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 赐婚(修改) 宣威将军大败南翎国得胜回朝啦! 皇帝大喜,然功高不赏,欲赐婚宣威大将军。 到底哪家的姑娘有这样的好福气呢?是右相家的大小姐,还是吏部侍郎家的二姑娘?或许又是工部尚书家的三姑娘? 宣威大将军宁祁生得一表人才,虽是武将,却兼通文史经书,乃是难得的儒将。且出身名门,行止做派也是大不同于其他武将,自有一种贵气优雅在里头,传闻京中闺阁女子无不对其芳心暗许! 不知圣上最终会赐婚于哪个名门的淑女,成就一段英雄配美人的佳话,大街小巷议论纷纷。 城西巷子口的馄饨摊上,几个刚从脚夫行下工回来的汉子围桌而坐。 “听说没有,右相家的大小姐定亲了!今儿新郎官家的聘礼都下了,就雇得我和几个兄弟挑的担子,刚送进右相府。” “这有啥,昨个吏部侍郎家的二姑娘和工部尚书家的三姑娘一起出的阁,摆了一条街的排场你没瞧见呐?” “什么,不是说这仨姑娘早对宣威大将军芳心暗许,为了大将军的的一篇诗稿抢得头破血流,这会儿怎么成亲了!” “谁知道呢。这仨姑娘也是真没福气,好不容易熬到大将军回朝,结果却嫁给了别人,真是命运弄人呐!” “唉……”一桌的人齐齐摇头叹息。 锅盖子一掀,灶上大锅白花花的热气儿就迎面涌来,钟意拿了大勺往里头一拨拉,捞出一勺馄饨,拎着勺轻抖了几下,便将勺里的馄饨不多不少地均匀抖进了了四个备好的碗里,撇上葱花,端上一旁的桌上,回去继续包馄饨。 摊上暂时一阵寂静,只听哧溜哧溜吃馄饨的声音,钟意手上飞快地包着馄饨,心中想着方才脚夫的话却是暗暗嗤笑了一声。 谁说那仨嫁别人的姑娘就是一定是没福气了?暗中人家姑娘说不定正松了一口气呢。 谁都知道如今边境未稳,战事连连,虽说这一回在云凉山大败了南翎,两国互递了国书休养生息不再战,可明眼人都知道这休战的国书连草纸都不如,指不定哪天又要开始打仗。 那宣武大将军年少有为看着前程似锦的确好像是最炙手可热,但身为武将就要上战场,上战场就刀剑无眼,一不小心就断胳膊断腿又断头。 本朝出过多少声名显赫的大将军,就出过多少遗孀,东平巷口的承武将军府一门就老老少少六个寡妇放在那里,去年才又添了一个,前后七年一门男丁统统战死沙场,当初一门武将英姿勃勃为国建功,曾也是何等风光,大小姑娘前赴后继抢着做将军夫人,结果现在呢? 一门寡妇哭哭啼啼。 简直给了那些思慕战场英雄,妄图嫁入将门的姑娘们一记响亮的耳光。 嫁给这种属于战场的男人,岂非就成了寡妇预备队的队员么?随时准备披麻戴孝。 否则皇帝既然大喜,大将军又这么好,怎么不直接尚个公主出去而非要从朝中大臣的家里头挑? 这其中套路深深深几许,也不知这回哪家姑娘要栽跟头。 “老板娘,收钱!” 一会儿的功夫,那几个脚夫就将一碗热腾腾的馄饨倒进了肚子里头,往桌上扔了几个铜板,拿袖子一抹嘴,拎了搁在脚边的竹扁担子各自去了。 钟意收了钱,又收了碗,抬头看了看渐暗的天色,左右也不像会再有生意的样子,便熄了灶火,收拾了摊子往家去。 夕阳淡淡,落在永平巷中,映衬了一地的烂菜烂叶,终年不散的奇异酸腐味道伴着几家炊烟袅袅,却丝毫不影响孩子们蹿巷而过细小打闹的声音。 “意丫头回来啦?” “嗯,回来了。” “意丫头今儿这么早收摊啦?” “是啊哈哈……” 钟意提着篮子走过巷子,一路上笑着应了各家婶子阿婆的问候声音,直到走到一家刚刷了新漆的门前,推门而入,喊道: “二叔,今儿摊上的馄饨有剩,你要不要来一……碗?” “二叔?” 钟意的眉梢不由得一挑,只见堆满了杂物的院子里头,自己家的二叔钟文正站在屋门前头眼巴巴地望着推门而入的自己,那眼神,羞怯中带着一些期盼,期盼中又带着一些委屈,眼眶子里含着不住跳越的水润莹泽,唇瓣微微颤抖着,状似泫然欲泣。 钟意正欲开口询问,却见钟文背在身后的手忽的拿出一块搓衣板来摔在地上,噗通一声就跪了上去,老泪枞横地嚎道: “意丫头啊,二叔对不起你呀!” 嗯? 钟意见此,眉心猛地一蹙,一把抄起了门边的烧火棍子握在手里,看着跪在搓衣板上的钟文,眉宇间透着一种非常低调且蓄势待发的杀气,语气却是淡淡:“你又去赌了?” 一阵晚风轻拂,钟文柴火似的身板儿在风中几不可见地抖了抖,面上的神色愈发悲戚,却非常迅速地解释了重点: “没有。”钟文顿了一下,又加强了一句,“真没有。” “哦?”钟意眉宇间的杀气减弱,“那你丧着脸做什么?在衙门里打盹偷懒又被上司抓着了?” 钟文摇头:“没有。” “哦?”钟意有些奇怪了,那这回会是什么? 真不怪钟意第一反应是钟文出去赌了,实在是过去的十年里头自家二叔着实没有少干这样的事情,将原本就不算多的家产输得一干二净还叫债主追上门来,差点连这么间小破院子都输没了。 幸好钟意及时领悟了隔壁卖猪肉的林婶子用剁肉刀子顶在丈夫脖子上,而成功解决丈夫多年来在外喝花酒的恶习的精髓,如法炮制,以烧火棍子的力量,成功帮助钟文克服了赌桌的诱惑,实乃钟意这十九年来最大的幸事。 “意丫头啊,你听二叔跟你慢慢解释……”钟文低着脑袋,膝盖偷偷往搓衣板旁挪了挪,“那个兵部的宇文大人你知道吧,就是总逛花楼那个。” “嗯。”钟意应了一声,钟文虽然不成器,但好在当年钟意他爹还在的时候替钟文在兵部职方司里谋了一个主事的位置,不是什么有油水的地方,但好歹还能混两个俸禄。而那个宇文大人,便是职方司里官职最高的那个。 “上几个月,我在外头办事的时候不巧看见了他在外头新养了一房私房菜,原本是打算烂在肚子里头的……可就前两天我跟人喝酒喝大了,不小心……不小心……” 钟意的一手叉腰,冷冷道:“不小心就说了出去。” “是……你也知道他家里那母老虎,娘家背景又硬,知道这事儿以后立即就打上门去,把那娇滴滴的小美人给随便发嫁了一个流浪汉子。那宇文良是出了名的小心眼,知道事是从我这走漏之后就总想找我茬,可你二叔我行得正坐得正,他找不出麻烦来,于是就……” 钟文偷眼看了一眼钟意,默默地把膝盖移回了搓衣板上,“于是他就想出了毒计,不知从那里弄来了你的生辰八字和画像,递进了宫里……” 钟文语毕,鼻子一抽,哽咽着嗓子就嚎道:“意丫头,二叔毁了你的一辈子,二叔对不起你呀!” 把她的生辰八字和画像递进了宫里?钟意想了一下,瞬间就明白了宇文大人的险恶用意。 这是意图让她嫁给宣威大将军,进入遗孀预备队候选呀! “意丫头,”钟文抹了一把眼角,眸中忽然迸发出令人生畏的坚定意志力,“你放心,二叔肯定不会送你进那火坑的,二叔就算是求,就算是跪死在大将军面前,也不会让你嫁给他的!” “二叔。”钟意伸手拍在了钟文的肩膀上,对着钟文那悲伤又愤怒又坚定的眼睛,非常认真地用小手指尖比出了米粒儿的大小:“二叔,你觉得以你的官职品阶,需要费多大的力气,才能让皇上,让大将军从底下的旮旯里头扒拉出我的生辰八字?” 一个小小的兵部职方司主事的侄女,和一群王公大臣的贵女,那一沓画像与八字她连垫底的资格都不够。 “呃……” 钟文闻言,眸中的悲伤蓦地一顿,钟意已经掸了掸自己的裙子跨进了屋里,以至于没有听清钟文嗫喏着不敢大声的话: “我是不够,还有你爹……” ………… “奉天承运,皇帝诏曰,已故龙威大将军之女钟意,心标婉淑,齐庄知礼,性禀惠和,行推柔顺……堪为良配,故此赐婚宣威大将军宁祁为妻,天作之合,金玉良缘,着选良辰吉日成礼,钦此。” 圣旨赐到眼前的时候,钟意觉得,皇帝和大将军的眼睛很有可能是倒着长的,否则为何能够看到应该压箱底的自己的画像和八字?当然也同时想起来了她那个十余年前战死沙场尸骨无存的爹爹,龙威大将军钟武。 说来他们钟家也勉强算半个簪缨之家,这近百年内战事频起,她爷爷那辈就是混兵营里头当百夫长的,后来她爹也从了军,一路拼杀立了军功,当年在边关军营里也算是个说得上的虎将,她娘死得早,家里又没有女人照顾她,所以她打小在军营里头混。 后来平关一战战事惨烈,钟武没能挨得过战死沙场,边境线上乱成一团,当时正好跟着援兵过来的钟文就把她接回了京城里头,之后战事平歇,朝廷论功行赏的时候,追封那一群战死平关的将领时,钟武给追封了一个龙威将军的头衔。 死后哀荣是听着无限,但那时战事方平,国库空虚,钟武衣冠冢上青草都长老高了,自然没有什么实质性的赏赐了,所以对于已故老爹的这个头衔钟意着实是从来不曾在意过的。 “意丫头,二叔对不起你呀!” 第2章 赐婚2(修改) “意丫头,二叔对不起你呀!” 接了圣旨,送走了宣旨的太监,钟文鼻子一抽眼泪鼻涕开始嚎,“是二叔不好,是二叔害了你, 、二叔没脸去见你爹了……” 钟意的心中也是懵懵的,高门大户里头这么多贵女小姐,皇帝的眼睛是咋长的怎么就能看中她呢?就钟家如今破落户的模样,皇帝将她赐婚大将军真的没有膈应的意思吗? 钟意思不明白,但又细思极恐。 古来那些名将就容易功高震主然后跟皇帝面和心不合,皇帝将她赐婚大将军,会不会就是膈应的意思?为将来的鸟尽弓藏做下铺垫? 钟意的背后霎时起了一层白毛汗,她好像猜到了什么君臣之间说不得的纠结情愫了呢…… “小意,意丫头?你怎么意丫头?”一旁的钟文看着钟意凝向墙角的懵然神色,眼睛一溜循着看去正好对上了搁墙角的砍柴刀子,猛地神色一变两步就冲上去抱住的钟意大嚎道:“意丫头你别想不开啊,快来人呐,救命呐!救命啊!” 钟意叫嚎地一哆嗦,使劲去扒拉钟文的手,“二叔你干嘛?走开,走开!” 巷子里的人家户连着户,钟文那一嗓子嚎地浑厚有力,只一小会就招来了隔壁家晒衣服的林婶子。 “怎么了,这是怎么了?” 钟文一面扯着钟意不放手,一面嚎道:“大嫂子快来帮忙,意丫头要想不开了,快来帮忙!” 林婶子一听,拍了大腿就仰头扯了嗓子开嚎,“哎呀意丫头,有啥事儿想不开呀,你说你要是死了你二叔可怎么办哟!” 谁想不开,谁要死了! “行了!”钟意一把拍在钟文的脸上,顺便捂住了他的嘴往外推,“都瞎咧咧啥?谁想死了?二叔你今天不用去衙门应卯啊?” “诶?”钟文一愣,霎时撒了手。 钟意一下将钟文推远,“再不去,迟了可是要挨鞭笞的,你自己想好吧。” “哦……”钟文的脑海中瞬间滚过各种偷闲的说辞,转眼却见钟意提了大篮子要出去,不禁问道:“你干什么去?” “出摊。” 人生几多艰难,柴米油盐酱醋茶,圣旨却不能变成白馒头。 ………… 锅里的滚水白烟蒸腾,钟意准备好了葱花蛋皮儿,拿着擀面棍子飞快地擀出一张张雪白的馄饨皮儿。 今儿早晨为了那圣旨晚出摊了好久,这会儿的时辰不上不下,馄饨摊上正是冷清一片,正好刚在街上订的馅肉也没送来,钟意便先擀着面皮,一会儿晌午做生意时能利索些。 “老板,来一碗馄饨。” 蓦地,一道低沉清越的嗓音在身后响起,钟意从案板上回过头去,身后三张桌子的最后靠路口的那一张边上,一个身穿靛色锦袍的青年不知何时已在桌边坐下。 钟意看着那个青年,虽然她不曾出入高门大户,可在街上混迹了这么些年还是能看出些门道,那衣料子是织锦,腰带上镶的玉颜色透润,应该是上好的老坑翡翠,还有那鞋好似没什么大花头,可鞋面隐隐流光,是玄色的锦缎上绣了暗纹。 再看那青年通身的气质……麦色肌肤,剑眉星目,五官如同刀削斧刻,是一种透着利落凌厉的俊美。 可真是俊哈。 “馅儿料还没到,客官您恐怕得等等。” 姑且不管这本应在皇城周围圈子里徘徊的贵胄公子怎么跑这城西小旮旯里头来了,既然上门就是客,银子还是要赚的。 贵胄公子抬眸直勾勾看着钟意,然后应了一声,“好。” 难得上门一个贵公子哥儿,长得这么俊还那么认真地追着她的眼睛说话,吊在花季少女尾巴上的钟意不得不承认心肝还是跳了那么一小下子,回过身去擀面皮儿的时候不禁回想了一下自己今日出摊的仪容。 俩大辫子,粗布裙子,面前还围着一围兜,上面有些成年累月积累的油渍,总体还算干净,没给城西棚户区的百姓们丢人。 正想着,眼角的余光却瞥见了送猪肉的大壮提着一篮猪肉过来,这大壮名副其实,身材跟他们家的营生也极是相映成辉,纵向横向均衡发展,圆溜溜地到了钟意的摊前把篮子往案上一搁,掀了上面的盖的布中气十足道:“妹儿,瞧,今天猪肉哥都给你剁好了。” “谢谢大壮哥啊。”钟意笑着道谢,一面立即着手取了馅料出来开始往里头拌调料。 大壮站在边上,瞧着钟意忙乎的样儿,犹豫了一会儿,终是小声道:“妹儿,听说皇上把你赐婚给宣威大将军了?” 钟意小心地把盐倒进肉馅里拌,应道:“是啊,你也知道了?你不是每天寅时就去摊上了吗?” 永平巷里住的大多全是菜市上或者街边上摆摊做生意的,日日都是起早贪黑,寅时就开始出工摆摊,是以今日有太监往钟家宣旨赐婚这样大的事情竟然都没有引起围观什么的。大壮就是隔壁林婶的儿子,家里头是专门卖猪肉的,钟意馄饨摊上的肉馅一直是他们家进的。 大壮道:“刚往家去了一趟,我娘说的。” 拌馅最是费力,钟意抓着筷子面目有些狰狞,“嗯——来,帮我往里头倒点葱。” 大壮伸手将案上小碗里的葱花倒进肉馅里头,眼睛却看着钟意,有些试探道:“听说,你想寻短见来着……” 大壮声音一落,摊上桌边坐的锦衣青年落在钟意身上的眼神倏然一沉,然后默默移开,耳朵却是竖得更用力。 钟意吃力地扳着大碗的馅料,“你娘……误会了。” 大壮看了钟意一眼,满眼睛写着“我能不清楚咋回事你就别嘴硬了”的意思。 “行了,跟哥你就别逞强了,哥能不知道咋回事么,你不老早跟哥说过,那大将军前后左右都是个短命鬼,嫁给他不是当寡妇就是陪着砍头,哪个姑娘嫁过去就是倒了八辈子血霉祖坟埋错地儿了。” 锦衣青年的剑眉动了动,侧过头去又看了钟意一眼。 “好了。”钟意的馅料终于完工,擦了擦手开始着手包馄饨,一面瞪了大壮一眼压着声音恶声道:“行了,你可给我闭嘴吧,把我跟你说的烂肚子里,现在可是我要嫁过去,你能不能盼我点儿好了!” “我当然盼你好了。”大壮扬了声音道,却又压低了嗓音,道:“不过要是他真死得早,哥等你。” 钟意掀了锅盖子将馄饨扫进滚水里头,脚下一脚往林大壮踹去,“滚,二叔说的一百两银子的聘礼的凑得齐么!” 林大壮往旁一躲,到了钟意的对面,“还差五十两,你再等个一年半载,等我们家那头母猪下了崽,把崽养大了卖了,往别家借借,马上就要凑齐了。” 钟意冷笑,“等你家母猪下了崽再说吧。” 馄饨在滚水中翻滚,钟意拿大勺捞了放碗里,撒了葱花蛋皮,往后边的桌上端去。 “多谢。”那个锦衣青年转过头来接过了钟意手上的碗,然后对着钟意的眼睛,笑着道了一句。 英俊之人的笑容总是特别夺目,钟意的眼睛叫晃了一下,也跟着笑了,“呵呵,不谢,不谢……” 转过身去,林大壮还在那里杵着想对钟意丧夫之后的人生做出规划,钟意包着馄饨,冷冷睨了他一眼,“你已经在这儿有一盏茶多的时辰了,再不回摊上,我就告诉你爹你偷懒让他削你。” 林大壮的脸色一变,“妹儿你这样就没意思了。” “滚蛋。” 目送着林大壮一溜小跑地滚蛋,钟意长叹了一口气,心中不能不说不感慨,林大壮长她两岁,又是这么多年的邻居每天还给他送馅肉,这么多年的感情下来,永平巷的大多数人都预言她今后肯定会嫁给林大壮,馄饨与猪肉馅的结合那是多么的般配,连她自己都仿佛要信了,但钟文却是出奇地坚定。 堂堂龙威大将军之女,怎么能嫁给卖猪肉的?就算现在钟家没落了,但好歹还是个官宦之家,找夫君起码从举人起步。 然,偌大的城西旮旯里头连个儒生都没有,哪里去寻适龄的举人老爷?就这样,钟意生生熬到了十九岁还没嫁出去。 “老板,收钱。” 钟意正兀自心神遨游,那边锦衣青年已经扫干净了碗里头的馄饨,都是刚出锅滚烫的馄饨,一会儿就下了肚子,论速度竟然丝毫不比那些皮糙肉厚的脚夫慢,这嘴也是够耐烫的。 钟意不由多看了一眼,“两文钱。” 青年拿了钱出来,却没有立即给钟意,反而开口问道:“不愿嫁给宁大将军?” 钟意闻言一愣,想是方才她和林大壮的窃窃私语走漏到了他的耳朵里。 鉴于是皇上的赐婚,愿不愿意的话岂是能随便讲出口的?钟意想了想,选择回避直面这个问题,迂回反问道:“瞧公子也是富贵人家出来的,关于大将军的事情想必比我们这些小老百姓知道得更多一些是不是?” 青年爽快地“嗯”了一声。 钟意的眼睛忽然直勾勾地盯住了青年,清亮的眼眸中眼神很是凝重深沉,直看的青年心中一阵儿的发虚,这是不是被看出来什么了?不可能,他和当年长得一点都不像。 就在青年心中转过万般绕绕的时候,钟意终于开了口问道:“传闻那个大将军二十五高龄屋里还没有个人到底是真是假?” 高龄?青年的眉梢抖了一下,心中松下一口气,非常真诚地点一下头答道:“是真的。” 钟意笑了笑,道:“那你说,我和他两个高龄未婚凑一块,算不算天残地缺?” “……” 街上熙攘,锦衣青年付了钱便径直走了,一直拐出了街口的时候,方有一身着银色甲胄的青年牵了马过来,笑嘻嘻道: “将军,怎么这么快就回来了?”南征北战里暗悄悄惦记了快十年都没说上一句话的姑娘,这会儿终于可以光明正大得说说话了,怎么就待了这么一小会儿?难道人家姑娘竟然看不上? 宁祁没有说话,翻身上马。 他心爱的姑娘,他知道她这些年所发生的一切,只说上一句话就能觉出,她还是和当年一样的德性。 嘴欠。但是他喜欢,好喜欢好喜欢。 第3章 将军是个有钱人 钟意同青年正聊着,摊上已来了另外的客人,钟意回头招呼,那青年便默默把钱放在桌上离去。 有了生意,忙了起来,钟意老早便将那青年丢到了脑后,一日忙碌,早早收摊回去,却是见钟文坐在屋里翘着腿儿喝着酒,一边摇头晃脑喝着小曲儿。 钟意很奇怪钟文为何回来的如此早,原是皇帝的圣旨一颁,钟文在衙门里的待遇霎时有所提高,上司宇文大人亲自奉茶跟前,又准了他早早回来。 当真是一人得道鸡犬升天呐! 钟意冷笑,“二叔,你还记得棺材板里的我爹吗?你难道不想想晚上怎么和他交代吗?” 冷冷地撩了话,钟意便去厨房做饭,背后默了一会儿,然后一阵哭嚎声起起伏伏,“大哥二弟对不起你呀,大哥呀……” ………… 大约是因为赐婚来的太突然就像暴风雨,圣旨刷拉一下就过去了,导致钟意的内心深处并没有深刻的感受,所以在第二日晨起钟意收拾了东西准备出摊的时候,就有人来帮助她彻底理解并且记忆了。 十余个身着甲胄腰配宝刀的官兵敲开了钟家的大门,呼啦啦就往里抬了一箱一箱又一箱的东西,然后哗啦开了盖子,金灿灿银晃晃的颜色顿时照耀了钟家小院的天空。 身前一溜盔甲男儿朔气铮铮,箱中的金银珠宝金银金银的,钟文勉强立住了身子,脸色却掰不过来,僵硬着问道:“这是?” 来送礼的领头的白袍俊朗小副将却不看钟文,只是对着钟意笑呵呵道:“这是将军先给姑娘的见面礼,待日子定下,再送聘礼过来。” 看着已是将不大的院子挤得满满当当的金子银子,瞧着刚阵势跟下聘礼也没甚区别,若这只是见面礼,那么下聘礼的时候是打算把箱子排到门口去,还是垒到天上去? 钟意想了想,打算给他退一半回去,毕竟面还没见一下就收人家这么多钱,总有种乡下佬没见过世面贪财的样子,退他一半,也算是有礼了。 “将军真是客气了……” 钟意推辞的话尚未出口,那小将却仿佛洞察先机,笑眯眯地开口就截了,道: “将军说了,请姑娘安心备嫁,莫要为旁的事情操劳,将来成亲,将军一定会好好待姑娘的。” 这是让她不要再出去摆摊的意思。钟意瞬间领悟,毕竟她是要嫁给大将军,再摆摊也不好看,可以理解。 但问题在于后半句——“将来成亲,将军一定会好好待姑娘的”。 这是不是属于情话一类的嗯? 钟意仿佛看到了戏文中才子佳人花前月下许下的海誓山盟,可这不是应该属于小两口私底下*用的么?这大庭广众青天白日的让副将来传达这样的话真的可以吗? 十九年来第一次接收到这样直白的情话,钟意表示脸上有点热热的,心中有些怪怪的,这个将军的习惯貌似有点奇特啊…… “大将军真是有心了,下官谢过大将军。”钟文拱手拜谢道。 副将笑着还了一礼,然后同钟意道:“礼已送到,那么末将回去复命了,告辞。” 说着转过身去一抬手,跟来的兵甲们便齐刷刷地转身,跟着鱼贯出了钟家大门。 钟文看着金银金银,伸手颤颤巍巍地在码得整整齐齐的小黄鱼上方凌空拂过,“意丫头啊,看来这个大将军挺有钱的,将来守了寡倒也是吃穿不愁啊……” 钟意转头冷眼睨着钟文:“二叔你今天不用去衙门了?不怕又被人逮住啊?” 钟文全副心神在金灿灿的小黄鱼上头,眯着眼用力感受铜臭的芬芳:“他们不敢,宣威大将军是我侄女婿。” “啪!”钟意伸手一下将木箱盖子拍下,正好夹住钟文的手指。 “哎哟!” ………… 那日宁祁送见面礼之后,钟意便没有再上街摆摊,自然在家中的日子也不会闲着,成礼的日子隔日就送了过来了,跟着上门的便是京中最好的裁缝来量尺寸裁制嫁衣,绣娘拿了一沓花样戳到钟意面前,从嫁衣裙摆胸口的主纹样一直到扣子的样式,每一处地方都请钟意亲自挑选,磨着钟意一张张看图纸,完了还有首饰铺子的老板也是一样,各式各样五花八门的图纸拿上门。 钟意哪里看得懂那些,自然是要不停请教了才好开始选,晃眼过去就挑了五六天的图纸,第七天的时候正式下聘礼,还是之前的那个副将上了门,这回只抬了两箱绫罗绸缎,以及,一沓纸。 钟意近些时光看纸看得有些心慌,颤颤巍巍地接了那一沓纸,只见每一张上都写着字儿,有几张还图文并茂。 除了上头一叠五百两银票,下边的一沓是各种田契房契,连起来起码能凑小半个京城。 钟意看得恍恍惚惚,果然是达到了能让圣上功高不赏境界的大将军,这个宁将军不是一般的有钱呐。 除了物质上的聘礼,还有一个精神上的活聘礼,附赠了一个小丫鬟,据说是宁将军在凯旋的途中收留的,知道钟意没有丫鬟,所以特意先送过来培养培养感情。 钟意原本当是宁将军理解她的阶层与他的差得天上地下,体谅她梳理婚前事宜上的艰难所以特意送来一个丫鬟帮她衔接衔接,钟意怀着十万分恭敬的请教心情对着那小丫鬟一天,于是就发现了小丫鬟的一项特殊技能——嘴皮子一动就如黄河涛涛江水,一通前后左右扯皮根本停不下来。 钟意不由得问道:“将军送你过来,可有交代过什么?” “有啊!” 小荑应的甚是清脆,叫钟意眼睛一亮写满了期待,期待宁将军派她过来是有重要作用的。 “将军让奴婢过来陪姑娘解闷,让姑娘在出阁前每天开开心心的。” “呃……” 钟意觉得,这个宁将军此举听着貌似还是甚是贴心的一件事情,好想抱着他的大腿感恩戴德痛哭流涕一番,可看着推着满院满屋的东西以及媒婆说的那些高门大户理不清的礼节规矩,难道宁将军就没有想过让她这个马上要过门的媳妇看着温婉端庄大气贵气一点来稍微装点一下下门面吗? 倒是知己知彼百战百胜,想到对于即将出征深宅大院生活却依旧如同一张白纸一般单纯的自己,钟意只想抱着宁将军的大腿空哭流涕。 兵法中有云:明君贤将,所以动而胜人,成功出于众者,先知也。 想要打胜仗,重点是情报很重要啊,想想话本中那些描写深宅大院吃人不吐骨头的事情,再看看小丫鬟那纯天然傻大妞的气质,天时地利人和在哪儿呢? 钟意深深地感到了忧伤,不过这样的忧伤持续的时间并不久,备嫁的一个月时光走地脚步轻盈,转眼间鞭炮齐鸣锣鼓喧天红绸招展,大红花轿临门街头巷尾人山人海。 “意丫头呀,嫁过去之后要好好过日子啊……一定要伺候好大将军别想着家里……二叔也会好好的你不用担心……记住啊一定要好好伺候大将军……保重啊……” 门口鞭炮声噼里啪啦震得人耳朵发麻,钟文在屋门口候着盖了盖头被喜婆丫鬟搀扶出来的钟意,鼻子一抽眼泪哗啦啦就止不住往掉。 钟意摸着瞎,拍了拍钟文的肩头安慰替自己哭嫁了的钟文,想想也是一家人生活了这么多年就要分开了,心中也有点酸酸的:“二叔,你放心,以后我会常回来看你的。” 钟文抹了一把眼泪水,“不用麻烦……二叔自己会好好的,前几天巷口的孙婆还说要给我说个婆娘来着……你好好伺候大将军,一定别伺候坏了……二叔一定会好好的……” 钟意拍在钟文的肩上的手默默落下,然后缓缓低下头,瞅准了那新做的薄绸缎面靴子,抬脚用力地踩了上去,碾了碾,然后扶着喜婆的手出了钟家的大门。 “啊……” 身后的“哭嫁”声愈发情真意切,钟意弯腰,钻进了花轿里头。 “起轿!” 唢呐锣鼓,白马花轿,长长的迎亲队伍摆了足足一条长街的排场,抬轿的轿夫身上绑着甲胄,乃是宁祁的亲兵,一步一步整齐划一,抬着花轿是绝对的稳当。 花轿兜兜转转,绕城一周,在一阵倏然密集热烈的鞭炮声中落地。 钟意坐在轿子里头,隐约能听到外边喜婆唱喝的声音,接着眼睛底下就一亮,一只大手伸到了红盖头的下面。 第4章 成亲 那只大手的手指修长好看,可摊开的掌心上却明显有着厚厚的一层茧子,是常年握兵器留下的。 钟意看着那只手,沉了沉气,然后把自己的手放在了那只大手上面。 大手等到了小手,一下便收拢包住,磨在钟意手上的是意料之中的粗粝感觉,厚厚的茧子有些干燥开裂,钟意摸着油然就好想给上头抹一坨猪油润一润。 大手往回一带,将钟意带出了花轿,接着钟意的手中便被换上了一团红绸子。 不知是钟意的错觉还是如何,那大手在放开她的时候轻轻捏了捏,有种貌似留恋不舍的味道,但这节奏不大可能啊?钟意暗暗搓了搓手,或许是大将军嫌她的手硌着他了? 没有多余留给钟意多想的余地,红绸得了另一头一用力就带着她往前走去,跨火盆,进正堂,唱礼,拜天地高堂,接着送入洞房。 喜房有点远,钟意叫丫鬟喜婆扶着往内院里去,左兜右转,这心中也慢吞吞地开始有了类似紧张,担心,焦虑等等煎熬心灵的情绪,直到听到有下人行礼的声音,钟意终于被带进了屋子坐上了喜床,接着有喜婆低声问了宁祁一句什么,宁祁答了一句等等,再后来,便听到了脚步声往外头去的声音,屋门也一道关上了。 “姑娘……哦不,夫人,将军走了。” 门一关上,小荑的声音便在钟意的身旁响起。 钟意长长地送出一口气,挺直了的脊背松懈下来,伸手就把盖头给掀了。 “诶!”小荑一惊,“夫人,你怎么把盖头掀了!” “嘘!”钟意连忙伸了手指比了噤声的手势,“你小点声儿,等会儿把人都引进来了。” “哦。”小荑乖顺地点了点头,却又忍不住问道:“夫人你想干什么?” 钟意慢悠悠地伸了一个懒腰,道:“我的嫁妆呢?有没有抬进来?” 小荑闻言,往大床边上的一个大箱子指了指,“不是不那个?” 钟意瞥了一眼,眼神晶亮,忙道:“对,就是那个,快,你去把箱子里藏的那小匣子拿过来。” 钟家蓬门小户,自然是拿不出什么嫁妆来的,迎亲队里的那十几台嫁妆,都是宁祁之前送到钟家来的见面礼和聘礼,都是宁祁的东西。 钟意留了一些金条给钟文,然后又塞了一箱自己的衣服并着些提贴身物件做了贴身嫁妆,其余的箱子这会儿应该都原封不动地进了宁祁的库房,也算是还他的嫁妆了。 小荑从那箱子里取出一个小匣子过来,通身漆黑的小匣子捧在手里沉甸甸的,周身散发了一种肃穆神秘的气息,小荑觉得,在这样重要的日子里,这一定是那个二叔伯传给夫人的关于如何套住大将军心的重要秘宝。 “夫人,这里面是什么呀?” 钟意微淡笑不语地接过了匣子,开了上面的扣锁缓缓打开,不大匣子内,两张撒着绿色葱花的葱油饼子跟下头垫的油纸相映生辉,散发着若有似无的芝麻葱油的香味儿。 小荑愣住了,然后猛地伸出手抱住了木匣子,“对门孙家的葱油大烧饼!” 钟意挑了挑眉,“来一块?” 小荑点头如捣蒜,正要伸手的时候,屋门却突然被人叩响。 钟意的心中一跳,刹那间反手将匣子合拢塞进了身后的百子千孙被下面,抓了盖头就盖回头上。 小荑慌忙帮忙将盖头弄整齐了,一面强装镇定地朝外问道:“谁……谁呀?” 门口响起丫鬟的声音却是对着钟意说的,“奴婢绿媛,奉将军之命前来为少奶奶送点心。” 点心?宁祁给她送点心过来了?钟意愣了愣,往小荑那挥了挥手,示意她赶快过去开门。 小荑过去开了门,门外一个身着淡藕色的丫鬟清秀温婉,递了托盘给小荑,“小荑姑娘,还请麻烦你端进去。” “哦……哦。”小荑点头,忙不及就伸手接了过来,心中暗道这果然高门大户里的就算丫鬟都比知县家的小姐气质好上千百倍。 绿媛也没管小荑那直溜溜的眼神,浅笑着往里头行礼,“奴婢告退。” 小荑关了门,端着沉沉的托盘转过身来的时候,钟意已经又掀了盖头,站在了桌边,“送来的什么?拿过来看看。” “不知道是什么呢。”托盘上的是一个大瓷盅,小荑端了托盘到桌边,钟意伸手就去掀盖子,一盅燕窝红枣羹甜香四溢。 钟意深吸一口香气,“好香的银耳羹!” 小荑有些不忍直视,“夫人,这是燕窝,将军之前给您送的见面礼里头不就有一大盒子吗。” 钟意想了想,“好像是……哎呀管它是什么,饿死我了,快盛一碗出来。” 钟意说着,不忘转身去拿藏在被子底下的葱油饼,分了一张给小荑,葱油饼就燕窝羹,味道莫名和谐到不得了。 一口干粮下肚,钟意看了看托盘上就一个碗,便伸手从桌上抄了一个杯子,往里头倒了燕窝羹给小荑,道:“你也来。” 小荑连忙摇头,“奴婢不敢,这是将军给夫人的。” 钟意把杯子往小荑的手里一塞,道:“就两口燕窝,有啥好客气的,这么大一盅我一个人也灌不下,浪费了就可惜了,拿着。” “谢谢夫人。” 小荑谢过钟意,拿着杯子就喝了一大口,道:“以前在乡下听人说,燕窝都是按金子称的,今天我可是把金子吃下肚了。” 钟意笑道:“哈,我以前还听人说燕窝都是燕子的屎呢,有钱人还咋花这么多银子□□呢,味道果然不错哈。” “咳……”小荑一口燕窝呛在了喉咙里。 钟意咬了一口葱油饼,继续道:“不过后来我也听一郎中说了,那不是屎,是燕子的唾沫,就是口水你知道不?” 小荑又把盅里的燕窝羹往钟意的碗里倒满,“夫人您累了一早上了,多吃点儿。” “你也是。” …… 吃饱喝足就容易犯困,这样的日子里头钟意自然是不敢睡过去的,便又从箱子里头摸出了一本笑话锦集,与小荑互相讲述着里头的各种冷笑话,直到院门口开始传来喧哗声,慌忙将一切归复原位。 “将军请。” 屋门被推开,喜婆笑眯眯地请宁祁进来。 钟意的头上蒙着盖头,耳朵却是高高竖起,听着有沉稳的脚步声一步一步靠近,然后一双黑缎面绣红色祥云纹的靴子停在了盖头下面。 喜婆故意掐尖了的嗓音在旁响起:“请新郎拿起喜秤揭开喜帕,称心如意,和和美美。” 钟意交叠在腿上的手不由自主地用力握紧了去,眼看着一把挂了红绸花的秤杆伸进了喜帕里,然后缓缓地,一点一点地挑着喜帕往上而去。 龙凤花烛高烧,珍珠镶边的喜帕流光璀璨,钟意的头上一轻,眼前一片明亮。 呃……这是不是可以抬头去看那个宁祁一眼了?会不会不矜持?装个娇羞的样子继续羞羞答答垂着头是不是更正常一点?可是凤冠好重脖颈都要压断了。 算了,都成亲了还矜持个球,以后还要怎么过?就看看自己相公啥模样,怕啥。 钟意飞快纠结了一下,但依旧觉得该装着一点,抿唇微笑,含羞带怯欲语还休的慢慢抬起眼睛望站在自己跟前的这个男人脸上仔细瞧。 ——麦色肌肤,剑眉星目,五官如同刀削斧刻,是一种透着利落凌厉的俊美。 小模样单瞧着挺俊俏,不过大将军看来长得不算太有特色哈,否则她怎么觉着看着眼熟来着…… 钟意来没来得及细想,喜婆已又开了口,“请新郎新娘共饮合衾酒,从此举案齐眉,琴瑟和鸣。” 小荑递上放着合衾酒的托盘,钟意伸手取了酒杯,正想一口闷了,宁祁的手臂却忽然伸了过来,准而快地从钟意的臂弯穿过。 对了,之前喜婆就教过,合衾酒要这么喝来着。钟意有些赧然地看向宁祁,宁祁却是不以为意,面色丝毫不动地喝了酒。 合衾酒毕,喜婆便上来给钟意和宁祁的衣角绑在了一块,嘴里吉利话一串一串又一串地蹦出来,宁祁坐着没有动,钟意便也坐着不敢动,直到听着喜婆说完,屋里里头伺候的人退地一个都不剩,钟意听着身旁之人的呼吸声音,心中又开始怦怦地紧张了。 接下来就是该真的洞房了来着,她到底是该装月事来了呢,还是该早死早超生,早超生早超生呢…… 平心而论,这位宁将军从赐婚开始,给她送见面礼给她送丫鬟送衣裳首饰,几乎一手包办了成亲男女双方的各项事宜,为她遮掩了钟家捉襟见肘又样样不通下里巴人的窘境,再到之前送来的点心都很是贴心,足以在钟意的心目中树立正面的好丈夫形象,但问题是…… 他俩不熟啊…… 在真正接受这个根本不熟的,并且还很可能短命的丈夫之前,钟意觉着还是得给她时间缓缓,暗暗握了握拳,转过头正想要开口,宁祁却先说了话: “你头上的凤冠甚重,累了一天了,先去卸了吧。” 第5章 洞房 “你头上的凤冠甚重,累了一天了,先去卸了吧。” 宁祁的神情淡然,陈述地却是事实,钟意头上的凤冠加上钗钗环环起码七八斤的重量,顶了一天着实甚是痛苦。 钟意丝毫没有犹豫地同意了,“好。” 站起身,钟意要往妆台前去,宁祁却也一道起了身,对着钟意今晚第一次勾起了唇角,笑道:“我帮你。后边的你够不着。” 暗中的警惕排斥暂且放到一边,宁祁在钟意中的形象立即便又长高了一点,大将军真是个好人! “嗯。”钟意点了点头,略过了宁祁可能是因为衣服绑着才跟过来帮她的第一反应,在妆台前坐下。 妆台上镶的镜子是据说从西洋流传过来的水银镜,将一切事物都照得清清楚楚,于是钟意就看到镜中的自己叫喜婆拾掇地肤若凝脂,眉目如画的清楚模样,或许是热的还是紧张地,面颊上两朵红云漂浮,映着仿若盈水的双眸。 这是回娘胎重新造过了吗?钟意愣愣地看着镜中的自己,很不要脸地被镜中的自己给迷住了,也不去拆头上的钗环,呆呆得看着宁祁的手在自己的头上卸下一根根簪子将整个凤冠拆了下来,一头青丝如瀑布而下划过脸颊。 “你脸上的粉过夜不好,去洗了吧。” 宁祁的声音在身后响起时,钟意才回过了神来,从镜中看着宁祁转身回了床边,衣摆上的结子不知何时已被宁祁解开。 “哦。”钟意忙起了身,去屏风后头备着的水盆里洗脸,左搓右搓,心中却又开始不踏实了,这个洗完了脸出去是不是就要那啥了? 这将军人看着越是不错,她就越觉得心虚,所以她该如何蒙住了良心骗他她的葵水来了,他不能够碧血洗银枪呢? 钟意很纠结,但洗脸的时间终归有拖不久,总不能淹死在脸盆,于是便慢吞吞地从屏风后头绕了出来,抬头看到了宁祁坐在床边,再慢吞吞地走了过去在他的身边坐下,酝酿了一下感情,转头道: “那个……” “嗯?” 宁祁忽的也转过了头来,黑沉沉却坦荡荡的眸子正好对上了钟意强自镇定眼睛,刹那间逼得钟意丢盔弃甲败退三千里。 将军,我葵水来了,洞房的事情能缓缓么? 话就在嘴边上,可是钟意的嘴皮子却就是动不起来,眼睛直勾勾的被宁祁的眼睛钩住。 烛光明亮,宁祁直直地看着钟意,仿佛要从钟意的眼睛里头看到过去与未来,然后倏地动了,身子缓缓往钟意俯去。 这是想干啥? 钟意的浑身肌肉咔擦一声凝结成花岗岩,一动不能动地看着宁祁的脸朝自己靠近,靠近,再靠近,脸颊上的肌肤渐渐可以清晰感觉到宁祁温热的呼吸…… 这是相公要吃豆腐了啊!好想给他一拳,不行,都成亲了……但是一旦得逞会不会顺理成章地就被更进一步然后城门失守?领土不容侵犯,必须杜绝! 钟意的手掌一紧,正要推人,宁祁的脸却忽然停了下来,在离钟意的鼻尖撞上还差一粒花生的位置,倏然往旁瞥过了脸,伸手捏在了钟意的耳垂上解下一只耳环来。 宁祁看着钟意,笑道:“刚才这个忘记摘下来了,睡觉戴着耳环,会硌着脸的。” “哦……”钟意刷得一下撇过头去自己摘另一只耳环,与宁祁拉开安全的距离,可刚解下耳环还没往手里捂热,肩膀便忽然一紧,整个身子被人仰面压在了床上。 “将军……” 钟意真的被惊到了,将军好生猛…… 宁祁的身子压在钟意身上,对着钟意的眼睛唇角微微斜挑,悠悠道:“本将记得,洞房之夜该做些什么,喜婆之前应该全教过你了吧……” 做什么?钟意的脑中瞬间浮现起喜婆给的那本小册子里的各种画面,脸上一片火热,她好想什么都不知道…… “那……”宁祁看着钟意飞红的脸颊,拖长了音,眼睛在钟意的脸上上下左右逡巡了一圈,仿佛是在思考哪里跟好下嘴一般,忽的头一低就冲钟意的嘴唇而去。 “啊!”钟意终于没忍住,惊叫出声,刷的把头撇向一边躲过了宁祁的攻击,胸腔里的小心肝砰砰砰砰砰地好像战鼓似的要炸了,深换了两口气才勉强回过神来,她这算是明晃晃的拒绝了吧? 新婚之夜这样拒绝自己相公,她这好日子算是要到头了。 钟意闭了闭眼,死命沉住了气就想要解释:“将军,我今天……” “今天来葵水了?”宁祁淡淡地接过话去,“地缺。” 宁祁最后一字的尾音扬起,叫钟意的心中猛地一顿,地缺?地什么缺? 钟意疑惑又忐忑地转过头去,却是见宁祁正拖着脑袋好整以暇又戏谑地瞧着自己,伸手往自己的胸口指了指,“天残。”然后又往钟意的脸上指了指,“地缺。” 天残地缺。 钟意的脑海中刹那间灵光一闪,闪过了某一日自己摊上来的那个贵公子。 这是要完呐! 钟意感觉霎那间世界都灰暗了,她要如何解释她预言自己丈夫早亡的事情?一定是那天的风太大所以你听错了? 钟意的心中忐忐忑忑战战兢兢,瞧着宁祁嘴角戏谑的弧度眼睛都抬不起来了,怎么办,好尴尬呀…… 钟意正是心中纠缠,宁祁却是转过了身去扯开了被子,“天色已晚,明日一早还要去请安奉茶,早些睡吧,诶?这被子里怎么一股子葱油味儿?” 宁祁伸手推了推还一动不动挺尸的钟意,凑到耳边上轻声问道:“你把你家对门的烧饼带进来了?我不是让人给你端点心进来了吗?” 这都被你知道了? 钟意简直羞愤欲死,爬起身来却叫宁祁顺手拎着胳膊拉进了床里边。 宁祁抖开了被子,打了一个哈欠,“你也累了一天了,早点睡吧。” 说着,扯了被子倒下就闭眼睡了。 钟意坐在里头看着,总觉得不大真实,这形势转变未免太出乎意料。 这就算完了?不洞房花烛了?刚才不是还要亲来着么?生气了? 夫为天,既然成了亲宁祁就是她一辈子的倚仗,命运相连,所以现在天有可能生气了,她要不要哄一哄?钟意好生纠结,不防就被宁祁抓住了手一把往下拽倒。 “睡觉。” “哦。”钟意拎起被子盖好,然后躺在床上继续纠结。 话说现在是没事了,但宁祁晚上会不会突然偷袭?钟意觉得自己好像有些小人之心了,但一想到身边躺着一陌生人这心就是上上下下蹦蹦跳跳平静不下来。 钟意好忐忑,钟意好惶恐,钟意好焦躁,然后钟意的意识越来越模糊…… ……………… 翌日,天光大亮,晨光穿透窗纸照射进来,落在了帐幔间熟睡的秀美容颜之上,一只带着茧子的大手凌空在那张面容的眉宇间描摹而过,然后落在了脸侧的小巧耳垂之上,轻轻拈住了上面一颗朱砂痣。 纵使容貌只剩下了当年的小半分影子,可耳垂上的朱砂痣却是一点都没有变化。 宁祁的唇角不由轻轻勾起,眼前依稀浮现出当年军营之中那张羞恼却又倔强的稚嫩脸蛋,瞪着他的眼神似乎是想上来咬死他却又不屑如此作为。 宁祁有些怀念这样的感觉,于是手上的力道便渐渐加重,然后倏地用力扯了一把钟意的耳朵,再一把,最后飞快收手。 明明是泼辣又不驯的性子,却被理智控制得很好,真是托了军营里那个闲的没事从小教授她兵法的先生福,不过也给她磨成了一个狡猾的性子,惯来这审时度势的本事就大得很,内里表皮两副心肠。 钟意觉得自己醒地自然又突兀,好像是自然醒来的,因为平常也都是醒的挺早,但感觉上有似乎是惊醒的,因为脑袋有些懵懵的,而且耳朵上似乎有种火辣辣的感觉尚未消散。 难道有人扯她耳朵了? 钟意带着薄怒地睁开眼睛,然后就直愣愣地对上了宁祁的眼睛,钟意浑身僵硬,生生抑制住了自己奋然跃起抓被子尖叫的冲动,心中默念我成亲了,我已经成亲了! 宁祁却没有钟意的百般心绪,看着钟意的眸中含笑,唇角也跟着勾起,道:“天亮了,该起身了。” 虽不是面白如玉的精致,但宁祁眉目棱角刚毅,也是极英俊的容貌,不笑的时候带着一种武将冷峻深藏不漏的气势,可一旦笑起来,深麦色的肌肤衬着大白牙,刹那间天地阳光灿烂,春暖花开。 “哦,好。” 一睁眼就被宁祁的太阳光普照,钟意的心情也莫名地跟着就是非常地好了起来,然后就忘了耳垂上火辣辣的感觉。 宁祁又笑了笑,然后翻身先起了身,拉响了床边的铃铛,早已候在了门口的丫鬟便捧着梳洗用具推门进来。 宁祁扯了衣架上的衣衫,径直去了屏风后头。 第6章 将军是个好相公 钟意缓缓从床上爬起来,小荑绞了帕子过来,看到钟意身上的衣衫不由得一愣,道:“夫人,你怎么还穿着嫁衣呀,难道……” 钟意低头看了看自己这原封不动的一身,挥了挥手道:“别瞎猜,帮我换衣服。” 小荑的心中万般疑惑,可还是应了:“是。” 钟意从另一处屏风后头梳洗了换好衣裳出来的时候,宁祁早已坐等在了桌旁。钟意明明白白地看到,宁祁拿了一个小瓶打开倒在了一块白帕子上头,红色的液体立时就浸染小小的一摊,临了宁祁还故意抖了几下瓶子,甩出的红色水珠子凌乱地在白布上开出了小花。 瞧着差不多瓶子该全空了,宁祁反手将瓶子交到了一旁下人的手里,然后把那看着血淋淋的白布拎起一角甩到了身前绿媛捧着的托盘里头,挥了挥手示意绿媛可以去了。 这个是…… 在出嫁前夕曾被普及过基本常识的钟意几乎是瞬间就领会了,宁将军真的是坦坦荡荡地作得一手好假呀! 作完假的宁将军回过头来看到了钟意,扬起的笑容真实坦荡,“昨天晚上我忘记了,让绿媛拿去先晾干了再去交差。” 呵呵呵呵…… 钟意觉得脑海中仿佛有什么奔腾而过的感觉。 这个为什么还非要向她解释?她应该回答什么?没关系?还是不要紧?我昨天也一起忘记了? 钟意尬尴地脸上开始发热,但钟意没有来得及回答什么,她的肚子就率先发表了意见。 “咕噜……” 腹内贮备空虚的信号非常清楚。 “先用早膳吧。” 宁祁开口的非常及时,几乎就是在钟意的肚子响了之后立即接上,成功化解了钟意更加尬尴的可能性。 早膳很丰富,钟意坐在桌旁,看着下人一盘一盘又一盘地摆了整整一张桌子,种类囊括了钟意所有知道的和不知道的东西。 这是……要摆摊吗? 宁祁的眉梢轻挑了一下,想也有些在意料之外,不过又在意料之中,道:“府里的规矩就是这样的,我也没管过什么,不过正好,第一天也不知道娘子喜欢什么,都摆上来正好挑一挑,今后院子里的事还要娘子多费心,想到什么尽管吩咐让他们去做就是。” 宁祁话中的意思钟意大都能够领会,想也是对这种铺张浪费之事不喜的,但钟意耳朵听到的重点在于话中的那两声“娘子”。 娘子呐……第一回被人这样称呼,钟意莫名感觉骨头酥了酥,后背上的鸡皮疙瘩肃然起敬。 “是。”钟意低着头,轻轻应了一声。 宁祁的唇角往上勾了勾,然后转过头去清咳了一声,“好了,用膳吧。” “嗯。”钟意的唇角也终于勾了起来。 小笼包蒸饺馄饨生煎炒面清粥白煮蛋……用膳的时候,钟意只觉得通体舒泰,虽然这般浪费的行为绝对值得唾弃,但是感觉却真是极好,好得她好想叫上隔壁的林大壮对门的孙二狗巷口的四丫头等等等等一起对这桌上的点心施展一招风卷残云。 用完膳便是梳妆,绿媛也从外头回来,帮着小荑一起为钟意梳妆,一溜外盒精致小巧的胭脂水粉在妆台上排开,绿媛取了一盒膏子来就开始在钟意的脸上一层一层地抹,一面解释道: “少奶奶,这是玉脂膏,乃是以天山雪莲为主,再辅以珍珠,茯苓、莲蕊等十几样珍贵之物调和而成,最是滋养容颜,保皮肤光泽白皙,早晨和晚上都要用上一回才最好。” “哦。” 雪白的膏子散发着淡淡的幽香怡人心脾,抹在脸上好似真的将雪莲的花瓣贴上了脸,叫钟意只觉自己是真是傍上了金银山,土麻雀飞上了黄金枝了,真是脚踩了狗屎运道,相公貌美贴心又有钱,有钱人大将军的脾气架子貌似也都没有,感觉人生忽然之间就完美了。 但…… 钟意看着镜中映出来宁祁喝茶的身影,但为啥就是个随时随地得上战场拼命的将军呢? 钟意的心中阴雨绵绵,战事延续百年之久,朝中的大将军起来一大把,也死了一大把,如今朝中的名将也很多,可风头最劲,到了功高不赏的却只有宁祁一个。 木秀于林风必摧之,宁祁已到了能够功高震主的临界点了,即使不战死沙场回到京中,等待他的也绝不会是应该有的享不尽的荣华富贵,一旦朝一日战事真正平息,皇帝第一个容不得的就是宁祁。 古来名将到了最后,在皇帝那里得到的除了无尽的猜忌,还会有什么呢? 战鼓未停,战火连绵,宁祁马革裹尸; 马放南山,休兵止戈,宁祁满门抄斩。 横的竖的,宁祁这一生都难得安稳,除非宁祁能够立即放下所有一切,可如今的家国形势摆在那里,宁祁身为将军怎么可能弃家国而去? 听说宁祁是个通晓文武的儒将,只是不知宁祁有没有读过史书,于鸟尽弓藏一事又如何看待? 钟意兀自想着,绿媛却已是在她的脸上妆点完毕,将妆台上的口脂盒子一个一个开了,问钟意道:“少奶奶今儿想抹哪一个?” 钟意垂眼看去,只见那一排口脂红的粉的深浅不一有六七来个,每一个都红得特别好看,又香又软的模样,好想每一个都试一试。 虽都是极美的颜色,可钟意想了一想,觉着今儿既然是要去敬茶,见的都是长辈,新妇进门第一日,当还是该老实低调些的好,抹最后一个不怎么打眼淡粉色应是极好。 “就这……” “这个甚好。” 钟意伸手指了最后一个正要开口,却忽然横里斜□□来一条手臂,指了最正红鲜亮的一个颜色,然后扭头看向钟意,问道:“娘子觉得呢?” 钟意抬头看去,就瞧着宁祁浅笑温柔的模样,喉咙梗了一梗。 要见的是他们家的人,颜色也是他挑的,他既然都开了口了,她还能说什么呢? 钟意也笑了笑,“好。” 宁祁见着钟意应声,唇边的笑意更甚,绿媛点了口脂为钟意抹上的时候,宁祁便转过身去看了丫鬟端上来叫钟意挑选的几套头面,一眼就为钟意挑中了一套,抬手示意丫鬟呈上给钟意过目,笑眯眯道: “这套看着不错,珍宝斋的红宝石就是剔透,与娘子极为相衬。” 钟意转眼看去,只见锦盒中一套赤金凤凰的头面金光闪闪,其中为主的一支金簪上簪尾的金凤快要有钟意的手掌大小,顶尖尖儿上垂下三串红宝石晶莹剔透,折射了的光进了钟意的眼中只觉着要闪瞎了眼。 宁祁这是要带她去敬茶,还是去遛孔雀? “这金凤簪极是精致,可是不是太显眼些了?” 钟意想了想,终很明显地出言提醒了一下宁祁。 不料宁祁闻言,眼中的笑意却是更深,道:“你是新妇,自当该打扮地鲜艳亮丽一些才好。”宁祁伸手招过一个丫鬟,从一只锦盒中取出一只碧绿青翠的玉镯子,执起钟意的手就滑了进去,看着套在钟意手腕上的玉镯唇角轻轻勾起:“你是宣威将军的夫人。”阖府上下,没有任何一个人能够要求你低头。 所以这还是要显摆是吧?大将军,这样做会很容易被人记恨的!你这样很不谨慎啊! 钟意想反驳,钟意想拒绝,钟意想告诉宁祁韬光养晦守愚藏拙财不露白的重要性,但钟意想了一想还是决定闭嘴。 先生教的孙子兵法里曰过:知可以战与不可以战者胜,识众寡之用者胜。 成亲第一日,对方阵营确切形势未明,况且宁祁是她的丈夫,还是一个身处将帅之位已久的大将,这些小事上她还是少反驳的好。 钟意笑了笑,别开目光没有多说,任由绿媛和小荑将这套赤金凤凰红宝石的头面戴在了自己的头上。 宁祁在一旁看着,直到最后绿媛取出红宝石的流苏耳环,突然开口道:“耳环就不必了。” 嗯?钟意有些疑惑地抬眼看了一眼宁祁。 宁祁飞快看了一眼钟意右耳垂上的朱砂痣,对着钟意的眼睛笑了笑,道:“这耳环累赘,不好看。” 钟意这才转眸去看绿媛手上的耳环,赤金流苏镶红宝石的耳环也是金凤的形状,华丽精致,与头上的金凤流苏簪子正是上下呼应的一套,若说累赘委实是看不出来。 不过这镶宝石的赤金耳环看着就有好些分量,若是坠在耳垂上着实也不是享受,宁祁既然发话说不戴,钟意也是乐得少一份负重。 绿媛依命收了耳环,给钟意的腰上缠了小巧精致的香袋,梳妆整齐,钟意便同宁祁一道起身往前头花厅而去。 府中的石径长长,虽极为平整,但因着今日是要去见长辈敬茶,是以小荑为钟意换上的是一套极为繁复的衣裙,丁香色的裙摆微微拖地,可是苦了钟意的两条腿,步子稍微大点踩裙子了,走小步又跟不上宁祁的步子,小碎步走快了继续踩裙子。 钟意一路只低着头想着如何调整自己的步伐,感觉都要忘记了走路的方法,忽然一只手臂就环上了自己腰间。 “将军……”宁祁温热的身体如此亲近地贴了上来,钟意有点懵懵的,大庭广众,青天白日,她到底是推开还是推开还是推开? 第7章 后宅里的女人们 宁祁的手臂从背后环上钟意的腰间,手掌微微下移就拎起了钟意的裙子,虽然只有一点点,却是正好离开了钟意鞋底的高度不容易叫钟意踩到。 宁祁侧低下头对着钟意淡笑柔柔,“没事,时辰还早,我们可以慢慢走。” 钟意的耳根子热热的,有些不大敢正眼看宁祁了,转过头轻轻应了一声,“嗯。” 小路静静,宁祁一路环着钟意往前而去,直到到了花厅之前方才放了手,转而牵住了钟意的手一起往厅中去。 新妇第一回见夫家长辈,心中定是紧张,钟意不禁抬眼偷瞟了一眼,却是见厅中早已坐得满满当当,显然是等候已久的模样。 钟意的心中一颤,不是说,时辰还早的么…… 钟意正是想着,宁祁已是朝厅中上首着五福团云袄子的老太太行了一礼,拱手道:“孙儿见过老太君,孙儿今日早晨接了一份军营里的公文,是以来得迟了,还望老太君见谅。” 上首的老太君闻言,笑道:“无妨,军中的事情最为要紧。” 宁祁的唇角勾了勾,放下了手朝身边的钟意道:“小意,这是老太君,来见过老太君。” 钟意闻言,上前一步朝上首行礼,“见过老太君。” 老太君坐在上首笑得慈祥,“好,好。” 亭中早已候着的丫鬟端着茶水往钟意身旁递去,却是叫宁祁忽的伸手截住了杯盏,钟意侧头疑惑地往身后看去,宁祁才淡笑平静地递上,“敬茶。” 钟意接过茶盏,按照之前喜婆教授的给老太君敬茶,然后依次往后,襄平侯,襄平侯夫人,三叔,三夫人,四叔,四夫人。当然顺带着的,还认识了刘姨娘,赵姨娘……钱姨娘……二弟,二弟媳,三妹妹,三弟等一大帮子的人物,只单记身份名字,便已是混了脑子,只是跟着喊人,敬茶,点头微笑。 虽说钟意嫁的宁祁为如今朝中最为炙手可热的宣威大将军,可是宁祁却是个父母早亡的,打小随军南征北战,这二十多年几乎就没怎么在京中待过,是以皇帝曾赐给宁祁的宅子自然也就一直荒废不曾修理整顿过。 从宁祁乍一凯旋回京留驻,到成亲也不过短短几月的功夫,将军府根本不肯能修缮完成,是以宁祁便依旧住在原来的襄平侯府,钟意嫁进的也是襄平侯府,这也是为何绿媛一开口就称她少奶奶而不是将军夫人的原因。 说起这个襄平侯府也是一长串的家谱,门头也是极久远的,立国的之时便有襄平侯府这一门的开国功臣,曾以武在朝中立足,世袭罔替,真正的簪缨世家,可后几代的襄平侯大约是干腻了武将这一行当,在朝中转做了文臣,直到宁祁的父亲之前,襄平侯府已经有好几代没有出过什么真正的武将了,而宁祁更是将父志发扬光大。 这如今,宁祁在朝中的地位,怕是已经高过了襄平侯去老高了吧。 看着宁祁站在一旁一脸闲适的模样,钟意忽然有那么一丁点理解为何宁祁不介意把她打扮成金孔雀的模样了。 还有这一屋子从头到尾笑得温婉又矜持的人们,钟意撑着发僵了的嘴角,这就是大家风范么?脸好累啊…… ………… 按着喜婆当时说的敬茶流程,一趟走下来并没有多费什么时间,几乎就是敬完了茶宁祁便立即带着钟意回去了,同钟意一道走到了院子门口的时候忽然停住了脚步,同钟意道: “这些日子朝廷征收的新兵入营要开始练兵,军营里头的事务繁忙,我现在便要回军营里去,不能在府里陪你了。” 朝廷于军力上丝毫不曾懈怠,这果然早晚还是仍要开战的,不知这回能够太平多久。 不过——对于宁祁不能在府中陪着自己,自己晚上不用再纠结要不要装葵水来了骗宁祁,钟意觉得很开心,刚要装得深明大义让他安心去吧,宁祁便又开了口: “不过我晚上还是会回来陪你的。” 钟意的心哐的一声跌到底下。 哦,军营离城老大远,练兵又是极要紧的事,将军你既然进去了还出来干什么?进进出出成何体统? 呐,将军你这样刚进军营的新兵蛋子们心里肯定会很不平衡的,这不利于军营上下同心呐,你的驭军之道呢?所以你一定要三思呐,她一个人会很好的! 钟意打算劝一劝宁祁:“将军……” “不过回来的可能有点晚,你不用等我。”宁祁淡笑地又补了一句。 …… 将军,你在战场上下军令的时候也是这么断断续续的吗?果然是兵不厌诈,谈笑风生不经意间就牵得敌方心思千回百转,名将风范呐! 钟意的眉宇间露淡淡的忧色,道:“将军每日这样来去,未免奔波劳累,还是……” 宁祁截断话头,看着钟意浅笑道:“娘子此言差矣,你我新婚燕尔,我不能在府中陪着你已是不该,岂能再夜不归宿?” 呵呵呵呵……大将军你可真是温柔体贴的好男人呐,感动的她心里不行不行的,弄得她再多说一句就有蓄意驱赶夫君的意思。好吧,既然非要回来就随你回来,她从今日起一定会养成早睡晚起的良好习惯。 “训练新兵乃军中要事,妾身哪里能和国家大事比。”虽然不能再拒绝,但贤惠识大体的话还是要说一句的。 宁祁接地顺溜,“家不齐,何以平天下?娘子才是最紧要的事。” …… 钟意的耳根子倏地就热了,这是在说情话吗?又是在大庭广众朗朗乾坤地说情话! 钟意瞧着身旁丫鬟们那瞬间讳莫如深的神色,全身的血都开始发烫发僵了,偏生身前的宁祁一切神色如常,依旧笑得铁汉柔情,突然就伸出了手在钟意的脸侧耳畔蹭了蹭,“好了,我要走了,下午若是闲得慌就让绿媛小荑陪你在府中走走,或者去我的书房里看书,嗯?” 粗粝的手掌在自己的脸颊上轻轻蹭过,钟意只觉得仿佛如烙铁一般,烫的自己的脸蛋在无形之中呲呲冒出了热气来。 “将军慢走。”钟意飞快行了一礼,趁势躲开了宁祁的手掌。 宁祁眸底的光芒几不可见地黯了一下,却又立即亮起,收回了手转身离去。 看着宁祁的背影渐渐消失,钟意终于松下了一口气来,转身进了院子回了屋里。 小荑奉上茶水,笑道:“夫人,襄平侯府的人看上去都是好人呐,外头都说大户人家的新媳妇儿进门长辈要立规矩,奴婢看今儿老太君他们都笑得可慈祥了,一点儿都没有为难夫人呢,夫人真是嫁了一户好人家。” 这倒是,钟意捧着茶盏不由也点了点头,今儿个去敬茶的时候迟了,失了礼,宁祁是大将军肯定是没事儿,原本她还以为定是要在她身上不软不硬地提上两句已示警醒,不想这一趟茶敬下来到是顺溜。 “少奶奶。”绿媛走了上来,递给钟意一本册子,道:“昨日大婚各方来客送来的贺礼已经都整理入了库房,这是列的出来的单子,请您过目。” 钟意接过手来,册子里整整齐齐登记着各府送的礼单子,足足登记厚厚一本子。 钟意看得眼花缭乱,早听说媳妇儿是要管账持家的,不过宁祁小金库的钥匙和账本都不在她这儿,也没提叫她管账的事情,是以钟意不大明白绿媛给她看着玩意儿有啥用,但也不好推辞,便装模作样地翻了两翻交还了回去。 “将军方才说我可以去他的书房看书,将军的书房在哪儿呢?”钟意问道。 绿媛道:“回少奶奶的话,就在后头的小阁楼里。” 钟意的眼睛闪亮亮:“快带我过去呗。” “是。” 第8章 后宅里的弯弯绕1 宁祁的书房并不算大,却是有两层,下面的一层只摆着书桌子,上边还垒着两本不怎么重要的公文,想是宁祁平日里处理公务地方,而藏书则在二层的阁楼,立着三大柜子的藏书。 “将军这二十多年极少回府,是以这阁楼上本只有老爷在世时和襄平侯府祖先传下来的两柜子书,只有这一柜——” 绿媛指了指东边那一柜明显是新打出来不久,油漆的颜色最新的书柜子,道:“这是将军在南征北战多年,一路积攒下来的书,跟着这回将军回朝一起搬了回来。” 钟意上去看了看,柜子里的书册之前排得并不算密,但经史子集样样俱全,最顺手的那一排列的全是兵藏之书。 钟意随手抽了一本出来翻了翻,里头密密麻麻列了好些小小的批注,想来应当是宁祁所书。 钟意又翻了其他基几本,亦都是如此,钟意的眉梢不由扬了扬。 “你去忙你的吧,我便在这里看会儿书,小荑,你也同绿媛一道去吧。” 小荑道:“怎么能只留夫人一个人在这儿呢,小荑留下来陪您吧,给您端茶送水。” 钟意拒绝道:“不用,在这儿若是喝茶不小心弄湿了将军的书可如何是好,你同绿媛一道下去吧,我看书的时候也喜欢清静。” 小荑嘟了嘟嘴,将军说过她是贴身丫鬟,职责就是要寸步不离,随便乱走是要军法处置的。 小荑想了想,折中道:“那奴婢就守在下面,夫人有事尽管吩咐奴婢。” “知道了,你们下去吧。” “是。” 打发走了绿媛小荑,钟意这才转过身仔细审视这一柜子的书,伸手一本一本从书上缓缓拂过,然后抽出了其中被翻地最旧的那一本,也是方才第一眼就瞧见的那本《孙子兵法》,旁边的是《吴子兵法》、《黄石公三略》、《司马法》、《六韬》…… 钟意瞧着这几本书,心中禁不住就有些感慨,想当初她还跟着她爹在军营里头的时候,那个军师先生的营帐里头也都是这些书,每天拎着大戒尺子逼着她背这些,耗费了她多少挖泥巴的童年快乐的时光。 说来她也是当年神威大将军手下幕僚,正紧军师的亲传弟子师出名门,各种兵法倒背如流,搁男人身上再多读两本四书五经,怎么着也能混个门客当当,只可惜是个女儿身,一不能上战场,二不能上官场,白瞎了当年军师先生呕心沥血的教导。 钟意拎了书在阁楼窗边的桌子边坐下,翻开书页里头是宁祁写得密密麻麻的批注,有新的有旧,钟意看了两眼,句句可谓是切中要害的经典,宁祁不愧是武将里头的奇才,书中批注大多与其经历的实战有所关联,钟意翻了几页,似乎每一战宁祁都能关联兵法悟出新的道理来,看着这些批注,钟意的脑中大概能够勾勒出宁祁所经历的大小之战。 听说宁祁和她一样,能走路的时候就在军营里头了,从小在军营里头长大,只是不同的是宁祁始终作为一个兵,十岁的时候就跟着上阵杀敌了,而她只是吃了九年的闲饭。 没有对比就没有伤害,到底一个干实事的与一个吃闲饭的差别在哪里呢?钟意看着书上宁祁的批注,只觉着越看越有意思。 兵法之类是钟意早已铭记在心的东西,大概所有在军营久待过的人都能来上一两段,而宁祁的批注则是叫她看出一种全新不一样的东西,原来兵法联合实战是这样全新的一回事情。 孙子兵法曰:善战者,立于不败之地,而不失敌之败也。善用兵者。修道而保法,故能为胜败之政。 只略略一通浏览下来,钟意的心中对宁祁只剩下大写的“崇拜”两字,所谓天纵奇才,大约说的就是宁祁这样的人了吧。 所谓名将,所谓将帅之材,绝非能够打一两场胜仗的人,而是通晓兵法,深知战事规律之人。 宁祁这样的人深知为将之道,却不知晓不晓得为臣之道呢? 遥想当年那个名噪一时的神威大将军战死沙场,可又是真的为战而死的吗? 钟意的眸中划过一道阴沉,除了钟文,她所有的亲人,师父,朋友统统战死沙场尸骨无存,没有人比她更加明白嫁给一个将军未来可能面对的一切,不仅仅只有丧夫守寡。 听说宁祁之父也是死于当年平关之战,所以宁祁,你是不是也和她一样明白其中的暗涌? 钟意的手掌紧紧收拢,又蓦地松开,狠狠地嗤笑了自己一声。 算了,管他呢!反正怎么着她都已经嫁了,走一步看一步呗,搁这儿杞人忧天个什么劲儿?这三五年内战事是结不了的,宁祁只要不造反就不会有事。钟意深吸一口气,摒弃了脑中的胡思乱想,专心捧着书拜读宁大将军的批注。 宁大将军的批注很精彩,宁大将军批注的数量也很多,钟意一往下看就仿若掉下了一个深坑似的再也爬不出来了,连着在阁楼里钻了好几日,除了回门的日子跟宁祁回钟家,瞧了一上午钟文泫然欲泣到热泪盈眶再到老怀安慰喜笑颜开的转变,其余的时候便都待在了小阁楼中直到在椅子上做得腰僵腿麻,方放下了书本。 小荑对于终于不用在守在阁楼门口数蚂蚁表示非常开心,并且决定想尽一切办法不让钟意在短暂的休息后又回到书海里去。 “夫人,咱们出去走走吧,自从您嫁进府里,还没有在府里走动过呢。” 钟意从书房里出来,正是坐的浑身难受要活动活动的时候,听着小荑说的顺口就应下了。 说来也是,嫁进来这么些日子竟然都还不知道高门大户里头到底长啥样子,以后碰见了熟人都没法儿吹牛皮了,钟意觉得小荑的提议着实是提到了点子上,带着小荑便出了院子,顺着小路就一路缓缓溜达。 正是□□暖融的时候,府中径边花坛中百花盛开,风景自是别样的秀丽。 小荑跟着钟意走着,不禁感叹道:“夫人,这襄平侯府真的好大啊,当年奴婢跟着爹在知县府里做长工的时候,这知县府的后院还没咱们府里的荷花池子大呢。” 钟意笑了笑,暗道这算啥呀,这整个襄平侯府起码放得下两条永平巷子,走了这么一大会儿都还在花园子里头,连屋子都没瞧见。 钟意随手摘了一朵花儿,回身簪在了小荑的发髻上,“听说襄平侯府还不是京中最大的,还有好多更大的宅子,以后有机会咱们一起去见识见识。” 小荑摸了摸钟意给自己簪的花,道:“对了,奴婢听说皇上赏给将军的将军府就比襄平侯府大,等将军府修缮好了,奴婢跟着夫人搬过去,岂不是就能见识到了。” “好呀,倒时候咱们也在府里多种点花,跟这里一样,春夏秋冬府里都能看见花。” “只要夫人喜欢,将军对夫人这么好,肯定会把全天下最好看的花都给夫人找来的!夫人在干什么?”小荑看着钟意摘了好些路边的花儿绞在了一起,不解问道。 钟意晃了晃手里的东西,“编花环啊,你以前编过没有?” 小荑有些不好意思地笑道:“奴婢小时候看别人编过,但奴婢太笨,不会编呢。” “那我给你编一个吧,不过……”钟意看了看路边,“这儿的花有些少了,我们去方才的地方看看吧。” 花环要多一些种类的花编出来才好看,眼前正是在荷池边上并未设花坛,都是假山石头,找不到什么好看的花。 钟意的话音方才落下,便听着一道柔婉的嗓音忽然接了上来: “前头的花圃里头的花就看的正好,若是要赏花,不若往前头的花圃里去。” 钟意转过头去,只见来人身着一身鹅黄色绣芙蓉的袄子配着柳绿色的马面裙,娇嫩地仿佛春日里刚刚冒出的嫩芽尖儿,再加上那肤若凝脂的可人小脸蛋儿,真真的就是一个画里走出来的美人儿。 钟意想了想,这个貌似就是那日敬茶的时候见过的二叔的长子新过门没多久的媳妇儿,叫啥云……云氏。钟意认真想了想,真没想出来当时有人说过这云氏全名叫什么。 “大嫂。”云氏扶着丫鬟过来,三寸金莲步步生莲,那窈窕的身板就像卖菜的张大娘家新浸出来的绿豆芽,白白的瘦细瘦细的。 云氏过来,对着笑着钟意行了一礼。 “自从上回在花厅中见着大嫂一回,这些日子都没有在府中见过大嫂,今日妹妹可真是运气好,这刚一出来就遇见了嫂嫂,嫂嫂可别再闷在屋子里头,该多出来走动走动才好。” 钟意深以为是,看书可以慢慢看,这些日子在椅子上坐的,感觉人都要残废了。 “嗯,我也觉得该出来多走走,这些日子在屋子里头待着腰也痛腿也酸的,还是出来走走的好。” 钟意的话语很真诚,可云氏闻言之后面上的神色却忽得僵了一僵,好像听到了什么尴尬的事情,脸上飞快一红,然后白惨惨一片,却扬起了唇角笑容柔婉,“方才听大嫂说寻花多一些的地方,前头的花圃里的花就是极好。” “是吗?在哪儿呢?”钟意问道。 云氏伸手指了一个方向,“就在那里,沿着这条路到前头往左去一直走就是了。” 钟意看清了方向,笑道:“谢谢啊。” 云氏笑得矜持,“大嫂客气了。” 第9章 后宅里的弯弯绕2 得了云氏的指路,钟意带着小荑往前走很快便到了一处花圃。这一处花圃极大,比方才路上来时瞧见的那些都要大上许多,正如云氏所说,里头的花也开得正好,钟意左右瞧了瞧,好些花都是从前根本没有见过的,还有一些花的造型模样奇异,便是猜也晓得定是什么名贵的品种。 “夫人,这里好多花儿啊!”小荑也是叫看的眼花缭乱,“用这里的花做出来的花环一定很好看,不过咱们真的要用这里的花来做花环吗?” 钟意也有一些犹豫,不过—— “这里这么多花,摘一两朵应该没事儿的吧,咱不动那些花盆里的,就花坛里头的找两朵吧” 小荑点头,“嗯,这儿这么多花,少个一两朵应该也没关系,夫人,你瞧那朵好看。” 钟意转过身,在边上的花坛里挑拣了几朵,不过一会儿便编出了一个花环,转眼瞧见花坛里的一朵月季开得正好,便顺手折了下来。 “住手!” 一声呵斥蓦地在园中响起,钟意回过身去,只见不知何花圃里进来了一大帮人,乍一眼瞧去其中一个鹤发的老太太正是当日见过的老太君,而出声呵斥的,则是她身旁的姑姑。 “见过老太君。” 钟意行了一礼。 “哎哟!”倒抽冷气的一声低低惊呼,钟意抬眸看去,是在站在老太君身边的三婶,也就是襄平侯府的三房蒋氏,正捂着嘴惊诧地看着钟意手中的花环,道:“这园子里可都是老太君亲自种的花儿呀!怎么给摘了!还有那朵绿云……”蒋氏指着钟意手中刚折下的那朵月季,道:“这可是老太君亲自培育出来的呢!” 老太君亲自种的花? 钟意微愣,转眸去看老太君,只见那老太君也直愣愣地看着她手中的花环,那表情,黑中带红,红中带白,仿佛酝酿着一场暴风雨。 钟意暗道槽糕,这怕是挨训是免不了的,立即低头道歉,“孙媳不知是老太君亲自栽种,还望老太君恕罪。” 久久的一阵沉默,钟意低头等着,耳边似乎传过一声硬生生的吞咽之声,然后老太君的声音便响了起来: “不知者不罪,无妨,无妨。” 钟意地抬眸看向老太君,只见老太君的神色一紧如常,恢复了当日敬茶时的慈祥模样,只是这眼神落在钟意手中的花环上还是僵硬地转不开去。 这……钟意心中犹疑了一下下,谢道:“谢老太君。” 老太君的眼珠终于落在了钟意的头上,笑意愈发慈和,“最近祁儿日日早出晚归,你也辛苦了,让厨房给你好好补补。” 宁祁早出晚归,和她辛不辛苦有什么关系?钟意不太明白老太君的这一句话,不过还是点了点头:“是。” 钟意的话音方落下,抬眼便见绿媛寻了过来,见着花圃里这一群人,上来先行了礼: “奴婢给老太君,二夫人,三夫人,四夫人请安。” 老太君轻轻嗯了一声,算是应了,绿媛这才转过身同钟意行了一礼,道:“少奶奶,将军派人传了话回来说今日会早些回府,请您回去准备准备。” 准备个啥?给宁祁接风?钟意心里懵懵的,但老太君那个却立即发了话,道:“快去吧,祁儿难得早回来一趟,定是有好些事情要准备。” 自从嫁进门从来没管过院子里的事儿,钟意完全不懂老太君在说些什么,但也不想再在这里多待,便趁机应声告了退。 到了院门口的时候,绿媛停下来赔罪道:“奴婢真是该死,竟然连少奶奶什么时候出去的都不知道,未能跟随,请少奶奶恕罪。” 为何说的好像她出去没有带上她是一件非常重要的事情? 钟意不在意地笑了笑,“没事,不是还有小荑吗?” 绿媛闻言,顿了一下,“是。” 钟意又问道:“将军真的说了要早回来?” “是,今日大约申时的时候就能到府里,在府里用晚膳。” 宁祁竟然要早回来,对于已经好些日子只朦胧见过一面而并未正面交流过的宁祁,钟意有些小抵触。 虽然她很崇拜宁祁是没错,宁祁也对她很好,可是宁祁作为丈夫,一个她根本不爱也不熟的丈夫要回来了,钟意的心中还真是高兴不大起来。 进了屋子,钟意洗了把脸,闲来无事又在院子里头走了走,瞧见花架上的几盆海棠正好,眸光不禁凝了凝。 方才她误折了老太君亲手种的花,虽然老太君不曾多说她什么,可猜也晓得定是看在了宁祁的面子上面。 说来都是一家人,误折了一两朵花好像不是什么大事,可老太君乃是府中长辈,她看在宁祁的面子上不责怪,而她却不能仗着宁祁的面子真当那一页就这么揭过去了。 并非她当宁祁是外人不领他的情,而正是因为宁祁如今是她的夫君,所以宁祁的面子不是这样被她拿来消耗的。 钟意伸手在海棠花间拨拉了拨拉,问道:“小荑,你说那些奇花异草,要多少银子才能弄一盆回来?” 小荑摇了摇头,“奴婢不知道呢,但肯定要花很多银子。” 钟意点了点头表示赞同,以前她就曾听说过,京里的有钱人家豪掷千金为求一盆名贵牡丹什么的事情,还有些花千金都难得。 她折了老太君的那朵月季好像就是什么名贵品种,而既然要真心赔礼道歉,肯定要送更加名贵一点的品种看着才真诚,所以她要怎么赔? 钟意拉着小荑在院子里仔仔细细地走了一大圈,发现这将军的院子果然很符合将军简约朴素的军旅气质,一眼看去都是绿油油的生气勃勃,装点的花卉甚是平易近人,唯一瞧着还有那么一点样子的,就是花架子上的几盆海棠了。 看来从院子里挑一盆送出去是不可能的了。 钟意想了想自己嫁妆箱子里藏的十两银子,不知道能不能买回一片叶子来。 钟意真的忧愁了,心事重重地回到屋子头,寻思着要不要往钟文那里伸伸手,只怪当初自己太实诚,竟然忘了给自己留一点。 “少奶奶,这是今日晚膳的菜单子,请您过目。” 宁祁难得早回来,院子里的下人都忙碌的很,为了弄清新少奶奶的口味,又要照顾突然回来的宁将军,小厨房的重新又先递了菜单子过来。 钟意看了一眼那菜单子,从小就是糙着长大的,她也其实根本没什么挑的,也不是很关心每日的菜单子上写了什么,只是今日…… “将军喜欢喝鱼汤?”钟意看着菜单子上新改的两道菜问道,“还有鱼片?将军喜欢吃鱼?” 绿媛闻言,对着钟意的笑容里面明显透出了一种欣喜的味道,立即答道:“回少奶奶的话,将军喜欢吃鱼,但更喜欢喝汤,其中最喜欢的就是鱼汤。” “嗯。”钟意点了点头,“我也挺喜欢喝鱼汤的,让厨子在做的时候放些蘑菇青菜豆芽菜一起炖,味道会更好。” 绿媛眸中的欣喜僵了僵,“是。” “还有,”钟意又突然补了一句,“那个红烧肉就别做了,让厨下弄条香煎的。” 在问宁祁要钱之前,还是得先让他吃得开心点才好。 绿媛又笑开了,“是。” 吩咐完绿媛关于晚膳的事情,没过多长的时间院子里就传来了下人请安的声音,钟意知晓是宁祁回来了,起身到了屋门口相迎。 “妾身给将军请安。”宁祁已踏进屋门,钟意便很是有礼地见了一礼。 宁祁从军营直接回来,身上还穿着甲胄,走起路来泠泠作响,瞧着钟意的模样眉梢转瞬即逝地挑了一下,趁着钟意还没抬头的空档悄无声息地飞快挥退了要上来帮他解下甲胄的丫鬟,迎着钟意抬起的眼眸就扬起了一个灿烂又温柔的笑脸,张开双臂道: “娘子,过来帮我把身上的铁甲换了吧。” 钟意闻言,微微顿了顿,然后上去解宁祁的铁甲。 先从身后解开束袍皮带,再卸下腰间兽形的护腹甲片,然后先脱前胸上的铁甲,再脱背甲,解披膊,脱里头的胫甲……一层一层,一步一步,那是从记事起就深深印在脑海中的事情,钟意再熟悉不过,如今时隔多年再次做起,陌生又熟悉。 女子的手熟练地解开铁甲上的束带,宁祁张着手臂默默低头看着女子专注的神情,几乎就是自然而然的,脑海间就响起了一个女孩稚嫩的嗓音; 【“你说这回夺回平关一战你也要去,我求先生去军备处要了两副护心镜,一副给爹爹,一副就给你吧,我给你系上试试,你可要平安回来啊,显贲将军。”】 第10章 当时青梅与竹马 那是女孩第一回认真地喊他显贲将军,因为他当年的腰圆体胖,女孩从来都只故意喊他“显胖将军”或者“显笨将军”,以此和他冤冤相报他在教她擒拿手之时使坏摔她整她的手段之一。 显贲将军,乃是将军的封号里最低的那一种,可当年他年仅十四岁便从校尉晋封将军,心中何等骄傲,出口只肯自称自己显贲将军,竟然从头至尾不曾同女孩说过自己的真实姓名。 然她,他搜肠刮肚地回想过,她从来曾在意自己到底姓甚名谁,好歹也算青梅竹马过,没良心的东西,枉他惦记了这么多年。 “好了。”钟意终于脱下了最后一样护臂交给了一旁的丫鬟,看着宁祁道:“将军更衣吧。” 宁祁飞快掩饰掉了眸中的深沉,扬唇笑道:“娘子辛苦了。” “哪里,将军客气了。”钟意笑了笑,转头头示意一旁的丫鬟上来为宁祁更衣。 等宁祁往屏风后头换了便服出来,钟意已经命人泡好了香茗,瞧着宁祁出来了,亲手奉上香茶:“将军喝茶。” 宁祁接了茶盏,不着痕迹地暗暗多瞧了钟意两眼,眼睛微眯,嘴唇上扬微笑到极致,灿烂地跟朵花儿似的,这绝不是要谄媚的意思,凭他从小对钟意底细的了解,肚子里头憋得肯定不是好货。 要是当年,他领会之后肯定一句话就直白地戳过去戳穿她伪善的假面目,单刀直入该掐掐,但是如今…… “娘子,这些日子你都在阁楼里闷着,要不要出去走走?” 兵法云:以虞待不虞者胜。 比起他的深知底细,钟意如今显然处于弱势,敌弱我强,宁祁打算装一装先单纯,以逸待不逸,让钟意慢慢露出自己的尾巴。 “不用。”钟意站在宁祁身前,尽量让自己笑得自然,以图营造一个比较轻松和乐的气氛。 “哦。”宁祁应了一声,然后低头,默默嘬了一口茶。 再嘬了一口茶。 继续嘬一口茶…… 钟意看着,脸上的笑有些僵僵的,宁大将军,你难道就没有什么别的想问的了,比如我跟你们家其他人之间? 看着悠悠然喝茶的宁祁,钟意暗暗深吸一口气:“将军,今日妾身在花圃之中折了一朵月季,却是不知那乃是老太君亲手所栽,虽然老太君不曾责怪,但那乃是长辈心爱之物,妾身以为,还是当赔上一礼,以尽晚辈孝道。” 钟意原本曾想给宁祁先派一场冗长的流水账峰回路转七弯八拐地同宁祁绕一绕,临到头却脑子一转,她与宁祁乃是夫妻,于此一事上利益一致,理当真诚,何必故意上套路玩那些虚的? 倒是没想到钟意竟直白如此,宁祁扣在杯沿上的嘴唇飞快地弯了一下,不过仍是声东击西,左一句“不知”强调无心之失,右一句晚辈孝道,将过失模糊到最小。 “那娘子以为,应当赔什么给老太君?” 钟意道:“老太君乃是爱花之人,妾身以为,当送上一盆奇花异草才能最合老太君心意。” 宁祁漫不经心道:“那就送呗。” 说得好容易,但她没有钱,她没有钱呀……活这么大还没伸手问人要过钱,真是尴尬了。 钟意暗暗咬了咬嘴唇,“可是将军……” 宁祁的眼眸抬起,淡笑着截了钟意将要出口的话,“在这个院子里头你是女主人,将来还会是整个将军府的女主人,里外来往,要往别处送什么,要用什么,当你自己做主,自往库房支取就是。” 为将多年,他深知驭人之术,他想撩拨钟意,想钟意的心归属于他,却并不想降服她,逼她臣服,所以,依她的性子那些她不想说的,羞于说的他不会让她说出口。 他并不想真要赢过她,他只想明明白白地对她好,然后让她明明白白地知道。 这是……小金库给她分享的意思对吧? 因为她是院子里的女主人,所以他信任她,并把小金库分享给她。 宁祁这一句话说得很直白,却未免显露了刻意的痕迹。 加之于信任,此乃收买人心不二之法宝,军营上下之间常用的路数,但是心里听了就是舒坦。 钟意笑了,唇角弯了弯,是真心的笑,“是,妾身知道了。” “过来坐下,”宁祁收了随意伸展的长腿,指了指自己身旁的位子,然后同一旁的丫鬟道:“传晚膳吧。” “是。” 宁祁命令下去,晚膳很快便被端了上来,总共五道菜,四菜一汤,是宁祁在府中用膳时改的配例,在这钟鸣鼎食之家里着实看着寒酸。 可是正好,宁祁不喜欢浪费,钟意也不喜欢浪费。 新鲜的豆腐鱼汤上桌,被炖得奶白色的鱼汤香味儿诱人。 绿媛伸手为钟意和宁祁布菜盛汤,粉□□鱼纹的大汤勺子一勺下去,除了盛起奶白色的鱼汤,还带起了沉在碗底的新鲜蘑菇豆芽菜还有青菜叶子。 宁祁的神色微顿,眸中颜色一紧,飞快瞥了一眼钟意,状似无意问道:“汤里怎么放了这些东西?” 绿媛答道:“是少奶奶特意吩咐的。” “对呀,”钟意转头对着宁祁笑了笑,“鱼汤里头放这些,味道会更好,将军试试?” 宁祁放在膝上的手掌缓缓收紧,心脏跳动的声音在自己的耳中逐渐清晰,说不出是紧张还是期待,“哦,娘子怎么知道?” 军营里大锅饭的味道总是不太好,所以曾经在军营驻扎几里外的小河边上,总有两个孩子生炉子炖鱼汤的身影,大的男孩子下河捞鱼,剖鱼肚,小的女孩生火煮鱼汤,可鱼汤太腥,总要去伙头营里拿一两片姜才好,顺道再弄几片菜叶子,抓一把黄豆芽和蘑菇回来乱炖一通,可味道总是别样的鲜美。 可是后来,平关战败九死一生,他带着一腔仇恨辗转战场,荣耀越来越高,却再没有吃到过与当年小女孩一起炖出来的鱼汤的那种味道。 可明明是一样的东西,为什么味道会不一样?后来他明白了,是没有人再跟他用筷子打仗,抢鱼肚子上的肉,也再没有人需要他故意让出鱼肚子上的肉,然后得意洋洋地对他说,显胖将军,你要多吃豆芽菜,才能以形补形。 从小在军营里长大的野丫头,和只想着打仗立功的少年将军,一个是情窦未开真懵懂,而另一个,反应慢了三四年。 钟意答道:“我以前都是这么炖鱼汤的,味道真的特别好,将军你尝尝。” “好。”宁祁笑着应了一声,可眸子却垂了下去。 他竟然指望她也能回忆起往昔和他一样生出些感慨来!她哪怕念一分旧,能仔细查查当年那个“显胖”将军的消息,就不会不知道如今坐在她对面让她满心防备小心翼翼的宁祁,就是当年字都认不全,让她一字一句启蒙了孙子兵法,教懂了三韬六略的胖将军。 算了,反正他也不可能让她知道他就是当年只有一身蛮劲的蠢胖子小匹夫,忘干净了最好。 一顿饭吃得安静,宁祁再没有开口说话,钟意也没有说话。 用完了膳,宁祁往书房里去处理公文,问了钟意要不要一起过去。 钟意想到阁楼上的书,便没有拒绝,跟着宁祁一道去了书房。 这些日子钟意已经把那些熟悉的兵法上的批注都看完了,所以这一回钟意随手挑了一本儒家典籍,可当年在军营中军师先生只有兴趣教授她兵法,与其他典籍并没有涉猎,所以钟意理解地十分之艰难。 宁祁案头的公文并不多,所以宁祁可以很有空地欣赏自家娘子挑灯夜读的模样,看到钟意皱起的眉头,宁祁的眸光往书封皮上的书名上瞄了一眼,起身过去抽了钟意手中的书。 钟意正是看得纠结,冷不防手中的书就没了,抬眸疑惑地看向宁祁。 “儒家典籍刻板太过,多看无益,这个给你。”宁祁递了一本书给钟意,“这个比较有意思,如果有不懂的,你可以问我。” 钟意伸手接过书本一瞧,乃是一本《策论》。 宁祁竟然给她看这个?是要她去考进士么?钟意疑惑地去看宁祁,宁祁已经又低下了头批他的公文。 宁祁处理公文的时候不长,是以没过多久,钟意便又和宁祁回了屋子洗漱就寝。 同被而眠,美人在侧,宁祁规规矩矩,钟意渐渐安心。 翌日,宁祁自然又是早早去了军营,钟意则是昨日得了宁祁的首肯,往支了银子去给老太君赔礼。 钟意不懂那些花花草草,办事的自然还是绿媛,往着人去弄了一盆叫绯扇的月季回来,钟意亲自送去了老太君处赔礼道歉。 一桩事情落下,钟意便又缩回了阁楼之中,可清净却再难得,只隔了一日,云氏便请上了门来,说是襄平侯夫人在府中办姝贤会,要钟意一道过去。 第11章 后宅里的弯弯绕3 “嫂嫂是不是怪妹妹上次花圃的事情?也是妹妹不好,竟没有上门同姐姐赔罪。” 看着云弱美娇娘泫然欲泣的模样,钟意身上的鸡皮疙瘩倏地就立了起来,心里一阵乱糟糟,“这是哪里的话,这与你有什么错?” 云氏的眼珠子说话间就从眼眶里头滑落,“嫂嫂定是怪我的,是我害得姐姐折了老太君的花圃害姐姐被老太君责怪……” “我没怪你,我真的没怪你……” 云氏哭得雨打梨花,钟意简直不知道要怎么说,苍天可见,她可没碰云弱娇娘一根手指头。 “那嫂嫂为何不愿与我去姝贤会,嫂嫂定是怪我的……” 绕来绕去,就知道要上这一招,钟意招架不过,又想想自己如今的身份,说来也是嫡孙媳妇,似乎也没有什么理由推辞由侯府主持的聚会,便只好应了云氏,让绿媛稍微装扮了装扮,便跟着云氏去了。 ……………… 衣香鬓影,莺声燕语,所谓姝贤会,就开在襄平侯府后院的一处空园子里头,钟意进去的时候,便见着许多衣着妍丽华贵的女子带着丫鬟左一堆右两个随意散落在园子里头。 “开始的时辰还未到,嫂嫂且先等等,去亭中小坐一会儿,还是到处走走?”云氏问道。 钟意望了一眼云氏所指的亭子,那里头一张张桌案点心具已是摆放妥当,却并有人几个人在里头,想来应当是等会儿要用的正紧地方。 “还是先走走吧。”钟意道。亭子里头都没什么人,她去坐着算什么意思? 云氏道:“那好,我就陪嫂子一起走走。” “湘儿妹妹。” 云氏的话音方落下,旁边便走来一个少妇人,“原来你在这里,可是叫我好找,之前说好了要给我看新的花样子,这花样子在哪儿呢?” “这……”云氏看了一眼那少夫人,又看了一眼钟意。 钟意立即道:“你先去忙吧,我自己走走就好。” 云氏的面露歉意,“嫂嫂真是对不住……” 钟意笑了笑,“没事。” 说着,便带着小荑和绿媛往一旁而去。 带钟意的背影稍远,那少妇人凉凉同云氏道:“这就是那个宣威大将军夫人?” 云氏答道:“正是呢。” 少妇人涂抹艳丽的唇角勾了勾,“听说大将军对新夫人甚是上心,日日都不辞辛苦军营城里两头跑,可是真事儿?” 云氏拿着丝绢的手暗暗攥紧,面上却是绷住了如常,“是真的呢。” 少妇人悠悠地看着云氏,眸中说不出是揶揄还是讥诮,“看着倒还真是叫人羡慕,若是妹妹当初嫁给将军,这叫人羡慕的可就是妹妹了。” 云氏的手指死死绞紧了丝绢,抬眸看着少妇人的面上带笑,眼神却是透着冰冷的警告:“姐姐说什么呢,姐姐不是要看花样子么?咱们一起过去吧。” 少妇人见好就收,笑了笑道:“好。” 花草葱郁,钟意带着小荑绿媛沿着路信步走着,瞧着那院中四处分布走说有笑的少女贵妇,想了想到底问绿媛道:“这姝贤会,到底什么?” 绿媛道:“会少奶奶的话,这是几十年前由二夫人办出来的一个诗社……” “诗社!”钟意一惊,搞什么,让她作诗来的? 绿媛看着钟意仿佛受到了惊吓的神色,笑了笑道:“不过如今已经交到了二少奶奶的手中,这诗社也不论诗许久了。” “那就好。”钟意松了一口气。 沿着小路走到头,便是经过那摆宴的大亭子前头,乃是一方空地,钟意瞧去,竟然在空地的瞧见了两排兵器架子。 “这里怎么会有这个?”钟意有些奇怪,此地既然是给办什么女子的姝贤会的,怎么还放了两排如此阳刚之气的兵器架子,不怕吓着了贵女小姐们么? 绿媛解释道:“这里曾经乃是府中的演武场,那亭子也不是吃酒摆宴的地方,是夏日雨天练武的地方,可是后来府中任武职的后人越来越少,这里便也荒废了,只剩下这两排架子尚未撤下。” 竟是如此。 钟意看向那两排兵器架子,底下小半截都叫葱郁青草给湮没了,襄平侯府说起来也是簪缨世家,这样的人家纵使干了文职,总归对曾经的戎马战功存着几分自豪的,特别是如今宁祁又是这样荣耀,所以这姝贤会的地方才还会留着这两排架子吧。 钟意缓步踱上去瞧了瞧,十八般兵器远看威风犹存,近看早已斑驳生锈。 “走吧。”钟意的唇角勾了勾,转身往别处去。 园子里头很大,绿媛说这里不仅是当年襄平侯练武的地方,还曾是手下亲兵训练的校场。 钟意静静四处看着,假山流水,幽径蜿蜒,草木葱郁,真是除了方才的那两排兵器架子,已然看不出半分曾是士兵挥洒汗水的训练场。 “快,快帮我拿下来。” “姑娘,这太高了,奴婢够不到呀!” 转过出一条石子小路,钟意便瞧见前头的一颗樟树下头仰头站着一个少女和一个丫鬟正皱着眉头看着树枝上挂着的一条纱巾,丫鬟跳着脚想够,但个头不够,总是差上一点。 “不行,这个必须拿回来,若是不小心让别人拿去,我岂不是要失了名节。”少女简直是要哭出来了,转头间瞧见钟意站在那里,仿佛见到了救星一般眼睛一亮。 “这位姐姐,请你过来帮帮我吧。” 钟意不太明白一条纱巾和名节有什么关系,但看着少女泫然欲泣的着急可人模样,钟意知道自己可以顺手帮一把。 钟意走上前去,看了一眼树的高度,树身开的大杈离地并不是很高,爬上去取下那条纱巾并不费多少力气。 绿媛道:“少奶奶,奴婢去外头叫人过来帮忙吧。” “不用。”钟意摆了摆头,转头对那少女笑了笑,“小事儿,我这就帮你拿下来。” 爬树翻墙,钟意小时候可是没有少干过,爬这样一棵树根本不在话下,说着,便将手里拿的帕子塞到了小荑的手中,提了裙摆扶着树干一下就上了树。 “少奶奶……”绿媛的眉心微蹙。 小荑看着,担忧道:“夫人小心啊。” 钟意站在树上,往下笑了笑:“没事。” 勾住纱巾的树枝方位并不算太刁钻,几乎就是在钟意一伸手的范围之内。 钟意一脚抬起撑在树干上,一手扶住一边的树干稳住了身子,身形微微往前倾去,指尖便能够上了纱巾的边缘。 “大嫂,你这是在做什么!” 一声惊呼忽然从一旁传来,钟意的指尖一颤,险些没松了手从树上摔下去,站在树上抬头一看,便瞧见云氏正领着一群贵女贵妇的站在小径的口上,看着钟意大马金刀似的叉着腿踏在树干上取纱巾的豪迈模样,一个个都睁大的眼睛仿佛看到了什么异兽。 钟意转过眸子,指尖一勾把纱巾从树梢上钩进手里,低头往树下一跃,稳稳落地。 “你的纱巾。”钟意的唇角扬起露出一个笑容,伸手把纱巾塞进了那个贵女的手里头。 那女子看着钟意,明明是寻常的一个笑容,可你眸子光相接的那一刻,只叫人心底发虚得厉害:“谢……谢谢夫人。” 钟意没有说话,转过身子往云氏处走,娇丽明媚的面容上面神情如常平静,淡笑道:“那个姑娘的纱巾勾到树上去了,我便帮了她一把。” 云氏看着钟意毫无杂色澈然的眼神,唇角勾起的弧度一如既往地柔婉,却又带着一种说不出口的尬尴,“嫂嫂可真是热心肠。” “当然,看到别人有麻烦,总是要帮一帮的嘛。” 云氏的神色转瞬之间便调整了回去,“时辰差不多了,该开始了,嫂嫂我们一道过去吧。” “好啊。” “嫂嫂请。” 钟意点了点头,也没客气,抬脚就带着丫鬟径直先走在了前头。 云氏落后一步跟上,转身的时候眼角清清楚楚地看到了身后所跟的那些贵女面上毫不掩饰了的鄙夷与冷嘲。 堂堂将军夫人大庭广众之下爬在树上成何体统?如此野蛮粗鄙?真真是丢尽了宣威大将军的脸面了。 云氏的唇角浅浅地牵了一下,看着前头钟意的背影,眸中阴毒之色一闪而过。 “嫂嫂请上座。” 到了摆宴的亭子,云氏上前两步伸手一引,道。 “这姝贤会乃由妹妹主持,岂有我上主位的道理?”钟意笑了笑,脚步往旁边一转便一屁股在主位下首的第一个位置上坐下,“我坐这里就可以了。” 钟意的动作很是快,云氏唇边的笑意有些僵,噎了噎喉咙,笑道:“那妹妹便逾越了。” “诶,”钟意嗔笑着抬眸睇来了云氏一眼,“本就该弟妹坐的位置,怎么能说是逾越呢,弟妹快上去坐吧。” 云氏垂眸,笑着点了点头行了一礼,恭敬又柔婉,“是。” 第12章 反击·打脸声声响 云氏上座,这姝贤会便正式开始,一通场面上的话自是免不了的,等场面话过去一段,侍候的丫鬟便开始往亭内传膳。 钟意根本懒得理会云氏到底说了什么,也不四顾乱看,只是瞧着那一道道被端上来的点心,钟意觉得,这一趟姝贤会什么的,勉强还算没白来。 雪白的糕点里揉和了粉红色花瓣碎,看上去便叫人垂涎欲滴,咬一口更是真的入口生香。 小时候在军营听说过啃树皮草根的,原来这花也还能吃的。 钟意每样点心尝了一遍,觉得有点腻得慌,拿起茶盏咕噜喝了一口,花瓣果子泡的茶也是甜的。 钟意有点不太舒坦了,默默地将茶盏放了回去,正巧耳边就响起了一阵喧哗的声音,仔细听去看去,原是对面桌的一对姑嫂叫众人撺掇了起来,让嫂子弹琴,那尚未出阁的小姑子伴舞。 钟意大概听着,知道那个嫂嫂未出阁前琴技就在京中是出了名的好,而那个小姑子则是以舞姿曼妙称道,这会儿成了一家子,众人便想让她们姑嫂一起来一曲子。 方才好像还在论家长里短,这会儿就要跳起来了,钟意的嘴里吃不下桌上的点心,正好看看打发时间。 琴声悠扬,衣袂蹁跹,钟意停不大出琴声到底是不是有旁人口中说的多么多么好,却也是能看出那舞跳得是极好的,腰肢一扭身子一旋,举手投足间柔若无骨,叫人忍不住就想给她拍手叫好。 一曲舞毕,满堂喝彩,众人又撺掇了一个未出阁的贵女出来用筝奏了一曲。 钟意看着那贵女半推半就,犹抱琵琶半遮面仿佛极是羞赧,可眸中的得意之色却遮也遮不住,同一道而来的长姐推诿谦虚了好一会儿,方起了身子,一曲奏下起身的时候,虽是神色恬淡,可那眼中趾高气扬的得意之气,就仿佛一只刚生了蛋的母鸡。 钟意看着心中想笑,却又笑不出来,伸手拉了拉旁边绿媛的袖子,低声问道:“方才她们说,所有第一次来宴的新人都要献艺?” 之前上头跳舞的是跟着嫂子来的,弹古筝的那个是跟着长姐来的,都是第一次到这姝贤会,被用同一个理由请了上去。 不过那两个都是未出阁的姑娘,弹弹跳跳就罢了,按礼像她这样的有夫之妇总不能跟那些未出阁的混一块儿吧。 钟意心中默默安慰着自己,可绿媛尚未答话,那边厢已是有人盯上了她。 “这一位便是宣威大将军的夫人吧。” 说话的是坐在钟意对面的一个妇人,钟意之前听人都喊她孙夫人,好像也是哪个侯府的媳妇。 “是呢,就是大哥新娶的少奶奶。” 钟意尚未开口,云氏已是替钟意开了口,同钟意介绍道:“大嫂,这位是肃阳候府的大少奶奶,可是同一样,也是才成亲不久呢。” 刚成亲不久?这一句钟意今儿个可是听了有几次了,看来这刚成亲的姑娘还真是不少啊,都是在她被赐婚之前成的亲吧? 慢着,肃阳候府的大少奶奶?听着很是耳熟呀。 钟意稍微想了想,不就是传说中那个对宁祁芳心暗许很久的右相府的大小姐么! 这个…… 钟意抬眸看着那个孙大少奶奶点了点头算是见礼了,心中却不是很太平。 明明是笑意盈盈的面容,可怎么就觉着那么不对劲呢? “众所周知,宁夫人虽生在市井多年,却是由圣上亲自赐婚宣威大将军,想必宁夫人定是有过人之处,才能得了皇上的赐婚,今日这姝贤会上聚的都是相处多年的自家姐妹,不如宁夫人便露上一手,给咱们开开眼?” 孙大少奶奶正对钟意而坐,只一抬眸看向钟意,便直逼着钟意的眼睛也对上了她的,那笑盈盈的面容下藏着的刀锋,直看得钟意的拳头有些发痒。 “露一手什么?”钟意问道。 孙大少奶奶的朱唇浅浅勾着,道:“方才杨少奶奶的琴声极好,不如宁夫人也奏上一曲?” 钟意对着她的眼神真诚又坦诚,“不会。” “那古筝呢?” “不会。” 孙大少奶奶的笑意更深了,“看来宁夫人大约并不喜音律一事,那便该是喜文的了,这春日天光正好,宁夫人不如吟诗一首?” 吟诗一首,已是最最简单的了,在高门大户里头,有那么些体面的丫鬟能够信手而来。孙大少奶奶之所以出了如此简单的一题,一也是忌惮着宁祁的面子,表明并不曾刻意为难钟意。 二则么……连吟诗都不会,这市井村妇还有什么可取之处? 钟意顿了顿,还是那一句,“不会。” 孙大少奶奶终于忍不住用手绢掩了唇噗嗤一声笑了出来,“那敢问宁夫人,你会什么?” 钟意默然,四周一阵暗中讥笑,上首的云氏见状,终于开口打算给钟意解个围,道:“孙大少奶奶,大嫂才成亲不过一月为到,有些东西尚未……” “诗词歌赋,琴棋书画皆是无用之物,我为何要会这一些?” 云氏贤惠地解围之语尚未说完,便叫钟意横插截断,虽是语音淡淡,却是掷地有声,叫场中众人的脸色纷纷一变。 那些都是无用之物?那她们这些人算什么? 孙大少奶奶自也是眉心一蹙,道:“诗词歌赋琴棋书画皆为雅事,向来为文人雅士所喜,千古流芳,若这些皆是无用之物,那敢问宁夫人,何为有用之物?” 看着眼前的咄咄逼人,钟意唇角的笑意不变,同一旁的绿媛轻声吩咐道:“去外面把左边的架子上的齐眉棍拿进来。” 钟意看过了左边的兵器架子上只有一根棍子,便是不识兵器之人亦能认出来。 “是。” 绿媛领命走了出去,众人只相对而视,不知钟意葫芦里到底卖的什么药,直到看着绿媛拿着齐眉棍进来,面上方又露出了鄙夷的笑意。 这难道是要如护院一般,当众耍一套棍法不成?倒是有用,捉贼么? 钟意笑了笑,起身走到中间接了绿媛手中的齐眉棍,与周围讥诮的神色仿若未闻,新授慢悠悠地挽了两个棍花,看着周遭的嘲弄之意越来越盛。 云氏看着,心中虽是嘲讽,可到底今日是她主持的场子,钟意也是她请来的,不能随着她丢人,便站起了身有些焦急道:“这舞枪弄棒的,可是别伤了嫂嫂,这宴上的主菜已是备好了,乃是从泉州快马加鞭运来的海鱼所烹,嫂嫂快回来,咱们大家一起尝尝,这海鱼凉了可就腥……” “啪!” 云氏的话音尚未落下,只听一声脆响,钟意挽了一个棍花之后忽然膝盖一抬,生生将那小臂粗细的棍子用腿给折成了两段。 行至如此粗暴,亭中的众人看着那折成了两段的棍子,感觉脖子后面有些凉飕飕的。 钟意一脸风轻云淡地把两截断了的棍子往地上一丢,施施然坐回了自己的位置。 “诸位当知道,我朝百年来战事连连,多少子民在战场上抛头颅洒热血,才保住了京中的歌舞升平,我的夫君亦是南征北战二十余年,金戈铁马,尸山血海。” “我幼时长在军营,也亲眼见过刀光剑影,马革裹尸。都说出嫁随夫,圣上既然将我赐婚与将门,我当理应与我夫君同心同德。” “孙大少奶奶身在京中,自然能顾于琴棋书画,于孙大少爷红袖添香,而我夫君乃战场上的铮铮男儿,我自当学于刀枪棍戟,方能相得益彰,诗词歌赋琴棋书画于我,于我的夫君,于战场上夺敌首级……” 钟意对着孙大少奶奶,唇角终于再次勾起,“百无一用。” 百无一用是书生,百无一用是你们。 钟意悠悠移开眼眸看向地上那两截棍子,道:“小荑,将这两截棍子送去厨房,虽然断了不能使了,可放进灶头还能当柴火烧饭呢。” 木棍乃是十八般兵器之一,完整的时候上阵对敌,便是断了尚能烧火做饭,诗词歌赋呢?在战场上陶冶情操么? “你……” 都是后宅里的人精,怎么能够觉不出钟意那两句话里头的意思?孙大少奶奶的指甲都要抠进桌案上了,可顾忌钟意身后的宁祁又不敢发作,一口气生生吞了回去。 云氏看向钟意的眸光微闪,笑了笑圆场,“主菜都快要凉了,海里的鱼要是凉了可是腥得很,来人,还不赶快上菜。” 云氏的吩咐下去,早已候在亭外的丫鬟立即便端了主菜进来。 宴中缓缓又恢复了之前的热络,却再没人上门找钟意的麻烦。 钟意正是乐得开心,也不管对头孙大少奶奶时不时飘来想要瞪穿自己的眼神,只专心顾着桌上盘子里的东西。 不得不说,虽然宴不是什么好宴,但是这菜品,真真是极好。 想着今日一役,以后不知道还有没有人要她来这种宴上,钟意每一口都品尝地异常认真,不知道宁祁小厨房里的师傅能不能做出这一手来,正好宁祁也喜欢吃鱼,哪天趁宁祁回来吃饭的借口让小厨房的人铺张浪费一回。 嗯,钟意觉得这个是个好办法,既显得自己贤惠贴心,又不会让宁祁怀疑她是个败家老娘们。 第13章 将军夫人要崛起 姝贤会一直进行到黄昏的时候方才结束,钟意回院子的路上,小荑看着四下无人,终是忍不住赞道: “夫人,你方才用腿弄折棍子的那一招真是太厉害了,奴婢看那些人都看傻了呢!夫人你武功真厉害!” 钟意的神色沉静如水,听了小荑的声音方勾了一下唇角,道:“我不会武功。” “方才那齐眉棍的内里早已朽坏,折断它并不费力气,你也能。” “那夫人也是很厉害,奴婢看那孙大少奶奶都说不出话来了呢!” 那孙大少奶奶一副趾高气扬咄咄逼人的模样,小荑本就极是瞧她不惯,原本还怕钟意受气,却是不想最后气死的是那个女人,真真是心中畅快! 钟意的神色淡淡,并没有应声,心中也没有小荑的沾沾自喜。 厉害吗?蠢死了才是。 绿媛看着钟意的脸色,劝慰道:“少奶奶不必在意今日的事情,奴婢会告知将军。” 告知什么?让宁祁知道她有多蠢吗? “不必。”钟意道。 这就是高门后宅里的生活,哪怕她不喜欢,可既然她嫁给了宁祁,那么她就必须自己在后宅中立足,而不是事事倚仗宁祁。 她或许不会喜欢上宁祁,可她不会如旁人心中以为的那样,成为宁祁光鲜亮丽身上的一块烂疮疤。 这是她作为一个妻子身份应该做到的事情。 绿媛听着钟意的口气,只怕钟意是心中生了闷气,不由开解道:“少奶奶不必介意今日孙大少奶奶的话,她们只不过是嫉妒将军对少奶奶好罢了。” 嫉妒? 钟意的眸光微闪,绿媛不说起这个倒还好,说起这个来钟意的心中倒是真腾地升起一股火来。 是啊,她钟意的确是路边的野鸡飞上了宁祁的高枝儿成了金凤凰,既得了这一份幸运被旁人嫉妒或者嫉恨那都是应该,乃是福祸相依的道理,是她的代价。 她的身份低微,皇亲贵胄轻视她,高门贵族鄙夷她,那都是天经地义,人家百年的贵族传承,凭什么要接纳她一个市井的野丫头? 可她们不行,那些在听到皇帝要给宁祁赐婚之时避之不及的人不行,这些朱门贵族里的所有人都可以嘲笑她,唯有她们没有这个资格。 既然当初畏缩了,既然觉得宁祁会死,承担不了之后的风险纷纷他嫁,那么不管宁祁娶一个路边的乞丐,还是残废,她们都再也无权置喙。 坏事谁都不想担,寡妇谁都不想做,她也怕宁祁有朝一日战死,可她至少不怕承担。 这京中的荣华富贵,这百姓的太平都是像宁祁这样的军人在战场上拼杀出来的,凭什么最后却没有人敢嫁给他? 那些贵女在对宁祁避如蛇蝎的时候有没有想过,这对宁祁不公平,这让宁祁的脸面往哪里放? 钟意深吸一口气按捺住心中突然翻涌起来的怒意,道:“任她们如何,丈夫都是我的。” 钟意调整了两下呼吸,转过头同绿媛轻松地笑了笑,“将军的军务繁忙,岂能再让后宅里头的事情分他的心?你不要告诉将军,我自己会应付。” 或许她会有不同于旁人的想法是因为她出身军营,见多了流血牺牲,见多了生死离歌,又或许她钟意天生同战场犯冲,身边的人都要战死沙场。 可不管如何,也不管她嫁于宁祁是什么原因,木已成舟,她就要为他着想。 绿媛看着钟意的神色,低头应声,“是。” 天幕四合,晚膳过后的时候,外面人忽然来报,说是宁祁今夜不会来了。 钟意问了一句,原是宁祁朝中忽然来了消息,说是有皇子要莅临军营代帝巡视,既是有巡视,又是训练新兵的当口,照着常例是要弄一场小规模的演兵来彰显一下我朝兵力的,宁祁身为主将自是连夜多出了好些事情。 上头突然来检查,又要好好的兵不能练又要做形势上的东西,钟意暗自替宁祁道了一声倒霉,却也偷偷庆幸宁祁今夜不会回来来,毕竟刚刚给宁祁在外头丢了人,真是怪不好意思见他的。 绿媛又偷偷同钟意讲,说宁祁明日原本可以在家休沐半日的,之后就要开始遴选手下精锐龙甲卫的精兵,得费上好几日的光景在外头不能回来,这会儿被演兵的事情一搅和,显然是不能亲自同钟意道别了,将军吩咐了手下,让转告对不能陪伴钟意而表示的歉意。 遴选精兵相当于军中机密,宁祁竟然这个也同她说。 钟意摆了摆手表示非常理解,真的一点,一点都不怪宁祁。 想到宁祁大概是不大可能在今日这场姝贤会讨论地最激烈的时候听人说她今日的丑事,钟意真真觉得好开心,晚上睡觉的时候也特别地踏实,然后翌日一早的时候,就接到了老太君让她过去一趟的消息。 “老太君叫夫人过去做什么?难道是因为上次夫人送的花,老太君也想送夫人东西了?”小荑一面帮钟意挽着发,一面乐观道。 钟意笑了笑,“哪儿来的这等好事情。” “那是为什么呢?” “去了就知道了。”钟意伸手点了一盒口脂给绿媛,是宁祁上回挑的那一盒,“今天就抹这个吧。” “是。” 穿戴整齐,用膳完毕,钟意到了老太君住的春晖堂的时候,里头已经来了两个人,一个是襄平侯夫人,也就是二夫人向氏,一个便是云氏。 “见过老太君。”钟意行了一礼。 老太君看着钟意,依旧是笑得慈祥,“祁儿媳妇来了,这几日在院中一切可好,下人可都还尽心?” 钟意道:“回老太君的话,一切都好。” 老太君点了点头,“那就好,若是有什么不好的地方,缺了什么短了什么,尽管到我这里来说,可是别委屈了自己。” 宁祁院中账目走的都是宁祁自己金库里的银钱,似乎一直都是与府中的中馈无关。 钟意看了老太君一眼,只当是长辈的关心,应道:“孙媳知道,谢老太君。” 屋中的沉水香清淡,丫鬟奉上茶水,老太君端着茶盏用了一口茶,道:“听湘儿说,昨日的姝贤会上你也去了?” 钟意的眸光微闪了一下,“是。” 老太君看着钟意语重心长道:“这后宅里的事情就是多,各府间的来来往往也是免不了的事情,你方嫁进来,有些规矩不知道也是难免的。” 钟意垂眸,点了点头,“是。” 老太君继续道:“你是既为祁儿的正妻,便也是祁儿的门面,平日里的言谈举止,当有大家风度,方才能全了丈夫的脸面,你以为如何呢?” 钟意恭敬应道:“老太君说的是。” 的确,她的一言一行也是宁祁的脸面,何况她与宁祁的身份各有各的特殊,本就是够引人注目的,她更是要万事当心,不可在外面行差踏错一步而折损了宁祁的颜面。 钟意的态度恭谨谦卑,乃是一个明白之人,老太君的面上不由露出欣慰的笑意,转眸看了一眼一旁的二夫人向氏。 向氏的唇角勾起,柔婉的神色与云氏如出一辙,同钟意道:“这高门里的规矩也是不人人生来便会的,若是不懂,慢慢学来就是。” “老太君,”向氏转头看向老太君,道:“媳妇瞧着祁儿的媳妇也是个聪慧的女子,若是能有人慢慢教她,想来不出半年,便能脱胎换骨。” “嗯。”老太君点了点头,“你说有理,这规矩谁也不是生来就懂的,都是慢慢学会的——” “祁儿媳妇,你觉得呢?”老太君转眸看向钟意。 钟意的眸光低垂着,只是道:“二婶说的甚是有理。” 老太君与向氏闻言,眸中的笑意更深。 “湘儿家中世代书香,乃是京中有名的书香望族,从小礼仪规矩都是极好的……”向氏看着钟意,细细盯着钟意面上神色的变化,“湘儿虽是弟妹,论起辈分不如你,可不过是讲授几天礼仪规矩,你与湘儿的年纪也相仿,这府中再没有比湘儿更适合的……” “若是让湘儿来告诉你各府间的礼仪规矩,你可愿意?” 向氏询问的话音落下,屋中众人的眸光早已俱凝在了钟意的面上。 钟意的眸子始终微垂着瞧不出神色来,听着向氏语毕也未吱声,只是依旧垂着眸子仿若在思考什么,只叫屋中一瞬间的静默。 钟意的唇角浅浅勾了勾,终于抬起了眼睛,道:“这世上只有师傅挑徒弟的,哪有徒弟挑师傅的,二婶也说了,不过就是学几天的规矩罢了,若是弟妹不嫌麻烦,我正是求之不得,哪里又推拒的道理呢?” 钟意接受的答应落下,屋中的氛围顿时一松,云氏上前一步道:“嫂嫂说笑了,妹妹哪里会嫌嫂嫂麻烦,届时还要请嫂嫂不要笑话妹妹才是呢。” 钟意客气地笑了笑,“弟妹客气了。” 老太君道:“既是如此,那便从下午开始吧,湘儿,你可要用心将那些礼仪规矩告诉你的嫂嫂。” 云氏恭敬施礼应声,“是。” 第14章 那朵白莲花 学规矩的事情已定,午膳过后歇完晌的时候云氏便带着丫鬟到了钟意的院子。 因着只一个下午的功夫,云氏也未让钟意做什么,只是闲谈之间告诉了钟意一句,为人晚辈者,为人媳妇者,当晨昏定省。 宁祁的生母虽然已经亡故,可是府中还有一个老太君。 出嫁之前,钟意便大概听人说过这高门大户里的规矩,媳妇每日应当同婆母请安,只是宁祁的生母早已亡故,是以从钟意嫁进来起便从没有人提起过这一遭。 说来老太君是府中的长辈,是宁祁的祖母,她同她请安也是应当的。 钟意笑着垂眸沉吟了一下,点头应允了。 绿媛站在边上听着,抬眸淡淡地扫了一眼云氏。 既已听了云氏的话,第二日晨起的时候,钟意便早早去了春晖园里头,老太君见着钟意来了,自是笑脸相迎,也未多让钟意做什么,只是同二夫人三夫人四夫人一道在旁边侍候了早茶,免了钟意黄昏的请安,只每日早晨的时候过来侍候半个时辰的早茶便可。 看着日日从老太君起身时便要从梳妆开始侍候,黄昏还要请安伺候晚膳的二夫人三夫人四夫人,钟意只侍候一样早茶便可,真真是再轻松不过的事情了。 侍候早茶的时候也不用钟意动手,只站在一旁就是,比起当年在馄饨摊上一站就是一整日,这立上半个时辰于钟意来根本讲不痛不痒。 只是这老太君屋中燃的熏香着实是浓郁,熏上这半个时辰也是够呛。 过了给老太君请安的事情,云氏便过来正式同钟意讲那些规矩上的事情。 “这言行举止,每一样都不简单,不过其中最易练的大概便是行了。” 春阳晴好,院中空旷处摆上桌椅茶水,云氏在钟意的前头缓缓走过,身姿枭娜,步履优雅。 “《千字文》中云,矩步引颈,俯仰朝庙,束带矜庄,徘徊瞻眺,《礼记》中则言,疾趋则欲发而手足毋移,行走之时,身要直,绝不能左右摇晃,脚步亦要平直,行路时手肘不可晃动。” “还有行路之时,不论上行还是下行,这鞋履当隐于裙下,决不可露出裙外。”云氏缓缓停下步子看向钟意:“嫂嫂可是听明白了?” 钟意坐在椅子上看着听着,只是淡淡的笑。 走两步路还能引经据典,论起来可是丝毫不比行军打仗省事儿。 云氏看着钟意笑得柔婉,“嫂嫂不若试试。” “好。” 钟意应了一声,站起身来,却是不想从此开启了一个死的循环。 行如弱柳扶风,步履轻盈,步步生莲,看上去容易,可做起来着实又是另一回事情。 绣鞋不可露裙外,便要小心收小了步子,可这些年来钟意都是走大步惯了的,一时走那三寸金莲的莲步,又要顾着足不露裙,每一步自是要走的极为谨慎小心,一小心便慢了速度,可要练的却是步步生莲而不是步履维艰。 既要走得自然,又要走的好看,如此一来钟意便只能每一步都绷紧了身子,使着力气咬着牙死死端住了,方能勉强走出个模样来。 可如此练上几日的行路,勉力为之,钟意只觉得腿都不是自己了,效果却又着实勉强,仿若邯郸学步,简直可笑。 小荑看了几日,终是忍不住道:“夫人那规矩这么累人,您为什么还要练它,反正将军从来都没说夫人不好,您何必受这些罪,还有昨天下午二少奶奶又教什么奉茶,把您的手都烫了。” 钟意躺在贵妃榻上,抬手瞧了瞧自己的手指,幸好不是什么纤纤玉手,柔若凝脂,皮糙肉厚地烫了一下连个印子都没有。 那火烫的杯子端上手的时候,她忽然就隐约领悟了花厅敬茶那日宁祁为甚要抢着先把杯子截过手再给她了。 钟意拈了粒蜜饯放入口中,轻叹了一声,“这你就不懂了吧,这事儿等哪天将军开口了可就来不及了,早些学一点总归是不会错的。” 小荑嘟囔道:“将军对夫人这么好,奴婢看将军才不会舍得让夫人受这份罪。” 钟意的唇角浅浅动了一下,没有说话。 小荑说的没错,若是宁祁必不会在乎她会不会这些东西,虽然她同宁祁相处统共加起来都不会有七日,可从宁祁平日言谈之中也能感觉出,宁祁并非拘泥繁文缛节的人。 可宁祁能够不在乎,她却不可以。 姝贤会一事,好似看着她镇住了场子,并未输了宁祁的面子,可明眼人心里都清楚,这些不过是巧言令色而已,并不能改变她仍旧是那个市井里的麻雀,即便飞上了金枝仍旧长不出凤凰金羽毛来的事实。 她也曾觉着只要宁祁不吱声,那些装模作样的名门做派她可以不理会,但从姝贤会上回来,她方才晓得她真的应该收敛行止,纵使不能够像云氏那般的仪态,却也再不是别人眼中格格不入的突兀所在。 钟意吸了一口气,悠悠道:“正是因为将军待我好,我才不能扯了将军的后腿呀。” 小荑默默撇了撇嘴,没有再接话。 绿媛从外头进来,同躺在贵妃榻上恹恹然的钟意笑道:“奴婢方从外面回来,那园子里的杏花正是开得鲜艳,少奶奶不若去看看?” 钟意笑了笑,道:“难得今日歇上半日,哪里还有力气去外头走动?躺上一天才好呢。” 绿媛道:“少奶奶这几日都是憋在院子里,正是该出去走动走动,透透气也是好的,将军后日就要回来了,若是少奶奶在院子里头闷坏了,可是要拿院子里的人是问的。” “你这丫头,我这两日哪有空叫‘闷坏’了去?”钟意倒是希望能好好“闷”在院子里头呢,可惜不行。 绿媛唇角的笑意无异,可眸子却是沉凝如墨,“少奶奶日日在院子里头,不看外头的事情,可不就就是要闷坏了。” 这话有门道。 钟意抬眼看了一眼绿媛的神色,然后缓缓坐起身来,“今日天儿甚好,出去走走想来也是不错。” 绿杨烟外晓寒轻,红杏枝头春意闹。 今日破晓之前一场春雨落下,院中小径之上仍含湿意,娇花带着水色,更显□□柔美。 从九曲河桥而过,池中锦鲤成群色彩斑斓,绕过水榭假山,粉白柔嫩鲜艳的颜色一片。 “这府中原来还有这样一处所在,之前倒是从不曾走过。” 杏花柔粉,梨花雪白,桃色鲜艳,一园勃勃□□花团锦簇云蒸霞蔚。钟意抬手拂过一枝杏花,犹带雨水漉漉。 “少奶奶平日出来的少,这园子又深,若是不刻意过来,哪里能走得到呢。”绿媛淡笑着解释,脚步忽的一错在钟意之前伸手往一条小路上一引,“东南角上的杏花每年都最是夺目,少奶奶不若往那里去看看。” 钟意的眸光落在绿媛的眼中,缓缓顿了一下,然后唇角轻轻勾起,“好。” 院中的树木栽种紧密,又是百花盛开的时候,走入其中便是置身花海之中,似烟似雾,抬眼只见繁华茂密,抬起隐约的,可见一八角亭尖儿。 绿媛一路带着钟意到了一座奇石所砌的假山后头便停住了脚步,隐隐可听假山之后有人声传来。 “妹妹这烹茶的手艺可是越来越好了。” 钟意看了一眼绿媛,绿媛只垂着头恭敬而立,钟意便前去,伸手拨开了一枝杏花,从繁花茂密的间隙看出去,能看出是绕到了八角亭子的后边,亭中一身淡绿雅致的云氏正同一少妇人烹茶赏花,微微一侧过身子,那尖尖下巴瓜子脸儿的正是那日姝贤会上同云氏要花样子的那个妇人,绿媛曾说过一句,那少妇人乃是吉安伯府家三房的夫人江氏,是云氏未出阁之前的密友。 今日云氏本该继续过来教习她如何奉茶,正是因有昔日密友上门才同她说了要耽搁半日。 钟意眸底的波光微动,松了拨在树枝上的手,只立在原地静静听着。 “不过是闲来无事多练了几回来打发时间罢了,若说烹茶,姐姐烹的铁观音,当是京中一绝。” 八角亭中,一张厚毯上楠木精雕的矮桌古朴,云氏跪坐案前,伸手将烹好的茶汤递于江氏。 江氏伸手接过茶盏,描妆精致的眉眼间一丝郁色淡淡萦绕,“各茶有各茶的烹法,铁观音虽好,却也不是人人都爱铁观音,妹妹博取众长,才是真正的好。” 云氏端着茶盏轻抿了一口,“姐姐真是谬赞了,业有所精,叫妹妹看来才是真好。” 江氏看着茶汤澄黄,朱唇浅浅斜勾,“业有所精,便只能顾上一样,博览众长,便是浅尝辄止,也是丰富所见,多有裨益呢。” 云氏的唇角动了动,没有接话。 “二少奶奶。” 花影横斜间,一个侍女从小径的一头趋步走至亭下,行了礼道:“二少奶奶,方才清蘅院里遣人来报,说是大少奶奶今日有些乏了,请二少奶奶明日再过去。” 清蘅院,正是宁祁和钟意的院子。 第15章 那朵白莲花2 云氏抬了抬手,“知道了。” “大少奶奶?”江氏喃了一句,抬眸看了一眼云氏,“听说你今日正在调教你那新进门嫂嫂,怎的?还让人支使了起来?招之则来,挥之即去?” “支使?”云氏的唇角勾了勾,眸光冰凉,“姐姐觉得,何为支使?” “呵呵。”江氏掩唇一笑,“倒是忘了,她一个市井愚妇,哪里支使的动妹妹。如何,上一回姝贤会你特意让她过去,让赵侍郎家的丫头把纱巾挂树上引你她去取,如此粗鄙行径,可是让宁大将军恼了?听说将军自此之后可是有些日子没再回来了。” 云氏冷笑了一声,转头往红泥小炉里加了几块炭。 江氏轻轻转着手中的杯盏,道:“要说这原本,该是你嫁给宁大将军才是,当初你还在兴州的时候,宁大将军可是在府上客留了有大半年的光景,你母亲与宁大将军的母亲也是姐妹,将你配与宁将军,本是再适合不过的事情,只是……” “却是不想,你竟然嫁给了二少爷。”江氏的眸光落在云氏的面上,说不清是幸灾乐祸还是信口提起,“二少爷虽好,却是博爱,襄平侯夫人已是允了二少爷纳妾的事情,你方进门不到三月,尚未怀上子嗣,襄平侯夫人怎么能允二少爷这么快就纳妾呢,如此一比,倒是宁将军好些了。” 云氏搁在膝上的手指紧紧掐紧,“纳妾之事老太君可是尚未应允,便是要纳妾也必是要过了半年之后,那是规矩。” 江氏端起茶盏轻嘬了一口,悠悠道:“这府中的大少奶奶便是再不知规矩,老太君不也是放了过去么,这些日子你□□她的那些,可是卓有成效?” 云氏冷哼一声,“气度底蕴,岂是一日之功,她便是学上一辈子也休想学成半分。” 江氏轻声笑了,“倒也是,东施效颦,正好让你好好磋磨磋磨,叫她知道厉害,只在皇上赐下诰命之前,让她再在外头丢上几回人,宁将军纵使再仁厚的心性,怕也是要耗没的,等她下了堂,你也不怕爵位外落。” 云氏的面上划过讥诮,抬了抬手中的杯盏,“这园中的春花甚好,姐姐何必再说那人,不若同妹妹一道赏景。” “好。” 话题渐渐扯上风雅之事,钟意在假山后头也不再多听墙角,缓缓从来时的路上返回,出了院子,直往清蘅院而去。 一路无话行至院内,进了屋门之后绿媛噗通跪倒在地,“请少奶奶恕罪。” 钟意在桌边坐下,看了一眼跪在地上的绿媛,悠悠道:“将军让你做的?” 绿媛低头跪在地上的身子颤了颤,应了一声,“是。” 若不是有人授意,绿媛一个丫鬟纵使忠心到不行,也不敢这么直喇喇带她过去听墙角这样大胆,更何况这院子里的所有人只对宁祁最忠心。 钟意轻叹了一口,挥了挥手,“行了你起来吧,给我沏杯茶过来。” “是。” 绿媛起身退下去沏茶,钟意看着人走了没影,方才又长长叹了一声,挠了挠头。 当初花园摘花一事,云氏分明听见她同小荑所言,却仍是指引她去老太君的花圃之内,她便于云氏有所警觉,只是她方嫁进家门,碍于妯娌情面,顾于妯娌和睦,她只装作不知。 后来姝贤会上那挂于树梢上的纱巾距离角度如此刻意,只一伸手的距离,她爬上树之时便觉有异,却晚了一步,让云氏带了人前来,再次落入圈套。 她明白云氏不怀好意,故意使计让她丢丑,但仍旧是碍于妯娌和睦,总归是不能方进门就闹出不睦的事情来,她的脸就算了,宁祁的脸定是挂不住的,是以她也忍了。 再后来学规矩之事,分明便是有人想给她立规矩了,但想来是宁祁的长辈,到底情理之中,她便也顺从了去,反正这规矩仪态,她总不可能永远都不知道,为了那表面上的宁静和睦,便是在云氏哪里学得辛苦一些也是无妨。 历来做媳妇的,忍气吞声都是难免的,何况襄平侯府里人还不少,关系愈发复杂,自是忍的地方也更加多,钟意早有了心理准备,而且也只是忍一时,等将军府修缮完毕她也就熬出了头。 兵法曰,非危不战,合于利而动,不合于利而止。在襄平侯府里与人较劲对她没有任何好处,是以在襄平侯府的时候,能让则让,能息事宁人便息事宁人。 可是今日绿媛做的事情却是传达了宁祁的另一个意思。 宁祁不希望她再忍下去了,他想解除她的顾虑,让她反击。 “少奶奶,请用茶。”绿媛端上茶盏。 “江氏说的爵位旁落一事是什么意思?” 虽然亲耳听人在背后议论自己很是叫人心头冒火,可钟意还是听清楚了江氏的最后一句话。 爵位旁落?还跟她封不封诰命有关系,一听就不太寻常。 绿媛道:“回少奶奶的话,那爵位,指的是襄平侯的爵位。” “嗯。”钟意不明白,“襄平侯的爵位跟将军跟我有什么关系?” “赐婚之时,将军曾为少奶奶请封诰命,只是圣上说要少奶奶诞下子嗣有功,方能加封诰命。” 子嗣又与诰命有什么关系?钟意明白,这大约是皇帝看她的身份已经捡了宁大将军的大便宜,是以吝于再赐诰命的借口。 “将军的父亲大老爷乃是府中嫡子,将军乃是府中嫡长孙,原本这爵位当应传嫡子嫡孙,只是大老爷战死沙场,将军为国南征北战不曾回京,爵位方传到了二老爷的身上……” “嗯。”钟意哼哼了一声,示意绿媛继续说下去。 “将军虽不曾继承爵位,可仍是最有资格继承爵位的嫡孙,只要少奶奶诞下子嗣,得封诰命,那么若是有朝一日……不管将军在不在,只要少奶奶想替小少爷拿回爵位,念在将军的战功,爵位都极有可能让皇上钦赐,由小少爷继承。” 倒是母凭子贵,也子因母贱,钟意的身份着实太过低微,若是日后诞下嫡子,需得加封了诰命,母子方能享真正的尊荣,若是无诰命,那么一旦宁祁战死,钟意便是零落成泥,便是有了子嗣,儿子也会应母亲的身份难以在京中贵族立足,更遑论去争襄平侯府的爵位了。 弯弯绕绕,前因后果,她倒是不知道她嫁进门后除了宁祁对她好能让能嫉妒外,还有这么一长串环环相扣的缘由让人顾忌着。 钟意抬手轻轻揉了揉太阳穴,漫不经心悠然道:“将军想要侯爵吗?” “这……”绿媛抬眸看了一眼钟意,答不出来。 宣威、神威、龙威……不管皇帝在大将军的前头加了什么封号,都是虚的。倒是封侯拜相,武将做到最上头,当应封侯位,丹书铁劵才是真的。 只是本朝自立国以来,战事不歇,武将辈出,要是各个按着军功论功行赏到现在,京中早已遍地侯府,是以除了高祖皇帝那一朝给开国功臣大封过一轮爵位,再往后加封的爵位便是凤毛麟角。 所以这会儿宁祁的地位早已超过了襄平侯,却有人依旧要防着爵位要旁落,怎么说世袭罔替坐享其成的爵位福泽子孙,而战场拿命拼来的却只传一代。 钟意的唇角凉凉勾了勾,端起茶盏抿了一口,“他不想要,我也不想要。” 经历过战场拼杀,感受过一刀一枪拼搏的人怎么能可会有养尊处优衣来伸手饭来张口公子哥儿的念头? 温养在锦衣玉食里看一眼都要颤一颤的小娇花,与悬崖峭壁上风吹雨打百折不挠的劲松……燕雀安知鸿鹄之志! 以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真是有脸跟上来比。 谁给你脸了谁给你脸了? 她钟意若是以后有儿子日日不思进取只抬着头等爵位落下来,她非打残他不可! “行了,”钟意将茶盏放回桌上,“差不多到午膳的时候了,今日早点摆膳吧,我饿了。” “是。” 绿媛退下去的时候,下意识瞧了一眼钟意的神色,依旧是平日里一团和气到风轻云淡,好似什么都不懂,也什么都不在乎的模样,可是内里其实是不一样的,不是么? 午后时光静谧,窗外的海棠颜色娇丽,书房之中,钟意托着脑袋一页一页翻着桌上的书页。 那是宁祁给她看的策论。 钟意虽然没学过这些国事里的道道,可倒是一通百通,三韬六略里头也不是只讲兵法,钟意当初于旁的上学的都不深,可也是略懂那么点意思的,这策论初时看的云里雾里,后来到也差不多明白,古来圣贤之论,大多万变不离其宗,她看起来,只是要多费那么点力气罢了, “夫人。” 正是想得入神,楼下却忽然传来小荑的声音,小荑脚步静悄悄得上到楼梯口上,道:“夫人,二少奶奶来了。” 钟意的眼皮未动,只盯着那书上的字句,不紧不慢道:“她来做什么?不是说了我今日身上乏了,要歇半日么。” “二少奶奶说,要来看看夫人,绿媛姐姐拦了,可是她不肯走。”小荑的语气有些讥诮,那云氏平日里跟朵白莲花似的,可今日她小荑才算是真真长了眼。 “不肯走。”钟意低低喃了一句,抬手将书合拢,“不肯走怎么办呢?不肯走我就去会会她。” 非要过来看她,是想来抓她躲懒吗? 钟意起身将书册放回书架子上,忽然动作一顿,转头看向小荑,道:“小荑,我讨厌那个二少奶奶。” 小荑皱眉道:“奴婢也不喜欢她。” 钟意的眉梢挑了挑,“待会儿,你帮我做件事情呗。” 第16章 滚水烫白莲 绿裳白裙,身子婀娜。 钟意看着云氏过来的时候真是越看越像根绿豆芽儿。 云氏过来的目的很明显,冷啊暖啊问了一通,到底却是在影射钟意躲懒的事情。 “昨日妹妹教了我奉茶之道,待妹妹走了我想了好久,这端茶时每一步都要稳当,才不会把茶水洒了出来,奉茶之时,手上亦要端的牢,左手端盘,右手端茶……我来试一试,妹妹看着对也是不对。小荑。” 钟意笑容可掬地同云氏说了,也不等云氏作答,转头便喊了小荑倒茶。 “妹妹就坐在这儿当一回老太君,让我奉茶过来,可要瞧瞧我还有哪里不对,可要好好指教。” 云氏面上的笑意矜持优雅,道:“嫂嫂言重了,妹妹哪里敢但指教二字。” 钟意也不多说,站起身来往去往小荑的手上接了茶盘,然后一步一步走至云氏的跟前,指尖拈住了茶托,单手端茶,弯腰,也不放一旁的小几上,径直将茶盏递与云氏身前,“妹妹。” 云氏的眸底飞快划过一丝得意的嘲弄,缓缓伸手接茶,柔嫩的指尖肉方要触上茶托的时候,却是不想茶盏忽然微微一低,指尖便触在了杯身上。 “呀!” 云氏的指尖反射性地就猛地一缩,钟意顺势手上一倾,仿佛是被云氏撞着了,整杯滚烫的茶水便统统倒在了云氏的白裙上。 “啊!” 滚水浇上腿上,纵使初春的裙衫还厚,可也顶不住滚水直接渗进了最里面。 云氏下意识就要烫的站起来,将那裙子拎起来缓上一点,却是让钟意一把按住了肩膀,揿在了椅子里动弹不得。 钟意的双手按在云氏的肩膀上,关切道:“呀,妹妹你没事吧,你怎么这么不小心把杯子打翻了。” 虽然宁祁有为她撑腰的意思,可为的那一点安宁和睦,钟意本不想动手。但她再是能忍,上午刚听了编排,转眼人便又要在面前作妖,她不撒撒气怎么能行? “我……”云氏的细皮嫩肉哪里遭受过这样的对待,疼得直抽冷气又被钟意压着肩膀使劲晃悠,一时开口出声都是难,白眼都要翻出来了。 “二少奶奶,二少奶奶!”到底还是丫鬟反应过来,急忙围了上来,“快,二少奶奶烫着了,快去请大夫,快去!” 钟意在一旁焦急提议道:“妹妹你没事吧,要不把裙子脱了吧,这一直闷着可怎么是好。” 把裙子脱了? 云氏热水都浸在裙子上,云氏原本倒还真想过,可叫钟意那么一嗓子嚎出来,只觉得粗鄙不堪,她一个名门闺秀,怎么可能自她面前把裙子给脱了,成何体统! 云氏的脸色煞白气若游丝,抓住丫鬟的手道:“扶我回去……快扶我回去。” 钟意袖着手在边上关切又热情道:“诶,妹妹还是在我这儿等大夫来吧,妹妹?” “走!”云氏看都不曾看钟意一眼,只抓着丫鬟的手就往回走。 钟意瞧着背影,吊着嗓子又喊了两声,“妹妹,妹妹。” 小荑凑到钟意身旁,看着云氏落荒而走的身影凉凉讥笑道:“看她那样子,总算是出了一口气,烫死她!” 钟意舒了一口气,转身在旁坐下,拈起一块给云氏准备的糕点放进嘴里,心情无比舒畅。 小荑侍候着端上温度适宜的茶水,思虑道:“夫人,你说她还会不会再来害你?咱们以后怎么办啊?可得好好想个办法防着她。” 钟意悠悠然抿了口茶水,抬眸看着小荑反问道:“防?防她什么?怎么防?” 小荑道:“当然是防她再来害夫人了,夫人今天烫了她一下,她以后肯定还要出什么坏主意,要不咱们让将军想办法治治她,让她不敢再来害夫人。” 钟意淡淡笑了笑,把茶盏放回桌上,一面语调轻缓道:“兵法云,无恃其不来,恃吾有以待也;无恃其不攻,恃吾有所不可取也。与其一直想着如何防她,想着治她让她不来,不若让自己无懈可击。” 安国之道,先戒为宝。因敌转化,不为事先,动而辄随。一则这不是战场,没有排兵布阵摆出来给她看,她如今不可能时时看着云氏,也猜不到云氏下一步会有什么动作;二则她也不可能轻起兵戈,主动出击去收拾云氏。是以如今最好的办法,便是坚壁清野,固守城池,以守为攻,随机应变。 夫人前半句说什么来着?小荑完全不理解,但是……兵法? 小荑仿佛忽然领悟了什么了不得的事情,夫人好厉害,用兵法来对付二少奶奶!真不愧也是将门之后。 “夫人,那你到打算怎么对付二少奶奶,她要是还在讲规矩的时候为难你,你可怎么办?” 滚水能烫她一次,总不能下次再那滚水烫她吧? “先看她明天还会不会来喽,还有——”钟意正了正脸色,看着小荑正色道:“二少奶奶是将军和我的亲弟妹,是一家人,对付这两个字未免太伤感情,可不是随便能用的。” “是。”小荑点头,“奴婢记住了。” 用词要严谨,决不可落把柄于人。 收拾了云氏,钟意那里自是一片舒畅清净,全不管外头的兵荒马乱,只一心又待回了书房里头,专心研读了宁祁给她的书,黄昏用膳,夜里就寝,第二日早起往老太君处侍候早茶的时候,也不听老太君问起昨日之事,连着二夫人都不曾多言一句,只笑眯眯地同她说一些无关紧要的事情,熬过了半个时辰,钟意便回书房里继续用书来打发时光,之事不想才待了一会儿,小荑便来禀报,说是云氏又来了。 “昨日里听人说二少奶奶的院子里头又是请医女,又是请大夫配药方的,一直闹到了落日的时分,这会儿怎么还能到咱们院子里头来。” 昨日那杯滚茶,便是有厚厚的裙衫挡着钟意也能保证绝对是让云氏全权消受了去的,纵使是皮糙肉厚的也能给烫红一片,如云氏那般细皮嫩肉的指不定起了多少个水泡。 钟意原本以为云氏再是于对她教授规矩一事上心切,也能消停个一两日来,倒真是不想云氏那豆芽菜般的身板意志也能这般坚强,拖着腿还能过来。 想着云氏那估计裹着绷带药膏的腿儿,不管云氏心中藏着什么,钟意觉着自己都要敬她是条汉子。 “妹妹的腿还好吧。” 看着叫丫鬟搀着过来的云氏,钟意很是关切地问道。 云氏的脸上笑意如初,“劳姐姐挂心了,还好。” “妹妹真是太不小心了,怎么把杯子给撞翻了呢?不过妹妹也是真真的名门淑女,便是叫热水烫着也能面不改色,可真是如妹妹说的那般处变不惊,嫂嫂我看着真是佩服的紧,若我有一日也能如妹妹这般端庄就好了。” 钟意对着云氏的眼眸之中是如白纸一样的单纯与真诚,丝毫见不着半分揶揄之意,那闪闪的黑眸之中隐隐竟还透着一种崇拜,合起来叫云氏全部收拢在眼里,脸上一阵红紫青白,分不清是真蠢还是装傻,只憋得心肝一阵乱颤。 这是什么话?分明是她这个蠢货把茶全倒在了她的身上,与她自己有什么关系?云氏死死扶着手丫鬟的手,腿上微微打颤。 “嫂嫂……过誉了。”云氏顺了老一会儿,终于憋出了一句话来。 钟意瞧着心中好笑,面上却是不露,“妹妹今日前来,可还是要继续告诉我那些规矩上的事情?” 云氏点了点头,透着些苍白的脸儿就像是一朵小白花儿般柔弱娇怜,“既是应了老太君的差事,自是要尽心尽责。” 拿老太君来压她? 钟意仿若未觉,应了一声,“嗯,那妹妹便说吧。先坐。” 说着自己便在椅子上坐着,支着下巴开始听云氏同她讲如何行礼才优雅端庄的问题,只是屁股却再没挪过窝,只支使云氏示范给她看。 “妹妹方才说,行礼之时手该放哪里才好?” “那脚呢?是分开一些还是全部并拢?” “行礼之时腿要蹲下多少才好?妹妹膝盖方才是屈了几分?我没瞧清楚,还望妹妹再来一遍。” …… 看着云氏煞白着脸几乎要牙咬切齿龇牙咧嘴,眼看就要不美哉了的模样,钟意发了发善心,放她过了去,只闲闲听着云氏不停口述,可不管云氏说什么,钟意只是认真地点头称好,再不做其他反应。 老太君只是让云氏告诉她规矩,却不是说让她跟着云氏练规矩,既然如此,云氏说她的,她只听了就是。 茶过了两盏,点心空了一盘,云氏苍白着脸色,却丝毫没有要停的意思。 钟意有些意兴阑珊,眼神左右晃悠着正想着如何赶人,绿媛便走了过来,道: “禀大少奶奶,方才将军遣人来报,说是军中有事,明日方能回府。” 本来不就是明天回来么? 钟意的眉梢抖了一下,转眸瞥了一眼云氏的面上,小白花儿似的脸上失望之色明晃晃地一闪而过。 “行了,我知道了。”钟意笑了笑,“妹妹,咱们继续说。” 云氏勉强勾了笑意出来,却再没了兴致同钟意往下去说,只一小会儿,便告辞去给腿换药了。 春风和煦暖暖,钟意瞧着小白花儿瘸了依旧枭娜离去的背影,曲着指关节在桌上敲啊敲啊。 表哥与表妹,男才与女貌,情窦初开,芳心暗许。 话说,云氏也是在她之前一个月嫁进来的吧? 第17章 围师必阙 铁甲铮铮,拒马拦门,练兵校场上的粗犷豪迈的呼喝声声。 就在钟意的心中编排出一场表哥表妹难成眷属,表妹别嫁他人但身在曹营心在汉,一颗芳心热滚滚的好戏的时候,城外军营里一匹黑马飞驰而来,营门的守卫见着马上的金甲来人,连忙搬开了拦门的拒马放人疾驰而入,后头一队玄甲士兵滚着沙尘而来,却在营门前下了马背,牵马入营。 “将军,龙甲卫的新兵已经归营,是否明日便开始往苍山练兵?” 帐帘一掀,副将解了头上的兜鍪夹在腋下,紧跟着宁祁一道进了大帐之内,年轻英俊的面上犹带着凝固的泥水汗渍。 宁祁的面上也是一样风尘仆仆,白色的披风褶皱,带着泥水枯草,山中瘴气多,昨日又下了雨,这一连着在山里头带上六七日,身上难免狼狈,解了兜鍪放在桌上,道: “才从山里回来,这几日也是辛苦了,且先歇上三日,三日后再正式编入龙甲卫,我瞧着这回的新兵没有上回的苗子好。景阳,你去同李江说,让他带着往苍山里去,使劲给本将练练。” 景阳咧嘴一笑,露了两颗尖尖的虎牙,道:“是将军瞧着咱们的龙甲卫这么多年习惯了,末将瞧着可是比卑职当年强多了,将军不是说过兵都是狠狠练出来的吗?让李将军带着练上一个月,定是脱胎换骨!” 宁祁随手翻了翻桌上积累的公文,抬头淡淡瞥了景阳一眼,“你现在也一样不如他们。” “将军……”景阳的俊脸上的灿烂颜色一垮,内心感觉好受伤,抱着兜鍪垂眼皱眉头抱怨道:“末将可是跟了您八年了,怎们可能还比不上那些新兵蛋子,你这样说末将……” “将军。” 景阳话音未落,亲兵已是端着净脸的水进来,只好悻悻收了脸上的怨色,却是在帐帘落下前瞥见帐前的守卫伸手接下一只信鸽,眼睛倏地一亮便大步走了出去,从守卫的手中接了鸽子进来,捧在手中朝宁祁晃了晃,清了清喉咙,吊着嗓子道:“启禀将军,家信到,十万火急。” 宁祁净了脸,也不理会景阳的阴阳怪气,接过信鸽取了信来看,在军中向来不苟言笑的俊朗面上唇角止不住地缓缓上扬。 景阳在下头瞧着,挤眉弄眼地压了嗓子轻声道:“将军,是不是夫人说想你了?那什么,小别胜新婚?” 宁祁没有接景阳的话,只是收了信,从桌上理出两本公文来丢给景阳,“这两本立马派人送到兵部去,叫人把龙甲卫新兵的资料全部拿过来,军籍也得和其他新兵分开来放。” 景阳接了公文,只看这一眼瞧着就不会简单的公文,皱了皱眉道:“这些琐事何必将军亲自去做,将军才是新婚,圣上当初可是批给您休沐七日,您何必这么快就回来。这些遴选新兵的事情交给李江将军他们去做就是,这班师回京有这么多人闲着,您就是半月往军营来一趟也是无妨的,你这样刚成亲就把夫人晾在府里这么多天,夫人要是不高兴了可怎么办?那您不是白白求了皇上的赐婚么?” 虽然将军如此作风乃是以大局为重的大公无私之举,是事必躬亲,为国鞠躬尽瘁的绝佳典范,可是想了这么多年,枪林箭雨的紧要关头仍是不忘与京中通信就为了知道夫人馄饨卖的好不好,高不高兴,有没有小混混闹事,钟文有没有去赌被夫人提着棍子打了几回这样的琐事,难得回京述职一趟,急急赶回军营之前都要偷偷在街口往馄饨摊瞧上半日…… 熬了这么多年,忍了这么多年才终于等到局势稳定凯旋荣归的那一日请旨赐婚,不好好在府中温存以补全这么多年的相思之苦,急急回到军营里来是为何? 更何况夫人不仅不知道将军这么多年所做的一切,貌似嗯……也没有对将军一见钟情什么的。 这样将军还跑回军营不回去,难道真的是军营里的老光棍实在太多了,连他们英明神武的将军都受到了影响,娶了媳妇儿也依旧打光棍? 景阳表示非常为自己将军赶到焦虑以及焦急。 这么搞,什么时候他们才能看到小将军? 宁祁一面理着桌上堆得高高的公文,一面淡淡问道:“景阳,若我方兵临城下围城之时,当如何?” 兵法? 景阳的眸光顿了一下,有些疑惑宁祁为何这时考他兵法,却仍是答道:“孙子兵法云,围师必阙,选一处为弱势缺口,以防鱼死网破。” 宁祁理出两摞公文分开放在案头,负手抬眸看向景阳,黑眸中迸射而出的是一种大局在握的沉稳与一谋定下的精光,“那你说,如今本将这围城之势可是已成?” 围城?将军要围什么城? 景阳英俊的面孔一片懵然,忽然眼睛一样蓦地反应过来,“将军要围夫人的城!” 想明白了的景阳眼睛锃锃的亮,将军果然用兵如神,原来追媳妇儿还能使兵法的! 宁祁的唇角缓缓勾起,所谓围师必阙,围城必缺,他用最快的速度请旨赐婚,乃是围城。而他大婚之后不故意亲近,也不留在府中,乃是留缺, 钟意的性子爽利,但或许是从小被人拿兵法开蒙,让那个军师调教地太狡猾的原因,上上下下都是戒备心,从小便是个绝不会轻易接受旁人的人。 钟意如今根本还不认识他,也不可能从心里接受他这个丈夫,若是他同个毛头小伙子一样死乞白赖又火急火燎地天天黏糊在她的身边讨欢心,会不会露出破绽被瞧出就是当年的胖将军先不说,叫钟意厌弃是一定的。 毕竟她喜欢的姑娘心里的眼界有多高,只会喜欢什么样儿的男儿他心里清楚的很,绝不会是一个功成名就后就待在家里耽迷于美色的酒囊饭袋。 所以于她,他不能急,他也一点都不急。 韶光流年,从襄州城外军营的潺潺流水边一别,再到这熙熙攘攘的京城街头,那个当年在他出征前依依不舍红了眼睛的小姑娘,那个给他护心镜叮嘱他在战场上不要光用蛮力也要用脑子的姑娘,那个不知道还记不记得她的姑娘,他要让她慢慢地重新认识他,接受他。 想到在府里已经好多天没见着的姑娘,宁祁点了点桌上的两摞公文,“你和李江一道把这些摆平了,本将先回府了。” “是,末将遵命。” 将军要回府了,景阳表示很高兴,跟着宁祁出帐送将军上了马离营,转过身去营帐里叫人捧了公文去校场的高台,远远瞧着高台上大马金刀地拎着棍子死盯着场下练兵的李江,清了一下嗓子,昂首挺胸地大步过去,一本正经道: “李将军,大将军有令,将这些公文交于将军处理,末将还要往兵部送文书,先走一步。”说着,手一抬示意亲兵把公文给李江递过去,自己转身便要走。 两大摞公文搬上眼前,练了一天兵的李江将军看得虎躯一震,愣神之间景阳已是快走没了踪影,“扯犊子站住!来人,把景副将给我逮回来!臭小子又来诓我!” ☆☆☆☆☆ 这边厢军营里头景阳被逮回来押进了营帐里头为国鞠躬尽瘁,那边厢宁大将军已一路快马加鞭赶在了城门关闭前进城往府里赶。 彼时已是上灯时分,宁祁踏进院门的时候,向来用膳速度也十分爽利的钟意已要开始撤膳。 “将军怎么回来了?不是说明日方能回府么?” 乍一看到宁祁出现在屋门口,钟意的心中有些惊讶,却也不是特别惊讶。 丈夫在外偶尔提早归家,应是几位寻常的一件事情。 宁祁一面伸手解身上的甲胄,一面道:“新兵遴选顺利,早一日回了军营,想着已是离家多日,便赶回来了。” 钟意走上前去帮,却是迎面一股酸臭的意味扑面而来,看着宁祁一身金甲泥点子飞溅,仿佛刚从泥地里头打滚出来的模样,钟意伸手去帮宁祁卸甲,一面皱了皱眉不禁便道:“将军这是在遴选新兵还是让新兵验你?这沾了满身的泥水,莫非你亲自下场去较量了不成?你的副将都干什么去了?” 这一句话中的语气算不得好,透着遮掩不住的质问味道,身边帮手侍候的丫鬟不由面色微变,纷纷垂了眸子。 钟意犹自不觉,解了宁祁的前甲转眼便瞧见了宁祁的护臂甲上明显的一道痕迹,钟意伸手就捧了宁祁的手臂来细看,应是利箭擦边而过划出来痕迹。 “这是怎么回事?箭都敢朝主将这儿来了?” 钟意是见过选兵的场面的,向来只见新兵丢掉半条命,倒是不见主将也跟着一道狼狈至此的,难道选个精兵主将还得身先士卒一下的不成? 夫人突然好凌厉,将军会不会不高兴?丫鬟们的头更低了。 第18章 夫妻日常 钟意却是只盯着宁祁的身上看,选个新兵主将都拼成这样,敢问他上战场又打算怎么拼?她不是不同意主将在军营里头同甘共苦,与子同袍,只是到底该上下分明些,有些事情不该主将动手的便不必理会,否则要这个将军的封号做什么? 钟意有些烦躁,宁祁向来出现在她的眼前都是风度翩翩的模样,今日如此一身狼狈,叫她不自觉就想起了她那个战死沙场的亲爹,同甘同苦爱兵如子的不得了,每回从战场上回来,总有几条疤是为了他手下的兵留的,从兵法上看好像是一件好事,可凡是都有个度,做过头就未必是件多美的事情了。 比如说对于家人。 身先士卒,爱兵如子,与子同袍……钟意不是特别喜欢这些个词儿表现在身处自己丈夫这个位置的人身上。 “娘子。”宁祁低头看着身前的钟意,抬手覆在了钟意捧着自己护臂的手上,一字一句缓慢而又耐心,“昨日下了雨,山路变得泥泞湿滑,泥点子都是那个时候沾上去的,并非我亲自过去同新兵交了手;这护臂上的擦痕……” 宁祁低低笑了两声,带着歉意的赧然,“是我太过大意了,龙甲卫乃是一军精锐,我到底得亲手论一论他们的斤两。” “可娘子说得也有理,”宁祁覆在钟意手背上的手掌微微收紧,“这些事情是该交给副将去做才是,我下次定不会再如此。” 宁祁的嗓音低沉却又柔软,与钟意不经意间透露出来的强硬大相径庭,仿佛温温吞吞的语气,叫钟意心中莫纠集起来的怒气缓缓松乏散去,然后倏地一怔。 她方才对宁祁做了什么?钟意的脑中忽然就浮现起了当年隔壁林婶揪着丈夫耳朵训斥的模样,她方才对着宁祁那一副兜头兜脑的模样,简直…… 简直就是悍妇。 钟意落在宁祁身上的眸光猛地一缩,敛去了所有的气势,心虚地垂下眸来,却又惊觉自己的抓着宁祁胳膊上护臂的双手叫宁祁的大掌给收拢在了手心里面,慌忙缩手抽了出来。 “将军一路风尘仆仆,先去沐浴更衣吧,正好也能让厨下立即做出晚膳来。” 手掌下面一空,却仍留有余温。 宁祁往桌边上一坐,道:“不用,我回来的突然,厨下如今正烧着热水,我先用了膳,再去沐浴。来人,再添一副碗筷上来。” 钟意瞧着宁祁的样子,面色终于是变了一下,宁祁这是要做什么?吃她剩下的残羹剩饭吗?虽然她也只吃了没多少,桌上的菜看上去也都还好好的,可是让宁大将军吃她剩下的,钟意着实不够这个胆量。 “将军不若再等等,妾身这便让人去府中的大厨房看看,让他们送来新做的饭菜,这些让人撤下去吧。” 宁祁浑不在意,“为甚还要人去大厨房再做?这里不就是现成的。” 问题这里是她剩下的呀!没见着桌上还放着她用过的碗筷么? 钟意纠结了,到底要不要跟宁祁正面讨论桌上的是她吃剩下的残羹剩饭这样尬尴的话题。 “可是……” 钟意正是拿不准该如何同宁祁说,丫鬟已是添上了新的碗筷。 举箸,夹菜,入口。 钟意选择放弃同宁祁讨论这个话题,犹豫了一下,在宁祁身边的位置上坐下,安静地陪着宁祁吃饭。 宁祁吃饭的速度很快,不知是真的饿了,还是多年行军的习惯如此,难得钟意同宁祁吃饭的几回,宁祁总是开头慢条斯理,然后不自觉地就加快了速度,可是又从不会提前钟意放下碗筷,好叫钟意不独自吃着尴尬。 “这青菜与鲜菇都是早晨才送来的新鲜时令,味道清醒爽口,将军不若尝上几口试试?” 虽同桌而食的机会并不多,可钟意还是瞧得出来宁祁不仅喜欢吃鱼,还喜欢那些大荤的东西。 军中的伙食向来一般,行军打仗之时更是艰苦,能馒头咸菜管够就是极好的幸运,荤腥之类从来可遇不可求,有时进了什么荒僻之地,几月不见油星儿都是常有的事情,是以军营里的人大多在平日里对荤腥一类较为痴迷。 钟意能体谅这一些,但也晓得这一味地贪于大荤油腻之物绝非益事,还是要荤素健全才是最好。 钟意淡淡的嗓音在旁响起,宁祁举箸将要往再往狮子头上的势头不由顿住,然后往菜心蘑菇的盘子里夹了一片菜叶子回来吞进了嘴里裹着米饭咕咚咽下,扯起唇角笑了笑,道:“的确很是新鲜味美。” 说完这一句,下一筷又往蘑菇上夹了指甲盖大小的一块,然后忍不住诚实地转回了狮子头上。 钟意瞧着,禁不住浅浅勾了勾唇,厨子做的时蔬为的原汁原味向来做的很是清淡不见油星,这样叫这喜大荤的宁将军如何咽的下喉咙?下回还是要让小荑同厨子说说,在宁祁回来的时候荤素混在了一起煮,夹带了油星才好让大将军咽的下去。 “在笑什么?” 宁大将军纵使以马不停蹄式的速度不失风度地风卷残云,依旧用眼角将钟意唇边弧度瞧得清清楚楚。 “妾身在想,该让厨子想想怎么换一换菜式了,又要大荤大油,却又要不失时蔬的清淡,荤素兼而有之,于身体才是有益。” 钟意的这一句说的有些不清不楚,可宁祁用脑子略一领会,还是体悟了钟意在说他饮食方式上的偏好不妥。 宁祁觉着自己的心中忽然就一轻,然后缓缓飘了起来。 “娘子说的是,荤素搭配的确是极好的。” ☆☆☆☆☆ 用完了膳,厨下的热水也准备完毕,宁祁去了屏风后头沐浴更衣,钟意也梳洗了躺上了床,借着床头小几上烛光拿了一册书随意翻着,直待宁祁沐浴完换了单衣一身清爽地过来。 宁祁在床沿上坐下,一身白色的丝质单衣衬得俊颜愈发丰神俊朗:“在看什么呢?这样用功,这大晚上的看书可是对眼睛不好。” 钟意将书合拢了,道:“普通的话本子打发打发时间而已。” 宁祁扬起唇角轻笑了一声“娘子这样说可是在怪我叫你独守空房了?” 钟意的眉梢微挑了一下,抬起眼来看向宁祁,“将军为国为民,妾身哪里会这样想。” 你要是能这样想我才是开心。宁祁内里腹诽,脸上却是咧了一个阳光的笑来,“娘子最是贤惠。” 钟意没有应声,只是往床里头让了让,让出了位置来给宁祁,自己躺了下来。 宁祁灭了床边的蜡烛,一起跟着躺了进来。 大被而睡,比肩而眠,彼此身上的体温都能清晰地感觉的到,钟意不自觉的有往里头挪了一下。 宁祁没有跟,只是睁着眼睛看着帐顶,道:“龙甲卫的新兵遴选完毕,接下来便没了什么大事,明日我休沐,娘子有没有什么想去的地方,我陪你一起去走走?” 钟意也睁着眼睛看着帐顶,道:“谢谢将军好意,妾身并没有什么想去的地方,将军难得休沐,又刚从山里回来,当好好休息一日才是。” 宁祁勾唇笑了笑,闭了眼睛,“娘子说的有理,那我明日便在家中陪着娘子。” 钟意看着帐顶的眸光滞了滞,我并没有表达这个意思的意思。 ☆☆☆☆☆ 晨光微曦,大将军休沐时的作息很是有武人风范,晨起洗漱,打拳练武。 钟意跟着宁祁一道起身,却是没多瞧宁祁在院中打拳的模样,只往老太君处去侍候那半个时辰的早茶。 宁祁见着钟意要去侍候早茶,表示可以让人去老太君那里说一声,免了钟意过去请安。 礼不可废,钟意觉得在长辈那里的孝道还是要全一全的。 宁祁听了沉吟了一会儿,然后叮嘱钟意早些回来,他等着她一道用早膳。 钟意到了老太君那里,或许是顾念宁祁难得在家一回,老太君那里也少让她侍候了一盏茶的光景,放了钟意早早回去。 “娘子今日打算干什么,还是往书房里去看书么?” 用早膳的时候,宁祁问了一句。 钟意刚想点头,却又忽然犹豫。 若是宁祁又大批公文往书房里头处理,她还有借口跟过去清净地看自己的书不管宁祁在不在,可是今日宁祁难得休沐,她把夫君晾了一边去书房里躲着看一日的书似乎有些不大妥当。 钟意停顿了没有吱声,宁祁的下一句话便立即跟了上来,笑道:“我今日想在院子里头练箭,娘子若是无事,不如在院子里头陪着我。” 怎么着夫君今日不出去也不办公事她得是要贤惠地陪着的,看宁祁这个大将军演武,总是比两两相对,相对无言尴尬的好。 “好。”钟意点了点头。 第19章 箭射白莲花 清蘅院并不算大,可大将军却要练箭演武,院中的仆从只有将院中摆的花架子花盆子统统挪开腾地方,再从库房中搬出箭靶子摆好。 手边的茗烟袅袅,春日里的阳光正好,钟意坐在一旁的石桌旁边,瞧着小厮搬来长长的檀木盒子,宁祁活动了手脚,从盒中取出一把雕了金色祥云的长弓来在手中掂了掂,转头同钟意道: “这一把卷云金弓是三年夹在皇上的赏赐里头一道送过来的,一直放在库里都不曾用过,别瞧着又镶金子又缠金丝的好像挺沉的模样,实际握在手里分量倒是一点儿不沉,弓弦……” 宁祁顿了顿,倏地反手从一旁小厮手中的箭壶中取了一支羽箭,搭箭拉弓射箭,一气呵成,直中靶心。 “好,将军好箭法。”周遭侍候的仆从一阵拍手叫好。 “弦也不算太重。”宁祁单手拿着弓在手中转了一圈,转过头去看一旁坐着的钟意,道:“正也适合女子,娘子要不要来试试?” 钟意看着宁祁手中的卷云金弓,御赐的东西,做工精致自是不必多说的,镶了金的弓身在阳光底下流光溢彩,只一眼看去,就是叫人喜欢的。 但这还不是重点,重点是宁祁拉弓射箭的英姿潇洒,利落霸气,钟意是在军中长大的人,从小心中难免寻留几分对这种豪气云天的憧憬,当年也曾想法儿跟人学过一点点功夫,只是…… 只是当初,她还没学到这个,就…… 钟意的眸光垂了垂,然后抬眸,摇了摇头,“妾身不会这个。” 让她拿棍子挽个棍花还行,拉弓射箭这样的事情她还真的是不会。 宁祁笑了,眸中带着一种鼓励的期待,“我可以教你,娘子想不想学?” 钟意看着宁祁的眸光微愣,眼神在宁祁手中的长弓和他的灿烂的笑脸上划过,最终归于黯然,“妾身是女子,不该……不该……” 嫁入高门,她混迹的终是名门淑女的圈子,让她学琴棋书画才是正紧,舞枪弄棒的再弄下去可是还嫌在背后让人说三道四的不够? “过来。” 宁祁却不等钟意最后的两个字说出口,径直便出声截断了去,伸手同钟意招了招,“过来我教你。” 宁祁的黑眸沉定,钟意抬头看着,犹豫了一下,起身慢吞吞地走了过去。 “将军,妾身是女子,学这个是不是……”是不是不妥呀? 钟意很想明明白白地告诉宁祁现在悬在她头上最重要的仪态和学识问题,已经是粗枝大叶的本质放在那里,若还不好好收敛收敛,摆弄这些玩意儿,岂非让她前些日子好不容易磋磨休养出来的那些个东西统统都前功尽弃了? 仪容端庄呢?雍容华贵呢? “拉弓之时,下盘要牢。” 钟意正兀自斟酌语句,宁祁已是自管自又拿了箭搭上了弓,开始亲身示范同钟意讲解射箭的要领。 “手上也要稳,绝不能抖,如此才能有准头。” “将军……” 宁祁的本意是很好的,钟意心中也是很想领的,但到底心中有了桎梏,钟意觉得还是有必要让宁祁知道她最近到底在心烦些什么问题,正是想要开口,眼角却是见着一片白色裙角飘飘,不知何时,云白莲花儿扶着丫鬟的手袅袅娜娜地从小径上移了过来。 “二弟妹来了……”钟意如是告诉宁祁。 宁祁恍若未闻,继续自己的要领教学,“凝神静气,瞄准靶心,放箭当要利落。” “嗖——” “啊!” 羽箭白色的箭羽在眼前清晰的闪过,钟意明明白白地看见,百步穿杨的宁大将军在放箭的那一瞬间,对着箭靶红心稳稳的手臂猛地抖了一个激灵,一箭脱靶,偏离了箭靶子老大远,把箭飞到了另一边院门的位置,直直射在了云白莲花儿刚要踏进院门的脚尖前头。 不是说手上要稳,才能有准头的么?您那手臂就是这么打摆子的? 一定是今天风太大的原因。 钟意看着云白莲花儿那一口冷气倒抽地快要把自己噎死的模样,惊讶地拿起帕子捂住了嘴巴,轻轻地叹了一声,“呀,好险。” 差一点点,云白莲花儿还裹着烫伤膏药的小细腿儿就要真废了。 “哎呀,二少奶奶,您还好吧!”绿媛惊呼了一声,第一个上去为清蘅院的主子们表达了一下慰问。 云白莲花儿扶着一起吓白了脸的丫鬟几下大喘气,终是抬起了头来,却是看向的宁祁,秋水的眸子里含着波光盈盈,我见犹怜,“湘……湘儿还好。” 明明已是要吓尿了的心里却依旧端住了这弱质纤纤风中颤抖小白花的模样,这劲儿使的估摸着也是要心力交瘁打碎牙齿和血吞。 钟意非常敬云白莲花儿的内里是条汉子,默默地转眸去看宁祁的神色。 宁祁的脸上是寻常时候那淡的跟水似的不显山露水的高位者脸色,看着云白莲花儿那惊魂未定梨花带雨的可怜小脸儿咬着牙说了没事儿以后,淡淡地点了一下头。 “本将演武之地,误闯者皆是咎由自取。” 这地儿如今划给本大将军练箭了,范围内失了准头射死谁谁倒霉。 明明该搬去府中演武场里做的事情非摆在了这人头进进出出来来往往地院子里头,好像还很有理的样子,大将军您倒打一把地很是理直气壮呀! 钟意心中感叹与宁祁脸不红心不跳地满嘴扯淡,转眼一看云白莲花的小脸蛋已是一个没撑住在那里僵地尬尴了,瞧着盈盈波光的眼神里头泛出了幽怨的味道来,垂下眸道: “是,是湘儿莽撞了,表哥多……”日未曾回府,在军中可是劳累?湘儿想过来看看表哥,是以走得急了。 云氏的喉咙里酝酿了一串看似慰问宁祁实则裹挟了赤条条相思之情的话来,只是方起了一个头,便见宁祁在那里点头,斩钉截铁又淡漠平静地甩出一个字: “嗯。” 错了认错就好,勉强不同你计较。 云氏的眼神一愣,微张着樱桃小嘴儿,下半句话全卡在了喉咙里,上不上,下不下,眼睁睁地看着宁祁转过身从箭壶里头又取了一根羽箭,搭箭,拉弓,射箭,单方面完结了这一次的对话。 云氏的眸光闪了闪,然后一转,落在了钟意的身上,脸上浮起笑容柔软婉约。 “嫂嫂。” 钟意就站在宁祁的身边上,很想扳了宁祁的身子直接挡住这朵柔软的小白花装作看不见。 这想干嘛?宁祁那里走不通又想从她那里走歪路么? 刚还把她当成死的使劲往宁祁身上暗送秋波来着,真把她这正房夫人当一泥巴捏的傻不溜秋摆设? 虽然吧,她这正房大夫人实际的确和摆设差不多,但是钟意仍旧觉得心里头不是很舒畅。 “妹妹你怎么来了?”钟意拉了拉唇角,再是心里不舒服,总归这些事情还不是到那该撕破脸的时候。 云氏扶着丫鬟缓缓往院里头走,“自是接着来同姐姐讲说贵女仪态的事情,虽说嫂嫂的茶不慎烫了妹妹,可是既然老太君有吩咐,妹妹岂能疏忽值守?” 好生冠冕堂皇的由头,拿着鸡毛当令箭。 钟意看着云氏虽对着自己说道,可全副的身心和眼角的眸光却是依旧落在宁祁的身上。 这拖着腿儿巴巴地来来回回,就是等着当着宁祁的面说上这么一句话么? 钟意不禁感叹于云白莲花儿坚强的意志力,就这不怕流血受伤铁骨铮铮的魄力,不上战场杀敌真是白瞎了老天给的这份天赋。 钟意没有看宁祁的脸色,钟意非常坚信绿媛一定把事情真实的来龙去脉对宁祁做了详细的汇报,只是可怜云白莲花儿还不晓得,这宁表哥其实不太介意自己给她一点排头吃吃。 所以兵法里怎么说来着,明君贤将,所以动而胜人,成功出于众者,先知也。 云白莲花儿显然先知后觉都不太灵光,兵家大忌呀。 “妹妹可真是尽心尽责。”钟意笑了笑,正是想着找个什么借口让云白莲花儿滚蛋的时候,肩膀忽然就叫一条长臂揽了过去,手里头让塞上了那把御赐的卷云金弓。 宁祁从身后揽着钟意,整个儿的胸膛紧紧地贴上了钟意的后背,重新取了羽箭拿着钟意的手搭箭拉弓,旁若无人地讲起了练靶的要点。 “身子低一点,手上要稳,从手到箭再到靶心,三点连成一线,慢慢对准,然后放!” 羽箭破空,穿透红心而过,箭靶微微晃了晃,然后“咔嚓”一声,就那么缓缓的,斜斜的,清清楚楚地裂了开来,摔在了地上。 第20章 当年竹马 “将军好厉害。”钟意干干地笑了一声,这一箭电光火石一瞬间,都是宁祁握着她的手干的,钟意只觉着有些懵。 宁祁刚才的力气好大,好好的练个箭带这么大杀气想干嘛…… 下人匆匆收拾走残破的箭靶子又换上新的,宁祁缓缓松开钟意回头去看了一眼云氏,道:“那些繁文缛节没甚用处,且先放着,本将今日想教夫人练箭,你……” 宁祁抬起手,手掌往外去弹了弹,“回去吧。” 宁祁的神色寻常,语气亦是温和不失礼数,只是钟意看着宁祁这个明显像是赶苍蝇的手势,呃…… 真是更加尴尬了。 钟意心中嘘了嘘,转眸去看云白莲花儿的面色,显然云白莲花儿也深刻领会了宁祁这个动作里蕴含的深刻含义,风中小白花儿似的娇弱小脸蛋上青红白三色一瞬溜过。 宁祁这一句话,还真是半点儿没给她剩下余地来呀。 钟意觉着云白莲花儿此刻或许想要就地挖一个坑把自己埋进去,但钟意到底还是太低估了云白莲花儿名门闺秀的天生教养,脸上就那弹指一瞬间的小尬尴过去了以后,那脸上婉约矜持的神色纹丝不动,道: “表哥和嫂嫂真是新婚燕尔伉俪情深羡煞了旁人呐,即是如此,那湘儿便不打扰了,等改日嫂嫂有空了,湘儿再过来。” 说着,扶着丫鬟的手行了一礼,转过身如来时一般袅袅娜娜地走了,只是钟意眼尖瞧见了云氏手中捏着的帕子,那都泛了青白的指骨节子,钟意觉着云白莲花儿大约是想撑回到自己的院子里头再挖个坑把自己埋了。 送走了心心念念想来表哥跟前报道的云白莲花儿,钟意舒出一口气甩了甩手就想回去坐着,却是叫宁祁反手一把握住了手掌。 “做什么去?”宁祁转过身来问道。 钟意的脸上笑眯眯,“妾身去一旁看着将军练箭呀。”她现在最需要的就是养成淑女娴静的气质好在外头用来撑场面,舞枪弄棍什么的还是只看看就好。 宁祁的手臂一缩,一把将钟意扯了回来,继续从后头环住钟意的身子,把卷云金弓塞回了钟意的手心里头,“我不是说了要教你习箭的么,你在旁边干瞧着,不觉着闲的难受么?” 向往是一码事,但是实际是否要上手还是另一码事。 钟意扯了嘴角笑了笑,“将军,妾身不适合……” 宁祁抓在钟意手背上的手一捏,迫使钟意拿稳了金弓,“弓抓稳了,脚往前一些,迈弓步。” 宁祁腿往前一顶,抵着钟意的脚就逼着往前,钟意无奈,只好依言往前跨了一小步,迈了个弓步。 见过逼亲逼婚,逼老婆洞房生孩子的,倒是从未听闻逼老婆练武的。 这难道就是嫁于武将为妻的特殊待遇么? 钟意表示,心里还是有那么一点点,呃,一点点喜欢的。 “下盘要牢,身子要直,手上要稳。”宁祁一面在钟意的耳边叮嘱着,一面往旁取了羽箭让钟意搭上弓,两手覆盖在钟意的双手之上缓缓收紧,“目光平视靶心,举弓,勾弦,用力,放!” “嗖——” 利剑破空的声音在耳边响起,“噔”的一声闷响,羽箭直中了靶心,钟意直直地看着前头箭靶的红色圆心,眼前忽然一阵恍惚,一座裹了兽皮简陋扎成的草箭垛子与院中的兵部军给精制的箭靶缓缓重合,有一个膀大腰圆的人影裹着甲胄,挑着眉毛得意洋洋又趾高气扬地一箭射中了靶心,嘴里难得冒出了两句书里文绉绉的话来。 【射箭之时,身法当正直,勿缩颈,勿露臂,勿弯腰,勿前探,勿后仰,勿挺胸,此为要旨,即尽善矣。】 “怎么样,可是听懂了?”宁祁缓缓松开钟意的手,在钟意的耳边问道。 “嗯。”钟意有些失神了的眸子转了转轻轻应了一声,松了勾弦的手,暗暗搓了搓被弓弦勒了的手指。 宁祁面上的笑意舒缓阳光,全然已是没了方才云氏过来时的淡漠高深,转头同一旁的小厮招了招手,从木盒子里取出一个褐色的扳指来拉过钟意的手。 “女子的手娇嫩,你习箭之时,还是要戴上扳指,否则磨破了手指,我可是要舍不得。” 褐色的扳指套上钟意的手指,不是金银,也不是玉石,钟意看着手上褐色的扳指,轻轻的手指上抚了抚,是熟牛皮做的扳指。 【你个丫头片子人野的跟个小子似的,皮倒是嫩的很,喏,本将军大发慈悲,这个扳指借你使使,是熟牛皮做的,你小心着点儿,可别给我弄坏了!】 熟牛皮的扳指,根本算不上是矜贵的东西,瞧瞧,现在又有人给了她一个。 钟意抬眸看了一眼宁祁,从箭壶里头取了箭搭上弓,然后举弓,瞄准。 “手抬高,举平。”宁祁从钟意的身后伸手,继续握住钟意的手纠正不对地方,从钟意的身后与钟意一道盯着靶心的红点,沉声在钟意的耳边道:“身端体直,用力平和,拈弓得法,架箭从容,前推后走,弓满式成。” 【身端体直,用力平和,拈弓得法,架箭从容,前推后走,弓满式成。】 宁祁的嗓音在耳边缓慢而又低沉地响着,一点一点与钟意记忆中曾有人说过的话语重合在一起。 春意明媚,阳光耀眼,光影交错的恍惚之间,钟意眼前的红色靶心渐渐隐约模糊,有点点波光轻轻晃动,一点一滴汇聚成边城郊外的潺潺河流,一个裹着甲胄的胖将军举着一根树枝指指点点地教着一个穿着布衣的瘦小女孩儿练着拳脚,仰着脖子狠狠嘲笑着女孩儿人瘦力小,然后再一遍一遍亲身示范,耐心地将出手的要点讲于女孩知晓。 “放!” 宁祁的低喝声在耳边响起,帮着钟意一起勾弦的手猛地一松,羽箭破空飞射直中靶心。 【野丫头,等我回来找你。】 “噔!” 箭尾的白羽轻轻颤着,箭尖入靶的声音在耳边沉又重,直直穿破了耳膜透过每一寸神经,一直到底,惊扰了心底最深处埋藏的回忆。 钟意愣愣地看着箭靶,然后转过头去,抬眼看向宁祁。 下颌的线条硬朗冷峻,麦色的肌肤五官英挺,带着男子阳刚的俊朗,这应该是一张从小到大都让人多看了就想要着迷的脸吧。 宁祁低下头来看向钟意,俊朗的面容映着天边的春阳,灿烂耀眼,“怎么样,这回是不是比之前更明白一些了?” 钟意的下颌轻轻点了一下,错开眸光往下,掩住了眸底止不住涌动过的波流,淡淡地应声,“嗯。” “那你自己试试。”宁祁放开钟意的手,侧身站到一旁,从箭壶中取了羽箭,递于钟意。 春风徐徐轻柔,拂过钟意额前的碎发,轻微的瘙痒。 钟意垂眸看着眼下宁祁递来的羽箭,隐在眼帘下的默然眸光微微波了一下,伸出手从宁祁的掌中接过了羽箭。 搭箭,举弓,勾弦,“嗖”的一声,羽箭勉强射在了箭靶的边缘没有脱靶了去。 宁祁看着,便走到钟意的身后再次抓牢了钟意的手握弓教习,抓着钟意的手摆正了姿势,道:“你的手在放箭的时候没抓稳,再来。” 钟意依言,取了箭搭上弓,叫宁祁掌在自己的手上,按照宁祁方才说的拉弓,射箭。 “嗖”的一声,利剑离弦,这一回勉勉强强够上了靶心的边边上。 宁祁收了手,站在钟意的身后,赞道:“很好,手要稳,绝对不能抖,再来。” “嗖。”又是一箭,仍只是勉强徘徊在了临近红靶心的边缘上头。 “目光平视,你的眼睛,你的箭尖再到靶心当在一条线上。”宁祁看着,不由便又伸了手出去,帮着钟意瞄了一下准头,“放!” “嗖”的一声,这一回,羽箭总算中在了靶心之上。 “再来。”宁祁的手轻轻扶在钟意的手上,却并不动作,任钟意自己一点点调整着位置,同钟意一道瞄着靶心的位置,嗓音低低沉沉,“按照我方才说的做,目光平视,手抓稳。” “嗖!” 正中靶心。 “中了!”钟意的眼睛一亮,始终专注沉凝着的面上终于浮出了笑来,转过头去看向宁祁,宁祁笑着低下头来,俊挺得鼻梁与钟意小巧的鼻尖之间只有一条几不可见的缝隙,彼此的气息清晰可觉。 宁祁看着钟意的眼睛,眸如浩瀚星辰,低声道:“娘子真聪敏。” 钟意的眼帘飞快垂下,却是抿着唇笑了笑,神色自若地撇回了头去,“是将军教得好。” 第21章 将军的癖好 清风拂绿叶,海棠花轻颤,宁祁看着钟意红了的耳廓,唇角笑意的弧度高起,“娘子过谦了,咱们再来一次。” 拉弓射箭,宁祁从背后轻轻扶着钟意的手背,原是先前再自然再正常不过的事情,可忽然之间便觉着有些变了味道。 钟意握着弓的手背上宁祁的掌心磨在皮肤上微微粗糙的感觉忽然便放大了无数倍,身后宁祁紧贴着自己后背的温热胸膛的温度开始变得灼热,仿佛能够燃烬之间隔着的春衫,肌肤切着肌肤,连血液流动的痕迹都能够清楚感受得到。 钟意觉得自己一定是疯了。 “嗖!” 羽箭离弦再次中靶,宁祁看着钟意红得不能再红的耳廓,终于放开了钟意的手,负手站到了一旁。 “很好,再来。” 钟意取了羽箭搭弓,举弓之时,眸光却是不自觉地往一旁宁祁的面上瞥了过去,看着站在一旁盯着她习箭的宁祁,不知怎么的就想到了幼时拿着戒尺让自己背书的先生,心中莫名地便升起了一种紧张忐忑地感觉来。 “娘子?”宁祁含着暖春笑意的眸子转了过来,对上了钟意的眼神。 钟意仿佛烫着了一般,忙转回了眸子去,手上一松利箭离弦,然后在半路力道用尽,软趴趴地摔在了地上。 噢…… 钟意很想单手捂住自己的脸,不敢去看宁祁的表情。 “怎么,是累了吗?手上没劲儿了?”宁祁却是几步上前,伸手取走了钟意手中的卷云金弓递给一旁的丫鬟,然后捧住钟意的双手细细查看着,捏了捏钟意手上的几处穴位按摩着,“是我疏忽了,当该顾忌你的手劲儿的,可是没力了?且歇会儿吧,不练了。” “没有。”钟意从宁祁的手中抽了双手出来,从丫鬟的手中拿回了卷云金弓握回手里,“还好。” 宁祁劝道:“你可是别逞强,若是不慎伤了手,可不是一两日能好的事情。” 钟意摇了摇头,“将军专门教妾身习箭,若是妾身练不好,岂非是辜负了将军,再练一会儿吧。” 宁祁的眉心皱了皱,想起了当年那个追着他要习箭的小姑娘,结果弓没拉开还被弦把手指给割了,正是要出言阻止,眼前的这个大姑娘已经取了箭拉开了弓。 “嗖。” 一箭中靶,钟意取了箭,继续缓缓勾弦,一点一点将弓弦拉到能力所及的最大。 当时年幼勾不动弓弦,如今已是能够拉弓射箭。只是时光荏苒岁月变迁,她终于不是当年的那个野丫头,而教授她习箭的,却是另一人。 世事难料…… “嗖!” 正中靶心的羽箭在靶心上穿透了一个白点,却摇晃了一下,又落回了地上。 钟意举着弓的手缓缓放下。 宁祁上前一步,接过钟意手中的卷云金弓递还给小厮,道:“娘子初学,已是练得极好了,歇会儿吧。” 手臂极肌肉发僵发麻,手指也有些不听使唤,钟意点了点头,“嗯。”伸手去摘手上的扳指,动作微微一顿。 “将军这个扳指极是顺手,可否就舍给了妾身?”钟意道。 极是寻常的一件小事,宁祁想也没想便应了下来,“本想下次再给娘子换一个玉石的扳指,不过既然娘子喜欢这个,拿去就是,以后再换新的。” 钟意摘了扳指轻轻捏进手心,“谢将军。” “来,咱们去喝茶。”宁祁觉得自家娘子学起武事来还是同以前一样喜欢跟自己较劲,他还是应该先教导自己的娘子劳逸结合。 “将军。” 正是拉了钟意一起往旁边的石桌边去,前头却是来了人,递上了一张帖子。 宁祁接了来翻开一看,道:“是惠安公主府的帖子。” 钟意抬眸看了一眼宁祁,眸带疑问。 “惠安长公主从隆山回京了。”宁祁摊着帖子翻过来在钟意的眼前晃了晃,“接风宴。” 钟意接过帖子来看,上头的字迹端端正正,烫金的金凤纹路透着皇家的气派。 宁祁端了茶盏轻呷了一口,“就在三日之后,倒时咱俩一起过去,这两天你可以往外头去看看,有没有什么好看的首饰衣裳胭脂水粉,好好打扮打扮。” 府中的首饰衣裳已经够多的了,在挑下去是打算另辟库房么?钟意心中否了,面上却不想拂了宁祁的这些好意,点了点头应了一声: “嗯。” ☆☆☆☆☆ 白云如纱,天蓝如洗,三日之期转瞬即到,自从龙甲卫遴选新兵的事情过去,宁祁的公务也渐渐轻松了起来,不必再早出晚归,每日申时便准时回了府里。 钟意虽然对于丈夫“很着家”一事心中有些小小的别扭,但好在夜里也习惯了有个人睡在身边,而且宁祁也依旧是老模样,永远处事自然,自便一直腻乎在钟意的身边,可奇怪的是却从来不叫人觉得腻烦,就好像钟意的身边跟着一个宁祁,本就是一件自然而然生成的事情。 “这盒胭脂的颜色与娘子今日衣裳的颜色极是相衬,娘子今日就用这盒胭脂怎么样?” 宁祁从妆奁前头一堆的胭脂粉盒里挑出一盒胭脂打开在钟意的眼前晃了晃,俊朗的面容上眼中满是对钟意应允的期待。 钟意的头上正叫小荑梳着发髻不能乱动,眼珠子往宁祁手上的胭脂上滑动了一下,然后笑了笑,“好。” 得了钟意的首肯,宁祁很满意地把手里的胭脂盒放下,又挑出了两盒口脂来打开,道:“还有这个口脂,和胭脂的颜色相似,配在一起正是相得益彰,不过娘子昨日用的那一盒口脂颜色也是极正,与娘子的肤色也是极为相配,娘子你瞧瞧,觉着用哪一个好?” “呃……”钟意的眼珠子又在两盒口脂上转过,两个玫粉色的口脂一个略略深一些,一个略略浅一些,感觉……感觉什么都感觉不出来。 钟意不开口,宁祁便接上去了就道:“我觉着这个浅一些的较好,这个深一些的娘子昨日用过了,今日便换用这个浅一些的,正好衬得娘子的红唇娇嫩如外头的春花。”宁祁说着,自己就开始眉飞色舞了起来,仿佛又有了什么厉害的新发现,自己赞道:“极好,极好!今日就用这个极好!” “呵呵呵呵……”钟意干笑四声,你自己都决定了还问我这个不懂行的做什么…… 钟意犹自腹诽,宁祁已从靠了半天的妆奁前头离开,又去一旁丫鬟端来的托盘上头替钟意一套一套选首饰,钟意看着宁祁那兴致勃勃的模样,除了干笑,还是干笑…… 自从宁祁军务上的事情闲下来有空在早晨舒舒服服墨迹到用完早膳再出门以后,钟意便发现了宁祁在对于帮她挑拣选择胭脂水粉首饰衣裳上面十分之有兴致,并且已经达到了几乎执念的地步。每每钟意一旦否了他选出来胭脂口脂的颜色或者拒绝涂涂抹抹,宁祁那脸上的表情,仿佛瞬间被践踏…… “娘子,这一套镶银的翡翠头面怎么样?”宁祁捧了一套头面递到钟意的眼前。 钟意淡笑,“好……” ☆☆☆☆☆ 日头微微西移的时候,钟意终于在宁祁寸步不离的切切目光之下妆点完毕,同宁祁一道出了府门口。 府门前的街道宽阔,马车一字排开,钟意同宁祁出来的时候,云氏刚巧也走到了门口。 云氏的打扮依旧是清丽脱俗小白花儿儿的模样,当宁祁出现在视野范围之内的时候,钟意看到云白莲花儿的眼睛瞬间就被点亮了。 “表哥。” 云白莲花儿扶着丫鬟上前两步,自动忽略站在宁祁身旁的钟意。 “嗯。”宁祁不咸不淡地应了一声,俊朗的面部轮廓上的线条一压,又是庄严持重的宣威大将军。 云氏大约已是习惯了,只当是寻常,笑着问道:“表哥怎么也在府中?是休沐了么?湘儿记得表哥是每月初六休沐,是湘儿记错了吗?” 你倒是很清楚的样子吗?钟意瞧着云氏,感觉心中好像起来了一个小疙瘩,有些凹凸不平,连她都不清楚宁祁到底怎么个休沐法来着。 宁祁终于正眼看了一眼云氏,然后道:“本将今日要陪夫人去惠安公主府。” “哦。”云氏应了一声,转过眼珠子终于把钟意放进了眼里,看到了钟意方落滴翠的镶银翡翠头面和上好的织缎面衣裳,瞬间眸底被刺痛。 “嫂嫂今日的打扮真是漂亮呢。”云氏毫不吝啬地夸耀道。 “是吗?”钟意抿唇笑了笑,然后非常诚实地说出了原委,“我自己也不会打扮,都是将军替我挑选的呢。” 第22章 将军夫人尴尬了 钟意笑得单纯诚挚又无害,眼睁睁地看着云白莲花儿的眸子霎时间缩了一下,然后微微颤抖着转眸看了一眼宁祁,扯了两下唇角才笑出来,“是……是吗……” 云氏的那一眼带着委屈,带着不可置信,颤抖的眼波儿仿佛一触就要碎掉。 看着这副明显我俩藕断丝连,我俩有隐情,你猜,你猜,你猜猜猜的神色,钟意选择拒绝领会,继续以一脸诚挚单纯不做作的神色面对之。 “二婶呢?”宁祁的眼色沉沉,主动开口问了一句。 云氏吸了一口气,很“努力”地将眼中的委屈收了回去,换上了一副“我很好你不用担心”又夹杂着期待的小眼神道:“婆母去老太君那里告辞了。” “哦。”宁祁闻言,很干脆地应了一声,道:“那我和夫人先走了。” 说着,眼睛一转便偏离云氏占据范围老远,拉着钟意便略过了径直出了大门,上了最前面的那一辆马车。 “启程。” 钟意不忍直视云白莲花儿到底会是何表情了。 ☆☆☆☆☆☆☆☆☆☆ 惠安公主府与襄平侯府之前离得甚远,马车大约走了一个时辰,方到了惠安公主府的门口。 下了马车,襄平侯府其余几房的马车自是还不知道在哪里,宁祁手上的帖子也本就是特意分开送达的,便带着钟意直接进了惠安公主府。 “前院里的都是男宾,今日来的皇孙贵胄甚多,我得过去应酬应酬,娘子且先带着小荑和绿媛到后面去走走,等过上一会儿,我再来找你。” 进了公主府的大门,宁祁便只得同钟意暂时分开,由着引客的小厮引往不同的去处。 不同与上次就在家后院里的姝贤会,这是钟意嫁给宁祁之后第一次出府到这样宴里头来,还是正宗皇亲贵胄的府中,若说心中不紧张,不带着点惶恐,那绝对是假的,便不由自主地伸手晃了一把,抓了一把宁祁的手掌。 宁祁要往另一边去的身形一顿,回过身来用双手把钟意的手捧在手里里捏了捏,眸底的光芒沉沉坚定,带着让人安心的力量。 “没事,有绿媛陪着你,不会出错的。” 绿媛也笑了,道:“少奶奶且放心,有奴婢陪着少奶奶,今天将军也在呢。” 钟意觉得自己有点怂,内心有些小羞耻,垂眸应了一声,从宁祁的手中把手收了回来,转身跟着引路的仆婢走了。 ☆☆☆☆☆☆☆☆☆☆ 惠安公主府很大,比襄平侯府要大上许多,引路的仆婢把钟意带进了女眷的后院地界便放任了钟意自去。 若按那些贵女平日的行事,如今应当去寻认识的闺中密友一道,只是钟意谁都不认识,一时之间被摆到这样大的一个地方来,着实不知该到哪里去了。 绿媛也知钟意内里的无所适从,提议道:“惠安公主府后院的景致都是按皇室的仪制建的,好些奇景都是寻常府中不易见到的,少奶奶不若走走看看。” “嗯。”钟意应得有些意兴阑珊,园中奇景,做得再景致奇巧地园林景致看得多了,哪里能够比得上外面真正的山川河流呢? 可是不到处瞎晃晃,又怎么打发时间呢?钟意心中暗暗长叹了一口,信步而走,有路就过,没路拐弯,只管着自己高兴在园子里头到处游荡,也不去理会结交那些擦肩而过的贵女妇人。 只是钟意觉得,今儿个有几个贵女从身边走过的时候,那身上带起的一阵香风特别好闻,口脂的颜色也特别好看。 钟意发誓自己不是因为被宁祁给养得满眼睛只剩下调脂弄粉所以才对那些看得特别清楚,只是因为擦身而过的那两个贵女身上的香粉味道着实好闻到让人心神一怔,是以才多看了她们的脸上一眼,结果就发现她们唇上的口脂颜色也特别鲜嫩好看。 怎么说钟意自从同宁祁成亲,摆在面前的胭脂水粉都不是御贡的就是千金难寻的,看得久了对那些口脂香粉也算是勉强有些见识,好的东西也能分辨的出来,当然,同钟意一样增长了见地的还有小荑。 “夫人,方才走过的那个姑娘嘴上的口脂颜色好漂亮,比将军送给夫人御贡的那盒口脂还要好看。” 钟意闻言,虽然不想拂了宁祁的面子说他送的御贡口脂不如旁的好看,但还是很诚实地点了点头,“那身上的香粉味道也极是好闻。” 小荑一听钟意的口风,便只有戏,道:“夫人,方才奴婢听那个走过姑娘的丫鬟说,说是她们的口脂和香粉就是在这园子里头买的。” 难道这公主府的后院子里还开着香粉胭脂铺子?钟意觉得有些不可思议。 “你可是没听错?这里可是惠安公主府。” 小荑道:“没有,刚才咱们走过的时候,奴婢听好多人都在窃窃私语,好像是在哪家的姑娘那里呢。” 有京中贵胄家里的姑娘在公主府的后院里头跟人兜售香粉?钟意仿佛听到了天方夜谭。 倒是士农工商,且不说今日能进这公主府的人都是何等的身份,只说贵胄人家的姑娘,恐怕连贵胄人家的丫鬟都不屑做出售贩之事吧。 钟意转头询问地看向绿媛,绿媛虽是也觉着不可信,却点了点头,“奴婢方才也听人说了,说是就是在荷花桥后面的花坛边上呢。” 钟意觉得不可思议,然后便来了兴致。 “走,咱们也过去看看。” ☆☆☆☆☆ 清风清爽,枝叶摇动,繁花交错之间,可见一个身着丁香色袄衫的女子身影秀丽,垂胡袖上朵朵鹅黄色的小花栩栩如生秀美小巧,相映生辉于那张娇美清丽的面容。 “夫人你瞧,应该就是那位姑娘了。”小荑看着那姑娘递出去胭脂盒子和收回来银子的手,道。 钟意看着那女子的穿着虽然算不得名贵华丽,可身后却是明明白白跟了丫鬟的。 还真是有贵胄家的姑娘在公主府里售卖胭脂水粉。 正同那姑娘买胭脂水粉乃是一个小丫鬟,钟意远远看着那丫鬟从那姑娘出买了一盒胭脂,便急忙跑了开去,不远处的的树影后头,正主儿姑娘正等在那里,拿了胭脂到手里头,转身便走了。 “走。” 钟意看着人走了,便走了上去,那姑娘正面带笑意地将银子交给身旁跟着的丫鬟收好,手上也没有拿着胭脂水粉,丝毫瞧不出来竟是来公主府里做生意的。 “可以给我看看吗?”钟意上去,也不说别的,径直便问了一句。 那姑娘转过头来看到钟意,眸中划过一抹吃惊,然后点了点头,“夫人想要什么?” 钟意道:“你有什么?” “还剩下两盒香粉,夫人想看看吗?”那姑娘唇边的笑意淡淡,不是生意人的谄媚,也没有讨好的意味,只是流于表面的行止仪态,仿若黑漆点就的眸中颜色沉静如水,是若空谷幽兰一般的娴静气质。 “嗯。”钟意点了点头。 那姑娘闻言,从袖中拿出了两个香粉盒子递给钟意,钟意凑到鼻尖闻了闻,两盒香粉的味道并不同,那香味,也并不似之前在旁人身上闻到过的哪一种,又是新的味道。 “真香呢。”饶是府中妆奁里头摞了一堆的香粉盒子,什么尊贵的来路都有,钟意还是觉着没有一盒能够同手里的这两个所相比拟的,难怪方才那些贵女竟然也能够不顾那些规矩骄傲,在公主府里头跟人买东西。 “是你自己做的吗?” 那姑娘点了点头,“是。” “你可真是厉害,制的东西比我府里她们制出来的东西好多了。” 高门大户里的人家用的脂粉,除了赏赐下来的,极少往外头去买,大多人家都是自己制,就好比云氏和其他几房的人,也是都调制胭脂香粉的好手,曾给钟意送来过几盒,可着实是和眼前这个姑娘的手艺没法儿比。 “多少银子,卖给我一盒吧。” 虽然府中的胭脂水粉摞起来也有几层几层的高了,钟意也极少主动摆弄这些个,可是到底已经是被绿媛宁祁折腾地开了先河的,对于胭脂水粉这些个东西,钟意心里还真是不嫌弃多,便是买去不用,放在那里每天闻闻看看,都觉着是极好的。 “一两银子。” 一两。钟意伸手往腰间去掏钱袋子,却是惊觉自己嫁人后就没再亲手碰过钱袋子,转身问小荑和绿媛: “你们谁带了银子了。” 小荑绿媛齐齐摇头,她们是跟着来惠安公主府赴宴的,要带什么银子? 呃……钟意的心中“咔”的一下,瞬间就尬尴了。 第23章 故人之女 春日里的暖风阵阵,拂过繁花枝叶摇动,清香萦绕间,钟意只觉得没脸再回过头去面对那姑娘了。 钟意很想问那姑娘一句能不能赊账,但又不是街市上的讨价还价开门做生意,哪里有凭脸赊账的道理?再者,她也没脸拿宁祁的脸去赊账。 钟意想了想,转过身去把手上的香粉盒子递还回去,道:“今日身上没有带银子,还给你吧……”转眼间却又瞧见了自己手指上带的一枚银戒指,是今日出门的时候宁祁随手挑了给她带上的,比起府里那堆首饰来说丁点儿说不上贵重,只是掐丝出来的花样特别精致。 “我拿这个戒指跟你换吧。”钟意将指上的戒指退了出来,递到那姑娘的面前,“她虽然不是什么贵重的首饰,但是拿去卖的话还是值几两银子的。” 那姑娘见钟意退下来的那枚戒指,摆了摆手,笑道:“一盒香粉而已,既然夫人喜欢,拿去就是,便当是我送于夫人的。” 钟意正了正面色,道:“这怎么能行,你开门做生意,岂能随意白送于不认识的人,岂非是要做赔本的买卖,这个戒指你还是收着吧,否则我这样从你这里拿了东西,且非是巧取豪夺了。” 钟意说着,便要把戒指往那姑娘的手里塞,那姑娘却是忙伸手挡开了去。 “夫人这戒指贵重,可是能抵得上我做一辈子的胭脂水粉了,区区一小盒子的香粉,我岂能收夫人这样贵重的戒指来做抵押,岂非太过贪得无厌。” 诶? 钟意叫那姑娘说的心中一懵,好歹也是市井里头出来很识得人间烟火的前生意人士,这一枚银戒指的价钟意还是估得出来的,没镶金也没镶宝石的,放京里最好的首饰楼里头去黑了心涨价也就撑死十几二十两银子的,哪里就能抵她一辈子做的胭脂水粉了? 那姑娘看着钟意一脸懵懵然的模样,也知钟意并不晓得这戒指的来路,便解释道:“夫人手上的这一枚银戒指虽是其貌不扬,不曾镶嵌宝石,可戒指上的掐丝花样乃是南翎国皇室的重明之花,乃是南翎皇室贵胄方能持有的。” 南翎国的东西。 钟意不由低头细看那银戒指上做工精细的掐丝,南翎皇室历来崇武,一军主帅大多是皇室宗亲胜任,这南翎皇室的东西,恐怕是宁祁在战场上得来的。 “你怎么看出来的?”钟意抬眸反问。如她这般真正在靠近南翎的边境军营里头混过的人都看不出来的事,这个姑娘不简单呐。 那姑娘闻言,唇角勾起笑了笑,“因为家母的妆奁之中也有一枚。” 钟意的眉梢微挑了一下,开口就接着问,“令尊……” “夫人是宣威大将军的夫人吧。”钟意尚未出口,那姑娘已是先点出了钟意的身份,“这枚戒指定是大将军大败南翎之时从主帅身上得来的战利品,乃是用鲜血换来的东西,是为无价之宝,我怎么能因为一个小小的香粉,而收了夫人这样贵重的东西。” “姑娘是当年神威大将军的女儿。”钟意的话不是询问,而是肯定,“即便不是,也至少同神威大将军沾亲带故。” 百年来同南翎的战事有败有胜,但能大败南翎到能弄到主帅帐中才会有的皇室之物,除了如今的宁祁,再往上数便是当年的神威大将军苏铮了。 那姑娘笑了笑,眸光微微垂着,半掩了眼中那种隐约而又压抑的苦涩与自嘲。 “神威大将军,正是家父呢。” 钟意看得懂她眼中散发的那种东西,父辈为国立下汗马功劳荣耀光芒无数,可战死沙场之后,英雄的后辈又到底是如何一番处境呢? 钟意跟着钟文穷困潦倒,街边摆摊的时候,一点都不想记得自己的父亲曾是朝中大将,为国捐躯的这件事情。 “家父昭武将军钟武,当年乃是神威大将军手下左翼将军。” 在那好像谥号一样的追封下来之前,钟武战死沙场的时候是负责神威军左翼的将军,昭武将军。 钟意轻轻笑了一下,唇角勾起的弧度浅浅,带着轻微的自嘲,“姑娘大约没有听说过。” 神威大将军战死,但当年已是名将,生时光荣死时悲壮,乃是名垂青史的英雄,而当年一道战死平关的那么多人里头,俱是无名白骨罢了,不会有人记得他们的名字。 “我听说过。”那姑娘的眼睛清亮如水,“左翼昭武将军钟武,右翼昭毅将军宁子峰,乃是当年军中的虎将,家母曾同我提起过。” “令堂可还好。”钟意顺着问了一句。 那姑娘的神色却是微微凝了一下,然后淡笑着避开了钟意的眼睛,答道:“还好……” 钟意自觉大约是有失言的,这姑娘如今都不管不顾地在公主府里卖起了胭脂水粉,看着就应该知道,怎么是能好的样子呢。 钟意捏了捏手中的香粉,递给了绿媛收好,“这香粉的银子我便先赊着,等改日再将银子送到姑娘府上。” 那姑娘点了点头,“好。” 天上的日头渐高,一旁绿媛见事情终于了了,便上前一步,出言提醒道:“少奶奶,天色已经不早,前头的宴快要开始了,咱们过去吧。” 钟意看向那姑娘,唇边的笑意淡柔,“一起?” 那姑娘的黑眸盈盈。“好。” ☆☆☆☆☆☆☆☆☆☆☆☆☆☆☆ 从园中往外走去,身边多了一个姑娘,钟意的心中有了一种“终于不再是一个人的感觉”。 “姑娘叫什么?说了这么久,还未请教姑娘芳名。”钟意道。 “单名一个旋字,凯旋的旋,是我父亲当年取的,听说当年为了名字的事情,母亲还和父亲争过。” 凯旋的旋,这还真是武将会起出来的名字。 钟意闻此事,也不禁笑了笑,“我也是一样呢,听说当年我出生起名之时,我父亲想也没想便起了一个钟大力的名儿,希望我能力大无穷,将来也能上战场杀敌,可我母亲却想叫我巾帼,取的是巾帼英雄的意思,听说两人为此险些大打出手,后来还是找了军中的军师,方定下了钟意这个名字。” 苏旋问道:“夫人的父母,都是为国征战的将军?” “是啊,我母亲和父亲正是在军营里头由我祖父做的拉郎配。” 钟家除了钟文手无缚鸡之力,大部分族亲都在军营里头,战事频起的时候,能杀敌就好,军中出些个女巾帼,也是常有的事情。 “那令堂呢?如今好吗?” “家母比家父早几年战死沙场。” 她尚在襁褓之中的时候,父母亲抱着她一道领了朝廷下发给祖父战死的抚恤金;她三岁的时候,让父亲牵着,领了母亲战死的抚恤金;她九岁的时候,亲手领了父亲战死的抚恤金…… 为的当年她多问了一句,她险些又亲手帮忙多领了一份她最好朋友的抚恤金。 她人生的前十年之间,总是不断地领着一份又一份的抚恤金。 “对不起,我不知道……”苏旋的面露歉色,在这种时局之下,钟意的父母都在军营,她就应该猜到的…… 钟意的唇角轻浅地弯了一下,“没事。” 一时无话,已是快临近出园,清风拂树之间,耳边传来前头的议论声声。 “不过是个破落户制的香粉罢了,再好又能比得过御贡的香粉么?我不过是瞧着她可怜,施舍则个罢了。” “姐姐说的是,苏旋那个破落户可真是丢光了武英伯府的脸面,他们府里是不给饭吃么?竟到这公主府来要饭了,难怪在武英伯府里头不受宠。” “怎么说也是堂堂伯府里头养大的,竟操起商贾的营生来,说出去可是丢尽了人了。” …… 堂堂伯府出来的贵女售贩香粉,和钟意一介市井商贩嫁入高门一般,永远都是格格不入。 钟意大约能够清楚明白那些人的心里,明明就是用了苏旋制的香粉,却又看不起香粉是苏旋所制。 钟意不禁看向一旁苏旋的神色,只是见她面上的神色平平,不见羞愤,也不见狼狈难堪,眸中依旧是那种娴静的淡然,仿佛于此一事上早有预料。 当事人不说话开口,钟意自也不会替她强出那个头。 面前的本就是极可笑愚昧的一件事情,若是上去较个真,才是和她们一般的可笑。 前头的议论尚未停止,钟意便想换一条路去,转身寻路之间,宽大的衣袂拂过身旁的假山之上,一块松动了的石头应声一身拂落,“咕噜噜”地从钟意的脚下滚了开去。 第24章 将军夫人怼死人 石头滚地的声音不大,却是无比清晰,从钟意的脚边滚开,一路滚出了树丛遮掩的拐角。 “谁?谁在那边?”冰冷的质问声音传来。 钟意抬眸看向苏旋的眼睛,苏旋的眸光也正一同看来,俩俩沉静的眸光对了一对,然后转过身,一道从拐角后头走了出去。 “孙大少奶奶,林姑娘。”苏旋踏出去,盈盈朝那外头站着背后议论自己的两个人施了一礼,不卑不亢,既不带着羞也不愤,只是仿若寻常的见了一礼。 钟意出去,打眼只瞧见了其中一个仪容打扮端庄华贵的妇人,哟,这不是上次姝贤会那个让她折了棍子怼地拿指甲抠桌子的孙大少奶奶么? “我道是谁?原来是你们两个,宁夫人怎么也干起了偷偷摸摸的事情来了?莫非这也是战场上的制胜之道?”见着是钟意和苏旋从后边出来,孙大少奶奶面上的惕色一松,冷冷嗤笑一声。 冤家路窄,比起苏旋,上回姝贤会上钟意的仇她可是记得牢牢的! “兵行诡道,乃行军要点,于战之上,哪里能说什么卑鄙不卑鄙?孙大少奶奶立于阔地之上这一番高谈阔论,可谓光明磊落。” 避重就轻,祸水东引,毕竟墙角是真听了好长一大段,钟意可是不同她争这一项,只点出其堵院门口必经之路上大放厥词,这不是要人听是什么?这不是蠢是什么? 钟意的话怼地毫不留余地,孙大少奶奶到也不如之前明明白白的咬牙切齿,讥诮地哼笑了一声,“这公主府里这样多的贵胄女子,宁夫人同苏姑娘在一起倒是相得益彰,宁夫人不如好好传授传授苏姑娘这在大街上做生意的诀窍,有朝一日说不得还能闯出一番事业来呢。” 孙大少奶奶的本意乃是讽刺钟意的商贩经历与苏旋的售贩行径,可钟意却从里头理解出另外一番味道来,说来她自成亲以来日日无所事事,也是该找些正经事情做做的时候了。 “士农工商,无不皆是靠本事自食其力,能成就里头一样都是极好的事情,这衣来伸手饭来张口的木偶日子,我还真是过不惯呢。” 能从讽刺的话里头觉出另一种味道来是一码事情,可钟意想怼死孙大少奶奶的内心是不会改变的。 市井里来的刁妇和破落户可真都是天生的贱命扶也扶不起来! 孙大少奶奶胸中梗住了一口气,很想冲口就斥钟意一声贱民,可到底从小的教养不容许她说出这样的词句来,这一口气便就噎在了喉咙里头,老半会儿才终于冷勾了一下唇角,道: “这从礼仪书香与金银铜臭,还真是上下不能相容呢。” 钟意看着孙大少奶奶的眼中立即调整出一种居高临下讳莫如深的沉静来,点了点头,悲悯道:“孙大少奶奶说的甚是有理,这世间什么东西都是要用银子买的,没有金银铜臭,礼仪书香还不如半个臭馒头。你说是不是这个理,孙大少奶奶?” 钟意的话音落下,钟意清楚地看到孙大少奶奶的胸口猛地一阵起伏,那是一种仿佛打落牙齿和血玩命儿吞的悲壮。 钟意看着孙大奶奶恼恨而又羞耻的眼神,猜测孙大少奶奶其实是恨不得对她动手的,但大约是震慑与当初她在姝贤会上折棍子的那一手,于是只好一口浊气生生压回了丹田之中,憋得脸上红里透绿,红绿红绿。 “宁夫人可真是伶牙俐齿,不知宁大将军可否知道?” 宁祁? “知道呀,将军就是喜欢我这样儿的。”钟意语调悠悠然然,对着孙大少奶奶的眼神单纯诚挚到不得了地说瞎话。 “……” 钟意的耳边仿佛听到了孙大少奶奶胸腔中的肋排骨被胸中无法疏通出去的浊气冲撞地咯咯作响的声音。 “竟是如此,若有机会,可真要好好问一问宁大将军。”顶着牙关攥白了拳头憋出了一句话来,孙大少奶奶大约是真的用尽了体内的全部潜力,看着钟意的眼神里头翻滚着难以言表的爱恨交加,喉咙理由一阵吸气吞起吸气吞气,咕噜出来两个字,“告辞。” 兵不厌诈,虚实之道。孙大少奶奶既然已是叫她诈了去,钟意一点也不担心孙大少奶奶会真的去 找宁祁求证是不是喜欢她这样一款的,笑眯眯扬着脖颈悠悠地追送了一句,“孙大少奶奶慢走呀。” 孙大少奶奶压着滔天怒意走得一步一刀尖的优雅步伐狠狠地颤了一颤。 钟意终于深深地舒出了一口起来,这怼的毫无保留的,可是真比在府里怼云白莲花的时候舒坦多了。 “那孙大少奶奶的娘家乃是右相府,今日之后恐怕是要记仇。”苏旋看着孙大少奶奶含愤离去的背影,有些替钟意担忧。 钟意心中并不以为然,“我的仇她早已是记上了,也不怕她多记上一笔。” 右相掌控朝中吏部,虽为六部之首权威甚大,可一不管粮草二不管军饷,考功司也考不住宁祁的战功,不论战时还是平常,于宁祁这种武将的影响都是甚微,钟意前后左右都不怕这孙大少奶奶迁怒的。 再者,就算钟意今日同孙大少奶奶吵翻了天,嫁出去的女儿泼出去的水,也是该肃阳侯府来撑腰。 苏旋转身,对着钟意郑重施了一礼,“今日为了我这一点小事让夫人同那孙大少奶奶起争执,苏旋真是羞煞了,不知该如何报答夫人才好。” 一码归于一码,到底钟意是为了她才会同那孙大少奶奶针锋相对的,这一份情她不能不记。 钟意摇了摇头,“你不必多谢我,我也曾是街边商贩,深知这做生意的不容易,如她一般自视优渥喜欢将人踩在脚底下的人,我心中也是看不惯。” 明明身上所有用度都是旁人所供给的,却口口声声鄙薄旁人为低贱,虽说钟意知道要归功于她命好,身世好,却不影响钟意就是瞧她不上。 “看不惯什么?” 第25章 将军夫人后悔了 清朗的嗓音从身后传来,钟意转过头看去,只见宁祁已是从外头过来接他。 “夫人看不惯什么,可是受了什么闲气?” 钟意笑了笑,“没有,在这园子里头随意逛逛罢了,哪里去受人的闲气。” 宁祁面上的笑容爽朗干净,淡淡瞥了一眼钟意身后的绿媛。 绿媛屈膝行了一礼,笑道:“将军可是多虑了,夫人好好的,哪里能受人家的闲气。” “那便极好。” “姑母的宴就快开始了,宁将军这一路匆匆忙忙地往后头来,本王还道是有什么急事,原是宁将军心挂娇妻,都说宁将军于夫人伉俪情深,今日一见,所传果然不假。” 同宁祁一道从小路过来的,还有三个身着锦衣玉冠的青年男子,钟意起初叫宁祁挡在了眼前不曾注意,如今一个出了声,钟意方才转眸看去,且不说那三个青年皆是不输宁祁的丰神俊朗的才俊,只看那绣着蟒龙纹的衣裳。 皇子? 钟意的眸光微微颤了一下。 “让梁王殿下笑话了。”宁祁转过身去,笑道:“内子进门时间不久,于各事上还有些生疏,末将难免是要时时牵挂的。” 又是缠绵蜜意的一句话,对于宁祁那直白表达的习惯,钟意的脸皮颜色寻常。 “夫人。”宁祁伸手拉住了钟意的手掌,道:“快见过梁王殿下,秦王殿下,恪王殿下。” 钟意依言见了一礼,“见过梁王殿下,秦王殿下,恪王殿下。” “宁夫人多礼了。这可是在二姑母的府宅之中,宁将军竟然还怕夫人在这里受委屈,要知道这可是宁将军的夫人,哪个敢给气受?若是有,岂不是让我等皇亲羞煞了。” 说话的是那个秦王殿下,钟意只立在宁祁的身旁半垂着眸子,不曾作反应。 宁祁也没来得及开口客气,却是一旁的梁王殿下接过了话茬去,“好了,前头的宴快开始了,咱们快过去吧,若是迟了,可是对姑母的不敬。” “三哥说得有理,宁将军,咱们快过去吧,今日宴上都是本王从各地请来的名厨,可是要好好尝尝,走。” 宁祁的唇边是不轻不重地浅浅弧度,恭敬道:“殿下先请。” 秦王一笑,笑声透着一种豪迈的味道,“好,三哥,七弟,咱们过去吧。” “走。” “五哥请。” 三个皇子先行,宁祁握着钟意手掌的手捏了捏,侧过头同钟意淡笑道:“夫人,咱们过去吧。” “嗯。”钟意点了点头,转身同苏旋告别,“我先过去了。” 苏旋点头,屈膝行了一礼,“夫人慢走。” ☆☆☆☆☆☆☆☆☆☆☆☆☆☆☆☆☆☆☆☆ 从后头的园子走到前头摆宴的地方,宁祁别了那些个皇子,便带着钟意往他们的座去了。 摆宴的地方也是一个园子,一张张桌案在院中铺的红毯两旁从主至次,从前往后一排排地整齐排列。 宁祁身为方进京的新贵,位置自然是极靠前的,到场皇亲再往下的位置便是宁祁和钟意的。 “须臾不见,娘子身上的味道可是忽然变得更加好闻了,可是在园中采了什么奇花戴在了身上?” 至落座,公主府里引路的仆役走开,宁祁终于开了口,低低的嗓音清朗中带着惯有的笑意。 钟意愣了一下,想起了方才曾打开苏旋的香粉盒子凑到近前闻过。 苏旋制香的手段果然是极高超的,方才她不过就只开了这么一会儿都没往自己身上来,便能留下香来。 钟意不由笑了笑,“将军的鼻子可真是灵。” 见着钟意面露笑意,宁祁唇边的弧度愈发扬高,“娘子身上素来不洒香粉,也不爱带那些香袋熏球的,今日在园中走了一圈,怎么忽然有了兴致?” “将军方才去接妾身的时候,可是有瞧见妾身身旁的那位姑娘?” 宁祁既然说起这个,钟意便同宁祁解说了方才在院中遇着苏旋的事情,只是略去了自己赊账了人家银子这样丢人的事情,还有同孙大少奶奶争执的事情。 “方才你独自在那园中的时候,可是有人与你为难?” 钟意不想讲,可宁祁却是主动问起,他适才同几个皇子往那里走的时候正好迎面撞上了那怒气冲冲的孙婉婉,靠进园门的时候又亲耳听着钟意在说看不惯什么云云。 “是不是肃阳侯府的那个?”宁祁问道,“我方才过来的时候瞧见她了。” 绿媛没有吱声告状,便应当是钟意占了上风,若论嘴皮子的功夫,他确是不担心钟意的,但这打嘴仗也件容易伤敌一千自损八百的事情,他不想钟意的心里难受。 “就是她。” 宁祁既然猜到了,钟意也不扭扭捏捏半隐半藏地装贤惠说自己没事,径直便认了。 “这孙大少奶奶似乎很是看不惯妾身,不过妾身也知道,她这大半的都是因为嫉妒,不会真同她计较的。” 宁祁的眸底微闪了一下,然后笑眯眯地追问了一句,“哦?她嫉妒娘子什么?” 嫉妒她嫁的是宁祁并且宁祁还对她很好呗,这不是显而易见的事情么? 钟意的喉咙卡了一下,这样明显拍马屁的话她到底要不要说出来拍一下自家夫君的马屁? “她嫉妒妾身比她长得好看。” 想了一想,钟意决定还是不要把这么暧昧的话说出口比较好。 “噗嗤。” 宁祁听着钟意这样一本正经地自夸的话微愣了一下,然后一个忍俊不禁没忍住便笑出了声,转过头去清咳了一声,点头道:“嗯,娘子的确长得比她好看。” 虽然宁祁的反应让他的回答真实度有待商榷,但钟意自身认为,自从她嫁给宁祁的这没几个月的光景,她的确是比以前在路边风吹日晒的时候好看多了,绿媛日日往她身上抹这抹那是挺麻烦,可必须承认效果还是很好的,钟意每天早上起来对着镜子梳妆的时候,都觉着自己皮肤比以前白了。 宁祁勉强收敛笑意,把桌上的燕窝羹往钟意面前推了推,“这燕窝对女子也是极好的东西,娘子多用一些,定能肤若凝脂。” 钟意看着宁祁眼中依旧没憋回去的笑意,不是揶揄,也不是不怀好意,但钟意不知为何,很想上去掐他一把。 “谢将军。”钟意最终对着宁祁扯了一下嘴角,低头舀了一大口的燕窝羹。 宁祁在一旁淡笑着看着,提醒道:“别吃太多,正菜可都还没上来呢。” 呵呵呵呵……钟意感觉貌似被人看穿了馋嘴的本性。 ☆☆☆☆☆ 钟意和宁祁没坐多久,钟鼓响,晦暗公主莅临,最前头太子和还有几个皇子领头起身行礼问安,接着便上歌舞,开宴。 钟意瞧了一眼那惠安公主,约莫该是四十有余的年纪。 虽是当今圣上胞妹这样的尊贵身份,可当年却执意下降朝中的一个大将军,结果婚后不久战事便起,将军马革裹尸,公主早年守寡,连个子嗣都没有留下过。 这段皇家的往事京中早已不在流传,可钟意很久以前曾在军营里头听人说过,驸马战死,公主坚贞不渝,不曾他嫁,常年往山中庵堂修行,长伴青灯古佛。 也是因有这样一位身份显赫的遗孀闪亮亮明晃晃的遗孀摆在那里,朝中显贵之家对于招武将为东床才会如此之兴致缺缺,毕竟风光长短着实不好估量,便是有意联姻高攀借势,也怕势未借成人先没了,最后赔了夫人又折兵。 这也是宁祁这样手我兵权身有战功之新贵朝中竟然无人起联姻的心思,毕竟以宁祁的身份得舍出一个正宗的嫡女来才能相配,而嫡女,每家又能有几个与宁祁相配的嫡女? “娘子,这鱼羹不错,你尝尝。” 宁祁温言细语,一样一样为钟意布菜,钟意起先还能吃得习惯,到后来着实吃得有些不好意思,只好伸手也亲自为宁祁盛了一碗鱼羹。 “妾身有小荑服侍,将军不要只顾我,也尝尝这鱼羹吧。” 听说过夫妻内房恩爱,外头恭肃的,也听说过夫妻外头如胶似漆假做戏,内力冷若冰霜不理睬的,倒是宁祁这样表里如一过了头的到真是难以招架。 宁祁端了钟意给的鱼羹,笑嘻嘻道:“我不要紧的。” 钟意被宁祁看的脸上想发热,眸子一抬正好撞上一道炙热的目光。 “将军,秦王殿下一直看着你呢,你要不同他敬一杯酒?” 宁祁叫钟意一说,终于第一回在桌子和钟意之前挪开了视线往斜对面老远处的秦王看了一眼,然后拿了桌上的酒樽遥遥同秦王一敬。秦王亦立即端起了酒樽来,那面上的笑意,灿烂中带着庄重,庄重中又带着眉飞色舞,仿若夏花怒放,花枝乱颤,矜持收敛地朝宁祁的方向点了点头。 只一小会儿,便有婢女托了托盘端了一盘冰镇的甜瓜过来,说是梁王殿下特意吩咐端过来给宁大将军尝鲜的。 宁祁看了一眼,往斜斜斜对面的梁王殿下举了酒樽遥遥敬酒,放下酒樽来便亲手接了婢女手上的果盘,摆到了钟意的面前。 “这甜瓜是从番邦进贡而来的,极为难得,娘子尝尝。” 钟意觉得后悔了,自己刚才真不该拿秦王来转开宁祁黏糊在自己身上的注意力,这真是一下都松懈不得。 虽然没有人打算用和宁祁联姻来收拢宁祁,但除了联姻法子也是多得是。 他们家相公真是太热门,看看,这皇子已经找上门来了。 想到这个,钟意内心突然就有些不太通泰了。 “将军也尝尝。” ☆☆☆☆☆ 整个接风宴一直延续到下午时分,钟意也终于晓得了宁祁在朝中是如何的一番炙手可热,从战场上立功回来的将军,在军中领了要职手握了一半虎符的将军,那是如何的一番助力,上到太子下到朝臣,没有一个人不愿意交好一把的将军。 钟意抬头看着皇子和宁祁笑呵呵地模样,觉着嘴里的事物都变了味道,一直到宁祁带着自己回去,见不到那些个皇子皇孙了才慢慢好了。 只是大约是心中存了一丝担忧的缘故,钟意晚上睡觉的时候总是觉着身上寒意嗖嗖的,一夜都未睡好,第二日和宁祁一起起身的时候也觉着脑子有些晕乎乎的。 “娘子。”宁祁忽然一把按在了正要起身的钟意的肩上。 “嗯?”钟意迷蒙地抬起头来。 宁祁看着钟意的眼神略略有些奇怪,带着一种讳莫如深的味道:“你今日要不要多歇息一会儿?” 钟意摇了摇头,“不用,一会儿还要往老太君处去请安呢。” “呃……”宁祁对着钟意的目光顿了顿,然后以钟意可以察觉的速度缓缓往下,往下,再往下,最后定住。 钟意愣愣地循着宁祁的目光低头往下看去,然后浑身一个激灵就清醒了。 松花色纯色的缎面床单上一滩滩红花朵朵一直到钟意白色的寝裤上,颜色格外鲜艳。 钟意飞快反手一掀用被子掩住了自己的腿和床单。 “将军先去洗漱吧。”钟意咬了咬牙,抬起头,对着宁祁的笑脸眼睛弯弯到弯成了一条缝。 宁祁没有吱声,掩住眸底的笑意,安安静静去了屏风后头洗漱。 “夫人,怎么了?”小荑端着洗漱的铜盆姗姗来迟。 钟意觉着今日的早晨不怎么美好了,“小荑,去箱子里帮我拿月事带过来。” 第26章 将军心抽疼 换了月事带子,又换了干净的衣裤洗漱出来,钟意简单梳妆了一下,便陪着宁祁一道用早膳。 大约是顾念于钟意今日的情况特殊的原因,宁大将军高抬贵手没有黏糊在妆奁前头用两只眼睛死死地盯着钟意涂脂抹粉来满足他那奇怪的癖好,用完早膳嘱咐钟意今日好好休息,又嘱咐了两句厨下的人给钟意弄红糖水便出府应卯去了。 钟意笑眯眯地送宁祁出门回来,回来的时候只觉着浑身凉飕飕的。 “夫人,用些红糖水吧。”小荑端上了一杯红糖水。 钟意看着那冒着氤氲热气儿的红糖水,半点想喝一口的欲望都没有,扶着桌子在桌边坐下,侧头同绿媛道:“绿媛,我今日可能不能去侍候老太君用早茶了,你去帮我同老太君处禀报一声,就说我身体不舒服,改日再向老太君请罪。” 绿媛看着钟意脸色病恹恹的神色,福了福身,“是。” 小荑看着钟意的模样,皱了皱眉问道:“夫人,这一回很痛吗?” 她服侍钟意的时间虽然不能算久,但好歹也知道,钟意每月的这个时候最多有些困倦,却从来没有如今日这般模样过。 钟意的一手捂着小腹,一手扶在桌边,只觉得小腹处的疼痛快要穿透了似的,“也许是……昨日在公主府用了些冰的?” 但再冰也就两块甜瓜而已,难道会有这样严重? “夫人,奴婢还是扶您到床上歇会儿吧。”小荑看着钟意疼白了脸的模样很担忧,可那个女人每月里头没有这么几天,也就只能熬一熬躺一躺过去了。 “嗯。”钟意点了点头。 ☆☆☆☆☆☆☆☆☆☆ 天幕微合,日落西山,钟意这往床上一躺,便是直接躺了一日,直到申时宁祁从外头回来,踏进院儿门的时候敏锐地察觉院中的仆役面色有些不大对头,往屋里去的时候又在廊下碰见了方从厨下端着托盘往屋里来的绿媛。 宁祁扫了一眼托盘上瓷碗里的黑色浓稠汁液,一瞧便知是药。 宁祁的眉心皱了皱,“娘子病了?” 绿媛也是担忧,道:“回将军的话,少奶奶的病是女人家的痛,从将军走后已是在床上躺了一日,连午膳都没用上几口呢。” 宁祁想到今日早晨所见,肃然道:“这般严重,怎不早些派人通知本将,请大夫了?” 绿媛道:“请了,是京中最好的千金科大夫,才开的药呢。” 才开的药?早些时候干什么去了? 宁祁不欲再在门口费口舌,打了帘子便快步进了门去。 大约是刚来过大夫的原因,屋中上灯的比寻常早了许多,宁祁进去的时候小荑也是无法了,竟在这快入夏的时候给钟意弄了一个汤婆子。 “你这是要做什么?”宁祁的心中真是焦虑,瞧见小荑的做法冷冷地瞥了一眼,便止了小荑的动作。 宁祁掀了床上的帷幔坐在床沿上,钟意正侧着蜷曲朝着床里头,宁祁看不到钟意的脸,但也能想到钟意如今的面上是哪一般的痛楚。 “娘子……”宁祁探进了身去,伸手抚了一把钟意的额头,冷汗涔涔。 听见了宁祁的声音,钟意怔了一下,然后缓缓转过了身子来,“将……将军回来了?” 钟意想扯了嘴角同宁祁笑一笑,可脸上惨白得可怜。 宁祁坐的又靠近了一些,从被子里伸进手去握住了钟意的手,那手心里都是冷汗,“你痛成这样,怎么不早些喊我回来。” 喊你回来又不能止痛,喊了做什么用?找你矫情吗? “这是每个女人每个月都会有的事情,熬一熬就过去了,何必打扰了将军的公事。” 钟意的手掌冰凉,宁祁牢牢地收手握住,将手心里的温度传递过去,道:“我知道喊我回来也不能止你的痛楚,可……” 宁祁想说让他这个丈夫陪着,钟意也能安心一些,可想想自己如今在钟意心中的地位怕还不如小荑,便改了口,道: “可你在家中如此,叫我在外头怎么能安心呢?” 钟意勉力勾了勾唇,“将军不必担忧……” “还说不担忧,见你如此,我怎么能不担忧。” 他知道她的姑娘有多坚强,所以他也能预见她的姑娘现在可能有多难受。 宁祁只觉得心里绞绞地难过,他今日怎么不早些回来呢。 “少奶奶,药熬好了。”绿媛端了药碗过来。 “嗯……”钟意的眉心皱了皱,总觉着这种痛吃药大约也是没什么作用的,是以才迟迟同意绿媛去请的大夫,只问了出了她昨日食过冷食,也没看出个什么所以然来。 宁祁径直站起身坐上床,伸手将钟意的身子扶起靠进了自己的怀里。 “给我吧。”宁祁接了绿媛手上的药碗,然后把碗凑到唇边碰了碰药汁,“药汁不算很烫,如今喝刚刚正好。” 钟意觉着自己现在和宁祁亲近地有些过了头,但也没力气再脸红什么,有气无力的“嗯”了一声。 宁祁将碗沿扣上钟意的唇瓣,小心地一点一点将药喂进钟意的嘴里。 “很苦是不是?且忍一忍,让绿媛拿蜜饯压一压。” 眼见碗里的药差不多空了,宁祁将药丸还回去,从绿媛手中捧的小碟中取了一颗蜜饯塞进钟意的嘴里,低声问道:“如何,有没有好一点?” “嗯……” 蜜饯甜甜地味道在嘴里散开,丝丝甜入喉中,钟意点了点头。 “那你且再躺上一会儿,等过上一会儿如果好了一些,便再起来用些晚膳,绿媛说你午膳也没用多少,晚膳好歹得用上一些。” 宁祁将钟意放回床上,钟意有气无力地哼了两哼算是答话。 是夜,用晚膳的时候,厨下做了干贝粥上来,钟意用了药也并未缓上多少,宁祁又是亲手扶了钟意起来用膳。 宁祁喂粥的手法很是生疏,钟意被喂的也很是别扭,但无奈此时动弹一下的精力都是没有,便也随着宁祁喂了一些。 用了晚膳,宁祁梳洗了去回来,绿媛从柜中拿了另一床被子过来。 “做什么?”宁祁问道。 “少奶奶今日身子不便,将军于少奶奶共睡一榻,免得打扰了少奶奶,且分开用被子吧。”绿媛道。 宁祁觉着好像有那么一点到道理,便点了点头。 钟意在床上听着,自是知晓分被子可觉不是这样简单的理由,如今她身上不便,也是污秽的时候,旁人家的丈夫此时该是分房了出去才是,可绿媛大约是看着宁祁对她好的态度,便没提分房的事情,只是让宁祁分开用被子。 烛光暗拢,绿媛铺了被子叫宁祁躺下,便拢了烛火退了出去。 钟意静静地蜷曲着身子朝里躺在床上,头上昏沉,可睡意却并不明显,只是挨着小腹上一抽一抽的疼痛。 钟意从来没有受过这样的痛楚。 帐中寂寂,钟意正是尽力让自己睡去,忽觉有一只手轻轻扫过了自己的脊背。 钟意的身子一僵,然后清晰地感觉身后被子里灌进了一股气流,有人钻了自己的被子。 宁祁钻过来了。 钟意睁开了眼睛看着床内,没有吱声。 身后的人扯了她的被子躺平,却没有立即动作,顿了一下,然后翻过了身子朝着钟意的方向,伸出长臂揽在了钟意的腰肢上,晃了一晃,又循着了她搁在腰上的手臂,一路摸到了她冰冷的手掌,紧紧地攥了攥。 “你手还是很冷。” 身后终于响起了宁祁的声音,嗓音低低的。 钟意没有答话,钟意决定装睡。 身后的人等了一等,始终没听见声儿,似乎也是在犹豫,然后移动身子又靠了一些过来,对着钟意的后脑勺问道: “我可以抱抱你吗?” 钟意的心中怔了一下,还是决定装睡。 身后的人见又没有回应,稍稍等了一会儿,松了松握着钟意手。 钟意只当他要退却,正是心下一舒的时候,那温暖坚实的胸膛倏地便整个儿的贴上了她有些发冷的后背,大手寻了她的两个手掌过来一起攥住,让钟意的整个儿后背牢牢贴进了他的怀中。 “还是抱着吧,你身上太冷了。”宁祁说道,仿佛是在自言自语。 温热的身子贴着自己的身子,冒着冷汗的身子霎时暖了暖,有那么一小会儿钟意觉着小腹的痛好上了一些。 抱着自己的人是自己的丈夫。钟意告诉自己。钟意选择缄默,闭上了眼睛。 月亮过中天,昏暗的屋中灯罩下拢的蜡烛轻轻爆了一声烛花儿。 软罗帐内,钟意的呼吸声已是平稳,僵硬的身子渐渐柔软。 宁祁睁开眼,轻轻地把背对着自己的姑娘翻了一个身,用双手抱进了怀里头。 第27章 将军夫人怼莲花 翌日,天明。 钟意早晨睁开眼睛的时候,首先看到的是一个长着青青胡茬的下巴,然后清晰感觉到的,是自己挂在宁祁脖颈上的手臂和勾在宁祁腰上的腿。 呃…… 钟意默了默地静了一小会儿,然后眸光缓缓往上移动,看到了宁祁灿若星辰的眸子。 “娘子,你醒了。”宁祁咧开嘴一笑,露出了他的大白牙。 多么惊悚的体验。 钟意僵硬地回以了宁祁一个笑脸,缓缓地将自己的手脚往回挪,“醒……醒了。” 谁能告诉她,为什么她会把自己挂上宁祁的身体? 钟意垂下头,希望宁祁能够如往常一般安静地起身离开,可宁祁偏偏一动不动,问道:“娘子,你肚子还疼吗?” 钟意垂下的眼睛简直没法儿再抬起来了,“不……不疼了。” 宁祁单手枕着头,好整以暇地看着在眼前仿佛含羞草一般蔫拢了去的小娇妻,天地良心,虽然他昨夜是贪心地把人抱进了怀里,但那手脚可不是他给她挂上去的。 “但你的脸色依旧不太好,看来今日恐怕还得再吃上一剂药才好。” 钟意的脸颊已经要埋进被单里了,“哦……哦。” 宁祁侧躺着,又看了一会儿自家小娇妻不胜羞赧的模样,然后转了过去起身,拉了拉床边的铃铛,示意门口等着侍候梳洗的丫鬟进来。 钟意一直把头埋到了宁祁进了屏风后头,才缓缓抬起了头来。 唉,人一旦有个难受事情就要不好控制,昨夜这是中了邪了不成? “夫人,您今日好些了吗?”小荑端了洗漱的东西进来,看着依旧缩在床上的钟意问道。 钟意有气无力地哼哼了两声,扶着小荑的手起身更衣洗漱。 ☆☆☆☆☆ 倒是病去如抽丝,钟意这个也算不上是病,应当是昨日一贴药起了效果的缘故,今日钟意的小腹倒是没有昨日那般痛得仿佛要穿孔一般的痛楚,只是依旧难受得厉害,也说不出到底是痛还是胀,或者兼而有之,反正就是不得好受。 “将军今日不用去衙门吗?” 从用完早膳,钟意看着一身便服悠悠然从书房拎了书册回来的宁祁,终于是忍不住问道。 他今日休沐?好像还没到这个月休沐的日子吧。 宁祁找了临窗的光亮处坐下,道:“我今日告假在家中陪娘子一日,不出去了。” 天呐,她何德何能让公务繁忙身居要职的宁大将军在家里耽误一日的光景。 钟意觉着受宠若惊到不得了,真是小女子福薄,承受不起了。 “妾身并无大碍,岂能让将军耽误了公务,将军还是去衙门吧。” 宁祁笑眯眯道:“我已是让人去告假了,岂能再回去?娘子且宽心,今日公事清闲,我在家陪娘子一日耽误不了什么事儿的。” 你特意告假这么在家里陪我一日,我真是让你陪着别扭呀…… 钟意不知该如何才能表达出她此时真实的内心想法,纠结了一下,感受着肚腹间难以言说的难受感觉,选择专心地管好自己。 屋中静静,窗外和煦的阳光洒落进来,宁祁安静的翻着手中的书页,钟意半躺着歇在榻上,时光静谧之间仿若流水。 “将军,少奶奶,二少奶奶过来了。” 不知过了多久,在钟意半阖着眼睛就要在榻上给睡过去的时候,绿媛进来禀报道。 云氏,她来做什么? 钟意瞧了一眼在窗边安静地看着书册的宁祁,那一身白色绣银色祥云纹的窄袖便服衬得他越发丰神俊朗又英姿勃发。 钟意暗悄悄地翻了一个白眼,“让她进来吧。” “是。” 得了钟意的首肯,绿媛出去请了云氏进来,钟意依旧半躺在榻上,一下懒得动弹。 “嫂嫂。” 只一会儿,云氏便进了屋子,到了钟意躺着的榻前,关切道:“听说嫂嫂昨日请了京中有名的千金科大夫,可是身上有什么不舒服?” 钟意笑了笑,“不过是寻常女儿家的痛罢了,没什么大碍。” 云氏闻言,似感叹地叹了一口,“这女儿家的痛呀可大可小,有时痛起来可真是要人命的呢。” 说着,眸光似不经意地往旁转了转,然后忽然惊了一下,讶道:“哎呀,今日表哥也在府中 呢?” 宁祁被云氏惊诧地点了名,意思意思地抬了下眸瞧了她一眼,淡淡地“嗯”了一声。 钟意很想趁势立即解释上一句宁祁是留在府里陪自己的,老好了。但着实是身上不爽利,淡了怼云氏的心思,只看着云氏又想如何往下去。 云氏一对上宁祁,那面上的笑意便是一种带了生气的柔柔婉婉,问道:“表哥今日可是休沐?” 宁祁这回眼皮子都没抬,不过还是给了个面子,又随意“嗯”了一声。 云氏的笑靥如花,“表哥在看什么书,可是兵书?” 宁祁漫不经心地又嗯了一声。 宁祁冷淡如霜至斯,钟意觉着如果是自己,大概会选择安静地消失,可云氏却仿佛真是无所觉一般,自顾自道:“表哥还是如当年一般痴迷于兵书的,想当年在父亲府中养伤的时候,也是日日手不释卷,当时我每每为表哥送了香茶来,都怕惊扰了表哥呢。” 钟意抬眼看了一眼云氏,这在她面前忆当年呢?几个意思? 大约是接收到了钟意给予注意的一眼,云氏唇边的笑意扬得越耀眼了,“还记得表哥当年最爱喝的茶是普洱,我还特意为此去学了普洱茶的烹法……不知这些年来有没有变过?” 虽然没有宁祁的身高八尺身材魁梧,但钟意自认也不如云氏那豆芽菜的身板,也曾行商与街边生意兴隆,可是钟意现在非常怀疑自己躯壳的存在感。 否则为何在她个正妻明晃晃就摆在旁边的情况下,云氏这个有夫之妇为何能那样自然的同宁祁那个有妇之夫图谋不轨? “夫人,药熬好了。” 小荑端了药碗进来。 钟意看了一眼那冒着腾腾热气儿的药碗,想到那苦涩的药汁,心里十二万分的不爽快了。 “我不想喝。”钟意别过了头,恹恹道。 话音落下,始终将眼神落在书上的宁祁终于抬起了头,放下了书册站起了身,一步一步往榻边走了过来。 “表哥……”云氏看着一步步往自己这里靠近的宁祁眼底一亮,瞥了一眼一脸憔悴神色恹然的钟意,眼中飞快划过一丝得意。 宁祁走过来,径直在钟意的榻边坐下,柔声道:“药怎么可以不喝?为了身子好,再苦也要忍一忍。” “表哥说的是,”云氏连忙应和,贤惠道:“倒是良药苦口利于病,嫂嫂为了身子好,哪里能不吃药呢。” 钟意的脸朝着里头,沉默。 宁祁伸手从小荑的手上端了药碗,含着温情的面上丝毫不见不耐,问道:“我来喂你?” 咳咳…… 钟意的眼底颤了一下,转过身来自己觉得端了药碗,乖乖吃药。 “蜜饯,含一个压一压吧。”宁祁从小碟中拿了一个蜜饯,直直递到了钟意的唇边。 咳咳咳…… 钟意的脸微微红了,低头启唇,从宁祁的手上抿了蜜饯进嘴里,眼角的余光正好瞥见了云氏那已是五彩斑斓的面色。 钟意承认,自己可耻地爽了。虽然利用宁祁对自己的好来怼云氏很是无耻,但再无耻这也是自家名正言顺的相公,让她用一用就用一用吧。 第28章 你温柔我贤惠 “表哥对嫂嫂可真是极好……”云氏在一旁瞧着,良久才缓缓地说出这一句,只是背对着宁祁,从钟意的角度看去,那小白花儿似的脸上,总透出这么一股期期艾艾的味道。 表哥,你忘了我们曾经也是怎样一番两小无猜你侬我侬了吗? 钟意对着云氏的眸光细细品味了一番,如无差错,云氏大约要表达的就是那个意思。 宁祁依旧是少言寡语的样子,连眼皮子都没有抬起来一下,但钟意知道,方才他利用她的那么一小下下,宁祁心中定是清楚的。 见好就收。 钟意眯眼笑了笑,道:“妹妹身上的香味儿甚是好闻,不知是用了什么熏香。” 云氏身上的味道在她进来的时候钟意便有注意到,于那日苏旋所调的香粉是一个味道。 钟意清楚记得,那日云氏所在的襄平侯府的车队是很晚才到的公主府,好像是说路上出了意外,坏了一个车轱辘。 苏旋大约是身份的原因位置都不知排在了哪里,而云氏跟着襄平侯夫人,位置就在钟意所处的那个园子里头,所以钟意能确定云氏定是没有机会在逛园子的时候问苏旋得了那香粉。 “是金香楼里今季最新调出来的香粉呢,才让掌柜的送进府里的。” 云氏见钟意问到自己身上香粉的事情,眼角眉梢不由飞起了一抹得意。 金香楼?钟意听着很是耳熟,想了想,嗯,应该是京中最大的那家卖胭脂水粉的地方。 钟意问完了最重要的那一句,垂下眸子,觉得不太有力气同云氏再说话了。 “弟妹来此可还有事?” 替钟意开了口的是宁祁。 钟意抬眸去看宁祁,便瞧见了宁祁那半张侧颜上单纯不做作的自然的询问的神色,将一句不客气的逐客令下得丝毫不见尴尬。 钟意再看云氏的脸色—— 仿若一朵风干了的小白花。 云氏婉约的笑容上有些僵硬。“妹妹只是过来看看嫂嫂,如今见嫂嫂无恙,妹妹也安心了……” 云氏的话音尚未落下,宁祁便又自然而然地撵着上了一句,“那若是无事,弟妹便回去吧。” 比起钟意在跟云氏的你来我往中不经意间转成的“妹妹”的称呼,宁祁的“弟妹”二字格外清晰又生疏。 “我院中还有事,那妹妹便先走了,嫂嫂好生休养。” 云氏优雅地施了一礼,仿佛没有领会到宁祁话中的冷漠一般盈盈往外去了,转身的那一刹那,钟意明白地看到了云氏眸中闪过的落寞凄清。 钟意有些不太明白,为何云氏在宁祁这里挨了这么多回明明白白的冷遇,可一看到机会仍旧要这样腆着脸上来再挨一回? 已是男婚女嫁的处境,云氏这飞蛾扑火未免太过猛烈一些。 “娘子的身子可是好些了?”宁祁伸手握了一把钟意的手掌探了一探温度,指尖虽还有些凉,可大部分是温热的。 “好些了……” 怼走了云氏,只剩四目相对,钟意看着宁祁的脸却不太敢去看他的眼睛,方才利用过他的心虚感倏然一下就放大了一倍。 “今日已经用药,等过了今日,明日再让大夫过来好好儿看一看,总不能每一月都叫你受一回这个罪。”宁祁认真道:“不行我便奏请皇上,求圣上遣个太医过来。” “不用麻烦……”钟意闻言,心里跳了一下,下意识便伸手去抓了宁祁的手,道:“不过是件连病都算不上的小事罢了,哪里能让将军去惊动宫里的太医!” 非皇室宗亲,非功勋大臣,凭什么请动太医?宁祁若是为她这样做去开口求了皇上遣下太医来,皇帝念在宁祁战功,定会给个面子,可如此,宁祁岂非在皇帝跟前有恃宠而骄的嫌疑? 虽以宁祁如今的地位这看似只一件微不足道的小事,但千里之堤溃于蚁穴,大厦倾塌便是由这样一步步开始的。 “你觉得如你昨日那般还不是大病?”宁祁反问,“在战场上叫人透骨砍了一刀回来的兵我看也没有你昨日瞧着难受的。” 这是在形容她昨日难受的程度,还是在嘲讽她昨日的模样太夸张? 钟意没有细想,只先同宁祁摆上大道理,“妾身一无经天纬地之才,二于社稷安定无功,岂敢劳烦宫中太医?将军真是折煞了妾身了。” “折煞什么,太医也不过是个大夫罢了。好了,”宁祁反手拍了拍钟意的手背,“太医不行还有军医,我使唤军医来给你看看总还是可以的,娘子——” 宁祁看向钟意的眸子,瀚如星海的眸子沉定,笑容温文又耀眼,“你我乃是夫妻,你同我,不必客气。” …… 钟意觉得,宁祁的这一句话好像意有所指,指向方才发生的事情。 钟意扯了嘴角笑了笑,低下了眸。 ☆☆☆☆☆ 女人天生磨难多,钟意痛了一日,病恹恹了一日,第三日的时候虽不能神气活现,但也有了些精神,贤惠可人地送了宁祁出门去,又往老太君处去请了一趟安,便叫人套了马车,要往武英伯府去。 那日在惠安公主府的时候欠了苏旋一两银子,原本是记得牢牢的,却是不料第二日这小日子就疼得她连自己姓什么都要忘了,更别说那一两银子了。 若非昨日云氏过来给宁祁飞眼波时闻见了她身上的味道,她还真不知道自己还能不能及时想起。 “少奶奶,这不过一两银子罢了,您何必亲自过去武英伯府,遣人送去就是,您这身子还不方便,可是不好多劳累的。”绿媛劝道。 钟意眼中有异光微闪,道:“你都说了,就是送个银子,也不用我走去,哪里劳累得着?这银子,我必须得亲自给送过去。” 绿媛劝不进去,只能吩咐了往车中多加了垫子,好让钟意舒服一些,扶着钟意上了马车,临出发时,方听钟意突然吩咐: “先往金香楼去绕上一趟,再去武英伯府。” “是。” ☆☆☆☆☆ 正是集市热闹的时候,街上人流涌动,到了金香楼的下马车的时候,绿媛取了慕离为钟意带上,方同钟意一道进了楼里。 金香楼内里很大,一踏进大门,便是扑面的香味儿。有机灵的小厮上来伺候,钟意点名便要看店中最新最好的香粉。 “哎哟,夫人您可真有眼光!这是我们店里最新制出来的香粉,这香味儿都能比得上宫里的御贡了!” 呈上来的琳琅满目的香粉里头,钟意一眼便瞧见了苏旋所制香粉的香粉盒子,那是用绸缎和布缝出来的外盒子,简单却又不失贵族人家喜欢的优雅贵气。 “多少银子?” “两百两银子一盒。” 呵。 钟意隐在慕离下的唇不禁冷嘲地勾了一下。放下香粉便往外去。 “哎,夫人,夫人,价钱咱们……”掌柜的追过来想讨价还价,小荑转过身去,拿出十两银子塞到那掌柜的手里,道: “我家夫人用的都是御赐的香粉,哪里用的上你们的,别喊了。” 说完,便转身匆匆去追要出门的钟意。 金香楼的门槛略高,踏出门来的时候绿媛下意识去扶钟意的手过去,却是不防脚下忽然一崴,将钟意的身子连带着也拉得猛地一斜。 “啊!” 钟意正是想着香粉的事情,哪里想得到这样冷不防的一下,脚下叫绿媛拉着在门槛上一绊,眼看慕离滑落,就要扑着脸朝地摔出去,手臂上却是一紧,稳稳地托住了她倾倒的身子,然后往前一拉,带着她出了门槛,脚下落地。 第29章 你温柔我贤惠 “多……多谢。” 钟意站稳了脚跟,抬眸道了一声谢,却不由眸光微微顿了一下。 眼前扶住自己手臂的是一个青年男人,并且有些一张很是引人侧目的俊脸,一双丹凤眼眼角微微斜飞,是一种带着阴柔气质的感觉。 “夫人!”小荑从后面匆匆追上来,担忧地上来扶过钟意的手臂,身子不经意的一侧间,便挌地青年男子不得不放了抓在钟意手臂上的手。 “夫人您怎么样?有没有摔到?” “没有。”钟意摇了摇头。 绿媛的一跤摔得结实,却连滚带爬地起来跪到了钟意的脚边,请罪道:“少奶奶,奴婢罪该万死,是奴婢不慎,险些害少奶奶……” 钟意抬了抬手,止了绿媛不停惊慌请罪的话,“我没事,你不必如此自责,起来吧。” 绿媛眸中的惊惶仍旧未退,她做了这么多年的大丫鬟,从未犯过如今日这般的错误,“少奶奶……” “起来。”钟意的眸子定定的同绿媛的眼底对了一眼,然后转过头去,同那站在跟前的青年男子淡淡施了一礼,“方才,还是多谢公子了。” 那男子闻言,唇角轻轻的往上勾了一下,薄唇精致,笑意温文,“区区举手之劳,夫人方才不是已经谢过了么?何必还要多谢?” “不管如何,方才公子免了我的厄运,还是要多谢公子的。” 宣威大将军的夫人和贴身丫鬟一起从金香楼的大门摔到了大街上,若是方才真成了事实,可是够京里的人在茶余饭后好好编排编排嘲笑上一段日子了。 “夫人。”小荑捡了地上的慕离起来,递给钟意。 钟意伸手接过捏在手里,同那青年道:“我还有要事,便先告辞了。”说着,带上了慕离,举步便 走,上了街边的马车,绝尘而去。 “公子。”看着马车渐远,有锦衣的男子上来,低头施了一礼。 “真是比当年还要冷淡啊……”青年男子长吁出一口气,悠悠喟叹了一句,“都不问公子尊姓大名,也不说改日登门拜访,随便谢了一句就这么给我打发了,呵呵。” “公子,打探清楚了,宁祁对自己新过门的夫人甚是爱护上心,根本不用多打探,这京中所有的人都知道。”锦衣男子低声禀道。 “上心?呵。”青年男子冷冷笑了一声,“外头不都说宣威将军重恩义么?他当然要上心,否则该怎么还欠她的一条命?” 青年男子的眸中有锋锐的冷芒飞快一闪而过,转瞬又是唇边噙笑,“去,跟去查查钟意又想出什么新花样儿来了。” “是。” ☆☆☆☆☆☆ 钟意的马车从金香楼走了,便径直去了武安伯府。 路上绿媛自然依旧是止不停的请罪,钟意止了几回,绿媛嘴上不说,眼中的愧疚却是没有停下过。 钟意觉得,绿媛大概需要用几天的时间来调节她这个大丫鬟竟然马失前蹄而带来的内心挫败感了。 马车到了武安伯府门前,钟意让绿媛拿了名帖前去敲门把苏旋请出来,可门房却是回报,说苏旋去街上的药铺子抓药了。 怎么说也是堂堂伯府里的表姑娘,竟是沦落到要自己出去药铺抓药? 这武安伯府的脸怕是不想要了。 钟意不想跟门房的人多扯皮,只是叫赶离了马车,在武安伯府后巷的一个角落停着,约摸过了半个时辰左右,街口缓缓转出了一个纤弱的身影来。 “苏姑娘。”钟意一掀马车车窗的帘子,往外喊了一声。 苏旋走在路上忽听有人叫喊,略略怔了一下,眸光四处一寻,便瞧见了停在巷子角落里的马车。 小荑已是下了车,朝苏旋施了一礼,道:“苏姑娘,我家夫人请您过去一叙呢。” 苏旋看了一眼小荑,又看了一眼马车,小窗内的钟意朝苏旋又是猛地笑着挥了挥手。 苏旋见着,看了一眼手上的药,略略沉吟了一下,让后跟着小荑上了钟意的马车。 “苏姑娘可还记得我?”眼看着苏旋上了马车,钟意伸手往一旁摆了垫子的位置上引了引。 苏旋在位置上坐下,淡淡笑了笑,道:“自是记得的,宁夫人。” 钟意从袖中拿出一小块银锞子递给苏旋,笑道:“前日本该便来武英伯府的,只是前日突发了急事,耽搁到如今才过来寻苏姑娘,苏姑娘不会见怪,以为我想赖账吧?” “宁夫人哪里话。”苏旋伸双手接过银锞子,“区区一两银子罢了,劳烦夫人亲自过来一趟,苏旋可真是折煞了。” 钟意撵上的笑容可掬,眼睛往苏旋手边扎在一起的四贴药上划过,“方才询问贵府管家,说是苏姑娘出去抓药了,可是府上有什么人病了?” 苏旋垂下的眸光微黯了一下,“是家母,多年的老毛病了。” 钟意的眸光落在夹捆在最上面的一小包薄薄的药包,如果她没有猜错,这种用白纸包折的小药包里头装的应该是治外伤用的白药。 钟意的眸光一转,状似无意道:“苏姑娘的贴身丫鬟呢?怎么不在姑娘身边伺候着?” 叫钟意提头一问,苏旋垂落的眸光怔了一怔,“小圆她……她病了。” 钟意没有再往下追问,虽然苏旋不肯说实话,可这一看也大致能够才猜到,苏旋的母亲病了,大约是那种久病缠身的那种病,贴身丫鬟受伤了,还是外伤。 沦落到千金小姐要亲自出府买药,这境地已经不能够再差了。 “我今日来时路过京中的金香楼,瞧见里头的香粉同姑娘所制的一模一样呢,”钟意的唇角往上勾了勾,勾出一个自然的浅笑来,“若是我没有猜错,那可是都出自姑娘的手下?” 苏旋默了默,然后轻轻点了点头,“是。” “一盒香粉,姑娘自售一两银子,而金香楼出价二百两白银……”钟意故意顿了顿,“不知金香楼收 姑娘的香粉时,出价几何?” 苏旋垂着眼帘,不曾回话。 钟意见此,也不停顿,继续道:“姑娘制香的手艺堪比皇宫御贡,香味儿也极是独特,叫我拙见,有些番邦进贡中原绝无仅有的异香也不外乎如此。姑娘如此手艺,却受压于身份,贱卖于金香楼这样的地方,岂非可惜?” 每个卖胭脂水粉的铺子里都养着自己的调香师傅,如苏旋这样的外来品寄卖在香粉铺里,原是可以仗着货好,往后慢慢提价。 可苏旋是养在伯府的姑娘,身份特殊,总归是不可能正面和掌柜的讨价还价,介由中间的丫鬟出面,如此让香铺的掌柜的瞧出了内里的心虚,定是趁机恶意压价,苏旋的一盒香粉,怕是叫金香楼收走的时候连一两银子的价都达不到。 钟意说完这一句,便停了下来只看着苏旋的反应。 钟意看到苏旋起先是没有反应,往后眼睫轻轻颤了一颤,终于抬起了眸子同钟意对视,“那么宁夫人以为如何?” “我以为,以姑娘的手艺,当自立门户。”钟意的眸光沉定,直直地看进苏旋的眸底,那是一种成竹在胸的笃定光芒。 苏旋扯了扯唇角,有些自嘲,“宁夫人可是在开苏旋的玩笑?” 一个未嫁的闺阁女子,一个身在高门的女子,她私下售卖已是标新立异了,且不说她有没有那本钱自立门户,若是她真的自立门户,如此明目张胆地行商,这被推上了风口浪尖之后,她还如何在京中立身,她的母亲又如何自处? 钟意不理会苏旋面上的嘲讽之意,继续沉沉道:“我夫君名下在京中有一所商铺,至今并未租赁,苏姑娘若是自立门户,这铺子的位置就是极好。姑娘也不必担心抛头露面,只聘下一个掌柜平日打理就是。” 宁祁放心把库房交给她之后,她曾看过宁祁名下的那些产业,几间商铺是早年用置下的,但年份久了,宁祁又常年在外,对京中的一些产业难免疏于打理,又实在不缺银子,便有了空置下来的铺子。 与其继续放着积灰,还不如拿来给她使使。 “宁夫人是想帮我开铺子?” 弯弯绕绕,苏旋终是领会了钟意今日的用意。 钟意承认地大大方方,“实不相瞒,我今日亲自来寻苏姑娘,便是正有此意。” “宁夫人当知你我身份。” 一个伯府养的姑娘,一个是不愁吃喝大将军的夫人,若是行商的事情叫旁人知晓,可不是什么光彩的事情。 钟意唇角勾起的弧度自傲而又收敛,“堂堂正正自力更生,不偷不抢,有何见不得人的?我本出身市井,这些于我而言不过是常事。” “倒是苏姑娘……”钟意的声音顿了顿,眸光往苏旋手边的药上划过,“姑娘生存后宅,手上总是要有些银子活泛,才能活得顺心。” 第30章 你温柔我贤惠3 钟意点出的乃是苏旋如今的实情,纵使苏旋于自己处境窘迫之事始终避而不提,可即便如此,无法掩饰的事情依旧无法掩饰。 “宁夫人此言不差。”被钟意直接点出,苏旋也丝毫不见羞恼,淡淡勾唇笑了笑,“只是不知夫人为何选我?夫人若是想开铺子,有千千万万种办法,为何想要帮我?” 开诚布公。钟意如此作为,苏旋已是觉出了明显相帮的味道。 天下没有容易得来的好事,总归苏旋是不会往是钟意出于同情、同病相怜、父辈同袍这样单纯荒唐的理由去联想的。 “我若是想开铺子,的确有千千万万种方法,我是有心助你,可我也不是谁人都会相助。我实是助你,你也实是助我。” 她并非同情心泛滥,而是看到了苏旋制香的才华,她虽有十足的本钱,可真正经营一个铺子还是头一遭,不知道会不会赔本。 而同苏旋一道开脂粉铺子,一则不用再费心往别处引进什么,二则脂粉铺子最重要的便是制脂粉的师傅,有了苏旋在手,便也免了她最大的本钱。 如此,便是以最小的本钱开铺经营,纵使赔本,也不过是制那些胭脂水粉的材料钱罢了,铺子依旧是她的铺子,再租出去回本就是。 说是她和苏旋一起开铺子,实则不如说是她买断了苏旋的手艺,并且将店铺的盈亏也一道绑上了苏旋的身上,利益相关。 盈则一起赚,亏,铺子是她的她也亏不死去,倒是苏旋,这绝对是她的一次大机会,该是她呕心沥血挖空心思求胜,方能救自己于水火。 只要她能同苏旋联手,无论如何,她都是最省心的那一个。 “三七分成,你三我七,若是今后铺子能成,你便再往上加。” 在商言商,三七分成,不高不低。 苏旋抬眸看着钟意,敏锐清朗的眸光对上钟意含笑沉定的眼眸。 “苏旋曾有幸得见过宁大将军两回,宁夫人与将军,当真是天作之合,极有夫妻面相。” 都是有着一双沉定中透着睿智的眼眸,沉沉一眼看来,有些莫名令人想要相信的力量。 诶? 钟意透着睿智的眸光闻言一懵,她说了什么话能让苏旋扯到宁祁的身上了? “呵呵。”苏旋掩唇轻轻笑了一声,再次抬眸之时,眸中亦已换上沉然肃色,“若是铺子一旦能成,立刻五五分账。” 她没有更好的办法。 她需要钱,很需要很需要钱。母亲的病,她们在武英伯府的处境,她们的吃穿用度……她有从古籍中学来的制香秘方,可她的身份却是限制了她不能够借此坐地起价,而要无奈贱卖。 所以钟意于她,真的是如今老天给的最好的机遇。 “好。”钟意的唇角缓缓扬起,应得爽快。 苏旋亦是微微而笑,“今后一切,还是要多仰仗宁夫人了。” 钟意靠在软垫上,周身的气质沉定,“哪里,该是我仰仗苏姑娘才是。” ☆☆☆☆☆☆ 同苏旋说定了,钟意便回了府中让绿媛从一沓的房地契里找出了京城大街商铺里的那一份,等到晚上宁祁回来的时候,钟意便寻了机会,同宁祁说了与苏旋一道开香粉铺子的事情。 毕竟店铺是现成的,但想要把铺子开起来,还是得先往宁祁的口袋里头拿一些本钱。 宁祁对于钟意想法自己赚钱的行为表示不太理解。 “开铺子的杂事劳累,娘子岂非要日日操心盈亏?账上的银钱也不是不够,娘子何苦要去做这些?” 他手中空铺子不少,根本不在乎钟意这一间铺子的事情,也不在乎钟意会不会给他赔钱,可是钟意会在乎。 他知晓钟意做事向来认真,这开铺子一事绝非忽然心血来潮闲来无事想要玩儿上一票,一旦开起来必是全力以赴的事情。 从他的私心来讲,好好的没事儿娇妻的心思就全被吸走了,他不愿意。 “这铺子空置着也是空置着,便是在京中最好的地段,也是一文不值,不如拿来做些有用的事情,也好生出一些价值来。” 只要宁祁不是一口断然的拒绝,钟意便不怕此事不成。 钟意承认,这就是仗着平日宁祁的和颜悦色,所以才敢有恃无恐。 宁祁坐在桌边,手边还放着钟意亲自端上来的茶,宁祁觉得,这含了殷情的茶还真是不容易喝呢。 “你若是不想让那铺子空着,可以租出去,一年的租金也是可观,若你想帮那个苏旋,你把铺子便宜一些租给她也行,何必操劳自己费心?” 宁祁真的不想同意。 “妾身打算雇人来看铺子,并非自己操劳,只不过偶尔过去看看账罢了。苏姑娘也是个有骨气的女子,岂会轻易食嗟来之食?妾身日日闲着也是闲着,便找些事情来打发时间。” 钟意说的是大实话,她可真是闲的发慌,日日待在府里,除了去书房,便是应付云氏时不时的上门来找怼,这日子着实是过得千篇一律。 说得好像还真的很有道理的样子。 宁祁默默的垂下眸子,话说他对她太好了是不是也是在给自己找麻烦?说好的夫为天呢?他这个夫说一不二的威严呢? 这一句跟着一句,显然他说什么都不重要。 宁祁有些小忧郁,但钟意说得它也理解,说来这襄平侯府也是乌烟瘴气,难怪钟意待不下去。 “咱们的将军府马上就要修葺好了。”宁祁垂着眸,低低地说了一句。 他们马上可以搬走了,到时候你就是整个府里真正的女主人,想做什么就做什么,没有人敢立你的规矩,也没有苍蝇敢有恃无恐地飞来飞去。 诶? 钟意看着宁祁的眼神是一下变懵的,将军府和她的铺子有关么? 宁祁有些郁郁,又含着希望憧憬的眼神抬起眸来,然后撞上钟意懵然的眼神…… 呸。 宁祁想要一大耳刮子抽死自己。 说什么呢?人家显然根本没把你当跟葱…… 宁祁在心中哀叹一声,转念认命。 钟意心中已经定下主意,作为一个英明又大度的丈夫,宁祁知道自己如今应该欣然应允,微笑鼓励,顺水推舟卖出一个人情才是有实惠的正确行为。 来日方长嘛。宁祁安慰自己,铺子什么都是过眼云烟,过些日子总会过去的,娇妻还是娇妻。 宁祁暗暗吸进一口气,笑容干净阳光,“既然娘子心意已决,那便去做吧,只是万事要有一个度,不要累着自己才是。” 钟意笑着福了福身,“妾身知道,谢谢将军。” 宁祁伸手想去端手边的茶盏,临了又缩回了手来,抬眸笑了笑,“娘子客气。” “将军传膳吧。” “好。”宁祁看着钟意笑意温顺的模样,突然很庆幸自己方才早早应下了。否则看钟意今日不成功不罢休的模样,估摸着是不会让他吃饭了。 娘子好残暴。 宁将军垂下了眸,默默舔舐自己受伤的心灵。 ☆☆☆☆☆11月11日更☆☆ 宁祁那里真真切切地给了首肯,钟意便真正地放下了心,着手开始铺子的事情。 钟意选的宁祁的那间空铺子地处京中最繁华的地段,可铺子的地方并不能算是很大,不过用来开个香粉铺子也是足够。 钟意亲自往铺子去看了一回,这铺子原先很久以前开的是绸缎庄,大致的格局并不用大改,钟意请了做工的工匠过来只需大致的修缮,换上新的陈设就能立即开门做生意。 晚上回去的时候,宁祁给予了钟意亲切的问候,表示银子可以大把花,不行还可以盘下隔壁的几间店铺扩建一下,毕竟既然已经打算开起来,就好好来一把大的,把京里最大的金香楼比下去完全可以实现。 宁祁着重表示,他还可以找工部的人帮忙画个图纸什么的,工匠也可以从专门给工部做活的工匠里请,一条龙服务活好又省心,钟意完全可以躺着在家等着铺子重新修建完毕而不用亲自时常去外头做监工。 对此,钟意对宁祁的好意进行了委婉的拒绝,铺子不用扩建,也不用跟金香楼攀比,还是小本经营,一步一步往前走,铺子修得简单大方就是,等到有朝一日发起来了,再添一些华丽的家当撑门面不迟。 宁祁提议无效,但还是对娘子报以了阳光般灿烂温柔的微笑。 娘子真棒,娘子说什么都对。 钟意对铺子的修缮装潢,便在宁祁每日善意又积极的问候中陆陆续续地完工。 看着宁祁日日那报以无限亲切的慰问当中,钟意莫名产生了很大的压力。 宁祁这么关心又提携,若是她这铺子给开黄了,岂非很是对不住宁祁? 所以,她一定要竭尽全力将铺子经营起来! 以上,钟意越加勤奋地致力于香粉铺子的事业,日以继夜地研究铺子的经营方式,并且请了苏旋一道商讨。 宁将军对此表示,被自己搬起的石头砸得好痛。 ☆☆☆☆☆☆ “这开了铺子,一旦人多起来,那些胭脂水粉若是只有你与你府中的两个丫鬟制作,岂非太费了力气?我上回同你说过的提议可还记得?” 又是一日宁夫人勤勤恳恳地在外操劳铺子的事情,这铺子的修缮已经完毕,钟意同苏旋约在了铺子里头商讨铺货的事情。 苏旋点了点头,“夫人上回所提建议不错,只是制作香粉并非人人皆会,外面请师傅的钱可是不便宜呢。” 往外雇人是个好法子,不过也费银子。 “招手艺师傅自然是不容易,可是招个徒弟总是容易。”钟意勾唇笑了笑,“只是还要你府中的丫鬟费费心,来教一两个徒弟。” 手艺师傅招不起,学徒总是可以请的,再者,拿来柜上大批量铺货的也不是苏旋手里的顶级手艺,不怕泄露出去。 苏旋闻言,也是笑了开来,“夫人的确好法子,只是招学徒的事情又要麻烦夫人去办了。” “小事。”钟意淡淡道,“学徒只往小户人家去找就是,这些都是容易。” 小户贫困人家的闺女是没有高门后宅里的女子那么多的规矩的,有这样的机会能贴补家用,定不会放弃。 而这样的人家要往哪里找,钟意清楚的很。 “倒是香料的事情……”钟意的眸底有难色,“这香料的事情恐怕不容易。” 苏旋制香制胭脂水粉的香料,若是想制绝好的东西出来就得用最好的香料,而有些名贵的香料弄一些过来钟意倒是能够,大批量的还真不知往哪去弄。 苏旋慰道:“这倒也不急,夫人上回给的香料已经足够做出一批来,下一批不急。” 话虽如此,但这才是真正的大问题不是么?钟意心中暗叹了一口,这不行还得要依靠一下宁祁了。 “今日的事也完了,天色不早,咱们且回府吧。” “嗯。”苏旋点了点头,一道和钟意往铺子后门停着的马车而去。 “等过两日,我再约姑娘出来。”到了门边上,钟意侧头道。 苏旋也微停了脚步,“嗯,届时我便将第一批香粉交给夫人。” “好。” 丫鬟上去移了门栓开门,钟意和苏旋相携跨门而出,忽然耳边就是一声低低的惊呼“哎哟。” 一个大大的布袋子摔在了钟意和苏旋的身前,袋中装的东西一下从袋内冲了出来,直到钟意和苏旋的脚尖前。 “青蓝花。”苏旋低呼了一声。 钟意也看到了,摔在自己脚跟前一大麻袋分量的,正是她前些日子费尽心思才弄到一小小袋的香料,青蓝花。 有伙计上来七手八脚地捡拾收拢,钟意往旁看去,只见后巷中她们铺子的隔壁一家的后门正开着门在卸货。 钟意的眸光动了一下,她倒是从来没有注意过,隔壁家的铺子是做什么的。 “毛手毛脚,这可是极金贵的香料,若是让你铺地受了潮,这一袋子的货可就废了。” 钟意正是想着,从卸货的马车后便绕出的一个青年男子来,丹凤的眼睛斜挑,俊美阴柔的面孔极是引人侧目。 第31章 你温柔我贤惠4 明明该是责备训斥的话语,却是叫悠悠然的语调不紧不慢地说来,便透出了一种漫不经心的舒缓。 那阴柔的容貌着实扎眼,钟意只一眼,都不需多想,便忆起了那日在金香楼门口扶了她一把的俊美公子哥。 “两位夫人、姑娘,在下的伙计笨手笨脚,惊扰了二位,还请多多见谅。” 那青年男人训完了伙计,缓缓转过身来,施施然同钟意的方向就低头施了一礼。 钟意看着那青年男子,脑中却是千回百转想着那足足一大袋子的青蓝花,一时没有立即做出反应来。 “公子,所有香料俱已清点入库,其中上等龙涎香两斤,比往常少了一半,恐怕需往别处补货,青蓝花三十斤比预期多上一些。” 正是钟意慢上一拍的时候,掌柜的模样的人便给那男子递上了仓库登记的薄子。 钟意和苏旋在一旁听着只觉着不可思议,那龙涎香名贵至极,平常她们听见的都是按一两一两算还要再往小了去分,而面前的这一位却是论斤来讲。 那青蓝花更是不用说,本身的分量就是极轻的,也极是金贵,钟意上次花了大价钱,又是用自家仓库里的贴补凑数,也才整出了二两来,而面前的这一家竟是一出手就是三十斤…… 这明显的就是财大路粗的资深香料供货商的样子呀! “公子是香料商人?” 苏旋制香需要很多的名贵香料,正是钟意为难地快黔驴技穷的时候,这时候面前出现一个香料的供货商人,钟意火烧眉毛,也是问的单刀直入。 “正是。”那青年男子点了点头,唇边浅浅勾起的弧度仿若四月的春风,“鄙人不才,做些南北香料流通的小生意。” 您这生意看着就不会小呢。 钟意也是回以淡笑,道:“我在这里进出有些日子,公子的铺子之前似乎并非贩卖香料。” 虽然她是真没在乎过隔壁铺子到底是干嘛的,但钟意这些时日为了给苏旋搜罗材料的缘故,也是进出过几家香料铺子的,那香味儿,离铺子几丈之内就能闻得着,而隔壁这家,若是卖香料的,她几次三番在这里进进出出,怎么可能没察觉? “的确。”那青年轻轻点了一下头,道:“在下原本行商在南方,这几个月才在京中落脚,铺子也是才盘下不久尚未开门,今日不过先来将货入库罢了。” 南边的香料商人?好像的确是听说南边馋的香料极多又好过。 “实不相瞒,我的铺子乃是卖香粉的铺子,与公子的生意倒是勉强同出一脉,不知公子的手上有哪些香料,有没有兴趣同我们做生意?” 钟意正是一心急于香料来源的时候,虽知如此心切地往上贴乃是做生意的大忌,可仍是开了口。 名贵香料的来源不易,大多都是不往外流通的直接供应,寻常很难弄到手,若是能就此便牵上这一条线,倒是能解了最根本的问题。 青年男子依旧是唇边浅笑,不显山露水,“都是生意人,有生意自是要做的,只是如今香料才装入库,柜上尚未铺货完全,铺子里正是乱的时候,恐怕不好让夫人看货。” 这一番话客气,可钟意却是吃不准这生意他到底是愿还是不愿,毕竟当时她了正好在金香楼的大门口遇见的他。 钟意不打算就这样回去听消息,钟意打算迎面而上。 “无妨,只要公子方便,今日我与妹妹正是空闲,正好可以往公子的柜上看一看货。” 那青年男子闻言,眸光微顿,略沉吟了一下,然后方点了头,伸手往内一引,“既然如此,夫人,请。” 钟意浅浅勾唇,点了点头,同苏旋一道往内而去,转过身的时候,没有看到那青年男子原本含笑的唇边弧度倏然往上轻牵的模样。 ☆☆☆☆☆11月13日更新☆☆☆ 从后院而进,再进铺子,虽然铺中的桌上地上仍堆了不少的东西,可到底大致都是修缮整理完毕的,一眼看去并不觉着有多少混乱。 “柜上的香料大致都已经铺上了,不知夫人想要什么香料?”青年男子立在钟意的身边,笑眯眯道。 什么香料? 铺子里摆的是仿佛药铺子里的那种百子柜,靠着墙满满当当的三大柜子,一格一格贴着数不清的香料名目。 要什么香料,她怎么会知道…… 钟意转过头,看向一旁的苏旋。 苏旋上前,大致往柜子上扫过,然后报出了一连串钟意根本不知道的香料名目。 “且先要每样验一验货,公子可否介意?”买香料亦如同进药材一般,需行家亲自验货,辨明了真假优劣,往后才能放心制香。 青年男子笑了笑,“行里的规矩,在下自是不会介意。” 说着,转眸往一旁列着的伙计点了点头,便有三四个伙计一起过去,将方才苏旋报的一连串香料从柜中取出一些放在牛皮纸上,在长长的柜台上一溜整齐摆开。 苏旋上去验货,钟意也跟这一道过去。 苏旋那着香料又望又闻又捏,偶尔还要掰一掰,钟意跟这着实看不懂着行家的手法,只跟着拿着香料闻闻味儿。 只是铺中原本便是香气扑鼻,柜上的香料又着实多,钟意只跟着闻了三样,鼻子的嗅觉便麻木了,还叫混香熏得有些头昏脑涨,便自己退了开去。 转过身,身后的桌上已是在不知何时奉上了香茶,那青年男子悠悠然坐在那里,手上端着茶盏轻呷一口,眸子一抬便对上了钟意的眼睛,唇角微微带起弧度,仿佛好整以暇地等着钟意过来。 “夫人请。”青年男子伸手往身前的位置一引。 钟意看着那笑得弯弯的丹凤眼,脑中不由得的,就印出了一只狐狸的模样。 有伙计为钟意奉上茶水,青年男子端着茶盏对着钟意似酒一般伸手敬了一把,笑道:“上回匆匆一面,倒是不知竟还与夫人有这样的缘分,在下洛渊,洛水的洛,浩瀚而渊。” “洛公子。”钟意不怎么爱喝泡了茶叶的茶水,本不欲去动那茶盏,可瞧着洛渊那很敬酒似的一手,顺着势不得不端了茶盏起来,低头抿了那么一口。 隔了一张桌子的距离,对边佳人的容貌秋毫可见,尖尖的下颌还是当年精瘦丫头时的模样黑如点漆的眸中多了那么一点时光与生活所给予的风霜打磨,愈发显出一种叫人想要陷落深入的欲望。 洛渊含笑的面上眸色深沉如夜,好久不见,以茶代酒。 入口的香茶先苦后甘,带着回味悠长的清香,钟意大约能够识得,这茶极品。 虽然洛渊自报了家门,但钟意可不打算也跟着你来我往,自动略过了这一节去。 “公子做这香料生意有几年了?” “祖上传下来的产业,在下接手,也有四五年了。” “公子方才说公子是方从南方迁入京城,想必公子祖上是南方人吧。” “是。”洛渊的唇角浅浅勾了一下,靠着钟意道:“祖上一直都是南方人。” “那公子此次迁入京城,可是打算在京中大展拳脚?” 洛渊轻吹了一口茶水面上的茶沫子,深沉的丹凤眸模糊在了氤氲的水汽之后,幽幽道:“正是呢,在南方待久了,便想过来这京中看看,看看那些之前一直没顾上的,还有没有机会。” “公子的货源如此充足,实力雄厚,定是能在这京中干出一番事业来的。”钟意道。 “是吗?”隐在水汽后的丹凤眼直直地看着钟意,一瞬的深沉。 洛渊的唇角往上舒展而起,“还望承夫人吉言了。” 第32章 你温柔我贤惠 钟意笑了笑,道:“恕冒昧问一句,不知公子此次进京城行商,打算如何大展宏图?金香楼满堂香是京中最好最大的脂粉铺子,公子可是打算与他们立下单子?” 前头七弯八拐查族谱似的询问,不过是为了这一句的铺垫。 洛渊的眉梢几不可见地微微挑了一下,状似未察,看着钟意单纯地反问:“嗯?夫人何有此一问?” 钟意的笑意略显了一点尴尬,但答的却是直接,“公子莫要见怪,我并非是想要窥探公子行商的机密,不过只是想知道,公子的货仓,可仍是开门广阔?尚有别家脂粉铺子的一席之地?” 珍贵香料的供应大多是叫旁家单独垄断了去了,钟意之前也曾寻过几家香料商铺,可其中大多珍贵香料的供应皆是不外流的,不是专往高门大户里去的,就是让金香楼,满香楼这样的大铺子给一手承包了所有,像钟意这种连门道都还不通的小铺子,若是不拿出一张实足烫金的硬名帖子来,基本没法儿在这种既定的形式里头开辟出一条新路来。 所以钟意此时心中比较关心的是,洛渊手里的货源这么充足又想在京中大展宏图,那么是否如今他手中的香料已经被其他大香粉铺子给瓜分了去?她还有没有机会能在洛渊这里下长期的订单?若是只能今日让她解个燃眉之急,她这日子可是依旧不好过。 “在下打开大门做生意,自是广迎宾客,岂能只做单户的生意?”洛渊唇角的笑意文雅又淡柔,一点一点化解了钟意心中的忧虑,“夫人也该知晓,大户的商铺虽好,可都树大根深,自有门路,在下初来乍到,与京中形势尚未熟悉,岂能就这样让一家垄断限制,还如何大展宏图?再者,在下祖业深厚,又岂能是让一家就能垄断的了的。” 这话说的,腰板很是坚硬的模样呢。钟意瞧着洛渊眼中隐隐透出的那种骄傲,心中的一块石头也算是缓缓落下。 不管怎么说,她要是能牵上洛渊这一条线便能高枕无忧了一半,况且洛渊的商铺就在她隔壁,这位置也是极好,若是给别家出货,她也能第一时间察觉到。 钟意转头看了一眼苏旋的方向,那一堆堆的香料也是验地差不多了,但瞧着那眼角眉梢微微上扬的模样,钟意便也看出了这洛渊手中的货应当很是不错。 “公子远见,此言甚是有理。”钟意笑了,绝对是发自心内真实的笑意,“实不相瞒,我欲与公子的商铺做那长久的生意,不知公子意下如何?” 洛渊的丹凤眼笑意盈盈,掩盖了眸中的深沉颜色,“商人开门做生意即是为利,既有利上门,在下岂有不欣然允之的道理?” 这个很有理,钟意听着很高兴,打开门来做生意,有钱大家一起赚嘛!干嘛非要吊死一棵树上。 “夫人。”苏旋也是转过身来,唇角含笑地同钟意点了点头,表示货很好,干的漂亮。 钟意的眉梢扬了扬,谈下最重要的原材料的来源,钟意心中表示也很得意。 也就是钟意得意洋洋地一会儿子的功夫,铺子里的伙计上来撤下了茶盏,有伙计不知从那里冒了出来,往桌上端上了一道道热腾腾的菜。 洛渊笑盈盈道:“已是快过了午的时候的,都一直没有用膳,想必夫人和苏姑娘也是尚未用膳,今日与夫人粗粗定下这桩生意,不如夫人与苏姑娘便赏在下个脸,一道用个膳如何?” 呃……这个…… 钟意呃心中呆滞了那么一小下,同苏旋眼对眼呆呆瞪了一下,洛渊说的的确是没错,方才她只顾着拉着洛渊谈香料上的事情,早已是误了正常的饭点儿也顺便害了洛渊一道没法儿用膳。 生意谈成了要吃饭,所以如今这样算不算是正常的应酬? 从身份上来讲,如她和苏旋的身份岂能在外与一个才相识的男子同桌而食?于礼法上不合。 可是从一个生意人的角度去看,这不过是寻常的应酬。 而且洛渊这一句话里的名目立的也是巧,委婉的就点出了钟意耽误用膳的事情,而且他问的也不是“不知可否”,而是“不如”。 说不上是想借故揩油胁迫应酬,可按着今日的形势,她还真是没法说拒绝,让人看着扭扭捏捏,没有在外做生意的人应该有的爽气,搞不好就这么给让人看低了去。 钟意看着苏旋纠结的眼神,便只苏旋大约也是有此想法,不过既然她们已经开门做生意,那么偶尔的小小应酬,也该是要适应一下的才对。 “公子既然相邀,岂有不应之理?”钟意回头看向洛渊,落落大方,却也隐约地点出了一种是叫洛渊胁迫的意思。 不是我想跟你吃这顿饭,是你“让”我跟你吃这一顿饭,我没办法。 “夫人和姑娘肯赏脸,是在下的荣幸。” 嘴上还是一点便宜都不让人占去,倔丫头。洛渊唇角的笑意淡淡,只当未觉。 苏旋也在桌边坐下,有伙计上来给钟意和苏旋添上了碗筷,然后掀开了覆在碗盘上保温的盖子。 薄薄的热气氤氲,菜香诱人。 洛渊笑道:“做饭是厨子是在下从南方带过来的,夫人和苏姑娘且尝尝,我南方的菜式。” 钟意瞧了眼桌上的菜式,五菜一汤,菜式也说不上有多华丽,但胜在是南方的菜式,都是京中不常见的,看着倒也新鲜。 钟意了眸光在桌上过了一圈,最后在那一大碗的奶白色鱼汤之上停了一下。 有服侍洛渊用膳的小厮盛了汤出来给洛渊,洛渊道:“这鱼汤甚是喂美,夫人和苏姑娘不若也尝尝?” 绿媛闻言,看了一眼钟意,钟意点了点头,绿媛伸手盛汤,给了钟意苏旋一人一碗。 钟意低头看着绿媛盛到自己桌前的鱼汤,手中执的白瓷勺子轻轻在碗中的奶白色鱼汤中翻动了一下。 豆芽菜,蘑菇,小青菜叶子,还有雪白的嫩豆腐,葱段,甚至还混合了一点点的肉糜…… 鱼汤氤氲的香气中喊了丝丝姜片的味道,不重,悠悠地,直直深入到了钟意心底最深处的记忆。 【笨将军,瞧瞧你干的好事,豆腐都给你压成烂泥巴了,能不能做事长点心儿!】 【臭丫头,谁让你拿豆腐的,难道叫我捧在胸前给你顺出来。】 【笨将军,你知不知道什么叫做声东击西,我方才同李叔他们闲扯的时候够你捧在胸前偷十回豆腐了!】 【哼,你行下回你去击西,我去声东!】 【去就去!】 …… 少年还有些粗噶的声音与少女稚嫩的嗓音,昂着脖子互不相让,十次见面,九次都能吵掰,然后又自然和好。 【今儿个城里给伙头营的补给到了,这猪肉末是给大营做包子剩下的,新鲜的很,野丫头,咱们今儿个又能加一回菜啦!】 少年圆滚滚麦色肌肤的脸上笑意灿烂,仿佛天边最耀眼的阳光。 显贲将军。 钟意低垂的眼睫微微颤了一下,抬起眸子去看向对面的洛渊。 洛渊唇边淡淡的笑意依旧,悠然地对上钟意抬起的眸光,道:“这鱼汤中加了这些东西,味道便与旁的不同,在下这鱼汤,在别处可是吃不到的,夫人且尝尝。” 钟意依言,缓缓垂眸伸手,尝了一口鱼汤。 熟悉的味道在唇舌间绽开,钟意轻轻咀嚼着入口的那一点点肉糜,眸底静静的黑沉一片。 “果然味道极好。” 咽下口中的最后一点东西,钟意唇角轻轻牵了一下,抬起的眸中光芒如常,却伸手将身前的小汤碗推远,丝毫没有再尝一口的意思。 洛渊将一切尽收眼底,轻轻牵起的唇角带着一种隐约的意味深长,客气回道:“夫人喜欢,倒也是在下的荣幸。” 钟意笑了一下,算是回应,然后往下再没有开口讲话。 洛渊也不主动搭腔,一顿饭吃得极是安静平稳,钟意和苏旋到底顾着与外男用膳,只扒拉了两粒米饭便放下了筷子。 洛渊见此,亦是跟着放下了筷子。 “膳已用毕,时辰不早了,我还要送苏姑娘回去,便不再叨扰公子了,香料的银子,一会儿我会遣人给公子送过来。”钟意开口,便是告辞。 洛渊也不虚留,点了点头,道:“如此,在下也不虚留,夫人与苏姑娘慢走。” 钟意和苏旋点了点头,站起身便往外去,洛渊并未跟着相送,只是立在原地,有伙计匆匆上来,对着洛渊的耳边说了一句。 “宁祁过来了,就在门外。” “是么?”洛渊唇角勾起的弧度冷诮,转过身,看向尚是紧闭的铺门。 ☆☆☆☆☆☆☆☆☆☆ “今日在外的时辰拖了许久,与你府中可是有影响?” 钟意和苏旋从来时的后门出了洛渊的铺子,钟意问道。 苏旋摇了摇头,“不过是比说好的晚回去了一会儿,有宁夫人相陪,府中能出什么事。” 她每一回出来,皆是钟意递名帖相约或是亲自上门接走,说来如今府中因莫不清楚她与钟意的这一层原因,对她的态度倒是有些投鼠忌器的味道呢。 “好就好,我这便送你回去。” 钟意同苏旋到了马车旁边,正是要上车的时候,自家铺子的后门忽然开了,尚在里头做事的伙计出来,低声同钟意道:“夫人,将军过来了。” 第33章 你温柔我贤惠(肥章 ) 宁祁过来了? 钟意微微愣了一下,这个时候,宁祁过来做什么? “将军过来可是有什么事情?”钟意问了一句。 伙计道:“回夫人的话,小的不知,将军就在前头,还请夫人亲自过去一趟。” “好。”钟意点了点头,同苏旋道:“还麻烦苏姑娘再等我一等。” 苏旋的笑意清浅,“无妨,宁夫人只管去。” 钟意笑了笑,转过身又从后门穿过铺子,直到铺子的前门出去,瞧见了门外大街熙熙攘攘,街的对面,一辆朱轮的马车停在房屋的阴影之下。 “娘子。” 钟意走到近前,马车的车帘一掀,便露出了宁祁阳光灿烂的笑脸来。 宁祁从车内而出,跳下了马车站在钟意的身旁。 钟意问道:“将军怎么这个时候过来了?衙门里头的事情走得开么?” 宁祁身上已是换上了一身玄色银色祥云纹的便服,显然已是不打算再回衙门,道:“如今战事停歇,哪里有什么忙的事情,今日衙门里的事情空闲,我便想早些回府,路过这里的时候想到不知娘子是否回府,便过来看看。” “哦。”钟意点了点头。 “不知娘子的事情可是忙完与否?我方才问铺子里的伙计,娘子今日似乎甚是忙碌?”宁祁看着钟意的眸光微垂,含着些许的歉意与黯然,“若是娘子尚有事情未忙完,那我……” “已经忙完了。”钟意淡淡接上宁祁低下去的声音,笑了笑,道:“原本该是早就回府的,只是方才妾身与人商谈了香料货源的事情,是以耽误了时辰,如今事情已经办妥,妾身也正是要送苏姑娘回府,再转回府中。” “哦。”宁祁的面容重新阳光普照,抬起了眼道:“既然娘子的事情已经忙完,不若同我一道坐马车回府,让车夫送那苏姑娘会武英伯府,也省得娘子再往那里去绕。” 既然宁祁已经开口,她还有什么好反驳的? 钟意点了点头,应了一声好,然后转身吩咐了人去知会苏旋不必再等,便上了宁祁的马车。 “娘子小心。” 宁祁笑眯眯地亲手小心翼翼扶了钟意上了马车,自己撑手上车的时候,忽然心中便划过了一道异样感觉,回过头往后一看。 街上的人流喧闹,对面的商铺有闭门的有开门的,一切并无异常。 宁祁的眸光微微顿了一下,继续回过头,扬起唇角进了马车之内。 马车缓缓驶动,街上的人潮依旧熙攘,钟意香粉铺子旁铺门紧闭的商铺之内,洛渊缓缓从闪避的墙后转出,透过门上糊的纸的缝隙看着街市对面的马车缓缓远去。 即使知道宁祁看不见他,可宁祁回头的那一瞬间,洛渊还是反射性地闪避到了一旁的墙后。 洛渊手中的折扇缓缓展开,朱红的薄唇勾起了一个锋锐阴冷的弧度。 “好一个举案齐眉,相敬如宾呀。”洛渊的嗓音悠然轻佻,可眸光却是冰冷,仿佛隐于阴暗处的毒蛇。 一旁的长随谨慎禀道:“公子,宁祁今日忽然过来,是否已经察觉咱们潜入了京城?” 洛渊轻轻笑了一声,是冰冷的嘲讽,“你真以为,宁祁是手眼通天的么?如此胆小如鼠,怎能成大事?” 依旧是不愠不火的悠然语调,却是听得那长随立即跪下,“公子恕罪。” 洛渊只是依旧看着门外,悠悠叹出一口,唇角勾起的笑意透出一抹玩味,喃喃道:“宁祁不是宁祁,钟意不是钟意……相敬如宾?” “呵呵。”洛渊很轻地笑了,唇角的笑意说不明是嘲弄还是玩味,“便是宁祁先走一步,如今看来,却并非真正胜券在握。” 方才宁祁伸手扶钟意的那一下,虽然距离的远,可他依旧是看的分明钟意的手上下意识的那一下瑟缩。 还有钟意面容上的那中温顺与恭敬……呵。 举案齐眉相敬如宾?当年的那个野丫头怎么可能真正温良恭俭让,况且还是面对宁祁?难道要他相信是多年的风霜磋磨了她的本性? 不。 那只会让那个野丫头变得更刁。 洛渊唇边的嘲讽愈发深邃,看来宁祁,果然不敢同钟意相认。 “有时候占得先机,也并非一定能赢,何况是强行占取先机。” 先声夺人,有时或许是只能证明心底的惶恐。 宁祁,怵了。 这很有意思。洛渊的眸底利光一闪而过。 ☆☆☆☆☆☆☆☆☆☆ 香料来源的事情一落定,钟意的心中便也安心下了不少,回了府中便立即给洛渊送去了银子,隔天洛渊的货便立即送进了他的铺子里头,钟意没有亲自过去验收,只是派人将东西送进了苏旋那里,赶制出了第一批的香粉与口脂,送到了钟意的手中。 按照计划,钟意将香粉与口脂装饰在了绿媛和小荑的身上。 “娘子要做什么?是想将丫鬟发嫁出去了吗?” 成日都仿佛很闲很闲的宁大将军,大清早的不赶着去应卯,懒洋洋地倚在贵妃榻上,托着脑袋不解地看着钟意这个大将军夫人亲自往绿媛身上扑着香粉,抹着口脂,思索了半天,终于得出了这个结论。 钟意已是大约为绿媛装扮完毕,转身走到宁祁身边,问道:“将军你看绿媛和小荑唇上口脂的颜色,可是极美?” 宁祁转过眸去,看着两个精心装扮了的丫鬟婷婷的立在那里,瞧着他看过去还有些那么含羞带怯…… 呃……问他美不美做什么,他要怎么答比较明智?总不能当着钟意的面夸别的女人,但这两个丫鬟又是钟意给捣鼓出来的,这个…… 诶,不对!宁祁的目光从两个丫鬟的身上扫会钟意的脸上,把两个贴身的丫鬟捯饬了放他面前,难道钟意要给他收通房? 宁祁的背后霎时寒气一凛,宁祁觉得心中受到了伤害,宁祁拒绝回答这个问题。 “我觉得,还是娘子唇上的颜色比较好看。”宁祁的眸光落在钟意未施粉黛的面上,很认真地道:“娘子不抹口脂也很好看。” …… 好假的感觉。 钟意觉得,宁大将军可能不知道,他的情话说错了时候。 钟意觉得,有必要和宁祁先解释解释,“这几盒口脂还有香粉,都是苏旋制出来的第一批脂粉,妾身打算用在绿媛和小荑的身上,让她俩先去吸引府中丫鬟的注意,如此,才好将生意做给府中的丫鬟们。” 这是钟意的第一步计划,先将脂粉的生意对准丫鬟之间。 高门贵胄里的贵女大多用的脂粉不是自制便是有赏赐,便是连金香楼和满堂香这个京中首屈一指的大脂粉铺子,也很不容易将生意做进那些真正的贵胄府中,也不过是做些一般官宦人家的生意罢了,如钟意这样新开的铺子,若是不暴露身份,便难以将名声打通进那些贵胄的府里,如此,便只能先行迂直之术。 先从各府的丫鬟之间入手,虽然比不上那些贵女的用度,可其实那些贵胄府中有些脸面的丫鬟也是极重脂粉,互存比较之心,那些大丫鬟日日在主子面前行走,而那些主子们,特别是妇人们又是极心思灵敏的,若是有一日各府中的大丫鬟用的都是钟意铺中的胭脂水粉,便不怕惹不起那些主子们的注意力。 虽然将脂粉广售于丫鬟之间似乎抬不起钟意铺子里脂粉的身价,无法与金香楼满香堂的名声所比拟,甚至可能会遭人轻视,可只有让钟意铺子里的香粉在高门大户之间广为人知,才有可以把生意做给那些真正的贵族,这才是真正的利益所在。 况且,苏旋还有更好的手艺尚未展现,只要能打开门路,将一般的脂粉与专对于贵胄高级的脂粉分流开来,让铺子的身价脱胎换骨绝非难事。 比起金香楼和满堂香始终将目光对准贵胄之间,却让那些用惯了宫廷赏赐或者府中自制脂粉的贵胄瞧不上眼而不屑尝试,钟意让那些大丫鬟成为样品日日在她们眼前而过,反而是更容易让人了解自己铺子里脂粉好处的方法。 “孙子兵法曰,以迂为直,以患为利,故迂其途而诱之以利,后人发,先人至。”宁祁托着脑袋听着钟意同自己解释完,唇角轻轻牵起,“此迂直之计,娘子使得甚妙。” “大而逝,逝曰远,远曰反,万物周流不息,终会回归本源,理都是这个理。” 可她到底从未真正行过商,这一计而出,还真是不知能不能管用。 钟意的心中暗叹了一口气,扬了扬唇,把手中还拿着的香粉盒子凑到宁祁的面前,“将军闻闻,这盒香粉好不好闻。” 宁祁看着自家的小娘子,如浩瀚夜空般沉黑的眸中小星星扑闪扑闪的,只觉着自家的娘子真是太聪明了,听着钟意的话就吸了一口气,呲牙给了一个阳光的大笑脸,“香……阿嚏!” …… 钟意默默地将香粉盒子收了回来盖上,忽然对宁大将军的鉴赏能力有些小怀疑,这么好的香粉,竟然打喷嚏了,这算是什么反应。 宁大将军窘窘地捂住了鼻子垂下了眸,“我……我先去衙门了。” 唉,丢人呐…… ☆☆☆☆☆☆☆☆☆☆ 脂粉到位,钟意的第一步计划便开始展开,绿媛是生在襄平侯府的大丫鬟,自有平日里相交的府中大丫鬟的群体,钟意的意思是先拿下云氏身边的大丫鬟。 高门大户中主子跟前伺候的大丫鬟身上本就是少不了体面的,其中不乏有些高眼界儿的丫鬟,这身上的打扮更是看重,钟意从想做脂粉生意的时候,第一眼瞧中的便是各府中的大丫鬟们,既重打扮,手上又宽裕,是脂粉最好的买主。 而钟意想要让她铺子中的脂粉散出襄平侯府去,第一步便是拿下云氏身边的几个贴身大丫鬟。 比起钟意在京中贵女圈子里格格不入的名声,云氏则极是八面玲珑,作为襄平侯府的世子夫人,样样事情都是少不了她的份儿,平日里的交集应酬极多,常常往府外而去,那样她身边的大丫鬟便有更多的机会接触到别府的大丫鬟。 想想当初在惠安公主府里那些个争相购买苏旋手中脂粉的贵女,丫鬟之间存有的那些炫耀,攀比的心思势必促进钟意脂粉铺子的生意,一旦到最后成为一种追风,便会钟意脂粉铺子生意兴隆最好的助力。 钟意这边是如此作为,苏旋那边亦是,先从底层的丫鬟开始,然后往上,二等丫鬟到大丫鬟,凡是更够有机会跟着主子出去应酬的丫鬟都是最好的目标。 “少奶奶,方才三夫人房里的大丫鬟月秋私下来问奴婢香粉的事情,看来二少奶奶身边的如画并未将咱们的香粉铺子告知旁人呢。” 绿媛从外头进来,面上的神情不是很好。 早该知道,有些心思狭隘之人,未必肯将好的事情告知旁人。 钟意坐在桌旁,一边嗑着瓜子一边看了小话本,眼皮子都没抬一下,浑不在意道:“那你告知月秋咱们的香粉铺子了吗?” 绿媛道:“奴婢当然说了。” “那不就成了。”钟意吐了口瓜子儿皮,“有心之人,总能够找到门路的。” 她的脂粉铺子就明晃晃地开在京中的大街上,又非甚机密,还怕人使劲打探也打探不出来么?只要有攀比有炫耀,她还怕她脂粉铺子的名头会被一个丫鬟的小心思给压制了? 钟意一点都不担心那些丫鬟的小心思。 往猥琐的地方去想,越是有人给她这样搞小心思,藏着掖着不让别人知道,然后挠的那个人心里痒痒痒,这样她对她脂粉铺子的执念就会更深,她以后的生意就更好。 一群女人凑一起要是聊开了嘴里头本来就难藏住秘密,更何况还是起了炫耀攀比的心里的,藏死了一高兴说漏嘴也就是一下子的事情。 反正她的计已经用出去了,接下来就看它自己的发展了。 “夫人,您上回说的字帖给找来了。”小荑兴冲冲地进门,将一本字帖放到钟意的面前。 “嗯。”钟意应了一声,放下手中的话本,翻了翻桌上的字帖。 嫁入高门贵胄之家,发奋图强的路总是不能停,知书达理钟意觉着自己挺好的,琴棋书画无一不精嘛,也就练练字儿她还能加把劲儿了。 每天总要做点讨厌的事情才能变得更好。 钟意看着字帖有些小忧郁,“去备笔墨,本夫人要开始修身养性了。” ☆☆☆☆☆☆☆☆☆☆ 钟意的修身养性并没有维持多久的日子,七月初的时候,襄平侯府要上郊外山中的寺院祈福,钟意自然也是不能落下的。 下人前来通报之后,宁祁略略沉默了一会儿,表示这两日军中有事情走不开去,不能同钟意一道上山。 钟意表示了万分的理解,同时心中暗松下一口气,终于不用时常受到早起滚进宁祁怀中的惊吓,钟意还是很高兴的。 宁祁依依不舍地看着自己的小娇妻,保证一旦军中的事情处理完毕,一定赶到钟意的身边。 钟意呵呵笑了两声,没有答话。 ☆☆☆☆☆ 七月山上的风光好,温度也是宜人的时候,钟意自从嫁给宁祁,也是有好长一段的时间没有见过城外的世界,这回跟着出来祈福什么,也真是散心的好时候。 所谓祈福,也就是祭祖,所谓的寺庙,也就是襄平侯府花银子建的家庙。 钟意从马车上下来的时候,看见了在府中有些日子没有见着的云氏。 云氏陪侍在二夫人的身边,那是一如既往的温顺贤惠恭谨,抬眼看到钟意的时候,也是一如既往的笑容温婉。 钟意忽然想起,之所以自己能这么久没有再看到云氏在自己的身边晃悠,貌似是因为在之前的有一次宁祁提早回府的时候又叫云氏给堵了个正着。 然后对于云氏端了一个冠冕堂皇慰问表哥的理由裹挟的殷情切切,宁祁非常直接地表示,让她有事儿别在自己面前乱转,没事儿更加别在自己面前乱转,那样简单粗暴地呛了一句之后便大摇大摆地走了。 可以,这非常符合宁大将军那仿佛什么人情世故也不明白的干脆直爽,干什么事情都仿佛少根筋一样的武将的爽快。 钟意猜测,云白莲花那一次一定是真正受到了来自宁祁最深刻的暴击,内伤严重肝胆俱裂吐血三升,所以才能这么久都让她见不到她。 虽然不够善良,但钟意还是想赞一句宁祁干得漂亮,希望宁祁那一击真的有那样深入灵魂,碾灭了云氏心底那燃烧的热心似火。 第34章 你温柔我贤惠 “少奶奶,咱们进去吧。” 绿媛引着钟意往寺中自己的禅房先去安顿熟悉,大约歇了一盏茶的功夫,钟意便要起身往寺中的正殿而去。 寺名广福寺,建在京郊香火最旺,庙宇最多的沁山一带的山上头,虽平日里也接受外来的香客上香,进些香油银子,可到底最大的款项还是由襄平侯支撑着。 寺中的占地不大,但也不能说小,毕竟是襄平侯府供奉祖宗牌位的家庙,也是襄平侯府的门面,寺中一应建设也是精致。 钟意从安顿的禅房往前头而去,过了那抄手游廊往石径小路上穿过的时候,前头忽的由小沙弥带着转出了一个人影来。 钟意的脚步猛地一顿,看着前头转出的人影面上微讶。 “洛公子?” 眼前由小沙弥带着从小径拐角处出来不是别人,正是那个与钟意做了香料生意的洛渊。 这可是襄平侯府的家庙,如今襄平侯府一家上山来祈福,寺中当是不接待外客的才是。 钟意调整了一下自己面上明显的惊讶神色,沉了沉气,问道:“洛公子怎会在此?” “夫人。”洛渊同钟意拱了拱手,见了一礼儒雅翩翩,然后答道:“在下是做香料生意的,来此,自是来做生意的。” 钟意的眉梢微挑了一下,“来寺里头做生意?” 洛渊的笑意靥靥,“夫人大约不知,这沁山一带庙宇众多,是以于檀香上的需求则是极大,这广福寺正是要进大批檀香的时候,有意寻新的商铺供应上好的檀香,在下得知了这一事项,自是要亲自往这广福寺上来一趟了,如今谈妥的生意,正是要下山去的时候,不想竟然遇见了夫人。” 果然是一脸经验老道的老奸商的模样呐。 钟意笑了笑,“洛公子果然是极通生意经,哪里有生意洛公子都能第一时间察觉,真是佩服。” 洛渊垂眸谦虚而笑:“夫人谬赞。” 钟意的脸上笑眯眯的,然后毫不犹豫地逐客,“天色已晚,公子还要下山,便不耽误公子下山了,洛公子且请吧。” 开玩笑,要是让人知晓她与这个香料商人有来往的样子,顺藤摸瓜不是要暴露了她在外头偷偷经营商铺的事情?麻烦的人还是早些自己消失吧。 钟意很客气地笑盈盈地说完了逐客的话,便抬步掠过洛渊,径直就去了。 今日一遇,想必洛渊定能知晓她的真是身份,那么以后想来继续和他做生意的事应当是不用愁了,就是下回找个机会好好敲打敲打,让他识相一些不要将她的真是身份泄露出去才是。 好了,说着不想用宁祁的身份在外头走捷径,到如今还是要用他宁大将军的身份给洛渊施一层压。 钟意暗自摇了摇头,径直去了正殿里头。 檀香缭绕,既是上山祈福而来,便该是做祈福该做的事情,例如烧香拜佛,例如诵经念佛。 钟意身为襄平侯府的大少奶奶,外头那些烟熏雾绕的烧纸烧香烧经的事情自是轮不到钟意经手,只需在殿中跪在蒲团上头诵经念佛就是。 因着今日上山的时辰不是很早,钟意到了殿中跟着老太君同一众夫人上了一炷香,余下的便是跟着做一回晚课。 所谓晚课,经文是不用钟意去念的,只需虔诚地双手合十跪在蒲团之上对着菩萨诚心祷告就是。 钟意听着好像不是很难的样子,直到跪完了那两个时辰,钟意只觉着生无可恋,腿都不是自己的样子了。 看着一派神色如常让丫鬟扶着站起身来还能和方丈施礼的老太君,钟意只觉着佩服地要五体投地。 做完了晚课,殿中的各房同老太君行了礼各自散了回去禅房,钟意累了这一日,回了禅房之后自然是立即洗漱了睡下,可不是为何,明明该是沾枕即睡的困倦,但躺上了床后,便莫名渐渐开始清醒。 这铺了从府里带出来的缎被的大床怎么就躺地这么不舒服呢? 钟意在床上翻了一个身,缓缓伸出手臂在身边的位置上扫过。 话说,虽然不太想承认,但是钟意进行了深切的思考以后,必须承认,这大晚上的有些小失眠,好像是因为身边没有人挨着的缘故呐…… 习惯了每天晚上有一个人和她一起并肩躺下,习惯了在睡时小心翼翼地警告自己不要瞎动弹,习惯了听着身旁那个人的呼吸声…… 钟意知道,自己这大约应该就是犯贱了。好不容易不用再提心吊胆地防着自己晚上黏糊进人家的怀里每天醒来老尴尬的,在这可以这一个人恣意翻滚的大床之上,她竟然还不习惯了。 钟意暗暗长叹了一口气,将手双手枕在脑后方看着床顶上,这个时候,宁祁在军营里头做什么呢?太平时候的军营里头晚上一般都挺热闹的,喝喝酒呀,烤两只野鸡呀,划划拳呀,混混军妓营呀……宁祁应该不会去混军妓营吧。 钟意觉着自己对这个莫名还是有那么很大一点的信心的,那宁祁这会儿该是在干嘛呢?堂堂大将军,早起早睡么?肯定要同部下喝个小酒什么的。 呃,宁祁在府中都不大喝酒的,不知道在军营里头大酒坛子灌的时候,喝完会不会发个酒疯什么的? 宁祁平日对外好像蛮自律的模样,不知道发酒疯会是什么模样,打架?鬼哭狼嚎? 钟意觉着自己大概是疯魔了,宁祁每天在她眼前晃悠的时候只想他快点消失,这不就是走了这一个晚上,她竟然开始胡思乱想了。 毕竟是自己的相公,想想就想想吧。钟意很是泰然地安慰自己,翻了个身,深吸了一口气闭上眼睛,正是沉心静气逼自己入睡的时候,鼻间忽然闻见了一股奇怪的味道。 甜甜地,带着丝丝涩然的香味,这种味道很是似曾相识的感觉,好像是……以前袭营用的迷药啊! 钟意心中一凛,“噌”的一下睁开了眼睛,转头看向门边的方向,飞快悄然起身。 钟意住的寺中备给主子的大禅房,用屏风分了内间外室,钟意屏息捂鼻从床上起身落地,原是想去外间摇醒在外间榻上守夜的小荑和绿媛,可尚未过了那分开内外间的大屏风,已是听到门栓咔擦一声开了的声音,只好止住脚步,接着透进屋内的月光左右看了看,抄起了摆在一旁条案之上摆设的一只双耳瓶,躲在屏风之后高高举起。 门栓轻轻的哐啷一身完全落下,钟意躲在屏风后头,清晰地听见了门扉被打开,然后又合拢的声音,有脚步声在外头顿了顿,应当是在确认外间守夜的丫鬟迷昏过去了没有。 这是谁,要干什么?谋财还是害命? 轻微的脚步声落在地毯上,时有时无,钟意贴身隐在屏风后头,握着双耳瓶的手心冒出了冷汗,近了,好像近了。 钟意睁大了眼睛,接着月光死死盯着前头,眼看着有一个黑影从屏风后头冒了出来,钟意举瓶发力,狠狠地往下砸去。 却是不想,那黑影也极是灵敏,在钟意下手的那一刹那猛地回头,挡开了钟意猛砸下来的双耳瓶。 闷闷的一声重响,那双耳瓶从钟意的手上脱手,落在了厚厚的地毯上头竟然没有砸碎了去,钟意暗道可惜,引不来外头的人注意,可也没有时间多想,那黑影飞快就伸手来抓,钟意闪身避开,抓住那黑影的手臂就往后一扭, 钟意使的乃是少时学的一招擒拿手,奈何来人的力大,身手竟也有那么一些,钟意出手慌乱,只叫那黑影旋过身扭手一挣,便逃脱了开去,又伸手来抓钟意。 钟意叫抓了一个正着,可也反应极快地一脚狠狠往那黑影的下腹踹去,迫的那黑影撒了手之后,连忙就往外逃。 “来人,快来人……”钟意呼救出声,夺路就要往门外逃,可却被黑影一把抓住了肩膀。 钟意又是飞快旋身往那黑影踢去,挣脱了身上的桎梏,却被从门边的位置,逼到了往内里的位置。 “你是谁,要干什么!”钟意冷声质问。 “嘿嘿嘿……” 回应钟意的是低低的狞笑,屋中的迷香弥漫,纵使钟意有意屏气,这回却也是吸了不少,眼前一晃之间,已是那黑影扑了上来抓住了手臂。 钟意被抓着连连后退退到了墙边,脑中一阵混沌,黑影已是俯了身上来,在钟意的脖颈上嗅闻而过,手掌划过钟意的身体。 钟意心中暗道不好,这看来是个采花贼。 钟意拼尽全力往后避让,道:“你……你好大的胆子!你知道我是谁么!” 那黑影淫邪一笑,“当然知道你是谁,今晚的生意就是你!” “滚开!”钟意的猛地用力后头一挣,虽是没有挣开采花贼的桎梏,可却撞开了身后顶着的一扇窗户。 有夜晚寒凉的山风吹了进来,叫钟意止不住混沌起来的脑中一阵清明。 寺院建在山腰之上,身后的窗下便是一处悬崖,不能算险峻,虽长着一些藤蔓,可大晚上的滚下去也是九死一生。 钟意死死用力抵抗着采花贼想要近身前来侮辱的身体,咬了咬牙真真拼尽了全身所有的力气将抓着自己双手的采花贼狠狠往外一推,同时身子跃起飞起一脚往那采花贼的身上踹了一个实心,可相对的,身子叫那力道反弹,直直从身后的窗子里头翻了出去。 “啊!” 身子凌空的那一刹那,钟意真是想不到,竟有一日,她会选择从悬崖那滚下去粉身碎骨这样的死法。 正是闭上眼睛等着滚下悬崖成一滩肉糜的时候,钟意的手上忽然一紧,被人扯进了怀里抱住,然后一道往下坠去。 第35章 你温柔我贤惠 弦月弯弯,星子漫天,寂寂山林之中山风沁凉。 “你为什么会在这里?” 从那半山腰上的山崖滚下来,因着有这高手相护,钟意倒是没有受什么大伤,只是从悬山崖上滚下来的第一件事情,便是忍了身上的那些擦伤和眼前的混沌,先发制人挣开了护住自己的那个人,反身骑在了那人的背上,施了一个擒拿手。 “嘶……”倒抽冷气的低低声音从身下传来,洛渊有些费力地从面朝地的位置上转过脑袋,然后呵呵轻笑了两声,“夫人有话,不如先放开在下?这样的姿势,在下真是不好说话呢。” 回应洛渊的是钟意愈发用力的狠狠扭了一下洛渊的胳膊,“洛公子不若且先将就将就,先替我解了惑,公子不是应当下山去了吗?怎么又会出现在这里?” 方才洛渊救下她那一瞬,钟意便觉出了他的身份,不要跟她说什么恩将仇报,她明明记得洛渊早该下山去的,眼下却是能恰好出现在她屋子的后窗之外救下她。 屋子里头刚进了一个采花大盗,逼得她跳崖去寻生机,后窗就又埋伏了一个,便是这救命之恩又如何,这大恩大德钟意只觉着是包藏祸心。 “夫人且手下留情!”洛渊俊美的容颜微微有些扭曲,钟意看着力是不大,可施的却是巧劲,方才那一下,还真是险些将他的手臂扭脱臼。 洛渊的心中暗自苦笑,这恩将仇报的倒还真是顺手,早知方才从山崖上滚下来的时候便该让她好生吃些苦头才是,也免得他自身落个险些筋断骨折的下场,这会儿浑身的经脉都疼的仿佛要失去知觉,正好叫钟意的三脚猫功夫占了便宜。 他是否应当适当反击给她吃一些教训?洛渊的心中有些无奈。 “在下会在这里,是因为寺中的沙弥在给在下拴在寺中马厩的马儿喂食草料之时误放了毒草,叫在下的马儿无法套车下山,在下这才无奈,在这寺中借宿了一晚。这事情是否属实,夫人尽可以去寺中询问。” 算了,他自己还是适当服个软比较好,免得这手臂真折在了钟意的手里。 “马儿食了毒草?”钟意冷冷笑了一声。 这由头,怎么听着这么牵强呢? “是。”洛渊应了一声,语气有些无奈,绷紧的肌肉也放弃了反抗,只放松着身子叫钟意压着趴在地上,淡淡悠悠,仿佛一切已是无所谓,道:“想必那小沙弥也不是有意为之,应当是铺草料的时候不小心夹带在了里面,掌院的高僧已经训斥过,在下也于他多计较了。” “洛公子倒是心大哈。”都这会儿了还有心思给旁人辩解两句,看着还真是坦坦荡汤光明磊落的模样,但她也是不是可以理解为有恃无恐? “好,我姑且相信公子方才的说辞。” 又不在寺中,也没有人证,这事情也是辨不清,钟意只继续往下问,“那公子如何会深夜出现在我屋子的后窗,莫非今日的天时极好,引的什么人都想往我的屋子里来?公子可要好好想想缘由,想清楚了再答。” 洛渊趴在地上,略略侧过了头叫不至于真的脸朝地,轻轻笑了一笑,悠悠道:“何必多想,在下这就能告诉夫人,是因为这寺中的待客的禅房着实磕碜,在下虽不是锦衣玉食里长大,可到底也过得不错,受不了那霉味儿跳蚤老鼠,便只好在外头走走,却是不想就瞧见了宵小潜入。” “在下想着闲来也是无事,便跟着过来瞧瞧,看着那贼人进了屋,在下便也上了房顶,倒是不成想,正好救下夫人一命。” 洛渊的最后小半句说的甚是意味深长,又带着些许幽怨,婉转的就是在控诉钟意的恩将仇报白眼狼。 “这还真是巧的很呐。”钟意唇角的弧度带着冷诮,可手上却是在听了洛渊所言之后松开了手。 不是因为这就是信了洛渊,而是因为方才从山下坠下来的那一路,钟意深刻的知晓,以洛渊的身手若是真的包藏了祸心,怕是她现在真的能扭断了他的一条手臂也是无济于事,洛渊两根手指就能碾死她。 如此悬殊的对峙,钟意可不同人硬拼。 背上的桎梏解除,洛渊从地上起来活动活动了手脚,掸了掸衣衫上的尘土,悠然戏谑道:“这可算是证了在下的一身清白了?” 钟意凉凉地哼了一声,没有作答。 洛渊拂了衣衫上的褶皱,漫不经心地转头四下而顾,叹道:“夜路不清,看来今夜是要在这荒郊野外上待上一夜了。若是知晓如此,还不如方才寺中的禅房呢。” 洛渊此言暗讽方才钟意恩将仇报,他为了钟意从山崖上滚下来弄得一身狼狈,还反倒被钟意擒住了压在地上质问,这会儿还得在野林子里过上一夜。 这一切,仿佛钟意甚是对不起他。 钟意没有搭理洛渊,转头四顾只一片树影憧憧,钟意对这一片的地形不熟,也想不清自己如今到底身在何处。 有夜风穿林而过,冰冷侵肤,钟意叫吹得打了一个寒颤,七月里头深夜的山风,阴冷的不逊于冬日的寒风。 还有身上的疼痛。 方才绷着神经在地上擒着洛渊那会儿还能强忍着挺住了,这会儿稍微那么松懈一点点,这从山崖上滚下来的疼痛便开始渐渐清晰。 虽然大半个身子是叫洛渊给护住了,没有伤到什么要害,也没有什么重伤,但山上的山石嶙峋,擦伤碰伤划伤撞伤是在所难免的。 钟意估摸着自己身上这会儿该是青紫了不少地方,可真是进京这些年来第一次受这样的伤了吧。 “你做什么?” 钟意暗自自怜的那一瞬间,洛渊已是弯下了腰不知在做什么。 听了钟意的问,洛渊淡淡道:“既然要在这荒郊野外宿一夜,这自然是要先生火了。” 也是。 钟意的心中点了点头,“洛公子带了火折子?” 洛渊道:“没有。” “那公子打算如何点火?” 洛渊接着月光将地上的枯草枯枝一拢,起身从身上取下一个小袋子,拿出了两小块打火石,道:“用这个。” 钟意的眉梢不由微微挑了一下,然后立在一旁眼睁睁的看着洛渊蹲下身来,几下的功夫,便点燃了一个火堆。 “洛公子经常在这荒郊野岭里头过日子?” 火光燃起,暖暖的颜色照应在钟意的面上,钟意看着那火堆,缓缓道:“洛公子以前……从过军?” 洛渊慢条斯理地将打火石收起,看着钟意勾了勾唇角,“何以见得?” 钟意抬眸看向洛渊,身前跳越的火光映在了清亮的眸中,“公子的动作,很利落。” 如今这京中还是别的地方,早已盛行用的都是火折子,因为省事儿方便,大概只有恨偏僻的小村落才还会用击石取火的法子。 洛渊出身商贾家中富裕,家中不该至于会让这少爷日日用击石取火这样麻烦的法子取火。 那么剩下的,便只有军中了。 火折子虽方便,但烧完了就没了,于行军上极是不利的,是以军中士兵身上多数配着自己用着顺手的打火石方便野外取火。 她看的清楚,方才洛渊收集枯草树枝,乃至击石取火,动作都极是熟练,又自透着一种军人做事的利落规整之感。 别解释说这是因为洛渊天南海北行商在荒郊野岭过的熟练了,钟意从小待在军营,方才洛渊的行事动作,她不会看错。 “然也。”洛渊答地干脆,漂亮的丹凤眼映衬着暖色的火光,一派坦然,“在下少时,曾在军营效力。” “哦,不知公子效力与何处的大军?” 洛渊的唇角浅浅勾了勾,“南方。” 南方?南方的驻军多了去,你指的是哪一个? 钟意正是要问,洛渊已是自己答道:“南方,平关。” 南方平关驻军?钟意的心中忽的一怔。 南方平关驻军,她也曾是…… “夜里寒凉,夫人不如过来烤烤火?” 钟意微怔之间,洛渊的薄唇勾起一笑,已是转过了眸去在火堆旁坐下。 钟意的眸光定定落在洛渊的身上,带着探究,带着一种连她自己都无法表达的复杂颜色,然后猛地闭眼别过了头,蹲下身在火堆旁坐下。 洛渊的手中拈了一根树枝,抬头望向夜空,道:“以天为被地为床,今夜星辰甚多,也不知是多少人的灵魂正瞧着我呢。” 洛渊喃喃地自顾自说着,可钟意却是眼睫一颤,从地上一点一点抬眸落在了洛渊身上。 十一年前的一场战争中,他们钟家在军营里的最后一个存着血脉关系的伯伯战死沙场,从此整个钟家在军中有着亲眷关系的人统统死绝。 钟氏的族亲参军的很多,钟意并非个个都知晓亲近,也不知道他们好不好,那一次从战场回来,他的父亲脸上的神色是前所未有的沉重。后来她知道,原是钟家参军的族亲都死光了,只剩下了她与她爹两个钟姓人。 那一回,她的心情也很沉重,因为这让她想起了她那战死沙场的祖父和亲娘。她的心里不好受,她拒绝与人为伴,于是那个时候就有一个人过来,指着天上的星星告诉她,所有死去的人都会变成一颗星星在天上看着她,他们并没有离开她。 先生讲周易的时候有提到,天上的星星貌似是用来算卦,多了少了都是天下大事,怎么可能随意增增减减,战场上死那么多人天上还放得下么? 她的心中暗道那人文盲就是文盲,书读得少真可怜,可还是把头靠在了他的肩膀上头,然后抱紧了他那膀大腰圆的身子。 后来,有时在野到晚上还没散的时候,他们便经常坐在一起看星星,然后猜测哪一颗星星会是谁。 这也是她唯一一次大发慈悲没有借机嘲笑那人四肢发达头脑简单,并且一起犯着蠢。 第36章 你温柔来我贤惠 往事已逝,深埋心中,钟意从不轻易想起,可每一回想起,都清晰地仿若昨日。 钟意的眸底的光芒一点一点湮灭,从黯然到深沉,正是要悄然落下,洛渊的眸光忽然从天上一低,对上了钟意的眸子,笑道:“方才夫人的擒拿手使得甚是巧妙,夫人会武?” 钟意的脸色冷淡,干巴巴道:“不会。” 洛渊依旧是笑靥如花,接着问道:“哦?那不知夫人的擒拿手是何人所授?” 何人所授?是…… 钟意的眉心微蹙了一下,然后眉头一竖,含着些愠怒不耐道:“是何人所授,与公子何干?” 洛渊幽深的丹凤眸中暗光一闪,微垂了眼帘掩住,笑道:“是在下冒昧了。” 钟意很没好气地白了洛渊一眼,转过了眸去。 洛渊的目光落在跳越燃烧的火堆上,唇角的笑意在避开旁人视线的缝隙间敷衍恹然,随手往火堆里丢了一根枯枝,“夜色已深,咱们且先休息吧,明日还要寻路出山去。” “嗯。”钟意应了一声,眼皮子都懒得多抬地便把身子往后挪了挪,寻了一颗大树靠上背,“公子坐的那个位置极好,我夜里容易惊醒,公子在那个位置上坐下,还望夜里就不要乱动了,先谢过公子了。” 洛渊往后找了大树靠下,道:“夫人且放心,在下晚上不喜欢乱动。” 钟意阖上眼眸,“如此,正是极好。” 洛渊的唇角勾了一下,亦阖上了眸子。 夜色寂静,只余下枯枝燃烧偶尔的一下噼啪声响,暖暖的火光照应开来,颤动闪烁。 钟意的眼眸缓缓睁开了一条缝隙,看着地上的橙色光芒,只是眼帘垂的很低很低,仿佛阖上了眼眸一般。 她的擒拿手是谁教的?是谁呢? 钟意的眸中有暗暗的光芒微微波动着,记忆缓缓深入探究,浮现出一个膀大腰圆的身影来。 虽然那个人不识字,也不懂兵法,身材又胖,可到底是十五岁就立了军功受封将军的人,那一身的武功真是她所见过的少年里头最好的。 钟家的人在战场上很勇,但有勇无谋,她的爹爹是虎将,是猛将,是冲锋陷阵杀敌之将,是将,却绝不是将才,永远不懂运筹帷幄,所以钟家的人死的多。 从她真的学懂了兵法的那一日开始,她的心里就很不喜欢那些所谓的猛将,她崇拜的是军中的军师,不曾手握刀枪,却能攻城略地,也不容易战死。 但军师手无缚鸡之力,在刀枪无眼的战场上自保无力,是以她一面崇尚着军师的兵不血刃,一面却又想学点自保的功夫。 那个胖将军的出现,正中下怀。 夜间的山风穿林而过,拂动钟意额间的碎发轻轻扫动着眼睫,微微的痒。 钟意阖拢了眼帘,耳畔响起了一个女孩稚嫩的嗓音: 【你可要平安回来啊,显贲将军。】 回来陪我一起炖鱼汤,回来陪我一起看星星,回来陪我一起练武功…… 骑射擒拿,刀枪剑戟,你精通的本事那样的多,可为什么最后还是没有能够回来呢? 钟意的脑袋缓缓偏过一边,紧闭的眼眶微微的发热。 光影闪烁,跳越伸展的火光对面,洛渊的丹凤眼眸静静睁开,幽然深邃,然后默默合拢。 你果然,一直都没有忘记他。 ☆☆☆☆☆☆☆☆☆☆ 燃烧的火焰湮灭成缕缕微弱的轻烟,淡薄的晨光穿透枝叶,一束一束,照映出空气中跳越飞舞的尘埃,不远处的鸟鸣清脆,曦光正好。 有微微的清风徐来,缓缓拂开了洛渊阖起的丹凤双眸。 洛渊靠在树下,眸光静静地落在对面的女子身上,停了一停,然后悄然起身靠前,在女子的身前蹲下。 浓淡正宜的双眉有浅浅修饰的痕迹,却不是寻常夫人的婉约弯眉,平直有峰,却不显凌厉;肤若白玉,仿佛能够透进太阳的光芒,已不是当年的那个黑丫头;翘鼻,樱唇,线条弧度正好的尖尖下颌……好似是当年的模样,却又不是。 变了那样的多,唯一不变的,怕应该就是这性子了吧。 洛渊的薄唇斜斜勾起,伸出指尖,在钟意的穴道上轻轻一点。 靠在树干上的身子软软倒下,原本尚有些重的呼吸倏然间便变得浅而悠。 洛渊伸手接住了钟意倒下的身子,轻轻地放到在地替钟意摆了一个舒适的姿势。 这绷了一个晚上也是不容易,且让他做件好事,叫你这好好的睡上一会儿吧。 洛渊丹凤眸中的光芒浮沉,手上忽然一转,抚上了钟意的脸颊。 “嗖!” 冰冷的锐器夹着杀意直射洛渊的手腕,洛渊的手掌飞快一收,从地上起身旋身往后避开接二连三朝自己射来的飞镖。 地上的枯叶扬起飘落,洛渊旋身避开最后一个飞镖站定了身子,抬眸往前头自己方才站的位置一看,薄唇凉凉往上勾起: “宁将军,好久不见,别来无恙啊?” 宁祁的神色冷峻如锋,手上一柄银色的□□抬起,直指洛渊:“拓跋渊,你好大的胆子!” ☆☆☆☆☆ 晨曦落下的阳光轻薄透亮,拓跋渊伸手掸了掸衣袖上的褶皱,丹凤眸子斜斜抬起睨向宁祁,寒凉的眸光带着一种不屑,也是嘲讽。 “待本王点了钟意的睡穴之后宁将军方敢出来,如何,可是怕她看清了你的真面目?” 宁祁的手中握着□□,俊朗的面容是钟意从未见过的那种冷然与阴骘,“你既深入京城,便是南翎的细作,本将今日便擒了你这个细作,且看南翎朝廷如何作答!” “呵。”拓跋渊冷诮一笑,“宁祁,本王倒是真想不到,你竟有一日会对她做出如此卑鄙之事,倒是不知宁将军不仅在兵法上甚有造诣,连带着强抢良家女子,也是甚有心得。” 宁祁的眸底冰霜微颤,冷芒划过,然后唇角亦是露出一抹冷诮“拓跋渊,你点了她的睡穴,难道不也是怕她知道了你的真实身份吗!” “是。”拓跋渊的单手负在身后,扬起头来轻笑,一身潇洒落拓,“可比起你,本王一点都不怕她知道。” 拓跋渊唇角的弧度凉薄,嘲弄讽刺的眸光肆无忌惮地对上宁祁冰冷的双眸,悠悠道:“不过几月的光景,宁将军回朝大婚,好生风光。郎骑竹马来,绕床弄青梅,宁将军如此痴情一片,怎不好好告诉宁夫人知晓?” “哎哟——” 拓跋渊的嗓音悠然拉长,在宁祁冰冷如霜的眸光之下轻巧的笑了一声,丹凤眸中的冷芒仿若淬毒,笑道:“瞧这本王的记性,倒是一时忘记了,宁将军可是还欠着宁夫人一条人命呢。宁将军这般知恩图报,想必钟武泉下有知,必不会后悔当初救了你一命吧。只是不知道宁夫人知晓以后,再对于将军的深情脉脉会做如何看待?” 拓跋渊的笑意冰冷残忍,“依本王猜测,一定会觉得很恶心吧。” 宁祁听着,手中的□□死死紧握,却只是死死地咬着牙关。 “拓跋渊,若是真正知晓当年的事情,她恨一定会是你,因为你才是害死全军的奸细!” “是么?”拓跋渊的语意悠然,“可钟武却是为你而死不是么?我是出卖了你们,可害死钟武的,是你。” 拓跋渊的笑意轻蔑而又讽刺,缓步在宁祁的枪前左右随意踱步,“利用圣旨强行婚娶,隐瞒自己的身份,顺道连钟武的死因一起隐瞒,让她以为你是真的喜欢她对她好,粉饰太平,制造假象来弥补你自己的愧疚之心。” “宁将军,不知钟武泉下有知,到底该是感激你呢,还是该后悔当初为什么要留给你生的机会,让你如今在钟意的面前道貌岸然地做这些令人作呕的事情。” “住口!”宁祁冷斥出口,“我与她的事情不需要旁人置喙!拓跋渊,你潜伏进京已是罪该万死,如今还敢在此大言不惭,今日本将便将你这个奸细就地□□!” 宁祁的语毕,手中的□□便直刺了出去,直挑拓跋渊的面门而去,拓跋渊的眸底寒芒一绽,反手抽出自己腰间的软剑便迎了上去,一来二往,不过转瞬之间刀光剑影一片,忽的有烟花窜天而起在空中炸裂,缠斗在一起的身影猛地分开。 有灰衣男子从林中蹿出,在拓跋渊的身边匆忙禀道:“王爷,龙甲卫围过来了。” 拓跋渊执着剑看着宁祁冷冷一笑,“宁将军,看来今日是没法儿决出胜负了,改日请了宁夫人观战,再来一决高下。” 语毕,腾身便入了后边的密林之中。 第37章 你温柔我贤惠 晨光愈亮,穿透头顶枝叶间成束的阳光渐渐明亮起来,一束一束落在地上,却没有一束能够落在宁祁的身上。 龙甲卫的后援已到,可宁祁没有去追,眼睁睁地看着拓跋渊的身影消失在密林之间,手中举起的□□缓缓落下,然后侧过头看向身后由在地上熟睡的姑娘,面上冷峻的杀气渐渐消失,转而爬上面容的,却是一种连他自己都无法言说的情绪。 宁祁的眸光微黯,缓步行至钟意的身前蹲下。 曦光落在钟意的面颊之上,很轻很薄。 宁祁不由得伸出手,想要去触碰钟意的面容,可指尖临到头,却是僵硬在了半空之中。 他没有资格。 就像拓跋渊说的,他隐瞒了所有的一切利用圣旨强娶了她。 即使他从不曾去想,也绝不会承认,可事实就是如此,他用了这样卑鄙的手段把她强行留在了他的身边,与路边强抢民女的恶霸有什么两样? 她根本不喜欢他也不认识他,是他一意孤行。 他用尽全力对她千般好万般好,极尽所能地宠爱她,为什么?只因为他自己在之后幡然醒悟一般的萌动之心,只因为他自己持续了这么多年偷偷爱恋,只因为那个救了他一命的将军他真的心存感激。 可这一切,她都不知道。 在她的记忆里那个少时的玩伴早已死在了当年的战场之上,一切往事埋骨黄土,所以这所有的一切只是他自己一个人的事情根本于她无关。 但他却私自强娶了她,装作一个陌生人的样子对她无限殷情。 真的很恶心。 宁祁悬在半空的手掌缓缓收拢,死死紧握。 看,他是多么卑鄙无耻,如果她知道的话,肯定会唾弃他的吧。 悉悉索索的细微声响在周围的林中响起,有身穿甲胄的士兵从林间而出,景阳几步跑上前来,在宁祁的身前单膝跪地,“末将来迟,还望将军恕罪。” 宁祁没有回头,只是抬了抬手臂,景阳见此,站起身来,“谢将军。” “将军,南翎的奸细呢?”景阳左右看了看,这地上的脚步凌乱,有明显的打斗痕迹。 宁祁淡淡道:“跑了。” 景阳想着那个潜进来的人,面上的神色很是不屑,“那个拓跋渊,战场真刀真枪不行,干些这种阴险卑鄙的小勾当倒是顺手的很,这脚底抹油跑的快,跟只钻仓的老鼠似的,主意都敢打到夫人的都上来,下次让爷……” “景阳。”宁祁横里截断景阳的声音,“夫人的事情,绝不能外传。” 景阳点头,“是,末将遵命。” 宁祁伸出指尖,在钟意身上的穴道上轻轻一点,“去吧,派人继续追查拓跋渊的下落,一有消息便回来禀报。” “是,末将告退。”景阳领了命,往后抬了抬手,领着周围的龙甲卫快速原路返回。 一瞬之间,四周便又恢复了最初的寂静,宁祁半跪着蹲在钟意的身前,看着钟意的呼吸一点一点开始变化,合拢的眼睛下眸子左右来回开始滚动。 “娘子。” 宁祁伸出了手在钟意的肩膀上轻轻摇了摇,“娘子。” 别吵。 钟意的眉心蹙起,下意识中只当是晨起之时宁祁又吵她起来梳妆给他看。 这都是什么奇怪的癖好!我不想奉陪了! “将军别吵,妾身起不来……”钟意迷迷糊糊地伸手去抓宁祁的手丢开去,牵动手臂之时身上却传来清晰的痛感。 等等!钟意的心中一凛,猛地睁开眼睛,抓住了那搭在自己肩膀上的手反手一扭,身子从地上弹起就要下一个分筋错骨的狠手。 手下的人却是迅捷反抗要化解钟意的力道,钟意瞬时发了狠劲,那人无法,只好顺势让钟意扑倒在地。 “洛渊你个卑鄙……”钟意要下手狠挠一爪子的手倏地停住,终于瞧清楚了身下那人的脸:“将军?” 宁祁扬唇而笑,目光温暖而又柔和“娘子。” 钟意看着宁祁那熟悉的笑脸,又抬头左右四顾了一圈,忍住了伸手去揪宁祁面皮探真假的冲动,松了扭着宁祁手掌的手。 “将军你怎么会在这里……” 钟意起身从宁祁的身上爬下去,一面眼睛却仍是不停左右四顾。 宁祁怎么会突然出现在这里?那个洛渊呢?他们碰见了没有? 宁祁从地上爬起身,掸了掸衣衫上的尘土,道:“我来寻娘子呀。” 宁祁有没有碰见洛渊,她同外男待了一个晚上,宁祁会不会心中不快?会不会怀疑她什么的? 钟意的小心肝缓缓吊起,抬眸看着宁祁的脸色,试探道:“将军有没有看到……别人?” 宁祁咧嘴而笑,露出的大白牙仿佛能反射太阳的光芒,“没有啊。” 钟意觉得,这种事情还是要同宁祁说明白的最好。 “昨日妾身从山崖上坠下来的时候幸得了一个公子相救……” 宁祁咧着大白牙笑意盈盈地看着自己,钟意在这仿若反射了阳光一样的笑容下满,忽然就有些说不下去了,嗓音缓缓低落,“想必那个公子是自己先走了吧……” “娘子,林子外还有马车等着,咱们快出去吧。”宁祁笑道。 “嗯。”钟意垂眸,点了点头,伸手去拉宁祁伸过来的手从地上爬起身来,没有看到宁祁含着笑意的眸中有波光微微颤抖。 看看,他就是这样的卑鄙,甚至懦弱,把所有瞒得严丝合缝,不敢泄露一点儿。 钟意拉住宁祁的手从地上爬起身来,或许是绷紧的神经终于可以完全松懈下来,钟意身上从山崖上滚下来所受的擦伤碰上撞伤,经过一个晚上的酝酿这会儿终于都发了出来,浑身的骨头都是疼的,还有昨夜那吸入的迷药以及凛着心神假寐了大半个晚上的疲惫,钟意的脚下一个发软,身形踉跄了一下。 “娘子!” 宁祁连忙顺势伸手抱住了钟意的身子,免得钟意站立不稳。 眼前的影像瞬间有些混沌,钟意晃了晃脑袋,“妾身……” “我背你出去。”宁祁道。 “不用。” 宁祁只转过了身蹲下,“上来。” 钟意看着那宽阔的脊背,略略犹豫了一下,伸手抱住了宁祁的脖子,趴上了宁祁的后背。 宁祁的手往后抱住钟意,站起身来,“走了。” 第38章 尬尴夫妻(三更) 宁祁的后背很宽阔,隔着薄薄的衣裳,钟意能够清晰感受到从上面穿过来的温热体温。 钟意把脸靠在上面,一夜未曾睡好的困意便直直往上涌来。为了不让自己就这么给睡过去,钟意打算和宁祁说说话。 “将军怎么会到山崖下来?将军不是应该在军营里头么?” “昨日的公务完了,我便想着早些过来,于是就连夜过来了,只是晚了一步,你屋里已经出事了。” 所谓临时的紧急公务,便就是边关传来有南翎奸细潜入京城的消息,他回军中去召集了心腹处理,布下龙甲卫四处追查擒拿奸细,最后查出的蛛丝马迹直指那潜入京城的奸细很可能就是南翎的三皇子拓跋渊。 是拓跋渊呐。 或许是心底的那种心虚作祟,昨夜他的心中很是不安,不安到他选择了连夜快马加鞭从军营赶到了钟意这里,可推门进来,却只见着昏迷不醒的守夜丫鬟,和洞开的后窗。 宁祁的眉心皱了皱,“昨夜到底发生了何事?你怎么会从后窗跳下去?” 想到这个,钟意的心中便是一沉,道:“昨夜,有采花贼潜入妾身屋中。” 结果没想到,后窗竟然还给她埋伏了一个武功高强的洛渊,真是不跳不知道,一跳吓一跳。 钟意觉得自己受了惊吓的小心脏需要人安慰鼓励一下,“妾身与贼人动了手,可是贼人厉害,妾身只好跳窗寻一跳生路了。” 看,她为了给你守贞操都整的差点殉节了,贞洁烈妇,多么值得褒奖与歌颂,赶快夸奖她赞扬她。钟意懒懒地将脸靠在宁祁的背上,等着宁大将军说她两句好听的悦悦耳。 采花贼? 宁祁的往前的步子倏地一停,“你因为这个,所以从山崖上跳了下去?” 钟意收敛着小小打了一个哈欠,“嗯。” 她觉得,她昨日的壮举都能编进烈女传了有没有?那么伟大。 却是不想,宁祁弯曲的让她趴着的脊背倏地挺直,钟意的心里一惊,连忙在宁祁的脖子上挂紧了。 宁祁的神色冷峻,眼底一层冰霜凝结,可又有复杂的光芒在眼底流转纠结。 贞洁烈女,从一个丈夫的角度来讲,他应该高兴的不是么?因为他的妻子依旧冰清玉洁。可是昨天如果没有拓跋渊心怀叵测,发善心救了钟意一命,那么他如今寻到的很可能就是一句摔得面目全非的尸体。 宁祁弯下脊背,背着钟意继续往前走,“你熟读兵法,难道兵法里头就没有教你不要过于好名自尊,该忍辱负重的时候要忍辱负重么?” 这是几个意思?钟意有些不开心了,这是让她昨儿个晚上就应该从了那个采花贼么?她从山崖上面跳下来,就是过于好名自尊?她弄得这样狼狈,在宁祁的眼中就是活该是吧? 钟意的心头噌的就是火起,钟意好像直接从背后掐死宁祁。 “忍辱负重是成语,妾身只知道孙子兵法里云过,置之死地而后生。” 是,她昨儿个从后窗跳下去,的确是有她自己本就是烈性地缘故,可昨儿她跳的时候,心里却是想着宁祁,她不能让宁祁的名声因为她而染上这样的污点。 “那你就该知道,置之死地未必会后生。若是没有完全的准备与把握,置之死地便就是置之死地,就凭你的实力,能活下来只是撞大运而已!” 从一个男人自私地角度讲,他的确偷偷庆幸如今的结果,他依旧完整拥有自己的妻子。可他憎恨自己唾弃自己,因为他的心底如此卑鄙。 若是昨日变故里钟意变成了一具尸体的话,那么他宁愿自己永远都不能完整拥有钟意,他可以接受任何的结果,但不接受一具尸体。 “运气也是实力!”钟意是真的想掐死宁祁了,勾在宁祁脖子上的双手好想往后面收紧,弄死眼前这个没人性的丫的! “将军在战场之上,敢说从来没有凭过运气的时候吗?运气好了,比什么算无遗策都管用!”钟意怼的毫不客气,不跟他耍点厉害的,他还真以为她是忍气吞声的软柿子呢! 宁祁的脚步又是顿住,身上的寒气倏然一升。 钟意的精神一提,完全有理由估计,宁祁这是吵不过她要把她扔出去了! 宁祁站在原地默了一会儿,钟意看不到宁祁的神情,只是忽然听到宁祁开了口,声音沉沉的: “我只是不想看到你死,你活着,比什么都重要。” 语毕,宁祁迈步继续往前走去。 钟意的心中猛然一怔,仿佛被人泼了一盆凉水,心里那要熊熊燃烧而起的火焰“呼啦”一声就灭成了一缕青烟飘呀飘呀没了痕迹。 原来是她自己会错了意,钟意承认,自己方才怼错了人。 哎呀真是,想给她说好听的话就直说嘛,干嘛非要用另一种形式表现,人家反应不过来嘛…… 钟意把头埋在宁祁的脊背上,唇角偷偷地往上扬起。 钟意晃了晃腿,往上更牢地趴在了宁祁的背上,把头伸到了宁祁的肩上耳旁,轻声道:“妾身以后,一定不随便碰运气,一定留着命活着。” 姑娘软软的声音在耳畔响起,气息微微扫在他的面颊之上,宁祁好像直接把人抱到前面来狠狠亲上一口,但到底什么都没有做,只是很轻地“嗯”了一声。 清晨的阳光渐高,照散了林中的薄薄雾气,宁祁背着钟意往外走,很快便出了林子。 林外,一辆马车静静等候。 宁祁将钟意放下地,道:“车上有干净的衣裳,你先进去换了,之后咱们再回去。” “嗯。”钟意点了点头,让宁祁送进了马内,拿了干净的衣裳换上。 坠崖的时候有洛渊甘愿做人肉肉盾护住了钟意大半身子,可仍有的磕伤碰伤不说,反正衣裳算是摔烂了。 钟意瞧着自己换下的衣裳,觉着宁祁竟然没有疑心她跟姓洛的有没有干什么苟且的事情还真是挺不容易的。 车上有铜镜,钟意身上擦破磕青了的地方挺多,但幸好脸上没有磕坏,只是脖子上擦了小小的一块。 宁祁掀了车帘进来,瞧见了钟意看着脖子上的那一小块,不算太大,只有指甲大的一小块儿。 宁祁的眸光微黯了一下,“过来。” “嗯?”钟意不解,有些疑惑地看着宁祁,可仍是靠了过去。 宁祁的双手搭上钟意的肩膀,然后身子一俯头一低,径直用双唇贴上了钟意脖子上的那一小块擦伤。 “将军……”钟意的身子倏地僵成了一块石头,从未有过的异样的酥麻流便全身。 宁祁的唇贴在自己脖颈上的柔嫩肌肤上,钟意可以明显地感觉到那双唇在上面吸吮的感觉,微微的麻痒。 成亲这样久始终相敬如宾,钟意从未与宁祁有过这样亲密的动作,钟意不敢动弹,可钟意心里却觉得,虽然不是太习惯与宁祁这样亲密,可是宁祁始终都是这样温柔,她好像也并不是很排斥。 呃,这一定是每天早起在宁祁怀里滚久了的缘故…… 宁祁贴在钟意脖颈上吸吮的时间并不长,那种心中思慕依旧的亲密终于到了口下的时候,宁祁一开始就是把持不住的。 宁祁松了嘴,钟意的耳根已是羞得通红,赧然地低下头来,不怎么敢抬眸去看宁祁。 宁祁伸手取了铜镜伸到钟意的面前照,钟意从铜镜里头清晰地看到,自己的脖颈处的擦山上起了一个比原本擦伤大了许多许多的红痕。 搞什么?她原本是觉着这擦伤的地方太显眼,容易遭别人的疑心,这会儿倒是好,这红痕耀武扬威的,挂在脖子上明晃晃的。 这半夜遭采花贼有关女子名节,事关重大,怎样说都是惹人遐想,是绝不能轻易说出口的。 钟意还未来得及对宁大将军的后续伟大计划进行询问,宁祁已是掀了车帘出去,“你在车里好好歇息一会儿,到了我叫你。” …… “嗯。” ☆☆☆☆☆ 宁祁亲自赶车,马车走的不急不缓,车中放置了软垫,钟意一个人在车内坐着,不过一会儿便抱着软垫睡了过去,直到到了寺前,宁祁方叫醒了钟意,略略整了整妆容,下了马车。 宁祁扶了扶钟意髻上的簪子,“一会儿你不用多开口,我说什么,你跟着点头就是了。” “嗯。”钟意点了点头。 宁祁笑了笑,伸手揽住钟意的肩膀,“好了,咱们进去吧。” 进了寺中,早有人往里头通报钟意同宁祁回来的事情,进了偏殿休憩的大禅房中,老太君与各房的人挤了一个屋子,瞧见宁祁同钟意一道进来,各人的眼神不由得都有些惊讶。 “祁儿你怎么同你媳妇儿在一起,不是军中尚有要事吗?怎么回来了?还有祁儿媳妇儿,怎么过了一个晚上就不见了踪影,问你房里的丫鬟也是一个字都不说,这到底是怎么回事?” 早上蒙蒙亮的时候就要起来要做早课,各房的人都聚在大殿里头,这谁来没来一眼就能看清楚,遣人往钟意住的禅房里去一看,就只剩下了两个贴身丫鬟在房里,主子不知去向。钟意莫名失踪,这一早上的时光可都是让这一件事情给闹腾了去,差点都要报官了。 开口问话的是老太君,好好的照例上山祭祖祈福,差点儿就要搅和成了一锅粥,心中怎能不怒不急,原是该好好质问钟意的,却是不想本该在军营里头的宁祁陪着一起回来了。 宁祁唇角的弧度淡淡,道:“老太君暂且莫急,这一切都是孙儿的错。” 二夫人惊疑问道:“怎么都成了你的错,你昨儿个不是在军营么?” 宁祁不急不缓道:“军营里头的事情昨日下午便完了,我便直接从军营过来了。” “那你的媳妇儿又是怎么回事,怎么大晚上的人忽然就不见了呢?” 宁祁的下颌微低,笑了笑,“这还是我的错,昨日我到了寺中,一时兴起想看日出,便带连夜带着小意出了寺中,往山上看日出去了,一时未有留下口信,让祖母担心了。” 宁祁说着,揽在钟意肩上的手紧了紧,钟意忙露出了一个赧然的神色,羞羞答答地低下了头,仿佛下意识一般,抚了抚颈上的红痕,将众人的眸光往自己的脖颈上带。 一屋子的妇人眸底都划过一丝了然。 老太君眼中的疑惑虽然解了,可转而却是端了端面上的神色,有些嗔怪道:“你们成亲也是有些日子了,这般深夜出去,还是祭祖祈福的时候,也未免有些出格。” “是孙儿知错。”宁祁的错认得很大方,也带着丝谦虚的味道,态度勉强诚恳。 老太君不在往深了追究,道:“行了,先下去梳洗吧。” “是,孙儿告退。”宁祁揽着钟意,施施然往外出了去。 ☆☆☆☆☆ 钟意窃以为,宁大将军睁眼说瞎话的本事乃是一流的。偷眼瞥见众人看到自己脖子上的红痕时眼神都叫烫了一般别开的时候,终于知道为什么宁祁要在自己的脖子上啃一口,谁都不会好意思再往下问去探究她和宁祁闺房之间的小乐趣,逼得宁祁说了出来,大家都尬尴。 宁大将军的这一手,真是下的极好。 一路状似羞赧甜蜜地回了自己的禅房里头,钟意总算是松下了一口气去,小荑和绿媛围将上来,忍了一个晚上加一个早上的眼眶终于忍不住红了。 昨日半夜里头忽然被将军给弄醒,然后就发现应该睡在里头的主子没了,将军也未说什么,只是神色冷凝地让她们明日一早不许跟人说夫人的事情,这担心了一夜真是什么可能都从脑子里过了一遍。 “夫人,到底是怎么回事,吓死奴婢了。” “少奶奶,你可总算平安回来了,奴婢都担心死了!” “我这不是没事儿了吗,你们不必担心。”钟意笑了笑,可让小荑激动的一把抓住了手臂上擦伤的地方,不由就是龇牙咧嘴。 宁祁面上的神色也不如外头的轻松,沉声道:“你们夫人的身上伤了好几处,快去拿药膏过来。” 小荑又是一惊,“夫人受伤了,伤到哪里了,严不严重?” 钟意无所谓地摆了摆手,“没事,都是小伤,不用担心。” 宁祁睇了钟意一眼,拉着钟意在桌边坐下,“不用担心什么,是没摔成内伤么?” 钟意呵呵干笑了两声,没有顶嘴。 宁祁撸起了钟意的袖子,看着那手臂上都快紫的青的斑斓的模样眉心紧拧,下意识就想知道钟意身上到底伤成什么样子了,抬起手就想去解钟意的衣裳,却是半空顿住。 宁祁神色如常的收了手,垂了垂眸光没有去看钟意,“让绿媛和小荑帮你上药,我先出去。” 说着,站起身来便往外头去了。 钟意也觉着有些小尬尴,这成亲都好几个月了,夫妻之间最多就能做到撸个袖子看个小手的地步,还真是好像挺奇怪的感觉哈…… 钟意的心中暗自干笑,然后让小荑和绿媛给身上的伤处上了药。 ☆☆☆☆☆ 上了药膏,揉了药酒,包扎了伤口,又在屋里好好地睡上了一觉,钟意觉得浑身的力量都已经回到饱满状态,一有了精力,便开始想昨日那个采花贼的事情。 她分明听的清楚,在她那说自己的身份是宁祁的妻子来威吓的时候,那个采花贼说当然知道她是谁,今晚的生意就是她。 既然有生意,便有雇主,这一句话,便是泄露了他乃是受人指使,不是无意间摸进了她的屋子,也不是见色起意,而是有目的的行动。 那么那个雇主是谁? 宁祁如今树大招风,在战场上这么多年,仇敌肯定不会是没有的,会是宁祁的仇人上门寻仇想要给宁祁难堪报复宁祁? 可这样买通采花贼淫□□子的手段,怎么样都像是个女人做出来的行为,宁祁就算有仇人,是个女人的可能性应当不大。 那么,这个雇主会不会就是冲着她来的无关宁祁,她就是想让她失掉名节? 想毁掉她的清白这样的深仇大恨,钟意一时还真是想不起来是谁。云氏?今日在禅房之中也没能仔细看她的反应,再者,她也还真是没有证据是能直接指向她的。 这到底会是谁呢?钟意忧愁了,宁大将军主动揽过了那讨厌的活计,表示不必担心,万事交给他去完成。 钟意欣然交付,在懒洋洋里度过了半日安逸的小时光,然后等着的是晚上在大殿的晚课。 钟意去了一回,晚上回来的时候表示晚课好累人,一直诵经念佛真的是要撑不住。 宁大将军闻言,表示那些讨厌的事情不想做就不要做了,万事还是交给他。 于是第二日早课之前,宁大将军派人先去传了话,大少奶奶不慎感染了风寒,要下山看大夫,祭祖祈福的活儿没法儿干了,真是太不好意思了,然后便带着钟意径直下山回了府。 …… 敢不敢再婉转一点? 钟意觉得,宁大将军做事的风格果然很简单很粗暴。 ☆☆☆☆☆ 下山回府的日子是美好的,并且府里的人都还在山上,都没有人要她每天过去请安了。 钟意的感觉非常良好,但没敢和宁祁提起,免得宁大将军顺手就派人出去用一个简单粗暴地理由替她回绝了老太君每日请安的事情,那她的感觉就尬尴了。 回了府里头,钟意首先关心了一下自家脂粉铺子的事情,计划进行地有条不紊,反正在各府的丫鬟之间苏旋的香粉传播的情况非常良好,东西一走俏,东西的需求就上来了。 苏旋那里赶工地有些紧了,该寻思着找一两个学徒了。 钟意简单一合计,便传信给了钟文,在永平巷里帮忙物色了人选,聘到了铺子里头,对外,钟文钟大人便是这脂粉铺子背后出钱的大老板。 铺子的事情要操心的少了,钟意便又开始修身养性练书法了,不过此事任重而道远,还真不是一日之功,钟意每一次看到自己练完的字,都好想索性装成文盲拉到了。 不是说字特丑,而是比起字帖里的字真的很一般,她越是仔细地照着练,越练出一种邯郸学步的感觉来。 钟意觉得,她或许天生就只能做她自己,旁人的还真是不会学呀…… 钟意把桌上的纸一揉,甩手往旁边烦躁地一丢。 “怎么,可是又有何事惹得娘子心烦了?”宁祁踏进屋门,就让钟意的纸团子飞到了脚跟前,抬眼瞧见了那满地的废纸团子,还有钟意紧蹙的眉头。 钟意自然是不好意思说自己手太笨练不好字,只说:“没事。” 宁祁走上前来,看着钟意桌上铺的字帖,笑了笑,伸手为钟意铺了新的纸,执起了叫钟意扔在一边的笔,递到钟意的面前。 钟意看了一眼宁祁,伸手接过笔。 宁祁走到钟意的身后,手覆上了钟意执笔的手,嗓音低沉,“这练字之时,讲究一个凝神静气,娘子的心首先要静,切不可急于求成。” 宁祁握着钟意的手,一笔一划,铁画银钩,照着字帖上的字写下了一个字。 钟意一直都知道,宁祁的字很好,让人忍不住会去想一个成日拿着刀枪在战场上的将军怎么会有这么好的字,如今宁祁认真握着她的手在纸上写下的这一字,钟意觉得比字帖上的字写得还好看。 “将军的字真好。”钟意由衷地赞了一句。 宁祁闻言,唇角不禁便往上翘起,垂眸看着身前钟意的发顶,想起了当年那个天天嘲笑他字丑像是螃蟹爬出来的女孩。 他曾经连自己的名字都要缺点少划,是你一个一个教会了他认字写字。 “这字在写折写勾的时候,不要用力过猛,这样反倒显得刻意,便看着别扭。落笔的时候也不要犹豫,这样笔就歪了。” 宁祁握着钟意的手,一字一字,一笔一笔,耐心地教授,直到一起练完了一页字帖,翻页的时候,宁祁想着这些日子钟意这般认真的模样,随口问道:“娘子这些日子突然开始练字是为何?” 舞刀弄枪或许还有点兴趣,练字这样修身养性的事情可不是钟意喜欢的事情。 钟意答地也是随口,“琴棋书画,妾身总归是要学会一样能够拿得出手的东西,出去才不会太丢人呀。” 所以,她日□□着自己在屋里练字,做自己原本不喜欢的事情是因为他。 宁祁的眸光倏然一顿,然后黯然,松开了握在钟意手上的手。 “将军?”钟意翻好了字帖等着宁祁再教自己,转过头去期待又疑惑地看向宁祁。 宁祁后退一步,却是撞着了摆在身后的椅子,身子微微踉跄了一下。 “将军。” 钟意下意识伸手想要去扶,宁祁的手一挥,挡开了钟意想要伸过来的手,狼狈往旁撤了开去。 “这屋里的墨香味道太重,我出去透透气,你……你也不要练太久了。” 语毕,转身便大步出了屋子,仿佛逃也似的。 钟意看着宁祁的背影,眸底略沉了一沉。 这应当不会是她的错觉,自从从山上回来以后,宁祁就变得有些奇怪。 连着几日都待在府里歇着,好像被解了职一般且不说,只说他对她那个态度,那种一种若即若离忽近忽远的感觉。 比如早晨晨起梳妆的时候,宁祁只会在一旁静静地看着而不会再指手画脚,明明一直待在这个院中,钟意却时常根本看不到宁祁的踪影,偶尔碰见,也只是对着她笑一笑。 虽然宁祁依旧对她很好的样子,可钟意就是感觉有什么地方不一样,宁祁看她的时候不肯看她的眼睛,笑得时候笑得彬彬有礼,说的话也总是很客气。 虽然之前钟意也是和宁祁相敬如宾,但这宾之间相处融洽自然,可如今这种相敬如宾,仿佛宁祁和她之间根本就不认识,好像隔了一层无形的墙,距离变得好远好远。 钟意觉得这个有问题,但是宁祁的行止并挑不出错来,她不知道该如何开口去问宁祁。 你是不是不喜欢我了? 钟意很想这样问宁祁一句,但是这话该怎么出口?她自己心里一直又是怎么对宁祁的,凭什么这样去质问宁祁?何况宁祁的行止无错。 钟意终于知道,原来一个一直对自己很好的人忽然没有以前好了,当一对夫妻真真正正地相敬如宾的时候,会是一种怎样的感觉。 假到不得了。 ☆☆☆☆☆ 夜幕深蓝,星辰漫天,又是一个星子仿若宝石一样洒满了整个天空的夜晚。 钟意身着单衣,倚着窗子仰头看着天上的星子。 大约是那日被洛渊引得勾起了儿时回忆的缘故,这些日子里头,她也时常想起那一年的事情。 那一年里,她混迹了多年的伙头营里来了一个新晋封了将军的少年胖将军。 只有十五岁的年纪就晋封了将军,那在只混迹伙头营这一隅小小旮旯里的小少年们是一件多么仿若神话的事情呀,瞬间夺去了她这个“满腹经纶”、“精通兵法”的女诸葛一直以来营造起的风头,一夕之间仿佛就被人遗忘,这种事情怎么可以忍呢? 【何以能为将?】 钟意记得很清楚,这是当年她对他说的第一句话。 【《军谶》曰:“将能清,能净;能平,能整;能受谏,能听讼;能纳人,能采言;能知国俗,能图山川;能表险难,能制军权。”故曰,仁贤之智,圣明之虑,负薪之言,廊庙之语,兴衰之事,将所宜闻。】 那是她在《三略》中学来的一段话,其实她未必自己能够理解透彻,可是当时用来唬唬人,为难为难军里的大老粗们却已是足够。 她找到他,当面用这样一句话想去削他的威风,可却是让那少年将军瞪了眼睛狠狠反讽只会掉书袋子,百无一用是书生,念了一箩筐的书连刀都提不起来。 小少女的心情很恼火,觉得受了天大的侮辱,于是在河边做了一个陷阱,使用计引了少年将军过来,绊住了少年将军的脚,把人一脚踢进了河水里头,告诉她骄兵必败,什么叫做上兵伐谋,兵不血刃手不沾血。 也亏得少年将军是个大度的人,后来竟然还能和她好好相处。 “唉……” 钟意尝尝地呼出了一口气来,天上的星子铺满天空,你是不是也已经成为了它们之间的一颗了呢? “夫人,床铺好了,可以歇下了。” 小荑过来钟意的身后,道。 “嗯。”钟意应了一声,唇角的笑意苦涩,收起了游走的心神,将窗扇合拢。 今夜的大床很空,宁祁在下午的时候出府去了,说是有什么应酬,这会儿还没有回来,怕是要在外头待到深夜了吧。 钟意习惯地躺到了最里面的位置,好给后半夜回来的宁祁留出地方。 说来,宁祁以前好像都没有出去应酬过,除了那会儿训练新兵,也没有这么晚回来过呢。 钟意闭上眼睛,不知为何,长长地叹出了一口气来。 宁祁身在高位,总归是要出去应酬的,她一定要习惯才是。 钟意告诉自己不要去想宁祁最近的反常,钟意告诉自己要尽快睡过去,快要聚拢睡意的时候,身旁的被子忽然叫一掀,钻进了一个温热的身体来。 钟意睁开眼转过头去,“将军回来了。” 对着钟意扑面而来的是浓烈的酒气,钟意很是惊讶,“将军喝酒了?” 男人喝酒,本不是奇怪的事情,只是宁祁向来克制,她也从来没有看到宁祁喝醉的时候。 宁祁没有回应钟意,只是倏地一个翻身,将钟意压在了身下。 “将军……” 宁祁的身子实实在在地压在了自己身上,那样贴近,钟意的声音有些惊讶,也是惊慌。 他要做什么?钟意好像知道了,但是他们之前都是那样相处,突然这样不太应该不是吗? 钟意的心里有些别扭。 钟意别开了眼睛转到一旁,推了推宁祁,道:“将军喝多了,早些歇息吧。” 宁祁的身子压在钟意的身上,他能够清晰感受到自己在触及身下这一具躯体的时候,他的身子是有多么渴求地想要得到她。 宁祁的双手撑在钟意的耳旁,眸底的幽暗光芒沉浮。 她一早就是他的了不是吗?他们已经成亲,不管卑不卑鄙,他都是明媒正娶地把她娶进门了不是吗?她既然是他的妻子,他为什么不能真的得到她? 看着身下的人儿,宁祁的眸光一沉,仿若是同自己较劲不肯屈服,猛地俯下身去攥住了钟意的双唇。 唇瓣很软,是他想象当中的味道,宁祁身子里的火焰熊熊燃烧而起,仿若就要将他焚化,驱使着他叫嚣鼓舞着他沉沦下去,做他自己想做的事情。 宁祁攥着钟意的唇瓣,纵情地吮吸着,肆意地啃咬着,迅猛的势头好像要将钟意吞吃入腹。 宁祁的手掌开始在钟意的身上游移,隔着那一层薄薄的单衣他能够清楚地感受到身下这个姑娘的曼妙身躯。 宁祁告诉自己这是他明媒正娶的妻子,他可以的,他可以得到的,应该早就是属于他的…… 可是身下的身躯僵硬如石,一动不动,那是无声的反抗。 宁祁睁眼看着钟意的面容,闭着眼睛,眉心紧皱,仿佛正在忍受一场□□。 禽兽。 宁祁的身子刹那冰凉一片,松开钟意的唇瓣,将自己从钟意的身上揪下,狠狠把自己丢到一边,闭上眼睛。 身上的压力消失,钟意缓缓睁开眼来,心脏跳动的速度仿佛战鼓擂鸣,连着气都只能断断续续地从鼻子里呼出来。 钟意睁眼看着床顶老一会儿,才敢一点点把头转过去去看宁祁。 宁祁的眼睛紧闭着,好像已经睡着了。 将军喝醉了。 钟意呼气的力道终于顺畅了一些,将方才吓得憋在胸腔里的气尝尝地呼了出来,然后转过了身,背对着宁祁往床的更里头挪了挪,心有余悸地闭上了眼睛。 第39章 龟鳖汤 夜色寥落,星辰疏淡,一拢黯淡的烛光搁在珠帘之外明灭闪烁。 一阵轻微的夜风穿拂而过,微微晃动了鲛绡帐幔。 屋中寂静,宁祁清晰地感受到身边的人转过了身去,身旁的位置陡然之间留出了一大块空隙,冰凉冰凉。 宁祁好想落荒而逃,他做了什么? 他没有醉,他一直都是清醒的。他竟然妄图借故来得到她,他果然是很卑鄙的吧。 从下午失魂落魄地离开,出去应酬不过是他用来躲避钟意的借口罢了,他一直都在府中。 他看到钟意很努力地学着书法,他看到钟意走路的时候被长裙绊得一个趔趄,他看到钟意在与外院的下人交谈之时用尽全力地维持矜贵端庄的模样…… 其实从嫁入这个家门开始,从云氏为难她规矩开始,她就一直在努力改变自己成为那个不可能是自己的人。 他察觉了,但是他却故意忽略了。 他一直以为他对她很好,将她照看地无微不至,可事实却是她在他的身边每天都过的很辛苦。 他娶她到底是为了什么?他想对她好,他喜欢她,他自信地以为只要他一直对她好,总有一天她也会喜欢上他的。可如今,却是与他当初的目的背道而驰。 她不喜欢他,她在心里抗拒他这个突然闯入的陌生人,她或许永远都不会喜欢他。 他不是该感谢拓跋渊这个闯入者? 宁祁仰面僵躺在床上,浑身冰凉冰凉。 ☆☆☆☆☆ 鉴于昨日晚上那不知道宁祁还记不记得的小摩擦,钟意早上晨起的时候,一度不敢多瞧宁祁的脸色。 她昨天晚上的反应应该是没什么错的吧,她可是没有反抗把宁祁推开,是宁祁自己罢手的。不知道宁祁还记不记得他昨日夜里做过什么,不会酒后记忆错乱以为是她反抗的吧? 她可是很贤良淑德的。 梳妆用早膳,钟意都是小心翼翼地观察着宁祁的反应,宁大将军在用完早膳以后,一改最近在家躲懒的懈怠模样,竟然出府去衙门了。 钟意根据早上的大致观察,基本可以判定,宁大将军应该已经忘记昨天晚上的事情了,毕竟他是在事情进行到中途的时候忽然睡过去了,那应该是断片了。 钟意的心中觉着很是庆幸,然而同时的,竟然夹杂着那么一点点小失落,莫名到钟意说不出为什么来。 钟意估摸着自己大约又是犯贱了,得赶紧去书房握起她的小狼毫些出一沓纸来修身养性。 钟意的的修身养性大计大约进行了半日的时候,前头忽然传来消息,说是老太君等上山祈福的夫人们回府了。 钟意把笔一停,长长地叹出一口气来,这一个人的舒心日子享受过了,还是真是舍不得这份清净闲散了呢。 ☆☆☆☆☆ 长辈既然回府,休整了半日,第二早晨的时候,钟意便恢复了惯例去老太君出侍候早茶。 浓浓的熏香味道闷得人难受,只是今日的早茶,似乎不太容易过去。 “祁儿媳妇儿进门多久了?” 老太君叫丫鬟侍奉着用茶漱过口,忽然便转头问向了身后装木头戳在那里的钟意。 钟意虽然伺候了很有些日子的早茶,但一般老太君都不找她问话,今儿这个一开口,钟意忽然就是觉着有了一种不好的预感。 “回老太君的话,刚过年里的时候就进门了,到如今也已有六个月了。”钟意垂着头,恭敬答道。 如今正是七月里头,不说她到也没在意,原来她同宁祁成亲,已经有六个月这么久了。 “瞧我这记性,连这个都记不住了,这是日子过得可真是快,这一眨眼之间都半年过去了。”老太君感慨地长叹了一声,忽而却是话锋一转,问钟意道:“祁儿媳妇儿,你与祁儿成亲也有半年了,成日都是如胶似漆的,这肚子里头,可是有了好消息?” 什么好消息?怀孕! 天呐。钟意的心中一怔,和宁祁成亲这么久相敬如宾惯了,倒是从来都没有想起过怀孕这一回事,这会儿叫问起来,钟意的脑子里头一瞬空白。 “回老太君的话,尚……尚未。”她同宁祁昨天晚上才在宁祁喝得烂醉的情况下亲了一个小嘴儿,怎么可能弄出孩子来。 老太君的手中挂着佛珠串子,道:“这祁儿啊一直在外头打仗,成亲的比别人都晚了一些,在外头也是一直都没有子嗣,所以这于子嗣之上,都是比别人紧张的,你进门有了半年,按理也该为祁儿添上一个孩子了。” 钟意不知道应该说些什么,只能低着头应道:“是……” 一旁侍候的二夫人瞧着,便笑着开口道:“哎呀老太君,这子嗣上的事情也不能全怪祁儿媳妇的头上,她每日要打理院中的事物,还要学那么多东西,也是极操劳的,这子嗣上的事情缓慢,找个人来帮帮祁儿媳妇就是。” 钟意的眸光微波,找个人帮她?什么叫找个人帮她处理子嗣上的事情? 老太君的面上露了些许微笑,同钟意道:“你二婶子说得有理,祁儿的院里也是挺冷清的,平时祁儿不在的时候,我看你也是寂寞,不如便找个人进来,不仅在子嗣上能帮帮你,平日里头也好和你说说话,解解闷。” 钟意听出来了,这是想让她帮宁祁收一个姨娘进来。 她没有孩子就让宁祁收姨娘进来,凭什么,她又不是生不出来,只是她和宁祁还没…… 钟意的心中蒙上了一层冷意,钟意不知道为什么自己竟然会有光火的感觉,从她嫁进来,从她始终只和宁祁维持着这样的夫妻关系的时候,钟意就想过倒时候给宁祁弄个姨娘什么的,否则自己这样占着位置让宁祁成了亲还打光棍着实是太没有良心了。 但这一天真的到来的时候,钟意的感觉是清清楚楚的反感。 如果宁祁自己收人进来她是如此感觉反感,更何况还是有人想塞给她人。 “谢过老太君关心,孙媳一个人在院子里头挺好,平日院里的琐事也多,顾不上旁人。将军也是一个喜欢清静的人,不喜欢吵闹,于子嗣之上的事情,将军自有他的计较,孙媳也是不好多替将军做主。” 钟意一句话,既是表明了自己的意思,也是捏造了宁祁的意愿。 “这……”二夫人微愣,也是没有想过钟意拒接地如此直白,飞快转眸看了一眼神色瞬间也变得有些不大好的老太君,道:“这子嗣上的事□□关宗庙香火,哪里能随了祁儿自己的心意随意做主,到是不孝有三无后为大,祁儿的这个岁数,旁人的府中早已儿女绕膝,你是祁儿的正妻,也该为祁儿着想才是。” 钟意笑了笑,脸不红心不跳地又开始捏造宁祁的口风,道:“将军每日的公务繁忙,怕也是抽不出多余的时间来应付别人,孙媳与将军都还年轻,子嗣之事也是来日方长,将军的心里也是不着急的。” 如果要纳妾,除非宁祁亲自开口同她说。 “事关香火,只祁儿心中不着急哪成……” 二夫人仍要同钟意争,却是让老太君打断,“既祁儿不着急,那我这个做祖母的也不好多逼他什么,只是祁儿的父母去的早,只留下这一个血脉,我这个做祖母的总是要格外着急一些,你也是要好生争气,早日为祁儿诞下子嗣,否则耽误了香火,可于祖宗灵位之前如何交代。” 钟意乖顺地行了一礼,“是,孙媳记住了。” “行了,”老太君抬了抬手,“你回去吧。” “是。” ☆☆☆☆☆ 从老太君处出来,钟意心中的感觉是一种说不出的沉闷。 这六个月来同宁祁相处地着实太过平顺和睦,仿佛都快渐渐忘了她其实与宁祁早已成亲却始终没有夫妻之实其实是一种很奇怪的事情。 宁祁对她那样好,看地出来是真心的好,可是宁祁为什么始终没有要求同她有夫妻之实呢? 难道是因为瞧出了她心中的抗拒? 已经成亲,钟意老早就有想过,若是有一日宁祁真的要求,她是会同意的,她也没有理由不同意。 只是宁祁为什么都不曾表露过那种意愿呢? 钟意觉着自己又犯贱了,明明昨晚差点事到临头的时候心里还抗拒抗拒抗拒,这会儿竟然在心里怪宁祁没有反应,要是宁祁真主动的话,她这会儿还不知道是什么心情呢! 钟意回到院子里头想了一天,钟意觉得,比起院里头多添一口人,她还是愿意先同宁祁造一个人,哪怕最终院里还是要多一个她不想看见的人,那么起码那时她已经有了自己的孩子可以全心全意的爱,而不是在院子里多添一个人的时候依旧还和宁祁维持着这样奇怪的关系,那样倒时候她便才是这个院里真正多余的人。 这样想着,钟意从库房里寻了一根老山参给了厨下,吩咐了厨下在备晚膳的时候用这根老山参为宁祁准备了一个龟鳖汤,并且嘱咐熬地久一些,浓一些,最好把先鳖切开炖,然后菜样摆的好看一些,这样不太容易把她的意图暴露在宁祁面前。 第40章 撩汉大法 鉴于将军夫人的特殊吩咐,厨下的师傅们经过了一个上午的深深思索,于是在晚上宁大将军一坐上饭桌的时候,就有丫鬟端着一热腾腾的砂锅放到了宁祁的跟前,盖子一掀,滚滚的热气儿直扑宁祁面门。 宁祁瞧了一眼砂锅,满满的一锅浓汤汤色已经呈米白的颜色,汤里的汤料种类极为繁多,混在一起根本已经分不出主料到底为何,像是一锅乱炖。 “这是厨下用了一个下午的时辰为将军熬的汤,加了一支老山参在里头,最是补气,将军平日的公务繁忙,可是要多用一些才好。” 钟意言笑晏晏地起了身,亲自动手为宁祁盛了一碗汤递到了宁祁的跟前。 盛得慢慢的汤碗里头不仅有钟意特意吩咐的东西,还有厨下的师傅们经过深深思索之后贴心在汤里头添上的鹿茸切片,枸杞子,茯苓,以及量很少的一些钟意都瞧不出是什么的东西。 这还真是补汤呀…… 宁祁闻着直扑鼻尖的那一股子说不好是人参味儿还是什么中药腥味儿的奇怪味道,忍着没有皱眉头。 难道厨下的人不知道汤里的材料繁多却并不代表这汤的味道一定就好么?即使是行军打仗的时候也没有见到过味道这样奇特的东西…… 宁祁看着钟意递到自己面前的汤碗,有点伸不出手来。 宁祁的心中万般纠结,可一旁站得远的丫鬟却是全无所觉,只替钟意说好话道:“将军,这锅补汤可是夫人今儿特意吩咐厨下为将军准备的,老山参也是夫人亲自挑选的,这汤里头可都是夫人的心意呢。” 对呀,心意啊,这还是钟意第一回给他盛汤来着……宁祁抬眼看了一眼钟意,对上的是钟意托着腮全神贯注看着他的期待小眼神儿。 “呵呵呵……”宁祁扯起唇角笑了两声,“娘子真是……真是有心了……” 钟意笑得眼睛眯成了一条缝,“将军快趁热吃吧,尝尝味道好不好。” “呵呵……” 宁祁低下头,看着眼前这五颜六色貌似味道极好的补汤,暗自深吸了一口气憋在胸中,拿起勺子,一口一口把盛得满满的补汤并着汤料全部吃下。 钟意的双手托着下颌,看着宁祁的笑脸如花,“味道好不好?” 宁祁看着钟意的笑脸,拳头紧了又松狠狠压下胃里要翻腾起来的感觉,笑道:“好……” 好好的人参味儿里头混着中药的涩味儿也就完了,其中还有着的一股水里货的腥味儿是想怎么样!鱼汤肯定不是鱼汤,这到底是什么玩意儿! 钟意的笑脸愈发大了,伸手拿过了宁祁空了的汤碗,“既然好喝,将军就多喝几碗。” “娘子。”宁祁连忙伸手,抓住了钟意盛汤的手,笑得不着痕迹,“既是补汤,娘子也喝一碗吧,别只顾着我。” 钟意的手上转了转,两三下地挣脱了宁祁的手,笑道:“将军日日在外操劳才是辛苦,当然是将军要多喝一点了。” 开玩笑,这汤她怎么能喝呢。 “娘子……”宁祁反手又去抓钟意的手,却是不如钟意的手快,一汤勺的汤水已经盛进了碗里。 “娘子。”宁祁牢牢抓住了钟意的手,认真道:“方才忘了同你说,我今日在衙门已经用过一些,喝不下太多的补汤了,这补汤还是留着下次吧……下次……” 明日他便警告厨下,若是下次还让他看到这样的汤,就统统卷铺盖走人吧! “既然将军已经在外头用过了,那便少用一些吧。”钟意同宁祁笑得淳朴真诚。 宁祁欣然一笑,心下松懈,正是才松了手,便眼睁睁地瞧着钟意又是一大勺盛满了他的汤碗,摆到了他的跟前,道:“今日便只用这两碗吧。” 宁祁的浑身僵硬。 好想吐怎么办? ☆☆☆☆☆ 夜幕深蓝,月上屋檐,终于熬过了补汤的洗礼,宁大将军表示身心受到了严重的摧残,在钟意的建议之下,放弃了往书房里去看个书批个公文什么,早早便洗漱了躺上了床。 肚子里头灌了两大碗奇怪的补汤倒光了他用膳的胃口,连饭都没有用上一口,宁祁觉着今儿晚膳大约是要不好过,半夜里说不定就要饿了。 宁祁闭着眼睛躺在床上,想到方才忘了偷偷嘱咐丫鬟叫厨下留个馒头以备不时之需什么的了,如果半夜饿醒不知道找不找得到东西吃。 唉,还是算了,宁祁的眉头蹙了蹙,喉咙里现在还留着那种奇怪的味道,感觉就要反胃了…… 正是想着要不要出去吐一吐再回来,宁祁的耳畔便听到了悉索的声音,是钟意洗漱完了回来了。 宁祁按下了念头,心中鉴于自己昨晚上的尬尴,闭着眼睛躺平不动。 床铺柔软,宁祁躺在床上能够清晰地感受到钟意从自己脚后的位置爬过,爬到了床里头的位置,然后轻轻地掀开了被角,慢慢地钻进了被子,躺好。 她应该已经忘了昨天晚上的事情了吧……昨天晚上的事情不知道有没有吓到她,如果是,想必今儿个晚上又要警惕他好久才能入睡了吧…… 真是仿佛龙潭虎穴枕戈待旦呐……她在他的身边到底过的有多辛苦? 宁祁的心中苦涩,正是想转一个身背对着钟意,便敏锐地感觉到,身边的位置有什么东西移了过来。 宁祁想要翻身的身子顿住,手臂边上明显传来的人体的温热气息,让他不太敢相信,钟意竟然自己靠过来了? 大约是警惕她的缘故,钟意的睡像一直都是老实到不得了的地步,若非他每次偷偷动手,根本没有在床上靠近的机会,今日竟然自己靠过来了,宁祁第一直觉想怀疑钟意是不是睡着做梦了。 罗帐外桌上的一灯光芒昏暗,钟意蹭到宁祁身边,勉强是能够清晰看到身边躺着的这个人的,紧闭着眼睛,躺的笔直笔直的,仿佛一颗躺倒的松柏。 钟意的双手揪着自己的领口,手心里头止不住的冷汗涔涔。 其实她今儿晚上的寝衣是也是有特意换过的,是当初成亲之前裁寝衣的时候送来,布料特别薄特别滑还特别透,混在其他寝衣里头大概有两三件,深深包含了裁衣铺子里掌柜的对她和宁祁美好生活的关切之心。 她今儿晚上沐浴之后特别换上了其中一件银白色的,款式别样的有风情。 只是未料宁祁这么快就躺下了闭了眼,她也真不好意思故意叫他睁眼,算是白瞎了她这一环的心思,原本是想让宁祁看得自己见色起意,然后主动那啥啥啥来着…… 不过没关系,宁祁不主动,还有她,她可以主动。 钟意暗暗深吸了一口气,缓缓朝宁祁伸出手去,她要对宁祁主动一点。 掌心前移,先是抚上了宁祁的手臂,然后往前,是宁祁的胸膛,隔着他薄薄的寝衣,钟意的掌心下可以明显感受到,嗯,第一块胸肌,第二块胸肌……停。 钟意的手搭在宁祁的胸肌上面停住,等着宁祁做出反应。 宁祁直挺挺地躺着,浑身的热血在钟意的手碰上自己身子的身后倏然波涛汹涌,却一动不敢动,吃不准钟意到底想干什么。 钟意的手搭在宁祁的胸前半天,身边的人始终一动不动。钟意想了想,摸在宁祁胸肌上的手动了动,在上面蹭呀蹭呀蹭呀,然后继续停下等回应。 宁祁觉得,体内的热血仿佛要将血脉撑爆开来了,血脉膨胀间,那来自身体里头最原始的欲望好像比平时来的愈加凶猛一些,一点一点挑战着他定力的极限。 难道是睡着了?钟意眼巴巴的望着宁祁的面容,希望看到他的脸色波动一下,不应该呀,才躺下多久。 钟意的身子往上蹭了蹭了,同宁祁头和头平行,然后对着宁祁的耳朵轻轻地吹了一口气,再吹了一口气。 来睡之前她吃了苏旋用花瓣做的一种可以入口的小香片,钟意敢保证自己现在肯定是吐气如兰清香四溢。软软的香风吹上耳畔面颊,宁祁大致是知晓钟意今天晚上到底想干什么了。 虽然还不知道为什么钟意会突然这样,可是他不能。即使他好想,可是他不能。 宁祁狠狠地压下心中的绮念,假装自己是一块石头。 真睡着了吗?钟意不死心,又对着宁祁猛吹了一口气,身子贴上宁祁猛蹭了一把,可宁祁依旧是一点反应也无。 钟意的心中有些恹恹,不太甘心地悻悻手回了自己揩了好几把油的手,慢慢挪回了自己的老地方,怨念地看了宁祁一会儿,然后背过了身去。 感受到了身旁人的动作,宁祁紧绷着的神经终于松懈下来,缓缓的,无声无息地松出了一口气。 他从来没有想过,在娶钟意进门之后,他竟然有一天会逼自己忍受钟意主动的撩拨。他做了那样多的事情不就是想钟意有一天能够这样对他么?可事到临头,却不是他想象的那样。 宁祁的唇边溢出酸涩地笑来,钟意还是太小心也太单纯了,她不知道想要征服一个男人的定力其实应该往那里去撩拨,只要方才钟意的手往下而去,便能一举识破他心底最真的感觉。 宁祁苦笑着,用漫漫长夜的时光,一点点将自己的身体冷却下来。 第41章 撩汉大法2 翌日,旭日东升。 从睡梦中醒来的时候,钟意睁眼见着的是宁祁的面容,晚上睡的时候翻身从面壁的方向翻过来了。 想到昨儿个晚上的劳而无功,钟意平白的大早上心头就蒙上了一层郁郁,她都豁出去了,卯足了劲儿,结果却一拳头打在了棉花上头,真是心里郁死都没处说去。 钟意怨念地瞪视着宁祁,宁祁在钟意的眸光之下终于没法儿在闭牢眼睛,闭着眼皮滚动了两下眼珠子,做出要醒的预告提醒钟意注意一下伪装,然后再缓缓睁开了眼睛。 “娘子,早啊。”宁祁笑道。 钟意回了一个干巴巴的笑,面上的神色仿若欲求不满,“呵呵,将军早。” 宁祁的心里发虚,拒绝面对钟意,免得钟意临时起意卷土重来,老天晓得,男人的那种需要在早上的时候其实更加强烈,钟意都不用多撩拨他的,只要一个眼神过来,他就地崩塌溃散。 宁祁转过身起身,伸手拉了一把床边的铃铛换丫鬟进来伺候洗漱更衣,好完全杜绝钟意的某些企图。 钟意在床上多躺了一会会儿,昨夜的教训总结告诉她,想要成功拿下宁祁,也是任重而道远,仿佛打仗,样样关节都要计算的到才行。 昨夜不行,没事,她今晚再筹划一次就是,再不行,那就别怪她给宁祁下点佐料了。 “夫人。” 小荑端着洗漱的铜盆进来服侍钟意起身,脸上是喜上眉梢的,昨夜给钟意换上了那件压箱底的寝衣,再加上后来绿媛的点拨,她终于知道了钟意的伟大计划。 要知道屋里几个近身侍候的都知道,宁祁和钟意其实从成亲起就一直都是那种的夫妻关系,如今可算是要有了实质性的进展,她们近身侍候的丫鬟怎么能够不替主子高兴? 钟意的神色恹恹,也不想提示小荑她昨晚的战况到底有多么尬尴,撑着从被子里头钻了出来。 宁祁心中也是觉着真对不起钟意,昨夜那样说不定是打击到钟意的自尊心了,让绿媛服侍着漱了口之后,宁祁转过头去想同钟意安抚两句。 “娘子……”宁祁扬起笑容转过头去,可安抚地话尚未出口,眼神已经不由自主地叫钟意胸前的某片风光黏糊住了目光。 为的能够成功勾引宁祁并且方便办事,昨夜钟意选用的战袍乃是由蚕丝纺制出来的极薄极薄的丝绸所制作,未必如纱衣能透出肌肤来,但极薄的银白色丝绸衣裳在白日的光下面,映出衣衫下的其余颜色来总归是没有问题的,比如映出钟意胸前那未着肚兜遮掩地两朵粉梅。 虽映得不是清清楚楚,隐隐约约,但那在银白的绸衣上冒出来的不和谐颜色也是极为突兀夺目,宁祁只是一瞬就明白过来了那到底为何物,刹那之间,宁祁明显感受到了那股让他花费了一个晚上才平息下来的热血卷土重来来势汹汹,翻滚着汹涌上了自己的脑袋。 “嗯?”钟意并无所觉,早已忘了寝衣那一茬事儿,只疑惑地转过头去想知道宁祁到底打算说什么,转眸间,便清楚地见着,宁大将军挺拔的鼻梁下面两道红流飞快涌出,飞流直下三千尺。 “将军!”钟意的脸色一变。 “呀,将军怎么出大寒了!”身旁服侍的绿媛也是瞧见了,连忙转身去,“快来人,将军出大寒了,快拿棉布来!” 血洒锦被,宁祁也是清晰感受到了鼻间那汹涌而来的气血,连忙转眸用手捂住了鼻子。 “将军!”钟意也是真下了一跳,大清早的看宁祁喷血也真是一件极刺激的事情,忙扶着宁祁仰头平躺回枕头上,“将军最近公务繁忙,可是食了什么上火的东西?” 上火?钟意绝对不承认是自己昨天特意吩咐厨房准备的那一锅龟鳖汤。 什么叫做丢人丢到姥姥家?宁祁捂着鼻子叫人扶着躺下,心中只有一种羞愤地生无可恋的感觉。 他竟然……他竟然……好男儿当血洒疆场,他今日竟然……宁祁死死捂住自己还想往外涌的鼻血,羞愤难当之间眸光不经意从旁边划过,正好的又对上了钟意贴进了过来扶他的身子,柔滑丝薄的寝衣划过他捂着鼻子的手背,两朵白雪里的粉梅贴着自己的眼睛影影绰绰…… 刹那间鼻间的血流汹涌彭拜。 “娘子……”宁祁别过头去,身手挡开钟意的靠近,“我没事,你还是快去更衣吧,免得耽误了你无老太君处请安的时辰。” 大将军当血染疆场,为了不让自己的血在床榻之间就流干了,宁祁坚决隔离钟意这个危险源。 “这个不急,派人往老太君处说一声就是,我先帮将军止血,将军且先把脑袋摆正。” 昨个儿老太君才暗示她给宁祁纳妾,她今儿才不赶着给她去请安。 钟意伸手扒拉回宁祁撇过去的脑袋,宁祁捂着鼻子绝望地闭上了眼睛。 难怪他昨晚气血涌地特别厉害,这会儿他终于是深刻体会到了钟意昨儿晚上那一大碗补汤到底是什么玩意儿了。 ☆☆☆☆☆ 经过一早的将军出大寒了止也止不住的紧张喧闹之后,宁大将军的鼻子终于在歇了小半个时辰之后,钟意换了正常的衣衫出来之后完完全全地止住了。 宁祁连忙梳洗更衣,翻卷残云地胡乱塞了两口早膳之后,便匆匆忙忙要往外去。 钟意放下筷子,问道:“将军今日去做什么?” 宁祁道:“自是去衙门处理公务了。” 钟意笑了,“将军糊涂了,将军昨日不是才同妾身说过,今日乃是将军的休沐之日么?” …… 宁祁顿了一下,“还有些公文没有处理,我还是要去衙门的。” 钟意笑得温婉,“将军又糊涂了,那公文昨日不是都带回了府中了么,就在将军的书房之内,将军还要去衙门做什么。” …… 宁祁好想挖一个地洞什么,他昨天都说了什么?三两句让今天的自己掉进了坑里。 “呵呵。”宁祁费了老大的劲儿扯起了一个笑来,定住了想要落荒而逃的脚步,转过身来,道:“是我记差了,我这会儿便去书房处理那些公文,娘子且慢慢用膳。” 说着,宁祁神色如常地转过身去,跨出了屋门,往后头的书房而去。 小荑在一旁问钟意,“夫人,这几日要不要吩咐厨房为将军准备一些降火的东西?” 把她昨儿给宁祁补的那两碗龟鳖汤的火都给降了吗?钟意的内心表示十分之不太愿意,但又想到了宁祁今个儿早上血溅三尺的模样。 钟意轻轻点了点头,“少做一些,待会儿让厨下拟出个单子我瞧瞧,降火的同时最好也能给将军补补,他今儿早晨可是流了不少血。” “是。” 安排了宁大将军上火败火的问题,钟意整齐了妆容便要往老太君处去请一个晚安,临走之前钟意往后头的书房窗外晃悠了一趟,从窗子里瞧见宁大将军正埋头在案上,双眉紧紧蹙着,仿佛是遇到了什么极难解决的问题,落笔写了什么,然后揉了纸一把丢在了地上。 钟意转过身往外去,轻声吩咐了小荑,“告诉厨下的人,给将军煮上一杯碧螺春,等我回来亲自给将军送去。” “是。” ☆☆☆☆☆ 日头渐高,往老太君出姗姗来迟去请了一个晚安回来的之后,鉴于最近对于宁大将军的特殊需求,钟意端了那早就准备好的茶独自往宁祁的书房而去。 她想过了,她一直也都想得很明白,他们已经是夫妻了,是夫妻就好好过,秉承着这个正确的理念,之前的日子相处的也都很是不错,是可以接受的对象,只是一直都没有跨出那最重要的一步。 原本是循序渐进的事情,不过既然如今出了那么一点小变故,她自然是要提前将这一步给进行了,提前让她与宁祁达到正常夫妻的状态。 今日宁祁休沐,这就是一个极好的让她亲近的机会。 钟意端了茶盏到宁祁的书房门口,书房的门半掩半开着,钟意敲了敲门,门内并没有人回应,钟意想了一下,直接推了门进去。 书房之内空无一人,宁祁不在。 钟意的心中不由有些泄气,看来最近黄历上诸事不宜,每每她想对宁祁这么着,计划总是能落空。 钟意暗暗叹了一口,正是要转身走人,脚尖却是踩上了一团东西,低头一看,应该是之前宁祁烦躁地扔到地上的纸团。 钟意觉得,偷看宁祁书房的废纸行为等同细作,毕竟宁祁手上经手的很有可能是朝中军力上机密的事情,书房的废纸上也许就写了这个,但是怎么办,她从小就对这种东西特别感兴趣…… 钟意站在原地略略沉吟了一会儿,然后把茶盏放到了一边,蹲下身捡起了那个纸团。 身为宣威大将军的夫人,看一眼应该没有关系。 钟意小心地展开纸团,然后在只团上看到了龙飞凤舞力透纸背的两个字——休书。 第42章 清炒苦瓜 休书。 钟意的眼底猛地一缩,她是看过宁祁的笔迹的,这刚劲有力的笔迹确属宁祁无疑。 宁祁想休了她? 展开的纸团上只休书二字,并无其他,倒是不知道宁祁想往下写上什么内容,七出之条,不知她犯了哪条? 钟意深吸了一口气静了静心,将手中的废纸揉回成纸团丢回了地上,端起茶盏走出书房,回了前头的院子。 方进了屋子,小荑便拿着一张菜单子上来,笑道:“夫人,这是按您的吩咐让厨下的人拟出的清心降火的药膳,请夫人过目,好让厨下早些准备下去。” 药膳? 钟意的唇角勾起一个冷嘲的弧度,将茶盏随手搁到一边,伸手扯过小荑手上的菜单单手揉成了团丢回小荑的怀里,凉凉道:“拟什么药膳,想败火,给将军上一盘清炒苦瓜就是。” 想要休她还指望她给他准备药膳?想要败火就给他败个彻底好了,好好尝尝苦瓜的味道才能笑得她一个即将成为下堂妇的女人心里的滋味儿。 ☆☆☆☆☆ 府里的天晴转阴天,宁祁却是不知道,漫无目的地骑着马从军营再到兵部衙门走了一圈,消磨完了一日的时光晚上回到府里,踏进院子时打眼瞧见钟意带着丫鬟在花架边上给上头的盆景浇水的身影。 月白色的衣裳裹着窈窕的身姿,人比花娇。 宁祁觉得,自己或许该试着松口告诉钟意一些事情,他这样隐瞒着钟意,着实也是待钟意太不公平。 宁祁从一旁的小路匆匆转去了书房,从书房的抽屉中取出了一个细长的盒子,里头是他在钟意上家庙祈福之前准备送出去讨钟意欢心的簪子,却直搁到今天才拿出来。 不管怎么样,让他坦白之前总归得先博的钟意高兴了,这样等他说了什么的时候,或许结果会好一点? 宁祁不知道自己这样的做法管不管用,可也是眼下他能想出的唯一的办法了。 拿着那细长的首饰盒子,宁祁往前头而去。 前头,钟意已经回了屋子里头,抬眼瞧着宁祁从门口进来,站起身来,淡淡笑了一下:“将军回来了。” 方才在院中浇花的时候她便瞥见了宁祁进院子,却瞧瞧地从小路往后头的书房去了。 钟意不知道宁祁去干什么,也不想知道。 宁祁走上前,看着钟意的眼神,那眼神状似寻常一眼,却是透着一种冷冷淡淡的感觉。 宁祁的心底没来由的就开始发虚,可面上还是灿烂一笑,递出了手上的首饰盒子,道:“给你。” 钟意的眸光往下,看到了宁祁手中递出的盒子,心中不由便提了一下。 这里头藏的该不会是休书吧?应当不会,盒子这样细长,应该不会是休书。 钟意伸手接过盒子打开,盒子里头躺着的是一只金簪,簪头上装饰着一只金蝶振翅欲飞。 宁祁道:“这是今日路过巧珍阁的时候瞧见的,我瞧着样式不错,便给娘子带了回来。” 东西是巧珍阁的没错,不过是在应酬的时候别人死乞白赖送的,一堆的东西里头,他只选了这一样。 钟意听着,巧珍阁?宁祁一个大男人没事往巧珍阁里去做什么?给她买首饰?不知道是专门为她去的,还是给别人挑的时候顺带给了她一样。 既然起了要休妻的念头,还对她这样好做什么?难道是弥补心中的愧疚感吗? 钟意垂着的眸底冷淡一片,可还是柔顺地笑了笑,“妾身先谢过将军了。” 宁祁的笑意灿烂,眸中是一片殷情之色,取了那簪子出来,道:“我给你戴上试试。” 有什么好试的。 钟意心中原本想推,可临到头还是没有把拒绝的话说出口,垂着脑袋顺从地让宁祁把簪子戴在了自己的发髻间。 金色的蝴蝶在云鬓见颤着翅膀栩栩如生,点缀得钟意的发髻间为之一亮。 “夫人戴着这个簪子真好看。”小荑站在一旁看着,只觉着宁祁与钟意是真的好,满心欢喜地赞道。 “谢谢将军。”钟意垂着眸淡淡道了一句,然后抬起眼睛看向宁祁,眼中的冷淡已是收得一干二净,一派寻常道:“既然将军回来了,那便传膳吧。” 宁祁哪里会有说不的时候,点头道:“好。” 传膳的吩咐下去,厨下早已准备妥当的饭食便立即端了上来。 钟意坐在桌旁等着丫鬟摆碗筷上菜,忍了一忍终于没忍住,也没抬眼看宁祁,状似无意道:“这些日子,妾身与府中,与将军,可是有行事不周的地方?” 她很想知道,到底是自己哪里让宁祁起了休妻的念头了,明明宁祁平日里头从来没有对她皱过一下眉头。 宁祁疑道:“娘子怎会有如此一问,娘子一向都是极好。” 极好,极好你想写休书,不显山露水,倒真是她真小看了他许多不成? 钟意维持住了神色没有崩,道:“妾身只是随口一问罢了,妾身与将军成亲半年,只是想知道在将军眼中妾身可是做得称职。” 随口一问?他才不信随口能问出这个问题来。 宁祁的心思一转,想着还是昨晚上钟意在那事上受了他的挫的缘故。 宁祁的心中很是歉意,不知道该怎么告诉钟意其实她昨晚上做得挺好,撇开其他的不论,他的心是都要飘起来的。 “娘子贤惠,哪里会有不称职的地方。”宁祁扯着唇角笑了笑,寻思着该怎么开口先同钟意透露出他少时身份的事情,从哪儿开始呢?先回忆回忆少时的事情,做个铺垫才不会太突兀吧。 宁祁沉了沉心思,在心底默默给自己打气,“呃……” “将军。”钟意淡淡地开了口,眼睛瞧见了丫鬟将最后一道清炒苦瓜端上了桌子,“将军这些日子有些上火,今儿早晨还出了大寒,是以妾身特意吩咐了厨下为将军准备了着一道菜,给将军败败火。” 钟意伸手,狠夹了一大筷子的苦瓜放到了宁祁的碗中。 娘子给自己夹菜。 宁祁先吞了吞喉咙里的话,也没细看,拿起筷子就直接夹了碗里的东西放进嘴里,这切成了一丝一丝的,是什么青菜还是豆子什么的? 宁祁把菜放进嘴里嚼了两下,然后猛地顿了顿。 哦…… 宁祁觉得,厨下那帮人大约是真的不想干了。 “将军怎么了?”钟意眼睁睁瞧着宁祁把一大筷子的苦瓜丝放进了嘴里,然后用关切的目光凉凉询问道,最后垂下眼睛做了一个委屈失望的神色来,“这是妾身为了将军的身子,今日特意吩咐厨下为将军做的,可是不合将军的口味?” 废话,苦瓜能合谁的口味? 但钟意依旧睁着眼睛说瞎话,宁祁若是说不,她后面还打算说良药苦口利于病,宁祁若是忍不住跟她拍桌子瞪眼睛,那就索性把话给他说开了,想休她,她宁愿亲手让自己变成一个寡妇,也不愿无缘无故做一个弃妇。 钟意一点都不怕和宁祁吵架,可心中也好怕宁祁真的说出那一句话。 钟意垂着眼睫,耳边的声音静了静,然后她便听到宁祁的声音。 “好……”宁祁动了动已经差不多要被苦瓜苦涩的味道给麻痹的舌头,道:“挺好……” 钟意抬起眼来,看着宁祁皱着眉头扭曲颤抖着脸色可依旧大嚼着把苦瓜吞下去的模样,收在袖中的手缓缓紧握。 是不是不管她怎么样,宁祁都是这一副千依百顺的样子?那昨天晚上呢? 钟意本不想去深想,可是看到那“休书”两个字的时候脑中却是瞬间想的清清楚楚。 昨天晚上她想做什么,宁祁怎么可能会一无所觉,宁祁是久经沙场的武将,那种枕戈待旦的警觉性是在如他这样一样的武将身上都是根深蒂固的本能反应。 昨夜她对宁祁做的那一些早已足够让宁祁惊醒多次,可宁祁却始终如同一块石头,冷眼瞧着她仿佛一个蠢货一样地对他动手动脚。她怎么可能弄得醒一个根本没有睡着的人? 钟意很想拂袖离去不再去看宁祁,攥紧了拳头生生忍住,然后扬起了一个笑出来,再次伸手夹了一大筷子的苦瓜到宁祁的碗里,“既然将军觉得好,那便多用一些。” …… 宁祁觉得,自己哽在喉咙里的话彻底被苦瓜给压了下去。 ☆☆☆☆☆ 夜色四合,万家灯火渐灭,正是晚梳洗的时候。 鉴于今日用膳之时吞下了整整一碗清炒苦瓜,宁大将军觉得身体在昨日大补汤的三昧真火炙烤之后又受到了苦瓜的无限伤害,宁大将军依旧选择了早早就寝来消化这一肚子的苦瓜。 钟意也是跟着早早梳洗就寝,换完了寝衣之后,坐在妆奁之前让绿媛和小荑卸着头上的钗钗环环,第一根便卸下来的便是那根宁祁亲手给钟意带上的金蝶簪子。 第43章 陈年旧事 今日来不及上换章节的防盗,上一个老方法的防盗,明天晚上肯定会把正文放回正确的位置,如果app出现问题,app的亲们只要点击退回目录选择新章就可以了~~~么么哒~ ★★★★以下为晋江防盗章节。忽略。★★★★ 宋景暄笑了,抬手示意杨义退下,“楚大人可是在怪本王上次天香坊之事?” 楚月抬手饮了一口碗中的米酒,“下官不敢。” “哦?”宋景暄的神色不改,自己为自己倒了酒,“本王倒是不知,当年十三岁就敢刺杀东厂大档头的楚月,有什么事不敢的。” 楚月的眸底光芒几不可见地一动,“年少无知,想来也是惹人笑话。” 当初那件事的确是年少冲动,半瓶子醋的本事也敢去跟东厂搞刺杀,结果半盏茶的功夫都没有,就拉着翎白一起被人包了饺子,如今每回想起来,也只能夸自己一句勇气可嘉,不自量力。 “大人何必妄自菲薄,本王看来,却是未必。”宋景暄的眸光如星,“阉宦祸国,朝中却无人敢言,一个个自称忠君爱国,可谁又不是在暗自谋划,若是能有一个如楚大人这般,朝中也不会是这番景象。” 楚月漫不经心地嘬着米酒,“怎么,难道各个都像楚月般夜半行刺?这种体力活儿,恐怕对朝上的大人有点儿难吧,得要多少人保驾护航才能成?” “你——”宋景暄的喉咙一哽,然后失笑,“我军中的粗汉子,也没有你这般说话的,若我今日怀着拉拢试探之心而来,恐怕是该回去了。” 楚月夹了颗花生米,道:“不必王爷拉拢,楚月这不早自己投靠您来了嘛,背靠大树好乘凉,想我在这京中无依无靠也没熟人,揍个人都得掂量掂量。” 宋景暄笑着摇了摇头,从袖中拿出一块黑色的令牌压在桌上,道:“这是宣王府的令牌,收下它,你便从此是我宣王府的人。” 楚月的唇角一勾,看着对面宋景暄淡淡含笑却是深沉的眸光,抬手从他的掌下将令牌一点一点抽出来。 “上乘墨玉,价值连城,楚月却之不恭。” 东厂冒险,为的,便是这么一块令牌。 “楚大人收好。”宋景暄的眸光沉沉。 楚月的笑容温雅,“自然。” 烈日当空,有些灼人的风从窗外吹进来,微微拂动了宋景暄的额边的发丝,楚月将令牌收进袖中,正想开口侃点儿别的,却不想一声凄厉的哭喊突然从外头传了过来。 楚月与宋景暄的眉心不约而同地皱了一下,一同转头往窗外看去,只见两个衙役装束的人正拿着水火混将一对百姓夫妇往外赶着。 楚月双眉微蹙,转头瞥了眼同样的蹙着眉的宋景暄,长平巷虽普通,却是云京县衙所在地,但京师各种衙门云集,小小的县衙便显得愈发不起眼,而且在京城这样的地方,大多数百姓的状子是递不到衙门里来的,因为若是小事,里长之流便能解决,若是大事,那就得先看看告得是谁了。 是以这衙门长期不用,又是在这样的角落,早已成了摆设,所以楚月将地方选在衙门旁边的时候也没多在意,却不想今儿竟正好演了这么一出,都说宣王是个铁面无私又心系百姓的,不知会如何反应。 “杨义。”宋景暄沉声道。 “是。”杨义接到命令,转身走出小店前去查看情况。 楚月看着窗外,凝神静听,妇人的哭喊与衙役的呵斥隐隐断续传来。 “滚,快滚,都说不接你的状子了还要来!”衙役一手拿着水火棍,一手又推又拖地将人往外赶。 “大人,大人救救我的孩子!”妇人扑上前,死命地拉住衙役的衣角。 衙役一脚踢开妇人的手,道:“救什么救,都这么些天了,你的孩子早就死了!” 妇人的手一空,重重扑在了地上,可仍是哭喊着:“不,他一定还活着,大人,大人求您救救他救救他!” 妇人的丈夫跪在地上拼命磕头,“大人,小的就这么一个孩子,求您一定要救救他呀!” 另一个衙役拿水火棍将跪在地上的人往外一拨,道:“去去去,我家大人不是说了,你家孩子找不到了,云京这样大,你要我们上哪给你找去,再说都这么多天了,要杀要卖早完事儿了,还费个什么劲儿!” “大人,求求你们了,求求你们了……” 杨义的身影渐渐靠前,哭喊与呼和声渐弱。事态未明,杨义并未亮明身份,只是出言调解了几句,两个衙役也是个眼厉的,看着杨义衣着不凡,腰佩宝刀的样子,也没再多说,悻悻警告了那夫妇两句便回了衙门。 杨义扶起那对夫妇,与他们聊了两句,询问几句情况,又安抚了几句,送出几步,便往回走来。 楚月讥诮地笑了一声坐回桌前,“这京城里这么多官这么多衙门,各个都说为国为民,可百姓却没有一个可以说话的地方。” 宋景暄闻言,眸色沉沉地坐下,没有说话。 楚月笑了笑,想他好歹也是个皇亲贵胄,她这么说无异于伤了他的面子,便也不再多说什么,抬眸看向方回来的杨义。 “如何?”宋景暄问道。 杨义道:“那对夫妻是城外平安村里的,半个月前的夜里家里未满月的孩子突然丢了,遍寻无果,逼于无奈之下只好告到城里来了。” 又是孩子丢了。楚月的眸光一闪,勾勒勾唇角道:“看来京里最近盗贼有些猖獗,我来时路过北城的时候,也有一家孩子丢了。” 宋景暄的面色沉沉,“杨义,拿本王的牌子到五城兵马司,说是近日盗匪猖獗,让他们晚上巡逻时紧着点儿心,莫要惊了城的王孙贵胄,惹皇上烦心。” “是。” “楚大人,时辰不早了,本王还要回兵部,就失陪了。”宋景暄起身道。 楚月淡笑着起身拱手,“哪里,公事要紧,王爷请。” “嗯。”宋景暄点了下头,转身朝门外而去。 小店门外,马蹄声渐远,楚月甩了甩手直起腰身,明眸中的光芒晦暗。 “小玉。”女子绵软的声音倏然在身后响起。 楚月的身形一僵,转过身来。 “小玉,奴家可找到你了。”柳腰一扭,媚玉就攀上了楚月的肩膀。 “媚玉姑娘。”楚月飞快倒退一步。 “什么姑娘不姑娘的,奴家叫媚玉。”媚玉的眸光一扬,一个媚眼抛到楚月脸上。 “呵呵。”楚月僵笑两声,“媚玉姑娘找在下可是有什么事儿。” “自是有事。”媚玉唇边的笑容妖娆,炎炎的日头在她的面上抹了一层红色,更添娇媚,“师兄让奴家从南耀捎来的东西今儿刚到云京,还请玉少移驾,随奴家一同到长丰街去取一趟。” 与你走一趟不是在找死吗? 楚月淡雅一笑,“夏日炎炎,此等琐事找下人通报一声即可,岂能劳媚玉姑娘多奔劳,楚某自行去取便可。” “我家小玉可真是个会疼人儿的,”媚玉的面色羞赧,然后道:“可奴家就住在茶楼,算不得奔波。” 呵……她怎么就忘了这茬儿呢。 “既然如此,姑娘请。”楚月伸手一引。 媚玉娇羞点头,“嗯。” 午后静谧,阵阵的蝉鸣隔着墙从远处传来,阳光炽烈,却照不到楚月家后院墙边的石桌。 茶汤澄黄,清淡的花香悠悠,一杯温度适中的菊花茶由阿昌翻墙从贺府中送来,翻墙过院,却没有没有一滴茶水溢出杯沿,如履平地。 上前接过茶盏,新荣恭敬地递到贺琛面前,“主子。”然后将桌上空了的茶盏收回,递回给阿昌。 “嗯。”贺琛干净修长的手轻轻动了动,示意新荣将茶盏放在石桌上。 新荣看着贺琛淡淡的神色,想了想,还是试探道:“主子,您看今儿要不先回去?” 贺琛百无聊赖地转着手指上的玉扳指,道:“哪回做饭他不是晚来个一个半个时辰的,爷走了,不是正省了他的事儿。” “可……”新荣欲言又止,看了看头顶的天色,今儿可已经晚了两个时辰了,又是他的休沐日…… 思索犹豫间,小厨房的门突然开了,翎白拎着两个包子从屋内走了出来。 新荣想了一下,上前道:“翎公子,不知楚大人今儿什么时候回来?” 翎白啃包子的嘴一顿,抬起刚休完午觉后那朦胧的眼,道:“小楚说今儿有事,不回来了。” 闻言,贺琛的面色依旧悠然,抬眸道:“他有什么事儿?” 翎白想了想,“好像是和那个……那个什么王爷吃饭。” 什么王吃饭?贺琛转着扳指的手蓦地一顿,这京里他还能跟哪个王爷吃饭,自然是宋景暄了! 幽深的眸子倏然覆上一层阴霾,他倒是混得挺快活! “去,看看楚月和宋景暄在哪个酒楼!”心中一个不快活,贺琛也不知道怎么就说出这么一句话,说完才觉着好像有点不对味儿,连忙在新荣个阿昌疑惑的眼神看过来前转口道: “爷今晚要吃鼎翠楼的白雪玉珍珠还有品香楼的相思糕,去给那姓楚的传信儿,让他去买!” “是。”阿昌应道,眸中划过一丝喜色,鼎翠品香南辕北辙,这下可有的姓楚的跑断腿了! “哼!”满脸悻悻地阔袖一拂,贺琛身形一展跃墙而过,留下一个优雅的背影。 新荣默然紧随,冥冥之中感到了一股不太对劲儿的味道。 第44章 拓跋洛渊 细细的雨丝在屋顶瓦片上汇聚,一滴清澈的水滴从屋檐上落在地上碎开,院中的树木在阴沉的天幕下绿的莫名的青翠。 屋中桌上的茗烟袅袅,却氤氲不了钟意清澈到刹那透出锐利的眸光,“或者说是拓跋洛渊?” 拓跋洛渊唇角的弧度愈发往上扬,薄唇颜色如血,从潇洒温文中透出了一种阴骘残忍的味道,“你如何确定?” “我与你几次见面,你都始终有意无意想让我将你错认成旁人,可你的所为太过刻意,反倒是做了他绝不会做的事情,你只知其一不知其二,越是想让我将你错认,就越是漏洞百出。” 第一回鱼汤里的佐料与当年一般无二,可是拓跋洛渊不知道,当年每回做鱼汤的佐料都是从伙头营顺出来的,顺着什么是什么,根本不会在意凑齐了哪些材料,而拓跋洛渊端上来的那碗鱼汤里的佐料,刻意的极尽所能。 其二,山崖下面的那一次,她几乎就是要信了,可拓跋洛渊不知道的是,征战沙场的铁血将军是有着何等的坚韧意志,她和他都有着勇往直前的心性以及不折的自尊心,这么多年过去了即使有一天相遇,年少时候煽情又愚蠢的往事她不会想要主动提及,他也不会,因为这样的旧账翻出来只能成为互相埋汰的笑料,这个是拓跋洛渊无论如何都想不到的。 拓跋洛渊看着钟意,眼中的神色带着悠悠地侃然,“那你又是怎么想起我的?我自认与当年不论从何处都是大相径庭,你能认出我……” 拓跋洛渊转过了眸光瞥向一边,掩去了眸中莫名涌起的那种说不出来的期待还是害怕的颜色,“莫非你这么多年都想着我?” 钟意凉凉笑了笑,毫不留情的一句怼了上去,“你是在说笑吗?” 拓跋洛渊不禁轻轻笑出了声。 钟意继续道:“拓跋是胡姓,当年曾汉化为元姓,而敢在京城的地界上绑架将军夫人的……这些几日我隐约听说宁祁好像是在抓什么南翎的奸细,南翎里头姓拓跋的都是皇室,这一辈的皇子行的乃是洛字辈。” “我倒是真是没有想到,当年那个让人追杀过,在军营里头被人欺负连饭都吃不上的孩子竟会是皇子之尊。南翎的皇子当年竟然会混在我朝的边境驻军里,在伙头营这样的地方蛰伏了几年之久,南翎皇室当真让我大开眼界。” 虽然她的父亲是神威大将军手下的虎将,也不能带着孩子在中军大营里头,是以当年钟意时常混迹的便是离开中军大营老远,左翼军的伙头营里。 常年战乱,如伙头营这样的不怎么重要的营里头那些规矩便管得松散,集中了好些如钟意一般生在军营里头没人管的孩子。身为一群野孩子里背影最硬气的,父亲是军中有名的虎将,伙头营里头的兄弟都自动敬她三分,所以在当她某一天有莅临伙头营里溜达的时候,没动一根手指就救下了一个被营里头伙头兵拳打脚踢的泥孩子。 军营里头的小角落里磕磕碰碰茬茬架本是极为寻常的事情,钟意也不知自己那日怎的就发了大善心。 救完了之后发现,这泥孩子也真是惨的很,没爹没娘的就只有一个爷爷在伙头营里干杂活,因为年老体弱有些残疾,爷孙两个时常在营里头受欺负。 钟意想了想,然后以左翼大将军钟武女儿的身份替那泥孩子跟伙头营的管事进行了交流,然后收了那个泥孩子作为手下的跟班之一…… 当然,这个跟班也没跟多长的时间,就让钟意瞧见了他被蒙面人追着砍的场面,而追杀他的人是南翎人。 而依照如今的情境来看,显然拓跋洛渊当初跟她编了一个假的豪门恩怨来骗她。 “皇室里能让人大开眼界的东西可是多了去了,你如今嫁给了宁祁,尽可以去好好领教。” 拓跋渊的嗓音悠然,丝毫不在意钟意的冷嘲热讽,执起黑棋,在棋盘中心落下。 钟意很想把棋罐子里的棋子砸到拓跋洛渊的脸上。 “听说当年平关一战时军中出了一个南翎的奸细出卖了军情……”钟意的唇角溢出一丝冷笑,搁在膝上的手掌缓缓收紧,“敢问那个害得大军忽然遭受南翎大军不遗余力袭击的,是不是你?” 当年平关一战惨败之后,边城一派混乱之中她曾听人说过,之所以平关一战会败得这样惨烈是因为军中出了一个南翎的奸细出卖军情。 她不知道军中是不是有南翎奸细,但她知道这回随军出征的人里头就有她救过的那个南翎人。 “是我。”拓跋洛渊应得干脆,手上执起的白子落下,“我告诉南翎的大军,敌方军中已经断粮七日,早已是强弩之末,只要全力进攻,就能一举击溃。” 修得尖尖的指尖掐进掌心之中,钟意冷冷地看着拓跋洛渊一字不发,她当初为什么要多管闲事去就拓跋洛渊? “可你也应当知道,”拓跋洛渊的眼眸抬起看向钟意,“当年你们战败,其实并不是真正因为我,而是——” 拓跋洛渊唇角勾起的笑意冷嘲,手中的棋子再次落下,在棋盘上发出清脆的声响,“而是因为你们自己的皇帝。” 只一句话,钟意胸中汇集起来的对敌人的怒意仿佛瞬间消散,只余下一片凄凉的残骸。 是的她知道,平关一战于紧要关头断了粮草补给,十几万大军断粮七日,为何?不是因为后方的运粮线路被南翎切断了,而是因为当时大军出征之时就没有带齐足够的粮草,原本朝廷该下拨的粮草被减去了一半,后来也不曾补给。 又是为何?因为史中所载的户部因水利修堤耗费巨大国库空虚,军需没有足够的银两采办?当时的党派相争无意间收紧了对军需粮草的供应?这些都不是理由,看后来的反击之战国库也没有空虚,之所以会如此,是因为神威大将军碍了朝中权臣的眼,是因为功高震主皇帝不悦。 平关一战并非因战不利,而是因为朝中权术的倾轧。 朝中无人,圣心有疑,是以死路一条。 “纵使如此,可若不是你通风报信的缘故,当时我朝大军岂会大败。” 要是没有拓跋洛渊泄密,或许一切还有转机。 “也许吧。”拓跋洛渊看着棋盘凉凉笑了笑,“可你难道觉得平关这一次不败,苏铮之后就还能活么?” “你……” “好了,不和你说这个。”钟意尚未出口反驳,拓跋洛渊已是主动截断了话头,“苏铮能死在战场上也是死得其所,你应当猜得到苏铮若是当时没战死弄个流芳百世为国尽忠的名声,这会儿说不定怎么遗臭万年呢,我不过就是借机帮了我自己一把而已,再者我本就是南翎皇子,也不能说是出卖了你们。苏铮也不是你爹,你也犯不着为了他多恨我一笔。” 难道她恨他还很错了不成?钟意死死忍下仿佛让冲出身体的恨意,转过头去。 “难道我爹不是因为你出卖的军情所以才战死沙场的吗?” 拓跋洛渊停下手中的棋子抬眸道:“还真不是。” “你爹是死在南翎军的手上不错,却是在我出卖军情之前就死了,你想知道他是怎么死的吗?当时我还在左翼军里,所有的一切都是亲眼所见。” “我不想知道。”都是战死沙场,死在南翎军的手里,怎么死的有差别吗? 拓跋洛渊淡淡道:“那我若是说你爹的死与宁祁有关呢?” 宁祁?钟意的心中一怔? 拓跋洛渊的唇角溢出一丝冷笑来,低头将手中停下的棋子落在棋盘上,“你还是以为你从来没见过宁祁么?你的父亲……” “王爷。” 门口忽然竟然一灰衣劲装男子,对着拓跋洛渊行了一礼。 拓跋洛渊见此,唇角的笑意忽然扬地更高,弯弯勾起的唇角仿若一把锋锐的镰刀,看着钟意道:“你的夫君宁祁终于寻过来了。” 宁祁寻来了有什么可笑的,笑自己如何自不量力地被宁祁弄死吗? 心中如此嘲讽,可钟意看着拓跋洛渊的神色,依旧隐隐觉着有些不对,“你想做什么?你有埋伏?” 拓跋洛渊讥诮地笑了一声,拂开了棋坪上的棋子,从袖中抽出一张纸来摊开。 钟意看去,纸上绘的好似是一张地图,可又不是地图,有钟意看不懂的东西绘在这庄子的四周,虽然不懂,可钟意却是认识,那围绕在庄子四周的是一些奇门遁甲的示意图。 “这是阵法。”拓跋洛渊指了指绕在山庄周围的那一圈东西,很是好心地替钟意解释道,“我知道你看不懂这些。” 钟意抬眼,狠狠白了拓跋洛渊一眼。 “如果我没猜错,宁祁这会儿应该是在这儿。”拓跋洛渊的指尖在东侧方向的某一个点上点了一点,“然后——” 拓跋洛渊微微移了移手指,“在这个地方,我让人假扮成你的模样被人挟持,宁祁对你神情一片,关心则乱,定会中计。” “拓跋洛渊你个混蛋!”钟意猛地出手就去劈拓跋洛渊的喉咙。 第45章 不配 拓跋洛渊随意抬手,牢牢握住了钟意的手腕,凉凉道:“不过你放心,这陷阱估计困不了宁祁多久,应该马上就能来救你了。” “放手!”钟意用力挣着手腕没有挣脱。 “来人。”拓跋洛渊没有松手,只是往门外唤了一声,便立时有人拿着麻绳从门外进来。 “宁祁要过来了,就只得先委屈你一会儿了。”拓跋洛渊松了抓着钟意的手,看着钟意冰冷瞪视的眸光,轻轻笑了一声,“你放心,只要你我不在战场上交手,我绝不会伤你一分一毫。” 即使立场不同,即使她已经不可能成为他的人,但是他永远不会忘记当年那个在南翎杀手手下救了他一命的姑娘,那个姑娘同他说,战争是两个皇帝之间争权夺利的手段,是皇帝和军兵的事情,与旁人无干,只要不是奸细,就该一视同仁,她不会因为他是南翎人就对他赶尽杀绝。 虽然那个姑娘后来根本就没有对他一视同仁而疏远了他,他也欺骗了那个姑娘最后与南翎军通风报信,可是他不会忘记当年相处的那一段的时光,毕竟他最初的兵法谋略和宁祁一样都是由这个姑娘教会的,让他在回到南翎的最初时光能够使出一些小聪明博得皇帝的信任,毕竟在他回到南翎之后,再没有人能够像这个姑娘一样无条件的,无私心的帮助他。 拓跋洛渊从袖中取出一块帕子团成了团,笑着塞进了钟意的嘴里。 “跟我出去,马上就能够见着你的夫君了,然后让他亲口你你的父亲是如何而死,他又是谁。” ☆☆☆☆☆ 天上细密的雨丝不知在何时已经停下,天幕依旧阴沉。 钟意被拓跋洛渊带着往庄子大门的方向而去,朱红色的大门缓缓打开,金甲粼粼,钟意看到了宁祁神色坚毅的脸庞。 庄外的剑拔弩张,庄子便衣的南翎军手执刀剑阵列门前,与宁祁所领的身披甲胄的龙甲卫对峙。 拓跋洛渊显然也极是意外宁祁这么快便到了庄子外头,却也不惊,眉梢轻轻挑了挑,凉凉调侃道:“宁大将军倒是比本王预想的来得早些,看来你与令夫人的痴心也不过如此,竟然能够眼睁睁地见死不救,看着她被人掳走。” 宁祁的手执银色红缨□□,眸光在钟意的身上短短地过了一眼,然后看向拓跋洛渊,冷笑道:“你以为随便找一个女人打扮成她阿意的样子叫两声救命本将就会错认成是阿意吗?你根本不了解阿意。” 他娶的钟意,怎会以那样惊慌失措的模样跟他扯着嗓子喊救命?还是在那样的情境之下?他了解的钟意纵使真的深入绝境,也会拼命冷静沉着,而不会蠢得无意义地大喊大叫来扰乱他的心绪。 拓跋洛渊的嗓音轻佻,“是,当年我是没有你同她走得近,那么——” 拓跋洛渊微微一顿,唇角勾起一个冷冽的弧度,“她到底知不知道你是谁?你是怎么活下来的,知不知道钟武是怎么死的?” “本王方才正想同令夫人说说当年的事情,却是不想你竟来得如此之快,这样也好,便由你来亲自同令夫人说说,当年宁大将军你,到底是怎么活下来的。” 天幕沉沉,秋风裹挟着湿气侵肤透骨。 宁祁转眸看向钟意,眸底瞬间的神色交错的是一种无法言说的纠缠与挣扎,然后归于深沉,道:“阿意你听着,你的父亲是因为救我而死,他在战场上帮我躲开了一刀,可自己却是没能避开,我的命是你父亲的命换来的。” 救命之恩? 钟意被捆在拓跋洛渊的身边,眸光清凉的光芒微微颤抖。 “阿意……”宁祁看着钟意的眸光变得有些柔软,道:“你还记不记得当年军营里头那个只会舞刀弄枪却半句兵法不懂的少年将军?”宁祁的嗓音微微顿了顿,唇角轻轻牵起了一点弯弯的弧度,“我就是他……” “阿意,当年在……”宁祁的眸光缓缓黯下,正要往下再说去,却是看到被捆着站在拓跋洛渊身旁的钟意忽然猛地往拓跋洛渊的身上撞去,蹭掉了堵在口中的布团。 “住口!”钟意厉声斥道:“你不是早就死了么?你竟然骗我这样久?你突然娶我,是不是因为要报我爹的救命之恩?宁祁你混蛋!” “阿意,我……”宁祁的眉心一皱,他就知道她一定会这样想。 钟意已是不看宁祁,转头看向了一旁的拓跋洛渊,“拓跋洛渊,你不是想拿我交换人质么,那就快换啊!要不然就互相撕票呀!” 她可是看的清楚,宁祁的身后还站着一个同她一样五花大绑的人呢,一身的绫罗绸缎蔫头搭脑的样子,一看便知是一个挺值钱的肉票。 拓跋洛渊看着钟意,眸底的锋锐寒意与阴骘气息犹若实质,狠狠地盯着钟意,然后捡了布团给钟意的嘴堵了个严实,幽幽的嗓音低低在钟意的耳边响起,“我倒是又小看了你。” 钟意毫不退缩地冷冷回以瞪视,满是挑衅。 宁祁将拓跋洛渊眼中的寒气看的分明,心中不由高高凛起,斥道:“拓跋洛渊你给本将放开她,你敢动阿意一根汗毛试试!”一面手臂一抬,便有景阳押了那被五花大绑的肉票到宁祁的身边。 宁祁看着拓跋洛渊眼中一片冷芒,道:“你若是不想他缺胳膊少腿,最好别再碰阿意!” 语毕,自有景阳自动会意,除了那肉票嘴里的破布团,然后狠狠一拳头砸在了那肉票的肚子上。 “啊!” 杀猪一般的凄厉嚎声乍然响起,在这两方寂静的对峙中格外刺耳,“王爷救我,王爷快救我……” 拓跋洛渊看着那肉票的模样,眉心覃晴一皱,眸中划过一道厌然与不耐,却又深深按下,对宁祁阴冷眸光中忽然划过一道异光,唇角扯起了一道邪佞的笑意,转过身伸手拈住了钟意的下颌,指尖在钟意的脖颈上轻轻划过,“别碰?本王请阿意到本王的宅邸之中叙旧已是有了两日的光景,宁将军府上果然是极养人,这肤若凝脂的玉般肌肤可真是足够本王今后深深回味很久……” “唔唔唔!”放什么屁!钟意瞪向拓跋洛渊的眼中恨不得飞出刀子来,竟是在这大庭广众之下污蔑她的清白,既是辱她,又是在宁祁所带的龙甲卫面前狠狠地辱了宁祁。 拓跋洛渊对着钟意的笑意阴骘又恶劣,轻轻动了动嘴唇,无声道:“这是为你刚才的做为付出的代价。” “呜呜呜!”王八蛋!钟意回以的,是猛地抬脚去踹拓跋洛渊,却被他身边的护卫扯了回去,用力在肩上一压,身子一个踉跄险些没给跪下去。 “拓跋洛渊!”宁祁见状,面上的神色一颤,满目冰霜冷然,竖起手中□□直指,然后唇角溢出一抹冷嘲。 “拓跋洛渊,你所说的不过是你心中肖想的罢了,本将的阿意岂是会别旁人所染指的?即便身在你手,可是你敢吗?” 钟意是如何的性子,他知道,拓跋洛渊也知道,他不敢的事情,拓跋洛渊也不敢。 枝头的枯叶飘零落下,冷风瑟瑟从拓跋洛渊的耳边吹过,拓跋洛渊唇角的笑意阴冷,却是没有说话。 是,他是不敢。从小在军营放样的野丫头,敢在杀手的大刀下边救了他的野丫头一旦激出了她心中耍横的狠劲儿,那就是宁为玉碎不为瓦全,是他玩儿不起的。 宁祁的眼神是坚毅冷酷的,却只一碰上钟意的身影便透出一种细微却又显眼的柔软,“本将的阿意冰清玉洁,不论发生什么事情本将都相信她,她在本将的心中永远是最好的那一个。拓跋洛渊,只凭这一项,你不配同本将争。” 他永远不会伤害她,哪怕以任何一种方式。不管她做了什么。 宁祁…… 钟意的心中好像被狠狠撞了一下,明明早已听多了宁祁的甜言蜜语,可这回却是忍不住想红了眼眶。 钟意知道在这样的情境之下不合适,只狠狠的吸气,忍住已经涌上了心间的颤抖。 剑拔弩张之际,景阳又是一拳重重揍在了手上肉票的身上,惊起一阵尖叫:“啊!” 景阳单手拎了肉票的后领,道:“拓跋洛渊,你到底想不想救人?” 拓跋洛渊唇角的弧度冰冷而讥讽,听着耳边杀猪似的凄厉嚎声心中并不为所动,略顿了一会儿,方冷诮地看向宁祁,道:“你我同时放人如何?” 宁祁冷然对着拓跋洛渊的眸子,沉声道:“好。” 拓跋洛渊抬了抬手,示意手下将钟意带到前头,“本王数三声,一,二,三。” 三声落下,擒着钟意和肉票肩膀的桎梏同时松开,钟意抬眸看着宁祁,一步一步往宁祁的方向走去,在离近宁祁两步的时候猛地跑起来往宁祁的怀中扑去,宁祁伸手揽住钟意的身子,带着往旁旋去,利箭带着杀气贴着耳边呼啸而过,一支往宁祁处来,一支往拓跋洛渊处去,不是针对人质,而是针对两方主将。 “阿意。”宁祁单手揽住钟意的手上很用力很用力,仿佛害怕消失再次突如其来。 第46章 使臣 “唔……”钟意的下颌靠在宁祁的肩膀上,低头在宁祁的肩膀上头蹭掉了嘴里的破布,把额头抵在宁祁的肩膀上眼眶微热。 “弓箭手准备!” 人质交换,两方暗箭齐发而过,形势刹那间紧张,景阳一声令下,身背箭囊的两排弓箭手便从后头疾步而上在宁祁身前列开阵型,拉弓搭箭蓄势待发,埋伏在隐蔽处的龙甲卫包围而上,将拓跋洛渊围了一个严严实实。 景阳的手执长剑直指,扬声道:“南翎贼子,还不速速束手就擒,否则便叫你们尸骨无存!” 隔着两方的剑拔弩张,拓跋洛渊避开了弓箭手的暗箭,站在重重护卫之后远远看着扑进了宁祁怀中的钟意,眸底幽沉,然后转开了眸子,看着那牢牢合围住自己的龙甲卫,勾起的薄唇透出一丝不屑,面上一派淡定,对上宁祁的眸中透出一种明显的挑衅。 宁祁单手揽着钟意的身子,看着拓跋洛渊那一派有恃无恐的模样,眸底微微一黯。 景阳在一旁看着拓跋洛渊那挑衅的模样便是心中光火,斥道:“拓跋洛渊,这是我朝的地界,你既然你坚持反抗,那便受死吧!” “弓箭手!”景阳的手臂高高扬起,重重往下挥去,“放……” “住手!”一阵疾疾的马蹄声忽然窜出了林子,飞快由远及近,“宁将军住手!” 景阳转头看去,只见疾驰而来的马队上有金黄色的旌旗猎猎,乃是皇室之人,再看为首的一人近了,景阳的眸光微微动了一下。 “将军,是恪王殿下。” 拓跋洛渊唇边的笑意渐渐高扬,宁祁的眸底黑沉与他的挑衅不为所动,抬脚伸手从靴子中取出的匕首,解开了钟意身上的绳索。 “宁将军。”马蹄声在龙甲卫的包围圈外停下,恪王疾步往前,合围的龙甲卫自动让开一条路来。 “宁将军,”恪王行至宁祁身前,一身的风尘仆仆,显然也是匆忙赶来,“宁将军且住手,那南翎的三皇子乃是南翎来朝的使臣,南翎的使团今日一早方至京城,国书在路上耽搁了,父皇也是刚收到手没多久,这……” 恪王原本想说宁祁领龙甲卫一副要围剿拓跋洛渊是误会了,可转眼却是瞧见了宁祁身边有些狼狈的钟意还有地上散下的绳索,心中不由波了一下,再转眸去看宁祁一脸沉沉的神色,顿了一下道:“拓跋洛渊是南翎的三皇子,两国边境才方议和不久,如今也是不宜开战,请将军以大局为重。” 宁祁的面上是瞧不出喜怒的沉然,听着恪王的话默了一会儿,然后后退一步,拱手朝恪王行了一礼,“王爷请。” 恪王的眸中划过一丝感激与敬重,同宁祁微微点了点头,转身往拓跋洛渊处走去。 “逸王。”恪王一路行至拓跋洛渊身前,“逸王远道而来,有失远迎,还望逸王见谅。” 拓跋洛渊噙着淡淡讥讽笑意的眼神从宁祁身上收回,轻巧地在恪王的面上划了一眼,悠悠道:“哪里。是本王没有等国书传达便进了京城,给你们添了麻烦才是,也劳烦了宁将军白跑了一趟。” 拓跋洛渊的语意间是毫不掩饰的轻佻挑衅,恪王的面上丝毫未变,道:“逸王客气了,贵国使团已达京中鸿胪寺驿馆,正等着逸王汇合好入宫面见父皇,车舆已经备好,逸王请。” 拓跋洛渊又是轻轻一笑,然后大步往前走去,经过宁祁的身旁停了一停,眸光在宁祁旁的钟意身上轻轻扫过,最后继续大步往前。 恪王跟在逸王的身后,对着宁祁点了一下下颌,同逸王一同穿过龙甲卫的合围,翻身上马。 “将军。”景阳看着绝尘而去的拓跋洛渊,满脸不甘。 宁祁伸手拉住钟意的手臂,沉声道:“收兵。” 语毕,带着钟意一道往外走去。 ☆☆☆☆☆ 林中本有阵法,是以宁祁的马都停在林外,宁祁扶着钟意上了自己的马背,转身吩咐道:“景阳,你带兵回军营,本将等明日再回军营。” “是。”景阳拱手领命,然后抬起头看向坐在马背上的钟意呲牙笑了,“将军的战马可是从来没让别人碰过,将军对夫人果真是与旁人很是不同。” “呃……”钟意低眸看着一眼正替自己牵牢了马缰的宁祁,一时没说出话来。 宁祁翻身上了马,不愠不火地瞥了景阳一眼,“还不带兵回去。” 景阳低头,仍旧笑得灿烂,“是,末将这就带兵回去。” 宁祁没有再搭理景阳,手上的缰绳一抖,带着钟意先行离去。 第47章 此处开始甜甜甜 回程的路漫漫,只有一条官道,宁祁和钟意的马在前,却走得并不是很快,后头乌压压的龙甲卫略略隔了一小段的距离,慢吞吞地跟着。 雨后的秋风寒气瑟瑟,偶尔裹挟着一两滴雨点吹到钟意的面上,钟意看着前方的长路漫漫,身后是宁祁穿着甲胄的胸膛。 一路的静默,只有身后跟着的那一群龙甲卫身上的铁甲发出的泠泠声响,钟意的眼睫微垂,顿了一顿,然后低低开了口。 “宁祁,”钟意唤了一声,嗓音平静无波,“你有没有什么话想同我说?” 宁祁的沉沉的眸光微微颤了一下,握着缰绳的手掌紧了紧,嗓音有些喑哑,“阿意,我对不住你。” “对不住?”钟意的唇角浅浅勾了一下,带着一丝讥诮,“哦?那将军可否说说,是哪里对不住我?” 身前娇软的身躯温暖,即便是隔着甲胄仿佛依然能够清晰地感觉的到,那样美好。 宁祁默了一下,环绕着钟意的双臂缓缓发僵,“我没有告诉你我的身份,我也没有说你爹的事,我隐瞒了你。” 钟意听着宁祁的声音,唇角冷诮地弧度透出的嘲讽愈加浓郁,凉凉道:“还有呢?” 宁祁罩着甲胄的身子终也僵硬,由内透出了一种萧瑟的寒意,宁祁深吸了一口秋风的寒气,很用力很用力地才压下了心中升起的苦涩与惶然,明知钟意看不见却还是微微扬了一下唇角,“我……我不该强娶你进门。” 隐瞒是为罪一,而利用圣旨强娶,是为罪二。 钟意放在身前的手掌不由紧握成拳,指节发白泛青。 “所以,将军便想休了我?” 宁祁眸中划过一抹惊色,连忙就要解释:“我……” 却是被钟意的话语冷冷截断。 “当初瞒着一切娶我进门的是你,如今依旧试图瞒着一切休弃我的依然是你?宁祁,难道至始至终在你的眼里都是一样没有知觉不知痛痒的物件吗?” “始乱终弃。宁祁,你娶我到底是为了报答我爹的救命之恩,还是故意来报复我的?” 钟意的嗓音冰冰凉凉,可到底在最后的时候没有控制住心中的波动,尾音高高扬起,厉声质问。 “我没有!” 听着钟意的话,宁祁的心中只一阵急切,“我从没有过想要休你的念头,你在我的心中也不是不知痛痒的物件,我娶你,是因为我真心想娶你!” 钟意的眸子依旧垂着,毫不退让咄咄逼人地质问道:“那我在你书房捡到的休书又作何解释,难道府里还有旁人需要宁大将军来写休书么?” “那……那是我……”宁祁的眉心紧蹙,当时正是心烦意乱的时候,写下那两个字纯属鬼使神差,他该怎么解释? “那时拓跋洛渊拿我隐瞒于你的事来讥讽于我,我叫他扰乱了心神,才不知觉地写了这两个字,可我对天发誓,从未真心起过这个念头,再者你我乃是圣旨赐婚,我怎么可能给你写休书。” 钟意又接着问:“那你为何始终要把一切瞒着我?让我知道你是谁有这么难受吗?” “我……”宁祁的喉咙一梗,为什么要隐瞒?因为他不想让她想起当年那个蠢得连字都认不全的蠢将军,不想让她疑心他的求娶是别有用心,不想让她知道其实那个蠢将军已经偷偷关注了她很久很久了。 宁祁答不出话来,是自尊心作祟,也是心虚作祟。 钟意也不再那问题上多做纠缠,这个如今并不重要,只换了一个问题继续往下问,“那你娶我,可是为了报我爹的救命之恩?” 宁祁正是为钟意的上一个问题心中纠结到死结,乍一听了下一个问题,心中凛了一下,仿佛准备了很久,又仿佛早已期待着这一日,答得干脆而肯定,“不是。” 他知道钟意的戒心重,学多了阴阳谋通了心窍也是九曲百折的绕绕心思从来想得多。开始的时候,他不说是因为钟意会碍着这一层的原因不肯接纳他,远离他,这样根本难以下手,便想着今后再说。可后来的时候他更怕说出来钟意会疑心他的真心而不敢提起,只因他这一点点的恐惧之心,便让自己陷入了一个死的循环永远不敢说。 钟意勾着讥讽笑意的唇角慢慢退去了冷嘲,问道:“那你娶我,是为了什么?” “是因为……”宁祁的眸光微闪,心中微微颤抖着仿佛随时就要坍塌,握着缰绳的手紧了又紧。 他能说吗?如今他还能说吗?钟意会不会信他,会不会以为他巧言令色?会不会回以冰冷的嘲讽? 宁祁知道,自己的心如今正是仿佛多宝格上的琉璃摆件,只要钟意碰一下就立即回碎成粉末回力回天,堂堂男子汉大丈夫就这般能耐,宁祁的心中很想唾弃自己,可是他是真的怕了,上战场都从来不曾怵过。 “因为什么?”钟意问得悠悠淡淡,似乎并不着急听宁祁的答案。 “因为我是真心喜欢你的。”宁祁咬了咬牙,心中一横,道:“阿意,我从很多年前就想能够有一天凯旋回京娶你为妻,所以我一回来就娶了你。” 宁祁的话说得并不动听,也很直白,却明明白白地传达了他最想表达的意思。 因为我喜欢你,喜欢了你很久很久,所以我娶了你。没有任何特殊的原因,就是单纯的因为我喜欢你。 我喜欢你我的姑娘,所以我只是做了我最想做的事情罢了。 宁祁横着心把话说完,然后绷紧了身子,等着钟意的反应。 他单纯地喜欢她娶她,可是他至始至终刻意忽略了一个问题,他从来没有问过她愿不愿意。宁祁的心仿佛悬在半空之中,冷冷反问若是自己被人强行成了亲会如何?答案惨不忍睹。 “宁祁。” 良久,钟意终于开了口,却是反问,“你觉得这些日子以来,我有没有喜欢过你?” 宁祁没有答,可是答案很明确,钟意对他客气恭敬,相敬如宾。 钟意也没有逼问,只是停了一下继续往下说去,嗓音平平淡淡,听不出喜怒,“宁祁,如果你在战场之上时敌军忽然拱手让出城池,你会不会以为敌军在唱空城计,你会不会觉得一定是有诈?” 宁祁听着钟意的话,眼中的光芒一点点下沉。 “你会。”钟意替宁祁答道:“只要是有那么一点戒心的人都会。所以宁祁,你觉得我在从天而降多了一个战功赫赫的朝廷新贵大将军做丈夫的时候,心中是如何感想?” 总归不会是天上掉了馅儿饼,而且这样的新贵丈夫还对她好到出奇,不仅自愿和她做挂名夫妻,还不管她做什么他都无限包容,简直好到仿佛黄粱一梦。 “我相信,这世间上绝不存在无缘无故的好。”所以她始终防备。 “阿意……”宁祁的喉结艰难滚动了一下,嗓音有些沙哑,请容许的他的懦弱,他不想再听钟意继续说下去了,不想听到真正决绝的话从钟意口中而出。 “宁祁。”钟意忽然回过了身来,眼眸倏然对上了宁祁落寞狼狈不堪的面容。 “阿意……”宁祁不敢去看钟意的眼睛,将眸子垂的很低很低,“如果你要走……” 宁祁的拳头紧握,皮肤下的青筋仿佛随时都能爆裂开来。 如果你要走,那么我可以放你走。 宁祁死死攥紧了拳头用尽了全身的力气,却依旧不能将这后半句话说出那怕一个字。 放?他不想放。 “宁祁你看着我。”钟意淡淡命令道。 闻言,宁祁的眼睫微微颤了颤,抬起了一点点,正好能将钟意的面容收进眼里。 钟意看着宁祁的眼睛,一字一句清晰,“宁祁,你想不想亲我?” 诶?宁祁眸底的光芒一滞,仿佛钟意所言乃是番邦之语,让他半字不能理解。 钟意的手在马鞍和宁祁的身上一个借力,双腿在马鞍上利落地一个调转便换了骑马的方向,身子正对着宁祁。 钟意看着宁祁滞然的面容,伸出双手捧住了宁祁的脑袋往下一拉,贴上了自己的唇瓣。 “可是我想。” 第48章 甜腻腻 正章完,以下为晋江【防盗】章节 ………… 明日新章app读者请返回目录点击,避开系统缓冲时间 ………… 以下请忽略 ………… 按着吏部批下来的调令,楚月原本应是下个月方升任锦衣卫,可鉴于北镇抚司里那座独立的小院的原因,楚月毫不犹豫地在第二日便打包了行礼,恬不知耻地凑上了北镇抚司的门,然后硬生生地带着翎白张斯一起住了进去,然后在住进去的第二日又接了一道圣旨,皇帝特准她半月后秋狩随驾的圣旨。 捧着手里金灿灿的圣旨,楚月觉得果然一离了贺琛那个混蛋断袖,她那发了瘟般了运势便又发达了起来,于是便带了翎白到天香楼庆祝,并应了他想念臭豆腐的愿望,花十两银子叫小二出去跑腿买了一份臭豆腐回来,然后遇到了贺琛。 “贺大人。”看到贺琛的瞬间,楚月莫名觉着自己的菊花紧了紧。 “楚大人。”贺琛轻柔飘逸的衣摆一摔,相当自然地在楚月的对面坐下,“几日未见,还没恭喜楚大人又高升呢。” 楚月深吸一口气,拼命将自己的思维从菊花上扯回来,僵笑了几声,看着新荣利落地将一套彩釉描金的杯盘器具放在贺琛的面前,然后斟酒。 “还真是巧啊,又在天香坊碰见贺大人了。”楚月的笑容扯的僵硬又费力,一股子想跑的冲动在脑中挥之不去。 “无巧不成书,上回本官本想请楚大人好好喝一杯,却不想被勋国公府的蠢物扰了兴致,不若便趁今天补上如何?”贺琛执起酒杯对着楚月道。 “呵呵,”楚月觉着自己一定是上回被贺琛打击地留下了阴影,否则为何如今她对着他嘴皮子就一阵麻木,脑中似乎只剩下里的僵笑干笑,特别是贺琛今儿貌似忘了携带他平日里对着她那副阴气森森气势,“贺大人说的哪里话,应当是下官请大人才是。” 贺琛的唇角轻轻牵起,将杯中的酒饮下,幽深的眸子依旧幽深,却少了那种黑沉的凉意,随意地坐在那里就如他平日里给世人的第一感觉,一个行之优雅温文的贵族公子。 “哦,既如此,本官便不客气了。”贺琛将酒杯放下,执起筷子,伸手夹了一个楚月亲手用面皮包起的片鸭卷咬了一口,然后面色一变。 “你在里头放了什么?”贺琛的面色有些发青,微微颤动的眉梢透着隐忍。 “片鸭、酱料、大葱,还有……”楚月如实道,“臭豆腐。” “喀拉……” 楚月仿佛听到了贺琛面具破碎的声音,然后看着他霍然起身,一脸呕吐不能的青白着脸色道: “新荣,立刻去请东宫里的王太医,本官定是……定是要中毒了!” 话音未落,青莲色的身影已然消失。 “翎白,我要好好谢谢你。”楚月温柔地抚上翎白的面庞,多谢这位吃货的创造性发明,竟如此不费吹灰之力地赶走了贺琛。 “明儿我边叫张斯去买些臭豆腐回来,咱以后凡是出来走就带上几块。”楚月觉着自己貌似想到了一个绝好的办法。 书上有云:古之帝王,春搜,夏苗,秋狝,冬狩,四时出郊,以示武于天下。 这话真是不错,据楚月所知,这回礼部呈给皇帝给秋狩名正言顺地做场子的折子里头就用的就是这一句,从头到尾十分贴合如今的局势,着实看的人肃然起敬,今四海扰攘之时,正当借田猎以讲武。北边的契丹很危险,南边的南耀也很危险,咱北程还不赶紧厉兵秣马! 绮丽的香风飘过,楚月抱着手臂倚在自个儿的帐篷外头,看着一溜的香车自面前驶过。皇帝秋狩,特许三品以上随行官员携带家眷,这车里的,便是各家的小姐媳妇儿们,并着其他随行的王侯公子,没错,这就是一场隐形的相亲。 秋狩,乃开国高祖那一辈儿便订下来的规矩,意在激励自家儿孙居安思危,莫要懈怠了马上的功夫,是以之后每代皇帝都特别重视秋狩,直至前几朝,秋狩还是一件非常严肃又盛大的事情,但传到如今政和帝这一朝,秋狩场面已做不到曾今的浩大,虽然态度还是重视的,却不过只是流于表面而已。 所谓的秋狩,早已成了皇帝享乐的形式,每年的这十来天,只不过是皇帝名正言顺出宫玩乐的理借口。 “楚月。”悦耳清朗的嗓音在身后响起。 “文征。”楚月闻声转过头,看着一身青黑色庶吉士素服的周文征掀开帐篷的帘子走了出来。 “一日的车马劳顿,你不去里头休息一下吗?”周文征道。 楚月摇了摇头,看着那一身儒雅气质的周文征笑道:“第一回来这皇家猎场,自是要左右看看的,如何,文征是要到张阁老那里去吗?” “是,方才进围场之时,张阁老派人过来,叫我收拾好了过去一趟。”周文征点头道。 “那你快去吧,莫要让张阁老久等。”楚月道。 “好,晚些我回来,再同楚月好好叙旧。”周文征拱了拱手,转身离去。 “嗯。”楚月应了一声,面上的笑意温雅,目送着周文征的背影离开。 □□,一遇风云变化龙,这些日子里头,飞黄腾达了的不止是她楚月一个,还在翰林院的时候,她忙着各种计划小心思只知道周文征得内阁青眼,后来她调查窃婴之事又马上调出翰林院,期间也没遇着周文征,忙得早已把他给忘了,却不想这回秋狩竟于他分了在同一帐篷。 按制四品以上的官员才有可能被分到独立帐篷,楚月虽得了锦衣卫副指挥使的调令,却是在秋狩之后方才生效,如今顶天只是个五品的骁骑尉罢了,是以这回只能与人共用一顶帐篷。 而周文征,原本以他庶吉士的身份是断不可能有资格参加秋狩的,见着他的时候楚月还惊了一把,一问之下,竟是首辅张一清特别朝皇帝举荐,叫他同其他几个精于画工的学士编修一同一起来画皇帝秋狩图的。 谁都知道如今政和帝心里是个怎样的好大喜功,若这回的秋狩图画得好,龙心大悦,加官进爵自是免不了的。 当初在翰林院之时就曾听那个翰林学士赞过周文征的丹青好得前无古人,想来这回的秋狩图也不会是什么问题,唉,楚月幽幽一叹,负着手朝前走去,果然想想人家的飞黄腾达之路就是走得比自己轻松。 树木参天,夕阳如火透过茂密的枝梢,林风沁人。 不得不说,皇家猎场外边的景致是相当怡人秀丽的,对于那些久住皇城的贵族来说,绝对是个能暂时乐不思蜀的地方,可对于楚月这种见过名山大川的人来讲却算不得什么,只是在京久了,偶尔放松一下心境却还是不错的。 凭着来时曾粗粗看了几眼的地形图,楚月没走多久便来到了此次围猎的林子边儿上。照地图上画的,这猎场里头是有一处温泉的,想这秋夜寒凉,泡个温泉应是个极好的享受,只不过那温泉是在着林子的深处,虽隐秘,但到底远了些,若她此时前去大概方沾到水就得赶回来,而且这回随驾秋狩,没带翎白也没带张斯,外头一点照应也没有,她这会儿哪里放心只身前去。 看来只能等明儿陪皇帝狩猎的时候瞧瞧有没有空档儿了。 林风簌簌,轻叹了一口,楚月转身就想回营地,耳边却突然听到一丝细微的声响。 嗯?楚月站住脚步,凝神细听,好像……是个女人的声音。 此次秋狩奉命随驾的诰命还有官员家眷一堆,想来定是那些贵女无疑了,但大多都只会去南边的溪水边上赏个景,哪个贵女这样大胆跑到这猎场里头去了! 因着女子的身份,除非另有目的,楚月对于英雄救美这种很容易招人家姑娘芳心暗许的事儿向来不大热衷,脚尖顿了顿了便想走人去通知巡逻的禁军,可转念一想又觉得不对。 皇家猎场戒备森严虽然不会有刺客,但野兽陷阱什么却是有的,若真是碰见野兽,带待她寻禁军过来估计连骨头都找不到了。 唉,就当日行一善了。 脚尖在地上一点,楚月腾身而起循声朝前跃去,越朝前,就越觉得这个声音有点儿耳熟。 “郡主!你别管奴婢了,快跑啊!”一个丫鬟摔坐在一摊血泊里,小腿被一捕兽夹紧紧咬住,汨汨流着鲜血。 “云乐,你闭嘴!”娇喝声伴着猎猎的鞭响,一道娇小的身影正挥舞着长鞭与一条巨蟒搏斗着,却哪里是巨蟒的对手。 汝南王郡主?果然是熟人呐,消无声息地落在树丛后边看清了情况,楚月心中的顾虑一消,瞧着那郡主打得险象环生的样子,手心一翻,袖中的剑柄滑落,抬脚就要往外英雄救美。 “噌。” 一道银白色的身影倏至,一把环住方梦蝉的细腰将她从蛇口下救出。 “宁王殿下。”方梦蝉眸中的惊慌未褪,脸上却是松了一下,转身去看自己丫鬟的伤势。 宋景彦抬眸往正挥着剑与巨蟒搏斗的眉娇那边瞥了一眼,又看了眼云乐脚上的伤势,眉心微微皱了皱,问道:“你们怎么到猎场里头来了。” “王爷,你先帮我救救云乐吧。”方梦蝉用力扳着云乐脚上的捕兽夹却始终不得其法。 第49章 往事 夜色愈浓,清冷的月光下,只见五个或飘逸或矫捷或灵动的身影在云京城中那些或高或矮的屋顶上起起落落。 飞身跃下屋顶,楚月拂了把额头上的碎发,然后感觉着身后一串人接连落地。 她真的是来查案找线索的么?这个架势与人数,真的是出来暗暗地将人贩子逮住并查到老窝的么? 瞥了眼己方三个人的黑衣黑裤,再看看贺琛新荣自家花园散步的家常装束,楚月觉着,这组合这画风,着实看着有些诡异。 “从这一直往前便是云京里最为偏僻的几条巷子,京里大多的穷苦人家都住在这儿,最是肮脏混乱不过,但同时若是要偷孩子,也是最方便不过。”新荣低低在旁解释道。 薄薄的云层从月前飘过,楚月举目望了望四周,果然是一派贫民区常有的破败景象。 夜风吹来,亦带着某种说不清道不明的奇怪味道,几只老鼠被他们惊到,慌乱地吱吱吱叫着哧溜从脚边窜过。 贺琛的眉心一皱,嫌恶地侧身避了避。 “小玉,奴家怕……”媚玉的花容失色,趁机上前,一下钻到楚月身边,将站在楚月边上的贺琛挤开。 手臂蓦地被紧紧缠住,连着人脚下都跟着踉跄了一步,楚月无奈皱眉,僵笑着边安慰边使巧劲儿一挣一推,“不过几只老鼠罢了,媚玉姑娘莫怕,小翎,媚玉姑娘的周全就交给你了。” 听着被点名,站在后边的翎白下意识伸手接了一把,然后眉心微皱,不着痕迹地一错身,将人挤到了新荣边儿上。 “哎呦,小玉。”一切都发生在瞬间,待媚玉缓过神来,已经被挤到了够不着楚月的边缘。 夜风轻拂,各种奇怪的异味在空中时浓时淡,贺琛的眉头一蹙,道:“这云京城中竟还有这等地界儿,那皇帝老儿不是最讲脸面的么,还有那巡城御史,昨儿太子还惹得夸了他一通,真真是不要脸。”说着手一摊,自有新荣递上一方香巾掩鼻 楚月却是听得眼皮一跳,皇帝老儿?一句话听来纯属大不敬,赤条条在鄙视了皇帝太子,但后半句听着又轻蔑又嫉妒,身为纯太子心腹,鄙视皇帝推崇太子,若把后半句往嫉妒方面想倒是瞬间解释地通。 啧,不过瞧那清高样儿也不像是个会嫉妒的,算了,管他是什么心态呢。 “呵呵。”楚月笑了两声道:“咱们走吧。” 贺琛香巾掩鼻,“楚大人请。” 楚月下意识接上,伸手一引,“贺大人请……” 呸,楚月暗啐一口,还请,请什么请,到底是来查案找线索,还是请客吃饭踏青来的! “嗯。” 奈何有些人貌似就是这么以为的,贺琛若平时一般,满意地点了点头,然后迈着他优雅的步子,缓缓朝前走去,衣摆轻扬,带起一股檀香悠悠。 得,她今晚就当是来陪他贺大人散步的好了。 楚月暗叹一口,认命地随后跟上,方踏出一步,旁边却倏然传来一股细微的风声。 糟了! 因着贺琛方才那句大不敬的话,楚月下意识的第一反应是被那些无孔不入的东厂探子听了去,心中霎时凛了凛,旋身而起,手中的袖剑倏然出鞘,脱手就朝身影的来源地方射了过去。 “喵!”一声凄厉呜咽的惨叫。 楚月:…… “楚大人好身手。”贺琛幽幽的嗓音淡淡传来。 “呵,”楚月的唇角僵硬一扯,“贺大人过奖。” 楚月觉得自己一定是被今晚的这种奇特组合与画风搞得神经混乱了,真真是要毁了她楚玉少的形象了。 硬着头皮上前去那个犄角旮旯里头捡回自己的剑,借着月光看见自己的剑沾了一身猫血插在垃圾堆里的时候,楚月真的甚是想立马回自己老家去。 手上灌了劲气,楚月一下将剑□□,顺便抖掉了剑身上的猫尸与血迹,然后有些唏嘘地举了起来对着月光照了照。 剑呐剑呐,你生出来这么多年大约都没丢过这种人吧。 冷冷的月光下,银色的剑身反射着森然的寒光,一点黑影倏然划过。 偷婴贼! 楚月倏地转身,贺琛翎白亦有察觉,腾身飞上屋顶。 月色下,一点黑影如流星般飞速向前行着,那飘然如烟的身形丝毫不为手里抱着婴孩而有所迟钝,光一个身影便知绝对是个轻功高手,加之贫民区的布局本就混乱复杂,上下流窜之间,即便是贺琛翎白楚月这样的高手亦一时难近其身,只能远远地缀着。 追出一段,身边的寒光一闪,贺琛的手中已多了一枚暗器。 “抓活的。”楚月道。 冷光飞射,不偏不倚正打在腿上,黑影应声一个踉跄往下摔去。 “小心孩子。” 黑影的手一松,怀里抱着的孩子便先摔了出去,楚月的神色一紧,尚未出手,原本就站在她前头的贺琛阔袖一拂,袖中便飞出一根天蚕丝来朝那孩子绕去,却不想斜里倏然又蹿出一个黑影来,甩手就是一把闪着磷光的物什朝贺琛射来。 贺琛幽深的眸中透出一丝寒凉,身子一侧避过暗器,精致的唇角浅浅勾起,泛出一种血腥,手中原本朝前而去的天蚕丝骤然朝旁一甩,那天蚕丝便如活了一般黏上那黑影,沾上了他的手腕,却未缠上,而是直直没入骨肉,横着穿透而过,生生截下一断手臂。 “啊!”那黑影闷哼一声,身形却是灵敏,向后一缩一扭避开接着黏上来的天蚕丝,也不顾那截断臂,直接转身便走。 冷月诡诡,贺琛是避开了那暗器,站在他身后的楚月亦不成问题,可轻功落后他们一截方追上来的媚玉却并未看见前头袭来的暗器,方踏上屋檐的脚跟都没站稳,便见迎面扑来一团寒光。 “媚玉小心!” 楚月的心头一紧,脚尖一点便飞身上前,拉住媚玉的手臂一扯往旁边推开,自己亦想着旋身避开,可到底扑来的暗器是一团而非一枚,失了先机,避得再快亦不免沾上了边缘。 “啊!” 手臂剧痛,又不防脚下一个踏空,楚月的身形止不住向下落去,可仍是不忘道:“小翎你去追!” “撕拉。” 一只修长的手晚一步伸来,扯下她的一截袖子,但很快,他的另一只手紧紧缠在了她的腰间。 夜色寂寂,万籁无声,只闻远处几声狗吠与身旁老鼠吱吱的逃窜之声。 “楚大人好义气。”脏乱的巷子中,贺琛的面色冰冷,借着月光扳过楚月鲜血淋淋的上臂,顺手将剩下的半截袖子也给扯了个干干净净。 “嘶——”楚月倒抽一口冷气,“疼!放手!” 手臂上的又一次剧烈的疼痛,疼得楚月差点没厥过去,却偏偏又厥不过去,脑子也一阵清醒又混沌的。 “是毒砂。”贺琛冷冷的嗓音响起。 楚月勉力抬头瞥了眼自己的手臂,果然上面一片血肉模糊,隐约还能看到有什么嵌在肉里的东西,一颗颗地泛着寒光。 “小楚。”翎白似一阵风般冲上前来,勾住楚月的脖颈,肩膀飞快地一挤一扭,便将原本抱着楚月的贺琛挤开来,把楚月抱进自己的怀里。 手中一空,贺琛的眉头紧蹙了一下,心中划过一种不太爽利的感觉,但到底没说什么。 “翎卫已经跟上去了。”新荣走到她旁边,附耳低声道。 “嗯。”贺琛点了点头,眸中杀意一现。 “小玉……”媚玉看着楚月受伤的手臂,眸中水光一现,泪水便流了下来。 楚月的嘴唇痛得煞白,却仍是扯出一丝弧度,道:“我没事……” 天,她已经够痛的了,别再烦她行么…… 贺琛的面色冷冷,道:“伤口需要马上处理,回去吧。” “嗯。”翎白点头,抱着楚月便腾身而去。 楚家小院。 “小楚,要不要请大夫。”翎白将楚月小心地放在床上,问。 楚月忍着疼痛,“不……” “去打盆干净的水来。”贺琛施施然跟进门,淡淡吩咐道。 “嗯?哦。”翎白愣了一下,但仍是听话地去打水。 “小玉。”媚玉面上哭得梨花带雨,凑在楚月的床边。 贺琛的眉心轻蹙,上前道:“本官略通岐黄之术,这种伤还是治得的,夜深了,姑娘还是去休息吧。” “大人。”新荣从门外进来,拿来一个紫檀精雕的盒子。 “奴家……” 媚玉哭地一哽,还未开腔,便被贺琛一抬手止住,他接过盒子,径直便到楚月的床边坐下,顺便将占了床边位置的媚玉挤开。 新荣上前,有礼却步步将人往门外逼,道:“姑娘,请到外边等候,莫扰了我家大人为楚大人诊治。” 烛光跳越,门被新荣轻轻合上,楚月忍着痛勉力用一只手臂撑着坐起身来,道:“这等皮肉小伤,下官自己来就好。” 贺琛听而不闻,将烛台移近到床边的小几上,然后毫不怜惜地一把抓过楚月的手臂,幽幽道:“这些小贼的毒砂未免太不讲究,瞧这一颗颗铁砂子,都要赶上珍珠大小了,也就挑挑便好了 第49章 正章完,以下为晋江【防盗】章节 ………… 明日新章app读者请返回目录点击,避开系统缓冲时间 ………… 以下请忽略 ………… 秋风乍起,吹起腥风万丈,法场上的尸横遍野,箭雨纷飞。 天下一统,这是新帝为剿灭旧朝余孽设下的陷阱,百余官兵的围剿配合着高处的弓箭队,天网恢恢。 羽箭破空而过,穿透的,不知是谁的心扉。 “阿妍!”法场的正中心上,一个霜色衣衫的男子紧紧抱住那个纤弱的身影,嗓音颤抖。 “怎么……是你?”大口的鲜血从花玉妍的口中涌出,花玉妍怔怔地瞧着面前的这个男子,为什么每一回她出事的时候总能遇见他?为什么他总是阴魂不散? “是我!当然是我……”段云衡死死捂住花玉妍不断流下鲜血的胸口,眼眶赤红,“阿妍,我一直以为你总有一天会想起来,可你为什么到现在都没有想起来,你爱的人是我,一直是我!” “你胡说……”胸前的伤口剧痛,花玉妍仍是抬起手用力地推在段云衡的身上想把他推开,她爱的人是周文征,一见钟情的人是周文征,怎么可能是他,怎么可能是他! 带着血腥气的巴掌狠狠甩在脸上,留下一个血色的手印,段云衡一动不动,只是一字一句道:“花玉妍,你听着,你身上的十道疤痕是为我了治好我的腿,你是因为我才有家不得回!我找了你三年,可是你却爱上了别人……你知道为什么周文征从来不领你的情吗?因为你为他做的事都是当年你答应我的事!” “你……你怎么知道我……”花玉妍的神色一僵,他怎么知道她身上有十道疤,他怎么知道她曾经,“不……不可能!” “我曾以为你是天下至情之人,可我不知道,原来你无情的时候这般可怕……”曾经她爱他的时候,那般情深似海,可一旦忘了他,便再吝于多看一眼。 哪怕你恨我怨我,可也好过你再也记不起我,曾今的误会他不屑解释,可是他依旧不想错过。 “不……不可能……”花玉妍喃喃道,挣扎着想要转过身去看后面那个已然被乱箭射死的心上人,却是没了力气。 她是失忆了,可她心中喜欢的明明是周文征,怎么会……怎么会…… 恍惚间,曾经纠缠了许久的梦中声音再次在耳边响起: “他为什么不要我……他为什么我不要我……我爱你,阿衡……” 阿衡,竟然真的是,原来真的是……阿衡…… 秋风瑟瑟,卷起残叶,仿若六年之前那个荒芜的院落,院中郎君白衣如霜,墙头伊人红衣似霞。 “阿妍,我心悦你。”段云衡的唇轻轻应在花玉妍的额头,低头间,怀中人的双眸紧闭,已是没了生机。 “噗!”尖利的羽箭穿透身体,段云衡看着胸口露出的箭头,唇边微微扬起。 生不得同年,死同日,阿妍,下辈子,我总不会再错过你。 “金牌令箭到,住手,都住手,竟敢对临安候和平乐郡主动手,你们不想活了……”远远的宫中的内侍飞马而来。 春寒料峭,药香侵骨。 “侯爷,侯爷您终于醒了!”颂德简直喜极而泣道。 段云衡猛地坐起身抓住颂德的减肩膀,“阿妍!阿妍!” “侯爷,”颂德的神色一苦,劝道:“您就先别去找玉妍姑娘了,罗公子不会告诉你的……”而且听说花姑娘不见还是太子妃帮的忙。 段云衡一愣,“罗公子,什么罗公子?罗慕生不是在南边吗?他回来了?” 颂德有些疑惑道:“侯爷,罗公子不一直……一直在宁京吗?” “宁京?我不是应该在上京……”段云衡突然顿住,眸光移向自己的腿,试探着动了动。 “侯爷,您的腿怎么了?玉妍姑娘拿来的断续草不是已经给您治好了吗?”颂德问道。 “断续草……宁京?”段云衡喃喃道,倏然抬眸,抓住颂德问道:“如今是什么年号?皇帝是谁?殿下登基了吗?” 颂德叫段云衡的神情唬得一愣,“如今是乾元二年冬,殿下刚刚登基不久,还没来得及改元……” “乾元二年冬……”段云衡缓缓放开颂德,乾元二年,太子刚刚登基,整顿朝务,也还没有一统天下,他怎么会又回到这一年? 等等—— 乾元二年冬,也就是说花玉妍才刚刚不见,刚刚被送去北程,说不定还没有遇到周文征! “颂德,收拾东西跟我去北程,不许跟别人透露消息!”段云衡猛地掀开被子下床。 “侯爷!侯爷……”不是该去求问罗公子花姑娘的下落吗?怎么突然要去北程?莫非……莫非是侯爷知道了什么? 梦,冗长的梦。 花玉妍做了一个梦,梦里没有一丝光线,只能听到一个女子反复痴痴地问着“他为什么不要我……” 一遍一遍,哀戚的声音直直印入骨子里,然后,花玉妍就醒了。 正午的春阳暖人,花玉妍从小憩的榻上起来,眼角那里湿湿的,转头一看榻上垫头的锦垫,果然又是濡湿一片,好像一滩口水。 鉴于此情景时常发生,花玉妍很淡定地将锦垫子扯了一丢。 “郡主醒了,可要再眯会儿吗?”一个身穿绿衫梳着双螺髻的丫鬟上来,是花玉妍的丫鬟春韭。 “不要。”花玉妍抬手随意抹了抹脸上的泪痕,从榻上下去站起身来。 春韭瞧见地上扔着的锦垫上的湿痕,问道:“郡主又做梦了吗?” “是啊!”花玉妍深吸了口气,自她醒来之后,便经常做这样的梦,可每每醒来又全忘了,只是胸口抑地难受,仿佛经历了一场什么大的悲恸似的。 “要不,”春韭看着花玉妍,试探着询问道:“还是告诉檀云姐姐吧……” “不许去。”花玉妍还有些混沌的眼睛一瞪,威胁道:“你若是叫檀云知道,我便扣了你三个月的俸银,叫你没钱买零嘴儿吃!” 檀云是府中主事的大丫鬟,当初第一回做梦叫她知晓以后,隔日便端来了一大碗的药让她喝下去,那滋味,她是不想再有第二回了,反正就是偶尔做个梦而已,谁没梦过呢。 春韭叫花玉妍一说,顿时没了那心思,缩了缩眸光,道:“奴婢不去就是……” “那才是乖春韭。”花玉妍欣慰地拍了拍春韭的脑袋,“以后我上哪儿混,都不会忘带着你。” 春韭看着花玉妍,想起上回花玉妍突然一声不吭地跑到人家青楼屋顶上看了一个晚上的星星,圆圆的大眼睛中分明透着不信。她是后来的丫鬟,只知这位主子曾大病一场,忘了前尘往事,却是真摸不透她的习性。 “郡主,檀云姐姐说几个月后就要入夏了,您该做几身夏日的衣裙了,要叫裁缝到府里来给您量身呢。”春韭忽然想起上头的吩咐。 “叫府里来做什么?多没意思,告诉她我要亲自去绸缎庄量尺寸。”花玉妍一面说着,一面道梳妆台前坐下,挑了一点胭脂膏子用水兑了,对着磨得锃亮的铜镜一点点补着唇上的胭脂。 春韭亦步亦趋地跟着在花玉妍身后站定,眉心皱起,道:“郡主,您是又想去‘竹醉楼’喝酒吧,檀云姐姐可是说了,您要少喝酒的。” “檀云姐姐檀云姐姐,到底她是主子还是我是主子,听她的还是听我的?” 铜镜中的容颜娇俏妍丽,点了胭脂的红唇更添上了一抹艳色,衬着如雪美肌,仿若雪中红梅,秋水明眸往旁一扫,带出的是一种说不尽的韵味。 “听您的……”春韭弱弱道,“可是……”檀云姐姐说的更有理啊! “那不就成了。”眼见唇上的颜色差不多了,花玉妍将手里剩下的胭脂轻拍在双颊上,登时一张本有些苍白的容颜上有了□□,更添一抹娇妍。 对着镜子左右端详了一番,由嫌不够,又拿了螺黛轻扫了娥眉,方满意地住了手。 “郡主,您下午要往哪儿去?”春韭见花玉妍梳妆完毕,不由问道。 “哪儿都不去。”花玉妍对着镜子将髻上的簪子扶了扶,觉着不对,拿来下又换了一根金簪。 “那您……”这是干嘛? “人不都说女子要修女容女德女工还有女什么的?我这不是在修女容么,你要不要也修修?” 应当是女子的天性使然,花玉妍自觉皮囊绝色,是以总是十分在意这张面容,每日时刻惦念的便是脸上的粉和唇上的胭脂是不是掉了淡了,哪怕是睡觉的时候,都恨不能妆容精致。 春韭看着镜中绝美娇丽的容颜,道:“春韭这副模样修什么都没用,郡主天生丽质,春韭进府以前也是从未见过您这样美的女子。” 梳妆完毕,花玉妍起身笑道:“你这嘴儿也是真甜的,不过你也是个美人坯子,若是再长大些定不会输了那些花魁头牌去。” “郡主……”春韭的脸倏地皱起,拿她跟那些花魁粉头比,郡主你真的不是在侮辱她吗? 花玉妍自不会去理春韭的这些小心思,踏出房门长伸了一个懒腰,头顶的春阳绚烂。 “郡主这是去哪儿?”春韭跟上来问道。 花玉妍看了一眼今日午后和煦的春光,想来也是捧书细读,吟诗作对的好时光,便道:“去东院。” 第51章 论如何增进夫妻感情 正章完,以下为晋江【防盗】章节 ………… 明日新章app读者请返回目录点击,避开系统缓冲时间 ………… 以下请忽略 ………… 花玉妍看了一眼今日午后和煦的春光,想来也是捧书细读,吟诗作对的好时光,便道:“去东院。” “郡主你……你又要……” 听着东院这两个字,春韭的脸色霎时就变了,红了又白,又红又白,“郡主你又要……你又要偷窥……” “唉。”花玉妍抬手一止,纠正道:“那叫做光明正大。” 说着,便大步朝东院而去。 “郡……郡主……”春韭想要喊,又不敢大声,只得红着脸跟上。 春色正好,花开草长,府内的景致甚是简单,显然并没有来得及往上面花心思,毕竟是几月前方赏下来的宅院,先前也不知空置了多少年。 府中的仆役不多,从正院走到东边的院子,已经很少能见着人,五进五出的宅子里加上厨房的烧火丫头才不到十人的仆役,着实是寒酸冷清了些,也才至于她这位郡主在府里做些什么奇怪的事情绝不会有人发现。 到了东院,只见院中胡乱堆放着许多杂物,府中住人的地方集中在正院边儿上,是以东院根本就是荒置无人,杂七杂八地堆着建府之初建造修缮的东西,其中就有十分适合爬墙的梯子。 花玉妍指挥着春韭从角落里搬来梯子架在墙上,然后挥挥手道:“出去望风。” “郡主……”春韭抓着梯子不想撒手,“我们不能……不能……” 花玉妍安慰一般地拍着春韭的手,道:“你家主子我大把的时光没处放,就这些小爱好打发时间,你快快边儿去,别碍着你主子打发时间。” “郡主……”您这实在是有伤风化啊,春韭的眼睛“汪汪”地看着花玉妍,不知该用什么话去劝。 花玉妍忽略春韭那灼灼的眸光,推搡着她往外去,“快外边守着去,若叫檀云知道,小心你的零嘴儿。” “郡主……”春韭一步三回头,终于乖乖到了院门口去望风。 花玉妍搓了搓手,开始一步一步小心地爬梯子。 是的,她是要爬墙,但不是为了话本子里常演的爬墙逃家,而是为了另一种,窥探佳人。他家的隔壁,住的是一位秀才,春日的阳光和暖,便时常在院中读颂,样貌虽是平平算不得佳人,但那书卷儒雅的模样却莫名叫花玉妍甚是着迷。 话说那还是一个月前的下午,她在府中游荡之时便听着墙后的朗朗吟诵之声,嗓音虽不如何动听,但那抑扬顿挫深情满满的音调委实是吸引她的耳朵,于是便忍不住爬了墙一窥究竟,之后便是一发不可收拾,她若是闲时无聊,便会来这碰碰运气,瞧着那秀才读书,一晃就能过几个时辰。 说来,不仅春韭觉着不妥,花玉妍也是觉着此举甚是变态,竟然在梯子上一站几个时辰就是为了看一秀才读书,然而花玉妍又不是什么喜欢约束自己的人,想起来了,便来这里趴几个时辰的墙头,虽然腿脚有些遭罪,但趴的时候竟觉身心舒畅…… 这果真,是她在上回重伤之后心理的哪里发生了一些奇异的扭变吧。 缓慢地爬上墙头趴住,花玉妍伸出脑袋往墙后的院中看去,只见果然有一人坐在院中的石桌旁,手中拿着一卷书,桌上竟放着两小坛酒和两样小菜。 这……画风好像不太一样,不是应该埋头书卷苦苦钻研的么?怎么喝起小酒来了,莫非是春闱将近,那秀才受刺激了? 花玉妍趴住了墙头,伸头仔细看去,只见院中的书生一身霜色宽袖衣衫,虽是素净,然与之前陈旧的宝蓝色直裰完全不一样,还有那身姿,也是挺拔了许多,束发布带子也换成了玉簪,虽然低着头没见着脸,那通身的气派也可想其人必定不俗。 隔壁家换人了?她怎么不知道?想想她也有小半月没来了,竟不知那书生搬走了,不过新搬来的这个也是不错,瞧着气质更好些,而且那桌上的小酒,也是甚合她心意。 拍开泥封的酒坛中酒香飘渺随风而来,花玉妍深吸了一口气,乃是竹醉楼的珍藏清风醉,酒香醇厚如清风拂面。 这品味,她喜欢。 许是花玉妍吸气的声响太过陶醉忘我,惊动了院子里的人,那霜色衣衫的男子倏然便抬起眼来,直直看向墙头的花玉妍。 漆黑的眸子仿若古井深潭般幽黑无波,却是莫名地摄人心魂,看得花玉妍呼吸蓦地一顿,直直看进那眸子里,然后心中仿佛有一根弦猛地一跳,仿佛这般的场景,这样的眸光她曾在哪里经历过似的。 “姑娘,墙头的风冷,不若下来一叙。”低沉的嗓音响起,也是清清冷冷,无波无澜。 花玉妍的眼睛一眨,总算是换回了平常心境,她之前趴了那秀才那么久的墙头他都不知道,今儿换个人竟连半盏茶的光景都没有便将她抓了个现行,她今日这运道估计一般。 抓着便抓着,花玉妍的心态也是极好,既然那人没直接喝骂她还请她下去,她更加没有什么好心忧的了,况且,便是他心中恼怒,估计瞧见她府门上挂的匾也是没有胆子进来理论的。 这么想着,花玉妍便想回去,可鼻间闻见那桌上飘来的酒香,脚下便如生了根一般。 嗯,既然人家请她下来一叙,她便下去一遭又如何,说不定还能讨一碗酒喝,羞耻什么的,就让它见鬼去吧。 脚尖在梯子上一个借力,花玉妍旋身便落进了院中,一身的轻功瞧着极是俊俏。 “这儿原来住的秀才呢?”脚跟甫一落地,花玉妍便问道,模样甚是理直气壮,好似与那原来住的书生十分熟识。 “那秀才不慎得罪了城里的贵人,所以只好卖了这宅子拿钱消灾,逃出城去了。”那男子的嗓音平静,可眸子却是一瞬不瞬地盯着花玉妍,黑幽幽的,带着一种深沉。 “他得罪了城里的贵人?那你还敢买他的宅子,不怕遭池鱼之殃么?”花玉妍问道。 那男子淡淡道:“贵人也分三六九等,总有办法的。” 花玉妍听着,这是背后有人的意思了?便问道: “你是何人?” 那男子闻言,站起来规规矩矩拱手一揖,霜色的广袖垂下,甚有魏晋名士风流之态: “在下段云衡。” 语毕,抬起眸直直看向花玉妍,春日的阳光照下来,映得他的眸间似乎也镀上了一层和煦柔软的光晕,道:“敢问姑娘芳名?” 花玉妍的性子爽利,也不觉刚见面的男女互透姓名有什么不妥,见段云衡问了,下意识拱手行了一个抱拳礼,透着一种江湖中人的直爽英气,“花玉妍。” 没有自称什么“本郡主”,只因花玉妍在心底里并不习惯这个身份,几个月前她从重伤中醒来什么都不记得,檀云告诉她她是因为救了宫中的贵人才受得重伤,而那个贵人则给了她一个郡主的身份。 她细问檀云是哪一个贵人,檀云却是说不知,只说是宫里的贵人不愿透露真实的身份。 花玉妍虽是失忆了,但也从心底里知道能给她弄来郡主身份的人绝非一般的贵人,既没有人知道,那便没有人知道吧,反正她如今失忆了,而且听檀云说她之前也就是个无父无母无处着落的人,既然如此,那这个郡主便当一天是一天好了。 “原来是花姑娘。”段云衡的唇角浅浅弯起,放下拱起的手,深沉幽静的眸光循着花玉妍忍不住不停往旁窥探的目光道:“花姑娘也识得此酒?” 花玉妍深觉段云衡的这一嗓子一嗓子“花姑娘”喊得她甚是别扭,好像记忆深处曾有人同她说过这词儿是东洋的倭人调戏良家女子时的轻薄之语,可眼前的酒香迷人,花玉妍也管不得这些了,眼睛直勾勾地盯着那酒坛道:“这是竹醉楼的珍酿清风醉,乃是取清晨的竹叶露水埋在竹根旁数年酿造而成,真真吸取了竹之清香,乃是千金难求的佳酿。” 段云衡唇边的笑容浅淡,“看来姑娘也是懂酒之人,不知在下是否有幸,能请姑娘喝一杯?” 此话正中下怀,花玉妍也不客气地意思一下,直接便道:“那便谢过公子了。” 语毕,伸手就去捧那酒坛子,却不想方捧起了一点,手上的力道就用尽,酒坛倏地便从手中滑落,幸好只是捧起了一点,便是落回桌上,也只是溅出几滴酒,并未摔碎酒坛子。 段云衡的眉梢倏地皱起,看着花玉妍,眸中飞快划过一丝担忧。 花玉妍有些不大好意思地收回手,道:“恐怕还要劳烦公子替我倒一碗酒了,我之前手过重伤,手臂用不上力气,这酒坛子与我有些重了。” “受过重伤……”段云衡喃喃重复着,花玉妍转眸望去,竟不知为何在他的面上看出了失魂落魄的神色,竟是比她还受刺激似的。 只是段云衡的神色收得极快,待花玉妍仔细去看的时候早已又成了那一副古井无波的平淡模样,抬手去捧了酒坛子道:“既然姑娘不方便,那便由在下代劳。” 语毕,便拿碗倒了酒。 “姑娘请。”段云衡将酒递于花玉妍身前。 “多谢。”花玉妍接过,双眼的目光都集中在了酒碗中,拿到鼻下深吸了一口酒香,方把唇凑了上去一口一口,犹如小鹿饮水般缓缓将酒喝下肚,丝毫没有注意到身前段云衡那瞬间闪过万千神色的双眸。 一碗酒饮下,花玉妍只觉着透体舒畅,但尤有些意犹未尽,眼睛偷偷瞟了瞟桌上的酒坛子,却没有好意思再开口,暗暗舔了舔齿颊间余留的酒香,将酒碗放下道:“真真是好酒,听说竹醉楼的老板从不轻易将此酒示人,不知公子是从何得来这两坛酒的?” 清风醉的酒香闻名已久,也肖想已久,可这回却是花玉妍头一遭真正尝到,比起腆着脸再讨酒喝授人以鱼,不若问来门“不瞒姑娘……”段云衡的唇角勾起,正要说出来路,却倏然叫墙后头的叫声打断。 “郡主!!你在哪里?” 第52章 苏旋说破(已换) 秋阳高照,驱散了连续几日的雨雾蒙蒙,少了几分湿气,这秋日里的寒气到还好承受一些。 朱轮马车的车轮辚辚,从襄平侯府而出一路缓缓驶着。 “夫人,您喝一杯热茶吧。” 车厢内,小荑沏了热茶端到钟意的身前,瞧着钟意缩在软垫上脸色微微发白的模样很是替钟意心疼。 钟意没有伸手去接,只是恹恹道:“我不想喝,放着吧。” 绿媛在一旁看着,皱了皱眉,道:“少奶奶,若是撑不住,咱还是回去吧,过些日子出来也是一样的,若是将军知道了您这样还坚持出来,定也是不依的。” “没事。”钟意摇了摇头,“这一回可比上几回好多了。” 照计划,原本她今日就该是出来寻苏旋去铺子里商议事情的,可今早晨起来,身上就觉着莫名冷飕飕的发凉,在老太君那里侍候早茶的时候,小腹开始一阵阵儿的隐隐作痛,等回了院子里一看,果然是来了月事,忙又换了干净的衣衫才出来。 自从那一回来月事的时候痛得死去活来,本还以为是在公主府上用了冰碗的问题,却是不想就一直痛了下来,虽是用了药不如头一回那般地痛得起不来,可也是极不好受的。 绿媛拿了灌好的汤婆子包好了递给钟意,道:“少奶奶可要仔细自己的身子,今日将军走的早,将军若是知晓少奶奶身上难受还撑着出来,可不知要怎样的心疼了。” 宁祁啊…… 真说到这宁祁,钟意的心中就有些小郁闷,说来昨儿个下午叫宁祁逼着一起研究闺房秘戏图,又在书房闹了一个下午,原本晚上该是一个极好的机会,可不争气的她却是沾床就给睡着了,都不知道宁祁什么时候洗漱完回来的。 原还有书上说的晨起这样更好的时机能利用,可宁祁寅时初刻的时候就叫送上门的军情给喊到军营里头去了,说是南翎的使团入京,与京城的防务还有边关军情上更要仔细上心,免得有人想要乘机闹什么幺蛾子,毕竟南翎也未必都是想拓跋洛渊这个身份地位却战功赫赫的三皇子安全回国的。 叫这么一耽误,钟意便又失了早晨的时机,结果这会儿又来了月事,只能老实待着了。 想想她跟宁祁的这事儿,还真是一直都进行地不太顺畅呀。 钟意感觉有些小小的忧愁,白瞎了她昨儿盯着心里的压力和宁祁对着那图研究了半天了…… “我同苏姑娘议事,也费不了多长的时辰,说不得有了事儿忙还能忘了疼呢。”钟意笑眯眯地调侃了一句,却是抱着汤婆子闭上了眼睛养神,不再多言。 绿媛看着钟意,无奈的暗暗轻叹了一口。 ☆☆☆☆☆ 武安侯府很快便到了,绿媛拿了钟意的帖子去武安侯府敲门儿把苏旋接了出来,请着苏旋和她的丫鬟上了后头的那一辆马车,然后两辆马车一同往铺子里头去。 到了铺子里头,小荑和绿媛扶着钟意下了车进去,铺子后院里的一所屋子早已收拾出来,榻上铺上了锦垫。 茗香悠淡,小荑奉上了茶水点心来,钟意的手肘支在引枕上,勾起唇角来笑了笑,道:“前几日因着娘家有急事,耽搁了给你回信的事情,叫你心急了。” 苏旋摇了摇头,道:“哪里。说来也是惭愧,是我没用,只能看着手里的香料用完,却是于寻找货源这样的大事上半点忙也帮不上。” 钟意唇角的笑意淡淡,“你这是什么话,当初可是说好的,你只管制香的事情,其他的事情都由我来做,这找货源的事情自然也要我来负责,你且再等我两日,我已是有了法子能先买到一批香料,先解了这燃眉之急。” 苏旋端起茶盏轻抿了一口,抬眼间眸中的光芒慧黠,“这倒不算是急事了,夫人可还记得上回说过咱们香粉售卖的路子,先是卖给各府的丫鬟,再打主子们的主意?” “是。”钟意问道:“只是这条路甚长,你莫非这会儿已是有了门路。” “正是。”苏旋笑着点了点头,伸手从丫鬟的手上接过一个锦盒打开,锦盒里面是码得整整齐齐的六个小的锦盒,按钟意对苏旋习惯的了解,这六个小锦盒中,三盒是口脂,三盒是香粉。 苏旋道:“就是前日我往寺中上香之时,在寺中遇见了临安郡主。” “临安郡主?”钟意微微愣了一下,并不知其是谁。 苏旋解释道:“那临安郡主是惠平长公主与永安侯的幺女,平日最是得圣上皇后的喜爱,这郡主也最是喜欢梳妆打扮的,喜欢那些新奇的玩意儿,也爱往京中那些宴会里头去,是以我便故意我新制的香粉在高处撒了下去,引了临安郡主过来。” “如今临安郡主已是着人来铺子里头买走了三盒香粉还有口脂,只要临安郡主能用咱们铺子里的胭脂水粉,想是不日便会有许多贵女争相效仿。如此,咱们便不必再做大批量的普通香粉扩散出去,只做那最顶级的胭脂水粉。” 高门贵胄的人家贵女大多是喜欢独一份的东西,而且也不如丫鬟人多,需要制作消耗的香料便少了,只要苏旋手里制香的方子多,便不必单一的消耗某一种香料,使的某一样香料缺了货便不能只想制香。 而且一旦能接那些贵女的生意,也算是有了倚仗,铺子的名声响了出去,也不怕那些大的香料铺子故意欺负她们而没有货源的事情了。 “这可真算是一件极好的事情了。”钟意道。 如此,今后总算不必为了香料的事情而发愁,而一旦能够做同了那些郡主夫人的生意,这铺子的盈利也是不用愁的了。 “苏姑娘真是极有心的,这个铺子,也全靠姑娘费心了。” 她当初同苏旋合作的选择果真是不会错的,真是大大的省了她的心了。 苏旋忙道:“夫人过誉了,苏旋哪里担当得起,当初若不是夫人,那里有我苏旋如今说话的余地呢。” 钟意轻轻抬了抬手,道:“苏姑娘不必过谦,若是此番能成,那便同我们之前说好的,铺子里的盈利五五分账吧,嘶……” 小腹中忽的一阵抽痛,叫钟意忍不住倒抽了一口冷气,脸色愈发苍白。 “夫人!”苏旋的面上微惊,“夫人怎么了?” “夫人。” 小荑上去扶住钟意,绿媛已是将早已备好的红糖水端了上来。 钟意就这绿媛的手喝了一口红糖水,脸上憔悴苍白的模样已是掩盖不住,抬头同苏旋道:“无事,只是每个月女儿家的痛罢了。” 苏旋看着钟意痛得发了白得唇色,眸中微微闪过挣扎,踟蹰了一下终是忍不住开口问道:“恕苏旋冒昧,都说将军于夫人伉俪情深,那为何不肯诞下子嗣,而非要用这么重的避子香呢?” 什么?避子香? 绿媛给钟意的身后加了软垫,钟意几乎整个身子靠在了软垫里头,抬眸看向苏旋,道:“什么避子香?我何曾用过这些东西。” 她和宁祁根本从来没有过夫妻之实,何必用什么避子香? 苏旋道:“从我遇见夫人起,夫人身上的麝香之味便尤其重,还有几位大寒之药的味道,这些香料混起来,便有避子之功效,难道夫人不知道吗?” 她原本早已想说,只是这是钟意内宅之事,她这个外人岂好多嘴,若就是宁祁与钟意不想生育呢?如今看着钟意这般模样,她也真是忍不住不说了。 只是如今看来,钟意似乎并不知晓这些。 绿媛的听着,只怕苏旋以为宁祁与钟意貌合神离,忙解释道:“将军从来爱重少奶奶,如何会让少奶奶用这些东西,定是……” 绿媛的嗓音蓦地收住,宁祁和钟意是断不会用这些东西的,那么只能是因为旁人的原因而叫钟意的身上沾上了这腌臜的东西!会是谁呢? 钟意问道:“我为何闻不到那味道?” 麝香是极金贵的香料,当初铺子进货的时候她也是闻过的,那浓浓的香味儿记忆犹新,苏旋还同她解释过,这麝香与妇人身上有怎样的害处,如何她自己身上沾了她会不知道? “夫人身上的香味只在衣衫之上,还有夫人用的香粉的味道覆盖了上去,旁人的确是难以察觉。只是我是制香之人,与香味之上的敏锐本就异于常人,哪怕只是一丁点儿的麝香都能分辨得出分量来,何况夫人身上的麝香味道极重,味道再重的旁的香料也是覆盖不住的。” 钟意听着苏旋所言,微垂的眸底划过无数种推测。 她院中用来熏香衣衫的香料乃是宫中御赐的,内府所造,都有造册的,在御赐的东西里头动手脚是杀头的大罪,不可能有人这样冒险。 她妆奁里的香粉不是苏旋所赠,就是也是御赐的,还有些金香楼满堂香买的,也不肯能有胆子敢给大将军夫人做手脚。 而且她的衣衫,她的打扮都是绿媛和小荑负责的,不会陷害于她,那么到底是怎么沾染上的呢? “除了这些味道,你可还能闻出旁的什么来?”钟意问道。 苏旋闻言,略略沉吟了一会儿,道:“还有混了好几种不同檀香,想是为了加重味道,而掩盖麝香还有其他几种大寒之药的味道。” 第53章 深埋的险恶 檀香。 钟意的眸底光芒猛地一缩,这府中日日燃着檀香的,除了上房老太君处,还有哪里! 难怪每日她侍候早茶之时闻到的熏香味道如此浓重,难怪每日只让她侍候半个时辰…… “所以,我每每月事之时腹痛难忍,是因为那避子香的缘故?” 苏旋点了点头,道:“那避子香的药下得极重,日日熏闻必是要损害女子身体的,若是生养过的或许还能好些,如夫人这样尚未生养过的,若是长期以往,不仅会在每月的月事之时腹痛难忍,怕是……” 苏旋的声音一顿,一时难以说出口来。 “怕是什么?”钟意搭在引枕上的手紧了紧,替苏旋说道:“怕是以后再不能生养?” “夫人!”小荑闻言,忍不住惊呼出声,不能生养!于一个女子而言,这可怎么能行呢! 钟意的眸光清清冷冷,是如秋水一般的瑟然侵人的寒凉,却也是如一潭秋水般的沉静不惊,就这样直直地看着苏旋,叫苏旋隐瞒敷衍不得,只能垂下了眼睫,道: “夫人知道,那麝香一物本就是有碍女子生育的东西,而那避子香中又混了旁的大寒之物,这也是为何夫人月月腹痛的缘故……苏旋只懂香道,与岐黄之术上只沾了皮毛罢了,夫人还是应当请一个大夫才是……” 钟意的眸光顿了一下,然后轻轻说出一个字,“好。” “这铺子里的生意,最近还要请苏姑娘多费一些心思了。”钟意的唇角浅浅弯起的一点点弧度,仿佛方才的一切都没有发生。 苏旋抬眼看向钟意的眸中带着些歉意:“夫人哪里话,这铺子里的事情本就是苏旋应该做的。” 如果她当初少了那些最初的顾忌与防备,早一些告诉钟意,或许她便能少受这一些罪了。 “那我便先回去了,铺子里的账这回便劳烦苏姑娘了。”钟意说着,便扶着小荑的手起了身,触上小荑的手掌冰冷,连汤婆子也暖不了。 苏旋起身相送,“夫人慢走。” ☆☆☆☆☆ 从铺子的后门上车,一路缓缓驶动。 钟意的手拢在包了汤婆子的手拢中,又让手拢压在自己的小腹之上,靠在软垫里的身子有些无力。 “绿媛,老太君于我与将军的婚事,当初可是很不满意?” “回少奶奶的话,婚事是皇上所赐,老太君能有什么不满意的,再者……”绿媛微微顿了一下,眸中的神色黯淡,“老太君与将军的事上本就从来都不曾上心,又怎会过多在意将军所娶的是何人呢。” 老太君从不上心宁祁的事情? 小腹中的抽疼难忍,钟意只觉说话都是费力,可仍是问道:“将军不是……老太君的嫡孙么?” 嫡子战死,嫡孙又常年南征北战甚少归京,便是有从小不养在身边这一层疏淡的关系,但怎么说都是嫡亲的长孙,就是心底未必有多亲近,可为长辈者的该有的关心总是不自觉便有的吧。 绿媛的眸中划过一道挣扎的神色,齿间不自觉咬住了唇瓣,又似是不知如何开口,“将军是老太君的嫡孙……名义上是的。” “名义上?”钟意眸中的神色微惊,“难道是……” “是的。”绿媛垂着眼睫,点了点头。 “当年的老襄平侯的嫡妻早亡,只留下大老爷一个嫡子。如今的老太君是老侯爷后来娶的续弦,府里只有二少爷才是老太君真正的嫡亲孙子。” 竟然是这样…… 钟意的身子一软,彻底瘫进了软垫之中。 这样一切就都清楚了,她原本以为只有二房为了“可笑”的要守护襄平侯的爵位不被“掠夺”才会对她下手,千防万防,没有想到原来害她最厉害的是老太君。 云氏是害她,可她夹带了私心,她只想宁祁休掉她。 老太君害她,无声无息,兵不血刃地便永远消除了危险,宁祁没有子嗣,如何继承爵位? 可堂堂大将军没有子嗣如何说得过去?于是前些日子便又要给宁祁纳妾,可按朝廷如今的定例,庶子不得袭爵。 还真是两全其美,滴水不露。 “既然将军于老太君不亲,为何不早早分家出去?” 她还曾奇怪,府中众长辈为何看着宁祁都客气过头,甚至对她忌惮三分,而宁祁却不论与谁都不假以辞色的倨傲冷漠模样。她原只以为是因着如今的宁祁位高权重,而且府中长辈对着宁祁这个没相处过的嫡长孙尚不熟悉,所以才有的这般模样。 如今想想,以宁祁的性子,如何会在自己的亲祖母面前摆谱?宁祁的态度,分明就是连敷衍都懒得用力气的样子。 难怪宁祁在府中做事随性,也常与她说让她不必理会旁人的意思,不必去给老太君请安。 “将军从前极少回京,即便回京也从不在府中留宿,哪里想得到分家的事情。将军凯旋回京,圣上赐婚的时候,虽将军府尚未修缮,可将军当时也是打算另择别院成礼的,是老太君和府里的其他人主动前来劝说将军在襄平侯府成的礼,卖尽了力气为将军奔走布置。将军才同意在将军府修缮完成之前暂住的。”绿媛道。 钟意知道,自己如今住的那个院子正是宁祁生身父母在京中时住过的、成亲的地方,想必当初老太君来说服宁祁的理由了里头,这便是一条极好的理由吧,便是她,她也会忍不住同意的。 让宁祁在襄平侯府里成亲,既是大大长了脸面,又是能将一切看在眼皮子地下,这真真是一步好棋啊! 钟意的唇边划过冷笑,终于明白,为什么宁祁的父亲,还有宁祁,明明是京中的贵公子哥儿,不在御林军那样的地方混个闲差,而要往边关军营那种危险又艰苦的地方去了不肯回京了。 “让马车去京中最好的医馆。”钟意道。 ☆☆☆☆☆ 阴云蒙蒙,连续好了几日的天气在傍晚的时候微微黯了下来,覆上了连绵不绝的阴云,似是要下雨的模样,却始终没有落下雨来。 绿媛端着熬好的汤药端到钟意的身前,微微蹲下身来,轻声道:“少奶奶,药好了。” 钟意躺在贵妃榻上,身上盖着厚厚的毛绒毯子,闻言睁开了假寐的双眼,看了一眼绿媛手中的药碗,让小荑扶着微微撑起了身子,伸出手来接过药碗,然后仰头一饮而尽,将药丸搁回绿媛手上的托盘。 小荑伸手递出早已备好的蜜饯糖果,道:“夫人,含一颗蜜饯压一压吧。” 钟意的脸色还是苍白的,没有出声,摆了摆手,躺回了榻上。 小荑未敢再多言,退回了一旁,绿媛心中暗叹一声,端着药碗出去。 “方才咱们回来的时候,云氏那一处的院子里在喧闹什么?我还看见了有背着药箱的大夫出来。”钟意问道。 小荑闻言,看了一眼钟意的脸色,面上的神色为难挣扎,“奴婢……不知。” 钟意没有抬眼去看小荑,只是淡淡道:“你方才不是问了院里的丫鬟了么,怎么会不知。” 叫钟意这样说破,小荑面上的神色更是复杂,紧紧皱了眉头攥紧了手心,方鼓起了勇气道:“回夫人的话,是二少奶奶诊出的喜脉,已是有了二个多月的身孕了。” 云氏怀孕了? 钟意叫毛毯盖住的手不由攥住了掌心下身上的衣衫,口中药汁苦涩的味道忽然变得浓烈清晰。 小荑语毕,站在一旁垂着头不敢去看钟意的脸色,正是不知如何是好的时候,门口忽由远及近地传来了行礼的声音。 “将军。” “见过将军。” …… 小荑抬头去看,就看到了宁祁大步跨进了屋门的身影。 小荑的心中终于松下了一口气来,转眸看了一眼钟意,却又不禁提起了心来。 钟意也是听见了声响,躺在榻上深深闭了闭眼。 “娘子。”宁祁进了门左右看了看,几步走到了钟意的榻边坐下,“娘子怎么了,可是身子哪里不舒服……”宁祁的声音微顿了下一,看着钟意面色苍白无力的模样飞快算了算日子,“又是小日子的时候到了么?娘子可是用过药了?” 自从上回之后,钟意每个月的小日子都是用不断的药才能稍微好一些,宁祁也问过大夫,知道这种女人的痛夸张的是一辈子都治不好的,每每看着钟意这样,他也只能是束手无策的份儿。 钟意看着宁祁双眉蹙起的模样,淡淡笑了笑,“方才才刚用完药。”说着,钟意微微侧过了头,看了一眼站在一旁的小荑。 小荑会意,行礼退了出去,带走了屋中所有服侍的丫鬟,到门外退开了丈许的距离等候。 第54章 宁祁动怒 秋风拂过,落叶蹁跹,几片泛黄的叶子越过高墙轻轻从裂缝的石桌上划过。 “为什么不让我杀他?”宽大的霜色长袖中寒光一闪,一把小金弩从袖中滑落手中。 “本官的枕边人儿心头砂,旁人自然是碰不得的。” 低沉醇厚的嗓音悠悠然然,青莲的色袍角一闪,斑驳的青石桌帮便又多了一个身影。 “枕边人心头砂?”淡然的嗓音微波,“她是个女人?” “然也。”修长的身影微斜,贺琛毫不嫌弃地靠在染了青苔的桌上,精致的唇边勾起一抹笑意,“方才一见,你有没有觉着她倒化尸水的模样特别俊?” “倒是个杀伐果决的,”霜色衣衫男子的眼中浮现出方才的情境,杀人毁尸一气呵成,连着眸中也半分迟疑也无,女子能做到这样极少。 眸光一抬,霜色衣衫的男子看向贺琛,“她似乎什么都不知道。” “嗯。”贺琛应了一声,想起方才楚月听到质子之事一脸茫然的样子。 “看她位居要职,若是将来动手,想必是极好的助力。”霜色衣衫的男子道。 “嗯。”贺琛的眸光幽深,漫不经心地应了一声,“阿昌来见过你了?” “是。”闻言,霜色衣衫男子的冷淡眸中划过一丝暖色,“他自小生活在宁京,年纪尚浅,定是给你添麻烦了,本是想劝他回去的,可他却是倔得很……” “最多一年,”贺琛的面色平淡,可眸中却是幽深似海,“我一定带你出去,阿恒。” 霜色衣衫男子的眸光一顿,然后唇边勾起一丝弧度,“是,殿下。” 天色微亮,远处山色如影如黛,薄雾未褪。 “驾!”两匹轻骑飞速驰过官道,在一岔路口倏然勒马。 “小楚,走哪边?”翎白问道。 坐下的骏马意犹未尽地踏着马蹄想要前进,楚月勒着缰绳道:“裴城彭城皆通云州,走哪边走可以,你想去那里,听你的。”鉴于翎白在京中的良好表现,楚月很觉着出京后该奖励他一把。 翎白想了一下,然后转头很直白地问道:“论酒楼,哪里好?” “这倒是不知,但裴城多花街柳巷,彭城的菊海是一绝,此时秋正浓,秋菊正盛,正是彭城赏菊会之时,又正当武林大会,各色人物云集,想必在吃食上绝不会太差。”楚月道。 听到楚月的分析,翎白心中霎时明了,“那就去彭城,我记得去年罗慕生到雷州带的就是彭城的菊花糕。” 楚月失笑,“你的记性倒是真好,那便就去彭州,正好隐星阁在哪儿有个分舵,方便传讯。” “走吧,驾!” 轻尘飞扬,两道身影渐渐隐入晨雾之中,良久,轻尘落定,偶有几个庄稼人赶着牛车经过,皓日当空之时,又有三匹轻骑奔驰而至,其中一个气质沉稳的开口问了与翎白一样的问题: “主子,走那边?” 秋高气爽,暗香浮动,一团团盛开的秋菊艳丽如绒球,成片地蔓延开来,仿若绝美的地毯织就。 人头攒动,彭城一年一度的秋菊会由来已久,每每都能吸引一大批的游人,此次又正逢云州武林大会即将召开,相邻的彭城便愈发热闹了。 “小翎,你看哪儿!”楚月伸手指向一盆摆在亭中的菊花道:“那是墨菊!” “嗯。”翎白从手中的菊花糕中抬头,“那花摆在中间,想来名贵地很,不能吃。” “是不能吃。”楚月有些恹恹地收手,果然,跟吃货面前没法儿装风雅。 菊海乃当地豪绅的一个园林,每年菊花最盛之时便会无偿开放。楚月与翎白进城之时已是正午,再用完饭到这菊海已是晚了,正好赶在了高峰期。 瞧着那如织的人群与当空的秋日,楚月晃了晃手里的扇子有些意兴阑珊。 “你是……玉少?” 正考虑着要不要打道回府间,一个犹疑不确定的声音在身旁响起。 面上倦容一扫,楚月的唇角扬起,温润如玉:“正是在下,不知阁下是?” “真的是玉少!” 那人身背着大刀,一看便是江湖人士,见着楚月承认,面上一脸的又惊又喜,“玉少您真的还活着!” 你才死了! 楚月的眉梢几不可见地抖了一下,“哦,本少倒不知,本少何时死过?” “您已有一年多的时间了无音讯,江湖上许多人都说你死了,也有人说你隐居的,还有人说您看破红尘出家的,另一个说法是因为红颜知己惨死所以心灰意冷出家的……” “呵呵,那这位仁兄现在你可看清楚了,本少既没有死,也没有隐居,更没有出家,本少不过是因为家里的一些小事所以这一年没有在江湖上行走而已。”清风明月,俊逸温雅如玉,淡笑着将话说完,楚月拱手告辞,潇洒地转身留下一个背影。 “行了,小翎咱们走了。”楚月心情灿烂地拉着翎白从人堆里迅速离开。 “不看菊花了?”翎白茫然问道。 楚月一笑,“刚才已经看完了。” 久不出江湖,上回在明月湖上抓人贩子的时候才知道,江湖上竟然开始传她的“死讯”了! 正好这回出京,当然得好好证明一下自己得死活,前日隐星阁又将武林大会的请柬送到她手里。反正她也是要经过云州的,既如此耽搁一两日在武林大会也没什么。 “回客栈?” “好,回客栈。” 说是回客栈,可到底到个新地方不好好晃悠一圈怎可能安心回客栈,一路东看西逛的,待楚月与翎白真的回到客栈的时候,已经是夜幕下降。 奔波劳累数日,楚月回客栈的第一件事便是叫小二打了热水上来沐浴,而后才下去大堂吃饭。 “小翎,三日后云州武林大会,明儿个我们便先赶去云州一趟,然后再走水路从月州上岸去落云山。” 酒足饭饱,楚月淡淡同翎白交代着路线。 “落云山,降龙寨?我们回去看义父么?”翎白拖着腮问道。 “先不去,等我在里头调查完之后再回去。”楚月道。 “降龙寨不是咱们自己的地方吗?为什么要调查?” “嘘!”看着翎白那毫无戒备就喊出来的样子,楚月的头皮一紧,压低嗓音道:“轻点声儿!” 眸光扫过四周,确认无异后,楚月继续道:“谁说降龙寨是我们的?黑道七十二寨野心勃勃,不过是面上归顺义父,你还指望它能听我的?” 翎白的眸光澄澈,道:“可□□罗说将来七十二寨早晚是你的。” “呸!”楚月低啐了一口,“你不是最看不顺眼那只花蝴蝶吗?怎么关键时候就回回信他!” “好了,”楚月将筷子往桌上一放,“隐星阁的消息来了,降龙寨寨主的寿诞就在八日之后,咱们从武林大会过去刚刚好,到时候早些查完,咱们也好去拜见义父。” “嗯。”翎白点了点头,“要知会□□罗么?” 楚明月东升,夜凉如水,楚月同翎白在大堂里吃完饭,又给隐星阁传了个讯,想着明日还要赶路,便早早回了房间。 “明日辰时出发。”推门前,楚月同翎白道。 “嗯,小楚你记得买干粮,我要肉干。”翎白淡淡诉说着对赶路这两人日中大饼的不满,推门进了自己房间。 “知道了。”楚月笑了下推门进自己的屋子,方反手将门掩上,便却屋中的气息有异,手掌飞快一翻扣住暗器,楚月倏然转身出手,“谁……唔……” 温热的胸膛健壮,楚月尚未转过身便叫人制住了手箍进怀里,熟悉的味道萦绕鼻尖。 “阿月……”低沉醇厚的嗓音在耳边响起,贺琛的双唇从身后攥住楚月的耳垂轻轻舐咬着,“几日不见,可有念着我。” “放开!”楚月狠狠一挣却一点效用也无,“贺琛你好大的胆子,身为锦衣卫指挥使不在京城当差,竟擅离职守!” “哪里有?”贺琛的唇放开楚月的耳垂,缓缓在她的脸颊上游弋着,“南边的私盐猖獗,是皇帝亲自下旨叫我暗查的,说来也巧,正好与阿月同个方向呢。” “哼。”楚月冷笑,“南方确实有私盐走私,可向来他们自己也有一个度,从来不犯朝廷的怒,怎你一上任,南边的私盐就到猖獗的程度了!” “阿月果真冰雪聪明,”贺琛埋头在楚月的颈窝里蹭了蹭,倏然书双手一动将楚月拦腰抱起到了床上。 月顿了一下,眸中微黯了一下,“他身在江湖,自己会去。” “一日不见如隔三秋,阿月莫非真的不想我?”温热修长的身躯覆盖而上,贺琛支着脑袋在楚月的脸颊旁,指尖轻轻在楚月的衣襟上滑过。 “想你去死!”手心的寒光一闪,楚月等的便是这一刻,握紧了手里的飞镖就朝贺琛的咽喉刺去,既然出了京,那因公殉职死在外头也没什么了。 干净白皙的指尖轻轻攥住了飞镖的尖头,贺琛的手腕一转,那飞镖便成了一团废铁叫劲气震了出去。 翻身跨坐而起,贺琛将楚月的双手缚在头顶,微微勾起的唇角中带着一种危险的信号,指尖轻拂过楚月的冷然眉眼,“阿月,你晓得我是不会伤你的,所以不会再点你的穴道。” 第54章 ………… 作者有话说:文文的数据不太好,渣年糕把文拉去报名宠文参赛了,混个曝光率也好~~~ ………… 正章完,以下为晋江【防盗】章节 ………… 明日新章app读者请返回目录点击,避开系统缓冲时间 ………… 以下请忽略 ………… 秋风拂过,落叶蹁跹,几片泛黄的叶子越过高墙轻轻从裂缝的石桌上划过。 “为什么不让我杀他?”宽大的霜色长袖中寒光一闪,一把小金弩从袖中滑落手中。 “本官的枕边人儿心头砂,旁人自然是碰不得的。” 低沉醇厚的嗓音悠悠然然,青莲的色袍角一闪,斑驳的青石桌帮便又多了一个身影。 “枕边人心头砂?”淡然的嗓音微波,“她是个女人?” “然也。”修长的身影微斜,贺琛毫不嫌弃地靠在染了青苔的桌上,精致的唇边勾起一抹笑意,“方才一见,你有没有觉着她倒化尸水的模样特别俊?” “倒是个杀伐果决的,”霜色衣衫男子的眼中浮现出方才的情境,杀人毁尸一气呵成,连着眸中也半分迟疑也无,女子能做到这样极少。 眸光一抬,霜色衣衫的男子看向贺琛,“她似乎什么都不知道。” “嗯。”贺琛应了一声,想起方才楚月听到质子之事一脸茫然的样子。 “是。”闻言,霜色衣衫男子的冷淡眸中划过一丝暖色,“他自小生活在宁京,年纪尚浅,定是给你添麻烦了 “驾!”两匹轻骑飞速驰过官道,在一岔路口倏然勒马。 “小楚,走哪边?”翎白问道。 坐下的骏马意犹未尽地踏着马蹄想要前进,楚月勒着缰绳道:“裴城彭城皆通云州,走哪边走可以,你想去那里,听你的。”鉴于翎白在京中的良好表现,楚月很觉着出京后该奖励他一把。 翎白想了一下,然后转头很直白地问道:“论酒楼,哪里好?” “这倒是不知,但裴城多花街柳巷,彭城的菊海是一绝,此时秋正浓,秋菊正盛,正是彭城赏菊会之时,又正当武林大会,各色人物云集,想必在吃食上绝不会太差。”楚月道。 听到楚月的分析,翎白心中霎时明了,“那就去彭城,我记得去年罗慕生到雷州带的就是彭城的菊花糕。” 楚月失笑,“你的记性倒是真好,那便就去彭州,正好隐星阁在哪儿有个分舵,方便传讯。” “走吧,驾!” 轻尘飞扬,两道身影渐渐隐入晨雾之中,良久,轻尘落定,偶有几个庄稼人赶着牛车经过,皓日当空之时,又有三匹轻骑奔驰而至,其中一个气质沉稳的开口问了与翎白一样的问题: “主子,走那边?” 夜色寥落,星辰疏淡,一拢黯淡的烛光搁在珠帘之外明灭闪烁。 一阵轻微的夜风穿拂而过,微微晃动了鲛绡帐幔。 屋中寂静,宁祁清晰地感受到身边的人转过了身去,身旁的位置陡然之间留出了一大块空隙,冰凉冰凉。 宁祁好想落荒而逃,他做了什么? 他没有醉,他一直都是清醒的。他竟然妄图借故来得到她,他果然是很卑鄙的吧。 从下午失魂落魄地离开,出去应酬不过是他用来躲避钟意的借口罢了,他一直都在府中。 他看到钟意很努力地学着书法,他看到钟意走路的时候被长裙绊得一个趔趄,他看到钟意在与外院的下人交谈之时用尽全力地维持矜贵端庄的模样…… 其实从嫁入这个家门开始,从云氏为难她规矩开始,她就一直在努力改变自己成为那个不可能是自己的人。 他察觉了,但是他却故意忽略了。 他一直以为他对她很好,将她照看地无微不至,可事实却是她在他的身边每天都过的很辛苦。 他娶她到底是为了什么?他想对她好,他喜欢她,他自信地以为只要他一直对她好,总有一天她也会喜欢上他的。可如今,却是与他当初的目的背道而驰。 她不喜欢他,她在心里抗拒他这个突然闯入的陌生人,她或许永远都不会喜欢他。 他不是该感谢拓跋渊这个闯入者? 宁祁仰面僵躺在床上,浑身冰凉冰凉。 说是回客栈,可到底到个新地方不好好晃悠一圈怎可能安心回客栈,一路东看西逛的,待楚月与翎白真的回到客栈的时候,已经是夜幕下降。 奔波劳累数日,楚月回客栈的第一件事便是叫小二打了热水上来沐浴,而后才下去大堂吃饭。 “小翎,三日后云州武林大会,明儿个我们便先赶去云州一趟,然后再走水路从月州上岸去落云山。” 酒足饭饱,楚月淡淡同翎白交代着路线。 “落云山,降龙寨?我们回去看义父么?”翎白拖着腮问道。 “先不去,等我在里头调查完之后再回去。”楚月道。 “降龙寨不是咱们自己的地方吗?为什么要调查?” 夜色寥落,星辰疏淡,一拢黯淡的烛光搁在珠帘之外明灭闪烁。 一阵轻微的夜风穿拂而过,微微晃动了鲛绡帐幔。 屋中寂静,宁祁清晰地感受到身边的人转过了身去,身旁的位置陡然之间留出了一大块空隙,冰凉冰凉。 宁祁好想落荒而逃,他做了什么? 他没有醉,他一直都是清醒的。他竟然妄图借故来得到她,他果然是很卑鄙的吧。 从下午失魂落魄地离开,出去应酬不过是他用来躲避钟意的借口罢了,他一直都在府中。 他看到钟意很努力地学着书法,他看到钟意走路的时候被长裙绊得一个趔趄,他看到钟意在与外院的下人交谈之时用尽全力地维持矜贵端庄的模样…… 其实从嫁入这个家门开始,从云氏为难她规矩开始,她就一直在努力改变自己成为那个不可能是自己的人。 他察觉了,但是他却故意忽略了。 他一直以为他对她很好,将她照看地无微不至,可事实却是她在他的身边每天都过的很辛苦。 他娶她到底是为了什么?他想对她好,他喜欢她,他自信地以为只要他一直对她好,总有一天她也会喜欢上他的。可如今,却是与他当初的目的背道而驰。 她不喜欢他,她在心里抗拒他这个突然闯入的陌生人,她或许永远都不会喜欢他。 他不是该感谢拓跋渊这个闯入者? 宁祁仰面僵躺在床上,浑身冰凉冰凉。 “嘘!”看着翎白那毫无戒备就喊出来的样子,楚月的头皮一紧,压低嗓音道:“轻点声儿!” 眸光扫过四周,确认无异后,楚月继续道:“谁说降龙寨是我们的?黑道七十二寨野心勃勃,不过是面上归顺义父,你还指望它能听我的?” 翎白的眸光澄澈,道:“可□□罗说将来七十二寨早晚是你的。” “呸!”楚月低啐了一口,“你不是最看不顺眼那只花蝴蝶吗?怎么关键时候就回回信他!” “好了,”楚月将筷子往桌上一放,“隐星阁的消息来了,降龙寨寨主的寿诞就在八日之后,咱们从武林大会过去刚刚好,到时候早些查完,咱们也好去拜见义父。” 楚明月东升,夜凉如水,楚月同翎白在大堂里吃完饭,又给隐星阁传了个讯,想着明日还要赶路,便早早回了房间。 夜色寥落,星辰疏淡,一拢黯淡的烛光搁在珠帘之外明灭闪烁。 一阵轻微的夜风穿拂而过,微微晃动了鲛绡帐幔。 屋中寂静,宁祁清晰地感受到身边的人转过了身去,身旁的位置陡然之间留出了一大块空隙,冰凉冰凉。 宁祁好想落荒而逃,他做了什么? 他没有醉,他一直都是清醒的。他竟然妄图借故来得到她,他果然是很卑鄙的吧。 从下午失魂落魄地离开,出去应酬不过是他用来躲避钟意的借口罢了,他一直都在府中。 他看到钟意很努力地学着书法,他看到钟意走路的时候被长裙绊得一个趔趄,他看到钟意在与外院的下人交谈之时用尽全力地维持矜贵端庄的模样…… 其实从嫁入这个家门开始,从云氏为难她规矩开始,她就一直在努力改变自己成为那个不可能是自己的人。 他察觉了,但是他却故意忽略了。 他一直以为他对她很好,将她照看地无微不至,可事实却是她在他的身边每天都过的很辛苦。 他娶她到底是为了什么?他想对她好,他喜欢她,他自信地以为只要他一直对她好,总有一天她也会喜欢上他的。可如今,却是与他当初的目的背道而驰。 她不喜欢他,她在心里抗拒他这个突然闯入的陌生人,她或许永远都不会喜欢他。 他不是该感谢拓跋渊这个闯入者? 宁祁仰面僵躺在床上,浑身冰凉冰凉。 第56章 还制其人之身 “少奶奶,用一盏红枣汤吧。” 绿媛端上一盏色泽澄黄的汤水,淡淡的枣香甜味儿飘散。 “嗯。”钟意放下手中的游记,从榻上撑起身来接过汤碗,抿了一口红枣汤,入口的温度适宜。 绿媛站在一旁,道:“少奶奶,今日府中的绣坊派人递来了这回裁制冬衣的花样子,少奶奶可要过目?” 钟意的双手捧着红枣汤碗,发凉的手心从汤碗上汲取着温度,道:“不是前些日子才从来了今年的冬衣么?怎么还要做?” 绿媛笑了笑,道:“回少奶奶的话,上回送来的衣裳是在七日后老太爷的冥寿上穿的,这回要做的是年节时候的冬衣,可是不一样的。” “老太爷的冥寿?”钟意微微愣了一下,“老太爷的冥寿为什么要做新的冬衣?” “是老太爷的六十冥寿,府上准备大操办一场,宁氏族里的惯例,六十冥寿跟活人一样,都是要大办的,襄平侯府是所有族亲里头身份最高的,自是不能落下,届时所有的宁氏族亲都会过来,恐怕还会有其他府上的人呢,是以绣坊两个月前便开始准备了各房主子这一日要用的衣裳。” 办冥寿裁制新衣,这是要办冥寿的样子吗?看着倒像是要借机显摆什么,真是可笑。 钟意的唇角凉凉勾了一下,捧着手中的红枣汤又嘬了一口,问道:“是所有的族亲都会来吗?还有其他府上的人?” 绿媛点头,“是。” 钟意略沉吟了一下,道:“能知道要来的人都有哪些府上吗?能不能弄一份名单来给我?” 绿媛道:“这个自然是有的,奴婢这就去取一份来给少奶奶。 ☆☆☆☆☆ 冬阳疏淡,虽是冷风瑟瑟,可也勉强算得上是一个冬日里的好天气。 襄平侯府给老太爷做冥寿的帖子半个月前便发了出去,是以一到了正日子,侯府的大门前便停了许多的车马。 府中的前头辟出了一块地方来做了水陆道场,进了门的人先叫小厮引着去了灵位前头走了一个过场,然后男宾往前头的厅堂里头去,由襄平侯主持了招待,更为难得的是宣威大将军亦难得没有往军营里去而留在了府中,是以前头厅堂里头便显得更为热闹了一些。 而女宾则往后头的暖阁里头去,又老太君亲自主持了招待。 宁氏的族亲虽然没有襄平侯府这样担着世袭爵位的尊贵,但族中既有襄平侯这样尊贵的亲眷,这百年来宁氏的族人自也是过得不错,与其他京中贵族结了姻亲,也未必落下襄平侯府多少去。 暖阁中的暖炉烧得极旺,隔了一个天井的戏台上花旦戏正长得热闹,咿咿呀呀地声音传进了暖阁中来,里头的人却未必有兴致管那戏台上的事情。 云氏怀了身孕,说不得襄平侯府的长孙就能立即有了,这既是宁氏族亲的场子,自然免不了对着老太君道一声恭喜了,家长里短地扯着,场面倒是热闹。 钟意是最后一个到场的,虽说是府中的长媳的身份,可钟意知道,这暖阁中的场面并不需要她去操持,自有想露脸的人。 “给老太君请安。” 钟意进门的时候,戏台上的戏已是落了幕,婆子领着班主和角儿正往老太君的跟前讨赏,女宾已是回了自己的位置上头等着开席,钟意一路走到最前面,在上首的位置下行礼请安。 “祁儿的媳妇来了。”老太君赏了戏班的银子,转眸看向下边儿的钟意,唇边虽是带着些笑意,可眼眸却是沉沉的一片,似是有一到无形地压力,想要钟意低头。 钟意仿若未觉,抬眸看着老太君笑道:“孙媳的身子略有不适,是以来的晚了一些,还望老太君见谅。” 从来月事的那几天开始借故没有去请安,月事完了之后又说是推说是病了,日日只在院中走动,期间老太君自是有派婆子上门来慰问,可耐不住钟意装病装的好,装傻也装的好,纵使婆子几番明里暗里敲打,可钟意硬是没有过去请过一次安,仿佛是真的病体沉疴。 前有宁祁那座大山靠在哪里,钟意的由头又足,谁能来置喙呢。 但今日钟意往这暖阁中里一站,这红光满面容光焕发的模样,哪里像是病了七八天的人? 再想想这一回府中给老太爷办冥寿问宁祁拿银子,宁祁倒是应得爽快,却直接派人将东西采办了拿上门,一个字儿都没多掉出来,这钟意还真有脸歇到这么晚才大喇喇过来! “你的身子可是大好了?”老太君问道。 钟意的笑意盈盈,“已是大好了。” “这便好,要开席了,坐吧。” 到底是顾忌着前头的宁祁,不管心中做如何想,在这大庭广众之下依旧不能露出半点儿相来。 “谢老太君。” “大少奶奶请。” 钟意行礼谢了一身,这暖阁中的桌案摆设自有章法,便有丫鬟过来要引了钟意往她的位置上过去,却不想钟意的身子一转,转而走向了云氏的身旁。 “许久未见弟妹,这心中甚是想念,听说弟妹有了好消息,可是不介意嫂嫂我坐在弟妹的身旁沾沾这喜气?” 云氏的身份原该是在襄平侯夫人身边侍候的,可眼下怀了身子,地位水涨船高,便另设了桌案出来。 云氏也不曾想到钟意竟然会主动走到自己的身边,想想钟意之前还称病了好些日子,院子里也是每日真的有药渣倒出来。她原本心中便厌恶钟意,如今更是嫌弃,可钟意到底是长嫂的身份,况且一番话又是冠冕堂皇,她若是推诿,岂非叫人说是仗着肚子在拿乔么? 云氏站起身来,唇边勾起的笑容依旧温婉,“嫂嫂哪里话,嫂嫂能坐在妹妹的身边正是求之不得的事情,妹妹自是不介意的。” 钟意的笑脸一派的热络,已有机灵的丫鬟麻利地摆了凳子碗筷上来,将云氏的位置往旁移了移。 “弟妹这样觉着就好。”钟意径直坐下,转头看了一眼云氏,“弟妹也快坐下吧。” 云氏弯了弯唇角,心下也拿不准钟意的心思如何,她肚子里的是襄平侯府的长孙,在这样的众目睽睽之下,钟意总归是没有本事害她的吧。 云氏眸底的光满微微闪动,在钟意的身旁坐下。 “好了,开席吧。” 云氏的桌案就在离老太君最近的地方,钟意的行止老太君自是看得清楚,冷眼瞧着也没瞧着什么不妥,只沉声吩咐了开席。 开了席,助兴的便有歌舞,鼓瑟琴箫之声悦耳。 盘中的珍馐诱人,海参汤的香味儿浓郁,钟意用了一口浓汤,银勺轻轻在汤中划过,道:“自上回从寺中回来,已是有好些日子没有再见过弟妹,弟妹有了喜事,我也不曾亲自过来道喜,可真是失礼了。” 云氏的语调一如既往地的软糯,“嫂嫂说的哪里话,嫂嫂那几日正是身子不妥的时候,祖母也免了嫂嫂前去请安,妹妹何德何能,就这一些小事,哪里就敢让嫂嫂过来呢。” 祖母。 钟意的眸中划过一抹冷嘲。看,这便是区别。 宁祁和她至始至终只称“老太君”,而云氏却是“祖母”,老太君称她“祁儿媳妇”,而称云氏闺名为“湘儿”。 亲疏远近,其实是一眼清楚的事情,可偏偏她却没有反应过来,还只一心敬着根本就不必敬的人,顾虑着根本不用顾虑的事情。 “妹妹这话可是叫嫂嫂我愈发过意不去了,妹妹有了喜事,嫂嫂自也是要送上一份礼的。” 云氏闻言,眼睫微微一动,转头看向钟意,只等着钟意说下去要送什么礼,可钟意却偏偏半眼不曾看她。 云氏忍了忍,到底没有问出口去,只继续让丫鬟服侍着用膳,却比方才更是没了滋味儿。 一曲歌舞尽欢,菜过五味,正是间歇的时候,钟意将手中的玉箸放下,扬声道:“诸位。” 钟意站起了身子,一身松花色的袄裙衬着如玉的肌肤,淡雅出尘,却又有一种叫人难以忽视的华贵。 “诸位,”钟意道:“今日乃是老太爷的冥寿,妾身身为孙媳,虽从未见过老太爷,可也想尽一尽孝道,便请人制了上好的檀香,也算是为祭奠老太爷的一点心意了。” 钟意说完,也不等上首的老太君反应,抬手便吩咐道:“来人,摆香炉。” 钟意的一声令下,早已准备好的丫鬟便从门口鱼贯而入,将一个个已经燃起的熏香炉一个一个摆上了没一张桌案。 冬日里的天气冷,暖阁的门窗本就关得严实,近六十个燃起的熏香炉摆进屋里,不过须臾的光景,屋中便充斥了一股浓浓的檀香味道。 钟意看转眸看着老太君刹那微变的神色,唇角勾起一抹凉笑,道:“这是老太君屋中的一直用的檀香,孙媳觉着这个香的味道极好,是以便私下叫人取了老太君熏炉中的香灰,请人制了一模一样的香来,老太君不会怪孙媳自作主张吧?” 钟意的话音落下,老太君的面色更是难看,一旁的襄平侯夫人已是变了脸色,转头去看云氏。 云氏看着就摆在自己跟前冒着青烟的熏炉,面色早已是僵住,起身就想逃走,“老……” “弟妹。”钟意却是忽的坐下,抬手一把将想要起身的云氏拉回了坐下,一手在拉住了云氏的手腕,牢牢地按在了桌案之上。 “弟妹,你怎么了?” 第57章 夫君教唆我宅斗1 ………… 这章的坎儿终于让我给过了!卡成狗…… ………… 正章完,以下为晋江【防盗】章节 ………… 明日新章app读者请返回目录点击,避开系统缓冲时间 ………… 以下请忽略 ………… 水声淙淙,金阳柔软,罗慕生同楚月一道立与船头,一双桃花眼眸迎着夕阳微眯。 “怎么样,那飞鱼服穿得可合身?”楚月笑了一声,“你以为是当年?如今锦衣卫势弱,人才凋零,不比东厂,可不是人人能赐飞鱼服的。” “喏,”楚月的眸光向后瞟了一下,“船舱里那个倒是真飞鱼服绣春刀。” 罗慕生的眉梢轻飘飘地动了一下,“就是那个抢了你风头又处处同你作对的贺琛?那你怎么还同他一起?” 楚月叹了一口,举目看向那粼粼水面,“一言难尽,到岸上甩了就是。” 罗慕生的嘴角动了一下,对此并不在意,道:“你去落云山,可打算回去看你义父?” 有风拂来,楚月惬意地眯眼,“自是回去的,否则落云山的事情怎么好向义父交代。” 罗慕生的眸光微闪,顿了一下,道:“那你这回……可有把握扳倒刘节。” “不知道。”楚月的唇边露出一点苦涩,“我原以为刘节的罪行累累,只要我能找到证据就可以,但自上回窃婴案后才知道证据亦不过是随人摆弄的物件,若大势教他死,那证据就是锦上添花,反之,再有力的证据亦不过是废物。” “才半年,说这种丧气话的可不是玉少。”罗慕生轻笑,“来日方长。” 楚月冷笑,转眸间偏见一抹青莲色的身影自船舱优雅步出:“真该换你试试。” “楚兄,江上风大,仔细着凉。”足尖一转,肩膀一侧,贺琛身形灵巧地挤开罗慕生站到楚月身旁,手上上披风一抖就要往楚月肩上披。 “贺兄。”楚月飞快抬手一挡,强扯起嘴角,“多谢关心,不必了。” “哦,那便算了。”贺琛手上的披风一收,眸光往后边的新荣与阿昌处一瞟,自有新荣同阿昌一道硬起头皮上前拉着罗慕生一面往里走一面道:“罗公子……” 瞧着罗慕生被挤着推进船舱往另一头而去,楚月冷冷道:“说吧,你要干什么。” “阿月,”江风吹拂,贺琛立在楚月身旁,肠中百转千回一字字将话斟酌,最后挑了个还算风雅的,“都说江湖风光好,难得出京一趟,不若待你办完事儿,同本官一道走走?” 楚月一口回绝道:“卑职回乡祭祖诸事繁忙,若要游山玩水,大人请自便。” 贺琛幽沉的眸光微微一波,觉着自己此时应可以小小示个弱,“可是本官从未出过京,对外面之事不若阿月了解,是以还得阿月同行才好。” 从未出过京?楚月眸光一动,转头反问,“贺大人不是函州人士么?怎么说从未出过京?” 贺琛扬唇一笑,精致的朱唇高高勾起,衬着那如玉般的脸庞,直教人迷了眼,“自金榜题名那一年起,本官便一直在京效力,自是没有出过京城的。” 话锋一转,贺琛幽沉的眸子直勾勾看向楚月的双眼,笑道:“真没想到阿月对我也是这般了解。也不负了我这一片心了。” 楚月的唇角冷冷勾起,明眸毫不回避地盯着贺琛的双眸,仿佛要直刺进去般,“可是我有一个江湖朋友,他告诉我他在十二年前便在云京见过贺大人两次,据本官所知,贺大人十八才中的进士。” 微微一顿,楚月上前一步愈显出一种咄咄逼人的味道,“函州临近边塞,距京千里,贺大人乃函州首富独子,按朝廷里的记录,乃是从小长土生土长在函州,那在入仕之前的那五年为何会出现在京城?” 贺琛的唇角噙笑,幽沉的眸中纹丝未动,“都说了家父乃是商人,我随家父经商至云京亦不足为奇。” 楚月唇角的弧度愈发冰冷,“哦,是吗?可卑职那位朋友乃是在苍山的偏僻之处连续两次遇见的大人,贺大人从小锦衣玉食身娇肉贵的,往那里是去做什么呢?莫非令尊经商都经到山沟沟里去了?” 贺琛眼底的波光微动,却借着垂眸低笑掩去,道:“阿月真是会说笑……”眸光不经意从粼粼的水面上掠过,却忽见水面上冒出两个不寻常的水泡来。 “小心!”贺琛的眸光一变,一把揽住楚月朝后退去。 “嗯?” 变故来得太快,楚月尚在怔愣之间,只听耳边几声水响,有什么东西破水而出,爆起的水花四溅,冷冷地打在了面上。 到底是见过风浪的,楚月对于这种突袭并不陌生,水声响起的瞬间便已反应过来,袖中的长剑出鞘,眸光飞快从那几个从水里窜出来的黑衣人身上掠过,“是东厂。” 贺琛的眸光微眯,手中的一根细细的银针已弹射而出,瞧着那被射回水里的黑衣人,朱红精致的唇角缓勾,淡淡道:“阿月的水性如何?” 楚月长剑一挺脚上一抬将最近的几个杀手掀进江里,回头怒道:“少他妈给我乌鸦嘴!” 他们一个时辰前上的船,如今正是前后不着岸的时候,若此时掉进水里,那可是九死一生的事儿! 船尾亦传来刀剑相击的声音,楚月一面应付着不断上船的杀手,一面试图朝后退去。 虽早已知道刘节不会放过这个机会定会派人截杀,可这一路行来,她亦并未刻意隐匿踪迹,但一路卖了这么多破绽,千算万算,还是算漏了他会选在水路动手。 行走江湖六年,楚月对大小突袭刺杀早已司空见惯,最恨的便是水上的突袭,水上不比陆路,便是水性极好的人,弄个不好也是个喂鱼的下场,而且若被人凿穿了船底,才是最要命的。 脚下陡然一阵晃动,似乎是为了验证楚月所想,几注猛烈的水流骤然从船底涌进船舱。 江面辽阔,迎面而来的风中带着一股子腥味儿,远远的,只见三条窄窄的小船载着一群引弓搭箭的黑衣人前后包抄而来。 “阿月,截他们的船。”贺琛的脚步一转挡到楚月身前,青莲色的广袖一拂一推间罡气流传,霎时将船头的杀手皆撂下了船。 剑光飞掠,楚月的剑身一抖迸出一股劲气将身前的杀手掀进水里,回头瞧见前头江面上飞快朝他们袭来的东厂番子同那漫天的羽箭,不由得冷笑,“区区一个楚月那里就需这般兴师动众,贺大人,看来刘节是真想收拾你了,果然有些人嚣张得连老天都看不下去了。” 贺琛的朱红的嘴角勾起,优雅中隐隐透出一种血腥,“哦?收拾?本官似乎很久没尝过那滋味儿了。” 那你就去好好尝尝呀! 想到自己被人这么大阵势堵水里亦有贺琛一番功劳,楚月有种将人揣水里的冲动,但船舱进水,脚下的船却愈发不稳,想到翎白还在那一头,楚月转身就像朝后走。 青莲色的广袖一卷,贺琛一手拉住楚月一手挥开迎面而来的羽箭,低沉的嗓音中隐含着一丝怒气,“你做什么?不要命了!” 被挡住去势,失了离开的先机,瞧着又一轮飞射而来的羽箭,楚月心中亦光了火,一手挥剑去挡箭,一手的指尖扣起,对着贺琛就是一下,“翎白还在后头。” 混战在即,她自然是要同翎白在一起,否则若在这江中被冲散,叫她到哪里去找人?而且她的底牌尚未出手,刘节的目标既然有两个,那她最好的自然是同他分开,这般倒时候她出手也方便。 “你!”劲气射来,贺琛险险侧身避开,分神间一支羽箭贴着手臂射过将衣衫划破。 楚月的唇角淡淡勾起,明眸莹然,显然心中并没有一点歉意,“贺大人您武功高强,想必区区东厂必是不放在眼里的,那卑职同舍弟便先告退了。”语毕瞧着下一轮飞箭就要来临,衣摆一甩就打算冲进船舱。 衣襟倏然一紧,楚月只觉着一道凶猛地力量猛地攥住她往后一扯叫整个后背陷入一个温暖的怀抱中。 “阿月。”贺琛的朱唇紧紧贴在楚月的耳旁,语意透着一种幽凉,“比起翎白,本官还是觉得你同本官在一起更好。” 话音方落,贺琛的脚尖一点,趁着东厂换箭的空档便带着楚月凌空而起朝他们的小船上跃去。 身子腾空,楚月瞧着身下的滔滔江水不由得心中一凛,东厂的番子早已料到他们会强船,是以并未靠他们太近,除非拼着性命一搏倒是可以,而如今贺琛抱着着她一同,无疑是在找死。 “喂!”瞧着东厂众人已蓄势待发的羽箭,楚月不由得大惊失色,靠,他不会是想着拿她当肉盾吧! 方思及此,楚月的腰间一松,竟真的被从空中扔下,朝着那一船举起的弓箭摔去。 我去!楚月心中将贺琛的八辈儿祖宗都问候了个便,袖中一扁平的银制小匣滑落手中。 如牛毛般的细针仿若细雨雷电激射而下,一阵惨叫响起,阻了东厂番子放箭的手势。 暴雨梨花针。 剑影如幻,楚月几下便挑落船上剩余的杀手,顺手将空了的银匣子往江里一扔,然后回身长剑直指方在船头落下的贺琛。 “贺琛!”楚月当真的是怒火攻心了,咬牙切齿见倏然有些恨贺琛的名儿为什么不是三个字的,这样她便能叫得更抑扬顿挫些。 “如何?”贺琛的眉梢微扬,负手立在船头 第58章 夫君教唆我宅斗2 ………… 正章完,以下为晋江【防盗】章节 ………… 明日新章app读者请返回目录点击,避开系统缓冲时间 ………… 以下请忽略 ……………………… 羽箭破空而过,穿透的,不知是谁的心扉。 “怎么……是你?”大口的鲜血从花玉妍的口中涌出,花玉妍怔怔地瞧着面前的这个男子,为什么每一回她出事的时候总能遇见他?为什么他总是阴魂不散? “是我!当然是我……”段云衡死死捂住花玉妍不断流下鲜血的胸口,眼眶赤红,“阿妍,我一直以为你总有一天会想起来,可你为什么到现在都没有想起来,你爱的人是我,一直是我!” “你胡说……”胸前的伤口剧痛,花玉妍仍是抬起手用力地推在段云衡的身上想把他推开,她爱的人是周文征,一见钟情的人是周文征,怎么可能是他,怎么可能是他! 带着血腥气的巴掌狠狠甩在脸上,留下一个血色的手印,段云衡一动不动,只是一字一句道:“花玉妍,你听着,你身上的十道疤痕是为我了治好我的腿,你是因为我才有家不得回!我找了你三年,可是你却爱上了别人……你知道为什么周文征从来不领你的情吗?因为你为他做的事都是当年你答应我的事!” “你……你怎么知道我……”花玉妍的神色一僵,他怎么知道她身上有十道疤,他怎么知道她曾经,“不……不可能!” “我曾以为你是天下至情之人,可我不知道,原来你无情的时候这般可怕……”曾经她爱他的时候,那般情深似海,可一旦忘了他,便再吝于多看一眼。 哪怕你恨我怨我,可也好过你再也记不起我,曾今的误会他不屑解释,可是他依旧不想错过。 “不……不可能……”花玉妍喃喃道,挣扎着想要转过身去看后面那个已然被乱箭射死的心上人,却是没了力气。 她是失忆了,可她心中喜欢的明明是周文征,怎么会……怎么会…… 恍惚间,曾经纠缠了许久的梦中声音再次在耳边响起: “他为什么不要我……他为什么我不要我……我爱你,阿衡……” 阿衡,竟然真的是,原来真的是……阿衡…… 秋风瑟瑟,卷起残叶,仿若六年之前那个荒芜的院落,院中郎君白衣如霜,墙头伊人红衣似霞。 “阿妍,我心悦你。”段云衡的唇轻轻应在花玉妍的额头,低头间,怀中人的双眸紧闭,已是没了生机。 “噗!”尖利的羽箭穿透身体,段云衡看着胸口露出的箭头,唇边微微扬起。 生不得同年,死同日,阿妍,下辈子,我总不会再错过你。 “金牌令箭到,住手,都住手,竟敢对临安候和平乐郡主动手,你们不想活了……”远远的宫中的内侍飞马而来。 春寒料峭,药香侵骨。 “侯爷,侯爷您终于醒了!”颂德简直喜极而泣道。 段云衡猛地坐起身抓住颂德的减肩膀,“阿妍!阿妍!” “侯爷,”颂德的神色一苦,劝道:“您就先别去找玉妍姑娘了,罗公子不会告诉你的……”而且听说花姑娘不见还是太子妃帮的忙。 段云衡一愣,“罗公子,什么罗公子?罗慕生不是在南边吗?他回来了?” 颂德有些疑惑道:“侯爷,罗公子不一直……一直在宁京吗?” “宁京?我不是应该在上京……”段云衡突然顿住,眸光移向自己的腿,试探着动了动。 “侯爷,您的腿怎么了?玉妍姑娘拿来的断续草不是已经给您治好了吗?”颂德问道。 “断续草……宁京?”段云衡喃喃道,倏然抬眸,抓住颂德问道:“如今是什么年号?皇帝是谁?殿下登基了吗?” 颂德叫段云衡的神情唬得一愣,“如今是乾元二年冬,殿下刚刚登基不久,还没来得及改元……” “乾元二年冬……”段云衡缓缓放开颂德,乾元二年,太子刚刚登基,整顿朝务,也还没有一统天下,他怎么会又回到这一年? 等等—— 乾元二年冬,也就是说花玉妍才刚刚不见,刚刚被送去北程,说不定还没有遇到周文征! “颂德,收拾东西跟我去北程,不许跟别人透露消息!”段云衡猛地掀开被子下床。 “侯爷!侯爷……”不是该去求问罗公子花姑娘的下落吗?怎么突然要去北程?莫非……莫非是侯爷知道了什么? 梦,冗长的梦。 花玉妍做了一个梦,梦里没有一丝光线,只能听到一个女子反复痴痴地问着“他为什么不要我……” 一遍一遍,哀戚的声音直直印入骨子里,然后,花玉妍就醒了。 正午的春阳暖人,花玉妍从小憩的榻上起来,眼角那里湿湿的,转头一看榻上垫头的锦垫,果然又是濡湿一片,好像一滩口水。 鉴于此情景时常发生,花玉妍很淡定地将锦垫子扯了一丢。 “郡主醒了,可要再眯会儿吗?”一个身穿绿衫梳着双螺髻的丫鬟上来,是花玉妍的丫鬟春韭。 “不要。”花玉妍抬手随意抹了抹脸上的泪痕,从榻上下去站起身来。 春韭瞧见地上扔着的锦垫上的湿痕,问道:“郡主又做梦了吗?” “是啊!”花玉妍深吸了口气,自她醒来之后,便经常做这样的梦,可每每醒来又全忘了,只是胸口抑地难受,仿佛经历了一场什么大的悲恸似的。 “要不,”春韭看着花玉妍,试探着询问道:“还是告诉檀云姐姐吧……” “不许去。”花玉妍还有些混沌的眼睛一瞪,威胁道:“你若是叫檀云知道,我便扣了你三个月的俸银,叫你没钱买零嘴儿吃!” 檀云是府中主事的大丫鬟,当初第一回做梦叫她知晓以后,隔日便端来了一大碗的药让她喝下去,那滋味,她是不想再有第二回了,反正就是偶尔做个梦而已,谁没梦过呢。 春韭叫花玉妍一说,顿时没了那心思,缩了缩眸光,道:“奴婢不去就是……” “那才是乖春韭。”花玉妍欣慰地拍了拍春韭的脑袋,“以后我上哪儿混,都不会忘带着你。” 春韭看着花玉妍,想起上回花玉妍突然一声不吭地跑到人家青楼屋顶上看了一个晚上的星星,圆圆的大眼睛中分明透着不信。她是后来的丫鬟,只知这位主子曾大病一场,忘了前尘往事,却是真摸不透她的习性。 “郡主,檀云姐姐说几个月后就要入夏了,您该做几身夏日的衣裙了,要叫裁缝到府里来给您量身呢。”春韭忽然想起上头的吩咐。 “叫府里来做什么?多没意思,告诉她我要亲自去绸缎庄量尺寸。”花玉妍一面说着,一面道梳妆台前坐下,挑了一点胭脂膏子用水兑了,对着磨得锃亮的铜镜一点点补着唇上的胭脂。 春韭亦步亦趋地跟着在花玉妍身后站定,眉心皱起,道:“郡主,您是又想去‘竹醉楼’喝酒吧,檀云姐姐可是说了,您要少喝酒的。” “檀云姐姐檀云姐姐,到底她是主子还是我是主子,听她的还是听我的?” 铜镜中的容颜娇俏妍丽,点了胭脂的红唇更添上了一抹艳色,衬着如雪美肌,仿若雪中红梅,秋水明眸往旁一扫,带出的是一种说不尽的韵味。 “听您的……”春韭弱弱道,“可是……”檀云姐姐说的更有理啊! “那不就成了。”眼见唇上的颜色差不多了,花玉妍将手里剩下的胭脂轻拍在双颊上,登时一张本有些苍白的容颜上有了□□,更添一抹娇妍。 对着镜子左右端详了一番,由嫌不够,又拿了螺黛轻扫了娥眉,方满意地住了手。 “郡主,您下午要往哪儿去?”春韭见花玉妍梳妆完毕,不由问道。 “哪儿都不去。”花玉妍对着镜子将髻上的簪子扶了扶,觉着不对,拿来下又换了一根金簪。 “那您……”这是干嘛? “人不都说女子要修女容女德女工还有女什么的?我这不是在修女容么,你要不要也修修?” 应当是女子的天性使然,花玉妍自觉皮囊绝色,是以总是十分在意这张面容,每日时刻惦念的便是脸上的粉和唇上的胭脂是不是掉了淡了,哪怕是睡觉的时候,都恨不能妆容精致。 春韭看着镜中绝美娇丽的容颜,道:“春韭这副模样修什么都没用,郡主天生丽质,春韭进府以前也是从未见过您这样美的女子。” 梳妆完毕,花玉妍起身笑道:“你这嘴儿也是真甜的,不过你也是个美人坯子,若是再长大些定不会输了那些花魁头牌去。” “郡主……”春韭的脸倏地皱起,拿她跟那些花魁粉头比,郡主你真的不是在侮辱她吗? 第59章 短小君莫嫌 怀着对自己可能要遗臭万年的担忧,钟意跟着宁祁收拾了东西,搬进了新的将军府中。 乔迁新居,总是有很多的琐事,比如那些上门送乔迁礼的。 宁祁白日去了军营,钟意懒怠见那些个人,也只有在府中继续装病不见客。 绿媛拿了长长的礼单进来给钟意过目,钟意只粗粗瞥了两眼,让留着晚上交给宁祁去看。 “夫人,这是恪王府送来的,请您先过过目。” 绿媛的手一抬,转身从身后的小丫鬟手上接过一方锦盒。 因是王府送上门的东西,是以格外比旁的珍重一些,钟意虽是托病不见人,但只要礼一进门,还是立即送到了钟意的眼前过目的。 钟意正是闲的嗑瓜子的时候,搬出了襄平侯府,没了什么妯娌长辈的要挑她的仪态,翘个二郎腿嗑个瓜子什么的,简直惬意到让人过瘾。 “这什么?” 就这搬过来一两日的工夫,钟意已是见识惯了什么王府王爷的大礼,这皇子的礼,还真是收的人格外意兴阑珊。 绿媛闻言,替钟意打开了锦盒,递到钟意的跟前,“是一本书册呢。” 钟意也看到了,眉梢不由挑了一下。 这恪王府的礼来的并不早,甚至排号的话得是排在了末位上,一点儿都不如其他王府的积极。 “拿来看看。” “是。” 书册的封皮上有字,可那字却是钟意瞧不懂的不知什么体的古文。 想到这些日子见过的奇珍异宝金银珠宝,钟意很有理由怀疑这书册里头是不是由银票和地契给订出来的。 但身为皇子,应该不会这么俗吧。 钟意伸手翻开了书页看了一眼,书内的内容,却并非钟意瞧不懂的文字。 书上的纸很新,墨迹也很新,应当是新抄出来的书,当然,钟意不会以为这书是恪王亲自抄出来的。 书内讲的,乃是一张张药方,与一些药膳,而且大多的都是讲的女子身体的调理调养之法,比如体寒,比如不孕…… 钟意的眸光微微一深,这恪王倒真是……另辟蹊径。 所有皇子送来的东西她都有过目,梁王是最早送上门的,乃是一件奇巧精美的玉器,玉器上暗含的名头,无非是多子多福,子孙满堂这样的寓意祥瑞的东西,应该就是因为宁祁刚痛失嫡嗣,所以送安慰来了。 然后是秦王,送的是古玩字画,是绝笔的珍品,看着平平,却是珍贵异常,钟意猜测,这应当是看宁祁平时看着也算斯文,偶尔也玩玩小风雅,书房里挂了两张名家字画,所以投其所好来了。 后来还有一些皇子,不如前头那两位皇子送得猜心思,但也都是些小件的奇珍异宝什么的,也有出手一般的,这些不重要的事情钟意也懒得费神,反正都是想跟宁祁拉关系什么的,宁祁自己晚上回来拿了礼单看过自然会去谢过那些个王爷,看着送个回礼,留一半退一半,礼尚往来走走流程。 只是这一位恪王……钟意的唇角淡淡勾了一下。 想要讨好宁祁的人有很多,看那一长串的礼单便能知道。 有些有心的,知道要投其所好,比如秦王之流,送个字画盔甲神兵什么的,有些更鸡贼一些的,像梁王之类的,知道宁祁的膝下无子,她又刚刚“流”了一个,所以就送个送子观音,百子图之类寓意祥瑞的东西,也算是想了宁祁之所需。 可送来送去,收了这么多的礼,都是给宁祁送的礼,也只有恪王一个是给她送的礼。 这一本子的药方药膳九成都是调理女子的,也不想其他人挑着宁祁快回来的时候送,不是专门送给她看的是什么? 都想着送礼投其所好,都以为宁祁痛失嫡嗣很难过,满京皆知宁祁对她上心宠爱,所以都识相地没给宁祁送女人,只往祥瑞图上动脑筋,还有送大补阳气的药材的。 可也只有恪王,真正切中了要点。 还有什么能比快点调养好她的身子,让她早日怀上宁祁的子嗣更让宁祁感恩戴德的? 所谓投其所好,当是知晓人心中真正所想所需。 这一份情,宁祁不得不承,她也不得不承,而且承得心甘情愿。 钟意的心中渐渐浮现恪王的那一张脸,宁静似水,不卑不亢。 “夫人,要准备给将军回礼的东西吗?”绿媛问道。 “不用,晚上我会告诉将军的。”钟意将书册放在了桌上,“这就不用收进库房了,放着吧。” “是。” “夫人,苏姑娘也送了东西过来呢。”小荑拿了一个香袋过来,道:“这是苏姑娘亲自调配的香料,听送来的人说,有驱寒温血的功效呢。” “她也是有心了。”钟意接过那个香囊放到鼻前轻轻嗅了一口,一股清淡的想起萦鼻。 “咱们也有好久没有去铺子里头看看了吧。”钟意道。 自从上回知晓了避子香的事情开始,钟意便没有再出过门,后来后来又要装病,说来也是闷了许久了。 “吩咐下去备车,我要去铺子里头看看。” 第59章 翌日,天气晴朗,楚月按着寻常的时间下楼打算先置办干粮,可还未从楼梯上下来,便瞧见着了那一抹奢华醒目青莲色以及翎白抬头间那茫茫然的眼神。 心中咯噔了一下,楚月的嘴角一扯朝贺琛拱手道:“咦?贺大人,你何时到的彭城?” 楚月面上的笑容可掬,明眸中却是隐含着一道锋锐,你丫的要是敢朝其他人透露一点试试! 美人如此可口,当然不愿与他人同享,贺琛很上道地顺溜接上,仿若他俩根本没事儿,“本官奉命办差,昨夜便到了彭州。” “哦,不知贺大人所办何差?”楚月一脸自若地走下楼站到翎白身边,眸光飞快从他的面上瞟过。 贺琛的唇角含笑,道貌岸然的官腔打得驾轻就熟,“不过是份儿闲差,已着了下边的人去办,本官正闲着,不知楚大人要往哪里去?” 关你屁事!回家祭祖不行啊! 楚月的心中很是不想说实话,但瞧着那人分明也是暗藏了刀锋的嘴角,只能老实道:“云州武林大会。” “哦?”贺琛幽沉的眸光动都没动一下,分明是早已知晓,很顺溜地往下接:“本官久居京城,从未涉足江湖,早已听闻武林大会乃江湖一大盛事,甚是向往,是以此次到彭州也正想朝云州而去,正好能与楚大人同行,不知楚大人可否愿意?” 我去你姥姥的,有的选吗?楚月的心中破口大骂,可仍是得忍着将一套的官腔全打完,毕竟她可不想教旁人包括翎白知晓她同贺琛的那一层关系,可有些人却是毫无压力随时都能将他们的事宣扬得人尽皆知。 眸光扫过翎白那一脸仍旧是没有反应果然的模样,楚月心中暗暗抹了一把汗,好在翎白不是其他人,瞧不出他们这套简直“有违常理”的“和谐”对话中含着的遮掩。 唇角的笑容不变,楚月完美地给了这套官腔一个收尾:“卑职却之不恭。” 贺琛唇边含着的笑意终于荡开:“马匹干粮接已备好,天色不早,楚大人咱们上路吧。” 楚月拱手:“有劳。” 这世间最叫戳心窝子的事情之一大约就是同仇人共行,对于此事,楚月曾近六年的江湖生涯中也不是没有,只不过那些人最后都教她化成了一滩尸水,只有这一个,说不得她一动那心死,人家就能教她去死了死。 楚月不是傻乎乎的小姑娘,虽说贺琛亲口说了“中意”俩字,但她可没忘了当初每回贺琛说要宰了她剥皮抽筋时的那份儿“真心实意”。 他方强要了她,这回儿估计是正新鲜着,教她怎么冷言冷语都没事儿,可若是她真做出什么实质性的事情来……楚月感觉按着贺琛的性子,大约是不会手软的。 “小楚,武林盟的人迎出来了。” 翎白的嗓音从身后传来,楚月抬头看去,果然是武林盟的管事迎了上来。 转眸瞥了一眼紧靠身旁的贺琛,楚月利落翻身下马,是的,这一路来贺琛同新荣阿昌那两人不动声色地就将翎白挤得挨不着她一点儿边,而她家单纯的小翎却貌似一点都没有察觉。 真是个单纯的孩子,楚月不知该笑还是忧。 “玉少,翎公子。” 武林盟的邱大管事满脸笑容地迎了上来,楚月一把拉过翎白上前并排站遮过贺琛,道:“邱大管事,一年未见您愈发健朗了。” “哪里哪里,都一把老骨头了,倒是玉少同翎公子,这一年多没个音讯,这回一见又比以前愈发精神奕奕,想是功力又增进了不少,此次武林大会不知有没有兴趣露两手?” 她向来走的闲云野鹤路线谁都知道。 楚月笑容温文,一口的顺溜官腔,“邱大管事说笑,楚某这一年都被琐事烦扰,哪里有什么精力练功,此次前来亦不过是摆个人场,瞧个热闹,哪里就敢上擂台去,岂不是扰了他人比武的进程。” 正道正道,同这些活了一下巴白胡子的武林正道打交道,其实也与官场上的事情差不离,官腔一套又一套……亦是个虚礼客套捧高踩低曲意逢迎的地儿。 “玉少真是过谦了,”邱大管家的目光一移,终于转到方才便始终忍不住多瞧的贺琛身上,问道:“不知这位是?” “这位是贺公子,乃楚某前些日子交的朋友,一直住在京城,前些日子出来办事又与我碰上了,适逢武林大会,贺公子也想来见识见识,便与我一道来了。” 楚月早已同贺琛说过,出门在外有旁人在,特别是有江湖人在的地方,统统以兄弟相称,决不能暴露锦衣卫的身份,自当初东厂联合锦衣卫在江湖上弄出那场浩劫后,虽不敢对朝廷生怨,但正邪两道对于东厂锦衣卫仍是心存仇视,那是朝廷鹰犬,若叫人知道她如今是锦衣卫,身败名裂须臾间的事儿。 邱大管家看着贺琛,眸中露出惊叹,“哦,原来是玉少的朋友,想来定也是不凡之人,快请,各位长老已知晓玉少要来,特命我再次等候,可莫要教他们久等,请。” “请。”楚月伸手一引,顺手不着痕迹地一拉翎白,挤开贺琛朝内走去。 “主子。”新荣走上前,瞧着楚月一副“老子不带你玩儿”的架势,深深替自家主子觉着尴尬。 随手将缰绳甩给上来牵马的下人,贺琛的神色淡然并不以为意,道:“做什么?还不跟上去。” 青莲色的广袖一拂,贺琛如烟般紧紧跟在楚月后头,幽深的眸中暗光飞快一掠。 据这三日持续的冷板凳与连夜的战略讨论,贺琛深觉着自个儿身边的雏儿有点多,但以他这般身份的人,怎么可能同其他蠢材相比拟?两三日的光景,足以叫他从那些话本中总结出精髓来,不就是烈女怕郎缠么? 贺琛觉着,如他那般惊才绝艳不世出的人物,这些哪里算个事儿。 人声鼎沸,此时已近辰时,来参加武林大会的各路豪杰皆已到齐,忠义堂前,崭新的木质擂台昂立中央,楚月同邱大管家方一进去,登时黏住无数目光,各种抱拳寒暄不断,那种感觉,主角光环杠杠的,霎时自信心爆棚。 “贺兄,你现在这人坐会儿,最好别乱跑哦。” 走到自个儿的位置旁边,楚月压低嗓音同贺琛说了一句,然后一展折扇拉着翎白朝那一堆一堆的豪杰里头扎进去,又去拜见了一下武林盟里的长老什么的,待楚月尽情散发主角光环一圈的官腔打下来,已是辰时正,一声鸣锣,大会正式开始。 “不看不知道,竟不想楚兄在江湖上竟是这般的众星捧月。” 方一落座,贺琛低沉悠然的嗓音便在耳边响起,楚月端起茶盏饮了几口,淡淡道:“贺兄在朝七年,高官厚禄,青云直上,楚某行走江湖六年,自也混出一番天地。” 贺琛一手靠在小几上,唇角的笑意优雅,“那也不比楚大人方半年就荣升锦衣卫,官运亨通。” 闭嘴!楚月狠狠地抬眸瞪了贺琛一眼,转头专注地看向台上,所幸两人都是压低了嗓音讲话,又正逢擂台上武林盟的人讲得欢没有人注意他们。 贺琛低沉醇厚的嗓音继续响起,“阿月,你方才都同上面那些老东西说了什么,我怎么瞧他们的嘴都要笑歪了?一群乌合之众拿枪拿棍地逞凶斗狠,难怪朝廷不容他们,我瞧着也想叫锦衣卫拿了他们。” 要死了!真是要死了!楚月的心头凛起,险些跳起来一巴掌拍过去,一回头却发现贺琛的嘴皮子压根儿没动作,竟是传音入密的功夫。 心头松了一把,楚月暗暗吐出一口气又深吸一口,将茶盏往贺琛手边一顿,“贺兄,喝茶。” 贺琛半掀起茶盖子瞧了一眼,嫌弃道:“这是什么,树叶子么?阿月要喝茶,我叫新荣去泡壶毛尖来,今年方贡上来的,新鲜得很。” 知道他用的是这功夫,楚月的面色不变,一脸兴致盎然地看着台上,不去理会,却不想那悠然的嗓音停了一下又马上响起,“阿月,虽是秋日,可那日头还是不得不防,这武林大会何时结束,瞧瞧下边那些黑炭,我可不想同他们一样。” 那就滚蛋!楚月斜斜瞟了贺琛一眼,深觉今儿个贺琛是不是吃错药了,怎成了个话唠,说好的不动声色高冷范儿哪儿去了? 楚月有点想破口大骂,可传音入密那功夫,他会她不会啊! 瞧着对面或上首长老偶尔投来的目光,楚月使劲绷住唇角的弧度一脸欣赏地看着台上,只觉着装逼这项技能,从来没有使用得这般艰难过。 “阿月,这台上有什么好看的,你瞧上边那两个丑物,就这般模样还敢上去伸胳膊伸腿,真真儿是不知羞耻。” “阿月,我怎么瞧着台上那贱人眼皮子一抽一抽的,是不是想朝你抛媚眼儿,好个下作的玩意儿!” “阿月,你瞧那拿剑的蠢物,怎生同你穿同一个颜色的衣服,还学你道貌岸然地甩袖子,真是画虎不成反类犬,丢人现眼!” “阿月,你看那左边的那个,怎长得跟个球似的,哎哟哟,瞧他那一脸的蠢像,平白叫人瞧着倒胃口。” “阿月……” 秋风飒爽,金阳高升,刀光剑影中,擂台上的比武终将见分晓,楚月端起茶盏嘬了一口茶水耸了耸僵硬的唇角,看着身旁仍在喋喋不休的人,很想一反手将茶水统统泼他脸上。 楚月一直都知道贺琛是个嘴巴很刻薄很欠抽的贱人,但从来不知道贺琛其实是个嘴皮子持久力这般久的贱人,半日的比武下来,场场都做了不间断的解说,生生将一场场高手对决说成了地痞无赖斗狠。 虽说楚月相信若是换他上去估计上头的人弹指间被甩下台,但也不带这般埋汰人的,她都听得有些义愤填膺了,若让这些话真传出去,估计连带她都不用做人了。 “行了,要结束了。”楚月咬着牙道。 贺琛淡淡地应了一声,然后伸出指头在楚月略低的嘴角上飞快轻轻一戳,“阿月,你脸上的笑僵了,调整回去。” 滚!楚月放在茶盏上的手一僵,险些将盖子捏碎。 “铮!” 倏然地一声有些不同寻常的兵器交接声,楚月猛地回过头,却见台上交战正酣的两个武林高手竟同时受伤倒地,竟是叫人在交手时同时偷袭了,一身披黑色兜帽的人狞笑着将身上的披风一掀。 贺琛的眉梢轻挑,悠悠道:“看了一早上的上蹿下跳,瞧着架势,总算是要出点看头了。” 黑色的披风兜帽落地,露出了那人的满面的横肉,以及,那个从脖颈处延伸到下颌的刺青。 “天冥坛!黑煞!” 带着讶然与恐惧的惊呼声响起,楚月的眸中异光一闪,手肘似是无意般碰了碰身子僵了一下的翎白。 “黑煞,你好大的胆子,竟敢来武林大会!”上首的武林盟长老愤然起身,但又忌惮天冥坛有其他埋伏是以不敢轻易下场捉拿。 黑煞立于台上,笑道:“我家圣主听闻武林盟召开武林大会,特命我来献礼祝贺,这小小意思,还望长老们笑纳!” “放肆!你天冥坛竟如此猖狂,我们各大门派的武林正道绝不会放过你们,各位英雄,我们一起上,将此魔教爪牙拿下!”上首的长老慷慨激昂地振臂一呼,自有上上下下各路武林好汉拔了刀要上去宰人,却不想倏然烟雾四起,竟是场中的各个地方皆被丢了烟幕弹。 “天冥圣坛,日月同辉,威震四海,寿与天齐!” 第61章 迟来的洞房花烛夜 磨得锃亮的铜镜前,覃晴的手缓缓抚过自己白皙的脖颈,细腻柔滑,犹如凝脂,没有一丝丝的破痕与瑕疵,可是她的脑中,依旧可以很清晰地记得,她曾经亲手用刀子将它割破时的模样。 上一世,曾有人羡慕过她的身世,也曾有人笑过她的经历,嫉妒过她的命好,可最终也不过是一声哂笑罢了。 相国府曾经最入得老太君的眼,曾最受宠过的孙小姐,最后怎么就得了个自尽而亡的下场呢? “六姑娘,”孙嬷嬷从外间打了帘子进来,瞧见覃晴仍旧是一身单衣地坐在梳妆镜前,脸色都不大好了,“哎哟诶,我的六姑娘,可怎么还坐着呢,前头老太君那儿的人都差不多了,我的小祖宗,您可得快些呐!” 说着,连声往外头招呼,“浅春浅夏还不赶快进来伺候六姑娘梳妆!” 覃晴有些木然地转过脑袋看向孙嬷嬷,问道:“为什么人都在老太君那?” 孙嬷嬷有些奇怪地看着覃晴,道:“六姑娘,您难道忘了吗,大房的大姑娘选进宫里做娘娘了,老太爷和大老爷这会儿已经从宫里领旨回来了。” 大房的大姑娘进宫? 原是到了这一年,覃晴的眸光微定,宫里的覃妃要一个帮手,所以要再送个小覃妃进去。 孙嬷嬷拿来衣衫给覃晴套上,道:“六姑娘,快,快把衣服换上,夫人方才同长房的奶奶一道去了,吩咐老奴来接您呢。” 覃晴应了一声,任孙嬷嬷和丫鬟们给他穿衣梳妆,心中只有一种说不出的感觉。 她明明亲眼瞧见了那刀子割破了自己喉咙后的样子,明明瞧见了自己那死不瞑目的可怖样子,可是一眨眼却回到了十二岁的时候。 负心的人没有出现,自己也还没有嫁为裕王姨娘,没有从云端跌入泥底,宁国侯府也没有崩溃,钟鸣鼎食,烈火烹油,一切都在最好的时候。 “行了,六姑娘,我们快去吧。” 摆弄了老一会儿,孙嬷嬷终于带着覃晴出了二房的院子,往前头的上房而去。 亭台楼阁,飞檐翘角,用重金从太湖运来的奇石,廊上的描金彩绘,覃晴有些浑浑噩噩地看着府中的一路景色,直到到了上房,看着那一屋子熟悉的面孔,依旧有种在梦里的感觉。 在前世,他们不管先先后后,都已经死了。 上房中正是喜气洋洋热闹的时候,欢声笑语一片,仿佛大姑娘真是得了什么天大的好姻缘,而事实这在旁人眼中也是这样的。 嫁入天家,有什么不好的呢? “六姑娘来了。”有人通传了一声,房中的笑声欢闹声的起伏微弱了一下,坐在上首的老太君抬头朝门口看去,笑着抬手招道:“六儿来了,快到祖母这儿来,你大姐姐今儿可是有了大喜事。” 六儿。自从覃晴嫁入与王府为姨娘后,便再没有人这么喊过。 听到那熟悉的称呼,覃晴总算是回过一点神来,依言走到了老太君的身旁去,眸光从挤了一屋子各有神色的人身上掠过,从前她看不懂,而如今却是清楚。 到了老太君的跟前,老太君伸手握住覃晴的手腕就拉到身旁坐下,道:“六儿啊,你大姐姐就要进宫做娘娘了,你后你想见她可不容易见着了。” 覃晴看着眼前这笑得和蔼的老太太,又转头去看坐在她对面,老太君另一手边的大姑娘,笑了笑,道:“恭喜大姐姐。” 大姑娘低垂的眸底抬起,看了一眼覃晴,并没有什么表情,似乎已经对这种恭维的话麻木了,道:“六妹妹的病好了?” 覃晴想了想,知道是指她十二岁那年叫劣质的香料弄得手上起疹子的事,道:“谢谢大姐姐挂心,只是出了几颗疹子而已,已经好了。” “那就好。”大姑娘又垂下眸去,看着老太君那紧紧握着覃晴小手的双手,只觉得刺目。 都道长辈的心是偏的,这府中这么几个姑娘,不算庶出的,这六姑娘覃晴从小便最得老太君的喜欢,若今日之事落到覃晴头上……大姑娘的心中冷哼了一声,再瞧着覃晴的眸中便透出一丝讥讽来,也还不是这样。 覃晴没有去瞧那大姑娘,她是府中的幺女,和长女差了五年,又是隔房,并不算的上多少亲厚,只是大约知道,这位大姑娘在覃家倒之前都在宫里过得很是风生水起,到底覃家担了色供之臣的骂名,这覃家大小姑娘的模样都是极俊的。 屋里又开始聊起大姑娘的事情,毕竟今儿个大姑娘才是主角,覃晴全是充耳不闻,只是偷偷转过头去瞧站在大夫人身边的二夫人,她的亲生母亲,自她嫁入王府做姨娘那一日起便再没有见过一面,只是从旁人口中听说在覃家倒之时就已缠绵病榻,不知道是死在了刑场上还是死在了天牢中。 还有这一屋子的人,覃晴抬眸在屋中转了一圈,大夫人、大奶奶、二姑娘、三夫人,四夫人……如今蹦跶地再活络又有什么用,不过是圈在后宅中罢了,经营算计了半辈子,她以为有多厉害,可也抵不住抄家灭门的一道旨意。 上一世的宁国侯府有多么的鼎盛,好似真的福泽绵延无尽一般,倒塌也不过是圣旨上的几个字的斥责评判。 “六姑娘,六姑娘。”有人轻轻推了她一把,覃晴才从回忆里回过神来,方知老太君要单独留大姑娘说一会儿话,屋里的人开始散了,便也站起身,随着众人一道行礼告退。 从上房里出来,覃晴便从小径上径直回了自己的院子,一进门便见着自己房里的丫鬟浅夏候在那里,见她回来便迎上来悄声道:“姑娘,三少爷回来了。” “三哥哥?”覃晴愣了一下,三少爷覃子懿是她一母同胞的亲哥哥,只是比她长六岁,如今宿在书院里,难得主动回来一趟,今儿府里出了喜事回来倒也正常,只是不应该在前头同老太爷大伯她父亲在一道吗?如何一个人偷偷回了后院? 浅夏凑上来,在覃晴的耳边轻声说了一句便解了她的惑:“奴婢瞧见三少爷的身上似乎有伤。” 有伤。覃晴目光霎时顿了一下,霎时就明白了。她这个哥哥,自恃学过一些手脚功夫,从小便最是喜欢逞凶斗狠的角色,在府里的时候便三天两头闹出些事来,后来上了外头的书院依旧死性不改。 “人在哪儿呢?”覃晴问道。 浅夏抬手飞快指了一下,“在夫人的房里呢。” 果然。 “去院子里找找,拿些伤药过来,再寻一套干净的衣衫来。”覃晴淡淡地吩咐了一声,便往那屋子径直走去,只留浅夏一个人疑惑得愣了一下,咦,六小姐不是应当十分嗤之以鼻地置之不理吗?怎么还…… 覃晴却懒得理会丫鬟那暗中震惊的神情,径直推开了屋门进去,眼角的余光瞧见那飞快往角落闪躲的身影,凉凉道:“别躲了,这屋才多大。” 闻言,一个挺拔的身影缓缓从珠帘旁的高脚花几后出来,俊朗的面上有些尬尴却又强撑着昂首挺胸走了出来,清了清嗓子故作淡定道:“哟,小六儿,怎么到这儿来了?找你三哥?” 覃晴瞧着覃子懿发髻不整,衣衫褶皱的模样,估摸着这是大清早刚同人干了一架,不禁冷冷笑了一声,“对,就是来找你。” 说着上前,一把抓住覃子懿拉到凳子上坐下。 “唉唉唉……你这是要干嘛?”覃子懿一直都知道这亲妹子不待见他,平日里连轻易搭理都不肯,是以刚才一说不过是想气走她,却不想覃晴竟上来拉住了他,一时不防又碍着身上的伤,叫覃晴一下便按在了凳子上。 “做什么?你来娘的房里不就是要找伤药吗?前些日子收拾屋子的时候药早没了。”覃晴道。 “啊?”覃子懿一愣便要起身,又让覃晴拉了回去。 “坐着,你想出去让人瞧见你又打架的模样吗?” 覃晴对着覃子懿的神情严厉,竖这眉毛瞪着眼睛,那气势竟是一点儿不输覃二爷管教儿子的模样,叫覃子懿的面子一阵挂不住,正要反抗,却叫覃晴一把按住了伤处,不由得哀嚎一声,什么气势都没有了。 “覃晴你这个没良心的东西,我可是你亲哥……” “叩叩叩……” 轻轻的敲门声响起,覃子懿一顿,眸中划过一丝紧张,覃晴却是淡定,上前开门,接过浅夏拿来的伤药。 “你……”覃子懿看到覃晴手上的东西,愣了一下,这个六妹妹今儿怎么转性了,以前瞧见她打架没找爹告一状就算不错了,今儿个怎么还…… “你是我哥哥,你受伤了我自然要替你擦药的。” 覃晴对这个亲哥的感情也真是一言难尽,上一世对这个天天惹事儿的哥哥她一直都是极是瞧不上,极是疏远的,可她遭人悔婚之时却也是他第一个出头,将人打了个半死,结果自己进了衙门,错过了好不容易得来的武举的机会。 “六儿,还……还是我自己来吧……”眼看覃晴动手解了自己的上衣要给自己擦药,覃子懿忙把衣带从覃晴手里抢回来,有些赧赧道。 “背上的伤你瞧得见吗?”男女七岁不同席,亲兄妹也一样,覃晴自是知道覃子懿在尴尬些什么,可是他们是亲兄妹,况且覃晴不是当年的覃晴了,自是没有那一层心理压力,解了覃子懿的上衣,把药酒倒在手心,往覃子懿后背的淤青上就揉。 “嘶……”覃子懿倒抽一口冷气,眉头紧皱,攥紧了拳头才忍住了疼,可咬着牙还不忘恨恨道:“赵易那小子,我早晚要他好看!” 覃晴听着,不由又加重了一下手上的力度,道:“三天两头在外头惹事,你就不能同四哥哥一样在书院里好好念书吗?” 覃晴口中的四哥哥乃是他们二房的庶子,只是姨娘早逝,从小同覃子懿覃晴养在一处,关系倒也亲厚。 覃子懿哼了哼,“那个书呆子,天天就会吊书袋子,也就你觉得他好。” 覃晴轻叹了一声,知道这覃子懿嘴上虽然这样说着,可实际与四哥覃子恒的关系是极不错的,好几次在书院里打架也有几回是专门儿为覃子恒出头的。 她的四哥是个文弱书生,又继承了覃家人都有的好相貌,白白净净身材看着又纤弱,从小在学堂里就没少受欺负,但文采学问却是不错,如今看来,与覃子懿倒也是一文一武相得益彰,只是自己当年却是既瞧不上覃子懿鲁莽,又瞧不上覃子恒文弱,生生疏远了那两个哥哥。 “好了没有,有这么多伤么?” 覃晴正想的出神,覃子懿已经不耐烦起来,覃晴回神一看,见药果然擦得差不多了,便收了药瓶。 “你躲到娘这里来,就不怕前头的人寻你吗?”覃晴道。 “没事,我让子恒顶着呢。”覃子懿一边换了干净的衣衫一面道。 覃晴收拾着桌上的药瓶子,道:“也不知娘要是知道你又同人打架会怎么样……” 话音方落,便听着门口一阵脚步声,二房的夫人温氏回来了。 第62章 元宵灯会 覃晴眼皮子都懒得抬一下,凉凉道:“姐姐也不是没去吗?”想到她定是叫大夫人不客气地支出来的,覃晴不由得顿了顿,冷笑了一声,“也是,大伯母带着大姐姐求签听大师讲经文,带着姐姐你做什么。” 覃晴之话可谓十分之不客气,上一世她清高了十多年,玩阴的斗不过旁人,可端着嫡女的架子在口舌上逞个威风却是鲜有对手,那仿佛高高在上颐指气使的模样,后来想起来自己都可笑,但这会儿却正好拿来对付覃涵。 听着覃晴的话,覃涵的面色果然微变了变,可仍是端回了面上的表情“大姐姐就要进宫了,母亲自然要上心,倒是妹妹,以前不是最信佛祖的吗,这回遇上高僧解签讲经怎也出来了?” 覃晴终于回过了头去看想了覃涵,乌黑的双眸清冷地在覃涵的面上凝了一下,然后端起架子下巴微抬,只说了三个字,“不想去。” 覃涵看着覃晴的模样,捏着帕子的手微紧,恨不得上去将覃晴那张清高的脸撕烂,不就是二房的嫡女的,不就是得了老太君的宠爱么,就这么看不起人了,连大房的嫡女对着她的时候,也没有这般轻蔑的表情! 覃晴瞧着覃涵的模样,自是知道她心里有多少恨,不然当年也不会联合其他姑娘在她被悔婚后又设计败坏了她的名声,原本当年裕王府想聘她的时候还勉强给了一个侧妃的名分,叫那件事一闹,结果她只能以姨娘的身份进府。 覃涵的指甲在手心上狠狠一抓,继续维持了面上的神色,眸光在覃晴发髻上的金饰上划过,笑道:“妹妹以前不是说这金银之物太俗,只有美玉方才清贵,如今,怎么也和我等俗人一般了?” 整个国公府都知道,覃晴不喜那些金银俗物,但温氏却是喜欢的,总想着让覃晴艳丽些打眼些,免得叫她被其他姑娘掩了去,为此还小闹过几回,是以覃涵见覃晴今日这手上的金镯子与艳色的衣衫便猜是温氏自作主张,强行让覃晴穿上的,便故意刺激道。 “本就是俗世之人,怎能不俗。”却不料覃晴只是淡淡地回了一句,抬手拂过髻上温氏刚在马车里给她添上的凤凰吐珠金步摇,虽宁国公府乃钟鸣鼎食之家,可这般做工的首饰也不是人人都有的。 上一世,覃晴端着那清高的性子,不容半分染指,从来受不了别人的冷嘲热讽,可自叫人悔婚,还有什么不能忍的呢? 覃涵自是瞧见了覃晴头上的步摇,那个姑娘不喜欢这些,心中眼红的要命,又瞧见覃晴手腕上的嵌珠累丝金镯,再比比自己手上那掐丝镯子,虽都是金镯,可身价却是差了十万八千里。 “妹妹手上的疹子还没有好呢。”虽叫那嵌珠累丝金镯惹得眼红,可覃涵也瞧见了覃晴手腕上还没完全消了印子的疹子,不由得唇边又露出了一丝得意,“上回制香会上妹妹突然便发了疹子,可是叫姐姐担心了许久,瞧这样子,仔细可别留了疤。” 闻言,覃晴不由拂过自己手腕上任留着的那几颗疹子,唇边终于勾出了一丝笑意看向覃涵,然后从池塘边石头上起身上前两步走到覃涵的身边。 “六妹妹……”覃涵叫覃晴这么笑着看着,心中潜意识觉着有些不对,方张嘴,却不想覃晴突然出手在她的身上一推,直接将她推进了池塘里。 “噗通!” 这寺庙后院的池塘本就少人有人来,当初留了也是为防走水时取水所用,是以不仅没有护栏,且也不比寻常小池塘的水至多到腰间,直漫过了覃涵的脖子。 “啊……救……救命……” “小……小姐!”覃涵身旁的丫鬟脸色大变,谁都没想到一向高高在上自恃身份的六小姐竟然会出手把覃涵推下水,匆忙就要上去救覃涵上来。 覃晴伸手,一把抓住那丫鬟的手臂往浅春浅夏那里一推,“拦住她。” “哦……哦……”浅春浅夏虽也惊与覃晴的动作,可仍旧是听主子的话,左右把那丫鬟制住了。 “救命……救命……” 覃涵伸着手臂在水里扑腾着,大户人家的小姐大都不会水,她也不例外,幸好覃晴并未用多少力,所以覃涵也不过是贴着岸摔下去的,伸手就能趴住岸边,可覃涵的手不过才刚搭上岸,便叫覃晴一脚踩上去用力踩住,然后头顶便传来一股大力,将她的脑袋按回了水里。 覃晴蹲在岸边,一脚死死踩着覃涵的手,一收挽了袖子,伸进水里牢牢按住了覃涵的头,估摸着时间差不多了,又松手让人浮出脑袋吸一口气,然后又一把按进水里,如此反复几次,方才真正松了手站起身来,让覃涵浮了出来。 覃涵的发髻散乱,头上的金簪玉环落进了水里,只粘了许多枯叶烂草在头上,白惨惨着脸,只想个半夜浮出水面的水鬼。 “覃晴……你……咳咳……”覃涵的胃里头一阵恶心,那池塘的水是死水,不知存了多少年了,在岸上还好,可到了那水里才真正能闻见那腐烂的味道,还有那底下的淤泥岸边的青苔,覃涵何曾受过这种待遇! “五姐姐,”覃晴站在岸边上居高临下地睨这那一身狼狈的覃涵,道:“你不提上回制香会还罢了,那一次就是你的手笔吧。” 覃涵心中微惊,可仍是道:“胡说,你有什么证据,覃晴,你竟把姐妹推下水,如此心肠歹毒,我要去老太君那告你!” “不需要证据,”覃晴缓缓躬下身来,娇美的面容上笑意淡淡,随着覃涵面上的愤恨,道:“我知道了,这就够了。” 语毕,伸手取了覃涵头上仅剩的一支金簪丢进池子里,“你尽管去老太君那告我,庶姐。” “覃晴!”覃涵大怒,伸手就要去抓覃晴,却叫覃晴飞快起身躲开,然后转身到了浅春浅夏那里,伸手就对着那个被制住的覃涵的丫鬟狠狠一巴掌,道: “你个没用的东西,五姐姐不慎落水你还在这儿傻站着做什么,还不赶快去救五姐姐上来!” “奴……奴婢……”那丫鬟已叫覃晴吓傻了,懦懦地看着覃晴嘴唇大颤,直到覃晴领着浅春浅夏走了,方才叫覃涵一声骂醒,匆忙过去把覃涵拉了上来。 寺中后院的人迹罕至,况今日宁国公府的四房都来鼎云寺礼佛,等闲之人自然更少,是以覃晴从池塘离开,也没见着有人。 “姑……姑娘……”浅春有些怯怯地开口问道,“你方才这么对五姑娘,五姑娘一定会去大夫人哪儿告状的。” “随便她去。”覃晴那帕子擦着刚才泡到水里的手,“不过是个庶女罢了,大伯母还能真为她出头?再说,谁看见了。” 大房的正房妇人韩氏乃是先帝太师之女,身份高了去,手段也高了去,那大老爷是个花天酒地的性子,没成亲的时候就敢在外面收外室,结果大夫人一进门,不声不响统统给收拾了,直到生下长子,大老爷才敢开始纳妾,这些年顶着风使尽各种手段前前后后也纳了五六房姨娘,可依旧叫大夫人收拾地死死的。 覃涵的姨娘的确得宠没错,可覃涵也没本事告动她这个二房嫡女的本事,恐怕才一出口,便叫正愁没机会收拾她的大夫人狠狠整治了,更别说老太君哪里了。 “可……可姑娘……”浅春想问覃晴的手段何时变得这么狠了,却又不敢问出口,她记得以前的覃晴嘴上虽然刻薄,但端着架子,根本不会做什么有损身份的事情,怎么如今还亲手…… 覃晴知道浅春想说什么,道:“人总是要顺应时事的。” 上一世,她生在这钟鸣鼎食之家,却看不惯纸醉金迷,也瞧不起佞臣手段,兀自过她的清高,可这也还可罢了,偏生她又不是什么聪明的主,端的了清高,却斗不过也看不清这后宅的权术,往往要事情过去很久才能反映过来,却早已晚了。 就像覃涵那劣质香料引她出疹子当众出丑的事情,上一世她如何都想不到也想不通覃涵竟然敢害她这个嫡女,直到进王府做姨娘之前才偶然从下人口中得知,可便是早就知晓了,以她蠢清高的性子,也断亲手报复不了,顶多告诉老太君。 想到这前世的自己,覃晴只能在心中哂笑一声,手掌又下意识抬起抚在了自己的脖颈上面,虽然上面什么都没有,可她依旧能够清楚地感受到那利刃割在上面的冰凉感觉。 覃晴垂着眸,唇边勾出一抹冰凉的自嘲,踏上游廊的台阶,抬眸的唇间却见一个天青色的身影负手立在廊下,简单绣着翠竹的衣衫虽然简单却以金线勾边,腰缠玉带,脚踏黑色祥云靴。 覃晴知道,这些那衣服靴子是绣娘花了三个月的时间绣出来的,料子都是专门内贡的,玉带是内造的,还有那人手上的扇子,是最上好的乌木,扇面画的山水还有题词都是他亲自提笔的,连皇上都夸他文辞博敏,是皇子中最有学问的。 第63章 元宵灯会2 石门升起,出乎意料的,门后的密室并没有寻常那些密室的甬道,竟径直就是一呈四方形的地下密室,好似一座地下仓库般,四四方方,一览无余,只一条十几级的石阶连接上下,底下的人一抬头,便能清清楚楚地看见站在门口的楚月。 楚月的心中暗骂一声这东厂果真是不走寻常路,原本她还想着能来点暗的,如今可好,直接站在着石阶上头被众人瞻仰了。 眸光飞快扫过密室,到底是见不得人的隐秘之处,大约只有七八人,四个是厂卫,另两个身着内监衣衫,还有一个…… 楚月的眸光蓦地一窒,只见一身着道袍的方士正捧着一晶莹剔透的白玉盘,上边放着一雕刻精细的冬瓜盅,青绿色的冬瓜被掏空了内瓤,用刻刀在边缘调出精美整齐的纹路,青绿的瓜身亦经过仔细的雕琢,仿若最上乘的青釉瓷器,衬托着盅内那白黄色的脑髓。 而那方士手边的桌上,则随意丢弃着一个了无生气的婴孩,还未巴掌大的头顶上最稚嫩的卤门处开着一黑洞洞又血肉模糊的口子。 凛冽的杀气迎面而来,身着青黑色衣衫厂卫已飞身跃起挥剑直扑楚月。 看着那婴孩的尸体,再看着一旁条桌上整齐排放,仿若待处理的鱼肉般的七八个婴孩,楚月的心中腾然升起一股杀意,陡然后仰避过刀锋,飞起一脚便踢在了那厂卫的心窝上,将其一脚踹回了密室地下,同时袖剑的剑柄从袖口滑落,如秋水般冰凉森冽的剑锋倏然延展,随着楚月飞身跃下的身形,闪电般从上劈下。 “快……快擒住他!”身着道袍的方士惊慌地将“冬瓜盅”放入一红木描金的食盒中,缩头躲向一个红衣内监的身后。 那红衣内监劈手打开他抓着自己的衣摆的手,阴鸷刻薄的眸子不屑地一扫,抽出桌底藏着的钢刀便向楚月迎去。 剑光四射,楚月一面应对着三个厂卫,眸光瞥见那两个提着钢刀杀意森然朝自己走来的内监,眸光一冷。 同时武林高手,举手抬足间楚月便能看出那两个内监的武功绝对在厂卫之上,也绝不在自己之下,就知道这守在密室之中的人觉不会是等闲之辈! 剑光暴涨,楚月猛提起一股真气将那三个厂卫解决,身后一股寒气猛然袭来。 “当!” 兵器交接的声音,楚月的眉头紧蹙,横剑在前,有些吃力地接下两个内监的当头一刀,胸臆间的气息翻涌,一股血腥气儿从喉间缓缓冒上来。 “呵,”唇角冷诮地勾起,楚月道:“残害苍生,丧尽天良,连刚出生的婴孩都下得去手,做出这样的大恶之事还想变回男人,怕是下辈子下下辈子永生永世都只配做个阉人!” 手中的剑柄一转,楚月周生的罡气一震,生生将两个内监迫开,另一手指尖一扣,便朝前连射出几道劲气。 “放肆!”红衣内监左右旋身避开,钢刀直指,阴鸷的眸中因着愤怒杀意愈盛。 所有刑余之人,最忌讳的就是被提起子孙根的事情,最讨厌的,就是那个“阉”字。 楚月唇边勾起的弧度浅浅,明眸中却是冰霜一片,“东厂的阉狗,都该去死。”长剑一挺,楚月的脚尖一件,主动挥剑刺了上去。 内监红色的衣袂在眼前翻飞,眼前依稀浮现起六年前的那个大档头,亦是一身的鲜红色纹飞鱼曳撒,□□了芷翠,又险些杀了她与翎白……一种黑暗的气息不觉间攀爬上楚月的眼眸,逐渐渲染,流淌,手中的剑光寒气盛极,隐隐透出一种黑暗血腥的魔性。 剑影涟涟,一道青莲色的身影倏至,宽袖飘然一拂一甩间,两名红衣内监瞬间仿佛被破了气海般被甩将出去,落在地上生死不知。 “楚大人。”贺琛修长的手指如玉,轻轻夹住楚月险些刺到他身上的剑尖轻轻一扭,反灌了一道真气回去,震得楚月手骨一痛,险些握不住剑柄。 “多谢贺大人出手相助。”眸中的暗气怔然退去,楚月的剑锋一偏,避开贺琛手指的钳制,按下剑柄上的机括收了剑锋,将袖剑拢回袖中。 “举手之劳。”贺琛的眸光幽幽,淡淡道。 “哐当。”铁器落地的声音,楚月眼眸看去,只见那身穿道袍的方士打着摆子躲在桌下,使得放在桌子边缘的一把刻冬瓜盅用的小刀掉在了地上。 “出来。”楚月的眸光冰冷,快步上前,一把将那方士从桌下提了出来。 “妖道!”楚月心中怒不可遏,反手又将人甩在了地上。 楚月博览群书,知晓从古至今吃婴儿脑髓的例子便不少见,可每一回,大都是这些妖道在旁煽风点火,为了一己的私利,什么丧尽天良的事情都做得出来。 前些日子隐星阁的密报中便有说过刘节似乎突然对一道士格外看重,本以为是为的皇帝修仙一事,却不想竟是为了这个,也不知是刘节找上了他,还是他为的金银权势找上的刘节。 不过,这个现在似乎也不是很重要了。 “饶命,饶命啊……”那方士一咕噜爬起来,拼命地在地上磕着头,“贫道也是受人威胁……” 楚月冷笑,一甩手虚空一巴掌打在他的脸上,硬生生打下两颗牙来,险些将人打得昏死过去。 “贺大人。”楚月冷冷转头看向贺琛,指着桌上死去婴孩的尸体道:“你不是说,最快子时过半之时他们才会动手!”如今连盘子都装好了,瞧这桌上新雕的冬瓜皮,分明是子时之前他们便开始准备了。 “本官的确说过。”贺琛唇边的笑容浅淡,慢条斯理地将指上有些歪了的宝石戒指转正。 “那为何……”楚月的心中升起一种冰冷的怒火,手掌紧攥成拳头,若不是他拦着,那么这个无辜婴孩便不会死! “楚大人。”纷乱的脚步声传来,是杨义领着五城兵马司与刑部的人冲了进来,正是楚月在临出门前朝窗外抛出的信号,再用早已下在身上的千里香将他们直接带到了这里。 “捉贼拿赃,楚大人难道不觉得,人赃并获,才不枉了今晚这台子戏。”贺琛的嗓音低沉醇厚如埙,眸光却是凉薄,仿若是台下的观众,漫不经心地瞧着戏台子落幕。 “你……”楚月的手掌倏然收紧,指压紧紧钳进手掌之中,他是知晓的,他知晓她通知了宋景暄,调了五城兵马司和刑部的人埋伏在沉烟楼外,但他什么也没说,他甚至直接告诉了她密室所在…… 的确,单单只偷盗婴孩一事告不了刘节什么,装了盘的脑髓与尸体才是真正的人赃并获辩无可辩,他帮了她,可同时亦是教训了她的自作聪明,他可以助她破案,也能让他功亏一篑,一败涂地。 “夜深了,本官该回了。”青莲色的衣袂轻摆,贺琛转身在一众忙着擒人搜证的捕快与兵甲中飘然离去,腰间悬下的东宫腰牌使闲杂人等自动退避开。 “楚大人。”杨义指挥着五城兵马司的人将倒下的东厂之人擒住,拱手道:“按大人的吩咐,外边的暗哨已由王府的精锐暗中擒下。” “好,兄弟们都辛苦了。”楚月松开紧攥的掌心,面上的笑容恢复如常,伸手拿过手边的红木描金食盒递给杨义,眸中神色凝黑,“这个,便交给杨护卫了。” 杨义看着食盒,眸光一沉,伸手接过:“楚大人放心。” “那接下来便麻烦杨护卫了,下官先告辞了。”楚月拱手道。 “楚大人客气了。” 天光微亮,午门上的悠远洪亮的朝钟响过,朱红色的宫门缓缓打开,昭示着帝国朝廷新一日的开始。 宫门方启,早已候在宫门外的通政司属官与刑部、都察院、大理寺三司堂官凭着宣王手中皇帝赐下的金牌一路畅通无阻进到皇帝寝宫,仗着人多势众硬是扯着方换下道袍的皇帝坐到了御桌前头,看着满脸瞌睡的皇帝跟侍候在御桌旁的刘节,刑部尚书率先递上了一份案卷,在皇帝被上边的案子惊地心神一震时,宋景暄不卑不亢,却又衔接紧凑地递上了自己的折子,接着是左都御史与大理寺少卿,并着刑部尚书一句接一句情绪高昂地表达了对此案的愤慨以及处理的方法。 刘节在旁噗通跪下,趴在政和皇帝的腿边儿上涕泪横流地指天指地发誓喊冤枉,隐晦地表示定是宋景暄因上回贪墨一案报复于他。 而身为清流的三司官员在听完之后表示这绝对不能忍了,情绪激昂地摆开架势,劈头盖脸地给予反驳,几轮下来左都御史大人白色的山羊胡一翘一翘,红着眼开始引经据典地论证刘节的奸佞本质,说到最后不由得情绪激动地留下几滴痛惜的老泪,裹着官服的老胳膊腿摇摇欲坠,一副快要厥过去的样子。 听着殿下三位老臣的控诉以及腿边儿上宠臣刘节一把鼻涕一把泪的喊冤声儿,政和皇帝的心情由迷茫转惊讶,由惊讶转凝重,再由凝重转回了迷茫,长 第64章 宵夜 ………… 明明卡文写不出来,但是见了鬼的广告位推荐要求日更,真是逼死宝宝了! ………… 以下防盗 ………… 程姣姣甚是想知道,为何自己睡了一觉起来,就成了孤家寡人了。 再次细细端详了一眼手中的信纸,程姣姣想从上面的八个字出看出点别的什么来,也许藏了什么猫腻也说不准,比如是藏头诗什么的。 只是翻来覆去看了半天,仍旧是那么几个字—— 天高地广,任凭闯荡。 侧头睨了一眼桌上师父给她备着的钱袋子,程姣姣伸手拿起来掂了掂,约莫七八两左右。 程姣姣闭上眼,深深地叹了一口气。 师父,你狠的,这么点儿银子出去闯荡江湖,怎么花! 程姣姣,愁了,深深地愁了。 师父的意思是要她出去闯荡闯荡,银子少,可以另想办法,但是她……唉。 听师父说,他们潇潇谷的传统乃是以医术见长,武功次之,毒术再次之,只是,她这棵小苗不争气,七岁拜入师门,竟然在师父的精心教导之下给长歪了,一手解毒的本事甚是了得,功夫以轻功与暗器功夫见长。 程姣姣觉得,这或许是她的天赋也是长偏的原因,比如剑术,招式她都是记全的,问题就是使起来不甚管用。师父说,再厉害的招式,若是不能活用,也是枉然。 看吧,果然是她天赋长偏了得原因。 江湖上总是免不了刀光剑影血雨腥风,程姣姣以前跟着师父天南地北地去采药的时候,曾有幸见过几次决斗,有一群一群斗殴的,也有单对单决斗的,总之,血肉横飞,不忍直视,让她这颗医者的父母心甚是疼痛…… 程姣姣想,若是换她上去打的话,估计两三招后就只能放暗器放□□了,但师父说,那是旁门左道,卑鄙小人干的事,为江湖人所不齿。 不齿…… 回想当时师父悠悠说出这句话的样子,程姣姣扶住额头,师父,您就这样把她这个只会旁门左道的徒弟给放出去了吗?就不留点忠告谆谆教诲一下么?就她那点武功,出去不是挨砍是什么? 程姣姣认为,闯荡江湖这种传奇的事情,还是得容她缓缓再说。 打开门,晨光正好。程姣姣跃上屋顶,把昨日晒在屋顶上忘了收的那一小筐药材给拿了起来,正准备下去,却听得隔壁院里头的老赵媳妇的声音传来。 “哟,姣姣妹子,今儿又上来晒药材呀?” 程姣姣的眉梢抖了抖,干笑着应道:“是呀。” 老赵媳妇抖开一件衣服晾在竿子上,叹道:“我家那小子都出去一年了,前两日来信说在一个什么镖局里头谋了个差事,还给我寄回来四十两银子,你说那臭小子,就那两手从你们那儿偷学来的招式还敢出去混,我是真怕他出什么事哟。” 看似忧愁看似叹,其实却是喜上眉梢,拿出来炫耀。 程姣姣的眉梢又跳了跳,旋身飞下了屋顶,把手上的药材往屋里一扔。 她不就是小时候把趴在墙头偷看她练功的那个臭小子给胖揍了一顿么!老赵媳妇是臭她学了这么多年武却只能我在这山沟沟里呢! 不争馒头争口气,连那个只会比划几招入门功夫的臭小子都能在江湖混下去,难道她就不行么! 瞧着吧,姑奶奶这就收拾包袱去! 一刻钟后,程姣姣背着她的小包袱锁上了自家的院门。 “姣姣妹子,你干什么去呀?”透过矮墙,老赵媳妇伸长脖子看着她问道。 程姣姣头也不回地摆了摆手,“闯荡江湖去!” 天空像被洗过的蓝色琉璃,干净得没有一丝云彩,春光明媚,暖风怡人。 “老板来一碗馄饨。”程姣姣甩手将包袱扔在桌上,抹了把额头的汗,初夏的天气,要不要这么热! “好嘞。” 街市上人来人往,程姣姣支着下巴坐在街边的混沌摊上,眼巴巴地望着对面那座酒菜飘香的酒楼,看着那进进出出的食客,心中真是好不羡慕。 摸了摸腰间小的可怜的荷包,程姣姣心中好不凄楚,银子啊银子…… “客官,您的馄饨。”一碗冒着热气的馄饨被搬到了她的面前。 伸手从筷筒中拿出一双筷子,程姣姣的眼角的余光不经意地掠过酒楼的大门,然后猛地转过头,直直看去。 只见从酒楼的大门里缓缓踱步出来一位二十来岁的男子,俊朗的面容好似是经过老天特意雕琢的,挑不出一丝瑕疵来。 他的唇角微微翘起,勾出一抹淡淡的笑,那样温文柔和,深浅适宜,好像这样的笑容是与生俱来似的,浅了一分便归于无痕,深了一分便显做作。 一头浓密的黑发用玉簪束起,纤尘不染的白色绸袍衬出一身仙风道骨的高洁,腰间系着浅蓝色的丝绦。一块碧色的玉佩悬在腰间,长长的流苏随着主人的走动轻轻摇晃着。 世间竟有这样的美得这样仙风道骨美男子,莫不成是天上的神仙谪入的人间? 美男走得不算快,但埋入了人堆里头一晃眼也被掩盖得没了踪影。 程姣姣收回眼神,突然想到以前在一本话本里看到的词儿“温润如玉,浅笑如兰”,这样的词估计就是用来形容这样的人与这样的笑吧。 吃完混沌,程姣姣继续在街市上面溜达,却听周遭的人纷纷都在议论一件事情,程姣姣偷偷在旁听了两个,原来是刚才在某条街上发生一件英雄救美的事情,据说救人的是个白衣大侠,长相十分俊俏。 十分俊俏的白衣大侠?程姣姣的眼睛亮了亮,不会是刚才在酒楼门口的那个吧? 是夜,一轮明月当空,一个敏捷娇小的身影悄然跃出城外。 今日在城里瞎晃悠了一日,连找了好几家客栈的房价都不是她能承受得起的,这大城镇里就是跟其他小地方不一样,连柴房都不是她这种穷人能住得起的,只能去早前看到的城外的一所破庙里窝一晚了。 程姣姣不禁开始担心起自己今后的江湖生涯。像她这种根本毫无目的瞎游荡的人,能不能在江湖上走得久不说,荷包里的银子先要跟她过不去,出来混的,哪一样不要花钱?她现在真的甚是想念山沟沟里自己的跟师父的那所小院子,起码房费不用担心。 夜风微凉清爽,还未到地方,便远远瞧见破庙中火光闪动。 程姣姣脚步未停,心中暗叹这世上没钱住客栈的同道中人就是多,只希望庙里的那位不是臭哄哄的乞丐。不是她鄙视人家,只是前些日子她在其他地方的破庙中跟一群乞丐挤了一夜,他们身上那“精彩”得说不出口的味道,当真熏得她差点厥过去。不过就算是乞丐兄弟们也没办法,晚上睡觉,总得有片瓦遮头不是。 “哈哈哈哈哈!”才刚靠近庙门,便听到一个女人嚣张的笑声,尖锐的声音如刀子般锋利,在这寂静的黑夜中显得格外突兀。 程姣姣不禁打了个激灵,怎的,佛祖的地盘还闹鬼不成?听这笑声,莫不是今儿晚上得跟一失心疯的疯子将就一晚,那样也未免太过刺激了些。 “夏清濯,没想到吧,今日你居然会败在我的手下。”尖锐的声音透着阴狠,在着微凉的夜里激得程姣姣寒毛倒竖。 “宵小之辈,尽会些下三滥的手段。”一男子的隐忍沉闷的嗓音响起,想必他便是夏清濯。 江湖仇杀。程姣姣摸了摸下巴。不过用背后暗算的这一套,的确是很无耻,在江湖上混的,若不想名声太臭,好歹应该跟她一样,即便要放毒也从正面放,这样只是略无耻了些而已。 一阵风吹来,树木微微摇晃发出些许声响,程姣姣趁机一闪身靠近庙门偷听起了墙角。 “下三滥?”女子冷笑,“谁叫你们这些武林名门自诩仁义,什么英雄救美的戏码,不是你们最喜欢的吗?我那个时候给你下蛊,恐怕你也是乐在其中吧,当时何必给我装什么君子,还得麻烦我主动投怀送抱。我还不清楚你们臭男人的心思,当时我把推开后心里肯定后悔的紧吧。” 用美人计诓人家上当,被人家拒绝了还能这么自我安慰,真是太…… 诶,等等,英雄救美?今儿貌似在哪儿听过。 “我夏清濯今日既落在你手上,要杀要剐悉听尊便,噗……”夏清濯字字铿锵地说完,便吐出一口鲜血来,神智开始模糊。 夏清濯?程姣姣的眉间微敛,这个名儿怎么也越听越熟,好像在哪里听人提到过。 “杀?像你这样标致的人儿我怎舍得杀了,既然你落到了我的手里,自然是要好好招待。” 庙中,女子涂着丹蔻的玉指轻轻从男人的脸颊上划过,然后手背 第65章 卡文的短小君 石门升起,出乎意料的,门后的密室并没有寻常那些密室的甬道,竟径直就是一呈四方形的地下密室,好似一座地下仓库般,四四方方,一览无余,只一条十几级的石阶连接上下,底下的人一抬头,便能清清楚楚地看见站在门口的楚月。 楚月的心中暗骂一声这东厂果真是不走寻常路,原本她还想着能来点暗的,如今可好,直接站在着石阶上头被众人瞻仰了。 眸光飞快扫过密室,到底是见不得人的隐秘之处,大约只有七八人,四个是厂卫,另两个身着内监衣衫,还有一个…… 楚月的眸光蓦地一窒,只见一身着道袍的方士正捧着一晶莹剔透的白玉盘,上边放着一雕刻精细的冬瓜盅,青绿色的冬瓜被掏空了内瓤,用刻刀在边缘调出精美整齐的纹路,青绿的瓜身亦经过仔细的雕琢,仿若最上乘的青釉瓷器,衬托着盅内那白黄色的脑髓。 而那方士手边的桌上,则随意丢弃着一个了无生气的婴孩,还未巴掌大的头顶上最稚嫩的卤门处开着一黑洞洞又血肉模糊的口子。 凛冽的杀气迎面而来,身着青黑色衣衫厂卫已飞身跃起挥剑直扑楚月。 看着那婴孩的尸体,再看着一旁条桌上整齐排放,仿若待处理的鱼肉般的七八个婴孩,楚月的心中腾然升起一股杀意,陡然后仰避过刀锋,飞起一脚便踢在了那厂卫的心窝上,将其一脚踹回了密室地下,同时袖剑的剑柄从袖口滑落,如秋水般冰凉森冽的剑锋倏然延展,随着楚月飞身跃下的身形,闪电般从上劈下。 “快……快擒住他!”身着道袍的方士惊慌地将“冬瓜盅”放入一红木描金的食盒中,缩头躲向一个红衣内监的身后。 那红衣内监劈手打开他抓着自己的衣摆的手,阴鸷刻薄的眸子不屑地一扫,抽出桌底藏着的钢刀便向楚月迎去。 剑光四射,楚月一面应对着三个厂卫,眸光瞥见那两个提着钢刀杀意森然朝自己走来的内监,眸光一冷。 同时武林高手,举手抬足间楚月便能看出那两个内监的武功绝对在厂卫之上,也绝不在自己之下,就知道这守在密室之中的人觉不会是等闲之辈! 剑光暴涨,楚月猛提起一股真气将那三个厂卫解决,身后一股寒气猛然袭来。 “当!” 兵器交接的声音,楚月的眉头紧蹙,横剑在前,有些吃力地接下两个内监的当头一刀,胸臆间的气息翻涌,一股血腥气儿从喉间缓缓冒上来。 “呵,”唇角冷诮地勾起,楚月道:“残害苍生,丧尽天良,连刚出生的婴孩都下得去手,做出这样的大恶之事还想变回男人,怕是下辈子下下辈子永生永世都只配做个阉人!” 手中的剑柄一转,楚月周生的罡气一震,生生将两个内监迫开,另一手指尖一扣,便朝前连射出几道劲气。 “放肆!”红衣内监左右旋身避开,钢刀直指,阴鸷的眸中因着愤怒杀意愈盛。 所有刑余之人,最忌讳的就是被提起子孙根的事情,最讨厌的,就是那个“阉”字。 楚月唇边勾起的弧度浅浅,明眸中却是冰霜一片,“东厂的阉狗,都该去死。”长剑一挺,楚月的脚尖一件,主动挥剑刺了上去。 内监红色的衣袂在眼前翻飞,眼前依稀浮现起六年前的那个大档头,亦是一身的鲜红色纹飞鱼曳撒,□□了芷翠,又险些杀了她与翎白……一种黑暗的气息不觉间攀爬上楚月的眼眸,逐渐渲染,流淌,手中的剑光寒气盛极,隐隐透出一种黑暗血腥的魔性。 剑影涟涟,一道青莲色的身影倏至,宽袖飘然一拂一甩间,两名红衣内监瞬间仿佛被破了气海般被甩将出去,落在地上生死不知。 “楚大人。”贺琛修长的手指如玉,轻轻夹住楚月险些刺到他身上的剑尖轻轻一扭,反灌了一道真气回去,震得楚月手骨一痛,险些握不住剑柄。 “多谢贺大人出手相助。”眸中的暗气怔然退去,楚月的剑锋一偏,避开贺琛手指的钳制,按下剑柄上的机括收了剑锋,将袖剑拢回袖中。 “举手之劳。”贺琛的眸光幽幽,淡淡道。 “哐当。”铁器落地的声音,楚月眼眸看去,只见那身穿道袍的方士打着摆子躲在桌下,使得放在桌子边缘的一把刻冬瓜盅用的小刀掉在了地上。 “出来。”楚月的眸光冰冷,快步上前,一把将那方士从桌下提了出来。 “妖道!”楚月心中怒不可遏,反手又将人甩在了地上。 楚月博览群书,知晓从古至今吃婴儿脑髓的例子便不少见,可每一回, 第65章 ………… 【感觉完结就在不远处,亲们做好准备,先通知一下下~~~~】 ………… 正章完,以下为晋\江【防\盗】章节 ………… 明日新章app读者请返回目录点击,避开系统缓冲时间 ………… 以下请忽略 ………………………………………………………… 醉仙楼是镇子里最好的酒楼,向来是客似云来,门庭若市。此时正当饭点,酒楼中人满为患,跑堂的忙得脚不沾地,点了许久的菜,一直都没上,程姣姣也在客栈生活过一段时间,知道他们的难处,倒是不忙催菜,坐在桌边,一边咬着糖葫芦,一边坐等上菜。 正当寒冬,冷风阵阵,没有多少人愿意坐在窗子旁边,但夏释冰身在江湖多年,还是习惯性坐在了窗边。程姣姣也不介意,身为习武之人,这点寒冷总还是不放在眼中的,悠悠然地通过半掩的窗户看着楼下的人来人往。 夏释冰拿着酒杯,放在唇边有一口没一口地喝着,问道:“窗外有什么好看的,有我好看吗?” 程姣姣目光不转,讽道:“你脸皮又厚了。” 夏释冰剑眉一挑,正待开口,忽然看见程姣姣秀眉一蹙,一手拍在桌子上,接着袖子一挥,一支竹筷便从筷筒中飞出,向窗外激射而去。 “怎么了?”夏释冰探头向窗外看去,只见楼下一阵喧闹。 “他在偷东西。”程姣姣道。 夏释冰将头缩回,支着脑袋斜倚着,勾唇赞道:“你这一手不错呀。” 听人夸奖,程姣姣心下高兴,不由得一脸自得,秀眉扬起,懒得谦虚,道:“那是自然,这可是我自创的。” “莫兰,去催一下,让他们快点上菜,爷饿了。”夏释冰的剑眉挑了挑,不理会程姣姣的自夸。 “是。” 同样看见了刚才那一幕的,魏荆忍不住道:“姑娘的暗器功夫当真是厉害。” “这还不是最厉害的。”难得被人夸功夫好,程姣姣觉着有种轻飘飘的感觉。 程姣姣刚才那一招极快,周围依旧喧闹,没有人注意刚才发生在窗边的事。看着程姣姣那得意的样,夏释冰唇角一勾,道:“你现在的样子就像一只下了蛋的母鸡。” 母鸡?程姣姣眼中的得意瞬间碎了,伸手从筷筒中拔出一支筷子,手臂一送,直戳到夏释冰的鼻尖前头,“你信不信我把你扎成马蜂窝?” 夏释冰笑得邪魅,“谋杀亲夫可不好。” 程姣姣咬牙切齿,“去你的亲夫!” 夏释冰全然不在意,依旧笑得勾人心魄,眸中透着摄人心魂的光,道:“姣姣非要在这众目睽睽之下和我打情骂俏吗?” 程姣姣一怔,扫了眼四周,只见已有几人往这边看来,眼中或透着看好戏的戏谑之色,或透着暧昧之光,不由得红了脸,讪讪将筷子放下。 看着眼前的这两位,魏荆有种如坐针毡的感觉,终于忍不住出声:“莫兰怎么还不来,庄主,我下去看看。”说罢,起身离开。 程姣姣低头玩着面前的小酒杯,不知在想些什么,夏释冰支着头看着他,眸中似泛着潋滟的波光,自酌一杯小酒,举手投足间尽是风流。 没多久,魏荆便与莫兰一起回来了,身后还跟着几个端着托盘的酒楼跑堂。 “庄主,刚才庄里来人了,说是庄里来了一个做书生打扮,自称受程姑娘师兄之命前来接程姑娘回去的青年男子,一脸很着急的样子,许是什么急事,张姑姑便派人下山来寻庄主,看看是否要回去。”莫兰上前一步道。 夏释冰看向程姣姣,见她先是一副思索的模样,随即笑逐颜开,道:“肯定是师兄让展离来接我了。” “你很高兴?”夏释冰的眸光一黯, “呃……” 夏释冰提起酒壶,一脸的兴味索然,“既然菜都上来了,就吃完饭再回去吧。” “嗯。” 吃完饭,程姣姣便立马和夏释冰回了无名山庄,刚到山庄大门,马车还未停稳,程姣姣便急着冲下车来,跑到站在山庄门口的展离身后,重重一拍他的肩膀,“展离!” 展离回过身,绽出笑容来,道:“姑娘,总算等着你了。” “嘿嘿,等急了吧,师兄叫你来接我的吧?”程姣姣笑道。 展离道:“姑娘猜得不错,的确是萧公子让我来接姑娘的,因为令师前几日到了客栈,好像有什么事情要找姑娘。箫公子本想亲自来接姑娘的,但掌柜的旧疾又犯了,走不开,于是便让我来赶快将姑娘接了去。” 原来是师父来了,程姣姣脸上的神色略淡,问道:“是出了什么事吗?” “我也不知,但看箫公子神色凝重的样子应是急事。”展离道。 “哦,是吗?”程姣姣的神情淡淡,扯了嘴角笑了笑,“那好,我们明日就起程。” 展离神色一动,道:“箫公子的意思是见到姑娘便即刻赶回客栈,越快越好。” “这么急。”程姣姣犹豫了一下,“那你等我一下,我进去取了剑和你回去。”说着,便要奔向庄内。 “等等。”一直倚在马车上冷眼看着情况,许久不出声的夏释冰突然沉声阻止道。 程姣姣止住脚步,茫然回头,“怎么了?” 夏释冰看着展离,嘴角一勾,笑道:“展公子,天色已晚,不如在庄里住过一晚,明日再走也不迟。” “事情紧急,还是不了。”展离客气道。 “到底是何事如此着急,竟连一晚也等不了,展公子连日赶路想必是累了,在庄里休息一晚,明日我叫人准备了快马再赶路也是一样的。”夏释冰的笑容难得少了几分邪魅,只是狭长的丹凤眼中似乎有什么东西漂浮不定。 “在下也不想这么急,可是箫公子有命,还是即刻起程的好。”展离仍旧是很客气,但言语中却是不可转圜。 程姣姣附和:“是呀,依师兄的性子,肯定是有什么重要的事情才这么急,何况师父也来了,我还是快点回去比较好。”说着,便进了庄里。 萧霖总是一副玩世不恭的派头,若能让他十万火急的,一定是急事,更何况师父也来了。 夏释冰目光深沉,道:“既然这样,那我便不留展公子了。”说完便跟着程姣姣进了庄里。 回到“懈园”,程姣姣拿了剑,本来就没什么东西,随便一收拾便要出门,却被随后进门的夏释冰一拦,道:“先跟我去个地方。”说完,便不由分说地拉着程姣姣往外走。 一条鹅卵石小径,蜿蜒着通往一月洞门,程姣姣刚一走近,便闻一阵极淡冷香隐隐约约飘散而来。 夏释冰牵着程姣姣的手走进月门,道:“本想过些时日再带你到这来,可如今却是来不及了。” 这是一所园子,园中种着的梅花树密密麻麻,一眼看去望不到边际,可如今时节未到,只有几颗树上零零散散地开了几朵半开半合的梅花,想来若是再等些时日,到了时节,这满园子的梅花都绽放开来,必是人间难得一见的美景。 夏释冰指向一颗梅树,道:“五年前,我在那刻梅树下埋了几坛好酒,今年腊八,这园中梅花开得最盛之时,我们一起将酒挖出来,在这园中的亭子里一边赏梅,一边品酒可好?” 腊八?如今离腊八一月有余,她此去若没有什么大事,来回亦将近一月。 腊八赏梅,这是一个回来的约定。 程姣姣抬起头,映入她眼中的是他脸上小心翼翼的期待,她心中不禁一动,脱口道:“好。” 夏释冰笑了,笑得明媚妖冶,转目看向园中的梅树,良久,道:“庄里还有些事,我不能和你一起走,但是过几日,等手头上的事一了,我便马上起程去找你。” 程姣姣巧笑嫣然,道:“好啊,到时候我们一起去逛镇子里的庙会。” 第66章 ………【以下防盗】………… 菱香镇是无名山庄山脚下的一个镇子,连着周围的两座大城镇,人口密集,较为繁华。 醉仙楼是镇子里最好的酒楼,向来是客似云来,门庭若市。此时正当饭点,酒楼中人满为患,跑堂的忙得脚不沾地,点了许久的菜,一直都没上,程姣姣也在客栈生活过一段时间,知道他们的难处,倒是不忙催菜,坐在桌边,一边咬着糖葫芦,一边坐等上菜。 正当寒冬,冷风阵阵,没有多少人愿意坐在窗子旁边,但夏释冰身在江湖多年,还是习惯性坐在了窗边。程姣姣也不介意,身为习武之人,这点寒冷总还是不放在眼中的,悠悠然地通过半掩的窗户看着楼下的人来人往。 夏释冰拿着酒杯,放在唇边有一口没一口地喝着,问道:“窗外有什么好看的,有我好看吗?” 程姣姣目光不转,讽道:“你脸皮又厚了。” 夏释冰剑眉一挑,正待开口,忽然看见程姣姣秀眉一蹙,一手拍在桌子上,接着袖子一挥,一支竹筷便从筷筒中飞出,向窗外激射而去。 “怎么了?”夏释冰探头向窗外看去,只见楼下一阵喧闹。 “他在偷东西。”程姣姣道。 夏释冰将头缩回,支着脑袋斜倚着,勾唇赞道:“你这一手不错呀。” 听人夸奖,程姣姣心下高兴,不由得一脸自得,秀眉扬起,懒得谦虚,道:“那是自然,这可是我自创的。” “莫兰,去催一下,让他们快点上菜,爷饿了。”夏释冰的剑眉挑了挑,不理会程姣姣的自夸。 “是。” 同样看见了刚才那一幕的,魏荆忍不住道:“姑娘的暗器功夫当真是厉害。” “这还不是最厉害的。”难得被人夸功夫好,程姣姣觉着有种轻飘飘的感觉。 程姣姣刚才那一招极快,周围依旧喧闹,没有人注意刚才发生在窗边的事。看着程姣姣那得意的样,夏释冰唇角一勾,道:“你现在的样子就像一只下了蛋的母鸡。” 母鸡?程姣姣眼中的得意瞬间碎了,伸手从筷筒中拔出一支筷子,手臂一送,直戳到夏释冰的鼻尖前头,“你信不信我把你扎成马蜂窝?” 夏释冰笑得邪魅,“谋杀亲夫可不好。” 程姣姣咬牙切齿,“去你的亲夫!” 夏释冰全然不在意,依旧笑得勾人心魄,眸中透着摄人心魂的光,道:“姣姣非要在这众目睽睽之下和我打情骂俏吗?” 程姣姣一怔,扫了眼四周,只见已有几人往这边看来,眼中或透着看好戏的戏谑之色,或透着暧昧之光,不由得红了脸,讪讪将筷子放下。 看着眼前的这两位,魏荆有种如坐针毡的感觉,终于忍不住出声:“莫兰怎么还不来,庄主,我下去看看。”说罢,起身离开。 程姣姣低头玩着面前的小酒杯,不知在想些什么,夏释冰支着头看着他,眸中似泛着潋滟的波光,自酌一杯小酒,举手投足间尽是风流。 没多久,魏荆便与莫兰一起回来了,身后还跟着几个端着托盘的酒楼跑堂。 “庄主,刚才庄里来人了,说是庄里来了一个做书生打扮,自称受程姑娘师兄之命前来接程姑娘回去的青年男子,一脸很着急的样子,许是什么急事,张姑姑便派人下山来寻庄主,看看是否要回去。”莫兰上前一步道。 夏释冰看向程姣姣,见她先是一副思索的模样,随即笑逐颜开,道:“肯定是师兄让展离来接我了。” “你很高兴?”夏释冰的眸光一黯, “呃……” 夏释冰提起酒壶,一脸的兴味索然,“既然菜都上来了,就吃完饭再回去吧。” “嗯。” 吃完饭,程姣姣便立马和夏释冰回了无名山庄,刚到山庄大门,马车还未停稳,程姣姣便急着冲下车来,跑到站在山庄门口的展离身后,重重一拍他的肩膀,“展离!” 展离回过身,绽出笑容来,道:“姑娘,总算等着你了。” “嘿嘿,等急了吧,师兄叫你来接我的吧?”程姣姣笑道。 展离道:“姑娘猜得不错,的确是萧公子让我来接姑娘的,因为令师前几日到了客栈,好像有什么事情要找姑娘。箫公子本想亲自来接姑娘的,但掌柜的旧疾又犯了,走不开,于是便让我来赶快将姑娘接了去。” 原来是师父来了,程姣姣脸上的神色略淡,问道:“是出了什么事吗?” “我也不知,但看箫公子神色凝重的样子应是急事。”展离道。 “哦,是吗?”程姣姣的神情淡淡,扯了嘴角笑了笑,“那好,我们明日就起程。” 展离神色一动,道:“箫公子的意思是见到姑娘便即刻赶回客栈,越快越好。” “这么急。”程姣姣犹豫了一下,“那你等我一下,我进去取了剑和你回去。”说着,便要奔向庄内。 “等等。”一直倚在马车上冷眼看着情况,许久不出声的夏释冰突然沉声阻止道。 程姣姣止住脚步,茫然回头,“怎么了?” 夏释冰看着展离,嘴角一勾,笑道:“展公子,天色已晚,不如在庄里住过一晚,明日再走也不迟。” “事情紧急,还是不了。”展离客气道。 “到底是何事如此着急,竟连一晚也等不了,展公子连日赶路想必是累了,在庄里休息一晚,明日我叫人准备了快马再赶路也是一样的。”夏释冰的笑容难得少了几分邪魅,只是狭长的丹凤眼中似乎有什么东西漂浮不定。 “在下也不想这么急,可是箫公子有命,还是即刻起程的好。”展离仍旧是很客气,但言语中却是不可转圜。 程姣姣附和:“是呀,依师兄的性子,肯定是有什么重要的事情才这么急,何况师父也来了,我还是快点回去比较好。”说着,便进了庄里。 萧霖总是一副玩世不恭的派头,若能让他十万火急的,一定是急事,更何况师父也来了。 夏释冰目光深沉,道:“既然这样,那我便不留展公子了。”说完便跟着程姣姣进了庄里。 回到“懈园”,程姣姣拿了剑,本来就没什么东西,随便一收拾便要出门,却被随后进门的夏释冰一拦,道:“先跟我去个地方。”说完,便不由分说地拉着程姣姣往外走。 一条鹅卵石小径,蜿蜒着通往一月洞门,程姣姣刚一走近,便闻一阵极淡冷香隐隐约约飘散而来。 夏释冰牵着程姣姣的手走进月门,道:“本想过些时日再带你到这来,可如今却是来不及了。” 这是一所园子,园中种着的梅花树密密麻麻,一眼看去望不到边际,可如今时节未到,只有几颗树上零零散散地开了几朵半开半合的梅花,想来若是再等些时日,到了时节,这满园子的梅花都绽放开来,必是人间难得一见的美景。 夏释冰指向一颗梅树,道:“五年前,我在那刻梅树下埋了几坛好酒,今年腊八,这园中梅花开得最盛之时,我们一起将酒挖出来,在这园中的亭子里一边赏梅,一边品酒可好?” 腊八?如今离腊八一月有余,她此去若没有什么大事,来回亦将近一月。 腊八赏梅,这是一个回来的约定。 程姣姣抬起头,映入她眼中的是他脸上小心翼翼的期待,她心中不禁一动,脱口道:“好。” 夏释冰笑了,笑得明媚妖冶,转目看向园中的梅树,良久,道:“庄里还有些事,我不能和你一起走,但是过几日,等手头上的事一了,我便马上起程去找你。” 程姣姣巧笑嫣然,道:“好啊,到时候我们一起去逛镇子里的庙会。” “好。”夏释冰轻轻点头,“我会派莫兰带人跟你一起走。” “不用了吧,太麻烦了。”程姣姣皱着脸。 “要的。”夏释冰捏了捏程姣姣的鼻尖,“若不是还有事要魏荆去办,他也得跟着。” 程姣姣道:“带那么多人多招摇,我又不是去打架的,要找人帮手。” 闻言,夏释冰垂目沉吟,道:“那好,便带着莫兰一人吧。” “好吧。” “天色不早了,快起程吧,要是错过了宿头可不妙。”夏释冰道,“可惜还来不及教你山庄的联络暗号,不过没关系,带着莫兰也是一样的。” 山庄大门前,突然凛冽的山风逼得夏释冰眯起眼睛,他背手而立,目送程姣姣展离莫兰三人的背影渐渐远去,将笑容一敛,沉声问道:“已经吩咐下去了吗?” 魏荆上前一步,道:“是,已飞鸽传书下去,沿路都会有我们的人,但事情紧急,有些地方还来不及布置。” 夏释冰目光幽深,道:“我觉得那个展离有点儿不对劲, 第67章 ………【以下防盗】………… ………【以下防盗】………… ………【以下防盗】………… ………【以下防盗】………… 磨得锃亮的铜镜前,覃晴的手缓缓抚过自己白皙的脖颈,细腻柔滑,犹如凝脂,没有一丝丝的破痕与瑕疵,可是她的脑中,依旧可以很清晰地记得,她曾经亲手用刀子将它割破时的模样。 上一世,曾有人羡慕过她的身世,也曾有人笑过她的经历,嫉妒过她的命好,可最终也不过是一声哂笑罢了。 相国府曾经最入得老太君的眼,曾最受宠过的孙小姐,最后怎么就得了个自尽而亡的下场呢? “六姑娘,”孙嬷嬷从外间打了帘子进来,瞧见覃晴仍旧是一身单衣地坐在梳妆镜前,脸色都不大好了,“哎哟诶,我的六姑娘,可怎么还坐着呢,前头老太君那儿的人都差不多了,我的小祖宗,您可得快些呐!” 说着,连声往外头招呼,“浅春浅夏还不赶快进来伺候六姑娘梳妆!” 覃晴有些木然地转过脑袋看向孙嬷嬷,问道:“为什么人都在老太君那?” 孙嬷嬷有些奇怪地看着覃晴,道:“六姑娘,您难道忘了吗,大房的大姑娘选进宫里做娘娘了,老太爷和大老爷这会儿已经从宫里领旨回来了。” 大房的大姑娘进宫? 原是到了这一年,覃晴的眸光微定,宫里的覃妃要一个帮手,所以要再送个小覃妃进去。 孙嬷嬷拿来衣衫给覃晴套上,道:“六姑娘,快,快把衣服换上,夫人方才同长房的奶奶一道去了,吩咐老奴来接您呢。” 覃晴应了一声,任孙嬷嬷和丫鬟们给他穿衣梳妆,心中只有一种说不出的感觉。 她明明亲眼瞧见了那刀子割破了自己喉咙后的样子,明明瞧见了自己那死不瞑目的可怖样子,可是一眨眼却回到了十二岁的时候。 负心的人没有出现,自己也还没有嫁为裕王姨娘,没有从云端跌入泥底,宁国侯府也没有崩溃,钟鸣鼎食,烈火烹油,一切都在最好的时候。 “行了,六姑娘,我们快去吧。” 摆弄了老一会儿,孙嬷嬷终于带着覃晴出了二房的院子,往前头的上房而去。 亭台楼阁,飞檐翘角,用重金从太湖运来的奇石,廊上的描金彩绘,覃晴有些浑浑噩噩地看着府中的一路景色,直到到了上房,看着那一屋子熟悉的面孔,依旧有种在梦里的感觉。 在前世,他们不管先先后后,都已经死了。 上房中正是喜气洋洋热闹的时候,欢声笑语一片,仿佛大姑娘真是得了什么天大的好姻缘,而事实这在旁人眼中也是这样的。 嫁入天家,有什么不好的呢? “六姑娘来了。”有人通传了一声,房中的笑声欢闹声的起伏微弱了一下,坐在上首的老太君抬头朝门口看去,笑着抬手招道:“六儿来了,快到祖母这儿来,你大姐姐今儿可是有了大喜事。” 六儿。自从覃晴嫁入与王府为姨娘后,便再没有人这么喊过。 听到那熟悉的称呼,覃晴总算是回过一点神来,依言走到了老太君的身旁去,眸光从挤了一屋子各有神色的人身上掠过,从前她看不懂,而如今却是清楚。 到了老太君的跟前,老太君伸手握住覃晴的手腕就拉到身旁坐下,道:“六儿啊,你大姐姐就要进宫做娘娘了,你后你想见她可不容易见着了。” 覃晴看着眼前这笑得和蔼的老太太,又转头去看坐在她对面,老太君另一手边的大姑娘,笑了笑,道:“恭喜大姐姐。” 大姑娘低垂的眸底抬起,看了一眼覃晴,并没有什么表情,似乎已经对这种恭维的话麻木了,道:“六妹妹的病好了?” 覃晴想了想,知道是指她十二岁那年叫劣质的香料弄得手上起疹子的事,道:“谢谢大姐姐挂心,只是出了几颗疹子而已,已经好了。” “那就好。”大姑娘又垂下眸去,看着老太君那紧紧握着覃晴小手的双手,只觉得刺目。 都道长辈的心是偏的,这府中这么几个姑娘,不算庶出的,这六姑娘覃晴从小便最得老太君的喜欢,若今日之事落到覃晴头上……大姑娘的心中冷哼了一声,再瞧着覃晴的眸中便透出一丝讥讽来,也还不是这样。 覃晴没有去瞧那大姑娘,她是府中的幺女,和长女差了五年,又是隔房,并不算的上多少亲厚,只是大约知道,这位大姑娘在覃家倒之前都在宫里过得很是风生水起,到底覃家担了色供之臣的骂名,这覃家大小姑娘的模样都是极俊的。 屋里又开始聊起大姑娘的事情,毕竟今儿个大姑娘才是主角,覃晴全是充耳不闻,只是偷偷转过头去瞧站在大夫人身边的二夫人,她的亲生母亲,自她嫁入王府做姨娘那一日起便再没有见过一面,只是从旁人口中听说在覃家倒之时就已缠绵病榻,不知道是死在了刑场上还是死在了天牢中。 还有这一屋子的人,覃晴抬眸在屋中转了一圈,大夫人、大奶奶、二姑娘、三夫人,四夫人……如今蹦跶地再活络又有什么用,不过是圈在后宅中罢了,经营算计了半辈子,她以为有多厉害,可也抵不住抄家灭门的一道旨意。 上一世的宁国侯府有多么的鼎盛,好似真的福泽绵延无尽一般,倒塌也不过是圣旨上的几个字的斥责评判。 “六姑娘,六姑娘。”有人轻轻推了她一把,覃晴才从回忆里回过神来,方知老太君要单独留大姑娘说一会儿话,屋里的人开始散了,便也站起身,随着众人一道行礼告退。 从上房里出来,覃晴便从小径上径直回了自己的院子,一进门便见着自己房里的丫鬟浅夏候在那里,见她回来便迎上来悄声道:“姑娘,三少爷回来了。” “三哥哥?”覃晴愣了一下,三少爷覃子懿是她一母同胞的亲哥哥,只是比她长六岁,如今宿在书院里,难得主动回来一趟,今儿府里出了喜事回来倒也正常,只是不应该在前头同老太爷大伯她父亲在一道吗?如何一个人偷偷回了后院? 浅夏凑上来,在覃晴的耳边轻声说了一句便解了她的惑:“奴婢瞧见三少爷的身上似乎有伤。” 有伤。覃晴目光霎时顿了一下,霎时就明白了。她这个哥哥,自恃学过一些手脚功夫,从小便最是喜欢逞凶斗狠的角色,在府里的时候便三天两头闹出些事来,后来上了外头的书院依旧死性不改。 “人在哪儿呢?”覃晴问道。 浅夏抬手飞快指了一下,“在夫人的房里呢。” 果然。 “去院子里找找,拿些伤药过来,再寻一套干净的衣衫来。”覃晴淡淡地吩咐了一声,便往那屋子径直走去,只留浅夏一个人疑惑得愣了一下,咦,六小姐不是应当十分嗤之以鼻地置之不理吗?怎么还…… 覃晴却懒得理会丫鬟那暗中震惊的神情,径直推开了屋门进去,眼角的余光瞧见那飞快往角落闪躲的身影,凉凉道:“别躲了,这屋才多大。” 覃晴却懒得理会丫鬟那暗中震惊的神情,径直推开了屋门进去,眼角的余光瞧见那飞快往角落闪躲的身影,凉凉道:“别躲了, 第69章 第二日,是府里的去城外鼎云寺烧香的日子,日子是早已定下的,如今大姑娘得了那天大的“恩宠”自是更要往寺里去好好拜一拜了,一大早宁国公府们外就停了六辆宝盖马车,并着几房带的丫鬟仆役,乌压压占了门口的一条街。 覃晴同温氏坐一辆车,温氏身边的孙姑姑随车侍候着端茶倒水。 车上,温氏对着覃晴看了又看,总觉着自己的闺女又哪里不同了,瞧了半天总算瞧出来,道:“小六儿,今儿怎么想着穿了……穿了玫红色的衣裳,还带了金镯子,你以前不是最讨厌这些艳丽的东西的吗?” 覃晴看着自己手腕上的嵌珠累丝金镯,同玫红色的裙子,神情微愣了一下,依稀记得曾经的自己的确是最讨厌那些颜色艳丽的东西,觉着红色俗,金子土,只喜欢素色的东西与玉石等物,妥妥的一副清高范儿,特别还仗着肚子里那一点儿文采…… 想想当年的自己眼高于顶,心比天高的模样,在外头偶然了解到宁国公府在朝中那些腌臜事儿后,真真儿是连整个儿宁国公府都瞧不上,这觉着这等媚上的谄臣世家脏恨得,恨不能早些脱离开来。 怀着这般清高的心思,才至于她会看上卓浔那种人,觉得只有那样的书香清贵之家才配上她覃晴的出淤泥而不染,却不曾家自己身为二房的嫡女,从小享用了什么,又有什么资格瞧不上宁国公府。 覃晴笑了笑,抬手摸了摸脖颈,道:“娘,以前是以前,六儿现在喜欢这些了。” 她以前的确很喜欢那些清高的东西,可自从被悔婚后,就渐渐再也不喜欢了。 “那不正好,”一旁的孙姑姑笑道,“夫人以前总想给姑娘置办几件艳丽些的衣裳,金子打的首饰也置办了好几样,可惜姑娘不喜欢都搁了起来,如今姑娘可都能用上了,姑娘是正经嫡出的姑娘,做什么让那些歪门邪路比了下去。” 覃晴以前是出了名的要素雅,但府里的其他姑娘可不这样,想想宁国公府平日里那排场,便是各方的几个大丫鬟都是穿金戴银的,更别提那些姑娘了,特别是有些个庶出的姑娘,孙姑姑嘴里的歪门邪路,指的就是她们。 覃晴笑了笑没有说话,倒是温氏握着覃晴的手笑得甚是欣慰的模样,“好了好了,六儿人大了,自然喜好也要变的,以后要好看的衣裳首饰,尽管和娘说。” 温氏原本也是出身贵族人家,自小看多了珠玉金银,自是喜欢那些繁华富贵的,可偏生覃晴一直都爱那些素雅,同外面的其他贵女也就罢了,单与这宁国公府的便是格格不入了,幸好老太君不在意这个,依旧宠着,若换个其他祖母,恐怕是不愿在这满目的繁华中见着这个异类的。 “谢谢娘。”覃晴笑着紧紧反握住了温氏的手,俏丽的脸庞上是小姑娘得到自己喜欢东西的欣喜。 马车缓缓前行着,终于到了鼎云寺里,今日礼佛,宁国公府除了老太君,四房的女眷全部来了,覃晴先跟着到大雄宝殿里拜了,又拜了紧邻的两个比较重要的殿,添了香油钱,然后便到了一处静室,略坐了坐,四房的夫人们都去找了寺里的高层讲经求签,大姑娘即将进宫,自是叫大夫人看得牢牢的,覃晴早已不信这个,自也没有兴趣去听经文,也不想求签,同温氏说了一声,带着浅春浅夏两个丫鬟便走到了别处。 “姑娘,听说那鼎云寺的高僧解签是极灵验的,等闲人可是求不到的,您不去求跟签吗?”浅春问道,她是记得的,六姑娘从前来寺里都想着能在那高僧出求一根签,但总是不得见,今日终于有那机会,为何却又放弃了。 覃晴随口嗯了两声,不甚在意道:“求不求签,命还不是一样的命吗?知道它做什么呢。” 上辈子她求了多少签,灵验的又有多少,即便是准的,上辈子她也斗不过命。 浅春听了覃晴的话,觉着姑娘说得的确有道理,可又有哪里不对,姑娘向来信那些的,何时竟又想得如此透彻了? 覃晴自是没有管浅春的想法,浅春浅夏都是贴身的丫鬟,叫她们知道自家的姑娘同从前的喜好脾性不一样了也是应当的,毕竟上一世浅春浅夏是陪她走到最后的人,这一世她们的时光也长着。 正是五月的时光,寺里的花开了一半,谢了一半,却是最宜人的时节,这鼎云寺覃晴是熟的不能再熟的地方,信步在寺里四处走了走,最后便到了寺院后边的一处池塘边,在池塘边的石头上坐下来歇了歇脚。 池塘里的水算不得清澈,零落地飘着一旁树上落下的枯叶子,可依旧不影响水面映出覃晴的面容来。 覃晴愣愣地盯着池子里自己的倒影,那张犹带着一丝稚气的脸庞,虽是不曾完全长开,却丝毫不妨碍覃家子女天生的美貌,依旧是美的叫人移不开眼。 美貌,金钱,地位,才学,不管是上一世还是这一世,覃晴拥有的东西都太多了,多得连她自己都迷了眼,她是覃家姑娘里最得老太君宠爱的,是最貌美的,最清高的,可也是最看不上宁国公府的,哪怕是重生了一世,覃晴依旧对着宁国公府带着一种挥之不去的鄙薄。 宁国公府覃家,色供之臣,谄媚之臣,想当年老太爷的时候,其实宁国公府已近没落,在京中并不起眼,老太爷也不过是个小小的御史言官,可就是这样一以纠弹为业的言官,利用自己的职权,生生用纠弹将一个个比自己高阶的官员拉下马自己坐了上去,罗织罪名小事化大,无所不用其极,甚至将自己的嫡女并着庶女先后一道送进了宫中,以色惑主,来稳住了自己的位置。 宫中何等凶险,当初在宫里的覃家女一共有三个,如今只剩当初的老太爷的嫡长女,并且至今没有生养,如今为了固宠,这才送了适龄的大房大姑娘进去,姑侄共侍一夫,说出去,真真是叫人不耻的。 “姑娘,五姑娘来了。” 覃晴正想着,便听浅夏在她的耳边提醒了一句,覃晴转过眸子一看,果然见大房的庶女覃涵同丫鬟一道缓缓走了过来,脸色瞧着并不太好,想是大房如今忙着大姑娘的事情,没空搭理她。 覃晴只瞧了一眼便没再看她,只是抬起手来抚过如玉脖颈上前世自尽割破的地方,她可是记得清楚,上回用劣质香料弄得她手上起疹子的事情便是这位大房庶姐的手笔。 生她的姨娘是大老爷房里最得宠的姨娘,平日里虽有大夫人弹压着,可依旧跋扈嚣张得很,孙姑姑指那些喜欢穿金戴银敢于嫡出小姐争风头的歪门邪路,最主要的就是指这一位了。 覃晴不理,却不代表有些人不会贴上来,覃涵一身藕色绣缠枝牡丹的襦裙外罩着鹅黄色的半臂,从打扮上瞧着甚是清秀,但那衣裙上绣的牡丹国色,还有那项上戴的赤金璎珞圈,头上戴的金簪玉钗,腕上的两对金镯子,真真是比过了嫡出的姑娘去,也可见大老爷对她这个庶女的宠爱。 “六妹妹。”覃涵缓缓地踱到池塘边上,笑道:“六妹妹怎生一个人到这地方来了,二夫人正在听那大师讲经,你不去陪着么?” 覃晴眼皮子都懒得抬一下,凉凉道:“姐姐也不是没去吗?”想到她定是叫大夫人不客气地支出来的,覃晴不由得顿了顿,冷笑了一声,“也是,大伯母带着大姐姐求签听大师讲经文,带着姐姐你做什么。” 覃晴之话可谓十分之不客气,上一世她清高了十多年,玩阴的斗不过旁人,可端着嫡女的架子在口舌上逞个威风却是鲜有对手,那仿佛高高在上颐指气使的模样,后来想起来自己都可笑,但这会儿却正好拿来对付覃涵。 听着覃晴的话,覃涵的面色果然微变了变,可仍是端回了面上的表情“大姐姐就要进宫了,母亲自然要上心,倒是妹妹,以前不是最信佛祖的吗,这回遇上高僧解签讲经怎也出来了?” 覃晴终于回过了头去看想了覃涵,乌黑的双眸清冷地在覃涵的面上凝了一下,然后端起架子下巴微抬,只说了三个字,“不想去。” 覃涵看着覃晴的模样,捏着帕子的手微紧,恨不得上去将覃晴那张清高的脸撕烂,不就是二房的嫡女的,不就是得了老太君的宠爱么,就这么看不起人了,连大房的嫡女对着她的时候,也没有这般轻蔑的表情! 覃晴瞧着覃涵的模样,自是知道她心里有多少恨,不然当年也不会联合其他姑娘在她被悔婚后又设计败坏了她的名声,原本当年裕王府想聘她的时候还勉强给了一个侧妃的名分,叫那件事一闹,结果她只能以姨娘的身份进府。 覃涵的指甲在手心上狠狠一抓,继续维持了面上的神色,眸光在覃晴发髻上的金饰上划过,笑道:“妹妹以前不是说这金银之物太俗,只有美玉方才清贵,如今,怎么也和我等俗人一般了?” 整个国公府都知道,覃晴不喜那些金银俗物,但温氏却是喜欢的,总想着让覃晴艳丽些打眼些,免得叫她被其他姑娘掩了去,为此还小闹过几回,是以覃涵见覃晴今日这手上的金镯子与艳色的衣衫便猜是温氏自作主张,强行让覃晴穿上的,便故意刺激道。 “本就是俗世之人,怎能不俗。”却不料覃晴只是淡淡地回了一句,抬手拂过髻上温氏刚在马车里给她添上的凤凰吐珠金步摇,虽宁国公府乃钟鸣鼎食之家,可这般做工的首饰也不是人人都有的。 上一世,覃晴端着那清高的性子,不容半分染指,从来受不了别人的冷嘲热讽,可自叫人悔婚,还有什么不能忍的呢? 覃涵自是瞧见了覃晴头上的步摇,那个姑娘不喜欢这些,心中眼红的要命,又瞧见覃晴手腕上的嵌珠累丝金镯,再比比自己手上那掐丝镯子,虽都是金镯,可身价却是差了十万八千里。 “妹妹手上的疹子还没有好呢。”虽叫那嵌珠累丝金镯惹得眼红,可覃涵也瞧见了覃晴手腕上还没完全消了印子的疹子,不由得唇边又露出了一丝得意,“上回制香会上妹妹突然便发了疹子,可是叫姐姐担心了许久,瞧这样子,仔细可别留了疤。” 闻言,覃晴不由拂过自己手腕上任留着的那几颗疹子,唇边终于勾出了一丝笑意看向覃涵,然后从池塘边石头上起身上前两步走到覃涵的身边。 “六妹妹……”覃涵叫覃晴这么笑着看着,心中潜意识觉着有些不对,方张嘴,却不想覃晴突然出手在她的身上一推,直接将她推进了池塘里。 “噗通!” 这寺庙后院的池塘本就少人有人来,当初留了也是为防走水时取水所用,是以不仅没有护栏,且也不比寻常小池塘的水至多到腰间,直漫过了覃涵的脖子。 “啊……救……救命……” “小……小姐!”覃涵身旁的丫鬟脸色大变,谁都没想到一向高高在上自恃身份的六小姐竟然会出手把覃涵推下水,匆忙就要上去救覃涵上来。 覃晴伸手,一把抓住那丫鬟的手臂往浅春浅夏那里一推,“拦住她。” “哦……哦……”浅春浅夏虽也惊与覃晴的动作,可仍旧是听主子的话,左右把那丫鬟制住了。 “救命……救命……” 覃涵伸着手臂在水里扑腾着,大户人家的小姐大都不会水,她也不例外,幸好覃晴并未用多少力,所以覃涵也不过是贴着岸摔下去的,伸手就能趴住岸边,可覃涵的手不过才刚搭上岸,便叫覃晴一脚踩上去用力踩住,然后头顶便传来一股大力,将她的脑袋按回了水里。 覃晴蹲在岸边,一脚死死踩着覃涵的手,一收挽了袖子,伸进水里牢牢按住了覃涵的头,估摸着时间 第70章 七月流火,暑气半消,恪王的婚事过去两个月的时候,前户部尚书一案才终于有了真正的结论。 不出所料,因着亲外祖贪墨一事,东宫无法完全挣脱干系,一同被扣上了徇私枉法,贪污渎职的罪名,太子获罪被废圈禁,东宫一位虚悬。 朝中的波涛汹涌,而在朝之外,则依旧是一派的平静。 军中的事情闲了下来,宁祁去的也少了,只往兵部里去办事,钟意闲来无事,便常往铺子里头去。 苏旋嫁成了王妃,自是不能同之前那般对铺中的事事上心,但好在铺中的事务也是早已上了轨道的,账面上的事情有账房,制香的事情有苏旋调教过的手艺师傅,钟意日日往铺子里头去,也不过是在临街的二楼磕磕瓜子喝喝茶,消磨消磨时光罢了。 “马上就要入秋了,这两天天也燥,夫人喝一盅冰糖雪梨润一润吧。”绿媛将托盘上的小瓷盅放到钟意的手旁。 钟意坐在临街的窗边,半开着窗子看着下头街上的情景,夕阳的金光淡薄,街上一队腰配刀剑的五城兵马司巡逻队列队走过,街上的人流稀稀落落。 “这才是几时?”钟意淡淡问道。 小荑道:“回夫人的话,申时才过一点儿呢。” 钟意嗑了一粒手心里的瓜子,悠悠道:“才这个时候,街上的人就只剩下这些了,今儿是什么大日子,是我不知道的么?” 小荑回道:“今儿个是前户部尚书贪墨渎职一案里头的囚犯处斩的日子,咱们这条街上还算松懈,听下头买菜的小厮说,菜市口那里从昨儿就开始戒严了,都不让人过去呢。这到底这回要处斩的是国舅爷,身份不同呢。” 原是如此,案子定下之后,她倒是不曾在意这些事情。 钟意的唇角勾了一下,带着细微的嘲讽,“有什么不同?这菜市口处斩的人不过都是旁的一些从犯罢了,如国舅爷这样的身份虽然是判了处斩,可又岂会斩在菜市口这样的地方,皇家的颜面可要还是不要了?” “那为何这街上还戒严至此?奴婢瞧今儿街上都没有什么人呢,定是叫着阵势给吓的,楼下的掌柜的说,今儿可是一盒香粉没有卖出去。” “是吗?”钟意的眸光微微一沉。 嘚嘚的马蹄声清脆,一骑骏马从街上的一面而来。 绿媛往窗下望了一眼,眼睛一亮,道:“夫人,将军来了。” 钟意望了一眼,宁祁已在铺前停下,正抬头往上望来。 “咱们下去吧。” ☆☆☆☆☆ 马车缓缓而行,钟意掀了车窗的帘子一路时不时往外瞧着,外头的京城大街之上两边的店铺依旧开着大门,街上的人流来往,仿佛是稀落了,却又并不冷清,也并非真的稀落,一切仿若没有异常,可来去的五城兵马司人却是比平日里严密了许多。 放下了车帘子,钟意看了一眼坐在自己身旁闭目养神的宁祁,道:“这不过年也不过节,也没有灯会庙会的,五城兵马司的人是涨了俸禄还是该了例制,变得这般勤快。” 宁祁闻言,面上的神色未有变化,稍稍默了一会儿,然后睁开眼睛,手掌覆盖在了钟意放在膝上的手背,“我吩咐了厨下早备晚膳,等会儿回府,我陪你用完膳,你早些洗漱了休息,我今晚有军务要忙,不能陪你了。” 钟意伸了另一只手握住了宁祁覆在自己手背上的手掌,抬眸看向宁祁,“只是今晚不能在家里陪我吗?” 宁祁点了点头,唇角轻轻弯了弯,“是,就只有今晚同夫人告假,明日一定回家陪夫人睡觉。” 钟意也笑了,唇角扬起,“那好,我准你一晚上的假。” “谢夫人。” ☆☆☆☆☆ 夏末秋初的夜很静,微微透着丝丝的凉意,一轮弯月高挂天幕,将军府中的后院树丛中,夏虫发出最后的低鸣。 书房中的灯火明亮,钟意坐在书桌边上,跟前是宁祁前一日翻开的兵书,上面零星几句批注,墨迹犹新。 绿媛走上前来换下了凉掉的参茶,劝道:“夫人,夜深了,您回房安歇吧。” 钟意的单手支在耳畔,眸光沉静,直直的对着桌角上的一点烛火,“我今晚就在这里,你们下去吧。” “是。”绿媛垂眸应了一声,小荑上前,将手中的披风挂到钟意的椅子上,然后默默退出门外。 夜幕浓黑,偏偏云层遮月然后又散开,屋角的漏刻发出低微的声响,撑着屋中时而闪动的烛火。 钟意一页一页翻着桌上的兵书,从最开始的一页开始,一个字一个字往后看到最后一页,然后再从头开始。 弯月西下,桌角烛台的烛泪千层,一豆火光光晕昏黄,猛地颤了颤,化为一缕青烟。 钟意捏着书页的指尖顿住,继而松开,起身推开了窗叶,抬头望去,天边的晨光微微露曦。 “来人。” 守在门外的小荑推门进来,“夫人,可是要回房?” 钟意合上窗叶,道:“吩咐厨下送早膳,回房梳洗。” “是。” 枝头的花瓣零落,蹁跹而下,屋中换上了新的翠绿盆景,门外新换上的秋菊含苞欲放。 西北角的角门打开,照例送菜的小贩送来了外头最新的消息,绿媛从角门边上过了厨下一路进了正院,打了帘子进屋的时候,钟意手中的勺子正在米粥碗中轻轻转动。 “如何?” “回夫人的话,昨夜秦王逼宫,梁王为救圣驾被流箭射死,皇上圣旨,立恪王为新帝,三日之后就是登基大典。” 钟意手中转动的勺子微微顿了一下,然后继续转着,“将军有没有传来消息?” 绿媛摇了摇头,“没有。” ☆☆☆☆☆ 昨夜的皇城火海尸山,血流成河,可一切却都止与那巍峨红墙之内,一桶一桶的冷水冲刷着青石地上的血迹,红墙琉璃瓦之外的京城大街上,百姓一切如昨。 将军府的大门紧闭,同一条街上临近的府宅中有哭喊声传来,大批的官兵将府中的家眷关进囚车,然后用封条贴上了大门。 宁祁是在傍晚的时候回的府中,一身的银色铠甲,身后的披风上带着些许污渍,兜鍪夹在手臂中。 钟意站在屋子的门口看着宁祁大步朝自己走来,一步步踏在金阳之上,银色的甲胄映着阳光银光粼粼。 “热水已经备好,你若是不饿的话,便先沐浴更衣再用膳吧。” 宁祁走到钟意的面前,伸手握住钟意放在身侧的手掌,唇角轻轻勾起,道:“我回来晚了,让你久等了。” 钟意抬眸看着宁祁,眸光盈盈,带着些微的笑意,“既然知晓,将军下次可不要再犯。” 宁祁唇边的笑意更大,抬手将钟意揽进的怀中,“听娘子的。” 钟意轻轻捶了宁祁的肩上一下,“快去洗澡,臭死了。” ☆☆☆☆☆ 三日之后,夏末秋初的金乌高悬之时,正是新皇的登基大典,又隔着一日,是苏旋的封后大典,老皇帝退居养心殿,尊为太上皇,自此不问政事。 新皇登基,告太庙,赦天下,一片歌舞升平的好景象,三日之前的那一晚仿佛被人忘却,只留存与史书寥寥几笔中,秦王勾结五城兵马司逼宫,梁王前来救驾,与秦王在宫门前对峙,却不慎被秦王射杀,秦王与宫中御林军交手的时候,恪王及时赶到,宁祁率领的京畿营将士力挫秦王,斩杀秦王与殿前…… 史书是史书的编纂润色,朝中大员的心中隐约清楚明白,能看穿其中的破绽,比如秦王如何敢带 着五城兵马司那点人就敢举逼宫之事?梁王又是如何这么快得知消息能把人拦在宫门前这样及时?京畿大营离京城百里,快马加鞭也要半个时辰,如何上万的将士能够这样快就能到了宫中救驾? 钟意知晓。 秦王如何敢带着五城兵马司的人就逼宫,因为秦王带的主力根本就不是五城兵马司的人,而就是宁祁统领的京畿大营的兵力,宁祁在半年之前便开始同秦王虚以委蛇,答应了成为秦王逼宫的助力,又透了消息给梁王,利用秦王在京城外的藏兵洞将人埋伏在了城外,又用秦王让五城兵马司打开的路一路跟着秦王进了宫,帮着秦王收拾了梁王手里的宫中禁军还有皇帝手里的马兵,再阵前倒戈拿下了秦王。 五万的京畿营大军陈列宫中,等于是逼着皇帝写下了传位的诏书。 真正逼宫的,其实是恪王与宁祁。 ☆☆☆☆☆ 一阵风气,带着丝丝的冰凉寒意,秋风乍起。 “今日进宫,怎的回来的这样晚,可是有在宫中用过膳?” 廊下的灯笼明亮,屋中钟意帮着宁祁脱下朝服换上便服,一面问道。 宁祁伸着手臂让钟意理着衣衫,道:“中午的时候皇上赐宴用过一些,到现在还没吃呢,你一问,我可是突然就想起来了。” 钟意一听,立即吩咐道:“绿媛,赶快吩咐厨下拿些饭菜上来。” 新帝登基,正是要掌握朝堂掌握天下的时候,可朝堂上的形势也未肃清干净,如今能倚重的人里头宁祁就排得上一位,是以曾近难得才往宫中去的宁祁,这些日子在宫里可是跑的勤快。 “皇上召见你这样长的时辰,是军务上的事情?”钟意问道。 宁祁是武将,也只关心武将的事情,不管是之前的太上皇还是如今的新皇,若是要召见宁祁,无非就是军务上的事情。 “皇上才刚刚登基,按理可不是往军务上动脑筋的好时机。” 宁祁的指尖在钟意不经意间蹙起的眉心上一弹,道:“你也说了,皇上才刚刚登基,想做一个勤政爱民的好皇帝,出了政务上的事情要抓的牢,军务上的事情也是一道要了解清楚的,这些日子里召见我,不过是为了了解南边军务上的一些事情罢了。” 真的?钟意没有问出去,只是轻声道:“希望他是如此,可不要在登基之后就忘了之前的心中所想了。” 宁祁轻轻笑了笑没有接话,任由着钟意念叨完了,牵过钟意的手往桌边去陪着自己用膳。 第71章 冬日初雪的时候,朝中的形势告诉钟意她的担忧是多余的,新帝上心军务并非想要插手军务而起兴兵之事,可新帝不这样想,却不代表旁人也同新帝一样的想法,新帝倚重内阁,开恩科取士,重修国子监却是削减了地方卫所的军需定例,兵丁放归原籍,显然是想扶植文臣,抑制武事。 如此情景,朝中有些靠着武事立本的大臣自然是不能视而不见的,正是南翎皇帝围猎受伤的消息传来,有人便开始在朝堂之上撺掇新帝趁机兴兵攻打南翎。 若是太上皇,大约十有八九是要应下的,新帝则是推诿刚登基不久,不宜动兵戈为由压了下去。 钟意微微松了一口气,可是却隐隐能够感觉的到,与南翎一战是在所难免的事情。 这样的预感在年关之前边境军报传来的时候得到了证实。 ☆☆☆☆☆ 由带着雪后冰冷寒意的冷风迎面扑来,修着金龙的旌旗猎猎作响,城外点将,授帅印,三万大军在年节刚过的日子里开拔启程,在傍晚的时候同另一处赶来的驻军汇合成了八万大军。 是夜,营火点点,从高处往下看去,平原之上一处处火光星罗棋布,中军大帐中从傍晚起开始在帐中议事的将领陆续而出,帐中一时空寂了下来,只景阳收着桌上铺开的舆图。 “上一次南翎大皇子拓跋洛翰败在了大帅的手下定是无颜再来,想必南翎也再不敢随意将兵权交出去,这一次南翎领兵的主帅定是拓跋洛渊无疑了。” 宁祁凝神提笔写着要发回朝中的公文,淡淡道:“南翎正是内乱的时候,这个时候拓跋洛渊未必肯领兵出京,免得皇权旁落。” 景阳道:“这事儿可不好说,咱出京的那天好像还听说南翎皇帝伤愈了都上朝了,若是如此,拓跋洛渊应该会来。” “主帅是谁,待南翎大军开拔之日消息自会传来,如何不必烦心这个。” “大帅说的是。”景阳点了点头,“这议事到这么晚了大帅还未用膳,伙头营的饭菜应该已经送到了,大帅不若先用膳吧。” 景阳问了一句,上头的宁祁却是没有答应,只凝神手上的公文,景阳轻叹了一口,转头朝外面吆喝了一句。 “伙头营送饭的来了没有,来了就送进来。” 吩咐声下,只一小会儿,营帐的帘子就掀了起来,进来了一个端着托盘的伙头兵,垂着头,兜鍪压得低低的。 景阳放好了手上的舆图,上去就要接过伙头兵手上托盘,“行了交给我,你下去吧。”却是不想端着托盘的伙头兵手上一晃,将托盘移了开去。 “你……”景阳的眉心一皱,正要训斥,那伙头兵却抬起了脸来一笑。 “是我,景阳。” “夫……”景阳的眼睛一瞪,倒抽了一口冷气吞下了嘴里的惊呼,“夫人……” 宁祁对着案头的眼睛抬起,穿过景阳的肩头便看到了那张对着自己笑的俏丽面容。 钟意端着托盘走上前去,伸手一递,“将军,用膳了。” 宁祁看着站在自己面前的钟意,面上的神情不变,只是黑眸中的浪潮涌动,握着笔的手掌收紧,蓦地将笔拍在了桌上,开口斥道:“胡闹!” 钟意第一次挨了宁祁兜头的训斥,也不恼,只是垂下眸默默将手中的托盘放到桌上,收起了宁祁桌上写了一半的公文,然后抬眼看向宁祁,清亮的眸中目光定定,透着一种绝不退步的意志。 宁祁居高临下地看着钟意,眉心微蹙带着少有的冷意,道:“这是军营,是马上要去边境同南翎军开战的大军,你怎么能在这里,马上给我回京城去。” 钟意昂着脖子,淡淡道:“我知道,我又不是没有在军营里头待过。” 宁祁的语意冷峻,“知道你还敢过来,两军作战,是你一个女人该来的地方么!” “女人怎么就不能来了,我娘当初不就是在军营里头上阵杀敌的么?”钟意悠悠道:“现在你这大军里是没有女人,但到了边境同边境驻军汇合的时候,那里的驻军里头可就不一定了。” 巧言令色。 宁祁的眉心皱的愈发紧了,“难道凭你的三脚猫功夫还想着上阵杀敌不成?我出征的时候你不还说的好好的,说是要等我回来吗!才一天你就跟了上来,你那个时候就跟我玩儿欲擒故纵虚与委蛇的伎俩呢是不是!” “我才不跟你玩儿那些个阴谋诡计呢,我是……”钟意转头往后瞥了一眼,景阳已是不知什么时候就识相地偷偷退了出去。 钟意面上更是悠然,也不再客气,伸手在宁祁的身上推了一把,将他往旁边推去,然后自己一屁股坐上了宁祁铺着虎皮的大椅,道:“我当来要跟来了,我为什么不能跟来,难道你要我留在京城里给皇帝当人质么?” “又说什么胡话,你岂会是人质,难道你觉着我让你留在京城是让你做人质的么?” 虽然将领出征留下家眷在京城大抵就是有这个意思的,但他让她留在京城,岂会是为了给皇帝做人质而来表明他绝无造反之心这样的事情! “好啦,我就是随便说说。” 见着宁祁仿佛是要有怒意,钟意连忙软了态度,换了话题,道:“我若是京中一般的千金小姐,自然是不会跟着你去边境,可我不是。我若是不认识你,心中没有你也就罢了,可既然咱们都这么好了,你叫我怎么可能放你去边境打仗,还一去就不知年月?难道同我分开这么久,你心里就舍得么?” 这话说得好,他还真是不舍得。 “边境的形势未明,此次虽说是南翎先在边境挑衅的,但两方都有过错,本也并非是一定要开战的事情,皆是因为朝中的形势所逼才对南翎宣战,想趁南翎皇室内乱之危,可南翎皇却也不是好相与的,此次我朝先发兵宣战,南翎绝不会示弱,这一仗的输赢形势可是未定,你叫我如何放心带着你去。” “你不放心我去,我还不放心你去呢。”钟意道:“这一仗一旦开始打起来,就是一场硬仗,我可不想在京城里担心受怕。” “宁祁……”钟意伸手拉住宁祁的手臂晃着,“你就让我跟去吧,我保证待在大营里头不乱走让你担心,我也是在军营里长大的,我知道怎么保护自己,你送我回去也没用,腿长在我自己身上,我还是会跟来的。” “你……” 钟意仰着头,看着宁祁的眉心皱得仿佛可以夹死一只蟑螂,眸底的光芒几番挣扎,钟意忙又加了一句,“只要你不赶我回去,到时候我什么都听你的。” “好。”宁祁终是长长地叹出了一口气,点了点头。 “那好,”钟意的喜笑颜开,松了宁祁的手臂将托盘上的膳食摆开,“用膳吧,都要凉了。” ☆☆☆☆☆ 正月十五月亮圆,平关外的冷风呼啸而过,河面上的冰霜犹厚,最终汇合成十六万的大军便是在这样的日子开到了边境。 高地上的冷风凛冽,居高临下的往下去,只见着仿若豆腐块一般排列整齐的数不清的营帐在平关城外整齐排列开来。 宁祁一身战甲眺望着远处的地势,照例带着一队龙甲卫出来勘察地形。 “五十里外的郭城里便都是南翎的大军,之前探子来报,南翎的大军马上就要到了,领兵挂帅的就是拓跋洛渊,五万先锋军比咱们早到了半日,已经驻扎在郭城之内了,咱们可是要先派人往郭城门外叫阵,压一压他们的气势?” 宁祁淡淡道:“不必,让人看好他们,拓跋洛渊的大军什么时候到,第一时间回来禀报。” “是。” 远处的地形有山有平原,多年周旋于边境,南方的边境的地形宁祁早已烂熟于心,可仍旧是要出来看个仔细,身后的龙甲卫蓦然肃立,不敢发出丝毫声响影响了主帅的精力,四周寂静,宁祁负手立着,只觉着身旁少了什么。 “李长,夫人呢?”宁祁问道。 李长闻言,答道:“回大帅的话,方才属下出来同您汇合之前好像听人禀报景阳去前锋营办事了,夫人知道了也要跟着要去,那时您已经不在营中,景副将想来是来不及禀报的,这会儿景副将或许拗不过夫人,已经……” 李长偷偷瞥了一眼宁祁,住了嘴。 “胡闹!什么时候的事?前锋营离郭城最近,她过去做什么!”宁祁的剑眉蹙紧,问道:“这回郭城内领兵的将领是谁?” “是王城。” 宁祁的眉宇间寒气一凝,“马上跟我去前锋营!” 第72章 风吹过芒草低伏,枣红色的高头大马缓缓行来。 景阳驱马行在钟意的身边,看着已经能远远瞧见营地旌旗的前锋营,道:“前锋营就在前面,夫人要寻营中的老军医到底是有何事?” 钟意的身上也是裹着一身铠甲,策马行在景阳的旁边,远远看着像是一个校尉的模样,“不是什么大事,但对我来说有些重要,我去找他,你不用管我。” 景阳低头“唔”了一声,斜斜却是偷眼看了一眼钟意,真是不知道这个夫人的葫芦里头卖的是什么药,按说找军医应该是为了看病,乍一听之下他还道是这大军一路奔袭累着了这个夫人,但看表面,显然这夫人能蹦能跳也不像有什么毛病,有毛病也用不着专门往前锋营里找军医,中军大营里的军医才是最好的。 但这到底是为什么呢?景阳心中盘算着一会儿怎么跟宁祁交代,眸光往后头一晃,后头跟着一辆拉着辎重的大车,押送的兵甲一身玄甲步伐有力。 今儿个是正月十五,京里这时候正是过元宵节的当口,大军是年初二的时候启的程,这年里头发兵打仗说来也真不是什么痛快事儿,原本都到了边境了,这节不节也都不重要了,只是到底这回儿召兵回营北站的时候连年三十都没到,这年节算是糟蹋了,所以虽然这大战一触即发,这元宵节到底得意思意思,反正一仗打得上头的意思也黏糊,到地儿了也磨磨蹭蹭不着急的模样,他身为副将,就押了慰军的东西往前锋营里头走上一趟,也算是走个形式,却是不想软磨硬泡跟出来一个夫人。 这不,押辎重的人都给临时换了从龙甲卫里头抽调了人过来。 这上女人就是麻烦。景阳不由暗自腹诽。 前锋营靠近郭城,听说南翎军的五万前锋也已经到了,钟意也知道此时往前锋营来绝非什么明智的事情,若是叫宁祁知道,怕是坚决不会同意,只是恪王当初所赠的书册中载有一张方子,其中有一位母子草满京的药铺都不见,找宫中的太医问了之后才知道,这草药只长在平关清源山附近一带,本就少见,更何况还是在连年交战的边境? 她已经试过了很多的方子了,就只剩下这最后的一张方子没有用过,所以在知晓前锋营的布防就是在清源山边一带的时候,她自然是要冒险过来的,一旦两军开战,形势难料,前锋营的营地挪去后方也不是不可能的,她便再也没有机会往清源山一带那里去了。 “到了。”景阳翻身下马,伸手唤过一个兵甲,道:“你们将军呢,去把他叫来,就说中军大营给你们送辎重过来了。” “是。”小兵闻言,忙转身去了。 钟意也从马背上下来,或许是前锋营的营地驻扎地比其他大营远的缘故,中军大营早已一切妥当,这前锋营中抬眼看去,却是仿佛才刚到不久的模样,营帐尚在搭建,营门也未设拒马,营外的布防岗哨更是没有看到,地上的甲胄兵器凌乱堆叠,生火做饭的大灶倒是已经开始冒烟。 “景阳。”钟意环视了一圈,走到景阳的身旁,道:“前锋营这般松懈,难道不怕南翎军奇袭么?” 景阳转头四顾了一圈,虽说按平日治军的规矩这的确不像话,但这一仗为什么要打明白人心里头清楚,发兵的时机也不对,军心成就这一副军容也是常理之中,况且今日也才刚刚到达,前锋营驻扎地这样远,看着好像是有威胁郭城驻军的意思,实则多半是为了上呈朝廷的排兵布阵图好看,也是难怪营中的将领不当一回事。 景阳摸了摸鼻子,“过会儿应该就好了。” “此地离郭城极近,前锋营驻扎于此郭城定会派人前来查探,若是看到这一副景象,定是不会放过奇袭的机会,应让营中将士先布防再建营才对。” 钟意即便没有上过战场,可从当年学的兵法中也是知晓这营地的布防是绝不可松懈的。 “呃……” 景阳忖了一下,好像说的也是那么一回事,换做中军大营这般景象恐怕立即就会被大帅军法处置,让他们先建布防也对。 抬眼间正好跨着宝剑的营中主将过来,景阳眉毛一竖,指着那将领做了沉了脸色的样子斥道:“本将问你,你这营外的布防设到哪里去了?看看你这军中一派军容涣散的模样,这一个个的都什么样子,成何体统!这都来了一个多时辰了,营房还没建好!一个个的都上战场打盹儿来了!” 那主将也知此事本就不和规矩,见景阳训斥自是连胜作应,“是,末将知错,这就让他们加快手脚把营房建好。” 景阳偷偷瞥了一眼钟意,道:“先让人把营外的布防做好,营房后头再说。” “是。末将领命。”说着,给身旁的副将打了一个手势,自是有人下去发号施令。 官微摆得差不多了,景阳指了指后头装的满满的大车,道:“这是大帅拨下来的辎重,前锋营的弟兄们守在最前头,别亏待了弟兄们。” “谢过大帅。” “你们营里的军医在哪儿,让他过来一趟,我这儿有个兄弟找他有点事儿。” “是,末将这就让他过来。来人——” “不必,”钟意开口拦了下来,“我自己过去就好。” 景阳看了一眼钟意,正好同主将还有些话要说,便点了点头,看了眼让首将招过来的兵甲,道:“带路。” “是。” ☆☆☆☆☆ 让人领了去了军医的营帐,钟意说明了来意,营中的老军医也是在这边境待了几十年的老人,听了钟意的话便明白了,只是营帐之中却是未备上这样的草药,而且如今这样的时节,也并非母子草长成的时候,但所幸母子草的种子有一些止血的功效,是以他这里也备了一些,若是不便再来清源山,带回去种也是一样的。 钟意自是接受了,又在营中同老军医问了一些种植的技巧法子,这般一混便是过去了半个多的时辰,景阳过来请钟意一道会中军大营里头去。 出了军医帐,钟意一路直往前走去,营中的营房尚未搭建完成,仍旧是稀稀拉拉地堆在那里,但好在营中的将士已是遭了主将的训斥,比方才的模样精神抖擞了不少,营边的布防完毕,正开始着手修建营房。 “景阳,你估计,南翎拓跋洛渊的大军什么时候能到?”钟意问道。 景阳道:“末将猜测也就是今天晚上明天早上的事情,拓跋洛渊治军也是极严,虽然启程晚,但速度觉不会慢。” 钟意默然,拓跋洛渊大军一道,大约就是要开战了吧,真是不知这一战是怎么个打法,到底是赢好,还是输了给朝中那些人一个教训,消停消停的好。 钟意心中暗自长叹一口,抬头看向前方,青天白云下,一缕黑烟升起。 钟意的眸光微变,停住脚步,道:“景阳。” “呜——”沉重的示警的号角声从哨台上传来,景阳的脸色蓦地一变,“敌军突袭!” “夫人!”景阳转过身来,腰上跨着的大刀已经出鞘,“夫人且先往后避在末将身后,末将定护夫人周全!龙甲卫听令,上前阻击,保护夫人,决不许一个南翎兵甲近到夫人身前!” “是!” 第73章 南翎的奇袭来势汹汹,可前锋营既然敢为前锋驻扎在最前头,也绝非等闲,奇袭之下虽然曾一度慌乱,但如何也是沙场身经百战过来的,不过转瞬的光景便回过了神来摆开了阵势。 钟意从没有亲临过这样的场景,营中的将士虽然骁勇,也有景阳和龙甲卫相护,但整个前锋营统共也就这么大,南翎军的猛冲之下不少的兵甲直接涌到了后边,同龙甲卫的杀在了一处,钟意让人护在中央,第一回感受到了自己的碍手碍脚。 有刺耳的响声冲天爆开,是龙甲卫发出的求援信号,只是龙甲卫所在的中军大帐不知能否及时赶到。 景阳挡在钟意的身前,道:“夫人莫怕,营中布防已经及时建立,这冲进来的也不过是南翎这支奇兵里的前锋罢了,郭城中的主力还没有到,咱们的信号已经发出去了,只要撑过半个时辰,他们自己也不敢多留,南翎兵自己就会退回去的。” 比起前头的拼杀惨烈,钟意他们躲在后方情况稍微好上一些,还留有喘息的余地,“既然布防已经建好,南翎兵如何敢发兵突袭?” 景阳道:“估计是那郭城中的主将贪功冒进,不死心想要来试上一试,待战事一了,召前头的人一问便知缘故。” 钟意没有再多问其他的,南翎军的冲击猛烈,流箭四飞,钟意虽有人护着,可也不得不打起全副心神来保护自己。 景阳和龙甲卫护着钟意慢慢往营中的西南方向撤,想要先送了钟意突围出去,却始终难以摆脱南翎军的纠缠,正是胶着之时,远处的空中忽然有什么爆裂响起,冲进了前锋营中的南翎军忽然如潮水般撤退而去。 “怎么回事?”钟意问道。 “应该是我们的援军来了,说不定是大帅过来了。”景阳为了护卫钟意也没有冲到前头去,只远远看着南翎军忽然想被人烧了尾巴一般逃着撤退的模样推测。 “援军来的可比我推测的快多了,难道是大帅早就知道了……”景阳暗自喃喃,却也没有说出来,只是同钟意道:“夫人且现在后头歇一会儿,待末将去前头问个清楚,一会儿再来禀明夫人。” 说着,便往前头而去,留下的龙甲卫依旧是将钟意护在圈内,只是钟意不想景阳这一去便再没有回来,来的是营中的主将,客客气气地将钟意引到了大帐中歇息。 钟意问了景阳的去处,那主将只说景阳是让宁祁的军令召了去,其余的便一句不肯多说。 钟意知晓这大概是宁祁下了什么军令,那主将按着军中的条例自然是不会肯同她多说,便也不再多问,只是心中却是难免暗自焦灼,只等到天幕落下的时候,才听得营帐之外一阵骚动。 彼时正是营中生火做饭的时候,白天一场突袭将刚搭建营地弄得一塌糊涂,伙头兵自然也弄不齐整,就只能在外头随地起了大灶来,一阵阵饭菜熟了的味道从帐篷的缝隙中飘来。 外头有将士行礼的声音,钟意在帐内默默听着,然后看着大帐的帘子一掀,一身战甲的宁祁跨着长剑走了进来。 钟意从椅子上站起了身来,直直的看着宁祁,没有说话。 宁祁也看着钟意,面色有些沉,没有带着笑,便显出了一股冷峻的味道:“现在知道,自己上战场是来碍手碍脚了?” 在帐中待了大半天不出一步,也不问东问西,也不出什么其他的幺蛾子,老老实实安安静静,可是乖巧到不行。 “我……”钟意的眉心拧了拧,然后垂下了眸,轻声道:“我今天也算帮了一点忙了……” “敦促营地布防的事情?”宁祁的唇角勾一下,嗤笑了一声,“那只能说明你的兵法没有白念。” 钟意撇了撇嘴,把喉中想要反驳的欲望吞了下去。 “咱们有言在先,到战场上就要一切听我的,若是你不听我的话擅自行动,那么就回去。”宁祁语调带着难得的冷意肃然。 钟意没有说话,只是眼睛直直看着宁祁,是无声的抗拒。 宁祁仿佛不为所动,只是道:“等会儿我带你回去,明日便派人带你回先回永州。” 钟意仍旧是没有说话,宁祁看着钟意一会儿,终是无奈地叹了一口气,“阿意,听话。” “我送你回去之后便马上要回郭城里去了。” 纵使他不设,纵使他想留,但是事到临头他依然不能留。 “你今日攻下了郭城?”钟意终于开了口。 “嗯。”宁祁点头,“郭城的主将王城用兵专擅出奇兵,却又没有什么大本事,今日他偷袭前锋营出了一万兵马,又有一万做押后,郭城便只有三万兵马。我命了援兵过来截断他们后头的一万兵马,又趁着他们撤退的时候埋伏在城外,一举攻下了郭城。” 钟意的眸光黯然,“南翎的大军马上就要到,难道真的要开战?” 宁祁上前几步,握住了钟意的手掌,“这场仗,并非是我要打的。” “阿意,开战的时候,我不希望你在战场上,永城也很好,战场的消息你马上就能知道。” 钟意的眸子低垂着,握紧的手掌缓缓摊了开来,一个小小的布囊躺在手心,宁祁递眸光一转,也转在了钟意的手上。 “这是母子草的种子。”钟意抬起眸子看向宁祁,“我只有你。” 他们还没有孩子,她在这个世上也没有至亲的人了,只有你,只有你一个宁祁,所以,你一定要平安地回来。 “阿意。”宁祁的双手包住钟意握着布囊的手掌,手臂微紧,让钟意贴近了自己的胸膛,“我答应你。” ☆☆☆☆☆ 一轮明月圆,一千轻骑从前锋营而出一路奔驰到了后方的中军大营,如今的中军大营也已经不能叫中军大营,因为攻下郭城,驻守中军的十万大军已经重新布防,如今的中军大营不过只剩下两万,成了个后方的兵营罢了。 宁祁将钟意送到了地方,便马不停蹄地带着人走了,中军大帐仍在,却只剩下了钟意孤零零的一个人。 有伙头营的小兵送来宵夜,打开了小小的砂锅一看,里头的是六个白白胖胖的元宵。 今日乃是元宵,这原本是钟意让伙头营的人帮忙做的,想同宁祁一起用的。 原本该是两人的份,想必伙头营的人也知道宁祁走了,所以只做了一份。 元宵香糯,馅料是钟意从京城带来的,是醉仙楼的厨房出来的馅料,犹记得上一年的元宵她同宁祁在醉仙楼吃元宵然后逛元宵的灯会,当时宁祁还应了今后每年都要同她一起吃这一碗元宵,如今看来,终究是难的,战事一起,哪里还有什么团圆和乐呢?哪里还能顾得上这一碗元宵呢…… 钟意看着碗中的元宵,忽然就没有了胃口,将碗搁在了桌上。 天光微亮,天地间仍是一派萧瑟的肃然,挑开营帐的帘子,帐外冷风呼啸。 钟意身上裹着大氅出帐,帐外一队龙甲卫早已整装待发,见着钟意出来,便牵上了一匹马过来,低声道:“夫人请。” 朝阳尚未升起,天幕却已是亮了,钟意回头四顾,营地的大批营房已经起拔,留守的两万大军也已在子时过后迁往新的驻守点,大战的阵势已经摆开。 身前的马儿的前蹄踢着地上的沙土打了一个响鼻,钟意转过头来望了一眼远处的天幕,翻身上了马背。 “启程。” ☆☆☆☆☆ 永州离平关不算太远,但营地驻扎在平关之外,想要去永州就得先进平关。 钟意昨夜没有睡好,大约是心情的缘故,钟意也是提不起精神来,骑马的速度不快,跟着护送的龙甲卫也不催,这般步子便有些慢了。 风吹草晃,平关外是一篇的荒凉地方,了无人烟,正是冬寒未尽之时,周遭是一篇萧瑟的寂静,钟意看着前方的芒草萋萋,忽然便提缰拉马,身旁的龙甲卫亦是,一队人马便停在了原地,眸光警惕地看着前方的芒草。忽的,一只鸣镝箭当空射响,有些凄厉的声响震得人背后一凛,须臾之间,前方的芒草丛中便涌出了上千身着南翎甲胄的兵丁将钟意的人马团团围住,一个身着金色铠甲的身影缓缓走进圈内,面上的神色轻佻戏谑。 “小意,好久不见。” 第74章 …………以下防盗章节……………… …………重返目录点下一章避开系统缓冲…… ……盗版的原地爆炸…… 磨得锃亮的铜镜前,覃晴的手缓缓抚过自己白皙的脖颈,细腻柔滑,犹如凝脂,没有一丝丝的破痕与瑕疵,可是她的脑中,依旧可以很清晰地记得,她曾经亲手用刀子将它割破时的模样。 上一世,曾有人羡慕过她的身世,也曾有人笑过她的经历,嫉妒过她的命好,可最终也不过是一声哂笑罢了。 相国府曾经最入得老太君的眼,曾最受宠过的孙小姐,最后怎么就得了个自尽而亡的下场呢? “六姑娘,”孙嬷嬷从外间打了帘子进来,瞧见覃晴仍旧是一身单衣地坐在梳妆镜前,脸色都不大好了,“哎哟诶,我的六姑娘,可怎么还坐着呢,前头老太君那儿的人都差不多了,我的小祖宗,您可得快些呐!” 说着,连声往外头招呼,“浅春浅夏还不赶快进来伺候六姑娘梳妆!” 覃晴有些木然地转过脑袋看向孙嬷嬷,问道:“为什么人都在老太君那?” 孙嬷嬷有些奇怪地看着覃晴,道:“六姑娘,您难道忘了吗,大房的大姑娘选进宫里做娘娘了,老太爷和大老爷这会儿已经从宫里领旨回来了。” 大房的大姑娘进宫? 原是到了这一年,覃晴的眸光微定,宫里的覃妃要一个帮手,所以要再送个小覃妃进去。 孙嬷嬷拿来衣衫给覃晴套上,道:“六姑娘,快,快把衣服换上,夫人方才同长房的奶奶一道去了,吩咐老奴来接您呢。” 覃晴应了一声,任孙嬷嬷和丫鬟们给他穿衣梳妆,心中只有一种说不出的感觉。 她明明亲眼瞧见了那刀子割破了自己喉咙后的样子,明明瞧见了自己那死不瞑目的可怖样子,可是一眨眼却回到了十二岁的时候。 负心的人没有出现,自己也还没有嫁为裕王姨娘,没有从云端跌入泥底,宁国侯府也没有崩溃,钟鸣鼎食,烈火烹油,一切都在最好的时候。 “行了,六姑娘,我们快去吧。” 摆弄了老一会儿,孙嬷嬷终于带着覃晴出了二房的院子,往前头的上房而去。 亭台楼阁,飞檐翘角,用重金从太湖运来的奇石,廊上的描金彩绘,覃晴有些浑浑噩噩地看着府中的一路景色,直到到了上房,看着那一屋子熟悉的面孔,依旧有种在梦里的感觉。 在前世,他们不管先先后后,都已经死了。 上房中正是喜气洋洋热闹的时候,欢声笑语一片,仿佛大姑娘真是得了什么天大的好姻缘,而事实这在旁人眼中也是这样的。 嫁入天家,有什么不好的呢? “六姑娘来了。”有人通传了一声,房中的笑声欢闹声的起伏微弱了一下,坐在上首的老太君抬头朝门口看去,笑着抬手招道:“六儿来了,快到祖母这儿来,你大姐姐今儿可是有了大喜事。” 六儿。自从覃晴嫁入与王府为姨娘后,便再没有人这么喊过。 听到那熟悉的称呼,覃晴总算是回过一点神来,依言走到了老太君的身旁去,眸光从挤了一屋子各有神色的人身上掠过,从前她看不懂,而如今却是清楚。 到了老太君的跟前,老太君伸手握住覃晴的手腕就拉到身旁坐下,道:“六儿啊,你大姐姐就要进宫做娘娘了,你后你想见她可不容易见着了。” 覃晴看着眼前这笑得和蔼的老太太,又转头去看坐在她对面,老太君另一手边的大姑娘,笑了笑,道:“恭喜大姐姐。” 大姑娘低垂的眸底抬起,看了一眼覃晴,并没有什么表情,似乎已经对这种恭维的话麻木了,道:“六妹妹的病好了?” 覃晴想了想,知道是指她十二岁那年叫劣质的香料弄得手上起疹子的事,道:“谢谢大姐姐挂心,只是出了几颗疹子而已,已经好了。” “那就好。”大姑娘又垂下眸去,看着老太君那紧紧握着覃晴小手的双手,只觉得刺目。 都道长辈的心是偏的,这府中这么几个姑娘,不算庶出的,这六姑娘覃晴从小便最得老太君的喜欢,若今日之事落到覃晴头上……大姑娘的心中冷哼了一声,再瞧着覃晴的眸中便透出一丝讥讽来,也还不是这样。 覃晴没有去瞧那大姑娘,她是府中的幺女,和长女差了五年,又是隔房,并不算的上多少亲厚,只是大约知道,这位大姑娘在覃家倒之前都在宫里过得很是风生水起,到底覃家担了色供之臣的骂名,这覃家大小姑娘的模样都是极俊的。 屋里又开始聊起大姑娘的事情,毕竟今儿个大姑娘才是主角,覃晴全是充耳不闻,只是偷偷转过头去瞧站在大夫人身边的二夫人,她的亲生母亲,自她嫁入王府做姨娘那一日起便再没有见过一面,只是从旁人口中听说在覃家倒之时就已缠绵病榻,不知道是死在了刑场上还是死在了天牢中。 还有这一屋子的人,覃晴抬眸在屋中转了一圈,大夫人、大奶奶、二姑娘、三夫人,四夫人……如今蹦跶地再活络又有什么用,不过是圈在后宅中罢了,经营算计了半辈子,她以为有多厉害,可也抵不住抄家灭门的一道旨意。 上一世的宁国侯府有多么的鼎盛,好似真的福泽绵延无尽一般,倒塌也不过是圣旨上的几个字的斥责评判。 “六姑娘,六姑娘。”有人轻轻推了她一把,覃晴才从回忆里回过神来,方知老太君要单独留大姑娘说一会儿话,屋里的人开始散了,便也站起身,随着众人一道行礼告退。 从上房里出来,覃晴便从小径上径直回了自己的院子,一进门便见着自己房里的丫鬟浅夏候在那里,见她回来便迎上来悄声道:“姑娘,三少爷回来了。” “三哥哥?”覃晴愣了一下,三少爷覃子懿是她一母同胞的亲哥哥,只是比她长六岁,如今宿在书院里,难得主动回来一趟,今儿府里出了喜事回来倒也正常,只是不应该在前头同老太爷大伯她父亲在一道吗?如何一个人偷偷回了后院? 浅夏凑上来,在覃晴的耳边轻声说了一句便解了她的惑:“奴婢瞧见三少爷的身上似乎有伤。” 有伤。覃晴目光霎时顿了一下,霎时就明白了。她这个哥哥,自恃学过一些手脚功夫,从小便最是喜欢逞凶斗狠的角色,在府里的时候便三天两头闹出些事来,后来上了外头的书院依旧死性不改。 “人在哪儿呢?”覃晴问道。 浅夏抬手飞快指了一下,“在夫人的房里呢。” 果然。 “去院子里找找,拿些伤药过来,再寻一套干净的衣衫来。”覃晴淡淡地吩咐了一声,便往那屋子径直走去,只留浅夏一个人疑惑得愣了一下,咦,六小姐不是应当十分嗤之以鼻地置之不理吗?怎么还…… 覃晴却懒得理会丫鬟那暗中震惊的神情,径直推开了屋门进去,眼角的余光瞧见那飞快往角落闪躲的身影,凉凉道:“别躲了,这屋才多大。” 闻言,一个挺拔的身影缓缓从珠帘旁的高脚花几后出来,俊朗的面上有些尬尴却又强撑着昂首挺胸走了出来,清了清嗓子故作淡定道:“哟,小六儿,怎么到这儿来了?找你三哥?” 覃晴瞧着覃子懿发髻不整,衣衫褶皱的模样,估摸着这是大清早刚同人干了一架,不禁冷冷笑了一声,“对,就是来找你。” 说着上前,一把抓住覃子懿拉到凳子上坐下。 “唉唉唉……你这是要干嘛?”覃子懿一直都知道这亲妹子不待见他,平日里连轻易搭理都不肯,是以刚才一说不过是想气走她,却不想覃晴竟上来拉住了他,一时不防又碍着身上的伤,叫覃晴一下便按在了凳子上。 “做什么?你来娘的房里不就是要找伤药吗?前些日子收拾屋子的时候药早没了。”覃晴道。 “啊?”覃子懿一愣便要起身,又让覃晴拉了回去。 “坐着,你想出去让人瞧见你又打架的模样吗?” 覃晴对着覃子懿的神情严厉,竖这眉毛瞪着眼睛,那气势竟是一点儿不输覃二爷管教儿子的模样,叫覃子懿的面子一阵挂不住,正要反抗,却叫覃晴一把按住了伤处,不由得哀嚎一声,什么气势都没有了。 “覃晴你这个没良心的东西,我可是你亲哥……” “叩叩叩……” 轻轻的敲门声响起,覃子懿一顿,眸中划过一丝紧张,覃晴却是淡定,上前开门,接过浅夏拿来的伤药。 “你……”覃子懿看到覃晴手上的东西,愣了一下,这个六妹妹今儿怎么转性了,以前瞧见她打架没找爹告一状就 第75章 …………以下防盗………… 石室昏暗,只一点烛火幽幽伴着蜡泪千层,翎白坐在楚月床边也不说话,手边的粥热了又热。 “小楚……”翎白本就不是什么能言善辩之人,到了此时早已将会说的都说尽了。 “出去。”低沉幽冷的嗓音倏然在身后响起,翎白回过头去,只见贺琛冷着脸站在身后,一声崭新的青莲色绣银丝的宽袍大袖低调奢华。 翎白的手掌缓缓握紧,又看了眼身旁的楚月,澄澈的眸中复杂的暗光一闪而过,一言不发地起身朝外走去,将石门放下。 贺琛抬步向前,端起床沿上的粥碗坐下,递到楚月面前,“吃饭。” 楚月的眸光未动,依旧是空空洞洞,仿佛什么也没有听见。 贺琛的唇角微微挑起,并不意外这样的结果,抬手便往自己嘴里灌了一口粥,然后以极快的速度一把抓住楚月,俯身将唇覆上了楚月的双唇,趁着她尚未反应,轻易挑开她的齿关,将粥强制渡了过去。 “咳咳咳咳……”楚月一把推开贺琛,空洞的眸中终于有了焦距,叫贺琛的一口粥呛得一阵猛咳。 “贺琛,你给我滚!”楚月躺在床上,冷冷地看着贺琛。 优雅地轻轻抹过唇角,贺琛淡淡道:“阿月,矫情,也该有个限度。” “天冥坛中的一切早已是定局,既非你之错,该死的也都死了,你何必再如此。” 楚月目无焦距地看着上头的石顶,消瘦了的面上透着一种颓败的灰白,冷冷道:“你滚。” “楚月!”贺琛一把揪住楚月的衣襟将她抓得坐起,“你这般半死不活无非是想叫自己得心中好受,可你既已是我的女人这身子便由不得你!” “滚啊!”楚月眉心一蹙,使劲全力一把推在贺琛的胸口上,却摸到了一手的黏腻腥红。 “你……”楚月的眸中倏然一震,看着手掌的上鲜红的血迹,怔怔地抬眸看向贺琛,脑中蓦地闪过一道被忽视了的剑光。 是他,替翎白挡了那一剑。 “为什么……”楚月怔怔地看着贺琛,明眸中翻搅着茫然与惊慌,为什么你会替翎白挡剑,为什么是你替翎白挡下那一剑! “呵。”贺琛捂着胸口,唇角轻轻勾了一下,身上却是再也撑不住斜斜倾倒下去。 “贺琛!”楚月的眸中一窒,猛地伸手小心抱住贺琛,看着汨汨的鲜血自他修长的指间沁出,扬声朝门口大喊,“快人来啊,新荣!” “怎么了?”石门升起,候在门外的翎白见此情景,忙转身去寻新荣。 罗慕生看着室内的情景,桃花眸中的目光沉沉,低声对惊澜吩咐道:“去给他们打盆水来。” 抬手将手掌覆在贺琛的手上,楚月试图能将鲜血堵住,却是徒劳,消瘦苍白的面上已被惊慌占据,“贺琛,你是不是疯子!” “我一直很清醒。”贺琛精致苍白的唇角勾起,幽深的眸子直直地看着楚月。 楚月另一只手紧紧攥起,眸光从沁血的伤口上转开狠狠看着他,“贺琛,你不要以为这样我就会心存愧疚,收起你的算计,我告诉你这样我只会更加厌恶你更加恶心!” “呵呵。”贺琛轻笑,幽深的眸子中隐隐含着一种宠溺,“本官早已说过,若是这般便能叫阿月的心中有我,再受几剑我也是愿意的。” “放屁!”楚月的眼眶微红,扬声斥道,不知是怒还是在为自己打气,“有种你就去死,半死不活地施什么苦肉计!” 贺琛的唇角依旧噙笑,弧度优雅,可衬着那已没了血色的精致双唇,只透出一股凄凉,直达人心。 “主子!”新荣踉跄着被阿昌扶到床前,看着那已将整片胸口浸湿的鲜血目赤欲裂。 阿昌的脸色阴沉,紧紧蹙起的眉心泄露了他死死压抑住的怒意,伸手便将楚月拉丝扯到一边,“你给我走开!” 我不要……楚月的手臂一僵,按捺住下意识想要反震出去的真气,顺从地被阿昌拽下床丢甩开去。 “小楚!”翎白急忙伸手接住楚月,免了摔落在地之痛。 楚月暗自咬唇,抓着翎白的手想要站起身来,眸光不经意自后往上从新荣忙碌的臂弯间穿过,满眼的腥红炽得楚月心中一窒,腿上霎时没了力气。 “小楚……” 翎白忙扶住楚月,手上一带便要半抱着楚月朝外走去,却不想手上一重,楚月一动不动地坐在床下,反手紧紧抓住他的手,然后推开。 “小楚……”翎白的神色微变,澄澈的眸中划过惊讶。 阿昌帮新荣打着下手,转头间瞧见楚月仍堵在床边,不由得再次伸手想把人拖走,“你还不走!” “滚开!”楚月抬手挥开阿昌抓过来的手,携着一股劲气。 “你!”阿昌的眸中怒气一闪,手掌一旋凝起一股劲气。 “阿月……”醇厚中带着虚弱的嗓音响起,贺琛睁开眼睛转头看向楚月,幽深的眸中仿若染上了一层迷雾,渐渐模糊,仿佛就要散去。 楚月一怔,心中划过慌乱,抬手一把抓住贺琛的手紧紧握住,一字一句道:“你不可以死!” 贺琛苍白的唇角轻轻牵了一下,“能叫你这样担心,我这一剑当真受得甘愿。” “够了!”楚月的手上握紧,怒声斥道,眼眶却是一热,“你给我闭嘴……” 酸涩的感觉如一道洪流直冲鼻间蔓延开来,哽咽了楚月的声音。 “好,我不说话。”贺琛的面色苍白如纸,眉宇间的虚弱尽显,隐隐竟露出一种灰败之色来,可唇角却是勾了起来,缓缓阖上眼眸。 温热的水珠终于滑落眼眶,楚月将头抵在与贺琛相握的手上,肆意让泪水浸湿指缝,“阿琛……” 新荣将绷带重新绑紧,脚步虚浮地向后退了一步,看着已是深度昏迷的贺琛与跪伏在床边的楚月,眸中光芒复杂,暗叹一口,道:“主子的伤口虽不在心口上,可也差不远,决不可再动一下,否则便是回天乏术,楚大人,劳烦您了。” 新荣拱了拱双手,抬步朝外走去,阿昌的面色的冰冷,手掌紧了又松,冷哼一声随着新荣转身离开。 “护法,您先吃饭吧。”惊澜从外头端着一碗新煮的热粥进来,担忧地看着伏在床边的楚月。 “端过来。”哽咽沙哑的嗓音闷闷响起,楚月抬起头抹了把泪水,伸手接过惊澜手中的热粥一口气喝下,“准备热水,我要梳洗。” 惊澜冷淡的眸中光芒一亮,“属下遵命!” “小翎,”楚月转头看向翎白,拿起放在床边的银色面具,明眸中的水色未退却是坚定,“和我一起下山。” 政和二十六年秋,在江湖百晓生所著的江湖史上注定不同寻常,武林盟围攻明光山,却在还未正真动手之前天冥坛便已自毁,一概贼首皆埋于地底废墟无人生还。 翌日,正当武林盟围在山下商议去留之时,天冥坛右护法玉无常携四大金刚之首白公子倏然而至,道天冥坛之毁乃圣主肖盖亲自为之,盖因左护法段青暗下毒手,矫圣主之令为害武林,同时大批锦衣卫携物证而至,指段青勾结外夷通敌卖国,全盘接收明光山,以待都指挥使驾临。 至此,声噪百年,独霸黑道数十年的天冥坛彻底在武林上消失,黑道群龙无首混战无休,直至多年以后听说由天冥坛后人所建的天龙教在在海外小岛上悄然兴起。 而那幸存的玉无常与白公子,则再没有人见过他们,最多的说法是因段青之事连坐,死在了锦衣卫手中。 日升月落,不论后世会如何传论评说,眼前的事却不会因此停滞下去。 “噗!茶怎么是凉的?”罗慕生抬眼看向身边服侍的小僮,眉头皱得可以夹死苍蝇。 “属下知错!”服侍的小僮本就是罗慕生贴身服侍的之一,见主子发怒,忙跪了下去。 楚月从账本间抬起头来,漫不经心地揉了揉眉心,悠悠道:“行了行了,又给你当苦力又给你端茶送水的,哪个不出错?谁叫你抠成那样,连服侍的人都不肯多带一个。” 罗慕生的桃花眸含嗔,“我这忙成这样是为了谁?还不是为了你!” “好好好。”楚月抬手虚按,做个安抚的手势,“术业有专攻,您能者多劳。” “护法。”惊澜走到楚月身边,低声提醒,“好了。” 楚月的眸光微动,站起身来,正好贾仁禄又抱着一叠账本进来,“护法……” 楚月笑着抬手截断,“正好贾堂主来了,你同罗阁主都精于商道,如此正好一道协作。” 语毕,人已从门口转出,反手一转机括,将罗慕生的嚷嚷声隔绝在了门内。 “护法。”惊澜将一碗热粥递到楚月手中,上山几步穿过不宽的走廊,将一扇石门升起。 “你去吧。”楚月走进门内,对惊澜低声道。 “是。” 石门被放下,楚月端着粥碗缓缓向前走去,石床上一道修长的身影羸弱消瘦,精致的面容苍白到几乎透明,紧阖的双眸再没了往日涉人心神的本事。 “阿琛……” 第76章 大结局 作者有话要说:  惊蛰雨过,乍暖乍寒,黄色的泥土半湿半干,犹带着雨后的气息,仍是冰冷的春风吹过芒草低伏。@ 南翎的大军胜了,因为敌军的忽然撤兵,虽然没有得到半分的土地,也没有占到半分的便宜,可这一战是地方先退的兵,便算是胜了。 一片欢呼雀跃声中,一辆马车在清晨的时候,缓缓行驶出了郭城。 晨风清冷,吹进车中有一股清新的味道。 拓跋洛渊掀开车窗帘子,车窗的外边,是一片很大的田地,三三两两的乡民正在上头开垦着荒废已久的土地,一锄一锄落在土地上边,为着今后的丰收做着准备。 拓跋洛渊看着窗外的风景,迎面吹来的冷风叫他的眸子微微眯起,“差不多该是春种的季节,春种秋收,今年这一块边境的百姓算是有了一些着落。” 钟意的眸光瞥了一眼窗外,然后落在拓跋洛渊的面上,“你要带我去哪里?” 拓跋洛渊仿佛是叫外头的事情看得入迷了,目光不错地朝着外面,唇角上是惯有的轻佻弧度。 “再过些时日就是春分,本王的母妃跟本王提过,那个时候才是播种的时候,想必平关之内的百姓也是如此吧,如今收兵回去,将士解甲归田,还来得及赶上着播种的时候。” 钟意盯着拓跋洛渊,眉心微皱,愈发的不解。 “钟意,”拓跋洛渊的眸子一转,看了钟意一眼,“你是不是觉得,本王领兵打仗在这边关跟宁祁斗了十几年,就是为得争得军功满满,自己能回去争夺皇位?” 钟意淡淡反问,“你的做法,难道不是么?” 拓跋洛渊能在南翎有如今的地位,不就是走的这个路子么。 “倒是知己知彼,钟意,本王的身世,想必你定是知晓的。”拓跋洛渊的眸子看着窗外,朱红的唇角轻轻勾起,“本王的母妃是一个战俘。” 钟意的眸光微动了一下,的确,拓跋洛渊的母妃是个战俘,是当年南翎皇帝亲征的时候捉到的一个战俘。 “但你肯定不知道,”拓跋洛渊笑着,好像是一种得意,仿佛在说一个只有自己知道,旁人都不知道的秘密,“本王的母妃不仅是你们的人,还是你们朝廷的罪臣之女,因为党派的倾轧,受牵连流放到了边疆。” “你们的皇帝后来清算朝纲彻查了冤案,原本本王的母妃马上就能回京了,京城多好啊……”拓跋洛渊的眸光悠远,轻轻喟叹了一声,“京城什么都好,可是就在那个时候,边境打仗了,城池失守,本王的母妃被南翎军捉到了……” “本该是回京的贵族姑娘,却成了敌军的战俘,收进了南翎的皇帐,永远回不去了,母妃当年的心中该是有多怨呢?” 拓跋洛渊的嗓音很轻,轻轻地飘在空中风一吹就能打散了,钟意看着拓跋洛渊,面色木然,她不想同情她的敌人。 “母妃死的时候不想葬在南翎的土地上,所以本王便随了母妃的遗愿,带着母妃的骨灰进了平关,带她回了她的故土……” “宁祁不想打仗,是因为早就看透了,你们的新帝不想打仗,是因为不想耗尽国本,而本王……本王从生下来开始,最恨的就是战场。” 他的少年时光尽付疆场,争得荣誉无数,一步一步有了如今的地位,可谁又知道,他根本不想踏足边关着一方土地。 拓跋洛渊凝眸看着窗外的景色,俊美的面容上仿佛什么都没有,却又笼罩着道不仅的沧桑萧瑟。 钟意知晓,钟意何曾不知晓这样的感觉,她自己又何曾不是如此呢?宁祁又何曾不是如此呢? 马车平稳快速地驶着,车轮从微微泥泞的土地上轧过,滚上了一颗小小的石头,微微震了震,震落了拓跋洛渊指尖勾着的车帘,车帘落下,掩去了窗外的风景。 拓跋洛渊的眸光微微顿了一下,然后看向钟意,面上已是惯有的笑意吟吟。 “你不是问本王带你去哪里么?宁祁都退兵了本王自是如约将你送还回去了?” 钟意微怔,看着拓跋洛渊的眸中有些惊诧,她原以为,不会这么简单的…… 拓跋洛渊却是别开了眼睛,懒懒地打了一个哈欠,“本王今儿也得赶回京城里去,哪里还有空养着你?只是本王这一回逮了你过来,不仅逮了一个大的,还逮了一个小的,给宁祁养了老婆,还白白给他养了儿子,真正是个折本的买卖,真应该问宁祁拿一笔钱回来。” 钟意的眉心微皱,有些怀疑地看着拓跋洛渊,“你真的放我回去?你是不是又同宁祁说了什么我不知道的条件?” 拓跋洛渊瞥了钟意一眼,“嘿嘿,你猜呀。” “你!”钟意的手心一紧,真的很想掐死他。 车外传来低低的马嘶声音,马车缓缓慢了下来。拓跋洛渊淡淡道:“能谈什么条件?宁祁都半死不活的,本王还能怎么样?” “你说什么!”钟意一惊。 拓跋洛渊的嗓音悠悠,“听说宁祁在战场上负了重伤,这才无奈退的兵,至于怎么伤的,反正不是伤在本王的手里,你回去自己问宁祁就知道了。” 马车停下,说话间,驾车的亲卫一紧掀起了车帘。 拓跋洛渊凉凉道:“接你的人就在外边,还不走,等着本王再给你带回去?” 钟意咬了咬牙,看了看车帘之外等候的人马,恨恨道:“若是宁祁出事,我天下海角都不会放过你的!” 语毕,起身下了马车,抬眼间,只见景阳带着一队龙甲卫在前面等候。 “夫人。”景阳拱手见了一礼,“大军已经开拔回京,末将奉命前来带您回去。” 钟意满心的担忧正是刚刚被挑拨起来,不由问道:“他怎么样?伤得重不重?” 景阳垂下眸没有看钟意,只是伸手往旁边的马车上一引,“夫人请,大军已经开拔,咱们还要追上去,不能耽误。” 钟意眼看问不出,只转身便连忙上了一边的马车,归心似箭。 景阳抬眸看了一眼前头拓跋洛渊的马车,车帘子半撩着,能看到里头拓跋洛渊的半张似笑非笑的面容,目光牢牢贴在钟意的身影之上。 景阳的眸光沉了沉,也不上去客套,转身上了马,“启程。” ★★★★★ 官道长长,微阴天幕下,十几万大军进了平关,黑压压大军与来时人数并未相差多少,五万人马先行,浩浩荡荡往京城而去。 马上的帅旗招展,身着甲胄的将士行在官道上面,前前后后望不见首尾。 夜幕微沉的时候,大军选址驻扎安营,火头营的人搭起了大灶,一队人马护着一辆马车进了军营。 中军大帐之中灯火明亮,军医背着药箱掀帘退出,帐中淡淡的药香萦绕。 “景将军。”帐外的守卫想着来人行礼,一个裹着帷帽的身影却飞快掀了帐帘进去。 “大胆……”帐外的守卫脸色一变。 “诶。”景阳抬了抬手,“让她进去,你们守着,如非必要,不要放人进去。” 守卫面面相觑,拱手应和:“是。” 药香的问道微苦涩然,修长挺拔的身影平躺在榻上,微微阖着眼眸,唇色微白。 “宁祁……”钟意迈得飞快的脚步倏然在转过屏风之后顿住,轻声唤道。 宁祁的眼睫微微一颤,睁开眼睛看向钟意,然后唇角缓缓往上勾起,“娘子,你回来了。” “宁祁……”钟意迈开腿,一步一步缓缓走到榻边,微微皱起的眉心有些颤抖。 “阿意。”宁祁摆在锦被上的手抬起,抓住了钟意的手掌,眸光缓缓落在了钟意的小腹之上,“咱们的孩子,好不好?” 钟意的目光却直直落在宁祁的脸上,手上紧紧反握住宁祁的手掌,“他很好,那你呢?” 宁祁的唇角高高扬起,笑得极是开心,“我也很好。” “你骗我!”钟意的嗓音透着怒意,可闪烁了盈盈水光的双眸却是出卖了她,“你若是很好,怎么可能退兵?” 能让宁祁撤兵的伤定是极重,钟意几乎不敢想象当时是如何的凶险。 宁祁依旧笑着,看着钟意的眸光沉沉,是眷念也是思念,“我如果不受伤,又怎么能有理由撤兵?阿意,我想你,想你,想我们的孩子。” “你什么意思?”钟意的眉心轻拧,“你的受伤是假的?” “不是。”宁祁摇头,“是真的。” 钟意冷声质问,眸光微颤之间,却是滚落了一滴泪珠,“那你还说好!” 宁祁缓声解释道:“伤是真的,但不是被南翎军所伤,我的确中了流箭,可那流箭是我自己刺进身体里的。很可怖是真的,但伤及性命是假的。” 钟意的双手紧紧抓着宁祁的手,眸光微垂之间,泪珠滚过成串。 “阿意……”宁祁的眸光微缩,“你还怀着孩子,别哭……” “阿意……”宁祁拉了拉钟意的手,将她拉到榻边坐下,“你若是哭了,孩子还当是我在欺负你呢……” 钟意抬手抹了一把眼泪,道:“你受了伤不在原地好好养伤,还带兵回什么朝!” 宁祁的唇角轻轻弯着,“我不回朝,将士们如何能回家呢……” 钟意有些酸道:“元帅可真是爱兵如子……” “阿意难道不想回京吗?”宁祁低声问道。 “我有什么好想回去的,”钟意道,“你都在这里,我想回京做什么,回京等着什么时候朝中党派相争,又命你领兵打仗么!” 宁祁看着钟意,黑眸中的光芒有些幽幽,“阿意,如果我说我不想回京了呢?” “嗯?”钟意的眸光一愣。 “朝中崇武好战者之所以好战,不过是因为有足够的精兵良将,才能生出如此多的是非来,可若是朝中良将折损呢?无人能领兵出征呢?” “拓跋洛渊此去,南翎内乱,短时间之内无暇再顾边境战事,边境起码可保十余年内安定,天下百姓休养生息,无需再起兵乱。” 从当年的神威将军,再到十年之后的宁祁,名将难出,纵使在战火不断的年代,锻炼出一个能征善战的将军没有十年也难成。 “朝中,我已助新帝登基,边关,已有十年安定。谁都无法预料往后的事情,但是……” “但是功成身退,”钟意的唇角缓缓扬起,“你身在其位,已是助着天下有了明君,南境有了安宁,已是极一个武将所能,倒是功成身退,纵使前头或有千般繁华等着你,可急流勇退才谓之知机。” 宁祁的神色很淡,“我已享过能得到的所有的武将尊荣,但一将功成万骨枯,天下已是该马放南山,刀枪入库的时候,需要的在边境坚守的将士,而不再需要战功赫赫的名将。” 钟意轻轻笑着,“所以大帅打算如何?同皇上告老还乡吗?” “告老还乡,这天下便仍有名将宁祁。” “嗯?”钟意看着宁祁,等着他继续往下说。 “只有宁祁为国捐躯了,才是真正地离开了朝堂。” “大帅想诈死?”钟意的眉梢挑了挑,将宁祁的手掌覆到自己的肚子上,“那我和孩子呢?” “宁祁挂帅为国征战,怎么可能带着自己的妻子?夫人惊闻噩耗,或许便就找了地方殉情了呢。” “让我同孩子也跟着你诈死?”钟意伸手在宁祁的脸上一戳,“你这一招是不是早就想好了?” “不是。”宁祁的唇边笑容轻浅,眸色映着烛光落在钟意的身上,深沉却又柔软,“在你被拓跋洛渊软禁的时候想好的。” “我这一生,再不要你为我身处险境,也不要你为我担心。” “宁祁……”钟意的心中怔然,俯身轻轻拥住了宁祁的脖颈,嗓音微沙,“明明是我让你担心了……” 宁祁的手轻轻抚在钟意的发间,“哪怕就算是我懦夫了,就算是我怀了私心,但我也不要再有这种险境出现,把你,我和孩子分开。” “阿意,从此以后,山高水远,天地广阔,我陪你和孩子一生一世。” ★★★★★ 明德元年,二月二十三,春分,宣威大将军宁祁伤重不治,卒于归途,全军缟素,举国同哀。 ………… 完结了第五篇文,这一篇我迄今为止感情纠结冲突写得最不爽的一篇文,男女好上的怎么就辣么快呢!竟然都没有上撒上香浓的狗血连我自己都不相信……我最喜欢的爱恨纠缠呢! 憋得好难受,下一篇文我一定要好好搞一搞我的主角们~你们等着!(大魔王阴测测后妈脸) 亲们新文《公主为天》见啦,一个关于“恶毒公主”和“变态男主”的爱情故事,略重口风~ 对了,不会有番外的,我从来懒得写番外,亲们可以换坑了~ 深深宫道夹在两面朱红色的高墙之间,只有零星的阳光能照落下来,稀稀疏疏斑斑驳驳,时而秋风吹过,幽凉沁骨。 覃晴跟在带路的太监身后缓缓走在宫道上面,娇美俏丽的面容上苍白一片,清亮的眸中映不进半点光亮,连带着脚步都有些蹒跚,仿佛覃晴碰一下就要跌倒。 上一世,她进王府以后没几个月便传出了喜讯,那是裕王府的第一个孩子,也她自卓浔悔婚之后照进心中的第一道希望,哪怕言朔始终是一副冷冷淡淡的模样,她也是高兴这个孩子的来到,哪怕她的身份只是个姨娘今后这个孩子注定只是个叫人瞧不起的庶出,但她好歹有了自己倚靠自己的亲生骨肉…… 那一段时日是她此生最开心的时候,哪怕当年她终于在京中贵女间争出一点头的最荣耀的时候也没有那么开心……直到遇到言彤。 那是尊贵的三公主,而她只是一个被人悔过婚坏了名声的姨娘卑微至极,所以在她不知怎么就莫名冲撞了公主被杖责的时候没有人会说是公主错,哪怕那是她已是六个月的身孕,最后落下来一个男胎,别人也只会笑她说王府还没嫡妻嫡子,她这个姨娘就妄想生下庶长子,活该叫三公主给打下了。 她恨言彤,可是她却没有办法,也不敢说出口,更加不敢对言朔说,只能忍气吞声在晚上偷偷地哭……也是自那以后,她再没出过府,除非言朔非要带着她,她便一直在自己的屋子里,直到最后的最后她被人绑架挟持,亦是言彤的手笔。 她想借她威胁言朔,可言朔那冷淡的模样她怎么可能指望言朔会放弃皇位来救她? 而言朔也的确没有来,一天不来,两天不来,倒是在短短的两天内逼得言彤他们愈发气急败坏,直到第三天的时候这个高傲的三公主被逼得同疯子一般在关她的牢房外头拿刀乱砍,然后她的谋士便想出一条毒计说要将她拖到阵前当着全军糟蹋她来羞辱言朔…… 便是那一句,她用一直戴在身上当做装饰玩物的小刀抹了脖子。 她覃晴已是毁了过一次名声了,绝不能再毁一次。 “阿晴。” 手腕上突然转来一股大力,覃晴的身子一转已是被拉进了一扇开在宫墙上的不起眼小门内。 言朔一身蟒服,也是刚从前头上书房赶来,想起上上一回灯会的事也不敢对覃晴唐突,一下便放开了覃晴的手退开一步距离道:“并非本王有意唐突,只是今日着实是有一事要对你说……” 覃晴根本就没听着言朔的话,最深的噩梦在脑中不断重演,原本她还能勉力机械地重复动作走出宫去,如今忽然叫言朔拉进了小门,仿佛堤坝忽然裂了一条细缝,汹涌积压的洪水霎时止不住冲了出来。 覃晴踉跄着后退了两步抵在了宫墙上,整个身子便霎时没了力气,靠着墙便滑了下去。 “阿晴……”言朔惊了一跳蹲下扶住覃晴,下意识以为又是自己吓的,可是转念一想不对,忙问道:“怎么了?发生了什么事了?是覃妃对你“阿晴,阿晴!”覃妃叫覃晴进宫的缘由他清楚得很,言朔的心中划过千万种可能,以覃妃的那点手段心思……覃妃还要利用覃晴,根本不可能把人弄成这样! 做了什么?” 覃晴的心中翻江倒海,看不见也听不见,只是下意识伸手捂住了自己的脖颈,上一世割脖子后那种窒息地感觉再度清晰浮现…… 她的胆子其实很小,根本不敢自尽的,是言彤逼她,是言彤逼她…… 言朔看着覃晴死死捂着脖子,想起上一世他最后见到覃晴尸体时的模样脑中霎时便清明了过来。 “是言彤对不对,你见到言彤了?” 机关算尽步步为营,上一世他成了那么多的事情,唯独在覃晴的身上屡屡失算,那谋士是他的人,那不过是骗言彤把覃晴带出来的一条计而已,可他没有想到,他没有想到她竟然这样烈性……也这样不信任他,她是他最爱的女人他怎么可能不救,他明明叫她信他的…… “那是以前的事情,那是上辈子的事,今生绝不可能再发生,都是过去的事情!”言朔伸手捧住覃晴的脸手掌用力迫使她的眼睛与他对视。 “阿晴,以前的事情永远不会再发生,我会还回去,将以前的事情加倍奉还给那些人,替你,替我,也替我们未出世的孩子。” “阿晴,你信我。” 言朔的眼神坚定,低低的嗓音带着一种能安定人心的蛊惑感,就那么直直地看着覃晴,直到覃晴的眸中终于缓缓有了焦距,才将覃晴用力地抱进怀中。 是他的错,是他太过自作聪明,都是他的错…… “走开!” 身上的颤抖渐止,覃晴用力一把将言朔狠狠推开,清亮的眸中干涩到炙热,“从始至终,我一直都是你们争权夺利的牺牲品罢了!我明明什么都没有做,为什么你非要将我牵扯进来,宁国公府都要败了,你为什么还要娶我!” 进府的时候她不知道,流产之后她更不知道,直到最后她才知道,原来言彤才是言朔真正的对手。 那个尊贵的三公主根本意不在后宫,她意在天下,意在武瞾之位! 言朔的心狠手辣她知道,言朔的阴谋诡计她知道,这朝中之事她知道,可唯独言彤的事情,至始至终言朔都瞒得严丝合缝! 他既然什么都不怕她知道,为何独独从不说言彤的事情?就是要拿她做牺牲品,让她一无所知地去死罢了! “你们已经害过我了,为什么还要出现?为什么还要出现!”覃晴失控地捶打着言朔,上一世她有多惨,失去孩子时有多痛,自尽时有多绝望,如今便有多恨。 言朔的心中亦是钝钝的痛,任覃晴随意捶打着,仿若一面坚实的城墙,虽覃晴发泄至力竭。 “阿晴……”言朔看着瘫软下来靠在墙上的覃晴,抬手拂过她额间落下的一缕碎发,“以前是我对不住你,我认打认罚,只求你给我一个机会补偿你……” “王爷在说笑吗?” 心中的情绪发泄了干净,覃晴的心上身上是前所未有的疲惫,也不再怕言朔,唇边的笑容凉薄,“姨娘的身份低贱,古来就是个叫主子随意摆弄的玩物,或打或骂或发卖,哪怕去死也没什么……” “覃晴!”言朔的眉心微蹙,“你何必妄自菲薄,你在本王的心中从来……” “只是个妾罢了。”覃晴凉凉开口截断,“王爷何必同妾说什么补偿,覃晴承受不起,况且——” 覃晴的话锋一转,唇角勾起的弧度冷诮,“臣女如今不是王爷的妾,也不是任何人的妾。” 语毕,覃晴扶着身后的墙站起身来。 “王爷日理万机,公务繁忙,还是不要再陪臣女浪费时间了,况且臣女尚未出阁,着实不便再与王爷单独相见,于闺誉有碍,还请王爷见谅。” 冷冷淡淡的嗓音,带着曾经惯有的清高疏离,覃晴屈膝行了一礼,转身便走,出了那关了的小门,只见先前带路的太监恭谨垂头立候在门外,一看便知是言朔的安排,见覃晴出来,继续低头带路,仿佛什么事情都没有发生过。 秋风萧瑟穿过深深的宫道,覃晴隐在袖中的双手指尖缓缓掐进手掌。 心中再多的波澜翻涌,仿佛经历了一个轮回,可当回府的马车停下之时,覃晴依旧是那个覃家最得宠的六姑娘,依旧是那个方得覃妃青睐宣进宫中的六姑娘。 只是,当覃晴在老太君的院中回话的时候,覃晴明显觉出老太君的面上那丝丝的不满。 她一手教养出来的六姑娘竟然在宫中那副德性还在三公主面前吓得失态,真真是将宁国公府的脸都丢尽了。 难不成这二房的姑娘真如她那个娘中看不中用光有个空架子不成? 老太君不相信她教养了这么多年会是这结果,想想比起宫里的覃妃覃贵嫔,这覃晴可是进宫时年纪最小的,而那三公主又是出了名的泼辣,覃晴的年纪还小没见过那阵仗一时吓着也属正常。 “六儿进宫一趟也累了,回去休息吧。” 老太君慈爱地拍了拍覃晴的手,笑着叫身边的姑姑将覃晴送出了屋。 “姑娘,姑娘。” 方出了老太君的院子,覃晴便见浅春浅夏候在那里,因为是初次进宫,为保万无一失,路上带去的都是老太君指派的亲信,便是浅春浅夏这种贴身伺候了这么多年的也只能在府里等信儿。 终于见着自己的人,覃晴的面上不由真心笑了笑,道:“一起回去吧,娘那里还好吗?” 覃晴可是记得早晨她出府进宫的时候,温氏那副泪珠子都马上要出来的模样。 浅春跟在覃晴的身后边走边道:“夫人好着呢,三少爷的庄子今年收成好,几个时辰前送来了几筐果子,夫人一见就高兴坏了,说是马上就要入冬了,少爷在外头的用度不如府中,正在库房里给三少爷挑东西送去呢。” 还真是……女儿不如儿子好。 覃晴也是早就习惯了,虽说她从小就得了府中最高的宠爱,像大房的大夫人恨不能把大姑娘再捧地高些,可在温氏的眼中一直都是女儿不如儿子是倚靠,永远都是偏疼覃子懿些,这也是上一世覃晴对覃子懿看不惯的原因之一了。 “咱们也准备准备,给三哥哥找几瓶上好的跌打药酒去,在将我房里那些以前老太君赏的几管墨给四哥哥送去,反正我如今也不爱这些。” 覃子懿和覃子恒都在外头等闲见不着人,她这做妹妹的也该时常关心露露脸才是,特别是四哥覃子恒,着实生疏地她都不知该如何下手了。 这些时日下来,浅夏哪里会看不出覃晴的心思,便道:“上回中秋四少爷回书院的时候,奴婢偶然听见四少爷身边的小厮在说老太爷书房里一本孤本棋谱的事情,好像是因为一直没机会开口所以不敢擅取的原因。” 覃晴闻言,暗自叹了一口,老太爷书房里的东西,那向来因庶子的身份仿佛隐形了一般的覃子恒哪里是没机会开口,根本是不敢也不会同老太爷去开口。 “这事儿容易,明儿我去一趟就是了。” 老太爷醉心权术,这些年又老眼昏花,书房那一堆书不过是摆设罢了。 “还有一事,”浅夏道,“门房那里听来的消息,说是二姑娘就要回府了。” 覃晴的脚步一顿,心中终于有了值得乐的事情,“真的吗?什么时候?” 浅夏道:“不是今日傍晚,便是明日早晨。” 覃晴面上笑容舒展,太好了,覃韵终于要回府了。 第二日清晨的时候,覃晴便起了一个大早往老太爷处去借书,只说是近日对这个感兴趣,叫人禀报了一声,便拿到了书房的钥匙。 虽说宁国公向来醉心于权术,可书房的摆设还是要有的,几大柜子的藏书煞有介事的模样,搜罗了珍品孤本统统藏在书架子上积灰尘,覃晴进门去翻那满满几架子的书时便叫那书上的霉味儿给熏了熏。 “四哥哥要的是那一本棋谱?听清楚名儿了不曾?”覃晴问道。 “没有。”浅夏摇头,有些棋谱的名儿取得奇怪,她听了也记不住。 覃晴不由暗怪自己疏漏,早应该先去打听清楚是哪一本才对,这般可怎么找? 皱了皱眉,覃晴看着那几大柜子的书道:“那就先找吧,是棋谱就先挑出来。” 语毕伸手便上去一本本找了起来,却着实是低估了老太爷屋中藏书的数量,直找了两个时辰方才将所有的棋谱翻了出来,又从里头挑出几本看着陈旧像是孤本模样的,最后捧了一摞书回了自己的院子,夹进温氏要送去书院的那两挑子物什里。 “这回四少爷看见东西怕是不会再像从前那般同姑娘生疏了。”浅夏道。 “哪能那么容易。”覃晴拍了拍手往院子里走,“四哥哥那木头似的性子,恐怕我再怎么焐,也不会同三哥哥那般热得快。” 覃子恒自小有股书呆子气,而且性子又木讷有内敛,就算熟了也不会同覃子懿那般全把热络写在脸上,还得她慢慢献殷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