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1 无爱 外人眼里的宋执，风度，清冷，事业有成，所有女人都想嫁给他。 外人眼里的沈倾城，无耻，下流，蹲过监狱，泯灭人性，所有女人都唾弃她。 可是这样的沈倾城却嫁给了宋执，可谁都不会羡慕，因为他们之间没有爱，只有恨。 …… “杀人犯！”孙千惠一巴掌就打在了沈倾城的脸上。 她这一下用尽了力气，沈倾城的嘴角立刻就溢出了血丝，她跪在地上，捂着脸，眼睛里充满了倔强一字一句的反驳着—— “我不是杀人犯！” 孙千惠目眦尽裂，声音尖锐：“萱萱已经被你害死了，你还不承认！” “我只是尽了一个医生的职责，没有抢救回来，我也很抱歉。”沈倾城咬着唇，四年前的一切，似乎历历在目。 “你就应该被判死刑，关了四年，还是不知悔改的杀人犯。”孙千惠挥起手，指甲锋利。 这几年，沈倾城被关在监狱里，狱警禁止她们见面，孙千惠积攒了四年的怨气，岂是一巴掌就能了结的？ 况且，那是女儿的一条性命。 “伯母，今天就算了。”一道清冷的声音突然插进来，沈倾城不用看就知道是谁。 宋执站在她的身边，目光冰冷的扫了她一眼，然后看向对面的孙千惠，依旧没有什么表情：“伯母，我一会儿还有一台手术要做。” 孙千惠冷笑，抬起手指着宋执，满脸的不可置信：“宋医生，韩萱是你的女朋友，你的女朋友被这个杀人犯害死了，你不杀了她，反而娶了她，她是凶手，杀人凶手！韩萱如果活着，一定恨死你！” 沈倾城咬着唇，血腥的味道充斥着口腔， 她不是杀人凶手，她没有杀害韩萱。可是法官的判决，似乎让莫须有都成了事实。 可是现在，她比任何人都清醒。因为她也想知道，宋执为什么要娶她。 娶她这个杀害了他的女朋友，又蹲了四年监狱的女人。 “伯母。”面对咒骂，宋执依旧好脾气，他弯下腰将沈倾城拉起来，看着她肿起来的脸，笑了，声音清寒—— “沈倾城人如其名，想要她的高管富商那么多，只有我娶了她，才能更好的报复她不是么？” 宋执很少说这么多话，这是沈倾城认识他这么多年以来，第一次听他完完整整的说出原因。 是啊，报复一个人最好的方式是什么？ 留在身边，留在眼皮底下，好好的折磨她。 免得她被哪个高官富商包养后保护起来，他们哪里还有机会这么轻易的打她耳光？ 孙千惠皮笑肉不笑：“还是宋医生想的周到。”说完，她走到沈倾城的面前，踢了她一脚，目光阴狠：“你就等着我的报复吧！这辈子，你都休想安宁！” 她解了气便走了，沈倾城瘫软在地板上，良久，她擦了擦自己的嘴角，目光看着手指上沾染的血迹：“宋师兄，你真的是因为这个原因，才娶了我么？” 宋执推开门，头都没回，“不然呢？你不会是以为我爱上杀人犯了？” 他说完就走了，沈倾城看着关紧的门，从地上站起来。 杀人犯…… 四年前，她不过是做了一个心梗的急救手术，只是这个病人特殊，是宋执的女朋友，结果也出人意料，没有抢救过来。 她已经尽了全力，怎么能说她是杀人犯呢？ 还被关进监狱四年。 如今四年已过，她又莫名其妙的在出狱的那一天成了宋太太，一切都像是一个梦。 02 讨好 沈倾城和宋执大学时期就是师兄妹，六年前毕业后，他们一起进入医院工作。 她看着他交了女朋友，看着他一步一步的走上巅峰。 然后她被医院开除，进了监狱。如今再次站在工作两年的医院前，心中早已是百转千回。 她不再是医生，而是一个患者。 沈倾城这几天都不舒服，脸上的肿胀消了大半后，才敢来医院做检查。可是没想到，一进来就遇到了一位老同事。 彼时，她还是她手下的一名小护士，如今，已经成为了一名主刀医生。 夏叶走过来，看着沈倾城，微微笑，“好久不见了，沈医生。” 沈倾城以前没少说过她手脚不麻利，倒是没想到她会主动和她说话。 “是好久不见了，你都主刀了。” 她是感叹时间的，可是听在夏叶的耳朵里，像极了嘲讽，她扯了扯嘴角，但回想起来，如果不是她那个时候总是找她的毛病，她也不会成长的这样快。 夏叶看了沈倾城一眼，“宋医生还在手术！预计还要两个小时。” 她说完就走了，沈倾城站在原地，那句话没有说出来—— 我不是来找他的！ 可是宋执就是这点好，他按时回家，从来不会在外过夜，也不会和他的弟弟宋恕一样，花名在外。 沈倾城从医院回来之后，准备了一桌子好吃的。 她太过清楚宋执的口味了，从大学就知道，一直到现在，一样都没忘记过。 等到最后一道菜端上来的时候，他刚好到家。 宋执将西装挂起来，洗过手后坐下，看着满桌子的饭菜，又看了一眼坐在对面左脸还存着巴掌印儿的沈倾城，眯了眯眼，“有事求我？” 沈倾城咬着唇，过了半晌摇摇头，“没有。”然后她夹起一块排骨，放到宋执的碗里，“你尝一尝。” 她的脸上带着讨好，目光那样热烈的看着宋执，里面燃起的是叫作希望的东西，不再是刚出狱时像两个黑洞洞的窟窿。 宋执还是没有动，他坐姿端正，骨骼秀美的右手放在桌子上，手指毫无规律的敲击起来。 他一下一下，沈倾城的心也一跳一跳。 不知道过了多久，直到桌子上的菜冒着的热气越来越淡，宋执才出了声，脸上没有任何多余的表情，“你到底有什么事？我不喜欢拐弯抹角。” “我爱你。”沈倾城仰起头，乌黑的眼睛看着宋执，语出惊人。 可是男人不为所动，他敲击的手没有乱半分，冰冷的目光依旧注视着她的眼睛，下了定论：“不是这件事。” 沈倾城扯起嘴角，想笑又笑不出来，表情难看极了：“你怎么知道不是这件事？” 宋执眼底平静的可怕，“别当我是傻子。” 沈倾城察觉到自己的手在抖，她迅速的低下头，留给宋执一个乌黑的发旋，然后她拾起筷子，吃了一块肉。 她吃的很认真，宋执一直盯着她，像是要把她看透。 沈倾城忽然就没有了要说出来的欲望，其实，她已经知道了结局。 她又去夹菜，她让要自己有力气一些，有勇气去面对已知。可是她的手刚一动，宋执就紧紧的攥住了她。 沈倾城的目光落在他们两个交握在一起的手上，然后看到宋执那双漂亮的手轻而易举的夺走了她的筷子。 “我没时间和你在这里兜圈子，如果你不说，我也能查到你今天都做了什么。”宋执的声音染上了不耐烦，对于一个有耐心的医生来说，这并不容易。 沈倾城忽然惊恐起来，她猛地抬起头，看着宋执，目光带着光亮—— “宋师兄，我怀孕了！” “我想……我想我们生下他好好过日子行不行？！” 03 骄傲 沈倾城是骄傲的，她从小家境贫寒，但是她从未求过谁。 大学时期的同学都说她清高的像是一朵莲花，未折过腰，像是一只天鹅，未低过头。 可是四年后的她，没有了不卑不亢，脸上只剩下一丝讨好。 宋执靠进椅背里，脸上挂着寡淡的笑。 沈倾城做过他的师妹，做过他的助手，可是她还是第一次看到他这样笑，她的心很凉，没有了底，然而想到婚后他没有做过任何措施，希望便又生了根。 她的手紧紧的握在一起，像是等待宣判。 良久后，宋执的声音缓缓穿过来，带着叹息，“是我的错。” 沈倾城的目光微动，愕然的看着面前坐姿端正的男人，“你……没有错！” “以后我会记得做措施的，不该让你有什么错觉。” 一句话，沈倾城心里的长城猝然崩塌。 宋执不要这个孩子。 她早该想到，可是他当面说出来，未免太过绝情。 “我可以养他。”沈倾城还在争取。 “连你都是我在养，你要怎么养？”宋执拿起筷子，夹了一块鱼肉：“你以为你是谁？烧这道菜的时候，难道没有同情过这条案板上任人宰割的鱼吗？” “我可以出去工作的，我能养。”她脸上的表情终于龟裂，一双乌黑的大眼睛看着宋执，充满了祈求。 “我不同意。”宋执放下筷子，“如果你生下他，那么他的母亲就是一个杀人犯，他不会喜欢来到这个世界上的。” 沈倾城终于闭上眼睛，“那我们就离婚吧！” “想离婚也可以，打掉这个孩子。” 宋执的逻辑思维清晰的很，他明确的告诉她，他就是不要这个孩子。 沈倾城闭上眼睛，很久之后，她又笑起来，“好啊，宋师兄，我明天就去手术。” “别耍花样。”宋执如常的吃了饭离开，再未多过一句话。 沈倾城想，医生就是这样淡定，看惯了生死，一点都不会觉得愧疚与心痛了。可是她道行尚浅，还有人性，心里难受极了。 一晚上都没睡，沈倾城似乎能感受到孩子的心跳，可是他那么小，哪里能有什么感觉？不过是她自加意念。 宋执这个晚上不在，沈倾城翻来覆去，都是不甘心。 天好不容易亮起来，她打开许久未上的通讯工具，辗转了几个人，最后才找到了一个算是相熟的妇产科医生。 对方知道她的意思后，连连拒绝。 沈倾城不能妥协，医院刚上班，她就打车直接过去找到了老同学。 她站在他的面前，微微笑着：“他不想要这个生命，但是我不能失去他，如果失去他，我活着就再也没有意义了。” 老同学犯了愁，“倾城，我了解宋执，我没有办法替你瞒天过海。” “只要瞒着几天就行了，所以的责任我自己承担，跟你没有任何的关系。”沈倾城的眼睛里充满了祈求。 老同学爱过这个女人，她聪明，倔强，孤高，又惹人怜爱，但是…… “我知道，你有先天性心脏病，如果留下这个孩子，那你必死无疑。” “请你保守这个秘密。”沈倾城微微笑起来，“求你。” 他最终还是顾念了旧情，给了她一条死路，也是一条出路。 04 欺骗 沈倾城脸色苍白的坐在沙发上，茶几上放着两打纸，她看着上面签的字，脸上浮现起微笑。 六点一过，引擎声响起，随后宋执进门。 他今日看起来很疲惫，眼睛里都是血丝，沈倾城抿起唇，“我做完手术了。” 宋执的脚步顿了顿，回头高深莫测的看了她一眼：“我没有在医院看到你的记录。” “我在其他医院做的。”沈倾城走过来，拿起手术报告单，走到宋执的面前，“没骗你，不信你去查。” 宋执揉了揉眉心，然后接过来扫了一眼，“知道了。” 沈倾城紧握的手缓缓松开。 “晚上我不吃了，不必叫我。”宋执声音沙哑，他说完就上了楼，留给沈倾城一道背影。 昨晚他是夜班，今天一定又是连着做了几个大手术。 宋执以前就是这样，工作认真又有天赋，是医院里每个女人都想要嫁的，可是在某一天，他忽然和韩萱在一起了，毫无征兆。 沈倾城站在原地，不知道自己怎么就想起来以前的事情。她看着手里拿着的离婚协议，到底也没有递出去。 十年了。 她仰慕了他十年之久，高中是他的学妹，大学是他的师妹。到了医院，目光也一直追随着这个男人。 可是苍天和她开了一个巨大的玩笑，本以为这辈子，就算不能做他的女朋友，在身边看着他也足够了。 然而她却亲手结束了韩萱的生命，她亲手在他们之间筑起一道城墙。 再后来他们结婚了，他终于属于她了，但依然孤独。 宋执不吃饭，但是沈倾城是要吃的。她肚子里还有一个新生命！ 她欺骗了宋执，她不能失去这个孩子，哪怕她知道这个孩子也许会要了她的命。可是她必须生下来。 没有救回来韩萱，就算是她的失误，但是她绝对不会承认那是谋杀。 既然一切都变了轨道，宋执没有了爱人，那么她还给他一个孩子，陪着他到老，也是她唯一能做的。 沈倾城给自己做了两道菜，她坐下来轻轻的笑。 其实她也是有私心的，她也希望，未来的某一天，孩子出生了，她离开了，宋执看到这个孩子的时候，能偶然想起她。 念着她的好，原谅她四年前的那场失误。 可是她显然低估了宋执的智商，饭吃到一半，宋执洗了一个澡下来。 沈倾城看着他还滴着水的头发，“小心感冒。” 宋执看着她，什么都没说，而是坐在了她的对面。 “你要吃么？”饭桌上只有一双碗筷，她以为宋执去休息了，没想到他会下来。 “坐下。”宋执的声音淡淡的，说完他又擦了一下头发，然后将浴巾搭在了一边。 沈倾城心里紧张，但面上还是微笑着，“你不吃？” 宋执还是看着她，从她的眼睛一直看到胸口，最后停在那里，一动不动。 她仍旧在机械的吃着饭，可是男人的目光太过炙热，她心不在焉。 时间一分一秒都是煎熬，她食不知味的吃完立刻站起来，“我去洗碗了，你……” 话音未落，男人的手已经按住了她的肩膀。 沈倾城缓缓坐下，宋执居高临下的看着她，目光清冷，“没有什么话要对我说？” 她心跳剧烈，脸色苍白的可怕，心里打了鼓，但还是咬着牙摇了头，“没有。” “再给你一次机会。” 沈倾城能够感觉得到宋执的怒气，但她心存侥幸，倔强的摇着头。 宋执勃然大怒，他用力的捏住沈倾城的肩膀，声音冷凝，“你真以为我是傻子？就那么好骗？” “我不知道你在说什么。”沈倾城心如死灰。 “装傻？”宋执一步一步的走过来，走动中沈倾城还看到了他发梢的水滴，她往后退，直到背靠墙壁退无可退。 “我给你安排了明天的手术，最好给我过来。” 05 执着 宋执的话没有丝毫的温度，沈倾城摇头，“我要和你离婚，你不能限制我的自由。” “不要再想着离婚了，我给过你机会，是你没有珍惜。” 宋执不要这个孩子，这是他第二次这样明确的告诉她。 沈倾城靠在墙边，没有点头答应，也没有摇头拒绝，她忽然就很想解释，背负了四年，她累极了。 “宋师兄？”她缓缓的开口，垂着头，耳边的碎发落下来，盖住了她的眼睛。 宋执放开她，目光落在她的脸上，他忽然抬起手，将碎发撩起，看着她的苍白的唇：“倾城师妹，所有的事情你都可以和我商量，但是这件事，没有余地。” “为什么？！”沈倾城握住他的手，微微抖：“你要我做什么都可以，我可以去给韩萱一家人道歉，但就这一件事，求你答应我！我想留下他。” “我不需要你做什么，我不想要他，明天我就带你去医院。”宋执的话和他的人一样执着。 她倔强，可是宋执更倔强。 沈倾城终于动容，她的眼睛里又充满了光亮，她甚至对面前的男人笑了笑：“一命换一命，我可以用我的生命去交换他的生命，这样可以吗？” 宋执大怒，他的手忽然就捏住了沈倾城的下巴，像是要将她捏碎一般，“你是疯了！我不想要他，用谁的命换都不行。” “你，更不行。” 他说完最后一句话，松开沈倾城就走了。 太阳的最后一丝光亮消失，沈倾城抱着膝盖缓缓蹲下来。 可是她没有眼泪，一滴也没有。所有的眼泪，在四年前的监狱里面就流干了！ 她要离开这个地方。 念头只要一起，就压不下去了，沈倾城将签好字的离婚协议放在茶几上，简单的收拾了几件衣服买了机票就直奔机场。 可是她忘记了，宋执除了是一名医生之外，他的身后是偌大的宋氏。 所以，他的人在机场拦下她的时候，沈倾城除了笑笑，也没有多说什么。 她没有回家，而是直接被送到了医院。 宋执站在门口，看到她被带过来，脸上没有丝毫的表情。 “今天就在医院住院！观察一天，明天手术。” 她被关在了病房里，宋执消失了。她躺在柔软的床上，目光却看向窗外的月光。如果她刚才在机场离开了，是不是就能借着这月色，远走天涯？ 宋执就这么恨她？连自己的孩子也不放过。 她睁着眼睛，一直到天明。第一个看到的不是别人，而是夏叶。 夏叶的眼睛里也是红血丝，沈倾城坐起来，“你昨晚做了一晚上手术？” 她没回应，而是看着她，语气肯定：“你怀孕了。” “马上就要流掉了。”她抱起自己双腿，下巴搭上去，“叶子。” 夏叶一震，很久没有人这样叫她了，做了主刀医生后，再也没有人敢这样叫她。 “以前我做医生的时候，看惯了生死。可是现在，我很想留下我的孩子。”沈倾城又笑了，目光无神：“我知道他要死了，又救不了他，这种感觉真不好。” 夏叶也结婚了，她是一个母亲，自然理解沈倾城的心情。 可是她更难受的是面前这个人。 四年前的沈倾城多漂亮多聪明啊！那么多人追，手术也是一流，光芒万丈，所有男人都喜欢她，却又害怕自己配不上。 可是现在的沈倾城呢？ 像是一个没有灵魂的玩偶，没有了羽翼，再也飞不起来了。 夏叶心中一痛，“你……想不想我帮忙？” 06 剥夺 原本定在第二天的手术，因为医生的临时出差拖延下去。 其实沈倾城不是很明白，医院里妇产科医生这么多，宋执为什么偏偏要陈主任帮她做人流，况且陈善是个男人。 不是沈倾城歧视男士，而是这种事情让男人帮忙做，她总感觉有一丝怪异。 在住院第五天的时候，她越发能够感觉到孩子微弱的心跳，她整夜都睡不着觉，夏叶也再也没有来见过她。 第六天，陈善出差回院里。 他们也算是老同事，他站在沈倾城的病床前，“你做好心理准备了吗？” 沈倾城笑，“我不想失去他。” 陈善叹了一口气，“我们都知道宋执的脾气，他决定的事情，谁都拒绝不了的。”他说到这里顿了顿，欲言又止的看着沈倾城：“我知道你不甘心，但是我劝你还是不要挣扎了。” 沈倾城扯了扯嘴角，“谢谢你的忠告。” “我就是来告诉你，下午手术。” 她没有再说一个字，而是翻了一个身，留给陈善一道消瘦的背影。 陈善看着沈倾城这个样子，出了病房之后，没有回到办公室，而是上了楼找到了宋执。 他坐在椅子上，穿着白大褂，神情肃穆。 陈善敲了敲门，宋执的视线从电脑转到他的身上：“进。” 他坐下来，看着宋执，“今天没有手术？” 宋执摇头。 “那下午……准备休息？”陈善状似随意的问。 “有什么事，尽管说。”宋执和陈善从同学到同事，这么多年，他了解这个人，不会无缘无故拐弯抹角的说这些话。 “你还是老样子。”陈善摇摇头，忽然又不知道怎么开口。 大学时期，陈善还喜欢过沈倾城，更可悲的是，他还和宋执说起过这件事，当时他只是淡淡的打量了他一眼，说了没戏两个字。 陈善现在都记忆犹新。 如果他来求情，为了宋执的老婆，是不是有一些……不太对劲？ 陈善想着，没说出口，“没什么。”他说完为了掩饰尴尬，伸长了脖子，“你刚才看谁的病例呢？眉毛皱成那样。” “没谁。”宋执话落关掉了电脑的屏幕，没有给陈善看。 后者愣了一下，宋执又道：“病人的资料，不好泄密。” “哦！”陈善站起来，“我没什么事，就是……下午沈倾城的手术排上了，来告诉你一声。” 他说完仔细的看了一眼宋执，后者的表情依旧寡淡。 陈善看不透，“其实，我觉得沈倾城很喜欢这个孩子，你们可以考虑留下的。” “没有要孩子的打算。”宋执的声音淡淡的，像是在说别人的事情。 陈善本要离开，听到这句话，叹了一口气—— “三哥，事情已经过去那么多年了，你是医生，你也清楚的，这不是倾城的责任，你为什么不能试着原谅她？” 宋执站起来给自己倒了一杯水，然后看着陈善，“你口渴么？” 陈善摇头，他知道宋执是嫌弃自己话多，可是现在如果不说明白，大概以后就再也没有机会了。 “三哥，这是你们的第一个孩子。” “所以呢？”宋执抿了一口水，重新坐下来。 “如果这个孩子被放弃，那么沈倾城很有可能一辈子都不会有孩子了。”陈善觉得这是很残忍的，剥夺一个女人做母亲的权利。 然而宋执却若无其事的笑了，声音低沉—— “她最好永远都不要有孩子。” 沈倾城站在办公室门口，她忽然也笑了。 她没有看到宋执的表情，可是心里却越发的清晰起来。 他应该是不耐烦的，但是脸上永远都是一副有耐心的样子。他可以不乱分寸的说着决定生死的话。 就像是刚刚，他一开口，她的权利就永远被剥夺。 07 命运 陈善哪里想到沈倾城就站在宋执的办公室门外？ 他开门的时候被吓了一跳，下意识的就问：“沈医生，你在这里多久了？” 说完之后，他才想起来，她早就不是什么医生了。 陈善回头看了一眼宋执，伸出手想要拉沈倾城，“回病房吧！” “我就和他说几句话。”沈倾城苍白的脸上浮现出微笑，“念在我们是老同事的份上，通融两分钟。” 陈善知道沈倾城是听到了，宋执的话太过绝情，他一个大男人听了都难受，何况是沈倾城。 可是这毕竟是人家夫妻之间的事，陈善不能多管。 他点点头，嘱咐了一句早点回病房，就将空间留给了两个人。 沈倾城扯了扯嘴角，推开了办公室的门，宋执端着杯子靠在办公桌前，一双淡漠的眼睛落在自己的杯子上，一眼都没看她。 他听得到她和陈善的对话，他在等着她。 “什么事？”宋执皱起眉，“我下午有手术安排，别耽误我太久。” “你没有手术安排。”沈倾城反驳，“我查过了，你没有。” 宋执不动，也没有看她，“我很忙。” “我知道你很忙。”沈倾城的目光落在他身边的台历上，“还记得么？四年前的今天，你出了轻微的车祸。” 宋执没说话，目光终于看向了沈倾城的脸。 她走到宋执的面前，忽然伸出手，帮他正了衣领，宋执温热的呼吸喷洒下来，她竟然觉得奇异的温暖。 “那场车祸并不严重，你的手受了伤。所以原本安排给你的手术，我都接了。” 沈倾城说这些事情的时候，毫不费力，就像是看着影片一帧一帧，清晰无比，“我自己原本有两台，加上你的，我连续做了十八个小时。” “我那天真的很累，突然间就怀疑自己的选择，我为什么要做一名医生，还是心脏科。每天面对那么多的生生死死，徘徊在边缘，心里有说不出来的滋味，直到渐渐麻木。” 宋执放下水杯，“你现在已经不是了。” “我不是了，四年前就不是了。”沈倾城笑起来，“因为我替你为发病的韩萱做了手术，我没有你有天赋，但是我也没有那么差。她不是我害死的，在开胸之后，她的心跳就停止了。” “不要再说了。”宋执在压抑。 “我想说。”沈倾城仰着头，眼神倔强，像极了当年学生时代不争第一不甘心的样子。 “四年了，我想说。我不知道是谁换了麻醉剂，但是麻醉剂是我给韩萱打进去的，好！我认了！！所以法官判我四年，我没有上诉。” 沈倾城看着宋执，声音渐渐沙哑：“可是那不是我的错，我没有错。即便有错，这四年也弥补了，我用我的前途弥补，我永远失去了做医生的资格。” 宋执终于皱起眉，“如果你来就是为了说这些，那么我听到了，你可以走了。” “不！”沈倾城抓住宋执的手：“我已经失去了做医生的资格，但请你，不要剥夺我做母亲的资格。” “我说过……”宋执目光凌厉的看着沈倾城，话还没说完，就被沈倾城用手捂住了嘴。 宋执眯了眯眼。 “这个孩子我可以不要，我们离婚，以后我会遇到一段全新的婚姻，现在的医疗技术这么发达，即便我流过产，但是我相信我依旧可以做母亲。” 沈倾城一口气说完，认真的看着宋执。 后者目光阴沉，他抬起手将沈倾城的指尖用力的攥住，声音前所未有的低沉—— “在你欺骗我的时候，你就已经失去了离婚的机会！这辈子！下辈子，只要我活着，那你就没有一丝一毫的机会。” 沈倾城终于崩溃，“为什么？” “这就是你的命运。” 08 手术 谈话最终不欢而散。 沈倾城回到病房，将自己蒙在被子里，半个小时后，她洗了一把脸，给夏叶打了一个电话。 夏叶走进病房，看着沈倾城，“你哭过。” “没有。”沈倾城将一张卡放到夏叶的面前：“密码是我以前的工牌号，这张卡给你。” 夏叶皱起眉，“你这是干什么？” “你帮我，剩下的都给你，这是我几年的积蓄。” “你想让我怎么帮？”夏叶没有动那张卡，她看着沈倾城，像是下了什么决心：“你想不想和宋医生好好的，我记得你一直喜欢他。” “那是以前了，现在……”沈倾城看着天花板，“现在，好像不怎么喜欢了。” “那你想要翻案么？” “翻案？”她呢喃着这两个字，又认真的想了想，最后还是摇头：“也不想翻案了，翻案能得到什么？旧事重提，重揭伤疤而已，关了我那四年再也回不来，翻案有什么用。” 夏叶的目光明灭，良久后，她问；“那你想要什么？” “我想要自由，想要走，离开这里。”沈倾城摸了摸自己的肚子，“带着他，一起。” 夏叶坐下，“你想要我怎么做？” 沈倾城看着夏叶，“你为什么想要帮我？我以前……” 说到这里，她忽然笑了，“我以前说话比较直接，大概没少在言语上伤害你。” “过去的事，我们不提了。”夏叶握住她的手，扯了扯嘴角，“我想了几个办法，但是今天忽然觉得不太可行，你有什么办法？” 沈倾城看着她，将银行卡放到她的手心…… 夏叶摇头，“不好买的，这种药……再说，对于你来说太危险。” “我相信你。” 下午，沈倾城换了干净的病服，被护士们推进了手术室，陈善站在他身边，垂着头安慰她，“别担心，宋执特意交代过，给你做无痛的。” 沈倾城笑。 宋执哪里会交代这种事情？他如果在意她痛，就不会要她来做这种手术。 沈倾城闭上眼，看了一眼站着的几个护士，眨眨眼：“听说你很厉害，今天我也来感受一下。” 她语句轻松，可是陈善并不轻松。 手术室的灯亮起来，沈倾城转过头，看到陈善拿起了麻醉针朝着她走过来。 她的思绪一下子就回到了四年前。 那个时候，她还不知道，她拿起的那一管麻醉针，几乎终结了她的一生。 随着麻醉剂的进入，沈倾城的思绪越来越清晰，她没有渐渐沉睡，陈善的脸却模糊起来。她用力的抓紧了身下的床单，努力的呼吸。 她终于微微一笑。 夏叶还是做到了。 …… 夏叶找到宋执的时候，他正站在不起眼的角落里吸烟。 她从来没有见过他这个样子，他向来知道克制自己。 宋执看到她，“不要给我安排手术，我下午休息。” “我知道。”夏叶站在他身边，“我也休息，但是陈善还在岗位上奋斗。” 宋执深深的看了她一眼，将最后一口烟吸入肺中，掐灭：“我先走了，还要资料要看。” “别走，我有事告诉你。” 夏叶看向窗外，“四年前的旧事了，但是我觉得，你大概很想知道。” 宋执脚步一顿，又迈开：“我不想知道。” “你想。”夏叶回过头：“你想知道，不然，你的电脑里怎么会有那么多四年前的资料？” 09 真相 宋执没有继续往前走，他转过头来，看着夏叶，“你到底什么事？” “别急！”夏叶看了一眼时间，这个时间，沈倾城大约已经上了手术台。 宋执重新走回来，他的右眼突然跳起来，直觉像是有什么不妙。 “到底什么事？” 夏叶看着面前这个男人。 他对待病人永远都是不温不火，脾气好，长相佳，那多人喜欢他，为什么他最后选择了韩萱。 夏叶比谁都清楚。 “你是真的喜欢韩萱，所以才和她在一起的么？”夏叶看着宋执，“你应该回答我，否则我不知道我有没有必要说下去。” 宋执看着夏叶的笑，似乎明白了什么。 大概永远都忘不了那一天，他从韩萱的床上醒来，向来泰山崩于前而色不变的他恨透了自己。 夏叶笑了，“员工出游，你那天晚上喝得那么多，你觉得，你能对她做什么？还是你这么相信自己？” 宋执猛地抬起头，看着夏叶：“你怎么知道？” “因为那天晚上，我和她在一起，早晨她才进了你的房间。”夏叶想起很多年前，“她拜托我不要说出去，她喜欢你，和沈倾城一样，很多年了。” 夏叶看到宋执的手紧紧的握在一起，额头上青筋暴起，“然后呢？” “然后，韩萱知道自己得了病，那个时候，沈倾城处处比她强，手术前，她写了一封信给我，你想不想看。” 夏叶将四年前的信件放到宋执的面前。 他的目光落在泛黄的信纸上，经岁月浇筑的笔迹，依旧清晰。 宋执接过来，他伸出手按了按太阳穴，缓缓打开—— 叶子: 我们是朋友，我动了你的东西。别怪我，别说，让我们把它带进坟墓里。 原谅我！ 只有短短的几行字，落款是韩萱。 宋执认识，她的字迹就是这样。 他紧紧的握住那张纸，“这是什么意思？” 夏叶笑，“你知道的，宋医生，你明白。” “我不明白。”宋执的眼睛突然变的猩红，他看着夏叶，一字一顿，“把你知道的，给我说清楚。” “我给你提个醒。”夏叶依旧冷静的看了自己的手表一眼，徐徐道：“你当时的车祸，是韩萱的哥哥撞了你。是不是觉得很巧合？” “你不能手术了，沈倾城接手，她做了那么多手术都没有问题，可是偏偏韩萱那里就死了。” “我是韩萱的好朋友，是沈倾城的助手，药剂室除了沈倾城能进去，我也有钥匙的。” 夏叶说的很明显了，可是她还是要揭开那道伤疤，“我昨天看了你的电脑，你在查四年前药房里丢的那针安乐死的药剂。” “我很不想告诉你。”夏叶松了一口气，“但是我还是要抱歉的说，药是韩萱自己拿的，她把麻醉剂换成了安乐死。” 宋执一直静默的站立着，他低着头，发梢扫着眼尾。 夏叶看不清楚他的神情，但是她清楚的知道，这个男人即将遭遇灭顶之灾。 半分钟后，夏叶看到陈善焦急的跑过来，他的手套上沾满了鲜血，眼睛里盘踞着红血丝—— “三哥三哥，沈倾城没有心跳了。” 10 消失 夏叶看着面前的这个男人，他似乎在一瞬间就老了十岁。 他的目光再也不似平日一样沉静清明，她轻而易举的就从里面看到了慌乱，那么明显的蔓延开来。 宋执转过身，不可置信的看着陈善，声音都是颤抖的，“你说什么？” 陈善想要伸手去拉住他，可是他的手套上全是血，他垂下手，焦急的看着宋执，“你去看看……” 他的话还没说完，宋执已经消失。 夏叶看着用尽全力奔跑的男人，扯了扯嘴角。 想要离开的人，就算你拼命去追，哪里追得上呢？ 陈善终于看了夏叶一眼，什么都没有说，转身离开。 夏叶终于笑起来，她拿出手机，拨通了警察的电话。 沈倾城是一个好医生，她从来没有做过对不起任何一位病人的事。她不该这样被误解，而她…… 也不应该再继续逃避她的责任。 手术室里，所有人都安静极了。 宋执走进来的时候，沈倾城就躺在那里，一点急救措施都没有。 他勃然大怒，“为什么没有给病人上呼吸机？为什么没有急救？” 这是所有人第一次见到宋执发火，印象中的宋医生好脾气极了。 陈善跑过来，他喘着粗气，然后站定在宋执的身后。一个小护士走出来，她不清楚宋执和沈倾城的渊源，平静的通知着：“宋医生，病人已经停止心跳好几分钟了，活不过来了。” 陈善看着那个小护士，想要阻止已经来不及。 宋执目光阴冷的看了她一眼，脚步虚浮的走到手术床前，他一边进行急救，一边低声重复，“谁说救不回来了？她只是短暂休克，她不会死的。” 陈善走过去，他清楚的看到宋执的手在抖。 其实他心里明白，宋执不能接受这样的事实，他在欺骗自己。 一分钟，两分钟，三分钟。 沈倾城依旧一动不动，她的心脏始终没有跳动起来。 宋执看着面前的女人，她的脸色苍白，手指冰凉。 他忽然看向陈善，目光凌厉：“你手上的血……” 陈善看了一眼自己的手，“血浆洒了，我还没有来得及给她做手术。” 宋执笑了，他死死的握着沈倾城的手，声音越发的嘶哑：“你给我醒过来，你醒醒。” 陈善看着他，然后轻轻的拉住了宋执，“我同样为她难过，但是事实已经是这样，你就……” 他话还没说完，宋执忽然站起来，他的步伐很大，像是在逃避什么，很快就走出了手术室。 陈善将手术室里面的人都赶走，看着沈倾城苍白的脸，拿出了手机…… 四年后的医院里，又发生了一件大事。当年沈倾城医生错手杀人案，被全部推翻。 蹲了四年监狱的凶手不是凶手，死者才是最大的原罪。 夏叶医生被警察带走了，没有人知道宋执去了哪里。 有人问陈善，“宋医生的女朋友死了，老婆又死了，他会不会自杀？” 陈善闭口不言，这件事的所有参与者，所有目睹者，一句话都没有泄露。 宋执那天的样子，陈善想，如果沈倾城知道，她是不是会后悔？ 可是谁都没有机会再问，陈善也一样。 后来的某一天，陈善去监狱看望夏叶。 她问，“你和他还有联系吗？” 陈善摇头，“没有任何的联系，但是……我在宋执的电脑里，看到了沈倾城的病历资料。” “她有先天性心脏病。”夏叶缓缓道。 “所以宋执不让她要这个孩子，是为她好。” 11 献祭 一年后，瑞典，斯德哥尔摩。 沈倾城拿着通知书，走进了拉罗林斯卡这座古老的医学院。 她还记得自己在上大学的那一会儿，曾经拉着朋友说，以后她一定要来这里留学。可是大学毕业后她进了医院工作，又进了监狱，本以为再也没有机会，可是现在她明明就站在这里。 斯德哥尔摩的天格外的蓝，空气也不错。 一切都成了过往云烟，她需要在这里重新开始自己的征途。 可是蹲过监狱的过去，还有手术致死的记录是抹不去的。她没有资格做一名留学生，但是此时此刻，她从来没有这么庆幸过，自己患有先天性的心脏病。 并且，她还有一种别人没有的‘特异’功能。 这里的教授对她起了好奇心，知道她也是心脏方面的医生后，施舍给了她一个名号—— 活体实验者！ 说白了，不过就是他们看中了她这副皮囊，她也愿意把自己献祭给医疗事业，所以才能进入这所医学院来偷师。 他们正在研究先天性心脏病，缺的刚好是一个她这样的人。 教授们要观察她发病时的前兆，发病中的症状等等，他们愿意给她高额的费用，可是沈倾城到底拒绝了。 因为她想要的不是这些。 她已孑然一身，世界上再也没有一个能牵挂的人，还有地方。 沈倾城想要的，不过是能够拯救先天性心脏病的群体，如果在死之前能够做一件善事，倒也对得起死去的韩萱了！ 可是没有沈倾城想的那么容易，教授哪里会让她接触到机密，所学所知不过是皮毛。 她的身体里每天都注入各种各样的药剂，有时还要故意注射引起发病的药物观察反应。 心脏病发作的比前些年更加频繁，沈倾城不知道这样是不是好事，还是没等给医疗事业做出贡献，自己就要去见耶稣上帝了。 她住在学校里的无菌实验室中，教授特意给她开辟的地方。她所见的到处都是玻璃。 玻璃外的晴天，玻璃外的雨天，玻璃外的阳光。 这样的日子也不知道过了多久，沈倾城觉得自己就要变成猪的时候，美丽的瑞典女博士海尔格兴奋的走进来，“沈，我们发现了一个新的现象，不仅可卡因对你的心脏有影响，昨天注射的苯丙胺对你也有同样的作用。” 沈倾城自然不知道这些事，不过她对海尔格说的话表示震惊：“可卡因和苯丙胺都是禁药，你们可以随便取用么？” 海尔格不甚在意，“这种东西教授去找，我们只负责做实验，这种实验如果成功，那么将造福人类，所以说为什么不能随便用？” 沈倾城沉默，其实她想问的不是这些。 她是活体实验者，但也是一条生命，不经过她的同意就在她的身体里胡乱注入药剂，如果真的脑死亡怎么办？ 海尔格看着沈倾城，金黄色的眼睛里带着同情，“我不知道你为什么要来这里，教授很疯狂的，接下来你有苦头吃。” 沈倾城也开始迷惑起来，“我的初衷并非如此。” 教授虽然博学，这段时间下来后她发现他太过于执着和疯狂，不听劝告，明知没有结果，还期盼着奇迹。 海尔格微微笑，“但是没关系，除了教授，还有我。” 沈倾城看着面前的美丽女人，由衷的道：“谢谢你。” “我总觉得你的眼神里……有故事。” 海尔格撩起大金色的卷发，转身离开。 12 重逢 沈倾城很快就进入了教授制定的第二轮治疗过程，虽然她不知道治疗内容，但是从教授所带几个学生的表情来看，似乎并不轻松，也还充满争议。 海尔格是最不同意的，为此她差点和教授闹翻了脸。 沈倾城听的断断续续，但是也大概明白—— “可卡因和苯丙胺是她的特殊之处，我们要找的不是针对特殊人群的治疗办法，是所有先天性心脏病患者的治疗方案，第二疗程我觉得存在很大的问题。” 其他的博士们也切切的讨论起来。 即便教授坚持己见，但是面对这么多同学，他最终败下阵来，然只说暂缓，并未同意彻底更换。 教授临走前，到实验室深深的看了沈倾城一眼，却什么都没有说。 沈倾城坐在病床前，觉得自己像是一只小白鼠。 明明签协议时不是这样说的，教授会尊重她的选择，会提前通知对她的治疗方案，并加以商讨。 可是现在她成了困在笼子里面的飞鸟，等死，或者…… 等那百分之零点几的奇迹？ 这一天，她在睡梦中被人打了药，睡的越发香甜起来，梦里都是美好的，往日的不快和此时的困顿，再也没有出来困扰她。 海尔格轻轻的帮沈倾城整理了一下头发，叹了一口气，“只有你沉睡，教授才不会打你的主意。你再等等，外援专家就要到了。” 沈倾城再次醒过来的时候，已经是清晨，她记得海尔格来过，但是听不清楚她都说了些什么。 她看了一眼时间和日期，竟然睡了两天两夜。 她知道自己被注射了安眠药剂，要不然也不会一点知觉都没有。 海尔格像是掐准了时间，她走进来，换了一件连衣裙，在她面前转了一圈，“怎么样？漂亮么？” 沈倾城点点头，由衷的赞美：“漂亮极了。” 海尔格走过来，将手中的袋子放到她的手边，“你下午换上，我们要一起出去吃个饭。” “我可以出去了？”沈倾城的目光终于流光溢彩，她看着海尔格，“我们两个？你得到教授的同意了？” 海尔格摇摇手指 ，“NONO，不是我们两个，我喜欢的可是男人。” “那是为什么？” 海尔格想了想，“嗯……你的救星来了，可以这么说。” 沈倾城再问下去，海尔格就说是机密，不能透露。 下午四点钟一到，沈倾城收到短信，她换上海尔格准备的白裙子，扯了扯嘴角。镜子里的女人越发的清瘦，脸色苍白。 本以为离开就会变好，不过到头来，不过是监狱到地狱的差别而已。 海尔格带她到了一家不错的餐厅，路上堵车，所以她们两个是最后一个抵达的，推开门的一刻，沈倾城看到一个西装革履的男人站在窗前接电话。 他的背影颀长，站姿笔直。 莫名的，沈倾城心里一惊，想起了许久不曾梦到过的他。 海尔格走进去坐下，然后回头看了一眼还愣在原地的沈倾城，讶异的挑着眉，“沈？过来坐！” 男人挂断电话，在阳光中缓缓转过身，沈倾城抬起的脚步，就这样停在了原地。 13 不识 沈倾城没有想到会在这里看到宋执。 短短一年没见，他似乎清瘦了一些，大概是手术做的太投入，忘记了吃饭。 沈倾城坐下来，宋执也落座，正好是她的对面。 看得出来教授今日格外开心，向来不苟言笑的他喝了两杯，站起来说着英文：“我给你们介绍一下，这位是我们的外援专家，对我们的项目很有兴趣，Vogt宋。” 海尔格从沈倾城身边站起，端着酒杯抿了一口：“宋，早就听说你被誉为最锋利的手术刀，今日一见，我觉得应该改成最帅的手术刀才对。” 宋执淡淡的笑，“过奖。” 教授又指了指身边的几个学生，“宋，这几位博士都是我项目中的助手。”他说完顿了顿，看了一眼沈倾城，“不过这位女士不是。” 沈倾城不知道这顿饭为什么要让她来，但是教授没有继续介绍她的意思，她便只能安静的坐着，低着头玩手机。 宋执的视线也不过只是在她的身上停留了半秒钟，就移开了。 他们两个像是完全陌生的人，又很有默契的没有打招呼。 其实很多夜晚，沈倾城也想过，要是有一天和他见面了，该怎么解释她没有死，依然活蹦乱跳的活在这个世界上。 可是一切都已经没有了意义，他不在乎她的死活，她便也不需要给出什么解释。 专家们的聚会，总是偏向于学术方面。沈倾城这一顿饭吃的心不在焉，活活像是一个不会说话的花瓶。 想到这里，沈倾城笑出了声。 把自己比成花瓶，大概也是很瞧得起她的长相了。 因为这一声轻笑，聊天被打断，宋执的目光终于落在了她的身上。 沈倾城依旧玩着手机，还有一步就过关的时候，教授看了宋执一眼，然后笑笑，“刚才忘记介绍这位女士了。” 宋执目光清冷，依旧端坐着，然也只是轻轻的应了一声，没有多问。 “她就是这次我们项目中的活体实验者！”教授说完忽然想起什么，他看着宋执，“如果我没记错的话，沈的家乡和你是一个地方的，她以前也是医生，你们之前不认识吗？” “不认识！” 沈倾城想也没想，她抬起头，一双乌黑的大眼睛看着宋执，然后笑了，“我怎么能认识宋医生？他这么优秀，我哪有这等荣幸？” 宋执依旧没有什么表情，他抿了一口酒，视线没有落在沈倾城身上半分。 可是教授对这个活体实验者显然骄傲极了，他饶有兴趣的看着宋执，“你别看沈这么年轻，但是她心地善良，愿意贡献出自己的身体给我们做实验，这需要很大的勇气。” 宋执的手微不可察的一顿，然后又若无其事的放下，他的双眸幽深不见底，“也是，这么善良又用勇气，一定做过很多出人意料的事情。” 教授笑眯眯的，完全没有听懂他的画外音。 可是沈倾城听懂了，宋执这是拐弯抹角的责备她一年前的行为。的确是够出人意料的，她能够顺利的一走了之。 接风酒喝过后，教授借故离开了，他走之前递给了海尔格一个眼神，又扫了一眼沈倾城。 海尔格点点头。 沈倾城懂，大概是教授怕她跑了，让海尔格看着她。 这一顿食不知味，状态也不好，她没有再看宋执一眼。 可是耳边都是他的声音，他格外的有耐心，即便没有教授的头衔，但是几位博士都对他敬重有加。他也对同僚们的问题几乎有问必答，嘴角依然挂着恰到好处的微笑。 这让沈倾城几乎忘记原本那个他，到底是有多么孤高清冷。 14 旧事 外国人总是热情奔放的，他们愿意分享你的过去，倾听你的心声。 沈倾城看得出来，海尔格对这个来自于中国的外援专家格外的感兴趣，她趴在沈倾城的耳边，淡淡的香水味扑面而来：“你们家乡还真不赖，男人帅女人美。” 沈倾城笑笑，“男人帅倒是，哪里看得出女人美了？” “你啊！” 她摇了摇头，“美有什么用，到底不还是有先天性缺陷？” 海尔格深深的看了沈倾城一眼，她总觉得今日这姑娘嘴巴里像是淬了毒，说话能噎死人一般。 她耸了耸肩，转战到宋执方向，说话很直接，“宋医生，有没有女朋友？” 海尔格说完，眨了眨漂亮的异色瞳孔，拉长的眼睫毛像是蝴蝶，暗送秋波。 “没有女朋友。”宋执的声音淡淡的，听不出来是什么情绪。 “哦~”沈倾城身边的男博士Eric吹了一声口哨，“有没有兴趣留在斯德哥尔摩？最好迎娶我们美丽的海尔格，虽然我不想承认，但是你们真的很配。” 沈倾城想，宋执就是这样，他到哪里都是最受欢迎的。 他有漂亮的皮囊，过硬的实力，十足的耐心，没有女人会不喜欢。 “抱歉。”宋执靠进椅子中，目光若有似无的落在沈倾城的脸上：“我已经结婚了。” 海格尔转过头，若有所思的看着沈倾城，然后又看向宋执，“原来宋医生已经结婚了，不好意思，我没有看到你戴戒指。” 宋执笑，没有多做解释。 饭局散场后，Eric负责送宋执回住处，他与众人打过招呼就上了车，绝尘而去。 沈倾城站在海尔格的身后，一句话一个眼神都吝啬给他。 宋执坐在副驾驶，目光在倒车镜中扫了一眼，状似无意的问，“Eric，你们的活体实验者是抑郁症么？” Eric一愣，随后摇头：“不是，怎么可能？” “吃饭的时候，她没有怎么说话。”宋执语气淡淡的，然后看向窗外的夜色。 提起这个，Eric想起了海尔格之前对他说的话，她是一条人命，不能看着教授这样糟蹋。 “有句话，不知道该不该对你说。” “你说便是。”宋执的右眼又开始跳起来，一年前与夏叶在窗前对话的情形又冒出来。 “其实，沈……来的时候就不太爱说话，现在教授拿她做实验，整日关在无菌室里做小白鼠，性子越发沉闷。如果你来能拯救她，也是一桩好事，教授有些时候很偏执。” 宋执抬起手，揉了揉眉心，“那你知道，她为什么要来做活体实验么？” “她没有提起过。”Eric将车子停在红灯前，看着宋执，“不过也没有什么特殊原因，第一就是活不久了，第二就是缺钱，但是签合同的时候，我听说她并没有索要高额报酬。第三……大概对生活无望了？” 宋执点点头，车子重新启动，过了四个路口。他重新打破沉默，声音微微沙哑：“她……有没有带着一个孩子？” “孩子？”Eric仔细想想，摇头，“没有，只有她一个人，也没有什么亲戚朋友，这么久了，没有人来看过她。” “好！”宋执下了车，站在酒店前台办理入住手续，他接过房卡：“Eric，麻烦你和教授说一声，不必破费，以后我就住在学校的实验室或者公寓吧！这样也方便一些。” Eric看着宋执冷清的背影，抿了抿唇—— 从中国来的医生，都是这么节俭的么？ 15 同情 沈倾城重新回到玻璃房中，她躺在床上，耳边都是宋执那句他已经结婚了。 可是她不明白，宋执是已经再婚了，还是在说他们之前的那一段婚姻。 后来她才想起来，离开之前，她曾经签好了离婚协议。 所以宋执，大概是又结婚了。 本以为再次相逢，不过就是浮萍与水，有过去，无将来。 大约是在这个鬼地方呆的太久，发了闷，又喝了酒，晕头转向的，所以便多想了他几次，也便顺带着回忆起了一年前。 沈倾城的手慢慢的放在自己腹部，轻轻合上了眼。 走后，她再也没有联系过夏叶和陈善，当年，她让夏夜给她找了可卡因注射，但她的心还是忐忑不安。 可卡因是禁药，不好买。其次，就算买到了，注射剂量太少没有效果，坚持不了多久。剂量太多，容易脑死亡。 所以到了最后的关头，不得已又找到陈善帮忙。 整件事情，知道的不过只有他们三个人而已。 她本以为自己可以生下那个孩子，可是离开前，她出了车祸，最后一刻，她做了那么多的努力，终于功亏一篑。 孩子还是没有了。 她孑然一身，活着难死也难，最后她到了斯德哥尔摩，成为了活体实验者。 这一夜她睡得还算踏实，早晨起来洗过脸后，教授和宋执换了白大褂走进来，沈倾城没有打招呼，她安静的坐在床上看书。 宋执扫了她一眼，对教授的提议皱了皱眉，“我刚来，一切情况不明，不想贸然做治疗方案，也没有办法赞同你。” 教授皱了皱眉，“我把她的资料给你。” 教授回了办公室，无菌室里面只剩下宋执和沈倾城两个人一站一坐，她安静的做着自己的事情，一眼都没有看宋执。 她全神贯注的看着医书里面的图解，但是老外的标注，她总是很难看懂，外加专业术语，更是让她头昏脑胀。 “这本书这里存在争议，所以你看不懂也正常。 宋执的声音缓缓传过来，沈倾城目光顿了顿，声音毫无起伏：“哦，谢谢。” 她说的满不在意，半分目光也懒得施舍，像是看到他就宛如遭遇一场瘟疫。 宋执走过去，站在她的面前，目光落在她乌黑的发旋上，“你没有什么想对我说的么？” 沈倾城垂着头想了想，过了一会儿，她放下手中的书站起来，仰起头看着宋执的眼睛，微微一笑，“哦，听说你结婚了，恭喜你。” 宋执看着面前的女人，她瘦了那么多，像是风一吹就能倒似的，黑葡萄的大眼睛里什么感情都没有，似乎真的是祝福他的。 他放在身侧的手死死的握住，然后转身大步离开 沈倾城耸了耸肩，有点摸不着头脑！ 还想要她怎么样呢？ 她不记恨他已经是宽容大度了，今天也做了一回圣母，祝他新婚快乐，他还想怎么样？非要她苦兮兮的跪在他面前忏悔她曾经欺骗过他么？ 真是可笑。 宋执再也没有过来，反倒是海尔格，她笑眯眯的走进来看着她，“行啊沈，Vogt宋开口了，以后不让你住在这里了。给你安排了学校的公寓。” 沈倾城皱起眉，“为什么？” 海尔格盯着她的眼睛，“如果你问的是为什么不让你呆在这里了，那我可以告诉你，是因为长期呆在无菌室，抵抗力会变差。” 沈倾城垂着头，盯着自己的脚尖，她不知道宋执为什么要帮她。 虽然她想出去已经很久了。 海尔格又道：“如果你想知道Vogt宋为什么帮你，这个问题……” 她笑了笑，“你应该问问你自己，或许你的心里更清楚。” 沈倾城突然抬起头看着她，片刻后，她躲开面前探究的视线，“我不清楚……大概只是同情吧！” 16 默默 从那之后，沈倾城在学校里有了自己的公寓，她住在许多留学生中，偶尔能看到几个中国人，但是却一直没有见到住在隔壁的邻居。 而她再没有被教授注射奇奇怪怪的药，也鲜少见到宋执，仅有的几次，他也是穿着白大褂匆匆忙忙的在各种实验室穿梭，但不曾多看她一眼。 沈倾城越发感觉无趣，她今天没有去无菌室，因为并没有给她发通知需要什么协助。 她想出去逛逛街，来了这么久，还没有认真的看过斯德哥尔摩。 沈倾城下了楼，推开玻璃门就看到宋执站在门口正低头看着手机，听到声音，他转过身，目光落在她的脸上，“今天实验室整改，不必去了。” “我知道！”沈倾城走到他面前，停在了他的一步之外，“我不去实验室。” “那去哪里？” 宋执问的漫不经心，沈倾城垂下眼睛，也回答的随意，“出去逛一逛。” “一起吧！” 她没想到宋执会邀请她，想要拒绝的时，宋执已经将车子开到了她的身边，沈倾城站在原地，“抱歉，我想自己一个人出去。” 宋执打开窗子，手臂搭在上面，抬起头：“所以你心里是不是还喜欢我？” “你说什么？” “不然为什么拒绝和我一起？”宋执说完收回了手，关上了车窗，却没有离开。 沈倾城站在原地看了车子一会儿，随后抬起脚步，朝着副驾驶走去。 这是新车，显然除过味道。 沈倾城靠在椅背上，“我没有喜欢你，我只是觉得，既然你都已经结婚了，我们这种关系，最好不要再见面。” 宋执没有回应，他骨节秀美的手指放在方向盘上，微微收紧。 车子里安静极了，沈倾城看着窗外的风景，树木成排，建筑极具特色，她看的目不转睛。 “我没有再婚，我只是不想惹不必要的麻烦，所以才那样说。” 宋执淡淡的声音传过来，沈倾城诧异的转过头看他，过了一会儿才想起来他是在回答她的上一句话。 她脸上笑笑，心里却像是投了石子，微微激荡。 “哦，你还是和以前一样受欢迎。” 宋执将车速放慢，看着沈倾城云淡风轻的脸，终于还是什么继续这个话题，“想去附近的商城逛一逛？” “随便！看你方便吧！”她恰到好处的微笑，“我一个蹭车的，哪有这么多要求。” 他没有再说什么，将车停在了地下车库后，熄了火。 沈倾城解开安全带去开车门，却发现车门已经上了锁。 “开门。”沈倾城平静的说。 “我们谈谈。” “我们没什么好谈的。” 宋执闭了闭眼，又抬起手揉了揉自己的眉心：“回去吧，我可以帮你终止协议。” “呵——” 沈倾城轻笑着转过头，她的眼睛里全都是不解：“我为什么要回去？我回去做什么？那里已经没有我留恋的人了。” “所以你就想在这里，一直到实验失败彻底死亡吗？！” 宋执这句话是吼出来的，沈倾城从来没有见过他这样失态过，一次也没有。 她心里生了怨气，“你凭什么管我，我们早就已经两不相欠了！”她说完，直接伸出手打开了车锁，然后推门下了车。 宋执看着她的背影，深吸了几口气，让自己平静下来。 17 受伤 他以为他沉得住气，他以为他可以就这样看着她，可以徐徐图之。 可是他能等，她的心脏等不了了。 宋执睁开眼睛的时候，又恢复了往日的清冷，他解开安全带，手还未松开，就看到一个白肤黄发的男人鬼鬼祟祟的隐藏在车海中。 距离沈倾城，不到二十米。 这一刻，他心底寒意丛生，他拿起手机拨打了电话，然后推门便下了车。 沈倾城走在空荡荡的地下停车场，她脚步匆匆，死死的攥着拳头。 宋执有什么资格和她吼？ 她已经不是他的妻子，也没有再背负杀害韩萱的罪名，她丢了一个孩子，她从监狱重获新生，为什么，他还是要出现在她的身边？ 她无数次的告诉自己放下放下，可是她又真的怕自己坚持不住。 宋执这个男人她倾慕了十年，几乎代表着她整个青春和人生，哪有那么容易？ 她恨宋执，可是更恨自己。 “沈倾城，站在那里别动！” 宋执焦急的声音传过来，她脚步丝毫未停，甚至步伐更快。 下一秒，她不知道从哪里突然冒出来一个男人，手里的刀片明晃晃的，正扯开嘴角对着她笑。 沈倾城再愣也知道怎么回事了。 这是抢劫，还是恶意屠杀？ 她此刻脑袋乱了，她与那人四目相对，脑子里却想起了宋执还在后面。 沈倾城忽然转过头，却看到宋执正在往她的方向狂奔。 他的脸上写满了焦急，像是卸下了什么面具，这是沈倾城从未见过的宋执。 她忽然大声喊，“你快跑，去叫警察！” 沈倾城这句话是用英文说的，她庆幸自己在这种时候还能想着用警察震慑歹徒。可是宋执没有听她的，还在往她的方向跑。 她咬着唇，想要往身侧退，可再次转过头时，原本没有任何的动作歹徒，不知道什么时候，已经悄无声息的走到了她的面前。 地下停车场的灯暗极了，她身后还传来宋执的脚步声，还有不停的催促着她跑。 但是沈倾城想，歹徒离她这么近，她大概是跑不了的。 如果她选择往宋执的方向跑，那么他也将面临危险，可是如果选择身侧，车子这么多，沈倾城根本跑不起来，最终还是难逃魔爪。 她仰头看着面前的歹徒，声音异常冷静，“你是谁？你就不怕被抓么？” 歹徒冷冷一笑，一句话都不愿意多说，手中的刀片在灯光下刺的眼睛生疼。，他已经举了起来。 他浑身发了力气，沈倾城忽然觉得，他们之间是不是有什么不明的深仇大恨？偏偏要用刀砍她的脸？如果直接插入胸口，不是死的更快？ 她稀里糊涂的想着，似有一阵风挂过，不消片刻，她就闻到了血腥的味道。 沈倾城的脑子里空荡荡的，难以思考，她不可置信的看着站在她身边，单手握住刀的宋执，稀里糊涂的说了一句：“我不是叫你不要过来。” 警笛声大作起来，沈倾城被宋执推到了一边，在警察还没有下车之前，他利落的夺走了歹徒手中的刀，反手就插在了他的肋骨上。 血腥的味道更浓烈，沈倾城看着倒在地上捂着肋骨的歹徒，终于缓过了神。 她走到宋执身边，看着他满手的献血，太阳穴一股一股的跳着，就连声音都是颤抖的：“你没事吧？” 18 活该 “没事！”宋执的声音淡淡的，却有着奇异安抚人心的效果。 警察很快过来，将歹徒按在原地，要求他们两个回警局配合调查。 沈倾城知道歹徒不会有事，宋执下刀精准，除了让他多吃一些苦头，断不会让自己惹事上身。 她对警察说了一句稍等，然后从歹徒身上猛地抽出了刀。 歹徒疼的浑身颤抖，沈倾城面不改色，然后低下头，用刀片将自己的裙子割短了一圈。 她庆幸今日选了一条裙子，不然还真不知道该从哪里找一块布，给宋执包扎。 宋执看着她走过来，然后松开捏着伤口的左手，“我自己包扎就好。” 沈倾城看了一眼他已经满是鲜血的右手，没有递上去，“我帮你，你单手……” “多谢，我自己可以。”宋执声音冷淡，然后就从沈倾城的手里夺走了布条，转过身自己包扎起来。 她看着宋执的背影，半晌后笑了笑。 这又是何必？ 救了她，又不领她的情。 难道是医生的职业心理在作祟？所以一定要救她？ “还去逛街么？”宋执问。 沈倾城懒得回答，哪里还有什么逛街的心情？她看宋执已经包扎好，两人和警察回了局里。 笔录都是沈倾城做的，因为宋执的手受了伤。 到最后，也没有审问出什么有价值的，歹徒一口咬定自己就是要抢钱。 而宋执那一刀，被判定为自卫。 可是宋执不会这么轻易相信。 地下车库里面的人那么多，沈倾城看起来那么瘦，身上什么值钱的东西都没有，哪里会是劫财？ 两人走出警局，沈倾城突然就饿了，可是宋执右手上的伤口还没有清理，他一直握着手，她没有任何机会看到伤口有多深。 他是医生，医生的手就是自己的生命。 沈倾城几步跟上他，挡在他的面前，“去医院。” 宋执眯了眯眼，“去医院干什么？” 她懒得和宋执多说，随手叫了一辆出租车，拉着宋执上车，报了医院的名字。 一路上两个人都没有多说什么，到了医院沈倾城立刻挂了急诊，医生到达之前，宋执看着沈倾城，“你在这里等我！” 沈倾城不答应，也没回复一句，沉默着跟在医生身后，“需要做一下详细的检查，主要是神经还是骨骼有没有受损。” 医生奇怪的看着沈倾城，“没有必要，只要包扎起来就可以了。” “不！”她摇头，“他是主刀医生，手就是命。” 沈倾城话音一落，医生不耐的皱起眉，“既然知道手就是命，为什么不早点来治疗？如果伤了神经，他很有可能一辈子都上不了手术台。” 宋执皱起眉，挡在沈倾城的面前：“不用检查，消毒包扎就可以了。” 医生扫了他一眼，没再说话，但是眼睛里的不赞同太过明显。 “你不要因为我受伤，我会愧疚。”沈倾城声音淡淡的，坐在宋执的身边，“你救我干什么？我让你先走去报警，为什么不听。” 说到最后，她开始哽咽。 宋执的手被医生强行打开，血迹早就晕染开，伤口也血肉模糊。 沈倾城的眼睛一下子就酸了，那么深，几乎见骨。 她偏过头不再去看宋执，又哽咽又生气：“真是活该！” 宋执忽然就笑了，他的目光落在自己的手上—— “我只是不敢赌！” 19 丈夫 如果他真的如她所言，转身离开，若是沈倾城在他眼底出了事，那会比一年前他眼睁睁的看着她没有心跳更加难受。 不过她说他活该，宋执自然是认的。 他就是活该！ 沈倾城没有问下去他不敢赌什么，那都是他自己的决定，与她有什么关系？ 到最后，宋执还是在医生的建议下拍了一个片，但是他没有咨询医生，他拿着片子看了一会儿，最后扔进了垃圾桶里面。 沈倾城见他自己出来，手上什么都没拿，想要问，最后还是住了口，什么都没说。 处理过的伤口不再渗血，两个人打车到了停车场，宋执将车开到了沈倾城公寓楼下。她几乎在车子刚停下的时候就打开了车门。 她站在车边，宋执落下了车窗，转过头看着她。 沈倾城抿了抿唇，“你回去多注意你的手，别碰水。” “谢谢。”宋执微笑起来，他眉眼分明，本就英俊，笑起来更像是红颜祸水！ 她皱起眉，别过头不想看他：“没什么事我先走了，今天……谢谢你！” 宋执轻轻的扯了扯嘴角，然后他将车子熄了火，推开车门走到沈倾城的身边，“你就这么不想看到我么？” 她笑，“别说这样的话，我怕我会误会。” “误会什么？”宋执看着她，目光执着，“你说，你怕误会什么！” 沈倾城被逼急了，她抬起头，“我怕误会你喜欢我！我怕误会你已经不怪我对韩萱做的事！我怕你……” 宋执用力的抱住了她。 她太瘦了，抱起来硌得他生疼，连带着心也疼，“那都不是你的错，都过去了，我知道了。” “你知道什么？”沈倾城用力的挣扎着，想要挣脱他的怀抱。 可是宋执不放手，他更加用力，似乎怕她要逃走了一般。 近四百个夜晚，他闭上眼睛是她躺在病床上没有呼吸的那一刻，睁开眼，目光所及之处都她生活的点滴。 他几乎都不知道自己是怎么活下来的。 可是沈倾城的眼睛里没有了他，心里也没有了，再也容不得他半分。 “别动，就抱一会儿。”宋执近乎哀求的声音响起，挣扎中的沈倾城忽然就停下了所有的动作。 她抿着唇，睫毛颤抖着，声音也颤抖着：“我们已经没有关系了。” “离婚协议我没有签。”宋执越发用力，“我们没有离婚，我是你的丈夫！” “丈夫……” 沈倾城呢喃着这两个字，突然笑出声来，“我没有丈夫，我的丈夫恨我，他有自己的爱人，他恨不得我就在监狱中死去，他恨不得五年前死在手术室中的人是我，不是韩萱！” 她用力的推开宋执，一双乌黑的大眼睛都是绝望—— “沈倾城一年前就死了，她死在了人流手术中，和她的孩子，一起死了。” 宋执站在原地，将近三十多年的人生里，除了一年前，他从来没有遇到这么混乱的一天。 沈倾城的话就像是当头棒喝，让他窒息到喘不过来气。 他本以为那是对她的保护，可是到头来…… 那才是最深的伤害！ 宋执看着沈倾城的背影慢慢地消失，他缓缓蹲在地上，良久后，右手猛的垂在了车身上。 他还做什么医生？ 连自己的女人都救不了！ 伤口又崩开了，血流汩汩的冲击着神经，可是宋执不知道疼，他混乱至极。 20 疯了 那天的不欢而散之后，沈倾城已经一个星期没有看到宋执。 她以为他已经离开了，回了国，毕竟手受伤了，拿不起手术刀，教授不留无用之人。 海尔格走进无菌实验室，她深深的看了沈倾城一眼，“想什么呢？这么入神？” 沈倾城回过神，看着她：“没什么！” 海尔格笑了，她比了比自己的眼睛，“非常雪亮，你什么心事我都知道！” 她耸了耸肩，“真没有！” “才不是！”海尔格走到沈倾城身边坐下，“哦，是不是还在想着你那个老乡医生？” “嗯？” “Vogt宋！”海尔格将一沓资料放到她的桌子上，“别装，我知道你们之间没那么简单。” 沈倾城没有反驳。 “我也不想知道你们的故事。但是这沓资料，你给他带回去，教授让的。”海尔格站起来，“重要任务，千万别忘记。” 她及时拉住海尔格，“我没有他的联系方式，也不知道他住在哪里，还是你们……” “你不知道吗？他可是你的邻居啊！”海尔格摊开双手，“MY GOD！你们不会……从来没有打过招呼吧？” 沈倾城摇头，“我们没有联系。” “那就借这个机会多联系一下。”海尔格放下这句话就走了，沈倾城看着密封好的文件，揉了揉眉心。 宋执还没走，但是这么久没来实验室，大概是手上的伤还没有好！ 沈倾城放下了还没看完的书，拿着资料离开了。 二十分钟后，她站在宋执的家门口，看着紧紧关着的门，不知如何开口。 可当她终于抬起手的时候，忽然听到一道熟悉的声音传出来，夹杂浓浓着怒气—— “三哥，你是不是疯了？！！你是不是不想要你的手了？” 宋执躺在床上，闭着眼，脸色苍白，“你怎么找到我的？” “我朋友说在医院的垃圾桶里面看到你的片子，我还以为是重名，正好来这里交流学习，就拜托帮我找了找，没想到真是你！” 陈善在客厅里来回踱步，“三哥，赶紧去医院，也许还有救，我虽然不是骨科，但好歹也是医生，你伤到了神经你知不知道？” “我知道。”宋执睁开眼睛，从床上坐起来。 陈善到底是兄弟，他走过来给宋执垫了一个枕头，又摸了摸他的头，“你在发烧，我们去医院。” “我就是医生，去医院做什么？”宋执说着拿了一片退烧药放到嘴里，连水都没有喝。 “你这是何苦！！”陈善叹气。 “你们都知道她没有死是不是！” 良久后，宋执的声音传过来，“你，还有夏叶，你们都知道。” 陈善猛地抬起头看着宋执，没说话。 “别不承认，我在这里遇到她了。” “什么？”陈善猛地站起来，又了然：“怪不得你不回去。” “你走吧！”宋执下了逐客令，“我没有回去的打算。” “那你的手，你连医生都不想当了么？那是你信仰，是你的命，你忘记你当初为什么学医了吗？”陈善心疼的难受，这是他第一次看到宋执这么脆弱，似乎是放弃了自己。 “我记得！”宋执笑了，他目光幽深，“你明明知道我为什么，你还让她在我的面前停止心跳。” “救不了她，我还做什么医生！” 他的声音里带着的叹息，陈善听的一清二楚，可是他见惯了沉稳的宋执，这样颓废的他，陈善接受不了。 他气的不知道该说什么好，可宋执已然什么都不想说了。 陈善没有办法，砰地一声就推开了门。 21 不信 陈善关上门后，就看到了站在对面的沈倾城。 一年多没见了，她比上手术台那会儿还要瘦很多。她抱着一个文件，然后对陈善微微笑，“去我家吧！” 陈善没想到沈倾城的家就在宋执家旁边，他沉默着走进来，一句话都没说。 “我也是刚刚知道他住在我隔壁。”沈倾城想了想，又加了一句，“或许还没有你知道的早。” 陈善点点头，“你们见过面了？” “见过了！”沈倾城没有瞒着他，“我刚才听到了你们的对话。” 她说完，陈善诧异的看着她，良久后他笑了，“忽然想起一年前，我从三哥的办公室出来，你也什么都听见了。” 很久没有人和她提起以前的事，她都快要忘了。 陈善像是想起了什么，他四处看了一眼，“你……自己住？” 沈倾城点头，她明白陈善什么意思，她将文件放到桌子上，给他倒了一杯水，声音在水流的掩盖下越发沉静—— “当年我去机场的路上出了车祸，孩子没了。” 她平静的说着陈年往事，陈善心里一惊，不自在的抿了一口茶，却被烫到，他咂咂舌，“我当年不该帮你的，或许你们现在都好。” 沈倾城垂下眼睛，“他……在家么？” 陈善没想到沈倾城会问宋执，他顿了顿，“在的，不过……发烧了。” 沈倾城看着她，陈善轻而易举的就发现了她眼睛里的担忧，他又道：“你知道他手上的伤是怎么回事么？” “知道。”她点点头，“为了救我。” 陈善就知道是这么回事，不然惜手如命的宋执，怎么可能任由自己这样下去。 他狠狠的叹了一口气，“有些话我不该说，但我憋在心里，难受！” 沈倾城的手紧紧的握住，其实在门外她早就已经断断续续的听到了，但有的时候不是听见了，就能立刻消化进脑子里。 比如现在。 陈善坐在她的对面，双手随意的搭在膝盖上，“我不知道该从哪说，我也没有办法解释为什么他会和韩萱在一起，但高中我们就是好哥们，我知道他为什么学医。” 陈善这样说，沈倾城其实已经知道，但是她还是想问，仿佛想要个不一样的结果—— “为什么？” “为什么？”陈善摇摇头，笑了：“他早就知道你有心脏病，然后他学了医，选择心脏方向，所以、你觉得是为什么？” 沈倾城的心已经乱了，她不发一言。 陈善又道：“当年我为什么帮你，不过是因为我希望你们两个在离开对方后都好好的。可是你不知道，三哥过的并不好，你走之后，他就辞职了。” 沈倾城摇头，“我没有再关注过国内。” “是啊！你没有关注过，所以你不知道三哥是怎么想的。”陈善笑，“不过我现在明白了，三哥是权威专家，他怎么可能不知道如果你怀了孕，甚至生下这个孩子会有多大的风险？他不让你留下这个孩子，甚至希望你这辈子都不要有孩子，你难道还不明白为什么吗？” 陈善的话就像是炸弹，炸的她溃不成军，往日的片段不断的浮现在她的脑海里。 孙千惠的巴掌，宋执冷漠的表情，还有他按时下班回家时疲惫的样子，全都在冲击着沈倾城的神经。 她摇头，“我不信，我不信，我害了他的女朋友，他哪里会这么轻易的放过我？” 更何谈，爱着她？ 22 动摇 “你可以选择不信。”陈善叹息，“倾城，你是聪明的。如果三哥真的怪过你，如果他真的认为韩萱的死是你造成的，以他背后宋氏的能力，你觉得你能活到现在吗？” 沈倾城不说话，她的心里开始动摇起来，她不知道该相信谁！ “是很难接受！你再想想，孙千惠是什么人？她当初能把你弄进监狱，黑白混淆，怎么可能在你进监狱的四年里都没有见过你？她是恨不得杀了你的人！她怎么可能这么简单的放过你？” 陈善这段话终于让沈倾城回过神，她慢慢的抬起头，目光无神的看着他：“我入狱第二年的时候，做过一次心脏手术，那次手术……” “是他！”陈善打断沈倾城，“他办公室的电脑里有你这么多年的所有病历资料，他也在查四年前韩萱的死，他想给你翻案。” 沈倾城沉默，她不是不相信，只是太过冲击。 与他婚后，孙千惠刚开始经常来找她，可是后来，她再也没有出现过。 这些，大概也是宋执的手笔。 “但是我不明白！”陈善摇头，“你们是相爱的，我看的出来，为什么就不能老老实实的过日子。” 沈倾城笑了…… “我们之间隔着一条人命，她不是别人，她是宋执的女朋友！” “可是现在的一切都已经真相大白。”陈善看着她，“你翻案了，你知道吗？” 沈倾城摇头，“我不知道！我在国内没有朋友，也没有联系。” “不是你的错，是韩萱自杀。” 她扯了扯嘴角，“有什么用？那四年早就已经过去，连着我的青春，我的梦想，我的事业，早就没了。” 是的，一个人的人生几乎都被扭转，就算真相大白，又有什么用。 陈善站起来，“该说的，我都已经说了。我知道的，一件不少，我不知道的……”他顿了顿，“也许还有很多，该如何抉择都是你自己的决定，我希望你拥有新的人生，站在朋友的角度！” “谢谢！” 除了这两个字，沈倾城不知道该说什么，她送陈善离开。 走到楼下的时候，陈善停下脚步，“不必再送了。” 沈倾城点点头。 “还有一件事没有告诉你，但可能你是知道。” “什么事？” “三哥的右手神经坏了，大概……永远都不能再上手术台了。” 陈善说完，沈倾城愣在了原地，她脸色发白，半晌后才看着他，“你再说一遍！” “你不知道吗？三哥的手废了，没有知觉了，不能再上手术台了。” 他的话在沈倾城的耳边越发的恍惚，陈善见到沈倾城这个样子，没有再多说什么便转身离开。 沈倾城看着陈善渐渐消失在黑夜里，她的脚开始不听使唤，趔趔趄趄的往回走，到了门口，她终于奔跑起来，等不及电梯，她从楼梯跑到了宋执的家门口。 她气喘吁吁的站在那里，伸出了手，却在敲门的那一瞬间又停了。 沈倾城垂着头。 如果见到宋执，她应该说些什么？ 对不起？ 还是…… 我爱你！ 23 想你 可是她想了很多可能，都没有想到宋执会不给她开门。 沈倾城靠在门边，来来往往的留学生奇怪的看着她，也不知道过了多久，住在对门的一个男生回来了，他先是看了沈倾城一眼，过了几分钟他又走出来，“你要找住在这里的先生么？” 沈倾城抬起头，看着面前的小男生，点了点头，“你认识？” 男生摇头，“有过几面之缘，但是不熟。很奇怪，他很久没有出来了，是不是生病失去意识了？” 这句话让沈倾城全身都颤栗起来，她又立刻去敲门，还是毫无反应。 “宋师兄，我是沈倾城，你开门！” 沈倾城接连喊了好几声，都没有任何的回应。 陈善临走前的话还响在沈倾城的耳边—— 宋执惜手如命。 宋执再也不能做手术了。 她强迫自己冷静下来，然后对身边的男生说，“你帮我一起把门撞开，他可能是生病了。” 沈倾城是怕宋执接受不了这个事实，忽然想不开，可是又不能和男生说的太明白。 好在男生也没有多问，两个人很快就把门撞开了。 沈倾城看到宋执的时候，后者的脸色苍白没有一丝血色，正躺在床上一动不动。她走过去在确定宋执的呼吸正常时，松了一口气。 他看向身后的男生，“可能还要麻烦你帮我把他扛下去了。” “没问题！” 宋执是发烧了，因为伤口发了炎。 等到他进了病房打上了针，沈倾城剧烈的心跳才渐渐平复。 她看着宋执皱起的眉眼，忽然间不知道自己的手脚该放在哪里！ 正如她看不到未来一样，她不清楚自己还有没有能力去爱一个人，去忘记过去的所有伤痛。 她静静的坐着，病房里滴液的声音很大。 宋执的烧始终没有退下来多少，他在睡梦中迷迷糊糊的，甚至说起了梦话。 在这寂寞的黑夜里，只一句，便让她难受到窒息。 “倾城，我想你！” 她的眼泪就这样顺着脸颊流下来，在这个世界上，读大学被表白时，有人说过爱，做医生时，病人家属对她说过谢谢，进监狱时，孙千惠对她说过恨，可是从来没有对她说过想念。 没有人会想念她，她以为，没有人心里会装着她。 可是这个夜晚，她仰慕了十年的男人，忽然梦呓着对她的想念。 胡话也好，真话也罢！ 沈倾城几乎溃不成军。 她趴在宋执的病床前，眼泪像是决了堤，无论如何都止不住。 不知道哭了多久，一只温暖的手忽然覆上了她的头，然后温柔的抚摸着。 沈倾城动了一下，然后就没有再动了，她仍旧趴着，声音闷闷的，存着哭过后的痕迹，“你感觉好点了么？” 宋执闭上眼，没有回答她的问题，而是问：“你哭什么？” 她摇头，还是不肯抬起来。 “是以为我死了？”宋执轻笑，“哪里有那么容易死掉！” 这一句话，莫名其妙的让沈倾城的眼泪更多，她猛地抬起头，用力的在脸上擦了一把，“你为什么不早点过来治？你的手或许就不会变成现在这个样子！” 24 回忆 “倾城！” 宋执的声音带着一丝沙哑。 父母去世之后，再也没有人这样叫过她，沈倾城一时间有点愣愣的，她的眼睛红的像是受了惊的小兔子。 宋执的心一下子就软了，他坐起来，将沈倾城拉过来坐在自己的身边，“你哭什么？你是怕我死了，还是怕我不能再当医生了？” 沈倾城不说话，垂着头。 宋执伸出手，紧紧的握住沈倾城的，“你回答我的问题，你哭什么？我还没死。” 提及这个‘死’字，本已经止住眼泪的沈倾城又哭了起来，她自宋执的手里抽出自己的，然后擦了一把眼泪，“我什么都怕！” 她的声音软软的，像是说给自己听的。 宋执忽然就笑了，他轻轻的帮她擦了擦眼角的泪珠，“你这么聪明，你怕我死，可是一年前，你怎么就那么狠心？” 终于说到了这个话题，沈倾城以为他永远都不会再提。 她摇头，“我没有办法，是你逼我的。” 现在她已经知道宋执是为她好，但是当年他不说，她哪里明白？可是即便他说了原因，那个时候，她也不会认同。 她本以为宋执会解释，可是他只是轻轻的摸了摸她的头，说了一声对不起。 沈倾城重新站起来，“打完了，我去给你叫医生。” 她说完抬脚要走，宋执突然伸出手抓住了她的手腕，“去哪里找医生？你不就是医生？” “我早就不是了。”沈倾城说完，还是给宋执拔下了针，然后又为他换了手上的药。 她看着宋执的右手，曾经这双手多么神奇，挽救了那么多人的生命，如今真的要连手术刀都拿不起来了么？ “在我心里，你一直都是的。” 宋执看着为自己低头处理伤口的女人，没头没脑的说了一句。 沈倾城的手微微一顿，再次下手时没有掌握住力道，宋执微不可察的动了一下，她立刻收住力道，“对不起。” “该说对不起的人不是你。”宋执干涩的微笑着，却不知道还能说些什么。 “我不说，你也别说。” 沈倾城的话让宋执眼角一跳，她又道：“我们谁也不欠谁的，我知道，都不是你的错。反而帮了我很多。” 宋执沉默，许久后，他问：“你见了陈善？” “和见谁没有关系。”沈倾城为他绑好纱布，收回手，“我们之间大概是没有缘分的，从我遇见你开始，我就一直看着你的背影。” 宋执动了动唇，没有打断沈倾城的话。 她未曾与他讲过真心话，今日也算是因祸得福。 沈倾城看着窗外，星星还是很多年前一样，一点都没有变，“高中你是最出色的，我看着你却始终没有勇气像其他女生一样表白，后来你升入大学，我没有刻意去关注你的消息。但我没想到，我们竟然会在同一所大学，还是相同的专业！” “能成为你的师妹，你不知道我有多开心。” 她微微笑着，缓缓闭上眼睛，“然后，你工作了，我成为了你的助手，接着，你有了女朋友，就在我想要和你表白的前一天。我才终于明白，我们是没有缘分的。” 宋执的手下意识的抖了抖。 沈倾城没有说下去，因为埋藏了这么多年的爱意与仰慕悉数说出口，她突然间轻松了很多。 宋执默默的看着她，良久，他试探着握住了她的手—— “我不相信缘分，但我想，应该重新给我们一次机会。” 25 拒绝 沈倾城看着宋执，他的神色认真，目光清明，丝毫没有烧糊涂的样子。 但是她还是摇头拒绝了，她的嗓音很轻：“我们已经结束了，没有必要。” “我们没有离婚。”宋执没想到沈倾城会拒绝的这样决绝，他叹了一口气，“所以你恨我是不是？” 沈倾城摇头，“不恨你，我甚至感激你为我做的一切。只是我们之间，再没有什么可能了。” “原来你是这样想的。”宋执轻笑，他没有再继续这个话题，他们还有大把的时间，“很晚了，快睡吧！” 宋执从病床上站起来，将床空给了沈倾城。 后者摇头，“你是病人，为了防止你再发烧，我要在这里看着你。” “已经退烧了。” “会反复的。”沈倾城目光坚决，她重新将宋执按到床边，“快睡吧，别再争了。” 宋执依言躺下，他看着沈倾城关了灯，然后闭上了眼睛。 但是沈倾城今天太累了，她靠在椅子上，满脑子都是今天发生的乱七八糟的事情，她一会儿觉得压在心上的石头被搬空了，一会儿又觉得，心里闷闷的。 她也不知道自己什么时候睡着的，可是早晨醒来时，她周身暖洋洋的，抬起头就看到了宋执露出些微胡须的下巴。 沈倾城忽然就想起了刚结婚时，每天早晨起来，她睁开眼睛也是这样的景象。 不论他们前一晚上是平躺而眠，还是背对背而眠，到了第二天，她都会在他的怀里醒过来。 她愣愣的看着宋执，直到他睁开眼睛对她说了一声早安。 她想要坐起来，宋执却直接抱上来，“别动，再抱一会儿！” 沈倾城彻底愣住。 宋执从来不会这样说话的，这样的温情，让她忽然想要多拥有一点。 昨晚他说重新开始，她不是没有心动。 她仰慕了他十年，又有四年的牢狱之灾，她失去孩子，几乎孑然一身。有的时候，她也想找一个相爱的人，互相取暖、依偎。 她比谁都渴望，却好像比谁都难。 宋执抱着怀里的女人，她柔软的像是一滩水，他有多久没有这样抱着她了？ 太久太久，那么多的日日夜夜，他从睡梦中惊醒，看着空荡荡的身边，没有人知道他有多难受。 看着最爱的女人在面前死去，宛如心脏被一刀一刀的挖空。 “真的不能再给我一次机会么？”宋执的下巴放在她的头顶，双手紧紧的抱着她的腰，“这么真实的你，我终于不用再做梦。” 沈倾城的鼻子又酸了，她咬着唇，脑子里乱成一锅粥。 好像他们之间也没有什么深仇大恨，除了韩萱。 可是她已经翻案了，不是她的错。 她也从未恨过这个男人，更无须提那个没有缘分的孩子。 此时此刻，沈倾城能够感觉到这个男人内敛的爱，还有这一年中他的不安与难过。 要不要试一试？ 沈倾城无数次的在心里问自己，但是她不知道答案，直到她从宋执家破门而入，看到他那张煞白的脸。 她终于明白—— 这个男人像是一种毒瘾，深入骨髓，流入血液，再难抽离。 沈倾城在他的怀中轻轻的点头。 这一刻，宋执觉得，即便拿全世界最好的东西与他交换，他都不会选择放手！ 26 夫妻 陈善进病房时，就看到沈倾城在宋执的床边忙来忙去。 他轻轻的扫了一眼明显没有注意到自己的宋执，然后咳嗽了一声。 宋执的目光终于从沈倾城的身上收回来，他看着陈善，恢复了以往的神色，“你的交流什么时候结束？” 陈善一看这个样子就知道，这两人准是和好了。 他笑眯眯的走进来，沈倾城帮他倒了一杯水，就出去洗水果了。 陈善看着宋执，“可以啊三哥，这么快？就发了一晚上的烧？就好了？” “你怎么知道我在这里？”他看了一眼绑着绷带的手，漫不经心的问，回避了陈善的问题。 “哦，这不还是那家医院么？我说过我有朋友在这里。” 沈倾城还没有回来，陈善有足够的时间说自己想说的，“你什么时候回国？” 宋执摇头，“还不清楚。” 他看了一眼宋执的手，皱起眉，“你在输液退烧，并没有挽救你的手，你在想什么？” 宋执举起右手，“不知道为什么，忽然间就不想做医生了。” “你这是在开玩笑么？” 宋执摇头，良久后他缓缓道：“她的病例在我的心里滚瓜烂熟，但是这么多年过去，我都束手无策。” 谁都不知道那种感觉。 “三哥，你有没有想过，如果倾城再次发病该怎么办？”陈善叹气，“不是我诅咒她，而是这种病你比我清楚，再次发病势必要手术，交给别人，你放心得下？” 宋执放心不下，陈善比谁都清楚，他只是想要他能够对自己的手上心一些，早一点，就多一点康复的机会。 沈倾城回来时就看到陈善焦急的神色，她将水果放下，“你们在聊什么？” 陈善张了张嘴，却被宋执抢了先，“没什么！” 他不想让她为难，陈善能够理解。 总归是人家两口子的事情，他不好多说什么。 临走前，陈善问沈倾城，“以后怎么打算的？” 她摇头，“还不知道，我在这里签的协议还没有到时间，可能最近一段时间都不会回国。”可是她又担心宋执的手。 沈倾城目光一亮，“陈善，你带他回国吧，找医生治疗他的手。你陪他，我也放心。” 陈善却笑了，他摇头，“倾城，你觉得如果把你留在这里，三哥回去？他会同意么？” 他不会的。 宋执执拗，他断然不会只留下她一个人。 沈倾城去找了海尔格，“我要走了。” 海尔格耸耸肩，“现在可以告诉我，你和Vogt宋到底是什么关系了吧？” 她没有立即回答，海尔格无所谓，“我就是比较好奇，不想说就不要说。” 沈倾城摇头，“没有不想说，我们是夫妻关系。” 海尔格一点也不惊讶，那个男人看她的眼神带着压抑又带着隐忍，她又不是傻子，从第一次见面就明显感觉到了不对劲。 “可是你的协议还没有结束，教授不会这么轻易放你离开的。” “我知道。”沈倾城抬起头，双眼中盛满无可奈何：“可是我必须离开了，他的手不能拖下去，所以想请你帮我求求情。” 海尔格抱起双手，叹气：“我可以试试，但是成功的几率不高。” 27 回国 沈倾城在医院等了一晚上的消息，一直心不在焉的，宋执看在眼里，没有多问。 电话响起来时，沈倾城立刻放下手中削了一半的苹果，拿起手机就走到了窗前。 海尔格开口就说了一句抱歉。 沈倾城知道没戏了，她还是微笑，“没关系，协议是我自己签的，依旧谢谢你。” 挂断电话后，沈倾城有点魂不守舍，她重新拿起苹果和刀，还未下手，宋执便夺走了她手中的水果刀，“心不在焉的削苹果，小心最后和我一样。” 他不提这个还好，一提起手上的伤，沈倾城的心里就难受极了。 宋执是那么出色的医生，不能毁在这里。 她放下苹果，认真的看着宋执，“我问了陈善，他明天回国，你和他一起走吧！” 宋执什么都没说，他的目光轻轻的落在沈倾城的脸上，然后又闭上了眼。 “这里的神经科没有国内的好，我担心……” “那你呢！” 宋执打断她的话，声音是许久未闻的低沉，他转了一个头，“你呢？还要继续留在这里做活体实验者？” 沈倾城不知道怎么回答，她摇摇头，最后又点点头。 “我不走。” 宋执不能接受。 教授太过偏执，宋执留在这里能够知道他的一举一动，如果他就这么走了，他怕永远都见不到沈倾城。 “我不是不愿意和你走。”沈倾城抿了抿唇，重新拿起苹果来削，“我走不了的，我签了协议。” “如果协议终止，你是不是愿意和我回去？”宋执忽然问。 沈倾城将苹果切成小块，送到宋执的嘴边，语气轻松，“我当然愿意啦，留在这里当活体实验者有什么好处？说不定哪一天就去见上……” 她话还没说完，宋执咬着苹果的唇已经堵住了她的嘴，唇舌之间皆弥漫起苹果的香气。 片刻后，她坐直了身体，慢慢的咀嚼着宋执渡过来的苹果。 “我本以为你不想回去，既然你想回去，我就带你走。”宋执伸出手默默她的头，“交给我就好，这两天，你收拾好东西。” 沈倾城回公寓收拾东西的时候，宋执离开了病房。 他手里拿着一叠资料，礼貌十足的放在了教授的桌子上，“沈倾城我带走了，这是终止协议，你签一下。” 教授站起来，“我不同意，我们的协议没有终止的必要。” “你已经犯罪了，如果不想进监狱，这是你唯一的出路。”宋执眯起眼，单手插进裤袋里，“你不经允许私自动用苯丙胺以及可卡因等禁药，如果这项还不算犯罪，那么协议上我还可以找出你更多的罪名，比如，病人被剥夺的知情权。” “你……”教授来回踱步，“我们可以很好的合作不是么？她是一个特例，全世界几乎找不出第二个，我们完全可以……” “你说的对，全世界都找不出第二个，所以我才要保护她。”宋执重新拿起桌子上的协议，毫不客气的拍在了教授的胸口，“给你三秒钟，签了它。” 沈倾城看到这份终止协议时，两个人已经坐上了回国的飞机，她看着教授的笔迹，转过头看身边假寐的男人，“你是怎么做到的？” 宋执浓密的睫毛微微动了动，然后握住沈倾城的手：“如果我说是以暴制暴，你信么？” 28 戒指 沈倾城自然是不信了，除了他手受伤的那一次，他拿起刀插进了歹徒的肋骨，她还真没有见过宋执有什么暴力倾向。 回国后，宋执没有住院，他只是定期来医院复查。 神经科的医生也没有多大的把握，但是伤口一天天的好起来，医院知道后要求他重新上班，但不必再接开刀手术。 一开始沈倾城以为他不会答应，他那么执拗的人，如果有一天再也不能上手术台，内心该有多煎熬？ 可是宋执还是去了，这让她实在意外。 沈倾城便一直闲赋在家。 几年前她入狱，再加上一年前她假死的事情闹得沸沸扬扬的，她怕自己突然出现在公众视野中让他们害怕，所以就闷在家里看书。 宋执和一年前一样，按时回家吃饭，但是和一年前不一样的是，他愿意陪她逛街，愿意陪她看电视，似乎她所要求的一切事情，他都愿意牺牲时间陪她做。 晚上五点钟她做好了饭，半点一到宋执准时推开家门。 他站在门口，看着沈倾城微笑着迎上来，心也跟着暖了起来。 这个房子终于又有了她的影子，她于此间忙碌，宋执每一次下班都准时极了。 他单手插进裤袋里，摸了摸小巧的盒子，微笑着坐在了沈倾城的对面，看着一桌子的菜，眼睛弯了起来：“能遇见你，真好！” 他认认真真的说着，可是沈倾城却脸色一红，她将一块鸡翅放到宋执的碗里，“怎么突然说起这个？” 宋执没有解释。 饭后，沈倾城又进了厨房，宋执跟上去，从身后抱住她，下巴放在她的肩膀上，手上越发的用力：“我来洗吧！” “你的手还不能碰水。”沈倾城这是习惯性的回答。 她说完，宋执伸出右手，在她的面前晃了晃，“你看，结的痂都掉光了。” 沈倾城的目光落在他的手心，眼睛一下子就酸了，她伸出手摸了摸那道印子，“一定很疼，要不然怎么会留这么深的疤？” 宋执听出了她的哭腔，立刻收回手重新将她抱住，吻了吻她的侧脸，左手又握成拳，放在她的眼前。 “做什么？” 宋执缓缓展开掌心，两枚素气的戒指静静的躺在他的手心里，一枚挨着另一枚，像极了他们两个现在的姿势。 “为什么忽然送戒指？”沈倾城的声音微微沙哑，她想起以前两个人刚结婚的时候，“那时你不是说……我们都是医生，不能戴戒指么？” 宋执没有回应，直接握住沈倾城的手，将戒指戴上她的无名指，然后仔细端详了一眼，“真漂亮。” 沈倾城笑笑，接过宋执手里的，为他戴好，“你怎么知道我的尺码？” “早就买好了。” 宋执的声音里藏着叹息，他抱紧沈倾城，“对不起，让你等了这么久。” 沈倾城笑，“我都明白，你怕孙千惠为难我。” “我很后悔。”宋执闭上眼，“当年我或许可以换一种方式处理，也许结局会更好。” “没关系，因为知道你会来，所以我等的久一点，也没有什么。” 她他们在灯光下拥吻，从厨房到客厅，再到卧室。 关灯的前一秒，沈倾城看着宋执，“我们要个孩子吧！” 宋执没回应，沉默的关了灯。 29 再见 一年半的时间说长不长，说短不短。 再次见到夏叶的时候，她已经出狱很多天了，她开着自己的奶茶店，有依旧幸福的家庭，看到沈倾城时，她愣了一瞬，然后端着一杯奶茶与她坐下来。 “这一年多都去哪了？”夏叶没有什么变化，倒是看起来丰腴了些。 “我去了瑞典。”沈倾城不必多说，因为夏叶太清楚了，“你去圆了你大学时期的梦。” 她摇头，“并没有，像是进了一次地狱，再也不想去了。” “怎么说？” “都过去了，不提了。”沈倾城端起杯子，右手无名指上的戒指扎眼的很。 “结婚了？” “早就结了！”沈倾城看着夏叶，“你认识的，还是那一个！” 还是宋执…… 真好！ 夏叶由衷为她感到高兴，“有缘分的人，即便隔着生死，最终还是会走到一起。” “也许吧！” 沈倾城摩挲着戒指，半晌后她抬起头，“我才知道，你入了狱。” “嗯！”夏叶点头，脸上没有一丝的不快，“两年，不过我在里面很听话，还爱看书，减刑到了一年半。” “你比我厉害。”沈倾城想起自己，“我也不知道当年怎么就那么傻，如果我也能减刑该多好啊？可惜我当时万念俱灰，一点动力都没有。” “这都是我该得的。”夏叶握住沈倾城的手，“我尝过了你的日子，晚上睡觉时再也不会惊醒，安稳多了。” “其实你没有必要的，我从未怪过你！” “但我自己过不去心里那道坎儿！”夏叶呼了一口气，“当年韩萱偷偷拿走安乐死的药，其实监控录像有记录的，是我把它拿走了。警察也来对我进行过问话，是我隐瞒过去了。” 沈倾城低下头，没说什么。 “我这是知情隐瞒，判我两年，我真的没什么怨言！”夏叶笑，“我希望你和宋医生好好的，那四年你过得不堪是我的错，所以我希望你未来都好。” “都过去了，再也不提了。”沈倾城看着窗外的景色，“其实我有的时候，也挺感谢韩萱的，如果她不这么做，我大概只能看着她和宋执结婚了。” 夏叶皱了皱眉，“为什么这么说？” “毕竟当年，他们在一起过，而且感情也很稳定。” 沈倾城说完，夏叶忽然笑了，“看来宋医生什么都没有和你说。” “什么？” 她看着沈倾城迷惑的眼睛，一字一顿，“宋执不喜欢韩萱的，一直都不喜欢。” “他们……” “五年前我们医院活动，宋医生喝醉了。韩萱早晨进了他的房间，他以为他们之间发生了什么。” 夏叶说完，沈倾城愣愣地看着她，眼睛里闪过不可置信。 可是随后她又明白过来。 是啊…… 如果宋执喜欢过韩萱，又怎么会在婚后那么维护自己？简直就是矛盾。 可惜她一直都没有想清楚。 “我听陈善说过，他是以为你学的医，所以，他心里的那个人，大概只有你，也一直都是你！” 沈倾城这一整天脑袋里都是夏叶的话，宋执回到家她依旧魂不守舍的。 她跑到他的面前，神情严肃—— “宋师兄，你是不是喜欢我很久了？” 30 怀孕 是不是喜欢她很久了？ 宋执其实也不知道喜欢这个姑娘多少年了，从什么时候喜欢上的。 他回答不了沈倾城这个问题。 宋执摸了摸沈倾城的头，“我想，我们是相爱很多年了。” 这就是承认了！ 沈倾城哪里肯放过他？亦步亦趋的跟在他的身后，“那是在你和韩萱在一起之前么？” 多年以前，沈倾城以为这个名字在宋执这里是禁忌，她一个字都不敢提，生怕他勾起了伤心事，可是现在，一切都已经过去，她想要知道所有的真相。 宋执终于点头，他也终于承认，“我从未喜欢过韩萱，我们之间……” 他顿了顿，偏过头，“除了少有的牵手，什么都没发生过。” 沈倾城笑了，她靠在宋执的肩膀，“你说的这么仔细做什么？就算你们之间有什么，我也不会在意的。” 毕竟在她的心里，她始终都是后来人。 但是宋执没有告诉她韩萱的真正死因。 韩萱清楚他喜欢沈倾城，所以才会在知道自己时日无多之后嫁祸给她。 这些都是他的责任，如果当年他早一点和沈倾城在一起，她也不会吃这么多苦。 他用力的抱着沈倾城，“我真不知道你在监狱那四年是怎么过来的。” 她回忆起来，“其实也没有那么难过，刚开始的时候会觉得那么的不真实，总觉得，自己是在做梦。” 她闭着眼，慢慢说，“可是到了后来，梦总是不醒，我开始相信我是真的要被关在这里四年了。然后我开始频繁的发病。” “你不是知道么？”沈倾城躺在宋执的腿上，看着他的下巴，“你还为我动了一次手术。” 宋执点点头。 “也没有那么难，都是过去的事情了，以后谁都别提了。” 沈倾城是不想让宋执觉得亏欠，爱情是平等的，没有负担才能活的快乐。 她又想起那个无缘的孩子，上一次，他没有给任何的回应，沈倾城心里还存着念头，她伸出手摩挲着宋执的胡子：“我们再要一个孩子吧！” 她说完就感觉到宋执的身体一僵，然后他垂下眼，认真的说，“你知道的，你不能怀孕。” “我可以。”沈倾城倔强的盯着他的眼睛，“我也是医生，我自己清楚我的身体，没有那么绝对，至少还有百分之二十的机会。” “所以你是想让我眼睁睁看着你去承担那么大的风险？”宋执的嗓音低沉，脸色沉郁，“我不要什么孩子，我只要你！” 他的话不容置疑，还夹杂着怒气。 可是沈倾城怎么不明白？前几天他们还一起去看了宋恕的小孩子，长得那么精致，像极了他的爸爸妈妈。 她清楚的看到了宋执眼里的喜爱。 那时候她就想，如果他们也有自己的孩子该有多好？ 这个念头就在心里发酵，然后壮大到一发不可收拾。 往后的日子里，她不再对宋执提起这件事，但她控制不住自己去做了一些手脚，直到一个月后，她终于发现她怀孕了。 沈倾城看着那两条线开心的不得了，这么久了，她以为第一次流产之后再也没有机会做母亲，今天终于如愿。 她又去医院做了检查，报告出来的那一刻，她几乎喜极而泣。 31 冰窖 沈倾城如常的等待着宋执回家，可是今天的一切又都不寻常。 她将所有的高跟鞋都收了起来，紧身衣裤也不见了踪迹，餐桌上的饭菜更加丰富，宋执有些意外，但似乎一切都在情理之中。 她今天一整天都格外的兴奋，可是在宋执的面前又要时时刻刻的掩饰着。 洗碗的时候，水比平日里放的烫了许多。沈倾城还没伸手去洗，宋执就拦住了她：“今天不累，你休息，我来。” 宋执说着伸出右手去拿泡在水里的碗筷，可是他的手指刚一碰到水就条件反射般的抽了出来。 “怎么了？”沈倾城焦急的问，“水太热了？” “嗯，有点烫！” 宋执说完这句话，两个人都沉默了。 也不知道过了多久，沈倾城睁大眼睛，又问了一遍，“你刚才说什么？” 宋执笑起来，“我说水太热了，烫到了我的右手。” 沈倾城二话没说，抓住宋执的右手又要往水里面放，宋执无奈的笑着，往后躲，“倾城，你这是要谋杀亲夫么？” 沈倾城掐了他一下，“还有感觉么？” 宋执点头，“疼！” “有感觉了，你的手终于有感觉了。”沈倾城高兴极了，她跳起来，“你的手好了是不是，有感觉了？” 她说完忽然停下，她焦急的摸了摸自己的肚子，虚惊了一场。 她已经怀孕了，怎么能如此莽撞？ 这个孩子来之不易，孩子的爸爸还不知道能不能同意！ 宋执看着她，“哪里不舒服？” “没有。”沈倾城抱着他，眼泪都要落下来，“我真的太开心了，今天的好消息真多。” “还有什么好消息？”宋执随口问了一句，沈倾城的目光躲闪，“就是……我今天买的股票涨了！” “眼光倒是不错！” 沈倾城笑眯眯，“别洗碗了，我们去医院复查，快走快走！” 宋执无奈，“医生都下班了！” “总有加班的医生啊，再说，拍个片子而已，你连这个特权都没有么？” 神经科的医生今天加班，他们来的巧。 检查结果出来后皆大欢喜，宋执的手已经没有任何问题了，他可以重新站在手术台上，做回主刀医生。 沈倾城一路上都笑的合不拢嘴，面对那些诧异她怎么突然活过来的老同事，笑的弯起了眼睛。 沈倾城不笑时便惹无数男人心动，此时一笑，宋执心里发闷，“你明天改名叫沈倾国算了。” “什么？”沈倾城没听清楚，因为此时对面走过来的，正是给她做检查的妇产科医生。 她愣在原地，脑袋乱成了一团。 沈倾城还没有想过，该怎么和宋执说。 医生走过来，对着沈倾城笑了笑，然后与宋执打招呼—— “宋医生恭喜了！” 宋执微笑，没想到手完全康复的消息这么快。 可是下一秒，在听到医生说的话时，他如坠冰窖。 “你要当爸爸了，沈倾城还没有和你说么？” 沈倾城僵硬的站在宋执的身边，明显感觉到他疑惑的视线，她想要阻止医生，心里又后悔，为什么没有多说一句，让她帮忙保密。 宋执的脑子里空白一片，他看着面前的医生，“你刚才说什么？她怀孕了么？” “是啊，昨天刚来做的检查，你还不知道吗？” 32 争执 沈倾城眼睁睁的看着医生走远，她垂下头，不知道该怎么解释。 宋执就站在她的身边，可是这一瞬间，她忽然觉得他离的很远很远。 她慢慢地转过身，咬着唇，“对不起，我还不知道……” “对不起有什么用？”宋执漆黑的双眸盯着沈倾城，“不必说道歉，你没有必要道歉，不是你的错。” 沈倾城摇头，“是我的错，你的措施做得一直很好，是我动了手脚，我想要一个孩子！” 宋执死死的握着自己的手，他克制着怒气，声音还算平稳，“我们讨论过这个问题，结果是不要孩子，你忘记了么？” “我从来没有答应过。”沈倾城摇头，“我们那不叫讨论，你是通知我结果。” “明天手术！” 宋执说出这四个字，沈倾城不可置信的往后退了一步，“你知道，我不会同意的，一年前我不同意，这一次我更不会同意。” “这件事由不得你。”宋执咬着牙，将沈倾城拉上车。 她没有立刻启动车子，而是握着方向盘，“倾城，这件事听我的，其他的，我什么都可以答应你。” “我只要这个孩子！” 沈倾城犯了倔，她近乎嘶吼起来，“我不会再重复一年前的错误，我不会的。” “所以你这是在逼我？”宋执的眼睛猩红的可怕，他的手紧握成拳，他还在尽力的克制，“所以，你是在孩子和我之间选择了孩子？” 沈倾城抿了抿唇，沉默的看向窗外。 “你要放弃我是不是？”宋执冷笑了一声，“我在你的心里，真的一点地位都没有么？你宁愿要他，也不要我。” “没有那么严重。”沈倾城摇头，“不会的，我们两个都会平平安安的。” 宋执闭上眼，狠狠的揉着眉心。 哪里会平平安安？ 她身体是不错，可是她在瑞典做了活体实验者，教授不知道在她的体内打了多少乱七八糟的药物，她的心脏早就衰竭了。 宋执不知道她能活多久，更何况有了孩子。就算她能够有幸坚持到孩子出生的那一天又怎样？ 生产对心脏的负荷太大，正常人都难以忍受，更何况是她？ “不能要！” 宋执的话掷地有声，他启动车子，“倾城，我们明天就做手术。” 她没有再反驳，这件事再讨论下去没有任何的意义。 沈倾城靠在椅背上，路过夏叶的奶茶店时，她突然叫了停，“我想去夏叶的奶茶店坐坐，放我下去吧！” 宋执不想放，他怕再也见不到她。 他把车子停在了路面，没有开车锁。 良久，沈倾城终于松了口，“你让我好好想一想，我明天给你答复好不好？” 宋执不应。 “毕竟是一条生命，宋师兄……”沈倾城伸出手，握了握他的手指，“给我一个晚上，我不会离开的。” 宋执到最终还是答应了她的请求，他放她下去，看着她进了夏叶的奶茶店，然后找了一个停车位，熄了火，未曾打算过离开。 他已经尝到过失去的滋味，他不想再尝第二次。 沈倾城不能走，不能死，只能留在他的身边！ 33 自私 夏叶是一个孩子的母亲，沈倾城以为她会理解她，可夏叶看着她，不赞同的摇摇头，“你不能留下这个孩子。” “为什么不能？”沈倾城笑，“我已经失去一个孩子了。” “但是你只有一个宋执。”夏叶又道：“宋执也只有一个你！” 沈倾城又不说话。 她心里清楚，她明白宋执为什么不要这个孩子，可是她接受不了。 “你是医生，你自己的病你清楚，以往有多少个生产过程中死亡的先天性心脏病患者，又有多少个怀孕到六七个月就压迫到心脏衰竭的案例，你心里没有数的么？你这是在作死。” 夏叶很生气，她不懂沈倾城到底在作什么：“你现在的生活多好，你们相爱，无忧无虑，没有孩子能怎么样？宋执又不是独生子，你怕什么？！” 沈倾城靠在沙发上，闭着眼，浑身无力。 夏叶说的这些她都知道，可是她纠结的不是这些。 “你说的对夏叶！” 夏叶抬头看着她，以为她被劝动了心思，“想明白了？不犯糊涂了？” 沈倾城笑了，她摇摇头，“不是。” “你还要生下他？” 她没有回答这个问题，而是慢慢喝了一口水，摸了摸自己的心脏，她指着它，“夏叶，你说的对，我自己的身体我了解，它已经跳不动了，它想要休息了。” 夏叶愣愣的看着她，“你说什么？” 沈倾城声音沙哑，埋头在桌上，“你以为我愿意离开宋执么？我喜欢了他那么久，我们好不容易在一起，我一点也不想离开。” 夏叶心里已经明白，她站起来坐在沈倾城的身边，慢慢的抱住她，什么都说不出来。 “但凡我能活十年，五年，我都不会要这个孩子，我想留在他的身边。” “可是这一年里，我对自己太不好了，我没有好好照顾自己，因为我没想过还能再见到他，也没想过我们还能在一起。” “夏叶……我可能一年的时间都没有了。”沈倾城终于哭出来。 夏叶的眼泪一滴一滴，她想起大学时期的沈倾城。 那时候的她，那么要面子，谁都不知道她有心脏病。她那么骄傲，门门功课第一，可是就是这样一个努力又聪明的姑娘，后来却经历的那么多不该经历的事情。 她不知道该怎么安慰，只能抱紧她，哪怕给她一点点温暖。 沈倾城她是怕死的，她比谁都怕死。 一次次的发病，她都渴望着自己能够活下来。 然而她终究是走到了这一天，从瑞典回来的时候她就知道，她没有多少时间了，可是她贪恋宋执，想要多看他几眼。 但是她终究是一个女人。 “我不想看着他自己活在这个世界上，我不想他以后拥有别的女人。我是自私的，我想给他生一个孩子，我想，我不能陪着他，就让孩子陪着他。有了孩子，他大概就不会再对别的女人动心了。” “傻瓜！”夏叶叹息，“你觉得他还会爱上别的女人么？你们两个都是傻瓜，心里再也容不下其他人了。” 34 等你 沈倾城知道宋执不会再爱别人，可是她害怕他孤独。 如果她走了，宋执就剩下一个人，她想要留给他一个孩子陪着他。 夏叶开始理解沈倾城了。 这就是爱，她愿意牺牲自己，给宋执一个念想。什么自私，什么害怕他忘记她，其实不过都是借口罢了。 她心里真正害怕的，不过是宋执会随她而去！ 沈倾城想给宋执留下一个牵绊！ 两个人晚上就睡在了这里，沈倾城却翻来覆去的睡不着，她以为夏叶睡着了，可她忽然问她：“是不是想宋执了？” 沈倾城应了一声，“我还是回去吧！” 夏叶没有拦她，打开灯送她走。 沈倾城下楼，站在奶茶店门口轻轻的抱住她，“不管我做什么决定，你都会支持我的是不是？” 夏叶点点头，“我支持你！” “如果他来问，你什么都不要说。” 夏叶答应了，她看着沈倾城，“我知道你很矛盾，我也很矛盾，我愿意帮你保守这个秘密，但是我不知道，我会保守多久。” 沈倾城微微笑，转身离开。 这个时间已经很难打到车了，她站在路边，对面突然间走出一个人影，他也安静的站着，仿佛在看她。 沈倾城认出那道影子，心里更加的难受。 她紧紧的捂着胸口，朝着宋执走去，然后用力的抱住了他，“你怎么还在这里？” “等你回家。” 平平淡淡的四个字，让沈倾城立刻溃不成军，她在宋执的怀里哭的稀里哗啦形象全无，可是宋执还是耐心的抱着她，帮她擦去眼泪。 夏叶与宋执遥遥对视了一眼，转身进了屋。 她不用想都知道沈倾城会做出什么事，因为她太爱那个男人。 而不出夏叶的意料，第二天早晨她就见到了宋执，他脸色很差，但是目光依旧平静，“昨天她来说了什么？” 夏叶摇头，“这是个秘密，我不能告诉你。” “可我不能再失去她了。”宋执嗓音低沉，他皱起了眉，声音有气无力。 夏叶仍旧摇头。 “如果你真的是她的朋友，就帮我劝她。”宋执揉了揉眉心：“她的心脏已经开始衰竭，我正在想办法，这个时候，她不能要孩子。” “那你想到办法了吗？”夏叶问，“你能救她么？一个衰竭的器官怎么拯救？你我心里清楚，她自己也清楚。” 宋执沉默了。 夏叶说的都对，他束手无策，什么对策也没有。他都开始怀疑自己，救过了千千万万的生命，为什么连最爱的人都救不了。 没有人知道他内心的痛苦，他每一天晚上看着身边的沈倾城，几乎整夜整夜都睡不着觉。 夏叶忽然很想问问宋执，她也问了—— “如果用你的生命换她的，你愿意么？” “我愿意。”宋执何尝没有想过用他的心脏，可是他们根本就不匹配。 可是夏叶却明白自己该怎么做了，因为她知道，沈倾城也愿意。 所以，她会选择留下那个孩子，代替自己爱着宋执。 35 离开 沈倾城到底还是绝情的离开了。 她只带了几套换洗的衣服，拿走一张卡，取走了全部现金。 宋执收到银行短信提醒的时候，就知道情况不妙，一路上他不知道超速了多少次，可是家里已经没有人在等他了。 和一年前一样，她消失了。 宋执沉默的坐在沙发上，然后像是发了疯似的给夏叶打电话。 “她不在我这里。”夏叶看着手中的信件，还是帮着沈倾城撒了谎，“我也不知道她去了哪里，一个想离开的人，不会给你留下任何线索的。” 宋执又打给宋域，拜托他帮忙找人。 可是宋域也告诉他，大海捞针，没有什么希望。 宋执躺在沙发上，疲惫的闭着眼—— 这一刻，他恨死沈倾城了，可是又那么想念她。 她从来都不顾及他的感受，一点也不，一年前说欺骗他欺骗他，现在也是说走就走，半分留恋也没有。 接下来的一个月，宋执每天都去夏叶那里，可沈倾城真的不在她那里，未曾出现过，宋域那边也没有任何的消息。 宋执瘦了太多，他也忘记自己有多少个夜晚看着空荡荡的床，连闭上眼睛都难。也忘记有多少个夜晚，好不容易睡着，就因为梦到沈倾城发病而惊醒。 几乎身边所有的人都在劝他忘记吧！包括陈善，他劝他—— 别想了，大不了就像回到一年前！ 可是一年前他也是这个样子，他想她，想抱着她，想看着她，想到要发疯，想到都出现了幻觉。 那个时候他是以为她真的死了。 可是现在不一样，沈倾城还活着，就在某一个角落躲着他。 宋执辞了职，他开着车从南到北，从东到西，能找的地方他全都找了，到最后他几乎绝望。 最终宋域让人把他带回来，看着面前消瘦的不成样子的弟弟，宋域动怒，“别再找了，她已经不在了。” 宋执不相信，“不会的，你在骗我。” “我没有骗你。” 宋执猛地站起来，“那你给我拿出证据！！” 他死死的盯着宋域，“你拿不出来，因为她没死，一定没有。” 宋恕又去了夏叶的奶茶店，他坐在角落的位置，一言不发的看着窗外，从早到晚，一口水都没有喝过。 夏叶送走最后一个客人，看了一眼时间。 八个月了，如果沈倾城还在，也要生了。 她回卧室拿了一封信件，走到宋执的面前，递给他，“你看吧！” 宋执转过头，回了神，他看着她手上的那封信，死死的攥着拳头，“看什么？” 夏叶叹了一口气，放在桌面上，“你在明知故问。” 他没有动，视线停留在信上，半晌后，声音嘶哑：“是她的么？” “是她的。” 宋执不敢去打开，他害怕极了，多次伸出手，到最后都收了回来。 夏叶想哭，可她忍住了，随后她帮宋执拆开了信封，“是她走之前让我给你的，在她走的十个月之后。” 宋执愣愣的看着夏叶，“已经十个月了么？” 夏叶摇头，“我不忍心再看着你多等那两个月，如果她还在，我希望你去陪陪她，我不想让她一个人……” 不想让她一个人走完最后一程。 不想让她连最爱的男人都看不到最后一眼。 36 信件 夏叶留给了宋执一个私人空间。 他颤抖着手，良久之后才终于拿起那一张纸。 它是那样的轻薄，可是宋执觉得它可真重，他拿起来又想放下，放下时又要用尽全身力气拿起来。 他展开信纸，在看到第一句话的时候，立刻将它揉成了一团，朝着外面就扔了出去。 对不起！ 对不起有什么用？ 八个月都没有见面，她只会云淡风轻说一声对不起是不是？ 宋执想，如果他再见到这个女人，他一定要好好教训她，告诉她再也不要和他说对不起。 宋执的心渐渐平复下来，他站起来朝着外面跑出去，在雪地里捡起了那一团被揉的乱七八糟的信件。 他靠在橱窗前，借着光亮一字一句的看。 沈倾城的字写得多漂亮啊，但是她说的话像是扎在了他的心上，一字一句，只有宋执明白，那是多疼。 对不起！ 我最爱的宋师兄！ 当你看到这封信的时候，我知道，你一定恨得想要掐死我，但是我知道你舍不得！ 我不可原谅，但我还是想得到你的原谅。 我不知道这个时候我是不是还活着，但是有一个小家伙一定会活着。 他长得一定像你，又或者带着我的影子，我想让他一直陪着你，替我看你中年发福，老时蹒跚，或者两鬓斑白。 你会照顾好他的是不是？ 这辈子能够做你的妻子真好，如果有下辈子，我希望还能做你的妻子。 但愿你不要拒绝。 信件的最后留下一个地址，还留下一句话，“十个月后，来这里接他。” 宋执的眼睛早就已经模糊不清了，他把信件放好，站起来，雪花落在他的肩膀上，踩在它的脚底下，吱呀吱呀，似乎也兴奋的不得了。 其实她并没有走远，她一直就在这个城市。 她倒是厉害，找了一个偏僻的地方躲了起来，让他找了这么久。 宋执想，如果他见到她，一定要好好教训她，再不能这样随随便便的走丢了，也不能忘记回家的路。 他在家里等了她那么久，她到底知不知道他有多难受？ 宋执甚至想过，如果十个月之后她还不出现，他就随便找个地方了结此生，等在下面看到她时，还是要好好的教训她。 宋执又想，听说自杀的人都是要下地狱的，沈倾城那么善良，她一定去了天堂。 如果他再也见不到她了该怎么办？ 不过此时此刻，宋执认为自己该庆幸，在被这个女人折磨疯了之前，他终于还是得到了她的消息。 夏叶看着宋执离开，缓缓松了一口气。 她看着窗外飘着的雪花，双手合十。 她真心的为沈倾城祈祷，希望她和宋执都好。 夏叶清楚，沈倾城不会死的，她是一个母亲，她那么坚强，一定会坚持到把孩子生下来。 她实在看不得宋执这个样子，哪里还有当年的意气风发？ 所以她擅自提前了两个月，最后的两个月，希望上天赐给他们一个奇迹，还给沈倾城一个人生。 雪下的没完没了，陈善顶着一头雪花走进来，他看着夏叶，“他走了？” 夏叶点头，“我没有看那封信，不过现在我们都应该庆幸，沈倾城还是留了地址。” “也许你应该早一些给他。” 夏叶摇头：“给的太早，沈倾城还会找机会离开的。” 37 风尘 沈倾城躺在床上，看着输液针，问韩正成：“你为什么要当无国界医生。” 韩正成带着口罩弹了弹输液管中的药液，看了沈倾城一眼，“你可以理解成我愿意到处走。” “可是你已经八个月没有出去了。”沈倾城微微笑，“你为什么愿意留下来照顾我？” 韩正成叹气，“沈小姐，你的工资太高了，所以我动心了。” 沈倾城忽然觉得有些呼吸困难，她点了点自己的鼻子，韩正成立刻给她待上了呼吸机，然后深深的看了她一眼，“你是一个伟大的母亲，感动了我。” 沈倾城微笑。 八个月前，沈倾城来到这个偏僻的地方，这里美极了，听说一年四季都有花盛放，她租了一间还算不错的房子，准备在这里度过接下里的十个月。 可是她还需要一名医生。 她找到当地的村民，让他们帮忙寻找，最后才找到了韩正成。 他没有什么特殊的要求，工资正常水平，但是要提供给他两个房间，因为他还带了一个外国小姑娘。二十岁出头的样子。 刚开始沈倾城以为是他的女朋友，后来渐渐了解才明白，那个姑娘是在做无国界医生时，从巴基斯坦救下来的。 但不幸的事她得了绝症，最后的愿望就是找一个美丽的地方生活。 恰好沈倾城租的房子不错，所以他才留了下来，做她的私人医生。 刚开始的几个月，她毫不吃力，心脏病也很少发作，可是到了六个月之后，她开始呼吸困难，整夜都睡不着觉。 她开始担心，又异常的想念宋执。 每一个夜晚，她都数着日子，既盼望时间过的快一点，又希望过的慢一点，多活一段时间，万一宋执就找来了呢？ 这种时候，她就安慰自己，告诉自己千万要理智。 如果宋执来了，她将更舍不得离去。 她又沉沉的睡了过去，梦里似乎听到了宋执的声音，他就门外的草地上，正和韩正成说这话。 他的声音低沉而嘶哑，听起来像是压抑着什么。 沈倾城笑了笑，就再也听不到他的声音了，她有些失望，翻了一个身又进入了另一个梦境。 宋执看着韩正成，“你是谁？” 韩正成有些无奈，“你让我怎么回答？我是韩正成，你认识么？” “沈倾城是不是在里面？”宋执一路风尘仆仆，胡子长得老长。 韩正成神色严肃起来，“对不起，无可奉告。” 宋执知道她一定在里面，他硬生生的推开韩正成挡在门口的手，“我是他的丈夫，我找她八个月了。” 这一句话里带着多少无奈和苍凉，多少失望和绝望，韩正成听得一清二楚，他没有阻拦，甚至好意的提醒—— “右拐，直走，她在休息。” 宋执脚步匆匆，等到他站在门口的时候，却连敲门的勇气都没有了。 他不知道她现在什么样子，是不是还是清醒的，见到他会不会很开心？ 宋执摸了摸自己的脸，没想到胡子已经长得这么长了。 沈倾城不喜欢的，他忽然转身离开。 38 恐惧 沈倾城再次醒过来时，呼吸机已经拔了。 她的肚子已经很大，挣扎着想要坐起来，却费力的很。 就在她翻身的时候，一双温暖的手扶在了她的腰上，她以为是韩正成，说了一句谢谢，但是没有得到任何的回应。 沈倾城这才想起来，韩正成的手终年没有温度。 一瞬间，她又想起自己做的梦，随后她猛地抬起头，宋执就站在她的面前，干干净净的，依旧那么帅气。 沈倾城有点不相信，她放在被子上的手微微一动，刚想要掐自己，就被宋执给拦住了，他看着她，“是我，是真的。” 她有点接受不了这种冲击，心跳慢慢加速，呼吸也越来越稀薄，宋执手忙脚乱的帮她戴上了呼吸机，然后轻轻的抱了抱她，“平静下来。” 几分钟后，沈倾城的心跳平稳，她目不转睛的看着宋执，“你怎么来了？” 宋执正在帮她倒水的手一顿，目光沉了沉，“你不想见到我？” 沈倾城摇头，“当然不是，我很想你，想的要疯了。” “我又何尝不是？” 宋执的声音很轻，但是沈倾城还是听到了，她搓着自己的手，“对不起，我……” “不要再说对不起了。”宋执看着她，眼睛里都是怜惜，“没有我，你是不是都没有好好吃饭？怎么这么瘦了？” 宋执说出了沈倾城想要说出的话，她看了一眼自己，摇头，“是它太能吃了，不是我没有好好吃饭。” 她顿了顿，握住宋执的手，“我真没想过能再见到你，我真开心！” 宋执一点点收紧自己的手，“我一点都不想原谅你。” 如果她出了什么事，他一点都不想原谅她，更不能原谅自己。 沈倾城忽然笑了，她弯着眼睛看着宋执，“我才不信，你心里已经原谅我好多遍了是不是？” 是啊…… 失而复得，宋执哪里还不能原谅她？ 怀孕后的沈倾城变得更加执拗了，她要宋执讲故事。 宋执哪里会？ 但是他不想拒绝，便抱着她给她编故事，然而每每都被她挑出破绽。 她贴在他的胸口，听着他强有力的心跳，心里满足极了。如果两个月后就这样死了， 她大概也是心满意足的。 宋执留下来陪她了，两个人再也没有提起以前的不快。 日子一天天的过去，宋执的心里也越发的慌乱起来，每一个夜晚他睡在她的身边，总是要醒过来很多次。 他要试一试她的呼吸，她的心跳。 宋执害怕，他害怕她在某一个夜晚就这样离去。 在生产前的半个月，宋执和韩正成每天都在商量不同的治疗方案，可是没有能最终定下来的。 风险太高了，只有两成不到，宋执不敢冒这个险。 可是他又害怕沈倾城生下孩子后，器官衰竭，再也醒不过来。 临产的前一个星期，韩正成带着外国姑娘找到宋执，他看着韩正成，“这是什么意思？” 韩正成看了小姑娘一眼，后者露出雪白的牙齿，“我喜欢中国人，因为你们帮助了我们巴基斯坦很多，所以我也想帮助你。” “怎么帮？”宋执愣愣的问。 小姑娘笑了，指了指自己的心脏，“把我的心脏给你最爱的妻子，祝福你们永远在一起。” 39 换心 在生产的前两天，沈倾城开始偷偷摸摸的写遗书，可是最终还是被宋执发现了。 他当着她的面撕毁，“不要想着离开我，你难道不想见一见孩子么？” 沈倾城当然想，可是她怕有什么不测。 “那我不写遗书，我给孩子写几个故事好不好？”沈倾城祈求似的看着宋执，“我想让他对妈妈有个印象。” 宋执抱住她，“别担心，有我呢，我不会让你出事的。” 沈倾城当真就听进去了宋执的话，她的目光重新充满了希望。 晚上睡觉的时候，她依然缠着宋执讲故事。 宋执给她讲他小时候的事，刚开始沈倾城还在笑，可是后来她没有了任何反应，连呼吸都没有了。 宋执慌了，他立刻找到了韩正成，为沈倾城做心脏复苏。 不知道过了多久，沈倾城的心跳慢慢缓过来。宋执松了一口气，看着韩正成，“我们要手术了。” 韩正成点点头，神色凝重的将小姑娘带了过来。 一颗心脏换另一颗心脏。 一命换一命。 宋执不忍心，可他必须这样做。 小姑娘微微一笑，自己躺在手术台上，“不必为我难过，我本就是将死之人，她很善良，你们都很善良，我完全是自愿的。” 宋执站在她面前，“你有什么愿望吗？” 小姑娘想了想，还是点了点头，“有的。” “什么？” “我希望能多一些像韩这样的无国界医生，去帮助我们这些贫困的国家，那里还有我的兄弟姐妹们。” 小姑娘说完闭上了眼睛，“我准备好了！” 韩正成看着宋执，后者迟迟没有动，良久后，他拿起针头，在刺入小姑娘皮肤的那一刻，他说，“我答应你。” 小姑娘心满意足的睡去，她的嘴角甚至还带着微笑。 接下来的十二个小时，宋执全神贯注，他和韩正成分工明确。 他负责换心，韩正成负责剖腹产。 三个小时后，孩子轻轻的啼哭了一声，宋执连看都没有看一眼。 他的手下是他的妻子，是另一个女孩用生命换来的机会，他不能出一点差错。 韩正成看了他一眼：“这里就交给你了，我带它先出去。” 宋执没出声，眼睛里已经充满了血丝…… 韩正成安抚好小孩子，已经是天亮了，他推开手术室的门，宋执已经摘了口罩，疲惫的靠在椅子上。 他看了一眼滴着液体的输液管，知道这是成功了。 韩正成扯了扯嘴角，转身将浑身冰凉的小姑娘抱了出去。 她就被葬在不远处的山脚下，那里青山绿水，是一个很漂亮的地方，韩正成想，她一定会喜欢的。 而在孩子出生之后，宋执完全交给了韩正成，一眼都没有看过，性别也不曾知道。 他每日都守在沈倾城的病床前等着她醒过来。 可是一个星期过去了，她身体的机能已经恢复正常，但那双流光溢彩的眼睛，却未睁开过半分。 韩正成无数次想要劝一劝他，可是又不知道说什么。 因为宋执淡定极了，他似乎知道，沈倾城一定会醒过来一样。 40 天使 事实证明，宋执是对的。 在第十天的时候，沈倾城终于在晨光中睁开了眼睛，她轻轻的眯了眯，然后看到了站在床前的宋执。 “我睡了多久了？” 她一开口，才发觉自己的声音沙哑极了。 宋执用棉签沾了一些水蹭到她的唇上，“再不醒过来，我可能就去找你了。” 宋执的声音同样沙哑，沈倾城这才想起什么，她猛地看向自己的腹部，那里平平的，再也不复往日的圆滚滚。 她牵动了胸口和腹部的伤口，皱起眉，“孩子呢？” “在韩正成那里！” 沈倾城的眼睛更亮了，“是男孩还是女孩，像你还是像我？” 宋执摇头，“我不知道。” 沈倾城脑袋一蒙，“你怎么会不知道？” “我在照顾你，哪有时间管他？”宋执让沈倾城重新躺好，“有没有什么其他反应？” 沈倾城摇摇头，“没有。” 说完，她摸了摸自己的胸口，“我做了开胸手术？” 宋执点头，“给你换了一颗心脏，要观察一段时间，有没有排异反映！” “谁的心脏？” 宋执没回答，“等你好了，我带你去看她。” 韩正成知道沈倾城醒了，就带着小家伙过来，他把睁着大眼睛的小家伙放到她的怀里，“很可爱，是一个健康的小男孩。” 沈倾城抱着他，心里软成了一滩水。 宋执走过来，“是一个男孩儿？” “不喜欢男孩么？”沈倾城看着他，“和你长得真像，我很喜欢。” 宋执微微笑起来，他伸出手放到小孩子的嘴边，小家伙立刻挥舞着拳头赶他走。 宋执笑了，“看来对我这几天没有去看他，火气很大。” 沈倾城抱了一会儿，怕牵动伤口给了宋执，“你抱抱他，父子之前不能隔着仇啊！” 韩正成是真心为这两个人高兴，但是他不打算久留，“我明天就要走了。” 沈倾城没想到会这么突然，“去哪里？” “还不知道。”韩正成笑着，“我答应了别人一件事，我想把它做完。” 宋执知道他说的别人是谁，他看着韩正成，“我也会的，等她好起来，我会履行承诺。” “没关系。”韩正成笑起来，然后摸了摸小家伙软软的胎发，“沈倾城虽然换心了，但是以后还要多加注意，你是心脏方面的专家，该比我更清楚接下来要怎么调养。” 沈倾城云里雾里，韩正成走后，宋执终于告诉她这颗心的来历。 拆线的那一天，她站在青山绿水旁，看着简单的坟墓，微微笑起来，“你是我遇到的天使，答应你的事情一定会完成的，相信我们。” 宋执搂住沈倾城的肩膀，无声的安慰着。 “我会好好的对待这颗心脏，我也会带着它回到你的家乡，见一见你的兄弟姐妹，然后竭尽所能，让所有的人都再无病痛。” 这是沈倾城的承诺，也是宋执的承诺。 现在得来的有多不易，他们比谁都清楚，小姑娘做了多大的牺牲，她有多么勇敢，沈倾城永生都难以忘怀。 以后的每一年，他们不论身在哪一个国度，都会赶来这里送上一束鲜花，然后给她讲述他们在国外救过的人，还有遇到过的故事。 41 初见 第一次见到沈倾城的时候，还是在高二那一年。 她的皮肤很白，常年一个颜色。和那双大大的黑眼珠，形成了鲜明的对比。 体育课八百米测试的时候他看她入了神，所有人都在热身，只有她坐在草地上看着天空发呆。 他忽然想问问她，太阳那么刺眼，你在看什么。 可是陈善很快就打断了他，他顺着他的目光看过去，“你看谁呢？” “谁都没看。” 宋执很早就是这个性子，不太爱说话。 陈善那个时候臭屁的紧，丝毫没有现在做妇产医生的沉稳，他笑眯眯的看着她，“哦~~你不说我也知道，你是看在倾城学妹是不是？” “倾城学妹？” 陈善看着他：“对啊，就是倾城学妹啊，你不知道她么？高二的大美人，可多人喜欢了，可惜听说啊……是个病美人呢！” “什么病？” 面对他的发问，陈善摇头，“不清楚，不过不是什么好病，要么就是半死不活的，要么就是活不了多久的，你看体育活动从来不参加呢！” 陈善说这些话没有恶意，可是宋执听到耳朵里，很难受。 他冷冷的看了陈善一眼：“你太八卦，打球去。” 后来，他知道她叫沈倾城，的确倾城，短短一个星期就有很多人给她递情书，可是她都面带微笑的拒绝，面对强行塞入的，也都成了垃圾桶的食物。 他无可自拔的对这个女孩子上了心，课上时常走神。 课间休息的时候跑去楼下的次数多了，只是希望能多见到她几次。 可是他没有想到，再次看到她的时候，她却躺在病床上，脸色苍白，没有一丝的血色。她的手背已经肿起来，却仍然在输液。 那时候，他从医生嘴里知道，沈倾城得了先天性的心脏病。 这种病有太多的隐患，几乎没有治愈的可能。 医生叹息—— 这么好的姑娘，就算能活着，以后嫁人也是问题。 他问为什么。 医生深深的看了他一眼，带着劝告的意味—— 她生不了孩子的，要是生了，也是一命换一命！ 在那之后，他经常跑去偷偷看她，时间长了，医院里的护士不免都认识了他，小护士打趣的问他—— 你是她的哥哥吧？ 他摇头，说我不是。 小护士不信—— 你们两个都长得这么好看，一定是哥哥。不过你们父母怎么都不来啊？你妹妹都是福利院资助看病的。 后来他才知道，沈倾城是个孤儿，她被收养过一次，但是养父母发现她有先天性心脏病后，便被退回了。 这次发病过后，沈倾城的精神明显好了太多。但他见到她的次数却越来越少。 高考之后，他毅然决然的选择了医学，即便家族有生意要接手，可是大哥宋域告诉他，想做什么就去做，还有他撑着。 宋执如愿的读了医，没有任何犹豫的选择了心脏方向。 因为他的记忆里有一个小姑娘，她脸色苍白，不爱笑，但是却有一双倔强又充满希望的眼睛。 宋执想，如果能够再次见到她，该有多好！ 42 讨厌 这个愿望很快就实现了，在大学见到她的时候，宋执忍住过去打招呼的冲动，暗暗记住了她的班级。 她是师妹，直系师妹。 他突然就明白她为什么也学了医，还选择了心脏方向。 一定是因为她的病。 他越来越频繁的出现在她的身边，可是她好像都没有注意过他。 宋执不是自恋的人，可那天他问了陈善，“你觉得如果你是女生，你会喜欢我么？” 陈善几乎惊掉了下巴，他看着宋执，“不是吧？你难道不知道自己的魅力吗？追你的能绕地球十圈了你不知道？” “夸张！”宋执冷哼，哪里能有十圈。 如果沈倾城对他上了心，大概就顶得上那十圈了。 过了不久，陈善拿着一张照片找到他，“三哥三哥，这是我们学院新选出来的系花，你觉得好不好看？就是你们心脏科的。” 宋执向来对这个不感兴趣，可是他却看到了沈倾城，他看着陈善，“你都要不及格了，还有心情关注这些事？” 陈善眨眨眼，宋执又道：“照片没收了，赶紧学习。” 陈善当然不乐意了，但是这个人是宋执，他不敢要，但是他心里还揣着个心思，“三哥三哥，你说如果我追的话，能不能追上？我挺喜欢她的。” 这个时候，他俨然忘记了高二时被他说成病美人的沈倾城。 宋执终于看了他一眼，接着淡淡的吐出了两个字—— 没戏！ 他终于绝了陈善的心思，可等到夜深人静的时候，又不知道自己这么做是不是在破坏人家姻缘。 如果沈倾城也喜欢陈善呢？ 他翻来覆去的睡不着，耳边偏偏又听到了室友讨论沈倾城的名字。 “咱们系花是沈倾城啊，真是人如其名。” “我的眼光真好，我本来就打算这两天表白呢！不过你说要是全校的男生都认识她，我的竞争压力会不会很大？” 宋执心烦意乱，他开了口，“早点睡，明天还有手术要做。” 可是当大家都进入梦乡后，宋执却越发的清醒起来。 二十多岁的年纪，哪里有看起来那么沉稳和清心寡欲？ 他从没有尝过恋爱的滋味，也没有追过任何一个女孩子，他在黑夜里暗暗的想，如果天亮还没睡着，那就去找她说清楚。 可是一旦这个意念加了进去，宋执就更难入睡了。 他叹了一口气，在心里做了决定—— 明天就是找她。 宋执向来只有接情书的份，哪里写过？他撕掉了很多张纸，最后放弃了这种告白方法。他辗转几个同学，要到了她的联系方式。 他反反复复的编写，删删减减，最后只写了几句话—— “沈倾城你好，我是宋执，晚上可以一起吃饭么？” 末了，他的手指停在发送键上，然后返回又多写了几个字，“我有一个课题想和你讨论下。” 可沈倾城自从被莫名其妙的评选上什么系花之后，手机短信简直爆满。有无数个人都说自己是宋执。 沈倾城看着新进来的短信，无奈的笑笑。 宋执哪里会邀请她？哪里看得上她？ 所以她气愤的回了一句反话，“管你是谁？宋执我也不喜欢。” 43 误会 宋执的初恋还没开始，就结束了。 他看着沈倾城回复的短信，扯开嘴角笑了笑，很快就重新投入了学习中。 大学毕业的时候，他已经在医院小有名气，他没有读博，因为相对于理论知识，他更认为实践才能更快的进步。 他还记得是六月份的中午，沈倾城又闯入了他的视线里。 这一次，她微笑着看着他，仿佛已经不记得自己的拒绝，“宋师兄，我很高兴能做你的助手。” 宋执笑笑，“好好努力。” 她确实很努力，也的确有天分，不出一年的时间，她可以独挡一面，为急救病人主刀手术。 她依旧是漂亮的，脸色也是苍白的。 可是这一次，她没有隐瞒自己的病情，她站在台上，对下面的所有医生说—— “我是一个先天性心脏病患者，如果有一天我在做手术的时候，突然发病，请你们代我继续完成病人的手术。” 宋执的心就在那个时候又动了，他试探的问过沈倾城，“你觉得我这个师兄怎么样？” 沈倾城回答的很官方，可是那也是她的心里话。 “宋师兄很聪明，妙手无双，是我见过的最负责的医生了。” 宋执想，也许还不到时间。突然问出你喜不喜欢我这种事，未免太过突然。 “以前上学的时候，我听朋友说，你不喜欢我？” 沈倾城的脸一下就红了，她抿着唇，抵着头，一时间不知道该怎么说！ 他的朋友怎么会知道她喜欢他？ 她是要承认，还是否认？ 沈倾城的脑子里几乎炸掉，她默默的喜欢他这么多年，似乎他的每一次转变她都在场，沈倾城咬了咬牙，点了点头。 宋执眼睛里的灯火一下子就灭了，他只是哦了一声，转身就走了。 沈倾城站在原地，看着宋执颀长的背影，心里难受极了。 所以，她这是被拒绝了么？ 宋执不喜欢她，也不愿意被她喜欢。 但沈倾城不知道，是自己听错了宋执的话。 沈倾城越发的沉默寡言，她每一次看到宋执，都低下头快步的离开。 他们见面的机会越发的少，有时忙起来一个星期都见不了几面。宋执从未想过自己会这样爱上一个女孩子，见到的时候不知道说什么，见不到的时候又渴望看到她的身影。 下班后的一天，他在办公室没有走。门口响起了说话声，是新来的一个小护士，姓韩，名字叫什么，倒是忘记了。 他只记得这个小护士似乎与沈倾城走的很近，他打开门，叫她进来。 韩萱站在宋执的面前，脸色红扑扑的，“宋医生，你找我？” 宋执点点头，“如果我没记错的话，你和沈医生一组？” 韩萱笑，“是的，宋医生，您记性真好。” 宋执没有发现她眼睛里的爱意，他轻声咳嗽了一下，“找你来没有别的事，就是问问你们组的身体状况，毕竟医生比较累。” 这个理由，他都觉得牵强，更何况是韩萱，她转了转眼珠，“我们都挺好的，多谢宋医生关心。” 对于沈倾城她却只字不提。 韩萱不说，宋执也没办法问，最后只能放她走。 临走前，她站在门口，回过头，“宋医生，医院组织旅游，沈医生和我们都愿意去，你会去的吧？” 宋执点头，“会的。” 只是他没有想到，因为这场旅行，他落入了韩萱的圈套，成为了她的男朋友。 44 乱了 宋执终于因为责任和韩萱在一起了。 可是他排斥韩萱的亲吻，排斥与她牵手，他心里一方面觉得对不起韩萱，一面又想着沈倾城。 宋执从来没有遇到过这种两难的境地，他瞧不起自己，强迫自己忘记沈倾城，可是韩萱死了。 死在了沈倾城的手里。 一切都乱了，他甚至有些卑鄙的庆幸着自己解脱。 可是沈倾城入了狱，被判了四年。 一个女孩子，没有多少个四年。 这是她的青春，不应该荒废在监狱里。他心里明明清楚，沈倾城不会害韩萱，她不是那样的人，可是他拿不出有力的证据。 他去找大哥宋域，他也束手无策。 四年是被判定了，没有办法更改，他唯一能做的，就是求大哥出面，让沈倾城在监狱里好过一些。 而宋域也的确做到了。 在监狱的四年里，孙千惠没有见过沈倾城一面。宋执放了心，他本以为沈倾城会积极参加劳动改造，可是他又错了。 沈倾城没有减刑，她似乎绝望极了。 宋执去偷偷看过她几次，她蓬头垢面，目光涣散，再也不是那个沈倾城了。 可是宋执帮不了她，一点也帮不上！ 他是死者的男朋友，如果帮她说话，可想而知，这个社会会给她盖上怎样的名头—— 狐狸精？ 还是贱人? 在她入狱后的第二年，他最害怕的事情发生了，她在监狱里发病了，严重休克。 宋执在宋域手下的掩护中悄悄为她做了手术，可是他不能让她知道，也不能让孙千惠知道，所以在她醒来前就离开了。 宋域告诉他，“如果喜欢，就去追。” 可是他要怎么追？ 他们之间隔得生死，隔着一条人命。 她已经遭遇了无妄之灾，他不能再让她遭受人们的唾弃。 但孙千惠不会放过她的，她这四年都没有见到沈倾城，等她出狱后，必定会睚眦必报。所以那一天宋执下了很大的决心，拿着户口本去监狱门口接了沈倾城，然后带她激活身份证，立刻就去登记结婚。 他看到结婚证的那一刻，心里莫名其妙的满足。 他一遍一遍的告诉自己要对她好，可孙千惠盯着他的一举一动，他不得不一次又一次的伤害她。 多少个夜晚，他睡在她的身边，都是在她沉睡后才敢抱一抱她？ 他心里压抑着最深的伤，最难以启齿的爱。 宋执不知道该怎么做，直到她说出那一句—— “宋师兄，我怀孕了！” “我想……我想我们生下他好好过日子行不行？！” 在那一刻，他几乎就要动摇了。 面对最爱的女人，看着她祈求的眼神，可是他什么承诺都给不了，就连一具健康的身体她都不能拥有。 他逼着她打掉孩子，她逃避，她撒谎，她欺骗他。 宋执比谁都难受，那是他的孩子，是她的命，他知道她有多难受。 但是他必须那样做。 可是他从来没有想过，沈倾城会选择以那样极端的方式离开他，看到她失去心跳的那一刻，宋执痛不欲生。 尤其是夏叶的那几句话，他反反复复的想，反反复复的想要忘记，可是仍然那么清晰。 “她喜欢你，和沈倾城一样，很多年了。” “和沈倾城一样，很多年了。” 原来，她也是喜欢他的，只是，再没机会说出口。 45 成劫 沈倾城走后的那一年里，没有人知道宋执都去了哪里，都做了什么。 但是他清楚的知道自己是怎么过来的。 他没有去上班了，他辞了职，因为他一进急诊室，就能想到沈倾城毫无生气的样子。 陈善曾经问他，“那一天你为什么离开了，连尸体都没有给她收！” 宋执看着他，“我为什么要给她收？她没有死！” “你到现在还不相信？” 宋执垂着头，不是不相信，只是他告诉自己，只要不去想，不去看她，那她就是存在的，就像是在监狱的四年一样。 她还活着，还存在于这个世界。 但是随着时间的流逝，四年前的案子终于重新开庭。 那一天宋执去了，他看着空荡荡的被告人席位，心像是被撕成了一块一块。 他想…… 沈倾城，她真是赢了！ 这么多年了，她还是没有放过他！ 她医死了他的女朋友，然后自己又走了。难道她就没有想到过偿还么？ 既然害的他失去了女朋友，那她就应该补给他一个啊…… 这算什么？ 一切真相大白之后，她成了最冤的那个人，却再也没有机会坐在这里，看到案情重昭天下。 后来，宋域给了他一个地址，瑞典。 他说，“三弟，出去走走吧，听说这里是她最想要去的地方，或许，你会有什么惊喜。” 他飞去了，并且得到了一个教授的邀请。 可是他没有想到，宋域的惊喜竟然这么大，在见到沈倾城的一瞬间，他多么想要狠狠的抱住她，然后问问她，“你为什么要这样欺骗我？” “你知不知道，我想你想的发了疯。” 可是她的表情淡漠，像是从不认识他这个人一样。 她选择遗忘了所有的过往，宋执知道，她是想要重新开始。 然而渐渐的，他了解的越来越多，沈倾城这是不要命了，她竟然做了活体实验者。 那么多种的药物同时输入她的血管里，她明明就是把自己当成了小白鼠。宋执气疯了，他想她这样不爱惜自己的身体，那他还管什么？ 就让她这样糟蹋自己好了，就当她一年前就死掉好了。 可是宋执舍不得！ 他一点都舍不得，他让教授从无菌室将她放了出来，然后搬到了她的旁边。 但宋执不敢见她，他怕她再一走了之，那么也许他就真的再也见不到了！！ 宋执庆幸，他很幸运，用一只手换回了沈倾城的目光。 当她答应重新开始的时候，宋执才知道什么叫做喜极而泣。 他想。 沈倾城大概就是他的一场劫，这辈子都逃不过的劫！ 宋执也没有想逃，他只想一辈子都看着她，陪在她的身边，然后一起老去。 也许是以前误了太多的时光，这让宋执觉得，和她在一起的每一秒都那么珍贵！他时时刻刻都想看到她，生怕下一秒这个女人自己又偷偷跑掉。 爱是一种很奇怪的情感，宋执这些年改变了太多，他愿意表达自己的情感，愿意赞美他的爱人。 正如此时此刻。 沈倾城走在异国的街头，宋执拉着她的手，突然间吻了吻她的脸颊。 她愕然的抬起头。 宋执笑起来，双眸星光熠熠—— “倾城，我好爱你。” “我也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