公西翰揽着段以墨的肩膀,替他擦洗身上。段以墨微微闭着眼,半晌,突然开口,“假如将来,我没有得到皇位,你会离开我么?” 公西翰吻了吻他的侧脸,有些好笑地开口,“怎么胡思乱想,我喜欢你也不是因为皇位啊。” 段以墨睁开眼看他,“那要是,我最后连皇子都不再是,那怎么办?” “那我就带你浪迹天涯好了。”公西翰捏了捏他的肩膀,“你最近是不是太累了。过几天我带你去郊外骑马散散心吧。” 段以墨重新合上眼,伸出手臂搂住了公西翰的腰,“都听你的好了。我有点累,想睡一会。” 公西翰宠溺地摸了摸他的头,“睡吧,洗完我抱你回去。” 陈王府里一片表面的平静,而在公西府里公西邦却陷入了纠结,因为刚刚他的心腹为他出了主意,一个一举两得的主意,可以让段以贤跟段以墨两败俱伤。 他犹豫的是这个主意有些阴损,而且未必就能奏效。他现在手里已经有了对付德妃与房永的办法,除掉段以墨已经是手到擒拿,但是,如此轻松的除掉段以墨,从此就再也没有能制衡段以贤的人,太子的位置是不是更加牢靠也就不能保证。 而赵书的这个办法,一旦实现,可以另段以墨段以贤二人反目,倒是他在出手除掉段以墨,段以贤也将受到重创。 他其实应该进宫与皇后商量一下,但是又觉得皇后不会同意。他自己的妹妹自己了解,她一向求稳妥,只求安稳,要不是她这么多年一直阻拦着,也许早几年,他就把那两大威胁拔除了,何必闹到今天三足鼎立的架势? 公西邦想来想去,最终下了决心,不冒险怎么能成大事,于是,他连夜将赵书叫到自己房间,与他重新商量了计划,想要更稳妥,保证一举成功,而不要丝毫地影响到自己。 一个巨大的阴谋就这样酝酿出来,而阴谋的指向者却丝毫不自知。 段以贤最近一段时日一直很忙,因为宜王妃临产,他每日都要大把的时间在房间里陪着她。宜王与宜王妃恩爱非常,情比金坚的佳话也就因此传了出来。 只有宜王与宜王妃清楚,二人每日虽是在同一个房间,但是,却是各忙各的,偶尔会说两句话,大多的时间却是互不打扰。段以贤对自己这个王妃已是十分的满意,毕竟这个女人聪慧识大体,倒是让他省了许多的麻烦。 段以贤坐在桌边翻着书,阿史那兰在榻上靠着翻着一本不知哪里弄来的小册子,过了一会,突然起身,倒了一杯热茶给自己,抬眼看了看段以贤,问道,“殿下,事情都安排好了么?也该生了吧?再这么耗下去,你我二人都闷死了。” 段以贤点头,“稳婆已经安排好了,还有婴儿也已经找好,今天夜里你就可以开始了,以免白日里人多口杂,被人发现。” 阿史那兰叹了口气,半晌,突然问道,“从此那个孩子就是我的孩子了,殿下,您能保证,将来您登上高位,得到自己想要的一切,也能善待我们母子么?” 段以贤合上书,认真地开口道,“这点,我以为我们早就达成共识。” 阿史那兰摇头,“您现在可以答应,如若将来,您与喜欢的人在一起,那人又怎么可能容得下我们母子二人?” 段以贤抬眼看向阿史那兰,发现这个看似柔弱的女人眼底有深深地忧虑,只好开口道,“我再与你许一次诺,只要你一如今日一样,日后我事成,你也是我的正妻,你的儿子,也会是最受宠爱的一个。而答应你解救你母亲的事情,我也会做到。现在,你满意了么?” 阿史那兰微微福身,“那么,多谢殿下了。” 夜半,宜王段以贤突然急匆匆地从房间里冲了出来,整个宜王府都从睡梦之中醒了过来,住在府里的稳婆被请到王妃的房间,下人们立刻按照稳婆的吩咐准备起来接生的东西。 段以贤在门外团团转,侍卫几次请他到隔壁房间坐下等候都被拒绝。稳婆的说话声,阿史那兰的惨叫声,全都传了出来,段以贤的神情格外的严肃。 不知道过了多久,房间内的叫声听了下来,稳婆兴奋的声音传了出来,“太好了,是位公子。” 门外的段以贤好像终于松了一口气,过了一会,稳婆将门打开,将裹在小被子里的小婴儿送到段以贤面前,“恭喜宜王殿下,小公子顺利降生。” 段以贤伸出手戳了戳婴儿的脸,面上展现出大大的笑容,“王妃怎么样,我想进去看看她。” 稳婆向后退了一步,将段以贤让入门里,抱着小婴儿跟在段以贤的身后,一起进到内室。 内室里一片杂乱,段以贤只扫了一眼就放了心,看来准备十分的充分,没有一丁点的意外。 阿史那兰躺在床上,面色苍白,额上全都是汗,段以贤抬手,替她将汗抹了去,柔声道,“你辛苦了。”扭头对着稳婆吩咐道,“快把小公子抱来给王妃看看。” 稳婆将婴儿抱来放在阿史那兰身边,阿史那兰侧过头,看见小孩的小脸,唇畔慢慢绽放出笑意,“真好,是个儿子。”她将视线转移到段以贤脸上,轻声道,“殿下给他取个名字吧?” 段以贤思索了一下,道,“名字要按宗谱上来定,就取个乳名吧,叫智儿吧,智慧的智,希望我儿将来能够聪敏过人。” 阿史那兰慢慢勾起唇角,“好,就叫智儿。” 段以贤将婴儿抱起来交给稳婆,“送去奶娘那里吧。”而后对阿史那兰嘱咐道,“你也辛苦了,好好休息,智儿先让奶娘照顾,明日再让奶娘抱过来。” 阿史那兰听话的闭上眼睛,段以贤替她掖了掖被角,转身出了房间。 候在外面的下人、侍卫都迎了上来,恭喜段以贤,段以贤微微扬唇,“今夜都辛苦了,都好好休息吧,明日起来都有赏。” 正说着,突然有人远远地跑了过来,段以贤皱起眉头,“大半夜的什么事急急忙忙的?” 那人慌乱地看着段以贤,结结巴巴地说道,“殿下,不、不好了,宫里传来消息,说淑妃娘娘出事了!” 段以贤愣了一下,回头喝到,“快去备马!” 宜王府到宫里的距离说远不远,说近也不近,快马加鞭地赶到宫门口,段以贤已是出了一身的汗,在宫门前下马,他毫不停留地就朝着同心殿冲去。 还未靠近殿门口,就看到大门四畅,里面各种声音传出来,他凝了凝神,让自己冷静一点,大步走了进去。 内殿门口跪满了人,段以贤扫了一眼就看到是同心殿内上下伺候的人,他随手拉起了一个,“到底怎么回事?” 那个被拉起的人浑身颤抖,痛哭流涕,“殿下,奴才也不知道,半夜的时候,贴身伺候娘娘的梅蓝突然冲出来叫我们去叫太医,说是娘娘夜里突然痛醒,奴才就赶忙去叫太医了,现在里面到底怎么样,奴才也不知道啊。” 段以贤将他扔到地上,扭头进了屋,就看到自己母妃正躺在病榻上,几个太医在她身边忙忙碌碌。景炎帝在殿中一圈圈地走来走去,他身边侍候的人侯在一边。 段以贤几步就走了过去,直接跪在了地上,“父皇,我母妃到底怎么了?” 景炎帝一把将自己的儿子拉了起来,“太医正在诊治,贤儿你别担心,有父皇在,不会出问题的。” 段以贤被拉了起来,焦虑地看着病床,想要凑过去却又担心耽误了太医的诊治,面色苍白,冷汗四流。 不知道过了多久,其中的一个太医走了过来,颤颤巍巍地跪了下来,“启禀陛下,淑妃娘娘的香粉之中怕是被人下了毒,娘娘搽在脸上,所以中了毒。臣们刚刚下了强药,娘娘的性命已无大碍。只是……” 段以贤刚刚松了口气,听到那句只是,只觉得浑身地汗毛都立了起来,顾不上礼节,喝道,“只是什么?” 太医吞吞吐吐道,“只是娘娘的脸……怕是……不能再像从前那般了。” 段以贤怔了怔,仿佛没有听懂太医的话,倒是景炎帝先回过神来,“能先保住淑妃的性命,朕就记上你们一功。张诚,吩咐下去,遍访全国,寻求能让淑妃恢复从前的神医。” 第二十章 淑妃此刻的性命已无大碍,太医开了调理身体的药,便退到了一旁,段以贤这才敢靠近去看自己的母妃。 淑妃已经昏睡过去,眉头却仍旧紧紧地蹙起,面上因为香粉里面下了毒,被太医上了药包扎起来,只露出一双紧闭的双眼,似是在睡梦中,也十分的痛苦。 景炎帝站在段以贤身后,只是扫了一眼,就收回了视线,将手搭在段以贤肩上,叹了口气。段以贤蓦地转身,跪在地上,双眼已是通红,他咬紧牙关,一字一句道,“儿臣请求全权调查此事,亲手抓到毒害母妃的凶手。” 景炎帝点头,“好,此事就交由你去办。这同心殿的人,先都带下去挨个审问,确定没问题才能回来。至于这几天,任之,你带几个人来同心殿伺候淑妃。” 任之上前领命,“奴才遵旨。” 景炎帝终究不比年轻时候,折腾了半休,已生倦意。段以贤被任之从地上扶起的时候看向自己的父皇,开口道,“父皇,您先回去休息吧,母妃这里我守着就好。” 景炎帝又看了眼淑妃,点头,“今天早朝你就不用去了,你母妃醒了的话你也去休息吧。对了,府里那边有人照看么,王妃不是在这几日么?” 段以贤这才想起来,急忙说道,“半夜的时候已经生了,是个男孩子。刚太着急,忘了跟父皇说,我给他取了乳名叫智儿,大名还是按宗谱来定吧。” 景炎帝唇畔微微露出丝笑意,欣慰地拍了拍段以贤,“朕也总算当上祖父了。等几日你母妃好些了叫奶娘抱进宫来给你母妃看看,她心情也会好些。” 段以贤点头,景炎帝摆摆手,“朕回去歇着了,这里就交给你了,有什么事情你尽管派人来福宁殿。” 一众人恭送景炎帝离开,段以贤在病床边坐了下来,替淑妃重新掖了掖被子。任之站在他身后叹了口气,回身去吩咐跟他一起留下的几个内侍按照太医的吩咐煎药。 门外还跪着同心殿的内侍,任之打开门看了一眼,回身走到段以贤身边,“殿下,同心殿的内侍怎么办,挨个审么?” 段以贤闭了闭眼,“先都看起来吧,让我仔细想想。” 任之出门吩咐侍卫先将内侍关在偏殿,回到内殿只剩下段以贤一人站在桌边,正拿着淑妃惯用的傅粉,听见任之进来,问道,“太医看过这盒香粉了吗?毒是最近下的?” 任之点头,“后妃日常的饭食都会事先验毒,唯有这粉不会有人想到。我刚刚问了,这盒香粉是娘娘昨日才换的新的,谁也想不到居然会出问题。” “才换的新的。”段以贤轻声道,“那这毒究竟是香粉送来的时候就已经带了,还是送来之后被人下的。”他回头看了一眼任之,“那些人刚刚跪了那么长时间,有说出什么有用的东西么?” 任之摇头,“因为怕扯到自己身上说不清,每个人都想尽办法洗脱自己。我总觉得这事不像是他们做的,他们每日在娘娘身边,若是想下毒,早就下了,何必到今日才突然动手?就算凶手真的在他们之中,外面势必也有指使者。” 指使者。 段以贤沉默,淑妃在后宫之中可以说是一心礼佛,如果不是自己这个儿子在朝堂之上占有一席之位,怕是早已跟良妃一样被人所遗忘了吧? 这样的一个人又会有谁会指使人去毒害她呢,所以想来想去,毒害淑妃大概是冲着自己来的。宜王仁孝早已不是秘密,哪怕淑妃性格冷淡,但作为唯一的儿子,对母妃的在意也是众所周知的。就像是现在,这人对淑妃下了手,段以贤完全分不开精力去处理其他的事情,一心只想要抓住凶手为母妃报仇。 只怕那人还有其他的阴谋,但是他现在没有别的办法,只有先查到凶手,才能考虑别的问题。 任之看着段以贤的表情,也是想到了凶手的目的怕是段以贤。这朝廷内外,视段以贤如眼中钉的只有那二人,可是究竟是谁下的手,他却不敢断定。 任之沉默了一会,道,“先去尚服局调查一下,这香粉送到同心殿的过程中过了几人的手,再查一下这几人有没有问题。同心殿这边,也查一下从香粉送来,到娘娘使用,中途有几个人接近过。先缩小范围,然后再议吧?” 段以贤点头,“也只能这样了。” 任之回头看了一眼病床上的淑妃,放缓了声音,“这里我守着,你去休息一会吧。我听说王妃产子就闹了前半宿,之后又急急忙忙地赶过来,早就倦了吧?” 段以贤顺着他的视线看了看淑妃,拉着任之在桌前坐了下来,手里一直攥着任之的手,十指交缠,他眼底已现倦意,却无心睡眠,“陪我一起守着吧,母妃醒来,我才能安心去做别的事情。” 任之的手被厚大的手掌握住,硬拉着在与段以贤同坐。他理智上告诉自己,现在他的身份并不适合这样,可是那人手掌的温度却让他不忍放手。 这么多年过去,他们所有的,依旧是彼此而已。 天大亮的时候,淑妃终于醒了过来,太医的药看似起了效果,她面上已经感觉不到什么痛意。淑妃抬手摸了摸自己被裹住的脸,抬眼看向病床前的段以贤,微微动了动唇角,“你又是一宿没睡吧?” 段以贤坐在病床边,拉着她的手,“我是想有个好消息告诉您,兰儿生了,是个男孩子,看起来很健康,我给他取名叫智儿了。” 淑妃唇畔的笑意更多,“真好,也不知道跟你小时候像不像。” “过几日您身体好些了,我让奶娘把他抱来您亲自看。”段以贤面色很平静,好像之前那个焦虑担忧的人并不是他。 淑妃很高兴地点了点头,“我这里没事情了,你好好去休息,之后肯定还有事情要做。” 段以贤答应,“好。那您按时吃药,父皇专门派了任之来照顾您,有什么事您就跟他说。” 淑妃应了,又重新合上眼睛,母子二人简单地又说了一句,却没有提淑妃的伤情,没有提究竟是谁下的毒,好像只是淑妃生了一场病,只要好生休养,就能痊愈。 段以贤看着淑妃苏醒过来,感觉松了口气,好像终于能提起精神去调查整个事情。 任之送段以贤出了殿门,段以贤看了一眼守在旁边的侍卫,沉声道,“任之,淑妃娘娘就交给你了,望你能好生照看。” 任之点头,“殿下放心,奴才一定会照顾好淑妃娘娘。”顿了顿,任之放低了声音道,“至于淑妃娘娘的……脸,殿下不用担心,陛下已经遍访名医,一定会有人能够为娘娘诊治的。” 段以贤伸手握了一下任之的手,只是一下立即放开,然后转身,头也不回地离开。任之站在同心殿门口,看着晨光中的段以贤,许久,才回到殿中。 段以贤离开同心殿,先回了府,下令侍卫近几日严加看守,一定要保证王妃与小公子的安全,并且要求府内日常用品要保证来源,如若在谁那里出了什么问题,拿命相抵。 去看望了阿史那兰,又去看了一眼小婴儿,段以贤才回了书房,浮生已经候在那里,看见段以贤进来迎了上来,“主人,淑妃娘娘没事吧?” 段以贤叹了口气,“性命已无碍,只是因为毒是下在搽脸的香粉里的,怕是很难再恢复了。” 浮生听闻愣了愣,想要安慰段以贤却又不知道要说些什么。倒是段以贤先开了口,“那个稳婆,打点好了么?” 浮生点头,“威逼利诱两个方面,现在稳婆一家已经举家迁走,至于去了哪里,只有属下知道。” “那就好。王府里这几天要加派人手,我怀疑母妃被下毒是冲着我,如果王妃跟智儿再出了问题,我怕真的是分/身乏术了。”段以贤叹了口气,嘱咐道。 “那您会不会有危险?”浮生担忧道。 段以贤摇头,“虽然我还不知道那个人是谁,但是我想他是没胆子冲着我下手的。对母妃下毒也只怕是还有什么别的阴谋,想要我没心思去管。这几日太子和七弟那里都有什么问题么?” “昨天是外戚进宫的日子,房永却去了一趟陈王府,在里面待了许久才出来,至于是什么事情,属下就不知道了。太子那里,没什么大问题。”浮生回忆着说道。 “房永?”段以贤皱起了眉头,“派人盯着房永府里,看这几日有没有什么人去找他。另外其他人那里也仔细盯着。如若真的是有人指使,下毒成功了,总要去领赏。” 第二十一章 段以贤的暗卫是在十五岁的时候由师傅却林帮忙组建的,不过几年的时间,不断地发展壮大,已经成为段以贤的一个秘密武器。暗卫数十人,隐藏京城和任何段以贤需要他们去的地方,除了段以贤与浮生,没人见过他们的脸。他们皆是自幼时就被却林所收养,亲授武艺,本领高强,忠心耿耿。交由他们去办的事情,从来没让段以贤失望过。 这一次亦然。 三天之后,暗卫便将两个人送到了段以贤的面前,其中一个是尚服局的司饰,另一个,身份未明,但是二人在尚服局后面的假山上的谈话证明他们明显与此事脱不了干系。 段以贤这几日里下令封锁了淑妃中毒的消息,直说淑妃感染了风寒,生了病,在暗中派了暗卫悄悄地打探,而他却在宜王府与同心殿两头跑,一边照看新生的“儿子”、“产后”的王妃,一面照顾“病床”上的淑妃,贤夫孝子的名声更是传了出去。 暗卫把人抓住的时候,段以贤刚从淑妃房里出来,眼底带着疲倦,命人将那二人带进了同心殿的偏殿,任之守在门口,段以贤只身一人进去审问。 那二人已经被突然蹿出来的暗卫吓得浑身瘫软,瑟缩成一团看着段以贤。段以贤长身而立,看着他二人,半晌开口,“本王为何找你们,想必你们早就清楚了,。” 那二人对视一眼,突然尚服局司饰跪倒在地,“宜王殿下,奴才,奴才并不认识这个人,淑妃娘娘中毒的事情,奴才是真的不知道啊。” “哦?”段以贤挑了挑眉,语气却没有丝毫变化,“不认识的话,为何鬼鬼祟祟躲在假山后面与此人见面?” “殿下,是奴才鬼迷了心窍,当初同心殿派人来,说是娘娘的香粉没有了,想再领一盒回去,刚好尚服局的香粉也用没了,这人找到奴才,说他手里有从异域运来的香粉,价钱要比原来的便宜,奴才可以从他这里买,多的钱就可以……可以自己留下了。奴才一时鬼迷心窍,信了他的话,却没想到淑妃娘娘出事了。奴才偷偷从别人那儿听说娘娘并不是生病,而是被在香粉里下毒,担心那个香粉有问题,才找了他,想问问此事,这件事真的跟奴才没关系啊。”那司饰说着,一是涕泪纵横,拼了命地想要解释。 段以贤看了他一眼,点了点头,看向另一个人,“那么你呢,是哪个宫的人?” 那人抬眼看着段以贤的表情,段以贤眉眼跟淑妃十分相像,但是此刻他面上带着微笑,却让人觉得不寒而栗,想起了薄怒时的景炎帝,让他忍不住颤抖,他咬着唇看着段以贤,摇了摇头,不做声。 段以贤轻哼一声,却是不恼,唇畔的笑意更深,“我猜你也没有那么容易开口,一会我派人带你去个地方,会有人让你说出实话的。” *** 仪元殿是当朝皇后寝宫,公西菡入主这里至今已有十年。十年的时间,足够她成长成一个成功的后宫之主。她做事一向有分寸,不论是后妃还是景炎帝,都无法挑出大错。 只是这日她却遇上了麻烦,原因是她的哥哥。 公西家本是前朝望族,这一代只有他们兄妹二人。他们的父亲曾经评价过二人,说公西邦胆色有余,智慧不足,而公西菡虽是女子却有大智慧,临终前告诫公西邦遇事预订要与这个妹妹商量,方能保他们公西一家百家无忧。 公西邦也一直听从其父临终遗言,所以多年来,无论在朝堂之上,还是在后宫之中,他们依旧可以占住一席之地。只是这次公西菡没有想到,她这个哥哥能有如此大的胆子。 公西菡也是知道了淑妃中毒的消息,才察觉事情不对的。段以贤虽然下令此事不得外传,但是,作为后宫之主,又有什么事情能够瞒得住公西菡呢? 公西菡虽然一直知道淑妃是她的隐患,但是从未想过对淑妃下手。她一直明白保住她与段以杰今日的地位只要安守本分,力求无错就好,而不是想尽办法去除掉别人,因为只要你动手,就会留下痕迹,有了这个痕迹,想要安守本分,绝对不是那么容易。 只是她的哥哥却不管怎样,都想不明白这个道理。 公西菡叹了口气,吩咐内侍,“派人在下朝的路上候着,让公西大人过来见本宫一面。” 散朝之后,公西邦果然跟内侍一起来到了仪元殿,只是扫了一眼公西菡的面色,就知道一定是有什么事情做错了,因为此刻,他妹妹面上的表情绝对称不上高兴。 公西皇后一直是很好相与的,对后妃,对内侍,态度温和,极少发怒,但是因为是自己的亲妹妹,所以只要看一眼,公西邦就知道,这个妹妹什么时候的心情不好。 公西菡靠在榻上,看见公西邦进来只是摆了摆手,所有的内侍全都退了出去,公西菡伸出手指了指一旁的椅子,“哥哥坐下说吧。” 公西菡的语气让公西邦出了一身的冷汗,他在椅子上坐了下来,有些犹豫地开口,“妹妹你,不高兴?” 公西菡坐直了身体,面无表情地看着自己的兄长,“我只是没想到我的亲哥哥竟如此大的胆子,竟然敢下毒谋害后妃,若是被陛下查到,大概我们公西一族的命数也就断在这里了!” 公西邦被最后那句话突然提起的语调吓得整个人一抖,而后才道,“我下毒给淑妃也只是想嫁祸给段以墨,等段以贤查到是段以墨给他母妃下了毒,无论如何也是沉不住气的,到时候他们兄弟二人反目,我们再助上一臂之力,再加上我现在手里有了段以墨并非皇子的证据,到时候除掉段以墨,也能给段以贤重创,太子的位置也就再无人威胁了。” “简直是胡闹。”公西菡冷声道,“段以贤是什么人,你怎么那么有信心他就查不到真相,只怕到时候反目,他也是跟我们,坐收渔利的变成了别人。” “怎么会?”公西邦有些自负道,“我已经做好了完全的计划,在尚服局留下了物证不说,还专门派去了人证,到时那人屈打成招,承认自己是陈王府派去的人,就皆大欢喜了。” 公西菡盯着公西邦看了一会,“这不像是你敢下的主意,是谁?” “我的一个心腹。”公西邦如实道。 公西菡摇了摇头,有些烦躁道,“我总觉得此事没有这么简单,段以贤也没有这么好骗,此事关系到他母妃的性命,他绝对不会草率判案。而且你那个心腹,出这种主意,看起来也不是怎么靠谱。” 话正说着,殿门突然被推开,屋内的两人皆是一惊,回过头才发现是段以鸿倚在门口笑看他二人。 公西菡最先回神,收了面上的凝重,“鸿儿,你怎么突然过来,不命人通传?” 段以鸿回手将门关上,弯唇看着自己的母后还有舅舅,“等我通传完,说不定我就再也没机会见到舅舅了。而母妃还有五哥,说不定也会受到影响。” 公西邦凝眉,“鸿儿这是什么意思?” 段以鸿轻笑道,“舅舅恐怕还不知道,就在你来见母妃的时候,你派去的人证已经按计划被四哥的人抓走了。” “那不是正好。”公西邦说完,突然回过神,“你怎么知道这件事?” 段以鸿伸出一根手指,轻轻摆了摆,“我怎么知道这件事显然已经不重要,关键是,我还知道你的那个心腹赵书昨夜已经悄悄地离开了公西府,现在大概已经出了京城,而他带走的,还有你派去的那个人证的唯一的家人。所以大概不到酉时,四哥就会经过审问得知,是当今国舅大人指使人在淑妃的香粉里下毒,想要毒害她的性命,最终害的淑妃毁容。” 公西邦不敢相信地瞪大了眼,“这怎么可能?赵书是我的心腹,他怎么可能害我?” “舅舅看人的眼光可能还有些问题。”段以鸿走到桌前,给自己倒了一杯茶,喝了一口,品了品,回头对着他母后道,“母后这茶不错,一会给我拿些。” 公西菡面色已是微白,她努力地缓和了一下自己的情绪,才冷静地开口,“鸿儿,知道什么就一次性说出来吧,也省得母后与你舅舅着急。” 段以鸿放下茶杯,继续道,“赵书,陇州人士,景炎八年进士,因在朝中一直不得志,所以便投入舅舅门下做了舅舅的智囊。但其实,赵书与房永本是同乡,在前朝的时候乡试中二人共同考中秀才,互相赏识,便成了至交好友。” 公西邦握着水杯的手抖了抖,他有些不敢相信,自己竟然犯了一个如此的的疏忽,手下的人的身世来源居然都不曾调查清楚,让房永钻了一个如此大的空子。 段以鸿玩味地看了会公西邦的表情,继续说道,“在舅舅查知房永与德妃的关系还有段以墨的身世之后,赵书就跑去与房永密谋了此事,想要借此转移注意,说不定还能让四哥与舅舅鹬蚌相争。” 公西菡重重地叹了口气,果然如她所料,这件事绝对不是那么简单,如若她能够尽早知情,无论如何也不会允许公西邦下如此主意。 公西邦早已是面如死色,他看着段以鸿似笑非笑的表情,许久才开口,“这些事,你早就知道,为何你不提醒我?” 段以鸿摇头,“如果不给舅舅一个教训,舅舅又怎么会相信我呢?更何况,我自然有我的目的。”顿了一下,他看了看公西皇后的表情,继续说道,“母后您放心,我是您的亲生儿子,我不会害您。而我的目的,早晚我也会告诉您。” 公西菡疲倦地摆了摆手,公西邦闯下的大祸已是让她身心俱疲,后妃被谋害事情不小,而淑妃毕竟才算是景炎帝真正意义上的发妻,多年以来,二人虽不亲近,但是景炎帝对淑妃却从来不从放弃。 淑妃心中有个心结,是景炎帝负了她,而景炎帝心底又何尝没有一个结?那个帝王太骄傲,他自觉一生无所负,但惟独对淑妃有愧,多年来一直想尽办法补偿,却不曾料到竟然会有人对淑妃下手。 而他偏偏将此事交由段以贤全权负责,段以贤只怕查出了公西邦是凶手,就一定不会放过他。 段以鸿伸手扶住了他母后,让她在椅子上坐下,又倒了一杯茶递给她,然后扫了一眼他的舅舅,温声道,“我今日来,并不仅仅是要嘲讽舅舅的。我有办法化解此事,让四哥放过舅舅,顺手除掉房永与七皇子,不知道舅舅可否愿意?” “你?”公西邦不敢相信,“谁人不知段以贤与他母妃感情深厚,这等大仇,他能放下?” 段以鸿唇角微微勾起,“我说我有办法,自是有办法。我只是希望舅舅以后朝堂内外能够低调一些,也尽量少来宫中看望母后,深居简出是最好不过了。” 公西邦眉头锁起,“你什么意思?” 段以鸿笑着摆手,回头对公西菡道,“该说的我就说了,那孩儿就先退下了,母后好好休息,切勿为此事担忧。对了,那个茶,派人送到我府里就好。我得在四哥查出凶手,告到父皇那里去之前解决此事。” 言毕,他转身走到门口,推开殿门又顿住了脚步,回头看了一眼公西邦,“对了舅舅,还有件事我不得不提醒您,您只有翰表兄一个儿子,对于他整日不归府的去处就从来都不知道么?段以墨毕竟不是皇家血脉,他的身份早晚要曝光,到时候是灭门的罪,翰表兄与他扯上关系可并不是一件好事。”说完不看公西邦的表情,含笑离去。 公西菡与公西邦二人留在室内皆有些僵住,许久,公西邦才回过神,有些难以置信地看着公西菡,“鸿儿他……” 公西菡后宫之事繁琐,而太子又是一个让人操心的儿子,她的大多心思都在别处,很少有精力去操心自己这个小儿子,又偏偏段以鸿自幼就寡言少语,很少做出什么让她担忧的事情,她对这个儿子,也是知之甚少。 却没想到,今日这一会,便叫她目瞪口呆,刮目相看。她不禁有些后悔,如若当日当上太子的是段以鸿而不是段以杰,她今日的烦忧也就全都不在了吧? 她思索了一会,最终叹了口气,“哥哥先回府吧,就按照鸿儿所言,深居简出吧。至于淑妃的事情,就交由他处理吧。这件事不用让太子知道,回去之后也好好审看一下自己手下的人,以免重蹈覆辙。” 公西邦点头,在他心底还有一层担忧,那就是他那唯一的儿子真的如段以鸿所说,与段以墨扯上什么关系,那么麻烦只怕还在后面。 段以鸿从仪元殿出来,又去了一个地方,才出了宫,他入宫时的马车正在宫门口候着,他上了车,吩咐车夫,“去宜王府。” 去往宜王府的路上,段以鸿一直在小憩,直到马车在宜王府门口停了下来,车夫将他叫醒,他才打着哈欠下了马车,一副困倦的模样。 段以鸿在景炎帝诸子之中一直最为低调,他十六岁才封蜀王,没有封地,在京城里不过做一个闲散王爷,几个皇子为了皇位明争暗斗,却好像与他并无关联。 宜王府门口的侍卫早就看到了马车,直到看到段以鸿从马车上晃荡下来,才躬身道,“见过蜀王殿下,不知殿下突然来访所为何事?” 段以鸿抬头看了看天色,自言自语道,“还早,四哥怕是还没问出来。”而后转向侍卫,“本王听闻宜王妃产子,特来看望一下我的小侄子。” 侍卫向后退了一步,将段以鸿让进门,“殿下请,属下带您去见小公子。” 段以鸿满意地点了点头,跟着侍卫进了府里。 按照宗谱,这一代中字为“秉”,景炎帝赐字“正”,于是皇长孙的名字至此定为了“段秉正”。段以鸿听了笑了笑,“‘正’字倒是好,父皇也是用心良苦。” 侍卫听了他的话,笑着接道,“陛下对小公子关照的很,赐了不少东西到府里呢,” 段以鸿点头,“应当的。” 因为阿史那兰不能下床,所以孩子大多的时间由奶娘带,段以鸿去看阿史那兰并不是很方便,刚好赶上阿史那兰休息,奶娘带着小孩子去了隔壁玩耍,侍卫将段以鸿带到房间门口恭敬道,“殿下,小公子就在这里。我们已经告诉了奶娘,您尽管进去就是。” 段以鸿点头,“劳烦了。另外,”他推开房门时随口道,“顺便帮忙去告诉一下三哥,他忙完他的事情,先立即来见一下我。” 第二十二章 段以鸿跟小智儿玩了许久,有人叩响了房门,“蜀王殿下,我们殿下在书房等您。” 段以鸿亲了亲小智儿的脸,将他还到奶娘怀里,温声道,“智儿乖,六叔要跟你爹谈正事去了,下次再来看你。” 门外的人一直耐心等着段以鸿跟小智儿告别,慢吞吞的出来,才急忙走在前面为段以鸿带路。 段以鸿好像真的只是来府里探望小侄子,顺便见见三哥,悠闲的模样根本让人无法察觉他的心事。侍卫将他一路带到了书房门口,轻轻敲了敲门,“殿下,蜀王殿下到了。” 里面传来段以贤温润的声音,“六弟,快进来。” 侍卫为段以鸿推开门,段以鸿整理了一下自己的外袍,大步走了进去。段以贤正坐在书榻前,翻着一本书,听见脚步声抬起了头,“六弟,来怎么不提前知会三哥一声?” 段以鸿笑着摇头,“我是专门来看我侄子的,只是顺便有事想跟三哥说几句。” 段以贤点头,“倒是想知道,这顺便几句话是什么?” “三哥想必已经查到了下毒给淑妃娘娘的凶手还有背后指使者是谁,对吗?”段以鸿伸手从段以贤手里抽出他攥着的书,扫了一眼,发现是一本谋略。 段以贤面色不变,“是又怎么样?六弟有何建议?” “我的建议是,三哥放过此人,我们达成一个合作,怎么样?”段以鸿随手翻了翻手里的谋略,道,“三哥自幼就看各种谋略,心思缜密,大概也清楚,现在就算你把这人交给父皇,最多只能除掉他一人,对我母后,还有五哥,虽有影响,但不至于撼动,说不定还会便宜另一方。” “我母妃与他无冤无仇,公西邦竟然想要下毒取她性命,至今害的她容颜尽毁,你凭什么认为,我会放过他?”段以贤语气微提,不威自怒。 “凭我知道,你最想要的是什么。为了那个高高在上的位置,你牺牲了太多东西,尽管你心中对他恨之入骨,但是,我想,你能咽得下这口气,只要,你能得到想要的一切。”段以鸿将那本兵法扔到桌上,说道,“三哥,我们来合作,我帮你夺到皇位。” 段以贤眯起了眼,审视着面前的这个弟弟,良久,他才问道,“你为什么想要帮我,你就不希望得到皇位?” 段以鸿对段以贤的话嗤之以鼻,“我这个人,自幼就是,对于别人都想得到的东西反而就不感兴趣了。我帮你是希望在你事成之后能有筹码要你答应我一件事。” “说出来我们再来谈剩下的事情。”段以贤问道,“就算我能理解你不想要皇位,可是那边是你的母后,你的同父同母的兄弟,你为何非要帮我得到皇位?” “因为我从小就明白,那个皇位,只属于你。”段以鸿深深地感叹,而后继续说道,“我想要你答应我,得到皇位之后放过我母后跟五哥的性命。你若是担心他们成为隐患,可以让我母后留在宫里,放我五哥去边地做一个闲散王爷,没有我母后,他也成不了大事。” 段以贤凝神看了段以鸿许久,才缓缓地开口,“好,我答应你。” 第二天一大早,宜王段以贤就冲进了福宁殿,说是抓到了下毒给淑妃的凶手,并经过拷问,对方交待出身后的指使,正是当朝尚书令房永。 景炎帝大惊,即刻派人宣房永入宫。段以贤坐在一旁,慢吞吞地喝着茶水,等着房永入宫。一个小太监这时跑了进来,附在张诚耳边说了几句,张诚犹豫着转向了景炎帝。 景炎帝有些诧异看他,“何事直说就好了。” “蜀王殿下正候在殿外,说是有要事要跟陛下说,事关皇家血统,十万火急。” 景炎帝眉头挑起,“让他进来。” 话传了出去,段以鸿很快就入了殿内,扫了一眼坐在一旁的段以贤,正视景炎帝,“父皇,孩儿前段时间远游,遇到了一个人,声称是当年为德妃娘娘接生的稳婆的儿子,他说他母亲因为知道了一个大秘密而全家被人所害,他因为提前被母亲送到了外地远房亲戚那里而幸免,求孩儿为他做主。” “是什么秘密?”景炎帝面色微凉,隐约察觉到段以鸿要说的话将会格外的惊人,挥了挥手,让其他的内侍都退了下去,一时间殿内只剩下景炎帝、段以贤、段以鸿父子三人还有景炎帝的心腹太监张诚。 段以鸿舔了舔下唇,面上往日的笑意早已收了回去,他站在景炎帝身前,一字一句道,“他说,当日德妃娘娘产下了一个健康的男婴,却被房永用自己妾室的儿子换掉。真正的七弟,房永交由稳婆想要稳婆除掉,但毕竟是一个婴儿,稳婆觉得太过作孽,就把婴儿偷带出了宫。出宫之后稳婆担心房永会降自己灭口,才将自己唯一的儿子送走,同时交给他几样东西,正是当日偷带七弟出宫的竹篮跟裹布。” 景炎帝不敢相信地睁大了眼睛,他没想到自己的宠臣居然如此的大胆,敢用自己的子嗣冒充皇家血脉,其心简直可诛!他剧烈地呼吸了几次,突然猛地起身,将身前的桌子整个掀翻在地,上面的茶盏跌落,发出瓷器碎裂的声音,成了段以鸿说完话后格外安静的殿内唯一的声响。 一旁原本坐着安稳喝茶的段以贤,侍立在一旁的张诚,还有段以鸿全都一惊,立即跪了下来,段以贤急忙开口,“父皇息怒,此事也不能只听一个民间不明来源的人的说法,正好房永正在进宫的路上,不如将那稳婆的儿子叫进宫来对峙。” 景炎帝点了点头,让自己尽量平静下来,朝着段以鸿吩咐道,“把那个什么稳婆的儿子带进宫来,一会当面与房永对峙。房永可真是给朕一个大惊喜,在一日之内竟然发现他在十五年前对朕的儿子下手,十五年后给后妃下毒!” 段以鸿回道,“稳婆的儿子孩儿已经带来,可以随时对峙。” 景炎帝舒了一口气,“你们都起来吧。派人去将陈王还有德妃都看好,另外,房永入宫之后,即刻派人封锁房府,任何一个人都不准外出。” 张诚立刻奉旨出去,殿内一时间只剩下父子三人。 段以贤从地上起来,小心地看了一眼景炎帝的表情,而后对段以鸿问道,“如若那人所言都是真的,那他有没有说,真正的七弟被带出宫之后,带到了哪里?现在的下落呢?” 景炎帝立即点头,“对,朕真正的儿子在哪儿?” “那稳婆带七弟出宫之后原本想亲手养大,但因为担心被房永灭口,就将七弟送到了一户没有子嗣的夫妻家里。儿臣派人去找了那对夫妻,他们养了七弟几个月,就怀了自己的孩子,因为家境贫寒,没法负担两个孩子,便将七弟丢在了护城河边,之后再去寻的时候已是不见,想必是被别人抱走了。现在七弟的下落我还在调查,一定会早日将他找到。”段以鸿朝着景炎帝回道。 景炎帝深深地叹了一口气,一个只有几个月的孩子,就被送来丢去,能活下来的几率能有多少?就算有幸可以活下来,可是这皇城如此之大,又要到何处去寻这个孩子? 段以鸿看出景炎帝的表情里是隐隐地担忧,忍不住安慰道,“孩儿已经派人在皇城查访所有景炎五年出生的婴儿,很快应该就能找到七弟。父皇莫要担心。” “这么硬找,哪里是个办法。”景炎帝面带疲惫,缓缓道。 段以鸿从怀里掏出一张纸,呈给景炎帝,“七弟被抱出宫的时候,稳婆偷偷地将当年德妃娘娘亲手绣的一个香囊塞到了他的被子里,本来只是想要给孩子留下一个关于娘亲的念想,后来七弟被丢在护城河边的时候被里也塞着那个香囊,就是这张图上的,有了这个,应该更加好找了。” 景炎帝接过纸扫了一眼,这时张诚从外面进来,“陛下,房永已经带到了。” 景炎帝随手将纸递给他,沉声道,“带他进来。” 张诚接过纸随意扫了一眼,刚要准备递给段以鸿,却突然顿住,“奴才见过这个香囊。” 殿内的三人皆是一愣,段以鸿上前抓着张诚的衣袖,急忙问道,“在何处?” 张诚思索着回道,“就是任之房里,一直挂在他床边,他自小就带着,奴才见过很多次,所以一眼就认出来了。” 段以贤惊讶地睁大了眼,他来不及思考就从张诚手里抢过了一张纸,只扫了一眼就变了脸色,确实是那个香囊,那个任之自幼就戴在身上的香囊,师傅却林说那是拾到任之的时候在他的被子里发现的,大概是父母留的一个念想。任之嘴上虽然从来不提那对狠心将自己抛弃的生身父母的事,但是对这个香囊却格外的在意。 段以贤觉得自己的大脑突然有些混乱,景炎五年,护城河,难道任之,就是当年被换出宫的那个婴儿? 第二十三章 惊呆的不止是段以贤,同时还有景炎帝与段以鸿。景炎帝眉头挑起,有些不敢相信的看着张诚,“你确定自己没有记错,任之有那个香囊,与这个一模一样?不会是巧合?” 张诚点头,“从任之才入宫的时候就在奴才身边了,那香囊也是他自小在身上带着的,绝对不会错。”段以鸿接道,“这个香囊,因为是德妃娘娘亲手绣的,仅此一个,想必不会是错的。” 景炎帝张着嘴,半天没有说出话来,他有些不敢相信这是真的,任之?那个跟在自己身边很多年的小太监,居然是自己的儿子?他觉得这一切好像是一个讽刺,是他年轻的时候杀戮太多,才会招此报应么? 段以贤最先回过神,刚刚的失态,还有惊愕,好像全都没发生过,上前两步扶过景炎帝的胳膊,轻声道,“父皇,房永到了,这件事我们稍候再议吧?” 景炎帝明白他的暗示,顺着他的搀扶重新坐了回去,挥了挥手,张诚去打开殿门,两个侍卫带着房永走了进来。 房永大清早的本还在睡梦中,突然就被人叫醒,绝口不提发生了什么,一路带着他进了宫,他跪在景炎帝面前的时候才稍微清醒了一些,看了一眼景炎帝的表情,就知道一定发生了什么,再扫了一眼旁边的段以贤还有段以鸿,心思涌动,难道是那件事出了问题? 景炎帝看了他一眼,轻哼了一声,一声暴喝,“房永,你好大的胆子!” 房永跟在景炎帝身边已有二十年,还是第一次这样直面他的怒火,他浑身一激灵,颤抖着开口,“臣……不知道做了什么事情,惹陛下如此生气,还望陛下给臣个机会,让臣知道是什么事情,也好解释。” “解释?”段以贤唇畔勾出冷笑,从椅子上起来,站到房永面前,垂下头看着他的眼睛,“那房大人就解释一下,我母妃与你无冤无仇,你为何如此狠毒,要下毒给她?” 房永心下一沉,他不知道为什么段以贤会查到自己身上,是哪里出了问题么?他稍微迟疑了一下,急忙开口,“宜王殿下何出此言,臣怎么敢给淑妃娘娘下毒,正如殿下所言,我与淑妃娘娘无冤无仇,何至于此?” 段以贤没有回答,只是看向了门外,房永顺着他的视线看去,只看见一个衣衫褴褛,血迹斑斑地人被两个侍卫押了进来,他的表情僵了一下,随即又收回了视线,装作什么都没发生的样子。 那人跪在房永身边,侧头看了房永一眼,立刻开口道,“就是他,就是他,他给了我一包金子,还有一包粉末,让我把那包粉末加到香粉里去,说是能提起香粉的香气,让我卖进宫里。我一时贪财就照做了,我没想到那个粉末会出问题!”这人似是受了重刑,身体已是很虚弱,说了这番话后就蜷在地上,不住地喘息。 房永大惊失色,他指着那个人惶恐地说道,“你血口喷人,我根本就不认识你!” 一个钱袋扔在房永面前,段以贤淡淡地开口,“那这个房大人总认识吧?” 钱袋的口敞着,几块金子从里面掉了出来,房永只扫了一眼,就忍不住闭了闭眼。那包金子是当初他生日的时候景炎帝心情好的赏赐,上面刻着房永的名字。为了收买人办成此事,他拿了一部分出来,却没想到会被段以贤查到,成了把柄。 “人证物证俱在,你还有什么好说?”景炎帝猛地敲了一下桌子,“你在朕身边二十余年,朕居然没看出来你如此的居心叵测,心肠歹毒!” “陛下,臣是冤枉的,这些金子一直放在臣府里没有动过,也许,也许是被人偷走了。而这个人臣也是真的不认识,是有人故意想要栽赃给臣,求陛下不要轻信一面之词。”房永在地上重重地磕头,已经有些语无伦次。 段以鸿突然施施然开口,“房大人,别着急否认,今日的好戏还在后头,咱们一件一件地来算。既然三哥带了一个你的朋友进来,那我也带一个你故人的孩子来帮你叙叙旧吧?” 一个面色清秀的青年走了进来,只一眼就看到殿中正跪着的房永,径直就扑了过去,口中叫嚷道,“房永,你还记得我娘么?我今日就掐死你,给我娘给我全家报仇!” 青年虽然清瘦,但特别敏捷,在众人尚未反应的时候已经骑在了房永身上,狠狠地扼住了房永的脖子,房永面色涨红,好像随时都有可能真的死过去。 段以鸿急忙上前,抓住了青年的手,将他从房永身上拉开,轻声提醒道,“这是我父皇,还有我三哥宜王,你只要如实说出来,你的仇会得报的。” 青年轻轻地舒了口气,不再愤恨地盯着房永,乖顺地跪在了地上,“草民向白见过皇帝陛下,宜王殿下。” 景炎帝的视线从他身上掠过,看了一眼瘫在地上喘着粗气的房永,示意张诚上前查看,而后问道,“你是何人,与房永有何仇恨,说出来朕可以为你做主。” 向白看了一眼段以鸿,对方朝他鼓励性地点了点头,向松深深地吸了一口气,缓缓地将房永如何用自己的儿子换了皇子,又如何为了灭口杀了自己全家的事情讲了出来,说到最后,眼眶已是红了,他扭过头恶狠狠地瞪了房永一眼,转回头对着景炎帝说道,“事情就是这样,当年包裹小皇子的布料草民也带来了,草民所言句句属实,还望陛下明察秋毫。” 他将一块黄色的布料从怀里拿了出来,布料叠的整整齐齐,明显是精心保管的,颜色已经微微发暗,但是,这里的几个人还是能够明显地认出来这块布料是来自宫里的。 房永好不容易才停止粗喘,听了向白的话只觉得眼前一黑,今日这两件事,随便一件,就足够要了自己的性命,两件加起来,怕是再也没有人能够救得了自己。 景炎帝盯着那块布料看了许久,再开口连声音都变得低哑,“房永,德妃与你是亲兄妹,你竟然这样对她与朕的孩子?我那皇儿还只是一个婴儿,论起来是你的亲外甥,你又何必对一个孩子下如此的毒手!” 段以鸿与段以贤听到那句亲兄妹对视了一眼,他们前日商量过后,都觉得没有办法直接将此事说出口,毕竟此事关系到帝王颜面,如果被景炎帝知道真相,他们这些在背后偷偷调查的人只怕也会受到牵连。他们的目的是除掉房永与段以墨,仅凭这两点,已是足够了,剩下德妃一个女人家,也是没什么威胁了。 房永瘫在地上,半天没有开口,他本以为自己所有的阴谋都会被戳破,现在看来他与德妃的关系面前的这几人应该是不知情的,只要德妃还没受牵连,也许自己还会有一线生机,毕竟那个女人,无论如何都不会忍心看着自己死的。 房永想着,挣扎着爬了起来,咬着牙说道,“陛下,这人所言究竟是真是假,这块布的来历究竟如何,还有七皇子到底是不是陛下亲生,总要德妃娘娘说句话,如若连德妃娘娘也相信臣当日曾害过自己的亲外甥,那臣甘愿以命相抵。” 景炎帝略微思索了一下,“好,叫德妃过来。” 段以贤突然上前道,“父皇,不如干脆让任之一道过来,任之的香囊究竟是真是假,德妃娘娘怕是最清楚不过了。” 景炎帝想了想,点了点头,立即有人去同心殿里带任之一并过来。 德妃进来的时候,就看到房永面色惨白跪在大殿之中,不由一惊,急急忙忙走了过来,有些犹豫地开口,“陛下,臣妾的哥哥不知犯了何错?” 景炎帝挥了挥手,“德妃,你先别着急给房永求情,你先听听究竟发生了什么也不迟。” 任之也跟着被带了进来,他眉头微皱,看了段以贤一眼,显然不明白到底出了什么状况。段以贤不动声色,只是看着任之,却叫人看不出表情。 “好了,人也到齐了,向白,你再把你刚刚说的话说一遍。”段以鸿站在向白身侧,拍了拍他的肩膀,向白便一字一顿地又说了一遍。 德妃难以置信地将视线转向了房永,根本无法相信眼前的这个人竟然背着自己将自己的孩子偷偷地换走,她一只手掩着唇,另一只手指着房永,眼睛瞪大,眼泪突然就涌了出来,“我的孩子,他现在在哪儿?” 段以贤闭了闭眼,而后睁开,不带任何语气地开口,“德妃娘娘,您在怀七弟的时候是不是为他绣了一个香囊,之后这香囊是不是再也没有见过?” 德妃面上还不住地流泪,她点了点头,“我以为是生产的时候殿内太乱所以丢了,之后也没再追究。” “任之,把你的香囊拿出来给德妃娘娘看看吧。”段以贤淡淡地开口,语气中带着不可觉察地颤抖。 任之的面色已发白,他显然没有办法消化面前发生的一切,只是听到段以贤的声音,才从怀里将刚刚他回房间取回来的香囊拿了出来,茫然地递到了德妃手里。 德妃只扫了一眼,眼泪就汹涌地涌了出来,“就是这个香囊,我不会记错的,这个香囊我绣了很久,上面的每一个针脚我都记得,这世上绝对不会再有第二个。”她有些不敢相信地看着任之,“你,你就是我的孩儿么?” 任之的嘴唇不自觉地抖动,他无助地将视线转向了站在一旁的段以贤,段以贤也看着他,眼底里夹杂着复杂的情愫。 “不,你不能只凭一个香囊就相信他人的一面之词啊。香囊也许是被人偷走的呢?墨儿是你一手带大,他怎么可能不是你的儿子呢?”房永突然声嘶力竭地喊道,“你不能相信他们不相信我,我难道还会害你么?” 德妃仿佛猛然惊醒,突然松开了手,向后退了一步,那个香囊在她与任之之间落了地,任之的面色在那一刹那变得惨白。德妃拼命地摇头,“不,不可能。墨儿才是我的亲生孩子,他不可能害我,他怎么会忍心丢掉我的孩子?” 段以贤看着任之的表情,用力地攥紧了拳,恨不得一步就冲过去将他揽在怀里。 任之慢慢地弯下腰,从地上将那个香囊捡了起来,小心翼翼地将上面的灰尘拂掉,重新放回怀里。然后他抬起头,朝着德妃勾起唇角,“奴才身份低劣,自然不会是娘娘的孩子,娘娘不必担心。” 张诚看了任之一眼,突然开口,“陛下,奴才听闻民间有一种方法,叫合血认亲,不如让德妃娘娘跟任之试试,只要血能合在一起,别人再狡辩,也是没用的了。” 景炎帝有些疲惫地挥了挥手,“那就去准备吧。” 器皿很快的被端了上来,摆在殿中央的矮凳上,任之抬眼扫了德妃一眼,接过张诚手中的针,在自己的手指上用力戳了一下,血滴很快地从小孔里冒了出来,滴入了器皿中,任之将针还给张诚,转身回到原处。 德妃将手伸了过来,张诚小心翼翼地在她手指上戳了一下,血滴滴落在碗里,与先前任之的血融在了一起。 德妃怔怔地看着那两滴血,突然回过神来,伸手抓起了那个器皿,用力地砸在了房永的头上。瓷器滚落到地上,房永的额头沁出了血,他挣扎着想要去够德妃的手,“不,你要相信我,你必须要相信我。” 德妃不断地向后退,眼泪流了满脸,她喜欢了这个男人半辈子,为了他委曲求全,为了他来到这后宫之中没有自由,处处小心翼翼,却没想到这人一直在算计自己,连自己的孩子都不放过。 景炎帝抬手指着房永,“将这人带下去,交由审问,另外,查封房府,上上下下一口不留,全都给朕先关起来,还有他换进宫来的那个儿子,也一并关起来,从此这世上,再也没有陈王。” 房永被拖了下去,段以贤看着站在一旁面无表情的任之百感交集,他没想到这件事竟然会将任之的身份查了出来,更没想到,任之竟然在这一日之间,变成了自己的七弟。 景炎帝的视线落在任之身上,许久,他才继续说道,“房永胆大妄为,居然偷换龙嗣,害七皇子流落民间十多载。今日真相大白,也将真正的七皇子寻回,赐名段以之,封平安王,望后半生平安如意。另寻址建新府。” 任之垂着头,怔怔地看着地面,站在他一旁的张诚最先回过神,“奴才参见平安王殿下。” 任之下意识地伸出手去拉张诚,“义……”张诚用力扯了一下他的袖子,让他将后半句话吞了回去,任之腕上用力将张诚拉了起来,视线从德妃面上扫过,落到段以贤面上,最后又转向景炎帝,而后他缓缓地跪了下来,“谢陛下。” 景炎帝的面色稍微和缓了一些,他伸手将任之扶了起来,“以后要叫父皇,你母妃今日怕是受到了惊吓,这些日子你就在宫中好好陪陪她,你们母子二人也好好熟络一下感情。” 任之看了一眼德妃,垂下眼帘,“是。” 德妃缓缓地走到任之身边,想要伸手去拉他的手,却又有些犹豫,倒是任之抬眼看了看她,微微弯唇,“母妃,我陪您回宫休息吧?” 德妃微怔,接着立刻点了点头,任之伸出手,让德妃将手搭在自己的手上,扶着德妃缓缓地走了出去。段以贤站在原地,看着他们的背影,慢慢地走远。 从此福宁殿再无一个叫任之的小太监。所有跟他有关的,包括众人的回忆,都必须忘得干干净净。而朝堂之上,出现了一个深受圣宠的平安王。 第二十四章 一日之内朝廷上下皆知,房永胆大妄为,十五年前偷换皇子,十五年后,毒害后妃。房永家居家被抄,而原本尊贵的陈王段以墨也由备受宠爱的皇子沦落为罪臣之子,关入天牢,不允许任何人去探望。 仪元殿里,皇后与公西邦正在喝茶,公西邦为皇后斟满了杯子,语带轻松道,“没想到这么干脆的就把房永拿下了,没了他跟段以墨,就剩下德妃一个,也没有什么威胁了。” 皇后端起杯子摇了摇头,“不是找到了真正的七皇子,还封了一个平安王么?” 公西邦轻笑,“不过封了个闲散王爷,能有什么威胁。更重要的是,别人不知道,我们还不知道这个段以之是谁么?没想到居然是个太监,不男不女的样子能成什么气候?” 皇后斜了他一眼,语气微淡,“有些话不要胡说八道,被陛下听见,小心我也保不住你。” 二人正说着,突然一个小太监急冲冲地跑了进来,伏在公西皇后耳边小声道,“娘娘,公西公子来了,说有要事要见您。” “翰儿?”公西皇后看了一眼公西邦,点头道,“叫他进来吧,你们都下去。” 公西翰推开门,视线在室内微扫了一圈,确认没有外人,突然就跪了下来,声音嘶哑着开口,“翰儿长这么大从未求过姑姑,现在,翰儿就求姑姑一件事,希望姑姑能够答应,那翰儿就是死也瞑目了。” 公西皇后被他这突兀地一跪下了一跳,急忙伸手去拉他,却没想到,他仿佛长在地上一般,怎么拉也拉不起。只能摇了摇头,放开了手,向后退了一步而后道,“你有什么话说就是了。” 公西翰抬起头,看了一眼自己的父亲,又转回头看向自己的姑姑,缓缓地开口道,“翰儿求姑姑保住段以墨的性命,毕竟十五年前他只是个婴儿,偷换皇子的事情他也只是一个受害者。如果,如果他性命不保,那么,翰儿也不愿意苟活于世。” 公西邦一步上前,一个耳光重重地抽在公西翰脸上,“逆子!前几天我就告诉过你,离那个人远点,你非但不听,现在还跑来提这种要求?你以为你是谁,说保谁就保谁么?他冒充皇子十多年,害真正的皇子飘荡在外,其罪当诛!” 公西翰慢慢地抬起头,他的右边脸颊已经红肿起来,他却好像感觉不到,只是淡淡地瞥了公西邦一眼,道,“真正的皇子就算是死在外面,你也只会觉得开心吧?你在意的,不就是太子能不能保住皇位,公西家的地位会不会受到影响么?” 公西皇后深吸了一口气,伸手拉了一下一旁惊怒的公西邦,转向公西翰,叹道,“翰儿,如果是别的事情,姑姑都会想办法帮你,但是这件事不行。房永所犯的是诛九族的大罪,就算那个假皇子没有错,但他毕竟是房永的亲生儿子。这个时候谁开口,便会让陛下觉得与房永勾结在一起,非但无法保住那个假皇子,甚至连自己的性命都保不住。翰儿,我知道你与他一直交好,但是,总要有个限度,这种事无能为力也是没用办法的。” 公西翰红了眼眶,他咬着牙,半天才开口,“我不是与他交好,我爱他。“ 公西邦拂开公西皇后的手,一脚踹到公西翰的胸口,“你个逆子,你胡说八道些什么!你们两个都是男人,说什么爱?你家里还有明媒正娶的妻子呢,你跪在这里为了一个男人求情像什么话?” 公西翰抬手在脸上胡乱地抹了一把,将不知道何时涌出来的泪水尽悉抹去,他抬起头,毫不躲避地看着公西邦,“父亲,既然话已经说到这,那我就告诉你,那个妻子,从来都不是我想要娶的,是你根本就没考虑过我的感受只是想着我应该娶一个那样的妻子,却没问过我到底想不想要。我从来就不喜欢那个女人,我喜欢的就只有段以墨一个人,他是皇子也好,他罪及九族也好,我都爱他。” “你!”公西邦伸手指着公西翰,简直不知道要说什么好,公西皇后伸手拉住他,看着公西翰不住地叹气,“翰儿,你是你爹爹唯一的儿子,是我们公西家以后的家主。男人三妻四妾,就是好个男风都没关系,但是关键,要适可而止。” “姑姑。”公西翰按着自己的胸口,轻声说道,“您从来就没有喜欢过一个人,因为他,此生再无别的念想,只想与他长相厮守么?” 公西皇后眼帘垂了下来,轻轻地摇了摇头,“翰儿,在这帝王家,谈何情爱,谈什么厮守?你回去吧,这件事姑姑帮不了你,你好生回家呆着,等这件事过去了,忘掉就好了。” 公西翰瞪着眼睛看向公西皇后,许久,才缓缓地开口,“那翰儿能求您,让我去天牢看看他,在他临死之前再见他一面么?” 公西皇后低下头看着自己唯一的侄子,许久,叹了口气,“你什么时候想去过来领一下我的令牌,姑姑没办法帮你救他的命,见上一面应该是没有问题的,只希望你见过之后就放下。” 公西翰垂下头,没有应答。公西皇后叹了口气,摆摆手,“罢了,你回去吧。” 公西翰慢慢地爬了起来,因为跪的太久,腿有些不听使唤,摇摇晃晃地朝着外面走去。公西邦看着他的背影忍不住道,“这个逆子,真是气死我了。” 公西皇后盯着他的背影,许久,才说道,“罢了,哥哥,人生在世,难免情不自禁,等他放下之后,不再天真,也就好了。” 三日之后,公西翰拿着公西皇后给他的令牌,来到了天牢。 他从来都不曾料到自己有朝一日居然有机会来到这天牢。守卫看了眼他手里的令牌,打开门让他进去,下了台阶,到处都是苔藓,潮湿腐烂的味道扑了满面,他几乎不敢想象,那个娇生惯养的人,现在就被关在这里。他闭了闭眼,一步一步地向前走去。 天牢的光线昏暗,每走一步,公西翰的心就沉一下,直到守卫突然听了下来,打开了一个牢门的锁,回头看了一眼公西翰,“公西公子,就是这里,您进去吧。一会我会来叫您。” 公西翰朝他点了点头,从怀里掏出一大块银子,塞进他手里,“劳烦你了。” 守卫没有推诿,将银子收了扭头走了,公西翰缓缓地推开了牢门,看见地上蜷着一个人,消瘦的身影,他只看了一眼就认了出来。 那人听见开门声却没有丝毫的反应,直到公西翰轻轻地开口,“以墨,是我。” 段以墨的身体仿佛突然僵住,接着就突然坐了起来,他看了公西翰一眼,眼圈就红了起来,嘴唇抖了抖,却没有发出任何的声音。公西翰一步上前,将他拥进了怀里,颤声道,“对不起,我才来看你。” 段以墨抬起手,摸了摸他的脸,唇畔却突然露出笑容,“也就你这么傻,这个时候还想着来看我。” 公西翰将段以墨搂在怀里,大手沿着他的腰上上下下的摸了一遍,轻声叹了口气,“又瘦了一大圈。” 段以墨仰起头,吻了吻他的下颌,看了一眼,突然在上面咬了个牙印,而后笑着说道,“现在好啦,我瘦了,你脸上有牙印,我们扯平了。” 公西翰看着段以墨的笑脸,面上的笑意慢慢地淡去,而后,眼圈发红,有眼泪涌了上来。他用力地闭眼,想要将泪水压下去,可是心底却忍不住去想,“他才十五岁,可是我却救不了他,如果……这将是我此生,最后一次见他。” 段以墨抬起手,覆在公西翰的眼上,微凉的手心却让公西翰觉得舒服了些。段以墨的声音很轻,“能再见你一面,我没有什么遗憾了。或许我本来就不应该来在这个世上,我只是后悔,把之前的时间浪费在那个本就不属于我的位置上,而没有好好的与你在一起。” 温热的泪水湿润了段以墨的手掌,但是段以墨依旧固执地按着他的眼不肯放手,他没办法亲眼看见那个男人的眼睛流出泪水,尤其那泪水,是为了自己。 两个人都没有再说话,破旧的囚室内只剩下两个人的呼吸声,他们依偎在一起,好像这世上只剩下彼此。 与此同时,御花园内,段以贤跟任之正并肩而行。这是任之成为皇子之后他们第一次见面,任之看见段以贤,第一个念头是想要躬身施礼,头垂了下来,他便顿住,轻轻开口,“三哥。” 段以贤怔了一下,唇畔露出一抹苦笑,“七弟好巧,竟然在此见面,不如就一起逛逛,闲聊几句吧。” 任之自己一个人习惯了,哪怕现在变了身份,也习惯了孤身一人,不带任何侍从。段以贤看了他一眼,朝着身后的两个侍卫摆了摆手,“你们候在这里吧,我跟平安王到前面逛逛。” 段以贤说完回头笑看任之,二人转身,并肩朝着御花园走去。任之垂着头,看着脚下的路,段以贤却忍不住扭头去看任之。 因为尚未及冠,任之的一头如墨的黑发只是简单的束起来,脱去了颜色难看的太监服饰,换上了浅色圆领窄袖袍衫,另在袍下施一道横襕,五官精致,让人移不开眼。 任之偶然抬头,正对上段以贤的视线,段以贤朝他微微笑了笑,扭回了头,看着前面的路。任之在心底默默地叹息,这是他们第一次能在宫里并肩而行,然而,却相对无言,从他变成了皇子,他们之间连难得的独处都变得如此的尴尬。 段以贤再回头,看到任之垂着头看着地面,不知道在想什么,忍不住开口,“在怡和殿住的还习惯么?” 因为不好让任之再住进陈王府,景炎帝特意在皇城之中选了一块好地,着户部尚书亲自督办,兴建平安王府。在王府建成的日子,将怡和殿的偏殿空出来,留给任之住,也方便他与德妃母子二人联络感情。 任之点了点头,“因为陛下……父皇下旨,整个怡和殿上下没有人敢敷衍。” “那就好。”段以贤垂下头,半晌又开口道,“那……德妃娘娘那里怎么样?” “她好像觉得一切都是她的过错,再加上可能以为我是个……太监,所以想尽办法想要弥补我。”任之叹道,“不过我能察觉出来,她对房永……还是割舍不掉,近来一段时间,对我一直是强颜欢笑。虽然我对她并没有什么感情,但是看她的样子,还是觉得挺难受的。” 段以贤拍了拍他的肩膀,没有回答。任之突然抬起头看着他的眼睛,笑道,“现在我也变成皇子了,你会不会担心将来有一天我会抢你的皇位?” 段以贤愣了一下,笑着摇了摇头,“你不会的。” 任之眨了眨眼,“你为什么觉得我不会,人都是有*的,如果有一天,我真的对你的皇位造成了威胁,你会像对待别人一样毫不留情的除掉我么?” 段以贤变了脸色怔了一会说道,“任之,别胡说八道,我们不会那样的。” 任之摇头,“你不会,不代表你身边的人不会。我对你的皇位不感兴趣,不代表别人不会借由我下手。如果真的有那么一天,我们会反目,段以贤,皇位与我,你会选哪个?” 段以贤看了任之片刻,摇了摇头,“这种不会发生的事情,我不会做假设。” 任之勾起唇角,笑了起来,“但是我会选你。别说我对那江山不感兴趣,就算我触手可及,但只要是你想要的,我都会交给你。” 段以贤看着任之,缓缓地叹了口气,“任之,你真傻。” 任之笑着摇头,“我以前身份卑微,没得选择,有些话我从来都不敢跟你说。但是我现在想要告诉你,这万里河山在我眼里,从来都不及你的半分。” 段以贤忍不住动容,他上前拉过任之拥入了怀里,任之将头靠在他的耳边,轻声说道,“如果你还不放心,那我就再告诉你一件事,你知道这件事就再也不用担心将来有一天我会成为你的威胁。即使别人想要我夺你的皇位,你也可以用这件事,除掉我。” 段以贤怔了一下,伸出手按在任之的唇上,“够了,我相信你,我不用知道。” 任之摇了摇头,伸手拉开段以贤的手,看着段以贤的眼睛一字一句道,“那天德妃告诉了我一个秘密,她说,我根本就不是皇子,我是她与房永的孩子。房永当日处心积虑想要把自己的孩子换进宫当皇子,却不知道换出宫的,也是他的孩子。而我与你,根本就不是兄弟。” 段以贤整个人愣住,许久,他重新拥住任之的肩膀,叹息道,“任之,你知道么,知道你是皇子之后我一直又惊又喜,喜的是,你再也不用小心翼翼看人脸色,惊的是,我没办法面对我们竟然是兄弟。现在我终于松了口气,你还可以安心的当这个皇子,这世上除了你母子二人还有我再也不会有人知道这个秘密,而我,也再也不用因为你我之间的血缘关系而不得安宁。” 任之仰起头,吻了吻段以贤的唇,笑道,“你是怕将来被人扣上兄弟乱/伦的帽子吧?” 段以贤揽着他的腰,忍不住加深了这个亲吻,直到二人都面红耳热,他才不舍地放开,轻声道,“为了你,大概也直了。” 二人并肩在御花园里又走了许久,低声说了会话,才绕回了刚刚侍卫站的地方,两个侍卫看到段以贤,对视了一眼,其中一个上前低声道,“殿下,出事了。” 段以贤一怔,“什么事?” “刚刚来报,说公西家的公子去天牢贪玩陈……那个假的七皇子,竟然带着那个七皇子打伤看守,逃出了天牢。陛下现在下令封守城门,势必要将这两个人捉拿归案。”侍卫说完,看了任之一眼。 任之看了段以贤一眼,叹了口气,“三哥,不如我们一起过去看看吧,这件事与我,或多或少有些关联。” 段以贤看了看任之,点头道,“好吧,一起去看看。” 第二十五章 天牢的看守一直很严,但因为公西翰拿的是皇后的令牌,又塞了银子给看守,所以看守便放松了警惕。却没料到公西翰居然会突然出手,没有防备的看守自然不是自幼习武的公西家的公子的对手,公西翰很轻易地便带着段以墨一路离开了天牢。 段以贤带着任之到天牢看了一眼,被打伤的守卫已经送去了诊治,天牢里面一片混乱也收拾了个大概。段以贤只扫了一眼,就拉着任之出来,站在天牢门口展开了皇城的布防图。 任之站在他身边探头看了一眼,忍不住问道,“你觉得他们会往哪边逃?” 段以贤盯着地图看了一会,摇了摇头,“我要是他们会找个地方藏起来吧,毕竟段以墨在牢里呆了这么多天,应该需要找一个合适的地方休息一下吧?” 任之收回视线,道,“也许是吧。不过公西翰此举大概是将他父亲陷于不义了。也许这是一个打击公西家的好机会。” 段以贤收起了地图,点头,“也许是吧。不过这件事我们最好只是看着,万一公西翰出了什么问题,也避免公西邦把这笔账记在我们头上。” “那我们接下来去哪儿?”任之抬头打量四周,这还是第一次,他能有机会,不受限制,不是为了谁的指令,只是因为自己,来去自由。 段以贤垂下头来看他,弯起唇角,柔声道,“这些事我们就不管了,反正也出宫了,我带你在皇城中好好的逛逛。现在好了,我们是兄弟了,我带你去哪儿,都不用担心别人的目光了。” 任之扬起头对上段以贤的视线,而后弯唇,点头,“好。” 二人并肩前行,走了几步,段以贤突然顿住了脚步,垂下头看着任之,“总有一天,我会带你走遍这万里河山。” 任之微微笑着,看着段以贤的眼,轻声道,“段以贤,你这样我会忍不住想要吻你。” 段以贤轻笑,微微俯下头,但是因为四周有守卫有侍卫,最终还是停住,伸手在任之发上抚了抚,然后开口,“走吧。” 皇城是在前朝都城的基础上修建的,人口繁多,也格外的富庶热闹,逛起来远远超过了当日在陇州城。任之唇畔含着笑,一副心情大好的样子,段以贤侧头看他的时候都忍不住跟着他的笑意扬起唇角。 逛累了,段以贤带着任之来到一家酒楼,在楼上找了个雅间坐了下来,小二殷勤的进来为两个人点菜,段以贤侧头看着任之,“你想吃什么?” 任之摇头,他以前的人生里鲜少有机会这么明目张胆的来酒楼吃饭,他温声道,“你点吧。” 段以贤听小二报完菜名,想了想,道,“就挑你们家几个招牌菜上吧,再来一壶好酒。快点送上来。” 任之用手垫着下巴,趴在桌上,眼睛一眨不眨地看着段以贤,段以贤跟小二说完话,回过头就对上任之的目光,忍不住笑道,“在看什么?” 任之摇了摇头,拿起桌上小二送来的糕点,咬了一口,看向窗外,“只是觉得这样的日子真是悠闲。” 段以贤微低头,从任之手中将剩下半块糕点吞进口中,温热的舌在任之的手指上舔过,任之怔了一下,回过头瞪了他一眼。段以贤干脆俯下头,吻上任之的唇,含糊道,“这块糕点很好吃,回去的时候给你带点。” 任之没有机会回答,被段以贤揽住了腰,加深了亲吻。彼此的气息交织,让任之的耳根都慢慢地红了起来,他情不自禁闭上了眼,双臂忍不住拥紧了段以贤。 不知道过了多久,段以贤听到了越来越近的脚步声,才慢慢地放开了任之,任之耳根通红,嘴唇更是有些微微红肿,有些恼怒地瞪了段以贤一眼,却被段以贤一块糕点塞住了嘴。 小二的速度很快,几盘酒楼的招牌菜就摆满了桌,一壶上好的女儿红摆在桌上,旁边放着两个青瓷小杯。 段以贤为任之斟满了酒杯,将酒递到任之面前,“你酒量不好,只给你这一杯。” 任之接过酒杯,一口喝了下去,没有像上次觉得不适,只觉得浑身都温热起来。段以贤温柔的看着任之,拿起筷子为任之布菜。他们两个相识多年,他清楚任之的每一个习惯,包括在饮食上,他知道什么是任之爱吃的,也知道任之不吃什么,尽管这么多年,因为身份,任之一直压抑着自己。 段以贤布菜,任之专注的吃,任之吃起东西来很是认真,尽管看起来慢吞吞的,但是,却专心致志,把段以贤夹给他的每一样都能吃的干干净净。 二人正吃着,突然有人叩了叩窗,任之放下筷子看了一眼,忍不住叹了口气,“浮生,你是顺着香味找来的么?” 浮生推窗而入,先扫了一眼桌上的饭菜,而后才道,“禁军已经找到公西翰了,不过最先过去的几个都被他打伤了,夺了马,想要出城,现在大概在城门口僵持。” 段以贤看了任之一眼,任之拍了拍手,“我吃饱了,我们去看看?” 段以贤起身,“好,一起去吧。”言毕看了浮生一眼,浮生摆了摆手,“你们去吧,我正好饿了。” 任之笑着看了他一眼,拉过段以贤的胳膊,“那我们走吧。浮生你呆会记得付钱。”说完二人从窗口出了门,留下浮生一个人对着一大片残羹剩饭。 二人轻功都不弱,很快地就赶到了城门口,远远地就看见一堆禁军将两个人围在正中,公西翰坐在马上,怀里抱着的正是段以墨。 段以贤拉着任之从另一侧上了城楼,从这里他们能清楚地看到下面发生的一切。 禁军首领用长枪对着公西翰,高声说道,“公西公子,我们是奉圣谕追拿逃犯,还望您给小人个方便,只要将你怀里的人交出来,我们不会伤你们毫分。用令尊在,陛下想必也不会追究你的罪责。” 公西翰的袍子上沾染了血迹,看不出究竟是他受了伤还是刚刚的打斗溅上的。他手握刚刚打斗夺来的长剑,将段以墨护在怀里,一脸防备地看着那个禁军首领,开口道,“求这位大哥放我二人一条生路,我们即刻离开皇城,永远不会再回来,我们只想找一个地方安生的过日子。” 首领摇头,“公西公子,在下皇令在身,实在不敢违抗。不如你们二人跟我回去,跟陛下求情,也许还有一条生路,不然一会弓箭手到了,怕是连在下都救不了你二人。” 任之站在城楼上,忍不住叹了口气,他看见段以墨蜷在公西翰怀里,双手紧紧地揽着他的腰,虽性命攸关,面上却没有一丝一毫的担忧。 段以贤回头看了他一眼,忍不住道,“你怪他么?如果不是他,你也许不会吃那么多的苦?” “如果不是他,我也不会跟你有今天。所以我甘之若饴。”任之回头看了段以贤一眼,而后又转回视线,忍不住感叹道,“其实算来,他才是我的兄弟吧?” “你想救他?”段以贤问道。 任之摇头,“我对他,对房永家的任何人,都没有感情,只是不忍,他死在我面前。” 二人说话间,一队弓箭手远远地跑来,在最前面骑高头大马的正是督办此事的六皇子段以鸿,他抬眼望了望城楼,摇了摇头,下马走进人群,站到公西翰面前。 公西翰看了他一眼,先是一惊,随后有些喜悦,握剑的手微微颤抖,“六殿下,求你放我二人一条生路,我公西翰来生,衔环结草来报。 段以墨摇了摇头,面上的表情有些无奈,“表兄,现在跟我回去,我保你不死。” 公西翰愣了一下,随后问道,“那他呢?” 段以鸿看向他怀里的段以墨,摇了摇头,“他是钦犯,必须交由刑部审理,我不敢保证。” “段以鸿,总有一天你会清楚,有时候跟喜欢的人相比,性命根本不是那么重要。如果你要杀了他,就连我一起吧。” 段以鸿忍不住叹了口气,回头看向身后的禁军首领,“弓箭手准备,尽量将公西公子引开,能活捉二人最好不过。” 禁军首领领命,挥了挥手,“弓箭手掩护,其他人动手,尽量抓活的。” 一声令下,一众士兵一起攻了上去。公西翰腹背受敌,渐渐有些招架不住,却始终牢牢将段以墨护在怀里。段以墨伸手拉了拉他的衣袖,展开唇角,“让我起来,暂满两个并肩作战。” 公西翰看着段以墨的笑意,也扬起了唇角,放开了搂着段以墨的手,拉着段以墨从马上跃了下去,从地上踢起一只长剑,交给他。 二人背靠背,浴血而战,士兵因为顾忌公西翰不敢下杀手,损失惨重。禁军首领在一旁有些焦急地看向段以鸿,段以鸿看了一眼,闭了闭眼,点了头。 禁军首领手抬起,而后落下,一直对准了段以墨的弓箭手突然就放了箭,段以墨只觉得后背一痛,就看到有箭从他的胸口冒出,鲜血跟着涌了出来。 公西翰回过头的时候,只觉得眼前一红,他来不及反应,只看到接二连三的几支箭都插入了段以墨的胸口,长剑落地,有锐利的武器划破他的胳膊,他仿佛都察觉不到,一步上前将段以墨涌入怀里。 段以墨躺在那个熟悉的臂弯里,微微勾起唇角,就再也没有了气息,鲜血染红了二人的衣服,站在城楼之上的任之忍不住闭上了眼。 第二十六章 禁军首领愣了一下看向段以鸿,段以鸿叹了口气,面上似是有些不忍,摆了摆手,“先让他们停下。” 禁军首领急忙下令,“都停手。” 所有的人都停下了动作,将抱着段以墨尸体的公西翰团团围住。而公西翰却好像跟他们所有人都隔离开来,他的眼中只剩下怀里的那个人,可是那个人现在却没有了呼吸,没有了温度,再也不能睁开眼睛看着他笑。 他们相识的那么早,却有那么多的时间用来浪费在那无谓的皇位之上,而没有好好的珍惜彼此,却没想到,居然这么早,就天人永隔。 公西翰的表情温柔似水,却让在场的人有些惶恐,他伸出手,专注地擦干了段以墨面上的灰尘还有血迹,唇角慢慢地勾起,在段以墨冰冷的唇上吻了吻。 城楼上的任之愣了一下,突然大喊道,“拦住他!” 城楼下的人还不等回神,就见公西翰突然将段以墨用力的拥紧在怀里,穿透了段以墨身体的箭头顺势插入了公西翰的胸口,温热的鲜血四溅,公西翰搂着段以墨的尸体倒在了地上,再也没有了动作。 段以鸿瞪大了眼显然难以相信刚刚发生了什么,跟着踉跄了几步,就急忙朝着公西翰跑去。 城楼上段以贤叹了口气,“没想到,公西翰倒是个情种。”任之垂下眼帘,轻声道,“我们下去看看吧。” 段以贤看了一眼他的表情,点了点头,带着任之下了城楼。 禁军士兵虽然不一定认识任之这个新晋的平安王,但是对于段以贤都还是熟识的,很自然地就让开了一条路,让二人走进去。段以鸿正半跪在地上,伸手去探公西翰的鼻息,而后又去探任之的鼻息,最终摇了摇头,抬头看了一眼段以贤,“两个人都没了。” 任之站在段以贤身后探出头看了一眼,立即收回了视线,眼前的场景实在是太惨烈,纵使是铁石心肠,也无法面对。段以贤的手突然伸了过来,握住了任之的手,任之看了他一眼,感觉到心神稍微定了定。 段以贤看任之的表情好了些,才悄悄放开手,回头对着段以鸿说道,“将人好生收敛了,回去跟父皇复命吧。” 任之突然开口,“能不能将他二人合葬在一起?” 段以贤回头看了他一眼,转头看向段以鸿,段以鸿点了点头,“我尽量试试。舅舅那里,大概不会好过吧,没想到会变成这样。” 段以贤拍了拍他的肩膀,“这也是你没办法的事情。” 任之垂着头,看向地面,轻声道,“这样也好,也省得徒留一个人了此残生。只愿他们来生能好好的在一起,莫要再跟这帝王家扯上任何的关联了。” 段以贤跟任之陪段以鸿待了片刻,就起身回宫了,段以鸿留下来将此事收尾。 回宫的路上,任之一直沉默不语,段以贤觉察到他的情绪并不怎么好,刚刚公西翰与段以墨的事情,显然给他也造成了影响。而对他自己来说,他与段以墨虽然感情不怎么好,但毕竟做了十多年的兄弟,段以墨小的时候,也会甜甜地笑着跟他叫“三哥”。 可是转眼之间,这人居然就死在了他的面前,还是以那样惨烈的画面。 二人骑着马行了半路,任之突然勒住了马,回头看向段以贤,段以贤也急忙停住,诧异看他,“怎么了?” “我想去见见房永。”任之轻轻地摸了摸马鬃,说道。 段以贤点头,“好,现在去天牢。” 二人再次去了天牢,段以贤拿出令牌给守卫表示要见房永,守卫微微有些犹豫,吞吐道,“宜王殿下,您也知道,天牢刚刚跑了重犯,小人实在是不敢……” “我自己进去,让宜王陪着你们在门口,我进去的时候你们可以将牢门重新锁上。”任之开口道,“这个人害的我自幼颠沛流离,我只是想问问他落得今日的下场,他可会后悔?” 守卫知道面前这人正是现在正受圣宠的平安王,最终还是点了点头,带着任之去了房永的牢房。 房永因为是重犯,被带上了手铐和脚镣,正坐在一堆稻草上,听见门开的时候睁开眼,有些诧异的看着任之。 任之站在门口,听见身后牢门关上,脚步声渐渐远去,才垂下头,对上房永的视线,“我来看你,你很惊讶吧?” 房永不安地动了动身体,“我已经是将死之人了,你来干什么?” “我来是想告诉你一个消息。”任之温声道,“段以墨今日从天牢逃脱,最终被禁军守卫追到,在打斗之中,身中数箭而亡。” 房永先是一怔,而后不敢相信地睁大了眼,许久,他慢慢地合上眼,将眼底的情绪掩盖,轻声道,“他是我的儿子,反正早晚也是要跟我一起死的,陛下不会放过他的。” “害他落得这样的结果的是你,你难道就不曾后悔么?那个高位对你的诱惑难道就这么大,你把自己那么小的儿子送进宫里,害他与他的亲生母亲骨肉分离,还自幼灌输给他关于夺储的想法,让他缺失了真正的童年,最后害得他惨死街头。你可曾后过悔?”任之慢慢弯下腰,看着房永,缓缓地问道。 房永睁开眼,对上任之的视线,而后又错开,他咬紧牙关,狠狠地回道,“这万里河山,原本也不是你们姓段的一家的,段生明从乱世之中得到他,我也有资格从段生明手里得到他,成王败寇,我没什么可后悔的。墨儿他是我的儿子,他也不应该后悔。” “你可曾问过他,他是否愿意做你的儿子?”任之轻声道,“他今年才十五岁,如果生在平凡人家,他应该过得比现在快乐的多。”任之闭了闭眼,“你知道,他死的有多惨么?那么锋利的箭就那么插在他的胸口,鲜血流了满地,他连说句话的机会都没有,就没了气息,你可曾知道?” 房永红了眼,朝着任之吼道,“你闭嘴,我不会后悔的,我从来就没有错,我只是生错了地方,如果我能在那乱世里有一席之地,现在的江山就应该是我的!我就不用这么处心积虑布置多年!我差一点就成功了,最起码我让墨儿当了十多年的皇子,而你这个真正的皇子,却被送到了宫里成了太监!这是他段生明一生的耻辱!” 任之慢慢地直起了身体,看着房永,突然笑出了声,“既然这样,那我就告诉你一个会让你惊喜非常的消息吧?房永,我母妃从二十年前就一门心思扑在了你身上,你所有的话她都听,唯有一件事,她没告诉你。就是当年她怀的,其实是你的孩子。所以当年你处心积虑想要将自己的儿子换进宫里当皇子,却把自己亲生的儿子换了出去。你本来离你想要的东西只有一步之遥,却落得今日全家招此浩劫,而我,又重新回到宫里,但是却变成了太监,不能延续你房家的烟火。你可满意了?” 房永看着任之,显然无法相信他说了些什么,半天才说道,“你……是我的孩子?” 任之笑着摇头,“不,我不是,我只是一个弃婴,一个太监。你房永满门抄斩,从今以后,连个后代都不会再有。” 房永忍不住扑上前,想去拉任之的手,歇斯底里,冲着任之叫道,“为什么会变成这个样子!都怪德妃,如果她当日告诉我,一定不会是今日这个结果!” 任之向后退了一步,避开了他,只是淡淡地看着他,“你今日所有的恶果,都源于你的贪念。只是可怜我们,因为你的关系,也不得好下场。我不知道段以墨,但是我,宁愿从来没出生过,也不愿意做你的儿子。” 过了一会牢房门从外面打开,任之头也不回的走了出去,留下房永一个人在牢房里撕心裂肺的惨叫。 当夜天牢传来消息,房永疯了。 段以鸿将公西邦二人的尸体带回,朝景炎帝奉命。景炎帝也是被二人的惨死吓了一跳,最终同意了段以鸿将二人合葬的建议。 段以贤专门派人在城外寻了一处风水极好的地方,将二人葬在一起,任之之后到二人墓前看了一眼,只是淡淡说了一句话,“惟望二人来生远离帝王家,享一世安乐,终老温柔。” 公西邦在得知公西翰丧命的消息之后大病了一场,景炎帝怜他中间丧子,允他在南下养病。 因为房永与德妃表面上的兄妹关系,并未诛房永九族,三月之后,景炎帝最终下令,房永及其所有子嗣秋后问斩,其余男丁充军,女眷充妓。 在景炎帝身边深受圣宠二十年的房氏一家至此衰落。 第二十七章 房永被斩之后,德妃整个人大病一场,每日郁郁寡欢,景炎帝来了一次,德妃也没有提起精神应付,又因为房永一案,景炎帝对德妃心生隔阂,往日里德妃一人保守圣宠的局势不见,而与此同时,被后宫诸人早已遗忘的良妃却渐渐重回到众人视线之中。 华阳殿今时不同往日,任之再来这里的时候,也不再是当日的那个小太监,不过半年的时间,一切居然发生了这么大的变数。 才进大门就有人迎了上来,朝任之行礼,“参见平安王殿下。” 任之摆了摆手,“良妃娘娘在哪儿?” “在内殿。”那内侍恭顺道。 任之点了点头,一个人继续向里走去。在内殿门口见到了绿竹,绿竹见到任之,盈盈笑意立即浮了上来,随后又稍微收敛了表情,微微躬身道,“平安王殿下。” 任之面上微微笑意,“良妃娘娘可安好?” 绿竹走在前面为任之引路,声音里带着愉悦,“娘娘最近身体好了不少,偶尔还跟我念叨您呢。” 任之回头看了一眼,见没有人看着他们二人,低声说道,“绿竹,私下里不用跟我这么客气,我会觉得难受。” 绿竹笑弯了眼角,“好。我也是怕别人听见了落下了口实。” 任之的心情这才稍微转好。他在这后宫里面近十载,虽然没有什么朋友,但总有稍微交好的人。但自从他成了这皇子,所有过去的熟人见到他都小心翼翼,在背后里却不知如何诋毁着他。就连看着他长大,对他一直照顾有加的义父张诚,对他都客气非常,一口一个“殿下”叫得他浑身难受。 这后宫里,大概只剩下良妃不会在意他身份的变化了吧? 良妃穿着一身淡青色襦裙,面色比往日红润了不少,正伏在案前练字,听见脚步声抬头看了一眼,见是任之,不由弯唇,“想着你也许有空会过来,快来看看我这字写得如何?” 任之走到案前,探头看去。却林本是梁明帝的侍卫,所以教导任之重武轻文,倒是段以贤教了他读书识字,连书法,都是握着他的手一笔一笔地教的。后来到景炎帝身边之后,整日里看着景炎帝练字,到也有了些了解。 他认识良妃以来,良妃大多的时间都是在榻上看书的,很少有精力跟兴致像今日这般提笔练练字,看来良妃的身体倒是真的好了不少。 他第一次看良妃写字,不得不叫声好,良妃此人,真是当时奇女子,只可惜湮没在这后宫之中。不然的话不论为文官还是武将,都将是旷世奇才。 任之看着不由拿起墨条,为良妃研墨,专注地看着良妃将整幅字写完才不自觉地住了手,身旁绿竹早已将温热的湿布递了上来供他擦手。任之擦完手回过头,发现良妃已经将那张纸拿了起来,随意折了几下,扔到了一旁的架子上,朝着绿竹吩咐道,“一会一并烧了吧。” 任之挑了挑眉,随即无奈道,“你还是这个脾性。” 绿竹上前将架子上数张纸收好,带了出去,并替他二人关上了殿门,良妃替任之斟了茶,递到他面前,“尝尝吧,陛下派人送来的新茶,我也是好多年没喝到了。” 任之接过茶喝了一口,朝着良妃问道,“父皇近日常来?” 良妃点头,“十日里面,总有两三日过来的。怎么,替你母妃不平?” 任之无奈,“我只是不知道你究竟怎么想,我一直觉得如果你若是真心想要回到他身边,总不至于等到现在。” 良妃抬眼,面上是温温地笑意,许久才开口,“任之,或者七殿下,现在你成了尊贵的皇子,可曾也对那个皇位动了心思?” 任之摇头轻笑,“这世上或许有人视那皇位为一切,却也有人视他无一物。” 良妃面上带着淡淡地笑意,“对我来说,也是一样。只是有些时候,只是为了等一个时机而已。” “时机”任之怔了一下,“什么时机” “任之,你可知道我家世如何”良妃问道。 良妃出身前朝名门世家,在随景炎帝建立新朝的时候也立下不少功劳,但因为公西家族势大,又不若房永般受宠,逐渐没落。 良妃看了任之的表情继续说道,“当日我家族因为收到排挤,无心朝堂斗争,本生退意,却偏偏那时我还算受宠,而康儿又是乖孩子十分讨喜。哪怕无心,却依旧成为了别人的眼中钉。” 良妃轻轻地叹了口气,继续说道,“康儿被害,我心底郁结大病了一场,之后父兄来信说被左迁到了京外,让我一个人在宫里照顾好自己。我当时一个人,就算得到了圣宠,无人照应,也只能任人欺侮而已。” “所以,现在时候到了是么?”任之看着良妃,叹道,“我本以为,你是这后宫之中唯一一个自由洒脱之人。” 良妃摇头,“入了这宫门,就再也没有洒脱自由。如若康儿现在还活着,我或许还会想方设法让他离开这里,去边疆做一个闲散王爷。却没想到康儿居然没有福分活到那日。但是我身为母亲,又怎能任由我唯一的骨血被人害死,而不做任何反应?” 任之点头,“那你如何计划?” “当日房家与公西家分庭抗礼,所以无我家立足之地。但是现在房永已除,公西家一家独大,陛下并不会允许这种状况出现,所以已经找了理由将我父兄调回了皇城,而我重新受到圣宠。是时候将往日别人加诸我一家身上的还回去了。”良妃放下茶盏,说道。 任之咬了咬下唇,“你今日与我说这话,显是有别的目的。” 良妃轻声道,“我膝下无子,就算除掉了他们,除了报仇,也没有别的什么好处。我没想到你居然会是七皇子,但你是我义子,只要你愿意,我可以助你登上皇位。却如我所料,你并不愿意。” 任之端起茶壶,为自己斟好了茶,“那个皇位,对我来说,并没有那个人更重要。” 良妃伸手抚了抚任之的头发,“只希望那人看重你也超过那皇位。” 任之弯唇,笑道,“但愿吧。” 良妃面上恢复了淡定,继续说道,“所以我想,既然如此,那我便与那人合作,他助我复仇,我助他得到他想要的一切,如何?” 任之凝神看着良妃,许久,才开口,“其实,我一直都不想让你卷入此事之中,我只希望此事了了可以带着你离开这深宫。” 良妃轻笑,“命中注定,无法逃离。” 任之点头,“好吧。只是那公西皇后不是常人,你势必要小心,有什么事情就派人去找我,然后我们再商议。” 良妃点头,“放心吧。” 任之摆了摆手,“罢了,就这样吧,我先回去了,改日再来看你。你在父皇面前,也要小心。” 任之从良妃处慢慢地走了出来,心思却变得有一丝沉重。他本想用一己之力保护良妃,想帮她报了子仇,想将来大事一成就带她离开这压抑的皇宫。却不曾料到,她最终还是卷入到这里。 这帝王家,又有谁能无辜呢? 任之离了华阳殿,一个人在御花园闲逛。封了王数月,他依然习惯一人独来独往,对朝政之事一概不理,却唯独对兵法感兴趣。景炎帝对德妃虽然不若往日般宠爱,但对这个自幼流落,吃尽了苦头的幼子却格外的纵容,专门寻了昔日旧友,当日随他一并打天下,现在休养在家的成老将军,让任之拜他为师,学习兵法。 任之每日在成老将军处学了兵法,便一人在这御花园闲逛,几乎将这里每一处角落全都走遍,之后感到无聊,便整日在荷花池边的大石上靠着晒太阳。 现在,他从良妃处出来,心情抑郁,又跑到那大石之上,四肢敞开,闭上双眼,懒洋洋地晒着太阳。 片刻,任之听见池边假山外侧的小径上传来了说话声,他耳朵微微动了动,便分辨出来那说话之人是他刚刚在华阳殿见过的一个内侍,“那七皇子据说在幼时被良妃娘娘救过性命,感念良妃恩德,所以没事就来看望。” 另一人疑惑道,“七皇子不是自幼就流落在宫外么,良妃如何救过他?” 那内侍道,“你以前在宫门处不知道,你当那七皇子这么多年流落在何处?机缘巧合,他被人送进了宫里,跟你我一样成了无根之人,偏偏有人照应,进了福宁殿,伺候陛下。” “所以,这七皇子他……以前是个太监?”另一个人显然十分吃惊,“怪不得,我见他长相阴柔,跟其他几个皇子并不相似。” 任之翻过身,背对着那假山,这种话,他不是第一次听到了,只是有些事情,自己知道即可,反正此生他又不指望娶妻生子,太监的身份还可以阻碍那些人的流言蜚语,何乐不为。 正想着,突然听见假山那边一声惊叫,接着是清脆的耳光声,任之愣了一下,翻身而起,看见段以贤正站在那内侍二人面前,怒不可遏。 第二十八章 任之长身而立微笑地站到段以贤身前,视线随意扫了一下跪在地上瑟瑟发抖地两个内侍,微笑着问道,“什么事惹三哥发这么大的火气?” 那两个内侍听见说话声猛地回头看向任之,更是吃惊不已,转过了方向朝着任之不住地磕头,“是小人听了那后宫的传言,没事胡言乱语,求殿下不要跟小人一般计较。” “哦?”任之语调微微上扬,“你们说了什么?我刚刚在睡觉没有听到,可以再说一遍,我看看要不要跟你们计较。” 那两个内侍对视了一眼,急忙改口,“不,小人什么都没说,只是小人惊扰了殿下睡觉,求殿下原谅。” 任之摆了摆手,“算了吧,正好瞧见了三哥,我刚好有事找你,一起聊聊吧?” 段以贤回头瞪了那二人一眼,“走吧。” 二人一起向外走,任之扭头看了一眼段以贤的脸色,不禁笑道,“犯得着跟两个内侍计较么?这后宫里的闲言碎语,有多少都是他们传出来的,你还不习惯么?” 段以贤摇头,“可是他们现在说的是你。而且,是因为我,你才会被别人这么说。” “他们说便说,这后宫之人谁不以为我就是个太监,有什么关系,我又没指望将来娶妻生子,有什么可计较的?”任之无所谓地回道,“你跟两个内侍计较,被人传出去,反倒更引人口舌。这种事,被传的人都不在乎,他们也就觉得没意思了。” 段以贤轻轻地叹了口气,伸手揽了任之的肩膀,没有再接话。倒是任之又继续说道,“对了,我刚刚去看望了良妃。” “看你的脸色不是很好,怎么,良妃的身体不好?”段以贤问道。 任之无奈地摇头,“我只是突然发现,我一直都没有看轻她。好像从我变成了皇子之后,身边的一切都变了,不知道将来有一天,是不是连你,都会发生变化。” 段以贤摇头,“你这是杞人忧天。” 任之摆摆手,“罢了,不过良妃现在父兄的势力重起,她想要跟你合作,她助你夺皇位,你助她复仇,如何?” 段以贤沉吟了一会,“也好。这件事我们以后再议,我来找你是想说,师傅最近回城了,现在暂住在我府里,问你什么时候有空,去见见师傅。” 任之点了点头,“那就顺便去看一下小智儿吧。” 任之去过段以贤府里几次,对段秉正倒是喜爱非常,虽然这孩子身上没有段以贤的血脉,但是从今以后,毕竟他就是宜王的长公子,将来会成世子,也许很久以后会成为太子,那他便是段以贤的儿子,所以每次将他抱在怀里的时候,任之都会觉得内心有一处变得柔软。 于是二人便一路出了宫,一起往着宜王府去了。 却林自幼带任之长大,为人严厉认真,对于任之来说,亦师亦父。他从前两年就离京四处去寻找前朝遗臣,在暗中为了段以贤增加声势,他们师徒居然已有这么久没有见面。这段时间居然发生了这么多的事情,让任之一时竟不知道见到了却林,要说些什么。 往宜王府去的马车里,任之有些思绪杂乱,段以贤看了他一眼,温声问道,“你在担忧什么?” 任之抬头看向段以贤,半晌,幽幽地说道,“我只是在想,师傅若是知道你我之间……” 段以贤伸出手,拉过任之,让任之靠进自己的怀里,伸手抚着他如墨黑发,“只要我如愿登上皇位,师傅就不会有什么顾虑。王妃娶了,孩子出生了,就算知道了咱们两个的关系,除了无法理解,也不会有什么别的反应了。” “但愿吧。”任之轻叹。 段以贤的手从发上转向了任之的脸上,伸手捏了捏他的脸,有些压抑地问道,“任之,你知道,将来即使我登上了高位,也没办法给你一个名正言顺的地位,我只能让你当一个逍遥王爷,安享一生,你会不会觉得委屈?” 任之仰起头,看了段以贤一眼,笑道,“逍遥王爷就够了,从你开始为着那个地位努力开始我就清楚,你我注定不能并肩而立,你身边站着的必须是一个女人。而我,只要站在你身后,看到你的背影就好。” 段以贤只觉得心口闷闷地,忍不住俯下头,先吻上任之的额头,而后转向唇,所有的愧疚,所有的心疼,全都在这个吻里,压抑地让人难受。 不知过了多久,马车停了下来,段以贤替任之扯了扯被揉乱的衣服,两个人一前一后地下了马车,段以贤轻声在任之耳边道,“我先去见师父,你去看看智儿吧,一会去我书房就好。” 任之点头,两个人朝着两个方向走去。 问过了下人,说是智儿此刻正在王妃房里,任之犹豫了一下,转头在王府闲逛了起来。他还是没有办法直接面对阿史那兰,无论如何,那个女人顶着的是宜王妃的名号,将来有一天,段以贤登上高位,她会变成那个站在他身边的女人。 即使他可以坦然的跟段以贤说他并不在乎,但其实很多时候,他见到阿史那兰,还是会觉得无法面对。有些事情,不像说起来那么坦然。 任之在王府了转了一圈,转去了书房,靠近书房门口的时候,他听见里面传出来了争论声,不由顿住了脚步。 “师傅,任之的事情您根本就不用担心,他自幼跟着您长大,是什么样的人您最是清楚。任之换了身份,只会对成事更有帮助,绝对不会成为顾虑。”段以贤的语气有些急躁,听的任之只觉得心里抽了一下。 “以贤,你自幼没什么玩伴,你二人一起长大,你在意他我很理解,但是之前,他只是个没有势力的小太监,当然不会成为什么威胁,但是现在不同了,我没想到,他居然会是皇子,他身上流着这皇家的血,就不可能不对那个皇位在意。从今以后,你必须对他有所防备,如若他将来成为威胁,要今早除掉,以免铸成大患。”那个任之听了十多年的声音从书房里传了出来,任之只觉得手脚冰冷,像是有谁在他的胸口给了重重一拳。他使劲闭了闭眼,然后睁开,唇角只留下一丝苦笑。 段以贤再说什么他无力再听,起身朝着远处走去,又重新放重了脚步声走向书房,伸手叩了叩门,门从里面拉开,段以贤面上带着笑意看着任之,“师傅刚还念叨你,见了智儿就不管他这个老头子了,叫我去看看你呢。” 任之扬了唇角,“智儿在王妃房里,我一人进去并不是十分方便,就在府里转了几圈,才过来。”话落,他绕过段以贤,看向书房正座上的那个男人,微微躬身道,“师傅。” 却林已年过天命,却因为习武多年,身强体壮,精神矍铄,面上依旧是过去的严肃表情,朝着任之点了点头,“许久未见,任之倒是长高了,换上了正常的衣服,看起来也精神了不少。” 任之弯起唇角,“哪有,只是现在落得自在悠闲,而已。” 却林点了点头,“坐吧,为师许久未见你了,正要与你聊聊近况。” 任之与段以贤一左一右地在却林身旁坐了下来,乍一看起来,倒是师徒三人其乐融融。任之内心却是满满地苦意,他与段以贤二人都是却林教出来的,最会的就是在别人面前掩盖自己的情绪,却没想到有朝一日,他们三人居然要用在彼此面前掩盖情绪。 任之从宜王府出来的时候天色已晚,他赶了车夫离开,一个人在路上晃着,现在内宫已经宵禁,他要不然就从老路摸进去,要不然就干脆睡在宫外。可是宫外,哪里又欢迎他? 想他十六年来,一直在为了另一个人而生存,他尊却林为师,他所说的每一句话都务必听从,却没有想到,只因为换了个身份,有朝一日,自己居然变成了他眼中的隐患,让他想要将来有一天一定要除之后快。 如果将来有一天,却林真的要杀自己,那段以贤又会如何选择?会不会其实在段以贤心中,自己也是个隐患,一个威胁着他得到皇位的巨大的隐患。 抬起头来,月明星稀,却觉得内心无比孤寂,他居然没有一处可以容身的地方,也没有一个可以完全信任的人。是不是此生跟这帝王家扯上了关联,就注定如此? 任之在街上胡乱的走着,从人烟稀少的宜王府,一直走到了一条格外热闹的街道,被嘈杂声惊醒的时候,任之才发现自己居然是不小心走到了烟花巷,不由自嘲地笑了起来。转身正要往回走的时候,楼上有一间窗户打开,探出了一个人,笑着看他,朗声道,“七弟,上来吧。” 任之嘴角抽搐,他没想到堂堂六皇子段以鸿居然又逛这烟花巷的嗜好,而且还可以理直气壮地叫自己上去。反正也无事可做,任之干脆应了,进了门。 立刻有老/鸨热情地迎了上来,拉着任之不住地说道,“这位小爷是生面孔,不知道喜欢什么样的姑娘,我可以给您选。” 任之掌上带着内力,不着痕迹地拂开了老鸨的手,“我要去楼上,找人。” 老鸨愣了一下,随即笑道,“是找楼上的段公子么?段公子刚吩咐了,我这就让人带您上去。”话落,回头嘱咐了一下,立刻有人上前,带着任之上了楼。 路上路过了数个房间,有的房间里是悠扬的琴声,有的房间里是喧闹的划拳声,还有的房间里传出的是滑腻的呻/吟还有喘/息,任之忍不住皱起了眉头。刚刚段以鸿叫他的时候身上是穿着衣服的,进去应该不会看到什么不该看的吧? 胡乱想着,带路的那人在走廊尽头的一扇门前听了下来,轻轻叩了叩门,“段公子,您的朋友到了。” 段以鸿清润的声音传了进来,“进来吧。” 任之撇了撇嘴角,推开门进去,看见段以鸿正倚在窗前,手里拿着一杯酒,看见任之进来,朝他举了举杯,“七弟,夜深了不回家,怎么一个人逛来了这里?你年纪还小,被父亲知道,怕是不会高兴。” 任之回手将房门关上,视线在房间里扫过,发现房间里只有段以鸿一个人,不由地挑了挑眉,“我倒是没有想到六哥没事会喜欢一个人跑到烟花巷独酌,还是我干扰了你的雅兴?” 段以鸿笑着摇了摇头,“本来是在等一个人,闲着无聊,便靠在窗边边喝酒边凳,却没想到等到了你。怕你一个人寂寞,边叫你上来了。” “那我还是走吧,不要耽误了你与别人之约。”任之摆了摆手,转身去拉门。 “不用了,他已经来了。”段以鸿话落,任之已经拉开了门,看见门外站着一个极其眼熟的人,他怔了一下,想起了这人的名字,诧异道,“向白?” 向白唇上微微含笑,“见过殿下。” 任之回头有些不确定地看向段以鸿,段以鸿笑着将手里的酒杯放到窗边的小几上,走过来拉过了向白的手,将门关上,“七弟,我等的人已经到了,不如一起聊聊?” 任之垂下视线看着他们二人十指交缠的手,有些犹豫道,“还是算了,我觉得我在这里十分的不合适。” 向白摆手,“我白天帮着账房先生算了一整日的账,现在正好好好睡会,你们兄弟二人想聊便聊,不用顾忌我,一会有人扛我回家就好。” 段以鸿在向白额上轻吻,眼带柔情,“去睡吧,我待会扛你回家。” 向白转身去了内室,段以鸿回到窗边,在原来的位置上又坐了下来,倒了两杯酒,“七弟不过来陪哥哥喝点酒么?” 任之刚想说自己不胜酒力,但是抬眼看向段以鸿手里的酒杯时又顿住,这种时候,也许有壶好酒,恰到好处。便走到段以鸿对面坐了下来,伸手接过了他手里的酒,一饮而尽。 段以鸿把玩着手里小巧的酒杯,笑着看向任之,“现在知道我为什么跑到这烟花巷喝酒了吧?这里有别处寻不到的好酒。” 任之笑着看他,“我手里倒是有十坛好酒,也许可以送你一坛。” 段以鸿笑着摇头,“三哥的东西我可不敢随意要。” 任之顿住了笑意,眼睛一眨不眨地看着段以鸿,“你怎么知道,那酒是他的?” 段以鸿微扬唇角,“正如我一直就知道你不是一个简单的小太监。” 任之忍不住咬紧了下唇,段以鸿心思缜密,城府极深,在他面前却又被他潇洒恣意的模样迷惑,忘记防备,就像现在,竟然就糊涂地跑到这里喝了他的酒。 段以鸿看见他的表情,忍不住笑道,“我知道你心底对我有很多疑惑。我承认我清楚很多我不该清楚地事情,但是对我来说,人生在世,难得糊涂,有酒,有肉,有美人,就足够了。” 他话音刚落,从内室里便飞出了一个镇纸,直奔向段以鸿的额头,段以鸿微微侧头,那镇纸撞上了他后侧的墙,发出沉闷的声音,段以鸿无奈地摇头,“向先生,我说的美人就是你。” 里面没了动静,任之忍不住扬起了唇角,“倒是羡慕你能够想的开,看得破。” “那你呢,想不开,看不破么?”段以鸿为他重新斟满了酒杯,“我以为你跟我一样,根本不在意那些虚名假意。” 任之仰头喝干了杯里的酒,轻笑道,“我是不在意那虚名假意,却甄不破一个情字。他若想要,我粉身碎骨,也要助他得到。” 段以鸿给自己斟满了酒,喝掉,然后说道,“其实我倒是有些不理解三哥了,我若是他,身边有一个你这样的人,又何必去为了那些事去劳心力,早就两个人一起,逍遥自在了。” 任之微微垂下眼帘,自嘲地笑了笑,自己拿过酒壶,斟了酒,看向段以鸿,“你现在不就是两个人逍遥自在,又何必操心这些事情?” “我关心你的身世,是因为里面那位必须要报了仇才能了了心事。而我,为人子,为人弟,也不忍心看着他们最后落到一个没了性命的下场。最起码有我在,应该能保得住他们后半生衣食无忧。”段以鸿说完,也自嘲地笑了起来,“这么说起来,我也是堪不破罢了。” “最起码,你比我要自在。”任之起身推开了窗,看向外面,“你看外面,家家安居,却没有属于我的一寸之地。” 段以鸿伸出手,将窗子关上,轻声道,“那倒未必,自己想要的,就自己去争取,哪有那么多的愁苦哀怨?” 第二十九章 任之跟段以鸿喝了整宿的酒,他从来没有发现,自己的酒量其实也可以很好。天将亮的时候,任之已经昏昏欲睡。段以鸿却看起来仍旧清醒,将任之扶起来,扔到了内室的榻上,又将一旁已经熟睡的向白拉了起来,背到背上,弯腰替任之盖上了被子,然后侧过脸亲了亲背上向白的脸颊,柔声道,“回家了。” 任之听见段以鸿刻意放轻的脚步声,还有回手小心翼翼关门的声音睁开了眼,看了一眼雕花的床顶,苦笑地扬起了唇角,别人都有家,自己却要在醉后在这烟花地睡上一宿。他重新闭上了眼睛,慢慢地睡了过去。 却没想到,是难得的好眠。 任之是被人吵醒的,有人在外面咣咣咣砸门,将任之从与周公一会中拉了回来,他揉了揉眼睛,坐了起来,不太耐烦地开口,“谁啊?” 门外是粗狂的声音,“官府的!快开门!” 任之皱起了眉头下了床,拉开门果然看见几个捕快站在门外,不满地问道,“什么事?” “昨晚有人逃狱,逃入了这烟花巷没了踪影,现在挨家搜查,你昨晚有没有见到什么行为诡异的人?”一个捕快在门口盘问任之,另外几个捕快进了房间内四下搜查。 任之隐去了眉宇间的不耐,淡淡地道,“没有。” 那捕快不信任地上下打量了任之一眼,转向房间里的其他捕快,“怎么样?” “没有人。” 那捕快将视线转回任之身上,“就你一个人?” “是。”任之打了个呵欠,“还有事么?” “你跑到这烟花地来居然一个人在一个房间里睡觉,不是有鬼是什么?刚刚你开门那么慢,是不是把那逃犯藏起来了?”那捕快疑惑地看着任之,突然开口道。 任之抬手擦了擦眼角,有些好笑地看着那捕快,“你们平时也是这么断案的么?” “我们怎么断案,用你交么?”那捕快提高了声音,“先把他带到下面去交给大人,其他人继续去别处搜。” 任之懒懒地伸了伸胳膊,弯唇看了那捕快一眼,扭头向着楼下走去,一路出了这烟花巷的巷子口,果然看到一个书生模样的人站在巷口,看了任之一眼,显然是十分诧异,而后回过神来,“下官见过平安王殿下。” 任之嘴角微扬,“汲智,汲大人,当日云陵镇一别已是数月,没想到再相见你我全都换了身份。” 汲智笑,朝着带任之前来的捕快摆了摆手,“继续查案去吧,本官与殿下叙叙旧。”那捕快有些好奇地打量了任之一眼,转身走了。 任之打量了汲智一会,只见汲智一身浅色长袍,与当日在阆州的时候并没有什么大变化,书生气未脱,没有一点为官了的样子。任之看了他一会,笑道,“不知道汲大人现在官至何处?” 汲智笑道,“大理寺狱丞,从九品,不值一提。” 任之微微动了动眉,他本来以为,段以贤想方设法将这人带入京中必是要给予重用,哪怕段以贤不提,但是景炎帝凭着汲老先生的关系,也绝不可能给他一个从九品的小官来当,还有种可能是,段以贤并未将这人的身份透露给景炎帝,不动声色的安插在京中,为自己所用,直到将来大业既成,再给予重用。 这汲智千里迢迢从阆州而来,得了这么一小官却没有一丝怨念,做的依旧风生水起,显然是了解了段以贤的心思,藏器于身,也确实不辜负段以贤对他的赏识。 想到段以贤,任之又突然觉得胸口有些烦闷,强自控制着那股愁绪,朝着汲智笑了笑,“汲大人才德品行在这朝中都难寻,将来登上高位也是易事。” 汲智微微扬起了唇角,朝着任之笑了起来,“那就借殿下吉言了。” 身后巷子里吵嚷不已,任之回头看了一眼,转身朝着汲智笑道,“那就不打扰大人办案了,有时间我们再叙。” “恭送殿下。”汲智微微躬身,看着任之远走。 任之又在街上重新晃荡起来,一夜之间,他突然心生倦意,不想回宫,不想去见段以贤,只能漫无目的地在这里到处闲逛。 任之在街上逛着,突然一人骑快马从远处奔来,惊扰街上的行人还有道路两边的摊贩,惹得惊叫声连连。任之挑起眉头,从地上拾起了一个小石子,朝着那马飞去。 那马儿正疾驰着,突然高声嘶鸣,接着身子朝着旁边一歪,倒在了地上,连着马上的那人也摔了下来,直接滚到了任之面前,那人狼狈不堪地从地上爬起来正要发怒,却正好对上了任之的脸,急忙抱拳躬身道,“殿下,属下可找到您了。” 任之这才认出这人是景炎帝身边的侍卫,挑眉问道,“何事这般匆忙,惊扰旁人。” “陛下命属下立即带您回宫。”那侍卫恭顺地说道。 任之不解道,“何事?” 那侍卫犹豫了一下,而后开口,“德妃娘娘好像……不太好了。” 任之一惊,几步上前,拍了那地上的马儿一下,那马儿猛地站了起来,任之飞身上马,朝着宫门疾驰而去。 从房永被行刑之后,德妃就一直病着,只是太医来瞧了道是心病,需要好生调养,待心情好了,病自然就好了。因而任之在宫中的时候,也经常陪着德妃,只觉得最近几日她身体好了不少,才稍微松了口气,怎么一夜之间,就…… 他与德妃并没有什么太深的感情,只是他做了十五年孤儿,有生之年居然能找到自己的母亲,大概是母子天性,又怜德妃半生不得自主,倒是与她亲近了一些,现在听得她身体堪忧,已是焦虑非常,来不及思考就奔进了宫。 怡和殿清冷了数日,突然又多了这些许人,任之在殿门口拂开了一路行礼的内侍宫女,径直冲进了内殿,来不及朝立在一旁的景炎帝行礼,就奔向了德妃的床边,却只看到德妃闭紧双眼,没有任何反应。 任之怔了一下,猛然回身喝道,“太医哪去了?” 站在一旁早已浑身发抖的太医却是突然就跪了下来,“殿下节哀,娘娘已经仙去了。” 任之瞪大了眼睛,不敢相信地看着那个太医,突然回手将他拂开,重新在德妃床边坐了下来,拉过德妃早已冰凉的手,轻声说道,“母妃,儿子回来了。” 却没有得到任何的回应。 任之与德妃相认的这数个月,每一次只要开口,必然会得到德妃温柔的回应,哪怕是在德妃郁结而病,卧在病榻上的时候,每次看到任之的时候,总会柔柔地向他笑,好像要将这十多年来亏欠任之的所有温柔全部弥补过来。 可是现在,这个人却再也不会朝他开口,轻轻地唤他的名字,替他理弄乱的衣袍。哪怕她一直以为自己唯一的儿子因为这十几年的流离成为了一个不完整的男人,看向他的时候,只有怜爱还有挥之不去的歉意。 任之的眼泪突然汹涌而下,他有些想不起来自己上一次流泪是何时,抬手在自己脸上摸了一把,*地摸了满手。他晃晃悠悠地站起身,推开要上前搀扶的内侍,朝着宫外走去。 房永被斩,德妃病去,从此天大地大,他在这世上,真的再无亲人。 景炎帝看着任之的反应叹了口气,朝着一旁的张诚开口,“去看看。” 张诚点了点头,疾步朝着殿外追去,终于在门外赶上了失魂落魄的任之,急急忙忙地开口,“殿下。” 任之没有回头,继续向前走,却被张诚拉住了衣袖,任之木然转身,看向张诚,眼睛眨了眨,涌出更多泪来,“义父。” 张诚从未见过任之如此模样,来不及提醒任之的称呼,从袖子里拿出一方锦帕,小心翼翼地将任之脸上的泪拭去,可是却涌出更多。饶是张诚在这后宫之中呆了几十年,见到如此的任之,已经变硬的心肠也软了下来,于是这二人便一直站在怡和殿的门外,一个泪流不止,一个拿着锦帕不住地擦拭。 任之扯着张诚的衣袖,眼泪不住地流出,他心中没有别的念头,只觉得胸口处胀痛难止,只有流泪,才能缓解,他在后宫里隐忍了七八年,却在这一刻,终于爆发出来。 段以贤得了消息,急忙赶进宫来,却不曾料到自己居然会在怡和殿的门口见到如此的画面。那般泪流满面,无助的任之,他好像从未见过,哪怕是在最小的时候,任之刚被却林抱进宫来的时候,也不曾这般哭泣过。 那一刻他只觉得他的胸口,被撕扯着疼痛。 第三十章 景炎二十二年是多事之秋,上半年宠臣房家衰落,数月之后,来自房家的宠妃德妃郁结而亡,景炎帝哀恸不已,葬之于皇陵,谥恭端庄惠。平安王与母相认不过数月,就天人永隔,景炎帝怜之仁孝,准其出京散心。 任之谢了圣恩,摒弃了一众侍卫,孤身一人牵着他的乌致,出了城。那时距离德妃身亡已有一月,除了偶尔在宫里碰上一面,任之与段以贤没有说过一次话。段以贤只觉得,在一夕之间,任之好像变了一个人,变得格外的陌生。 任之终于可以骑着马,随心所欲地去他想要去的任何地方,可是他内心却只觉得,从未有过的孤寂。他牵着乌致,在出了城的官道上缓缓前行,这条路是进京的必经之路,所以路上尘土飞扬,来往的马匹行人来去匆匆,络绎不绝。却只有任之孤身一人牵着马,缓缓前行。 身后传来马蹄飞驰的声音,任之朝路边避了避,却没料到那匹马在他身后停了下来,任之有些疑惑地转身,却看到段以贤骑在马上,呼吸有些急促,“终于赶上你了。” 任之有些诧异,微微挑眉,“父皇找我有事?” 段以贤从马上跃了下来,一把握住了任之的手,“是我找你有事。” 任之垂下眼帘,淡淡道,“什么事?” 段以贤苦笑,“我只是觉得,我必须来见你一面,如果我不来,我怕你再也不会回来。” 任之有些好笑地抬起头看着段以贤,“怎么会呢,我好不容易才知道自己的身世,有了一席之位,怎么会轻而易举的就放弃呢?” 段以贤眼里似乎有些痛意,他抓紧了任之的手,无奈道,“我知道那位置对你来说从来就不值一提,我只是害怕,你这一走,放弃的不仅是那个你不在意的位置,还有我。我知道你那天听到了师傅跟我说的话,所以之后才会对我不理不睬。我本来想要跟你解释,可是却没想到之后德妃会出事……我那日远远地看着你那般痛苦,却没办法跟你说。任之等你回京,一切应该都已经尘埃落定了,那个时候,我们就可以得到自己想要的一切,再也不用像以前那么生活。” 任之安静地看着段以贤,许久,从口袋里掏出来一个东西,扔到段以贤怀里,轻声说道,“这个你认识么?” 段以贤接过东西扫了一眼,微微有些迟疑,“这个是……” “里面装着的药粉还有些粉末,你应该很熟悉,那是师傅当年最常用的毒,连太医都验不出来。”任之顿了一下,淡淡地开口道,“我在我母妃寝宫捡到的。” 段以贤张了张嘴,却被任之打断,“母妃是一直身体抱恙,但是在前一日,她已经好了太多,总不会在一日之内,突然病重而亡。”任之闭了闭眼,语气寡淡,“我以为你清楚我想要的是什么,那个皇位对我来说,只是羁绊,从不是渴求。” “不,任之,这件事真的不是我做的,我不会这么对你,你必须要相信我。”段以贤用力握紧了那个小瓶子,急忙开口。 “我知道不是你。你不会这么做,却不代表别人也不会。”任之闭了闭眼,“我只是可怜自己,即使知道了凶手是谁,都不能为母妃报仇。罢了吧,段以贤,你现在不需要我了,就放过我,你总不希望将来有一天,我也落得我母妃的下场。那样,我至死都没办法原谅你。” “不,任之,这件事也不可能是师傅做的,我已经说服他了,你是他带大的,他怎么可能真的对你下手,这件事我回去会好好调查,然后给你一个交代。你不能因为这个,连我都放弃了。”段以贤有些激动地握着任之的手,眼底皆是痛楚。 任之看了他一会,慢慢地抽出了自己的手,语气却不再似刚刚那般平淡,“段以贤,你告诉我,如果是你,你会怎么面对?你让我怎么办,那是我母妃,我当了十五年的孤儿,终于有一天,找到了自己的亲人,却又立刻失去了她,你告诉我怎么面对你?” 段以贤咬紧了下唇,许久,才缓缓地开口,“那我等你回来。你回来的时候,我会给你一个交代,我会给你证明,这件事跟我或是我身后的人没有任何关系,我不会允许他们对你下手,你相信我,行么?” 任之眼眶微微发红,许久,他点了点头,“好。” 任之伸手抚了抚乌致的马鬃,翻身上马,马鞭甩起,乌致绝尘而去,段以贤站在原地,许久,才上马返回了皇城。京城之中,还有一个大局,在等待着他,那里是他的江山,而身后,他的爱人,却离他越来越远。 任之疾驰了几个时辰,不知不觉地便离开了官道,走上了一条小路上。勒了马缰,放了乌致到一旁吃草,自己在路边停了下来,拿着水囊喝了一大口水,便百无聊赖地在一旁的草地上躺下晒太阳。 他其实根本就不知道到底要去哪里,只是想离开皇城,离开那个禁锢了自己十五年的地方。那里只有利用和陷害,连他最相信的人都只让他觉得陌生。 他知道段以贤没有害他,可是他害怕,他怕如果有一天连段以贤都这么对他,那么他活在这世上的意义还有什么? 任之牵了马,一路南下。走走停停,不知不觉间,竟是到了陇州境内,他才突然回过神,原来自己竟是一直无意地沿着当初他与段以贤南下去阆州的路线前行。任之想了想,索性径直去了徐观村。 徐观村与前一年来的时候好像没有什么变化,依旧是错落的几家,任之走向村头的那一家,再次敲了敲门,“有人么?” 半晌,那老人才拖拉着出来开门,看见任之,似乎愣了一下,“小公子,我是不是见过你?” 任之弯唇笑道,“老人家好记性。去年我跟我家公子在外地经商,返乡途中丢了盘缠,蒙您给了吃食,才有力气重新上路。” 老人笑了起来,拉开院门,让任之进来,把马拴好,“那位公子呢?怎么没一起?” 任之眼神暗了下,随即笑道,“公子家中忙碌,我是一个人出来的,不知不觉路过这里,就来看看。您与老婆婆身体都还好?” 老人摆了摆手,“老婆子年初的时候没挨住,扔下我老头子一个先走了。”语气里带着思念,却十分的坦然。 任之看着他的表情,微微笑了起来,“您不觉得难过么?” 老人摇头,将任之让进了屋子,“人早晚都是要死的,不过老婆子走在了我前面。等我也挨不住那天,总会去跟她作伴的,不过是时间早晚的问题,有什么可难过的?” 任之笑着点头,重新打量了这个房间,他还能清楚地记起来上次他与段以贤一起来这里的时候,段以贤坐在什么位置,面上是什么样的表情,可是转眼之间,四个人只剩下两个人。 “老人家,如果您不介意的话,我在你家住几天行么?我也没有想去的地方,我孤身一人,您也是,就当我们互相,做个伴吧?”任之突然回过神,朝着老人问道。 老人点头,“你不嫌我老头子烦就好了。” 任之跟老人家一起将另一个空房间收拾了一下,吃过午饭,老人坐在院子里晒太阳,任之在旁边帮他劈柴,听老人给他讲前朝的那些老故事,只觉得从未有过的安逸和悠闲。 说了许久,老人累了,靠在摇椅上不知不觉地睡着了。任之起身去房间里拿了件外袍为老人盖上,一个人出了院门在村里逛逛。 村子并不是很大,留下来的几户都是多年的老邻居,看见任之这个生人都有些好奇,探在院里张望,最终一个年纪稍轻的男子开口问道,“这位小哥是外人把,来我们村里有事么?” 任之笑着解释了几句,继续朝前走,终于到了自己想去的地方,那是一个废墟,残存着瓦砾还有烧剩的木头,但隐约还能看的出来,这里曾经有一个家。 那家里本来应该有一个温柔美丽的妻子,一个读过书体贴的夫君,男人可以教村里的孩子识字读书,女人在旁边织着布绣着锦囊,温婉地看着他笑。傍晚的时候,孩子们说说笑笑的散去,女人会端上并不丰盛但是温热的饭菜。 将来他们会有自己的孩子,一家人也许并不富庶,但是很幸福,也许他们永远都离不开这个小村子,但最起码,他们一家人在一起。 不用像现在,只有那个孩子,站在一堆废墟之前,孤身一人。 但是任之此生都无法实现的梦,有一个正常的家庭。 任之在废墟之前站了许久,最终跪了下来,磕了三个头,而后起身离开。 任之在徐观村住了将近半月,每日与老人家聊天,帮着他干活,日子简单,却没有什么烦恼,他却不知道在京中,早已混乱成一片。 那日晨起,老人在房里做早饭,任之在院子里挑水,乌致突然嘶鸣,任之支起身子,看见村外有一人骑着快马远远过来,在院子前停了下来,任之扫了他一眼,有些讶异,“浮生,你怎么来了?” 浮生突然单膝跪地,“属下见过平安王,京中出了大事,属下奉陛下与宜王殿下命来寻殿下。” 浮生的态度让任之有些茫然,他扔下手里的水桶,上前拉起来浮生,“什么事就不能好好说么,你这样是干什么?” 浮生舔了舔干裂的下唇,最终说道,“公西邦造反了,他在前些日子的宴席上埋了伏兵,打算刺杀陛下与主人,结果陛下昏迷不醒,主人也受了重伤,公西邦在属下的保护下逃出了皇宫,现在率兵围了城。他手中所辖太子三府三卫的南军,而宫中只有陛下亲信的神武军,现在南军将皇宫包围,宫中诸人与外界隔离,京城之外皆不知公西家已经逼宫,无人赶去救援。主人遣我趁夜色离京来寻你,让你拿着这块令牌去寻驻守燕地的李将军,命他调军入京勤王。” 任之的表情僵了僵,一时间居然不知道自己该说些什么,半晌,他接过浮生递过来的令牌,扫了一眼,揣进怀里,沉默不语地去给乌致解缰绳,突然回头问道,“他的伤没事吧?” 浮生摇头,“不至于伤及性命,但是却行动不便。他说,但凡他的伤不影响他离京,都不想将你再牵扯进来。只是现在,他也是没有办法,他能信任的人,只有你了。” 任之垂下眼帘没有说话,将乌致的缰绳塞到浮生手里,“到门口等我,我去与老人家告个别。” 浮生牵着乌致离了院子,任之转身进了屋内,老人从厨房的热气中抬起头笑着看他,“要走了吧?” 任之点头,突然上前抱了抱老人,“老人家,我家中有事,不得不回去,您照顾好自己,等我忙完再来看您。” 老人拍了拍他的背,回身从锅里拣出几个热气腾腾的玉米饽饽,用干净的布裹好,递给任之,“刚蒸的,路上带着吃。” 任之弯唇笑道,“谢谢您啦。” 任之拿着热气腾腾的玉米饽饽转身出了院门,接过乌致的马缰,翻身上马,朝着燕地而去。 第三十一章 景炎帝建立正安王朝至今已有二十二年,百废俱兴,风调雨顺,国家安定,百姓乐居。却没想到,不过二十年,当年曾是开国功臣的公西邦居然会领兵造反。南军势大,将皇宫团团围住,并关闭京中各处城门,每日派队在京中巡逻,京中诸官之府邸也皆被看守,禁止府中之人与外人接触。 而宫中,神武军从数量上就不及守卫京师二十余年的南军。纵使每位都武艺精湛,但此时宫中各位贵人,还有宴席之上因为公西邦的突然出手没有出宫的百官都需要神武军的保护,所以神武军只能坚守宫门,争取能够坚持到援军到来的时刻。 景炎帝在昏迷了几日之后终于醒了过来,他睁开浑浊的双眼朝着身边看了过去,太医急忙上前查看,景炎帝摆了摆手,叫他退下,视线却看向了一旁的段以贤。 段以贤面容憔悴,那日公西邦的突袭让他受了重伤,虽不致命,但加上几日来,接连在各处巡逻,并在景炎帝床前守着,让他的精神已经大不如从前。看见景炎帝醒来,他松了口气,微微俯下身,“父皇,您终于醒了,让太医再为您看看吧?” 景炎帝摆了摆手,吃力地张口,“现在京中情况如何?” 段以贤垂下视线,如实道,“南军已把内宫团团围住,并且控制了京城各处城门,并且将百官家眷严密看守。但是我已派心腹逃出京城,拿着令牌去寻七弟,有他去燕地找李将军,援军不日就会赶来。” 景炎帝叹道,“是朕轻看了公西邦,朕以为还来得及,还有时间让朕再慢慢布置再为你除掉他,却没想到,他居然会为了他儿子的事情提前发难,是朕失策了。” 段以贤微微有些讶异,“父皇您……早就想过要对公西邦下手?” 景炎帝抬眼看着段以贤,视线专注,似乎是想要在他的脸上看见另一个人的痕迹,许久,才道,“大概也是时候告诉你了,朕……我大概坚持不了多久了。” 景炎帝支起身子,将视线看向侍立一旁的张诚,张诚轻轻地点了点头,转身出去,片刻后折返,手中拿着一个小箱子,双手托起,交给段以贤。段以贤打开箱子,看见里面是块折着的黄绢,大概因为年代有些久,绢布的边有些微黄。段以贤回头看了一眼景炎帝,拿起那块黄绢,缓缓打开,看见上面熟悉的字迹:“三皇子段以贤才高辩悟,英勇果敢,最似朕年轻之时,朕百年之后,将皇位传于三子。景炎三年。” 段以贤双手微微颤抖,他抬眼看向病床上的景炎帝,视线里满是不解,他想不清楚这个十九年前就已经写好的遗旨究竟是怎么回事,为什么任之在景炎帝身边数年,从未见过这个东西。而景炎帝写下他,又是何用意? 景炎帝双手掩口,用力的嗑了起来,而后转向室内服侍的其他人,有文官,有武将,有太医,有内侍,还有早已经知道内情的段以鸿,缓缓地道,“你们都听到了,朕将皇位传于三皇子段以贤,尔等从今以后,必须将他奉为新君,助他守住朕辛苦得来的天下。” 短暂的沉默之后,众人全都跪了下来,“臣等谨遵圣命。” 景炎帝挥了挥手,有些疲惫道,“你们都下去吧,张诚留下侍候,朕有话想跟以贤说。” 众人陆陆续续地退了出去,大殿地门被关上,景炎帝指了指一旁的软榻,“以贤,坐吧,这么多年,咱们父子终于可以好生的说说话。” 段以贤手里还攥着那黄绢,显然没有回过神,但是还是在软榻上坐了下来,抬起头看着景炎帝。景炎帝向后靠了靠,微微闭了闭眼,轻声道,“我欠你母妃一个正妻的位置,欠你一个太子之位,但是我也没办法。早年间我带兵打天下,公西邦是我手下最得力助手,也因而手握大权。新朝建立,公西家各人身居高位,加上他们在前朝的势力延续,在朝中可以说是一手遮天。我当时还没有办法除掉他,只能一手提拔起房永,希望能与他抗衡。立皇后的时候,因为公西邦带头反对,在压力之下,我只能立公西菡为后,却不曾料到,半年之后,你出生,在立太子的问题上,我受到同样的挑战,只能妥协。” “我本打算,等两年你年纪稍大之后,再立你为太子,可是后来没想到,以康因为受到朕的宠爱,居然遭人嫉恨,溺死在荷花池。我怕同样的危险落到你与你母妃身上,只能立以墨为太子。剩下的时间,我都在布置,计划好临死之前夺了房永的权,除了公西邦,为你留一个没有任何威胁的皇位。却不曾料到,没等我的计划,就被公西邦下手了。”景炎帝遗憾地叹气,“我大概是不行了,只能留下一个烂摊子给你。但是这些年,你的明里暗里的所为我全都了解,诸子之中,果然还是你最像我,我想你可以收拾好这个烂摊子。” 段以贤显然已经吃惊到无可复加,景炎帝笑着看他,突然掩唇又剧烈地咳嗽起来,张诚上前递上锦帕,景炎帝止了咳嗽,继续说道,“任之是你的人,我也早就知道,当年是我属意张诚,不检查他的身体放他入宫,并且一路来到朕的身边。有他在,你有个帮手,我也不用担心,你会被别人暗害。却没想到,当年为了你保全了他的身体,却是保了自己的儿子。” 段以贤张了张嘴,“父皇,我……” 景炎帝摆手,“这几个儿子里,以康早夭,以墨生性懦弱受他母舅控制,以鸿无心这些事,以之幼年飘荡,也唯有你,能坐稳这个帝位。我只希望,你登上帝位之后,能善待你几个弟弟,尤其是以墨。”景炎帝叹道,“当年以鸿看到了我的遗旨,与我协议,他保守秘密,并帮忙助你,我保他母兄平安。以墨的性格,就当一个闲散王爷吧,至于皇后,就让她留在宫中安享晚年。朕不希望看到你们手足相残,那,死不瞑目。” 段以贤只一怔,立即跪在地上,“儿臣在此立誓,必定保几个弟弟此生平安无忧,绝不做手足相残之事。” 景炎帝点了点头“这样朕就可以放心了。”他疲惫地合上了双眼,许久之后,缓缓地说道,“我想在临终之前见见你母妃,她可会原谅我?” 段以贤微顿了一下,握紧了景炎帝的手,“父皇,我现在就去接母妃过来,您……一定要等她,好吗?”话落,段以贤就转身冲了出去,留下内殿里昏昏沉沉地景炎帝,还有安静站在旁边的张诚。 段以贤回来的时候,张诚已经跪在了榻前,段以贤闭了闭眼,跟着跪了下来,跟在他身后微喘的淑妃步婕面上戴着薄纱,明亮的眼睛睁圆,不敢相信究竟发生了什么。她一步一步地走到榻前,看见上面的景炎帝,原来不知道什么时候起,那个人已经不再年轻。 他两鬓斑白,眼角都有了皱纹,双眼紧闭,没有任何还在活着的迹象。步婕突然就有些不知所措,她恨了这个男人二十多年,对他再无所求,此刻,看见他没有任何气息地躺在这里,只觉得浑身冰冷。 步婕颤抖地蹲下/身,握住了景炎帝段生明苍老的手,那双手与年轻时一样宽大,厚重,布满了年轻时习武落下的老茧,却再也不能有力的回握。她伸出另一只手,沿着段生明的脸一点点地抚摸,她内心恍然,只觉得胸口颤抖着疼痛,却又不知道这是因为什么。 她有些疲惫地闭上双眼,眼前却不知为何出现了三十年前,年方二八的她在父皇的酒宴上第一次见到段生明的场景。他一身白袍,英武不凡,虽是第一次面圣,却不卑不亢,看不出一丝畏惧。 再之后,他们二人一见而钟情,梁明帝对这个年轻后生也是十分满意,公主下嫁,满朝轰动。 后来,梁亡,她由一国公主变为亡国之君的孤女,他由遭人艳羡的驸马成为了梁末乱世最不能忽视的一方势力。他们之间大概是从那之后,再也找不到过去的柔情蜜意。从公西菡进府,到之后段生明称帝,后位却归了侧室,步婕对那个男人终于再也不报希望。 此后的二十多年,她再也不曾对这个男人笑过,却不从来没有料到,有朝一日,他会真的,离自己而去。 步婕的身体抖了下,眼泪从眼眶里涌了出来,她抬手摸了摸,微微有些讶异,从她变为景炎帝的淑妃开始,她就再也不曾流泪,她没有希望,也不怕再失望,没有在乎,也就不会再心痛。 而她今日终于还是落泪,只是,那个男人闭上了眼睛,再也看不到。 第三十二章 倒V 景炎二十二年,国舅公西邦突然发难,在酒宴上重伤景炎帝,而后率南军造反,景炎帝伤重不治而亡,时年四十五岁。三皇子宜王段以贤奉遗旨为新帝,原太子段以杰被幽禁,原皇后公西氏禁于冷宫。 南军围城,不论是景炎帝的葬礼,还是段以贤的登基,都无法按礼法进行。段以贤只能下令,内宫之中所有人,包括百官,后妃,内侍,皆服缟素,行斋戒。待到援军到来,消灭叛军,再按礼法为景炎帝举行葬礼。 段以贤着一身素色长袍,站在朱雀门城楼之上,浮生离京已近一月,若是援军再不赶来,就算叛军不攻城门,内宫之中诸人也要被困死了。他从少年起,就被告知,这个皇位是属于他的,他必须亲手,把它夺回来。他为之不择手段,牺牲了太多,终于有一天,他得到这个位置,站在这城楼之上,却只觉得无限的孤寂。 因为这个皇位,父皇去世,母妃整日将自己关在佛殿之中,任之远走,就连名义上的妻子都被困在城中,被叛军看管,他一个人,得了这个天下,又有什么意义? 夜渐深,城门守将上前来微躬身道,“殿下,夜已深,您现在伤还未愈,为了大局着想,您还是回去休息吧,如若有什么消息,属下一定即刻上传。” 段以贤站了一会,终于转过身,“罢了,你们辛苦了,明日我再过来。”而后,转身下城楼。还未下到底层,突然听见身后城楼之上传来喧哗之声,他愣了一下,回身几步上了城楼,看见城楼上诸人皆向下张望,顺着看去,见一个身影正借着绳索之力,朝城楼之上攀爬,楼下有叛军正架弓朝着他射箭。 段以贤借着火把,认出那人是浮生,心中大喜,急忙吩咐道,“弓箭手,掩护。” 弓箭手立即上前,将浮生后面的追兵纷纷射杀,浮生回头看了一眼,松了口气,有士兵上前拉住绳索,将浮生拉了上来。 浮生半跪在地上,不住喘息,连日的奔波、想方设法混入城中、被追兵追赶让他整个人近乎脱力。段以贤安静地站在他面前等他平复,浮生单手撑地,许久才觉得缓了些力气,抬起头正对上段以贤的视线,整个人一愣,“主人,属下不知是您。” 段以贤弯腰将浮生拉了起来,拍了拍他的肩膀,轻声道,“连日奔波,你辛苦了。” 浮生笑着摇了摇头,“还好属下脚程算快,还赶得及。平安王殿下已凭令牌调来燕地大军,李将军留下镇守,防止突厥趁火打劫。平安王亲率大军,已近京郊,命属下先来报平安,明晨趁叛军防备松懈,即刻攻城,主人与神武军只要静候大军入城即可。” 城墙上诸位守将听闻此话,全都松了口气,段以贤轻轻点了点头,喃喃道,“他辛苦了。”而后,他抬起头,看着城墙上的守军,提声道,“诸位将士,今日就再辛苦一宿,明日大军入城,消灭叛军,我为你们每一个论功行赏。”言罢,带着浮生下了城楼。 夜深人静,京郊,一支军容严肃的队伍朝着京城而来,任之骑着乌致,驶在队伍的最前面,远远地看见城门,勒住马,副将跟着勒马,回头做了手势,整个大军全都停了下来。 任之回头吩咐道,“现在按计划,分成几队将各城门都围住,等我指令,除清明门,直城门,厨城门及安门之外其他八门同时发动佯攻,注意只是试探,不要伤了性命,待叛军陷入慌乱首尾不顾之时,其他四门立刻攻城。” 正安朝的京城是在前梁国都的基础上建成的,每面城墙有三门,共十二门,任之下令对其他八门佯攻,混乱敌人的注意,让他们分/身乏术之时,对其他四门发起总攻。 李将军驻守燕地近十年,手下军纪严明,将士能征善战,有多年对突厥对战经历,哪怕交给从未带过军的任之手里,也足够对付城中常年以守卫为主要任务,鲜少有冲突的南军。 寅时。一道焰火突然升空,原本寂静的城门突然喧嚣四起,杀伐声不止。 任之安静地站在不远处,看着城楼之上有一个守将慌张的跑来跑去,微微弯唇,从身后抽出一支箭搭在弓上,将弓拉满,羽箭飞驰而去,径直射入那守将左胸,那守将来不及反应,便软软地倒了下去。 任之放下弓,回头吩咐道,“就是现在,攻城。” 那是南军诸人此生遇到的最残忍的一次战争,对手携带最方便的攻城器具,每一个对手都武艺高超,经验丰富,他们除了在城楼之上向下射箭,死死地抵住城门,再也没有别的选择。 不过一个时辰,清明门最先来报,叛军抵抗不住,大军已经入城。任之伸手抚了抚乌致的鬃毛,“战后攻清明门这一队,从上到下,包括阵亡的将士,都给最大的封赏,我们进城吧。” 任之调转马头,带着副将跟几个护在他身边的侍卫一同由清明门进了城。天色已渐亮,但是城中百姓依然房门紧闭,偶尔有人会偷偷的把窗户打开一条缝隙,探听外面的情况。 一士兵快速跑过来附在副将耳边说了几句,副将抬头看向任之,“殿下,公西邦带着一小部分叛军逃进了宜王府,将士们怕伤及王妃和小公子的生命安全,不敢轻举妄动,特意来请示。 任之眉头紧锁起来,“先把宜王府围起来,盯着叛军的一举一动,记住,千万不要轻举妄动。我现在即刻入宫跟宜王请示,那毕竟是他的家人,我也不敢擅自替他做任何决定。” 副将领命下去,任之吩咐其他将士在城中搜索,不准存留任何叛军残余。而后自己带着剩余的人朝着皇城而去。 段以贤已经侯在城楼之上,看见任之远远地带着一小队人过来,转身下了城楼,城门大开,段以贤带着浮生和几个侍卫站在城门口,任之翻身下马,单膝跪地,“臣弟救驾来迟,还望皇兄恕罪。” 段以贤只是一怔,几步上前,一把将任之拉了起来,“我在等你回来。” 任之的视线从段以贤身上扫过,咬了咬下唇,“你的伤……” 段以贤摇头,“我的伤无碍,你没受伤吧?” 任之回头看了一眼身后的将士,低声说道,“公西邦逃进了宜王府,我已经命人将王府包围起来,不敢轻举妄动,我觉得,你还是亲自过去看看,这样如果发生什么状况,也只有你能做决定。” 段以贤叹了口气,回头嘱咐了几句,上了侍卫牵过来的马,跟任之朝着宜王府赶去。 宜王府被围的像铁桶一样,除了围住,却再无他法。景炎帝去世,宜王段以贤成为新帝,只待消灭叛军之后就可以登基。那么被困在宜王府里的两位就很有可能成为将来的皇后和太子,没有人敢冒着害死皇后和太子的危险下达任何指令,只能等待段以贤的到来。 宜王府内静悄悄的,没有任何声音,段以贤站在大门口看了一会,回头问道,“刚刚里面有穿出什么声音么?” “没有,叛军逃入府内就将大门紧闭,之后再无声音传出来。”候在一旁的一个小将急忙禀告。 “杀进去吧。”段以贤淡淡地开口,“府内有暗室,还有我的贴身侍卫,府内诸人暂时应该已经躲藏起来,不会有危险。” 那小将犹豫了一下将视线转向任之,任之点了点头,“既然皇兄这么说了,就没有问题,进攻吧。” 得了准话,周围的将士们都松了口气,毕竟原本要担心叛军拿王妃与小公子的性命相要挟而变得束手束脚,现在也终于敢放开手脚,提剑就冲了上去。 段以贤与任之并肩站在宜王府门口,看着宜王府的大门被打开,叛军被逐一击破,最后连公西邦都被抓着头发丢到了段以贤面前,段以贤抬头吩咐道,“去暗室把王妃请出来吧。” 浮生转身进了府内,段以贤这才低下头看了公西邦一眼,面上微微带了些许笑意,淡淡地开口,“公西大人,我们又见面了。” 公西邦狼狈不堪,身上沾着灰尘和血迹,被按在地上,项上架着两把剑,他挣扎着抬起头,“段以贤,你居然还活着?在宴席上我居然没杀的了你。要不是你,我儿就不会死!” 任之忍不住轻哼了一声,“公西大人,你儿子死得其所,跟他喜欢的人死在一起,总比跟着你这个心里只有皇位的爹强的多。” 公西邦恶狠狠地瞪着任之,而后又转向段以贤,“你不过是一个庶子,哪怕你杀了我,皇位也还是太子的!” “公西大人莫要太天真,太子早已因为你造反所累被幽禁,陛下已留下遗旨,传位于三皇子段以贤,而你,造反弑君,满门抄斩不说还连累了公西皇后与太子,这大概就是你所要的吧?”任之垂下头恶狠狠地说道,“而你,害死我母妃,必将遭到报应。” 作者有话要说:……这段要卡死我了,写了两天还是写的不怎么满意,先更了,我再改改……明天不卡文了的话我多写点……最近更新的有点少……实在是不好意思。 第三十三章 倒V 段以贤命人将公西邦及叛军余孽关押起来,任之带回的边军接替了京城的城防,困在宫中的百官终于可以出宫与家人团聚。段以贤遣人将阿史那兰及段秉正送到同心殿淑妃那里,自己带着任之跟浮生去了福宁殿。 任之从没想到自己离京不过一两个月,京中居然会发生这么大的事情,更没想到自己居然连景炎帝的最后一面都没能见到。 尽管他不是景炎帝的儿子,但是他从还是个孩子的时候就跟在他身边侍候,景炎帝对待身边的人一直宽厚,任之又因为年纪小受到了许多的照顾,而再最后,景炎帝以为他是自己的儿子的时候,也确实是或多或少的弥补了他一些父爱。 到了殿门口,段以贤回头看了一眼浮生,浮生便守在了门口,段以贤带着任之进了殿。 福宁殿对比以前或多或少发生了一些变化,看起来更像是段以贤的书房的布局。任之跟在段以贤身后思绪有些混乱,他回手将殿门关上,段以贤却突然转身,将他紧紧地抱在怀里。任之怔了一下,抬起手,搂住了段以贤。他的头埋在段以贤肩膀上,鼻息之间全都是对方熟悉的气息,让他突然就觉得心安下来。 只有离别才会让他察觉那个人在心底究竟有多重要。 段以贤将任之抱在怀里,双手都微微有些颤抖,这段时间发生了太多的事情,让他觉得无限疲惫,现在任之回到身边了,叛军解决了,他终于可以松懈下来。两个人谁也没有说话,就这样无声的拥抱着,许久,任之才叹了口气,在段以贤耳边轻声说道,“段以贤,我很想你。” 段以贤放开了手看着任之,突然就吻了下去,熟悉的感觉让两个人的内心都不住地颤抖,唇舌交接之间那些氤氲在他们心底的情愫全都回来。任之微微闭着眼,心底不住地叹息,这个人终于实现了他的愿望,得到了他想要的那个位置,可是代价,却又实在是太大了。 而之后,他们一个为君,一个为臣,他们之间会不会变得更加的陌生,过去的一切会不会随着这个帝位发生变化? 二人抱在一起缱绻地亲吻,却又都满满的都是心事。 不知道过了多久,才结束这个亲吻,段以贤忍不住又吻了吻任之的唇,而后才放开,任之靠在段以贤身上抬手摸了摸段以贤的脸,轻声道,“还没祝贺你,终于得到你要的一切。” 段以贤叹了口气,眼底微微有些纠结,拉着任之在榻上坐了下来,任之靠在段以贤怀里,手指摸上了段以贤的胸口,“伤口好了么?” 段以贤握住任之的手,摇了摇头,“没有大碍了。” “究竟是为什么,公西邦会突然出手?居然还害死了陛下?”任之的手被段以贤握着,声音里带着长途奔波的疲惫。 段以贤微微闭眼,“是我跟良妃将他逼得太紧了,我们本来是想逼他露出马脚,却没想到早在之前,公西邦就对公西翰之死耿耿于怀,他一直认定了是公西翰的死是我做了手脚,也是父皇的授意,再加上我跟良妃在朝中对他相逼,他干脆在宴席上出手,打算一举杀了父皇跟我,而后扶段以杰登基。还好当时我身边跟了几个暗卫,拼死拦住了他跟他手下的死士,但因为他人手不足,被他逃了出去。之后就被围了城。” 任之轻轻地叹了口气,抚了抚段以贤的发,“浮生都跟我说了,我母妃是公西邦害死的是么?” 段以贤点头,“你走之后我一直就设法调查德妃的死因,确实是有人对她下了毒,但是绝对不是师傅。后来我抓到了在怡和殿里有公西邦派去的内应,就是公西邦指使她给德妃下毒,是想嫁祸给我,挑拨你我之间的关系,公西邦好趁机拉拢你与我作对。” 任之垂下眼帘,又想起了当日见到德妃毫无气息的躺在自己面前的模样,许久,他才说道,“是我没有保护好她。” 段以贤忍不住拥紧了任之,“是我不好,害你卷进了这些事情,害你失去了你母妃。” 任之抬起眼看着段以贤,“公西邦能交由我处理么?” “好。”段以贤有些疲倦地靠在任之的肩膀上,“这件事算是解决了吧,你是不是不会再走了?” 任之吻了吻段以贤的发,“不走了,我想陪在你身边,只要你给我留一个位置就好。” 段以贤弯唇笑了起来,“我身边的那个位置,永远都是你的。” “我义父现在在哪里?”任之觉得有些倦意,闭着眼睛问道。 “我命人在宫里寻了一处院子让他先安顿下来,过段时间父皇的葬礼举行后,我可以送他出宫,再安排两个人照顾他,让他颐养天年。”段以贤轻声说道。 “那浮生呢?以后,就转明了么?”任之的声音越来越小,困意渐渐袭来。 段以贤吻了吻他的额头,“我留了神武军首领一职给他,有他在我也安心。至于暗卫的首领,就再寻一个人吧。” 任之迷迷糊糊地点了点头,“我有些倦了,先睡一会,一会起来要去看看良妃娘娘。” “好,睡吧。”段以贤拉过被子,盖在两个人身上,搂着任之也闭上了眼,不知不觉地睡了过去。 等任之一觉醒来,已是下午,他睁开眼看了一眼身边熟睡的段以贤,他的双眼紧闭,眼眶下面微微发黑,脸颊消瘦, 显是前段时间一直没有好好休息。任之忍不住伸出手在他脸上摸了摸,手指沿着额头一直向下,抚过高耸的鼻梁,微微发白的唇,终于忍不住,探过头在唇角印上一个吻。 段以贤睁开了眼,正对上任之的脸,眼角弯弯露出笑意,“睡好了?” 任之点了点头,手指却还覆在段以贤脸上,“你最近瘦的厉害。” 段以贤弯唇笑了起来,“那要去告诉御膳房要多给我备些好吃的补补了。” 任之伸了伸胳膊,坐了起来,“你肯定还有事情要处理吧,我去看看良妃娘娘。” 段以贤也坐了起来,靠在塌边看着任之站在铜镜前整理自己的衣服,“记得回来吃饭。” 任之回过头看了段以贤一眼,点了点头,“知道了。”说完甩了甩衣袖扭头出了门,段以贤倚在榻上看着他的背影,忍不住弯起唇角。虽然还有一大堆的问题在等着解决,但是最起码,那个人回来了。 宫中已经恢复了正常,好像前段时间叛军围城只是宫中的人的一场大梦,过路的内侍宫女看见任之,恭顺的躬身行礼,任之摆了摆手,继续朝着华阳殿走去。 再靠近华阳殿,任之觉得自己的心情有些不一样,上次他离开这里终归还是带着些许心结的,只是现在想想,又觉得那心结十分的可笑。他与良妃,抛去那些心结,终归对彼此还是真的关心与在意的。 华阳殿的内侍看见任之急忙行礼,任之摆手一路进了内殿,却闻见十分久违的药味,不由地皱了皱眉头,“娘娘的身体怎么样?” 绿竹迎了出来,看见任之先是诧异,随后说道,“娘娘前些天身体又有些不适,宜王殿下已经遣了太医过来开了药,喝了几副已经好多了,殿下不要担心。” 任之跟着绿竹进了里面,看见良妃躺在床上,手里还拿着一册书,面色对比之前已是差了不少,径自伸出手,将那书册抢了下来,随口道,“就不能安生的歇上一会么?” 良妃撑着坐起来靠在床头朝着任之微笑,“还以为你再也不会来我这了。” 任之撇了撇嘴,在床前坐下,回头对绿竹吩咐道,“把你们娘娘最好的茶给我沏上,我跟你们娘娘好好聊聊天。” 绿竹跟良妃忍不住相视而笑,转身出门去为任之沏茶,任之低头看了一眼良妃刚刚看的那本书,随手扔到一遍,“你给我的书我已经都看完了,正打算来取些新的来。你前段时间是不是为了那件事伤了神?” 良妃伸手拍了拍任之的手,“伤了神也总比伤了心好。” 任之抓过良妃的手,顺手摸了摸良妃的脉,“伤了心总能养好,最起码不用天天吃那些苦的要死的药。” 良妃抽回了手,“有些事情天注定的,能活多久也是天注定的。” 任之摊了摊手,“公西邦已经抓到了,我已经跟新帝说好,将他交由我处置,你有什么要做的么?” 良妃摆手,“造反,害死先帝,仅凭这两项罪名就足够他满门抄斩了,我还用做什么呢?” “那你以后有什么打算?”任之凝神看着良妃的脸。 “先帝去世,以康的仇得报,我再无什么牵挂,只求每天衣食无忧,安安心心地看看书,写写字,再无所求。”良妃笑着看向任之。 任之突然跪了下来,认真看着良妃道,“任之自幼而孤,终于找到双亲却又在几月之内又变得无父无母,得蒙良妃娘娘在少年时相救,愿将您接回府中,终身供养。” 良妃看着任之,许久,缓缓地开口,“我之前利用了你,你不怪我么?” 任之弯起唇角,“我接近你何尝不是为了利用你呢?” 良妃突然大笑起来,“那好,那我就将我的后半生托付于你,从今以后,你我就是亲母子,你荣我荣,你损我损。” 作者有话要说:……上部到这基本就结束了,下章开始就是段以贤登基之后了……文还没有完结,还早着…… 第三十四章 倒V 半月之后,停柩一月之久的大行皇帝的梓宫终于下葬到皇陵。段以贤一身白衣步行相送,身后跟着的是同样一身白衣的段以鸿、任之,还有先太子段以杰。京中王公大臣官员伏在道左,哭送大行皇帝。 景炎帝发于前梁乱世,两年的时间平定各路叛军,结束梁末割据。为帝之后,以文治天下,并开疆拓土,虚心纳谏,厉行节约,使百姓能够休养生息,他在位二十二年,国泰民安,百姓安居,为正安王朝后来的盛世奠定重要的基础,崩于叛军造反,享年四十五岁,庙号高祖,谥文皇帝,后加谥应天兴国弘德彰武宽温仁圣睿孝敬敏昭定隆道显功文皇帝。 景炎二十二年八月初三日,嗣皇帝段以贤与宣政殿举行登基大典,祭祖奉天昭告天下,即帝位,次年改元昭宁,尊其母淑妃步氏为皇太后,居隆福殿,原宜王妃阿史那兰为皇后,皇长子段秉正为太子。 段以贤即位后,首先对公西邦叛乱一事进行清算。公西邦举兵谋反,致先帝崩,诛三族,其妹原皇后公西氏念在与先帝多年夫妻,废后位,幽居于昭庆殿,未得圣令不得离开寸步。 蜀王段以鸿,平安王段以之护驾有功,改封段以鸿为宜王,赐封地宜州,平安王段以之晋逍遥王,领重新组建的南军。原太子段以杰为安王,封地晋州,终身不得再入京。 其他朝中众大臣皆有升降,至此景炎二十二年的叛乱完全终结,正安王朝自建朝以来把持朝政的两大家族公西氏与房氏土崩瓦解,朝政大权完全归于年轻的新帝昭宁帝手中。 任之没有封地,逍遥王如其封号,逍遥自在,尽管领了南军首领一职,但大多事物都交由副将浮生处理,他每日进宫陪皇帝喝喝茶,下下棋,倒也悠闲。 先前的平安王府已经建成,段以贤下令换了个牌匾,任之便搬了进去,与他同去的,还有一个中年女人带着她的侍女,被奉为逍遥王府上的老夫人,而宫中,先帝良妃因陈年旧疾而逝,谥恭恪惠荣和靖皇贵妃,葬于皇陵。 这日散了朝,任之晃晃荡荡地转身准备回府,被段以贤身边的贴身小太监萧平拦住了去路,“陛下请您到福宁殿。” 任之伸了伸胳膊,“知道了,这就过去。” 萧平躬身退下了,任之晃了晃胳膊,转身朝着福宁殿走去。他至今还是习惯孤身一人,哪怕来上朝也是一人骑马,不愿有侍卫或者小厮跟着,再加上他现在住在宫里的时间甚至要超过王府,身边带着一个人反而更加不方便。 任之一边往福宁殿走一边暗自想到,幸好当日将良妃接进了府里,让府里有了个管事的,不然的话,偌大的一个王府,反倒空置了。 段以贤登基之后精简后宫,许多到了年纪的宫女都给了赏银送出了宫,加上他初登皇位,后宫虚空,整个内宫倒显得空荡了不少。 任之慢吞吞地走到福宁殿,门外候着的内侍上前行礼,为任之打开殿门将他迎了进去,任之踏进殿门,就看见伏在案前正在批奏折的段以贤,微微欠了欠身,懒懒地开口,“给皇兄请安。” 段以贤抬起头瞥了他一眼,“过来,研磨。” 任之撇了撇嘴,“批奏折研什么磨?” “叫你研磨就研,你管我干嘛用。”段以贤朝着侯在一旁的萧平挥了挥手,“下去吧,这有七弟陪着就行了。” 萧平朝着段以贤行礼又朝任之躬了躬身,而后退了下去,任之慢吞吞地走到案前,替段以贤研着墨,视线朝着朱批的奏折上扫了一眼,“你不过是自己忙着就见不得我闲罢了。” 段以贤弯起唇角,朱笔抬起,在任之右颊上轻轻点了个红点,忍不住笑道,“果然还是你了解我。” 任之感觉到脸上微凉的一触,忍不住抬头瞪了段以贤一眼,抬起手刚要去揉就被段以贤抓住了手,“看看你手上这墨。” 任之干脆抓起了段以贤的袖子,在自己脸上蹭了蹭,将那处红点抹去,看了一眼段以贤明黄的袖口上沾染的红色,倒是觉得心情好了起来。 段以贤看着他笑了一会,提起笔继续看奏折,任之站在他身边不再研磨,擦了手倒是替段以贤按起了肩膀,段以贤轻轻叹息了一声,似是觉得舒服了一些,向后靠了靠。 任之按了一会肩膀,又抬手替段以贤按了按额头,开口道,“这个皇位坐起来果然没那么轻松吧?” 段以贤微微闭上眼,感受着任之手指的力度,“当然不轻松,早就预料到了,既然自己选择的,总要面对的。” 任之没有回答,段以贤坐了这个皇位已有几月,每日勤政爱民,操心的事情确是不少,不论在后宫之中,还是在朝臣面前,他都越来越像一个合格的帝王,却唯独在自己面前的时候,他从来没把自己当做一个帝王。 在任之面前,段以贤从来不自称朕,他就像一个兄长,一个老友,更像是一个恋人一般与任之相处。任之为此觉得庆幸,最起码不管二人的身份、地位如何变化,最起码那个人还是那个人。 任之按了一会,慢慢放开了手,忍不住俯下头吻了吻段以贤的额头,而后沿着高挺的鼻梁向下,最后吻上了他的唇。段以贤仰起头,任由任之加深了这个亲吻,二人唇舌交织,身体都发生了明显的变化。 段以贤突然伸手,将任之从背后拉了过来,搂在了怀里,任之坐在段以贤腿上,双手缠上了他的后背,段以贤的手探进了任之衣服里,任之靠在段以贤身上微微地喘/息,气息不稳道,“陛下,白日宣yin是不是不好?” 段以贤手上用力,将任之的袍子扯开,嘴唇吻上了任之的耳垂,“现在说这些怕是太晚了。” 段以贤将任之外袍扒掉,将任之抱到了里面的榻上,欺身压了上去,二人交换了一个热切的亲吻,重新交缠在一起。 喘/息声,shenyin声在大殿里交织,久久不能平复。 不知道过了多久,殿内终于平静下来,段以贤拉过被子替任之盖上,起身拉了件外袍给自己披上,对着门外吩咐道,“送水进来。” 门外候着的萧平立刻会意,领命便去准备热水,段以贤转身重新回到床上,将床帐拉了下来,亲了亲任之的额头,任之的眉毛动了动,睁开了眼睛看着段以贤,声音有些沙哑,“你刚刚干嘛去了?” “吩咐他们准备热水,你洗个澡再继续睡。”段以贤手伸进被子里,在任之腰上按了按,“怎么样,还难受么?” 任之重新合上眼,有些无奈地开口,“现在这福宁殿里大概没有不知道皇帝跟他亲弟弟有说不清道不明的关系的了吧?而且皇帝的亲弟弟还是个不男不女的……” 任之话说到一半,就被段以贤掩住了唇,他另一只手握住了任之的下面,笑道,“是不是不男不女,我最清楚了。更何况不管变成了什么样,只要是你,我就喜欢。” 任之下面被人握着,呼吸都不再平稳,他抓住段以贤的手有些颤抖着开口,“别再来了,让我好好休息一会。” 段以贤轻笑着放开了手,探过头去吻了吻任之的脸颊,在他身边躺了下来,“先陪我说说话,一会洗完澡了再睡。” 任之有些不耐地睁开眼睛,“说什么?对了,你真打算后宫就这么闲置着,不添些人口?后宫只有一位皇后一个皇子这种事情,就算是百官都不会同意的。只怕过些时间,有会有人给你上奏,要你为了大局着想,给后宫添丁进口吧。” 段以贤侧过头来看着任之,“你说这话是真心的,还是在试探我?我说过,阿史那兰是当初我为了大局着想没有办法,但是以后,不会再有其他人。” 任之轻声叹了口气,“你是皇子的时候可以说与王妃感情真挚,容不下第三人,可是你成了一国之主,又怎么能再说这话?” “我已经委屈你太多,不想再更多了。”段以贤伸手覆上任之的眼睛,“这件事你就不用操心了,我会处理好的,我有的是借口来搪塞他们。别的事就算了,我的后宫的事都要他们做主,这个皇帝当得还有何意思?” 任之眨了眨眼睛,眼睫与段以贤的手掌接触,让段以贤觉得有些痒,他放开手,在任之额上印上一个吻,轻声说道,“我只要你一个就够了。” 殿外有人叩门,段以贤皱了皱眉,提声道,“进来吧。” 殿门被推开的声音,进来的人明显刻意放轻了脚步,进了殿内,将热水放好,萧平恭敬的隔着床帐说道,“陛下,水来了。” “你们下去吧。”段以贤话落,那几个人便退了下去,而后大殿的门缓缓地关上,段以贤掀开床帐,将任之从床上抱了起来,放进了浴桶之中。 任之整个人懒懒地不想睁开眼睛,靠在桶里任由段以贤为自己清洗,而后擦干,抱回到床上,不知不觉便睡了过去。段以贤为他重新盖好了被子,遮了床帐,吩咐人将水清理干净,回到案边继续批阅奏折,身边只留下了一个萧平伺候。 任之一觉醒来已经是一个时辰之后,他从床上下来,拿过段以贤吩咐人准备的中衣穿在身上,光着脚放轻了脚步走了出来,段以贤仍在埋头批阅,倒是萧平最先察觉到任之的动静,任之朝他笑了笑,轻手轻脚地走到段以贤的身后,还没伸出手,就被段以贤一把握住了手。 任之弯唇而笑,段以贤将任之拉到自己腿上,转头看向萧平,“去给七弟拿鞋。”萧平垂着头跑去把任之的鞋拿过来,伺候任之穿上,又重新站到一边。 任之拉了张椅子在段以贤身边坐了下来,段以贤向旁边侧了侧,为任之留了处地方,任之从段以贤的书案上翻出自己留在这的兵书,专心致志地看了起来。段以贤批阅奏折的空隙偶尔抬头去看任之,见他埋头在书卷里的样子便忍不住弯唇,半晌,突然开口问道,“你喜欢看兵书?” “初时不怎么喜欢,看得久了到真的看出了些门道。老夫人家里将门世家,她从小耳濡目染,没事便给我讲他父兄早年家打仗的事情,结合着兵书去听,倒是别有一番感觉。”任之抬起头朝着段以贤说道。 段以贤知道他口中的老夫人便是前良妃,现在良妃这个身份已经葬入皇陵,而那个人已经变成了逍遥王府中的老夫人,大家心知肚明。他忍不住笑着看任之,“既然这样的话,那你为什么不好好带带南军。” “南军再骁勇终究还是守城的,就像是此次南军叛乱,纵是南军事先准备,占据了先机,但是对比常年驻守塞外的边军来说,缺乏实战经验,到了战场上,真刀真枪的相对的时候,他们最先就怵了。最好的将士,都是战争喂出来的,尽管这样说起来有些残忍。”任之放下了书,抬起头来专注的跟段以贤说道。 段以贤点了点头,“你这么一说,我倒是觉得,南军需要改变一下,如若将来被别人围城,南军的战力是否足以守住京城呢?” 任之垂下头想了一会,道,“若是能有一个经验丰富的上将来带南军,一定不成问题。” 段以贤手中的笔无意识地在纸上画了画,思索道,“这件事容我思索一下,总要有些变化。” 任之点头,便不再理段以贤,埋头继续看书,段以贤理了思绪,也继续批奏折。 片刻,门外突然传来声音,“陛下,大理寺卿汲智求见。” 任之抬眼看了段以贤一眼,将书合上,扭身想要往床前走去,被段以贤伸手拉住,“去哪儿?” “你有正事要谈,我衣冠不整地伏在你案前看书,是不是不怎么好?传到朝里,只怕明天就有人参我一本。”任之回身笑吟吟地看着段以贤,“到时候你是保我还是不保?” 段以贤拉过任之的手,将他按在椅子上,“有我在,我看谁敢参你?”言毕回头对着萧平吩咐道,“叫他进来吧。” 萧平起身将门打开,汲智低着头进来先请安才抬起头,“陛下,这是之前公西邦谋反一案的案宗,臣已经整理好了,现送来交由您过目。” 段以贤点了点头,萧平上前将案宗接了过来,呈到案上,段以贤拿起简单地翻开看了一眼,“好,朕会仔细审阅,汲大人还有什么事么?” 汲智的视线在任之的身上短暂的停留,而后收回,“无事了。” “像下次这种送卷宗的事情就遣手下的人过来,不必亲自奔波。大理寺的工作繁多,卿不必事事亲为。”段以贤抬眼嘱咐道。 汲智躬身,“陛下对臣赏识之情,臣自然不能辜负,唯有事事关注,才不至出了问题。” 段以贤勾起唇角,“汲大人辛苦了。” 汲智摇头,“臣分内之事。那臣告退了。” 任之终于停止翻看手中的书页,抬起头来有些玩味地看着汲智躬身施礼而后退下,突然开口问道,“萧平,汲大人是不是天天都往福宁殿来?” 萧平被问的一愣,有些茫然地抬起头来看着段以贤,段以贤倒是先笑了起来,“他一个外臣,除了有事务,当然不能每日入宫。你以为我这福宁殿除了你还有别人能来去自由么?” 任之将书重新合上,起身去拿外袍,“一直待在这里怪无趣的,我出去逛逛,等你批完折子一起用膳。” 段以贤笑着点头,“去吧,一会我派人叫你回来。” 萧平上前伺候着任之将外袍穿好,任之挥了挥手,转头出了福宁殿的门。 走了没多久,任之就看到了汲智的身影,汲智停在那里,似乎正是等他过来,任之勾起唇角,朝着汲智走了过去,汲智回过身,朝着任之躬了躬身,“逍遥王。” 任之摆手,“我素来不在意这些礼数的,汲大人没必要这么客气。论年纪,你只怕还长我几岁,就叫我名字就好。” 汲智微微笑了笑,“礼法不可废,哪怕私下里再交好,君就是君,臣就是臣,汲智无能,但从不敢忘。” 任之唇畔慢慢勾出笑容,他意味深长地看着汲智,“汲大人话中的深意我也许听懂了,但是有些事情不是大人想的那么简单。就是我,也不能完全做主,毕竟在这后宫之中,朝堂之上,真正的主人只有那一个,汲大人如果有什么意见,完全可以上奏,陛下虚心纳谏,自然会采纳。” “逍遥王不知有没有想过,男儿身毕竟是男儿身,陛下是一国之主,后宫子嗣都待充实,与其等到那一天失了宠,还不如自己站好自己的位置。”汲智看着任之,缓缓地开口。 任之唇畔笑意更深,他凝眸看着汲智,许久,才缓缓地开口,“那以之就多谢汲大人好言相劝了。这宫中不是外臣久留之地,汲大人还是速速退下吧。” 汲智看着任之,转身而去,任之站在原地看着他慢慢走远,唇角的笑意消失的无影无踪。 任之在御花园缓缓地走着,迎面看见前面站了几个人,以他的眼力,一眼便认出为首之人是当今皇后阿史那兰,尤其她身边还有一个正在学步的小太子。距离已不远,那几个人已经认出了任之,阿史那兰身边的内侍全部躬身施礼,任之不好再绕开,只能径直走了过去。 “臣弟见过皇嫂。”任之向阿史那兰请安被阿史那兰身旁的侍女扶起,阿史那兰温柔地看着任之,“七弟又来陪你皇兄了?” 任之轻笑,“刚散朝皇兄说有事与我商谈,便在福宁殿里耽搁了一会,觉得闷便来御花园逛逛。” 阿史那兰的视线凝在他身上,轻声道,“这宫中清冷了些,我又每日要照看智儿,你有空多来陪陪皇上,也是一件好事。” 任之俯□,伸手摸了摸段秉正的脸,“臣弟应该做的。许久未见,智儿倒是长高了些。” 作者有话要说:……表和谐我!我没有写什么…… 今天就这些,明天上午还补一个小尾巴……要困死了……晚安。 补全 …… 第三十五章 倒V 段秉正对这个小皇叔倒是有点印象,他扬起头看了任之一会,突然伸出了手,软软地开口,“抱。” 任之弯下腰将段秉正抱在怀里,段秉正用小脸贴了贴任之的脸,“小皇叔陪智儿。” 任之抬头看向阿史那兰,阿史那兰笑着开口,“我正好有些乏了,就劳烦七弟帮忙照看一会,身边的这几个人都跟着你,智儿这个年纪,正是麻烦的。” 任之笑着摆手,“那我就陪他玩会,一会送他回去。” 阿史那兰点头应了,转身带着自己的侍女走了,留下几个常年跟在段秉正身边的内侍跟着浮生照看着。 任之自幼没有什么陪小孩子玩的经验,大概是年纪小,看见软软小小的段秉正就忍不住上前想要摸摸他。段秉正自出生以来一直跟在阿史那兰身边,周围不是侍女就是内侍,唯一能见到的男人就是他那忙碌的父皇,对于年纪稍长的男性就忍不住想要接触。 段秉正早慧,不过一岁多,已经能说很多话,走起路来晃晃悠悠,但是却也能走很远,任之抱着他在御花园转了一会,身后的内侍上前说道,“王爷,近晌午了,日头有些足,还是抱着殿下去别处吧?” 任之点了点头,干脆抱着段秉正直接去了福宁殿,迎面正装上段以贤派小太监出来叫他用午膳,任之抱着小太子直接进了殿。 段以贤已经坐在餐桌前,看见任之抱着段秉正进来倒是愣了一下,任之将小太子放在地上,“去找你父皇吧。” 段秉正抬起头看了段以贤一眼,突然就跪在地上,“儿臣参见父皇。” 任之倒是一愣,站在原地有些诧异的看了段以贤一会,段以贤俯□将段秉正抱了起来,放在身旁的椅子上,“智儿过来了,正好跟父皇一起用膳吧。” 段秉正乖乖地点头,“谢父皇。” 任之在段以贤另一侧坐了下来,接过萧平递过来的米饭,拿起筷子在桌上扫了一圈,却又觉得吃不下去,便干脆替身边的父子俩布菜。 段秉正年纪虽小,但可以看得出来阿史那兰对他的教育格外的严厉,所以年纪小小做起事来倒是一板一眼,任之看着他,忍不住想起来段以贤小的时候。大抵生在帝王家,自幼就要这样吧? 吃过午膳,段秉正似乎有些困了,坐在椅子上,眼睛有些睁不开了,还努力挣扎着。任之只好将他抱了起来,送回了仪元殿。 任之回来的时候,段以贤已经批完了奏折,正拿着任之上午看过的兵书翻看,任之在他面前站了一会,突然开口道,“要不你让皇后为你生一个亲儿子吧?” 段以贤翻书页的手抖了一下,抬起头诧异地看着任之,“是有谁找你说什么了?” 任之摇头,“我只是看你并不是很喜欢智儿的样子,如果他是亲生的,或许就不会这样了。你现在是皇帝,总要有一个亲骨血来继承皇位。智儿算起来,毕竟是一个外人。” 段以贤拉过任之的手,轻轻叹了口气,“如果不是为了皇位,智儿都不会存在,也不会有什么皇后,这已经是我为了这个皇位的妥协了。智儿现在对我来说,与亲子无疑,只要好生教养,将来他能成为一个好的皇帝也就行了。” 任之看了段以贤一会,轻轻地摇了摇头,“段以贤,你这样会让我觉得亏欠你太多。” 段以贤轻笑道,“这有什么可亏欠的,我没有子嗣,你也没有,你我之间所有的是彼此也就够了。” 任之没有说话,却从背后探过身子搂住了段以贤的脖子,将头压在段以贤肩膀上,许久,才道,“段以贤,因为你这句话,任之死而无憾。” 任之在宫里待到下午,跟段以贤说了会话,下了会棋,直到有大臣有事来奏,任之觉得无趣,便出宫回府。 逍遥王府算是任之十多年来真正意义上的家,尽管府里人丁不多,除了他与老夫人便再也没有家人,以后可能也不会再有,但是从宫里出来,他终于有了去处。 下午太阳不再那么*,老夫人正靠在任之为她在院子里准备的软榻上晒太阳,看见任之回来,睁开了眼睛,“王爷终于还记得王府大门朝哪里开了?” 任之笑嘻嘻地在老夫人身边坐了下来,“儿子知道老夫人一直在家里念叨着我呢,今天打了好几个喷嚏。” 老夫人从怀里拿出锦帕,替任之擦了擦因为骑马回来额上沁出的汗,“我可没那个时间。对了,刚浮生来府里了,昨晚当值好像遇到了什么状况,闷头就回了房间,你去看看吧。” 浮生转明之后没有固定住处,他孤身一人新开一个府邸也是浪费,任之干脆在府里给浮生留了一个房间,让浮生成了这王府的半个主人。浮生平日里能说会道倒是很讨老夫人的喜欢。 任之伸了伸胳膊,将毯子替老夫人提了提,“说不定就是昨晚当值没吃饱,回去睡觉了,我去看他一眼。你再待会就让绿竹扶你回房间吧。” 老夫人点头,“知道了。晚上不进宫了吧,让人准备了你爱吃的。” “好,今晚儿子在家陪你。”任之弯了唇角,转身朝着浮生的院子走去。 因为浮生跟任之多年相交,所以在王府的待遇一直很好,有独门的院子,老夫人拿他当了半个儿子,平日里不准下人过去打扰他,倒是浮生没事就往前院跑,像今天这样轮值回来没有去陪老夫人说话,而是直接回了房间确实让任之有些好奇。 浮生的武艺都是却林亲自教导的,与任之不相上下,所以任之刻意放轻了脚步,摸进了院子,还没推开门,里面就传来浮生的声音,“你别进来,我今天不想见人。” 任之诧异地挑了挑眉,突然上前推开了浮生的房门,冲进了屋子里,看见浮生正倒在床上,拿被子遮着头。任之挑了挑眉,“你抽什么疯?” “我昨晚当值累了,想好好休息。”浮生的头上盖着被子,声音闷闷地传了出来。 “累了?”任之轻笑,浮生自幼习武,内力充沛,所以哪怕连着几日几夜不眠,也不至于有多倦,他思索了一下,走到床前,突然就将浮生的被子拉了下来,浮生大惊,急忙伸手去抢,但是任之在那一刻已经清楚的看见浮生的脸。 浮生的右眼好像被谁打了一拳,整个眼眶都发青,看起来格外的好笑,任之怔了一下,突然就大笑起来。 浮生气急败坏地拉过被子,重新将自己的脸遮了起来,郁结道,“出去,我不想看见你。” 任之将浮生向里面推了推,好不容易止住了笑,在他身边坐了下来,“这整个南军应该都找不出一个能在你脸上来这么一拳的人吧,昨天晚上到底怎么了?” 浮生沉默了半晌,突然开口,“你们宫里尚食局是不是有一个女官?你帮我问问她叫什么名字?” “尚食局?”任之稍微思索,“我倒是记得尚食局有个女官叫林先,比我年纪还大上几岁,本来到了年纪出宫,不过她拒绝了,说喜欢呆在尚食局,怎么了,这是她打的?你跑尚食局干什么去了?” 浮生将被子丢开,坐了起来,“我每夜当值饿了的时候都会去尚食局找点吃的,谁知道昨晚那个女官就会等在那里,说我偷东西,我看她是一个姑娘家,不好意思与她争论,想要赶紧离开,谁知道她拉住我不放,还一拳打在脸上。” 任之克制不住,又大笑起来,“她是尚食局女官,尚食局的所有食材全都是有数的,你总依仗武功高强去偷吃的,害得人家还要半夜三更去抓贼,活该挨这一拳。” “你还好意思说我,”浮生怒道,“要不是你丢下烂摊子给我一个人什么都不管,我也不用这段时间这么辛苦,更不用在午夜当值还要去找吃的。” 任之笑着摇了摇头,“罢了,以后再当值的时候让府里的人给你备些点心带着,堂堂南军副首领居然摸进尚食局偷吃的,还被一个手无缚鸡之力的女官揍了,传出去,我都觉得丢人。” 浮生重新拉过被子,倒回床上,“今晚叫人把晚饭送来我房里,在脸上的淤青好之前,我不会出去见人了,今晚当值你自己去吧,我懒得再管你。” 任之笑着起身,“我房里有小瓶药膏一会给你送来,涂上明早就好了。你也不用每日当值都亲自去盯着,南军虽然重新组建,但我心中有数,不必如此辛苦的。” “快出去,不要再跟我说话。”浮生不耐地挥了挥手,任之忍不住又笑了起来出了门。 作者有话要说:今天早点更新,明天歇一天,后天应该是照常更新吧…… 入V公告:本文于12.8周一入V,当日三更,32章-35章倒V,勿买重。谢谢大家一路支持,某幽会继续努力。谢绝盗文搬文。 第36章 诚 第二日任之入宫专程去了一趟尚食局。对于那个叫林先的尚食局女官任之先前倒是见过一次,只记得是一个长着娃娃脸的少女,年纪比任之还要大上一两岁,其母曾是尚食局首席女官,女承母业,年纪小小便也如入了宫,做了尚食局女官。 任之还跟在景炎帝身边的时候来过几次尚食局,到也算得上轻车熟路,还没迈进尚食局的门就有人过来行礼,任之挥了挥手,“我只是过来随便看看你们不用管我。” 那人微躬身退了下去,任之在尚食局里四处转了转,就看到了那个叫林先的女官,索性就凑了过去,林先正在专注地点食材,任之走到她身后她都没有察觉,任之只好轻咳了一声,林先转过身来,吓了一大跳,看见任之急忙躬身施礼,“见过逍遥王。” 任之摆手,“不用这么多礼,我只是路过尚食局随便过来看看,你忙你的不用理我。” 林先应了一声,转身继续点食材,真的把任之丢在了一边,任之不由觉得好笑,站在她身旁看了一会,“怎么样,有什么异样么?” 林先随口回道,“前些日子,每天晨起点食材的时候都会少点东西,前晚我守了半宿,终于等到了那个贼,不过没有抓到他,但是打了他一顿,下次他应该不敢再来了。” 任之忍不住弯唇,“是吗?没想到连食材都会有人偷,这样吧,下午我派副首领过来看看,让他以后安排两个人守着。” 林先点头,“那就多谢王爷了。” 任之笑着摇头,“那你继续忙,我去别处看看。” 任之噙着笑意回了福宁殿,段以贤依旧百年如一日的在批奏折,看见任之进来微微有些诧异,“怎么,感觉你心情不错?” 任之笑着点头,“你有没有觉得浮生年纪大了,该成个家了?” 段以贤无奈地看了他一眼,“我看你真的是太闲了,居然开始操心起来这种事了?” 任之接过萧平倒好的茶盏,喝了一大口,继续说道,“你都不知道我昨天看见他眼上的淤青的心情,只觉得这么多年了,还能有个人对着浮生的脸下手。” 段以贤看着他的表情,只觉得好笑,“算了,随你折腾去吧,不过这种事你最后不要一个人自作多情,要考虑当事人的感觉。” 任之摊了摊手,“当然了,不过我觉得一定没问题的。” 段以贤没再理任之继续埋头看奏折,只不一会,他的眉头就挑了起来,任之看见他的表情不由一愣,“怎么了,这种表情?” 段以贤将手里的折子合上,扔给任之,任之接过折子打开扫了一眼,眉头也微微皱起,“突厥可汗居然去世了?阿史那阿吉倒是有点本事,能够打败他一众哥哥,夺得汗位。” “阿史那阿吉野心不小,他继承汗位之后的突厥肯定与老可汗的策略不同,如若休养生息之后,早晚会对我们开战。”段以贤眉头紧锁。 任之将奏折合上,弯唇笑道,“怎么,还没开始打,陛下就怯了?” 段以贤叹气,“我有什么可怯的,只是,一旦开战,势必生灵涂炭,最痛苦的,是百姓。” “正是为了百姓才要战,若不战,任由突厥的铁骑犯我国界,到哪个时候,才真正是民不聊生。”任之笑着站在段以贤面前,神色却很严肃,“如若将来要战,那我便替你去战,我会帮你守住每一寸土地,守护你的百姓,让你的皇位稳如泰山。” 段以贤抬起头来看着任之,许久,他慢慢地勾起了唇角,“好,如若有那一天,就由你替我去战。” 两个人相视而笑,内心的激荡好像又重新平复下来,要战便战,他二人并肩在一起又有何惧? 阿史那阿吉成为新的突厥可汗,新汗登基又赶上正安王朝也是新帝登基,阿史那阿吉上奏要亲自来京朝贺,段以贤想起先前与阿史那兰的约定,索性回复,皇后思念母亲,请突厥可汗将前可贺敦一起带入京。任之探头看了一眼段以贤的批复,思索道,“阿史那阿吉会将可贺敦带回来?他们不是有什么收继制度么?” “你忘了,阿史那阿吉好男风,收继一个比自己大近二十岁的老女人也没什么意思。而且,把可贺敦送来,阿史那兰与突厥最后的牵挂也就断了,以后他出兵也可以凭借此事当借口,他何乐不为?”段以贤回复好,将奏折递给萧平,继续翻看其他奏折。 任之从一大堆奏折下面抽出了自己的兵法,靠在软榻上继续看了起来。 段以贤从间隙里抬头看他,见他时而锁眉阅读,时而凝神思索,表情无比的丰富,倒是看得段以贤唇角微扬。 不知道过了多久,任之突然把书一丢,“罢了不看了,我得去睡一觉。” 萧平急忙上前去把书捡了回来,放回案上,段以贤无奈地看着任之,“这个时候睡什么觉?” “浮生伤了脸,这几天都不打算见人了,我正好许久没事干,也该去轮个值看一眼了。毕竟南军负责京城安危,我偶尔总该去盯着。”任之倒在榻上,懒懒地说道。 段以贤用眼神示意萧平,萧平上前替任之将被子拉好,任之闭上眼叹息,“总不能就真的当一个逍遥王爷。” 段以贤没有接话,任之蜷在榻上不一会便睡了过去,直到傍晚的时候才醒过来,感觉到身边躺了一个熟悉的身子,便向旁边侧了侧,躺进那人怀里。段以贤伸出手,揽住任之,在他额上吻了吻,“一觉睡了两个多时辰,看你睡的我都倦了。” 任之伸了伸胳膊,抬手摸了摸肚子,“我居然睡了这么长时间,怪不得觉得自己有些饿了。” “萧平,传晚膳吧。”段以贤支起胳膊对着一旁侍立的萧平吩咐道。 任之起身下了床,披上了外袍,一边低头扣扣子,一边回头对着段以贤说道,“一会吃过饭我就走了,你别忙太晚,我会让萧平盯着你。” “我陪你去。”段以贤下了床,替任之理了理衣服,随口说道。 任之的动作顿了顿,“陛下你可别开这种玩笑,你现在是千金之躯,我拉着你陪我去值夜,出了什么意外,会有一堆人要我的命。” 段以贤安静地看着任之,许久才说道,“我只是觉得,坐在这个皇位久了,高处不胜寒,多跟你在一起出去看看,也许会觉得好一些。” 任之突然伸手握住了段以贤的手,弯唇看着他笑道:“好,有我在,不会让你觉得寒。” 二人一并吃过晚膳天已经擦黑,段以贤把萧平赶到了殿外,自己翻出了一件黑色长袍换到身上,推开殿内的侧窗,跟任之一起翻了出去。任之手里有段以贤钦赐的令牌,不限时辰,随时出入任何城门,但是此刻带着发令牌的人,任之反而不敢正大光明地带着段以贤走城门。 段以贤笑看了任之一眼,突然凭空跃起,一路沿着围墙翻身上了屋顶,任之回过神看到的只是那人的衣摆,不由也跟着弯起了唇角,朝着段以贤的背影追了过去。 二人在大殿的屋顶上追逐,二人的武功路数全都师承却林,就连轻功都一样,从这个屋顶跃到另一个屋顶,直到看见了内宫的城墙,段以贤才停了下来,站在边缘回头看着任之笑,夜风将他的衣摆拂起,任之好像又见到了少年时期的段以贤,春风得意,笑意温柔。 他忍不住在段以贤身前停了下来,伸出手抱住了段以贤的腰,将脸贴在他的胸口,深深地吸了一口气。段以贤温柔的环住他,二人站在高高地屋顶之上,将整个皇城踩在脚下,那个他们共同生活了近二十年的皇城的所有风景一览无余。 任之抬起头来,突然开口,“这个时候我才觉得,只有你我,没有天下,没有皇位,只有你我才是真正的在一起的。” 段以贤伸出一只手抬起任之的下巴,温柔地吻了上去,夜风之中,一切都变得温馨而缱绻。 那天夜里,任之带着段以贤在京城的每一处守卫看了一遍,而后摸进了尚食局,偷了两坛美酒,翻上了福宁殿的屋顶,美酒在手,美人在怀,仰头即是苍穹,垂头来是天下。 之后两坛美酒被喝光,空的酒坛沿着屋顶滚了下去,落在地上,惊扰了值夜的神武军,任之之后被推了出去将神武军打发走,又重新躺回屋顶上,靠在那人的怀里,昏昏沉沉地睡了过去。 那大概是任之十七年以来最为任性恣意的一个夜晚,多少年后再回首,仍旧能想起当时那人面上的笑。 作者有话要说:第一更。 第37章 第三十七章 一月之后,突厥新可汗阿史那阿吉率使者入京朝拜正安王朝新帝昭宁帝,昭宁帝派正受宠的逍遥王出城相迎,以示欢迎。 任之骑着乌致,侯在城门扣,远远地看见一队人马朝着京城而来,马蹄疾驰,尘土飞扬,任之还是一眼认出了驶在最前面的阿史那阿吉。与上次见面的那个看似恭顺的异族王子已经大相径庭,现在的阿史那阿吉身上的王者的气势即使隔着这么远的距离,任之也感觉得到。 他伸手抚了抚乌致的马鬃,突然想起来最后在京外的山上见到阿史那阿吉的画面,一时没忍住,笑了起来,阿史那阿吉在任之面前勒住马,看见任之的一刻眉头挑了起来,任之觉得要不是自己的衣着穿戴,还有身边跟随的侍卫,阿史那阿吉能立刻冲过来,抓住自己的脖子,将自己活活扼死。 想到这,他面上的笑意更是掩盖不住,看着阿史那阿吉温吞开口,“在下段以之,奉皇兄令,替他出城迎接可汗,可汗一路奔波劳碌辛苦了。” 阿史那阿吉锐利的视线紧紧锁在任之面上,唇畔却已经露出了笑容,“原来是大名鼎鼎的逍遥王,劳王爷专门出城迎接,阿吉内心实在惶恐。” “可汗客气了,不论我朝与突厥的从属关系,但是看在皇嫂的份上,本王也当出城。”任之面上笑的无辜,但是从属二字却咬的清清楚楚,毫不含糊,足够要在场的每一个人都听得清清楚楚。 阿史那阿吉面上倒是没有任何的变化,“那劳烦王爷了。” “不妨。”任之面上的笑意恰到好处,“那就请可汗及各位使者解了自己的武器,交给城门守卫,随本王入宫吧,陛下已经设宴宣政殿,正在静候可汗及各位使者。” 阿史那阿吉点头,解了自己的佩刀,递给上前来接的守卫,并且回头看了一眼自己身后的其他人,其他人也跟着他解了自己的武器,递给守卫。阿史那阿吉笑看任之,“现在好了,王爷,我们走吧。” 任之扯了扯马缰,让出城门口,“可汗请。” 阿史那阿吉一夹马腹,带头走进了城门,任之弯唇看着阿史那阿吉一行十多人先后入了城门,突然一甩马鞭,鞭尾飞向突厥使团中的最后一人,带着呼啸的风声,那人被吓得一惊,还未回过神,马鞭已经卷住了他的靴筒,任之用力向下一扯,将那人的靴子扯了下来,一支匕首顺着靴筒掉了出来,落在青石板路面上发出清晰的声音。 守城的侍卫立即冲了上来,将这人团团围住,前面的一队人也勒住了马,停了下来,阿史那阿吉调转马头,“什么事?” 任之一甩马鞭,那只靴子落入了那人怀里,他将马鞭收回,将地上精致的匕首卷了起来,收进了怀里,朝着侍卫摆摆手,“没事,本王不小心掉了东西,惊扰了可汗,可汗见谅。” 阿史那阿吉视线在最后那个人身上扫过,那人面色铁青的将靴子套好,愤恨地看了任之一眼,任之笑吟吟地看着,仿佛根本没有察觉,阿史那阿吉笑道,“没事就好,那么王爷,我们可以入城了吧?” “当然可以,可汗请。”任之朝着阿史那阿吉抱拳,阿史那阿吉调转马头重新朝前走去。 任之夹了马腹也向前走去,一面前行,一面掏出刚才那把匕首查看,一路路过突厥的使者,走到队伍的最前面,跟阿史那阿吉一起向前走去。 阿史那阿吉骑在马上,忍不住侧头去看身侧的青年,他至今都记得两年前,冰天雪地之中,这个青年给他的耻辱,他至今都记得,他曾经无数次的发誓再见到他的时候,一定要亲手将他掐死,挫骨扬灰,才能一解当日受辱之事。 可是现在再见到他,他突然不再那么想,他只想将他压在身下,让他因为自己喘/息,shenyin,让他因为自己而颤抖,让他永远臣服于自己。 他不再是当日看似软弱随手可欺的小太监,他的脾气秉性,还有今日他的身份,如果能降服他,光是那种成就感,都会远远地超过掐死他的感觉。 任之在马背上侧过头,视线若有似无地从阿史那阿吉面上扫过,唇边始终噙着淡淡地笑意,那视线,让阿史那阿吉几乎按耐不住想要跃到任之的马上,将他按倒。 二人就这样怀着各异的心情一路同行到了皇城门口,众人下马,阿史那阿吉率领使者跟随任之朝着宣政殿走去。 段以贤已经带着百官等在宣政殿,任之走在最前面一路进了殿内,朝着段以贤微躬身,段以贤了然地点了点头,任之回头看了一眼身后的阿史那阿吉扭头朝着自己的位置走去。 阿史那阿吉走到大殿中央,朝着段以贤躬身下拜,段以贤微微笑道,“可汗一路奔波,辛苦了。” 阿史那阿吉直起身子,笑着说道,“陛下客气了。正安新帝登基,作为近邻,阿吉自当率使者来拜访。阿吉此次前来,带来我们草原上最好的牛羊,愿我突厥与正安友谊永固。” 朝堂之上文武百官听闻此话,登时沸腾起来。当年段以贤亲率大军与突厥一战,获得的不仅仅是正安王朝建朝以来与突厥之间第一战的胜利和与突厥公主的结亲,更是迫使突厥称臣,年年纳贡。而此番,阿史那阿吉亲自前来,却口口声声说是近邻之间的拜访,并将惯例的纳贡变成了所谓友谊的礼物,显然是不想承认当年与正安王朝当成的协议。 段以贤的视线从朝臣身上扫过,使他们安静下来,而后又落到阿史那阿吉身上,“可汗客气了,今年可汗亲自来纳贡,并且早了这么久,突厥的诚意,朕自然看得到。” 阿史那阿吉微微笑了笑,没有再接话,段以贤也不以为意,朝着萧平示意,“赐座。” 萧平亲自走下去,引着阿史那阿吉到段以贤下首的位置坐好,正对面正好是当今朝内一人之下万人之上的逍遥王段以之。 阿史那阿吉抬起头朝着任之看了过去,任之举起酒杯,朝着阿史那阿吉微微一笑,将杯中的酒饮尽,将空杯倒置,示给他看。 阿史那阿吉也拿起酒杯,一饮而尽,而后朝着任之示意,任之轻笑,转过头,看向上位的段以贤,唇畔露出截然不同的笑意,那笑容看的阿史那阿吉整个人愣住,握杯子的手都似乎有些颤抖。 段以贤示意萧平为自己斟满了酒,将酒杯举起,“这杯酒,就当朕为突厥可汗与突厥使者接风洗尘。朕与可汗即是主臣,又是姻亲,我正安与突厥的关系也自当更加亲密稳定。” 阿史那阿吉端起酒杯,“这是当然。” 众人纷纷端起酒杯,将这杯酒一饮而尽。段以贤放下杯子,随口说道,“皇后对阿吉倒是惦念的很,待到宴席散了,让人带你到仪元殿去,你们兄妹许久没见,倒是好好聊聊,顺便也可以见见你那从未谋面的外甥。” 阿史那阿吉点头,“阿吉对妹妹确是很思念,还专门为小外甥带来了礼物。” “阿吉有心了。”段以贤示意阿史那阿吉身边的内侍为他斟满了酒,“朕记得你上次入京对中土的酒格外的喜爱,还专门带了十坛酒回去给你,也不知道你尝没尝。” 阿史那阿吉抬头看了任之一眼,而后笑着回道,“中土的酒自然是好酒,陛下赠的更是佳酿。” 段以贤笑着看了任之一眼,想起了两年前某人运回宜王府酒窖的那十坛佳酿,阿史那阿吉吃了个哑巴亏,那十坛酒明明被任之抢走,运回了原处,阿史那阿吉却偏偏仍旧要装作蒙承了圣恩。 任之面色正常的喝着酒,好像对于那二人所聊的话题毫不知情,对于那二人落在自己身上的视线好像也并未察觉。段以贤看着他,忍不住摇了摇头,唇畔的笑意倒是更甚。 任之转头看了一眼阿史那阿吉,朝着他又举了举酒杯,阿史那阿吉下意识地拿起自己的酒杯,喝尽了杯中的酒。任之舔了舔自己的唇角,笑意更甚。 于是,突厥使者入京的当天,接风宴上,突厥可汗便喝的烂醉,直接被送入了驿站,连去仪元殿见皇后的时间都没有。 任之站在大殿上看着阿史那阿吉被人扶走,端起杯子又喝了一口,回头对着身后的内侍说道,“这清泉水倒是甘甜,我今日倒是喝了不少的水。” 内侍应道,“这是自然,这泉水是陛下特意命人为王爷取来的,就是怕王爷在宴席上不胜酒力。” 任之抬起头看了一眼正要离开的段以贤,忍不住弯了唇角。 作者有话要说:第二更。 可汗出现了么么哒! 第38章 第三十八章 阿史那阿吉第二日才入宫去仪元殿探望阿史那兰,专门带上为阿史那兰准备的突厥的特产,为小太子段秉正准备的,是一套精心打造的小弓箭。 段秉正年纪虽小,但是男儿天性尚武,对那套小弓箭倒是喜爱非常,阿史那阿吉蹲在段秉正面前,笑着说道,“我们草原的男儿自幼就会骑马射箭,你血脉里流淌着与舅舅同样的血液,这套弓箭,再合适不过。” 段秉正抱着小弓箭,乖乖地朝着阿史那阿吉说谢谢,阿史那阿吉站起身,摸了摸他头顶软软的头发,笑着看向阿史那兰,“你想见的人,我为你带来了。” 阿史那兰愣了一下,就见一个人出现在大殿门口,她几乎控制不住自己的情绪,最终却只是呆呆地站在原地,看着那人走近,终于哽咽道,“母亲。” 那中年妇人朝着阿史那兰微微躬身,“见过皇后娘娘。” 阿史那兰一步上前,抓住了她的手,“母亲,兰儿终于见到您了。” 那妇人与阿史那兰的模样相近,只是阿史那兰年纪稍轻,眉眼之间又像突厥人,而这妇人,却是一副纯粹的汉人长相,看起来倒是更加亲切。 阿史那兰早已是泪眼模糊,她远嫁中原,生活虽不如往日在草原上自由,但是因为身份高贵,又因着与段以贤之间的协议,却是更加轻松,所惦念的,唯有母亲一人,此刻她终于见到她,却是百感交集。 阿史那阿吉抱着肩膀看着她们母女相逢的场面,而后突然笑了起来,“我想你们母女之间一定有许多话想说,既然这样,不如我带着外甥随意逛逛,你们母女倒是好好聊聊。” 阿史那兰垂下头看了段秉正一眼,见他抱着那小弓箭爱不释手,对阿史那阿吉显然已是格外的喜欢,便派了两个内侍一同跟着,自己带着母亲进了内殿。 阿史那阿吉弯腰将段秉正抱了起来,带着他离开了仪元殿,不知不觉就晃到了御花园。按着记忆走到了荷花池边上,想起当日在这里,他还以为任之只是一个简单的措手可得的小太监,却没想到却吃了大亏,而日后,还因为此事受到屈辱。 段秉正蹲在池边看着不远处的荷花,回头有些不解地看着阿史那阿吉,似乎不明白他为什么突然在这里停了下来,“舅舅想要那个花?” 阿史那阿吉回过神,笑着看着段秉正,“舅舅只是突然想起了一些事情。” 段秉正抓抓头发,显然不能理解阿史那阿吉说的话,随后注意力就被池里的锦鲤吸引过去,“鱼,鱼。” 阿史那阿吉在段秉正身边蹲下来,“在这宫里大概也只能见到这些鱼了。以后有机会舅舅带你去草原跟大漠,那里有数不尽的牛羊马匹,还有翱翔的苍鹰。” 段秉正抬起头来看着阿史那阿吉,“舅舅,草原大么,比皇宫还大?” 阿史那阿吉抬起头来轻笑,“自是要大的多,草原一望无际,只有真正的英雄才能征服它。” 段秉正似懂非懂,身后突然传来另一个人的声音,“太子不用征服草原,你只要征服这个天下,草原,大漠,牛羊,苍鹰,自然都是你的。” 阿史那阿吉脸色突变,回过头,发现任之覆着手站在不远处,面上笑吟吟的,只是在那笑容里,阿史那阿吉却突然想到了当日在雪原上,这个看似瘦弱的青年将自己打倒在地之前的笑容,那里面是自信,是不屑。 阿史那阿吉将自己心中的不适全都压下,笑着看向任之,“王爷倒是好心情,没事来御花园闲逛,这内宫之中,王爷一个外臣总出入是不是不太合适?” “可汗初入京城显然不知本王得蒙陛下信任,这出入内宫的权力,自是要大的过可汗的。”任之随意接了一句,就转向了段秉正,“智儿怎么离池边那么近,快上来,小心池边石头湿滑,摔进水中,这点你舅舅最是清楚了。” 阿史那阿吉笑了笑,“是啊,当日入京,被这皇城之中的景色吸引,竟不知不觉跑到这荷花池边,不小心跌入水中,幸得当日的一个内侍相救,不然本汗怎么有机会在此说话。” 一旁跟着段秉正的两个内侍早已是变了脸色,急忙上前将段秉正抱了起来,远离荷花池的边上。段秉正将手里的弓箭递到另一个内侍手里,转向任之,“皇叔抱抱。” 任之伸出胳膊,将段秉正接了过来,段秉正靠近任之怀里,显得格外的开心。 阿史那阿吉一直盯着任之的脸,片刻才接道,“小太子与王爷倒是感情深厚。” 任之俯下头亲了亲段秉正的小脸,“这是自然,我与智儿留着同样的血脉,我们是亲叔侄,自然感情深厚。” 阿史那阿吉看了眼段秉正又看了一眼任之,随口道,“王爷既然也没事,不如一起在这御花园里逛逛。” 任之似笑非笑地看了阿史那阿吉一眼,“能陪可汗在这里逛逛,是本王的荣幸。”他回头看了一眼跟在身后的内侍,将段秉正递了过去,“既然皇嫂现在没空,便把太子送到皇兄那里吧。告诉皇兄本王陪可汗在御花园随意逛逛,一会去福宁殿用午膳,让他留我的饭。” 这宫中之人皆知道逍遥王与皇上之间亲密的远远超过了兄弟,却只是心知肚明,无人敢言,对于任之的话,一个个的都是完全服从。 两个内侍抱过段秉正,便朝着福宁殿走去,任之转身笑看阿史那阿吉,“可汗,我们这边走吧。” 福宁殿里,段以贤刚刚批了一早上的奏折,正在院内练剑,看着两个内侍抱着段秉正进来倒是吃了一惊,萧平上前将段秉正接过,而后将两个内侍的传话转达给段以贤,段以贤收了剑,吩咐道,“你们两个回去吧,告诉皇后,今日智儿就留在朕这里了,叫她好好陪伴母亲,不必担心。” 两个内侍领旨走了,段秉正从萧平怀里滑到地上,站在段以贤面前,仰着头看他手中的长剑。段以贤垂下头对上段秉正的目光,眉头动了动,“怎么了?” “父皇,智儿可以学剑么?小皇叔说,等将来智儿长大了,征服这个天下,草原,大漠就都能征服了,征服是什么意思,就是打仗么?”段秉正睁大了眼睛,问道。 段以贤听了他的话笑着摇了摇头,“这种话也只有你小皇叔敢随便说。智儿你记住,征服天下不能仅仅靠武力,真正的为君者,不能穷兵黩武,给百姓增加负担,只有国力强盛,百姓安居,你才有征服天下的实力。” 段秉正小眉头皱了起来,用力地摇了摇头,“智儿不懂。” 段以贤弯下腰摸了摸他的脸,“等以后,你会慢慢明白的。” 从上次任之跟段以贤提过段秉正的事情之后,段以贤便开始重视这个自己唯一的儿子,加上任之对段秉正喜爱非常,常常抱着他来福宁殿,这父子二人倒是更为亲近了一些,段秉正胆子也稍大了一些,对于这个平日里高高在上的父皇也不再那么惶恐。 就像是此刻,段以贤弯下腰,给段秉正讲解使剑的诀窍,并且吩咐萧平命人为小太子准备一只小木剑,从今以后,日理万机的皇帝陛下亲自教导太子武艺。 任之回来的时候,看到的就是这样一副父慈子孝的画面,他忍不住勾起唇角,站在殿门口看了许久。段以贤回过头,正好对上任之的视线,收了剑,回头吩咐道,“吩咐上午膳。” 任之走进院子里,伸手替段以贤抹去额上的汗,笑道,“自从当了这皇帝,你连练剑的时间都没有了,这才多一会,额上就出汗了。” 段以贤回身看着任之,“我哪怕没有时间练武,你只怕也不是我的对手。” 任之勾起唇角,“那既然这样,臣弟就斗胆要与陛下切磋一二了。” 萧平急忙上前将还没回过神的段秉正抱开,有内侍上前为任之送上另一只佩剑,任之单手握剑,挽了个剑花,就朝着段以贤攻去。 段以贤提剑架开,二人便战到一起,这二人武功路数一样,但段以贤因为年长经验更丰,显然仍旧能压任之一二。任之由攻转守,脚下步伐却越发的快了起来,段以贤毫不客气,也提步追去。 许久之后,任之却是最先体力不支,一个恍惚,被段以贤一手握住手腕夺了剑,整个人却是跌入了段以贤怀里。 两把长剑落地,声音清脆,段以贤揽着任之,回头笑着吩咐道,“好了,看够了好戏,开饭了。” 作者有话要说:第三更。 嗯,总算把存稿搞定,也不知道入V之后,还能剩下多少读者。还是谢谢大家还愿意坚持看下来,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39章 第三十九章 阿史那阿吉此次入京在京中呆了有半月,除了偶尔进宫朝圣和皇后叙旧,其余的时间大多都呆在驿站,他住的驿站早已被他包下,任之派了暗卫在暗中盯着,来往出入的朝臣名单,却没想到,在名单里面看见了一个熟悉的名字,大理寺卿,汲智。 朝臣去突厥可汗来往对于任何一个帝王来说都会介意,更别提这个突厥可汗,有着极大的野心。朝臣与之勾结,一个不慎就会酿成大患,因而上了这个名单的朝臣都会在段以贤心里记上一笔,但是段以贤看到汲智的名字之后却显得很平静。 任之微微有些诧异,这个汲智从陇州不远万里而来,从九品小官做起,新帝登基便升至正三品大理寺卿,足见段以贤对之的信任与重用,而汲智此举无疑是辜负了段以贤的信任,段以贤却明显并不在乎。 段以贤看了任之一眼,笑着解释道,“汲智与阿史那阿吉接触是我属意的,我也想知道,阿史那阿吉到底卖了什么药。” 任之有些怀疑,他有些不太理解段以贤对汲智的信任究竟来自哪里,但是他最终只是叹了口气,没有说话。有些事,他不想干涉太多,他原本就对这些朝堂内外的事情不感兴趣,更不想让段以贤觉得他的权力过大,参与过多,只是在暗中稍稍留意了这个汲智。 而此刻,汲智正在驿站里,天色擦黑,他被人从侧门带入了驿站,径直带到了阿史那阿吉的房间,还未靠近门口,便听到里面传来的声音,那声音听起来应该是一个少年,声音清朗之中却带着让人面红心跳的媚意。 汲智抬手摸了摸自己的脸,唇畔微微浮出一抹笑意敲了敲门,许久,里面的声音止了,阿史那阿吉的声音才传了出来,“进来吧。” 汲智推门而入,阿史那阿吉靠在榻上,双手枕在头下,一副悠闲的模样打量着汲智,在他里侧躺着一个少年,从汲智的角度看不清脸,但还是可以看清一只嫩白的手搭在阿史那阿吉的胸口上。阿史那阿吉伸出一只手,在那少年脸上摸了摸,扭头看着汲智,“你叫什么名字,是何官职?” 汲智微微笑了笑,拱手道,“大理寺卿汲智,想必可汗对我还是有一些印象的。” 阿史那阿吉微微眯着眼上下打量汲智,“你们汉人看起来都差不多,难得有那么一两个长得格外好看的本汗还接触不到,其他人,到是没有什么太大印象了。” 汲智含笑看着阿史那阿吉,唇角微微动了动,开口,“可汗觉得格外好看的那个人,大概是逍遥王吧?” 阿史那阿吉瞥了他一眼,突然回头看向身边的少年,“你先出去。” 少年乖巧地从榻上爬了起来,不着寸缕地下了床,捡起了丢在地上的中衣为自己穿好,而后靠近榻边在阿史那阿吉的脸上吻了一下,扭头出了房间。汲智一直面带微笑地看着这一切,好像没有什么接受不了。 阿史那阿吉从床上下来,汲智含笑上前,替他穿上外衣,阿史那阿吉突然转身,握住了汲智的手,放到唇边,突然伸出舌头轻轻地舔了舔,“那你来找本汗是有什么想法?” 汲智自然的收回手,替阿史那阿吉将纽扣扣好,“我可以帮可汗得到你想要的,而作为交换,可汗要帮我得到我想要的。” 阿史那阿吉伸出一根手指,挑起汲智的下巴,开始打量他的脸,这个年轻人,长着一副书生的模样,无论是胆色还是野心都不是一个普通的书生能赶得上的。阿史那阿吉对正安朝内的事情并不是很清楚,但是他却可以感觉的到,这个年轻人在朝中的位置一定不简单,与他联手无论是为了自己的小图谋还是日后的大野心,都有百利而无一害。 阿史那阿吉伸出手掌,覆上汲智的脸轻轻地拍了拍,“既然这样的话,那本王就相信你一次。” 三日之后早朝,大理寺卿汲智突然上奏,请昭宁帝为了皇家血脉着想,进行选秀,充裕后宫。 段以贤坐在龙椅之上,垂下头来看了一眼汲智,而后从百官面上一个接一个的滑过,最后落到任之的脸上,缓缓地开口,“朕与皇后自昔日在大漠之上一见钟情,将她娶回中土就发誓,此生非她一人,绝不辜负。” “陛下。”汲智上前,“陛下与皇后娘娘感情真切天下皆知,只是现在陛下不再仅仅是皇后娘娘一人的丈夫,更是天下之主,为了皇家的血脉能更好的绵延,陛下应该充盈后宫,多添子嗣。” 任之突然轻笑,他扭过头看向汲智,“陛下要不要添妃子也要大理寺卿做主了么?” 汲智急忙躬身,“臣不敢,只是臣是为了陛下着想,更是为了我正安王朝经久不衰着想。臣知道陛下国事繁忙,又与皇后娘娘伉俪情深,即使如此,陛下也应该为了千秋万代着想。” “陛下娶谁,娶几个是陛下的家事,拿到朝堂之上来说,大理寺卿何意?还是说大理寺现在已经清闲到这种地步,连后宫的事都要来管?”任之垂下眼眸,淡淡地开口。 “王爷此言差矣,为人臣者,自是应该为君分忧。”汲智说完,突然回身看向任之,“大概是逍遥王年纪还小,孤身一人住在王府里体会不到娶妻的好处。臣看王爷也是到了合适的年纪,可以考虑娶妃了。” 任之抬起头看了段以贤一眼,目光里似笑非笑,段以贤在龙椅上却是变了脸色,“汲大人,大理寺莫不是太清闲,你操心完朕的后宫,连逍遥王的婚事都开始操心了?” 汲智躬□,“臣不敢。” 段以贤不耐地挥了挥手,“退下吧,谁还有奏?如若都是这些涉及到朕的后宫或是哪个大臣王爷的婚事,就不要在早朝上提了,干脆退朝吧。” 百官犹豫了一下,终究还是没人再敢开口。昭宁帝自少年时期就以谦逊和善在朝中闻名,百官皆都与他同朝共事过,像今日这般昭宁帝明显已是不悦,没人再敢开口,拿一些鸡毛蒜皮的小事惹恼了他。 段以贤不耐地挥了挥手,“散朝。”话落起身离开了大殿,百官面面相觑,也慢慢地退开。 任之最后转身,突然看向汲智,他唇畔慢慢浮出一抹笑意,“汲大人今天是怎么了,平白无故居然敢惹怒陛下,难道是背后有人撑腰?” 汲智淡淡地瞥了任之一眼,“王爷说笑了,汲智是臣,臣为君着想,不能因为担心陛下生气,该说的话就不说了。不过今日臣给王爷的建议王爷可以考虑,王爷年纪也是不小了,是时候有家室了,不然的话,整日无聊向后宫里跑传出去也是不像话。” 任之眉头抖了抖,似笑非笑,“汲大人真是忠君爱国,连我的终身大事都替陛下担忧,心操成这样,年底的俸禄是不是该加倍了。”顿了顿,任之继续说道,“不过汲大人最好还是先管好自己的本职,不该去的地方别去,不该管的事情不要管,不该见的人也不要见。” 汲智垂下眼帘,“难为王爷时刻关心着在下的去向。” “为人臣者,自是要替陛下分忧。”任之笑吟吟地开口,“汲大人,我任之这个人素来任性恣意惯了,别看外表和善,但是,小心被咬。” 汲智转头,不再看任之,“在下记住了,那么恭送王爷了。” 任之笑着点头,“汲大人路上慢走。”说完转头朝着福宁殿的方向走去。 汲智站在原地远远地看着任之离开的背影,唇畔微微露出一抹笑意,头也不回地朝着宫外走去。 作者有话要说:……今天字数少点,明天补个尾巴,顺便多更一点。 第40章 第四十章 半月之后,突厥可汗阿史那阿吉离开京城,离京之前,他最后去了一趟内宫,与他在这内宫之中唯一的亲人阿史那兰告别。 阿史那兰的母亲自那日见面便住进了仪元殿,段以贤专门派人过来将仪元殿侧面的偏殿收拾出来,供老夫人居住,阿史那兰有了母亲每日相陪,连陪伴小太子段秉正的时间都变少了,小太子干脆住进了福宁殿。 阿史那兰从偏殿出来,看了一眼候在自己殿中的阿史那阿吉微微笑了笑,回头对身后的内侍们开口,“你们都退下吧,我与哥哥想要好好聊聊。” 内侍纷纷退下,阿史那兰转身替阿史那阿吉倒了杯水,在他对面坐了下来,“马上就回大漠了,没想到你还顾及兄妹之情来看望我,如若我没预料错,此次回去,你养精蓄锐之后,一定会对中原开战。” 阿史那阿吉拿起水杯,喝了一大口,“毕竟是我草原出来的人,总算不蠢?那如果我与正安开战,你是跟我回草原,还是继续留在这里,等着我的铁骑踏破城门,带你回去?” 阿史那兰轻轻地笑了笑,“哥哥,我承认你远比父汗要英勇的多,也比父汗更有本事,只是这正安王朝毕竟历经二十年的休养生息,国力正是强盛,你以为想要打败他就那么容易?” 阿史那阿吉突然仰头大笑起来,“妹妹果然是有汉人血脉,既嫁从夫倒是清楚的很,才两年时间,就完全的将自己当了汉人了?你是不是忘了,自己身上还淌着突厥可汗的血脉?” 阿史那兰轻笑,“如果我不嫁到这里,留在大漠之上还不是被你们随便送给哪个勇士,像我母妃一样身不由己,连自己将来要跟谁过一生都不能自己做主。” 阿史那阿吉把玩着手里的茶杯,有些可怜的看着阿史那兰,“你以为现在你就能给自己做主了么?你明面上是一国之母,但是你的夫君有多久没来看过你,他的龙床上整日躺着谁整个皇宫都知道,你自己不知道么?” 阿史那兰眉头挑起来,紧紧地咬住下唇,许久,她才扭过头,“知道又怎样,但是不管什么时候,我都是他的发妻,是他的皇后,是这后宫的主人。能得到这些就足够了,我又何必要去奢求那些我根本就得不到的东西?” “你不会甘心的,人都是*越来越大,终有一天你会想方设法地要除掉他身边的人,只有那样,你才能保证安枕无忧。因为你不知道将来哪一天,他会不会为了那个人背弃当初与你的承诺,夺走你今日所拥有的一切。”阿史那阿吉笑着看着自己的妹妹,“那时候你才会明白,只有你所拥有的一切是完完整整掌握在自己手里,才会觉得安心。” 阿史那兰轻轻地摇了摇头,“人要学会控制自己的*,学会满足,你不可能什么都拥有的,贪心,只会害你失去一切,哥哥,希望终有一天,你会明白这个道理。” 阿史那阿吉将茶杯随手扔到桌上,站起身来看着自己唯一的妹妹,而后仰头大笑,“就凭着你今日的话,将来我入主中原,也会好生照看你的。” 阿史那兰轻哼,也跟着站起身来,温声道,“那多谢你了哥哥。如果你今日来看我就是为了这件事的话,那么妹妹就只能祝你一路顺风。” 阿史那阿吉扭头出了大殿的门,阿史那兰站重新坐回椅子上,疲惫的闭上双眼。 另一边福宁殿,段以贤依旧在批奏折,在他的不远处,放了另一张书案,段秉正的小手正握着一支笔,专心致志地在纸上写写画画,任之坐在他的身侧,正专心地为他研磨。 段秉正写了一会,抬起头来,“小皇叔,今晚我还是睡在福宁殿嘛?” 任之回头看了段以贤一眼,点了点头,“你母后这几日还要陪你外婆,你就在福宁殿再呆上几日好了。” “那小皇叔也还住在这里么?”段秉正眨了眨眼睛,“是不是只要睡在福宁殿,就能每天晚上跟小皇叔一起睡觉?” 任之挑了挑眉,轻笑着摇了摇头,“那你喜欢跟我一起玩么?” “喜欢。”段秉正毫不犹豫地点头,“智儿喜欢小皇叔,小皇叔长得好看,对智儿又好,还能教智儿习武。” 任之伸手摸了摸段秉正的脸,笑着道,“小皇叔也喜欢智儿,喜欢到恨不得将你抱进我府里养着,不给你父皇看见。” 段以贤放下手里的奏折忍不住笑了起来,“如果你喜欢智儿,那我就去跟皇后说说,将他养在福宁殿,由我亲自教养,你只要住进福宁殿,就可以帮我一起养着他,何必还要偷回府里?” 任之猛地回头看向段以贤,而后又轻轻地摇了摇头,“哪有做叔叔的教养太子的惯例,有些事大家心知肚明就好,又何必闹到明面上闹得所有人都下不来台?” 段以贤轻轻地叹了口气,“任之,这些年来我亏欠你的实在是太多了,我不知道我还能给你什么,只要你想要,我都尽可能地为你去做。” “谈什么亏欠不亏欠?”任之轻笑,而后垂下眼帘,“我为你放弃的多,你为了我又何尝不是放弃很多。我想要的,每日能看见你,你心里只有我,安安心心地过每一天也就行了。” 段以贤走到任之身边,伸出胳膊将他揽在怀里,任之突然伸出手,遮住了段秉正的眼睛,回过头,在段以贤的唇上吻了吻,“当初是我心甘情愿,你从来就不用觉得亏欠,你我二人,本就是一体,何谈亏欠?” 段以贤伸手拉开了任之捂着段秉正的手,垂下头看了一眼段秉正写的字,摇了摇头,“果然还是年纪小些,应该找个太子太傅来教导他了。” 任之撇了撇嘴,“太子年纪还小,何必太着急,他又不用跟什么人争皇位,何必让他像你小时候一样那般辛苦呢?” 段以贤轻叹,“即使没人争皇位,但是毕竟是皇位继承人所以才要从小开始教育,他身上毕竟背负着的是整个国家。” 任之轻轻地叹了口气,突然回过头来看向段以贤,“那个皇位对你们来说,真的就那么重要么?从小吃尽了苦头,牺牲了那么多真的值得么?” 段以贤伸出手,将段秉正脸上被任之不小心抹去的墨迹擦掉,轻轻地摇了摇头,“不知道。但是从小师傅就告诉我,那个皇位应该是我的,为了我母妃,为了我外公,我也必须要得到那个皇位,为了这个目的牺牲再多也是值得。时间久了,就真的忘记去看,究竟值不值得了。” 任之伸出手替段秉正整了整衣服,回头示意萧平将他带出去到院子里玩,才转回头来看着段以贤,“我一直都忘了问,太后最近如何?” 段以贤轻轻地叹了口气,“母后大概是一心皈依三宝,或许对她来说,这世上再没有什么可让她留恋了。她埋怨了父皇半生,恨了半生,在父皇离开的那一天,这些全都没了。而她也终于发现,即使再恨,父皇对她来说永远是她当日深爱过的人。” 任之摊开手,微微闭了闭眼,“你说父皇有没有后悔他当日为了皇位,为了江山,让最心爱的女人寒了心,致死都没有得到她的原谅,两个人就这样浪费了半生?” 段以贤摇头,“或许吧,或许他是后悔的,又或许他不会,因为他的牺牲毕竟换得江山稳定,他想要的他实现了。” 任之凝神看着段以贤的眼睛,而后移走了视线,许久,他轻声问道,“那么你呢,段以贤,将来有一天,你会为了你的江山牺牲我么?不是最初的那种忍耐,是真的牺牲和放弃,你会么?” 段以贤没想到任之会问自己这种问题,他抬起头来看着任之,而后摇了摇头,“不,我不会将你至于那种位置的,我不会让你跟江山放在一起让我选一个,不管是你,还是江山,我都会守住,我不需要选择,更不用牺牲和放弃。” 任之笑着摇了摇头,伸出手来轻轻地摸了摸段以贤的脸,“希望如此吧。” 作者有话要说:……我实在困死了,先更这些明天早上起来补全。我一定会补全的……因为不补全我就进小黑屋了。十点之前。 第41章 第四十一章 日子一天天的过去,阿史那阿吉返回突厥之后倒是消停了一段时间,那个汲智也没有什么反应,任之又开始恢复了从福宁殿到逍遥王府来回折腾的日子。 朝内还是整日各种事情,群臣常常为了任何一个问题跳脚,争论,弄的段以贤也跟着焦头烂额。任之在朝上却很少说话,不发表任何主张,也不参与任何政事,准时上朝,准时下朝,低调的不能再低调。 连到了福宁殿任之都变得话很少,整日拿着一本兵法苦心钻研,看得段以贤觉得好笑,又隐隐地觉得哪里不对,却又指不出来。 就这样三月过后,边关传来消息,契丹派人袭扰营州,营州守备空虚,被契丹人攻下,求昭宁帝派军驱逐契丹人,收复失地。 段以贤在朝堂之上大怒,契丹原本只是个部落,臣服于突厥人,对正安也是年年纳贡,这次不知道为什么突然吃了雄心豹子胆,居然敢袭扰边境,并攻下一城,如若不是背后有人撑腰,契丹王应该没有这么大的胆子也没有这么大的本事。 朝堂之上出现了两派,以汲智为首的主战派主张派大军前往边境收复营州,将契丹人赶回辽河以北,让他们再也不敢冒犯中原。而另一派主和派却认为,契丹只是一个小部落,对正安侵扰,无非是为了些钱财粮草,只要给了他们,他们肯定会离开营州,返回部落,这样避免一场大战。 段以贤安静地坐在龙椅上,听着主和派尚书令将自己的想法说完,轻哼了一声,“不知道爱卿有没有想过,今日契丹侵扰我们营州,我们给他些钱财粮草,明日吐谷浑若是也效仿契丹,侵扰我们其他地方,朕是不是还要给吐谷浑赔些金银牛羊?” “陛下,臣只是觉得,现在不是开战的好时机,毕竟每次大战,百姓才是最大的受害者。”尚书令躬身道。 汲智上前,“大人此言差矣,正是为了百姓才要开战。我们要一次将契丹人打怕,将周边所有对我正安有所图谋的小国和部落都打怕,让他们知道对我正安的任何一寸土地觊觎将要付出的代价,只有这样,才能换来永久的安定,才能保证百姓的生活。” 尚书令看了汲智一眼还要开口,段以贤突然咳了一声,“朕觉得汲爱卿的话很有道理,这件事就这么定了,对契丹出兵,朕不想再听到任何的阻拦,现在大家不妨讨论一下派何人出战,派多少大军,朕不想再听到一味的争执,而是想听到真正有有用的建议。” 群臣登时安静了下来,既然昭宁帝下定决心要对契丹出战,那么此战必须得胜,才能保证对契丹和其他小国、部落的警告。那么派何人出战就成了必须谨慎的事情,无论是主动邀战,还是举荐他人,如若最后不能得胜,都将是一件很麻烦的事情。 段以贤的视线从刚才争吵的正欢的那些大臣脸上一个个的掠过,微微笑道,“可有人主动求战,或者,众位爱卿可有人举荐?” 群臣你看看我,我看看你,仍旧安静下来,无人敢开口。段以贤笑着摇了摇头,现在朝中的确缺一些年轻好战的将军。当日陪先帝一起打天下的将军都年事已高,或者驻守重地,弄得如今朝中面临大战,却无人可出站。 段以贤看向汲智,“刚刚汲大人是主战的,可有人推荐?” 汲智有些犹豫,他确是主战的,因为不管从哪个角度来讲,这一战都不可避免,可是现在真的需要人出战的时候,却真的找不到合适的人选。 “皇兄,臣弟愿亲率大军,替您出战,将契丹人赶出我朝土地,给所有觊觎我正安的外族一个教训。”任之突然站了出来,面上微微含笑看着段以贤。 段以贤愣了一下,睁大眼睛有些不敢相信地看着任之,“七弟,此事还需考虑,因为你毕竟年轻,战场上刀剑无眼,如若你出了什么事情,朕无法跟先帝交待。” 任之笑着摇头,“皇兄你当日代替父皇出征与突厥一战的时候,与我现在的年龄也差不多吧。臣弟虽然没有皇兄的本领,但是仍愿一试。” 汲智扭过头来看着任之,“王爷还是谨慎些,毕竟那是战场,王爷身份尊贵,出了什么意外到叫陛下担心。而且,此战是为了给契丹人一个教训,此战必须得胜,王爷出发点是好的,但是毕竟年轻缺少经验,若是不能得胜,倒是更麻烦了些。” 任之淡淡地瞥了汲智一眼,突然单膝跪地,“臣弟愿立下军令状,此战必将赶走契丹人,收复失地,不然提头来见。” “任之!”段以贤突然喝道,喊出口之后才惊觉自己喊的是任之以前的名字,他摇了摇头,让自己冷静下来,放缓了语气说道,“七弟何必如此,现在朝中无人,你愿意替朕分忧,朕已是很欣慰,又何必立那军令状。战场上瞬息万变,就是常胜将军都不敢保证自己能百战百胜?” 任之抬起头来看着段以贤,“皇兄,臣弟愿替兄出站,收复失地,求皇兄成全。” 段以贤凝神看着任之,许久之后才缓缓地开口,“传朕旨意,拜逍遥王段以之为行军总管,率骑兵两万,讨伐契丹。同时,将朕当年讨伐突厥时先帝所赐佩剑赐给逍遥王。此次远征,逍遥王具有决断之权,任何决定之前无需向朕上报。” 任之跪地领旨,“臣弟领旨,愿此战不辜负皇兄寄望。” 段以贤站起身,安静地注视着任之,许久之后,摆了摆手,“散朝吧。” 任之慢慢地站起身,直视着段以贤的眼睛,段以贤张了张嘴,没有再说话,转身走了。 任之转身,百官纷纷上前跟他说话,或是祝贺或是担忧,任之摆了摆手,扭头看了一眼汲智,转身离开大殿。 汲智看着任之的背影,慢慢地勾起了唇角,也转头出了门。 任之一路朝着福宁殿走去,段以贤临下朝的那个眼神,他知道,他有太多的话想要对自己说,而自己,又何尝不是呢? 萧平候在殿门口,躬身将任之迎了进去,任之推开殿门,看到段以贤正背对着自己,站在书案前垂头看着地图,听见任之的脚步声,他的身影动了动,却没有转过身。 任之缓缓地走过去,站在段以贤身后,将头搭在他的肩膀上,轻笑着开口,“不是早就说好了吗,我会帮你守护你的每一寸土地,帮你保护你的臣民,现在,正是这个机会,你又何必闷闷不乐?” 段以贤轻轻地摇了摇头,“道理我都清楚,可是一想到你有孤身一人去那凶恶的战场之上,刀剑无眼,就觉得格外的担心。” 任之笑道,“你以前可没有这么优柔寡断。” 段以贤叹了口气,“是啊,以前年纪轻,不怕失去,可是现在,坐上这皇位,万般孤寂,身边只剩下你,只想好好的守着你,跟你一起看着这万里河山。” “我会完好无损的回来,只有先守住这河山,咱们才能并肩去看。”任之伸手抱住段以贤,在他耳边轻声道。 段以贤叹气,“我会帮你寻几个靠谱的副将,这次出战,胜负不重要,最重要的是,你要完好无损的回来。” “若是被百官听到陛下说这种话,我只怕是难辞其咎。”任之笑道。 段以贤转过身,看了任之一眼,将任之拉到自己身边,伸手指着面前的地图,“营州城算不上易守难攻,只是因为与其他几城距离较远孤立无援,才会那么容易被契丹得手。不过对我们如此,对契丹也如此,你此战切记勿要冒进,只要将城围上,切断他们的退路,契丹人与他们的部落无法联络,加上契丹人习惯了在草原上厮杀,对于攻城守城并不是那么擅长,想要攻下营州城,指日可待。” 任之认真地听着,时而点了点头,“你放心,我既然敢出征,自是心里有了主意。我不在的这些日子,你要记得按时用膳,按时休息,我会派萧平盯着你,回来的时候听他汇报。” 段以贤笑着点头,“好,我知道了。出征前的这几天,就呆在福宁殿吧,我想天天看着你。” 任之弯唇,“你总得让我回府跟老夫人交待一声,再让老夫人给我准备出征要带的东西吧?” 段以贤轻轻地叹了口气,“那就今日回府吧,不过晚上你还是得回福宁殿休息。” 任之伸手摸了摸段以贤的头发,“好的,我知道了。你先安心看会奏折,我回府交待一声就回来。” 作者有话要说:……我每周五都挺忙的……所以昨天没更新……抱歉 第42章 第四十二章 任之出了宫,悠闲地回了王府,先找来了府里的管家,嘱咐了一番,扭头去了浮生院里。 还没接近浮生房门,房门就从屋里打开,任之站在门口,看见浮生懒洋洋地躺在床上,朝他挥了挥手,“听说逍遥王爷在朝上威武了一番,要代替陛下率军出征,满朝上下对王爷都是格外的敬重呢!” “敬重?”任之嗤笑,“多少人都在等着看我落败而归,看我的笑话,看陛下如何收场。主和派是这样,主战派又何尝不是这样?” 浮生坐了起来,有些无奈地看着任之,“即是知道如此,又何必揽这个破事情?得胜了没人记你辛劳,落败了无数人等着看你笑话。” 任之摇了摇头,“我不出战,难道让他御驾亲征么?还是任由契丹欺侮到我们头上,按着主和派的说法,给他们钱财粮草,求他们离开?” 浮生叹了口气,“既然这样的话,这次出站,我与你同去吧。有我在陛下也能放心些。” “不行。”任之拒绝道,“你需要在京中帮我盯着,王府这里需要你照看,陛下的安危也需要你保护,更重要的是,我要你帮我盯着那个汲智,我总觉得他是故意激我出战,我不知道此番我离京之后,他会不会有何动作。有你在,我有个数也能安心。” 浮生只好点头,“好吧,我知道了,京中有我在你就放心吧。我在南军之中有两个心腹,是一对兄弟,分别叫冯策与冯岩,武艺高强,忠心耿耿,你此番去契丹,带上他二人,以防你凭空成为行军总管,手下将士不服,也好有个照应,能够保护你的安全。” 任之笑了起来,“好,那就带上。”他的视线从浮生的房间里扫过,突然在浮生床头,发现了一个精致的锦囊,扫了一眼便弯唇笑了起来,他的手还未伸向那个锦囊便被浮生出手拦住。 任之眨了眨眼,“怎么,不能碰么?那位红粉佳人应该不是那么小气的人吧?” 浮生将锦囊塞进怀里,瞪了任之一眼,“少胡说八道,这个锦囊是老夫人送我的难道不行么?” “老夫人绣的东西我一眼便能认出来。老夫人年轻的时候疏于这些,所以现在绣起来格外的慢,针脚也没有这么细密。看这针脚,绝对是个心思格外细腻的姑娘绣的。如果我没料错,那位林先林姑娘倒是个心灵手巧的。”任之边说边打量着浮生的表情,在提到林先的名字时,浮生的表情变得格外的柔和,让任之见了都觉得心思变得柔软。 浮生伸手从怀里将那个锦囊拿了出来,撇了撇嘴递给了任之,“想看就给你看一眼,看完了还给我。如果你想要,我哪天心情好的时候可以顺便帮你问问,她乐不乐意帮你也绣一个。” 任之急忙摆手,“这么做工精细的东西我可不敢要,只要你们两个好生相处,我就知足了。这样,等我大胜过来,跟陛下请旨为你们两个大婚,如何?” 浮生耳根微微发红,但却大笑着点了点头,“好,那我的终身大事可就交托在你身上了,兄弟我就等你大胜归来。” 任之在浮生房里又与他聊了一会,看了看时辰,老夫人午睡该醒了才起身朝着老夫人房里去了,老夫人正在案前不知道写些什么,绿竹站在她的身侧替她研墨,听见他进来,绿竹抬起头朝着他颔首行礼,而老夫人却依旧专注地写着,连头都没抬起来。 任之放缓了脚步,走到老夫人身后,垂头看着她在纸上写东西,老夫人将最后一个字写完,将笔放下,抬起头看着任之,“来回来跟我告辞的?” 任之叹气,“怎么这么快消息就传回来了,还想亲口跟你说呢。” “你年纪轻轻便任行军总管率军出征既是好事也不是好事。你年纪轻有胆识,不至于到了战场上畏首畏尾,但是正因为你年纪轻,三军将士未必会服你。但是纵观满朝上下,大概没有人比你去更合适了。换了别人,陛下不会给他那么大的权限,他到了战场之上束手束脚,更是麻烦。”老夫人看着任之,缓缓地道。 任之点头,“所以,我主动请战也是没办法之事,我总不能眼睁睁地看着契丹人在我正安的土地之上猖獗。” “去吧,多出去历练对你来说也是一件好事,你空自看了那么多的兵书,不到战场之上,你永远不知道要怎么做。” 老夫人将墨迹已干的字折了起来,塞进一个刚缝制好的锦囊里,“这封书信,是写给蓟州太守的,他与我兄长原是故交,见了此信对你多少会照应一些,你在前往营州的路也能更好走些。” 任之接了锦囊,低头看了一眼,“没想到你还是把这个锦囊赶了出来。” 老夫人瞪了任之一眼,“怎么,觉得不像是我能绣出来的么?” 任之将锦囊悉心地收进怀里,轻声开口,“不管秀成什么样,我都会好好的收着,因为这是我母亲大人亲手绣的,她对我的所有惦念都在这里面。” 老夫人伸手摸了摸任之的脸,“罢了,儿大不中留,既然是男儿身,就应该征战沙场,保家卫国。” 任之突然抱拳,“孩儿谨遵母亲教诲。” 老夫人收回了手,转过身,“罢了,你今晚肯定是要回宫里的,依着那人的脾气,这些天大概都想与你朝夕相处。你要出征的东西,我这几日都会为你准备好,临行的那一天再回府里取过便好。” 任之突然跪在地上,“孩儿不在京中的这些日子,还请母亲照顾好自己的身体,待孩儿大胜归来,再亲自照顾您。” 老夫人伸手将任之拉了起来,深深地吸了一口气,而后摇了摇头,“好了,我知道了,你走吧。” 任之起身看了一眼绿竹,绿竹急忙点头,“王爷放心,您不在府里的这些日子,我一定会照顾好老夫人,会按时请太医来府上为她诊脉,有什么状况也会及时跟浮生公子商量,您尽管放心。” 任之点头,“辛苦你了。”而后转身,离府进宫。 任之进宫的时候天色已经暗了下来,各个殿里燃起了烛火,殿外的灯笼也被点燃,任之慢吞吞地朝着福宁殿走去。 萧平候在殿门口最先看到任之的身影,快步跑上前来,“王爷,陛下在等您一起用晚膳。” 任之笑着摇了摇头,“知道了,我这就进去,快吩咐人将晚膳送进来。” 萧平急忙去吩咐,任之扭头进了殿,殿内灯光昏暗,段以贤破天例地没有伏在案前看书,而是呆呆地站在窗前,窗口打开,任晚风吹到殿中,没有任何的动作。 任之轻手轻脚地走了过去,刚要伸手去拍他的肩膀,段以贤突然转身,伸手将任之揽在了怀里,一脸疲惫地合上了双眼,将整个人的重量全都靠在任之身上。 任之哭笑不得,只能伸出手将段以贤揽住,轻轻地拍了拍他的后背,“你这是怎么了,你这样我很是不习惯。” 段以贤轻轻地叹了口气,“一整个下午我都在想,你要离开我孤身一人去战场了,我每日只能站在窗前,等前线传来的消息,等你何时归来,只要一想到那日子,就只觉得遥遥无期,没有尽头。” 任之收紧了手臂,将头压在段以贤的肩膀上,轻轻地叹息,“段以贤,我又何尝愿意背井离乡,到那异地去与人征战呢?” “那便不去了,你不去,总有别的人能去的。”段以贤的头埋在任之怀里,传出的声音听起来更往日不同,倒是多了几分任性。 任之哭笑不得,“陛下,军中无戏言,更何况,若是能有别的人去,又何必轮到我出战。” 段以贤许久,才缓缓地抬起了头,“我曾经以为,只要我登上这个帝位,就能达成心愿,最起码再也不用委屈你,却没想到,还是有如此之多的无可奈何。” 任之拍了拍段以贤的肩膀,“罢了,别想那么多,我叫他们传了晚膳,一起用膳吧。” 二人一前一后走到桌前,晚膳已经摆好,任之直起身子替段以贤盛了一碗粥,放到段以贤面前,“你完全不用有那么多的担忧,若是换了此次出站的是别人,你可还会有这么多的顾虑?现在换了我,你难道就不相信我了么?” 段以贤摇头,“我怎么可能不信你?” “那不就得了,有我在,你更应该放心,我只会做的更好,不让你失望,而且,我永远都不会背叛你,你更是少了许多的顾虑和担忧,这样岂不是更好?”任之笑着开口,替段以贤布菜。 段以贤抬眼看向任之,突然探过头去,吻上了任之的唇,由萧平带头的所有内侍全都低下了头,仿佛什么都没看见。 作者有话要说:……困。 第43章 第四十三章 五日之后,行军总管、先皇最小的皇子逍遥王段以之率铁骑两万,出征契丹,昭宁帝亲自来到直城门,为大军践行。 任之一身银色明光铠,腰上挂着段以贤钦赐的长剑,骑在马上,抬起头看着城楼之上的段以贤,段以贤穿着亮黄色的常服,回头示意萧平,萧平急忙拿了一坛酒上来,刚要倒进备好的杯子里,段以贤伸手将酒坛拿了过来,高声对着城楼下的大军道,“朕今日站在这里为你们践行,待到你们大胜过来,朕还来这里迎你们回城。” 任之突然翻身下马,单膝跪地,右手拄着长剑,提声道,“臣等必将竭尽所能,不胜不归!”他身后的骑兵全都跟着下马,高声喝到,“竭尽所能,不胜不归!” 段以贤深深地望着任之,许久,单手举起酒坛,倒入口中,大口大口的吞咽,任之回头接过身后副将递来的酒坛,也仰起头,将酒倒入口中。 段以贤一口气喝了能有大半坛酒,他身后的萧平都忍不住在他耳边小声劝阻,段以贤才高高地举起手中的酒坛,弃到地上,破碎的声音传了出来,段以贤随手抹掉溅到脸上的酒水,高声道,“鸣金鼓,大军出征!” 鼓声轰隆,马匹嘶鸣,任之将手中的酒坛扔到地上,翻身上马,“出发!” 段以贤站在高高的城楼之上,手指死死地抓住城墙上凸出的石块,看着那道银色的身影融入大军之中,越走越远,忍不住闭上了双眼,发出几不可察的叹息。 任之身后跟着冯策、冯岩兄弟二人,垮/下骑着乌致,行在大军的最前面。冯策与冯岩兄弟二人长相相近,但是性格却截然不同,兄长冯策寡言,幼弟冯岩却性格更活跃一些,倒是让任之这一路多了不少乐趣。 他二人在南军之中被浮生视为心腹,自然是武艺高超,人品俱佳,所以浮生才放心由此二人陪伴任之远走契丹。 大军一路前行,日出而行,日落扎营,任之每日与将士吃住同行,倒是获得了不少士兵都好感,但总有一些将领,因为不服任之年纪轻,经验少,对任之的命令嗤之以鼻,任之只是看在眼里,却一直没有发作。 十日之后,大军到达蓟州,距离营州只剩下两日的路程,任之抬头看了一眼天色,下令道,“大军在城外驻扎休整,没有我的命令,任何人不可随意离营,更不准进城,不得滋扰附近百姓,违令者,军法处置。” 冯策调转马头去传军令,冯岩凑到任之面前,“王爷,真的不进城了?不需要找蓟州太守补充一下粮草给养么?” 任之伸手从怀里摸出了老夫人赠与他的那个锦囊,看了一眼,又放回了怀里,“粮草辎重还很充足,这十多日的路程,大军已经适应了每日行军的状态,若是蓦地进城会扰乱军心。现在原地休息,明日日出,绕过蓟州城继续赶路。” 冯岩点头,“属下明白了。”说着跟任之一起翻身下马,按照惯例,在驻扎地巡视。 看着营帐全都扎好,当值的兵士也都各司其岗,任之点了点头,带着冯岩回了自己的主帐。 说是主帐,其实与其他士兵的营帐比起来也没有什么太大的区别,任之将地图摊开,点了点蓟州的位置,又点了点营州,“明日急行军一日的话,后日上午就能到达营州城,但是为了断了城中契丹人与他们部落之间的联系,明日傍晚我们到达这个位置的时候就兵分两路,命冯策带一路大军从这里连夜绕到营州城后方,我们原地休整之后,从正面出发,在后日午时之前,势必将营州城团团围住。” 冯岩点头,“营州城毕竟是一个小城,城中供给有限,屯粮也有限,契丹人擅长近战却不擅长守城,到时候我们两方同时进攻,势必能将契丹人很快拿下。” 任之合上地图叹了口气,“我只是担心,若他们的粮草吃尽了,城中的百姓便遭了殃,契丹人非我族类,对待无辜百姓绝对不会心慈手软,待我今晚再考虑一下,怎样能做到一击必中,尽快的拿下营州城,围城的话,我们耗得起,城中百姓耗不起。” 冯岩咬了咬嘴唇,也跟着担忧起来,二人正商讨着,帐门突然被掀开,冯策气势汹汹地走了进来,任之皱起眉头,“怎么了?” “长史大人率领几个手下离营入城去了,属下阻拦无效,只能来向王爷请罪。”冯策抱拳道。 长史廉固年纪要长于任之,当年又曾跟随段以贤参与过与突厥一战,颇受重用,此番出征契丹,位列长史,却受任之所辖一直不满,未曾给过任之好颜色,却不曾想到此番居然胆大到违背军令。 任之叹了口气,吩咐道,“冯策你守在军中,其他人如有胆大违背军令者,立即拿下,等我回来处理,冯岩,你与我一同去将廉固几人带回来。” 冯策领命,转头出了营帐,冯岩也赶出去备马,任之回身将挂在一旁的佩剑拿到手里,出了营帐与冯岩一并朝着蓟州城赶去。 乌致脚程快,冯岩的马也是上好良驹,二人一路狂奔,终于在城门口将廉固三人截了下来。 廉固看见任之先是愣了一下,轻笑一声朝着任之拱了拱手,“原来是王爷,这么巧在城门口碰见您,是要跟我们一起去城中散散心么?” 任之翻身下马,站到廉固面前,“我想知道,你三人离营跑到这里所谓何事?” 廉固笑了起来,“连着赶了十多日的路,难得接近一个城池,自然是来放松一下,之后才有力气打仗。王爷想必也是可以理解的吧?” 任之轻哼,“本王没办法理解。驻扎之前,本王已经传令下去,没有本王的命令,任何人不得擅自离营,更别提进城,廉长史是没有听到,还是听不懂?” 廉固面色有些不善,他回头看了一眼身后的两个手下,觉得被任之当头训斥面上有些挂不住,他咬了咬嘴唇,开口道,“那现在属下向王爷申请进城一趟不久成了?” 任之瞥了他一眼,回头看向身后的冯岩,“此三人行军途中违背军令,等同于逃兵,带回营中军法处置。” 冯岩抱拳,“得令。”说着上前,“长史大人,还是跟我们回去吧,以免在城门口丢了面子。” 廉固涨红了脸,伸手将冯岩伸过来的手打开,“轮不着你跟老子动手动脚。” 任之眯着眼看了廉固一眼,手腕一抬,将佩剑抽出,闪着寒光的剑身直指到廉固身前,“廉长史,别管本王看轻你,如若动手的话,你们三人未必是本王的对手。这把剑是当年皇兄亲征的时候父皇所赐,想必你也见过,现在皇兄将它赐给了我,我现在手腕一动,将它刺进你胸口,都不用向任何人交待,你可知道?” 廉固咬紧了下唇,狠狠地开口,“好,老子就跟你回去,我倒是看看,你个乳臭未干的毛小子,敢将我如何?” 任之瞥了他一眼,回身上马,将一捆绳子从马背上扔了下来,“将他们的手腕绑上,拴在马后。” 冯岩有些不敢相信地看了任之一眼,随即会意,上前将这三人的手腕全都绑上,分别系在两匹马的后面,也跟着上了马,任之一甩马鞭,“回营。”看也不看地驾马走了。 回营的路上任之并没有很着急,速度并不是很快,但尽管如此,到达营地的时候,拴在马后的三人已经狼狈至极,任之从马上下来,直奔立在一旁的鼓而去,鼓声响起,兵士纷纷从营帐里面钻了出来,任之轻轻地拍了拍手,指了指瘫在地上的三人,高声道,“长史廉固及其属下二人违抗军令,行军途中私自出营,念在大战在即,见红不利,各罚军棍五十,长史加倍,如有异者,同罚。” 兵士们一片喧哗,任之突然握紧了手中的佩剑,轻咳了一声,“本王知道自出征时,你们之中就有人对本王位及行军总管不服,本王懒得与你们计较。但是军令就是军令,这把长剑是御赐之物,本王有决断之权,下次再遇到违背军令者,直接斩于此剑之下。” 喧哗声止,兵士们纷纷闭嘴,看着有人上前将廉固三人按倒在地,当即行罚。廉固口中呼骂声,惨叫声不止,任之站在他面前,不动声色。 五十军仗过后,三人已经瘫在地上没有反应,任之蹲□,抓起廉固的头发,对上他的视线,轻声道,“廉固,这五十军仗是因为你违抗军令,本王丝毫没有夹私报复,我知你嫌本王年轻,但我告诉你,我敢以此年纪领这行军总管一职,对你这些意见就根本不在意,但你若因为对我的意见就违抗军令,扰乱军纪,那么,你就会后悔你太过天真了。” 作者有话要说:……拒绝考据,作者不懂兵法不懂战争,大家就一看就好了,不要深究,不要当真。 第44章 第四十四章 任之放开手,廉固整个人软软地趴在地上,只剩下浊重的呼吸,张着嘴半天发不出完整的声音,任之瞥了他一眼,淡淡地道,“大战在即,剩下的五十军棍就给长史大人先记着,等战后一并计算。”说着挥了挥手,站在两旁的士兵立即上前将瘫在地上有进气没出气的三个人拖了下去。 任之转过身,视线从兵士们身上缓缓地掠过,开口道,“我此次率军出征,是为了打败契丹人,收复失地,所以我不管你们之中的任何人,有任何的意见,我只想要带着你们去打胜仗,其他的我都不在乎,也懒得跟你们计较。但是若是有谁违背我的命令,或者因为这样那样的原因去挑战军队的权威,那廉固长史,就是你们的教训。” 营地内鸦雀无声,兵士们好像才看清楚这个小王爷并没有他们想的那么简单。任之轻巧的拍了拍手,“都散了吧,好生休息,明日晨起还要赶路呢。”说着转身进了营帐。 冯策与冯岩处理完外面的事情,也掀开帘子,进了任之的营帐,这兄弟二人得了浮生的命令,对任之几乎是贴身保护,干脆晚上睡觉,都搭在任之帐里,任之素来在这些小事上随和,有这兄弟二人在他也省了很多的麻烦,对于营帐里面多了两个人到也没有什么计较。 任之还站在地图前,听见脚步声回头看了一眼,“都回去了么?” 冯策点头,看了冯岩一眼,冯岩立即会意开口道,“王爷,您今日当着这么多人的面打了廉固,就不怕他记仇将来报复您?他在这军中有不少的亲信,见您动了廉固,想必心中不满更甚。” 任之笑着摇头,“我打廉固,是因为他违背军令,他记不记仇报不报复都没有关系。我今日若因为怕他放纵了他,这军中以后恐怕是更没有我的立足之地了。” 冯岩点了点头,看了一眼任之面前的地图,“时辰也不早了,王爷您也该吃些东西然后休息了。” 任之将地图合上,点头道,“好,一会吃完晚饭,你们陪我在这营中在巡查一番,然后再休息。” 军中粮草充足,所以将士们的伙食也算丰富,但与当初整日在福宁殿被段以贤精心喂养的日子自然不可同日而语。但是任之在这些生活琐碎上一向鲜有要求,段以贤喂他精致的点心菜肴,他吃的专心,在这军中粗糙的军粮他也咽的下去,吃过饭,随手擦了擦嘴,他便与冯岩冯策二人出了营帐在营中巡查。 这是任之自打出发那日起的习惯,每日扎营之后巡查一遍,睡前再巡查一遍,确保每一个角落都没有遗落,他才心里踏实。 冯岩与冯策一直跟在任之身边,对他的每一个指令都表示完全顺从。其实起初他们被浮生派来跟随任之的时候,还以为任之是一个不学无术的小王爷。毕竟逍遥王在先帝在的时候就受宠爱,到了昭宁帝登基,更是对这个最小的弟弟宠信非常,此番将他派去攻打契丹,也许只是为了再帮助这个小王爷加一份军功,使他在朝中站得住脚。 带着这种想法,浮生来找他们,他们便觉得更加正常,毕竟一个年幼娇宠的小王爷,在行军之中肯定需要身边有两个人保护他的安全,照料他的起居,能让浮生亲自为他安排,想必是上面陛下那里的意思。冯岩冯策兄弟二人更坚信了对任之的印象。 而跟随任之的这十多天,他们才重新订正了对任之的印象,他年少却不单纯,话少谨慎,衣食住行鲜少用他们帮忙,凡是亲力亲为,治军更是有自己的注意,至于武艺,他们兄弟二人加起来大概也不是这人的对手。凭着这些,倒是让冯岩冯策兄弟二人对任之心服口服。 第二天天将亮,大军重新启程,绕过蓟州城,一路直奔营州城。任之下令提高行军速度,终于在申时之前赶到了事先选好的那个位置,任之勒住了马,看向冯策,冯策会意,下令将大军分成两路,率领一队朝西北而去。 任之看向剩下的将士,伸手拍了拍乌致的头,让它安静下来,提声道,“营州城的百姓在等着你我的解救,所以,我们现在就朝着营州城进军,在戌时之前赶到那里,趁他们防守疏忽发动攻击,你们中的每一个都是我正安的勇士,我希望你们不要让我失望。”言毕,扬起马鞭,乌致高声嘶鸣,率先冲了出去。 一路尘土飞扬,离着营州城愈来愈近,而另一路大军则从西北方绕到了营州城的后方,只等着前方攻城之后,契丹人扛不住了弃城而逃时,两部会合,将契丹人一网打尽。 一万骑兵浩浩荡荡,上好的良驹将那一万将士准时的带到了营州城下,任之勒住了马头,拔出佩剑,朝着营州城一指,高声道,“攻城。” 任之话落,鼓声四起,他身后几辆战车被推了出来,朝着城门冲去,城墙上契丹人似乎终于回过神来,开始朝着城下放箭,任之挥手,身后立即有人上前将盾牌展开,将大军牢牢护住。 战车皆是在京中由巧匠精心制作,头车上设有屏风牌,将整个车列护住,使战车上的将士不会受到伤害,战车安全驶向城门。 到达城门口,藏在战车上的将士从车上跃下,将备好的攻城锥抬起,朝着城门撞去。金属的头部与城门碰撞发出巨大的声响,引起战场上一片呼应。 任之从盾牌之中望出去,看见营州城的城门被撞的摇摇晃晃,回头吩咐道,“投石机掩护,待到城门撞开,立刻进攻。”后面的人得了嘱咐,将投石机装好,燃烧着的石块朝着城墙上飞去,引起惨叫无数。 城门发出一声巨大的轰鸣,而后终于被撞开,战车率先驶入城中,盾牌撤下,将士们在投石机的掩护下冲进城内,一路追赶四处逃窜的契丹人。 任之手持长剑,最先冲进了城,冯岩骑着马紧跟在他身后,城中一片荒乱,到处都是尸首,血红的一片,任之握着缰绳的手不由颤抖,他勒住马头,不可思议地看着眼前的一切,然后只觉得心底一沉。 他最担忧的还是发生了,他们还是到晚了,契丹人,屠城了。 任之的双眼被染成一片血红,他闭了闭眼而后又睁开,调转马头冲向了城楼,那里还有许多没来得及逃窜的契丹人,乌致在台阶前停了下来,任之一跃下马,几步便冲上了城楼,城楼之上的契丹人被燃烧的石块追的四处逃窜,有几个想要冲下城楼,被赶上来的任之当胸一剑刺入了胸膛,直接没了呼吸。 任之将长剑从那个契丹人胸前拔出,鲜血溅了他一脸,他随手抹了一把,低头看了一眼通红的手掌,唇畔露出一抹冰凉的笑容,将长剑横在胸前,朝着向他逼近的几个契丹人冲了过去。 任之学武多年,从未像今日这般大开过杀戒,他学武是为了自保,为了保护那个人,为了办事便利,唯有今日,是为了杀人。他只要闭上眼,就能想起城中那些泛着腐臭的尸首,还有遍地耀眼的红,他胸中郁结难解,只能有手中的长剑来帮忙。 城楼上的契丹人起先见到任之跟冯岩两个人冲上城楼,都想要冲过去,将他们除掉,却没想到,看似瘦弱的任之却好像煞神一般,每一个冲到他跟前的人都死在他的剑下,一剑毙命,鲜血四溢,同伴的鲜血溅的到处都是让他们不禁觉得惶恐,忍不住向后退缩。 但是任之却一步步地逼近,他自幼孤僻,心中所想所念只有段以贤一人,这江山,这百姓与他未有任何瓜葛,他此番出征也只是为了段以贤。可是当他见到那满城的尸首,他才突然明白,自己在做的是什么,自己这一战究竟是为了谁。 抹掉城楼上最后一个契丹人的脖子,鲜血淅淅沥沥地从他的剑上滴下,任之浑身是血,回头看了一眼身后的冯岩,“有没有受伤?” 冯岩左臂被划了一刀,正在拿布包扎,朝着任之摇了摇头,“属下无碍。”刚刚城下的一幕不仅仅让任之杀红了眼,他也无法接受,只想多杀一个契丹人,胸口的郁结便能少一分。 任之缓缓地沿着来路向回走,从地上将自己刚刚抛下的剑鞘拾了起来,将剑上的鲜血在地上的尸首上擦干,cha/回剑鞘,一步一步朝着城楼下走去。 二人下了城楼,一队将士正好路过,看见任之二人这样皆是一惊,领队之人急忙下马,“王爷,属下们正在搜查余孽,其余的契丹人好像已经从北门撤出了城,现在大队已经去追,应该很快能跟另一路大军将他们合围。” 任之点了点头,视线从城中慢慢地滑过,许久,开口道,“传我命令,如契丹人弃械投降,就地格杀,一个不留。这营州城的百姓,总要有人陪葬。” 作者有话要说:……先来一章,下一章估计又要明早了。最近单位出现人事变动,我整个人要干好几个人的活,累成狗,腰疼的老毛病犯了,刚码字的时候差点就放弃了,想着干脆就等着进小黑屋算了…… 索性先写了一章先更着,一会再拿爪机写一会,明早再补点应该就够了。 第45章 第四十五章 营州城一役对正安王朝或是契丹来讲都是一场将载入史册的战争,对于正安王朝来说,在营州城被契丹人攻占的半月时间,被契丹人屠城,城中数千无辜百姓皆惨死于契丹人的刀下,这在正安王朝从前至后几百年的历史上都是仅有的一次,让朝野震怒,将士愤恨。 而契丹,攻下营州城之后他们占据了这座城池,得了便宜,有意想要借此为根据地继续向前逼近,却不料被两万铁骑围城,四千多契丹士兵全部死在这一战之中,包括之后弃械投降者都被格杀,一个不留。 双方在这一战之中都伤了元气,但明显正安的状态要远远好于契丹,契丹人因此役损失惨重,远走戈壁,数十年没能返还。 当然这些皆是后话,远在战场之上的任之对这一切都不知晓,他只是提着长剑与契丹人进行无尽的厮杀,放佛感觉不到疲倦。 一小队契丹人被正安的数千铁骑团团围住,已是心灰意冷,他们围成了一个圈,将为首之人护在之中。任之骑在马上,手中提着长剑,剑尖对着契丹人,薄唇动了动,轻声道,“动手,一个不留。” 契丹人听懂了任之的话,握紧了手里的弯刀,将围在中间的人护的更紧,那人却伸手将旁边的人推开,一脸严肃地看着任之,用生涩的汉语开口道,“不如我们来谈谈,你想要什么,都可以商量,只要让我们活着离开,我回去之后可以跟我们大汗商量派人来跟你们和谈。” 任之轻轻地摇了摇头,回头看了一眼不远处的营州城,“你们对那些手无寸铁的百姓下手的时候,有没有想过你们想要什么可以跟我们商量?和谈?现在你们的命都抓在我手里,我为什么要跟你和谈?你算什么东西?” 那人涨红了脸看着任之,半天才继续道,“我是大汗的亲弟弟,如果你能放我回去,我兄长一定会格外感激你,对你们正安王朝称臣纳贡,都不在话下。” “你们想要称臣纳贡,也要看看我是不是稀罕?”任之低头看了一眼自己手中沾染着鲜血的长剑,淡淡道,“契丹大汗是么?只要我想,终有一天,他的项上人头,我也取得来。” 这句话彻底激怒了那个契丹王爷,他大喝一声,挥舞着手中的弯刀,一夹马腹,朝着任之冲了过来,任之身后冯岩刚要上前,被任之伸手挥开,“这个什么王爷留给我,你们拿下剩下的人,不要妨碍我。” 冯岩领命,身后的士兵立即冲上前,将那一小队契丹人隔开,留出一片空地给任之与那个契丹王爷,任之唇角勾着一抹笑,温吞道,“你若是能取我性命,我就让他们放你回去,若是我取了你的性命,你还有你手下的这群人,一个都活不下去。” 那契丹王爷握紧了弯刀,毫不迟疑地就朝任之攻了过来,任之轻笑一声,身体后仰,避过了刀锋,手腕一翻,长剑横来,朝着他胸口刺去,那王爷单手执刀,将任之的长剑隔开,任之突然从马背上凌空跃起,双脚踢向那契丹王爷下颚,径直将他踢到了马下。 周围的士兵纷纷叫好,任之轻巧落地,手中长剑直至那契丹王爷的喉咙,他似笑非笑开口,“还要再试试么?” 那契丹王爷躺在地上急喘不已,半天才开口,“你若是杀了我,会后悔的。” 任之眼角上挑,坚定地摇了摇头,“我此生,从未做过后悔的事情。”言毕,手腕一抬,长剑径直刺进了那契丹王爷的胸口,那王爷头一歪,便再也没有的气息。 任之将长剑拔出,回头扫了一眼已经被其他将士制住的契丹士兵,随口道,“都杀了吧,一个不留。” 一声令下,周围惨呼声不止,一个接一个的契丹人被划开了脖子,纷纷倒在了地上,再无气息。任之疲惫的合上双眼,而后又睁开,将眼前的一片血红硬生生地压下,看着冯岩吩咐道,“将那个契丹王爷的项上人头割下来,装到锦盒里,给契丹大汗送上一份大礼。” 冯岩抱拳,“遵命。” 任之将长剑收回剑鞘,走到乌致面前轻轻地摸了摸它的头,乌致将头在他怀里拱了拱,格外的顺从。任之这才微微扬了扬唇角,回头吩咐道,“吩咐下去收拾战场吧,至于城中的……百姓,寻一处好地方,将他们好生埋葬了,将这营州城重新冲洗一番,我不想回城的时候再看到任何的血迹。在城中搜索幸存者,给他们粮食衣物,先让他们保命,剩下的事情,我会修书给陛下还有蓟州太守。” “属下明白。”冯岩有些担忧地看了任之一眼,任之眼底的疲惫让他觉得有些担心,忍不住问道,“王爷现在要休息么?” 任之伸手拉过乌致的马缰,摇了摇头,“我带乌致去河边洗洗,我们两个身上都沾染了太多的血迹,我睡不着。” 冯岩点头,跟身后的士兵一起站定,看着浑身浴血的任之牵着乌致,慢吞吞地走远。 任之牵着乌致一路走到河边,放开了缰绳,看乌致冲进及膝的河水之中,欢快地跑动。任之将头盔摘下,扔到地上,身上的明光铠解开,扒了下来与头盔扔到一起,然后是白色中衣,最终脱的只剩一条长裤,将裤腿挽起,走到了河水之中。 营州城偏北,这个季节的水温有些微凉,奔腾的河水冲刷着任之的小腿,冰凉的触感却让任之觉得稍微舒服了一些,他弯下腰,捧了一把水扑在脸上,将脸上沾染的血迹冲刷下来,他低下头看了一眼手掌上的鲜红,摇了摇头,突然俯身,将整个头埋入水中。 如墨的黑发被河水冲的散开,淡淡地血迹被河水冲刷掉,他才觉得松了口气,直起身子,伸手抹了一把脸上沾染着的水,走到乌致身边,替它刷毛。 乌致是匹上等良驹,只有在任之身边的时候才会变得格外的温顺,任之拿着马刷,一点点地洗刷着乌致身上的毛发,大战之中沾染的血迹,一点点地全都冲刷干净。 将自己与乌致全都洗干净,任之牵着乌致回到了岸边,自己靠在岸边的大石头上歇息,乌致伏在他的身边,埋着头喝流动的河水,任之伸出手,有一搭没一搭的伸手抚摸着乌致的鬃毛,不知不觉便闭上了眼睛。 睡了不知道多久,乌致突然高声嘶鸣起来,任之猛地睁开了眼,看见冯岩正朝着自己走来,他翻身站起,伸手将地上的中衣捡起穿在身上,头发还*地在滴水,他随手抹了一把,抬眼看向冯岩,“什么事?” 冯岩垂着头,不敢抬头直视任之的眼睛,毕竟眼前这个衣冠不整,头发未干的年轻人是个王爷,“王爷,城中已经打扫地差不多了,所以属下来叫您回城。” 任之弯腰将地下的盔甲全都拾起,用绳子绑在马背上,点了点头,“好的,那就回城吧。” 冯岩顿了一下,又继续说道,“另外,还有件小事,属下不知道要不要与您说。” “什么事,说就是了。” “他们在城中捡到了一个婴儿,父母都被契丹人杀害了,他大概是饿了好几天,发现他的时候都快没什么气息了,也不知道救不救得活。”冯岩开口。 任之垂下眼帘,许久,才开口道,“找军医替他看看,尽量将他救活。” “是,属下明白。”冯岩上前帮任之牵着马,两个人一前一后朝着营州城走去。任之走了一会,突然顿住脚步,看向冯岩,“那个婴儿是个男孩还是女孩?” “王爷,是个女孩。”冯岩轻声道。 任之唇角扬起,“女孩好,要是她能活下来的话,就做我的女儿吧,小小年纪遭受此难,我要保她后半生平安自在。” 冯岩先是讶异,随机了然,立即拱手道,“那属下恭喜王爷喜得千金。” 任之唇畔露出笑意,摆了摆手,继续朝前走去,口中还道,“是个女孩子叫什么合适呢?罢了,还是等回京的时候,叫陛下给她赐个名字吧。”顿了顿,他又笑着道,“没想到,我此生还有机会当个父亲,但愿我能担得起这个称呼。” 冯岩笑着应道,“王爷年纪还轻,以后娶妃生子,想必子孙满堂。” 任之摆手,“我不求子孙满堂,我只求到了老的走不动的时候,还能有一个人来看看我,那样死也瞑目了。” 冯岩怔了一下,刚想要开口劝任之,任之却摆了摆手,“先不说了,快点走吧,我倒是想赶紧看看我这个女儿。” 作者有话要说:……终于写完了。最近腰真是太疼了。今天换榜,要是这周没有榜单的话,我这周就……先隔日更,缓一周,等腰疼好些了再恢复更新,希望大家谅解。 第46章 城 第四十六章 任之跟着冯岩一路回到了城中,经过将士们的清理,城中的血迹、尸体已经消失,整座城看起来已经规整了不少,在城中主路上摆了摊子,给幸存的百姓提供粮食药品。 任之一路走过去,看见的都是狼狈不堪,面色憔悴的百姓。在契丹人的屠城中幸存下来的全都小心翼翼地隐藏起来,缺衣少粮,现在终于能够保证安全,但是不论是身体还是精神,都受到了极大的刺/激与伤害。 任之面无表情地从他们面前走过,走到临时驻扎的地方,门口的守卫朝他行礼,他点了点头走了进去,远远地看见一群人围在床前,军医被围在最里面替一个小婴儿诊治。 听见脚步声,众人纷纷回头,看见是任之急忙起身,为他让出条路,任之缓缓地走了进去,看见了床上的那个小婴儿。她看起来真的很小,但是可以看的出父母的底子很好,她长得白白嫩嫩,双眼紧闭,睫毛却很长。任之走到床前,在床边蹲了下来,伸出手指,用指腹在她的脸上轻轻地摩挲,而后抬起头看向军医,“她怎么样?” “启禀王爷,刚刚喂了些米汤进去,气息稍微恢复了些,应该没什么问题,等她醒了,我再为她看看。”军医立在一旁恭敬道。 任之点头,重新垂下头看着小婴儿,半晌开口道,“先跟她叫任屏吧,希望她以后平平安安。从今以后,她就是我的女儿了。” 屋内的几个人皆是一愣,倒是冯岩与冯策最先抱拳道,“恭喜王爷喜得千金。”其他人回过头也都上前祝贺。任之抬起头朝他们笑了笑,垂下头用脸贴了贴任屏的脸,轻声道,“从此以后有我在,定保你一生平安喜乐。” 任之在床前呆了一会,托冯岩去城中寻了一个妇女帮忙照看着小任屏,加上有军医盯着,他去了案前,研了墨给蓟州太守与段以贤写信。 半晌之后,他将给蓟州太守的书信与老夫人留给他的信一起交给了冯策,命他派人快马加鞭送往蓟州,而后又埋头开始给段以贤写信。 他啰哩啰嗦地交代了关于营州城的状况,并写明自己向蓟州城求援一事,看了一会,将信折好,犹豫了一下又拆开,在上面补了两句话,折好放进信封,交给信使,命他立即送往京中。 京城。 任之离开已经二十多日,段以贤每日晨起上朝,下朝之后批阅奏折,五日收到一次任之公事公办报平安的书信,而后提笔写满几张纸再命人送回去。按照时间,那人现在应该已经到了营州,却迟迟没有书信送回来,不知道现在前线状况如何,那人是否平安。 段以贤埋头批了一会奏折,突然抬起头看了一眼身边的萧平,道,“你说七弟现在是不是正在战场之上,朕这几天整日整日睡不好,是不是他受了伤?” 萧平急忙开口,“陛下只是太担心王爷了,所以才会时时担心。王爷此行率领的是我朝最英勇的骑兵,王爷本身又智勇双全,本事过人,契丹人绝对不是王爷的对手,也没有人能叫王爷受伤。” 段以贤咬着下唇思索了一会,又埋下头继续批阅奏折,突然外面有人轻轻叩了叩门,“陛下,营州送来的书信。” 段以贤抬头看向萧平,萧平急忙将门拉开,将书信捧了过来,恭送到段以贤跟前,段以贤急急忙忙将书信拆开,熟悉的字迹映入眼帘他才松了口气,逐行看了下去。 越往下看,段以贤的眉头紧锁起来,他猛地一拍桌案,怒道,“契丹人真是胆大妄为,居然敢在营州屠城,这笔账,朕给契丹汗记得,早晚要他加倍还回来。” 段以贤深吸了一口气,继续将书信看了下去,看到结尾的时候,情绪稍微缓了缓,面上不再是那么愤怒,唇角微微扬了起来,而后将书信慢慢地合上,放在案上,抬眼看向萧平,“研磨。” 萧平上前为段以贤研磨,段以贤开始提笔给任之写回信,先是回应契丹人屠城一事,而后是对任之斩杀契丹王爷一事的看法,之后表示会命蓟州太守全力配合任之恢复营州城,最后,才重新沾满了墨,开始写对任之的担忧。 萧平安静地站在段以贤身侧,专注地研磨,他跟在段以贤身边已经有两年,对他的习性已有了足够的了解,只有在涉及到跟逍遥王有关的事情时,他才会像现在这样,安静又带着淡淡地欢喜,不像那个高高在上的帝王。 段以贤的回信在五日之内送回了营州城。蓟州太守已经派人过来帮助任之恢复营州城的生计,任之率领大军已经正式驻扎在营州城,一方面帮助百姓恢复生活,另一方面防止契丹人卷土重来。 任屏在四日前已经醒了过来,睁着大大的眼睛看了任之一会,突然就咧开嘴笑了起来,伸出小手,拽了拽任之的头发,嘴里发出呜呜啊啊的声音。 任之伸出手将她的小手握在手里,软软的小手让任之的心底都变得柔软。他以前也遇到过这么小的孩子,却只有任凭让她切切实实地察觉到,从今以后,他就是这个小不点的依靠了。 从那一日开始,任之跟小任屏几乎是寸步不离,小任凭身体恢复之后,就显示出强盛的生命力,不管去到哪里,任之都想着将她抱在怀里,喂饭换衣服洗澡,全都亲力亲为,偶尔冯岩想要抱抱,不一会都会被任之抢回去,就好像一个突然做了父亲的年轻人,想尽办法想要照顾自己的宝贝女儿,生怕离了自己的视线,她就会受委屈。 段以贤的回信到达的时候,营州城的一切都重新走上正轨。蓟州太守从蓟州周边寻了一些散户,给了许诺与保证,让他们自愿搬到营州城来,加上屠杀中的幸存者,营州城的人口逐渐恢复了一些。 任之派了将士接手了城周没有了主人的荒地,重新开垦耕种,保证了营州城的粮食来源。城中又开始恢复集市,加上有士兵的参与,城中百姓的日子,也逐渐恢复起来。 随着段以贤书信而来的还有一道圣旨,营州城已经收复,也开始休养生息,命留下一万将士驻扎,逍遥王率领剩下一万铁骑回京。 任之看完回信,扫了圣旨一眼,对正在一旁都小任屏玩耍的冯岩吩咐道,“命人去把廉固廉长史找来。” “王爷找他做什么?”冯岩起身,有些不解地看着任之。 任之将被任凭抱着啃的都是口水的圣旨抢了回来,道,“总要找个人接手营州城。” 冯岩挑了挑眉,没再多问,转身去叫廉固了。任之弯下腰亲了亲任屏的小脸,将她抱在怀里,“屏儿乖,爹爹终于可以带你回京了,京中有祖母,有浮生叔叔,还有那个人。从此以后你就是我跟他两个人的孩子了,他一定会喜欢你的,有他在,就没有任何人能欺负你。” 任屏睁着大眼睛看着任之对自己说了一大长串的话,最终还是伸出了手,拉住了任之的黑发,然后咯咯咯咯的笑了起来,任之好脾气的任由她拉着,面上的笑意却是更甚。 不一会,房门就被敲响,冯岩将廉固带了进来,“王爷长史到了。” 廉固站在冯岩身侧,抬头看向任之,面上是稍微的尴尬却再没有了之前的不屑,毕竟当日,任之浑身浴血,将契丹王爷挑在剑下的画面,三军将士全都看着,在这军中,只要你有本事,就能让人对你折服。 任之将任屏塞到冯岩怀里,随口道,“带她出去晒晒太阳吧。” 冯岩扫了廉固一眼,笑呵呵地抱着任屏出了门,房门关上,房间内只剩下任之与廉固二人。任之看了廉固一眼,随手到了一杯水,放到桌上,“长史坐吧,不必拘束。” 廉固垂头看了那水杯一眼,又看了一眼任之,最终在椅子上坐了下来,拿起了那杯水,喝了一大口。 任之又为自己倒了杯水,而后道,“不知道长史是否还记恨本王在三军面前给你的那五十军棍?” 廉固连忙起身,“属下不敢。” 任之笑着摇了摇头,“就算你记恨,我也不怕。因为我知道,在这军中,你们所有人也许都不服我,却都是一心为了我正安好,为了黎民百姓好。那日在战场上厮杀本王就看的出来,长史虽然身上带着伤,杀起敌来却毫不手软。” 廉固咬了咬下唇,最终开口道,“之前是属下不懂事违抗了军令,王爷饶了属下性命,属下已经知足。” “那长史是不是应该感激本王?”任之唇角上扬,“那不如,就帮本王治理这营州城如何?” 第47章 城 第四十六章 廉固整个人愣住,他不可思议地看着任之,“王爷,您……” 任之道,“陛下召我回京,这营州城是辛苦夺回的,好不容易才多了些百姓,开始过上了安生日子,总要有信得过的人守着,我才放心回京。不知道长史可否愿意担当这个责任?” 廉固只愣了一下,突然抱拳跪地,“承蒙王爷信得过廉固,廉固愿拿性命保证,一定会守好营州城,保这城中百姓安居乐业,不让异族再踏入我正安一步。” 任之弯下腰,将廉固拉了起来,弯唇笑道,“我就知道,长史不会教我失望,把营州城交给你我放心。那么就这么定了,三日之后,我率领一半的人返程,剩下的人就留给长史戍守边境。” “王爷放心。”廉固看着任之笃定地开口,任之抬手拍了拍他的肩膀,“我自是放心。” 将营州城托付交待完全,三日之后,任之率领大军踏上了返京的路程。返程不似来时,时间宽松了不少,但因为带着任屏,为着她的身体着想,任之专门乘了马车,任之便遣冯策先率大军出发,自己留了一小队人护着马车慢悠悠地上路。 任屏还小,堪不住车马劳顿,任之基本上是走走停停,每到一个市镇就停下来休息一下,生怕任屏被折腾生了病。冯岩见他的模样忍不住笑着摇头,“王爷年纪虽轻,到真是个体贴的爹爹。” 任之伸手摸了摸任屏肉嘟嘟的小脸蛋,“我也没当过爹爹,不知道该怎么待她,只能尽可能地悉心点,我只希望,她能健健康康地长大。” “有王爷在那是自然。”冯岩笑道,“我去楼下厨房催催晚饭,给屏儿准备的米汤也应该好了,我一并端上来。” 任之点头,“辛苦你了。” 冯岩扭头出去,任之将任屏抱起来,站在窗边向外看,任屏在他怀里咿咿呀呀,任之看着窗外却忍不住出了神。当年却林捡到他的时候,他大概也是这个年纪,那个时候,却林背负着帮段以贤夺皇位的使命,却又辛苦将他养大,现在想来,不管以后怎么样,但是当时,面对着还是婴儿的自己,无论如何,也是真心的吧? 更何况,毕竟是却林捡了他,养了他,他才有机会认识段以贤。 提起段以贤,他们已经有近两月未见了,不知道那人在宫中现在如何,是否有好好照顾自己,还是一心忙于朝政,不顾其他?这里距离京城只剩下几日的路程了。任之垂下头看了看任屏的笑脸,突然下决心,那就加快速度吧,毕竟,在宫里,还有一个人,在等着自己回去。 任之正想着,突然有人叩了叩房门,任之随口应道,“进来就是了。” 房门被从外面推开,任之低下头逗着任屏,问道,“是米汤好了吗?屏儿该吃饭了。” “还没好,我先上来看看你。”熟悉的声音响起来,任之猛地抬起头,看见段以贤站在自己的面前,面色有些憔悴,一副风尘仆仆的模样,唇边挂着淡淡的笑意,“太久没见你,实在等不及等米汤好了。” 任之有些难以置信地睁大眼,半晌才开口,“你怎么来了?” “大军已经抵京,我已经派人将他们安置,却迟迟不见你来,索性亲自过来接你,也来看看我的宝贝女儿。”说着伸出手去想要接过任屏。 任之笑着瞪他一眼,“我已经在将士面前认了她做女儿,从此以后,她就是逍遥王府的小姐了,是你的亲侄女,胡乱叫什么女儿?”但说着,还是把任屏递到了段以贤手里。 任屏一点也不怕生,到了段以贤怀里有些好奇,瞪着大眼睛看了段以贤一会,突然伸出手去摸段以贤下颌上冒出的胡渣,段以贤笑着摇头,抬眼看向任之,“记得当年师父捡到你的时候,你也就这么大一点,不知不觉,你都要给人当爹了。” “好像当时你已经多大了似的,不也还是小孩子一个?”任之拉着段以贤在床边坐下,“一路奔波还不坐下来休息一会,你别看屏儿瘦瘦小小的,但抱一会就觉得重了。” 段以贤亲昵地跟任屏贴了贴脸,“名字就定了叫屏儿?总要有个大名的,将来好上封号。” 任之拿锦帕将任屏脸上的口水擦掉,回道,“我等着你为她取呢,得了你取的名字也算是得了陛下的庇护,以后在朝中,也再没人敢欺负她。” 段以贤看了任之一眼,低头捏了捏任屏的小胖胳膊,“你的女儿就是我的女儿,名字就叫青亚,段青亚,封号韶华,韶华公主。” “公主?”任之皱眉,“于礼法不合吧?”正安王朝法,王侯之女为郡主,只有皇帝之女才能封为公主。 段以贤摇头,“从今以后,她就是我二人的女儿,是我的女儿自然就是公主,没有人敢有异议。我不能给你那个独一无二的位置,但总能保证你我的女儿能得到她应得的一切。” 任之看了段以贤一会没有说话,垂下的眼帘睫毛轻微的颤抖,段以贤笑看了他一眼,没有再说话。 三日之后,段以贤便带着任之任屏一并回了京,并且亲自将他们父女二人送到了王府门口,任之从他怀里抱过任屏开口道,“进府歇会吧,晚上我随你一同进宫。” 段以贤脸上露出笑意,跟着任之一并进了府里。 王府的下人看见任之都很高兴,纷纷上前打招呼。对于站在任之身后的段以贤,都很好奇,但都只道是王爷军中的朋友,都客气地点了点头就退下了。任之带着段以贤径直去了老夫人房间。 还没进门,就听到房间内传来的笑声,任之站在门口凝神听了一会,回头道,“浮生在,好像,还有一个女人?” 段以贤笑而不语,伸手推开了房门,屋内的几个人都回头看向门口,看见任之跟段以贤具是一愣,浮生最先回过神来,首先起身请安,坐在他身侧的林先看见段以贤简直是难以置信,她在宫中几年,见到段以贤的次数屈指可数,倒是浮生伸手戳了她一下,她才低下头,怯怯地开口,“参见陛下。” 绿竹扶着老夫人,要从榻上下来,段以贤最先开口,“我只是送任之回府,顺便来看看老夫人,现在我只是个晚辈来看望长辈,哪有让长辈起身的道理。” 老夫人抬头看了一眼任之,随即又靠了回去,微笑道,“有劳陛下惦念。” 段以贤摇头,“老夫人的身体我一直想着,太医也时常跟我汇报。如果有什么状况,你们及时派人去请太医,我已经嘱咐过了。” 绿竹急忙点头应了,虽然段以贤已经开口,但是房间内的气氛还是变得有些不自在,倒是任之却仿佛没事人一样,抱着任屏走到榻前,将任屏放在老夫人跟前,笑吟吟地开口,“快看看,出去打仗两个月,给你抱回来一个孙女。” 几个人的注意力都被任屏分了去,老夫人摸了摸任屏的小脸,拉了拉她的小手,面上笑意不止,“这是谁家的孩子,长得这么好看,快看看这大眼睛,圆碌碌地看着你,真让人喜欢。” 任之安顿段以贤坐下,回头道,“都说了这是你孙女,我闺女,皇上也赐了名字,叫段青亚,小名叫任屏。从此这王府里又多了口人了。” 老夫人欢喜不已,抱着任屏亲了又亲,抬眼看向任之,“这样也好,有了闺女,才看起来安生了些,像个大人了。” 任之给段以贤倒了杯茶,又给自己倒了杯茶,抬眼看向浮生,还有站在他身后有些害羞的林先,笑着道,“这是我府里就也是浮生的家,以后也是你的家,既然是回家了,就不必拘束,这里没有人是外人。” 林先的脸红了红,开口道,“谢谢王爷了。” 任之抬手,“别叫我王爷,我比你还小上一两岁,你以后就跟浮生一样没有外人的时候叫我任之,我拿你当我嫂子。正好现在陛下也在这,我之前也答应了浮生,等我大胜归来就把你们的婚事定了。” 林先抬头看了浮生一眼,浮生唇畔露出了笑,几个人的视线都看向段以贤,段以贤笑着摆手,“浮生跟在我身边多年了,婚事有什么不能定的,不管是要时间,还是要东西尽管开口就是了,我回头吩咐人定个日子,就热热闹闹地把林先娶回府里。你们小两口还住在这王府里可还愿意?毕竟人多了热闹些,也好有个照应。” 老夫人笑着拍了拍林先的手,“你们说定了婚事就定了婚事,总要先问问我们姑娘是不是乐意嫁给浮生这个混小子?” 浮生扭回头有些紧张地看着林先,林先弯了眼角,垂下头,有些不好意思地开口,“自是愿意的。” 第48章 城 第四十八章 昭宁三年,契丹突袭正安王朝边境,攻占营州城,对城中数千百姓进行了屠戮,城中百姓死伤无数。昭宁帝幼弟逍遥王段以之替兄出征,率骑兵于两日之内将营州城夺回,包括契丹大汗胞弟在内的上千契丹人消灭完全,不留一个活口,至此给予契丹人重创,契丹大汗率部落族人远走北方,正安边境数年无忧。 朝内上下对逍遥王评价甚高,而在民间他的呼声更高,尤其多年饱受契丹侵扰的边境几城的百姓对他更是感激不尽,不过这些任之都不甚关心。他只做自己该做的,想做的事情,其他人怎么看,他却懒得去在意。 回宫之后不久,段以贤将任屏收继为女,赐名段青亚,封号韶华公主,由逍遥王任之代为抚养,在逍遥王府跟宫中两处居住。 段以贤命人在福宁殿里面准备出了偏殿,安排好了乳母还有内侍,帮忙照看小公主,任屏正式入住了宫中,任之趴在摇篮前,盯着任屏的小脸看了许久,段以贤终于忍不住伸手将任之拉了过来,在他耳边轻声道,“你陪了她这么多天,现在终于回宫了,是不是应该也陪陪我了?” 任之笑着看了他一眼,弯腰在任屏脸上亲了亲,抬头又跟乳母嘱咐道,“她一般晚上还会醒一次就是饿了。如果有其他的状况就去找萧平叫他叫我。” 乳母怯怯地看了段以贤一眼,垂首道,“王爷放心,我一定会照顾好小公主的。” 段以贤回头看了萧平,“你在这里看看,还有什么需求就自己做主准备,不用去跟我报告了。” 萧平了然的点头,知道陛下的意思是,今晚不想被任何人打扰,朝着身后的两个小太监递了眼色,两个小太监恭顺地跟着段以贤与任之回了内殿。 两个小太监都是萧平一手调教出来的,极有眼色,话少懂事,对待任之的态度又十分的恭顺,讨了任之的喜在段以贤那里自然也就没得挑剔。任之跟段以贤进了门,两个小太监就从外面将门关上,殿内只剩下他们二人。 之前回京的路上因为带着任屏,两个人根本没有机会好好亲近,现在终于安顿好了任屏,只剩下两个人,殿门才关上,段以贤就蓦地转身,双手锁住了任之的腰,低头吻了下去。热切的亲吻让任之的身体很快有了反应,双手不自觉地探入段以贤的中衣之内,在他炙热的皮肤上摩挲。段以贤顿了一下,嘴唇离开了任之的唇,吻上了他的耳垂,在他耳边低声道,“以后再也不想给你机会离开我这么长时间。” 任之觉得自己浑身发软,嘴角上翘,喘/息道:“陛下切不可为了色相误了大事。” 段以贤轻笑了一声,“那朕倒要试试*夜短耽误早朝的滋味了。” 灵活的手指解开了任之的外袍,顺着将他的衣物全都剥了个干净,随手丢在一边,将任之整个人按在一旁的书案上,欺身压了上去。 二人倒是亲昵了整晚,但是,贤明如段以贤第二日一早还是从床上爬起来去上早朝,任之被他折腾了一宿,才睡着不久,段以贤一起身,他感觉到一丝凉意,睁开惺忪的睡眼,朦朦胧胧地扫了段以贤一眼。 段以贤正轻手轻脚地穿中衣,见他睁开眼忍不住弯腰在他唇畔吻了吻,“今日早朝你就不用去了,好生睡一觉等我下朝回来一起用膳。” 任之又迷迷糊糊地睡了过去,根本未察觉到段以贤刚刚说了些什么,翻了个身,用被子将自己兜头裹住。段以贤看着好笑,摇了摇头,替他将露在外面的脚盖上,回手将帘帐拉好,唤了萧平进来帮自己更衣。 萧平拿了冕服过来,扭头见段以贤唇畔还噙着笑意,忍不住开口,“这些日子,总算见陛下的心情好了些。” 段以贤笑着看他,“朕前些天也没有乱发脾气吧?” “那倒不是。”萧平一面帮段以贤穿衣服一面道,“陛下本身就很少发脾气,只是王爷不在的这些日子,陛下整个人的情绪也不算高,很少像今日这样,唇畔随时都带着笑意。陛下可能察觉不到,我们这些身边的人最能发现,王爷在的时候,陛下的心情一般都很好。” 段以贤抬手摸了摸自己的唇角,摇了摇头,回头看了一眼遮挡的严严实实的床榻,随即又笑道,“他在身边的时候才觉得踏实,不然整日都要担忧他在外面过的好不好,会不会受了伤,怎么可能心情好?” 萧平笑着应了,“王爷福大命大,又有陛下福泽恩宠,自然会长命百岁。” 段以贤笑看了萧平一眼,随口问道,“昨晚屏儿怎么样,有没有闹?” “小公主乖的很,乳娘都说没有见过公主这么好的孩子,长得漂亮还乖,吃饱了就乖乖睡觉,不哭不闹,她们都喜欢的紧呢。”萧平替段以贤束好了发,戴好冕旒,弯下腰替他理了理衣袍。 段以贤点头,“既然这样,就都用些心,照顾好了小公主朕自然有赏。”理顺了衣袍,段以贤转身向外走,走了几步又回头看向萧平,“任之那里就让他继续睡吧,等朕下了朝再与他一同用膳。” 劳碌的帝王把想得到的都嘱咐了一遍,辛辛苦苦地去上朝了,而逍遥王爷在帝王的寝宫抱着被子安逸的入睡。 在朝堂之上陷入了争论,迟迟没能散朝,倒是任之先醒了过来,他揉了揉眼睛,视线转了一圈才想起自己已经回到了京中,现在正躺在龙床上,晃了晃头,任之掀开床帐下了床。侯在一旁的小太监迎了上来,将中衣为任之披上,任之看了看窗外,皱眉道,“什么时辰了?” “回王爷,辰时六刻。”小太监回道。 “陛下还没下朝?”任之自顾将中衣穿好,走到窗边看了看。 小太监拿着外袍跟了过去,“今天朝上有事讨论,所以到现在都没能散朝,萧总管遣了人回来说王爷要是醒了就先用膳不用等陛下了。” 任之任由小太监伺候自己将外袍穿好,“算了,等陛下回来一起吧。屏儿怎么样,我先去看看她。”任之伸手按了按自己酸疼的腰,去了偏殿。 才到门口任之就看到站在门外的几个内侍,只扫了一眼就认出来他们并不是福宁殿的人,而是仪元殿,他眉头锁起,回头问道,“是谁来了?” 小太监一早上起来就守在任之床前等任之起床,对于谁来了偏殿也不甚清楚,只能摇了摇头,任之看了那几个内侍一眼,转身进了殿内。 迎面就看到了阿史那兰笑吟吟地站在一旁,而在任屏的摇篮前趴着踩在矮凳上的太子段秉正。任之收了情绪开口道,“原来是皇嫂。” 阿史那兰伸手指了指段秉正,“是智儿,听说福宁殿里来了个小妹妹,大清早的起来就不安生,吵着本宫带他过来玩。” 段秉正转过身朝着任之张开胳膊,“小皇叔,智儿好久都没见到你了。” 任之将他从矮凳上抱了起来,亲了亲他的小脸,“小皇叔也很久都没看到智儿了。” 段秉正用胳膊搂着任之的脖子,将头靠在他的肩膀上,“小皇叔父皇说你去打仗了,打仗是干什么,好玩么?” 任之伸手点了点他的额头,“打仗一点都不好玩,如果可以的话,我希望永远都不用再打仗。” 段秉正有些不解地看着任之,但终究小孩心性,转过头,指了指摇篮里正眨着大眼睛好奇地向外看的任屏,“这个是妹妹吗?” 任之点头,“是的,妹妹还小,还不会说话,智儿以后有空的话,可以常常来看她陪她玩儿。” “那智儿可以跟妹妹一起住在福宁殿么?”段秉正又问道。 任之抬眼看了看阿史那兰,摇了摇头,“智儿是你母后的儿子所以要住在仪元殿陪你母后。” 段秉正回头看了一眼阿史那兰,又看了看任之,“那智儿也是父皇的儿子,不用陪父皇么?” 任之怔了一下,刚要接话,阿史那兰伸出手点了点段秉正的额头,“因为你父皇是皇帝日理万机要处理很多事情。你要多听先生的话,多学东西,将来多帮你父皇分担,才能让你父皇有时间。” 段秉正似懂非懂地答应了一声,又从任之怀里滑到地上,重新爬上矮凳,继续扒着摇篮看任屏,任屏好奇地看了段秉正一会,突然伸出手,捏了捏他的脸,段秉正抬手将任屏的小手握在手里,回头开心地对任之道,“妹妹好小,手软软的。” 任之随口应了一句,抬眼看了看阿史那兰,“皇兄忙于国事,皇嫂要一个人照顾智儿,真是辛苦了。” 第49章 城 第49章 阿史那兰抬起头看了任之一眼,笑着摇了摇头,“当初既然嫁给了你皇兄,就知道自己将来要面对什么。倒是七弟你,战场险恶,这次你孤身一人带兵前去战场,将契丹人赶出营州城,才是为陛下分忧了。” 段秉正在矮凳上晃来晃去,任之伸出手扶住他,回道,“皇嫂这样就是拿任之当外人了,为人臣者替君分忧自是应当,不然皇兄凭什么发俸禄给我?” 阿史那兰跟着笑了起来,笑意散去,两个人又相对沉默,正当任之觉得有些尴尬准备找个理由离开的时候,身后突然传来了说话声,“我就说你在这里,用早膳了吗?” 任之回过头便看到段以贤走了进来,他扭头看了一旁的阿史那兰,微微躬身道,“臣弟见过皇兄。” 段以贤一怔,随机便看到了一旁的阿史那兰,面上的笑意稍减,“原来皇后也在这里。” 阿史那兰躬身施礼,“臣妾见过陛下。” 段以贤点了点头,“没有什么外人,不用这么多礼。” 段秉正从小矮凳上回过头看见了段以贤,张开一双小手,“父皇!” 段以贤两步走到他面前,伸手将段秉正抱了起来,段秉正弯起唇角,伸手指了指摇篮里的任凭,“父皇,有小妹妹。” 段以贤点头,“智儿,青亚妹妹好看么?” “好看!”段秉正认真的回道,“父皇,智儿以后可以天天来福宁殿跟妹妹玩么?” “当然可以。”段以贤抽出一只手,揉了揉段秉正的头,“智儿,青亚妹妹就是你的亲妹妹,你做人兄长的,小时候要陪她玩儿,将来长大之后,你要照顾她保护她,哪怕将来父皇跟皇叔都不在了,你也要答应父皇,只要有你在,你就会保她一世无虞。” 段秉正睁大了眼睛看着段以贤,段以贤的一大串话,他并不能完全听懂,但是他还是认真的点了点头,“父皇,智儿答应你,智儿一定会照顾妹妹,保护妹妹。” 任之舔了舔下唇,视线下意识地转到了阿史那兰的身上,阿史那兰的面色发白,盯着段以贤的目光复杂。任之叹了口气收回了视线,他从来不觉得自己对不起阿史那兰,因为他觉得自己配得到今日所得到的一切。只是,又不得不说,当日段以贤切切实实的利用过阿史那兰。 阿史那兰注意到任之的视线,强作笑意,迎上任之的目光而后朝着段以贤开口道,“陛下,臣妾宫中还有事就先回去了。” 段以贤点头,“朕许久未见智儿了,就留他在福宁殿呆一天吧。以后他也可以每天过来,正好现在有了屏儿也省得他们彼此寂寞。” 阿史那兰福身道,“知道了,那臣妾告退。” 阿史那兰转身带着侍女出了门,任之一直站在原地盯着她的背影直到她完全离开,段以贤看着任之挑了挑眉,“怎么了?” 任之收回了视线,从他怀里接过了段秉正,轻声道,“我只是想不明白我与她究竟是谁对不起谁?” 段以贤皱眉,“对她来说,一个皇后的位置远比一个贴心的丈夫要重要的多,我满足了她的愿望,而她作为回报应该不干涉我究竟喜欢谁想跟谁在一起。所以从来没有谁对不起谁。她坐到那个位置就应该明白自己要失去些什么。若不是礼法不容,那个位置原本就应该是你的。” 任之收了视线没有说话,段以贤探头看了一眼摇篮里的任屏,回头问乳娘道,“屏儿这一夜可安稳?” 乳娘回道,“回陛下,小公主乖的很,夜里醒了一次,吃了东西之后稍微哄了哄就重新睡了,不吵也不闹。” 段以贤满意地点了点头,回头看向任之,“我们先去用早膳吧,之后你再来看屏儿。” 任之点头,抱着段秉正转身朝着正殿走去,段以贤跟在他们身后一起回了正殿。 段秉正一直很期待在福宁殿吃饭,他乖乖地坐在任之身边,等着任之为他布菜,不管任之将什么放到他的盘子里,他都会乖乖地吃干净,然后弯了眼角看着任之,“小皇叔,我还要吃。” 段以贤看了他们二人一眼,笑着摇了摇头,看向任之,“智儿与你倒是亲近。” 任之替段以贤盛了汤放到他的面前,突然开口道,“刚才你何必在皇后面前说那些话,不管怎么说,智儿算是你与她的孩子。” “智儿是我的孩子,屏儿却是你与我的女儿。”段以贤喝了一口道,淡淡地开口,“我必须要保证,将来哪怕你我都不在了,也会有人代替你我照顾我们的女儿。” 任之拿着筷子的手顿了顿,最终化为一声深深地叹息。 段秉正自那日开始每天出入福宁殿,跟任之一起陪着任屏玩耍,有时候任之闲下来也会在空地上教他习武,段秉正与任之的感情更为亲密,段以贤倒是乐得见到这种结果,但是有些人却开始深深地不安起来。 仪元殿内,阿史那兰一个人在案边看书,殿门被推开,她母亲林老夫人走了进来,视线在殿内扫过,眉头微挑,“太子呢?” 阿史那兰的视线从书上离开,“去福宁殿了。” 林老夫人伸手将书册从阿史那兰的手中抽离,“陛下现在在早朝,太子这么早去福宁殿干什么?” “逍遥王派人过来接的,说是要带着太子与韶华公主一起去御花园玩儿。”阿史那兰淡淡地回道。 “逍遥王?”林老夫人轻哼,“以前不过是个男不男女不女的太监,你就任由他现在这么欺侮你?本来担心你嫁到皇家来要与众多女人争一个丈夫,却没想到你连一个男人都争不过。陛下是保证了智儿一直会是太子,但是,现在这么下去,太子将来与你不亲,反倒与那个什么王爷亲,将来太子长大,只怕只认他那个小皇叔,不认你这个母后,你还不为自己做些考虑?” 阿史那兰皱眉道,“我做什么考虑?我现在已经是皇后了,这后宫也没有了别的女人,我跟一个男人争什么劲?陛下的心思在那人身上,我就算杀了那个人,也不能让他喜欢我,我又何必去做那些冒险的事情,让自己连现在的位置都保不住?” 林老夫人瞪着阿史那兰半晌摇了摇头,“罢了罢了,我教你识字教你这汉家的种种,只是不想你被你体内的突厥血脉带成一个蛮人,却没想到将你教成这幅模样。你是皇后,这后宫中的一切都应你说的算,但是现在所有人看见那个逍遥王都比你要恭敬,他现在所受的本是你应得的,你难道就不气么?” 阿史那兰起身将自己的书册从林老夫人的手中抽出,重新翻到自己刚才的页数,埋下头又看了起来。半晌,她突然开口道,“贪心不足蛇吞象。我当年要了这个位置,就不敢再奢求更多,不然我怕,我会失去的更多。我现在这样子,能保证你我二人一世无虞,那就足够,何必要的更多?” 林老夫人看了她一会,气极转身出了殿门,阿史那兰对着敞开的大门,深深地叹了口气。 林老夫人一路往着御花园去了,身后跟着的侍女有些迟疑,但是依旧跟着她一路前行。林老夫人是皇后亲母,不论是谁见到了都会恭恭敬敬地称一句老夫人,跟在她身边的人也是尽量小心地伺候着,谨防得罪了她也得罪了皇后。 段以贤亲自下令林老夫人在宫中可随意进出,并在宫外皇城之中赐了一处宅院给她,如若她在宫中待的不自在可随时出宫。老夫人一般都是在宫外与仪元殿之中来回往来,很少会在宫中闲逛,此时却是不知为何往御花园去了。 林老夫人走在路上,眉头紧锁,为人母者,自是想要为自己女儿争取更多。她在突厥虽然贵为可贺敦,却不能决定自己的命运,就像是突厥可汗的所有品,可汗去世之后,继任可汗如果愿意,可以将他这个后母收继。她求了可汗将自己的女儿远嫁中原,就是不希望她重蹈自己的覆辙,而现在,她终于逃离了那个地方,来到自己女儿的身边,便希望能够为她争取的更多,能够保证她永远都居于那个最高的位置,一世不被人欺侮。 这么想着,她一路走到了御花园,远远地看见几个人在前面不远处,那个逍遥王正蹲在地上,张开双臂,韶华公主正在内侍的保护下,颤颤巍巍地向着他走去,太子正蹲在他身边,专注地看着他们二人。 林老夫人皱了皱眉头,轻咳了一声,径直朝着任之走了过去。 第50章 城 第五十章 林老夫人刚气势汹汹地回到仪元殿,传达段以贤旨意的萧平就赶到了那里,还不等林老夫人向阿史那兰诉苦,萧平就将段以贤的旨意传达给了阿史那兰,阿史那兰淡淡地看了一眼站在自己身后的母亲,施礼道,“臣妾领旨谢恩。” 萧平背过手,向阿史那兰点了点头,扫了林老夫人一眼,转身出了仪元殿。 阿史那兰深吸了一口气,看着萧平慢慢地走远,转过头来吩咐道,“来人,替我母亲收拾东西,送她出宫。” 林老夫人怔了一下,上下拉住了阿史那兰的胳膊,“兰儿真的要送我出宫?” 阿史那兰垂下眼帘,开口道,“圣旨已经下达,我又岂敢不从?不论是这后宫之中还是整个王朝,又有谁敢不服从圣命?更何况,陛下也是为了母亲的身体着想。” 林老夫人轻哼,“为了我的身体着想?还不是有的人吹了耳边风,在御花园折辱我一番还不够,还要在陛下那里诋毁我,你这皇后做的还有什么意思,还不如收拾一下与我一同出宫。” 阿史那兰轻叹了一声,“母亲,陛下的底线我从来不敢去挑战,你又何必去招惹他?将您送出宫也好。罢了,我去休息了,母亲你收拾好了就出宫吧。下月我们再见就是了。” 阿史那兰转身回了内殿,林老夫人看着她的背影,恨恨道,“我怎么生了这么一个胆小怕事的女儿。” 侍女收拾好了东西,小心翼翼地走到林老夫人身边,“老夫人,东西收拾好了,婢子送您到宫门口。” 林老夫人回头瞪了她一眼,转身就走。 一路走到宫门口,林老夫人从侍女手里拿过了自己的东西,起身朝着宫门外走去。因为突然出宫,宫门外没有来接的马车,林老夫人更是对任之怨气满满,到宅院的路程不算远,但是以她的年纪走到那里却也要一段时间,林老夫人走了几步,突然一辆马车在她身边停了下来,车帘掀开,从里面探出一张白皙的脸,“老夫人要去哪里,下官载您一程如何?” 林老夫人有些迟疑,“你是哪位?” “下官大理寺卿,汲智。”汲智清秀的脸上挂着淡笑,书生般的相貌看起来格外可靠,“下官也是正好出宫,看见了老夫人,可以载您一程。” 林老夫人上上下下地打量汲智,而后问道,“你认识我?” 汲智点头,“下官之前进宫时曾远远遇见老夫人与皇后娘娘一起在御花园散步,没想到今日有机会再相见,老夫人若是不嫌下官马车简陋,就上车如何?” 林老夫人有些动心,迟疑间,汲智从马车上下来,伸出手臂搀扶她上车,林老夫人也不再客套,便上了车,汲智扶她坐好,自己才在另一边坐了下来,吩咐车夫前行。 马车继续前行,马车中的二人先是沉默了一阵,都稍微觉得有些尴尬,林老夫人环顾马车随口道,“汲大人刚刚说你官至大理卿,看你年纪也不大倒是能干的很。” 汲智笑道,“蒙陛下信任,下官一直惶恐。” “汲大人年轻有为,又何必这么谦虚呢。”林老夫人笑了起来。 汲智面上带笑,随意地向窗外看了一眼,状似不经意的问道,“老夫人这是进宫小住了一段时间,回自己宅院躲清静么?” 林老夫人轻哼了一声,而后淡淡地道,“我年纪大了,陛下照顾我身体,要我在宫外安心养身体,不必多掺和宫中的烦扰。” 汲智点了点头,“陛下却是为了老夫人着想。” 林老夫人笑了一声没有回答,视线又转了一圈,才又突然问道,“汲大人在朝中做官,想必跟很多人熟识了?” 汲智微笑,“熟识谈不上,但是大多人都是知道的。” “哦,对了,我今日在御花园闲逛的时候,正好碰上了那个逍遥王,我看当时正是早朝的时间,那个逍遥王不用上朝的么?再说一个外臣总在内宫里面闲逛,传出去是不是名声不太好,朝臣之间,就没有议论么?”话说到这,林老夫人又惊觉自己跟一个外人是不是说的太多,又接着说道,“我一个妇道人家,只是突然见到他,觉得有些好奇,汲大人勿要见怪。” 汲智摇头,“自然不会。朝堂有时候就像后宫,各种风言风语,下官也却是听到了不少。只是为人臣子的不好议论陛下的这些家事。下官也曾上奏陛下,后宫空虚,皇嗣单薄,望陛下能够为了大局着想充盈后宫,到时候后宫女眷增多了,不相干的外臣也就不好总出入了,奈何陛下不允。” 林老夫人皱着眉头思索了一会,问道,“后宫充裕了,不相干的人真的就能远离么?” 汲智笑道,“陛下正值壮年,后宫却只有皇后娘娘一人。陛下与娘娘伉俪情深,但是娘娘贵为一宫之主,一国之母,自是有许多事情要操劳,无暇照顾陛下,所以陛下才会将精力用到别处,若是后宫之中有了许多适龄的女子,陛下自然乐得。只是奈何陛下对皇后娘娘情深,听说早在陛下还是王爷的时候就曾对皇后娘娘许诺此生只娶她一人。大概陛下也是不愿意违背自己的誓言吧?若是皇后娘娘能开口,只怕能有用。” 林老夫人垂下了头,似乎在思索,汲智伸手叩了叩车窗,不多时,传来车夫的声音,“大人,到了老夫人的宅院。” 汲智起身为林老夫人掀起车帘,搀扶着她下车,将她一直送到府门口,才回身上了车。车夫回头问道,“大人,送完了这位老夫人,我们还用在皇城之中绕么?” 汲智摇头,“回府吧。” 车夫一甩马鞭,马车朝着汲府奔驰而去。 马车在汲府门外停了下来,汲智从马车上下来,对门房吩咐道,“如果这几天有一位自称是林老夫人的人或是她的侍从来找我,尽管请进府里,并且立即禀告我。” 门房点头,“知道了,大人。” 汲智点了点头,回过头向府门对面的茶楼看了一眼,轻笑了一声,转身进了门。 因为汲智尚未娶妻,所以府内人丁稀少,府邸也不算大,但是府内收拾的倒是格外的干净整洁,汲智径直回到了自己的书房,回手将房门关上,拴好,一道黑色的人影悄无声息地站到他的背后。 汲智转过头扫了他一眼,毫不吃惊,“你何时到的?” 对方回道,“你出府不久。” “可曾被街对面的人察觉?” 那人轻笑,“若是明知道有人盯着还被发现,那我以后还如何为可汗办事?” “你可不要轻敌,那伙暗卫如果我没料错的话,在陛下还是皇子的时候就已经为陛下办事了。个个武艺高超,若不是我提前料到了那人一定会派人盯着我,大概没有人能够察觉到他们的存在。”汲智皱着眉头道,“可汗有何指令?” “可汗觉得你的计划不错,问你打算何时施行?”那人回道。 “我的计划已经在一步步施行了,等我这边布置好了,可汗可以动手的时候,我会提前告知,这点可汗可以尽管放心,最多不出半年,就可以让可汗得到他想要的。”汲智淡淡地开口道。 那人点了点头,“中土果然人才辈出。我只是一直想不明白,汲大人既然都已经跟可汗合作了,又为何不肯直接为可汗效力?那时候可汗能给你的远远超出了你在中土所能得到的。” 汲智有些好笑地看着他,摇了摇头,“如果我喜欢吃的,你偏偏要送我衣物,那衣物再好,又有何意义?我想得到的,除了那个人,这普天之下,再也没有人能够给我。从那日我在家中与他照面,我就暗中发誓,我会不惜一切代价,只要我能够得到。” 那人有些不解地摇了摇头,“那人能给你的无非是金银钱财,我突厥虽不若正安富庶,但总不至于亏待你,你又何必固执?” “我若追逐那些金银钱财,又何必千里迢迢远赴京中,从一个从九品的小官做起?就像你家可汗,若是只想要那一寸土地的话,早就铁骑南下去争去抢,何必又苦心等我去布置设计?我们所追逐的只为一人而已,只是你家可汗要的只是人,我要的却是更多。”汲智摆了摆手,“这些你不用清楚,只要回去告诉可汗,他要的,我会帮他得到就可以了。” 那人抱拳,“那就全靠汲大人了。” 汲智点头,“你一个异族人在皇城之中一定小心,勿必要小心,不要被人盯上察觉出什么,惹祸上身。” 第51章 城 第五十一章段秉正番外(一) 段秉正继承皇位已经三年。他二十岁那年,他的父皇昭宁帝突然重病,将皇位传于他,他在六皇叔宜王段以鸿与七皇叔逍遥王段以之的协助下,终于将所有大权收于手中,在其祖辈与父辈的基础之上,王朝之内百姓富庶,边境安宁,史称“永熙盛世”。 这些自然都是后话,段秉正做这个皇帝自然少不了烦心事,比如,现在,他整日就要被史官因为为他父皇写传记的事情烦扰。 为人子,又是一国之君,再加上其父皇确实称得上一位明君,他在位期间,驱逐契丹,收服突厥,保正安边境无忧,整顿吏职,广纳贤良,在传记上为他好好写上一笔自然是应该。只是,历朝历代为先皇写传记都是对方崩后由继任者主持,可是到了他这却不一样。只有他与他那六叔清楚,他那父皇现在正在一处山明水秀的地方,与他那叫了二十年小皇叔的逍遥王爷逍遥自在颐养天年。 这传记让他如何去写 段秉正正头疼,他的贴身太监孙立走了进来,恭敬道,“陛下,长公主殿下过来了,想要见您。” 段秉正点了点头,“让她进来吧。” 先帝长公主段青亚自幼与段秉正感情深厚,尽管有传闻段青亚是先帝认养的女儿,其父母不详,但是对于段秉正来说,这就是他的亲妹妹就像小时候他在父皇面前保证的,哪怕将来有一天,父皇与小皇叔都不在了,他也会照顾与保护好她,保她一世无虞。 段青亚着一身鹅黄色襦裙,衬得她更显皮肤白皙,一双大眼睛晶亮,笑吟吟地走了进来,“皇兄你在忙吗?” 段秉正朝孙立看去孙立立即搬了一个软凳放在段秉正身边,段青亚坐了下来,探头在案上扫了一眼,“那些史官还在拿为父皇立传的事情烦你要我说,你不如派人将这封奏折送去给父皇,问他想要将来史书上怎么写他,照办就是了。” 段秉正伸手将那奏折合上,摇了摇头,“父皇有什么反应我不知道,但是小皇叔只怕会回我两个大字,自便。我又何必去干扰他们二人世界。” 段青亚摊了摊手,“他们倒是逍遥自在,将一大堆烂摊子丢给你跟六叔。现在连六叔都不怎么管你了。” “我即是坐了这个位置,自然是要自己面对。”段秉正摆了摆手,“不提这些,你来找我何事” “皇兄,我想出宫。”段青亚撒着娇开口道。 段秉正有些无可奈何,他那小皇叔处处都好,却唯独对他这唯一的妹妹,宠溺非常,所以他这个妹妹年过二八,却依旧任性恣意,基本上说的算是为所欲为。在宫中还有皇后稍加约束,离了皇宫,只怕无人能管得住。 段秉正叹气,“你所谓的守孝三年已期满,我正准备将你与兵部尚书家公子的婚事提上日程,你怎么还要出宫胡闹” 段青亚撇了撇嘴,“正是因为我要嫁人了啊,所以才想着在大婚之前再出宫看看。你总不希望我大婚之后还天天偷跑出去吧” “只是我现在不比以前,只怕没有时间再陪你出去,我又怎么放心你一人出去”段秉正想要试图说服自己这个任性的妹妹。 段青亚却摇了摇头,“你手里不是有一批父皇留给你的暗卫么?随意派两个人跟着我,就完全可以放心了。更何况我也不是乱跑,我只是想在大婚之前看看父皇与爹爹。这边立传的烂摊子我也可以帮你带去给他们,有我在爹爹一定不会敷衍了事。” 段秉正垂下头,思索了一会,最终点了点头,“好,那我就派几个暗卫跟你一起,将你护送到父皇那里,你要保证乖乖回来之后就不乱跑了,不然的话我就将你关在你皇嫂宫里,天天陪她聊天。” 段青亚吐了吐舌头,“我知道了。” 送走了段青亚,段秉正看了一眼堆在案上厚厚的奏折,伸手抽了一本出来,开始批阅。人人都觉得这帝位高高在上,尊贵无比,艳羡非常,那背后有多少的辛劳与寂寥,谁又看得清楚?他父皇在位二十余年,登基之前为了皇位奔波,登基之后为了天下操劳,差点因此失去了自己一生所爱。 直到自己终于成长起来,江山后继有人,他才放心将这一切托付给自己,带着小皇叔去安享后半生的逍遥自在。 直到自己真的登上这个位置,才能真真正正地体会到当日父皇所面对的一切。 段秉正在案前坐了几个时辰,才将那一堆奏折慢慢地清空,他伸了伸胳膊,向窗外看了一眼,不知不觉天色已经暗了下来,孙立上前道,“陛下该用晚膳了。” 段秉正站起身,想了想,道,“去仪元殿吧,跟皇后一起用膳,晚上就宿在那里吧。” 孙立领了旨意,先遣人赶到仪元殿去通知,等段以贤赶到的时候,仪元殿已经做好了接驾的准备。 皇后吴氏是当朝大将军之女,几年之前,段以贤还在位的时候,做主将吴氏许配给还是太子的段秉正。段秉正对她未必有多少爱情,但是少年夫妻过来,现在的吴氏对于没有了父皇与皇叔,妹妹也将大婚的段秉正来说,无疑成了他身边很重要的一个亲人。 尤其是几个月前,吴氏被太医诊断出怀有身孕,段秉正开始愈发的期待,也更加喜欢到仪元殿里来。 哪怕贵为天子,他也只想要一个家而已。 吴氏容貌端庄,性格温婉,知书达理,后宫交由她的手中打理的井井有条,就连段青亚遇见她都会变得听话起来。 孙立走在前面替段秉正打开门,段秉正刚迈进去,就看到皇后撑着腰迎了上来,躬身施礼,“臣妾见过陛下。”她身后跟着段青亚,朝着段秉正吐了吐舌头,也躬身道,“给皇兄请安。” 段秉正摇头,将皇后扶了起来,“身子越来越重了,以后不用再施礼了,你跟朕夫妻二人何必这么多礼数。” 皇后固执地摇头,“礼法不可废。” 段秉正知道她的习性没有再争辩,扶着皇后走到餐桌前,“今天身体怎么样,东西吃了吗?” 皇后笑的温柔,带着一丝害羞,“早膳跟午膳都按时吃了,一直待在殿里觉得有些闷,还好青亚过来陪我聊天了。” 段秉正扭头看了段青亚一眼,“你要是不嫌她吵,就让她每日都来陪你,也省的她四处乱跑闯祸。” 皇后笑了起来,“青亚妹妹只是活泼了些,闯祸到说不上。我刚听她说,她过几天打算出宫?” 段秉正点头,“大婚之前让她再出去逛逛,也算是给她个收收心的机会。” 皇后笑着点头,伸手拍了拍段青亚的手,“没想到这么快,青亚妹妹也要嫁人了,那时候也不知道还有没有时间再进宫陪陪皇嫂。” 段青亚忍不住笑了起来,抓着皇后的胳膊道,“皇嫂如果不舍得我就跟皇兄说不让我嫁人,我就可以一直在宫里陪你啦,将来还可以帮忙照顾我的小侄子。” 皇后抓着段青亚的手,摇了头,“还是算了,到了年纪怎么能不嫁人呢?还好嫁的近,没事还可以多回宫来陪陪我。” 段青亚扭过头悄悄撇了撇嘴,开始埋头安安静静地用起晚膳来。 三日之后,段秉正派了一队侍卫与暗卫数人跟随段青亚上路,段青亚一身男装,白色长袍勾勒出她纤细的身形,如墨般长发束在头上,看起来倒是一位翩翩公子。段秉正伸手替她将衣袖扯平,叹了口气,“路上小心点,有什么事一定要跟侍卫商量,不准离开他们的视线。见到父皇与小皇叔替我将这封信交给他们。” 段青亚接过了信塞在怀里,上前抱了抱段秉正,笑嘻嘻地开口,“皇兄我已经是大人了,你就不用这么忧心忡忡的了。” 段秉正叹了口气,“不知道为什么,我总隐隐地觉得你这次出门会给我闯下更大的祸,但愿只是我想多了。” 段青亚翻身上马朝着段秉正抱拳道,“那我走了,皇兄我们江湖再见。” 段秉正无可奈何,朝着跟在身后的侍卫开口,“看好她,别让她乱跑,路上别耽搁,没到地方不能由着她的性子来。” 侍卫领了命也翻身上马,段青亚在马上打了个呼哨,一甩马鞭,马儿轻快地跑远了,随行的侍卫也急忙驾马跟了上去,段秉正站在原处,看着那一小队人渐渐消失地无影踪,才缓缓地转身,朝着身后的孙立道,“我们回宫吧。” 孙立替他牵过马,段秉正上了马,最后向远处望了一眼,调转马头朝着皇宫行去。 第52章 城 第五十二章段秉正番外(二) 段秉正从奏折堆里抬起头来,看了孙立一眼,突然问道,“青亚离京多久了?” 孙立稍微思索了一下,回道,“启禀陛下,长公主殿下离京半月了。” 段秉正点了点头,“那现在应该是能到地方了,也不知道父皇与小皇叔身体如何了。” 孙立正要回答,突然有人重重地叩了叩窗,段秉正眉头挑了起来,看向孙立,孙立朝着段秉正躬身,转身退了出去,段秉正走到窗前,将窗子打开,一个人影从窗子跃了进来,段秉正看了他一眼,有些诧异道,“不是让你跟着青亚么?怎么突然回来?” 那人单膝跪地,抱拳道,“陛下,属下无能,青亚公主不见了。” “不见了?”段秉正提高了声音重复道,“朕派了十几个侍卫,四个暗卫跟着她,你们个个武艺高强,以一当十,居然连她一个弱质女流都保护不了,怎么还有脸回京来见朕,跟朕说无能?” 自段以贤幼时创立暗卫,每十年转明一批,到段秉正这里,暗卫已经换了三批批,但是每一个都是自幼时就精心培养的,个个忠心耿耿,武艺精湛,专门为皇帝执行秘密任务。段秉正对他们信任非常,所以才会在派了侍卫之后,还专门派了四个暗卫在暗中保护段青亚,却没想到还是出了问题。 那暗卫垂下头,抱歉道,“陛下,属下一直遵命在暗中保护公主的安全,只是,公主她不是被人抓走的,她悄悄在属下们的食物中下了迷药,等我们醒来的时候,公主已经不见了,她所有随身的物品也都带走了,还留下了一张字条,一封信,让属下们把信转交给您。” 段秉正感觉自己的气血全都涌了上来,他深深地吸了一口气,让自己平静下来,“把信拿来。” 暗卫双手将信奉上,段秉正拆开信封,展开纸张,露出段青亚熟悉的字迹,只是那内容却看得他气血翻涌,段青亚在书信里面只表达了一件事,她有一个喜欢了许久的人,所以并不想嫁给兵部尚书的公子,所以,设计了这次出游,为了逃婚私奔了。 段秉正简直气急败坏,他小皇叔别的优点段青亚都没学会,只有这一点,任性恣意,为了感情可以不顾一切倒是学了个完整。 段秉正将信扔到桌上,重重地叹了口气,“她是在哪里离开的?” 暗卫回道,“刚入青州城。” 段秉正点了点头,“肯定早已布置好,有人接应。按照我对她的了解,她现在应该还躲在青州城内,直到等你们全都离开,才敢出现。你带着朕的密旨去找青州太守,秘密地将青州城封锁起来,只许进城,不许出城。然后在城中暗中搜查,每一户都不能落下,十日之后,朕将抵达青州城,希望在那里能够见到她。” 暗卫领命,“属下一定会找到公主。” 段秉正挥了挥手,“保密什么的,朕应该就不用嘱咐了,如若在朝中有什么传闻,你也不用回来再见朕了。” 暗卫退下之后,段秉正重新拿起桌上那封信看了一眼,重重地叹了一口气,“父皇,青亚才是你留给我的最大的麻烦吧?如若照顾不好她,我将来有什么脸面去见你跟小皇叔?” 十日之后,青州城,一身淡青色长袍的天子双手负在背后,听着青州太守向自己禀报,抬眼看了看被包围的严严实实的院落,垂下眼帘,缓缓地走到门口,示意身旁的暗卫叩门,院子里传来一个熟悉的声音,“你们回去吧,告诉皇兄是青亚不懂事,但是我不想回京嫁给一个我不喜欢的人。” 段秉正叹了口气,轻轻地摇了摇头,开口道,“青亚,是我,你出来,我们谈谈。” 院子中的段青亚听见段秉正的声音明显地一愣,半晌才开口,“皇兄,你叫他们都退下。” 段秉正回头看了一眼身后的暗卫,开口道,“你打开门,我一个人进去,你不是有话要告诉我么,那么就当着面把你所有的想法都说出来好了。” 长久的沉默,而后院门被打开,段青亚手中握着一把匕首,抵着自己的胸口,咬紧了下唇看着段秉正,“皇兄,你若是非要带青亚回去,那我还不如死在你面前。” 段秉正回头对着蠢蠢欲动的暗卫吩咐道,“等在这里,没有朕的吩咐谁也不准有动作。”说完大步走进了院落。院门在身后关上,段秉正回过头,看见了站在门后的男子,只扫了一眼,就问道,“突厥人?” 那人拱手道,“陛下好眼力。” 段秉正没再看她,将视线转向段青亚,“你是什么时候认识的这个人?” 段青亚垂着头道,“一年前我出宫玩遇到的。皇兄我喜欢他,我们已经私定终身了,除了他我谁也不嫁。” “自打当日与突厥一战,小皇叔将突厥人驱逐出我国境,我国土境内就再无突厥人,你在京中突然碰见一个突厥人,难道就不怀疑么青亚?你当时年纪小,但是那毕竟是你爹爹率军出征的,你为此差点失去了他你都忘记了么?你知道那一战皇叔杀了多少突厥人么?你就不怕他是来找你寻仇的?”段秉正死死地盯着那个突厥人,缓缓地开口。 段青亚剧烈地摇头,“不可能。当日我们相识的时候,他根本不知道我的身份,前几天我才跟他表明了我的身份,为了不让我嫁给兵部尚书的儿子,我们才设计私奔的。他若是来复仇的,有无数的机会杀了我,他为什么不动手?” 段秉正轻轻地叹了一口气,有些无可奈何的开口,“不管我说什么,你都要相信他,都要跟他在一起了是吗?” 段青亚用力地点了点头,双眼已经含泪,“皇兄,从小到大你什么事都顺着我,我再求你最后一件事,你再答应我一次可好?” 段秉正背过身去,摇了摇头,“终身大事父母之命媒妁之言,我做不得主。反正我们也到了青州,就干脆一并去见父皇与小皇叔吧,如果他们没有意见,我就同意你们在一起。” 段青亚看了那个突厥人一眼,咬着下唇开口道,“好,我跟你去。” 段秉正伸手拉开了院门,又开口道,“收了那把匕首吧。那匕首曾经在战场上保过小皇叔的性命,我想小皇叔也不想你用它来拿性命胁迫我。” 段青亚慢慢地放开了手,将匕首收回了鞘里,眼泪从眼眶中涌了出来,“皇兄,对不起。” 段秉正的脚步顿了一下,最终还是什么都没说出了门。 三日之后,段秉正带着两个暗卫与段青亚二人一起赶到了青州与宁州交界的一座山下,段秉正抬起头向上看了一眼,回头吩咐道,“你们都等在山下,我与青亚两个人上去。” 段青亚看了看段秉正,朝着那个突厥人点了点头,跟着段秉正一起一路朝着山上走去。 段青亚幼时也跟着任之学了些许武艺,算不上武艺高超,但多少不比那些弱女子,区区山路对她来说算是很轻松了。她沉默地走在段秉正身后,只觉得心底格外的难受。上次段秉正陪他一起来这里,是拉着她的手一路走到山上的,她一路说说笑笑,段秉正一面嫌她聒噪,却笑得和煦温柔。 可是此刻,他头也不回地走在了前面,不肯回头来看她一眼。她知道自己这次惹怒了他,只是,她不后悔。皇兄终有一日会原谅她,但是最爱的人却只有那一个,如果错过了,此生都再无机会。 兄妹二人一路沉默着上了山顶,看见了那幢熟悉的屋子,屋门口的河边坐着一个人,手里拿着钓竿,脸被一件外袍遮住,裤腿挽起,双脚垂到水里,露出白皙瘦削的小腿。 段青亚只顿了一下,就朝着那人冲了过去,还没扑到那人面前,就撞到了一个人的胸口,她抬起头,看见了段以贤的脸,眼泪一下子便涌了出来。 段以贤揽过她的肩膀,有些不解地看向段秉正,“怎么突然跑到这里来了,国事不忙了?” 段秉正沉着面孔摇了摇头,走到任之面前,将他脸上的袍子掀了起来,将那张精致的脸孔露了出来,“小皇叔,你的宝贝女儿要背着我跟别人私奔了,我不同意她便以死相逼,自己教出来的女儿自己做主吧,别以为装睡就有用。” 任之懒懒地睁开了眼睛,笑眯眯地看着段秉正,而后转向段以贤,“你有没有觉得,他现在这个样子跟你当初越来越像了,是不是每个当皇帝的人都要是这幅表情?” 段秉正扭过脸去没有应声,挽起裤腿下了水,不一会就从水中摸出一条鱼来,一个人轻车熟路地跑到一边开始处理那条鱼。任之看了眼他别扭的样子,笑着转过头看向段青亚,“看来你这次闯下了不小的麻烦,让你皇兄居然会别扭成这样。我记忆里他十岁以后就一直喜形不于色。说说吧,私奔是怎么回事,以死相逼又是怎么回事?” 段以贤放开了揽着段青亚的手臂,走进屋子拿了一个软垫替任之垫在腰后,让任之靠的更舒服一下,而后朝着任之示意,“我去看看智儿,这里就交给你了。” 任之点了点头,示意段青亚在自己身边的矮凳上坐下来,“是什么人让你皇兄这么大怒气?你若是不想嫁给兵部尚书之子尽管跟你皇兄开口就是了,他又不可能勉强你。” 段青亚咬着下唇开口道,“是个,突厥人。” 任之了然地点了点头,“怪不得。我跟突厥人的恩怨实在是太多了,也难怪你皇兄不同意。” 段青亚有些紧张地看着任之,“那爹爹,你会同意么?” 任之向后靠了靠,仰起头看着湛蓝的天空道,“你相信那个人么?” 段青亚点头,“我知道皇兄是为我好,但是他根本就没接触过他,只有我最清楚他究竟是什么样的人,我相信他,我知道他是真的喜欢我。” 任之点了点头,“那你是非他不嫁了?” 段青亚笃定道,“是的,我非他不嫁。” 任之伸手摸了摸段青亚的头发,“既然这样,我没什么不同意的了。他是你自己选的人,与他相处的人是你,他究竟是什么样的人,你比你皇兄跟我都更有权力评价。只是你要答应我,即使将来有一天,你发现自己所托非人,也不会抱怨任何人,不论是什么后果都会一个人面对于承担,因为这是你的选择。” 段青亚认真地应道,“我保证,不管将来发生什么我都会一人承担。” 任之笑着点头,看向不远处的父子二人,“既然这样的话,我就没有什么要反对的了。因为即使现在我们强迫你遵循婚约,也不敢保证那个人就一定是你的良人,既然这样的话,还不如让你自己去选择。” 段青亚舔了舔下唇,“那皇兄那里……” “你父皇会说通他的,他只是太在意你。因为我们离开之后,你便是他唯一的亲人了。”任之拉过段青亚的手,“是我们太过自私,将一大堆烂摊子都丢给他一人。你要答应爹爹,既然你们两个要在一起,就留在京城,只当是,给你皇兄做个伴,好吗?” 段青亚认真地点了点头,“我答应你爹爹。” 任之拉着段青亚的手站了起来,走到那父子二人面前,回手指了指身后的河流,“智儿你再去抓几条鱼,我今晚给你和青亚烤鱼吃,你们今晚就留在这里,明日再下山吧。” 第53章 123言情谢绝转载 第五十二章段秉正番外三 不论是段秉正还是段青亚都是任之一手带大,少年的时候,任之曾带他们兄妹二人一起去打猎,之后就着火堆烤了鱼给他们二人吃,至此已经过去多年,但是他们二人都是念念不忘。此刻任之提起,他二人放佛全都想起当日的滋味,想起年少时的场景,几乎同时抬头看了对方一眼。 当今大概也只有任之还会指挥这个少年君王下河摸鱼了,段秉正重新挽起了裤腿,下了河,不一会就抓了几条鱼上来,段青亚站在岸边,拿着竹篓将段秉正抓的鱼都装好,偶尔抬起头看向段秉正的视线也小心翼翼。 段以贤拍了拍任之的肩膀,转身朝着山林里去了,任之蹲在岸边看了那兄妹二人一会,用木柴燃起了一个火堆,将之前那条鱼穿好,先放到火上烤了起来。 鱼香蔓延出来,段秉正忍不住吞了吞口水,看了一眼段青亚手里的鱼篓,*的上了岸,从段青亚手里拿过鱼篓,蹲在任之身边开始清理起鱼来。 任之烤着鱼,偶尔回头看段秉正清理鱼,突然笑道,“你们一老一小两任皇帝,一个去打猎,一个蹲在这里洗鱼,这么想想我跟屏儿还蛮有成就感的。” 段秉正抬起头看了任之一眼,回过头看了看漫不经心蹲在河边的段青亚,轻声道,“皇叔你真的任由青亚跟那个突厥人在一起?” 任之接过段秉正清理好的鱼点了点头,“屏儿已经到了要为自己的选择负责的年纪了,是我从小将她宠的太厉害,但是不代表她就不能为自己做决定,就算是错的,那也是她自己选的,怪不得谁。” 段秉正有些怔愣,“小皇叔,你……” 任之轻轻笑了笑,“智儿你为了屏儿做的已经够多的了,其他的就让屏儿自己决定吧。将来不管发生什么,无论是我还是你父皇或是屏儿自己都不会怪你。” 段秉正垂下头,半天突然抬起头,“小皇叔你当年也曾后悔过么?” 任之看了一眼手里的鱼,“在以为自己所做的不值的时候,我确实后悔过,但是,那是我自己的决定,没人勉强过我,就算是后悔也没有办法。” 段秉正轻叹了一声,“我只希望青亚将来不会后悔,不然我这个当哥哥的会怪自己为什么没照顾好她。” 任之笑了起来,突然回过头,段以贤提着打好的野味走了回来,对上任之的视线弯起了唇角,提起手里的东西给任之看看,而后提到一边去剥皮清内脏,段青亚凑了过去,从他手中抢救出一只红着眼睛的小兔子,抱在怀里喜欢到不行。 段秉正远远地看着她,摇了摇头,“真希望她永远都不长大,那样我就能一辈子照顾她了。” 任之将一条烤好的鱼递给了他,笑道,“在我眼里,你还是个孩子。去吧,拿去给她。” 那天晚上,任之烤了许多的野味,并将段以贤珍藏的好酒翻了出来,四口人基本都喝了个烂醉,之后段青亚抱着段秉正痛哭流涕,段秉正替她抹去了眼泪,轻轻地拍着她的背,像小时候一样将她哄睡,自己也不知不觉地睡了过去。 任之跟段以贤将两个孩子运进了房间里,跑回到外面看着漫天星空感慨万千。段以贤翻出一条薄毯将任之裹住抱在怀里。任之的脸贴着他的脸,许久之后才轻轻开口,“不知不觉孩子们真的都长大了。” 段以贤轻轻地点头,“是啊,不知不觉我也老了,你还看起来跟当初一样年轻。” 任之抬起手指戳了戳段以贤的脸,“我们的时间还很长,我有很长的时光陪你慢慢变老。” 第二天中午,在等在山下的人焦急到几乎冲上山时,年轻的皇帝陛下拉着公主的手,兄妹二人说说笑笑的下了山,好像真的只是兄妹二人一同去探望长辈。但是皇帝陛下不开口也没有人敢问,段青亚拉过那个突厥人的手,笑着开口,“我们不用浪迹天涯了,可以回京了。” 那人扫了段以贤一眼,正好对上他考究的目光,若无其事的收回了视线,拉过段青亚的手,扶着她上马,二人共骑一马,随着段秉正一同回了京。 几个月之后永熙帝皇长子出生,永熙帝欢喜非常,大赦天下,赐名为段世安,封为太子。之后几日,先帝长公主韶华公主大婚,驸马却不是三年之前定好婚约的兵部尚书长子,而是一个不明身份的异族人,汉人名字叫做宁韩。 永熙帝封驸马宁韩为将军,并赐府邸爵位世袭,赏赐无数,同时给予兵部尚书安抚,表示因为先帝赐婚之时公主年幼不谙世事现在公主已成年,为人兄长者不能不尊重妹妹的意见。另为兵部尚书之子选得良妻,封赏无数。 长公主下嫁轰动朝野,昭宁帝在位二十余年,子嗣单薄,只留下当今圣上一人及公主段青亚。昭宁帝在位时对这位公主就宠爱非常,到了永熙帝对这个唯一的妹妹更是有过之而无不及。大婚当日的排场堪比当日还是太子的永熙帝大婚,可见永熙帝对这个妹妹的在乎。 段秉正站在城楼之上,看着大红花轿将段青亚抬出宫,赶向驸马府。宁韩骑在高头大马上行在队伍的最前方,轻轻地摇了摇头,回头对跟在身后的孙立道,“还好皇后为朕生了个太子,这种嫁女儿的感觉,朕真的不想再体会一次。” 孙立笑着劝慰道,“陛下只是不舍的公主而已,驸马府就在宫门外,公主依旧可以每日进宫,跟以前没有区别。” 段秉正轻叹了一口气,“但愿吧。” 转眼之间就是永熙十年,太子段世安已经七岁,距离长公主段青亚大婚也已经过了七年。这七年的时间似乎真的证明了当年段青亚孤注一掷选择一个突厥人的决定是正确的。 段青亚生了一个美貌的女儿,驸马宁韩在朝中对永熙帝忠心,与大臣交往时耿直,对待妻子体贴温柔,对女儿也宠爱非常。段秉正总算放下心来,不管怎么说,段青亚不用后悔自己的决定,他也不用埋怨自己没有照顾好她。 春天刚过,边关就传来一道消息,安顿了几十年的契丹人又卷土重来,屡屡侵犯营州蓟州二地,边关守军分身乏术,只能上书求救。段秉正在朝堂之上将此问题展开,询问众臣的意见。最终驸马宁韩主动请战,愿率军出征,驱逐契丹人。 段秉正思虑再三,下达旨意,封驸马宁韩为行军总管,率军一万与当地驻军汇合,驱逐契丹人,还边境百姓安宁。 五日之后,段秉正亲自在神武门外为大军践行,驸马宁韩立下军令状,势必驱逐契丹人,大胜归来。 自宁韩率大军抵达边境以来,京中每日都会收到捷报,朝中上下对这个驸马评价极高,说他堪比当日逍遥王,战无不胜。段秉正却与自己的宝贝妹妹一起,每日一同等着宁韩凯旋归来的消息。 一月之后,原营州守军首领上书段秉正,言道,营州蓟州二地已全部收复,有一小队契丹人逃窜回北方,驸马宁韩已经率大军去追赶,此战将给契丹人原超当年逍遥王北征的教训。 段秉正满意至极,在朝堂之上对宁韩大家赞赏,并破格封段青亚与宁韩之女为公主以示褒奖。并许下盛宴等驸马凯旋归来接风洗尘。 又过半月,边境再传来消息大军已将那小股契丹人消灭殆尽,不日将返程。 然而再过半月,边境又传来消息,驸马宁韩拒不返程,反而率军继续北行,已是反了! 京中闻此消息朝野轰动,有人坚信驸马并不会抛下妻儿造反,也有人断言,异族之人果然不同心。段秉正一言不发,将自己关在福宁殿,拒见任何臣工。所有断言宁韩确实反了的臣子都被他逐回。 直到宁韩亲笔书信送达京中,言明自己本是突厥亲王之子,想借这一万大军恢复自己的势力,望永熙帝成全,并希望他能将公主母女送到自己身边,作为回报,他将一统突厥,保正安北方无碍。 段秉正见到书信简直难以置信,他没料到,七年的时间,自己居然在身边养了一匹狼,现在那匹狼长成返回草原,居然还回头来向他提各种要求。 永熙帝登基十年一直国泰民安鲜有战争,但是作为有常胜将军称号的逍遥王任之一手教养长大的皇帝,他从来不畏惧一战,尤其这人严重侵犯了他的权威。 他在朝堂之上下令,宁韩为叛臣,长公主母女与其再无一丝关联,他将亲率大军北上,将宁韩活捉带回京中。 朝臣分分迎合,段秉正的决定,长公主段青亚却出现在福宁殿,表示自己既然嫁给宁韩,既嫁从夫,他是将军,她就是将军夫人,他是叛军,她就是叛军家属,绝不肯与宁韩断绝关系。 段秉正怒极反笑,他安静地看着这个自己疼了二十多年的妹妹,哑声道,“青亚,在你心中,究竟可曾在意过我这个兄长的感受” 段青亚迎上段秉正的目光,毫不退缩,她双膝跪地,开口道,“皇兄,即是宁韩负你,也等于青亚负你,青亚不敢求你原谅,只求你将我们母女送回到他的身边,就算将来大军北上,你要取他性命,也好让我们一家三口死在一起。” 段秉正忍不住长笑出声,他看着段青亚,双目却已是通红,“你们一家三口,好一个你们一家三口,在你心中,只有你的丈夫女儿是你的家人,我这个哥哥只是一个想要拆散你们家人的恶人!” 段青亚对上段秉正通红的眼,心中终是不忍,她扭过头,轻轻地开口,“你是我的哥哥,永远都是,青亚此生不敢忘记。但是皇兄,他纵然付了天下,负了你,却唯独对得起我们母女,既然他对得起我们,我就不会负他。” “所以你就宁可要我伤心吗”段以贤呢喃道。忽然提声道,“来人,将公主关起来,直到朕抓了叛贼回来,任何人不准放她出来,至于小公主,送到皇后那里抚养。” 段青亚猛然起身,有些不敢相信地看着段秉正,“皇兄,你不能这么对我!” 段秉正咬紧了牙关,恶狠狠地开口,“朕此次,势必取叛贼首级,大胜而回!” 段青亚红了眼眶,朝着段秉正吼道,“你取他首级之日,就是我们兄妹诀别之时!” “那朕就等着那一日!”他背过身,朝着侍卫挥了挥手,“带走!” 两日之后,永熙帝率军北上,亲自去讨伐反臣宁韩极其率领的大军,最终深入草原数十里,将宁韩及叛军围住。 叛军之中多是汉人,本就不愿意与宁韩北上,在草原大漠之中穿梭,段秉正几乎没费什么力气,就使得大部分将士回归,只有一少部分亲兵护着宁韩杀出重围。 段秉正率领大军继续追逐,终于将宁韩牢牢困住。宁韩多日厮杀,浑身浴血,身心疲惫,他看着段秉正有些疲惫的开口,“当日你能为了她妥协,答应将她嫁给我,为何今日不肯再妥协一次我只是想返回故地,拿回我父辈应得的一切,绝对不会对你造成任何威胁,为何你就不肯答应我” 段秉正手中的长剑滴着血,“你又何曾愿意为了她安心的当你的驸马朕从来不曾亏待你,你又为何要反我,你将她置于何地” 宁韩环视四周你待我再好,我始终是寄人篱下,只有这草原荒漠才是我的家。早知今日,十年前我就应该带她远走他乡。” 段秉正抬起手中长剑,剑尖直至宁韩胸口,“早知今日,十年前我就应当狠心杀了你。” 宁韩深吸了一口气,缓缓放开了手,“我愿意束手就擒,只求你让我见她们母女一面。” 段秉正盯着他,淡淡地道,“你现在没有跟朕谈条件的权利了。” 在驸马宁韩率军造反两月之后,永熙帝从境外将其抓回,至此,驸马造反案终结。异族人宁韩因为造反,按照律法,处以极刑,所有参与造反者皆有惩处。长公主母女因为在驸马造反之后与其断绝关系,未受牵连。 段秉正将手中的奏折扔到地上,抬眼看向孙立,“她还在外面” 孙立点头,忍不住劝慰道,“陛下,您还是见长公主一面吧。自打出事以来,长公主就很少饮食,身体很快憔悴下来,现在跪了这么久,极是伤身体的。” 段秉正叹了口气,站起身来,走到殿外,看见了跪在外面的段青亚,这是他自那日以来第一次见她,似乎有些不能相信,跪在殿门外,容貌憔悴,身形消瘦的女人是自己疼了二十多年的妹妹。 他一步一步走到段青亚的面前,开口道,“你回去吧,他范的是谋反罪,我不可能赦免他。” 段青亚扬起头看着段秉正,哀求道,“皇兄,我不怪你,我只求行刑前你能让我们一家人见上一面。” 段秉正被一家人三个字明显地一刺,他冷声道,“你们早已断绝了关系,现在不见对你们母女来说是最好不过的。青亚,你别忘了,我不仅是你的哥哥,还是天子。我要给天下百姓一个交代。” 段青亚扬起头,看着自己高高在上的兄长,在这一刻她才突然发觉,她叫了二十多年皇兄的人的身份,是这天下之主。她缓缓地摇了摇头,轻声道,“陛下,青亚也会给你一个交代。” 说罢,她颤颤巍巍地站起身来,一步一步地朝着殿外走去。段秉正站在原地,看着她的身影越来越远,突然发觉,他们兄妹之间,再也回不去了。 当年八月,前驸马宁韩因为造反,被处于极刑,临终前未能见自己妻女一面,死不瞑目。而一月之后,长公主段青亚因为忧虑伤心过度,重病不起。 段秉正站在殿门口,盯着内侍问道,“公主怎么样,醒了吗?” 内侍点了点头,“公主已经醒了,但是还是不肯吃药。” 段秉正皱眉,“朕进去瞧瞧她。” 内侍犹豫着开口,“陛下,公主有言,如若您非要进去,她就,她就……” “她就如何你照实说就是了。” “她就一头碰死在墙上,也绝不见您。”内侍怯怯地开口道。 “好的很!好的很!”段秉正冷笑,“她这是报复朕没让她见宁韩一面!”段秉正一摆衣袖,转身回了福宁殿。 这年冬天,长公主段青亚重病不愈,与世长辞,年仅二十八岁。而在她临终前,一直拒绝见一直疼爱她的兄长段秉正,直至她过世,永熙帝都未曾得见这唯一的妹妹一面。 永熙帝将长公主葬入皇陵,将其孤女交由皇后收养,享公主礼遇。 又是一年寒食节,段秉正祭拜完先祖,摆脱了侍卫,孤身一人走到了侧面的公主墓。在那墓前,站着一个瘦削的中年男人,正伸手去拂碑上的浮尘。 段秉正在他身后顿住了脚步,低声道,“小皇叔,我终究还是没能照顾好她。” 任之回过身看了他一眼,笑着摇了摇头,“我当日就说过,这是她自己选的路,怪不得谁。” 段秉正咬紧了下唇,半晌才开口,“可是她临死都不肯见我一面,她终究还是怪我的。” 任之伸手拍了拍这个帝王的肩膀,“她只是怪自己不能两全。她是我的女儿,我再清楚不过她的性格。” 段秉正看着任之许久,眼泪突然涌了出来,“是我逼死了她。” 任之伸出手,将段秉正搂到怀里。早已不是少年人的年纪,段秉正比任之还要高上半个头,此刻却像一个孩子一样靠在任之怀里,痛哭不已。任之轻轻地着段秉正的后背,安慰道,“你是一个很好的皇帝,你对得起天下,对得起百姓。” 段秉正趴在任之怀里,许久哽咽道,“小皇叔,对不起,智儿害死了你的女儿。” 任之笑着摇了摇头,眼眶却不知不觉地红了起来。 不知何时,天空中居然飘起了漫天雪花,一代帝王靠在一个中年人的怀里,在一座公主墓前痛哭。 从皇陵回来,段秉正做了一个梦,梦到了小时候,自己站在一个摇篮前,摇篮里躺着一个大眼睛的婴儿,正拉着他的手指朝口中塞。 他那父皇穿着象征帝王的黄色将他抱在怀里,认真的嘱咐道,“智儿,你要答应父皇,哪怕将来父皇与小皇叔不在了,你也会照顾好青亚妹妹,保她一世无虞。” 年幼的自己保证道,“我会一直照顾保护好青亚妹妹。” 永熙帝从睡梦中惊醒,下意识地伸手去摸自己的眼角,发现不知不觉中,他竟然已经湿了眼眶。他环顾四周,空荡荡的寝殿,却再也没有一个女子巧笑嫣然,在他耳边撒娇道,“皇兄,你答应青亚可好” 第54章 城 第五十四章 转眼之间,夏末秋至,按照惯例,段以贤率众到达围场,进行为期三天的围猎。正安王朝是在乱世之中马背之上夺的天下,所以从景炎帝还在位时,不仅重视治国韬略,每年秋季都要在围场进行围猎,文武百官尽悉参与,收获最多者也将得到重赏。到了段以贤即位,这个习惯依然保留。 因为任屏年纪太小,不适宜带到围场这种地方,任之只能依依不舍地把她托付给乳娘,段以贤看见他的模样忍不住摇头,扭头却下令带上太子段秉正同去围场。 段秉正背着小弓箭,一脸认真的坐在段以贤的马背上,与段以贤一并接受朝臣的朝拜,没有一丝惶恐,段以贤伸手拍了拍他的头,朝着众人挥手,笑道,“现在起两个时辰后带最多猎物回来的人,朕有重赏!” 有人打了个呼哨,群马嘶鸣,马蹄声响起,众人渐渐散开,段以贤回头看了任之一眼,“要不要一起比试一场?” 任之眉眼微微挑起,视线落在段秉正身上,而后转向段以贤,“你真的觉得,你马背上带着个人,能比的过我?” 段以贤伸手替段秉正正了正背上的弓箭,“我们比的是打猎,又不是赛马,就算是赛马,再带一人,你也不是对手。” 任之嘴角翘了起来,突然用力地一夹马腹,乌致高声嘶鸣,飞驰而去,段以贤一只手将段秉正护在怀里,另一只手一甩马鞭,而后抓住了马缰,朝着任之追逐而去,乌致是上等良驹,与任之又多年相伴,一人一马配合默契,段以贤的坐骑虽也是千挑万选,但终究出发落下了一段距离,加上马背上多了段秉正,他多少有些小心,到最后,还是看着任之率先冲进了前面的树林。 待段以贤父子也冲进树林的时候,任之已经下了马,乌致在一旁悠闲的吃草,任之蹲在一棵大树前,不知道在做什么。段以贤抱着段秉正从马上下来,马儿乖顺的跑到乌致身边一并垂头吃草。 段秉正从段以贤怀里滑到地上,跑到任之身边,才看清任之的手里拿着一只灰色的小兔子,不过巴掌大小,任之正拿着一根草叶逗弄它。段秉正忍不住放轻了脚步,小心翼翼地看着那只小兔子,睁大了眼睛,想要伸手去摸又怕惊到它,举着两只小手,不知道如何是好。 任之听见脚步声,笑着回头,看见段秉正的样子,便转过身将小兔子递到他面前,段秉正小心翼翼地伸出一根手指,从小兔子的耳朵上滑过,又落到背上,小兔子受到惊吓浑身一抖,段秉正迅速地将手缩了回去,背在身后,小心翼翼地看着它。 任之抓过他的小手,将整只手掌按在兔子的背上,从柔顺的兔毛上滑过,段秉正不敢相信地睁大了眼睛,忍不住抬起头看向任之,“小皇叔,我可以抱抱它么?” 任之点头,将小兔子递到他手上,教他抓住兔子的耳朵,防止它逃跑,小兔子受到了惊吓,蜷成了一团,段秉正小心翼翼地摸着它,半天才开口道,“我想带它回宫给青亚妹妹玩。” 任之抬眼看了看笑吟吟站在一旁的段以贤,唇角上扬,“好,一会回去,叫你父皇亲手给它做一个小窝,以后你跟屏儿一起养着它。” 段秉正兴奋不已,蹲在地上跟兔子玩了许久,段以贤跟任之就站在他身旁,安静地陪伴,直到段秉正同意将小兔子交给跟随的内侍保管,段以贤才弯腰将他抱起,“走吧,父皇带你去真正的打猎。” 三人重新上马,段以贤回头笑看任之,“想去哪边?” 任之扭头朝着刚刚众人奔去的方向看了一眼,笑着指向另一个方向,“陛下,如果我能拔得头筹,奖励是不是依旧?” “反正奖励都是从福宁殿出,给了你正好拿回福宁殿,我也不亏本。”段以贤说完,扭转马头,朝着任之指的方向而去。几个侍卫不远不近地跟在两匹马的后面,走了没多远,乌致突然停住,任之搭弓射箭,不远处一只雉鸡应声倒下。 立即有人上前将猎物抬回,任之朝着段以贤挥了挥手里的弓,面上盛开着灿烂的笑容。段以贤摇了摇头,突然低头将段秉正背上负着的小弓解了下来,搭上箭,握住了段秉正的手,引弓射箭,箭尖破风而出,不远处的灌木之中,一只小鹿受到惊吓飞速奔跑起来,却没快的过飞驰的箭,倒在了地上。 有人将猎物带回到三人面前,段以贤拍了拍段秉正的肩膀,“去看看吧,这是你亲手打下的第一只猎物。” 段秉正一只手提着自己的弓,跑到那只奄奄一息的鹿面前,视线从它伤处流出的血液扫过,却没有一丝惶恐,回过身朝着段以贤抱拳,“儿臣谢父皇。” 任之轻轻地拍了拍手,笑着对段以贤说道,“智儿大概是我朝开朝以来,年纪最小打到猎物的人了,就算是你,当初在他这个年纪,大概还没拉开过弓吧?” 段以贤朝内侍点头,命他们将猎物尽悉待下去,笑着将段秉正拉到怀里,“朕的儿子,当然是要比朕更强的,这样,才放心将这大好的河山交到他手里,因为相信他,会做的更好。” 任之从马上下来,将乌致放开,让它随意跑跑。自己走到段以贤身边,与他并肩前行,段秉正走在他们前面几步,跑跑跳跳,不亦乐乎。任之看着段秉正愉快地背影,回头看向段以贤,“命人将鹿肉收拾好快马送回宫里给皇后尝尝吧?毕竟这是太子第一次打猎。” 段以贤扭头看了任之一眼,点了点头,“还是你想的周到。” 任之轻轻地叹了口气,“只是觉得,她一个女孩子,大好的年纪,大概都耽搁在了这后宫里,虽然是她自己选的,怪不得谁。我没办法还给她一个称职的夫君,但是,一个乖顺的儿子,却是她应得的。毕竟,除了那个后位,她拥有的,只有智儿了。” 段以贤伸出手,将任之的手拉到手里,十指交缠,身后跟着的侍卫都默默地低下了了头,仿佛什么都未见到。二人牵着手,继续向前走去,段以贤看着段秉正的背影,叹道,“当年我像他这么大的时候,连皇位究竟意味着什么都不怎么清楚,却清楚的认定,我将来有一天,一定要得到这个位置。现在,我终于到达这个位置,只有我自己知道,我为了它究竟失去了些什么。可是它已经成为了我的一个责任,我必须要对整个王朝负责,对普天之下所有的黎民百姓负责。不管怎么样,我只能继续在这个位置上坐下去。我只盼望着,智儿早些长大,待他能够接替这个位置,我就可以离开这里,带着你浪迹天涯。” 任之顿住脚步,忍不住回头去看段以贤,段以贤也刚好对上他的视线,二人四目相对,千言万语都不用再说出口。任之收回了视线,翘起了唇角,抬起头看向天空,而后又回头看向段以贤的脸,轻声道,“那就在这有限的时间里,我全心帮你的忙,最起码,将来将这个位置交给智儿的时候,他不用怪他爹没用留下了一堆烂摊子给他。” 段以贤忍不住大笑起来,笑声响彻林间,也回荡在任之的心头。 之后的一个多时辰里面,二人都没有再打猎,将弓箭丢在马背上,牵着手,拉着小太子,在树林间游荡。直到统计的时间到了,才上马返回到出发点,给参与围猎的众人进行结算封赏。 当晚,段以贤专门命人将段秉正打到的那只鹿收拾出来,除了留作三人晚餐的部分,剩下的尽悉送到宫里交给皇后。 这是段秉正第一次在皇宫之外的地方用晚膳,他好奇的在大帐之中奔来跑去,每一处对他来说,都十分的新奇。任之亲自生了火,在大帐外面烤鹿肉。上好的鹿腿肉被架在火上,烤好之后,香味四溢,随行的尚食局的人专门用上好的粳米煮了粥,防止吃了太多野味腻歪。整只的鹿腿端到矮桌上,任之亲自用匕首将鹿肉片下,夹给那父子二人,三人的晚宴吃的愉快又美味。 晚膳用了一半,突然帐外传来声音,“陛下,宫中来人求见。” “宫中?”段以贤跟任之面面相觑,“让他进来。” 来者是福宁殿的小太监,一进帐中立即跪下道,“打扰陛下晚宴,实属罪该万死。” 任之将一片鹿肉放在段秉正面前,开口道,“有话直说就是了,没有什么事,你也不能专门跑到这里来。” 那小太监点头道,“因为……韶华公主病了。” 第55章 城 第五十五章 任之怔了一下,丢下了手中的匕首,走到小太监的面前,“这才不过一日,怎么好端端地生了病?太医看过了么,怎么说?” 小太监急忙回道,“您与陛下才离开没多久,公主殿下就有些发热,大概是前一天去御花园的时候受了凉,立即请了太医过来,说是感染了风寒,已经开了药,热度倒是退了些,但是公主殿下大概是有些难受,哭泣不止,嗓子都哭哑了。乳娘说大概是因为您没在身边,所以命小人来禀告。” 任之满眼担忧,回头看了段以贤一眼,无奈道,“我要先回京一趟了。” 段以贤叹了口气,“回去吧,不然的话你呆在这里,也是心神不宁的。” 段秉正丢下手里的饭碗,跑到任之跟前,“小皇叔,我要跟你一起回京去看青亚妹妹。” 任之垂下头看了段秉正一眼,抬头看向段以贤,段以贤弯下腰将段秉正抱了起来,道,“智儿留在这里陪着父皇,你小皇叔要夜间赶路回去,带上你太不方便,还要分心照顾你。” 段秉正看了任之一会,点了点头,“那好,我乖乖在这里陪着父皇。” 任之伸手摸了摸段秉正的脸,“智儿要帮小皇叔照顾好你父皇,盯着他按时吃饭,酒宴的时候少喝酒。”任之说道一半,顿了顿,抬眼看了看段以贤,俯下头在段秉正耳边轻声说道,“如果你父皇不得不要喝很多酒的话,你就悄悄的将他的酒换成白水,能不能办到?” 段秉正认真地点了点头,“好,智儿一定能做到。” 任之满意地在他的小脸上亲了亲,回身内侍已经将外袍拿了过来,伺候任之穿上,段以贤亲手为任之披上了披风,旁若无人的在他唇上亲了亲,“一切都有太医在,你尽管放心就是了。你回去之后也要好生休息,我会命萧平盯着你的。” 任之笑着点了点头,“知道了,陛下,臣弟谨遵圣旨。” 段以贤送任之一路出了帐篷,看他翻身上了乌致,秋夜的风将他的披风吹起,任之骑在马上朝段以贤点了点头,调转马头,头也不回地朝着京城奔去。 从围场到京中,不眠不休也要两三个时辰。乌致撒开了马蹄,朝着京城狂奔而去,终于在天色将明之时赶到了内城,守城的将领见到任之都大吃一惊,但因着之前段以贤的指令,没有任何疑问的放任之进了宫。 将乌致拴好,一路飞奔到福宁殿,饶是任之体力过人,一路劳碌也已经疲惫不已,才刚迈进福宁殿的门,他便远远地听见了任屏的哭声,三步并作两步冲进了偏殿,不顾一路上行礼的内侍,将披风随手解开,递到迎了过来的萧平手里,便来到任屏面前,将她从乳娘手中接了过来,抱到怀里。 任屏似是感受到了任之的气息,哭声渐渐止了,睁着含着水光的大眼睛看着任之,半晌伸出了一根手指,有些小心地戳了戳任之的脸,而后突然便笑了起来。任之松了一口气,用额头贴了贴任屏的额头,感觉没再发热,才放下心来。 一旁一直小心翼翼伺候的乳娘也终于松了一口气,朝着任之笑道,“看来公主殿下真是离不开王爷呢。自王爷走后不久,只要是醒着的便一直在哭,我们想尽了办法,都没能将公主哄好,没想到一到王爷怀里,立刻就笑了。” 任之弯起唇角,跟任屏贴了贴小脸,任屏感受到熟悉的气息,似乎也终于累了,靠在任之怀里不知不觉地睡了过去。任之抱着任屏轻轻地摇晃,抬头向乳娘询问道,“太医开的药按时辰服用了么?” 乳娘点头,“太医说公主殿下是微感风寒,因为公主还小,只开了一些温和的药,不过服下之后,感觉公主似乎也舒服了些。” 任之点了点头,“辛苦了一天,你们也下去休息吧,晚上我看着她,萧平留下陪着我。” 一行人行礼都退了下去,任之在萧平的陪伴下,抱着任屏回了主殿。主殿里早已备好了暖炉,将殿内烘的暖暖的,任之将任屏放在龙榻上,盖好被子,回过身萧平已经备好了温水,帮任之褪下外袍换上了中衣,用软布浸水擦了脸和手,也在榻上躺了下来。 任之躺在榻上,耳边是任屏清浅的呼吸声,他睁着眼看着床顶,才突然发觉,没有段以贤在的时候,这张龙榻真的是大的很。饶是屋内已经备了暖炉,但是任之依旧感觉到一丝凉意,大概是因为那个人不在所带来的不习惯吧,这还是第一次,没有那个人在,他睡在这张床上。 萧平替任之拉下了床帐,燃起淡淡地安神香,任之缓缓地合上了眼,不知不觉地睡了过去。 接下来的两天,任之一直呆在殿中,几乎是与任屏寸步不离。任屏大概是还在病中,格外的黏着任之,只要任之一离开眼前,就哭闹不止,非要任之抱着,才能安生,连着两天下来,任之只觉得疲惫不堪。躺在榻上的时候,他忍不住想到,明天那人就要回宫了,任屏的病也该好的差不多了,没来得及再多想,便睡了过去。 任之是被吵醒的,他迷迷糊糊地睁开眼,先扭头看了一眼身畔的任屏,还在睡着,手指含在嘴里,睡相格外的香甜。任之伸手探了探她的额头,感觉已经恢复了正常,为她盖了盖被子,掀开床帐下了床。 萧平已经不在殿中,嘈杂声是从窗外传来的,任之皱了皱眉头,从一旁拿过外袍,披在肩上,推开殿门,看见萧平正站在院中,他面前站着几个看起来有些眼熟的内侍,萧平似乎正在与他们争执些什么。 秋风扑在脸上,任之感到一丝凉意,将肩上的外袍向上扯了扯,不悦道,“萧平,屏儿还在睡觉,什么人跑到福宁殿来吵闹?” 萧平朝着任之微躬身,面上有些犹豫,“王爷,他们是掖庭局的人。” 任之眉头挑起,“陛下现在不在宫中,有什么事非要现在来闹?” 萧平有些犹疑,他身后的一位内侍看了他一眼,开口道,“禀王爷,陛下此番围猎,临幸了几位女官,交由我等处理,我等已经向皇后娘娘禀报,娘娘说先封为宝林,命我等做主安置。我等想到后宫一直空置,不如直接安置在陛下侧殿,方便伺候陛下。只是萧总管却说陛下不在,他做不得主。” 任之似笑非笑,“陛下临幸了女官?” 那内侍常在掖庭局不怎么在宫中走动,对于任之与段以贤的关系不甚清楚,听见任之问,干脆的答道,“陛下常年忙于国事,疏于后宫,此番围猎,有贴心的臣工专门为陛下献上几位女官,毕竟后宫一直空虚,子嗣稀薄,于我朝不利。” 萧平小心地打量了任之的脸色,急忙开口道,“王爷,咱家以为此事究竟如何,还是等陛下回来才清楚,毕竟,您更为了解陛下一点。” 那几个内侍显然已是收了好处,答应了要将几个女官送到段以贤身边,此番萧平如此拆台,已是大感不悦,顿了顿才开口,“那既然如此,我等也不敢做主,也只能将几位女官暂且留在福宁殿,等陛下回宫再做主安置。” 任之眉头挑了起来,“留在福宁殿?福宁殿的偏殿现在是韶华公主的寝殿,你是想要公主搬出去,还是要让她们几个睡在陛下的寝殿?福宁殿的事,什么时候轮得到掖庭局的人来做主了?” 那内侍顿了一下,张口道,“王爷,我等窃以为,这事毕竟算是陛下的私事,您一个外臣……” 任之冷笑,“我是不是外臣,轮不着你说了算?这福宁殿我做不做得主这殿中的人都比你清楚。现在我就下令,外人禁入福宁殿,你们从哪儿带来的人安置回哪儿去,如若有什么不满,尽管等陛下回来。”言毕,任之一挥手,“萧平,带他们出去,如果这位公公还是执意要做主的话,就帮我请侍卫过来。” 萧平朝着任之躬身,回头朝着侯在一旁的两个小太监吩咐道,“送人。以后外人禁入福宁殿。” 小太监上前将几个人逐出了福宁殿,任之站在门口看着他们走远,扭头进了殿内,萧平急忙上前跟在他身后,开口道,“王爷,陛下对您您最清楚不过了,有些事轮不得我这个下人插嘴,但是还是想提陛下说几句。您与陛下之前的事情,咱家不清楚,但是自打陛下登基以来,咱家就一直跟在他身边,后宫空虚,子嗣稀薄这是外人看得见的。这三年以来,陛下除了偶尔您不在宫中的时候直接在御书房睡了,大多都是安睡在福宁殿的,连皇后娘娘的仪元殿都不曾去过一次,又怎么可能临幸什么女官?” 任之叹了口气,“他不想,不代表他手下的人不想。早有人盯准了他身边的那个位置,只等到有合适的机会,就一定会想方设法的将人安置进来。我担忧过,也防备过,现在真的发生了,却只觉得无可奈何。他毕竟是一个皇帝,我要求他跟我一样孑然一身,终归是太勉强了。” 萧平默然,以他的角度,终究是不敢开口说太多,只能盼着段以贤早些时候回宫,等到这一切水落石出的时候,段以贤自然有办法解决任之的心结。他现在多说多错,只能小心翼翼地陪在任之身边。 任屏已经不知道何时醒了过来,正坐在床上睁着一双大眼睛四处察看,只要任之晚一步进来,大概已经开始四处乱爬。任之弯腰将她抱了起来,亲了亲她的小脸,回头吩咐道,“萧平,准备温水给屏儿洗洗脸,一会我要带她出宫。” 萧平回头吩咐身边的小太监,而后开口道,“王爷,您不等陛下回来么?” 任之看了他一眼,摇了摇头,“眼不见心不烦。那事不管真假,我都不想见到,我不知道如果是真的,我要如何面对他,也不知道自己该不该怪他。索性出宫去避避,等他将所有的一切都解决了,我再回来便是了。” 萧平点头,从小太监手里接过水盆,拧了软布递给任之,任之温柔地替任屏擦了擦脸,将她裹得严实,抱着出了宫门,直奔王府。 第56章 城 123言情谢绝转载 第五十六章 自那次之后,不论是朝中还是后宫之中都好像安生了不少,尤其是替段以贤丰富后宫的事情都再也没有人提,因为不管怎么说,这毕竟是段以贤的私事,为人臣者提君分忧是好事,但是这分忧触了陛下的霉头就未必是一件好事了,连汲智,都再也不提及此事。 尽管户部的林帆被段以贤革职查办,但是任之还是有种预感,林帆绝对不是此事的最后指使,但是此事毕竟已经终结,他也不想再多过问,每日闲了上朝,大多的时间在福宁殿陪着段青亚,段秉正,还有皇帝陛下,日子一天清闲过一天。 昭宁三年不知不觉就这样过去,转眼之间,段青亚已经能够成功走路,段秉正也被专门安排了太傅每日教导,每日还专门抽出一个时辰由任之指导他武艺。 昭宁四年夏季,突厥新任可汗阿史那阿吉集结本部兵数十万南下入侵正安王朝,越过了突厥与正安王朝的边界,前梁长城,对沿途所经城镇大肆洗劫,一路攻打到正安王朝北方重镇凉州。 正安王朝上下震荡,虽然与突厥一战早在预料之中,却没想到阿史那阿吉休养生息的策略如此的成功,这不过一两年的时间居然可以轻易的集结起数十万的大军大肆进攻,并且一路南下,给正安王朝造成极大的困扰。 经过前一年与契丹一战,满朝上下对于任之的实力皆是再认可不过,当即有人上奏,请陛下拨精兵良将给逍遥王,由逍遥王出征击退匈奴,大胜归来。 段以贤看完奏折,沉默良久,他抬起头,看着在一旁逗弄任屏的任之,低声叹了口气,如果可以,他宁愿任之一直像现在这样,陪陪任屏,带带段秉正,不用替自己征战沙场,不用为了自己千里奔赴,浴血而战。 可是他别无选择,他是一个皇帝。满朝上下,没有比任之更合适做行军元帅的人了,论官职,他是逍遥王,当今皇帝的幼弟,论声誉,他凭借当日契丹一战浴血而归获得满朝上下,朝廷内外的支持,由他出征,首先便会增涨三军气势,而任之本人,可能也比其他人更适合那个战场。 如果他不是自己的爱人那该有多好,他便不用有任何的纠结与犹豫大笔一挥,由任之出征。可是他是自己的爱人,自己便会心疼担心,恨不得将他藏起来,不让别人发现。 任之回头看了段以贤一眼,低下头在任屏耳边说了些什么,便吩咐小太监带她出去玩了。他回身,走到段以贤身边,伸手将那个奏折翻开看了一眼,随手合上,朝着段以贤笑了起来,“早晚都要有一战,当日我们便说过,我早点帮你守好这个天下,你才能将它放心地交到智儿的手里,陪我去浪迹天涯。” 段以贤叹了口气,轻轻地摇了摇头,“大概是年纪大了,心倒是没有以前坚定了,年轻的时候让你为我受尽了委屈,现在只想让你在我身边好好的享享福。” 任之忍不住大笑,他伸了伸胳膊,靠在段以贤身边坐了下来,“陛下,年纪大的是你可不是我,我平时偷偷懒也就算了,还没到在你身边只等着享福养老的年纪。正好也清闲了一年多,是时候去活动活动筋骨了。而且我倒是很期待与阿史那阿吉一战,我要用此战叫阿史那阿吉再也不能翻身,我要让所有对我正安有所觊觎的人,都因为此战而感到惶恐。” 段以贤反手将任之搂进了怀里,俯下头吻上了他的唇。任之仰着头,二人交换了一个缠绵的亲吻,段以贤才觉得自己的心里舒服了一些,他与任之抵着额头,缓缓地开口道,“就这样吧,明日早朝我就宣布。” 任之靠在他怀里点了点头,“好。” 第二日早朝,段以贤当即宣布了自己的决定,封任之为行军元帅,率八行军总管三十万大军,兵分九路反击突厥。任之所率一路大军为中军,直奔凉州,其他八路大军出其他被突厥侵扰城镇,势必将突厥人赶到长城以北再无反抗之力。 行军元帅享决断之权,掌九路大军所有事宜,任何决定不必提前请示,行军元帅指令等同于圣旨,违者立斩。 百官附和,纷纷上前恭祝任之大胜归来,一道清瘦的身影却站了出来,汲智跪在段以贤面前缓缓地开口道,“陛下,臣愿为参军供逍遥王差遣,只求为此战献上一点绵薄之力。” 段以贤有些诧异地看着汲智,而后转向任之,任之唇畔含着淡笑,考究地打量着汲智,突然开口道,“汲大人你可要想清楚了,边关苦寒,且战乱不止,不比在京中宅院,本王担心你一个读书人弱不禁风,受不了这等苦楚。” 汲智急忙开口道,“是王爷将汲智想得太娇惯了些。汲智自幼也学了些武艺强身健体,虽未必能赶得上王爷这样的高手,但是在战场之上自保肯定是不成问题的。在下可以保证,三军将士吃的了的苦楚,在下也吃的了。绝对不会连累王爷在战场之上分心照看。” 段以贤低下头看任之询问他的意见,任之耸了耸肩膀,笑道,“既然如此,本王也就不客气了。有汲大人在,本王身边也多了一个可以商量之人,这样想想也是一件好事。那从今以后,就有劳汲大人多多帮忙了。” 汲智朝着任之点了点头,“王爷客气了,能够跟随大军一起北上为收复失地驱逐异族尽一点绵薄之力,汲智已是感激不尽了。” “汲大人一心为国,此等忠肝义胆,自是值得称赞的。”任之扭回头不再看汲智,朝着段以贤点了点头,段以贤会意,“既然如此,那便拜汲智为参军,跟随行军元帅,参谋军务,为逍遥王分担。” 汲智领旨谢恩,从地上站了起来,朝着任之点了点头,唇畔是一抹达成所愿的笑意,任之将他的表情都看在眼里,微微扬起唇角,没再说话。 散朝之后,任之回了趟王府,与老夫人告别。此战不比之前与契丹一战,两个月的时间就够来回。他率三十万大军千里奔赴,面对的将是势均力敌的突厥人,没有个一年半载,只怕是不可能将突厥人彻底驱逐。 他现在多了更多的牵挂,老夫人,任屏,智儿,还有,段以贤。每一个人都成为了他的一个牵扯,让他舍不得离开京城,却也驱使着他必须驱逐突厥人,夺回边疆的每一寸土地,这样,他才能更好的守护他们。 任之在老夫人面前始终像一个长不大的孩子,陪她说说笑笑,却只字不提自己此番出征将会遇到的困难与危险,也不提自己究竟何时能返还,他只是拉着老夫人的手,伸手将她鬓角垂下来的有些斑白的发抚开,笑着开口,“感觉你的身体要比之前在宫里的时候好的多了,这样我到是觉得欣慰的很,我这个儿子总算还称职。” 老夫人拍了拍他的手,让绿竹拿了梳子过来,重新替任之将发竖成冠,笑吟吟道,“我的病是当年心中郁结所致,现在对我来说,没有什么可郁结的了,自然也就身体好了。我现在有了屏儿,还等着她长大,为她选一门好的亲事,看着她嫁人呢。” 任之笑着点头,“那好,就这么说定了,将来屏儿的终身大事就交给你做主了,我可就撒手不管了。”他看了老夫人一会,轻轻地叹了一口气,“那就这样吧,我回宫再看看屏儿,你好生照顾自己,有什么事就派人传话去宫中。另外这次浮生也要随我出征,林先身孕已足,要老夫人费心照看了。” 老夫人点头,“这些就不用你担心了,先儿那孩子比你跟浮生加起来都贴心,就跟我的亲女儿一样。我为人娘的,当然会照顾好。” 任之直起身,想要转身,却又回过头轻轻抱了抱老夫人,最终转头出府。 福宁殿中与往日似乎没有什么区别,但是却又能察觉到所有人都在忙碌,作为福宁殿的另一个主人,任之出征,福宁殿上上下下都忙起来,为任之准备要带的东西。只有寝殿之中,格外的宁静。 段以贤难得的清闲没有批阅奏折,正伏在案前,看着段青亚的小手握着笔在纸上乱画。偶尔不注意,被段青亚不小心在手上抹上了墨也没有什么反应,任之斜倚在殿门口,看着他们父女二人,嘴角微微上扬,却始终没有进去。 段青亚最先发现了任之的身影,将笔扔下,张着胳膊朝着任之跑了过去,欢快地叫着,“爹爹,爹爹。” 任之弯下腰将段青亚抱在怀里,听她在耳边咿咿呀呀地说个不停。抬起头,看见段以贤正站在面前,垂下头看着自己,眼中满是深意。 任之直起身子,单手抱着段青亚,另一只手伸过去,在段以贤被蹭了墨的脸上抹了抹,笑着开口,“屏儿在干什么?” 段青亚伸出小手指了指不远处的笔墨,“在画画。” 任之一眼就看见被涂成了一片墨的纸,笑着摇头,再打量了段以贤的脸,忍不住道,“你这是在你父皇脸上画的吧。” 段青亚撇了撇嘴,摇头,“父皇不乖,不帮屏儿画,屏儿就在父皇脸上画。” 任之不由好笑,“普天之下,大概也只有你敢在你父皇脸上画画了。” 段以贤伸手摸了摸段青亚的脸,看向任之,“让萧平带她出去玩会吧,我想单独与你待会。” 任之应了,将段青亚抱出门,交由萧平,自己转身回了殿内,段以贤已经在榻上躺了下来,轻轻地拍了拍自己身边的位置,有些疲倦地开口,“过来,陪朕躺会。” 任之脱了外袍,在段以贤身边的位置躺了下来,翻过身将脸贴在他胸口,听着他稳健的心跳,缓缓地闭上眼睛。段以贤伸出手一下一下地摸着任之如墨的黑发,却一言不发。 不知道过了多久,任之感觉自己都快睡着的时候,他听见段以贤开口,“任之,我们认识多少年了?” 任之睁开眼,看向段以贤的脸,眨了眨眼睛道,“大概有二十多年了,没想到时间过得这么快,转眼之间,已经过了这么多年。” 段以贤轻轻地叹了口气,“二十多年。这二十多年的时间,一直是你跟在我的身后,先是帮我留在父皇身边,之后帮我夺皇位,再之后,我好不容易当上了这个皇帝,本以为可以与你好好相守,却没想到,还要你帮我征战沙场,而我,却好像从来没为你做过些什么。” 任之支起胳膊看着段以贤的脸,那是他从未见过的疲惫。段以贤登上帝位四年,远比做皇子的时候更加的惮尽心机,任之突然伸手,解开了段以贤的发,如墨的黑发中不知道何时掺杂了丝丝白发,平日里束发,任之从未发现,而此刻,那白发却好像长进了他的心中,根根针刺般疼痛。 段以贤握住了任之的手,将他的手放在唇畔吻了吻,轻声道,“任之,这是最后一次了,打完了这一仗,我再也不会要你为我奔波劳碌,我会像当日给你封号时许诺那般,让你逍遥自在,一世无忧。” 任之摇了摇头,却终究没有再言语,他重新将脸贴在段以贤的胸口,闭上双眼,他从来不稀罕什么逍遥自在一世无忧,他要的,只是能守在他身边,一世相伴。 那一夜段以贤几乎未眠,任之趴在他的胸口,不知不觉地沉沉睡去,清浅的呼吸传到耳里,让段以贤只觉得内心都因而变得柔软。 天明,晨起,他将那些柔软重新藏回心底,收了面上的笑意,又重新变回那个高高在上的帝王。 昭宁四年,突厥大军南下入侵,逍遥王段以之为行军元帅,辖八行军总管,率三十万大军北上,抗拒突厥。 任之一身银色明光铠,胯/下是通体上下,一色雪白,没有一根杂毛,能日行千里的绝世良驹乌致。浮生骑着另一匹通体如墨的黑马,腰上挂着段以贤钦赐给任之的宝剑,行在任之右侧。冯岩、冯策兄弟二人各骑一骑紧跟在任之身后。再后面是随行的参军汲智及其他军中要职。 三十万大军出了京城分为九路,各位行军总管按照事先的安排各自赶往自己的战场,任之亲率中军,直奔凉州城。 凉州城是连接正安王朝与西域各国的重镇,自古以来就是“人烟扑地桑柘稠”的富饶之地,又因为是与西域通商的枢纽,也便成为历朝历代必将死守的军事要地。凉州城失手等于靠近西北方向的十三镇皆落于突厥人之手,给正安王朝以重创。 任之翻看行军地图,此时距离凉州城已不到一百里,凉州城作为军事要塞,易守难攻,想要强行攻下,必将损失惨重,攻得下也扛不住突厥再次来袭。而且,突厥人留下精兵驻守凉州城之后,派其余主力部队继续南下,如果一路北上,势必将与突厥大军正面遇见,大军千里奔赴而来,直接迎战,胜率不敢保证,究竟如何才能最小损失的给突厥人以重创? 浮生进入大帐,身后带着一人,正是任之之前排出去的斥候,斥候来报,前方三十里外发现突厥大军驻扎,如若继续前行,几个时辰就将与突厥人正面冲突。 任之点了点头,吩咐斥候再探,垂下头,在地图上的一个位置点了点,“突厥人现在驻扎在这里,正面相迎我们肯定会有损失,还有什么别的办法么?” 帐内的其他几个人都探头过来,盯着地图沉思。半晌,汲智突然开口,“元帅,在下有一个主意。” 任之转过头看向他,“参军有言直言便是。” 汲智点头,走到地图跟前,在突厥人驻扎的位置点了点,“突厥大军现在在此地驻扎,再向前一段便是一条溪流,溪流周围必有马匹所需的牧草,所以突厥人才在此地驻扎。我们便趁着夜色绕到上游去,在溪流与牧草上放毒,到时候不论是突厥士兵还是战马,只怕都将受到重创,到时候我们在一举进攻,必将将这路突厥人拿下。” 在场的几个人都低下头来看着汲智在地图上所指的位置,而后抬头看向任之。任之没有动,只是盯着汲智看了一会,然后才缓缓地低下头,继续看着地图,思索了一会,开口道,“汲大人不亏是读书人,见多识广,这个主意倒是不错,势必会给突厥人重创。” 话落他扭过头看向冯岩,吩咐道,“去找几个武艺高超胆大心细的人,一会天色暗下来便叫他们绕到上游去,千万不要被突厥人发现他们的踪迹。” 冯岩领命下去。任之转头看向帐内的其他几人,“时候也不早了,各位也都回帐里休息吧,明天一早,还有一场硬仗。” 众人闻言纷纷退了出去,浮生在一旁靠坐下来,抬眼打量任之,“你刚刚看着那个汲智在想什么?” 任之撇了撇嘴,伸了个懒腰,“我只是想知道这个汲智葫芦里到底卖的什么药。他与突厥人有联系已经不是一天两天的事情了,他此次主动要求随军想必是有所计划,所以我想把他带到身边见招拆招。但是如果他真的是突厥人的内应的话,出这么一个主意给突厥人造成伤害,他不怕没办法交代么?” 浮生皱起了眉头,“从出征开始,我便派人一直跟在他左右,以保护他的名义寸步不离,不见他与任何人联系,他应该不敢耍什么花招。” 任之摇头,“之前在京中我也派人一直看着他,但是他还是能想到办法与突厥人联系,我有种感觉,他与阿史那阿吉策划了一个巨大的阴谋,这个阴谋的对象就是我,只是不知道,他究竟打算何时动手,还是,已经开始行动了。” 浮生叹了口气,伸手轻轻地拍了拍他的肩膀,“有我在,不会让任何人伤害你的。” 任之弯起了唇角,“想要伤害我只怕是没那么容易,你还是多费心思照看好自己吧,我可是答应了林先,要将你毫发无损的带回京去,如果你受了一点伤,她就不给我抱你的儿子。” 浮生忍不住好笑,“你们两个什么时候达成这种协议,我怎么不知道。” 任之斜眼看他,“你以为临行前一天陛下将你召进殿里密探了半天,我不清楚么?” 浮生耸了耸肩,“圣命在肩,还望元帅大人支持。” 任之笑着推了他一把,摇了摇头,“罢了,时候不早了,还是早些回去休息吧,明晨起来还要大战一场呢。你在京中一直养在家里,只怕身手都不如从前了吧。” 浮生翻身而起,“养尊处优谁比得过王爷,王爷在宫中带了一整年的孩子,回到战场上可千万别吓破了胆。不过,到时候可以跟在我身后,我一定会好生照顾你的。” 任之嘴角扬起,突然朝着浮生踢去,眨眼间,已经连攻了数招。浮生见招拆招,将任之的进攻一一化解,二人又斗了一会,才住手,任之倒了两杯茶递给浮生一杯,“快喝了这杯茶回去睡吧,明日再战场上我们并肩而战便是。” 浮生伸手接过了茶碗,朝着任之举起,“那属下就祝元帅明日旗开得胜了。” 任之笑了起来,二人以茶代酒,一饮而尽。任之朝着浮生挥了挥手,“睡吧。” 浮生点头,出了帐门。任之低下头,最后看了面前的地图一眼,躺倒榻上,熄灯睡去。 第57章 城 123言情谢绝转载 第五十七章 天将明,任之出了大帐,朝着侯在门口的浮生点了点头,“毒已经下了么?” 浮生点了点头,“突厥人已经饮用了下过毒的水,他们的战马食用的草里也都下了料,现在出发,再合适不过了。” 任之转身看了一眼身后的汲智,点了点头,环视三军,“出战!” 突厥人前夜因为担心会被正安军突袭,一直没有好好休息,晨起饮用了下过毒的河水,早已是一团乱,听见正安军的号角声,仓促迎敌,却发现战马全都倒下,只能仓皇间提起战刀迎敌,真正能够反抗的却没有几个。 正安军杀入突厥营地之中,如砍瓜切菜一般简单,基本没有反抗能力的突厥兵死的死,少有的几个未中毒的都死在了正安军的刀下。一眨眼之间,正安军便以几乎没有的损失获得了此役的胜利。 任之翻身下马,从突厥营地之中经过,路上到处都是突厥人的尸体,任之眉头微微皱起,回头朝浮生问道,“突厥一共有多少人?” 浮生环视四周,在任之耳畔说道,“好像跟我们预计的不一样,看尸体跟马匹的尸体只有一小队突厥人,加起来,也不过是几百人,会不会是突厥人有什么阴谋?看营地明明是突厥大军驻扎在这里,怎么只有这么一小队人?况且那个汲智本身就有问题,偏偏是他出的主意下毒,让我们轻而易举获得一场大胜。” 任之右手握上长剑的剑柄,心底的不安才渐渐平静,他摇头道,“就算是有阴谋,阿史那阿吉应该也不会舍得牺牲自己这一小队人,再仔细察看一番,吩咐下去打扫战场的时候一定要小心。” 浮生应了,转身下去吩咐。任之的手指在剑柄上无意识地敲打,他向四周看了一圈,看见汲智正站在角落里,垂着头不知道在思索什么,那两个侍卫依旧一左一右跟在他身边,应该不会有任何的机会搞鬼。 任之轻声叹了口气,从出发开始,他便一直觉得哪里有问题,却又找不到任何头绪。他视线无意识地落在了脚下的一具尸体上,稍一顿,他突然蹲下身来,将那具突厥兵的尸体翻了过来正脸朝上,那张脸上满是血污,任之伸出手,从他的脸上抹过,露出那具尸体的脸。 瞪大的双眼里满是恐惧,任之看了一眼,便直起了身子,大声叫道,“浮生,过来。” 不远处的浮生听见他的叫声一愣,从远处奔了过来,跑到任之身边,“什么事?” 任之低声道,“看一眼地上的尸体。” 浮生疑惑地看了任之一眼,蹲下/身子查看地上的尸体,也只看了一眼,就难以置信地冲着任之开口道,“这具尸体,不是突厥人?” 任之深吸了一口气,看了一眼角落里的汲智,压低了声音道,“先命人将汲智引开,然后悄悄查看每一具尸体,如果我预料的没错的话,这里的每一具尸体应该都不是突厥人。” 浮生皱着眉头,“这样的话那个汲智就真的有鬼了,大概是想要让汲智取得我们的信任,但是阿史那阿吉又不舍得牺牲自己的人,便找来这些人来假扮突厥人,那么这些人到底是谁呢?” 任之面上浮起一层寒意,“阿史那阿吉不舍得杀突厥人,当然舍得杀我正安的人,这笔账,我一定会跟突厥人算清楚。” 浮生轻声叹了口气,转过身吩咐道,“打扫完战场就先撤下去休整吧。参军以上诸位将军一会在元帅帐中集合,元帅想要商讨接下来的战略。” 众人领了命,重新在上游处驻扎,半个时辰之后,众人汇集与任之帐中。任之的视线从几位将军脸上扫过,面上微微浮现出一丝笑意,“首战告捷,诸位将军都辛苦了,还幸亏了汲大人的妙计,我军才能以最小的损失获得此役的胜利,本王记在心里,等最终获胜回京之后会一起禀告陛下论功行赏。” 汲智笑着摇头,“元帅这么讲就客气了,汲智身为参军,自当尽自己一份力,况且,汲智一个书生,只是动了动嘴皮子,真正在战场上厮杀还是仰仗诸位将军。” 任之点头,“这是自然,诸位将军还有外面的众位士兵将来都会给予封赏。现在我们研究一下接下来的策略。虽然我们首战告捷,但是刚才打扫战场的情况看,我们打败的只是一小股突厥人,真正的大军只怕还在凉州城中,怎么拿下凉州城,我们必须好生思虑。” 几位将军彼此对视,面色都变得凝重起来,毕竟比起凉州城和还未知踪迹的突厥主力来说,今日所获得的胜利实在是太不值一提。作为自古以来兵家必争之地,凉州城的城防设置格外的完善,即使付出惨重的代价也未必攻得下,但是若不能夺回凉州城,日后的供给也将成为一个问题,此次出征更是毫无意义。 几个人在大帐里商讨了半天,却仍未讨论出一个有效的主意,任之疲惫地挥了挥手,“算了,大早上起来也都倦了,都下去休息吧。凉州城的事接下来再继续讨论。” 几个人纷纷退下,汲智也朝着任之点了点头,出了大帐,任之的视线一直盯在他的后背上,直到他走出去。而后他转过头,朝着浮生道,“如果不是想要知道阿史那阿吉到底想干什么,我真想立即把这个汲智拿下,放着这么一个人在身边,我总觉得格外的不安。” 浮生点头,“我会派人继续暗中盯着他,他的一举一动都会掌握在手中的,你不用担心,有我在,他没机会出什么幺蛾子。” 任之点头,没有说话,冯岩掀开帐帘走了进来,朝着浮生点了点头,而后转向任之开口道,“那些尸体都已经检查过了,果然没有一具是突厥人。我派人在方圆三十里的地方都查过了,确实有一座村子被屠村了,而且,里面的尸体全都是老弱妇孺,并没有青壮年。” 任之闭上眼睛,点了点头,“我们还是到的太晚了,这些人的命,其实是我害死的,是我太轻敌。” 浮生伸手拍了拍他的肩膀,“别想那么多,是突厥人太狡猾。就算你不上当,突厥人也不会饶过他们的性命的。” 任之叹了口气,恨恨道,“我真恨不得直接杀上凉州城,将阿史那阿吉的首级削下来,挂在村口给他们所有人陪葬!” 浮生也跟着叹气,转向冯岩,“这些尸体好生收敛吧,还有那座村子里的。不过,动作一定要小心,不要被别人察觉。这些尸体不是突厥人的事情仅限于查看的这几个人知晓,不可再让其他人得知乱了军心,也乱了计划。” 冯岩抱拳,“属下明白。” 任之让自己的心情逐渐地平静下来,看着冯岩吩咐道,“我派了暗卫在暗中跟踪汲智,如若在军中有需要适时要给他们方便,一定不能被汲智察觉。其余的事情就交由你们兄弟多留心了,不论有什么异常,一定要及时向我跟浮生禀报,除了我二人,任何人的命令都不用理会。” 冯岩领命退了下去,任之在椅子上坐了下来,怀中抱着段以贤钦赐的那柄宝剑,手指无意识地从剑穗上滑过,视线低垂,望向地面,已然是出了神。 浮生在他身边坐了下来,倒了碗水放到他面前,随意到,“在想什么?” 任之抬起头,朝着浮生笑道,“想着屏儿现在在做什么,老夫人的身体怎么样,太子的功课如何了,还有皇上。我一直觉得我是一个心冷的人,现在才发现,不知不觉间,我竟然有了这么多的记挂。” 浮生给自己倒了碗水,喝了一大口,擦了擦嘴角,笑道,“记挂的多了是件好事,说明记挂你的人也多了,人活在世,自是离不开亲人朋友还有爱人的,不然孤身一人的活着,还有什么意思?” 任之唇角微扬,带着淡淡的笑容,点了点头,埋头喝了口水,“想赶紧把突厥人赶出去,早日回京,怎么也该让你亲眼看着你儿子出生不是?” 浮生笑着摇头,“这都不要紧,我只要把答应陛下的做到了,保护你大胜还京,到时候陛下一个高兴,我儿子出生还能混个封赏,算是我这个当爹的送的礼物了。” 任之笑看他,“那好,我现在就答应你,到时候想给你儿子要什么封赏,随你挑,只要你敢要,我保证就能有。” “你这样替陛下做主不怕传回京里被那些老臣听到,告你一状。” 任之笑着耸了耸肩。浮生看着他面上的笑意,忍不住摇了摇头,“认识你少说也有十多年了,记得当初刚跟着陛下的时候,你还是个小屁孩,孤身一人进了宫做起了小太监,整日里一本正经的样子,连笑容都很少有。那时候我就想,还好你不是我的亲弟弟,不然,我一个当哥哥的让你小小年纪背负那么多,有什么颜面跟父母交代。直到这几年,陛下登基之后,你封了逍遥王,倒是真的逍遥自在起来。面上整日挂着笑容,再没什么事可忧心了,那时候我倒是真的松了口气。” 任之抬眼看向浮生,浮生伸手拍了拍他的手,接着说道,“其实早几年,我就察觉出来你对陛下的心思,可是那个时候陛下一门心思都扑在皇位上面,我隐隐地为你担心过,毕竟在这帝王家,哪有什么真情实意,如若将来他真的当了皇帝,身边哪里还容得下你的位置。可是之后,他真的登了基我才发觉,他当日里为了皇位那么处心积虑或许也是因为你,因为他只有爬到这最高的位置之上,才能光明正大的让你站在他的身边,而不敢有人有任何的异议。这几年来,我亲眼看着他为了你,抛弃后宫佳丽三千,只你一个在身边,便突然觉得,两个男人在一起又何妨,身在帝王家又何妨,最主要的是,那个人,是不是愿意只有你一个。” 任之唇角上扬,他端起水碗喝了一大口,看着浮生,“我还担忧过你是不是这辈子都要光棍混下去了,不过还好林先收了你这个祸害,马上还要给你生个大胖儿子,也省得我担忧将来屏儿长大了是不是还要帮忙给你养老送终。” “喂,任之,论起来我怎么也是你哥哥,你跟我说话的时候,就不能不这么不留情面?”浮生站起身来,无可奈何地瞪着任之。 任之也站了起来,笑着看向浮生,突然伸出手,将他整个人拉了过来,飞速地抱了他一下,在他耳边低声说道,“我知道了,哥哥。” 浮生惊讶地睁大了眼睛,还未回过神,任之已经放开了手,又重新面无表情地坐在椅子上,朝着浮生挥了挥手,“下去歇着吧,本元帅也累了,还要思虑怎么拿下凉州城呢,还是让我睡一觉先吧。” 浮生忍不住笑了起来,伸手点了点任之,“那元帅好生休息吧,末将可告退了。元帅如果做恶梦的话尽管高声呼救,末将会来救你的。” 任之撇了撇嘴,将披风解开,浮生伸手接过,顺便挂在一边,扭头出了元帅帐。任之倒在榻上,闭上眼睛开始小憩。 之后经过几日商讨,终于做了决定,先绕过凉州城,将凉州城北边的几座城镇收复,而后对凉州城形成包围之势,断了契丹主力的后路,而任之有预感,阿史那阿吉就在凉州城中,到时候,便是时候与阿史那阿吉决一死战了。 第58章 城 123言情谢绝转载 第五十八章 转眼之间就过了三个月,任之所辖正安中军将凉州城北部几座失落的城镇尽悉收复,对凉州城形成包围,使之孤立无援成为西北部一座孤城,而城中的突厥人彻底与外界断了联络。 大军暂时驻扎在陇西郡,距离凉州城不过百里,任之站在城楼之上朝着东南方向望去,仿佛能一眼看到百里之外的凉州城,三个月过去,凉州城毫无动静,哪怕凉州城下属十郡全部被任之收回,凉州城依然毫无动静,让任之几乎都要怀疑自己前期的判断是错误的,凉州城之中根本就没有驻军,可是若是不在凉州城中,那阿史那阿吉又在何处? 这三个月的征战虽然辛苦,但是却还是让任之有种太过顺利的感觉,每收复一个城镇,他便觉得多一丝不安,总觉得阿史那阿吉埋伏在暗中在盯着自己的一举一动,伺机而动,随时都可能发出攻击,让自己猝不及防。 浮生走到任之身边,将一封密信交到任之手中,唇角上扬道,“又传来好消息了。” 任之嘴角微扬,接过浮生的密信,展开看了几眼,点了点头,“赵将军收复了并州,杀敌三万,至此西部的十三州只差凉州城就尽悉回归我们手中,离我们大胜而归的日子不远了,我们是时候动手了。” 浮生转头遥遥地看向凉州城,“是时候跟阿史那阿吉决一死战了。” 任之弯唇,“我想我们都期待这一天很久了。” 浮生从任之手中接回那封密信,问道,“赵将军还询问他们下一步是来应援凉州,还是留守并州?” 任之咬紧了下唇,思索了一会道,“我们现在手中还有多少将士?” 浮生沉思后,道,“还有不到一万。” 任之道,“回信给赵将军,我们离京已久,京中兵力空虚,命他留一部分人留守之后,率其他人先回京吧。不然我总觉得不踏实。” 浮生点头道,“这样也好,按照预计,凉州城中的守军应该不及三万。但是司州城现在应该还有之前林将军的驻军几万人,可以从司州城调人马过来,远比并州要来得及。而且我们可以借此机会迷惑突厥人,让他们以为我们人手不足,出城迎战,到时候司州的援军赶到,正是好时机一举将突厥人拿下。” 任之回头拍了拍浮生的肩膀,“回去好生休整吧,大概就这几日,决战的日子便要来了。” 浮生打量了他一眼,“倒是你才要好好休息。陛下细心调养了几年,才将你养的胖了些,面色也好了些。这才几个月,你便又瘦了一大圈,面色苍白,等之后回京,陛下怕是会向我问罪的。” 任之扬唇,伸手摸了摸自己的脸,“我倒是觉得这几个月的日晒雨淋,战场之上的厮杀,倒是更精壮了些。” “怕是有些人不会这么觉得的。你或许觉得多一道疤就多一点男人的象征,只怕陛下只会觉得心疼死了。”浮生叹气道,“幸好你没受什么伤,不然我只怕是万死难辞其咎了。” 任之挑眉,“你还是好好照顾自己吧,算算日子,你儿子也快出生了,你可别拖累我回去林先不让我抱干儿子。” 两个人说笑了一阵,任之突然收了面上的笑意,回头看着浮生开口,“浮生。” “嗯?”浮生抬头看向他。 “谢谢你陪我出征,才让我觉得这几个月来的艰辛有人分担,也不会觉得恐慌无援。”任之垂下眼帘,嘴角微微向上,状似无意地开口道。 浮生扬起唇角,“这么说话就简直太不像你了。” 任之转头最后再一次看向东南方向,腰上长剑出鞘,虚指向凉州城方向,任之暗自开口,“阿史那阿吉,等我取你项上首级以慰所有死在你手下的将士百姓的亡灵。” 两日之后,任之下令集结将士,对凉州城发起总攻。一万大军兵临城下,任之站在城门之下,右手握在腰上长剑剑柄之上,面无表情,看着城楼之上的阿史那阿吉,提声道,“阿史那阿吉,我如约来取你项上首级了。如若你现在弃城投降的话,我可以看在你妹妹的面上,留你一个全尸。” 阿史那阿吉一身金色盔甲,面上带着笑意,毫无兵临城下的恐慌,“任之,我等你了几个月,你才终于敢对凉州城动手,你究竟是谨慎,还是胆小?” 任之轻笑,“不管是谨慎还是胆小,只要能取你性命,就足够了。” 阿史那阿吉轻笑出声,“取我性命?就凭着你现在手下这不到一万人么?且不说你们是攻城,我们守城,但是两军正面冲突的话,同等数量的正安军也未必是我突厥铁骑的对手,更何况,我们在数量上占足了优势。” “阿史那阿吉,为人切莫太自傲。究竟是不是对手,两军对垒了才知道。你若是猫在城中一辈子,我也无话可说。”任之唇畔笑容嘲讽,“但是我想取你首级,便一定会取到。” 阿史那阿吉笑着摇头,“你不过是想要激我出城迎战而已?我又有何惧?我在这城中养精蓄锐,便是等着与你这一战。不过你想要这凉州城,其实我有一个更简单的办法,只要你与我回突厥,当我的可贺敦,这凉州城,就当我送的聘礼。你在京中整日伺候那皇帝,还要为他征战沙场卖命又是何苦?与我回突厥,我可以保证给你更多他给不了你的。” 任之眼中冒出寒意,轻笑一声,回手从冯岩手中接过长弓,弯弓射箭,利箭飞驰而出,朝着城楼之上的阿史那阿吉飞去,阿史那阿吉微眯眼,身形微动,避开了任之这充满了攻击性的一箭,衣角却被钉在了城墙之上。 任之提声道,“包括你的项上人头么?”他身后,正安将士高声叫好,呼啸声响彻云霄。任之将长弓递给冯岩,重新看向城楼之上,“阿史那阿吉,你敢出城一战么?” 阿史那阿吉拔出弯刀,回手将自己被钉在墙上的衣角随意砍掉,举起弯刀高声喝道,“何惧一战?开城门,出战!” 任之回头看了浮生一眼,浮生点了点头,“林将军的援军应该马上就到了,现在突厥人出战正好,我带人去封住城门,让他们再也回不了城,等援军赶到,来一个瓮中捉鳖。” 任之点头,回过头高声吩咐道,“将士们,打起精神来,打完这一仗,拿下凉州城,我带你们回京领赏!” 三军应和,同时凉州城城门大开,突厥铁骑手提弯刀杀奔出城,很快便与正安军杀到一起去。任之手持长剑,冲在最前面,寻找阿史那阿吉的身影。浮生率领一队人马绕到城门处,封住突厥军的退路。 近战来讲,正安军迎战突厥军有些不敌,不过这些将士这几个月以来跟着任之厮杀过来,刀口舔血,从突厥人的刀口之下逃生,个个都是经验丰富,武艺高强,所以整场战斗的变得从未有过的激烈。 任之银色的盔甲上溅满了鲜血,他握紧了手中的长剑,那种不安的感觉萦绕在心头,阿史那阿吉到现在都仍未出现,会不会还有其他的埋伏,而且按照计划中援军应该已经到达,可此时,却毫无动静。 他提剑将一个手提弯刀正在背后偷袭一个与另一个突厥兵厮杀的正安士兵的突厥兵砍倒,那个正安士兵缓过一口气,将另一个突厥兵一剑刺倒,朝着任之点了点头,“多谢元帅。” 任之抬手抹了一把脸上的血迹,“自己多加小心。”而后调转马头朝向了城门,看到浮生正带人从城门口向外杀来,任之看了一眼,突然眉头一皱,还未来得及反应,就见刚刚紧闭的城门突然打开,一队弓箭手正排在城门口,利箭搭在弓上,对准了浮生等人。 任之恐慌地瞪大了眼睛,高声道,“浮生小心!” 浮生猛地转身,正对上飞驰而来的利箭,来不及犹豫,便翻身而起,避开了飞向自己面门的箭,顺便回手将右侧的一名突厥兵砍倒在地,回头吩咐道,“有埋伏,先撤离这里。” 但是话已不及,又一波飞矢而来,正安士兵一个个中箭倒地,根本便来不及撤离。浮生忍不住高喝出声,突然将一旁一个突厥兵踹到马下,翻身上马,调转马头,朝着城门内冲去。 任之忍不住惊叫,“任之,里面会有埋伏,别冲动,退回来!” 浮生哪里还听得见任之的惊呼,马蹄飞驰,奔进了城门,浮生手中长剑飞舞,将射向自己的飞矢打落,人从马背上跃起,径直冲入了那一队弓箭手之中。 第59章 城 123言情谢绝转载 第五十九章 箭矢漫天,任之只觉得眼前一片血红,他看着浮生冲进城门之内,提剑将面前的弓箭手砍倒在地,也看到更多的箭矢从四面八方飞向他,长剑被他在胸前挥舞成屏障,阻隔飞向胸口的利箭,却没有精力再避开由背后飞来的箭矢。 一支利箭从背后射进浮生的身体,疼痛让他的动作顿了下来,只那一瞬,胸口就接连中了数箭。 任之在那一刹那惊呼出声,他难以置信地摇头,手中长剑刺进阻碍在自己身前的突厥兵身体里,拼命的夹紧马腹想要朝着浮生奔去。 从城门中又涌出一队人马,任之抬眼望去,才发现为首之人正是方才迟迟不见动静的阿史那阿吉。浮生刚刚倒地的画面让任之的双眼变得血红,手中的长剑还在低着血,血污将他白皙的面庞掩盖,像是浴血的煞神。 阿史那阿吉骑在马上,安静地看着任之,“你看看你的士兵,你的将士,你们已经被援军抛弃了,何苦还苦苦挣扎,难道你要亲眼看着他们每一个人都死在你的面前么?” 任之回头四看,发现不知不觉间,正安军已经死伤大半,而突厥兵从数量上来讲绝不仅仅是之前他们预估的三万人,而援军到现在,还迟迟未到,究竟是哪里出了问题? 仅存的将士围在任之四周,一队人被突厥兵团团围住,不管是从数量上,还是体力上,他们这群人想要杀出重围,都不怎么可能。任之将长剑提起,用衣摆将上面的血迹抹去,回头朝着身后的士兵们微笑道,“你们怕死么?” 不远处的冯岩最先高声应道,“我等愿随元帅厮杀至最后一口气!” 在他身后,将士们齐声吼道,“我等愿随元帅厮杀至最后一口气!” 任之扬唇,右手紧紧地握住剑柄,直指阿史那阿吉的胸口,“那么本帅便与你们一起,同生共死!” 阿史那阿吉似乎无可奈何地摇了摇头,提起手中的弯刀,朝任之指了指,“我今日便会让你明白,到底谁才是真正的霸主!这中原的大好河山终有一日,都会落到我的手里。” 任之的嘴唇微微抿起,冷声道,“有我在一日,就一日不会让你如愿。”说完他驱动乌致,朝着阿史那阿吉奔去。 突厥兵自动分开一条路让任之朝着阿史那阿吉奔去,却又将他的后路封死,将他与正安军完全隔离开来,将任之与阿史那阿吉围在其中。 阿史那阿吉打量着任之,唇角的笑意丝毫不掩盖,“终于有机会近距离见到你了,你还是跟我们第一次见面的时候那样,只一眼就让人心动。哪怕现在你浑身浴血,我依然觉得,你是我见过最美的男人。” 任之忍不住轻笑出声,“我以为五年前在山林之中我就让你清楚,不能以貌取人。但愿一会你死在我剑下的时候,还会那么觉得。” 阿史那阿吉有些遗憾地摇了摇头,“如果是我,绝对不舍得你在战场上如此危险地厮杀,我会为你建最壮丽的宫殿,为你寻遍这世上的珍宝,只要你高兴。不过,如果不是这样的话,我也没有机会将你带回突厥。” “你怕是太过自信了。五年前,你在我面前十招都过不下,现在又怎么敢如此夸下海口?”任之不再废话,提剑就朝着阿史那阿吉攻去。阿史那阿吉轻叹一声,与任之缠斗在一起。 不过五年的时间,阿史那阿吉仿佛换了一个人,不再像是五年前那样轻松,加上刚刚太久的厮杀,任之已觉疲惫,渐渐地开始觉得力不从心起来。只一分神,任之便感觉到肩上一痛,他侧过头看了一眼,自己的肩头插着一支利箭,箭头发黑,明显是涂了毒药。 全身的力气在那一刻仿佛全被抽离,任之跌下马背的一刻听见阿史那阿吉朝着手下吩咐道,“其余人全部斩杀,一个不留。” 京城。 段以贤正埋头翻看奏折,萧平轻手轻脚地端了一碗东西进来,小心翼翼开口道,“陛下,这是尚食局的林先专门为您煮的补汤,她说,王爷离京前特意嘱咐了她在您的饮食上多加注意,她不敢不从,还望陛下全都喝掉,省的王爷回来,拿她试问。” 段以贤笑着摇头,“谁敢拿她试问?她身孕已足,怎么还亲自下厨,等将来浮生回来怕是会埋怨朕。”说完,他放下了手中的朱笔,接过了那碗补汤,漫不经心地喝了几口,随口问道,“屏儿睡了么?” 萧平点头,“刚刚去看过,公主已经睡下了。” 段以贤无奈地摇头,“任之不在,也没有人能管得住她,连朕的话,她都不怎么听。每天晚上睡觉都得一群人费尽心思去哄,真不知道过几年会怎么样。” “大概是王爷不在,公主太想王爷了。”萧平安慰道,“过段时间王爷回来公主就好了。” 段以贤轻叹一声,“现在算来,他离京也有四个多月了。上次收到信说是攻下凉州城就能返程了,到现在半个月了没有消息,也不知道怎么样了。” “从凉州城快马加鞭回来也得有几日,怕是这几天应该就能传来捷报了。陛下静下心来等王爷大胜而归就行了。”萧平道。 段以贤起身,推开窗,抬眼看见高悬夜空的月亮,垂下眼帘,月色清凉如水,却不知道那人此时此刻有没有机会与他同赏这一轮明月。 殿外突然传来细碎的声音,段以贤微一怔,向后退了一步,沉声道,“进来吧。” 暗卫由窗子跃进殿内,单膝跪在段以贤面前,“陛下,并州赵将军奉了元帅命留了一部分人守城之后已经回京,不日就将抵达,而司州的林将军也来信说奉了元帅命回京,这几日便出发。” 段以贤眉头皱起,回头萧平已经拿了地图上来,在他面前展开,段以贤的视线在上面扫过,伸手在几个地名上点过,“九路大军里面,只有并州与司州的两路距离凉州城最近,他们全都回京,凉州城岂不是孤立无援?任之他们现在还有多少人马,能够与阿史那阿吉的缩在凉州城养精蓄锐的主力决一死战么?” 暗卫垂下头,抱拳道,“陛下,属下不清楚。” “传令过去,赵将军即将抵京就算了,林将军必须率大军赶往凉州城应援。不,时间耽误的太久了,任之那里一定出了问题。任之素来为人谨慎,怎么可能将两路援军都潜回京城?朕必须亲自去凉州城看看。”段以贤咬紧了下唇,而后扭头朝着萧平吩咐道,“传朕旨意,要宜王段以鸿即刻入宫,还有兵部尚书在殿外候着,朕见完宜王之后要立即见到他。” 暗卫愣了一下,急忙摇头,“陛下,您龙体为重,事关我正安王朝的安危,凉州城那里毕竟还有浮生大人在,不会出什么问题的。” 段以贤摇头,“你先退下吧,这件事朕自会考虑,你先传朕的命令,要林将军先去凉州城查看情况,朕不日就将抵达。” 暗卫抬眼看了萧平一眼,萧平朝他点了点头,暗卫转头从窗子跃了出去。萧平将地图卷起,转头去传段以贤的命令。段以贤一个人坐在殿内,觉得内心焦躁无比。 突然传来哭闹声,段以贤愣了一下,回头看见任屏光着脚哭着跑了进来,身后跟着几个乳母,看见段以贤全都禁了声。 段以贤起身将任屏抱在怀里,朝着几个乳母挥了挥手,让他们退下。任屏整个人缩在段以贤怀里,满脸是泪。段以贤不禁觉得心疼,伸手替她抹去脸上的泪痕,轻声道,“屏儿怎么了,不是睡了么,为什么又哭?” 任屏将脸埋在段以贤胸口,呜咽着开口,“梦见了爹爹。” 段以贤柔声道,“是想爹爹了么?” 任之点头,而后又摇头,“我梦见爹爹身上好多血,父皇我好害怕,我想爹爹,他什么时候能回来?” 段以贤抱着任屏的手一紧,许久,他才强自露出一个笑容,轻轻拍了拍任屏的后背,“过几日父皇就亲自去带他回来。屏儿要听话,父皇哄你睡觉好不好?” 任屏蜷在段以贤怀里,委屈地点了点头,轻声道,“爹爹一定会平安回来的对不对父皇,你要跟我保证。” 段以贤俯下头,亲了亲她的小脸,认真地开口道,“父皇跟你保证,一定会把他完好无损的带回来,我保证。” 困意袭来,任屏渐渐地闭上了眼睛,段以贤将小女儿抱紧在怀里,忍不住看向远方,但愿一切还来得及,他还有机会。 第60章 城 第六十章 距离凉州城一役已有半月,突厥人重新退回城中,用坚实的防御将凉州城与外界完全孤立。而驻守司州的林将军已经得了旨意,将凉州城牢牢围住,却没有任何动作。阿史那阿吉每日晨起后都会照例到四面城墙上巡视一番,而后再返回已经变成可汗府的太守府里处理公务。 这日他巡视过后还未近晌午,太阳火辣辣地烤着大地,阿史那阿吉伸手将鬓角沁出的汗水抹去,推开可汗府的门,径直朝着角落里的一间屋子走去。 屋子门口守着两个突厥士兵,看见阿史那阿吉走来,急忙施礼。阿史那阿吉摆了摆手,“他起了么,可有吃东西?” 两个人摇了摇头,阿史那阿吉皱了皱眉,拉开房门,走了进去。 房间内的窗户都紧闭,光线暗淡,但是依旧可以看出在里间的床上躺着一个黑发如墨的青年。阿史那阿吉走到他身边,伸手轻抚青年披散在枕上的黑发,然后抬起手,想去抚摸青年的脸颊,却突然被一只消瘦的手掌抓住了手腕。 床上的青年不知何时睁开了眼睛,一眨不眨地看着阿史那阿吉,淡淡地开口,“阿史那阿吉,我希望这是最后一次。”而后慢慢收回了自己的手,背过身去。 阿史那阿吉看了一眼悬在半空的手,手腕上还残留着青年手指冰凉的触感,他盯着青年的后脑勺看了一会,突然轻笑出声,“逍遥王殿下好像还没搞清自己阶下囚的身份。” 床上的青年轻哼了一声,“如若不是阶下囚,你以为你还有机会活着站在我面前么?” 阿史那阿吉突然轻叹了一声,“任之,你又何必如此?昭宁帝就那么好,值得你为他命都不要?如若是本汗,根本就不会舍得让你上战场厮杀,性命攸关。更何况,他还有了自己的皇后,只能给你一个逍遥王的称号,你一辈子都不能站在他的身边。若是你跟了本汗,本汗可以保证今生不再娶他人,即刻封你为可贺敦。你想要的一切,本汗都会给你。” 任之慢慢地转过头,一双眼睛紧紧盯住阿史那阿吉的脸,开口道,“那本王,要你的命呢?” 阿史那阿吉唇角微微扬了起来,似是在轻笑,笑面前这个年轻人的天真。他安静地看着面前这个年轻人,白皙的皮肤,因为重伤又鲜少饮食而瘦削的身体,这半月来,任之的一条命几乎都是拿参汤吊起来的,有时候阿史那阿吉觉得,大概任之宁可当日跟三军将士一起死在城门之外,也不愿意被自己捉回来,养在这里。 阿史那阿吉摇了摇头,“想要本汗的命,你得先能坐起来才行。你现在这状态,别说是要本汗的命,就是自己的命,也只怕不敢保证吧?” 任之轻哼,咬紧了牙关开口,“你放心,我不会那么轻易的死,我身上背负着三军将士的性命,压着我,死都不敢。只要我还有一口气,我都会爬起来,杀了你。” “如果不想死的话,就吃点东西,也省的本汗还要专门去找人参为你吊命。”阿史那阿吉半伏下身子轻声说道,“本汗听说,昭宁帝已经率三军御驾亲征。你好好留着这条命,或许本王还会给你机会与他再见一面。只是本汗不知道,若跟这万里河山相比,究竟是你这条命更重要一些,还是他处心积虑夺取的皇位重要。” 任之重新闭上眼睛,没有再回答阿史那阿吉的问题。不一会传来清浅的呼吸声,似乎又陷入了睡梦之中。阿史那阿吉垂下头,安静地打量着任之的睡颜,许久,他转身,头也不回地离开了房间。 五日之后,昭宁帝御驾亲征,抵达凉州城。昭宁帝此行,带上了正安朝内最精锐的部队,同时带上了最先进的攻城器械,想要拿下凉州城,势在必得。 段以贤骑在马上,身后跟着两个带着黑色面罩的暗卫,这是暗卫自成立以来,第一次正大光明地跟在段以贤身边。段以贤抬起头,视线落在城门之上凉州城三个大字,眉头挑起,回头看了一眼,身后的副将立即上前,朝城楼之上的突厥兵喊道,“陛下仁德,如若你们即刻出门纳降,给你们全尸。若将阿史那阿吉尸首奉上,饶你们不死!” 城楼之上的突厥兵喧哗起来,片刻之后,又安静下来,阿史那阿吉从重重护卫之中穿过,站在最前面,俯视下面的大军,清冷的笑声传了出来,“没想到昭宁帝为了一个区区凉州城,竟然舍得这么大的阵仗。” 段以贤将身旁的副将挥开,冷冷地看着阿史那阿吉,“突厥早已对我正安称臣,阿史那阿吉,你突然攻我城池,掳我百姓,杀我将士,此刻出来纳降,朕还会给你留个全尸,如若不然,朕将亲手取你首级。你凉州城内所有突厥人,不留一个活口。” 阿史那阿吉笑着摇了摇头,“昭宁帝跟逍遥王还真是兄弟,连狠话都说得一模一样。只怕连结果,也将一模一样吧。” 听见“逍遥王”三个字,段以贤立刻变了脸色,饶是阿史那阿吉在城楼之上看不清楚,却也能察觉到,自己只用了那三个字,就戳到了那个年轻帝王的软肋,他不自觉地扬起了唇角,朝着身后的人做了一个手势,身后的侍卫立即明了,下一刻,一个瘦削的身影就被带到了城楼之上。 段以贤只觉得在那一刻,自己再也看不清眼前的任何东西,只有那个城楼之上的黑发青年。他穿着一身白色里衣,如墨的黑发没有束冠,垂在两侧,青年的面色格外的苍白,带着明显的病态。 段以贤强迫自己闭上眼,然后又重新睁开,双眼已是一片通红,跟在他身后的暗卫小心地开口,“陛下,您没事吧。” 段以贤没有回答,抬起头盯紧了阿史那阿吉,似乎想要用目光将他杀死。阿史那阿吉对昭宁帝那凶恶的眼神仿佛没有察觉,伸出手,从任之的黑发上拂过,回头朝着段以贤笑道,“昭宁帝与逍遥王久别重逢,本汗本来应该给你们时间一叙,但是现在本汗被困在这里,大军围城已久,自是要先保住本汗的性命。” 段以贤的双手死死地攥紧了马缰,而后才开口问道,“看来可汗是有条件要与朕提了,那便索性说出来。” 阿史那阿吉轻笑,“本汗听闻,昭宁帝与逍遥王兄弟情深,既然如此,那本汗想,拿正安西北十三州来换,也不为过吧?” 阿史那阿吉的话清清楚楚地从城楼之上传了下来,正安大军一时之间哗然,连面无表情,双手被缚在身后,颈上架了一把弯刀的任之都回过头看了阿史那阿吉一眼,他的面色白的吓人,目光清冷地看着阿史那阿吉,“你实在是无耻的本王都觉得震惊。” 阿史那阿吉朝任之弯唇,“只要能够达成目的,那又有什么关系。” 任之轻哼一声,“你不会达成目的的。” 阿史那阿吉伸手在他的脸上轻抚了一下,“如若他连西北十三州都舍不得,那本汗就可以心安理得地带你回突厥了。” 任之扭头避开了阿史那阿吉的手,将视线重新转向城楼之下,跟段以贤的目光对上。 段以贤安静地看着任之,不管他身后的将士的喧哗,随行在侧的林将军已经从马上翻了下来,跪在段以贤马前,“陛下,虽说逍遥王身份贵重,与您血脉相连,但,西北十三州是数万将士用性命守下来的,如若让给突厥,那我正安西北再无屏障,我正安危矣啊!” 马缰缠绕在段以贤手掌之上,将手掌勒出一道红印,段以贤死死地盯住了城楼之上任之的脸,许久,哑声道,“林将军,朕又何尝不知西北十三州的重要性。只是,朕做不到。” 做不到看着自己唯一的爱人死在自己面前,做不到此生孤苦再无那人相伴。 任之听见段以贤的声音,唇畔露出一抹笑意,蓦地转身,将身后手持弯刀的突厥兵一脚踢开,身体跃起,从城楼之上一跃而下。 段以贤的双眼在那一刻瞪大,几乎来不及思考就拍动马背,朝着城门口而去。跟在他身后的暗卫来不及阻拦,只能催马跟了上去。林将军翻身上马,朝身后的将士吩咐道,“上前保护陛下,同时攻城。” 任之安静地躺在地面上,白色的里衣几乎被鲜血染红,段以贤从马上滚落下来,跪在任之身前,看着任之,却不敢伸手,倒是跟在他身后的一个暗卫先伸手探了探任之的鼻息,才在段以贤耳侧开口道,“陛下,突厥人马上就要出城了,还是先带王爷回去赶紧找人医治。” 段以贤听见医治二字才回过神来,急忙伸手想要去抱任之,一双手却抖的厉害。倒是两个暗卫冷静,一个弯腰将任之抱到马背之上,一个扶段以贤起身上马。段以贤意识涣散地被带回了驻扎的营帐,将外面的大局完全交给随行的几位将军。 任之躺在大帐的唯一一张床上,几个随行的御医围在旁边忙忙碌碌。段以贤站在几步之外,不敢靠近,却又不敢走远。他死死地盯住床上那个年轻人没有生机的脸,生怕自己一挪开视线,就再也看不到他。 有暗卫放轻脚步走了过来,在段以贤耳边轻声道,“陛下,凉州城已破,阿史那阿吉率一小队士兵从城中密道逃脱了,林将军传人来问,要不要去追?” 段以贤深吸了一口气,而后开口道,“穷寇莫追,阿史那阿吉在凉州城盘踞数月,想必早有准备,现在仓皇去追,只怕中计。命林将军在城中搜查,不留任何突厥俘虏,之后安抚百姓,恢复生计。” 暗卫领命,又在段以贤耳边继续道,“暗卫密报在城中捉住一人,大概可以说明当日逍遥王爷为何会率孤军陷落凉州。” 段以贤眼角挑起,“什么人?” “汲智。” ~~~ 昭宁四年,突厥新任可汗阿史那阿吉率军数十万入侵正安王朝,曾一举攻下西北十三州,对正安造成重创。逍遥王段以之率九路大军前往抗敌,经数月,收回城池数座。却不料,在凉州城遭遇围困,逍遥王受重伤被俘,其部下不足一万大军浴血奋战,战至最后,全军覆没。 昭宁帝闻此消息惊痛不已,御驾亲征,一举收复凉州城,将阿史那阿吉逐出正安王朝,派重军驻守边境。而在凉州城一战,逍遥王段以之为不被突厥人当做威胁筹码,纵身从城楼之上跃下,昏迷不醒,被昭宁帝亲自带回京城,在宫中休养。 此时已是秋末冬初,段以贤下朝之后立即就回了福宁殿,才到门口,就听见了里面传来的笑声,刚刚在朝堂之上的烦忧在听到这笑声之后好像突然都散去了。段以贤朝着跟在自己身后的内侍挥了挥手,自己走了进去。 任之正靠在软榻上,任屏坐在他身侧正在笑嘻嘻地不知道说着什么,任之的面上还挂着笑容,看见段以贤进来,唇角又上扬,“下朝了?早起没吃什么东西,我让尚食局给你备了吃的,萧平去取了。” 段以贤点头,弯腰将任屏抱在怀里,在刚刚任屏坐的地方坐了下来,微微扬唇,“今天感觉怎么样,还那么累么?” 任之笑着摇头,自两日前他醒过来,段以贤恨不得一直守在他身边,生怕自己一离开他又重新睡过去,晨起还是任之硬将他赶去上朝的。 任之算是命大,从城楼上跃下几乎去了小半条命,却硬是被御医拿各种灵丹妙药抢了了一条命,现在浑身上下,只剩下几根摔断了被接好还在恢复的骨头,再没有什么大碍。 段以贤摸了摸怀里任屏的头,“去看看你哥哥是不是要过来了?”任屏乖乖地从段以贤怀里下来,跑了出去。 段以贤将任之的手握在手里,温声道,“那几处伤口还疼么?” 任之笑道,“陛下,你才离开不过几个时辰,我能有什么状况,你不用这样。” 段以贤想把任之整个抱在怀里却又怕碰了他的伤口,只是握紧了他的手,轻声叹息,“这几个月,我只怕是把这半辈子的痛楚都尝尽了。” 任之将头靠在段以贤怀里,没有说话,听见段以贤在他耳边道,“我刚刚去看了林先,她看起来好多了,浮生不在,有那个孩子,也会支撑她好好活下去的。” 任之叹了口气,半晌,开口道,“过几日,带我回趟府里去给老夫人请安,也看看林先还有浮生的儿子。” 段以贤点头,“好。”他顿了顿,又道,“朕已经下令,三日后,将汲智问斩。” 任之闭上双眼,环住了段以贤的腰,“好。” 段以贤俯下头,轻轻吻了吻任之的额头,“任之,还好你还活着。” 任之仰起头对上段以贤的眼,慢慢地绽开唇角,“我会一直好好活着,只要有你在的地方,就有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