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01米 史上第一渣穿(求收藏!) 夏初七穿越到这个叫鎏年村的地方时,刚被人拖着双脚从祠堂里像尸体一样拽出来,丢在暴雨洗过的冰冷泥地上。 一嘴的泥还没吐出来,头顶上一道绝世吼功又来了。 “夏草,你个小娼妇,老娘要撕了你的皮。” 夏初七费劲儿地抬头看过去,只见一个破旧的祠堂外面挤满了村民。除了叉着腰骂得正起劲儿的那人外,还有两个彪形大汉正虎视眈眈地盯着她。他们的手里,抬着一个像80年代农村卖猪的竹编猪笼。 这是做什么? 她还没搞明白状况,边上一个人“噗嗵”跪下,就在泥地里哭着磕头。 “族公饶命!饶命!草儿她是好人!她冤枉!她是好人!” “兰大傻子,做绿王八你不亏心啊?看你捡回来的小娼妇,贼小淫儿,仗着一张狐媚子脸,就来勾搭我家兰秀才与她通奸。我呸!不要脸!”陈氏大着个肚子,骂咧得越发狠了。 “浸猪笼是祖宗家法,大傻子,你求又何用?” “沉河!沉河!” “淹死她!” 另外几个小妇人也挤在一处起哄,对于夏草与他们村里唯一的高级知识分子和高富帅的代表人物兰秀才通奸这事情,她们个个都愤愤不平,只恨为什么不是自己。 夏初七气得浑身直发抖,奈何这前身病得实在不成样子,纵使她前世再大的本事在众人围殴下也无力施展,牲口一般被人扯着头发拽起来,又踢又踹,连塞带捶地封入了猪笼里,一路辱骂着,被两个汉子用竹扁担抬到了河边。 此时正值隆冬。 在村民们此起彼伏的吼声里,“咚”的一声,猪笼被重重地沉入了刺骨的河水里…… “咕噜咕噜!” 嘴里呛入几口水,夏初七屏紧了呼吸。 虽然她已经接收了夏草的记忆,可还是没弄明白,她好好一名红刺特战队的女医生,不过是在相亲了99+1次后,找好朋友占色给批了一个八字问姻缘,又缺德地抢了她家一面桃木雕花的古董小镜来“添桃花”之外,没干啥坏事,怎么就穿了? “转世桃花,凤命难续”——这是占色给她批的八个字。 凤命?狗屁的凤命。 即没养眼的阿哥,也没帅气的龙子龙孙,亏她一肚子的宫斗技巧、宅斗秘籍,结果穿在这一穷苦村庄成了个呆笨的结巴妹,难不成老天成心让她玩……村斗? “咕噜——咕噜——!” 憋不住又喝了几口水,她冻得浑身剜心般刺痛。 前世她参加特训时,汨水泅渡的最好成绩是3分钟。 如今这一副破烂的身子,已然力气丧尽,能在3分钟时间内,解开猪笼两头捆得死紧的草绳,再神不知鬼不觉地汨水逃生吗? * 岸上,一村子人正窃窃私语着等待水里人的死亡。 大约一分多钟后,远远地,突然传来了一个上气不接下气的声音。 “族公!二狗子他从县里得了信儿,万岁爷的小儿子,十九爷,不,不,晋王爷,他在西南打了大胜仗,万岁爷欢喜得大赦天下了……” 满脸褶皱的族公撸了一把长胡子,同情地看向沉在水里的猪笼,顺水推舟地长叹一声。 “皇命难为,天意啊!拉上来吧!” 在村里人七嘴八舌的声音里,浸了水的猪笼被拉上了岸。 只是,里面空空如也,鬼影子都没有一个! 夏草那个小妇人哪儿去了? 几乎所有人都怀着这个疑问,瞪大双眼看着平静的河水。 “喂,我,我在这儿……” 突然,从离岸数丈之外冒出来的一个脑袋,几乎吓傻了包括族公在内的所有村民。在他们风化僵硬的表情下,夏初七有气无力地招手。 “兰大傻子,快,快来拉我……”她实在游不动了!要不是那个什么王爷打胜仗,以她现在的体力,够呛能逃出生天! 两名大汉最先反应过来,他们检查了原本密封完好的猪笼,却发现捆绑的绳索竟然被利器给齐腰切断了。 在他们一副见了鬼的目光下,夏初七灵机一动。 她狠狠吸了一口气,湿漉漉地躺在河岸上,闭紧嘴巴,拼尽力气用“腹语”尽量变出男性的粗嘎嗓音来。 “你们听着,此女乃我河神的干女儿,与兰秀才本无瓜葛,谁敢再胡言乱语,鎏年村将会三年无雨,颗粒无收……嘛咪嘛咪哄……” “河神!?” 面面相觑的村民们,四处找不见说话的人,呼拉一下,全给跪了…… 夏初七心里暗笑,就知道你们这些老古董迷信。 “且念你等初犯,饶这一次,还不速速退散……” 村民们感天动地的散去了,夏初七这才长松了一口气,小心翼翼从怀里掏出那一面随着她的灵魂一同穿越过来的桃木雕花小镜来——要知道,这古董镜子可是占色的心肝宝贝,将它的镜柄抽开,里面其实是一把削铁如泥的宝刀,用来割猪笼的草绳实在太容易。 帅! 等等——她突然惊恐地看向镜子,差点失声尖叫! 夏草不丑! 一张祸国殃民的脸,娇靥秀美,长得很狐狸精。可是,除了常年劳作的皮肤略显粗糙之外,左额角上,还有像现代人文身的东西,一个令人惊惧的针刺蘸墨“贱”字。 她知道,脸上刺字被称为“黥刑”,一般用来惩处叛逆罪等大奸大恶,想她夏草一个天高皇帝远的小村姑,怎么想也配不上这样的高等刑罚啊? 仔细一回想,她更是心生诡异。 脑子里关于夏草的记忆竟只能追溯到一年前,也就是她被兰大傻从苍鹰山下救回来开始。至于以前的一切,多深想一秒,心窝里就抽疼。 哎!倾国倾城没指望了,她的人生还有什么乐趣? 闭上眼睛正默哀着,一只热乎乎的大手,就摸上了她冻僵的脸。兰傻子正爬在她的旁边,将身上唯一的一件破烂袄子脱下来裹在她身上,光着膀子叭嗒叭嗒掉眼泪儿。 “草儿,不怕,不怕,我带你去找郎中。” 村子里没有郎中,兰大傻背着她就往三十里外的清岗县城去。 夏初七咳嗽了几声,拍下他的背,说话很费劲儿。 “傻子,不用去城里。你若有心救我,一会儿去帮我采一些草药回来……” 回头看下她冻得苍白的脸和紫红的嘴巴,兰大傻吸着鼻子抽泣。 “不!你过些日子是要做我妇人的,我不要你死。” 夏初七哭笑不得。 “你个大傻子,还想娶媳妇儿?” 兰大柱垂下大脑袋,闷闷地低吼,“不!我不是傻子!” 这句话他总说,可没有人相信他。夏初七刚才也不过是逗他一下,心里又怎会不知道,他脑子虽不好使,可真是一个大好人。 “哎!可你不傻谁傻?找到郎中,你有银子看病吗?” “我可以求他,跪下来求,一直给他磕头,他会大发慈悲的。” 夏初七心窝狠狠一酸。 她前世做了一辈子的孤儿,临穿前不久,才被本家叔伯找到,继承了权氏《金篆医典》的中医学术。过多了艰苦日子,心脏早就锻炼得比钢筋还硬。哪成想,差点被这傻子弄哭。 算了,由他去吧!到了县城再做计较。 气喘吁吁地走在寒风里,兰大柱看她发闷,又傻问。 “草儿,可是我惹你生气了?你骂我是傻子吧,我不恼!你骂吧!” 夏初七没有吭声,只望着他,一字一顿道:“傻子,往后除了我自己,我不会再让任何人骂你是傻子了。” “草儿……”愣了下,兰傻子反应过来了,“你怎不结巴了?” 伸出一根指头放在嘴边,夏初七‘嘘’了一声。 “不要声张。这是秘密,河神的秘密。” * 一个时辰左右,牛高马大的兰大傻终于把她背到了清岗县城。 还未入城,就见城外驿道边上围满了喧闹拥堵的人群。 有人在说,素有“索命阎王”之称的十九爷赵樽率三十万金卫军痛击了乌那国蛮夷,还捉了乌那公主,活剐了乌那国王,斩杀了十几万兵卒……可是,王爷不幸受了一点轻伤,在回京途中路过清岗县又感染了风寒,得在县里小住几日调养。 晋王爷什么人啦?当今老皇帝最小最宠爱的儿子。 那可是清岗县的头等大事。 这不,县太老爷天不亮就领了人在这候着。 “晋王殿下过驿了……肃静……” 只听一声锣响,人群齐刷刷安静下来。 兰大傻子正累得气喘如牛,也不敢再动弹,找个地方就把夏初七放下。 呼啸的北风中,一队队排列整齐的金卫军,龙蛇一样镫镫而行,制作精细的铜铁甲闪着幽幽的冷光,一面威风八面的“晋”字帅旗上,仿佛还沾染着鲜血的颜色。 甲胄铮铮! 传闻受伤的晋王爷被簇拥在将士中间,没有乘车驾辇,而是端坐于马上。凤翅溜金的头盔下,他被风沙洗礼过的面色呈健康的浅棕,黑金凯甲外一件镶织了金线的黑披风迎风而展,飞扬着雄性之美,骑马的姿势亦如破风的刺刀。 只听他胯下黑马扬蹄一声长啸,全城百姓下跪高呼。 “晋王千岁千岁千千岁!” 他手执缰绳静静而立,如一头森林之王在捕猎。 杀气! 满身的杀气! 一种华贵气势中的狂野杀气!一种迫人心魂的冷漠杀气! 风吹来,刀片一般刮过脸。 夏初七熟悉这种气息,她甚至已经嗅到属于杀戮和战场的血腥之味。 “大胆小娘子!你为何不跪?” 一个尖锐的嗓音从晋王右侧传来,把夏初七的魂魄也震了回来。 她这才发现自己鹤立鸡群,成了人群里的特例。而那个高倨战马,伫立于万人中间的晋王爷,也回眸扫了过来,目光仿若天神在俯瞰苍生,使得万物皆静。 眉头一跳,她还没开口,兰大傻吓得拽了她衣袖就磕头。 “王爷饶,饶命,这是小的妇人。她脑子不,不好使!” ------题外话------ 妹纸们,新文是占坑,正式更新要等一段时间,到时候会有公告通知。 希望大家能【收藏】一个,支持二锦。收藏对作者和对文本身都非常的重要,谢谢你们一路追随。么么哒! 从现代都市到古代城池,从现代演习到古代战场。烽烟乃在,热血还有,我还是姒锦,你们还在吗? 第二回 红内裤?! 暮色渐暗。. 途经鎏年村的清凌河下游三里处,便是清岗县与凌水县的交汇地段。这里河面宽敞,视野开阔,河边比人还高的芦苇一簇一簇,在寒风中摇弋着白如棉絮的芦花,一直延伸到了河心。 夏初七脑袋浮出水面,吐掉一直叼在嘴里换气儿使用的空心芦苇,长长吐出一口气,捏紧了那一面随着她的灵魂一同穿越过来的桃木雕花小镜——要知道,这柄古董镜子可是占色的心肝宝贝。它的镜柄就是刀梢,抽开镜柄,里面其实是一把削铁如泥的小宝刀,割个竹编猪笼粗麻绳子什么的,简直太容易了。 “嘁r沉老子,走着瞧!” 哆嗦着低骂一句,她眼风一扫,准备找一个地方上岸。 刚到江湖就挨了刀,得好好寻思寻思怎么收拾那几个泼妇,不能白吃了这亏。 突地,她眼睛一亮,翘起唇来。 岸上,一个男人在静坐垂钓。 啧啧!小样儿的,长得可真好看。 眉、眼、鼻、唇,姿容英威,仅仅一个侧面轮廓就勾魂夺魄。宽肩、窄腰、均匀骨架,外形昂藏,更是引人垂涎。天老爷,这古代男人怎么敢长得这么**?上辈子她相亲了99+1次,也没有见过这样儿的极品。看来上天果然够公平,差了她不远万里前来,就是为了拯救孤傲美男,以免浪费古代资源的?! 唾液分泌着,她几乎忘了还在水里。 突然那男人侧过身来,动手除去披肩的大氅,完全**了上身。 阿唷! 帅是帅,健是健,性感还是性感…… 只可惜…… 瞳孔微缩,她激灵灵打了个冷战。 她距离岸边不过六七米,可以清楚地看见那家伙肩背上纵横交错的大小伤口。其中最为吓人的一条刀伤,从他结实的肩膀下延到了后腰,伤口周围早已面目全非,血肉模糊,让身为医生见惯伤患的她都下意识眉心一跳。. 刀伤、箭伤、鲜血、坏疽…… 她嗅到了一种独属于杀戮和战场的血腥之味。 原来不仅是冰山美男,还是铁血硬汉? “爷,老朽先替您清洗患处,再以利刃除去坏疽。这儿没有麻沸散,您且……且忍着点儿。”一个胖老头半跪在他脚边,双手哆嗦得厉害。 “无妨。” 黑红色的血液,在挤压下带着血痂不停涌出…… “爷,您咬着这个。老朽要下刀了!” 老头儿燃蜡燎刀,喷上一口烈酒,递给他一块干净的麻布。 “不必。” 河风送来的男声,低沉性感,平静得好像伤口不在他身上。 这样的伤势,没有麻醉剂,是个正常人都该哭天喊地了,他却纹丝不动。挺直的身姿、漠然的眼神、没有表情的僵尸脸,孤傲高贵得仿佛一尊没有生命的极品雕塑。 够爷们儿! 军人出身的夏初七,不由对他多了一丝敬意。 正瞧得起劲儿,却见那男人身形猛地掠起,手中鱼竿竟直冲她而来。 呀? 不待她反应过来,棕麻鞋就被鱼钩扯到空中,鞋里脏水甩了她一脸。 “老子……真服了!” 呸了几下脏水,不等她喘口气,鱼钩再次逼近了脸。 混蛋!他不知道穿越女也是要靠脸吃饭的吗? 侧头躲过那毁容的一击,夏初七舌头打滑地大叫,“过路的喂,不杀!” 欠揍的解释,牵强得她自己都不信。 果然,那家伙根本不理,鱼竿鱼线像鞭子一般左突右攻,搅得河浪翻飞,啪啪作响,次次都是致命的阴狠杀招。 先人板板! 赤脚的逐鹿,穿靴的吃肉,她怕个卵! 既然逃不过,那就上! 牙齿一咬,夏初七握紧桃木镜的小刀,索性随了他的勾缠扑过去“投怀送抱”,还状若无害地柔声细语。 “大爷,惜香怜玉你懂不懂?阿嚏——!” 大概没有想到她会是个年龄不大的忻娘,对方微微一愣。 抓会,夏初七借力使力,白嫩嫩的脚丫子借力一蹬,手中尖刀直取他脐下三寸的男性要害…… “断子绝孙吧你——” 论武力值她不如他,可要论收拾人的阴招?她夏初七若称第二,没有人敢称第一! 很明显,对方没料到她一个忻娘会有这么不要脸的杀着。虽勉强避开了断子绝孙的危险,可锋利的刀刃也恰到好处地贴着他腰窝儿划过。绣了金线的裤腰带刹那断裂,本就裸着上身的他,绸裤哗的滑落,露出里面大红色的亵裤来。 娘也! 红的?红的l的…… 夏初七傻眼儿了! 冰山、美男、僵尸脸、铁血、硬汉……再加上一个闷骚,这些个词儿组合出来的男人,性格上会不会有逻辑问题? 她眼神儿上下打着滑,不经意又落在他精赤健硕的上身。 肩膀厚实健硕,手臂刚健有力,一片麦色的胸膛被她衣裳上的水渍摩擦过,看起来湿湿的…… 如同受到了伊甸园里毒蛇的诱惑,她情不自禁伸出舌头舔了下唇。 “不知廉耻!” 平静而冷漠的低喝,她激灵灵打个冷战,从意淫状态中拉回了神来。这才发现自己竟然直勾勾看着人家眼睛都没有舍得转一下,完全不符,完全不符合这个时代的女性特征。咳!被口水呛了一下,她没敢与他满带杀气的冰冷黑眸对视,为了不被杀人灭口,她只剩下一个念头——逃! “扑通——!” 脚还没有迈出去,人就被他掀翻在地。 大冰山高大冷峻的身影城墙一般压下来,死死扼住她的脖子,一双利刃似的眼睛盯住她像在看一头待宰的猎物。 “说!你是谁的人?” “我……?”她表情好不纠结,干咳了两声,语速极快,“大哥,不,大爷,我不是谁的人。我也没有成心脱您的裤子。真的,我发誓,我这个人是很纯洁的……我只是仰慕您大冬天赤身疗伤的精神,有汉武天人之姿,禀周成睿哲之德,风月霜雪一般凛然坚韧,这才忍不住多看了几眼……” 她马屁拍得‘啪啪’直响,那厮却眉头都不皱一下,手下加力,嗓音更冷。 “不说实话,割你舌头喂马!” 马还会吃人的舌头? 来不及思考这种有技术难度的问题,夏初七顾不得疼痛,笑得特别乖巧。 “说了实话呢?你会放了我吗?” “会……”他拖长了嗓音。 “呵呵呵呵,真好,没想到你为人这么善良……” “会赐你死个痛快。” 赐你个头啊?当你是皇子皇孙?横竖都是死,她夏初七从来不做赔本的买卖。几乎是突然间,她心里横生一计,狡黠地扯下嘴角,露出一个坏到极致的笑容来。 “哼!信不信,你今儿要杀了我,你也必死无疑?” 大冰山静静看过来,未动声色。 夏初七心道有戏,嘴角上翘出一个更加灿烂的弧度来,“别怪小神医我没有提醒你,你的伤深及内腑,血气凝结,再耗下去,等伤口发炎感染,又没有消炎药,那就离死不远了!” “发炎、感染、消炎药”这样的词儿,他显然闻所未闻,脸上终于有了点反应。 “继续!” “继续什么?”夏初七微微一愕。 “继续编!” 嗤!以为她是骗子?看来得给他来点狠招儿了! “咳!俗话说,刀伤易治,内伤难医。你的病气已经行入五脏六腑,导致膻中气血瘀滞,甚至影响到了你的……”说到这里,她奸笑两声,微微抬头,用小得只有他才能听见的声音,低低说了几个字。 见他面色沉下,夏初七不由双眼放光。 “信我了吗?” “有意思。”他忽然压低头,垂下的黑发刚好贴着她的脸。 脸上痒痒的,像有小猫的爪子在挠着心尖儿。混合了中药味的男性气息在鼻端轻绕,那不是她嗅过的任何一种味道,她也无法准确描绘出来,只觉得不同,不同,非常不同…… 轻咳下,她一脸幽怨后仰几分,半眯着眼儿扮媚。 “这事儿,连那老头儿都不知道吧?除了我,没有人能够治你!” 审视她片刻,他突然一扬眉,就在夏初七被他难得一见的惑人表情给电住时,腰上突然一紧,整个人就被他拎笑似的拎起来,往芦苇深处走几个大步,又重重甩在了芦苇秆上。 “治不好,要你小命!” ------题外话------ 谢谢姑娘们,我胡汉三又回来了p谢大家长久的守候,么么哒! 说三点哈:第一,还是26号更新,因为第一章有修改,内容少于3字,所以补了这一章。 第二,鎏年新文《替嫁痞子妃》会在26号更新哦,希望大家支持! 第三,妹子们不要问我种田乎?宅斗乎?权谋乎?什么什么乎?……咳,其实我也不知道。《一品医妃》它就是一个故事,一个爱情故事,一个融合了其他各类元素的爱情故事。世界上本来没有路,小说也本就没有分类。总而言之,我就是想把故事讲圆满,谢谢大家。 ——另:《步步惊婚》出版,当当,亚马逊,卓越,各大书店有售,盼亲支持—— 本书由潇湘书院首发,请勿转载! 第003章 一针扎下去! “我的小命,不就相当于大爷您的小命?”眼看没有可逃之机,夏初七拍拍屁股站起来,笑眯眯地戏谑着,“不要忘了,我两个现在可是合体的……咳,是拴在一条绳上的蚂蚱!” 她的声音带着少女特有的娇软,可从嘴边滚出的话,哪像个姑娘家说得? 男人无动于衷地看着她。 此人太高太冷太傲太有存在感,仿佛天生就有着高人一等的尊贵气势,在芦花的飞舞中,仿佛身上随时会射出细密的暴雨梨花针来,冷冽入骨——可以说,在姑娘主动调戏时还能绷着脸维持冷酷孤傲来装正经的男人,普天之下都找不出几个! 叉那个叉,没面子! 心里冷哼下,她脚下意识后退一步,指了指身后,“那啥,你要是不肯治,那我可走了?” “抬头!” 命令式的霸道冷语,让军人出身的夏初七条件反射地抬起头来。 他有一双冰冷如同古井的黑眸。那眼睛里,瞧不出半点情绪,可冷气儿却能随了他的视线钻入人的骨头缝儿里,排不了,化不开,拎不出,摸不着── 她不由自主打了个激灵,如临大敌一般握紧了拳头。 “你……要做什么?” “过来!” 他突然解开披风,转身坐下将背上伤口向着她。 哟,终于放心让她来治了? 夏初七紧绷的心脏落回了实处。 妈呀好险! 不料这时,那旁观许久的老头儿却涮下袖子,‘扑通’给跪了。 “爷啊,万万不可!您千金之躯哪容得这野丫头来治?” “老孙!” 大冰山蹙下眉头,语气森森然,已有警告之意。 “老朽,老朽……”老孙头再次砰砰磕几个响头,说得声情并茂,就差抹脖子上吊以死明志了,“爷,就算您要取老朽项上人头,老朽也绝不能答应!我朝医术发达,名医遍及四海不假,可哪个医户世家的子弟年纪轻轻就敢自称神医?更何况还是个乳臭未干的黄口小儿?” 黄口小儿? 夏初七千可忍万可忍,就是不能忍别人置疑她的医术。 上前一步,她居高临下,淡淡阴笑。 “哦,那你到说说看,要怎样才肯信?” 老孙头重重一哼,“你若会医,且先背出《黄帝内经》来听听?” 背书?她会说她最大的优点……就是记忆力超强吗? 撇了下嘴,她潇洒摇头。 “不会。” “《素问》?” “不会。” “《伤寒论》?” “也不会。” “那你会背何书?又有何本事?”老孙头语气近乎鄙夷。 “阿嚏——” 不客气地打了一个大喷嚏,夏初七抹了把嘴巴,狡黠一笑。 “姑娘我会的,你一定不会……” 无视老孙头胀得通红的老脸,她径直过去翻找起他医药箱里的医疗器具来。果然,时代不同,这些医疗器具也寒碜得紧,让她这个正牌的古医世家传人,有了一种‘巧妇难为无米之炊’的郁结。好在,几支银针老孙头还是有的。 取出银针吹了口气儿,她拍拍老孙头的肩膀,嫣然一笑。 “老先生,替你家爷试一针如何?” “老朽凭什么信……啊!” 啊的惨叫一声,老孙头惊恐地看着突然插入肩膀的两只银针,勃然大怒,不容考虑就想去煽一巴掌这个不知天高地厚的黄毛丫头。可,他却惊恐的发现,手臂抬不起来了…… “手,老朽的手……死丫头好大胆子!” 笑眯眯地挑着眉,夏初七报复的小心思还没有圆满,继续欠扁地刺激他。 “咦,老先生,您的手怎地了?来啊来啊,来打我啊!” “你,你你……你使了什么妖法?你个妖女——” “够了!” 冰冷的两个字,让吵得不可开交的两个人立马没了动静。 夏初七眼风扫了下那个人,态度不羁地掏了掏耳朵,斜睨着老孙头。 “想学妖法吗?叫一声师父,姑娘我就告诉你。” 老孙头恨恨地瞪着她,却碍于男人的命令,不敢再说一个字。 事实上,夏初七不过心里愤愤,想要捉弄一下那老头,哪会真让那一把年纪的人叫自家做师父? “行了,姑娘我宰相肚里能撑船,不跟你一般计较。” 懒洋洋地抽回银针,她摆出一个甜腻腻的微笑,再次迎上冰山男英武双眉下的墨色双瞳。 “大爷,该您了q儿啊,算你们命好,遇着了本神医,就让你们见识一下针刺麻醉的厉害好了!” “针刺麻醉?” 大冰山似乎第一次听说,表情变幻莫测。 夏初七喜欢他得反应,得意地翘下唇,却压根儿不想跟他解释。只凑近他的耳边,压低了声音,“老实点儿啊,扎错了地儿,概不负责!” 男人一动不动,像座雕像。 两人之间静得只有风声。 刻板,无趣!无视老子是吧?让你尝尝我金篆神针的厉害! 绷脸,捻针,然后,她“专业”地往他肩井穴上扎下去…… 不是装淡定么,痛死你丫的,看你还能绷多久—— 可是,银针已陷入一半,无论她使怎样的阴损招在治病损招在治病救人时打击报复,那尊大冰山除了宽硕的肩膀起伏明显了些,再没有更多的反应。 钢铁侠!?果真不知道痛? 不知怎的,她突然在他身上感受到了一种同属于军人的硬气。 夏初七悸动下,放松手劲,态度端正了下来。握针柄,刺大杼、封神堂、取至阳……飞针走穴,针尖上刺,针体入肉,稔熟地指挥起几根银针来。 针刺麻醉又称“针麻”,是一种局部麻醉的方法,起源于公元195年,在她前世的那个时代虽然已经成了无人再用的老古董,可对于这个还不晓得啥朝代的老头子来说,绝对是从来没有听过的媳玩意儿,得甩他们的医疗技术十条街。 嗯,如果非要说有什么不妥?那就是……她也是第一次做针麻! 不过,反正治死了又不用她来埋! 轻轻哼着小曲儿,她唇角翘出一抹狡黠的微笑,像一只湿了羽毛的笑仔儿,一只脚赤着,一只脚穿着湿漉漉的棕麻鞋,衣裳破旧,人瘦皮肤也偏黑,有点小清秀却绝非亮眼的大美人儿,可——她手握银针挥洒自如的小脸上因自信而流露出来的慑人光芒,却剔透得犹如一颗绝世珠玉,仿若带了褶褶如皎月的光华,让年过五旬的老孙头都看傻了眼。 “这里不痛了吧?” 她突然问,大冰山面对河风的眼莫名跳了下,含糊地‘唔’了一声。 “哎,遇上我啊,算你们家祖上积德了!” “……” “这震古烁今的麻醉方法,普天之下,独我一家了,你说你啊,确实走运!” “……” 为了一会儿趁机要点诊金,赚到来这个世界的第一桶金,夏初七竭尽所能地从宏观到微观、从正面到反面、从浅显到深入地夸耀着自己的医术,一再暗示他这份恩情比山高比海深。只可惜,无论她如何叨叨,面前的人就像一尊沉默的冷面阎王雕塑,一概不予回答。 夏初七没劲了! 本着“医者父母心,医死不关心”的态度,她很快就拾掇好了他的伤口,又闻了闻老孙头递上来的药膏敷料,仔仔细细地涂在他红肿的伤口上,才一面用药水煮过的布条替他包扎,一面对老孙头吩咐。 “记下:三七、生石膏粉……各三钱三分,黄丹、白芷……鄙各一钱三分,加麝香一钱磨成粉,外敷,一日一换。另外,续断二钱,生地一钱五,白芨……内服七日,生肌止血,消炎排脓。” “姑娘拟的方子,老朽闻所未闻,可否指教一二?”老孙头看得眼花缭乱,态度也恭敬了不少。 “祖传绝学,只传子孙!”夏初七瞥下他顿时僵硬的老脸,轻咳一声,接着道,“不过……谁让姑娘我心眼好呢?有个决窍可以告诉你,像这样的伤口,你最好用丝线缝合,等愈合再行拆线。” “缝合?拆线?” 看着老孙头一惊一乍的样子,夏初七的医德也跟着穿越了时空。她知道,由于古代医疗条件和技术有限,大夫都不懂得伤口缝合,枉死的人不计其数。好人做到底,她随即把外伤缝合的好处以及注意事项等给老孙头介绍了一遍,直到说得口干舌燥,身上的伤痛和不舒坦袭了上来,才没了说话的劲头,有气无力地坐在芦苇秆上摆了摆手。 “行了,就这样儿x了诊金,咱各回各家……” 铮—— 一道刺耳的铿然声响过,她嘴还没有合上,只觉得颈上一凉,一柄利剑正亲热地吻着她的脖动脉。那剑身薄细,光芒如流水之波,剑尖锋利,出梢时剑气喷薄而出,似乎还闪着幽幽的血光,一看就是杀过人饮过血的宝剑。 “说!你到底何人?” 夏初七抬头。 头顶的男人俊容如手上之利剑,黑眸如寒潭之坚冰,明澈中带着浓重的杀气。 呃…… 他不是应该说“你这磨人的小妖精”,然后掏出金子拍飞她的吗?怎么会这样? 剑身冰凉。 她知道,只要再往下深入一寸,她的小命儿,就真没了! ------题外话------ 当当当当—— 我是有节操有效率的二锦,我是勤劳勇敢的小蜜蜂,我肥来了,你们还在吗?在的“吱”一声儿啊…… 预备,开始——看我口型,大家一起“吱”! 咳!说正事,这段时间呢,二锦天天都在发奋图强,目前有存货章,很牛掰吧? “——哎哟,不要拿香焦砸我,换成苹果!” 好吧,我承认,章存稿很少,但对我来说不易啊不易。古文呢是第一次写,有什么不好的地方呢,大家多多担待一点。有时候也许会写得好看一点,有时候呢就得憋啊憋啊憋,也许就会有强烈的雷毒素释放,损伤大家幼小的心灵…… 喜欢的,来我怀抱吧,收藏之……! 不喜欢的,不要打我,我只是一只勤劳勇敢的小蜜蜂而已…… 【鸣谢】在粉丝榜或不在粉丝榜的各位,你们对二锦的好,统统记在心里了。 本书由潇湘书院首发,请勿转载! 第004章 风流骚年! “恩将仇报?” 刀贴动脉,毫厘不差,夏初七心跳无端加速起来。 前世今生她第一次真正意义地感觉到死神临近,也同样第一次见到一个男人有着蛇一样冰冷刺骨的目光,还能同时拥有勾搭死人不偿命的男性气场,两者诡异相生,让人即便明知下一瞬就会被他刺穿喉管,也恨不得飞蛾扑火离他更近。 当然,这不包括她。 输掉命,她也不能输掉阵仗。 下意识咽一口唾沫,她皮笑肉不笑地胡诌。 “好吧,告诉你也行!我呢,是名医世家卧虎先生诸葛孔亮的后裔,人送外号‘小诸葛’是也!” “满口诳言!”他更近一步,玄黑的织锦大氅如黑云一般压了过来。此时北风正盛,河风冷厉,衬得他的脸色如残冬般萧瑟,一字一句的声音,仿若冰针入骨,“不要命了?” “难道你没有听过诸葛孔亮?也太孤陋寡闻了吧?” “家孜方?”他话锋突转。 再次咽下口水,夏初七回忆着之前村民们的议论,好不容易搜索到一个关键词。 “咳!小女子鎏年村本地人士。” “师承何人?” “家……传!” “鎏年村隶属哪个府县?” “……” 嗤!这大冷山属狼的吗?审讯人也能审出一种要剥皮抽筋的势头来? 她可以说从小养在深闺,不懂国事吗? 可她这身儿土得掉渣的粗布衣衫,也不像个大户人家的秀啊。哎{然一个谎话要用一百个谎话来圆。鄙视了一下自己劣质的穿越条件,她突然撩开唇一笑,脚步迟疑着近了他,手指轻轻压总在脖子上的剑身。 “这位爷,你对待救命恩人的态度,是不是有点过了?” 她重重咬着“救命恩人”几个字,贴他越来越近,近得彼此衣料相擦才停了下来,奸奸的笑着,“另外还有一句医嘱我忘记说了,男子养生之道,在于固本守精。爷,您得多自惜才好!” 冷冷的,剑身再次压拢。 他眉峰略动,看她一眼,表情高深莫测。 夏初七吃不准他的心思,不得不为了小命,摆出一副娇娇俏俏的姿态来,手指状似无意地轻划过他的腰身,揪住他的衣袖拉了拉,说得无辜又诚恳。 “你大冷的天儿跑这地儿来疗伤,肯定有不愿让人知晓的隐情,我懂得!您要杀我,不就为了灭口么?放心,我这个人最大的优点就是嘴上缝过线……你要不放心,我发个毒誓可好?!如果这事我再说一个字,就让老天爷惩罚我一辈子嫁不出去……啊!” 惊叫声里,她人腾空而起,被那混蛋重重甩在了芦苇秆上。 他居高临下睥睨过来,冷冰冰的黑眸幽光逼人! “小小女子,不知自重!” 不过就拽了下他的袖子,就不自重了? 夏初七摸摸屁股,未及辩解,他已冷哼着拂了下衣袍,不再多看她一眼,走近那匹毛皮油亮的大黑马,亲昵地拍拍它的脑袋,一跃上鞍,就要纵马离去。 “喂,你站住!”夏初七撑着身子,笑容再次爬满了脸。 马上男人勒僵而立,两束目光利刃般射来。 “不杀我了?”夏初七一跃起身,轻踢一脚芦苇,上前揪揪他马辔,摊开了手心,“那么,我这么卖力治伤,不给点儿诊金吗?” “你治过谁的伤?” 冷飕飕的视线,冻得她浑身一寒,“不就是您啊!” 他似是而非地轻“唔”一声,“我有何伤?” 这个这个…… 想到刚才发过的毒誓,相亲过99+1次还没嫁掉的她,笑容僵硬了。 不能说!绝对不能说…… “不过……”他没有表情的冷脸突然一松,“我原本是该好好酬谢你。” 夏初七眼睛一亮。这厮终于良心发现了? 那跟他要多少银子合适呢?也还不知道现在是哪个朝代,大抵要多少银子才够她过上挥金如土的土豪生活?要不要干脆把他连人带钱一起收下,这样比较公道合理? 美梦还未醒,鼻子里突然钻入了一股子夹杂了青草和中药味儿的淡淡香气来,而他冷冰冰的俊脸从马上低下时带来的压迫力,犹如乌云罩顶,让人不寒而栗。 “可听你口音,并非我朝人士,倒像朝廷正在缉拿的北狄细作。” 夏初七瞪大双眼。 “冤枉啊喂,有我这么漂亮的细作吗?” 漂亮两个字儿,明显让他眉心微跳,眸底闪过一抹怪异的光芒。可面瘫似的俊脸还是保持着标准的冷酷冰山狼形象,一句话说得又冷又寒。 “乱世用重典,只要形迹可疑,一律不审入狱!且举报细作官府赏银至少一百两。我如今饶过你,如何计较?” 头皮一阵发麻,夏初七恨恨儿咬牙。 “哦?瞧您这意思,不是合该我欠你一百两了?” 她不过讽刺一句,哪料他会顺着竿子往上爬。 “罢了!区区一百两……” 啊!?夏初七正有些不敢相信,却听他面无表情地道,“欠着罢!” 马嘶声儿飘远了,等夏初七从残酷的现实中回过神儿来时,河边的芦苇荡里风儿吹得像在呜咽,可哪里还有人影儿?就连那头冰山狼名贵大氅的衣角都瞧不见了,更不见了,更不要说她肖想许久的诊金。 他个先人板板的,真贱! 狗怕夹尾,人怕输理,这王八蛋连“理”字都不要了,还是人吗? 夏初七实在想不明白,那混蛋穿得那么高端大气有格调,长得那么尊贵英俊有档次,怎么会是只一毛不拔的铁公鸡?!她心里头恨得要命,可再一想没了钱,总比没了小命儿要好得多。 而且嘛—— “啦啦啦啦……” 她扬唇一笑,得意地倒在芦苇秆上,高高扬起左手来。 一只黄金做成的小伏虎,栩栩如生的在她掌中,闪着令人垂涎的光华。 “嘁!老子是那么好欺负的人么?!” 这小玩意儿是她刚才与大冰山“暧昧”时,顺手牵羊拿的,权当他孝敬自己了。 哈!应该值不少银子吧? 把玩着黄金小老虎,还无法预见“它”会在未来掀起那些轩然大波的夏初七,只觉得有了钱垫底,这个陌生的世界也美妙了不少。唯一的遗憾就是占色那里应该还有不少好宝贝,早知如此,她就应该多抢一点儿,那就可以开大大的金手指,在这个世界里纵横无敌了…… “咕噜——” 肚皮不客气的呼唤声,打破了她称霸天下的幻想,不得不考虑起现实问题来。她贴身放好叙老虎,小心翼翼从怀里掏出桃木雕花小镜,终于有了时间仔细看清楚自家闯荡世界的容貌资本到底有多少了。 嗯,年纪约摸十五六岁。不错,赚到了! 嗯,五官小巧,长得还算娇靥秀气。还行,勉强过关! 嗯,胸前平了点,不过好在年纪小,还有得长,她有的是时间打造成波涛汹涌。 嗯,从事过生产劳作的皮肤粗糙暗淡没有光泽,生活条件太差导致她面黄肌瘦又瘦削。这也没多大关系,她有的是办法折腾这张小脸儿…… 扯根芦苇叼在嘴上,她愉快地撩开了遮额的刘海。 等等—— “妈呀!” 惊恐地看向镜子,她失声尖叫! 天老爷!在刘海下的左额角上,竟然有一个像现代人文身的东西,一个令人惊惧不已的针刺蘸墨“贱”字,生生破坏了整张脸的美感不说,直接就为她贴上了“矮穷锉”的标签。 她记得,脸上刺字被称为“黥刑”,一般用来惩处叛逆罪等大奸大恶,想她夏草一个天高皇帝远的小村姑,怎么配不得这样的高等刑罚啊? 靠!丑死了。 倾国倾城没指望了,她的人生还有什么乐趣? 尤其想到就在不久之前,她还腆着这张死人脸冲大冰山放电,假装风流骚年对他出言调戏,自称大美人儿,她就忍不住胃里翻滚,哀嚎着双手捂了腮帮滚进了芦苇秆里。直到一大群背着竹篓提着扁担的村民们涌了过来—— “快看!族公,找到了!她在那儿,夏家娘子在那儿……” ------题外话------ 二锦圆润的滚过来更新了,各位,看文愉快啊—— 有很多姑凉担心我们的初七,脑袋上的字儿去不掉什么的……哈哈!去不掉,她这小神医小诸葛不就白瞎了嘛!放心吧……她就是一个闯荡异世的骚年,会玩得一手好男人的。 【鸣谢】各位给俺送花送钻送打赏的妹子,二锦心里万分感激。不过,还是那句话,正版支持订阅就好啊,不要再浪费银子了,么么哒各位美人儿。瞧我们初七要点诊金多不容易,还被个大腹黑给玩了! 本书由潇湘书院首发,请勿转载! 第005章 病来如山倒! 夏初七尚且不知道“十九爷打了胜仗,当今圣上大赦天下”的事儿,听着村民们七嘴八舌的议论声和杂乱无章的脚步声,她没有睁开眼睛,静静地躺在地上寻思,以她目前的体力,在这么多人面前,该怎样才能逃出生天—— 够呛啊? 这时,一只热乎乎的大手摸上了她冰冷的脸,抽噎着叭嗒叭嗒直掉眼泪儿。< “草儿,不怕了!王爷打了大胜仗,你没事了……” 王爷打了胜仗,她没事了? 兰大傻子有逻辑缺陷的话,夏初七没有搞明白。 不过不管为了什么,暂时没事儿,松口气歇歇也是好的。 兴许是这个肉身的原主人身体实在太过虚弱,兴许是之前由求生本能支配着的紧绷神经彻底松懈了下来。她唔了一声,承受力便像到达了极限,无力地疲软在芦苇秆上,再没了精神。 “草儿!” 兰大傻子爬在那里,赶紧把身上唯一的破烂袄子脱下来裹住她,光着膀子呜咽得更厉害了。 “呜,草儿,你不要死,我这就带你去找郎中。” 这人如丧考妣的泣哭声儿,像个没了娘的孩子,让夏初七无奈地睁开了眼睛。面前的男人长得牛高马壮,身量极长,肤色黝黑五官也可以称得上十分端正。只可惜,憨憨痴痴的样子,一看便是智力有问题的人。 但真心待她好的人,也只剩这个傻子了。 “闭嘴!大男人你哭什么哭?家去吧。” 村人找着了夏初七,很是好奇她为什么会从猪笼子跑到了芦苇丛里。她支吾着只说是被高人救了上来。没了范氏在场,这些寻人的村民也没再深究,一边三三两两往村子里走,一边各自说着此番的感叹,有嗤之以鼻的有心生同情的也有看热闹凑趣的,一路上好生热闹。 兰大傻子没有与众人同路。村子里没有郎中,他背起夏初七就执意要往三十里外的清岗县城去。 夏初七咳嗽了声,拍下他的背。 “傻子,不用去城里。等会儿你带我采些草药就行。” 回头看下她苍白的脸和乌紫的嘴巴,兰大傻吸着鼻子抽泣。 “不!你过些日子是要做我媳妇的,我不要你死。” 夏初七哭笑不得。 “你个大傻子,还想娶媳妇儿?” 兰大柱垂下大脑袋,闷闷地低吼,“我才不是傻子!” 这句话他总说,可没有人相信他。夏初七刚才也不过是逗他一下,见他委屈着耷拉脑袋的样子,不由笑了。 “呵,你不傻谁傻啊?找到郎中,你有银子看病吗?” 傻子回头瞅她一眼,“我可以求他,跪下来求,一直给他磕头,他定会大发慈悲的。” 夏初七心窝狠狠一酸。 她前世做了一辈子的孤儿,临穿前不久,才被本家叔伯找到,继承了家传《金篆医典》的中医学术。过多了艰苦日子,又在特种部队训练过,心脏早就锻炼得比钢筋还硬。哪成想,差点被这傻子弄哭。 话虽如此,但她却知道,不管在哪个世道,没有钱,哪怕跪破膝盖也没用。 走在寒风里,兰大傻子看她发闷,有些不知所措。 “草儿,可是我惹你生气了?你骂我是傻子吧,我不恼!你骂吧!” 夏初七没有吭声,只望着他许久,才叹口气。 “傻瓜!往后除了我自己,我不会再让任何人骂你是傻子。” 入得村来,“寻尸”不成的众人也就各自散了。村子背靠苍鹰山,共有一百多户人家,除了兰秀才和族公家里有青砖瓦的高墙大院,其他住宅都低矮破旧,合着村外整齐的田梗菜畦,古代农村的风貌让夏初七眼前一亮。 兰大傻子背着她从村东头正往家绕,便见着了扶着范氏的兰秀才两个站在那棵三人合抱的皂荚树下观望。 仇人见面分外眼红,大着肚子的范氏,目光满是怨毒。只碍于族公和“皇命”,她没有发作。 夏初七却是仔仔细细多瞅了那兰秀才几眼。 在清岗县,兰子安还没做县太老爷的女婿前,就是个炙手可热的人物了。他自幼被誉为神童,经论律赋无所不通,在锦城府童生试中名列前茅,学问好,长得又俊,举手投足间斯文有礼,村人都说,待明年八月秋闱一过,有了他丈人扶持着,中个举子都是少的,将来肯定得去京师金銮大殿上做头名状元。 事实上,这兰子安将来确实连中三元,成了一代大儒,与夏初七的命运有着极多纠葛,只不过那都是后话,此时的夏初七是怎么瞧他怎么不顺眼。 “渣男!” 她低低骂,兰子安与那范氏自然听不见。 可她脸上不屑的表情,却足够让那兰子安吃上一惊。 往常的夏草每每见着他,那火样的眼睛就像沾上了糯米糊糊,要么盯着他转不开眼,要么燥红着耳根不敢抬头。要是他多给她一个眼神,她也能欢喜得眼睛发亮,哪会像此刻,凉飕飕的眼神,满脸他看不懂的情绪? “草儿……”夏初七盯着兰秀才看的光景,兰大傻子背着她有些泄气,垂下脑袋想了许久才沮丧地问:“你,你可是极欢喜他?” 欢喜他? 夏初七恨不得宰了他。 “嘁,他配吗?” 傻子性子单纯,一听就咧了嘴,毫不怀疑她话里的疑她话里的真实性。可眼睛亮了亮,又极不放心地追问,“草儿,你做了我媳妇,我定是会对你好的。你,你不要再找他了可好?” 见他又欢喜又犯愁,夏初七不由好笑地加重了语气。 “行了,快点家去!别让我瞧着那两只心烦!” 傻子低下头,样子看上去有些委屈,背着她走几步又回头瞅了一眼那气宇轩昂的兰子安,才耷拉着脑袋嗯了声。 “呵,你可真是个傻子。” 夏初七又感叹了一句,见附近已有村民在围观着私语,脑子突然一转,回过头去瞥着那兰秀才怪异的一笑,心里忖道,‘夏草啊夏草,既然姐姐我用了你的身子,甭管始乱终弃的还是欺凌辱骂的,通通都要为你讨回来’,嘴上也就拔高了声儿。 “谢谢你。” 一言既出,她偏头俯在傻子身上,再不吭声。而围观的村民似乎都品出了味儿来,只那兰子安还懵懂不知,寻思着夏草那笑容十分好看,目光不由稍深一下。 知夫莫若妻,他短暂的异样,范氏顿时察觉了出来,牙齿磨得更利。 “相公可是觉着那小浪蹄子顺眼了?想纳了回来?” 兰子安惊觉失态,压住奇怪乱蹿的心思,揽了范氏的腰。 “娘子哪里话?只是她这样的人,我们委实不必与她计较,娘子往后……毋须再去找她麻烦了。” “相公说得极是。” 范氏走了两步,盯着兰大傻子与夏初七的背影,目露怨恨。 * 夏初七来到鎏年村三天了。 从傻子和村人的嘴里,她大概了解到一些情况。 她所处的大晏王朝与明代的区划国体极为相似,这个村子叫着鎏年村,隶属于锦城府的清岗县,离县城约三十里左右。但除了一些基本常识之外,以傻子为数不多的脑髓,也问不出更多有价值的东西来。 回去的念头在几次三番的尝试后,已经被活生生掐断了。 反正她夏氏孤儿走到哪里都是独单单一个人,到了什么山头,就唱什么歌,哪里的黄土都养人。既然她青春还在,不仅有机会实现前世找一个好老公的奋斗理想,还能体会一把另类的封建王朝新农村生活,也不算吃了大亏。 这三天来,托了十九爷的福,她的日子还算风平浪静。虽说那天她点到为止的“谢谢你”三个字,很自然地把矛头指向了兰秀才,村子里的议论声更多了,却没有人来找她的晦气。整个村子,或者说整个清岗县都被另外一件大事抓去了注意力。 据传十九爷赵樽的大军已经到了凌水县,很快要从清岗过驿了,全县震动,县老太爷招了里长去,说是为了迎接晋王殿下,清岗县沿途驿道要黄沙铺路,要疏水搭桥…… 对于那个间接帮过自己的十九爷,夏初七没有半毛钱感觉。 她现在比较关注自家的小命儿。可能真应了那句古话,医者不能自医,自从那天沉了河,又在河边上受了风寒,她本就破败的身子不仅没有完全康复,还感染上了肺炎,咳嗽得愈加厉害。 破烂透风的茅草房里,她面色苍白地躺在木板拼接的床上,一阵阵发冷。 “大傻子……”她喊得有气无力。 “草儿,我在。” 傻子待她极好,除了傻之外,他身上真没有别的毛病。一年前,当他从苍鹰山脚下把夏草给捡回来开始,两个人就住在这几间破烂的茅草屋里。与他两个相依为命的,还有一个打小照顾他的三婶娘。 “傻子,我没力气了,你去帮我采点药吧?”咳嗽几声,夏初七嗓子都快破了。 傻子焉焉的耷着大脑袋,瞧着她重重点头。 “乖!”她习惯把他当成孝儿,“你记牢了啊,先去村东头靠井边的田梗子上采点白花蛇舌草,再去村西头的河边湿地上,摘几把鱼腥草。回来后在灶房的锅台边儿上,找几块三婶娘做菜的陈皮……” 夏初七费了老大劲儿,才表述清楚。 可傻子的理解能力实在有限,她不得不一遍一遍重复描述那些草药的长相,差不多说得快要崩溃了,傻子才大致领悟着出门替她寻药去了。 和傻子生活,真累啊! 她再次昏沉沉睡去。 梦里,她还在清凌河边上吹冷风。 冷风里,有一条大红色的裤衩子在飞啊飞啊…… 突然,一双鸡爪子似的手掐住她的脖子,窒息一般的刺痛感,真实得把她从梦里惊醒过来。 “老子……” 刚带着颤音儿出声,她的视线就对上了一双怨毒的小眼睛。 “夏草,你个贱小淫儿,老娘来送你一程……” ------题外话------ 咳,顶着锅盖,姒锦又来了! 且看现代特种军医如何玩转古代…… 啦啦啦啦,不喜欢的不要踹我,作为一只勤劳勇敢的小蜜蜂,俺不容易啊不容易,我飞啊飞啊飞,你们收藏啊收藏啊都收藏啊。在此,代表赵樽和初七向你们问好! 本书由潇湘书院首发,请勿转载! 第006章 一条生,一条死。 夏初七呼吸不畅,心里头直骂范氏个神经病! 谁媳着她家男人了? 妈的! 不过,好歹她是在红刺里训练过来的,哪怕生了重病,也不是任人宰割的主儿。拼着一口气儿,她攥住范氏的手腕,哑着嗓子厉声低喝。 “泼妇,你他妈在找死?” 范氏手腕一痛,尖叫了一声儿,突然瞪大了眼睛。 “你,你,你怎地不结巴了?你是谁?” 那天夏初七回村的时候,范氏只瞧她眼神不对,现在更是觉着她像变了个人儿似的,不仅说话利索了,出手还变得这么厉害,就连说的话也夹杂着非时人该有的腔调,着实令她惊惧发憷,几乎立马就联想到了神神鬼鬼的东西来。 “你个贱小淫儿定是妖精附身了v不得我家兰秀才被你迷惑住。我,我得让爹爹请了法师来捉了你……” 又是她那个做县令的爹? 夏初七心里头冷笑,奸恻恻地凑近了她。 “警告你,别惹火了老子。要不然我让兰秀才休弃了你_!” 范氏瞳孔一缩。 “我家相公,他才不会休了我。” “不会?!” 夏初七冷笑声声,“范家嫂子,你恐怕还不晓得吧?兰秀才他本就钟情于我,之前是他约了我在村东头的皂荚树下见面,说要纳了我回去。我被浸猪笼也是他潜入水底救我上岸,我两个的感情……” “你胡说!” 怀孕女人本就小气,范氏又是个心气儿高的,哪里听得这话? “你个贼囚根子烂淫妇,老娘掐死你……” 范氏本就是个泼的,与她撕扯起来全是拼命的架势,夏初七呛得咳嗽下,手腕反转扣住她,正待翻身而起,却听见范氏见鬼一般啊了一声,眼神直勾勾盯住她的脸。 “你的额头上c啊,贱人,你原就是朝廷钦犯对吧,结巴也是假的?哼,我要告诉我爹……” 想来夏草之前将额头上那个“贱”字用刘海遮得极好,村人都不知情,而范氏与初七撕扯时,竟恰巧将她刘海拂了开来。范氏是兰秀才之妻,县太老爷的庶出女儿,大抵还是有些见识的,看她的眼神儿夏初七就觉得要糟,正琢磨着办法,一个人影突然踹开门儿冲了过来,二话不说,老拳一挥,重重砸在范氏的身上。 来人正是兰大傻子。他性格软弱,长年在村子里被人欺负,范氏嫁过来这么些年,还从没有见过他愤怒成这副模样,惊惧间护着大肚皮就哀哟连天地叫唤起来。 “大,大兄弟,别,别再打了,嫂子一会儿给你买糖吃……” 她喊得可怜,傻子却像吃了火药,根本不理会她。 “坏人,你是坏人。欺负我草儿,我打你!打死你……” “啊!大兄弟饶……啊!杀人啦……救……” 鼻子口腔被揍得鲜血溢出,范氏一下捂嘴,一下捂肚子,一下护眼睛,完全没有办法招架。夏初七见这情形,怕傻子把人给打死了,赶紧阻止。 “傻子!快住手,你要打死她了!” “不!我打她,就是打死她!她欺负我草儿!她不是好人!” 傻子长年做农活,人长得高大粗壮,力气也大,几个拳头砸下去,范氏就哀嚎着倒在地上,没有了动静儿。他也不管范氏死活,收回拳头就变成了一只邀宠的小动物,狠狠抱住夏初七,开心地咧着大嘴反过来安慰他。 “草儿,我打她了。你不怕,没事了,没事了啊……” 探了探范氏的颈动脉,夏初七才放下心来。 “吁,你个傻子!真打死了她,不怕吃官司?” 垂下大脑袋,兰大傻子瓮声瓮气地道:“我不怕,只要你不死,我便什么都不怕了……” 见他明明害怕得紧,却偏要来护着自己的样子,夏初七又好笑又好气心里头又温暖。嗔他一眼,她斜睨着范氏被揍得惨不忍睹的样子,有些头痛怎么善后。 摆在她面前有两条路,一条生,一条死。 第一死路:如果范氏醒过来,有了她做县令的老爹,她和大傻子都得完蛋。 第二生路:让范氏永远的闭上嘴。 是人都会选择生路。只可惜,看着范氏高高隆起的大肚子,她终究狠不下心。 如此一来…… 她目光凉了凉,一个计谋浮上大脑,冲大傻子勾勾手指头。 “来,傻子,你替我做两件事儿。” “哦。”兰大傻子像个憨厚老实的孝儿,乖乖凑过头来。 夏初七小声与他耳语几句,傻子却只歪下脑袋,一脸懵懂地盯住她。她不得不又仔细向他交代了两遍。只没想到,等傻子彻底听明白了,先是点了点头,接着一颗大脑袋又摇得像拨浪鼓。 “那个,那个不行!草儿,三婶娘晓得了,定是要恼了我……” 无奈之下,她只得板着脸。 “你听三婶娘的话,还是听我的话?” 兰大傻子向来对三婶娘有点儿发怵,不过想了片刻,到底还是点了头。 “我,我都听你的。” “乖!去吧!照我说的做。” 傻子乖乖闭了嘴,把软倒在木床边上的范氏给扛了起来,偷摸着从后门出了屋子。好在这几间茅草屋是独户,又在村西桥凼头上,离村人密集处较远,没有被人发现。被人发现。 等他再回来时,虽然打着焉儿没啥精神,还是献宝似的将他刚才采回来的草药一股脑地塞在夏初七的被子上。 “草儿,你快吃。” “我又不是牛,吃什么草?” 低下头,兰大傻偷眼看他,样子沮丧,“哦,这种草药也要熬的么?” “废话,当然!” 兰大傻子挨了训,还是乖乖去了灶房,照她前几次教的法子熬出了一碗黑浓浓的草药端进来,又替她烧了一大锅滚烫的热水擦洗身子。一阵忙活,待她蒙着头出了一身冷汗醒过来,身子便轻松了许多。 但对于这个陌生的世界,她却多了一丝无力感。 世道变了,人心却还是没有变。现在这日子,到底算哪门子营生? 可不管哪门子营生,她都得活下去。 “傻子,找点儿吃的来!” 对于范氏的事情,兰大傻子完全没有她那么重的危机意识,只觉得自家做了错事,一直耷拉着脑袋在犯傻。听了她的话,他愣愣地哦了一声,回头去了三婶娘屋里,摸来一块黑乎乎的烙饼塞到她手上。 “你吃,好吃的烙饼!” 夏初七掂了掂那饼子,牙齿都酸掉了。 说它是烙饼,不过就是三婶娘找回来的青蒿与细面捏一块在铁锅里烙出来的馍馍,实则一点油星都没有,只稍微比她过去几日吃的粗食高级那么一点点而已。咬一口,硬得她无比怀念以前丢在部队潲水桶里的大白馒头。 想到过去,联系现在,她不禁神伤。 “傻子,你打小就吃这些东西?” 傻子想了好久,皱起了眉头,“不,小时候我吃过极好的……后来就吃这个了。” 小时候? 夏草愣了一下。 鎏年村人里,大多数人都姓兰。她只知道兰大傻子是三婶娘柳氏从外乡带过来的,在这里一住就是十来年。三婶娘除了说她带着傻子讨过饭,再没有说过他们的过去。但兰大傻子这人从来不撒谎,他说小时候吃过极好的,那肯定就是了。 “嘶,老子的牙……靠!” 被青蒿馍馍给咯到了牙,她烦躁地低骂一声,实在咽不下去。把馍馍往床边矮几上一放,失神地倒在木板床上。 “草儿,你不吃了?” “吃不下!” 傻子可能饿得狠了,吞咽了下口水,拿过她啃过的馍馍来就狼吞虎咽地塞到了肚子里,都没见他怎么嚼巴,大半个青蒿馍馍就入了五脏庙。末了他还抹了抹嘴,翻着白咽着喉管,一阵傻笑。 “好吃,烙饼真好吃!” 盯了他良久,夏初七伸手入怀,细细摸着那只从冰山狼身上顺来的“叙老虎”,皱着眉头问:“傻子,你想吃肉吗?” “肉?” 肚皮不争气地‘咕噜’了一声,傻子喉咙里快伸出手来了。 “喔,哪有肉吃?傻子好久没吃过了。” 想到肥瘦相间,酥烂不腻,入口即化还香甜松软的红烧肉,夏初七也丢人的狠狠咽了咽口水,许久没有尝过的饥饿感,塞满了心窝子,两只眼睛都放起了金光。 “傻子,我一定要让你天天有肉吃。” 正在这时,那扇满是蛀洞的木门“吱呀”一声打开了。 一脸精明的三婶娘入得屋来,把锄头放在墙角,情绪不宁地打量了过来,傻子心虚得垂着脑袋不敢抬头,生怕三婶娘寻他的麻烦。不曾想,她却只问了问夏初七身子的恢复情况,就说了另外一件事。 “草儿,族公说,那个大贵人晋王爷要到县里来了,也不知怎地,王爷突然改了行程,要在县里小住些日子……” 夏初七一愣,“王爷来县里,关我们啥事?” “县里每户人丁,要摊派钱粮,族公说,明儿就得上缴……” ------题外话------ 精彩马上就要拉开,大家莫捉急——! 目前本文更新到第6章,故事情节还没有完全展开,留言区里关于对此文的反应和看法的也比较少。我相信,有喜欢的,也有不喜欢的……咳,我会说每传一章,都在心生忐忑吗?呵呵,写文不易,想写出好文更不易,尤其在一个不太熟悉的领域,摸瞎过河的二锦,很需要你们…… 另外:本文是架空,虽然不是写历史,但没有能飞天遁地的男女主,也没有神仙笼罩的金手指。主角光环会有,但什么玄幻灵力一人干掉一个城之类的都不会发生。当然,会有艺术性的夸张和虚构,但一切都会尽量接上地气,尽量让大家感受到更多正能量…… 我想我的努力,你们一定会看见,谢谢姑凉们睁只眼闭只眼的支持……哈哈! 本书由潇湘书院首发,请勿转载! 第007章 侄媳妇儿 摊派? 这不是鱼肉百姓么? 鎏年村人除了种养殖外,便没有额外补贴家用的营生,户户穷得叮当响。可各种赋税却高得离谱,打井要摊派,祠堂修缮要摊派,现在十九爷的大军要在县里驻扎,摊派自然更少不了。 人艰不拆啊! 寻思一下,她低眉顺目地笑着,装得十分老实。 “三婶娘,那你找我……?” 三婶娘依旧笑眯眯地道:“大柱他不省事,你身子骨要好些了,明儿去一趟县城,把仓里的两筐粳米拿去换钱。还有……” 停顿下,她只拿眼瞄初七却不讲。 夏初七歪了下头,用比傻子多一点点的智商回应。 “婶娘,有事您说?” 三婶娘一笑,拍拍傻子始终埋着的脑袋,“婶娘翻了皇历,这月十五是个极好的日子,你卖了粳米要有余钱,给自家扯几尺花布,做身儿好衣裳,就和柱子两个圆了房罢,免得再招人闲话。” 圆房? 傻子人虽好,在她眼中却像个孩子。 对这个从天而降的包办婚姻,夏初七自然不会认可。 却也不忍心丢下傻子就走。 况且,她目前也没地方可去。和穿越小说中那些飞檐走壁的女英雄不同,大晏王朝户籍制度严苛,走哪里都要官府路引,尤其对女子多有约束,一个姑娘家想要背井离乡讨生活,可以说寸步难行。 敷衍了三婶娘,当晚各自睡下,夏初七却翻来覆去夜不安枕,觉着头痛不已。到是傻子没心没肺,兴奋得像个小娃似的,假装锈又跑来她屋外头问了一回,确定要明儿跟她进城。 这一闹腾,夏初七更睡不着了。 半夜时,她突然想到了怀里顺来的脏物——叙老虎。清凌河边那头冰山狼瞧着就不是普遍人,她冒冒然带着脏物进城,会不会不太安全? 不行,她得先去县城了解下行情再说。 这么寻思着,她迷迷糊糊爬下床,将叙老虎用块破布裹了,埋入墙角一个泥罐下面的松土里,又不放心地拿脚踩平了,才长长松了一口气。 * 离清岗县城约二十里左右的凌水县境内,驻扎着晋王爷麾下的金卫军。夜深了,主帅帐篷里还掌着灯。帐外,身穿朱红色战袄,腰佩黑鞘长刀的值夜守军举着火把在巡逻,呜呜的风声里,整齐的步伐清晰可闻。 “报——!” 内侍郑二宝急匆匆打了帘子入帐,却见王爷独自一人同时执了黑白棋子在对弈,他赶紧涮袖跪下。 “爷,京师八百里加急——” 一颗黑子落下,赵樽接过文书,姿势没变地看完,着郑二宝点了烛火烧掉,冷眸再次凝视棋枰,执一颗白子在手久久不语。 四周愈发冷寂。 即便郑二宝侍候他多年,也不禁打了个哆嗦。 这位十九爷,性子孤僻得紧。不生气的时候,不表示他心情好,生气的时候,也不表示他心情不好,越是平静越是让人害怕。尤其这几日,在他派了斥候在凌水和清岗二县境内寻遍一个女子无果之后,脸色更加冷漠难辩,没人敢在这时候轻易触了他逆鳞。 “爷,还有件事儿……” 赵樽没有移开目光,面前的黑白两子各占半壁江山,僵持着都没有办法更进一步吞食对方的疆土,而他好像根本没有听见郑二宝的话,只拧了拧眉头。 察着颜,观着色,惯常嘴快的郑二宝今儿却有些踌躇。 “爷,驿使还捎来了皇长孙殿下给您的口信……” 赵樽略顿下,冷冷看向他,“何事?” “殿下请爷归京沿途秘查一人。” “何人?” “前魏国公夏廷赣之女,皇长孙之御赐嫡妻……” 赵樽在洪泰二十四年春出征乌那,现已是洪泰二十五年冬。近两载的边关生活,并不防碍他知晓朝廷动向。一年前,京师出了一桩震惊朝野的大案。前魏国公夏廷赣被其胞弟夏廷德揭发通敌叛国,阖府七十余口满门抄斩,只余一个七秀不知所踪。 他没有见过那位钦定的侄媳妇,却知晓那女子名声不太好。 只是,此案后不久,皇长孙赵绵泽就另娶了因揭发胞兄有功而世袭魏国公爵位的夏廷德家三秀为妻,据说情投意合,两相得宜,现又意欲何为? 灯芯‘啪’的轻爆,他平静的再落一子。 “明日卯时,开拔清岗驿。” “是!”郑二宝偷偷搓下手,“那,如何回复皇长孙殿下?” 赵樽肃然抽手,回答得漫不经心,“回京再说。” “啊?可是爷……” “下去!” 郑二宝抽搐着嘴角,垂目缄默了。 爷,您这是冷幽默吗? 沿途秘查……都回京了,还如何查? * 鸡打鸣,狗叫唤。 天儿放了晴,还是干冷干冷的。 夏初七从破旧的箱子里翻出夏草最好的一身行头穿上,吃过早饭,对着桃木小镜在屋子里捯饬了许久,才出来张罗着和傻子进城。 傻子人傻,却有的是力气,挑了一石粳米走在前头,身板挺得直直的,像是没费半分力。到是她生过病身子还虚弱,有些打蔫儿。 村东头的大皂荚树,向来是三姑六婆们嚼舌根的好地方。此时,几个妇人正几个妇人正在边说边笑的咬耳朵。声音很低,却还是断断续续地落入了夏初七的耳朵里。 “听说了吗?那范氏……” “平日里瞧她就不是正经人……光着身子在兰瘸子家的种猪圈里……那种猪可是发了情的……伤风败俗!” “今儿赶早她不就哭着上县城去了?好像还骂了一阵傻子和夏家娘子……呵,怕是又有人要倒霉了,人家可是县太老爷家的秀……” 见夏初七和傻子过来,几个妇人闭了嘴,只拿眼风瞄他俩。 夏初七微微翘起了唇角。 从来没有人惹了她,还能够全身而退的…… 等着瞧吧! 一路上没遇到进城的牛车,两个人足足走了一个多时辰才到了清岗县城。 还未入城,就见城外驿道边上围满了拥堵的人群。人挤着人,人贴着人,踮脚的、翘首的、寒暄的、插科打诨的……各种各样的喧嚣声此起彼伏,整个县城好像都在为了一件事而骚动。 晋王爷要到清岗县了。 有人在说,十九爷率三十万金卫军痛击了乌那国,还活捉了乌那公主,蒸剐了乌那国王,斩杀了十几万乌那兵卒。可王爷不幸在回京途中又感染了风寒,得在县里住些日子调养。 有人在说,这晋王爷是当今老皇帝最小最宠爱的儿子,才十几岁时就征战沙场,逢战必胜,杀伤无数,得了个“索命阎王”的称号,时人提起他,无不闻风丧胆。 有人在说,从他及冠起,老皇帝前后为他指婚三次,三个王妃都不等入洞房就香消玉殒了。慢慢的,鬼神之说就传了开来,说他杀戮太重,一般女子降不住缠在他身上的冤魂,近不了他身。 也有人在说,他定是长得三头六臂,面如厉鬼…… 总之,就是好奇。 不过,不管什么说法,像他这样的人物,别说老百姓没有瞧见过,就连县太爷范从良家的祖宗十八代都没见过。这不,倾全县之力,修桥疏河,黄沙辅路,还天不见亮就领了人前头候着了。 夏草听着八卦,脚步却没有停,和兰大傻子两个一道入了城,把一石粳米换成了五吊铜钱,接着便四处逛荡起来。 今日城里不若平常日子,穿盔带甲手提配刀的巡逻守卫到处都是,小摊小贩酒家茶舍门可罗雀,她带着傻子高调地转了一圈,很快就又随着熙熙攘攘的人群往嘈杂的驿道边儿上挤了过去。 没站多久,傻子突然拎住她的胳膊,惊恐地叫起来。 “草儿,快跑——” 夏初七微微一笑,“跑啥啊?” 她淡定得紧,傻子却吓得面色灰白,颤抖的嘴哆嗦下,又紧张地叫了一声“草儿快快跑”,就提着扁担挡在了她的身前。 ------题外话------ 哈哈,来了来了,上菜了。话说十九爷,您老是逗逼么……? 没有妹子觉得咱家十九爷最最闷得骚,腹得黑的吗? 嗯,往后二人的对手戏,会相当有趣的……敬请期待。 另外,关于姑凉们担忧的初七容貌问题,我说一下:在农村常年劳作,吃不饱穿不暖的情况下,先天条件长得再好的姑娘,也会面黄肌瘦,营养不良,满脸菜色,再好看都有限的……呵呵,慢慢来,倾国倾城是目标,沉鱼落雁是追求,闭月羞花还玩一手美骚年……是作孽啊! 本书由潇湘书院首发,请勿转载! 第008章 装疯卖傻! 夏初七自然没有跑。 傻子的反应太过激烈,捏着扁担的手在发抖,脊背僵硬,满脸恐惧,这是她从来都没有见过的样子。可即便如此,他还在竭尽所能地护着她。 心下一暖,她握住他的手。 “傻子,你傻了?” “草儿……跑啊……有坏人……” 夏初七拧下眉头,还没闹清楚他害怕的源头,一个县衙的皂隶就巡了过来,提着梆子重重一敲。 梆—— “晋王殿下过驿了……肃静……肃静……!” 密集嘈杂的人群安静下来,众人屏紧呼吸,视线齐刷刷往一个地方看去。而夏初七顺着傻子发直的目光看过去,才恍然大悟一般发现,原来他在害怕那个王爷的军队。 “傻瓜,怕什么?咱们站得远,当兵的又不吃人。” 她拍着他胳膊安慰着,没再去注意傻子的表情,目光也被古代亲王领兵的阵仗给吸引了过去。 实在太壮观了! 只见呼啸的北风中,一队队排列整齐的金卫军,摆出龙蛇样的阵势镫镫而行。破雾的光线,照在他们制作精细的铜铁甲上,闪着幽幽的寒光。弓兵、骑兵、枪兵,火铳兵……人数之多,仿佛延伸到了天边。在威风八面的金卫军中,一面篆刻了“晋”字的帅旗在北风中凛然飘动,仿佛还沾染着鲜血的颜色。 甲胄铮铮,狼烟扑面! 晋王爷被簇拥在将士中间,没有乘车驾辇,而是端坐于马上。凤翅溜金的头盔下,面部线条刚硬酷烈,黑金的铠甲外,一件镶织了金线的大氅迎风而展,飞扬着雄性之美。 全城百姓,头垂下,再不敢抬起。 听得他胯下黑马扬蹄一声长嘶,纷纷下跪高呼。 “晋王殿下千岁千岁千千岁!” 他手执缰绳静静而立,如一头森林之王在捕猎。 杀气! 满身的杀气! 一种华贵气势中的狂野杀气! 风吹来,刀片一般刮过脸。 夏初七浅浅眯眼。这样的距离,她看不清那王爷的五官,却能清晰地感受到一种熟悉的硝烟味儿。她知道,那是一种只有经历过无数战惩鲜血洗礼才能磨砺出来的杀伐之气! “大胆小娘子!你为何不跪?” 尖锐的嗓音,把夏初七的魂魄给震了回来。 她这才发现自己鹤立鸡群,成了人群里的特例。而那个高倨战马,伫立于万人中间的晋王爷,眼风凌厉地扫了过来,视线犹如破风的刺刀,扎得她心尖一凉。 她未及开口,傻子哆嗦着就拽了她衣袖磕头。 “王爷饶,饶命,这是小的媳妇。她,脑子不,不好使!” 傻子这么“贴心”的解释,纠结得夏初七心肝直涨痛。 在鎏年村混了这些日子,她对古代生活虽说没完全适应,却也磨合得差不多了。可作为现代人,对于这个“跪”字儿,多少都会有心理障碍。 又要能屈能伸一回? 低垂着头,她没再去看战马上冷飕飕的男人,为了自家小命儿考虑,脚一软跪下去,故意埋着脑袋,抖抖嗦嗦地憋着嗓子傻笑,假装自己真就是个傻子。 “呵呵呵,我是嫦娥,我是最最好看的嫦娥,顶顶好看……” 赵樽高倨马上,静默着看她,半晌没有动作。 他不动,跪在地上的人,琢磨不透他的心思,也只能一个个安静地跪着,汗毛倒竖地体会传闻中“冷面阎王”的肃杀与酷烈,只当人间地狱走一遭罢了。 四周一片死寂。 夏初七没有抬头,却可以感觉到头顶的冷芒。 冰冷,冰冰冷,凭直觉,她猜他一定在看她…… “起来罢!” 一道平静得几乎没有情绪的低沉嗓音,打破了静寂许久的驿道。 “谢晋王殿下——” 谢恩声响彻云霄,人群里有低低浅浅的松气声。 可夏初七却仿若魔音入脑,瞬间被他震得魂飞魄散。 怪不得,觉得那么熟悉…… 原来是那个贱人! 荡着白色芦花的清凌河岸,纵横交错的血腥伤口,夹杂着中药和青草味的男性气息,与主人气质不协调的红色裤钗,那人冰冷的眼,饮血的剑,湿湿的**胸膛…… 她心里微微发冷。 红裤衩认出她来了吗? 他有没有发现随身的叙老虎不见了? 带着侥幸心理,她头垂得低低的正默默祈祷,却听得前方不远处传来一道哀哀的声音。 “殿下!民妇有冤!请殿下替民妇做主啊!” 范氏? 完了! 那红裤钗就在上头,泼妇在这个时候点她出来,她还有活路吗?夏初七没有抬头,装得比谁都傻。那范氏却已挂着泪水跪在地上指着她,期期艾艾地说将开来。 “民妇鎏年村范氏,与相公情投意合,可这不要脸的妇人,几次三番勾搭我相公不成,竟怂恿他男人兰大傻子打晕了我……诚心想要污损我名声,好让我家相公休弃我……” 范氏前因后果都说得清楚,也说得无处不可怜,但夏初七却有些诧异了。她为何没有提到她额头上有刺字的事儿,这个不是比那些鸡毛蒜皮更容易将她治罪吗? 窃窃的哗然声无里,夏初七听得头顶传来冷声。 “抬起头来。抬起头来。” 对她说的? 这下想继续装死都不能了。偏歪着头,她委屈地扯着嘴角,一脸迷茫地望望赵樽,又望望指控她的范氏,傻乎乎地吸下鼻子,噘着嘴巴直摇头。 “我是嫦娥,最好看的嫦娥,顶顶好看的嫦娥……” “装傻?”范氏咬牙切齿,突然起身,指着傻子,“兰大傻子,你来说,是不是你两个合着伙做下的糟践事儿?” 缩了缩脖子,傻子偷偷瞄了一眼夏初七,既不敢承认,却也不会撒谎,一张憨厚的脸胀得通红。 “我……我……” “说啊,怎么不说了?是不是你扒我衣服?” 傻子吓得肩膀一抖,可还是哆嗦着伸手臂拦在了夏初七面前。 “不,不关我草儿的事,是我,是我做下的!” 夏初七暗自磨牙。 不怕神一样的对手,就怕猪一样的队友。要不是她素来知道傻子就这一副牛都嚼不烂的傻德性,她往后真不能再与他搭伙过日子了。 驿道边上的凉风,晋王殿下的冷脸,冻僵了无数人的感官。众人都听闻过十九爷铁血残暴好杀戮的传说故事,心下都在寻思这一对傻子夫妇只怕要遭殃了。 赵樽眼神无意地扫过夏初七,微微一顿又转向傻子,声音平平地问。 “你可知罪?” 傻子低着头,对赵樽却像不那么害怕了,喃喃咕哝。 “知,知罪了。王爷,不关我草儿的事。” 赵樽扯下嘴角,“为何要这么做?” 傻子垂下脑袋,说得可怜巴巴,“她好凶,我村,村子里就她最凶!她是个大恶人。她要掐死我草儿,草儿是我媳妇,我要护着她。” 夏初七狠狠闭眼,心酸酸地为傻子的智商默了哀,不料那晋王爷话锋一转,却冷冷道,“你畏惧于她,便承认是你做下的?” “啊?”傻子愣了,他不懂。 “啊……” 很多人都在抽气,他们懂了,却不明白晋王爷为什么要这样。 赵樽声线更凉,面色莫测地看着傻子。 “你没有做过,对也不对?” 这,这,这…… 他在诱导傻子翻供? 夏初七心生疑惑地看过去,他的目光却没有放在她的身上。而她的猪队友兰大傻子,则再次低下头去,摇头否认了。 “不!是我做下的,我讨厌她,他打我草儿,我就要打她!” 哗…… 有人在偷笑,有人在叹息,有人在摇头…… 赵樽却没有表情,低沉好听的嗓音,带着几分不辨情绪的沙哑,“这不是傻又是什么?” 略顿,他面无表情地俯视着范氏,加重了语气。 “范氏,两个傻子合谋害了你,你当本王也是傻子?” 夏初七闻言大惊。不仅是她,在场的每一个人都没有想到会是这样的结果,王爷的偏袒实在太过明显,明显得就连兰大傻子都愣愣看着他,眼珠子都没有转。 “喧人!” 范氏一跺脚,不哭诉了,也顾不得她老爹交代过不能说出来清岗县藏匿有朝廷钦犯,以免他受到株连,一切事宜等晋王爷离开了清岗再来处置的话了。 泼病一犯,她哪管其他? “殿下!这个贱小淫儿她是朝廷钦犯,民妇有证据。” 本书由潇湘书院首发,请勿转载! 第009章 当腹黑撞上腹黑! 朝廷钦犯? 全畅然,视线纷纷投向了夏初七。 “放肆!殿下面前,说什么疯话?” 率先发作的人,是范氏的亲爹范从良。 大晏朝吏制严苛,当今皇帝又奉行“乱世用重典”,对待犯人刑罪俱重,动辄以杀结案,官吏如犯有失职罪,必将受到株连,丢掉乌纱帽挨板子都是小事,丢了小命儿也是常有的。 警告地瞪了女儿一眼,范从良拂了拂身上的知县官服,觍着臃肿的身子上前,向赵樽行了个跪拜大礼,恭敬道:“殿下,这妇人乃下官小女,自幼愚顽不堪,言语无状……” 赵樽冷冷一抬手,阻止了他继续说下去,只脸色未变地问范氏。 “有何证据?” 范氏偷瞄他爹一眼,声音弱了不少,“殿下,这个贱人来路不明,素来奸猾狠毒,民妇昨日与她争执时,亲眼见她额上有墨刑刺字,定是逃匿重犯不假,请殿下明查。” 肩膀微微一抖,夏初七埋着的头,低得更狠了。 赵樽看向她头顶,英武的眉峰之间,挤出一道浅浅的折痕。 “你,走上前来。” 心里‘咯噔’一下,夏初七心道完蛋了,目光越过人群望向了马上居高临下的男人。不知道是不是太过心虚,她虽说看不清他的脸,却能明显地感觉到他视线里带了几分凉入骨髓的讥诮。 难道他早就认出她来了? 不该啊!那时天色昏暗,她样子又狼狈…… 苦着脸犯愁的寻思着,为了配合自家是个傻子的剧情,她吓得抖了几下唇,嘴巴一扁,张开双臂就抱住兰大傻子的脖子,一把鼻泣一把泪地蹭在他肩膀上,憋着声音哭起来。 “傻子,我要回家,城里不好玩,不好玩……” 范氏听她哭得厉害,脸上得意得紧。心知在这般状况下,晋王殿下不追究是决计不可能的了。重重哼了一声,她满是谄媚的讨好,“殿下,民妇此言千真万确,你只需拨开这喧人的头发一看便知。” “来人!” 赵樽盯着那两个紧紧相拥的男女,皱了下眉头。 “拨开她头发。” 哗然声再起,老百姓私底下的议论也多了起来。 额头有刺字……那还了得?谁都知道那意味着什么。 见那傻子眼睛都急红了,范氏更加迫不及待,抢前一步,不等金卫军抓紧夏初七的肩膀,就一下拂开了她的刘海。 “哗——啊——” 人群里响起了倒抽气的声音。 夏初七额头上没有预想的刺字,只有一坨黑乎乎的东西。 “呀,好大一个胎记!” “原来是个胎记啊,那范家娘子……识字吗?” “好好的小娘子,颜色还好,却是被那胎记毁了……” 范氏呆呆盯住夏初七的额头,僵立当场。 “不,不可能的,怎么可能?我明明看见的……” 夏初七哪肯让他们继续盯着看?她受了委屈一般,扭头趴在傻子的肩膀上,“哭”得那个撕心裂肺,让周围的人都忍不住同情心泛滥的长吁短叹了起来。 她却抖着双肩一直在憋笑…… 当然,那针刺的“贱”字虽说入体不深,可要彻底去掉却不容易,用激光都要无数个疗程,只靠中药更非一朝一夕,况且很有可能留下疤痕,她哪敢随便乱试? 于是乎,她便寻了个折中的法子。 此事说来难也难,说简单也简单。 她的前世里,影视剧化妆使用的肤蜡不是媳物,爱美的姑娘们为了省钱自制肤蜡来遮眉毛遮疤痕的就更多了。只不过事情出得太急,她没有办法做出和皮肤颜色相近的肤蜡来,且黑色遮盖效果最好。于是就地取材,让傻子帮她找了制胶的原料皂荚和植物染黑的原料柿叶和冬青叶,加了一把锅底灰,再浸盐固色,熬制成黑色的肤蜡,均匀涂抹吸收,乍一看上去就像一个黑色胎记了。 但这东西经不起推敲,虽偷偷整了范氏一把,她还得继续扮傻。 “呜呜…欺负人……他们欺负嫦娥……呜呜……” 她的戏越演越逼真,越逼真她就越可怜,而范氏就越遭人讨厌。 “还不滚下去!丢人现眼。” 范从良低低斥责了女儿,面对赵樽时,又换上了一副讨好巴结的脸孔来,“殿下,小女实在愚顽不堪,耽误了殿下行程,回去下官必当对她重罚。” 他只是找个借口给范氏下台阶,不料赵樽却认真地问了。 “范大人打算如何处置?” 范从良一听心里头就发了慌。按《大晏律》,诬陷良善者,应当反坐。为了给晋王爷一个交代,也为了顾及全城百姓的眼光,他慌不迭朝师爷使了个眼色。 “殿下,下官现在就将这罪女押回县衙大牢,必按《大晏律》重重治罪。” 治罪?夏初七心里冷哼。 县衙门都是他范家开的,那大牢不等于她家客房啊? 两个衙差心领神会地过来押了范氏就要走。 赵樽却淡淡道,“慢!” 范从良脊背冒冷汗了,“殿下?难道怀疑下官会包庇罪女?” 赵樽唇角牵动着浅浅的弧度,声线还是淡淡的,“范大人多虑了,本王自是知道大人刚正不阿,不循私情。可范氏虽罪不可赦,胎儿却实在无辜。”在无辜。” 谁也没有想到晋王殿下会为范氏求情,夏初七更是恨得牙根儿痒痒,她很难想象一个被称为冷面阎王的男人,会如此好心地顾及孕妇肚子里的胎儿,就这样放过了范氏…… “谢殿下!” 范从良喜得老脸红光,这个头磕得心甘情愿。 可下一瞬,赵樽的话,却让他顿时如坠腊月冰霜。 “拉下去,掌嘴五十,杖责二十,以示惩戒就足够了。” 这神转折太快,一众人,石化了。 只有夏初七心里了了,看上去他像是给了范从良天大的面子,实则却恶整了范氏父女一个哑巴吃黄莲。不过,这才符合红裤衩的闷骚本质。她早就知道,在那男人一板一脸的严肃外表下,有一股子“阴坏”劲儿,可以说无人能出其右。 贱人,果然够贱! 看上去不苟言笑,谁能想到他才是腹黑始祖? 范从良反复被他折腾,满脸冷汗—— “殿下,按《大晏律》,未审先刑,便,便不成规矩了。” 赵樽‘嗖’的剜过来,杀气慢慢扩散,那股子生来便俯视众生的王者气势,冷漠傲兀,逼得人不敢抬头正视于他。 “本王便是规矩,范大人可有意见?” “下官,下官不敢!”几个字范从良说得特别艰难。 范氏哭喊着被拖下去了,掌嘴第一下便被抠掉两颗牙齿,惨叫声十分骇人。可围观的老百姓却再没有了半点议论声,驿道边上,除了猎猎的风吹拂旌旗的声音,只剩下范氏恸哭的哀嚎和棍棒捶肉的沉闷击打声。 很难想象,这么多人同时在场如何保持肃静。 可现场,真的很安静。静得范氏的哭喊声尤其凄厉。 又血腥,又暴力,又惨不忍睹! 晋王爷的残暴,平静下的狷狂,也再次得到了印证。 一个孕妇如何能承受得起二十大板,夏初七已经没有心力去关注了。她只是在首次看到古代刑罚的残酷性时,突然产生了一种某贱王爷其实在杀鸡儆猴的错觉。 很不幸的,她就是那只猴子。 然而,当她试探地瞄向他时,那一束冷漠的视线却始终没有看她。或者说,他压根儿就没有认出她来,只面无表情地扫向郑二宝。 “驿站!” “晋王殿下起驾——!” 郑二宝尖细的嗓子一喊,停顿许久的金卫大军再次开拔了,一队队整齐地从远处经过,那声势浩大的壮观场面,让夏初七紧张得冷汗都湿透了脊背。 终于,那冷鸷的一人一马掩在兵流里远去了。 他没有认出她来! 夏初七长舒一口气。 先人板板的,终于逃过一劫。 驿道边上的人群或追逐或围观或各行其事,慢慢随着人流散开了。她心情愉快地拽着若有所思的傻子,准备回城里肉铺打上二两肉打打牙祭,顺便感谢下天老爷今天的不识之恩。 “姑娘,殿下有请!” 像被闷雷击中,夏初七脊背一僵,见鬼的调过头。 ------题外话------ 啊啦啦啊啦啦……小蜜蜂又来了…… 收藏啊,收藏啊……莫要养文啊……跟上节奏,一起来…… 本书由潇湘书院首发,请勿转载! 第010章 从了他便是! 昏暗的屋子里,满是霉变的刺鼻味。 夏初七想,如果早知道清凌河边上的红裤衩不仅是当今的十九王爷,还是出了名儿的“冷血阎王”,打死她也不会偷他的叙老虎。那么,也不会像现在这样,让几名金卫军不客气地“请”了进来,像个破布娃娃似的拴了手脚,任由两个美人儿在她身上摸来摸去。 最难消受美人恩啦! 美人虽美,她却受不起这艳福——因为她俩正在对她搜身。 她不是没有想过把叙老虎交出去,换得平安。 不过看他们大费周章“请”她来的架势,就知道那不会是一块普通的黄金饰品。 经验告诉她,这样重要的物件儿,一旦承认偷拿了,落在那个冷气森森的晋王爷手上,交出去的结果也是一个“死”字。而且,还有可能会死得更**。 无须犹豫,她只能死咬住不松口。 “我说美人儿,你俩够了没有?我不是蕾丝……” 搜她身的女子垂着头,只字片语都无。那沉默劲儿,到真像他主子教出来的奴才。 不理老子是吧? 夏初七嗤笑一声,活动下勒得生痛的手腕,幽了一默。 “行了,回去告诉你们家王爷,喜欢我又何必搞得这么麻烦?我从了他便是。” 噗! 那年纪小的丫头,忍不住喷笑了。 那年长的约摸二十来岁的光景,长得更加好看一些,人也稳重大方不少。她只抬了抬眼儿,扫过夏初七并不十分出众的小脸,唇角的笑容深了几分,温声说句“得罪了”便转脸吩咐那个小丫头。 “梅子,给姑娘解了。” “是,月毓姐姐。” 手脚上捆绑的粗麻绳松开了,夏初七心里头全是火气,嘴上却说得极损,“说了没见过偏不信,搜不出来吧?我说……那谁,月什么来着?是不是你家王爷见姑娘我生得好看,就心生歹意,准备让我做你们家王妃,才找了这么烂的借口掳我来?” 月毓不动声色地看过来,唇角带着若有似无的笑意,“姑娘说笑了!我家爷龙章凤姿,人品贵重,神仙下凡似的人物,又怎么会对姑娘……呵呵……” 她意味深长的“呵呵”刚落下,性子比较急的梅子一噘嘴巴,就接了话。 “哼,想得才美呢?别说你没有资格做我们爷的王妃,就算有资格,也只怕没有那个命……” “梅子!” 月毓沉下脸打断了她,似是有所忌讳,可她的样子却激起了夏初七强烈的好奇心。 “为何有了资格,又会没命?那个谁?说来听听呗。” 梅子瞄着月毓咂下舌,不敢再吭声。月毓却早已经换上了得体的微笑,岔开了话题去,“我是爷的大丫鬟,唤着月毓。姑娘要没其他事儿,我两个先去向王爷复命了。” 大丫鬟? 夏初七翘起唇角,在她身上多瞟了几眼,又产生了点儿别的兴趣。 她曾经听人说起过,古时候为王公贵族的主子爷们儿破掉处身的女人,基本上都是他们身边的大丫鬟。那么,这个月毓会不会也是那冷酷王爷的枕边人? 想到此处,她不由自主就想到红裤衩的俊气劲儿。 前世她听占色调侃过几句相男术,说是男子的外貌体相,不仅在一定程度上预示了一生的命运和荣辱富贵,还关系到他的“个人能力”,五官面相要有棱有角,眸如清辉,鼻如山峦,额骨有神。看身形先看腰,再看腿……说来,红裤衩还真是一个生得极好的,尤其那两条腿,力量,男性,长而有型……那么,眼前这位大丫鬟肯定体会过妙不可言的性福人生了? 她肚子里的坏水涌上来了,掩都掩不住! “呵呵呵,姐姐你是晋王爷的人了吧?咱闲着也是闲着,不如,给我讲讲你家爷的榻上威风?” 她厚颜无耻的调戏和荤话,比那勾栏院里混着的小爷们还要来得生猛。 梅子不敢置信,张着嘴羞得面红耳赤。 月毓到是维持着泰然自若的神态,轻轻咳嗽一声,“姑娘就不要打趣我了,我这粗鄙的姿容哪有福分侍候王爷?你还是早些歇着吧。” 她粗鄙?说自己呢吧? 早些歇着?这地方是好歇的吗? “慢着。” 夏初七喊住她,下巴微抬,“就这样走了?准备关我多久?” 月毓笑容依旧恭谦守礼,却不达眼底,“主子的事儿,我们做婢子的哪敢打听?” 夏初七掏了掏耳朵,半眯起了眼儿,“这位月毓大姐,哦,不,秀,你们都不给囚犯准备食物吗?” 月毓抬眼瞥了她,脸上的笑容愈发随和,“爷没有吩咐的事,月毓不敢擅做主张。” 先人板板,你不是陪睡的大丫鬟吗?! 看着月毓带着梅子扬长而去,夏初七直想杀人。 想她前世虽然职位不高,可为人热情善良又大方,哥们儿姐们儿一大堆,再加上行了军医这样招人待见的职业,不管走到哪里都受人尊敬,哪里会像现在这副模样,是个人都敢给她气受? 义愤填膺地想着,她的愤怒全转移到了那贱王爷身上。 可如今,她敢拿自家的高智商打赌,若不小心行事,范氏就是她的前车之鉴。 好吧! 老子暂时忍他—— * 没想到,这一忍,就是三天。 不要说收拾那个王八蛋了,就连他的人都没有出现过。他只差了人把她关在这间黑咕隆咚的小屋里轮流守着,一日三餐有使唤丫头过来给吃的,却绝口不提其他,也不来审讯她叙老虎的下落,就这样把她给晾晒了。 那厮真是个人精! 他知道她不会老实招供,给她玩上心理战了? 整整三天,也没个人陪她说话,不论谁来送饭也没有人理会她,只时不时听门外的几个守卫调笑几句,说从京师来接爷回銮的丫头们哪个是长得好看的,哪个是适合生孩子的,哪个又是风骚得放被窝捂着的。 男人嘛,心动了难免会撩几句骚儿,她也不太在意。 唯一在意的,居然是没有人打她的主意。 太、伤、自、尊! 时间最能消磨掉人的意志。 黑暗的环境也很容易侵蚀掉人的乐观灵魂。 可这不包括夏初七。环境越恶劣,她的心性只会被磨砺得越来越尖锐。抱着还没有完全康复的病体,她没事就坐在黑乎乎的屋子里琢磨逃跑的可能和后果。 然后。 孤单地想念前世的朋友,想念哇哇大哭的傻子…… 再获新生的目的,难不成就是给她来受罪的?不可能! 她可以不倾国倾城,可以不纵横天下,也可以甘于平淡,却绝不允许任何人限制她的自由。 等着吧,红裤衩,总有一天要你好看! 迷迷糊糊的寻思着,她似睡非睡的懵圈过去。 不知过了多久,吱呀一声,木栅门被人推开了。外间透亮的光线射入黑漆漆的小屋里,照在夏初七曲着腿,弓着腰,蜷缩成一团的小身板儿上,显得她极没有存在感和安全感。 柴屋门口。 一双冷得近乎刻板的眸子凉凉的盯着她,来人一袭织金的圆领蟒袍,一条青色蟠龙纹玉带,束发冠上昂贵的黑玉闪着令人心颤的光华,他一步步走近,仿佛统治整个世界黑暗世界的王者。 “睡得可好?” 几乎就在那刹那,夏初七一个利索的翻身,条件反射地弹跳起来,瞬间抽出怀里的桃木镜利刃,新仇旧恨涌上心头,朝他恶狠狠地扑了过去,“王八蛋,老子剁了你。” “当!”赵樽闪身扣住她手腕,桃木镜应声落地。 “嘶!”她脚下虚浮突然一崴,整个人向他怀里倒去。 “啊!”赵樽顺势推她,她长声尖叫! “去死!”趁他愣神,她狡黠一笑,死命搂紧他的腰,身体跃起,张嘴咬向他脖动脉。 “叭嗒!”偷鸡不成蚀把米,他不知道踢到了哪里,在力的作用下,两个人搂抱着扑嗵一声儿摔倒在地上,她的后脑勺重重撞在了地面上。 “唔……”低低的闷哼声,从男人嘴里暧昧地传入她的耳朵。 “嗯?”她睁大眼睛,发现在千分之零点零一的偶然失误之下,她咬他时张开的血盆大口,正不偏不倚地咬在他触感**的柔软唇瓣上。 ------题外话------ 七夕情人节,祝看《一品医妃》的姑凉们,嫁了的婚姻幸福,没嫁的找个如意郎君! 昨儿有些姑凉为二锦砸了钻石榜。呃,不晓得说点啥,真词穷了。特别特别感动,每次看到你们为了我能上榜掏荷包,心里头就特别的酸涩……眼睛都是红的……大家节约,留着币币看正版支持就行了,木马——长长木马——。 第011章 纠缠——! 一股子腥甜又糯软的味儿…… 嘴里咬到的触感,像孙猴子施的定身咒,夏初七呆愣了。 她以前便是个躁姐儿,和男兵们打打闹闹,勾肩搭背的事儿没有少做,但那是一种很容易让她忽略掉性别的感情,虽然有肢体动作,却从来没有过这样唇与唇之间实打实的接触…… 何况,还是两片那样好咬的唇。 更何况,还是一个那样好看的男人。 好看得她忘记了双手还牢牢圈着他。 好看得她只觉得柴房门口那一束射入的微光轻锁下的俊美面容,斧凿一般的绝美;那眉如青山,英挺;那眸如古井,深邃;那不知是因吃惊、愤怒还是气恨而上下不停滑动的喉结,贵气逼人……无一处不迷人,无一处不让她自乱心神,无一处不让她脑子发热冲动。 “你狗投的胎?放手!” 暗哑中带着怒气的声音,震醒了她正犯花痴的神经。 嘁! 都说女人是妖精,是祸水,男人也有狐狸精才对,瞧把她给迷得,差点儿忘了这是自家的大仇人。 想到被他关在这黑天瞎火的地方整整三天,她便不想让他好过。 他不给她活路,她索性缠死他了事。 轻哼一声,她两条细腿无尾熊一般死命夹紧他的腰,恶劣地往里收了收。 “你答应放了我,我才放。不然,没门儿!” 她娇憨气恼起来的声儿,甜腻软糯,从舌尖绕出时仿佛绕了九道回肠。不得不说,这身子虽说还没有长开,声音却婉转好听,说不出来的软人骨头销人魂儿。 “放!”他眸子狠眯下,大手扣紧她,顺势翻身。 “不放!”夏初七耍赖似的缠过去,力道极大的扑倒在他身上,就势与他滚了一圈,整个人骑上去八爪鱼似的夹住他,“哈,你奈我何?” 她寻思过了,论武力她不如他。 可论死缠烂打,他一个大男人,哪里是女人的对手? 而且,从他刻意压低的声音来看,明显他不想下属进来看到他此刻的样子。这样一对一,她怎么也能讨点便宜回来。一边算计着,她一边把在红刺特战队时学得功夫全都施展了出来缠住他,丝毫没发现在这黑灯瞎火的地方,与一个男人做这样的姿势有多么的暧昧。 “再说一次,放开!” 他手上突然加劲儿,痛得她呲牙冒冷汗。 “唔,王八蛋,好疼……” 那张俊气的脸依旧冷气森森,却不知为何在她的喊痛声儿里,竟放松了些许,只喘气声粗了不少。夏初七眼睛一亮,得寸进尺,勒紧他的脖子不算,还整个儿趴在他身上,蟹似的在他脖子里嗅啊嗅的奚落。 “啧啧,贱人就是矫情。你这身上什么香味儿?都说玉露花娇女儿香,没想到你一爷们儿身上也香呢?我闻闻啊,嗯,香料里有鄙、丁香、佩兰,还有苍术……” 她缠得安稳,说得轻松。只那被她骑着的十九爷呼吸越发急促,喉咙里有一种奇怪的浑浊声儿,哪怕隔着厚厚的衣裳,她也能感受到他身体火样的滚烫,还有一股子不知是怒气、杀气、火气还是其他的气息在淡淡扩散。 “你在找死?” 这厮快要气炸肺了吧? 老实说,换了与其他人这么歪打乱缠,夏初七必会生出猥琐下流之感。可兴许赵樽这厮实在是个俊的,她缠得脸不红气不喘丝毫不觉得羞愧,甚至还觉得他愤怒时轻吟出来的低沉呼吸实在好听。 “呵呵呵,我就不放!老子在这坐牢,偏要你陪着!”说罢,嘶的一声,她惊觉他的手抚上了她的腰,虎口猛地勒紧,紧得如同要把她掐死一般…… “疼疼疼……有种你杀了我算了!” 嚎完了,她两条腿儿蔓藤一般越圈越紧,抱得那叫一个密不透风。 “够了!少他娘的歪缠!”赵樽眼都红了,突地搂住她翻身跃起,扯开她重重甩在柴火上。 爆粗了? 身为皇族贵胄的晋王爷冒出句糙话,把个夏初七给震懵了。 下一瞬,她撞上他飕火的眼神儿,实在忍不住大笑出声儿,差点岔了气。 “我说大爷也,您老要早这么市井一点儿说话,咱俩说不准早成哥们儿了,哪里又有今日?什么‘师承何人’,‘家在何方’,你那一板一眼的劲儿,酸得我牙痛,直想把你绷着的脸给拔掉一层皮来。” “荒唐!” 赵樽冷冷而斥,脸色已黑如焦炭。 只不知,他说的荒唐是指她,还是指自己。 夏初七哪儿知道,这十九爷自打十几岁便在京畿兵营里摸爬滚打,自是跟手下兵士们习得一些市井俚语,粗陋糙话。只平日里为了维护皇家体统,他克制得极好。 可见,她今儿这出死缠烂打,真把这位爷气得不轻。 “哈哈哈哈,可逗死我了。” 不知怎的,他越是发狂生气搓火儿,夏初七便越想要逗他。上两次见面,他火气再大也总憋着一张冷若冰霜的酷脸,阴恻恻像一副没有情绪的平板画,哪里能像现在生气时这么生动有趣? 逗他! 她继续逗他! “瞧瞧你这个人,这又是做什么?既然偷偷过来看人家睡觉,又装什么君子?这良辰美景的,咱俩不如好生玩耍一回,相互得个乐趣儿,爷,你说可好?你说可好?” “闭嘴!” 重重哼一声,赵樽已然恢复冷静,面上波澜不惊。 “少插科打诨,把东西交出来!” 交出来?不成不成! 他越是上心,证明那叙老虎越是贵重。那么她交出来掉脑袋的可能性越大。想她刚来这个世界还没有混出头,可不像就这么稀里糊涂被人解决了,史书上都留不下名字。 眉儿一挑,她打趣上了,“爷,你到底要找什么?民女身上有的,你又没有的东西……”拖长声音,她憋着闷笑细声细气的调戏,“哦,我晓得了。你若喜欢我,拿去便是了。” 说罢她慢腾腾起身,故意走过去假装靠近他。 赵樽眸底闪过一抹冷光,像躲瘟疫一般退后一步。 “老实点说话!否则——” “否则你拿我怎样?打我板子?”夏初七抽歪下嘴角,懒洋洋地歪躺在木板床上,把二郎腿跷得高高,“依我说啊,世道难,人心险,只有不老实的人,才能活得长久咧。爷,你说对不对?” 赵樽眼睛一眯,冷哼下,“你真以为本王不敢杀你?” “你不会。” 语气放松地笑着,夏初七说得十分笃定。这厮只要没有拿到叙老虎,一定不会轻易杀了她。她也只有咬死不松口,才能想办法活下去。 两个对视,半晌儿没动静。 他看她,表情高深莫测。 她莞尔一笑,走过去,小手挂在他肩膀。 “我到有个好主意,你放我出去,付我银子,我来替你找?” 赵樽淡定地抬手,慢慢拂开那只搭在肩上的爪子,将她的眉眼瞧了个仔细,才狠狠捏住她的下巴,凝视着,冷冽的五官慢慢压下。 “爷便是这么容易勾的?” 夏初七脑电波一亮,在他贴近时浅浅的呼吸里,觉得脸上的绒毛被他的呼吸蹭得发痒,心里小鹿乱撞,纵然脸皮再厚也有了点儿不好意思了。 “咳,误会。只是……交易!” 下巴一轻,他收回手,袖风拂过,她耳朵里只剩一声冷哼。 “你还欠点火候。” 咔嚓!柴屋门再次紧紧关上了。 外面传来那个不按常理出牌的男人,对守卫凉凉的吩咐。 “今夜三更,拖出去活埋了——” ------题外话------ 咳!十九爷要活埋了初七…… 接下来会发生什么事儿呢?那只叙老虎到底会起到什么样的关键作用,又会有哪些人物会一步步出现在故事之中。他,她,还有他们,她们……还会发生怎样的故事,又有着什么样的前尘纠葛?欢迎接着收听……吧啦吧啦……!明儿见! 本书由潇湘书院首发,请勿转载! 第012章 红肿的嘴巴 梆——梆—— “寒潮来临,灭烛关门!” 打更的梆子敲了两下,二更了! 透着风的柴屋黑咕隆咚冷得钻心,墙角恭桶里的五谷轮回物散发着刺激人上吊的酸味儿,整个空间变得安静而冷寂。 数着打更的声音,夏初七摸索着贴到离恭桶较远的墙根儿坐下,在黑暗里托起了下巴。 难道她估计错了? 那只叙老虎,对贱王爷并不重要? 二更到了,三更还会远吗? 活埋…… 带着树叶枯枝霉味的泥土,一铲一铲打在她的脸上,钻入脖子,掉入她的嘴里,一只又一只的虫蚁会在她身上爬来爬去,钻入衣服里,蛰她的肉……活生生打个激灵,她脚上突然有东西‘嗖’的爬过了过去。 “呀!” 腾地跳将起来,她飞快蹿到木板床上,在“咯吱”声中抱紧了双臂,竖起耳朵倾听。黑暗里,很安静,除了心跳声外,还有一种“窸窸窣窣”的爬动声,让她毛骨悚然。 不是老鼠,就一定是蛇—— 夏初七天不怕,地不怕,就怕这样儿的东西。 贱人!算他狠! 摸索着掏出桃木小镜来,她慢慢靠近了柴屋门,终于下定决心——逃! “咚咚!” 她轻敲下墙。 二更天正是人犯困的时候,外面的守卫没有声音。 白天她刻意观察过,守卫是两人,每隔两个时辰换一岗。外面夜巡的兵备情况她还不清楚。不过横竖都是一个死,大不了穿回去她又是一条女汉子。为了不与蛇鼠屎尿为伴,她用小刀慢慢地切割着木板门。 很庆幸,今儿它掉到地上,那贱人被调戏了又走得仓促,竟没有想起收缴它。 一个四方形的区域被她划开了,她慢慢拉开了木板。 嘴角抿起,她捡起地上的一块石头,从门洞里使劲儿往远处丢去。 两名守卫随即警醒,“什么人?” “你守着,我去看看——” 一个人的脚步声远了,夏初七深吸一口气,再次抓了石块儿在手中,一个前滚翻从门洞栽了出去,就地一滚,剩下那名守卫还来不及回神,就被她重重砸中了脑户穴,扑嗵一声栽倒在了地上。 回头看一眼柴房,她就着小刀,在墙上‘唰唰’写了几个字。 “你——” 果然,装逼被雷劈!就在她停顿这工夫,离开那名守卫正好转了回来,好像没有明白她为什么会出现在柴屋外头,明显愣了一下。夏初七冲他莞尔一笑,做了个“嘘”的动作,然后调头撒丫子就跑—— “人犯跑了!” “来人啊,人犯跑了!” 尖呼声划破了沉寂的黑暗。 很快,驿站被火炬照了个通天亮。 打架夏初七不怎么样,可要说跑路的工夫,她那是数一数二的。想当初在红刺特战队那种考核堪称变态的地方,她十公里负重越野也不比任何一个男兵差。 只可惜—— 什么驿站啊,它分明就是一座城。房屋一排连着一排,建筑面积十分惊人,最糟糕的是,四周都有厚厚的夯土城墙,将里面围了个水泄不通,守卫严密得插翅都难飞出去,更别说后面还有一串甩不掉的尾巴。 呼!她扶着膝盖,吭哧吭哧地喘不过气儿来了。 兵器摩擦的铿然声越来越近。 怎么办?跑呗! 左拐,右拐,东穿,西穿,可那些混蛋就像吃了老鼠药似的,发疯一般追得她快要跑断气了。 终于,在又绕了小半圈儿之后,她眼前一亮。 只见城墙墩的下头,居然有一个狗洞。 钻?还是不钻? 废话!脸面哪有生命来得重要?只要从这里爬出去,她的前途就会一片大好,赚钱置庄养小白脸迎娶高富帅,迎来人生的巅峰。嗯,想想还有点儿肖动呢。 一咬牙,她硬是从狗洞爬出了城墙,挤得她的平胸好像又小了几分。 * “爷,她跑了!” 郑二宝腆着一张圆白脸,推门进入内室,笑得快要合不拢嘴。 时令辜月,外头天气寒冷,内室却燃着温暖的炭火。潮湿的空气里,浮动着一股子青草般的淡香味儿,烛火下的浴桶中,水纹带着一层层潋滟的波光。赵樽靠在浴桶边上,轻阖眼假寐,听了他的话也没做出太大反应,整个人散漫着褪去了不少酷烈和冷漠。 “狗洞钻了吗?” 郑二宝捂着嘴,满脸快活,尖细的嗓子格外柔媚。 “爷神机妙算,钻了,钻了……” “嗯,陈景跟上没有?” “跟上了,跟上了……” 赵樽似未听见,在热汤袅袅的雾气中沉默了好久,突然睁眼看向郑二宝,那黑眸荡着粼粼的闪烁,还有一种很少在他脸上见到的狡诈、快意或者说是淡淡的坏。 “狗洞,还合身吗?” “小是小了点,可那小身子却钻得嗖嗖的……” 眉开眼笑地比划着,郑二的手突然顿在了空中,愣住了。 “爷怎么……” 他原想要问一问主子爷怎么连刨个狗洞还关心人家姑娘的身子大小,可下一瞬看他已然恢复了冷冽的眉目,还有青紫不堪积了淤血还微微红肿的嘴巴,哪里又敢多问半句?只得轻咳下收回话咳下收回话,憋住心里头的笑意。 赵樽憋他一眼,郁气森森地从浴桶起身,拿了一条大绒巾随意擦拭下长发上的水珠,就着寝衣松松垮垮地系上袍带,露出一大片带着水珠的**胸膛来。 “有话就说,在爷跟前别扭做什么?” 谁敢取笑主子爷被大姑娘咬了嘴? 郑二宝寻思着抚下眉,随即换了话儿,“爷,那范从良是个懂事的,女儿被打得落了胎,还巴巴给爷孝敬了五个天仙儿似的大美人儿过来,您看今儿晚上……” 赵樽扫他一眼,“得了他多少银子?” “哎哟”一声儿,郑二宝掌下了嘴巴。 “主子爷,奴才哪儿敢啦,奴才这是寻思爷年岁也不小了,瞧着京里的王爷们哪个不是儿女双全,天伦得享啊?就您还单着一人儿……奴才,奴才瞧着怪心疼得。” 冷哼一声,赵樽哭笑不得地摆摆手。 “罢了!下去吧。” 郑二宝怕他真以为自家贪了范从良的使唤银子,原想再解释两句,可瞧着他冷冰冰的脸,再没了刚才听到趣事儿的好情绪,只得后退着往门边儿走。走着走着,他突然又想起一件事来,赶紧小心翼翼地禀报。 “爷,那姑娘还在柴屋墙上写了几个字。” 晋王府里的太监丫头们,识字的人凤毛麟角,金卫军守卫大兵们的情况也好不到哪儿去。赵樽披了一件儿软毛的锦缎披风出得门儿来,脚步极快地走向了柴屋。 “爷,你快看——” 郑二宝提着灯笼,照着墙上的几个字。 可好半晌,都没听到主子爷的声音,只冷风声儿拂得耳朵生痛。 他打了个寒噤,只见他家主子爷正一脸阴寒地盯着墙。 “赵樽,你老子我到此一游,恕不奉陪了!” ------题外话------ 噗,到底谁气到谁了,谁又整到谁了?这俩频频过招啊,胜负就在于什么时候扑倒了…… 那什么,二锦厚着脸皮求下评价票,免费的那种,消费之后系统会送的。花钱的就免了哈,谢谢姑凉们。 另外还有个事,安卓下载潇湘客户端每天签到可以领元宝,好像领得还不少,够看书了,妞子们可以现在开始签到起,存着币币等v哦——么么哒! 本书由潇湘书院首发,请勿转载! 第013章 小赚一笔 “楚七,快出来。” “哎,来了!” 随着一声儿清亮的应答,一个头戴方巾,身穿青色交领直裰的黝黑瘦酗儿跑出了回春堂的贮药库房,七弯八拐地到了前头的药堂。 无须多说,这人便是从驿站钻狗洞跳出来的夏初七了。 大半夜出了牢笼,她心知那王爷不会轻饶了自个儿,自然不敢再回鎏年村去,可没有官府路引也去不了外地,便寻思越危险的地方越安全,索性在清岗县城留了下来。 留下来容易,活下来难,也亏得她有医术傍身,恰趁那回春堂招拣药伙计,要求不高,只需辨识得中药就可。这对于初七来说不过中医基本功,随性低调地再多露一手,就淘汰了其他人,顺利地得到了这个活计。 回春堂不大,老东家姓顾,家里老婆子去得早,膝下就留了一闺女,闺名唤着顾阿娇。往常老顾头坐堂,顾阿娇打下手,里里外外的事情,就父女俩张罗了下来。可这顾阿娇人长得水灵,鲜嫩得像颗幼桃儿似的,眼看及了笄到了婚配年纪,回春堂的生意无端红火了起来,便让夏初七捡了个落脚的地儿。 这一转眼,便过去了几日。 这几日里,她把自家的脸捯饬得又黑又丑,又穿了一身男装,戴个大方巾遮到了眉毛,到是没生出什么事儿来,只是心下也忐忑,也不知道那王爷会不会牵怒于傻子,那埋在墙根瓦罐下的叙老虎是否藏得稳妥。 但担忧归担忧,她也晓得,不回去对傻子来说才是极好的。 在回春堂虽说从早忙到晚,但管吃管坠能学着点这个时代生活常识,她也乐得勤快。心里想着,等那贱王爷班师回朝了,得个自由身,往后也打理一间医辅出来,赚钱置宅养小白脸,真真儿人间美事。 药堂早被顾阿娇归置齐整了,叮叮咚咚的捣药声,扑鼻而来的药香味儿,一整排的小木格子的药柜,楷书写就的中药名……这一切,让夏初七心满意足。 “楚七,你怎地懂得那么多?” 顾阿娇咔咔嚓嚓切着药,扬着红艳艳的小脸儿问。 “不是说了么?我没来回春堂前,也是做过药铺伙计的。” “不信。”顾阿娇人有些小性,心思也很敏感,对于她的与众不同,又怎会毫无察觉,“楚七,我早发现你与旁人不同了。你做过药铺伙计就懂那么多,那我随了我阿爹这么些年,为什么还没你明白药性?连我阿爹不懂的你都晓得?” 轻咳一声,夏初七冲她眨下眼睛。 “天赋你懂不懂?” “楚七,你告诉我吧,我不告诉别人?” “秀……你的白术切得太薄啦!炮炙后效果差很多。” 被夏初七这么一提醒,顾阿娇才反应过来。想着自家在药堂这么些年,还总出这样子的小错,脸蛋红得更厉害了。不等两个人这边儿叙完话,一个人留着髭须的胖老头托着腮帮就进了药堂的大门。 “老掌柜的。” 一瞧到她,夏初七心微微吊了起来。 这人是谁?不是别人,正是清凌河边那医官老孙头。 今儿不是他第一天来了,前两日便来抓过药。晋王爷的金卫军这次还朝,营中伤病不在少数,朝廷的药材供应难保不齐,行军在外只管便宜行事也是可以理解的。可今儿这老头子又来了,要不是认定他瞧不出自己来,夏初七真会觉得玄乎。 “来,小子,照这药方,给老朽抓两包。” 夏初七抬头一看,这才发现这老头儿硬着脖子,嘴巴都歪了。 拿过药方,她低着扫了一眼,“杏仁、菊花、栀子、连翘、鄙……”大多味都是清热解表的药材,显然是热证用药了。偷偷观察几次他的面色,夏初七躲着他的目光,一边拣着药一边儿憋着粗嗓子随口问。 “老先生这方子自用的?” 老孙头瞄他一眼,坐在案桌前等她。 “可不就是?老朽今儿一打早起来,脖子就硬得慌,嘴跳不停便歪成这样了。显然是口目&13726;斜证了。”他说得有些叹气,却胸有成竹,显然对自己的病情十拿九稳。 夏初七拣完药拿纸包好递给他,愣是把大眼睛眯成了小眼睛。 “这到是巧得很,小子家母也曾得过此证,得了个偏方儿……” 老孙头转了转脖子,在‘嚓嚓’声儿里,大抵被他这歪嘴僵脖的“口目&13726;斜”给刺挠得太过头痛,巴巴望了过来,“有何偏方?小子快说。” 夏初七穷得叮当响,心知这是个有货的主儿,哪能不敲他一笔? “五两银子。” “五两?” 在这个十两银子可以买一房媳妇儿回家捂被窝儿的年代,一个偏方就要五两银子确实有些过分。好在老孙头本身便是太医院吏目,随了晋王爷出征俸禄也还丰厚,只犹豫了一嗅儿,便重重点头。 “得,小子你说。” 夏初七心里头暗笑,从柜台里走了出来。 在这几天里,她已经用一些奇思妙想的小药方赚得了不少的银子。因她的方子治疗周期短见效又快,几乎没有一个病人会选择不同意的。而她事后将得的银子分六成给东家,自家只得四成,老顾头也乐得睁只眼闭只眼,由着她宰鸽子。 “桂枝一两十六铢,芍药一两,麻黄一两去节黄一两去节,生姜一两,大枣四枚擘,杏仁二十四个去皮尖,以上七味,以水五升,先煮麻黄一二沸,去上沫,内诸药,煮取一升八合,去滓,温服**。”1 老孙头是个懂行的,闻声惊叹,“小子这是麻黄桂枝各半汤?” “对。” 瞧他忧心忡忡的样子,夏初七便知道他不太信服。 他的药方属于早期面瘫的风热疗法,而她的却是证属风寒的治疗方子。事实上,初七观面色和询病情,心里头也断定他不过是风寒湿三气夹杂所致的面部痉挛,远没有面瘫那么凶险。一个风寒病他用了风热的药,不对症的结果只怕这老头儿还要吃不少的苦。 果然再好的医生,也治不了自己,老中医竟会下错了方儿! 当然,为了那五两银子,她还得附送一条。 “老先生,家母那偏方还须配合按摩——” “按摩?”老孙头的胖脸满是惊奇。 “便是推拿。来给你整整,您就放心吧啊!” 拉他坐在顾阿娇递来的凳子上,夏初七摁住他的肩关节,熟稔地找到几个压痛点,揉、捏、点、拍,末了又端住他的脖子。 “放松——” 两个字说完,只听得“咔嚓”一声儿。 “经络疏通了,便能扶伤止痛。老先生,您活动活动。” 老孙头嘴角抽抽几下,又晃了晃脖子,明显觉得没有刚才那般僵硬了,随即又托了托腮帮,老脸上便欢娱了几分,“小子,真有你的,手法实在老道。” 心道一声废话,夏初七笑眯眯地进了柜台,按方子把药拣了给包好,递过去。 “老先生,五两银子。” 付了钱,老孙头乐得合不拢嘴,提着拴药的绳儿悠哉悠哉地走到门口,突然间又像想到什么似的,调头盯住夏初七,那眼神儿瞧得人毛蹭蹭的。 “小子,我家爷这几日劳思伤神,饮食不化,身子骨不太爽利。瞧你这推拿的本事不小,不如随老朽走一趟,那赏银可不止五两……” 夏初七吓了一大跳,哪敢接这个招儿啊? “不了,小子药堂里还忙得紧,老先生你自去吧。” 老孙头伸出手指头,比划了个“八”字儿。 “这么多,你不去?” 夏初七摇头,“八两?不去。” “八十两。”老孙头轻哼了哼,一脸她不识时务的鄙视,“小子莫要错过这等机会。你当我家爷是谁?正是这些日子住在驿站那位主子爷,寻常人等见一面都难,这可是你的造化。” 不等夏初七的脑袋摇开,那顾掌柜的脸色已经不太好看了。 她不媳晋王殿下,他却媳得紧。别看他开了个药堂,可日子照样过得紧巴。要进得一回殿下的屋,诊得一回殿下的病,往后谁还敢小瞧了他回春堂去?那招牌便多渡一层金啊。 “楚七,替殿下分忧那是我等福分,别说八十两,一分银子不得,也得去啊。” 说罢不等夏初七再反对,直接对顾阿娇使了个眼神儿。 “阿娇,你收拾点店里的滋补药材,随着孙老走一遭吧。” 夏初七额头上的冷汗终于滴下来了。 ------题外话------ 1:药方援引百度百科—— 本书由潇湘书院首发,请勿转载! 第014章 大捉弄,大乾坤! 夏初七肠子都快悔青了。 难不成要发生一个五两银子引发的血案? 去?不去?跑?不跑?要钱?不要钱? 脑子里乱成了一团麻线,一面想着老东家对她不薄,一面又觉着如今去见那红裤衩相当于自投罗网,再一个,八十两银子也是个诱惑。 纠结!她心肝尖子都在痛。 寻个借口入了自家住着的小偏房,她仔仔细细对着镜子再次整理了仪容,在确保长得很安全之后,又反复练习了几次口型和发音,自信心才再次膨胀了起来。 从清岗县城到驿站原有些距离,可搭了老孙头的马车,却也不过一刻钟工夫。 驿站城门口,整整齐齐的岗哨站得笔溜儿的直,进出都有严格检查,这叫夏初七真是庆幸那天寻得了那个狗洞——要不然,尸体可能都喂虫蚁了。 驿站里兵将相习,顾阿娇被人安顿在了驿馆院,夏初七则由老孙头领着从驿丞署绕到了赵樽居住的北边玉皇阁。老孙头独自进去禀报了。不多一会儿,郑二宝就随了他出来,尖细中带着柔媚的嗓子听上去很**,看她时目光颇为复杂。 “你,随我来吧。” 一路到了暖阁才停下来。 暖阁里头的光线不太好,大白天还掌了灯,这让夏初七踏实了几分。 一张古朴老式的长型方案后面,靠窗处有一张花梨木雕嵌的软榻,那男人的脑袋就靠在软垫儿上,双腿叠放着,姿势安逸闲致,表情漫不经心,没看出来哪里有老孙头说的“劳思伤神”,这让她再次怀疑起那只叙老虎的重要性来。 “爷,孙太医说的推拿戌来了。” 赵樽没有抬头,声音淡淡地,“嗯。” 他不屑理睬吧?夏初七悬着的心再次落了下去。 郑二宝差梅子端来了香汤,她仔细沐札双手,这才小心翼翼走到软榻后头准备替那衰人按摩据说很痛的脑袋,可走过去才发现连张凳子都没有。 也就是说,只能站着了。 行,她忍。 手做梳状放在他头上,她不经意抬头,愣住了。 就在前方的书案上,放着一本古色古香的线装《青囊书》。 太意外了。 太惊喜了! 她曾听说过,这书本是华伦毕生经验所作,是几乎囊括了他全部的心血和行医经验的大百科。而《青囊书》在那个时代早就失传了,没有想到今儿在这里,居然可以见到它。 医痴的爱啊! 目光直勾勾的,她觉得封面上的三个字在无限扩大,诱惑她…… “还用本王教你不成?” “……不用。” 用低得不能再低的声音说完,夏初七双手掌面放他前额往左右推抹几次,再沿着他双鬓从前向后,经过太阳穴推抹至双侧的鬓角,来往反复。 “唔……” 不知是舒服了还是头疼,他低低呻吟一声。 心尖儿一刺,那性感的磁声儿,搞得夏初七耳朵‘嗡’了下。 按说她不是没有为别人推拿过,也不是没有听过这样的声音,可怎么偏偏这个贱人发出来,她就觉得这样勾魂儿呢? 静心!平气!他只是一头俊美的人型豺狼! 成功催眠了自己,她翘了下唇,近距离观察起这厮来。 究竟是个什么性子的人呢? 第一次在清凌河边儿,他像只鹰,冷酷肃杀,不用麻沸散刮骨头都不吭一声儿,却坑掉她的诊费。 第二次在驿道边儿上,他像只虎,威武凛然,轻轻几句话便把范氏父女收拾得妥妥帖帖,还阴了她。 第三次在黑暗的柴屋,他像只狼,狠戾凶残,伸出来的爪子像是恨不得把她撕碎了。 而此刻的他,却像只猫,慵懒,华贵,全是天潢贵胄的派头…… 有没有可能,把这家伙训练成只狗? 每次一见到她,他就哈哧哈哧伸着舌头,摇着尾巴,喊着主人好…… 自动脑补着赵樽变成蟹对她摇尾乞怜的样子,夏初七不知不觉翘起了唇儿。 “没吃饭?” 淡淡的声音,带着入骨的冷意传到耳朵,打断了她的美梦。 按死你好了! 她服务周到地稍稍把他的头挪了挪,加重了力道。 小半晌过去,他还全神贯注在书里,夏初七不由好奇起来。 都说一个人喜欢看的书籍代表了一个人的品味,想来高高在上的晋王殿下能看得这么入迷的书,必定也是高大上了。 微微眯下眼,在他翻页时,她趁着下压的力度伸长了头去看他书页的内容。 “但见那妇人斜卧衽席之上,肚儿兜托着两颗春桃儿,一点朱红口儿,两只嫩细手儿,正与他品了萧。光影里,观其出入,一来一往,那个娇音柔柔,那个绡帐生香……只道是:妾妇之道,当使其夫受用魂飞也……” 噗——! 一个没忍住,夏初七发出半个笑音,又硬生生咽了回去。 她原以为这厮在看什么正经书,哪会想到竟是这等春帷艳藉? 完蛋了! 果然,赵樽合了书,偏头看来。 “小子识得字?” 汗毛一抖,她憋着嗓子,“略略……识得几个。” 轻“唔”了声儿,他若有似无的瞄了她一眼,似是理解了同样身为“男人身为“男人”的嗜好,并没有为难她,十分正经地又投入到了书里。 贱人!闷骚!原来高贵冷艳都是装的—— 两个人一个按一个看,沉默了下去。那看衅本的慢悠悠不知时辰光景,可夏初七却按得手都乏了,脚都软了,恨不得掐死他了事儿。但进来时郑二宝交代过,八十两可不是那么好赚的,王爷不喊停,她就不能停,不然一文钱都没有。 为了钱,她再忍! 然,人可忍,可肚子却不能忍。 刚到晌午,它就“咕噜咕噜”抗议起来。 “饿了?” 不知他几个意思,淡淡问了一句。 夏初七只差眼泪汪汪了,“嗯,草民……是饿了。” 状似关怀的点点头,赵樽终于放开了他的衅本,冲外头喊了声儿摆饭。 “停一下吧,先吃饭。” 大善人! 夏初七放下酸涩的手,松了口长气。 “你喜欢那本书?” 那本书,哪本书? 像他衅本儿这种黄级别,在现代连b级都达不到,她能产生什么兴趣? 她正想摇头,却见他大爷尊贵的手,指向了书案上那本《青囊书》。 怦怦! 她心跳加快,毛细血管都在喊——我要!我要!我一定要! 可是,这贱人会有那么好心吗? 一只刚硬又仿佛带着温香的大手伸了过来。 手上托着的正是她渴望《青囊书》。 先人板板!夏初七眼神儿变成了蚊香圈儿,深呼吸一口气伸出手来。 “谢殿下赏——” “不用,八十两。” 啊,什么?她喉咙里顿时泛出一股子腥甜味儿。 “不要?!” 冷棱子似的声音,有着令人胆战心惊的魔力,只一瞬就让她感受到了随时会要人命的封建社会地位尊卑。 好吧,八十两换一本《青囊书》,也值当了,就当她今儿摸了条狗。 硬下心,她接过了书来,含怨谢恩。 “草民,多谢殿下体恤……” 带着墨香的质感,让她欣喜得如获至宝,迫不及待地翻开了扉页。 下一瞬,她瞪大双瞳,喉咙口的腥甜感更浓了。 书上的字体,她竟然一个都认不得。 八十两买了本天书,在一个没有字典的时代,不相当于打了水漂? 只听得男人淡定的声音,“这书是本王过会川卫时,在旧书摊上花了十两银子购得……” 火上浇油!夏初七眼前一黑。 会川卫?确实会穿胃…… 本书由潇湘书院首发,请勿转载! 第015章 终于吃到肉了?! 不气!不气…… 人何必与贱类计较? 夏初七暗自运气打通了差点遁入“魔道”的任督二脉,压下了那股子想要杀人的念头,装着毫不在意的样子,托起手中的《青囊书》,放低了嗓子小意说道。< “不知殿下可识得上头的字样?” 他眼神轻飘飘滑开。 “小子《风月心经》都识得,这便识不得了?” 憋住一口气,夏初七才没有不顾小命儿冲他爆粗口。 “殿下,这字样它不一样。” 轻唔一声,赵樽若有所思地瞄看一眼,凉丝丝的眸光中并无波澜,似乎也是才刚发现字体不同,面无表情的蹙紧了眉头。 “竟是钟鼎文?” “殿下识得?” 剜她一个“没见识”的眼神,他用低调的语气,高调地回应了一句。 “普天下,只怕也就本王识得了。” 装!装!……可人家就是装,她为了八十两不打水漂,也得入套啊。 “那殿下……” 赵樽微微一眯眼,“酬劳只怕你付不起。” 狗屁! 夏初七严重怀疑大晏王朝是不是国库空虚,做王爷的连饭都快吃不饱了。要不然,以他一个手握兵权的亲王之尊,怎么就这么贱呢?第一回赖掉她的诊金如果算是意外,那如今连她劳动所得的八十两都要贪墨了去,要不是太穷,便只能证明这厮天生就是吃煤炭的人——黑良心了。 “爷,饭摆好了,先用膳吧。” 郑二宝躬身入了暖阁,打断了两个人诡异的对话。 事实证明,答案是第二种。 他穷个鬼啊! 老子当了皇帝的人,那肚皮就是金贵得紧。别瞧杵在这个偏远的小城驿站,谁又敢短了他的吃喝?只见那牡丹式填漆的小桌上,那鲜嫩乳白的三丝银鱼羹,那闻之生津的爆灼羊肚,那味嫩可口的糟腌大红虾,那外脆里酥的南瓜饼,尤其是那一整只香沁肺腑的田园烧鸡,让饥肠辘辘的夏初七口水咽了又咽,一双眼睛贼亮贼亮地盯死桌面上的吃食移不开眼。 然而,那贱人却完全忽略了她,在郑二宝殷勤的服侍下,慢条斯理吃了起来。 行,惹不起,还躲不起吗? 不想饿在这里见人山珍海味,她准备闪人了。 “殿下……” 不等说完,郑二宝眼神儿就刺了过来。**裸几个大字——殿下吃饭,不许说话。 果然阉人无好货! 恶毒地诅咒着他下辈子也没有小丁丁,夏初七歹心再起,变了调儿的轻喊。 “殿下,吃不得——” 赵樽偏头,看了过来。 夏初七垂着头,“殿下有所不知,大红虾最忌南瓜,食则肠鸣拉痢。更不可与鸡肉同食,小则生疔疮长脓肿,大则遍体疮疖溃烂,呕血飧泄……” 吃啊吃啊!看你还吃不吃得下去。 果然,他显然被恶心得没了食欲,抿了抿冷冰冰的唇角,便皱起了眉头来,思考一般仔细在几盘菜上溜了一圈儿,淡淡看向她。 “拿只糟虾剥了。” 啊唷? 让她试吃,看会不会食物中毒? 贱人好歹毒的心肠。不过,她喜欢! 佩服着自家聪明睿智的大脑,在恶整了他之后还能吃一口虾肉,她愉快地对着大红虾伸出了罪恶的黑手。 肉!虾肉!她终于吃到肉了! 剥了糟虾外面裹着的虾壳儿,她正准备入口,却听他重重轻咳。 “懂事儿,剥得不错。” 嘎? 一只大手伸了过来,她香喷喷的糟虾很快便落入了贼口。可那尊贵的贱人眉头微微一皱,只咬一口便像是不可忍受一般,吐了出来。 “太咸。郑二宝,回头扣掉厨房这月的月钱。” 夏初七手指僵在原地,一眨不眨地盯着那讨厌的衣冠禽兽。 他是不是特喜欢玩人? 他让她拿一个虾,是帮他剥开? 他根本就没有被她疮疖浓肿恶心到? 他当她是家里的奴才吗,使唤得这么天经地义? 饿着的肚子咕咕直叫,她眼巴巴地看着那鲜美的大肥虾被嫌弃在瓷碟里,再眼睁睁看着一盘盘没有动几筷子的珍馐佳肴被撤了下去。默默念叨着“锄禾日当午”,相信这个家伙一定会遭天谴的。 等一切都归置妥当了,他懒洋洋往太师椅上一座,冷冰冰地关注起她这个可怜的药铺伙计来。 “饿了?” 废话! 夏初七心里头问候着他家祖宗,脸上却带着小意的微笑。 “小的……不饿了。看殿下就饱了。” 赵樽对她的隔山打牛,似乎并未察觉。噙了一抹淡淡的冷意,将她从头到脚打量了一遍,直瞧得她鸡皮疙瘩掉一地,才淡淡发问。 “可是想知道《青囊书》上都写了什么?” 她当然想知道。 可吃了一次亏,她不想再吃第二次。 她完全相信,再和这个封建王爷玩下去,指不定还得倒赔八十两。 垂低头摇了摇,她状若服贴的轻声儿道,“殿下要没有别的吩咐,小的这就回药堂了,东家还等着小的回去捣药呢。” 他眉梢一扬,“不用本王替你译注?” 什么?她宁愿相信母猪会上树,也不会相信他会好心信他会好心替自己翻译。可《青囊书》的吸引力巨大,她不想问却还是问出了口。 “殿下,想要小的替你做什么?” “聪明。”赵樽冷应一声,面上没有任何表情,从桌上捡了个蜜橘丢给她,“吃着。” 夏初七差点儿泪了。 这是打一棒子,给颗甜枣的节奏? 蜜橘个头不大,可皮薄瓤嫩,水分极多,一入嘴便有一股子清甜味儿。大概是饿得太狠了,她觉得两辈子都没有吃过这么好的水果,简直口舌生香,回味悠长,不曾想,却听那人慢慢悠悠,冷声冷语地叹了一口气。 “驿站城墙墩下有个狗洞……” 咯噔!夏初七心颤一下。 “最近总有野狗进进出出,扰得本王不得安宁……” 心跳咯噔得更厉害了!想到自家钻狗洞时的身姿,她垂着头半丝风都不敢漏,生怕被他瞧出表情不自在,而生出了怀疑。 “小子若能在两刻钟内把狗洞给夯土填实了,本王倒是可以考虑一下。” 考虑一下?还考虑过鬼。 他冷飕飕的目光,让她有分分钟都会被识破身份的惊吓。这样很容易短命的。 人心如此险恶。她向来只喜欢用三十六计中的上上计——走! “殿下错爱了,小子生来体弱,不惯夯土……” 赵樽漫不经心瞟她一眼,并没有如她想象中再出点什么糟践的招儿来为难她,也不再继续刚才的话题,甚至多余的眼神儿都没有再瞧她一下,便朝郑二宝摆了摆手。 “送他出去。” 终于要脱离苦海了。 八十两虽没了,好在捡回了小命儿。 出得玉皇阁,夏初七三步并着两步,恨不得插上翅膀离开这鬼地方。 在郑二宝的引领下,她沿着来时的路,往驿馆院去找等在那里的顾阿娇。 不料,刚行至东北角的马号,便听得里头传来一声熟悉的号啕声。 “不要……你们骗人……我草儿不在这里……我要回家……” 轰——! 傻子? 夏初七面色一变,如被雷劈。 ------题外话------ 话说,咱十九爷葫芦里卖的什么药呢?且听下回分解—— 我看好些个姑凉觉得二锦更新很慢啥的,咳,其实潇湘的公众章节基本都是这样啦,因为有很多文都在更,大家都要等着排推荐……呃,而且我前几天摔了一跤,胳膊肘儿肿了,码字很慢,然后存稿什么的……就木有了。 女汉子(鄙视):逗逼,你玩儿我们呢? 萌妹子(心疼):可怜的二锦,来我怀里,么么哒。^_^ 智姐儿(托腮):此中大有玄机,怕是没那么简单…… (请对号入座) —— 【特别感谢】:各位给二锦送花送钻送打赏送评价费的妹子,这刻我化身萌妹子,给每人献上一个香喷喷的“么么哒”—— 本书由潇湘书院首发,请勿转载! 第016章 不翼而飞!! 若说在这个陌生的世道,还有谁能让夏初七撂不开手,那就只剩下这脑子不灵光的傻子了。. 傻子他人笨,可实心实意待她好。 这会儿听着他哭哭啼啼像是受了活天冤枉的声音,她心里头揪得慌。 那感觉,就好像亲生儿子被人欺负了的妈,过不得了。 大概她表情太过狰狞,郑二宝斜斜瞄了过来。 “小子,你是脚沾在地上了,还是等着咱家留你吃饭啊?” 吃个鬼! 收回心神儿,夏初七堆起个笑意来,捂了捂耳朵。 “公公,我听里头那人的声音闹腾得慌,在哭什么呀?” 郑二宝纳了一闷,才恍然大悟,“你说马号里关着的那个傻子呀?” 夏初七点了点头,“他怎么了?” “呆,怪只怪这小子命不好。我们家主子爷有个媳的玩意儿,被这傻子他小娘子给偷跑了。可那小娘子却溜了,只剩这傻子眼巴巴地跑到驿站门口来哭着寻人。这不,让守门侍卫给逮了回来。我们主子爷说了,要是到明儿晌午他家小娘子还不拿东西来换人,就把这傻子给剥皮抽筋,掏空了心肺,再填上草灰丢到清凌河里去肥鱼——” 贱人! 郑二宝说得随性儿,夏初七心里头却一直在透凉风。 出了驿站,没了马车,她与顾阿娇两个只好走道儿去回春堂。 一路上,夏初七闷着头想事儿,顾阿娇大概在驿馆院里头等得闲出屁了,不停向她打听晋王殿下的事儿。那双晶亮晶亮的大眼睛里,仿佛快要溢出水儿来,俨然就是一个怀了春的姑娘。 夏初七心不在焉,“上心了?” 小脸儿唰地一红,顾阿娇声音柔得像那糯米汤圆。 “像殿下那样风姿卓绝的儿郎,有哪个姑娘会不上心的?楚七,我们清岗县里,你见过长得像他这样好看的人吗?更何况人家还是一个王爷,皮相好还能带兵打仗,哪像那些个绣花枕头,中看不用中?你可知道,那天他领着金卫军往驿道上打马一过,全城的未婚姑娘们都快要疯了。” 疯了,真疯了! 耳朵被她狂轰滥炸着那个贱人的好,夏初七心下烦躁。 “哼,像他那样的男人,家宅里头的女人多了去了,跟着他有什么好?” 顾阿娇羞答答地红了脸。 “要能如愿,哪怕与他做个侍妾也是甘愿的。” 鄙视地瞪她一眼,夏初七无言以对。 “楚七你听人说了吗?县太老爷寻了好些个如花似玉的姑娘,见天地往驿站里头送,又被原封不动的退了回来。要我说啊,还不是那些姑娘长得不够美,殿下他看不上……” “就你美?”初七没好气儿。 捋了捋自家的发辫儿,顾阿娇像是被触到了伤心事,重重一叹。 “长得再美又能如何?殿下那龙章风姿的人物,又哪是我这等贫家女儿攀得上的?我可没敢存那份心思,只是思慕一下罢了……改明儿,还不得随了我爹的心愿,找个儿郎随便嫁了。” 她的失落显而易见,夏初七的神思却飘了万里。 在封建社会,嫁一个王孙皇子真的会幸福吗?除了肚子管饱,衣裳管暖之外,不仅要面临与别的女人共用一个男人的恶心,指不定还有那王府深宅里的勾心斗角,下毒,暗算,堕胎……就跟那《甄嬛传》似的,到头来,又能落得什么好? 想到同夫,她不由自主打了个激灵,肉都麻掉了一层。 “楚七,你怎么了?” 没工夫再想这些与己无关的破事儿,她会催促起来。 “阿娇,走快点,我刚想到还有急事要办。” 夏初七在回春堂帮了几天工,为回春堂赚了不少的额外银钱,平时为人机灵,干活也利索,顾老爹一贯对她颇为看重,今儿见她又讨得了殿下的好,虽说没有赚回来那八十两,可到底也是欢喜的。一听她说要告个假去办私事,二话不说便应承了下来。 从枕头底下摸出自家这几日攒到的几两银子,夏初七出了回春堂,先去集市上买了二斤糖,几袋干果蜜脯,扯了几尺松江布,又打了二斤猪肉,这才雇了一辆驴车,花了约摸半个时辰,赶回了鎏年村。 入得村东头,她没有让驴车停下来,更没有搭理道路两边指指点点的村民,直接驶到了桥凼头那几间茅草屋。原本以为三婶娘这会儿应该是下地去了,没曾想她刚从驴车上跳下来,就见她红着眼睛巴巴地坐在破旧的门槛儿上,见到她时眼神儿有些迷茫。 “戌,你找谁?” 夏初七吩咐驴车先等着自个儿,没有在门口与她闲话,只低低喊了声“三婶娘”便拽了她的手进屋。 “婶娘,是我……” 不等她说完,三婶娘拽住她又扯又掐,那眼泪叭嗒叭嗒就落了下来。 “你个要死的小蹄子,你把我家柱子给拐带到哪儿去了?去趟县城就不落屋,可把我给急死了。” 夏初七心窝一堵,想到傻子在驿站可能会吃的苦头,也是难受和心疼。 但她不方便与三婶娘解释些什么,又怕等久了生出更多事端来,便拍拍她胳膊安慰。 “傻子他没什么事,婶娘你放心,我一定会把他给带回来的。你先甭哭了,我外头驴车上给你带了些东西,您拿去先吃着。还有,我。还有,我回村子里的事儿,你切莫声张,如果有人问起,你就说从外乡过来的大外甥,久不走动了,过来看看你。” 三婶娘原就是个精明的主儿,睁着哭红的肿包眼,看着与往常变得截然不同的夏初七,除了点头又能说什么? 待她外头去收拾东西了,夏初七进了自家的小茅屋,见里面还是走时的样子,略略放下心来。 很显然,赵樽未寻得叙老虎,这才使贱招抓了傻子去,想逼她交出东西来。 可交还了东西,他就会放了傻子吗?很难说。 要怎样才能两全呢? 不管了,先拿了东西再做计较。 她搬开墙根儿处的瓦罐,用一根硬柴火使劲儿地刨着土。 可—— 刨了一层又一层,刨了一层又一层。 里面却没有她包叙老虎的破布包…… 当然,更没有那只叙老虎。 嗡—— 她听见了耳鸣的声音,面色唰地灰白,不太敢相信这结果。 藏了这么隐蔽,谁会来拿走? “婶娘——” 三婶娘进得屋来,偏着头打量她,眼睛里还闪着泪光。 “草儿怎么了?” 迫使自家先冷静了下来,夏初七才淡淡问,“有人动过我屋里的东西?” 三婶娘浑不知情的样子,摇了摇头,“没有啊,那天你和柱子两个去了县城,我就再没进过这屋。你是有什么东西丢了吗?” 冷静!一定要冷静! 轻揉下鼻子,夏初七想不出缘由来,只得干笑两声儿。 “没有什么重要的,不打紧。” 三婶娘松了气儿,凝噎着,又抹起眼泪来。 “草儿,你可别坑了柱子啊。他是个命苦的孩子,先头我就盼着你两个能过得好,生个一男半女平平安安的,也就了去了他娘的心愿。可现在……他要有个三长两短,我怎么向他死去的娘交代啊……” “婶娘!”夏初七没时间再听她叨叨了,“我得先走了,你别担心,傻子一定会平安回来的,我保证!” 叙老虎不翼而飞了,她拿什么去保证? 坐在前往清岗县城的驴车上,夏初七的心情,简直无法用言语来形容…… 看来老天这是在逼她呀。 非得逼她使用贱招,给那个贱人来一次划时代的基因重组。 ------题外话------ 叙老虎到底去哪儿了? 初七又要怎么样对付老十九? 老十九又在暗地里给她使了多少绊子? ……请继续等待下一章。 本书由潇湘书院首发,请勿转载! 第017章 你老子收拾你来了!! 只要不被人惹急了眼,夏初七向来是个好人。 可她做人睚眦必报,这话也真不是说着玩儿的。 犯起横来,普通的爷们儿都不如她狠。 从鎏年村思考到回春堂,具体营救傻子的办法,便在她脑子里成了形。 今儿药堂里生意不太景气,忙活完,只匆匆对付吃了一口,她便寻个借口应付了顾氏父女,拿着银子去了一趟城东的铁匠铺,对着那个打了一辈子铁的老铁匠,画出一个他从来没有见过的图案,又比又划地磨蹭了好久,总算把要制造的物件儿给说明白了。 接着,又逛了好几个铺子,她才没事人一样回来,和颜悦色地应付客人。 次日一早,天不见亮她便起了身。 将长及腰部的头发打散开来,随意在头顶挽了个髻插一支木簪,换上一套水葱绿的衣裳,着一双绣着花儿的布鞋,看上去便成了一个清清秀秀的小娘子。对镜自照片刻,她不太满意地嘟下嘴,又重新描了眉,上了妆,在额头的刺字上用这几天新研究出来的肤蜡仔细涂抹过,直到颜色相近不容易看出破绽来,才对着镜子咧了咧嘴。 从后门偷摸着出了回春堂,她往驿站方向去了。 街面儿上,各式的店铺门紧闭着,还没有开张。吹着泛入记的冷风,嗅着古代市井的气息,想着那个被贱王爷囚禁的可怜傻子,她很快便等在进入驿站北门的必经之路上。 没过多久—— 几辆插着三角形路旗,旗上写着“水”字的运水车便“咯吱咯吱”地驶了过来。 她之前便猜测,驿站里就算有水井,可如此大批量的兵将入驻肯定不够用,必定会在城外拉水。白日里她出来时,寻了一个在驿站里头拉泔水的人问了情况,果然与她料得不差。 这不,来了。 她微微眯眼,像一只蛰伏的小兽。 运水车队慢慢近了。 走在最前面的运水官腰间悬着黑色刀鞘的军刀,身穿轻甲,人长得清秀俊逸,眉眼间却多了一股子纨绔子弟常见的邪气,那小气质让她稍稍有点儿吃惊。赵樽麾下还真是人才济济,美男如云啊,就连一个运水的小吏,也敢长得这么俊? 可惜了啊……没时间慢慢欣赏。 弯出一个迷死人的笑容,她蹲在路中间便呜呜哭了起来。 “阿娘,呜,你为何走得这样匆忙,丢下女儿一个人在这世上孤苦伶仃受人欺凌?三岁阿爹去了,七岁阿哥也没了,连你也不要我了……呜,我不如,不如也死了才好……” 揪人泪下的“身世”刚说完,她拿着匕首就要抹脖子。 不出所料,下一瞬,匕首哗啦落地。 “你……” 她抬起因抹了生姜而哭得稀里哗啦的小脸儿,用精确计算过的45度角,展现着最无辜最羞涩最可怜最惹人同情的面孔,吸着鼻子看着那品相极美的俊男,抽泣的表情好不伤心。 “一边儿去,大清早地惹晦气!要死也不挑地儿?” 那小爷不顺当的吼声刚过,夏初七脸上却突然晴转阴,悲伤变成了惊喜,起身一把拽住他的袖子。 “表哥,是你吗?表哥,真的是你?我,我……” 斜瞟她一眼,那人哭笑不得,运水车队的士兵却腾地爆笑起来,一个个东倒西歪。 夏初七才不管他们什么德性,激动得那个语不成声。 “表哥,你忘记我了?我是你失散多年的表妹阿七啊!” “……” “表哥,我,我阿娘说,等我长大了就许给你做媳妇儿的——” 低低的调笑一声,那俊男手指摩了两下腰刀,眼神儿邪气的挑开。 “小丫头没认错人吧?小爷我妹妹挺多,表妹却是没有。” “认错?”初七可怜巴巴地看着她,心里头转了又转,“表哥,我记得,你胸口有一个巴掌大的胎记,我看看还在不在。”不等他反应,她果真就开始去解人家的衣服,顺便在身上摸摸那个捏捏。心里话儿:这小子人虽然不像个好料,可这身儿腱子肉还不错,啧啧,一个个的豆腐块啊忒诱人…… “小丫头这是做什么?吓着小爷了,你可要负责?” 一个大男人被姑娘这样捣鼓,大概他也头一回遇着,虽语带调戏,却也有些慌了手脚。 而旁观几个运水的士兵,也看热闹地窃笑起来。 “祐将军,你就从了表妹吧,让她好好摸上一摸……” 当兵在军营,长期见不到姑娘,大多都喜欢开点荤的玩笑。有了这样的乐子,谁能放过? “啊——” 就在这混乱哄笑的当儿,突听夏初七一声惊叫。 “表哥,车上……有东西跑进那桶里了?” “东西?” 众人刚才的注意力,都在她的这边儿,哪能看到有什么东西进去了? 夏初七拽着那表情轻佻的表哥,走过去扒着那水桶,“就这里,我看见了,一个黑呼呼的东西。” 她说得煞有介事,几个人将信将疑地围了过来,打开水桶壳子,可里面是清澈见底的水,哪能有什么东西? 愣了一下,她又指向旁边的水桶。 “那就是这个,表哥,我真的看到一个黑黑的东西,爬进去了。” “怎么可能?” 一个士兵嘟嘟囔囔的又开了另一个开了另一个水桶盖。 当然,结果还是什么都没有。 “好了小表妹,你就不要在这胡搅蛮缠了啊。”瞧着这个疯疯癫癫认表哥的姑娘,那俊男眉眼笑开了花,可语气却有点儿不耐烦了,“乖乖的给表哥让开了路,等我回去复了命,再来寻你好好叙旧。” 夏初七小手揪着袖子,眼泪巴巴地看着他。 “难不成真是我认错人了?” 复杂地瞄她一眼,那俊男勾了下唇角,“也许……” 望着渐行渐远的车队,夏初七吹了一声儿口哨。 “哎,我真是这世界上最忧伤的女子。” * 刚过晌午,清岗县便笼罩在了流言蜚语之中。 从早上回来就一直在药堂里忙活的夏初七,中途听见有来抓药的人闲嗑说,驿站里头好像出大事了,好多将士得了一种怪病,上吐下泻,医官诊了脉,竟没查出缘由来,惹得晋王殿下大怒,罚了好些人。 对于如此惨绝人寰的事儿,夏初七表示很乐呵。 孙正业过来的时候,药堂正准备打烊。瞧着他急匆匆迈入门槛儿的样子,老顾头明知故问。 “哟,孙老,瞧您走得这一头汗的,可是出什么事了?” “别提了!军中染上了时疫,众多将士咳嗽喘急,上吐下泻,老朽这是……哎,一言难尽!”孙正业摇头叹息,拿着自家开的方子给夏初七让抓药,“小子,速度点,急。” “哦!” 没有像往常一样闲嗑牙,孙正业抓了药便领着一个小兵回去了。 “楚七,你在笑什么?” 顾阿娇柔声细说的问话,让夏初收紧了唇角。 “我笑了吗?” 顾阿娇使劲儿点了下头。 懒洋洋一撇嘴,夏初七收起方案上的几张药方。 “美人儿,你眼神儿不好使,让顾叔给你开个方子去?” 想到赵樽这会儿急得团团转的死德性,即便觉得士兵们有点无辜,夏初七还是胃肠肝脾肾都十分爽利。 哼,她不过小小玩一手,就足够他丫的抓瞎了。 如今没时间看衅本和折腾傻子了吧? 哎,她还是心肠太好了。 如果再歹毒一点,恐怕今儿清岗城的棺材铺就要发财了。 饭后闲溜达出来,天儿已经入黑了,正街上少数几家还掌着灯。 夏初七走进铁匠铺,又捣鼓了差不多一个时辰才出来。 晚上。 待梆子响到三更,她再一次偷摸出了回春堂。 这一回,她全副武装。 裤子上细布条绑了小腿,腰上扎着厚厚的腰带,上面挂着她特地为贱人准备的好东西。 赵樽,你老子收拾你来了—— ------题外话------ 当当当当,上菜鸟。 趁这个初七报仇的愉快日子,俺要好好感谢一直鼓励我的好姑凉们。 因题外字数有限,只能写到解元以上的25位— 状元郎:lzeliza66、吕奶奶、权小四的色妞、雀巢鸟窝、喵渺 榜眼君:辣椒姐54、潇筱菡 探花郎:1311 进士:997 会员:yx335555、山岚酱 贡士:zengfengzhu、如风21、tangyurui、占小幺 解元:笑的更gao贵、青藤依陌、三色堇1、叮叮当绿叶、61、梦中情人是锦妞、hhxia296、cxtcxt、冷梟、zqy272296 【同时鸣谢】:在榜和不在榜的各位—— ps:因为手痛,在查看留言时,操作不当误点到了“删除”,删了一个妹子辛苦写的长评……致歉! 本书由潇湘书院首发,请勿转载! 第018章 谁比谁更厚颜?! 驿站。 夜虫叽叽,皓月横亘在天上。 作为大晏朝的军事重镇,清岗驿地势险要,城墙修建得异常坚固,高达十几米全由巨大的条石和青砖一层层夯筑,城门口和垛墙上都有值夜的士兵在坚守岗位。 夏初七猫在草丛里观察了一会儿,便将从运水那俊男身上顺来的腰牌放回了怀里,赌运气一般慢慢溜到了前几天爬过的狗洞。 钻狗洞虽不雅观,却最为便捷。 她运气不错,那黑黝黝的狗洞还没有被填掉。 钻入墙内,她匍匐着观察。 只见十字分区的房屋,一排排烛火全灭。 正如她下药前预计过的那样,因驿站的兵将们纷纷感染了时疫,防御明显松懈了下来,夜巡人数锐减。 有戏! 她轻松躲过一拨守卫,溜到了那天关押傻子的马号。 马号是用来养马的地方,外头的草垛子很高。她藏身在草垛子后头,竖起了耳朵倾听里头的动静儿。 “啊……小点声……” 两道模糊、压抑、低低的声音,从草垛背后的隔窗传了出来,带着令人脸红心跳的粗喘声儿,一听便知道里面在干嘛事儿。 “嗯,兵符的事儿,京里已经得信儿了……” 喘息里夹杂着的对话,让夏初七愣了一下。 兵符?难道是细作? 可真他妈敬业啊! 办这事都不忘了革命工作,不仅交接了身体,还交接情报? 再一听,那人又说,“太子染了重病,恐怕时日无多了,京师各部官员调动频繁,几位王爷对储位本就各存有心思,而今眼下,更是蠢蠢欲动,晋王手里握有兵权,便成了重中之重……” 另一个声音,很轻,“不是立长立嫡?唔,老皇帝属意谁,可有口风出来?” “老皇帝看重儿子,可更属意孙子……” “啊?皇长孙……赵绵泽?” “嗯,暴风雨要来了……唔,这清岗驿也平静不了几天。. ” “啊,你是说?” “嗯……宁王……哦,很快便要抵达锦城府了……” 马号地方小,里头传来的声音断断续续更显低颤婉转。在暖昧的叭叭声里,夏初七风化在了草垛上。她一没有想到,会无意间听到这么多的秘密。二没有想到,里头玩得正欢的那两个竟然都是男的? 难不成,大晏朝民风尚腐? 不过,谁在搞基,谁又在权谋倾轧,她都没有兴趣,只关心傻子在哪儿。 猫儿一般眯下眼睛,她滚出草垛子,推开支摘窗身手敏捷地跃了进去,不等那两只搞基的家伙反应过来,匕首就抵在了其中一个的脖子上。 “不许动!” 两个衣冠不整还连在一起的家伙呆住了。 “你,你是谁?” “我是你老子!”夏初七瞟了一眼这两个家伙摆出来的造型,好笑地眯了眯眼,“快说,关在这里的那个傻子哪儿去了?” 果然,这两个家伙干了丑事儿,不敢高声喊人,更不敢反抗引来了夜巡。 “在西号……” 问明了具体方位,夏初七收回匕首,狡黠一笑,半威胁半暖昧地冲他俩做了一个‘嘘’的动作。 “继续享受——拜——” 西号在驿站的西边儿。 夏初七贴着墙根儿走了过去,只见独单单一个小院儿,没有旁的建筑。她趴在支摘窗下,醮了一点口水,桶开了窗户纸,将怀里装了“神仙烟”的竹筒插入窗户小孔中,往里面一阵儿吹气。 接下来,便是等待—— 这“神仙烟”配置的时候,她特地加重了药效,可空气本身有稀释能力,尤其在比较大的空间里,效果更会大打折扣。差不多等了一刻钟,里头才传来“咚”的物体坠地声。 成了! 她蹑手蹑脚,做贼似的推开门走了进去。 两名全副武装的看押侍卫,昏睡在地上。 巴适!顺利! 里头关押人的屋子光线更暗,与外间只隔了一道木栅栏。等她取了钥匙打开门进去时,便见到靠墙的地方有一张简陋的大床,床上的被子微微隆起,一个身形高大的男人头偏在枕上,没有动静儿。 “傻子!” 低唤一声儿,她掏出怀里事先准备好的解药帕子,走过去捂在他的脸上—— 不料,下一瞬手腕突地被扣紧,床上那人手肘用力地撞击在她腹部,吃痛一弯腰,她便随了那拉拽的力道,踉跄一下落入他的怀里。 “你!”她惊叫一声儿。 “才来?”那人淡定地打了个呵欠,冷冽的语气里有一抹她无比熟悉的讥诮,“原来喜欢爬床?” 忽略了后头一句,夏初七只注意到第一句。 才来……? 男人浓浓的侵略气息近在咫尺,黑暗里她看不清他的人,却可以想象他欠揍的样子。 几乎刹那间,脑子电光火石一般,闪过许多画面来。 “你早就知道我会来?” 他没有回答,可答案很快便出现在她面前。 外面整齐的步伐声、盔甲与兵器摩擦出的铿然声,声声入耳。紧接着,火炬照亮了整个西号。蜂拥而入的兵将差不多有二十来个,一张张弓弩对准了她的脑袋,冷鸷的光芒刺得她心里发寒。 王八蛋! ! 她总算回过味儿来了。 **裸的,她被赵贱人给戏耍了。 什么衅本,什么头部按摩,什么钻狗洞,一切都是他的诡计。 他故意让她逃出去,还给他留出狗洞来羞辱她,又派了人跟着她,一面方便找寻那只叙老虎,另一面他可以暗地里看她与什么人接触,到底什么身份,是不是谁派来的细作,简直就是一箭双雕。结果,他见她按兵不动,只在药堂里老实做伙计,索性捉了傻子来逼迫她,还让老孙头带她过去,用《青囊书》诱她,用衅本逗她…… 当然,她不会知道老孙头为了得那口耳呙斜证,足足吹了两晚的冷风。 只恨稗啊,恨不得咬死这个贱人。 “呵呵呵,王爷好闲的工夫?” 看着她阴阳怪气的笑脸,他习惯性冷讽,“闲着也是闲着。” 深呼吸,夏初七压抑住心里恨恨的沮丧感,死盯住他的眼睛。 “混蛋!不要以为你很牛逼。今儿姑娘栽在你手里,不是你比我强,只不过我势单力薄,又没有人脉和信息资源,才会被你耍得团团转……” “牛逼?” 他上上下下观察着她今儿怪异的装束,还有腰上挂着的几个奇怪物件儿,微微一皱眉,“牛者,如何逼?” 翻了个大白眼儿,夏初七没工夫给古代人做科普。冷静下来一想,她眼神儿闪了闪,盯了他片刻,一双大眼睛便在火光照耀下带出一层薄薄的雾气来。 “行吧,算你狠。没错儿,东西是我拿的,可与傻子没有关系。你放了他,要怎样都随你。” 赵樽看似随意的扯了下寝衣,冷飕飕反问:“东西呢?” “放了他,我就交给你。” “交出来,我就放了他。” 弯了一下唇,夏初七慢慢靠近他的脸,咬牙切齿,“不放人,我现在就废了你。” 赵樽敛下眉眼,看着她,目光很深,“你到底是不是妇人?竟厚颜至此。” 两个人的对话无比诡异,坐姿也十分僵硬和奇怪,瞧得屋子里的兵士们面面相觑,不明白为什么到了此时,殿下竟然还会有“雅兴”与女刺客在那儿谈条件,一副被美色所惑的样子,都不站起身来了。要知道,殿下出身皇家,从小到大,什么样的美人儿没有见过?哪有可能被眼前这个并不出众的女刺客给迷了眼? “出去!” 在他们好奇的注视下,赵樽突然冷冷命令。 “殿下……”女刺客在这里,谁敢这么退出去,置殿下的安危于不顾? “下去!” 赵樽加重了语气,冷入记。 “是——”没有人再敢停留,随着声儿落全都退出了西号。 当然,他们都不会知道,依夏初七的阴损和敏捷,就在落入赵樽怀里的那一瞬,虽然身体受制于他,可她的手也极快地揪住了他二兄弟。而赵樽以王爷之尊,被一个姑娘扣住那里威胁,自然不愿意让下属瞧见。 屋里灯光灼灼,只剩下两个人。 赵樽微微向后一仰,低头往腰下瞅了眼,盯着她说得淡定。 “摸够了?现在可以放手了?” 眉头挑了挑,夏初七得意的加重手劲,懒洋洋发笑,“那得看你放不放人了?” 赵樽垂下眼,重重一哼,“你很牛逼……” 夏初七一愣,差点笑出声儿来,“不客气!其实吧,只要你放了傻子,我不仅不会让你断子绝孙,更不会告诉任何人……晋王殿下喜欢穿红裤衩子……” 说到此,突见他冷眼一眯,她顿觉不对劲,却已经迟了。 后脑勺传来剧痛,她眼前一黑,便歪倒在他怀里—— 本书由潇湘书院首发,请勿转载! 第019章 精彩绝伦—小精怪撞上大腹黑 “十九爷果然儿女情长,英雄气短。<” 来人收起手里的弹弓,潇洒不羁地荡了进来,那俊美的眉眼间略带邪气,微勾的唇角上扬着不怀好意的贱笑,一看便是风月场中滚出来的翩翩王孙佳公子。 赵樽剜他一眼,“皮又痒了?” “哎,天禄,我真怀疑你那心是冰疙瘩捏出来的,搂着个活色生香的俏姑娘,怎么就捂不出半分热气来?” 天禄是赵樽的表字,一般人不敢这么叫他。 而元祐不同。 除了他金卫军右将军的身份之外,他实则出身皇室,是当今太子赵柘的庶出第三子,因缘际会,打一出生就被过继给了开国元勋元鸿畴之子,成了诚国公府的世袭蝎爷。 皇室庶子过继给臣子,本朝只此一出。 按理,元祐该称赵樽一声皇十九叔。可他从小便与赵樽伴读,说话随便惯了,早没了晚辈的分寸。 调侃完,见赵樽依旧冷冷端着脸,元祐蝎爷将弹弓抖落几下放在窗棂上,优哉游哉地走过去,靠坐在床边的一张木椅上,观察起了被他打昏过去的夏初七。 “哎哟,别说我这表妹,长得还真叫一个——丑!” 赵樽瞟他一眼,便不言语。 元祐哈哈一笑,手指缓缓拍击在床沿上,一个人自说自话。 “眉如轻柳,却挑得高了点——不是个好教养的。” “鼻如悬胆,却不十分挺拔——有福相却善嫉,只怕容不得其他妇人。” “小嘴儿嘛,形状极佳,却少了点光泽——不知吃上去如何?” “这五官嘛,拆开来看没一样十分出挑的,可嵌合在一块儿,瞧上去却还有那么点风味儿——我想起来了,那日她抱着我,叫表哥,好表哥,那声儿却是极脆,极娇,极软,叫得我心里头那个痒痒啊。” 他经验老到的评头论足,赵樽眉头越蹙越紧,终于不耐烦了。 “滚一边儿去!” 元祐瞄一眼他,笑得极为腻歪,“天禄,别瞧着我表妹人瘦了点儿,肤色差了点儿。可养人就跟这养鸟儿似的,你把她喂好喽,也是可以玩耍的嘛。你若嫌弃,不如我纳了回去?表哥表妹,天生一对。” 他那风流倜傥的眼珠一转,赵樽便知道他心里头打什么主意。 “别往歪了想。这人,我有用。” 元祐唇角一勾,笑得那叫一个邪,“要怎么用?” 冷哼一声,赵樽不理会他色迷迷的眼神,将夏初七翻了一个身,速度极快地把她身上那些奇奇怪怪的物件儿一个个全下来,皱着眉头瞅了半天,递给元祐。 “看看,是什么物什?” “咦……”说起正经事来,元祐便收敛起了纨绔气,有了个做右将军的样子。只见他反复将两个铁制的家伙颠来倒个的看,喃喃说,“好像是火器?” 赵樽眉头加深,“对,极为相似。” 眯了眯眼,元祐看得很认真。 可惜—— 如今大晏的金卫军虽然装备有火铳,铁炮,火枪,火蒺藜等燃烧性的火器,却没有一个与这些东西长得像的,他们到底还是瞧不出来究竟是什么东西。 “我这表妹……来头不小啊?” 赵樽眸子冷了冷,在他肩上重重一拍。 “拿到神机营去,找几个匠人拆解释疑。” * 夏初七是被噩梦惊醒的。 在梦里,一条大红色的裤衩子在眼前飘啊飘,跟着她追啊追,好死赖活地非得往她的脑袋上罩,大有要把她勒死在亵裤里的劲头。而她的脚下,一眼望不穿的泥潭和深渊,吓了她一身儿冷汗,猛地坐将起来。 “该死的红裤衩,老子——” 话没说完,她头一扭,彻底惊醒过来了。 她还睡在西号那张床,几步开外的楠木椅上,赵贱人穿了一身华贵的亲王蟒袍,套了一件玄黑的狐皮大氅,上头有着精巧的裹边儿,一身的尊贵范儿恨得她牙槽子直发痒。 她瞪着他,一言不发。 他目光冷冽,态度难辩,气氛低沉冷寂。 一勾唇,一眯眼,夏初七眸底火花噼呖啪啦。 “王八蛋,见姑娘长得美,也不用一直盯着看吧?” 他不动,只使了一个眼色,小丫头梅子便乖巧地递给她一个青花的水盏,“姑娘,你睡了有些时辰了。嘴很干吧,先漱漱口,爷等下有话要问。” 他没有长嘴吗?说话还要婢子来做传声筒? 狠狠抓过水盏来漱了下口,夏初七哼哼唧唧。 “贱人,快点儿说,究竟要怎样?” 他还不动,又让梅子给她递水漱口。 她烦躁了,挥手,冷哼:“不要了!” 梅子很为难,几乎快要哭出来了,“好姐姐……” 嘁,谁让她心善呢? 抓过水盏又漱了一下口,她继续哼哼,“贱人你说话,到底要怎样才肯放人?” 这一回,赵樽终于有了反应。 “漱了两次,嘴还这么臭,如何谈得拢?” 什么?夏初七本就愤愤的小脸以她这辈子最快的速度变成了一个微微张着的“o”型,再用她能够想到的所有恶毒语言在心里将他祖宗十八代都问候了一遍之后,才深呼吸,慢悠悠地换成了一张莞尔的笑脸。 “行,你是大爷。要怎么谈,要怎么谈,说吧!” 赵樽淡淡说,“我要你。跟了我。” 夏初七傻眼了,张着嘴望着他,脑子不会转了。 性暗示?要不要这么大胆这么开放这么没节操这么没底线啊? 一瞬之后,她才恍然大悟。 原来他说的要她,是要她替他打工,做他的喧班,他便可以不计较她偷了叙老虎的事儿,还可以放掉兰大傻子。这样的结果,让她误会得心花怒放的五官,稍稍有点扭曲。 “姑娘我价码高,你准备给多少酬劳?” 赵樽沉默片刻,低低反问,“你开价。” 夏初七初来乍到,对这个世道的物价还不是很熟悉。不过以十两银子可以买一房媳妇儿的物价来换算,月薪若有五十两,她便相当于一个月就可以买五个小白脸儿。 对,就要五十两。 她一只手张开,目光贪婪地盯住他。 赵樽冷眸微一眯,“五百两?准!” 啊唷,意外收获啊? 就在夏初七叮里当啷计算工作一年下来可以买多少个小白脸儿的时候,侍候在旁的梅子小心翼翼地递过来一张纸笺,乖乖地磨了墨让她写。按赵贱人的意思就是,对她的个人情况不够了解,需要写下来,入黄册并记档。 行,合理要求。 接过梅子递来的毛笔,她试了试不习惯,索性把笔杆子“咔嚓”一声折断了,醮了浓墨像拿水彩笔一样,“唰唰”的写了起来。 写完,她愉快地检查了一遍,觉得十分满意才递还给梅子。 一直在二人中间做传送的小梅子大气不敢出,又恭敬地递给了主子爷。 “爷!” 赵樽瞄了瞄她,扬起了纸笺。昏暗的灯光下,只见他脸色越来越阴沉。 姓名:楚七。 性别:女。 爱好:男。 籍贯:京都市。 政治面貌:党员。 部队番号:红刺特战队。 常用昵称:小心肝,小宝贝,美女七,万人迷七,乖乖咪七(可根据感情深度补充)。 常用座右铭:不要用我的美丽,来侮辱你的志气。 最喜欢的事:调戏美男。 最拿手的事:医人整人骗人,坑人蒙人打人(限三岁以上十岁以下)。 最值得骄傲的事:摸了一只皇室贵鸟,个头还挺大。 最为痛苦的回忆:梦见被一条红裤衩子追杀。 择偶标准(不可将就):貌好器粗、黄金满屋。 …… 见他脸色越来越黑,却还能平静地看下去,夏初七不由有些佩服。 做王爷的人,果然沉得住气。 眉眼弯弯一笑,她问,“怎么样?感受到姑娘我浓浓的个人魅力了吗?” 赵樽将她上上下下打量了一遍,走到她身边的案几旁,长身而立,挽袖醮墨,将那一行肉麻的“小心肝、小宝贝、美女七、乖乖咪七”昵称划掉,在后头用苍劲有力的楷体书写了三个字。 “小奴儿。” 哟! 夏初七邪邪地摸着下巴,自觉表情已经水一样柔美。 “小奴儿?原来爷你喜欢重口的呀?早说嘛,呵呵呵呵呵……” 赵樽意味深长地瞄她一眼,却没有收笔的意思。 “爷您这是,还要给小奴儿取昵称?” 夏初七笑眯眯地伸过脑袋去,调戏地观望着,却见纸笺顶头落下三个铁划银钩的大字。 “卖身契——?” 惊呼一声,她脑袋“轰”的钻入了一窝蜜蜂。 骗子! 合同工变成了包身工? ------题外话------ 只说那日,某只的某只被逮了个正着……其后,某只又被某只收拾得那个晶莹剔透。 结果,某只与某只究竟会如何?且听下回分解。 众人:二货v,有多远滚多远,不要出现在我等面前。 二锦:滚……了……怎……么……更……文……啊…… 本书由潇湘书院首发,请勿转载! 第020章 暗招?治人! “卑鄙!” 肚子里暗骂着,夏初七很快恢复了平静。 得,卖身契就卖身契吧! 反正拿银子的人是夏初七,卖身的人却是楚七。大不了,她寻了机会带着傻子远走高飞,有了五百两银子,还不由着她潇洒自在? 一张卖身契就想她圈住? 傻! 如此一想,她凑得近些,弯着月芽儿似的眼睛,小声儿调戏他。 “哎,你不会让我侍寝吧?” 赵樽眉头跳了跳,瞟她一眼,“抬头。” 他声音极富磁性,就像那糯米叶儿粘在了心尖儿上,迷得她呼吸一紧。 “咋?” 他冷冽的双眼微微一眯,“你不是有一面镜子?怎么不照照脸?” 贱人!她很难看吗?她就不会变漂亮了吗? 夏初七磨牙怒视,却听他沉了声儿冷唤。 “月毓!” 命令声刚下,秀雅端正的大丫鬟月毓,便托了一个盖着黄巾子的托盘入屋,恭敬地对他躬身施礼,声音轻柔。 “爷,银子来了。” 赵樽依旧冷冷的,“给楚七。” “是。” 月毓一应声儿,托盘便递到了夏初七面前。 瞧着那托盘挺大一个,可上头的黄巾子却没有撑起来啊? 五百两,不能有吧? 夏初七琢磨着便掀开了那黄巾子,只瞅一眼,嘴就合不拢了。 “这……这是多少银子?” 瞟她一眼,赵樽轻托宽袖,漫不经心地醮了墨在卖身契上继续写画,那一张长得天怒人怨的俊脸上面无表情,声音冷意入骨。 “六两。” “六两?凭什么?”夏初七气得声音尖了起来。 “若你寿命一百岁,便能再活八十五年。如此一来,每年便得五两八。六两给你,不用找补了。” “你……王八蛋,老子和你拼了!” 一种被侮辱了智商的恼意让她差点儿没有背过气去。一时激动难捺,血液翻腾,她顿时化身尖利小母兽,忘记了“装乖卖傻混人生”的古代女人生存守则,闪电一般往赵樽身上扑了过去,那气势如鹰,恨不得一口咬死他。 然,奈何。 她个头儿实在太小,脑袋只及得到人家的肩膀,明显不是对手,跳了几下只有逮了他写字的手,死死咬住了手背。 “啊!爷!” 月毓和梅子吓傻了。 她们哪里敢想,一个妇人敢咬王爷? 赵樽却没动,冷冷的眸子落在她头顶,不知在想什么。 冷!屋子里一阵冷寂。 直到夏初七嘴里尝到血腥味儿才清醒过来,这不是现代法制社会,而是皇权至上的封建王朝,而她咬的人还是一个高高在上的领兵亲王。悻悻然放开了嘴,她心虚地瞄他一眼,却见他不疾不徐的收回手,一双黑眸如古井里的水,半点波浪都没有。 “果然狗投的生。” 琢磨不透他的心思,夏初七想到自己和傻子两个的小命儿,声音放软了,姿态放低了,小手讨好似的在他手背上抚了抚,乖顺得像只猫儿,“爷,不碍事儿啊,小伤,小伤……呵呵呵,误会,纯属误会……” “下次……”他声音极低沉,有着一丝难懂的暗哑,“决不轻饶。” 吁! 居然不计较? 还允许有下次? 不等她好好喘口活气儿思考,外头突然传来郑二宝气喘吁吁尖细嗓子。 “爷!出事儿了——!” 很快,那厮便风一般冲了进来,一脑门的冷汗。 “爷啊,炸了,炸了。送到神机营那个奇怪的东西,它炸了,还伤了人——” 夏初七心里一‘咯噔’,便想起自己制造的那些宝贝来,心虚感更重。 不料,赵樽却不太吃惊,只淡淡摆下手。 “备马,去神机营。” 末了,见她呆在原地不动弹,又回头皱眉一喝,“跟上!” “哦……” 夏初七呐呐回应。 王爷骑着马,英姿潇洒。小厮跑着步,可怜巴巴。 出了西号,赵樽带了十来个亲兵,速度极快地往驻扎在驿站东边约摸三里处的神机营而去。夏初七还穿着那一身绑了小腿的怪异男装,跟在爷的马屁股后头,放开脚丫子才跟得上他的节奏。 汗水湿透了衣襟,她郁气更浓。 不过,这也提醒了她。 往后还得加强锻炼,这身子骨要换了她自个儿的,哪用受这份儿罪? 一行人刚入神机营驻扎地,便见数百名擐甲披袍的兵将等候在校场上,显然早已得到了殿下要来的消息,只等赵樽骑战马一现身,便齐刷刷跪在地上行了军中大礼。 “参见晋王殿下——” 赵樽冷冷地端坐马上,姿态高华,贵气逼人。 “起。” “谢殿下!” 山呼海啸的声音里,夏初七一直在打量这神机营。 俗话说,外行看热闹,内行看门道。从装备看到纪律,她便可以肯定,这是一支纪律严明的军队。在冷兵器时代,军队的纪律几乎决定了他的战斗能力。由此可见,赵贱人不止皮相好,治军还是有实力的。 “陈大牛,情况如何?” 他冷声刚落,队伍前头便出来一人,身形高大健硕,一件寒光闪闪的寒光闪闪的黑甲穿得威风凛凛,头盔上的红缨随步生风,只见他上得前来,按了腰刀单膝一跪,抱拳道。 “回殿下,那家伙炸出了一个三尺深坑,陈参将的一只腿都炸没了。” 浅眯下眼,赵樽踩了马蹬,跃下马来,没有看初七一眼,却十分自然地将手上马鞭递给她。 “走,看看陈参将去。” 陈大牛黑脸有些胀红,再次抱拳行礼。 “殿下,是属下照管不利,愿领受二十军棍。” 赵樽淡淡瞄他一眼,面无表情地拂下衣摆。 “前头带路!” “是!” 陈大牛军户出身,性子实诚,为人认死理儿。虽说斗大的字儿不识得几个,可自打他十五岁入营开始,行军打仗便毫不含糊。后来更是随了赵樽南征北战,立下了赫赫军功,也凭着他那一股子虎气,坐上了金卫军左将军的位置。 “榆木脑袋。” 冷冷哼了声,赵樽从他身边经过,不理他摸不着头脑的样子,大步往营帐而去。 夏初七紧跟其后,见周围将士纷纷低垂着头,不敢正眼看他,心下不由恻然。 果然是一只活阎王。 正思忖,却听“阎王”冷冷道,“那物件儿叫什么名字?” 轻咳一声,夏初七差点儿被口水呛着,压着嗓子道,“粑粑雷。” “粑粑……雷?” 顿步一下,赵樽显然不太明白,视线剜了过来,“说明白。” 说明白,跟他说得明白吗? “其实就是,那什么……大便……噗……” 她噗叽一声,憋得小脸儿十分扭曲。 赵樽的脸顿时一黑,“哪学来的,又是祖传?” 呵,她能说是红刺教官传授的土制武器吗? 那天她找铁匠做了收集沼气和提三滤的装置,而沼气的主要成分是甲烷,也就是俗称的瓦斯。瓦斯爆炸的威力,炸出个深坑来不稀奇。只不过比较稀奇的是,她在里头放了大便,原是用来恶心赵贱人的,哪成想祸害了别人? 歪抽下唇角,她考虑了片刻才抬起眉眼,用只有他才听得见的声音一阵吹牛。 “你还别说,也就是姑娘我心地善良,才用粑粑雷招呼你们。要是换成原子弹、氢弹……哪轮得到你来欺负我?什么是原子弹,你懂吗?” 他目光威严冷漠,脸上却写满了问号。 心下得意,夏初七故意眨下眼睛,奚落道,“可惜了,以你这智商,恐怕很难理解。” 赵樽沉下脸来,“回头再治你。” 金卫军治军严明,军事医疗也十分看重,仅神机营里便配有两名医官。 几个入得帐内,只见躺在架子床上的男子,浑身脏不溜秋的像被人泼过粪,屋子里也有一股子说不出来的粪便味儿,把人给熏得直皱眉头,却又不敢掩鼻子在王爷面前失了仪态。 屎气满屋,赵樽却高贵得紧。 略顿片刻,他负着手瞟向夏初七。 “去,看看他腿伤如何。” 夏初七愣了下,才乖乖回应,“是。” 她没有想到赵樽会让她来瞧病,不过,先不说她本身就是医生这事儿,单说那粑粑雷是她自己制造出来的,如今伤了无辜的人,还炸断了腿,她也多少有点过意不去。 查看了一下伤患的腿,她慢慢往上摁,“此处可有痛感?” “嘶……啊……”那人低低呻吟,“痛。” 呻吟声一入耳,夏初七差点儿尖叫。 这个陈参将居然是那天晚上在马号里搞基的其中之一。 几乎条件反射的,她猛然回头看向赵樽。只那人却面色如常,冷峻酷烈,似乎压根儿就没有察觉出来他的参将背叛了他。 可她却突然觉得—— 她知,他一定知。 甚至于,就是他不方便明着出手,才故意下的暗招。 顺便也警告她不要背叛。 ------题外话------ 这几天更的字数都不少哇……姑凉们,你们家二货是不是粉可爱? 呃,卖个萌,可把我恶心死了,哈哈哈。 * 陈大牛(跪了):报,报告锦大人,能不能给俺撒高大上的名儿啊? 二锦(已装逼):举个例子来听听? 陈大牛(眼冒星光):夜非离,花无缺,南月白…… 二锦(瞪眼):陈将军,取这些字儿,你都识得嘛?算了,看在你长得还不错,本尊答应了,今儿给你找一房学识渊博的媳妇儿就是了。 本书由潇湘书院首发,请勿转载! 第021章 小奴儿! 被炸飞了腿的吴参将能得到晋王殿下的看重,还亲自来营帐探病,一众兵将们都羡慕不已。只有为他料理伤势的夏初七心下惶惶然,可个中缘由,也只好当做不知道了。 从神机营回来,赵樽便去了驿馆院。 驿馆院是一个南北纵列的三进院落,正房的华堂成了他的临时议事厅。 夏初七这会儿已经换上了她的工作服。一袭青黑色直裰、一顶罗帽、一双布鞋、腰上系一根布带,作传统的小厮打扮,站立在赵樽的身侧,正式成为了晋王爷的仆役。 赵樽面色冷厉,正皱眉部署着在乌那国边境的筑关设防。 下头的军校约摸十来名,一个个坐姿端正,肃静无声。 让夏初七郁闷的是,他们面前的案几上都摆着果盘,那果香味儿快把她胃里的馋虫都给勾出来了,却只能站着一动不动,任由肚皮‘咕噜咕噜’地叫唤。 没法儿,她签了那卖身契,便成了他的人。 不,成了他的家奴。 封建社会果然没人权啦! 她可怜巴巴咽着哈喇子,时不时捏下指头,搓搓手心,觉得时间比乌龟爬得还要慢。 终于,在她腿脚快要得酸麻废掉的时候,那“冷阎王”淡淡瞥了过来。 她眼睛一亮。 该不会瞧她可怜,让她啃俩水果吧? 果然,贱人本性若能改,箩筐也能罩大海。赵贱人只指了指自己肩膀,冲她使了个眼色,便又扭头与他的将军们商讨起方案来,哪里管他的死活?夏初七气得深呼吸一口,问候了几遍他赵家的祖宗,才将双手搭上去替他揉捏起来。 可心里,那个憋屈啊。 她夏初七是一个人才啊。 医术、军事、战术……她都可以干啊。 难道他没有发现吗? 难道他买她回来,就为了干这种奴婢干的粗活儿? 一直捏啊捏,揉啊揉,她都恨不得拆掉他的肩膀,他们的军事会议才总算结束了,随着那十来个挂刀披甲的将军们退出华堂,赵樽像是乏了,懒洋洋地倚在南官帽椅上,轻抿一口郑二宝递上来的清茶,阖着眼睛养起神儿来,似乎早就把她这么一号人物给忘了。 夏初七一脸黑气,憋不住了。 “喂!” 没有睁开眼,赵樽声音里有着疲惫的沙哑,“叫爷。” 暗自磨牙片刻,她才低低服了软,“爷。” “嗯。”赵贱人似乎满意了,淡淡道,“小奴儿,你可是有话要问?” 对于这个重口味儿的新称呼,夏初七还不太适应,先将身上的鸡皮疙瘩抖落了一层,才重重哼了一声,“我想知道,你搞这么多事,逼我签了那卖身契,到底需要我替你做什么?” 赵樽低低反问,“你不是正在做?” “捏肩?按摩?”夏初七拔高了声音,“我说,你没搞错吧?我堂堂的……只有这点利用价值?” 视线斜斜剜过来,他深不见底的眸底,有着她熟悉的讥诮。 “不然呢?用你侍寝?” 渣!渣!渣! 夏初七心下恼火,却深深懂得,要对付贱人,就得比他还要贱才行。嘴角勾着调戏的坏笑,她弯了一双水汪汪的眼,低下头凑近了他,“爷,其实我最擅长的不是按摩,而是……”故意拖着不说完,等他狐疑地看过来,她才用唇擦着他的耳边儿,呵了一口气,“那日我看你书上写那品萧吹哨之事,我也是行家哦……” 她笑着,一双黑亮的瞳孔里满是稚气。 可,那稚气之中,又有着与她年龄不相符的成熟、狡黠,还有奸猾。 如此大胆的妇人,赵樽何尝见过? 他这边儿脸刚黑下来,就听外面马声嘶鸣。. 很快,兵甲的铿然声里,高声传来“报”字,接着,一个人便风风火火的疾步进来,先行了一套虚礼,再奉上了一方火漆封缄的官文。 “殿下,八百里加急,圣旨到!” 将在外,礼就少。 跪接了圣旨,遣走驿使,赵樽才令郑二宝慎重地拆开漆口,展开里面黄澄澄的圣旨来,“奉天承运,皇帝制曰:皇十九子赵樽天资骁勇,果敢有智,尽心边圉。盖以三十万之兵力入乌那如无人,御制贼寇,捣其匪穴,上安社稷,下慰黎民,朕甚安之……” 夏初七就站在他边儿上,看了个七七八八。 除了前面一大堆表彰赵樽战绩的官话,重点就一个——让他即日回京述职。 这已经是第二道催回的圣旨了。 静默片刻,赵樽把圣旨递与郑二宝收纳,自己则坐到临窗的一张紫檀木罗汉椅上,神色疲乏地往上一坐,侍立在边儿上的月毓便抢先拿了靠枕过来,给他安置妥帖了才退至一旁等待差遣。 华堂里空气冷寂,夏初七能感受得到。 不过,天家大事,与她似乎没有多大关系,虽然她暂时吃着他家的饭。 久久,突听得他低沉的声音,“小奴儿。” 被点名了,夏初七一愣,“在。” 赵樽眉头轻蹙着,冲另外几个人摆了摆手,等他们都退下了,才让她上前来。 “爷来考考你。” 考她?撇了撇嘴,夏初七轻“嗯”了声,打着蔫儿没什么精神。 他淡淡问,“有一座巍峨擎天的大山,山上猛兽们都想做独一无二的兽王。为此兽王。为此,他们分成了各个派系,自相残杀,闹得丑态毕露。若你也是这山中的一只猛兽,前有豺狼,后有猛虎,该如何自处?” 嘁,这个例子举得…… 想了想,她轻轻一笑:“爷,不想做兽王的猛兽,哪有选择权?” 赵樽瞟她一眼,“何解?” 夏初七微微弯唇,一双晶亮的眸子带着诡谲的光芒。 “从古到今,只有把权利攥在手心的人,才有话语权。比如,你之于我,并非我比你笨,也并非你比我强,说到底,是我不如你有权有势,不如你有兵有将有耳目,才落得这下场。” 停顿一下,见他没有板着黑脸没吭声儿,她缓缓牵开唇,“有句话你想必比我更明白。自古皇室之家,父子如君臣……飞鸟尽,良弓藏;狡兔死,走狗烹。” “大胆!” 赵樽面色一变,眉头微蹙,冷冷睨着她。 夏初七微抬下巴,也看着他。 他的眼,深邃,复杂,难解得让她完全不知道自个儿这马屁究竟拍对了没有。 难道他不是想要一个夺储的充分理由吗? 对视片刻,赵樽冷如冰棱的面色缓了下来,闭上眼睛,将头倚在靠枕上。 “下去吧,以后这种话,再不许说。” “哦……” 夏初七恨恨瞪他一眼,使劲儿呲了呲牙,不料他却突然睁眼看了过来,她的表情便僵在了脸上。好在他像是习惯了她的目无尊卑,只撑着太阳穴慢悠悠地命令。 “出去告诉郑二宝,找孙正业把我的医案一并交由军驿递送京师。就说本王领兵长途奔袭,身心交病,沉疴难愈,虽愿竭力谴返,奈何心余力绌,有负皇上圣恩,待回京之后,再行请罪。” 丫文绉绉说了一堆,夏初七就听出来一个事儿——他想装病,滞留在清岗驿。 可,他到底是算得太精呢,还是真不想争皇位? 历史上,有不想做皇帝的皇子吗? 夏初七悻悻应了声儿,虽明知道他心情似乎不太好,还是忍不住追问了一句。 “我家傻子呢?现在我可以见他了吧?” 沉默片刻,赵樽冷冷看过来,“许一个傻子,你能安分?” 考虑了一下,她坏坏的勾着唇,在那堆诱惑了许久的果盘里抓了一颗梨狠狠咬了一口嚼巴着,一低头,笑眯眯地凑近他的脸,口舌生香。 “关、你、屁、事!” 赵樽沉下脸来,冷喝,“梅子。” 屋外侍候的梅子很快便走了进来,“爷。” 他没有看夏初七,只冷冷摆了摆手。 “带她去!” 冲吓得哆嗦了一下的梅子挤了挤眼睛,夏初七慢慢退了出来。 走到华堂门口,她下意识又回头看了一眼斜靠在罗汉椅上那个尊贵冷漠的男人。此时,从窗户透入的淡淡光晕正好照在他的侧面,让他整个人沐浴在一种奇特的氛围之中。半张脸贵气高华,半张脸阴沉冷暗——而矛盾中突显出来的,仿佛是一种皇权倾轧之下的无奈。 又仿佛,他才是一个受了欺负的孤寂之人。 ------题外话------ 那个断腿的陈参将的名儿,因为犯了陈大牛将军的忌讳,现被本人改姓名了……哈哈哈,都姓陈不太好。 —— 【鸣谢】感谢各位美丽多情的姑凉,用你们火一样的热情爱着我,么么哒! 众人(怒!):一脚踹飞你,我们火一样的热情是给十九爷的,哪管你?自恋狂。 二锦(已飞至空中):啊,不要啊,裙子呢,我的红裤衩子。 众人(惊!):咦,难道你十九爷附体? 二锦(脸着地):且听下回分解—— 本书由潇湘书院首发,请勿转载! 《步步惊婚 我亲爱的姑凉们: 离《步步惊婚》大结局已经过去三个月了。< 在这三个月中,大家经历了一年中最酷热的一段历程,又经历了许许多多或惊或险或喜或悲的别样故事,不知道还有人记得《步步惊婚》吗?还记得那个为爱复仇的权四爷,为爱坚守的占小幺,为爱放手的严战,为爱执著的艾伦,为爱沉默的铁手,为爱回头的无情,为爱乖巧得让人唏嘘不已的小十三吗? 哈哈,说了这么多,其实我是想说,《步步惊婚》下部完美终结版终于上市了。在当当网搜索“姒锦或者步步惊婚”,就可以下单购买,支持货到付款,操作非常方便,谢谢大家支持二锦! 这次的实体书分为上下两部(共四册),约有三万字精彩独家番外,另外还有步步惊婚q版人物图像、有唯美全家福海报、有名家手绘封面、有精美的装帧、还有随机发放的本人手写亲笔签名祝福语。一本非常实在的书,绝对的诚意奉献,相信不会辜负亲们的期望。 《步步惊婚》是我继《名门盛婚》后出版的第二本书,其创作过程中的甘苦,此时想来也只剩下扼腕和唏嘘,不忍再回忆。作者的每一本书,都像是自己的孩子,有人喜欢她,我开心。她出版了,我快乐。可更多的,还是深深的担忧。众所周知,出版市场日益萧条,一本书出版了不是最终的结果,推向市场才是接受大浪淘沙的第一步。是死是活犹未可知,苦苦奋斗过的那些日夜,兴许只是竹篮打水一场空…… 但我是她的亲妈,还是必须得为她呐喊一嗓子——亲们,如果你爱过她,就请收藏她吧。 把她当成一封迟来的情书,闲时读她字里行间的温柔,感受那些有可能也会在我们身上发生的故事,看着他们在人生里经历、成长、生存、无奈,感动于他们的付出、坚持、真诚、努力……还有结局。 都说买一本纸书,就像储存一瓶可以保质经年的老酒,品味的不是书本身,而是看书时的岁月,翻看的也不是书页,而是那些过往的痕迹。若干年后,再拾起来,那就是一段邂逅,一段青春,一段旅程,一段付出,一段真诚,一段最为永恒的爱。 谢谢! 有了你们,我的人生才有了精彩。 不管你买与不买,爱与不爱,我都会在这里等待,等待你来。 —— ps:之前关于签名书的发放,我得到的消息是前5套都有,今天才知道当当网是随机发放的。对于被误导的姑娘,二锦在这里至以诚挚的道歉。在这个流程中,我虽然是作者,可是我却最无能为力的一个。 那么…… 吼吼,拼人品的时候到了,兴许你手中那一套,就是有签名的哦! 二锦的字,五百年后绝壁的古董,极有收藏价值……来吧!来吧!来吧!来吧! —— 推荐姒锦新书,第一本穿越古言《御宠医妃》,幽默、诙谐、深情、生死大爱,已经快六万字了,肥肥的……可以开啃了。 另,好友鎏年新书,架空章回体古言《痞妃传》,一个小流氓遇上大纨绔的故事,品品去吧。 本书由潇湘书院首发,请勿转载 第022章 什么是规矩 日头往西走,水要往东流,就像这命运一样,它推着你往前,管你是推着,挡着,扒拉着,你还得迈步子。夏初七这个人懒,最不爱干的事儿就是“自欺,欺人,被人欺”,所以事到如今,她便顺应命运,不求留名史书,但求留得小命。 “楚七,我想求你个事儿——” 梅子的声儿低得像蚊子,却打断了她的穿越哲理性思考。 “咋?” “我……”瞄她一眼,梅子支吾着。也不晓得为啥,楚七和爷跟前的其他仆役其实没有什么差别,一样的青布衣衫,一样的布鞋布带,可她就觉得楚七不一样。不仅爷对她不一样,就连她身上散发出来的那味儿,都好像能令她生出几分低小来。 夏初七眯起眼,“很难出口?” 停顿,她哼了声,一拂袖,加快了步子,“那便别说了。” “哎,楚七……”梅子拉住她的袖子,咬住下唇,“我说,我说。” 夏初七哭笑不得,真是个小丫头。 当然,她忘了自个儿在别人眼里,其实也只是一个小丫头。 “楚七,你看我的脸,这几日也不知怎的,长出好些个酒刺来……我怕月毓姐姐嫌我难看,不许我在爷跟前伺候了,我,我想请你帮帮我……” 夏初七打量过去。这梅子梳着个丫髻,套了件青绿色的袄儿,圆脸白白粉粉的,十分可爱,可偏偏脸上长了好些大大小小的红颗粒,确实影响了美观。 狡黠眨下眼,她笑问,“我哪能帮你?” 梅子嘟起嘴来,“我找过孙大夫了,汤药也喝了不少,就是不见起色,还越长越多了。孙大夫说他本不擅此术,还说楚七你的医术极好。你,你一定有办法对不对?” 办法当然有。 可,办法不是随便用的…… 想了想,她似乎特别为难的搔了搔脑袋,苦巴巴地说,“这是一种十分罕见的皮肤病,除了我呀,怕是没有人能治了。可这熬心熬力的事儿,对我有什么好处?” 梅子一听,急了,拽着她袖子就不放。 “好姐姐,帮帮我吧,以后我都听你。” “这样啊?”望驿馆院那边儿瞅了一眼,夏初七勉为其难的叹了一口气,“可是我信不过你。因为你家主子就是一个大骗子,你也一定是小骗子。” 这一句话刚出口,梅子吓得脸都白了,竖起指头做“嘘”状,“楚七,这话说不得,要杀头的。”想了想,她又觉得楚七经常冒犯爷,又咬又骂又打的也没有杀头,不由委屈地嘟了下嘴,“爷不会要你头,却会要梅子的头……好姐姐,你说如何才信得过我?” 夏初七抱着手臂,笑嘻嘻逗她,“行,你骂一句,赵樽混蛋。我就信。” “啊!?”梅子跺着脚,快要急哭了,“不,不行啊。我是爷的奴婢,就是爷的人,不忠心侍主的人,是会遭天打雷劈的。好姐姐,换一个行不?换成梅子是混蛋,好不好?” 看着她又撒娇又可怜的样子,夏初七心软了。 封建礼教,实在害人。 可再鄙视,她也无法重塑梅子的三观。 坏坏的勾了下唇,她搂着梅子的胳膊,一边走一边道,“看你实在可怜,姐就帮你这一回。不过你欠我这么大一个人情,往后就是我的人了,有什么小道消息,必须第一个告诉我。懂没?” 这下梅子没有反对,重重点下头,“好,我都听姐姐的。” “乖!”笑嘻嘻捏下她的圆脸,夏初七得意地露出八颗白生生的牙齿来,“回头我去回春堂取东西,就顺便给你配药。” 为了方便伺候赵樽,驿丞署为他的亲随仆役准备有一个生活小院,就在玉皇阁的东面儿。夏初七与梅子两个人一道,经过厨房、柴房、仓库,再绕过一口水井,西配房便在前面了。 人还没入院子,她就见到院门口坐了一个高高大大的家伙。耷拉着脑袋,他时不时往路口望一眼,一脸的委屈和失落,却愣是没有发现从侧面走过来的她们。 “傻子!” 夏初七轻唤一声儿,傻子猛地回过头来,瞪着一双红得像兔子似的眼睛看了看她,风一般冲了过来,撞得她一个踉跄差点儿摔倒,才将她紧紧抱住。 “草儿,找到你了,我找到你了……” 他的兴奋做不得假,他的雀跃更是真真儿的。这个与她相识不久的男人,或者说这个智力未开的孩子,每一次见到她便用这种姿态。或保护,或依靠,或愚钝的,却又真心实意为着她好。 鼻子酸了一下,她轻轻拍着他的背,笑嬉嬉的安慰。 “没事了,没事了啊,乖。” 傻子吸了下鼻子,像是突然想到了什么高兴的事情,飞快地放开手,一只手急巴巴地探入怀里,掏出一个油纸包来,讨好地递给她。 “草儿,给你的……” “嗯?什么东西?”夏初七拎了拎油纸。 “包子,白面包子,有肉馅的,好吃。” 夏初七愣在那里没有说话,梅子却抿着嘴笑起来,“楚七,你家的傻子哥哥得了肉包,愣是没有舍得吃,天天捂在怀里,说你喜欢吃肉。” 吃肉啊…… 他还记得。 喉咙哽了一下,夏初七掀开油纸包,看着已经被挤得不成形状,看上去已经变了质的肉包子,又想哭又想又想哭又想笑,想着想着便气不打一处来,使劲儿往傻子胳膊上一拧。 “你个大傻子,让你不吃,你看都坏掉了,下回不许了,听见没有?” 被她拧了胳膊,傻子却笑得合不拢嘴。 “草儿,王爷是好人,傻子吃的肉包是王爷让给的。” “好人?” 夏初七咬着牙,使劲儿戳他胸口,“说你傻还真傻。” 赵贱人要是好人?全世界就没有坏人了。 不过,她扫一眼边上赵樽的死忠粉儿梅子小丫头,也没好直接告诉傻子,他口中那个“好人”其实才是一个真正的大坏蛋。 想到这儿,她突然茅塞顿开。她必须与傻子先划清界限,他才不会成为赵樽要胁她的把柄,那么以后她夏初七想去哪儿,还不由着她? “傻子,你先回村儿去,好吧?” 傻子一愣,看着她,一直看着,歪着大脑袋似乎不太明白。 “草儿,你不回吗?” 夏初七心口一紧,说得犹豫,“我……吧……” 拍了下脑袋,傻子似乎反应了过来,背转过身蹲在她面前,又拍了拍自己的大肩膀,“草儿你定是累了。你上来,我背你家去……” 家…… 她哪来的家啊? 来到这个世界,独单单一个,小草都有根,她却没有。 傻子久等她不动弹,回头看了一眼,突然便发了横,过来背起她,不由分说就往外冲。 “我们家去,家去……我们不在这里了,有肉吃也不在……” 傻子就是傻子,他哪儿晓得个中缘由?又哪儿会理解不是想走就能走的?不管夏初七如何说,他愣是不放手,也不管梅子急得在后头追赶,他那步子越迈越大,凭着一股子蛮劲儿,愣是从西配房往驿站的西城门冲。 还没到城门,便瞧见一行人从驿馆院过来了。 除了一身黑金甲胄,手攥乌黑马鞭的赵樽之外,他身边儿还有郑二宝和十来名亲兵近卫。 勒住马,他目光扫了过来,冷冷的。 郑二宝是个猴儿精,一瞧主子爷阴晴不定的脸色,便尖着嗓子低喝。 “哎哟,你个傻子,还不把人放下来?当这是自个儿家啊,没点儿规矩。” 傻子怯生生望了赵樽一眼,却还是梗着脖子不放,“我们要家去了,不在这了。” 赵樽冷抿着唇没有说话,郑二宝却觉得头痛了。 他这个主子爷惯常孤僻难懂,心里头究竟揣着啥劲儿他也吃不准,可那傻子也是一个没法儿说理的人。怎么办?他偏下脑袋冲两名亲兵使了个眼神儿,那两人按了腰刀便大步往傻子两个冲了过去。 “站住!做什么?”赵樽突然冷冷低喝。 两名亲兵脚下一顿,回头看着他。 “全部退下!” 赵樽又冷喝一句,语气锋利得如同刀片儿,一袭裹了金边儿的披风里,黑金的甲胄反射着淡淡的光芒。那冷,那寒,让人骨头冻得生痛。 “郑二宝!” “爷……”郑二宝小心上前。 瞄了夏初七一眼,他皱了下眉头,冷冷道,“让人好好教教她规矩。” 说完,他重重拂了下披风,带着一众亲兵策马离去。 只留下,那冷冷的余声,在院子里淡淡回响,分外骇人—— ------题外话------ 别瞧着这十九爷挺拽,据说在后来,当他发现自己的地位还不如傻子的时候,可怜得想去撞墙…… *小剧场放送* 十九爷(恨恨):傻子,你干嘛要和我抢媳妇儿,你知道媳妇儿用来干嘛的吗? 傻子(瞟他):当然知道,用来吃的。 十九爷(无奈):知道怎么吃? 傻子(害羞):…… 十九爷(脸绿了)。 傻子(突然抬头):就是媳妇儿可以做很多好吃的…… 十九爷(眉头一松):我也可以给你很多好吃的,比她给的还多。 傻子(怪异的表情):可是,你会生娃娃吗? 本书由潇湘书院首发,请勿转载! 第023章 小妖精的精,腹黑的爷! 如果先头没有偷那只叙老虎,那她就不会得罪赵贱人,也就不会这么倒霉了。 可那只叙老虎到底哪儿去了呢? 傻子现在又怎么样了?那贱人会不会收拾他? 坐在西配院一间泥坯垒的屋子里头,听着月毓讲解大晏朝女行妇德的时候,夏初七的脑子里就一直在想这个儿事儿。想她好端端一个特种兵女军医搞成这副德性,恐怕穿越前辈们都会鄙视她了吧? 何苦来哉,何苦来哉! 如果上天再给她一次机会选择,她一定会说……叙老虎,该偷还得偷啊,谁让她对钱财之物偏生就像中了邪火儿似的热爱呢? “在府里头,主子爷就是天,从今儿个起,你就是晋王府里的奴才了,做奴才的人,坐得有坐相,站得有站规,说一嘴话儿,走一步道儿,都得按着规矩来!爷既然交代我管着后院里的事,我也少不得要多教教你了。楚七,丑话放在前头,头一回犯事那是爷心慈手软,不与你计较,且如今也是行军在外,改明儿回了京里,你再捅了什么蒌子,不死也得掉层皮。” 月毓端坐在一张玫瑰椅上,一如既往的保持着恰到好处的姿容,说得头头是道。 可夏初七的魂儿却不知飘到了哪儿。 “就说这睡觉,那得有睡姿,身子得侧着,腿儿得曲着。” “……” “不许在人前背后哭哭啼啼,不单不体面,还会冲撞了府里头的福气。” “……” “伺候主子爷的时候,身子要干净利落,头发丝儿不能乱,身子不许带了脏味儿,冲撞了爷。” “……” “吃饭不许饱,最多吃个七分,水也要少喝,免得出大效,耽误了爷的正事儿。” “……” “一言一行不得轻浮,行不回头,笑不露齿,脸儿干净就好,不许画眉描腮,不许穿鲜艳颜色。” “……” “听说你识得几个字,可老祖宗有云,‘妇人识字多诲淫’,你识得的那些字,还是忘了得好。” “咚——” 一个鸡啄米的头撞案几的声音,打断了月毓长篇大论的女诫府规,只见那夏初七正与周公奋斗得如火如荼。 “楚七!” 猛地一抬头,便是那月毓美丽端庄的脸孔。夏初七打了个哈欠,掏了掏耳朵,笑嬉嬉的说,“我这都听着呢,月毓大姐,我觉着你说的这不是人吧?那是畜生。不会说,不会走,不会笑,不会哭,还不会识字儿。” 月毓点点头,“对,咱们做奴婢的,就是主子的畜生。” 夏初七揉着耳朵,依旧在笑,“你乐意做畜生,那是你的事儿,何必拉我垫背呢?” 月毓是个十来岁便伺候赵樽的通房大丫头,比他还要年长三岁,虽说还没有承了雨露,平时在晋王府里头,哪个不敬她三分,啥时候遇见过这样儿的活宝,甭管是油的荤的还是素的,她一概就表示三个字——听不懂。 端起桌上的茶饮了一口,她脸上浮起一个微笑,“你既做了府里的奴才,规矩还是要学的。” 夏初七没想到这位姑娘不仅长得好,修养还这么好,不由得勾了勾唇角,从她凝脂白玉般的脸,瞧到玲珑有致的胸腰,再到玉葱般剔透的指节,直到瞧得自个儿都快起色心了,才带着一脸不怀好意的笑容。 “月大姐,我瞧着你这身儿打扮,可是犯了好几条啊?描了眉,涂了胭脂,穿得鲜艳……哎我说,你可是极想勾搭咱主子爷来着?” 月毓瞄着她,也不生气,只淡淡一笑。 “你这小蹄子,要嘴不这么讨贱,又何须吃这些苦头?!” “咳,月大姐,咱俩就甭来虚的了,想必你也知道点儿,我楚七可是个神医,啥叫神医你懂不?察颜便可观病。我瞧你这舌苔淡白,那是阳气不足,两眼角与鼻之间晦暗发青,更是内分泌失调引发的胸乳不适之症,没错吧?其实这病啊,便是缺男人滋润了。想来你多半春闺夜里寂寞不得慰,苦苦思了咱主子爷入你梦来,几番辗转难眠,生了些心病吧?” 她这话说得没头没脑,可针对性却极强,又刻薄又尖酸,而那月毓却好像完全不放在心上,面上连丝生气的表情都没有。 夏初七默默为她点了个赞。 之前去西配院时她便听梅子八卦过,那十九爷共有三次赐婚,虽说三个王妃都不待入洞房都折了,但京师的晋王府邸里,陪嫁过来的滕妾却是不少。滕妾里头长得俊俏的不胜枚举,但这十九爷却长年领兵在外,没时间搭理那些女人,只把后院里的事儿全交给了月毓打理。 梅子入府晚,不知这个月毓什么来头,却晓得爷也十分看重于她,虽说还没有侍过寝,可下头的人都知道,那不过早晚的事儿。不仅如此,就连宫里头十九爷的亲娘贡妃也对她十分赏识,时常赞她性子沉稳,就说这次他们从京师过来接爷回銮,贡妃也亲点了月毓的卯,显然是把她当成了自家人,今后承了恩宠抬个侧妃那是必然。这样儿的人物,哪能是那么好对付的? 既不能对付,那可以收归己用嘛。 为了傻子的安全,一时半会她走不了,还得在赵贱人身边呆着。 那么…… 狡黠一笑,她打了个响指,走到月毓的椅边儿,一低头,满脸推心置腹的表情。腹的表情。 “我说月毓姐姐,你对咱家那位主子爷好得没法说,可这男人啦……啧啧……” 月毓打量着她。 这小丫头一身小厮的青布衫子,长得瘦巴干扁,五官还算整齐,可那胸未隆起,臀儿也干瘪,从上到下活像一副棺材板子,除了那一双大眼睛水亮得跟那琉璃珠子,显得古怪精灵,没有半丝女人的媚气。 再饮了一口茶,她摇头失笑,“小小丫头,还懂得男人?” “嘁,那你可就不懂了。”冲她抛了一个媚眼,夏初七悄悄对她耳语几句,如此这般一说,便把月毓那俏脸惹得又红了一层。 “呸呸呸,你个小蹄子,没个正经,咱们爷是多体面多正经的人,哪里会吃那一套?” “正经?” 眯起眼来,夏初七脑子里便出现了一双深不可测的黑幽冷眸,还有他拿着衅本看“俏生生的肚儿,嫩白白的桃儿”那贱样儿。狗东西着实长得有些勾搭人,闷骚是有的,可正经么真谈不上。再一想,在他身边儿混着,要能掳了他家大丫头的心,那自己的日子就会好过许多,于是更卖力的撺掇起来。 “我的姐啊,你真傻。再正经的男人,也吃不住女人的勾搭呀?你可知道,什么样儿的女人最能勾搭男人?” 她问得一脸坏样儿,可月毓却只笑笑,似乎并不在意,只呼吸似乎紧了些。 啪的再打个响指,夏初七笑眯眯的将手肘搭在她肩膀上,一副好姐妹儿的样子。 “答案就三个字——小妖精。” 月毓失笑瞪她,“不学好。” 弯了下眉眼,初七知道她爱听,可古代女人就喜欢装逼。 “小妖精如何妖?秘诀就一个。要勾心,先俘他的身。要俘身,得先抓他的欲,要如何抓可懂?” “你个小蹄子,别磨嘴皮子了,是我来教你规矩,还是你来教我规矩?” 拍下她的爪子,月毓淡淡在笑,声音却像是从嗓子眼儿憋出来的,多了一缕飘忽,那不经意的“在意”轻易就被夏初七捕捉到了,继续道,“月大姐,你寻思寻思吧,你若得了我小神医那秘方儿,保管让你的主子爷对你死心塌地,不是你身子里那窝儿,他都不乐意钻了,多美的事儿?” 像个卖狗皮膏药的,她这句话说得极为荡漾,简直就是“妇女福星,争宠必备”,月毓听懂了,俏脸上似乎又多了一抹红晕,人却是站了起来。 “楚七,你人这么秀溜,我都不忍心罚你了……” “那便别罚了呗,咱俩这么铁。” 月毓笑,“可爷说了,你定会想办法说服我。爷还说,如果你乖乖的,就免了处罚,如果你果然巧言令色,原本关三柴房就得改为七天……” “啊!”什么狗屁? 揉了下手绢,月毓语气软了几分,“知道你委屈,可我也不敢逆着爷。走罢,柴房。” 夏初七脸全黑了。 该死的赵贱人又摆了她一道? 又、要、关、柴、房——? ------题外话------ 感谢我家爱妃【潇筱菡】升为三鼎甲——状元郎!么么哒! 感谢锦宫所以不计回报勤勤恳恳的管理员,么么哒! 感谢所有喜欢姒锦的书,也爱惨了姒锦这个人的姐妹们,再次么么哒! 众人(实在忍无可忍):不自恋你会脑残啊? 二锦(委屈得抽抽嗒嗒):不自恋……明儿就更不了文了。 本书由潇湘书院首发,请勿转载! 第024章 小动静儿,大动静儿! 入了冬的夜,天黑得极早。 夏初七饿得扁扁的肚子抗议了好久,柴房的门才在咯吱声里打开了。一张圆乎乎的小脸儿先探了进来,她扬了扬手里提着的竹篮子,冲她咧了咧嘴。 “楚七……” “我的忻奶奶,你总算来了!饿死我了。”她肚皮上的神经向来比脸上的神经更没节操,翻个大白眼儿,拿过梅子端来的食物便狼吞虎咽起来。 梅子坐在她身边,“楚七,爷对你是极好的。” “唔唔唔……” 好不好夏初七不晓得,吃不吃得饱饭才最重要。 “我才刚到府里的时候,做错了事也被罚过,两天都没有给过东西吃呢……要不是得了爷的默许,月毓姐姐肯定不敢让我给你送吃的来。” “唔唔唔……” 夏初七军人出身,吃饭速度极快。等吃饱打了一个嗝儿,才舒服地摸着胃,笑眯眯地瞥了梅子一眼,“你刚才说啥来着?” “说爷对你极好。” “这样啊?”夏初七还在笑,“那我对你好不好?” “你也好。” 她的笑容又好看又无害,梅子很喜欢她,认真的点了点头。 “那就对了,我啊,是天底下第一号大好人。”夏初七抬起袖子抹了抹嘴巴,笑嬉嬉地将手肘搭在梅子肩膀上,“乖姑娘,我有一个绰号,你晓得叫啥么?” 梅子摇头。 夏初七笑容更甜美了几分,嘴唇凑近她的耳朵,轻软着嗓子‘嘻’了一声儿,“叫——笑面狐狸。” 咚! 一个手刀落下,梅子半声都来不及吭,身体便软倒在她怀里。 夏初七瞥了一眼柴房外头,飞快地脱掉自己身上的青布衫子,又扒了梅子的衣服裤子和发钗,轻轻翘起了唇来。 “傻姑娘,乖乖睡一觉,拜——” 做贼的人,一般都心虚。 可夏初七她不。 她是个天生的演员,轻飘飘拎了梅子的竹篮,学着梅子走路的姿势,微微垂着头,就着昏暗的光线越走越远。 先头她从梅子嘴里知道,傻子已经被郑二宝差人给送回了鎏年村。按说她现在自由得紧,只要想办法混出驿站便可远走高飞了。可惜,在被关入柴房之前,她随身携带的那面桃木雕花小镜被月毓给搜了去。 梅子说,那镜子月毓交给了赵贱人。 那镜子对衔她太重要了。 不仅是她存在于上一世的见证,也是镜子把她送到了这个陌生的朝代,说不定有一天她还能凭着那面镜子回到属于她的那个高度文明的现代社会。对,她必须找到它。 很顺利的,她便潜入了玉皇阁。 梅子说,赵贱人白日便去了军营里,这个点儿应该还没有回来。果然,他的睡房里一个人都没有,正好方便她行事。蹑手蹑脚的翻找着,她生怕搞出了声音来,耳朵更是高度戒备,仔细听着外面的动静儿。 然而。 从架几案翻到圆桌柜,又从圆桌柜翻到闷户墩,甚至连那张架子床上的楠木枕和锦被都仔细找过了,还是没有找到那小镜子。 一面翻找,一面还原,她掌心都快汗湿了。 拖得越久,就会越危险。 急得她呀,恨不得拆房子了。 难不成,他随身携带? 狗东西——老狼叼了羊,有去就无还! “爷,等我先掌了灯。” 一道清淡软柔的声音入耳,睡房外便响起了几道脚步声。一个轻,一个重,一个稳,一个浮,一个快,一个慢,急得夏初七来不及考虑,就地一滚,便爬入了那张架子床下,隔着踏板瞧着外面。 几个人进了屋。 久久,才听得赵樽道:“去,备了热汤来。” 月毓应了声便出去了,睡房烛火不太明亮,可躲在床下的初七却可以清楚地看到赵樽那两只尊贵的猪蹄儿走来走去,紧张得她脊背一阵发冷。 “爷,三殿下已在锦城府了,到清岗驿来,左右也不过两三日的事儿。”郑二宝语气满是担忧。 半晌儿,却没听见赵樽的声音。 一件脚料外袍啪的丢了过来,落在床沿上,有半截袖子在她面前晃拔。 “爷!三殿下为人素来乖戾,太子爷还没生病前他便网罗党羽与他分庭抗礼,这一回在圣上面前参您拥兵自重、专横跋扈的人,恐怕也跑不了他去。” 又一件中衣丢了过来,滑落到夏初七面前。赵樽依旧无言。 郑二宝叹了一口气。 他这位主子爷,前几日逗那小丫头时还很得劲儿,今儿不知怎的又闷上了。而这位爷闷着头不说话,便是最有杀伤力的武器,能把周围数丈的人都给冻僵。 “爷,恕奴才多嘴,如今这形势,您立有军功,手有兵权,也该趁早做些打算……” “闭嘴!” 赵樽声音凉丝丝的,情绪难辨,“郑二宝,你这差事当得越发好了,竟也敢议起朝堂大事来?哼,不把好了嘴,便是本王也保不了你。” “是!奴才……奴才是替爷烦着心呢!这就闭嘴,这就闭嘴!” 烛火摇曳着,屋里头一片死寂。 架子床空间不大,夏初七趴在里头身体僵硬着,手臂都快压得没有知觉了,有一缕头发掉在腮帮子上痒痒的,她想去挠啊又不敢挠,那感觉简直那感觉简直要了亲命了。 “爷,热汤来了。” 驿站里只有大浴堂,赵樽身份尊贵自然不便去。可他偏生是个爱干净的,月毓便每日烧了水用那大木桶供他沐浴。那头月毓拿着软巾帕香胰子,指挥两个小太监抬了浴涌进来,这头两个人的对话便止住了。 灌好了水,一双双脚便退了下去。 月毓站得离床不远,柔声说了一句,“爷,月毓来伺候你。” 这声儿,可真软。 很神奇的,夏初七眼皮跳了下。 莫不是这月大姐受了她的蛊惑,真要先俘了赵贱人的身? 可丫的能不能改天啊?她还趴在床下呢,听了那种事情,会不会长针眼什么的? 有美女伺浴,按说赵樽不该拒绝才是。 可偏偏,他好像是一个缺心眼儿,一张嘴就拒绝了美人恩。 “不必,出去!” 嘁!初七在床下冷嘲热讽。 叫你端着正经样儿,还看衅本呢? 月毓轻道声儿“是”,那一双绣着花儿的鞋子便迟疑着慢吞吞的消失在了门口。 人少了,夏初七安全感多了些。只要等那赵贱人睡下,她便可以偷偷翻找,再偷偷开溜了。 “郑二宝!”却听他又冷冷道。 “爷!您说。” “吩咐下去,这屋子四周,漏夜不许缺人。” “是!” 听着郑二宝出门儿的脚步,还有外面守卫兵甲的铿然声儿,夏初七一个头两个大。要不要这么狠,这样严密的把守着,让她怎么溜得出去?硬生生趴在那里,她眉头皱得更狠了。很快,便听见了他撩水的声音,空气里带着一股子青草般的淡淡香味儿。 诡异的,她突然好奇起来,他今儿又穿了一条什么颜色的亵裤? 这厮骚性儿那么重,指不定还是红的。 色壮怂人胆,她一点点撩了床帷,慢慢探出了一点头—— 下一瞬,她目瞪口呆。 什么叫鼻孔流血?什么叫尖叫晕倒?什么叫口水漫金山?这就是了。 贱人啊,你要不要这么有性魅力? 都说美人儿一脱销人魂,可这美男儿一脱那得戳人骨啊! 他身子不像书上写的谪仙男一般细白,烛火下的肌肤有着现代审美观的浅棕诱色,那健臂、那窄腰、那翹臀、那从腰身往下的人鱼线清晰有力往下延伸。且此刻,他正拽着那条月白色的裤衩儿往下褪。 只要再一点,一点点,她便可以看见了…… 她瞪大了眼睛。 一眨都没有眨…… 甚至于,她忘了自己是个逃跑者,也忘了那个是自己的敌人,浑身像有火苗儿在蹿,耳朵一直在神奇的“嗡嗡”作响。 不料,那神秘的森林还没有瞧明白,也不知赵贱人哪来那么快的速度,只见那条讨厌的亵裤便径直飞了过来。 不偏不倚,刚刚罩在她的头上,遮住了视线…… 本书由潇湘书院首发,请勿转载! 第025章 作弄?童谣—— 娘也! 夏初七心里头警铃大作,一股子慌乱劲儿从脚趾头蹿到了头发丝。亵裤还在头上罩着,味道并不如想象中难闻,捕捉到那若有若无的男性气息时,她耳根烧得火烫,屏紧了呼吸一动也不敢动。好在,那赵樽似乎并未发现她,入水声、巾帕撩水声、低沉舒服的叹息声,洗得好不欢畅。 慢慢地,她回缩几寸,把头从那要人命的亵裤里解放出来。 想到这等糗事,观美男的兴致又少了几分。 好像谁说过,被内裤罩头不是好兆头,会走霉运? 静静匍匐着,她不敢整理凌乱的头发,随着外面那水声,心跳一下比一下来得快。 要不要再看一眼?不行,太危险。 萝卜头好看吗?! 小萝卜头。 不,大萝卜头。 脑子里乱糟糟的,像有一只野猫在疯狂乱窜,也不知过去了多久,直到外头月毓又唤了人来抬水桶,替爷更衣,处理屋子,替爷辅床,她还在咬了自己的手指,一遍遍默念着阿弥陀佛。 床榻上传来咯吱声。 赵樽睡下了。睡房里外静悄悄的。 可,每当她寻思他睡熟了,准备爬出来的时候,头上就不合时宜的又“咯吱”一声,害得她不敢轻举妄动。时间慢如蜗牛,夜里风凉,地下犹甚,也不知道究竟趴了多久,她觉得身子快要僵掉了,那贱人却像一个失眠症患者,时不时在辗转。 幸亏她有过特种兵训练,要不然非得疯掉不可。 更敲三下——“咚!……咚!咚!” 更敲四下——“咚!……咚!咚!咚”; 更敲五下——“咚!……咚!咚!咚!咚!” 她料定榻上的男人已经酣然入梦,才慢吞吞爬了出来。 摸他枕头下,没有。 摸他褥子下,也没有。 摸他脱下来的袍子里,更没有。 难不成,在他身上? 托着下巴杵在床幔外,她觉着现实真特么残酷! 行了。大不了,赵贱人还把她关回柴房去。 红刺特战队的女兵,骨子里都有着杀伐决断的作风,她不再犹豫,再次拉开床幔,依稀可见那男人手托头,面向里边儿,只蹶着一尊形状极好的翹臀对着她。 心里头一荡,她伸出手去。 摸!找!再摸!再找!直接摸入他怀里。 可除了他诱人的几块胸肌,并无他物。 崩溃。到底哪儿去了? 看到赵贱人酣睡的样子,想想自己趴在床下几个时辰的苦逼,她作弄之心上了头。悄悄摸回房内案几上,凭着记忆找出毛笔醮了浓墨,又阴恻恻的返了回来。 不料,毛笔还没落下,手腕便被人给捏住了,男人翻身将她一拽,两个人的身体便贴在了一处,他的声音仿若就在耳畔。 “除了写字,没新鲜的可玩了?” 一股热血浇向她头顶。什么意思?他早晓得她在睡房里? 卑鄙! 找不到镜子,还顾及在鎏年村的傻子,在拿笔要画他大乌龟的时候,夏初七其实就没有了再逃跑的打算。如今被他逮住,自然也不怎么慌乱。 “呵,我就说嘛,在我面前又脱又洗的,不就念着要勾引我?如今我中招了,满意了?” 他不答,气息明显粗重了些。 不过,与**无关,估计是被她气的。 弯了下嘴角,夏初七缩了缩手臂没成功,一不做二不休,索性倒了下去,打个哈欠便躺在了他的身边儿,一句话说得笑嘻嘻的,特别不要脸。 “原则上,我是一个很好勾引的女人。你成功了,来吧,壮士!” 男人嫌弃的放开她手,声音凉凉,“你这顽子,倒真是不害臊。” 他这话里意味不太清晰,分明是骂的,可偏生又多了几分大人对淘气孝儿似的嗔怪来,让夏初七呆了一呆,脸便烫了起来。也说不出到底啥感觉,她这个人,如果纯粹开玩笑,可以不把他当成男人,张口就来。可他这句一出,却奇怪地唤醒了她身为良家妇女那为数不多的腼腆来,噌的一下坐起身就想跳下床去。 不曾想,‘嘭’的一声,一个什么物什儿落地碎裂开来。 “爷——!”外头顿时响起好几道惊呼声。 月毓第一个冲进来,她拿着火折子亮了烛光,一瞧到床上两个交叠的身影,张了张嘴,却是说不出话来。 同样呆愣的,还有在她后头奔进来的郑二宝和几名守卫。 “不好意思啊,我这个人有梦游的毛病,嘣一下就落在这儿了。呵呵呵,我这就回柴房去!”夏初七看清了月毓脸上刹那的阴霾,拍着胸口说得极其无辜老实,好像她真是从天上掉下来的一样。 赵樽不发话,没有人敢吭声儿。 只夏初七一个人还在说,“咦,你们都瞪着我干什么?没见过人家梦游啊?少见多怪。” 众人的脸色,已经由吃惊变成了诡异。 不对,是完全把她当成了妖怪。 一个人脸皮厚到如此境界,却也是世间少有了。 赵樽脸上的冷意,缓了几分,摆手,“退下。” “好好好,马上就退。”夏初七笑得别提多腻歪了。 “你留下!”赵樽一字一句,语气再次冷了下来。 夏初七的脸黑了。 。 主子爷的话便是道理,没有人敢多问什么,更没有人敢嚼半句舌根子,一群人鱼贯而退,睡房里再次变成了两个人。夏初七面对着冷冰冰的一尊雕塑,不免焦头烂额,觉得那些个舌灿莲花的台词儿,似乎都不太好使。 “想要你的镜子?”迟疑片刻,他先发了话。 “废话!”夏初七松口气。 斜斜躺在床头,赵樽面无表情,“那就用行动来换。” “嗯?”她不太明白。 “用你的行动,做到爷满意为止。” “你要我……献身?” 赵樽露出一抹怪异的表情,目光却是落在她扁平的胸前,“再长长吧!” 看着那张高冷尊贵的俊脸,夏初七牙根儿又痒了。 “行,那你要一辈子都不满意呢?” 他看着她,“那你就一辈子做爷的小奴儿。” * 翌日天明,夏初七是从西配院的仆役房里醒过来的。 顶着两个黑眼圈儿,她顾不得旁人猜忌的目光,信步出了驿站,去了城东的回春堂。凌晨时她与赵樽进行了质化的谈判,因此也获得了暂时的自由,不用再关小柴房了,不过却也为了一个傻子和一面镜子,认命地成了他的老实小奴儿。 她不傻。 其实她懂,赵樽看上了她那点子新奇的手艺。 可那男人傲娇高冷毒,怕治不服她,玩尽了手段,就是想要告诉她,孙猴子再怎么滑头,也逃不出如来佛的手掌心,乖乖认命吧。 既然是打工,左右都一样,她暂时性想通了。 跟着一个王爷混,也在军营里,多少能接上一点她前世的军旅气,再说,如今这朝堂上局势如此紧张,生活必然会多姿多彩。对于“水越浑越欢乐,命越苦越得瑟”的她来说,这样的日子也挺好,足以安慰她孤独寂寞冷的心。 在回春堂拿了属于自己的东西,又为可怜的梅子配了一些治她脸上酒刺的药,还顺便搞了一点儿“私货”防身,她辞别了老顾头,和顾阿娇两个一道儿去逛市集。一路听着顾阿娇羡慕她能近距离接触王爷的叨叨声,体味着这难得的休闲时光。 刚入布纺巷的街口,便看见道上有几个孝儿围在那里吹琉璃咯嘣。“琉璃咯嘣”是一种民间的音乐玩具,小娃娃们玩得很欢,那声儿吹得‘咕嘭咕嘭’的粗闷,大老远就能听到,吸引了许多行人围观。 夏初七也好奇地凑过去看热闹。不料几个小娃娃吹着吹着,却又高声唱起了童谣来。 织机宽,织线长, 编了草鞋裁衣裳。 不为爹娘添针线, 只给晋军打行装。 _ 织布女,织布娘。 煤油灯下纺纱忙。 京中公卿追名利, 唯有晋王逐乌蛮。 _ 清岗县,蜀之南。 兵家重镇第一防。 而今迎得晋王在, 保了黎民保江山。 啊唷—— 这几句清脆的童谣一入耳,夏初七便晓得坏事儿了。 现代人纵观过几千年的历史,她心知皇权倾轧的残酷性。童谣明里在为赵樽歌功颂德,暗里却让他成为了众矢之的,一旦传了开来,真真儿是比上墙抽梯还要来得狠的软刀子,杀人不见血。 捏着下巴,她正寻思着,突见墙角一处,有一个人影儿快速闪过。 ------题外话------ 这几日看留言,有些妞儿,都是为了二锦,才第一次看古言。 描绘不出来心里的感动,人生在世走一遭,不过区区数十年,有人喜欢自己写出来的故事,那便是对作者最大的鼓励了。二锦必然会为了你们的第一次,握紧爪子,好好写。尽力给大家呈现一段“秋水共长天一色”的故事。哈哈。 另外,还请不是潇湘会员的妹子们,在潇湘书院注意,手机安卓系统可领元宝,请正版支持二锦,多谢哒。 —— 啦啦啦啦,感谢亲爱的【zengfengzhu】,升为会员!么么哒。 【广告】:《步步惊婚》上市了,当当网下单哦,上下部共有三万字番外,现代文出版不易,销售也不易,步步卖好了,御宠医妃才能出版,请大家支援。 本书由潇湘书院首发,请勿转载! 第026章 求爱的方式,一直这么诗意。 “阿娇,帮个忙。” 夏初七盯着那人离开的方向。 顾阿娇还在看那几个孝儿吹琉璃咯嘣,随口应了,“嗯?” “拿着。回头我再找你。” 来不及多说什么,夏初七将手里的包袱一股脑儿塞在她怀里,人已经飞快地蹿了出去,等顾阿娇转头,人烟儿都已经没有了。 她寻思过了。 食君之禄,担君之忧。 那人獐头鼠目,鬼鬼祟祟藏在那里观察几个孝儿,直觉告诉她不太寻常。 世界上没有无缘无故的巧合,指不定他就与“散布童谣”有关。如果她找到线索,便算帮了赵樽的大忙,拿回镜子就有希望了。 果然,那人做贼一样,绕过布纺巷口便过了护城河的石桥。很快,便钻入了离县城约一里地左右的茂密树林里。虽说入了冬,可西南的冬季,树叶儿依旧阔大苍翠,很容易掩藏行踪。夏初七一路尾随着,跟踪得相当有技巧。 入得林子深处,那人脚步越来越快,她跟得不远不近。 倏地—— 她停住了,只见林中已经集结了十来个像他一样庶民打扮的男人。而他们的正对面,则有五六个身着统一青绿色锦绣服,配了统一制式腰刀的青年男子。她不敢再靠近,藏身于一拢茂盛的树丛后,猫着身体往外看。 “妥了吗?”有人问。 “妥了,都妥了。” “你们呢?” “也都妥了。” 几句对话刚入耳,下一瞬,如同电影特效似的,几乎就在她眨眼间,只见刀光闪过,那十来个点头哈腰说妥了的家伙,便被对方的刀一下子刺入了身体。 鲜血飞溅出来,惨叫声不过一瞬即灭—— 杀人灭口? 夏初七眯了下眼,心脏怦怦直跳。 那刺眼的刀,那血样的红,太过触目惊心! 十来个鲜活的生命,眨眼便成了一具具尸体。 杀完人,那几个人单膝跪地,抱拳施礼,语气恭敬。 “大都督!” 这时,一个身穿大红色蟒衣,腰配黑鞘单刀的男子缓缓从树林中走出,鸾带飘飞,一双狭长的凤眸清亮得惊人。红色的衣,红色的唇,地上一滩滩红色的鲜血,衬得他的肌肤宛如上好的羊脂白玉,风华绝代,妖娆得让周围的一切都失去了原有的色彩。 妖孽! 太妖了。 夏初七前世今生见过所有妖娆的男人,都不及他的万分之一。 “都死透了吗?”他问。 那声线儿,很轻柔,温和,仿佛三月山间开着的妖媚花朵,又好像情人在耳边儿细细低喃……然而,她却眼睁睁看着,他用一种绝对风华的姿态,修长的手指握住腰间薄刃,将每一具尸体的脑袋从容不迫的割了下来,再用白绢缓慢地擦着手上的血迹。 娘也! 夏初七作为医生,见过鲜血,见过死人。 可真没有见过如今唯美淡定的杀人方式。 美得几近恐怖。那感觉,就好像那刀,那血都像一种会蔓延的瘟疫,透过了她的五脏六腑,扼得她的喉咙口,一阵紧绷。 吁! 攥紧手指,她没有为了赵樽去送死的勇气。后背汗湿的紧靠在树干上,将娇小的身体藏匿着,纹丝不动,默默祈祷这些瘟神快点儿离开。 然而。 那鲜艳如妖的大红蟒衣男子却一步步朝她走了过来,用一种她无法用言语来形容的妖艳身姿,美艳得让他手中滴着血的那寒光闪闪的刀子也平添了几分华贵的变态美。 血! 她仿佛听见了血滴在土里的声音。 抿紧了嘴唇,她的手缓缓伸入怀里。 “铿!” 一道寒光冲她直飞过来。 她就地一滚,一句话没多说,拔腿儿就跑。 “好狡猾的兔子。” 温柔的声音春风般入耳,一道大红的人影箭一般射了过来,速度快得根本不容她多迈一步,一只手臂便拽了她的腰身在风中旋转一圈,直接将她抵在了一颗粗壮的大树上。 “还跑——嗯?” 他的话戛然而止。 夏初七很确定,在他看见自己的脸时,那双略带着一点浅琥珀色的眼睛愣了足有两秒。 “呵,你还真活着?” 他笑了。笑得血腥味儿似乎都被他的声音融化了。 夏初七舔了舔下唇,觉得嗓子眼儿有些干。她是一名特种部队的军医,参加过军事演习,参加过地震救援,见识过无数濒临死亡时的冷诡氛围,也不太惧怕真刀真枪的砍杀,可这样阴柔的妖邪之气,还是让她颤了一下。 “你认得我?” 他妖眼一眯,缓缓勾起唇来,“一年多前,本座在京师办了一桩重案……” 办案? 下意识的,夏初七垂下视线,目光落在了他腰间的一枚金牌之上。接着,“锦衣卫”三个字,直接摄住了她的眼。 怪不得! 大红蟒衣飞鱼服、厚背薄刃,狭长略弯的绣春刀,人称大都督,他便是传说中鲜衣怒马的锦衣卫指挥使,一个可以自行逮捕、刑讯和处决人犯的军事特务机关首脑了? “你啊,还是这么愚蠢!” 他低低的声音意味不明,懒懒的,带着少许讥讽,那一柄象征着身份的绣春刀,就贴着她的脖子。而的脖子。而且,这妖孽男长得如花似玉,力气却恁大,一只手臂将她重重压在大树上,便让她动弹不得。 想了想,她弯起唇来,似笑非笑,“换了身马甲,差点儿就认不出你来了。” 他眉梢一挑,“难为你还记得本座。” “当然,你这求爱的方式,一直这么诗意。对了,你娘知道吗?” 他微愣,“嗯?” 夏初七歪了下头,一双黑白分明的眼睛,特无辜地看着他。 “你晓得的,我长得这么俊俏,一向招人惦记。好吧,事到如今,我便不再抵抗了。妖精,你说说,你现在是在卖艺,还是在卖身?” 眼尾一挑,那妖孽颀长的身子前倾一寸,猛地低下头,盯住她的眼睛。 “装疯卖傻?9是转了性子?” “嘁,你这搭讪的台词儿还这么逊,想揩油你就明说,何必呢?” 夏初七对身世的好奇心一直在膨胀,可才刚那血淋淋的一幕着实让她没法儿去细细品味他话里的意思,只能绕着弯与他插科打诨。因为,她知道目前最重要的任务是——逃命。 “七秀……” 他三个字刚轻吐出口,‘嗖’的一声,一支寒光闪闪的小羽箭,便从密林中射了过来。他果断偏头,手上便是一松。夏初七不知道谁在帮她,趁那一刹,清澈无辜的双眸一变,唇角扬起一抹狡黠的笑意来,小手往他胸前一捏,顺势推开了他。 “美人儿,下回再玩耍。” 哗…… 一片白色的粉状烟雾便散了开来,有人尖呼。 “大都督,小心有毒——” 夏初七疾步往快飞奔,得意的大笑,“傻儿子,有毒的在这儿呢,尝尝老子的火霹雳。” 啪! 烟雾里突然蹿出一串火光,噼里啪啦炸响开来。 一群锦衣卫赶紧用袖子捂住口鼻,往林子外掠去,可等烟雾散尽,哪里还有人在?那大红蟒衣的美人儿望着清岗县城的方向,缓缓一笑,回头走到大树下,取出那支没入树干的小羽箭来,眯眼轻轻一吹,笑容妖气到了极点。 “原来夏家七秀跟了他?这下有乐子可瞧了。” ------题外话------ 感谢亲爱的【zengfengzhu】,升为会元!么么哒。 感谢亲爱的【西灵春】,升会解元!么么哒! 二锦(躬身):谢谢各位,谢谢你,谢谢她,谢谢她她她她她! 众人(花痴眼):二锦,怎么爱你都不嫌多。 二锦(已经醉了):真的吗? 众人(变了脸):真的,如果你不是这么白痴的话。 【广告】:《步步惊婚》上市了,大家在当当网下单哦,上下部共有三万字番外,有精美海报,人物q版图谱。哈哈,我在这里老生常谈,确实是因现代文出版不易,销售也不易,步步卖好了,御宠医妃才能出版,请大家支援。 本书由潇湘书院首发,请勿转载! 第027章 十九爷的八卦事儿 夏初七几乎是飞奔到回春堂的,药堂里诊病抓药的人不多,顾阿娇父女俩都在忙活,她多的话没有一句,只道了谢,拿了自家那包袱,便径直往驿站赶。 出了这档子事儿,她这会儿想见的人就一个——赵樽。 驿站还是那个驿站,可兴许她昨儿半夜出现在赵樽床上的事儿传开了,她往里头一走,每个人瞧她的目光都怪怪的,有几个小丫头还毫不掩饰的流露出一股子羡慕嫉妒恨的表情,那眼神儿冷刀子似的,恨不得剜了她的肉。 放好包袱,她向梅子打听了一下,便往驿馆院去了。可人还没有走近华堂的台基,就被门口的月毓给挡了下来。 “楚七,你有事?” 夏初七着急的偏着头,往里看了一眼,“爷在里头吗?我有紧要的事儿找他。” “这……”月毓漂亮的芙蓉脸上露出为难的神色,“今儿个从锦城府过来了几位大人,爷正在里头与他们议事呢,怕是不太方便见你。” “哦。” 这规矩夏初七懂。 早晚都能见上,不急这一会儿,她挤出一抹笑容,“行,那我回头再来。” 月毓也笑了,“一会儿爷唤我了,我会告诉他的。” 她是那种经典贤淑范儿的美女,不仅身材有料,说话也斯斯文文,速度缓慢,咬字清楚,显得特别有教养。可她今儿平和的笑容里,却多了几分不太真切的凉意,瞧得夏初七有点儿发毛。 看来昨晚上的事儿,让这位大丫鬟生了嫌隙,以为她想要勾搭赵樽来着。 虽然,她有过…… 但是,不没成功吗? 嘁,至于么?一个男人罢了。 偷偷翻了下眼珠,夏初七别扭地冲她做了一个新学来的规矩,福了福身,调头回了西配院的仆役房。今儿梅子也不当值,正在屋子里研究她带回来的那些个瓶瓶罐罐。 “喂,别乱动啊。” 夏初七制止了她,抢步过去,“瞎摸摸,一会见了阎王爷,不屈死你啊?” 她唬完了梅子,见她一脸后怕的紧张,又笑哼了下,把为她拣的中药包拎了出来,让她回头熬了喝着,末了再从包袱里掏出一个小瓷瓶来,指了指床铺。 “躺下吧,姐今儿就服务你一回。” 因了在柴房里打昏梅子还扒了她衣裳的事儿,夏初七在替她净脸、敷面、上药,还有讲解酒刺的饮食防治时也就格外上心。而梅子也是一个话多的主儿,说着说着,竟然把话题扯到了童谣的事儿来,反倒把夏初七给骇了一下。 “咋地,这事儿爷已经晓得了?” “嗯。”梅子舒服地眯着眼儿,直点头。 “他啥反应?”夏初七毫不怀疑赵樽能在第一时间懂得那童谣里下的软刀子。 “没啥反应。”梅子说完,想了想,又皱起了眉头,“咦,也是哦,按说,人人都在夸咱爷好,咱爷应该欢喜的啊?” 对于单细胞生物,夏初七不能向她解释,稍稍一想,便转了话题。 “梅子,你可听过锦衣卫的指挥使大人?” “大都督?”梅子眼睛一亮,便兴奋了起来,“那可是出了名的俊美男儿,只是我没福分瞧见就是了。” 梅子说,锦衣卫只听命于当今老皇帝,指挥使东方青玄更是位高权重,左军都督掌锦衣卫事,授太子太保,如今是老皇帝跟前的大红人。他还有一个貌若天仙儿的妹妹,前几年被指给了太子爷做继太子妃。那太子赵柘已年过不惑,可他那妹子却比皇长孙赵绵泽还小两岁来着。不过么,等太子爷继了位,那继太子妃便是母仪天下的皇后,他便成了一人之下,万人之上的国舅爷了。 说到这儿,梅子突然停顿了一下,压低了声音。 “楚七,还有个事儿,我说与你,你可不许说出去……” 八卦女一般都喜欢这么吩咐人。 可事实上,却不知道已经说给了多少人听。 夏初七眨巴一下眼睛,搂了搂她的肩膀,“我保证。” “我也是听府里几个嘴碎的婆子私下里传的,不晓得真假,听说东方家那个美人儿妹妹,原是要指给咱爷做王妃的。可后头也不知怎的,那太子妃刚过世不久,万岁爷就又抬举了他家……” 啊? 赵樽还有这样的八卦? 也是,晋王妃哪有太子妃尊荣? 夏初七笑眯眯的听着,想着赵十九被他大哥给抢了老婆,觉得痛快了不少。接下来,听着那京里的八卦,好笑的,她便哈哈大笑,伤感的,她便假装苦着脸,把个梅子给糊弄得差点儿把祖宗十八代都交底给她了。然而,却没有听来关于那“七秀”的事情。 一整天,她都在驿站里做些无关紧要的杂物。 大概心里头装着事儿,一直心绪不宁,迫切的想要见到赵樽。 可偏生就这么奇怪。 她不想见他的时候,总能见到。 她现在特想见他了,却怎么都见不到。 驿站来的几位大人,听说是川陕布政使司的藩台大人、还有锦城府的府台等几位,赵樽在驿站里设宴招待了他们,几个人吃了酒申时才乘了车马离开驿站。可这些事儿,夏初七都插不上手,连赵樽的面儿也见不着。 落晚时,她扫着院里的落叶,正寻思要不要晚上去玉皇阁堵他,外头就有人在头就有人在喊。 “楚七,有人找。” 谁会来找她呢? 放下扫帚跑到驿站西城门,她一眼便见到了坐在门外石墩儿上的兰大傻子。一张黑脸上好几道明显的抓痕,身上新制的袄子也破了洞,棉花从那洞里钻出来,在冷风里直荡悠。 “草儿……”他红着一双眼睛望她。 “傻子?你怎的来了?” 夏初七与几个守卫打了招呼,冲出去扯住他的胳膊便四处查看。 “咋的了?谁欺负你了?” 傻子扁了下嘴,没敢看她的眼睛,却只摇了摇头。 “我就是想你了。草儿,我去求王爷,求他别撵我走。你在哪,我便要在哪。” 仔细查看着他脸颈上的伤痕,夏初七语气重了几分。 “别扯偏的!说,谁打你了?” 傻子不惯撒谎,在她的威逼下,很快就老实的交代了。 原来夏初七没有回鎏年村,村子里的谣言更多了。有人说她和野男人跑了,有人说她被人睡大了肚子,偷偷落胎搞得翘辫子了,傻子听不下去,便与人打了起来,村子里那些个长舌的小媳妇儿不经他打,结果把汉子引了来,几个围着他好一顿胖揍。 看着他狼狈又可怜的样儿,夏初七与人玩儿命的心都有了。 “就这样,没了?” 傻子耷拉着脑袋,只会摇头,可闪躲的目光却瞒不过她的眼睛。 “说!不然我可不要你了。乖乖说了,我便想法子留你在身边儿。” “我说我说,是,是刘家嫂子,她……”傻子支支吾吾,黑脸有些发红。 夏初七狐疑的看着他。 他嘴里的刘家嫂子是与范氏玩耍得极好的一个妇人,家里男人因了范氏的关系去了县衙里做捕快,常年都不落家,那妇人平素在村子里行为就不太检点…… 她会怎么着傻子? 见他说不出来,她牙根一咬,恨得去拧他耳朵。 “你个闷墩儿,说啊,她到底怎么着你了?” 傻子可劲儿歪着脑袋闪躲,被拧了呲咧着嘴也不喊疼,好久才懊恼的嘟囔出声儿。 “她捏我屁股,还,还捏我……捏我的……” 不用说了,夏初七懂了。 她家傻子相貌不错,体格又壮实,敢情是被那骚蹄子给猥亵了? 他妈的! 一股子恼意冲上了头,但她却没了发火的念头。 越是生气,越是气不得。这些人,通通都得收拾! 几桩事在脑子里都过了一遍,她浅眯着眼,轻翘唇角,勾出一抹不怀好意的笑容来。 “来,傻子,我们找王爷去——” ------题外话------ 感谢亲爱的【如风21】,升为会元!么么哒。 感谢lzeliza66、吕奶奶、权小四的色妞、雀巢鸟窝、喵渺、潇筱菡、辣椒姐54、13——911、997等等等总给二锦打赏的美人儿们,同时也感谢关注故事发展的各位美人儿们。么么哒! 咳! 接下来,初七要做什么呢? 腹黑的赵十九会不会配合她,或者会再下她一城? 大妖孽东方青玄又有什么想法?是敌,还是友? 还有那远在京师的皇长孙赵绵泽,还惦记着他的前任未婚媳妇儿吗? 好戏一一上台,请继续关注…… 本书由潇湘书院首发,请勿转载! 第028章 谁在调了个戏的? 心里有了个一箭双雕的计划,夏初七脚步又快了几分,就盼着能快点儿见到赵樽。可她拽着傻子的胳膊,刚入驿站西城门不远,便听得一声儿略带酒气的轻喝。 “那谁,给小爷站住。” 她侧眸一望。 那男人长得很俊,一双丹凤眼儿含着笑,没有束冠的乌黑长发散在肩上,一袭佛头青的鹤氅也穿得个松松垮垮,整一个不着调儿的纨绔样儿。 怎的遇上这主儿了? 夏初七放开傻子,礼貌地问安,“蝎爷好。” “小爷我不好。”元祐捏着下巴端端儿走过来,一双眼儿浅弯着盯她,逗趣儿,“小表妹,两三日不见,长得越发水灵了。” “亏得蝎爷眼神儿不好。” “呵……” 元祐笑得越发风情了。 “小表妹,那日不是说长大了便要许给我吗?怎的今儿又与别人勾勾搭搭?” 夏初七笑眯眯的望着他,却也不惧,“蝎爷说笑了,楚七如今也是个男人了呢。” 元祐低歪着头,瞧了一眼她那袭青衣直身,摸着鼻子笑了起来,“小嘴儿可真会说话。行,既然你也是男人,那……”说到此,他手臂一搭便揽住了夏初七的肩膀,一句话说得好不风骚,“小爷我最喜欢清秀的小倌儿了。来,亲个嘴,我便放你进去。” “亲个嘴?” 夏初七问得眉眼儿俏俏,出乎他意料之外的将一只小手回勾上他的脖子,抬头,咬唇,喃喃笑道,“蝎爷,您看这地儿不对,不如改日?” 元祐笑着望她,“改日?也好。” “呵呵……”夏初七奸诡一笑,放了手。 元祐闲极无聊,正准备再调戏她两句,背上突然有些刺挠得痒了起来。那痒来得忒不是时候,顾及到自个儿一向风流倜傥的英姿,他还是决定先撤为妙。 “小表妹说得极对,咱俩改明儿再约,表哥我……嘶,先走了。” 缩抖了下肩膀,他飞抛了个大媚眼,转身便要走。 “站住!” 一道低沉嗓音,凉意入耳,叫停了元祐的腿,也叫冷了夏初七的心。 只见一个颀长的身影踏着冷风从玉兰树下慢慢踱了过来,腰直、腿长、脚步沉稳、不疾不徐,冷隽的目光里含了浓浓威严,藏着岑寂的眸子,英气逼人。 除了赵樽,谁又能有这一喝断人魂的气质? 轻咳了一声,元祐差点儿呛着。 在营区里调戏忻娘被阎王爷给撞见了,他恨不得借个天梯飞身走人,不过嘴上却乖顺了不少,就连多少年没用过的称呼都出来了。 “十九叔,您也出来散酒气啊?呵呵,今儿我多吃了几口酒,告辞了,先行一步啊……” “急什么?”赵樽冷绷着脸,看不清情绪。只走近时,身上似乎也带了一股子秋露白轻幽的酒香味儿,“刚好我对神机营火器改进之事,有了新的想法,正准备找你再议上一议。” “现在?明儿再议吧,今儿天都晚了……”元蝎爷堆出一脸的笑容。 “不是要散酒气?本王那里刚好有京师来的雨前龙井,解酒正好。” “我这,身子不太爽利……先回去洗洗再来,可好?”悄悄用胳膊肘子挠了下,元祐只觉得身上那痒处,就像长了腿儿似的,越是忍住不去挠挠,那想挠它的**便越是疯长。 “不好。”赵樽冷眼一瞥,面无表情,“是你右将军的身子爽利重要,还是军机大事重要?” 一句话,便把个元蝎爷的舌头给剪了。 赵樽拂下衣袍,转身便往议事的华堂走。那尊荣华贵的姿态给夏初七惊艳得不行,差点儿忘了自己的正经大事儿。待回过神儿来,正准备喊住他,不料,他却像突然地停下脚步,顿了顿,回身吩咐跟在后头的郑二宝带了傻子先下去安置,又冷眼瞄向她,神色复杂的蹙了下眉头。 “过来,随侍。” 这句话,正中下怀。 她小声安抚了傻子几句,等他不情不愿的跟着二宝公公往西配院去了,这才小跑着跟在赵樽的后头,不时瞄一眼元蝎爷别扭的走姿,还有那一张几乎快要端不住的俊脸儿,偷偷发乐。 华堂里。 灯影中的赵樽轻靠在垫了倚枕的罗汉椅上,让月毓冲了茶水,懒洋洋的唤了夏初七过去替他捏着肩,似乎便没有看出来那元蝎爷急得抓耳挠腮,只请他坐了,便开始一板一眼的谈论起神机营的火器改进。 “少鸿,你怎么看?” 怎么看,他还能怎么看? 一面奇痒无比,一面又怕失了形象,憋得元蝎爷一张俊脸扭曲着,恨不得在地上打几个滚儿才好。 “我的十九叔,您老就别再折磨我了,最多下回我不动你的人,也不再营里撒欢了,还不成吗?” 赵樽冷冷看过去,抛给他一个“狗改不了吃屎”的眼神儿,才偏头望向夏初七。 “解药给他。” 夏初七故作吃惊,装傻,“什,什么解药?” “还装?” 在他冷飕飕的声音里,元祐这才恍然大悟,腾一下站起来,指着夏初七,风流的丹凤眼儿瞪大了。 “哦,原来是你个小没良心的,小爷不过与你开个玩笑,你这也太毒了点儿吧?” 夏初七冲他挤了一个古怪的笑容,望的笑容,望向赵樽时,又老实了,“回爷的话,没有解药,那是荨麻茎叶上的蜇毛磨成的粉儿,让他回去烧了艾叶水洗洗兴许管用。要实在不行,等皮肤痒透了也就不痒了。” “嘶……痒死小爷了……”元祐已经顾不得形象了,使劲儿抓挠起身子,“天禄啊,你这个小婢子,可得小心着点儿。啧啧,连她表哥都要害,我……” 他话音未落,“砰”的一声,赵樽手里滚烫的热茶突然飞了出去。 “再犯军纪,看我不扒了你的皮!明儿自己去营里领十个军棍。” 这发狠来得突然,夏初七张着小嘴,捏肩膀的手僵住了。 等她回过神儿来,那元蝎爷连人影儿都没有了。 低下头,她继续捏着男人的肩膀,若有所思地问,“你怎会知道我给他下了药?” 赵樽轻吹下水面上的茶叶,抿了一口,“你这小奴儿,蜂蜜嘴,苦瓜心。下一句怎么说的?” 想着自个儿的事儿,夏初七随口应了,“蜂蜜嘴,苦瓜心,大白骡子黑良心。” “聪明。” 等赵樽夸完了,她才发现一不小心把自个儿给骂了。恼恨地盯着他的后脑勺,她突然有点儿不明白了,难道这就是传说中的一物降一物?要不然,凭她聪明伶俐智慧无双的大脑,为毛总在他面前吃瘪? 来不及细想这个,她理清了思路,话题拐到了正经事上。 “树林里放羽箭的,是你的人吧?” 这纯粹是她猜的。 在那样的情况下,会帮她的,除了他,她也想不出来其他人。 果然,他没有否认。只淡淡唔了声儿,染了一丝酒意的嗓子越发低沉。 “重一点。” 咬牙瞪他一眼,夏初七加重了手劲儿,“你帮了我,我也不是忘恩负义的人。我晓得你现在的难处,所以替你想了一个绝妙的好计,可以帮你……” “小奴儿。”在眉心轻摁了一下,赵樽打断了她的话,拍开她的手,起身大步往外,“爷乏了,回房。” 咦,这个人! 夏初七急了,“我还没有说完呢……” 他回头,目光蕴上了凉意。 “你的事,比爷的事更紧要?跟上!” 与他对视一眼,夏初七若有所悟。难不成是这里说话不太方便? 可这儿除了她,便只有月毓了,他连月毓都不信吗? 老狐狸。 一路跟着他回了玉皇阁,在门口遇上郑二宝,她躲在后头偷偷向他打听了一下傻子的情况,这才放心入得屋去。可等来等去,那赵贱人只懒洋洋往那儿一靠,气度雍容的拿了一本书在看,似乎早忘了她要说的事儿。 贱人,总是这样一本正经的耍贱。 心里骂着,她嘴上却乖,“爷,我有话……” “嗯?”他抬眼,冷冷看来。显然不想听。 行,他是大爷。 老子说过,偶尔放低姿态处事,那便是低调中的华丽高调。 “爷,我是想说,请问您的要紧事儿,是啥?” 淡淡嗯了声,赵樽像是满意了,“去兑了洗脚水来,给爷捏脚。” ------题外话------ 啦啦啦,多谢给俺们送花花送钻钻那些美丽可人的姑凉。 二锦这两天有极多的事情在忙,所以没有来得及回复留言,恳请妹子们原谅则个。 嗯嗯,今儿抽时间就会回复了,其实虽然没回,但都看了的哦。 剧情正在展开中,跟读的姑凉,都是耐心好的姑凉,为你们点赞啦! 本书由潇湘书院首发,请勿转载! 第029章 爷准了! “我?给你洗脚,有没有搞错?” 夏初七说得差点儿咬到舌头。 想她前世哪遭过这种罪?还给他捏脚呢,不捏断他脖子就不错了。 把书往掌心一合,赵樽冷冷瞄来,“屈了你?” 心知这厮和自己命里犯冲,夏初七拒绝的话堵在嗓子眼儿,应了不是,不应也不是,一时僵在那里。 “爷!”清清徐徐的喊了声儿,月毓上前,拉了夏初七一把,含着笑说,“楚七刚来还不懂规矩,我这两天定会好好教她,今儿还是我来洗吧,这些事我是做惯的,免得她行差了,伺候不好。” 夏初七感激的一瞥,赵樽却神情不定,“哦?你来?” 月毓轻轻一笑,冲屋子里的丫头们递了个眼神儿。 “时辰不早了,爷也该歇着了,你们都下去吧。” “是。” 夏初七松一口气就想走人,一抬头就对上了一双略带薄醉的眼睛,神色冷隽难测。 “爷的事,什么时候轮到你做主了?” 呼啦——! 字字刺骨的冷声一入耳,素来了解他脾性的丫头们,齐刷刷跪了一地。 “爷,息怒!” 赵樽缓缓站了起来,盯着微微埋头的月毓,那卷着的书在她头上轻敲了敲,低谩的声音里,带着一种说不出来的森寒。 “滚!” 月毓猛地一抬头,脸色唰的惨白。 随即,耳根火辣辣的烫了,羞的,臊的,还有屈的。 她伺候赵樽十余年,有着陪他长大的情分。虽说他性子冷漠古怪,却极少发脾气,做错了事很少得过重罚,更没有像今儿这样当着众人的面儿这样呵斥过她。咬着唇,她随着一众人低着头退出了玉皇阁。甫一出门儿,便神色恍惚地踩了裙裾,叭嗒一下狠狠摔到在了地上。 梅子慌不迭扶她,“月毓姐姐,你……” 她半俯在地上,眼泪大颗大颗落在泥地里。 “月毓姐姐……”梅子拽了袖子替她擦,“别难过了,爷今儿心情不好,你……” “梅子。”月毓打断了她,吸下鼻子撑起身来,拭干脸上的眼泪,又换上了那一副四季不变的笑意,“去灶间帮楚七备水,她不熟悉爷的习性,怕是做不好,又惹得爷不痛快。” “哦!” 梅子看着她远去的背影,扁了扁嘴,往灶间走去。 端了兑好的洗脚水入屋,夏初七心里头还在敲鼓。她认识赵樽时间不长,可他的情绪大多数时候很冷静,就算收拾人似乎也乐意使那种让人哑巴吃黄连的法子,像今儿这样耍大爷威风还是头一遭。想到刚才灶间梅子的叮嘱,她大冬天的,湿了一背的冷汗。 得了。 她宰相肚里能撑船,不与那阎王一般见识就好了。 不就是洗个脚嘛,多大点事儿?封建王爷的面子,她给他便是。 “爷,水来了。” 倚在那张花梨木雕嵌的软榻上,赵樽还是一副冷漠倨傲的面瘫样儿,可神色明显没有刚才的暴躁了。 “知错了?” 他的声音很低沉,像是在责怪,却又不像真要收拾她。夏初七偷瞄了一眼,心里突地明白了,他还得用她,并不会真把她怎么样,只不过对于她触怒了他王爷的威严,需要一个台阶来下。 “爷,我这不是将功赎罪来了么?来,洗脚了啊。” 她皮笑肉不笑的脸上,早没了半点儿惧怕。 他看过来,脸上阴晴不定。 “我可告诉你啊,我这辈子,连我爹都没有替他洗过脚,你啊,这是出福气了,开天辟地第一个,偷着乐吧啊。”轻轻脱开他黑色软皮的皁靴,褪下白色锦袜,夏初七憋屈着,修补着自个儿严重受损的自尊心,却没有说,她前世其实没有爹,没那福气替他老人家洗脚。 她的叨叨,赵樽没有回答。 等她将他的双脚潜入温热的水里再抬头时,却见他盯着自个儿的表情有点不对劲儿。 “喂,你眼睛长虫了,还是我脸上长花了?” “去。屏风后面的酒给爷拿来。”他淡淡的说。 没好气儿地哼了声,她转身便走,肚子里却在寻思要怎样把自己的妙计说出来,并且说服他。 “诺,给你。” 她把那个和阗白玉做成的酒壶递给了他。 很快,屋子里便飘出了一股子轻幽浅淡的酒香味儿。 “这酒好香,叫什么名字?” 他没有回答,嗓音低沉,“很好,你没有放砒霜。” 翻了一个大白眼,夏初七抱着臂,“不要总怀疑我的人品,我可是江湖人称玉面神医的小诸葛,至于干这种偷鸡摸狗的事儿吗?” 赵樽赏给她一记“你就是”的冷眼,大口大口的往嘴里灌酒,那酒入喉咙时,喉结一下一下的耸动,瞧得她莫名的脸热心跳。 “呦喂,咋的了,孤单寂寞冷?” “哪来这么多废话?”冷瞄她一眼,他突然从水里抬起那一只光溜溜的脚,洒了她一脸的洗脚水,再一次将他的霸道本性显露无疑,“洗脚!” 带着酒气的声音越来越沙哑,少了一些冷,多了一些性感。 可他奶奶的,那是洗脚水好不好? 啐骂了一句,看在他这么帅的份儿上,她忍了,就当吃了一回他的白豆腐。 这么寻思这么寻思着,她蹲身低下头来,并不专业地撩着水替他洗着脚,时不时瞟上他一眼,暗自猜测他今儿反常的原因。 难道是因为东方青玄的出现? 第一种可能,让他想起了东方家那个妹妹,被初恋抛弃的痛苦得多揪心啊?曾经花前月下的往事浮上心来,抽刀断水断不了,不得不借酒消愁,顺便找她这个可怜的小婢子撒气? 第二种可能,东方青玄是锦衣卫指挥使,他只听命于当今的老皇帝,也就是这位皇十九子的亲老爹。如果不是东方青玄有鬼,那么要给他安上那些“罪名”,背地里给他捅软刀子的人,会不会就是……他亲爹? 打了个冷战,她吃惊抬头。 不期然,迎上了他居高临下的一双冷眼。 “又偷懒?” 一只大手伸过来,拽住她的衣领将她提了起来。 始料不及,夏初七身子顿时半栽在他身上,陌生又熟悉的男人体香蹿入鼻子,差点儿把她给呛着。 “喂喂喂,君子动口不动手啊,信不信老子弄得你满头包?” 忽明忽暗的火光中,他冰冷的脸色,有一抹怪异的红。带着他身上秋露白轻幽又挠人的香味儿,撩拨得人极想沉醉,却又遍体生寒。 “不要以为我不知道你在想什么。” 他突然说。 夏初七眼睛瞪得老大,使劲儿想把领子从他手里解救出来。 “你知道我的计划?嘁,少来唬我。我不都还没说吗?” 一把丢开她,他冷哼下,斜斜躺在软榻上,指头搓揉着额头。 “去做吧,爷准了。” ------题外话------ 感谢亲爱的【茉枳】姑凉,升为解元!么么哒。 还有,嗷呜呜的,有一位叫【梦中情人是锦妞】的妹子,与我玩“猜猜她是谁”的游戏,结果我屡猜不着,她一怒之下拿了5个大钻砸了我满头包……可我还是猜不出来,谁来救我? 嘿嘿,装逼犯退下了,现在请赵十九上台来说说想法。 采访:你这么腹黑这么高冷的玩耍小初七,你老娘她知道吗? 十九爷:来人啦,把这个作者拉下去砍了。 二锦(显原形):救命—— 本书由潇湘书院首发,请勿转载! 第030章 果然厚颜无耻! 准了? 这就准了? 这句话比他说知道她在想什么还要让夏初七吃惊。拿眼一瞅,却见软榻上那拿着和阗白玉酒壶的家伙,一双冷眼儿半眯半开,这模样儿,让她怀疑他在说醉话。 “爷,恕我直言……” “嗯?”他微醺的声音低得不能再低,“小奴儿,捏脚。” 嗤! 一双王八脚,有什么可捏的? 歪了歪嘴角,夏初七故作惆怅地蹲低,将他洗净的双脚放在腿上,沿着所知的几个穴位乖顺地推拿按揉着,颇为置疑的轻轻一哼。 “难不成你是我肚子里的蛔虫?” 蛔虫两字太煞风景,他俊眉一蹙,喝酒的动作戛然而止,迟疑下才低低道,“不就是你那个傻子被妇人摸了屁股?要寻仇滋事?” 如此粗俗的字眼儿从他尊贵的嘴里说出来,再一次颤了夏初七的小心肝儿。可他冷硬着的脸上,一本正经的风华英姿,却又让她发火儿不得。 “哟,连这种小事儿您都知道?” 自然,他没有回答。 她不死心,又问,“哎我说,你是不是在我身边儿安排了那种……传说中的影卫?” 他淡淡扫她一眼,慵懒的挑下眉,享受着她捏脚的服务,便没有要回答她的意思。 与大闷葫芦说话,烦都烦死人了。 夏初七报复性的在他脚心重重一捏,说话时,却笑了,“不过嘛,这次您老可真的猜错我了。对,傻子的事儿我是要管,但那也只是顺便。在我这个计划里,更多的全是为了爷您的利益在考虑。” 轻唔了声,他微微眯下眼,“为我?” “对,为你。”夏初七严肃脸,显得十分真诚。 唇角紧紧抿了一下,赵樽淡淡命令,“说来听听。” 夏初七愉快的舔下唇,神采飞扬,“这个事儿说来话长,三言两语只怕您的智商一时接受不了。这样,明儿我会拟一份详细的plan给您,到时候儿,一看便知。” 一双意味深长的冷眼盯了她片刻,他抬起那一只握过和阗白玉酒壶的大手落在她头顶,像在抚摸小宠物一样的轻轻磨蹭了几下,一丝带着清淡酒气的声音,仿佛染上美酒的香醇。 “何谓扑烂?” 噗! 无视他诡异的发音和探究的目光,夏初七调戏的挤了下眼睛。 她要的便是这样的效果了。 名书、名画、名曲、名……多少沾个“名”的东西,都是一般人瞧不明白的?而一般人不懂的,那便是高端大气上档次还洋气的。正如赵樽不懂她,不懂她为何会懂得那么多。那么只有这样儿,她夏初七在他眼里,才会有利用价值。 有利用价值的人,才能活得更好。 * 从玉皇阁出来,虽然心里头迫不及待,可夏初七转了转念头,还是先去了月毓屋里瞧她。先头出的那档子事儿,她哪能不知道月毓不痛快了?都说县官不如现管,自古女人的嫉妒心又最为可怕,防得了初一,防不了十五,那月大姐不痛快了,她能痛快吗? 进屋的时候,月毓果然还没入睡。 不过她的情绪却比想象中淡定得多,或者说她压根儿都无所谓一般。只拉了她的手,反过来笑着安慰她,还在她临走之前还特地温声交代。 “楚七,想必你也瞧出来了,爷他近来喜欢你在跟前儿伺候着,你啊,多顺着他点儿。咱爷的脾气那是谁也摸不准,我们做婢子的又能如何?爷心里头舒坦了,日子也便好过一点,记明白了吗?” “明白,多谢月姐替楚七周全。” 多的话她也说不出来,只能敷衍的笑笑退了出来。 写那个所谓的计划书对她来说完非难事儿,难就难在她不惯古代的毛笔书写。一连写了好几遍,那些个有碍观瞻的字儿,还是与她高大全的“战略合谋计划书”的题目有点儿不搭调。 可不管怎么说,事情成功了一半。只要明儿赵樽同意了她的意见,她便可以拿回镜子带走傻子赚点银子出去买房置屋养小白脸了…… 翌日。驿馆院。 将那一张纸笺反复看了几遍,赵樽面不改色地坐在太师椅上。 “这便是你的扑烂?” 夏初七憋住笑点点头,走近他椅子的侧面儿,一只纤细的手指,指着计划书上的几个大题目,毫不客气的夸耀着自个儿,“第一步,请君入瓮,第二步,借机造势,第三步,杀人灭口。看明白了吗?干脆利索,牛不牛逼?” 赵樽半晌儿没有回答。 他的面色,凉凉的、阴阴的、冷冷的…… 这主儿的逻辑真让人琢磨不透。 她观察着他的表情,觉着他不可能不动心,便又浇了点儿油。 “爷,俗话说得好,不想做将军的士兵不是好士兵。您对前程就没点儿更大的奔头……嗯?” 他嘴唇一扯,只幽冷望她,还是不表态。 伸手捏在他的肩膀上,揉啊捏啊,她拖着清脆的小声儿,“爷,您留我下来,不会只是想让我替你拿肩捏脚吧?您的顾虑我懂。所谓,名不正,则言不顺。这份儿计划里,我为您出这谋,划这策,便是要让你名正言顺。” 话音刚落,手腕便是一紧。他一把将她拽到了面前,那眼神儿比以往任何一次都要来得高深莫测。慢慢的,他慢慢的,他起身,手指捏着她的下巴抬起,一张俊脸低下来,浅浅的气息几乎快要拂到到她的脸上。 “你这么了解爷?” 眼前放大版的俊脸,低压得让夏初七呼吸不畅。 “不是了解你,只是了解人性。” 纵观历史,哪里有不想做皇帝的皇子? 她声音一落,赵樽便放开了手,宽袖拂出来的冷风里,有一抹青草般轻幽浅淡的香味儿,语气却有着一层薄薄的,浅浅的,凉凉的,听得见,却又无处可查的情绪。 “你有何条件?” 说到点子上了。夏初七轻笑,“第一,还我镜子。第二,放我自由。” “第一条准。第二条……”他顿下,冷瞄她,冷冷说,“不准。” 嗤z人果然厚颜无耻。难不成要让她替他打一辈子工? 夏初七磨了磨牙,恨恨低骂,“老鸡贼!” “你说什么?” 轻咳下,夏初七呛了下口水,吐了下舌头,“我说,呵呵呵,我算老几啊?爷这么有人格魅力,我又何若要离开呢?” 双眼浅眯一下,他又是一阵沉默。 他一冷,四周便都冷了下来。 夏初七从来不觉得自个儿胆小。相反,她是一个大胆的姑娘。 可也不知道怎的,虽说这赵樽人长得俊美非凡,也不会经常摆出一副凶神恶煞的样子来,可每当他沉默的注视时,那眼眸如同黑夜之星辰,亮的、冷的、深的、看不透的,却会让她心跳不匀。而那种酷烈的,属于血腥、战争、还有杀戮的阎王气儿,也总能让她窒息。 久久,在她心跳速度加快时,他才意味深长低唤。 “小奴儿——” 这声儿喊得,她心肝一颤,咬唇抬头。 “爷都准了。” 吁!夏初七暗自舒了一口气。 先人板板的,早这样说不就完了么?非得先唬一唬人。 低眉敛目的抖了抖竖起的汗毛,她看着几乎没有表情的冷恳伙,摸了几次鼻子,轻咳着提醒他继续探讨计划书下头那一条。可他不仅没有反应,反倒一拂袍袖,便要焚毁它。 “喂喂喂……” 她慌不迭地拽住了他的袖子,“爷,这后头还有一项,您没有瞧见?” “哪?” 指了指计划书末尾,夏初七复述。 “项目运作经费。这个,这个,你懂的,做啥事儿不需要银子?” 扯了扯嘴角,赵樽似乎早就了然于心,只居高临下的打量着她渴望的眼神儿,万年冰封的脸上摆出一副“爷十分相信你个人能力”的贱贱表情,然后语重心长的说了四个字。 “自行解决。” ------题外话------ 感谢亲爱的【梦中情人是锦妞】姑凉,升为探花郎!么么哒。 感谢亲爱的【zengfengzhu】姑凉,升为进士!么么哒。 另外,感谢姑娘们送了那么多的钻石,让二锦上升到了钻石榜第二。 哎!在榜单这么残酷的竞争之下,还能上这个榜,我简直觉得……太太太无法描述感激之情了。 唯有好好码字,以谢大众。 采访初七:你到底做了一个什么“扑烂”? 十九爷:哎,我家小奴儿,天生黑良心。 二锦(摸下巴):很大的一盘棋啊! 本书由潇湘书院首发,请勿转载! 第031章 狐假虎威卖医术! 虽没在赵樽那里支到银子,可夏初七没有气馁。 自古钱权不分家,他能配合她的“扑烂”,不比什么都值钱? 次日起了个早儿,她安抚好傻子便按照行动计划的第一步,径直往那清岗县衙而去。 今儿个出门,她是公干,搞了一辆驴车,走在洒扫过的大街上,撩开帘子往外一瞧,在人群行的注目礼中,她觉着颇有几分“衣锦还乡”的滋味儿。 没有污染过的天空,真是高远啊。 门房递帖子进去的时候,范从良正听着五姨娘的哭哭啼啼,背着手踱着方步椅着一顶双翅的乌纱吏帽在县廨里走来走去。 “呜,老爷,再想想法子吧。” 这哭天抹泪的五姨娘不是别人,正是那范氏之母,亲生女儿在驿道上被晋王殿下掌了嘴,还施了杖刑,肚子里头的孩儿虽产了出来,那范氏也去了半条命,寻了不少良医好药,却因亏损得重了,仍是恶露不止,昨儿锦城府请来的大夫说,恐是活不过几日了。 “老爷!” 两夫妻正为了女儿的事闹着心,守门的皂隶便急匆匆进来了,来不及恭声问安,便抖抖索索的呈上一封手书。 “老爷,晋王殿下差了太医院的医官来为三秀瞧病……” “啊?” 范从良不太敢相信,可那手书上晋王殿下的龟纽金宝却是真真儿的,吓了他一手的哆嗦。 “快与老爷我更衣。” 虽说太医品级不如他高,可人家沾上了“皇”字,是能在宫里行走的人,是晋王殿下身边儿的人,哪里又是他一个小小县令敢失了礼数的? 更何况,特地遣了来为他女儿治病,如此荣宠,当真是祖上荫庇了。 一行几个出了三堂,直奔正门,未及看清来人,范从良便扛手弯腰施了大礼。 “楚太医驾到,下官有失远迎,有失远迎。” “范大人有礼了。” 身着男装的夏初七,笑嘻嘻学着他的样子也施了个揖礼。 “楚太医,里面请——”挤出个讨好的笑容,范从良刚一抬头,便对上了夏初七一双似笑非笑的眼睛,活生生吓得面颊一抽,“你是……” “我?范大人,为何吞吞吐吐?” 看着夏初七身上的青衣常服,范从良想不明白为何晋王殿下拒了他送过去的十余位美人儿,却把这貌不出众的夏草给留在了身边儿。 难不成还真是御医? 心里存了疑惑,可不管她是谁,不管她今儿来的目的如何,既然她手执了晋王殿下的手书,便由不得他一个县令来置喙。 进入那扇朱漆大门,过了仪门,夏初七在范从良的带领下,观赏着古代县府衙门的格局,绕过大堂屏风,便到了后面的宅院居所,见到了躺在榻上面色苍白的范氏。 “楚太医,小女可还有治?”命人端了椅凳,置了茶水,范从良的言行颇为妥当。 在回春堂做伙计的时候,夏初七便听说过范氏的情况,再搭上她的脉一诊,故弄玄虚地捋了下袖子,淡淡说,“能治。” 呼啦一下,那五姨娘便给她跪下了,泪儿串串。 “御医大人,救救小女吧,我就这么一个女儿啊。” 瞄她一眼,夏初七自认为高大上的笑了两声儿,扭头对范从良搓了搓手指头,皮笑肉不笑的说,“我等行医之人,自当以救治天下苍生为己任,只……” 她拖着声儿不说完,范从良立即会意,“烦请楚太医放心治医,酬金方面……下官自当……尽力。” 奸奸的干笑一下,夏初七顿时神清目明。心里话儿:贪官的银子不拿白不拿,更何况那赵贱人让她“自行解决”,不是和“便宜行事”一个道理么?一举两得的事儿,她为什么不做? 轻咳了一下,她瞥了一眼躺在床榻上范氏,见她瘦得皮包骨头的样子,心情还真是形容不出来。 这娘们儿是她在这个世界,睁眼看见的第一个人。 说不出该怜悯,还是该幸灾乐祸,她拿捏着太医的气势,稍稍问了下病情,便探手按压在了范氏的泄。 “痛不痛?” “痛,痛,痛……”范氏呻吟起来。 痛就对了,不痛才奇怪呢。 夏初七又摁另一个地方,“这儿呢?” “痛,很痛。嗷呜,痛死我了……” “到底是这儿更痛,还是那儿更痛?” “呜,都痛……救……救救我……”范氏痛得湿了鬓发,身子虾一般曲了起来,面青唇紫的样子看上去好不可怜。 夏初七抿了抿唇,“庸医害人啊。” 范从良接上,“楚太医,此话怎讲?” “治恶疾,得对症才能下药。你家小娘薄白苔,脉细数,本是急产时损伤软产道所致经脉破损,下血不止,应为失血伤阴之症。当益气养血,生继经为上,却被施以血瘀之症,如何能治?” “这这这……哎呀!”范从良似信非信,却也装模作样的痛哼一声,一个窝心脚踹在仆役身上,“竖子可恨,叫你请的好郎中,误了我女儿。” “范大人,毋须惧怕。” 夏初七心知但凭这几句话便要取得他的信任,自是不可能,好歹也得露上两手才行。 要换到现代,范氏这样儿的情况,当务之急便是先输血止血。可如今,哪有这今,哪有这条件? 慢吞吞从医箱里取出一套银针来,她凝神片刻,抬起范氏足踝,扎向她足上的大敦穴。 在此穴位上施灸,是止住女人子宫出血的最好办法,效果也是立竿见影的。不过片刻,那范氏的脸色便有了明显好转。 “血,好像,止,止住了。” 又装腔作势的在她身上蹂躏了一番,夏初七玩得尽兴,范氏也越发兴奋起来,“爹,娘……女儿,女儿觉着好受多了……” “神医,神医啊!”哭着喊着,屋子里哗啦啦便跪了一地。 “晋王殿下千岁……叩谢殿下千岁!”范从良也不知是真心感谢赵樽,还是故意在她面前作秀,朝着驿站的方向跪拜着“咚咚”便是几个响头,那声儿大得,估计比磕他亲娘还要利落。 夏初七心里冷笑,脸上却笑眯了眼儿。因了自家的字儿太丑,又懒得动笔,她便让范从良坐在案前,只轻松地随口一念,“炙黄芪八钱,乌贼骨四钱,生熟地各三钱二分,炒黄岑三钱,三七末一钱三分,草河车八钱……服三剂后,我再来为娘子调补。” “多谢楚太医赐药。” 在范氏一家子的千恩万谢中,夏初七退出了宅院。刚过仪门,便遇到了匆匆赶来的兰秀才。 “你……” 兰秀才瞧见是她,也是大吃一惊,可得知情况后,也没有失了礼数。 “楚太医今日之恩,兰某来日定当相报。” 原本就没有安好心的夏初七,受不住这么多人的感激涕零,客套的虚礼了一番,等兰秀才转身离开,突然压着嗓子望向了范从良。 “范大人,有句话,楚某不知当讲不当讲。” 范从良又是扛手又是作揖,“楚太医但说无防。” 邪歪歪牵唇一乐,夏初七冲着兰秀才的背影挤眉弄眼了一下,“楚某前些日子不巧听了一个趣事儿,范大人你衙门里的马捕快之妻刘氏,好像与你家三女婿……呵呵……” 她不说了,范从良呀了一声,却心领神会,“不清白?” 轻咳了一下,夏初七颇为无奈的摸了摸鼻子,“刘氏与你家女儿交好,在楚某家乡,这种关系称为‘闺蜜’,所谓‘闺蜜闺蜜,抢夫利器’g呵呵……范大人,楚某告辞,你只当我多了一句嘴。” 话递过去便行了,夏初七不再多说。那刘氏猥亵了她家傻子,她回这么一记重拳足够了。不管范从良心里信还是不信,总得卖她几份薄面儿。因为她的薄面儿,便是赵樽的面子。说白了,她今儿在这县衙里,一面卖的是医术,另一面便是“狐假虎威”了。不过,她心知通过此事,“扑烂”的第一步“请君入瓮”已经达到了预期目的。但药不能一次性下得太猛,接下来的事,得过两日等范氏的病情有了好转,再续不迟。 拿着从范从良那里刮来的一百两酬金,坐着小驴车,她舒舒服服地哼着小曲儿返回驿站。在很朴实的为自己贴上了n……个牛逼的标签后,她只觉微风习习,通体爽利。可小驴车还未到驿站,远远地便见城门口有一辆造型别致的马车正往里驶入,瞧着那飘飘黑旗上的字儿,她心里骤然一惊。 “锦衣亲军都指挥使司!” 吖,东方青玄来了? ------题外话------ 感谢亲爱的【龙人妈】姑凉,升为解元!么么哒。 【同时鸣谢】:各位妹子的鼎力支持,追文的同志们,你们还好吗?眼睛还黑着吗?嘴唇还红着吗?潇湘币还在兜儿里吗?咳! —— 采访初七:忻娘,你这么批塞,你们家十九知道吗? 初七(翻白眼儿):我家没有十九,你们全家都十九。 二锦(扛手鞠躬):谢谢,我又长小了好多岁,好批塞啊! 本书由潇湘书院首发,请勿转载! 第032章 诡异又尴尬的献礼!! 锦衣卫这个概念,夏初七从梅子嘴里知道了不少。. 总结出来也无非就几个词儿:牛逼,变态。特牛逼,特变态。 但那又如何? 那日在小树林里,虽说她是仓惶逃命,可她向来“腰上缠一只死老鼠,就敢冒冲打猎的人”。更何况在驿站里,她上头还有高个儿的赵樽顶着,天儿塌不下来。 入得驿站,里头人声鼎沸。 一辆辆马车随后又驶了进来。 看情形,不止东方青玄一个人来了。 不过,她是仆役,没人差使,也见不着那些人。 等她被唤去伺候的时候,已是申时的晚宴了。 她僵硬着身子,随了一众仆役端了厨房精心烹饪的各类珍馐,鱼贯地步入设宴的食香轩。 轩内美酒佳肴,热气氤氲间,哪里还有半分寒冬腊月的凉气儿? 东方青玄依旧一袭红衣倾天下。华贵、明媚、花明月黯笼轻雾一般的妖美神韵,出色的把他边儿上陪坐的几名官吏比得丑不堪言。 然而。 在如此美艳高华的东方大妖孽面前,坐在东向尊位的赵樽,漫不经心的孤冷贵气之态,严肃刻板的岑寂酷烈之姿,如鹰之利,如狼之狠,如虎之威,那帝王之气宛若天生,其势更为逼人。 “小奴儿。” 夏初七捧了托盘正待退下,突听赵樽一声轻唤。 她狐疑一望,对上了他没有情绪的眼。 “过来,替爷斟酒。” “是。” 学着那些个还不太习惯的礼仪,她缓缓往赵樽身侧走去,没有看向任何人,却觉得有无数道目光朝她扫了过来。而其中最为刺眼的,便是那一束盈盈如秋水的波光,来自于东方青玄那个大妖孽。 她站定,一眯眼,反扫了他一眼。 东方青玄笑着收回视线,慢悠悠的开口,“青玄本不想来清岗讨扰殿下休养的,可先头却接到皇长孙从京师传来的信函,托我在沿途替他找寻前任妻室,于是,便四处转转。” 夏初七微垂着头。 很诡异的,听到这句话,她突然觉着心脏的某处,被蜇了一下。 不像来自她的感受,而像是这身子自有的痛觉,蜇得她呼吸一紧,不由得捂了下胸口。可待她仔细去辨别时,那痛处却又没了,一点儿痕迹都无。 难道经常挨饿?胃不舒服了? 她这头想不明白,那头两个美男却已经换了别的话题,客套又虚伪地打起了官腔,听得她有些想发笑。换了个天空,换了个场景,可这官腔文化还真是千百年不变。 有酒的地方,就会有菜。 有男人的地方,就会有女人。 大概为了以示宴请东方大都督的友好,赵樽难得的差了歌伎过来助兴。随着一众盛妆美人儿进入食色轩,那盛世繁华下的纷香靡丽,便进入了视野。姑娘都是精挑细选调教出来的,姿容靓丽自是不必多说,吹拉弹唱也是无一不精,一时间,舞袖翻飞、清音嘹亮、艳美娇媚,好一副夺男儿精血的美人儿画面。 陪坐的官吏品级都不低,算是川陕的一方大员了,可席间却没人说那官场之事,吃着酒,叙着事儿,气氛也算活络。 不知不觉,酒过三巡。 东方青玄凤眼轻弯一下,突然红袍微拂,起身向赵樽敬酒。 “殿下,青玄此行来得匆忙,没有备礼,如今却扰得殿下拖着病体盛情款待,实在过意不去。我想把离京前太子妃赠予的一副绣图转赠给殿下,还望殿下不要嫌弃才是。” 太子妃?不就是他的亲妹妹?那个传说中本该指给赵樽做王妃的女人? 夏初七下意识瞄过去。 那妖孽一双凤眸如同含了春水儿似的潋滟多姿,望向赵樽那一眼,说不出来的妖气,瞧得她心里麻酥一下。据说东方两兄妹长得极为相似,若他家那妹子在此处,不得把赵樽的魂儿给勾走? 怦怦…… 她的心在跳,不由得替那赵贱人尴尬起来。 可他万年不化的冰川俊脸上,却没有半点儿异样。 “东方大人说笑了,既是太子妃赠予你的,本王又如何能夺人所爱?” 东方青玄缓缓一勾唇,大红蟒衣的宽袖如红云一般划过,一掩袖,杯中酒已一饮而尽。 “赠与我了,便由我来处置。来人,为殿下献礼。” 两个人一说一答,场面上风平浪静,可有心的官吏和随从听在耳朵里,都心知肚明,只觉一阵尴尬,又不得不小心翼翼的掩饰着,假装什么都不知情。 很快,两名锦衣卫捧了一个桃木精雕的剔彩长盒上来。 盒盖刚一打开,便生出一层幽幽的芝兰香味儿来。 “哗啦”一声,一副长约一丈宽约五尺的大绣图,就在众人面前展了开来。 绣图以素色蜀锦为底料,线条、色彩、神韵均不同于一般的绣品,笔法偏向墨韵,花饰栩栩如生,绣图之上山川河流,春花秋月,人物景致,无一处不生动。或耕田,或织布,或蹴鞠,或读书,或浣衣,有飞鸟,有走兽,有鱼虾,有花草,一副副小图分布于大绣图之上,又总体构成了一副大图。在图的顶端正中,用绢秀的字体绣着八个大字。 “河清海晏,时和岁丰。” 宴席之上,一干人等呆愣了许久。 好一会儿,才喘出气来,啧啧称来,啧啧称奇和赞不绝口。 “太子妃好绣功!” “如此大的绣图,需花费好长时日吧?” “哎,黄大人,您没瞧明白啊?绣图虽美,却不及喻意之万一。河清海晏,时和岁丰代表什么?不就代表了我大晏江山永固,百姓安居乐业,万民永享太平吗?太子妃不仅绣功了得,还有心怀天下的仁厚心肠啊。” 实说,夏初七也叹为观止。 看来这个东方妹妹,确实是才情心思都细密如发的女人。 只可惜,这么一个美人儿,却配给了年过四十的太子赵柘,真是暴殄天物。 不过,就她所知,如今朝堂上派系虽多,可一旦太子故去,最有可能得储位的人无非三个。 一为皇长孙赵绵泽; 二是那三殿下宁王赵析; 再一个,自然是手握重兵的晋王赵樽。 大晏局势风起云涌,赵绵泽的太子党与赵析一党正斗得你死我活,只有赵樽始终不动声色。 那么,属于赵绵泽一党的东方两兄妹,在这敏感时期把绣图赠予了赵樽,到底是个什么意思? 赞声不绝,满屋只有赵樽一个人面不改色,若无其事的将视线从绣图上移开,冷眸依旧平淡无波,只随意唤了一声儿情绪不明的郑二宝。 “收下吧,多谢东方大人美意。” 东方青玄满是笑意的眼睛,分外妖娆,“来来来,为了河清海晏,时和岁丰,青玄再敬殿下一杯。” “下官末位随一杯!” 一众官吏只有迎合。 夏初七琢磨着东方两兄妹和那绣图,偶尔悄悄瞥一眼赵樽。却见他仍是端坐于主位之上,虽不与人谈笑风生,却也不显得疏离无礼,似乎那“太子妃和绣图”的事儿,没有让他受到半点儿影响…… 一顿酒宴,吃到酉时方罢。 “东方大人一路舟车劳顿,想来也乏了。郑二宝,领大人去好好安置。” “是,爷。” 赵樽发了话,官吏们纷纷起身告辞。 东方青玄也随众而起,一双似笑非笑的眼,瞄了一眼赵樽后侧的夏初七,妖气十足的脸上忽地绽开一抹轻佻复杂的笑容来。 “殿下,青玄还有一个不情之请。” “东方大人请说。”赵樽声音微冷。 东方青玄目光一闪,嘴角噙了一抹妖艳到极点的笑意。 “那日在城中巧遇你府上一位小厮,人长得虽不算绝色,却甚对青玄的口味。我想向殿下讨了过来,以解长夜寂寞。” ------题外话------ 感谢亲爱的【lixinzhizhu】姑凉,升为解元!么么哒。 【同时鸣谢】:各位爱我的妹子,以及恨我的妹子。说了后头一句,立马感觉自己的形象高大上了,萌萌哒有没有? —— 采访东方妖孽:你把你家妹子的裹脚布送给人家赵十九,还想把初七讨了去做基友,不觉得脸热吗? 青玄妖娆一笑:你懂的?我懂的,我们大家都懂的。其实只有读者是不懂的。 二锦(晕倒吐血):这种话怎么能说出来?丫的,这不是让我挨板儿砖吗? 嘿嘿,大家可以猜一猜。那什么,《步步惊婚》实体书上市啦,我再来吆喝一嗓子,有需要的童鞋当当网下当哦,货当付款,非常方便。飞吻—— 本书由潇湘书院首发,请勿转载! 第033章 一山压一山,一山扑一山。 “哦?”赵樽极冷的,问得很慢,“哪一个?” 夏初七心尖一抖,隐隐觉得不太好。 果然,东方青玄的笑眸望向了她,“便是替你斟酒这个。想来殿下不会……舍不得吧?” 盯了夏初七一眼,赵樽没有表情,“东方太人既然开了口,本王有岂有不舍之理?只本王这小奴儿向来不知死活,不服管教,只怕会冲撞了大人。” 这话损得夏初七又是恼,又是得忍,小脸憋得不行。 可不管咋说,总比把她送给这个半人半妖的“东方不败”蹂躏强。 不料她面色刚一缓,赵樽就接着说,“不如东方大人先去歇着,本王将她驯好了,梳洗齐整了,再送到你房里来伺候。” 什么? 夏初七像被雷劈了,郁懑之气“嗖嗖”往上飙升。 她心知在封建时代,奴婢没有社会地位,随时随地都可能被主人当成玩物送出去,却不想这赵贱人也干得出来? “如此,甚好。” 东方青玄莞尔一笑,狭长的凤眸浅浅一弯,几不可察地瞄了下夏初七气极的小脸,一头泼墨般的长发在他恣意的转身里,一飘一荡,用一种引人遐想的风流姿态离去了。 “月毓,带楚七下去准备。” 赵樽声线儿淡淡,打破了她的幻想,“你丫玩真的?” “你不乐意?” 鬼才会乐意落到东方青玄那个变态手里。 要知道,那天在小树林里,她给他撒的药粉里,也有用在元蝎爷身上的荨麻叶痒粉,东方大妖孽这会儿肯定恨不得把她撒碎成渣渣。落到他的手中,能有好下场吗? 想到东方青玄生割人头的妖艳样子,她一把拉住赵樽的衣袖。 “爷……” 他低头,看了下她的手,“有事?” 吞了一口唾沫,夏初七把差点儿脱口而出的“不要”咽了回去。 不对。他俩还有一个“扑烂”,他留着她还有用,又怎会真的把她送出去? 放开手,她邪邪一笑,“没事儿,我就是想到东方大美男对我一见钟情,神魂颠倒,一激动手就抽筋了。” 深深看她一眼,赵樽不再搭言,面无表情的大步离去。 西配房里,夏初七由着月毓和梅子替她梳洗打扮。 还是一身儿小厮的着装,可敷脸描眉还擦粉,搞得还真像一个供男人玩耍的小娈童。 她勾着三分笑意,无视她俩的劝诫安慰,一直在哼小曲儿。 她想知道,赵樽到底要玩到什么时候。 打扮好,月毓松了一口气,向门外等待的郑二宝点了下头。 “二宝公公,好了。” 郑二宝尖着嗓子,“来人啊,把楚七给我捆上,送到东院大都督房里。” “是!” 看到两个按了黑鞘腰刀虎虎生威进来的侍卫,夏初七哼的小曲儿停了,小脸一下就黑了。难道赵樽不是为了给她一个下马威?而是真的压根儿就不在乎一个姑娘家的清白,或生死? 人渣z人! 不!人渣与贱人的综合体。 在被人押往东院时,她一张打扮得过分花哨的脸终于龟裂了。 “我要见爷。” 微垂着头,郑二宝很诚实,“爷说乏了,今儿晚上谁也不见。” 夏初七心下恨极了,可有求于人,还是凑近郑二宝,放低了声儿,“二宝公公,您替我想个法子,我定会好好酬谢于你。” 她相信银子是最好使的东西。 她也相信郑二宝肯定能有办法让他见到赵樽。 果然,天下就没有不爱钱的太监,那郑二宝只稍稍考虑了一下,就很没有节操的同意了,比划了五个指头。 “五两?”初七微抿唇,“行。” 郑二宝摇头,“不,五十两。” 靠,她统共才一百两,要不要刮得这么狠? 死太监!她咬牙,“成交。” 郑二宝确实是个有法子的人,也不知他给两个侍卫说了什么,那两个怪怪地瞅她一眼,便松了绑放开了她。郑二宝带她偷偷潜入了玉皇阁的后院。一钻进去,果然见到赵樽独自一人在寒风中舞剑,衣袂飘飘,舞得那叫一个飞沙走石,树叶纷乱,人鸟惊飞。 “楚七,下头的事儿,咱家可就帮不上了。”郑二宝说着,又悄悄退下了。 夏初七轻咳下,扒开树叶慢慢朝赵樽挪了过去,双手垂着,脑袋低着,加上她本来就小小的个子,越发像一个做错事的孝儿,乖顺得不行。 “那个……爷……” 赵樽像是没有看见她,继续舞剑。 初七余光偷瞄了他几次,才歪了歪嘴角,轻哼一声。 “我会做1种独门高效的房中秘药,32种你没有见过的媳武器,64种拯救垂死之人的办法,12种你没见过没吃过的营养美食。最最主要的是,我有365种可以让你承包天下鱼塘的好办法……” “所以呢?” 靠?听不出来? 喉咙口都快杀出刀光来了,可她还得摆着笑脸。 “我这样有利用价值的人,你上哪儿找去?你舍得么?” “唔。” “唔什么?”夏初七火气快要压不住了。心里话儿,他要不答应,她就索性弄死他,大不了两个人同归于尽,大傻子就让他吃自己让他吃自己去吧。 “不是喜欢他生得美?”他瞄过来,一双黑眸深不见底。 “啥啊?他哪有爷您生得好看?呵呵呵,我那玩笑话,你甭往心里去。” 赵樽一个“回刺”,剑尖直指向她,身姿凌凛如与剑合一。 “听说你赚了范从良一百两?” “……只剩五十两了。” “那就五十两。” 狠狠瞥他,她怒视,“什么意思?” “五十两,本王便替你拒了东方青玄。” 夏初七完全被他的话给吓到了。 “喂,你没发烧吧?你可是一个王爷哎,我说你到底是缺钱呢还是缺德?你就见不得穷人喝口稀饭,见不得穷癌得到治疗是吧?” “出息!”赵樽不冷不热的收剑入鞘,居高临下的冷视着她,如同在看一头落入陷阱里的可怜小兽儿,“去,把脸洗了,换张哭脸。” “啥意思?” “你不哭哭啼啼,不情不愿,本王又如何向东方青玄交代?你该知道,锦衣卫……不好惹。”他说得淡淡的,冷冷的,情绪泛着凉,好像还真的为了她牺牲蛮大的样子。 一刻钟后—— 夏初七跟在赵樽后头,一路抽抽嗒嗒的往东院而去,像一个受了委屈的小倌儿,心里想着自个儿不翼而飞的一百两银子,又是心酸又是气苦。 “殿下竟亲自把人送来了,这可怎么使得?” 东方青玄迎出来的第一句话,便是妖意盈盈的恶意。 一弯胳膊勾过躲在身后的夏初七,赵樽噙着一抹若有若无的冷意,低头瞅她一眼,一席话说得意味深长。 “东方大人有所不知,本王的小奴儿素来有点小性子,实在被宠坏了。尤其这房帷之事,说是离不得我了,闹得要死要活,你看本王也不好太过薄幸。好歹是我的人了,不能强求他顺了你。” 什么叫为了他要死要活? 什么叫房帷之事上,已经离不得他了? 这王八蛋得了便宜还卖乖,顺便在东方妖孽面前夸耀自家的性能力? 一肚子怒火积在心窝子,夏初七是骑虎难下了,那抹了生姜的眼睛,不受控制的一直往外掉眼泪,在这样的天色之下,任谁都看得出来,她是有“多么的舍不得晋王殿下,尤其是那房帷之事”。 赵樽简直就是一个变态。 她哀怨地缩在他的臂弯里,耷拉着脑袋,打掉了牙齿和血吞,做出一副小媳妇儿的样子,而且还是一个男装的小媳妇儿,要多憋屈就有多憋屈。可再憋屈,仇也得改日再报,先得顺着他。 “东方大人!” 赵樽状若温柔的抚了抚她的头,冷冷瞄向神色怪异的东方青玄,“长夜寂寞的滋味,也实在难熬。本王另为你备了一份厚礼,想必你会喜欢。” 说罢他一个转身,冷声沉喝。 “把人带上来。” 很快,两个戎装配刀的金卫军便抬了一个人上来。 对,是抬上来的。 因为那个人一只腿已经没了,另一只腿还包扎着厚厚的白布。更可笑的是他脸上也像之前的夏初七那般,擦了脂,抹了粉,搞得像一个唱大戏的。 夏初七仔细一瞅。 喔唷,这不是被她的“粑粑雷”给炸断了腿的吴参将吗? 几乎下意识的,她脑洞大开,恍然大悟—— ------题外话------ 二锦(叹气):今天不采访了。 众人(瞪眼):为毛? 二锦(垂头):没有人表扬我。 众人(白眼):你脑袋又被门夹了吗? 二锦(哭晕过去):夸一下,咪咪会小吗?——哼,我就不告诉你们,初七又被十九给哄了。更不会告诉你,现在十九有多得瑟,将来就有多粑耳朵。 ……5555,有没有人告诉我,到底有几个姑凉在追文啊?感觉生意冷淡,门前冷落鞍马稀,一个人关起门唱大戏的感觉啊。 —— 吼吼,大家各位给我送钻送花送打赏送评价票的妹子……俺记心里了。么么哒! 本书由潇湘书院首发,请勿转载! 第034章 本王向来不亏了身下之人! 几乎下意识的,她脑洞大开,恍然大悟—— 先人板板的,又被赵贱人给坑了。 这厮果然早就知道吴参将背叛了他,而且还知道他是锦衣卫派到金卫军里的人,“粑粑雷”炸断姓吴的腿不会是意外,他本来就准备把姓吴的抬出来给东方青玄一个马下威,却还偏偏借机坑掉了她的一百两银子,好个一箭双雕之计! 太恶趣味儿了。 “殿下有心了。” 妖目一眯,东方青玄像是没所谓,一双妖异的眼睛灿若星辰,整齐长翘的睫毛眨了一下,眨得人心头一跳,才风骚的摆一下袖,徐徐道:“青玄离京前,圣上曾召见我,说,大晏的将领,要论用兵之诡道,当数晋王殿下您了。这个世上,少有人能匹敌。” 赵樽挑眉,目光一掠。 东方青玄一双美目,顾盼生辉,“天下人都说我锦衣卫杀人如麻,草菅人命,可比起殿下您来,我这杀星的黑锅,背得可真是冤枉。抗虏驱蛮,论军心,论人望,论计谋,呵,今儿青玄算是见识了。” “小玩闹罢了。”赵樽语气淡漠,说罢从怀中抽出一本书来,递与夏初七,声音平淡得似乎没有半点儿危险,却意味深长。 “小奴儿,把这个给东方大人。” “哦。” 夏初七擦了下鼻泣,接过书来,偷眼一瞄。 嗤!这不是赵贱人那日看的“衅本”么?还转赠给东方大妖孽?这男人咋想的? 她心下好笑,面上不动声色,垂头递了过去,却听得赵樽说,“此书甚妙,最适合东方大人仔细参详。等你尝得妇人滋味儿,便不会再打小子的主意了,本王也算做了一件功德无良的好事。” 东方青玄修长的手指抚了下书页,随身翻开,突然绽放开一个媚极美极艳极的笑容来,犹如那三月的春花乱了枝头,“既如此,那青玄就却之不恭,收下便是。不过,青玄以为,此等妙物,与殿下一起研习,最是合适,殿下说对么,嗯?” 那一声儿嗯,妖气入骨。 赵樽冷峻的嘴角难得扯出一个柔和的弧度来,上前一步,似笑,却没笑。 “也可,本王向来不亏了身下之人。” 东方青玄妖娆的脸,一僵,随即干笑,“哈哈!殿下好生风趣。” 斗斗斗,谁说只有女人好斗,这男人不也一样好斗么? 见两个男人用极内涵的段子,磨着贱贱的嘴皮子,夏初七杵在边儿上,觉得这简直就是一个千载难逢的大好机会,让她能近距离的用目光亵渎两个人间极品美男。啧啧,从她这个方向瞧过去,一个红衣邪气美艳,举止诱人妖冶。一个黑衣高冷尊华,姿态蛊惑勾魂,让她这个良家小女子真的很想大吼一声。 “你俩真般配——不如在一起吧?” “走了。” 她脑补臆淫还没有结束,赵樽已经扬长而去,她只得巴巴儿的跟上。东院的前檐下,东方青玄看着他俩的背影,嘴角浅浅扬起,一双凤眸里的笑意更加浓郁了几分,拿着书随身翻着。 “这出戏更好看了。” 一转头,他变了脸,“如风。” “属下在。”一个锦衣卫青绿便服的年轻人走了出来。 捂书在鼻,东方青玄深深一吸,微眯着眼,“笔墨伺候。” 东院书房里,他在第一张纸笺上写。 “晋王有反意,前魏国公夏廷赣嫡女夏氏……” 写到此处,他略略一顿,牵了下唇角,又焚了纸笺,改写了另一张。 “晋王有反意,清岗乃兵家要塞。进可攻、退可守,大患。” …… …… 薄暮冥冥,一大一小,一高一矮两个人影儿从东院不疾不徐地走了出去。矮个子的小厮还不及高个子王爷的肩膀,一直白着一张脸,揉着醺了生姜难受得紧的眼睛。 半晌儿,听得赵樽淡淡说,“钱财乃身外之物。” 她翻白眼儿,“这样不好吧?很容易让人没有工作积极性的?” “那便不要工作了。” 她无语了。 虽然,他学会了使用“工作”这个人人平等的词语,暂时性压下她心里是他“奴才”的身份憋屈。但年薪六两的日子,她活得起么?想到这,她再次怒视过去。 “郑二宝是你指使的?” “嗯。”他回答得很干脆,斜斜睨过来,“想要回银子?” “废话!” “求爷?” 太贱了!夏初七哼了一声,“我不要别人廉价的施舍。” “哦?”赵樽目光闪了一下。 “我知道,像我一个小丫头身上带着太多的银子,很容易招来祸事。轻者**,重者丢命,说来损失了一点儿钱财,其实没什么大不了。” 轻唔了一声,赵樽更不懂了。 “哎,人活着,一辈子能赚多少银子?留着命,比留着银子好。” “……!”他目光已有怪异。 她接着说,“有一个伟人曾经说过:人的生命是有限的,而赚钱的方法却是无限的。所以我不需要自怨自艾,应该把有限的生命,投入到无限的赚钱事业中去。” 赵樽冷抿着唇,瞥向她真诚的小脸儿。 “总有一天,我要把狼虐成狗,再把狗虐成猪。不,虐成猪头。让他跪在我的床头,替我洗脚、捏脚、捶、捏脚、捶腿、敲背、摇着尾巴唱征服……想一想,我的心情就很好,很愉快,眼前的事儿就都不是事儿。” 她邪乎乎的望了过来,一双眼睛清澈得得如同六七月晴朗的天空,可那火辣辣的视线,却像有无数的刀片儿在往外飙。 “爷,你知道女人最厉害的赚钱方式是什么吗?” 赵樽面无表情,一脸不知道她在搞什么鬼的样子。 “就是——”她拖长了声儿,突然一把抱紧他的腰,利用自己这只有十五岁的幼小身子,说服了一个成熟女人的灵魂,开始打滚撒赖,“就是不要脸。今儿我还就告诉你,你如果不还我银子,我便缠着你,缠死你,你去哪,我就去哪……” 赵樽扯开她干瘦的爪子,一副尊贵高冷的姿态。 “爷出恭你也跟着?” “跟着!”谁不大小便,有啥媳? 他神色淡淡看来,一副随你高兴的样子,调头就走。 这样挑战夏初七底线和节操的行为……哪里能难得到她? 一张脸上还挂着生姜催出来的泪儿,她邪恶的眼神儿一眯。 “站住!” 他大步往前,丝毫不予理会,她亦步亦随,压低了嗓子,“最后问你一次,还是不还?” 他不答。 不答便是最好的回答。 好呀!非得逼她出绝招儿。 此时两人刚走到马号附近,她眼见四下无人,一把扯住他的袖子,笑嘻嘻的耍贱,“你若不还我银子,我便大声嚷嚷,说你红裤衩白屁股,骗财骗色……要了我的人,拐了我的钱,还耍不要脸。” 一句出口,赵樽脸色微变,冷飕飕的眼望了下天。 紧紧拽了他的胳膊,她继续耍嘴溜,“怎样,晓得怕了吧?” 赵樽冷冷的唇,越抿越紧。 咯的一笑,她弯了眼儿,“不过爷您且放心,只要您把银子还我了,这些事儿呢,我都不会告诉别人的,不就是红裤衩子白屁股吗?呵呵呵……” 吱—— 这时,马号后头突然传来细微的一声。 赵樽低喝,“谁?出来!” 嗖啦一声儿,从不远处的草垛子后头慢吞吞走出来英俊潇洒的元祐蝎爷,他嘻嘻发笑着,高举双手,冲他挤了挤眼睛。 “十九叔,红裤衩子白屁股,我可没听见。” 赵樽维持许久的高冷面色,刷的黑了,眼神儿冷箭一般剜了过去,却见元祐往后大吼一声“陈大牛”,自个儿趁机呼啦一下便跑得没了人影儿。 “俺,俺……”陈大牛双手蒙着眼睛,也从草垛子后头慢慢走了出来,“俺耳朵不好使,啥也没听见。” “你他娘的耳朵不好使,蒙眼睛做什么?” 一道冷斥声儿传入了夏初七的耳朵,听得他又爆了粗,她便晓得这一回赵阎王是真心怒了。此时不走,更待何时?一转身,她正准备悄悄离开,后领子就被人给捉住了。 “你这舌头,实在太长。” 接着,像一只笑仔儿似的,她被他拎了起来,双手双腿在空中乱舞着,一把甩在了马号里那匹据说“会吃人舌头的大黑马”上,而赵樽也紧随着坐在了他后头,双臂往她小腰儿一勒。 “驾——” 马鞭一扬,毛色光亮的黑骏马风一般冲向了西城门…… ------题外话------ 墙裂推荐,二锦好友鎏年的章回体新古言类型,《痞妃传》,一个断掌配纨绔,两活祖宗冤家对对碰的故事,瞧瞧去呗。 ——下面又到了采访时间—— 二锦:喂,停下! 十九(拍马):驾! 二锦(挥手拍):哎哟喂,十九爷这是要把人给带到哪里去? 众人(一路目光尾随):是啊?要带到哪里去?剪舌头?喂马?好残酷的说。爷啊,不如带我们去吧,放过那个可怜的初七。 二锦(竖眉,叉腰,很严肃):哼哼,看上去,这是要吃肉的节奏啊。不过,是马吃啊! —— 吼吼,大家的踊跃留言,俺都看见了,心里小小的窃喜了一把,瞬间觉得自己人气好旺的样子。么么哒! 本书由潇湘书院首发,请勿转载! 第035章 抱紧! 大黑马一阵疾驰,眼前的景物风一般掠过,勒在腰上的大手越来越紧,怪异的触感,让夏初七身上不由自主的泛起了一层层细密的疙瘩来。 “喂,你到底要做什么?” 耳边是呼呼的风声,没有人回答。 看得出来赵樽马术十分了得,大黑马也是一匹千里良驹,驼了两个人还灵活矫健,丝毫没有影响它的速度。可,虽说后背贴着美男宽敞醉人的怀抱,可骑马真不如坐车舒坦,那颠簸起来的滋味儿,真真儿快把她的五脏六腑给翻个儿了。 “慢点!慢点!喂,赶着去投胎呀,我要吐了。” 他冷喝一声“驾”,大黑马撒开蹄子,如同离弦之箭,在长嘶声里掠影糕,过了青岗县城,道儿越走越黑。 不晓得目标,不晓得目的,夏初七胃里翻滚着实受不住,在马上使劲儿折腾起来。 “赵贱人,老子……老子服了你,快,再不放开我,我真吐了。” “别动!” 一股子大力裹住她的腰身,他没有放慢速度,双腿使劲在马肚子上一夹,同时一把拎起她的身子,就把她从跨坐改为了侧坐,整个人窝入他的怀里,身子贴在他胸膛之上,一张脸被呼呼吹过的衣袍刮得生疼。 “呼……” 这样子确实好受了不少,她深吸了一口气,安静了下来,一双手死死揪住他的前襟,眼睛盯住他冷峻的下巴和硬倔倔的面色,气恨不已。 “你究竟在发什么疯?” 依旧没有人告诉她。 风声,马嘶声,还有夜鸦掠过树林的凄厉声,让她的心脏无端一揪,人跟着紧张了起来,觉得这事特别不同寻常。夜风呼啸,也不知道跑了多久,大黑马从一座山蹿入了另一座山,一段路又掠过了另一段路,马步终于稍缓了一点。 她刚准备松开手,却听赵樽低喝一声,“抱紧。” 额? 奇怪的命令来得突然,可夏初七只稍微一停顿,便下意识地抱紧了他的腰身,而他此时已经放开了她的身子,在马步再次加快时,俯身探向马鞍上系着的箭袋和长弓,搭箭上弦,朝着黑压压的天空“嗖”的射出一箭。 “咕——” 天空传来一道鸟类悠长的悲鸣,接着远处便有一团汹影掠过一道弧线,落在前方不远处的草地上。 目前为止,夏初七还一头雾水。 “驭——” 赵樽手臂绕过她细得麻秆似的腰身,勒紧马缰绳,待大黑马一停便跳将下地,也不说抱她下马,急快地朝那一团汹影走去,而身下的大黑马也不客气的“嘶”一声高高跃起。 “先人板板的,人渣,马也渣!” 夏初七脊背僵硬着,紧紧揪住马鬃,小脸一阵抽搐。 “畜生!你敢摔,老子就把你的毛一根根拔光。” 那匹大黑马竟是十分通人性的,被她这么一骂,竟出奇的乖顺了下来。夏初七松了一口气儿,踩住马蹬,这才小心翼翼的跳了下去。 “真没绅士风度。” 骂咧着,她走近了赵樽。 只见一只鸽子被他的箭矢射在草地上,翅膀受了伤却还没有死,小小的身子在带着潮湿夜露的草地里扑腾着,想要站起来,却又只能一次次扑倒在草丛里,羽毛被溢出的鲜血染成了一团黑红。 “晋王殿下,您可千万不要告诉我,大老远的跑过来,就是为了射一只鸽子?” 赵樽紧绷着脸没有吭声儿,只漫不经心的取下鸽子腿上绑着那个裹了油纸,上了火漆的东西,一点点展了开来。 “吖——” 夏初七刚瞄了一眼火漆口,便吃了一惊。 上头的忧她认得,正是锦衣卫的标记。 “早说嘛,吓死我了。” 拍着胸口,她瞄一眼赵樽面无表情的高冷欠揍脸,再看看地上受了伤可怜巴巴的信鸽,原本准备要叉着腰对他泼妇骂街的想法便又没了。 虽她知道,自己又被这贱人利用了一回。 他用她来麻痹东方青玄,结果却射了人家的信鸽。 可不得不说,她是佩服赵樽的。这人的心思之缜密,她活了两世见到的人中,算是头一份儿。 合上纸,赵樽蹲身摆弄着信鸽,全然不提那“信函”之事,只淡淡问她,“骑马感受如何?” 揉着受损不浅的胃,夏初七咧嘴,“一个字:爽。你那马,叫啥名儿?跑得可真快。” “大鸟。” “鸟?”翻了个大白眼儿,不待她为真正的鸟类提出抗议,赵樽就将那只瞪着一双溜圆眼睛,似乎带着哀求眼色的信鸽给拎了起来,递在她面前。 “干嘛?”她抱着双臂,歪着头,“烤鸽子,还是鸽子汤?” 赵樽一眯眼,“治好它。” 轻“吡”一声儿,她撇嘴,“爷,我可又不是兽医。” “五十两。”他说。 “少了点吧?”她勾着唇讲价。 “四十。”他声音更冷。 “喂,要不要这么过分?”她心有点儿揪揪。 “再多一个字……”他拖慢了声音,夏初七一下便慌了神儿,猛地接过他手里血淋淋的鸽子,就在他以为她要同意的时候,她却突然说,“我不要钱。” “嗯?” “哼!”夏初七笑得阴阴的,“姑娘我想明白了,身上有钱也不上有钱也不安全,总有小贼惦记上。人活着还是有知识比较重要,知识才是无价之宝对不对?我的要求就一个——替我译注那本《青囊书》。” 见赵樽面色一缓,她便知道自个儿压对宝了。 一只被关在笼子里的悬狸是没有办法与一只奸险狡猾的大野狼对抗的。但作为一只羽翼未丰的悬狸,她必须懂得以退为进,在不触犯到他的情况下,迂回的得到需要的利益。 青囊书,那可是八十两。 她被他骗走的第一个八十两。 果然,赵樽应了,“好。” 哈哈大笑一声儿,夏初七“哥俩好”的碰了碰他的胳膊,先从怀里掏出一个小小的瓷瓶儿来,抖落了一些粉末在鸽子受伤的地方,笑嘻嘻的道,“这是三七粉,止血最好使了。没有云南白药的配方,可真是一件令人遗憾的事情。” 赵樽看着她边说边治疗鸽子,却是不再言语。 “我说爷,您刚才一拉弯弓射须那招儿太帅了。顿时我就想到了一个传说。” “嗯?” “《射雕英雄传》里的靖哥哥。”收拾好带血的鸽子,夏初七抚了抚它的小脑袋,起身将它小心翼翼的抱在怀里,给了赵樽一记媚眼儿,也不管他懂还是不懂,继续补充道,“可是你吧,有靖哥哥的风姿,却没靖哥哥那么憨纯,只能做‘贱哥哥’了。” 赵樽古怪的看她一眼,只关注鸽子。 “还能飞吗?” 夏初七赏他一记白眼,“我说过,我不是兽医,看它的造化了。哦哟,可怜的小东西,你得看清楚啊,冤有头,债有主,你要是死了,记得下辈子投胎做人,再来找他算账。” 对于她的叽叽歪歪,赵樽自然是不屑一顾的,只蹙眉环顾了一下四周,便抬头望向越发黑沉的天际,一袭黑袍里的颀长的身影,显贵风华,沉默时肃杀之气收敛不少,凌厉的唇紧抿着,不知道在想些什么。 “听说习惯望天的人,总是喜欢思考人生和理想。” 笑嘻嘻的打趣着,夏初七围在他身边儿转来转去,眼神溜向他,“我来猜猜啊,爷您在想什么呢?您一定在想啊,那东方青玄到底是向谁递这信函呢?我接下来又该怎样收拾那家伙呢?” 赵樽突然掀了下唇,“你这些诡滑的小心思,到底谁教的?” 冲她眨巴下眼睛,夏初七语带调戏,“对呀,我这么聪明伶俐,不如你娶了我做王妃,咱俩携手打江山,如何?” 一记带着鄙视的冷眼,赵樽将她从头打量到脚。 暗自磨了磨牙,夏初七鼻孔朝天的重重一哼,“不识货!我可告诉你啊,你今儿不同意,将来可别后悔。曾经有人给我算过命,说‘得此女者,必得天下’,懂?老子可是媳货色。” 赵樽似乎低笑了声,心情不错,“谁算的?” 夏初七眼睛一弯,“我自己。” “……” “好吧,我告诉你,我有一个朋友,她算命可厉害了,她还说我是凤命来着。” “凤命?”赵樽一哼,“我看你是泥鳅命。” 抱着受伤的小信鸽,夏初七下巴一抬,“怎的?” 大手抬起,赵樽重重拍在她头顶,许久才回了一字。 “滑。” “哈哈哈——” 笑声儿回荡在黑沉沉的山间,夏初七此刻就一个想法儿。 也对。在这陌生的世道,不滑头点儿,可咋整呢? 正寻思间,他声音突然一冷。 “你不是鎏年村傻子的媳妇儿。楚七,你到底是谁?” ------题外话------ 感谢亲爱的【辣椒姐54】升三鼎甲,状元郎。至此,医妃共有7名大状了,二锦特别感动,叩首! 同时感谢亲爱的【131—911】小妞儿,升为榜眼君,一个大木马! 另外么,我要说什么,你们都懂的。对,凡是收藏追看本文的姑娘,都是支持力挺二锦的美人儿,一人一个大媚眼儿,么么哒。 二锦(摸下巴):妹子们多多在书评区和q群聊剧情泡妹子灌水抽疯,那样会给人一种其实我很牛逼人气很旺的错感,看文的就嗖嗖来了。 众人(一万个鄙视):锦啊,咱能要点儿脸吗? 二锦(也鼻孔朝天):如果我要脸,我就废了。 吼吼,接下来,又会发生什么事儿?大家猜猜,初七会如何回答? ps:也墙裂推荐一下,二锦的四个完结现代文。看了包管您不后悔,e! 本书由潇湘书院首发,请勿转载! 第036章 大鸟是马,小马是鸟。 “我是谁?”复问一句,夏初七眼神儿一淡,便想起前世那车水马龙的现代都市,鳞次栉比的高楼大厦,军绿色的营房和同生共死的战友,还有刚拿到手不久的《金篆玉函》……恍然间,居然像做梦一般,愣在了那儿。 “说。”他显然耐性很好,一个字便拉回了她的神思。 “那个吧,我……” 在他目不斜视的审视里,她突然一扯唇角,“怎么,你喜欢我?” 赵樽一哼,满眼冷意。 夏初七又笑,“那,你想娶我?” “……” 一挑眉,她眼儿弯弯的笑着,用所知不多的封建礼仪,便开始插科打诨,“您既不喜欢,又不想娶我,问我这个做什么?接下来您是不是还要问我生辰八字什么的?这些问题都涉及到六礼了,我可懂的。难道爷您会不懂?” “少打岔,快说!”他又霸道的将话题引了回来。 “不是我不想说!”夏初七笑着,“而是我怕说出来,那得吓死你。” 见他冷眼扫来,面无表情,她眼珠子骨咕咕转一下,想想还真就着黑夜的气氛,鬼气森森的靠近他,趁他不备,一把狠揪住他的袖口,学着倩女幽魂的经典造型,妖娆魅惑的软糯着声儿,“其实我是借尸还魂的艳鬼,阎王专门派我来勾搭你这样的男人……” 赵樽抽回衣袖,“阎王还真瞎了眼。” “靠,要不要这么损?” 他目光一眯,视线再次落在她脸蛋儿上,“不要动不动就挤一对斗鸡眼,很丑。” 说罢,他寒着脸转身便去牵吃着青草滋滋味味的大鸟,一个漂亮的翻身便骑跨上去。一回头,向她伸出手。 “来!” 来你个鸟。 自大!无耻!没眼力劲儿!不会辨识美女! 她那个叫斗鸡眼吗?那是媚眼,抛媚眼懂不懂? 王八蛋,就不是个正常男人。 在心里骂了他一个狗血淋头,可夏初七却庆幸他没有再继续追问下去。要不然,她还真不晓得怎么回答。 抱着受伤的信鸽,她恨恨走过去,由他拎上了马,还坐在他前面。这一回,马速缓了不少,夜风徐徐吹来,隐约还能嗅到男子幽幽的体香和淡淡的男人味儿。老实说,如果没有他才刚的“嫌弃”,她到是可以心旷神怡的好好享受一下美男的拥抱了。 可如今——抚了抚小信鸽的头,她轻哼。 “老狐狸,连一只信鸽也要利用?” 他唔了一声,没别的话。 “没人性!可鸽子是会认主人的吧?” “错,鸽子只认巢。” “喔唷,可怜见的。”撇了下唇,夏初七对怀里的鸽子便多出几分同病相怜的感情来,“小东西,看来咱俩都是被无耻之人利用的命啊?这样,我也给你撒名儿吧。” 她自说自话,连贬带损。他拉着缰绳,只当没听见。 “嘶,叫什么好呢?”她似乎在犹豫,半晌儿才哈哈一笑,“有了,就叫你小马。” 赵樽握缰的手明显一紧,似乎有点儿受不住这个名字。就连正在做负重运动的大黑马都忍不住肉绷紧的晃动下马脑袋,打了个响鼻,表示了它强烈的不满。. “你嘚瑟什么?”夏初七一巴掌拍在马身上,带着对它主人浓浓的恼意,“马儿能叫大鸟,鸟儿不能叫小马吗?嘿嘿,别说,这俩的名儿,还真是绝配。” 夏初七自得其乐,赵樽却许久无言,正襟危坐于马上,因马速不是太快,他没像来时一样抱紧她的腰身,老实得明显没有把她当成一块儿白豆腐。不,一个大姑娘来看待。 伤自尊! 说他是一块儿冰吧,还真是寒碜了冰。 冰还会化呢,这厮大概不会化吧? 夏初七撇过头去瞧他,只见那张冷峻好看的脸庞,此时生硬得完全刻板。很明显,人家对她这个大姑娘除了利用,还真心没有半点男人对女人的“兴趣”,纯粹的禁欲系柳下惠。 不对劲儿啊…… 这厮身边总有美人儿环绕,听梅子说还真不找人侍寝…… 难不成他…… 乱七八糟的想着,她不由得又回忆起了清凌河上替他诊治那一回。这注意力一集中到医疗上面,她便忘记了两个人孤男寡女在一处,不适合谈论这样的话题,冲口便问出来。 “我说,你身子还没好利索呢?” “嗯?”赵樽明显跟不上她的节奏。 “上回我给你诊断时,的确阳气有亏,肾阳不足,但那是因你当时肩背上的伤势过重导致的。现在你伤已恢复,又正当血气方刚的年纪,按理说,该是龙精虎猛才对……” 赵樽握缰的手一紧。 夏初七自以为戳到他的软肋,笑得好生得意,“没事儿,你也不必沮丧,有我小神医在,包你威风八面,独领风骚,一夜御数女不在话下。只不过嘛,这个价钱得好生谈谈了……” 腰身突然一紧,一股子森冷的男性气息便扑入鼻端,那人的手劲儿大得像是要掐断她的腰,勒得她呼吸困难,回头骂了一句娘。 “凶什么凶?不行又不丢人?” 他的眼在黑夜下越发深邃,一字一顿,“给爷闭嘴!” “有屁不放,憋坏内脏!说的就是你这号人……”她回敬过去,含含糊糊说了几个似是而非的词是而非的词儿,越发觉得呼吸不畅,声线顿时便软下不少,试图以柔克刚。 “行了行了,就当我说的全是屁话好了……我只希望,等咱俩的战略计划完成了,你能依约放我离开。我这人没什么大追求,就想过点自由自在的日子,不想见天儿看人脸色。” “你有卖身契。”他面无表情的放手,一副主人风范。 “不能赎?” “不能。” “你上次不说,都准了?” “爷说的是……扑烂。” 他一双仿佛能洞穿她心思的冷色眸子,瞅得夏初七心里一寒,磨了磨牙齿,只恨当初没解释清楚,怒得再次撒气一般,狠狠一拍大黑马,惹得它“嘶”了一声,加快了步伐,才在冷风中怒吼。 “你大爷的,难不成还想奴役老子一辈子?” …… …… 自此,一副绝交的姿态,两人一路再无言语。 花了比来时多出两倍的时间,到了清岗县界碑处,赵樽便勒马停了下来。只听见一身鹞子般的哨声响起,界碑外头的草丛里便蹿出来一个黑乎乎的身影儿。头束发冠,黑衣短打,身量极长,看上去精悍能干,人还没靠近马侧,便单膝跪地,抱拳行了一礼。 “爷!” 赵樽点点头,让夏初七把信鸽递给了他。 “收拾妥了。” “是!”那男子起身接过信鸽,瞄了夏初七一眼,又冲赵樽递了个眼色,这才俯在他耳边低低轻语了几句。虽说离得极近,可夏初七愣是一个字儿也没听明白,只听到赵樽淡淡说句“知道了”,便再次策马扬鞭奔了出去。 驿站城门早已关闭。 垛墙上巡逻的守卫看见晋王殿下的坐骑冲了过来,速度急快的扬旗通知下头的兵士拉开了门闩。在铁门沉重的“吱呀”声里,大黑马姿态矫健的纵入了兵士们列队整齐的大门。 可还没到马号,前方便出现了一队锦衣卫。 氤氲的火光中,被簇拥在中间那人,正是红衣妖艳,眉目含笑的东方青玄—— ------题外话------ 咕咕咕咕—— 大鸟是马,小马是鸟——这事儿整得,咱那么锉呢? 哈哈,今儿不冲壳子了。那什么,现在二锦严肃脸,正儿八经向大家叩个首,感谢大家的一路的支持。另外说个事儿,本文大概在9月6日就会正式入v了,希望能得到姑娘们的正版支持,现今还不是潇湘会员的妹子,请速速注册潇湘来哦,也可以入群【3613976】与各位萌妹子一起探讨剧情,一起游戏人生,一起欢乐嗨皮。 锦宫欢迎你!招招手! 本书由潇湘书院首发,请勿转载! 第037章 玩得太过欢实了些! “殿下夜间携美出游,好生快意。” 赵樽勒住大黑马,冷眼看着挂着笑意的东方青玄。 “东方大人夜不安枕,可是又寂寞了?” “哪里哪里。”东方青玄淡淡的声音,温缓,悦耳,尤是在这样冷寂的夜里,与赵樽身上森冷的寒气形成了截然不同的反比,“青玄等在此处,是想向殿下借一个人。” 在昏暗的火光中,赵樽将夏初七整个儿往怀里一裹,顺便将她衣裳上抱过信鸽的血迹一并掩藏,面无表情地冷哼。 “本王无人可借。” 东方青玄看着他占有性极强的动作,轻轻一笑:“殿下将吴参将送与了青玄,可他伤势严重,怕是熬不过今夜了,听闻这位楚小郎有小神医之能,特来求助。” 目光在他身上停顿,赵樽冷冷一挑眉头。 “本王如若不愿呢?” 淡淡一笑,东方青玄几个字出口,如银珠落在玉盘,叮叮有声。 “锦衣卫做事,殿下应当清楚。” “东方青玄。”赵樽冷眼一扫,“你在威胁本王?” “青玄不敢。只吴参将乃圣上任命,若死在殿下营中,又是被酷刑凌虐至死,恐怕殿下回京也不好交差吧?青玄为了殿下着想,如此只好得罪了。” 他此言一出,锦衣卫便随之而动。 “本王到要看看,谁敢。”低低冷喝一声,一身黑袍的赵樽,面色冷然,再无半分与他周旋的和气。 他话音一落,铁甲铿铿声,冷冷入耳—— 夏初七原以为又像前两次一样,这两位美男磨下嘴皮子就完事了,哪儿会知道,不过转瞬间便要动武。很快,整个马号便被赵樽的人马包围起来,锋利的弓弩钢刀,瞬间出鞘,在火光下发出刺眼的寒光,那利芒仿佛随时都有可能刺穿对方的心脏。. 形势剑拔弩张,一触即发。 对峙片刻,却是东方青玄先笑了。 “治病救人本是好事,殿下未免太过无情了。” “东方大人见笑了。本王的人,别人用不得。” 眼看便要尖刺对麦芒,白刀子进红刀子出,一直端坐在赵樽怀里的夏初七却突然莞尔一笑,捏了一下赵樽的胳膊,笑嘻嘻的看着东方青玄。 “大都督如此抬爱,楚七要是再不识好歹,那便是愚不可及了。大家都是自己人,何必动刀动枪的伤了和气?不如这样,且容楚七先回房换身衣裳,再去诊治?” 说到这儿,她侧眸瞥了一眼赵樽,仿佛融入了浓浓的情义,语气亦是娇羞了不少,“楚七才刚与殿下夜游,玩耍得太过欢实了些,身子有些脏,不敢污了东方大人的地方。” 这话说得隐晦,却又让每个人都听得懂…… 赵樽冷硬的面部肌肉,不着痕迹的微跳了一下。 东方青玄看了她片刻,又看了看身侧的金卫军,缓缓牵开了唇。 “殿下兴致真好。那,青玄便在东院恭候了。” 说罢一拂红衣大袖,带上一行锦衣卫便隐入了夜色之中,也带走了刚才喷薄欲发的紧张感。赵樽缓缓一挥手,里外三层的金卫军也铿铿然退了下去。马号的杀戮之气,终是散了开。 “你不必答应。有本王在,他奈何不得。” 冷冷的夜风中,他的声音比刀剑更为冷硬。 “嘁,我可不想欠了谁的人情,完了又得诓我银子。不就是治病么?我是医生,应当去的。放心,我会处理妥当。” 回屋匆匆梳洗下,夏初七处理好血衣,换了一身儿衣裳,又特地检查了一下额角遮那个“贱”字的肤蜡,这才去了东院。 东院的陈设不如玉皇阁精致,本是招待来往官吏使用的,不过却也古朴干净。见她入屋,东方青玄慵懒地坐在一张紫檀木椅上,差了人端茶倒水,极为客气讲究,却便未见到那个据说活不过今夜的吴参将。 夏初七心下明了,懒洋洋往椅上一坐,笑眯眯斜睃他。 “大都督治病是幌子,邀楚七前来单独一叙才是正经吧?” “聪明。”弯了下唇角,东方青玄轻嗅了一下青花茶盏里的茶,动作妖雅入骨,声音仍是浅淡如春风拂面,“如风,把东西拿给楚小郎过目。” “是。” 很快,一个略显陈旧的香囊便呈在了夏初七面前。 这个东西她见过,就压在夏草的衣箱底下。略有淡香,针脚雅致,用料考究,上头绣着的两朵并蒂莲,花色精美,生动逼真,不像一个村姑所有。若换到现代,那就是一件不可多得的艺术品了。 “这是你的东西?”东方青玄又笑问。 夏初七只瞅了一眼,便眯眼看他,“这么精致的东西,哪是楚七配得上的?” 似乎早料到她会否认,东方青玄不以为意,“那楚小郎可否把巾帽揭开,让本座一观?” 心下“咯噔”一声,夏初七更加证实了自家的猜想。 实际上,从那天在树林子开始,她便心知这东方大妖孽应是认得原身夏草的。现在看来,他应该还知道她的额头上黥了一个“贱”字儿,如今他又在鎏年村搜出了属于夏草的东西,自是确定无误了。 可他还想求证什么? 对于身世,夏初七其实也非常好奇。但她不傻,更是深谙“黥刑”的厉害,在得知东方青玄是锦衣卫大头目之后,哪里还敢承认?还敢承认?又哪里敢去询问? 不仅是他,包括在赵樽面前,她也不敢多吐露一个字儿。 世间上,没有一个囚犯去向警察询问身世的道理。 心思千转,她动作却没有停顿,只随口说好,便大方的揭开了巾帽。 “大都督可都瞧仔细了?” 东方青玄妖眼一眯,瞥了她好几眼,面上却未露出半点异常。 “看来,是本座识错了故人。” 夏初七松了口气儿,面上却也端得住,“原来如此?怪不得。呵呵,不过,楚七虽非大都督您的故人,但往后若有需要,刀枪箭伤痈疖肿毒阳衰不举,只管吩咐便是,楚七自当效劳。” 她绵里藏针,东方青玄只笑而不语。 又顿了下,才像妖精一般冲她魅惑一笑,起身走了过来。 “晋王殿下不是个好相与的人,你可还吃得消?” “哎,谁的人生不是惊心动魄?”夏初七笑道,不想再在这厮面前装孙子了,立起身来,抱拳扛手做了一揖,“大都督若是无其他事情,楚七便先告退了。今儿这身子,实在乏得紧。” 东方青玄了然的低眉一笑,笑容迷离阴柔,妖冶唯美,却偏生又带着一股子血腥入骨的压迫力,慢慢从笑声里释放出来,令她心生紧张,真怕下一瞬便会被他割了脑袋。 “楚小郎,本座有两个字,要赠予你。” “哦?” 夏初七情绪不明的应承着,心里却天人交战,想不明白这厮长得这么好看,为什么与他相对总能产生一种让人歇斯底里想逃的抓狂感。她记得上次他说在京师办了一案,难不成……她额头上的字儿,便是这厮黥上去的? 惊人的想法一入脑,她的眼珠子却已不知转了几回,那灵动劲儿惹得东方青玄笑了起来,缓缓拿过她的巾帽,他替她戴在头顶,却在收回那修长白皙的手指时,凑到鼻端不轻不重的一闻。 “真香。” “这便是你要说的?”夏初七瞪眼。 “对。” 老实的一垂目,夏初七恭敬的再一揖,“大都督,楚七也有两个字相送。” “愿闻其详。” 盯着他风华绝代的妖孽脸儿,她笑得眉目生花,“傻、逼。” 俏生生的说完,也不管东方妖孽听没有听懂,她一甩袖子,潇洒地大步出了东院。 东方青玄便未阻拦。 笑瞅着她纤细的背影,他淡淡轻唤,“如风。” “属下在。” “是她吗?” “**不离十。” “原以为是个不入流的蠢货,不曾想却是个藏拙的,有这么一身好本事。” 他把玩着手中香囊,慢慢在房里走了几个来回,每走一步都似在思考,一张极致妖致的面孔下,是深埋着的阴凉与清冷。过了好半晌儿,檀木椅上一坐,他修长手指轻轻一拨,才将香囊递与了如风。 “将此物送至诏狱,交与夏公,告之他——该松口了!” ------题外话------ 感谢亲爱的【如风21】,升进士,么么一个。 当里咯当,今儿这东方大妖孽又在搞哪样呢?接下来嘛,总是被压迫的初七姑娘,要如何在十九的手掌心里煎鱼吃呢? 剧情究竟会如何发展,且看下回分解。哈哈哈。 众人(一起踢腿):最讨厌这句话,滚蛋吧你。 二锦(已圆润的滚):妹子们,我一定会回来的——吻别! 本书由潇湘书院首发,请勿转载! 第038章 男色是毒药,看看心就跳 夏初七在东方大妖孽那儿暂时占了上风,可心里头却在发虚。. 因了左额角那个“贱”字儿,她本就不是个滋味儿,再被他这么半审半问的一提溜,次日一早起来,她把平常戴的仆役冬毡帽都压得低了几分。不过,她这人儿生性乐观,属于“老鸦说猪黑,自丑不觉得”的主儿。若愣说这事儿对她有什么重大意义,那便是让她对自家这身世越发好奇了。 “梅子,爷今儿不在驿站?” 抱着那本《青囊书》去玉皇阁和驿馆院都没有寻到赵樽,她讷着闷儿又返回了西配院。梅子正在院子里晾晒衣裳,兰大傻子则蹲在院里的酸枣树下,瞅着蚂蚁搬家,也没个愁事儿。 “昨儿我值夜,一大清早的,便见爷出去了。”梅子小脸儿上的酒刺还没有消净,一回头,满是红扑扑的印儿。 “哦。” 蛤蟆跳三跳,还要歇一歇呢,那赵贱人一天到晚在嘣哒个啥? 她坐在傻子旁边的石墩儿上,掏出在玉皇阁里顺来的一只大苹果给他。 “当当当当,看,苹果。” 傻子开心的咧下嘴,接过去,啃一口,“蚂蚁搬家了,要下雨了。” 夏初七哭笑不得,“还懂这个?吃吧你。” 这里的仆役们吃饭都有定量,基本能管饱,可傻子个头大胃口也大,又是做惯农活的粗人,夏初七就怕他吃不饱,于是便三不五时的在赵樽那里“顺”些吃的回来。当然,她心知肚明,那主儿也是睁一只眼闭一只眼罢了。 傻子吃得津津有味儿,夏初七望着梅子的背影出了一会儿神,突然唇角掠起一笑,“喂,梅子。” 梅子回头,“啥事?” “反正今儿爷不在,咱也没旁的差事,你再给我讲讲京里的段子呗?我这人儿,偏就喜欢听那些个衙门里头抓人逮人的大案子,说几个来听听?” 甩了甩手上的水沫,梅子却是先往四周望了眼,才走过来坐她边上,压低了声音,“这事你问我,还真问对人了。就在去年,不对,该是前年了,咱京里出了国朝最大的一个案子……那天我和一个婆子去雨花台办差,看到一水儿的囚车押去刑场,说是魏国公府的七十余口人,哎哟喂,我这骨头都发了冷,那砍人头的鲜血,都流成了沟……” 见梅子打了个激灵,夏初七也自动脑补了那血流成河的惊悚画面,不由心脏一缩,咂摸着那余味儿,情不自禁追问。 “无一幸免?” “嗯,一个活口都没留下……”梅子重重点头,随即又说当今圣上仁德,没有株连那叛逆的魏国公九族,不仅如此,还颁旨让他的胞弟世袭了爵位,在朝堂上还很是看重云云……但夏初七已经不太感兴趣了,既然那魏国公府的人都死光光了,自然不会与她的身世有关。 稍稍有些失望,可她的好奇心,却更重了,“还有别的吗?” 梅子做了一个抹脖子的动作,“这种事呀,你还是少打听。不吉利!呸呸呸,赶紧来呸一下。” “……” 夏初七闭了嘴,不敢问得太深。梅子是个单纯的姑娘,早上吃的什么饭,晚上拉的什么屎都会告诉别人,说多了,只会自找麻烦。 “楚七,你和爷,那个,那个了,是真的么?听说大都督也喜欢你……我昨儿想了一夜,我这,我这……不太信啊?不过话又说回来,楚七,你觉着咱爷和大都督两个,谁生得好看一点?” 梅子是个藏不装的,一连问了好几个敏感话题。 夏初七又将怀里揣着的几颗大枣懒洋洋地递给了懵懂的傻子,才意味不明的冲她发笑,“男色是毒药,看看心就跳,好看不好吃,吃了就得倒啊。” “啥意思?” “自个儿琢磨去。”夏初七笑眯眯一叹,“我这个命啊,惨喽!” 梅子扁下嘴,“惨?哼,私底下谁不说你楚七是咱爷的心头宝?为了你,都差点儿和大都督动武了,这种福分,王府里谁有过?偷着乐吧。再说了,就你肚子里的坏水儿,能把人哄得跳了粪坑还说香,哪里又是惨命了?” 噗! 这比喻,乐得夏初七直接喷了,“我真有那么坏?” 不等梅子接招儿,大傻子含着一颗枣儿,便嘟囔着抗议起来。 “你才是坏人,我草儿是好人,最好的人。” “去去去,吃你的!”梅子抿着嘴儿直笑。 夏初七也笑了,看一眼阴沉的天空,好像真要下雨了。 晌午过后,那雨也没下,赵樽也没有回来,夏初七也不再打那《青囊书》译注的主意了。稍稍谋划一番,去前头和月毓说了一嘴,便走路往县衙去,继续她的“扑烂”之举。一路行来,大街小巷里,总能听见几句“织布女”的童谣,这光景,更是让她猜不透东方大妖孽和赵贱人两个,肚子里都在打什么哑谜,唱什么大戏。 但她晓得,她那计划的火候到了。 只等办好这差事儿,拿回了她的镜子,寻了机会带傻子溜了才是正经。 这一回不再需要晋王手书,皂隶一通传,范从良便迎了出来。看样子他才从堂上退下来,一身的官服未换,恭顺的带着她经过那青砖灰瓦的县衙六房,径直去了后院儿。 范氏的气色,果真好了许多。 看见夏初七,她一副欲言又止的样子,却也不子,却也不敢再相认。 照例诊了脉,拟了方子,又装腔作势的说了一通屁话,夏初七才打量着一直乖顺的范从良,慢条斯理地向他一拱手。 “范大人,可否借一步说话?” 范从良领她去了客堂,差人泡好茶水,才屏退了左右,态度恭谦地问,“楚太医有何吩咐?” 夏初七微微一眯眼,“楚某哪儿敢吩咐大人您?今儿这趟,我是替殿下办的差。” 范从良一听,赶紧朝着驿站方向做了个揖,“承蒙殿下看重,下官肝脑涂地,在所不辞。” “呵……”夏初七抿一口茶,唇角翘了起来,“范大人想多了,哪又需要您肝脑涂地?这差事啊,我保你升官发财,将来前途无量。” “哦?不知……” 夏初七略一正神,盯住他的眼,“清岗虽偏居一隅,但朝中之事,范大人应当也有耳闻才对?再有,那‘织布女’的童谣来自何处,范大人作父母官的,恐怕心里头也中雪亮。” 她用的肯定句,范从良顿了下,便承认了,“不敢隐瞒,下官确有耳闻。” “那你也应当晓得,锦衣卫的大都督还在驿站里头呢。他和晋王殿下那可是过命的交情。还有,锦衣卫奉谁的命?办谁的差……范大人,还用楚某多说吗?” 指了指天,夏初七但笑不语。 范从良惊了一下,像是突然才悟出来,“您的意思是,天儿要变?” 心知他信了自个儿的话,真以为那两个水火不容的男人是故交,而且老皇帝还有心要立赵樽为储,故意替他铺路,夏初七浅笑一下,顺着竿子继续往上爬,“范大人是个明白人,您现在要替殿下做事,往后还能短了您的好处?” “是是是!楚太医说得极是。可这……范某区区一个县令,该如何作为?” 盖住茶盏,夏初七神色严肃了不少,“立长立嫡那是祖制,上头需要的由头,一个童谣哪里够?范大人何不再添上一把火,为殿下能顺应天命,民心,下一番功夫?” “天命?民心?” 默念一下,范从良迟疑,“下官省得,只……” 夏初七随口打了个哈哈,又低头小声与他耳语了几句,范从良目光一凝,这才点了点头。 “请楚太医替下官转达,感谢殿下的提携之恩,下官必当尽全力。” “哈哈,放心放心。那就先这样?楚某这便回了殿下,静候您的佳音了?” 点拔了一通范从良,夏初七不再耽搁。当然,做为一个“奸医”,好处她是少不得要的。只不过,这一回她学聪明了,银子要得不多,但宰大白鹅却更狠——要了他二十两做零花,额外又诓了他一块儿成色极好的黄金观音牌。 可回去的路上,摸着那些个钱财,她却不太踏实。 不会又被那赵贱人讹去吧? ------题外话------ 感谢亲爱的【1313911】,升大状元。这这这……我咋个回报得了?我这身子……好像不太适合哦?男女有别,不不不,女女不行吧? 另外,感谢亲爱的【晴岚】,升解元大官人。不过这名儿,情郎?汗一个!我是亲呢,还是不亲呢? 今儿这一章是剧情,也有铺垫,可能有些妹子们会觉得沉闷。可怎么说呢,没有剧情的爱情,会枯燥无趣,咱们要一边走剧情,一边谈感情,走走走走走啊走,走到九月六,吼吼吼吼吼吼,才有九月六,对不对?哈哈哈,还是那句话,继续追下去,希望不会让妹子们失望。 众妞儿(紧紧抱头):唱的啥歌?你嘎哈呢,这是要逼疯人啊?蛇精灿逗逼中二重度症患者,能让初七治疗一下不? 二锦(脸皮已厚):我是不会说,我有药不吃的。拜—— 本书由潇湘书院首发,请勿转载! 第039章 捉弄乎?谁更技高一筹。 有钱不会花,那是大傻瓜。 怀揣着可以买两个媳妇儿那么多的银子和一块不知价值几何的黄金观音牌,夏初七没有走出清岗县城便拐了道,直奔城东那家据说只有土豪劣绅才能光顾的裁缝铺。 想到赵贱人诓人银子那丧心病狂得令人发指的手段,她对自个儿的决定,深以为然。 拣一下素云纱,挑一下妆花绢,在裁缝铺老板娘冒着绿光的盯视下,她最后选了一匹没有花色的白棉布,说出了进门儿来最为重要的买卖——做几套內衣裤。 这个时代的女子,內衣称为“主腰”,就像一件背心儿。而內裤这玩意儿却是没有的,亵裤都是有钱人家才穿的玩意儿,据说“纨绔子弟”这个词儿便是这么来的。 就她现在身上穿的,对于正含苞待放的花骨朵来说,实在不利于长远发展。尤其在被赵贱人几次三番嫌弃后,她更是立志要打造出一见倾城的完美胸型来,更是少不得这东西。而內裤么,在生活中的必要性更是不必多说。 另外,她来了这么些日子,还没有来过“那事儿”,也不知道夏草这年纪,究竟来过初潮了没有,却也觉得应当先备着,以便不时之需,于是又告诉老板娘,为她做几条最为时尚的月經带。 她说得眉飞色舞,那老板娘的眼色越发怪异了。 懂不懂尚且不说,就论这些贴身之物,哪户人家的姑娘不是自个儿动手做?他一个年纪不大的戌儿,却来做女子的物事,多骇人听闻啦? 夏初七估摸着她不明白,索性找了纸来画了內衣裤的图样,又细细向她解释了一遍,老板娘才看在银子的份儿上,点头说能做出来。可瞧她的眼神儿却也不太友好,明明白白就写了俩字儿——下流。 干笑了两声儿,夏初七也不做辩解,与老板娘约好取衣物的时日,便大喇喇出了裁缝铺,去了只有一街之隔的回春堂。 当然,她不是来叙旧的。 她身上那些必要的瓶瓶罐罐都需要补充药材了。再且,为了打造“婴儿般柔嫩的肌肤,牛奶般丝滑的感受,对男人百分之百杀伤力的美好,无一丝瑕疵的温软”,她觉得必须为自个儿的颜面打点一下了。 回春堂又招了一个伙计,酗子长得淳厚老实,看老顾头的意思,很是看重,只顾阿娇对他眼不是眼,鼻子不是鼻子的,远不如看见夏初七过来了那么欢喜。 “你爹给你找的如意郎啊?”夏初七把拟好的方子递与她,打趣儿道。 没想到,顾阿娇却没否认,“我爹喜欢,说他能入赘到咱家,可我……” 不用多说,唇红齿白俊秀多情眼界又高的顾家秀,又哪能看中她爹替她相中的这个半天打不出一个屁字儿的老实疙瘩? 夏初七不便多说什么,只安慰她要顺应心态。好高骛远有啥用呢?世间之事从无公平可言,越是去在乎一件东西,越是没了自身价值。她越不在乎那老实疙瘩,人家兴许反倒能待她好,那也是一桩美满姻缘不是? 顾阿娇眉心蹙成一团,回避着话题,“蛇床子、菟丝子、五味子……楚七,这是啥方子?” “这个么……”夏初七坏坏一笑,见没人看过来,低低说,“这可是极好的东西……有了它啊,等我死的那一天,大姑娘小媳妇儿们都会为了我的离开而伤心绝望。” “有这么神奇!是啥?”顾阿娇睁大了一双小鹿似的眼儿。 夏初七闷笑,“温肾壮阳,久战不衰的……嗯?” “你……没正经!”顾阿娇还是个大姑娘,哪受得住这个?那粉嫩的脸上立马浮出一抹娇色来,肌肤嫩得啊,夏初七瞧着又是怨又是念,越发下定了决心,总有一天要让那贱人,见到她就责焚身,不能自拔,她还不带搭理他。 “楚七,你又要搞什么勾当?” 不再逗她,夏初七只笑,“玩笑玩笑o紧的,碾为细末。” 她向来是个开朗的女子,很少会为了什么事玩忧郁,出了回春堂又替傻子买了些他喜欢吃的肉食,直到两只手负重困难了,身上的银钱也只剩下了二两,这才舒心的返回了驿站。心下直叹:没有通货膨胀的时代,银子还真是银子啊。 月毓远远的便瞧见了她,扯了下手上的香帕。 “楚七,爷有找。” “哦。”放下沉重的包袱,夏初七唱了个诺,“月姐姐好。” 做人么,偶尔也得装装逼!心下猜测着为了昨晚的事儿,这位月大姐指定又给她记上了一笔,她笑眯眯地将回来时备下的一袋糖饼递过去,又挤了挤眼儿。 “这是小弟我孝敬您的,等回头我做了养颜的嫩肤露,再送上一盒。” 月毓原本疏冷客套的脸色,稍稍缓和了一点。 “多谢,你有心了。” 有没有心夏初七不知道,只知道那赵贱人找她,只怕又是对她的银子上心了。不过,一想到只剩下二两,她便乐呵得不行,回屋归置好东西,把那黄金观音牌用一根布绳串好挂在脖子上,捂在心窝里,这才满意的去了玉皇阁。 没曾想,除了赵樽,元祐那厮也在。 两人不知在谈论什么,夏初七在外间就听到“宁王”两个字儿,郑二宝便尖着嗓子重重一咳,那厢便止住了话。待她一入屋,元蝎爷原本严肃的俊脸也变得风骚了几分,朝赵樽挤了朝赵樽挤了下眼,意味儿实在悠长。 “十九叔,相好来了。” 这废柴,身子不痒了,又忘了痒的滋味儿?! 夏初七冲他怪生生一笑,才望向赵樽:“爷。” “都做什么去了?”赵樽凉凉发问。 瞄了元祐一眼,她抿唇,“你懂的。” 这意有所指的话,赵樽自然心知肚明,可那元祐却在一旁调笑着,嘴角快要咧到耳根子了,“天禄,瞧你家这小奴儿多知情识趣儿啊?怪不得你大半夜的不歇着,还去荒郊野外溜马……” 夏初七听得汗毛直竖,那赵樽却已冷喝。 “身子又作痒了?还不去办你的差?” 元祐却也不生气,瞄了眼赵樽眉间的冷厉之色,长身而起,哈哈一笑,“表妹,和一块大木头玩,能得多大的乐趣儿?有空找表哥,你懂的。” 你懂的三个字,他可谓活学活用,却换来一声更冷的咆哮。 “滚!” 元蝎爷立马装了怂,悲壮的阵亡了。 等他一退出去,屋子里便只剩下了两个人。心知这腹黑主儿的强大侦察能力,夏初七也没再啰嗦,把在县衙里头与范从良的对话一五一十的禀报了,除了隐去裁缝铺和回春堂,愣是半点儿出入都无。 赵樽点了点头,目光却染上了凉意。 “银子都花光了?” 搓了下手指头,夏初七心里十分得意,面上却乖顺。 “嗯,买了些东西。” “都买什么了,说与爷听听。” 这这这……这些东西好说么? 夏初七使劲儿摇了摇头。 冷飕飕的瞄她一眼,赵樽坐在那雕花大椅上,不经意的挪开案几上的砚台,将压在下头那一张陈景先头送过来,因有元祐在场他还未细看的纸笺,淡淡说,“这便是你买的东西?” 说到这,他突地一顿,抿了下冷唇。 “这……什么物事?” 垂着双手,夏初七伸出半个脑袋一瞧。 哎呀妈,那跟踪她的家伙可真够尽责的啊?连这种玩意儿都给翻出来禀报了上去,说“事无巨细”都委屈他了。 可让她怎么回? 见赵樽盯着那纸笺,一副气度高冷的样子,她心下不由得升起几分捉弄的心思,顺着嘴儿便来,“实不相瞒,这是楚七新研制的武器……” “武器?”他冷眼一抬。 放低了姿态,夏初七说得中规中矩,真挚严肃朴拙又老实。 “这上头的叫眼罩,下头的叫防弹裤。” “眼罩?防弹裤?” 淡淡唔了声,夏初七十分满意他的无知,眉头挑了又挑。 “两军对阵的时候,把这眼罩往眼睛上一戴,再把这防弹裤往外头一套,立马变成了超人。千军攻来而不破,其势锐不可当!” “哦?” 漫不经心的一拂宽袖,赵樽指着那纸上的两个物事儿,如同在指点江山一般,瞄向她时,一本正经的脸色,刻板、冷硬,只两条眉尾挑得极高。 “等制出来,你先穿戴上,爷倒要试试,能破还是不能破!” “啊?”夏初七那张脸儿,顿时抽得像那羊癫疯似的,压根儿说不出话来。 ------题外话------ 感谢亲爱的【青藤依陌】,升贡士。么么哒,我二你。 看了这章,估计会有姑娘大骂,这么美好的生活中,咋就有你这样的活宝存在呢? 哦,不,是骂初七!不是骂我。哈哈,不过,抽疯什么的嘛,偶尔为之哈,咱们的剧情还是很端正严肃的。 姑娘们,来吧来吧,收藏它,看看它,就会喜欢上它的…… 就快要入v了,再次打个广告哈。二锦的出版实体书《步步惊婚》和《名门盛婚》上市了,求支援。另外,那啥那啥,有喜欢现代文的,可以去瞅瞅俺的四本完结文,说不定看了,就回不到古代来了哦……哈哈,又冲壳子了,我闪,不要踢我的脸。 本书由潇湘书院首发,请勿转载! 第040章 一见便疯狂的那种人 瞧着他一本正经冷绷的脸,夏初七牙槽都在发疼。 “不行?”他拔高了调儿。 掉了半天的下巴合拢了,她打着哈哈笑应。 “行行行,一定一定。” 说罢,她干咳一声儿,又巧妙地借着为他续茶的工夫,瞄着他的脸色,岔开了这个即便她是女汉子也有点儿尴尬的话题。 “那个……月大姐说您找我,有事儿?” 似是满意她的小意,赵樽喝口茶,许久才道,“随爷出去一趟。” 赵樽出门大多数时候习惯骑马,可今儿他却乘了马车。坐在造型独特舒适宽敞的马车里,感受着车辘轳缓缓滑出驿站,夏初七一边儿瞧着精美的花样儿,一边儿兴致颇高的打了帘子往外看。马车刚至驿站城门,远远便看见由外面进来的几骑,为了避开晋王车驾而停在道边,正是东方青玄带了几名锦衣卫。夏初七没来得及反应,腰上一紧,便被赵樽揽了过去。 搞什么? 又做挡箭牌? 赵樽揽住她,一只手紧掐住她的腰,冷峻的脸上挂着深冷的寒意,只冲似笑非笑的东方青玄点了下头,便高调的出了城门。 身子被他扎着,可夏初七还是看清了东方青玄的脸。 尤其那一抹玩味的眼神儿,有轻谩,有笑意,却无太多恭敬,甚至还有一种疑似阴谋的意味儿在里面,让她突然发现自个儿夹在这两人中间像个大炮灰——而且,还是虐文里的炮灰。 “捏痛我了。” 一离开锦衣卫的视线,她便发了狠。 赵樽慵懒自得的放开了她,好像真就没把她当成是个忻娘一样,盯住她原本蜡黄蜡黄的小脸上气出来的红润,蹙了下眉头,很诡异的说了一句话。 “你没说错,本王先前与他真有过命的交情。” 神转折啊? 脑子还徘徊在东方大妖孽妖娆身姿里的夏初七,愣了好半晌儿才反应过来,这句话是她之前对范从良撒的谎。想了想,她突地弯下唇,眼神儿游离的瞄了他,调侃,“结果咋的,因爱生恨了?” “……”他目光一寒。 “呵,那孙子盯着你的时候,一看便是欲求不满。” 赵樽冷冷的唇,跳了下,“住嘴!” “急眼儿了?其实你俩挺般配的。”脑补着天雷勾地火,一对攻受怨偶由爱生恨的人间惨剧,夏初七笑眯着眼,终于说出了这句她想了很久的话,“咳,那种感情,说来也是很质朴的嘛。为何不肯多坚持一下?你两个谁先放弃的?” 赵樽呼吸更重,瞅着她的目光也更冷。 “叫你住嘴!” 在人前,夏初七颇给他封建王爷的面子,在人后,她却会脱线得多。抿唇儿一乐,她环抱后颈,像前世在部队里和战友调侃那般,身子毫无形象地摊在他面前,选了个自觉舒坦的姿势,斜歪歪的叹着气洗刷他。 “sorry,我忘了,兴许你更中意他妹儿。” “骚什么?什么混账话?坐好!” 他低喝一声,像拎小乌龟似的把她不太端正的身子给翻过来,杵在马车的软垫上,冷冷瞄她一眼,便阖上那双泛着寒意的眼,“这些话在外头说,你十个脑袋都不够砍。” 夏初七撇了下唇,下意识的看他。 难道她真相了? “哎,哥们儿。”眼前的男人阖着眼太过无害,夏初七嘴贱的毛病又犯了,手肘撑在窗椽上,巴巴望着他,“讲讲呗,我好奇得心都碎了。那个为你绣《河清海晏图》的太子妃,究竟是个长成啥样的天仙儿呢?” 他没兴搭理,眼皮儿都懒得睁一下。 “不方便回答是吧?好,这样,我来给你个容易的,如果一个女人的评分标准,满分为十分,您就从她的脸蛋儿、身段儿、气质、学识、本领等各方面综合考量一下,她能得多少分?哎我说,你们男人不都喜欢这样给女人评分的?” 赵樽终于懒懒睁开眼,像是听明白了,斜睃着她问。 “你几分?” “我?”撸了一下自家的脸蛋儿,夏初七用一双圆不溜瞅黑白分明的大眼睛贱贱的盯住他,噗嗤一声,露出八颗细白的牙,笑得直有那么欠揍了。 “必须十分啊。我是属于可以让男人一见便疯狂的那种。” 赵樽微微抽了下唇角,“是容易疯。” 夏初七一眯眼,瞧着他那不友好不哥们儿的眼神儿就知道,这厮指定又在心里头鄙视她没身段儿没脸蛋儿还没端庄淑女的气质了。哼一下,她摆出一个饱含杀气的目光,斜视过去。 “心灵美,懂不懂?内心,看内心。十分!” 轻唔下,赵樽点了下头,“辩口利辞,不知委婉。” 去,委不委婉不都一样丑么? 夏初七懒洋洋的靠在马车的窗椽上,有气无力的望天。 “姑娘我的美,一般人他品不出来。” …… …… 马车行了不到半个时辰,便在一处僻静的军营停了下来,出来迎接的人是左将军陈大牛,一路行去,一队队金卫军兵士列队而立,那阵仗、那气势,一看便知是久经沙场才能磨砺出来的骇人锋芒。 入得主帐,夏初七一打眼便瞧见了焦头烂额的孙正业,还有那只被关在鸟笼里的“小马”。同时,也知道了此行的目的,又是来做兽又是来做兽医。 小马伤口未感染,还在愈合阶段,只是不思饮食,精神不振,比她救它的时候,好像又消瘦了不少,萎靡不振的耷拉着小脑袋圈缩在鸟笼的一角,看上去好不可怜。 “啥病啊?”她问。 “老朽,老朽也想问楚小郎。”孙正业抹了把汗。 “我又不是兽医。”夏初七再次重申。 “依老朽看来,病是没病,只不嗜饮食,行血不畅,郁结悲伤……所致,所致……” “哈?郁结悲伤?”扯了下嘴角,夏初七瞄向赵樽,笑得好不招人厌,“敢情你是以为我了解你,就真是专攻禽兽心理学的人?” 说罢也不管他理没理解这损意,虽没治过鸽子,也逞不了这能,但一时善心发作,她便打开了鸟笼,将信鸽从里头抱了出来,搁在怀里,轻拍了下它的小脑袋。 “小马啊,知道要被人利用,不乐意活了?” 信鸽当然不会回答她,只嗉囊处鼓了几下,发出咕咕声。 “傻不傻啊你?看我,不活得好好的?” 小马“咕咕”声清晰了一些,啄了下她的手臂。大概真是救过它一命,还替它取了个名儿的原因,那鸽子在她怀里乖顺了不少。 “哈,不是吧?”能得到一只鸽子的‘喜欢和欣赏’,夏初七先头被赵樽凌虐过的小心肝又得到了安慰,将小马搁回鸟笼,她将鸟食子搅拌几下递到它面前,语气温和的哄着,一开始它还犹犹豫豫,可过了片刻,奇迹还真就出现了——小马咕咕两声儿,竟伸出脑袋来,试探着在粗碗里啄。 主帐里几个人,被唬得一愣一愣的。 夏初七虽也觉得不可思议,却还是高兴得捡到了宝儿似的—— “小东西,饿坏了吧?死要面子活受罪!” 赵樽依旧面无表情,只看她的眼神深了几分。那陈大牛却是个不识字儿的粗人,哈哈大笑着说楚小郎果真了得,夸着夸着,便把他刚学来的一句成语给用上了。 “爷,俺觉着,这楚小郎与它,还真是那个……那个啥?对了,物以类聚。” 小脸儿一变,夏初七呲牙,“喂,呆子,你骂谁呢?” “俺……这……”陈大牛衷心的赞美被吼了,吭哧着还未及向赵樽求教,便听到外头侍卫高声喊了一句。 “报——!” 紧接着,一个人大步奔了进来,却是之前去办差的元祐。 没有惯常的嬉皮笑脸,他一身窄袖锦袍,外套金盔银甲,大手紧按腰刀,环视一周,便俯到赵樽的耳边儿上,小语了几句。 “知道了。”赵樽面色冷沉。 ------题外话------ 昨儿晚上,乌拉尔山tt美人儿,也就是【tangyurui】童鞋,给二锦送了颗闪闪大钻,升了大状元,俺感动之余,又深深的泪流和心疼,至于为毛要泪流,哈哈,你们懂的……感谢亲爱的一路支持,千言万语汇成一句话——你懂的。 另外感谢:【笑的更gao贵】亲爱的,升贡士了,么么哒,感谢你,你懂的。 还有还有:【1397146617】亲爱的,升解元了,吼吼吼,怎么能不感动呢,你懂的。 众人(开始翻白眼儿):说点不客气和听得懂的话,行吗? 二锦(鞠躬):作者一直走在洒狗血的路上,全程求包养求爱抚。6号就入v,这个月的月票能先给俺留着么? —— ps,开学了的妹子,开心吗? 本书由潇湘书院首发,请勿转载! 第041章 心眼子太多,难怪长不高! 在主帐里没有再说那事儿,赵樽交代了陈大牛几句别的事务,便领了夏初七出了大营,上了来时那辆马车。<他这来去匆匆,夏初七不知具体发生了啥事儿,可也能从他严峻的表情里端详出一二来。 事儿啊,估计大发了。 好在,再大的事儿也与她没多大相干,她照样愉快的哼着小曲儿看路边儿的景致,没觉着有哪里不妥。只是不时偷看一眼那一袭黑袍松散而就的男人,发现了一个可怕的实事——哪怕光线昏暗,哪怕他寒着脸子,却也是掩不住他半丝风华,那挑剔不出毛病的气质,就跟有魔力似的,总能让她血液里生出几分不安分的犯罪因子来…… 一个没忍住,她呛了下,又开了腔。 “咋了这是,家里打丧火了?板着个脸,丑死了。” 终于损了一回他丑,她悠然而自得的翘起了唇。 赵樽没理会,许久才瞟过来,“子曰:君子不重则不威。” “哦呵?”夏初七眼皮儿一跳,故意打个哆嗦,“君子?呵呵呵,你说你是君子,全世界的猪都笑了。” 赵樽看看她一个人莫名其妙的抽风,笑得乐不可支,蹙了下眉头,似是没工夫与她贫嘴,只吩咐道,“本王有要事去趟锦城府,这几日你去神机营走走,瞧瞧那些个火器,右将军会配合你。” 嘴角抽搐一下,夏初七想到了利用价值的问题。 “太高级的东西,只怕你们玩不了。”当然,她自个儿也搞不明白。不过么,为了提升自己的价值空间,她笑眯眯的摊开了掌心,“再说了,依咱俩的交情……不谈报酬不太好吧?” “你若卖力,爷便赏你一物。” “够义气!”那极具诱惑力的低沉嗓音,让夏初七心里的痒痒从心窝子延到了脚板心,不过只维持了一瞬,便熄了火。想一想,赵贱人会送她值钱的玩意儿?狗屁!嗤一声,她不着调的哼哼。 “别的都不用,来两块儿金砖。” 赵樽面色一黑,“小小女子,恁的贪财。” “你不贪财,你只贪我的财。” 夏初七两只乌黑的眼儿,圆溜溜的瞪住他,赵樽却只淡淡地瞟她一眼,便收回视线,轻阖上黑眸,那尊贵高华的身子周围就像罩了一层寒气儿似的,瞧得她心里一凉,先头的好心情,立马消失得无影无踪。 一路回到驿站,都没人再出声儿。 临下马车时,赵樽才命令式的说了一句。 “防着东方青玄。” “为啥,他长得那么帅?”夏初七心中窝着火,一副色女眼光故意瞄他。 “那下次,别指着爷来救你。” “谢了,不用。您救我一回,我倒霉一回。只要您不害我啊,我就烧高香了。”夏初七笑眯眯一拱手,气死人不偿命的冲他做了个揖。 “心眼子太多,难怪长不高。”赵樽冷冷拂袖而去。 “你……妹的!” …… …… 若说出于从赵樽命令的角度来考量,夏初七不太想去神机营。可若说从私心里的好奇出发,冷兵器时代刚刚萌芽的火器设施还是对她具有相当大的吸引力。于是乎,就在赵樽离开的第三日,在院子里招猫逗狗的瞎白货了一阵,她闲得无聊,便悠哉悠哉的去了。 看得出是得了赵樽的命令,元蝎爷真真儿殷勤备至的全程陪同。不得不说,瞧到那些火器,夏初七是有点儿意外的。这个时代的热武器主要是火铳类,有单兵使用的手铳和重火力的碗口铳,按元蝎爷自个儿的吹嘘,相较于此时的四方诸国,大晏王朝的兵备之完善堪称世界第一。但对于见识过现代化武器和战争的夏初七来说,这些玩意儿不管从精度、准度、射程、主战等各方面考虑,都可以直接扫入历史的垃圾堆了。 “表妹。”元祐勾着唇,美得一脸得意,“如何?” 夏初七怪生生的瞅他,“不怎么样。” 元蝎爷风流倜傥俊俏无双的美好笑容倏地僵硬了。 他素来嗜好热武器的研究,在这方面也颇有些心得,虽说是右将军,可这神机营的热武器改进有他相当大一部分的功劳,闻言心里不爽,再一细想那威力极大的“粑粑雷”,总觉得这丫头心里有私货,倒是很真诚的施了一礼。 “请表妹指教。” “指教谈不上。”夏初七嘻嘻一笑,“因为啊,我也不懂。” 微微拘着身的元蝎爷,像被雷劈了,斜眼望她,“玩小爷呢?” “no,no,no。”夏初七摆了摆手,一边儿走着,一边儿拿手摸着那一排擦拭得锃亮的黑色火铳,“我是医生,既不是兽医,也不是武器专家。” 这句话一抛出来,见元祐那张俊脸都快要挤出水来了,她才哭笑不得的走过去,用手肘拐了他一下,“不过,我楚七敢叫小诸葛,自然见识过许多比这些高端先进的火器装备,可以给你一些建议和参考。但此事也非一朝一夕,得闲下来了,慢慢参详。” 元祐听得那是心惊肉跳。 心里话儿,像这样儿古灵精怪的小丫头,也就十九叔才有耐心和她去磨了。换他自个儿,两三下拉到炕上一阵操练,赶明儿一起来,保管跟那小绵羊儿似的,叫她说什么,便说什么,哪来这么多麻烦? “不乐意啊?”夏初七哪儿知道这人心里的小人心里的小九九? “表妹言之有理。”元蝎爷眉梢一挑,一副翩翩贵公子的姿态,语气显得无比真诚,“不如边吃边聊?” 半个时辰后,元蝎爷的大帐里。 “表妹,你在何处见得那些个武器的?怎么小爷我听你这么一说,心里有点儿发寒呢?要真有这一类摧城塌墙的东西存在,我大晏朝还能固若金汤?” 想到这个,夏初七打着哈哈,夹了块卤牛肉入口。 “这辈子,只怕没机会见喽。” 元祐心里馋得慌,忍不住那好奇,又涎着脸追问了若干个他感兴趣的兵备火器问题,见她一一解释,侃侃而谈,还真不像胡吹海嘘的那种,不由生了几丝敬仰之心,同时也若有所悟,“小爷我今儿总算弄明白了。” “啥?”夏初瞪圆了眼睛。 元祐俊脸上堆起个笑来,“我十九叔他为何对你如此感兴趣。” “……”夏初七唇角叼着一块儿卤牛肉,“我也算明白了。” “什么?” “像你这种妇女杀手负心郎,晋王殿下他为何会如此看重?原来是在兵备火器上有一套。” “剥哈,那咱俩……?”元祐斟了酒,举起碗来。 “好哥们儿,干。”夏初七豪爽的碰了一下,又瞄了他一眼,手肘桌面,脆生生的问,“哎,有个事儿不太明白啊,殿下他前日匆匆离开驿站,所为何事?” “啧啧啧啧,不友好,为难我。”元祐眉头一挑,不太正经的歪头看她,“我若回答了,你是不是又要问,殿下他亵裤穿什么颜色,解手习惯用左手还是右手?” “不友好……”夏初七指着他,拉长了音儿,“不过你非要说,我也不在乎听。” 元祐转脸,再转脸,那面上的表情,越来越灿烂,“表妹啊,可不是表哥我不告诉你,而是……说了不就得罪我十九叔了吗?” “左右都是得罪人,不如选一个不知道的人来得罪?” 两个人你一言我一语,含藏锋芒。 终于元祐败下阵来,优雅的抿一口酒,不知真假的笑说,“行吧,此事告诉你也无妨。小爷的三皇叔前些日子来了锦城府,原是要来接十九叔回京的,可前日出城时,一个不巧摔下了马,腿折了。于情于理,十九叔都该去瞧瞧他。” 夏初七微微一眯眼,“哦?好巧啊。” 元祐笑得眉眼风骚,“确实确实。表妹,咱两个继续聊,咝,你说的那个五四手枪……” 夏初七陪着笑脸儿,随口敷衍着,心里却神思不属。总觉着那宁王殿下在这个时候摔断了腿,不太对劲儿。如今朝堂立储之事三分天下,宁王他大老远来接赵樽,也不会没有别的目的…… 此事,会不会与那东方妖孽有关? 别说,想什么还就来什么。 落晚的时候,她从神机营刚返回驿站,人还没入西配院,便过来了一名长得清瘦有礼的锦衣卫,说东方青玄有请。 黄鼠狼给鸡拜年,她能去么? ------题外话------ 感谢亲爱的【茉枳】女士,升贡士了,吼吼吼,姑娘你每天追文报道还送钻钻如此破费,二锦真是实在是感动。 感谢亲爱的【13729256622】女士,升解元了,么么哒,昨儿漏了,今儿补上。 感谢亲爱的【崔子菡】女士,升解元了,鲜花么么哒!多谢多谢。 还有新朋友【小行星13434】亲爱的,也升解元了,萌萌哒啊,啃一个。 啊呜啊呜…… 各位观众,现在入v倒计时开始了哦——我蛋蛋的忧伤日子,又快要来临了,想想就感觉九月的天儿,冷飕飕的啊! 本书由潇湘书院首发,请勿转载! 第042章 被伤天害理了! 黄鼠狼给鸡拜年,她能去么? 撩了来人一眼,夏初七微微垂下眼睑,淡声儿回拒,“不好意思,小子内急,麻烦转告大都督,下次再去拜会。” “择日不如撞日。” 背后突然传来的声音,柔和、婉转、像一根羽毛在轻轻拨弄心尖儿,要说多勾魂便有多勾魂,可不正是来自那东方大妖孽? 夏初七见鬼一般调过头来,干笑一声。 “那既然撞见了,不知大都督找小子何事?” “不如去东院再谈?”东方青玄红衣似火,就站在五步开外,眉梢轻挑,唇角微勾,顾盼间别有一番滋味儿,直衬得从西配院出来的那几个美婢,一个个都不再起眼儿了。 “咳咳,小子刚说,内急。” “那本座等你急完?” 夏初七喉咙口一堵,眼瞅着几个小婢女被他给勾了魂儿,似是不知道这妖孽会生剁人头生剥人皮,不由生出了几分叹息来,只得再借赵樽之势了。 “还请大都督见谅。殿下临走前吩咐,要楚七……不许与别的男子接触,他会不高兴。” 她忸忸怩怩的样子,装得面目十分可憎。 却是把东方青玄给逗笑了,只眸子里隐了一丝极浅的凉意。 “原来如此,那本座只好……得罪了。” 下一瞬,他俊拔的身姿突然风一步掠过来,扣住她的手腕儿。 “靠,动嘴真君子,动手是小人!” 夏初七用力甩手,正想踹他,斜刺里突地飞出一人,那身姿矫健犹如蛟龙出海,剑一出鞘便是寒光闪闪,将东方青玄完全罩于剑气之中。东方青玄红袍一挥,两个人便缠斗一处,几招下来竟是不分胜负。但待她再回神儿时,那两人却已是自动分开,而她自个儿已经落在了那黑衣男子之手。 再仔细一看,可不就是那晚在清岗界碑处见过的人? “晋王府第一侍卫,圣上钦点的武状元,果然名不虚传。”东方青玄笑意极浓。 那黑衣男子合剑抱拳一拱手,颔首垂目,“陈景参见大都督,请大都督切莫与我为难才是。” “陈景啊!” 东方青玄温柔如水的样子,醉了一地的小婢女。 “你说你如此功夫,来我锦衣卫何愁没有大好前程?又何苦办这种整天跟着一个小子瞎转悠的下贱差事儿?” “陈景是殿下的人,殿下让陈景做什么,陈景便做什么。” 陈景回答得不卑不亢,很有几分风骨,夏初七在心底默默为他点了个赞。 东方青玄一声轻笑,突地从袖中掏出一物,“好好好,本座十分欣赏你的为人,不过与你玩笑一下罢了,又怎敢夺了殿下所爱?” 说罢,他妖艳的眼神儿一转,望向夏初七。 “只是我与楚小郎一见如故,今儿得了一盒玉露桃花膏,特来赠与她做礼物,一件小事,不曾想却引起这么大的误会,等殿下回来,本座必当好好请罪才是。” 胭脂水粉? 恶心她来的吧? 夏初七颤了下嘴角,“小子不爱用这些东西,且容颜丑陋,肤质粗糙,实在暴殄了天物。” 东方青玄眉眼带笑,却说得暗藏机锋,“楚小郎又何必自谦,本座说用得便用得。这御贡的玉露桃花膏,乃滋肌养肤的上佳之品,想来定能对你脸上那些个坑洼之处,有所改善。” 心脏‘咯噔’一声,夏初七望他一眼。 那双眼眸,含着笑,却不达眸底。 “即如此,那楚七便谢过大都督了。”她低下头,装出小意的样子接过来。 原以为东方妖孽还会有别的纠缠,不曾想还真就带人离开了。 这小插曲儿,让夏初七有些摸不着头脑,盯着那红衣逶迤的颀长背影,把玩着手中精巧的行,微微一眯眼,便揭开了盖子。嗅了又嗅,她没有察觉有什么异样,顺手就送给了喜滋滋的梅子。 等她受了谢意再转头时,才发现那陈景不知何时已经不见。 武状元?好厉害的身手。 赵樽竟然把这样的人物安排在她的身边儿,算是贴身保护吗? 狗屁! 一看便是监视。 她摇了摇头,看着眉飞色舞的小梅子与几个小婢女啾啾着在一处研究那盒御贡的玉露桃花膏,微微瘪了瘪嘴,又望了眼黑沉沉的天空。这几日的天一直阴着,可那雨始终没下来。 翌日。 天儿似乎更暗了,云层压得极低。 今儿是赵樽离开清岗的第四日,也是夏初七与裁缝铺约好去取东西的日子。 一大早吃过早饭,她把自家与傻子的几件衣服洗了,晒在院子里,托付给梅子下雨了记得收一下,便欢喜的出了门。 內衣裤啊!有了它们,才能活得像个正常女人,她心里踏实。 不过也幸好赵樽不在,要不然他真抽了风让她试穿怎么办?难不成,还真变成超人,內裤外穿? 想想那场面,她噗哧一声,加快了脚步。 这时代的人都非常信守承诺,待她赶到裁缝铺的时候,几套內衣裤,包括几条极为私隐的月經带都已经缝制妥当了。不仅如此,那里的裁缝师傅还细心的在边角上描了几朵细碎的楔,叫不出名字来,却好不娇俏,衬得那平常的白棉布也雅致了不少,令她十分满意。 “多谢多谢。多谢多谢。”她很客气。 不料那年愈四十的老板娘却是抓住她的手。 “戌儿,可千万别干伤天害理的事,糟蹋了好人家的姑娘。” “……” 她长了一脸的奸相吗? 就算他是男子来做女子的內衣裤和月經带,那不是体贴么?怎么就把她瞧成了一个色情狂和变态狂了? 拎着打包好的东西,她也不觉得尴尬,老神在在的出了铺子便打算继续走道回驿站。刚走到布纺街口,就见拐角的一家绸缎庄突地冒起了火光,伴随着“走水了,走水了”的尖叫声,火苗儿在北风里‘呼啦啦’的窜得极快。 大白天着火? 这时代的建筑大多都是木质结构,火势一燃起来,连街都得受损,嚷嚷声一开,原本热闹的街上,受惊的人群在刹那间便慌乱着涌了过来,惊惶失措之下,浪潮一般踩踏拥挤到了她的周围。 几乎下意识的,她便心生警觉,暗道不好。 这火,有问题。 她攥紧包袱,想要避开这人浪,可明显已经晚了一步,几乎就在她想抽身的瞬间,人群里猛地挤过来好些个牛高马大的汉子,将她往中间一围堵,如同厚实的人墙似的包围在了里头,接着,腰上被人一裹,口鼻便被捂住了。 “小兔子,看你今儿还怎么跑。” 妖冶的声音从头顶传来,夏初七仿若被雷电劈中。 先纵火吸引注意力,再用人群的拥挤来隔离陈景…… 东方青玄这厮太过奸猾,早就挖空了心思要带走她,只是不好与赵樽正面冲突,一直苦于没有机会?故意在西配院门口演那么一出,一来为了试探她身边究竟安插了何人,二来也让她知道了陈景的存在,从而放松了警愣。 先人板板的! 她夏初七到底能值多少钱?值得东方青玄如此大费周章? 这是她陷入黑暗前,最后一个想法。 ------题外话------ 感谢亲爱的女士,升三鼎甲——探花郎。吼吼吼,可谁知道这位姑娘披的是谁的马甲啊?好奇ing…… 感谢亲爱的【如风21】女士,升三鼎甲——探花郎,么么哒,感谢亲爱的。 同时,也鸣谢各位给俺送花送钻送票票的,呵呵,别的话不说多了,我会努力哒。 也不知道是不是开学了的原因,突然感觉好像冷清了不少呢?大家有没有这感觉? 众人(翻口袋里的糖):咱能说点与情节有关的吗? 二锦(笑嘻嘻的):你们猜猜呢,接下来会发生些什么?嗯嗯嗯…… 本书由潇湘书院首发,请勿转载! 第043章 长得再美,也是畜生! 夏初七做了个荒诞不经的梦。 梦里有色、有香、有味,还有一个羊脂白玉精雕细琢而成的妖艳大美男,在那杨柳楼台,与她观细雨,品丝竹,温言软语的轻唤她“小兔子”,一句句似嗔似宠的邪儿,正像那情人之间,好生温存…… 噼里哗啦—— 细雨变成了倾盆大雨,吓得她打了个激灵。 东方青玄! 脑子刹那醒转,身子也随即坐起,入目的是一个没有窗户的黑屋子,外头依稀有暴雨落地的哗哗声儿,面前一张妖娆绝艳的脸,正似笑非笑的看着她。 “老子……真是阴沟里翻了船。” 拍了拍酸软的脖子,她下意识摸入怀里,果然她准备的防身之物都不见了。王八蛋!越想越生恨,她瞄过去,“说吧,要怎的?” 东方青玄双眼微眯,静静看着她,“在本座面前,你无须再装。” “装你个大头鬼!” 夏初七与他对视片刻,突然一翘唇,“嗬,你这么丧尽天良不择手段的掳了我来。难不成,果然中意我了?” 很明显,东方青玄说话不如赵樽那么蔫损,走近一步,轻托起她的下巴,他淡淡启开了那妖治的粉绝唇瓣,“好一块没有雕琢过的璞玉。本座中意你,自是应当。” “是吗?甚幸甚幸。”夏初七甩开下巴,斜睃着他,严肃了脸,“鬼话就甭说了,说人话吧。我到底能给你带来什么好处?或者说,你想从我身上得到什么?” “痛快!”东方青玄笑得极是无害,“不过,本座要做的事,你应当很清楚才对?” “我清楚?” 指了下自己的鼻子,夏初七一歪唇,“我他妈连你是男是女,是不是太监都不太清楚,还能清楚你抓我来的目的?” “是吗?” 他也不恼,慢吞吞擒了她的下巴,抬起,居高临下的盯住她,一双淡琥珀色的眸子越来越深,慢慢压下身躯时,红袍下蛊惑人的贲张肌理紧绷着,与他灼热的呼吸一起传了过来。 “七秀,你要不要检查一下?嗯?” 心脏一缩,夏初七瞟了他一眼,“不,不用了。你,纯爷们儿。” 戾气随之一散,他放开手,又恢复了琢磨不定的笑意。 “不承认身份不要紧,在本座的诏狱里,有很多好玩的东西等着你。一天不承认,就审一天。一月不承认,就审一月。一年不承认,就审一年。本座有的是时间,只不知道七秀你,吃不吃得消?” “什么七秀八秀的?我说我到底哪儿得罪你了?大姐……哦,不,大哥。” 东方青玄微愣一下。 审视了她片刻,很快,眉梢一挑,又笑了。 “装得很像!可在本座这里,耍这些小动作,没用。” 夏初七头痛了,掏了掏耳朵,“谁和你装了?我还真不知道。你知道,不如你来说?” 东方青玄自得一笑,话锋突然一转。 “那你知道你和晋王爷……到底什么关系吗?嗯?” “关系?”夏初七一哂,故意装得恍然大悟一般,噼里啪啦交代,“冤枉啊,大都督,我跟他没关系,压根儿就没有。你要找他报仇,拒去。俗话说得好,冤有头,债有主,你俩之间的误会与我无关,他没爱上我,我也没喜欢上他,我更不是你们之间的第三者。你放心,他对你还是有感情的,他还是属于你的,你用不着嫉妒我,我就是个冒牌的。真的真的,我保证,我不会纠缠他……” 她说得乱七八糟的声音,比噪音更要人命,东方妖孽明媚的笑意收住了,实在忍无可忍的打断了她。 “你到底要说什么?” “你不是嫉妒我跟他,恼羞成怒?”夏初七最是识时务,见他脸色不好看,马上收了口,“那你来说,到底为什么抓我呀?我与晋王又有什么关系?” 东方青玄凝视了她许久。 她目光澄清,表情自在,装得实在是太像了。像得似乎她真就不知道身世,也不知自己原是赵绵泽的钦赐嫡妻,赵樽的侄媳妇儿一样。 有意思! 他不准备点破,笑问,“真不记得?” 夏初七心下一沉,嘴上却是老实,“您说,我该记得什么?大都督,不瞒您说,我就一落魄的小医生,无父无母,六亲都无,就剩一个患难朋友,还是个傻子,你说我这样的人,到底对你有什么价值,你又何苦如此待我?” 东方青玄又笑了起来,“你的价值……也许连你自己都无法想象。” 夏初七微微一愣。 那夏草到底什么身份?或者说她的身上藏了什么秘密? 心下十万个问题等着他来回答,她却怎么也不敢承认自个儿的逃犯身份,只好不退反进,“既然这样,那大都督您说,您需要我做什么?我俩一起把我身上的价值挖掘出来,五五分账如何?” “……” “你六,我四?” “……” “行,你七,我三。不能再少了。” “呵呵……”东方青玄似是被逗笑了,“七秀,如果你不是装的,还果然比以前可爱。” 长笑声儿里,他拂袖而去,只留下夏初七一人在屋子里,对着没有半扇窗子的鬼屋子,喊天天不应,叫地地不灵。很明显,东方妖孽制造的那踌乱,成功甩掉,成功甩掉了陈景。而且,他似乎完全认定了她就是夏草,还准备要把她弄进诏狱。 怎样脱离险境? 等那个瘦瘦的锦衣卫来送食物时,透过门缝,她发现外头的天色已是漆黑一片。 “戌哥……”她翘着唇,笑得好不可爱,“问个问题可以吗?” 那锦衣卫,抿了下唇,“如风。” “哦,明白,如风哥哥,这是在哪儿啊?” “不知道。” 如风像块大木头似的杵在那儿,“你还是快吃吧,吃饱了好上路。” “去去去;句吉利的,老子还没活够呢。” 咂了咂嘴巴,夏初七拿起饭菜仔细闻了一遍,这才不客气的狼吞虎咽起来。任何时候,保存充沛的体力和战斗力都是最为紧要的事,这是她前世的帅教官教的生存守则。 外头的雨下得更大了,像是没有停的迹象。 也不知道过了多久,她迷迷糊糊快躺睡着了,东方青玄才再次进了屋。 “看来雨停不了,咱们该启程了。” “去哪儿?”夏初七撩他一眼。 “此处实在简陋,委屈了你。本座给你换个大点儿的地方。” 东方青玄一挥手,便有人过来拖她。 “等下等下,人有三急。”夏初七大吼一声,“大都督,能让我先方便一下吗?” “请便!”东方青玄指了指床边的马桶。 “这……不太好吧?长了眼针,很难治。” 情绪不明的盯住她笑了一下,东方青玄说了句“快点”,便带着人暂时离开了那间屋子。 夏初七不知道这是哪里,四处察看了一下,除了那一包她从裁缝铺带出来的內衣裤,再没有其他东西了,要怎样才能给找她的人留下记号? 坐在马桶上,在稀里哗啦的水声里,她有了主意,嘴上牵出奸猾的笑意来。 小样儿的! 她刚提起裤头,门便被那东方大妖孽不客气的推了开来。 “你这人!男女授受不亲,不懂吗?万一我没撒完呢?” 东方青玄越过她,笑着挑开了床上的被褥,都不需要怎么翻找,两根白皙的指头便拎出藏着的一条小內裤来,放到眼前一瞅。 “这么有意思的东西……落下了,多可惜。” 老实说,东方大妖孽拎着条女式三角裤品头论足的样子,不仅不觉得猥亵和龌龊,反而显得风雅多情,就好像在评论上好的金枕银环,实在引人遐思…… 可此情此景,实在不宜欣赏美男。 轻咳了下,夏初七并无半点被发现了的难堪,却是笑眯眯呛他,“大都督若喜欢,这条小裤就送您穿了,一定能迷惑住天下男子。” 说完,她将包袱往肩膀上一扛,大步迈了出去,豪气十足的一挥手,“不用谢我。” 脚刚迈出一步,大红蟒衣火一般从她眼前拂过,身子便被人生生拽住,一个摆弄就紧紧控了他的怀里。夏初七条件反射地抬膝便要顶他,却被他轻易夹住双腿,一低头,那春水般柔软的嗓音缓缓而出。 “小兔子,说了你跑不掉。” “谁说我要跑?” 夏初七眼睛一瞪,“我只是前头开路,喂,可不可以先放开?” “可以。” 东方青玄说得极慢,极软,那唇角甚至还带着一抹沁人心脾的笑意,可他接下来做的事情,却疯狂得让夏初七想把他俊美的装逼脸给撕得个稀巴烂,再加点儿盐水搅拌下贴在墙上做画皮。 “如风,绑实了。” “是!” 夏初七这姑娘,天生就长了个开朗的性子,一般情况下,那唇角总是微微翘着,表示她乐观的心态。可这会儿,咬着牙齿,她真后悔没有早点在驿站就毒死了他。 “果然畜生就是畜生。长得再美,也是畜生!” 托着下巴,东方青玄笑意更浓。 “如风,她喊一句,便剁一根手指头。手指头不够,就剁脚指头。” 本书由潇湘书院首发,请勿转载! 第044章 擦刀走火!(明儿入v了) 蚂蚁搬家要下雨。 果真应了傻子那句话,积了几天的厚云,暴雨下得那叫一个惨烈,一连两天下不停,官道上便全是积水了。可东方青玄的马车估计非一般质地,车辘轳竟行进得十分平稳。 夏初七双手被反剪着,拴在马车的横架上。 那十恶不赦的东方大妖孽,就懒洋洋的端坐在她的对面儿,手里一直在擦拭着他那把砍过人头的绣春刀,像对待他心肝宝贝似的,柔软干净的丝帕,一点点的抹,来来回回的擦。也不知怎的,他越擦,她倒倒觉得那刀刃上沾过的血迹更浓了,瞧得她心里头一阵阵儿的发毛。 “又饿了?”他散漫的撩她一眼。 她很想争气的摇头,可肚子却不太配合,咕噜了一下。 “第几次了?” 先人板板的,都不给她吃的,当然会一次次发饿? 狠狠白他一眼,夏初七缩了缩脚,原想活动一下僵硬的双手,可那绳子却像入了肉似的,勒得她吃痛无比,不由得重重叹气。 “我说大都督,您这个样子,我真的很难配合你啊?就算我是犯人,也该有点人权吧?你凭什么……” “人权?” 他打断她的话,手指轻轻弹了一下那刀柄,发出“铿”的一声儿脆响,才慢悠悠道,“就像晋王殿下那样?” “关他什么事?” 低笑一声,东方青玄望着她斜眼的眼角,慢慢的,从她的脸上扫向她的肚子。 “一路上,你出了十次恭,不就期待他来救你?” 夏初七鄙夷地冷讽:“人有三急,不懂啊?” 东方青玄也不反驳,只慢悠悠的转动着绣春刀锋利的刀身,在她脸颊边儿上一下又一下的比划着,“你说本座如果把你这张小脸儿画花了,他还能认得出来吗?” 恶寒了下,夏初七梗着脖子,“别啊,那样多不好?很容易影响您食欲的。” “也是。” 东方青玄说笑着,带着寒光的刀子,从她的左边脸,比划到右边脸,那刀身刮过皮肤时,凉丝丝的感觉,窜到了心坎儿里,让她身上全是一层层的鸡皮疙瘩。 “那不如,雕上几朵花儿?就美了!你喜欢什么花?” 吁,王八蛋。刀锋的光芒映入眼睛,晃得她不得不浅眯了眼,觉得这厮真是一个大变态,气得她一口气咽不下。 “杀人可以更利索点。可玩人,就太没格调了。” “怕了?” “……”她不怕死,但怕被折磨死。 东方青玄轻笑着,细声安慰她:“不要怕,本座舍不得杀你。你身上的价值……足够你留下小命。可其他的地方……就得看本座的心情了。” 看着他的刀,从脸划到身上,夏初七咽了一口唾沫,只剩一对大眼珠子还灵动着,“我说,大都督,咱能放下刀说话吗?很容易擦刀走火的——啊!” 她突地尖叫,只见那刀身‘唰’的一下从她的脸颊滑过。 “靠,不要毁容,已经够丑了。” 东方青玄笑了,“试试刀法,慌什么?” 残留在脸上的凉意,让夏初七满身冷汗。 可再一想,要是他手稍稍偏一点,她的脑袋都没了,还要什么脸? 自嘲的一笑,她吐出一口浊气,索性坐直了望着他。 “我很好奇,你究竟把我当成了谁?这个人是什么身份?” 东方青玄收刀入鞘,姿态慵懒地斜斜靠在软垫上。 “听好了,本座不知你是真傻还是在装傻,可瞧见你那么好奇……”拖长了声音,他灿然一笑,“却又不太好奇了。你想知道?慢慢猜吧,到京师的路还很长,你若猜中了,本座便不对你用刑。你若猜不中,便刑到你想起来为止,如何?” 心里骂着这个挨千刀的妖货,夏初七脑袋一歪,闭上眼靠在马车上。 “不玩儿,没兴趣。” ‘吱当’一声,马车辘轳突然碰了一下石头,外头有人禀报。 “大都督,前头再有五里路,便是崇宁县了。” 东方青玄一脸淡定的“嗯”了一声,突然又看向了紧闭双目的夏初七,“小兔嵬儿,不如咱们来猜猜,晋王爷他会不会来救你?” …… …… 黑漆的马车继续进行。 崇宁县是从清岗县通往锦城府的要道之一,建筑格局与其他县府并无多大的区别。此时暮色已暗,下了两天的暴雨也早已停了下来,远远的只见出城的门口,站着好些配刀披甲的官兵在设卡检查。在非战时期,一般情况下城门岗哨不会拦路,很明显今儿与往日不同。 “大都督,崇宁有关卡。” 东方青玄手指动了动,“拿本座令牌。” 他们一行人从清岗出发都一直着便装,车驾也便未悬挂锦衣卫旗幡。那名校尉一得令,便先下马快步跑上去,偷偷靠近门口的一名百夫长,悄声儿说,“锦衣卫大都督车驾,赶紧放行。” 锦衣卫指挥使的令牌,还是非常有威慑力的,几乎没有停顿,设卡的官兵便让开道儿来,纷纷低头行下属礼。黑漆马车正要缓缓启动,突听城里又传来一道鸭公嗓子一般的呐喊。 “慢——晋王殿下驾到!” 马蹄的“得得”声里,一队着装齐整的金卫军飞驰而来,与城门口那些设卡兵士不同,这行人同,这行人一靠近城门,便能感觉到浓浓的杀气,那是一种血与火的战场才能历炼出来的慑人力量。 赵樽静静的端坐于战马之上。 几乎霎时,从守卫士兵到锦衣卫将士,再到两旁通关的百姓,都纷纷跪了一地,高声恭请晋王殿下金安,齐声高喊千岁。 “起吧!” 众人惊魂未定间,赵樽马鞭一指,“车内何人?” 那名便装的锦衣校尉赶紧了迎上去,单膝跪地。 “回禀殿下,是,是东方大都督听闻宁王殿下在锦城府坠马受伤,正准备前去探望……请殿下先行,我等马上让道儿。” 赵樽缓步放马过来,冷眼望向那辆密封严实的黑漆马车。 “东方大人,出来说话。” “大都督身子不适,怕把病气过给殿下,不便出迎,请殿下见谅。” 冷眼一扫,赵樽不冷不热的道,“你是什么人?敢与本王狡辩?” 那校尉跪在地上,头皮一阵发麻,额头上满是冷汗。 “回禀殿下,卑职乃是锦衣卫……” “滚!” 不等他说完,一道“嘶”声儿里,大鸟立起前蹄,一个窝心脚便踹了过去,那校尉不防马会突然踢人,整个儿如同脱线的风筝一般被踹离了足有三尺远,才“嘭”的一声重重坠地,连一个闷哼都没有敢哼出来,嘴角便溢出了鲜血。 “殿下又何必动怒?” 黑漆马车的帘子撩开一角,露出一张妖气十足的俊脸。 “青玄实在抱恙在身,不敢给殿下请安,还请殿下恕罪。” 赵樽冷睃着他略显倦态的面色,淡淡抿下唇,略略沉默了片刻。而在倡士和老百姓眼看着突然暴发的血腥一幕,也都选择了默不作声。 “东方大人,可有见到本王府上的仆役楚七?” “不曾。”东方青玄浅笑,“一个仆役而已,殿下为何大动干戈?” “那是本王的家事。” 赵樽冷沉着脸,勒了勒马缰绳,漫不经心走过去。那个悲剧得被踹飞吐血的校尉正准备爬起来,一只带着酷烈杀气的马蹄子却再一次重重地踩在了他的心窝子上,踩得他‘噗’地吐出一口鲜血,才听得上头冷飕飕的一个字。 “搜。” …… …… ------题外话------ 又一次发到了v前最后一章,又一次将要接受市场的选择和淘汰规则。 此时已近凌晨,心里的忐忑不安,实在难以用语言来描绘。 往常的每一次风雨,都有一群人站在我的身边。 而这一次,是我转型后的第一篇古言。有多少人在看文,不知道。有多少人是正版读者,更是不知道。那滋味儿,嗯,像在油锅里煎饼饼——焦啊!曾有老作者告诉我说,不要轻易转型,转型必死。这是经验和良言。可二锦还是不怕死的来挑战了。 不敢臆测医妃的未来,因为未来交到了你们的手上…… 美人儿们,看到我的目光了吗?——正猥琐的盯着你们。 正版吧!一天三毛,心安理德。 (等会我有可能会再发入v公告,因为群管们组织了一个入v正版读者的抽奖活动——会专程写一下。谢谢大家!) 本书由潇湘书院首发,请勿转载! 二锦过往情史自曝暨入v抽奖公告(必戳) 嘻嘻! 取了一个这么不正经的标题,目的是为了把大家哄骗进来。 现在,要抽我的、打我的、扁我的大姑娘小媳妇儿们,先擦亮你们的刀子,洗好皮鞭沾好辣椒水,握紧了粉粉的拳头,备好了最恶毒的语言,等俺把情史给说完了,再来成么? 老实说,本来我个人觉得吧,我又特么的不是什么名家大师,入个v还写个矫情的玩意儿干毛啊?尤其我一想到写这种东西的时候,心里都火辣辣的冒酸泡。猜到姑娘们一定会想:“不就是想哄我们花钱来看书吗?你丫至于卖这么多关子?装逼被雷劈懂不?” 我懂。 但是我一寻思吧,既然我这第一本转型之作就像某些读者评论的那样——“肯德基里夹了几块军屯锅魁——不伦不类”、“小白得令人发指,一看蛋蛋便生出了忧伤,容易引起青少年发育迟纯”等诸如此类的问题,我想还是得在入v前说几句不正经的话。 尤其,是我最近常听说好些写网络小说的作者因为压力太大,年纪轻轻就过劳猝死的例子,虽说我估摸自个儿一时半会儿也翘不了辩子,但天有不测风云,万一出点儿啥状况,我今天好歹也写出这么多的知心话儿,说过我的小说情史了。那往后读过我书的人回忆起来,一定也会忍不住唏嘘——哎,那真是一个为数不多的兢兢业业的不分宿夜的死而无憾一直都战斗在不正经道路上的好作者啊。 好,为了我这一看便会更加“茁壮成长”的臭德性,不逼逼一下,我舌头受得了么? 嗯,考虑了许久,还是决定正经写一回入v公告(主要还是有正经的入v活动。先忍忍,等我再聒噪几分钟啊……不要瞪我!说的就是你。) 开始—— 在开《御宠医妃》这本书之前,有许多读者找到我说,“二锦啊,我从来不看古言,一看就头晕,不要写啊!” 也有编辑对我说,“现言读者和古言读者完全两回事,基本上的现言读者都不看古言,你要考虑清楚。” 更有一些朋友和老作者对我说,“自古华山一条道,你选择了,就得继续走下去,转道一走岔了,嘎嘣一声掉山崖下头,摔死了都没有人来帮你收尸。” “转型之路,闯得人多,死的人更多,闯过去的人很少。” 我知道她们都是为了我好,有些话损是损了点儿哈,但也确实都是金玉良言,所谓良药苦口嘛。所以,我也曾经在无数个因为看了一些好片儿(你懂的)而不能入眠的深夜里认真的思考过。我的将来要何去何从? 转?还是不转? 坚持?还是放弃? 对于有选择恐惧症的我来说,真是一个头痛的问题。可最后,我还是选择了转型古言,写了这一本《御宠医妃》,不怕死的沿着前方那看不清的道路,一步一步的摸索着走到如今。幸得那些因为深深爱我而已经无法自拔的姑娘们不嫌弃,留言区后来常常能见到“为了你,我才开始看古言,你一定要加油哦”、“二锦啊,古言实在看得我好头痛啊,请求治疗”,“锦妞,写得还不错嘛,我拉大便的时候看正好,哗啦一下就通了”这样一些暖人心肠的话语。 要说不感动,肯定是假的。 所以,我先深深的三鞠躬,等着把咱们一起送入洞房。 咳,一不小心,又不正经了。 没法儿,我嬉皮笑脸的时候,人家都说太正经。我这一严肃吧又显得太不正经了。可我知道,不管我这个人正经还是不正经,鄙视我的人她们永远不会爱上我,爱着我的人也不会因此而讨厌我。更何况,除了人不太正经之外,书其实还是蛮正经的嘛。 哎!为了这“不正经”三个字,我写文两年多来,可谓经历了许多的腥风血雨,可是没办法,说好听点儿,改不了这风花雪月的调调,说难听点儿,狗还就改不了吃屎。遥想当年(情史自曝开始了),当我周边儿的姑娘们都在捧着《安娜卡列尼娜》、《简爱》、《茶花女》、《四大名著》等等等徜徉在知识海洋里的时候,二锦本人却常常流连于比这些更为风月的“其他名著”之中,以至于养成了这一个令我所有的语文老师见到我都忍不住泪流满面的恶习——不正经。 好了,pp话说得差不多了,接下来我该向妹纸们表白关于网络作者写文不易,因盗版猖獗而难以维持生计的种种不容易了……咳!可我这个人真的是太正经了,内秀,腼腆,矜持,对,这就是我的个性。所以一到要钱的环节,就不知道该怎么表达。哄人掏银子的事儿,初七和十九爷他俩都挺在行,可我真是不太在行。 哈哈哈哈,再沧海笑一声。 好吧,上头纯属瞎白话。其实我更有感触的是,在这样艰难的网文情况下还在继续花钱支持正版阅读的姑娘们,你们都是上天派来拯救网络小说的天使,你们的正直善良一定会得到好运的。在网络百度一搜就是一大把盗版小说的当下,你们还能够认真充值付费看书,那不仅仅是钱的问题,而是关乎于一个女人的品德与骄傲。 一万字才三毛钱的行情,我相信在如今的物价之下,真正有电脑有手机能看书的人,若说真的承受不起,我猜很少很少。可问题出在哪里呢?嫌麻烦,嫌多余,图个简单,都会想“多我一个不多,少我一个不少”,可姑娘们,积姑娘们,积流成海,如今的网络小说行业受到盗版的冲击有多大,我看了一个数据,据说是——只有百分之一的正版读者都不到。 真正喜欢看书的妹纸,应该能够想到,如果作者连肚子都填不饱了,哪里还来的奇思妙想,哪里还有可能会全情投入?真的爱小说,那么请为了你们的热爱,充上银子,或者乖乖用在手机客户端签到领元宝吧(咳v限安卓客户端,据说用苹果的都是土豪,不太需要哈哈)。 至于说其他的衍生品,比如月票、评价票、钻石、鲜花、打赏,这些东西,二锦的态度一直明确。免费的月票和评价票我不客气,会天天伸出爪子来要。至于其他需要额外花钱的东西。有,我自然也是高兴,毕竟那都是爱我那些人的心意。可没有,只要是正版阅读,一样都是我的衣食父母,一样都会受到我的敬重。 好了,说到这里,该进入正题环节了。 前天我收到读者管理员们的通知:她们准备在入v的时候搞一个活动。一来庆祝二货作者又加入了夜不安枕的入v行例,二来庆祝咱们一年一度的中秋佳节,在放假的这三天搞一个订阅抽奖活动。 一连三天,具体内容如下(我直接复制的管理员广告语)—— “为了庆祝《御宠医妃》6号入v和一年一度的中秋佳节,在开v第一天(订阅的第个,第个读者),开v第二天(第1个,第2个),开v第三天(第1111个,第2222个),赠送姒锦签名书和以下礼品(奖品随机抽取,订阅顺利按作者后台的显示来计算),只要正版订阅的样,就会有机会获奖。后期锦宫还会有活动,请大家踊跃参加(除了实体由作者发放之外,实物礼品全由读者赞助,礼品详情请关注新浪微博——姒锦粉丝后援会。详情咨询qq群【36139文事业孜孜不倦作出贡献的好同志了吧? 说到这里,想来大家也快烦了,我也该收尾了。 另外我再ps一下,第一回写古言,而我又是一个强迫症患者,一定会先把背景资料都查得详实了再下笔,再加上身体确实不如以前,这临到入v还生了重病,速度可能会不如现言那么快。但是在更新方面,我还是那句话——“我尽力,你随意”。试想想啊,一个本来脑子就不太好使的人,还要费心去想朝廷风云,阴谋诡计,确实有点儿旱鸭子长了一双鸡脚杆——麻酥酥的啊! 瞧我,把情史都扯到姥姥山去了。 最后结尾,寄语给不看古言的那些曾经喜欢过我现言的读者。人的习惯呢,其实是可以改变的,比如我曾经最讨厌这种公众字体“微软雅黑”,还十分严肃傻逼的找编辑建议说,可不可以设计成那种可以自动换字体,让大家自由选择喜欢的?可用着用着,我便也习惯了,就连码这些字的时候也在用它。 所以,也许你曾经最讨厌的东西,将来会变成挚爱。这句话同时也献给那些讨厌我的人——万一有一天你们突然疯狂的爱上我了,记得一定要回来找我。 好了,请正在瞪眼睛擦鼻泣的大姑娘小媳妇儿们,可以开始了。 喂喂喂,不要打脸啊…… 哎哟,还真打啊! 靠,你们这些长得貌美如花却心如蛇蝎的女纸,怎么能在人家身上乱摸呢……? 本书由潇湘书院首发,请勿转载! 第045章 同处一晚—— “搜!” 得了赵樽的命令,一个个披甲持刀眸子嗜血的金卫军便冲了过来。. <似是早就等得不耐烦了,那潮鸣电掣一般的气势夹着马蹄声,令人无端端生出几分恐惧来。而紧紧护在东方青玄车驾边儿上的便装锦衣卫,也摸向了腰间的配刀,摆开了备战的架势。 形势一触即发。 “不得对殿下无礼!” 锦衣卫腰刀尚未出鞘,马车上的东方青玄便出声阻止。 温柔的轻斥了自家下属,他一双狭长妖气的眼神一转,便又笑着望向了赵樽冷冷的面孔。 “殿下,青玄再不才,也是左军都督,朝廷一品大员,承蒙圣上看重授太子太保,掌锦衣卫事务,专理圣上钦定的案件,又因时常在外行走,圣上恐青玄办案不便,特地御赐一把绣春刀,特嘱咐青玄,一切刑务只需专呈于圣上。今日青玄实在不解,殿下这是凭哪一条祖制要搜青玄的车驾?” 一系话,他说得极慢,极缓,极温柔,却又掷地有声。 他话都这么说了,如果赵樽要凭着他的王爷之尊,执意在大庭广众之下搜查他,那便不仅仅只是得罪了他东方青玄,而是存了心找京师那个老皇帝的茬儿了。 一招儿“将”军,手法很高,也很呛人。 这样儿的罪责,谁敢担当得起? 可了解赵樽的人……却又生生的替他捏了一把冷汗。 赵樽端立于马上,并不见他有任何张狂的动作,可一举一动却全都是来自天家皇族才有的逼人贵气。他从容地将手上马鞭递与郑二宝,一手拉着马缰绳,一手轻按在腰间配剑之上,缓缓向前走了两步,在刺耳的抽剑声里,那一柄带着幽幽寒光的宝剑,哔的抽出—— 剑光一闪,便直指东方青玄。 “我大晏朝有严令,各级官员服饰,不得僭越。东方大人便衣出行,未着锦衣卫官服,本王虽认得你是东方青玄,可本王的剑它却不识你是锦衣卫的指挥使。” 这不是蛮不讲理么? 东方青玄笑容僵硬了一下,似是被他呛得一阵咳嗽。 “殿下,锦衣卫如何行事,自有青玄独断定夺,如办的差事儿有错漏,也自当回京向圣上请罪。而殿下您行军在外,管理军中繁重事务最是紧要不过了,何苦又来管青玄这里的闲事?” “哦?” 赵樽一身亲王蟒衣外罩玄黑披风,慢慢悠悠的端坐于马上。 “两年不见,你还真是长进了。” 说罢,猛一回头,声色俱厉,如冷风拂面。 “还在等什么?搜!” “是,殿下——” 沉喝声里,金卫军将士再无顾虑,直朝马车方向扑了上去。 要知道,锦衣卫从拱卫司改置之后,在朝廷里的势力发展十分迅速,由于有老皇帝撑腰,这几年来东方青玄张扬跋扈,四处罗织罪状,屡兴大狱,与朝中各级官吏乃至京军三大营都早已生出嫌隙,这些将士们虽说常年在外征战,也对这些鹰犬的事迹有所耳闻,早已恨之入骨,好不容易有了这等机会,自然无不拼尽全力。 乒里乓当—— 两伙人都不是普通人物。 刀剑相斗,打得理直气壮,喊杀声带着骂娘声不绝于耳。 而同一时刻,另外一边儿,除去挤满了越来越多围观的老百姓之外,崇宁县原本的秩序便没有打破。设置的关卡处,也已经恢复了正常的检查供来往通行。 这时,一行约有二十来人的送葬队伍,四人抬着棺杠,八人吹吹打打,亲族们一个个披麻戴孝,在或高或低的抽泣声儿里,将漫天的冥黄纸,撒得城门口四处乱飞。 “天都擦黑了,送什么葬?晦气。”一个守城大兵粗声粗气的吼。 “官爷,俺娘是落井横死,阴阳先生说时运不正,煞气则不散,须得亥时入土,出晚殡,离远好的风水地还远着呢,您看这……”送葬队伍里打头那中年汉子,披着一身混了泥点子的孝布,不停点头哈腰的哭着脸解释。 “出晚殡?” 与他们叫嚷那个大兵也是崇宁县本地人,自是知道本地确有这样的民间风俗和说法。世人皆尊崇死者为尊,大家又都是土生土长的乡亲,他犯不着刁难丧家。 “走吧走吧走吧——速度点!” 例行公事的检查了一遍,城门口便给放了行。而守城大兵们的眼风儿也时不时都望向正在不远处械斗的金卫军和锦衣卫,完全被这百年难得一见的盛况给吸引了眼球。 “岂有此理u衣卫也敢惹?”有人边打边喊。 “老子管你他妈什么卫?叫你小子狂妄,今日非得砍杀了你们不可。”有人似乎更比他还恼。 锦衣卫的人数较少,金卫军的人数也不多。 在缠斗了约摸有一刻钟后,明显还是擅长攻城掠地上阵杀敌的金卫军占了上风。眼看,打头的十余名金卫军离东方青玄那一辆黑漆的马车越来越近,胜负立分。 “住手!” 东方青玄突地拔高了声儿。 随即,他莞尔一笑,目光瞟向了一直未动声色的赵樽。 “殿下,大家都是自己人,在这里喊打喊杀的实在不成体统,反而让百姓们看了笑话去,会说原来朝廷就养了一群自相残杀的败类呀?先头的事情,恕青玄鲁莽,殿下只不过要搜一下车而已,不算什么大不算什么大事……” 说到此处,他微微一挑眉梢,“如风,把马车打开,让殿下的人检查。” “是!大都督。” 刚才还在那儿执意不肯,现在又突地转了口风,围观之人都心道他这是打不过金卫军不得不服了软,心下对晋王爷的敬仰又多了几分。接下来,人群便齐刷刷的安静了,原本刀光剑影的械斗也霎时停了下来。 众人的目光,纷纷瞄向了那辆黑漆马车。 唰的一声,马车门便被拉开了,黑绸布制成的帘子,也撩了起来。 可里头除了东方青玄自己,再没有一个人。 又哪里会有夏初七的影子? “殿下,您可看明白了?”东方青玄有气无力地倚靠在马车壁上。 黑漆马车不算大,车底板也不厚,有没有藏人,一览无余。 原来是有持无恐? 好多人的脸面都变了,只有赵樽依旧高冷如常,甚至没有半点儿意外的情绪,只盯着东方青玄略有疲态的面色,淡淡说,“东方大人气色很差,看来实在病得不轻,可有请太夫诊治?” “多谢殿下挂心了。” 东方青玄有些意外这个时候,他还会有心思与他闲话,可面儿上却仍是带着笑意,神色妩媚而妖娆,一副不迷死人不甘心的贱样儿。尤其是在他看向赵樽之时,那眉梢眼底的风韵,不知道的人,一定会觉得他简直是世上最温柔雅致的情人,在对他的爱侣絮絮诉说衷肠。 “殿下,青玄往日里行为虽说还算慬慎,可仍然得罪了一干同僚,以致误会愈演愈烈。但旁人不懂我,殿下您应当懂我才对?自打端上了锦衣卫这一碗饭,青玄若不使点儿手段,又哪里办得了案子?您说呢?” 他笑靥如花,赵樽却面色未改。 “东方大人所言极是。可本王以为,含容终有益,任意易生灾。撒什么种子便结什么果,谨言慎行,还是免遭恶报得好。” “谢殿下指教。”一颔首,东方青柔声问,“青玄有恙在身,不便陪殿下久聊了。如今,马车也查了,可以离开了吗?” 赵樽冷冷盯住他,不轻不重的摆了摆手。 “放行。” 紧张肃杀的气氛,顿时一扫而空。 紧接着,刀剑入鞘,剑拔弩张的氛围,也便彻底没有了。马蹄“踏踏”而过,车辘轳“吱呀”转动,在场众人暗地里都松了一口气。马车路过赵樽时,东方青玄晃了一下车帘,散漫地勾下唇。 “殿下,找人的游戏,青玄也喜欢得紧。若需要锦衣卫出手相助,不必与我客气。” 赵樽盯着她,淡淡地露出一抹玩味,“东方大人,慢行,小心路滑。” 黑漆的马车远去了,两个人的对话听见的人很多,可能理解其中意味儿的人却很少。直到东方青玄一行人没有了影子,一直护在赵樽身边儿的陈景,这才出了声儿。 “爷。” 赵樽看着城门的方向,“如何?” 陈景恭声道,“二鬼已经带了兄弟们摸上去了。” 二鬼是赵樽身边十二个侍卫的其中之一,相较于陈景的内敛稳重,那厮更为奸猾圆润一些。一般干那种偷鸡摸狗,不,那种梁上君子所为之事,都是由他去做。 刚才东方青玄在城门口那一招瞒天过海,想通过械斗引开注意力的“出晚殡”举动,又怎么可能会瞒得过老谋深算的赵樽? 可作为一名领兵亲王,在“死人大过天”的习俗面前,他不可能当场让老百姓开棺验尸,万一里头没有人,那他便得背上一个不敬死者的骂名。 只一个眼神儿,二鬼便跟了上去。 如果不出意外,就在赵樽先头将计就计地拖住东方青玄,便关心他“玉体安恙”的那一会儿工夫,那个已经出了城的出殡队伍,便会落在二鬼的手里。 “不可大意,东方青玄为人多狡,搜查和布控,还得继续。” “是!” 一个字说完,陈景继续充当背景布。 正在这当儿,一个满脸大胡须,身着破旧直裰的精瘦小儿男子便打马从城门口极快的奔了过来。人刚一下马,便神色紧张的抱紧了拳头,面色煞白的单膝跪地。 “爷,没有找到人。” “没有?”赵樽眉头微微一蹙。 “是。”看着殿下平静的面色下,已经凉了一层的冰霜,二鬼抱紧的拳头微微一抖,只语气还算镇定,“二鬼奉了爷的命令,带了十几个兄弟乔装成打劫的路匪强盗,硬是把送葬的队伍给拦截下来了,可却没有搜到楚七。” “棺材里,也没有?” 赵樽越发冷硬的声音,让二鬼咽了下口水。 “爷,那些人都是崇宁本地的村民,说是要将人送到望丛县金沙村的祖坟地入土为安。棺材我也强行让他们撬开了,可里头确实是……只有一具老妇的尸身,我仔细都验过了,决不会是楚七。二鬼以为,东方青玄那人做事从不按常理,锦衣卫的情报网又无孔不入,说不定,说不定他还留了别的后招儿……” 赵樽摆了摆手,阻止他说下去,“陈景。” “属下在。” “去,把东方青玄给本王盯死了。” “明白。” 陈景是当今世上第一流的武术高手,对于官途地位并不热衷,可因缘际会,却偏是为了赵樽所用。这个人的优点是绝对忠诚,缺点便是偶尔会给人一种迟钝的感觉。 打马走两步,他又回了头。 “爷,今日之事,都怪属下办事不利,让东方青玄钻了空子。” “不关你事。”赵樽唇角掠出一个似有若无的弧线,脸上的表情无风无浪,只是摩挲马鞭的手指似乎重了几分,“不怕贼偷,就怕贼惦记,早晚而已。” 陈景有点儿不明白,却也没再问,大步离去了。 另一个自觉“办事不利”的二鬼略略一抬头,使劲儿抓了下贴在脸上不太自在的大胡须。 “爷,接下来怎么办?” “继续严查各个官道卡哨,尤其方圆十里地,给本王仔细搜。” “方圆十里?”二鬼急急问。 赵樽说得极缓,声音有些冷,“她一定还会留下‘那种’记号,按记号去查——” “是!属下这就去办。” 二鬼不懂他家爷为什么敢这么确定,可也只是应了,便调头去传命。 赵樽面色依然平淡从容,只眉峰里,带了一抹疑惑。 他的人马在沿途的必经官路设卡设伏,犹是与锦衣卫有关的车辆人马更是一个也没有放过,可以说苍蝇都不会漏掉一只,一个大活人要从眼皮子底下溜过去,怎么可能。 眉头皱得深了几分,他探手入怀。 怀里的东西,是在一个废弃的别院房间里找到的——正是楚七之前特制的“眼罩”,它就藏在一个马桶的背后,而屋子里也有人的痕迹。一路跟踪下来,沿途岔道儿,都会搜索到这种类似于“眼罩”的图标指向。她画得不太明显,可与他之前瞧过的图纸一致。 那么,路线便没有错。 人一定还在崇宁…… 除非…… 黑眸一眯,他突地转脸喊了一声。 “二鬼,回来!” 瘦婿子长得猴一样的二鬼刚入城门口,闻声儿脊背激灵了一下,又“哧溜”打马奔了回来。 “爷,您还有何吩咐?” 赵樽直盯着他,冷冷问,“你开棺的时候,可曾发现异常?” 搔了下脑袋,二鬼迟疑,“异常?爷,属下没有发现。” 赵樽语气略重,“仔细想想。” 思考了一下,二鬼眼珠子滑漉漉转动着,突然一拍脑门儿。 “有了。爷,我当时便觉得那口棺材虽然看上去潮湿陈旧,却是用硬木裹了铁皮制成的,而从出殡那家人的衣着服饰来看,不像是使得上那种好棺材的人。但侍母至孝是人之常情,倾家荡产为母治丧也是有的,因此我,我就……” “愚蠢!” 赵樽横他一眼,拍拍马头,斜睃,“前头带路,追!” “爷您也要去?” 二鬼还未有想明白,赵樽一人一马却已经跃出了老远。 “本王要亲自去看看。” “哦……” 二鬼长声悠悠的应了,打马跟了上去。却又忍不住侧头,带着询问的目光望向一直紧紧跟随侍候的郑二宝,企图从他脸上找出他家爷如此在意一个人的原因。 可郑二宝也是一横眼。 只给了他一个“你问杂家,杂家问谁去”的不屑眼神儿。 …… …… 冬日的天气,昼短夜长。 不一会儿,乌云未散,云层黑压压低下,天色越发暗了。 崇宁县通往锦城府的官道上,东方青玄悠然自得的倚在铺了软垫的黑漆马车里,一只手握着赵樽赠送的那本儿《风月心经》,唇角轻弯着,正细细观看,样子很是入神。 突地,不知看到哪个精彩处,他顿了下,轻声喊。 “如风,到哪儿了?” 外头的如风略略撩开马车帘子一角,没有探头,只徐徐说,“回大都督,前方再有十里便是望丛县地界了。咱们很快便能与马千户他们汇合,只要一过望丛,便算是离开了晋王爷的天罗地网。” “天罗地网?” 东方青玄复问一下,轻蔑的轻笑了下,目光一转,眼神儿突地又锐利起来,“你说咱们从清岗出发,一路走得如此隐蔽,晋王为何还是来得那么快?” 如风一愣,“属下不知。” 弯了下唇角,东方青玄放下手中《风月心经》,笑得妖娆。 “本座居然让一个小丫头给耍了。” 如风露出“不明白”的表情来。 “很简单,秘密就在标记上。” 如风面色大变,迟疑了片刻,才说:“回大都督,七秀每次借口出恭,确实都留下了标记。每一次的标记,也都是同样画了一只头指着方向的乌龟。可标记都已被咱们的人抹去,晋王又如何能查?” “乌龟?”东方青玄直视过去,唇角撩笑,“那是她在骂本座呢。” 如风垂下头去,“大都督,恕属下愚钝,实在不知——” “如果本座没有猜错的话,那乌龟的标记是她布的明线,目的自然是故意让咱们看见的。除此之外,她一定还在暗处留下了什么暗线……一种只有晋王才能知道的东西。” “不太可能啊。”如风低声喃喃。 东方青玄突然一笑,抬头轻柔的问他。 “如果没有,那便是本座的身边儿……有晋王的细作?” 如风瞳孔一缩,急急跪地,叩首,“大都督,属下定当仔细查找,揪出那个吃里扒外的人来。” “本座开个玩笑罢,你还当了真?”东方青玄情绪不明,“起来吧!” 如风刚谢了恩,远远的一名锦衣校尉便奔了过来,气喘吁吁地喊一声“报”,下得马来,顾不得地上的水渍,啪的跪下去。 “大都督,不好了。” “慌什么?”猛地将书拂在车板上,东方青玄眉梢一挑,“说。” 那人抹了下额头的冷汗,“刚刚得报,晋王亲自领了人,又追上去了。他好像是发现了其中的玄机。大都督,我们的人,不敢正面与殿下冲突,可如何是好?” “这么快?”东方青玄一眯眼。 咬了下嘴唇,如风望其面色,突然抱拳跪地,“大都督,属下有一计。” “说来听听。” “上回在驿站,您借机献了太子妃的河清海晏图与晋王,以示相交携手之意,可他不仅没有任何表态,却在得知宁王受伤后,便急匆匆赶往锦城府……那么,在立储之事上,他的态度就很明显了。既然不能为己用,何不……” 如风说到此,抬头,眸子掠过一抹狠光。 “何不怎样?”东方青玄笑问。 “借机除之——” “哦?”东方青玄审视的目光微微一眯,片刻之后才继续慢条斯理的道,“如风,你好大的胆,知道谋害皇嗣是什么罪吗?” 如风身子一颤,却坚定道,“大都督,如果只是天灾呢?” 东方青玄又笑,“天灾?何来的天灾?” “就在金沙村上头不过几里的地方,便是有名的湔江堰水利工程……只要,遇到决堤泄洪……那么,晋王便会消失得无影无踪。而宁王好大喜功,虽有些谋略,却绝非我等对手。只要除去了手握重兵的晋王,皇长孙也便再无顾虑。大都督,如风愿意领办此事,不论成败,后果皆我一人承当,绝不会让大都督为难。” 东方青玄紧绷着的一张如花俊脸,慢慢的缓了下来,声音又和煦如春风一般。 “如风,你啊,真得本座之心……快快起来说话。” “望大都督成全如风一片忠心。事成之后,如风愿一死明志。” “好端端的说什么死不死的?”东方青玄笑着俯身拉他上得马车,亲自拿了洁白的绢巾替他擦拭着,在一阵让人陶醉的花香之中,他的声音轻缓得如同羽毛拂过心脏。 “你的忠心,本座自是晓得。只是如今……他还死不得,那个小丫头更是死不得。” 如风睫毛眨动得极快,垂着头,声音闷了几分。 “大都督,恕属下直言,很多事情都不明白……” “譬如?” “譬如为何大都督明知道皇长孙在找七秀,却又不告诉他此事的真相。还有圣上那边儿……还有诏狱里的夏公,又是何意?” 东方青玄轻笑。 “本座自有分寸,来人啦,去金沙村接应马千户。” …… …… 与此同时,在通往望丛县金沙村的路上,那个出晚殡的队伍,一路上号啕大哭的撒着纸线,吹打着哀乐,棺木上绑了一个大旗杆,深一脚浅一脚的踩在泥泞里,好不凄婉。 “生死在于天,荒草遮坟场,人生本是苦,离去莫悲伤……” 唱挽歌的人尽责尽职。 一唱,冷风似是呼啸得更烈了。 就在晃晃悠悠的棺材板子最下面一层,夏初七已经从昏迷中醒了过来。可她的手脚还被死死捆住,嘴巴也被堵得严严的,像一个棕子似的,根本就挪不了分毫。 唯独能转动的,只有头部。 她偏着头,用堵了破布的嘴巴不停在棺材板儿上摩擦着,一点一点的磨,也不知道过了多久,堵嘴的布条才总算松了开去。她慢慢吐出来,大口呼吸了几下,眼睛死死盯住面前这个黑暗、窄小、几乎没有一丝光亮的空间。 虽然这会儿什么也瞧不清楚,但她却可以想象得出来,一个躺在棺材里的尸体下层空隙的女人,拴成了这副鸟德性,到底是一个多么悲催的画面。 嘴自由了,她却没有喊。 一动不动,她只是注意倾听着外头的动静。 此时的天儿越发暗了,抬棺的人,便没有发现棺内人的异常。 事实上,这出晚殡的人并非全都是假的,确实是因家里死了老娘,赶了巧儿被锦衣卫给拿捏住。这伙子全都是村子里的老实人,在锦衣卫的威胁利诱之下,又哪里敢不从命? 夏初七闭上了眼睛。 东方青玄,你妹儿的。 这是她出了鎏年村的猪笼子之后,混到如今最为悲催的一回了。往常赵贱人再怎么苛待她,戏耍她,至少她不用担心自个儿的小命。可东方妖人那大变态,谁知道他哪个时候会突然心情不好,便画花了她的脸,或者砍了她的手脚做人彘? 两权相害取其轻。 比起东方妖孽,还是赵贱人没那么要命。 如果他能来把她救出去,往后的事儿,再徐徐图之好了…… “快看——!” 她正在里头思考着,棺材外面原本凄凄怆怆的哀乐吹打声里,突然传来了一道极度惊恐的大喊声,随着喊声而来的,还有另外一种。 呼——呼—— 哗——哗—— 轰——啪—— 一种如同灾难片儿里,才能听见的洪水咆哮声响了起来。 她心里惊诧了一下,难不成这下了两天暴雨,遇到了泥石流? 仔细侧耳倾听着,她不知到底出了什么状态。可下一瞬,原本一直在走动中的棺材突地被往地下重重一放,外面那些人的尖叫声惊恐得已几近狰狞。 哀乐停了,挽歌止了。接着,比刚才还要可怕的呼声传了进来。 “是山洪……山洪来了……” “不,不是山洪……好像是湔江堰泄洪了……” “泄洪了……快跑啊……” “哥……娘,娘她还在棺材里头……” “快跑啊……来不及了……” 活人的命,自然比死人都会重要。 夏初七听得外头慌乱阵阵,远近都是各种嘈杂的声音,接着,刚才那些还在为老娘死了哭得死去活来肝肠寸断的亲族们,几乎都没有怎么犹豫,便都只顾着各自逃命去了,哪里还能管得了棺材里的死人? 如今,那些人连亲娘都顾不上了,又怎能顾得上她? “快,快把她弄出来……抬着棺材咱们走不远。” 一路随行的一个乔装锦衣卫,在洪水暴发的呼啸声中,突然大吼着说。 “马千户……不行啊,来不及了!钉死了……我们快逃吧……” “不行,杨老二,回来!” “马千户,快跑啊……” “你他娘的,大都督的话也敢……王三,快点!” “马千户,撬吧……” 他们的骂声和对话声,很快就被洪水肆虐过来的呼啸声给淹没了。可夏初七却还是能够感受得到,棺材被撬得“咚咚”作响。 可不过一瞬,昏暗的天空下,更大的洪峰恶魔一般便涌了过来,席卷了一切,眼看远处的房舍树木被淹没,恐惧感终于战胜了责任心。人之将死,什么任务都是空谈。剩下来的两名锦衣卫对视一眼,几乎是不约而同的拔腿就跑。 “你们他妈的……回来!” 轰——哗——呜——轰—— 风声、水声、冲击声……洪水猛如兽,其势排山倒海。 夏初七双眼瞪大了。 可她此时手脚被绑住,又哪里有逃生的可能? 耳朵里仔细辨别着,她也听见了山洪越来越近的声音,却再也听不见那个马千户的喊声了。 脑袋使劲儿撞着棺材,她拔高了声音大喊。 “喂!杀千刀的锦衣卫!你们他妈的给老子把棺材撬开再跑啊。” 自是没有人再回答她。 看着黑漆漆的棺材板儿,她突然莞尔一笑。 妈的,连死了还要拉上一具死尸垫背,这什么狗屁的命运? 这样儿离奇的死法……也太悲催了! 缓缓的,她闭上了眼睛。 说不定,一觉醒过来,她还在占色家的别墅里,拿着小镜子照来照去。 说不定,等她再睁开眼睛,哈,发现全他妈都是一场梦。 “主子爷啊,不能过去。山洪来了……” 一道比鸭公还要怪异尖细的尖叫声儿,因为紧张和害怕几乎完全变了形,可却还是让她捕捉到了那熟悉感,噌的一下睁开眼睛。 郑二宝?他喊主子爷? 赵樽来了? “爷……” “殿下……殿下……快……拉住殿下……” “你们快跑。不许过来!” 一道比一道来得更急更重的喊声,伴着洪水野兽一样狰狞的咆哮声,让一直身在黑暗棺材里的夏初七,心脏悬得都快要蹦出喉咙口了。 赵贱人他……这样的情况,还敢来救她? “嘭——” 未及多少,一个极重的撞击,如同死亡逼近般打了出来,她觉得整个棺材被巨浪推出了老远,紧接着便晃动了起来。而她的脑袋也撞在了棺材板儿上,撞得眼冒金星。 她知道,棺材被山洪给冲走了…… 下一瞬,上头突如其来的重物坠落的“咚”声里,棺材受到了巨大震动,好略略往下沉了一点,好像一下子便卷入了惊涛骇浪一般。 很明显,有人俯在了棺材板上方。 果然,接着便传来赵樽略略发沉的声音。 “楚七!” 舌头打了下滑,夏初七眼眶一热。 “我在……喂,我在里头……” 她不知道他听见了自己的声音没有,没有听到反应,又用力拿脑袋撞了下棺材板子。可下一瞬,又一波激流猛打过来,把她连同棺材翻了好几转,又冲击出了好远,才卷裹进了巨大的滔天洪浪里。 一下下的冲击,撞得她头晕目眩。 她在,她也没忘了,棺材上头还有人。 脑袋又重重磕一下棺材板儿,她大声喊。 “喂,你先想办法弄我出去,里头开始渗水了……一会儿我得被淹死。” 外头没有声音。 不,应该说,是没有赵樽的声音。她只能听见,咆哮的洪水一浪卷一浪,卷着棺材板子撞击在树木上,撞击在岩石上,发出嘭嘭嘭的巨震声。每一下,都似乎敲击在了她的心脏上。 不管想象外头成什么样子了,她一阵发慌。 “喂,赵樽……你怎么样?” 她撞头,可他还是没有人回答她。 惊骇了一下。 寻思,难不成,那贱人被洪水卷走了? 这……要不要这样残忍啊?让她在临死之前还欠上一条人命债?下辈子再去投胎,可怎么好意思? 原则上来说,夏初七是一个好人。 这样儿的猜想,让她嗓子眼儿里像堵了稻草,心窝儿里也有点儿不太舒服,喊出口来的声音更是凄厉了几分。 “赵樽?喂,赵樽——你说话。说话呀!” “鬼叫什么?闭嘴!” 外头突地传来他冷冷的呵斥声,让她一下子松了口气。 “老子是怕你死了,没人还我镜子。再上阎王那儿去参我一本,说我欠你一条人命,那我不是去了阴曹地府,还得赔你银子?” 没搭理她欠扁的词儿,赵樽许久,才低低说了句。 “再忍一会。” 这一口棺材是木质的没错,可外头裹了一层铁皮儿,一时半会儿的也砍不断,而且因为习俗,那棺材钉也是钉得极死,此时又不是正常情况,仅仅只是洪水的冲击都会有生命危险了,更何况还要想办法撬开一口棺材? 夏初七可以想象。 在剑砍棺材的“咚咚”声和洪水的呼啸声里,她扯了下嘴角,准备笑着安慰一下那个家伙的情绪,可之前为了磨去堵嘴的破布,好像嘴上磨破了皮儿,情不自禁就痛得“嘶”了一声儿。 “呛水了?”他问。 没想到这厮的耳力这么好? 大概上头已经砍开了一些缝隙,在洪浪的冲下,不时涌进来的水,确实已经开始漫向她的耳朵了。而她捆着平躺在里面又无法坐起来。如果继续下去,用不了多久,她猜便会漫过头顶。 可告诉他又有什么用呢? 挣扎一下,她尽量往上伸长脖子,笑着回答。 “不着急,你慢慢儿砍,我在里面舒坦着呢,还有女鬼陪着。” “啪——啪——啪——”这是利剑与棺材板相撞的声音。 “嘭——嘭——嘭——轰——”这是洪水在不停的奔腾卷裹中,托着棺材与一路上的障碍物撞碰时发现的咆哮声。 水流的速度极快,棺材越飘越远,涌入的洪水越来越多。 很快便要没顶了—— 夏初七深呼吸一下,屏紧了口鼻,长颈鹿一般伸长了脖子。 她可不想吃几口尸水进去,那不得恶心一辈子? 一想到上头的尸体大妈,她胃里便有点儿翻腾,很想大声催一下上头的赵樽快点儿。可人家好歹也是为了救她的小命儿才冲过来的,还是他的安全更要紧,谁让她是一个善良的姑娘呢? 她静静的等待。 “还舒坦着呢?” 上头突地又传来赵樽不冷不热的声音。 感觉到头发都荡进了水里,夏初七憋了一口气。 “还成,挺舒坦!” 原本她只是为了鼓舞那货的士气来着。她哪里会知道,一听这话,那货还果真就住了手,慢慢悠悠的说,“那爷先走了,你在里头慢慢舒坦着。” “喂喂喂!” 心里一紧,她使劲儿拿头撞着棺材,恶狠狠的吼。 “你要敢走了,老子下辈子做鬼也不会放过你。你说我搞成今天这样儿都怨谁啊?不都是怨你?没有你,我能认识那东方妖人吗?不都是你害我的吗……你这个……咳咳……王八蛋……吃水了我……” 啪—— 一个重重的物体落水声后,她头顶上的夹板“咯吱”一响。 很快,眼前便出现了一个影影绰绰的人影。 在滔天洪水反射出来的炫目白光中,那人如同天神降临一般,虽浑身湿透却姿态雍容,虽衣袍还在洪水的冲击之下,仍是风华尽显。这个本该只会出现在皇庭高门,享受人人跪拜的尊荣,让天下女子仰望他风姿的家伙。这会儿却趴在棺材板儿的上方,不冷不热的俯视着她,面色淡定从容,用一种秦淮画舫上谈论古今风流的姿态,面对着吃人的洪水巨浪。 他是个王爷,没有必要这样做的? 这一瞬间,夏初七是震撼的。 “眼珠子掉了。” 他讥诮一声,把死到临头还在犯花痴的她给拎了起来。 那女尸已经被推下洪水里了。 可瞧着这棺材上的情形,夏初七却是恍然大悟一般反应了过来。 一想,刚才的崇拜之情全没了。 原来这货先头便已经都把棺材给劈开了,见她不肯讨饶还偏偏故意恶心她一下,让她吃了几口水忍不装了才救她。丫也太缺德了。哼了一声,她使劲儿甩了一下头上的水,努着嘴看向棺材里头被水淹掉的包袱。 “喂,帮拿一下,我的东西……” 那可是她好不容易才向东方妖孽争取来的,裁缝店里制成的內衣裤,还没穿上身呢,要是没了多可惜?赵樽嘴角抽了下,将包袱拎了起来,挂在胳膊上,这才开始割她身上的绳子。 夏初七像一只小虾米似的趴在被他翻过来当承载物的厚厚棺材板儿上,大大呼吸了几口空气,环顾着已经山河变色了的周围环境,觉着这口棺材也真是神奇,飘浮的效果还真是好。 “算你命大,碰上了老子。”他收拾好绳子,还顺了下她的衣裳。 呛了下口水,夏初七看着他,蹙紧了眉头。 “这句话,好像有点儿耳熟?”不正是她说过的吗? “往后,爷便不欠你了。”他的声音,依旧没有半点热度。 夏初七自是知道他指的是什么,不就是第一回见面时的“救命之恩”么?原来他都记得啊?可她哪有那么好心能让他轻易就还上债? 抿嘴一乐,她嗤了一声。 “说得好像你是为了还我人情,才救我的一样?” 冷冷的扫他一眼,赵樽给了一个“正是如此”的眼神儿,便未开口。 夏初七嘴角狠狠一抽。 为了自家的小命儿安全起见,她一只手攀着棺材板子,一只手死死揪住赵樽的胳膊,在洪水一浪大过一浪的撞击里,笑眯眯开口。 “行吧,我可不像你那么没人性,反正咱们现在还能不能活下都是个问题,两清便两清了,谁也不欠着谁,正好。” 他没有搭理她。 或者说,他没闲工夫搭理她。 一双黑眸浅眯着,他从容地观察着周围的环境。 刚才那一**的洪水来得很急,不可能是因为暴雨而突发的山洪。而应该是金沙村上游的湔江堰闸口开流放出来的洪水。很有可能,这次灾难不仅仅是他们,指不定整个下游的村庄城镇都会被洪水淹没掉…… 他在思考。 夏初七也在思考。 一块棺材板儿,载着两个人在水里颠来倒去,水流怒叱湍急,天色也越发暗了起来,四周的环境她根本就没法儿看得清楚。第一次见识到洪水威力的她,总算知道了厉害,这雷霆万钧之势,简直比她以前看过的灾难片里的世界末日还要让人恐惧。 最憋屈的是,如今这情况,他们根本就无法找地方靠岸。 一直憋着,也知道憋了多久,她呸了下水,忍不住嘟囔了一声。 “喂,我内急。” “憋着。”赵樽眼皮儿都没抬。 “憋不住了,咋办?”她瞪眼。 “就水里。”他漫不经心的蹙眉。 夏初七喉咙口噎了下,张了张嘴,故意恶心他,“我大便。” 他面孔僵硬了一下,视线总算从黑压压的天际拉到了她的脸上。慢悠悠的,又抛出了一句,“那便拉在裤子里……” “……” 不再搭理他,夏初七青白着一张小脸,在冰冷的水里泡里,身子骨冷得透透的,又觉得有一些滑稽。 这人的生命,也太神奇了。 以为要挂掉了。救她的人,居然是他…… 可如今在这个比《鲁滨逊漂流记》还要遥远漫长的飘流旅程中,与一个帅得不像人间凡物的古代美男儿同趴在一个棺材板儿上,还是以这样的德性来趴着,她觉得还是缺少了一点诗情画意。 静默中,不知过了多久,也不知道离他们被洪水冲走的地方究竟有多远了,等水流速度终于慢下来时,她再往四处一看,发现在洪水的大面积冲压之下,两人所处的环境几乎变成了一片汪洋大海。 那感觉,仿佛全世界都被淹没了……四面八方,看不到方向。 完犊子了。 她头晕眼花,又要小命休矣?而这回,连棺材都备好了? 又飘了一段,就在她想要冲着天老爷大吼几句撒气的时候,她眼睛突地一眯,有气无力的手死死捏住赵樽的胳膊,望向了远方一个仿佛是飘在“汪洋大海”中的一座山。 “喂,快看,那里!” 那里应该是一处大山,因为地势较高,虽说四周都淹没了,可它还巍峨的存在着,像一座仅有的孤岛,成为了她此刻最为向往的地方。 “抓好棺材板……”赵樽自然也看见了,声音却比她从容得多。 “我说,换一个称呼,可行?”夏初七瞥他一眼。 “嗯?”他似乎不明白。 “不如叫它‘救水浮木’吧?什么棺材板儿?听着就隔应死人了,我可不乐意跟你死在一处,还要装在一口棺材里……想想就可怕。” 赵樽看着她直翻白眼儿的样子,淡定的说,“那你松手o紧从爷的棺材板上,滚下去。” “你的棺材板儿?”夏初七一噎,撇着嘴给了他一肘子,“明明就是老子的棺材板儿好吧?啥时候变成你的了?” 嘴角微微一牵,赵樽懒洋洋打量她,“行,本就是你的棺材板儿。死进去吧?” 一下子被堵了嘴,夏初七才发现又被他给绕进去了。 妈的! 她正在心下低骂,那个被她骂的男人,却突地一下裹住了她的腰身,又换上了冷不溜啾的命令式语气,“不想死就抓紧,速度划过去。” “划过去?”夏初七斜睃他一眼,手上不停的配合着他划水,嘴上却忍不住嘴贱的奚落,“你不是会武功吗?” 眼风都没有给她一个,他嗯了声,“怎么?” “你可以抱着我,腾空而起……唰的一下,就飞到对岸去了啊?对了,那种轻功叫什么来着?水上飘,还是萍踪掠影……来来来,大侠,让姑娘我感受一下……飞一样的感觉。” 赵樽目光颇为高冷,像看神经病一样的扫她一眼。 “划!再聒噪,踹你下去。” 叹息一下,她无奈的撇了撇嘴,鄙视地望向他,“我还以为你多厉害呢?原来就会拿把剑舞来舞去的装腔作势啊?” 赵樽不为所动,面色未改的哼一下。 “你说的那是人吗?那是鸟。” “噢。”她恍然大悟一般,“你家那头大鸟,也不知道行不行啊?” “……”猛地一松手,赵樽作势便要甩她下去。 嘿嘿一笑,夏初七见状赶紧抱紧了他的手臂,咧了下嘴,又痛得嘶了一声,这才皮笑肉不笑的解释,“开个玩笑嘛,不要生气。你看如今我俩这环境。前无村,后无店,整一个从平原到大海的感觉,不说点儿笑话,还能活得下去吗?其实我说的那些武功啊,都是我以前在武侠小说里看到的,你真不会吗?” “武侠小说?”他一挑眉,眼底又掠过一抹她熟悉的不懂。 得意的眯起眼儿,夏初七笑得好生可爱。 “就是话本,话本你可知道?” 赵樽淡淡嗯了一声,似是有兴致听下去。 好不容易有了个听众,夏初七在棺材里憋了许久的情绪泛滥了。 “嗯,武侠小说呢,差不多就像话本一样的。里头主要就讲一些打打杀杀的江湖故事。等有机会,我给你讲啊,我看过的小说可多了,保管比你看的那些个话本更有趣。就算是你喜欢的那种衅本,我也可以给你讲,或者直接帮你写出来啊?只要你肯付我银子,保管要什么口味就有什么口味,你喜欢什么样的?” “……”他瞄她一眼,眉头都皱紧了。 又嘻嘻撞了下他的胳膊肘儿,夏初七润了下嘴巴,“哎我说,你这什么眼神儿啊?咱俩都这么好哥们儿了,又做什么这么客气?有好处嘛大家一起共享,对不对?我俩要是还有命活着回去呢,你往后便对我好一点,不要再诓我的银子就成。我这个人,人品还是很好的,那我一定会真心诚意的辅佐你,助你君临天下如何?或者你不喜欢江山,喜欢美人儿?就那个东方妖人的妹妹,那个什么太子妃,是不是你的梦中情人啦,你要想睡了她,我也可以帮忙的,就是价格嘛,亲兄弟还得明算账……” “你闭嘴!” 她微微张开的嘴巴顿住了,“咋?” “聒噪人。” 轻咳了下,夏初七抿了抿嘴巴。 “我这个人一紧张吧……话就特别多。最主要的是……如果我不说话转移一下注意力,就一直会想要拉……粑粑……” “……” “哈哈哈……” 瞪她一眼,赵樽似是懒得理她了。自己动手把从她身上割下来的绳子打成了死结,从容不迫的拴捆在那个棺材板儿上,这才拉着绳子的一头,又用另外一只手揽紧了她的腰身,一双尊贵的黑皮皁靴在板子上一蹬,借助那股子力量,一个神采英拔的轻跃便上了岸,然后又用绳子拉扯着,把那个棺材板子拉了过来,扯上了岸。 瞧着他做的这一切,夏初七有些佩服。 这个人的心思实在缜密,看来古代的封建王爷,还真是不能小觑。 冷得打了个喷嚏,她走近了,打趣儿他。 “你刚才这一下,也算是轻功吧?只是距离近了点哈?” 晋王爷拉扯着棺材板儿,面无表情的往山坡走,不搭理她。 夏初七紧紧跟在后头,双手一阵比划,“阿唷,没有关系啦,你也不用灰心,没事儿就多练练。往后啊,肯定能像鸟一样飞的。” “闭上你的嘴,给你十两。”他顿步,突地回头。 瞥了他一眼,夏初七心里头一阵暗笑。 原来这货烦人聒噪啊?这一招儿有用,还能赚银子?一念至此,往常无数的怨念都没有了,她吹了一声儿口哨,紧跟着他往这座山的高处走,就琢磨着要怎样多弄点儿钱。 歪了歪嘴角,她计上心来,又用手肘碰了他一下。 “又怎么?”他不耐烦了。 夏初七指了指自个儿紧闭的嘴巴,又摇头,示意他,她不会开口。一开口那十两可就飞了。 他轻哼声,“有话就说。” 看得出来,这货已经彻底受够她了。 可开玩笑,好不容易有机会,只赚十两银子怎么够? 夏初七微微张开嘴,无声的比划了几个字。 “一百两银子……” 没有理会她的张牙舞爪,赵樽观察下周围环境,丢下那个棺材板儿,便加快了脚步,继续往山的更高处走。 夏初七耸了耸肩膀。 她心知,下头的洪水越来越大,也不知道泄洪的流量还会有多少,他们两个今儿晚上必须先找一个更高的地方歇脚。 等洪水退去,或者等天亮了,再想别的办法。 小跑着跟在他后头,她瞄着他的背影。一头束着黑玉冠的乌黑长发湿着水,一袭玄黑的披风也浸得湿透了,可他脚步迈得沉稳有力,不急不徐,那威严,那风姿,在这样一个倒霉催的地方,也半点不减半分尊贵高华。而且,虽说他衣袍宽大,袖口飘飘,浸了水也没有那种紧贴的肉感。可也不知道怎么的,每一次看到他湿身的样子,她就会情不自禁的口干舌燥,觉得自个儿纯洁的思想开始往无节操的方向发展。 咳! 她咳了一下。 他眼睛都不瞄她了。 叹口气,她又重重咳一下,指了指自己的嘴。心里头十分了然,一个人没事儿干咳,比起她聒噪的时候来,会更加要人命。 终于,在她第五次干咳的时候,他说话了。 “说吧,十两不少。” 丫果然懂得起。夏初七哈哈大笑,“等的就是你这句话了。” 他一脸狐疑的看着她。 叉着腰,掂着脚,晃着脑袋,她一脸的贱笑,“我要大便。” 赵樽半眼都没有多瞧她,“还要爷帮你?” 摊开手,她笑得更贱了,“没草纸,替你巾帕一用?” 好在赵贱人是一个极爱讲究的货,身上随时都放着月毓给他准备好的巾帕,就像他这个人一样,香气幽幽的,十分好闻。虽然他不太情愿,可终是受不住她的软磨硬泡,还是递了过去。夏初七舒舒服服地寻了一个避风的所在解决了个人问题,才一路小跑着跟上了他。 可能赚银,她那嘴巴,根本就停不下来。 “东方青玄那个人面兽心的乌龟王八蛋,等我再见到他,必定要扒了他的皮抽了他的筋剁了他的心抠了他的胃做成面饼给你家的大鸟吃……” 她不得不承认,赵樽的防噪音能力还是很强的。接下来不管她怎么说,他都没有再掏银子来换她闭嘴。难道说,之前那十两,是因为她提到那个太子妃的话触到了他? 难解! 她一路骂着东方青玄,他始终默然不语。一直等到两个人在山腰上寻到一处可以暂时落脚的地方。他才停了下来,看着她,冷言冷语。 “聪明的,你就少惹他。” “是我要惹他么?奇怪!显然是他故意针对我吧?” 他没有回答,一直走入那个凹形的,小得都几乎不能称为山洞的山坳子里,扫了下四周的环境,又在犄角旮旯里找了一把干草,掏出火镰点燃了,才似乎很随意很慵懒的用他低沉的声音问。 “他为何要针对你?” 心里蜇了下,夏初七别开视线,不好正面回答。 “我哪儿会知道?估计是看我长得漂亮吧……哎,自古红颜多薄命啊。是吧?就像你今儿,冲冠一怒为红颜……” 赵樽脊背一僵,举着手中用干草扎成的火把,微微低头,一动不动的看着她,皱起了眉头,“楚七,你的脸……” 几乎是下意识的,夏初七捂上脸,包括额头,心跳到了喉咙口。 “我的脸怎么了?” 赵樽一眯眼,冷哼,“脸皮太厚,都掉地下了。” 靠!吓死她了。 使劲儿拨拉了几下湿湿的刘海,她松了一口气。 看来她额头上的肤蜡,没有化掉。 贱人,总这么一本正经的损人。 这个小小的凹型山洞里,看上去极像猎人山上打猎时居的,里头除了备有一些生火的木柴,还有一大堆的干草铺在一个地势较高的石台上。可除了那块儿风化过的大石板,整个山洞里的地面,都被外头流进来的雨水浸湿了,没有办法落脚。 两个人,挤在一块儿石板上睡觉? 夏初七偷瞄着他,思考着到底谁比较吃亏的问题。 赵樽一直没有说话。 看得出来他是一个野外生存的高手,都不需要她动作,他一个人很快便把柴火给架了起来,用干草引火点燃了一个大火堆,等火燃烧得足够旺了,他也不理她会如何,自个儿舒心的解开披风,脱下外袍来,一本正经地烤他的衣服。 环抱着手臂,夏初七坐在他边儿上烤火。 “这个地方还是很不错的,像一个小溶洞,又透气又通风。真是偷情的好所在。” 她其实就是那么顺嘴儿一说,可那话从嘴里冒出来了,再咂摸一下滋味儿,才发现两个人孤男寡女的在一处,一个姑娘家说出这样的话来,其中的暗示性实在太强,很容易让人产生误会。 好在,赵樽眼皮儿都没有抬一下。似乎根本就不理解“偷情”什么意思? 真好!真好! 夏初七嘴角翘起一个自得的笑意,笑眯眯的靠近了一点。 “喂,我饿了。” “没吃饭?”他扫过来一眼,冷冷的。 作势苦叹了一下,她双眼都快着火了,“东方青玄真是一个变态,不给我吃喝,说我吃了喝了,动不动就出恭……哎,对了,我说你都有发现我留下来的记号吧?” “嗯。” 赵樽抿了下唇,想想,又翻过外袍来,从里头掏出她留下来的第一个记号,丢给她。 “你的眼罩。” “……咳!” 夏初七差点儿被口水呛着。 这一回,不用他再说,她便闭上了嘴。 那一天临行之前,她不知道东方青玄会带她去哪儿,想着万一陈景找过来,也能确定一个大概的位置。于是,除了在床褥下留下一个比较容易找的小內裤故意让东方青玄发现之外,又在马桶后头丢下了一个“眼罩”。 原也不抱什么希望,哪儿会想到,真能被赵樽给找出来? 强大的侦察能力啊! 她感慨一下,把那內衣放入自家包袱里,瞄着他在火光中越发冷硬尊华的俊脸,又轻咳了一下,似是而非的笑了声,“其实吧,它不叫眼罩,也不是什么武器。我那回是逗你玩的呢……” “哦?那它是什么?” 赵樽慢悠悠看过来,问得十分正经严肃,以至于夏初七想要调戏一下他,都觉得太过残忍猥琐。 “呵呵呵,爷,此情此景,不宜谈论此物。” 轻唔了下,赵樽懒洋洋的翻着他的的披风,慵懒沙哑地道,“爷也是逗你玩的。” “……”原来这货一直都知道? 夏初七瞪圆了双眼。 他静静地扫她一眼,没了下文,也不再表态。 她瞪着他,一直瞪着他。 他皱下了眉头,索性调转开头去,不让她再瞧他的脸。 眨巴了几下眼睛,夏初七转来转去瞪了几回,他都不搭理,她一个人便有些无聊了。敛住神色托着腮帮坐着想了一会儿,她突然道,“喂,你不觉得吗?今儿这洪水来得蹊跷啊?” 赵樽望向她,目光稍稍诧异了一下,才从容的说,“金沙村上游,是蜀地最大的一个水利工程,称为湔江堰。” 与他说话,比较费正常人的脑子。 可好在夏初七够聪明,一听便意会到了其中的意味儿。如果她没有料错,这次的洪水便是由那个湔江堰决堤或者是泄洪下来的。可到底是人为,还是意外呢? 激灵一下,她道,“会不会是东方青玄干的?” “不知。”赵樽回答得云淡风轻。 “肯定是他,那个王八蛋什么坏事儿都干得出来。”想到在东方青玄那里吃得苦处,夏初七恨不得弄死他,当然是一门心思的想把一切责任都往他身上推了。 又眨下眼,她歪着头看他,“按照你们那个《大晏律》,纵火罪、杀人罪、泄洪罪……这样儿的该判几年?” 赵樽烤衣的动作,终于顿住了。 愣了一下,他便抓住了她话里头的字眼儿,“你是哪国人?” “我……”发现了自家的语病,夏初七小手蒙住嘴巴,咕哝,“我是中国人。” “中国?此国在何处?” 为了避免被人当成人型怪物来拷打,夏初七大大的翻了一个白眼,哈哈一乐,“还真信了?去!我就是咱大晏朝锦城府清岗县鎏年村的人,不是都说过了么?” 他沉默片刻,又转过眸子,不再相问。 吐了口气,夏初七有气无力的问,“喂,身上有没有吃的?” 他淡淡道:“无。” 搓了搓手,夏初七抱着自个儿可怜巴巴的小身板儿,“大哥,大爷,大侠,大主子爷……我又冷又饿,饿死了谁替你办事儿啊是不?你得为长远考虑啊?” “等着。”幽暗的眸子瞟她一眼,赵樽终于皱了下眉头,站起身来,“看着火。” 说完,他披上那大氅儿,大步往洞外走去。 冲着他挺秀高颀的背影吐了吐舌头,夏初七似笑非笑的喊了一句,“爷,一会儿你进来的时候,记得先喊一嗓子啊,我要脱了衣服烤干呢……” 赵樽没有回头,也没有回答,只脚步放得更大了。 吁…… 走到洞口瞄了一眼,见他走远了,夏初七才回到火堆边儿上。 事实上,她本身也是一个野外生存能力极强的人。当初能从猪笼子里逃生便可见一斑了。这些个小事儿如何能难倒她,真会丢了她前世那红刺特战队的脸。 可她是个女人啊,有男人在的时候,何必要自个儿动手? 再说,能让古代的封建王爷替自个儿服务,多爽啊?更何况那赵贱人几次三番的戏弄于她,这也算小小的让他吃一次暗亏了。 迅速的脱掉外套,用一根柴火架起来,在火堆上烤着,等烤得差不多半干了,她才又把里衣通通脱下,又穿上外套,开始烤里衣,还顺便在包袱里翻找了一套內衣裤来烤上,想着等会儿能舒舒服服的穿着它们,在这里吃着烤山珍,伴着一个大美男睡一觉,顿时觉得什么事儿都不是事儿了。 “你是我的小呀小苹果,怎样爱你都不嫌多……” 乐观的人,就是这么实在,再恶劣的环境都能过得舒心。 哼着走音的调子,她把身上的衣服收拾齐整了,又脱下脚上早就泡得一塌糊涂的靴子来烤。靴子冒着青烟儿,发出一股子怪怪的味儿,她揉了揉鼻子,正嫌弃着自个儿,便听得外头响起一道熟悉的嗓音儿。 “好了吗?” “好了好了,进来吧。” 夏初七随口笑应着,不怎么在意的光着脚丫子连着一截小腿儿,肆无忌惮的晃来晃去,拿烤鞋当烤鸡。于是乎,赵樽一入洞口,便瞧见了一双白嫩嫩的信丫子,在火边儿上晃拔啊。 他眼神儿别了开,声音凉了几分,“把鞋穿上。” “鞋还湿着呢?干吗要穿上?” 放下靴子来,夏初七又使劲儿卷了几圈裤子腿儿,才乐呵呵的跑过去,“来来来,我看看啊,我们家主了爷都弄到什么好吃的了?” 将那两条在岸边儿岩缝积水里捉到的鱼递给她,赵樽嘴唇动了动,想忍,似乎又忍无可忍,“忻娘在男子面前不穿鞋,成何体统?” “……不是吧你?” 无语了一下,夏初七“噗嗤”一声笑了起来。 她差一点儿就忘了,这里是大晏王朝,是一个结了婚的妇人在别的男子面前露一下脚便会被视为失贞需要自杀谢罪的地方,而她的面前的也不是一个现代的潮男,而是一个思想古旧的封建王爷。去,他哪儿又会知道,在她的那个时代,不要说露脚了,就是露胳膊露腿儿露半边米米都没有人会说什么。 “老古板。” 低咕着骂了声儿,为了不让他的视线没处放,也为了烤1 第046章 没节操的缺德鬼! 赵樽身体一僵,弹坐起来,下意识便要把夏初七从身上撕下来。 可她受惊之下,手劲儿出乎意料的大,竟是拉不开。 他沉下眉头,拽紧她的手腕,“下去!” “不下!” 她回答得理直气壮,他的表情却越发别扭生硬,“混账!成何体统……” “去,谁要跟你合体?”夏初七抢装头,语速极快,“真以为你帅得我会没节操的强上了你?得了吧啊!没听见我说有蛇吗?” 她比蛇缠得还要紧,那指甲都陷进他的皮肉了。 每个人都有软胁,夏初七不怕死人,不怕血,偏就对于蛇啊鼠啊毛毛虫啊一类的软体动物怕得要命。据占色说,这是一种可以称为软体动物心理恐惧症的疾病。 如今…… 为了这病主动去抱男人,她觉得自个儿也是蛮拼的了! “耳朵聋了?爷叫你下去。”赵樽额头的青筋突突直跳。 夏初七知道他不喜女人近身,却这会儿也顾不上他的心情了。 “赵王爷,十九爷,祖宗爷,我说你这人,怎么比那些蛇还冷血啊?在这样的时候,你不是应该挺身而出,然后英雄救美的吗!?” “你是那‘美’吗?再不下去,丢你喂蛇。” 夏初七只怕蛇,不怕人威胁,“行啊,那我两个便一起去喂蛇好了,黄泉路上也有个伴,我那份孟婆汤分给你喝啊,不用客气!” “……” 挑衅地微眯着眼,夏初七哼了声,两条腿把他夹得更实在了。甚至都顾不得手上还拎着一个“眼罩”和一条月經带,只管用力抱紧了他,全然不知自家这形象有多么的惊悚。 双眸一沉,赵樽低下头,冷冷盯住她的脸。 “一、二……” “三!来吧,丢啊,一起啊……” 她打定主意,死活赖上他了。 “麻烦精!” 低骂一声,赵樽狠狠一沉气,峻拔的身躯的一挺,两只大手环住她的腰一用力便将她从身上解了开,提剑上前去杀蛇。可他这头刚转头,那头夏初七便纵身一跃,甭管三七二十一,利索得像一只树袋熊似的挂在了他的背上。 “快杀,快杀,我来助你一臂之力。” 这个情形实在壮观…… 一个凛凛威风的王爷,背上驮着一个古灵精怪的小丫头。 一把寒光闪闪的宝剑,没有浴血沙场,却在用来杀蛇。 连续两天的暴雨和山洪,把蛇类都逼到了这里,它们簌簌的爬动着,吐着信子,数量越来越多,多得夏初七身上的肉都麻掉了一层……好在赵樽的功夫了得,那些蛇根本就近不了他们的身,便直接向阎王爷报道去了。 “阿唷,主子爷,您真厉害……这一招儿叫什么?” “啧啧啧,可真帅气……杀入蛇群如入无人之境……” “继续啊,我为你感到骄傲和自豪。这个这个这个……简直就是风华绝代傲视群雄的杀蛇**。王爷宝剑斩蛇妖,这个造型太奢华太炫酷了。爷啊,我在你背上,已经感受到了你无穷无尽的内力在释放,你继续加油……我继续给你打气啊……不要停……” 夏初七从他脖子处探头瞧着,欠揍的哇哇大叫。 “蛇精们啊,下辈子记得投胎做人。如果实在有冤无处去申,麻烦看清楚杀你们的人是谁,真不关我的事儿啊,我是好人来着……速速退散吧,退散吧,退散就不会挨宰了……” 她念叨得像一个唐僧,念叨得比蛇更要人命。 “你住嘴。”他低喝。 “不好意思啊,我一紧张……就话多。”夏初七抓牢了他的脖子,随着他高大的身躯左转,右转,左旋,右旋,一张利嘴根本就停不下来。 赵樽似是忍无可忍,丢下一句,“再多一个字,试试看。” “好吧……算你狠!” 夏初七抿紧了嘴巴,瞪着一双大眼睛,看他剑起剑落,再配上洞外的倾盆大雨,觉得这日子过得真是分外的“**”,如果今儿晚上不是有赵樽在,她一个人遇到这么多蛇,人生观一定需要再次重塑了。 籁籁……咝咝…… 软体动物的爬行声,实在太惊悚。 赵樽杀得太狠了,慢慢的,那些蛇子蛇孙蛇父蛇母蛇大姑蛇大姨们不再往前冲了,还有命活下去的,很快便隐进了那岩缝和乱石之中。夏初七长松了一口气,看着消失得干干净净,连同伴的尸体也顾不得了的蛇类,不由感叹。 “啧啧,真现实啊!” “下来!”赵樽提着滴了蛇血的寒剑,冷冷说。 “我在想啊,那个岩缝里,肯定有一个大蛇窝,说不定还是它们的蛇王宫,要不然哪会来恁多的蛇?你说呢?” “老子说让你滚下来!”赵樽狠狠甩她,不知不觉用了她的口头禅。 “凶什么凶?我这不是腿软了吗?” 夏初七慢条斯理地从他背上跳下来,看了看远处的蛇尸胃里又沸腾了一下,却是再不敢离开他半步,手爪子一直揪着他的衣袖。他坐下来,她也坐下来,他躺下来,她也躺下来,再也顾不得她本就不多的矜持。 “爪子拿开。”赵樽倚在石壁上,冷眼扫她拽在胳膊上的手。 “我说哥们儿,何必呢?”夏初七眼风瞄着那岩缝儿,担心一会蛇又会跑过来,“跑过来,“要是我那些药瓶儿不被东方妖人搜走,我用得着你么?我只要往那儿撒一圈儿药,它们也就不敢过来了。可现在……喂,你想想啊,万一我被蛇叼走了,殿下大人你不又少了一个得力助手?少一个助手事少,如果影响到你今后的辉煌大业,那便得不偿失了,你说呢?” “你要怎样?”难得有耐心听完,他挑了下眉。 “和你睡一处。”夏初七说得理所当然,“我睡里头,你睡外头,蛇来了,先咬你。” “荒唐!”赵樽面色一沉,急忙去扯她的手,“你,那边去睡。” “殿下,主子爷,拜托了啊!”夏初七带着唱腔儿,难得的软了语气。 轻哼一下,赵樽没有搭理。 吸着鼻子酝酿好情绪,夏初七双手缠着他胳膊不放,动之以情,晓之心理,“咱都是江湖儿女不用拘汹,我又不会非礼你,再说又不抱你的人,最多就碰一下胳膊,多大点事儿啊?” 她摇他胳膊,一直摇。 他眼皮儿都不抬,一直懒得搭理。 两个人战斗了好几个来回,夏初七嘴唇一撇,小脸儿笑得格外灿然。 “不如这样,我给你笑一个?就算成交了?” “……” “那给你唱首歌?” 说完,斜睃了一下他面无表情的冷脸儿,夏初七眨巴下眼睛,用两只手捧着脸,突的一下伸出长舌头来。 “呢呢呢呢呢呢……这样可以了吧?” 赵樽眸子浅眯下,“表演完了?” “完了?” “去爷脚那头睡。” “……不用这么残忍吧?” 赵樽瞪她一眼,淡淡说了句“离远点,不许近爷的身”便阖上了眼睛。 不过,他话虽说得极狠,却没有抽回被她扯住的那只胳膊肘儿。 耶?不许近身,就是说可以近胳膊嘛?夏初七连连点头称好,阳奉阴违地在离他大约一尺距离的地方和衣躺好了,闭上了眼睛。 静静的倚着石壁,赵樽没有声音。 可她却能够感受到他身体的僵硬。嗤了一声,她轻笑,“你要不要绷得那么紧啊?放宽心吧啊,我是一个有节操的人……” 赵樽偏过头,静静地盯着她,呼吸浅浅的,冷冷的,像一个没有温度的大怪物,只唇角上扬出一个讥诮的弧度。 “楚七,你是个女子。” 轻唔一声,夏初七点头,“对啊,我要是男的,哪儿又需要你来保护?” 赵樽眉头蹙成的“川”字,在昏暗的火光下,越发深邃了几分。 看看不远处那一滩变成了黑色的蛇血,又看看身边娇小得像个孩子一样的女子,他静静不语,一动不动。也不知道过了多久,就在夏初七扯着他那只胳膊,快要梦见周公的时候,才听见他用略微沙哑的嗓音说了两个字。 “傻逼。” 夏初七噗了一声,瞪大了眼睛! “原来这个词儿,你也会?老实说,是不是跟我学的啊,要不要考虑给点儿学费?” 赵樽冷着脸,不再搭理她,身体一直僵硬着,比先头推入洪水里去的那具死尸多不了什么热度。这个样子的他,搞得夏初七都觉得别扭了,好像自个儿真干了什么猥亵男子那种作奸犯科的事儿一样。 “那要不然,咱俩换个地方睡吧?我总觉得这里不太安生。你想想啊,你杀了那么多蛇。万一大半夜的,他们又呼朋唤友的来找咱们报仇可怎么办?” 他没有睁开眼,轻嗯了下,声音哑哑的,“你睡。” “那你呢?”她不理解。 “守夜。” 这么好? 那她还客气什么?那就……睡吧睡吧。 洞外的暴雨,还在哗哗下着。 山洞的里头,夏初七躺在他边儿上,睡着睡着,也不知道怎么的就从抱胳膊抱在了他的腰上。夜渐渐的深了,她瘦削的小脸儿上带着放松的浅笑,呼吸绵长,缠得他密不透风,睡得也是口水四溢,十分没有品样。赵樽紧阖着眼,端正严肃地靠坐在风化的大岩石上,眼睫偶尔眨动几下,深邃的五官上半点情绪都无,也不知究竟睡过去了没有。 夜晚,风凉。 清晨,雨歇风住。 “啊!啊?” 神游太虚醒来的夏初七,打了个大大的呵欠,又伸了个懒腰,等发现身边儿躺着的人不对劲的时候,才转过脸,一本正经地偏头看他。 “咳!” 天一亮,她的脸皮会自动变薄。 “那什么……我说……喂……” 原本她只是说抱一下胳膊的,可她……腿好像搭在他的腿上,手好像搭在他的腰上,身体也与他挨得极紧。想来想去,她完全就是一只占了人家便宜的禽兽嘛? 深呼吸了一口气,她假装淡定地放开手脚,与他的身体分开,一双灵动的眸子带着一股子刚睡醒过来的慵懒和迷茫,一眨不眨地看着赵樽冷峻高贵的脸孔,想了许久,才组语好了语言。 “我正奇怪呢,我怎么把王爷给睡了?” 赵樽懒洋洋的睁开眼睛,似乎也是刚刚醒过来,盯着她睡得像鸡窝一样的头发,还有满身褶皱的衣裳,也不知想到了什么,皱了下眉头,沙哑着声线儿。 “楚七……” 夏初七眼儿一眯,猛地伸出手,捂紧了他的嘴。 “喂,别说话,你什么话都不要再说了。” 赵樽目光暗了下,不解地看着她。 牵了牵嘴唇,夏初七挤出个笑容来,慢吞吞地收回那只手,扯扯身上的衣服,理顺了一下头发,嘿了一声儿,低头下来看着他,用一种好像刚刚“招完妓”一样的坏坏表情,淡定地学着总裁们的语气。 “昨天晚上的事儿,我希望你最好忘掉。不要妄想我会对你负责任,可懂?!” 深吸一口气,赵樽气极反笑,“魔怔了?” 淡淡地扫了他一眼,夏初七也不再理会他,扶着膝盖便起身,伸了一个大懒腰。 “走喽!终于要离开这鬼地方了。” 说罢,她微微翘起唇来,吹了声儿口哨,等他姿态优雅态度尊贵的归整好了身上的衣袍,自个儿便率先往洞外走去,不再看那些蛇尸一眼,同时也没好意思回去看似乎欲言又止的赵樽。 刚才那几句发神经的话,是她故意说出来玩笑的。 说白了,她不希望因为昨晚上的事儿,搞得彼此尴尬。 脑子一清醒,她便想起来了——这不是一个男女关系开放的朝代。 尤其赵樽那货,贱是贱了点儿,可似乎在女色方面并不像古代的封建男子那么无聊,把下流当风月来玩。而他本人确实属于洁身自好的那种,尤其在某些与伦理道德相关的层面上,他都可以称得上古板迂腐的道德模范了。比如,昨儿晚上的“穿鞋”事件。 想想,她昨晚搂了他一夜,依他老人家古董一般的心思,说不准一个想不开,觉得两个人真确定了什么关系,真就赏她一个什么“侍妾”之类的虚衔,那她这辈子不就毁了么? 夏初七喜欢调戏美男没错。 可那只是纯粹的欣赏与玩笑,真没有与别的女人一共分享男人的勇气。 赵樽他什么人啦?一个封建帝权之下,高高在上的王爷。 先不说他前头都指婚三次了,府里还有未碰过的滕妾若干,就论往后吧,他那京师的王府后院里,养上百十来个花枝招展的女人也肯定不会太稀奇。所以说啊,就算他生得再好看,她也不会把自个儿托付给这样的男人。依她的性子,还是一个人游戏人生,过着逍遥自由的日子,没事儿调戏一下美男有意思。 最最最主要的是……她觉着,相比较起来,和一个封建王爷做好哥们儿,比做一个封建王爷的侍妾,肯定有意思得多。 “一百两。” 背后突然传来的懒懒声音,打断了她慎重的人生思考。 嗖的一下转身,她调过头去,挑着眉梢看他,“大清早的,什么玩意儿又一百两?” 赵樽抬了下眼皮,冷冷的眸子,很是认真地盯着她。 “昨夜的保护费。” “……” 靠,他到底是流氓地痞黑社会老大啊,还是个王爷? 夏初七真真儿被他噎住了。 半晌儿,她脑子激灵一下,突然想起来,狐疑地盯住他问,“先头在山洞里,你想说的,就是这句话?” 赵樽奇怪的看着她,“不然呢?” 去!原来是她一厢情愿了,还以为他要对自个儿负责呢。 赵贱人,真贱,果然是一个没有节操的家伙。把她的信也看了,小手也摸了,身子也碰了,他居然敢没有这样的想法儿?还是不是封建社会的男人啊?去,也太不符合逻辑了吧? 一个人怪异地想着,她吭哧了几声儿,想想又翘起唇来,双手比划了一个“十”字的造型,皮笑肉不笑的调侃他,“爷啊,这世道,十两银子都能买一房媳妇儿了,你这陪我睡一个晚上,就要一百两?” “太少?那一千两。”他回答得慢条斯理。 果然是同类,两人绝对适合做哥们儿——都钻钱眼儿里了。 夏初七想着这个,冲他翻了一个大大的白眼儿,一把手把包袱挂在肩膀上,阴恻恻地冲他奸笑,“好好好,我就给你一百两。不过才一百两而已,小事小事……先欠着吧啊。下回多睡你几次,一起付账。” 俗话说得好,“债多了不愁,虱子多了不咬”,她现在一两银子都没有,别说欠他一百多两,就算欠他一千两,一万两,她也能欠得起的。 …… …… 暴雨肆虐过的大地,满目苍痍。 山上的树木横倒竖歪,到处都是被洪水给冲得翻出来的黄土稀泥,唯一的优点就是空气还算清新,纯粹无污染的天然景致。夏初七一路跟着赵樽,悠闲地踱着步,在这个寒意渐浓的天地里走着,看他黑袍飘飘,看他挺秀高颀,也觉得是一种视觉享受。 “主子爷,我可是又饿了,上哪儿找点吃的去?” 赵樽不回答,直到她又问了一回,才不耐烦的开口。 “饿不死你。” 轻哦了一声,夏初七吐了吐舌头,一转头,便在一个残草岩石的夹缝间,看见了一具不知道打哪儿冲上来已经泡得泛白了的尸体,不由得长长叹了一口气。 “您是王爷,您被水冲走了,他们定是会想方设法来寻你,可这些老百姓就惨了,这次受灾的范围肯定很惨重……也不知道会死多少人,政府会不会派人来震灾……” “政府?”赵樽回头,冷眼微眯。 夏初七心扯了一下,拍拍嘴巴,“就是……朝廷。或者,官府?” 赵樽若有所思地看她一下,沉吟了许久,才在发丝撩动衣袂飘飘间,淡淡地说道:“朝廷定会派人来震灾,官府也会有所作为的。” “这样啊?那便好。” 没有再多说什么,夏初七走了几步,拳头突地一握。 “要这事儿是东方青玄干的……那厮必遭天谴啊。” 赵樽便未多言,只黑眸中浮上了一层阴沉之色。 夏初七也不在乎他回不回答,一路骂着东方青玄,十分解恨,“王八蛋啊,为了一己之私,就罔顾百姓的安危。实在太过可恨了。” “你还有悲天悯人之心?”赵樽神色,依旧冷凝如水。 “老子的优点很多。”夏初七笑眯眯的挑眉。 “缺点更多。”他答。 “不损我你会死啊?” 他慢条斯理的转头,声音骤冷,“就凭这一句,便能治你个大不敬!” “啊哦,您是王爷,我又忘了。”夏初七总算看明白了,这货从开始到现在,基本上都是以压榨她、洗刷她、收拾她、贬损她为荣,以对她好、让她乐、逗她开心为耻。便是她说得再好听,他也不会多给她一个好脸色。 那她还和他客气什么? 一横眼睛,她拎着包袱,晃来悠去,“不过嘛,老虎不发威,你是不是真当我病猫啊?” 赵樽冷着脸,一哼,“几条蛇都怕成那熊样,还老虎?” 奸猾的一笑,夏初七走过去,在他的身边儿绕了好几圈,直到绕得他不耐烦了,这才缓缓将头靠近,一副为色所迷的模样,笑眯眯地奚落。 “又傻叉了吧你,我昨晚那是怕蛇么?我那是在吃你的嫩豆腐懂不懂?你说说,结果咋样了?你还不是乖乖让我给睡了?哎哟哟,这如花似玉的小郎君,你若是愿意求姑娘我呢,我还是乐意对你负责的。不过就你这态度嘛,实在让人提不起劲儿啊……” 聒噪的老毛病又犯了。 赵樽回头看到她,气度悠然的威胁。 “楚七,爷看你这样,是不想要镜子了?” 这一招儿对夏初七来说,永远都是绝对致命的杀招。 立马收回脸上的笑意,她顿了下,斜睃过去,“行行行,你是大爷,就当我上辈子欠你的,成了吧?” 赵樽顿步,墨石一样幽深的双瞳认真的盯住她,将她从上到下打量了一遍,才十分高姿态的华丽一拂袖袍。 “罢了,上辈子欠的,不必还。” 在一圈华贵衣料制成的袍袖漾纹路里,夏初七脸上被拂得凉丝丝的。 牙根儿,又痒痒了! 贱人啊—— 天亮好寻路,没一会儿工夫,两个人便又绕到了昨日上岸的地方,那副救命的棺材板儿被赵樽拴在一颗大树上,如今还妥妥的安放着。下头的水位没有昨日那么高了,可冲刷上来的泥沙,却铺得到处都是,似乎还在控诉着昨日那一场突降的灾难。 “我们还要用它划出去?”她问。 “嗯。” “去哪儿?” 赵樽心里好像已经有了谱儿,睨她一眼,便未多言。 “跟上便是。” 不等她反对,他拖着棺材板儿就下了水,把它当成小舟来使唤。两个人坐在棺材里头,竟然也能划得十分平稳。从这座山的前头绕到了后头,过了好长一段路,夏初七也不知道他究竟要做什么。 瞧着他目标明确的样子,她还是免不了疑惑,“难不成,你知道咱们这是在哪里?” “嗯。” “哇,你真有文化,地理学得真好。那说,咱要去哪儿啊?” “前头不远,便是灌县丈人山。” “丈人山?好神奇。” 夏初七扯了扯嘴巴。老实说,她不明白赵樽一个王爷为何能如此了解这个地方的山势地貌,可心里头哪怕有一万个疑问,见他已经不再想要搭理自个儿的样子,也就不想再多话了。 等两个人赶到丈人山上的普照寺时,夏初七才发现,原来被洪水祸害后流落到此处的人还真不少。这会儿那普照寺就像赶集一样的热闹,除了寺庙里头原有的僧侣之外,附近的老百姓在涨洪的时候,都纷纷到山上来避难了。看得出来,寺里的方丈是一个大善人,他把寺院的存粮都拿了出来,熬了几大锅的稀粥,接济上山的受灾百姓。 在灾难面前,果然人性最容易升华。 两个人入得寺内,赵樽俊美的脸上一直都是平淡的表情,目不斜视,高冷尊贵。而夏初七则是不停的东张西望,尤其看着那排起来的长长队伍,摸了摸肚皮,便有点儿忍不住了。 “我说爷,咱俩也去搞一碗粥喝喝?” 赵樽神色淡然,瞟她,“你去。” 撇了撇嘴巴,夏初七自是知道以他王爷之尊,又怎么会好意思端着碗去要吃的?想想好歹她这条命是他给捡回来的,她没有再多说什么,只让他在普照寺的法堂门口坐着等她,自个儿就去了前头大院子分发粥食的地方,排着队的等。 她觉得自个儿真是一个大好人。 一个人排队,便只能得一碗粥和一个粗面馒头。她把那碗薄得都看不见米饭的粥给喝光光了,还是饿得不行,原本是准备把馒头也一起啃掉的,可想到昨儿晚上那赵贱人便没有吃东西,还是忍着饥饿,把那个馒头给他揣了过去。 然而,法堂里里外外,都不见他的人。 她有点儿奇怪了,拉了一个在院子里打扫的小沙弥。 “阿弥陀佛,小师父,你见着与我同来那个人吗?就刚才还在这儿,长得很高,很好看的那个,穿了一身儿黑衣服……” 小沙弥合了下十,伸手一指,“往前左拐,方丈禅院里。” “哦,多谢多谢。” 揣着热乎乎的馒头,夏初七也冲他作了个揖,这才沿着他指点的道路跨过一个古旧的院门儿,往方丈住的禅院儿里走去。迈入那个院子,在另一个小沙弥的指引下,她又迈入了方丈的禅房。 可是,当他见到那个白须飘飘的方丈和那个端坐在主位上,姿态雍容华贵的赵贱人时,气得小脸儿都绿了。 他的面前,一个圆几上头,摆了好几样上好的斋饭,还有一盘长得白白胖胖的大馒头。至少比她怀里揣着的那一个,更大个,更白。 赵贱人,实在是太缺德了。明明可以弄到好吃的,却害她跑到那边儿去排队喝稀饭。 亏她还想着给他带馒头呢? “过来!”赵樽见到她一脸的郁结,抬了抬眼皮儿。 方丈慈眉善目的看了看赵樽,又看了看夏初七,“阿弥陀佛,殿下,这位小施主是……” “小王的仆役。” 夏初七听他客套的自称“小王”,撇了撇嘴,可那“仆役”两个字,也提醒了她卖身契的存在,却是有火也发不出来。 “吃点。”赵樽优雅的拿了一个馒头递给她,淡淡说。 一时恶从胆边生,她接过馒头来,故意给了他一个意味深长的笑容,“谢谢爷,昨儿晚上爷您也累坏了,多吃一点才好。” 轻唔一声,赵樽也无所谓,就像没听懂她的意思一样。 他一边吃,一边与方丈聊。 “殿下可要来点酒?” “不必。”赵樽淡淡道,“小王哪里能坏了寺中规矩。” 老和尚抚须而笑,“规矩定于人,斋戒却只在于心。” 没有想到这还是一个“酒肉穿肠过,佛祖心中留”的和尚,夏初七站在赵樽的边儿上,一边儿啃着馒头,一边儿看他风雅自在的与方丈聊天儿。 “上次一别,便是两载,方丈还是这么自在。身子骨可还好吧?” 老和尚面带微笑,“托殿下的福,都还好。当日殿下出征乌那,行军匆忙,也没忘了来探望老衲,实在是老衲之幸事。只是不曾想,再次相聚,竟是因了这一场百年不遇的洪涝,实在是令人感慨……” 赵樽点下头,只是听着。 那老和尚又道,“这洪水倒是很快便能退去,只可怜了受灾的百姓。哎!” 赵樽眉棱微敛,“等小王回去,定当上奏朝廷,多拨些银子来震灾。” 两个人说着,那老和尚的精神头儿似乎越说越好,不知道怎么的,一双挂着眼袋却还炯炯有神的眸子,便普照到了夏初七的身上了。 “这位小施主,不知今年几岁了?可否报上生辰八字?” 上来就问这样的问题? 古人都是这么直接的么?她很难回答也。 夏草的确切年纪她不知,若说她前世的高寿么…… 瞥了风度翩翩的赵樽一眼,在这个二十岁都已经是老姑娘的时代,她真心不好意思开口。于是乎,只抿了抿嘴唇,不露牙齿的含蓄一笑。 “您老不是高僧么?您猜猜看?” 老和尚一愣,赵樽却是习惯了她的不着调儿,淡淡解释。 “大师莫怪,小王这奴儿生性愚钝,常不知自己为何人。” 老和尚颔首一笑,又瞥向了正在瞪赵樽的夏初七,神色慢慢地凝重了起来,“老衲观小施主面相,似为三奇贵人之相。若是小施主能把生辰八字报与老讷,倒是可以确定的。” “何谓三奇贵人?这命好吗?” 夏初七好奇了。 更想不到,穿越一回,又遇上一个算命的。 老和尚说得高深莫测,“小施主是个男子,遇三奇贵格,若再遇刑冲破害,则会一生贫贱,孤苦无依,真是可惜了。若身为女子……” 说到此处,他好像有点儿顾虑,看了看默默不语的赵樽,又摇了摇头,笑着停了下来。 “老衲一时失言,话多了几句,殿下莫怪。” 赵樽唇线一牵,不轻不重的问,“若为女子又如何?方丈何故不说透?” 此时的夏初七身量还未长开,穿着男装显得身子骨更单薄纤弱,怎么看也就只是一个清秀的少年郎。于是乎,那老和尚又看了看她,加之与赵樽本是旧识,便笑着说开了。 “女子若得三才贵格,乃是凤命尔,必将福寿绵延。可惜可惜……” 凤命? 要不是在外人面前得端着,夏初七真得当场喷口水。 占色啊占色,你可知道,俺寻到了你家的祖师爷爷了。 扯不扯啊,真是。 赵樽漠然地听着,眼风淡淡扫了过来,那一又黑眸里的乌云,似乎更浓了一些,语气里带着只能她才能听得懂的淡淡讥诮。 “幸亏是个男子。不然,因了方丈这一言,岂不成了人间祸害?人人想要夺为己有?” 祸害? 他全家都是祸害。 夏初七心里头鄙视着他,并没有将老和尚的话放在心里。等赵樽吃饱聊足了,那老和尚便让小沙弥来给他安排了一间环境幽静的禅房,供他休息。 相较于外头坐在台阶,蹲在树底下的难民们,夏初七觉得在封建王朝做一个王爷,那日子可真是逍遥快乐赛过活神仙,至少不论走到哪里,都可以那么趾高气扬的拽。 兴许昨儿晚上赵樽守蛇没有睡好。一入禅房,让夏初七打了水来供他洗漱完,又吩咐她坐窗边儿守着,便自顾自躺倒在那张床上,再没有了动静儿。 夏初七心里头不太愿意,可谁让人家是主子呢?且不说他真真儿也救过她的命,就论那赵贱人身上的逼人气势,哪怕他不怒不恼,只需要往那儿一坐,眼睛儿淡淡一扫,摆上了王爷谱儿,她就诡异的会听话,下意识地按照他的指示去办。 那感觉……就好像她前世里听见了军令。 军人的出身,果然容易被人指使。不过好歹,她现在也算是吃皇粮的人了。 这么安慰着自个儿,她坐在窗边,托着腮帮打着盹儿,脑补着如今也只不过是在执行任务,虽说不是做医生,只当是守卫上级长官而已,没有什么可隔应的。 心态好,这么一想,她便觉得这日子也没那么难熬了。 可跟着他这样混下去,她啥时候才能摆脱这仆役的生活啊? 上次签了卖身契,赵贱人便给她上了奴籍。 在大晏朝这个户籍严苛的地方,一个奴籍的女人,甭说嫁人过正常日子了,便是被主子打杀了也是常事儿。如果她不脱奴籍,私逃了出去,就算不被人逮住,也总会感觉怪怪的。 一个没有户口的人,怎么混呢? 乱七八糟的想着,她又神神叨叨地偏头瞅了一眼帐子里那个人影儿,轻轻哼了哼,想着要赵贱人哪一天真把她给惹急了,她索性趁他不备,把他砍杀掉好了。 “官爷,您不能进去。” 正在这时,外头突然传来那小沙弥的声音。 “老子怎么不能进去?锦衣卫拿人,让开——” 又一个声音传来,惊了夏初七一下。 这个人不是别人,正是那日将她放入棺材抬到金沙村的马千户。只是这厮怎么也到普照寺来了,她还寻思他被洪水给冲走了呢? “官爷,禅房里,没有你要找的人。” “没有?!老子刚刚一入院子便见到他钻进了法堂里,结果找一圈儿不见人影,定是藏在了你们这禅房里头。让开,让老子们进去搜……” 听见那咋咋呼呼的声音,夏初七心下便明白了。 看来这个马千户也在洪峰来的时候逃跑了,可这厮也算是一个任务执行力度很高的人,纠结于不敢回去向东方青玄交差,一直在找那一口棺材,结果在丈人山下找到了棺材,上来又正好瞧见了她去拿粥回来,这便找了上来。 只是听他的语气,似乎还没有与东方青玄接上头? 而且,他应该也不知道赵樽在里头才对。 回扫了一眼睡得没有动静的赵贱人,她心知他昨儿晚上肯定没有睡好,便也“好心”的不想打扰他。尤其是想去做那种狐假虎威的事情时,更是觉得不叫醒他,会更有乐趣儿。 锦衣卫行事,素来张扬不讲理。 就在她思忖这会儿工夫,外头便响起了那个小沙弥的“哎哟”声儿。 夏初七坐不住了。 走到床边儿上,瞄了赵樽一眼,拿了他的剑,她推开门儿走了出去。 “龟儿子,你爷爷我在这里,要怎么的?” ------题外话------ 鸣谢: 【997】、【zengfengzhu】两位,升三鼎甲——探花郎。爱你们,么么 【茉枳】女士,升会元,么么。 【权四爷的占小幺】、【13615276】、【随风飘散123dv】三位,升解元,么么。 —— 入v第一天,第位订阅的是【绿箩131】,第位订阅的是【特小宛熊】,请二位看到消息,入qq群找管理员。 另外,关于订阅顺序的,也可进q群查看…… 同时感谢各位妞儿在入v的第一天,给俺送花送钻送票票。《御宠医妃》能上月票榜第三,全是各位的功劳。 多的不说了,看俺行动吧。二锦感冒得脑袋晕乎乎,这章修修改改,居然用了十来个小时。后来看着还有不满意,又删掉了一部分。 现在眼睛都花了,看着这些字好歪啊…… (如有错漏,一会儿睡醒来修改。) 本书由潇湘书院首发,请勿转载! 第047章 棋高一着,秀恩爱。 “你!”那马千户回头,咦了一声儿。 “对,就是你爷爷我了。”一看他的神色,便知在奇怪她竟会主动出来。夏初七提了提身上青布直裰的下摆,皂靴踩在潮湿的青石板儿上,微抬着清秀的小脸,歪眉斜眼,似笑非笑,身子骨看上去瘦得像一根柳条儿似的,越发显得她手中那一把黑鞘宝剑厚重又凌厉逼人。 “好哇,小兔崽子,官爷我总算找到你了……” 那马千户小眼睛一亮,一把甩开了揪在手上的小沙弥,向边上几个跟着他一道来的家伙使了一个眼神儿。 “兄弟们,上!把人拿了,好回去向大都督交差。” 粗人啊! 夏初七为他定了下型,心里头稍稍有点儿遗憾。 要知道,被东方青玄给绑了装在棺材底那个事儿,她一直耿耿于怀。依了她有仇必报的性子,目前虽收拾不了东方青玄,可今儿这几个家伙找到门前来了,她要不好好把他们给拾掇一番,那简直不太符合她的价值观。 原本想要好好玩玩,可一瞧这马千户,人这么憨傻,她的兴致便又低了点。 不过,她却也从他的话里瞧出来了,关于她原身夏草的那个“真实身份”,除了东方妖人或者与他极亲近的几个下属之外,估计锦衣卫的人大多都不知情。包括这个马千户他几个直接执行任务的人。而且,听他那口气,他们似乎连她是一个女的都不知道。 一想这个,她又觉着好玩了。斜睃一眼那马千户,她横剑在胸前,笑眯眯的撩着唇。 “龟儿子,你可知道你爷爷我是谁?” 马千户竟然没反驳那句“龟儿子”,只重重一哼,便生生受了。 “你还能是谁?是我锦衣卫要捉拿的朝廷钦犯。” “噢,原来如此啊。那我便来问问你,我如果是朝廷钦犯,为什么你们不敢光明正大的捉拿?为什么又是乔装,又是捆绑,又是藏棺假运的?难道你们真的不知道我是谁的人?哼,我说你们这几只啊,可真傻。你们的大都督,对,就是那个东方青玄,他其实就是一个朝廷反贼,整天干些偷鸡摸狗,诬陷忠良,祸害良善的事儿。而你们呢?食的是朝廷俸禄,做的却是东方青玄的走狗。摸摸你们的良心,可对得起含辛茹苦养育你们长大的爹娘,还有那个眼泪汪汪对你们委以重任的当今圣上?” 不得不说,话痨在对敌的时候,也是有优点的。 她总有办法用一串莫名其妙的话便把人给说得一愣一愣的。 包括那个马千户在内,五六名锦衣卫按着刀鞘立在原地,面面相觑。 事实上,他们只知道这是一个极为私隐的重大案件,哪里又可能会晓得个中隐情? 只不过,什么当今圣上……何曾眼泪汪汪的对他们委以重任? 懵了一会儿,马千户率先反应过来,哗啦一下抽出腰刀,直指向夏初七,“小子休要胡言乱语。王二,朱三,你们还愣着干什么,速速把人给老子拿了。不然,回头到大都督那里,咱们一个也别想落着好。” “是!”铿啦声里,几个人抽刀便要上来拿她。 “慢着——” 夏初七不仅不避,还悠然自得的从青石板的台阶上,又走下来一步,高举起尚未出鞘的宝剑。 “各位官爷,麻烦睁开你们的狗眼,仔细看明白,你们可识得此剑?” 在几个人看着剑柄愣神的当儿,她唰的一下将那把寒光闪闪的黑鞘宝剑抽了出来,在剑穗的晃晃悠悠里,浅浅眯着一双眼儿,一字一字念着那刀鞘上的字儿。 “钦赐神武大将军,晋王……” ‘赵樽’两个字儿,私下里她敢偶尔敢喊一喊。 可在外人的面前,她当不起那大不敬……却是没有出口。只停顿一下,又冷哼一声,视线冷冷的扫向那几名锦衣卫。 “看清楚了吧?见剑如见人。有晋王殿下的随身宝剑在此,谁敢动我?” 马千户等人自然知道那一柄就是赵樽的配剑,也知道这小子确实是赵樽的人,可他们又哪儿会知道赵樽就在里头睡大觉呢?而且锦衣卫制度严苛,他们素来都只听命于东方青玄一个人,办差的时候,也只需要把手头的差事完成了就好,哪里管得了上头那些“大神仙们打架”? 神色沉了一下,马千户握刀的手一紧,再次厉喝,“小子,你少他娘的在这儿放闲屁,随便拿把烂剑便敢自称是晋王爷的,哄三岁孝儿玩呢?” 哟,不敢承认,夏初七故意瞪他,“龟儿子,你不识字呀?” 那马千户接得也十分自然,“不识。” “真可怜。”夏初七差点儿喷出笑声儿来,“那,喊声爹爹我来教你?” 这时方知让她给占了便宜,那马千户的大饼脸生生僵硬了一下,顿时一黑,“小子胆儿不小。哼,按你的说法,那官爷我手里拿,还是咱们锦衣卫大都督的绣春刀呢。” 一听到东方青玄的名字,夏初七更是恨得牙根痒痒。 斜斜一睨他,她收剑挽出一个漂亮的剑花,才皮笑肉不笑的问道,“哦?依官爷您的意思,大都督可是比晋王殿下还要尊贵?大都督的剑在你的手上,便可以拿晋王殿下的人喽?” 不得不说,她真是个嘴刁的。虽常常在赵樽面前吃点儿幸落,可一般人要想在她的嘴上讨到便宜,讨到便宜,还真是不容易。虽说对于马千户这样的锦衣卫官吏来说,大都督就是他们心目中的神,而锦衣卫不管在哪里都可以像螃蟹似的横着走,抓人、逮人、审人、关押人、刑决人都不需要通过刑部和三法司,也都是因为有了东方青玄。这些都是实事,可偏偏任谁也不敢说一句,大都督他敢比晋王殿下更尊贵。 晋王爷是天家之子,生来便是不一样的。 这是每一个人大晏王朝的人,都懂得的道理。 于是乎,三两句话下来,夏初七的伶牙俐齿,马千户的不擅言辞,很快便见了真章。只见那马千户被她噎得那黑脸一阵阵胀红。可他再傻也意识到了,这小子故意在那里胡搅蛮缠,指定没安什么好心眼儿。随即,他也不再理会他再说什么,一挥手,便粗声粗气的喊。 “还要老子再说一遍吗?速度拿人!” “是,马千户。” 五六名锦衣卫动作不一的比划着手上腰刀,一步一步地朝夏初七走了过来,可行动速度却不那么快。他们不怕弱不禁风的夏初七,可他们却实实在在忌讳她手上的那把晋王剑。赵樽的剑什么样子,大多数人都没有见过,可上头“钦赐神武大将军”几个字,却都是识得的。 硬着头皮,他们比划来比划去,都只是几个虚招,只嘴里不忘了招降。 “小子,收剑不杀。” 夏初七抱着双臂一动不动,心知东方青玄要活口,这几个家伙本来就不会杀她,只是更加淡定地嘲笑。 “有种就过来杀啊,缴了爷爷我的剑,我就随你们走。” “兄弟们,上……拿了她。” 那个叫王二的人,执行力度明显强于其他几个,只见他手上刀锋一挽,身子随即便直接扑了过来。夏初七目光一眯,速度极快的闪开,唰拉一下滑出了三尺之外,接着小跑到禅院另一头的大榕树下面,像猫逗老鼠似的,冲他们几个勾了勾手指头。 “来啊,这边儿来打,这边儿地方宽敞。” 几名锦衣卫对视一眼,又往她那头扑了过去。 正如她想的那样儿,大都督要的是活人,不能随便砍杀了她。因此虽说他们人多势众,却也有点儿投鼠忌器,施展不开,被她钻了空子,一直逗猫逗狗似的带得他们满场乱跑。 “哈哈,有点意思。”夏初七眼睛盯住他们的动作,一只手拿剑,一只手握拳,始终摆出一副擒拿格斗的架势,一双脚却如同拳击运动员比赛时的那样儿,一下又一下,在青石板上有节奏的慢慢跳来跳去,不断变幻着调戏方位…… 她在那里一阵怪跳,把几个锦衣卫的头都给绕晕了。 “小子!你他娘的跳什么跳啊?怪里怪气。” “老子这叫……” 哗啦一下,夏初七突然莞尔一笑,径直朝他们扑了过去,就在他们拿刀格档的当下,她却往斜刺里一个大滑拉,整个人便如同一只灵巧的鹞子,身形极快的窜到了一边儿,动作没有半点儿拖泥带水,只转眼之间,手上那一把幽光闪闪的饮血之剑便架在了马千户的脖子上。 “全都不许动,把刀放下。”她板住脸,沉喝一声,等几名锦衣卫都照做了,又才笑眯眯地说,“擒贼先擒王的道理,你们的大都督是不是没有教过你们啊?今儿爷爷我免收学费,都学着点儿。” 锦衣卫一行五六个人,竟然被她给忽悠了,顿时都有点儿懵。 情况太过诡异,他们来是要抓她的,却被她生生擒了一直在边上观战的马千户? 尤其,她使用的那些招数,他们压根儿就没有见过。 “你……放下剑来,奸狡欺诈,你算什么英雄好汉?” 夏初七噗嗤便笑了,“打得过的人,才叫英雄好汉。打不过的人么,全都叫着怂包蛋。” 若论武功,夏初七当然不如他们。可她会的杀人方式,却是特种兵的“一招致敌”,都是无数的鲜血和生命总结出来的东西。但凡当过兵的人都知道,打架的时候耍花架子最是没用,越是看上去繁杂的花样动作,越是只适合舞台上去表演。除了比划起来好看之外,杀人根本就不上道儿。在红刺特战队,她们在格斗方面接受的训练就一个,目标也只有一个:一招制敌,一招杀人,出手要干净利落,不要给对手留下半点儿余地。不出手则罢,一出手就便是要害。 可…… 她还是觉着自个儿太善良了。 剑身在马千户的脖子上比划了几下,她慢悠悠的翻起一个白眼。 “算你龟儿子走了狗屎运,你爷爷我今儿不想杀人。要不然,你这颗脑袋啊,再也吃不成明天的白米饭了。” 马千户脖子上凉飕飕的,一脑门儿的冷汗,嘴上却还在发狠。 “小子,有种你就杀了我……” 哦唷,还有不怕死的? 学着东方妖孽那个轻松的样子,夏初七斜着唇奸笑着,锋利的剑身在马千户的脖子上刮来刮去,声线儿柔和的说,“傻了吧?你爷爷我不喜欢杀人,却特喜欢玩人。我可没有忘记你家大都督那些招待我的花样儿。放心吧啊,那棺材里受的活罪,爷爷我都不会白受的。” 她说得想发笑,那马千户却吓得脸色都青白了,“你要怎样?” “要怎样啊?”夏初七皱了皱眉头,似乎很为难的将剑在他脖子上压得重了一些,又笑着歪了下唇角,露出一个大大的笑脸来。 “把银子交出来。” “……” 不止马千户,几个锦衣卫都愣了。 他们哪里会知道一个钻钱眼儿里的人是一副什么德性?又怎么可能想象得到,在这种双方对峙的关键时候,那小子竟然会像一个土匪路霸似的,来不来先直接要钱? 马千户咽了咽口水,慢腾腾的,掏出怀里的钱袋,偷偷向手底下的人使眼儿。 “诺,全给你了。” “哎,怎么不像个贪官?”夏初七掂了掂钱袋,不太满意。 一转头,她剑身一压,望向了另外几名正准备蠢蠢欲动的锦衣卫,“别耍花样儿啊,想逃过你家爷爷的眼睛,那可不容易的。你,你,还有你们的,叫啥名儿来着?叫啥羊,叫啥猪的……快点快点。通通都把银子给掏出来。要不然,爷爷就杀了你们的头儿。” 啪…… 啪…… 很快,又几个钱袋丢在她的面前。 夏初七拿脚把钱袋一个个勾过来,盯住那几个人,小心翼翼的捡了放在怀里,这才满意地勾起唇来。可是,即便已经拿了他们的银子,那日她在棺材里的仇,还是不可能这么容易就报了。那不太符合她睚眦必报的个性。 “好了,银子收到,游戏正式开始。” 一听这话,马千户的脸更黑了,“你到底要怎样?要杀要剐,你他娘的来啊。” “不杀,我也不剐。我就喜欢玩你们,怎么样?你,还有你们几个,都把衣服给脱了,跪在地上,大家一起唱……我们是害虫,我们是害虫,敌敌畏的来吧。”示范性的唱了两句,她拧着眉头大声命令马千户,“让他们速度点儿,要不然就割了你的耳朵,卤了来下酒喝。” “你……” 看着马千户变绿的脸色,还有那几个人完全愣掉的表情,夏初七心里头爽利得紧,那报复的快感来得十分猛烈。 果然,还是收拾别人最为爽快,怪不得赵贱人那么热衷于这项活动。 心下忖着,她手上的剑往下一移,笑得诡秘。 “我数到三,他们要还没有行动,我便一刀阉了你,那你便可以直接升职去宫里头做公公了……” 嘴唇颤抖着,似乎是被她给逼到了极点,那马千户也算是一个有血性的汉子,狠狠闭了一下眼睛。 “士可杀,不可辱。兄弟们,不要管我,给我拿了他,回去向大都督交差。” “你好勇敢哦。”指着马千户的脖子,锋利的剑身往下一压,便有血珠子冒了出来,在他吃痛的抽气声儿里,夏初七转身笑望着那几名锦衣卫,“你们确定?脱,还是不脱?” 这些人平日里也是耍横耍惯的,收拾别人更是毫不手软…… 可是他们谁也没有遇到过,抢了钱,还要人家脱衣服,还要再唱歌的。 “王二,朱三,你们几个上来啊,不要管我,上啊……” 马千户平日应该是有些威望的,也基于这样的原因,那几个人害怕夏初七真正的伤害了他们的头儿。安静了一瞬,在她似笑非笑的犀利目光之下,那个叫王二的猛的一下脱了外头的衣裳。 “娘的,脱就脱,大老爷们儿,还怕脱个衣服?” 他一脱,往地上一掷,另外几个都纷纷脱了。 夏初七笑眯了眼睛,“继续脱,边脱边唱。唱你们是害虫……快点!” “我……我们是害虫……”一个人小声唱了出来。 马千户额头都是冷汗,低垂着脑袋,声音有一些悲伤哽咽,“兄弟们,你们这又是何苦?我马仁义受侮辱也就罢了,怎能让你们跟着我受侮辱,怎么能让咱们锦衣卫受这小子的如此侮辱?” 几个人的妥协,击垮了他心里头的最后一根稻草,尤其被一个弱不禁风的少年郎比划着脖子威胁下属脱衣服,对于一个大男人来说,简直就是奇耻大辱。 下一瞬,那马千户二话不说,便往夏初七剑身上撞去。 可她哪里会给他机会? “死都不怕,还怕被人侮辱?” 惊了一下,她飞快的扼住了他。 虽明知这些人是死对头,如果自个儿落到他们的手上,他们对付她的手段,指不定比这还要狠得多。可她还真就干不出这种欺男霸女的强盗勾当来。 “行了行了,别脱了,没几两肉的身子,长得又不好看,大爷我没有兴趣瞅。这样儿好了,条件就一个。只要你们几个给我写一份供词出来,再画上押,指证是东方青玄指使你们,绑架了晋王殿下的亲随,诚心要与殿下作对,我便放了你们这一回,否则……游戏还没有结束……” “小子你别痴心妄想,我等不可能出卖大都督。” 马千户呸了一口,粗声粗气的又吼着让人不要管他,却是把夏初七给愣住了。 没有想到啊,东方青玄那货还有死忠粉儿? 嘴唇稍稍一勾,她不理会那马千户,又冷冷望着另外几个,“那你们呢,也是不愿意吗?那如此,大爷我给你们说一句交底儿的真心话,就冲你们这回办砸了这件差事儿,在你们大都督那里,能交得了差?实在点吧,早晚都是一个死字儿,又何不为自家谋一条锦绣前程?” 话浅理深,那几个人都不是笨蛋,自是知道东方青玄的手段。 那天他们在崇宁县外头受命之时,便已经立下了生死状。如果出了事儿,回去确实交不了差。 一个人讷讷喊了一声,“马千户,不如我们……” “囚根子的怂货,上啊!拿了这孙子。”马千户又喊了起来。 夏初七心情倏的大好。 前世她是一名军医,干的也都是救死扶伤的好事儿,从来都是属于做好人的那一党的,可如今这个情形,她发现形势完全逆转了。她自个儿反串成了一个绑匪,那几个原本要逮她回去的锦衣卫,却成了可怜受胁迫的主儿?尤其这个马千户,还喊得那么大义凛然,简直都快与那句“向我开炮”一样经典了…… 默默为这厮点个赞,她正待继续诓下去,一道柔柔的嗓音忽地就从院子的拱门外头传了过来。 “佛门清修之地,竟公然持械杀人。晋王殿下的人,果真有几分胆气!” 那声音,缓慢,温和,却带着一股子挥之不去的凉凉杀意。 除了东方青玄,还有谁能那么妖娆? 靠!夏初七忖了下,觉得这回真热闹了,他怎么也来掺和了? 很快,她便见到一袭红袍妆点下那一张妖冶美艳的脸孔。除了东方青玄自己,那禅院里,一下子便闯入了数十名身着锦衣卫服的家伙,完全呈包围势态。 有备而来?事情不会那么简单了。 夏初七眼风儿偷瞄了一下赵樽休息的那间禅房,真奇怪那货竟然睡得有这么死? 扯着马千户,夏初七剑下重了几分,挑开唇角笑了。 “东方大都督反咬一口的本事,还真是一日比一日精进了,看来咬得多,就是不一样。” “哦,本座有说错?”忽略了她“咬”字里的骂人意思,东方青玄一个倾城倾国的笑意从唇角荡开,只瞄了她一眼,又笑靥如花地看向与他一起跟进来的普照寺方丈大师和另外几个大和尚,“道常大师,你几个可都看仔细了,这人如何胁迫我锦衣卫下属?” “我呸,还要不要脸了你?”不待老和尚说话,夏初七便嗤声打断,“我一个人,还能胁迫他们一群人?那是不是证明,你们锦衣卫全都是酒囊饭袋?” 她向来毒舌,而东方青玄的脾气,也素来都十分的“温和”。 “眼睛见到的,便是真相。” 说罢,他一双浅琥珀色的眼睛微微一眯,便柔声道,“来人啦!” 唰地一下,几名锦衣卫站了出来,异口同声的持刀抱拳,“大都督!” 东方青玄淡淡道,“把那个胁迫侮辱我锦衣卫千户的小子给拿下,送京查办。” 锦衣卫千户这个官儿,其实还真的不小,那马千户能干到那样一个职位,夏初七怀疑真就是因为他对东方青玄的“死忠”,要不然,那家伙还真就没有什么可取之处。不过,如果真让东方妖人给颠倒黑白的定成了这样儿的罪名,送京查办也是极为合理。只是拿着赵樽的剑在手上,看着一步步上前的锦衣卫,夏初七心里头总觉得这件事儿不同寻常。 东方青玄又怎么会知道,她在这里? 碰上的?不可能那么巧。 不对劲儿_了一声,她正想放开嗓子喊赵樽,背后便传来了他缓缓低沉的声音。 “东方大人,眼睛看见的,也未必是真相。” 夏初七心里一安,调过头去,便见赵樽一袭尊贵冷峻的织绫蟒衣,黑色披风慵懒松散的系在肩上,好像还没有睡饱的样子,好看的眼帘半开半合,一张本就雍容无双的俊脸,在淡定从容的面容之下,更是显风姿绰约,世上无双。 冷哼下,夏初七心里有了底儿,一把推开马千户,走到他的身边儿,小声儿咕哝。 “你睡神转世啊?外头打得这么厉害,你都没有醒?” 赵樽仿佛没有看见禅院里的东方青玄一行人,只是略略低头,给了她一个警告的眼神,才温和的低低说。 “谁让你昨夜闹腾得那么欢?” “……”夏初七张了张嘴想反驳,可收到他意味深长的眼神儿,只得闭了嘴。行,谁让他俩哥们儿了,吃点亏就吃吧。 “穿得这样少跑出来,冻着了可怎么办?”赵樽难得柔和的目光还停留在她的脸上,像是对她宠爱到了极点似的,都不管人家会不会怀疑他有那“断袖之癖”,很快便将身上的披风解了下来,披在她的肩膀上拢了拢,还仔细地系好了,才漫不经心的揽了她的肩膀,凉着视线望向东方青玄。 “东方大人,好久不见。” 他刚刚的举动,早就已经吓傻了一批人。 闻声儿,基本没有人回神儿,也只有东方青玄的表情最为镇定,“不过几日而已。”淡淡地说笑着上前一步,他妖媚得像一朵怒放的红牡丹,“不过,殿下先头那句话,青玄却有些不明白。若依殿下所言,眼睛看见的都不是真相,那什么才是真相呢?殿下可否告之一二?” 不动声色地攥住夏初七的肩膀,赵樽的声音带着入骨入心的森冷寒意,一字一句,掷地有声。 “本王说什么是真相,什么就是真相。” 这一句话,简直狂妄到了极点。 可如今在这寺庙禅院之中,还真是找不出比他晋王殿下更为尊贵的人来了。要知道,当今圣上信奉程朱理学,一直把程朱理学定位为正统。因此,时人十分看重尊卑观念,即便赵樽狂妄自大,他是天家皇子,也可以狂妄得理所当然,无人敢说半个不字。 冷风静静的吹。 大榕树的叶子,沙啦啦的飘。 静默了片刻,赵樽冷冷的眼风儿,才又停留在了东方青玄的脸上。 “东方大人,可有异议。” 东方青玄只笑,“无。” 赵樽一挑眉,“那,敢问东方大人,来本王休息的禅院,要带走本王的人,意欲何为?” “恕青玄无礼,不知殿下在此歇息。”东方青玄凤眸略略一弯,说得十分恭敬,可表情却没有半分的畏惧,“昨日湔江堰突然决堤,引发了百年不遇的洪涝之灾,青玄得知殿下在金沙村遇险,便与四川藩署的藩台,锦城府的府台等几位大人一道,组织了营救人员沿途搜寻殿下的下落。今日青玄的一名百夫长见到殿下在丈人山发出来的响箭,便急匆匆带人赶了过来。幸得殿下无事,真是万幸。” 响箭? 夏初七转头看了赵樽一眼。 响箭是这个时代的一种信号弹,也是利用火药的原理制成的,这厮什么时候发的响箭?唯一的可能,便是趁她去排队拿粥的时候了。可她却有点儿想不明白,赵贱人身上既然有这样好使的玩意儿,为什么昨天晚上不发?非得让她被蛇吓得呼儿嗨哟的闷了一个晚上,又周转到了丈人山才发呢? 心里头满是疑问,她觉得这真是一个笑话了。 照如今这个情况来看,赵樽发出去的响箭,没有把陈景他们给引过来,却是把东方青玄这货给引来了。 赵樽依旧抚着她的肩,若有似无的安抚了下,长衣袂袂,尊贵得不若人间凡物。 “东方大人既然知晓本王在金沙村遇险。那么金沙村的事情,可要给本王一个交代?” “交代么?”东方青玄拂了一下火样鲜艳的长袍,缓缓放步走了过来,微微勾着他嫩红得引人犯罪的唇角,一句话说得语意不详。 “殿下要交代,青玄自然不敢不从——” 又柔又软的话刚说到一半,就在下一个眨眼的瞬间,只见刀光一闪,那带着一脸妖冶笑容的东方大都督,连面色都没有变一下,手中的绣春刀已然出手。在他那件大红色蟒衣的映照之下,是马千户这一辈子瞪得最大的一双眼睛,还有从他身上飞溅出来的,比火还要艳红的鲜血。 “扑!” 刀子入肉的声音,闷沉而令人惊悚。 一个,又一个,一连五个,东方青玄手起刀落。声音,却柔若情人低语。 “你们这些不知死活的东西,胆敢冒犯晋王殿下,私自带走殿下身边的仆役不说,还差一点让殿下葬生洪流。竟然还敢追到这里来,故意引得本座误会。其罪当诛,死不足惜。” 最后八个字,他说得极慢,却宣布了五个人的命运。 只见那大红的鸾带飘飞之间,几名在金沙村执行任务的锦衣卫一个个心窝中刀,哼都没有哼一声,便径直倒了下去。而东方青玄一双狭长的凤眸依旧带着笑意,那一张凝脂白玉般的脸上,没有半分变色。 夏初七心里震惊得简直无以复加。 那另外的五个人死了也就死了,他们任务失败,被老大杀了,或者被灭口了,那是他们对那东方青玄没有十足的忠诚。但那个马千户,为人虽然鲁莽了一点,却是一个那么维护他的人,即便到死了他也不愿意去出卖他。可是,东方青玄却毫不留情的第一个便出手捅杀了他。 马千户,想到不久前被他捉弄的家伙,想到怀里还揣着他的银子,她再看东方青玄时,那眼神儿便有些变样。 这个人…… 狠戾得让她汗毛都不健康了。 在这个血腥得令人发指的场面里,禅院安静了许久。 慢慢的,东方青玄抽出那一把带着鲜血的绣春刀,笑望着赵樽,一脸美艳地问。 “殿下,青玄交代得可还清楚?” 每一个人都有不同的表情,只有赵樽一个人,什么表情都没有。或者说,他可能也不觉得杀几个人有什么问题,只淡淡道,“东方大人果然爽快。” “为殿下效力,自是应当。”东方青玄柔声说完,接过如风递上来的白色巾帕,慢慢的擦拭着绣春刀上的血迹,像对付他的宝贝似的,擦得十分尽心,嘴上却接着又说,“湔江堰河堤年久失修,导致坝身溃堤,青玄已八百里传书回京,请求圣上治锦城府河道按察副使一个渎职之罪。” 赵樽表情不变,冷冷道,“与本王无关的事务,东方大人不必禀报。” “话虽如此……” 东方青玄突然笑着托长了声音,就着那沾了鲜血的风姿,一步一步朝他们走了过来,温柔的声音,暖如春风。 “青玄刚刚接到一个线报,就在前两日暴雨时,清岗县鎏年村里那一口百年不枯的古井,突然涌出了大量带着血迹的井水,等村人前去查探之时,里面除了发现一具妇人没有伤口的尸首之外,还发现了一块埋藏千年的石碑。还有啊,那村子上的人都在传说,是那个姓刘的妇人打水时触怒了镇井之神,才遭了报应,要不然怎么会死得那么蹊跷……” 这事儿夏初七心里是有谱儿的,刘氏那事儿也是她暗示的范从良,原本她只是想给她一个下马威,哪儿会范从良要了她的性命? 她心里突突着,抬头一望,却见赵樽寒板着一张脸,声音极淡地道,“东方大人,什么时候对这些神神鬼鬼的故事有兴趣了?” 东方青玄轻抚下额角,只抿唇而笑,“青玄对鬼神之事不感兴趣,却是对那出土石碑上的一首诗,特别的感兴趣。” 赵樽轻哦了一声,冷言冷语,“还有这样的事儿?” 东方青玄笑容更艳,“殿下,想不想听听是什么诗?” 赵樽不冷不热的望过去,“东方大人如果愿意说,本王听一下,也无妨。” 凤眸浅浅一眯,东方青玄慢悠悠的念道。 晋水江畔趁东风, 王师南定乌那中。 登高望远山河在, 基业初定马化龙。 此诗一出,顿时便惊了一地的人。 如今虽然不是一个人人都会吟诗作赋的时代,可禅院里头这些人,从锦衣卫到老和尚都不是简单的人物。即便再傻都能听得出来,这是一首藏头诗,取其首便是“晋王登基”之意。 “圣上龙体尚且康健,福寿双全,出现这样大逆不道的东西……殿下,需要青玄提醒你吗?”东方青玄笑盯着赵樽,妖孽一样的眼生生多出媚气来,似乎不愿意错过他此刻脸上的任何一个表情。 “还有这等奇事?”可惜,赵樽表情极淡,“本王却是第一次听说。” “那现在听说了,殿下以为,依青玄的职责,该当如何办差才是?”东方青玄笑问。 “东方大人,你认为该如何?”截住他的话头,赵樽声音里,透着一丝丝寒意。 “殿下从乌那搬师到了蜀地,却迟迟不肯回京述职,向兵部交上调兵虎符,如今朝廷真是多事之秋,清岗又出现这等‘奇事’,圣上会怎么想?天下臣民又会怎么想?朝廷上的臣工又该怎么想?如此,青玄只好按圣上的旨上,‘请’殿下回京向了。” 东方青玄一说完,妖魅的扬起个笑容来,大红袖袍轻轻挥起。 “来人啦,请晋王殿下回京。” “是——”几名锦衣卫高声回应。 可行动尚未开始,只见禅院的拱门前方,一个身影儿突地便窜了过来。 “大都督,且慢!” 众人的视线随即一转,纷纷看向了那个身着僧袍的老和尚。而严阵以待的锦衣卫,手中的绣春刀已然出鞘,寒芒毕露的等着东方青玄的下一道命令,随时都有可以再掀起另一阵的腥风血雨来。 “道常大师,你这又是何意?”东方青玄笑着问,十分客气。 “阿弥陀佛——” 喊了一声法号,就在夏初七疑惑之时。只见那个据说道行高深,一直道骨仙风般存在着的老和尚双手合十,整个人如同与神灵通电了一般,口中念念有词。 “前几日,天降百年不遇的大暴雨,昨日,千年湔江堰又突遇决堤,老衲感念苍生疾苦,夜不能寐,恐有上天的天机示警,特地参详了一夜先人们按易经八卦写著而成的《推背图》。” “哦?”东方青玄笑,“那道常大师可有所悟?” 老和尚语气凝重,“东方都督自是知道,我大晏开国数十年来,吏政清明,当今圣上更是有雄武之略。可为何,会在此时突降天灾?有天灾,必有天道。这是世道常情。老衲虽然愚钝,却也按照《推背图》的指引得出了一个结论……” 道常老和尚说到这儿,卖个关子,停了下来。 而此时,因为这边儿的动静引来的老百姓也越来越多。只是碍于有那么多的锦衣卫压场,那些人只远远的看着,听着,并不敢走到禅院里头来。 见那道常老和尚迟迟不语,东方青玄一笑,“大师但说无妨。” 道常老和尚抬头望了下天,随即,双手合着十,扑嗵一声朝着京师的方向重重一跪。 “既然大都督相问,老衲便冒着一死,为我大晏百姓的安康,斗胆实言相告。当年,得我主洪泰帝赏识,老衲被挑选入京随侍晋王爷,可有负我主所托,老衲念着这山河自在,独自跑到蜀中隐世于此,本不想再参与这红尘之事。可如今,天道示警,老衲却是不得不说了。还记得当初圣上即位之时,便立了谪长子为太子,天下太平,四海归心。可如今太子病笃,圣上按祖训有意立嫡长孙为储,本上祖制所训,但按照《推背图》上之警示,此乃我大晏王朝由盛转衰之先兆啊。” “大胆道常,一派胡言!”东方青玄面色一变,“来人!拿下这老和尚,一起送京法办。” “放肆!”赵樽冷声一喝,“东方大王真当本王是摆设不成?” 话音刚刚落下,只见原本被锦衣卫完全包围着的禅院四周,不知何时开始,从房顶上,院门口,涌入了为数众多的金卫军,打头的几个,正是赵樽麾下最得力的十二名侍卫,一个个步伐干劲有力,披甲配刀,威威生风。不肖片刻,便把锦衣卫给围在了中间,在人数上,已经明显占了极大的优势。 “大师,你继续说。”赵樽不看东方青玄,威严十足。 “是,殿下。”道常老和尚得了口令,声音更加洪亮了几分,说得那叫一个声情并茂,而且,字字指向东方青玄,“敢问大都督。若说那《推背图》示警,是老衲一家之言,不足以采言。那如今蜀中连连暴雨,至使百姓受灾,还有年逾千年都未决的湔江堰水利,为何又会突然决堤毁坝?还有那鎏年古井之中,突然现于世间的千年石碑又做何解释?大都督啊,这便是上天的示警啊……” 不知道别人怎么想,但夏初七的心脏,一直被这老和尚弄得突突直跳。 她总是觉得,这些事情,越发的诡异了。 斜眸过去,她偷偷瞄了一眼赵樽。 他却始终平淡如水,表情漠然,不露出分毫情绪。 只听见道常和尚又徐徐说道,“大都督,从鎏年古井现世的石碑碑文来看,老衲突然悟得了天机……想我大晏朝,虽人才济济,可晋王殿下的文韬武略,那是有目共睹的。征漠北,踏南疆,不过短短数载时间,晋王爷的马蹄已经遍布了我大晏边陲,声名远播四海,其威,其德,其品,让敌寇破胆,让百姓称颂,让天下臣民拜服。再结合《推背图》之指引,老衲斗胆再出一言,原以项上人头作保,大晏王朝要海内河清,百姓安定,万邦咸服,君臣和睦,圣上必当立晋王殿下为储,方能匡扶社稷,解大晏国本动摇之危机,否则天下必当大乱也。” 好一番言辞恳切的长篇大论。 那词儿,那调子,唬得夏初七一愣一愣的。 如果她不是出生在21世纪,估计还真就得相信,除了赵樽这么一个人,其他人都坐不得储君之位。要不然,那天上就要打惊雷,就要刮暴风,就要下暴雨,就要决堤涨洪水,说不定还会有地震,老百姓们也都活不下去了。除了赵樽那一根定海神针,谁都安定不了这大晏江山了。 老实说,这原是她扑烂计划中的一环。 可如今瞧这实施的程度,远比她当初的计划缜密了不知多少。每一个环节都丝丝入扣,甚至连暴雨、决堤、得道高僧、马千户的找茬儿,响箭的发出,一个又一个都在赵樽的算计之中。不多不少,就像那九连环似的,差一点都合不了,算得连一丝瑕疵都没有。她想,如果现在有人来告诉他,那个湔江堰的河堤,就是赵樽派人给弄毁的,她说不定也会去相信。当然,前提条件是,他俩没有共渡过那个被洪水冲击的生死难关。 那边儿老和尚声音刚落。 赵樽并未开口,东方青玄便“啪啪”拍起手来。 “道常大师,您还是这么的……能言善道。真不愧圣上钦赐予你的法号了。” “阿弥陀佛——” 道常老和尚高唱了一下佛号,随即起身合十。 “出师家不打诳语,大都督切勿猜忌天机,引上天责罚。” 东方青玄轻笑一声儿,微微眯了眯眼,唇角的笑容还未淡去,那整个禅院的里里外外,便已经响起了老百姓们的窃窃私语声儿,什么“只有晋王殿下才是真命天子啊”、“要是立了皇长孙为储,我等还有活路吗?”之类的言语,这让夏初七发现,就连这些老百姓出现的时机,就是那么的严丝合缝,实在太利于今后的传播了。 接着,也不知道是在谁的煽动之下,一院子金卫军和和避洪灾的老百姓们,一个个“扑嗵扑嗵”,像往锅里下饺子一样的跪在了湿冷的地面上。 “晋王殿下千岁千岁千千岁……” “请大都督感念天下苍生,将我等的民意上至天听……” 铺天盖地的呐喊声,气势磅礡,带着吞山并河一样的惊人之态,喊得感天动地…… 这一出戏简直太精彩了。 用一个词儿来形容,就是**迭起。 夏初七一直将身子窝在赵樽的胳膊下头,瞧得那叫一个目不暇接,直到那东方妖孽一张美艳无双的脸沉下来,带着锦衣卫拂袖而去,她还没有从一个又一个的转折里回过神儿来。 事情从开始,到结果,一直都只有一个赢家。 东方青玄原本想要拿捏住赵樽,却被他轻松的摆了一道。 谁胜谁负自有定论,已经用不着她来多说了。 只一双微眯着的眼儿,落在赵樽的身上时,她心思越发复杂。 静静的,冷冷的,不动声色的,走到哪里都会接受万民跪拜的,这便是他了。 老实说,夏初七从来都不觉得自个儿是一个言辞匮乏的人,可此时,在此伏彼起的颂歌声里,她居然找不出一个准确的词儿来形容身边这个男子的贵气和魅力。 不敢用“美”,那是亵渎。不敢用“帅”,那太肤浅。不敢用“俊”,那太普通。她不好用任何一个形容词来描述他。 因为不管多么华丽的词,都担不起那么大的责任。 “殿下……可要庇佑我等啊……” “殿下……” 她的耳朵里,一直充斥着这些个词儿。 不知道过了多久,在金卫军们动作利索的疏散了老百姓,并且将现场那些尸体鲜血都打扫干净了,她还默默地站在那里,提着那一把从赵樽的床边上拿来的剑。 “小奴儿——”他熟悉低沉的声音突然传入耳朵,“还不舍得走?” 夏初七抿了抿嘴角,扯出一个复杂的笑容来。 “一直知道你厉害,却真没有想过你这么厉害,也怪不着我玩不过你了。其实你早就醒过来了吧?听着我和别人打架绕圈子,等着东方青玄来捉我,也等着关键的时候出来与我秀一下恩爱,再反将他一军。等着他在大庭广众之下说出那鎏年古井里的石碑,又早就计划来这丈人山才放响箭,引了他来,你却与道常和尚串好什么《推背图》,什么天机示警,什么庇佑苍生,全他娘的狗屁。都你一个人在玩儿人家呢?” 赵樽蹙眉,动了动嘴皮,想说什么。 可最终,他还是没有开口,只淡淡的看着她。 夏初七轻呵一声儿,又俏皮的冲他竖了一下大拇指,“主子爷啊,你简直就是一个腹黑祖宗。当然,我这不是在损你,而是真真儿在夸你。你这样的人,活着没有对手,独孤求败,也挺没有意思的吧?所以觉得我还有几分可以逗弄的意思,便捉了来,放在掌中央,看着我蹦哒,对不对?嘶,想想啊,你不可能不在东方妖人的身边儿安插眼线吧?说来,我都有点儿怀疑了,是不是从东方青玄绑架我,你全都知道的?要不然,你又怎么会那么巧的出现在金沙村,从棺材里好心的救了我?” 赵樽面无表情,“你说完了?” 夏初七润了润喉咙,摊了下手,把剑丢给他,“完了。现在换你了,你有没有什么要说的?” 他一只手自然而然的拍了下她的脑袋,动作很亲昵,只出口的话,依旧那么令她生恨。 “有啊。你那首诗,作得太烂。哪像什么千年碑文?简直就是一首乡下私塾童子的打油之作,鬼才会相信。” 说罢,他扬长而去。 “小奴儿,跟上——” 看着他黑袍下秀挺颀长的身姿,夏初七扯了下身上他的披风,暗自骂咧。 赵贱人,你妹儿的! 她一辈子都没有写过诗,她容易么她? ------题外话------ 姑娘们中秋快乐! 二锦(羞涩):说两个事儿啊。第一个,v章字数多,我眼瞎,错别字请大家吃掉。第二个,姑娘们有没有觉着咱十九爷是辣么的帅气啊?腹黑祖师爷他爷有木有?如果有觉得,那么,麻烦挥挥你们的小手,把月票评价票通通都丢到碗里来吧。代爷谢过了…… 众人(叉腰):好久没打你脸了,是吧?来,爱一个。 二锦(已滚走):明儿再来爱。记得吃饼饼哦。 【鸣谢】: 【lixinzhizhu】女士,升贡士了。爱你 【苹果泥】女士,升解元了。谢谢支持 ps:入v第二天,第1位订阅的是【juran122】,第2位订阅的是……没有。哈哈,都一起来笑话我吧,昨日最高订阅只有17多。嗯,请juran122童鞋,入qq群找管理员。 本书由潇湘书院首发,请勿转载! 第048章 她来事了,事儿也来了! “蜂虿垂芒,其毒在尾。” 打从在丈人山的禅院里亲眼目睹了赵樽如何翻手为云覆手为雨的控制住大局,再气定神闲的气走了东方青玄,又将天道、人道、天机、大局等串在一起进行了那一番完美的演出之后,夏初七心里头便一直在琢磨这个词儿的意思。 那简直就是为赵贱人量身打造的。 拜别了道常老和尚,一行人簇拥着晋王殿下从丈人山下来。 山底下,早已备好了迎接殿下的马车。 昨日山呼海啸般的洪流已经退下去了,可在这个满目疮痍遍地泥浆的地面儿上,停着一辆上了金釉一般的黑漆光鲜马车,还是显得与周围的环境格格不入。 在山下的道路两边儿夹道欢送的老百姓们目光的注视下,作为传闻中晋王殿下“十分宠爱”的小奴儿,夏初七与晋王殿下一同登上了马车,上了回清岗县的泥泞官道。 “你还真不怕人家说你好男风,有龙阳之癖?” 帘子外头,挤满了看热闹和稀奇的百姓。 而她的后头,却是那男人一直没有变化的平淡俊脸。 “无妨。”他答。 夏初七唇角一弯,笑了,“说得可真是实在。您确实无妨,可我有妨啊?爷,想我楚七好端端一个男人……哦,不,好端端一个姑娘,就这么被你给定了型,变成了殿下您的娈童,你都没有问过我的意见,也没有想过要给我点儿补偿。殿下,您觉着这个事儿,对我公平么?” 赵樽定定看她,“不公平。” 一听,夏初七乐呵了,“嘿,还算你有点儿良心,那你说说看要怎么补偿……” “楚七。”他打断她,眼风一扫,接着补充一句,“世间之事,从来都无公平可言。” “摆明了欺我?”夏初七眉梢挑得高高。 “正是。爷是你的主子,你是爷的奴才,欺负你天经地义。”赵樽语气淡定,说完也不再看她,只凉凉地阖上眼,懒洋洋往那软垫上一靠,那龙章风姿的气质,愣是让人从心坎到脚板都能生出寒气儿来。 话虽丑,理却端。 夏初七心知他说得没错。 别说这是皇权至上的封建王朝,便是她先前所处的那个世道,不也是如此么?权与势从来都是一个人可以睥睨众生的利器。尤其权利之巅上的那张镶了金刚钻的宝座,但凡是一个正常男人,甚至有些女人,都想要坐在那上头,感受那万万人之上的威严,写入史书,流传千古。 更何况,像赵樽这样原本放眼天下,便已经是除了老皇帝之外谁都可以不放在心里的王爷?天下臣民都会匍匐在他的脚下,如果他愿意,依他的能力,有朝一日成为那天下第一人,俯瞰苍生也不是不可能。 夏初七心里突地生出一丝奇妙的感觉来。 如若有一天赵樽当真做了皇帝,他……会怎么对付她? 移过脸,她望向他下巴处的冷硬棱角,想着盛世光景,轻轻喊了一声儿。 “爷。” 轻“嗯”一声,赵樽斜睨过来,“小奴儿心底可是不服?” 她一愣,回答的速度奇快,“当然。” 抿了抿棱角分明的唇,赵樽语气淡淡道,“那你想要什么补偿?” 这么好说话,一看便知不太真诚。翻了一个大白眼儿,夏初七淡淡哼了一声,脑子里想着金山银山,一双大眼睛眨巴眨巴,便闪出一丝烁烁的华光来。 “我要的补偿可就多了,大爷,您能够满足几个?” 赵樽轻唔了一声,盯住她贪婪的眼睛,似是了然了。 “觉得如此吃亏,可是想做爷的侍妾?” “啊!”夏初七惊呆了。 丫要不要这么自恋? 一口唾沫来不及咽下,夏初七被他的话给呛得干咳了起来。好一会儿才缓过劲儿,喘着大气儿拍了拍胸口,她拱手作了一个揖。 “晋王殿下,您老人家就不要吓唬我了。楚七我自知容颜不堪,哪里上得了您老的贵榻,做得了您老的侍妾。这种事儿,往后千万不要再提,说出来都伤咱俩感情,是吧?” 她拒绝得这么快,这么彻底,明显让赵樽愣了下。 “你,不乐意?” “废话不是?当然不乐意了。”夏初七心里悬了起来。丫该不会真要让他做侍妾什么的吧?虽然他长得够帅,可谁知道他京师那王府里头还有多少女人,他心里惦记的又是哪个女人?像这样浑浊不清,看不分明的男人,她可不敢随便就托付了终身。 见她不像说假,赵樽点头,似是终于长松了一口气。 “如此,甚好。” 他如释重负的表情,再一次伤害了夏初七粉嫩的小心肝儿。 她这人心眼子小,虽然她不乐意跟他,可却见不得人家不乐意要她。很明显,这位祖宗爷也良心发现的知道自家对她做出了一些“有伤风化”的事情,害怕她找他要负责,而且还有那么多人的眼见为实,定是怕她纠缠于他,才故意这么说出来试探的。 王八蛋! 重重一哼,她心下突然生起一念。 “喂,爷。” “爷便是爷,不是喂。”他冷声纠正。 摆了摆手,夏初七压着嗓子,慢吞吞凑近了他几分,“别装了,这儿又没有外人,就咱俩。我有一个提议,你看我两个如今这是臭味相投是臭味相投,不如歃血为盟结个义……拜个把子做兄弟什么的,可好?” “……” 普天之下能够自称臭味相设的人,除了她,大概只剩下不懂成语的陈大牛了。 赵樽冷眼一扫,似是懒得再搭理她,撩了下袍角,伸长了双腿。 “过来,给爷松松肩膀,按按头。” “凭什么呀?”夏初七一横,冷眼盯他,有心要造反。 “那面镜子,却是一个好物件……” 赵樽说得慢条斯理,却噎得夏初七喉咙都堵了。 “行行行,大爷。” 如今在这世道上,对于夏初七来说,她的牵绊就只有两件。一面镜子,一个傻子。可偏偏赵贱人还就能拿捏住了她的短儿,总能适时的抛出来这软胁,逼她做事儿。 缓缓靠过去,在他瞧不见的角度,夏初七狠狠瞪了他一眼,才将双手搭在他的肩膀上,不轻不重地揉捏起来。 揉了一会儿,又慢慢的移到他的头部,替他做脑部的穴位推拿。一张闲不住的嘴巴,用一种含怨带怒的软软声音,带着她呼吸间喷洒出来的暖暖热气,悠悠的拂在赵樽的面颊上。 “喂,咱俩聊聊吧。” 舒服的“嗯”了一声儿,赵樽并未拒绝。 下一瞬,未等她开口,他索性将脑袋一偏,靠在了她的大腿上,更加方便她替自个儿推拿,那一副心满意足的样子,让夏初七恨不得直接掐死他。 “你说咱俩都认识这么久了,对吧?在你心里呢,可能我只是你的小奴仆,可是在我的心里,你既然救了我一命,便是我的哥们儿了。哥们儿是什么懂吧?就是好朋友。” “嗯。”他居然应了一声。 也不知是爽的,还是在同意她的说法。 夏初七翻了个白眼,继续道,“但是,俗话说,相濡以沫,不如相忘于江湖,现在咱俩制定的‘扑烂’已经接近尾声了,我也该功成身退了,离开江湖了。所以吧,等咱们回了清岗,你便把我镜子还来,去了我的奴藉,再好心给我在黄册上造个户籍什么的,许我带着傻子离开,可好?” 她叽哩咕噜说了一大堆,赵樽沉默半晌,只抓住了一句重点错误。 “濡指沾湿,沫指唾沫,相濡以沫,大多用来比喻夫妻。” 又被他给呛到了,夏初七颇有些怨念,“成语我懂。这不打一比方么?你哪来这么多事儿?较什么真儿!” 赵樽阖着眼睛,没有再吭声儿。 夏初七翻了个大白眼儿,又低声儿撺掇他。 “瞧瞧如今这形势,您这德性比猴儿还精,与我的智商相比吧,也就只差那么一点点,我看实在也用不着我帮忙,就可以成就大业了,对吧?而我这个人呢,生性又懒又好吃又好美男,还好天下大好河山,自由自在的舒心日子,实在不宜做您的贴身长随……” 一边儿替他捏着,她一边儿晓以利弊。 每一个字儿,她都自觉打造得真挚感性,实实在在。 可惜,她说得唾沫星子都快干涸了,躺在她腿上那位祖宗爷却是丝毫没有动静儿。慢慢的,呼吸绵长,显然把她的话当成了催眠曲,都已经睡过去了。 “喂……”她摇他的脑袋。 “继续。”他不悦地蹙眉,嗓子有些发哑,“重一点。” “靠,和你说话不回。我一个人说个鬼啊?” 夏初七原以为他不会答,没有想到他不仅回答了,还答得真特么的离题万里。 “小奴儿,你见过驯兽吗?” “关我鸟事啊?”她想暴粗了。 赵樽抿了下唇,淡淡道,“在爷看来,你便是一只伶牙俐齿的小野兽,身上全是尖爪利齿。爷呢,没别的爱好,就喜欢驯兽。越是闹得欢腾的野兽,越是兴致好,总归是要把它们驯服了事的。” “……” 他全家都是野兽。 手下动作微微一顿,她身子往后一仰,躺在马车壁上,懒洋洋的挖苦他,“行啊,就算我是野兽,也是一头会吃人的野兽,早晚得把你咽到肚子里。呵,这样危险性高的野兽,你有把握驯得了?” “日子还长。” “那要是驯不了呢?” “没有爷驯不了的兽。” “……我说万一呢?” “那便关它一辈子。” “一辈子都驯不了呢?” 赵樽眼皮儿都没有抬一下,指了指脑袋,示意她继续按着,这才慢悠悠的说,“那爷便把它关在笼子里头,先剁爪子,再敲利齿。要还不行,就剥了皮,抽了筋,看爷驯得了,还是驯不了。” 剁爪敲牙剥皮抽筋的脑补和联想,让夏初七身子恶寒了一下。 他先人板板的。 封建时代的权贵男人,果然心肝儿都是歪着长的。 丫通通变态得不像正常人。 心里头一阵骂咧着,夏初七表情还算淡定随和,甚至带着浅浅的笑意,“阿唷,好吓人喽。那您如果驯服好了呢?你又准备把她怎么办?卖到动物园里去展览,让人家花钱来看,赚银子?” 许是“动物园”这个名词儿很新鲜,赵樽这一回停顿了许久,似乎才融会贯通了,瞄她一眼,眼神儿无波无浪。 “爷驯出来的东西,爱怎么处理,便怎么处理。” “……”你全家都是东西。不,都不是东西。 夏初七正在那儿翻白脸儿呢,却又听得他说,“不过,爷向来喜欢乖巧听话的,如果那小兽儿合了爷的意,给它指个好人家,配段好姻缘,却也不是不可以。” 合意?配姻缘? 她信了他的邪就怪了…… 夏初七使劲儿在他太阳穴上一摁,一张小脸儿笑得格外灿烂。 “甭了。个人姻缘个人找,您啊,还是少操那份儿闲心。” 赵樽若有所思的瞄了她一下,突地又出一言。 “小奴儿,你配傻子,实在有些委屈。” 夏初七心里咯噔一下。莫不是这位爷真给他寻了一个张三李四王麻子,要把她给嫁出去吧? 吭哧一笑,她道,“得了吧您啊,我就媳我家傻子那样儿的。傻子他多好啊,纯朴,善良,可爱,对我又特别好,还不会嫌弃我被人渣给抱过,摸过,看过……准能一心一意的对我……” 他眼一斜,瞄了过来。 “爷的意思也正是如此。傻子配你……他确实是委屈了。” 夏初七差点儿没当场嗝儿屁! …… …… 关于驯兽与配不配的话题太过血腥太过残酷,为赵樽推拿了一会儿,夏初七便有点累了,手酸脚乏的,尤其小肚子不太舒服,时不时刺啦一下。这状态从丈人山下来便有了,只是心知这男人没有什么同情心,于是在他面前,她也没有说出来。 这回赵樽倒是没有为难她,摆手让她休息,便慵懒冷漠地靠在一边儿的软垫子上,拿着一本《火龙经》的线装书,一个人默默的看了起来。 马车摇椅晃。 夏初七肚子不舒服,还是有些昏昏欲睡。 老实说,看着这些封建王爷可怜的娱乐活动,她真有点儿幸灾乐祸。 即便他做了王爷又如何? 玩过电脑么?知道网络么?打过cs么?泡过酒吧么?坐过火车飞机轮船么?见过火箭航母卫星上天么? 嗤9不是土包子一个。 这么想着,她的自信心又膨胀了一点。 天无绝人之路,她才不要做赵贱人笼子里的小野兽呢。她最是受不得约束的人,一定要获得自由和新生……置田买宅养小白脸儿,带着傻子一起,走向人生的巅峰。 马车行得不慢,也不知道走了多少里路,外头才有了动静儿。 “爷,崇宁县到了。”郑二宝尖细的鸭公嗓子,永远那么有辨识度。 “嗯。”赵樽懒洋洋的倚着马车壁。 “晌午了,爷可要用了午膳再赶路?”郑二宝迟疑了一下,又道,“崇宁县令先头差人来报,说是在县里的吉祥如意楼备下了酒水,要请爷用膳。他人先去打点了,估摸着这会儿,已经候在了那里。” 吉祥如意楼是崇宁县最有名的一家酒肆了。 赵樽皱了下眉头,便不再多说。 马车继续前行,不一会儿,便已经到达了吉祥如意楼的下头。 郑二宝便过来打了帘子,拿马凳过来扶着赵樽下车,拘着身子,细心细气。 “爷,到了。” 吉祥如意楼下,除了前来迎接的崇宁知县之外,还候了一群同来跪接晋王殿下的县丞、主簿、典史、巡捕等六房吏员。 除此之外,便是人挤着人,人挨着人的那一整条街的老百姓了。 自打看见他从马车下来开始,挤在人群里那些个未出阁的须女小娘子们,目光一个个的亮了又亮,愣是没从他脸上移开一瞬。 不知多少姑娘,只瞧得那么一眼,便芳心暗许,目光呆住了。 崇宁小县城,啥时候能见着这样神仙似的人物?再者,一个男人除了有着过人的俊美长相之外,还加上成熟、权力、英武、冷漠、疏离等等诸多勾搭女人的魅力,又岂能是这些青涩少女们可以抵挡得了的? 照常的一通跪接礼之后,明显赵樽有些烦了,甩袖便往楼上走。 “殿下留步——” 这时,人群中挤出来一个长得十分清丽可人的少女,约摸就十六七岁的年龄,一双水汪汪的大眼睛就像着了魔一样,突兀的挡在了赵樽的面前,扑嗵一声跪了下去,咚咚咚的磕头。 “请殿下为民女做主。” 赵樽面色一沉,不悦的眼神儿扫了一眼崇宁知县。可不管他多不高兴,在这样的诚下,他如果对于这种看似前像来申冤的老百姓不理睬,实在不符合身份。 “你有何事?”他冷冷开口。 那姑娘肩膀一抖,猛地抬头,直勾勾盯住他。 “殿下,您不记得民女了?” 哗的一声儿,街巷上好奇之声大起。好多挤在后头的人看不见热闹,在人缝儿里钻来钻去,视线通通都往他们这边儿过来了。而原本就跟在赵樽身边儿的夏初七,一双眼睛,也是炯炯的盯住那挽了一个别致回心髻,穿了身儿直领妆花袄的姑娘,好奇心快提到嗓子眼儿来了。 从赵樽漠然的表情看,他确实不记得了。 在一群老百姓灼灼的目光下,那忻娘又道,“殿下,民女名叫莺歌,两年前殿下出征乌那,途经崇宁县时,民女曾经拦过殿下的战马,请求您为民女做主,才免得被我那恶兄卖入青楼为妓。” 她断断续续,说到这里,声音已经哽咽了起来。 “可我那恶兄嗜赌成性,死性不改,在殿下离开一年多后,又故态重发,欠了人家的银子……还是将民女卖入了那春风楼,做了个清倌儿……可,昨日那老鸨子……硬是逼得民女接客,民女誓死不从才保住了身子的清白……呜,如今再遇殿下,真是天见可怜……民女想请求殿下恩准……让民女随侍殿下左右,为奴为婢,全凭殿下做主。” 哗……人群沸腾了,指指点点。 哇……夏初七却被她给雷死了。 好一番英雄救美的传奇故事啊。 一个敢于当街拦王爷惊马,敢于献身为奴给王爷的青楼清倌儿,不要说在古代,就算是在现代,都得算一个了不得的女汉子。 她觉得是个狗血桥段,却引起了众多的同情心,都觉得这是一个“可怜如斯”的好姑娘,为了报恩,为了避祸,愿意以身为奴,长得还这么水灵动人,自是能令人唏嘘一番。 都说救人救到底,送佛到西天。赵樽两年前都已经救过人家了,难不成现在眼睁睁看着人家姑娘往火坑里跳吗? 夏初七觉着好奇死了。 但看贱王爷要如何处置这么一个美人儿。 赵樽紧蹙的眉头松开了,似是也回忆起了往事来,瞄了一眼那跪在地上的女子,突地一转头,将这个棘手的问题抛给了夏初七。 “小奴儿,你看此事如何处置?” 这么尊重她的意见? 夏初七很想大声“靠之”,这货让人人都以为她是他的“娈童”,真的好吗?她真是一直都不太明白他为什么要这么做,非得在人前营造出一副他好男风,十分“宠爱”她的样子来。 尤其这种带着宠溺的眼神儿,在万千注目中瞧过来,惹得那些**裸的嫉妒眼神儿,都快要将她后背给戳穿了。 行,让她决定是吧? 他不喜欢女人近他的身子,她就偏要给他塞女人。 反正他晋王府也不缺这么一个姑娘的口粮,救人一命,还能胜造七级浮屠呢。 一念至此,微微一眯眼,她笑了。 “爷,您瞧这位姐姐多可怜,您就收下她了吧。” 那姑娘一听这话,看夏初七的眼睛明显深了一点。 不过,却也是松了一口气。一转眼,那双美丽的大眼睛,便又落在了赵樽冷硬尊贵的脸上,转都不带多转一下。 “求殿下成全莺歌……” “好。”淡淡说完,赵樽拍了拍夏初七的手,在一干人等灼灼如火的目光凝视中,他平静如水的俊脸上,眉头稍稍一挑。 “你,起来吧。” “多谢殿下。” 莺歌又是感恩戴德的磕了一个响头,才爬将起来往赵樽走了过来。那款款而行的窄小腰肢儿,一掐就要断掉似的,那高高耸起的两团珠穆朗玛峰,瞧得夏初七都直咽口水,心里寻思道,这大姐儿往后若生了孩儿,肯定不缺奶水,好大的两个粮食仓库。 “站住!” 不料,那莺歌还未走近,赵樽再次蹙紧了眉头。 莺歌凄凄然似有不解,娇声软语的喊,“殿下……” 赵樽突然柔和的揽住了夏初七的腰身,一双黑不见底的眸子,没有在她身上停留,便别开脸望向了郑二宝。 “带她下去。等回头到了清岗,去侍候楚七。” “爷——”郑二宝一愣,可瞧了下赵樽的脸色,硬是什么都没有多问,便垂下头去,尖细着嗓子应了声儿“是”。 “侍候楚七”几个字,分量太重了。 楚七她自个儿都只是一个奴仆的身份,可现在主子爷居然让别人去侍候她?那个意思,无外乎就两点。一是这个莺歌的身份,比楚七那奴才还要奴才,二是楚七那奴才实在太深得爷的爱重了,他舍不得她受一点点苦头。 宠啊! 郑二宝仰天感叹,有一种将要失宠的担忧。 看来往后晋王府里,得要多出半个主子来了。 而且还是一个做奴才的主子。 这事儿来得太离谱,不说郑二宝,便是夏初七也有点发懵。 她看向赵樽,想从他的脸上看出点儿什么来。 不巧,赵樽也在看向她。 “先头不是在喊饿?这会儿你却是不急了?” 他冷峻高华的脸上带着一丝若有若无的笑。说他在笑吧,其实仔细一看又没有笑。如果非说是在笑,还不如说是那是嘲弄来得更为妥当一点儿。 管他的!填饱肚子再说。 她目光一移,下巴高昂,“老子是饿了,走吧。” 一行人缓步往吉祥如意楼而去,楼下的百姓们却在私底下议论纷纷。之前便听说晋王爷为了一个府里的仆役,不惜与锦衣卫大都督在城门口大动干戈,杀成一片,有些人还只道那是谣传。可今儿一见,看晋王殿下对那个仆役的宠溺样子,再没有人怀疑那真实性了。 他们英明神武勇战漠北南疆的晋王殿下,竟然爱好男风。 不仅爱好男风,还爱好的是那种十分普通的小男孩儿,这实在让很多人难以接受。不过,这时代那些有钱有势的达官贵人,都把养一些清秀小倌儿当成风韵时尚,本也不算是什么大事,因此虽有人心下略略惋惜,却丝毫无损晋王殿下在他们心中的威风。 从上吉祥如意楼吃饭,到离开那里再返回马车。 一共差不多就花了一个时辰。 而夏初七耳朵里听得最多的,还是关于鎏年古井的千年石碑,还有天机示警的湔江堰决堤,以及丈人山高僧的禅解。 世上什么东西传得最快? 除了瘟疫疾病,便是流言蜚语了。 受了那些事情的影响,目前蜀中各地的乡坤百姓们,为了保平安,甚至于都出自资金,在自家乡里为晋王殿下修建祠堂,立碑树撰,除了要把殿下的功德留传千秋万代之外,还希望保一方平安…… 夏初七觉得,赵樽已经完全被神话了。 她当初那个“扑烂”的目的,也算达到了。 而且是超额完成任务。 一行人再次上了马车,吃饱喝足的夏初七把赵樽从上到下又细细的打量了一番之后,想到现在的舆论传播力度,觉得可以进行她“扑烂”的最后一个环节了。 皱了下眉头,她提醒,“爷,计划该收场了。” 赵樽没有抬头,不知道在想什么,随口一“嗯?” 夏初七右手轻轻抬起,对着他做了一个砍头的动作,冷声说,“必须抢在东方青玄之前,灭了赵从良。要不然,依那锦衣卫无孔不入的侦察能力,定然会发现此事的源头在哪儿。范从良那货,如果落在东方妖人的手里,都不用认真过堂,指定连家里媳妇儿闺女穿什么颜色的亵裤都得招供出来。” 赵樽目光一眯,看向她。 久久,他神色难辨,不知道在想些什么。 夏初七不知道,这个时候的她,一张专注在她“扑烂”里的小脸儿,没有了往日的嬉皮笑脸,在严肃气息的笼罩下,在神奇的荡出一抹潋滟的光华。那不是一般女人的美艳或者妩媚,而是一种与这个时代任何女人都不同的“干劲儿”。 “你杀过人?”淡淡的,他问。 夏初七想了想,莞尔一笑,“如果可能,我希望你是第一个。” 静静看她半晌儿,赵樽阖上了双眼。 “爷自有打算。” …… …… 结束了那个话题,一行人马便又离开崇宁,往清岗上路了。 夏初七的肚子越来越不舒服,在马车的椅之下,没多一会儿,便露出一脸的倦容来,虽说乘车比骑马舒服了不少,可还是觉得颠簸得慌。 坐在软垫子上,她捂着肚子闭着眼儿,正准备眯上一觉,外头突然传来一阵阵的拔刀声儿,又有几个人小声说了几句什么,便听见郑二宝压低了嗓子在帘子外头喊了一声儿。 “爷。” “说!” “大都督车驾过来了,说是有要事与爷相商。” “准。”一个淡淡的字眼儿说完,马车窗椽处的帘子被打开了。在马嘶声儿里,很快便听见一阵“得得”的马蹄声。接着,一辆插了一面锦衣卫黑色旗幡的马车慢慢靠近了过来。 “驭……” 马车停了下来。 那撩开的帘子处,是东方青玄顾盼生辉的笑脸。 “殿下,真是不巧,咱们又见面了。” 赵樽淡淡的撩过去,“东方大人不是前往锦城府去探望宁王了吗?为何却在此处?难不成,清岗又出了什么大案子,要劳动你的大驾?” 东方青玄轻声一笑,“原本是要去的,只如今确是不必了。” 他说得意有所指,赵樽却也没问,只傲然的眸光里,带了一丝不屑的神色。 “那东方大人何谓的要事……是什么?” 东方青玄浅眯了那双淡琥珀色的眼儿,妖妖娆娆的一笑,太过出色的长相,为他每一个动作都增色不少,声音更是如同春风拂面一般,一勾唇,一挑眉,便能引得男男女女都为之倾倒。 “如风,把东西递与殿下。” 立在马车边儿的如风,闻声恭敬应了,从东方青玄的手上接过了那一本《风月心经》,稍稍愣了一下,便听得东方青玄又轻笑了起来。 “殿下,这本妙书青玄已经仔细拜读过了,还在关键部分做了一些批注。听闻殿下您先头在崇宁县里,又新得了一个大美人儿,想来应该用得着它,特地把书归还过来,愿您能多得些乐子。” 赵樽面色不变,表情不冷不热。 “东方大人有心了。” 接过书,他放下帘子,沉喝,“启程!” 上了金釉的黑漆马车正要开动,突地,听见东方青玄又笑着轻唤了一声。 “殿下稍等一下。” 赵樽再次打帘,眼神儿调了过去,“东方大人还有何事?” “刚刚想起来一件事。”东方青玄妖冶的脸上,依旧是那一种不达眼底的笑意。只见在车帘的晃动中,一只白皙得雪藕一样的胳臂伸了出来,上面拎着一个小小的包袱。 “这是楚小郎的东西,里头有一种能为殿下助威的药物,青玄都请人仔细查验过了,甚是好用。现在一并奉还,祝殿下龙精虎猛,玉枪不倒。” “噗——” 等马车“咯吱咯吱”的离开之后,夏初七憋了许久的笑意,在偷瞄了几次赵樽黑冷的俊脸时,实在忍不住喷了。 东方妖人,太特么搞了。 接过自个儿的包袱,她在赵樽面前打了开来,仔细将那些个瓶瓶罐罐都检查了一遍,一一收拾好在怀里,拍了拍,突然觉得踏实了不少。 “青玄祝殿下龙精虎猛,玉枪不倒。” 学着东方青玄妖娆娇柔的语气,夏初七又慢悠悠念了一遍,果然见赵樽的脸黑得更厉害了,终于放开嗓子哈哈大笑了起来。 那笑声,恐怖得让整个车队的人,都觉得脊背在一阵阵窜凉。 有胆子在晋王殿下面前如此放肆的人,便只有一个楚七了。 知道她是女人的,心里还稍稍安慰一些。 不知道她是女人的,那心肝儿都快要扭曲了。 想想多可怕,他们爱戴得如同神祇一般的晋王殿下,守身如玉了这么多年,如今竟然会交代在了一个小子的手上?这合适么? 悠哉悠哉的走了一段儿,赵樽看着夏初七一直忍俊不禁的笑脸,突然皱眉问道:“楚七,你觉得东方青玄如何?” 收住笑意,夏初七捧着难受的肚子,“你指哪个方面?” 赵樽面色很凉,“各个方面。” 歪着笑得抽痛了的嘴唇,夏初七摇头晃脑的想了想,才慢吞吞的道:“要论东方妖人的长相么,就跟个天上的仙女儿地上的妖精似的,能勾男,能搭女,按我上次给你说的评分标准,他,必须十分。” 赵樽的脸,好像又黑了一点。 夏初七瞄他一下,犹自说,“至于做事能力吧……老实说,如果他不是遇到了你,不对,如果不是遇到了我这样的高手,估计也是一个罕逢敌手的人物了。好吧,在能力上,如果我第一,你第二的话,那他暂时就排第三好了,我给他打八分。” “……” 见他的脸,从黑转成了青,夏初七一乐。 自觉得非常潇洒,因为她的脸皮,似乎又加厚了三层。 轻咳了一下,她清清嗓子,“可是,若论他的人品么……啧啧啧啧,就不用说了。怎么对付我也都罢了,可他对待自己人,就像那个马千户,哎,多么欢脱傻逼的一个好汉子,对他那是绝对的忠心耿耿啊,他居然连眼皮儿都不眨一下,一刀把他给捅死了。你说这样的人,心怎的这么狠?恨得让我恨不得自抠双眸,人生观和价值观直接就崩溃了。因此……在人品方面,老子给他负分,滚粗!” 夏初七满脸鄙视。赵樽的脸色,似乎缓和了一些。 可接下来,他却吐出了几个让她完全摸不着头脑的话来。 “各为其政罢了,无所谓狠与不狠?” “各为其政?啥意思?马千户与他……不是一条道儿?扯!” 赵樽揉了下太阳穴,似是乏了,眉头皱了皱,不再看她。 “你不懂?最好。” 靠,真贱! 夏初七最恨别人吊她的胃口了。可这货总是这样儿,吊了一次吊二次,吊了二次吊三次,而这一次,恰恰是她最好奇的。她实在不明白为什么赵贱人还要替东方妖人说话——难道他俩之间果然有奸情?或者像陈大牛说的那样儿,物以类聚? 但是无论她怎么问,赵樽都没有再回答她一个字。 夏初七没得能转移注意力的乐趣了,觉得肚子又生痛了起来。也不再去理会他,她将手肘在窗椽上,摸着怀里那里玩意儿,心里一直在寻思,如今赵贱人给她安排了一个明显想要爬到他榻上去的姑娘做小婢子,那她是不是可以好好的玩耍一回了? 可要怎么玩耍才好呢? 那么一个如花如玉的妹子,如果玩坏了会不会太可惜? 不太耐烦的想着,她摁着肚子,突然……一股子她上辈子才熟悉过的暖流,从她的腿窝儿里难堪的涌了出来。 她的身体僵硬住了,顿时恍然大悟! 怪不得今儿肚子不舒服,原来……来事儿了? 这身子,该不会还是第一回吧?痛得她要老命了。 最郁卒的问题是,在这种时候,在荒郊野外,让她怎么办? 古代女人来了那事儿都是用什么搞的?草木灰?棉布?……可如今在马车上颠来簸去的,让她上哪里去找那些个东西啊? 天老爷! 夏初七默默的喊了一声,抓狂地想了好久,终于,夹着腿,僵硬的转脸,再转脸,期期艾艾的瞧着赵樽,那表情完全不像刚才那么一副满是讥诮与玩笑了。 “爷……”她喊得好诚恳。 赵樽眉头一蹙,似乎也诧异于她的表情,“有事?” 缩了一下脖子,使劲儿按着肚子,夏初七拉着垫子往他身边儿凑近了一点,小手伸过去,偷偷扯了一下他脱下了一直放在旁边儿的那件披风,“借你披风一用,可好?” 嗯,她就觉得赵樽这件披风,最为华丽最能吸水了。 赵樽眉梢挑了一下,以为她冷,没有拒绝,直接递与了她。 “披上。” “谢谢……”她咧出两颗锈牙,笑得好不奸猾。可是接下来,她又指了指马车的车门儿,“爷,可不可以请您老去外头避一避?骑骑马啊,什么的?” 她把声音放得很小,很低,却听得赵樽莫名其妙。 “爷有车不坐,为何要骑马?” “您不是特喜欢骑马?多威风!”她挤眉弄眼。 一眯眼,赵樽目光森森然地盯过来,“习惯是可以改变的,爷现在喜欢乘车了。” 看来迂回的告诉他,没有用啊? 深呼吸一口气,夏初七觉得没必要遮遮掩掩,生理卫生罢了,有什么不好意思说的呢?咳了一下,她理直气壮的说,“好吧,我实话告诉你得了,反正也不是什么丢人的大事儿。我大姨妈来了,麻烦你出去一下。” “大姨妈?”赵樽眯眼,显然更糊涂了,“你大姨妈在哪儿?” 咽了一下口水,夏初七搔了下脑袋,无奈得紧紧攥着他的披风,“行,说大姨妈太高深了,你应该不可能明白。就是那什么呢,我来事儿了,来事儿了你懂吗?应该懂了吧?” “不懂。”赵樽懒洋洋睃她一眼,继续看他的书,像是懒得理她了。 靠,大姨妈在这个时代叫什么来着? 敲了敲脑袋,她仔细回想了好久,还是想不出来那个词儿来,不过她灵机一动,又伸过头去,在赵樽面前比划了起来。 “大姨妈呢,就是姑娘家每个月都要来几天的那种东西?懂了吗?” “大姨妈,是东西?” “哎哟,大姨不是东西,是……月事儿?可懂?” 赵樽的目光深了一下。 夏初七一咧嘴,以为他懂了。 可是,他却摇了头,继续道,“不懂。” 靠,丫的太坑爹了。她怎么就想不出那个词儿来呢?说不定,就算她想出来那个词儿,这个常年在外带兵打仗的大男人,也有可能不知道啊? 怎么办? 她正在冥思苦想,眼风却突然扫到赵樽微弯的唇角。 好啊!赵贱人他先人板板的。 想想,他都看《风月心经》那种衅本了,怎么会不知道女子每个月都要来几天的那种是什么意思?他可是一个王爷,在这个时代,男女都早熟,再怎么说这货也二十好几了,哪可能会不明白? 诚心收拾她是吧? 没有表现出来心里的怒意,夏初七假装乖顺的蹲下身,着急的拉着赵樽的衣袖,“过来过来,爷,你这边儿来。” “做什么?” 这一回,赵樽好像真是不懂了。 夏初七反手偷偷拉开了马车门的插拴,将他小心翼翼的扶起来,往马车门儿的边上挪了挪,“爷,您老坐这边儿来,我再仔细告诉你。” 赵樽皱着眉头起了身。 可他高大的身躯刚刚弓起,身子还没有站直,夏初七一直搭在他肩膀上的双手突然往外一推,脚上死劲儿在他心窝上一踹,压着嗓子低低嚷,“外头凉快一下去啊,大爷——” 嘭! 马车门儿被撞开了。 好在赵樽的功夫底子好,人虽然心窝中招被踹了出来,可他华贵雍容的形象还是保持住了,只是为了保持平衡一只单脚着地时差点儿给崴了,整个人又“噔噔”往后退了好几个大步,才算停了下来。 “啊哟喂,我的爷——” 郑二宝最先惊叫出声儿。 接下来,驾车的,随行的,一个个都失声惊呼起来。 马车一路上走得好好的,他们家的主子爷却突然从车上倒退着下来了,还差点儿摔一跤,这到底是个什么意思? 吱的一声儿,马车迅速停了下来了。 郑二宝率先奔过去,扶住赵樽,惊慌失措的喊。 “主子,您没有伤着吧,出什么事儿,楚七呢?” 赵樽眼风瞄了一眼那个已经关严的马车,重重咳了一声,“爷看今儿这天气甚好,想要出来活动活动筋骨。郑二宝,把爷的大鸟牵过来。” “是。可是……” “可是个屁!” 一脚踹在郑二宝的屁股上,赵樽难得的又一次爆了粗口。 齐刷刷的,随行将士都住了嘴,也垂下了头去。 每一个人都莫名其妙,可赵樽的马车密封性极好,随行的人又有意离车有一点距离,就连驾车的郑二宝都糊里糊涂,谁又能知道里头发生了什么事儿? 马车继续上路了。 直到天边儿浮出一抹黄昏的霞光之时,赵樽“活动筋骨”完毕,才又把马丢给了郑二宝,慢慢地踱上了马车去。 原本他就窝了火儿。 可刚一上车,眼睛便定住了。 只见他那一领质地精良的披风,已经完全被肢解开来,一块一块的被叠成了一个个的条型。那样儿的形状,不需要夏初七再解释,他便知道让她做什么用途去了。 咬牙切齿,他低吼,“楚七——” 外面的人,被那声音吓得抖了又抖。 可是,也不知道那楚七说了什么,只是下一瞬,马车里头又恢复了安静,他们家的主子爷再也没有咆哮了。就好像什么事情都没有发生过一样,那条遭遇过暴雨肆虐的官道上,一派宁静,两边儿被暴雨洗刷出来的溪水,带着浑浊不堪的泥浆静静流淌。 一行车队,约摸申时才赶到了青岗驿站。 先头已经派人回去传过口令了。得知晋王殿下平安归来,驿站的门口,迎了好大的一群人,正在那里候着他的大驾。 而最前方的一个,衣袍左右绣蟒,腰系鸾带,着大晏亲王燕闲时的服饰…… ------题外话------ 中秋假日过去了,妹子们又恢复正常作息了。咱们的苦逼日子又来了! 吼吼,月票榜医妃排第三,大家都非常的给力。咳,咱也不贪心,目标就是保住第三,姑娘们,觉得可以么? 众人(眯眼睛鄙视):那还叫不贪心啊?第三都探花了。 二锦(委屈了):直接说吧,能持么? 众人(虎虎生风叉腰):能持……吗? —— 【鸣谢】:闪爱的【青藤依陌】女士,升会元了。么么哒,爱你! ps:入v第三天,第1111位订阅的是【庚心缘124】,中奖啦!请庚心缘124亲爱的,入qq群找管理员,么么哒。 (另——请大家原谅二锦会有错字,因字数多,码的时候,脑袋经常会转不过弯儿来,一般在发布后,二锦都会回头再瞧,那个时候,容易看出来,会再行修改。) 本书由潇湘书院首发,请勿转载! 第049章 “妇”唱“夫”随! 那不是别人。 正是传闻中,在锦城府从马下摔下来腿折了的宁王赵析。 见到赵樽的车驾过来,他礼数周全的率先拱手致意。 “老十九,一路辛苦了。” 一听这称呼,夏初七便大概猜到了那人的身份。 带着好奇,她低着头,从赵樽撩开的帘子处偷瞄出去。乍一看,只觉得那是一道身影富贵奢华到了极点。那锦绣蟒衣,那镶玉鸾带,完全把周围等待的一干人等给比了下去。 可惜,那仅仅指的是衣饰。 就单论宁王那个人嘛,老实说,完全颠覆了夏初七得知大晏王朝有许多皇子们时脑补过的“数字军团”形象…… 原来,皇子也不全都是美的。 赵析大约也就三十来岁的样子,五官长得倒也不是难看,体型也算颀长高大,可就是那已经微微发福的肚子,一瞧便是酒色财气熏陶出来的天家之子养尊处优出来的气质,把他衬托得像极了一个“白嫩的猪蹄儿”。 若说他有什么惹眼的地方,便是那一双带着阴冷之气的森然眸子了。 第一印象,夏初七觉得他像极了电视剧中的大反派。不像个好人。 心里头有了比较,她微微一别开眼,目光就落在了赵樽的侧脸轮廓上。那浮雕一般带着美感的小样儿,天然风华,绝妙无双。 突然之间,她脑洞大开的悟到了——怪不得都说当今老皇帝宠爱贡妃娘娘。 三殿下赵析是嫡出的,为老皇帝的发妻马皇后所出。 十九殿下赵樽却是庶出的,为贡妃娘娘所出。 从儿子可以看到娘,比较下来,那老皇帝除非瞎了眼,要不然会宠错人么? 呜呼哀哉。 美色当道的人间,她得努力了。 她肚子里的弯弯肠子一直在转,边儿上的赵樽却似乎没有要下车的意思,只微微欠了下身子,便淡淡道,“三哥前几日坠了马,身子骨不妥当,为何还专程过来了?” 宁王脸上担忧的神色,适时的掩饰了他眸底的阴寒。 “这不是听说十九弟在灌县金沙村遇险了吗?三哥我惦记着,哪里还顾得上自家身子?日夜难安啦,要不是十九弟你特地上锦城府去探望我,又怎会遇到这样的事情?” 赵樽脸面缓了缓,可那柔和的情绪却不达眼底。 “三哥有心了。外面风大,里头坐着说。”说到此处,他声音忽的一冷,“郑二宝,还愣在那儿做什么?不知道三殿下身子不爽利?还不快让人扶了进去,在驿馆院里先安置着。” “是,爷。” 郑二宝今儿屁股上挨了一脚,冤枉得现在还没有搞明白,乖顺的领命去了。 赵樽放下马车帘子,面色一变便冷硬了下来,什么话都没有再说。那辆金釉黑漆的马车便徐徐从洞开的城门缓缓的驶了进去。 那排场,那架势,那威风凛凛的样子,让夏初七暗自咂舌。 他在搞什么? 时人看重尊卑嫡庶,向来都是嫡尊庶卑。可明眼儿一看,赵樽虽说是老皇帝的庶出幺子,可他对三殿下赵析的态度,表面儿上看滴水不漏,面子给足了,可实际上却没有太多的敬畏成分在里头。 但是,如果他不敬重,为什么前几日又巴巴的上锦城府去探望? 皇帝老儿的家事,果然难懂。 脑子里有些事情,像迷一样在转。 可哪怕夏初七再好奇,这会儿也不敢问。 之前在回来的路上,她来了月事儿,一脚把赵樽给踹下了马车,还撕了他的披风做“传统卫生棉”。虽然打从那会儿起,赵贱人被她那一句“再吼,老子就抽出来还给你”给彪悍地唬住了,又碍着自家做王爷的体面,没有将事情声张出去,可也没有再与她多说一句话,心里头显然还记恨着呢。 “爷,还生气呢?” 在马车的晃悠声中,她偏着头,弯着唇,知情识趣的逗他。 “到地了,滚下去。”赵樽的脸色冷森森,十分难看。 夏初七笑着“噢”了一声儿,眼儿瞄他一眼。 “你这个人啊,我先头不是说过了么?我那是没办法,什么叫应急方案懂不懂?!行了,你要实在不高兴,等我用完了,你拿去找人洗洗补补再缝起来,说不定还可以再穿三年呢,气个什么劲儿?” 她速度极快的说完,赵樽的脸色已经黑到了极点。 见状,不敢再耽误,夏初七躬着身子就准备跳下马车。可脚刚迈出去一只,她小身子顿了下,又忽地回过头来,冲他咧齿一笑,走过去把他披风剩下来的布头抓在了手里。 “这么好的料子,丢了多可惜?放心,回头我亲自缝补好还给你。” “你他娘的还不滚?” 再一次爆粗,真气急眼儿了。 死死咬着下唇,夏初七憋住气儿没有笑出声儿来,“哧溜”一下跳下马车,一直跑到了西配院的门口,才实在忍不住笑得弯下了腰来。 妈呀,今儿终于掰回了一局。 翻身农奴要把歌儿唱,往后,再接再厉,最好把赵贱人活活气死才好。 等她乐呵够了,才又直起身,往西配院一迈,便大喊了一声。 “傻子,我回来了。” 几乎是第一时间,里头便虎生生的冲出来一个壮实的汉子。 人影儿一晃,影儿一晃,她还没有看清楚呢,便被傻子给死死的抱住了。 “草儿,你上哪里去了,我怎么都寻不到你,还以为你不要我了。” “哈哈,没事儿了,没事儿了,我这不回来了吗?”夏初七拍着他的胳膊,像安抚孝儿似的,好不容易才扯开他的虎背熊腰,骗了一个烂到极点的狼外婆的故事骗过了他,才笑兮兮的拽了他往里头走。 “草儿,你可有饿肚子?那狼外婆有没有给你饭吃?” 傻子是个实在人,她说什么,他便信什么。可被他这么老实的一问,夏初七却忍不住笑了起来。 “饱着呢,狼外婆他……斗不过我,后来他被我气死了,我才得以脱身。” 可怜巴巴的“哦”了一声,等她落屋坐在了床头,傻子才揉了下有些儿红肿的眼睛,小声嘀咕,“草儿,我们回村子里去吧?” “为什么?”夏初七歪着头打量他,“出什么事了吗?不喜欢这里了?” 傻子眉头蹙成了一团,满脸傻气,却是老老实实的回答,“昨日我听梅子姐姐说,咱们村子里那口老井里头,发现了一块大石头……大石头边儿上还有刘家嫂子,就是偷偷摸我的那个刘家嫂子……她死了……被鬼压死的……” 心知傻子是一个极善良的人,夏初七自然不会告诉他刘氏的死因与她有关。 其实当初她找上范从良,只不过想借机教训一下那妇人,真有没有想过会弄出人命。 抿了抿唇,夏初七没有与傻子多说什么,只笑着起身按住他肩膀坐在了凳子上,安慰他,“刘家嫂子她是个坏人,那是老天在惩罚她呢,你不要害怕。” 傻子低垂下头,半天不吭声儿。 “我不是害怕,我是担心。” 夏初七捅了捅他胳膊肘儿,“想啥呢?担心什么?” “草儿……”傻子没有抬头,继续耷拉着大脑袋,一个人咕哝,“我两个回村去吧,我想三婶娘了……还有,三婶娘上回和我说过,等回去了,便要替我两个张罗成亲的事儿。” 成亲? 夏初七心头突了一下,“傻子,我……” 话到此处,顿住了。 她不知道怎么给傻子解释,她不想嫁给他。 当然,并不是因为他是一个傻子,而是因为那不是她追求和需要的东西。她可以把傻子当成亲人,当成孩子一样来看待,或者说抚养。但是她是一个有思想能**的现代女性,虽然穿越到了这个时代,也绝对不可能顶替夏草将就自己的爱情……和婚姻。 考虑了一下,她还是决定据实相告。 “傻子,我不能嫁给你。” 傻子明显愣了一下,看着她,想了好久,才又垂下了头去,讷讷道。 “你可是喜欢上晋王爷了?想要做他的媳妇儿?” “你能谁说的?” “他们都说……都说你是晋王爷的人。我说你是我的媳妇儿,他们都不相信。” 心里突地酸了一下,夏初七向来嬉皮笑脸惯了,这次难得严肃的坐在他身边,像个大家长似的,一点点向他解释,“傻子,这个事儿与他无关,我不会嫁给他,我也不喜欢他。但我不知道怎么告诉你。两个人呢,要先有了爱情才能成亲的,爱情是什么呢?好吧,我也不知道。但是我对你那种……那种好,它不是爱情,你对我也不是,只是习惯,你懂吗?” 傻子摇了摇头,可怜巴巴的抓住她的手,眼圈儿都红了。 “草儿,你不要我了吗?” “傻不傻啊?怎么可能?”夏初七仰天长叹。 她如果真的要丢下他,又何苦拖到现在,受那些冤枉罪?还让赵贱人拿捏得死死的? 如果她夏初七只是单身一人,在哪里活不出来? 吁了一口气,她盯着傻子的眼睛,“这样儿啊,我跟你说,我虽然不能做你的媳妇儿,但是我可以做你的姐姐,你的亲人,你的依靠,我不会丢下你不管的,我们会一直在一起,懂了吗?” 一听到这句“一直在一起”,傻子便又开心了起来。 咧着嘴一乐,他嘿嘿笑了,“好。三婶娘说,一直在一起,便是两口子了。草儿,我跟你,也是两口子。” “……”夏初七无语了。 “草儿,王爷这里好是好,就是没有三婶娘……我还是想回村子……”傻子又喃喃地说,偷偷瞄她的情绪,见她没有吭声儿,还想要试图说服她,“三婶娘她待我极好的,她是个好人。我饿了,她便给我吃的,我累了,她便背着我跑……” 像是陷入了某种情绪之中,傻子声音有些低,情绪也不太好。 可他的话,却是把夏初七给吓了一跳。 “你说什么?三婶娘背着你跑?你这么个大块头,她能背动你?” 傻子摇头,“不知道。” 夏初七又追问,“什么时候的事儿?” 傻子又摇头,“不记得。” 叹口气,她无奈了,“那傻子,你记得什么?记得你爹娘是谁吗?” 目光出现了短暂的迷离,傻子似乎在努力思考和回忆。 可最终,他还是摇了摇头。 “我都记不起来了。” 夏初七更是可怜他了。看得出来,这傻子也是搞得家破人亡被逼得没法儿了逃难出来的可怜人。 只是那三婶娘平日里看着精明能干,嘴也利索,却不成想能无私的把傻子照顾到这么大,也是不容易。 这么一想,她走到门口瞅了瞅,见到没有人,才又回来蹲下身,安抚傻子,“咱们暂时还不能走。不过傻子,你放心,用不了多久,我就可以带你离开这儿了。我们不再住那种漏风的房子,不再吃粗面做的馍馍,也不再有任何人敢来欺负你。再等一段时间,好不好?你乖乖的……听话啊?” “哦,好……”傻子犹豫了一下,又问,“那你还做我媳妇儿么?” “……”问题又绕回来了。 夏初七想了想,“往后,我帮你找一房媳妇儿?漂亮的,大眼睛的,能生娃的。” “不要,我就要你。”傻子使劲儿摇头。 “……”夏初七有一种秀才遇到兵的感觉。 好在傻子不是一个脑子好使的人,她稍稍一考虑,话题一变,便引开了他的注意力。 “对了,傻子,这两日我不在,你过得好不好?在这里有没有人欺负你啊?吃得饱不饱?” “饱。”傻子果然中招儿,注意力一转移,便忘记了要娶她做媳妇儿的事,“我这两日吃得可饱了,也没有人敢欺负我,梅子姐姐说,谁欺负了我,王爷便会要了谁的脑袋,他们都不敢了。梅子姐姐拿来的大白馒头,好多的,还有可香可香的腌蒸肉,梅子姐姐还给我果子吃,她对我可好了。” 傻子这个人吧,人虽然傻气了点,但是谁真心对他好,他心里却是理顺得明明白白的。 夏初七听着他像小学生见到家长一样,事无巨细的汇报这两日来的情况,那些个家长里短,让她不安的心都落下去了。 这样儿的日子,才叫生活嘛。 那棺材板儿,那暴雨洪涝,简直就是人间地狱。 …… …… “梅子,谢了啊。” 等梅子从前头院子忙完了回西配院来的时候,夏初七已经安顿好了傻子,收拾妥了不爽利的身子,把之前在马车上弄脏的裤头和“披风式卫生棉”都拆洗过了,换上了一块儿新的,这才喜滋滋的拍着梅子的肩膀,笑着与她道谢。 梅子嘻嘻笑,“谢我做什么?” 夏初七抿唇一乐,“我家傻子给你添麻烦了。” “楚七,你可别跟我生分,你看看,我的脸。”梅子喜滋滋的在她面前转了一圈儿,“发现什么了没有?” 她脸上的痘痕明显少了,往日的红斑点点也消退了许多。 夏初七自然发现了,却故意逗她,蹙着眉头,“没啊,发现什么?” 梅子是一个特单纯的主儿,嘟着嘴巴,一张圆圆白白的小脸儿,像一只红苹果似的,“你没发现我脸上好看了吗?楚七,这可都是你的功劳,所以我帮你照顾傻子呢,是应当的啦。再说,傻子人也特别好,他还帮我干活儿呢,粗活重活,什么活儿都抢着干,呵,没我想象的那么傻。” 重重揉了下她肩膀,夏初七眨了眨眼睛,“那,我便大恩不言谢喽?” 梅子叽叽喳喳的像一只小麻雀似的又瞎白话了几句,才像是突然想起来似的,将先头进屋时带进来的一个雕花木箱打了开来,一边儿将里头的东西拿出来,一边儿笑着说。 “楚七,这是月毓姐姐吩咐我给你带过来的。” 夏初七一脸狐疑,偏过头去看,“啥玩意儿?” 梅子瞄她一眼,满脸都是羡慕,“哎,爷对你可真好。我什么时候有这福分啦。” “啥?与他有什么关系?”夏初七更加不明白了。 梅子抿着嘴儿直乐,“诺,喝吧,这是一盅生姜红糖水,月毓姐姐亲自熬的,说是爷吩咐给你的。还有这些……全是月毓姐姐给你备好的纸……对哦,楚七,你是不是来葵水了?” 葵水? 这两个字儿让夏初七恨不得使劲儿拍一拍脑门儿。 对了,就是它。之前脑袋就像短路一样,怎么都想不出来。 可……为什么赵贱人竟然有这么好心? 又给她备生姜红糖水,还给她备纸?她在梅子拿出来的东西里翻捡着,在看到那淡白色,绵软细厚的一大叠纸时,不禁都惊呆了。 在这个时代,这样的纸可得算高档玩意儿了。 心里突突着,她转眸,问梅子,“月大姐给你这个,她就没有多说什么?” 梅子不解的歪着头看她,“说什么?月毓姐姐人很好的,才不会说什么呢,更何况,那是爷的吩咐,她能说什么?” 算了,与这个姑娘,就说不明白事儿。 夏初七莞尔,笑了,“没什么。谢了啊。” 梅子心下感慨可多了,“楚七,我去年就来葵水了,虽然也有草纸吧,但还是习惯填草木灰的,那个又容易还方便……可谁能像你这么奢侈啊,爷可真是偏心眼。这纸可都是大内御制的,在府里都只能专供爷一个人如厕用的,你瞧瞧,这软得,摸着都舍不得用……” 说到这里,她突然眨巴下眼睛,又像想到了什么似的,兴奋地望过来。 “楚七,是不是你真的和爷……那个,那个什么了?” 夏初七把那些东西都收下了,拿着那盅红姜红糖水,也没有客气,照常按照她的习惯闻了闻才灌了下去,听梅子这么一说,却又有些哭笑不得。 “哪个了?” “困觉了。”梅子说得实在。 噗一声,夏初七差点儿把嘴里的水给喷出来。 “小梅子啊,你啥时候学坏了?” 放下青瓷盅,夏初七拍了拍梅子肩膀,却没有向她解释。 不为别的,只因这姑娘天生一张八卦婆子嘴,不管什么话到了她的嘴里,用不了多久便能传遍。她甚至不用脑袋想都可以预见,不肖等到明天,院子里头的小婢女们都会知道,爷偏心眼儿给她备红糖水备卫生纸了。 今儿驿站里头又来了大人物,梅子说晚上有夜宴,她不敢再多耽搁了。 临走之前,她又多吩咐了夏初七一句,“对了,楚七,月毓姐姐说,爷交代了,你今儿就在屋里头躺着休息,不准到处乱跑。” 不准! 用的是祈使句,也就是说限足了? 她奇怪,一挑眉,“为什么?” 梅子动了动嘴皮,估计原本是不怎么想告诉她的,可无奈她生成了那一张嘴,不说心里头也憋得慌,略略迟疑了一下,又回头凑在她的耳朵边儿上,小声儿啾啾。 “楚七,我告诉你了,你可别告诉别人啊。那个宁王殿下……他特别喜欢长得清秀小倌儿……我在京师的时候便听人说过了。在宁王府里头,除了王妃之外,还有上百名侍妾,几十个小倌儿……” “啊呀我的妈呀。” 这一回夏初七还真是惊悚到了。 敢情宁王那厮是一个男女通吃啊? 怪不得她乍一见到他,看他的气色便觉得那是一个被酒色给掏空了身子的男人。 啧啧啧,那么多的小倌侍妾,不搞坏身体才就怪了。 但转念一想,几乎是下意识的,她突然又觉得不可思议。 如今夺储三足鼎立,宁王如果是一个那样的人,怎么可能三分天下有其一? 一个连私生活都不能自律的男人,又如何能够律得了别人? 她在思考,梅子却还在啾啾,“我猜想,爷是怕你被他给撞见了,万一宁王想要了你去,他还不好拒绝呢……” 夏初七翻了个大白眼儿,调侃的嗤她。 “你真以为我是白莲花啊?人人见到人人夸?快干活去吧。” 梅子吐了吐舌头,去办她的差事去了。 夏初七找傻子玩了一会儿,又出去打探了下,这才知道不仅仅是宁王来了,就连东方青玄那货也随后便又回来了。 想了之前被他掳走遭的那些罪,夏初七心里头就像揣了一只兔子,总觉得有事儿没有办踏实。 一来那样的夜宴诚,她没有瞧见,心里哪里能舒坦? 二来东方妖人又回驿战来了,她吃了那么大的亏,能便宜了他吗? 睚眦必报啊,夏初七,必须讨回来…… 想到什么便去做,打酱油的日子不太适合她。 心里有了计较,她虽被禁了足,还是准备去“赴宴”。 只不过,梅子先头的话却也提醒了她。她自恋的想:万一那个宁王殿下果真看上了她该怎么办? 于是乎,为了自家的安全起见,她特地在屋子里捯饬了约摸两刻钟,把眉头画粗了,把肤色调黑了,整成了一个黑不溜啾又矮又瘦的小厮模样儿,看上去特别没有存在感了,才准备离开西配院。 西配院供晋王府的亲随人员居住,面积其实不小。 当她从东厢房往院门口走的时候,路过一间偏房的檐口,忽地听见了里头月毓的声音。 “你这个傻姑娘啊,让我怎么说你好呢?就是性子太实诚,巴巴等了殿下两年,这份心思,别人如何想我不知道,可我……哎,真是替你难过了。” “月毓姐姐……” 另一个声音柔媚娇软,可不正就是崇宁县里挡驾的莺歌么? “莺歌对殿下没敢存半分别的心思,就是想跟在殿下左右,端茶倒水,铺床叠被,以报答殿下对莺歌的恩情……真没敢想过殿下会要了我的……身子,呜……不管怎样……我是铁要死,想要死心塌地跟在殿下身边儿的……可是,殿下却要我去伺候那个……那个楚七……我……呜呜……” 说着,她委屈得嗯嗯哭了起来。 这下夏初七也就知道了,为什么那些东西不是她送来,而是梅子。 敢情她自动多情的“救”了人家,人家压根儿就不领情,还烦着她呢? 接着,她又听到月毓柔声安慰,“哭什么啊?傻丫头。伺候楚七不好吗?楚七虽说爱开玩笑,可她性子好,脾气也好,不像咱们的主子爷,那可不是一个怜香惜玉的主儿,你要真把一颗心全掏出来给他,那才未必是好事儿呢。” “月毓姐姐……莺歌我……我,我真心仰慕殿下,望姐姐成全……” “成全……”月毓的声音托得有些长,有些迟疑,大概她在想,成全莺歌,谁又去成全她呢?“莺歌儿你别哭,你的心思姐姐都明白,可是……哎,你别看我掌握着爷后院里这些事,可我也是做不得主的人。你得换个方向想,你孤身一人在这儿,免去了在那春风楼里接客,这是多好的事啊?机会么……慢慢来……你长得这样好看,爷也不瞎,看中你……也不是不可能……” 夏初七不习惯听人墙角……是假的。 可她听来听去,无非是两个女人都在对某一个男人诉说着衷肠,想要以身伺候却又得不到的苦恼而已。 摇了摇头,对于封建社会妇人们的思想,她很无语,便也没什么兴趣再听下去了。 不过,大步踏出西配院,想到那莺歌,她却突地又有了主意。 晚上驿站有夜宴,别的人会不会来她不知道,但元蝎爷是肯定会来的。 偷偷摸摸找到梅子一传话,因了他们在神机营里的那份儿“交情”,果然没过多一会儿,元祐便到了约定的地点。 那货远远走过来,浅勾着唇角,一身儿玄青色浣花锦的圆领袍,身形儿修长潇洒,当真是一个仪表堂堂,玉树临风……的败类。 “哎哟,表妹啊,想你表哥我了呗?” “去去去,没正形儿。”夏初七与他混得还算熟,也没把他当成王公贵胄来看,用纯哥们的语气,拉了他绕到房后的屋脊下,把四周都瞧仔细了,才笑眯眯的瞅他,“表哥,有好事儿找您。” “啥好事儿啊?”元蝎爷俊脸上的笑容,扩大了几分,“可是那火器,你有新的发现……” “别动不动就火器,我这里一肚子火气呢。” 元蝎爷俊脸一僵,“哼,就知道你找小爷,准没有什么好事儿。” “懂得起。不过——”夏初七嘻嘻一笑,“这一回啊,真的是好事儿。” 轻“哦”了一声儿,元祐斜眼瞅她,“说呗。” 夏初七十分“哥俩好”的拿手肘子拐了他一下,压低了嗓子,“前两日你表妹我受的气,你可都晓得了吧?作为我表哥,你咽得下去那口气么?必须不能,对不对?我想,你现在肯定特想为我出气,所以表妹我成全你,已经替你做好了安排,你只须……” 如此如此,这么这么,她吧啦吧啦的说了一大通,把元祐听得那叫一个心惊肉跳。 “表妹……我们是相好的吧?” “对,相好。”夏初七点头。 元祐抹了一下冷汗,“幸好我俩挺相好,你要对付的人也不是我。” 夏初七嘿嘿一笑,“那你干还是不干?” 元祐斜斜望了下天儿,重重点头,“干,东方那货,小爷我早看他不顺眼了。敢比小爷生得好看?能饶得了他么?” 重重咳了一下,夏初七把他拉回正题上,又把计划周密的布置了一番,才打着小九九,笑眯眯的说,“当然啦,表哥你对我这么好,我也不会让你白忙活的。事成之后,我定会重重犒劳你的。” “犒劳我什么呀?”元蝎爷眉梢微弯,显然不太相信。 夏初七作了个揖,打着哈哈,“一个大美人儿,保证你会喜欢。” 元祐眼睛一亮,“真的?” 夏初七一脸堆着笑意,“当然是真的。只不过——” 拖长了声音,她微微一眯眼,才道,“你不介意,睡了你十九叔的女人吧?” 风骚一笑,元祐打趣她,“我十九叔就一个女人……就你,你让我睡吗?” 一脚往他要害处踹过去,夏初七冷嗤了一声。 “你小子要不介意做太监,就来。” …… …… 夜幕降临了。 驿馆院里的食色轩却是烛火通明,热闹非常。 里面案几上的珍馐佳酿,几位爷边儿斟酒夹菜的美人儿,那场面儿,一屋子都飘着淡淡的幽香。 夏初七藏在门外偷瞧的时候,只一眼,便被里头的美色给迷住了。 一个赵樽。雍容华贵的袍子里头穿了一身儿软甲,冷傲得和宁王那种养尊处优的皇族贵胄那是绝对不同的气质。 一个东方青玄。大红蟒衣下的俊美容貌自是不必描述,就单论那天生自带的入骨妖气,一个人坐在一处,却像满屋子都有鲜花在盛开。 再一个元祐蝎爷。虽他最是不着调儿,纨绔公子游戏花丛的事儿干多了,一双坏坏的丹凤眼,时不时往上挑一下,便满是那风月韵味,却也是长得俊气无双。 就连最后一个,那憨厚老实在末位陪坐的金卫军左将军陈大牛,虽然他名字土鳖了一点儿,可长相还真是不难看。论起气质来,虽不如赵樽的酽冷霸道,不如东方青玄的妖娆勾人,不如元祐的狷狂不羁,却也自有一种征战沙场的热血男儿才有的豪迈刚直。 这几位爷一起入了晏席,再加上那些个或胸大腰细,或清丽脱俗,或玲珑娇小,或妩媚风情的美人儿,宛若一个比美盛宴。 简直了…… 夏初七觉着,可真他娘的美色满屋啊。 几位爷喝着酒聊着风月世情,好生热闹。 她看花了眼儿。 “老十九,三哥我还真是不明白了,父皇左一道圣旨,右一道圣旨要你回京述职,你都不乐意,到底在这种地方,有什么可玩耍的?” 清岗县不算是小县城,可不管多大的县城,对于一个从京师过来的王爷来说,都是属于弹丸之地,绝对入不了宁王殿下法眼的。 赵樽冷漠的眼神儿一挑,淡淡说,“原是早该返京的,无奈我刚入凌水县,便被一伙贼人偷袭,身受重伤,实在行不得路,这才逗留了下来。” 身受重伤? 听着赵贱人突然提起那件事儿,夏初七心里不由一阵嘀咕。 当时,他带着那老孙头偷偷摸摸的跑到清凌河边儿的芦苇荡里去治伤,不就是不想让人家知道他受了重伤么? 为什么却又在这会儿主动说出来? 唯一合理的解释,便是他当初的担忧,已经没有了。 赵析听了似乎也吃惊不小,就连已经凑到唇角的酒盏都放了下来,一双眼睛紧张地望向了赵樽。 “老十九,究竟何人所为?可是乌那蛮夷?” 赵樽抿唇,冷冷瞄他一眼,“不知。” 赵析恨恨道,“乌那喧胆敢冒犯我大晏已是不知死活了,也就老十九你心地仁善,给了他们一个苟延残喘的机会,主动撤了兵,他们竟还敢干那种下三滥的事情?” 略略一顿,见赵樽表情冷淡,赵析又长叹了一口气。 “十九弟啊,让三哥怎么说你才好?如此大事,你为何不上奏父皇?”说到此处,他若有若无地望了一直浅唇勾笑,今儿特别没有存在感的东方大美人儿一眼,目光似乎荡了一下,“你将实情隐瞒不报,反倒让朝堂里的有心人犯了猜忌,说老十九你拥兵自重,独占蜀中天险和兵塞要地,定是图谋不轨,有不臣之心啦……” 嘴角扬了扬,赵樽依旧面色无波。 “那时我伤势太重,也不知能否有命活着回京。而那北狄,西戎,乌那,还有东瀛的倭奴,本就蠢蠢欲动,只怕此事一旦传了出去,定将冒犯我大晏河山,实在是不得不隐瞒。” 夏初七若有所悟。 赵樽这么解释,确实合情合理。 可这么一说,那岂不是代表,那些周边儿国家不敢冒犯大晏,就是因为忌惮他赵樽么? 吹牛逼! 她在这头腹诽暗骂,那里面宁王赵析的表现却实在夸张。 只见他大袖一抬,直起身子便向赵樽行了一个长长的揖礼,声色动容地道,“老十九啊,亏得三哥我枉读了这么多年的圣贤之书,可兵法策略却是全然不知,更不懂个中要害,你为国为民之心,苍天可鉴,而那些在朝堂上参你之人,其心实在可恨,其行当真可诛。” “三哥多虑了。”赵樽懒洋洋抿了一口酒,“都是为了我大晏基业,政见不同而已。” 愣了一下,赵析亦是哈哈一笑,“那是,老十九说得极是……” 那赵析也不知道想起了什么,刚一拂袍坐下,又起身过去亲自替赵樽斟了一杯酒,“还在京城之时,我就听说老十九你活捉了乌那公主,如今人在何处?可否让三哥见上一见?” 此言一出,食色轩里鸦雀无声。 谁都知道宁王好色,可是在众美环绕之中,喂着上头的嘴巴,还能想到下头的兄弟,这品行实在是让人不得不唏嘘。 “羞日遮罗袖,愁春懒起妆。易求无价宝,难得有情郎。”一直慵懒的倚在一处,噙着笑却没有说话的东方青玄,一双狭长的凤眸眼波潋滟流转,扫了在座的众人一眼,突然浅浅一笑:“三殿下心系乌那佳人,十九殿下,又何不成全呢?” 赵樽眼风冷冷扫了一下东方青玄,大概习惯了宁王的好色,便未露出半分情绪来。 “那人一直囚禁在营中,由陈将军的人看守着,届时,会将她一起押解回京。” “这样啊……”赵析的表情看上去,似乎觉得有点儿惋惜,“早就听说那乌那国王只得一个公主,生得甚是妙俏伶俐,柔美端方,在那营房里头囚禁久了,只怕会失了颜色,可惜可惜,实在可惜。” 一连说了好几个可惜,她一副被赵樽暴殄了天物的样子,滑稽得夏初七心里直感叹。 还是做男人好啊,好色那叫有情趣,不像做女人吧,要稍稍表现出一点苗头,还不一定要想占有呢,就能被人骂着不检点,失了妇德。 “小奴儿,过来。” 她正在天马行空的想着,赵樽的声音突然从里头传了出来。 果然被他发现了。 当然,她也是故意让他发现的。 夏初七轻轻“嗯”了声,慢吞吞小步进去,没敢去瞄他脸色啥样儿。 “爷……” “不听话。”赵樽埋怨的声音,听上去却很随和。 放下心来,夏初七一抬眼,并与他的目光对上了。这赵贱人原就长得天怒人怨,再配着那一点儿淡淡的宠溺,简直就是一种让人沉沦的诱惑。 只不过,她还是清醒的。那人的骨子里,永远都只有疏离和冷漠。 “人家就想来瞧瞧热闹嘛!” 弯着眼儿说着,夏初七背对着众人,冲他使了个眼色儿,声音说不出来的好听。 她一直觉得,要说这身子哪一个地方最出众,便是音色了,黄莺儿出谷般的婉转,一出口便像清泉滴在石上,叮咚清脆。要是她再不要脸的放一回嗲,只听声音不见脸的话,也是能把男人的骨头都给喊酥麻的。 这不,宁王那脸一下子便转了过来。 只可惜,那么好听的声儿,却配上了那样的一张黑脸。 顿了下,他的脸上,有着明显的失望,“老十九,这个就是……?” 他不敢相信赵樽的眼光,会锉到如此程度。 可惜,赵樽微微一挑唇,却是淡定的承认,“正是我的小奴儿。” 那肉麻得让人掉一层鸡皮疙瘩的声音,让夏初七差点儿没有冲出去先吐上一回再回来。 不过难得赵贱人这么喜欢做戏,还做得这么有水平,简直太符合她此行的目的了。 她慢慢的走了过去,站在他旁边儿不远。赵樽的眼神儿,也一直没有离开她故意涂抹过的脸。 “饿了?可要吃些东西?” 啧啧,真假啊!夏初七心里骂他,嘴上却十分讨巧,“不了,没胃口。” 赵樽灯影下的凉凉目光,微微一闪,“怎了?是肚子又痛了?” “……” 要不要演得这么仔细?她低垂着头,假装不好意思。 “还好,不怎么痛了。” 赵樽仔细打量她片刻,向她伸出手,“坐爷身边来。” 她乖乖的跪坐在他的身边儿,如此一来,原本在那里伺候他的月毓,便自然而然就给挤了开去。 后退两步,月毓将自个儿掩入了灯光的阴影里,好看的眉头,沉了下去。 赵樽一只手握紧她的手,另一只手宠溺的拍拍她的头,似乎颇为无奈的道,“身子不舒服,就歇着,巴巴跑过来,不是讨爷骂吗?” 夏初七被他握了手,觉得那两个人相触的掌中热量,在不断的发酵,稍稍腻了腻,她才故作娇俏的笑。 “爷舍得骂我么?” 轻唔了一声儿,赵樽捏了捏她的手,“自是舍不得。” 夏初七心里突了一下,顺势在他手背上一掐。掐得极狠。 “爷,今儿晚上这么多人,楚七想敬大家一杯酒。” 她不是太懂这个时代的规矩,以为还是现代呢,吃饭么,人人都可以去敬酒。 可在场的人,却都是懂的,面色纷纷一僵。 不管赵樽现在有多么宠爱她,毕竟她什么身份都没有,连侍妾都算不上,哪有什么资格替在场的人敬酒? 在众人的惊愕里,只有赵樽面色一直平淡无波,大手握住她的小手,一双黑不见底的眸子微微眯起,略带歉意地扫了一下屋子里的几位。 “都怪本王平日里太惯着她了,没大没小的。” 赵析看着他宠爱那么一个黑鬼,强忍着胃里的不适,又朝夏初七望了眼,眸子阴了阴。 “应当应当,如此清秀的妙人儿,惯一惯,自是应当。” 不等说完,他的目光便转了开去。 大概他对夏初七如今这副尊容,实在提不起什么兴趣来。这让她忍不住偷偷在心里发乐,又使劲儿捏了一下赵樽的手,示意他同意她出去敬酒。可赵樽却没有搭理她。直到她第二次偷偷伸出手去,掐在他的大腿上,他才低头过来,在暗地里,冲她比划了一个“五”,意指要五十两。 夏初七觉得这货真黑。 可想了想,还是眨巴了下眼睛,表示了同意。 她没有钱,她穷鬼一个,反正都欠了一屁股债,再多一笔也无所谓。 清了清嗓子,赵樽冷漠的脸上,带着一抹满足的笑意。 “既然我家小奴儿已经说了,你便过去替爷给几位斟酒吧。” 早已求之不得的夏初七,心里头欢呼了一下,面儿上还矜持着,就地拿了赵樽案几上的酒壶,把从月毓那儿学来的规矩做了个十足十,慢腾腾从主位上下来,先走到宁王面前,笑容可掬的替他斟满了酒。 “宁王殿下,请吃酒。” 大约对她的长相实在不太感冒,赵析便未多看她一眼。 夏初七也不太在意他的看法,款款又走到东方青玄的面前,小手就着那白玉酒壶慢慢地倾斜,将他的酒盏斟满。 “大都督,请吃酒。” 东方青玄凤眸一眯,正准备开口,便听得赵樽在主位上淡淡道。 “来,三哥,东方大人,少鸿,大牛,为了我大晏的国富民安,干一杯。” 晋王爷都提议了,别人自然附议。 东方青玄唇角微弯,眸子勾出笑意,跟着众人举起酒杯来。 夏初七往赵樽走去,眼风却偷偷扫着东方青玄,看着他将杯子里的酒往嘴里一灌,心里才踏实了——大妖人,让你害老子,一会儿便要看你怎么出丑。最好能在众人面前发一次骚,跳一回脱衣舞,让这里的老少爷们儿都饱一饱眼福。 酒色文化千古传承。 在千媚百娇的美人儿们穿梭的宴席间,丝竹尔尔,袖裙纷飞,可除了宁王赵析和荤素不忌的元蝎爷之外,席间其余人身上都没有美人儿蹭来蹭去的场面。几位爷谈天说地,友好得都像多年未见的好友。却谁也没有提起那鎏年村里的千年石碑和湔江堰的决堤之事,大概这便是官场文化了。 夏初七时不时瞄一眼东方青玄。 酒里的药,她下的份量很足,怎么会还没有动静儿? 难道他是传说中的武林高手,会用内心逼出毒素?不能吧! 乱七八糟的想着,她都等得有些不耐烦了,才见东方青玄美艳无双的面色慢慢的红润了起来,一只握紧酒杯的修长玉指微微一僵,眸底若有似无的掠过一抹冷光,随即却又弯唇浅笑着,长身而起,一拂红袍。 “两位殿下,左将军,右将军,青玄今日多吃了两杯,身子有些不舒服,先行一步,几位慢饮,失陪了。” 东方大妖孽本就生得好看。 更何况他这会儿染上一抹薄醉,那朦胧如丝的凤眸里,如同含了一汪多情的春水桃花,说不出来的风情万种,描不出来的妖气娇媚,那一幕,让那宁王瞧在眼里,心里一荡,酒杯里的酒水便洒了几滴在案几上,等反应过来,他尴尬地一笑。 “东方大人自便。” 赵樽亦是不再多言,只有夏初七一个人心里暗叹可惜。 东方大妖孽中了她的媚药,那靡丽多骚的样子应该是极致的美好荡漾啊,那么一副精彩的画面居然不能在众人面前上演?她真心没有想到这厮的忍耐力会那么强,想她亲自配的“三子丹”,又是用酒送服的,别说是男人,便是神仙也抵挡不住啊。 可惜了,实在可惜。 一抹大红衣袍,如同红云般消失在了食色轩。 他一走,好像屋子里的春色都少了许多。 夏初七看见宁王的眼中,明显的闪过一刹那的遗憾。 她暗自一笑,继续充当着斟酒童子的角色,为宁王殿下、元蝎爷和左将军陈大牛也都斟了一圈儿酒回来,才淡定地走回赵樽身边儿坐下,放下酒壶,压低了嗓子,却用宁王能够听得见的声音,低低说,“爷,我做了件坏事。” “嗯?”赵樽挑眉。 “我在大都督的酒里,渗了媚药,他先头好像药效发作了……” “你——果真讨打。”赵樽目光微动,低声斥了一句,却也是压着嗓子。 “谁让他欺负我?活该,最好让个男人给上了。” “……哎,你啊!” 两个人在一处碰着脑袋叽哩咕噜,那感情好得真像那么一回事儿,用‘妇’唱‘夫’随来形容也一点都不为过!可愣谁也发现不了,就在案几底下,夏初七狠狠掐在赵樽腿上的那只手,还有赵樽死死捏住她的腰。那可都是大力。 正如夏初七所料,听了她那些话,好色如命的宁王赵析,眼睛亮了一下,酒杯突然从手里脱落下去,掉在地上,摔的“嘭啦”一声儿。 而他也适时的起身,醉眼朦胧的撑着案几,身子摇椅晃。 “老十九,三哥我今儿高兴,原本该与你促膝长谈,畅饮一夜才是。可老哥我从锦城府过来,一路奔波得有些乏了,摔伤的腿也吃痛,想先下去歇了。” 赵樽表情平静,“三哥说的是,是为弟的考虑不周。” 说罢,他拔高了一点声儿,淡淡的命令。 “郑二宝,带宁王殿下去歇着。” 看着赵析晃晃悠悠还需要人搀扶才能走得动路的背影,赵樽脸上的宠溺消失了,漠然的眼神儿盯住夏初七。 “一共一百七十两。” ------题外话------ 【鸣谢】:亲爱的【yx335555】女士,升进士了,多谢支持,么么哒。 吼吼吼,相信看到现在,大家心里都揣了一些“为什么”,为什么会这样,为什么会是那样……嗯,后面都会有解释的,会一一剖开。相信我,会好看的。如果实在不喜欢看了的……嘿嘿嘿,那对不住了,银子概不退还。月票什么的,还要伸手来抢——票票票啊,亲爱哒们,别囤住。 昨儿有点事,这章没仔细修错漏。如果虫多,容我一会儿得空的时候来捉。 本书由潇湘书院首发,请勿转载! 第050章 天下女子,都不及你颜色半分 一共一百七十两? 赵樽那话无异于大冷天的降冰雹,雪上又加了霜。听得夏初七倒吸一口凉气儿,差点儿被口水给呛死,甚至顾不得食色轩里人未散尽,便小声儿冲他低吼了出来。 “你吃煤炭黑了心,抢人啦?先头不是说好五十两?” 赵樽眉头松开,甚是闲适,“生姜红糖水和厕纸,五十两。” 靠?这货真是一个奸商,原本她为那事儿还温暖了那么一回,觉得他也不算是一个没良心的家伙,知道她来事儿了身子不舒坦,特地给弄了那些东西来,哪儿会想到,原来通通都是要算银子的? 贱人! 不过,想到那确实好用的卫生纸,比起草木灰高级了不知多少,夏初七还是决定先忍了,水汪汪的眼儿往他脸上一斜,视线缓了点儿。 “行,就算那两样东西五十两,加在一块儿也才一百两吧?另外的七十两,你怎么给我算出来的?” 一只手轻缓的揉着太阳穴,赵樽似乎特别习惯这个动作,而且总是做得慢条斯理,而且还特别的高贵冷兀。 这回,他良久没有回答。 似乎考虑了好一会儿,他才倚在那张黄花梨的南官帽椅上,慢吞吞将面前的酒盏中余下的佳酿一饮而尽,语气凉凉的说。 “预先支付的保护费。” “预支?你先人板板的,欠银子还兴预支的,啥意思?” “很快你便会再欠着爷了,不如早些算在一起。”赵樽说得十分实在,可那话里话外的散漫劲儿,还是那么的让她牙齿发酸。 不过,这厮向来不胡乱说话。 即如此,必有深意。 她压住了想狂扁他一顿的怒火,自个儿先琢磨了一回才问。 “麻烦你,说人话。” 赵樽黑眸一深,“东方青玄是那么好糊弄的人?你那点下三滥的手段,能瞒得了他。即便今儿晚上他吃了亏,明早上他一醒过来,还能饶了你不成?小奴儿,不需要爷的保护,你准备拿什么去填补他的怒火?” 咯噔一当,夏初七明白了。 她是一个睚眦必报的人,可那东方青玄也不是个善茬儿。 阿唷,想想看,要是他今儿晚上被那个宁王殿下给“睡”了,只要再找到机会那他不得抽掉她的筋剥掉她的皮啊?先头一时疯劲儿发作,她仗着有赵樽,却是没有想到那么多,现在仔细回想起来,觉得脊背上都有点儿发凉。 绣春刀…… 那薄薄的刀片,刮上脸上的寒意…… 激灵一下打了个寒噤,吭哧吭哧了两声儿,她心里头却又明亮了。 十分爽利的撩起眉梢,她笑了开来,飞瞄赵樽。 “我说爷,咱俩谁跟谁啊?那可是拴在一条绳子上的蚂蚱,今儿晚上的事儿,跑不了我,难不成还跑得了你?你当那东方青玄傻的啊,真相信我一个人能干得成事儿?” “也是……”赵樽沉吟下,拖着低沉好听的声音,突地一转脸,黑幽幽的眸子定定的望住她,“可东方青玄他不敢惹本王,也只好拿你撒气儿了。” 深呼吸。 夏初七再一次深呼吸。 吃柿子找软的捏,她深以为然。东方大妖孽肯定也会这么干。 也就是说,她明知吃了亏,还总被赵贱人给拿捏住。明知道被他给糊弄了,也不得不一步一步往他挖好的陷阱里头跳,就像那可怜巴巴的小猎物似的,由着猎人把她给颠来倒去的折腾。 夏初七斜歪歪睃他一眼,勾起唇来。 “瞧您说得,不就是钱么?多大点事儿啊?对不对?行,您说我欠多少便欠多少吧。反正您老过足了当大财主的瘾,我呢,却是一分银子都是没有的,随便欠。” “是吗?”赵樽看着她,一双古井般深幽的眸子里,掠过一抹“蔫损”的笑意。不仔细看不觉得,她这会儿仔细一盯,才发现这厮内敛沉稳的外表下,几乎五官的每一处,都隐藏着一种十分欠抽的恶意。 “丈人山普照寺的禅院里,你发了多少死人财?”他问。 死人财几个字儿,让夏初七心里头有点起腻了。 想想那天她逗马千户那几个人,想想东方大妖孽杀他们时那漂亮的眼睛眨都不眨一下的妖艳样子,她顿时又释然了。心里头豪气顿时,觉得今儿晚上干的这事儿,再漂亮不过了,简直就是为民除害。 目光眯了眯,她反问,“咋的,我发了死人财,关你啥事儿?” “爷是你债主。”他答。 “嗯,很合理的解释。” 夏初七笑眯眯的说着,脑袋爪子凑近了他,满是哥们儿的样子。 “兄台,一共也就二十来两,您老不会看得上吧?” 赵樽轻唔了声,只皱了下眉头,“讨债而已,无所谓看不看得上。” “……” 夏初七眯了眯眼儿,与他冷飕飕却又满是恶意的眼睛对视着,也不知是食色轩的灯光太氤氲还是夜色太妩媚了,她怎么看怎么觉得这个赵贱人,今儿特别特别不顺眼儿。 “过分了啊?赵王爷,我好端端的一个大姑娘,本来日子过得逍遥自在,滋滋润润,更不可能会欠上你的债,你现在是不停利用权势来压榨我,让我一欠再欠也就罢了。银子嘛,身外之物,姑娘我认了便是,可你如今连我手头的零花钱都看不下去,一毛都去,一毛都不留给我,这与贼人敲诈勒索有何区别?会不会有失你王爷的身份?” “有吗?本王觉着身份更加贵重了。” 得,他是贵重了。 可她的身上,却是越来越轻了,连骨头上都没肉了。 冷哼一声,她暗压下愤怒,用自认为最具杀伤力的眼神儿睨着他。 “爷,我现在正当长身体的年纪,身上没有钱,多么不利于我的身心健康,对不对?还有一个,你让我假扮你的娈童,陪着你演戏唱双簧,这对我的名声有多大的影响,你有想过吗?可我楚七多仗义,找你要钱了吗?没有吧?一分都没有。我这叫什么?江湖义气啊!你懂不懂?将心比心,你好意思要我这点零散银子吗?” 晓以大义,动之以情! 她自觉非常圆满,合理公道。 相信一定能打动他。 不曾想,那赵樽只淡淡一眯眼,扶住额头轻嗯了声。 “爷堂堂大晏王朝亲王,不嫌弃你丑陋低贱,那是为了救你小命,才在东方青玄面前做戏。无端端背了一个‘好男风’的黑锅,声誉自然也受了到了影响,我又何时问你要过补偿?再说,怎么看,都是爷比较亏吧?” 他不友好的目光,再次从她的黑脸打量到了她平板的胸前。 从上到下,鄙视的眼光,一处也没放过。 那个意思很明显了,他是一个钻石镶了金的高富帅,而她是一个长得“不过尔尔”的灰姑娘,人家都不嫌弃她,又抱又搂又牵手的,她居然还好意思说吃了亏? 夏初七懂了,呵呵冷笑。 “瞧您这意思,我回头还得给您供个牌位,日日烧香磕头,再感谢我家祖宗显灵,祖坟上冒了青烟,这才得到了您的青崃,欠了一你屁股的冤枉债,是不是?” 赵樽拍拍她的头顶,语气凉丝丝的,却是极为无奈。 “那样太过了。只需磕头就行,烧香就免了。” “赵樽,你个王八蛋!” 在心里头默默暗骂着,夏初七不琢磨还好,一琢磨怎么想怎么亏大发了。 可她又能把他怎么样? 死死捂紧怀里那几个零花银子,她嘴里都冒酸泡了。 “能不能先欠着?” “你已经欠得够多了。” 夏初七心里头那个火儿啊,一会儿上,一会儿下,忽忽的烧,烧得她那因为恶整了东方青玄的爽劲儿都快要没有了。 “如果我不给呢?” 赵樽冷冷的,懒洋洋的,“后果自负。” 这厮怎么就像一个讨债鬼似的? 镜子、傻子、来自东方青玄的威胁,这些一个个都成了她的软肋了。夏初七心窝子里一阵抽搐,她好不容易赚来的银子,还没有捂热乎呢,又要交出去,简直心痛得要了她的小命儿。 她恨不得掐死这货。 可她什么话也没有说,掏出钱袋子便砸在了他身上。 “真少。这也叫银子?”将钱袋子掂了掂,赵樽叹息着又补充了一句。 得了便宜还卖乖? 夏初七那个气得啊,脸色黑得都快成那锅底灰了。 丫太欠抽了!总有一天,她非得好好的收拾他不可。 赵樽盯住她愤愤不平的小脸儿,目光突地一沉。 “小奴儿,爷可都是为了你考虑,忻娘身上放多了银子,不安生。” 夏初七眼睛里,跳跃着烛火的光芒,“你当我才三岁啊?” 黑眸深了深,赵樽抓装头,便问,“那你几岁?” 嗤了一声儿,夏初七抬起下巴,“想知道啊?给钱,五十两。” 赵樽面色稍稍一僵。 见状,夏初七唇角往上一翘,眉梢轻弯着,那发着腻的音色十分的好听,只是说出来的话却不那么美了,就像在看一个聚宝盆似的,底气十足的瞄着他。 “往后,姑娘我也不仗义了。你唤我一声儿,我答应要钱。你找我办事儿,我一律都要收费,依样画葫芦,当谁不会呢,是吧?” 哦了一声儿,赵樽一开始僵着的俊脸,倏地又松开了。 “小奴儿,爷是谁?” “……你傻了?你不就是那欠扁的赵十九吗?” “爷是爷,你是奴……你为爷做事,没有要钱的道理。” “道理是你家定的?” “正是。”赵樽回答得理所当然,一副天家皇子派头。 默默的在心里‘靠’了一下,夏初七飞撩起眉梢,“我一直在怀疑,咱这大晏朝是不是快破产了?为何你一个王爷,穷成这副德性?” 她气,她急,她纠结,赵樽却不动声色。 “算一算,你欠爷多少了?” 夏初七赌气,一哼,“不知道,你回头写上呗,想写多少便是多少。反正你就是一个招人恨的王八蛋,见不得穷人喝稀饭,你丫得遭报应的。” 她终于骂了出来,骂得是爽了,可话音刚落下,那赵贱人冷不丁的乒过来,一把拽住她的腰身往身上一提,扑腾一下,便无处着力的身子板儿便投入了他的怀里。 “呀,你有病?说不过就动手?” 嗅着那散发着高贵清雅的幽幽松兰之香,她才刚想要挣扎,却被他捉住了双手,死死的抵在了胸膛之上。 “小奴儿……”他低头盯视着她,一只手便把她窄细得一掐就断的腰儿拿捏在手中,说出了一句宛如天雷滚滚而来的话,“今晚上,去爷玉皇阁睡可好?爷不收费。” “啊!?咳咳!” 丫这是要让她侍寝? 小心肝儿扑嗵扑嗵跳着,夏初七伸出小手来,在他眼前晃了一晃,确定他的思维正常,脑子没有被门夹过之后,才慢慢的解开他环在腰上的手臂,从他怀中挣脱出来,一张涂得肤色略黑的小脸儿上,难得的出现了几分不好意思的僵硬,故意打趣儿道。 “姑娘我身子不适,不便伺候爷,这一点想必爷您也是清楚的。如果你实在难熬,那个崇宁县的莺歌姑娘,却也是不错的。” 她拿腔捏调的说完,他却没有任何反应,不知在想些什么。 久久,那锋利的眉梢才微微挑起,他嗓音低沉地道,“爷大发慈悲,许你在玉皇阁侍候,是你不愿意的。那……便如此吧。” 说罢,在她皱眉不解时,他起身拂袖。 “一共欠爷三百两,零头抹去了,不用还。” 高姿态的说完,他似乎连再多看她一眼都嫌麻烦,人迅速消失在了食色轩。 “渣渣渣渣渣!” 夏初七恨不得眼风儿能变成刀,剜掉他几块儿肉来。 可人家影子都没有了,哪里又能听得见? 只留下她自个儿在那里,气也不是,恨也不是,算一算……也就罢了。不就是银子么?不算什么大事儿。 今儿她灭了东方妖孽,那才算是替天行道了。 …… …… 食色轩外头,元蝎爷果然等在了那里。 见她气嘟嘟板着个脸出来,他笑嘻嘻地迎了上去。 “表妹,啥事儿把你气成这副德性?” “还不是你那个挨千万的十九叔,世上怎会有如此可恶的人?” 想到赵樽对她的种种欺负,夏初七头顶上冒着青烟,先把对赵樽的不满,噼里啪啦的狠狠发泄了一通,才使劲儿地剜了元祐一眼。 “你们这些男人啦,全都不是好东西。” 元祐皮笑肉不笑的俊脸,一下子便僵硬了。 “哎哎哎,这么说就不合适了啊,小爷我今儿可是帮你忙来的?” 被他这么一提醒,夏初七才想起了那件事儿。面色稍稍缓和了一点,一把拖住元祐的胳膊,走到檐下的阴影处,见左右无人,才低声儿问,“事情办得如何?妥了么?” 邪邪一笑,元祐微微挑开眉头,“那是自然。那东方青玄吃了酒出去,外头接应的那几个锦衣卫,全都换成了小爷我的人了……今儿晚上啊,有好戏看喽,但愿明儿醒来……威风八面的大都督不要跳河自杀才好。” “会吗?”夏初七一挑眉,“他会自杀?” 元蝎爷托着下巴想了想,撇了撇唇,片刻再抬起头来,嗤的一笑。 “自然不会,他只会杀——你。” 被他阴恻恻的语气唬的脊背寒了一下,夏初七想到东方青玄那些个对付人的手段,还有那个臭名昭著的“诏狱”,突然有点儿后悔刚才没有答应赵樽了,如果她寸步不离的跟着他,会不会比较安全一点? “表哥!”她放软了声音,咧着嘴直乐。 “又有求于我?” “表哥你啊,真是太聪明了。” 元祐纨绔是纨绔,那是一个何等样儿的聪明人? 一见她腻腻歪歪的叫表哥,便知道这小丫头没安好心眼儿。要知道,除了找他办事儿的时候,她啥时候给过他好脸色啊?可人的心思吧也奇怪,他虽然明知道她就是这么个性子,却偏偏觉得她好玩得紧,与别的姑娘就是不一样。 正所谓臭味相投,他俩确实能玩到一处,就像她说那什么哥们儿。 “表妹,如果你是男的就好了。” 他的话来得莫名其妙,夏初七一愣,“为什么?” 嘻嘻一笑,元祐胳膊伸过来揽住她的肩膀,“那样儿啊,咱俩便可以一起喝花酒找姑娘,去赌博寻乐子,研究火器耍流氓,那样的人生,怎一个恣意了得?” 夏初七翻了个大大的白眼儿,使劲儿把他搭在肩膀上的手给甩开了。接着便先歌功颂德的把他马屁拍了一通,这才笑眯眯的看着他。 “那哥们儿,喝花酒那些事儿,都是来日方长。咱俩先说现在,你指定不忍心我被东方妖人碎尸万段的吧?再说了,我都准备把我院子里头那个美人儿送给你了,你肯定会保护我的,对不对?” 元祐嘴唇抽了抽,一脸鄙视。 “你不是天不怕,地不怕吗?” 夏初七轻咳了声儿,抿了抿唇,故作伤感的叹息。 “表哥啊,那是你不知道做奴婢的难处。” “……!”斜斜看了她一眼,元祐拱了拱手,做了一个敬谢不敏的动作,这才小声儿说,“实话说了吧,我十九叔那个人的性子,着实古怪得紧。他最讨厌什么,你知道吗?他最讨厌别人去保护他要保护的人。” “他会保护我?”见鬼一样地看着元祐,夏初七想到那赵樽,心里头都是火儿,“得了吧你!他不整死我就不错了,天天在我瘦不拉几的鸡脚杆上刮油,恨不得我一辈子穷死他才开心。” “哎!”元祐重重一叹,学着她的语气,“知足吧你,多少姑娘求着他去她那个什么脚杆上刮油,他还不乐意呢?也就楚七你了,搞得像吃了多大亏似的?我十九叔什么人啦,百年难得一见的人物,别的姑娘见他一眼,唾沫星子都快流成海了,也就你还在那里嫌弃。” “这么说来,我该感激他诓我银子了?”夏初七仰着脸,一脸恼意。 “没错儿啊!”元祐意味深长的瞥了她一眼,“不瞒你说,小爷我打小就认识他了,从来没有见他如此挖空心思的欺负过哪个姑娘。你啊!偷着乐去吧。” 这两个人,都什么逻辑? 夏初七眼睛快瞪成牛眼了,“被人欺负了,还得乐?我脑袋进水了我?” 元祐堆起一脸的腻笑,“差不多吧。那表哥我先走一步了?” “哥们儿,真心不管?”夏初七咬牙。 “不敢管。”元祐实话实说。 夏初七一横心。 得了,东方妖人又如何? 反正在赵樽的地盘上,元蝎爷不说了么,赵贱人应该不会真的袖手旁观的。 再者说,明天的事儿,明天再说,反正今儿晚上,东方妖人该彻底完犊子了。 …… …… 那宁王也是一个能上道儿的人,先头出了食色轩哪里还用得着郑二宝?装醉的酒也醒了,脚也不怎么痛了,谴走了郑二宝便带了自个儿的人,抄近路赶去东院。果然便见到东方青玄被两名锦衣卫搀扶着脚步踉跄,一脸媚态的扶了过来。 他赶紧迎上去,然后“好心”的让自个儿的人,把东方青玄给接了过来,说是自家屋里有特制的醒酒汤药,等大都督酒醒了,再给送回去。 事情出乎意料的顺利。 那两名锦衣卫十分配合的把人交给了他。 宁王在花丛中寻寻觅觅这么些年,除了那宁王妃不是他自个儿中意了娶回去的之外,其他那些个桃红柳绿,都是他精心挑了,一个一个弄到府里的。 可是,却也从来没有一个人能像东方青玄那么合他的意。 真真儿合意得不得了。 可东方青玄那个人,平素里哪里是他动得了的? 今儿托了夏初七的福,他不趁着这个机会,更待何时? 赵析的人把东方青玄扶到屋子里的时候,那人已经迷迷糊糊了。 屋子里,小婢女来来去去的准备着水沐浴,赵析笑得一双阴冷冷的眼睛,只剩下了两条细缝儿,一看便知是欢喜得不得了。 那青玄长得怎么就能这么美呢? 怎么看都看不够,怎么看都不会看腻味儿? 这几年来,东方青玄在朝中的势力如日中天。 在京师想要他的人比比皆是,可能近他身的人……估计都死了。 他一个出了名儿的黑心黑肺的家伙。 当然,赵析也不是一个简单的人物。这几年老皇帝的身体每况愈下,在有意栽培太子赵柘亲理朝政的同时,却也没有荒废了自家那些别的儿子。 就单论这个宁王赵析,除了有一个亲王头衔之外,还兼着左都御史的职务。左都御史是大晏王朝都察院的最高长官,是一个专门行使监督职权的机构。除了可以“职专纠劾百司”之外,其实都察院本身也是天子的耳目,都察院里的人,也就历史上常说的“言官”,可以风闻奏事。另外,还可以对重大案件与刑部、大理寺进行合审,即是所谓的三法司会审。 故此,赵析手里头的权力其实不小。 在朝堂上,他与东方青玄也是实打实的对手,因为锦衣卫的无法无天,无孔不入,越发削弱了三法司的权力,一个个都对东方青玄恨之入骨。 要问赵析恨不恨他?当然也是恨的。 可他那恨么……也无损于想要得到他的念头。 这便是男人。上头的脑袋和下头的脑袋,完全可以分开考量。 这时候,赵析贴心的小婢女檀香试好了水温,恭敬地冲他一福身。 “三爷,水好了。” “下去吧。”赵析摆了摆手。 “是,三爷。” 那檀香刚行了两步,便听见赵析冷冷的声音,“吩咐下去,所有人等,都不许靠近这屋子……” “是,三爷。” 候在门外的侍卫长随和婢女们,一个个鱼贯离开了。 屋子里,只留下了赵析一个人。 不,不对,还有另外一个。 赵析色迷迷的目光,又望向了榻上的那个妙人儿。 难得一个男子,竟能生得这样美。 尤其是在这会儿,东方青玄一脸玫艳的微张着唇,像是受不了那身子里药效催生出来的热量,白皙修长的手指,一下下的抓扯着领口,一双本来就妖治得惹火的眼儿,如同含了春水儿一般微微眯着。 显然他已经认不出赵析是谁来了。 他着了火,赵析的火自然更大。 一拂袍袖,他激动之下,把架子上的一个摆器都撩到了地下,可怜了那个精美的物件,在“嘭嘭”声儿里转瞬便成了尸体。 他慢慢地往榻边儿走了过去。此时上头那妙人儿,一袭大红色的蟒衣已经被他自个儿撒拉得七零八落,微微敞开的领口处,嫩细得豆腐一样的肌肤宛如天然的凝脂,仅仅只是走近,便能嗅到一股子惑人心魄的幽幽淡香。 可他却不若妇人的盈盈如水,偏生又带了一种男子欲色的刚硬,那脖子上鼓啷啷的喉结处,在躁动中,一下又一下,来回的滑动着,整个人不停摆出折磨死人的娇娆姿态,喉咙里还发出一种几乎可以让人发狂的嘤哦…… 帷幕在随风飘动…… 那妙人儿束带散乱,红唇艳艳,妩媚生姿,风情比酒更醉人…… 赵析恨不得马上扑过去,在他那嫩滑得带着妖精气息的身子上留下属于自个儿的烙印…… 但,他却没有急。 他慢慢的蹲身,将东方青玄大红的蟒衣一点点解了开来,随手一扬,整个屋子似乎都被他衣料的幽香给笼罩了。一拂,一飘间,仿佛飘开一种浓浓的花香味儿。如花瓣在飞,如游龙在舞,甚是美艳。 “唔……” 一双淡琥珀色的眼儿瞟了过来,他的视线似在恍惚。 可见那药性极烈…… 赵析其实有点想不明白,老十九家那个小瘦麻杆子竟然会使这样的手段,把个好端端的锦衣卫大都督给折腾成了这样一个姿态……太美了。再次不厌其烦的由衷赞了一回,他拿着巾帕醮了水,缓缓走过去,轻轻搭在他脸上脖子上,替他擦去冷汗。 “青玄,你怎生得这样美?本王每次见到你,都几乎把持不住……” 东方青玄妖冶的脸红若火,衣裳也似火,整个人仿佛一团火在燃烧。 “唔……嗯……” 他好像想说什么,可一句话也说不明白。 那从喉咙里溢出来的声音,沙沙的,哑哑的,带着一种说不出来的誘惑。缠绕婉转,极致娇娆,几乎可以激起正常人所有想要与之合为一体的内心恶欲。 这一幕,让赵析情不自禁就想起了在晋王府里,第一次见到那个红衣飘飘的美少年,微风轻轻拂过他乌黑的长发,那终身难忘的一个影子……总是燃烧在他许多个与别的小倌儿厮混在一起的夜晚。 几乎每一回,他都会幻想着是青玄会达到那登入天界的爆发点。 “青玄……”赵析一双眼浅眯着,一只手慢慢地落在东方青玄的下巴上,指腹在触上他羊脂白玉般细软的肌肤里,阴冷的眸底里,染满了欲的色彩。 “你告诉我,现在很需要是不是,说一句你需要我。我就可以帮你,可以让你很舒服的……” 赵析有过许多女子,也有过许多男子。 可他整个纵横声色的人生里,都没有像此刻这样注视过一个人。 “青玄,你说你为何总要与本王做对?” “你在父皇面前参我十宗罪……你想置我于死地,我却是舍不得你死的……青玄,你要不是锦衣卫的指挥使……只是我宅子里的一个人,那该多好……” 他慢吞吞的说着,仿佛在诉说着衷肠。 当然,榻上渐入迷茫的东方青玄不会回答他。 而他,自然也不需要他的回答。 澎湃的激情,夹裹着他快要跳出喉咙口的心脏,让他的耳边仿佛有无数靡丽的音乐在奏响,手指在东方青玄下巴上流连着,而他的另外一只手,在慢慢地解着自个儿蟒衣的盘扣。 “青玄,本王想你好久了……你终于要成本王的人了。” 赵析一个人自言自语的又说了好几句露骨的话,一双眼睛始终落在东方青玄的红成了胭脂的脸上,盯着这个妖冶得蛇精一样的美人儿。 “青玄,天下女子,都不及你颜色半分……” 赵析一边儿说着,一边儿慢慢悠悠的将外袍脱了下来。 很快,他又开始解自个儿的中衣。 这一刻,他早就朝思暮想了。 那每一寸肌肤,都像是上了白釉的瓷…… 闭上眼睛,他幻想着…… 一会儿入得那身子,该有多么的销人魂儿? 他开始急不可耐的脱掉自个儿的衣服,动作把室内染得活色生香。 “青玄美人儿,三爷我这会子心里好舒坦,只要一想到你这个不管走到何处都能让人热血沸腾的妖精,就要属于我了,想着你这身子一会儿便可以任我为所欲为,三爷觉得爽利极了。” 他说着,想着,喘声大了一点…… 终于…… 他把自个儿剥得个光光的,逼近了榻上那人。 那紫檀木雕花的千工床,咯吱的椅了一下,只听见“啊”的一声儿,他整个人便栽倒在了床榻上。 东方青玄慢慢地爬起来,目光从他的脸上移到他赤果果的身上,挑了挑妖气无双的眼角,将怀里一个小瓷瓶掏出了来,倒出一些里头的药粉,将赵析的嘴巴掰开,再捏住他的鼻子,一点点灌了下去,直到都吞咽下去了才放开他的嘴巴,不慌不忙,仔仔细细的捡起地上的衣服,把它捆在了那张千工床上。 “三殿下,给你也吃点这好东西,青玄就不奉陪了。” 起身,他系上大红拂袍,在屋子里翻找了个什么东西,撑了撑发晕的额头,一个旋转,推开窗户便跃了出去。 他前脚一走,那个被他捆在千工床上的赵析,便慢慢悠悠地睁开了眼睛,一双因了药性而深色了不少的眸子,望着窗口的方向,阴冷冷一笑。 “青玄,你早晚会是本王的人。” 低低喃喃完,他拔高了声音,“来人。” 很快,先头离开的侍卫仆从便从呼啦啦进来了,见到三殿下赤光着身子被捆成那样儿,不需要猜想便知道发生什么事儿了。没有人敢多问半句,侍卫们速度把他解了下来,婢女们拿了巾帕不停拭着他额头上冒出来的冷汗。 “三爷,你没事儿吧?” “无事。”宁王声音有点儿发颤,吃痛的扯了下,揉了揉胳膊,还保持着相当的镇定,“张福,去,给本王找两个小娘来。” 随侍的张福点头应了“是”,正待下去,却听得赵析又颤着嗓子喊。 “慢着。” 张福回头,“三爷。” 赵析阴冷的眸子狠了狠,瞄他一眼。 “找人查查,老十九身边那个楚七,到底是何来头。” “是!”张福得应了,赵析却又问,“本王呈送京师的密折,可都办妥了?” 张福抬起头,小心翼翼,“昨日便快马送回京师了,三爷。” …… …… 夏初七心里甚美。 觉得今儿晚上的风美,月美,就连飘荡在窗户上的树影子都美得不行。 只要想到东方青玄会被宁王那个老色鬼给压了,能将他那张妖妖绝艳的脸从天上的云,碾压成地下的泥,她心里头就舒畅得紧。 湔江堰决堤死掉的人,你们可以安息了…… 马千户那几个,她拿了人家银子的人……也替他们报仇了。 爽爽爽! 唯一不爽的地方,是那样儿的盛况她没法儿亲眼看见。 要是能刻录下来做成光盘,没事儿还能重温该有多好啊。 她躺在硬硬的床板上,翻来覆去,睡不着。 今儿晚上梅子值夜,屋子里头就剩她一个人,她想着一堆乱七八糟的事儿,也不知怎的,那困意突然就袭了过来,在迷迷糊糊中,她揉了揉眼睛,打了个大呵欠,睡了过去。 朦胧之中,她好像睡着了…… 可她身子却不太舒坦,就像发了梦魇一般动弹不得,那种无力自主的感觉,好像又回到了上次被东方青玄给绑架的时候,手脚都被人紧紧捆住了,嘴巴也被堵紧了。 腾的一下睁开眼睛,从窗户处传入的一丝光线里,只见一个颀长风华的人影儿静静的立在那里,虽然他身处于黑暗之中,可那妖孽无双的姿态,还是一下子便让她认出来了。 她瞪大了眼睛。东方青玄? 怪不得! 她明明睡不着,怎么会突然发困? 她又怎么可能睡得被人绑了都毫无察觉? 他对自个儿下了药。 东方青玄一步一步的走近了。 从他手里火折子微弱的光线里,夏初七看见他温柔的脸上,似乎永远保持着的浅浅笑容,其实很想赞一声确实是美人儿,被宁王那种人给糟蹋了,确实也很可惜,只她说不出话来,只能惋惜地瞪住他,略略的表示了同情。 “你猜对了,我对你下了药。”就像看穿了她的心思,东方青玄懒洋洋地说,“你也别怪我,以其人之道,还治其人之身,人之常情,你说呢?” 夏初七嘴里唔了下,手脚乱蹬不开,也就镇静下来了。 她很好奇东方青玄接下来会把她怎么样,也很想知道赵樽派的人都去哪里了……陈景呢?二鬼呢?那赵贱人难不成真为了几十两银子,就不理会她的生死了? “你想知道本座是怎样解掉药性的吗?”东方青玄笑问。 夏初七不动声色,只瞪着他,却听得他说,“本座泡了整整一个时辰的冷水。嘶,那水可真冷啊,就像入了骨头似的,这大冬天儿的,哎。你是不是觉得很可惜,本座居然没有着了你的道儿?” 夏初七心下凄凄,没天理,他居然没有被宁王给xo了? “小兔崽儿,你猜猜看,本座会怎么对付你呢?” 这也正是夏初七现在想的。 东方青玄莞尔,慢慢低下头来,一只光洁的手抚上她的脸。 “可惜了……” 他一叹,夏初七便是一惊。 “可惜长得……太不入眼,不然,本座还可以将就一下。” 轻轻松松的笑完,东方青玄又像想到了什么好玩的事儿一样,“本座对你虽没有兴趣,不过别的什么人,兴许会有……” 他不会把她送给宁王吧? 夏初七敢用她的脑袋来发誓,如果东方青玄敢这么做,她一定会让他死得很难看,那就不仅仅只是下个媚药那么简单了。 东方青玄瞧着她,一脸古怪的笑容,突然眨了下眼睛。 “你又猜错了。” 接着,他低下头来,举着火折子与她狐疑的眼睛互视着,那距离近得彼此呼吸可闻,近得他那两片儿美艳得如同花儿一样好看的唇,离她不过半寸距离,才慢慢悠悠的吐着气儿说。 “本座把你送给晋王爷,可好?” 夏初七目光中掠过一丝惊讶,搞不懂这厮葫芦里到底卖的什么药,却又听见他又说,“你很开心吧?你和晋王那可是老相好。不过……在本座喂你食了‘畅欢娇’之后,你猜猜,他会不会感谢我呢?而你,是不是也求之不得?” 不说不觉得,东方青玄此话一出口,夏初七立马便身子有些不对劲儿了。她自家都是用药的始祖,只需要稍稍感觉一下,便知道东方青玄所言不假。这个大妖孽确实给她服用了那种药,那股子热量正从泄慢慢蔓延……在意念催动之下,发作得好像越发快了。 王八蛋!妖人! 东方青玄看着她瞪过来的小样子,缓缓拉开一个足以倾城的笑。 “哦对,本座还忘记说了。这药无解,只能与男子合了欢才可保命。可你……身子好像不太方便吧?” 饶是夏初七脸皮再厚,这一回也被他雷倒了。 不仅身子发烫,就连耳朵根子都快燃烧了起来。 “祝你与殿下有一个难忘之夜。” 在夏初七恨不得杀了他的目光注视下,东方青玄眸色含笑,满是柔情地抚了下她的脸,妖娆的面儿上是说不出来的志得意满。然后,他便做出了一个让他在将来的将来,每每回忆起这个月光惨淡的夜晚,便后悔得恨不得杀死自己的伟大决定来。 把赵绵泽的嫡妻,下了媚药装在箱子,送给他的叔叔…… 好一个令人愉快的夜晚! 想到此处,他温柔一笑,朝着门外喊了一声儿。 “如风,把她装在箱子里,抬过去给晋王殿下。便说本座精心安排的大礼,请他慢慢享用……” 本书由潇湘书院首发,请勿转载! 第051章 爷,借我一用? 这会儿已经亥时了,夜深人定。 夜幕下的清岗驿站,被无边无际的黑暗笼罩着,静寂无声。 三名锦衣卫走在从东院到玉皇阁的路上。其中一个人打头,另两个抬了一口黑漆漆的大木箱子,在浓墨一般的黑暗里,每个人都屏紧了呼吸,走得小心翼翼。 箱子里头的人,正是夏初七。 不得不说,东方青玄这一招儿确实够损。要知道,对于这个时代的男子来说,杀人流血上战瞅许都不怕,却十分忌讳一个东西——妇人的经血。时人都认为那是一种不吉之物,一般男的要碰上了那玩意儿,都会觉得是一件极为倒霉的事情,哪怕是自个儿的女人也不乐意碰,更何况还不是呢? 可他却给赵樽送了这么一个人儿去。 真真儿是一支箭,还想射双雕。 看他救呢?还是不救呢? “站住!来者何人?”玉皇阁外头一如往常戒备森严,值夜的金卫军听见脚步声,“刺啦”一下便开始拔刀,厉声儿喝问。 三名锦衣卫中领头的人正是东方青玄身边儿的如风,他向前迈出一步,抱拳拱手。 “兄弟,大都督差我等给殿下送来一礼,还烦请通报一声。” “殿下已经歇了。”随着一个不太友好的声音,玉皇阁里头出来一个人。不是别人,正是赵樽手下十二卫中的二鬼。今儿晚上他没有贴大胡子,看上去白白净净一个年轻人,个头不算高大,可气势却不小,往那黑漆箱子瞅了一眼,便抬高了下巴。 “什么媳玩意儿,明儿天亮了再送不行?” 如风再次施礼,“明日送可就晚了。烦请通报殿下一声,就说是大都督的心意,专程送来殿下享用的,怕晚了,东西就不热乎了。大都督还说了,这东西殿下见到了,定是会万分欣喜的,请兄台行个方便。” 二鬼皱了下眉头,又绕着那大木箱子绕了一圈儿,没有进去通传,却是直接一挥手,指挥了两名金卫军过来,把箱子给接了下来。 “行了,我先替殿下收下了。” 如风看了看箱子,又看了看二鬼。 眉头一皱,他换上了一副笑脸儿。 “兄台,大都督说,这箱子里的东西金贵,要是殿下今儿晚上不开,只怕等明儿一早起来,那可就坏了。” 二鬼瞟了他一眼,没好气的挥手。 “行了,送个东西还那么多讲究?走吧走吧,知道了。” “那行,辛苦了。一定送到啊。” 如风又是拱手又是作揖,走了两步,又回头。 箱子里头装了一个大活人,要是晋王那侍卫把箱子就往那儿一放,也不去打开来查验,那等明儿一早起来,里头的人只怕真就得见阎王去了。可这个点儿人家说殿下已经歇了,他又怎么可能硬是要求通传,或者让他们亲自开箱?只能先回禀大都督再做计较了。 “抬进去。” 二鬼不高不低的喊了声儿,那两名金卫军便抬了箱子往玉皇阁偏殿走。 一见这状况,他叹了口气,“站住!东西放哪儿去呢?” 那两个人显然有些不明白,停下脚步来盯住他。 二鬼使劲儿一招手,指了指赵樽的房间,“放哪儿?当然得放殿下房里。” “啊!?”那两名兵士显然不太明白。 “蚌屁啊,速度点!”二鬼也不明白。 他不过是刚刚儿才接了那个命令而已。 主殿里头,赵樽果然还没有睡下。得了郑二宝的通传,三个人抬了那一口黑漆漆的大木箱子,小心翼翼的入了屋。一进去便见他松散着一件栗色的缎面儿寝衣,腰上一根儿鸦青色玉带松散的系着,身子半倚在床头,手里还拿着那一本整天研究的《火龙经》,浅蹙着眉头在看,见他们抬箱入内,连多余的话都没有,只是懒洋洋瞄了一眼,便摆手。 “都出去吧。” 二鬼看了眼主子爷的脸色,心里忖度下,和那两个抬箱的兵士一起,包括原本在里头侍候着的郑二宝和两名值夜的婢女,没有一个人敢多问,都施了礼,倒退着出来了。 “里头还舒坦吗?”黑眸微微一眯,赵樽冷冷的问了一声,放下了手上那本线装的《火龙经》,起身不急不徐地朝那口大木箱走了过去。 里头的人,自然不可能回答他。 他微微蹲身,拧着箱盖上虚挂的铜锁,一把将盖子掀开了。 “唔……唔……” 夏初七被堵上了嘴巴,反剪了双手,半拘着身子蹲在里面,一双大大的眼睛死死的盯住他,小脸儿上带着一种诡异的潮红,身子因了突发的药性有点儿打哆嗦,虚汗已是湿透了她里头的衣裳,样子看上去极其狼狈。 “可怜的。”赵樽扯开她堵嘴的布条,弯下腰来,盯住她,似是有点儿惋惜,又似在幸灾乐祸,“早说让你到爷这来侍候,你偏不乐意。” “少他妈在这儿说风凉话。”瞧着眼前的赵贱人,夏初七是又爱又恨,爱的是终于有救了,恨的是她心明镜儿求他必须得‘割肉’。 “一百两……”夏初七咬牙切齿的出了个价儿。 “什么一白两?”赵樽眯了眯眼。 先人板板! 这个赵贱人! 她就不信他瞧不出来她现在是怎么着了! “废话少说,帮……不……帮…不……帮?” 夏初七自觉自个儿语气凶悍。 只是,乍一出口,那往常清灵好听的声线有气无力的,全是难耐的嘶哑。 “帮你?”赵樽微微眯眼。 “对……”这会儿,夏初七正在天人交战的关键时候,身子里难受的空虚着,像有无数只虫子在往里头钻,在咬,在撕扯,在搔动,让她控制不住的呼吸加速,血液逆流,皮肤上也像在火上炙烤、燃烧、沸腾,难受得都快无法自控了,满脑子想的都是尽快花钱消灾。 轻‘哦’了声儿,赵樽表情淡淡的。 “爷要怎么帮?” 夏初七又气又郁卒的扭动了一下身子,觉得那团火儿在心里燃烧得更烈了,可她的腰板子却挺得更直了,一双迷糊的眸子剜了他片刻,却是再也支撑不住,膝盖一软,一下子便半瘫在了箱子里头。 “那妖人……不知道给老子下的什么……甚是厉害……” 赵樽目光一沉,探了探她滚烫的额头,“还可以讲话,一时半会儿死不了。” 王八蛋! 夏初七咬着一直在发颤的下唇,看着他,“先,先替我解开绳子……” 赵樽懒洋洋的,只淡淡的瞄她一眼,冷飕飕的目光里没有半点儿波浪,似乎她的死活与他半分关系都没有。 “对爷有何好处?” 靠!夏初七恨不得扒了他的皮,抽了他的筋,再把他那一双无论何时何地都淡定如常的眼睛挖下来喂鱼……可惜,要做这些事儿的前提,都必须先解掉身上的媚丶药,要不然都是纯扯淡。在一下比一下来得更加粗重的呼吸声儿里,她不知是急的,还是气的,脑子里一阵阵发昏,好不容易才咬着牙出了一声儿。 “……二百。” 她认了! 反正在赵贱人的面前,银子对她来说就是一个数字,一个传说,基本上都不会变成现金,揣在怀里也都暖和不了,没有什么不可承诺的,大不了事后不认账。 “快呀!”见他不动,她又喘了一口气,哼唧了声儿。 那声儿,极为娇嫩,柔软。 赵樽目光稍稍沉了下,似乎这才发现她的脸色不对劲儿似的,眉头蹙了蹙,一把抓住她单薄的肩膀,像老鹰抓小鸟似的,轻轻松松就将她滚烫的身子从箱子里头拎了出来,大袖一挥,往前迈了几步,嫌弃似的一甩手,就将她甩在了那一张花梨木的雕花大床上。 “你不是小神医?”他居高临下,冷冷看她。 夏初七额头上的汗一层又一层,嘴唇颤抖着,哪里还有工夫与他斗嘴?只觉那药势来得又猛又烈,原本之前手脚被捆住勒得生痛,还能保持住头脑的清醒,现在那绳子被赵樽一解开,人也落在了软绵绵的榻上,外加面前有一张俊美得引人犯罪的脸儿,她眼睛一模糊,就有点儿不能视物了。 “赵贱人……” 脑子一犯晕,连给他的绰号都喊出来了。 “……”果断的,赵樽脸色忽的一黑。 可惜,夏初七什么都看不清楚,挣扎着爬了起来,身子又踉跄着向前一扑,双手便死死揪住了他的身体,抬起头来望着他,用一种软得能化骨融金的声音,无比急促的说了一句。 “快帮帮我……我要……” 她清醒时想好了需要的几件东西还没有说出来,那药效劲儿就像挑好了时间似的,往她心窝子里一涌,嘴巴啰嗦几下,手脚便不听使唤的抽搐着,身子瘫软在了赵樽的胸前,半昏迷了过去。 这么一来,她那一句话“我要”就成了极度的暧昧了。 赵樽微微眯眼,一低头,看着趴在自个儿胸口的小脑袋。 终于,转脸,厉声一喝,“郑二宝。” “爷!奴才在,奴才在这里。” 他的声音刚刚传出去,那二宝公公就像早就准备好的,嗖的一下便从外头闪身进来,拘着身子甚是恭敬。 “爷有什么吩咐?” “传孙正业来,速度点。”赵樽沉着嗓子吩咐完,一把拎着夏初七的衣领,再次嫌弃的将趴在他身前像头小猪崽一样拱来拱去的家伙给硬生生从腰上解开,往床上一丢。 “吡,啊……” 夏初七摸了摸被撞痛的屁股,脑袋稍稍清醒了一点儿,可身子却没有什么力气,一倒下去便像一只大青蛙,四脚朝天往那儿一仰,翻着大白眼儿,神志不清的直喘着粗气儿。 “东方妖人……老子……要,要杀了你……” 想了想,她又补充了两个字:“全家。” 赵樽漫不经心的瞄她一眼,侧身从案几上拿了一盅水,拎起她的脑袋来,凑到她的唇边儿,冷冷的命令。 “喝!” 夏初七这会子昏昏沉沉,正是渴得厉害,嘴唇都快要被烧干了,哪里还想得了那么多?就着赵樽的手,她一仰脖子,大口大口的往下咽。可是,大概她喉道里还有之前没有灌下去的药物,结果在这盅水的作用之下,顺着便流入了胃里,如此一来,原本还没有那么燥热的身子,很快就被全部点燃了,整个人如同被丢入了一个大火炉,热得她直想扒光了衣服,跳入冰水里去泡澡。 低垂头,她死死地揪着铺盖角,不敢去看赵樽的眼睛。 不能再看美男,尤其不能再看赵贱人。 要不然……她就真的毁了。 要知知道,她现在这个身子才十五岁啊。 虽说在这个时代十五岁已经到了可以谈婚论嫁的年纪,可在夏初七的心理上,十五岁的女孩子压根儿就还没有长明白,身子骨都还没有长开,完全就是一个含苞待放的花骨朵,哪里能接受得了在这样的时候,在这样的环境下与一个还不太熟的家伙发生那种关系? 那简直太摧毁三观了。 …… …… 有了赵樽的命令,孙正业来得很快。 而赵樽屋子里的人,随着他的到来,也多了起来。 除了一直随侍在旁的郑二宝之外,原本就在外间侍候值夜的月毓和梅子,还有另外两名婢女也都杵在那儿。月毓担忧的蹙着眉头,为孙正业打着下手,忙前忙后,梅子却是急得都快要哭了,不时地拿了帕子替夏初七擦那细细密密的冷汗,偶尔又拿眼睛去瞄一下面无表情的主子爷,却又只能可怜巴巴的把希望寄托在孙正业的脸上。 “爷……”老孙头查看了舌苔,又把脉良久,语气却有些迟疑。 “说。”赵樽表情冷淡,语气却有点儿不耐烦。 “似是中了一种叫‘畅欢娇’的毒……” “什么东西?” 让这么一个品行端正的老头子说出那样污秽的东西,原就有些为难。更何况,还有这么几个丫头在场? 老孙头收回把脉的手,偷瞄了一下屋子里的几个丫头,嘴皮动了好几次,才在赵樽冷冷的目光注视下,尴尬的清了下嗓子,一本正经的道,“这畅欢娇原又叫做魔粉,是早些年从东瀛传入我大晏的一种淫乐之药,流行于烟花柳巷之中,为正人君子所不耻,乃是……” “说重点!”赵樽声音冷沉下来。 “是是是。此物服用后,可极快催动女情,令男欢女悦,女子更是急欲索之……可若是两个时辰之内,未与男子交合,便会损气阴微,面黄目赤,血脉逆行。心,心绝而亡。” 心绝而亡四个字,他声音放得极低,看着赵樽越来越黑的脸色,他都快要变成结巴了。 好在,赵樽还算镇定,低下声音,沉沉开口,“可有法子解?” 老孙头僵硬着脖子,目光不敢与他正面接触,只道,“可解。” 点点头,赵樽的面无表情,“如何解?那还不快点?” “只需,只需与男子,合,合欢……” 心知这一句完全是废话,可孙正业还是抖抖索索着说了出来。 果真,下一瞬便见赵樽面色一冷。 “那还要你有何用?” 老孙头本就只是一名医官,胆子也小,再被他这么一吼,本来急得红扑扑的老脸儿唰的一白,扑嗵一声儿便跪在了赵樽面前,前言不达后语的磕头。 “老朽,老朽确实无用……此事,只有爷,爷才能用。” 这话说得…… 哎哟喂,那边儿上的二宝公公眼睛一闭。 这死老头子,自求多福吧!想想他们家主子爷什么身份的人啦,怎么可能去做这样儿的事情?再说了,且不说这楚七身份来历不明,就单说这些年来他跟在主子的身边儿,啥时候见他沾过女人啊?哎,只可怜了那楚七了,好端端一忻娘,要么只能找人破了身子,要么便只有等死了…… “下去,通通都下去!” 赵樽突然冷冰冰的一声,吓得屋子里顿时跪了一地。 只一句,便让屋子陷入了死一般的寂静。 什么意思?把他们叫下去,难不成主子爷还真要……? 从孙正业、郑二宝,再到月毓和梅子,每一个人在他冷冰冰的声音里都耷拉着脑袋不敢抬起,可每个人的表情都如出一辙——被震撼如同便秘,愣是憋着劲儿说不出话来,却又不敢真真儿就这样离开了。 那个生姜红糖水和专用如厕纸的事儿,梅子那大嘴巴早就在这几个人的小圈子里传过了。这里的人,哪个不知道那楚七身子还来着月事儿呢? 他们主子爷多尊贵的身份,哪里能沾这种污秽的东西,做这样有损身份的事情? “爷……” 在这些人里头,郑二宝平日里与赵樽亲近最多,如今有些话便只能由他来说了。瞄了瞄主子爷面无表情的冷脸,他稍稍壮了壮胆子,才抬起头来,尖细着鸭公嗓子道。 “爷啊,这个事儿不妥。” “嗯?”赵樽一挑眉。 他嗯得十分平静,可郑二宝常年跟在他屁股后头转悠,多了解他的为人呀?他越是平静的时候,那火气儿越是憋在心窝子呢?要是真把他给惹炸毛了,一准儿得倒大霉。这人一紧张吧,他说话也吭吭哧哧,没找着重点。 “奴才的意思是,奴才们都下去了,这个楚七,楚七她该……她怎么办?谁来照顾呢?不如……爷您先歇着……奴才……奴才来照看她?” 赵樽瞄他一眼,淡声问,“你留在这里……能行?” 一句话太歹毒,直接命中目标。 早没了命根子的郑二宝眉头一耷拉,一撇嘴,简直不太敢相信自个儿的耳朵。到不是他被主子爷给损了心里不舒坦。而是他担心这位爷玩上真的了。 可赵樽一语即出,早已惊了一屋子。 不仅仅是那郑二宝,跪在屋子里的一干人等都是狠狠一怔。 接着,却又都异口同声的唤了起来,“爷,不可。” “本王的话,都听不见?” 赵樽冷冷的一双黑眸深不见底,只一眯,便听见“嘭”的一声儿,一个放置在他右手边儿案几上的一个汝窑茶盏,在他随手的拂动里,碎裂在了地上,吓得一个个的心惊胆颤。 众人心里头都很清楚。 爷如果要替楚七解那种媚毒,那就意味着什么。 心里都不太乐意见到那种情况,可看看那碎落在地上的汝窑瓷片儿,还有主子爷冷飕飕的脸,便又什么话也不敢再多说了,脚下打着颤的往外退。 只有月毓顿了顿,调转过身来,缓缓的走近,“爷,我……” “下去。”赵樽打断她,黑眸深沉似海。 敛着一双漂亮的眼睑,月毓一只手绞在绣着花枝儿的巾帕上,被他盯得脊背一阵阵儿发寒,却还是硬着头皮说了出来。 “月毓想留下来,替爷备水。” 赵樽眉眼往下一沉,低下头,淡淡地看了她片刻,没有再拒绝,只“嗯”了一声儿,“去把爷匣子里的‘九转护心丹’拿来。” 月毓微微一愣,“爷,那可是圣上特地为您准备的?且不说那丹药难炼,药材也珍贵难寻,就说圣上那份心意,他要知道你把这东西给了一个仆役服用……” “你如今话是越来越多了,可是想做爷的主?” 被赵樽那么冷冰冰一呛,月毓那一张刚刚知道原来主子爷不是要以身替楚七解药而放缓的脸色,唰的又是一白。 想了想,她微微一欠身,突然道,“爷,奴婢想起来了。在奴婢的老家有一个法子,凡是中了药毒的人,就在水里滴点儿醋给她灌下去,再用醋水给她擦洗一遍身子,或者用醋薰蒸……不如先给楚七试一下,要是不成,爷再……再用你那珍贵的九转护心丹?” 微微一抿唇,赵樽想了想,终是点了头。 “可以一试。” 月毓眉眼间松快了几分,却依旧维持着端庄自若的神态,温柔娴静的出去了。不多一会儿,她便端了一大盆加了醋的冷水进来,走到了榻边儿上,扶起一直在半昏迷中滚来滚去的夏初七,温柔的说。 “楚七,来咱们先擦一把脸——” 人的潜力,有时候还真是说不清楚。 之前一直昏昏沉沉的夏初七,脑子都快要浆糊掉了,可乍一听“擦脸”两个字儿,激灵一下便清醒了不少。刚一睁开眼,却听见月毓又道,“爷,我们老家常说,醋是一件宝,能解酒,能解毒,最最好用了……” 醋? 脑子轰的一下,夏初七迷茫的双眼猛的一睁开,刚好就对上了月毓那一张温润似水的芙蓉脸蛋儿。 “你……做什么?” 月毓面儿上挂着深深的担忧,可那份儿情绪却不达眼底。 “傻姑娘,不要动来动去,来给你擦擦脸啊……” 夏初七看着她,半眯起了眼儿,突然有一种怪异的感觉。这位月毓大姐是碰巧加了醋给她洗脸,还是知道她脸上的肤蜡在醋的作用下便会融化?……如果洗了这个脸,她额头上的那个“贱”字儿,还能保得住么? “走开——” 她挥手拒绝,可声音沙哑,手脚却也酸软无力。 “楚七,我是月毓姐姐,不要动,我在替你解药呢……。” 月毓轻声儿哄她,声音十分温和,那巾帕在说话间也已经往她脸上招呼了来了。夏初七心肝儿一缩,突然像一只受到了惊吓的兔子似的,拼着她最后的力气往床下一倒,只见听“骨咚”一声儿,便摔到了床下。 紧接着,她突然哆嗦着嘴巴,将脑袋猛的撞向了床柱。 “不要碰我,你们……你们谁都不要碰我……” 嘭——嘭—— 装出一副被药力控制之下的糊涂样子,她用力撞着脑袋。 每一下都实实在在的磕在额角上,每一下都磕在那个黥刑的“贱”字上。 在刚才灵台清醒的那一瞬,她便决定这样做了。 关于那个像纹身的“贱”字,她在此之前已经想了好几种办法,结果很显然,那墨汁儿都已经渗入到皮肤里了,怎么都是洗不掉的。既然怎么都是痕迹,与其整天为一个“贱”字儿担心,她还不如干脆顶着一块儿疤痕来得轻松痛快。 她是真撞。 用足了此刻能用的全部力气。 那小性子刚烈得,把个月毓唬得情不自禁的打了个哆嗦,直愣愣的呆住了,坐在床边儿上都忘了阻止。 在这之前,月毓向来都是瞧不上楚七这个女人的,觉得她整天嬉皮笑脸,油腔滑调,没点儿真本事,只会插科打诨用一些歪门斜道的东西来唬弄主子爷,长得也不好看,还整天都大言不惭,十分招人讨厌。 可这会儿…… 当然,月毓还是不喜欢她。却也是真真儿被她给震撼到了。女子大多都十分珍视自个儿的容颜,她能毫不犹豫地往床柱上撞,那就不仅仅是勇气的问题了。 事实上,对敌人狠,那不叫狠。 对自个儿都狠,那才是真正的狠角色! 这一回,月毓重新认识了夏初七。 一下,又一下,夏初七额角上撞得血肉模糊了一片,不要说月毓了,就连赵樽也都只是浅浅的眯着眼睛,不知道在想什么,半晌儿没有反应,直到她脸上的鲜血,一行行蜿蜒着流了下来,搞得满脸都是,他才沉着冷脸儿,疾步过去,一把拂开拿着巾帕在那儿发愣的月毓,拽住夏初七的身子往上一扯,又狠狠丢回了床上。 “你疯了?” 夏初七转过脸来,一脸猩红的鲜血,却是冲他一笑。 “你……才疯了。” 这一撞,她的脑子也清醒了不少。 “你……以为我为什么要撞?”一张微微启开的唇角,也染上了鲜血的痕迹,显得十分可怕,又有一种说不出来的悲壮感。她邪牙一笑,舔了舔嘴角那血迹,轻悠悠的说着,为自个儿的行为找到了借口。 “老子……不要男人……一样,死……死不了。” 赵樽冷冷看着她,指腹发紧。 “继续撞。” 夏初七一阵晒笑,哆嗦着发抽搐的嘴巴,“不用了。” 有气无力的趴在床榻上,她这会儿身上连半丝儿力气都使不出来,刚才撞床柱就已经是拼着最后一口气儿了,哪里还有精神去撞? 慢悠悠眨下眼睛,她看着他说,“一百两,我要洗胃。” 赵樽黑眸一沉,“洗胃?如何洗?” 就着袖口擦了擦脸,夏初七这会儿心都快被药物烧穿了,哪里还有办法与他去过多的解释?趁着头脑这会子的清醒,她咽了咽口水,望向月毓,说了几道解毒的中药,目光又深了深。 “月,月大姐,麻烦你把这些药熬了……给混在米汤里,再加点儿鸡蛋清……一起搅……搅拌……要一锅……” 月毓脸上已经恢复了平静,眼睛里全是讶异。 “原来楚七你会解啊?那便好,真好。爷,我马上去办。” 她说做就做,是带着满脸的欣喜笑容离开的,只是看着她模糊的背影儿,夏初七微微挑了一下眼角,又特地多嘱咐了一句,“月大姐,千万不要记错了,我这人的嘴……味觉特好……哦,对了……还要记得放凉一点……别烫着了我……” 月毓听了,却是什么反应都没有,只转过头,冲她开心的点了下头。 “放心吧,我知道。” …… …… 准备那些东西是需要时间的。 一听说有得治,还没有离开的老孙头,一直就在外面屋子里踱着步,走过来走过去,始终都在考虑那“洗胃”两个字,觉得十分的神奇。可他有心想要入内一探究竟,可主子爷有吩咐,不许别人进去,虽然他是个老头子,也脱离不了是个男人的事实,只能在外头干着急了。 “爷,楚七又晕过去了。” 得准了进去陪侍的梅子,惊叫着喊了一声儿。 赵樽静静地坐在不远处的椅子上,看着那榻上的小人儿,一张俊脸在幽暗的烛火中看不分明,也没有人知道他的情绪究竟如何。 “知道了。” “水……我渴……我渴……” 嘴唇龛合着,夏初七小脸儿上因药物催生出来的情潮,粉红得花瓣儿似的,虽还没有上好的容色,可有了那“畅欢娇”,愣是如同上了一层薄薄的胭脂,比往日好看了不少。尤其是那一双浅眯起来的大眼睛,水汪汪的带着雾一样的迷离,配上她原就娇软好听的声音,在嘴儿的一张一合之间,奇怪的哼哼唧唧着,一副“请君入瓮”的媚样儿,瞧得梅子姑娘的脸蛋儿都红了。 “楚七,你再忍一忍……很快就来了啊……” 洗胃的水,一直都没有端进来。 赵樽依旧高冷的坐在那里,又差郑二宝去灶间问了两回,眉心狠狠跳着,对于夏初七那要人命的呻吟声,似是忍无可忍了,大步走过去,一摆手叫开梅子,就使劲儿地拍她的脸。 “闭上嘴。” 好吵好讨厌的声音! 夏初七的脑袋里像住了一窝蜜蜂,一只只的在头顶上转啊转啊,嗡嗡嗡的飞啊响啊,好像还听见有一只蜜蜂的声音,特别像那个赵贱人。他怎么变成了蜜蜂,还是那么冷冷的,淡淡的,却好像在冲谁发火? 对,好像冲她? 她想睁开眼,可眼皮儿压根儿撑不了。她想闭上嘴,可嘴里就是不由控制的叫唤出来。谁愿意没事儿把自个儿弄得像一个淫丶荡娇儿一般招人膈应?她不想。可东方妖人那药物确实也不是地摊上的假冒伪劣产品,那是实打实的玩意儿,那药性发作起来,真真儿猛烈得紧,要不是她意志力坚强,抗压力能力强,指定早就过去把那赵贱人给扑倒了,哪里还轮得到他来吼吼? “嗯嗯……嗯……” 脑子里模糊不清的想着,她身子一会儿冷一会儿热,就好像泡在沸水里浸过了,又丢在冷水里打冷战一般,情不自禁的发着抖打着颤,不受控制的扭曲着在床上滚来滚去,样子实在太过有碍观瞻。 而这还不是最打紧的,最大的问题是…… 她想要男的了。 这真是一种要命的讨厌感受。 努力压抑着,影影绰绰间,她视线再次模糊,只能见到面前有一个人影儿,身形长得十分挺拔,正像她刚才那迷朦春丶梦里的赵贱人。 他怎么敢出现在她兽性大发的时候? 捧着受伤的脑袋,她刚一想,又一波药性袭了过来。 月大妈的洗胃药,为什么还不来? 她难受的一把揪住赵樽的胳膊,嘴唇直哆嗦,“喂……快……” “准备给多少?”赵樽淡淡问。 药性上头,夏初七还是听懂了他的揶揄,嘴角扭曲的抽抽着,一只手死劲儿掐自个儿的腿,想要保持理智的清楚,不想在他面前丢人,可那笑容,还是有点儿傻乎乎的犯着花痴。 “你卖吗?多少银子一晚?” 他似乎低下了头来,呼吸与她离得极近。 “无价。” “无价啊……那我怎么还得起?” 夏初七说得十分认真,缓缓的仰起头来,一双着了火似的眸子盯住他,想要看清楚那货这会儿什么表情,可偏生,他的面容却越发迷糊了。 “好好闻的男人!”她总结着,只觉一种带着青草香味儿的男性气息,如同那毁灭人意识的浪潮一般,排山倒海的再一次袭击了她的大脑,搞得她可怜巴巴的身子板儿,颤得更加厉害了。 她发现了。 这种药物就像孕妇的阵痛反应。 一波,又一波,一次,接一次。 一波过去之后,会稍稍缓解一些,可再一次就会来得更加猛烈。 深呼吸了一口气,她牙齿死死咬住嘴巴。 赵樽瞄她一眼,使劲儿掐着她的下巴,“再咬,就没嘴了。” “那不是更好,你不是最讨厌我话多吗?剥哈哈,赵十九,阿樽,樽樽……来吧……” 她为了转移注意力,故意大声儿喊着,也不知道那个赵贱人什么表情,她也管不了那么许多,一下子扑过去就抱住了他,一双瘦干巴的手臂就缠在他暖乎乎的脖子上,两条腿也顺势往上一缠,采用了一个难度系数极高的激烈姿势,接着嘴巴猛地一张开,便一口咬在了他的肩膀上。 不客气的咬,她死死的咬。 带着愤怒,带着发泄,带着仇恨。 一直咬得晋王殿下那么一个“能持”的男子,也忍不住吸了一口气,沉声低喝,“楚七,你找死?” “疼痛……可以清醒大脑……缓解药性发作……” “……” 赵樽黑沉沉的俊脸,更黑了几分,冷眸里全是怒火。 “哦,不对,咬错了,应该是我痛了才能清醒?”夏初七点了点头,好像是想明白了,嘴巴从他的肩膀上慢慢的收了回来,一张脸儿红艳得像粉桃儿,嘟着嘴巴看着他,嘴唇上还带留着因为咬他而溢出来的唾沫星子,傻乎乎的看着他。 “哥们儿,咬我……快,咬我……” “……”赵樽的脸,凝结成冰了。 “你再不咬我……我就要……扑你了?” 夏初七一咬牙,恶狠狠地威胁着他,使劲儿甩了甩灌了浆糊的脑袋,平衡着自个儿的呼吸,微微启着嘴儿,喘着一种浅浅的粗气儿,望着面前看不清样子的家伙。 “让你拽,让你欺负我……咬……咬死你……” 她又要张嘴,却被赵樽一把拽住,使劲儿按在了床上。 当然,他便未怎么着她,只是拿了一条梅子递过来的冷毛巾,敷在她的额头。 “麻烦精。” 冷冰冰的毛巾贴在额头上,夏初七舒服的呻吟一下,依旧用那种暖昧的语气儿喊他,“咬我啊!不服,你咬我呀……” “……” “不咬我是吧,那我……我可就要吃了你。”为了转移注意力,她不遗余力的拼命说着话,反过来逗着他,想了想,又是摇头又是点头,“好像不太方便吃,还没长成熟哈。” “……”赵樽似是很无语。 “又来了……药又上头了……又来了……赵贱人……快咬我……” 在又一波热浪席卷过来的时候,夏初七看着屋子里几盏被挑得极亮的油灯,觉得眼前有一个个的星星直打转转,“不行不行,我受不了了……快,咬我……快啊……” “让你住嘴!” “凭,凭什么?快咬我啊……” 还能对答流畅,看样子不算太糟糕。 赵樽低头看着她,大手使劲儿掐着她的人中,紧蹙的眉头松开了些。 “五十两,咬一次。” “你当我傻呀?” 夏初七慢慢的靠上去,抱上他的腰,在他脸上呵着气。 “不,一百两咬一次……来,咬我一口。” 赵樽尊贵高冷的面孔,直接僵硬了,“……” 很明显,夏初七已经快疯了。一张脸烧得像猴儿屁股一样了,没有变成色中恶魔,她自觉已经很不容易。使劲儿搂紧了赵樽的腰身,她一个夹缠便挂在了他的身上。 “解药……我的解药……咬我啊……” “楚七——醒醒!”赵樽用力拍她的脸。 夏初七微微一眯眼,嘟起嘴,幽幽的说。 “有一种纯天然的渴望被唤醒,它的名字叫着——**。” 她一字一顿,说得一本正经,把个赵贱人的脸说得……更黑了。 “理智告诉我不能做,可你长得……太招人……太讨厌……我想一口吃了你。”她胡说八道着,脑子显然不太清楚了,人也变得狂躁了起来,突地一翻身,使劲儿揪住赵樽寝衣的盘扣,不太熟练的扯来扯去,也不真去做什么,就是不停拿身子在他身上磨磨蹭蹭。 “不想吃亏,不想老子毁了你,你就咬我……” 她越凑越近,动作越来越过分,几乎整个人都窝在了他怀里。 “别动!”赵樽低喝一声,生生控制住了她的身子。 “咦,赵贱人……你的声音不对劲儿……” 夏初七往他身上蹭了蹭,才借力抬起头来,坏坏的一眯眼,瞄着他的眼睛。 “说,你是不是对……我,起了打猫心肠?” “打猫心肠?”赵樽贵气的脸部轮廓上,多了一抹复杂的表情。 “嘿嘿,我就不告诉你,什么叫做打猫心肠。你呀……蔫坏蔫坏的……看上去像一个正人君子……其实嘛……不行……我得要检查一下。” 夏初七虽然是个现代人,可如果没有那“畅欢娇”的药物,也不可能有那么大的胆儿,但是这会儿的她很明显不正常。心里一荡,她觉得如果能够让冷面冷肠冷心冷言冷语的赵贱人有什么“不轨反应”,那简直就是一种比戏耍了东方青玄还要来得舒坦的快意。 “楚七!” 死死拽住她的身体,赵樽一双眼睛说不出来的冷。 “你果然狗投的生?” 夏初七仰起脖子来,吃吃一笑,“你才是狗,你全家都是狗,狗才会……” “咳!” 重重的咳嗽声儿里,是月毓领了两个侍卫端着一大盆的米汤和蛋清制成的中药进来了。 赵樽如释重负的扼紧了她,不许她再在他身上蹭来蹭去。 “那东西怎么用?” 夏初七迷迷糊糊的唔了一声儿,在月毓发寒的目光注视下,盛了一碗米汤蛋清中药水,使劲儿往肚子里灌,一碗喝完了,然后再盛了一碗,继续往肚子里灌,一直喝得觉得水都快要撑到喉咙口了,才突地拉住赵樽的手,往她自家身上牵了过来,顺便抛着媚眼儿对他一笑。 “爷,借你的手指……用一下。” 赵樽被她握了手过去,身子一僵。月毓浅眯的眼有了寒意,所有人都盯在她的脸上。 这楚七到底要干嘛? ------题外话------ 二锦(一直瞪着眼睛):姑娘们,我能说每天的万更我都要写十个小时以上么?天天万更啊,妹纸们都不掏月票么?好心塞啊!要跳楼—— 作者刚开的作品就像刚出生的孩子,刚刚入v,情节啊,爱情啊,都甭急……咱们慢慢培养,精心喂食…… 希望亲们多给俺一些鼓励和宽容,谢谢。 —— 【鸣谢】:亲爱的【茉枳】女士,升进士了,多谢妞儿的支持,么么哒。 亲爱的【1574416257】女士,升解元了,多谢亲爱的。么么 本书由潇湘书院首发,请勿转载! 第052章 下辈子,记得投生个好人家 一屋子人的眼睛都落在夏初七的身上。 可谁会料到,就在众目睽睽之下,她状似“柔弱无依”面带可怜巴巴的笑容拉着晋王殿下的手在身上那么暧昧的一比划,却突然一张嘴,把他的手指头往里一塞,便往她的的喉咙口里抠了进去。 “呕——哇——” 赵樽躲闪不及。只听得“哗啦”一声儿,一口的秽物便唏里哗啦地吐了出来,带着一股浓浓中药和食物混合味儿的秽物,从他的胸口往下一路滴到了袍角,沾着点儿花花绿绿的菜叶,把他那一件栗色的缎面儿寝衣给沾得惨不忍睹。 “爷啊!” “爷!” 好几道尖呼声儿,同时响起。 郑二宝连滚带爬的奔了过来,几欲抓狂的想要替他擦拭。月毓也慌不迭的上前,那责怪的目光这一回没有再装,直接刀子似的剜向了夏初七,一边儿替赵樽找换洗的衣服,一边儿吩咐人在净房里面备水。梅子则偷偷擦了一把冷汗,直冲夏初七丢眼神儿,让她赶紧识趣儿的向爷讨饶。 他们知道,这位主子爷啥时候受过这样的对待?啥时候又吃过这样的亏啊?“冷面阎王”那称呼不是喊着玩的,别说敢把秽物直接吐在他的身上了,平日里谁进他的屋子都得把自个儿收拾利索了,生怕稍稍不洁净有异味儿,触到了他的霉头,哪里有人敢做这样的举动。 可夏初七不懂。 她啊,一双眼儿半眯着,恍恍惚惚的红着脸挑着眉蹙着鼻子,哪里管得赵樽会不会恶心的想要杀了她?刚才喝得那些个东西,都快堵到嗓子眼儿里来,那么一抠,她这会子吐得根本就停不下来,哇啦哇啦又往地上吐着,直到吐光了胃里的东西, “真虎实。”众人都在惊慌失措,只有赵樽一脸平静,还是那么尊贵逼人。 夏初七“似乎”这才反应过来,抬起头来看着他,拍着胸口,长舒了一口气。 “果然用你的手,会比较恶心一点。” 赵樽原本的冷面黑了,又青了,眉头也打上了结。 “你可真敢说?” 夏初七吐了一阵儿,心里头舒服了一点,只声音有些哑着,笑眯眯直起上身冲他作了一个深深的揖礼,装出一脸的乖巧可爱来。 “大恩不言谢,一抠就灵。爷,你赶紧去洗洗吧。” 瞧着他一脸又冷又黑,她心里暗笑,估计这货吃了她的心都有了。 可没有料到,他居然什么都没有说,只淡淡扫了她一眼,一调头便去了净房,那脸上却是像吃了苍蝇一样,又恶心又嫌弃的样子,瞧得夏初七心里头甚是欢乐。 敌不爽,她就乐。人生美事儿啊! 来不及体会那么多,她撑了撑懂得有些麻木的额头,一副壮士断腕的决心,端起面前那个大碗,再一次往嘴里灌着那蛋精米汤加中药,等喝饱了一肚子,才发现面前梅子已经体贴的摆放好了一个痰盂,她冲她一瞥,闭上眼睛,伸手入喉,呕吐得额头上冒了一层细汗,胃里烧得发慌。 如此这般,这般如此,她与那一大盆“米汤和蛋清”奋斗着,喝了抠,抠了吐,吐了接着喝,喝了接着吐,一直抠吐得胆汁儿都吐出来了,浑身上下如同淋过雨一般,衣裳湿透了,头发湿透了,额角上那个撞出来的伤口似乎也更加的狰狞恐怖了,这才晃晃悠悠头脑发胀的仰躺在赵樽的花梨木雕花大床上,满意的叹了一口气。 痛,酸,堵,软……哪儿都不舒服。 她轻飘飘地瘫着身子,一根手指头都不爱动弹了。 不过—— “呼,舒服多了。”她叹。 赵樽去了净房还没出来,她一双眼睛鼓鼓地盯着床罩顶,呼呼喘着气儿。 一会儿他回来,会不会宰了她? 她想着,但胃里虽然清空了,可身子先前入药深了,一时半会儿也不可能好转得了。身上一阵一阵的发着烫,心里头还发着骚,迷迷糊糊间,竟是又在那床上昏乎了过去,直到已经沐渣衣出来带了一身香气儿的赵樽,一个大巴掌拍在她的头顶。 睁开一只眼睛,她一只眼睛紧闭着,瞧他。 “您洗干净啦?哎呀我说,不要黑着脸嘛,这样儿多不好看?来是人情去是债。这一回我又欠了您那么多钱?快仔细盘算一样,你就会觉得你的土豪人生,真的是非常的美好了……” “起来!”赵樽冷冰冰看着她,一脸面瘫没有表情。 夏初七两只眼睛全睁开了,一脸都是笑,“呵呵呵,瞧把你给气的。您现在是不是感到非常入骨的愤怒,非常嗤心的痛苦,但是呢,是又无能为力?” 她这会子心里像小猫抓挠着似的,额头上也嘶啦嘶啦的痛,其实便没什么力气说话,可说几句气一下人,还是可以将就应付的,“爷啊,今儿我呢给你上的这一课,它的名字叫着——君子斗智不斗力,明白了吗?” 赵樽微微一眯眼,淡淡的,还是那句话。 “起开,不要躺在爷床上。” 左右四下看了看,夏初七回答得啼笑皆非。 “怎么了?躺你床上怎么了?这床很大呀,碍着你了?” “身子脏死了,快去洗。”赵樽面上寒霜多了一层。 “脏吗?不脏啊,我觉着挺好。”其实,在催吐洗胃之后,夏初七是真没多少心力来与这货斗嘴了。不过也不知不过也不知怎的,瞧着这货明明已经气得头顶都快要冒青烟了,还得故意装出一脸高贵冷漠的样子,她心里那成就感,就在不断飙啊,飙啊,飙得头痛减缓,四脚舒坦。 “哎,姑娘我今儿这二百两,花得忒值。” 偷偷瞄着他的脸,她说得极为讨厌。 但那是嘴上,在心下,她还是觉得这货很够意思的。 虽然他见天儿跟个讨债鬼似的要钱要钱要钱,讨厌是讨厌了一点,但在她先前那样难受的关键时候,他虽然不愿意“舍身救她”,却也是愿意把那个老皇帝给配的“九转护心丹”拿出来的。 就凭这点,这样子的男人,还是可以做哥们儿的…… 心里寻思着这个,看着他摆着的一张臭脸,她笑。 “我走不动路了,再借你床一睡?” 这句话一出口,赵樽还没有什么表态,那正在打扫屋子里秽物的月毓,表情却是生生一阵僵硬,那手臂明显抖了一抖。夏初七眼风往她一扫,心里哪里会不明白? 原本她是不愿意与月毓这样只为一个男人的女子争一时长短的,可因为有了先前的“醋洗”那件事儿,她心下对这位月大姐生出了一些嫌隙,小心眼一发作,态度上也就有了质的转变,故意与赵樽在那里墨墨迹迹,也是为了观察她的反应。 见她不爽了,夏初七才“特别不好意思”的笑着看她。 “那什么,月大姐,今儿楚七给你添麻烦了。所以呢,答应给爷的那二百两银子,至少其中有五十两应该属于你的,回头你记得,让爷分给你啊,可别忘了,大事儿啊!” 她一脸认真,装疯卖傻。 空头支票谁不会许?她头一回发现了穷人的好处。光脚的不怕穿脚的,她笑眯眯的说着,像个挥金如土的大土豪一般表现得十分大方,而那赵贱人的脸色,黑得呀都快成锅底灰了。 这么一瞅,她身上不舒服的症状,似乎又轻减了许多,在他瞧不见的角度,唇角悄悄翘开了一抹促狭来。 让你收拾老子。 打不过你,还能恶心死你呀? 正在这时候,梅子笑急急的端了她交代残缺的汤药进来,赵樽冷冷扫了她一眼,也就没有马上撵她了。但似乎他不想再靠近那张床,远远的坐了,一副高冷尊贵,一脸冷冰冰的样儿,瞧得她心里头特爽。 小样儿的,就气死你。 之前撞破的脑袋上,大概痛过去了,除了麻木之外,就是头有些发晕,她让梅子借她缠上了一圈儿药布,又喝完了那些汤药,眼风扫了赵樽一眼,索性舒舒服服的躺下去,扯过铺盖来往身子上一裹,打了个大大的呵欠,一副就要鸠占鹊巢的样子,嗅着月大姐新熏上的幽幽淡香,觉得这滋味儿好闻得紧。 半眯着眼儿,她似乎就要睡过去。 赵樽一脸铁青,冷冷的薄唇轻抿着,似乎又要发作。 她偷眼一瞄,直想发笑。 想了想,她又良心发现了。当然,另外一层意思,还是害怕当真惹恼了他,毕竟目前她还得倚仗这货来对付那个东方妖人呢,暗暗收拾下行,还是不要太让他下不得台,不要得罪得太狠了好。所谓“打一棒槌给一颗甜枣”,她得明白废物利用,以恶制恶的道理。 “行了行了,爷,您老就别臭着脸了。” 懒洋洋地爬起来,她确实是有气无力,不是装的。 “我走,我走还不成?哎哟,难受死我了。” 她又捂额头,又捂喉咙,还拍胸口,一副下一瞬便会昏厥的劲儿。 赵樽冷冷的扫视过来,那目光盯得她心里一阵儿发毛,声音更冷。 “别走了,今晚就睡这吧。床也宽敞。” 喔唷,丫的反调戏? 向来习惯了调戏别人,夏初七清了清嗓子,稍稍有点儿不适应。 “那个……没事儿,没什么,麻烦月大姐送我一程便是,不敢再叨扰爷休息了。” 一直垂手立在边儿上,月毓听了她这句话,哪里能不乐意?牵开唇角一笑,她温温柔柔地替她拿了个披风,款款走到床头,正准备弯腰扶起夏初七,没有想到,赵樽目光深了深,却是冷冷阻止了她。 “不许扶,就让她睡这儿。” “可是……”月毓咬了咬唇,还是回过头来,问了,“爷,那您睡哪儿?” “爷自然也睡这儿。”赵樽答得自在。 夏初七心知这货是与她扛上了,料准了她是一个有口无心的主儿,不敢真与他睡在一处。 可月毓却不是那么想的,在她的心里,爷对楚七的包容,甚至可以说对她的纵容,已经超越了她对他所有认识的临界点,一次次挑战了她对他认知的底线,因此她是相信的,那漂亮的芙蓉脸儿唰的一白,神色明显焦灼了起来,张了张口。正想说点儿什么,一直在屋外的二鬼,便进来禀报了。 “爷,西配院那个傻子来了,找他媳妇儿呢……” 她说着,若有似无的瞄了夏初七一眼。 傻子他媳妇儿几个字,分量足够重。 那个月大姐僵硬得鬼一样的脸色,顿时好看了几分,“爷,时辰也不早了。我送楚七出去,梅子过来替您重新铺床,早些歇了吧。” 已到子时了,傻子先前都早已经睡下,怎么会又在这个时候跑过来找夏初七?夏初七寻思着,心下默了默,只瞄了月毓一眼,没有再多说些什么,却是听得赵樽淡淡说着,三个字情绪皆无。 “带她去。” 月毓目光亮了亮,福了一下身,“是,爷。” 既然傻子都已经找上门儿来了,夏初七自然没有不走的道理,更何况,她先前那些个话一来是开个玩笑,二来只是为了试探下月毓的反应,又怎么会真的霸占住赵樽的床不走? 人她都懒得霸占,不要说床。 手撑着床,她正准备起来,脑袋昏旋了一下,便听见月毓吃惊的抽气声儿。 “怎么了?月大姐” 她转头,随意的那么一问。 接着,她便顺着月毓的目光,望向了她刚才躺过的那张床。只见那原本干净整洁的被褥上,有着好几处星星点点的红痕……她很想不承认,可却不得不承认,那不是她额头上的血痕,而是她身上的大姨妈给渗出来了。 这也太糗了。 怪不着她,没有卫生棉的时代…… 她闭了闭眼睛,一吸气,假装没有看见赵樽黑得发绿的脸色,清着嗓子解释。 “哟喂,这脑袋上的血,咋就搞到被褥上了?” 什么叫越描越黑,这就是了? 赵樽冷飕飕的,目光发寒,其余一干人等都风化了…… 月毓把夏初七从玉皇阁里送出来的时候,傻子已经候在门外了。在几名值夜金卫军的虎视眈眈下,傻子他耷拉着一颗大脑袋,不敢偷眼去瞄他们,似乎还是像当初那样儿,怯生生的,不敢正眼瞧。 “傻子!” 夏初七冲他招手,喊得有气无力。 可大难不死,还能再见到亲人,她心里也直觉是幸运。 笑眯眯地向月毓道了谢,夏初七也不管她什么表情,由着傻子背了,便回西配院去了。路上,想着先前的疑惑,她试探性的一问。 “傻子,你咋知道我在这儿?” 傻子是一个不惯说谎的人,尤其是在夏初七的面前,他几乎都没有考虑,便老老实实的交代清楚了。说是他在床上睡得正香,窗户那里突然有动静儿把他吵醒了,他爬起来想要锈,却听见窗子外头有人说楚七中了那什么药,躺在玉皇阁里头,人都快要死了…… 那样的话,还能不把傻子给吓到么? 想都没有想,他系着裤腰带便往玉皇阁来了。 弯了弯嘴角,夏初七心里突了下,又问:“那人的声音你可听仔细了?” “我,我忘记听了……” “……” 傻子摆了摆脑袋,委屈的看着她。 他那会子心里直念着夏初七,哪里又会想到那一层? 夏初七没有再问他什么,只安慰的拍拍他的肩膀,心里头却已经对这事儿有了计较。那人把傻子叫过来的目的实在太简单了,说白了,便是不希望她与赵樽真睡在一处。 当然,也不排除还想继续整她。 入得西配院,她与傻子各自睡下,想到那一层,便在自家屋子的窗户和门边儿上都虚虚的抵了一根竹竿子,这样儿晚上如果有什么动静儿,她便能在第一时间醒过来了,而她的“武器”们,就要枕头边儿上。 经过这么一回,她再嚣张不怕死,心下还是谨慎了不少。不怕别人,就怕那东方妖人又跑来对付她,而她现在的力气,如果不先发制人,估计都不用反抗,她便成了人家砧板儿上的鱼肉了。 不过,她总觉得今晚上的事,不仅仅只是东方青玄一个人的问题,如果不是赵贱人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她又如何会那么倒霉? 所以说…… 那贱人,不是好东西。 心里没着没落的琢磨了一会儿,大概先前的催吐洗胃和额头撞伤实在把她给弄得疲惫不堪了,在这样一个按理来说不应该好睡的夜晚,她却是一觉睡到了天亮,连梦都没有做一个。 …… …… 次日清晨。 她是被房门外的轻轻敲门儿的“咚咚”声给惊醒的。 “谁啊?” 她随口一问,伸了一下胳膊腿儿,只觉身子疲软不已,额头上的伤口,似乎比昨儿晚上刚撞上去的时候更痛了,那火辣辣的难受劲儿,简直没法儿描绘。 而且,不晓得是不是昨日吐得太厉害,或者叫唤得太厉害。 她不仅头痛,身子酸软,四肢乏力,嗓子都哑了,眼睛也浮肿了起来,实在是受损严重。 “楚七,你醒了吗?是我,莺歌。” 外面那道声音,软俏柔软,却也不陌生了。可不正就是赵樽指过来侍候她的丫头莺歌么?夏初七自嘲的翘了翘唇,有点儿不能适应自个儿也是有丫头的人了,使劲儿扒拉开被子,抚着依旧发烫的脸,费劲的干咳了两声儿,才起身去开了门儿。 “楚七,我给你送吃的来了。” 莺歌一脸的笑容,提了个竹篮子,十分客气。 “唔,放那儿吧。”夏初七坐在床边儿上,眼前冒着星星,摸着肿痛的喉咙,不冷不热。 “呀,楚七,你的脸好红,可是身子不舒服?”那莺歌拿一条绣着花枝儿的手绢捂了下嘴,大眼睛骨噜噜的斜瞄着,很有几分……风尘味儿,声音更是嗲得不像话。 可她丫的不是明知故问么? 昨儿晚上那么大的动静儿,她真是半点不知情? 笑半声,不过,这些都不是夏初七目前关心的问题,她比较关注这个莺歌能不能给了元蝎爷去。一般在正常情况下呢,她是一个会绝对讲信用的人,既然答应了人家元蝎爷的事儿,她就必定会办倒。 除非……情况不正常了。 抱着被子懒洋洋的倚在床头,她由着莺歌来喂她稀粥,脑子转得很快。 “莺歌啊,有个事儿,我寻思问问你。” “你说。”莺歌那态度,那娇软,实在令人骨头发……颤。 转脸,仔细瞄看她一眼,夏初七笑得十分热情,“昨儿晚上你都瞧到元蝎爷了吗?就是那个长得特别帅。哦不,就是生得很俊俏的那个蝎爷,脸上总是挂着笑的那个?” 莺歌是一个聪明人,一听这话便懂了三分。 “楚七,你的意思是?” 又吃了一口粥,夏初七淡淡的,问得漫不经心。 “如果他要你跟了她,你可会愿意?” 面色突地一变,莺歌想都没有想,放下粥碗,便‘扑嗵’一声跪在了夏初七的面前,就差声泪俱下,以死明志了,“不要,我不要。楚七,你怎么能这样呢?爷虽然差了我来侍候你,那也单单只是侍候而已,凡事我还得听月毓姐姐的,而我也是咱爷的人,不是你的人。没有爷允许,你怎么能把我送别人?” 这么心急?为了哪般?真对赵樽一见钟情,二见倾心? 夏初七身子不舒坦,瞧她眼儿更加散漫,“你说你这个人吧,咋就开不了玩笑呢?我有说要把你给他了吗?还是你迫不及待的想随了他?或者说,你生怕我不把你给他,在那玩儿矫情呢?” “我……”莺歌自知嘴快,有些悻悻然,“我错了。” 啧啧啧,真是一个乖巧的好姑娘。 想想自个儿那臭德性,那越发觉得,封建社会的女子啊,实在让人叹息。 又吃了几口粥,夏初七便不爱吃了,她是一个能躺着绝对不会坐着主儿。打了个呵欠,又懒洋洋的躺回了被窝里,一只手揉着胀痛的脑袋,一双眼睛对着天花板瞪了一眼。 “行了,我知道了,莺歌,你去忙吧。” “月毓姐姐让我照顾你的。”莺歌收拾着碗快。 左一个月毓姐姐,右一个月毓姐姐,表面儿上恭恭敬敬,实际上,不就是摆明了要告诉她,她楚七其实啥都不是么,人家照顾她,与她一毛钱关系都没有? 斜睃一眼,夏初七慢条斯理的回答。 “我用不着你来照顾,你又不是我的孝子贤孙,这么用心照顾我,我还真怕折了寿呢。” 夏初七这货是个说话直的,损的,招人恨的。一般人对上她那张利嘴,都会吃瘪了还得吐血牙,又何况是莺歌这种平素里注意妇德涵养,不会与人争吵的姑娘? 一瞬间,她面红耳赤,福了福身。 “是,那你有事,你再叫我。我先走了。” “去吧去吧!”夏初七眯上眼,懒得理她。 莺歌乖乖的答了,只是在垂眸那一瞬,露出一丝不屑。 昨儿晚上的事情,如今已在驿站里传得沸沸扬扬了,她又如何会真不知情?老实说,她怎么也不明白晋王殿下那样尊贵端华的人物,竟然会看上了这么一个姿色平庸的人。 但既然她心里再不爽,也知道这个楚七在殿下心里是有分量的,不是她轻易随便得罪得起的,所以初来乍到,她不敢往深了使劲儿。 夏初七身子不舒服需要静养,而驿站里今儿却是热闹得紧。 不管夜晚曾经发生过什么,天儿照常会亮。每个人的生活也都还得继续,驿丞署和驿站来的这些个客人们,他们也都会照常地恢复看似平静的日常。 天儿刚蒙蒙亮的时候。昨日初入驿站的宁王殿下赵析就差人给锦衣卫的大都督东方青玄送去了从京师带过来的“东北三宝”——人参、貂皮、乌拉草中的前两件儿。 宁王说是因仰慕东方大人久矣,因此昨儿晚上多吃了几口酒,导致他酒后失态,言语无状,举止失常,不小心冒犯了东方大人,请东方大人一定要多多包涵。 而东方青玄虽今日身体抱恙,可对昨晚之事却也是十分平静,一张妖娆如精的脸惯常盛放着,一如往常的娓娓而谈,说昨晚之事,他自家也有过错,都怪吃多了酒走错了院子,万万怪不得宁王殿下,那事儿都不要放在心上才好。 一切都是酒的错,这算是“如烟往事俱忘却”? 都在扯淡! 接下来,东方青玄又将宁王赵析送过来的“东北三宝”托人转赠给了晋王殿下,并且诚恳的邀请了他一道儿用午膳。 东方大都督说,他昨晚上一时心血来潮,想给晋王殿下一个大大的惊喜,这才喂他的心肝儿宝贝吃了一点能增加两个人闺房乐趣的“畅欢娇”,可结果却是听说催吐弄得身子有了亏损,势必得那个“东北三宝”去补补身子才好。 末了,东方青玄还十分惋惜的告诉赵樽,那“畅欢娇”只需要合欢便可,且其中的滋味儿和乐趣,正常时必不能体会,殿下又何苦搞得那么复杂呢?不过么,他却是没有想到殿下的那个小娈童果真是一个有本事的小神医,连“畅欢娇”那样无解之药都能解去,当真了不起。 收到了“东北三宝”的赵樽,也是十分淡定,在午膳与东方青玄还约上了宁王和元祐几个人,再一次畅饮了一回。据说席间宾主径,丝竹尔尔,赵樽只说感谢东方大人能对他的家事儿产生出那么大的兴趣来,但昨夜那些事情,只是误传,事实是他与他家小奴儿两个人私底下闹着玩耍的乐子,没有什么大不了,东方大人不必介怀。 ——那这便是“相逢一笑泯恩仇”? 都在装逼! 而最让人无法想象的是,就在那个交谈甚欢的宴席之间,赵樽当场命人又把那“东北三宝”送给了宁王赵析,说是多谢三哥不远千里来清岗县接他回京,还摔伤了腿,心里实在是过意不去,这样的好东西应该拿给三哥进补最是恰当。 当然,宁王赵析一愣之下,却也是掬了一把感伤的眼泪,只说兄弟二人两载未见,这次过来不仅给十九弟添了麻烦,还差一点就害得十九弟葬身洪涝,回京都不敢向父皇交差了,那声色动容的样子,很是感动了好些人。 ——难不成这又是“历举波兄弟在”? 只当演戏! 总而言之,两件儿“东北三宝”,从宁王手里头来,结果又辗转回了宁王的手里,这走马灯似的装逼劲儿,粉饰了权谋倾轧下的皇权之道,实在令人扼腕唏嘘。一个人扯一点,两个人装一点,三个人凑在一块儿,那便是山外青山楼外楼,装逼自有高高手了。 一件下药的“风波”,在几位爷都“宰相肚里能撑船”的大环境上,似乎就这样过去了。表面儿上的兄弟情深,同僚友爱,而私底下,各自却又都忙得不可开交。 有人在查“千年石碑出土”之事儿…… 有人在查赵樽身边那娈童之事儿…… 当然,也有人在下一盘更大的棋。 蜀中干冷潮湿的天空下发生的这些个‘旑旎’事儿,连同那一个百年不遇的湔江堰决堤引发的锦城平原大洪涝灾害一起,于几日之后传入大晏王朝的京师应天府。 据说那日在金銮宝殿上,老皇帝大为光火,责罚了好几位大臣。 而近来老皇帝发脾气,已不是第一回了。 自从太子赵柘生病开始,那洪泰帝便老了一头,尤其近日来的火气是越来越压不住了。 可他再着急也是无用。太子赵柘的身子骨儿一日不如一日,早已瘦得不成人形。太医院的御医们会诊了无数次,什么法子都用尽了,汤药也不知吃了多少,就是不见起色。据那个已经被宰杀了的太医院前院判说,“太子殿下,已经熬不过这个冬天了。” 一个作为储君来培养花费了心的儿子病成这样儿,而此时却又传来北方雪灾,南方洪涝,灾民们陷入饥荒的各种奏折。同时,两年前被赵樽一举撵入关外的游牧民族北狄人近来也屡犯边境…… 一波未平,一波又起。 乌那之战刚刚结束,如果大晏再次兴战,只怕又得动寅本…… 而大晏最可用的将领,便是老皇帝的皇十九子赵樽。 因此,比起上头那事更让洪泰帝头痛的是,锦城府鎏年村发现的“千年石碑”及丈人山高僧的天机禅言,正像瘟疫一般极快地传播着,老百姓便纷纷向官府请愿,各地都在为赵樽立祠,学子们纷纷做诗写赋,而各地的官吏们就此事的奏报,也是雪花儿一样飞入了京师。 就在这样内外夹击的关键时刻,太子还没有死,朝中几派人却已经为了那储君之位,斗得越来越厉害。 一帮子老臣们拉派结帮,相互攻讦,相互指责,相互揭发,又一帮子还在隔岸观火,一个个的朝臣如同下注买马,纷纷选中目标各自站队,甚至于,时不时会在金銮殿上互相参奏,吵得不可开交。 一派人说,晋王赵樽借用“蜀中童谣”和“千年石碑现世”之事,造谣惑众,蛊惑民心,手握兵权却迟迟不归,擅权专横,以庶子身份胆敢觑觎皇位,破坏祖宗体制,不遵礼法,不受管束,定有不臣之心。 又另一派人说,宁王赵析掌着都察院,却利用风闻奏事的便利,与某些权臣串通一气,结党营私,对忠臣们屡加陷害,往上欺君,往下压民,扰乱朝廷纲纪,言行不端,虽身为嫡子,却实无储君之能。 还有一派人说,皇长孙赵绵泽…… 朝堂里的纷乱,不一而足。 每个人都恨不得抓了对方的缺点和弱点便往死里整。 那风起云涌,不比战争的残酷弱上几分。 而江山和权力,在男人的眼中自然会排在第一位。上至老皇帝,下至王公大臣,各有各的打算,于是乎,第三道“京中兄长病危,老父垂暮,甚是牵挂儿子,速速归来”的圣旨,再一次从大雪纷飞的京师应天府,奔向了正在遭受洪涝灾害的蜀中平原。 接到圣旨的时候,赵樽便不在驿站,他这些日子,每日里都只在忙一件事儿——组织金卫军前往受灾严重的崇宁、灌县、望丛县等地赈灾,拔出部分军饷,又“号召”乡绅们掏了腰包,救助受灾的蜀中百姓,其人品风评,更是一时无人能出其右。 于是乎,在那十来天里,他基本上很少时间在驿站。 一晃,快要腊八了。 夏初七上次身子受损严重,见天儿躺在床上,连他的人影儿都很少见到。直觉在这种不受剥削的日子,过得那叫一个舒心。而因了她与赵樽之间“见不得人的特殊关系”,如今在驿站里头,尤其是晋王殿下那些亲随的面前,她还是有几分薄面儿的,完完全全可以做一只懒懒的封建社会大米虫。 甚至于,在惯常懂得趋炎附势的古今通用法则面前,她那脸面儿都快要比月毓还要大上几分了。 她这一病,确实也是真真儿病了。 一直到那“中药之夜”的第五日,东方青玄突然前来探望她,她还始终“卧床不起”,容色憔悴不堪。 “楚小郎身子可好些了?” 东方大妖人一张妖艳如花的脸还是美艳得让她嫉妒,可他原本红润如花瓣一样的唇瓣儿,大概因了那天晚上泡了过多的冷水,都过去这些日子了,还有那么一丝苍白。 有可能是看见她瘦得麻杆子一样的身子比他还要凄惨几分,东方大都督的心里头找到了平衡,他这回却是没有再动她,精神头儿也是突然就好了起来。 夏初七看见他就没好气儿,只阴阴的笑着回应。 “大都督见到我没有死成,是不是甚为遗憾啊?” 东方青玄一双凤眸微睐,脾气极好,从来都是语带笑意。 “那日晚间的事,本座也是为了成全你与殿下间的情分,楚小郎不必放在心下。只是本座实在想不到,你竟是那么轴性儿的一个人,还是又让本座小看了一回。” “承让承让,下回记得搭梯子来高看我。” 夏初七本就是一个伶牙俐齿的人,虽说这些日子窝在屋子里偷懒儿,可外头的事儿有了梅子那张嘴巴的转达,她还是大抵都知道一些的。 尤其在她有意无意的向梅子灌输的基础之下,梅子再一次发挥了效用,现在几乎所有人都知道了,在那天月光惨淡的夜晚,东方大都督他喝醉了酒,去了宁王殿下的屋子里,勾引了宁王殿下,两个人发生了一些“让人脸红心跳”的事儿。 锦衣卫再厉害,却是压不住流言的。 据说大都督听说后,气得摔了一屋子的陶瓷碎片儿。 一想到这个,夏初七再看见东方青玄,那脸上的笑意又真诚了几分。 “大都督,先前楚七对您不敬,你可别放在心上了,往后要多罩着楚七才是,现在大家都知道您得了宁王殿下的宠爱,那往后必是繁花似锦,前途不可限量的。不过有句话……所谓,因爱故生忧,因爱故生怖,楚七听说宁王殿下的后院里头,有好几十个像大都督您这样儿貌美如花的男子,想一想,楚七还真是担心您在宁王殿下心中的地位呢?好在,大都督您这么有本事,必定能独占鳌头,绽放成枝头最美丽的那枝花,成为一个顶尖的宅斗高手。” 一串串损人的话说出来,她脸不红气不喘。 而东方青玄妖艳如花的面色,不着痕迹的变了变,却又在转瞬之间,恢复了一贯的浅笑与淡然,只在瞧她时,那一双浅琥珀般晶莹的眸子,更深邃了几分。 “本座一直很好奇,你竟然是一个会医的人?” 夏初七下巴一抬,翘起唇角,微微一笑,“我不该会么?” “该!实在该。只是有些不明白而已。”东方青玄轻笑浅语,风姿卓绝的拂了一下他大红的袍袖,与她挑衅的目光浅浅的对视了一眼,突地一弯唇角,笑得十分妖娆。 “罢了罢了,本座在这鸟不拉屎的地方,实在住腻了,也该走了……” 他要走了?回京师? 该不会是来向她辞行的吧?他俩之间的关系,好像没好到那份儿上。 夏初七心里放着鞭炮欢送,唇角却只撩出一抹“十分遗憾”的同情来。 “那楚七就不送了,早去早投胎。大都督,下辈子,记得投生个好人家。” 东方青玄一愣,接着整张僵硬成了一副俊美的雕像。 良久,才松缓了一口气,噙着笑意的眸子放软了,随即又是一展颜,笑开,“楚小郎这张利嘴啊,确实是一个不肯吃亏的。只是依本座看来……也许用不了几日,你便会同本座一块儿回京师也说不定?” 与他一块儿回京师? 夏初七不知道他说这个是什么意思,可如今她额头上“贱”字没有了,顶着的只是一个还没有好利索的大伤疤,身份还是晋王爷的仆役,不再是谁的囚犯了,心下便踏实了不少,对东方青玄也没有了以往那么多的忌讳。 “呵,只怕楚七与大都督,这辈子都不可能会顺道儿。” “那可说不一定。”东方青玄笑着,又望了她一眼,狭长的凤眸之中,那情绪飘浮得让她琢磨不透,“你确实是一个聪慧的,前两年倒是本座看走了眼……” 夏初七心知她说的是夏草,却也不搭那茬儿。 “大都督这么一个俊美的人儿,楚七以前可没见过。要不然,又哪能没有印象?” “印象嘛……会有的。” 东方青玄笑着,声音很温暖,很柔和,那声线儿极缓,极淡,就像与她之间只是朋友在问候一般。可那轻轻柔柔的语调,每一次飘出去,却又能无端端的让人心头里发寒,觉得与他对视都不是一件愉快的经历,即便他生得是那样的美。 夏初七盯着她,思考。 他却走近一步,笑弯着眼补充,“其实比起杀人,本座更享受磨刀的快感。” 撇了撇嘴,夏初七了然的点了点头。 “我懂,大都督一直喜欢磨刀不是吗?可楚七有句话得奉劝大都督您。浪再高,它也在船底,山再高,它也在脚底。说来说去,您不也就只是一个替别人磨刀的人吗?又有何值得炫耀的呢?” 她自觉说话忒损。 可那东方妖人就像没有感觉一样,只意味深长的瞄了她一眼,淡定地说,“本座等着你一道儿回京师,很快了……” “不必客气,楚七即便要回,也是跟着晋王爷的。” 东方青玄突地一笑,俯耳下来,“那千年石碑之事,楚小郎出力不少,殿下会怎么感谢你呢?” 说罢,不等夏初七再接口,东方青玄一袭红衣掠过,带着几个人高调离开了。 ------题外话------ 故事再垫吧垫吧,很快便会进入一个嗯,**了吧……谢谢妹子们鼎力支持,我爱你们。 【万更呢,月票啊,我爪子又伸出来了哦——】 —— 【鸣谢】:亲爱的【青藤依陌】女士,升进士,多谢多谢支持。 本书由潇湘书院首发,请勿转载! 第053章 勾猫搭狗,人人都想扑 是夜,暮色沉沉,入袖风凉。 一个有风无月的官道上,一辆上了金釉的黑漆马车,缓缓的行驶着,慢慢地绕入了清岗驿站的城门,一直行至城里玉皇阁的外头才停了下来。身穿黑衣圆领对襟的驾车之人正是陈景。而那个撩了马车布帘放上马蹬,拘着身子扶赵樽下马的人,却是郑二宝。 “值夜的,把眼睛睁大了,不许瞌睡。” 陈景随了赵樽步入玉皇阁,回头对值夜的兵士吩咐了一句。 “是,侍卫长。” 赵樽身形高颀挺拔,着一袭玄黑色软缎大氅,从头到尾,没有说一句话。 一行人默默跟着他,入了正院里的书房。 “陈景留下,其他人都下去。” 得了赵樽的吩咐,从郑二宝到值夜的丫头侍卫们嘴里通通应了是,都离开的极快。等书房里的人都走尽了,赵樽才拿了书案上那由郑二宝细心包裹敬奉着的三道圣旨。一张一张摊开来,摆在案几上,品着那字里行间的内容,淡淡地问陈景。 “今晚之事,你怎么看?” 就在先前回清岗驿的官道上,赵樽的人马再一次遇到了伏击,对方约摸有五十来个人,就埋伏在官道边儿上的树林里,一个个武艺高强,好在赵樽早有准备,没有着了那道儿,却也是一个活口都没有抓到,那些人通通服毒自尽了。 陈景的袖袍上,这会子还沾染着鲜血,他眉头微微一蹙。 “回爷,属下以为,应当还是上次在清凌县的那一批杀手,幸亏这次有了准备。不像上次……上次都怪属下一时疏忽大意,让他们钻了空子,是殿下的失职。” 赵樽淡淡看过去,“失什么职?本王若不受伤,又如何能拖延至今?” 陈景是一个实在人,微微一愣,看向面色如常的赵樽,若有所悟。 “他们要取了爷的性命,不想爷回到京师,爷也就顺水推舟……滞留?” 赵樽抬了下眼皮儿,没有吭声儿,只目光更为凛冽。 朝廷正是多事之秋,每个人都在算计,陈景又怎会不知道? 考虑了片刻,他却是实打实的说,“依属下之见,如今,爷应当尽快回到京师才是正经。今日又有密信送过来,说是宁王殿下给圣上递了密奏,把您给编排了一些罪名,参了你一本。而且,这第三道圣旨,还是当日圣上在奉天殿里,当着文武百官的面儿,让皇长孙殿下亲自拟发的。” 第三次催召回京。 而且圣旨还让皇长孙赵绵泽拟发。 这话中意味着什么?不言而喻。 圣上先前尽全力栽培太子赵柘,如今又栽培皇长孙赵绵泽,那是上至王公大臣,下至黎民百姓都心知肚明的事情,但这事却也是第一次。 尤其从陈景的角度来考虑,他实在认为“近月楼台才能先得月”,晋王爷与当今圣上虽是父子,可天家亲情一旦离得远了,关系也就疏了。 这些年来,赵樽南征北战,留在京师的时间极少。当今的洪泰帝儿子众多,那个时候虽曾十分宠爱幺子,给兵权予他,也是看重得紧。可自古帝王之心易变,人身在高处,思虑自然就与常人不同。这两年,随着十九爷的威信越来越高,再遇几个佞臣挑拨一下,那后果可以说是不堪设想。如果十九爷真为了那储君之位,长时间滞留在清岗县这步棋,在陈景看来,实在是有点儿南辕北辙。 “爷,属下以为,获得天下百姓之心,也不如得到圣上一人之心。” 陈景这人平日里不怎么多话,可如今三番两次的遇袭,再想到那些关键,也忍不住就稍稍点了一句。 说完,他见赵樽不吭声儿,随即又意有所指的补充。 “皇长孙殿下在这一点儿上,就做得很好。” “陈景,你今日的话,也多了起来。” 淡淡地说着,赵樽浮雕般的精美五官,在烛火映照之下闪着一抹高深莫测的寒芒。 陈景正想自责话多,却听他又道,“范从良那边,你让二鬼盯紧了,大意不得。” 话题就这么转开了。陈景应了一声“是”,踌躇了下,又是不解。 “爷,依属下之见,范从良此人,应当……” 目光带了一点杀意,陈景做了一个砍杀的手势。 出了“千年石碑”之事,而经手的人正是范从良。现今还把那个人留着,只会后患无穷。 他的意思与先前楚七的想法完全一致,认为此时应当杀人灭口了事,以免夜长梦多。可惜,赵樽这个人做事儿向来不按常理出牌,即便陈景是他贴身的十二侍卫之首,也从来都没有弄懂过他的真实想法,只能是按他的意思去办差罢了。 赵樽看了他一眼。 忽明忽暗的灯火之下,那淡淡的表情却越发威严慑人。 “留着他,本王自然有用。如今蜀中洪涝之灾严重,范从良虽无甚建树,可在这次的赈灾之事上,却也没有马虎,称得上有功。你差人把他给看牢了就好。过几日,本王也该回京师述职了,到时候,定会解决。” 陈景观察着他的面色,只能应是。 但他心里头却清楚,“赈灾有功”绝对不会是赵樽不动范从良的真正原因。 没有再多逗留,赵樽又吩咐了一些旁的差事儿,陈景便按着腰上长刀大步离开了书房。 他前脚一走,郑二一走,郑二宝后腿就放低了脚步声进来了,挑了一下书房那几盏烛火的灯芯,等光线变亮了一点,他才默默的走到赵樽的跟前儿。 “爷,不早了,仔细伤了眼睛,歇去吧?” “你外头候着,爷再看一会儿。” 赵樽一只手撑在太阳穴上,沉默着继续看他的《火龙经》。 郑二宝默默的陪看着,见他紧蹙眉头的样子,心下不免有些叹息。 他十来岁便跟在赵樽身边儿了,从他做皇子到分封亲王,从他征漠北到踏南疆,在这样一个嫡尊庶卑的时代,郑二宝可以算是陪着他长大,也是看着他从一名普通皇子成长为如今手握兵权的神武大将军。故此,他对于赵樽的感情,不仅仅只是一个奴才对主子爷那么简单。 静静的陪侍在身边儿,郑二宝只当自个儿是一道布景。 夜,静静的。 烛火,时而噼啪一跳。 见赵樽一直在揉捏着头,郑二宝憋不住出了一声。 “爷,可是头又痛了?” 赵樽轻“嗯”一声,没有再吭声儿。 郑二宝出去净了手,又走过去,想要替他按揉一下。 不料,他那位主子爷却是眉头一皱,把头偏开了,“不必了。” 郑二宝手僵在半空,又是那么一愣。 他家主子爷一直都有头痛的老毛病,往常他也时常替他捏肩推背揉额头,这十来年,这种事儿他还真没少做,而他家主子爷也从来没有拒绝过。可自从那楚七侍候过他一阵儿,这位爷似乎对他的手艺便有些嫌弃了,再也没有主动让他推拿过。 “爷……” 着急的看着他头不舒服的难过劲儿,郑二宝察言观色,终是开了口。 “那楚七休养了这些日子,身子骨应当也好了,要不然,奴才这就去叫她过来侍候着?” 本来正在好端端看书的赵樽,一听到楚七两个字儿,那眉头皱得更深了,眼神儿冷飕飕剜过来,吓得郑二宝不由得打了一个哆嗦,呵呵笑着直拍自个儿的嘴巴。 “瞧奴才这臭嘴,哪壶不开提哪壶。” 说来也是奇怪,自打那日楚七那个小丫头吐了这位爷一身儿的秽物,还在他的被褥之上留下了那“妇人的樱”之后,这位爷每每听到楚七的名字,便是皱眉头。 这小半个月来,虽说他在驿站的时日较少,可每次回来,即便他有时间,也再没有像以前那样儿召见过那楚七小丫头。 看如今这样子,难不成是猫逗老鼠,逗得腻味儿了? 郑二宝自个儿打着腹语,一边儿猜测着,却见赵樽突地放下书,似是没心情看了。 “走吧,歇去。” “好勒,爷,您仔细脚下。” 小心翼翼的随了赵樽回房,郑二宝先让值夜的丫头去净房为他准备温水沐浴,然后又把床榻上的帐子和铺陈都弄妥当了,却见他家爷盯着那张床,一张冷冷的脸上,神色极为复杂。 一瞧,郑二宝就纳了闷儿了。 瞧他这个样子,不像是逗腻歪了呀?还是想让楚七来侍候? 跟了赵樽这么多年,他自认为了解他家爷比别人多一些。 仔细一琢磨,他恍然大悟一般,自个儿陶醉在了猜想里。 难不成是因为那天晚上他家爷被楚七小丫头给拂了面子,下不来台了,也放不下主子的身段儿,所以才不找她? 哎哟喂,想要一个姑娘来侍候罢了,怎么就绷着那劲儿呢? 他再一想,那楚七也真是,换了别的姑娘早就巴巴的上来给爷讨饶下软了,可她到是好,吐了爷,骂了爷,搂了爷,还抱了爷,结果她信一抬,往西配院那么一去,这么小半个月过去了,爷不找她,她也不着急,似乎那小日子过得还越发舒心了。 不要说让她来讨饶,就连正常的一个问安都没有。 郑二宝还听人说,那楚七整日在西配院里研究她那些乱七八糟的药,瓶瓶罐罐搞了一大堆,没事儿就往脸上涂涂抹抹,前日里,他才新听了一个段子,说那楚七大晚上的涂了一脸白生生的东西跑出来上茅房,把一个值夜的小婢女给吓得当宠死了过去,乍一看以为见了鬼。 次日,大家伙儿才听她说那个东西,叫什么“面膜”? 就这还不算,她那个“面膜”,如今已在那些丫头婆子们中间卖开了。 那楚七,也实在不是一个让人省心的东西。 郑二宝一个人寻思,为了让主子爷有点儿好心情,猜心度意的笑了一声儿,说得神神秘秘。 “主子,听说楚七那丫头,又赚了不少银子。” 这位二宝公公也是一个损的,心知那件事儿是他家爷的乐趣儿,哪顾得楚七的心情,赶紧凑上去了。 可听了这话,赵樽却没有提起兴趣来,只淡淡唔了一声,便调头往净房走。 郑二宝搔了搔脑袋,愈发摸不着准儿了。 连银子都不爱诓了?哎哟喂,这可怎么了得? 上赶着几步,他又巴巴的跟着,涎着脸直笑,“主子,那楚七确实是一个风趣的人,别说,奴才也觉着跟她在一块儿,能得到不少的乐子呢。” “你还能有什么乐子?” 冷冷的,在水波的荡漾声里,赵樽的声音飘了出来。 听着他的声音不对味儿,郑二宝又是一阵憋屈。 太监就不能有乐子吗? 别说,他瞧着赵樽时那股子幽怨的眼神儿,还真有几分失宠的样子。 净房里沐浴出来,赵樽就着寝衣慵懒的倚在床头,差了郑二宝下去拿了书来,却没有让他灭了烛火,看那个样子,还得看一会儿书才能就寝。 烛影摇曳间,郑二宝瞧着他那孤单单的一人儿,形影相吊的样子,突地有些心酸了。 除了他家主子爷,那些贵为皇子的爷们儿,哪一个不是温香软玉在抱,孩儿都满地跑了? 轻咳一声,他收住了快要出屋的步子,那脚又不听使唤的回来了。 “爷,奴才还有一事……不知当说不当说。” 赵樽抬起头,凉凉的看着他,示意他讲。 郑二宝越发涎着脸,“你先赦了奴才无罪,才敢说。” 赵樽哼了一声,淡淡道,“如今你也胆儿大了。” 重重呛了一下,郑二宝不时瞄着他,喉咙里却像爬了虫,痒痒的,想到要说的话,有些不好意思。 虽说他也是一个男人,可小时候便没了根儿,也没办过男人那事儿,说出这些话来,还是觉着有些难为情,憋得脖子都红了,才一咬牙开了腔。 “爷,那么多漂亮的小娘往您跟前儿凑,你都不爱搭理,奴才私心里虽不赞同,却也能理解,那是爷您为人清贵。可别的姑娘您可以不上心,那月毓却是贡妃娘娘亲自指给您的通房大丫头,又有着那样儿的背景……嘶,您这头不收用了她,她心里也别扭得慌,又不能再嫁人,也委屈不是?按奴才说啊,月毓在咱府里的那些个妇人中间,不论从品行到样貌,那是样样都拔着尖儿的,就说与太子妃娘娘当年相比,也逊色不了多少。” 赵樽的目光越来越冷,盯得郑二宝那是一阵发毛。 可他的话都递到舌头上了,不说也不是个理儿。 “主子,您不仅是一个男子,还是一个皇子呢,睡个把姑娘本就不算什么事儿,又何苦薄待了自个儿?眼瞅着您这年纪也不小了,为了这事儿,贡妃娘娘她在宫里头,那是又着急又上火的,几次三番下来,搞得母子关系都生分起来,实在太不值当了。奴才以为,月毓姑娘真是个性子不错的,人也长得极美,又温驯妥帖,对爷您更是没得说……” 被郑二宝这么一顿唠叨,原本斜躺着的赵樽,终是坐了起来,冷冷看着他。 “然后呢?” 吭吭哧哧了几下,郑二宝见他脸上平静,看不出来究竟怎么考虑的,心里也一阵发虚。 不过,他独角戏也唱半天儿了,念着月毓这些年在府里头大事儿小事儿的操持,待他郑二宝更是不薄,冬日亲制棉衣,夏日送茶汤的,他壮着胆子又补了一句。 “不如……奴才这就去,让月毓进来侍候着?” “说完了?”赵樽抬了抬眉梢,冷冷问。 郑二宝吃不准他的心思,偷瞄了他一眼,尴尬的发笑。 “完了。主子,您,您觉着如何?” 又慢悠悠的躺了下去,赵樽冷眼扫过来,面上没什么表情,只淡淡道。 “既然你如此喜欢,便赏了你吧。” “嘭——” 郑二宝还没来得及讲话,门外就有什么东西掉在了地上。 讪笑了一下,他慌忙退出去内室,打开门儿来一看,只见一抹衣角儿消失在了门口,而地上只留下了一个煲了热烫的青花瓷盅,瓷片儿已经碎了一地,还噌噌的冒着热气儿。 “哪里来的死野猫,大晚上的不消停。” 心知是月毓听见了,肯定伤心死了,郑二宝同情的感慨下,拔高了尖细的嗓子又骂。 “谁在值夜呢?还不赶紧来把这被猫碰倒的瓶子给归置好?吵得爷睡不着觉,仔细你们的脑袋……” …… …… 夏初七终于懂得了,什么叫着皇帝不急,急死太监。 这些日子以来,她自觉过得潇洒快活,甚至连东方青玄说的那些话,都没有怎么放在心上。她已经寻思好了,等身子彻底好起来,她便从赵樽那里拿回镜子,寻一个机会带了傻子离开,往后都再也见不着那些人,甭管多大的事儿,都与她夏初七没有相干。 可梅子姑娘却不那么想。 她着急啊!她见天儿在为夏初七着急。 尤其在得知主子爷已经半个多月都没有再找过她了,驿站里头关于楚七“失宠”的风言风语又多起来之后,梅子更是每次见到她就开始叨叨,让她不能再这样耗着了,对主子要主动一点,不要嫌丢人。说到后头,她索性甩给了夏初七一个新的发现。 “楚七,你不会是看上东方大都督了吧?” 夏初七颓然垂头,准备服了她了,“你说呢?” 梅子圆圆的小脸儿,满是遗憾,“楚七,你没觉着吗?说来还是咱家爷生得好看些。” “是么?”翻着眼皮儿瞄她,夏初七一阵干笑,“你怎么发现的?侍候他沐浴了?瞧着身子长得好?” “才没有呢。爷从来不许丫头侍候沐浴。”梅子脸蛋儿一红,低声儿嘀咕着又瞄她,“那个东方大都督,生得是好看,可实在让人消受不起。你想想啊,他不仅是锦衣卫头头,杀人如麻,还和宁王殿下那个那个了,哎哟,想想都好可怕。还是咱家爷好,是一个好人。” 人? 赵樽是个好人? “你被傻子给传染了,犯傻病了。” 夏初七翻起的大白眼儿,没有收回去。 可见梅子又急眼儿了,她索性就闭了嘴。在赵樽的脑残粉儿面前,说什么都是多余的。 两个人又聊了几句,夏初七倚在床头,突地话锋一转。 “梅子,你觉得莺歌那人如何?” 梅子撇了撇嘴,一脸讽刺,“不怎么样。” 说罢,见夏初七不说话,她又接着往外吐,“楚七,容我多一句嘴,你要是对咱爷也上点儿心。学着莺歌那样儿,巴巴的上赶着,咱家爷指定不会冷落你。” 她那个憋屈的小样儿,逗得夏初七直乐,“上赶着,我怎么赶?把他当鸡鸭来赶?” 知道她是一个嘴坏的,梅子也不生气,犹自一阵阵的数落。 “也不晓得咱爷是咋想的,竟然把莺歌那种狐狸精给弄了回来。你说说,爷差了她来侍候你,可你病在床上这些日子,她侍候你了吗?嘁!咱们府里就从来没有过那样的姑娘,见天儿打扮得花枝招展,见到谁都抛媚眼儿,就瞧着爷们儿什么时候回来。不过也是,一个从那种地方出来的姑娘,又如何是能侍候你的?我看她呀,八成就想着侍候爷们儿去。昨儿还向月毓姐姐打听呢,问爷几时才回来,那一副急不可耐的样子,看得我都吃不下饭。” “不会吧?今儿早膳,我明明见到你喝了两大碗粥,吃了两个大馒头。” 长舌妇遇到聒噪婆,两个人半斤碰八两。 被夏初七这么一说,梅子捏了捏自家圆润的脸和胖胖的腰身,有些歇气儿。 “哎,也是……我怎么就越来越胖了?你看我这腰,都快赶上灶房里的水桶了。楚七,我要是能把肉分一些给你多好。” 夏初七没好气的瞅她,“长势喜人还不好?赶明儿让爷给你指一门婚事,可以去生大胖儿子了。” 梅子气得一嘟嘴,“才不要!吃惯了山珍海味,哪里还能吃清粥小炒,见惯了咱爷那神仙一样的脸,回头让我对着一个粗脸汉子,满口黄牙,指甲缝里都是泥垢,不如让我去死了才好。” 噗哧一声。 夏初七被她的形容给逗乐了,“小丫头,道理一套一套的。” “得了吧,谁小丫头?我比你还大一岁来着。反正我是想好了,遇不上好的爷们儿,我宁肯不嫁人。让我胖死好了,胖死在府里头,还能看着咱爷养养眼睛呢。你看那月毓姐姐可不就是……” 说到这里,向来嘴快的梅子却是顿了顿,面色稍稍一变。 “楚七,我说句不中听的话,你可别多心啊。” 夏初七觉着梅子可爱死了,“我就一颗心,它多不了。” 这货说话,从来都不着调儿。要换往常,梅子准和她急了。 可这一回,她拉着她的手,却是难得的叹了一口气。 “哎,你是没有瞧见,月毓姐姐这些日子都瘦了。楚七,月毓姐姐她人挺好的,往后你若是真得了爷的宠爱,能不能不要容不下她?她侍候在爷的身边儿都十来年了,一颗心都放在爷身上,我们谁都知道。原本她便是贡妃娘娘指给爷的,早就该侍寝了。我还听人说,贡妃娘娘为了爷的事儿急得呀,都向月毓姐姐许愿了,只要她侍了寝,便会给她一个侧妃的身份。结果拖到现在,眼看她都二十多岁了,老姑娘了……” 夏初七挑了挑眉梢,看向梅子。 她一脸都是为月毓抱不平的表情,十分的真诚。 看来,月毓为人应当真是不错,不然为什么大家伙儿都喜欢她? 夏初七掏了掏耳朵,正寻思着,外头便传来了莺歌的声音。 “楚七,我替你端午膳来了呢。” 这些日子,生了病的夏初七身份地位很尴尬,可日子却过得一点儿都不尴尬。反正莺歌想要做表现给赵樽看,她夏初七又是一个大懒人,不用白不用,不管大事小事儿,也就由着莺歌去折腾了。 “进来吧。” 莺歌走路的姿势,十分的赏心悦目,一看便是训练过的。 托了一个枣红色的托盘,她微微躬身,将里头的饭菜一一摆开在懈上,笑逐颜开的道,“快些吃吧,趁热!我替你去叫傻子过来。” 夏初七点了点头,拿着筷子,瞧了瞧那几上的菜盘,眼睛一眯。 慢慢的,她唇角噙上了一抹笑意。 “莺歌,这是啥肉啊,看上去好像与普通的不同?” 莺歌的声音还是那么软,眼角微挑着,“听灶房的人说,这是鹿肉呢。” 夏初七指着另外一个盅里黄黄的东西,“那这个呢?” “是南瓜呢。” 鹿肉配南瓜,不可同食。看着这两样儿东西,夏初七突然想到了一个事儿。她记得在红刺特战队时,有一次无意在网上看到一个贴子。当时,有一个人很紧张的在论坛上发贴问,“我今天不小心吃了鹿肉和南瓜,后来才听说这两样东西不能一起吃,一起吃了是要死人的,怎么办?谁来帮帮我。” 接着便有人回答,“吃了没事。” 那个楼主又问了,“你咋知道没事儿?” 楼下又一个神回答,“因为楼猪你还活着,还可以发贴呢。” 那成了一个笑话,但鹿肉配南瓜会吃死人这种说法,来自于古代的一些医籍,到底会不会必死无疑,那当然是不可能的,最多会肚子不舒服,难受一下下,而且还得是食用量极大才有可能。不过夏初七觉着,兴许这个时代的人是信这些东西的。又或者,以她的小肚鸡肠来揣测,应当是有人听说过这事儿,故意给她弄来吃的? 会是她自个儿的胡思乱想吗? 哎,怪只怪那赵贱人,长得一副勾猫搭狗的模样儿,搞得人人都想扑倒他。 夹了一块儿软软的南瓜,夏初七放嘴里嚼巴嚼巴。 “味道很不错,莺歌,哪儿弄的?” 莺歌抿唇轻笑,“灶房里啊,你这些日子一直病着,月毓姐姐她特地嘱咐了灶上要给你开小灶呢,说是等你把身子补起来了,才能侍候爷呢。” 夏初七轻“哦”了一声儿,又夹起了一块儿鹿肉来。 慢悠悠的,她就像故意吊人家胃口一样,举高,举高,仰下巴,仰下巴,张开嘴……可就在那鹿肉凑到嘴边儿的时候,她又像是突然想到了什么似的,眼风扫着莺歌,放下了筷子上的鹿肉。 “哎我说,莺歌,听说你们那青楼里头训练出来的姑娘,个个都能歌善舞,你都会些什么?” 莺歌看着她,不由有些得意,声音更是嗲得不行,“自然也都会一些的呢。” 夏初七点了点头,“吹箫什么的,会吗?” 莺歌一双漂亮的眼睛,若有似无的瞄着她又去拿筷子挑鹿肉的手。 “会的,我最喜欢吹箫了呢。” 一听她嗲软的这话,夏初七不由得哈哈大笑了起来。一直到笑得她快要接不上气儿了,又忽的敛住笑脸,一眨不眨的盯住莺歌的眼睛。 “喂,你晓得鹿肉和南瓜混在一起吃了,会吃死人的?” 莺歌面色突的一变,愣了愣,扑嗵一声就给跪了。 “不知道,这些东西不是我煮的,我只是负责给你端膳食过来,在灶房里头拿的饭菜……哪里会晓得有那许多的忌讳呢?楚七,你可不要怀疑我……我有什么歹毒心肠……我冤枉啊……” 盯了她半晌儿,夏初七噗嗤一声儿,又笑了。 拿着筷子,她再次夹了一块儿鹿肉往嘴里一嚼,笑眯眯的看着莺歌。 “和你开个玩笑,紧张什么?快点儿起来吧。” 莺歌长舒了一口气,起身时,那脚都在发软。 “楚七,你往后不要再同我开这样的玩笑了,莺歌可是担当不起呢,你是殿下心里头的人,莺歌只是一个小丫头,这种话要是让有心人听见了,指定以为我对你不怀好意呢。要是爷再一恼,把我给撵了,我岂不是……” “岂不是人财两空?” 夏初七笑眯眯的,莺歌那漂亮脸蛋儿,一下发白,一下发青…… 常人与夏初七斗嘴,着实不是一件有趣的事情。她整日里看着嬉笑怒骂不羁,实则眼睛毒辣的紧,什么事情一看便穿……关键是,人家看穿了都遮着掩着,可她看穿了,正常情况下舌头都有毒,从来不给人留面子。 …… …… 休息了这么些日子,夏初七的身子也算差不多康健了。 在吃了鹿肉加南瓜的次日起来,她确实没有死。 于是乎,一时心血来潮,她一个人出了驿站,准备出去溜哒一圈儿。 出得院子,一路上遇见的甲乙丙丁们,或探索、或疑惑、或嫉妒、或羡慕的目光,委实让她倍感压力,顿悟到了那种只有明星才有的受万众瞩目时的心情——浑身上下的毛孔,都不通畅了。 在清岗县城的回春堂里,她陪着顾阿娇说了一会子话。 听顾阿娇一股脑的抱怨着药铺里那个叫周顺的酗子,如何如何的木讷,如何如何的寡言少语,如何如何的不解风情,如何如何一见到姑娘都会脸红,也不会讨人喜欢云云。 夏初七心里头一阵暗叹,却也没有怎么去劝她,毕竟每个人都有选择的权力,至少在她看来是如此。只不过,在斗转星移的若干年后,时易景迁,再回想起今日来,她一直都很想知道,顾阿娇她有没有怀念过那一段回春堂里埋怨数落的日子,还有那个叫周顺的男人,虽然实在木讷老实,却是真真儿待她极好,而阿娇她又有没有想过,或许那样的男人才是女人家最好的归宿。 那些都是后话,暂且不提。 只说她在回春堂里虚晃了一枪,便又悠哉悠哉地去了神机营。 她今儿是来找元蝎爷的。 毕竟先前答应了要把莺歌姑娘给人家,都这些日子过去了,虽然元蝎爷没有来讨要人,可夏初七那么一个自认为很讲信用的大好青年,是不肖干出那种背信弃义的事情来的。 神机营她来过。 大营帐外头的守卫见到是她,便进去通传了。 没有想到,元祐竟是亲自迎了出来,还是那一副不着调的样儿。 “表妹,好久不见。可是又想你表哥了?” 夏初七给了他一个白眼,“你就不能换一句台词?” 勾了一下那象征着薄情的薄薄嘴唇,元祐丹凤眼一瞄,将她从上到下打量了一番。 “好像表妹长水灵了些,看得表哥我心里痒痒。” “再换一句,成不?总是暴露本性,很不好把妹儿的。” “把妹儿?”元蝎爷被这词儿给难住了。 “就是泡妞儿。”她好心解释。 “泡妞儿?”很显然,他又被难住了。 无奈,夏初七只能仰天一叹,“就是找女人。” 这一下容易懂了,元蝎爷却是不肖的嗤了一声儿。 “小爷我还需要找女人?从来都是女人来找我,比如你现在?” 与一个纨绔皇孙说找女人的问题,实在没法子进行和谐有力的勾通。夏初七想了想,便不再与他搭那些话茬儿了,随了他入了神机器的火器库,又就着那些个冷冰冰的铁皮子装腔作势的与他商谈了一番,才说上了她今儿来的最主要目的。 “蝎爷,关于那个莺歌的事儿……” 元祐“诶”了一声儿,伸手一个格挡,“小爷可不要啊,千万不要塞过来。” 咦,奇怪了。吃素了? 她正愁怎么拒绝他呢,他就把便宜给甩过来了? 先前她就想过了,莺歌还是一个黄花大闺女,虽说她夏初七不怎么善良,其实也干不出来那种太缺德的事儿。如今见元祐一口拒绝,却是放下心来。 “那行,原先我还想着这两日就给你送来呢,既然你不乐意要,那就算了。你可不要怪我不讲义气,回头后悔了,又来找我讨要哦?” 元祐挽了一下轻佻的唇角,倚在一门铁炮上,淡定地说。 “得了吧,就那样儿的姑娘,小爷我还真不乐意要。” “哦哟,你转性子了?”夏初七挑了挑眉头,显然不肯相信。 “嘁!你以为小爷是缺姑娘的人么?!再说了,找姑娘这种事儿,就像男人上战偿城掠地一个样,如果这城池这地方本来就是咱的,那玩起来还有什么好滋味儿?那个叫莺歌的小爷见过了,一看便是那种乖乖摊开了由着男人入的主儿,小爷我还真心不媳,就乐意亲自逮来的……越野越好,教得乖乖的,那才有乐子呢。” 元蝎爷这货,好像真是压根儿没把她当成女的。 一系话说下来,他脸不红心不跳,亲自介绍着他的御女心经。 夏初七耳朵稍稍烫了下,简直叹为观止。 “表哥人才,人才啊!不过,就我家那莺歌姑娘,可不是那种会乖乖顺着你的主儿哟……她心里头念想着的,是你家的十九叔?这么一想,你会不会多点儿兴趣了?” “那小爷我更没兴趣了。”元祐嬉皮笑脸,低下头来,猜着她,“你猜是为什么?” “为什么?”夏初七顺着问。 “哈,留她下来膈应我十九叔……多好?”邪气的笑着,元蝎爷重重在她肩膀上拍了拍,语重心长的说,“当然,顺便也用来膈应你。” “去!”夏初七冲他比划一下,“滚蛋!” 结果,当然元蝎爷没有滚蛋,而是夏初七自个儿滚蛋回来了。 因为那里是神机营,是元蝎爷的地盘。她这一趟出去,统共也就耽搁了一个多时辰,可一回来便见到莺歌在四处寻她,说是担心她的安全。 “我的楚小爷,你都跑哪儿去了呢?听说你以前被贼人绑过,吓得我这颗心啊,一直扑腾扑腾的跳,好在没出什么事儿。” 夏初七估摸着这莺歌一定知道她是一个女的。 毕竟相处这么久,谁也不傻。 可她还偏生就跟别人不一样。即便知道了,却也不拆穿。 见识过人的虚伪,夏初七却是懒得与她虚伪,直接打了个哈哈,便入了西配院。 院子里那颗酸枣树的下头,梅子正逗着傻子在那玩儿,非说那颗枣树上有枣儿。 “你看,那里,在那里!”梅子在喊。 “没有啊,我没见着。”傻子仰着脖子,老老实实的绕着酸枣树转来转去。 “真有,我都看见了,你是不是眼神儿不好使啊?” “找不着,还是找不着。” 夏初七看得哭笑不得,“梅子,你又欺负我家傻子呢?” 梅子回过头来,抿着嘴儿一乐,“楚七你哪儿去了?大半日不见人。” “哦,我去回春堂买药材了。”夏初七拎了拎手里的包袱,笑眯眯地说完,也没有多说什么废话,把为傻子买回来的吃食递给了他,又说,“梅子,莺歌,你俩过来给我帮帮忙成不?我准备做一点撒谎药。” “撒谎药?” 那是什么药啊? 除了正在啃着鸡腿子的傻子之外,梅子和莺歌都直愣愣地望着她。 夏初七噙着笑,目光扫视着这两个人的脸,见她们懵住了,才翘起唇角来。 “这个撒谎药呢,是我的独门绝技了。它之所以叫这个名儿,道理很简单,任何人只要服用了这个药,便不能再撒谎了。别人问什么,就得回答什么。如果那人吃了药还撒谎的话,就会浑身溃疡长蛆经脉尽断七窍流血而亡,而且,死后还永不得超生,会被……” 说到此处,她感觉编得太过了,又收了嘴,嘿嘿一笑。 “反正是一个好东西就是了。有了这个玩意儿,日子就好玩了。” 梅子被她说得懵圈,凑过脑袋跟上来,看她在案几上摆放着那些个瓶瓶罐罐,忍不酌奇地问,“楚七,真有这么神奇的药?” “当然了。”知道这丫头的嘴,那传播速度堪比瘟疫,夏初七说得特别严肃,“怎么?你不相信我?” “不能吧?药入了肚子,就能知道人的肚子里头在想啥?” 当然不能,要真有这种药,那世界都和平了。 夏初七心里暗笑,那小脸上却是绷得极紧,挑着眉梢问,“我的本事,难道你没看见?摸摸看你的小脸儿,那孙太医都说不能治的酒刺,如何治好的?还有爷身上的伤,你猜猜谁治好的?还有大都督那解不了的药,又是谁解的?” 梅子仔细想了想,好像也真是。 “楚七,你实在厉害,可我还是不敢相信。” 夏初七眯眼一笑,“信不信不打紧,等我配制出来了,你一试便知。” “不要不要。”梅子哆嗦下,赶紧的摆手,“我才不要试呢。” 哈哈一笑,夏初七逗她,“你是不是经常撒谎呀?” 梅子圆乎乎的脸窘了一下,“也不是啦,就是有些事儿嘛,不完全都是真的……” 夏初七乐得忍俊不禁,也不再解释。 她要的便是梅子这张大嘴巴,而她的“撒谎药”这个东西的神奇之处,就在乎它类同于“皇帝的新装”,治的不是人的嘴,而是人的心。于是乎,一边儿倒腾着那些东西,在捣药的乒里乓啷里,她嘴也没有闲着,和梅子东一嘴西一句的说着,时不时瞄一眼那莺歌的表情,暗自发笑。 其实,她也不确定,会不会有期待中的好戏上演。 反正闲着也是闲着,权当玩乐了! 几个人各说各话,傻子也啃完了两个鸡腿。 一直折腾到落晚的时候,夏初七才收拾好了她的药摊子,吃过了晚饭,她正准备找好换洗衣裳去洗一下身子,那郑二宝就急匆匆的闯了进来,二话不说,拽了她就走。 “楚七,快去看看咱主子爷吧,不得了,出事儿了。” ------题外话------ 月票要被爆掉小菊菊了,妹子们,你们的月票呢,在哪里?(连续第八天万字更的二锦,求鼓励!) 咳,另外呢说个事儿,知道姑娘们都深深的爱着我,已经无力回天……哦不,无力自拔了,二锦一直很感动。 这两天,没有回复留言,确实是心情受了些影响,不过我都看了。其实正常情况下,我是很喜欢在留言区调戏妹子的。了解我的人都知道,我不怎么喜欢诉苦,因为每个人的苦楚,除了你自己,别人都体会不到。我希望大家看见的是一个浑身充满了力量,可以打败一切兄兽的二锦。对于不喜欢这个书,或者不喜欢我这个人的姑娘,怎么说呢,……出门右转,头上有一个“x”,我就消失了。很遗憾,我真的不是人民币。 祝看书的人好运—— 相信我,这会是一个精彩的故事。 本书由潇湘书院首发,请勿转载! 第054章 火一样的胸膛! 到了戌时,外头天色便暗了。 玉皇阁里头,平素服侍赵樽的丫头小厮们都被屏退下去了,只留了惯常侍候他的大丫头月毓,还有一个在边儿上干着急的孙正业。走廊上灯笼还亮着,屋子烛台上的火光闪着氤氲的光华,将内室照得足够亮敞。 灯影下一个铺了锦红缎面的紫檀懈旁,赵樽拧着眉头,正在一个人下棋,而他的右手边儿,还有一个和阗白玉的酒壶。 “爷,您不能再喝了。” 月毓扯着巾帕的角儿,苍白的脸上没有血色,却还是壮着胆子规劝。赵樽微微一顿,执了一颗黑棋的手停在半空中,似乎是思索了片刻,才慢慢落在棋盘上,没有看她,只却是又就着酒壶喝了一大口,又凉丝丝的说。 “再去拿一壶。” 月毓曲膝施礼说了“是”,直冲老孙头使眼色。 孙正业立在边儿上,一张没有褶皱的胖脸因为着急,隐隐有了汗意。 “爷,老朽以为酒多伤身……” 一只手撑了下额头,赵樽眼睛往边儿一扫。 “郑二宝呢?” “这个,这个……”孙正业瞄着他不好琢磨的表情,顿了顿,才斟酌着小意说,“爷先前头痛病犯,二宝公公他心里一着急,便去西配院里找楚七了,那姑娘言词虽说虎实了一些,可在医术见解上,确有她的独到之处,老朽也自叹费如……” “自作聪明。”冷冷打断了他,赵樽声音冷冷的。 孙正业察言观色,“正是正是,爷数落得是。不过是头总是痛着也不是法子,老朽以为爷这些日子思虑过甚,才又复发了。然这头痛之症,治标不治本,终究是不行的,请了楚七来瞧瞧,她兴许会有偏方。” 赵樽沉默着,左手执一个黑棋上棋盘,右手又执一颗白棋上棋盘,一个人坐在那里与自己博弈起来。除了偶尔微下眉头,任是谁也看不出来他其实头痛难忍。 “爷,酒来了!”月毓拨开壶塞,递到赵樽面前。 赵樽面色稍稍有一点发白,接过酒壶,一仰脖子,那喉结微微鼓动着,半壶酒液便顺着入了喉。有几滴从下巴滑落,顺着他的脖子流入了领口…… 月毓耳根烫了一下,慌忙拿了绢巾过去,先替他擦了脖子上的酒液,便要打他衣裳的领口,想要擦拭流入他胸口的酒…… “本王自己来!” 赵樽沙哑的声音,低沉不堪。 “那……爷,月毓给你揉下额头。” 月毓迟疑着,一双指甲修剪整整齐齐的白皙手指便搭上了他的额头,赵樽眉头一皱,头微微偏开,神色隐隐已有不悦。 “本王说了,不妨事。” 他骤然变冷的语调,让月毓的手顿住,终是收了回来。 “是。” 瞥了一眼受了委屈的月毓,孙正业心生同情,忙道,“爷!怒郁伤肝,郁而化火,你勿要着恼,当以保重身子为首要。还有,那茯百酒虽可以暂缓疼痛,可老朽以为……” “你下去!” 这一声冷得穿心入肺,吼得老孙头那心脏都提到嗓子眼儿了。 身形一晃,他不敢再啰嗦。 这些年来,他为赵樽看诊的次数最多,可对他的性子却是完全琢磨摸不透。这位爷一直都有头风之症,可此病缠绵难愈,又易于复发,不发作时与常人无异,一旦发作起来便是疼痛难忍。 前些年,圣上疼爱十九爷,许了京师的如意御制酒坊,单单为他酿造了这种茯百酒,加了茯苓和百号子酿制而成。 那百号子又称御米,乃宫内御用,又被称为“百药之王”,有镇痛之用,每年专程由人从云南运抵京师,实在名贵得紧。故此,这“茯百酒”就更加珍贵,除了十九爷,其他皇子是想沾都沾不上的。 但酒便是酒,作为医者,孙正业并不赞同多饮。 “报——” 这时,郑二宝气喘吁吁地撩了帘子进来。 “爷,奴才把楚小郎请来了!” 赵樽面色如常,眼皮儿都没有抬一下,只是“嗯”了一声儿。 那个表情,看在郑二宝眼里,直是叹息。 他的主子爷哟,咋就那么能绷住呢? 但他晓得,既然这位爷没有撵人走,便是不会拒绝了。 夏初七一直落在郑二宝后头几步,一入屋子便见到了那个据说头痛得要死要活的傲娇十九爷。 只一眼,便愣了下。 一头乌黑的长发未有束冠,从那宽厚的肩膀一直垂到了紧窄的腰上,坐在圆杌上那臀到是翘得够弧度,可惜被那黑色的软缎寝衣给遮了。视线再往上,只见他轻薄的寝衣敞开了前襟,略略有些湿痕,简直便是那“掩不住的诱惑”…… 啧! 半个多月未见,这货怎么长得更俊了? 先前在路上,郑二宝便初初介绍过了,说今儿从锦城府来了几位大人,晋王宁王等几个人在食色轩里吃了酒,原先就头痛的十九爷,一回来那脑袋便痛得更加厉害了。他一贯就有头痛的毛病,只这次发作得狠了,才叫了孙太医过来,熬了药喝下去,可是没见多大的起色,这才又巴巴请了她来。 可这会儿从他的表情上看,她还真看不出来半点病人的状态。 “楚七,你快点儿替爷瞧瞧。” 月毓因了赵樽头风发作,下唇都难受得快要难受得快要咬破了。这个时候也顾不上自家喜不喜欢楚七这个人,赶紧插上了话,打破了夏初七正在对美男进行的最为绚烂的幻想。 轻咳了一声儿,夏初七瞄了一下月毓还真是削瘦了不少的芙蓉脸庞,走过去坐在了她端来的小杌子上。 “看这情况,一时半会也死不了嘛。” 半个多月来的头一句话,便呛得赵樽面色一黑。 握在他手上的一颗黑子,‘嘣’的一声落在地下。而他一双黑眸嗖的剜了过来,略略染了一丝薄醉,幽暗得好像会吸人的两汪漩涡,那画面儿,确实旖旎的得紧。 夏初七撇下嘴巴,“实话实说而已。” 赵樽不吭声儿,而屋子里的其他人,却是恨不得蒙住了耳朵。 嘴上虽然损了一些,可夏初七她是一个医生,这一点儿在任何时候都不会改变,基本上也无关于病人是谁,都会尽心去看诊。说话间,她把赵樽面前的棋局给搅和了,又拽了他的手腕过来,专心的抿着唇把上了脉。 “舌头伸出来。”她命令。 赵樽面色又一黑,却没有照做。 “快点。”她是医生。 再然后,赵樽还没有伸舌头,她原本带着促狭的目光,突地顿住了。 而她的情绪,也是由疑到惊,直接变成了佩服。 “都快痛成鬼德性了吧?丫还能下棋,死要面子活受罪。” 她可以想象得到他此刻头风发作的感受。 没有人比她更清楚头风发作时的厉害了。 换个形象点儿的比喻,患有头风的病人,那脑袋里就像放了一个大火炉,随时都有燃烧的可能。一旦头痛发作,便像点着了火,如同在油锅上面熬骨头,头会痛得几欲爆炸,而且吧这种病偏偏很难彻底根治,便如那附骨之蛆似的…… 换了一般人,早就难耐得抱着脑袋面色扭曲了。要不然,曹操当年也不会一怒之下便宰了华佗,可偏偏眼前这位爷?除了眉心轻轻拧着,竟是不见半点失态,更不会有人联想到他正疼痛入脑。 这个样子的赵樽,夏初七还真就找不到几个准确的词儿来形容他。 换到现代,她会拍拍他的肩膀,说句,“哥们儿,好样的。” 可这在古代,赵樽是一个封建王爷…… 在他越发锐利的眼波里,夏初七收回了手来,瞥向孙正业。 “孙老,借您银针一用。” 若说第一次在清凌河边儿,孙正业还曾对她不服气,考她背什么《黄帝内经》和《伤寒论》,换到此刻,那嗜医如命的老孙头都恨不得跪下来求着她收自个儿为徒了。 从医箱里取了一套已经高温蒸煮过的银针,老孙头交与了夏初七,态度十分恭敬谦顺。 “谢谢。”夏初七冲他点点头,丝毫不见半点儿轻谩。 实际上,对于老孙头这样的古代医者,她心底里是佩服的。 说白了,她只不过比人家更占了一些便宜,曾经系统的学习过几千年传承下来的最为优秀的医学文化,是一个掌握过更多医学知识的现代人而已。 “脉象弦滑,为瘀阻脑络引发,确实是头风之症。这种病,疾程较长,又容易复发,就目前来说,没有比较好的治愈方案,得慢慢诊疗。我先替您施针,减缓头痛。头风要治愈,那得是一个极为漫长的过程。” 漫长…… 她拖得语气也极为漫长…… 其实这漫长的语气里还包含了另外一层意思——为她自个儿的生命,多增加一层砝码。 赵樽了然的挑了下眉,眸子极冷,表情严肃地盯着他。 “好好治,越漫长,越好。” “只要您不嫌麻烦,没有问题。” 暗自翻了个白眼,夏初七从容执了银针,先从后顶穴开始,一根一根缓缓插入,手法十分老到,入针深浅依了穴位不定,那样子看上去简直就是挥洒自如,瞧得边儿上的老孙头应接不睱,眼睛都不舍得眨一下,直想把这银针止痛的本事学到手,往后主子头痛再发作,也能派上用场。 时间用得不久。 没多一会儿,赵樽原本发白的脸色,便慢慢恢复了些。 “还痛吗?好些了吧?”她问。 “嗯。”他答。 夏初七暗松了一口气,把收拾现场的工作都留给了勤勤恳恳的老头了,瞄了一眼,正巧见赵樽也在看着她,便冲他做了个非常遗憾的表情。 “仅仅只是暂时止痛,您别瞪我,瞪我也没有用。” 她语气不算太友好,一身小厮装扮也实在普通得紧,小小的个子瘦瘦的一个人,头发全束在脑袋上,还戴了一顶圆弧型罗帽给遮了,越发显得那小脸儿不足巴掌大。 先前她额头上那个“贱”字变成了撞伤,为了不让伤口感染,她一个人在屋子里忍着痛,把伤口上的陈旧墨痕都用针仔细的挑过了,又把刘海都罩入了罗帽里,此时便是光着额头的,于是乎,那额头上撞伤的地方结了一层黑痂,看上去整张小脸儿,更显得十分怪异难看。 可…… 赵樽却足足愣了半晌儿。 直瞧得夏初七心里头发毛了,才灵动的挑了挑眉头。 “看我做什么?我脸上开花儿了?” 赵樽收回了视线,淡淡道,“几日不见,似是又丑了。” “不是几日,是半个月。爷,您啊,老糊涂了。” 毫不在意他的故意奚落,夏初七基本上习惯了别人给她的“丑”这个形容词儿,要不然,也不会把额头上的伤疤大喇喇的露出来。而且,她觉得丑人行天下,比以美侍人以乎更加高大上一点儿,她自我感觉十分良好。 “行了,那就这样儿,我走了,爷,您好生将息着身子,病啊,得靠养,不要总逞能,一不小心把老命给搭进去了,后悔可就来不及了。” 损完了人,又是一偏头,“孙老,麻烦你出来一下,我给您说个方子。” 接着,她转身便要去外室。 赵樽淡定的瞟她一眼,也不吭声儿,只重新拢了棋盘。 这个情形,把个郑二宝给急得,都忘了自家是个奴才的身份了。 “慢着,楚小郎,不可——” 懒洋洋的回眸,夏初七莫名其妙,奇怪得不行。 “为何不可?不想给你家老大治疗了,由着他痛死算了?” 轻轻咳嗽了下,郑二宝扭曲着脸,瞄了一眼冷绷着一张脸的主子爷,又才转回头来看这个像是完全没有觉得爷还病着,她应当留下来侍候的楚七,实在不得不提醒她。 “爷身子骨不舒坦,你赶紧拟了方子,进来替爷捏吧捏吧……” 都不痛了,还捏个鬼啊? 她兜儿里又有了几两银子,才不想留下来又白白被诓了。 状若难过的摸了摸额头,她“嘶”了一声儿。 “二宝公公有所不知,楚七这身子也还不舒坦,怕是不方便……” 郑二宝心知这姑娘图个什么东西,一咬牙,下足了血本。 “上回得了你那五十两,回头咱家还给你?” 其实那五十两银子,当时便是他家主子爷差他去诓的,诓回来了他便乖乖上缴了。这么一说,不过是为了替他家主子爷留住楚七。所以,那五十两说不准还得他自个儿掏钱袋。 兴许真是心痛银子了,二宝公公眼泪都快下来了。 “如此一来,可方便了?” 夏初七心里嘀咕着这货脑子有泡,可有钱不赚,是会遭到天打雷劈的。又是好笑,还是好笑地放下摸在额头上的手,她给了郑二宝一个愉快的笑容。 “咦,好神奇,我这脑袋,好像又没那么痛了。方便,很是方便。” 要不要这么市侩啊…… 郑二宝瘪了瘪嘴巴,却见他家主子爷依旧寒板着脸,像是根本没有听见这头的对话,拿着那棋子不知道在考虑什么,直让他忍不住憋屈。 事情就这么敲定了。 月毓微笑着走了过来,“那今晚上便由楚七留下来值夜。我去拿了笔墨来,你把方子写了,我去抓药先替咱爷煎了去。” 她的声音是欣喜的,表情是淡定的,长相更是迷人的。 看着她,实在很难从面儿上瞧出来梅子所说的“郁郁寡欢”。 笔墨拿来了,夏初七垂下了眼皮儿。 “孙老,还是我来念,你来写吧。” 老孙头稍稍一愣,“哦,为何?” 夏初七还想好怎么回答,一声没有吭声儿的主子爷却是忽的冷冷出声。 “老孙写去,免得她那歪歪扭扭的错字,一会抓错了药。” 错字?靠,她写得那个叫“半简体字”好不好? 这里的人里,也只有赵樽见过她写的字了。 记得的便用会写错的繁体,不记得的她便用简体代替,也亏了他以及前半猜半悟的也能看得明白。 夏初七对他的毒舌视若无睹,假装没有听见,淡定的坐在这烧了炭火的屋子里,一本正经的念着,老孙头也一本正经的写着,不到一刻工夫便弄好了一切,月毓拿着方子先下去了。 郑二宝也笑眯眯的领了其他人都退了下去。 夏初七坐在赵樽对面的小圆杌上,托着个腮帮,笑眯眯地看他。 “爷,我现在是陪您下棋呢?还是给您推拿呢?” 她一双水汪汪的大眼睛,清澈得仿佛可以在里头养上两尾小鱼……此刻,带了一种非常纯粹的认真。 为了那五十两银子的认真。 “你会下棋?” “不会。”她嘴一瞥,摇头。 赵樽面色一黑,眼里似乎写着“那还说个屁”。 “但你可以教我啊?”夏初七挑了一抹揶揄的笑意,一张小得不足一个男子巴掌大的脸上,其实五官还算是好看的,只是额头上那个大伤疤,实在很碍观瞻。 “等回了京师,爷去宫里头给你拿几盒悦泽膏来,据说那东西遮盖瘢痕甚为好用。”赵樽摆弄着他的棋子,突地冒了一句。 夏初七神情一滞。 丫吃饱撑的,做起好人好事儿来了? “不是吧,主子爷,你这么好,我很不习惯也?不过还是算了呗,想我堂堂绝世小神医,风华绝代,医世无双,还能媳您那宫廷破药?还有啊,千万甭给我提银子!” 赵樽神色一紧,嫌弃的盯住她,语气十分淡然。 “不是为你,本王实在讨厌长相丑陋之人,在面前晃悠。” 一磨牙,夏初七恨不得掐死他。 是她乐意在他面前晃悠的吗?她长得丑碍着他哪一点儿了? 恶狠狠的一眯眼,她甩出一个自认为极有杀伤力的眼神儿,蔑视地盯住他,小手猛地一捶棋盘,就在那些黑白棋子受力跳起来时,她这才注意到,旁边有两个白阗玉的酒壶。 上回在这里,她也替他拿过这种酒。 那时候,她便觉得酒真是蛮香的,说不出来那好闻的滋味儿。 “头痛得都快死了,你还敢喝酒呢?” “嗯。只有头痛时才喝一点。”忽明忽暗的火光中,赵樽冷冰冰的脸上,有一抹怪异的暗沉。 夏初七鄙视了一下他这个逻辑混乱的理论,偷偷瞄着他,端了屁股下头的圆杌子坐得离他更近了一点儿,果然嗅到他的身上有那种熟悉的,轻幽挠人的香味儿。 “上回您还没有告诉我,这酒叫啥名儿呢?还真是香,我都没有闻过这么香的酒……搞得我都想要喝一点儿了。” 蟹崽子似的,她嗅了嗅。 接着,速度极快的抓过那酒壶来,闻了下便往嘴里灌了一口。 赵樽不妨她有这样的举动,面色一沉,一把将酒壶夺了回去。 “不许喝,吐出来。” 酒液在舌尖上绕着,夏初七品了又品,一双眼睛定定地看着他,目光里慢慢的多了一抹惊愕来,咕噜一下,把酒咽了下去。 “你每次头痛了,就喝这个酒?” 赵樽眼神别了开,“这酒名叫茯百,取茯苓与百号子之意,醇香甘甜,是父皇特地命人为本王酿造的。” “靠,你他妈想糟残自个儿,也不用这样啊。”夏初七一爆粗,语气便有点儿狂躁了,啥也没多说,一把揪住他的手臂,神色严肃的告诉他,“现在,我以一名专业医生的角度告诉你,这酒的成分里含有罂粟,虽然有助于镇痛,但如果你长时间大剂量的服用他,便会依赖上,从而上瘾,你懂不懂?” 百号子便是罂粟籽,本身是无毒的。 可这酒里的成分明显不仅仅只是罂粟籽而已。 虽然从事实上来讲,没有提纯过的罂粟不可能像后来的鸦片那么严重,可这种东西虽说可以用于医疗,但也不是可以长期使用的……这简直无异于饮鸩止渴。 她惯常在他面前嬉皮笑脸,从来没有这么严肃过。 赵樽黑眸一眯,盯视着她。 “上瘾不好吗?你不是恨不得我死?” “我勒个去!”被他那专注的眼神儿,看得有点儿身上发毛,夏初七低头从他的手里又拿过那酒壶来,仔细闻了又闻,却是不与他的眼睛接触。 “本质上来说我是一个好人。而且,我说了,我是个医生。” 冷薄的唇轻喃,赵樽锐利的目光又一眯。 “人生在世,又何苦自欺?” 夏初七心底一寒,说不出那滋味儿。 他其实心里头都知道,可知道了还要喝,那叫什么? 是他家的皇帝老爹对他“宠爱太重”,让他不忍心拒绝? 可即将这酒是他老皇帝老爹为了他的头风给专酿的,那京师的太医院里高手如云,难不成会都不知道罂粟这种东西虽可用于医疗,但长期过量使用会让人上瘾? 下意识的,她有些心疼他。 帝王之业,骨肉倾轧,实在让人痛恨不已。 “成,哥们儿。咱俩换一种酒,我陪你喝个痛快?” 似乎没料到夏初七会突然这么说,赵樽一双冷眼深了一下。 还是那样一张面瘫脸,还是那一脸的清贵傲娇。 可顿了顿,他却是点了头,“也换个地方喝。” 啊?被他无波无浪的眼神儿一瞄,夏初七想到郑二宝许给她的银子,又有点儿后悔自个儿一时的同情心发作了。 这货本身也不会是什么好东西,在历史上那些个为了至高无上的皇权地位,手足相残,父子反目的事儿比比皆是,原就没有谁好谁坏的问题,有的不过只有成王败寇的区别。 “哦……爷,要不,还是算了吧?我就在这替你推拿?” 她迟疑的声音,让赵樽一敛眉。 “楚七,你越发喜欢讨价还价了。” 他拖长了声音。屋子里的气温,便开始下降。接着,只见他冷冷瞥她一眼,便起身一拂袖袍,伸手抓了她的手腕,一把将她拎了起来。 “喂喂喂,我说,哪儿喝去?就这儿不成么?我还得替你推拿呢?” 夏初七是绝对不肯承认的,除了考虑银子不保之外,她心里头对这货还是有那么一丢丢的发虚。虽然她并没有亲眼见过他一夜坑杀十几万兵士的光辉事迹,甚至于她都没有见过他像东方青玄那么恐怖的杀人,可心里头就是说不出来那感受。 这货天生就有一股子阎王气质。 那要命的冷意,是从他骨头缝里散发出来的…… “小奴儿——” 他又唤了一声。 “啊?”夏初七正在神走四方。 他拎着她的手一松,停下脚步,居高临下地睃了她一眼,眼神儿里带着一种无法描绘的冷意,却说出了一句让她简直不敢相信自家耳朵的话来。 “回头,你欠爷的债,就免了吧。” 天上掉馅饼了有没有? “真的?” 夏初七错愕地看着他,实在无法想象他这样儿的讨债鬼居然会突然开恩,轻飘飘的就解决了她的心头之患。难不成真是良心发现了? “嗯。喝完酒回来,伺候本王沐浴。” 他大步向前,又凉丝丝的补充了一句。 夏初七无语了,抬眼儿看着他的后脑勺,“喂,你这样让我很为难也?” “嗯?” “我又想免去了债务,又怕把持不住,一不小心推了你。” “……” 无语了好一会儿,赵樽才冷冷一哼。 “等你有那本事再说。” * 灶房里头,月毓亲自煎着药,一点儿也不让小丫头们插手,一件儿色彩淡雅素静的褙子上都染上了一些锅灶边儿上的污物。 她抬了手正轻轻拍打着,灶房门口,那梳着一个百合髻,头发里插了一朵水晶缠枝儿头花,一脸涂着胭脂,满是风尘味儿的莺歌,便摇摆着腰枝款款走了进来。 “月毓姐姐,你真在这儿呢?” 她声儿,说不出来的发嗲。 抬头看了她一眼,月毓的眉头不经意皱了下,还是淡淡的笑了。 “你怎么来了?” “听人说你在替爷煎药,我便想来帮你煽煽火呢。” “不必了,这都好了。”月毓笑了笑。 “月毓姐姐……”蹲在火膛边儿上,莺歌把玩着自家的葱白的指尖儿,慢吞吞地说,“昨儿我去给那楚七送午膳的时候,她却说那鹿肉配着南瓜吃了会死人呢。哼,那人的嘴可真挑剔,结果她还是吃了,不也还好端端活着吗?” 月毓端起热气腾腾的药罐,拿了一根筷子过渡着药渣,慢吞吞的说,“是吗?那楚七就是一个嘴里不饶人的,没有什么坏心眼子,只不过爱开玩笑了一点,你别与她置气。” “莺歌哪儿敢啊?楚七可是咱爷的心头人。”酸不溜啾的说着,莺歌有些不服气的嘟着那红得发艳的嘴唇,又把月毓如何容颜娇好给好一通赞扬,才又说,“对哦,今儿我还听楚七说起一个趣事儿呢?” 月毓笑着问,“什么趣事儿?” 莺歌道,“楚七去了趟回春堂,买了些药回来,说要制什么撒谎之药。” 一五一十的,莺歌便把从夏初七那里听来的那个关于“撒谎药”的事儿给月毓讲了,说完,还冷笑着哼了一声儿,“糊弄谁呢?世上怎会有那样子的药物?要真有了,那还了得?” 月毓笑着应了一声儿,却又道,“不过楚七是个有本事的,那还真说不定。” 说罢,也不看莺歌什么脸色,月毓端了药盅,放在一个紫檀木的托盘里,这才笑着说,“莺歌啊,我给爷送药,天儿不早了,你回去歇了吧。” “月毓姐姐……”莺歌站起来,忸忸怩怩的摇了摇她的小腰,“我跟您一道儿过去,成吗?莺歌这都好久没见着爷了呢?心里头甚是挂念。” 月毓微微一笑,“下回吧,爷今儿身子不爽利。” “哦……那好吧。” 月毓端了自家精心熬好的汤药,径直去了玉皇阁赵樽的屋子,可哪里还有人在?屋里屋外静悄悄的,除了几个默不作声的小丫头,便只有郑二宝一个人在外头候着。见她过来,郑二宝也没说出个所以然,只是给了月毓一个安慰的眼神儿。 “爷拉着楚七出去了,你把药先放着吧。” 郑二宝的嗓子向来尖细难听。 可月毓却觉得,从来都没有像这会儿那么刺耳过。 左右看了看,郑二宝心知她心里头不痛快,把立在那里的几个小丫头给谴走了,才低声儿劝慰她。 “昨儿晚上爷那话,只是玩笑罢了,你别往心里头去,在爷心里呀,你与旁人,自然是不同的。你这些日子,多注意着点儿,咱那个主子爷,那眼睛可比别人精明得多,你可千万别再惹得他烦心了。” 月毓放下药盅,望着郑二宝一笑。 “我都知道。公公不用安慰了。” …… …… 这一天是洪泰二十四年的腊月初七。 即便很多年过去了,夏初七还是记得那个日子。 赵樽在马号牵了那匹叫着“大鸟”的大黑战马,驼了好几坛四川叙州府有名的温德丰酒坊的杂粮酒,掠过夜晚冷冷清清的清岗驿站城门,一路在冷风的招呼里,带着她就着潮湿清新的空气,闯入了无边无际的黑暗之中。 这个晚上的月光,照样儿不皎洁。 那月亮就像浑身长一堆白毛,朦朦胧胧的挂在天上。 夏初七不太瞧得清楚赵樽什么表情。 而他们就地而坐的地方,也没有诗一样的意境,没有画一样的柔情,只有那一头离他俩约摸十丈开外的大黑马甩着尾巴悠闲的吃着青草,偶尔打一个响鼻来为他们的喝酒乐子配上一点儿音乐。 大冬天儿的,冬虫都歇菜儿了。 四周静悄悄的,带着夜的荒凉。 这也算是清凌河的一个河段,河边儿上有一块儿高高凸起的大石头,两个人吹着河风,喝着小酒儿,就坐在那块大石头上,有一句没一句的聊着天儿。 当然,聊天儿的生力军还是夏初七自个儿。 赵樽不怎么搭话。 不多一会儿,大石头边儿上,已经散落了两三个空掉的酒坛。 “嗝,别说,这酒味儿真像五粮液——” 夏初七不太雅观的打了个酒嗝,又望向赵樽。 “哥们儿,这出来喝酒消愁呢,得两个人一起摆话。我这一个人吭吭哧哧的说老半天儿了,你也不爱吭一声儿,就跟一头大闷驴子似的,我说起来也不得劲儿是不?喂,你就没有点儿什么乐事儿,说出来让我高兴高兴?” “无。” 一个字,还是那么淡。 “嘁,不能再和你好好玩耍了。” 夏初七摇了摇头,拎着酒坛,一仰脖子,猛灌了一口酒。 咂巴咂巴嘴,她一瞥眼,醉眼朦胧地盯着也在闷头喝酒的男人。 “哎,这生的,实在很好看啊。” 她自言自语,赏心悦目。 那大石头边上的树影子,敲落在赵樽的脸上,巧妙地掩去了一些他平日里的肃杀和冷漠,多了一丝儿说不出来的帅气。大概他也喝得多了一点儿,便敞开了衣袍的领口,那慵懒散漫的样子和隐隐约约露出来的锁骨,用她的专业眼光来看,线条堪称传说级别的性魅力代表。 可…… 他俩是能在一块儿喝酒的哥们儿了。 她好像不好再如此猥琐的臆淫他了? 遗憾地从那满是诱惑的男人身上挪开了目光,夏初七收回邪念,叹了一口气,语气带了几分真,也有几分假,虚虚实实,全是渗入过她骨子里的乐观。 “得了吧,您啦,就别装酷了。就你那点破事儿,你即便不说,姑娘我也能够猜得到。我说你烦啥呢?你又不是吃不饱穿不暖了,那老头子对你就算不好,凭了你的本事,想要那个位置去争便是了。再说,你若对我好点儿,我指定也能帮衬着你,是吧?只要银子给够,不愁人才没有,别烦了啊?来,干……” “……” “哎,说话啊?不赞同?还是不想表态?” “世间烦恼,皆由意生。意不烦,心则不烦。” 赵樽仰起脖子,那吞咽之间微微鼓动的喉结…… 拽文! 闭了闭眼睛,夏初七不得不承认,她自个儿还真就是一个有色心没色胆的怂货。不过,若是换了往常,她还能半真半假的调戏他一下。 可今儿这情况特殊,在发现了赵樽那个可以说“椎心泣血”的小秘密之后,他虽说没有直接承认,却也把她当成了可以排解忧愁的好哥们儿了,又特地把她带到这“杨柳岸晓风残月”的地方来喝小酒。 她夏初七再缺德,也不好意思再调戏人家了吧? “赵樽。” 她第一次正正经经的喊他名字。 “嗯。”没曾想,他却是应了。 她笑着开导他,“我小的时候呢,是在孤儿院里长大的,我爹和我娘早早就被恶人给害死了,孤儿院的那间屋子里,住了七八个和我一样孤儿出身的小女孩儿。唯一的不同就是,她们的年纪都比我大。所以,每次院里分发给我们的好东西,我都是得不到的,都会被她们给哄抢了去。” 他没有抬头,也没有说话。 夏初七也不理会他有没有回应,酒意一上头,也开始絮叨起来。 “你别不信孝子干不出那事儿。人啊,天生就带有攻击性,不管他是大人还是孩子。只不过,有爹娘疼着的孩子生性单纯,不懂得什么叫做弱肉强食,也不懂得什么叫着人情冷暖,更不懂得如果需要,就得靠自己去抢。我们那些孤儿不同,我们没有人真正心疼,便就懂得了自个儿心疼自个儿,也懂得了圆滑的在院长和老师面前做戏,懂得在有人来领养的时候装乖,懂得什么叫做听话,什么叫做不听话……” 说到这里,她一顿,望他,“我有点冷。” 赵樽看了她一眼,没有说话,把身上那件厚实的黑色狐皮大氅脱了下来,递与了她。夏初七也不客气,接过大氅来往身上一裹。 嘿,那家伙还真是大,连她脚都可以一起埋进去。 舒服的叹息了一声,她只留了两个小手出来喝酒,整个人缩在赵樽的身边儿,由着他的大高个儿替自己挡着河风,接着又说。 “你那点事儿吧,依我看,不算什么屁事儿。你们啦都是高高在上的皇族贵胄,心里头想的就是那什么江山啊,皇权啊,天下啊,霸业啊。其实吧,对于咱这种普通老百姓来说,谁做皇帝都没两样,吃饱了,穿暖了,想做点什么就做点什么,自由自在过潇洒的日子,那才是写意生活。我就在想啊,等我自由了,便领了傻子游遍这山山水水,那才真真儿是好滋味儿……” 她也不知道哪股风抽了,啰嗦得像一个八十岁的老太婆。 赵樽听了,一直没有说话。 可是,他也一直没有停止喝酒。 那长了毛的月光下,夏初七偷偷瞧过去,嘿,他那侧面轮廓,好看得真像一个能工巧匠才能雕刻出来的玩意儿。这封建王爷长得……她不由又叹了一口气,狠狠灌了一口酒。 “我晓是你心里头事儿多,却也是不乐意告诉旁人。哎,反正我觉得你要做的那些事儿吧,也算是快意恩仇,白马啸西风什么的了,非常豪迈潇洒,放心大胆地去做吧啊,我一定会在精神上支持你的。不过啊,你能不能……” 又打了一个酒嗝,她突然伸过头去。 “能不能先把我的镜子还给我?” “那镜子,为何对你如此重要?” 赵樽的声音因了那酒意,无端的沙哑低沉。而他近在咫尺的目光,却又在这河风悠然的黑暗里,耀出一种反常的晶亮,或者说蛊惑人心的力量来,让夏初七从来不喜欢示人的东西,突然就觉得有了倾诉的**。 “喂,咱俩是哥们儿了吧?我有一个秘密要告诉你。” 她原以为他是不答的。 可他却是斜睃了过来。 淡淡的,低低的,轻轻的“嗯”了一声,接着道。 “丑是丑点,陪着喝酒还成。” 使劲儿瞪他一眼,夏初七心知自个儿不是那种千娇百媚得能让人心乱如麻的妖精级尤物。歪了歪嘴巴,又有点儿苦大仇深了起来。 “老子长得丑,却不偷不抢,哪里碍着你眼了?不挖苦我,你会死啊?” 他不回答,就那么坐在那里,一条腿微曲着,一张带着树影的脸,一身被微风轻拂的袍,他是安静的,淡定的……也是实实在在比她美出了十条街的人物。 “你吃过玫瑰糕吗?” 他的话来得突然,转折太大,把夏初七要出口的穿越秘密都给抢过去了。 但这也是今儿晚上,他第一次主动拉开话题。 夏初七怔了怔,摇了摇头,“没有,用玫瑰做成的饼子?” 赵樽的脸隐在黑暗之中,目光幽暗而深远。 “好久没吃过了,小时候母妃总在我生辰时,做与我吃。” “后来呢?”夏初七的八卦心,上升到了新的高度。 “后来没有了。”赵樽回答得极快,声音也很平淡。 只是奇怪的,夏初七却是从他话里读出了一丝落寞来。可甭管她怎么套话,他却都不再回答这个问题了,只专心做她的听众,还有便是与那几壶杂粮酒过不去,不再吭声儿了。 闷驴子! 不过看来身份再高贵的人,都有着人间凡人的烟火情绪呀? 这么一想,夏初七又舒服了一点。 她果然是一个能从别人的悲伤中找到快乐的人。 大概是这会子赵樽的身上有了正常人的情绪,让夏初七觉得他与自个儿的距离又拉近了许多。即便他不爱说话,也阻止不了她聒噪的心情。 “我吃过很多好吃的东西,浙广一带最有名的龙游发糕,满汉全席中十大糕点之一的枣糕,糯米糕,花生糕,香煎萝卜糕、宁波炒年糕、广式萝卜糕、酥炸大豆糕……” “……” 从开场白开始,夏初七漫长的自白之路就开始了。 略去了一些他很难理解的现代经历,她讲自个儿喜欢吃的,喜欢玩的,讲小时候在孤儿院里与孝儿打架,讲为了私藏一颗糖曾经抓伤过小朋友的脸,讲受不了那样的日子,曾经想要偷偷跑出去,垒了砖块儿翻孤儿院里的高墙,结果掉下来差点儿没摔死,还讲她五岁时暗恋过的一个白白胖胖的小男孩儿,因为他身上有她从来没有闻到过的香水味儿…… 长长的一串话说了好久好久。 说到最后她才发现,他好半晌儿都没有吭声儿。 “喂,你是不是听不懂?”她问。 轻唔了一声,赵樽看着她若有所思,“能懂一些,有一些不懂。” 哎,与古人聊前尘往事,果然费劲儿。 就在夏初七借着酒意忆苦思甜的时候,赵樽眸子一瞥,目光锁定在她的脸上,突然问了出一个致命的关键问题。 “你有如此经历,为何又会出现在鎏年村?” 换了往常脑子清醒的时候,夏初七必定会有更加妥帖的说辞。 可这会儿,她不是有点喝大了么? 看着黑压压的天空上那一轮毛月亮,她放下酒缸来,张开了双手,做出一个迎风飞舞的样子,笑着对赵樽一阵比划。 “看到那个天没有?其实啊,天外说不定还有另外一个天。我来自于另外的一个时空,在这个天的外面,不对,或许……也与你是同一片天,只是时间间隔了几百年而已,我也不是一个正常人,我只是一个魂。一个没有自个儿的身体,只是一个占用了别人身体的灵魂……” 她从来没有这么老实过。 尤其是在赵樽面前,就没有说过这么实诚的话。 可赵樽却是冷脸一沉,“子不语,怪力乱神。” 夏初七叹口气,斜歪歪看着他,直搔了一阵耳朵,“哥们儿,我说的是真的。” “嗯,是很真,你不是人。” 赵樽雍容华贵的喝着酒,随意的敷衍了一下,呛得她直咳嗽。 这个这个……她真是一言难尽啊。 说真话没有人会相信,她若是胡乱编一段“那年那月兵荒马乱,随了一批流民误入了鎏年村,摔在了苍鹰山下,幸得傻子所救”这样的狗血故事,指定他还能多相信一点。 不过也是,换了是她自己,也不会相信。 “楚七,爷知道,你不是一个简单的人物。” 大石头边上的树影子再次模糊了赵樽那张俊脸。 夏初七一愣,偏头看他,“是吗?正好。我也从来没有觉得自个儿简单过。” “你是不同的。” 他下了定语。却是说得夏初七想起往事来,有些咬牙切齿。 “就因为觉得我与众不同,你就诓我的银子?” “反正你能再赚不是?” “我那个去哦,根本就是两回事好不好?你这个人啊,就是以欺负我为乐,这种观念,要不得,实在要不得,你得改……不过好在咱俩过了今晚便是哥们儿了,我欠你的银子你说过不必还,我被你诓去的银子,我也高姿态的不要了。咱俩啊,两清了……” “不必还的前提,是你伺候爷沐浴。” 夏初七嘴巴里的一口酒还没有咽下去,他便淡淡的提醒了她。 看起来,这货没有喝醉嘛? 丫这酒量,真不是盖的。 嘻嘻一乐,她凑近,“喂,你还真要我替你沐浴啊?” 夏初七说着说着,便挪得离他近了一点,慢悠悠的,一只手撑在大石头上,一只手搭上他的肩膀,把一张烫得吓人的脸儿挨着他,磨蹭了几下,便嗅到了他身上那一股子甜丝丝的轻幽酒香味儿。 “不如……就现在?” “现在?” 大概被她奇怪的语气给弄懵了,赵樽眉头似是浅蹙起来。 夏初七手脚并用的爬了过去,杵在他面前,抬起头来往她脸上喷了一口酒气儿。 “赵樽,你喝醉了吗?” “没有。” “可我有点儿醉了。哎……”眯着眼儿看他,她不知道自个儿的语气有多软,更不知道那似娇似嗔的样子有多么的……不同寻常。只是瞪着一双醉意朦胧的眼睛,掺了一点儿憨气,笑眯眯的说,“不过,不是酒给我灌醉的,而是被你给迷惑的。喂,你生得这么好看,还没事儿跑来勾引我,啧啧,这样子做人很过分的,你知不知道?” “真醉了?”赵樽拍一下她的脑袋,冷眸微动,喉结一滚,那声音低沉得近乎暗哑。一时间,听得夏初七不由得有点儿心猿意马起来,那感觉还真是……好像醉了。 “不算太醉,喂,不如咱俩做点儿更有诗意的事情?” “诗意?”赵樽显然不解。 “你看看啊……” 夏初七抬起头来,看着天上长毛的月亮,傻乎乎的念。 “头顶明月光,石上人一双,抬头毛月亮,低头……” 说到此处,她拽住他的胳膊突然一紧,哈哈大笑着带着酒意接上了一句“低头沐浴忙”,接着便将他往石头下面一推。赵樽这会子顺着她的话题,压根儿就没有想到她会有些举动,一声巨震般带着水声“嘭”响里,他和他手上的酒缸便齐刷刷地坠入大石头下面的河水里。 “不是让姑娘我伺候你沐浴吗?现在你沐浴了,银子两清了哦。” 清凌河的水挺深,夏初七原本想捉弄一下他,随便出一下这些日子以来被他压榨的恶意。哪儿会知道他呛了两口水,身子扑腾扑腾几下,脑袋便往下头沉,再没有冒出来了。 “不是吧?你不是会水吗?” 上回湔江堰泄洪,他都随她飘了那么久…… 不对,那个时候还有那个棺材板子。而且,他这会儿喝多了酒。 想到这里,夏初七吓得激灵了一下。 “赵樽,赵十九——喂,你别吓我。” 水里没有人回答他,赵樽连人影子都没有了。时间过了这么久,可把个夏初七吓得不行,酒都醒几分,尝过泡在水里滋味儿的她,再顾不得那许多,脱掉身上的狐皮大氅儿,“扑腾”一下便跳了下去,往他先前落水的地方,沉入水里四处摸索。 夜很黑,水里更黑。什么也看不见。 摸索了一会儿没有寻着人,她又冒出头来。 “赵樽……赵樽……你在哪儿?” 还是没有人回答她。 心狠狠一沉,该不会是真是淹死了吧? 一阵发了狠的在水里面摸索着,好久都没有找到人,夏初七那颗心脏,紧张得快要冒出嗓子眼儿了。 “赵樽——” 她浑身**的,根本不知道,自个儿喊出来的声音都变形了,可就在这声儿刚刚落下之时,后头突然有人拍了下她的肩膀,腰上一紧,便被人狠狠的一把抱住,死死往水里压。夏初七呛水了好几口水,才跃出水面来,回过头便看见了长毛的月光下,如同星子一般晶亮深邃的一双眼睛。 隔着一圈水波,夏初七仿佛看到了那货眼波里那一抹很少见到的“蔫坏”,几乎下意识的,她就明白过来了,又一次被他给耍了。 “你要死啦,你个王八蛋……” 她尖声儿喊着,便往他身上打去。 “别闹了,水里凉……” 此时,腊月的水里,虽是在南方也凉得刺入记。 她使劲儿捶着他,骂骂咧咧,“神经病,你开不起玩笑还是怎么的啊?我就那么一推,是你自个儿看美女看入眼儿了,没有坐稳才滚下去的,你那么吓我,害我在水底白白捞你尸体捞得都快要冻死了才出来,还想把我往水里摁。你说你这个人,报复心咋就那么重呢……” 噼里啪啦,她像个竹筒子似的骂了开来,他却像是听得烦了,双臂一展便死死抱紧了她,在冷冰的河水里,夏初七身子一个激灵,觉得自个儿落入了一个火热的胸膛…… ------题外话------ 月票被爆菊了,136字求妹子们倾情抛票——么么哒。 大家不要看我更得这么勤快就忽略俺啊,没有动力,手会残的…… 另外,好友鎏年《痞妃传》今日入v,求首订,姑娘们都瞅瞅去,特别有个性的一本古风言情小说,入心的看,会发现作者绝壁的才气无双……咳,最最主要的是,昨天晚上,不对,应该说是今天凌晨,在我的马鞭催残下,她和我一起写到早上4点半,相当的刻苦认真了,吼吼。 本书由潇湘书院首发,请勿转载! 第055章 本王的小奴儿 “不闹了。” 他又低吼了一句。 灼热而粗重的呼吸,随着他有力的手臂从背后一起圈了过来。 耳朵一烫,像被蚊虫给突地叮了一下,夏初七的脑子顿时就糨糊了,有那么一瞬间,那完全不知所措,身体僵硬了。 她这个人,披了一声女人皮却有颗爷们儿的心。 平日里常常像女汉子似的与人耍狠斗嘴,一般情况下,她吃了这暗亏,很难下得了火气儿,非得收拾回去不可。 可这会儿,在这个没有灯光,只有冰冷和黑暗的河面儿上,身体的接触是那么的敏感,他火样的胸膛紧紧地挤压着她,两个人湿透了的身体紧贴在一块儿,随着他那个激烈的搂抱,让她突然便觉得身上的皮肤都被点燃了。 不知是冷的,还是惊的,她情不自禁地突然战栗一下。 脸烧了起来,骂声也停了,眼睛止不住地回头望向他…… 风华绝代,美绝人寰。 入目的男人,给她的那一眼,便只剩下这八个字可以形容了。 他若为飞禽,天下万物都可为成为走兽。 作为一个有着现代成熟女子灵魂的夏初七,很难具体描述这一眼那惊天动地。 一张模糊不清的脸上如同雕像一般俊美高贵,面容上不知带了些什么情绪,像危险,像邪恶,又像在生气,可每一寸表情都如同一支能射入人心的利箭,如厮俊美,举世无双!让她的脑子里顿时像在下烟花雨,吞噬掉了理智一般在绚丽的开放。甚至于,傻乎乎的产生了一种错觉——刚才那两句“不闹了”,仿佛男人对心爱的女子才有的亲昵宠溺。 “看够了吗?再看爷可要收费了。” 不知是不是被她盯得又发了狠,头顶一道冷冰冰的话音落下,激得她回过神儿来,这才发现自个儿又犯了花痴,产生了莫名其妙的联想。 嘴皮动了动,她窘迫了一下。 “嘁,说得像谁爱看你一样?”刺儿了他一下,她正准备推开他,身子却又是被他一阵紧裹,接着便被他打横抱起了起来,很快便跃上了河岸,那英姿如风潇洒,随着两人出水的声音,她“咚”一声便被他甩在了潮湿的清草地上。 “哎哟喂,我的屁股,过分了啊……” 拍拍着地时吃痛的小屁屁,她刚才所有旖旎的幻想都特么破灭了。“嗷嗷”地惨叫着,对他骂骂咧咧,而他却是闲适的立于她身前,一张依旧瞧不清情绪的面孔就那么居高临下地瞄着她。 “还敢不敢了?” “当然不敢。”心神归位,夏初七的嘴也损上了,“你的智商再可怜,也不怎么可能再给我这样的机会了吧?” 又损人智商,她心知只是为了自个儿刚才的失态找个台阶。 更心知这货的嘴也不是个好的。 原以为他不会就这样放过他。 毕竟大冬天把人推下河里,不是一般人干得出来的事儿。 要不是喝得有点大了,她其实也不能那么缺德。 总之,哪怕换了她自个儿,也不能轻饶了旁人。 却不曾想,那赵樽只是重重一哼,似乎无奈的叹了一口气,便将她从地上像拎落汤鸡似的拎了起来,一只手便轻轻松松把她腰给搂紧了,去那块大石头上把拿了那件狐皮大氅下来,没有穿在自个儿身上,却是出乎意料的裹在了她的身上。 “再有下次,爷必将你剥皮抽筋。” 说得虽狠,可夏初七却被他这样的举动,弄得答不出话来。 她上辈子有许多哥们儿,也待她好过,可似乎她自我保护的意识太过强大了,很少有人觉得她其实也是需要男人疼宠的,从来没有人这样对待过她,抱着她,给她冰冷的身子裹上衣服,便又抱她到马上,搂在身前,替她遮挡了凉风。 这辈子傻子待她也极好,可那种好很多基本一种像未成年孩子对待自家的母亲,依赖和亲情远远多于男女间的那种感受…… 男女间? 思考着这个词儿,她女汉子的心肠,耳朵却一直在发烫。 两个人共骑在马上,他的呼吸几乎贴着她的耳朵。 身子不经意小小摩挲,都能让她激灵灵的,鸡皮疙瘩布了一身,觉得身子没有一处是自在的。讷讷的,过了好半晌儿,她才寻了一句能搭讪儿的台词。 “你也不用那么狠吧?留着我多有用,不还得替你治疗么?” 马儿悠闲的沿着河边儿往回走,这回,换赵樽良久没有回应。 夏初七原本便是一个话痨,可因了先前河里那个紧紧的拥抱,还有为次窝在他怀里的浮想联翩,加之裹了他的大氅儿时那种若有似无的暧昧,让她稍稍的多了一层尴尬,人也便矜持了许多,也是过了许久都没有再叽歪。 一匹马,两个人,一地的发毛月光。 河风带着一种轻淡的夜露之气,缓缓飘送了过来。 似乎过了一个世纪那么漫长,才听得他的声音淡淡的从耳后传来。 “你说的那种自由,当真有那么好?” 呼吸一室,夏初七的耳朵又被他的呼吸给烫了一下,在他手臂从腰间横过去牵住缰绳的摩挲里,不知是身麻了还是心酥了,脑子里一直在不停的唱着“起来,不愿做奴隶的人们”,很混乱的一种乱七八糟的思绪,心跳更是狂烈的跳动着,根本就有些不太就有些不太清楚他的意思了,只是轻唔了一下。 “在我看来,人活着,最重要的,便是自由了。有一个叫贝克的人说,甘心做奴隶的人,不知道自由的力量。还有一个叫英格萦尔的人也说过,自由之于人类,就像亮光之于眼睛,空气之于肺腑,爱情之于心灵。” 莫名其妙扯了一堆名言,她只是脑子很乱。 他没有再说话。 她糨糊已久的脑袋,也有些转不过弯来。 这一个晚上,她的话很少,他也不怎么说话。可她却一直觉得河边儿的草丛被大鸟踩踏时发出来的沙沙声,甚为美好,虽然她们都没有自由,只能被动的承受。而天边儿上那汪一直注视着她的毛月亮,也是从古到今从未有过的皎洁。 只有她身后那个男人,始终有一种飘渺的不真实感。 还有她更多的尴尬。 与往常调戏他时完全不一样的尴尬。 甚至比她第一次被抓时为了威胁摸他那个地方都要来得尴尬。 但不管她心里如何的尴尬,事实上,这也都是她与他相识到现在,相处得最为和谐的一个晚上。和谐得有好几次,她都想要告诉他,先前在清凌河边上,她从他身上偷的那个叙老虎真就莫名其妙没有了。可终究她还是不想破坏了好不容易建议起来的哥们儿感情,便什么都没有再说。 “哎哟,主子爷,您这是……怎么了啊。” “月毓,还不快点儿拿衣物。” “你,你,还有你们,那几个都愣着做什么?还不快过来侍候主子?” 马儿刚入城门口,那郑二宝便急急的迎了过来,打眼一瞧着赵樽湿漉漉的一身儿,心疼得就像自家亲生儿子被谁给淹了水般着急的亲爹,又是差人拿衣服又是差人烧姜汤又是差人准备热汤沐浴,鞍前马后跑得屁颠屁颠儿的。 赵樽却是无所谓。 反倒是披了他大氅的初七,白白遭受了许多的冷眼儿。 主子爷受着凉,她倒是很舒坦? 不知道多少道想要杀了她的眼风,在身边儿绕来绕去。 可惜,夏初七今儿心情太纷乱,理不清那情绪,难得与招猫逗狗了。假装自个儿没有长眼睛,也不去瞧别人都什么眼神儿,下了马便把身上那件珍贵的狐皮大氅儿给脱了下来,递给了赵樽。 “谢谢。” 她破天荒的客气一回,似乎让赵樽很不习惯。 黑眸微微一眯,他淡淡道,“穿回去吧。” 一听这句话,夏初七心里头那个感动啊,可下一句却是听得他说。 “记得清理干净了再还回来。” 靠,这货就没个能让人舒坦的时候,好端端的一句话原本可以是多真诚的关心啊?只补充这一句立马就变成了嫌弃。 她承认,他还真真儿是能破坏气氛的人间杀手。 随口应了一句,夏初七不晓得这会儿可以再跟他多说些什么,见他被人前呼后拥的侍候着,似乎也不再需要她了,也就没有再推辞掉那件大氅儿,毕竟脱了她还冷得紧,不管回头要洗要熨,反正也用不着她来动手,要是说一声儿是赵十九的东西,丢给那莺歌,还不得把她给乐呵死? 说曹操,曹操便到。 她一路脑子乱糟的想着,双脚不自觉地往西配院走去。可人还没有走到住处,便见有个人也走往院门儿里走。不是别人,正是刚刚被她寻思过的莺歌。 都这个点儿了,她打扮得还是那么精致风情,云鬓上颠颠儿坠了一缕流苏,那穿红挂绿的样子,不知道的还以为这儿便是秦淮风月楼呢。 夏初七瞧见她的时候,她正一个人扭着那细腰儿,也不知道在想些什么,似乎压根儿就没有瞧着她这么一个大活人。 “莺歌。” 她出声儿一唤,那女的像是吃了一惊,猛地回头。 “你……怎么在这儿?” 抿着嘴儿一乐,夏初七奇怪了,“我怎么不在这儿?” 莺歌似乎这才从她自个儿的神思从回过神儿来,见她穿了一件太过宽大,几乎都坠在地上拖着的狐皮大氅,下一瞬那脸色又惊到疑,又由疑到妒,再由妒转到笑,变得十分迅速。 “你这是……从爷那儿回来?” 夏初七奇怪她今儿晚上的反应,“你呢?又从哪位爷们儿那回来?” 莺歌却是呸了一下,样子尴尬的忸怩了下,“楚七,你可不要没由头的瞎嚼舌根。莺歌生是咱爷的人,死也是咱爷的鬼,这大晚上的哪又可能会找别的爷们儿呢?你这样一说,没得坏了我的名声,往后爷哪里还敢要我呢?” “莺歌啊。” 夏初七拢了拢那大氅的领口,走了过去。 她个头不如莺歌高,可气势却是不小,出口的话更是可恶。 “就你这拎了根鸡毛当凤凰,顶了个磨盘当端庄的样子,我看八成儿,名声早就毁了。即便你那名声没有毁,咱爷也不太可能要了你呢?” 那个“呢”字儿,她学着莺歌的,拖得极嗲,只把自个儿给恶心的一抖,而那莺歌的面儿却是挂不住了,讪讪儿地笑。 “楚七你还是那么喜欢玩笑。” 说真话真是没有人信了么? 望一眼前方的西配院大门,夏初七翻了个白眼。 “得了,走呗,我这个人啊,从来不与不熟的人玩笑。” 这外头的动静儿大得,原本已经睡下的梅子也给吵醒了,披了衣裳起来掌灯,而那莺歌今儿态度却是出奇的好,被她给损了竟然啥也不多说,随了她身后就跟了过来,本本份份的替她打了热水来,还真就做起了丫头的事儿。 梅子打了好几个呵欠,人才精神起来,也跟着莺歌一阵瞎忙活。可她那张嘴却是闲不住,整个人像一只蜜蜂,嗡嗡嗡的在耳朵边儿上吵,一边替她换衣服,一边儿又忍不住那好奇劲儿。 “楚七,爷究竟带你上哪儿去了?咋搞得这一身湿的?” 就两个人住的一间小屋子里头,也没有旁的人。 换了往常,夏初七是一个能开玩笑的,且荤素不忌,指不定能说几句荤段子打趣儿梅子。 可今儿个也不知道咋回事儿,她总感觉那心窝子里有一只小猫儿的爪子,在不停的挠啊挠啊,挠得她神思不属,那一颗心从清凌河边儿开始,就一直在砰砰直跳,脸上**辣的,比她上辈子相亲的任何一次都要来得诡异。 她也说不好这种情绪,索性也就含糊其词了。 “没什么,爷今儿闷得慌,想找人喝酒,我便陪着了。然后喝得有点儿大了,我俩便滚到河里去了。” “真是羡慕死你了,楚七。哎!我啥时候能有机会啊。” 重重的叹了好几次,梅子的羡慕都表现在嘴上,一张嘴儿就没有停过。 而莺歌的嫉妒却是掩藏在眼睛里,却又偏偏没有藏好。 那扭来转去时的灼热眼风,都快把夏初七给烧化了。 “楚七啊,咱爷可真心对你好着。瞧咱们这么许多的姑娘,可都没有谁出过你这样的福气呢。别说像我这样初初在爷的身边儿了,便是那月毓姐姐侍候了爷十来年了,连身子都没挨过呢……楚七啊,你可真是有大福分的人……” 说到此处,莺歌话风一转,一双眼睛盯着她全是希冀,压低了声儿,连单调都软了下来,瞧上去还真有那么几分哀求的意思。 “看在我尽心侍候你这些日子,楚七,你能不能教教我呢,咱爷,他,他都喜欢什么样儿的姑娘呢?还有啊,那房帷之事上,他都喜欢人家怎么伺候他呢,能不能给姐姐我传授下经验?” 这个姑娘说话有够嗲,打从见面的第一回起,夏初七就觉得像她这样专程接受过青楼系统培养的女人,才是真真儿的适合伺候男人的,可这会儿她反倒过来追问自家这样的话题,做为同性,她适应不了这样的嗲气儿,每一句都觉得身上发痒痒。 “伺候爷们儿的事,莺歌你不是更在行?”她实话实说。 莺歌那一双妩媚的眼睛黯了下,被呛了也不生气,忍不坠打听。 “楚七你就行行好,教教我吧,莺歌日夜思念着爷,你看看我这都瘦了许多。可莺歌……衣带渐宽终不悔,为伊消得人憔悴,谁让我心甘情愿呢,楚七,难道你便忍心姐姐这一腔痴情,错付了么?” “……” 夏初七无语了。 怎么听上去赵樽成了负心汉似的,她那个去! 这古代女子,怎么比现代女人还要大胆了。 “不然,你给我说点子爷的喜好,行不行呢?” 那莺歌给急得,就差来摇着她的手腕撒娇了。 很神奇,梅子也时常在她面前八卦赵樽,偶尔也会像小女孩对待男神那般冒星星眼,可夏初七就觉得她很可爱死了。而这位莺歌姑娘,每每做出一副时时准备要对赵樽献身的德性,她就觉得心里头像吃了一只苍蝇似的,怎么想怎么觉得她如此猥亵赵樽,是侮辱了赵贱人那一袭高华矜贵的风姿。 当然,她是不记得自个儿也猥琐过的。 “想知道啊?”她翘起唇角,笑眯眯的望着莺歌。 莺歌眼睛一亮,下着小意的发嗲,“楚七你真好,快给姐姐说来听听呢。” 盯着她皮笑肉不笑了半天儿,夏初七一勾唇,笑容一敛,眼神儿便冷了,“你那么想知道,不如现在就去问他啊?他这会儿正空虚得紧,说不准就留你下来侍寝了?” 说罢,打了一个不太雅观的呵欠,老神在在的往那木板床上一躺,便闭上了眼睛,“记得收拾下屋子,早点歇去吧啊,养足了精神,睡足了美容觉,你才有姿容去勾搭他。要不然,小脸儿都不美了,可不就白费了你这般为伊消得人憔悴的苦心?” 她那利嘴太不客气,呛得莺歌一阵尴尬。 “楚七,我只是仰慕咱爷而已,为何你对我如此戒心……” 听她说得如此真诚,夏初七唰的睁开了眼睛,笑眯眯的看着她。 “其实要我帮你也不是不可以。” “真的?”莺歌那脸又精神了。 夏初七斜睃下她,“有一个条件。” “楚七,你说,什么条件都可以。” 瞧着她迫不及待的样子,夏初七都快唏嘘了,果然是真爱。 “就我那撒谎药么,刚调配出来,总得找人试药不是?你若说下我那撒谎药,然后让我问些个问题,我便可以帮你了,怎么样?公平合理吧?” 撒谎药? 莺歌脸色一变,尴尬的嗲笑下。 “到不是莺歌我心虚不敢,只是楚七,那药你说得那么怕人,我……我心理有些毛毛的,要不然咱换个别的?” “那那不送了,收拾好了,记得关门。” 再次闭上眼睛,夏初七咕哝一声儿,确实有些酒意上头了,脑子昏乎得紧,哪里还有心情与莺歌去嚼舌,也更没心思管她怎么想。这一大晚上的闹腾下来,又是喝酒,又是跳河,又是凫水的,可没把她给累死。 直到听见了关门的声音,她才睁开眼睛来瞅了一眼。 老实说,她都有点儿同情赵樽了。 见天儿的被各种乱七八糟的女人肖想,估计那滋味儿,也不会太好受吧? 不过仔细一想,她更同情自个儿。原本就不是他的“真爱”,却莫名其妙成了他的“真爱”,不得不被动的无辜的可怜的替他挡住那些四方八面投过来的烂桃花,被一个个女人当种了头号情敌,分分钟都想消灭掉,哪天被人弄死了都不知道。 “妖精!咱爷哪里能看得上她?见天儿想着爬咱爷的床?哼,下辈子投生重新做人吧。” 听见梅子咕哝着骂了一句,夏初七忍不住想笑。 有气没力地哼哼下,她自言自语的叹一声。 “人家好歹有妖精的资本,老子想变妖精,还变不了呢。” …… …… 夏初七以为自个儿很困,可是奇怪的,向来沾上枕头就睡的她,这天儿晚上却反常的睡不踏实,小心肝儿里就像莫名缺氧了一般,奇奇怪怪的觉得身上十分棉软,一闭上眼睛,满脑子都是河水里她发疯的找他,而他从背后突然冒出来那一抱。 一想到这个,她的身子便像坠入了棉花堆儿。 那描绘不出来那滋味儿…… 上辈子她没有谈过恋爱,整天和爷们儿呆一块儿,也不知道喜欢上一个人是什么样子的?老天,难不成就因为她从来没有被男人这样子抱过,这一抱,便抱出问题来了,下意识觉得那赵贱人感觉不同了? 一双大眼睛在黑暗里瞪着,她烦躁。 不!不行!赵贱人快快从她脑子里消退。 都特么是月亮惹的祸! 一只手抚着抚额头上的大黑疤,十根手指头又插入头发里翻来覆去的搅和,一直以来爷们儿心性多一点儿的她,突然便有了属于女孩子的烦恼。他的胸膛真的很热,搂着她的那双手,也很有力,男人对待心爱的女子才能那样的吧? 越是想,她越是乱。 同时,那颗心啊越是塞。 辗转着翻来翻去,在梅子不时发出的呼噜声里,她第一次尝到了失眠的滋味儿,不知道自个儿嘛时候睡过去的,等再醒过来的时候,是被饥饿和宿醉后的头痛给闹的。 咦,今儿怎么没有吹起床号啊。 她默默的想了下。 腾的一下便坐了起来…… 她不是在现代军营,而是在古代驿站。 这项认同让她又烦躁的搔了搔脑袋,这才反应过来。 那莺歌今儿怎么没有给她送早膳来? 梅子已经不在屋子里了,她一个人伸着懒腰活动了下身子骨,还没有等来早膳,于是摸着饥肠辘辘的肚子,收拾利整了便拉开门儿,左右看了一下,正准备喊莺歌,便被突然破空而来的一声惊叫给骇住了。 “傻子?” 那确实是傻子的喊声。 傻子住得离她并不远,同样都在驿站的西配院里,不过丫头们和小厮们的住所中间隔了一个大院子,还多了一道门儿,等她吃惊之下慌慌忙忙地跑过去时,闻声儿赶来的人,已经快把西配院里傻子住的那间耳房给围了一圈儿。 因了傻子是个傻子,没有人乐意与他住。 所以他便一个人住了这间窄小的耳房。 这会儿子,只见傻子光着上头,下面就穿了一个裤头,愣愣傻伤地坐在床上,瞪大了一双眼睛,整个人都快没魂儿了。 而还有一个躺在他床上的,是一个光裸着身子的女人,她静静的躺着,身子扭曲得像一只白白的虾子,半点动静儿都无,乍一看过去,可不就是一具尸体么? 那个女人不是别人。 正是见天儿卖弄着风情想要勾搭赵樽的莺歌。 “天呀,这都怎么回事儿啊?” “这还瞧不出来么?莫不就是那傻子把人姑娘给……” “莺歌这个小娘,平日看着也不是一个捡点的货色,傻子人那么老实,怎会做出这等事情来?定是她自家看傻子生得好,巴巴上赶着来,傻子不从,才失了手……” “那可说不了准儿,再老实也是男人……” 围着的丫头婆子小厮们已经纷纷议论起来,可却是没有人敢上去收拾这场面儿。这一头出了人命,有嘴快腿长的已经去了玉皇阁找赵樽了,而傻子一直光着上身发着抖,嘴巴哆嗦着,看着莺歌的身子,根本就做不出什么正常的反应来。 夏初七脑子闷痛着,可一见这情形儿愣了下,还是回过神儿来了。 上去分开围观的人,她嗤了一声儿,便发了狠。 “看什么看?没见过死人啦,都闪边儿去。” 来不及多想,她第一件事便是查看莺歌的身子。 “草儿……草儿……” 可她的手刚一触摸上,那兰大傻子听见了她的声音,骨咕一下便爬下床来,大概受惊过度,他根本就顾不得有那么多围观的人,也顾不得自家只穿了一个裤头,光着大脚丫子便奔向她,就像儿子见到亲娘一样,猛地一下便把夏初七给抱住了。 “不是我,不是我,我不知道,我什么不知道……” 他急急的解释,一直语无伦次。 夏初七这个时候却是已经从震惊中镇定了下来,安慰地拍着傻子的后背,视线扫向了床上**裸的莺歌,若有所思的安慰。 “我知道,我知道,傻子你别怕,不关你的事儿。” “她死了,她死了,不是我,不是我。” 傻子这个人多老实傻气,一大清早儿的醒起来,床上便躺着个死掉的**女人,可想而知对他的冲击力有多大了。夏初七心疼着他,可一时半会儿也找不出什么话来安慰他好。 “来,傻子,咱先把衣服穿上,不然受了凉。” 她想掰开傻子搂住她的胳膊。 但傻子多大的劲儿啊? 尤其是在这样的时候,他就像那溺水之人找到了一根可以救助他的浮木,不要说去穿衣服,便是能正常的语言逻辑都没有了,只知道傻傻的抱紧夏初七就不放,不论她说什么他都不放。吧搭吧搭直掉着眼泪儿,嘴里话不见句。 “草儿,草儿,我两个家去吧……这里不好……不好……” 一时间,那个环境实在诡异。 周围的人指指点点,闻声儿赶来的梅子也急得没了主意,又不敢去莺歌的尸体边儿上拿衣服过来给傻子穿,只得在边儿上跟着干着急。 “都围着做什么?好看啊。” 月毓进来的时候,傻子还搂着夏初七直发抖。 她是殿下身边儿的大丫头,向来都是有些威风的。不过她平素为人温和,很少发脾气,这会一吼,好多人便都安静了下来。 “楚七,让傻子先把衣服穿好,这么多人,成什么样子。” 皱着眉头看了一眼床上的莺歌,月毓走过去,拿了傻子的衣服来,便递给了夏初七,那担忧的眼神儿,真真儿是没有半丝儿的假相。 夏初七被傻子给勒得,简直脱不得身,还是那人月毓是个能办事儿的,也没有去管床上死去的莺歌咋回事儿,甚至多余的话都没有一句,默默的从夏初七手里接过衣服来,抿紧了嘴巴,十分温和的哄着傻子。 “来傻子先把衣服穿上吧,免得让人看了笑话去。就算你真做错了什么事情,爷也定会为你做主的,不要害怕啊……” 这句话里的意思,夏初七怎么会听不出来? 一把夺过她手里的衣服,她笑,“月大姐,这话可不能这么说。我家傻子做错啥事儿了?你是衙门里的捕头呢,还是县太老爷?这人到底怎么死的,还没有说法呢,你就急巴巴的给人定罪,莫不是心里有鬼?” 她急眼的时候,人特别发狠。 月毓却是只一愣,随即不好意思的道歉。 “楚七,瞧我这一心急,便口不择言。你别跟我生气,我就是那么一说。这莺歌不过一个婢女,不管傻子他有没有做什么事儿,也不管人到底是怎么死的,咱爷就算为了你,也肯定得担着的。” 呵…… 这他妈还越说越像那么回事儿了。 她这话里话外的意思,不是说就算真证明傻子没事儿,也是因为赵樽包庇她,才轻贱了婢女的性命,为傻子脱罪的吗? “月大姐,话不能乱说,脏水也可不能随便泼。咱这大晏朝也是有律令的,到底莺歌她怎么死的,自然会有官府给她一个说法,仵作都没验尸,你急个什么劲儿?” “楚七,我……” 月毓一下子便红了眼圈儿。 “是姐姐不会说话,我这越是急,越是说得糊涂了,我的意思就是,你别着急啊,先等爷来了再说。” 她那委屈的样子,夏初七反倒不好再找她事儿了。 要再多说几句,好像还真显得她夏初七咄咄逼人了。 更何况月毓素来有好的口碑? 于是乎,她只是扫了月毓一眼,更索性闭上了嘴。更何况,这会子她也懒得与她去争辨这些是非,不管她是有意还是无意想要引导大众的思维,她顶也顶回去了,争下来也给傻子断不了公道,总得先把衣服穿上才是。 一转头,她正准备傻子穿衣,却是一愣。 只见那兰大傻子的后腰上,有好大一块儿椭圆形的淡红色胎记,说它是椭圆形吧,却也不算特别的圆,形状十分特别便是了。原先傻子从来没有在她面前光过上半身,她也去没有特别注意过他的身子,乍一看到那么一个大大的胎记,她还真是惊讶了一下。 “此处还真是热闹。” 正在这当儿,外头又响起了一道妖娆又温暖的声音。 不需要特别去思考,哪怕夏初七这会儿的神经迟钝,也知道那个人是谁了。她却连头都没有抬,只是仔细照顾着怔怔呆呆的傻子为他穿衣服,直到脑袋快被那一束视线刺得发烫了,她才系好了傻子的最后一颗盘扣。 一抬头,果然。 门口那个立于众人之中的男子,妖冶得如同一朵靡丽之花。 一袭大红蟒衣精致妖娆,轻轻掀开了笑意的唇角,长身而立,一动不动,却又如同一只会诱惑人的妖精在翩翩起舞。 “没有想到大都督,也对死人这么有雅兴?” 拍着傻子不管发抖的后背,夏初七挣脱不开他,索性便由他抱着了。她心知,人在害怕的时候,会特别需要一个安慰的拥抱,像傻子这样的人,那便更需要了。 “大清早的听说西配院里出了人命,本座自然也该来瞧个究竟。” 东方青玄还是那么一副倾国倾城的姿态,温和的语气里暗带张狂,一袭姿容绝世的红衣华贵艳丽,与随后也出现在门口那一个挺着大肚子身形儿发福的宁王相比,俨然东方青玄比宁王那个皇室贵族更加尊贵了许多。 呵,还真是热闹了。 连宁王殿下也来了? 随了众人朝宁王敬过礼,她才望向东方那个大妖孽。 “哦,那请问大都督,你可都瞧出些什么来了?” 夏初七的语气不太客气,可这不客气里又没有语病。 牙尖嘴利!东方青玄看她的目光深了几分,只是笑,“人既然死在了这个傻子的屋子里,自然本座得拿了这个傻子回去讯问个究竟才是。” 讯问? 一听他这话,夏初七怀疑的目光就冷了几分。 莫不是这莺歌的死,也与这妖孽有关? 故意拿了这事儿,想要把傻子弄走,再来要胁于她? 可她能愿意么? 如今这天下,谁不知道他锦衣卫和东方青玄的雷霆手段,没有罪的人也都能生生审出一个奸淫掳掠的罪责来,更何况傻子这样的木讷老实之人,要在锦衣卫那里一过堂,人还能活着出来就有鬼了。 只稍稍停顿了一下,夏初七便下意识地回抱着傻子,像个护犊子的老母鸡似的,目光凉凉的磨了磨牙。 “大都督管得会不会有点儿宽了,莺歌人死在青岗县驿站,自然该由青岗县衙来审结案件才对吧?狗拿耗子的事儿做多了,小心折寿。” 上前两步,一袭鲜艳如妖的衣袖拂动着,东方青玄一步步朝她走了过来,那美艳的笑容里头,一览无余的阴冷,生生让边儿上那些人的视线,从傻子和莺歌的身上,挪到了他的身上。 “楚小郎对本座似是有些误会?不过,本座今日心情甚好也就不与你计较。我锦衣卫奉圣上之命督办巡查和缉捕之事,有**侦讯、逮捕、判决、关押的权利,不论何种刑狱,锦衣卫自然都是插得上手的?” 夏初七心底生恨。 这么一个绝世尤物妖孽,他特么不去做小受却跑来做锦衣卫,可真是浪费了。但可惜,她恨虽恨,却是不太了解这大晏律令,一时找不出别的话来反驳,只能将小小的身子挡在傻子面前,一字一顿。 “大都督,这是晋王殿下的地方?死的是晋王殿下的人,只怕你也不好僭越吧?” 东方青玄笑靥浅浅的望向夏初七,轻轻一启唇,却不与她争辩。 “来人啊,把那傻子拿下,带回去讯问关于莺歌被奸杀一案。” “是,大都督。” 几名锦衣卫说着便要上前拿人。 夏初七哪里肯让开,一旦傻子被他们拿走,那指不定得遭多少罪呢。大不了放手一搏算了,总得拖到赵樽过来。她相信以赵樽的为人性子,绝对不会允许东方青玄在他的地头上撒野。 果然,她念头刚过,门口一道漫不经心的声音便突然传了进来。 “谁敢?” 赵樽语气不太重,却威慑力十足的声音。 很快,围堵在门口的人便闪开一条道儿来。 从人群中进来的赵樽,脸上带着一丝不耐烦,明显没有睡饱的一双冷漠眼睛,也因为昨夜的宿醉有些发红,进来先朝一直搂着夏初七不放的傻子望了一眼,神色莫测的又转向了东方青玄。 “东方大人管天管地,连本王内宅之事也管起来了?” 东方青玄笑了,“殿下此言差异,凡我大晏王朝的子民,都需接受锦衣卫的督管,如今青玄人在这里,便有人在眼皮子底下奸淫杀人,难道青玄能坐视不理,有负圣上所托吗?” “哦,这么说来你十分有理。”赵樽淡淡的说了句,便望向了夏初七,目光极深,“把便把人交给东方大人吧,相信东方大人定会给一个交代。” 夏初七心里头那个气啊。 这人能交么?东方青玄他什么人啦? 一交出去,傻子还不完了? “草儿,草儿……”傻子似是也感觉出来了什么,害怕得把夏初七越抱越紧,紧得她都快要透不过气来了,看了一眼那个见死不救的赵贱人,她小脸儿沉得都快要成锅底黑灰了。 “晋王殿下,小的以为,此事儿没那么简单。” 她很少这么称呼他。 这一声恭敬的晋王殿下,很明显的刺儿他。 赵樽面色却是镇定如常,只望着她满脸恼意的小脸儿时,突地又是一声轻叹,对东方青玄十分无奈的说,“东方大人你看,本王这个小奴儿真是宠坏了,性子刚烈,说不得,骂不得,一说便要与本王急,可如何是好?” 东方青玄微微牵开唇角,“那是殿下您的家事。” 黑眸里火光一跳,赵樽揪住这话头便问,“哦,原来大人知道这是本王的家事啊?不管是死的莺歌,还是这个傻子,都是本王的人,便是本王今日把这莺歌打杀了,那也是本王的事,与你东方大人何干?” 东方青玄面色微微一僵。 要知道按大晏的制度,奴婢确实不等同于普通的平民百姓,那莺歌自愿做赵樽的奴婢那也是在崇宁县城人人见到的事情,也就是说,不管她的生与死都只要赵樽一句话,由她的主人来决定,即便赵樽真砍杀了她,锦衣卫确实也管不得。 赵樽的话呛人。 可东方青玄又岂是那么好相与的? 美艳的唇角往上一翘,他妖精般的眉梢轻弯着,微微一转眸。 “宁王殿下,此事你如何看?是晋王爷的家事,还是该锦衣卫督办的差事儿?” 好一个烫人的山芋,他抛得可真好。 明明就是他与赵樽的矛盾,只转眼之间便抛给了宁王赵析。 “这……” 赵析一直没有吭声儿,望了东方青玄一眼,明显有些迟疑。 而赵樽却像是刚发现他似的,冷冷撩了一眼。 “原来三哥也在?腿不是伤着么?怎不好好将息,跑这里来了。” “听见外头吵得不行,便过来看看。十九弟,一桩小事儿而已,让东方大人来处理也就是了。”宁王回答着,语气里全是和稀泥的意思。 “一点小事?”赵樽回答得却是极为平淡,又望了一眼夏初七,“确实是小事。” 一个人婢女的命,在他们来说,确实算不得什么大事儿。 轻轻拂下衣袍,赵樽迟疑下,显得十分为难。 “但三哥你也瞧见了,十九家这个小奴儿可倔着呢,要是今儿我不与她做了这主,往后还能让我近她身么?” 这货…… 夏初七耳朵有点发烫。 明明这么严肃的场面,不仅有东方青玄和宁王在这里,还加了这么多围观的人,他偏要生出这么许多的滋扰来。 不敢与赵樽的目光对视,也不敢去瞧他的表情。 轻轻一笑,她只望向东方青玄,“大都督还真是有趣儿,如今这驿站里头,谁不知道你和宁王殿下的关系,先前还说锦衣卫是听命与当今圣上,现在却要让宁王殿下来替你做主了,可是不把咱们晋王殿下放在眼里?” 这嘴利索得,又刺人,都还挑拔了矛盾,也弄得宁王不敢再吭那声儿。 东方青玄那微笑的脸,越发僵硬难看了。 “呵,果然是晋王殿下宠爱的人,说出话来就是与常人不同。”说罢他又看向赵樽,“那既然如此,就怪不得青玄了。照章办事,先拿了这傻子再说。” “东方大人,果真要如此?”赵樽淡淡道,一副皇家贵胄的派头。 东方青玄撩起眉梢,“锦衣卫行事,素来如此,那是圣上恩准。” 赵樽依旧冷冷端着脸,慢吞吞走过去,坐在郑二宝端过来的一张南官帽椅上,“那东方大人,你到是当场审理看看,让本王见识一下锦衣卫的威风,要是你今日审不出个所以然来,可得给本王一个说法。” 一个笑容掠过东方青玄的唇边,一如既往的明艳动人。 “那青玄便敬谢了。” 这个时候,夏初七对东方青玄这个人的恶感已经差到无可救药了,见锦衣卫过来要抓傻子,而傻子却生生揪住她便不放,她那心肝儿啊,抽搐可真难受,但赵樽既然说是当场审理,东方青玄便不可能对傻子暗下狠招儿,那便也是使得的。 “这到底是通奸误杀呢,还是奸淫杀人?你且说说。” 望着木讷发痴的傻子,东方青玄笑得妖娆绝艳。 夏初七轻拍着傻子不断发颤的肩膀,只淡声说,“傻子你实话实说。” 傻子哪里还敢说话? 他吓得垂着脑袋,一直把身子倚着夏初七,眼睛都不敢再抬。 东方青玄笑了,“看来果然是奸淫杀人了,要不为何如此心虚?” 心虚你个鬼啊!他是个傻子! 夏初七气恼之极,“东方大人怎么不找个仵作来验尸?就您这样儿,察言观色就能断案?” 说到这里,她突然一笑,环视着一圈的众人,唇角翘起一抹冷笑。 “说来这事儿,到是让我想了起来,昨儿我研制了一种新药,叫做撒谎药。一个人要服了那药呢,便不能再撒谎了,要不然便会肠穿肚烂七窍流血而亡,晚上的时候我和这莺歌姑娘开了那么一嘴玩笑,说请她试药呢,不曾想她隔日就死了,大都督觉得,这说明了什么?” 赵樽冷板着脸,目光始终淡淡的。 宁王也只是一脸看好戏的样子,东方青玄淡笑问。 “楚小郎认为,说明什么呢?” “说明这个姑娘啊,她知道得太多了,有人怕她说点儿什么。” 夏初七淡淡说完,便见东方青玄莞尔一笑。 “依我看,楚小郎才不该做医生,应该改行做捕快才是,如此单凭臆断便把傻子的干系给撇清了,那朝廷也能省下不少事儿了。” 似笑非笑的瞄了他一眼,夏初七懒得与他斗嘴。 “我不是捕快,但如今莺歌她醒过来自个儿说话呢?” 众人哗然一声儿,哪里敢相信她的话,一个尸体能说话? 夏初七不看别人,目光若有似无的掠过月毓白了一下的面色,只看赵樽。 “爷,麻烦你差几个人给我使使……” ------题外话------ 抱歉,脑子有点儿发懵,一个原本设计好的桥段,反复写了好几次,却是不太满意,所以晚点了。修来修去,估计一会儿等我脑子清楚些了,还得再修修细节和台词什么的,请亲们勿怪。 二锦连续第十天万字以上更新了,亲们的月票不要捂在兜儿里了,来吧来吧。 ps:为了二锦不手残,有些亲大出血,为了月票去订一些不看的书,二锦感谢你们,但是真心疼你们的钱包,请不要这样了,俺心疼你们。月票这东西很好,但还是群众力量比较大,一个一票就很多了。当然有些亲不愿意把票给二锦,只是订阅也是很感谢的,么么哒。 【鸣谢】:亲爱的【笑的更gao贵】女士,升会元,亲一口。 亲爱的【晴岚】女士,升贡士了,爱一个。么么哒。 本书由潇湘书院首发,请勿转载! 第056章 一万五千字求一票! 夏初七这个要求来得很突然。 淡淡的说完,她那一双水汪汪的眼,便直直的盯住赵樽。 她心知,这会子估计全场的人都以为她楚七已经疯了,如果赵樽借了人给她,却没有达到她自个儿预期的效果,名声受损的不仅仅是她楚七,就连赵樽也会连带着被东方青玄给压上一头,指责他纵容包庇,对不敬死者。 故此,对这种有可能会逆风点火自烧身的事儿,她不确定赵樽会不会帮她。 然而。 赵樽只是静静地看了过来,什么也没有多问,便淡淡地冷声命令。 “陈景,给楚七几个人。” 陈景口中的“是”字儿刚答出来,赵樽冷冷的唇轻轻一抿,顿了顿,又平静地看着夏初七,淡淡说,“尽力便可。” 尽力便可。 这四个字任谁都能听得出来。 它不仅仅只包含了赵樽对夏初七的信任。 而且,还包含着另外的两层意思。 第一,即便她楚七什么作为也没有,即便事实证明她楚七只是在一个人信口开河,乱打诳语,赵樽也会为她解决后顾之忧。 第二,他赵樽做得了这件事的主,他说莺歌是怎么死的,那便是怎么做的,他说不能再追究,那便不可以再追究。她做这件事,不需要考虑任何别的因素,可以放心大胆的去做。 心怦怦又跳了一下。乱乱的。 与赵樽眼神儿对视一下,夏初七赶紧的挪开。 她怕不能再正常做事。 这是一种很诡异的心态。 往常她可以大眼睛瞪着他又损又贬,甚至可以随意的调戏他,说再荤再浑的话也觉得无所谓,她就是那么一个人,可以不要脸不要皮的恣意自在,不需要顾及自家在他面前是什么样子,也需要想他会怎么去看她。 可自打昨晚上冰冷的河水里那一抱,那温暖的狐皮大氅那么一裹,她就知道有什么东西变得不一样了。可那情绪,她又无法去准确的把握。见到赵樽,见到他也通红的一双眼,也再不能有一颗平常心,身上无一处不带着那股子火热的烫劲儿。 在陈景的安排下,外头有几名身着甲胄的兵士走了进来,向在场的几位爷曲膝行了礼,便端正了姿态站过来,由着夏初七来差遣。 这会子已经收敛了心神,夏初七正在仔细查探莺歌的身子,一双纤细的眉头紧皱着,面色严肃,情绪却也是难辩。 片刻,东方青玄略带几分温软的笑声,便从背后传了过来。 “楚小郎这些把势,本座瞧着新鲜得紧,不知有几成把握?” 对待东方青玄,夏初七可远没有对待赵樽那样儿的心脾性。 闻声儿,她回过头来,皮笑肉不笑,“东方大人有几成把握,每次拉屎都是干的?” 这句话实在太糙了,尤其在大庭广众之下说出来,更是显得有辱斯文。可熟悉夏初七的人都知道,这还已经算是比较给面子的时候了,要不给面子,指不定还有多少损话在舌尖上儿打着转呢。 果然,俊美无匹的东方大人再次被她呛了。 但是,不知道是他修养太好,还是确实是胸有成竹,他只眯了一双狭长的凤眸,却半点儿也不与她置气,还妖精一般笑着看她。 “本座只是想要提醒你,若是因你的做法,破坏了尸身,影响了断案。本座可是会让你连座的。” 连座,还有这样的说法? 这会儿,夏初七觉得这个东方青玄简直就是一个败类了,丫明显就是不想让她好过。亏得长了一张长人见人爱,花见花开的脸。 实际上,先前她只是初步查看过,那莺歌是被人给捂住口鼻窒息而亡,但明显断气的时间不长,傻子这个屋子是不是第一现场她不知道,可她摸她的时候身子还温热着。而她有一个对闷死者的急性抢救方法,尤其有一些闷死之人初初只是处于假死状态,那一类在现代医学上被抢救回来的例子,也是屡见不鲜。 但目前医疗条件有限,她只能姑且一试,哪里能保证? 她没有吭声儿,赵樽却冷冷开口。 “依东方大人的意思,本王也要连座了?” 他神色慵懒,气质高冷,实在说不出那一派倨傲的风姿。 东方青玄只笑,“殿下身份尊贵,自是不必。” 夏初七深吸一口气,心知这个时候必须“争分夺秒”,没那个时间给她与东方青玄去斗嘴,收敛起因赵樽的处处维护给她带来的冲击感,在东方大妖孽略带嘲讽的温和笑容下,她镇定自若的指挥着陈景叫过来的几名兵士。 指着其中一个,她说,“你先去找两根笔管。” 那人应答而去,夏初七这会子也不与旁人去解释,又指着另外一个人,“把她的身子平放好,你上去,踩在她两边肩膀上,然后用手扯住她的头发,把她人给勒紧了,力道不要太大。” 赵樽微眯着眼睛盯着她,目光也是复杂难测。 夏初七这个时候却是瞧不见那许多了,又指挥着另外一个人,“你捻住她的喉咙口,用手在她的胸前慢慢地揉动,一直不停。” “还有这位戌,你负责摩擦她的手臂,然后慢慢地,把她的双脚曲起来。” 等着安排好这一切,她才蹲身下去,自个儿将手放在莺歌的泄上,缓缓地按压,一下一下掌握着呼吸般的节奏。 这个时候,那个拿笔管子的人回来了。 夏初七偏过头,吩咐,“你两个人,一人一边儿,用那笔管子凑近她的耳朵,使劲儿往里面吹气儿。” 她这样对待一个尸体,让围观的众人都吃惊不已。 如此怪异的举动,不要说见到了,可以说闻所未闻。 几乎所有人的目光,都齐刷刷地聚中在她几个忙碌的人身上。 可惜,过了好半晌儿,尸体她还是一具尸体,根本就没有什么起色。 轻哼了一下,东方青玄如同狐妖般的声音,适时地传了过来,“看来楚小郎没有办法让尸体说话了。这般故弄玄虚,侮辱死者,莫不会只是为了报那莺歌想要勾搭晋王殿下之仇吧?是对自己不自信呢?还是对殿下的不信任?” 夏初七心下也有些焦灼。 但她自认是个能装逼的人,不该服软的时候,绝对不服软。 一双手交替着按照急救措施在莺歌的泄上缓缓揉动,嘴上也没有忘记了回呛那东方妖人,“我与我家爷的感情自然是好的。而莺歌么?我若有心报仇,不必救她就行,你当别人都像你那么傻啊?” 东方大都督是何等威风样的人物? 不要说普通仆役,便是王公大臣和一般的皇子皇孙在他的面前都从来没有这么放肆过。 听得这样的话,好多人心里头都在倒提凉气。 知道的人都懂得夏初七就是这样的脾气。 不知道的人么,自然也只会猜测是因为有赵樽替她撑腰而已。 东方青玄仍是一如既往的妖娆如水,得了这样一个“傻”字的评语,却是清笑一声儿,那好听的声音比山泉入涧还要悦耳。 “但愿楚小郎与殿下的感情……真有那么好。” 心脏突了一下,夏初七先前口出狂言,也没有去瞧赵樽什么表情。可这会子脊背上传来的各种各样的视线,却可以让她清楚的知道,在别人的眼睛里,她与赵樽完全就是典型的一朵鲜花插在了牛粪上。 当然,她夏初七便是那堆牛粪。 小脸儿红了一下,她这一回难得去呛东方妖人了。只声音平静的继续她的抢救工作,“你,手上不要停。” “是。” “你继续,用力一点。” “是。” “你把她头发扯紧了,松不得。” “是。” 拒那几名兵士完全不懂这么做有什么意义,可还是按照夏初七的指挥在按部就班的做。而她的表情始终是平静的,严肃的,也是一种完全处于工作状态中的,只有曾经在前世的手术台上才有过的表情。当然,此时屋子里的人,都从来没有在她身上见到过…… 时间过得很缓慢。 众人的眼神儿,从一开始的好奇,慢慢变成了含义深刻的讥嘲。 虽然碍于赵樽在场嘴上不说,可心下都清楚得紧。 把死人复活?让死人说话,简直就是在痴人说梦。 额头上隐隐有了冷汗,夏初七也越发不确定了。 如果按现代医疗技术,实实在在是可以让濒临死亡或者假死亡的人缓过来那么一口气儿的,可如今在古代,莺歌也不一定真就是假死,她采用的急救方法也是在古老中融合了一部分现代的救治理念,结果究竟会如何,她又哪里敢断定? 尽力便可。 赵樽先前的四个字,再次入耳。 她不经意侧过头,与坐在几步开外的赵樽四目相对。 只一撞,她又收了回来。 似乎突然之间,这个救治的意识变得不完全为了傻子了。 她发现……如果真的不成,自个儿实在有负于赵樽的信任。 “继续……” “再来……” 随着夏初七越发变冷的命令声,静静有了人开始了低低的叹气。 如此反复,时间过得实在太慢。 大家都在等待一个结果,或者说都在等待她什么时候会站起来宣布失败。可谁也没有想到,大约就过两顿饭的工夫,只见那原本不会再动弹的莺歌,突然间喉咙呛了一下。 “放手,都放开她。”夏初七缓过气儿,轻声命令。 慢悠悠的,莺歌睁开了眼睛。 “哗……” “这个楚小郎真是个有本事的。” “死人还魂了!” 这样的抢救在这个时代,用“还魂”这两个神奇的词儿来形容实在不过分。就在众人不可思议的惊叹声里,夏初七长长叹了一口气,心脏“怦怦”跳动着,第一时间望向赵樽。 他也静静的看过来。 也不知道,谁的心跳得更快。 微微眯了下眼睛,赵樽声音凉凉的问,“莺歌,你老实道来,为何会来傻子的屋子?” 那莺歌一张脸刷白着,看着屋子里的情况,几乎回不过神儿来了。在赵樽又一次发问之后,她才像是回忆起了什么,嘴唇剧烈地颤抖了几下,有气无力地将那一只苍白的手,指向了不敢抬头的傻子。 “他……” 一个字刚出口,她突然又一次瞪大了眼睛,嘴里如同蟹一般弱弱的“尔”了一声儿,唇角便喷出一口鲜血来,一双眼睛大大的睁开着,她的身子颤抖着,手脚挣扎着乱蹬几下,脑袋一偏,便再次死了过去。 “莺歌!” 夏初七一只手飞快地掐住她的人中穴,一只手指搭在了她的脉上。可此时的她心脉已无,无论怎么抢救都再没有用了,真真儿死得妥妥当当的。 这样的结果,让夏初七震惊不已。 很显然,莺歌不仅仅被人闷死,而且在闷死之前还被人下过毒。可为什么有人下了毒还要去闷她呢?是先闷死还是先下毒?想要毒死她的人和想要闷死她的人,到底是一人,还是分别不同的两个人? 一个个疑问在脑子里生成。 可她不是法医,除非对尸体进行解剖。要不然,根本无法准确判断莺歌死亡的真正原因。 此情形,一波三折。 一个个围观的人都躁动了起来,可却没有人敢多说什么。 毕竟场上有几位爷在,谁又敢去叽歪? “死人果然开口说话了。”东方青玄笑得十分妩媚好看,“可死人也再一次指证了凶手。晋王殿下,依本座看,也不必再审了吧?来人啦,把那傻子拿下。” “东方大人急什么?” 一直懒洋洋坐在边儿上的赵樽,黑眸略略沉了一下,面色平静地掸了掸黑色衣袍的袖口,没有看向别人,只是看着夏初七,慢吞吞地问。 “如何死的?” “不好准备判断,除非解剖。”夏初七实话实说。 解剖这个词儿,在时人听起来还是很新鲜的。在夏初七又仔细解释了一遍,所谓解剖就是把尸体剖开做进一步的查检之后,好多人都倒吸了一口气。 古人都怕死无全尸,也遵从死者为大这样的理念。 虽然这个莺歌只是一个婢女,可却是没有人赞同这样的举措。 看着她一双快要渗出水儿来的眼睛,赵樽眸子凉了凉,很突然的,缓缓转过头去,看向了一直没有开过口的宁王赵析。 “三哥,你意下如何?是为弟的家事,还是该由锦衣卫督办?” 在他冷冷的目光注视下,赵析却是踌躇了,一双眼睛挪了开去,眼见又扫了一眼东方青玄,再次掩下那一抹惊艳的神色后,笑容满面的说,“十九弟,为了一名奴婢,实在不必要。” 他说得这个“奴婢”,指的自然不是死掉的莺歌。 而是指的夏初七。 赵樽面无表情,只看他时的目光,略略深邃了几分。 “三哥有要维护的东西,我自然也有。” 赵析面色明显一变,“那十九弟以为该如何处置?” 目光从赵析的脸上收了回来,赵樽眉头一蹙,缓缓说,“死了一个婢女而已,郑二宝,备一张草席,差人拉出去埋了便是。那傻子为人老实忠厚,是断断做不出这等事情来的,此事,便了结了吧。” 一句话不轻不重,却是落地有声。 而且不是商量,而是肯定。 夏初七心里其实并不甘愿。因为这个样子,事实上不能完全证明傻子的清白。可她也心知,在现在这样的情况下,根本就没有办法去证明些什么,就算找了仵作来,也不是每个都是《洗冤录》里的宋慈,更没有那么多的狄仁杰,大多数人都是看人脸色行事的。 只要傻子没有事便好。 她原以为东方青玄或者宁王会出声阻止。 可是却万万没有想到,赵樽此话一出,那两个人却是都笑了。 赵析直接认同,“十九弟所言极是。” 东方青玄却是似笑非笑,“既然晋王殿下和宁王殿下都认为是家事,青玄自是不便再插手。” 一袭红袍掠过。 东方青玄来得突然,走得也突然。 突然得夏初七更加觉得莫名其妙,眼风儿扫到月毓早已平静的脸色,有点儿不服气了,也不知道怎么的,她就是觉得月毓有问题 “爷,这样草草了结,我家傻子的公道如何说?” 赵樽慢吞吞地站起身来,冲她摊开手,“过来。” 夏初七尴尬了一下,走过去,抬头,望着他,“怎么?” 原以为他会有什么吩咐,不曾想,他却只是抬起手来,随意的正了正她头顶上的罗帽,淡淡地说,“这便是最好的结果了。” 夏初七面色僵硬了一下,咬着下唇,憋屈得心肝抽抽。 很快,便有人用草席裹了莺歌的尸身抬了出去,看到那情形,同样作为“奴婢”的她,稍稍觉得悲哀了一下,心里的疑惑却久久落不下去。 她先把傻子托付给了梅子,拦住赵樽在院子里,待他屏退了身边儿的人之后,才亮着一双大眼睛,若有所思的问他,“你是不是知道是谁干的?” “此事,不可再议。” “……”为什么? 她心下纠结不已,却在看见赵樽一张面无表情的冷脸时,没有把话问出来。但赵樽便是赵樽,只一眼便看穿了她的心思,想了想,多解释了一句,“她死得越简单,越好。” 越简单越好? 夏初七眯了眯眼睛。 仔细一回想,那莺歌回转过来后所指的方向,除了傻子之外……似乎还有宁王赵析?心猛地跳了一下,她突然间明白过来了。 不是莺歌死得简单才好,而是所有人都希望她死的这么简单。 那么,莺歌便是宁王安排在赵樽身边儿的人? 结果却因了那撒谎之药,她便死了? 可那月毓她又慌个什么劲儿?下毒与闷死,两种不同的死法,难道都是宁王赵析一个人干的? 她闷着脑袋不吭声儿,赵樽却是拍了拍她的头顶。 “安抚下傻子,爷有事出去一趟。” 说罢他转身便要走。 夏初七一急之下,伸手就抓住了他的袖子。 “哎,你什么时候回来?” 其实她这么一问完全是因了对这件事儿不甘心,可一句话问出了口,那感觉好像就有点变了味儿。赵樽他是王爷,他是主子爷,他想什么时候回来,哪里轮得到她一个仆役去过问?而且仔细一品,那感觉,却像一个小妻子在问她的丈夫什么时候回家一样。 悻悻然地放开了手,她耳尖有些发烫。 “我只是,还是觉得这事不妥。行了,你有事先去忙。” 赵樽静静地看她片刻,低下头,轻声说,“老实点,等着我,嗯?” “……” “不行?” “好……” 见鬼!说完她差点咬到舌头,怎么能那么他的听话? 夏初七往常最讨厌像个女儿家一样忸忸怩怩了,可事情真正落到自家身上了,她才发现,原先吹牛逼时说过的很多话,其实都是口是心非,外面表现得再汉子的姑娘,里头都长了一颗女人的心肝儿。 垂下头来,她恨不得缝上自个儿的嘴巴。 可赵樽已然听见了,唇角似有似无的勾了勾,用轻得只有她才能听得见的声音说,“回头我有东西给你,等着。我走了。” 他似乎真有急事儿,动作利索地转身,走得十分匆忙。 看着他的背影穿过院子里的酸枣树,夏初七一个人愣在原地,觉得空气里似乎还有着他身上那十分好闻的香味儿,装点着她奇奇怪怪的心思。 而他临走前的最后一句话,也让她心里敲起了心。 他会有什么东西给她? 还有,他说的是“我有东西给你”,不是本王,也不是爷,而是一个平等的“我”字儿,这让夏初七十分的舒心,说不出来那种心脏胡乱跳动的感觉,只觉得耳根子一直在发烫。 良久,她吁了一口气,拍了拍脸。 不要傻了。 人家一个封建王爷,哄女人那手段可不是厉害得紧? 这么一想,她的思维又转了回来。先把那赵贱人从大脑里屏退了出去,回头又把一直僵硬着肩膀的傻子带回了她自个儿住的屋子,请梅子先去灶上为他煮一碗压惊汤,她则留下来安慰他。 可不论她怎么说。 过了许久,傻子还是不说话。 心知他心里有坎儿过不去,夏初七也不好强迫他,只能不停的与他说话,安抚他的情绪,“傻子,没事儿了,都过去了啊,你不要再去想那许多。那个女人不是什么好东西,她死了便也就死了,原就与你没有关系,你就当从来没有见过她,好不好?” 她说了许多的话,可傻子还只是坐在那里,一双手拽住她不放。 不说话,不抬头,许久都没有再吭声,就像被人给抓走了魂儿一样,一颗大脑袋始终低垂着,沉默得让夏初七越发的心痛他。 “哎,傻瓜。” 又是无奈,又是担忧的叹了声,她却无可奈何了。 换了正常人遇到这种事儿,也会受不了,何况他原就是心智不全的傻子? 为了转移他的注意力,夏初七想了想,突然又去扯他的胳膊。 “哎,傻子,你晓得么,你后腰上有一块儿胎记。” 这一招儿,果然有了效果。她先前安慰他的时候,他一直都没有动静儿,估计思维都随了她的话还绕在莺歌死亡那件事情上,而这会子却是被她给绕开了,抬起头来,一双红通通的眼睛盯着她,过了半晌儿,才讷讷道。 “三婶娘说,不许告诉旁人,也不许在旁人面前脱衣服。” 这一回,轮到夏初七不吭声儿了。 难道说那个胎记有什么不同的意义,为什么不能告诉别人? 但傻子先前出事那会儿,一直光着上半身被众人围观着,即便他谁也不告诉,看到的人也已经不在少数了吧?目光顿了一下,她蹙着眉头,又小心翼翼的套傻子的话。 “那三婶娘有没有告诉你,为何这事儿不许告诉旁人?” 嘴唇动了几下,傻子似乎有点难以启齿。 见状,夏实七的好奇心越发的加重了,“怎么回事儿,说啊,你对我还要隐瞒啊?” 傻子偷瞄了她好几眼,那一颗大脑袋垂得更低了。似乎是思考了一下,才咕哝着道出了真相,“三婶娘说,如果告诉了旁人,小**就会飞掉……” 夏初七一阵错愕。 打死她也没有想到,会问出这样的结果来。 不过很显然,三婶娘是想用最简单最直接的办法堵住傻子的嘴巴,不让这件事儿泄漏出去。因为依了傻子的智商,她说得再多,他也领悟不了。那么,也就是说,傻子那胎记有可能关系到他的什么秘密,而三婶娘敲是一个知道他秘密的人? 低着头愣了半天儿,傻子见她在那儿思考,又不明所以的抬起头来,紧张兮兮的抓了一下她的手,才一把将她紧紧的抱住,像一个依赖娘亲的孩子,语气又软,又有些害怕,更像是在为自己辩解。 “我睡着了,睡得沉沉的,睁开眼睛她就在了。草儿,你信我。” 他傻乎乎的样子,弄得夏初七哭笑不得。 一直轻轻拍打着他的后背,她柔声安抚,“傻不傻啊?我自然是信你的,要不然我能帮你么?傻子,你不要再胡思乱想了,王爷不也说了么?是那个女人自己不要脸的跑到你屋里来死了的,根本就不关你的事。” 傻子轻轻哦了一声儿。 过了好久,他一个人闷着脑袋想半天,才又突然开口。 “草儿……我两个家去吧,这里不好……” 夏初七心知一个人对家的渴望,熟悉的环境,熟悉的人,即便家的条件不那么好,也都会是每个人都心心念念的港湾。对于她来说,前世部队便是家,而在这个世道里,其实还没有家的概念。 但她理解傻子。 另外,她也想寻个机会问问那个三婶娘。 手指稍微紧了紧,她脑子微微有些乱。 “好,就这两日,我与王爷说去,咱们回家去。” 她并不清楚赵樽会不会同意,不过想到两个人如今的相处,她觉得他应该对她还是有了一定的信任了。更何况,她的桃木小镜还在他的手里,他也不可能会害怕她一去不回。 梅子端了压惊汤进来的时候,傻子的情绪已经恢复了许多。 而且,因了夏初七答应他过两天便回鎏年村去,他明显已经不像先前表现得那样沉闷了,甚至于看见梅子端汤进来的时候,还学着她的样子噘了噘嘴。 “你煮汤真慢。” 被一个傻子给批评了,梅子歪着脑袋“咦”了一声儿,放下汤来就要去揪他的耳朵,“你个傻子,我好心好意煮汤给你喝,你还学会损我了是吧?” 傻子还嘟着嘴,“是你总骗我,你是坏人。” “我是坏人?哈,气死我了,汤不给你喝了。” 梅子说着便要端走,傻子哼了一声,也不爱搭理她,只抱住夏初七不放,一副与小朋友斗嘴输掉的孝儿样子,看得夏初七心情好得不行,呵呵直笑着拍他。 “行了,你两个别斗嘴了。” 梅子自然也不会真的跟一个傻子去计较,而傻子对梅子也不会真有什么敌意,只不过是因为两个人混得比较熟了,在驿站这个地方,梅子也是他眼睛里,除了夏初七之外,最为亲厚的一个人了,所以他才会对她摆脸色。 等傻子乖乖喝着汤了,梅子脸色才哼了哼,转头看夏初七。 “先前灶上在忙着煮腊八粥呢,所以多耽误了一会儿。” 夏初七唔了一声儿,突然想起来,“对啊,昨儿是腊月初七,今儿就是腊月初八了。” 腊月初八有吃腊八粥的习俗。这个事儿夏初七在前世便已经听过,虽然便不爱吃,却也不觉得稀奇,只是梅子接下来的话,却是让她稀奇了。 “其实吧,今儿还是另一个特别的日子。” 夏初七坐在床边上,原是在看着傻子吃东西,闻声儿转过了头来,“什么日子呀?” 挤了挤眼睛,梅子八卦地冲她勾了勾手指头,等夏初七凑到她面前的时候,她才压着嗓子低低地说,“腊月初八是爷的生辰。” 啊?赵樽的生日? 夏初七惊诧了一下,还没有缓过劲儿来,听得梅子又说,“可我入府五年了,府里却从来没有为爷张罗过生辰,有时候是他行军在外没有机会,有时候吧,我听月毓姐姐说,好像是爷不让过,也不乐意过。为了此事儿,贡妃娘娘先前还置过气呢。” 梅子后头又说了些啥,夏初七已经记不清了。 她脑子里比较清晰的是昨天晚上在河边儿上,赵樽说起来的玫瑰糕。 他说,“好久没吃过了,小时候母妃总在我生辰时,做与我吃。” 可后来她的母妃,为什么又不做了呢? 她依锨得他当时那落寞的语气,对他的母妃又哪里会是没有感情的?母子两个到底为了什么事情置着气儿,闹得那么不愉快?难道就为了赵樽不肯娶妻纳妾,让她抱孙子? 好难猜的答案。 …… …… 洪泰二十四年的腊月初八,注定不是一个平常的日子。 就在清岗驿站里为了一个奴婢的死亡而胶着的时候,在清岗县衙的方向,一阵阵的马蹄声从闹市中穿梭而过,惊得两旁的路人纷纷避让。而在那一声声犹为刺耳的“闪开”声儿,还有高举黑色“锦衣亲军都指挥使司”旗幡的锦衣卫,很快便包围了清岗县的县衙。 “锦衣卫拿人,行人速避!” 锦衣卫包围了县衙,对于老百姓来说,是一件媳事儿。 今儿虽不是清岗赶集的日子,可清岗县也算是一个大县,县衙更是修建得规模宏大,气势宏伟。锦衣卫这样儿的一闹,县衙门口很快便围拢了许多不敢靠得太近的人群。 可是,锦衣卫包围了县衙,而县衙的大门却迟迟没有开启。 “锦衣卫拿人,捉拿反臣范从良,还不速度开门。” 又是一声震天的大吼。 很快,便有几名锦衣卫上去撞县衙的大门了。 “咯吱——” 县衙的朱漆大门总算打开了。 打头出来的人,正是县令范从良。 可量却是一个被双手反剪捆绑着,还堵住了嘴巴的范从良。 押解着他的人,不是别人,正是赵樽麾下的金卫军左将军陈大牛。大步迈出来,陈将军气势汹汹,丝毫没有输阵给锦衣卫。 “你们做什么的?吵什么吵?” 锦衣卫今儿领头之人,正是顶替死去的马仁义而新上任的千户楚鹿鸣,他上上下下打量着门口横刀而立的陈大牛,冷冷一笑。 “陈将军没有听见吗?锦衣卫拿人。” 陈大牛搔了搔脑袋,一脸懵懂,“拿谁?难不成你们拿老子啊?” 锦衣卫是老皇帝的亲军,而金卫军却也是朝廷的精锐力量,可以说,不管这两股力量的哪一个,都是老皇帝向来倚重的人。然而近期来的频频敌对,双方人马似乎也都习惯了,主帅一旦吼起来,甚至都不需要指挥,便纷纷拔刀挽弓,亮出了武器。 “范从良在鎏年村以假石入古井,仿冒千年石碑出土,做歪诗诋毁当今晋王殿下声誉,传播佞言,毁损国典,残害百姓,肆行无忌,罪犯欺君,其恶迹种种,实在不堪。如今楚某奉大都督之命,前来捉拿归案,还望陈将军给个方便。” “方便你个卵!” 那楚鹿鸣一番罪责刚刚出口,陈大牛这个粗人便直接爆了粗。 “没见老子们已经把人给拿下了吗?你在俺跟前儿拽什么文,不知道老子没念过书啊?你说的那些个啥啥啥?俺也听不懂,俺只晓得奉了晋王殿下的命令,前来捉拿这个,这个胡乱在石头上写字,毁殿下声誉之人,要押解回京师交由圣上亲自来查办,以证明俺家殿下的清白。你他娘的算哪一根儿葱啊?” 楚鹿鸣事先怎么也想不到金卫军会抢先一步捉拿了范从良。 当然,更想不到会秀才遇到兵,有理说不清。 与陈大牛讲理?那纯粹相当于对王八放屁。 可锦衣卫箭在弦上不能不发,这个范从良如果落在了金卫军的手上,他这个刚刚上任的千户便是失职。俗话说,新官上任三把火,他得在大都督面前做出个样子来。 哼了一声,楚鹿鸣什么也不再多说,猛地一挥手。 “兄弟们,上。拿人。” 陈大牛唰的一声抽出腰刀,“谁他娘的敢在俺的面前嚣张,老子上战场杀人的时候,你他娘的还在尿裤裆呢?”那陈大牛是一个憨货,说话的声音又大,哗拉一声儿两边就扛上了。 围观的百姓心中雀跃。 最近的清岗县,一波未平,一波又起,热闹处处可见。 尤其今儿个,被捆绑着堵了嘴的人是他们的县太老爷,他们的父母官,也是他们恨透了的一个家伙,不管是谁要拿了范从良去问审,都是一件喜闻乐见的大事儿,呼朋唤友而来,就这一会子工夫,县衙门口的人群,已经被围了里三层的外三层。 “上上上上!” “干翻这些鹰犬!” “兄弟们,都他娘的不要客气,甩开裤腰带上。” 双方人马拔刀拉弓,披甲推进,一时间,骂声,人声,刀声,马嘶声,越发嘈杂混乱,剑拔弩张的局势,已然拉开了。正待动手厮杀,人群外却又是传来一阵马嘶声儿。 一抹红衣如云般掠过,来人正是东方青玄。 他勒紧了马匹,停在十丈开外,妖娆的笑望着陈大牛。 “陈将军,这又是何必?锦衣卫督办刑律差事儿,你们金卫军负责上阵杀敌,可谓井水不犯河水……” 说到这里,他微微一眯眼,活学活用了一句夏初七的话。 “狗拿耗子的事儿做多了,会折寿。” “你他娘的才是狗。” 除了赵樽的话,陈大牛是谁的账都不卖。 任他是锦衣卫大都督又如何?他是一个会讲理的人么? 常年征战沙场的将士,身上都有一股子匪气,这位陈大牛陈将军也不例外,说白了,他也是一名朝廷亲命的正二品武官,带的这些兄弟也都是九生一生过来的老兵,谁的手上没沾点儿血,哪里又怕会和锦衣卫动武? “俺们殿下说了,谁敢阻止拿下范从良,便是范从良一伙。” 东方青玄轻轻一笑,“陈将军真是个爽直的人。看来晋王殿下,真是准备与我锦衣卫过不去了?” “是又如何?” 又是一声马嘶,骑了大鸟飞驰而来的人正是赵樽。 一张雍容贵气的脸上,再次露出那种冷冷睥睨的蔑视来。 “东方大人,还真是哪有浑水哪有你啊?” “好极好极,人来齐了。” 东方青玄笑着,动作优雅妖魅的调转了马头,邪邪地望向赵樽。 “殿下既然来了,便与青玄解释一下。范从良此人,涉及鎏年村‘假千古石碑’一案,以妖言蛊惑于世,罪及欺君,更妄顾殿下您的声誉,试图诬陷您有犯上做乱、以功擅权之嫌,引得天下臣民哗然。青玄奉命捉拿此反贼,还殿下一个清白,殿下为何还要阻止?难不成,真是殿下您授意的不成?” 赵樽冷冷高倨于马上,声音平淡无波。 “东方大人多虑了,你无需担心本王的清白,本王捉拿了范从良回京,便是要亲自交于父皇,以证清白。若让此人落到东方大人你的手上,一旦出来胡乱咬人,那可就不美了。” 轻轻哦了一声,东方青玄笑问,“那青玄又如何能保证,殿下您不会杀人灭口?” “要杀人灭口的是大都督你吧?”赵樽眉头一挑,淡淡道,“如果范从良真是本王指使,早就杀人灭口,又岂能留他至今?给东方大人你的机会?” 说罢,赵樽突然目光又一冷。 “范从良欺君罔上,假刻石碑,撰写歪诗,企图陷本王于不忠不孝,本王定会将他送京查办。” 华丽的大红蟒衣轻轻一拂,东方青玄笑容满面。 “晋王爷享尽了天下人的赞誉,这会子又来过河拆桥,可真真令人心寒啊。您就不怕回了京师,圣上问你一个任用奸党,擅权谋逆之罪?” 赵樽静静地看着他,每一个字都清冽而高冷。 “本王为范从良这等奸人所害,功过自会由父皇来定夺。东方大人你虽为锦衣卫都指挥使,难不成就能凌驾于王本之上?便能与六部九卿抗衡?便能直接干预朝政?” 赵樽向来不多话。 可每一句,都是字字呛人。 东方青玄淡淡一笑,似乎毫不意外,“殿下此言有理,如此说来青玄实在不便干涉了。不过,还有一事,希望殿下也一并处理。” 赵樽淡淡看他,目光骤然一冷。 “青玄得知,这范从良以假千年石碑欺君之事,乃是你的爱宠楚七教唆所为,本座有凭有据。”顿了顿,东方青玄挑开的眉眼之间,挂着一抹似乎洞察一切的微笑,而妖艳的笑容,更是意味深长。 “青玄希望殿下不要一味的姑息养奸才是?” 冷冷睃他一眼,赵樽面无表情。可四周,却冷飕飕地冒出了寒气。 “本王也奉劝你一句。本王的人,你动不得。” 一句话说完,他冷眼微微一眯,那冷冽的声音便出穿云出雾一般,沉沉出口。 “带走!” …… …… 夏初七没有做过玫瑰糕。 在现代的时候,她尝试做过一些点心什么,味道却也是不错。但换到了这个时代,不论从材料还是烹饪工具,都不是那么得心应手了。 但她今儿的脑子就像短路了一样,突然就心血来潮,午膳刚刚吃完,便拉了梅子去灶间替她生火,想要做那个赵樽小时候吃过的玫瑰糕来。 时令已至腊月,新鲜的玫瑰花自然是没有了,兴好四川和云南两地的食品多有往来,在清岗便有云南白族人采用玫瑰的新鲜花瓣做成的特产“玫瑰糖”,可以暂时替代使用。 “楚七,你做的这个是啥啊?” 梅子在小厕房里替她烧着火,好奇得不行。 “玫瑰糕。” 夏初七抿着唇儿直乐,心里像揣了只兔子。 “好吃吗?” “我也不知道,没吃过。” 有一搭没一搭的随口和梅子侃着,夏初七按照记忆里做其他糕点的步骤,把粳米粉儿和糯米粉儿混合在一起拌匀了,把那些原本用来做馅的玫瑰糖用水给化开,同样与粉子拌在一处,细细的搅拌均匀了,又揉捏片刻,才又一个个捏成圆形的糕状,放在蒸笼里。 “梅子,火拔拉大一点儿。” “哦。” 梅子回答着,时不时伸出头来,一直蛮好奇她为什么要做这玫瑰糕。 可是不论她怎么问,夏初七却也是不会回答的。 私心里,她便不想与梅子,或者说任何人分享这个秘密,那一个她与赵樽两人之间的秘密。尤其再一想,既然连梅子这个八卦婆都不知道玫瑰糕的事儿,那便是赵樽从来没有告诉过别人了。 灶膛里的火舌,呼呼的响。 她的心脏也在怦怦直跳。 赵樽今儿走的时候,说过有东西要给她。 会是什么东西呢? 她猜测着,越发觉得既然今儿是他的生辰,她为他做玫瑰糕点也算特别够哥们儿了。嗯,如此一来,也算是回报他今日对她和对傻子的维护之心了。 千万百计地为自个儿找着做玫瑰糕的借口,她始终回避着去想那里头的真正原因,一张小脸儿被梅子烧出来的武火熏得红扑扑的,颜色比往常不知好看了多少。 “楚七……” 梅子歪着头盯着她的脸,嘟了嘟嘴巴。 “我怎么觉得你今儿怪怪的?” “我有吗?”夏初七捂了捂发烫的脸,完全不知道自个儿的样子,像一个陷入初恋的小女人。 “当然有。”梅子嫌弃,嗤了声儿,“你一定有什么事儿没有告诉我。” “哪儿有,别瞎想。” “行行行,你说没有便没有吧。不过楚七,其实你要是额头上没有这块儿伤疤,还是蛮好看的呀。” 梅子像是突然间发现了新大陆一样,一直盯着夏初七的脸就不放。瞧得一向脸皮都很厚的她,都有点儿不好意思了,别开脑袋去,一直注视着蒸锅,避开着梅子的眼睛。 说起来,在这个时空,她与梅子算是亲厚的人了。 可她怎么能说呢?不能。 小心翼翼的维护着自个儿那点感受,她算计着蒸糕的时间,说笑般敷衍着梅子,那心里却像吃了蜜一样的,始终甜丝丝儿的,说不上那什么滋味儿,好像真回到了十五岁那样懵懂的年纪。 等到那锅里飘出来了香味儿,她才回过神儿来,尖叫着喊梅子。 “快快快,把火给弄灭了,不要再烧了。” “哇,好香哇!” 把柴火用草灰给埋了,梅子飞快的站起身来,等着那一笼玫瑰糕从锅里揭开的时候,她嗅了嗅,还真是被勾起了食欲,伸手便要去拿。 “去去去!”夏初七狠狠打掉她的爪子,“又不是给你吃的。” “那你给谁吃的?” 梅子见她小脸儿发红,眯着眼睛想了想,突然间恍然大悟了。 “嗷,我明白了,你是给咱爷做的?对也不对?” “嘘——” 一把捂住她的嘴巴,夏初七恶狠狠的,“别瞎咧咧。今儿不是他帮了我和傻子的忙么?我是个厚道人,怎么也得感谢人家一下吧?再说了,我又没有什么东西可以拿得出手,便想着亲自做一些糕点,这事儿,可不许拿出去说。知不知道?” 梅子直冲她点头。 可两只眼睛,却了然于心的笑成了弯月亮。 不说人家就不知道了吗? 这楚七,咋变得这么傻咧咧的了? 梅子不解为何她的智商变低了,夏初七长吐出一口长气,也不明白为啥自个儿会变得如此的傻逼,而且还傻的心甘情愿。 接下来,她在每一块儿精心捏出的玫瑰糕上,又用融化成了糖浆的玫瑰糖,给浇出一朵朵玫瑰型的花瓣儿来,浇得满意了,这才笑眯眯地将这些糕点放在一个精致的食盒里,一路从灶房走出来。 可想想容易,做出来难。她在院子里徘徊了好几圈儿,这才下定了决心,压住心里奇怪的忐忑不安,拎着食盒慢吞吞地往玉皇阁里走去。 她人刚到门口,便碰见了匆匆出来的郑二宝。 做贼心虚一般将食盒扒拉到身后,她装着随意地问,“二宝公公,爷回来了么?” 郑二宝笑容满面,待她十分客气。 “还没有,你先在里头等着吧?估计这个点儿,快了。” 压住狂乱跳动的心脏,她笑眯眯的道了谢,像往常一样推开了那扇雕花的大门,慢吞吞地走了进去。屋子里面果然没有人,空荡荡的,却浮动着一股子她熟悉的味道。 也不知道那赵贱人到底什么时候回来。 她坐在那张铺了红锦绣布的花梨木桌子边儿上,将食盒放在中间,一直瞧着它发呆。 不行,一会儿它冷了怎么办? 会不会就不好吃了? 对,这么大冬天的,玫瑰糕要凉透了,哪里还能有什么滋味儿。岂不是白白地浪费她的劳动成果么? 这么一寻思,她又把食盒给端了过来,紧紧地捂在怀里。 大概昨儿晚上太累了,没有睡好。 不知不觉,她抱着那食盒便趴在桌子上睡着了过去。 等赵樽推开大门进入内室来的时候,她已经毫无形象地趴在桌子上面睡着了,唇角流出来的唾液都浸到了那红锦上头。而外面,天儿也已经黑沉了下来。 赵樽盯着她出神了一会,才慢慢地走过去,一只大手轻拍在她的脑袋上。 “你回来了?啊,我怎么睡着了。” 夏初七打了一个大大哈欠,准备去揉眼睛的时候,才想到了自家怀里的东西来。耳朵根烫了下,她想了好几遍的借口还没有说出来,才发现食盒早就已经凉透了。 “那个……那个啥啊……” 将那食盒放在桌子上,她不好意思地缩回手来,搓了又搓,搔着脑袋想了半天儿,才轻咳了一声,假装镇定的横着眼睛。 “喂,给你做的,感谢你今天的帮忙。可惜冷了,要不然,我去热一下算了。” 赵樽瞄着她已然绯红的小脸儿,没有说话,只是一把拽住了她的手腕,拉开她身边儿的椅子,慢慢地,也坐了下来。 另一只手,他揭开了食盒。 里头的玫瑰糕,确实已经冷透了,而她用玫瑰糖浇在糕面儿上那一朵朵玫瑰花瓣儿,却凝固得十分好看,似乎更贴近玫瑰花的形状了。 伸出脑袋去瞧了瞧,她不由得又有点儿得意起来。 “怎么样?像不像你母妃做的玫瑰糕?” “像。”赵樽的声音有些低沉。 “真的呀?哈哈,那我拿去厨房再热热?” “不必了。”赵樽紧紧拽了她的手腕,伸手便要去拿。 “喂,你还没有洗手呢,怎么就这样抓?” 夏初七像个麻烦精似的,拽了他先去把手洗干净了,这才又坐了回来,笑眯眯的看着他,“现在可以了,吃吧,祝你生辰快乐。” 赵樽一直没有说话,两根手指夹了一块儿玫瑰糕来,放在嘴里,慢慢的嚼着,视线也始终没有看她,咀嚼的动作很是优雅尊贵,认真的样子很是对得起她的一番心思。 因为他吃得极缓,一看便知是在细细的品尝。 “好吃吗?”夏初七趴在桌子上看他,声音里充满了希冀。 “好吃。”赵樽回答得很快,没有抬头,却是拎了第二个。 “那就好,你若是喜欢吃,我明儿再做给你,免费的哦?嗯,今儿我是第一次做这个,还拿不准火候,可能味道并不怎么好。做得呢也不多,一共就只做了八个。八是一个好数字,那就是腊月初八的意思,是你的生辰。另外,在我们那儿呢,人人都喜欢八这个数字,因为它象征着发财。八,就是发,发就是八,嘿嘿,我就喜欢银子嘛……” 她一向聒噪,尤其开心的时候,语气也快得很,加之这会子心情愉快,说起话来更是不带歇气儿的,朗朗上口,恨不得把好心情通通都传染给他,让他能过一个愉快的生日。 就这样看着他吃,有那么一瞬,她似乎理解了。 兴许初恋的感觉,便是这样儿了。 也有那么一瞬,她突然又领悟到了,好像她还真是从来没有过。前世加上今生,她一共活了那么多个日日夜夜,从来都没有过像现在这样儿,心跳加速,如有一头小鹿在乱撞。 “范从良,我抓了。” 吃到第三块儿玫瑰糕的时候,赵樽停了下来,淡淡的说。 “哦。”夏初七被他一提醒,这才反应了过来,又将思绪回到了现实的问题里,同时也想到了先前两人约定的“扑烂”计划,虽然说起来有点儿血腥,但她还是问了出口,“你可是将他灭口了?” 赵樽没有回答,也没有看她的眼睛。 只是慢慢的,他从怀里掏出一个东西来,从桌面上顺到她的面前。 “扑烂结束了。” 面前的东西,正是她的桃木雕花小镜。 夏初七眼睛一亮,她许久都没有见到这个心爱之物了,几乎是雀跃了起来,飞快的拿它在手里,翻来覆去地查看着,见它保存良好,没有丝毫的损毁,还擦拭得特别干净,心情又无端端好了几分,特地拿到面前来,瞧了瞧自个儿的脸,发现除了额头上的伤疤依旧丑陋之外,她的皮肤好像有了这些日子的保养,还真是白了一点点。 嗯,可以继续努力。 她愉快的想着,把桃木镜放入怀里,抬起头来,眼睛晶亮晶亮的看着赵樽。 “谢谢你还给我。” 赵樽眉头轻轻皱了下,“范从良,我准备押解回京。” “啊,为什么?”夏初七有点儿奇怪了,“范从良这个人留不得,你只要灭了他,那些事情,就不会有人知道了。” 赵樽的眉头越皱越紧,眼神慢慢的扫了过来。 看了她许久,慢慢的,他站起身来。 又打量了她片刻,他衣袖微微一拂,一转身背对着她,便冷冷出声。 “陈景。” “属下在。”那个无时无刻不如影随行的黑衣男子,从屋外大步进来,和他一起进来的人,还有二鬼和另外两名侍卫。除此之外,便是一脸不解的郑二宝和依旧绞着巾帕温温柔柔的月毓了。 看到这样的情形,夏初七若有所悟地牵开了唇。 她没有再说话,等待赵樽的下一句。 似乎过了一个世纪那么久,她才听得他说。 “拿下楚七,和范从良一便押解回京。” “是。属下明白。” 陈景回答的声音,照常的没有什么情绪。 可是这一刻,夏初七真真儿觉得刺入肌肤一般的凉。 但她却是反常的笑了起来,笑得连她自己都不知道为什么会笑得这么开心,“你哄人,人哄你,哄来哄去哄自己。其实杀了灭口,比押解回京更方便吧?晋王殿下。我现在才想起来,真正应该被灭口的人,应该是我,而不是范从良。只要我一死,范从良说什么都没有用,殿下你想要的已经得到了,天下人的悠悠众口,又岂是杀一两个人堵得住的?即便现在朝廷说那‘千年石碑’是假的,天下百姓也不会再相信,只会觉得你晋王殿下更加的委屈。” 赵樽始终背对着她,静静听完她的话,不发一言,便大步往外走。 “站住。”夏初七突然低喝。 他停下了脚步,依旧没有回头,也没有开口。 “为什么?”她问。 赵樽迟疑着良久不语,背影在她眼里成了雕像。 就在她以为他再也不会回答的时候,却又突然听见了他冷冰冰的几个字。 “河清海晏,时和岁丰。本王要的,从来都不是你想的。” ------题外话------ 姑娘们,内容很丰富吧?15多字,月票能不能放到二锦的碗里来,再来点儿鼓励呗! 不虐不虐,一点也不虐哈。 (先传文,再修改,错字先忍忍,盗版的就只能一直是错字了。) 第057章 怀上了爷的孩子! 那句名言怎么说来着? 不会当裁缝的司机不是一个好厨子。从前夏初七不懂,现在她算是明白了,人活在世上得给自己留几手,一条道跑到黑的人,准是脑子有泡。瞧瞧,不听老人言,吃亏在眼前吧?如今她夏初七脑子上起泡了,有点大,亮亮的,戳破的时候还带点儿酸味儿。 不过有幸的是泡破了,不过剩个碗大的疤…。 还是那一间小柴房。 旧地重游,地方十分熟悉。 只不过心境嘛,此一时,彼一时,似乎又略有了一些不同。 也不知咋的,坐在那柴房里头,夏初七莫名其妙就想起她第一次被关押进来时,那人尊贵高冷地进来审问她要找叙老虎,结果两个人打起来,一不小心绊在了地上,她便咬到了他的嘴巴,他狼狈得直骂娘……想想他回去后肿成了猪的嘴,还有一脸铁青的样子,她当真觉得好笑得紧。 没错儿,她这会子心情很不错。 这一回再关押,似乎比那个时候的待遇好多了。 小小的一间柴房里,专门为她支了一个叙盆,而上次被她用桃木镜给戳穿的那扇木头门,也已经重新修揖过了,不会有冷风漏进来,还是十分暖和的。 不过那门儿,还是木头的,他也不怕她又跑出去了? 哦,是了。 其实整个驿站都是层层的守卫,她根本就跑不出去。 先前她钻过两次的那个狗洞,说起来不过就是一个笑话而已。 只是很不巧的,她偏生做的就是那个笑料。 柴房里的光线不是很好,她坐在火盆边上,身子觉着冷。 她有些奇怪,在屋子里头烤着炭火,再怎么冷,也不能冷过腊月天的河水吧?为什么那天在水里面泡了那么久她都不觉得冷,而这会子却是觉得身子一阵阵发寒? 妈的! 暗自骂了声娘,她跷着二郎腿,手里懒洋洋的拿了一根细木柴,捅着那火盆里烧得红红的木炭玩。等柴火被炭火惹得燃起来了,她又在地上杵灭。等杵灭了,又去挑逗那炭火。 真有意思。 几次三番地玩耍着,她不知不觉哼唱起了歌儿来,嘴唇轻微翘着,带着一丝惯常的嘲弄和不屑,另外一只手又扯了扯身上那件小厮穿的青布直裰,不经意碰到怀里的桃木镜子。 想了想,她又笑眯眯地掏出镜子来。 照了又照,她一阵寻思,这桃木镜啊,是它带她来的,就不能再把她带回去么?她承认,这两天太闷了,闷得她又开始想前世的战友,想那个时代的高楼大厦,网络电视,还有那些帅帅的潮男,那军绿色的营房和英姿飒爽的绿军装了。 “你呼唤我,我呼唤你,军号把我们集合在一起,不论官还是兵, 队列里都是一二一,虽说是岗位不一样,官兵情,战友爱,胜似亲兄弟……好战友啊,亲兄弟,人生最美是军旅……” 她反复哼唱着,一照再照,可镜子还是镜子,她还在柴房。 光线太差了,她看不清自己的脸。 为什么不是做梦? 她揉了揉眼睛,在脸上重重拍了拍,确保里头是一个笑脸了,才又咧了咧嘴。 在前世她也是一个爱臭美的女人,没事儿也爱瞎照镜子,摆弄着腰肢想,有一天肯定会有一个男人在她晨起换上军装时,从后面轻轻抱着她,轻柔的说句“老婆,早上好”,再献上一个早安吻。可随着她的年龄一天天拖得大了,她也没有找到那个可以与她同食同寝的人。 事实上,她相亲的次数有没有99+1次,她不知道。 这个数字不过是她胡咧咧出来嘲弄自个儿的。 相亲的那些男人里,优秀的肯定也有。 也不是她的眼光太过挑剔,可真就没有看得对眼的。 真他娘的! 那个时候要是嫁掉了,应当就不会发生如此倒霉的事儿了吧? 一直坐在火盆边儿上捅着炭火,她想想又觉得住单间也没有什么不好。晚上睡觉的时候,再也听不见梅子的打鼾声了,而且这柴房里吧,打扫得还算干净,除了坐来整整三天都找不到人说话和有些担心傻子的安危之外,她也没有觉着空间逼仄狭小。 嗯,要换到现代,这样的一间单身公寓,能值好些钱吧? 夏初七不恨赵樽。 “恨”这个字,左边儿带了一个心,有心的人才会去恨,没心的人,也就不懂得恨了。 再说了,恨他有个什么用呢?她自个儿抽疯发春怪得了谁?要是往后有机会,她想她定能拍着他的肩膀,高声赞扬他一句“哥们儿,玩得一手好牌”。 可如今,怕是没机堆叠了。往后啊,他做他的“人不粘”,她做她的“鬼难缠”,桥归桥,路归路,多好? 有恨他那个闲工夫,她宁愿好好的思考接下来要怎么活着出去。 外面,才是她向往的自由。 这大晏王朝的大好河山,她还没有去见识过呢。 她可不想未来的日子,就在牢房里慢慢变成一个老太婆,或者等着有一天被押回了京师,还得被砍掉脑袋。 可这柴房里的日子,过得可真他妈的漫长啊。 捅了一会儿,她实在闲得无聊了,又走到门口去,重重拍了拍木板门,“喂,外头有人没有?” “吼什么吼?”吼什么吼?”外头的守卫应了。 夏初七翘起唇角来,放大了声音,提脚往门上踹了一脚。 “老子无聊,再问候一下你家祖宗,怎么的?” “你——” 外头的人气恼极了,可接下来,又只剩下了风声。 这已经是三天来她第n次问候人家的祖宗了,可那些人或者是忍了,或者是已经习惯了,总而言之,就是怒一下,也就不再搭理她了。 进来找她打一架也好啊?没血性的东西! 夏初七真是无聊透了,又回身坐到了炭火边儿上。 其实她心里也清楚,这些人为什么不敢怎么着她。因为那个人没有下命令让她去死,他们就得把她当祖宗一样供着,不仅不敢打骂,还得天天好吃好喝的供着。 这些守卫哪里清楚,她与赵樽之间……其实啥关系都没有? 想到这里,她又有些庆幸。 幸亏那天在清凌河边上,她没有一时间色令智晕,告诉他那个叙老虎,她已经给弄丢了。她猜测,他如今还不杀自个儿的原因,应该不是还没有找到那只小老虎。而她现在还能好好的坐在这里烤火骂人,也真是亏了那只叙老虎了。 这一辈子,她都没有发现自个儿那么英明神武过。 在人家的美男计之下,居然还端住了。 “人生最美是军旅,是军旅……” 又哼起了歌儿,夏初七笑眯眯地捅着炭火玩。忽地又想,要是这间柴房突然呼呼的烧了起来,她一下子便烧死在了这里头,那人再也找不到叙老虎了,会不会气得吐血而亡? “守卫大哥,我们是奉了爷的命令来的,行个方便。” 外头,突然响起了一道熟悉温婉的声音。 “月毓姐啊?行行行,马上马上。” 吱呀一声儿,柴房的门儿开了。那些个见天儿被夏初七问候祖宗的家伙,可能早就已经烦透她了,如今见到有另外的人来让她骂,都得乐坏了吧? 好笑地哼了哼,夏初七跷着的二郎腿没有拿下来,身子斜歪歪的靠在那床脚上,嘴角依旧带着一股子嘲弄的微笑,静静等待着那一张漂亮的芙蓉脸出现在面前,也可以赏心悦目一下。 “楚七……” 没有想到,第一个冲进来的人,却是梅子。 一张圆圆胖胖的小脸上红豆豆好像又多了起来,这姑娘大概是真的担心她了,身子还没有站稳,便蹲身下来,狠狠的抱住她,呜啦呜啦的哭了起来,鼻泣眼泪抹了夏初七一身儿,瞧得她哭笑不得。 “你来给我哭丧的?” 大概没有想到她还能再开玩笑,梅子愣了一下,抬起头来,瞪着一双红通通的眼睛。默了片刻,见她实实在在的神色如常,这才抽泣着又拉住了她的手。 “楚七,你怎么样了?是不是吃苦了?我瞧着你怎么瘦了一些,这身子骨本就没有肉了,再瘦都快没人了。呜,我一会子再去求爷,求她放你出来,呜,楚七,梅子好想你……” 梅子哭得那叫一个撕心裂肺。 为了她这份儿认真,夏初七终是收敛了笑容,觉得那嘲弄不该给这样一个真性情的姑娘。 “好了好了,别哭了,老子又没死?你看看你,本来长得就不好看,再一哭就更丑了,哪里还寻得到爷们儿?你以为人人都像人家月大姐一样那么好的福分,早早就许了人家,嗯?” 夏初七那张嘴还是那么恶毒。 她明知道月毓不过是赵樽的大丫头,而且都混到二十好几岁了,还没被赵樽给收用了这事儿,那就是一根横在她心里头的刺儿,无时无刻不在刺拉刺拉的痛,她还偏偏去戳人家的伤疤。 其实月毓也没有得罪过她。 瞧,她就是这么可恨。 不喜欢一个人了,纵使她人再好也特么没有用。 一看月毓顿时变得阴了不少的脸,她就舒心得很。 她无聊啊,她闲得发霉啊,就寻思找个人吵架。 可是没想到,月毓还真就是个脾气好的。 “梅子别再哭了啊,让人听见多不好?一会儿传到爷耳朵里,下回看他还允不允你来看楚七了。” 就像第一次在这里来为她搜身时的那样,月毓被夏初七指桑骂愧的刺了,依旧还保持着那种温和的笑意,漂亮的脸上怎么看怎么柔和端庄。说完这话,她嘴里又是长长一叹,随即将拎在手里的一个大包袱递给了夏初七。 “楚七,主子爷的脾气,咱们谁也摸不准,他会这样子对你,我们更是谁也没想到。不过我想,爷他应该也不是诚了心想要为难你,你且再忍耐些日子,这两日大军正在准备拔营回京,等一切都妥了,兴许爷就放你出来了。” 夏初七轻轻撩着唇角,一眨不眨的盯着她,嘲弄的笑笑,接过包袱来。 “这是什么?月大姐要与我私相授受啊?” 月毓拍了拍一直压抑着声音在哭泣的梅子,才十分周到客气的说,“梅子这个丫头,天天跪在玉皇阁外头求爷放了你,爷大概看不下去了,今儿才允了我们来看你,还让把你的东西都带了来。” “我的东西?” 夏初七微微一眯眼。 就着炭火边儿上的光线,她也没有什么可避讳的,将那个大包袱打了开来。一看,里头确实全都是她的东西,除了两三套常用的换洗的衣服之外,还有她自制的“眼罩”的小裤裤,甚至还包括她的月事带。另外,还有那一本她压根儿就瞧不明白的《青囊书》,八十两银子从赵贱人那儿换来的破玩意儿。 她记得赵贱人还答应过要给她译注的。 结果,丫也是一个食言而肥的东西。 嘲弄的翘起唇角,她随手把那一大堆东西丢在床上。 “那便多谢了。” “楚七,回头见了爷,你就服个软吧……”梅子还在哭哭啼啼,吸得那鼻泣一阵哧哧,“我看得出来,爷他对你还是不同的,你这个人就是脾气太硬了,不懂得讨好男人,你要是服个软,爷他能关你么……” “哎,你这傻子。”夏初七拍她的脑袋。 那天发生的事儿,梅子自然是不知情的,又能懂个什么? 她还以为如今这事儿都是晋王爷的宠爱呢? 夏初七正准备嘲笑她两句,可说到傻子便想到了傻子。 抓住梅子的肩膀,她的手紧了一下。 “梅子,傻子他如何了?” 夏初七还记得,三天前她被关押到柴房时,最后对赵樽说的一句话是“放了傻子,他不过是一个有智力问题的人,我做的什么事,都与他无关”。 当然,她晓得自个儿的话对赵樽没有什么威慑力。 只不过,存了一丝侥幸心理罢了。 毕竟傻子吧,他真就只是一个傻子,不会对他晋王殿下造成任何的威胁。 “楚七你放心,殿下派人把傻子送回村子里去了。我也一路跟去的,把傻子交给了他家的三婶娘,还给了他一些银子,你不用再担心他了……有了殿下的吩咐,村子里的人也不敢再为难他的……” 梅子哭哭啼啼的说着。 皱了下眉头,夏初七想到那情形,又问,“傻子他,没哭鼻子吧?” 一说到这个,梅子的眼睛飙得更厉害了。 “傻子他哭得可厉害了,他不下马车,非得回头来找你,要不是我哄了她,我说你过些日子便会回去接他,他是说什么都不肯听的……” 听着梅子描述送傻子回去的情形,夏初七无声的偏开了头。 腊月初八那天,她还答应过傻子,说过两天便带着他回村一趟。 只如今,不知道什么时候才能再见到他了。 她忽地很想笑,于是,笑着又转过头来,安抚梅子。 “那就好,他没事儿了就好。我说梅子你甭哭了,哭得我说的这些话,怎么就像在交代遗言似的?烦不烦啦你,我这不是好好的么?不用做事,整天烤火睡大觉。多舒坦的日子啊。” “呜,楚七,我想你……” 那梅子,简直就像一个催泪弹。 一直不停的哭,哭得夏初七那颗心,像猫爪子挠似的。 “哎,不知道的人,还以为老子已经阵亡了。” 又特爷们儿地拍了拍梅子的肩膀,夏初七为了转移这家伙的注意力,似乎突然才想起来边儿上还有一个月毓似的,抬起头来,冲她皮笑肉不笑的挤了挤眼睛。 “没想到月大姐也会来看我,真是……万万没想到啊。” 月毓抿了抿唇,露出一个浅浅的笑容。 不过这笑和以往的每次都一样,从不达眼底。 “咱们姐妹相处了这么些日子,于情于理我做姐姐的都是该来看看你的。楚七,你与爷之间的事情,我们做奴婢的,知道得也不多,究竟怎么回事,更是不太明白。只是那天,我听爷说起那‘河清海晏,岁和时丰’时才突然想起,那不是太子妃绣图上的八个字么?你啊,是不是因为那绣图和太子妃……与爷置气了?” 丫又搞这儿装蒜瓣来了? 看着月毓温和亲切的笑容,夏初七笑了。 “月大姐,你想告诉我什么?那京城里的太子妃是赵樽的真爱?” 月毓脸色一变,往外看了下,担心的看她,“楚七,你小声点,这些话说出来,你不要命了?再说,爷的名讳,你怎么能直呼?” 夏初七呵呵直乐,一脸天真的笑,“我怎么不能直呼?他不就是赵樽么?我一贯都是这么称呼他的呀,他也答应得挺好的。而且他也喜欢我这么叫他呢,咦,难道你没有叫过?其实他这名儿挺好听的嘛,赵樽,赵樽,哎,我说月大姐,我如今吧,不要说直呼赵樽的名讳了,我就是喊一句,赵樽我操你大爷,又能如何?大不了,他把我给砍了呀?你猜猜,他会不会?” 她那嘴巴是抹了油的,什么时候都不吃亏。 看着月毓一阵青一阵白的样子,她笑得更加的甜了。 “还有啊月大姐,楚七我呢,也是一个文化人儿。那‘河清海晏,岁和时丰’代表了什么意思,你真以为我不懂啊?想来挑拨啥呢?我与赵樽两个人的事情,那也是我跟他的,要交待要处理也跟你一毛钱的关系都没有。拜托了,不要总把自个儿当成一棵葱。” 她说得字字清晰,打击力度也挺强。 可只有她自个儿才知道,底气有多么的不足,心里头有多么的漏风儿。 冷笑着说完了,又按住梅子的肩膀,宽慰了她几句,才凑近一点,冲月毓摆出一个更加可爱的笑容来。 “月大姐啊,你心里头其实很希望他能宰了我吧?可惜,你错了,赵樽他还真舍不得杀我。你信吗?你要不信,你一会儿就把我的话带给他,看他会不会一怒之下宰了我啊?哈哈。” 夏初七是真心的笑得开怀。 要知道,她一个人在柴房里憋了好几天,除了没事儿问候一下守卫们的祖宗,好久没有这么畅快淋漓的损过人了。尤其是像月毓这样受了气还得往肚子里生咽进去的女人,欺负起来那叫一个爽。 月毓脸色变了又变。 僵硬着,显然有些绷不住了。 夏初七瞧得舒心,到是梅子看不下去了,一把抓住她。 “楚七,你不要再说月毓姐姐了,今儿我们能过来看你,还能给你带东西过来,要不是月毓姐姐她求了情,爷也是不允的。月毓姐姐她人很好的,你,你这个怎么回事儿……” 瞧着梅子左右为难的样子,夏初七又是好笑又是好气,那月毓有了台阶下,面色顿时就缓和了下来,“梅子,我没什么的。楚七她只是一个人在柴房里闷坏了,让她出出气也是好的,省得闷在心里,憋出病来。” “哎我说,谁憋出病来?我憋个屁啊?” 夏初七说着便不太客气。 梅子急慌慌的拉住他,给了月毓一个抱歉的表情,赶紧岔开了话题,“楚七,你就是嘴损得厉害。要不是你这张嘴,我们还能在一块儿呢。梅子都想你了,好想跟你在一块儿玩耍。” 这小丫头,还会耍滑头了。 夏初七拍了下她的脑袋,奸笑两声儿,一副不着调的样子。 “怎么?你爱上我了?虽然我都睡过你了,但我可不会负责的哟?” 梅子终是被她给逗笑了,一张胖胖的脸儿上又是眼泪又是笑,特别的滑稽,“你这个人,什么时候都改不了这毛病,看我往后还搭不搭理你了。” “往后啊……”夏初七耸了耸肩膀,使劲儿一撇嘴,“我两个,还是等有了往后再说吧。” 一句话,又把梅子给逗哭了。 夏初七哈哈一笑,说着“逗你玩呢”,然后便安慰一般的搂住梅子过来,突然低头凑近在她的耳朵根儿上,用小得只有她才能听得见的声音,极快的低低吩咐了一句。 梅子倏地抬起头来看着她。 拍拍她的后背,夏初七莞尔一笑,“喂,记牢了啊,就按我刚才给你说的方子,继续抓药来吃,要不然你这张脸啊,可真就毁了……” “楚七……” 像是受了什么刺激一般,梅子狠狠抱住她,“哇”的一声大哭。 “我记住了……楚七……我都记住了……” 哎,真是个简单天真又单纯的可爱姑娘。 夏初七与她又絮叨了几句,大多时候都是梅子在哭,她在安慰。那情形,搞得好像梅子才是那个被关押的人一样。 好一会儿,月毓估摸着是待不下去了,拍了拍梅子的肩膀,笑着说,“好了,梅子,时辰不早了,我们也不要久留了。你再这样儿哭哭啼啼的,一会让爷生气了,把你也给关进来陪楚七,看你怎么办。” 梅子懂事儿的点了点头,扁着嘴巴,吸着鼻子,那眼泪儿一串串的从脸颊上滑下来,“楚七,我走了,你放心,你说的话,梅子都记住了。” “去吧。” 两个字说完,夏初七便再也说不出话来了。 不是她不想和梅子再说什么,而是喉咙像被塞了一团棉花,堵了。 梅子这个只有十几岁的小丫头,从她第一次被关进这个柴房起,差不多在后来的日子,就一直陪在她的身边儿了。在梅子的眼睛里,赵樽是她的男神,其余的任何人都是好人,就连东方青玄在她眼中,也是一个惊艳得不得了的东西,梅子的一切都表现在脸上,她除了嘴大喜欢八卦之外,真的是一个善良又单纯的幸伙。也是她陪着自己一点点地适应这个万恶的封建朝代,同时,也认识到了这封建朝代的残酷。 紧闭的柴房门儿,再次打开了。 梅子一步三回头,月毓扶了她的肩膀,还是那么端正。 夏初七微微眯了下眼睛,拨拉一下火盆里的炭火,突然又“哎”了一声。 那月毓和梅子齐刷刷回过头来。 夏初七似笑非笑的掠过梅子还挂着眼泪的小脸儿,目光落在了月毓平和的脸上,突然很想看一下她这张脸垮掉是什么样子。 “月大姐,我有一句话,想麻烦你替我带给赵樽。” 月毓不太适应她的这个称呼,皱了皱眉头,“何事?你说吧。” 光脚的人,从来都不怕穿鞋的。 已经被关进了柴房的夏初七,自然更没有什么可怕的。 一脸腻歪的笑容,她随口一说,“你告诉他,虎毒不食子。” 月毓一愣,表情稍稍有些茫然,“什么意思?” 叹了一口气,夏初七慢吞吞地站起身来,走到月毓的面前,微微一笑,“我啊,怀孕了。” 月毓一阵错愕,机械的重复了一下,“怀孕了?” 夏初七表情惬意地倚在柴门边儿上,“对啊,我怀上他的孩儿了。哎,你们家晋王爷还真是一个负心的男人呢,再怎么说,我这肚子里头的孩子也是皇孙吧,那叫什么来着?哦,想起来了,叫皇室血脉。他把我关在这柴房里头,万一哪天胎儿保不住了,也是怪可怜的对不对?” 月毓脸上的表情,由疑到惊,简直精彩纷呈。 那再也绷不住的矜贵和端庄,搞得夏初七真想要捧腹大笑。 她与赵樽两个人独处的时间里,究竟干了些什么,不要说月毓,便是郑二宝都不见得完全知详。夏初七这句话月毓自然有可能会相信。当然,她除了逗逗月毓之外,也是想要恶心一下赵樽,有了梅子这张大嘴巴,以后人人私下里都会说,那个晋王殿下如何的薄情寡义,竟然如此对待一个怀了他孩儿的女人…… 啧啧。 想想赵樽那张脸会黑成什么样子,她便心情大爽。 见月毓一直怔怔的,身子似乎晃了晃,夏初七更是笑着火上浇油。 “月大姐,你怎么了?是身子不舒服,还是不相信我?” 目光稍稍一敛,月毓回过神儿来,冲她温和的笑了下。 “即有如此大事儿,我一定如实禀报给爷知晓。那楚七,你好好照顾着身子,怀上了爷的孩儿,更需要多担心着自个儿。” 她温和得还真像那么回事儿,夏初七瞄着她,老神在在的挑起了眉头,也是一脸笑意,“那是自然,好歹我怀上的是皇孙不是?我怎么着也得放宽心活下去啊。对了,月大姐,你恐怕还不晓得,我楚七呢,别的本事没有,却天生对药物敏感,要是谁在我饭菜里头啊,不小心放错了东西什么的,我一下子便能闻得出来。” 月毓静静的看着她,脸色平静得可怕。 “楚七你多虑了,没有爷的指示,谁敢怎么着你?” “那就好,他呀,就是一个嘴硬心软的货。呵呵,赶明儿回了京师,我要一不小心成了你们家的晋王妃,月大姐你也千万不要觉得新鲜才是?” 夏初七说到这里,又若有似无地摸了摸自家的肚子,羞涩的一笑。 “月大姐你啊,还是早早做足了心理准备才好,免得到时候伤心。或者你从现在开始便讨好我?我一高兴呢,让他赏你个侍妾什么的做做,也是有可能的哦?” 一句又一句。 夏初七说得字字都有如惊雷。 把个梅子给惊诧得,张大了嘴巴。 而月毓还真是个厉害的,除了刚开始那么一会儿,表情始终缓缓的,淡淡的,临走了,还抿出一个十分僵硬的笑容来。 “但愿你能如愿以偿。” 夏初七笑着冲她摆手,“我的机会,实在比你多。不送!” …… …… 出了柴房,梅子一路神色恍惚。 走了一段路,便听见月毓淡淡地问她,“楚七先头给你说什么了?” 梅子惊得‘啊’了一声儿,抬起脸来,摇了摇头。 “没,没什么啊。” 见她小脸儿一阵发红,月毓哪里会相信真的没有什么?想了想,那笑容又温和了几分,“梅子,你这个丫头,如今对我也不说实话了吗?难道我还会说出去不成?” 梅子向来敬重月毓。 可是刚才楚七交代过她,任何人也不许说。 死死咬了一下牙,她扯了扯嘴角,回答得十分艰难。 “月毓姐姐,这事儿告诉你也是无妨的。楚七她就告诉我,她给我开的药都放在哪里了。然后她说她还存有几两银子,也藏在床脚下头,让我下次若还有机会去看她,把银子也给她带上。” 月毓一挑眉,“她要银子做什么?在柴房里头关着也使不上。” 见她似乎相信了这个说辞,梅子略略松了一口气,撒谎得更加流畅了。 “月毓姐姐你是不知道,那楚七爱财如命,每天睡觉都要抱着银子的,没事儿便要摸来摸去,那几两银子啊都被她给摸得光滑滑的了。还有啊,上几次的事儿难道你不知道么?她的银子,被咱家爷给诓了,她气得一阵跳脚……” “不要说了。” 月毓的声音沉了一下。 她不喜欢听那楚七与主子爷之间的事情。 那个时候的赵樽,在她的眼睛里是不正常的。 一个堂堂的大晏亲王,领着大晏的兵权,成日里仅仅是公事都堆积如山了,可他还处心积虑去诓楚七那点小银子,那样的赵樽在她的眼睛里是陌生的,陌生得就好像她从来都没有认识过他十几年。 过了驿馆院,月毓便和梅子分开了。 她先去厨房将为赵樽准备好的滋补乌鸡汤给拎上,才一路去了玉皇阁。 她是赵樽的贴身大丫头,在有他的地方,一向来去自如。 可今儿,却被郑二宝给挡在了书房外头。 月毓有些奇怪,客气地问,“二宝公公,怎么回事儿?” 郑二宝神色焦虑,甩给了她一个也不理解的表情,细着鸭公嗓子直叹,“主子爷这几日的情绪你也不是没瞧见,今儿说他谁也不见,把侍候的丫头们都打发了。你也先去歇着吧,晚点儿再过来侍候。” “我……”月毓顿了下,笑得无比苦涩,“我先把汤给爷拎进去吧,凉了就不好喝了。” 郑二宝瞄她一眼,略略迟疑一下,接了过来。 “这样,回头咱家给爷拎进去?” 心里不太乐意,可月毓向来懂事儿。 温和的道了一声儿“好”,她礼节性的对郑二宝福了福身,便往后退去。可走了两步,她迟疑着又调过头来,看着郑二宝不解的眼睛,面色暗了暗,垂下了双眸。 “二宝公公,还有个事。那楚七说她……她怀了咱爷的孩儿。” “啊!” 郑二宝拎汤的手一抖,张口结舌,打了个寒战。 “不是吧?” 月毓猜度着他的表情,“二宝公公,你的意思是,难道说没有?” “没,没什么事儿,咱家只是惊了惊。算算日子,还真是有可能。”嘴里念叨着,郑二宝见月毓的面色难看了,又安慰的恢复了一惯的笑容,提了提食盒,“放心去吧啊,回头咱家就拎给爷。” “谢谢二宝公公。”月毓极其温柔地一笑。 看着她娉婷婀娜的背影离开了,郑二宝叹息了一下,回头走出去,将手里的滋补乌鸡汤递给了外头的一个侍卫。 “诺,拿着,爷赏你的。” 那侍卫接过来莫名其妙,却也是不敢多言。 郑二宝摇了摇头,又似有所思的往书房去了。要知道,那个东西他哪儿敢拎进去啊,这几天他家那主子爷一脸的阴晴不定,谁触到他的霉头,谁就遭殃。前些日子,他建议让月毓侍寝的事儿,就已经让主子爷生气了,这一回再巴巴拎了汤进去,不是找挨揍吗?他傻啊他? 不过,滋补汤他可以不拎。 月毓说得那句话,他却不可以不带。 楚七怀上了孩儿,那便是皇孙,这件事儿实在太大了。 檀木作梁,摆设华贵的书房里头,静寂得有些可怕。 除了书架案几和文房四宝等的摆件儿,里头只有赵樽一个人,面前摆了一个棋盘,右手边儿的案几上,还有一个酒壶。像往常一样,他便不找人对奕,只自己默默的左右手交锋。 太静了。 静得除了落棋的声音,连半点儿别的声音都无。 郑二宝已经担惊受怕了整整三天了。从那天将楚七关押去了柴房开始,他家这位主子爷便过上了如此神仙似的“清闲”小日子,一个人小酌小饮,摆棋对奕,面上没有什么表情,也没有什么别的爱好。 而营外的大军其实已经忙碌开了,准备拔营回京师之事。 可这位爷是主帅,那些恼人的事儿,自有下头的人去安排。 一开始郑二宝还是担心他的,觉得他家主子爷其实媳那个楚七,这一关押了,心情肯定不好受。可实事上,他什么反应都没有,除了更加不爱搭理人,就和往常的日子没有什么区别。 郑二宝也就慢慢的放下心来。 不过一个妇道人家,他家主子爷什么人物,又怎会真的放在心上? 他以为事情过去了,却没想到那天晚间,他正准备把放剩在桌子上那几个奇奇怪怪的糕点拿去抛掉的时候,他家主子爷才突然大动肝火,一脚踹得他的肋骨,到现在还在痛。 后来才知道那是楚七给做的,他巴巴地把那玩意儿收拾妥了,这才有了这几天的好日子过。不过也奇怪,以前楚七在的时候,他也嫌那家伙聒噪得啊,现在吧,实在太过清净了,清净得让他都不太适应。 硬着头皮,郑二宝悄无声息地走了进去。 慢吞吞的瞄了赵樽几眼,他先添了茶,才干咳了一声。 “爷。” 赵樽就像没有听见,没有回答。 闭了闭眼睛,郑二宝壮了壮胆子,又走向前一步,微微拘着身子,“爷,刚才月毓来过了,她和梅子去柴房里探视了楚七……” 赵樽夹着黑棋的手微微一顿。 他没有回过头来,郑二宝察言观色,有些迟疑。 “那楚七说,说她怀了主子爷您的孩儿了……” 赵樽猛地一抬头,那眼神儿瞅得郑二宝心里一直发虚。 “爷,如果真有此事,果真有的话……” 一张冷脸绷得死紧,赵樽慢慢的出口,声音里透着一股子刺骨的冰冷。 “果真有了如何?” 一听这话,郑二宝要说先前还有怀疑的话,这会子心里也坐实了。他家这会主子爷敢情真把人家姑娘给那啥了。要不然,若只是那个楚七在胡言乱语,他家主子爷能是这样儿的表情么? 这样儿一想,郑二宝的脸上又露出一些喜色来。 “主子爷,要果真有些事,那孩儿便是咱们晋王府的第一个皇孙了,贡妃娘娘要晓得了,不定多欢喜呢。便是万岁爷听了,也定是龙心大悦,即便那楚七犯了多大的罪责,看在惺孙的份上,也不会再追究了,爷,这是天大的好事啊。” “好事?” 赵樽微微眯了下眼睛,一张像刷了黑漆的脸,在窗户透入的微光下,带着一抹诡谲的光芒,没有人能够看得出来他在想些什么。那郑二宝审时度势,心里又不安地瞅了他一眼。 “爷,依奴才看,那柴房里湿气太重,光线也不足,那楚七虽说未有份位,到底也是主子爷您的人了,如今这又怀了惺孙,还关押在那里,实在不太妥当,不如……” “你下去。”赵樽手里顿了许久的棋,终究是落在了棋盘上。 郑二宝微微一愕,有些个意外。 意外于他家主子爷的淡然。 哪一个知道自个儿要当爹了的人,是这样的表情? 更何况往常都没有幸过妇人,如今幸过了,那肯定是有几分喜爱的。 不解地偷瞄了赵樽几眼,郑二慢慢地鞠着身子后退了两步。可人还没有退出室外,突地又想起一个事儿来,先在心里头默念了一下“如来佛祖保佑”,才慢吞吞走到案几跟前儿。 “爷啊,还有个事儿。” “说。”赵樽声音比刚才更冷。 “那个……那个剩下的几块玫瑰糕,您这是要吃了呢,还是……您看,这虽是腊月的天儿,可那玩意儿也放不得。这都放三天了,再不吃掉,奴才怕它坏了。” 赵樽没有抬头,也没有看他。 郑二宝咽了咽口水,叹口气,“懂了,那奴才这便拿去扔了。” “回来。” 背后冷冷的声音传来,骇得郑二宝的身子骨又是一抖。 刚刚放松的心脏,又收紧了,他凑了过去。 “爷,您还有什么吩咐?” 赵樽面无表情,语气也是淡淡的,“给爷拿过来。” 轻“哦”了一声儿,郑二宝不免就有点儿好奇了,“那个玫瑰糕果真如此好吃?爷您若是喜欢,奴才这便让厨房里再做就是了,又何必吃那冷掉的?” 啪的一声,赵樽的棋子再次落在棋盘,三个字说得极淡。 “很难吃。” “……”郑二宝被堵得哑口无言。 他这脑子都迷糊了,一会子觉得懂了他,一会子又觉得完全不懂。 琢磨不透这位爷的心思,他郁结得正准备退出去,却听见赵樽低沉有力的声音。 “你出去时,把陈景叫进来。” …… …… 炭火的光影,照在夏初七的脸上,暖融融的。 她浅浅的眯着眼睛,一片红火火的光线,映得她有些睁不开。 踢了一下火盆,她躺到那张床上去,闭上眼睛又寻思了一会儿。 梅子会不会按她说的去做。 那个大嘴巴姑娘,可千万不要忘记了啊。 好一会儿,她才睁开眼睛来。 还在那个柴房,里头的每一根木材,都让她瞧得生厌了。 几乎是无意识的,她抓过了丢弃在床板上的那书《青囊书》来,放在手里掸了几下,无聊的翻了开—— 然后,她诡异的眯起了眼。 书还是那本书。可是,在书里每一行字的空当处,都被人用刚劲有力的一行行楷体字给过批注了。她记得前几日都是没有的,也就是说,这个玩意儿就是这三日里写上去的? 呵,看不出来,那人也是一个讲承诺的人呢。 换了往日,她肯定激动得要死,指定先把这本肖想了许久的《青囊书》给好好啃上一啃。可这会儿,她连半个字都不乐意看,啪嗒一声儿又丢在了床板上,手指头都懒得再动一根。 “把门打开。” 随着一声懒洋洋的低喝,柴房外头,又传来了一道熟悉的声音。 “右将军,这……殿下吩咐过……”守卫的声音诺诺的。 “混蛋,小爷的话都不爱听了?小爷有急事找楚七。快点儿,耽搁了,要你们好看!” “是,蝎爷。” 外头几句话说完,夏初七原本眯起的眼睛,慢慢的睁开了。 从床板儿上坐了起来,她理了理头上的罗帽,翘角慢慢的掀了起来。 看来今儿的柴房里头,是最热闹的一天了。 好在梅子姑娘这一回没有大嘴巴,而且还真的把她的话给带到了。 元蝎爷他果然来了…… ------题外话------ 姑娘们,连续第13天的万字以上更,二锦继续求月票哦。如果月票来得再狠一点,咱明儿便拼老命,再多更一点儿如何?么么哒! 感谢亲爱的【1574416257】升级成为《御宠医妃》的贡士。 本书由潇湘书院首发,请勿转载! 第058章 江山,美人,与自由 人都说,生命的意义,在于折腾。夏初七觉得吧,这折腾里,还得分为深度折腾与浅度折腾。而她的生命,不巧,很显然属于得深度折腾的主儿。 这不,总算把另外一个人给折腾来了。 “表妹,你这小日子过得,很自在舒心嘛?”元蝎爷一出口,向来没有什么好话。 夏初七自然也不是个会委屈自个儿的人,瞄了一眼立在门口那位穿了身妆花缎裰衣仍是玉树临风眉眼之间数不尽风流之气的蝎爷,微微翘起唇角,表情轻松淡定,“我说表哥啊,良心这俩字儿咋写,你都该忘了吧?亏我时时念叨着您那神机营里的火器之事,您呢?我要不差了人给你递个话儿,你还不来吧?” 没错儿,她先前给梅子咬耳朵,就为了这事儿。 而借口么,自然还是元蝎爷除了女人之外的另一个爱好——火器。 有了那东西,她打赌这位爷一定会来。 果然料准了。 元蝎爷瞄她一眼,微微皱了下眉头,往外头招了一下手,丹凤眼便笑开了。 “吴四,把好酒好菜给小爷拿进来。” “是,右将军。” 随了一声儿响亮的应答,一个小兵模样儿的人,手脚利索的提了一个鸡翅木的三层食盒进来,就在木板床上铺了一张梭布,便将食盒里的东西摆放了出来。一碟花生米,一盘油亮亮的烤鸭,一盘卤牛肉,一盘猪耳朵,还有两个大碗和两坛烧酒。等都归置好了,他才慢慢地退到了外头。 “诺,表妹,给你的。” 元蝎爷为人向来率性,没有那么讲究。在夏初七的对面坐了下来,与她一人坐在木板床的一头,中间隔了一块摆放了酒桌的梭布,还真就着花生米猪耳朵与她在这柴房里头吃喝起来。 “喝!”夏初七与他碰了一下碗,“说来还是表哥你这个人不错。都说如今这世道啊,锦上添花易,雪中送炭难。就我现今这个半死不活的样子,你还带了好酒好菜来看我,让我这心里头,真真儿是感动得想哭……” “别装了!” 元祐一摆手便打断她,丹凤眼斜斜一眯,“能叫唤的驴子,哪一头不是横踹乱踢的货?不是你让梅子带话说,小爷得请你喝酒吃肉,你才告诉火器改良的方案,小爷能这么麻烦带一大堆东西来么?” “靠!”夏初七耷拉下装感动的表情,嘿嘿一笑,就着那手指挟了一块嫩嫩的烤鸭,蘸了点儿小碟里的甜酱,往嘴巴里一送,嚼得嗞嗞有声儿,“我呢好不容易想伤心一下,你这头就泼人冷水。不地道,真是不地道。” 轻轻“嘁”了一声儿,元蝎爷夹了一块牛肉入肚,就着烧酒抿了一口,又才说,“你啊,就不是一个安分的主儿,小爷还以为我十九叔真亏着你了呢。可过来这么一瞧,你这日子哪里是受了委屈的样子?” 拎起一颗花生米,夏初七砸向他脸,“去去去,非得等你来收尸了才叫委屈?” 元蝎爷一张嘴,便把花生米接住,便口叼进了舌间。 “真香。能不能好好说话?” 夏初七又好笑又好气,“不好好说话的是你吧,哪壶不开提哪壶,从今往后,就别在我跟前儿提那个人。” 元蝎爷轻笑了一声,“哟,你这是要与我十九叔划清界限?” 夏初七翻了个白眼,“你瞧瞧我这德性?不该?” 元蝎爷眸子微微一眯,就着炭火的视线深邃了几分,看了看她,好像想说什么却又是忍住了,翘开唇来,牵出一个最是轻佻的微笑。 “说罢,叫小爷来究竟有何要事?我还真不敢相信你替我想了火器的事儿,会有点啥好心肠?” “喝酒喝酒,甭说那些个扫兴的话,今日喝了,咱两兄妹哪个时候又才能喝得上,还真就是说不准儿了。”夏初七眯了眯眼睛,又倾身对元祐倒满了酒,碰了一下碗,那一抹笑容狡黠如狐。 “啥意思?”元祐一皱眉。 “没什么意思。好酒,真是好酒,比那个杂粮酒好喝多了。” 突然冲口而出的话,让夏初七莫名其妙便想到那天儿在清凌河的大石头上喝的杂粮酒来。 品着品着,嘴里便有了几分不是个滋味儿。 讥诮的笑了一下,仰起脖子来,猛地灌下一大口。 “真是痛快。” 这个时代的酒精度数都低,还真是不太容易喝酒。 她闷闷的想着,那元祐瞄她一眼,也是不客气的大口喝着,笑逐颜开地撩出一脸的桃花来,“别说,在这种地方喝酒,还真是别有一番滋味儿,那感觉就像给死囚犯送行一样,有了今天没明天,喝下肚子都不知道能不能拉出来,确实很痛快。” “欠揍的货!” 夏初七骂咧了声儿,瞥了他一眼,突然又是一笑。 “不过说来也差不多吧,您今儿就当为我送行了。” 元蝎爷刚凑到嘴边儿的酒碗,又放了下来,不解地勾了勾唇,“表妹,咱俩可先说好啊,请你喝酒吃肉侃大山什么的呢,表哥我能办到,不成问题。可如果你起了心想让我带你出去,那肯定是不能的,我要那么做了,我十九叔能生剥了我的皮啊。” 夏初七看着他精致漂亮的丹凤眼儿,又把酒碗塞到他的手里,略带邪性的一笑,话锋陡然一转。 “表哥,我有一个问题想要请教你啊。” “什么?” “你是愿意让你十九叔剥了皮呢,还是愿意一辈子房事不举啊?” 元祐脸色一变,往门外望了一眼,瞳孔噌的瞪大。 “你算计我?” “对。”夏初七点了点头,回答得十分干脆,“先前递给你的酒碗里有我独家配制的‘新郎粉’,这个玩意儿其实吃了没啥别的坏处,而且还能强身健体,让人夜夜都忍不住想要当新郎。唯一的坏处嘛,就是想当新郎却欲举不能,啧啧,那生生受着的痛苦,比死还要难受,表哥你还是考虑一下我的问题吧?哪一个比较惨一点。” 元蝎爷游戏花丛,爱的便是美酒与美人儿。 她这么狠的一个杀着,确实比杀了他还要来得要命。 夏初七了解他,可他似乎还不太了解夏初七,没想到她竟然会从他进门那一刻便开始算计上了。想想啊,他自家带进来的珍藏美酒,自家带进来的美食佳肴,居然会被人下了药? 一时间,那元蝎爷,一双丹凤眼生生挑开了恼意。 “楚七——” “表哥,您可千万甭生气。” 夏初七按住他的肩膀,笑眯眯地盯着他的眼睛说,“这件事其实很简单,你把那小兵弄进来打晕喽,我与他衣裳一换,趁着天黑出去谁也瞧不着是吧?回头我便给你解药配方,你十九叔他寻不着我,还真能把你给宰了?不能。您好歹也是皇孙,最多挨几下拳头而已,我可都厚道的替您想好了,小事小事,犯不着这么大动肝火的,怄气伤肝的,对男性生殖健康还有坏处。表哥,你啊熄熄火。” 元祐咬牙切齿的看着她。 “还让小爷熄火儿呢,宰了你的心思都有了。” 夏初七咧嘴一笑,拍拍他肩膀,收回手来。 “千万别。冲动可是魔鬼,您从现在开始啊,就保佑我长命百岁吧,要不然,你一辈子的性福可能就毁于一旦了。因为我敢保证,除了我楚七,这世上再无人可以配置‘新郎粉’的解药了,信吗?当然你可能不会相信,但是这种事,不怕一万,就怕万一对不对?表哥。” 她说得轻松,元祐的俊脸儿,越来越黑,斜斜睃着她没好气儿。 “表妹,你这么办事儿,真的好吗?” 扬了扬唇角,夏初七再次把酒碗塞在他手上,笑得那叫一个欢畅,“那真是再好不过了。你看这外头天儿还黑下去,我两个还可以再喝几口。表哥,就当你为表妹我送行了,从此天涯海角,山高水长……” 原本她是笑嘻嘻的,可说到此处,看一眼元祐俊气的脸,再看一眼这黑沉沉的柴房,接下来的话突然又有些说不下去了,只能端着那酒碗,像个男人那般甩开了腮帮子,使劲儿往嘴里灌,把这几天来憋在心里头的烦躁,一股脑儿的,径了那一碗清冽的美酒。 “行,那便喝个尽兴也可。” 元祐叹了一口气,与她倒满酒又干了几碗,一只手便搭上了她的肩膀。 “表妹,我十九叔他……兴许也不得已。” “说了别提他。”夏初七的脸色一下便拉了下来,狠狠地说完,与元祐目光对视片刻,这才又换上了一张笑脸儿,“我懂得,我一开始便猜错了,我以为普天下的皇子都是爱那黄金做成的世上第一把椅子。可有的人他偏不爱,他爱的是什么呢?爱那个亲手绣出那‘河清海晏,时和岁丰’的美人儿?哈哈,还是那个美人儿懂得他的心啦,一副绣图便扭转了乾坤大局?” “表妹……你这又是何必?” “哈哈,我这不是和你叨唠着玩么?别说,他这人的算盘啊,打得可真是精。进可攻,退可守,谁也没有他这么高明。如今为了那美人儿,他可以用实际行动来向他老爹证明。你看,你儿子我啊,根本就不媳你那个位置,我只喜欢这天下太平,我只想让咱大晏百姓安乐,这两个人便是那千年石碑造谣惑众的人,随便你来处置,而且其中一个,还是我极为宠爱的人,我都一并交给你了……瞧瞧,赤胆忠心啦。当然,他要一个不爽快了,随时都可以反将一军,这天下百姓之心,可都归他晋王殿下了,说不定还能江山美人儿一并收入囊中?哈哈……好棋!” 她喝着酒,一直碎碎念。 元祐时不时瞟她一眼,“你可真懂他?” “我懂个屁!”夏初七撇了一下嘴,“我就是没事儿瞎咧咧,就像你说的,我一个死囚犯,反正都要死了嘛,也不怕谁说我妄议朝政,诽谤君王的?不过表哥,幸亏你小时候被抱养去了诚国公府……要您现在要还姓着赵,指不定也能生出那些个歪心思来,与你那个皇孙哥哥干上一仗,也想要坐到那黄金宝座上呢?哈哈。” 她自嘲地笑着,一口口的猛灌酒。 元祐却是眯了眯眼,像是被触到了心里的某一点。 “小爷我只爱美人儿,不爱那江山。” “去去去!男人的话,何时信得?” “哟喔,这么快就忘情绝爱了?” “从无情爱,何来绝与忘的说法?滚犊子吧。” 元祐似笑非笑地看着他,“不要以为小爷我什么都不知道。你与我十九叔……你们两个就真没点什么事儿?” “没事。还真就没事。” 夏初七笑得乐呵,喝酒更是干脆。 元祐盯住他沉默了许久,见她还在一口口的猛灌,一把夺下她手里的酒碗来,挑了挑唇角。 “我十九叔他……说不定不是你想的那个样子?” 轻谩的“哦”了一声,夏初七笑,“那他是什么样子?” 元蝎爷皱着眉头想了一下,突然一叹。 “你说那个绣图……哎,说来此事话有些长。当年,圣上初登大宝,为了以示与有功诸臣良将的恩好,将自家公主下嫁与各家公侯子弟,也为儿子孙子们都配了婚事,那些女子也大多都来自这些个功勋家族。在我十九叔还小的时候,圣上便已经早早将东方家素有才气美貌名声的嫡女东方阿木尔,嗝,便是如今的续太子妃许给了他为嫡妃,两个人吧,打小便是知道这门亲事的,大家原也都以为郎才女貌天作之合,会是一桩美好姻缘,可就在成婚的那一年,三媒六聘都过了一半……” 难得元蝎爷这么肯交底儿,夏初七默默的听着。 可说到此处,他似是有些避讳什么,舌头儿绕了一圈,才说,“事到临头了,却又不知出于何种考量,圣上将那阿木尔许配给了太子爷,对,也便是我那个亲爹了。嗯,然后呢,又将东方家的小女儿指婚给了我十九叔。那姑娘也是个命薄的,没等过门儿,就一病不起,然后病死在了家中……后来又一连指婚了三次,那些姑娘要么暴毙要么横死……圣上都有些着急了,而我十九叔吧,对此事一向不太热衷,加之他常年征战在外,也无心婚配之事,便慢慢搁置了下来,你懂了吗?” “懂什么?” 奇怪地瞄他一眼,见他不吭声儿,神神怪怪地盯住自个儿,夏初七才勾起唇,“说完了?” “完了?还想知道点什么?” 拍了拍脑袋,夏初七嗤笑一声儿,“没什么想知道的。只是有些感叹啦,家家都有一本难念的经,就连皇帝家里也是如此。瞧着你们这些个皇子皇孙,看上去都金尊玉贵地活着,却是连婚姻都不能自主的可怜虫。” 兴许是深有感触,元祐微微一眯眼,却是一叹。 “确实如此。小爷我往后,不照常得娶一个连面都没见过的女人么?不过好在我不像我十九叔,我想得通,我那后院儿里啊,已经储备了大量的美人儿,哈哈,逍遥快活着呢。” 他笑得开怀。 夏初七却神色默然。 瞄着元蝎爷向来纨绔的面孔,突生感叹。 这货说不定也与她自个儿一样,嬉笑怒骂和斗鸡走狗里,有许多不为人知的心酸? 不对,她心酸个屁啊。 使劲儿摇着摇脑袋,她呼噜呼噜摇着酒壶,望了一眼外头的天色,打了一个酒嗝。 “这酒啊,真不醉人。” …… …… 约摸小半个时辰后,天色渐渐暗了下来。 柴房外头的守卫,已经准备交班了,终于壮着胆子来请元蝎爷出去。元祐在木板床上似是坐得有些乏了,伸了个懒腰,这才慢吞吞的从柴房里钻了出来,身边还带着那个随他进屋的小兵,一直低眉顺目的跟在他身边儿,拎着一个与他体型不太相符的硬木大食盒,一道往拴马的地方走去。 柴房的门儿,又重新关上了。 今儿元蝎爷是骑马进驿站来的。 那个小兵似乎对他自个儿骑来的那一匹马驾驭还不是很熟练。 试了好几次他都没有上鞍,还让元蝎爷给托了一把才骑上去。可人骑在马上了,他还晃悠了好几下才坐稳,直到元蝎爷又与他低语了几句那驭马的方式之后,她才试着调转马头了。 两个人一前一后,骑着马走得极慢。 他们走的是往神机营的西门方向。 走了不远,元蝎爷又低低说了声儿,“四道城门,都安排有锦衣卫。你小心些。” 那小兵挪了挪头上的帽子,轻着嗓子,“没事儿,我省得,不会让人看出破绽来的,放心吧啊。” 这个小兵,便是想要金蝉脱壳的夏初七了。 可她万万没想到,人倒霉了喝凉水都塞牙。她这边儿话刚刚说完不到一分钟,只见前方竟迎面过来了一队盛装的锦衣卫。而打头那人一袭大红衣飞鱼服的颀长身影,如同撩人的红云一般,远远的便让人心里生出些压力来,心里不免惊了一下。 别的锦衣卫眼睛可能没有那么毒。 但如果遇到东方大妖孽那个难缠的家伙,那可就不一定了。 元蝎爷也没有想到那么巧,惊了一下,马步迟疑。 “我们换道儿走。” 夏初七微微垂下眼皮儿,低着头,“来不及了,现在换道儿只怕更会引起那厮的注意,你镇定点儿,只管把你的风骚劲儿都使出来,吸引他的注意力。你放心,表哥你比我长得好看,他定然不会多瞧我一眼。” “……” 元祐无语地抿着唇。 夏初七说得很简单,可拉着马缰绳的手都僵硬了。 且不说第一回自个儿骑马的紧张,便是想到那东方大妖孽的手段,心中却也是多有忐忑,只觉得短短的几步路,走得比任何时候都要漫长。她心知,一旦让东方妖人发现了痕迹,那她今儿所有的计划都毁于一旦不说,只怕往后再要逃之夭夭,更是难上加难了…… “柴房走水啦——” 突然,一声划破黑暗天际的尖吼声传了过来。 “快来人啦,柴房走水啦!” 几乎就在夏初七回头的当儿,只见就在关押过她的柴房方向,一簇簇火光忽地冲天而起,带着那浓浓的黑色烟雾,像一朵朵红与黑的蘑菇云,顷刻间便照亮了半个天际。 “完了,你那兵,吴四他……” “无事。”元祐也回往了一眼,“只当为国捐躯了。” 那火来得极为巧妙,简直就像是为了掩护夏初七逃走一样,在她与东方青玄离得不出三丈远的时候,锦衣卫一行人马,便直接调转马头,往柴房方向飞驰而去,那东方青玄连多余的一眼都没有望这边儿。 夏初七心里的一块儿大石头落下去了。 “老天有眼。表哥,速度点儿。此时不走,更待何时?” …… …… 柴房原本就是堆放柴火的地方。 里头储藏的干柴,一旦遇上烹了油的烈火,那烧起来效果十分的惊人,几乎转瞬间,便把整个柴房给吞噬了,火势又开始漫延向了柴房两边儿的耳房。 “快提水来——” “快快快!救火,救火啊!” 泼水声,呐喊声,人声鼎沸,几乎震天的在响,那一阵阵夹着尖叫的嘈杂声儿,听在人的耳朵里,有些个麻筋。 一时之间,浓烟满天,火舌飞舞,呛得那些救火之人,一个个咳嗽连连。 锦衣卫扑过来的时候,柴房已经完全被火包围了。 而驿站的房屋大多木质结构,如今烧起来那还得了。 故此,火势一起,除了城门留下必要的守卫之外,几乎倾了整个驿站之力,都用于救火了,而整个驿站所有的有生力量,也都汇集到了这里。 在一批批赶得鸡飞狗跳的人群中,梅子还没靠近那烈火处,便已经吓得腿都软了,扑通跪在地上,一声声儿撕心裂肺地哭喊着“楚七”,月毓也是红了一双眼睛,不停拿着巾帕擦拭着眼睛,搂住梅子的肩膀不停的在安慰。 而人群里头,也不知道是谁在骂。 “那楚七也真是,自家不想活了,也不要连带了别人啊。这火啊就是从柴房里头先燃起来的,定是她心里委屈,觉着殿下关押了她,自个儿想不开,纵火自杀了!” “不是说怀上皇孙了么,为何还要想不开?” “哪个妇人不是头发长,见识短?兴许原是想吓吓殿下,却不知那火烧起来便是扑不灭了……” “可不是……真是可怜的……” 东方青玄妖冶的眸子一直浅眯着。 在火光照耀下,他身姿仍是极美,唇角挑着凉薄的笑意。 先前还在屋子里软玉温香在抱的宁王,也是急匆匆赶了过来,瞧着那大火沉着一张脸,半晌不吭声儿,不知道在想些什么。 玉皇阁的位置,离此处柴房最远。 赵樽自然也是最后过来的。 看着那冲天的火光和熙熙攘攘救火的兵士,他静静地立于一处,一只手负于身后,目光仍是冷冷的,幽光逼人。一袭玄黑的披风在火舌的映照下,带着一种神秘而诡谲的光芒,直到那间柴房完全化为灰烬,仍然是一句话都没有说。 “报——” 一名身着铁甲的兵士单膝一跪,声音被烟熏得有些嘶哑。 “殿下,里头的人……刨出来时,已经,已经……” 说“刨”字儿的时候,那兵士举起双手来,只见他黑乎乎的十根指头,已经是鲜血淋漓,可瞄着赵樽黑沉沉的面色,声音还是又压低了几分。 “那……楚七,已经,已经烧成了一具焦尸……” 赵樽静静的看着柴房,半晌儿才嗯了一声。 “将她的遗好好收殓——入棺!” 最后那两个字,他说得极慢,那冷冷的眼神中,似乎藏着一丝更深层的情绪,或者可以让人理解为不舍、不安、难过、心疼……可却又任谁也辨别不出来究竟是哪一种。 见状,立于他身侧的东方青玄笑了笑,“真是可怜啊!楚七这姑娘刁钻古怪,可也真算得上机灵性巧,聪慧大方。好端端的便这么活活烧死了。想想那细皮嫩肉的,被火给卷着该是什么感受?” 赵樽紧紧握了拳头,却仍是一言不发。 东方青玄弯了一下唇,“青玄在想,该不会是殿下你纵火灭口吧?” 赵樽慢悠悠侧过眸子来,望他,目光骤冷。 “东方大人想必听过一句,虎毒不食子?” “殿下此言,何解?” “那楚七怀了本王的孩儿,谁人不知?本王即便不顾惜她的安危,也得顾惜着她腹中胎儿。难不成,东方大人以为本王是那种会弑杀亲生骨肉的无耻之人?” 东方青玄凤眸一眯。 慢慢的,他勾着唇笑了,像挽了一朵美丽的妖艳花朵在唇角,他的笑声妖娆得立于不远处的宁王赵析,脚步竟是不知不觉的走了过来,整个人好像都醉于了他的声音之中。 “殿下可真会开玩笑,青玄不敢这么以为。” 赵樽静静看他,接着又冷冷道,“如若不是东方大人逼人太甚,本王又何至于将心头之人关押在这柴房之中不见天日?又何至于会让本王的第一个孩儿尚未出生便葬身火海?东方大人,等回了京师,在圣上面前,你得好好给本王,给本王未出生的惺孙一个交代。” 冷冰冰的一句话,掷地有声。 东方青玄浅笑的面色,一点一点收拢。而那一双媚人的眸子,却又散发出更为温柔的光芒来。 “殿下,青玄真是越发看不懂您了。” 赵樽凉凉看他,微微一挑眉,“看不懂,那便是本王了。若让你懂了,又有何意义?” 东方青玄妖魅的红衣在火光下闪着艳艳的光华。 突地,他又是一笑。 “殿下,原来青玄也是看走了眼。” 赵樽别开头去,目光看着那火舌,“东方大人献上的那副太子妃亲绣的山河图,本王实在消受不起。” 回头,侧眸,他冷冷的,声音不带半点情绪。 “郑二宝,把绣图还给东方大人。” “是!” 似是早就已经准备好了,那陈二宝一挥袖,便有两名兵士抬着一个桃木精雕的剔彩长盒上来,恭敬的捧到了东方青玄的面前。 东方青玄微微一眯眼,似乎有些不解。 “礼物送出,断断没有收回的道理。青玄既将它送与了殿下,它便是殿下的了。” 赵樽淡淡道,“任由本王处置?” 东方青玄缓缓一勾唇,“是。” “既如此——”赵樽面无表情,“郑二宝,投入火中烧了吧。” “爷……” 郑二宝轻唤了一声儿,在收到赵樽冷冷的视线时,没再敢接下去,赶紧让人往那还连绵燃烧着的火中抬去。而东方青玄的手却是越握越紧,声音不再像先前那么淡定了,“殿下,此绣图阿木尔绣了整整半年,一针一线皆由她亲手所出……” 赵樽默默的,并不看他。 眼看那绣图便要投入火海,到底是东方青玄忍不住了。 “慢——” 缓缓上前两步,他拉开笑容,一袭大红色的宽袖拂开,比那火舌更艳。 “如风,殿下竟然执意如此,那便收回去吧。” 赵樽不再言语,慢慢的调过头来,眼神极淡地掠过东方青玄和宁王赵析的脸,当着他们两人的面儿,声音平静地吩咐身边儿专管文书的经历周文责。 “替本王草拟奏折,八百里加急呈与陛下。就说,儿臣滞留清岗数日,如今沉疴松缓,病体已愈,现听闻北方边陲匪患难治,不敢再缠绵于病榻,愿以己之身辅佐君上,待京中事务安顿妥当,即刻前往北平府长驻……如今朝政积弊已深,君臣当为一心,望圣上勿信佞臣谗言,致使外敌趁虚而入……儿臣于洪泰二十二年起兵伐南,现将于洪泰二十四年腊月十三,大军开拔回京,并将溜须拍马,妄传流言之清岗县令范从良生擒活拿,一并押解进京,望陛下圣裁,以儆天下,永为世鉴。” 说罢,他没有再看任何人,径直大步而去。 身后是呼啸的火舌与浓烟,而他一眼都没有回头再看那漫天飞舞的火苗。 东方青玄久久站在那火舌之前,目光比火还要妖艳,却也难以琢磨。 宁王赵析叹息了一声儿,走近了他身侧,“老十九,他是一个狠心的人啊,从来无情,东方大人也不必放在心上。” 东方青玄一莞尔,“宁王殿下的意思是?” “那楚七揣着老十九的孩儿就这么去了,他都没有多看一眼。不要说是那已经嫁做他人妇的过往之人,东方大人以为他会站在你们那边儿?” “那宁王殿下,他又会帮你这个三哥吗?” “那也是,看来本王与东方大人都错了。本王以为老十九志在江山,你以为他志在美人,结果他什么都不图,如今,可如何是好?” 东方青玄轻笑,依旧反问,“宁王殿下以为呢?” 宁王赵析只笑不答。 实际上,先前的夺储三足鼎立,一直以赵樽最为中立。不论是他赵析不远千里前来锦城府迎接,还是东方青玄带了太子妃的绣图来到说和,真正的目的只有一个——要么让他为己所用,要么便直接除之。 在他与赵绵泽的心里,真正厉害的对手从来都只有一个——便是赵樽。 而他们,都不把对方当成最厉害的那一个。 可赵析又何尝不明白,赵樽他不是糊涂人。 自古以来功高盖主的人,基本都没有好下场。不仅仅是朝廷有心的几位重臣防他,就连他们的亲爹,当今的洪泰帝也在防他。而赵樽除了军功之外,在老百姓中间也是口碑极佳。童谣一事不论是谁在嫁祸于他,他们老爹的心中只怕顾虑已经更重了。如果他就那样回京去告诉他们老爹,他不想要那一片江山,那生性多疑的老皇帝会相信他么,会放过他么?做皇帝的人从来心狠,如今天下太平,赵樽的风头又一时无两,而“飞鸟尽,良弓藏,狡兔死,走狗烹”的前车之鉴,何其之多? 皇权亲情的倾轧之下,他只是在给自己找一个安身立命的根本。 所以他索性顺了绳子往下溜,亲自搞出了“千年石碑”之事,再亲自站出来以证视听,再向老皇帝表白心迹,让天下百姓为他保驾护航,反倒能真正去掉老皇帝对他的顾虑。 毕竟,如若他真的有心于那个帝位,直接就驻扎在这清岗要塞,几十万大军,又有蜀道之天险,即便不去夺储位,只独霸一方为王,待日后旗鼓一响,有天下百姓之心为基石,便是一仗打到京师去也是指日可待…… 软硬兼施,在朝中各种势力交杂的当儿,他确实玩得一手好棋,让赵析一阵阵感叹。 “东方大人,看见没有,老十九才是赢家。” 听完宁王的分析,东方青玄却是笑了。整个人缓缓的绽放在那一处,像一盛开的红玫瑰,诱人上瘾,“殿下如今懂了,却也晚了吧?” 宁王摸了摸下巴,淡然一笑。 “不晚,本王手中还有一个筹码,兴许青玄你连想都想不到?” 东方青玄眸子一眯,“殿下以为就凭你,会是青玄的对手?” 那眼波中柔柔的一荡,看得赵析闭了闭眼睛,先静了下心,才慢慢地睁开眼,眸底浮出一抹得意之色,“那,走着瞧如何?如有那一日,青玄可就得随了本王的意了。” “只怕殿下没有那一天。” 东方青玄明媚的眸子含了笑,如一汪春泉浇在了宁王的心头。 这个人,他一定要得到。 …… …… 驿战里头火烧柴房,几个人风起云涌的打着肚皮官司的时候,夏初七却骑着那匹马儿奔驰在天苍苍,野茫茫的清凌河边儿上。 为免怕被人发现柴房里的人不是自个儿,他与元蝎爷没有走官道,而是一路顺着清凌河岸往下,直接往凌水县的方向而去。 此处,一片黑沉沉的土地上,河流潺潺,河波荡漾,望不尽的山峦田埂,全隐入了昏暗之中。 一人一马,在清岗与凌水的交界处,停了下来。 “驭——” 第一次独自骑马的夏初七,觉得自个儿简直就是一个天才,骑着这头马居然也能疾步生风。果然人的潜能是无限的。为了活命,别说骑马了,估计都能骑着卫星上天。 跳下马来,她学着时人的样子冲元祐抱拳施礼。 “表哥,大恩不言谢。这一回真得说再见了,从此山高水长,只怕你我二人再无相见之日。不过您今儿的大恩大德,来日若有机会,楚七必当重报。” “别别别,你不要谢我。” 元祐甩了下马鞭,夏初七却是一愣,“为何不谢你,那我该谢谁?” 望了望天,元祐叹口气,却是不答,只伸出了手来,“不必谢,也别说这些个泛着酸腐的话,都不像是你楚七了。快点,时辰不早了,把解药拿出来就行,小爷我还真怕夜夜想做新郎,却夜夜都不举的日子,赶紧的。” 轻“哦”了一声儿,夏初七狡黠的一笑,先放下手里的马缰绳,这才伸手在领口处使劲儿搓了几下,直到搓得嗤牙咧嘴的,才笑眯眯的收回手来,把东西往元祐掌心一放。 “仅仅只有三日没有沐浴,解药小了点儿。表哥,下次若有机会,给你个更大的。” 元祐看了看手,几乎不敢置信的盯着她。 “耍我?楚七,你没有给小爷下药对不对?” 夏初七再次拱手作揖,“抱歉,事急从权,表哥您别往心里头去。确实是下药了,要不然你如何能被我骗住?要您当时便有了反应,也不会相信不是?只不过那个药啊,几个时辰之后,等酒劲一过便自行解除了,不妨事。” “放屁!” 元祐咬着牙,一张俊脸扭曲着,那样子像是恨不得撕了她。 “小爷我当时被你那么一吓,又对着你那样一张黑乎乎的脸,能有什么反应?能起得来吗?明显就是你没有下药,你个小兔崽儿,说谎都不用编,信口就来……” “喂,你当没有就没有呗,用得着说话这么伤人?老子是个女人。” “小爷我一直怀疑你到底是不是女人!” 元祐气咧咧的一哼,斜着丹凤眼儿看她,一看便知心里头的火气没消。夏初七哈哈大笑着,笑得几乎弯下了腰来,等那笑意到了最后,却是慢慢地从唇边儿淡去了,忽地伸出双手来。 “表哥,来,抱一抱。” 不爽地瞥她一眼,元蝎爷从马上跳下来,轻轻环住她小小的个子,收敛起往常那嬉皮笑脸的德性,也是一叹。 “表妹,往后表哥我便不能再照顾你了。世道存艰,人心险恶,你一个姑娘家,凡事学聪明着点儿,不要再落到别人的手里了。再有下回,只怕是没有这么幸运了。” 夏初七松开了手,拍拍他的肩膀,就像以往和战友告别一样。 “好了,知道了,就这样儿,不要为我担心。劫财,老子没有。劫色,要是他长得帅,我还将就凑合。哪能吃得了亏是吧?再说了……” 目光暗了一下,她眼风扫着边上清凌河的水,视线却是凝向了清岗县城的方向,声音轻了许多,“再说了,也不是每个人都有那本事,能诓得了我去。” 听出她声音里的失落,元祐狭长的眼儿一眯。 “表妹,其实……” 夏初七自嘲的一笑,偏开头去,有点儿不敢正视元祐的视线,她不喜欢被人看破了心情,更不愿意自个儿那点吃了瘪的小心思大白于天下。 “表哥,别再说了啊。我晓得你舍不得我。不过,来日方长嘛。他日我若去了京师,必到你府中叨扰,咱们啦今儿没有喝完的酒,有机会再接着喝,如何?” “人生最伤,是离别……表妹,你往后可有什么打算?” 干巴巴地扭过头来,夏初七已然调整好了心情,咧着嘴,笑了一下,“我靠,你别酸了,什么离别啊之类的话,你还是回头去烟街柳巷的时候说给那些姑娘们听吧?我啊,浪迹天涯,四海为家,多潇洒多自在?想几更起便几更起,赚点钱,置个宅,养几个小白脸,这人生规划,怎么样?” 元祐默默盯她片刻,忽地从怀里掏出一个钱袋来,塞到她手上。 “拿着,你用得着。” 惦了惦手上银钱,夏初七拆开来一看,“呵,这么多,搞得好像你早就为我备好的一样,表哥啊……你要是我的亲表哥,该多好……” 说到此处,她一直嬉皮笑脸在调侃的表情,终究是有些绷不住了。强扯了几下唇角,微笑的表情愣是没有做出来,却是一撇嘴巴,冲过去又抱了抱元祐。 “表哥,谢了。” 同样是一个男人的怀抱。 可为什么……却是那么的不同? 她无奈的放开,故作轻松地从那个硬木食盒里拎出自个儿的包袱来,往马鞍上一拴,上马的姿势已经比刚才好了许多,轻松的跃了上去,又回头元祐一抱拳,说声“再会”,往那马屁股上一拍,便往凌水县的方向去了。 “你真的,不必谢我。” 元祐看着她,在原地立了良久,难得的伤感了一回。 “哎,这又是何苦?自由真的有那么好吗?搞得这么矫情做甚?” 长长的叹息着,而他却是不知,就在前头一转弯,夏初七便调转了马头,又往鎏年村的方向去了。 不告诉元祐,并非她信不过他。 而是她心知,傻子终将成为她的牵绊,如果她想要真正的自由,就必得带上了他。现在趁着驿站那头失火,瞧着那火势,一时半会儿也控制不住,来不及探究,她得先去鎏年村探探风再说,如果可能,索性把傻子一块儿带走…… 却不料,这一去,却由此拉开了她逆转的又一条人生之路。 ------题外话------ 连续第14天万字以上更,求月票啦,亲爱的们打开小包,看看可有月票在手,给你们可爱的二锦投上一票吧,一人一票,幸福美满。医妃也要拉开新的序幕了……哦,来吧,鼓励我一下! 感谢【yicecat】亲爱的,升级为《御宠医妃》的解元。 第059章 上京去。 风来竹梢动,夜到地皮湿。< 原本就是在大晚黑的,夏初七对地形也不是太熟,还得避免走官道被人发现,只能专挑了人迹罕至的地方走。一路边走边观察,好不容易又才从凌水又绕回到了清岗。 也亏得她前世在红刺特战队混过那么些日子,胆子也是不小,这才没有在荒山野岭和孤坟寡冢中迷了路。 可即便是这样儿,等她绕到鎏年村,却也是晚了一步。 远远的还未入村,她便听见村里头锣声四处,人声吆吆,狗吠鸡鸣,像是出了什么大事儿。 要知道,为了节约灯油钱,时人大多天未擦黑就睡下了,没事儿便在炕头上捣鼓孩子,哪里会有现代人的夜生活?尤其像这个时段,却有这般的动静儿,在她看来,自然不同寻常。 夏初七寻思了一下,为了安全起见,先把马给拴在村子附近一个山凹里的橡树上,拍拍它的脑袋,小心翼翼地摸回了村子里,绕到桥函头那一处常年堆放了许多柴火的垛子后头,藏好了自个儿,这才探出头去。 只一看,便傻了眼儿了。 桥函头的草垛子隔着一条杏的对面,便是傻子家的屋子。 此时,那屋子前面停了一辆黑漆马车,还有好些个骑着高头大马身着大晏兵将服饰的男人。她今儿要来寻找的傻子,正在三婶娘的扶持下,从屋子里走出头,耷拉着脑袋,被几名兵士“请”上了车。 没错是用请的。 那领头的校尉也不知道说了些什么,只见三婶娘频频的点着头。 让夏初七诧异的是,看那个打点好了的行装,应是三婶娘心甘情愿随了人家上车的,还一直拽着不肯离开,一步三回头的傻子。她看得出来,傻子是想要等她。 可三婶娘为什么会乐意跟他们走? 夏初七不明白。 在这个时候,她的第一反应便是这些人都是赵樽的人。大抵是察觉出了柴房里头的人不是她,又想用傻子的性命来要胁她回去,好押到京师去送审。依了那人的精明,自然有的是办法说服三婶娘。 默默观察着,她没有出声。 村子里的狗,叫得越来越厉害。 而鎏年村的村民们,在尖锐刺耳的锣声里,从四面八方的屋子里跑了过来,全部都集结在了桥函头的那一处平地上。 一个个的火炬,长蛇一般的蜿蜒着。 见傻子被三婶娘塞上了马车,夏初七很想冲出去。 可她忍了又忍,心知以卵击石是个什么结果,不敢再轻举妄动。 “人都到齐了吗?” 一声高声的吆喝,只见那领头的校尉,按了下腰刀。 “官爷,我再数一遍啊。” 说话的人,正是鎏年村那个满脸褶皱,看上去有几分严厉,其实心地存善的老族公。大概是这个校尉通知他把全村的老百姓都集结在一起的。只见他说完话,又回过头去点了一遍人数,这才恭敬地鞠着躬又回答。 “官爷,全村不论老幼都到齐了,连襁褓婴儿都抱来了。” “好!” 那校尉骑在马上,甚是威风,牵着马缰绳走了两步,环视了一下众人,突然高声道,“你们都听好了,晋王殿下说了,这鎏年村的古井里头起出了千年石碑,你们的功劳自然是最大的。今儿官爷我便是奉了殿下的命令过来,要奖赏你们的。” 夏初七听得有些奇怪。 奖赏?赵樽大晚上的派人来给什么奖赏?她还没琢磨出由头来,便听见那个老族公带头下了跪,大声高喊着“晋王殿下千岁”,那声音在风声里显得格外谦卑,可却见那校尉哈哈笑着,突然一挥马鞭。 “殿下说了,让官爷我好好地送你们上路。到了阎王殿里头,你们记得感激殿下的恩德……众将士听令,给我把鎏年村的一干人等,全部宰了,一个活口都不要留。” “啊!” 这惊恐的声音,是先从马车里的傻子开始的。 而那些跪在地上的老百姓,在那刹那,吓得都没有作出反应。 待下一瞬,才反应过来原来所谓的“奖赏”便是要他们的性命时,虽然他们人数众多,可一个个也不懂得逃蹿和反抗,而是失声哭喊着磕头求起饶来。 “官爷饶命啊。” “殿下……饶命啊!” 外头,响起扑嗵扑嗵的砍杀声,还有人在濒临死亡前的惨叫声。 躲在草垛子里的夏初七,咬着下唇,喉咙梗了又梗。 她在鎏年村住的日子不算长,认真说起来这里头的好些人都曾经欺负过她,可他们也不全都是坏人,只不过是基于人性顺势而为的普通老百姓罢了。尤其是那个老族公,其实人还是不错的,还有村东头的马大娘,听傻子说经常接济他们…… 她能眼睁睁的看着这些人全部都送命吗? 屠村!屠村!想想这两个字,都身子都发颤。 一时间,人哭声,狗叫声,奶娃子撕心裂肺的尖叫声,吵得她脑子乱糟的,却也是很快便做出了决定来。 这些人是赵樽的人,他为什么要屠村?肯定是自家做的缺德事儿不想让别人知道。但赵樽和东方青玄向来敌对,如果在这个时候,锦衣卫来人了会如何? 不忍心再看那鲜血飞溅的场面,她决定垂死挣扎一下。 从草垛子里出来,她飞快地蹿入藏身的那户人家,在厨房里找了引火的火折子,在那堆草垛子里扎了几个大火把,又速度极快的潜回自家拴马的地方。 骑在马上,她点燃火把,一下下拍着马屁股,让马蹄重重踏在地上,在“汪汪汪”的狗吠声和高昂的马嘶声里,她变着嗓子粗声粗气的大吼。 “锦衣亲军指使挥使东方大人到!” “村里人都听好了,锦衣卫拿人,速速出来……” 她不晓得这招有没有用,因为赵樽他从来就没有怕过东方青玄。 可这会儿,她只有死马当成活马医了。赌是便是这些人干的事儿不愿意让人知晓,而且至少赵樽不在,他们多少会顾虑一下东方青玄。 原本她抱的希望不大,却没有想到,那些人听见她的吼声,大约是做贼心虚了,居然都没有想过要来证实一下,大喊一声“兄弟们,速度撤”,那名校尉便亲自驾了载有傻子的马车往另外一道出村的道路,迅速的离开了。 在狗叫声儿里,马蹄声渐渐远去。 夏初七丢掉火把,腿都软了…… 夜晚的道路,马蹄声太容易被人发现。夏初七没有直接跟上那一队捉了傻子的人马,而是绕了近路,先潜回了清岗驿站的附近,蹲点儿守候。 不肖片刻,便见那群人驾了那一辆马车,从驿战西门进去了。 果然是赵樽? 没有人性的东西。 她心里恨恨的骂着,却不敢再送上门去。 聪明的,得另想办法。 这天晚上,夏初七没有去县城里投宿,一个人窝在离驿站不远的山垛子里,将就了一个晚上。离天亮不足三个时辰了,她靠在那匹马的身上取着暖,原本想睡一觉先养足了精神再徐徐图之,可一闭上眼睛,满脑子都是鎏年村那些人的尖声惨叫,搞得她翻来覆去的怎么都睡不着。 尤其再想着被抓走的傻子,心里更是难过得紧。 作为一个穿越人士,她真的很想自私一点,就此浪迹江湖,不再去管那个与她原本没有多少亲缘关系的傻子了。可脑子里却反复出现傻子像个大孩子似的依赖,还有他为了她不惜送命的种种……一想到这些,她心尖上就像有谁在打磨似的,整个晚上都在道德与人性的挣扎里煎熬,那束缚,将她的心脏勒得都喘不过气儿来。 傻子是被她牵连的,一走了之这种缺德事儿,她干不出来。 搓火地想了半天,她终于决定,还得想办法救他出来。 天刚蒙蒙亮的时候,她从马鞍上翻出自个儿的包袱,换了一身衣裳,把自个儿那张脸又收拾了一下,压低了帽子,就变成了一个样貌平常得让人不想再多看一眼的瘦干巴普通少年。 她没有去驿站,直接绕进了清岗县城。 川人都爱喝茶摆龙门阵,清岗县的茶馆一般都很是热闹。 没有花费太多时间,她便打听到了一些情况。 昨夜清岗驿站里的大火整整烧了一个多时辰才扑灭,大火烧死了晋王殿下最宠爱的一个女人,还带走了他未出生的孩儿,殿下为些整整一宿未眠。 真真假假,假假真真。 可夏初七万万没有想到,自个儿为了气那个月大姐随口撒的一个谎,却像春风一般,被传得拂拂扬扬,变成了板上钉钉的实事,而且还“死”无对证。 可赵贱人他为什么没有否认? 他到底存了什么心肠? 这个时候的她,自然想不明白。 不过在若干年后,当她在史官的记载上发现那寥寥带过的一笔“洪泰二十四年腊月,晋王归京途中,于锦城府幸得一妇,初孕,逝于大火”的史料记载时,觉得那简直就是一个笑话。然而,忆记当初,当她问及那个男人今日想不通的问题时,他的答案却顿时就淹没了她的笑容。 而那一仇灾,恐怕只会永远的成为大晏历史上的谜团了。 此是后话,暂且不提。 她如今比较关注的是另外的消息。 听那些人闲说,原本驻扎在清岗县许久的金卫大军准备拔营返京了,就连那个锦衣卫的大都督和前不久才来的宁王殿下,也要一并离开。这也就预示着,清岗县百年难得一遇的盛况即将结束了。 老百姓都是爱热闹的。 说起这些事儿来不免眉飞色舞,而夏初七却是心沉如石。 这些人要回京了,傻子怎么办? 夏初七一直在茶馆里坐到了晌午时分,原以为会听到几句关于鎏年村的消息,可是却丝毫都没有传出来。难道是那些村民或者清岗县的官员害怕被晋王殿下报复,默默地把这事儿压了下来? 翌日,便是腊月十三。 一大早,驿站方向便传来“呜——呜——”的高鸣声。 号角沉闷的声音,拉开了金卫大军开拔的序幕。 所谓“兵马未动,粮草先行”,一辆又一辆载满粮草的畜力车,驶上了清岗的官道,一列又一列身着整齐甲胄的金卫军也各大营帐中鱼贯而出,弓兵,步兵,火铳兵不一而足,分列而行,整齐有序。 如同上次在驿道边上见到赵樽时一样,夏初七混在人群里头,在人挤人的热闹中,远远地看着在鑫卫军簇拥之下那玄黑大氅迎风飘飞的一人一马从驿站里出来。 范从良“就义”了,如今暂代县令职务的是清岗县丞,一见到赵樽的身影出现,他便立即跪下去行大礼,带头毕恭毕敬地高喊。 “清岗县丞王继业,领家眷,县吏,百姓等,恭送晋王殿下。” 赵樽居高临下的骑在大黑战马上,一身黑色如有光华流转,风华高贵。 在原地站了许久,他没有说话。 距离太远,夏初七也看不清他的表情。 不过,她却可以猜测,那人向来是没有什么表情的。 她跪在人群中,只拿眼风不时扫着他。而他依旧高倨于战马之上,还是那个俯瞰苍生的晋王殿下。直到他突地转过头来,她才慌不迭的低下头去。 当然,她心知隔了这么远,她又藏得极妥,他是看不见她的。可就在那转头那一瞬,她发现脊背上已是冰冷了一片,就连手心里都攥出了汗来。 她没有再抬头。 整个驿道上都没有声音,寂静了一片。 几乎隔了一个世纪那么久,她才听到远远地传来他低沉有力的声音。 “起。” “恭送晋王殿下,殿下千岁千岁千千岁——” 在接受了清岗官员和老百姓高调的送行仪式后,等夏初七长松一口气,再抬起头来时,那一人一马已经掩入了众多的兵甲里寻不到踪影,只有飞扬起来的尘土,铺天盖地的笼罩了整个驿道。 她一路随着人流穿梭,观察着一辆辆马车,却看不见傻子到底在何处。 夏初七在清岗县又待了一天。 随着那几位爷的离开,驿站又恢复成了往日的样子。 为了寻找傻子,夏初七冒着危险扮成货郎混入了驿站。 可人去楼空的驿站,除了驿丞署的人,哪里还有别人的踪迹? 没有了赵樽的地方,其实也不再危险。 她打扮成那一副德性,辨识度太低了,又挑了一副货担,那些人都不识得她,给了守卫一点银子,便可以随意地行走在驿站里,随口叫卖着,观察那不久前还戒备森严的玉皇阁,观察那古色古香的驿馆院,还有那已经化成了一堆焦木正在打扫的柴房。 不过短短两天,便已是时过境迁了吗? “喂,那个货郎,城门要关了,快出去了。” 一个守城的兵士走了过来,高声的吆喝着。 夏初七蹲在离那柴房不远的地方,慌忙收拾起自个儿的担子,双手撸了一下脸,才笑眯眯的抬起头来,“这就走,这就走。” 大概她的情绪有些不对劲儿,那人瞪着眼睛瞧了过来,一脸不解。夏初七赶紧咧着嘴笑了笑,又塞给那厮一点儿碎银。 “不好意思,官爷,我想向你打听个事儿。” 那人拿了银子,态度友好了许多,“说吧,何事?” 夏初七抿抿嘴唇,斟酌一下,才煞有介事地道:“你可有看见那个傻子去哪儿了?就是往常住在驿站里头的那个傻子?” 那人皱眉顿了一下,奇怪的问,“你问这个做什么?” 夏初七想了想,又赔着笑,“那傻子他还欠我银钱,上次买了货的没给。” 那人恍然大悟一般,无所谓的说了一句,“这事你问我巧了,昨日我过来换岗的时候,天儿还没有亮,却在城外的官道上见到了殿下的马车,车上就有那个傻子,看样子是殿下要带他回京师去了。说来,那傻子是个有福分的人,我看那马车上随行的人啊,对他颇为关照。哎,小子,那几个银子,你就当没了吧,只怕是要不回来了。” 夏初七眉头一皱。 因了与赵樽那些纠葛,加之昨天晚上鎏年村的事儿,她几乎没有去想这个驿站里头住了两个“殿下”的问题,也更不可能会想到宁王赵析与傻子能划拉出什么相干来,便直接把这笔账给算到了赵樽的头上。 他带走了傻子。 京师应天府,那么远的距离。 她去,还是不去? …… …… 夏初七觉得自个儿没有退路。 她原本就是一个来来去去都孑然一身的人,在这个世道里头,除了傻子之外,没有亲人更没有牵挂和目标。故此,除了去寻找和营救傻子,她几乎找不到现阶段更多的生命意义,于是,便只能由着这一股命运的洪流,把她推向另一条更加陌生的道路。 打点好行装,她离开了清岗县,踏上了通往应天府的道路。 大晏的老皇帝为了加强中央集权,还有发展经济,对整个大晏版图上的交通都采取了许多有力的措施,如今各地的道路和驿传的建设也都非常的完善,完善得让夏初七叹为观止。 然而,这里是蜀中。 由蜀中去应天府的道路,确实不负“蜀道难,难于上青天”这句话,可谓山河沼泽纵横交错。入蜀难,出蜀也难。 那赵樽贵为皇子,行程即便再低调都十分有限。 一路上,不论他走到哪里,都会有当地的官员来迎接与跪拜,所以夏初七虽然比他晚走了一天多,但要找到他的行军路线,简直没有任何的难度可言。 追赶的几日里,她方便的时候就在客栈投宿一夜,要是不方便,荒郊野外也可以将就一晚。那匹马上她放了一些干粮,一个人吃饱了全家不饿,这样风餐露宿的赶了几日,在巴州府就追上了。 此次金卫军返京,兵分了好几路。依兵种不同,水路与陆路皆有。而晋王赵樽一行人,如今到了巴州府,显然是要从巴县的水路顺着长江逆流而上。他要回应天府,这算是比较快的路程了。 在巴县打听到了驻军的消息,夏初七并未靠近。 累了几日,她脑子越来越清晰。 越是想要救傻子,越是急不得。 她先在巴县的县城里找了一间客栈,舒舒服服的洗了一个澡,把自个儿给收拾利索了,这才压低了那黑纱罗帽,出去打探消息。 对于她来说,这个时代的一切都还很陌生。 不要说道路陌生,很多生活常识都还得慢慢的摸索。 好在特种兵出身的她,适应能力很强。加上身上有一些银钱傍身,办起事儿来也就方便了许多。 巴县是大晏西南部的重镇,口音与锦城府相差不大,她买了几本地理志,在城里转悠了不肖半日功夫,便又打听到了一个重要的消息。 赵樽一行人回应天府,会在朝天门码头上官船。可那个原是两江枢纽的码头,却不许民船靠近。如此一来,她要跟上赵樽便难了。而民船的行程,肯定比官船更慢,想要在路途中找到傻子,并且救他出来,就更是难上加难。 但如果路上不行,等他回了京师,她更加的抓瞎。 她还了解到,前来迎接赵樽的官船,将于明日晌午之后启程。 也就是说,她还有一天的机会,在巴县救下傻子? 可她只有一个人,清岗的驿站都没有办法,巴州府的驿站哪儿会有机会? 妈的z人。 她在心里头骂着,一个人走在巴县闹市区的人流之中,身上穿了一件简单到极点的粗布对襟,心里头七上八下的寻思着法子,直觉自个儿完全就像在泥泞里头打滚儿,根本就抓不住那主心骨。 以一己之力对抗赵樽,无异于找死。 看着街面上各式各样的古代店铺,嗅着不属于现代都市的古代市井气息,想着如今不知道被那个贱王爷囚禁在何处的可怜傻子,她恨恨的磨着牙,不愿意去想“失败”两个字。 已经从锦城府跟过来了,她能放弃吗?绝对不能。 “老板,馒头怎么卖?” 耳朵边上突然传来的一个熟悉声音,让夏初七陡地转过了脸去。 顾阿娇? 真是人生何处不相逢,她不是在清岗么? “阿娇——” 大概几天来的独自一个人,让她看见一个熟人分外兴奋。 “楚七!” 顾阿娇瞪着一双小鹿似的眼睛,上下打量着她,有些个不敢相认。 “楚七,真的是你?” 往左右两边儿看了看,夏初七走过去拽了她的手腕,拉到街边上人群的空隙里,这才放开了她的手,挪了挪帽子,嘻嘻一笑。 “见到我很惊讶?” 顾阿娇仔细瞧着她,还是一脸的惊叹。 “要是你不出声儿,我还真不敢相认了。楚七,你怎么会在这儿?” 托着下巴,夏初七浅浅眯着眼睛,似笑非笑,“小美人儿,因为我舍不得你啊,便一路跟了过来。” 顾阿娇大概不知道清岗县发生的事情,闻音小脸儿一红,娇羞的嗔道,“你这张嘴啊,就是整天胡说八道。哎,你还没说呢,你怎么会在这儿。” 说罢,见她不答,却是又恍然大悟一般自言自语起来,“哦,我知道了,今日便听说晋王爷到了巴县,赶情你是和殿下一块儿来的?” 夏初七挑了挑眉梢,“哪个殿下?我认识吗?” 顾阿娇轻轻啐了一口,“尽爱瞎扯。” “哎说来你不信,那便不说了。”夏初七冲她眨了眨眼睛,又嘻皮笑脸地笑,“阿娇,你一个人?怎么会也跑到巴县来了?可是与我心有灵犀?” “我与我爹也是路过巴县,明儿便要坐船去京师了。” 原来,这事儿也是巧了。 前些日子,顾老头接到了他妻弟从京师捎来的信函。那妻弟也是干他们这个营生的,说是他在京师开了一个叫药堂,生意红火,打算再开一间分店,急需要懂行儿的帮手。且阿娇的年岁不小,在清岗那样偏僻的地方,也找不着好的婆家,妻弟希望老顾头父女俩能去京师搭把手,让他这个唯一的舅舅来关照阿娇,一起为她张罗一门好婚事。 老顾头早年间便是从京师出来的,原是没心再回去了。可在那信中,阿娇的舅舅说了许多在京师开药堂的好处,尤其是阿娇的婚配问题。如此一来,阿娇那个姑娘,心里就像是长了草。她眼界儿原本就高,哪里能看得药堂里头那个憨厚木讷的酗子? 与他爹磨了好几天,这事儿便也成了。 老顾头先给她舅舅稍了个信儿去,然后便宜售卖了回春堂,带着全部的家当,便带了顾阿娇前往京师投亲了。父女两个为了节约银钱,原是准备走陆路去应天府的,可这一路过来,没少遭罪,尤其听说出川的道儿上不太平,四处都有打家劫舍的匪患,于是便转道儿到了巴县,准备乘船去京师。 这些事儿听来,夏初七不免有些唏嘘。 实际上,这个顾阿娇长得确实很俊俏。 她想,如果她是一个男人,瞧了这么水灵的姑娘,说不定也会心动的。让这样儿的美人儿委屈在那回春堂里,找一个老实木讷的男子过完余生,确实有点儿浪费了美女资源。 “行啊,这回去了京师,希望你能得偿所愿?找一个如意郎君。” 夏初七嘻嘻的笑着打趣儿,顾阿娇又是娇羞的横了她一眼,便又互相问了在巴县的投宿之处,相约明儿一道乘船上京。 这两个人正站在街边上说得兴奋。 突地从斜刺里闯出一个人来,猛地撞了一下顾阿娇。 闹市区里人原本就多,顾阿娇原先也不注意,可斜眼一瞄,便见到了那人手上的钱袋子,那可不正是她自个儿的吗? 往怀里一摸,她瞪大眼睛,便尖声叫了起来。 “抓贼啊!楚七,那人偷了我钱袋!” 夏初七调过头一看,只见人群里一个身穿骑装的纤细女子,飞快往人群里钻去,蹭蹭蹭几个飞步,就纵身跃过了一个卖苹果的摊位,吓得路上行人四处飞蹿,而她却轻松如燕,在人群里跑得游刃有余,一看便知是个身手利索的家伙。 不过转眼之间,便要掠出街角儿了。 好家伙! 这个小贼的功夫倒是不俗。 虽然没有武侠电视剧里演得那么悬乎,怎么看也是个高手了。 “阿娇,你回客栈等我。” 如果换了别人,夏初七绝对不去管这样的闲事儿。可顾阿娇不同,不说在回春堂里投奔过人家一些日子,便说这他乡遇故知的情分,她也必须得管不可。 思忖之间,她人已经飞快的追了出去。 那姑娘大概没有想到有人会追得上她,转过了一个街口,脚步便慢了下来。而夏初七这个人,打架可能不行,大的本事也没有,脚底抹溜这样的事儿却是极为在行的。她奔跑时爆发力极强,速度也很快,人又生得机灵,三窜五跳便追上了那人。 见她的身影钻进了一个胡同,夏初七眼珠子一转,便绕了道儿。 先前她在这附近瞎转悠了许久,对这附近的路线已经摸熟了。一绕过去截住道儿,她刚藏身在墙角,便见那人踮了踮手中银钱,慢悠悠地走了过来。 夏初七唇角一弯,趁那人不注意,一个扫膛腿往她脚下一绊。 “谁?” 换了别人,肯定少不了一个狗吃屎爬地下了。 可她却没有想到,那姑娘竟是堪堪的避了开去,随后掌风便扫了过来。 果然是高手啊! 夏初七心里一惊,躲过那一击,一个擒拿手便直抓向她的肩膀。 “你做什么?”那人冷冷惊问,出肘反击。 “偷人银钱,不得好死!” 夏初七怒骂一声儿,擒拿手落空,再次反手抓向了她的胳膊,可那家伙的身手真是不错,轻轻松桦便闪身避了过去。可刚刚避开,大概是刚发现她只是一个半大不小的小子,不由得冷笑起来。 “就凭你,也敢来偷袭我?” 说罢,就着那擒了银袋的手,带着风声便朝夏初七面上扫来。 “花拳绣腿!” 夏初七轻声一笑,扭腰一个后空翻,突地一个转身,便击在了她腰眼的麻穴上,在她吃痛的‘啊’声里,手中的桃木镜刀已然架在了她的脖子上。 “别动!” “你这是什么招式?”那姑娘惊得不可置信。 “啧啧啧,大姐呀,杀人不是招式好看就有用的!” 夏初七淡淡地讽刺道,一把将她手上的钱袋子抽了回来,不客气的塞到了怀里,满脸都是得意之色。她的功夫肯定不如这人,但她在红刺特战队里学得最多的便是直接杀人方式,运用得也很熟练,想当初,赵樽都在她的手上吃过亏,何况这位? 当然,她心里也很清楚,如果不是她大意轻敌,瞧不上她的把势,手上又没有武器防身,她自个儿也是讨不了好去的。 那女子哼了下,神态还算冷静。 “行,我认栽,银子你拿去便是。” “哪有那么容易的事儿?”歪了歪嘴角,夏初七什么都没有多说,抽个冷子在她小腿上踢了一脚,接着道,“君子爱财,取之有道。你偷普通百家算什么英雄好汉?总得给个说法吧?” “哼!”那女子重重一哼,鄙视地看过来,“不然呢?等着饿肚子?” “盗亦有盗,听过没有?” 夏初七这个时候才仔细去瞧她的脸。 一袭贴身的湘色骑装式的衣服,紧紧地包裹着她玲珑的身段儿,尖尖的下巴,典型的一张瓜子脸儿,却带着几分煞气。看来不仅是一个美人儿,还是一个有功夫的冷美人儿。 “你盯着我做甚?究竟要什么说法?嗯?难不成还敢当街杀人?”那女的大概被她盯毛了,不悦地瞪了过来。 弯了下唇角,夏初七见她蛮有胆识的,心底滋生出来的那个可以营救傻子的计划,渐渐便成了型。 她轻笑一声儿,锋利的刀片在那姑娘脖子上刮了刮,慢慢地凑近了她的脸。 “老子带你去干一票大的,有没有兴趣?” 那姑娘抿着嘴巴,略略吃惊地看着她。 “什么意思?” 夏初七笑得奸奸的,猾猾的,冲她勾了勾手。 “来!偷鸡摸狗的事儿,要悄悄说。” ------题外话------ 今天有点事儿,大家先嚼着,赶明儿俺再多更一点。嘻嘻,用票票来打我脸吧?来吧来吧。 (另,错漏之处等下回来修。) 【鸣谢】:亲爱的,升三鼎甲榜眼君,亲一口。 亲爱的【茉枳】女士,升三鼎甲探花郎,爱一个。 亲爱的【13732529599】、【yicecat】,升解元了,多谢亲爱的们。么么 第060章 醉与不醉—— 夏初七原想要一步棋分成两步走。 如果面前这位姑娘不答应的要求,她便用先前对付元祐的办法,下药逼得她同意为止,而且她相信这么荒唐的事儿,除非脑袋进水了,要不然没有人会轻易答应。 然而,事实就是她发现自个儿才是一个逗逼。 等她把如何两个人合伙使用调虎离山之计去驿馆里头打劫官员钱财的详细计划给这姑娘说了一遍,人家却是二话不说,直接点头说“好”,脸上连多余的一丝奇怪表情都没有,好像打劫官家的事儿,根本就没有什么大不了。 古人会不会太豪迈了? 一起去抢政府都不用考虑吗? 她的爽快,让夏初七越瞧越觉得诧异,心里反倒不踏实了。 “喂,这么大的事情,你都不需要考虑一下?” “考虑什么?不一样是劫银子么?” 人家反问得那叫一个轻松,夏初七却是把眉头都挑起来了,“我的意思是说,驿馆里头住的人,非官即差,咱们去打劫这事儿,万一干不好,可是会掉脑袋的,你答应得这么爽快,我这心里不太踏实啊?” 这一下她说得够明白了吧? 可人家却只推开她抵在颈子里的刀子,略带嘲讽地淡定道。 “怕跌的人学不会走路,怕死的人填不满肚腹。” 夏初七浅浅眯起眼睛,正想赞一句“江湖儿女果然够豪气”,却见她顿了顿,一双眼睛越过她,望向巷子的另一头,又冒出来一句。 “再说,死了,又有什么不好?” 一听这种幽幽然的话,夏初七便恍然大悟了。 果然世道艰辛,敢情她遇上了一个对官府有着深仇大恨的苦主了。这货早就想要报复社会,一直没有找到机会? 不过,她再想想也是,一个姑娘家如果有好的家庭环境,能吃饱能穿暖都在家里绣着花儿等着八抬大轿嫁出去侍候夫君了,谁没事儿乐意出来做贼,在刀尖子上讨生活? 这么一想,她对这姑娘,又生出几分同病相怜来。 收回刀子,夏初七拍着她的肩膀,“看来大家都不容易,咱俩边走边说,详细谋划一番。” 没几句话说下来,那姑娘就对她交了底儿。 她叫李邈,应天府人士,原也是一个官宦之家的女子,前两年家中遭了难,全家人都死于非命了。而李邈因为出身时命犯凶煞,不到及笄之年,便被家中祖母强行送到一个庙庵里去带发修行,这才躲过了一劫。孤身一人的她,得知家中遭遇,一个人出了庙庵,过了两年风雨飘摇的日子。 她又说,眼看便是她家中亲人们的忌日了,这才准备弄点盘缠回应天府去祭拜,今儿在街上见到打扮得花枝招展的顾阿娇,瞧她那身穿着,像是有钱人家的秀,这才起了心拿了她钱袋。 她说的是真是假,夏初七无法考证。 不过在她看来,既然大家都是浆糊儿女,真的假的都不重要。 为了表示自个儿对合伙“做买卖”的诚意,她自然也编造了一个如何孤身一人,流离失所的悲惨故事给那李邈听。没有想到,她没把自己给感动到,却是把李邈给感动得一阵直飙眼泪,抓住她的手,几次三番凝噎不止。 夏初七翻着白眼儿。 这位大姐,会不会太容易感动了? 不过,既然大家都是孤身一人。 她与她,在某一些方面几乎瞬间就站在了一条线上。 那便是孤独。 …… …… 行动方案策划好了。 又花了整整一天的时间,夏初七才把晚上闯驿馆要用的东西都准备好。 晚些时候,她与李邈两个人在客栈里草草吃过,又带了她前往顾阿娇父女居住的“凤来客栈”去还她钱袋。 原以为要好一番说和,可没想到,那顾氏父女什么话都没有多说,尤其看那顾老头的表情,不但没有生气,反倒有点感恩戴德的意思,这让夏初七对古人的思想认知,又上升了一个层面。 为了晚上的行动,夏初七和李邈都穿的男装。 在如今这世道里,男人出外办事儿,远比女人方便得多。 所以,在见到娇滴嘀的顾阿娇时,夏初七想到远去应天府还有那么些路程,特地好心的提醒了她,那小脸儿原就长得好看,自身还没有自保的能力,完全就是引诱男人犯罪的根源。出门在外,不如扮成男子或者穿得低调一些更好。 可惜,任由她磨破了嘴角子,那顾阿娇初次出门儿,走到哪里都觉着新鲜,又是一个天**美的性子,不肯换男装不说,愣是打扮成一副招猫逗狗的样儿,瞧得夏初七临出客栈前,还在一阵感叹。 “下回再被人欺负了,老子不会管你了。” 顾阿娇却也是不恼,只抿着小嘴儿娇笑。 “你才不会不管我呢,谁让我是你的朋友?” “哟喔,你还吃定我了?谁当你是朋友来着?”夏初七挑了挑眉头,没好气的瞪了她一眼,又再次照了照镜子。 一头长发都绾在了头顶,身上粗布衫子虽不打眼,可描的那眉眼几间,还真有几分少年小子的英武之气。 “不错!”她很满意,也非常确定这身儿打扮不会露出破绽。 “丑死了。”顾阿娇捏着绢帕子直皱眉,一嘴儿的嫌弃,“你两个这“你两个这是要上哪里去?穿成这样,不晓得的还以为要去打家劫舍呢?” “没错,就是去打家劫舍。” 夏初七调侃地冲她扬了扬眉头,也真不敢与她交实底儿,只起身拍了拍李邈的肩膀,回头冲顾阿娇一笑,“我要是明儿早上没有过来,你和顾老爹便自家坐船去京师,不用再等我了。” 冬日的残阳,如血一般已然落入了天际。 巴县是大晏朝西南重镇,境内有两个驿站。一个为朝天驿,在朝天门内,另一个为白市驿,在巴县的西边。因了明日晌午后赵樽会在朝天门上官船入京,夏初七判断,他十有**是住在朝天驿内, 果不其然。 她与李邈到了驿馆外头随便找一个摊贩打听,就确定了这个消息。 静静地看着不远处的驿站,夏初七趁着夜色,先将她那匹从锦城府骑过来的马还有另外两匹从马市上搞到的马一起拴在离驿站约半里地左右的一棵槐树身上,然后再次皱着眉头,沉着声音吩咐李邈。 “记得我说的话,不要图方便。一会儿你引了守卫跑到这里,千万不要骑马。一匹都不要骑,那些金卫军追人可厉害得紧,你的马跑不过他们。你直接砍掉拴马绳,刺了马屁股就让它们各跑各路,追兵一下子就散了,凭了你的身手,要逃很容易……” 说白了,夏初七不能让李邈跟着她去送命。 不管她再刁钻再任性再无耻,骨头缝儿里还是一名现代特种兵。 这点,一直影响着她的为人处世,做不出太过狠辣的事情。 她之所以约了李邈一起闯驿馆,需要的不过是一个能替她声东击西,引开守门兵士的注意力,并且能让她顺利溜进去的人罢了。 李邈冷眼看着她,也没有多说什么,只点了下头。 “你小心些……” “会的。” “我会在外头接应你。” 接应两个字,让夏初七突然找到一点前世战友间的感觉,拍拍李邈的肩膀,语气又沉了一些,“你不必接应我,那样危险。一个人逃比两个人逃容易。我若是天亮还没有回来,你记得我那房间的包袱里,还有一些银子,你拿了使去吧。” 李邈看着她,皱起了眉头,目光深了一些。 时间紧迫,夏初七来不及再与她多说什么,该交代的都已经交代了,接下来便只剩下行动了。吸了一口气,她轻松的勾了勾唇,捏了一下李邈的手心,将两个自造的“烟雾弹”从马上取下来,塞在她的手里,神色便严肃了起来。 “一会就用这个引开守卫,关键的时候它还可以保命。” 李邈拎了拎手里的东西,难得露了好奇的表情。 “这是什么?” “你别问了,把它的引线点燃,往地上一抛,就会有浓烟出来,不过效果时间不长,得抓紧了。”其实这玩意儿在现代没有什么媳,就是用硝石等原料做成的简易烟雾弹,好多现代人都会自己做。当然作为特种兵,夏初七做得比普通人稍稍精细一些,却又由于原料等限制,不如曾经在部队使用的那么厉害。 但是在时人看来,这简直就是神器了。 “你……居然会做这个?”李邈一直在发愣。 夏初七好笑地拍了拍她的肩膀。 “我会的东西可多了,有机会我再教你啊?现在,准备吧。” 李邈眯了眯眼,“好。” 朝天驿与清岗驿一样,四面都是厚土高墙,除了从城门口过去,实在不好混入。而烟雾弹可以在短时间之内阻碍守卫的视线,又有了李邈做掩护,等烟雾散开,追兵也会被她拉去注意力,自然不会发现浓烟时混进去的夏初七。 李邈确实是一个功夫不错的家伙。 不过转瞬间她便贴近了城门,几个翻滚过去,像是带着满腔仇恨似的,大喊了一声“你们这些龟孙子,都拿命来吧”,果断的点燃了手中的烟雾弹,便往城门口抛了过去。 “他奶奶的……” “这是何物?咳,咳……” “有刺客,快追!” 守门的兵士共有八名。就在他们一个个呛得边咳嗽边骂边拿手扇烟的当儿,夏初七已经速度极快地溜进了城门,便贴紧了城墙根儿,长长的松了一口气。 她终于混进来了。 驿站里头黑沉沉的,很快又有大小灯笼龙蛇一般游往城门口游去,因那里发现了刺客,驿馆里头值夜的巡逻兵,几乎全都一股脑儿往城门口冲去。 很显然,李邈完全吸引住了火力。 如此一来,她很安全的便潜了进去。 “阿弥陀佛,保佑李邈顺利逃脱。” 默念了一下,夏初七迅速观察起这个驿馆的情形来。 这里不比清岗驿小,赵樽住在何处?傻子又在何处? 望着面前十字纵横的一个个建筑,夏初七不敢打草惊蛇,摸着黑,小心谨慎的在驿馆里头的建筑里,一个一个的仔细找寻着。找赵樽很容易,哪里建筑高大有格调,他必定就住在哪里,可如果不是十分必要,她不愿意见到他,只希望能偷偷找到傻子,能带出去更好,即便现在不能,至少能确定他的安危也是好的。 一个时辰过去了…… 两个时辰又过去了…… 城门处的骚动早就已经停了下来,四处一片静寂。 驿馆里头的守卫不如她想象的那么严密,可她却进行的不太顺利。 她没有找到傻子。 在这两个时辰里,她把整个驿馆都摸索了一遍,都没有人。 赵贱人到底把他弄到哪儿去了? 夜雾越来越浓,扑在脸上冰冷冷,从头凉到了心。漆黑的驿馆里,只偶尔可见几盏夜巡守卫提着的灯笼在游走,除此再没有任何的动静了。 现在,她没有“光临”过的地方,只剩下驿馆中间那一幢别致幽静的大庭院…… 那里,她一开始便猜测是赵樽的住所。 难不成他把傻子与他自个儿放在一处?她不敢确定。 可如今看来,她只有先潜进去瞧瞧再说了。 匍匐在黑压压的夜雾里,她静了静心,双手捧了下脸,触感冰凉…… 按照赵樽向来的警戒度,她心知从院门口直接闯进去是绝对不行的。好在她早就有了准备,用铁器自制了一个三爪的锚钩,这个玩意儿虽然攀越外面那种有垛墙和守卫的高大城墙不行,可翻一个院子还是很容易。 逮住锚钩,她捏好尾绳,“嗖”的一下便将爪子甩上了墙。 卡住了! 拉着绳子试了试力道,夏初七满足的勾了下唇,像一只猴子似的,就着那绳索三两下便攀到了墙头,再轻轻跃了下去,没有发出多大的声响。 这个院子很大,西南方气候温暖,院子里似乎还能嗅到一阵阵的花香。赵樽这个人向来喜静,外面的防守虽严,可一旦到了他的内宅里头,却是冷寂得不得了,就像他那个人一样。 小心翼翼的将锚钩等物一起藏在墙根处的花丛里,她这才蹑手蹑脚地探了过去,绕过一段回廊,开始查看厢房。值夜的人估计都打瞌睡了,她从外头摸到头里,没有弄出半点声响,也没有惊醒一个人。 可东西厢房都找遍了,还是没有傻子。 接下来,只剩下正房了。 轻轻拧动门把,她用足了十二分的耐心,愣是让它没有发出半点声响来,可刚刚一入内室,她便愣住了。 里头居然还亮着灯。 也就是说,里头的人还没有睡? 她心里紧了一下,背身贴在大理石的照壁后头,悬着心慢慢探头。 整个内室,空寂冷静,只有赵樽一个人在。坐在一张紫檀木的雕花罗汉椅上,他身上仅着了一件黑色软缎的寝衣,束腰的玉带松松的系着,一双眼睛半合半开,有着少见的慵懒之态。而他面前的懈上,摆放了一个棋盘,还有好几个白阗玉的酒壶。 空气里浮动着的,全是“茯百酒”清冽轻幽的香味儿。 这熟悉的酒香味儿一入鼻,夏初七觉着浑身的汗毛都立了起来。就连背靠着那大理石上的浮雕,似乎都在生硬的咯着她的背。而那颗因为紧张而悬在嗓子眼儿的心,不由自主的抽痛了一下。 他又头痛了? 头痛就喝茯百酒。明知不可为而为之,这不是在找虐吗? 捂了下心窝子。下一瞬,她又重重咬上了自个儿的嘴巴。 傻叉了不是?人家一个堂堂的王爷,怎么着小日子也比她过得逍遥快活吧,她这又何必咸吃萝卜淡操心? 这么一咬,痛感便让她清醒了不少。 撤吧\他那么多。 她要找的人是傻子,如果不到万不得己,不能与这赵贱人正面为敌。而这个内室就这么大,一眼能望穿,自然不可能藏了傻子那么一个大活人。寻思着,她慢吞吞地缩回脑袋,深呼吸了一口气,一步一步又往门口走。 照壁到门的距离很近。 但她走得极缓,极慢,没有发出半点声音来。 不料,就在她准备闪身而出的时候,身后突然掠过一道风声,她警觉的一回头,便见到一个高大的黑影如同食人的大老鹰一般,一步一步地朝她走了过来,面上带着冷硬的,迷惑的,或者说复杂的情绪。 先人板板的,这样也会被发现? 夏初七心里狠狠一抽。 不容考虑,她伸手探入怀里,正准备袭击他,不曾想他却突然出声。 “楚七?” 那声音,带着几分酒意,还有说不出来的低沉沙哑。 她心里抽抽了一下,紧皱的眉头打开了。 不用再多想,她已经暴露了。在他的面前,想要再逃脱就难了。可不论如何,赵樽要抓的人,始终只有她夏初七而已,本来就与傻子没有多大的关系。今儿入得驿站来,她便打定了主意不成功便成仁,再想想,也没有什么可害怕的,与他斗了也不是一天两天了,最多不过一死,怕个屁? 眯了眯眼睛,她收回了手来。看着面前高大的身影,镇定自若的退后一步,将后背紧贴在门上,手心紧攥着,目光里生出几分嘲弄。 “晋王殿下,你赢了。我回来了,任你处置,把傻子放了吧。” 赵樽一动不动,酒意朦胧的打量着她。 “嗯?你说什么?” 夏初七嗤了一声儿,挑高了眉头,“装蒜有意思吗?” 他近了一步,冷冷的眸子还是那样看着她。 接着,一步,又一步,慢慢逼近。 随着他越来越近,那一股子撩人的酒香味儿也扑面而来,激得夏初七心脏完全不受自个儿控制的加快了跳动的频率,那种熟悉的,恼人的,让她心烦的压迫感,狠狠揪着她的心。 一边儿暗骂着自个儿不争气,一边儿她又恨得牙根儿发痒。 “要我的命你拿去便是,为难一个傻子有什么意思?” “嗯?”赵樽轻轻问了一声,眸子里划过一丝冷冽,迟疑地看着她,像是真的压根儿就没有听明白似的,抬头撑了下额头,突地一垂手,一把拽住她的手腕。 “既然回来了,先来陪爷喝两杯。” 低头看看被紧握的手腕,夏初七愣了又愣。 在他那么无情的把她关押进了柴房,又抓走了傻子,还用那么残忍的手段屠杀了鎏年村人之后,他居然能够淡定得就像说“今儿的天气真好哈”那样,当成什么事儿都没有发生过一样? “放手!” 夏初七喉咙口堵了一股子寒气,可几次三番那手腕却是挣脱不开,气得呼吸都不畅快起来,目光恨恨地盯住他。 “赵樽,我说你还要不要脸了?” “胆子不小,你再说一次。” 他冷冷地盯视过来,浅蹙着眉头,通红的眸底全是醉意,可那张冷脸儿上的寒意和锐气,却是一丝一毫都没有减少,情绪也是永远让人瞧不分明。 冷冷哼了一声儿,作为一个入室劫人者,夏初七觉得有必要提醒他一下彼此目前的状况,“晋王殿下,你真喝多了?搞不清楚状况了?我今儿是来找我家傻子的,既然又落到了你的手里,那算我楚七倒霉。不过你是知道的,傻子他什么都不懂,他是无辜的,你堂堂的王爷,又何必去与一个智商有问题的人计较,那不是显得你的智商更着急?” 冷冷的瞄着她,赵樽阖了下眼睛,手再次扶上了额头。 似乎他是醉得更狠了,似乎是头痛得更厉害了,一道冷冷的声音里,有着他没有喝酒时的暴躁。 “你家爷这里没人,只有酒。爱喝不喝,不喝滚蛋。” 夏初七哼了下,怒极反笑。 到底是她的耳朵出问题了,还是这位渣爷的脑子秀逗了? 只沉默了一瞬,夏初七死盯了一下他满是醉意的冷脸,什么话也不再多说,推开他的手,转身儿便往门口跑。可人还没有跑出门儿,腰上一紧,便被他从后面伸出的双臂死死勒住。接下来,还像往常一下,他毫无压力地把她拎了回去,重重地摔在那罗汉椅上。 “爷说让你走了?” “……”不是他让她滚蛋的? 夏初七翘了一下唇,讽刺地笑着撩唇。 “那你要如何?现在宰了我?” 一只带着他体温的手伸了过来,扳过她冰冷的脸,手指慢慢地划过她的脸,落在了她纤细的脖子上,大概因为常年带兵打仗的原因,他指节上有一层薄薄的茧子,一下一下反复游走,那触感和温度,让她激灵一下,情不自禁的打了个冷颤,可唇上却是不服软的轻笑起来。 “喂,你到底想要干什么?你这个样子,很容易让我误会,其实,你喜欢我?” 赵樽眯了眯眼,眸子没有情绪。 四目相对良久,他才低下头来,打量着她,略带酒意的嗓子里,带了一股子他特有的韵味儿。 “你很冷?” “我不冷。”夏初七随口呛了回去,越发讨厌自个儿被他一触碰就没出息的发颤栗的臭德性。于是,再说话的时候,除了带上几分对他的恼恨,更多的还有对自个儿的厌弃。 “晋王殿下,你是真醉得听不懂人话了?我怎么感觉,你有与人类语言的沟通障碍?得了,你现在只需要回答我一句,你要怎样才肯放了我家傻子?直说了吧。” 咚…… 她这头声音刚落下,那头啪嗒一下赵樽便重重地在她身边儿坐了下来。更加让她不可思议的是,他一双醉眼只冷飕飕瞄了她两眼,脑袋一个斜歪,便索性倒下来,舒服地靠在了她的腿上,把眼睛一闭,带着几丝酒意喃喃出声。 “要傻子,先给你家爷摁摁再说。” 看着大喇喇放在自家腿上的那颗脑袋,夏初七心窝里窒了一下,差点儿气得一口气提不上来。敢情他还真没拿自个儿当外人,还以为是在清岗县的那时候呢? “还愣着做甚?” 大概见她没动静儿,那颗脑袋又说话了。 一如往常,情绪不明,声音凉凉,语气里全是祈使句。 夏初七一动也没有动,盯着他,突然有点儿想知道,如果她现在抽出刀子来划拉上他的脖子,这个权倾朝野的的晋王殿下,手领天下兵马的神武大将军,会不会懂得反抗? 或者说,他真有这样的自信,吃准了她不会杀他? 她想要试一下,可她却不能。 她的目的只想找傻子,而不是想杀掉一个王爷,然后做一辈子的逃犯。 既然他不肯说出傻子的下落,也不打算马上发落了她,甚至想装着一切都没有发生过,那她作为一名医生,就把他当成病人,配合他演戏好了。 凉凉的勾着唇角,夏初七手指触上他的头,先将他头上的黑玉束冠取下来,像往常与他按摩那般,用手指轻轻梳理了一下他满头的黑发,这才就着头部的穴位,一下一下不带情绪的按摩着。 “哪里痛?” “头。”他回答。 “喝了多少酒?” “不多。” “醉了吗?” “嗯。” “你叫啥名儿啊?还记得吗?” “你爷。” 靠,真醉假醉? 夏初七手上动作停了,又低头仔细观察了下他闭着眼睛喃喃自语的样子。一张完美得找不出半丝瑕疵的脸上,散发着慵懒冷冽的气息,可怎么看,还真是对她半点儿防御之心都没有。 如果他清醒着,可能么?当然不能。 那么答案只有一个,就是这赵贱人有可能真是醉成傻叉了。 继续轻柔地替他按摩着,夏初七便起了心要套他的话,“那我来问问你,你把傻子关在哪里了?你抓了他,究竟要做什么?是想要威胁我回来?” “傻子?”那颗脑袋偏了偏,眉头紧蹙了一下。 突然,他一个翻身,冷不丁的调转过来,狠狠将她压在了身下。这一个突如其来的动作,吓得夏初七的心脏立马提到了嗓子眼儿,一双手死死撑着他的胸口,瞪大了眼睛。 “赵樽,你做什么?” ------题外话------ 今天状态实在太差,改了又改,修了又修,可后面的4字还是不想传了。我想要多更,却实在不想为了更出字数来,影响了文章的质量和布局。各种苦逼的二锦,求亲们的月票和鼓励,砸砖的轻着点儿,头痛…… 本书由潇湘书院首发,请勿转载! 第061章 整治整治她。 她尖声吼完,赵樽却并不说话。< 他只盯着她,一双幽黑的眼睛里,像有火花在跳跃。 “你起开。”夏初七脸上臊得慌。 火辣辣的,像滚锅里的水,身上没一个地方不烫。 两个人的姿态实在太过暖昧,他半搂半抱地将她压在罗汉榻上,几乎完全覆盖了她的身子,距离近得她不需要多注意,便可以听见他怦怦的心跳。每一个节奏都强而有力地带上她的,一起在跳动,合上了节拍,显得尴尬而窘迫。 “你再说一次。”他沉着嗓子,呼吸喷在了她的脸上。 “我说,麻烦你起开,搞什么啊?” “上一句。”他又道。 整个人被他熨得暖烘烘的,从未有过的心跳速度,让她喘气儿都不太均匀了。 “我说你把我家傻子……唔……” 话未说完,温热的两片唇,便覆盖上了她的,堵住了她的话…… 耳朵里“嗡”的一声,夏初七顿时呆住了。 大脑一片空白,思维也完全凝固。 她看着面前闭着双眼的家伙,几乎忘记了应该推开他。 “楚七……” “唔,你疯了……” “别动!”一股子带着“茯百酒”的轻幽香味儿,在她的鼻尖儿上缠来绕去,好像随时都有可能牵了她坠入了棉花团的酥畅感,还有一只隔了她的粗布衣衫不太规矩的咸猪手,烙铁般传入的热量,一波又一波像不安分的邪恶因子,激发了她沉淀在心里头的情绪。 仿佛她又回到了清凌河边儿。 夜风很凉,河水很冷,只有他的胸膛很热。 头上,一片没有污染过的夜空。长了毛的月亮,灰蒙蒙的照着她。 她坐在他的马上,他拥了她在身前,一起慢悠悠地打马回了驿战。他黑色的大氅十分的温暖,包裹着她像温暖的烤炉,满是醉人的安全感。 “盯我做甚?” 他低低问着,那唇撩拔过她的耳廓,痒痒的,却让她的脑子陡然清醒了几分。 “喂,放开……” 她想要挣扎,可他一下子又欺了上来,把她的话全部吞入了肚子里。 浅浅的啄了几下,他贴着她,却并不懂得往里探,只是噙了她的嘴,像在吃什么好东西一样,带着酒意的唇反复研磨与轻蹭,像品尝,像探索,触碰的技巧十分生涩,却无端端弄得她脑子里一直在画纹香圈儿,手臂像不听使唤了似的,缠上了他的脖子…… 她中邪了! 她想,一定是这样。 这事儿怪不得她,谁让他敢长得这么美,还来引惑她? 一朵鲜花执意要插在牛粪上,那也由不得她了…… 这句话突然钻入脑子,她激灵一下,怎么想就怎么觉得色。 “噗嗤”一声,她理智拉回来一点,愣是笑了出来。 这个笑,太破败气氛了。 赵樽将她拦腰一搂,眯着眼睛看她。 “笑什么?” “你呗!”腰被他勒得有些紧,可笑神经这个玩意儿,一旦触发了那便是收不住的。夏初七抿着嘴唇,越是看他一本正经的样子,越是想笑。老实说,要不是亲身体验,打死她也不相信这位爷接吻的技术这么差。于是乎,憋了好久,她终是憋不住笑了出来。 “喂,我说你,没接过吻?” “你有?”赵樽那脸色,比外头的天儿还要黑。 “我没吃过猪肉,还没有见过猪走路啊?” 人的情绪是很奇怪的。 前一刻,她还在恨不得掐死他。可这会子,见他明明气极了却又无法反驳的样子,她的心情又晴好了起来。笑得身子不停的乱踹乱打,却看得赵樽的脸,黑得快要没谱儿了,一把揪在她没肉的脸上,语气沉重。 “哎,世上怎会有你这样的女子?” “我咋啦?哎哟妈,可真笑死我了,你会不会做流氓?要不要我教你几招儿,银子可以打八折?” 置疑男人的能力,本身就是一种找死的行为。 而她这个不是置疑,而是赤果果的嘲笑。 那么,就不仅仅只是找死了,而是找打找揍找残废…… 赵樽原就是个大男人,哪里受得住这个?男女之事上生疏,那是因为他没有实践过,刚刚亲那几口,也有他怜惜她的成分在里头,既然她这么找死,他也是分分钟就能变成狼的狼人。 往上提了下她的身子,他把她整个儿拎到了罗汉榻上便压了上去。 “爷今儿非得整治整治你。” “喂,唔……” 男的都天生神力,又岂是小女子可比? 夏初七眼睛里戏谑和嘲笑,很快便在他的亲吻中沦陷了。他上来便是强攻,几个回合下来她便体力不支了,由着他像摆玩小人儿似的,挑唇,捻舌,相缠着,弄得她全身发软,在两个人呼吸交错的气息里,她除了一双手还能时不时锤打一下他的肩膀,再不敢去惹这头发了怒的野兽。 她承认,并不讨厌这样的感觉。 闭上眼睛,不知不觉的,她吻得越发投入了起来,情绪也在不停的往上攀爬,而他身上茯百酒的特有香味儿,随着与她亲热的津沫交流,闯入她的鼻尖,像他一样带着凌厉而强势的征服欲,让她仿佛入了梦,无酒也醉得她销了魂,只剩下唔唔声,哪还说得出半句话来?半句话来? “这回,爷便饶你。”他忽地松开嘴,头埋在她颈窝里,重重呼吸着,不再动弹。 久久,谁也没有动,也没有人说话。 夏初七吞咽了几下唾沫,试着想说点儿什么。 可嘴张了几次,愣是一个字也说不出来。 别瞧着她嘴上又损又坏,可她在男女之事上头就是一个囧货,有口无心更无经验,在他之前也没有谁能让她产生出些什么情啊色啊的心思来,不觉得这事儿有什么吸引力,可赵樽却给了她完全不同的感受。面对他,她会害臊,会脸红,会觉得不好意思,也会随了他一块儿燃烧。 “想什么?”他气重的喘着,抱着她没有放开。 “为什么……”要吻她? “你太小,再养养。” 靠,他以为她问的是什么?为什么他不继续? 夏初七窘迫的想要解释,不料他却突地埋下头,恶作剧在她身上咬了一口,痛得她直抽气。 “你个混蛋!咬我?” 微噘一张被啃得红扑扑的嘴儿,她完全不知道那粉粉柔柔湿湿嗒嗒的一片水泽,究竟有多么的惹人爱怜。 “爷没见着傻子。” 他盯她半晌儿,在沉默中,突然诡异的解释了一句。 夏初七一愣,脑子昏乎乎的看着他。 鎏年村那些人不是他派去的? “你还不信你家爷的话?”他淡淡问。 “信。”抹了一下嘴巴,夏初七随口应了,又昏七迷八的问了一句,“可我家傻子他不见了,在鎏年村被带走的时候,我亲眼见到那些人,都打着你的旗号,难不成还见鬼了?” 赵樽眯了下眼,专注的盯着她。 “不见鬼,你便不会再来找爷了吧?” 听完他这话,再瞧着他那眼神儿,夏初七耳朵尖都烫了,觉得有点儿招架不住。她记得原本她是找茬儿来的,可两个人如今处成这样的节奏,实在太坑了,她完全不知道这样的情况下,接下去该说些什么。 “那个,为什么你不早说?那行吧,我先走了,你当我今儿没来过,回见啊。” “你敢——” 她人还没爬起来,他便牢牢圈住了她。 低下头来,他看着她若有似无的低呵了声,便压住她按了下来。她下意识的挣扎着,也不知谁的脚没放对地方,扑腾扑腾间,有一只脚丫子便踢到了几上的酒壶,“嘭嘭”几下,摔在地上便是一阵碎响。 外头传来了急促的脚步声,接着是一声儿轻唤。 “爷,您没事吧?” 轻柔婉转,温和端正,除了月毓还会有谁? “爷,您可是有差使的事儿?” 月毓见没有人回答,又问了一声,脚步已经在门口了。 夏初七呼呼喘着气儿,看着瘫在她身上的男人,而他也正看着她。四目相接,几乎是心有灵犀的,随着那一扇雕花木门在“吱呀”声中被推开,他一下子松开手坐了起来,而她却是下意识滚入了那一张雕花罗汉榻的后头,由她流苏和软垫挡住了自个儿的身子。 “爷,您怎么……” 急匆匆披着衣服入屋的月毓,微笑的芙蓉脸蛋儿,僵硬了一下。 只见罗汉榻上她的主子爷一袭黑色的轻缎寝衣凌乱不堪,束在腰间的玉带也似乎是松了开来,领口下方赤着一片精壮惑人的肌理,那一双略带不满的视线,冷冷扫过来的时候,眸底还带着一丝还没有褪下去的情潮,而他俊气的脸上也有着她从未有见过的情动之色。 下意识的,她觉得自个儿明白了。 脸羞窘得红了一片,她尴尬的顺了顺发丝,半垂着头慢慢靠近。 “爷这又是何苦为难自个儿?奴婢,奴婢可以服侍你的……” 很显然,她自动脑补了赵樽一个人在做什么坏事。 屏着呼吸,躲下罗汉榻背后的夏初七,想着那个被人“误会”的渣爷该是什么脸色,不由得闷笑了一下,竖起了耳朵来。一听,越发觉得那月大姐的声音,软得实在让人心里头发软。 这样的好事儿,不要会不会太浪费了? 她寻思着,灯火照射下,月毓的影子慢慢地靠近了罗汉榻。 可头上赵樽的粗浊呼吸,似乎还没有完全均匀,只淡淡说了两个字。 “出去。” 他带着一丝明显克制着情动的沙哑声儿,激得月毓心脏一阵怦怦乱跳。 莫名的,她整个人都羞得热了起来,脸滚烫…… “爷,奴婢虽是卑贱之身,对爷却是,一片痴心,心甘情愿服侍爷……” 月毓说得极缓,极柔,极为深情。 当然,深情是真的。 她看出来赵樽喝醉了也动了情更是真的。 要知道,她侍候在赵樽身边儿有十余年了,在她眼里,这个男人从来都是冰冷的,没有感情的,对任何人都是一副疏离冷漠的姿态,就连见着当今圣上也不见温和几分。尤其是在房帷之事上,她虽然名义上是他的大丫头,却是从未见过他情动时那惑人的样子,那带着酒意的眸,那沙哑的声,那俊朗的颜,那微微鼓动的喉结,几乎每一处,都是能够提升她胆量的东西。 她必须牢牢地把握住这么好的一次机会。 先前贡妃娘娘曾经差了宫里头的姑姑教过她。 在那些有经验的姑娘教导下,她不仅学过许多服侍男人的技巧,更懂得了一些男人的品性。心知男人这种生物,都是以欲控情的,一旦动了情是不会考虑那么许多的。 所以,在她看来,今儿晚上是她的机会,是老天爷对她的垂怜。 要不然,为何会不巧遇到爷这样的状态…… 一双眸子柔软似水。 她看着赵樽,兴许是太过沉醉于思考结果,以至于她根本就没有注意到他一双眸子慢慢转凉,只顾着一步步走近,在他的身边蹲了下来,软软的,柔柔的唤了一声。 “爷,给奴婢个机会,奴婢定能好好侍候你……” 这种美人儿自荐枕席的事,太让人喷鼻血了吧?夏初七身子僵硬的曲着,也不知道那赵樽什么反应,不会发生刷新她三观的事情吧? 她也知道,那赵樽明显吃多了酒,不然也不会来亲她。 如果那月大姐趁机把他给吃了怎么办?如此不守道德不守纪律的现场版,她到底要不要看下去?是该眼睁睁看着她吃,还是让她下不了嘴啊? 不行! 她正准备收拾那货,上头就传来赵樽凉凉的低喝。 “你越发本事了。出去!” 不需要亲眼看见,那声音寒得入骨三分。 很显然,赵樽恼了,而且是很着恼。 吁了一口气,夏初七紧张的神经又理顺了一些。 看来,那厮也不是喝醉了酒,逮着谁都乱亲的啊? “是,爷。”如同被凉水浇了头,月毓心里头狠狠一揪,便垂下了眸子,慢慢地退了出去。可没有走几步,她咬着下唇,像是横下了心肠一般,突然回头,声音凄凉了几分,“爷,奴婢有一句话,不知当问不当问。” 赵樽“嗯”了一声,没有看她。 这个时候的他,一身凌乱的衣袍已经收拾妥当了,原本气促的呼吸也平复了,下头的紧绷感自然也就缓解了,再没有月毓先前突然闯入时的不自在,只淡淡的摆出一副面无表情的样子来,恢复到了几近凉薄的常态。 月毓紧攥了手,像是不知道指甲挖入了手心的肉。 看着他,她心里长久以来死死压抑的那一处情绪,澎湃着涌上了喉咙口。 像是为了获得一种释放般,她只觉得不吐不快。 “奴婢在爷身边儿侍候十几年了,爷都不允奴婢近身……可为什么楚七,她,她就可以?” 赵樽淡淡道,“她不同。” 月毓咬了咬下唇,目光里明显掠过一抹痛意。 “她有何不同?爷告诉奴婢。奴婢可以学,不好的地方,可以改。” 这个问题,让处于罗汉椅下头的夏初七,也是竖起了耳朵。 她记得那天晚上在清凌河边儿喝酒,赵樽也说过这句话,她也想知道答案。 可赵樽却似是烦躁了,语气不善,“去,让郑二宝备水。” 这样子的回答,相当于没有回答。 了解他的性子如月毓,自然知道那代表什么意思。 那就是他烦她了。 而他烦她的结果,如果她再不识趣点儿,只怕往后更加不会受到他的看重。 “奴婢知道了,也知错了。” 月毓咬着下唇,跪在地上磕了一个头,不敢再看那罗汉榻上的男人。 作为一个妇道人家,她觉得自个儿从来都恪守本分,也从来都晓得自个儿的身份。虽然她不喜欢那楚七,却也并非完全排斥她接近她的主子爷。甚至于,即便主子爷真要收用了她,她心里头再难过也能受得住。因为在她的私心里,像她家主子爷这样神祇般的男子,生来就不应该只属于哪一个女子的。 可是,她如今介意。 或者说,她完全无法接受,她喜欢了十余年的主子爷,竟然排斥除了楚七之外的妇人。 无数姑娘对他趋之若鹜,他都像在避洪水猛兽。 为什么那个楚七,就可以靠近他? 那楚七长得那么不起眼,到底哪一点好,哪一点不同? 月毓不甘心,却也无可奈何的离开了。 但她却不知道,由于她的突然闯入,打破里头原有的一番旑旎。 夏初七慢吞吞地从罗汉榻后头直起身来,揉了揉发麻的腰身,大喇喇坐在椅子上,与赵樽对视片刻,两个人的情绪都有点儿复杂。 先前发生的情节,就像突然被断了片儿似的,难以再继续。 半晌儿,赵樽搓了下额头,拉过她的手握在掌中。 “是爷鲁莽了,不该轻薄于你。” 轻薄? 夏初七的嘴皮动了好几下,一脸窘迫的臊。 一个大姑娘大晚上的送上门来被人家给占了便宜,她能说些什么?是矫情地扇他一个大耳光,骂一句“臭流氓”,还是没心没肺地咧着嘴巴,瞎扯几句“不存在,殿下你随便轻薄,还可以继续轻薄”?好像这个情形,说什么都不太好。 手心滚烫,头皮也被他盯得一阵阵发麻。 她干咳了一下,正准备说句缓解气氛,却听见赵樽突然出口。 “楚七,你可愿意做爷的……侍妾?” 心尖上像被蚂蚁给蜇了一下,夏初七突然想发笑。 她怎么把这茬儿给忘了?就不论两个人先前发生过的那些不愉快。单说上回元蝎爷说的那一席话,她夏初七能接受么?他们这些皇子皇孙,看着风光无限,可偏偏婚姻是谁做不得主的。 兴许在赵樽看来,给她一个像“侍妾”这样儿的身份,那都是好多女子求都求不到的了。她“被施舍”了,应当对他表现出感恩戴德来。可在夏初七看来,侍妾是什么?那是小老婆,小三,哪里是她的菜? 更何况,他如今这个提议,也不过是为了醉酒的意外来买单。 她再低贱,也不会这么贱卖了自个儿。 吸口气,她吐出来,斜着飞了他一眼,老气横秋地拍拍他的肩膀。 “晋王殿下,您想多了吧?在我们那里,不要说亲下嘴巴,便是两个人看对眼了睡了觉,醒来之后也可以各走各的,各不相欠,压根儿就不存在谁轻薄了谁的问题,可懂?再者,要认真论起来,殿下你如此高贵雍容之姿,楚七我才算是占了您的大便宜,轻薄了您吧?话说,您不会让我对您负责吧,我可没有侍妾这样的份位许给您哦?” 赵樽眉头一皱,盯着她,像盯着一个怪物。 “楚七……” 轻轻咳嗽一下,夏初七瞄着他纠结的脸,忽然觉得浑身轻松了。 “真不是你想的那样儿。先前只是意外,你看我像在意这个的人?” 赵樽抬起手,想去摸她的脸。 装着不在意的别开,她眨了下眼睛,只是笑。 “别这样,这会子没兴趣了。那什么,既然傻子不在这儿,那殿下您能不能算我今儿晚上没有来过?让我现在走了?” 赵樽眯了眯眼儿,垂下手来,淡淡开口,“你想得可真容易?” “不然如何?难不成我亲了你,你还就赖上我了,不让我走?” 那侍妾两个字,本就让她心里头带了一股子怒火儿,再被他这么一别扭的“要胁”,她更是没有什么好脸色了,低低斥了一句,起身便要离开。可那主儿又哪能是那么容易让她溜的人?脚刚踏出去,便被他拖了回去,坐在了他的腿上。她瞪了他一眼,也不骂不吼,只闷着头皮抓住他就一阵乱咬。于是乎,两个人又在那罗汉榻上纠缠了起来。 刚才是亲嘴。 这回是真的打架。 当然,主要是夏初七打他。 他没怎么使大劲儿,只是防着她的偷袭,而她却不给面子,每个招式都是要命的抓过来,一时间占尽了上风,打得个气喘吁吁都不罢手,好一番折腾之后,终究在她一口咬上了他的脖子之后,他才生气的架住她双手按在了椅子上。 “你不愿意?” 他的脸,冷静得有些可怕。 而他的情绪,却更是坐实了夏初七的想法。 很明显的,在他看来那都已经是施舍了呢,她怎么还敢不领情? “不愿意,你以为谁都媳你啊?你国宝啊。” 她嗤了一声儿,手不能动,一双脚却不闲着,在他身上一阵乱踹。他的眉头一直紧皱着,似是拿她有些无奈,横过身子来把她的脚也一并给压在了身下,直到她只剩下了呼吸的力气,才消停了下来,两个人凉丝丝的互视着,许久都没有说话。 烛火氤氲,照得罗汉榻上光线昏暗。 他的眼睛幽暗得好像一口看不见底的深潭。 眸底,倒映着的是她的脸。 过了好一会儿,他才突然放开了手,静静地站起身来。 “爷不计较你私闯驿馆,你走吧。” 说罢,他没有再多看她一眼,径直去了净房。 看着他的背影,夏初七一颗纷乱的心脏,终于平静了下来。 嘲弄地翘了一下唇,她拍了拍一直在发烫的脸。 此时不走,更待何时? 悄无声息的,她又按照原路退了出去。不多一会儿,那守卫森严的城门口再一次传来了“有刺客”的喊声儿,整个驿站又骚动了一次。而赵樽居住的碧月轩里,灯火却一直亮敞着,等他沐浴完了从净房里走出来,在内堂里头等着他的人,是那个始终安静随在他左右的陈景。 “殿下。” “她走了?” “是。”陈景垂着眸子,“属下已吩咐过了,不必再追。” 赵樽轻轻‘嗯’了一声,重新坐回到罗汉椅上,把玩着乱成了一团的棋子,面无表情的吩咐,“差人去查查,那个傻子怎么回事?” “殿下。”得了这个令,陈景却欲言又止,“属下以为,上次柴房那把火烧完,殿下便与她划清界限了。” “划清了?” 赵樽轻轻的反问着,淡淡瞄他一眼,表情平静,眸子里什么情绪都无。 “如今更是划不清了。” 陈景向来琢磨不透他的性子。 而今,瞧着他阴沉一片的面色,更加搞不懂他对那楚七存了份什么心思。 上回在清岗驿站,他放了那一把火,让她从手里泥鳅似的溜走了。 如今怎么又去管起她的事儿来了? 从被当今圣上亲点为武状元开始,陈景的日子里便全部都是赵樽。他就像影子一样始终跟随在赵樽的左右。这些年来,由北到南,从军中到京中,就陈景所知,这位爷的为人脾性,可以称得上教条和古板,从来不可能做违背纲常伦理之事,更不可能会有如今这样的失态与反常。 尤其是今天…… 陈景向来不多话,可他却觉得,不得不提醒多提醒一句。 “殿下,容属下再多一句嘴。属下认为,您并不乐意牵扯到前魏国公案那个漩涡里去。再者说,这位夏七秀的身份,实在与殿下您……不太合适。即便你只是收她做一名侍妾,一辈子藏于晋王府后院之中,可一旦被人发现她的身份,于情于理,于纲于常,您都会被人耻笑,背上抹不去的骂名。” 赵樽抬头,目光冰冷的看过来,声音骤沉。 “她不是夏家七秀。” “殿下,她是。您心里头比谁都清楚,她就是。” 陈景是一个十分固执的人,或者可以称得上死板。 除了忠心之外,还是只剩下了忠心。 楚七的这件事,一直以来都是由陈景着手调查的。 因此,他比谁都清楚她的身份,楚七明明就是魏国公府的七秀。 当年发生的事情,很多人都知道,前魏国公夏廷赣因为谋逆罪被灭门的时候,他不保儿孙,却只保了第七女,用了一块刻有“开国辅运”字样的免死铁券换了他女儿夏楚一命。那免死铁券只有少数的几位开国辅臣才有,而且铁券还有规定,谋逆罪不可赦免。但当今圣上当年念及夏廷赣的旷世功勋,又念他子孙皆亡,独留一女,实在可怜,对于这样子的请求,又如何好不答应? 因此,当年老皇帝不仅答应了这个请求,而且还让夏廷赣的胞弟世袭了魏国公爵位,并且连他女儿夏楚与皇长孙赵绵泽的婚事都没有颁旨作废。 在案子处理完毕之后,那夏氏女额头受了黥刑,就被寄养在了其二叔,也就是现任魏国公夏廷德的家里抚养。不料,却在她与赵绵泽大婚的前一晚,那夏氏女突然不知所踪。 这个,也是一件人人皆知的事情。 而先前在清岗驿道上,当范从良之女范氏指证楚七的头上有黥刑刺字时,他们便已经怀疑到了楚七的身份,再加上后来东方青玄的几次三番折腾,综合了各种线索,陈景将调查的结果一比对,楚七的身份便算是确认无误。按理来说,得知真相,以晋王殿下的身份,就不应该再搅到那滩浑水里去了。 可如今,这算什么事儿? 陈景憋足了一口气,突地单膝跪了下来。 “请殿下三思,楚七她确实是夏氏女,皇长孙未过门的妻子。” 赵樽半眯着眼,迟疑下,才淡淡道,“本王说她不是,她便不是。” 陈景提了一口气,静默了一会儿才抬头与他对视。 终究,他无奈地作了一个揖礼。 “是,属下知道了,明儿便让人去办差。” 在他说完出门的时候,人还没有踏出屋子,背后又传来了赵樽的声音。 “陈景。” 转过头,陈景微微垂低眸子,恭声道,“殿下,还有何事吩咐?” 赵樽似乎考虑了片刻,才摆了摆手。 “明日启程前,带了她来。” …… …… 夏初七再一次利用烟雾弹跑了出来。 当然,她心知这一回赵樽放了水。可如今的情况已经摆明了,既然她已经被柴房的大火“烧死了”,他也没有明明白白地说她又“活过来了”,那么就当她真被烧死了好了,也算是对那件事的一个了结。 背后没有了追兵,她扶着膝盖,看着静寂的街道,心里头,沉甸甸的。 没有找到傻子,她今儿的行动算是失败了。 更加失败的是,莫名其妙的差点失了身,做了人家的侍妾,可傻子还不知道人在那里。原先她以为赵樽抓了傻子是为了威胁她出现,想要把她押回京师去受审。可今天晚上他却放过她,如此足够证明,他不需要威胁她,那么傻子就没有什么价值,赵樽自然没有揪住他不放的理由。 当然,他更没有对她撒这种谎的必要。 但是如此一来,事情就更加纠结了。 不在赵樽那里,傻子到底被谁带走了? 在鎏年村里,她亲眼见到是一群官兵。 那个驿站里的守卫,又说是殿下的马车。 殿下,殿下,她昂着头看了看天,脑子突然间灵光一闪。 难道那个殿下是宁王赵析? 可他这么做,又是为了什么? 难不成与傻子的身世有关?与那个三婶娘嘱咐不能告诉别人的椭圆形胎记有关? 事情好像越变越复杂了。 可不管怎么说,她都得找到傻子。 狠狠撸了一把脸,夏初七情绪不是太好,慢悠悠的吹着江风,放慢了脚步。 巴县的夜空,很是纯净,依稀有几颗星星挂在天上。而江边儿上的渔船有些也亮着灯,在水面上晃来荡去,像是飘浮在水中,十分美好。河风吹过脸,凉凉的,却不入骨的冷,像极了清凌河边儿的风。头顶上那一轮弯月亮,也依旧只是静静地看着她,来来去去的行走。 不知过了多久,她才调整好了情绪。 甭管找傻子也好,哪怕就当成去旅游也好,明儿她还得上京师。 轻松的哼着小曲,她又加快了脚步,回到落脚的客栈。 在这个点儿,客栈早就已经打烊了。 好在店家人很不错,她敲门入内,那人什么也没有多问,便掌了灯送她回到了自个儿定下的房间。与她想象中的一样,房间里还点着油灯,显然是李邈在屋子里头等她。 没得多说,那姐妹儿很够意思。 夏初七推门而入,见李邈静静地坐着方桌旁边儿上的条凳上。 在方桌的中间,摆放着一把寒光闪闪的钢刀,正是先前她俩为了行动而准备的。 “嗨,还没睡呢?”笑眯眯的招呼着,她向来乐观的心态,恢复得很快。 李邈抬起头,目光里隐隐有一抹波光在闪动。 “你回来了?我在等你。” 夏初七点头嗯了一声儿,翘着唇角,在她对面的条凳上坐下来,便渴得几百辈子没有喝过水似的,直接抓了桌上的水壶,也不倒入杯子,一仰头,便骨漉漉往嘴里灌了几大口,这才咂巴咂巴嘴,闪着一双亮晶晶的眼睛,盯着李邈看去。 这一瞧,她这才发现这姐妹儿的目光不对劲儿。 “诶,你怎么了?情绪不太高的样子,可是先前吃了亏?” 摇了摇头,李邈良久没有答话。而一双带着审视的目光,却是瞧了她许久,才一字一顿地问,“你是楚七?” “对啊。”夏初七困惑了,“不都告诉你了,怎么了?” 李邈眉头沉了下,又问,“你姓夏?” 这个事儿,夏初七可没有告诉过她。 不过瞧着她将自个儿从头到脚打量的眼神儿,心下也已经了然了几分。 “你什么意思?” 嘲讽的冲她一笑,李邈得了这个回答,情绪波动大了起来。 “我叫李邈,你真的不识得我?” 大概猜到又是前身惹的事儿,夏初七笑了笑,眉梢轻谩的挑开。 “你李邈很有名气么?我应该识得?” 李邈微微一闭眼,“不识我没关系。那前魏国公夏廷赣,你可识得?” 前魏国公? 这个好像她真在哪儿听到过。 对,梅子讲过的段子里。 夏初七原本挂着的嘲讽脸,缓和了下来,她一眨不眨地盯着李邈。 “喂,姐妹儿,你到底想说什么?” “看来,你真是什么事都不记得了。” 房间里头,烛火的光线很暗,在烛火的跳跃中,李邈的脸色也暗了几分,阴沉沉地盯着她,语气里带着一股子说不出来的凉气。 “你身上的桃木镜,会告诉你答案。” “桃木镜?”夏初七微微愣了一下神,调整着不太均匀的呼吸,从怀里将那个她视着宝贝的东西掏了出来,在李邈的面前晃了晃,挑衅地翘着唇角,“诶,姑娘我今儿还就告诉你了,这面镜子是我的,我本人的,与谁都没有关系。” “是你的啊,原就是你的,我没说不是你的。” 李邈浅眯一下眸子,显然误会了她的意思,可夏初七也无从与她去解释。只觉得她那眸子和白日里见到时完全不同。当然,她自己也是一样,再没有了先前与她嬉戏时的吊儿郎当,语气也不见半分痞性。 “行了,李邈。你究竟想告诉我什么,不如一次性说完?” “这面桃木镜,确实是你的随身之物,在你十岁生日那年,前魏国公的府邸里,来了一个化缘的和尚,他为你算了一命,具体说了些什么我也不知道。不过却听我娘说,他给了你一面桃木镜,后来我找你玩耍的时候,也是见过这面镜子的,我不会弄错。” 微微眯了一下眼睛,夏初七有些不敢相信。 在她前世的最后一眼,见到的便是这面桃木雕花小镜了。 所以说,当她穿越过来,在怀里摸萦到镜子的时候,几乎想都没有想过,镜子本身就是属于原主儿的东西,只是凭了那熟悉的直觉,下意识的就以为是从占色那儿抢来的那面,是那面镜子带着她穿越了时空,来到了这个坑爹的大晏王朝。 可她哪里会想到…… 原来这个镜子,本来就是放在原主儿怀里的。 夏初七的表情变幻莫测,李邈看着她,轻笑了一声,眼圈儿红了。 “现在可相信我的话了?夏楚,我花了快要两年的时间,好不容易才找到了你。可你真是长变了许多,我原也不太敢相认了。所以今日在街上,我偷拿顾阿娇的钱袋,本就是为了引你过来试探一下,直到今儿下午,我亲眼见你拿出了桃木镜,才敢确定就是你……” 听着她压抑了悲伤的声音,夏初七狐疑,“你又是谁?” “我是你表姐,李邈。你的母亲是我的姑母。我的父亲是你的亲舅舅,也是当朝的驸马都尉李长嗣。我的祖父是韩国公李成仁,我的母亲是临安公主,在两年前那次逆谋大案中,李府与夏府一并受到株连,除我爹娘因是公主驸马的身份免于一死之外,我们李家阖府八十余口人……” 说到此处,李邈哽咽了一下,眼圈似乎更红了,有些说不下去。 夏初七也不催她,只静静的看着她。 缓过那股子气儿,才听见她接着道,“阖府八十余口全部罹难,而我的爹娘也在家人不幸遭难后的几个月里,相继离世,只余下了我一个人。” “表姐?” 这样的惨案听了,夏初七的眼圈儿不由也是一热。 “实在对不住您了,我真的不记得了,通通都不记得。” 李邈自嘲的一笑,吸了吸鼻子,压抑住就要滚出来的泪水。 “没有关系,你看着你的桃木镜,我来提醒你。” 那天晚上,天上还是那一轮长了毛的月亮…… 夏初七在油灯下面,听了一个老长老长的故事。 在李邈时而呜咽,时而悲痛,时而愤怒的低诉声中,她的脑子里不停掠过一个又一个残缺的片段。那刽子手高高举起的大刀,那从口中喷出的烈酒,那漫天飘舞的含冤雪花,那鲜血流成了小溪的刑场,那高呼着“斩”字的冷酷,那濒临死亡前的一阵阵悲鸣和呜咽,那细小的针尖醮了墨汁,刺在她额头上时,比**更加疼痛的心脏,还有那个男人看上去温和其实却满带狠意的眼睛。 一个又一个片段,撕心裂肺一般席卷了她的情绪。 有一滴眼泪,掉在她面前的桌子上。 那是她的。 她怎么会听哭了? 一年多以前,当那个叫夏楚的女子,一路逃亡到锦城府,走投无路之时,站在那苍鹰山上,往下面跳的时候,大概她就已经彻底死心了吧? 她记不住原来的名字,没有了原来的记忆,只是想要忘记那一场刻骨铭心的灾难,想要忘记那一个曾经让她痛不欲生的男人——那个文雅英俊,温润如玉,那个她始终盼着能多看她一眼,盼着有一天将与他白头偕老的男人。她选择了逃避,忘记了仇恨,也选择了忘记过往的一切,结果成了一个说话都不太明白的结巴小村姑。 可命运就是这么的神奇。 该有的轮回,谁也跑不掉—— 一个人默默的含着冤屈走了,另一个人却被命运之神一脚踹来了。 老长老长的一些故事,得讲许久许久…… 一直到天亮的时候,李邈才口干舌燥的停了下来。 慢慢的,她拿过那把镜刀,塞在了夏初七的手里。 “表妹,把它收好。” 夏初七冲她一笑,慢吞吞的揣入了怀里。 “一把刀子起不了什么作用,得借刀啊。” 她知道,对于她们强大的仇人来说,一个人的力量太过渺小,两个人的力量加在一起,也无异于汪洋大海中的一滴水,如何能掀得起风浪,又如何能覆得了大船? ------题外话------ 二锦尽力了哒,喜欢看的,可爱妞么么过,不喜欢看的,砸砖请温柔,哈哈。 【鸣谢】: 亲爱的【梦中情人是锦妞】,升三鼎甲榜眼君,亲一口。 亲爱的【yx335555】女士,升三鼎甲探花郎,爱一个。 亲爱的【晴岚】,升会元了,多谢亲爱的。么么 本书由潇湘书院首发,请勿转载! 第062章 亲一次,给十两。 与李邈夜谈了一晚,夏初七精神头还算不错。兴许是穿越来到这个时代这么久,终于找到了一种归宿感,哪怕是一种变态的、鲜血的、杀戮的归宿感,可也算脚踏在了实处。 晓得了自个儿是什么人,应该办什么样的事儿。 对于正常的人生来说,这便是目标。 外头晨光已显,原本李邈是让她再补个眠才收拾上路的,可她心里像长了一堆堆野草,却是再也睡不得了。推开客栈的窗户,看了下外头人声鼎沸的热闹街景,她便匆匆洗漱完,开始归置自个儿的行李和那张脸。 女人都爱美,夏初七也不例外。 可她如今爱美和急欲改头换脸的心情,比之前世有过之而无不及。 “还痛吗?” 李邈问,她指的是夏初七额头上那个还翻着红嫩肉的疤痕。 “不痛了。” 完全不痛当然是假的,只如今外面那层黑疤掉了,里头露出来的小嫩肉,鲜红鲜红的,瞧上去红红的一大坨,上面还有不规则的细细纹路,正是那个墨刺的“贱”字给她带来的。只不过她上回在玉皇阁里撞过床柱又用针尖给挑过之后,已经完全模糊得看不清原样了,自然不会有人认出来那个字。 手指抹了药膏摁在额头上,她瞧着自个儿突然愣了下。 昨儿晚上,那人是怎么亲得下来的? 要不是喝醉眼朦胧,那就是真不嫌弃她?哎,那得是真爱了。 她脑补着,又忍不住笑了。 大概被她笑瘆了,李邈奇怪地问,“夏楚——” “叫我楚七。” 不等她的话说完,夏初七就扭头过去,打断了她。 “那个名字,如今不太适合让人听见。” “你说得对。”李邈如今对她的看法,与之小时候的相处,完全不同了。依旧是记忆中那样的五官,甚至比她记忆中的颜色还差上了几分,可一身青布衣衫,布鞋布带的她,就是与记忆中的夏楚气质完全不一样。看着没什么正形儿,却是个有大主意的人,性子远不如夏楚那么软弱。 “楚七,你如何习得医术,又会做火器的?” 对着镜子仔细抹着额头,夏初七瞄了下李邈疑惑的眼,眯了眯眼睛,便又翘起了唇角来。 “你如何又会有了这身武艺,我也不知道。” 李邈愣了下,被她这样一提醒,似是了然了,“也是,你我姐妹二人,算算已有快四年未见了,这凄风苦雨的四年里,自然是各自都有了不同的境遇。我变了,你也变了。”停顿一下,她突然一叹,“楚七,但愿我姐妹二人同心,能报得血海深仇。” “急不得。” 夏初七笑眯眯的,回眸看了她一眼。 “表姐,不要见天拉着个冰块脸,人生得及时行乐才好。不管处于何种境况,你若不能开怀,天则见不得你开怀,你若时时都笑得开怀,便没有任何事情再能扰了你的心。学着我,从今儿起,你也多笑笑。” 李邈现年已十八,比夏初七还大了三岁。 在她看来,她自个儿已经是个成熟的老姑娘了。可按夏初七的年纪观念,她其实也不过仅仅只是一个黄毛小丫头而已。又哪里见得她那副老气横秋的样子,似乎比真正的老姑娘还要活得心塞? “笑?” 李邈僵硬着脸,扯了扯嘴巴。 “自打两年前起,我已不知该如何笑才好了。” 夏初七斜剜了她一眼,狡黠地伸手到她的腋下,挠了挠。 “笑一个。来,美人儿,给大爷我笑一个。” 李邈吃不住她的搔弄,躲来躲去,那脸上硬是被她搞得扭曲得不行。 “楚七,要不是你确实是夏楚,我可不敢相认了。” “呵呵呵,那是自然,人生得意须径,来了仇人才好杀得欢,懂也不懂?表姐。” 与她调侃了两句,见那李邈虽然不笑,却再也不摆那张苦大仇深的青水脸了,夏初七这才饶了她,继续在额头上的伤口涂抹和按摩,喃喃道,“这就好了嘛,苦再大,在心里,仇再深,掖肚里。人嘛,还得乐呵点儿。” 这种瘢痕膏是她用白附子和白芷等中药自制的,加了一些胡粉在里头,可以清散面部的色斑,还有助于皮肤瘢痕的剥脱。但是,效果好不好暂时不知道,却有一点特别不好,这药涂在那刚刚长出来的瘢痕嫩肉上时,钻心的痛。 果然,良药不仅苦口,也会痛身啦。 “表妹,你也是个能忍的。”见她痛得呲牙咧嘴,眉头都拧起来了却是不吭声儿,李邈突然来了一句。 “那是,你表妹我什么人啦?江湖上都送我一个外号叫不死小神医,没点坚持能成么?” 不死小神医? 在她强忍着疼痛翘着嘴的笑容里,李邈对她佩服之余,在自个儿混迹江湖的历史见闻时仔细回忆了一遍,又多出了一丝疑惑来。 “有这个外号吗?这些年我四处流落,浪迹在民间,与江湖上的游侠们也素有交道,却从未有听人说起过你这个名号。” 噗! 古人都是这么老实的? 听不出来她在吹牛逼扯犊子开玩笑么? 熟练地收拾好了瘢痕膏,夏初七又仔细在脸上涂了润肤脂等玩意儿,这才戴了一个防寒的青布罗帽,转头严肃的说,“那是当然,不死小神,不死小神医这种称号太过霸道,又岂是一般游侠能晓得的?” 说罢,拍拍李邈的肩膀,她笑得十分得意。 “欧拉,我亲爱的表姐,您就放下心吧,跟着我混,保管你后头的日子都红红火火,不用上街去打劫,也能温饱不愁,再加上你这副招人媳的小模样儿和一身儿的好功夫,又能文又能武的,挑一个如意郎君,等着享福吧你。” 一听“如意郎君”几个字,李邈原本缓和下来的面色,突然一白。 夏初七察觉到了,也察觉到她肩膀的僵硬。 “表姐,我说错话了?” 李邈抬起头来,用眼神儿幽怨得死水一般。 “我的那个他,没了。” 夏初七笑容一敛,捏紧了她的肩膀。 “没了?怎么没的?” 李邈的声音又哑了些,“没了,就是没了。” …… …… 在路上顺便啃了两个包子,喝了一大碗稀粥,夏初七与李邈两个人没花多少工夫,便扛着行李去了凤来客栈。 那头的顾氏父女也已经准备妥当了。 只是他们的行李不像夏初七和李邈这样简单,实实在在去京师投亲的样子,就差把在清岗县的整个家当都带上了。大包小包的唬得夏初七一愣一愣的。可是,老顾头的年纪大了,顾阿娇又娇滴滴的像一个千金秀,无奈之下,夏初七叹息着,只能与李邈两个人做了义务劳工,帮顾氏父女把那些个行李都抬到了客栈外头。 这里到码头还有好长一段路。 夏初七让他们先等着,准备去前头雇一辆驴车过来拉行李。可人才走出几步,只见客栈前方的巷口里,就华丽丽的驶来了一辆四马并辔的大厢马车,由几名身着金卫军甲胄的将士护着,几乎占据了整个巷口的道路。 “楚七,你愣在这里做甚?” 顾阿娇见她不动了,奇怪的走过来,顺着她的视线看。 夏初七没有回头,只是笑,“只怕是不用了。” 没错儿,那一队金卫军打头的人正是陈景,他高骑在马上,看了夏初七一眼,头顶一个顶饰红缨的头盔,外罩一件对襟的长身甲,手往腰刀一按,便利索地从马上跳将了下来,十分的威风神武。走近了,对她一抱拳,声音也是雄浑有力。 “楚小郎,有礼了。” “侍卫长好巧,又见面了。” 夏初七笑弯了眼睛,看着他,嬉皮笑脸的样子十分欠揍。 “不知侍卫长是住店呢,还是打尖儿呢?” 她油嘴滑舌惯了,说起话来总是不在重点上。可陈景却是一个不善言词的酗子,尤其是在姑娘的面前,被她这么插科打诨一扯,他愣了愣,只好如实告之。 “陈某奉殿下之令,前来接楚小郎上船。” “上船,用给银子么?” 陈景又是一愣,“自然是不用的。” 夏初七被他的样子给逗乐了,“那如果我不乐意上贼船呢?” 当面儿说晋王殿下的官船是贼船的人,大概天下间也就一个楚七了。陈景拧着眉头,心里叹息,脸上还是十分恭敬。 “殿下说了,要是请不动,只好委屈一下楚小郎了。” “可我……”夏初七斜歪歪一扬眉头,“若不乐意委屈呢?” 接了这个任务,陈景原本就有些无奈又头痛,再遇到夏初七这样子不讲理地逗他,他说也说不过,吼也吼不得,索性也就不客气了,先按殿下吩咐的那么做,把善后的事情都留给他去处理,先把人给他带回去再说。 “来啊,拿下楚七。” “是……” 几名金卫军闻声而动,夏初七条件反射的往边上一闪,还没有来得及吭声儿,李邈突地抽剑,便直奔陈景而去。 “谁敢。” 李邈手上这把剑是今儿夏初七才见她拿过来的。那是一把好剑,剑身极薄,那青锋寸寸间似乎都闪着寒气的光芒,一看便是可厉害的杀人武器。陈景抽刀格挡,他不爱说废话,李邈也不爱,两个人二话不说便缠斗在了一处。这个地方原本就不宽敞,又凑了一辆马车,这么多行李,还有这么多人,根本就不是一个动武的好地方,两个人打得夏初七有些哭笑不得。 “喂,别打了。” 可她在这边儿吼,那边儿李邈却与陈景斗得正酣。她就像杀疯了一样,刀刀逼人,步下生风,而陈景却是步步退让,似乎对她的行为有些莫名其妙,却也不好真的伤了她。 面前刀光剑影,夏初七不得不再感叹一句。 她这个表姐的功夫,确实了得。 那陈景可是武状元,她居然也能在他的手上不露败迹。 当然她是一个门外汉,瞧着打得热闹,并不知道陈景其实让着李邈在打。眼看着实喊不开那两个人了,夏初七由着金卫军给抓了手,笑着拔高了声儿。 “好了好了,别打了,回来回来。有免费的官船不坐,还去花银子坐民船,我们不是傻子么?喂喂喂,都住手,都甭打了啊。” 陈景收刀后退,李邈气喘吁吁,不说话,却也不追了。 安抚地揽了下李邈的肩膀,夏初七这会子也不与她解释什么,只笑眯眯的指挥着赵樽的金卫军,完全不拿自个儿当外人,大声咧咧地吼,“喂,戌,你几个,快帮我们把行李搬上车啊,愣着干嘛?” 陈景瞧着她一头雾水,脑袋都大了。 “楚小郎,殿下只让接你一个。” 摆了摆手,夏初七无所谓的笑弯了眼。 “没事儿,这几个都是我的亲朋,一道儿去京师的,殿下那儿,回头我会给他交代,他不会拒绝的,放心吧,这火落到你的脚背上来,他若是指责,定也只会指责我而已。” 遇上夏初七这么一个人,陈景的功夫再高都没有用。更何况,他心知晋王殿下对楚七的不一样,又如何好真正去为难她?于是乎,几名金卫军便成了脚夫,把他们那些个大箱子小箱子大包袱小包袱一一给抬上到了马车上,这才一路往朝天门码头赶。 一路上,只有顾阿娇有点儿小兴奋。她摸摸椅靠,摆摆坐褥,扯扯帷幔和帘子,不时又拿眼风去瞄那个骑着大马上的陈景,一双水汪汪的大眼睛里,除了毫不掩饰的欣赏,还带了几分少女的春情,瞧得夏初七直叹息。 难道这便是传说中的一见钟情? “阿娇?” 夏初七侧眸看她,却见她一直撩了帘子在看外头的陈景,像是压根儿就没有听见。笑了下,她凑近了顾阿娇,压着嗓子小声问,“那位将军,可是当今圣上亲点的武状元,生得还不错吧?” “是不错……”顾阿娇随口喃喃。 夏初七眯了眯眼睛,见她痴痴呆呆的样子,趴在马车边儿上,笑嘻嘻的恶作剧,“喂,老陈,有美女说你长得不错。采访一下啊,你现在什么心情,什么感觉?有没有可能进一步发展啊。” “楚七……” 顾阿娇惊得眼睛都大了。 这时代的女子大都面儿薄,哪里会像夏初七那般直接替人求爱的? 顾阿娇那小脸“唰”的一下,比那大柿子还要红上几分。可甭管她在这头多么羞涩多么不好意思多么腼腆,夏初七也饶有兴趣的瞧了好半天,那陈景却是什么反应都没有,只说句“楚小郎说笑了”,连个正眼都没有看过来。 啧啧啧! 好有个性的帅哥,与他主子有得一拼。 受了冷遇,又讨了个没趣,顾阿娇撒小性了,眼睛看着马车外的街景,即不吭声儿,也不再理会她了。 “安啦!”夏初七轻笑,“美人儿啊,眼皮子不要这么浅嘛。世界这么大,帅哥有几多?等咱们到了京师,有的是好男儿让你挑,着什么急啊你?” 她这么一说,顾阿娇的脸更红了,似嗔似怨地瞟了一眼陈景,又啐了她一口。 “你个死货,见天编排我,谁着急了?” “去,口是心非。不过阿娇啊,你这个名儿却是个好名儿。想那个汉武帝都曾经说过,‘若得阿娇为妇,当以金屋贮之’,想你将来啊,也得是让帝王置金屋的女人,不做皇后娘娘也得是贵妃娘娘啊,对不对?不然,可真是屈了你……” 她胡乱的调侃着顾阿娇,眼风儿却不时瞄向坐在边上始终保持沉默的李邈,只注意到她那张脸比早上出门儿的时候,还要苍白黯然了几分。却根本就没有想到过,她这一句玩笑之言,却被顾阿娇给听进心里去了。 …… …… 朝天门码头上,一艘木雕船身气势恢宏的官船靠在岸边。 可夏初七并没有见到赵樽,只听陈景解释说殿下还在驿馆里,得与前来送行的地方官吏们吃完午膳才过来。这个门道儿夏初七自然懂。吃嘛,从古吃到今,官上官下都是一样的礼仪。 当然,他如今在不在,她也没有所谓。 反正当晚得见上。 由着陈景安顿好了他们几个又匆匆赶去了驿馆,她便自由自在的在船舱里,老神在在地找了个支摘窗边儿坐下,东张西望地打量起这艘官船来。 果然霸道! 怪不得,不管时空如何转换,人类永恒不变的还是对权势地位的追求。女人们通过追求男人来获得,而男人们有了权势地位,不仅可以拥有这一切,还可以拥有很多很多的女人,这便是恶之源啦。 几个人坐在舱中,闲等着开船。 得了陈景的吩咐,很快便有人送来了茶水。 顾阿娇瞧着一切都新鲜,一双眼睛都是亮堂堂,不停在她耳边叽喳。 而李邈还是像上来的时候一样,只是窝在一张椅子上,闷着脑袋想心事,到底是官宦人家出来的秀,除了舞刀弄棒时,行为确实矜持贵重得多。只是不怎么理会人,别人也不容易走进她的心里。 夏初七百无聊赖,便在心里头反复琢磨等会儿见到赵樽,该如何与他进行‘尴尬’之后的交流。她昨夜拒绝了他做侍妾的安排,他也放了她走,为何又让陈景来找她,而她这一回去爽快的上来了,又如何向他解释,还有那一众当她死去了的人,再见面,她该如何是好? 尤其,有了那个醉酒后的吻,要像以前那样儿只当他哥们儿的坦荡荡,她也没有办法做到了。 心不安,则无处都不得安生。 撸了几下脸,她也辨不出来心里头是个什么滋味儿了。 月毓是晌午的时候从驿馆过来的。 除了她自己之外,还带了两个小丫头,专程给他们送了午膳过来了。她面上还是端庄温和的笑容,友好地招呼了她们,摆着一副主人家的姿态。有礼貌却也客套,看上去热络,其实却全是生疏。 “楚七,我想找你说会子话。” 等安排好了膳食,她终究还是欲言又止地望向了夏初七。 “好啊。”夏初七故意没心没肺的样子,由她领着去了隔间的客舱,笑眯眯地坐在她的身边儿,“月大姐,又见到你了,可真是好,别来无恙?” 月毓挽唇笑了笑,拉着她的手,一双眼睛里全是血丝,看得出来,她昨晚上也没有睡好。 “上次柴房失火,可把姐姐给难受得要死。没有想到,你竟是先从柴房里逃出去了,真是幸事,大幸。今儿咱爷让姐姐给你送午膳过来,我都欢喜得不晓得说什么才好了。哎,楚七,你是个有福分的,命大,往后啊,必定福缘深厚。” 缩回她握住的手,夏初七不舒服的甩了甩,只笑。 “托月大姐的福了。我啊,就是小强命。” “小强命?”月毓自然不能理解,可眼见夏初七笑弯了唇,却也没有想过要解释的样子,随即又微微一笑,“怪不得咱爷说你是个不同的,就是个小精怪。” 停了停,她又道,“楚七,那时你被咱爷关押在柴房里,姐姐也没有办法关照到你,你可千万不要生姐姐的气啊?” 这姐姐妹妹的一句句,说得夏初七心里毛蹭蹭的。 什么跟什么啊? 搞得好像大家都是赵樽的女人一样。 她心里老大不爽,面儿上却带足了笑意。 “哪儿能啊,我两个多投缘,怎会为那种小事儿生气?再说了,即便是心里有气要撒,我也该气他才是,一会儿逮着了机会,老子非得好好揍他几拳不可,月大姐以为如何?” 月毓面色一僵,笑得有些勉强。轻咳了一下,她拿着巾帕拭了拭上了脂粉的脸,虽然极力想要在夏初七面前掩饰,可语气里还是飘出来了一股子醋味儿。 “楚七,昨儿晚上,是你在碧月轩里吧?” 碧月轩?就赵樽住的那地方? 夏初七尴尬地笑了笑,原本想要否认,却听月毓又说,“今儿起来便听说那个刺客可不得了,还会使唤那种会冒烟的火器,守卫们连见都没有见。我那时便猜到了,肯定是楚七你回来了,真好,能活着便好……” 月毓感叹着,其实还有个事没有说。 今儿早上在为主子爷打水洗漱时,她发现了他脖子上的咬痕。 就她所知,这种事除了楚七,就没别人敢做。 再回想起昨晚罗汉榻上赵樽那一副动了**的样子,更是确定了几分。 “月大姐,这个事……” 话都说到这个份儿上,夏初七也不好再假惺惺否认。 当然,如果她能更不要脸一点,可以说,“月大姐啊昨儿晚上你进来的时候啊,我原本是想要招呼你来着的啊,可那时间地点人物都不对啊,尤其瞧着你勾引咱爷没有成功啊,楚七我啊实在不好意思出来拂了你的面子啊。” 但是—— 大家都是女人,她也瞧得出来这月大姐是真心喜欢赵樽的,犯不着在人家的伤口上再洒盐。所以,她想了想,只是扯着嘴笑笑,敷衍的说。 “是啊是啊……回来了……” 她以为自个儿很低调。 可在月毓的眼里,又与炫耀能有何区别? 她笑了笑,“我拉了你过来还想说一件事。楚七,我的话咱爷他也听不进去,可你的话,他可能还是会听上几句的。咱爷他是主子,是王爷,早晚得娶正妃的,你劝劝他……” “劝他多收用几个女人?” 夏初七打断了她绕圈子的话,撇了撇嘴巴。 “月大姐,大概你弄错了。我楚七什么身份啊,这样子的话可不敢说,那不是触咱爷的霉头么?咱爷他要中意哪个女人,自然会让她侍寝,他要不中意哪个女子,难不成我说了就有用?呵,你太高看我了,我要是都能主宰他的榻上人生,那我不如去做月老得了,还杵在这儿和你矫情什么?” 这货说话特别不给人留面子。 那话里话外的意思,嗤得月毓面色一变。 不过转瞬之间,她又恢复了淡然。 “楚七,我也是为了你好。专宠的妇人,自古以来都落不到好下场,三从四德那是做女子的本分,一味霸着主子爷的宠爱,那便是大逆不道,要遭天谴的……” 这话像雷劈似的,把夏初七的三观给雷住了。 扯了好几下嘴,她才忍住没有喷口水笑出来。 “那多谢月大姐提点了,等我没有好下场的时候会注意的。” 她满不在乎的语气,月毓一时也无言以对。 闷了半晌儿,她才无奈地叹了口气,目光又移到了她的泄上。 “咱爷的孩儿,还在吗?” 孩子? 月毓不提醒她,夏初七都快忘了这茬儿了。 人人都道她怀孕了,还被火烧死了,她这突然又出现了,大人还好说,孩子的事儿如何去圆?她想了想,歪着脑袋笑。 “在啊,怎么了月大姐?” “孩子在身上,那你还……找了爷发癫,如何使得?” 夏初七不喜欢“发癫”这个词儿,如果她直接说发春她还能原谅她。可这么说她发癫么,那就怪不得她嘴损了。 “月大姐你可真误会我了,我原也说了不要那样子的,只咱爷的性子你是不知道,兴头上来了谁拦得住啊?那简直就是专为祸害女人来的,没轻没重,我都怕了他,要不是为了肚子里头的小祖宗,他指不定还得闹腾成啥样儿呢?幸好没出人命,要不然,真得被他活活气死不可。” 被活活气死的人,快要变成月毓了。 一张脸唰白着,她盯着夏初七,恨大了。 可即便眼圈都红了,也不得不端住脸子,往心里头憋。 …… …… 官船是在未时一刻离开码头的。 在高昂的号角声里,送行的官吏们和老百姓们跪伏了一地,金卫军簇拥着赵樽登上了甲板,万众瞩目之下,他今儿的心情似乎很不错,面色不若惯常那么冷,还与众人挥手告别。 水面晃悠了一会,行驶便平稳下来。 夏初七望着河水,还没有瞧出个名堂来,郑二宝便鞠着身子过来了。 “楚小郎,主子爷有请。” 拒夏初七已经做好了心理准备,可心下还是有点儿犯突突。 又要见面了…… 她摸了摸嘴巴,收着郑二宝领了她入得另一个船舱。 从里头华奢了不少的陈设来看,她猜这便是赵樽住的地方了。 “楚小郎,你且先在这候着,主子爷沐浴完了会来。” 郑二宝低眉顺目的出去了,夏初七走到那雕着花的支摘窗边儿上,一阵儿吹河风,想要冷却一下心脏。 不过那货大白天的,上船就跑去沐浴,是有多爱干净? 撇了撇嘴巴,她望向外面的水域发愣。 没过多一会儿,背后的舱门便被人推开了。一阵冷风夹了些沐浴的清香味儿拂了过来,那人就好像不怕冷似的,身上的袍子松松散散的系着,湿着一头长发,一张面色难测的脸,俊得她有点儿睁不开眼睛。 “过来,给爷擦头发。” 他眯了眯眼,瞄她一眼,不客气的命令。 “晋王殿下,我可不是您的奴婢。”夏初七心下腹诽着,抱着双臂调过头,后背倚在窗边上,“还有,我今儿之所以上船,是有事与你相商。” “你乐意上船,是为了省银子吧?” 赵樽漫不经心的睃她一眼,哼了下接着又说,“还有,要爷来提醒你,卖身契还在爷的手上?” “……”那卖身契上不是她的名字好吧? 可,不是她名字的事儿,也不能说啊? 审视着赵樽刻板冷硬的表情,夏初七心里头最大的疑惑冒上来了——他到底知不知道她的真实身份。按理来说,以他的精明,不可能不产生怀疑,而上次她的桃木镜被他拿走了那么久,她镜子既然是夏楚的随身之物,他会不会就是找人去核实了? 这个可能性非常大。 但他既然不问,她也不会主动说。 有的事情,说得太明白了,就更加尴尬了。非得让他承认与自个儿侄子的准媳妇儿纠缠不清,那不是打他的脸么?再说,她也从根本上认为,自家不会再与那个赵绵泽有半分钱的瓜葛。 “你啊,就是懒。” 赵樽不客气地将两张大绒巾塞在她的手上,指了指还在滴水的头发,便大爷似的坐在了椅子上等着,那自然又简单的动作语气,寻常得像效人家的夫妻之间一样,却是把夏初七给愣住了。 他没说错,她确实是懒。 平时她自个儿洗了头发都是等着晾高,哪里有那闲工夫去帮别人做这个?可她今儿上船前便打定了主意要与他好好谈谈,觉得还是先不要得罪她的雇主好了。 拿着毛巾绞来绞去,她有气无力,却突发奇想。 “要是有个电吹风就好了。” “电吹风?”赵樽睨她。 “说了你也不懂。” “你不说爷如何懂?” 望着江水,夏初七绞着绒巾惆怅地叹了一下,越发觉得这古代的生活质量真心不如现代,哪怕赵樽是个王爷也一样,连电吹机都没有听过,真是一个……大土鳖。这么一想,她的优越感又上来了,丝毫没有发现自个儿手脚有多重,绞得赵樽沉了声儿。 “你谋杀亲夫?” 这话差点儿把夏初七给呛死,她瞪大了眼睛。 “你胡说八道什么?谁亲夫啊?” 扫她一眼,赵樽抿着嘴巴没有接她这句话,只长身而起,从她手里夺过绒巾,丢在一边儿的架子上,转身圈住她的腰。 “想什么事出神?” 身子倏的热了下,夏初七尴尬的闪边儿上,“殿下,我正在感叹自个儿不怕死的顽强生命力和战斗意志力。不过这种思想相当高深,我猜你也理解不了。不如我就直说了吧,咱俩之间,实在没有那么亲厚的关系,你别动手动脚的,我今日上得船来,不是同意了做你的侍妾,而是真有买卖与你商量。当然了,也有你说的原因在里头,确实能节约好大一笔银子,呵呵呵……” “一紧张,话就多。老毛病犯了?” 赵樽眼睛一眯,视线落在她的脸上,带着一种暖融融的气息,用了一句她曾经说过的话,让她的心窝里像有一只猫爪子在挠。痒痒的,麻酥酥的,不可自控的发了囧。 “这个这个嘛……确实如此,亏了殿下您还记得。” 他扬了扬眉头,像是发现了她与他相处的不自在,可他却很自在的欺近她的面前,伸手搂了她,手臂微微一收,叹道,“昨夜的事,是爷不该,有失分寸。” 吖,这算是他的道歉么? 可既然昨儿晚上那样就“不该了,失去分寸了”,哪现在他又在闹哪样?如今再抱抱搂搂的,他就该,就不失分寸了,还是索性破罐子破摔了? 都什么逻辑! 夏初七重重干咳了一下。既然不想走上他侍妾的道路,那么只好一狠心推开这个诱惑她的,火一样的男色。 “晋王殿下,我昨晚上说得很清楚了,那只是一个意外,过去了,咱能不提么?咱们都是江湖儿女,不拘汹什么的才好吧?我今日上船,确有正事。” “楚七。”赵樽低下头,专注地端详了她片刻,紧蹙的眉头才懒洋洋的放开,唇角掠过一抹若有似无的笑痕,又圈紧了她的腰身,让她靠在自家胸前。 “可是觉得侍妾太委屈你了?” 夏初七一愣,别扭的挣扎,“不是。” “那是为何?” 赵樽的疑惑清清楚楚地写在他的脸上,而夏初七也清清楚楚的知道,根本就无关是不是侍妾的问题,而是两个人在婚姻问题上的本质观念就不同。她那种“一生一世只要一双人”的婚姻观点,在如今这个世界,在一个王爷的面前说出来,真如月毓所说,那可是大逆不道的,有损妇德的,若她真说了,他也只会把她当成个疯子。 有些东西强求不得,她并不想去改变他,或者影响他。 尤其现在,这更不是她需要去考虑的问题。 在船舱边上站了许久,她身上真冷得不行,如今落到一个火炉般的温暖怀抱里,她连挣开他的勇气都少了几分。不过还是咬着牙挣脱了,抬头正经道。 “殿下,我们做个交易吧?” “交易?”赵樽淡淡的挑开眉头,“本王从不与人交易。” “放心,楚七不会让殿下为难的。而且这个交易对你来说,有百利而无一害,我还是一样会跟着你。只不过换一种方式。我也可以凭着自个儿的本事来吃饭,而不是靠色相靠男人。” “色相?你有吗?”赵樽问得漫不经心。 “……”不打击人,他会死啊? 她的脸儿瞬间耷拉得老长,而赵樽深不见底的眸子,却浮起一抹促狭的坏意。那一袭的俊美高华,皆因了那促狭,没了危险,没了冷酷,好像只是一对男女间的玩笑。 “说说什么交易,爷来听听。” 见他突然发问,夏初七嘟了下嘴巴,不再计较他的贬损,板着脸,一字一字咬得十分清晰。 “我想在殿下王府的良医所里做一名良医官。一来可以贴身为殿下保养身子,二来也可以混一口饭吃,还能多得一些自由,殿下以为如何?” “对爷有什么好处?” 果然是一个不肯吃亏的主儿。 不过只要提好处,可以谈判那就是好事儿。 夏初七撩了撩唇,“好处就是你有免费的小神医护体,可以多活几年,多捡几回小命儿。另外你心里惦念的神机营火器改造,我定会让它有质的飞跃。对了,我昨儿晚上使的那个烟雾弹,你都晓得了吧?那只是我随便制成的而已,如何有了您的资金和人力支持,那效果更不可同日而语。像这样子的火器应用于战场,难道不好使么?可以让我军将士的死伤率大幅度下降,那也是功德无量的一件好事儿对不对?想想我昨儿晚上,有了那烟雾弹,可是在你的驿馆中,如入无人之境哦?” 不冷不热的扫她一眼,赵樽没有说‘如入无人之境’的原因,只淡淡道,“王府良医所里的良医官,都得由太医院推荐,再由吏部任命。而我大晏的医官制度楚七你不知道?你一个连黄册记载都无的小女子,如何做得医官?” 夏初七冲他莞尔一笑,“殿下会有办法的,不是吗?” 这句反问,完全是一副吃定了他的样子,却是把赵樽给逗乐了。 “你就这么笃定本王会同意?” “不会同意吗?”夏初七恍然大悟一般,转身就走,“那我下船便是,下回你要有个三病两痛卧床不起高烧不退身中剧毒被砍数刀徘徊在死亡边缘什么的时候,可千万不要想起我,也不要后悔。” 此时官船已驶至河心,她置气的话自然没有人会信她。而她也不过只是随口说说而已,可不过刚一转过身,赵樽的双臂便从后头伸了过来,在她腰上一锁,将她抱在怀里,紧紧的搂了搂,脑袋便搭在她的脖子里。那温热的呼吸,火一般喷洒在她的颈窝儿里。 “爷可以同意,但你得给爷好处。” 后背上,男人滚烫的胸膛,熨帖得她心乱如麻。 不期然地,她又想到了昨儿晚上那个缠绵的吻来,身子下意识的绷紧,只觉得汗毛都竖了起来,脸上不由得又是燥红一片。 “我刚才说的好处不够吗?你还要什么好处?” 他低头在她脖子里轻咬了一下,“你还能给爷什么?” 这一咬,一挑逗,夏初七又怎么会不明白他的意思,可想了想这身子,她立马拔高了声儿,“你想都不要想啊,我才十五岁,怎么可以?” 轻唔了一声,赵樽扳过她的身子来,让她面对着自己,一本正经的低头逼近她,“你以为爷指的什么?你在想什么?” “……”好像真是她脑补的? 他嫌弃的眯了眯眼,哼声,“一身骨头,咯手,爷能要你?” “咯手,谁让你摸的?” “须子,是得再养养。” “嗤,你吃了鸡仔儿还嫌鸡仔儿咯到你牙了?” 如此伤女汉子自尊的话,气得夏初七怒气冲冲。可今儿赵樽的脾气却是出乎意料的好,不管她怎么吼,都只是不冷不热的瞧着她,由着她发飙。好半晌儿,等她吼累了,这才拉她过去靠在窗边上,看着已经驶入河道后,两边连绵不绝的崇山峻岭,慢条斯理地叹气。 “你为何不愿意随了爷?你可知道,多少女子求而不得?” 抬高价码?夏初七扫他一眼,“做你医官不成吗?” “不成。” 他回答得斩钉截铁。 略略默了一默,夏初七也觉得没有什么底气只要求牛产奶,不给牛吃草。男人么,不就好那么一口,既然他不嫌咯牙看上她了,甭管是看上了她哪一点,他要的就是她这个人,而非别的东西。 那么…… “可你也说,我还小,得养养?” 她问得突然,他却顺着她的话回了,“得养多久?” 手肘在支摘窗椽上,夏初七看着帆板在水里的倒影,慢慢悠悠的回答,“三年吧。殿下,我们定个三年之约。在这三年里,楚七就做您的良医官。如果在三年之后,殿下您还没有娶正妃,也没有侧妃,侍妾什么的,楚七便心甘情愿的随了您,什么身份都不重要,但你往后不可再有别的女人。否则我便可以来去自由,好么?” 赵樽偏头瞅着她,一双眸子深如墨石。 那眼光里,有审视,有惊诧,也有不可思议,他似乎完全没有想到她一个小小女子敢对他提出这样的条件,也似乎被她惊世骇俗的语言给雷住了。 夏初七笑了。 他一定觉得自个儿在拿乔吧? 想了想,她又换了一种方式。 “我并不是要干涉殿下你的私生活。事实上呢,在这个养成计划的三年之约内,殿下您可以随时娶妻生子,也可以找别的女人,这些都是你的私事儿,与我无关。而我呢,不管你找不找别的女人,都一定会尽心尽力像先前说的那样帮你。只不过,但凡你有了女人,就不可再强迫我做您的侍妾,怎么样?” 赵樽二十四岁了,她认为依他这个“不小”的年纪,又正当血气方刚,让他三年不娶正妃,没有侧妃,也不纳侍妾,那可能性小得比公鸡下蛋都高不了多少。 当然,如果他三年后还真就没有,那她随了他,自然也算圆满。如果他有了,到时候,彼此成为路人,或者成为朋友,再无感情牵扯也就是了。但这三年里头,她若做了晋王府的良医官,一来身份方便行动,二来也算有一个安身立命的地方,三来晋王爷这把保护苫大,遮风挡雨最好。 不过她绝对不会承认,在私心里,她愿意选择他来做这把保护伞,也有那么一点点,是因为想待在他的身边儿。 她说完了。 可赵樽却是良久都没有说话。 他只是看着她,就在她等得以为他不会同意,正准备找另外的理由来说服他的时候,他却突然伸出了手来,捏了捏她的脸,淡淡说了两个字。 “可以。” 太好说话了! 如果不是这艘船与铁达尼号不太相似,夏初七真是想兴奋的揪着他摆一个铁达尼号的经典造型出来庆祝她马上就要成为大晏王朝的良医官了。 “不过,本王也有个条件。” 大概心情太好,夏初七都没有注意到他的目光有什么不对劲儿。 “哦,那你说……” 她看着他,话刚出口,那厮就低下头来,堵住了她的嘴,舌头紧随着就强硬地撬开了她的唇,一个满是侵略性的狼吻,无半分客气,裹住她便肆无忌惮起来。 丫亲上瘾了还? 看来这种事儿真能有瘾。 怪不得以前人都常说,谈恋爱的男女,上一次牵了手,下一次就得亲嘴,上一次亲了嘴,再到下一次,横竖都得弄上了床才能力罢休。而男人么,也都一个德性,没有开荤的时候,没闻着味儿也就罢了,一本正经得像个君子。可一回生,二回熟,让他上手了便是一次比一次来得自在。 “楚七。”他压了她在怀里,按住她的后脑勺抬起,不给她半点儿退缩的机会,那感觉就像为了证明自个儿的接吻技术有多好一样,一直吻得她都不会喘气儿了,才松手放开她,喑哑着声儿问,“怎么样?” “什么怎么样?”呼呼喘着气儿,夏初七莫名其妙。 “昨儿夜里,你不是说,你家爷不会吗?” “……” 心脏怦怦直跳着,夏初七翻了一个白眼,对这货的逻辑有点儿无力,“殿下要我提醒你吗?你先前说的,是你有条件,不是该继续那个话题?” “条件就这个。”赵樽似乎对这个游戏有些喜欢,“做了王府的良医官,也不得妨碍到爷。” 视线凝固了,夏初七终于想明白。 左右算来除了身份不同,结果都是一回事儿啊? “呵,敢情您这意思,是要我拿朝廷的工资,干您的私活儿?” 工资两个字,赵樽显然不是太懂,皱了下眉头,可能又猜出个**不离十来,这才半眯起一双幽深的眼,拍了拍她的脑袋。 “在爷身边,可保你安乐。” 脑子眩晕了下,夏初七猛地一僵。 他的情绪依旧那么难以揣测。 可她却突然间觉得,他好像真的什么都知道。 要不然,又何来保她安乐一说? “还须考虑?”他捏她的脸,“仔细说来,就你那个刁钻的择偶条件,除了爷,放眼普天之下,谁能满足你?不随了爷,你能嫁得出去?” “什么择偶条件?”她脑子浆糊着,一时没回神儿。 “貌好器粗,黄金满屋。” “咳咳咳!” 夏初七差点被自个儿的口水给呛死。 想当初那个卖身契上她胡编的那些东西,不过是因为与这个男人没有情感上纠葛,说什么都觉得无所谓,也没把自个儿当成女的。可如今写在纸上的话从他的嘴里说出来,那就尴尬了。 “玩笑,玩笑而已,当不得真。” 她红着脸僵硬的笑,赵樽却倏地沉下了脸来。 “楚七,这是爷给你的机会。” 心里“咯噔”下,夏初七默了。 她多多少少了解一些他的性子。即便今儿再好的脾气,他也是冷面阎王赵樽,刚才给她的纵容在他看来已经足够多了,如果她罗嗦下去,如今人在屋檐下,只会得不偿失。 不就是他要亲亲么?行,反正她也不吃亏。 扯了扯唇,她笑,“成,我同意了。但是还必须有前提条件。你没有别的女人才可以,但你若有了别的女人,就再也不许碰我。另外啊,在三年之约里,你也不能诓我的银子,要不然,打死我,我也要与你干到底。” 赵樽眼波一荡,拉她入怀,“你可真是舍命不舍财的主儿。” 任由他抱着,夏初七蜷缩在他怀里,才发现矮得脑袋都可以钻到他的胳肢窝儿了,不由囧了一下。尤其她女汉子惯了,还不太习惯与男人靠得这么近,一时间,脸上热乎乎的发着烫,那不自在的情绪就像蚂蚁在身上爬,痒痒麻麻的,害得她的声音更是娇软了起来。 “那是,我可是正经人家的姑娘,被你这么给欺负了,往后都没地儿说理去的。除了银子,还能得些什么?要是最后弄得连银子都没有了,那岂不是亏大发了?” 赵樽淡淡一眯眼,盯她片刻,“行,由着你。” 夏初七心里一喜,没有想到这厮真这么好说话,不由得又嘀咕了一下,想要争赛大的权益。 “那亲一回,给十两,可好?” 赵樽皱眉考虑了一下,似乎很为难的开口。 “十两啊,好像有点少。” 一听他这句话,夏初七的眼睛就冒星星了,“那你说给多少合适?” 手指在她的后背上划动着,赵樽眉头都蹙在了一起。 “那便十两吧。可你虽只要十两,爷的价码却不能太低。这样吧,爷念着你没有银子,每次只收你二十两可好?” 猛地推他一把,夏初七眉头挑起,“你说你亲我,还要我给你银子?” 理所当然地拍了拍她的脸,赵樽淡定地抱她过来,又将她的脑袋给拧了过去,一起面朝着下头的滔滔江水,十分欠揍而好心地解释。 “看看你与爷相比,谁比较值钱?爷亲你一下,给你十两。你亲爷一下,给二十两。也便是说,每亲一次,你只需找补给爷十两即可。合算吧?” 合算个屁! “赵樽,你大爷的穷疯了啊?”夏初七使劲儿在他怀里折腾着,冲他又捶又打。那感觉就像一个武林高手第一次去闯荡江湖,还没有砍到人呢,瞬间就被人给废了内力,简直无语到了极点。 两个人在那闹腾了好一阵,气得夏初七骂人骂得灌了好几口冷风,一阵儿发咳嗽了,他才将她抱了过去,掌心在她后背一阵轻拍。 “好了好了,不闹。” “谁爱闹,咳咳……气死我了……” “楚七。”他淡淡地喊了一声,语气突然变得凝重。 气咻咻的抬头,夏初七使劲儿瞪了他一眼。 “什么事?千万不要再给我提银子……” 赵樽看着她,原本放在她背后的掌心,慢慢地挪了过来,不轻不重地覆在她的泄上,懒洋洋地问道。 “三年之约。可如今你这肚子里的小祖宗怎么办?” ------题外话------ 137字求月票!艾玛,有妞儿说我要月票不懂得矜持招人烦,可我觉着吧,这是个现实社会啊,装逼做什么呢?没必要。月票多多,我动力自然也越大,对不对?嘻嘻,大家拿票来砸我啊,砸我啊……当然,没有月票,只要是正版的妞儿,都是二锦的爱。而有一些天天看了盗版,还每天来留言区指责我的,真的很让我伤神啊。有见过白吃了馒头还嫌人家馒头馊的吗?只有一删了之了,抱歉…… 二锦(采访):我说十九爷啊,你也太缺银子了吧?可是晋王府的开支出问题了? 十九(表情淡定):爷缺的不是银子,爷只是寂寞。 初七(翻白眼儿):你确定,你寂寞了要的不是女人,而是银子? 十九(酷酷的看她):爷确定,你输定了…… 【鸣谢】:亲爱的【晴岚】,升进士了,么么哒,爱一个。 本书由潇湘书院首发,请勿转载! 第063章 桌下的小情儿(卷 一末求票) 肚子里的小祖宗怎么办? 事情搞成如今这般地步,是夏初七损月毓那会子没有想到的。她不过一时嘴快而已,可如今一说再说,一错再错,就算她想否认,也不能不顾及到晋王殿下的面子了。 要知道,她楚七信口开河可以,可赵樽那时候也默认了此事,作为王爷,他却不能信口开河,一个肚子哪能是说有就有,说没有就没有的?不管怎么样,总得有一个说辞来堵住别人的嘴。 夏初七头大了。 头大不是来自于处理肚子,而是赵樽给她的两条选择。 第一,两个人临时做一个。这个办法在她看来属于高投入,高风险,零回报,还有可能会身心沦陷,不可取。 第二,他有办法堵住众人的嘴。但是这个处理会有损他晋王爷的威风,得需要她有所回报才成。而且“回报”还得到位。就她所知,如今那赵贱人关于“回报”的问题,要么是银子,要么是身子,两样她都不肯。 怎么办? 从赵樽的住处出来,她还在考虑。 得有第三条路吧? 摔跤了,流产了,总可以吧? 敲着脑袋,她发现赵樽那个封建统治阶级的腹黑王爷,真的很不好糊弄。他既然没有给她指第三条路,如果她选择了第三条路,说不定结果会付出第四条路的代价,不行不行,得从长计议。 “你回来了?” 见她推门入内,李邈声音淡淡的,隐隐有些不愉。 “表姐,你没和阿娇去玩?”夏初七感觉到她探究的视线,脸烫了一下。 之前她没有与李邈交代过和赵樽之间的事情,主要觉得与赵樽也没啥事情,可现在明显有了点儿什么事情,再被李邈那么一审视,她就有点儿尴尬了。清咳了一下,她想避开那目光,想要掩饰。可不论她怎么掩饰,先前被一头冰山狼给攻了的样子,双颊通红,眸若春水,又是从赵樽那屋出来的,这不明摆着的事情吗? “楚七,你是想利用他吗?” 李邈问得极实在,夏初七却是一愣。 要说她一开始完全没有抱这种心态,那她太装逼了。她有想过,借了赵樽之手才能颠覆那条大船,但实际上她的所做所为又不完全是利用,那赵樽也不是她能利用的主儿。 尤其如今听到李邈说出“利用”两个字,她心里突然觉得有些别扭。 利用…… 这两个字太尖锐了,不太好。 坐下了先饮了一盏凉茶,她等降了些火气,这才冷静地看着李邈,慢慢开口,“表姐,其实与利用无关,严格点来说,是我与他合作。” “合作?你告诉他我们的事情了?还是他知道了你的身份?” 夏初七心里其实觉得赵樽应该是知道一些什么的,但是看到李邈紧张得血色都快没有了,显然是怕极了赵樽,只好摇了摇头。 “你放心吧,我有分寸。” 闻言,李邈松了一口气,“那便好。” 说完,她的视线又落回在夏初七红扑扑的脸上,不知道想到了些什么,又是重重一叹。 “楚七,十九殿下这个人,是有名的冷漠疏离不好惹,京师里人人都怕他,我真怕你吃了亏。” “不好惹么?表姐,你和他熟不熟?” 李邈摇了摇头,“虽说我娘是陛下的长女,他是最小的儿子,可能两个年龄隔得太远,他与我娘的关系都不算亲厚,也无多少来往,真不若寻常人家的姐弟。” 很诡异的,夏初七对赵樽的事,有些感兴趣。 那种感觉来得莫名其妙,就像以前她嘲笑过的女战友谈了恋爱,就去翻男朋友的qq空间,最好能再找出两篇心情日记来,对男朋友的一切喜怒哀乐都会挂在嘴边上那感觉……难道她也真中招了? 拍拍脸,她不想这样,却还是问了。 “那他和哪个的关系比较亲厚?” “十九殿下和哪个的关系都不太亲厚。前些年,那阿木耳还没有嫁入东宫做继太子妃的时候,他和太子两个算是极为亲厚的了,可后来……也是淡了。” 阿木耳的名字再次入耳,夏初七神色不均的闪了闪眸子,不知道怎么问下去了,那感觉特别的怪异。而李邈也像是察觉了她的不自在,目光淡淡地看着她。 “想必你也是晓得的了?我听我娘说过,十九殿下与那阿木耳先前可是公认的一对璧人,只奈何造化弄人,姻缘难续,有情人终究没成眷属……” 有情人? 李邈说得随意,可夏初七那心眼子就是不太爽利。 “你怎知他们有情?你见着了啊?” 明显没有料到她会这么问,李邈愣了一下,看着她那一副像被人抢了心爱之物的小表情,哪里又能不明白她的心思? “我自然没有亲见,但那是京师亲贵圈子里人所皆知的事情。表妹,这两日与你相处,我发现你也一个没有容人之量的女子,这性子往后是要吃亏的……自古男子三妻四妾那是习俗,普通大户人家尚且如此,更何况十九殿下他是皇子?若是你不能接受早晚会与人共事一夫的命运,我劝你,还是早早断了那些心念才好。” 又受到教育了。 这回不是月毓,而是李邈。 一样说得那么理所当然,可夏初七却从她的言词间听出来了一个“也”字。 ”字。 “表姐,难道你也……认为女人该与男人平等?” 李邈自嘲的一笑,神色冷然,“我可没敢那么认为,只是我这个人善嫉而不宽厚,自恃无法与别的女子共事一夫,所以此生便如此也罢了。谁说女子就得嫁人侍夫?谁说一个人不可独活?” “表姐……我好崇拜你。” 这话还真不是夏初七胡乱拍马屁。 在现代社会,姑娘家会有这样的观念再正常不过了。可是在这样的一个封建时代,像李邈能有这样子超前的心思,那可算相当不容易了。不靠男人,只靠自己,这份心思实在难得。 又喝了一口凉茶,她笑眯眯的翘着唇,走过去重重拍了下李邈的肩。 “女子当如是,唯牙刷与男人不可同用。” “牙刷?” 李邈不解地看过来,夏初七发现自个儿又飙了现代词儿,笑嘻嘻的正准备绕过去,外头就响起了一道敲门声儿。她道了一声“进来”,在嘻嘻哈哈的笑声儿里,两个姑娘便一起走了进来,一个瘦削婀娜的是先前在外头看河景的顾阿娇,一个胖乎乎的姑娘是见到她便笑眯了眼的梅子。 “楚七,梅子都想你了。” 多日不见,再次见到梅子夏初七也是很开心。 四个人都是十几岁的忻娘,围坐在了方桌上,叙了几句家常,寒暄寒暄,除了李邈之外便纷纷露出喜色来。那梅子是个能说的,摆了好大一通废话,才想起来她的正事儿,急巴巴从拎来的食盒里,拿出两样东西来。 “楚七,爷让给你送过来的。” “什么玩意儿?”夏初七随口发问。 “这个好像叫甜豆花,爷说给你解馋。” 一个青瓷碗从食盒里端上了桌面,白嫩幼滑的豆花,冒着袅袅的热气,上头还淋了一层熬制过的红糖,粘而滑,软而糯,看上去便让人食指大动。 “太好了,好久没有吃过。” 她说的这个好久,是真的好久。 几乎隔了几百年的那么久。 那天晚上在清凌河边儿上,她曾经与赵樽说起过小时候爱吃这种甜豆花,是小贩们走街串户担着担子来卖的,很便宜,却很解口,甜丝丝的入口即化。夏初七是真馋那些食物,说起来都流口水,可她来到这个地方,却愣是没有见到有卖的,没有想到赵樽居然会让人给做了来。 尝了一口,真是很甜。 情不自禁的她心跳又加快了。 他虽然总是欺负她,可他等她也是真的不错。 先前一直想不通的问题,其实她这两日也想明白了。 还在清岗县的时候,她被关押在柴房里,梅子拿过来已经被他译注过的《青囊书》,元蝎爷给她的银子数目,刚好是他给她诓去的那么多……这些都表明了那次抓捕,不过是他放她离开的一个巧计罢了。 一盒玫瑰糕抵一碗甜豆花。 好吧,她先原谅他得了。 瞪着一双眼睛,见她吃得愉快,梅子也笑得开怀,紧接着,又从食盒里端出一样精美的小甜点来,“楚七,这一碗是蜜汁燕窝,也是爷特地吩咐厨房做来的,这可是难得的贡品血燕,爷说前些日子你受了惊吓,血燕性温,养阴滋补还养颜,又是养胎圣品,你用最合适不过了……” “噗……!” 养胎圣品四个字入耳,夏初七嘴里的甜豆花就差点儿喷了出来。呛了好几下才吞咽下去,她抹了一把嘴,极力想要表现得镇定一点儿,可两张脸皮子就像被人给放入了滚水里,烧成了一片。 “养胎?” 李邈大吃一惊,顿时便失声问了出来。就连顾阿娇也是捂着小嘴,一副万万想不到的样子,指着她大惊失色。 “楚七,你……怎会有孩儿了?” 未嫁先孕在这个时代,可不如现代那么容易让人谅解,那真可以拉去浸猪笼了。当然,前提是她不仅未嫁,还没有名分。这会子同时接收到几束不一样的探究视线,夏初七呛得一阵咳嗽,那梅子却早已认定她是爷的侍妾了,不觉得有什么稀奇,过来替她拍着后背,眉眼间全是不解。 “你们都做什么?什么眼神儿?楚七肚子里怀着的是咱家爷的孩儿,那可是大造化……” “咳咳咳!”夏初七咳得更厉害了。 “楚七,你怎么了?”梅子越发不理解。 “没事没事,呛着了……咳咳!” 她随口敷衍着,怎么会不晓得,那什么“养胎圣品”的话正是某人要借机告诉她,不要随便想到“摔跤流产”之类的解决办法,那可是他的孩儿,万万掉不得的,还得养着……看来赵贱人非得逼她服软不可。 要不然,她明儿拿点银子贿赂他算了。 不成,凭什么? 想着头大,她招架不住李邈的刀子眼神儿了,“我出去,咳,那个溜哒溜哒,燕窝我等下回来再吃,那是好东西,正有利于我现在的生长发育,还可以增强免疫能力,美美容,养养颜,有助搀康复。对了,梅子,回头给你家主子说,这种贡品血窝,往后要每天来这么一盅就好了,不出三年,我指定能长成个水灵灵的大美人儿……” 越紧张,话越多。 其实她真有这个毛病。 噼里啪啦说完一大堆,她夹着尾巴溜了出去。 因如今是在官船,一切从简,除了晋王爷住的那个区域不允许外人闯入,其余地方还是可以随便溜哒的。在晚膳之前,夏初七为了逃避被李邈和顾阿娇追问,在船上到处蹿了一圈儿,顺便欣赏了一下“两岸猿声啼不住”的万重山,结果还是不得不回到了舱中,对着李邈审视的目光吃了晚膳,“江风渔火对愁眠”了。 “说吧,怎么回事?” “甜豆花,还是燕窝?”夏初七笑眯眯打着太极。 可李邈虽说只有十八岁,却真有大姐姐的范儿。 只瞥了一眼,便将目光落在她的泄上,“我说你的肚皮。” “我的肚皮?”夏初七心知躲不过,一叹,“哦,你说我怀孕的事儿啊?” “是。”李鹏对她轻松的态度,有些气紧。 “此事说来,一言难尽啊!”夏初七敲了敲脑袋,踌躇着指了指自家的嘴巴,“我就那么一说,用嘴怀上的……” “用嘴?” 李邈看着她,思考着,思考着,她那一张向来苍白得几近透明的脸,竟然慢慢的,慢慢的红了,红成了猪肝色,“你,你怎生,你怎生如此糊涂。” 咦,她脸红什么? 夏初七莫名其妙,歪着头审视着李邈躲闪的目光,再然后,她领悟到了,慢慢的,慢慢的,她的脸也红了,双颊烧得滚汤……她该说她这位表姐是思想前卫的糊涂人么?难道她以为她说的用嘴怀上的是指的……那个?可嘴里哪能怀得上? 古人的生理卫生知识真是缺乏。 她撸了一把脸,实在架不住这表情,准备实话实说,“表姐,不是你想象的那样,其实我没有嘴……哎,不是,其实我跟他没有……” “夏楚!” 紧急之下唤了她的真名儿,李邈面色通红地打断了她的话,目光像刺儿一样盯过来,又是担忧又是感慨,急得眼圈儿都红了。 “我两个虽说爹娘都不在了,可我们也是好人家的姑娘,你怎么能……怎么能三媒六聘都没有,你就把自个儿给他了?如今有了身子可怎生是好,你本是赵绵泽的未婚妻室,十九殿下他根本就不可能明媒正娶你回府,甚至连给你一个正经名分都做不到。你这个人,看着这么精明,怎么能干出这样的糊涂事?” 被她伤心绝望的话给说愣了,夏初七瞠目结舌,一时间竟然有些无言以对。李邈看着她的表情,大概怕话太重了把她给伤了,捋了下头发,又叹息了一声。 “你不是这样不知检点的姑娘,是他逼迫你了?” 尴尬地笑了下,夏初七从她那几句严肃的话里回过神儿来,没好气地瞪了李邈一眼,“表姐,你太看得起我了,他哪能逼我?” “也是……那究竟怎么回事?” 被她那“怀疑”的眼神儿一瞅,夏初七快哭了。为什么全世界的人都觉得如果她与赵樽在一起,吃亏的那个人一定就是赵樽啊?头皮麻了麻,她翻了个大白眼。 “表姐啊,我跟他其实根本就没有什么啊。我也没有怀孕,我那就是那么一说,用嘴说出去的,不是用嘴怀上的,你都想到哪儿去了?这这这……你这个思想也太前卫了。” 李邈被她这么一说,脸更红了。 听完了前因后果,她静静看着夏初七,仍是幽叹不已。 “楚七,你与他……是不可能的,得拎清了你的身份啊。” “我知道了,表姐。” 这天晚上,夏初七睡得不是很安稳。 因船舱吃紧,她与李邈和顾阿娇三个人挤在一个小屋子里,听着外头官船驶过水面时的拍打声,迷迷糊糊的觉得——这艘船永远不要驶到应天府,该有多好。她不用去面对那些人与事,在船上赵樽就是老大,没有任何人敢说三道四,长长久久的过下去,都是现世安稳。 而回了京师…… 一切都将会变得复杂。 她也像李邈一样,有一层底线不可触碰。她不可能为了赵樽就去将就与别的女人共事一夫,而他却不可能为了她打破这个传统。更何况,即使他本人愿意,那个老皇帝,那宫里的贡妃娘娘也不会愿意,早晚得宰了她不可。 从古到今不能得到祝福的婚姻,结果没几个好的。 …… …… 夏初七一觉醒来,还没想好如何“回报”赵樽,以达到“流产”的效果,官船已经行至一个埠头停了下来,好像需要补给。她趴在窗口往外看了看,只见埠头上不少赶渡的人,而四周的民船纷纷避让,在见到船只上插了晋王殿下的旗幡时,埠头上又是跪拜了一地…… 这感觉,让夏初七突然有点懵圈儿。 她适应能力很强,也总见到别人跪他,可她却很少跪,也不习惯跪人,但每每看见这样声势浩大的跪拜,她心里就有一种说不上来的滋味儿。 “楚七,爷找你。” 梅子进来的时候,她还窝在床上发愣。 得了主子爷的命令,又是在这个非常时期,她不好耽误,匆匆爬起来洗漱完收拾好自己,便随了梅子过去。路上问了下,梅子简单告诉她说,爷今儿一早就收到了拜帖,有几位绕道巴州府入京述职的官员,昨晚赶了一夜才追上爷的船,今儿死活要上船来拜见爷,让她过去。 有人来拜见他,她去做什么? 夏初七张望了一下,没有看见人,只觉得江山呼呼的风大。两个人一路行来,她还没有走近昨日那处船舱,便看见赵樽从里头走了出来,后面跟着郑二宝和月毓,那两个人都低垂着头,恭敬而小意。只有那位主子爷高冷雍容,清冷无情的眼神出奇的冷峻。衣袍迎风袂袂,被江上波光一映衬,越发显得风姿尊贵。 都说权势是男人魅力的重要提升,在很多时候甚至可以划上等号。就这么一瞅,夏初七完全同意了这个观点。 赵樽确实是一个有魅力的男人。 “江边风大,怀着身子,不要站在风口上。”见到她,赵樽沉稳的脚步顿了下,冷眸里的威严少了几分,却是向她伸出手来。 “……” 夏初七很想瞪他一眼。 可惜,当着月毓的面儿,想到自个儿昨儿说的话,她又不得不把一口老血给咽了下去,一只手假装捂在泄上,一只手搭在他的掌心里,完全一副受宠狐狸精的小模样儿。 “爷叫楚七来,不知有何事?” 低头瞄了她一眼,赵樽并没有马上回答。 可就在那停顿的一瞬间,夏初七却敏感的捕捉到了他眸底的一抹迟疑。 “见一个人。” 轻“哦”了一声,她没有再追问。 不管是见什么人,要躲也是躲不了的,赵樽既然让她去见,那她就去见好了。即便是熟人,既然他都不介意,她又何必介意那许多? 这艘官船实在很大。 入得膳食舱时,侍婢们已经麻利地摆好了饭菜。 有几个身着大晏官服的人坐在里头等候,一见到赵樽,便恭敬地行了叩拜礼,等双方都虚与委蛇的客套了几句场面话再次入坐的时候,那几个人中的一个年轻男子,目光突然一惊,愣愣地望向了赵樽身边儿的夏初七。 果然是熟人。她叹! 那男子不过二十几岁的光景,身形修长,浓眉大眼,五官长相虽不如赵樽那么完美得令人无可挑剔,却也有另一种权贵公子的潇洒之态。 夏初七淡淡的看着他,轻挑了唇角不吭声。 而他的眼神儿,从疑惑到吃惊,也不过转瞬又恢复了常态,嘴上客套着,别开脸去,对赵樽行了一个子侄辈的礼数,才含笑道,“殿下,此次走得太急,子苏只略备了一些薄礼,还请殿下不要见怪。” “子苏客气了,本王不敢收授,那不合礼数。” “不是什么好东西,只是巴州府当地的一些土特产。此次子苏奉陛下之命前往蜀黔两地开路置驿修桥平险,实在抽不出空来置办。前几日,听说殿下官船从巴县赴京,这才巴巴追上来,还望殿下笑纳。” 赵樽点了下头,示意郑二宝收下那些土特产,突然又低下头来,看了一眼面色淡然的夏初七。 “阿七,这位是魏国公府蝎爷夏常。你替本王去斟一杯酒。” “是,爷。” 对这个太过肉麻的称呼,夏初七只眉头跳了跳,便不当一回事儿,起身面色如常地斟酒。却把那个夏常搞得一脸的迷惑。 原本他刚才见到夏初七是有些震惊和怀疑的,可如今看面前这二人如此坦然的样子,他却是有点不太敢确定她是不是夏楚了。好在,不管心里头如何敲着鼓,他也没有表现得太过情绪化,还主动起身作揖。 “不敢不敢,殿下有礼了。只,这位蝎子是……?” “是本王新收的……”赵樽淡淡的瞄向夏初七,一只手慢慢的覆上她握着酒壶的手,暧昧的拍了拍,在夏常面露尴尬和夏初七心里猛跳的时候,他却没有说出“侍妾”两个字,而是淡定地说。 “良医官。” 暗松一口气,夏初七很想掐死他。 如此正经的诚,他也能故意吊着胃口整她。 他真是……不怕人说? 看着夏常明显错愕的表情,还有不停在自个儿脸上打量的眼光,夏初七轻咳了一声,淡定地看过去,抿了下嘴,学着男人那样抱拳作揖。 “不知这位蝎爷看着小子做什么?蝎爷长得玉树临风,小子却容颜丑陋,只怕会污了贵人您的眼睛,还请蝎爷大人大量,收回您的贵眸,免得让我家爷误会了才是。” 被她这么一呛,夏常的尴尬多了几分。 “不好意思,子苏失礼了。还没请教这位公子尊姓大名?” “我家爷的人,姓甚名谁是你能随便问的么?”夏初七挑了下眉头,对现在魏国公府的人绝对没有什么好气儿。不过,她说话虽然呛,却句句都在拍赵樽的马屁,而且呛人的时候,脸上还带着从容的笑意,愣是让那夏常左也不是,右也不是,生生给愣在那里下不来台。 气氛一时有些尴尬。 默了一嗅儿,待那夏常臊得脸都红到耳根了,赵樽才淡淡地扫了一眼席间同样尴尬的几位官员,语气平静地道:“本王这名良医官会医术,善谋略,精通兵家杂学。与本王兴致相合,结为莫逆,平时让王本惯得没了礼数,诸位大人不要与他一般见识才是。” 什么叫着厚黑学? 什么叫做死不要脸? 在赵樽身上,夏初七算是体会到了这两点。 她尴尬的笑了笑,没有掺言,却听见“吁”的一声儿,席上的几个人,顿时都松了一口气,纷纷对她表示了赞美之意。 那个夏常脸上的臊红还没有退去,却也只能顺着台阶往下溜,“原来这位小先生竟是如此有大才的能人,到是衬得我等实在粗鄙不堪了。要是有机会,还得请小先生指教一二。” 夏初七笑眯眯的,一脸天真地说:“蝎爷过奖了,只怕本人指教不上你啊,就你这资质,一看便愚钝之人,习医不成,兵家谋略那更得是智者所为,与你不太相匹,到是那种吃喝嫖赌之杂事,我看你应该挺能。” 夏常的笑容僵硬在了脸上。 他们这些人,哪里见过如此不懂礼数的人? 人家与她客套几句吧,她却是半点都不客气,直接往人的心窝子里戳,实在让人生恨。可偏偏她又是赵樽的人,即便心里窝着火儿,又拿她没有办法。 “阿七。”赵樽眉心跳了下,才慢慢悠悠的道,“不得在蝎爷面前放肆。” “是,主子爷,阿七知错了。”夏初七低眉顺眼的回答着,看着那夏常被呛得青一下白一下的面色,心里真真儿解气。她何尝不晓得赵樽的用心,不过是与她一个唱白脸一个唱红脸演戏罢了。 想想他这么好,她索性马屁拍到底,不顾旁人在场,犹自站了起来,小心翼翼地替他松着肩膀,那小意的样子,完全就是一个温柔妇人,哪里还有刚才像个小子一样的伶牙俐齿? “爷,你身子骨可好些了?” 赵樽唇角再抖了下,按住她放在肩膀上的手,牵了她过来坐下,又淡淡道,“先头不是说肚子饿了,快坐下来吃,这几位大人都是自在人,不会与你计较,你不必如此。” 夏初七“哦”了一声,像是“不好意思”的坐了下来。 如此一来,那些原本“计较”的人,却是真真儿不好计较了,又重新开怀畅饮了起来,一句一句扯东扯西的都是在拍赵樽的马屁。 但是经过这一番,夏常肚子里头的那些怀疑与震惊,也因了赵樽与她的自在与随意,反而落了下去。 一来经过了两年时间,原就是正在长身子的年纪,那夏楚不论是身形还是五官都有一定的变化,尤其在夏初七刻意的修饰和换了男装之后,认真说起来变化也很大,只不过略略有些相似罢了。要不然,之前李邈也不会三番两次的试探,直到见到了桃木镜才敢相认。所谓女大十八变,差不多也是这个意思。 二来按大晏的官位制度来说,王府良医官得由太医院推荐后,由史部来铨选,最后还有一关,必须由皇帝御笔亲批之后才能正式上任。那么既然这位是王府的良医官,连当今陛下都不怀疑,他哪里用得着去怀疑? 不过就是一个与夏楚长得相似的少年而已。 唯一的巧合,只是这个少年与晋王爷之间有些暧昧不清。 但这种事儿在大晏的权贵之间并不稀奇,赵樽喜好男色的风评,也已经从锦城府传了出来,他早就有了心理准备,更是觉得理所当然。 夏常憋了许久的一口气,终于松了下去。 要是夏楚真跟了晋王爷,这事儿可就大了。 这大家都放松了下来,饭桌上气氛便转好了。一时间宾主径,谈笑风生好不惬意。只是夏初七在见到夏常不再尴尬的面色,突然间再一次大彻大悟了。 用兵之道,这赵樽已然到了最高境界——诡道。 虚虚实实,假假真真,糊弄起人来一套一套的。 如此一来,她心里也更加谱儿了。赵樽他确实怀疑她是前魏国公府七秀的身份了。只不过,他心底里究竟相信了或者没有相信,甚至于此番举动也是试探,都没个准儿。 但不管如何,他既然已经决定了带她回京师,早早晚晚她的长相都会让人怀疑,嚼出舌根子来,他便索性带她来见夏常,这一招胆儿真大,不管叫“李代桃僵”也好,还是“偷梁换柱”也罢,总而言之,算是给了她一个正式的身份。 “楚七——” 外头一声拔高的尖叫声,打断了里头的推杯换盏。 赵樽面色一沉,郑二宝察言观色,走出去喊了一声儿。 “哪个不长眼睛的在喧哗,没见到殿下和大人们在里头吃酒吗?还不快点赶走。” 很快,外头便传来了守卫的吼声。 “二宝公公,等下。”夏初七听出来了,那正是顾阿娇带着哭腔的声音,一定是出了什么事儿了。她紧张的看了赵樽一眼,目露请求,“爷,她是我的朋友,我怕是有什么事儿找我。” “让她进来。”赵樽语气低沉。 在郑二宝的应诺声里,门儿被推开了,满脸惊慌的顾阿娇扑了进来,扶着门儿,人还没有说话,那泪珠子便一串串下来了。 “楚七,帮帮我……” 她本就是一个美人儿胚子,一件儿如意纹交领袄子,裹着那鼓囊囊的胸口,一管小腰儿窄得像是一掐就会断,那红扑扑的脸儿红若胭脂,那纤细的眉头蹙得恰到好处,一股子柔弱可怜的劲儿,端得是姿色诱人,让在场的几个男子都生生愣住,眼睛落在了她的身上。 看来男人都喜欢娇媚款的啊? 夏初七看着那几双招子,心里叹着望向顾阿娇。 “阿娇,咋回事儿,你别哭,慢慢说。” 白嫩的手指抠着那房门,顾阿娇激动得像是站不稳了。 “楚七,我娘留给我的荷包,我才刚不小心把玩的时候……掉入水里了,都怪我不小心,呜,都怪我不小心,要是捞不回来,我索性随了她去好了……” 她哭是真真儿的。 那泪珠子一串串挂在白嫩的粉脸上,是个男人都得心痛。 “殿下。” 常在皇城根下的夏常,任是他见惯了美人儿,也是呆了一呆,转过头来,向赵樽为他说情,“看这位姑娘如此着急,不如先停船一会?” “是啊,是啊,殿下……子苏此言甚是。”有人附议。 夏初七微眯着眼睛,摸了下鼻子,见那几个爷们儿都恨不得自家跳入水里去捞荷包的急迫样儿,夏初七心知不用再担心阿娇的荷包了。 英雄救美这种事儿,原本就是该男人来干的。 不过她也算看出来了,女孩儿肮就得生成阿娇这种样子,柔美可怜,典型的红颜祸水款,自带狐狸精的气质。如果都像她自个儿那性子,一出口便能呛死人,长得再美都倾不了城池。 “陈景。” 停顿好一会儿,赵樽才喊了声。 “是。” 陈景没有多说,领会了意思,便大步往船舱外往走,还是如昨日那般,正眼儿都没有看一下顾阿娇,这让夏初七不得不对他生出些佩服来。 陈景捞荷包去了,可赵樽却没有停船的意思。 他皱了皱眉头,使个眼神儿给郑二宝。 “把这位姑娘带下去。” “是,爷。” 郑二宝诺诺的应了,就要过去“请”顾阿娇。可刚才还泪水涟涟的阿娇,施施然大方的福了福身,却用她那招人媳的柔美嗓子道。 “民女多谢殿下体恤。可阿娇心怀感恩,却无以为报,如今见殿下在宴请贵客,阿娇想吟唱一曲,一来报答殿下之恩德,二来感谢诸位大人的垂怜,还请殿下恩准。” 夏初七眯了眯眼睛。 这顾阿娇还真是个能说的啊。 小小的年纪,在晋王爷和这么多高官面前,居然半点都不怯生,又长了这么一副美貌的样子,她只能用几个字来形容——非池中物。 当然,夏初七眼不拙,阿娇才刚见到赵樽时那目光里刹那的惊艳又怎么能逃过她的眼睛?而且,早先在驿道边儿上见过赵樽,她便告诉过夏初七,她很为赵樽丰神俊朗的男子气概所倾倒。 可即便如此,夏初七也能看得出来,这阿娇到底也不是一个浅薄的女人,大概见到她与赵樽在一处,又得知她与赵樽的关系,那柔媚的视线儿很快就不再望向赵樽了,眼尾只是时不时飘向夏常,像是生出了几分爱慕来。 但她到底要闹哪一出? 她没有吭声儿,侧眸过去,但看赵樽要如何处理。 赵樽面色淡淡的,唇角微勾了下,只有一个字。 “准。” 顾阿娇随即破涕为笑,“那民女就献丑了,但愿不要污了殿下和众位大人的耳朵。” 回头她急急退下,拿了一把她随身的琵琶过来,先含羞带怯地弯腰福了个身,这才坐到门边儿月毓为她安置的小杌子上,试着调了几下音。那一福身一调音的妖娆,让几个男人眼睛一亮,便是夏初七也亮了眼。 不得不说,在男人面前,这阿娇尤其更美了几分。 她的美与月毓那种美不同。 月毓美得太端正,也就多了一些木讷。 而顾阿娇她真当得起那个“娇”字,天生便有一股子狐媚劲儿。说得难听一点儿,便是让男人瞧到第一眼,不会想要去探索她究竟是个什么样儿的人,只会第一时间想到四个字——床笫之欢。 “碧云天,黄花地,西风紧。北雁南飞。晓来谁染霜林醉?总是离人泪……” 在她琢磨之间,那顾阿娇已缓缓调唱了起来。 夏初七不懂音律,可这几句词儿却是听过的,那是《西厢记》里的名句。老实说,她还真不知道这顾阿娇一个药店老板的女儿,会弹会唱,唱得哪怕她这个不懂行的人,也是从中听出了那男女别情的凄苦,不由得黯然神伤,就差垂泪了。 “晓来谁染霜林醉,总是离人泪。好!” 那几位大人的叫好声不绝,就像在拼谁的嗓门儿大似的,一个个卖弄起风流之态来,那场面,丝毫不亚于夏初七在电视上瞧的那些个为了搏佳人一笑,愿重金捧之的桥段。可夏初七却觉得,一个个人模狗样儿的装文人,但这里要不是公众诚,估计早就把顾阿娇给生吞下肚了,还听个屁的曲儿? “桂圆莲子粥冷了就不好吃。” 耳朵边上淡淡的声音,打断了她的思维。 一转头,就见赵樽将面前的一碗桂圆莲子粥送了送,示意她赶紧吃,面上像是不太高兴,“你瘦成这德性,定是肠胃不好,这个吃着健脾养胃。” 夏初七动了动嘴皮儿,说不出话来。 在这个但凡是个雄性,包括郑二宝那个半雄性都望着顾阿娇不懂得转眼睛的时候,这位爷还能想到叫她吃东西,实在让她颇有些不是滋味儿。 想了想,她低下头来,压着嗓子。 “爷,美人当前,你都不动心?还是不是男人?” 桌子下面,赵樽悄悄将膝盖挪过来,碰了碰她的腿,不爽地暗示了一下,才沉声道,“爷要见着个美的都心动,晋王府的孩儿,都能排到奉天殿了。” “……”大言不惭,说得他好有能力一样。 腿上麻痒麻痒的,夏初七伸手下去,推开他不老实的膝盖,却不料被他握住了手。 那手暖暖的,干躁得,带着男性特有的力度。让她心漏跳了一拍,耳根子瞬间便烫了起来,丢了一个飞刀眼给他。 “别……被人看见,闹什么笑话?” 赵樽面无表情,似乎半点都不着急,一只手包裹住她的,慢条斯理的抬起眼皮儿,看那顾阿娇唱曲去了。只是那桌子底下的手指,时不时勾挑着掌中的小手,似乎很有些乐子。 挣不开,又喊不得,夏初七有些气苦。 随着他的眼风儿,她又瞄了阿娇一眼,小声道,“喂,我很奇怪,你的眼睛是不是被眼屎给蒙住了?需不需要我开几副清肝明眸的药?” 没有看她,赵樽眸子一沉,淡淡道,“何解?” “不然为什么看上我了?你瞧阿娇长得多水灵?这才叫女人懂吧?晋王殿下喜欢不?要是喜欢啊,我保管给你弄来做侍妾。” “吃个桂圆莲子粥,你还能吃出这么多酸味来?” 脸红了红,夏初七啐他一下,“谁酸了?实话。” 赵樽终于侧眸过来,盯着她,缓缓挑开一点眉梢,语气清淡地道,“世间美人常有,楚七却只得一个。” 这个答案…… 夏初七始料未及,眯了眯眼儿。 谁说晋王爷素来无情冷漠?这甜言蜜语说得太上道儿了,她前世今生就没有听过比这更动人的情话。即便她有知道在男人还没有搞上一个女人的时候说的话都信不得,还是被深深的感动了一下。并且也深深的相信,赵樽对哪个女的说这话,估计都跑不出他掌心了。 清了下嗓了,她正准备对他说一句中听的表达下心意,却听他说了一句极不中听的。 “阿七,长得丑不是你的错,只要你肚子里的小祖宗长得像爷便成。” 好好的感动变成了恼羞成怒,这晋王爷也算本事了。 夏初七狠狠地掐他的腿,“王,八,蛋。揭人短,不厚道。” 赵樽面色一沉,腿上吃痛,却不好失态,只得冷了声音,“阿七你有时间琢磨美人儿,不如琢磨一下你肚子的小祖宗该怎么办?” 夏初七松手,白了他一眼,使劲儿吃了几口。 “不如就吃了这碗桂圆莲子粥,滑胎了?” “那不行,爷的孩儿没了,阿七要怎么补偿于我?” 靠!本来他的孩儿就没有好吧? 狠狠咬了咬牙,夏初七先前的感动都飞到天外了。很明显,这货在故意逗她玩儿呢,哪里来的“世界美人常有,楚七只得一个”? 知道他不是一个好东西,她哪里肯吃亏。低低垂了下眼皮儿,“你想如何?” 赵樽偏过头来,凑近她的耳朵,低低一言。 “你……” 夏初七那脸唰的一下就红了。 紧接着,她咬了咬牙,又凑了过去,低低对他说了一句什么。这一回,轮到赵樽脸黑了。 “本王的阿七,可真敢想啊。” 这两个人偷偷摸摸的到底说了些什么,因大晏王朝的政策不允许,这里笔者也就不便赘述了。只是,这一日顾阿娇官船上弹琵琶唱曲儿引了无数男子的遐想,却独独对晋王殿下无用,一直与他那个良医官眉来眼去,暗地生波的事儿,没有多久就又传了出去。 如此一来,那晋王殿下果然好上了男风,对女色不感兴趣,而且身边还养了一个极为得宠的良医官做娈童的消息也就不胫而走,不多久便传遍了京师。 事情越传越悬,到后来,就变成了晋王爷养了一只狐狸精在身边儿,等夏初七后来到了应天府无意中听到的时候,不由咂舌,古人传谣言的厉害,丝毫不亚于今人。 那些都是后话,现在说回来当前。 关于夏初七那个“肚子里孩儿的事”,她想要“不小心流产”的计划结果还是流产了。赵樽也不说怎么去解决,只告诉她留着“小祖宗”或许有用。于是乎,在夏初七一脸黑线的情况下,那主子爷只淡定的吩咐了郑二宝一句。 “清岗那妇,已逝于大火。” 有了爷的吩咐,郑二宝自然省得。 那些事在小范围内就算平息下去了。 实际上,在清岗县里真正接触过夏初七的人,都是赵樽的近身奴婢和侍卫们,只要交代下去了,哪个又不怕死的又敢嚼舌根子? 就这样儿。 楚七便成了大晏晋王府良医所的良医官。 可说她是良医官,又干着婢女的活儿,说她是个婢女,偏又吃着侍妾的饭,整一个四不像的存在,让她不得不无奈的表示:她夏初七是全天下婢女里头最好的医生,全天下医生里头最会侍候人的婢女。 …… …… 大晏朝的水路四通八达。 腊月并非漕运的繁忙季节,一路从长江入秦淮,几乎没有遇到什么阻碍,除了偶尔在城市埠头时,上去补给采买之外,官船几乎都在行道之中,因此速度很快。当道路两边儿的桉树换成了雪松,当春色换成了白雪,满目再也不见西南的绿意时,行船两边的风景便成了一片银装素裹,路途上有富饶有贫瘠,看过了细致温婉,走过了剽悍匪地,大约十来日后,官船便抵达到了应天府水西门的上新河码头。 呜…… 号角声里,官船缓缓往岸边靠去。 而码头上面,在雪花的纷纷飘落之中,早早接报前来迎接的人,已经挤满得水泄不通,百姓们排队等候在两边儿。鸿胪寺官员正在进行迎接礼制的安排,在最前面的除了奉旨前来的文武百官,还有晋王府的仪卫舍人。 官船离岸越来越近。 夏初七与赵樽同时站在甲船上。 赵樽一袭大晏亲王燕闲之服,外套一件滚金边儿的黑色大披风。那披风随着河风飘扬起来,如同一片儿黑色的旗幡,带着无以伦比的酷冷与肃杀之气。而他的目光,看着潮水一般往码头拥挤的人群和京师的繁华盛景,一动不动。 吁! 夏初七吐出一口长气。 终于到了! 今儿的她还是一身男装打扮,可外头裹了一件厚厚的淡青色莹大皮袄,小脸儿便显得白了许多,兴许是这些日子得了“爱情”的滋润,那粉白里透着一丝丝娇嫩,而他坚定的双眼和被她刻意“化妆”过的五官,也多出了一种属于少年男儿才有的英姿。 不算极美,不算勾魂,可任谁也不敢说,再长过几年,这个瘦削得不盈一握的小少年不能出落成一个绝色的美人儿。 见赵樽好半晌儿都不吭声儿,夏初七歪了歪头,笑眯眯地打量他。 “晋王殿下,回家的感觉如何?” “露从今夜白,月是故乡明,甚叹。” 叹个屁!听了他文绉绉的回答,夏初七嗤了一下,又转头重新望向了不远处的那个码头,用极慢,极轻,极缓,小得只有他一个人才能听见的声音,淡淡的发笑。 “为何不做那天下第一的人?” 赵樽面色一冷,眉头紧了紧,“何意?” 依旧看着远方,夏初七说得极淡,“你做了天下第一,那处处都是你的家了,不管打战打到哪儿,也不会有思乡的情绪。” 这话太扯,连她也不相信。 目光淡淡地盯在她的脸上,赵樽眉目间有了几分凉意。 “本王若第一,你呢?” “我?”她冲他莞尔,回答得利索,“天下第一家的老大。” “荒唐!”赵樽咳嗽了一声,重重捏了捏她的手,“即便本王宠着你,如此大逆不道的话,也不可再说。” “大逆不道?呵……”夏初七挑开了眉梢,淡淡道,“你以为你不去争抢,别人就能容得下你吗?爷,你才二十四岁,军功赫赫,又是亲王之尊,功高盖主。看看岸上那些人,有多少人正等着看你的好下场?古往今来,太多的例子摆在面前,你还看不清楚吗?世间之事,大多都是利欲熏心。再者说了,好男儿就当志在天下……还是那句话,你如果有那个意思,我必定会随你左右,一路看着你君临天下,看着天下臣民都仰望你,看着你用你的才能,打造一个太平盛世。” “然后呢?”他冷冷地问。 “然后啊?你赏我黄金万两,准我解甲归田。” “你钻钱眼了?” 轻轻笑了一声,夏初七眯起眼儿,突然想到一句特流行的话来,酸不溜啾的叹了一声,说,“那这样好了,待你君临天下,许我四海为家。” 赵樽浅眯着一双深不见底的眸子,从她的脸上扫过去,审视了半晌儿,又抬起手来,不轻不重地给了她一个“额崩儿”,这才眺望向码头的方向,淡淡地说。 “你这憨货!懂不懂仁义道德?” 憨货这个词儿是他新近从她的嘴里学来的,这两日总喜欢这样子说她,夏初七也不介意,只淡淡翘起唇角来,反问。 “仁义道德值多少钱一斤?” “你要买?爷有的是。” “……” 两个人斗了几句嘴,码头上便传来了一声声迎接的号笛声。 赵樽慢慢眯眼,平视着河浪另一端的码头。 “楚医官,过来,让爷拎你回家了。” 夏初七翻了个白眼儿,随即笑说,“好啊,拎呗。” 她玩笑着,没有告诉他,她看见的不是家。 而是在惊涛骇浪之外,有一双双鲜血淋漓的眼睛,在等着她去复仇。 ------题外话------ 医妃v群开放:【356371】,会员可入,本书粉丝值6以上,具体看置顶贴p谢大家! 今儿这章是卷一的最后一章,琢磨的时间长了点,让大家等待的时间多了点,但是字数还是不少的哈。所以,有爱有怨的都拒来砸我。 另:因时间问题,本章错漏之处未校对,二锦会在随后进行校对,望各位美人儿见谅。 再另:感谢大家陪着二锦,陪着十九和初七,走了这么久,我带着我家姑娘和姑爷,给各位鞠躬了。 感谢你们风一程,雨一程的相伴……第二卷要开始了,我们再抱成一团,看他们几爷子表演,如何? 本书由潇湘书院首发,请勿转载! 第064章 阿七为何这么主动? 官船在汤笛声中靠岸了。 夏初七当然没有傻得在这个万众瞩目的时候和赵樽亲亲热热的一起下船,去吃那来自四面八方的霹雳眼和冷风目。 她是一个聪明的女人。 该绷的时候得绷着,该装的时候得装着,而像现在这个情况,是她该藏锋芒的时候,那么她就得装低调,那样儿才能活得更加长远。 如今一下船,多少双眼睛盯着赵樽,她要学那些眼皮子浅的女人,恨不得让人人都知道她是赵樽的“娈童”,让人人都知道赵樽宠着她,那她估计不等明儿天亮,就去见阎王爷了。 “爷,我有个事儿。” 扯了扯被他握住的手,她软着嗓子低低说。 “何事?” 赵樽还是那一副淡淡的面瘫样子,虽然问的是她有什么事儿,可他那神色之间却明显没有半点儿疑惑。 “爷,我朋友,就是那顾氏父女,他们初来京师,带了那么多行李,人生地不熟的,像我这么善良的人,得帮人帮到底,送佛上西天对不对?再怎么说,我也得把人家给送到家门口去吧?” “你对京师就很熟?” 他的声音很低沉,像是在问她,又像不是在问,却是把个夏初七给问愣住了。不得不说,赵樽相当会抓住人话里的漏眼子,一个不小心就会被他给绕进去。 “我不是这个意思。” 干咳了一下,夏初七又偷偷扯了扯他的衣角,装出一副温驯乖巧的样子来,翘着唇角,笑眯眯的望他。 “我这不是请求爷么,您给派一辆马车,再派一个车夫,有了马车和车夫,我不熟不也熟了?” “爷可以派人送他们,不需要你。” 好像他的话也合情合理哦? 夏初七瞧着他威严冷硬的一张脸,使劲儿找着自个儿能下的台阶,一张脸愣是皮笑肉不笑的,看上去十分扭曲。 “爷,楚七初来乍道,对什么事儿都很好奇,也没有见识过京师的繁华街景,你是晓得的,我这个人就好热闹,我想趁着这个机会,出去溜达溜达,晚点儿就回府了……” 赵樽将她从上到下打量了一番,迟疑了下才回答。 “可以。” 心里一喜,夏初七放开他,抱拳冲他做了一个长揖。 “楚七谢爷体量。” “不过……” 两个淡淡的字眼一入耳,夏初七就知道这厮不会那么简单放过她,他这个人总是会抓紧了一切有利于他的机会,用来找她的事儿。果然,不过转瞬,她便听得他淡淡道,“爷原是要领了阿七一道回府的,如今阿七你丢下我孤零零一个人,准备如何补偿爷呢?” 又要补偿? 靠,夏初七恨不得咬死他算了。 心窝子里酝酿着一腔的热血,夏初七盯着他的视线有点发毛。 “你要什么?” “你有什么?” “你要什么?老子就有什么。” 轻轻“哦”了一声,就在夏初七以为这厮会趁机敲诈勒索她一笔银子,或者趁机占她一点什么便宜的时候,却听见他慢条斯理地道,“今儿晚上,等爷从宫里回来,你侍候爷沐浴。” 沐浴? 上回在清岗被她一脚踢下河了不算,丫还想这事儿呢? 好在沐浴不算什么大事儿。 替他沐浴可以看出水美男看童子鸡,对她来说也算福利了。这么安慰着自个儿,夏初七淡定了下来,稍稍考虑了一下,便笑眯眯的点了头。 “行,没问题。我一会儿在阿娇舅舅家里抓点药,熬好了给帮爷您做一个全身的药浴,让爷解去旅途疲乏,舒舒服服地睡一个好觉,如何?” 赵樽微微挽了下唇,满意地拍了拍她的头。 “乖,等着爷晚上回府。” 等等等,等着他回府? 恍然大悟一般,夏初七翻了个大白眼,“您的意思是说,您本来就不会马上回晋王府对不对?根本就不存在你会孤独寂寞冷的问题对不对?你又耍了我对不对?” “对。” 赵樽赏给她一记“你可真蠢”的冷眼,伸出双臂来,示意她为他整理领口和衣裳,这才淡淡地道,“父皇为你家爷接风,搞出这么大的阵势来,爷怎么着都得先入宫觐见,把一些事情先办妥了才能回府,这是孝道。” 孝道个屁! 夏初七听不见那么许多,恨恨给了他一个大白眼儿,却还是不得不踮着脚尖儿,像个小媳妇儿似的乖乖替他整理衣冠和袖口,看着他一派天皇贵胄玉树临风的样子,想到自个儿给自个儿揽的好差事儿,不由得有些气紧。 “你说你这个人,有时候我真是想不明白你,你那府里头不是有好多滕妾等着侍候你吗?干嘛要故意整我?人家美人儿排着队让你上你不要,偏偏对着我这瘦丁丁的大鸡骨头流口水,你说你这算不算暴殄天物,丧心病狂啊?” “又酸了?” “谁酸了?”夏初七不高兴的嘟了下嘴巴。 冷冷地瞄她一眼,赵樽回头看了下不远处冲他使眼神色的郑二宝,心知下头接他的人都等急了,却半点儿都不着急的伸过手臂来搂了搂她。 “晚些时候,爷给你带好东西回来。” 腾的后退一步,夏初七摆出一个格挡的动作,“别,上回说带好东西,东西到是好,回头就把老子给就把老子给抓了,那股子怨气儿现在还没有消呢,您可千万甭给我带好东西了,也千万甭念叨着我,还是好好寻思一下,一会儿入了宫遇到东方妖人了,如何与皇帝解释范从良那件事儿吧。” “对啊,你不提本王都忘了。” 赵樽唇角牵了牵,使劲儿拍下她的脸。 “这件事,算是本王救你一命,你得补偿多少银子?” “去去去,我还不是为了帮你?少在我这诓银子使。”夏初七给了她一个大白眼儿,见不远处的郑二宝搓着双手一脸扭曲,又愣是不敢过来催的样子,有些不好意思的推了他一下。 “得了,别贫嘴了。快去吧,下头那么多人候着你呢?要是让他们知道,我们英明神武的晋王殿下,不顾等待的朝臣,还在这上头抱女人,可得笑掉大牙了。” “你是女人吗?”赵樽挑了挑眉,淡淡的声线儿里,少了一些冷,多了一些暗,“再说,让他们等等有什么不好?” “哦?” 听他这么一说,夏初七可算明白了。 敢情人家晋王殿下并非为了她才在这里儿女情长,而是一回京师就准备给那些个文武百官一个下马威啊?也行,重量级的人物总是有矫情的权力,他越是不急不徐的下船,越是让那些人的心里惶恐不安,这才越会让他们对他生出更多的忌讳来。 官场之道,兵家之道,腹黑厚黑,人与人之心,这位年仅二十四岁的贱王爷,可谓都是摸得滚瓜烂透了。这让她这个来自于现代社会,接受过多元化教育的现代人,也不得不佩服他。 同时,也觉得自个儿栽他手里没那么亏心了。 想想,她抿了抿唇,笑兮兮的问,“那行,要不要再亲热一下?” 赵樽眸子一暗,却是被她逗乐了。 “嗯?阿七为何这么主动?” 笑眯眯地盯着他,夏初七装着亲热的靠近了他一点,摊开了一只手来,“客串亲热戏,视亲热程度不同,每次收费5至2两不等,殿下请问你是要搂搂抱抱呢,还是要卿卿我我呢?” 一把揽过她来,赵樽低头啄下她的唇。 “可有其他服务?” “去!没有,想什么呢?”夏初七笑嘻嘻的瞪他。 “憨货!” 赵樽使劲儿拍打了一下她的头,回头见那郑二宝等得那样儿焦心样儿,就像尿憋急了似的,一张脸都红透了,心知时辰差不多了,于是不再耽搁。 “等爷晚上回来,好好整治你。” 说罢,袍角一拂,那货昂首阔步的离开了。 可他留下来的那句话,在夏初七的脑子里打着转,突然间就想起他上次“整治她”她的事儿来。怎么想怎么脸红,怎么想怎么觉得这话少儿不宜。 渣渣! 不好意思地哼了一声,夏初七这才回船舱里找到李邈和顾阿娇。一听说有殿下的马车直接送他们回去,顾阿娇开心的不行,直拉着夏初七不停说着感谢的话。 “楚七,你真是太好了,我这便告诉我爹去。” “没事,没事儿。” 夏初七随口应了,只眯着眼看她的背景。 原本要送顾氏父女只是随便,她存了一些另外的心思也是有的。只是李邈却不知道她的意图,自从上次船上顾阿娇唱曲儿那天起,她便不再与顾阿娇说话了。 夏初七知道李邈出自国公府,虽说因了后来的事情流落在民间几年,可她还是有国公府秀的教育和矜持,看不上顾阿娇那等作为也是理所当然。 不过就她本人来说,顾阿娇只要不伤害到她,就凭了在清岗县曾经接济和帮助过她的事儿,她也不会去过问别人的生活方式。 几个人混在一堆仆役里头,拎着大包小包下船。 可他们一行还没挤上码头,前方执仪的迎接仪式便已经开始了。 典雅庄重的唢呐乐声里,一行数十个鲜衣怒马的仪仗队走了过来,最前面的人执着各类旗幡,宫婢们举着黄罗汕,一个八人抬着一个饰金彩绣蟠龙的礼辇,走到了赵樽跟前停了下来。 “跪——” 在鸿胪寺鸣赞拖着长长尾音的声音里,满朝文武百官、船上随同人员,外加夹道欢迎的老百姓纷纷跪了一地,齐声高唱“恭迎晋王殿下还朝,殿下千岁千岁千千岁”。 夏初七也跪在地上。 平素里她可以不跪他,可她是个懂事儿的,在这个时候不跪,那就是找死来着,她还想多活几年呢,犯不着为了膝盖丢了小命。 偷偷的,她拿眼风儿去瞄赵樽。 只瞧得见一个侧脸,可那张脸上早没了先前在船上与她逗趣时的那股子坏劲儿,一张万年不化的冰川脸冷绷着,就像谁都欠了他的银钱一样,只抬袖淡淡道了一声“起”,便目不斜视的大步迈过去,旁若无人地由郑二宝扶着上了礼辇。 “谢殿下。” 在山呼海啸的谢恩声中,礼辇移动了。 上了码头的台阶,礼辇停下,一辆亲王专用的红缎象辂已经等在了那里。锦衣卫执旗仪仗共排了四行。响节,金节,烛笼;青龙幢,班剑,吾杖,立瓜,卧瓜,仪刀,镫杖不一而足……引幡,戟氅、戈氅、仪锽氅等全都由校尉擎执,郑二宝喊一块“起”,那象辂就缓缓移动。而路上,是从奉天门开始铺过来的十里红毯,沿着那红毯,一行无比庞大的队伍,声势赫赫的往皇城方向而去…… 夏初七瞧着那阵仗,心里略紧。 等乐曲声慢慢的远了,她才吐了一口气。 也不知怎的,却是为赵樽担忧起来。 所谓的功高盖主,便是他如今这个样子了。按理来说,打了胜仗还朝接下来便是大大的犒赏三军,对有功之臣进行册封和嘉赏。可是赵樽本就已经贵为亲王,又是御封的神武大将军,各种食禄不一枚举,估计老皇帝对于他的功劳,都已经无可奖赏了,正所谓一人之下,万人之上。 但是根据夏初七有限的历史经验,一个人的功劳大得皇帝都找不出什么东西可以给你的了,那就是养肥了,可以宰杀了。 好在,他虽为臣,却也是老皇帝的亲儿子。 有了他在清岗那边的举动,如今他又抓了范从良回去以证清白,他那个狠心的亲爹必定也能看得出来他无意于皇帝宝座。为了大晏江山的稳固,应该不会怎么着他才对。 至少,现在不会。 拍拍膝盖上的泥土,夏初七看着远去的人潮,回头一笑。 “我们也走吧。” 晋王殿下的仪仗离开了,上新河码头慢慢的又恢复成了平日的样子,只有一些还没有离开的老百姓,三五成群的窃窃私语,讨论着晋王殿下的威风。 人多好办事儿,没几下工夫,他们几个人的行李就搬到了马车上。这辆马车原本是晋王府派过来接人的,先前有了夏初七的要求,赵樽才特地给她留了一辆。车夫是一个约摸二十来岁的酗子,自个儿介绍说名叫小方子,是一个嘴油的人,能说会道。 “楚医官,你们要去哪里,只需报一个名头来便成。我打小儿在应天府长大,十七岁便去了晋王府做车夫。嘿,在这应天府里,就没有我小方子找不到的地儿。” “行嘞,那多亏你了,小师傅。” 夏初七还有个现代人的礼貌,却是让那小方子红了脸。 “楚医官你可别跟我客气,先前月大姐交代了,一定要好好招呼着您,万万得罪不得的。” “……” 又听见月大姐的名字,夏初七闭上了嘴。 她以前便听梅子讲过,晋王府的后院里虽有些女人,都是十九爷前三次指婚给送过来的滕妾,可由于爷没有睡过,也没有理会过,所以都当得不事儿,除了不用做奴婢的事情之外,在爷心里与奴婢的待遇也差不多。所以,在整个晋王府的后院,基本上都由十九爷的大丫头月毓在管理。 刚听来这事儿的时候,她从来也不觉得有什么媳。一个封建王爷的府邸里头有女人不奇怪,要是没有女人那才奇怪了。可如今大概自觉与赵樽的关系不同了,老是觉得有点儿别扭。 一想到这个,她又忍不住问了一嘴。 “小方子,爷后院有几位夫人啦?” “夫人?”小方子想了想,突然笑了,“你说咱爷后院那些滕妾啊,那些其实都算不得夫人,也是下人。” “那你们怎么称呼她们?” “我们当着面儿,还得唤她们一声夫人。主要那剩下来的三个滕妾,都是我们惹不得的,也是没有办法送走的。” “什么意思?没办法送走?”夏初七好奇的追问。 “先前好些人都给爷送过侍妾来,但凡能打发的都打发了,只剩下这三位,都是当初给爷指过婚那三户的女儿。一个是东方家的,一个是谢家的,一个是魏家的,虽说都是庶出女儿,可好歹也是人的亲闺女,爷也不好不给人留半点脸子。” 原来如此。 夏初七轻轻“哦”了一声儿,不再吭声儿了。 原来那东方阿木尔家里,除了死掉的那个指婚的王妃,还送来了一个陪嫁的滕妾,那东方家的那个,岂不就是阿木尔的亲妹子? 我靠! 她想着想着突然怪别扭的,虽说赵樽先前三次指婚都没有等到入洞房,那些女的都死了,可按这个时代的订婚就算婚姻的标准,那他换到现代,就是一个鳏夫了,而且丫还鳏了三次,想她好好一个黄花大闺女呢,太吃亏了。 不一会儿,马车驶入了金川门。 京师应天府,作为帝都的它与夏初七先前见过这时代任何一个城镇都有着不同的风味儿。今儿恰趁京师大雪,在大雪覆盖之下的金川门,城门巍峨高挺,各色人等熙熙攘攘的走在为了迎接晋王殿下大捷还朝而洒扫过的大街上。一个个店铺紧挨着,卖布的,卖糖的,卖茶的,酒肆,饭馆,琳琅满目,一个招牌接上一个招牌,大街上全是川流不息的人群,马车极少,却处处都呈现着京师的繁华景象。 一个个时代感极强的画面,不停冲击着夏初七的脑子。 她知道,往后她便是前魏国公府的七秀了。 她脚下的路,也不会太平了。 有了小方子带路,几乎没有绕远儿,便径直找到了顾阿娇舅舅家开的济世堂。正如阿娇先前所说,济世堂在离皇城不远的鸡鹅街上,开得很是红火,把鸡鹅街的店面儿占了足有五六间那么多。从那大敞着的门儿往里看,可以看见里头来往的人流量还真是不小。 “楚七,那就是我舅舅的药堂了。” 顾阿娇初次入京,那表情很是兴奋,拍着夏初七的胳膊,指着那济世堂的大招牌和“悬壶济世”的匾额,两只漂亮的杏眼儿里都快要溢出水儿来了。 “不错不错,看起来很是牛逼。” 为了配合她的情绪,夏初七砸了下舌头,说了几句中听的话。只有李邈仍是一动不动,神色间很有几分不耐烦。 老顾头先下去找他妻舅了。 只余了三个姑娘在车上,顾阿娇看了看一直不待见她的李邈,突然红了眼圈儿,又别扭的瞄了瞄夏初七,愣是把她从车上拽了下去,两个人移步到了街边儿一棵被雪压过的柳树下头。 “楚七,有些话我想对你说来着,可这憋了一路也没有寻着机会,我怕我今儿不说,你回了晋王府我俩也不知几时才能见面,你要心里对我有想法,那我这心里头也落不下去。” 见她那个可怜的小样子,夏初七不免好笑。 “说呗,有什么话不方便开口的?还是你想做晋王爷的侍妾,想让我给你穿线搭桥?” 她问得十分洒脱,却是把顾阿娇弄得羞了个大红脸。 “楚七,我两个认识这么久了,我也不跟你胡扯。要说我没有存过那份儿心思,指定是骗你的。晋王殿下龙章凤姿,但凡见过他的女儿家,哪个不是心肝怦怦乱跳?我当然也是一样的,可我先前也跟你说过了,我晓得自个儿的身份,哪里是敢僭越的人?” 盯着她的眼睛,夏初七挑了挑眉头。 “那你想要说什么?” 顾阿娇抿了抿嘴巴,像是有些不好意思,停顿了许久才又接着说,“那日在官船上的事情,我知道你表姐看不上我。但她怎么看我,我不在乎,我就怕你也误会了我,使得我姐妹两个生出些龃龉来。楚七,我这个人心气儿高,在清岗那个地方确实看不上那些普通的儿郎,但我心知自己的斤两,就算如今到了京师,虽说我舅舅是开药堂的,可商药之家也是低贱,又如何能与我许上好的人家?那日我是见到有几位大人上船来拜见殿下,偷偷在舱里瞅了一眼,见有两个年轻公子生得极好的,这才生出了些心思来,绝对没有想过要去勾搭殿下的心思……” 她说得极认真,一双眼睛满是企求,夏初七听了皱了皱眉头,良久才叹了一声儿。 “阿娇,你想嫁个好人家,都不在意与对方有没有感情的吗?” “感情?”顾阿娇愣了一下,随即像是明白过来了,瞄了她一眼,又嗤嗤的笑,“你说你和殿下那样子的感情吗?我没有想过。天底下的男儿大多薄幸,女儿家若把心思掏给了他们,那往后才有得苦头吃呢。我啊,只想寻个安稳的窝,嫁个有身份的官宦人家,往后我的女儿不至于再像我这样儿,哪怕生得再好,也只能胡乱找个糟贱之家配了,世世代代都翻不了身。楚七你是知道的,我没有娘,我爹又是那么一个敦厚的性子,根本就不知道女儿家的心思,如果我不替自己操劳,谁又会来管我?” 听了顾阿娇长长的一番表白,夏初七心里颇有些感触。 可不管怎么说,虽然她对顾阿娇的思想不能认同,却也只能尊重,每个人都有选择自己人生和活法的权力,顾阿娇生在这个时代,思想有局限也是正常的。正如她与李邈的目的是要报仇,而顾阿娇就想寻一门好亲事,路途虽然不同,可结果却是相同,都是想好好的过完未来的日子。 “行,不过阿娇我提醒你,男人呢不能单看表面的,得多处一下你才能知道他有没有长出别的心肠来,不要被人家几句甜言蜜语就给哄了去。你生得这样好,不愁找不到好爷们儿。不把裤腰带系牢了,到时候搞得什么都捞不着,那你就哭去吧。没有娘的姑娘,更得珍惜自己,知道了没有?” 她说得很直接,顾阿娇这回却没有嗔她,只是突然红了眼圈儿,冲她点了点头,又握紧了她的手。 “楚七,你是除了我爹之外,待我最好的人了。我心知你肯定瞧不上我那天的作为,觉得那不是好人家的女儿干的事儿。但是,往后都在京师了,我不想与你生份了,楚七,你要常来看看我。” “知道了知道了,哪来那么罗嗦?” 夏初七笑眯眯的横了她一眼,正准备再劝她两句,那老顾头已经和一个穿着藏蓝色夹袍,体型微胖的男子出来了,瞧着那年纪她便猜测出是顾阿娇的舅舅了。 送佛算送到地点了,夏初七想到先前在船上答应赵樽的事儿,又随了阿娇进去,拣了几味中药准备晚上给赵樽泡个药浴,完事儿也就不想再多待了,与顾阿娇告别,便把马车往鸡鹅街外头赶。 “楚医官,咱们这就回府还是?” 小方子今儿是临时接了这个活儿,虽然月毓仔细交代过他要好好照顾楚七,可他却是摸不清夏初七到底什么门道儿,只不敢怠慢也就是了。 “先在街上逛逛吧。”夏初七语气和煦的说道。 “逛哪儿?”那车夫显然没有明白。 “去保泰街,再绕到丹凤街吧。”夏初七淡淡的说。 “哦,好嘞。”小方子“驾”了一声儿,马车赶了一段路,他又想起来,笑嘻嘻地问道,“楚医官在京师可有家眷亲属?现在时辰还早,若是您想先去瞧瞧,也是可以的。” 可有家眷亲属这句话,让夏初七淡定的眸子浅眯了下。 良久,她才轻轻地吐出一口气。 “没有。” 得不说,术业有专攻这话真不错,从济世堂穿出去,在城里又绕了一会儿,那车夫愣是挑了一条最近的路到了保泰街。 “楚医官是要去哪一家?” “不去哪一家,就随便看看吧。” “好嘞。” 小方子应诺着,挥了一鞭,在马儿的得得声里,一辆马车载了两个人便在保泰街上穿行了起来,小方子尽职尽责,不仅干着车夫的活儿,还兼了导游的事儿,他以为夏初七与李邈都是初次进京的外地人,一路上不停的介绍着地名儿,人文景观,很是有趣儿。 不一会儿,马车经过一处府邸,他突然回头来笑。 “那里便是魏国公府了。” “小方子,慢一点,我有点昏。”夏初七平静的说完,就着撩开的帘子,远远地看向那个门口有一对大石狮子住宅,看着那朱漆大门和苍劲有力的“魏国公府”几个大门,看着她雕梁画栋的屋脊,慢慢地眯起了眼儿来。 这便是魏国公府了。 只是物是人非,这里的人早已经不是当初的人。 这个魏国公也已经不再是以前的魏国公。 马车走得门口便缓了下来,那魏国公府门口的护院见到大概有些生了疑,互相对视了一眼,便往这头走了过来,夏初七不等他们走近便放下了帘子。 “小方子,走吧。” “好嘞,楚医官,坐稳了啊。” 小方子是晋王府里出来的人,对魏国公府的护院自然没有什么惧怕,他老神在在地甩了一马鞭,丝毫不管那边儿两个对着他上下打量的人。好在那些人也都是人精儿,坐得起这样的马车,自然并非寻常人家,只瞅了瞅便又退了回去。 等马车走得远了,夏初七才松了口气,又望向李邈,笑着问。 “表姐可想回去看看?” “不必。”李邈答得很缓,很冷静,可她的手指却早就已经微微的曲了起来,紧紧的攥在了手心里。 夏初七也不逼她去面对,握了握她的手,轻轻嘱咐。 “小方子,麻烦回晋王府。” ------题外话------ 艾玛,二锦身子不太爽利,各位美人儿,这些字先垫巴下肚子,等俺恢复过来,再多更,么么哒! 本书由潇湘书院首发,请勿转载! 第065章 小小出手,收拾人。 小方子是个机灵的人,先前夏初七吩咐过从保泰街绕到丹凤街,他二话不说,驾着那晋王府的马车便转过街口,准备从丹凤街再绕道回晋王府。丹凤街是一条极为热闹繁华的长街,除了当铺酒肆林立之外,还有一家除了秦淮之外揽尽京师风月的青楼。 果然,行至丹凤街中路,一个黑底银色的匾额便跃入了眼帘,上头写着“锦绣楼”几个字儿。夏初七放下观看的帘子,拍了拍李邈的手背,将怀里的钱袋子递给她,又冲她使了一个眼神儿,便轻声儿喊小方子。 “小师傅,麻烦你停下车,我这位表哥想要锈。” 小方子“哦”了声停了下来。 李邈将钱袋往怀里一塞,冲夏初七点了点头,没有犹豫,干脆利落的下得马车,往那锦绣楼扬长去了。 “楚医官,那个……他……” 小方子顿了下,挠挠脑袋,似是有些不好意思,“其实旁的地方也是可以锈的,不必去锦绣楼里面,那里不干净。” “不妨事,男人嘛,去方便一下而已,又不会被里头的姑娘给吃了。”夏初七笑着,直到看见身着男装的李邈入得那锦绣楼大门,被一个漂亮的美人儿迎了进去,这才放下了车帘来。 不出一刻钟工夫,李邈便回来了。 马车在“驾”声里重新启动,夏初七盯着她,压低了声音。 “办得怎样?” 李邈点了点头,把钱袋子又丢给她,“银钱他不要,但你说的话我已经托付了,想来不出三天,消息便会传扬出去。只是……楚七,此法子妥当吗?” 夏初七弯了弯唇角,目光深了片刻,才道,“妥不妥当都得试一试。” 李邈与她对了对眼神儿,没有马上应声,迟疑了好半晌儿才堪堪握住了她的手,“楚七,你我姐妹,只剩彼此了,我担心你的安危。” “不要怕,我有分寸,必定不会让自己落入险地。” 她眼神儿坚定,丝毫没有犹豫的意思。李邈也不再多问,只是目光里的担忧又多了一层。 夏初七冲她莞尔一笑,“安啦!” 话说她差李邈干嘛去了?此事说来也简单。 世间上的事儿,不论古今都是相通的。有国家有官府,就会有地皮有流氓。像京师应天府这样的大城市里,又怎会没有黑社会性质的行帮呢?李邈先前在道儿上混过,对这些行市很熟,知道这京师不仅有帮派,而且还人数众多,有相当严密的组织。 在这个时代,帮派还不叫黑社会,而叫打行,也叫“撞六市”,与现代黑社会的运作方式差不多,诈骗劫掠,欺行霸市,为富贵人家充当保镖和打手,也拿人钱财,替人办一些不便出面的事儿。 那“锦绣楼”里当家的,也是京师里最大的打行“锦宫”的头儿,就李邈所说,这锦宫在京广泸一带都很有势力。 而非常不巧的是,李邈两年前曾经救过他的命,虽然她如今拿了银子过去,可人家也是一个知恩图报的人,不要银子也替他们办事儿。 她交办李邈的主要有两件事儿。 第一个,让他们散布出去一条流言,“晋王殿下在回京途中,结识了一名叫楚七的绝世神医,伤科妇科各种疑难杂症都不在话下,如今做了晋王府的良医官……” 第二个,让他们利用自己的网络,帮忙查一下,宁王赵析有没有从绵城府带回来一个傻子。 当然,一句话她不是想为自己吹牛逼。而是为了让传言传遍京师,传入东宫,传入太子府。她要入东宫去诊治,但主动去找人太掉价了,还容易掉脑袋,她得等着猎物主动掉入她的坑里来。 只要太子如今还没有死,听到这样的传言,哪怕死马当成活马医,他们也一定会找来的,毕竟谁也不会放弃活命的机会。 至于找傻子,也是一个迫在眉睫的事情,至少她得知道傻子是否安全,是否被赵析带来了京师,才好安排接下来的事情。但对于这个,她抱的希望不大,那赵析敢冒赵樽之名掳了人,自然会藏得很严密,又哪里能轻易被江湖上的行帮给找到? 想到这里,她突然冒起一个念头,望向李邈。 “那个锦宫的人,你往后可以多多接触。如有必要,加入他们的行帮也可。” 李邈面色微变,“为什么?” 夏初七淡淡的笑,“表姐,你我二人势单力薄,总有需要用人的时候。行帮的人讲义气,他们出来混,说白了,也不过是为了混一口饭吃,没有谁比谁高贵的说法。” 李邈沉默着,没有回应,却也没有反对。 夏初七心知她身上有国公府秀的骄傲和矜贵,可以拿银子去找人办事儿,却绝对不会轻易去做一个行帮的人,想想不得不又游说了几句,晓以利弊。 她目前可以依靠着赵樽,但李邈有一点说对了,靠男人不长久,她们要报仇,这个过程究竟会需要多长的时间,会有一些什么样的血雨腥风谁都料不到,赵樽究竟能做她多久的靠山,更是个未知数。所以,她们得有自己的势力来依靠支撑,一个甚至连赵樽都不知道的势力,也是一种让他无法掌控的东西,那样她才会有真正的自由。 “楚医官,到地儿了。” 小方子的声音从外头传来,喊得夏初七的心里略紧了一下,随口应了一声儿,慢慢地扶着李邈地扶着李邈的手掀开帘子望了出去。 好一个气派的王府。 夏初七曾经去过北京的恭王府,自觉那就已经足够大气奢侈了,可如今瞧这个晋王府,且不说那金碧辉煌的屋檐房宇,青色琉璃瓦铺就的门庑比恭王府更气派,就单单门口那一块巨型大理石碑上刻着的“文武官员至此下马”几个字,便足够让人震慑了。 除了皇城,据说这是京师占地最广的建筑。 这便也是老皇帝十分宠爱幺子的证明。 “楚医官来了?你几个过来搭把手,手脚麻利点儿,先把行李卸下来。” 就她这一闪神的工夫,府里出来了好几个人,除了走在前面满面温和笑容的月毓之外,还有晋王府的总管田富。那是一个白白胖胖的中年男人,瞧一眼便知道是一个会看脸色的精明主儿,一口一个楚医官喊得很是热络。 “多谢月大姐,多谢田总管。有劳了。” 夏初七这个人儿惯会扮猪吃老虎,见人说人话,见鬼说鬼话这本事,她干起来从不比别人差。眼看自个儿人还没有入府,便引起了好些人的审视与围观,便心知自己与赵樽的那点儿“龌龊事儿”肯定已经传遍晋王府里了。 “快,楚医官,快进来。” 月毓热情的招呼着,一路领着她往里头,一路头一路笑,白净的脸蛋儿上像是开了花,仔细看来,那感觉又像迎了客入自家屋子似的,主人翁精神特别浓郁。 过了前头的承运殿,圜殿和存心殿,绕过一处回廊,入得一处正堂内,她拍了拍手,招呼了已经等候在那里丫头婆子仆役小厮们过来,排好了阵形儿,这才笑着交代。 “大家都给我瞧仔细了,这位便是咱爷新收入府的良医官,也是咱爷心里头的人,你们个个做事都拎着点儿,不要逆着背着,小心吃不了兜着走,谁要惹得楚医官不舒坦了,看我能饶得了你们。” 那些个丫头婆子小厮们,个个都生得白白净净,衣着干净整洁,也都是精明人儿,只悄悄打量了夏初七几眼,不需要多说,便齐刷刷的敬礼问了好。 “楚某初来乍道,还请大家多多指教。” 学着男人那样抱拳行了一个揖礼,夏初七面色平静,心里头却一阵儿冷笑。 有一种杀,叫着捧杀。 不得不说,月毓如果不是生就对人这么好,那必然就是一个精明到了极点的人,愣是拎不住她半点儿错来,还能把人给整得妥妥的。瞧她如今领了府里头的总管,还有丫头婆子仆役们过来见面的架势,对于一个医官来说,完全是高规格的接待了。可这一招儿,却是不着痕迹就把她推到了风口浪尖。 人人想争宠的时代,府里就一位爷,人家还不把她生煎了啊? 果然,这头话刚落下,外头就传来一道娇滴滴的声音。 “哟,这是楚医官来了啊?我姐妹几个都念叨了老半天了,楚医官可真是贵人步迟啊……” 随后,从内院里出来了几个女人。 夏初七侧眸一看,心里一阵感叹。 看来晋王府里就没有丑女,即便是那些做丫头打扮的人,一个个也都身材匀称五官端正,而走在前头那两个着装鲜艳的年轻女子,就更是不一般了。 说话那个娇滴滴的姑娘,也不过二十来岁,身量较长,皮肤细腻光滑,用一句酸诗形容,便是“方流涵玉润,圆折动珠光”,穿戴得珠光宝气,可惜那眉眼之间,却带了一股子盛气凌人的劲儿,不太招人喜欢。另一个女人,年纪要婿两三岁,眼睛一眨不眨地打量着夏初七,大眼睛翘鼻头,生得很是精致,身段儿也极为纤细,穿了一件粉色的圆领比甲,长得甜美,只是略略有些幸子气。 夏初七一猜,便晓得这是赵樽那三个滕妾中的两个了。 只是不知,究竟哪一个才是东方青玄和阿木尔的妹妹。瞧着那两个的长相,都不太像东方青玄,漂亮是漂亮,却少了点那诱惑人的劲儿,怪不得赵樽他瞧不上。若是长得像东方青玄那厮,说不定赵贱人早把人给压了。 自动脑补了赵樽和东方青玄红与黑的对手戏,她突然打了鸡血,觉得他俩真该在一起,简直就是绝配。想着想着,她忍不住“噗嗤”一声儿就笑了起来。 “你笑什么?” 那个娇滴滴的姑娘不舒服了。低喝了一声,听上去很有几分主子的意思。 “咳咳!” 夏初七斜歪歪看过去,面儿上笑眯眯的,语气却不太客气。 “请问你哪位啊?” 那娇秀一瞧便是那种刁蛮的主儿,被她这么一问,叉着那小蛮腰,指着月毓便不客气的吼,“月毓,你来告诉她,本夫人是哪一个?” 月毓眸子闪了闪,面色不变地浅笑着,却是维护夏初七。 “如夫人还请恕罪,楚医官他刚刚到府上来,好多府上的规矩还不太清楚,回头月毓会仔细交代她的。” 说罢,她又侧过头来,看着夏初七,冲她使眼色儿。 “楚医官,这位是东方府上的秀,这位是魏府的秀,都是……都是爷的如夫人。” 她将“东方”两个词儿咬得极重,夏初七随即轻“噢”了一声儿,恍然大悟一般点了点头,翘着唇角笑眯眯地望向了那二位美人儿,尤其重点对那个神态傲慢的东方秀仔细打量了一会儿,才嗤的笑了一声儿,敷衍的揖揖手,表情懒散,完全没有诚意的说道,“失敬,失敬。” 那东方婉仪气得直跺脚。 “你……” “如夫人还有何指教?”夏初七故意拉长了“如夫人”三字,点醒面前这位大婶儿的实际地位,如夫人,只是“如”,便不是真正的夫人。可说完了,明显看她智商不太,又好心的讲解一番,“楚某虽不才,但好歹也是由太医院举荐,吏部任命,由当今陛下御笔亲批的良医官。” 这话的意思是,老子官职再小,那也是一个朝廷命官,你一个奴婢不如的侍妾,凭什么在朝廷命官面前大呼行? 她拐着弯损人的话一出口,正堂里便“嗡”了一声儿。谁都知道,认真说起来,侍妾不是人,医官却是朝廷命官,真就比侍妾高了那么不止一点点。得宠的侍妾也就罢了,有老爷们儿撑腰,不得宠的侍妾连奴婢都不如。 有几个小丫头抿着嘴儿,想笑却又不敢笑。 有几个胆子大的婆子,却是脸色扭曲的吭哧起来。 看得出来,由于这些女人不得宠,其实在府里头便不多受下人们的待见,根本就是连月毓的地位都不如。只不过,她们仗着有娘家的背景,谁也不好太过不给她们面子罢了。 嗡嗡的声音里,那东方婉仪咬牙切齿。 “你,欺人太甚!” “楚某不知如何‘欺’了如夫人,但楚某有一句话不得不劝,如夫人肝火甚旺,切勿经常动气,长此以往,容易大便郁结,口舌生疮。”夏初七全然无悬壶济世的模样儿,勾着唇角,一脸笑嘻嘻的欠揍样儿。 周围人的嗤笑声儿不断。 那东方婉仪气得直哆嗦,半天扯出来一句,“回头有你好看!” “楚某问心无愧,无论是当着殿下的面儿或是大都督的面儿都一样。只不过为医者,敬奉医德。还有啊,楚某就再多奉劝如夫人一句,这等小事儿若说与殿下和大都督,只怕……” 这半句话一说,那东方婉仪就哑了嘴。 夏初七是在讽刺她,根本就去不得。 没错,在男尊女卑的时代,侍妾地位低下,她又从来没有为赵樽侍过寝,也仗不了赵樽的势。而是他的亲爹和哥哥们虽然官职大,但认真说起来,她也只是东方府上的一个庶女。庶女的地位,说白了也只是奴婢。就算她回府哭诉,东方府也不可能为了她去得罪赵樽,毕竟这是晋王爷的家务事儿。 东方婉仪越想越气不过,下唇都咬得充了血,在众人围观的难堪局面之下,不得不硬着头皮又骂了一句。 “混账东西,敢这么对本秀这么说话,你等着瞧吧你。” 夏初七微微一笑,拱手施礼,看上去态度恭维,语气却更加尖酸刻薄,“如夫人如此说话,楚某到是无妨,只是怕丢了你们东方家的体面……” 笑眯眯的说说到此处,她站直了身子,眼神儿若有若无的瞄过月毓的脸,接着说,“楚某在家乡时,也曾看过七十六集……啊不,七十六回《甄環传》,里头的贵人主子们若是安分守己,低调做事,不受宠也能活个二十多回,可若是胡乱蹦达,嚣张得瑟,那绝对活不过三回,总而言之,楚某奉劝各位,轻点得瑟,方为长久,诸位夫人可明白?” 很显然,她们都不明白。 一个个瞠目结舌地望着她,有人微张着嘴,有人瞪大了眼,那表情就像现代人在看外星生物一样,一眨也敢不眨,满眼写着“不可置信”。 “明白吗?” 夏初七又笑眯眯的重复了一句。 那一本正经的小样儿,挺像那么回事儿。 别瞧着她穿得素净不打眼,可那股子说不出来的劲道,却十分有震慑力,尤其是她那举手投足之间的爽利霸道,又岂是那些常年住在深宅内院里的妇人可以比的? “真环……是哪一出戏?” 终于,那个东方婉仪横着一双眼睛问了出来。 “东方秀,没事多看点书吧,多读书,长见识,届时……”夏初七指指脑袋,“这儿好用了,殿下也能多瞧您一眼。” 夏初七并不与她们解释。 她来晋王府是做医官的,不是宅斗来的,先给这些个女人一个下马威,糊弄糊弄她们得了,谁还有耐心给她们做宫斗宅斗的科谱教育? 尤其是这个东方婉仪,明显与东方青玄不是一个娘生的,要不然就是他爹打雷夜睡的媳妇儿,才怀上的孩儿——太雷了,傻叉。 她面色不变的微笑着,冷不丁又回头望着月毓。 “月大姐,麻烦带我去安置吧,我这累一天了,好乏。” “是,楚医官这边儿请。” 月毓微微一笑,起了个手势,便让两个仆役过来拎她们的行李,却被李邈不咸不淡的一声“不必”给拒绝了。月毓摆手让仆役下去,也不生气,只是目光在掠过东方婉仪那被气成了猴子屁股的脸时,唇角多了一丝笑痕。 入得内宅,绕来绕去的房屋都快把夏初七给绕晕了。不由得又想起了现代时,一个平方几万块的市价,这晋王府的占地瞧着至少也是几万平方米,那窠栱攒顶,红漆金蟠螭,简直奢侈到了极点。 他奶奶的赵樽,她嫉妒啊…… 可他好端端一个封建王爷,偏偏不会享受。 要换了她,见天在家喝酒抱美人儿,还去打个屁的战。 月毓为夏初七安排的居住点儿,不像她先前想象的那样,会离赵樽的正房“承德院”很远。不仅距离不远,而且还相当的近,就在承德院边上的两间耳房里。 按她的话说,楚医官住在这里,可以就近照顾主子爷,若他身子不爽利了,她的脚程也能快着点儿,能让主子爷少遭点儿罪,那股子体贴温驯劲儿,让夏初七唏嘘不已。 这个月毓,真是处处为赵樽想着的。 就连安排女人方面,也丝毫不考虑自个儿。 怪不得依赵樽那么个精明的人儿,能把后院的一大摊事儿交给她来处理,想来除了月毓做事儿确实很有一套之外,他自然也是深知这一点,用着这样的人放心。 安排妥了事儿,月毓看着她微微一笑。 “爷交代说,良医所明日再去就成。想来你们今儿也是累着了,先歇歇脚喝口茶,就不必去厨下拿午膳了,我一会儿会差了人给你们端进来。” 夏初七翘起唇角,“那我就不谢你了啊,月大姐。当然,我觉着吧我也用不着谢你,再怎么说,我替你收拾了一早儿就看不惯的东方氏,也算是你回报我的,对吧?” 月毓愣了一下,随即便急红了眼。 “楚医官,这话可乱说不得,东方秀是爷的如夫人,月毓只是一个丫头,哪里敢有那样的心肠?” 夏初七挑了挑眉,不以为意的笑着看她。 “开个玩笑罢了,月大姐又何须紧张?再说了,我的底细她们不清楚,你却清楚得紧。即是自家姐妹,说说体己话,不妨事儿。除了那个东方氏,你还讨厌哪一个,只管交给我来,来一个杀一个,你付我点银钱就成,价格可以商量。” “楚医官……” 月毓无力地看着她,急得嘴皮儿都白了。可夏初七却是笑靥靥的半点儿不松口,只拿一双锐利通透的眼儿盯着她,把她给盯得终于“扑嗵”一声跪了下去,一张白嫩光洁的脸上,满是委屈与惶惑。 “楚医官,你可不能冤枉我,我是一个丫头,只管尽心尽力的照顾好爷,侍候好爷,哪里敢生出那些歪歪肠子来?这些年,承蒙爷不嫌弃,把他后院的事交给我来打理,后院里个个都是主子,月毓哪一个也得罪不起,你这些话要是传了出去,月毓可就没得活了。” “哈哈……” 轻轻笑着,夏初七走上前去,扶了她起来,微微眯起眸子,细细的打量了她片刻,这才安慰的发笑。 “不就是逗个趣儿吗?有爷护着你,谁能把你怎么样?” 月毓面色僵硬着,苦笑一下,“月毓说过,我只是一个丫头,不比楚医官得爷的宠爱,这府里上上下下一百多口人,话最是容易乱传,让人嚼了舌根去,月毓只怕哪口饭就咽不成了。” 她说得认真,夏初七只盯着她打哈哈,“别别别,月大姐你这么说,楚七心里真就过意不去了。人呢,是最敏感的动作,别人究竟待我如何,我心里头啊,其实敞亮着呢。你月大姐,绝对是头一份的对我好,我一定会记着你的。” “那便好。”月毓脸色缓和了下来。 …… …… 用过月毓差人送来的午膳,夏初七让李邈一个人在屋子里头补眠,自个儿找了梅子来帮忙,便去厨房熬那汤药,准备等赵樽晚上回来的时候沐浴用。 她嘴上说着被诓了讨厌,其实在做这些事的时候,却是心甘情愿的。 那种滋味儿说不上来,大概每一个刚刚恋爱的女人都有过一样的心思,嘴上说得再贱再损,心里头还是为那个男人好,他一路过来舟车劳顿,长年在外征战风餐露宿,本身又有头疾,这一闲下来,确实需要好好调养。所以,她打他骂他都好,在他的身体健康这个方面,真是半点儿都不会马虎的。 从晌午过后开始,她一直待在厨房里,不时有人进来东张西望地瞅她两眼儿,好奇的,审视的,各种各样的目光都有,也不敢主动过来搭讪,偷偷瞄几下又出去了。有几个小丫头甚至于进进出出了好几次,装着拿东西,脸上却是写满了对她的兴趣,而那兴趣里的标签,只有一个——爷宠爱的人。 “哟,做什么呢,一股子怪味儿。” 一出场,必先“哟”,夏初七不用回头,便知是那个东方婉仪了。 “如夫人好。”梅子不比夏初七,赶紧施了一礼。 “没事儿熬什么呢?臭死了。” 拿个绣了花朵儿的巾绢捂着鼻子,东方婉仪嫌弃的扇了又扇。 夏初七不抬眼,不回答,完全当她不存在。只有梅子尴尬的歪了歪头,乖乖的回答,“回如夫人话,是楚医官为爷熬的汤药,晚间沐浴用的。” 东方婉仪鄙视的瞅了一眼,突然叫梅子。 “你先下去,我有事与楚医官说。” 梅子略惊了一下,有些担心的看了看夏初七,可却不敢违了令,福了福身,便乖乖的下去了。 “哎!楚医官。”东方婉仪见夏初七压根儿不搭理她,哼了一声儿,又把自家的两名侍女给屏退了下去,上上下下瞅了她半天,这才放缓和了语气,招呼了她一声。 “东方秀,你有事?”夏初七这才抬头看着她。 往厨房外头瞧了一瞧,东方婉仪突然蹲身下来,压着嗓子说。 “听说你侍候过爷,这事儿当真不?” “……”夏初七没想到她是八卦来的,挑了挑眉头,选择不回答。 不想她是一个这么难处的,东方婉仪本就是一个欺软怕硬的性子,反倒有些软了下来,“楚医官,我先前对你的态度不太友好,可我是一个急性子,最是不喜欢歪来拐去的说话,不像那个月毓,整天在爷面前装烂好人,恶心。” 夏初七看她一眼,不明白所以。 她又歪了歪嘴,凑得更近一些,“先前你说的那个真环传,我回去琢磨了一下,没有琢磨明白,为何弄懂了它就可以侍候爷儿了呢?” “……”夏初七看着面前的火膛,已经被雷得外焦里嫩了。 东方婉仪完全吃不准她的态度,又道,“不过我又仔细寻思了一下,爷即便宠着你也不打紧,你再得宠也是一个男人,生不出儿子来能有何作为?我又何必与你去计较呢,是吧?” 她究竟要干嘛? 夏初七翻了一个白眼,吃不准这后院里头的女人都是些啥心态。 于是只看着她,不吭声儿。 东方婉仪一个人自说自语,语气更是小了几分,“你看我两个不打不相识,做个朋友如何?” 夏初七撩起唇角来,淡淡扫她一眼。 “你是想背着爷搞男人,红杏出墙与我来一腿?” “呸呸呸,别瞎说。” 东方婉仪脸蛋儿一红,看着夏初七,咬着下唇有些不好意思了。顿了好半晌儿,才像是又豁了出去,“实话告诉你也无妨,先头我听那魏氏和谢氏说,楚医师你医术无双,定是对爷用了什么狐媚之药,才得了爷的宠爱,是也不是?” 目光微微一眯,夏初七想了想,点头,“是又如何?” 东方婉仪眼睛一亮,“你也给我点儿妖媚之药使使?” 夏初七再点头,“好呀,没问题。” 东方婉仪眉眼大开,“那太好了,楚医官,没想到你人这么好,今日是婉仪误会你了,你不要与我这个妇道人家计较才是?” 夏初七弯了弯唇,“药是有,可那也是有条件的。” 东方婉仪急切得不行,“有何条件,你且说来听听。” 轻轻“哎”了一声儿,夏初七感叹着,一只手拿火钳夹着火膛里熊熊燃烧的柴火,觉得没事儿逗弄赵贱人的小妾,这日子也算是逍遥快活。 “楚某这个人呢,就只有一个嗜好。” “什么?” “银子。一济药一百两,公道吧?” “一百两?” 显然一百两这个数目对东方婉仪来说,不算是大数目,可也不算是小数目,她稍稍考虑了一下,便也硬着头皮得应了,“可以,什么时候给我?” “半个时辰后,你到这里来拿,一手银子一手货。” 连连道着谢,东方婉仪笑眯眯的走了,可夏初七心里却觉得有些不妥当。这晋王府里的女人天天想着爬赵樽的床,什么贱招儿都使得出来,她也得防范一手才好。 要不然,万一赵樽哪天把持不住,着了她们的道儿,她养的童子鸡,自个儿还没吃着呢,让人家给吃了,嘴上说得无所谓,大不了两个人一拍两散,可依她目前的心理状况来说,一定会特别不舒服。 不行,绝对不行。 阴阴的眯着眼想了想,她计上心来。 …… …… 赵樽是戌时一刻回来的。 为了迎接晋王殿下大捷回府,晋王府里头可谓做足了工夫,且不说那处处的张灯结彩,就连那些个丫头婆子小厮们都很是归整了一番,一个个显得精神抖擞。 尤其是他的三位如夫人,更是像选秀一样,一个比一个打扮得妖娆夺目,恨不能转眼之间,便能吸引住他的眼球,好博得恩宠一回。 “为何这么多人?” 赵樽一入膳食厅,便皱起了眉头。 “爷!”月毓福了福身,“爷去了两年才回来,各位如夫人都想与爷共用晚膳,月毓念着如夫人们守宅不易,便自做主张地开了个大宴,把大家都聚拢聚拢,顺便沾沾爷的喜气。” 环视了一周,赵樽没有多说什么,只转头看了一眼郑二宝。 “去把楚七叫来。” “是,主子。”郑二宝垂着眼皮儿,应诺着就去了。 彼此夏初七正在承德院的耳房里头看她那一本《青囊书》,琢磨着自个儿额头上的伤疤,听得郑二宝来唤,心里头不太舒坦。 老实说,和赵樽一起用餐没有问题,可还得和他的几个小老婆一起用餐,实在会让她实不下咽的。这么一想,她又有点后悔,当时与他订那个三年之约的时候,她就应该把这一条写进去,不是三年内不许有侍妾,而应该是把原来的侍妾都通通弄走才对。 噗! 想到此处,她翻了个白眼,又忍不住为自个儿的小心眼笑了起来。且不说那小方子说剩下那三个如夫人都是打发不了的,就算能打发得了,赵樽也不会为了她不顾朝堂上的平衡。 何必呢! 有几只小老鼠逗着玩玩,也很有意思嘛。 更何况,正是验证战果的时候,不去不是可惜了? 膳食厅里灯火通明,一水儿的丫头婆子小厮候着,那排场大得,夏初七瞅得眼睛都花了,也没有弄清楚到底谁是谁,只越发觉得做一个封建王爷真是太有福气了,日子过得太特么舒坦了。 “过来。” 赵樽看见她进来,眉目稍稍暖了暖,伸出手去。 “爷,我就坐这边儿吧?” 夏初七身着男装,总觉得在大庭广众之下与他搞男男关系,实在有伤风化,容易碎了一屋子小丫头的玻璃心,还容易影响她们的三观。可哪儿料到,她话音刚刚一落下,赵樽原就不太好看的脸色,顿时更沉了些。 “楚医官,来,爷身边儿来坐。” 月毓是一个极会察言观色的,赶紧把她的碗筷挪到了赵樽的旁边儿。夏初七心里一叹,只能硬着头皮走过去。一时间,偌大的膳食厅里,几十道目光都齐刷刷落在她的身上,钉子似的刺人,那感受实在不太美妙。 桌上的菜式花花绿绿,花样儿繁多,吃上去也非常地道。但夏初七不是习惯了被人侍候的主儿,原本吃饭就没有什么餐桌礼仪,如今有一大帮听差的人侍候在边儿上,更是觉得别扭。 “喜欢吃哪一个?” 赵樽也不搭理别人,只低头轻声问了一下夏初七,就在她面前的碟子里亲自布了菜,“吃一颗虫草鱼肉丸,不许挑嘴,看把你瘦得。” 靠! 丫见天儿嫌弃她,却又非得把她弄身边儿,这不是找虐么? 心里头恨恨地骂了一句,可夏初七没有在他这么多小老婆的面前给他拿脸子,只淡淡道了一声儿谢,便埋着头不再吭声儿了。 “爷,这个鸳鸯五珍脍,是您最喜欢吃的,我今儿特地吩咐典厨做的呢?您尝尝口味好不好?”娇滴滴的声音婉转好听,除了东方婉仪又能有谁? 隔了两年多才又见到赵樽,她那双眼睛都快要开出花儿来了,说着说着,一起身便走了过来,想要亲自服侍赵樽用膳。 “坐回去。” 赵樽面色一沉,刚刚低喝出口,突地传来“卜”的打屁声儿。 东方婉仪面色一变,顿时便呆住了。一屋子的人都面面相觑,你看看我,我看看你,谁也都不敢吭声儿,生怕这种邋遢事儿算在自个儿的头上。 “爷恕罪,贱妾这就回……回去……” 东方婉仪缓缓后退,生怕被人发现了是她在打屁。 可天公不作美,接着又是“卜”的一声儿,她打了一个更大的响屁。 王公贵族的府上特别讲究用餐礼仪,这有主子爷在的时候还敢打屁,那便是大不敬,在众人寻到了声源,目光齐刷刷望向她的时候,东方婉仪夹着双腿,想要忍着,可越是想忍,越是忍不住,还是打了第三个响屁。 一干人等,想笑,又不敢笑。 那气氛,特别的怪异。 噗嗤一声儿,夏初七实在忍不住了,趴在桌子上闷笑。 没错儿,先前她拿给东方婉仪的狐媚粉儿,其实就是五豆粉,加了点儿料,吃了就会肠道通畅,打屁专用。 “啪——” 在众人都想笑却又不敢笑的当儿,赵樽沉着脸把筷子往桌上一摔,什么话都没有说,甚至都懒得看那东方婉仪一眼,拎了夏初七的手腕便直接出了膳食厅。 只留下一众女人,苦巴巴的愣在那里。 而她们委屈的目光,都望向了更加委屈的东方婉仪。 尤其是第三个如夫人魏氏,她入晋王府两年多,今儿还是头一回见到赵樽本人,好不容易有一个和他一起吃饭的机会,就被这东方婉仪给搅和了,心里哪能舒坦得了? “卜——” 一道更加刺耳的响屁声儿,让东方婉仪面色惨白,气得嘴唇都哆嗦起来。 ------题外话------ 哎,我要说啥来着? 我感觉我想了好多话要说,可这会儿却忘了。 算了,明儿再说,哈哈哈哈。 哦对,大家入医妃v群【356371】会有读者自创的小剧场分享,还可探讨故事情节和调戏二锦,【注,入群需验证,单本全订阅,v2的可以不用重复加了,都一样的哈】 本书由潇湘书院首发,请勿转载! 第066章 虎狼之药?! “爷,这雪天路滑,您看着脚下。” 郑二宝在前头拎着灯笼,边走边叨叨。 入夜的雪下得更大,夏初七收着赵樽拽了她的手腕一路往承德院去,几个小丫头亦步亦随的跟着,一行人将地上的雪踩得“咯吱”作响。在这响声儿里,夏初七想到大宴上东方婉仪的三声响屁,笑意一直没有散去。 “你那屋冷吗?” 赵樽紧了紧她的手,突如其来地问了一声儿。夏初七轻咳了下,原想要收敛了笑再回答,可望着他那张在夜幕下越发深邃的脸,嘴角狠狠一抽,愣是没有忍住,摇了摇头,笑得话都说不出来。 “还笑?”赵樽皱起眉头。 “噗,不是我想笑,而是我实在憋不住。卜……”模拟着东方氏打屁的声音,她忍俊不禁,“不能憋,不能憋,若我也憋出一个屁来可怎么了得?” 说罢,又是一阵憋着的笑意。 郑二宝和丫头婆子们谁也不敢吭声儿,赵樽也不答话。 心里闷笑着,夏初七看不清他的脸,只是猜测,大概又黑了一圈儿。 承德院里。 虽说赵樽行车在外两年多,这里也闲置了这么久,但每日里都有人进来打扫归置,愣是半点儿都瞧不出来没有人的样子。 入得暖阁里,只见花梨木雕隔出了两个次间来,里外两层摆放的家具大多为紫檀木制成。古玩玉器、珊瑚盆景、青花瓷瓶、龟鹤烛台、金漆屏风……一应设施极是精美,地方也足够宽敞,屋子里烧了地龙,阻挡了外头的风雪和寒气。两个人对坐在靠窗的炕桌两边,似是还能听见外头风雪吹在树叶的沙沙声儿。 一座王府深宅,顿时幽深无比。 “吃食可还喜欢?”赵樽淡淡的问。 “不错不错,很喜欢。”夏初七点头。 不得不说,做封建王爷的好处,她再一次深刻的体会到了。 只不过片刻工夫,厨房里又重新上了一桌子五花八门的菜,前头大宴上的愣是一个都没有要。 而最让她可心的是,不像月毓之前准备的大鱼大肉,赵樽吩咐人端来了腌制的小萝卜干,豆腐乳等送饭的菜,让她更有口腹之欲了。 “多吃点,长点肉。”他依旧为她布着菜。 “又来嫌弃我?行,那我就不客气了。” 夏初七随口应着,早就经不起美食的诱惑了。先前膳食房里,她顾及着这位爷的面子,没好意思狠狠大吃。这会儿人少了,她哪里还能忍得住? 扯下一个油亮亮的鸡翅膀,她欢快地咀嚼起来,那形象……也不知道赵樽是否看得下去,反正边儿上听差的郑二宝已经不敢直视地转过了头去,而另外两名不熟悉她的小丫头,愣是给看瞪了眼睛。 大概怕她的吃相丢了人,又或者她坏了规矩还被人瞧见,赵樽淡声吩咐郑二宝。 “都别杵这儿了,下去。” “是,爷。” 一干人等齐刷刷地施了礼,有礼有节地退了下去。 只有郑二宝没有马上离开,他先把温好的酒给爷倒上,又挑了下烛火的芯儿,把该备的都备好了才转了身。 他太明白了,那楚七比他家主子爷还要爷,她是绝对不会动手侍候他家主子爷的。 可他心有怨怼,却是不敢吭声儿。要知道,这大冬天儿,宫里赐宴他家主子爷几杯酒下肚就匆匆离席了,巴巴地赶回府里来,那心里头惦记着谁,不是明摆着的么? 没了听差的人在边儿上,夏初七吃得更爽口了。 “我说爷,您这里的伙食也太浪费了吧?估计一餐能抵得过寻常百姓一年的开销了?”一边吃得热火朝天,她一边儿痛斥着封建王朝的诟病,觉得自个儿也蛮装了。 赵樽皱眉,拿了一方巾帕递给她,不冷不热。 “擦嘴。” “额……成。”抹了一把嘴巴,夏初七继续埋头苦吃。 “阿七玩得可还开心?” 冷不丁从对面传来的话,让夏初七咬着鸡骨头的嘴停顿了下,便抬眼看了过去。 那人目光深深的,浅浅的,情绪不明。 她知道他猜出来了东方婉仪那事儿是自个儿干的了,打了一个哈哈,也就不否认。 “还好啦,玩得很开心啊。怎么,爷这是心疼你家的如夫人了?” 不咸不淡地扫了他一眼,赵樽语气平淡。 “得了多少银子?” “啊?”夏初七再次咬着鸡骨头愣了。 “分赃。”他沉下了嗓子。 “分赃?”夏初七心肝儿绞痛,吐出鸡骨头,“赚钱不易,爷。” “正是不易,爷才必须分。” “……”无奈翻了个大白眼,夏初七想着往后在这京师的日子,还得让这位爷罩着,也不再矫情,一横心点头,“行,就得了一百两,分您四十两怎么样?您也别嫌少,毕竟出力的是我,你这是坐地分赃,不能五五分,那样太欺负人。” “行,还算厚道。” 赵樽抿抿唇,表示了同意,继续往她碗里布菜。只是不知道,那在大庭广众之下失了仪态的东方婉仪,要是知道她心心念念的爷,正在为了她打屁丢人一事要求肇事者分银子,会不会气得当场吐血而亡。 夏初七正在为不翼而飞的四十两银子默哀,赵樽却从怀里换出一个锦红缎盒来,递到她来,递到她的面前。 “爷也不能让你白白吃亏,这是悦泽膏。” 这玩意儿他先前提过,夏初七记得,他说此物遮盖瘢痕极是好用。 效果究竟如何她不知道,可既然是这位抠门儿爷送的,不要白不要,拿回去了她再研究研究也是好的。宫廷秘方,那些娘娘们用的,估计多多少少都能有些效果。 “谢了啊。” 这一回赵樽却是没有补上一句要银子,只是将她面前的白玉杯斟满了酒,用他那淡淡的,浅浅的,却又蛊惑力十足的声音命令。 “爷今儿高兴,阿七陪爷喝两杯。” “高兴啥?”夏初七眨巴一下眼睛,斜瞄着他,“你这是又升官了?还是得了皇帝的封赏?不对啊,按你现在的品级,你都没有官可升了吧?再升官啊,你都可以直接做皇帝了。” 赵樽眸子一沉,倾身过去堵住她的嘴,掌心又在她脸上轻轻拍了两下,才冷了声。 “你这利嘴!这话能说吗?让人听去,脑袋还要不要了?” 揉了揉脸蛋儿,夏初七耳尖烫了一下,“这不没有人吗?有人我能说?我又不傻。再说,谁不知道陈景就在外头?哪里有人能听得了爷的壁角。我看你啊,就是趁机吃我豆腐来着。” 赵樽饶有兴趣的看着她,一双眸子狐狸般浅眯起来。 “也是。吃豆腐,可有银子得?” “……无耻。”翻了个白眼,夏初七继续吃。 大雪天,暖阁里,美酒佳肴,一男一女。 夏初七说说笑笑,赵樽大多数时候只听不说,可不多一会儿工夫,先前准备的美酒竟被两个人给喝空了。好像是喝得意犹未尽,赵樽又叫了郑二宝添了一回酒,你一杯我一杯,喝着喝着,两个人都喝得入了味儿,夏初七一张脸蛋儿被酒精浇得通红,一双本来就清澄的眼儿醉意朦胧,迷离得像包了一汪诱人的春江之水,最后灌下一杯,她打了一个不雅的饱嗝。 “不能再喝了,再喝就大了。” 赵樽似是也有些酒意,却没有停杯的意思,再次将两人杯中倒满,将白玉杯塞入她的手中,顿了片刻,才冷不本地发问。 “阿七,可愿随了爷去北平府就藩?” “去北平?做藩王?”夏初七微微眯眼,酒意让她慵懒如猫。 “是,去北平府。父皇允了我的奏疏。” “北平?不就是北京么?”脑子五迷三道的转着圈儿,夏初七半醉半醒,脑子有些麻,思乡的愁绪浓浓的翻滚,“嗝,我的家……就在北京。赵樽,我好想回家,我想北京,想战友,想看电视,想上网……但是现在,我还不能回家……我还要事要做,有很多很多事要做。” “北京?” 赵樽眉目深邃,静静的打量着她。半醉的夏初七比平常笑得更灿烂,是真笑,打心眼儿里笑,那种由内而外的笑容,从眉梢扩展到眼睛,眸底闪烁着晶莹的光芒,散发着开心和餍足的快活,脸颊上还隐隐露出一个小小的梨涡儿,不是那种狐媚到极点的勾人,却自有一番风情。 他没有问她什么重要的事。 只是沉默了许久。 直到很多年后,当赵樽将大晏国都迁到北平府,再拟旨通令全国,将京师北平府改名为北京的时候,他的脑子里一直都浮现着这个大雪飘飞的晚上,两个人对坐饮酒,酒醉后的楚七,一次次说她想回家的样子。也是到了那个时候,他才深刻的感悟到,早已陷入她唇角的梨涡里。 后话不提,只说此时,赵樽沉默片刻,放下酒杯,嗓子有些哑。 “阿七,坐过来。” “干吗呀?”夏初七半眯着眼看他。 “坐爷这边来。” 夏初七有些醉,却不至于醉得太傻。她不太明白,两个人喝酒不是对坐更为自在么,干吗要坐到他身边去? 不过,在他凉丝丝的目光注视下,想着今儿恶整过他的小老婆,也就不好再拒绝,坐在了他的身边儿。 原以为还要与她来点儿喝酒划拳什么的段子,哪儿会料到,赵樽二话都不说,只是换了一张干净的巾帕给她,让她把手和嘴巴擦干净了,一拦腰便抱了她起来,大步往外走。 夏初七激灵一下,看他,可却看不穿他眸底的情绪。 “喂,做什么去?” “侍候爷沐浴。”赵樽淡淡道。 “啊……?哦!可我还没吃饱呢?”夏初七心肝儿乱跳。 “爷会让你吃饱。” 他仍是淡淡的声音,平稳而无更多的表情。只是这声音里,平添了一丝不像往常的喑哑,烫得夏初七脸儿一烫。 “放开我,我自己会走。” “住嘴。”她推着他想要挣扎,可他的手臂十分有力,将她喝了酒本就绵软的身子搂入了怀,像给麻绳儿捆着似的,哪里容得了她反抗? 行! 反正她答应了他的事,也不好反悔。 再说有三年之约呢,他也不会拿她怎么样。 这么想着,很快便出了暖阁,外头丫头婆子们候了一屋,见到他们家主子爷抱了人出来,都低垂头不敢吭声儿,也不看多看一眼。赵樽也不搭理他们,更不会在乎他们会有什么想法,只冷冷地吩咐郑二宝。 “去给爷备浴。” “是,主子爷。” 郑二宝得应着,便尖细着嗓子,鞍前马后地吩咐起来。 “玉梅,前头拎着灯笼,仔细爷的脚下。玉竹,快头下雪呢,还不利索点快把主子爷的紫貂斗篷拿过来披上。还有你,快去把楚医官给爷备好的汤药……” 一大帮子人为了一个爷,纷纷忙活开了。 外头大雪还在纷纷扬扬,可穿了一件紫貂斗篷的赵樽将夏初七抱在怀里,那斗篷便都裹了她的身子,她也不觉得冷,只是心乱如麻。一行人往汤泉浴房而去,那蜿蜒的灯火在雪地上,除了落下一个个的脚印,也让晋王府上上下下都清楚了,那个楚医官,真真儿是主子爷疼到骨子里的人儿,绝对不是谣传,千万不要招惹了她。 …… …… 穿花园,过拱门,左拐右拐,上了一处建造在水中的回廊,就在夏初七快要被转晕的时候,一行人终于停了下来。这湖泊之中的建筑便是“汤泉暂”,而那一处大理石凿成的石门后头,便是专供赵樽使用的汤泉浴房了。 丫的,也太奢侈了! 她感叹,“你洗个澡而已,干吗搞得这么复杂?” 低头看了她一眼,赵樽不答。郑二宝鞠着身子,甩下拂子,上前用力一推,在一阵“咔咔”的声音里,大理石雕成的石门便打开了,那情形瞧得夏初七很是有趣儿,不由得瞪大了眼睛。 “哟,这是机关?” 她当然不知道那石门乃是京师名匠所凿,甚是精妙无比。赵樽也不解答,只赏给了她一个“白痴”的眼神儿,依旧只是冷冷的吩咐。 “沐浴之物备齐了,你等便候在外头。” “是!爷。” 又是一阵齐刷刷的应答声。 入得汤泉浴房,夏初七脑子懵了一瞬,真真儿佩服起古人的智慧来。 她真心没有想到晋王府里竟然还有这样的所在。引了活水温泉入府,以做沐浴之用,又按风水学上“流入不流出才敛福”的方式,在室内做好了入水过滤净化和污水流出的处理,通风透气,还可以保障其**,太牛了。 可这与她先头想象的完全不一样。 她原本以为来一个大木桶,他在里头洗啊洗,她在外头欣赏啊欣赏,流流口水,等他洗完了,大不了与他擦干了身子,再做一个舒服的泰式按摩,哪里会知道是这样的地方……把人都屏退了,孤男寡女,很容易出事的好不好? “阿七,替爷更衣!” 赵樽自在的伸开双臂,袍袖微垂,等着她侍浴。 “咳咳!”脱下他外头的斗篷,夏初七像是不胜酒力的样子,一下子便软在了一张雕了瑞兽的石椅上,“嘶”了一声儿,使劲儿揉着太阳穴,“爷,您先去泡着可好,容我……容我醒醒酒,头好痛,喝大了。” “好。” 一个淡淡的字入耳,却是把夏初七弄诧异了。 他竟然答应得如此爽快?会不会有诈呀? 可人家还真是说了就做,就在她诡异的注目礼里,只见他慢条斯理地去头冠,解玉带,脱外袍,接着将一层一层繁复杂衣裳褪去,就在她心脏一阵怦怦乱跳,生怕他会脱得个光光的引来尴尬而脸红的时候,他却只着一条大红色的亵丶裤,没有看她,径直往隔了一道照壁的浴池走。 噗——! 又是红的。 看着那红裤衩,她忍不住笑了。 “喂,你本命年啊?” “……” 里头没有人回答她。 雕花照壁仍是大理石的,很宽长,完全挡住了里头的浴池。 叹口气,夏初七狂跳的心脏才缓了下来。 没有想到,他竟然会这么容易放过她。 懒洋洋地躺在椅子上,她不敢听见照壁里面儿的水声,不敢去想像里头衣裳褪尽的男子有着怎样倾国倾城的容颜,只是喉咙口干渴着,拿一张醉眼观察着这汤泉浴房里的环境来。石榴花色的纱帐层层叠叠,一应案几桌椅皆由大理石打造,不会因里面长年的热气熏蒸而受潮,甚至还有因气候温暖而盛开的花草,简直像极了一个梦幻的世外桃源。 真是个好地方! 要是她也能在里头泡上一泡就好了。 斜倚在石椅上,她支着腮帮,想想那滋味儿不由得舒服一叹。 “阿七——” 照壁里头淡淡的声音,像一只恶魔之手,瞬间便扼住了她的喉咙口,让她以为可以舒坦的心碎了一地。 “什么事儿啊?” “进来侍候爷。” “侍候啥?你不都洗上了吗?” 她问得有些窘迫,他轻唔了一声,两个字便让她意识到自己想多了。 “搓背。” 啊!她囧了一下。 好在只是搓背,不是让她去和他“啪啪啪”。 夏初七松了口气,可绕着照壁走过去的时候,想着即将见到的画面,耳朵尖儿上还是有些烫。 她是一个医生,赤条条的男的也不是没见过。 要说那玩意儿,上辈子解剖课和岛国片里更不知见了多少。 可那感觉就是不同…… 因为那人是赵樽。她的脑子不由自主开始了脑补,宽的肩,窄的腰,翘又紧实的臀,挂着水珠的惑人肌理,常年打战和习武练就的肱二头肌,六块腹纪要命的人鱼线,还有那……直到她的人已经站在了热气腾腾的汤泉池边儿,脑子还有些空茫。 “脑袋被门夹了?愣什么?” 赵樽学了一句她骂人的话,一下子把她拎回了现实中。 干咳了一下,她撸了一把烧得滚烫的脸,走了过去。 事实上,汤泉浴池里热气太浓,除了肱二头纪几块胸大肌,她连幻想中的六块腹纪人鱼线都看不见,更不要说他的童子鸡了。翘一下唇角,她扯出个笑来,又是遗憾,又是松口气,心情矛盾了一下下,便又恢复了嬉皮笑脸的样子,皮笑肉不笑地眯了一双醉眼,看向赵樽的冷川脸。 “爷,这药浴泡了感受如何?” “无感。”他反问。 丫也太打击人了。 夏初七哼了一声,拿了绒巾替他搓起背来。 “老子可是熬了一个下午,那郑二宝也真傻,那么些汤药放入池水里,被水一稀释,浓度自然变低了,效果也就得打折扣……” 稀释,浓度这样的词儿,她信手拈来,没觉得有什么不对劲儿。 更不对劲儿的,赵樽轻唔了一声,闭上眼睛,懒洋洋地坐在汤泉池边特制的青玉石台阶上,享受着她的侍候,愣是没有觉得稀奇。 怪了! 夏初七低头瞄着他。 热气袅袅,男体刚健,这样的相处场景与夏初七之前想象的完全不一样。见他一直闭着眼睛,她脸烧了烧,胆儿便大了起来,替他搓背的同时,不停往水里瞧,可该死的,那汤泉在热气里,除了上半身愣是什么都瞧不见。 “想看?” 不轻不重地沉沉询问声,呛得夏初七咳嗽了起来。 丫闭着眼睛也能知道她在看? “去,有什么可看的?又不媳。” 她嘴硬的嗤了一声,不耐烦地加大手劲搓了几下,突然“哎呀”一声儿,手腕一紧,便被那人给拖入了水里,身子一入他怀,一种带着中药的香味儿,混合着他身上的淡淡沐浴幽香便闯入了鼻尖,掌心的触感是那人火一样的温热肌理,心神儿不由一荡,血液便从掌心往身上蔓延,整个人傻呆住了。 “不是想要看爷?” “你还要不要脸,谁想看你了?”夏初七脸烫如火。 “嘴犟。” 低沉喑哑的声音,一字一顿地说着,不待她反驳,那扼住她身子的一只手臂便是一紧。而另一只手抬起来,将她头上的帽子丢开,又抽掉了她束发的发簪,一头青丝便水一样散了下来,原本的男儿窘迫,就变成了女儿的娇羞。 “你干吗?”夏初七推他一下,觉得心已经到了嗓子眼。 “你。”还是一个字,不等她脸红的反骂,他头便低了下来,先是吻了下她的脸,又啄了一下她发红的鼻尖,那唇才慢慢覆盖到了她的,像她小时候吃果冻那样,缓缓浅浅的研磨了一圈儿,才慢慢撬开她不停打颤的两片儿,入得那甜软的嘴里,紧搅几下,两个人的呼吸便都浓重起来,那两条舌如同两尾游动滑膩的小鱼,紧贴着,吞咽着,纠缠着,像是不安,又像是需索…… “喂……三……三年!” 她抖抖索索的冒出几个字,那按在她后背的掌心又是一紧,那人搂住她翻转过身,重重地将她按在池边一块斜的似的光洁玉石上,就着火一样的呼吸辗转地深吻,将彼此摁压得紧紧贴合,再无一丝缝隙。 “唔……赵……赵樽……” 夏初七还是有些理智的。 虽然她醉了酒,可她本身受过的训练,让她很难醉成那种什么事儿都不知道的死人,头脑永远能保留一分清醒,这个原本是她常常引以为傲的地方。可当下,在赵樽蛮横不讲理地紧密纠缠之下,她除了被动的感知他的存在,竟是什么也做不了。 “不,行……” 趁着换气的当儿,她重重吸口气,又冒了一句。 “三年之约……你答应的……” 她眯起来的眼儿,带着微醺的迷朦,湿透的衣裳贴着身子,将她好不容易发育起来的小山包紧裹得密不透风。她不需要看见,也能想象得出来自个儿的样子,有多么的丢人现眼。 “真不要?” “不要。”她喘着气儿。 “爷也是这个意思!” 淡淡的声音刚落,那原本拥着她的家伙,忽地松开了手,将她往汤泉中一抛,便迅速站了起来,在她瞠目结舌的盯视下,大刺刺的沿着那石凿的台阶往上走。可惜天不遂人愿的,她根本没有办法一饱眼福。就在她刚才落水闭眼的刹那,那货扯了一块绒巾围在了腰上,除了六块腹纪人鱼线,她还是什么都看不到。 亏死了! 白让他吃了豆腐。 “泡一会。” 赵樽擦拭着身子,像从她的脸上读出了遗憾一般,难得的一撩唇,将他骨子里的“阴坏”发挥到了极致。 “早晚让你看见,不要着急。” “靠,谁着急了,谁着急了?” 尴尬的旖旎变成了狼狈的捉弄,夏初七使劲儿甩了一下满头的水珠,觉得这渣爷简直可恶到了极点,丫故意引诱她过来,弄得她神思不属,吻得她姓什么都忘了的时候,突然又将她丢在汤泉里,一副大男人的姿态,好像是一个母的都要扑他似的,拽得个二五万八的,忒招人恨。 一想到这,她又恨恨地补了一句,“瘦干巴的童子鸡,有个屁的看头,老子才不媳。” 扫了她一眼,赵樽缓缓坐在池边的一张石椅上,披上一件软缎的寝衣,敞开着一片诱人的结实肌理,淡淡地看着她,若有所思地撑着太阳穴,慢慢地揉着,一字一顿。 “口是心非。” 夏初七瘪了瘪嘴巴,抹了一把脸,狡黠一笑,便往池水里沉了下去。 很快,一件青布衣裳甩到了岸边儿。 接着,又是一件。 再接着,便是裤子,一件一件毫不客气的往赵樽坐的位置甩,直到一个“眼罩”落在他的腿上,一条湿漉漉的“防弹裤”落在了他的肩膀上,她才笑嘻嘻地露出一个头在水面上,哈哈大笑起来。 “外头候着去吧?等姑娘我洗完了再出来找你算账。” 如此大胆的人,除了夏初七,估计也难找几个了。 热气腾腾的汤泉里,雾气袅袅,她哼哼唧唧地说完,也看不清他那张万年不变的冰川脸到底黑得有多难看。只一个人自顾自地哼着小曲儿,再没有了别扭的感觉,完全被这泡澡的舒服给掳获了身心。 “羡慕嫉妒恨啊!你这王爷做得真是太美妙了。要是我能每天泡一次澡,早晚也能变成杨玉环赵飞燕。对了,我说爷,可以搞到牛奶么?每天给我来一池牛奶浴,楚七我泡上三年,大概我也能肌肤赛雪,牛奶般嫩白了……啧啧,爽啊!” 她舒舒服服的说着,一声接一声的叹息。 穿越这么久以来,她从来没有这么舒坦的洗过身子,虽然这水是赵樽泡过的,稍稍膈应了那么一点点,好在他天天洗身子也不脏,只是这种与人共丶浴的感觉,让她的肌肤比寻常更热了几分。 爽── 夏初七只有这一个感觉。 很久没有过的泡过澡的感受,让她忘了一个很严重的事情。 直到一盏茶的工夫,她才从销了魂的汤泉浴中反应过来,拔高了声音“喂”了一声儿。 “爷,我没有衣服穿,来一件儿。” 赵樽看着她,不回答。 她一个人在池子里游来游去,“喂,找件儿干净衣服给我呗。” 那人还是没有反应,她郁闷地瞪了过去,“十两。” “……”很明显,爷看不上。 “二十两。” “……”爷还是没有反应。 “三十两,不能更多了,再给你我都没有啦。” 那货也不说话,缓缓地站起身来,绕过照壁出去,不多一会儿,高大颀长的身影才又绕了回来,手上拿着一件月白色的软缎寝衣,在她面前一点一点地展了开来,恶趣味儿地看她。 “上来,爷侍候你穿。” 脸上扭曲的抽了抽,夏初七腻歪歪的笑。 “男女授受不亲,不太好吧,爷,您把袍子放在那里就好。” “爷难得侍候人,你可别扫了爷的兴致。” “咳咳,我不习惯在男的面前光屁屁。那样太不雅观。” “放心,爷没把你当女人——” 低低靠了一声儿,夏初七冒在水面上那颗脑袋,因为怒气显得十分滑稽。 “那你还来亲我?难不成你喜欢男人?” 赵樽眼睛一眯,放下袍子坐在了椅子上,“不想起来?他便泡着!” 这个渣货啊! 一本正经地耍完了流氓,还要诓她的银子! 恨恨的想着,夏初七觉得在他面前不能丢了分儿,就冲他先前离开浴池的举动,她敢断定他不会真的怎么着她,她越是表现得紧张,这货才会玩得越是有意思,她若真不要脸了,他说不定直接就闪人了。 哼了哼,她邪恶地扯了扯嘴角,一眯眼,比她还无赖了。 “行,那我起来了。我数三声,我真起来了啊?” 赵樽高冷雍容的脸冷冷的绷着,一动不动地看着她。 “一!” “二!” “三——!” 夏初七喊完“三”字儿,掬了一把水泼向他,作势欲从水底跃起,可水泼过去了,却愣是没有见他有半点儿要转身离开的意思,身姿依旧风华无双,眼睛仍是一瞬不瞬的盯着她。 娘也!她暗地里叫了声儿苦,又缩回了水下。 “好了好了,咱不开玩笑了。爷,您行行好,就高抬贵手吧?” 慢慢悠悠的看着她,赵樽目光在烛光下明明暗暗,也不知道他究竟想了些什么,稍稍顿了片刻,仍是什么话也没有多说,便绕出了照壁。 等夏初七从水里起来,穿妥了衣服出去的时候,那货正斜斜地倚在雕了瑞兽的石椅上,一张冠绝古今的俊脸,那撩人夺魄的身姿,看得她心跳漏了一拍。 “阿七,替爷揉揉头。” 旑旎心思都因他这一句话散开,夏初七擦拭着头发走过去。 “头又痛了?” “见到你,爷就头痛。” “……” 无语地翻了个白眼儿,夏初七走到他身后,手指搭在他头上,先拿绒巾替他擦了会儿头发,等半干了,才一边儿慢悠悠的替他揉着,一边儿又想着吹风的事儿。 “赵樽,我觉得你应该有条件可以弄一个烘干机,用银骨炭就成,有了它,洗了澡就可以把头发快速地烤干,尤其是冬天,总湿着头发,对头疾不好。” “烘干机?” 赵樽慢悠悠的问了下,并没有接下去,只阖着双眼,由她一双小手按了一会儿,才低低说了一声“可以了”,逮了她的手拽到面前,在她不解的目光里,一下子搂了她的腰,按在自个儿身上,半昂着头问她。 “楚七,你还没有回答我。” “什么?” “可愿随了本王去北平府?” 鼻间是他身上淡淡的幽香,有些惑人心智,这让夏初七足足迟疑了好一会儿,才坚定地摇了摇头。 “我不去北平府,我要留在京师。” 他没有意外于她的回答,只揽了她的身子,迅速地翻转过身将她摁在那张宽大的石椅上,一语气低沉得令她有些喘不过气儿来。 “若爷现在便要了你?” 耳朵“嗡”了一声儿,看着他居高临下的脸,夏初七实话实说。 “先不说没有这种可能,就算有,我也不会去。” 他面色微冷,低头咬在她的耳珠上,“混账!” 吃痛地嘤儜了一声儿,被他炽烈的身子蹭弄着,夏初七瞪大了眼睛,想要出口的话却被他堵在了嘴里,双脚上下扑腾着,一张脸被他给吻得红得像猴子的屁屁。可任她再怎么挣扎,她身上那人却毫不在意,越来越不规矩的动作,急得她喘了两声儿,喉咙干哑着,觉得自个儿快疯了,疯了。 “赵樽!你听我说——” “说。”他嘶哑的声线儿,带着野兽一般的危险攻击力。 深深提了一口气,她撑着他压迫力十足的身体,却停顿了。 她很想大声的质问他,“你能在过了今晚之后,只有我一个女人吗?你能明媒正娶八抬大轿娶我进门儿吗?你能光明正大的告诉天下人,我是你的妻子,也是唯一的妻子吗?你能为了我拒绝皇帝的指婚,拒绝娶一个哪怕只是名义上的王妃吗?你能为了我,把府里那些乱七八糟用来平衡朝堂关系的如夫人都撵出府邸吗?你能吗?你不能。如果你不能,麻烦你停手。” 可惜,她如果这个儿这么说了,那就是滑天下之大稽了。 他一定只会觉得她脑子失常了。 狠狠咽了一下口水,她翘起了唇角,用一种极为轻松的语气,调侃一般轻轻一笑。 “爷,有一个事儿我忘记告诉你。那什么,我今儿回府的时候,被你那些个小妾们搞得头痛,不过也发现这些姑娘们爱你都爱到了心坎儿里了,为了得到你,估计什么缺德的损招儿都使得出来。你是晓得的,我楚七这个人吧,为人善良仗义又医德无双,为了免得你一失足成千古恨,便在先前为你煎熬的汤药里,加入了一种叫做‘相思损’的药物。” “相思损?” 赵樽黑眸深深,盯着她良久不动。 夏初七扭了扭身子,眼儿躲闪着,却是莞尔笑了,“用那药沐浴,得禁房事一个月。” 他没有说话,那眸子里凉气深深…… “不要怕,那药虽是虎狼之药,可对身体却没有什么影响。只不过嘛,使用了这种药物的男子,在服药后的一月内,若与妇人行了房,便会精泄暴阳,从此房事不举。”见他的冷脸越来越黑,夏初七笑眯眯地捅了一下他的肩膀,“喂,甭置气啊?一个月而已,小事儿。难道说是你……现在就想收用了哪一位如夫人?那实在不好意思了,再熬上一个月吧?” “楚七——” 赵樽冷沉下来的脸,彻底黑得没谱儿了。 …… …… 那日沐浴的事儿后,夏初七再没有见过赵樽。 虽然她还是在承德院的耳房里住着,与那位爷算得上在同一个屋檐下,可偏生作息不太同步。 她还未起床的时候,他已经起身去上朝了。她晚间已经歇下来了,他才顶着风雪回来。 他的情况,她都是从大嘴巴的梅子那里听来的。 据说,从蜀中拔营回来的金卫军已经陆续还朝,纷纷往京畿地区的三大营驻扎,他正日理万机的料理军务。 另外么,因他是得胜回朝,日日都有宴请,根本就抽不开身。 但夏初七晓得并非如此。 那货是真的生气了,在听说她给他下了那种药之后。 但凡是一个正常男人,都会介意那方面的问题,赵樽又岂能例外? 当然,那什么“相思损”全是她虚构的。 世间上哪里能有泡过澡之后,就再也不能行房,一行房就会阳痿不举的神药?那也太扯了。按理来说,依赵樽的智商,不应该相信才对,可也不知道是不是她曾经有过的医疗壮举唬住了他,他没有来问过解药,也没有再来找她,像是完全当她不存在一般。 不过想想也是,一个大男人,箭在弦上,她愣生生给人当头一棒,是个正常的也得气上一阵子。 她心知肚明,却也不急不恼。 既然两个人说好了三年之约,那她就得遵守。 只是仔细想来,她还是有些搞不懂那位爷,为什么非得让她去侍浴,然后又非得把自个儿给搞得责焚身了,不做都要暴血管的样子。 她有那么大的魅力吗?她很奇怪。 但她也懒得去想。 他不来找她麻烦的日子,她照样儿过得逍遥。 白日便去良医所里蹲点儿,看那些医疗典藉,晚间就在耳朵里琢磨自个儿的事,与李邈聊聊天儿,顺便等待着那放出去的风声得到回应,日子也过得风生水起。 这两日,后院里头,也是难得的清净得很,也不知道那东方婉仪到底弄没弄明白是她搞了鬼,反正自从那日打屁失仪之后,那姑娘再没有来找过她的茬儿。听梅子说,她日日都在自住的“南莱院”里闭门思过,谁也不见,也不再出来八卦了。大概是自觉没脸见人,一时半会儿有些想不开。 而别的人不来找她的事儿,则是缘于赵樽的“关照”。 虽说那位祖宗爷不来找她,但表面儿上对她的看重却是不少,确实非常的够义气。 他刚刚归朝,又眼看就要过年了,不说陛下赏的,娘娘给的,就说那各府部官员进献的媳玩意儿,那也是一件一件的往晋王府里抬。可那些东西都哪儿去了?只要是晋王殿下觉着好的,大多都赏给了夏初七,搞得她那两间耳房都快奢侈得让人流口水了。 一时间,举朝皆知,十九爷巴心巴肝地宠着他府里的那位良医官。 被人如此“宠爱”的感觉,按理应该很爽,可夏初七越发觉得心虚了。 一来她心里知道,他与赵樽的感情没有到那个地步。 二来,从古至今,风头太盛的人,都没有什么好下场。 就在她侍沐之事的第三天,也便是腊月二十七,夏初七听得了一个消息,贡妃娘娘开始为晋王爷张罗晋王妃的人选了。为了这事儿,那个已经六十好几岁的老皇帝,也准备在年后开春时,进行新一轮秀女大选,除了充盈老皇帝的后宫之外,顺便为了他的儿子和孙子们挑选绵延子嗣的美人儿。 可即便这样儿,贡妃娘娘似乎还不满意。 就在这一天下午,司礼监大太监崔英达送来了五个御赐的美人儿。 这送美人儿给赵樽的举动,不肖多说,大家都心知肚明。 事实上,就在赵樽还朝的次日,老皇帝便在奉天殿上大肆封赏了南征乌那的诸位将领,论功行赏,各赐冠服,各给诰券,就连那个大字都不识一个的陈大牛都封了一个“定安侯”,食禄一千五百石,还子孙世袭,这一辈子人生赢家,有了着落了。而其余人等也是封侯的封侯,赏美人儿的赏美人儿,一共加封了一百多名金卫军将领。 那么,赵樽身为老皇帝的亲生儿子,自然也不会亏了他,在官爵上,已经没有什么可赏,便在他的“神武大将军”封号上,多加了一个“王”字,变成了“神武大将军王”,而赵樽要求去北平府驻守边关的要求,也得到了老皇帝的首肯,只不过老皇帝说如今朝中事务繁忙,太子又病重,大概意思是“吾儿此去,长兄若是有个长短,都不能送兄一程,将会遗憾”云云。 但是,虽去北平府就藩的时间延后,可准备事务却没有停下,听说老皇帝已经派了一名二品官员和若干能工巧匠前往北平府,又下旨给北平布政使马成弘,令其亲自督造北平晋王府,其布局参照京师的皇城,只是在规格上略微减少,但即便那样,那敕造晋王府,据说建筑面积也将近五百亩,换到现代的算法,那就是3多万平方米…… 也就是说,该赏他的都赏过了。 这五个美人儿,便是为了纠正儿子的“不良嗜好”来的。 得知府里又新进了美人儿,后院里那三位不知道什么想法,总之丫头婆子们都在私底下窃窃私语,只有夏初七当自个儿透明的,根本就对此事毫无兴趣。 就在众人期待那五个美人儿会按照惯例被打发出府,却没有被赵樽打发出府的时候,府里的人眼睛又都开始往夏初七的身上瞅了。 大概都想看看,她会不会因为此事而有所举动,或者说作为? 可是凭良心说,夏初七半点儿感觉都无。 那几个姑娘她见过,左不过十五六岁的光景,个头和她差不多,身量都还没有长开呢,那古人的口味还真是重,她还真不敢相信赵樽会把她们给“啪啪啪”了。 这些事儿,她真不焦心。 赵樽如果真的要找女人,又哪里是她能够操心得来的? 她如今焦心的事儿就三件。 第一个是傻子一直没有消息,宁王那边儿也没有动静。 第二个是传出去的话也没有消息,东宫更是没有来人请她去医太子。 第三个就是范从良那事儿。她是随了赵樽从水路回京的,速度很快,而元祐押解着范从良却是走的陆路,听说这就是这两日便要返京了。赵樽虽然没有与她说过范从良的事儿如何解决,可她心里却清楚得紧,那东方青玄不是一个好糊弄的主儿,她死了也就罢了,如今又“活”过来了,哪能那么容易了结?金禅脱壳这种事儿,瞒得了别人,一定瞒不过锦衣卫的耳目,东方青玄岂能饶得了她? 想到东方青玄妖绝无双的脸,她便头痛。 如果锦衣卫审范从良,他一招供,她该怎么办? 这几件事儿,让她想龟缩在王府里低调做人都不行了。 次日,便是腊月二十八,离过年就两天了。 一上午,她都在良医所里,大概想的问题太多,她与孙正业探讨时方和经方时,都有些心不在焉。 难道是锦宫行帮的人,没有把消息散布出去? 按理来讲不会啊。 在青楼茶馆酒肆之中,最是容易传播流言。更何况,锦绣楼里的达官贵人们自然不少,听得这样儿的消息,难道就不会有人为了邀功而主动向皇帝或者东宫引荐? “表哥,咱们一会儿得出去一趟。” 夏初七想想不对劲儿,生出了要亲自出去问问的想法。 “做什么?”李邈不解地看她。 “你为我引见,我去找一下你那个旧识,锦宫的人。” 她把自个儿的想法说了一下,李邈想了想,便点头了。 夏初七作为晋王府里的良医官,虽然住在晋王府里,可毕竟不是晋王爷后院的女人,来去还是可得自由的。 当然,这也是她当初非得做王府良医官的原因。 吃过晌午,她与顶头上司——良医正孙正业告了个假,便领着李邈出了晋王府。 大街上仍是一派繁华之态。 只不过古代真不能与现代的花花世界比,由于这大晏王朝对老百姓的穿衣住行都有明确的规定,街上的老百姓大多穿着的衣服样式都极少,颜色也甚为单一,只要稍稍穿得华丽一点的人,都不是普通的人家。而这样儿的结果,就是仅仅从衣着上,就很容易分辨出人与人的阶级层次不同来。 因了与赵樽这几日“不和谐”关系,夏初七与李邈是走路出来的,没有叫府里的马车。 一路往锦绣楼去,她正寻思着逛古代青楼会是什么样的感受,街道对面就传来一阵尖叫的嘈杂声儿。 周围的人群,也迅速往边儿上挤去。 “好像出事儿了。” 夏初七念叨了一声儿,却见李邈已经拔了腰上悬着的长剑便往那边儿冲了过去。 她微微一愣,攥紧拳头紧随其后,有些不明所以。李邈那人看着冷淡,其实性子有些冲动,她怕那姑娘吃了亏。 “袁形,你怎么样?” 人群里头,是李邈略带惊慌的声音。 “这人怕是不行了。”有人在低叹。 “刚才那些是杀手吗?我连影子都没看清,杀了人就不见影儿了。”有人在惊恐。 “快,二愣子,快点。把老大抬上马车,抬去汇药堂……”有人在尖声大吼。 夏初七好不容易挤入人群的时候,那里面已经乱成了一团。 人群包围的中心,是一个浓眉高鼻,做江湖武人打扮的络腮胡子。他身上的衣物已被鲜血浸透,半躺在地上,手边儿落上了一柄大刀。地上,刀上,流了一滩红汪汪的鲜血,而他面容扭曲着,一只手紧紧捂着泄的位置,脸色苍白得像个鬼。 “楚七,快来看看。”李邈小心翼翼地扶了他。 夏初七抢步过去,拧了下眉头,“表哥,他是?” “他是袁形。” 来不及过多解释,李邈一说名字,夏初七便明白了。 袁形便是李邈两年多前救过的那个男人,也就是锦宫行帮的老大。这样子的人,会被人砍伤在大街上也就不太奇怪了。 一个混江湖上的人,仇家自然不少,肯定是被人给偷袭了。 心里寻思着,夏初七手上却没有迟疑,蹲下来身来,她挪了挪袁形的手臂,简单地察看了一下伤势。只见那袁形虽然疼痛,却是咬紧了下唇,一声儿都不吭,简直就是水泊梁山上的绿林好汉,却也让她生出了几许佩服来。 “表哥,回府去把我的医箱拿来,要快。” 李邈点了点头,她对夏初七医术有十分的信心,什么都不多问,转身便上了袁形的马车,那驾车的弟兄也不迟疑,按她的吩咐便扬鞭驾马,极快地窜了出去。 马车离开了,夏初七的急救也开始了。 她敛着神色,飞快地脱下自己的外袍,咬牙撕成了布条,做成绷带的形状给袁形包扎在伤口上,免得他体内的内脏脱离出来,到时候更加难以治疗。做好这些,她又把他的腿半曲起来,在膝下垫上剩下来的衣服,以便于减轻他腹壁张力和疼痛。有条不紊地做好这一切,这才抬起头来,镇定地吩咐袁形的手下兄弟,让他们赶紧去药堂里备上一些必要的伤口敷料过来。 “那人是医生吗?” “大概是吧,只看他的年纪不大,只怕……” 在乱哄哄的人群置疑声里,袁形那手下的兄弟手忙脚乱中,便有些害怕了。 “这位先生,不如先把我家老大抬到汇药堂去吧,离这很近。” “这样的伤势,挪动必死——” 夏初七治疗重症的时候,也是一个严肃刻板的人,说话更是掷地有声。也不与他们多做解释,她只拿眼睛看向袁形,给了他一眼“要不要小命”的暗示。那袁形虽不知道他是谁,可与李邈却是极熟的,忍着额头大颗大颗的冷汗,由她折腾着,有气无力地冲手下弟兄摆了摆手,还咬着牙吐了几个字。 “有劳……先……生!” 夏初七瞟了他一眼,“不劳。你闭上嘴,养精神。” 袁形尴尬的闭上了嘴巴,夏初七眉头拧着,怕他会失血休克,又紧紧掐住了他的人中穴。 李邈的速度很快,来回一趟晋王府也不过半盏茶的功夫。夏初七也与她多说废话,只让李邈按住的胳膊,又让两个人摁住了他的腿,拿出医药箱里的剪子来,便剪开了他腹部的衣裳,用自备的消毒水消了下毒,检查起他的伤情来。 “袁大哥运气不错。”遇上她了! 可以说他这条命儿是捡回来的也不为过,如果不是刚好遇上了她夏初七,这样的重症创伤,换到此时的医疗条件,基本上都很难救治。 这里没有外科手术需要的设备和条件,夏初七只能凭借着经验来了。先对他用银针施以了“针麻”和“止血”的针灸之术,再对伤口进行了消毒和缝合。在围观人群的嗡嗡声里,她完成着高精准的外科手术,额头上也是布满了冷汗,可一张脸儿紧绷着,从头至尾都极为冷静。那一条刀口不短,看上去足有十几厘米,好在并伤及要害。 她在缝合之时,那袁形却是瞪大了一双眼睛,不可置信地看着她。 “小先生,你……真是……神医啊……不痛……” “别说话。” 夏初七瞪了他一眼,继续手里头的活计,待伤口缝合完毕,又在他伤口上洒了一层她自制的三七止血粉。这个时候,袁形那手下兄弟在药堂里拿的敷料也送来了。她小心翼翼地裹上敷料,再在袁形的泄上缠绕一圈儿消毒过的麻布,等伤口包扎好了,这才抹了把额头上的冷汗,长长地松了一口气。 “好了,如今可以抬去药堂了。” 袁形嘴皮抖动了几下,看看她,又冲李邈露出一个笑容来。 “邈儿,你这表弟,神,神医,真是神医。” 他一脸都是络腮胡子,人生得也黑,完全长成了一副绿林强盗的样子,只是两排牙齿却是洁白。那因疼痛而扭曲的笑,让李邈皱了皱眉头。 “我表弟是有名的神医,医术自然是了得的。只是……袁大哥,谁能在应天府的地盘上,把你当街砍成这样?” 袁形考虑了一下,狐疑地摇了摇头。 “我也是不知,那些人功夫实在是好……” 李邈皱着眉头,有好些话想问,可是这会儿在大街上,有无数人围观着“神医救人”,她不好再多说什么,只是扶住袁形的肩膀,低低说,“袁大哥,此处不太方便,让他们先送你去药堂,等回头再仔细说。” “好。”袁形面色苍白的说完,几个手下兄弟便手忙脚乱地将他抬了起来,往那马车上送,很快,那一辆马车便在“驾”声里,离开了现场。 救死扶伤的事儿做完了,一直蹲着身子的夏初七,做为医生的成就感也有了,只是两条腿却酸麻得不行。 这医疗条件!太操蛋。 她心里头曝着粗,随意地拍打着酸涩发颤的膝盖和大腿,拍着拍着,突见地面上出现了一双黑色的皂靴,一动不动,接着,头顶便适时地传来了一声不太友好的声音。 “这位小先生,我家主子爷有请。” 主子爷? 呵,天子脚下的主子爷太多了! 她不紧不慢地直起身来,漫不经心地掸了掸衣角,侧眸望了过去。 就在街对面,不知什么时候停了一辆四马并辔的黑漆马车,马车的青缎帘子里,有一双最是温柔夺目的眸子。那人也偏着头看她,眉目雅俊,黑发高束于头顶,整个人看上去干净得如同谪仙,却有又着骨子里透出来的皇家之气。 一时间,仿若隔着万水千山的思绪,滚滚而来…… ------题外话------ (一万五千字,补上了昨天断更的) 昨天身体不太舒服,请了一天假,在文下置顶的地方贴了,也请管理员通知了,不过好些美人儿可能没看到,觉得对二锦很不爽啥的,或者很失望啥的,哎,追文的心情我理解,可我也不知道怎么说了。写了这么久,如今身体不好了,我才真真觉得……只有身体好,才是真的好,才会来日方长。我不会无故断更,还请多多体谅,么么哒…… 本书由潇湘书院首发,请勿转载! 第067章 仇人见面分外快活! 夏初七有些哭笑不得。 她没有想到,“神医”的传言引出来的人,竟然会是赵绵泽。 这个男人不一般,分量太重了。 重得他妈的怎么拎都拎不起来了。 于夏楚来说,这个男人是她生命的全部。 于这个男人来说,夏楚只是他不屑的记忆。 于她夏初七来说,这个男人狗屁都他妈不是。 可即便他不算个狗屁,她也得慢慢地陪着他玩儿。 心里绕了九道弯儿,仇人见了面本应该分外眼红,可她的脸上却格外的平静,只习惯性的翘了翘唇角,挑高了眉头,一副风流小骚年的样儿,冲那马车里头俊气的男子抱拳施了一个礼。 “不知这位戌儿有何见教?” “你走上前来。” 赵绵泽的目光总有那么一股子暖意,就像映在冰雪里的太阳似的,虽然很暖,但在夏初七看来,却比会刺入心脏的冰雪棱子还要尖利得多。 走过去?凭什么? 她笑逐颜开地望了过去,带着点儿调戏的意味。 “戌儿找区区在下不才我有事儿?生疮了?害病了?还有家里要死人了?” 语气客套,面上恭谦,骨子里的傲慢,一字字带着刺儿飙出来,却没有一点儿想要走过去的意思。她那言下之意,实在太过呛人,骇得对面的人和围观的人“哗啦”一下,有的笑,有的憋,却没有一个人不诧异。 “大胆!” 一声儿娇喝随即而出。 自古以来都是这样儿,“皇帝不急,急死太监”。赵绵泽那张清和温润的面孔只微微一怔,那侍立在黑漆马车边上的小丫头便忍不住了,气得一张小脸儿通红。 “你这个人好生无礼,我们家皇……我们家主子爷好端端与你讲话,你懂不懂得何谓礼节?” “怪了,我怎么讲话了?难不成区区在下不才我说的人话,你们都听不懂么?我是个医官,我也是在好生问你们的话呀?我错了么我?” 夏初七敛着眉头,一本正经地又抱拳作揖,丝毫不以那小丫头的怒气为意。她心里了然,既然赵绵泽没有挑明自个儿皇长孙的身份,她现在的回答再不妥,也算是滴水不漏,自然不会输什么理。 扮猪吃老虎,她是祖师爷。 “你,你气死我也。你知道这是谁么?你竟敢这样大胆!” 那小丫头被噎得满脸儿通红,一直为主子抱着屈,就连保着马车的一众侍卫也纷纷都变了脸色,打主子的脸,便是打奴才的脸,谁心理能舒坦得了? 只可惜,夏初七愣是没有半丝儿紧张。 她不理那个丫头蛮横的质问,只唇角噙笑,望向赵绵泽。 “这位戌儿,在下身为良医官,路遇有人受伤就施以援助,大家伙儿可都见着了,那是为‘仁’。在下与你等素不相识,听闻你们询问,也以礼相待态度恭谦地询问是否有疾,那是为‘义’。试问一下,区区在下不才我仁义皆有,如今却被您家这位‘大嘴蝈蝈’恶心恶气的训示,是为何故?” 在程朱理学被定义为正统的时代,她这话很是犀利。 当然,她为什么敢说得如此坦然,也是吃准了赵绵泽的心思。 这厮想在他家皇爷爷那里捞了一张“好人卡”,处处表现得温驯良善,对上恭谦,对下宽厚,人人都说此子仁孝端方,将来可堪大用。所以说,这样的一个人……渣,又怎么会为了她这个连底细都还没有弄清楚的人,破坏了他的优质形象? 果然。 赵绵泽眼皮微微一跳,不动声色地笑了。 “抱琴,退下。” 淡淡地喝斥了丫头,他望向夏初七时,微微一笑,话锋突转。 “你不识得我?” “我们有见过吗?”夏初七挑着眉头,满脸是笑的反问。 “自然是见过的,还不止一次。” 赵绵泽的声音始终是温和的,如果不是太过了解这个人的“狠”都刻在了骨头里,夏初七真能把他当年一个阳光的漂亮男人,因为他实在长了一张温润得如同白玉一般讨喜的脸。 可惜了啊…… 淡淡地眯了下眼睛,她假装好奇地将赵绵泽上上下下打量了一通,好不容易才压制住了心里头那一万匹草泥马呼啸而过的嘲讽情绪,漫不经心地掸了一下带着鲜血的衣裳,冲他露出一抹若有若无的笑意来。 “戌儿生得如此好看,谦谦君子,温润而泽,神仙儿一般雍容的人物,区区在下不才我实在是识不得。呵呵,但凡要见过戌儿一面,一定会记忆犹新的。所以呢,抱歉了,戌儿若是有什么事儿找我,麻烦你直说。瞧我这一身的邋遢,正寻思着回去洗洗呢。” “可否就近找个茶舍一谈?”赵绵泽看着她。 “茶舍?!”夏初七挑高了眉头,唇角仍旧带着笑,“只怕是不太妥当啊?不瞒戌儿你说,区区在下不才我呢,正急着去市场上买萝卜呢。你们都晓得的,这入冬了菜蔬紧俏,去晚了,好萝卜都让人挑走了,剩下一堆黑心的,可怎么吃得下嘴?” 赵绵泽面色微微一变。 “小先生这是要拂了我的意?” 夏初七看着他漂亮的眉眼,脑子里有一些模糊的画面在闪动,可很快又被她强大的抵制力给摁压了下去。只静静地盯视着这个夏楚着这个夏楚临死之前还想着要再看一眼的男人,轻轻勾着唇,摆出一副从前的夏楚绝对不会有的嘲讽脸,一瞬不瞬,浅浅带笑。 “戌儿要如此说,那便当是吧……拜拜……” 古今结合的摆了一个“再见”的动作,她随手便拉了一直抿着嘴巴没有说话的李邈。与她的手相触时,夏初七这才发现李邈的掌心里,不晓得啥时候已经湿透了。 很显然,她这位表姐比她还要紧张。 不过幸好,李邈不足十四岁便被送往了庙庵带发修行,再加之,先前在韩国公府邸,她性子清冷,深居简出,见过她的人原本就不多。更何况,一个忻娘,四年多的变化还是很大的,即便见过她的人,也根本都认不出来。 “都站住!” 一声吼叫从她们背后传来。 不是赵绵泽的人,而是从应天府衙门方向过来的。 原来就在夏初七与赵绵泽两个墨迹的当儿,应天府衙门的捕快就听说这里发生了砍人案子。天子脚下,这种事儿官府还是要管的。这里离应天府衙门不远,这些尽职尽责的捕快,速度还算是相当的快了。 “地上的血怎么回事?人呢?” 一个从衣着上看像是应天府衙里刑房典吏的人,按着腰刀走过来,刚刚问了一嘴,那一双小眼睛便巴巴地落在了赵绵泽的马车上,再然后,才慢慢地转悠到了赵绵泽的脸上。 天下脚下的官吏,就有这样的便利。 只微微一愣,他面色突发,“扑嗵”一声便当街跪了下来。 “卑下不知皇长孙殿下在此,还请殿下恕罪。” 哗啦一声,老百姓们傻了眼儿,很快,纷纷学着应天府捕快们的样子跪在地上请起安来。没有法子,夏初七当下与李邈也是一跪,只心里头的恨意,却是飙升了起来。 “都起吧。” 赵绵泽不像赵樽的冷酷外露,他向来是一个温和的人,唇角带着若有似无的笑意,招呼完了那些老百姓和捕快,又不深不浅的说了几句案子的事儿,那目光便又望向了夏初七。 “不知如今可否去茶舍一叙了?” 如今他是皇长孙,她还能说不吗? 当然,夏初七本来原本就没有想过“不”字儿。 她抛了一堆鱼饵出去,正等着鱼儿上钩呢。虽然钩到的鱼儿太肥了一点,好歹也得到了垂钓的乐趣。 至于她先前之所以拒绝,不过只应了四个字——欲擒故纵。 男人天生犯贱,尤其是赵绵泽,那更是贱中之贱。普通的医官哪能吊着他? 而且,对于他这样的渣渣来说,就不能像夏楚那样儿待他太好。 她甚至于都可以想象得出来,像他这种贱人,女人要是喜欢得上去给他舔脚,他只会踹她一脚;女人要是踹了他一脚,说不定他才会反过来想要给她舔脚。 这样的渣渣,就是欠虐。 当然,在她看来,对付贱男人最残忍的办法,不仅要虐他身,还要虐他心。 总有一天,她得让他尝尝当初夏楚尝过的锉心滋味儿…… 眉眼弯弯的笑着,她一双眸子狡黠如狐。 “与长孙殿下一叙,是区区在下的荣光。” …… …… 一个翠阁朱阑的茶舍,就建在秦淮河边儿上。造了弯弯的小桥引了流水,入耳全是彩箫吹吹的悠扬声,地方很好,心情也很是闲适。赵绵泽屏退了随行的下人们,吩咐他们守在了楼道口上,便领了夏初七与李邈往茶舍二楼走去。 木梯步不长,大约仅二十来级。 赵绵泽在前面,夏初七与李邈在后面。 看着那个飘然若仙的背影,她的心里很是淡定。 很奇怪的,一直淡定着。 就像是期待已久的帷幕被拉开了,又或者,就像磨了许久的锋利刀子,终于能找到地方开砍了,她在淡定的等着赵绵泽为了他那个太子爹,请她前往东宫诊治,而她必然会‘尽心尽力’,摸清两年多前那桩震惊京师的血案始末。 赵绵泽走得极缓,夏初七的脚步也很慢。 一阵凉风吹来,她抚了抚不知什么时候冷冰的脸,心道:“夏楚,你别急。” “秋儿,你看看,我给你领谁来了?”三个人还没有进入茶舍的雅室,赵绵泽便轻暖地唤了一声儿。 夏初七微微一愣,只见雅室里头,静静地坐了一个女子。 大概也就十七八岁的光景儿,薄薄的妆容,满头的钗玉,身姿娉婷,一袭华贵的紫色团领小葵花衣裳,衬得肌肤雪一样白皙。 一道十分熟悉的身影儿。 她正是夏楚的堂姐,也是皇长孙赵绵泽的侧夫人夏问秋。 这美人儿一露面,一股子淡淡的香风便扫了过来。 她看着夏初七缓缓走近,神色微惊。 “七妹?” 前魏国公夏廷赣只得夏廷德一个胞弟,夏氏子女的长幼排序都是一起排的。所以说,夏楚虽说是夏家的七秀,人人都叫她七秀。实际上,她爹夏廷赣除了儿子,就只生了她这么一个女儿。到是夏廷德比他老哥更会生养,院子里侍妾多,通房多,就跟下小猪崽子似的,一窝接一窝的生,足足生了六个女儿,五个儿子。 昔日故人在前,夏初七心里波浪翻腾。 前尘往事像一幕幕黑白电影儿,断着片儿的在她的脑海里上演。 自从上次在巴县李邈与她对镜讲述之后,关于夏楚的记忆,她脑子里便有了模糊的一部分。可她知道,那只是冰山一角。她的面前就像蒙了一块鲜红色的帷幕,有一些通透,有一些迷糊,还有一些谜团,如同尘封在记忆里的古墓,等待她去挖掘,找出真相来。 而此时,面前就有一个疑似真相。 王公皇族里的妇人一般不允许轻易抛头露脸,很显然,赵绵泽早就安排好了夏问秋先候在了这儿,不用去街上让人给围观了去。可是,这样子的一个“巧合”,却让她有些怀疑,丹凤街上袁形被人砍杀一事,根本就不是什么仇家寻事儿,而是这位皇长孙殿下的有意安排。至于原因么,很有可能是对她这位晋王府良医官的考查,想看看她有没有资格去东宫替太子爷诊治? “七妹?是你吗?” 那夏问秋又试探性地喊了一句,夏初七却只佯做不知。 “这位是……长孙殿下的夫人?” 像是完全陷入了极大的激动和喜悦之中,夏问秋将她由上到下细细地打量了一番,一双漂亮的眼圈儿很快就红了,纤细的手腕伸过来就要拉她的手。 “你果然是我七妹,你变了,变得三姐都快认不得了。” “夫人请自重。”夏初七故作尴尬的缩回手,又解释,“夫人您怕是认错人了。我与您家七妹长得很像吗?呵呵,区区在下不才我走南闯北,有说我长得俊的,有说我长得俏的,也有说我长得玉树临风貌赛藩安的,当然,也有说我天生长了一张欠揍脸,见到就想扁的。但是,愣是没有人说过,我长得像一个女人?” 她似笑非笑这么一说,夏问秋便愣住了。 “七妹你……” 夏初七的脸儿原本就刻意装扮过,如今与那夏楚不过就几分相似。而一个人的样貌在很多时候,取决于精气神儿和眼睛。这会子,在她一副表面恭维,实在不屑的语气之下,那眉间眸底狐狸一般的狡黠,那眼波潋滟之间的情态,沉稳却不失俏皮,含笑却又略带嘲讽,一字一字并不尖锐,却愣是多了一股子难得的凛冽之气。 而这些,是先前性子软弱的夏楚身上,绝对不会看见的。 夏问秋看得愣了愣,语气几度哽咽。 “七妹,你可是怪上三姐了?自从两年前,你大晚上走失了,家里头找你都快要找疯了,如今我姐妹好不容易得见,你又何苦不认三姐?” 家里?三姐? 一双眼儿浅浅眯着,夏初七嗤的一笑。 “夫人您真会开玩笑,这谈吐,可真是……笑死人了。” “七妹?你为何……?”夏问秋像是受不了打击,柳条似的身姿晃了一下,那赵绵泽伸手担心地扶了她一把,低声说,“秋儿,先进屋再说。你身子原就不好,还站在风口上,小心受了风寒。” 夏问秋温婉地点了点头,又望了过来,“七妹,我们屋里再说。” 好一个可人心疼的三姐啊! 输在这样儿的女人手上,夏楚也你真够可怜的。 为早已魂飞魄散的夏楚默哀了片刻,夏初七才勾起唇角,目光淡然地迈入布置精细的雅室,缓缓的笑开。 “承受皇长孙殿下款待,那什么,那个武夷山上岩缝洞洞里头的大红袍给来一壶。对了,表哥,你喝什么茶?殿下款待不要客气。你不知道啊?那行,跟我一样好了。” 拽了一下李邈,她自说自话地入了雅室。 四个人盘膝对坐,两两相望,各有各的想法,只有夏初七一个人笑得开怀。 “好了,如今长孙殿下该说说,请在下来所为何事了吧?” 雅室里的炭火,烧得很是温暖。可是,却不及赵绵泽那眉宇间温和的笑意。 “七秀,明人不说暗话。今日我与秋儿找了你来,确实是有事儿。你两年前那么撒手一走,我们找你找得好苦。如今你既然回来了,我们的事情也该有一个了结了,你又何苦装着不认故人?” 好淡定啊! 给人额头上黥了个“贱”字,还想毁婚纳了人家的堂姐,现在说得那“了结”两个字儿,就像吃饭喝水那么简单。. 如果不是现在还不到暴露身份的时候,她真的很想掐着脖子问问这厮,他当年面对一心爱他的夏楚,怎么就能狠得下心肠。 想到那些事儿,夏初七条件反射地握紧了双拳。 “皇长孙殿下,在下不懂你在说什么。” “你懂。”赵绵泽还是淡淡而温和的语气。 说着,茶便上来了,升腾的热气里满是茶香味儿。赵绵泽亲手为夏问秋倒了一杯,优异地低头吹了吹水,等它凉却些了,才塞在她的手里,那目光里的关切是真真儿的,感情也是真真儿的,可瞧在夏初七的眼睛里,怎么瞧便怎么隔应。 不是为她,而是为那夏楚不值当。 可心里养了一万头草他马,她还是带着笑。 “我懂啥?哦,明白了,我忘说了,皇长孙殿下与夫人可真是般配,天生的一对——”狗男女。 活生生咽下那三个字,她笑眯了眼儿,却听得赵绵泽又说,“七秀,今日我与秋儿找你来,不是想要为难于你。当年的事都已经过去了。恨也好,怨也罢,你我都有过失,怪不得谁。只如今,我与秋儿已结成了夫妻,事已至此,七秀也应当看得出来,我两年前就无意于你,现下更是不会中意,你没有强求的必要。” 我靠! 夏初七脑门儿里像捅了马蜂窝。 当年的事儿…… 他说过去了,能过得去吗? 再者,丫这拒绝人的自恋姿态,比她前世相亲的任何一个拽男都招人恨。 可恨归恨,他话里的意思,却也真惹了她一头的雾水。 先前入茶舍的时候,她一直以为他找她过来,是为了他亲爹的病。 如今看来不是啊?或者说,不全然都是。 尤其他既然已经与夏问秋滚一起了,找她说这些又有什么意思? 见她面上写满了不解,赵绵泽顿了片刻,才道,“七秀,我皇爷爷他老人家念旧,年纪越大,越是记挂着老臣。虽说你父谋逆伏法,可皇爷爷念叨着你父当年的功勋,又念着你家再无儿孙继承香火,心里不落忍,非得让我寻了你回来,逼着我与你结亲。” 还有这样的事儿? 那老皇帝果真如此有情有义? 狗屁!真有情有义,会杀了他老爹全家? 夏初七眼珠微微一转,神色里多出几分迷惑来。 “皇长孙殿下,怎么您越说,区区在下我越糊涂了,不懂,真不懂了。” “七秀,你都懂的。” 再次肯定了一下,赵绵泽的语气变得更为温和。 “皇爷爷说,除非你愿意主动退婚,否则我俩的婚约永世有效,我也永远不得另娶正妻。可是七秀,如今的情况你也见到了,当年大家年纪都小,就算是绵泽对不住你,如今也足够抵尝了。” 抵尝了? 真是好笑。 夏初七想笑,便笑了,“皇长孙殿下好会讲故事。” 不管她什么反应,赵绵泽犹自说,“你心里有不平,可我与秋儿也有失意。这两年来,秋儿终日以泪洗面,直说对不住你,这郁气一结,害得我们三个孩儿都没有保住,三两月便滑了胎。两条人命还不够吗?七秀,你与秋儿姐妹两个的感情一向要好,你又如何忍得,让秋儿吃这样的苦头?” 苦头?哎呀他妈的! 夏初七第一回感受到了什么叫着真正的无耻。 那夏楚都他妈遇见一对神经病了,竟然还会为了这样无情无义的男人去跳崖?都说上天安排人的命运是公平的,可那夏楚的命运也太苦了吧? 当然,夏初七不会相信那老皇帝真是念着她爹的功勋才这样儿。 几乎下意识的,她便觉得这其中肯定还有别的原因。 有一个老皇帝不愿意让赵绵泽娶夏问秋为正妻的原因。或者说,有一个老皇帝执意要赵绵泽娶夏楚为正妻的原因。 不过么,乍一听这三次滑胎的“人间悲剧”,她真想说…… ——老天有眼! 世间之事,总都有轮回因果。 要不然,这夏问秋为什么生不出孩儿来,为什么总要滑胎? 活该啊!谁让他们那么贱?一个抢了妹妹男人的狐狸精,还终日以泪洗脸的念叨她的安危,只怕是念叨着她回来了怎么说服了去退婚吧?在她有限的记忆里,那夏楚可是一路被追杀着逃出的应天府,哪里是什么为了躲着他们而离开的? 完全他妈的两码事儿。 最可气的是,抢了别人的男人,还他妈来装可怜,好像搞得她如今做不成正室,生孩儿就滑胎,全成了夏楚的不是。 小三儿成了苦主,贱男来找正主儿讨说法的事儿,她还是真心第一回见到。 按照常规的情节,她应该生气的泼她一杯茶水,告诉她。 “这个贱男老子不媳,送给你垫棺材板儿去。” 但那样太傻逼。 何必做这种让仇人舒坦的事儿呢? 她就得让夏楚的名字霸着那个位置,刻在他们心上,耗着他们,气死他们。 这样一想,她心脏又落回了实处,翘起唇来,缓缓笑了。 “长孙殿下与夫人情比金坚,让区区在下不才我实在羡慕得紧。如果在下果真是侧夫人的七妹,那指定随了你们去面圣,成全了二位的百年之好,毕竟君子不夺人所爱嘛。但实在抱歉,我,区区,在下,不才,鄙人,姓楚,名七,确实不是你们要找的人,太遗憾了,天大的遗憾。” “七妹……” 夏问秋垂下的睫毛上,已有泪水,语气更是软得像他妈棉花团儿。 “三姐我晓得当年的事儿你受了委屈,可我与殿下,那真是两情相悦才,才情难自禁的发生了那件事情……三姐同为妇道人家,自然明白你的苦楚,也明白你对我生出来的怨怼……可七妹,你又是何苦不认祖归宗?虽说你容颜有改,可再什么说我是你三姐……别人认不得你,三姐我又如何能认不出你来?七妹,往日的事情,都怪三姐我不好,你如今回来了,我与殿下也已成事实,三姐想过了,我愿意做小,咱们姐妹二人,共同服侍夫君,你看可好?” 她说了一大串,夏初七只听见去了一句。 情难自禁,发生了那件事儿? 哪件事儿? 半裹在被衾之中的女子,浑身无力地瘫在那里,被他身上的男子压在她新换的褥子上,那男的喘了粗粗的呼吸,那女的嘴里轻轻的哼着,像是快活,又像是痛苦,一张粉粉白白的脸上,满是情与欲搅乱的浪潮,一时间,被翻红浪,薄衾渗水,那一串串嘤咛声儿,让门口的夏楚深深地震惊着。 她瞪大了双眼,不敢置顶。 这是她自己的房间,那张是她的床。 那男的是她的夫婿,那女的是她的三姐。 她的身上,是刚刚试穿上的新嫁娘大红袍服…… 再过一天,只等吉时一到,她就要嫁给那个男子做他的正妻了,那是她从小就有了婚约的夫婿,也是她心心念念想要白头偕老的夫婿…… 嘤咛声,喘气声,好像就在耳朵里。 被夏问秋这么一提醒,夏初七的脑子便出现了画面。 身子微微一颤,她的目光不由自主多了一抹冷意来。 为了掩饰那一股子冲天而出的厌恶劲儿,她笑眯眯地掏了掏耳朵,歪着脑袋,摆出了一副玩世不恭的样子来。 “皇长孙殿下,侧夫人,你们这些贵人们的思想,区区在下不才我还真是搞不懂。可故事我却是听明白了。您那七妹不见了,不是好事儿么?从此,你们两个真心相爱的人就在一起啊?双宿双飞有什么不好?既然是真爱,有没有名分有什么关系?生不生孩子又有什么可在意?” 她问得好像很中肯,却句句戳人心窝子。 那两个人看着她,抿着嘴不吭声儿。 她却像是口才大爆发了,又故意叹息着说,“在下在家乡的时候,曾听得村子里的妇人们说,一般紧张在意这些个虚名儿,要么就是不爱,要么就是对感情没有信心。她们还说串联,女人最怕什么?就怕男人的裤腰带不牢靠,今儿领一个回来,明儿领一个回来,那谁受得了啊,是吧?侧夫人,说真的,女人啊,是得小心一点自家爷们儿变心,要不然哪一天被人给踹出窝儿了,娘家又容不下了,孩儿也没有一个,那才是真真儿可怜人呢。不好意思啊,我这个人嘴快,我不是说您和长孙殿下,我只是说说而已,说说而已,喝茶,喝茶。” 她到是淡定,只那夏问秋脸都白了。 赵绵泽瞄了她一眼,那般温润如玉的人,也蹙起了眉头来。 “七秀,你真不肯承认?” 嗤了一声,夏初七像看怪物一样的看她。 “皇长孙殿下,又何必为难区区在下不才我?” 试了试眼圈儿,夏问秋含泪一笑,言辞十分恳切,“七妹,你不要误会了。三姐我如今不求你别的事儿,但求你回来……我甘愿做小,我早就说过了,只要你回来了,我便做小,一辈子服侍你和夫君两个,替你们置被安床带孩儿,都没有关系。” 娥皇女英? 夏初七心里头冷笑,直叹这女的可以拿奥斯卡奖。可那赵绵泽却似乎瞧得有点儿心痛了,轻抚着夏问秋的后背,替她顺着气儿,又略带责怪地看了过来,语气已经隐隐有些不耐烦了。 “七秀,我知你怨我颇深。既然如此,过往的事儿,只当绵泽对不住你。如今只有一个请求,希望你能与我一起去面见皇爷爷,亲口告诉他,你不乐意再做我的妻室,请他老人家收回成命,从此我俩,各自娶嫁,再无相干。” 先人板板的,真他妈搞笑啊。 这是夏初七听过的最恶心的退婚版本。 “各自娶嫁,再无相干?” 夏初七微笑着拿着茶盏,吹了吹上头的水面儿,继续轻嘬慢饮了一口,余光描着夏问秋越发苍白的脸时,又叹了一声,表现得十分无奈。 “瞧长孙殿下这意思,还非得要在下承认不可?要我是个女人,承认也可以,就当为了你们的真爱牺牲一下。可笑的是,区区在下不才我是一个男人啊?男人你可懂?带把儿的g,我刚入京师的时候便听说长孙殿下温润君子,最是有礼不过了,没有想到,竟会误把男子比做女?实在可笑之极。” “七秀,当真不肯帮绵泽这个小忙?”赵绵泽看着她,慢慢地问。 “皇长孙殿下,实在是楚某帮不了。”夏初七淡笑回应。 赵绵泽的耐性像是彻底没了,挥起大袖一招手。 “来人啦!”很快,几个侍卫丫头便闯了进来,他随手指了一个丫头,便轻声儿说,“带她去查验一下,看看到底是男是女。” “是,主子。” 那丫头应声走了过来。 “做什么?退下去!” 有了李邈在,又怎么可能眼睁睁看着夏初七被人带走呢?“刺啦”一下抽剑,她冷气盈盈地看着赵绵泽,声音冷然道,“皇长孙殿下,今儿出府之时,晋王殿下曾经交代过小的,务必要保护好楚医官的安全,如果皇长孙殿下要强人所难,那便是不把我家爷看在眼里。一旦动了刀枪,要是有个什么闪失,还请殿下不要怪罪才是?” 这话……带劲儿。 夏初七瞄她一眼,给了个“真上道”的眼神儿。 在京师里,报谁的名号都不如报赵樽的名号来得好使。想不到她这位表姐也是一个懂得狐假虎威的主儿,赵绵泽再猖狂,也不好随便动赵樽的人,更何况是一个人驹知,赵樽打心尖尖上宠着的人。 不过…… 对于查验,她早就已经有准备了。 就算今儿不查,只要长着那张有几分相似的脸,总也有查的一天。 不管如何,总得给赵绵泽一个定心丸才是。 “表哥,别急嘛——” 慢慢地摁下李邈的剑,夏初七笑眯眯地说,“既然皇长孙殿下有兴趣,我就陪着玩一玩好了。想我一个堂堂的爷们儿,怕什么美人儿摸身?查便查吧,无关紧要。” 一摆手,她潇洒地拉开李邈,便要随了那两个姑娘走。 可世界上的事儿,前面有螳螂,后面总会有黄雀。 夏初七还没有走几步,一道极柔极缓,却又妖冶十足的声音便传入了雅室。 “今儿的深井茶舍,好生热闹。” 夏初七的脚步定住了。 她怎么也没有想到,东方青玄会出现在这里。 是一早就盯上她了,还是又算巧合? 很显然,巧合的可能性,比哈雷彗星撞击地球还要低。 干咽了一下唾沫,夏初七差点儿被口水给呛了。 有了东方青玄,事情更加难办了。 “皇长孙殿下和侧夫人,今日好有雅兴。”一名绝色妖艳的男子缓缓步入了雅室,一双斜飞的凤眸妖治如火,如同星辰般璀璨,腰间佩着的绣春刀用它流畅的线条,衬托着它主人除了妖媚之外的英气,一袭大红色的衣袍上,绣着一个个飞鱼图案,玉带上的“锦衣卫”腰牌十分夺目。 不管走到哪儿,东方青玄都是抢眼球的人。 “大都督是执行公务,还是另有私事?”赵绵泽淡淡带笑。 “半公,半私。”东方青玄回答得巧妙。 末了,他徐徐转头,像是刚刚看见夏初七一样,凤眸一眯。 “楚小郎,好久不见?” 在东方青玄面前装着不认识,显然不够聪明。夏初七闭了闭眼,深呼吸一口气,索性破罐子破摔地坐了回去,懒洋洋地喝上一口茶,才舒服地一叹。 “好茶。大都督,别来无恙?” “本座自然无恙,只听说好像楚小郎有恙?” 干笑一声儿,夏初七摸了摸鼻子,“有大都督关照,我想无恙还真不容易。不过,好些日子不见,大都督您好久又美了几分?” “拍马屁!” 东方青玄带着火一般妖媚的红,徐徐朝她走了过来。那媚而至雅,国色仙姿,人面糕红影动,盈盈一种风流,如同春风笑野棠一般,状似亲热的近了她。 “这些日子,本座可时常念叨你。” “是吗?”夏初七心里怦怦跳着,一边儿猜测着他会用怎样的方式来拆穿她的身份,一边儿淡定地与他玩笑,“能得到大都督您的惦记,那真是区区在下不才我的福分啊,回头我便给家里祖宗十八袋烧上三柱清香,请他们继续保佑我,能一如既往的得到大都督您的垂爱。” “楚小郎这张油嘴,还是那么利索。” “岂敢,岂敢!小子嘴里,全是实话。” “实话啊?那你说说,还有多少银子没赔给晋王殿下?”东方青玄笑着问。 “呵呵,大都督连这种事儿也晓得?”夏初七的声音几乎是从牙缝儿里挤出来的。 “实在可怜!以身偿债的滋味儿不好受吧?”他又笑。 “还好还好,两个人的闺房乐趣,不足为外人道。”她随口打着哈哈。 “用不用本座帮忙?” “大都督您这么好,小子有些不习惯也?” “本座也不太习惯。” “那小子便给你一次做好人的机会如何?” “说?” “给我介绍一个卖血的地方?” 东方青玄一愣,夏初七得意的哈哈大笑,两个人旁若无人的对话,说得那是东一嘴,西一句,东家的鸭子,西家的鸡仔儿,完全没有营养也没有嚼劲儿,可那股子熟稔劲儿,却像是久别重逢的朋友,在互相打闹嬉戏。 赵绵泽微微一怔,眯了一下眼,终于忍不住插话了。 “大都督认得她?” 东方青玄微微一笑,“那是自然,她可是——” 托长了魅惑的声音,他一双凤眸从赵绵泽的脸上又扫向了夏初七。直瞧得她心脏跳得更欢了,他眉头才微微一挑,给了她一个风华绝代的笑意,用他独有的轻柔嗓音儿说。 “晋王殿下的良医官。” 他的回答,令赵绵泽颇有些意外,“大都督确定?” 东方青玄浅浅言笑,“皇长孙殿下,我与楚医官在锦城府时便已经识得了,自然不会认错。那个时候他还在村子里做铃医,也是机缘巧合,救治过晋王殿下,这才入了殿下的法眼,入得府中,这档子事情,青玄全都知情。” 赵绵泽温暖的眼睛,荡出一抹凉凉的光芒来,“他果真姓楚?” 东方青玄淡定地笑,“果真。” 赵绵泽审视的目光,再一次投注在夏初七的脸上,好半晌儿却是一叹。 “那是我失礼了,楚医官勿怪。” “无事无事,皇长孙殿下客气了。” 夏初七笑容满面的应对着,心里头却在敲大鼓。 那东方青玄在搞什么? 为什么要这样儿变相的帮她? 她可以肯定东方妖人知道了她的真实身份,前一次想要抓她入京也正是因为这个事儿。所以,她更加不明白,那东方青玄既然是三足鼎立里的太子一党,也就是赵绵泽一党,为什么他那心眼子却不是全都向着赵绵泽的,为什么要故意瞒着他? 几个人又寒暄了几句,气氛似乎缓和了下来。 东方青玄撑着额头像是乏了,轻笑着与赵绵泽告辞,又转头来看夏初七。 “楚医官,青玄送你一程,如何?” 鲜艳如妖的男人,美艳如火的凤眸。他看着她,语气轻柔,可夏初七的心肝儿啊,却在一阵又一阵的紧缩,好半晌儿,才淡淡回答。 “多谢大都督。” 该来的事儿,总是跑不了。 如果东方青玄要整她,刚才就不会故意替她圆谎。 “那样最好。旧人见面,总得叙上一叙。” 暖风一般温柔的声音入耳,她整个人便被一个大红的身影给笼罩了。而那东方妖人仗着“熟人”和都是男人的身份,不客气地拽了她的手腕,缓缓回头冲赵绵泽示意一下,脚步便往门口迈去。 “七妹,留步——” 夏问秋突然喊了一声儿,见夏初七便不停步,才换了口。 “楚医官,等一下。” 心里冷笑,夏初七这才转头,“不知侧夫人有何吩咐?” 夏问秋满脸的疑惑,“你果真不是七妹?” 又来了!夏初七一勾唇,反问一句,“你七妹会医么?” 夏问秋微微一愣,“不会。” “那不结了么?侧夫人,您与令妹从小一块儿长大,她会些什么东西,你自然再清楚不过了,所以我啊,真不是令妹。”看着她一脸遗憾的小样子,夏初七勾起唇,心里突然生出些坏水来儿。态度亲热的走过去,请夏问秋借一步说话。一直等到两个人退出了房子,绕到了屋角,她才语气轻松地告诉她。 “侧夫人,楚某既然与令妹长得如此相似,那也是缘分,少不了便要多叮嘱您两句了。你这孩儿怀上了总滑胎,是病,得治。知道吧?您若瞧得上区区在下不才我呢?就差了人来晋王府里找我,开几剂方子吃了,定能一举得男。” 夏问秋叹了一口气,仍旧像一个大姐姐似的。 “楚医官不要见怪,你与我那七妹长得实在太像。一瞧见你的脸,我便想到了我那苦命的七妹,只如今,也不知她流落在了何方,遭了些什么样的罪。想到那时,我姐妹二人朝夕相对,窗下剪花,雪中赏梅,那是何等的逍遥快活?” 夏初七“哦”了一声儿,突然不解的皱眉。 “侧夫人如此说,区区在下不才我却是有些不解了。既然你与令妹感情如此要好,为何又抢了她的夫婿?” 她问得直白,夏问秋却像丝毫没有察觉她的讽刺,只凄苦地说。 “是我做三姐的对不住她,即便是死……” “别别别,我就随口那么一说。”夏初七笑着安慰,“不过嘛,侧夫人,我这个人吧别的本事没有,在妇女病上头,却有些法子的。就是价格上面,嘿嘿,得物有所值,对吧?” “真的要治?” “当然了,总滑胎那叫习惯性流产,知道吧?说实在的,今儿我也被你和殿下两个人的真爱给感动了。如果给您治,我便给您打个八折,也就是收您八成的银子,别人一百两,您只要八十两,别人收一千两,您只要八百两。” “这么贵!” “哟,大姐,您可是殿下的夫人?哪能缺了这点银子?再说,你看你俩这成婚两年了,还没有得个孩儿承欢膝下,真该治上一治了。要不然,等别的妾室先怀上了,你又没有抢得那嫡妻的位置,往后在府里头,还有什么地位啊?” 被她那似笑非笑的眼神儿盯得有点儿不自在,夏问秋拿着绢帕试了试红通通的眼睛。 “我与绵泽感情甚好,他是不会……再纳侍妾的了。” “那可不一定……” 懒懒地抬了抬眼皮儿,夏初七掂量着慢悠悠挑她,“殿下如今便是神仙风采,将来是何许样的人物,不需要我再说了吧?到时候啊,东宫里头,或者皇城里头,有的是女子排着队等着……对吧?” 夏问秋面色有些白。 见挑得差不多了,夏初七又笑,“姐啊,你一个妇道人家,再怎么说,也得有一个嫡子傍身才好,若是这铲儿不去掉,一辈子没有孩儿,两年三年殿下能依了你,你能保证十年八年还可以固宠吗?” 一席话说完,夏问秋的脸色已经由白,变成了苍白。 夏初七本就是一个嘴皮子溜的,这样儿的话换到现代的女人听了都得心生恐惧,更别说封建时代以夫为天的女子。更有甚者,这夏问秋嫁的还是一个皇长孙,一个将来有可能会继承大统的人,没有儿子,她能熬得起么? “侧夫人,您好好想想吧。楚某在晋王府里,等着你的好消息。” ------题外话------ 当当当当……上菜了? 大都督为什么要帮初七呢? 老皇帝为什么执意要赵绵泽娶夏楚呢? 当年那黥刑到底为了什么?这些人又有怎样的纠葛? 还有初七准备怎么会夏问秋“保胎”,赵绵泽又是不是那么好糊弄的人? 请明儿继续收看—— 本书由潇湘书院首发,请勿转载! 第068章 以狠治狠!玩的就是心跳! 东方青玄与夏初七离开了深井茶舍,赵绵泽还静静地坐在那里。< 静静的,他优雅地品着桌上那壶热气腾腾的香茗,一双深幽的眸子有困惑,有游移,不知道在想些什么。夏问秋安静地守了他片刻,起身从丫头抱琴手里拿来了一件外袍,轻轻披在他的身上,小意地垂着眸子,抿紧了嘴巴。 两个人都没有说话。 好一会儿,赵绵泽才转过头来,微微抬起手,抚了抚她的头发。 “秋儿,在想什么?” “绵泽,我这心里头……怪乱的,乱得发慌。”夏问秋乖顺地看着他,头一偏,便轻轻靠在了他的肩膀上,“我怕她是七妹,又怕她不是七妹。她若是七妹,你我夫妻两年来的恩爱,只怕会被陛下给生生掐断了。可她若不是七妹,七妹又去了哪里?她一天不回来,我这心里一天落不下,她若一年不回来,我这心里一年落下去……” “秋儿觉得她是吗?” 赵绵泽目光不变,淡淡地问着。脑子里却浮现起那一双灵动得仿佛有万千水波和狡黠的眼睛来。要说那楚七的五官像夏楚,确实是很像。可那一双眼睛,那表情,那淡吐,那医术,确实没有一点相似之处。 夏楚又怎会有那样一双眼睛? 夏楚又怎会有那样多的本事? 夏楚又怎会有那样尖锐的言辞? 一个淡笑盈盈之间,她就可以机智的堵住人的嘴。 都说东方青玄是难缠的妖孽,其实那楚七又何尝不是?东方青玄妖在外在,而那楚七的妖在内里。表面上看,她整个人通透得一望到底。实则上那心思到底藏了多深,他根本就看不透。 “绵泽,我这心里头,很是矛盾。” 两个人相处时间长了,对方的一举一动都很容易感应得到。这头赵绵泽还在琢磨夏初七那一双不同寻常的眼睛和那些与众不同的举止,那头夏问秋的声音便越发软了下来,一双手臂横过去,她紧紧地抱住赵绵泽的腰身,身子偎靠着他,“绵泽,我害怕……” “怕什么?”赵绵泽反手环住她,上下轻抚着她的后背。 “怕你寻回了七妹,便不会再要我了。又怕那个人就是七妹,她是那样的不同,你一定会看中她。也怕那个人不是七妹,她还流落在民间吃苦头。还怕我不能为你生儿子,往后你纳了别的侍妾,便不再宠爱于我,更怕将来有一天,我人老珠黄,颜色不再,只剩下一个孤影独守深宅……” 沉默了一下,赵绵泽缓缓一叹。 “傻瓜,不管是不是她,与我俩的情义都没有相干。” 他温和的安慰着,可夏问秋却还是像一只依人的小鸟,巴住他就不放,这样儿的女子,最容易引起男人心里的怜惜来,“秋儿,这两年委屈你了,皇爷爷的性子你是不知道,他念上旧了,一时想不过,等……那也只是早晚的事,终有一天,我会堂堂正正让你做我的正妻,我的身边也只会有你一个。” “绵泽……”夏问秋吸了吸鼻子,感动得声音都有些发哑,又软,又低,“我想为你生个孩儿,哪怕是个女儿也好。要不然我这日子,再没法过下去了……” 说到此处,她突地一抬头,语气恳切。 “绵泽,不如找那个楚七,给我瞅瞅可好?” 关于晋王府有一个良医官医术无双,东宫早就得到消息了。可太子爷的病,连太医院那么多人都束手无策,谁又能相信一个普通医官?关于晋王养医官做男宠的事情,赵绵泽也是早就知晓,只不过唯一不知道的是,那个男宠竟然会像极了夏楚。原本他今儿找上她,正是有意找她替夏问秋看看病的,可如今却是这样儿的局面,赵绵泽就不得不多出了一些顾虑。 他搂了夏问秋入怀,好久才找到话点。 “秋儿就不怕她……万一使坏?” 夏问秋光带水地望着她,“绵泽,这两年我这汤药也不知吃了多少,可身子就是不见好。那楚七既然说有法子,试一下也未尝不可?我想过了,就算她有什么鬼心眼子,也不打紧。等她开出了方子来,我都先请太医院的林院判瞧过了,再服用也不迟……” “也好。” 见赵绵泽同意了,夏问秋的脸上也多出了一丝血色。 “绵泽,你对秋儿真好。” 郎情妾意没几下,一转眼,她的另一个担忧又来了。 “可是,那个楚七的事情,你准备怎么处理……” “秋儿——”赵绵泽打断了她,迟疑了片刻,他搂着她的手臂紧了紧,掌心又开始沿着她的脊背慢慢轻顺,“秋儿你不要想那么许多,这两年,都怪我没有保护好你,让你一个妇道人家还得来操心这些事情。再往后,你只需乖乖在家养好身子便成。那人的事情,不管他是不是夏楚,我都会有法子办妥当的。” “绵泽,你的意思是?” 赵绵泽视线掠过夏问秋的脸,给了她一个温暖而绵长的笑容。 “我有个两全其美的法子,可以一劳永逸——” …… …… 深井茶馆里被炭火烤得春意浓浓,衬得下头风夹雪的天气更是冷得不行。夏初七没有外袍在身,那冷意便又多了几分。押着冷风过了一个邪桥,一出院子她便甩开了东方青玄的手,笑意盈盈地拱手作了一揖。 “今日之事,多谢大事,多谢大都督了。只是小子我身上邋遢,实在不敢污了大都督您的车驾,更不敢劳烦大都督您屈尊降贵地送小子回府。如此,就在此处别过了,他日有机会,再报答大都督的恩情。” 东方青玄看着她,一袭红袍在风雪下尤其妖艳之极。 “顺路而已,楚小郎不必客气。” “小子去晋王府,您回大都督府,怎会顺路?” “应天府这个地方,到哪里本座都顺路。” “……” 瞄一眼他美到极点的脸孔,夏初七晓得与这个家伙没得好商量。虽说有些忌讳锦衣卫,可想想先前他在赵绵泽面前的作为,又不像是要拆穿她身份的样子,更像是别有目的。 那么,她不妨听听他想要说什么好了。 “那就有劳大都督了。” “楚小郎,请——” 东方青玄朝她伸出手来。 斜斜一挑眉,她飞快地缩回了手来。 东方青玄的手很白皙很滑腻,那皮肤好得她有些嫉妒。可与他这么一触,她却自然而然地想到了另外一只手。也干净,更温暖。也干燥,更有力。每一次那只手拽住她,就有一种活生生把她从女汉子扯成小女人的感觉。 想想,那货好像已经气了许久了? 都好几天了!丫真是矫情啊。 她念叨着往马车上爬,东方青玄扶了她一把,便礼貌的收回了手。而李邈却是始终不言不语,与一名驾车的锦衣卫坐在外头。 带着一缕淡淡幽香的逼仄空间里,只剩下她与东方妖人两个人了。 夏初七一双手搭在膝盖上,腰背挺得直溜,眼观鼻鼻观心,不说话,也不去看他,完全一副看上去恭敬,其实拒人于千里之外的态度。她寻思着,在这个绝色美人儿的面前,她不能输了阵势,只管等着他放招儿好了。 可大都督显然不是这么想的。 他一双饶有兴致的妖眸打量着她,不说正事,只拉家常。 “楚小郎来京师好些日子了,可有什么感受?” “都是一张嘴巴一个鼻子一双眼睛两条腿的男人和女人,与清岗县没有什么不同。”淡淡地说完,夏初七唇角微微勾了下,又意兴阑珊地瞄向东方青玄,上上下下打量一番,眸子便带出了一股子戏谑来。 “嚯,瞧我这破记性!差一点儿就把大都督您给忘了。除了男人和女人之外呢,其实还有大都督您这样的绝世妖物,属于第三种生物,不男也不女的人……妖。” “楚小郎说话,还是这么得趣儿。” 柔媚地轻笑一声儿,东方大都督向来脾气都极好,那樱花瓣儿一样红润的唇色,吐出来的字眼儿也还是那么好听,风华绝代,美冠京师,实在让夏初七嫉妒得紧,嫉妒得恨不得把他的脸皮儿给剥下来,然后放到自个儿的脸上去。 脑补着那手术画面,她嗤地笑了一声儿。 “笑什么?” 吸了口气,她一本正经地端着脸,小声儿地转移话题,“小子心里有一事不明,大都督今日为何要帮衬我?我俩的交情,好像没有到那个份上吧?” “你是魏国公府的七秀吗?”东方青玄凤眸一眯,一双眸子若有流光闪烁。 “你说呢?”夏初七勾起嘴角,“很显然——不是。” “所以本座只是澄清事实而已。” 脑子里“咚”的敲了下警钟,夏初七审视地看着他。 这东方大妖人不是什么好东西,他会莫名其妙改了口风,必定有别的所图,又哪里会是诚心要帮她的?难不成是他深爱赵樽,为了赵樽不受到她的牵连,才决定放弃了自个儿的利益? 继续脑补完“真爱情节”,她笑眯了眼儿。 “大都督言之有理。不过嘛,您先前在皇长孙殿下面前做了我的保人,应当很清楚这其中意味着什么才对吧?小子我往后要出了点儿什么岔子,大都督您也是要受到牵连的。” “正是如此,那……”一只修长白皙的手腕慢慢地抬来,就在夏初七以为他的手要落在自家身上的时候,那手却越过她去,取下那悬挂在金漆横柱上的帕子,像对待爱人一样怜惜的擦拭他的绣春刀来。 “那么楚小郎得对本座负责才是?” 求负责? 扫了一眼他潋滟无双的眸子,夏初七翘了翘唇角,眼睛里噙满了邪邪的笑意,“大都督既有此意,小子敢不遵从?等我回府禀了晋王殿下知晓,寻一个良辰吉日,就纳了你入府来,为我做小。想来大都督应当不会介意,屈居于晋王之下才是?” “做小?” 东方青玄怔了下,随即绽放出一个比枝头的山花还要春天的笑容来,那一根根骨节分明的手指,像白葱一般在寒芒四射的绣春刀上轻轻抹过。 “楚小郎好大的胃口,本座与殿下两个,你吃得消吗?” “小子别的本事没有,就是胃口大。” 夏初七淡淡地浅笑,应对自如。不仅没有半点儿姑娘家不好意思的羞涩,还说得那叫一个风流雅致,眉眼生花,愣是把个东方青玄给瞧得妖眸一眯,生出了一丝怀疑来。 “你与那魏国公府的七秀,确实是不同的。” “那是自然,我便是我。” “她是个蠢货,而你……”停顿一下,东方青玄笑,“是个流氓。” 半握握拳头凑到嘴边儿咳了一下,夏初七笑眯眯地说,“其实生活就是流氓,整天逗着人耍子。只有比它更流氓的人,才能过得快活。再说了,一个人在美色当前都没有感觉,连耍流氓都不会,那还不憋屈死啊?” “姑娘家,不要这么口没遮拦……” “谁说我是姑娘了?”夏初七阴恻恻的眯眼儿。 凤眸微微一敛,东方青玄继续擦着刀,那锋利的刀锋,与他身上的妖气混合在一处,让他整个人身上都带着一股子冷劲儿,可稍稍一顿,他却唇角带笑的凑了过来,离她近了一些,先放好了那张擦刀的帕子,才低头在她的耳边,用他那羽毛一样柔若春水的嗓子,轻轻戏问。 “不承认?用不用本座当场验明正身?” 脑子里“嗡”了一下。 夏初七有点儿心虚,却不信他会真这么干。 “老子就是纯爷们儿,还怕你验?!” 东方青玄一眯眼,“七秀,胆儿真是大。其实本座也很好奇,如果今日不是本座及时赶到,你准备用什么玩意来糊弄长孙殿下那个小丫头?有吗?拿出来让本座见识一下,看看你都长了一个什么样儿的家伙。” “……” 夏初七干咳了一下,却是没有脸红。 “大都督好生风趣,只是那样的东西,却是不方便给你看。” 在东方青玄的目光逼视下,她没有再否认自个儿是个姑娘。当然,她也没有直接承认,有些事情心知肚明就好,点破了就不好玩儿了。果然,东方青玄只是笑了笑,便又坐了回去,没有真的要验她身。 两个人有了这一出尴尬的话题,夏初七却是生出一些奇怪来。 为什么在东方青玄的面前,不论他说什么,她就可以坦然自若的应对他,说再大尺度的话也不会觉得脸红?而每回赵樽一靠近,她那心肝儿就像上了发动机,这头红潮未退,那头潮声又起,简直就像一个害臊的小媳妇儿?按说他两个都是好看得掉渣渣的美男子,这不是太诡异了么?! 想到这样,她又想到了赵樽。 好几日没有见他了,丫都在忙些啥呢? 一会儿回去了,要不然她先服个软,向他道个歉算了? “楚小郎在想什么?”东方青玄突然抛了一个妖娆的眼波,一脸的似笑非笑地坐近了她,看着她脸上的表情,眸子里有着兴味的促狭。 仿佛被人看穿了心思似的,夏初七挪了挪身子,离他远了一点。 “反正不是在想大都督您。” 东方青玄浅浅一笑,又挪近坐了过来。夏初七瞄他一眼,又挪了开去。她一挪开,他又坐近一点,两个人便在车厢里挪来挪去,扯得那软垫斜斜歪歪的掉到了一边儿喊无辜,夏初七才实在不耐烦了。 “大都督您闲得蛋痛?这么无聊!” “蛋痛?” “不懂了吧?差不多就是无聊的意思。” 轻笑一声,东方青玄那表情越发勾魂夺魄,“那便算是本座蛋痛好了。要是不蛋痛,又怎么会好奇晋王殿下究竟迷上了你哪一点呢?” “那你现在知道了?” 轻轻“嗯”一声,他笑,“身上很香,怪不得他喜欢。” 香?香他的狗屁。 夏初七狠狠撇了一下嘴巴。 这句话要换了赵樽来说,必定是“你臭死了”。这会儿,她身上的血迹已经渗入衣服里干成了块子,那邋遢劲儿她都不好意思出去见人,这美若天仙儿的大都督竟然这么给面子说她香,难不成他天生就喜欢那股子鲜血的味儿? “嗬嗬,大都督的爱好果然与众不同,重口。” 他缓缓一笑,突然话峰一转,“楚小郎,想知道那袁形是何人出手吗?” 夏初七睨他一眼,“秃子头上的虱子——明摆着的事儿。” “那想知道本座为何要帮你在长孙殿下面前隐瞒吗?” “不想。”夏初七不乐意顺着他的话头走。 轻‘哦’了一下,东方青玄抚着他手上的绣春刀,缓缓牵开嘴角,露出一个绚烂的笑容来,“楚小郎还真是一个让人琢磨不透的人。为什么刚才想,现在又不想了?” 夏初七静静盯着他。片刻,她扯嘴,露出八颗牙齿。 “因为大都督您每次这样笑的时候,就没安啥好心眼儿。” 东方青玄瞳孔一缩,这一回是真真儿笑了开来。 “楚小郎好巧的心思。就冲这一点,本座告诉你也无妨。范从良明日便要押解回京了,晋王想要三法司会审,可本座却提早得了陛下的圣谕,由我锦衣卫来审理处置。你楚小郎若突然之间变成了魏国公府的七秀,那与范从良合计‘千年石碑’的楚七又是谁?那本座的苦心经营岂不就白废了?所以啊,你暂时只能是楚七,不是夏楚——” “傻叉,瞧把你给算计的?”夏初七轻嗤一声儿,淡淡地讽刺道,“想用我来对付晋王?您就料定了那范从良一定会招出些什么来?再说了,他说什么就是什么啊?谁认识他呀,法律……不对,刑律得讲究证据。大都督,什么是证据您懂吗?” 东方青玄只笑不答。 夏初七淡淡地睨着他,视线也尖锐了起来。 “更何况,小子若是猜得不错,大都督您的肚皮官司,可不止这些吧?您到底存了什么心,到底要做什么事?小子只需要胡乱猜测一下,就可以想象得出来——只怕眼前这个场子,对您来说太小了。大都督您的图谋,应当更大才对吧?” 东方青玄妖眸一深。 看着她,缓缓的,一点一点拉开了笑容。 “这嘴啊,利索\是招人喜欢。” 淡淡说完,他懒懒靠在车椽上,一张漂亮妖艳的面孔又恢复了平静,容色倾城,“可惜,楚小郎想得太多了。你还不了解本座的为人,本座最大的爱好便是——把水给搅浑。” 夏初七睨着他妖娆的面孔,动作轻佻地咧开嘴。 “大都督您有所不知,小子我呢也有一个爱好——那便是在浑水里头摸鱼。那水越浑,鱼便越大。等小子把鱼摸出来了,烧了,煎了,煮了,味道也才最鲜。” “如此说来,楚小郎与本座还真是绝配?” 挑了一下眉梢,东方青玄恍然大悟一般。 “那指定不能。咱俩一个是人,一个是妖,配不着。” 她毫不客气地笑着损他,只大都督却丝毫不见动气,一双美丽的凤眸更是暖了几分,瞅了她好半晌儿,才慢条斯理地接着道,“楚小郎,敌与友,从来都不是一定的。今日你视本座为敌,说不定来日会拿本座当友?再者,本座认为,会有与你合伴的一天。当然,楚小郎本就是一个很好的合伴之人。这,也是本座今日帮你的另一个原因。” “恐怕还有别的原因吧?”夏初七又笑。 “聪明。”东方青玄也笑。 “我猜你不会告诉我?”夏初七挑眉。 “确实。”东方青玄还笑。 “那我与大都督只怕是没有合作的机会了。除非,你乐意花银子来买个悲剧?给小子我一点儿银子,那我可能会受不住诱惑考虑一下。要不然,既便您用美男计,在我这也是不好使的,我家爷长得可不比你差。” “有意识,你果然爱银子。” “胜过爱男人——” 两个人正打哑谜似的说着,马车突然“驭”的一声停了下来。 东方青玄身子微微一倾,“如风,何事?” 车窗的外头,如风压低了嗓子,“回大都督,前方是晋王殿下的车驾。” 东方青玄看了一眼夏初七,淡淡说,“避让。” “是!” 如风恭敬地答了,马车也很快便让到了路边儿。 夏初七心里不安,表情却十分淡定,而东方青玄也仍旧是眉眼生花。 “你猜猜,他是不是专程来接你的?” “不是。” “为何如此肯定?” “我与他打架了,他正生着我的气呢。” 夏初七边说边笑,表情相当自在。只那与“晋王殿下打了架”的表情就好像小夫妻两个闹了一点儿别扭,对殿下却没有半点儿敬畏之心。那神色瞧在眼里又是另有一番情态。 他略略沉吟了片刻,才轻笑出来。 “这一回啊,只怕楚小郎你是猜错了。” 果不其然,话音刚落,外头便响起了一道熟悉的声音。 “大都督安好!请问楚医官是否在车里?” 那个不带感情的声音不是别人,正是赵樽的侍卫长陈景。 实际上,他这一句话很明显多余,在外头他都已经瞧见李邈了,又哪能不知道楚七在东方青玄的车里面呢?只不过,例行的问上一句,也是对东方青玄这个锦衣卫指挥使大人的尊重。 东方青玄没有应她,只妖娆地弯一下眼睛,看向夏初七。 “去吧。就送到这里了。” “大都督,再会!” 夏初七笑意浅浅地看了他一眼,拱手下车。 外头还是飘着雪花儿,天儿真是很冷。她抱住双臂,只描到了赵樽的马车,却没有见到赵樽的人,那一个黑色的帷幕紧紧拉着,也不知道他的人究竟在马车上没有。 今儿私下里见了赵绵泽,又坐上了东方青玄的马车,虽然她嘛也没有干,也是为了正事儿,可还是稍稍有那么一点点心虚。干咳下,她正了正帽檐,与李邈对视一眼,便走近车厢,不太自然地喊了一声。 “楚七参见殿下。” 里头没有人应声儿,却是东方青玄拉开了车帘来,笑意盈盈地说。 “晋王殿下既然亲自来接人了,又何必避而不见?今日天气如此之好,何不打开帘子,与青玄说上两句,也好让青玄目睹一下殿下您宠爱佳人的风姿?” 这厮挑衅啊! 夏初七心里叹了一句,正寻思着千万不要神仙打架凡人遭殃,面前的马车门儿便打开了,里头的家伙正襟危坐,冷板着一张脸,只给了她一个“上来”的冰刺眼神儿,便侧身撩了帘子,不紧不慢地望向东方青玄。 “东方大人雪天还打扮得如此妖艳,是为了勾引本王?” 咳咳! 正躬着身子上车的夏初七,差点儿被口水呛着了。 赵贱人果然够威武霸气,又损又骚的一句话便把东方妖人给调戏了。而且还能够调戏得如此坦然、一本正经、高端大气,愣是让人说不出话来。 不过么…… 瞧瞧他身上一袭高冷风华的黑衣,再瞅瞅东方妖人艳丽娇娆的红衣,她再次产生了一种不该有的联想——这俩人,应该在一起。 那得是一副多美的画面? 她念念头未落,手臂一紧便被赵樽拽了过去。 咂了下舌头,她坐在他身边儿,神经没由来的紧张了。 可是,赵樽却一眼都没有看她,仍是带着他一贯雍容高冷的表情,看着东方青玄,不太客气地又嗤了一句。 “只可惜,东方大人怕是打错了算盘,你不是本王的菜。到是三皇兄——” 宁王的名讳还没说完,那东方青玄的脸色就难看了。 不过,他也不是一个省油的灯,能由着别人气他么? 扫了夏初七一眼,他眸目生情的弯了弯唇角,意有所指地笑说,“殿下说笑了,青玄与宁王殿下便无私交,到是与楚小郎相交甚笃,谈得也很是欢愉,他先头还说,要请青玄去贵府找她玩耍呢,不知道殿下您欢不欢迎?” “本王的后院,有的是闲置院子。”赵樽淡定地看着他,“只东方大人您,可有本事讨得了本王的欢心?” 靠,两个大男人开玩笑也这么不要脸? 愣是把下流给演变成了风流! 没有去看赵樽什么表情,夏初七乱七八糟想着,一双眼睛盯着东方青玄那一张笑得妖孽的脸孔,不停地放着杀气。她怕那厮要再挑拔几句,赵樽回头得弄死她。 好在东方青玄收到了她极有杀伤力的眼神儿,抿了抿妖气十足的唇角,冲她飞了一个媚眼儿,便轻笑一声儿,优雅地放下了帘子去。 可他这样动作…… 不就变成了两个人欲说还休? 靠,不是个好东西! 脊背上火辣辣地发着烫,想着自个儿与赵樽那点儿小久久,想着他会不会觉得自个儿背着他与别的男人搞暧昧,她越发觉得冤得慌,比那个姓窦的鹅还要冤。 然而。 她万万没有想到,一路往晋王府而去的路上,赵樽都没有瞧过她,不与她说话,不问她哪里去了,见到了什么人,做了些什么,更不要说要整治她了,他完全当她不存在,只是一个人默默地冷着脸,那股子矫情劲儿啊,让夏初七很想抽他一鞋底板。 “喂——” 她晓得这厮还在生闷气,索性给他点面子。 果然不回答。 “发什么愣呢你?还生气呢?” 还是不回答。 “你今儿是过来接我,还是刚好碰上的?” 依旧不回答。 去勒个去a了他一眼,她脸上的笑容收敛了。 她是一个善良的人吗?她不舒坦,别人也甭想舒坦。 揉了下鼻子,她哼着一首走调的小曲儿,一路看着街景好不快活,那歌要说多难听,就有多难听,可她却一直哼到了晋王府。可那货真是能忍,脸色越来越黑了,却还冷绷着脸,没有想要搭理她的迹象。 瞄一眼他,她又转回头来,也不上赶着找虐了,与他一前一后很诡异的下了马车,就像两个陌生人一样,那情形,瞧得随侍在旁的一干人等,只觉今儿天气变化好大。尤其他们家主子爷的身上,那冷气儿直飙。 诶…… 混在古代不容易啊! 夏初七感慨着封建王爷的脾气阴晴不定,原以为今天的故事至此结束了,回头再找个机会说话算了,却没有想到府里头还有另外的一台大戏等着她去瞧呢。 一行人刚从承运殿入了内院,便听得里头传来女人哭哭啼啼的声音和叽叽喳喳的议论声。等赵樽一露面儿,一个女人便披头散发地冲了过来,“扑嗵”一声跪在了他的面前,仰着脑袋好不伤心。 “爷,您可算回来了,您得给妾身做主啊。” 说跪就跪…… 一个个梨花带雨,为毛都这么柔弱? 夏初七看戏上般瞧着,不知道这又在唱哪一出。 只见那跪地的姑娘挽了一个回心髻,一袭白衣瘦可堪怜。不是别人,正是赵樽的第二个如夫人,也就是兵部左侍郎谢长晋家的十三秀谢氏。她那脑袋磕在雪地上,“吱吱”作响,半点儿都不掺假。 赵樽本就黑着的脸,更冷了几分。 缓缓扫了一眼,那杀气儿重得一院子的丫头婆子们,个个噤若寒蝉,不敢抬眼儿来望他。只有月毓叹了一口气,走过来冲他福了福身,赶紧地禀报了情况。 三个女人一台戏,女人多了戏接戏。 本来那东方婉仪闷在南莱院里几天,那个“放屁失仪”的事儿就算过去了。可今儿东方婉仪的丫头香翠却不巧逮到了谢氏的丫头玲儿在她每日必喝的养颜茶里头下药。她当即怒气冲冲地给了玲儿一耳光,再寻了月毓和魏氏谢氏过来,当着大家的面儿一审,那玲儿竟然就招供了。说下药的目的就是为了让她没有办法去勾搭爷,。 另外,那玲儿还交代,前几日在大宴上,也是谢氏支使她给她下了药,故意害她在爷的面前放屁失仪的。 如今人脏俱获,玲儿声声说是受了主子的指使,那谢氏是有理也说不清,而东方婉仪本来就是一个刁钻任性,仗着东方家在朝堂上的势力飞扬跋扈的人。这一回,她就非得扯了谢氏要找赵樽说理,顺便挽回她在他心中“失仪”的不好印象。 听完这些,夏初七脑子玄幻了。 怎么搞得跟她自个儿没有半点儿干系了? 要不是那天她亲自对东方婉仪下的手,估计都得蒙掉。 “爷,妾身自从入得王府,一直安份守纪,从来不敢有半点僭越之心。爷一去两年多,如今得胜归朝,妾身与姐妹们都很欢喜,但妾身自知容颜粗鄙,不敢有非份之想,能见上爷一面也就足够了,又怎生出那些祸害东方姐姐的歹毒心肠来?” 那谢氏哭得满脸都是泪水,一直嗑头。 可她越是委屈的哭诉,那东方婉仪的气儿就更是压不住了。 她低吼着骂了一声,便挣脱了拽住她的丫头,也“扑嗵”一声儿给赵樽跪了下来,那可怜的小模样儿,与平日里的趾高气扬判若两人。 “请爷明查,这喧人害了我一次不算,还想要害我第二回。爷断断不能饶了这等歹毒的妇人。今儿她敢对妾身下药,明儿指不定就敢对爷您下什么烂药,这等歪风不可长啊爷!” 她说得一脸的正气,就像那天找夏初七要狐猸粉的人不是她一样。 赵樽从头到尾都没有说话,夏初七也和大多数人一样,只管冷眼旁观,只月毓察言观色了一会儿,左右为难地叹了一口气。 “两位如夫人都说无辜,这让爷如何断得了?” 东方婉仪瞪了月毓一眼,起身拽着个小丫头就一起跪在赵樽面前。 “香翠,你来告诉爷,一五一十,不许撒谎。” 那叫香翠的丫头年纪不大,磕着头,一眼都不敢看赵樽。 “爷,是奴婢亲眼见到玲儿下药的,爷可以问她。” 那叫玲儿的小丫头此刻已经被两个婆子拿下了,两边脸蛋儿肿得高高的,一扯就是被人狠狠打过了。这会儿,她正跪在另外一边儿的雪地上,闻声儿身子颤了一下,便低低垂下头去,一阵猛磕。 “爷饶命啊!不关奴婢的事儿,饶命啊,都是二夫人她吩咐奴婢这么做的……” 月毓皱了下眉头。 “玲儿,你可不许在爷面前撒谎,诬陷如夫人。” “奴婢不敢!奴婢即便有天大的胆子也不敢啊,真的,真的是二夫人吩咐奴婢去做的。二夫人还对奴婢说,大夫人生得好看,这次爷回来了,必定会招了她去侍寝。大夫人那个性子本就跋扈不饶人的,平日在府里也总是欺负二夫人和三夫人,要是这一回她得了爷的宠爱,指不定还会给她下什么绊子呢。所以,上一回只是让她在大宴上失仪还不够,这一回给她吃了这个药,一定要让她在床上躺上一阵儿,让爷在京师的时间,她都爬不起来去勾搭。爷饶命,玲儿说得全都是实话,真的没有撒谎……” 这丫头,一语双关啊?有人教过吧? 一句话不但说了谢氏下药,又说了东方婉仪在府里头欺负人? 夏初七淡淡的看着她,拢了一下李邈回屋给她拿的外袍,猜测着这个大戏的个中意思,面儿上只带着淡淡的笑意。 戏唱起来了,总得有观众。 她想,她便是最合适的观众了。 说不定,人家正是想演给她看的呢。 如今玲儿的指责,板上钉钉,在一个科学技术不发达的时代,实在很容易把一个人往死里整。只是,她有些想不明白,那件“放屁失仪”事儿的原委——天知地知,她知,赵樽也知,为什么他都不为谢氏说一句话? “胡乱八道,你们全都是胡说八道,你们想害我,想害我——” 那谢氏唇角发着颤,气得身子一直发抖,好不容易才抬起泪水涟涟的脸,上下牙齿吓得一直在敲,咯咯作响。 “爷,妾身发誓,没有害过东方姐姐,如有半句虚言,天打雷劈,不得好死。” 又赌咒又发誓,古人似乎很信这一套? 谢氏那恨不得以死明志的样子,很容易让人觉得这事儿是东方婉仪故意栽赃给她的。而实际上,夏初七这会儿也真就是这么想的。却万万没有料到,谢氏这边儿刚发完了毒誓,那边儿东方婉仪也丝毫都不落人后,恶狠狠地瞪了谢氏一眼,猛地磕了一个响头,也发起了毒誓来。 “爷,妾身也一样,如有半句不实,也是不得好死!” 两个人都发毒誓? 作为真正的肇事者,夏初七心里冷笑了起来。 王府大院里头,果然宅斗高手很多啊。这移花接木的一出戏,无非就是做给赵樽看的呢?东方婉仪那个人虽然刁蛮,可脑子却很简单,敢这样儿发誓,那便不会是她在陷害谢氏了,而谢氏有没有给东方婉仪下过药害她失仪,她夏初七自然最清楚不过。 只是,那高手是谁? 而她想要得到的又是什么? 是知道了这几天她与赵樽两个因为“下药”的事儿闹得不愉快?还是她知道赵樽讨厌人家给他下药,故意演一出戏来提醒他不要轻饶了她?或者那个人还是别有图谋? 院子里一阵哭哭闹闹,赵樽像是不耐烦了。 “都住嘴!” 淡淡的,他的声音冷入骨头。 “谢氏善妒恶毒,不守妇德,遣送回谢府去。涉事的丫头,杖责五十,打出晋王府——”接着,他又转头喊了一声。 “于鸿喜。” “爷,奴才在。” 一个十**岁的少年走上前来,他是晋王府的书堂官。 赵樽没有看他,也没有看任何人,只寒板着一张脸,声音冷飕飕的道,“替本王修书一封给兵部左侍郎谢大人,把谢氏的作为写上,就说晋王府容不得此等狠毒之人。还有,前几日陛下赏下来的五个妇人,也一并给她们些银子,打发了吧。” “是!” 于鸿喜下去了。 一个个女人的命运就这样决定了。 可赵樽话一说完,没有半点表情,便拂袖而去。 杵在那里的婆子们好像做惯了这样的事情,呼哧一下便过来拉人。东方婉仪也是喜形于色,冷哼着瞪了一眼浑身发抖的谢氏,说了一句“活该”,便又趾高气扬起来。 一时间,白雪飘飞的院子里,哭声,闹声,求饶声嘈杂了一片。 夏初七一时无言,觉得自个儿的心脏在往下沉。 那谢氏本来只是一个侍妾,又没有侍过寝,与赵樽更无情义,就算被打出府去也只能怨怪她命运不好。如今赵樽能差人修书一封给她爹,还把人送她回府里去,估计也是看在她爹的份儿上了。至于另外五个女人,更是没有什么地位。所以,他这样儿的处理结果,不会有人吃惊,更不会有人同情,或者替她们求情,只会有打了鸡血般的兴奋目光。 但封建时代的女人,命运真的如此贱薄吗? 她总觉得身上有些凉,总觉得这件事情,有哪个地方不对劲儿—— 为什么赵樽明知道谢氏是无辜的,却还是顺水推舟就弄走了她? “爷……饶了妾身吧……妾身不想走啊……” “东方婉仪,你不得好死,你害我!都是你害我的!” 院子里头,那哭声撕心裂肺。谢氏喊着哭着吼着,面色苍白得像一个鬼似的,在两个婆子的拖拽下,拼命挣扎着,把雪花蹭成了一团糟乱。 赵樽的身形越去越远,就像压根儿没有听见。 确实是一个心冷无情的男人。 可看到这拉拉扯扯的一幕,夏初七脑子一激灵,却突然清朗了! 原来如此——! 那个“高手”可真他妈厉害,这玩儿的是一箭三雕的把戏啊? 先前晋王府不好打发的三个如夫人,轻飘飘就干掉了一个吧? 遣送谢氏顺理成章不说,还顺便打发了另外的五个美人儿吧? 最最主要的是,非常自然无痕迹的就玩一回她夏初七吧? 就差那么一点点,她就被人给悄悄整治了呀? 很显然,如果她今儿不声张,不出头,只当一出戏来看。那么,那个‘先害东方婉仪,再陷害谢氏’的罪名,赵樽就会自动脑补在她夏初七的头上,而且依了他的性子,不见得会来问她。 为什么他先前没有吭声儿,是不是以为就是她干的? 夏初七不好琢磨那位爷的心思,可她却不得不说,这真是一出好计! 她不是好人,也不想帮赵樽多留几个侍妾在眼前看着膈应。 但是,她也不想让人给玩儿了,往后有嘴都说不清楚。 尤其像这种为别人做嫁衣的事儿,她向来不做。 “殿下,等一下——” 说时迟,那时快,眼看赵樽快走出院子了,夏初七突然拔高了声音。 赵樽停下脚步来,稍微一顿,不带情绪地看着她。 他没有说话,夏初七自然也没有想过他会在这个时候对她说什么,只自个儿笑眯眯地走上前去,不紧不慢地说,“爷,我看今儿这件事情,肯定有什么误会?” 赵樽还没说话,那谢氏却像是遇到了救星似的,哧哧地爬了过来。 “楚医官,帮帮我,帮帮我……我不能回去,我爹会打死我的……” 递她一个“稍安勿躁”的眼神儿,夏初七扫了一下院子里的人,只是淡着,一个一个的观察着,最后,她的目光落在了那个玲儿身上。 “妹子,你说你给如夫人下的药,是什么药?药在哪里?” 那玲儿跪在地上,不敢看她的眼睛。 “月毓姐姐搜去了,在她那儿——” 夏初七蹙了下眉头,笑眯眯的望着月毓,“月大姐,那什么药如此厉害,能够让人吃下去就躺床上起不来?不如拿出来让楚某开开眼界?” 月毓点了点头,眉头微皱着,从边上的婆子那里递出一个纸包着的东西。 夏初七拆了开来,嗅了一下,便晓得了。 这不是什么致命的药,不过就是巴豆果实制成的粉末,为了让人拉肚子用的。 那高人想故意离间她和赵樽,她却偏偏不想遂那人的意思,非得让赵樽来心疼她不可。 开玩笑,她看宫斗大剧《甄嬛传》的时候,那傻叉都死了几百年了! 这一回,她要让她哑巴吃黄莲,乖乖闭嘴—— 一念至此,她贱贱地掀了一下唇角,满不在乎地用手指弹了弹那纸包,什么话不多说,卷着包药的纸边儿,便将那点儿为数不多的巴豆粉给倒入了嘴里—— 嚼巴嚼巴,她打了一个嗝,随即又绽开一个笑容来。 “这哪是什么毒药啊?不过寻常灶上用的芡粉而已。我就说嘛,虽然我入得晋王府虽没几天,可我瞅着大姑娘小媳妇儿们,个个精气饱满有亲和力,那心肠不说是菩萨,也是关公了,又怎么可能干得出来那种下毒害人命的事儿?” 她把药当厨吃了。 她吃了没事儿,她是医官说了也没事儿。 既然那粉末不是毒药,谢氏自然也就没有了害东方婉仪的可能。 院子里,久久没有人吭声儿。 可很多人,都在拿“不可思议”的眼神儿在看她。 王府里的女人,人人都争宠,人人都想踩着别人往上爬,哪里会有帮人的?这个楚七,明明就是殿下的人,却帮殿下的侍妾,不是傻的么?在她们的眼睛里,这个楚七的行为,越发的怪异起来。 可事情弄清楚了,赵樽那冷峻的脸却拉得老长,像是非常不爽她。 奇怪了! 夏初七有点儿不明白,又干笑着补充了一句。 “爷,您看您这位如夫人,她也没有下毒,不用再遣送回去了吧?” 赵樽定定地看着她,一双深不见底的眸子越来越冷,而雪花里飘扬颀长英挺的身姿,也越发的高冷尊华,越发的疏离难近。 没有人知道他在想什么…… 静静的,只有风雪的声音。 一干人的心脏都悬在嗓子眼儿了,才见他摆了摆手,不冷不热的吩咐。 “把那个乱嚼舌根的丫头,拉下去,杖毙!” 哇啦一声儿,那玲儿便哭出来了。 “爷,饶了我吧……饶了我吧……真是二夫人让我做的……” 她哭得狠,可哪里有人理会她?几个原本逮着谢氏的婆子,放开了手又去按那个玲儿。那姑娘面色一白便软倒在了地上,哭着磕着求饶。但这些都没有用了,赵樽一开口,谁都救不了她了。 “多谢……楚医官。”泄了气一样跌坐在地上,谢氏缓过一口气来,挂着一脸的泪水,看向了夏初七时,脸上满满的都是感动。 “你不必谢我。”夏初七笑眯眯的蹲身下去,掸了掸她肩膀上的雪花,低低说,“救你一命,一百两银子,不过分吧?” 谢氏愣了下,呆呆地看她片刻才反应过来,然后猛地点了点头。 “应该的。” “那必须的呗?!” 又得了一百两,夏初七笑眯了眼睛。 事情就这样儿结束了,各自退下去,各干各的事儿,各有各的命运,不爽的,不舒服的,不理解的,也都怀揣着各自的心情离开了。 但夏初七却没有想到,赵樽站了许久,竟会又走了回来。 居高临下地看着她,他的声音比那雪花儿还要冷。 “阿七竟会有如此好心?” “这叫什么话呀?”夏初七翘了一下唇角,笑了笑,“一点小事儿而已,您也犯不着大动肝火。别的事儿不好说,可您又不是不知道,东方婉仪失仪的事儿,其实是我干的,您不是还分赃了么?你说说,我又怎么好意思让别人代我来受过?” “你不是不喜欢爷的侍妾?如今打发了,不是更好?” 他又问,声音仍是淡淡的,冷冷的,情绪皆无。 不明白他什么意思,夏初七心里别扭,表情还算轻松,“不喜欢的只是她们那身份,却不是那些人本身。再说了,即便我很不喜欢她们,也不代表我就会让别人来替我背黑锅。姑娘我是一个侠士,什么叫做侠士你懂不懂?就是路见不平,呼儿哈嘿,哗啦一下,就要拔刀相助那种。” 她又是比划又是挑眉的笑,可真正为什么会出手帮谢氏的原因,她却没有告诉赵樽。 而他也只是审视着她,没有声音,一张脸依旧平静的黑沉着,十分的难看,就像她欠了他银子不还一样,看得她汗毛竖了又竖,才突然间恍然大悟了。 “哦,我明白了,你也不喜欢那个谢氏和那五个美人儿?但是你没有寻着好的借口打发她们,是吧?有了这件事儿,兵部左侍郎也不会怨怼你,就算他要找事儿,也该去找东方家,与你也没有什么相干了。哎你这个人,那些可都是你的小老婆也?奇奇怪怪的……” “你真这么想?”他问。 “要不然呢?我应当怎么想?”夏初七不太自在地摸了摸肚子,又拿手肘去挤了一下他的胳膊,这才笑嘻嘻地想要转移话题,“喂,我吃的那东西是巴豆粉儿,会拉死人的。哎哟喂,爷,我想上茅房……” 赵樽面色一变,那张冷峻迷人的脸,顿时比那飘飞的风雪还要冷冽。 “你他娘的傻了?” ------题外话------ 9月的最后一天了,大家现在想什么呢?明天就放假了,国庆七天,尽快的欢乐去吧。 吼吼…… 话说,初七又赚了一百两保得住吗? 吃了巴豆,要上茅房,十九要不要送草纸啊?呃,好邪恶! 【鸣谢】: 亲爱的【lixinzhizhu】和【1574416257、】,升级成会元,么么哒,谢谢亲爱的们。 亲爱的【韦力琪546】和【貔虎飔飔】,升级为解元,木马,啃一口。 本书由潇湘书院首发,请勿转载! 第069章 过年了! “你他娘的傻了?!” 低喝中夹着的粗话,从赵樽的嘴里飙了出来。 一时间,整个院子里,那些还没有散尽的,或扫雪的,或随侍的丫头仆役们,一个个都惊呆得愣在了风雪里,视线齐刷刷看了过来。他们家的主子爷,一向如同尊贵风华如在云端,什么时候说过这种市井糙话? 大家都呆了,夏初七眉梢一挑,却是笑了。 “我没娘……” “闭上嘴。” 他冷冷抿着嘴,吼了她又伸出手来拽了住她的手腕,一起往承德院的方向去。可是,那一张黑沉沉的冷脸上,不仅阴云没有散开,还有将要下冰雹的危险,瞧得夏初七脊背直凉。心里话儿,要不是这货长得实在太好看,就冲他这性子,这脾气,准能把人给吓死不可。 到了承德院,没去别地儿,这位爷直接将她丢在了茅房门口。 “还不快去?” 他板着脸生着气,却又带她来如厕的样子,其实有些萌。至少,夏初七目前是这样的观点。可她刚把那巴豆粉儿吃下去,哪里会那么快就有反应?先前之所以那样说,不过是为了转移话题罢了,根本就没有要上茅房的意思。 仰着头,瞧着他铁青的脸,一脸儿的乖巧。 “爷,您不生我气了?” 赵樽面色冷沉冷沉的,依旧难看。 “你不上茅房了?” 瞧着他的样子,夏初七越发乐呵,心情很好。 “您先说不生气了,我才去上茅房。” 有拿自个儿的上茅房的事儿去威胁别人的人么?除了夏初七,这个世界上难找这种二货。于是乎,她话音一落,那赵樽冷峻的脸色更黑了几分,五官就像铁铸的一样,阴沉沉似山雨欲来,那恨不得掐她脖子的冷意,果真不负他“冷面阎王”的称号。 “怎么了?这样盯着我,怪吓人的。”夏初七去扯他的衣袖。 可他凉飕飕的目光在她脸上停留了片刻,黑着脸,突然一个转身,便大步离去了。 “喂——” 夏初七喊了一声儿,便愣住了。 这厮该不会以为她在戏弄了他,其实没有吃巴豆吧? 丫的!她真比窦娥还冤了,原本想开个玩笑缓和下气氛,结果却拍马屁拍到了马腿儿上。 叹了一口气,看着那个飘然俊拔的背影,她瘪了瘪嘴巴,暗骂了一声“矫情鬼”,便转回了耳房去,准备先去弄点药吃。要不然,一会儿真闹大了,小命都有可能玩完了。 远远的,她看见了站在台阶上默默等她的李邈。 “表姐,我给你个方子,你去帮我煎点药……” 李邈停顿在她脸上的目光,久了点。 “楚七,你很喜欢他了,是吧?” “……有吗?呵呵呵,有那么一点点而已。” 夏初七向来觉得自己是一个女汉子,天不怕地不怕,白刀子进红刀子出也可以眼睛都不眨。可是,在感情方面她却怪异的有点儿胆小。 如果李邈说的那个人是东方青玄,她会说,“那是当然,长得那么美的男人,我不喜欢才怪”。 可论到赵樽了,她那心就奇怪的紧缩,忐忑。大概真应了那句话,“世界上越是美好的东西,越是不敢轻易去触碰”。或者说,她不太乐意比人家更早丢了心。那感受,就像打仗先输掉了气势一样。尤其对方还是一个可以拥有许多优质女人资源的封建王爷。 感情这事儿,她真弄不懂。 恼人的初恋啊,想她堂堂特种军医,居然不会谈恋爱?! 她不得不承认这个可悲的事实。可这是古代,又没有百度可用! 别过了头去,她敷衍着便往屋子里钻。 洗了一个热水澡,换了一身儿干净衣服,还没有等到李邈的药煎回来,不过就一盏茶的工夫,她吃下去的巴豆粉儿就发生神一样的作用。 药力十分刚烈,来势汹汹,半点儿都不给她这个医生的脸面,肚子一抽一抽的疼痛,一次又一次地跑茅房,腹泻,拉水,拉得她差点儿虚脱过去。在那刀绞般疼痛的情况下,夏初七突然有点儿后悔了。 先人板板的,逞什么能啊,吃什么巴豆啊,脑子被门儿夹了吧?还想得到什么人的怜惜啊?人家根本就不鸟你,关你拉死拉活—— 当她虚软无力地第十次从茅房里出来时,暗骂着人,她狠狠抬脚踢向了为了迎年禁鬼用的,插在窗台下的那几根芝麻秆。可她这会子身子发虚,没有把那芝麻秆踢到,却是脚踢在了墙上,痛得她脚一抽筋。 “娘的,都来欺负我!让你欺负我!” 她不服气的又踢了一脚,可这回脚抬得高了一点,另外一只脚站立不稳,原就虚软疲乏的身子,一个大的踉跄,便往地上摔去。 “我靠——” 眼看就要屁股着地,她火气冲冲的两个字便飙了出来。 可人还没有倒下去,腰就被人给搂住了。不需要多想,那熟悉的幽香味儿直冲鼻端,很好闻,很温暖,吸了两口,却让她憋了许久的火气越发冲上了心窝子。 一个转身,她便恶狠狠地往他身上招呼了过去。掐,揪,扯,捏,挠……什么损招儿都使出来了,那泼儿撒得,就像受了委屈的小媳妇儿似的。 “都怪你!没事儿养一窝小老婆,个个斗来斗去,个个都耍小心眼都耍小心眼子,个个都恨不得整死我,还有你最可恶,明知道我拉肚子了,痛得直骂娘,难受得快去西天取经了,你还缩在屋子里悠闲自在的看书下棋,就跟没有看见一样,多歹毒的心肠,嗯?” 人在火头上,那说话便没有轻重。 她也真想与他打上一架才好,可以泄泄火气。 然而,她原本以为他不会容得她胡闹,可他却是没有还手,由着她一双基本没有什么力气的花拳绣腿在身上捶打,一声都没有吭,直到她骂得气都喘不上来了,这才盯住她,冷冷的讽刺道。 “你不是小神医?治不好自己?” 嗤了一声儿,夏初七横了他一眼,气得直哼哼。 “小神医就不是爹娘生的,不是肉做的呀?” “你不说,没娘?” 哪儿跟哪儿啊?被他的话给噎住,夏初七好不容易下去的火气噌地又来了,可还不等她故伎重施,就被他给生生捏住了两只手腕儿,一个拦腰,便腾空抱了起来,牢牢地困在了他怀里。 两个人闹了好几天别扭,连面都没有见。如今再被他抱在怀中,夏初七一时心乱如麻。尤其睨着跟着两边儿不敢吭声儿的二宝公公和丫头们,一张脸烧得通红,却是真没有力气再折腾了。 “喂,放我下来!” 她瞪着一双铜铃似的眼睛,看着她。 可他却不看他。 瞪了好几眼见没有用,她不得不软了一些,不好意思地压着声音。 “快点,放我下来,要去茅房——” 她觉得自个儿表述得很清楚了。 可那货真是一个损的,就像没有听见一样,还往前头走。 妈呀,这是整她呀? 一把揪住他的袖子,为了五谷轮回,她彻底放柔了声音。 “亲爱的,爷,麻烦你了,行行好吧,我要拉臭臭。” 这句话太肉麻太恶心了,说得她自己先身子板一抖,鸡皮疙瘩和节操碎了一地,才身子虚得不行的靠住他,面色扭曲的摁住肚子,肯定的点了下头。 “真的,很难受。” 赵樽抱住她转身便往茅房走,又喊了一声。 “梅子,过来扶好她。” 梅子扶了她进去,赵樽却是没有离开。 站在风雪里,他身姿一动不动,却是瞧得边上的郑二宝直叹气。两个都是不服软的倔驴子。见不得,离不得。见了就得咬,离了就得找,还偏生都不乐意先服那个软儿,这不是找苦头吃么? 琢磨了一阵,郑二宝也没有琢磨明白,却是突地听见里头喊。 “爷,草纸没了……江湖救急,送点儿来。” 二宝公公咳得呛了一下,偷瞄过去,却见他家主子爷脸都黑了。 “十两。” “你抢人啊?” “爱要不要。不要就蹲着。” 两个人隔着茅房说银子,说得那语气还相当的狠,就像说的不是擦屁股的草纸,而是多大数目的金银财宝似的。一个像土匪,一个像强盗,听得郑二宝缩了好几次脖子,不停地往四周打量。 幸好没有旁的人在。 要不然,他家爷的体面可都没了。 更悲哀的是,他觉着,他家主子爷那体面,早早晚晚,都得被茅房里那丫头给折腾光。 …… 又一个时辰后。 服过了李邈熬好的汤药,又跑了三两次厕所的夏初七,有气无力地半躺在赵樽正屋暖阁里的紫檀木椅子上,看着面前一盅热气腾腾的乳白色炖汤一直在发愣。 这汤看上去很美味儿的样子,可她还在拉肚子啊?怎么能吃? 看了赵樽一眼,她犹豫着拿勺子舀了一勺。 一低头,她喝了一口,咂巴咂巴嘴,“啥汤这么黏糊?” 她问他的目的,当然是为了没话儿找话说。 “花生炖猪蹄,都过了油的,不腻。” 那冷了许久的爷们儿,难得的开了尊口,一板一眼的黑着脸回答了她。夏初七轻声笑了一下,咧开嘴,连续说了三个“好”字,又点了点头,往嘴里送了一勺,才听得见他淡淡地补充了几个字。 “吃了长奶。” “啊噗——咳咳咳!” 一个没有忍住,她就喷了,呛得咳嗽不已。 “我说爷,咱能不在吃东西的时候开玩笑吗?会死人的知道不?” “爷说花生炖猪蹄长奶,你激动个什么?” 盯着他一本正经却非常欠揍的冷脸儿,夏初七的手心很痒。 她想揍他。 不过,既然这位爷又有了恶整她的兴趣,那她就配合一下好了。她可不喜欢天天和祖宗爷置着气儿,烦都烦死了。既然他想搬一梯子下台阶,虽然搬得矫情了一点儿,别扭了一点儿,可只要两人能够暂时达成战略同盟,修复好合作伙伴关系,她也不爱计较这点儿破事儿。 “为什么不喝了?”大概见她愣神儿了,赵樽又问了一嘴。 “喝汤用给银子吗?”她贱贱的笑着,面色拉得有些苍白,可语气里,却是带了一点儿讲和的意思。 “不必,爷赏你的。”他淡淡地答,语气也缓和了不少。 “这么好啊你?不太敢相信也?”摆出一副不敢置信的样子来,夏初七笑眯眯的瞄着他,正搜罗着脑子里的谄媚台词,然后全面开启国共合作,却没有想到,对赵樽来说,没有更狠的,只有最狠的,又给她来了一句戳心窝子的话。 “汤是爷早上喝剩下的,倒了怪可惜,不如喂了你。” “啊噗——咳咳咳!”他也要长奶? 再一次被呛得咳嗽了起来,夏初七咽了好几次唾沫,才从汤盅里抬起头来,抹了一把嘴巴,没好问那句话,只叹着气儿摇头。 “爷,你也太缺德了吧?知道我腹泻要禁食才好,还给我整一个什么花生炖猪蹄,故意装大尾巴狼来恶整我。行,姑娘我忍了你,可您也整得太没诚意了,居然还……拿吃过的给我?” 半讥半讽的说完,她又重重哼了一眼,却见他面色一变,好像压根儿就不知道腹泻需要禁食的样子,心里的火气便又小了一些。 “好了,您也甭给我道歉。我这个人最和善最有爱了,我宰相肚里能撑船,不与您计较这点小事儿。只是,如今我身心受损,您得给我赔一点儿银子才行吧?” 见她提起银子,赵樽的脸色便好看了一些。 高大风华的身子往椅子上慵懒地一靠,他漫不经心地拿起面前的茶盏来,用茶盖儿拂了拂水面儿,小啜了一口,慢慢悠悠的问。 “要多少?” “我心地善良,不坑人,就把刚才的草纸钱抵销了吧。” “可以。”赵樽眉梢微微一挑,就在夏初七眼睛一亮的时候,他突然重重放下茶盏,冷不丁地瞄了过来,眸子里似有些怒火,“在谢氏那里,又赚了多少?” 她与谢氏说话的时候,都没有人在边儿上。 丫要不要这么会猜啊? 瘪了下嘴巴,夏初七有一种欲哭无泪的感觉。 怎么如今事情搞得,她好像成了这位爷的赚钱机器了? “就一百两。为了这一百两,你看我吃了多少苦头,你忍心分么?” “一百两。”淡淡地念了一下,赵樽挪了下椅子,坐得离她近了一点,这才冷冷地盯住她的眼睛,一瞬也不瞬,语气更是说不出来的幽冷,“一百两银子,你就把你家爷给卖了?” 卖他个大头鬼啊! 她什么时候卖他了,不就是留了个侍妾么? 忍住想要吐血的冲动,她抚了抚不太舒服的肚皮,伤感着又要飞出去一半儿的银子,牙根儿痒了又痒,还是假装正经地“哦”了一声儿,耷拉着脸,乖温驯。 “又不是留下来,你就要睡了她,急什么?” 赵樽的脸更黑了,“好好说话!” “我怎么没好好说话?行行行,分你五十两好了。够公道吧?”夏初七翻了个白眼儿,放软了声音,轻轻抬手过去,扯了扯他的袖子,“银子拿到了,谁都不许再翻旧账了,好吧?” 一句话,包含了双重意思。 不许翻旧账,也包括前先她出去的那档子事儿。 她心知这货一定能够听懂,可瞧着他还是一副高冷的姿态,黑着脸也不吭声儿,不答应,也不拒绝,只是好像怒气未消的样子,有些吃不准他的心思。 不是她不想交代,只是与赵绵泽见面的事儿,还有她做这事儿的目的,一不小心就会牵扯出很多事情来,牵连甚广。一来她不想让他觉得她在利用他,二来她也不想一旦她出了什么事儿,会牵连到他。要知道,干复仇这种事儿,分分钟都有可能会掉脑袋,他不知道才是最安全的。 想了想,她索性继续低头喝汤,喝得个“呼噜呼噜”的响,听上去格外的招人恨。可只喝了一口,赵樽的脸便气得更黑了,一把将她面前的汤盅给夺了过去。 “还喝?” 她佯做不解地抬头看过去,“做什么?你也要喝?” “你家爷不喝人剩下的。” 冷不飕飕的说完一句,赵樽推开汤盅,转头看向一直装着不存在的郑二宝,语气不善的说,“收拾了下去,罚俸半年。” “主子……爷……奴才……冤啊……” 郑二宝觉得自家实在太委屈了…… 他只不过用他为数不多的与小丫头们打情骂俏来的经验,来告诉了他家主子爷一句话,那楚七身子不舒坦,不如给炖个汤补补,兴许对她身子恢复有好处,完全是好心啊,结果怎么人家两个人打架,火烧得旺旺的,却全都落在他的脚背上? 郑二宝下去了,屋子里便只剩下了两个人。 没了汤,也不好喝茶,实际上腹泻什么都不好吃,夏初七搓了搓手,有些无奈,左右不是地瞅了赵樽半天儿,心里一阵儿敲鼓。她不晓得自个儿说的“不翻旧账”他同意了还是没同意。 坐了老半天,见他也没有问今天为什么会与东方青玄在一起,她心里的石头落下去了。这也就是说,他不想再追究她今儿的事了,或者是他知道一点儿什么,不想插手进来惹一堆麻烦也有可能。 松了一口气,那件事过去了,她觉得有必要把巴豆那事儿和他说清楚。 “五豆粉的事是我干的,这个事儿你知道,因为我看不惯那东方婉仪,想让她出出丑。但巴豆的事儿,真的与我无关。你想想,我也不可能指使得动谢氏的丫头玲儿。” 轻唔了一声,赵樽的声音有些凉,情绪难明。 “爷到希望是你。” 夏初七眉梢跳了一下,“那谢氏又没惹我,我是那种下软刀子的人吗?” 淡淡地扫了她一眼,赵樽没有说话。 夏初七歪着脸打量了他片刻,只见他黑眸深深,眉梢微挑,一张脸上面无表情,愣是让人猜不透心思来,不由使劲儿搓了搓额头,这才不徐不疾地又说。 “你没怀疑我便好。其实,你先前不应该杖毙了那玲儿,可以审的。” “妇人家的事,爷懒得过问。” 挑了下眉头,夏初七突然一笑。 “也是,让你一个大男人见天儿和女人们掺和在一处,确实也不得劲儿。爷,我觉得你这个后院里头吧,需要一个大管家了,专门安排你这些如夫人们。还有那什么,隔三差五的,三公六卿们送来的,皇帝高兴了赏赐的,娘娘更年期到了指派的美人儿们……” 赵樽紧紧抿了下唇,眉梢挑得更高了,“阿七的意思是?” 夏初七故意摆着张一本正经的脸,和他玩笑道,“爷,不如我来兼职?” “兼职?” 见他挑着眉梢显然是不懂,她笑眯眯地解释,“就是做医官的同事,顺便干这个活儿的意思。” “你说的,那是晋王妃的活儿。” 一句话他说得很慢,也很冷,一字一顿,好像很生气的样子,却是把夏初七给说愣了。 他是觉得她僭越了吧? 停顿了片刻,她揉了一下僵硬的脸,仍旧带着笑。 “开个玩笑而已。三年之约有效,你随时可以找一位王妃回来……” 双眸危险的一眯,赵樽的脸更黑了。 …… …… 天色渐晚。 夏初七再次从茅房回耳房的时候,拖着有些发软的腿,在李邈小心翼翼的搀扶下,不由咬牙切齿。到底那个躲在背后整人的会是谁?是月毓,是东方氏,是魏氏,还是谢氏自己? 她先人的。 都他妈要过年了,这两三天不能好好吃东西,简直是倒霉透了。 “楚医官,你回来了。” 一个灯笼停在耳房的门口。灯笼的光线下,是两张女人的脸。一个是掌着灯笼的丫头佩儿;一个是身形瘦削的谢氏。 这会子谢氏早已经归置妥当了,不像白日里见到那样披头散发,穿了一身儿素纹偏襟小袄,头上戴的珠花也很素净,看上去年纪虽然不大,却挺有古典淑女型的女人味儿。 不得不说,在赵樽的三个如夫人里,夏初七觉得这谢氏虽不是顶顶漂亮的,论长相和身段儿其实都不如东方婉仪,但清贵的气贵却是胜出了那两个一头。 不想表现得虚弱,她推开了李邈的手,一双眼睛上下打量着谢氏。 “如夫人找楚某有事儿?” 谢氏捋了捋头发,表情有些不自在。 “妾身给楚医官送银子来了,今日亏得你的救命大恩。” 原本夏初七觉得她只是代己受过,拿了人家一百两还有些内疚。可拉了一整天的肚子,她这会儿的同情心已经全都拉在了茅坑里,一肚子的郁闷正需要这些银子来填平,自然也不会与谢氏客气,走过去便摊出了手来。 “多谢如夫人,那楚某就不客气了。” 一百两银子不少,拎在手里有些沉。接过来往李邈手里一塞,她没有再说话,便转身要入屋。老实说,对于赵樽这些如夫人,她没有打交道的**,每次见到她们,都恨不得挖个坑遁走,再也瞧不见才好。 “楚医官,妾身叫清芷。‘此心冀可缓,清芷在沅湘’的清芷。” 清芷?她管她叫什么…… 该不会救了一命,这位就看上她了吧?想要以身相许? 夏初七硬着头皮,回眸看了她一眼,扯出一个僵硬的笑容。 “如夫人的闺名,楚某不方便叫。” 低眉敛目的看着地面,那谢清芷迟疑了一下,才抬起头来。 “楚医官,妾身可否进屋讨杯茶喝?” 吁!夏初七暗自叹了一口气,心里很不耐烦,可语气和态度还算好。瞄了谢氏一眼,‘便真挚而诚恳’地拒绝了,“楚七燕居府内,屋子简陋不堪,也没有茶水,只怕是招待不好如夫人。再说这会儿天色已暗,我若请了夫人进屋,只怕会招人闲话。” 直接被人拒绝了,谢氏声音便低了几分,像是有点儿尴尬。 “那妾身就不便讨饶了。” “如夫人若有要事,可就在这里说。” 夏初七面色不变地看着她。一来她现在示人的身份是一个风度翩翩小少年,少与女子闲叙少惹麻烦总是好的。二来无事献殷勤非奸即盗,这谢氏的底细她虽摸不透,可但凡是个正常女人,都不会对情敌有好心肠。即便她是暗恋上了她夏初七,也只能淡淡相交,免得帮了人还惹一身虱子,那可就不美了。 “也没什么紧要的事,那楚医官歇着吧,妾身先回了。” 谢氏说完,冲她福了下身,便领着那佩儿离开了。 夏初七吐了一口气,扶着李邈的手臂,看着她的背影淡声说。 “表哥,好困啊。走,咱睡觉去!” 什么话也没有多说,李邈只伸手扶住了她。 这李邈是一个性子极为安静清冷的人,即便呆在她的身边儿,也经常让人忽略她的存在。可不论她做什么事,李邈都很少反对。不过,她的关心却也时时处处都在,从不缺席,总会出现在她需要她的时候。 有一一个这样的人在身边儿,夏初七心里很是安定。 这世上,谁又能懂得别人平静下的挣扎? 而她与李邈,在这一点上,却是共通的。 …… …… 耳房的床榻上,夏初七趴着,侧着,仰着,曲着,来来回回摆了无数个姿势,脑子却始终清楚得很。傻子的去向,那魏国公案子中的关键点,东方青玄的目的,赵樽在想些什么,下一步她该怎么走……好多问题盘踞在脑子里,扰得向来好眠的她好久都没有睡着。 同样,承德院的书房里,此刻也是烛火透亮。 金丝檀木的案几上,除了堆放在边儿上的公文,还摆了几碟精致的菜品。赵樽的脸孔,有一半掩在烛火的阴影中,他坐在案几后的雕花大椅上,淡淡地看着面前潇洒不羁满脸带笑的元祐,还有正襟危坐一动不动的陈大牛。 “不是说明日才到?” “怕你等得着急不是?”元祐一路押解了范从良到京师,饭都没有吃,便被拦他的陈大牛拽了过来禀报情况。这会子他饿得前胸贴后背了,一边儿不顾形象地吃着东西,一边儿将俊气的眉眼挑高,唇角上扬着调侃。 “当然,还有一个原因,我呢,还是有些想我家小表妹了,当日在清岗河边儿一别,这许久不见的——” “滚!”赵樽冷冰冰剜他一眼。 元祐贱笑一声儿,“天禄你越发小气了,想当年陛下赏你的女人,你不都还送给我几个,如今我这表妹就不行了?” “还吃不吃了?” 见赵樽愈发脸色难看了,元祐勾着唇角,咳了一下,“开个玩笑而已嘛,甭当真。好吧,我说实话吧,这一路行军,小爷我一直吃素,吃得嘴都苦了,想着那秦淮风月,念着我府里头新纳的两房小妾,那便如有神助,脚程自然就快了。” 他一派王孙公子的风流样儿,却是又招了赵樽一记冷眼。 “说正事。” 一说正事,元祐笑脸儿便敛住了。扒了一口饭,他微微一眯眼,眉眼里便多了几分认真来,“范从良我已经押解到刑部大牢了,京师的情况还不知晓,也不晓得陛下准备如何处置?” 瞄了赵樽一眼,陈大牛搔了下头发。 “怕是得三法司会审吧?” “不会。”赵樽淡淡的扫了他俩一眼,突然意味深长地牵了下唇,“锦衣卫既然想审,便让他们审去好了。”说罢,又看着元祐,“临前行交代的事儿,你可都安排好了?” 元蝎爷筷子挑了挑盘中的菜,在边沿上敲了敲。 “放心,我已经办妥了。为了安全起见,我还专门敲打过范从良了,把我表妹儿的贱招儿,都给使出来了。” 不解地敛下眉头,赵樽瞟他,“什么招儿?” 元祐眉头一挑,笑得特腻歪,“我告诉他,我已经给他全家男人都下了我表妹独家配制的‘新郎粉’,那药可以强身健体,让人夜夜都忍不住想要当新郎。唯一的坏处,就是想当新郎却欲举不能……” “……”赵樽顿了一下,“胡闹。” 元祐哈哈一笑,咬了一下筷子,笑容那叫一个邪。 “别说,这贱招儿还真好使,那范从良吓得脸都白了。他举不举自然无所谓,可他儿子孙子要不举,那便断子绝孙了。这人啊,总会有那么一点弱处,再十恶不赦的人,也有顾虑的地方,那范从良还不乖乖的?” 赵樽扫他一眼,没有再多说什么,视线又转向了一头雾水的陈大牛。 “大牛,本王真没看出来,你胆子还真不小,敢拒婚?” “俺……殿下,属下不是胆儿大,属下是不敢……”陈大牛黑脸憨憨挂着笑,“不是属下瞧不上那个菁,菁什么来着?” 赵樽无奈,一叹,“菁华郡主。” 陈大牛猛地一点头,“哦,对,就是菁华郡主。不是俺瞧不上她,而是俺家里头确实有一门儿亲事,打小就定下的。那姑娘就俺们邻村儿的,俺这些年在外头行军打仗,她一直未嫁等着俺。殿下您说,如今俺就跟着您立了一点屁大的功劳,沾了您的光,被陛下封了一个定安候,又赏宅子又赏银子的,不能就尾巴翘上天了,做出那等生儿子没屁眼儿的事儿,嫌弃别人对吧?” 赵樽看着这个不懂得转弯的属下,沉默了下来。 可今儿刚回京的元祐却是听得愣了一下,便哈哈大笑着,差点儿喷了饭渣子了。 “大牛,艳福不浅啊?你给拒绝了?陛下没动怒?” 陈大牛耷拉着脑袋,黑脸有些胀红,“一言难尽。” 原来这次得胜还朝,除了对金卫军的军中将领进行封赏之外,这老皇帝与别的皇帝也没有什么差别,就喜欢为自个儿的臣子们做媒。也不知老皇帝昨天晚上在哪个娘娘那里被吹了枕边风,今儿早朝的时候,他当众说要把皇孙女菁华郡主许给陈大牛做妻室。 那菁华郡主名叫赵如娜,是太子爷赵柘的嫡三女,现年不过十六岁,长得个如花似玉不说,在京师还素有才女之名,琴棋书画无一不精,女红刺绣无一不巧,很得老皇帝的喜爱。 按理来说,这样子的一个姑娘,许配给斗大的字不识得一个的陈大牛,还是皇帝亲自赐婚,成了亲便直上云霄,成了皇亲国戚了,那简直就是一桩天上掉馅饼的好事儿。 可是谁也没有想到,这个陈大牛也不懂事圆通,事后再找老皇帝说情,竟然当瞅地磕头给拒绝了,说是他虽十五岁便从军在外,家里却早就有了一门亲事,不愿做那等抛弃糟糠的事儿,把个老皇帝弄得当场下不来台,要不是赵樽说和,依了老皇帝那要脸子还暴躁的脾气,这陈大牛就捅大篓子了。 “天禄,这事儿,呵……”意有所指的说到这里,元祐没有接着说下云,只是拍了拍陈大牛的肩膀,戏谑地笑,“不过大牛兄,如此好福分,多少人求都求不来,你可是生生错过了,将来不要后悔啊?” “不后悔。俺配不上那种娇气的郡主,也没那攀高枝儿的想法,也就想等不打仗了,置几亩地,养几个孩儿,与媳妇儿一起孝敬老人,好好过日子。” 他说得很实在,元祐却只笑捧腹大笑了。 “大牛兄,真有你的。好样儿的!傻不傻啊你?哈哈……” 不知道领没有领会到元蝎爷笑声的意思,陈大牛也跟着他嘿嘿发乐,似乎也挺开心。只是赵樽看了他半晌儿,眸色加深,眉心拧了起来。 “大牛,你可是因为顾虑本王才拒婚?” 陈大牛愣了一下,随即摇了摇头,“殿下,属下虽然愚钝,可有些事情却也是知道的,从这次班师还朝,陛下给的封赏便瞧出了些名堂来。可……拒婚的事情真不是为了别的,实实在在,俺……属下是一个大老爷们儿,得顶天立地,对得起天地良心,怎么能干那种龌龊事儿呢?哦,当初光着屁股蛋儿的时候就认亲,如今奔出了个前程来,就看不上家里媳妇儿了?那还不如让俺一头撞死好了。” 能说出这句话来,证明陈大牛看着老实,人确实不笨。 当然,一个真正的愚蛋,也不可能打了十几年的仗还活得好好的,还能活得风生水起,一路混到金卫军的左将军,世袭定安候。要知道,大晏朝以左为尊,陈大牛在军中的职务比元祐还要高一等,又哪里真是简单的人? 而老皇帝赐婚的原因,不论是赵樽还是元祐,甚至连陈大牛都看明白了。 一来老皇帝想通过联姻的方式,来笼络陈大牛这一员久经沙场的虎将。二来也是为了他一心想要扶持上位的皇长孙赵绵泽栽培党羽。因为菁华郡主赵如娜,是赵绵泽一母同胞的亲妹子。三来么,也是变相地架空赵樽的势力,失去一员心腹大将,那无异于少了一只左膀右臂。 大家都心知肚明,却也谁都不点破。 又聊了一会儿,元蝎爷放下筷子,似是吃饱了,还打了个嗝。 “嗝,明儿见了陛下,该不会也给我指一门婚事吧?” 赵樽淡淡道,“有可能。” 元蝎爷哈哈一笑,“那不能随便许,普通的人家陛下他看不上,毕竟小爷我还是他的亲孙子。可是,但凡心疼女儿的人,只怕都不敢嫁到诚国公府来,谁不知道小爷我后院儿里的美人儿都快要挤破头了,再来个世子妃,要是招小爷待见还成,要是不招人待见,那日子可就难过了。” 他一说自个儿的风流史,那便是眉飞色舞。 陈大牛只顾着笑,只有赵樽剜他一眼,“等哪天做过头了,真阳衰不举了,哭都没地儿。” “不怕,我不还有表妹么?她准有办法。” 故意恶心了一下赵樽,元祐不以为意的笑着,拍了拍身上还没有来得及换下的金卫军将军甲胄,站了起来,浅浅一眯眼,“天禄,要没事儿我先回府了,我府里头的小美人儿们,都快要等不及了。” “滚吧!” 被赵樽斥了,元祐也不生气,转过头来又意味深长地看着陈大牛,“大牛兄,要不然兄弟陪你出去喝两杯,找个地方乐呵乐呵?你这个人啊,打仗的时候提着脑袋玩命也就罢了,如今太平了,正该享受的时候,还绷着什么呀?” 陈大牛一张黑脸有少许尴尬,起身抱拳,冲他行礼。 “俺就不去了……一会得回营里,兄弟们煮了羊肉等着俺……” “得得得得,那兄弟我先行一步,告辞。” 元祐笑容满面的离开来,赵樽淡淡瞄了陈大牛一眼。 “大牛,你在外头南征北战这么些年,如今好不容易得些安乐日子,回头把家里亲眷们都接来京师吧,是时候过些正常人的日子,安享一下天伦之乐了。” 陈大牛嘿嘿一笑,又有些不好意思的挠了下头。 “其实属下返京的时候便已经差人回老乡云接了。只是从青州府到京师来,路途遥远,要花好些时日,他们拖家带口的……怕是没有那么快。” 赵樽微微点下头,又看了他一眼。 “有什么需要,尽可开口。” “多谢殿下——”陈大牛撩起衣摆,连忙向他行礼,脸上全都写满了平凡而简单的幸福,“如今俺光棍一条,住在营中很是便利,吃住都有营中伙食,俸银都花不完,俺都攒起来了,留着娶媳妇儿用,足够了,嘿嘿……” 目光停留在他脸上片刻,赵樽慢慢地抬手,摆了摆。 “去吧。” …… …… 夏初七被巴豆粉这么一闹,直接就拖到了大年三十。 年头岁末,正是普天同庆祭神祭祖举家欢乐的时候,京师里的炮仗声时不时的在响,晋王府里头的大年气氛也早就有了。然而,虽说这时代过大年也有全家团聚吃年饭和守岁的习俗,却因晋王爷每年大年都得按礼制去宫中赴家宴守旧岁,府里的人便各院安置了。 赵樽没有正妃,仍是带了太监丫头便自己去的。 爷们儿一走,便没有人聚头,府里虽说到处都挂着大红灯笼,还是显得有些冷清。 承德院的耳房里。 夏初七身子拉得不舒服,这几日情绪也很低。 晚间的时候,她与李邈搞了一餐团圆饭,插上了几支蜡烛,浇了好几杯酒在墙角上,跪地磕了几个头,便算是粗粗地祭拜了一下夏李两家逝去的近三百个亡魂。 外头还下着雪。 两个人对坐在窗边的炕桌边上,也小饮了几口酒,脸上有了点酒气,便都生出些感慨来——如今这世上,也只剩下她们两个了。 “楚七!” 梅子那小丫头很闹挺,人还没有进门儿,声音便先到了。 一进屋,她背了双手在身后,笑眯眯地走到跟前儿,摇头晃脑的样子,让她脑袋上一只用金箔纸折成的蝴蝶也跟着在飞。 “你们猜猜,我拿什么好东西来了?” 夏初七伸头去看她的身后,“捡到银子了?” 梅子笑意盈盈的抿着嘴,突地将身后的东西双手捧到了她的面前。 “看!” 那是一个精致的描金红绒锦盒,打开盒盖,还有淡淡的幽香。 “楚七,这是二宝公公差小方子快马从宫里带出来的,爷赏给你把玩来着——” 那是一个南红串珠,细致油润,红得如同火焰,每一颗珠子上头都用精工雕刻着一个钟馗小像。梅子说是皇后娘娘特地差了人去云南定制的,皇子皇孙和公主们每人一串,由高僧开过光,可保来年平安顺达。 很精美的南红串珠。 可惜挂着她的手上,她手瘦,又穿了一件男装,显得有些不伦不类。 梅子瞄着她,噗嗤一笑,“好看吧?楚七,爷今儿虽说不能回府,我看这是惦记着你呢。” 夏初七赏了她一个卫生眼球,没有吭声儿。 这两日他待她极好,吃的,玩的,穿戴的,一样没落下。可那句“晋王妃的活儿”,哪怕她为人再豁达,也多多少少有些不爽。原本以为他这份“宠爱”,又要让她成为众矢之的无辜躺枪。可是,也不知道是习以为常了,还是玲儿的死有了个震慑作用,后院里头的女人们虽然羡慕嫉妒恨,却愣是没有人上门来找她的事儿。而她也因为身子不舒坦,拉得腿脚都虚软了,躺在床上动都不爱动,日子过得也算平静。 见她把玩着串珠不说话,梅子又坐过来撺掇。 “要不然,我们去夫子庙看花灯吧?我跟你说,外头可热闹了,我想出去玩耍,可月毓姐姐出门的时候嘱咐过谁都不许乱跑。楚七,如果我跟了你出去,就说是陪你,爷不会怪罪,月毓姐姐也不会说我,好不好?” 逛夫子庙,看花灯…… 好吧,要说夏初七也是有些好奇的。 只是…… 一来身子真真儿拉虚了需要休养,二来也提不起什么玩耍的兴致。 犹豫了一下,她还是摇了摇头。 “还是不去了。今儿晚了,困!” “去嘛,楚七,我想去看花灯,可热闹了……” 梅子拽着她的胳膊,使劲儿地椅了起来,像个撒娇的小女孩儿。可说来说去,见夏初七还是没有动静儿,她到底还是泄气了,一下子瘫在炕桌的边儿上,拿她的茶来吃了,嘟着个嘴儿不开心,那圆胖胖的脸儿,红扑扑得水色,像一颗仙桃儿似的,瞧得夏初七不由一乐。 “成吧,出去玩,这就依了你。” “哇啦,楚七你真好。” “我这可是舍命陪君子,你是不是该表示一下——” 她话还没有说完,外头却突然传来尖细的一声儿。 “哟喂,主子爷,您慢悠着点儿。” ------题外话------ 国庆节快乐!十月初了,新的一个月开始。二锦但求一票好上榜—— 谢谢美丽的妞儿们,你们家二锦这么努力,必须求表扬求么么哒啊! 本书由潇湘书院首发,请勿转载! 第070章 见你这么主动,爷便允了 这晋王府里的主子爷就一个。 所以,当郑二宝独有的嗓音一入耳,夏初七心里的某个地方突然便活络了起来,心脏一下子跳得欢实了,血液也不规则的往脑门儿上涌,每一处神经都紧张了起来。 这是一种极不正常的生理反应。 而能够让她产生这种生理反应的人只有一个——赵樽。 但他怎么又回来了?而且,还跑到耳房这边儿来了。要知道,先前虽然她一直住在承德院里,可因了与李邈同住,赵樽半步都没有踏入过耳房。 吱呀—— 外头的木门被打开了。 帘子被带了一下,一股子酒香便冲入了室内。 那走在前头的男人,一双略带酒意的目光,配上他俊美不凡的面孔,一入屋,便如同那黑夜中的皓月,照亮了这一间光线不好的耳房,那翩然的衣袍因他走得太急,带出另一种更加蛊人的孤线和令人窒息的压迫力来。 “都出去。” 目光落在夏初七的身上,他语气凉凉地吩咐。 呃…… 果然丫是爷,跑到别人的窝儿里来,一样耍横。 夏初七心下郁结,可在大庭广众之下,她不好吭这个声儿。 梅子了解地冲她眨巴了一下眼睛,红了脸便退出去了。从她的表情来看,她明显是误会了一些什么,一定以为是要给她家爷腾出“犯罪空间”来。 而跑得气喘吁吁的郑二宝更是什么话都没有,鞠着身子便诺诺退下,只剩心里的叹息。按照祖制,今儿他家主子爷得在宫里头陪着陛下守岁,不应当回府来的。可这位爷在家宴上吃了不少的酒,愣说头痛了身子不爽利守不了岁了,便自顾自离席,顶着风雪回来了。这大过年的,他为了什么还肖说么? 只有李邈迟疑了一下。在夏初七给了她一个“没事”的安抚眼神儿之后,才默默地离开了。 耳房里头,只剩下了两个人。 你看着我,我看着你,好半晌儿都没有声音。 他憋得,夏初七却憋不得,终于还是先开了口。 “有事找我?” 大概有了台阶,那位爷挑了下眉头,便也开腔了。 “楚七,爷给你一个道谢的机会。” 丫脑子喝坏掉了?夏初七眼珠子一翻,没好气地看着他。 “你吃酒吃糊涂了?我给你道什么谢啊?” 赵樽冷剜过来,脚下欺近一步,“你不知?” 夏初七瘪了瘪唇,仰着脑袋,“不知。” 赵樽微微一眯眼,看上去像是不太高兴的样子,瞧得夏初七更是莫名其妙,怎么喝了酒就变了个德性?这几天两个人也难得见面儿,见面儿也是一副爱理不理的样子,她又没有得罪他,做什么大过年的回来给他摆脸子? 道谢?! 琢磨了一下,她突然间想起来了——南红串珠。 妈呀,他这是找不到台阶下呢,还是找不到台阶下呢?就算有事来找她,很丢他主子爷的面子吗?非得说要给她一个道谢的机会,一副孤傲高冷拽的倔劲儿。 想想也是好笑,她懒得与他置气,拿着那个锦盒扬了扬。 “这个?行,谢了啊。也不知能值几个银子。” 赵樽面色一沉。 表情难看的臭了下脸,似是默许了,哼了一声,才嫌弃地睃她。 “还不快去梳头换衣服?看你那邋遢样子。” “我那个去!谁邋遢了?”夏初七真心讷了闷儿,“我说爷,谁给你气受了,你就找谁撒气去啊。甭大晚上的来找我的茬儿。我这马上就要睡觉了,还穿戴那么整齐做什么?神经!” “快点!爷带你出去逛逛。” 那主儿显然没有什么好耐性,扫她一眼,便往外头走。 “爷在门口等你。” 阿唷,哪股风抽了? 夏初七心里的问号一个比一个大。可人家在除夕之夜从宫里带了南红串珠送给她,又不辞辛苦地亲自跑回来教育她,还给她一个“致谢”的机会,她也不能太过拂了人家的面子不是? 几乎没有怎么考虑,她便懒洋洋地起身,换了一身衣服,梳了一个头,戴上一顶帽子,便慢吞吞地走了出去,抱着双臂,斜斜看他。 “去哪儿啊?” 赵樽回头看了她一眼,似乎很不悦她的男装,蹙了一下眉头,却也没有再多说什么,只拽了她的手便又回了主屋去,让他在外头候着,自个儿也进去也换了一身儿质地十分普通平常的……直身袍子,潇洒冷酷的出来了。 “哈哈,你在搞什么?”夏初七嘴角抽抽着,笑得不行,“您干吗打扮得这么艰苦朴素?是晋王府又缺银子了,爷也穿戴不起了?” “哪那么多话?” 走过来拽了她便走,赵樽一眼都瞧他,还绷着个脸,步子迈得极大,害得她放小跑儿都跟不上。 出了承德院,小雪还在飘着。 晋王府中各处都悬挂着花灯,样式繁复,种类极多,看上去很是喜庆。先前夏初七没什么心思去欣赏,如今被他牵着手,看着那一个个被灯火映得别致的院落,心情却开朗了起来,觉得好有年味儿。 这个样子,好像才真的像在过年。 马厩里静悄悄的。 今儿是过节,府里头的规矩便松了些,都以为爷去了宫里不会回来,马厩里守,马厩里守夜的人都去外头赌骰子去了,一个人都没有。 “喂……” 夏初七站在他的阴影里,找到了一点做贼的兴奋感。 “你该不会是要带我偷偷溜出府去玩吧?” “孺子可教!”赵樽随手拍下她的头,“但,要收银子。” “行啊,收银子就收银子呗?你带我玩收多少银子,我陪你玩便收多少。这样算起来,我俩便又是两清了。” 如今她总算摸到点儿门道,不会总被他诓银子了。 果然,她一出口,赵樽挽了下唇,解着拴马绳,便没有反对。 心里头乐了一下,夏初七眼睛一亮,又兴奋起来,绕到他跟前儿,小声儿问,“不带二宝公公和月毓他们,就咱们两个去玩?” 赵樽赏给她一记“蠢货”的眼神儿。 “这里还有旁人吗?” “欧耶——!爷,您实在太帅了!” 夏初七玩耍的心情彻底被吊了起来,冲过去抱着他的腰使劲儿踮起脚去,便在他的脸上“啵”了一下。她是为了表示友好和开心,可那位爷却是身子僵硬了一下,看了她许久没有动作,就连那一匹大黑马,也睁着一双好奇的眼睛看她。 “呵呵,被我吓到了?” 夏初七心知自个儿的行为太不古代妇女了。 冲他眨巴了一下眼睛,又去摸黑马的脸。 “大鸟,好久不见,我想死你了——” 嘴上嘻嘻说着,她还真就拿脸去贴大鸟手感舒适的马脸。不料,脸还没有贴上去,后领子上一紧,就被赵樽给拎了起来,不客气地丢在了马鞍上。 “坐好。” “喂,要不要这么残忍粗暴?吓到大鸟了。” “小声点!” 他冷冷喝了下,翻身上马,坐在了她的身后。 一只手勒着她的腰,另一只手从她腰间横过去握了马缰绳,几乎是半环住了她的身子,才使劲儿抖了一下缰绳,还用力拍了大鸟一巴掌,看得夏初七莫名其妙。而无辜躺枪的大鸟则是委屈的“嘶”了一声,便驼着两个人迎着风雪,从晋王府的后门儿出去了。 “砰——” “砰——” 除夕之夜,果然与往常不一般。 京师的半边天,被烟花映照得五花十色。 这个时代的烟花爆竹已经很发达了,在一条条不算宽敞的街道上,到处可见男男女女们,人头攒动,灯中有人,人中有灯,欢声笑语,好不热闹。每个人身上都穿着自己新做的衣裳,即便不熟悉的人见了面,也会互相作个揖,问声儿好,脸上笑意盈盈,赏灯赏景赏京师。而小商小贩自然也不会错过这样的好时机,将道路两边儿摆满了摊位,摊位上悬挂着不同色彩的灯笼,将整个京师衬托得繁华无比。 怪不得赵樽要换了便服出来。 要是身着亲王服,这里还能这样儿平静么? 她了然地瞅了他一眼,第一次觉得这感受比现代大都市好了。 她东张西望,见到什么都媳,那样子落入赵樽眼中,便放缓了马步。 “你没有见过?” 她的情绪太明显了吗?一下子便被人给看穿了。 心情愉快的呵了一下,夏初七这会儿脑子完全放空状态。 “对啊,实在太热闹了,我从来都没有见过这么热闹的除夕。” 赵樽抿着唇没有吭声儿,将她往身前裹了裹。走了一段,突地又低下头来。 “冷吗?” 他的呼吸喷在她的耳朵上,像羽毛一样,轻,痒,暖,混合着他身上的酒香味儿,让夏初七不由窘了一下。 “不冷,这么多人哪里会冷?” 不好意思地挪了挪位置,她又自得的开心起来。 “过年真好!” 空气里是焰火燃放的硝烟味儿,眼睛里是各种各样贩卖物的年味儿,她一时间眼花缭乱,不时说着这个好,那个好,也不时回头看一下赵樽,看他在焰火照耀下时明时灭的脸孔,想着这样儿的太平盛世,都是他与大晏将士南征北战用鲜血换来的,不由得有些感慨。 “河清海晏,时和岁丰,果然是好的。” 话音,扶在她腰上的手,微微一紧。 这一紧,也让她突然反应了过来,这八个不仅代表了盛世安乐,也来自于那一副精致到完美的绣图,那个传说中与他“感情甚笃”的继太子妃亲手绣的图。 “今儿宫中家宴,你见着她了吗?” 就像所有的初恋少女一样,她问了这样一个愚蠢的问题。 “哪一个?” 他明知故问,她愣了下,也不拆穿。 男人有时候装糊涂,那代表了他不想回答。他既然不想回答,那便证明他不想提起。他不想提起,也许就证明他的心里或许没有她以为的那么在意。 自我安慰的想着,夏初七便尴尬了。 为了缓解尴尬,她灵机一动,指着天上一个爆开的烟花。 “喂,那个那个好漂亮?叫什么名字?” “三级浪。” “还有这样的名字,哈哈哈,那个呢?你左边——” “地老鼠!” “哈哈,这个好这个好,名儿好贴切。” 她就像刘姥姥进了大观园似的,一路走一路问,什么都新鲜,什么都稀奇。而赵樽的脸在她每多问一个简单的问题时,便会多沉下去一分。那一双黑沉沉的眸子,也便更深幽一分。 沉浸在过年气氛中的夏初七,根本就不知道自己问的问题,全是应天府的孝儿都有可能会知道的东西,眼睛晶亮晶亮的,在大鸟驼着他俩走到一个官府禁驰的街道时,又嚷嚷开了。 “那里,那里,快看那个地方,我们去那儿——” …… …… 赵樽把马给放回去了。 等他俩步行挤上夫子庙边的“邀晚楼”时,已是半个时辰之后了。 这一带铺挨着铺,门对着门,街道上人又太挤,而这“邀晚楼”的生意也是好得出奇,吃秦淮小吃还得排队?!从来属于特权阶级的晋王殿下,估计这是第一次排队等吃的,一直黑着冷脸,特别不爽地看着她,却也由着她把他拉来拽去,好不容易才找了一个临窗的位置。 “好吃好吃}瘾。” 大快朵颐着,差不多属于半饥饿了两天的夏初七,坐下来吃着那鲜嫩嫩的鸭子肉包烧麦,听着那清雅幽丽的江南丝竹声儿,吃得一张小脸儿红扑扑的,说不出来的兴奋。 “喂,你怎么不吃?” “看着你吃……”赵樽淡淡地说完,又补充,“就很倒胃口。” 嗤笑了一下,夏初七没好气儿的翻白眼。 “少来打击我,没胃口你还带我出来?那宫中大宴多好吃呀,你怎么不吃,巴巴跑回来干嘛?心里念叨着我,有什么不好意思承认的?放心,我楚七有自知之明,不说倾国倾城,倾倒你一个晋王府不过分吧?” “你只会倾倒一个茅坑。” “靠!哪壶不开提哪壶?”他损起人来不要命,夏初七嘴上也不饶人,满嘴都是油,往他碟子里夹了一个桂花夹心小元宵,“想损我啊?没关系,只要给银子便成。我决定了,从现在开始,你每损我一句,都需要向我支付相应的精神损失费,看你还敢不敢说!” “真会算计。” “给你学的!” “可爷……不理会你。” “好拽!” 两个人有一句没一句的损着彼此,气氛便越发好了起来。 夏初七侃得胃口大开,葱油饼,五色锈,鸡丝浇面,薄皮包饺,熏鱼银丝面,猪油饺饵,鹅油酥,软香糕……每样点了一盘儿,每样尝了一口,又再喝上几口雨水喂的六安毛尖茶,欣赏着秦淮风光,顿时觉得冬天都被赶得没影儿,春风徐徐,心旷神怡。 怪不得古时男人都迷恋秦淮风月。 果不其然啊!爽—— 一次次的感慨着,夏初七七八八的东西也不知吃了多少。 终于,摸了一下撑圆的肚子,她拿了他的帕子来擦了个嘴,又打了一个饱嗝,便大声儿唤那跑堂儿的伙计过来结账。 “来喽!”那小二肩上搭了个帕子,很是殷勤,来得也很快,“二位爷,吃好喽啊?葱油饼三钱,五色锈二钱,鸡丝浇面三钱五……一共是五两八钱银子,您二位第一次来,零头就不用给了,就给五两得嘞。” “五两?没问题。”夏初七大方地一笑。再一扭头,她望向纹丝不动绷着脸在哪儿都大爷的赵樽。 “给钱啊,愣着干吗?” 一听这话,赵樽的脸更沉了几分,“你没带银子?” 夏初七撑着桌几,身体前倾过去,瞪着一双眼睛,对着他小声儿吼吼,“在我们家乡,下馆子吃饭全都是男人给钱。快点,少来诓我的银子!” 赵樽盯看着她,表情很是怪异,“究竟带没带?” 被他这么一喝,夏初七突然反应过来了,小脸‘唰’地一变,一字一顿,那声音几乎是从牙缝儿里挤出来的。 “千万不要告诉我,你身上没带银子。” 赵樽眸底全是理所当然的神色。 “你家爷出门,从来不带银子。” 也是哦,他是一个王爷,走到哪里都有人打点,哪里需要用银子? 可悲哀的是,今儿夏初七临出门的时候换了衣服也没有拿钱袋。现在是茶也喝了,东西也吃了,虽说他俩长相体面,不像吃霸王餐的人,可古代酒楼的老板估计也没有那么好的心肠,会让人吃白食。 不好意思地冲那小二挤了一个眼神儿,夏初七坐到他的身边儿,凑到他的耳朵边儿上,“有值钱的东西抵押吗?” 赵樽给了她一个更古怪眼神,“你家爷的东西,都不能抵押。” 夏初七想想也是,无奈了,压着嗓子说,“爷,咱跑吧?” “……” 赵樽的脸更黑了一层。 夏初七回头又冲小二哥一笑,才小声说他,“怕丢人啊?回头再把银子还回来就是了。” “……” 赵樽的脸还是那么黑,可是却比她冷静多了。 扯了下帽子,夏初七有点无语了。 在一个没有手机的时代,找人江湖救急都不行。 想了想,她一眯眼,抬头望向那小二已经变得漆黑的脸。 “小二哥,给你家老板说说,我们回头再把银子送过来?” 这样的话儿,在现代社会没有人相信,在古代更没有人信。不等那小二说出口,邀晚楼里养着的两个类似于现代保安的打手便冲了过来,其中一个五大三粗的彪悍汉子,用力往桌子上一拍,惊得茶水四贱。 “吃饭不带银子,你们哄谁呢?不给便拉去见官。” “真的忘带了——”夏初七一脸真诚的说着,突然一指赵樽,“你们认识他吗?认识吗?” “不认识!”那两个人语气更冲了。 “再好好看看。”夏初七挤了挤眼睛,提醒道,“他可是当今的……” 趁着那几个人竖起耳朵的当儿,她一把拽住赵樽的手腕。 “爷,快跑!” 赵樽那脸黑得,只有那么难看了。 只事到如今被她给拽着,不跑也得跑了。 楼板被几个人踩得“咯吱咯吱”作响,他俩跑得很快,可屁股后头的人追得也很快,一边追一边喊,“快,快点拦住他们,吃饭不给银子的两个小贼!装什么大爷,吃不起就不要上邀晚楼——” 这时代的人,好像太有正义感了。 邀晚楼的人往那一咋呼,除了楼里的伙计追出来之外,就连外头的人也路见不平拔刀相助地帮着追了上来。换了往常,两个人要跑路实在太轻松了。可偏生今儿街上人挤人,人挨人,根本就穿不过去,一路上围得人越来越多,他们还不能与人家打架,毕竟理亏。也不能亮出赵樽的身份,毕竟不能给他贴上一个“吃饭不给钱”的标签。 “那边儿——快——追——” “兄弟们,帮帮忙,堵住那两个小贼……” 后头的吼声越来越多,夏初七跑得利索,嘴上也不停。 “好不好玩?这样的警察抓贼游戏,你没玩过吧?” 赵樽不答,那眼神儿……她形容不出来,只觉得他现在一定想杀了她。 跑一阵儿,堵一阵儿,她气喘吁吁,却始终没有甩脱后头越来越长的尾巴。直到刚刚挤出夫人庙那拥挤街道,看见对面钻出来的一队带着刀剑的官兵…… “官爷,抓贼——” 这一回夏初七是真愣了。 一旦被那些人发现,赵樽的一世英名全毁了。 看着那些“呼啦呼啦”追过来的人,她摸了一下吃得太胀的肚子。 “爷,我去把人引开,你找个机会开溜。” 赵樽又好气又好笑,只冷飕飕剜了她一眼,一改之前被她拽着跑的无奈,手上用力扯了她一把,便将她拦腰抱了起来,发足狂奔,与那些人玩起了老鼠逗猫的游戏。 他变了主动,情形就不一样了。 很快两个人便钻入了一条人烟稀少的小巷子,赶在追兵过来之前,他一个提气,抱着她便翻入了一个矮墙的院落里,却因她屁股着墙时吃痛一下,一个挣扎,重重地跌压在了一个草垛子上。 外头还有人在喊,在追。 下头是厚厚的干草,鼻子里好像还有驴粪的味道。 两个人翻入了别人养驴的院子。 他们的身下,正是喂骗的草垛子。 在外头的喧闹声里,夏初七被他压在身上,脸对着脸,心突突直跳。 “呼,好窘!” 说着,她忍不住又“噗”地笑了出来。 “不过也蛮过瘾的,对吧?您这辈子,没有做过贼吧?” 这地儿很黑,她瞧不见赵樽什么表情,也没有听见他说话。 正准备推开他,他却突然伸出手来,挑高了她的下巴,静静地看着她,那呼吸均匀的喷在她的脸上,那指尖上温暖触感仿佛烙铁般印入了心里。夏初七心下一颤,一双眼睫毛胡乱地眨动着,意识到了他要做什么,便心乱如麻地闭上了眼睛,等着一个火辣辣的吻。 “头上有根草。” 他突然低低说了一声,带着促狭的意味儿,拂了一下她的脑袋。 噌地一下睁开眼睛,夏初七一脸难堪。 “你他娘的给我拿草,勾我下巴做什么?” “不勾下巴,爷瞧得见草吗?” “……无耻!” 知道又被他戏耍了,夏初七拍开她的手,扭开脸去。 “想爷亲你?” 赵樽低低说着,喉咙滑了一下,在她的别扭里,那只原就停在她面颊上的手,倏地移到她的后脑勺,扣紧,一压,头便低了下去,唇贴在她的唇边儿,暖暖地喷着一股子酒香气儿。 “先前爷不想亲。见你这么主动,也……想了。” 夏初七羞窘地正要反驳,他便贴了上来。 四片一接触,两个人都同时地低叹了一下,似乎再没有心情考虑谁比较吃亏的问题了。一个吻仿佛已经等待了许久,唇搅和在一起,软而热,舌纠缠在一起,滑而暖……天上的烟花还在绽放,地下的驴房旑旎温暖。 吻得她快要发痴了,他才停了下来。 “阿七。” 不好意思地嗯了声,夏初七一双手紧紧抠在他的肩膀上,有些紧张。 “怎么了?” 她害怕他说出来那个请求…… 万一他想要在这里要了她,她该怎么拒绝才好? 在她有限的情感知识里,一般男男女女在经过一个个残酷而激烈的你打我骂的模糊恋爱阶段后,拉拉手,亲亲嘴,最后都得往有情人终成眷属的“一张床”上靠。虽然这里没有床,可他是正常男子,估计也逃不出那个千古不变的逻辑。 想着那样的光景,夏初七的脸又烫了一下,却听见他淡淡的声音。 “北平府那边有更好看的庙会,有更多的美食。” 心里嗖的一紧,夏初七知道自个儿又误会了。 可他话里的意思,也把她的心思给压沉了几分。 “为什么不留下来呢?京师多好!” 没有听见他回答,她独自猜测着,看着他黑幕里的脸。 “是不是留下来,你皇帝老爹便不会放过你?那不如自己坐那位置……” 他看着她,一字一顿,“剑寒九州,不如一受封疆。” 牵了牵唇角,夏初七吁了一口大气儿,轻松地笑了。 “也是,那你准备什么时候过去?” 好一会儿,他都没有回答。很快,又拿湿湿的唇压上了她,用力地啃了一口,便又来回地辗转了起来……两个人紧紧地贴着唇与脸,发出一种热气吁吁的喘。 凭着女性天生的直觉,夏初七知道这样一个单纯的吻,已经不能满足他了。他的吻更深,手上动作也越发过分,强势的力道将她的嘴吮得有些痛,那火一样的热情,几乎要将她燃烧殆尽。 “赵樽……” 在温度快要到达沸点时,她喘了一下,咬他。 唇分开了,彼此都盯着对方,没有说话。 过了良久,等呼吸平静了下来,夏初七才突然一弯唇。 “喂,你的左边,好像有一泡驴屎……” 太破坏气氛了! 赵樽明显僵硬了一下,稍缓,那只原本落在她袍带的手又探入内里。 “这是什么物什儿?” “呃……”夏初七心脏怦怦直跳,想到那个玩意儿,脸不由得红了一下,又想笑,又不得不憋住笑,“一根胡萝卜而已,唬弄人玩儿的,不然你以为呢?我能长吗?” 他手一顿,好像有点儿承受不住?! 夏初七又笑了,“我一个堂堂的爷们儿,出门的时候,身上怎么能不带胡萝卜?” 他咳了一下,好像快要崩溃了? 夏初七火上浇油,“放心吧,这玩意儿特好使,我还专门用刀雕刻过,像模像样儿的,绝对能以假乱真。” 他扼住她的力道加大了,估计想要掐死她。 “哈哈——” 压抑着低低的干笑两声,没听他出声,夏初七安静了一会儿,才冲他露出一个极为好看的微笑,只不过黑暗中,她猜他也看不见。 “去北平就藩,那不是好事儿吗?干嘛板着脸?” 他突然嗯了一声,话题转得极快。 “不去北平府,你欠爷的银子可如何偿还?” “……” 她在替他操心呢,他还念着她的银子? 恶狠狠地瞪了他一眼,在夜幕里的驴院里,闻着驴粪味儿,听着银子气儿,夏初七突然觉得两个人的对白已经跟风月完全的不沾边儿了。而她面前的这货,简直就是一个可恨到足的人,比她自己还要讨厌上三分。 丫说两句好听的会死啊? 与他对视着,她缓缓挑高了眉头。 “我好像已经不欠你了。上回不是两清了?想抵赖啊?” “你会欠的。”赵樽盯着她,说得十分淡定,“从今天起。” “啥意思?” 夏初七心肝儿纠结了一下,郁闷得想吐血。 那儿会有这样的不讲理的人?还没有欠上,便先算上了? “不要怕,即便你欠的银子还不上了,爷也不会要你的命。以身抵债便是了。”他说得很是平静,还特地加重了‘以身抵债’的语气,表示这个事情的真实性与可行性。 夏初七呛得咳嗽了一下。 都说人不要脸才天下无敌。 她不得不感叹,“爷,地球上已经没有你的对手了。” …… …… 那天晚上步行回府,已经是深夜了。 夏初七躺在耳房的床上,有些不能原谅自己。 为什么前世那么多大好机会,她都没有好好找人谈几场恋爱,多少得一些经验呢?如果她有恋爱经验,便知道怎么应付那个不要脸的了。也不会像现在这样儿脑子里像灌了铅块儿一样,茫茫然然地由着他牵拉着鼻子走了。 那天晚上,她做了一个恶梦。梦见自个儿变头了一头大水牛,正可怜巴巴的在田间犁着地,鼻子上套了一个鼻栓,被人给系上了绳子,踩在稀泥地里,身负重犁,走啊走啊,怎么都走不到地头。四周很很安静,那个牵着她的人,有一双深不见底的眸子,语气十分恶劣…… “不是想要简单平凡的生活吗?” “哞……哞……!”她说不出话。 “小隐于世,女耕男织,这便是了。” “……哞!”她想去死! 她心里头呐喊着,突然觉得脸上被人揪了一下。 “赵樽,老子要与你同归于尽——” “喊什么呢?” 头顶传来李邈的声音,一下子把她从梦境里拉了回来。 睁开眼睛,看着面前李邈狐疑的脸孔,她不爽的打了个哈欠。 “做什么啊?大清早儿的揪人家的脸。” “晌午都过了!懒虫——”李邈扫了她一眼,随即又低下身来,压低了声音,“你的货来了。” 脑子激灵了一下,夏初七的睡意全被赶跑了。 “货”这个词儿,是她与李邈两个人的私人专用。 因为那些人的名字,都不太方便随便提起。 “两个货都来了?”她问。 李邈点了点头,扶了她起来,穿衣洗漱和打扮。 …… …… 前院的客堂里头,月毓已经泡好了茶水。 “长孙殿下和夫人请稍候,楚医官马上就出来。” 赵绵泽的表情,仍是和煦温润,斯文有礼,“有劳了。” 月毓的脸上情绪淡淡的,身影袅袅的立于一旁,只是笑,“长孙殿下客气了,奴婢是个下人,做什么都是应当的。” 赵绵泽含笑看向她,目光有微光闪动。 “你原本是不必做下人的,这又是何苦?” “长孙殿下。”月毓微微一笑,“奴婢甘愿,怪不得旁人。所谓不垢不净,不减不增,不生不灭。奴婢心若安静了,便再无所求。心若自在了,便会更为通达。不一定要得到,哪怕只是默默的守候,也是上天赏给奴婢的福分。” 她的声音,越说越小,最后几近呢喃。 就好像……在安慰自己。 赵绵泽面带浅笑,看着她脸上无一丝委屈和怨气的淡淡温情,突然轻笑了一声,“别忘了,人本自利,陷了进去,又何来的自在?一个不注意,便会类同于兽,与人争抢撕杀而不自知。” 目光微微一暗,月毓保持着得体的微笑。 “奴婢愚钝,听不明白长孙殿下的金玉良言……” “没有什么,只是突得感悟罢了。”赵绵泽再不看她,淡淡地捧了茶盏来,轻啜了一口,那眸底的从容,竟无半分浮躁之气,却是让月毓稍稍的愣了一愣。 “长孙殿下……” 她张了张嘴,刚说了几个字,外头便传来了脚步声,她着笑岔了话。 “应是楚医官来了,奴婢先带人退下。” 在门口与夏初七擦肩而过,月毓望了她一眼,眼角的余光又若有似无地扫过赵绵泽,淡淡一笑,施了礼便带着两个小丫头退出了客堂。 夏初七心里在冷笑,面上却是相当恭敬。 一拱手,她微微躬身施礼。 “长孙殿下和侧夫人有礼了。” 赵绵泽只淡淡的看她一眼,点下头,唇角的笑容便留给了夏问秋。 “秋儿,让楚医官替你请脉吧?” 夏问秋眼眸含情地冲他一笑,“好。” 垂下眼皮儿,夏初七没有兴趣看他们两个的眉目传情,只搬了一个小杌子,坐在了夏问秋的身边儿,微微替她卷了卷袖袍,拿出医药箱里备好的一方白净的丝帕,就往她的手腕上搭去。 突地,她目光顿了一顿。 面前这只手很漂亮。干净的,嫩嫩的,白皙的,指头上留有约摸两寸长的指甲,修剪得有棱有型,上头还有用千层红染过的玫丽色彩,丝毫不比现代美甲所护理出来的差,只可惜…… “楚医官,怎么愣住了?”夏问秋笑问。 “呵呵没有什么。”轻笑了一声,夏初七把丝帕搭在她的腕上,指头便搭向她脉息,不疾不徐的客套说,“长孙殿下和侧夫人是贵人,请脉也不必亲自过来的,只需差了人来支会一声儿,区区在下便自当前往。” 夏问秋抿着唇角微笑,又温柔地看向赵绵泽。 “绵泽说,好久没来十九叔的府上走动了,顺便来探望他一下。只可惜,十九叔还未回府,今日也不知能不能见着了。” 夏初七微笑着放开夏问秋的手,“他们在朝堂上不是每天都能见着?” 夏问秋被她问得一愣,赵绵泽轻咳了一下,替她解了围,便将话题绕了回来。 “楚医官,秋儿的情况,如何?” “侧夫人脉象沉细而弱,血气亏损——”夏初七淡定的挑了下眉头,用极为正经地语气道,“应是前几次滑胎落下了铲,只怕得将息些时日才可受孕了。长孙殿下,在下建议,在侧夫人养病这些时日,长孙殿下最好克制一下,不要同房,以免受精卵着床,却胎象不稳,再次滑胎损伤身子,会导致终身不孕。” 在这个没有避丶孕套的时代,好像避丶孕只能不同房了。 她说得非常专业,冷静,可那脸上淡淡的浅笑,却是把赵绵泽看愣了,同时也把夏问秋说得脸红了。更何况,那什么“受丶精丶卵”这样儿的词,他们压根儿就没有听过。 赵绵泽干咳了下,点了点头,目光深了一些。 “楚医官,不妨拟了方子来。” 微微一勾唇,夏初七笑着起身。 身子刚起一半,她又坐了回去,好像是突然想到了什么似的,看向夏问秋。 “侧夫人容颜绝世,灿如春华,皎如秋月……为什么手腕上,却有那么大的一块儿伤疤?” 她一问完,对面的两个男女便愣住了。 夏问秋微微颔下首,给了她一个很是便秘的表情,似是又想到了什么痛苦的往事,矫情得不行。但她的样子,却把个赵绵泽给看得心痛不已,倾身过去,轻抚了几下她的后背,温和地安慰了起来。 这个情形儿,瞧得夏初七想笑。 至于么? 夏初七撩了撩嘴角,“那什么,在下只是随便问问,要是不方便……” “没什么不方便的。” 赵绵泽打断了她,抬起头来,微微一笑。 “当年我年少顽劣,从无安分的时候。有一次被父王和皇叔们带着,陪了皇爷爷去狩猎,大晚上的我一时性起,偷偷地溜了出去,掉入了一个猎人的陷阱……秋儿为了救我,差点儿送了命,手腕便是那个时候划伤的。” 当年? 狩猎? 陷阱…… 几个词儿一入脑,夏初七耳朵“轰”了一声。 就像被雷劈了一样,顿时冒出一个支零破碎的画面来…… 夜黑,风疾,天上繁星都无。 一个少年在陷阱里苦苦挣扎,在大声喊救命…… 一个偷偷尾随的小女孩儿,撕开了她华丽的衣裙…… 陷阱的四面,都是软软的泥浆,根本无法攀爬…… 小女孩儿使劲的往上拉扯他,两个人的手终于拉在了一起,那少年一提气爬了上来,那小女孩儿因他的力道掉了下去…… 头顶上的泥土,铺天盖地砸在她的脸上,他身上温热的鲜血,也溅在了她的脸上……她后脑勺“嘭”地一声撞上了陷阱里的石块上。 一阵剧痛传来,在无边无际的黑暗里,那少年在呐喊。 “抓住,快,快抓住,我拉你上来……” “你怎么了……你说话呀……” “你等着我,我去找人来救你……我很快……” 那个少年的声音很难听,像是刚处于发育的变声阶段,粗嘎粗嘎的,在夜风里,却很清晰地传入了小女孩儿的耳朵里…… 在陷入昏迷之前,小女孩儿的唇角拉开了一个笑。 “我等你,回来……” 一个遥远得仿佛隔了千百年的笑容,清晰的出现在夏初七的脑海里。 勾了勾唇角,夏初七也笑了。 一如当年的夏楚。 原来夏楚所受的那些无情抛弃,那些深夜空寂,那些怨恨哀婉,那些求而不得,那些痛苦纠缠,全是因了那年那晚如烟花一般在头顶绽放过的呐喊,那晚他的鲜血曾经燃烧过她的生命,同时也把她带入了地狱。 她曾经盼望过烟花会再一次如这年关时那般绚丽的绽放,却没有想到,当烟花燃烧之后落回到地面时,一切都变成了另外的样子。 她想抓,抓不到。 她想放,也放不开…… 终究,她遁入了死亡的苍鹰山。 而那个让她等着他回来的少年,却把别人当成了她来宠爱…… ------题外话------ 老和尚又来念经了——月票碗里来。哈哈,没有抽奖的妞儿,快去抽奖哈,抽到了月票砸碗里——么么哒,大家非常给力,月票上榜鸟,如今呈暧昧状态在第二和第三之间匐匍前进。 【鸣谢】: 亲爱的【晴岚】,升级成三鼎甲——状元郎,么么哒,谢谢亲爱的。 亲爱的【ckf333】,升级为解元,木马,啃一口。 本书由潇湘书院首发,请勿转载! 第071章 笑里藏刀,刀刀是血! 看着面前这一双无时无刻不在演绎情深似海的“碧人”,夏初七不免有些恶毒的想:等有一天,当赵绵泽知道了事情的真相,知道了那个他自以为情根深种的陷阱变成了另一个陷阱,会是怎样的心情,会不会想拿刀捅了面前这个为他滑了三次胎的女人? 她猜不出。 当然,目前还不到时候。她傻叉了才会去捅破这层纸。 得等! 等到最好的时机! 等到夏问秋这气泡越吹越大的时候。 等到赵绵泽爱那个女人爱得越发矛盾的时候。 她说过的,虐身没劲儿,得虐心,虐得心肝绞痛而无法治愈。 心思九转,各种不要脸的收拾方法已经给对方安排好了,可她的面儿上却是没动半分声色,只是装腔作势的长吁短叹着,就差没拿袖子擦眼泪儿了。 “在下早就听闻长孙殿下与侧夫人两人恩爱两不疑,那是京师人人称羡的神仙眷侣,实在让人羡慕得紧,今日区区在下不才我竟有幸得听闻这前因往事,顿时觉得三生有幸,而你俩更是天造良缘珠联璧合佳偶天成花开并蒂如鼓琴瑟爱海无际情天万里……” “楚医官!” 赵绵泽打断了她。 夏问秋愣愣的看着她。 恭维得太过了,就假了!夏初七故作尴尬的笑一笑。 “不好意思,太感动了。真的,太感动了!在下我听了,简直是……” “楚医官!” 大概怕她又来一串“挽歌”一般的唱词儿,赵绵泽再次打断了她,好在仍旧摆着一张如临三月春风般的温润面色。 “楚医官还是先拟方子吧。” “是是是是,是在下一时感动多嘴了,这便去拟方子。”拱了下手,她笑眯眯地瞄了赵绵泽一眼,心知他表情再温和,可除了对着夏问秋,那笑里多的是客套与敷衍,便无多少真实情绪在里头。 也是一个会装蒜的……贱人! 慢慢退出客厅,她果然看见李邈等在外头。 四下瞄了一眼,她笑容灿烂地走过去勾住了李邈的肩膀便走。 “走走走,帮我写字儿去。” 李邈只是瞄了她一眼,并没有拒绝。 “表哥,有你在,她发现我做事儿,真是顺手多了。” “就数你嘴甜!”李邈轻嗔了她一声。 可入得内堂,看着为她磨墨的夏初七,李邈眯了下眼睛,又生出些疑惑来,“小时候我也不觉得你这么会说啊?认真说来,其实你那会儿嘴挺笨的,什么事都闷在心里头,就是忻人一个,哪里像现在这样不肯吃亏?” “不肯吃亏才是福!” 夏初七打了个敷衍的哈哈,却见李邈那只握着毛笔的手微微一顿,像是想到了什么似的,又抬眼儿看了过来。 “楚七,你又不是不会写字儿,为何写个方子,却要让我来?” 如果可能,夏初七真的很想告诉李邈真相。毕竟骗人这种事儿,说得越多漏洞就越大,越是难以填补。尤其她这位表姐更是一个实心实诚之人。为什么她会时时刻刻守在她的身边儿,其实就是担心她出事儿。 可惜,灵魂穿越时空这种事儿,如何能说得服人? 叹了一口气,她假装哀怨的骂了两句,才道,“你有所不知,那些时日,我常常在家中与他写一些诗词,虽说他不曾一顾,但如今我再写去,只怕他瞧出我的字迹来,又平添了一些麻烦……” 这事情是她猜的。 按理来说夏楚那么喜欢赵绵泽,肯定会有些小儿女的情诗才对,可她这头刚说完,便听得李邈惊奇的出声,“前些年常听母亲说你除了女红尚可,诗词音律一窍不通,脑子也不怎么好使,不曾想却是个会做诗的玲珑之人……” 夏初七一愣。 还没有找到蹩脚的理由来圆满,那李邈又撩了一下袖子,接着写。 “看来果真传闻信不得,要不然你如今又哪得这样巧的性子?” “那是,那是,传闻不可靠……” 夏初七尴尬的笑了一下。 这件小事儿也提醒了她,任何事情不能只靠臆测,那做不得准儿。李邈这个人吧,看着不动声色,其实心细如发,并不是那么容易应付的人。想了想,她搓了搓脸,顺着她的话便接了下去,假装不好意思的说。 “不瞒你说,其实我掉下苍鹰山失忆之后,那字儿便不怎么会写了……写得也实在拿不出手。所以表哥,我瞧你这字儿写得好,往后我得多向你学习学习,练练才是,免得丢了脸。” 李邈没有抬头,淡然道,“不如让十九殿下教你?” 提到那人,夏初七的脸便烫了一下,又莞尔一笑。 “好主意。这个可以有——” 两个人轻笑了片刻,临出去时,找了个空旷的地方,才见夏初七敛下面孔,“先前月毓与赵绵泽在客厅里的对话,你可都听清了。” 李邈点了点头,随即蹙紧眉头。 “但说得太过隐晦,我听不出什么来。” 接着她又小声学了一遍。 夏初七目光里带着笑,却满意的冲她比了一个“ok”的手势,戏谑道,“好样儿的,你绝对有做斥候的本事……而且还是一等一的斥候,等以后咱们大仇得报,你便去金卫军里做个斥候统领也是可以的。或者等将来我去等将来我去做个将军,搞一个特种部队,你来做队长哈哈。” “特种部队?” 完了,一不小心又吹出界儿了。 夏初七咂巴咂巴嘴,“等有机会再给你解释,我先拿方子去……” “你真打算治她?” 看着李邈稍稍不安的面色,她笑得暧昧。 “你说呢?必须得治啊,还得治得妥妥的,透透的。” 了然地拍拍她的背,李邈道,“快去吧,两个货该等急了。” …… …… 夏初七拿了方子出去的时候,赵绵泽还端坐在那客堂的太师椅上,一袭白色蜀锦袍子,腰间系一条蟠离纹玉带,显得纤尘不染,静静处之,宛若天上掉下来的谪仙儿一般……唯一的缺点,就是头着地时,把脑子摔坏了。 而他边上的夏问秋正在小声与他说着些什么,脸上带着甜蜜得让人生恨的笑容,引得他一脸暖融融的笑意,那感情真是极好,却瞧得夏初七特别的膈应。为了这个身体的原主,她拿着方子的手又紧了紧,可面儿上的笑容却更开了。 “长孙殿下……”她恭敬地将方子呈了上去。 赵绵泽转头看她时,笑容已少了些许。 “何承安!赏银。” “是,殿下。”随候的一个老太监,拿准备好的银票托了上去。 夏初七拿起一看,不多不少,刚好五百两。 想不到赵绵泽出手这么大方,实际上,他是皇孙,来找她看病,一分银子不花都是可以的。可他不等她敲竹竿,就肯大手笔,实在让她有些意外。 “在下谢长孙殿下和侧夫人赏。”微微勾起唇角,她心里一愉快,那笑起来的时候,便真诚了许多,而唇角便浅显了一个梨涡。 “你……”赵绵泽目光突然深了一下。 “我?”夏初七不明白的看他。 微微一笑,赵绵泽已然恢复了平常的表情,就像他刚才那一秒的失神根本就不存在一般,一袭蜀锦白衣带着一股子清雅如仙的温润之气。 “楚医官不要紧张,没什么旁的事儿,五百两只是个小意思,只要秋儿病体康愈,还会有重赏。” 心里冷笑一声,夏初七唇角轻勾,“那在下便先谢过了。” “另外还有一个事情。” 他和先前截然不同的语气,让夏初七一怔。 缓缓抬起头来,她对上了赵绵泽的视线。 只可惜,那一双眼睛里却什么也看不出来。 实话实说,赵绵泽有一双温和的眼睛,说话的时候带着笑,可带笑不代表他人很简单。别瞧他年纪不大,可身上却有一股子不同于他年龄段儿的深沉。不狂妄,不张扬,更无皇子皇孙们那种天生自带的倨傲之气,显得十分平易近人。平心而论,他除了在对着夏问秋的时候比较弱智脑残一点儿,应当是一个不容易让人猜透的睿智之人。 “请长孙殿下明示。”半晌,夏初七淡然道。 赵绵泽没有移开他的视线,还落在她脸上。 “是这样的,大概楚医官也听说了。我父王久病成疴,吃了好多汤药都不见起色。如今得闻楚医官医术了得,绵泽便禀了皇爷爷知晓,请准让你去东宫替我父王诊脉……” 血液沸腾一下,夏初七身上便活络了。 她等了这许久,做了这许多事,要的便是这个结果。 她必须要去东宫,必须搞清楚一些事情…… 可她这会儿也必须假装推托一下,不能太过急切,免得让人生疑。 神色略带惶恐地惊了一下,她连忙拱手作揖,“不敢不敢。承蒙长孙殿下看得起,在下看个妇人补成,可太子他老人家金贵之身,自有太医院诸位大人们看护,又岂是在下这等下级医官能够去诊治的?” “楚医官过谦了。你如今虽说是晋王府的良医官,可我十九叔当日在太医院和吏部报上名册时可是重重夸过你的,就连在皇爷爷的面前也是不吝称誉,您便不要推托了。” 赵绵泽淡笑着劝解,看似和暖,却字字藏针。 那意思好像在说,你可千万不要给我十九叔丢了人。 夏初七眼睛微微一眯,正准备顺着竿子往上跑,屋外却突然传来一声不近人情的冷语,打断了她要说的话。 “她并非推托,确实只略通岐黄而已。” 这么不给脸子的人,除了赵樽还会有用? 他似乎今儿不是太高兴,一双冰冷的黑眸浅眯着,大步迈了进来,往屋子里一扫,一股子居高临下的霸道劲儿,带出冷风飕飕地吹,空间里顿时便少了些温度。 “侄儿给十九叔请安。” 赵绵泽微笑着,携了夏问秋,便起身给赵樽行了子侄辈儿的礼。 “免了!” 这个时代长幼有序,十分注重礼节,赵樽作惯了长辈,在赵绵泽的面前自然便无多少恭谦,只是随意的摆了摆手,就目不斜视地走近了夏初七,当着赵绵泽与夏问秋的面儿,半揽住她的腰身,拉到主位上的两张花梨木大椅上坐好,这才淡定地看向赵绵泽。 “他为医官,实在为了我俩方便之用,便无其他原因。” 大言不惭的说自个儿为了“男色”殉私情,也就只有赵樽了。 夏初七有点儿欲哭无泪。 他的出现,完全打乱了她的计划,让她很是伤神。 更为伤神的是,她如今坐的这张椅子,应当是只有未来的晋王妃才有资格坐上去的。从屋子里几个人顿时变色的表情便可以猜度一二,他们一定以为这赵樽已经疯了。 要不是与他隔了一个条几,她真得使劲儿捏他一下,提醒他不要坏她的事儿,还恣意妄为,给她惹出一摊子麻烦来,没得又让后院那些女人想要生嚼了她。 客堂里气氛低压。 没有料到,那人竟然伸手过来,拉了下她的手,在掌心揉捏了一下。 “做甚一直盯着爷看?可是想念了?” “……” 想念个屁! 夏初七有些无语,很想翻个白眼儿给他。 可惜赵绵泽那两货还在面前,而且之前他俩让她吃了那么多的“电灯泡垃圾”,让她那替夏楚不值当的心思又浮了上来。于是也不反驳赵樽的话,只是略略带羞的垂了下头。 “那是自然会想念的……” 她说得肉麻死了,赵樽却不以为意,只随意的捏了捏她的手。 “晚些回房爷再好好怜你,如今先与绵泽叙话。” “……好。” 一口老血差点喷出来,被夏初七给活活咽了下去。 他这头郁卒得要命,他却果然神色淡然地与赵绵泽有一搭没一搭的侃了起来。 今日是正月初一,而朝廷有制度,从初一至初五,有五天的休沐。在这五天的休沐期间,从皇子皇孙到文武百官都不用上朝,老皇帝也会休息几天不办公,宫中朝上日日都有宴请,两个人说了老半天,也无非便是那些不着边际的虚伪和客套。 不过夏初七却也从言词间看得出来,师叔俩的感情似乎还算不错? 至少比她先前得知“夺储三角”时想象得要好得多。尤其是赵绵泽对赵樽尤其谦恭,口口声声“皇爷爷教导要向十九叔多多学习,请十九叔不吝赐教”一类的词儿…… 场面上很和谐,却是没有什么有意义的事儿。 好一会儿,赵绵泽才突然转了话题。 “侄儿听说今日那个姓范县令被锦衣卫从刑部大牢提走了,可有此事?” 赵樽托着茶盏抿了口茶,语气淡淡的,“东方大人克己奉公,为国为民,实在难得。我等如今都趁着年头过自己的小日子,只有他心系朝廷啊。” 虚伪死了! 夏初七心里碎碎念着。 不曾想,那赵绵泽竟也虚伪的奉承了。 “十九叔说得极是,东方大人是个公而忘私的人。” 赵樽点了点头,似是不想就此事再多说什么。而赵绵泽却半点没有换话题的意思,掐住了便往深了拽,“不过十九叔,侄儿却认为,锦衣卫掌直驾侍卫和巡查缉捕,职权范围越来越大不说,在刑律方面实在太过严苛,人人都是父母生养,肉身凡胎,往那诏狱里一丢,难保不出冤假错案,实在很难公道……” 冤假错案? 范从良那里能出什么冤假错案? 夏初七猜测,这赵绵泽看上去像在关心赵樽,实际上却在变相地告诉他,范从良已经落到了东方青玄的手里,那“千年石碑”之事便是板上钉钉了吗? 如果范从良咬出了她来,该如何处理,会不会连累赵樽? 稍稍担心了一下,她眼风打量着赵樽。 可他却什么情绪都没有,只是淡淡听着,一只手微微曲着,极富节奏的一下下轻敲着茶盏,一直等到赵绵泽说完了,才慢条斯理地回道,“都是为了朝廷办事,绵泽你这性子,还是太过仁厚了些。” “侄儿只是感叹,怕那范县令过了刑,便会乱咬些什么。” 赵樽慵懒的抬手喝了口茶,才漫不经心地瞄过去。 “那绵泽你这些想法,可有向陛下谏言?” 赵绵泽微微一笑,“自然是有的。” “那陛下可有阻止?” “不曾。” 一搁茶盏,赵樽微微眯眼,“既如此,那天子之心,咱们还是别操了。” 这话回得精准而巧妙,夏初七不得不叹服。 打字面官腔,这些人都是一抓一个准儿的好手。可赵樽这人言辞不多,嘴上功夫却尤其厉害。真真儿担得起那什么“魔高一尺,道高一丈”的词儿了。 可是赵绵泽的心性真是极好,被他给堵了回来,也不着恼,只是笑。 “十九叔教训得是,是侄儿僭越了。东方大人行事自有他的风格,皇爷爷任用他,自然也有皇爷爷身为帝王的考量,侄儿委实不该妄加猜度才是。” 赵樽只是喝茶,不再说话。 那意思却是“既然知道,那就不要说了。” 两个人又恢复了赵樽刚进门时的状态,只是稍等了一下,赵绵泽的目光,却是落在了夏初七的身上。 “十九叔,侄儿先前说,要请楚医官去为我父王诊治之事,已经报请了皇爷爷知晓了……” 轻唔了一声,赵樽极冷淡的挑眉,打断了他。 “我会向陛下说明原委,不敢让她误了太子。” 赵绵泽笑了一下,“侄儿心知十九叔是为了顾及心爱之人,免得她受累,可如今我父王重病在床,让我这个做儿子的看着万分心疼,既寻得如此良医,又岂能不心诚一求?” 说罢,他竟然从座位上走到面前,对着赵樽长长地弯身作揖不起。 “望十九叔成全侄儿的一片孝心。” 赵樽目光一闪,刚要出口拒绝,便被夏初七察觉了意图。 来不及考虑,东宫她必须去。飞快地起身过去,她半跪在他的脚边儿,一只手死死拽住他的小腿,把话题给接了过去。 “爷,您看长孙殿下都给您行大礼了,您要再顾惜着我拒绝,都有些说不过去了,而且陛下会怪罪您的。先前我也觉得自个儿才疏学浅,可现在我想通了。区区虽不才,可医者以仁为本,去瞧瞧病况总是好的。爷,您说呢?” 明面儿是真诚恳求,暗面儿是掐他撒泼。 赵樽只低头看着她,淡淡一抿唇,那冷傲无情的样子如同一只慵懒的白狐,神色极为清冷,“你这点医术,在爷面前卖弄就成了,还敢卖弄到东宫去?不要脑袋了?” 背着对赵绵泽等人,夏初七就差抱着他的大腿了。 “爷,我素来嗜医如命,你又不是不知道?” “此事哪是儿戏?” 一把揪住她的小腿肉,夏初七冲他挤眼睛,做了个“一百两”的口型,又认真严肃地道,“爷,我可没当儿戏,真是怀了一片赤诚之心,想为了大晏福祉为太子爷诊治的。” 赵樽摇了摇头,却是一哼:“万一不会治呢?” 又给他比划了一个“二百两”的口型,夏初七苦着一张脸。 “医者之道在于尽心,哪有包能治的事儿?” 原以为二百两赵樽定会同意了,却不料她索性阖上了眼睛,不再看她的口型比划,仍是冷冷的拒绝,“爷说不成,便不成。” 夏初七一愣,顿时有些委屈起来,“爷……” “位置上坐好。” “爷……” “叫爹都没用。” “……” 我靠!夏初七真想掐死他。 可好歹还有外人在场,她也不敢放肆,想了想,只得把牙一咬,起身靠过去,将嘴巴凑在他的耳朵边上,速度极快的说,“我保证,只要从东宫回来,我便……便侍候得你舒舒服服的……就那个,那个你要的……可成?” 赵樽睁开眼来,与她目光相接,唇角似有一丝笑痕。可仔细一看,又没有笑,只撑着额头考量了片刻,才带着一丝“艰难”的语气,重重叹了一声。 “你既如此坚持,去瞧瞧也罢。” 夏初七呼吸一紧,牙根痒痒。 小样儿的!就是利益给的不够,妄自说了那么多。 “呲……谢爷!” 他俩在这边儿讲着“秘语”,边儿上的人早就愣神儿了。只有赵绵泽一个依旧面色优雅,极为清朗的笑了一声儿,眼波如水的扫过他们两人。 “楚医官实在深明大义,绵泽在此先谢过了。” 今儿是大年初一,各有各的事情,赵绵泽又与赵樽聊了约摸一盏茶的工夫,便领了夏问秋和几个下人径直离去了,赵樽也没有派个人相送,便客套了两句,拉着夏初七离开了。 外头寒风正大。 赵绵泽体贴地从丫头手里接过一件浅蓝色软缎斗篷披在夏问秋的肩膀上,又替她替好了带子,这才目光清淡地回头看了一眼,让何承安打头往晋王府的大门口走。 在往承运殿的必经之路上,月毓站在转角处,衣袂飘然。 “长孙殿下,奴婢有话说……” 赵绵泽屏退左右,又冲侍卫使了一个眼色,才转头走向她。 “你可是都想明白了?” 月毓点点头,端庄秀丽的眉目之间,带了一丝委顿。 “长孙殿下说得对,人本自利,奴婢也不能免俗。” 赵绵泽轻笑一下,像是早就看出来了,面上仍是温厚的笑意。 “这就是了,说吧。” “长孙殿下,其实……” 月毓垂了垂眸子,刚刚说到此处,眼角便隐隐多出了一丝奇异的神色来,微微一愣,随即抬起头,对赵绵泽抿出一个凄苦的笑意。 “其实奴婢知道长孙殿下先前的话什么意思。也知道长孙殿下您想要从奴婢嘴里打听些什么。可是,奴婢实不敢欺瞒殿下,那位楚医官确实是我家爷在清岗寻来的医士,因机缘巧合他救得我家爷一次,我家爷见他医术尚好,人长得也俊俏,便收用了在了身边,多生出了些情分来……” 她说得极淡,声音婉转。 只在那声音在冷风里,语气有些凉,却不是赵绵泽要听的。 淡淡扬起嘴角,他似有所悟,“月毓,你可是还有什么顾虑?” “奴婢没有什么顾虑,自从进王府那天起,奴婢便没有顾虑了。这辈子奴婢生是爷的人,死是爷的鬼。他要不要奴婢,他明不明白奴婢的苦楚,他愿不愿意跟奴婢亲近,便无两样。长孙殿下您猜得很对,他有了那个楚医官,宠着她,怜着她,奴婢心里很不好受,时时都感到惊恐不安,害怕有一天会被他逐出府去,奴婢真的……没有想象中的大度。可是,奴婢实在不敢昧着良心说假话,请长孙殿下见谅。” 赵绵泽微笑着,默默看她良久。 “多谢告之。告辞了!” 月毓颔首微微一笑,“长孙殿下慢走,奴婢送您——” “不必!” 赵绵泽淡淡一甩袖。 难道真的是他猜错了吗? 他与那个楚七见了两次面,两次都不是那么顺当,中间总带了一些不可预期的变故。可那个人却奇怪地在他的脑海里留下了极为深刻的印象——他时而叹,时而笑,时而惊,时而疑,时而谈笑风生,时而横眉冷对,时而低眉顺目,时而自信妖娆,身为低等医官,却无谄媚的谦恭,看似句句真诚,可字字却又都是拒人于千里之外。 那不同与平常人的气质,确实非夏楚所有。 可她开心的笑时,那唇角梨涡,又实在太像,与他记忆中那人吻合。 要么便是换了性子…… 要么便是心机深沉…… 总归,那人就像一个难解的谜。 一行人刚刚离开,只见不远处一条大青石砖砌成的甬道里,慢腾腾地走出来两个人。一个个子高大,眉目疏朗,一个身材矫小,机灵如狐。看上去两个人的个头不是太协调,不过在夏初七本人看来,却是极萌极匹配的身高差。 咳! 当然得再长长。 她轻咳了一声,尴尬地笑笑。 “呵呵呵,真是巧了哈,一不小心又让你成了偷听贼。” 赵樽看着她,眉心微微一蹙,“是凑巧吗?” 被他这么慢条斯理的一问,夏初七觉得脊背上凉了一下。 “当然是凑巧啊,呵呵,想不到月大姐对您这么忠心护主哈?” 确实,她真的没有想到。 先前他俩在客堂的话,李邈转叙给了她之后,她便觉得那月毓与赵绵泽不对劲儿,也就猜测月毓被那赵绵泽一挑,会想明白了说一些什么出来。于是,这才故意拉了赵樽的手走到这儿来散步,就想当面揭穿她的小把戏。因为她一度怀疑,先前那个用巴豆粉玩“一箭三雕”戏码的人,正是那个笑面菩萨月大姐。除了她之外,这府里头,她也想不出谁还有那么高明。 可万万没有想到…… 却是来了听见了一番真心话大告白。 月毓这个人,要么便是本性纯良,要么就是藏得太深。 更加郁闷的是,赵樽似乎很信任她? 见他不再说话,只拉着自个儿往前走,夏初七小脸儿耷拉下,面色便难看了几分,想想心里老大不爽快。 “怎么了?你觉得我居心不良?” 赵樽顿步,凝视她片刻,突然一叹,拍拍她的头。 “想多了。” “什么想多了?是觉得我怀疑月毓想多了,还是你说我居心不良想多了?” “这臭性子,也不知随了谁。” 赵樽淡淡瞄了她一眼,又拉了她的手来,在唇边吹了吹。 “冷不冷?” 手上传来的温热,让夏初七心麻了麻,缩回手来,却又挑了挑眉头,不容他把话题给扯过去,装着不经意地问,“我只是奇怪,月大姐与那个长孙殿下也是旧识?” 话问出去了,可赵樽却没有回答。 淡淡的,低低的,冷冷的,他又反问了回来。 “这也正是爷想问你的。” “什么啊?” “你与那个长孙殿下,可是旧识?” 心漏跳了半拍,夏初七身子僵硬了下,才蹙着眉头奇怪地问。 “为什么要这样说?” 赵樽凉凉地看了她片刻,又抚上她的脸,使劲儿揉了下。 “你若不识得他,他会登门来求医?” 与他对望片刻,或许是昨儿晚上的烟花给了她勇气,或者是今儿他在赵绵泽面前的维护给了她力量,也或许是此时整个天下间好像只剩下他们两个人了,夏初七原本在脑子里存了许久的话,突然就轻松地脱口而出。 “如果他们都说我不是我,而是别的什么人,你会怎么想?” 赵樽面色不变,只盯着她,连多余的一丝表情都没有。 “你便是你。” 夏初七微微一愣,心窝里一股酸气冲了上来。 先前在马车上,她也对东方青玄说“我便是我”,如今赵樽也对这样对她说“你便是你”,如此高度的信任度与认知感,让她这个身处在异世空间的一抹灵魂,突然就像有了一个可以依托的港湾。 她便是她,从来都不是别人。 只正因为如此,她更不能连累了他。 他是一个皇子,知道太多“叛逆家眷”的事儿,便无好处。 心底擂了一会子鼓,咚咚地胡乱跳动着,她说。 “长孙殿下……他把我当成了故人。” 在赵樽并不惊奇的目光注视下,她语气平静地将那天出门遇见赵绵泽的事儿说了出来,只不过,在叙述的时候,隐去了与那个袁形之前有过交道的事情,只说自个儿路见不平拔刀相助,接着便被长孙殿下给请了去,想要验明正身,幸亏东方青玄出面儿才解了围,接着又在街上遇见了他,一五一十的全交代了。 赵樽听了,没什么格外的反应。 “他既然疑心你,为何还要去东宫?” 心里怦怦跳动着,夏初七依旧狡黠地笑。 “我说过了呀,医者仁心嘛,救人一命,胜造七级浮屠。” 小道上,冷风徐徐吹来,赵樽迟疑了片刻,伸手将她揽入怀里,非常温情地裹了又裹,蹙着眉头顿了片刻,才慢悠悠的开口。 “既如此,爷也不便拦你了……” “谢谢……” 夏初七反手抱住她,装着乖巧,却没想到,他又是一叹。 “只是如此一来,想来离阿七你以身抵债的日子又近了。” 那冷冷的声音,高冷幽毒,听得夏初七这个油盐不进的家伙,心肝儿都狠狠一抽,奇怪地抬头看他。 “喂,这话什么意思?” 赵樽浅浅眯眼,懒洋洋地弹了一下她的脸。 “很快,你便会欠爷很多很多银子。” 夏初七干笑了两声,往他的腰上一掐,也不装古人了。 “到底啥意思?咱俩能扯个明白不?” 赵樽勾起她的下巴来,盯着她,表情上没有太多情绪,那一双深不见底的眼睛,依旧噙着一抹冷意,淡淡扫视着她的脸,在与她的目光相接片刻后,才挑了一下眉梢。 “为太子诊治的太医,去一个,死一个。可懂?” 微微一怔,夏初七却是笑了,“那我是不是得恭喜爷,又要大赚一笔了?” “不必恭喜!你只须做好以身抵债的准备便是。” ------题外话------ 国庆大假亲爱的们玩得都还欢乐么?今天起床看到月票榜还在第二名,我心里又是感动又是开心,一个冲动之下,俺差点儿就想写上,将会在未来更新多少字什么字以报大家的厚爱什么的……但是很快我又想到了一名话,“不要在开心时许下承诺,不要在忧伤的时候做出回答,不要在愤怒时作下决定。”哈哈,因为那样很容易失言,所以我只能说,尽我之力,你们看见的是一个努力的二锦,么么哒。 【鸣谢】: 亲爱的【zengfengzhu】、【如风21、】,升级成三鼎甲——榜眼君,多谢二位思什么哒。么么哒,萌萌哒…… 亲爱的【ckf333】,升级为解元,木马,啃一口。 本书由潇湘书院首发,请勿转载! 第072章 老十九家的人! 一场大风雪过去,京师应天府似是又冷了几分。 夏初七接下来的三天除了去良医所与孙正业探讨时方,便是与李邈呆在承德院那两间耳院里。她捣鼓她的药瓶子,而李邈大多数时候都在看着她做事儿发呆,一个人静得声息都无。 等了三天,一直没有等来东宫来人,却在第四天,等来了“锦宫”送进来的信儿。 猜测是傻子有了消息,夏初七高兴地与孙正业告了假,便拽了李邈风风火火地出了晋王府。 这回递信的人给了她们另外的一个地址,并非先前人蛇混杂的锦绣楼。 在丹凤街一个青石板小径的深处,有一个朴素的应天府常见朴素民居,从外头来看,没有什么识别度,大门略显陈旧,门口有两颗白杨树,里面依稀能够听见鸽子的“咕咕”声儿。 敲了三声门儿,开了。 一个憨头憨脑的酗子探头出来,看了看她俩。 “你两个找谁?” 李邈随口应道,“吃搁念的,给大当家干跑合,请我两个来吃酒。” 这句话有些奇怪,夏初七听得一头雾水,不太懂是什么意思,只大概猜测出是江湖上的行话,便有些佩服起李邈来。果然,那酗子一听,面上的戒备没有了,神色马上就缓和了下来,江湖气儿十足地一抱拳。 “大当家的在里头,二位兄弟请。” 这是一个三进的院子,地方还挺宽敞。 入得内室,打了个黑灰色的布帘子,一眼便见到躺在床上养病的袁形。 还是那高高壮壮的样子,他躺在那不太宽的床上,一个人就占了大半边儿,像一座隆起的小山包儿似的,一脸的络腮胡子像是更浓黑了一些,只是面色瞧上去红润了不少,显然这几日病养得好,精神头挺足。见到夏初七与李邈进去,他捂着腹部的伤口就要起身。 “两位可算来了?坐坐坐!” 夏初七赶紧过去制止了他。 “袁大哥,使不得!你躺着,都是自家兄弟,客气就见外了啊。” 袁形知道李邈是个女的,却不知道夏初七也是个女的,那眼神儿在她与李邈之间来回了好几次,才豪爽地吩咐。 “二虎子,还不给贵客上茶。” 那个领他们进门的人便是二虎子了,笑嘻嘻地应了,便泡了两盏茶上来。也不知道是不是在晋王府里被赵樽养刁了嘴巴,夏初七只微微抿了一口,哪怕她只是一个不懂茶的外行,也不得不感叹,还是晋王府里的茶香啊。 放下那茶盏,她关心地问了几句袁形的伤势,又亲自坐过去把了一回脉,见没有什么大的问题了,吩咐了几句,就急急地扯上了她关心的正题。 “袁大哥,你叫我们来,可是有了我家傻子的消息?” 袁形是个性子豪迈的汉子,肚子里没有多少弯弯肠子,一问便点了头。 “是的,有消息了。” 夏初七大喜,“他人在哪儿?” 她问得太急,袁形愣了下,却是摇了摇头,“我也是昨日落晚时才得的消息,前些日子,我手下有一帮弟兄与盐帮的人合伙走了一趟私盐,在夷陵州渡口遇到一个事儿,说是有个傻子从船上跳下来了,后来又被人给捞了上去,当时那艘船上吵嚷得厉害,但我那些兄弟只是看了下热闹,却不敢靠近,因为那是一艘官船。” “然后呢?袁大哥,确认了吗?” “那人究竟是不是你们说的傻子我不敢确定,今儿天刚见亮,我便把那兄弟给找来了,听他说了下外形,确与你们的描述有几分相似之处。可据我那些兄弟说,那官船里的人,可都是惹不起的大人物啊?” “大人物,可是……宁王?” 袁形微微一愣,目光闪了下,“那不晓得。” 夏初七心中已有七八分的猜度,闻言随口笑了笑,并不急切的追问他。 “那袁大哥,您那兄弟可晓得那艘船去向何处?” 看着她,袁形再次摇了摇头。 夏初七微微一眯眼,了然地从怀里掏出前几日赵绵泽给她的银票来。 “袁大哥,小小意思,不成敬意。等找到了人,定然还会有重谢。” 她原以为是钱财不到位,袁形故意拿乔,却没想到他根本就不要钱,一脸慌乱地挡开了手去,歉意地说,“兄弟,你与邈儿两个原就是我的救命恩人,这等再生之德我袁形没齿难忘。如果这只是干系了我一人的性命,豁出去了也得帮衬的。但如今这事儿扯到了朝廷……我不得不为手下那般弟兄们打算。鬼火都怕见亮,干我们这等营生的人,不好插手朝廷的事儿,想来你们能理解我的不易。” 当然能理解。 黑社会再厉害也不敢真与警察去火拼。 夏初七收回银票,放入怀里,又抿唇一笑。 “袁大哥客气了,您能告诉我这个消息就很重要。” “小兄弟是个豁达人儿。”袁形半倚在床上,像是松了一口气。可说到此处,他突然又想到了什么似的,迟疑了一下,“还有一个事儿,我弟兄们先前在打探消息时,听闻有另外的人也在找那个傻子。” 夏初七一怔,“另外的人?谁?” 袁形像是有些不方便说,在她又追问了一遍后,才考量着压了声音。 “好像是晋王爷的人,不敢肯定。” 夏 夏初七面色稍稍一变,半晌儿,又吐出一口气来。 “那就好。” 她的话李邈能理解,袁形却听得莫名其妙。 “兄弟,你家傻子到底是什么人啊?竟然能引得宁王和晋王的注意?!” 轻轻笑了一下,夏初七装作不在意地说,“那还能是什么人啊?就一普通的老百姓,大概是长得俊俏了些,那宁王和晋王不是都爱好男风吗?估计看上了我家傻子,这人长得俊,就是太过危险。” “也是也是……” 袁形赞成的点头表示了同意,李邈却望向了房顶。 …… …… 两个人辞别了袁形,出得院子,夏初七还在抿着嘴儿自得其乐。 要是赵樽知道她是这么说他的,会不会想要杀了他? “楚七,你为何总是这么快活?”李邈突然盯着她问。 笑眯眯抛了个媚眼儿给她,夏初七嘿嘿一乐,“你来猜猜?” 李邈显然没有她那么好的心情去猜,抿着唇角不再吭声儿了。 “你这个人啊,真是无趣!不是告诉你了吗?人生在世须径!” 夏初七重重勾了勾她的肩膀,作出一副潇洒风流的小生状,笑弯了一双眼睛。 “我为什么快活呢?是因为晓得了原来他也在帮着我找傻子……” 说到这儿,她不等李邈回答,一个人突然顿住了,想了想,又诡异地摇了摇头。 “不对,那货会有做好事儿不留名的时候?他不告诉我,肯定想刮我银子来着。不行,我得提前做好准备,要不然找到那么一个大活人,我不得以身相许啊?” 李邈怪异地扫她一眼,“他不刮你银子,我瞅着你也快要以身相许了。” 瞄她一眼,夏初七又嘻笑着,愉快地翘起唇角来。 “哎,为什么还不长大呢?” “十五岁,可以婚配了。”李邈的脸上稍稍带了一点儿凉意,像是被冷风给吹的,又像是被某一种潜藏的情绪给扰的,“只是阿楚,表姐还是那句话,你得记牢了。要是他不给你名分,哪怕待你再好,你也不要把自己给了他,不然你这辈子就算毁了。女子家的名节,比生命还要重要。” “晓得了,罗嗦婆。” 恋爱中的姑娘总是快乐的。 夏初七冲她瘪了瘪嘴,又歪过头去,偷瞄下李邈白得纸片儿一样的脸,有些心疼地叹口气。 “表姐,我发现那个袁大哥,对你挺有那么个意思的,你是怎么想的?” 李邈没有因为她的话吃惊,却也没有什么别的反应。 “没有什么想法。” 夏初七点头,“也是,他一个刀口上舔血的人,跟了他也不得安生,还是算了。” 抬头望了望天空,李邈没有回答她。 过了半晌儿,就在夏初七以为她又得发闷的时候,她却幽幽地道,“我并非嫌弃他的出身,只是心如止水,托不了别人。” “心如止水?还在想你心里头那男人?” 对于李邈一直讳莫如深的“那个男人”,夏初七有些丈二的和尚——摸不着头脑。 可寻思来寻思去,好奇心更是重了几分,“诶我说,你那个他,到底是谁?你上回说没了,他是死了,还是……怎么的了?” 李邈不再看她,迈开了大步走了,姿态十分洒脱。 大概扮男人的时间长了,她也慢慢地也入了戏,越来越有男人范儿了。 “喂!” 瞧着她飒爽的背影,夏初七又好笑又好气。 和往常一样,只要提到“那个人”,无论她怎么问,李邈只当没听见。 她终于服气儿了。 “怪人!” …… …… 好运凭风水,必将挤一窝。 刚回到晋王府,那好消息又来了一个。 东宫接夏初七去诊视的人来了。 赵樽今儿没有在府里头,一大早便去了朝堂,她不需要向他请假了。 今儿是洪泰二十五年的正月初六,各府部又都恢复了正常的秩序,他也跟着忙碌了起来。说起来,当今的老皇帝是一个勤劳得让各级官吏都暗自生恨的人,不仅休沐的时日少,除了早朝,还会有午朝和晚朝,各种杂物都亲力亲为,半点不肯分权与人。前些年罢了中书行省,废了丞相,只设六部,还没有把他累死,便足够他千古垂名了。 夏初七在总管田富那儿给赵樽留了一个话儿,便拎了医药箱带着李邈,坐上了东宫过来接她的坐驾。 太子府邸就在皇宫里,太子爷与其他皇子相比,也算是另一个特权阶级。 别的皇子在成年之后就得另外开府搬出去,而太子爷却不用,他可以继续住在皇宫里头。 因太子的宫殿在东边儿,也被称为东宫,基本上就是文华殿的组殿。 马车从东华门进去,有御林军查验入宫腰牌,过了东华门,右侧便是文华殿,也就是太子爷赵柘的办公场所。 只不过如今那赵柘是用不上了。 看着那红墙碧瓦,夏初七心里怦怦直跳。 天空暗沉,宫阙深远,一眼仿佛看不到尽头。 可每走一步,她觉得离弄清楚“魏国公案”的真相又多进了一步。 “楚医官,这边儿请。” 踩着马杌下了马,那个叫安子的小太监便鞠着身子前头引路。 比起晋王府来,东宫的戒备似乎更为森严,处处可见穿甲挎刀的御林军巡逻。 在那一阵阵铿然的脚步声里,夏初七心里一个个解不开的谜团,让她的脑子除了亢奋之外,又格外清醒。 背着药箱,她尽量走得洒脱,不敢让任何人察觉出来她心里的情绪——那些属于夏楚的情绪,随着她步入东宫,正在不断地澎湃和发酵。 这里原是夏楚将想要嫁来的地方。她的伤心,她的委屈,她曾经仰望着这处红墙的面孔都深深刻入了脑海,每多走一步,就像多踩着一个伤感的点,那个傻傻的,安静的少女,好像又站在了苍鹰山上,看着望不到尽头的东宫红墙,然后像蝴蝶一样飞了下去。 不要急——! 镇定着,她默默安抚那些“意难平”。 因为她知道,如今每踏一步,或许都是凶险。 不过总有一天,她要让这里的人…… 让那些负了心的,那些使了坏的人…… 一个个被揭开虚伪无耻的面具,露出里面的丑陋来…… “楚医官,先请坐一会儿,等着黄公公来召见。” 太子爷的捧场显然又大了许多,那小太监将她俩领入了寝殿的外室,请了座,看了茶,却还是需要候召。 大概见他们坐着无聊,那安子是个讨喜的人,进去了一会儿,便抱来了太子赵柘的医案来,以供夏初七了解病情。 医案已经很厚了。 而亲手写下医案的人,几乎都已经没了脑袋。 夏初七蹙着眉头,一页一页地翻看着,却没有找到任何有治疗意义的东西。 因为以前治疗的太医们,每个人似乎都在仿照上一个人的写法,写上了同样的病历,总结起来无非两个字“风寒”。可一个风寒真的可以让一个王朝的太子爷无法医治吗?能让一个王朝的太医院数十位太医束手无策吗?显然可能性为零。 “怎么样?”李邈低声问。 夏初七放了医案在桌几上,漫不经心地望向她,眸底却跳动着一抹复杂的光芒。 “想上茅厕。” 她的回答牛头不对马嘴。 好在李邈早就已经清楚了她的行事风格,一般来说有些什么不方便出口的话,她都会这样儿扯东扯西,看上去就像没个正形儿的人。 与她对视一眼,李邈看向那个等在边上的安子。 “蝎公,麻烦您问问,还要多久可见到太子爷?” 安子的态度很是友好,“得等着黄公公来传唤。” 轻“哦”了一声,李邈又问,“那问下,茅厕在哪?” 太子府里的气候似乎比外面温暖了许多,没有那么的冷,地面儿上也是干干净净,没有半点白雪的残影。在小安子的带领下,绕过一处回廊,夏初七与李邈钻入了茅厕,四周看了看,她便带着鼓励的拥了一下李邈的肩膀。 “表姐,接下来,看你的了。” 李邈表情淡定,只冲她点下头。 “你且放心去。” 浅眯起一双眼儿,夏初七冲他竖了下大拇指,又顺便撒了一泡“高级尿”,才往茅厕外头走。 “楚七……”李邈突然喊住她。 她回头,却听她说,“小心着点儿。” 夏初七没有说话,冲她比了一个“ok”的手势。 李邈晓得那是代表什么,也慢慢地冲她比划了一个同样的手势。 “哈哈……” 夏初七差点儿笑出来。她自个儿比划的时候不觉得,可看见李邈穿了一身儿古装比划“ok”时那严肃劲儿,到底还是憋住了笑了。李邈莫名其妙,她也不与她解释,出了茅厕,就笑眯眯地走向那个正拎着她医箱的小安子,将医箱接了过来。 “蝎公,多谢了。” “楚医官,您这医箱好沉的。” “那是……放的东西多。”夏初七笑着,“我们走吧。” 轻“咦”了一声,小安子往她身后瞧去。 “楚医官,您那位侍从呢?怎么不见人了?” 夏初七翘起唇角来,神神秘秘地冲他勾了勾手,等那小安子凑过耳朵来听时,她才低低地笑。 “大号。” “啊?”小安子不懂。 “拉大的……大便……” 小安子一愣,明白地点了点头,夏初七又笑着拍他肩。 “他啊,每次上大号得花半个时辰,那拉出来的粑粑均合了,一次能浇开半亩地呢……咱两个先走,不用管他了,免得一会儿太子爷召见,却是不见我的人,还得怪罪你呢。” 一次粑粑浇半亩地…… 那小安子被她说得一愣一愣的。 夏初七没有想到,刚走到先前那个门口,太子爷还没召见,她就看见了一张熟悉的,浅笑靥靥的,无比娇美的面孔,一袭高挑柔美的大红色身姿,像踱上了一层火红色的光晕,散开的发丝轻搭在他质地精良的缎衣上,给人一种说不出来的妖冶之美。 东方青玄!? 活了两辈子,但每次见到他,夏初七还都想感叹——这王八蛋是她见过长得最精致的男人,那皮肤好得让女人想剁了他。 不同于赵樽的英武刚气,他简直柔媚漂亮得紧。 “楚小郎,咱们又见面了。” 很显然,东方青玄就是在这儿等她的。 不紧不慢地走过去,夏初七眼睛眯得像一只狐儿。 “大都督,您也在这儿?今儿的公务不忙,得了闲儿了?” 东方青玄笑容极淡,声线儿极柔,“忙!可本座日日念叨着楚小郎,还等着你来纳我入府做小呢,却始终不见音讯。今日得知楚小郎来为太子爷诊病,便前来追问一番,请问楚小郎,可是要对本座始乱终弃?” 干咳了一下,夏初七差点儿以为见了鬼。 先人板板的,狗屁的始乱终弃呀?! 丫脑袋一定被门夹了,而且指定不止被夹了一次,那得是一次又一次。 “大都督玩笑了,楚某这等粗鄙之姿,哪敢肖想大都督您?” 勾了勾那一张粉嫩得让姑娘们都羡慕的唇,东方青玄眉头绽放了。 “楚小郎恐怕还不晓得,本座看人,从来不看长相。因为天底下,再不会有人比本座生得更美了!” 自恋狂! 她正在心里头冷讽着,那东方青玄却是看都不看被吓得目瞪口呆的小安子,大红色的袖袍一挥,便将夏初七给勒到了身边儿,一直拽了好几丈远,才状似亲热地按着她旋一圈儿,便紧紧抵在了墙壁上,高挑的大半个身子遮住了她的,低下头去,放低了声音。 “马上离开东宫,你还有活路。” 夏初七当然晓得赵绵泽那个贱人请他来东宫治病没有安什么好心,可赵樽阻止她,她可以理解为关心,这个东方青玄又算是哪个意思? 一仰头,一抬眼,她笑得邪乎,问得却很干脆。 “大都督的话,小子怎么听不明白?” “不明白?!” 微微直起身来,东方青玄依旧低着头,一只手撑在墙壁上,遮拦住夏初七的脸和自己的表情,又恢复了先前那一份慵懒妖冶的模样儿。 “难道晋王殿下没有提醒你?不要来出这个头?” 当然提醒过。 但是她用不着告诉他。 夏初七眨巴一下眼睛,觉得看他火红的衣服颜色,都快要把眼睛给看瞎了,不由有些恼火。 一双手狠狠撑在他的胸前,她没好气儿的压着嗓子低喝。 “你先闪边儿说话,懂不懂什么叫礼貌?” 不回答她,东方青玄又妖娆的轻笑一声。 “本座现在便派人送你回去,就说你突然发疾……” “你才发疾,你全家都发疾……”夏初七一张脸被他的大红袍服给罩得红扑扑的,想想又忍不住乐了一下,翘起唇角来,笑问,“大都督如此关心小子,真是让小子有些不适应。老实说吧,你又在耍什么花样儿?这太子爷生病,天下臣民都满心系之,小子做为一名医者,自当以仁尽仁,怎么被你这么一说,好像这东宫是龙潭虎穴一样?” “不是龙潭虎穴。”东方青玄眸子一眯,“却早晚会让你丢了小命。” “大都督没有听过?胆小的人,福分也小。太医院的太医们都治不了的病,我若治得了,那升官发财走上人生的巅峰也就指日可待了。” 东方青玄冷笑一下,又敛住神色,一字一句。 “治好,也是死。治不好,更得死。” 还有这样的事儿? 夏初七突然间悟到了赵樽的意思。 可东方青玄么…… 她微微歪了一下头,斜着眸子,淡定地打量他。 “猫哭耗子,你他奶奶的少在这儿假慈悲!你会关心我的生死?得了吧,鬼才信。说吧,为什么?!” 东方青玄淡琥珀色的眸子微微一潋,带出一个浅浅的笑痕来,却难以掩饰那一抹极淡的嘲讽。 “本座说过,你身上的价值,非你能想象。所以你死不得。” “既然我有过人的价值,既然我死不得,自然我就会活得好好的。大都督,不劳您费心了,您还是好好管管你自个儿吧,少出来祸害苍生必可功德无良。” “你为何如此顽固不化?” “大都督,我只想笑着对你说,童话里的故事都是骗人的……” 一句话,东方青玄挑了挑眉梢,听得莫名其妙,夏初七却好笑地眯下眼睛,趁机一把推开了他,长长吸了一口凉爽气儿,原想再伸个懒腰,那头便传来小安子的咳嗽声儿。 “咳,楚医官——” 夏初七侧眸一看,不知什么时候,那门口站了一个身材臃肿矮胖的老太监,像是看不惯他两个大男人在光天化日做那等有伤风化的事儿,不悦地甩了一下拂尘,重重哼了一声儿,才尖声尖气地道。 “太子殿下有请。” …… …… 还未入太子寝殿,夏初七便闻到了一股子浓浓的药味儿。 刺鼻,难闻。 凭她天生敏感的嗅觉来判定,似乎还有熏过艾的味道。 他们在消毒? 外头守卫那么森严,难道是隔离? “传染病”三个字一入脑,她更是打起了十二分精神来。 不过,好在她早有准备,除了服过抗病毒的药物,还给自个儿整了个改良版的口罩和一副手套,多少能防住一些。 隔了一层垂帘,她望了过去。 只见雕工精美繁复的黄花梨木大床上,躺着一个男人。 她猜,那便是太子赵柘了。 夏初七驻足帘外,人还没有靠近,那黄公公便不爽地哼。 “还不快给太子殿下请安?” 又好久没有跪过人了,夏初七有些不习惯。 但是人在屋檐下,不得不下跪,这个道理她非常懂。 放下医箱,她先向那个病秧子行了个叩拜礼,这才起身在黄公公老鼠一样的眼睛盯视下,慢吞吞的走了过去。 靠床越近,那熏艾草的味儿越浓。 幔帐已经拉上来了,锦被里面裹着的人,便是当今太子了。 可是,只瞧了他一眼,夏初七便差点儿跳起来。 一只瘦得脱了形的手垂在床榻边上,指关节凸起,像个老鹰的爪子,他的脸上,也没有半丝肉气,眼窝深陷,面颊凹落,整个人呈现出枯槁般的苍白。 当然,她是一个医生,见过各种各样难看的病人,赵柘的样子虽惨了些,还不至于让她想要跳起来。 真正让她吃惊的是,那孤卧于病榻上的人,有一张似曾相识的五官。虽然他苍白还瘦得不成样子,却让她几乎下意识的便想起一个人来——傻子。 没错儿,傻子长得像极了当今这位尊贵的太子爷,尤其是那鼻子那额头那厚实的嘴唇,比赵绵泽与他还要像上几分…… 宁王抓傻子,傻子像太子。会是巧合吗? 她脑子里灵光一闪,突然之间若有所悟。 难道是…… “还不快请脉,愣着做甚?”见她不动弹,那黄公公低声一喝。 歉意地一笑,她没再想那些,先屏弃了杂念,才坐在了榻边儿为她备好的凳子上,专心地搭上了那个也不知是睡是醒的男人手腕。 默默探了一会儿,她蹙紧了眉头,侧头望向那黄公公。 “公公,下官可否查探一下太子殿下身上的情况?” “大胆!” 黄公公不悦地一喝,完了又像怕吵醒那个太子爷,压低了嗓子,满眼都是不屑的情绪。 “太子殿下身份尊贵,岂是你能随便看的?” 妈的,就一个要死的人了,还尊贵什么啊? 夏初七心里头狠狠骂着,讨厌这些装逼的规矩,却不得不赔着笑。 “黄公公且息怒,下官见太子殿下脉象细弦,湿火恐已入肾,湿毒流入筋骨,恐身上还有别的病灶,喉间糜碎,舌下肿胀,所以想看看他口腔和身上的病灶,以便确诊,好对症下药。” 那黄公公虽然跟随太子赵柘多时,可太子爷病了这么久,他已经见了太多有名气的太医,却没有一个人瞧出来治好病的,早就对这些医官不抱希望了,哪里又能瞧得上夏初七这么一个年纪经经的良医官? 双手抱着拂尘,他打着官腔,尖着嗓子,“这事儿咱家可做不了主。长孙殿下交代过,不要随便让医官糟践了太子殿下的身子,楚医官还是不要与咱家为难才是……” 矮胖大冬瓜,拿着鸡毛当令箭。 不看身上的病灶,如何确认得了病? 她正准备反驳他的时候,却见那床上的人动了下。 “黄明智……” 那声音像是许久没有开过口一样,沙沙的,哑哑的,像一条缺水的鱼似的,听上去十分的干巴。 可慢慢的,他却是睁开了眼睛来,看了夏初七几眼,目光似有怔愣。 “你是……” “太子殿下。”夏初七权当他是自家的长辈了,一咬牙便跪在了病榻边儿上,“下官是晋王府良医官楚七,奉了长孙殿下之命,前来为太子殿下诊病。因号脉无法确诊病情,还请太子殿下脱衣一观,便问一下病情。” “老十九家的?” 赵柘有气无力的喃喃了下,却听得夏初七耳朵一烫。 老十九家的…… 呵呵,这个称呼让她心里一热,“是的,十九爷家的。” 粗粗喘了几口气,赵柘想坐起来,却是无力,低声吩咐道,“黄明智,扶我起来。” “是,殿下。” 那冬瓜还叫黄明智啊?一点都不明智。 在黄明智的搀扶下,赵柘背后垫了一个软软的垫子,倚在了床头上。 他穿着寝衣,面色清瘦,看上去也就四十岁来岁,一头长发全挽在了头顶,柔和的目光也有那么一点像赵绵泽。 微笑着看向夏初七,他喘着气问,“是楚儿么?” 突如其来的一句话,吓了夏初七一大跳,就连黄公公也骇得够呛。 “殿下,他是晋王府的良医官。” 赵柘重重咳嗽了一下,呼吸有些吃紧,声音也不太清晰。 “是本宫眼花了?” 他稍稍顿了一下,又望向黄公公,“替本宫解开衣袍……” 黄明智有些犹豫,“殿下,您身子弱,受不得风……” “本宫的话也不听了吗?” 那赵柘久病的身子本就虚弱,一生气,激动了一下,整个人身子都抖了起来,瞧得黄明智面色一白,赶紧替他顺着气,也再不敢多耽误,轻手轻脚地替他解开了衣袍,露出一身瘦得皮包骨头的身架子来,只瞧了一眼,便低着头,一眼也不敢多看。 “还不快为殿下看诊?”他只有低声去吼楚七。 作为医生,夏初七有些同情这位病人了。 情况有些糟糕! 可在屋子里的窗帷都拉上的情况下,她瞧了又瞧,也不太看得清楚。 “麻烦黄公公,掌了灯来,屋子太暗了。” 那黄公公又瞪了她一眼,扶赵柘靠好了,才去掌了灯过来。有了明亮的灯光,夏初七终于看清楚了他身上的病灶。 与她料想的差不多,不,比她料想的更为严重一些。 只见他肩胛,背部,胸前以及四肢都有溃疡形丘疹状的脓疱,还有一些萎缩样的瘢痕,整个人身上,红红点点,斑斑坑坑,看着上特别刺挠人的眼球。 “殿下,张开嘴,伸一下舌头。” 那黄公公正要吼,赵柘已经配合的张了嘴,伸了舌头。 夏初七她蒙了“口罩”的嘴,紧紧咬了咬,身上有些发麻。 果然,他的唇和口腔也有溃疡,应该已经遍及了扁桃体和咽喉。 又问了一些情病,再结合他身上的症状看,她基本可以确认为——梅毒。 怪不得医案上都只敢写“风寒”,谁又敢说当今的太子殿下得的居然是花柳病?为了忌讳太子的身份,除了记医案不能公布病症实情之外,就连御医开处方也要故意用一些辅药来掩人耳目,这也便是为什么东方青玄会说“治好也是死,治不好更得死”的原因了吧? 可梅毒这种东西是为不洁的性而引起的,作为太子,他接触再多的女人,哪一个会不是干净的?为什么会得这种脏病? “楚医官只管直说。” 赵柘像一个行将就木的人,已经有了心理准备,声音很是平静。 “太子殿下,您得的不是风寒,而是杨梅症。” 好像是第一次听说这种病名,赵柘愣了一下,才扯个风箱似的笑。 “呵,本宫知道不是风寒……你是第一个敢说实话的医官。” 微微一顿,不等她回答,他问,“杨梅症是可症?可有法解?” 回避着他的目光,夏初七考虑了一下才回答。 “是一种传播性疾病,下官有八成的治愈把握。” 他的梅毒症状,已经过了第二期,正向晚期发展,在一个没有青霉素的时代,仅用中药来治疗晚期梅毒,治愈的可能性很小,而且用药的周期极长,估计不等把病治好,就会有人想要宰了她了。然而,即便懂得个中厉害,她也不敢直接那样儿告诉他真相。 每个人都惜命,太子也不例外。 她只有说自家有把握,命才会长。 赵柘一愣,随即干哑的轻笑。 “以前替本宫诊脉的太医都说,说治不好了……” 所以,以前那些太医不都被老皇帝宰了灭口吗? 听着他温和的声音,夏初七突然觉得面前这个人,似乎并没有想象中那么恶劣?虽然他与赵绵泽都有一个共通点——都显得温和而仁厚。但是,或许是他的笑容太像大傻子了,让夏初七总觉得他看上去笑得很为真诚一些。 还有他看她时那个眼神儿,虽然他是病人,还病得极重,却丝毫不见沮丧,不仅如此,身上还有一种乐天知命的从容,实在让她有些唏嘘。 这样儿的人,若为帝,应是个仁君吧? 只可惜,竟患上了花柳! 没与他那个视线再接触,她恭敬地起身作揖。 “太子殿下,下官这便先去拟方子。” 刚走两步,不料却听见那赵柘喊了一声,“楚医官等下。” 夏初七看了他一眼,回来坐定,“太子殿下还有何事吩咐?” 赵柘看着她,突然向那个黄公公摆了摆手,“你先下去。” 黄公公一惊,“太子爷……” “下去!” 他人虽然病了,可威严还在,黄冬瓜不敢再吭声儿,鞠着身子就后退着出去了。赵柘转过头来,只是看着她戴了个“口罩”显得有些怪异的样子,好久都没有说话。 夏初七静静等待着,也没有说话,内室里便是一片静寂。 “本宫活不了多久了,你却还想来哄本宫开心?” 他突然说了一句开场白,夏初七想了想,却只是一笑。 “殿下不要这么说,治愈还是有希望的,只是过程会有一些漫长,我一定会找到办法的……” “不须说好听的了……” “下官真没有。”夏初七说着,顿了顿,目光微微一闪,“殿下,另外还有一个事情,下官有些难以启齿,但是作为医者,又不得不提醒,殿下宫中的女眷,都应该彻查一下,有无感染此症者……” 她承认,她非常不淡定的想到了继太子妃东方阿木尔。 可赵柘却无力地摆了摆手,很容易就理解了她的意思,“不必,本宫在发病前,已是许久不碰她们了……” 不碰女眷还得了病,莫非逛窑子了? 心里有疑问,可这种话确是不能问出来的…… 不料,那赵柘盯住她,突然颤了下唇角,“你长得很像你的母亲……” 夏初七心里一窒,面上却不动声色的浅笑。 “殿下恕罪,下官实在不明白殿下的意思,您,也认识家母?” “楚儿,一瞧着你,我便知道了,你如何骗得了我?” 没有想到这太子爷居然会直接挑明,也不给她半点辩解的机会。眉头微微一挑,夏初七看着他越发无力的手,正思考着怎么回答,他又说,“当年你父的事,本宫也试图阻止,只可惜,当时正奉皇命在西安府巡视,未及赶回京,便已然事发……” 难不成他与夏楚的爹交情挺好? 只是,不管如果,夏初七也不可能现在承认自己的身份。 “太子殿下说的可是魏国公府的七秀?此事说来话长,下官的确不是她,先前长孙殿下也曾有过怀疑……” “绵泽?” “是,正是长孙殿下。” 呵了一下,他有些喘,“你是不是姓夏?名讳单单一个楚字,取自《诗经》,楚楚者茨,言抽其棘。楚者,貌也……” 楚楚者茨,茨以生草?所以,夏楚又改成了夏草? “可是,太子殿下,这真是一个误会,下官真……” “楚儿……”那太子苍白的脸像是有了点血气,又像是更加糊涂了几分,犹自一人说着,根本不管她的辩解,像是隔了好久没有与人絮叨似的,上气不接下气的说,“你与绵泽的婚事,是本宫亲自与你父订下的……本宫也不信你父会与李成仁串通北狄谋逆,可证据确凿啊,绵泽是本宫的亲儿子,他生性纯厚,本宫相信他……” 听他说到那事儿,夏初七索性闭上了嘴。 不承认,也不否认,看他能说一些什么出来。 可没想到,赵柘说到那里,竟直接换了话题。 “楚儿,绵泽当年那样对你,你如今可还愿意嫁与他?” 嫁给赵绵泽?夏初七都恨不得捅死他了,还嫁个鬼啊。 身子紧绷了一下,她仍是带着笑,一副就事论事的医官样子。 “太子殿下切勿神思过劳,您的病一定会治好的,下官从不敢打诳语,不敢说百分百,但希望极大——请相信我。” 赵柘恍然一笑,“好,我相信你。我终归是相信你的……” 什么意思?莫名其妙! 夏初七估计他脑子有些糊涂了。 可接下去,他含含糊糊地又说了一句更糊涂的话,“我这辈子,好像活得太长了,我等那一天,等了好久了,一直在等,等得头发都快白了。活着不得,不能到了黄泉,还不得吧?也不晓得来生,还能不能与你遇得上?” 听着他毫无神智的叙述,夏初七突然壮了胆子。 往身后一望,见寝殿里没有人,便压低了声音问,“殿下,您可曾丢过儿子?” 赵柘目光一愣,定定看了她良久,像是听懂了,然后摇了摇头。 夏初七失望的耷拉下眼儿,正准备先撤离再说,却听见他有气无力的叹了一声。 “本宫没有丢过儿子,却是死过儿子。本宫的大儿子……绵恒,他不到八岁便夭折了。” “这么说,长孙殿下是不是嫡长子?” 她问得有些急切,隐隐还带了一丝惊喜,可问完了才发现不对劲儿,那赵柘正奇怪地看着她。 好在她脸上怪异的口罩挡了一些面孔,不会显得太过情绪化。于是她不好意思地笑了笑。 “太子殿下请恕罪,下官一时好奇。” 她以为他不会回答,可沉默一下,赵柘却是说了,“对,绵泽是次子……可楚儿,你又如何知晓这等秘辛?” 秘辛? 秘辛还轻易告诉别人? 夏初七微微一笑,提醒他,“太子殿下,是您告诉我的。” 轻轻“哦”了一下,赵柘转开视线去,像是没有力气说了,摆了摆手。 “你去吧,楚医官……” “……” 又换了称呼。 他到底是清醒的,还是不清醒的? 等夏初七满是疑惑的出来时,李邈早就已经等在外间了。两个人相视一眼,没有多说什么,便坐下来开方子。 仍然是夏初七口述,由李邈来写。 “甘中黄五分,元参三钱,茯苓三钱,黄柏一钱五分,用盐水炒,细生地四钱,贝母一钱五分,绿豆衣三钱,金银花三钱,知母一钱五分……” 开了三副汤剂和外用擦治皮肤的药,夏初七等煎好了看着赵柘服下去,又亲自给示犯了一下疮口感染的处理,才嘱咐黄明智什么情况下用什么样的药,末了又仔细给他交代那些卫生消毒和防止感染的问题,带着李邈出了东宫。 她松了一口气。 没有再次见到东方青玄。 当然,也没有瞧到她一直想要目睹下芳容的东方阿木尔。 还是那一辆马车,还是原路,从东华门又驶了出来。 外头的车夫是东宫的人,夏初七没有机会问李邈去办的事儿如何了。只好一次次把玩着怀里刚得的一锭金子,心里很是愉快。 居然得了一个金元宝,太爽了。 如此一来,她又有好多钱了…… 时不时把金元宝拿出来瞧一瞧,在眼前晃一晃,听听它的声音,她突然发现还是金子银子这样儿的东西更容易勾起她的兴趣和占有欲。 果然她是贪财无敌小霸王啊! 愉快地哼哼着小曲儿,在李邈一次次无解的鄙视目光中,她在考虑要怎样才能把这些钱无声无息地存起来,不让赵樽打它们的主意。 可还没有等她想明白,马车便在晋王府门口停下了。 她与李邈刚准备下车,帘子外头就响起了总管田富的声音。 “可是楚医官回来了?” 夏初七对这个总管印象还不错。笑眯眯地撩开了帘子,“田总管找在下有事儿啊?” 田富白白胖胖的脸上,四季不变的恭维笑容。 “楚医官,爷才刚差人回来,说是今儿得晚些才能回府。” 他晚些时候回来,为什么要告诉她? 嘿!对!晚些回来好啊,她有足够充分的时间先消化掉金子…… 夏初七乐得翘了一下唇,“我晓得了,谢谢田总管。” 不曾想,那田富又笑着说,“爷还交代,请楚医官在承德院里候着,不许乱跑,等爷回来了,你得兑现承诺。” 承诺?什么承诺? 夏初七想了一想,耳根子倏地一红,也是应了。 “嗯,晓得了。” 话音刚刚落下,不过转瞬,一个更大的打击来了。 “爷又交代了,请楚医官务必带上你的金银……” ------题外话------ 吼吼,原谅我不懂爱。今儿才得知订特价书,一百个元宝就可得一张评价票,一千个元宝得一张月票。好像有些妹子手里有花不完的元宝,可以去特价区订书拿票砸二锦哦(特价区不花潇湘币,只要元宝就可以,每日签到的妹子,元宝多多,现在安卓和苹果系统都可以签到了——不会的可以入群里,请教别的妹子,锦宫综合群【3613976】,医妃v群【356371】)。 注:投完了票再订,就可以多得几张票哦,感谢支持,么么哒。 ps:还是那只老和尚——念啊念,阿弥陀佛,月票碗里来! 【鸣谢】: 亲爱的【17359131】、【chen小yin£23_9】、【21314gc】,升级成为解元,木马亲爱的,多谢。 本书由潇湘书院首发,请勿转载! 第073章 舒服———— 务必带上金银? 夏初七咬着牙齿沉默了一会儿,就板着脸冲入了晋王府里。虽然一句话都没有再多说,可显然是被气急眼儿了,吓得门口两个正在扫地的小丫头,愣是被她骇得后退了好几步。 炸毛了! 一看便知是炸毛了! 她的金子还没有捂热呢,凭什么? 李邈反应平静地按着剑鞘跟在她后头,一路到了承德院的耳房,见她嘟着一个嘴坐在那里,小脸儿都气得通红,不由挑了下眉头,冷静地问。 “如今还用我宽慰你几句吗?” 原本夏初七一肚子的火儿,可被李邈这么严肃认真的一问,嘴巴狠狠抽搐了几下,忍不住又“噗哧”一下笑了出来。 “你这是火上浇油!” 她拿出自个儿那锭金元宝瞅了又瞅,寻思赵樽那货早晚都盯着自个儿的钱袋子,怕是要留也留不住。要是实在不行,就当成是付给他的房租费、水电费、物管费和保护费好了。 她是一个乐观的妞儿。 现在金子还在手里,赵樽究竟要如何来诓她的金子也还不知道,又在心里做好了最坏的打算,心情一下子又好了起来。将那锭金元宝在案几上转了两圈儿,她叹口气,心思一转,又抬头看向了李邈。 “表姐,你今天可有找到线索?” “原就想与你说这事——”李邈将金元宝往她怀里一丢,紧着她的身边儿坐下来,自顾自倒了一口冷茶喝了,才沉吟着若有所思地看了她一眼,“你走后,我便潜入了赵绵泽的院子和东宫药典局,可什么线索都没有找到。那只红嘴绿鹦鹉没有瞧到,那个典药局的局郎崔良弼也没有瞧见。” “地方都找过了?” 与她对视着,李邈缓缓摇头。 “没有,我不敢多耽搁,怕被人发现了行踪。” 微微眯了下眼睛,夏初七了解地点了下头。 “不急,来日方长。总归这段时日我会时常去东宫,你都随了我去,寻着机会便去打探,总能发现一些蛛丝马迹的。” 李邈轻应了一声儿“好”,突然又说。 “楚七,我说会不会是传言有误?” 传言有误? 把玩着手中的金元宝,夏初七淡淡地翘起了唇角。 这会儿,她的情绪已经完全冷静了下来,再没了才刚在大门口的那股子狂躁。 “这个也有可能。” 毕竟她与李邈都不是事情的亲历者。 那些关于“魏国公案”的传闻都是她两个从各个渠道打听来的。认真说起来,当年魏国公夏廷赣与韩国公李成仁被定为“谋逆罪”的起因,荒唐得比秦桧杀岳飞的“莫须有”还要让人唏嘘。 洪泰二十二年,被大晏王朝严重摧残过的北狄,在经过十来年的休生养息,国力渐渐得心恢复。在得知晋王赵樽南下抵制乌那,而大晏多位作战经验丰富的军事首领都被老皇帝以各种理由给“雪藏”了之后,北狄又开始不断出兵南下,与大晏边境发生摩擦,老皇帝欲派德高望重的魏国公夏廷赣前往镇压。 可当时,夏廷赣正抱病在床,便举荐了自己的胞弟夏廷德。老皇帝欣然应允,任命夏廷德为征虏左副将军,领二十万大军前往北疆。 没有想到,夏廷德狂妄自大,在一战胜利之后,便轻敌冒进,误入了北狄军的埋伏,死伤了好几万人,被迫领着残余军队退到了努鲁儿虎以南,等待援军到来。 十日后,夏廷德将剩余军队和随后赶到的援军十万进行了整合,再次虎狼般扑向北狄。答剌海一役,大晏军大捷。然而,在北狄兵败后撤之后,夏廷德不仅缴获了金银无数,马、驼、牛、羊若干,还意外缴获了一只长得非常漂亮的红嘴绿鹦哥,进献给了老皇帝。 那鹦哥很罕见,不仅长得漂亮,还特别会说人话。 它在老皇帝面前讲的第一句话,便是模仿他的原主人——北狄大将图门乌热,叹着气说了几个字。 “上次得胜,多亏了魏国公的密信……” 如果单凭一只鸟的话来对一个权倾天下的开国功臣定罪,这样肯定会很荒唐,鸟语不比人言,在没有别的证据的情况下,老皇帝除了心里不舒坦,却也没有动夏廷赣。 可事情却接二连三。 紧跟着,当时在太医院任职的太医崔良弼,奉了老皇帝的命令前往魏国公府,替养病在家的夏廷赣诊治。回来之后,他密报说,看见有两个鬼鬼祟祟的人出入魏国公府,单看长相,有一点像北狄人。 当今老皇帝本就是多疑的一个人,当即便派了刚刚协助太子赵柘办理事务的皇长孙赵绵泽,亲自彻查魏国公府。御林军很快便将整个魏国公府围得水泄不通,不仅成功堵住了两名北狄来使,还在魏国公的书房里发现了他与北狄王的密信往来,而密信之中,还涉及到了韩国公李成仁。 一石激起千层浪—— 老皇帝当即下旨,严查魏国公一党。 那两名北狄人因为反抗抓捕,被皇长孙赵绵泽的人当场斩杀,已经成了死无对证的人,到底哪些人参与了魏国主谋逆? 由此,一出震惊朝野,骇动天下的大事——魏国公夏廷赣谋逆一案也就拉开了序幕。据说,魏国公夫人当时便饮毒自尽。另外,除了受到魏国公密信牵连的韩国公李成仁之外,平素与夏廷赣相与夏廷赣相交甚好的一些官吏,还有他的门生部将,几乎全部成了私通北狄的逆贼,一个案子,被牵连的人不计其数。 按说,夏廷德作为夏廷赣的胞弟,也活不过命去。可事发之后,皇长孙赵绵泽上奏老皇帝,说夏廷德亲自呈上红嘴鹦鹉,就足可以证明他不知夏廷赣谋逆的内情。加之此次征北有功,将功可以抵过,请老皇帝念及魏国府一脉就此断绝,留得那夏廷德一家…… 老皇帝痛定思痛,念及旧好,不仅免了那夏廷德的罪,还让他世袭了魏国公爵位。而事后,那一只魏国公案的导火索——红嘴绿鹦哥,被老皇帝赏赐给了赵绵泽。而那个因举报立了大功的太医崔良弼,因年劳体衰,也奉旨去了东宫药典局养老了。 朝堂上的权利纷争,从来都是成王败寇,真相究竟如何,也都是由胜利者来书写。 夏初七知道,她想要为“魏国公案”里那些涉案人员翻案平反,除了要搞清楚事情的原委之外,如果能成功治好太子的病,获得他或者老皇帝的信任,将会是一条极好的捷途。 在非万不得已的情况下,她不想手刃仇人就完事儿。 因为那远远不够。 那些枉死的冤魂,他们要的是清白和说法。 不把事情给弄清楚,不让老皇帝亲自下旨还他们清白,即便把赵绵泽和夏廷德那一伙人通通都给杀了,又能如何?那史官的笔下,那大晏的历史,会永远为那些人记上“谋逆”两个字。夏初七相信,作为铿铿铁骨的魏国公来说,他要的绝对不是如此而已。 太子…… 夏初七托着腮帮,不由又想到那个瘦得麻秆样的太子来。 “表姐,我却是有些收获。” 说完,在李邈投来的疑惑眼神儿里,她把太子如何认出了她来,还有他说的那些奇奇怪怪的话都讲给了李邈听。不过,她却没有告诉李邈,太子得的究竟是什么病。大概出于一个医生的专业素养,她觉得那是属于太子的**,不便示人。 李邈迟疑下,突地感叹。 “素闻太子爷宅心仁厚,看来果真不假。” 宅心仁厚? 那个赵绵泽给人的印象不也是宅心仁厚吗? 想了想,夏初七挑眉一笑。 “人心还隔着肚皮。到底他为人如何,还得慢慢地看下去。” …… …… 吃过晚膳,有谨于赵樽先前的“特别交代”,夏初七没有回耳房,而是把她要准备的东西都准备齐活了,一个人坐在赵樽正房的暖阁里头等他。 外头的天色暗下来了。 他还没有回来,梅子进来点了烛火。 入了夜,夏初七等得有些不耐烦了。打着哈欠,她推开窗瞧了一下,只见弯弯的月牙儿被树梢挑着,外头又纷扬起了小雪,冷得很。 关上窗,她搓了搓手,索性躺回椅子上蜷着身子睡了。 半梦半醒之间,房门儿被人推开了,只“吱呀”了一声便停住。那人像是停顿了一下才走过来,脚步声也放得极轻,可她还是听出来了,正是赵樽那货。 没有睁开眼睛,她继续装睡。 等他的脚就停在面前了,她突然一睁眼,猛地一下像只豹子似的跃了起来,双手紧紧环住他的脖子,两条腿往他身上一夹,就将脸贴在了他的脖子上,笑嘻嘻的像只猴子。 “爷,你可算回来了……” 解开她掐得死紧的手腕,赵樽黑眸一眯。 “阿七为何如此热情?” “哈哈,那必须的啊……”夏初七仍是笑眯眯地看着他,一脸都是乖巧的笑意,“爷,你看我这么不辞辛劳的讨好你,我容易么我?那么你可不可以良心发现那么一点点,不要再拿我的钱了?我可是好不容易才有一锭金子的,冒着杀身之祸啊,你这么缺德好意思么?” 给了她一个“爷就知道”的眼神儿,赵樽似笑非笑地扫了她一眼,一只手勒住她的腰,一只手托着她的臀,顺势弯腰,就把她压在了那张椅子上。 “那得看阿七你的表现。” 后背咯在椅子上有些痛,夏初七心脏怦怦直跳着,抬起了眼皮儿与他对视。却见他沉沉的眸子里,像是燃烧了一把旺火,又像是有一只要吃她的爪子伸了出来,很危险,很有……那什么性暗示。 心思慌乱了一下,她猛地一挺胸,装女汉子似的霸道。 “喂,你做什么?” 赵樽的视线从她的脸上,落在她的胸前,却是不吭声儿。 “看什么看?” 被他这么一瞅,夏初七别扭了一下,气势又蔫了一些。 “那什么,我的意思是想说……会不会太快了?我俩现在关系虽然还不错啦,可我感觉离那个那个什么啪啪啪的,好像还稍稍欠缺了一点火候啊,你说对不对?” 什么什么啪啪啪? 她不知道他有没有听懂。 他也没有问,只是淡淡地扫着她,身体又压近了一些。 气息一紧,她觉得连呼吸都吃力起来。 唇角咂巴一下,她不高兴地撩眉,“再说了,你要那什么我,明明就是我很吃亏才对,凭什么还要让我带着了钱来付你的账?你真当自个儿鸭公啊?我怎么想怎么不服气,你这是乒我啊,还乒得越来越顺手,你这个人……” “阿七……” 赵樽打断她,皱起好看的眉头,又拍了拍她的脸。 “你以为爷要做什么?” “你不做什么?不做那个啪啪啪?!” “啪啪啪是什么?” 夏初七不好意思的垂了下眼睛。 “就是那个啦!” “那个……哪个?”赵樽眸子更深了几分,一脸奇怪地看着她,“为何阿七的话,爷都听不懂?这次是‘那个’,上次你说的爷想要的也是‘那个’。你的那个,究竟是指什么?” 流氓!无赖! 丫肯定故意逗她。 脸儿稍稍红了一下,夏初七飞快地扫了他一眼,果真在他眸子深处瞧见了一抹一闪而过的揶揄之色。咬自一咬牙,她索性也不做乖乖女了,嗤嗤笑了一声儿,像个流氓似的,环住他的脖子,呵了一口气。 “爷,像您这么单纯的人,定然是不懂的,这事儿,是楚七我自个儿想复杂了,以为爷想要了我的清白呢。我就说嘛,像爷你这么高端大气上档次的人,也不可能不讲信用,毕竟咱俩说好了三年之约,你又怎会食言呢?” “无关信用。” 赵樽声音淡淡的。 等夏初七看过去时,却见他略带三分嫌弃三分戏谑的眼神儿,再一次滑到了她瘦不拉几的小身子上,像是颇为无奈的叹了一声。 “只是,食之无味,弃之可惜啊!” 靠,他先人板板的! 夏初七恨得牙都酸了,可她不是这么容易被打击到的人,再说了,她发现这货心理变态来着,她越是被他给打击到,他便越是高兴。 为了不让他高兴,她就得高兴。 略略思考了一下,她拉着的脸儿又飞扬起笑容来,甜丝丝的,挂着她最得意的小梨涡,眸子柔情如含了春水,笑容娇得如同妖精,一只小手软软地搭在了他的胸口,粉白晶莹的指头一点一点地在他外袍的盘扣上蹭着,划着圈儿的忽上忽上,一会儿滑在他的喉咙上,一下滑到他的胸膛上,姿态带着说不出来的诱惑,声音更是娇软无比。 “正好,我对你……也是这样的想法。” 轻“哦”了一声,赵樽危险地眯了下眼睛。 “既如此,那阿七你先前说的,准备让爷舒舒服服的‘那个那个’,到底又是什么?爷还等着呢。” “不要急嘛。”夏初七的声音,软嗲得她自家的肉都麻掉了一层。不过,想到在他回来之前备下的东西,她不由有些小得意。 “为了能让爷舒舒服服,我可是准备了好久。但爷你也得先放我起来啊?您这样压着我,那是您也不舒服,我也不舒服。” “不是压着你才舒服?” 赵樽一本正经地问了一句,幽黑的眸子带着一点儿笑痕。却又赶在她发飙之前,紧了紧她瘦得柳条儿似的腰身,一拉,一拽,两个人便坐了起来。 “快着些!” 他催得很急,夏初七却是不急不徐。 憋住一口气,她好不容易才凉却了自个儿身上被他熨烫得火一样的肌肤,干咳了下起身拉了他的手,慢慢地走到卧房的榻前,小声儿说。 “脱了,上去。” 唰地扫向她,赵樽雍容高冷的面孔凝固了。 “你说什么?” 看他一副不敢置信的目光,夏初七嗤嗤一笑,心里愉快了,故意撩拔似的,又踮着脚尖将手放在他领口的盘扣上,不扯开,只来来回回的绕着圈儿,用很形容让人发狂的缓慢声音说。 “爷,需要我帮您脱吗?” 淡淡扫她一眼,赵樽的面上又恢复了平静,那漫不经心的冷峻样子,愈发危险难测。 “你替爷脱。” 赵樽明显没有自个儿脱衣服的习惯,语带命令地说完,双臂张开,大袖垂下,那颐指气使的大爷样子,气得夏初七直咬牙根儿。 大爷啊! 你可真享受。 心里哼了一下,夏初七暗骂着,微微眯起双眼,在偷瞄了他一下之后,咬着唇儿又是一乐。行吧,服务美男而已,小事儿。 她眉眼生花地笑着,很快就把他脱得只剩下了一条裤衩子了,见他仍是不动声色,不由有些佩服地勾起了唇角来。 “看来你还真不怕我扑了你?只可惜——” 顿了下,她才笑,“只怕你要失望了。”说完,她又替他穿上一件轻薄的寝衣,才在他的胳膊上拍了下。 “榻上去。趴好了,背对着我。” 赵樽面色一沉,却是一动不动,半点动静都没有。 “快啊,您愣着做什么?” 看着他傲娇的样子,夏初七忍不住翻了个白眼儿,又催促了一声,“爷,**苦短,您就甭磨蹭了!再磨蹭下去,天儿就亮了。” 她皮笑肉不笑地说着,却是不知道,对于赵樽这样的人来说,最讨厌或者说最忌讳把背对着别人。因为后背是眼睛看不见的地方,也是人的弱点,那是一种极为不安全的相处模式。 可沉默了一下,他却没有说什么,只是甩给她一个“看你搞什么鬼”的眼神儿,便优雅地轻轻趴了上去。 “不对不对!爷,脚这样放,手得这样摆……” 夏初七咋呼着,亲自动手将他的四脚摆来弄去。可赵樽却始终都没有说话,只拿一双凉森森的眸子看她,静静地看着,仍旧是一副高冷雍容的脸,没有半点变色。 “不要动啊,爷,您可千万不要乱动。” 看着他刀子般剜过来的眼神儿,夏初七深深呼吸了一口气。 “我呢,先你踩背,轻轻筋骨,一会儿再给您涂上我楚七独家研制的推肩精油,包你可以爽到爆——” “踩背?” 这两个字的字面意思很好理解。 一听她说完,赵樽的脸唰一下就黑了。 “你说会让我舒服,就是踩在我的背上?” 心知他那尊贵的背,肯定没有人踩过,夏初七不由又嘻嘻笑了两声儿,然后学着一副科学怪人似的声音,慢慢悠悠的专业解释道,“踩背呢是一种极好的按摩方式,疏络活血,理气通络,可以加速脂肪燃烧和促进血液循环,缓解您背部的僵硬和疲劳,减少酸痛不适……” “不行!” 想都没有想,那封建王爷的脸黑得已经快成一块儿铁了,冷恻恻地盯着她,他哼了一声,“那还不是你在上头,爷在下头?简直荒谬!爷的背,如何能让女子踩得?” 哎哟喂…… 夏初七差点儿笑出声儿来了。 “难不成爷你在榻上,也不让女的在上头?” 很理所当然地看着她,赵樽睃她一眼。 “女子以夫为天,怎可凌驾于丈夫之上?” “我的娘也……” 夏初七忍耐住那急欲出口的国骂,突然发现与一个大老爷们儿坐在这样儿暖昧的地方,讨论谁在上谁在下这样暖昧的话题,实在是一件非常诡异的事情。想了想,她不再罗嗦了,由着他的封建余毒继续发扬,只说眼前。 “那拉倒吧h然我替您准备的舒服节目用不上了,我就回去睡觉了。爷,您也赶紧去洗洗倒了吧,大冬天的,晚上冷得很。” 说罢,她也不理会他,转身就走。 “站住!” 后头传来一道冷冷的低喝声。 她就知道这货不会轻易的放了她离开,毕竟她兜儿里的金子和银票他还没有搞到手呢?又岂肯这么就完事儿了? “爷,你还想要做什么?是你不要的,可怪不得我。” 回头剜着他,夏初七极不情愿地挑眉。 “过来!” 他还是那一副高冷的欠揍样子。 一万头那什么马都在喊不要过去,很危险,可她的脚还是不听招呼地走过去了,因为那货像现在这样儿专注盯着她的时候,实在太有魅力了,她根本就抵制不住他的引诱。 “用手,你也可以让爷舒服的。” 赵樽拉过她的手,看着她,声线儿淡淡的,凉凉的,却又是不讲理的……那出口时温暖的气息,伴着一阵暖暖的风儿拂在她的脸上,让她突然之间觉得卧房里的烛火都忽明忽暗的暖昧了起来。 “咳,那个,不太好吧。”她有些尴尬。 “有什么不好?”他低哑着嗓子问。 被他像在撒魔咒一样的声音给撩了一下,夏初七的心肝儿怦怦的不匀速跳动起来。想了良久,她颇为惆怅地眯了一下眼睛,才像是下定了决心一般,突地点了一下头。 “那也好。只不过先说明白啊,用手这个事儿,我见过,可我没有弄过。究竟能不能让你舒服我也没有把握。但是爷你是知道的,这种服务属于额外的,有伤节操的。所以说,得收银子。” 赵樽眸子一眯,狐疑地看着她。 “用手按,和用脚按,不都一样?” “……” 夏初七听见了自个儿耳朵里有“嗡嗡”的蜜蜂声儿,吞了一下口水,她那脸也不知道是臊的还是臊的,顿时像被人在开水锅里给滚了一翻,干干地咳了两声儿,整个人都不好了。 为什么这货总是诱导她往那个方面想…… 为什么这货诱导完了总是不肯承认,非得把尴尬留给她? 咬着牙齿,看着面前这个恶劣的家伙,夏初七一张脸僵硬着,恨不得在他那张欠扁的俊朗面孔上,划下几个血槽子,写上“夏初七专揍处,外人不得触碰”几个字。 “好。” 咬牙切齿地说了一个字儿,她语调轻软得不行。 接着,不去看那货什么表情,她卷起袖子,搓热了双手,腮帮红红的,认真替他理顺了一下寝衣,先将自个儿脑子里那些淫丶秽猥琐的情节都自动屏蔽之后,才坐到了他的身边儿,开始去揉捏他的后背。 可这个别扭的样子非常不好揉。 很吃力,她的手很酸。 顿了下,她问,“爷,我可以坐你身上吗?” “不行。” 如果可以夏初七真的很想掐死他。 横了一个大白眼儿,她忍不住了,“哈,你当老子很想骑在你身上啊?可现在这样儿按什么按啊,使不了力道好不好?” “不要紧张,放轻松就使上力了。”他淡淡地说。 谁他妈紧张了? 恶狠狠地瞪着他的后脑勺,夏初七手再一次摁在他后背上的时候,被他这么一提醒,才发现自个儿的两只手还真的很僵硬,明显就是紧张了。 暗叹了一下,她很快便原谅了自己。 想她好端端的一个未出阁的大闺女,被这货逗来逗去的,不紧张才奇怪了。 算了,不就是穴位推拿么? 深吸了一口气,她专下心来,不去想手底下那结实得让人流口水的身子,不去想那货高冷英俊的面孔,一遍遍念叨着,一堆肉,只是一堆肉而已,是穴位,只需要注意穴位,病人,他只是她的病人…… 慢慢的,她手上的力道柔和了,人也就进入了工作状态。这样一来,她的心理防线就锻炼得坚不可催,再也不觉得那是一个诱惑她犯罪的男色了。 “不错。” 淡淡地传来一个享受的低闷声音。 “不错是吧?那您付点儿银子?” “要多少?” “十两就行,我不贪心。” “好。” 没有想到他回答得这么快。 听见有了银子拿,夏初七憋屈的心里又好受了一些。 正高兴,却听见他说,“每天来一次。” 她挑了下眉头,又问,“每次来十两?” “可以!” 大概真是被按得舒服了,那货回答得很快,几乎都没有犹豫也没有想过要诓她银子的样子,只是身姿慵懒放松地完全把自己交给了她,慢慢悠悠地吐着气儿享受了起来。 “嗯,再重点!” 一开始,双方合作很愉快。 她使出了全身的本事替他按着,他也配合地放松身体。 可是,按着按着,她突然发现这货的闷哼声不对劲儿了。或者说,是她自个儿的思想意识不对劲儿。他时不时低闷畅快的“嗯”两声,总是很容易让她把那种声音联想成另外一种很暖昧的呻吟声…… 王八蛋! 肯定又估计整她。 想她虽然身子骨没长成熟,可灵魂却是熟得透透的啊。 恨不能堵上自个儿的耳朵,她咬牙切齿,一边迫使自己更加专业地在他穴位上施压,一边儿默默地念叨着“一堆死肉,一堆垃圾肉”,可这一回完蛋了。无论她怎么念,那魔音越发的喑哑而性感,带着一种压抑的,舒服的,让人听了忍不住心里痒痒的味儿,穿透了她的耳膜,在她的大脑里形成了一种质的变化,很快,便听得她的脸烧得像那猴子屁股似的。 “喂,你闭嘴!” 她愤怒的停下了手来。 “十两银子不要了?” 他睁开眼睛偏过头来,奇怪地看着她。 “阿七,你脸怎么红了?” 他先人板板的,他那么叫,搞得就像叫丶床似的,她不脸红才奇怪呢。可是为了银子,她忍了又忍,没有直接爆粗,只是语带商量地说。 “爷,您可以不叫吗?” “……” 赵樽雍容高贵的面部肌肉,不着痕迹的微跳了一下,才懒洋洋往翻转过身来,斜斜地倚在那雕工繁杂的床头上,一脸兴味盎然地看着她。 “换了你被摁得舒服了,能不叫出来?” 微微歪着头看他,夏初七笑眯眯的问,“我若可以,你给我多少银子?” “一百两。” “那刚才的十两还算不算数。” “算!” “那好,你来替我按,我要叫出声来了,我是你家孙子。” 说罢,她也不去看他,把鞋一脱,便大刺刺地往赵樽的床上一趴,挑衅的回头看着他,心里算计着有一百一十两入账,一双大眼睛里神采奕奕,格外的有水色。 “来啊?试一下,看我叫不叫!” 赵樽深不见底的眸子,微微一眯,专注地盯了她好一会儿,突然抬起大手,狠狠在她的屁股上用力一拍。夏初七吃痛一下,原本准备接受王爷高端服务的心肝儿都颤歪了,下意识便“啊”了一声儿。 “靠,你打我做什么?” 赵樽淡淡地睨着她,“按摩啊?” 一咬牙齿,夏初七气急败坏,“有你这样按的?” 轻唔一声,赵樽蹙起了眉头来,眸光里的促狭掠了过去,换上了一副理所当然的表情,淡淡地说,“爷又不会,如此竟是做错了?” “废话!” 夏初七恨不得掐死他,掐一万遍啊掐一万遍。 “可爷按也按了,你叫也叫了,此事怎么说?” 知道他是想要诓她的银子,可夏初七却不想这么容易又栽在他的手里。想了想,她索性笑眯眯坐起来,抱着膝盖,望着他的眼睛。 “我说我叫了,便是你家孙子,我可没有说过要还你银子啊,别想歪了。但是,您不能有我这么大一个孙子才对吧?” “对。” 低低说着,赵樽的头一点点欺近过来,带着压死人的气场,双手撑在她左右两侧,牢牢地将她的身子困在自己的胸膛之间。 “爷也不要孙子,只是缺点金子。” 想到怀里揣着的那锭金子,夏初七呼吸一急。可在他的按压之下,又没有反抗的力度,只得挺胸抬头地睨视着他。 “要钱没有,要命一条。我好不容易得来的金子,说什么也不会给你。” 赵樽盯视她良久,才轻轻松开了一点半环住她的手,可头却突然地埋了下去,在她的耳边喑哑着声儿低低道。 “爷不要你那锭金子——” 激灵一下,夏初七声音兴奋起来,“此话当真?” “当真。”赵樽浅浅眯着眼,不急不徐地又补充了一句,“因为阿七你马上便会欠爷一千两金子。” “一千两,黄金?” 夏初七倒提了一口气,正想骂他要抢人啊,却见他已经直身坐了起来,脸上也早已恢复成了正经的样子,半点没有开玩笑的意思,一张眉目清朗的面孔,在烛火映照下,显得格外的雍容尊贵,风华无双。 搞什么? 蹙眉一想,她高仰起头,“一千两黄金,你凭什么?” 探出一只大手,赵樽在她头顶上像揉捏蟹似的揉了揉,才又偏过头来,在她的脸蛋儿上轻吻了一口,一本正经地问。 “傻子可是千金之躯。他的生死,不值一千两?” ------题外话------ 出门在外,行个方便。 诸位等久了,实在抱歉!不要嫌少,嫌少的踢屁屁…… 另外,关于昨天说的那个元宝换票什么的,我指的是“多余”的元宝,那个特价区不花潇湘币的,因为元宝那个东西会放过期的,不是让大家去胡乱消费的意思,有些亲好像误会了,特地解释一下。 ps:月票碗里来吧。 再ps:绵恒的名字,打错了,应该是锦洹! 本书由潇湘书院首发,请勿转载! 第074章 名扬京师! 答案当然是肯定的。 夏初七当初到京师来的目的就是为了寻找傻子,她穿越过来待她最好的人也是傻子,她也早就已经把傻子当成了她不可或缺的亲人。如果非得在一千两黄金与傻子之间选择,她自然会洋者。 可…… 一千两黄金相当于多少? 按时下的物价,一两黄金能兑换十二两左右的白银,按米价把一千两黄金换算成人民币,相当于她猛地一下就欠上了赵樽三百万人民币的烂账,她能下得了那口气么? 除非她天生有受虐候群症。 “还需要考虑?” 赵樽的眼神儿淡淡地瞄了过来,那眸底透露出一种“原来你与傻子的感情也不过如此嘛”的奚落,看得夏初七很是窝火儿,咬牙切齿地瞪着他。 “你会不会太狠了?” “傻子的身份,足以匹配千金。” 那意思是,如果她讲价,就是贬低了傻子的身份? 硬的不行?那来软的! 忽地瘪了一下嘴巴,夏初七苦着脸,屁股挪啊挪啊地挪过去,可怜巴巴地吊住他的手臂,说得那叫一个声泪俱下。 “爷,您就行行好吧,可怜可怜我这个打小就没了爹娘的孩子。想当初,我在孤儿院里吃糠吞菜受尽了苦楚,这一大把年纪了连个男人都没有,也没有人来宠我爱我怜惜我,过得都是人不人鬼不鬼的日子……” “阿七——”他打断了她,挑眉了眉梢,“一千两黄金会不会太少?” 猛地一下闭住嘴巴,夏初七摇了摇头。看着面前这位非得让她欠他一屁股恶债的家伙,想了又想,一横心认了。 “好,一千两就一千两。可是,一千两黄金可不是白给的,你告诉我,傻子在哪儿?我现在就要见到他的人。” “不能见。”他语气很淡,带着一种懒洋洋的欠揍味儿。 “为什么不能见?”夏初七气得差点儿跳起来,怒气值几乎爆表。 “为什么?自己想。”赵樽神色漠然,给了她一个没有表情的冷脸。 “靠!有你这样儿欺负人的吗?我给一千两还不让见人?” “你的一千两在哪里?爷可有见到?”赵樽反问。 先人板板的!磨了磨牙齿,夏初七心里的冲动终于转化为了怒气值,最后变成了吃人的力道,朝赵樽大吼了一声,她身子一倾,便猛地朝他扑了过去,一双眼睛瞪得像着了火。 “你个混蛋!不就是要老子以身抵债吗?好,现在我就抵给你,你马上把傻子给我交出来……” 说以身抵债,她还真就以身抵债。 二话不说,这货扑过去就开始扒赵樽的寝衣,那副生气的模样儿,早就已经忘了姑娘家该有的矜持了,脸蛋儿气得红扑扑的,眼睛气得赤红,哪里是要办那事儿?完全就是一副要与他拼命的样子,逮住他的嘴巴就亲,一双手不停在他身上放肆。 “楚七——” 赵樽斥了她一声,有些无奈的消极抵抗,“别这样……” 气得炸了毛的姑娘,哪里还理他那些? “别哪样?晓得怕了?老子就要这样!” 恶狠狠的像一只母老虎,她半点儿也不客气地嚷嚷着,与赵樽在那件软缎寝衣上面纠缠了起来,你扯过来,我扯过去,那情景简直滑稽到了极点。 “放!” “不放!” “放不放?” “脱不脱?” 俗话说得好,男女有别。有别的不仅在于性格,就连这房帷之事也是一样,那个中的微妙区别只可意会,不可言传。一个姑娘家要是喜欢上了哪个人,并不见得就想把他压倒了事儿,大多只是想要精神层面儿上的,拉拉小手,亲亲嘴儿,花前月下的谈谈人生和理想。而男人自然是不同的,但凡对哪个女子有点好感,又怎会不求那房帷两相合好的事情呢? 在这个方面,那是男人的天性。 所以,初七虽然撒欢儿似的任性扒拉,看上去动作弧度极大,可她真心就没有往那方面去想。但赵樽不一样,他是个男的,被她那么一撩一啃一扒,浑身的血液都在往下头冲,那活儿自是活络了起来…… “再不放手,爷就……” “就怎么样?哼!反正我欠你的债是还不上了,一千两黄金,你卖了我都不行。我想明白了,你爱怎么样就怎么吧,反正必须把我家傻子还给我……”夏初七拉扯得气喘吁吁,变换着方向地去啃他,像一只小猫儿似的,恶狠狠地伸出她尖利的爪子,往他身上各处撩火儿。 窗外的月亮挂在柳梢,屋内的烛火随着风摇。 混沌之中,一室都是怪异的喘气声儿。 粗的,细的,骂的,吼的…… 那烛火摇曳之间,一大一小两个身影相缠在一块儿,滚得不可开交,可哪里像是在办好事儿啊,完全就像是一对仇人在打架。一个要缠,一个要推,扯得那是衣襟绫乱,鬓发尽散,一直到夏初七无意之间触碰到他那处令她心惊肉跳的……才骤然清醒。 不过,她却呵呵了! 让他正经,让他装…… 原来丫也就是一个绷不住的闷驴货! 气喘吁吁的一抬头,她看着粗气儿喘得比她还要厉害的赵十九,一脸奸笑地瞪丰他,正准备奚落两句,不料他却大手一挥,就在她张嘴的当儿,一下子就敲晕了她。 先人板板…… 他真当她是要强了他啊? 到底他是不想要她,还是舍不得那一千两黄金? 陷入黑暗之间,这是夏初七唯一的想法。 …… …… 次日雪霁风散,夏初七是在赵樽那张雕工繁复的大床上醒来的。 转了转酸痛的脑袋,一看那屋子里的陈设,她就吓了一大跳。 下意识的反应,便是撩了被子去看身上的衣裳—— 还好还好,都穿得好好的。 床上只有她一个人在,她揉了一下惺忪的眼睛,环视半圈儿便见到了睡在窗边儿美人榻上的男人。他身上的薄被斜歪,那美人榻的面积要容纳他高大的身子显得有些勉强。从他皱着的眉头就可以看得出来,他睡得不是很踏实。 干咳了一下,她拔高了声音。 “喂,天亮了!” 像是没有睡好,赵樽看过来时满脸都是戾气。 “醒了?” 他晨起时的声音,哑哑的,低沉的,特别有一种男性的诱惑力。这让夏初七耳朵尖尖又是一烫,想到昨晚上的事儿,她赶紧侧开了脸去,懒洋洋地打了一个哈欠,避免那种相对时的尴尬。 可再一想,她觉得这货人还是不错的。 至少他以王爷之尊,这么绅士地把床让给了她睡,自己却在那张小小的美人榻上将就了一晚……啧啧啧,单凭这一点,其实也是一个好丈夫的人选了。 心里一美,她对他的怨恨也就少了很多。 “那什么,我这就回去,你到床上来躺会儿吧?” 轻唔了一声儿,赵樽点了点头,却没有撑起身子,还奇怪的又拉了被子来盖在腰上,这才揉着太阳穴,淡淡地说,“去吧,可今日的按摩费,爷就不必给了。” “凭什么?十两银子你也要抠?” 哧溜一下跳下来,夏初七汲上鞋子,叉着腰身走到他的面前。先前那些感动啊心动啊全都统统都见鬼去了,只剩下满心窝子的怒火。 “这还用问?” 赵樽慵懒地靠在美人榻上,淡淡地扫着她,似乎特别欣赏她恼羞成怒的小样子,而他清晨醒来的沙哑声儿,又低沉了几分,显得十分悦耳。 “爷的屋子,可不是随便睡的,十两算便宜你了。” “你包租公啊你!” 吐了一口气,下一瞬,初七满肚子的火气,愣是被他给气得负负得正了——眨巴了一下眼睛,她将腰带狠狠一紧,冷哼了一声儿,便笑了起来。 “好,算我付你十两,可我昨夜在你房中过夜,名声传出去便是毁了。如此你便补偿我精神损失费一百两,扣去十两,还找补我九十两……就这样,再见!” 说罢,她风一般离开了。 背后,有人喃喃,“学聪明了!” …… …… 好不容易有了一锭金子的夏初七,不过转眼之间又成了一个“负翁”,而且是一个“大负翁”,当天晚上她便做了一个恶梦…… 她恨啊!她问赵樽,“你就不能只当是见义勇为?” 赵樽回答她,“见义勇为爷哪有黄金可得?” 她气啊!她又问赵樽,“咱俩的关系这么好,都亲个嘴了,你就不能讲点儿情面?” 赵樽回答她,“一般人的银子,爷才懒得坑。坑你,便是疼你。” 她火啊!她还问赵樽,“你这么搞,我要啥时候才能赚到大钱置上大宅养上几个小白脸走上人生的巅锋过上舒心的日子?” 赵樽回答她,“爷有大钱有大宅比小白脸更招人爱,跟了爷你就走上人生的巅锋了。放心,即便是欠债,你也只需欠爷一个。” 她闷啊!她问赵樽,“那什么时候才能换成我欺负你?” 赵樽回答她,“世间万物,总是阴阳相辅的。夫为天,妻为地,生来便该爷压你。” 那夫和妻两个字,让她激灵灵一下便醒了。 同时也算是想通了。 行,欠就欠吧,可他总得让她见傻子吧? 可惜,傻子她也见不着。 后来她又追问了几次,可赵樽都不肯多说。 但是从他的言词里,夏初七却也可以推断得出来他的目的。 傻子目前的处境很是尴尬,尤其在这个都对储位蠢蠢欲动的关键时候,傻子被宁王藏在某个地方,比把他的身份摆出来更加安全。宁王要用傻子的身份来对付赵绵泽显而易见,早晚他都得把傻子弄到老皇帝的面前。赵樽现在不动手,自然有他不动手的打算。 这头老狐狸,最擅长便是关键时候反咬一口。 为了她的一千两黄金,她选择了相信他。 只有傻子是安全的,那就好。 当然,从赵樽那里,她也确定了傻子的身份。他正是那个传闻八岁便夭折了的嫡长子赵绵洹。原来在赵绵泽的母妃被扶正之前,也只是太子爷的一个侧室,而赵柘真正的结发妻子便是傻子的亲妈,只可惜那个亲妈在他出生后没几年就死了,后来侧室扶正了,外面很多人都不知道还有那个原配的存在。 如此一来…… 她有些恶趣味儿的想,那个东方阿木尔只是第三任太子妃了? 夏初七其实很想采访一下赵樽,他对此有什么看法。不过她是一个有节操的人,说话不揭人短是本分,也就没有多问。事实上,她更想去采访一下东方阿木尔,问问她,是做晋王府的唯一主母,和赵樽恩恩爱爱白头到老好呢,还是嫁给太子爷,做这个大晏王朝未来的主母,却终身不得性福强。 只可惜,如今也没有机会…… 破了大财的她,很是郁闷了一阵子。 那感觉就像,她每次都是好不容易才找到了赚钱的金钥匙,结果每次都被人把锁给换了——可是痛定思痛之后,她没两天又恢复成了债多了不愁的德性。 欠就欠呗! 怀里不是还有钱么? 才欠一千两黄金罢了。哦,不对,上缴了那一锭重五两的金元宝之后,她只欠他九百九十五两了。那些银票还在她的手上,赵樽那货也不算彻底没了良心,总归知道得给她留一点活动经费,松动松动—— 这样一想,初七受伤的心肝儿,再一次被治愈了。 一个人在耳房里吐血三升,外加捶胸顿足地嚎叫了两天之后,她又该干嘛就干嘛,完全没有不爽的感觉了,瞧得某人一双算计的眼睛,略微有一些失望。 接下来的六七天,东宫都会派马车来接她。 而随着她出入东宫的次数,朝野上下和坊间的传言也就跟着多了起来。 有人说,晋王府那个良医官果真是一个医术无双的神医,太子爷沉疴之症,那么多太医院的太医都束手无策,可她调养不过数日,便已经有了起色。看来太子爷能够病愈,指日可待,此乃大晏国祚之福啊。 有人说,晋王府那个良医官为什么会深得晋王殿下的宠爱,就是因为她的医术超群。那晋王长年征战,身子早就不行了,要不是亏了这位良医官,可能上回就死在了行军途中。所以啊,宠爱是假,离不得他那手艺才是真。 还有人说…… 说什么的都有,但有一点却是真实的——太子爷的病有起色了。 为此,夏初七每次去东宫诊治的时候,除了带上李邈随行之外,赵樽还特地派了二鬼跟在她的身边儿。二鬼的随行,打乱了夏初七的计划,有了她在,她与李邈说话办事都相当的不方便。可是,也是因为有了二鬼的存在,让她又猜出来了一个事实——她不安全了。 太子爷的病越有起色,她的小命儿就越会受到威胁。 多少人都盼着太子死了,自己站队的人能上位。如今她竟然想把人给救活,人家还不得宰了她吗? 人怕出名猪怕壮!她时时刻刻,如履薄冰。 但是,这件事儿对她的声名却有极大的帮助。 如今在京师应天府,楚七这一个原本名不见经传的名字,早就已经飞遍了大街小巷,甚至也慢慢地传到了别的十,成了医术界人人都想一睹的风采人物,也成了一些垂死挣扎的人,临死也想要来求医一回的神医。 而这位楚神医不仅医术好,人也很好,只要是来找她的人,她都照医不误。当然,有钱的人,她必然会狠狠地宰上一笔,若人家实在没钱,倒贴药费的时候也是有的。 那两天,她生意空前火爆,把药摊儿都摆到晋王府的大门口外头去了。那医誉也蒸蒸日上,简直火透了应天府,照灯了皇城的半边天。 有银子入账,她很爽。 可没两天赵樽便再也无法忍受了,派人把她的摊儿给没收了。并且还在晋王府门口加强了守卫,不许任何人通传于她。如此一来,她这个楚神医终于昙花一现般消失在了大众的视野之中,而晋王府门禁森严,再也无人敢登门求医。 受到直接损失的人,还是夏初七自己。 好不容易找来的赚钱门道儿,又一次被赵樽给踩死了,据说收摊儿的当天晚上,在承德院里,她为他按摩的时候,曾经发生过一起流血事件,导致叫声不断…… 一晃便过了大年十五。 十五这天夏初七没有去东宫。正月十六,东宫的车驾又来了。 暖阁里头。 太子爷赵柘倚在床头,由黄公公扶着喝完了浓浓的一碗汤药,又净过手擦过脸,才微笑地转过头来,目光柔和地看向夏初七。 “楚医官受累了,本宫这两日觉着松快了许多。” 夏初七虚坐在床前的圆杌上,瞧了一眼他恢复了些精神的脸孔,又瞧了瞧他那一只瘦得脱了形状的手,勉强地笑了一下,实话实说。 “太子殿下,下官不敢居功,也不打诳语,如今这杨梅症离彻底治愈还早得很。目前的情况只能说是说药对了症,很有治愈的希望。下官不敢欺瞒殿下,依您目前的情况来看,只吃汤药的话,疗程会很长,能不能彻底治愈,或者治愈了会不会复发,都不敢确定,殿下得有一个心理准备才是。” “本宫知道。” 这些日子以来,赵柘不再像初次见她那般胡言乱语了,虽然在看她的时候,眼睛还是会时常走神儿,却再也没有提过“她是不是夏楚”那个尴尬的话题。大多数时候,他就只是像一个慈祥的长辈那样,温和地看着他。 “楚医官可有兴趣来东宫?” 赵柘突然的问话,让夏初七愣了一下。 如果她与赵樽没有那些个牵扯,她肯定会毫不犹豫就打蛇随棍上,同意了太子爷的这个邀请。要知道,混入东宫原本就是她的希冀,混入东宫离她为魏国公案的人平反更有好处。 只可惜,如今的她,哪里还走得成? 摇了摇头,她只笑。 “承蒙殿下看得起,下官先在这里谢过了。只是,晋王殿下对下官有知遇之恩,楚七不能好高骛远……” “楚医官……” 像是没有想到她会拒绝,赵柘吃惊了一下,刚想开口,却又猛烈的咳嗽了起来,黄公公赶紧地拿了痰盂过来,等他气儿喘得匀了,才又抬起头来,那一张瘦得只剩皮包骨头的脸上,依旧还带着温暖的笑意。 “楚医官,你可是有什么不方便开口的?” “啊?有什么不方便?”夏初七一头雾水。 略略考虑了一下,赵柘似乎很顾及她的心情,说得有些隐晦。 “你与老十九的事,本宫也听说了一些。若是你不方便开口,本宫可以替你想想办法,把你从老十九那里要过来的……” 他这么一解释,夏初七才恍然大悟了。 原来这位太子爷是想帮她的忙?或许在他看来,她好端端一个正常人,却做了赵樽的娈童实在有些可惜了,而赵樽那人的性子又是极难相处的,大概这位太子爷觉着她受委屈了,念着她的救命恩情,要替她出头呢? 这是好事儿,代表了关系的进步。 心里暗自乐了一下,可她面儿上却不敢放肆。 “多谢太子殿下,可,真的不必了。” 赵柘显然不太相信她的托词,皱着的眉头更深了一些。 “你不用怕老十九。本宫是他的大哥,在他面前,还是有些脸面的。” “殿下误会了,我不是怕他……”她不知道该怎么才能与这位固执的太子爷解释自己去赵樽之间“钱打钱”的关系。想了想,只好装出一副儿女情长的样子来,忸忸怩怩地说,“其实,其实下官与十九殿下,那是……那是两情相悦的。” 诧异地看着她的眼睛,赵柘沉默了好久,才叹了一口气。 “痴儿,纵是两情相悦,你与他之间也是不能长久的。老十九他早晚得娶一个正经王妃。到那个时候,你又可该置身何处?” “娶王妃……便娶吧。”夏初七眉头挑了挑,又是莞尔一笑,“到了那时,太子殿下您再来收留楚七,如何?” 赵柘呵呵一笑,今儿他的精神头似乎很不错,但喉咙里的声音还是沙哑的,又喝口水润了一下喉咙,这才有气无力地笑说,“到了二月,宫中就有大选了,据说圣上和娘娘已经有了中意的晋王妃人选……” 说到这里,他想是记不得了,又招那黄公公过来,抬起头问他。 “黄明智,陛下心许了哪家闺女给老十九了?” “彰烈候宋家的。” 一个声音传了进来,抢在了黄明智之前回答。 紧接着,在缓慢沉稳的脚步声儿里,一个温润如玉的男子,带着一个温柔夺目的微笑,顶着一张雅俊的脸孔,便出现了在了内室。 一入屋,他就先行了礼。 “儿子叩见父王。” 他不是别人,正是刚刚下朝的赵绵泽。 看到自家的儿子,赵柘的脸上更多了一些微笑。 “绵泽,回来了?快,来父王身边坐。” 赵绵泽缓缓走近,坐在了赵柘的床沿上,又微微颔首向夏初七致意了一下,才握起赵柘的手来,仔细地端详了他片刻,松了一口气。 “父王,您的气色果然是见好了。” 微微一笑,赵柘拍拍他的手,心情也很是愉悦。 “多亏了楚医官。绵泽,你得好好酬谢他才是。” 赵绵泽点了点头,又与赵柘闲话了几句,聆听完了他的驯示,这才告辞起身,临出去的时候,回头冲夏初七使了一个眼神儿,便迈着优雅的步子离开了。 夏初七知道他是有话要说。 辞别了赵柘,又交代了黄明智一些医嘱,便拎着医箱跟了上去。 果然,赵绵泽正坐在主位上的雕花大椅上等她。一袭白色的燕闲衣袍飘然若仙,只在腰间玉带和袖口的位置绣了一些瞧不出什么花色的滚边儿,很显然是出自那个夏问秋的手笔,绢雅婉约。 处处都有恩爱的痕迹啊! 这让她突然想到一句话:秀恩爱,死得快。 如今有多恩爱,将来就有多怨恨。 恶毒地寻思着,她瞄了一眼赵绵泽白皙温和的面孔,放下医箱,作了个长揖,便露出一副比蒙娜丽莎还要迷人的微笑来,衬得一双水汪汪的眼睛里,如同镶了两颗黑葡萄,那股子机灵劲儿,显得越发圆滑而机敏。 “不知皇长孙殿下找区区在下有何事?” 扬了一下眉头,赵绵泽淡淡地盯在她的脸上。 “父王让我酬谢于你。不知楚医官,想要什么?” 想要什么?呵,这真是一个大问题。 她想要的东西太多了,想要他的命可不可以? 缓缓地翘起唇角来,她似笑非笑的看着他。 “钱。很多很多的钱。” 大概没有想到一个众人口传“德艺双馨”的小神医,竟然会一出口就是这么俗气的要求,赵绵泽那只握着茶碗的手微微一抖,不可置信地望了过来。 视线里是狐疑的,奇怪的,审视的…… 可是,当他对上她眼睛里清清楚楚写着的“贪婪”两个字时,不由得皱了一下眉头,显得稍稍有些失望。 “钱有那么重要吗?” 丫还敢觉得她俗?夏初七笑了。 “回长孙殿下的话,人活着,总得有些念想不是?” “你想要多少?”赵绵泽话里已经有了些不耐烦。 “呵呵呵,谁还会嫌钱多了咬人吗?我啊,想做大晏最有钱的人,只不知,长孙殿下能不能办到?” 她说得自在又潇洒,而赵绵泽投过来的视线里,除了不耐烦和不满,分明已经给她贴上了“恶俗”两个字的标签。可他是一个极有涵养的人,嫡仙儿一般高高在云端,语气还是温和有礼。 “既然楚医官要求,那赏你黄金一百两如何?” 扬了扬眉梢,夏初七特别不喜欢“赏”这个字儿。 这是她的酬劳,诊治费,是她辛苦用劳动换来的,本就该她的。 除了她,谁又能在这个世道治疗梅毒二晚期? 不咸不淡地轻笑了下,她看向赵绵泽,笑得十分腻歪。 “要是一千两,那可能会更好一些。” “嗯?”赵绵泽大概怎么也没有想到她会这么的贪得无厌,一双不可置信的黑眸凉丝丝地盯了过来,那原就皱着的眉头更深了一些,“楚医官胃口还真是不小,你知道一百两黄金,可以置办多少物什吗?足够你这一辈子衣食无忧,过上享乐的生活了。” “那是那是……” 嘿嘿一乐,夏初七权当没看见他的嫌弃。 “不过人活着,不仅仅只是为了吃饱穿暖和享乐吧?总得还有一些别的追求?比如皇长孙殿下您……呵呵,开玩笑,比如我,还想做一个天下第一富,讨几房小老婆养着呢?那一百两黄金,可不就是不够吗?” 赵绵泽目光里的嫌弃越来越浓。 就差直接说她恶心了。 可人家,还是带着一股子笑容。 “一千两,恕绵泽办不到。” 皇长孙真真儿是好修养!夏初七看着他越发难看的脸色,当然没有真的指望他会给他一千两黄金,只不过想戏弄他一下而已。不过,突然之间,她竟从中找到了一点子赵樽在她身上得来的乐趣——原来看着别人为钱纠结,是一件这么愉快的事情啊? 于是她笑了笑,故意露出一脸的贪婪来。 “长孙殿下不用多虑,一百两也是极好的,极好的……剩下的九百两,殿下若是暂时拿不出来,欠着也是可以的……” 赵绵泽的表情,终于快要绷不住了。 “楚医官还真敢狮子大开口?” 夏初七发现整赵绵泽这种死要面子活受罪的人,比收拾赵樽那腹黑主儿,简单容易多了。一念至此,她心里都快要笑死了,面上却是艰难地叹了一口气。 “医术乃无价之瑰宝,皇长孙殿下没有听过吗?若没有区区在下我,只怕殿下这个时候,想尽孝道,想享天伦,都不容易了。失去千金,与救父一命,殿下觉得哪一个合算?” 人命与千金。 这个选择题,是她从赵樽那里活学活用来的。 赵樽诓了她,她便来诓赵绵泽。 果然…… 赵绵泽能说他爹的命不值一千两黄金吗? 一双温和的眸子有了冷光,他迟疑了一下,才确认似的问,“那楚医官的意思,是我父王的病,一定有治愈的把握?” 瘪了瘪嘴巴,夏初七讪笑一下。 “那得看殿下您的意思了……是治愈呢还是治不愈呢?” 赵绵泽面色一变,猛地一拍桌子。 “你好大的胆小,竟敢说出如此大逆不道的话来。” 看着他气得俊脸铁青的样子,还真是半点都做不得假。 一时间,夏初七还真不好判断,那个害得太子爷得了“花柳病”的罪魁祸首,到底是不是他这个孝顺儿子了。从这几天的观察来看,她可以断定赵柘就不是那种可能去烟街柳巷乱来的主儿。如果不是赵绵泽害他,又会是谁下那样的死手?毁了他的人,还想毁了他的一世声名? 无视赵绵泽的愤怨,夏初七寻思下,又换上笑意。 “玩笑,玩笑而已。区区在下我向来都喜欢开玩笑,殿下不要介意才是。当然,钱的事儿,我不爱开玩笑……” 赵绵泽重重哼了一下,坐回椅子上,喝了一口茶,那情绪好像还是没有落下去,语气不太友好了,“你好好治,治好了我不会亏了你。还有,我父王仁厚,你不要利用他的宽厚来为自己牟利。一旦我知道了,饶不了你。” “牟利?”夏初七笑得老神在在,“区区在下就爱钱,其他的利嘛,没有太大的兴趣。” 赵绵泽眯了一下眼睛,视线落在她的脸上时,又多了一些复杂的情绪掺和在里头,“总归你给我记牢了,不要为了别人给的一点蝇头小利,就做出违背良心的事情来。别人许给你多少钱,东宫也能给你多少,你尽心治我父王,少不了你的。” 这话说得…… 那弦外之音,让夏初七心里一震。 瞧他这个意思,是害怕她被别人收买了,不尽心治疗? 缓了一口气,她笑,“长孙殿下过虑了,虽然这个世界的公平和正义早就叫狗给吃了,可区区在下我素来反感那些阴暗啊丑陋啊背地里搞小动作的坏东西。在下要银子,喜欢银子,可要得清清白白,全都摆在台面儿上。至于台面儿下的那些手段,在下不爱使,也不屑使!良心两个字,一笔一画,在下都写得妥妥的……终身不改,医者仁心。” 每说一个字,她都盯着赵绵泽的眼睛。 可也不知道他是太会装了还是真的自觉问心无愧,那张温润如玉的俊脸上,居然半点儿难堪都没有,好像从来都没有做过那些整人害人的事情一样,听完之后,只是长长地松了一口气,连带着看她的眼神儿都似乎友好了许多。 “如此便好,君子爱财,取之有道,楚医官得记住这几个字。” “谢长孙殿下提醒,在下省得!” 这几个字儿,夏初七几乎是从牙缝儿里头挤出来的。 她的面前,是一个多么淳朴仁厚的皇长孙啊! 要是她不知道他做下的事情,还就被他的外表给骗了。 “楚医官,一千两黄金实在太多。”赵绵泽想了想又说,“除了黄金一百两,我可以再许你一些喜欢的物什儿。只不知,楚医官还喜欢什么?” 半眯着眼睑,夏初七又将面前这个男人,这个她传说中的“法定未婚夫”给从头到脚地仔细端详了一遍,才翘起唇角来,笑得一双眼睛月牙儿似的,就连那唇角的小梨涡,都害臊似的跑了出来。 “除了钱财之外,在下还喜欢一个东西。” 轻“哦”了一声儿,赵绵泽目光柔和的看了过来。 在盯住她唇角的梨涡时,稍稍顿了一下,他才问,“是何物?” 初七笑答,“鸟儿——” ------题外话------ 有人说更得少,有人说不准时了……二锦觉得很抱歉,也有些伤感。 若是常常少更,从不准时,突然来一个万更,大家是不是会很开心,觉得那是意外惊喜? 若是常常多更,总是准时,一旦稍微少点,或者有事不准时了,大家是不是就会觉得失落,有怨气? 咳,二锦不是来诉苦的,但我码字其实很慢,而且摸着良心说,从不敷衍……如今国庆大假,陪家人在外,常让一干人等我,心里也很挣扎…… 想过请假,但我知道有更多的人在等着我…… 写作是作者一个人的内心演绎,其实很需要亲爱的们,你们的鼓励…… 【鸣谢】: 亲爱的【//。乱了分寸的心动】、【lcxboy】,升级成为解元,木马亲爱的,多谢。 第075章 收拾夏问秋———— 夏初七喜欢鸟儿当然是假的。 她为什么这么说,原因很简单。这几日李邈探得原来那侧夫人夏问秋,也就是她那个三姐特别喜欢养鸟,而赵绵泽宠着她,专门在东宫的回风院里为她搭建了一处鸟棚,养了许多名贵的鸟。先前李邈几次偷偷潜到回风院,却没有在鸟棚里见到那只红嘴绿鹦哥。 于是,夏初七猜测,八成它被那夏问秋养在房里了。 她不好说直接去要红嘴鹦鹉,只能这么试探一下。 不曾想,一听这话,赵绵泽却是没有犹豫,便亲自领了她便往回风院的鸟棚里去,说是里头的鸟儿由着她挑。 这头两个人客客气气虚虚停停的带了一众随从前往回院院,而那头在通往回风院的厢房里,一个小丫头慌慌张张地推开门儿,跑进去,在夏问秋的耳朵边儿上说了几句,那夏问秋便苍白了脸,一屁股坐在厢房窗下的紫藤椅上。 “殿下与他都说了些什么?” “侧夫人,奴婢没敢靠得太近。只好像殿下说鸟棚里的鸟儿由着他挑。” “他果真这样子说?”夏问秋仰起的脸更加苍白。 “是的,侧夫人,殿下亲自领着他,往这边儿来了。”小丫头低垂着眸子。 夏问秋今儿穿了一身儿板岩蓝色的深衣,头上绾了一个凌虚髻,面容依旧姣好,可即便上了妆,脸上还是能看出一些暗沉来,很显然这些日子她没有休息好。拿着绢帕委屈地拭了拭脸儿,她冲那个小丫头摆了摆手。 “弄琴,门口守着去。” “是,侧夫人。” 弄琴关上门离开了,夏问秋的面色立马拉了下来,一张绢帕被她死死绞在手里。 “父亲,那个楚七肯定就是夏楚。她换了个身份,换了个性子就以为能骗过所有的人。我看她这回回来,就是为了勾搭绵泽来的。如今都说她跟了十九叔,我却偏生不信,当初她那么欢喜绵泽,说忘就能忘得掉吗?” 她问的是她面前的一个中年男人。 那人穿一件织锦缎的圆领皮袄,右手握了两个麻核桃,来回地在手心里转着,眉心皱纹很深,一双眼睛瞄向窗外的回廊,神色之间有着掩不住的阴戾之气。 他不是别人,正是夏问秋的亲爹,当今的魏国公夏廷德。 “秋儿莫急,待我仔细看上一看再说。” 夏问秋点了点头。 今儿天放了晴,外面的天光很好。 厢房里头,静悄悄的,一点声音都没有。 不多一会儿,外头的回廊上便缓缓地步出了一行人来。 走在前面的正是赵绵泽与楚七,两个人侃侃而谈,也不知道在说些什么,看赵绵泽的表情,似是心情很会愉悦,那楚七面上也是带着狐狸一样的笑容,每说一句,都会撩起眼去看赵绵泽,而他则是与她相视一笑。 乍一看上去,那两人竟像是多年的老友,聊得很是投机。而且每行至回廊的转弯处,赵绵泽必定会先停步,等那楚七先行,随后才跟上去。 夏问秋其实心知那是赵绵泽对人的礼节,并非因为那个人是楚七。 可抢来的东西就是不踏实,她心里无时无刻不像有一团冰在侵略,只要那个人还活着,都让她安不得生。看下去,竟是越看越心慌,怎么看怎么觉得赵绵泽那些行为是对那楚七的呵护。 “父亲,你可瞧仔细了?”她出口的声音,竟有些发颤。 夏廷德没有回头,也没有回答,静了许久。 “父亲,到底是不是她?” 夏问秋微微不耐,又补充了一句。 “不像。”这一回,夏廷德才皱着眉,摇了摇头。 有了父亲的保证,夏问秋悬着的心脏又落回了实处。 可接着,夏廷德又“咦”了一声儿,喃喃道,“就这样看不太像,可仔细一看,又有那么一点像。不对,是极像……” “父亲!”夏问秋低喝了一声,“到底像还是不像……” “像!” 夏问秋锁紧了眉头,再一次像被人架在了火上烧烤般,小脸儿又虚又白,看着夏廷德,眉梢眸底全是怨怼与憎恨。 “不管她像是不像,是也不是,父亲,这个人都不简单,她定是有目的才来东宫的。先前她嘱咐绵泽不能与我同房,他便真的就不再碰我。可您说说,男人是闲得住的吗?如今,她自己到是每日都来东宫,还总是选在绵泽下朝的时候,指定是巴巴地想着见上一见,趁着这样子的机会去勾搭他。” 夏廷德猛一回头,“还有这等事?你为何不早说?” 脸上一红,夏问秋咬住下唇,目光凄凄。 “父亲,这种事儿,秋儿如何说得出来?原我也想着她医术了得,或许能让我怀上一个健康的孩儿,可如今,眼看太子爷的病是一日比一日好转,东宫上上下下的人,对她的信任也是一日多于一日,尤其是绵泽,你看他对她也是有说有笑……” 说到此处,她像是说不下去了,喉咙口咽了好几下,她才忍住眼泪,气苦地别开了脸去,气若游丝般小声儿说。 “父亲,我这心里头不踏实……” 屋子里又安静了片刻,夏廷德目光幽冷冷望向了院落。 “秋儿,你的顾虑很对。你如今没有孩儿,在东宫就站不着。尤其这个人像极了小七,总是一个心腹大患。男人的心靠不住,即便绵泽现在对你好,你也得多留神儿……” 停顿一下,他望向夏问秋的眼睛。 “还有,太子爷的病……” 夏问秋手颤了一下,“如何?” “也好不得。” 听到夏廷德那么一说,夏问秋握紧了有些那只不断发颤的手,低声儿道,“父亲的意思秋儿明白。如果那楚七真把太子爷给治好了,他又正当盛年,何时才能轮到绵泽?帝王多子多心,往后会不会有变故,也未可知……” 见她会了意,夏廷德点下头不再多谈。 再次看了外头的院子一眼,他手里的两个麻核桃转得更快了。 “这个楚七——留不得了。” …… …… 原本去鸟棚的路上与赵绵泽聊天只是为了敷衍,可夏初七却没有料到,一路侃大山下来,居然还能真的聊得那么投机。 赵绵泽从小养在深宫,性子随和,人又温文尔雅,在不谈局势,不谈那些别扭的话题时,他其实也不过就是一个刚满二十岁的少年儿郎。 说起他小时候见到十九叔能将一柄宝剑舞得虎虎生风时的艳羡,说起羡慕十九叔能够大江南北的游玩见识天下风光的唏嘘,他脸上全是笑意。一会儿引经据典,一会儿旁征博引,说诗词歌赋,说棋风酒乐,很是有一番不同的滋味儿…… 当然,他说得夏初七了解得都不多。 可她惯常见人说人话,见鬼说鬼话,抓着三分生,也能说成七分熟,愣是把个赵绵泽给说得神采飞扬。而她越是显得虚心求教,赵绵泽便越是说得尽兴。赵绵泽越是说得尽兴,她的笑容便越是灿烂。 “长孙殿下知识渊博,在下今儿真是受益匪浅。” 看着她的笑脸儿,赵绵泽突然一问。 “楚医官似乎总是很快活?每次见你都挂着笑容?” “那是,人活着不笑,整天苦着脸儿,招鬼啊?” “可人活着便会有烦心之事,又如何快活得起来?” 嗤的笑了一声儿,夏初七侧过脸来,抱着双臂得意洋洋地瞄着他,一双黑葡萄似的大眼睛飞转乱转几下,突地斜过肩膀去,狠狠顶了一下他的胸膛,就像哥们儿似的,哈哈一笑。 “因为我没有什么东西可失去,也就不烦了。” 回风院里的鸟棚比夏初七想象中搭得更为宽敞豪华。全木架子撑起来的鸟棚外头,蒙着一层素净的绢纱,在风中摇曳飞舞,鸟棚的四周种植的果木在外头大雪纷飞的季节,居然还能保持着郁郁葱葱,仿佛全然不知冬日的寒冷,甫一走近,便听见了鸟儿们快乐的叽叽喳喳声音,果然是一处极好的养鸟所在。 “这鸟棚如何?楚医官。” 看着眼前的鸟棚,赵绵泽像看见了他的王国,语气有着小小的得意。 “长孙殿下您亲自搭建的?” 夏初七随意地猜测着,没有想到赵绵泽却是点了头,修长的手指戳了下那只百灵鸟的笼子,面儿上带着微笑,“秋儿她没有别的喜好,就乐意养鸟,我念着她平素在府里也寂寞,便亲自给她搭了这一处鸟棚……” 说到此处,兴许是想到他滑胎的孩儿了,叹了一下才接着道。 “也好让她有个相伴的。” 看着赵绵泽满含深情的样子,夏初七目光微微眯了一下。 如此看来,赵绵泽对夏问秋是真真儿用了心的。亲自搭鸟棚到是其次,依了他的身份地位,没有儿子还没有纳侍妾,从这一点儿上来说,那夏问秋确实是赚大发了。 一阵儿冷风吹过来,想到那枉死的夏楚,她又满心窝子的冰冷。 “长孙殿下对夫人情深意深,看得在下我也是羡慕得紧。” “你与我十九叔……”随口说到此处,赵绵泽又迟疑了一下,看了看她身上的男装,才尴尬地笑问,“十九叔他待你,不也很好吗?” 呵呵一乐,夏初七轻笑,“他啊,嫌弃我多一点。” 嘴上那么说,可她脸上的笑容,却灿烂得让人移不开眼。 “可是你又甘愿被他嫌弃?” “对啊,他嫌弃我,我也嫌弃他,我两个天天打架。”笑眯眯地说完,夏初七一顿,又撩眼望向赵绵泽,目光深了一些,“可是,他不会容许别人嫌弃我,打我。而我也不会容许别人嫌弃他,打他。” 赵绵泽静静的,看着她。 一双若有所思的黑眸里,有困惑,有不解…… 夏初七翘了一下唇角,勾起笑意打断了他的思考。 “长孙殿下,侧夫人喜欢的鸟儿,我若讨了去,她不会不高兴吧?” “不会的。”赵绵泽回过神儿来,带着温和的笑意,“秋儿的性子最是好,平素除了喜欢小鸟儿和小动物,也喜欢与喜欢小动物的人交流。她若是知道楚医官也有些爱鸟的雅兴,定会非常高兴的。” “这样啊,那便好。” 在偌大的鸟棚里,夏初七逗逗云雀,撩撩画眉,捅捅翠鸟,听着它们叽叽喳喳的声音,来回走了一圈儿,也不知道想到了什么,突然转过头来,勾唇看着赵绵泽。 “听闻坊问传言,魏国府曾经进献过一只红嘴绿鹦鹉给陛下,陛下又给了长孙殿下,那只鹦鹉特别会学人语……在下一直很是好奇,今儿好像没有见着它呢?” 赵绵泽面色一凝,“楚医官对那只红嘴鹦鹉感兴趣?” 轻轻一笑,夏初七收回了放在他脸上的目光,只专注地盯视着他袖口上的绣纹,笑得很是愉悦,“那必须的呗。但凡是一个喜欢鸟儿的人,恐怕都会对那只鹦鹉感兴趣吧?想来侧夫人也是爱极了它?” “是,那是秋儿的心爱之物。” 赵绵泽缓和了过来,只是眼睛多有一些情绪,却又故意表现得无所谓似的,面上仍是一如既往的温和笑意。 “楚医官初来京师,却也知道这样儿的传闻?” 夏初七一笑,露出几颗洁白的小牙来。 “我啊就好八卦。长孙殿下,不晓得我有没有福分看一下那只鹦哥?” “这里的鸟儿,楚医官都看不上?”赵绵泽脸上挂着浅笑。 “是的。”夏初七勾起了嘴角,瞄向他,“画眉鸟的脚杆太粗,凹凸不平,八哥的爪垫太薄,云雀的背毛却太厚……长孙殿下,好鸟要颜色分明,喙要直而尖,骨骼要标准,您这些鸟儿全是低劣品,没有什么可媳的。” 她点评得太不客气,赵绵泽的面色顿时有些不好看了。 可是,也正因为她说得确实太过专业,他除了有些下不来台之外,先前的疑惑却也是散了开去。 “楚医官见多识广,到是绵泽孤陋寡闻了。” 夏初七嗬嗬一声儿,贼笑一下,又逗了两只鸟儿,倏地转过头来,冲赵绵泽挤了挤眼睛,也不知道想到了什么,一个人神神叼叼地捻起几根手指头来,若有所思地说。 “容在下计算一下啊——” “楚医官不仅会看病,还会算命?” 见他发问,夏初七唇角的笑容更开了。 “不会。可在下有个好朋友她会算。不仅会算,还会猜度人心。她曾经教过我两招儿,我试试看灵不灵……” “人心?” 赵绵泽看着她青衣长袍下的瘦小身段儿,又看一眼她言笑浅浅间的风情,眼皮微微一跳,“不知道楚医官在计算谁人之心?” 谁人之心? 能告诉你么? 夏初七抬起眼皮儿,冲他眨巴了一下眼睛,突地一愣,便歪了头去,小声儿说了一句“殿下,别动,你头上有鸟屎”。然后,便见她踮起脚尖,一只手勒在赵绵泽的肩膀上,迫使他的身子往下压,另一只手抬起来往他的头上去,像是要替他擦。 赵绵泽多爱干净的人? 一听说鸟屎,整个人都僵硬了,那里还会反对? 而外头的人,也就在这一刹那打开了鸟棚的门儿。 像是受到了惊吓一般,夏初七也腾地一下就闪了开去。 “绵泽——”夏问秋的腔调都有些变声儿了。 从她刚刚入门的角度看过来,明显就是夏初七揽住赵绵泽的脖子,两个人正在那里搂抱和亲吻。那一幕,简直像在戳她的心肝儿一样疼痛。 “秋儿,你怎么过来了?”赵绵泽目光一眯,看了夏初七一眼,心下知道有异,却也不便多说什么,大步走过去便扶起了夏问秋,解释说,“楚医官也喜欢鸟儿,我便带她来看看……” 换了正常情况下,夏问秋自当会夫唱妇随才对。 可女人在吃醋烧心的时候,大多数时候都是没有理智的。 眼睛带了一抹凄苦,她顿时就变了脸色。 “这些鸟儿都是秋儿喜欢的,不想送给别人。” “秋儿……”赵绵泽有些尴尬。 “侧夫人!”不给他解释的机会,夏初七接过话去,又偷偷瞄了赵绵泽一眼,那饱含深意的一眼啊,看得她自个儿的汗毛都竖了起来,才略带羞涩地收回了目光,然后笑眯眯地看着夏问秋,一双眼睛都快要挤成弯月了,“刚才长孙殿下还夸你慧质兰心,性子最是体贴温驯,与他两个情义甚笃,难不成……?” 她意有所指的质疑,果然把夏问秋给激怒了。 而女人一动醋意,那尖酸刻薄便再也掩藏不住了。 “我与绵泽夫妻间的事情,不劳楚医官费心了。楚医官有空闲的时间不如多多花在我父王的治疗上,不要玩鸟斗花的,做出一些富贵人家的举止来……” “秋儿!”赵绵泽打断了她。 见她委屈地看过来,他微微皱了一下眉,又软和了声音。 “秋儿,你身子不好,让弄琴先领你回去歇着。” “绵泽……” 自动误读了他的回避之意和维护之态,夏问秋咬了咬下唇,有些后悔刚才一时冲动而口不择言。想了想,她正准备说几句话迂回一下,突然腹中一阵绞痛,让她不得不捂着肚子,虚白着脸儿呻吟了一声。 “秋儿,你怎么了?”赵绵泽扶住了她。 额头上冷汗直冒,夏问秋突然白了脸看向夏初七。 “绵泽,我今日吃了两回楚医官新开的药,肚子不舒坦了。” “侧夫人,话可不能这么说。”夏初七笑眯眯的走近,观察了一下她的气色,才斜歪歪勾着唇,“人食五谷杂粮,生病是常事儿,侧夫人你又不会医理,也没有请过脉,凭什么就说是吃了区区在下我的药导致的腹痛?这样的罪责,楚七可当不起啊?” “你……分明就是你给我下……下毒!”夏问秋痛得脸上没有一丝血色。 “侧夫人,请您不要乱说!” 夏初七飞快地掐了一下大腿,疼得自个儿眼圈一下就红了。 “在下一个小小的医官,拎着脑袋在东宫里行走,原就惜命得紧,哪敢干这样儿的事?为侧夫人开了药,那在下也是真心希望您与殿下这般恩爱的人两个人能够多子多孙,如今你这么指责,在下我,我多冤枉啊?” 夏问秋气得脸都红了,“你,你还装——” “别说了!”赵绵泽从来没有见过那楚七委屈成那样,见她居然会红了眼睛,便认定是夏问秋在吃味儿。以往这样的事儿从来没有发生过,夏问秋也总是大度而宽和,还劝过他纳妾求子,突然间她变得这样尖酸,便让他有些不满了起来。想他已经那样宠着她了,她还不知足,为了这么点小事咂呼,让他在楚七面前没了脸面,就有些受不住了。 “秋儿,让弄琴先送你回去。” “绵泽……” 呻吟了一声儿,夏问秋嘴唇直发颤。 “我肚子痛……好痛……” 夏初七冲她一笑,关切地走近。 “长孙殿下,不如让在下为侧夫人把个脉看看?” “好,有劳楚医官。” 赵绵泽刚一同意,那夏问秋便死命地挣扎了起来。 “不要,我不要她……绵泽,我没有骗你……我真的就是吃了她开的药才这样的……”哆嗦着一张苍白的嘴巴,夏问秋捂紧了肚子,冷汗终于潺潺而下,“绵泽,我腹痛如绞,难受,快,找林太医来……我要林太医……不要她……” 就她这个样子,任谁一看就知道出事儿了。 这一回,赵绵泽顿时就慌了神。再顾不得脸面和计较,也不敢再耽搁,一把便将她拦腰抱了起来,大步往外跑。可人还没有跑出鸟棚,突地脚步一顿,神色冷凝地回头喊了一声。 “楚医官,麻烦你也来一趟。” “这……好吧!” 正中下怀—— 夏初七眼珠子一转,一个人在空荡荡的鸟棚里笑了开来。 “得嘞!去呗。” …… …… 东宫的泽秋院,是赵绵泽专门为夏问秋置备的院子。赵绵泽如今没有大婚,也基本上都住在这里,走入那温馨的小爱巢,观其名字,看其布置,夏初七的脚步便有些飘,好不容易才把凉凉的笑容换成了医生的职业笑容。 “楚医官,这边儿请。” 有小丫头在前头指路。 “多谢。” 夏初七还未入内室,便在外堂便看见了一个华丽的鹦鹉架。上头有一只红嘴绿鹦鹉,通体碧绿的羽毛,额心有一小撮红色,样子趾高气扬,圆瞪双目,高贵得好像不可侵犯。 就是它了吧? 夏初七只觉得神色一震。 “啁啾——啁啾——” 她学了两声儿鸟叫,逗它。 那鸟的目光却很凝重,姿态高傲,什么也不说。 歪了歪嘴巴,夏初七突然哼一下,“一只蠢鸟,什么都不会说。” 那红嘴鹦鹉骨碌碌扑腾一下,双爪一揪。 “你蠢,你蠢——” 啊哦! 夏初七心脏猛烈的跳动了起来。 好一只高智商的鹦鹉啊…… 怪不得夏问秋那么宝贝,要是换了别的鸟,肯定早就被人灭口了…… “楚医官,殿下请您进去。” 那个叫抱琴的小丫头,从内室出来,满脸不悦地看着夏初七。 “多谢妹子。” 笑眯了一双眼睛,夏初七表情自在得紧。 入了内室,那林太医还没有赶到,夏问秋还是痛得蜷缩在床上,冷汗淋淋地怒视着她,而赵绵泽却是束手无策,除了抚着她的后背安慰之外,也回头看了夏初七一眼。 “楚医官,你的药最好没有问题,要不然,我定不饶你。” 赵绵泽显然是心痛小老婆了。 “在下问心无愧!长孙殿下不要冤枉了我才是。” 夏初七大刺刺地寻了一个凳子坐下,也不多去解释,只是淡淡抿着唇,时不时拿眼风儿扫向那痛得都顾不得矜持了的夏三秀,心里一阵阵冷笑…… 没多一会儿,林太医就过来了。 那是一个约摸五十来岁的老头子,穿了一身儿大晏正五品官服,看那身儿着装便是太医院的院判。照常先行了一套请安的虚礼,他这才在赵绵泽的催促之中,略带惊讶地看了夏初七一眼,替夏问秋把起脉来。 “如何?”赵绵泽的声音里满是担忧。 放下手来,林院判面色有些凝重。 “夫人脉弦尺弱,气血失调,情志不舒,下官认为是服用了致宫寒类药物……” “致宫寒?” 夏问秋微微张开嘴,像是受到了惊吓,又伸手指向夏初七。 “一定是她,是她……给我开的药……她没安好心……” “林太医,可有大碍?”赵绵泽眉头皱紧。 林太医撸了一把他的胡子,继续道,“圣济总录云:妇人所以无子,皆因冲任不足,肾气虚寒之故也。因此,这类汤药服用下去,久而久之会让人形寒体冷,食纳欠佳,乃至情致淡薄,或者无法再有孕,侧夫人不能再喝了。” 一句话,矛头直指夏初七。 几乎“唰”的一下,赵绵泽的眼睛就剜了过来。 “楚医官,你还有何话说?” 轻轻一笑,夏初七坐得更加端正了,不看赵绵泽,也只是望向那个太医院的林院判,翘了一下唇角,不徐不疾地问。 “不知林大人您行医多少年了?” 对于这个年青后辈,林太医自然听说过的。可自古以来同行相斥,谁也瞧不上谁。早在听说楚七医治太子爷的事迹时,林太医都是嗤之以鼻的,更何况,如今见了她本人,竟然是一个瘦小的十五六岁少年模样儿,又如何能入得了他的眼睛? 一时间,他语气便有些骄横,“老夫行医有三十余载。” 点了下头,夏初七的语气,依旧是晚辈对长辈的歉恭。 “那请问林太人,您在宫里替主子娘娘们看病又有多少年了?” “老夫自打入太医院,已有十五载。” “可有错漏?”她紧紧追问。 林院判迟疑了一下,老脸有些端不住,“老夫从无错漏。” 夏初七莞尔一笑,“那太子爷的病,您为何不治?” 被她一呛,那林院判脸色有些难看,“老夫擅长妇人科。” 了解地轻“哦”了一声儿,夏初七抿了抿唇角,又略带恭敬地呛了回去,“那么请问林大人,侧夫人先前滑胎三次,导致再难受孕,林大人可是检查出了什么来,或者说采取了什么对症之方,嗯?” 那个“嗯”字儿她挑得极高,意有所指地看着那个林院判,一双欲说还休的眼睛里,微微带着笑意,嘲意,还有讽刺的讥笑,复杂地忽闪忽闪着,看上去极是无害,却是把那林院判骇得脊背上都生出冷汗来。 “此事非一朝一夕之功,侧夫人调养得当,自然还能生养。” 瞧着他尴尬的表情,夏初七便心知猜对了。 第一回为夏问秋把脉,她便知道她之所以会滑胎并非身体的缘故,实际上她的身体好好的,什么事情也没有,除了三次滑胎有些亏损外,绝对不可能会有习惯性流产这事儿,那么只有一种解释,就是她是被人陷害了。 可赵绵泽一无正妻二无侍妾,整个后院里就只有夏问秋一个人,还宠爱到了骨头缝里去,又有谁敢动手,还动得了手? 如今一看…… 究竟是谁不想让夏问秋生下孩儿,虽然还不怕断定,但她却敢断定这个林院判也是一个心知肚明的人。既然他心知肚明,又怎敢再胡言乱语?除非他想逼着她在赵绵泽面前说出来实事的真相,大家都讨不了好去。 “林大人所言极是。” 夏初七打了个哈哈,突地抬起下巴来,眉梢又扬了扬。 “侧夫人先前三次滑胎,造成了输丶卵管粘连阻塞,在下为她开的方子,正是行气活血,散结祛滞为主的药物。在临床上,吃了这样的药,有个别的人因体质原因,会出现腹胀,肠鸣,甚至有的会出现撒裂样的剧烈腹痛,这都是正常现象,代表了那在好转……” “输什么管?” “输丶卵管阻塞。” 夏初七没有兴趣对这些古人讲解初中的生理卫生课教育,可如果不说明白,好像也服不了人。想了想,她随手扯过盆栽上的两片儿叶子来,裹了一下形状,便比划着,为他们做了一个受丶精丶孕的演示讲解,把夏问秋和几个小丫头说得满脸通红,而赵绵泽看她的时候,那目光却是又深了一些。 “林太医,楚医官说得,可有道理?” “回长孙殿下的话,有,有一定的道理……” 见林太医老实了许多,夏初七哼了下,又笑眯眯地接着问。 “下官为侧夫人开的药,基本以疏管为主。其中丹参,三七促使淤血消散,能让粘连松解。穿山甲、皂刺、路路通等全都是通管良药,麦冬养阴生津,能润能通,当归、白芍养血养肝,香附行气、调经、还可止痛,林大人,您来为下官评评理,难道不是对症下药?” 她字字珠玑,句句锦绣,说得那叫一个理直气壮,却是把林院判说得老脸通红。 “这个这个……” 夏初七也看着他,嘴角噙着一抹淡淡的笑意。 “林大人觉得下官所言可对?” “对。很对……” “那侧夫人的指责,可是误解了下官?” “对,对极……” 一看那林判院支支吾吾答得牛头不对马嘴,赵绵泽温润如玉的面上,少了一些惯有的温和,只淡淡地扫了夏问秋一眼,又对夏初七说。 “现如今,还请楚医官先为秋儿止了疼痛再说。” “是,殿下。” 夏初七拱手上前,坐在了林太医刚才的位置,伸出手去,瞄了一眼那个疼得唇都咬得煞白的女人,笑眯眯的说,“侧夫人脉细如丝……依在下看来,不是吃了那药物导致的,而是说坏了肚子,脾胃有疾,乃至大便不通,所以腹胀疼痛。” 说罢,她又慢条斯理的问夏问秋。 “请问侧夫人,几天没解大便了?” 这样儿的话,任何一个太医都不会当面儿问。 那夏问秋又是气,又是急,却是拿她没有办法,只使了一个眼神儿,那叫弄琴的小丫头便走了过来,“回楚医官话,侧夫人有两日没有大便了。” “那就是了。” 夏初七轻笑了一声儿,望向赵绵泽。 “麻烦殿下,差人唤我侍从拎了我的医箱来。” 看夏问秋痛得难受,赵绵泽也是心疼不已。 “可否替林太医的一用。” “不方便。”夏初七就是要让夏问秋痛得死去活来,又怎会如了他的愿,“在下的银针,都是十九爷亲自找人精制的,效果好,见效快,林太医的……呵,只怕在下用不惯,反而误了侧夫人的疾病。” 赵绵泽一皱眉头,“好。” 一屋子人,静静的等待着。 可那李邈就像与她心有灵犀似的,愣是过了好一会儿才拎着医箱过来了。笑眯眯地将医箱接过手,夏初七与她对视一眼,说了句“你在外头等我”,便取了银针出来开始做准备。 如今她的名气在京师广为流传,见她要为人施针,那林院判也好奇地凑了过来。 “麻烦林大人退开一步。” 夏初七收回了针来,笑眯眯的看着他,“祖传医术,不便示同行。” “那是,那是……” 林院判尴尬的一笑,只得退了开。 又成功耽搁了一下时间,眼看那夏问秋痛得上气不接下气,一张脸再没了半分血气,夏初七肚子里那些坏水儿才稍微得到了缓解。轻咳了一下,她心情舒畅地在她的肚皮上按了片刻,在她的呻吟声里,开始捻了银针往穴位里刺入。 “啊……好痛……” 夏问秋嘴唇颤抖着,哭了起来。 “良药苦口,疼痛才能治病,侧夫人还请忍耐一下。” “你故意的……你故意的……”夏问秋痛得泪水一串串的,可怜巴巴的看着赵绵泽,可那男人却偏过了头去。 夏初七不慌不乱地施着针,看她颤抖得不行的身子,嘴角一直挂着笑意。可她的针灸之术也确实了得,不多一会儿,那夏问秋面色便缓和了过来,可疼痛一缓,那肚子“咕噜咕噜”叫了两声儿,脸蛋儿便是一红。 “绵泽,我要出恭——” 赵绵泽舒了一口气,“弄琴,扶夫人下去。” “来,来不及了——” 那夏问秋轻“啊”了一声儿,压着腹部想要忍住,可被那银针刺穴之后,两日没有大便的她,肠子呜鸣着,整个人都紧张了起来。 “快,来恭桶——” 几个小丫头顿时慌做一团,拿恭桶,上屏风,解衣裳…… 很快,那屏风后头“扑啦啦”便传来不雅的声音,愣是让人想笑又不敢笑。 咳了好几下,夏初七才干咳了一下,“看来侧夫人这是通了,那便是好了呀。” 赵绵泽有些尴尬,那温白如玉的面色,有着从未有过的难堪,“楚医官,今日你受累了!抱琴,送楚医官和林院判出去……” 夏初七施了个礼,扭着头来,看了他一眼。 “长孙殿下,我先头说过,医者仁心。在这个问题上,你往后不必再怀疑我。” 赵绵泽眼睑跳了下,不再说话。 那林院判也不敢吭声儿,唯唯诺诺的退了下去。 等夏问秋舒服的拉完了出来时,内室已经只剩下赵绵泽一个人了。堪堪地撑着酸涩的腰身,她瞄着赵绵泽难看的脸色,咬着下唇走过去,一把抱住他的腰身,将脸贴在他的胸口上,似哭非哭的吸着气儿。 “绵泽,今天吓死我了,我还以为我会痛死过去……” 她的娇软,向来是赵绵泽的软肋。 闻言,他拍了拍她的后背,语气松缓了许多。 “你不是早就让林院判看过方子才煎的药?” “是的,可这两日的药汤,是楚医官新开的,我也没再麻烦林院判看方子了。所以才有了那样的怀疑,绵泽你是不是生我的气了?” “秋儿,我待你如何,你心知肚明。为了与他置这样的小气,害得自己受罪,又是何苦?” 夏问秋猛地一抬头,看着面前的男人,这个从来没有对她说过一句重话,什么事儿都依着她的男人,突然之间觉得,他的脸陌生了起来。 心里狠狠一窒,她嘶哑了声音,“绵泽,你怀疑我自己弄的?” 赵绵泽迟疑了一下,叹气,“没有。” 身子轻轻一颤,夏问秋苦着小脸儿,说得无比伤心。 “绵泽,你是不是对她上心了?先前我看见你对她笑,还和她在那鸟棚里亲热……” “你瞎说什么?”赵绵泽猛地一推她,有了恼意,可想了想,终究又是将她揽在了怀里,一边儿轻顺着她的后背,一边儿用薄唇拂过她的额头,轻声哄着解释。 “没有的事,先前你看见的,是我头上有鸟屎,她替我擦。” “是这样吗?”夏问秋冷笑,“我可没见你头上有东西。” 女人一旦开始怀疑,陷入了嫉妒的魔障,便很难自拔。 但男人却完全不一样,脾气再好的男人,又是一个身居高位被众星捧月的男人,但凡多对女人解释几句,便会不耐烦。赵绵泽也是如此,加之今天的事情,夏问秋几次三番让他失了脸面,更是脾气也冲了上来。 “你简直不可理喻。” “绵泽……”夏初七一呆。 “往后切急不要做那样丢人现眼的事情,丢了你自己的人不算,还丢了东宫的人。” 夏问秋脸色倏然苍白,再没了一丝血色。 他为什么不相信她,却宁愿去相信那个楚七的话? 如果换了往常这样的情况,他终归是会护着她的。 怎么会像现在这样?吼她,还用那个的眼神儿瞅她? 身上颤抖了一下,她压住心酸,缓了语气,带着一抹讨好的笑容,柔柔的抱住赵绵泽的身子,那只蛇一样的小手就从他的衣摆下方探了过去…… “绵泽,我吃了这许久的药,按说可以的了,咱们试一下……” “不行!”赵绵泽拽住她的手,“听楚医官的话。” 夏问秋盯着他的眼睛,“你已经那么信任她了?” 赵绵泽语气柔和,叹了一口气,“父王的身子好转是实事,你这身子刚才疼痛得那么难受,也是他救了你,那也是实事。秋儿,有的时候我在想,我们是不是怀疑错他了?” 夏问秋身子顿时僵硬,委屈的泪水挂在了脸上…… “绵泽……” 见她又是哭,赵绵泽不由得就像起了楚七先前说的那句话来。为什么她会那么快活,是因为她没有什么可失去的。一个人没有可失去的才快活,那么说来是秋儿得到的太多,才会那么害怕失去,才会整日里愁眉苦脸不得欢娱吗?这便是楚七说的“人心”? 皱了一下眉头,他站起身来,朝外头喊。 “弄琴,进来侍候你主子洗漱,完了好好歇歇。” 说罢,他便要转身离去。 夏问秋一下子慌了神,“绵泽,你去哪里?” 赵绵泽回过头来,看了她一眼,“我去办点事,先前答应了给楚医官一百两黄金。如今她鸟也没有拿,钱我也忘给了。” 一百两黄金? 赵问秋差点儿晕过去。 治疗太子爷那本就是医官的职责,凭什么要额外给她拿钱? 而她现在还生着病,绵泽竟然为了给她拿钱,而丢下她不管? 夏问秋气得心肝生痛,又喊了一声儿“绵泽”,正准备用她的杀手锏留了他下来,却见赵绵泽的随身太监何承安匆匆打了帘子进来。 “殿下,晋王殿下过府来了……” “好,我马上就去。” 看着那男人松了一口气的表情还有大步离去的身影,夏问秋面色苍白。 父亲说得对,那个人留不得了—— ------题外话------ 月票一求,来来来来来,酗伴儿们……国庆假结束了…… 第076章 情敌的情敌的情敌—— 东宫地方太大。 从这个院子走到那个院子,从这个回廊穿过那个回廊,前前后后走了好一会子还没有到地儿,眼看离那前殿越来越近,那个一直红着眼睛的林太医就告辞另行,不再与夏初七同路,而奉命送人的小丫头抱琴大概也嫌弃她与李邈两个,只指了一个方向,便夹着尾巴像有人追似的跟了上了,“执著”地要送那个林太医离开。 “势利眼!”看着那个背影,李邈低哼。 “表哥,那你就不懂了。为什么他们不想与我同行?是因为我这个人啦,天生气场太强,很容易引得他们呼吸不畅,胸闷心慌,血液流速加快,导致精神出现不良状况,所以嘛,为了自保,自然得赶紧走了?”夏初七笑眯眯地回应。 “就你嘴叼!” 看着李邈哭笑不得的样子,夏初七飞扬起眉梢,哈哈一笑,很为自己乐观的心态而得意,“世界在我眼中,我的眼中便是全世界。我说它是黑的,它就是黑的,我说它是白的,它就是白的。一切事务完全可以主观化嘛。你啊,还是太死板。这样子哪来的人生趣味儿?” 一边对李邈进行着世界观的改造,一边四处张望地望往前殿走。夏初七笑面满面,欣赏着这东宫的亭台楼阁,只见处处精致雅韵,无论哪个地方,望一眼都是封建剥削阶段的奢华。 她的后头,李邈拎着医箱,走得极慢,眉头深皱。 “楚七,今天这事儿是你有意安排的?” 一转头看着她,夏初七背着双手,迈着潇洒步子,笑问。 “你先回答我,心里头可痛快?” “痛快!”李邈点了点头。 得意地给她甩了一个飞毛腿导弹式的杀伤力眼神儿,夏初七咧了咧嘴,笑着回答,“哎呀,挑拨离间这种事儿,我先前以为只有大反派才干的,没有想到我楚七做起来也很帅气嘛。不过,我告诉你啊,做这种事儿很上瘾,以毒攻毒真的很爽,往往还得多多利用,加强水准,等我缓过劲儿来,老子挑了东家挑西家,挑了西家我糊泥巴,等着瞧吧,非得把这京师的水给搅浑不可。” 李邈看着她意气风发的脸,想了想,还是有些担心。 “等回头他们反应过来,不也能发现是你干的?” “发现?”夏初七摊了摊手,瞄她一眼,“夏问秋那性子的人,就不是能够相信人的主儿,再说了,咦,我做什么了吗?” “……” 看着李邈在风中凌乱说不上话来,初七嘴唇的笑容绽放得越来越大,“对了呗。我其实啥也没有做啊,我是一个职业崇高,道德水平良好的医生,我治病救人,救死扶伤,帮他的小老婆捅通了肚皮,得多大的功劳?他感激我还来不及呢,又怎会多想?” “……” 李邈的思维水平,显示不跟她在同一条水平线上。 她凡事谨慎小心,力求不出差错为上。夏初七却大胆心思,恨不得把京师搅得天翻地覆,估计皇帝老子的屁股她都敢摸上一摸,何况是这东宫的皇长孙? 回头,换她问李邈。 “见着那只鸟了?” “见着了。” “是它吗?” 李邈答道,“应当是了。” 撇了撇嘴巴,夏初七突然捏了下下巴,有些感慨,“不得不说,那真是一只好鸟,骂它一句,它还懂得回嘴……啧,总有一天,这个‘鸟说人话反告状’的事儿,老子得反拍回去,糊那货一脸的大嘴巴。” “楚七——” 再一次,李邈欲言又止。 “怎么了?你今儿舌尖打结了?” 夏初七奇怪李邈瞧自家那个眼神儿,就好像她脸上长了东西似的,时不时瞄上一眼,害得她已经在脸上撸了好几回了,奇奇怪怪的。 “有话就说。” 迟疑了一下,李邈仍是压着嗓子。 “你如今哪来这些个心思和本事,我怎么全不知道?” 原来又是想这事儿了。 夏初七松了一口气,一只手轻拍在她的肩膀上。 “人都是逼出来的。安啦,跟着我混,有肉吃——咦——” 就在她“咦”声起时,耳边儿隐隐约约有琴声传来。忽远忽近,飘荡悠然,也不知道是东宫里头的哪位美娇娘在弹奏。那琴声带着一种压抑的情韵,时而如歌似泣,时而呜咽忧伤,时而婉转缠绵,仿佛是一个饱经沧桑的女人,在声声呼唤她久别的恋人,又仿佛有人拿着血淋淋的剪刀剖开了心扉在澄清那一种隔了万水千山的爱恋。每一个音符的跳跃间,都极富情感,就连夏初七这种完全不通音律的人,都觉得触心入骨之极。 “哇噢,妙啊!” 她话音刚落下,李邈便接了过去,“是太子妃。” “啊”了一声儿,夏初七如果被蜜蜂给蜇了脸,顿时脖子便僵硬了,非常后悔刚才自个儿脱口而出的“妙”字。微微一眯眼,待她再望向李邈时,那语气马上就变了。 “嗤,为赋新词强说愁,一般都是装x犯。” “……” 便是李邈这样儿严肃的人,也不得不让她翻了一个大白眼儿。 “咳,我表示得太明显了吗?”夏初七歪着脑袋问她。 “很明显。” 呵呵一乐,夏初七与李邈对视着,异口同声说了两个字。 “嫉妒!” 好吧,夏初七发现在这个事情上,自个儿的心眼儿只有针尖那么小。还没有见着那个阿木尔的长相,却已经被她优美的琴声给深深的伤害了感情。要换了是她,手里拿一把手枪,一个手术刀,还可以表演一下,要是换个琴架在她的面前,她连哆唻咪发索都弹不出来。 可古人呀……怎么都好这一口? 装忧郁、装有文化,不就是娱乐活动太少? 一个人低咕着,她原以为琴声是从内院儿里头传来的,可两个人赵望前殿的方向走,那琴声便越响。又走了一段路,果然,在靠近前殿的一处湖中水阁里,看到了那处声音的来源。 好一处适合装x的所在。 那亭台水阁四面都是空的,只垂了些素白的绢纱,在冬风中飞扬,从这头通往湖中水阁的回廊上,站了十来名侍女,个个静静而立,衬得那湖中的水阁像是九天仙女的琴台,而她们全部都成了那湖心一人的陪衬。远远的,夏初七也瞧不见那抚琴女子的长相,却可见到那乌木古琴上的手和面孔,像是一层上了细釉的白瓷儿。 美! 看着那绢纱飞舞下朦朦胧胧的美人儿,夏初七突然有那么一点儿明白了。为什么那些人都说阿木尔与赵樽是天造地设的一对,要真走到一起,那确实是一件赏心悦目的事情。如果换了她是观众,也肯定会粉这位东方阿木尔,把自己这位丑小鸭给戳到边上去跑龙套。 不怕不识货,就怕货比货。 与阿木尔一比较,她在想,那赵樽天天与她混在一起,会不会有‘正在琼台做美梦,一觉醒来进了猪圈’的感觉? “好看吧?” 耳朵里传来李邈煞风景的声音,打乱了她的人生思考。 “好看……”懒洋洋地说了两个字儿,她瘪了瘪嘴巴,接着说,“个屁!乍一看像是从天上来到人间的,这仔细一看吧,也就是从天上人间来的。” “天上人间?”李邈显然不懂那么高端的所在。 “青楼——”夏初七说得懒洋洋的。 “嫉妒!”李邈叹了一声,不客气的直接顶了她的肺。 “你太诚实了,这样不好。又伤害了人家幼小的心肝儿。” 夏初七瞪了她一眼,有一点点想要爆粗。却又找不到爆粗的对象。这种心理状态很奇怪,她从来没有过。就好像,突然间所有的“小”都在情敌的面前给**裸地摆开了一样。 发臆症了! 小心眼儿了! 可远远的看着她一幕,她自个儿也忘了抬脚。 怎么丫可以这样美?这样有气质?身材还那样好?还敢一脸恬静让人如沐春风地坐在那里弹那些个她都听不明白的东东?夏初七承认,比阿木尔漂亮的美人儿她见多了,前世电视电影的女明星多如牛毛,可像今儿这样只远远一观便带给她强大美人儿气惩耀眼光茫的女人,她真的没有见过。 一刹间,脑子里又想起了东方青玄。 貌美如妖,举止如狐,这两兄妹,天生就是狐狸精啊。 “要死了,要死了。”搔了搔耳朵,她越想脑子越炸毛,越想越没有信心,扁了扁嘴巴,猛地一转头看向李邈,“亲爱的,有豆腐吗?” 她问得稀奇古怪,李邈与她对视一眼,“干嘛?” “找豆腐自杀啊?” 愣了一下,李邈非常没有同情心地指向她右手边的青砖石墙。 “用那个,会比较直观一点。” “啊”了一声,夏初七突然看向李邈,挑了下眉头,“不对啊。” “何事又不对了?”李邈大概觉得她真的中邪了,上上下下的打量着她,这一回没有了调侃和奚落,真真儿有些担心起她来,语气也严肃了不少,“楚七,你别想得太多了,即便她和十九殿下还有情分在,他们两个,这辈子也是不可能的了。” “去!谁说这个?”夏初七挑了挑眉,“我的意思是说,这个阿木尔怎会在这里弹琴?” 要知道,她在这东宫来来去去也有半个月了,从来没有见过这位继太子妃的面儿。都说阿木尔为人喜静,深居简出,便是去见赵柘的时候都没有瞧见过,更不要说像今儿这样琴意大发,跑到离前殿一墙之隔的地方来弹琴了。 “那我哪里能知道?” 李邈的声音还没有落下,答应就来了。 就在离两个站立处不远的那个通往前殿的拱门边儿上,一个身系玄黑色水貂披风的男人静静地绕了出来,身姿英挺而俊气,面色尊贵而风华。他的后头,跟着毕恭毕敬的郑二宝,那货眼皮儿都没有抬一下,显然也处于尴尬之中。 只一眼,夏初七脑海里便闪现出四个大字——原来如此。 这一回,她更想去找豆腐了。 妈的,真是活见鬼。人家旧情人约会,还被她给撞见了? 心里乱七八糟的想着,心脏怦怦怦地跳得极欢,如同千万只鼓在擂动。 在这一瞬,她很想扭头就走。因为那样可以欺骗一下自己,她没有看见赵樽,她什么也不知道。手指紧紧地攥着,也是在这一刻,她才突然有些害怕,害怕那些朦胧的,那些美好的,那些原来早就已经刻入了心里的情感,会突然之间被打破。她已经习惯了与他半开玩笑半谈恋爱的生活状态,如果一切都改变了,她真的还能回得去吗? “怎么走得那样慢?”她在那里发傻,对面那个人先问罪来了。 “你怎么会在这儿?”吐了一口气,夏初七微眯着猫儿一样的眼睛,一步一步朝他走了过去,手心仍然捏得紧紧的。 “听说你又赚了一笔,作为你的债主,爷自然得来收账。”赵樽说得极为简单。 “你……” 脚步一顿,她脑子懵了。 他不是因为与阿木尔约会才在这里的? 狐疑地看着那一抹如同高在云端的身姿,她又蔫了几分,瘪瘪嘴。 “你……是来找我的?” “不是刚得了一百两黄金?爷惦记着呢。” 男人仍是那么尊贵无双一本正经的讨债方式,可这次要钱却让爱财如命的初七小魔女那颗郁闷灰暗的心顿时便亮堂了起来,阴霾一扫而空。 他是来要钱的,要钱的意思,就不是来听那阿木尔弹琴的,不是听弹琴的,那或许他就是无情的……拿钱的,弹琴的,有情的,钱,琴,情三个字儿,不断在她脑子里胡乱的造词,让她看着他,一时有些怔愣。 左侧是湖水,湖心中间是水阁,水阁里有他喜欢的姑娘。面前是赵樽,赵樽脸上是千年不化的冰霜,而这是东宫,不是她也不是他的地盘儿,夏初七突然又有些奇怪,他的消息为啥那么灵通? “你的反应,实在公爷心情愉悦。” 淡淡地勾下唇,赵樽见她不动,自己迈着步子走了过来。 他没有看李邈,或者说相处了这么久,李邈也从来没有见他看过她一眼。他就那么不客气的,理所当然的拽过初七的小手,包在了自己的掌中,面不改色,一气呵成,没有去看约摸只有五十米之隔的湖心水阁,更没有考虑这不是在他家的地盘儿,牵着一个男人的手会不会有碍观瞻。 “强盗!人家好不容易赚到的钱。”终于,夏初七冒了两个字。 说得极是委屈,还噘着嘴。可心眼子里,却全是甜蜜。 “总归是你欠着爷的,早晚得还。” 他越是说得云淡风轻,夏初七心情却又越是不淡定。 阿木尔就在边儿上,他真的没有瞧见吗? 哼了一下,她抬起头来便要提醒他,却不想他也在这个时候低下头来看她。两个人的脸近在咫尺,眼睛里都倒映着彼此的面容,那呼吸时的气息,交汇着萦绕在彼此的脸上。如同看一眼便是万年,好久都没有人说话,直到夏初七明明白白地看清了他眼里的平静……才开始想到他的耳朵,会不会是不好使? “爷,您没有听见那琴声吗?” 赵樽皱了下眉头,直起身来,“听见了,又如何?” “好听吗?” “还好。” “喜欢吗?” 赵樽看她,眸子深了一些,“阿七可是脑子被门夹过了?” “噗——!” 听见一个古人用古色古香的语调,说一句现代感十足的词儿,请容许她有些憋不住笑了场。而这一笑,心里那些个酸啊吃味儿啊羡慕暗妒稗啊都通通丢到了九霄云外,只笑不可抑地推了他一下,眼神儿瞄了过去。 “算你狠!” 赵樽弹了她一个额崩,面无表情的拽了她,两个人相携离去。 “逗死我了,喂,下回别学我说话,真的太搞了……” 夏初七还在发笑,背后的水阁里,却突然传来“叮”的一声儿。 回音袅袅,整个湖面儿都安静了下来。 那是琴弦断裂的声音。 “哦豁——”夏初七回过头去,看不清那处纱蔓里的姑娘,也无法想象她什么样的心情。只可惜,赵樽没有回头,她也看不清他什么表情,歪过头去,她扯了扯嘴角。 “完犊子了,好好的琴,毁了。” 赵樽斜过视线来,看了她一眼没有说话。 也没好去捅破这一层窗户纸,夏初七眼睛一弯,吐了一下舌头。 “今儿的天气可真好啊?最适合弹弹琴,说说爱什么的了?对吧,爷。” 赵樽拍一下她的脑袋,“爷以为天气好时,阿七更应该想想如何赚钱还债才是?” “当然当然,我睡着了都在想赚钱的事儿。爷,您没有闻到吗?如今我这身上全是一股子浓浓的土豪气息。来来来,闻一闻,替您沾沾光,是不是?有没有?啧啧,我这一举手,一投足,那金子银子便嗖嗖的飞过来……” 牛逼吹到此处,她突然一下子瞪圆了眼睛,想了起来。 “完了!” 赵樽看她,“怎么了?” “赵绵泽!赵绵泽他还没有给我钱。” 自言自语说完,她回过头去便找李邈。 “表哥,陪我回去找他。一百两黄金呢……” “不必找了,楚医官。我在这儿……” 一声入耳,夏初七猛地再一回头。 却见那赵绵泽不知何时已经站在了前殿院子的拱门处。 一袭白锦的燕闲袍服映入眼帘,面上带着温润如玉质的微笑,眉目清俊而柔和,不像是刚来,却也不知道他在那里站了多久。目光只浅浅掠过了夏初七,便朝赵樽行了一个子侄辈的大礼,声音轻缓地说,“已在客厅为十九叔备好了茶水,请——” 说罢,他退至边儿上,又看向夏初七。 “给楚医官的黄金,一会儿绵泽会差人送到车上。” 夏初七心里一乐,连带着看赵绵泽都顺眼了许多,一拱手便作揖。 “多谢长孙殿下,在下——” 她的话还没有说完,斜刺里便伸过了一只手,拽了她便往客厅走,口中没有情绪的说,“注意脚下,小心门槛儿。” 飞快地跨过一个高高的门槛儿,夏初七赶紧地跳开,离他三尺远。 赵樽面色一冷,“跳什么,爷好心扶你。” 冲他翻了一个大白眼儿,夏初七嗤的发笑,“爷,不敢领您这份情儿,保不准扶一下要十两。” “你太小看爷了,爷怎会如此小气?” 夏初七不相信地瞄过去,果然听见他补充,“至少得要二十两。” “哼,幸亏我聪明,不算啊,刚才那一下不许算银子。”夏初七想了想,余光扫了下陪在边儿上的赵绵泽,挑了一下眉头,又故意亲热地凑过去,撞了一下赵樽的胸膛,笑着问,“不过话又说回来了,今儿你怎么没有回府里去?跑到这儿来,到底是来要钱的,还是想我啦?” “顺路……” “才怪!”夏初七笑嘻嘻地嗔他一眼,“替你把病句补充完整了啊。不用谢,给十两就成。” “小财迷。” “吝啬鬼。” 两个人旁若无人的对抠已经习惯了,就连赵樽身边儿的郑二宝都已经听惯了他俩每天互掐的节目。就像听搞笑段子似的,还越听越觉得有滋味儿,也不再觉得那楚七是冒犯他家主子爷了,因为他晓得,他家爷那心思是真的高兴。 可是,赵绵泽却是很少见到,不由发怔。 他无法想象,他老诚刻板的十九叔,居然也有打情骂俏的时候? 这就是那楚七口中所说,天天打架,天天嫌弃,却不许别人嫌弃别人打的感情么? 目光深了又深,他往那两个说说笑笑的人身上瞄了一眼,入得客厅,便先请了赵樽坐在主位,自己在末位陪坐着,脸上已经恢复了平静和温和。 “十九叔,有好些年都没有到东宫来了。今儿听人禀报,侄儿还以为听岔了呢。” 赵樽吹着茶水,面上淡定,“忙。” 温和的笑了一下,赵绵泽也不会去点穿那个‘弟媳嫁了兄长’的尴尬,只是谦恭地询问,“十九叔既然来了,可要去瞧瞧我父王,他老人家总是惦念着你。好几次问起我,你在忙些什么呢?” “改日吧。”赵樽淡淡地抿了一下唇,又望了望夏初七,才道,“今日我是顺道过来接楚七,府里还有些杂事要办,坐坐便要离开了。” 赵绵泽点了点头。 稍稍沉默了片刻,才又听得他的声音。 “十九叔,范从良的事儿您知道了吗?” “何事?” “今日上朝之前,侄儿先去给皇祖母请了个早安。出来的路上,听司礼监那个大太监崔英达说,范从良好像在锦衣卫的诏狱里,把什么事儿都召了。” 说到这处,他目光若有若无的瞄了一眼赵樽。 预示的意味儿太浓。 不说赵樽,就是连夏初七也知道,这是变相的在威胁。 可赵樽微微一蹙眉头,冷峻的脸上却是什么情绪都无。 “最近我在整肃三大营的风纪,对此事并无关心。” “侄儿知道十九叔忙着。”赵绵泽唇角带着暖暖的笑意,“只是这眼下这朝堂的局面,看上去风平浪静,可暗地里却是波涛汹涌啊。尤其是我父王这病,托了楚医官的福,一下子又有了恢复的希望,想必好些人的心思都乱了。十九叔,你看呢?” 这叫什么话? 夏初七眼球子骨碌碌的转着…… 突然间又顿悟了一点。 阿木尔当初送绣画,是想拉拢赵樽。如今这赵绵泽半是威胁半是诱导的话,其实也有异曲同工之妙,都是为了拉拢。毕竟赵樽的手心里,攥着的是大晏的兵权。而且他这兵权,还是在老皇帝的默认之下,回了京师没有让他交出,很明显就是由着赵樽来稳定京师的局面。 而且,她楚七是赵樽的人,她治了太子爷的病,那么想害太子爷的人,必然就不可能再是赵樽。她这一治,从另一个角度,也变相地为赵樽正了名,树立了一个“无意于储位”的形象。 但赵樽不害太子爷,不代表别的势力就能让赵柘安安稳稳的好起来做他的储君。太子爷孱弱仁厚,是众所周知的事儿,那么,如今这赵绵泽是在拉外援,想要拉了赵樽来共同对付宁王之流? 政客心思,真是复杂。 她垂着眸子,感慨了一下,却听见赵樽只浅浅道。 “皇兄吉人天相,必会安康。” 这太极拳打得,模棱两可,实在太滑了。 赵绵泽微微一笑,也没有遗憾的表情,想了一下又道,“十九叔说得极是,有楚医官在,我很有信心。只如今,我父王要彻底病愈还要好些日子,但三叔掌握着都察院的言路,总是能挑出些刺儿来,六叔掌控着禁军和京师防务,也是把皇城都握在手中,呵,侄儿如今协助皇爷爷理政,却是有好些地方都料理不来,若是与三叔和六叔有什么冲突,还望十九叔看在我父王的份上,多多提点侄儿才是。” 长长的一段话,赵绵泽说得优雅轻和,不带起伏。 可夏初七听上去,却又不免心惊。 确实,看上去风平浪静的京师,其实处处都是旋涡。 而风暴和漩涡的中心,其实就是太子爷的病——愈还是不愈。 也可以说,她楚七已经被推到了激流的顶端,人人都在关注。 实际上,她与赵绵泽一样,也很想知道赵樽对此事的立场。 可他却只轻轻拂一下袍袖,便站起了身来。 “有陛下他老人家坐阵,绵泽你无须多虑才是。” 又是一记太极拳,滑了开去。说罢,不给赵绵泽回嘴的机会,他又瞄了一眼夏初七,懒洋洋地说,“还有点事,先走了。替我给你父王问好。” 夏初七不得不佩服这头老狐狸。 见他要走,自然也随着便起身告辞。 赵绵泽不便留人,轻“哦”一声,目光落在了夏初七的脸上,微微一笑,又转头看向他身侧侍立的何承安。 “去,让他们把那一百两黄金给楚医官放到车上。” “是。” 何承安还未动作,赵樽却突然低喝了一声。 “慢着——” 赵绵泽愣住了,夏初七也转脸看了过来,不知道他要搞什么名堂。然而,在众人疑惑的目光,却见那位尊贵的晋王殿下,面无表情地看向了夏初七,然后略带奇怪地对赵绵泽说。 “楚七不是说一千两吗?” 赵绵泽面色微变,顿时给呆住了。 夏初七却乐得弯了眼睛。 爷啊,敢情您替我宰肥鹅来了? …… …… 一千两黄金是个极大的数额,即便是东宫也要花些时间才能筹备妥当。约摸又等了半个时辰左右,一行侍卫才抬着个大箱子出了东宫的门儿。 夏初七表情很是飞扬。 想着赵绵泽吃了哑巴亏,却因有求于赵樽,不得不把苦水往肚子里咽的苦逼样子,她真真儿是佩服死赵十九了。不得不说,丫诓银子简直诓上瘾了,还一出手就是大手笔。 啧啧啧,一千两黄金,就这么到手了吗? 她的债就都还清了吗?太爽了! 看着那几口雕花的大箱子,想着里头那些个黄澄澄的金子,她口水都快要流出来了,眉梢眼底都是笑意,搓了搓手,眯着一双弯月儿似的眼睛,她得意地望向了天空。 “哈哈,我欠的账,可算是还清了!舒坦啊!” “谁告诉你还清了?” 冷不丁的一句话,就跟那半夜的阴风鬼火似的,吓了她一跳。 转过眸子,她紧跟了几步,问他,“你啥意思?” 赵樽袖袍飘飘,大步走在前面,板着脸不回答。 她停顿一下,皱了皱眉头,心里浮起一丝不好的预感,连忙开了小跑跟在他后头,亦步亦随的往车驾边儿上跑。可他步子大,她步子小,跟得她腰间挂着的那个南红串珠,窸窣作响。 “喂,你到底啥意思?” “要钱是个技术活。”又盗用了一句她的台词,赵樽淡淡地睨着她说,“钱是爷要回来的,与你何干?” 小脸儿唰的一下就拉了下来,夏初七脸色比黑锅盔还要难看。 “爷,缺德事儿咱不能干。生孩子没屁眼儿……” “反正是你生,又不是爷生。你医德无双——” 一句半吊子的话说到此处,他愣子了,那个想着金子眼睛冒火花的二货也愣住了。你看着我,我看着你,夏初七突然耳朵尖一烫,轻咳了一声儿,尴尬地嘿嘿一下,“扯远了,扯远了……继续说钱。” 很显然,赵樽的脸皮比她厚。 挑了挑眉头,就好像刚才没有说过那句尴尬的话一般,这位爷的面儿上连多余的表情都没有,只淡定地伸出一只手来拽着她,将她往马车上托,出口的话也是慢条斯理。 “看你表现好,爷再赏你一些。” 夏初七瞪他,他继续淡定,“一共只差爷黄金八百两如何,厚道吧?” 八百两? 靠,原本里头有一百两就是她的。 不对不对,原本一千两通通都是她的。 换了平日,夏初七肯定会气得大跳起来与他吵架。 可这会儿她愣是没有吭声儿,只瞄他一眼,便默默地往马车上爬,也不知道脑子里在想些什么。 “哑巴了?”没见她说话,赵樽显然也意外。 她不看他,也不说话,沉默着,待上了马车坐稳了,才回过头来,用一双可怜巴巴的目光看着他,那眼圈儿红通通的,欲说还休地道。 “五百。” 微微一眯眼,鬼使神差的,赵樽却是应了,“好。” “耶——胜利——” 刚才还默默伤心的某人,哈哈一笑,又使劲儿揉了一下自己的腿,抬着下巴对赵樽说,“哎哟我的妈,今儿我这腿可遭老罪了,先前为了装柔弱骗一下赵绵泽,掐了一把,如今为了哄你,又掐了一把,啧啧,真是可怜的哟。对了,不许后悔了啊,只差五百了……” “你说什么?”冷声问了一句,赵樽的脸色突然难看。 飞瞄他一眼,夏初七眨巴下眼睛,笑嘻嘻地道,“什么跟什么?哦,你难道还没看明白,你被我哄了啊。哈哈,一下子赚到三百两黄金,果然有用,女人啊,还得软,软,软,我继续软……” 她在这头软,那头赵王爷的脸色却越来越硬。 硬,硬,硬,硬得都快成黑铁了。 原本要钻进马车的身子停了下来,他剜了她一眼。 “长孙殿下的名字,是你能说的吗?” 莫名其妙被喝斥了,夏初七有些摸不着头脑。她平素里叫他赵樽他也没有这么着恼啊?再说了,这里又没有旁的人,说一下赵绵泽怎么了?这位爷好生奇怪不是? 她翻了个白眼儿,没有辩解,只坐在马车上瞧他。 只他半晌儿也没有动静儿,接着,不仅没有上车,还调头自己去骑马了。 黄金装箱,侍卫上马,一行人便出发了。 夏初七窝在马车里想了好一会儿,又打开帘子探出头去。 只见那人端坐在马上,身姿挺直,纹丝不动,也不回头来看她,好像还真是生气了。怎么回事儿?丫平白得了那么多黄金为毛还要摆臭脸?使劲儿瞅了他几眼,她瘪着嘴巴,愣是想不明白,有些为自个儿的高智商着急了。 “喂,别骑马了,外头多冷。上来坐吧?” 她笑眯眯地给他递了一个台阶。 要换了往常,他指定顺着话题便与她搭上火线了。 可今儿他却还是在硬,硬,硬,一直硬,不仅面色冷硬,眉头都皱上了。 她咬咬唇,不解地挑开了眉梢,心思一转,“爷,我也要骑马。” 冷着脸回头看她,赵樽眼神儿凉飕飕的,“坐你的马车。” “不是吧?我这么多金子,雇你的马骑一会儿不行吗?” “不行。” “那我坐你的前面。” “……”他不理会她。 哼了一声儿,她托了腮帮,手肘在车椽上。 “那我坐你的后面?” 一句又一句,她说得笑眯了眼睛,一双又黑又大的眼睛忽闪忽闪着,带着一种狡黠的、不满的、挑衅的、猫儿一样的光芒,说得理所当然。可赵樽的脸色明显更硬,硬,硬了……尤其在路上,不时有人围观过来,边儿上还围了十几个侍卫的情况之下,那感觉别提多滑稽了。 他虽然不理会,可今儿的初七,大概是尝到了软,软,软的甜头,那小表情特别的丰富,言词语气里全是平素难得一见的乖巧和撒娇。 “爷你就允了吧?行不行?” “……” “不说话我当你默许了啊?我爬出来了?真的爬了?” 果然凑效—— 就在她的小身板儿往窗户里爬出一半的时候,后领子就被人给捉住了。 整个人凌空而起,身子被他的黑迎风荡了一下,就像被人给拎着打了个圈儿似的,下一瞬她的人就已经落在了赵樽的大黑马前面。嘿嘿一乐,她满足地叹了一口气,这才突然发现,两个老爷们儿骑在一头马上,在大街上招引市,也算是蛮拼的了。 “咳!” 她干咳,“没事没事,别人看不见。” “……”他不说话。 “要不然,我坐回马车上去?” “……”他仍是不说话,可却圈了下她的腰。 小心肝儿又欢腾起来,夏初七抿着嘴儿乐。 一行人拉了一千两黄金,走在了应天府的大街上。 夏初七一路上眼睛都在瞄路边儿,一个个的店铺鳞次栉比,看绸庄,看酒楼,看伞行,看当铺,看形形色色的人群,考虑着她背后那个一直没有出声儿的男人,今儿究竟犯了那门子的邪风,愣就是不肯开口了。 难不成是…… 脑子激灵一下,她的手便搭在了他握缰绳的手背上。 捏了一把,见他仍是没有反应,她突地扯了一句离了天远的话题。 “爷,我以为她还会出来,再与你见一下面儿的,真是意外……” 她是谁?夏初七相信赵樽听得懂,指的自然是那个东方阿木尔。 “妇人心肠。” 没想到,他却是低低回了一句。 夏初七侧眸,回过头去瞥他。 “又岔话题。你是不是在想着她的事儿?” “……” 他又是不回答,她嗤了一声儿,“听过一句话吗?如果你迟迟忘不了旧爱,原因只能是两个。一是新欢不够好,二是时间不够老……爷,您是哪一个?” “……” 他还是没有回答,一双冷锐的目光微微浅眯着,带着一股子她熟悉的凉意,不知道在想些什么。心里突地一凉,夏初七翘起唇角来,一摆手,很是豪迈地说。 “得了喂,哥们儿,这种事儿没啥不好意思说的?你也别嫌我唠叨,我可告诉你啊,感情的事儿呢,不要去计较太多别人的想法,管别人说才能呢?如果你两个真是郎有情妹有意的,就算不被人允许又如何,你们还可以私奔嘛?虽说她已嫁做人妇,不过……” 迟疑一下,她想了想,准备把太子爷没有睡过阿木尔的事儿说给他。虽然有点儿傻,可她觉得吧,或许只有这样,才能给他一个选择的勇气,省得他一直在那里费劲儿的琢磨和权衡。 “爷,我告诉你一个秘密,其实太子爷与她……” 砰砰砰砰砰砰砰砰…… 一连贯急促而密集的鞭炮声突然砸在了马身上,人身上。人尖呼,马儿“嘶”叫着翘高了前蹄,街道上“哗”的喧哗声儿,打断了她的话和思绪。街道上的马儿被鞭炮一吓,都惊慌失措的撒蹄子跑将了起来。 场面一时混乱无比—— 马声,人声,鞭炮声,糟乱了一团。 在浓浓的硝烟味儿里,一阵喊“杀”的声音从头顶楼上,从四面八方的铺子里,突兀地传了过来,人群四处逃散着尖呼,夏初七面色一沉,手插入怀里,便要摸她的防身霹雳弹。 可不等她施展才华,下一瞬,一件玄黑色的水貂披风便从头顶罩了下来,让她整个儿陷入了黑暗之中,身后那货将她整个儿一裹,抱了个严严实实,根本就动弹不得。 随后,一句低沉的话传入耳膜。 “坐稳了,不怕!” ------题外话------ 今天就想请教大家一个问题:学挖掘机技术挖月票,到底哪家强? 大家可以用你们热情似火的小票票狠狠揍我,然后再温柔地告诉我答案——去山东,找蓝翔。 【鸣谢】: 亲爱的【997】,升级成为三鼎甲——榜眼君,抱住啃一啃。 亲爱的【17359131】,升级成为会元,再抱一个啃一啃。 亲爱的【chen小yin£23_9】,【西灵春】、【随风飘散123dv】升级成为贡士,搂住搂住啃。 第077章 刺杀!灭口! 怕?! 夏初七整个人被他罩在披风里,有些哭笑不得。 难不成她就长了一副柔弱得需要像裹猪仔一样保护的样子? 可想归想,身子紧贴着他暖乎乎的胸膛,随着他运动时的力量,那胸膛里的心脏跳得怦怦直响,虽然她什么都看不见,但那些带着肃杀的刀剑声,那“嗖嗖”飞过的弓弩声,那尚未不知道有多少人的喊杀声,似乎都没有那么可怕了。 即便再女汉子的性子,她也是个女人。 是一个女人,都会下意识享受被男人保护的感觉。 可她也不想做一只猴子请来的逗比,白吃饭不干活儿。 “兄弟们,杀了他们!” “抢了那车金子,咱们就有好日子过了。上啊——” “杀!杀了那狗王爷,咱们就有钱了。” “有了钱,就不用再过打家劫舍的日子了。” 难不成是土匪强盗? 竖做耳朵听了一会儿,夏初七小小挣扎了一下,“喂,放我出来,我来帮你。” “别动!”他低喝。 “啊!”声起,有人在惨叫。 “嘶!”声落,战马在嘶嚎。 “哇!”声起,有人在尖声抽气。 “当!”声落,有人的兵刃断裂。 “噼啪!”声响,有人在丢下鞭炮惊战马! “扑嗵!”声里,有人濒临死亡叫着倒地! 战况似乎很是激烈,人声鼎沸,可夏初七什么都看不见。 “赵樽,放啊,你这样不方便,很容易出事儿,我不是废物——”她又急切地补充了一句。 腰上突地一紧,她以为那货会放开她,没有想到他只是将她颠了个方向,又面对面地将她搂在怀里,让她的脸紧贴在他的胸膛,却仍是不回答她的话,只是护着她,时不时抽冷子刺上一剑,任由那十几名守卫围拢在他们的身边儿,形成一个保护型的包围圈,阻止那些袭击者的侵犯。 说时迟那时快,不过短暂的片刻工夫,街道上人已纷纷散去,退击店铺关上了门,偶有胆大的也从楼上探出个头来往下看。 “上!”袭击的人越来越多…… “杀!”喊打喊杀的声音越来越强…… “砍死他们!”他们不停往中间靠拢…… 夏初七看不见外头的刀光剑影,只能听那冷兵器的打斗之声。 嗖—— 突地一支冷箭从楼上某个店铺里急射了出来! 冷箭破空之声,让夏初七心里一惊,双手揪住他的腰。 赵樽把怀里的女人一裹,扬起长剑便劈在了那箭矢之上,箭矢受力一倾斜,直接没入了铺面的门柱上,那沉闷的声音让夏初七心里一寒。 不怕正面冲撞,就怕偷袭放箭。 “陈景!” 只听得赵樽冷喝一声,陈景干净利落地答了一声儿“是”,足尖一点马背,人便腾空而起,直接抓住店铺的房梁,接连两个冲跃,便跃上了放冷箭的楼顶。 “兄弟们,杀啊,抢金子——” 一个黎黑肌肤的黑衣人耍着一柄钢刀,冲在了前面,专砍侍卫的马腿儿。可今儿赵樽虽说带的人不多,可十几名侍卫全是高手,那些人根本就近不得身,还损失惨重。 渐渐的,惨叫声占了上风,喊打喊杀的声音成了弱势。 不过短短顷刻工夫,十几个袭击者被砍翻在地。 “老子看不见好恼火!” 夏初七有些抓狂,她不想吃闲饭,不想成为别人的累赘,好不容易趁着赵樽挥手挡冷箭的当儿,挣扎着掀开了头上的披风,一口气还没有吐出来,却是吓了一大跳。 “我的娘——” 密密麻麻,如潮水般涌过来的人,哪里是土匪强盗的阵势? 那完全就像是训练有素的职业杀手。 “小心!” 又一支冷箭从另外一边儿二楼的酒肆射了过来,直接往人群中间的两个人身上招呼,招招杀着,显然是往死里整。那阵仗不像是抢钱抢物的动静儿,到像是杀父夺妻的仇恨了。 接着,又是一支! 一支!再一支! 显然上头不止一个人。 赵樽格档着冷箭,脸上没有表情。镇定,冷漠,眸子凉丝丝的,却并没有那种在战场上杀红了眼的狰狞与恐怖,高冷尊华的面孔还是好看的紧,让夏初七有些不明白,为什么丫就混了一个冷面阎王的称号? “我上去!” 李邈娇喝一声,耍得一柄青锋剑寒光直闪,见赵樽没有反对,人便学着陈景那样儿,“嗖嗖”攀上了二楼,看得夏初七一愣一愣的。果然还是古人武艺高强,比她用猫钩攀爬强多了。 但是…… 打架不一定靠人力嘛。 “让他们退两步——” 她低低喊了一声儿,赵樽看她一眼,眸子一深。 “照做。” 令行禁止是他身边侍卫的基本素质,他冷声刚落,原本冲在前面迎敌的几名侍卫顿时后撤,马嘶声里,只见夏初七小手一甩,就像投手榴弹似的,伴着她“去死吧”的喊声,袭击的人各里,“砰”的一声儿便炸开了。 “啊!” 有人在惨叫,“什么东西?” “你祖师奶奶的霹雳弹!”她哈哈笑了一声儿,“再来,老子还有——” 砰! 又是一声威力极大的爆炸。 “再赏你们也吃一颗。” 她人在赵樽的保护范围之内,没有后顾之忧,只是板着小脸儿,霹雳弹甩得比刚才的鞭炮更响。硝烟里的面孔一张张模糊起来,一阵阵的哀嚎声儿随之而起,有一些倒地的“勇士们”痛苦的抽搐起来,攻击明显没有刚才厉害了。 没有人是不怕死的。 尤其在威力极大的火器面前。 有人举着刀,脚步开始往后退。 夏初七掀起了唇来,侧眸看赵樽。 “爷,这些人是来杀我的,不是强盗。” 赵樽没有回答,眼看那些人要跑,那个长得像非州黑人一样的家伙,又声嘶力竭地扬了扬手上钢刀,“兄弟们,不要怕!谁退谁死——杀了他们,咱们拿金子娶媳妇儿置田地便能过上富足的生活了……” 一听这话,夏初七差点儿呛住。 “哎哟妈,没想到,还有与我一样理想的人?” 唰! 那群人被鼓励,又砍了上来。 再一声马嘶,有人栽倒在地,鲜血溅在了路边一个小贩逃命时丢弃的梨摊上,摊得梨子到处翻滚,鲜血溅在果子上,那情景,看上去好不狰狞。 “你身上怎会带如此危险的物什儿?”赵樽挡开一保冷箭,冷冷问她。 “因为我比它们更危险。” 夏初七回答着,见左边儿又有十来个不怕死的家伙贼头贼脑地围拢了上来,可就在她再一次往怀里摸去的时候,小脸儿沉了下来。 “完了,没了。” 赵樽剜她一眼,不答话。 “啊!”一名侍卫中刀,看得夏初七眼睛一热。 “他们要杀的人是我,我去引开他们!” 就罢,她挥肘便要推赵樽下马,想要夺马而去。 “闭嘴!” 赵樽猛一下拽了她的手腕,低咒了一下,将她拦腰一个横抱,两个人同时栽歪的身子又神奇地端坐在了马背上。那动作行云流水风姿潇洒得比往常夏初七见过的马术表演还要精彩。 可这会儿她无心欣赏,大声吼了出来。 “他们人多势众,我有办法脱身,你等救兵来了再帮我。” 赵樽不看她,只冷冷一哼,勒紧了她的腰,将手上宝剑舞得虎虎生风,“曾经在漠北荒原上,本王一千兵卒,遇上北狄三万人马,你猜结果如何?” “他们死了,你活着。” “聪明。” “这还用猜吗?你要死了,谁在这儿和我说话?” “……” “乒乒乓乓”的刀剑撞击之声里,两个人侃着完全不着边际的大山,那画面实在太醉人。就在这时,又一支冷箭迎面射了过来,直冲夏初七的脑袋。赵樽挥剑挡开,擦着她的耳朵飞了出云,在“铿”声儿里,他低喝。 “会不会抱男人?抱紧!” “靠!来一把武器——”夏初七的低吼声,与又一支箭矢被拦腰砍断的“铿”声融合在一起,余波未消,再一只冷箭又射了过来,赵樽压在她马背上,低头侧过。 太恐怖了。 冷汗湿了她的脊背。 她见过战争,但那是军演。而且高科技下的战斗与这种冷兵器时代的肉博战简直完全不一样。残刀断箭,与主人分了家的手腕,胳膊,腿儿,还有脑袋……从开始到现在,其实不过短短几分钟,可鲜血已经染红了落雁街面儿,不得不说,她前世今生都没有见过这么惨烈的战场。 “怕了?” 听着他低低的两个字,夏初七突然明白他为什么要蒙她的头。 心里倏地一暖,她梗着脖子,“怕个鸟!” “嘴硬。” “我是医生。” “对,所以你不是士兵。” 袭击者的攻击力已经小了,也不知道究竟在这里埋伏了多少人,后面抽冷子还有飞箭掠过来,不时被砍歪了没入商铺的窗子,吓得躲后头的人时不时惊叫。 夏初七耳朵里全是“刺啦”的声儿,突然听得赵樽又喊了声“闭上眼睛——”,便拎了她的身子,双腿往马身一夹,一声“驾”,大鸟在“嘶”声儿里腾空而过,跃过一名侍卫,直接闯入了袭击的人群,扬蹄踢翻了一人。人群里头,赵樽左突右砍,每每出剑,便带起血光一片。而夏初七被他捞来抱去,转得那是头眩目晕,眼睛却是瞪得大大的,没有闭上。 什么叫做杀人? 什么叫做被杀? 她今儿总算彻底见识到了。 不得不说…… 赵樽杀人的风姿还是那么好看。 与东方青玄杀人时那种变态的美感不同,他杀人出剑,姿态凛冽正义,气倡为强大,立于敌军之中,也如同一尊无法撼动的战神,一身杀气,招式老辣敏捷,招招致命。 狠、准、稳。 面前就像是他一个人的战场,而他天生就是为了战场而生的男人。一刀一个,一个一刀,一个一个围上来的人都死在了剑下,直到杀红了眼的人,脚步再次慢慢后移,手上的刀子不住的颤抖。 “兄弟们,和他拼了——” 那“非州黑娃”一喊,又有几个不怕死地冲了过来。 赵樽面无表情,一戳一剁,一股子鲜血便喷了过来。 鲜血燃烧了眼睛,夏初七身上属于军人的热血被点燃了。 “我也要杀,爷,我下去捡武器……” “不行!” 还是那么霸道! “要活口。” 眼看那些人的队伍越缩越小,赵樽低低冷喝了一声。 “是,殿下。” 他的贴身护卫们应答声铿锵有力。 战况到此,除了侍卫们有几个受了轻伤之外,无一死亡。而袭击的对方,倒在地上的人,已经英勇地成为了这条落雁街的红色染布。 “兄弟们,撤——撤——” 人群里领头那“非州”黑脸人,大声喊了起来。 “他娘的还想跑?” 二鬼一个箭步冲上去,逮住那人,一剑便戳穿了他的大腿,那人“啊”一声,痛苦地蜷曲着倒了下来,抽搐着身体惨叫不已。可对方的人数太多,单靠他们也抓不过来。几乎就在眨眼之间,除了抓住的十来个,其他人一哄而散了。 “不必追了!” 赵樽冷冷道。 “对对对对,千万不要追,车上还有一千两黄金呢。” 夏初七点头附议道,却被赵樽给剜了一眼。 她不服气,挑高了眉头,“瞪我做什么,你不也是怕中了人家的调虎离山?” 不得赵樽答话,背后突然传来“啊”的一声儿。 只见一个被逮住的“土匪”,突然惨叫一声儿,口吐黑血,瞪大了双眼,濒临死亡的哀鸣一声,唇角带着一抹绝望的惊恐,便栽倒在了地上,抽搐几下便没了声息。 “不好,他们事先服了毒药!” 有侍卫大喊。 接着,又有另外的人倒地不起。 “表哥,药箱!” 夏初七大喊一声儿,腾地跳了下去,一把揪住其中一个看上去体质较好的黑壮男子,啪啪两下扇在他的脸上,右手狠狠掐在了他的人中穴上。 “扒了他的衣服。” 侍卫听得面面相觑。 可在赵樽的示意下,也依言照做。 李邈速度很快,银针到手,夏初七紧紧抿着唇角,再没了刚才说起金子时兴奋得眉飞色舞的样子,整张小脸儿严肃冷绷,仿佛又站在了手术台前,捻了银针,向那人脊柱方向呈四十五度角斜刺而入。刺督俞、嗝俞、肝俞、胆俞、脾俞、胃俞,留针,捻转,直刺中脘、建里,下脘…… 用针灸理论来说,这几处分布着胃、小肠和大肠的交感神经,刺穴可以缓解毒性发作。从武侠小说的角度来说,这叫银针封穴,封闭住他的心脉,也就是暂时封住了毒性。 楚七的医术闻名京师。 可真正见过她治疗的人不多。 打斗结束了,楼上又挤满了看热闹的人。 抽气声,屏息声,什么声都有,却是没有人说话。 她挥洒自如的针灸手法,看呆了众人的脸,也看得赵樽那双风华无双的黑眸,浅浅眯了起来。 吁…… 很快,夏初七拍拍手,直起腰来。 “好了,快审。” 那人身上插着针,手脚都被人死死摁住,可性子却是倔得很。大概也是知道这银针封脉只是暂时止了毒,反正都是一死,不如做一条英雄好汉,留得家人安康。所以,他冷冷哼了下,目闪精光,声音低哑地出口。 “不用审了,在老子嘴里,你们得不到要知道的东西。” “你他娘的闭嘴!”二鬼脾气最差,“啪”地抠了他一耳朵,“说,谁派你来的?” “杀了我啊!有种杀了我啊!”那人嘶声大吼,口角溢出鲜血。 “王八糕子——” 二鬼吼了一声,正要再打,面前却伸出来一只手腕。 “鬼哥,我来!” 轻呵一声儿,夏初七给他递了个眼色儿,突然蹲身下来,看着那家伙转了转眼珠子,笑眯眯地说,“兄弟,你真有性格,说实话,我很欣赏你。” “少他娘的废话,要杀要剐随便你。” “啧啧啧!”夏初七摇了摇头,满脸都是笑,“不怕死的人老子见过,可还真没有见过不怕死在老子手里的人。” 那家伙看着她瘦瘦小小的样子,不由讽刺一笑。 “就凭你?” “对啊,就凭我。” 斜歪歪睨了他一眼,夏初七手指碰了碰他身上的银针,又意有所指地将视线瞥了一圈他那些已经死翘翘的同伙。 “看见了吗?他们都死了。可你却没有死。” 那家伙身子一颤,咬着唇不说话。 “你现在是不是很羡慕他们?” 那家伙还不说话。 “对,你该羡慕,他们死了舒坦,可你么……”咧着嘴,夏初七抽出一根银针来,他的面前晃了一晃,笑容比什么时候都要甜,“老子别的本事或许没有,但说要让人求生不得,求死不能,那一百零八种法子都嫌少了。你千万不要挑战我的耐性,嘴乖一点,我便赏你个全尸,嘴要不乖,老子便让你经脉寸断,血液流干,五脏六腑腐烂,让你可以眼睁睁看见蛆虫在啃噬你的心脏,但你的脑子却会比任何时候都要清醒……啧啧啧,好像太残忍了一点哦?不过你是英雄好汉,为了成就你的名节,我就牺牲一下个人形象好了,你说呢?” 谁也没有想到她会说出这番话来。 一时间,所有视线都落在了她的身上。 当然,谁也不会知道她威胁人家那几句话只是瞎编来吹牛的,她要真有那么厉害,人类都无法阻止她成神成仙的节奏了。 只不过,她太神了。 被人给吹嘘得神,加上确实有些人人见到的本事,有极有表演天赋,也就唬弄住了众人,也唬弄住了那个家伙。在呼呼的喘气声儿,那家伙嘴唇哆嗦了几下,一张白如死灰。就在她作势举起第一针银针的时候,身子颤抖几下,便软在了地上。忘记了“二十年后又是一条好汉”,“脑袋没了碗大个疤”之类的豪言壮语,直接就装了怂蛋。 “我,我说,是——” 是谁还没有说出来,耳边儿突然传来一声儿高喊。 “锦衣亲军都指挥使东方大人到——” 心里一震,夏初七转头看去。 哟喂,真精神! 就像她脑海里东方不败出场似的,东方青玄那厮坐在一个四人抬着的香木肩舆上,身上大红衣袍闪着火一样的艳光,华服加身,鸾带两端垂穗,移动时得如同一团天边儿的红色霞光,与地上浓腥阵阵的鲜血混合在一起,妖艳而夺目。 倾国倾城!绝代容颜! 丫总是美得让她脑子里的形容词儿这么着急。 “青玄来迟一步,殿下可还安好?” “本王好得很。”赵樽冷冷挑下眉,“东方大人怎会也在此处?”。 “今日天色甚好,青玄是出来看风景的。” 看风景的?他怎么不说他是来打酱油的?夏初七闷闷地想着,却听见赵樽面无表情地说,“那东方大人觉得风景如何?” “美不胜收!” 那妖娆清浅的一句话出口,夏初七心脏麻了一下。 落雁街上一地都是尸体和鲜血,两边儿摊位全砸了,也只有东方大都督好意思说此处的风光美不胜收了。 “爷!” 不理会东方青玄,她给赵樽递了个眼神儿。 “先审!” 她在提醒他,时间不多,一会儿毒发便完了。 赵樽点下头,默许了。在一干人的注目中,她拿着银针在那家伙面前晃悠了一下。 “还不交代,等着长蛆啊?” 那家伙额头全是冷汗,牙齿打着颤颤,却不敢再开口。 夏初七哼了下,瞄了东方青玄一眼,若有所指的说,“你可是因为某些人来了,又不敢说了?嗯?” “楚小郎!”东方青玄妖娆一笑,“你这某些人,指的可是本座我?” 夏初七笑眯眯一回眸,“没有。” 弯了下唇角,东方青玄双肘搭在肩舆上,又瞄向了赵樽,缓缓道,“殿下。看来楚小郎对青玄有点儿误会呀?今天青玄过来,纯粹中看风景的,真的没有想到会遇上这种事情。殿下你如何看?” 赵樽淡淡道,“瓜田李下,要想摘干净,大都督还是回避得好。” 东方青玄笑应,“殿下说得极是,可青玄瞧着楚小郎这岐黄之术一日比一日精进,也是好奇得紧,想一睹风采。再说,青玄在都督府里日日都惦记着楚小郎……也不得安枕,今日好不容易见着,哪舍得离开?” 赵樽面色一沉,夏初七心里直呼冤枉,赶紧干咳了两声儿,一针插在了那人的曲池穴上,在那人惊恐的“啊”声儿,恶狠狠地转移了话题。 “快说!” 那人大概心理作用,惨叫一声儿,便“愉快”地招供了。 “我说,我说……神医救救我,是,是宁王殿下……要杀,杀你……” 宁王殿下? 宁王殿下会派人在大街上堵杀她? 甚至于对赵樽都毫不手软地放冷箭吗? “你敢撒谎,老子要你好看。” “我——” 那人一个字说完,“扑刺”一声儿,声音嘎然而止。 只见他的心脏位置,插着一柄寒光闪闪的长剑。夏初七顺着剑身转过头去,看了看面色冷厉的赵樽,投过去一个不理解的询问眼神儿,噌的一下便恼火地起身。 “你为什么要杀他?他是证人。” 赵樽没有回答她,只是唰一下抽回滴血的剑,递给了边儿上的二鬼,又擦拭了一下手指,不紧不慢地看了一眼东方青玄,神色冷然。 “风景看完了,东方大人还不请?” 啪啪—— 东方青玄击了两下掌,不仅不走,反倒从停在边儿上的肩舆上走了下来,慢慢地靠近了赵樽。 “殿下果然念及兄弟情分,只怕宁王殿下他不那么想?” 冷哼一下,赵樽淡然道,“东方大人听错了。” 抿着两片妖治如花的唇角,东方青玄也不与他争辩,只突然莞尔一下,偏过头来,在他的耳边儿用极小的声音说,“阿木尔钟爱的静绮琴弦断了,她很伤心。” “东方大人该去琴行才是。”赵樽声音没有情绪。 “殿下。”东方青玄凑近了一点,“我这个做哥哥的……有时候很为难。” 侧开头去,赵樽将他从上到下打量了一眼,懒洋洋一哼,“东方大人脂粉气太重,本王不喜欢。麻烦你离我远点。” “呵,殿下果然无情。” “你第一天认识本王?” 轻轻一笑,东方青玄侧眸瞄过夏初七仍有疑惑的小脸儿,冲她媚媚一笑,视线才又落回到赵樽的脸。那轻柔的笑意,要不是因地上的鲜血太过刺目,看上去就像真的只是在和朋友聊天一样。 “殿下真是无情之人?” 不等赵樽,他却又牵出一抹妖魅的笑意来。 “或许只是情意太浓?” 冷硬着脸,赵樽不冷不热的睃他。 “本王的私事,不劳东方大人费心。” 两个人你一句我一句,说得句句都隐晦,夏初七在边儿上听了个云里雾里,再一想刚才赵樽明显属于“灭口”的行为,撇着的唇角不由一弯,慢悠悠蹭了过去,挡在了赵樽的身前。 “大都督,小子有句话说。” 东方青玄“哦”了声,笑,“还请楚小郎赐教。” “赐教不敢当,只是有句心理话要说。” 夏初七歪了歪嘴角,轻轻抬起一个手指头,极慢,极缓的,一点点抬起,指向了东方青玄的鼻子,“大都督,你知道小子最讨厌什么吗?” 东方青玄一愣,随即轻笑,“讨厌什么?” “最讨厌别人抢我的男人。尤其讨厌长得比我帅的男人来勾搭我的男人。当然,女人也不行,我的就是我的。大都督可听懂了?” 她笑眯眯地随口一说,顿时惊了一地的人。 哗然声里,有人在窃窃私语…… 男人抢男人就够媳了。 而那个男人,还不是别人,而是当今的晋王殿下。 赵樽那些个侍卫亲随看着殿下顿时就黑下去了的脸,恨不得能堵住自己的耳朵,蒙上自己的眼睛,当成没有听见。而东方青玄在一愣之后,却是扬起了眉梢来,笑得妖媚横生。 “楚医官可真有意思。不过,本座早些年还真就听过一句话,说晋王殿下是一个能让男人发现自己原本一直喜欢男人的人。” 一句带笑的话说完,在赵樽冷眼剜过来时,他笑不可止。 “那殿下,如此,青玄便告辞了。” 他这头姿态妖娆的一转身,后头夏初七却突地一弯唇。 “大都督请留步。” 回眸,东方青玄又淡淡地撩开唇角来,“楚小郎还有事?” 呵呵一乐,夏初七摆了摆手,眼睛弯得像两轮新月。 “我们的友谊破碎了e得拜,撒哟拉拉,不见!” 东方青玄狭长的凤眸微微一眯。 …… …… 打扫战场的事儿,当然用不着赵樽的人动手,东方青玄前脚一步,一直候在边儿上的应天府衙的皂隶们后脚便跟了过来,指挥着人处理现场。 而落雁街上厮杀打斗的事情,也在短短的半个时辰内便传遍了京师应天府,有人说,现场死了一百多个强盗。那些贼子们运气不好,抢人也不知道擦亮了眼睛,偏偏抢到了晋王爷的头上,活该他们倒了八辈子霉,血溅五步都是便宜他们了,等追究下来,只怕得连累家人,牵连族内。 同时,赵樽领了十来个侍卫便杀了上百个强盗的光荣事迹,还有晋王府的小神医楚七当场与锦衣卫的东方大都督抢男人的事儿,也风一般传扬了出去。一桩“三角畸恋”,顿时成了京师人茶余饭后的风月美谈,段子编得比杀人还要精彩许多。 落雁街杀得如何且不多说,这京师城里天子脚下,竟然有人公然砍杀王爷的事情,也很快就传入了皇城。老皇帝大发雷霆,下旨锦衣卫撤查此事,犯案者一律抄家连坐。一时间,三公九卿,三司六部,个个人心惶惶,吓得像热锅上的蚂蚁,都怕锦衣卫借此机会罗织罪状,这一把“刺杀王爷”的火会落在了自家的脚背上。 另一个方面,老皇帝如此的兴师动众,让原本的储位之争,又陷入了另一个微妙且尴尬的境地。他极为疼爱幺子赵樽,更是有目同睹,甚至有传言称,要是太子殿下殁了,陛下心里属意的储君人选,定是晋王殿下。 政治家的心思,很难领会。 但一时间,整个京师都在为了落雁街的刺杀事件而沸腾,整个朝堂又再次陷入了新一轮的紧张气氛。而那事一传开,据说晋王府附近的三条街上,人流量都较平时少了一倍。 凡事都是如此…… 不知情的看个热闹,知情的人看个门道。 一场斗殴下来,夏初七心惊胆颤之余,却更加清楚。 京师的夺储大战,已经进入了水深火热的状态。 或者说,有一倡大的风暴,正在酝酿当中—— 可好多事情,就像隔了一层迷雾,她有些理不清头绪。 “爷,那些人果真是宁王派来的?” 两个时辰之后,夏初七洗了身子,坐在晋王府承德院的暖阁里,抱着一个暖手的炉子,皱着眉头,看向面前那正一个人下棋的赵十九,小眼风凉飕飕地剜了过去。 “你先前说了什么?” 没有想到,赵樽却是淡淡的反问。 挑了一下眉头,夏初七盯着他,奇怪的哼了声,“你脑子在下棋,耳朵也在下棋啊?我说那些人,今儿刺杀咱们的那些人,果真是宁王派来的?” “爷是在问你,刺杀前的马上,你都说什么了?” 他的思路要不要这么跳跃? 刺杀前在马上? 那时候他不是在生气吗…… 她问了他什么,他都没有听见? 夏初七恨恨地瞪了他一眼,再想一想……那些话又不想再说了,也不想再问了。那阿木尔这会子琴又坏了,要再让他知道人家还是清白之身,一不小心“旧情复燃”了,还有她什么事儿?今儿她才在东方青玄面前表了态,不管男人女人都不能抢她的男人,牛皮都吹上天了,可大意不得。 干咳了两下,她一双黑幽幽的眼睛左右摇摆着。 “没啊,我没有说什么,忘了……” 赵樽抿着唇角,没有说话,定定地看了她许久,突然放下棋子,伸手过来拽了她往身前一揽,淡淡一牵唇。 “阿七,爷的清白,都被你毁了,如何算银子?” 与他深不见底的黑眸对视片刻,夏初七嘟了下嘴巴,突然有些不好意思起来。也不知道怎么的,只觉得赵十九那货的眼睛就像会伸爪子似的,会勾人犯罪。 “咳,那什么,其实我先前在东方青玄面前说那话,就是就是那个……我是为了替您解围,你懂的啊?要不让你说你被一个男人缠上,多没面子?” “爷不懂。” 抿了抿嘴唇,她吐舌头做了一个鬼脸。 “好吧,你原谅我的口不择言,我便原谅你先前的冷漠。咱俩就算两清了,谁也不许让对方付钱。” “冷漠?”赵樽挑高了眉头,一脸不解。 “在落雁街上啊,我问你那么多话,你不知道?” “嗯?”他反问。 丫的,在马上的时候,他就一直在走神儿? 赵樽淡淡瞄她一眼,像是解释,又像是随口说,“一到落雁街口,爷便察觉出来了不同寻常,只注意那些人了,没注意你在说什么。” 先人板板的哟! 夏初七翻了一个大白眼儿。 可现在,她还要不要再追问那些话呢?张了好几次嘴,她却发现,有些话过了那个时间点儿,还真就说不出口来了。目光闪了闪,她摇了摇头,窘迫的一笑。 “算了,没有说什么。” 赵樽面色一黑,也不追问,只是拍下她的额头,冷声嘱咐。 “下回不要与别人太过亲近。” “别人,什么人?”夏初七摸着额头,莫名其妙。 他冷冷一哼,不回答。 “哦,你说赵绵泽,还是东方青玄啊?”初七看着他越来越黑的脸,低低嗤了一声儿,一咬下唇,憋不住笑了出来,“咦,难不成我家爷这是犯酸味儿了?哈哈……” “闭嘴!”赵樽冷剜过来。 哈哈一笑,夏初七得意的笑得眼儿弯弯,也不管是真吃醋还是假生气,双手伸过去便揽在了他的脖子上,像只酗子似的吊住,眨巴眨巴眼睛。 “放心吧,像赵绵泽那样的人,我这辈子都不会感冒。至于东方大都督嘛……” 她拖长了声音,笑逐颜开地看着他,不说了。 他黑眸危险的一眯,盯在他的脸上,凉丝丝的,让人发寒。 夏初七撩他一眼,哈哈大笑起来。 “他长得太美,我不敢看。哈哈哈——” “……” 又一次,赵王爷的脸黑了下来。 那高冷傲娇的样子,看得夏初七一阵感慨,又不好意思笑出声儿来。不由撩开了唇角,冲他挤了一下眼睛,一句话又转开了话题。 “给钱来!” 赵樽重重一哼,“什么?” “封口费啊?” 不明白她在说什么,赵樽眉头轻轻一蹙,一下子便拍在了她摊开的手心上。只拍了一下,又随手捞过来握紧,懒洋洋的倚在软垫上问她。 “何谓封口费?” “爷,你不是不想让人知道是宁王做的么?”嘻嘻笑着,夏初七好不容易逮到了一个宰他的机会,又怎么能够放过呢? “可如今这事儿我晓得了,您又不能杀了我灭口。那么,你就得给一点儿封口费才妥当吧?要不然,我一个不小心说了出去,或者做梦的时候,不小心说了梦话就透露出去了,那可就糟糕了。” 赵樽黑眸睃她一眼,风轻云淡地问,“真要?” “必须的啊——啊——” 第一个是轻声啊,第二个是尖叫啊。 她气恼的声音结束在愕然的表情之中,人落在男人的怀里,他温软的唇紧紧地压了下来,堵住了她的嘴巴,辗转深挑,汲取那美味的甘甜,津与沫暗渡,好一会儿两个人才喘着气儿分开了嘴唇,他淡声问,“如此封口,阿七觉着可好?” “你个……无赖!” “看来本王的阿七,真得封口了。” “唔……” 瞪大了一双眼睛,夏初七看着面前放大版的俊颜,眸子里,慢悠悠地闪过一抹狡黠的笑意。 是宁王么? 哼!她很快她就会找出答案。 “阿七在想什么?” 一道极凉的声音从头顶响起,她唇上吃痛一下,那男人深幽着眸子,便翻转过身狠狠压了过来,火一样的胸膛将她抵在了软垫之上…… 她闭上眼睛,与他深吻…… ------题外话------ 先传再修错字! 【鸣谢】: 亲爱的【13729256622】、【蓝色泪13】,升级成为贡士,再抱一个啃一啃。 亲爱的【136127962】,升级成为解元,搂住搂住啃。 第078章 耳光。 “唔……” 瞪着一双水汪汪的眼睛,夏初七的嘴被堵得透不了气。 她这“封口费”要得也太要命了! 可,或许是今儿气氛太好,或者是先前落雁街的血腥味儿需要冲淡,或许是亲吻这事儿本就是男女较量后水道渠成的融合,总会一次比一次深。赵樽逮住她吻了许久,好一番激烈纠缠还是没有放开,直到她脸蛋儿都憋红了,他才撑起手来,似笑非笑地看着她。 “身子太弱,不经折腾。” 丫还敢来嫌弃她? 夏初七呼呼喘着气儿,微张着湿润的唇,横过去一眼。 “大欺小,遭狗咬,你好意思吗?” “阿七不是很喜欢被爷欺负?” 他的声音有些哑。 可看着他取笑的样子,夏初七的脸却有些烫,想起刚才的深吻来,撸了一把脸,她又有些懊恼。呃,她好像是太享受了?也不知怎么的,每次被他亲吻都很容易丢盔弃甲,这让她有些怀疑再这么继续下去,或许都等不了三年就会遂了他的意。 越想越郁闷,她不客气地回敬了一句。 “谁喜欢了,就跟被大狗舔了似的……都是口水。” “……” “看着我做什么?本来就是——” “口是心非!” 赵樽不客气地捏了捏她的脸,偏过头来,一下子又吻了上去。很显然,是要用实际行动揭开她脆弱的遮羞布。可那唇刚一贴上去,外头就传来了郑二宝特有辨识度的尖细禀报声儿。 “爷,宫里头来人了。” 赵樽微微一顿,夏初七看着他的脸,恶作剧心思发作了,张开嘴便坏心咬住他的嘴,故意不让他说话。赵樽目色一沉,反咬回去,在她的唔唔声儿里,撬开她的唇便要探入。 “爷,是司礼监的崔公公,带着陛下的口谕。” 外头的郑二宝没听着动静儿,虽然明知道这个时候扰了他家主子爷爷的兴致,说不定回头得挨踹,还是不得不硬着头皮又补充了一句。 “知道了!” 赵樽捏捏夏初七的脸,撑着手便要起身,可夏初七眸子忽闪下,却将两条腿一抬夹住了他的腰,不仅故意不放他离开,还凑过头去,伸出软软的舌来,覆上了他的唇,细密而均匀地在上面舔过…… “小妖精!” 低低骂了声儿,他喘着气儿扼住她的头,先一把捂住了她的嘴巴,这才清了清喑哑的嗓子,一本正经地朝屋外说。 “让他候着,吃着茶,爷马上过去。” “是,爷,奴才这就去安排。” 外头传来脚步声儿,很快又平静了下来。 嘴巴被他捂住,夏初七睁着一双眼睛骨碌碌瞪着他,憋得一脸通红,心里头却在为那一句“小妖精”而崩溃。又是想笑,又是发甜,没有想到赵总裁也会这一句逗女人开心的词儿。 “不想让爷走了嗯?” 嘴上刚刚一松,她正想笑话他两句,不曾想那货又低了下头来重新吻住她的嘴,那询问里重重的喘气声儿,带着一种让她心惊肉跳的热度,顷刻便再次烧化了她的心。 她良心发现了。 好像这个样子逗他,不太好啊? 再怎么说,赵樽他也是一个正常男人,又正当处于一个男人一生中最为重欲的年纪,得憋得多辛苦啊?这些日子以来两个人时不时总会有打打闹闹的亲热,可他却也是极为克制,很少有除了亲吻之外更多的接触,即便有强烈的生理需要,他也总能自律。老实说,这个样子的他,其实更让她着迷。 在她前世的那个时代,男人在这个方面,早就没有了体恤女人的顾虑,只要能把人给捞来睡了,哪里管那许多规矩? 所以认真说来,赵樽是她见过最为老实的笨蛋了。 又一个长长的吻结束,这一回她是真的有些害臊了。 双手挽在他的脖子上,她的语气,带着一点儿小女儿的娇憨。 “快去吧!不要让人久等了,不是还带着陛下的口谕么?” “再等等。”他低低说。 “等什么?”她挑眉。 “你还说?”赵樽冷冷一哼,使劲儿捏她的脸,“好像长些肉了?” “呀哦,真的吗?”夏初七差点儿没乐得跳起来,使劲儿撸脸。 “傻乐!” “我这是乐吗?”一个劲儿的笑着,夏初七心里愉快,又推他,“快去快去,省得在这儿又想对我意图不轨,色迷迷地看得我心慌。” “色迷迷的是你吧?爷只是勉为其难。” 赵樽点了下她的脑袋,懒洋洋地站起身来整理衣服,动作仍是那么尊贵好看。好像不管在什么样儿的时候,不管他的样子狼狈或者衣裳不整,都掩盖不了他身上独具一格的风华?夏初七托着腮帮慢悠悠的想起,觉得这货真是个衣架子,即便穿了最普通的衣袍,也能甩旁的男人十条街了。 不行不行,她得快快长开了! 要不然,她养的小鲜肉,被别人吃了怎么办? 心里胡思乱想着那有的没的,就在她鼻血都快要流出来的时候,那货收拾完了,回过头来,看了她一眼,眸子里那个房闱风情已然退去,整个人又恢复成那一副欠揍的冷漠样子。 “十两别忘了。” “……” 要不要这么煞风景? ? …… …… 来传口谕的人正是司礼监的大太监崔英达。 见赵樽隔了好一会儿才板着个冷脸儿出来,极度不悦的样子,他眉头跳了跳,上前恭敬地施了礼,请了安,才又毕恭毕敬地转述了老皇帝的话。说是今儿晋王殿下受惊了,万岁爷那心里头一直惦念着,赶紧差他上库房找了几只去年进贡的老山参送过来。 “殿下,这老山参吃了压惊最好不过了。” 不动声色地看了一眼小太监手里捧着的紫檀盒子,赵樽情绪不明地点了下头。 “麻烦公公替本王转告陛下,多谢陛下惦念了,本王没事。” 父子之间也得用这样客套的语气,全天下也只有天家才会如此了。 崔英达是一个懂事儿的人,半垂着眸子,若有似无地瞄了赵樽一眼,叹着气说了几句今日落雁街的凶险,又感叹了几句晋王殿下的英明神武,这才往四周看了看。 “陛下,楚医官可在府上?” 懒洋洋地剜了她一眼,赵樽面色淡淡的。 “她今日受了些惊吓,在房里休息。” 这种如同小夫妻一般“熟稔”的回答,让崔英达面上稍稍僵硬了一下。随即又笑逐颜开地说,“那是那是,换了老奴我遇上这种事情,非得活生生给吓死不可。但……殿下,可否请楚医官出来一下?” “有事?”赵樽挑了下眉头。 一见他冷冰冰的表情,半点看不出情绪的脸,崔英达心里就一直敲鼓。 “老奴奉了陛下圣命,有口谕要带给楚医官。” “哦”了一声儿,赵樽不动声色的拿起面前的青花茶盏,轻轻吹了一下水,只慢不经心地回答。 “说吧,本王会转达。” 转达?!那可是圣上口谕。 崔英达嘴唇抽搐了好几下好。可他好歹是经过事儿的,瞧着面前这位爷宠着护着的样子,也不好再多说什么惹人嫌弃,笑了笑便道,“陛下口谕说,此次楚医官救治太子爷有大功,让他在中和节的时候,入宫见驾,陛下会有封赏。” 目光微微一眯,赵樽看着他,面无表情的点头。 “本王知道了。” 他全权代办,大包大揽的样子,那是完全把楚七的主儿给做了。这让崔英达又是心惊,又是疑惑,却也是不敢多言,只好尴尬的笑了笑,躬身又道,“陛下,老奴再多一句嘴。陛下说了,到时候让楚医官务必要去。” 他加重了“务必”两个字的语气。 可赵樽向来不喜欢听人罗嗦,又被他“嘱咐”了一遍,那眉头便蹙了起来,冷冷扫了他一眼,不再搭话,侧头看向郑二宝,站起了身来。 “崔公公过府来辛苦了,郑二宝,陪公公吃茶。” 说罢,他不再看那崔英达,调头便大步离开,半点脸子都不给。 “殿下慢走——” 崔英达垂着眸子,心里凉飕飕的瘆得慌。 当然,他没有真的留下来喝茶,只是躬着身子等那位爷先走了,才笑着将郑二宝封的赏银给纳入了袖子里,又旁敲侧击地打探了一下赵樽与楚七的事情。 可在郑二宝的嘴里,又能听得到什么真相? 稍稍坐了片刻,他便乐呵呵地离开了。 他前脚一头,刚才还满脸笑意的郑二宝重重哼了一声儿,便去差了王府掌管库房的典宝黄实良过来,把老皇帝赏赐下来的东西登记收纳入了库房里。 今儿晋王府里还真是热闹,这宫里头的赏赐刚刚接下来,随后一众王公大臣们的慰问礼品也就到了。只不过,这些事儿都不需要赵樽再亲自出面,那些借机送礼的人陆陆续续进了晋王府,都是由大总管田富给接待的。 一时间,晋王府门口车水马龙,都恨不得削尖了脑袋挤进来…… 郑二宝忙活完了这一阵儿,正准备回后头去侍候他家主子爷,却在客堂外面的回廊上碰见了两个鬼鬼祟祟的小太监。 他远远一看,不是别人,正是先前崔英达从宫里带过来的。瞧他两个的样子,不仅没有要走的意思,似乎还想趁着前头忙碌往后院儿钻。 “站住!” 郑二宝拂尘往肩膀一甩,尖着嗓子那么一喊,那两个小太监像是吓住了,顿步垂手立在回廊的边儿上,脑袋垂得低低的,不抬头看他,也不说话。 “这是要做什么?还不赶紧的随了崔公公回宫去?” “……”不答。 “还不给咱家滚回去!”郑二宝又走近了一些,有点儿火大了。 “……”那两个仍是不讲话。 “嘿,你这两个小子,拿咱家的话当耳边儿风了是吧?” 郑二宝有点动怒,吭哧吭哧地吼着,走过去扯了那其中的一个小太监就要推。不曾想,手刚刚触上,那小太监突地一下子抬起头来,重重哼了一声儿,一脚便向他的腿上踹了过去。 “你个死太监,敢拽本公主的衣服?我看你是不要命了。” 那人一出声,郑二宝便是一愣。 再擦擦眼睛,仔细一看她的脸,他顿时就傻眼儿了。 “哎哟喂——”扑嗵一声儿跪在地上,他连续磕了好几个响头,“梓月公主恕罪!奴才不知道是公主驾到,一个小不心冒犯了公主……” “起来吧!本公主今儿心情好,便饶了你这一回。”赵梓月抬高下巴,没好气地哼声儿。 “奴才多谢公主。”郑二宝摸了摸膝盖,起了身还一直躬着身子。 “那个人呢?”赵梓月斜睨着他,突然压低了声音。 “哪个人?”郑二宝额头有点儿冒虚汗了。 “就那个迷惑我十九哥的良医官!他住在哪儿?赶紧带本公主过去。本公主今日到是要看看,他哪底长成个什么狐媚样子,勾搭了我的十九哥哥,还惹得我母妃天天气得吃不下饭,看本公主不剥了她的皮。” 这赵梓月现年只有十四岁,是当今老皇帝最小的一个女儿,可她年纪最小,脾气却不小。与赵樽一样,赵梓月也是贡妃娘娘所出。虽说老皇帝妃嫔很多,但不说份位,不论姿历,单说能够在大晏后宫里长宠不衰的女人,这么些年下来,也就只得一个贡妃了。 而贡妃膝下一子一女,赵樽虽得老皇帝宠爱,却素来与他不太亲近。这赵梓月却不同,打从她懂事儿开始,在宫里就飞扬跋扈,横行霸道,上欺娘娘,下揍宫女,但在老皇帝睁一只眼闭一只眼的关照之下,愣是把她给宠成了一个无法无天的小魔女,搞得无人敢惹。 如今她扮成小太监出了宫,跑到晋王府来了,那还了得? 心里哎唷连天,郑二宝的头皮都麻了。 要真让小魔女见到小神医,那晋王府还不鸡飞狗跳? 躬着身子,他苦着脸,一脸讨好地笑着,“公主您金枝玉叶,身份高贵,又何必与一个小医官去见识?奴才这就派了车送您回宫去,您看您这出来时辰久了,陛下和贡妃娘娘一会儿没见着人,又得担心着不是?” “郑二宝,你个奴才好大的胆子!” 叉着小蛮腰,忻娘的脾气很是不好。 “奴才……没胆子。” “哼,知道本公主今儿是奉了圣旨来的吗?” “奉,奉旨?” 从鼻腔里哼了一声儿,赵梓月斜着眼睛看向郑二宝,“本公主今日可是得了父皇和母妃的默许才让崔公公带出来的,要不然你以为?来之前啦,我和母妃说了,要在晋王府里多住一些日子,等中和节的时候才随了十九哥回去。本公主来府里,就是专门替母妃守着那只狐媚我十九哥哥的小妖精来的。” “哎哟喂,公主啊,奴才这,这个……” 他吭吭哧哧,赵梓月却不耐烦了,又去踹他的腿。 “请头带路!” 摸着被踹得生痛的腿,郑二宝嘶了一下,左也不是右也不是,觉得自个儿简直就是活天冤枉,撞上了这么一个差事儿。如果他现在把梓月公主给领进去见了那楚七,两个人掐上了,主子爷那里他肯定得吃排头。可他不领她去吧,这位小魔女也是不好惹的,再怎么说,她都是他家主子爷的亲妹子,向来又得他的疼爱,真惹急了,吃亏的还不是他自个儿么? 呵呵一笑,他又涎着脸说,“公主,不如让奴才先去书房里回了爷再说?” “好你个奴才,还真敢拦本公主的道儿啊?”赵梓月鼻子都快气歪了。 “奴才不敢,奴才只是——” “二宝公公!” 斜刺里出来一道娇声儿,正是刚从前头过来的月毓。她狐疑地走过来,正准备问一下原委,一见是梓月公主,也是愣了一下,随即又恭敬地福了福身,请了安,才笑容满面地说,“公主过府来也不差人先打个招呼,这府里都没有招待,到是委屈公主了。” “不必了!” 赵梓月年纪小,架子却蛮大,抬手给她免了礼,又哼了一声儿。 “本公主就是要给他来一个措,措什么鸡?” “措手不及。”她身边儿的小太监,附在她的耳边说。 “对对对,就是这个,措手不鸡。”得意地说完,赵梓月看了一眼郑二宝和月毓,又挑了挑眉头,大模大样的说,“你们两个还墨迹什么?快点前头领路,本公主要去看看那个姓楚的良医官,到底有什么本事,能勾了我十九哥去。” 月毓垂着手,态度很是恭敬,“公主,楚医官那里,您最好还是不要去。” 被宠坏了的忻娘,哪里听得了这话? 眉头一挑,她的心性儿上来了。 “本公主为何不能去?这是我十九哥的府邸,这天下是我父皇的天下,哪个地方是本公主不能去的?哪个人是本公主不能找的?” “奴婢不是这个意思。” 看了看赵梓月目空一切的恼意,月毓好脾气的安慰,“奴婢的意思是……公主您也该知道的,十九爷很是爱重楚医官,向来都不许府里的人去打扰他。今日又敲赶上落雁街的事情,楚医官他也受了些惊吓,如今正在屋子里休养,公主去……只怕不太合适。” “不合适?”赵梓月眉头都快竖起来了,“本公主要找他,谁敢说不合适?” 月毓吸了一口气,唇角又带上了笑意。 “公主是个未出阁的姑娘,楚医官他是个男子,哪里能合适?” 听了这话,赵梓月小眉头一抬,“哼,男子?本公主管他是篮子还是筐子?走!” 说罢她也不再与月毓墨迹,越过她,高昂着下巴便要往后院儿闯。 月毓一愣,赶紧拦上去,“公主,不行。爷知道了,会生气的。” 一听这话,赵梓月更恼了,“滚开!本公主就不信了,在我十九哥心里,我还不如一个医官来得重要?” 月毓垂了下眸子,尴尬一笑,“公主,举许……呵呵,奴婢不如先去给公主安排住处?” 圆眸一瞪,她的话把个赵梓月给激得炸了毛,一把便推向她的肩膀。 “本公主让你滚啦,没听见?!” 月毓收势不住,噔噔后退了几步,腰身猛地一下撞在回廊的栏杆上,痛得抽气着说不出话来,而那个赵梓月已经大步走在了前头,嘻嘻一笑,还回头冲她眨了个眼睛。 “还不快点跟过来,给本公主带路?找死啊?” “奴婢……遵命。”月毓目光一闪,委屈地低低回答。 郑二宝头皮麻了一下,责怪地看了过去,却见月毓给他使了个眼神儿。 他哦了下,心领神会,悄悄落在了后头。 …… …… 人这一辈子总会遇到许多事儿,有些烂事儿来得更是莫名其妙,却容不得人躲开或者逃避。夏初七回到耳房里左思右想,琢磨着时间差不多了,便领了李邈出来,准备趁着这会子工夫出府去找她的“线索”。 可人刚刚迈出承德院的大门,就见到一群女人浩浩荡荡的开了过来。其中有三个是她好久都没有见过面儿的“如夫人”,今儿赵樽“受了惊”,这些女人们想来慰问一下不奇怪。唯一令她奇怪的是,走在前头的竟然是一个趾高气扬的小太监…… 啧啧! 难不成猴子又请了救兵? 不过这晋王府后院的日子实在平静太久了,不起波浪都不符合事物发展的规律。她想了想,便笑眯眯地站在原地,都懒得走过去了,只摆出一副潇洒的姿态,懒洋洋地看着那一群花容月貌的女人,只当这些个全是自家的后宫了。 “你是谁?闪边儿去。” 小太监个头最小,可气势却是最大。人还没有走近,便是一声吆喝。 “公主,她就是楚七。”娇媚可人的东方婉仪,抬高了下巴,看好戏的睨了过来。那面儿上的表情,就好像一个天天被人丢大粪的人,突然有机会拿大粪砸人了一样,那娇声儿听得夏初七骨头发麻。 “就是他?” 赵梓月不可置信的呀了一声儿,怀疑的视线扫了过来。 随即,大概觉得有些好笑,出声儿奚落了起来,“本公主还以为长成什么国色天香呢,竟然会是这副模样儿?我十九哥不是眼睛瞎了吧?”又在那几位如花似玉的如夫人脸上绕了一圈儿,赵梓月双手一叉腰,抬了抬下巴,“哎,都看好啊,看本公主今日给你们报仇。” 一副要替天行道的样子,那赵梓月抬步往前,手指向夏初七。 “你看见本公主,为何不下跪?” 下跪,公主? 夏初七不知道她是老皇帝哪一次喝酒不慎给撒出来的劣质种子,可如果不是她这么拽这么横这么霸道,说不准儿为了息事宁人,她还真会跪她一下。只如今,她那不屑一顾和瞧不起的眼神儿,伤害到她还没有愈合的小心肝儿了。对于这种欠收拾的家伙,跪她才有鬼了。 掏了掏耳朵,她漫不经心的笑。 “不好意思,楚七初来乍到,不知道您是哪位。可咱大晏朝没有医官向太监磕头的道理,实在对不起您了,小太监,找别人玩磕头游戏去吧啊?今儿楚某还有旁的事情,你要是有屁放呢,就赶紧的放,你要是没屁放呢,就找个人把您给放了,也好让我听听响声儿。” “你敢骂我?你好大的狗胆。” 赵梓月何时受过这种气儿? 恨恨的一个跺脚,她叉着腰身,看了一眼也被吓得目瞪口呆的几个女人,娇蛮地低喝,“去,谁去替本公主掌她的嘴,今儿晚上本公主便让我十九哥允了她侍寝。” 那几个女人面面相觑一下,还没有吭声儿,月毓却先拦了过来。 “梓月公主息怒,楚医官他今日受了些惊吓,头脑有些不清楚,又见您穿了这么一身儿衣裳,实在是很难相认,这才会出言不逊,公主您大人大量……” “你给我住嘴!” 赵梓月原就在气头上,这个姑奶奶做惯的忻娘,从来就只认人哄,不认人说的。一听月毓那句话,表情更是气恼了几分。 “你这个意思,都怪本公主穿错了衣裳,活该由着人骂我是个屁?” 月毓面色一白,带着尴尬的表情,扑嗵往她身前一跪。 “奴婢不敢,奴婢只是,只是……只是请公主莫要与楚医官为难,如果公主实在要责罚,奴婢愿意替楚医官领受……” “不必了!”不等那赵梓月说话,夏初七淡淡一勾唇,目光若有似无掠过月毓那张漂亮的芙蓉脸蛋儿,才又望着赵梓月,一步一步,笑眯眯地走近。 “原来这位就是梓月公主?恕小的眼拙,您不是屁,小的是个屁,行了吧?!” 见她下了软,赵梓月脸色好看了许多,可还是瞧不上的哼了声儿。 “不要以为你向本公主求饶,本公主就会饶了你?” 一个被大人宠坏了的小女孩儿,得到的宠爱太多,知道的世事太少,轻贱起别人来也就理所当然。可听了她的话,夏初开却半点没有害怕的意思,又是弯唇一笑。 “那公主不饶小的,是想要打‘屁’了?” “你——” 一句话,又把赵梓月气得直跳脚。 “好个厚,厚颜,厚什么来着?”她一急,又忘词儿了。 立在她身侧的小太监赶紧凑过去,“公主,是厚颜无耻。” “对对对,就是这个。”一瞪眼,赵梓月又叉上了腰,“好你个厚颜无耻的狗奴才,看本公主今儿怎么教训你。你们几个,谁想给我十九哥侍寝的,还不快点儿给我打?谁打得好,本公主便挑谁!” “公主,打屁给钱么?” 带着一副灿若春花的笑容,夏初七满不在乎的又走近了一步,笑嘻嘻地摸了摸鼻子,才抬眼儿撩了她一下。 “小的虽然是个屁,可价值却很高。打一下,得收五十两,公主可备好银子了?” “你说什么?” 赵梓月显然没有见过这样儿油滑的人,眼睛都瞪大了。 “小的说,公主您打屁得给钱——”懒洋洋撇了一下嘴,夏初七就像往常闲嗑牙一般,抱住双臂,似笑非笑地看着面前这个骄蛮的忻娘,收紧了唇角,又凑过头去,低低笑着说,“只要价格合理,我们可以合作嘛。公主您打得爽了,小的我数银子也能数得手软,多好的事儿,对不对?” 完全被她给说糊涂了,赵梓月瞪大一双眼睛,像看见了怪物。 “你不怕挨打?” 吊儿郎当地扯了扯嘴角,夏初七笑着说:“人为财死,鸟为食亡。挨打算什么?” “好,这可是你说的。” 赵梓月咬了一下嘴唇,见那几个如夫人都没有敢上去动手的意思,终于憋不尊儿了。 “你们都不打是吧?好,本公主亲自来打。” “来来来,往这儿打。打准点儿哦?”夏初七笑眯眯的伸出左脸去。 “你,你……” 赵梓月正当叛逆的年纪,又是一个天之娇女,平时骄纵惯了,在宫里头人人都捧着她,宠着她,顺着她,长这么大她就没有见过敢这样子对她无礼的人,她那个气啊,嘴唇都哆嗦了起来,扬起手掌就往夏初七的脸上扇了过去。 啪—— 一个耳光打得结结实实。 只可惜,却是扇在了赵梓月自个儿的脸上。 “啊”的抽气声儿里,一干女人瞧着赵梓月捂着脸瞪大眼睛的样子都不敢相信。 “呜——哇——” 愣了半晌儿,那赵梓月才哭出了声儿。 “你敢打我,你居然敢打我……我十九哥呢,我要找我哥哥去……” 夏初七直起腰身来,奇怪地看着她。 “我说公主大人,您哪只眼睛看见小的打你了?小的站在这里,可一动也未动过啊?” “就是你!除了你,这里谁还敢打我?” 赵梓月哇啦哇啦的大叫着,回过头来又看那些个妻妾,怒极大喊。 “你们都看见了没有?是不是这个吃了熊心豹子胆儿的丑八怪,打本公主的?” “回公主话,奴婢没有看见,奴婢只看见您打楚医官。” 几个如夫人还没有吭声儿,第一个出来回答的人,居然又是月毓。可是,她这一句不得了啦,彻底捅马蜂窝了,这赵梓月气得不行。原本她想要给夏初七一个下马威,可手一挥出去便遇到阻力,结果被人一个巴掌扇到了自个儿的脸上,这让她哪里咽得下这口气? 二话不说,她生气地走到月毓面前,扬手给了她一个耳光,好歹把刚才的气儿先给消了。 “你个不知好歹的奴才,本公主不给你点颜色瞧瞧,你还不知道姓什么……” 接着,又是“啪”的一声,月毓头一偏,唇角便溢出了鲜血来。 可她跪在地上,却没有半丝埋怨,只抬起头,抽气着说。 “只要公主能息怒,打奴婢便是了。” “你……” 这小魔女赵梓月说来也只是一个骄纵顽劣的孝子,真正出重手打人的时候其实并不多。这两个耳光扇下来,月毓的脸上有了十道红红的指痕,她自个儿的手也震得发麻。 一跺脚,她也不打了,反倒是自个儿气得哭了起来。 “你们欺负人,你们一个个都敢欺负本公主。等我回了宫,定让父皇治你们的罪。” 这情形…… 夏初七揉着额头,瞧得脑门儿一直打转儿。 没有想到,赵梓月自个儿撒了一回气,嚎哭了几声儿,却是平静了下来。 “你起来,赶紧领本公主去更衣,本公主要住在府里头。” “是,公主。”月毓捂着脸起身,挨了打,脸上却没有什么表情。 “哼!本公主等下再来收拾你。”恶狠狠地回头瞪了夏初七一眼,那赵梓月揉着手腕儿,带着几分恼意,几分不服气,便领了月毓和她的随身小丫头,径直离去了。 夏初七瘪着嘴摊了摊手,与李邈对视一眼,又看向面前那三人一直没有机会说话,却是精心装扮过才过来的如夫人,翘了翘唇角,难得有礼地拱手做个揖。 “三位如夫人,可是还有事情要指教楚某?” “楚医官顽笑了,妾身这便要离去。”谢氏笑容温和地望她一眼,大概因为上次得过她的好处,言词之间,她似乎颇为她担忧的说,“只是,刚才那位梓月公主,她……总之,楚医官小心些才好。” “哟,谢妹妹你胡说八道什么啊?楚医官深得爷的宠爱,又怎会将梓月公主放在眼里?刚才的戏你没有瞧见吗?呵,公主住下来,有好戏可看喽——”酸溜溜地说了一通话,东方婉仪那一双柔媚的眼睛瞟向了承德院的方向,可看了又看,也没有见到赵樽的人影儿,不由有些遗憾又有些失望地转过身去,扭着屁股带了两个小丫头也离开了。 看着她妖娆的背影,夏初七脑子里不由得就闪过了东方阿木尔的影子。 诡异的心突了一下,才又勾了勾唇,看向谢氏和魏氏。 “二位如夫人,要是没什么事儿的话,楚某要先行告辞了……” “无事。”谢氏轻轻的笑了下,“楚医官,一道走吧?” “只怕不太顺路,楚七有事出府,告辞。” 夏初七给了她一个灿烂的笑脸儿,便要离去。 “等等。”没有想到那最小的魏氏却是走了过来,臊着一张红脸儿,像是好不容易才鼓起勇气似的,“楚医官,我,我有事儿。” “哦,如夫人有何事?”夏初七挑了一下眉头。 “妾身这两日身子有些不适,想请楚医官给瞧瞧,可否,可否先入屋里去了再说?” 入屋? 夏初七回头看了一眼后面的承德院,心里一叹。这些个如夫人们应当是好久都没有见到赵樽了,想来身子不适是假,好不容易由公主领了来承德院,不进去见一下那位爷,觉得有点亏或者不甘心才是真。 可她有那么好心吗? 看着魏氏不盈一握的细腰,她挑了下眉头,担忧的“呀”了一声儿。 “既如此,耽搁不得,楚某这便领了如夫人去良医所才是,那里瞧病才最是方便。” “那,那,那要不然,算了,改天好了。我看楚医官好像在忙。”魏氏姿态有些忸怩。 看着这位天真无邪的如夫人,夏初七打了个哈哈。 “是,楚某确实有些要事——” “那妾身便告辞了。” 魏氏和谢氏都离去了,夏初七站在原地却陷入了思考。 这晋王府里头,谁才是那个要整治她的“宅斗高手”,她会是这些人里的哪一个呢?为什么如今又没了动静儿?是瞧着她不好收拾,就收了手,还是没有找着下手的机会啊? 眸子浅浅眯了眯,她勾了勾唇。 兵来将挡而已,没有什么大不了。 甩开头,她笑着看向李邈,竖了下大拇指。 “表哥,好样儿的,厉害。” 先前打赵梓月的那一个巴掌,正在默默站在她身边儿的李邈出的手。李邈功夫好,出手速度极快,众人的视线那时候又都集中在夏初七的身上,而她选在赵梓月出手的刹那扇回去,也不过就能让人瞧到了一个手影儿,却谁也没有看清楚到底谁打的。 李邈扬了扬眉,也不多说,只小声儿问她,“如今我两个去哪儿?” “出府去找证据呀。” 先前在落雁街上,她除了让那些袭击的家伙尝了一下她的霹雳弹之外,还额外喂他们吃过了她特制的过敏粉,谁身上沾了那个粉末,不出两个时辰就得起红疹子,如今那些人跑了,就算他们不出来找药,就算他们都被人给灭了口,但雁过留痕,准会留下一些线索。 “范围太大,要不要告诉十九殿下?”李邈想了想,又问。 步子稍稍一顿,夏初七眼睛一眯,摇了摇头。 “今儿在落雁街上,他为什么要灭口?就是明摆着不想追查下去?” 李邈默了默,没有再多说。 两个人一道出来,可还没有走多远,郑二宝便急急忙忙的跑了出来。 “楚医官等一下——” 又等一下? 夏初七有些懊恼地回过头去,只一瞬,又笑眯了眼。 “二宝公公找楚某有事儿?” 微微躬着身子,郑二宝对她的态度很是恭谦,“楚医官,主子爷请您去一趟书房。” 瞧着他神神秘秘的样子,夏初七直觉只怕是没什么好事儿。 “现在吗?” “对,就是现在!” 弯了一下唇,夏初七笑眯眯的压低了嗓子,靠近了他。 “究竟啥事儿啊,二宝公公,可否先透露一下?” 抬了抬眼皮儿,郑二宝想了想,才低低道,“好像是皇长孙殿下差人送了东西过府来,是给楚医官您的……” “啊!?” 赵绵泽送东西给她? ------题外话------ 万水千山走过,风景自在人心。感谢大家支持。爱我的,票票来吧! 【鸣谢】: 亲爱的【蓝色泪13】,【chen小yin£23_9】升级成为会元,多谢。 亲爱的【136127962】,升级成为解元,多谢。 本书由潇湘书院首发,请勿转载! 第079米 上心了!都上心了——吗? 有些人生来便是讨人嫌的。 夏初七想,那赵绵泽肯定最讨人嫌的一个。不早不晚,偏偏要在她出府办事儿的时候送劳什子的东西过来。而且听那二宝公公吭吭哧哧的语气,书房里的那位爷似乎心情还处于某种狂躁状态,如此之多的不和谐因素,在这样鸡飞狗跳的日子里,不是活生生让她来生受这憋屈么? 书房里。 天色已渐暗,打外头一瞅,就能看见从窗格里映出来的火光。入屋一看,赵樽仍是坐在那张紫檀木的案几后面,太师椅上搁了个苏绣的弹花软枕,他就斜斜的椅在上头,一盏茶,一盘棋,一卷书,一个人,面色如霜,眉目疏朗,动作慵懒,像极一副极致尊华唯美的风景,让人赏心悦目之余,却又能在心底里翻起万千波澜。 品一品,也就一个字——俊! 可真不像二宝公公说的狂躁,爷们儿很是平静嘛。 “爷,您找我有事儿呢?” 她是一个人踏入书房的,郑二宝和几个随侍的小丫头都留在门外,书房里就单独他们两个,夏初七语气极为熟稔,没有外人在的时候,她语气也从来尊卑之分。而赵樽也是早就习惯了她这一副牛都嚼不烂的德性,只稍稍抬了抬眼皮儿,一双原本没有波澜的眸子,便多出一点什么情绪来。 “来了?坐。” 嗯,虽然没有狂躁,可语气好像沉了一些? 目光与他在空中厮杀了一秒,夏初七的心跳便加速了。 这位爷不好惹,脸色要是难看呢,还好一点,可他要是面色平静,半丝情绪都没有,那才叫要剜肉刺骨呢。 为了不出卖郑二宝,她没好直接问赵绵泽的事儿,只装着乖巧地坐在他案几对面的椅子上,手肘撑在桌面儿,身体前倾半趴着,懒洋洋托了腮盯着他看。 “左手赢了,还是右手赢了?” 赵樽下棋,惯常自个儿一个人,左右手对决。 对此,夏初七其实时常纳闷。一个人的思维,怎么好分成两个人来使唤呢?左手赢还是右手赢,是不是一般都取决于他更爱左手,还是更爱右手? “没下完。”他淡淡说。 “喂。”夏初七盯着清朗俊气的面孔,笑道,“不如您教教我啊?往后您就不用这么寂寞了,有我陪着你下,如何?” “你?”赵樽眼神儿散漫地看了过来,眼睛里写着分明写着“智商着急”几个字,瞧得夏初七嘟了一下嘴巴,便瞪了回去。 “好金出在泥沙里,您还就甭小瞧了我,来日说不定我就能在棋面儿上赢了你。” “要赢爷?”沉默了一下,他连眼皮儿都没有抬,只一本正经地又补充了一句,“床上吧,爷总会先倒在你前头。” “你——” 夏初七的脸“刷刷刷”就臊红了起来。 丫怎么能在一个十五岁的忻娘面前说这种十八岁不宜呢? 对!他是古人,封建王爷。 在他的眼睛里,十五岁肯定已经可以吃了。 她在这头嗤他,嗔他,他却再不吭声儿,继续琢磨他的棋局。就好像他刚才根本就没有耍过流氓,只不过就事论事地说了一句很是平常的话一般。 去! 夏初七忍不住又暗笑了一笑。 大概这就是代沟? 人说三岁一个代沟,他俩跨越了几百年,得多少个沟啊? 继续托腮,她想着要出府去办的事儿,不由有些着急。可她这头越是着急,那位爷却越是慢慢悠悠,时不时品一口茶,一步棋思考半天,就是不瞧他…… 她突然恍然大悟,丫在作呢? 作嘛呢? 再一次,她又恍然大悟——赵梓月。 赵樽向来与他爹不亲,与他娘也不亲,听说就对那妹子挺疼爱的。人家父母和哥哥都当宝儿疼爱的闺女,泡在蜜糖里长了十四岁,上上下下都哄着宠着,从来没有受过气,突然间就被人给掌抠了,那不得是天大的事儿啊?是不是有人来向他告了状,这厮便故意来整她,为他妹子报仇? “你妹的……” 脱口出了这话,她差点儿呛住。 想笑又没有笑出来,咳了一下,她才正经起来。 “你妹的脸没事吧?” 赵樽没有抬头,“小丫头,不必理会她。” 果然是知道了赵梓月挨打的事儿了。 别的人能糊弄过去,这位爷哪里是那么容易糊弄的。 他肯定知道是她干的。 可这厮表情越是云淡风轻,问题就越严重。在这一点上,两个人的气场太不相合了,她是有脾气就得发,他是越有气越往心窝子里藏。想了想,她突然掐了一下大腿,痛得鼻子一酸,眼圈就红了起来。 “你生气了是吧?我算看出来了,我在这府里头,就是多余的,吃闲饭的,你那些小老婆恨不得掐死我,现在你妹儿的又来了,你不了解我,难不成还不了解她吗?她是一个轻易肯吃亏的人么,我哪里敢欺负了她去?她如今来府里头,不就是处心积虑要拿我开刀吗?我这忍辱负重、委曲求全、卧薪尝胆……不,卧薪尝胆不对啊。重新来说,我这忍辱负重、委曲求全的是为了什么?看来是我错了,是我的脑智商严重不足,天真的以为,你还会护着我呢,谁知道你青白不管,就来指责我的不是……” 她觉得自个儿演觉得自个儿演得很好啊。 那完全就是苦情剧里的恶毒女配形象,掌抠了人家的妹子,还要在人家面前来诉苦。可没有想到,她说了这么长的话,那位爷却不动声色,过了好一会儿,才抿紧了嘴唇,看她。 “爷看你,就是脑子太足。” “是脑智商,智商懂不懂?” 又趴前面了一些,她眼里水波汪汪的看着他。 “爷,我真的很难过……” 一肚子的委屈顿时把眼圈儿惹得更红。她突然发现了演员们表演的决窍,果然自个儿觉得委屈,便真就委屈上来了。她的委屈可多着呢,一个人遁入一个完全陌生的空间,周围全是敌人,除了她自己,谁也不会了解她的经历,谁也不会明白她的难过……心里一酸,情绪泛滥,这一回,便是真的难过了,一双圆碌碌的大眼睛里,顷刻便蒙上了一层雾气。 赵樽怔了下,隔了案几伸出手来。 “坐爷这来。” 他哄孩子似的表情和无奈,让她有些想笑。 当然,这个时候不能笑。她可怜巴巴的起身,绕过案几站在他的面前,他握住了她的手,不自觉的紧了紧,一只手又揽了她的腰去,拉一下,便让她坐在了他的腿上。 “绵泽有给你送东西过来。” 赵樽淡淡的,终于开了口,可面上却没有太多的情绪。 大眼巴巴地看着他,想了又想,夏初七寻思他肯定是看她难过了,不想再继续为了他妹儿的事责怪她,所以才转移到了这个话题上,于是便顺着他的意思,咧了咧嘴,笑眯眯地看着他。 “真的呀,太好了,那东西呢?” “等一会儿你自会见到。”赵樽蹙了下眉,仍是不动声色。 夏初七纳了闷儿了。 奇奇怪怪的家伙!什么东西还要等一会儿才见到? 但既然他都这么说了,她也只能等。事到如今,再瞧着外头的天色,她心知再与他耗下去,今儿只怕已经出不得府了。有那么一瞬,她真心怀疑这厮是故意的,诚心不想她出府去调查那事儿。 会不会是…… 她脑子里突然灵光一闪。 会不会那件刺杀的事儿是东方阿木尔干的?那天她在水阁里见到赵樽与她两个好,心里便过不去了,所以派了人想来砍她,如果真的是东方阿木尔,这也能解释东方青玄那句“做哥哥的也为难”的话,同时也能解释赵樽为什么要在现场灭口,因为他不想扯出阿木尔来? 可也不对啊!那些人可是连赵樽也想砍的。 阿木尔就算因爱生恨,也不至于真就这么狠吧? 胡思乱想间,赵樽已然抱着她,又开始下他未完的棋局,自己与自己博弈了起来。而她坐在他的腿上,被他圈在怀里,却动来动去,始终不得个滋味儿。 “安份点!”他掐了下她的腰。 “去!”她瞪了她一眼。 赵樽下棋的时候不喜欢被人打扰。 可夏初七却最喜欢在他下棋的时候打扰他。 伸出一个手指头,她捅一下他的胸膛。 等他抬头看来时,她又缩了回来。 可当他再一次落棋的时候,她的手又戳向了他的喉结。 如此来回几次,换了往常他总会逮住她“好好整治”,要么拍下头,要么拍下脸,要么亲一口,可今儿愣是没有别的动作,只突地甩开了棋子,掰了她的脸过来,又冒出一句风马牛不相及的话来。 “中和节,陛下让你进宫见驾。” 中和节?夏初七晃了晃脑袋,大眼睛看他。 “我只晓得中秋节,中和节是个什么玩意儿?” 她问得满脸诚意,完了不像是在开玩笑。于是,她这头话一说完,那头赵樽的手便僵住了。可看着她迟疑了一下,他却没有问“连中和节都不知道”这样儿的问题,而是直接给他解释了。 “二月初一,便是中和节。” 翻了一下眼皮儿,夏初七没有为自己的无知而懊恼,心下寻思着中和节那老皇帝要见她,到底想要做什么,面儿上却哈哈大笑。 “一不小心,又长了知识。” 照常,他没有表现出半点奇怪。可夏初七却是知道的,一个“博学多才”的忻娘,如今连大晏孝子都知道的节日都不明白,肯定是有悖于常理的。要说赵樽不怀疑她肯定是假的。 所以她也猜测,在赵樽的心理,一方面觉得她是夏楚,另一方面也是因为这些怀疑她不是夏楚。而这个事情,她想,也是两个人之间不能捅破的窗户纸。一旦捅破,那她的身份便是赵绵泽的御赐嫡妻,这份尴尬便不好收场。 这事儿她听李邈说过,当今老皇帝为了纠正前朝留下来的“胡风”,对婚姻制度有相当严苛的规定。按《大晏律》中《户律》所载,同姓(同宗)为婚、尊卑为婚、良贱为婚、娶亲属之妻妾等八种情况都属于违律为婚,除了应予以解除之外,当事人还得处以相应的刑罚。 故此,她只能是楚七,不能是夏楚。 可她如果是楚七,也最多不过能做他的侍妾。 千丝万缕,夹缠不清。 突然之间,她心里有些蜇得慌,小脸儿便沉了下来。 赵樽目光一沉,撩了她一眼,又拍拍她的脸。 “那边儿有给你的东西。” 给她的东西? 她心思一觉,“你给我的?” 他轻‘嗯’一声,像是为了掩饰尴尬,放她下地,又垂下眸子一个人下起棋来。夏初七便去那张金丝檀木的小圆桌上翻找了起来。只见上头放了一个嗅上去带着点儿清香的锦绒盒子,里头放了两个银盒子,不知道里头是什么的玩意儿。她把玩了一下,闻了闻,又奇怪的回头。 “这是什么?” “洗牙的香膏子。” “啊哦!” 这个时代已经有牙刷了,牙刷又称为“牙刷子”,不算什么媳的物件儿,可普通人一般不刷牙,或者用柳枝将就中草药研制的牙粉儿使用。牙刷子这东西也就上层人物才有,据说是用马尾一类的东西植入的,夏初七有一个牙刷子,平素刷牙要么醮着青盐,要么就用牙粉儿,像这一种基本上可以称为“牙膏”的东西,在现在简直可以称为奢侈品了。 现代的姑娘,要哪个男人送她一管牙膏,准得骂娘。 可换了古代,送牙膏虽然不是什么惊天动地的浪漫,却足够打动夏初七这种打小儿就缺少父母关爱的姑娘了。 飞瞄了他一眼,她心里偷偷一乐。 那货还板着脸,脸色还是那么难看。可实则上想想,其实他待她真的是挺好的。但凡有什么好东西,都是优先给她,就连那特供给他的厕纸,也有她的份儿,虽说要给银子,可对于一个已经欠上了五百两黄金的人来说,真是半点心理压力就没有。 笑眯眯拿着香膏子坐过去,她又趴在桌上,瞧他。 “喂,谢了啊,这个不收银子的吧?” “不收。” “哈——” 她一个笑声儿刚出口,又被他活生生给呛了回去。 “你嘴臭,得多洗洗。” “我……” 捂了下嘴巴,小脸儿腾的一红,夏初七冰刺刺的目光一转,恨不得在他身上戳几个冰窟窿出来。有这样埋汰姑娘家人的男人么?一句狮子吼,铺天盖地的往他身上罩了过去。 “我嘴臭怎么了,谁让你来亲我?” 不冷不热地瞄她一下,赵樽把面前的茶水递到她面前。 “润润喉再骂,嗓子都哑了。” 这样儿的人,真是和他生上不气来。 夏初七气咻咻地拿过那青瓷茶盏来,二话不说就要往嘴里送,却听见他又说,“小心烫。” 果然——那水滚汤。 先人板板的,丫真没有安过好心,故意整她,整得心情肯定都好死了。一张脸儿苦憋着,夏初七哼了一声儿,把那青瓷茶盏放案几上重重一放。 “老子不喝别人喝过的,难得吃口水。” 赵樽眉头一蹙,瞄她,“爷的口水,你吃的少吗?” 脸颊一烫,夏初七气得直磨牙,“我那是被迫的,是你逼我的,是非人道的,是你——” 不等她叨叨完,书房外头便敲起了郑二宝的咳声儿,接着听见他说。 “主子,晚膳摆好了。” 从书房换到了承德院的膳食厅,夏初七看见的仍然是那一张面无表情的脸。只是今儿的晚膳很是丰盛,除了有好几道她喜欢吃的菜之外,还有几个时令果盘。其余平日里,她大多数时候是与李邈一起吃饭的,只偶尔他在的时候,会让她过来陪他。因为他在府里用膳的时候其实并不多,而且他吃饭的时间,与她压根儿就对不上。 今儿丫这是摆鸿门宴呢?不止那么简单吧? 她立刻就警惕起来,咬着筷子笑眯眯地戏谑。 “爷,今天过节啊?这么丰盛?” “你的礼物来了。”赵樽指了下桌子中间那一盅乳白色的汤。 “礼物?”夏初七吃惊地瞥他。 “绵泽送了一只鸟给你,说是品相很好。” “所以呢?” “爷以为品相好的鸟,炖汤一定也好喝。”淡淡地说着,赵樽面色不变,拂了一下袖袍,亲自动手为她盛了一碗,递到她的面前,“多喝一些,长点肉。” 乳白色的汤,盛在饰了莲瓣兰的碗里,煞是好看。 炖了?礼物,鸟,炖汤了? 夏初七瞪大了一双眼睛,看看碗里颜色鲜嫩的汤,再看见那汤盅里像个笑仔一样儿的东西,心脏怦怦直跳着,像一只被人踩到了尾巴的小猫儿,刷的一眼就剜了过去。 “长孙殿下送来的,是什么鸟?” “阿七以为是什么鸟?”赵樽像是随口一问,目光却厉了起来。 狠狠咽了一下口水,一开始夏初七有点儿担心是那一只红嘴绿鹦鹉。可仔细一想,赵绵泽又怎会好心地把夏问秋喜欢到心尖尖上的鹦鹉送给她?于是也就释怀了,缓过神儿来,弯了下唇角,笑出一个小梨涡。 “我就是不知道才问你的嘛。” 赵樽淡淡瞥她一眼,目光里带了一抹瞧不分明的情绪。 “一只鸽子,炖汤最好。” 松了一口气,夏初七总觉得这位爷今儿的眼神有些瘆人。心里略沉了一下,她脸上又挂上了温驯的笑容,手指拿着那白瓷儿的勺子,轻巧巧地在汤碗里搅来搅去,表情灿烂到了极致。 “爷啊,您把长孙殿下送我的礼物都给炖了,该赔多少银子啊?” 眸子危险的一眯,只见那位爷拿了筷子,慢吞吞将汤盅里那鸽子架挑了起来,扑一下放在她的碗里,面无表情地说。 “一会带回去,好好养着。” “……” 无语地看着他,夏初七突然‘噗哧’一声,憋不住又咯咯咯地笑了起来,一个趴在桌子上,笑了良久,又使劲儿揉了揉笑得酸涩的面颊,然而睃了一眼那位爷面无表情的僵尸脸,坐起身来,笑不可支地推掉那个汤碗,夹了桌子上旁的菜吃了起来,也不兴去理会他了。 此时无声,胜有声。 赵樽吃饭很讲礼仪,细嚼慢咽,举手投足之间都是天家皇子的优雅。而夏初七却是大快朵颐,吃得极快,等她呼呼饭饱了,才摸了摸肚皮,叹了一口气,拿眼去撩他,所若所指的说。 “爷,一般的庸脂俗粉呢,入不了我的法眼。您想想啊,守着爷您这样儿神仙般的男人,谁还能勾得了我去?甭说一只鸽子,就是一只鸭子,姑娘我也不媳。” 她一边儿淡定的说着,一边儿瞄向那货。 果然,只见那人唇角勾了下,表情似是好些了。 下一瞬,她心知马屁拍舒坦了,又撇了撇嘴,故意作弄地问他,“只是那长孙殿下,就送了我一只鸽子,就没有留下旁的什么口信?没有说他为什么要送吗?” 赵樽挑了下眉,“无。” “真没有?” 夏初七望了眼赵樽黑沉沉的脸,又笑了。 “算了,赶明儿去东宫的时候,我再问他好了。” “喀”的一声,赵樽端着的碗突然重重的放在了桌子上,那清脆的响声儿,带着它主人的情绪,不算太过冷冽凶狠,却字字都如有千斤。 “楚七,过去的事,便就是过去了,不要再去寻根问底,对你没有好处。”他看过来的眸子里,多了几分凉意,也难得这么连名带姓的叫她,原就冷硬的面上,写满的都是严肃,语气里似乎还透着一股子阴凉。 “做一个聪明人不难,难得是做糊涂人。” 他语气里的警告,太过明白。 两个人处了这么久,他从来没有直接挑明过夏初七的身份,可夏初七也十分清醒的知道他懂的。但不论如何相处,两个人都心照不宣地绝口不提那一种尴尬。她在他的面前,只是楚七,从来都不是夏楚。 可如今,他在提醒她,不要再去掺和魏国公的事儿? 垂了垂眸子,夏初七慢悠悠的笑了一下。 “爷多虑了。” 他冷声,“不懂?” 她点头,又摇头,“不全懂。” 他看她的眸子深了一些,沉沉低言。 “阿七,人总在该懂的时候不懂。等懂得了,却又迟了。” 喉头一紧,夏初七看着他,放低了声音,“人生在世走一遭不容易,我很惜命。但是,我虽没有想过要成为人上之上,但我必须活得个明明白白,即便前头有险滩,有刀山又如何?哪个人的结果不是一抔黄土?赢是土,输也是土。楚七不聪明,却也不想糊涂一辈子,只做某人后院一朵攀附在树木上的莬丝花,没有骨头,没有意志,一切的幸福都依赖男人的施予。赵樽,如果我的面前放着胭脂和武器,又必须让我选一个的话,我宁愿拿起武器,丢弃掉胭脂。” 这一段话很长。 她不是在紧张的状态下说的。 声音软软的,轻轻的,迷离的,像是一壶陈放了几百年的老窖一般,带着一种穿透苍穹练达人心的低沉,语速很慢,语气很重,言词之间不若平时的嬉皮笑脸和吊儿郎当,完全是不同于十五岁忻娘的稳重。 赵樽目光很凉,看了她许久。 或者说,是两个人互看了许久,终于,他又端起了面前的汤碗来,递给她,同时自个儿也盛了一碗喝着。 “鸽子汤不错,喝点。” “谢谢爷。”夏初七莞尔一笑,带着一种彼此通透的心思,轻轻闻了一下,半眯着眼睛,猫儿一般的神态,甚是享受,“嗯,不错不错,果然很香,尤其想到这只赵绵泽的鸽子,啧啧啧,吃起来味道就更好了。” 她不客气的喝了起来。 那神色自若的样子,让某人的脸色又难看了一些。 端着汤碗,他没有看她,却只淡淡说,“小马的伤彻底养好了,改日爷差人带给你。” “小马?” 想到那一只她救过的鸽子,夏初七挑高了眉头,又开心了起来。 “好呀,不收银子的吧?” 赵樽的脸,顿时又耷拉了下来。稍稍叹了一口气,他伸手过来摸了摸她的头发,像是宠爱的说,“何时阿七与爷说话,才能不提银子?” 夏初七噎了一下。 他这话里的意思是…… 小脸儿腾的一烫,她垂着眸子有些不好意思,赧然一笑。可还不等她开口表达她就爱钱想要成为天下第一首富的人生理想,那人却不给她开口的机会,深邃的黑眸迎上她热切的目光,犹自淡定地又补充了一句。 “银子的事,就爷来提好了……” “你……”夏初七吸气,“想得美。” …… …… 结果这天夏初七还愣是没有出得了府。 吃了赵绵泽的鸽子汤,赵樽又他说身子乏,脑袋不舒服,她即便怀疑有诈,也不得不留下来给他按摩了一回,两个人聊了许久的天,气氛很是和缓,等她手都酸了,他才许了她回到耳房去休息。 一个累得腰酸手软的人,一头扎在床上,哪里还有出去做夜行侠的想法? 次日醒过来。 她洗漱时拿着那香膏子又研究了一回。 香味儿好像有些重,里面有馢香、沉香、藿香、甘松、丁香皮等东西,拿着她的牙刷子,在茶盅里盛了水,她试着用了一回,香是香了,可即便这是宫廷圣品,她也只能无奈的感慨,离后世的牙膏实在差别太大。 咕噜咕噜—— 她吐出一口水,目光一亮,回头望李邈。 “改日我做亲自研究一种牙膏子来,保管比这好用。” 李邈眼睛里闪过一抹诧异。 “楚七,你懂得真是多。” “是么?可我不懂中和节——” 与李邈说了老皇帝要在中和节上召见她的事儿,两个人合计了一下,李邈又与她说了一整套与中和节相关的习俗,听得她头都大了,仰着头呵了一口气。 “香膏子还不错,口气清净啊。” 承德院里静悄悄的,赵樽估计上朝去了,她没有见着他。却是在去良医所的路上,碰见了那个趾高气扬的骄傲蝎主赵梓月。 有了昨儿的小风波,那忻娘见着她仍是没有什么好脸色,不过令夏初七奇怪的是,她只拿一双恶作剧似的得意小眼神儿瞄着她,却愣是没有上来耍她的蝎主威风,也没有找她的茬儿。 难道小丫头转性子了? 看着她威风的领着一干丫头走过去,夏初七侧身在路边儿,分明又从她的眼底瞧出了一丝挑衅的意味儿来。 有诈啊? 扬了扬眉头,她不动声色的向赵梓月请了安,微微一笑,在与她骨碌碌的眼神儿对上时,故意朝她挤了一个眼睛,便笑眯眯的离开了。 背后,赵梓月重重哼了一声。 “等着瞧,本公主定要你好看——” …… …… 在良医所呆了小半个时辰,东宫便派人来接她了。 一样的入宫步骤,行入太子爷寝殿时,门儿大开着,那些个已经熟悉了的宫女太监们都候在那儿,见到她来了,伶俐的小太监安子便进去通报了,不一会儿那黄明智便出来引了她进去。 太子爷赵柘仍是倚在榻头上,气色看上去很不错。 “楚医官来了,用过早膳了吗?” “回太子爷的话,用过了。” 夏初七不好失了礼数,照常行了一番礼,便在黄明智安置好的杌子上坐了下来。不等她照常的请脉看诊,那赵柘便问起她昨日落雁街刺杀的事情来。 不得不说,这皇宫里就没有一个简单的人物。 别瞧这赵柘久居病榻,一点点风吹草动他都知之甚详。只不过,为了谨慎一点儿,夏初七却是没有多说,只是按照官方的说法,是城外某个寨子的土匪们穷疯了,打劫打到晋王府的头上了,幸亏没有出什么事儿。 可等她眉飞色舞的说完,赵柘却是苦笑一下。 “楚医官,是本宫连累了你。” “啊”了一声儿,夏初七尴尬的愣了下。 “太子殿下的意思是?” 赵柘那张瘦削温和的脸,难得的沉了下来,目光掠过她,好像望在了墙壁的某一处,又像是哪里都没有望,声音悠远而怅然,“本宫活着,一直都是别人的绊脚石,如果你治了我,那些人的矛头可不就指向你了?” 夏初七噎住。 不等她说话,赵柘又是缓和了面色。 “你也不必害怕,老十九在意你,定会有所安排。他那个人虽不善表达,但心思缜密,必然出不了差错。另外本宫也给绵泽说了,来去东宫的路上,加派些人手,务必护得你的安全才是。” 他既然这么说,夏初七也没有回拒的理。 拱一下手,她又深深一拜。 “下官多谢太子殿下体恤。” 赵柘不再多说其他,有些事儿也不便说出来。夏初七也是懂事儿的不再提起,只摁了他的脉,又观察了他的病灶,眉头蹙了起来。 “楚医官,本宫的病,如何了?” 夏初七扯了一下嘴角,“会好的。只是这杨梅症,极易传染,却又极难治愈,下官恐怕……”想了一下,她面上的担忧之色便掩不住了,接首又道,“即便下官这一时控制得住病情,若有心之人……” 拖长了声音,她不再继续说。 可赵柘显然已经理解,只云淡风轻地笑道:“人生在世,难免一死,楚医官尽力而为便可。不过……” 考虑了一下,他的眼睛直视着夏初七,“这些日子以来,亏得了你的细心照料,本宫才能舒心了一些,可本宫却瞧得出来,你是一个心思很重的孩子。如果你有什么事情需要本宫替你办的,不妨说出来,趁着现在……本宫还有一口气。” “不!” 心里突地塞了一下,夏初七目光一凝。 “太子殿下,下官定然要治好你。” 冲口而出的保证,全部来自真心。几乎就在刹那,她便做出了一个决定,目光坚定地说,“其实下官知道有一种好法子,可以很好的治疗杨梅症。但是,这个法子下官还需要时间去实验,得等一段时日,现在殿下只需好好配合下官治疗便是。” 赵柘眼角一抬,目光带着浅笑。 “楚医官费心了,本宫相信你。” “应该的。”夏初七收回了一些激动的情绪,这些日子,赵柘对她比较慈爱,言谈举止间,就像一个和蔼可亲的长辈,这让她越发喜欢这个人,有时候甚至会忘记他太子爷的身份。 可是,也只有她心里清楚,这个样子拖下去,到底能不能治愈他身上的梅毒是一个极大的问题。 因了他的话,她蒙生了自行制作青霉素的想法。 只要有了青霉素,不仅梅毒二期不是问题,很多病症都不用再死人了。那就不仅仅只是治好了太子爷,替魏国府案的人平反的问题了,甚至可以说,那将会是对这个时代整个人类的一个伟大创举。 一想到这个,她便有些兴奋。 突然间,就觉得自个儿伟大了起来。 青霉素,青霉素! 可…… 也只是想想而已。 这个时代的医疗条件还太差,这个事情,她还得回去征得了某王爷的同意,必须有了他的物力和人力的支持,才有可能开始…… 瞧着她纠结的小脸儿,赵柘却蹙起了眉头。 “楚医官,本宫已当自己是死过一次的人了,你也不必太过焦心。还是那句话,尽力而为便可。本宫已将你的事情上奏给了父皇,不论结果如何,不会有人对你说三道四的。” 上奏老皇帝? 怪不得,难道中和节的事,真是要给她赏赐? 看着赵柘,她笑了一下,“下官省得,不过太子爷您也要开心一些才是。人的心情可以影响一个人的病情,人在高兴的时候呢,身体会分泌一种叫做多巴胺的东西,会延续你的快乐,抵制你的病势发展。” 温和的一笑,赵柘瘦削的脸上,多了一抹诧异。 “楚医官懂得的东西真是不少。” 冲他调皮的眨了下眼睛,夏初七嘿嘿发笑,自动忽略了她曾经汲取中华民族几千年知识的事实,高调地吹上了牛欠。 “那是呗,要不然,我能叫做小神医吗?” “小神医。”默默的念叨了一下,赵柘看着她蒙了口罩的一双黑黝黝的眼睛,又失神了一下,唇角便牵出一个苦涩的笑容来,“我老了,那什么安,只怕也是没用。” “太子爷,多巴胺。” “是,多巴安……”赵柘喝了一口黄明智递过来的温水,润了润喉,才又抬起眼来,“你真是长得很像我那位故人之女。哎,要你果真是她多好,配了我泽儿,也算是良缘一桩了。” 良缘? 颇为尴尬的“呵”了一下,夏初七正想转移一下话题,外头便传来了脚步声儿,“父王今日气色又是大好,儿子都听见笑声了。” 那人语气里带着笑意,温和,清澈,除了赵绵泽还会有谁? 夏初七有些奇怪了。 先前他来东宫十几天都没有见着他的人影儿。 可这昨儿来了,今儿又来?又送什么鸽子,做什么? 垂着眸子,她起身冲赵绵泽施了礼,请了安,便开始收拾起药箱。 “长孙殿下来了,陪太子爷聊着,下官便先告辞了。麻烦黄公公陪下官出去拿一子方子便成。” 看了赵绵泽一眼,赵柘微微一笑,摆了摆手。 “泽儿,替为父送送楚医官。” 按正常情节发展,赵绵泽应该拒绝才是,可夏初七万万没有想到,他笑了下,却是很爽快地同意了。 “楚医官,请!” 不好拒绝,夏初七虚与伪蛇的尴尬笑了笑,与他一路出了太子寝殿,又依照她先前嘱咐的环节,先让小丫头端了中药水过来洗了手,消了毒,做好了安全防护,才一道往外殿走。 “长孙殿下,就送到这里吧,下官与黄公公去开方子。” 冲等在那里的李邈使了个眼神儿,夏初七不想再与这厮废话了。 “那,也好。” 赵绵泽为人温文尔雅,举手投足都很是有礼,自然不会强求于别人,只不过,脚步顿了一下,他像是有些犹豫,踌躇着还是又问了一句,“昨日绵泽寻得了一只紫冠鸽,想到楚医官也喜欢,便差人送到了府上,不知道楚医官觉得那鸽子的品相如何?” 品相如何啊? 想到赵樽那一张冷沉沉的黑脸,想到自个儿听闻那个噩耗时的感受,夏初七觉得这种“好事情”不能一个人独尝,得找人分享一下才是。 笑眯眯地看着赵绵泽,她十分随意的笑了下。 “多谢长孙殿下了,鸽子汤很是美味呢。” 即便是赵绵泽那性子的人,闻言也是一惊,整个人呆怔住了。 “长孙殿下,告辞了!” 心里升腾起一股子报复的快感,夏初七笑得很是欢乐,什么话也不再多说,也不再看那赵绵泽,领了李邈便随了那黄明智大步离开,去开方子。 而她前脚一抬,躲在屏风后偷看的小丫头弄琴后脚便往后院跑去。 听了她的话,夏问秋那长长的手指甲都快给掰断了。她拉了两天的肚子,原就还苍白着一张脸脸,更是色如死灰,多厚的胭脂都挡不住那些憔悴。 “殿下果真把那只紫冠鸽送给了她?” 弄琴支支吾吾的点了头,接下来的话,又给了她响亮的一记耳光。 “侧夫人,那个楚七也实在不知好歹,那只紫冠鸽多难得啊,她却把它拿来炖汤了,还对殿下说汤味鲜美,简直是浪费了殿下的一番好意,太可恶了。” “仅仅只是殿下的好意吗?”夏问秋一侧头,苍白着脸看她,“弄琴,你觉得,殿下是不是对她上心了?” 那小丫头的脑袋都快要垂到胸口了。 “侧夫人多虑了,殿下对您情深意重,又怎会对一个男人上心?依奴婢看来,那鸽子之事,只是殿下为了感谢他对太子爷的尽心医治,夫人您可千万不要多想,今儿早上殿下不是还差人把万岁爷赏赐的珠钗布料,都送到了泽秋院吗?” 暗沉的面色缓和了一些,夏问秋吐了一口气。 “但愿如此,否则——” 她手里的那张绢帕绞得变了形。 “我定会让她怎么活回来的,还怎么去死——” ------题外话------ 老规矩,很发后改错—— 老规矩,月票还是要求一求的——姑娘们,票不要囤,来动力,来动力……免费评价票也来一点,来一点! 【鸣谢】: 亲爱的【梦中情人是锦妞】,升级成为三鼎甲——大状元。小二,赐你一锅如何?哦,好像还少了个帅字儿,么么。 亲爱的【13916677642】升级成为解元,多谢。 本书由潇湘书院首发,请勿转载! 第080米 挑拨———— 今日是立春。 马车从东华门出来,京师城便已整个儿地笼罩在了一片蒙蒙的雨雾之中。 行了一会儿路,夏初七打了帘子向外一看,喊了一声。 “师傅,我还有有点事情要办,就在这里停车吧。” “啊?楚医官,外头正落雨呢。”每天来往于东宫与晋王府接送夏初七的是一个叫黄石的中年人,声音哑哑的,“出来的时候,忘了备油伞了,您这身子身要淋了雨,只怕……” 不等她罗嗦完,夏初七便笑了声儿,打断了他。 “没事儿,我不是医生么?生病了也能治。” “可是长孙殿下吩咐……”黄石还在迟疑。 “停!”夏初七语气已有不悦。 “是。” 在黄石的“驭”声里,马车在雨蒙里停了下来。 夏初七也不与他废话,顶着小雨与李邈两个人下得车来,慢慢地往丹尾街走去。一路上,除了时不时地注意身后有没有尾巴之外,还故意漫无目的的在城里绕了好几圈儿,这才踩着雨点去了上次那个小院儿,找锦宫当家的袁形。 今日二鬼有旁的任务,没有跟她俩去东宫。 所以,这是一个难得的机会。 敲开了小院的木门,接待他们的人仍是袁形手下的二虎子。 上回见过,这回便熟了,二虎子笑嘻嘻地领了她俩进去,袁形还在床上养着伤。照常是泡了茶水,宾主间说了几句客套的虚话,夏初七才开口见山的向他说起了这次来的目的。 “袁大哥,这几日,可不可以麻烦你的兄弟们在那什么瓦肆勾栏酒肆茶楼的,顺便替我打听打听,可有什么人的脸上啊,身上啊长了红疹子,就医的,或者哪家死了人啊,身上也是长疹子的,那疹子样子很奇怪,颗颗粒粒,会满脸满脖子满身都是,很容易辩认得出来。” 锦宫手底下的人,三教九流都有,她相信一定会有消息。 袁形身子强壮,泄上的伤略好了一些,说话时中气很足,就连声音都洪亮了不少。 “兄弟,这事儿好办。只是,你打听这个做什么?” 夏初七笑了笑,没好与他多说。 “袁大哥是知道的,我是一个医官嘛。平生没有别的爱好,就对于一些特殊的病例感兴趣,干哪行,便钻研哪行,呵呵。” 了然的“哦”了声儿,袁形爽快地答应了下来。 几个人又说了几句旁的话,他语气顿了顿,目光瞄过夏初七,最终落在了李邈的脸上,那审视的眼神儿里满是关切,却又有着老爷们儿的憨直与矜持,像是有些臊,又像是想要遮掩,憋得一张满是络腮胡子的脸,也有些暗红。 “落雁街上那事儿,我也听说了。你,你们两个没事吧?” 夏初七抿唇一乐,没有吭声儿,只拿眼风瞄向李邈,顺便也把回答这个回答的任务抛给了她。可哪怕袁形目光火热,李邈的表情却很是平静,就像压根儿没有发现他的关心一样,淡淡的说。 “无事,我的功夫,袁大哥你是知道的。” 人对感情都是敏感的。 她言词之间的拒绝,袁形自然能感应得到。 落花有意,流水无情,襄王有心,神女无梦,世间之事大多如此。 “也是也是,是我瞎操心了……” 怕他尴尬,夏初七抿嘴一笑,接了话去便岔开。 “我说表哥,你发现没有?袁大哥这里,地方很是幽静,实在太适合人居了。好地方,真真儿是好地方,等回头有了银子,我也置办一处这样的宅院,用来修身养性什么的,最是合适不过。” 袁形性子率直却也不傻,又怎会不知道她在替他打圆场? 爽朗地笑了笑,他道,“这得多亏了这次受了伤,要不是身子不爽利,又哪能有这样的机会留在家里休息?咱们做行帮的人,四海为家,飘到哪里便是哪里,指不定哪天运气不好,血溅三尺,魂归了他乡,那也是命……” 说到此处,不知道他想到了什么,视线又是一转。 “当初要不是邈儿相救,说不定我啊,坟前都长荒草了。” 关于当年李邈如何救了袁形的事情,夏初七知之不详。 可李邈性子固执,为人清冷无波,向来不喜欢与她说自己过往的事情。夏初七打听过几次,没有结果也只能尊重她的**。但这会子又被袁形提了起来,她就忍不酌奇了一嘴。 “我表哥人中龙凤,武功了得,想来当年必定也是英姿飒爽了?” 原本就是一句随口的话,没有想到她一说完,那袁形黑黑的面上却多出了几分不自在的神情来,而李邈本来就白得有些个透明的脸,似乎更苍白了几分。 “楚七,我们回了吧。不耽误袁大哥休息了!” 两个人相处久了,脾气多少就有些了解。 夏初七看得出来,李邈不想提起当年的事情。 莞尔一笑,她略带抱歉的说,“好呗,那走。” 袁形有些失落,却也掩饰得很好,哈哈大笑一声。 “本来我还要留你们吃午饭,可我这里粗茶淡饭的,只怕也不合你们的口味,那……二虎子,替我送客吧。” 临走的时候,夏初七给袁形留了一百两银票。 不为别的,就为了讨个交情。 人与人相交相处都是交相处都是相互的,不能总让人给你白干事儿。一次两次还可以,时间长了,谁也受不住。上次让袁形帮忙找傻子的事儿,便已经算是免费服务了,这一回再怎么说都不好意思,毕竟人家是靠这个吃饭的,再说,给了银子,她能更安心,他们也会更尽力,这也是人之常情。 袁形是个爽直的江湖人,推托了两次,一张黑脸都红透了。 可到底他还是磨不过夏初七的嘴皮子,把钱给收下了。 撑着身子下床来送她们到房门口的时候,他看了一眼走在前面的夏初七,难得地压低了他的大嗓门儿,小声儿对李邈说了一句。 “邈儿,袁大哥是个粗人,大道理也是不懂什么。但是再高的山,水也能绕过去,再大的坎儿,人也能迈过去。人不能总惦念着过去的事情,多向前看,才能得个安生。” 那席话很小声儿。 夏初七听了个七七八八,不好意思听人家的私话儿,把脚步拉得更大了。隐隐的,她早就猜测,李邈一定是受过情伤什么的,心里有根刺儿。如今看来,她嘴里“那个人”,就连袁形也是知道的。 出了小院儿,外面还在飘着细雨。 两个人走在雨里,往晋王府去,都默契的选择了不雇驴车。 李邈脊背挺直,腰系长剑,一直默默无言。 夏初七侧过眸子去偷瞄了她好几次,才抬头仰望着天空故意叹气。 “诶!表姐,我很喜欢下雨天,你呢?” “嗯。”一声,李邈像是回答了,又像是没有回答。 “你难受的时候会哭么?”夏初七盯着她,又问。 “不哭。”她答。 歪了歪嘴角,夏初七低笑一声儿,“我告诉你啊,其实人要是心里不好受呢,在下雨的时候哭,是最好不过的了。因为没有人会知道你的脸上是泪水还是雨水。所以你要是心里不舒坦,就大哭一趁了,人嘛,坚强也不是有泪往心里流,而是该宣泄的时候宣泄,哭完了,泪水一擦,又是一条好汉。” 李邈默默的不答,脚踩在雨水里,有些沉重。 “喂,是他负了你吗?” 不是夏初七爱八卦,而是她真的心疼李邈。 只是她问了许久,除了雨声,再没别的声音了。 “哎。你这个人啦!属驴的。” 她叹了一口气,正准备转移话题,却突然听见李邈幽然说。 “他是一个长得极为好看的男子,待我极好,也很懂得照顾人。他会在每一个清晨,替我备好洗漱的湿水,会在每一个夜晚睡下时,替我捂好了被子。那个时候的我,很爱哭,很娇气,也总是哭。可他从来不会嫌我烦,他说,女孩子生来便是该让人疼的,在他有生之年,不会再让我流一滴眼泪……” 雨声滴嗒滴嗒,夏初七心里有些沉。 “后来呢?” “后来,我便再也没有哭过了。” 风掠过脸,有些凉气,夏初七看着她苍白的脸。 沉默片刻,终于,她还是问了。 “那他呢,去了哪里?” “死了。” 两个简单的字说完,李邈加快了脚步。 心里一窒,夏初七分明看见侧身的刹那,她脸上有水渍滑过。 也确实分不清是泪水还是雨水。 …… …… 虽说夏初七本质上是一个不解风情不懂爱情的姑娘,但这会子也不知是被雨水给淋得还是被李邈的伤感给激得,突然间她就福至心灵,没有直接回晋王府去,而是拽了李邈调了头。 据她所知为数不多的“爱情治愈法”,她认为,感情的痛苦,得用吃来填。心空了,就把胃填满,大抵便会舒服许多。 于是乎,两个个冒着细雨绕了几条道儿便到了京师有名的狮子桥小吃一条街。无车无随,一身轻松,小雨沥沥,空气里全是白白的雨雾,实在清新得紧,这样的日子,最适合逍遥自在。 寻了一处卖馄饨的小摊儿,歇脚便坐了下来。 “老板,馄饨多少钱一碗?” “五文!” “成嘞,来两碗。” 这馄饨摊子很小,上头就一个雨篷子从店铺梁上伸出来遮着,桌子也不过就几张,可那老板人很热情,馄饨的味儿也很正,一口吃下去,顿时从嘴里到胃都暖和了。 “来,表哥,你也吃点儿?味道很不错哟。” 不是所有人都是吃货,也不是所有人都以为填胃能顺便把心给填补了。但李邈却是懂得她的“好心”,没有多说什么,沉静的面上也是一早就恢复了平静,小口小口地吃着,比起夏初七的吃相来,无疑有着大家闺秀该有的礼仪。 瞄着她嘿嘿一乐,夏初七放慢了吃速。 “啧啧,瞧你吃得斯文,我都不好意思了。” 打了下嘴巴,她拿着勺子,也学着细嚼慢咽,可舌头打着滚儿,却是极不习惯,吃得极不爽快。吐出一口气,她准备仰天长叹一句,此生再无优雅之能,突地看见街上驶过来一辆小驴车上挂了一块儿“济世堂”的旗幡。 那车上之人,可不正是顾阿娇? 心里一乐,她扬手就要喊…… 可就在这时,又一两豪华漆边的马车飞驰过来,绕到小驴车的面前,调头一横,就堵住了小驴车的路。很快那马车上便下来了几个仆役模样的家伙。打着伞,鞠着身子,将一个生得唇红齿白的小子给迎了下来。 那小子一副纨绔不羁的样子,背着一双手,看着小驴车满是得意。 可不正是魏国公府夏廷德的次子夏巡吗? 应天师就这么大,碰上他们不奇怪,可这两个人还能有来往就奇怪了。 夏初七扬起来的手,垂了下来。 与李邈互望一眼,两个人默契地坐在原地没有吭声儿。 因为她不了解顾阿娇的意思。 她早先就说过,想嫁一个世代封荫的官家,不希望未来的子嗣仍是出身贫家。这夏巡找上她,万一是她自个儿乐意的,她俩一出面儿,不是搞得彼此尴尬么? “小阿娇,总算让二爷给逮住了。” 夏巡挑高了眉梢,似笑非笑的走近了驴车。 见状,顾阿娇连忙下得车来,福了福身,向他施礼。 “不知二爷找奴家何事?” “小阿娇,为何今日来了府上,走得这样匆忙?” 那夏巡是魏国公夏廷德的次子,也是庶子,可因他亲娘得幸于夏廷德,他也便深得夏廷德的宠爱,十五岁开始便在京师浪荡。宿花眠柳,秦淮买醉,恶名远扬……一直长到二十来岁了,仍是无所事事,他老爹为谋了好几个差事,可结果都是他仗着家里的地位,把长官给气得七窍生烟,还敢怒不敢信,还得备了厚礼到魏国公府去请罪,请魏国公把二爷给“请”回家去。 夏廷德也怨这儿子不争气,索性就由他玩乐,不再差他谋职了。纵容的结果,愣是让他成了这皇城根儿下的小霸王,只要是能欺的,就没有他不敢欺的。那风评比起他大哥夏常来,完全是两个极端。 每一次看见魏国公府的人,夏初七心里就颇为复杂。 “二爷——” 顾阿娇的一声轻呼,拉回了夏初七的思绪。 她原以为阿娇是情愿的。不曾想,那夏巡一步步逼近,阿娇却是噔噔噔的不断后退,整个人都贴在了驴车的车板上。虽看不清她的面色,可从她的姿态来看,也是不太待见那个夏巡的。 “二爷,奴家药堂里头还有事情要做。爹爹和舅舅都等着我送完了药,回去做事儿的。奴家这便让开路来,等二爷的车驾先行过去。” 急急忙忙的说完,顾阿娇便回头让济世堂的车夫调开驴车的位置。 可夏巡是那么好打发的人么? 哼笑了一声儿,他一把拦姿阿娇。 “急什么?小阿娇啊,你瞧你生得这么水灵,还回去做那劳什子的药干嘛?不如来二爷的院子里,就冲你这招人媳的小模样儿,二爷定会好生疼爱你的。” 那夏巡不是个好东西,笑嘻嘻地说着,那一双冒着绿光的眼睛便定在阿娇鼓囊囊的一对丰妍上头,一探手,便要摸上去。顾阿娇侧身闪过,尖叫了一声儿,语气有些发颤。 “二爷请自重,奴家是正经人家的姑娘,不,不是可以随便任人轻薄的。” “小阿娇,你且放心……”夏巡笑嘻嘻地再一次逼近,似是很喜欢玩这种猎人逮小白兔的游戏,那只毛手又摸向了她白嫩嫩的小脸儿,“二爷自是不会随便轻薄了你,今天你遂了二爷的意,明日二爷便派人抬了你入府如何?往后我两个长相厮守,日日享那**之乐,阿娇你得珍惜这福分才是?” “不,不要。求二爷饶了阿娇。” 顾阿娇说着,便想要跑。 可夏巡当街调戏妇女也不是一次两次了,早就习以为常,不等她的脚丫子跑开,他只吊儿郎当地吹了声儿口哨,眼神儿一瞥,随了他来那几个魏国公府的仆役便按了上去,拖姿阿娇便要往夏巡的马车上拽,只苦了济世堂那车夫,扑嗵跪在雨地里,除了磕头,却没有旁的法子。 夏巡笑眯眯地抱臂看着。 “敬酒不吃,吃罚酒,说的就是你这号小娘们儿。今儿晚上,二爷定要好好招待你,等你受用完了便知道二爷的好处了,明儿起来保证乖乖的,做二爷府上的侍妾。” “唔……不……要……” 顾阿娇嘴被捂住,说不出完整的话来,目光已有惊恐。 “住手!” 夏初七忍了片刻,实在看不下去了。可她人还没有冲过去,那李邈的人影便已经抢在了她的前头。虽说上次官船上的事儿李邈有些看不上顾阿娇,可到底她跑江湖惯了,身上自有一股子侠气,路见不平,拔刀相助也是本份。顾不得那许多,她冲出去,都不用拔剑,几个拳脚工夫便把魏国府府的几个仆役打得栽歪在泥水里,哭爹叫娘的狼狈不堪。 “你好大的狗胆,敢管二爷我的事儿?” 夏巡恼了,挽了下袖子,指着她,“知道二爷我是谁吗?” 李邈冷冷剜了他一眼,便不多说。她不善言词,只过去扶起了吓得身子直发抖的顾阿娇,替她掸了掸身上的泥。可夏初七却是一个善于打嘴仗的人。 慢悠悠地走了过来,她嘴里还包着一口馄饨,翘着唇角嚼了又嚼,等走近时,见夏巡看着她发愣,她“噗”的一口,把嘴里嚼碎的馄饨渣子,全都喷在了夏巡的脸上,然后笑嘻嘻地昂起下巴。 “哟,这不是巡爷吗?失敬失敬!” 夏巡气极攻心,“你他娘的不要命了。” “谁告诉你的?”夏初七歪了歪头,说得很认真,“我怎会不要命?人活着多好呀,可以像巡爷您这样儿吃喝嫖赌,还能当街强抢妇人,啧啧,这小日子让人羡慕哟!” 就着袖子擦了脸,夏巡冲天的怒火想要发作。 可是一转念间,看着夏初七的脸,又迟疑了起来。 “你,你是……?” “我,我是谁?哟喂,终于认出我来了?”夏初七笑眯眯的看着他,见他面色突地一白,却又哈哈一笑,“没错,我正是你家的祖宗!” 吼完了这一句,解气是解气了,可突然嚼着又不是那个滋味儿,他夏巡家的祖宗,不也是那夏楚的祖宗吗? 想了想,她又翻了翻白眼儿,“现在老子给你两个选择。第一个是生滚,第二个是死滚,巡爷,您选择哪一个呀?” 那夏巡像是没有听清楚她的话,一副见了鬼的样子。 怔愣着,怔愣着,那指着她的手,没了刚才的硬气。 “夏楚,你是人是鬼?!” “楚你他妈个头啊处?神经病,知道爷们儿我是谁吗?不妨实话告诉你,我乃是东宫皇长孙殿下的……”故意拖长了语气,她意有所指的流露出一脸的暧昧来,然后压低了嗓子,“皇长孙殿下的好友,谁他妈得罪了我,长孙殿下定会让他吃不了兜着走。” 她不说晋王,只说长孙殿下。 因为这个夏巡与夏问秋是一个娘生出来的劣质人种。 要知道,那夏巡为什么敢在京师这么得瑟? 京师又是什么地方?一个牌子砸下来都有可能是九公九卿,一个魏国公夏廷德其实也撑不了他这份脸面。往内里说,真正的原因只因他姐夫是皇长孙赵绵泽,人人都知道老皇帝宠爱赵绵泽,而赵绵泽又极为宠爱夏家的三秀夏问秋。作为夏问秋的胞弟,夏巡的地位,可不就是水涨船高吗? 挑拨人,膈应人,再把给水搅浑,这便是夏初七的乐子。 果然一听她这话,夏巡的面色都变了。 “你不是夏楚?” “哟喂!”夏初七又笑嘻嘻地凑近一步,“长孙殿下也常常认错我呢,以为我是他的故人。所以,他对我也就格外爱重了一些,巡爷,是您的面子大呢?还是长孙殿下的面子大?” 夏巡面色有异,不再像才刚那副流氓样子了,看她时的眼神儿也深了许多,一双眉头拧了又拧,只觉得他面部五官虽是像极了夏楚,可那一身男子衣袍下的身姿,又岂是夏楚那个傻不丁丁的女人可以比的? 再次抹了一把脸,她咽下那口气,喉结鼓捣几下,终是一挥手。 “我们走!” 一群人渣蜂拥而散,夏初七笑了。 今儿的事情,依夏巡小舅子的身份,自然是不敢去问赵绵泽的。但是会去他家姐面前哭诉却是十有**的。想一想,当夏问秋听到这事儿,那虚弱得摇摇欲坠的身子,气得火烧心脏还必须得在赵绵泽面前装温柔贤淑和大度,她觉得心里真特么爽! 至于她会不会去问赵绵泽,她管不着。 即便问了,赵绵泽都送她鸽子了,她说是好友,不为过吧? 拂了拂湿掉的衣袍,她冲李邈眨眼睛。 “果然还是做坏人有瘾。” 李邈瞪了她一眼,她这才嘻嘻的笑了两声儿,将阿娇扶到那家馄饨摊儿上避了雨,又为她叫上一碗,这才板着脸,问起事情的原委来。 “阿娇,你怎会被那夏巡给盯上了?” 拿着手绢不停试着湿掉的鬓发,顾阿娇有些气苦,“我舅舅在京师的生意做得很好,魏国公府的补药丸子和平素常备的药物,都是济世堂拿的。那魏国公尤其喜好济世堂做出的地黄丸,常年都吃着,我来了京师,也去送过几回药,却不想碰上这瘟神……” 夏初七笑了下,“那日你不是说想要嫁一户好人家么?魏国公府可就不错了。” 尴尬地扯了一下嘴唇,顾阿娇有些不好意思。 “即便是我想嫁入好人家,也得选一个看得过眼的夫婿才是。”说到此处,也不知道又想到了什么,她面上稍稍有些红。 “其实那魏国公府的蝎爷,人品还是很好的……” 她说……夏常? 被顾阿娇这一提醒,夏初七又想起官船上的事儿来了。 “啊哦,你那时候就看上他了吧?” 顾阿娇面色一红,没有反驳,只是感叹。 “只可惜,他已有妻室。呵,即便是没有妻室……” 即便是没有妻室,也轮不到她顾阿娇。这一点夏初七自然懂得。 夏常与夏巡不同,一个长子一个次子,一个嫡子一个庶子,若在现代那算是亲兄弟,家产都能平分,同样享有继承权。可在这个时代,可以说那夏常与夏巡的身份,一个在天一个在地也未不可。 身份地位…… 她不免想到自个儿,对阿娇又多了一分怜悯。 “那夏常对你……他如何说?” 那日上京师的在官船上,一票男人为了顾阿娇失神癫狂,那夏常也多次出声维护她,夏初七都是看在眼里的,既然如今又有了接触,她还就不信,夏常会对她没有想法儿了? 果然,顾阿娇吭哧一下,也就应了。 “他倒是许了我……做他的侧室。可是我爹,我爹他死活不同意。蝎爷他与夏巡不同,他是不会强迫别人的。我爹不同意,他也不会使什么手段,而且我这心里……”抬起头来,她定定看着夏初七,“楚七,他说他会好好待我,可你说做人侧室与妾室的女人,在男人的后院里,真能得个好吗?” 这个问题,夏初七很难回答她。 因为她与顾阿娇的价值观完全不同。 而李邈也是偏开了头去。很显然,也是一个价值观不同的人。 没有人回答她,顾阿娇咽了下口水,却又继续说。 “其实我这几日就在想,他要真是动点儿小手段,硬是逼了我爹把我许给了他,兴许他心里头是真的有我的,我也便应了。可他一听我爹爹不应,人就没了音讯,在我面前都没有露过面。今日原本不是我去魏国公府送药的,我就是想要见上他一面,却没有想到……没见到他的人,却惹了上了夏巡……” 安抚了几句,夏初七也无法给出她什么建议。 可是说着说着,她脑子里灵光一闪,突的又了旁的想法。 “阿娇,你往魏国府送的都是些什么药?” 顾阿娇的眼圈儿还有些发红,闻声儿一愣,好不容易才从自个儿的纠结中回过神儿来,仔细想了想,一个一个的掰着手指头说。 “有炒防风,有炙黄芪,有炒赤芍,有大生地,有炒丹皮,有牛角腮,有生槐花,还有炙甘草,还有一些红枣……怎么了?楚七,你在笑什么?” 撸了一把脸,夏初七弯了下唇角。 “我哪儿有笑,你看错了。” “哦。” 犯了失恋综合症的顾阿娇,没有察觉出她的异常。 稍稍一想,夏初七瞄着她又问,“那你可知道,魏国公府里,干嘛要这些药?” 顾阿娇也没有多想,顺口便说,“应是府里有人生了病吧?昨日晚些时候,我舅舅过去了一趟,他回来也没说是谁得了病,只说此事不要多提。我对药理也只是初通,舅舅不说,我又哪里晓得?” 夏初七轻笑下,眯了眯眼。 “那你可瞧见那魏国公府里,有人得了肌衄?” “肌衄?” 想了想,顾阿娇摇了摇头。 “我没有见着人。楚七,你问这个做什么?” “没什么,我随口问问,不是对药理感兴趣吗?” 实际上,她撒的那个过敏粉儿的症状,便是如同肌衄的症状一般,全身会布满了红点,像是皮下出血似的极为可怕,不过,却不是肌衄。 可如此一来,她也知晓了几分。 落雁街上刺杀她的人,应当就是夏廷德的人。 可他大白天的闹市砍人,第一可能不知道赵樽会在现场。第二,估计也是有两手准备,能砍死她自然是好事儿一桩。即便砍不了,也把这事儿的脏水泼给了宁王。等那宁王与晋王互殴,要是两败俱伤,那他拥戴的皇长孙赵绵泽,自然就会渔翁得利。 好精的算盘! 如果赵樽不灭口多好。 不是就可以反嗤回去了吗? 可赵樽那货的心思,她真是猜不透。 不过,既然他不是为了维护阿木尔,她心里头又好受了。 送走了顾阿娇,她与李邈步行出了狮子桥,准备雇一辆驴车回府。 不曾想,却在狮子桥的街口,看见了一辆东宫的马车。 小雨纷飞之中,那由何承安撑了伞下来的男人,一水儿月白色的锦缎袍子,一张温润如美玉的英俊面孔,一双温和如暖阳般的眼睛,一排护身保护的侍卫,将他辅陈得像画儿一样的清悠美好。 只可惜…… 这人的里子,却不如外表那么干净。 心里冷笑着,她面上却堆满了笑容,上前行礼请安,笑眯眯地道。 “今日天气果然是好,长孙殿下也在这里赏雨?” 赵绵泽温和的面孔仍是带着笑意,“这雨大了些,先上马车再说吧?” “长孙殿下,有事儿?” “无事,我顺道送楚医官回府。” 挑了一下眉头,夏初七瓮声瓮气地唔了一声儿。 “不必了,下官的衣裳都湿透了……” “楚医官不必客气。”赵绵泽微微一笑,“我原就是奉了我父王之命,要护着你安危的,先前听黄石回来说,你半道儿就下了车,就领了一个侍从,我怕不安全,便带人赶了过来。” 听着他娓娓而来的声音,夏初七不由眯上了眼。 若今儿的事换了那年那月的夏楚,只怕会感动得回去就烧香磕头,感谢佛祖让她的一片赤诚之心终于打动了赵绵泽,让他对她有了那么一丝丝的侧眸? 可她不是夏楚,没那份儿闲心。 一拱手,她打了个哈哈,笑意却不达眼底。 “长孙殿下有心了,可……” 像是颇有些为难,她踌躇地拿眼儿去瞄他,却不继续。 赵绵泽唇角轻扬,“楚医官可是有难言之隐?” 夏初七轻笑了出来,唇角的小梨涡若有若现,面儿生生多出了几分羞涩来,“其实吧,也不算什么大不了的事儿。就是我家爷的性子想必殿下也晓得,他最是不喜下官与别的男子接触……即便这个人是长孙殿下您,只怕也是不妥。所以,下官还是自己回吧。” 一句话说完,也不给赵绵泽留面子,抬步就走。 “楚医官留步——” 果然男人都是属贱的! 夏初七终于顿悟了这句话。 不仅如此,这赵绵泽看起来是天生属于受虐型体质的人,越是不给他脸,他越是觉得你有脸了。暗自冷笑一声,她笑眯眯地撩看他。 “长孙殿下还有何指教?” “先前楚医官说,与绵泽乃是好友,此话可对?” 啊哦,原来碰见夏巡了?而夏巡还真说了? 弯了一下唇角,夏初七也没有表现出半点儿难堪。 “下官权宜之计,还望殿下海涵。” “无妨,能得楚医官为友……” “长孙殿下!”夏初七打断了他要出口的话,抬眼看过去,“说起这事,下官便又想多一句嘴了。光天化日,强抢民女,那魏国公府的二爷仗的是谁的势,丢的是谁的人,只怕长孙殿下比下官更为清楚吧?长孙殿下爱重侧夫人之心天地可鉴,可若是您没有明辨是非的能力……呵呵,像我等听听也就罢了,要是一个不小心传到万岁爷的耳朵里,只怕对您和侧夫人将来长长久久的恩爱,会有些影响,长孙殿下以为呢?” 她这系话说得有些狠,有些深。 明里暗里,都是在指责赵绵泽故意纵容夏巡。 李邈听得心惊肉跳,都想去扯住她让她闭嘴了。 天家威严从来都不可冒犯,即便素有“仁厚”之名在外的赵绵泽,又如何能听得进去这样字字见血封喉的指责?然而,她这头担着心,捏紧了手里的剑鞘,那头赵绵泽面色青一下白一下,不仅没有发怒,却是生出一些懊恼来。 “楚医官说得极是,绵泽回头会给你一个交代。” “长孙殿下说笑了,下官不需要交代。” 轻嗤了一声儿,夏初七只怕火烧得不够大。 若有若无的,她唇角又撩出一抹凉笑来。 “下官也就是说说而已,长孙殿下也不必为难。再怎么说,你们都是一家人,殿下你也难做,所谓,裙带裙带,有了裙带上的关系,那枕头风一吹,不什么事儿都过去了吗?呵呵……” 皮笑肉不笑的看着赵绵泽难看的脸色,她心知火候已到。 “长孙殿下,下官告辞,再会。” 头也不回,她领着李邈,便大步从赵绵泽的马车边儿上过去了。那行路时的自信风流,不像一般男子,也不像一般女子,却是独有那一种不同于时人的自在,就仿佛那天地之间,唯有她一个人最为洒脱一般,不管你是王侯将相还是龙子龙孙,她都不打在眼睛里…… 一直走到回头再也瞧不见马车了,李邈才松了一口气。 “你可真是胆大,你可晓得,今儿那席话,很容易掉脑袋的。” 摸了摸脖子,夏初七与李邈对视一眼片刻,吐了吐舌头。 “才不会,我还欠着赵十九的钱呢,他不会让我死的。” 看着她那小样儿,李邈哭笑不得。 “总之,楚儿,如今正是关键时候,我俩得小心些才是。” 夏初七心中一暖,揽了揽他的肩。 “放心吧,我懂得分寸。赵绵泽他……” “如何?” 翻了个白眼儿,夏初七一叹,“不如何。” …… …… 承德院里很安静。 一安静,夏初七便知道,赵樽还没有回府。 他不在的时候,除了值扫的丫头太监,不敢有人在这里随意来去。当然,她除外。在外面淋了一身儿的雨,她与李邈衣裳都湿透了,回了屋,第一件事儿便是换衣服。 李邈比她害羞,换个衣服都躲着,看得夏初七直笑。 “你躲啥啊,我又不是男人。” 瞪她一眼,李邈犹自去了屏风后头。 耸了耸肩膀,夏初七扒光了贴在身上的湿衣服,套上了贴身儿的里衣,见李邈还没有出来,打了个呵欠。 “我躺一会儿啊,吃饭的时候再叫我。” 她得趁这个时候,好好在床上与周公琢磨琢磨,怎么样才能挑起夏巡与夏常,夏问秋与赵绵泽,夏廷德与东宫之间的矛盾……京师的水啊,得越浑越好。 而最主要的,她的青霉素,该如何与赵樽说? 注意力放在那些事情上,她心不在焉的撩开了被子。 下一瞬,她条件反射的“啊”了一声儿。 只见被窝里,爬满了长相各异的大小蜘蛛。 丑陋的蜇毛,八条腿像要结网似的,打着翻儿的在被子里蠕动…… ------题外话------ 啊哦哦,谁放的蜘蛛啊?青霉素成不成啊?太子爷好不好啊?初七又要如何更深层的挑拨人家关系啊?这姑娘,不省心啊,大家爱不爱啊?爱么?明日继续——么么哒 【鸣谢】: 亲爱的【1397146617】、【龙人妈】,升级成为贡士,一个吻哈,香喷喷的。 亲爱的【范范424】,升级成为解元,龙门阵少摆,一个字就是谢。 本书由潇湘书院首发,请勿转载! 第081米 恶整小公主! “啊——!” 一声尖叫划破了晋王府的苍穹。 昨日下得淅淅沥沥的雨是早就已经停了,悠悠的风绕在府中竹林芭蕉之上,颇有一些缠绵的滋味儿。可那一声令人毛骨悚然的尖叫,却又愣是在缠绵中添出一丝丝阴冷来。 很快,府中灯火大亮。 那尖叫声,是从梓月公主暂住的青棠院里传来的。 “楚七,快醒醒——” 夏初七迷迷蒙蒙间,觉得耳边传来脚步声,又是李邈在推她的胳膊。可她起床气儿特重,懒洋洋地拨开她的手,又将被子往头上一盖,便径直睡过去,转瞬间,便传来均匀的呼吸声儿。 “楚儿!十九殿下叫你赶紧的过去。” 被子又一次被李邈不客气的拉开了。 “做什么啊?天儿都还没有亮。” 打了个大哈欠,在影影绰绰的灯光中,夏初七不高兴地半眯着一双眼看李邈紧张的面色。 “出事了。”她说。 “出啥事儿了?天塌了呀?”夏初七不高兴地嘀咕。 “依我看啊,这天儿是真要塌了。” 轻哦了一声,夏初七又闭上了眼,“那赵十九不还活着吗?放心,他个头高,天塌下来,第一个砸死他,放心吧啊。” 李邈哭笑不得。 迟疑了下,她看着面前懒得连手指头都爱动弹的小丫头,心下不由又多了一些疑惑,“楚七,那梓月公主的身上,竟然也生了你与阿娇说的那种红疹子。不仅脸上,就连身上都有,这会子在青棠院里哭得不行了,疼得死去活来的,这事儿是不是你做的?” “嘁”一声,夏初七仍是闭着眼。 “不关我事。” “你昨日大半夜溜出去,当我不晓得?” 揉了揉眼睛,夏初七睁开一只眼,嘿嘿一乐,“就知道瞒不过你。我的表姐啊,昨儿那些蜘蛛你没有瞧到吗?谁让那个小丫头整我的?我不过给她一个小小的教育而已。” “行了!”李邈拍拍她,“就一小丫头,不懂事儿,打也打过了,收拾也收拾过了。现在十九殿下都已经过青棠院去了,差了郑二宝过来,说让你一刻也不要耽误,赶紧去。” “叫我去又有什么用?良医所不是还有孙太医么?” 又打了一个哈欠,夏初七不合作的继续躺尸。 李邈心知她也是一个心性重的,为了那些蜘蛛,昨儿晚上都得没有吃饭,哪里能轻易饶了那个赵梓月? “楚七,再怎么说,你也得给十九殿下的面子,那梓月公主是他的亲妹子,这会子哭得都快岔气儿了,殿下一个大男人,拿她也没有法子呀?即便唤了孙太医去,那也不方便,梓月公主是一个姑娘,身子怎么能让个男人看?” “好了好了,罗嗦婆。” 长长地伸了一个懒腰,夏初七瞄她一眼,估摸着时间也差不多了,不再故意磨蹭,穿好衣裳拎了医箱与李邈一同往青棠院赶。 那里灯火通明。 一盏盏琉璃灯,将整个青棠院给妆装点得金尊玉贵,却也是乱成了一团,外室有十几名丫头正在候召,走来走去有些紧张,而内室里头,在一殿熏香的温暖气息之中,小丫头们则是静静垂立,不敢吭声儿。只有那赵梓月一个人缩在棉被里,连头到脚的捂在里面,不敢出来见人,哭得呜呜作响。 “我没脸见人了,呜,没脸见人了。” 赵樽坐在一张雕花大椅上,面色还算平静。见到夏初七与李邈进来,也没有多说什么,只微微蹙了一下眉头。 “来了?” “爷。” 放下医箱,她屏气凝神地走过去,乖巧地向他行了一个礼,眼风儿却不时瞄向他冷峻的面孔。 昨儿从东宫回来之后,她还没有见过他。 只隔了一天,男人依旧是那个男人,尊华高贵,俊气无双。像是过来得匆忙,肩膀上披着的外袍浅浅搭着,慵懒从容得仿佛身上自带一种惑人的莹光,让人看了便移不开眼去。 “愣着做甚?还不快去瞧瞧梓月?” 他的声音不算温煦,却也没有常见的冷漠。他没有称公主,只说了赵梓月的名字。那语气给人的感觉,不像一个高高在上的王爷,却像是平常丈夫对妻子轻轻的呵斥,带着一种莫名的,让人心动的撩拔。 “是。” 轻应了声儿,夏初七心下有如小鹿乱撞。 差那么一点点,她都想为了他,饶了那赵梓月算了。 可是,小丫头太欠收拾了。佛曰:不可饶! 坐到榻前的凳子上,她语气温和的笑。 “梓月公主,下官奉殿下之命前来为您诊治,麻烦您先把被子给拿开,让下官拐请脉可好?” “呜,我不要……都怪你,肯定你就是这个鸡肠狗肚的小人害我的,你是坏人,你的心比蛇的手还辣……”她呜呜咽咽的说完,候在她床边儿的小丫头青藤忍不住了,习惯地补充一句,小心提醒她。 “公主,是心狠手辣……” “对,你就是一个心狠手辣的坏人,十九哥哥,快给我把她赶出去,我再也不想见到他了,我讨厌他,讨厌他……”赵梓月的声音,被被子一蒙,听上去格外憋闷,隐隐传来的哭声儿,实在是肝肠寸断,让人不免怜惜。 赵樽的眉头皱得更紧。 一张清峻尊华的面上,情绪莫名,只那双黑若点漆的眸子,闪着一点冷光。 “不想见到她,你就给我滚回去。” 哇啦一下,赵梓月哭得更厉害了,小身子在被子里直打滚儿,“我不要,不要,我与母妃说好了,我就要赖在你府里,我就是专门来祸害这个像蛇的手一样毒辣的悬媚子的……” 揉了一下额头,赵樽的头很痛。 立在床边儿的小丫头青藤,头也很痛。 她刚刚教过的成语,梓月公主可以转眼就忘。 可这也是赵梓月最为厉害的招数了,不管别人和她说什么,一句话,不懂,她就不懂。而且她的不懂不是装出来的,是真就那么单蠢,认了死理就只剩一根筋,据说就连当今的老皇帝拿他这个宝贝女儿的“无知”都没有办法。 赵樽撑着额头,目光投向了夏初七。 那眸子里的意思是——“该你这个嫂子出手了”。 当然这句话是夏初七自己厚着脸皮脑补出来的。 咳! 想到这个,她脸臊了下,又正经了声音。 “梓月公主,下官现在数十声啊,你要再不把头伸出来,过了治疗病情的最佳时候,可就治不好了。那晓得治不好会怎样吗?轻则毁容,重则殒命,不知道公主您想要毁容呢,还是想要殒命呢?” “啊——” 又是一声带着哭腔的惊叫,赵梓月猛地一下掀开了被子。 一双包着眼泪的大眼睛,骨碌碌地瞪视着她。 “你说的是真的?” “下官从无戏言……”是假的。 吸了下鼻子,夏初七眼睛瞪得大大的,小脸儿红通通一片,从额头红到了脖子,凡是露在外头的皮肤上面,都布满了红疹子,让她原本白皙面孔,变得十分可笑,就像一团长了红色芝麻的白糕点…… 噗! 夏初七第一个忍不住,笑了出来。 “你还敢嘲笑本公主?” 赵梓月炸毛了! 一炸毛,那面上“红点白糕”的样子更加可笑。 “不不不,下官是想说,公主的肌肤真是玉雕粉琢啊!” “你——” 叉着腰身,赵梓月抓狂了。 这一抓狂,不仅夏初七,便是其他的一些小丫头也有些憋不住,那样儿实在太搞笑。可她们想笑却又不想笑,气得赵梓月咬牙切齿,分分钟都恨不得掐死了她才好。 “阿七!” 赵樽低低唤了一声儿。 瞥了他一眼,为了顾及他的脸面,夏初七把笑给生生吃了。 “梓月公主,请容下官给您诊断一下?” 她装模作样地拿了干净的巾帕覆在赵梓月的手腕上,大概那小魔女心里头害怕了,瞄了她好几眼,也不敢再吭声儿,老老实实地躺在那里,只是那张红点白糕状的小脸儿上仍有恼意。 “快着点,本公难受死了。” “痛吗?” “当然痛,不然你试试?” “……” 半垂着眸子,夏初七心里好笑得不行,可手上却是慢条斯理。请了脉,又观察面色,查看舌苔,翻来覆去地都捣鼓了一遍,才脸色凝重地蹙起了眉头。 “情况不容乐观……” “啊?”赵梓月抽了一口气。 “怎么回事?”赵樽也是低低问了一声。 心知他们都被自个儿的表情给唬住了,夏初七才放开了赵梓月的手,拿回那张巾帕,慢慢悠悠地放回了药箱里,才回眸看向那个英姿俊拔的男人,慎重地说。 “依下官看,是蜘蛛疹。” 双眸一睐,赵樽盯住她的眼。 “何谓蜘蛛诊?” 夏初七表情比任何时候都要严肃,语气也是她做事时才有的冷静,一字一句解释得十分清楚,“蜘蛛疹又叫蜘蛛痣,不仅好发于面部,颈部及胸部,严重时还可遍及全身……” 一番话说完,赵梓月微微张嘴,都忘记哭了。 “严重吗?” 赵樽投眸过来,脸上有隐隐的担忧。 瞧着他这个样儿,夏初七都有些不好意思了。 垂了下眼睑,她没有直接看赵樽,而是回头看了一下目瞠口呆的赵梓月,温柔且认真的问,“蜘蛛疹的形成,一般是因为人体受了蜘蛛身上的毒汁感染,请问公主,近日可有接触过蜘蛛?” 她狐疑的样子,就像完全不知道似的。 赵梓月狠狠瞪着她,瘪着小嘴,眼睛里快要挤出水来了。 偷瞄了赵樽一下,她飞快地摇了摇头。 “没有。本公主才没有碰过蜘蛛——” “这样啊?” 夏初七老气横秋地点了点头,沉吟着思考一下,又看向赵樽,一本正经地说,“如果梓月公主不曾接触过蜘蛛,那么就只能有一个原因了。爷,当人体的雌激素水平增高的时候,也会发生蜘蛛疹,也就是说,公主她……” 乱七八糟地说了一堆,她又故意卖个关子。 “你快说。”赵樽压沉了语气,还算沉得住气,半点儿威仪都不少,只是从他紧绷的面色来看,也很是担忧。 干咳了一下,夏初七才道,“蝎主她思情了。” 思情两个字说得隐晦,可大家都懂。她的意思就是说人家今年才十四岁的蝎主赵梓月思春了,想男人了,想得都发疹子了。 “你胡说,胡说——” 一时间,众人屏气,那赵梓月原就发红的脸,又是气,又是羞,又是恼,整张脸比那猴子的屁股还要红上三分。 “十九哥,她欺负人,我没有,我才没有。” 赵樽修长的手指微微一曲,敲了敲额头,没有理会赵梓月,只问夏初七,“你只说,可好治,又该如何治?” 夏初七状似思考了下,才瞄了赵樽一眼。 “治是好治,只是此症即为蜘蛛疹,就需要用蜘蛛做药引,方能将诸药引向经络脏腑,去毒护体,使其不再复发。这也就是中医学上讲究的以形补形,以形治形的意思。” “蜘蛛做引?” 赵樽看她的目光,稍稍深了一点。 轻点了下头,夏初七眼风儿扫着赵梓月张大的嘴巴,还有一脸委屈的小模样儿,其实对她的气已经消了。可她也不是一个肯吃亏的主儿。这小魔女一日不制服了,她就一日不得消停。既然已经出了手,就得把她整服气。 “对,爷,所谓蜘蛛做引,就是用活蜘蛛入药,与其他药物一起熬煎成汤,一日服三次,只需要三日便可彻底治愈,不再复发。” “好,去开方子吧。” 赵樽若有似无地瞄她一眼,微拧的眉头松了松,又凝神看向榻上的赵梓月,加重了声音,“等身子好了,马上给我回宫去,少在我府里惹事生非。” “哥哥……” 赵梓月扁住小嘴巴,吸着鼻子,眼泪哗哗的。 “我不吃蜘蛛,他肯定是骗人的,肯定是那个什么以齐国人的办法,用来收拾齐国人。我不要他的药方,我要找太医来治,我不吃蜘蛛……” 小丫头青藤的脸又红了。 “公主,是以其人之道,还治其人之身。” 赵梓月正在气头上,恶狠狠瞪了她一眼,“你闭嘴,本公主不就是说的这个吗?不就是以齐国人的办法,拿来收拾齐国人?你真以为本公主不懂?” “……是。” 青藤住了嘴,夏初七望向屋顶,一屋子丫头全装死。 赵樽手臂肘在金丝楠木的椅子扶手上,揉了揉额头。 “有病哪能不吃药?吃!” 赵梓月的身子轰地倒在了床上,双手双脚闹腾着撒了一下泼,见赵樽完全不理会,突然一翻白眼儿,使劲儿捂着喉咙咳嗽了几下,脑袋一个栽歪,就“晕”了过去。 “公主——” “殿下,公主晕过去了。” 这一下,屋子里的人都吓坏了。 翻看了下赵梓月的眼皮儿,夏初七转头看赵樽。 “爷,我这便为公主扎上几针,很快就会醒转。” 小丫头怕“针”,一听说扎针,那眼睛唰一下就睁开了。 “我不要!” 扣住她的手,夏初七笑了笑。 “公主醒了?” 哼了一声,赵梓月甩开她的手,“十九哥,我说什么都不吃蜘蛛,是这个坏人想要害我,十九哥,你把她赶走吧,我讨厌他,看着他就烦。” 静静地看着她,赵樽仍是云淡风轻的冷静。 “有病,得治。” 说罢,眼神又望了下夏初七。 “去开方子。” “是。”夏初七向李邈使了下眼神儿,出了内室。 “啊!十九哥!我不吃蜘蛛,不吃蜘蛛——” 内室里头赵梓月泄愤的哭喊着,把那些个瓷器古玩扫了一地,摔得个啪啪作响,外室李邈手写着方子,却听得夏初七捂着了耳朵。 “天儿果然榻了。” 开好方子让李邈拿了下去抓药,夏初七满意地伸了一个懒腰,正觉得满心舒畅,便见赵樽面无表情地走了出来,后头跟着个半声都不吭的郑二宝,那样子有些阴沉。 “爷!药方已经开好了,我差人拣药去了。您就甭操心了啊,不出三天准能好得彻底,无损于公主的花容月貌。” 赵樽顿步,看了她一眼,“阿七,你随我来。” “好的,爷。” 乖顺地应了他,可夏初七的脊背却有点儿发凉。 尤其瞧着赵樽那双深不见底的黑眸里,闪着的一股子幽幽精光,除了令人心生不安之外,怎么都觉得有一种要与她秋后算帐的感觉? 低垂着头,她装着老实,亦步亦随地跟着,很快便出了青棠院儿,一直走到前面的人突然停下来,她一个不小心,将脸便撞在了他冷硬的背上,胡思乱想的情绪才戛然而止。 “做什么,走路不会好好走?”他回头看她。 夏初七翘了一下嘴角,也不晓得为什么,一肚子的坏水儿到了他的面前,就愣是变成了没有脾气。 “没什么,我在想方子的事儿。” 一只温暖干躁的大手,伸了过来,扣住了她的小手。 “你啊!” 他冷峻的面色在尚未天亮的昏暗光线里,看不清到底是个什么情况,但是夏初七的心脏,却被他凉飕飕的语气给弄得,就像被人给吊了一块儿大石头,沉了又沉。 “爷你怎么了?可是哪里不舒服?” 微微仰着脸,她只能故意装傻。 “还敢来问爷?” 赵樽一只手揉了揉她的脑袋,一只手将掌中的小手紧了紧,语气淡淡地说,“小丫头心眼子不坏,吓唬吓唬得了。不要真给她吃那蜘蛛。” “爷……” 低低喊了一声儿,夏初七垂下脑袋,心乱如麻。 “原来你知道是我做的?” “就你这点小心思,能瞒得了爷去?” 轻轻捏下她带着凉意的脸,赵樽替她捂了捂,又把身上的袍子脱下来裹在她身上,才又低笑了一下。 “梓月那小丫头,是该有人收拾一下了。但愿有了这事,她能收敛一下性子,十四岁不小了,都该许人家了。” 他语气里的淡然,还有浓浓的宠溺儿让夏初七有些奇怪,有些暖和,还有一些说不上来的滋味儿。这件事儿她之所以没有告诉他,便是听闻赵樽也是很宠他这个唯一的妹妹。 可如今,他并没有当场拆穿她,还反过来护着她…… 不得不说,女人对感情的要求其实很少。 说来,也不过是在人前,他能给你几分脸面。不管别人如何待你,他会始终如一的坚持站在你那一边,即便那个人是他唯一的妹妹,也是一个样。 “爷,您不怪我?” 她低低的问,半个身子俯在他怀里,像个被糖给溺住了的忻娘。 “当然……得怪!” 赵樽斜斜睨了过来,眸子里没有太多的谴责,却有着与往常一样一样儿的揶揄,不紧不慢地拂一下袍袖,他又握住她的手,一起往外头走。 “回头,你给爷一点精神损失费。” “……” 连精神损失费都学着了? 夏初七还没有想好怎么回答,那男人掌心又是一紧。 “还有,表演费。” “……” 不仅学会了词儿,还会自行组词儿了? 夏初七无语的翻了个白眼儿看他,淡淡一抿唇。 “行,什么费都用,可我有一个请求。” 轻唔了一声儿,男人低头睨了她一眼,将原本握住她的手,挪到了她细得不盈一握的腰上。一握一拽,便将她整个人牢牢地圈在了臂弯里。这样儿的动作,换了其他男人来做,一定会显得轻佻不正经。但这个是赵樽,那身上尊贵的威仪,却是无损半分,仍是有如朗星一般高若在云端,让人觉得无可匹及。 “说来听听。” 这个样子的他,让初七心跳得极狠。 “你放开我再说。” “天冷。爷也冷。” 他说得极为自在,让她原本的别扭反倒显得矫情了。 嘁了一声儿,她咽了咽口水,不与看近在咫尺的脸。 “爷,我想要制造青霉素!” “青霉素?是什么东西?” 他淡淡地问,语音冷然,却又带着点新奇。 “青霉素是一种抗生素,可以大大地增强人体抵抗细菌的能力,如果研制成功,它将会是一种改变人类的救命之药……”竹筒倒豆子似的,她也不管赵樽听不听得懂,或者说他能接受多少,便将那青霉素研制的意义、研制的困难以及需要得到的帮助,都一一讲给了他听。 没有想到,听完了,赵樽却默了。 “阿七……” 他欲言又止。 “怎么了?” “爷可以支持你。”淡定的说着,他看着她笑吟吟的小脸儿,眉头却是又蹙了起来,“只是如今神药,如果传了出去,定会引起不必要的麻烦。” 沉吟一下,夏初七点头。 “在没有研制出来前,最好不要让人知道。” 抬起手来,赵樽拍拍她的脸,“阿七说得是,所以……” “嗯?” 他低下头来,一股子灼热中带着轻幽之气的男性气息,也扑面而来,喷洒在她的面儿上,“爷也要封口费。” 微微一愣,她脸烫了烫,“不要,有人看着。” 赵樽不理会她的忸怩,他是大爷,晋王府是他的地盘,他怎么可能去管下人会不会瞧见?灼热的唇往下压了压,他锁紧了她的腰身,在她唇上蹭了蹭,轻啄了一口。 “先付订金,余下的回屋再给。” …… …… 青棠院里的喧闹声儿,早就散去了。 赵樽领着夏初七,在一群人的前呼后拥下也离开了。 可谁也没有注意到,就在青棠院与承德院的路上,就在赵樽与夏初七卿卿我我的当儿,那墙角几颗郁郁葱葱的大雪松后头,赵梓月蹲身在那里,一张满是红疹子的小脸儿上,红了又红,红了又红,大眼睛泪汪汪的,红得都快要滴出血了。 “在十九哥的心里,果然我不如他重要。” 她憋屈地一直掉金豆子。 可立在她身边儿的女子,衣角荡了一下,却没有回答她。 赵梓月吸了好几下鼻子,又拿袖子擦了擦脸,才嘟着嘴哭。 “你说我十九哥他好端端一个大英雄,怎会没有半点儿征兆就好上了男色?不,不对,那个楚七,他都不算男色呢,长得还没有我好看。” “公主多虑了,快回去歇了吧。” 不瞒地回头瞪了她一眼,赵梓月眼珠子一转,突然恍然大悟了。 “哦,本公主明白了,一定是那楚七在里头捣了鬼。他那个人的心眼子很是毒辣,比蛇的手还要毒,定然是他给我十九哥吃了什么迷惑心智的药物,让他失了心神,离不开他了,对也不对?” 一群黑鸦从天边儿掠过,天色亮堂了不少。 那女子叹了一声,仍是淡然说,“公主,回吧。” “不,我不回,我这就找我十九哥去!”赵梓月恨恨两声儿,声音里又有了哭腔,“十九哥他以前最是疼爱我的,除了我,他哪个女子也不喜欢。不对,他男女都不喜欢,如今怎生就变成了这样?他居然会与一个外人合着伙来整我,我不服气。呜,我就是不服气,我要回去告诉父皇和母妃……” 她越说越伤心,恨恨地踢了一脚雪松。 “本公主现在就去!” “公主——” 她身边儿那女子,一把拽住她的手腕。 “不可!” “有何不可?” 静默良久,那女子没有说话,只有一袂衣角在微风的吹拂之下,显得摇曳而多姿。单看那身段儿,便知是一个美人儿。似乎考虑了又考虑,她才清幽幽一叹。 “公主终归是要嫁人的,往后有您的夫婿疼爱就好。至于殿下,他自会有他的归宿,妹妹只是妹妹,怎能与他心爱之人相提并论?说起来,公主您与他,才是外人。” “心爱之人?我是外人?” 瘪着一张红扑扑的嘴巴,赵梓月眼圈儿红透了。 “才不是,我才是十九哥心爱之人。我讨厌他,讨厌他!你等着瞧好了,本公主有的是手段,我非得让我十九哥睡在别的女人床上,看我不气死他我——” ------题外话------ 昨天楼下新开了家火锅,还得排着队吃…… 可回来之后,俺家排着队上厕所。咳! 么么哒,先传后改错,小妖精们,来点月票,鼓励一下呗? 第082章 演戏的,看戏的,腹黑的! 夏初七的青霉素研发工作轰轰烈烈的展开了。. 有了赵樽的支持,不论是做什么事情都方便了许多。孙正业特地给她在良医所里隔了一间屋子出耿,支了几个木架子,搞了一些时下非常珍贵的玻璃器皿,她也不需要太多的帮手,就李邈一个,另外找了赵樽身边儿的梅子过来打下手就足够了。 那间屋子被她命名为“研究室”,还挂了牌匾,那三个大字儿是赵樽亲手书写的。字体刚劲有力,笔走龙蛇,就如他那个人,穿透烟霏让字都长了骨头般硬气。 她很是喜欢。 研究室内的事情,她不让外人参与,也不让外人知道,平素让二鬼给支了侍卫守着,一旦她离开便要上锁。 一时间,府里的传言纷至沓来。 人人都知道楚医官在研制一种神药,可搞得神神秘秘的,愣是谁都不知道那种药到底是什么。 而京师城中,仍是一片风平浪静,私下里的惊涛骇浪,平常人也完全感应不到。时人喜欢议政,在茶肆酒楼勾栏瓦子里,在轻歌曼舞和酒醇茶香之中,总有人私底下议论天家朝野的那点破事儿。于是,晋王府里“神医制神药”的事儿,也不知道怎么的就不径而走了,无心之人当成一件媳事儿来讨论,而有人之心,却是各有各的计量。 日子一晃,就是一天。 再一晃,三日便过去了。 这天,是洪泰二十五年正月二十。 夏初七领到了来这个时代的第一次月俸,三石五斗的食禄算下来也不过三两银子,让她有些哭笑不得。可好歹是她劳动得来的薪水,她没有嫌弃,从东宫回府的路上,专程买了一只烧鹅到良医所,与所里的医正医备和医官们一道儿啃了。 吃的时候,她不免又想到最喜欢吃鹅肉的傻子。 想来,他如今应是不愁吃喝的了吧? 也不知什么时候才能见面,什么时候才是赵樽说的“时机”。 不到晌午,月毓又过来了。 她是来给夏初七量身的,说除了良医所的定制官服之外,爷今儿上朝的时候还特地吩咐了,要为她做几身春装,布料和裁缝师傅府里都有现成的,也不费什么事儿。所以背着人的时候,她又低低问了一嘴。 “楚七,可要给你备几套女装,在咱爷面前时,穿上一穿?” 看着她端正清和的笑脸,夏初七摇头讪笑。 “不必了,不习惯。” 无事献殷勤,非奸即盗。 月毓对赵樽那情根子都种到地心里去了,夏初七又怎会不知道?依了她的小肚鸡肠,很难想象一个女人巴心巴肝地对情敌示好会有什么好心。 再说,即便有了女装,她也没有机会穿。习惯了男装,有的时候反倒觉得比那繁复的女装洒脱了许多,不需要那么麻烦。 被她毫不客气的拒绝了,月毓也没有多说什么,只是笑着与她拉起了家常来。说如今梓月公主在府里头养着病,她手里的杂事儿也就多了许多。那梓月公主人贵气,也娇气,吃喝用度全都十分讲究,她张罗起来很是累心。而她去年的账还没有盘算清楚,田富还等着她报上去,另外各院的如夫人们也都要置办些春装了,胭脂水粉什么的也要采买了,说了乱七八糟的一大堆,终于把夏初七给说得不耐烦了。 “月大姐,你有旁的事找我吧?” 她惯常一针见血,月毓愣了下,就笑了。 “楚医官真是长了一颗玲珑七巧心。说来也不算什么大事儿。就是咱爷吩咐了府里的人,凡事得多顾及着你点儿。可我却是知道,那梓月公主是个心性儿重的,这两天去青棠院,常听她嚷嚷着要给你颜色看,我就怕她一时犯起糊涂来,你白白受了什么委屈,就想多提醒你两句,回头见了她啊,绕着走,不必与她针锋相对,徒惹一些不快活。再怎么说,她都是公主,是咱爷的亲妹子,对吧?” 这么好心? 明里维护她,暗里是让她注意身份吧? 就夏初七所知,那赵梓月这几日都在青棠院里养着身上的“蜘蛛疹”,也没有闲工夫出来瞎折腾,会骂她自然是少不了的。可人家要犯糊涂,她还能挡得住吗? 来就来呗!兵来了,将去挡。 略略牵出一抹不着边际的笑,夏初七冲月毓拱手施礼。 “多谢月大姐提点,楚某实在感激不尽。” 越是与熟稔的人,她说话越是不客气。 反之,放里越是说得客气,一般都是她有所戒备的人。 在这一点上,就连月毓都察觉得出来。 不过,她却像不怎么在意,只一句“你我姐妹,应当的”,便微笑着与另外几位医官都打了招呼,才离开了良医所。 夏初七看着她的背影,摇了摇头,继续关心她的青霉。 这几日,她天天泡在良医所,衣不解带,就连晚上睡觉都守在这儿值夜。背地里的指指点点,她自然都听见了。 可要抵抗梅毒,必须要有青霉素。 只要治好了太子爷,一切事情都会好办许多。 事情与事情之间都是连锁反应,她不在乎别人对她的看法,只关心自己做这件事情的意义。来了这个时代,她可不愿意余生就活在一个小天地里看男人的脸色讨生活,还得时时提防别的女人来算计,整天为了争宠与一些女人鸡毛蒜皮地扯,蒜皮地扯,那不得累死,都得烦死。 智者顺时而谋,愚者逆时而动,她要做真正的自己。 所以,她还得去办另一件事—— …… …… 晌午过后,赵樽才回得府来。 当今老皇帝勤政,弄得大臣皇子们也很累。赵樽每天早上天儿不亮就得离府去上早朝,夏初七又每日都要去东宫替太子诊治疾病,基本上他俩真正的相处时间,就只剩下了晚上那么一会儿。 有时候瞧着赵樽的忙碌,夏初七有也不免会想,兴许他去北平府的决定才是对的。宁**头,不做凤尾,远去北平府做一个藩王,他就是那里的老大,想几点起便几点起,哪里用得着像现在这么辛苦? 赵樽的马车直接驶到了良医所的外头,看着敞开的雕花木门里忙碌着的一个小身影儿,他撩开帘子看了半晌儿,却没有下车,只轻声儿问陈景。 “这几日她都做了些什么?” 陈景侍立在马车边儿上,抱拳低头。 “属下也是不懂,楚医官收集了大量的馒头,橘子,面条之类的食物,让梅子搬入了良医所的研究室里,也不让人入内观看,谁也弄不明白她在做甚……” 馒头?橘子?面条? 一只刚健有力的大手,肘在车椽上,赵樽看着里头的小身影儿,雍华俊朗的面孔上,有一点点不淡定。 “食物都是熟的?” “是,熟的。”陈景回头往良医所方向望了一眼,又接着说,“还有各院吃剩下来的食物糕点,也都被楚医官收集了进去,说是要什么,对,要废物利用。” 敲了敲额头,赵樽微微后仰,靠在了车厢的软垫上,放下了车帘。 “走吧。” 他前脚一走,在良医所里咬着笔头练毛笔字的夏初七就翘起了唇角来,望了一眼李邈。 “走了?” 李邈点头,“走了。” “那,我们也该走了。” 说走就走,夏初七回去换了一身提花绡的衫子,打扮得像一个风流蝎子似的,领了李邈从后门儿出府,不到半个时辰便到了丹凤街。在袁形那里逛了一圈儿,便往“锦绣楼”里去了。 锦绣楼新来了好些个漂亮姑娘,今儿会有一场相当于“首秀”一样的表演,京师一些簪缨世家的子弟们都会去寻欢作乐,她自然也要去凑凑热闹。 二楼的阁子间里,喧哗声声。 夏初七与李邈对视一眼,踩着楼板儿,慢吞吞上去。 一间又一间雅阁地慢慢寻找着。最后,她的脚步停在了一处看上去极为奢华的雅阁门口,翘起了唇角来。 “你们两个,看什么看?还不快点滚?” 守在雅阁门口有好几个护卫,其中一个按着腰刀走了过来。 “戌,我与你家二爷是相熟的。” 夏初七瞥了一眼那人,从腰间摸出一块金色的腰牌来,掌在心手里,往那护卫面前一晃,那人只瞧了一眼,面色顿时就微变。 “那小的这就进去禀报二爷。” “不必了,我自行进去。” 装着大爷样子,夏初七横了他一眼,在缠绵入骨的丝竹声儿里,嗅着那一股子浓浓的脂粉香味儿,揉了好几下鼻子,才与李邈两个打了帘子,又从外堂入得了内室。 内室更会奢靡,只瞧一眼,她便差点儿花了眼。 香风绕鼻,软榻横陈,珍馐佳肴,美人如玉。大约有五六个盛装的美人儿正侍候着一个穿得花里胡哨的锦袍男子坐在猩红的地毯上面,一个个嘴对嘴的喂酒水吃,那男子的手在美人儿们身上摸着,掐着,蹭着,惹得娇笑声儿一串一串银铃似的…… 数不尽的风月无边。 夏初七眼儿半眯着,嘴里“啧啧”有声儿。 “二爷好生自在呀,佩服佩服!” 一听她的声音,早就已经喝得酒眼迷离的夏巡,那嘴巴才从美人儿的胸前收了回来,抬起头,一双醉眸愣愣地看着她和李邈,拔高了嗓子。 “你们谁啊?敢在小爷的地盘上来撒野?” 当然,在来锦绣楼之前,夏初七便与李邈在袁形的小院儿里做了一番打扮。脸上化了妆,改变了一下五官容貌,那浓眉大眼厚嘴唇,外加一顶黑白色的纱帽,不要说夏巡了,就是她们俩自个儿都认不出对方来。 挽唇一笑,夏初七面上好不潇洒。 “你问我啊?我叫白无常……” 说到这里,她又轻松的指了指李邈,十分温文尔雅的笑。 “她叫黑无常。” “白无常,黑无常?”喝得神经大条了的夏巡,沉迷于酒色的身子掏空了不说,就连脑子都快要废掉了,琢磨了两遍这词儿,一直等到发现她两个的表情不对劲儿,才突地醒悟过来,手上的酒杯滑落在地上,砰的一声儿,白玉杯裂了,溅得酒水满地都是。 “来人——唔!” 不等他喊完,李邈抢步上前,一把捂住他的嘴巴。 “老实点儿。” “啊!”有歌舞伎尖叫。 “不许叫!谁叫杀了谁?”李邈横眉一扫,那几个美人儿便止了声儿。 夏巡被她摁躺在地上,起不来,又张不了口,痛苦地唔唔着,一双红通通的眼神儿里,满是求饶和不解。 “放心,会让你死个明白的。” 夏初初七冷冷一哼,挑了挑眉,语速极快,“落雁街上的事,不要以为我们家三爷什么都不知道,你那死鬼老爹刺杀晋王,还想嫁祸在我们三爷头上,多省心啦。可世上,有那么好的事情吗?” “唔唔!”夏巡摇着头,一脸惊恐。 一个巴掌甩在他的脸上,夏初七轻笑说,“这个耳光是替那些被你祸害过的良家女子扇你的。”说罢,她又是一拳揍在夏巡的鼻子上,然后嗤笑了一声,懒洋洋地接着说,“当然,你不要挨下打就完了,今日还得给你那老爹一个教训,好让他知道,什么人该惹,什么人不该惹——” 直起腰身来,她望向李邈。 “动手。” 该说的话已经说了,李邈不再言语,手中长剑一勒,那夏巡连垂死之前的尖叫声都没有来得及出口,便大瞪着一双眼睛,脖子上鲜血汩汩,整个人抽搐几下,便魂归了九天。 那几个美人儿捂着小嘴,短促的又“啊”了一声儿。 “乖乖闭上嘴——”夏初七捡了桌上的一颗花生米,丢在嘴里,嚼巴了两下,又在那夏巡的尸体上摸索了两个物件儿,才调头看着她们,一挑眉,似笑非笑。 “看见没有?这就是得罪了我们家三爷的下场。” 一回头,她看拭血迹的李邈。 “我们走!” “二爷!发生什么事了吗?”里面的动静儿要是半点声音都没传出去,那绝无可能。就在那几个美人儿吓得拼命点头的当儿,外面突然传来一道询问的喊声。 大概没有听到夏巡的回答,那护卫推开了外间的门儿便要进来,脚步声越来越近,眼看他就要入屋,夏初七见时机到了,冲李邈打了个手势,一哄而上,不等那人反应过来,直接从门口冲了出去。 那人一愣,回神一看屋里,整个人都惊悚了。 “抓住他们——” “快!二爷出事儿,抓住他们。” “兄弟们,上,快上!” 一时间,原本就闹哄的锦绣楼里更加热闹起来。可今儿适逢楼里有表演节目,那楼道上下满满的都是人,而锦宫的管事儿一听说出了事情,十几名打手也是蜂拥而出,与夏巡的人刚好撞了个正着。 夏初七回头看了李邈一眼。 “分头行动!这里,交给你了。” “放心去吧。”李邈与她对了下眼神儿,点头。 夏初七趁着混乱跑开了,而李邈的功夫了得,最擅长玩猫捉老鼠的游戏,等到那夏巡的人甩开了锦宫的打手,向她冲了过来,才且跑且引的出了锦绣楼,一道追出了丹凤街,在京师城里绕着圈儿的逗着他们玩耍。 …… …… 宁王府。 夏初七从小道儿抄了近路过来,瞧一眼那朱漆大门和森严的护院守卫,稍稍整理了一下身上的衣冠,才轻松自在地走到了门口,先递上了夏巡的腰牌,才又递给了闻讯出来的门副一个绵缎的小包,笑眯眯地说。 “魏国公府二爷的差事儿,麻烦把这个东西交给宋侧妃。” 那门副掂了掂手上小包,“什么东西?” 夏初七轻咳了一声儿,仍是彬彬有礼的拱手,“小的哪里能知道主子们的事儿?戌你只管交给宋侧妃便是了。我们家二爷说了,不会屈了你。” 说着弯唇一笑,她掏出一袋银钱,塞了过去。 “拿着吃酒。” 那门副脸上仍有对他的疑惑,可是对银子却没有疑惑。他敷衍地把钱子往怀里一塞,拿了那个小包,不耐烦的摆了摆手。 “你回去吧,我自会传进去。” 当然,会不会传就是他的事儿了。 夏初七似乎也不太介意,只瘪了瘪嘴巴,熟稔地拍拍那人的肩膀,又拖着他往边上走了几步,才神神秘秘地说,“戌,我们家二爷说了。等一会儿,会派魏国公府的人过来接宋侧妃,麻烦你偷偷让宋侧妃等在后门便可,此事不可让旁的人知道,你懂的。” “啊”一声,那人惊住了。 很显然,他不懂。可夏初七也不需要他懂。 “拜托了,戌,二爷说了,回头会有厚礼奉上。” 不给那门副反应的机会,夏初七笑眯眯再抱拳拱下一手,调头便大步离开了。 不等她身影消失,那门副冷哼一声儿,便直接翻开了手里的锦缎小包,只见除了夏巡的随身玉佩之外,还有一件妇人的绣花肚兜,上头绣着“菊心”两个字,正是宁王侧妃宋氏的闺名。 …… …… 遛狗的时间计算着差不多了,李邈开始往宁王府的方向跑。而她的后面,那些个魏国府里的护卫,仍是紧紧咬住不放。 “兄弟们,拿下那小子。” “头儿,跑不过他呀——那小子太能跑了!” “跑不过也得跑!”那领头的一哼,“不拿了那小子,咱们的脑袋也都保不住了。” “头儿,二爷死了,咱们跑吧!”有人喊。 “对啊!不跑回府不也得死么?”有人附和。 “跑——?”那领头的黑衣护卫哼了一声,“能往哪里跑,你家里老小不要了?” 闷闷的,没有人再作声儿了。 他们除了追,再没有了别的法子。 一路前后追跑着,那个距离被李邈掐算得很到位。不会让他们走丢了,也不会让他们看得太过清楚。当然,依了她的本事,逗弄起他们来丝毫都不费力气。 不一会儿工夫,眼看便到了宁王府的后院巷子。李邈回头看了那些人一眼,突然加快了脚速,冲向了宁王府后门处使劲儿拍了拍门儿,小声说。 “宋侧妃,我家二爷让我等来接你了。” 一声儿喊完,她接着便闪身错开,往巷子另一头跑去。 于是乎,等魏国公府的追兵们绕过墙角冲入巷子来的时候,见到的人不再是李邈,而是宁王府里穿胄持刀的一群侍卫,堵在了那里,将他们围了个水泄不通。 “你们好大的狗胆,大白天也敢行这等腌臜之事?!” 魏国公府的护卫们跑得气喘吁吁,瞧了下情形,愣住了。 “兄弟,我们是魏国公府的,过来找人——” “找人?”宁王府的侍卫领头冷笑一声,一挥手,“公然猥亵宁王侧妃,魏国公府的人真是吃了熊心豹子胆了。兄弟们,给我打!” 魏国公府的人有些摸不着头脑,犹豫了一下,赶紧赔礼。 “是我等冒犯了,先请个罪,哥哥们勿恼。” 说罢,那人一回头,“先回去禀报国公,不要轻举妄动。” “魏国公?呵——” 那宁王府的侍卫长掂了掂手上夏巡的腰牌,冷飕飕的一笑,“素闻魏国公府的二爷风流成性,魏国公一直包庇。但万万没有想到,今日竟然耍弄到我们宁王府的头上了。兄弟们,给我拿下这些人,等王爷回来处置。” 一见那腰牌,魏国公府的侍卫,顿时红了眼睛。 “果然是你们干的?!” “干什么?干丶你娘!兄弟们,上!” “哗啦”一拔刀,铿铿声四起,两边儿的人都红了眼。 “兄弟们,左右都是死,和他们拼了!” 两方的人马都是心性儿高的,平时欺负别人惯了的,哪里受得住气,又哪里还有闲工夫坐下来解释?没说上几句话,两拔人马便打斗了起来,直看得远远趴在一户人家屋脊上的夏初七笑眯了一双眼睛。 “表姐,热闹好看吧?” “好看!”李邈侧趴在她的身边儿,一叹,“楚七,除了你,真没有人会干出这么损的事儿了。” 夏初七一双眼睛晶亮,眸子里闪着狡黠的光芒。 “不战而屈人之兵,这叫……兵法。” 李邈轻呵了一下,今日的心情也是极好。 “好计是好计,就是不晓得会不会连累了袁大哥。” 夏初七一瞥眼,逗她,“兴许会。不然你嫁给他做补偿?” 李邈戳了一下她的额头,“你啊,什么时候了,还开玩笑!” 心知她的担忧,夏初七也不让她闹心了。 “你就放心吧,袁大哥能在京师混成如今这样,自然与官府的人有些结交,你就说他开的那些场子,哪一个是干净的,又怎么可能不死人的?他心里要没底,也不敢帮我们。而且这事儿一出,夏廷德心虚啊,自然不会怀疑就算在宁王的头上,而宁王媳妇儿还被人睡了,还让人打上了门,又哪里肯甘心吃哑巴亏?哈,夏廷德想让宁王与赵十九掐起来,让赵绵泽那厮得好处,老子偏偏不如他的意!等着瞧吧,那头老狐狸,这一回赔了儿子,还得折兵。” 静静地听她说完,李邈点了点头。 不得不承认,她的算计是对的。 宋侧妃到底有没有与夏巡有染,已经没有人能说清楚了。夏巡死无对证,而那个肚兜儿确实是她亲自去宁王府里摸出来的,属于宋侧妃的东西。 当然,楚七为什么会挑上宋侧妃也有她的计较。说来也是小女儿心性,无非就是知道老皇帝有意把彰烈候宋家的嫡女许配给晋王做正妃,于是便先拿了一个宋家的庶女出来做榜样。 说来,那宋氏只因姓了宋,也是冤枉。 想到这里,李邈又蹙了一下眉头。 “楚七,在锦绣楼里,你那个腰牌又是打哪里来的?” 轻“哦”了一声儿,夏初七从怀里掏出一个腰牌来,把玩了一下,“你说这个?” “嗯。”李邈有些疑惑。 “赵绵泽的腰牌——啧啧啧!真是好使。”夏初七借着瓦脊上的天光,仔细瞧了瞧那腰牌,笑眯眯地说,“没有想到,咱这大晏王朝的造假能力也这么强,丝毫不比俺老家差呀。” “假的?”李邈惊问。 “对啊,不然呢,你以为赵绵泽还能把他的腰牌给我?”挑了挑眉头,夏初七又笑着道,“我只不过瞧了下样子,然后拿到崇远街的商铺里找人做了个一模一样的。” 李邈倒抽了一口气,“那可是杀头的罪,他们敢做这个?” 夏初七半眯着一双猫儿似的黑眼睛,微微挑起的唇角上,更有一抹讽刺的笑意,“我说表姐啊,你这个人就是活得太严肃了。这个世上呢,有了银子就没有办不成的事儿。有人怕死,总会有不怕死的人,可懂?” 软下撑着的手肘,李邈躺在瓦上,叹了一口气。 “我是不懂你了。” 撞了撞李邈的肩膀,夏初七顺势躺在屋脊下的瓦上,听着不远处慢慢减弱的打斗声儿,望着乌沉沉的天空,笑得更甜了,“你不必懂我,一会儿啊,记得把我拎下房子去就行了。” “……”李邈看着她,不吭声儿。 两个人沉默了。 不一会儿,下头的打斗声彻底没有了。 夏初七挑了挑眉头,又趴过去瞅了一眼,“表姐,你说我煞费苦心的设计了这么一出好戏,却只有我两个观众,会不会太少了?” 李邈一愣,“你的意思是?” 回过来继续躺下,夏初七得意洋洋地跷起一只脚,半眯着眼睛,“我明日得好好感谢一下赵绵泽,感谢他给了我一个交代。这事儿啊,也得让夏问秋知道才对吧?咝,好复杂哦,带着赵绵泽的腰牌,进去杀了夏巡,可那两个人却又是宁王的人,跑入了宁王府里。夏巡死了,还与宁王侧妃有染,这个水啊,是越来越浑了……” “你就不担心他们识破吗?” “识破了又如何?”夏初七打了个哈哈,慵懒地叹一口气,“这些人啦,好的就是一个脸面,现在人也死了,气也上来了,本来就是水火不容的人,这梁子啊,是结大发了。” 李邈看着她,从她的鼻子看到嘴巴,仔仔细细打量了一番,默了好一会儿,才悠悠地叹,“你若是两年前也有这等心智,事情也不至于会落到如今这般田地,我两个,也不会家破人亡了。” 夏初七看着灰蒙蒙的天空,朝那看不到尽头的地方一笑。 “那,都是命。” …… …… 正月二十那天,应天府发生了好几件大事儿。 早朝的时候,老皇帝才在朝堂之上核准了对清岗县令范从良的处罚。按官方说法,范从良为了溜须拍马,用“千年石碑”欺君惑民,诬陷晋王殿下,将会被处以斩刑,秋后执行。其家产抄没,但念及家眷子孙无类似奸佞,特免去一死,只流配充军。 然而,这事的热度还没有退去,晌午过后没有多久,魏国公夏廷德的次子夏巡,就在锦绣楼里被人割喉而亡,引得魏国公府与宁王府的人一度对峙互殴。 此事一出,范从良的事就成了小事,就上不了头条了。 一时间,夏巡之死,传得沸沸扬扬。 有人说,是夏巡与宁王侧妃有染,导致宁王心生嫉恨,故意差了人去锦绣楼里宰了那夏巡,还假称是皇长孙赵绵泽的人。也有人说,是魏国公夏廷德陷害宁王在先,宁王气惯不过才派人宰了他的儿子,以示警告。 当然,上头都是比较正式的版本,坊间也有更为香艳的风月版本传出来,只说那夏巡色胆包天,大白天爬入宁王后院,与那宁王的宋侧妃在榻上行那**之事,被宁王逮了个正着,那男子物事还没来得及取出来,就被宁王给一刀砍断了,愣是嵌在了那宋侧妃的身子里,还寻了太医过去,才给弄了出来…… 这出版本,不仅让宁王丢了脸,更让那彰烈候宋家丢了脸。最直接的影响,便是有人开始怀疑彰烈候的家教,更怀疑那宋家的嫡女,能不能配得上龙章凤姿的晋王殿下。 听到那些传闻的时候,夏初七已经乖乖在良医所里瞅她的青霉了。 这个晚上,没有月亮,也没有星星,伸手都不见五指。 晋王府里掌了灯,房舍还是陷入了影影绰绰的黑暗之中,但是细心的人都可以看得出来,府里头的护卫和警戒,较之平时,更是森严了几分。 夜凉如水。 书房里,灯火大亮。 赵樽静静地倚在案几后的椅子上,右手撑着额头,沉默了好一会儿,看着陈景,却没有说那今天传得热火朝天的事儿,只吩咐了他另外一件要事。 “今日朝堂上,陛下又痛斥了老三,只怕他会等不及了。这些日子,你派人密切注意那个傻子的居处,一旦有风吹草动,可自行主张。” “是。”陈景拱手默立,想了想,又道,“宁王结交官员,培置党羽,陛下定然是早有察觉,如何能容得了他去?相比之下,陛下对您确实是爱重的。” 赵樽目光一闪,揉额的手微微一顿。 “将欲取之,必先与之。听过没有?” 陈景一愣,“殿下……” 不与他多说,赵樽摆了摆手,“去,叫元祐来见我。” 蝎爷回了京师的日子一直很是悠闲。在非战时期,他除了在神机营里倒腾他那些个火器,便是与他后院里的美娇娘们寻欢作乐,很是有一番滋味儿,所以好些日子都没有来过晋王府了。 诚国公府离晋王府也就隔了两条街。 得了赵樽的传唤,元祐来得也是很快。 人还在书房外头,那动静儿便先传了进来。 “我说郑二宝,看见小爷我来了,你那是什么眼神儿?” 外头的郑二宝冤枉地“哎唷”一声儿,“蝎爷,对不住,奴才这眼睛受了风,有些痒痒。” “怪不得,小爷还以为你钻哪个小丫头的裤裆给磕的呢。” “不敢不敢,奴才哪有蝎爷的福分!”郑二宝赔笑着,一脑袋们儿的冷汗。 这位爷的嘴里,就没有一句中听的话。 很快,雕了吉祥如意花的大门儿被推开了。元祐笑逐颜开地走了进来,看着案几后头的赵樽,一双天生的风流眼儿便撩了起来,似笑非笑的打趣儿。 “晋王殿下今儿怎么想起我来了,可是有好事儿?” 轻拂了一下袖袍,赵樽指了指面前的棋盘。 “找你下棋。” 轻“呀”了一声儿,元祐好奇了,“你闯鬼了?” “怪力乱神!坐过来。” “迂不迂啊你?”元祐哈哈大笑一声儿,潇洒地坐在了他的对面,一脸狐疑地开始捋棋子,“我说天禄,你不是最讨厌别人陪你下棋吗?今儿哪股风抽了,想明白了?” 赵樽扫他一眼,淡淡道,“不是讨厌别人陪我下棋,而是对手太弱,爷没有兴致。” “……” 正捡着棋子的元蝎爷手一顿。 松开,一颗棋子“啪”的掉在了棋盘上。 他嘻嘻一笑,“正巧,小爷我也不爱下棋。我说,那咱两个就别演了。你直说了吧,找我来有什么事?有事就吩咐,无事我便走人,昨儿小爷新看上个姑娘,长得那叫一个水灵,正准备今儿晚上开个苞呢,你这就找上来了。” 眉头微微一蹙,赵樽瞥他一眼。 “今年的中和节,说是为了庆贺太子沉疴得愈,陛下要大肆操办,礼部官员已经忙活开了。” “对啊,我知道啊!听说万岁爷还准备在中和节上给你指那彰烈候府的姑娘做你晋王府的十九王妃呢。不过出了今儿这事么,又另当别论了。”元祐呵呵奸笑一下,又猛地敛住了脸,“可天禄啊,这与我有什么关系?” 薄薄的唇角一抿,赵樽语气淡然,可话题扯得更加没边儿了,“嗯,北平府的晋王府邸大抵用不了几个月便建成了,本王就要去北平就藩了。” 元祐更加摸不着头脑,愣了一下,又哈哈大笑。 “哟喂,天禄,你该不会是舍不得我吧?要不然,我改明儿向陛下请个旨,陪你一道儿去北平,领个晋王府护军统领什么的职务?不过,你得给我多准备些姑娘才是。” “即便我同意,你父亲也不会同意。” 赵樽不轻不重地冷扫了他一眼,又沉默了片刻,一只修长的手指才伸出来,开始拾掇着面前的棋子。可他摆来摆云,像是有什么话要出口,却又一直没有说出来。直到元祐憋不住又催促了一声儿,他才又皱眉问了一句。 “少鸿,你父亲可还安好?” 一拍脑门儿,元祐看着他,都快要愁死了。 “天禄,你到底想要说什么?” 元蝎爷很想说,面前这个人他不认识。 他这个十九叔说话,向来言简意赅,从来不说半句废话。今儿这吭吭哧哧了老半天儿,扯东扯西,愣就没有一句重点,这说明了什么? “你有病啊?不如,让我表妹来治治?” 赵樽剜了他一眼,隔了半天儿,却又说了一句更离谱的。 “如今朝中局势复杂,你得嘱咐你父亲,不要掺和,静观其变才是。” 元祐点了点头。 他说得没有错儿,自从老皇帝允了他去北平府就藩之后,他这十九叔日子可以算得上清闲了,只等他过些日子把军队整肃完毕,并可以去北平府做他的藩王了。他这头去势已定,那边儿太子爷的病又突地好转,原本错综复杂的夺储风云,一夕之间又成了观望之局。胜负未定,谁也不敢随便站队,他父亲自然也是知晓的。 可这些……明显也不是他要说的重点啊? 元蝎爷风流眼儿一眯,满脸都是疑惑。 “天禄,你可是有什么不好出口的话?” 手指拈起一颗白子,赵樽思考了一下,终于又开了口。 “本王是关心你父亲的身体。” “啊?哦!他很好啊,他怎么会不好?他能吃能睡能跑,前些日子还纳了一房小妾,宝刀未老,威风不减当年啦!”说起那诚国公,元祐咧着白花花的牙齿,好不自在,一副有其父必有其子的意思。 可这些……又与他有什么关系? “十九叔,你还有话吗?” 左手落下一子,赵樽撩他一眼,淡淡道。 “本王明日备上一些薄礼,去你府上走一趟。” “天禄你……疯了?” 终于,元祐吊儿郎当的面色收敛了起来,一双狭长的丹凤眼儿里,全部都写满了‘不明白’,那眼神儿风一般刮向了赵樽。 “你向来不喜欢结交大臣,在朝堂与谁都不怎么来往,如今在这个节骨眼儿上,为什么突然又想要私下里见我父亲了?” “有何不妥?” 元祐怔了一下,眯起眼睛审视他半晌儿,突然恍然大悟一般,神神秘秘地往书房门口望了一眼,才趴过去,压低了声音,那眉宇之间,满是兴奋之色。 “十九叔,你可是有了主意?” 赵樽扣着棋子,扫他一眼,“什么主意?” “那九鼎之上的位置,想要问上一问?” “问你个头!”不知不觉又学了一句初七的台词儿,赵樽手指搓揉了一下眉心,沉默了片刻,才淡定地瞄向元祐一双眼睛里熊熊燃烧起来的火焰,当头给他泼了一瓢冷水。 “本王就想问问诚国公,可有兴趣再收养一个女儿。” 原来如此! 长叹一声儿,元祐彻底对他拜服了。 他绕了这么一个大弯儿,说了这么一大通话,不就是想让他回去说服了他老爹诚国公,让他以没有生育为名,出面收养楚七为义女,再趁着中和节的时候陛下高兴,换一个身份给他指了婚,再神不知鬼不觉地把人给带到北平府去,过他逍遥自在的日子? 矫情啊! 真是矫情啊! 元祐摇了摇头,正想说话,郑二宝便叩了叩门儿,走了进来,躬着身子道,“主子,梓月公主来了。” 赵樽皱了下眉头,“她不在青棠院养病,跑这儿来做什么?” “说是来请罪的……” ------题外话------ 先传后改,么么哒! 本书由潇湘书院首发,请勿转载! 第083章 有人醉,有人欢,有人死。 赵梓月从来就不是一个让人省心的姑娘,一听说她来了,元蝎爷挑开的眉头都又皱紧了,只拿一双无可奈何的风流眼瞥向赵樽。 “让她进来。” 赵樽淡声吩咐完,那郑二宝便诺诺后退着下去了。 “你也回吧,明日我再去诚国公府。” 看着椅子上那位端坐着一本正经的爷,元祐捏着下巴拿手肘在案几上,一双黑幽幽的勾魂眼儿浅弯着盯他,“收义女这事儿,要不要告诉我小表妹知道?想来她应该会高兴才是。” 揉捏着眉心,赵樽冷隽的目光一沉,眸子微微有寂。 “不必告诉她。” 哈了一声儿,元祐一脸风情的笑意。 “卤水点豆腐,一物降一物。十九叔,您这是紧张呢,还是要给她惊喜呢,还是怕我小表妹不同意,你降服不了,才想要先斩后奏呢?” 这个问题很是刁钻,而元蝎爷难得逮住他十九叔有这样儿的时候,那更是卯足了劲儿地想要奚落,可那位爷压根儿就不睬他,绷得住那冷硬的面儿,只冷飕飕剜他一眼,慢条斯理地捻起一颗棋子。 “听阿七说那新郎粉,并非玩笑,确实是有的。” 一听说那“新郎粉”,元蝎爷风骚的俊脸一黑,顿时就觉得身上刺挠了起来,想想那新郎粉不仅治住了他,就连范从良都为了它扛住了诏狱里的大刑,活生生自个儿去认了罪,愣是没有扯出楚七来,那得是多厉害的东西?断子绝孙啊,他还不撤为哪般? 咳咳有声儿,元蝎爷起了身。 “天禄,那我,先行一步,告辞。” 他一出书房的门儿,便与刚好进门的赵梓月撞上了。只见那小丫头背上捆了好几根柴火,脸上和脖子上还有一些浅浅未退的红点子,在烛火下显得尤为滑稽,瞧得元祐哈哈大笑了起来。 “喔唷,小魔女这是怎么了?” “我要你管!”赵梓月与元祐向来不对盘儿,恶狠狠地瞪了他一眼,哼了一声儿,便侧开身往里走。 元祐摸了摸下巴,“嘿嘿”一笑,一双眼睛里露出若有所思的神色来。 “明白了,看这个样子,定然是我小表……” “少鸿!”赵樽冷冷沉声打断了他,“你不是着急吗?” “剥”一下,元祐反应了过来,冲他拱拱手,“对对对,我着急,我着急得很。后院的小美人儿还等着我呢。” 元祐笑着离开了,赵樽仍是正襟危坐,看着面前乖顺下来的赵梓月。 “找我有事?” “十九哥……”拖长了软糯的声音,赵梓月偷偷瞄他好几眼,有些委屈,有些害怕,瘪了好几次嘴巴,才小心翼翼地指了指背上捆着的柴火,苦着小脸儿说,“你看我都负柴请罪来了,你就不要再板着脸了好不好?” 一句“负柴请罪”,让立在边上的郑二宝那个文盲都很是受伤,垂下眼睑,想笑又没敢吭声儿。赵樽揉搓下太阳穴,难得还能淡定着看她。 “说说,何罪之有?” 赵梓月来了晋王府已有好几日了,除了那天突然生疹子,赵樽都没有去青棠院里瞧过她,她又怎会不知道她十九哥定然还在气着她?眼睛里闪过一抹委屈的情绪,她不舒服地蹭了蹭背后的柴火,悻悻然地说。 “那日是我不对,是我先差了人在那个楚七的被子里头放蜘蛛的,我原本也就是想要吓唬吓唬她,让她收敛一点,不要再癞蛤蠊想吃鹅肉了,他哪里配得上十九哥你?” “说重点。” “是……”赵梓月更委屈了,她在任何人面前都敢张扬,唯除在赵樽面前,就是一个乖宝宝,“十九哥,你如今与他这样不清不楚的关系,你都不知道,招了多少人闲话,宫里那些女人,没事就故意在母妃面前说你与他如何如何,气得母妃都生病了,吃了好几副太医开的汤药没有见好,十九哥,梓月也不喜欢别人那么说你,每回我听见,我都想去把她们的房子给点把火烧了,看她们张狂,还敢说你,还敢气我母妃……” 一扯,赵梓月就又没了重点。 她嘴里那些恼恨的人,全都变成了宫里的娘娘主子们。 赵樽不由蹙起了眉头,轻咳了一声儿。 “继续说请罪的事。” 赵梓月嘟了嘟嘴巴,憋屈地垂下了眸子来。 “我放蜘蛛吓唬他是我的不对,我欺负了哥哥心爱之人,也是我的不对。可他愣是想个由头逼我吃蜘蛛是他不对吧?”说到这里,见赵樽冷眼扫过来,她赶紧缩了缩脖子,“好吧,全是我不对,今天我已经负柴请罪来了,哥哥您就大人大量,不要与梓月计较,我们兄妹两个讲和了,好不好?” 淡淡地看着她,赵樽眉目松开了一些。 “知道就好。” 赵梓月吐了下舌头,“那哥哥你是原谅我了?” 赵樽一叹,“我怎会与你个小丫头计较?切记,下次不可再犯。” 一听他这话,赵梓月立马就开心了起来,两三下把后背上捆着的柴火给甩开了,拍了拍手,便兴奋地喊等在外头的小丫头青藤进来。 “我晓得哥哥连日操劳军务辛苦了,除了负柴请罪之外呢,还亲手下厕炖了汤,温了酒来给哥哥宵夜,是我亲手做的哦,你看我的手。” 赵梓月摊开手来,白嫩嫩的手指上,果然被烫了几个水泡。 “所以,哥哥你得多吃点儿。” 赵樽没有表现出太多的情绪,黑眸淡然扫了她一眼。 “端过来吧。” 那青藤行了礼,并将手里的食盒打开了,端上一个白瓷儿的汤盅,又端出一壶半温的酒,还有几碟下酒的小菜。盛了一小碗汤出来,细心地用勺子给搅了一下,一一放到了赵樽的面前。 “殿下请用。” 赵樽没有看面前那些个精美的菜肴酒水,只对赵梓月摆了摆手,“行了,你下去休息吧,好好呆在青棠院里,不要乱跑,等疹子退了,就给我回宫去,免得母妃操心。” “不!我不走。” 赵梓月喊得有些急,见赵樽看了过来,又略略有些紧张,搓了搓那个起泡的手指,垂着眸子走到赵樽的案几前来,亲自端着那汤碗,嘟着嘴巴凑到赵樽面前,“我得看着你吃,要不然我一走了,你又要偷偷倒掉,或是赏了哪个奴才,可不是白白费了我的苦心?” 她这句话说得很有技巧。 赵樽面色稍稍一凛,却是没有多说,仍然只是看着她,“梓月,你十四岁了,不小了。”莫名说了一句,他微微一顿,却是端起了那个汤碗来,一口灌了下去,目光冷寂地盯住赵梓月。 “好了,我喝了,你下去吧。” 被他那过余沉重的声音一激,赵梓月身上凉了凉,目光有些闪躲。 “哥哥,再吃些酒吧,这桂花醇是我从宫中带过来的,母妃也很喜欢喝的呢,喝完了,整个人身上都有桂花的香味儿,可好闻了。” 赵樽看着她,“好。” 没有用酒杯,他直接端起酒壶来,一仰脖子,将整壶桂花醇给倒了个精光,然后优雅地放下酒壶,盯住赵梓月。 “还有旁的话说吗?” 赵梓月面色白了一下,她这个十九哥向来就让她猜测不透,今儿晚上如何配合,更是让她原本的忐忑变成了强烈的不安。摸了摸头,她嘴皮子动了好几下,结果还是咬住下唇,摇了摇头。 “我,我想说,在梓月的心里,哥哥是很重要很重要的人,再没有别人比哥哥更重要了。梓月希望哥哥的心里也是如此,千万不要因为不相干的什么人,对梓月生出一些嫌隙来。” 赵樽神色一冷,垂眸不再看她。 “她不是不相干的人。” 赵梓月狠狠一咬下唇,刚才那瞬间生出来的犹豫,都因了赵樽这句话又没有了。她最重要的哥哥,若是被一个女人夺走还好,怎么可以被一个男人给夺走了? 上前一步,她突然一把抓住了赵樽的胳膊,目光里流露出一些哀求来。 “十九哥,自从你出宫分府,我们兄妹两个好久都没有在一处说说话了,梓月很是想念十九哥,可你却总是在忙,一年到头都在忙,我过几日回了宫,指不定哪天被父皇指了婚,就嫁人了,更没有机会见到你了,你可不可以送我回青棠院。” 赵樽看着她,没有说话。 “好不好?”她又摇了下他的胳膊。 静默了片刻,他才开口,“好。” …… …… 去青棠院的路上,一片寂静。 好久没有与哥哥相处的赵梓月很是兴奋,几乎都快要忘了自己此行的目的了。一路上,她说说笑笑,说宫里头那些趣事,说她小时候做过的糗事儿和坏事儿,说得眉飞色舞,完全就像一个好不容易要到了糖吃的孝子。赵樽只是静静地听着,除了衣袍在夜风下时不时拂出来的声音,都不见他应声儿。 “十九哥,你知道以前魏国公府那个胆小怕事的七秀吗?”赵梓月说得她欺负人的事儿,不免有些沾沾自喜,“那个时候,父皇最喜欢招了他的那些臣子家眷一起出去狩猎游玩,那个七秀比我还大上一岁呢,胆子比老鼠还要小,每一次让她陪我去玩,杀了她都不肯去,我便最喜欢欺负她了,因为她太傻了,怎么被我欺负都不会去告状,后来……” 一直没有听到赵樽有回应,赵梓月说得无趣,又住了嘴。 “后来如何?” 没有想到她十九哥对这个事儿感兴趣,赵梓月奇怪了一下,又开始笑了起来,“有一次狩猎,大概是我十岁多的时候吧?还记得那晚上天很黑,我把她给骗了出去,留了她一个人在山上。我以为她是会找回来的,可她实在太傻了,一直都没有回来,吓得我睡不着觉,又偷偷派了人去山上找,却是不见她了。天亮以后,我猜她是被野狼给叼走了,哭着跑去见了母妃,才听得母妃说,她身子不舒服,被送回京师去了。” “后来呢?” 又被追问了一句,赵梓月奇怪的看了赵樽一眼。 “后来我便再也没有见过她了,到是听了不少她的笑话,她原本不是被父皇指婚给绵泽大侄子的么?可绵泽大概也是嫌弃她太傻,不肯娶她了,愣是要娶她家的三姐。听说她哭闹了好一阵,还大雨天跑去东宫门口跪着,要见绵泽一面,却被人给赶了出来,闹得人驹知,失了大家闺房的体面,让魏国公很没有面子,后来就把她关在府里头禁了足,不许她再出来。我还听人说,她好像疯了,比以前更傻了……” 长长的一段话说完,可除了夜风的呜咽,赵梓月却没有听到哥哥的回答。 “十九哥……”她抬头,嘟着嘴巴看他,“我后来也后悔来着,我那时候太不懂事了,可我也没有怎么着她,我就是骗了她出去,想吓唬她,想让她求饶,陪着我玩耍。可她真是傻……连求饶也不会,我真的有派人找她的……也不晓得为什么,我后来总是回想起那个晚上,一想到就会做噩梦,梦里的天总是那么黑,我什么也看不见。十九哥,我总感觉那个晚上发生了什么事情,是我不知道的。” “你现在就懂事了吗?” 低低的,沉沉的,赵樽的声音听上很冷。 “十九哥……” 赵梓月心里像被锤子给擂了一下,突然反应过来自个儿今天晚上做的事情。挠了挠头,想要告诉他,可却见他的神色有些不对,终于又咽了下去,“你是不是哪里不舒服了?” 赵樽撑了一下额头,“头有些晕,大概吃多了你的酒。” 偷偷瞄着他的脸色,赵梓月双手抠着手心,显得非常的紧张,一张红疹未退的脸蛋儿上全是窘迫,就连呼吸都重了起来,可终究她一咬牙,还是没有招供,只把话题岔到了别处。 “我来的时候,母妃说你好久都没有去瞧过她了,她心里很是惦念你,可又没法子出宫来。哥哥,你若得了空,去瞧瞧她可好?” 轻嗯了声儿,赵樽不置可否,突地脚步踉跄一下。 “哥哥,你怎么了?”赵梓月上来扶他,语气有些慌乱。 “头痛。”赵樽淡淡地说。 听了这话,赵梓月又是心痛又是紧张又是兴奋,一颗心脏里如有小鹿在不停乱撞。她不敢正眼去看赵樽,连出口的声音都颤了不少。 “到青棠院了,十九哥,我扶你进去歇息一下?” 说这句话的时候,赵梓月还有些担心他会不同意。没有想到,他似乎是头越发晕眩了,撑着额头的手有些发颤,眉头也越蹙越紧,点头嗯了一声儿,没有拒绝。 赵梓月心里一喜,招了招手,让在后头远远跟着的郑二宝过来,两个人一起扶了他入了青棠院偏屋的内室,倒在了床上。 “郑二宝,你出去吧,我会照顾我哥哥。” 抑止住快要跳出喉咙口的心脏,赵梓月冲郑二宝摆了摆手。 “可是……”郑二宝有些犹豫。 生怕他在这里坏了事儿,赵梓月叉着腰身,小脸儿陡然一黑。 “还不快滚出去?非得逼本公主生气是吧?” “是,公主。” 郑二宝身子颤了下,耷了耷眸子,瞄了榻上的主子爷一眼,叹着气儿出去了。听到了关门的声音,赵梓月才长长地松了一口气。 “哥哥,十九哥……” 她走到榻前推了他一把,他却只是半眯着眼,低哑地唤了一声“阿七”,像是根本就认不出她来了一样。赵梓月又是气恼又是生恨,咬紧了牙齿。 “十九哥,对不住了,梓月也是为了你好,你醒来不要恨我。我只是想帮你改正你的错误,不想看着你在这条路上越走越远……” 赵梓月知道她如今没有退路了,做与不做明日等哥哥清醒过来,都会知道是她做的,为了挽救她最最重要的十九哥,为了不让他在一个男人身上浪费感情,做出那种让母妃伤心的事情来,她决定继续做下去。 偷偷打开内室的侧门儿,她去了隔壁的房间,看了一眼那个静静立在窗前等待的女人,有些不甘心,又有些无奈的低喊了一声。 “你去吧。” 那女人默了一下,转过身来,对她福身。 “多谢梓月公主成全。” “你不必谢我。”赵梓月有些烦躁,“对我哥哥好点,好好侍候他。他那个人看着不近人情,可你若真成了他的女人,他是不会薄待了你的,还有我,我母妃,也会感谢你,我父皇也会感谢你,你的家族都会为你骄傲……” 那女人目光微微一闪,“是,公主。” 内室那镂空的紫铜香炉里,烧着幽幽的蘼芜淡香。 那女子月白色的轻缎寝衣里头,是一件浅粉色的柔纱衵服,头上一顶同样月白色的薄薄纱帽,遮住了她大半张脸,看不见容貌,可从那窈窕婀娜的身段儿来看,是一个娇好清和的女子,穿得虽不艳丽,却淡雅而清贵,自有一番女子淑静的风韵。 她走得很慢,脚步是用挪的。每一步都极轻,极轻,屏气凝神,每挪一步,都似有幽香从她刚刚沐札的身上传出来。她慢,却不犹豫。一步步坚定地往那榻上的人走了过去,烛光之下,她长长迤逦的裙摆将玲珑的身形儿拖得老长…… 赵樽没有睡着,面色有些潮红,半眯着眼睛看她,袍子的领口被他自己扯了开去,露出一片紧绷结实的肌理,一张从来冷寂的俊脸因了药性在灯火之下,泛着一种让人心醉的惑人气息。 即便做好了准备,她的心还是跳得很快,脸还是很烫。 都说美男的魅力在于眼神儿,被他那半阖着似有万千种钩人魂魄的眼神一瞅,她慌乱得越发狠了,喉咙像被人扼住,想要逃开,更多的又想要靠近。说起来,这还是她第一次有机会端详这个高高在上的男子,第一次有机会用如此虔诚的目光膜拜他满是力量的身子。 他近在咫尺。 比任何一次都要近。 他向来习惯了疏离与冷漠,酷烈与肃杀也早就刻在了骨子里,从来不允许哪个女子多靠近他一步。也只有此刻,这尊贵得让人不可触碰的晋王殿下,才会给人机会靠近。 站在榻前,她看着他,慢悠悠地跪了下去。 磕头,将头贴在冰冷的地上,久久没有抬起。 “爷,妾身有罪。” 没有人回答她,良久,她又抬起头来。 “可妾身不悔。” 她低低的,似嘲似笑地说了一声儿,站起身来走到榻前,想要去抚一下他的眉眼。可手刚刚伸出去,没有想到,那原本神志不清的男人却突地偏开头去,一挥手,便扯开了她头上的纱帽。 “好大的胆子。” “爷……”她大吃一惊,吓得跌坐在地, 赵樽一只手撑着床沿,一只手揉了揉酸胀的太阳穴,默默地盯着她,一张潮红的脸上,全是冷酷的,阴鸷的神色,那眼神儿如同刀子一般剜过来,像一头准备捕杀猎物的狼,眼风掠过,满屋都是凛然的冷意。 “谢氏,爷倒是小瞧你了。” 谢清芷身子一颤,抬眸看着面前这个高高在上的男人,张了张嘴巴,想要说些什么,可被赵樽那森凉冷漠的目光一扫,她觉得全身都像结了冰,整个人都冻住了,一层阴霾笼罩过来,锁住了她想说的话。 她知,一切都解释不清楚了。 她更知,连同上一次对东方婉仪下药的事情,都会被他理解为她的自编自演。 轻呵了一声儿,想想,她却是又笑了。 “公主让妾身沐浴准备的时候,妾身还有些奇怪,依了爷的心性儿,又怎会随便让公主给下药戏耍了?想来,爷为什么吃下那些酒,喝下那些汤,就为了抓住妾身,顺便看看到底是谁在指使公主吧?” 赵樽慢吞吞地站起身来,冷冷盯着她,一汪深不见底的眸子,深邃冷漠,瞧不出半点儿情绪。 “可惜,你知道得晚了。” 谢清芷没有动,也没有的挣扎,只是看着他。 “如果妾身告诉你,不是我做的,爷您会不会信?” 赵樽有些头痛,不太耐烦听她多说什么,甚至都没有再多看她一眼,只是对匆匆推门而入的两名侍卫淡声说,“谢氏教唆公主,有失妇德,带下去,明日遣回谢府。” “是。殿下!”两位侍卫面无表情地走了过来。 谢氏身子整个儿都软了,半跪在地上,一眨不眨地看着烛火之下宛如天神一般的男人,轻轻抬起手来,像是要隔着空气抚一下他的眉眼,又像是后悔刚才没有做好那个动作,失去了一个近距离触摸他的机会,眉眼之间满是浓浓的涩意。 “妾身太傻了!妾身该知道的……爷的身边常年都有侍卫跟着,如果不是爷自个儿愿意,又怎么会落入了公主的圈套?是妾身……太贪心了,鬼迷了心窍。” “如夫人,请。” 一名侍卫躬下身来,提起谢清芷的胳膊,她也不怎么挣扎,起身踉跄了一下,脸上带着一种莫名的自嘲,又浮现出一抹淡淡的冷笑。 “多谢爷留清芷一命。” 她定定地看着满面冷意的赵樽。 然后,含着笑意一转头,看向侍卫,“我自己走。” 再怎么说她都是府上的如夫人,侍卫垂着眸子便松开了她的胳膊,可愣是谁也没有想到,她凄然一笑,整个人突然往赵樽身上扑了过去,张开的双臂,像一只扑火的飞蛾,带着一种求死般的绝望…… “爷,抱抱我吧。” 换了别的男人,很难拒绝一个这样儿的女人。 可谢清芷太不了解他。赵樽最讨厌受人胁迫,不论是何种形势的胁迫。 只见他冷脸一黑,虽说吃了赵梓月的药,反应却未迟钝,袍袖狠狠一挥,那谢清芷便撞在了他手臂上,整个人弹了出去,重重地摔在地上,撞得那青瓷的花瓶滚了两圈儿,碎了个七零八落,也把刚刚听到消息闯进来的赵梓月给吓得尖叫了一声儿。 “十九哥……” 赵樽眸色赤红,可赤红里又满是冷意。 他看了赵梓月一眼,什么话也没有对她说。直接一拂袖子,转身出了屋子。 “回宫前,不许公主出青棠院。” 哇啦一声儿,赵梓月被他的样子给吓住,声音呜咽了起来,想要上去拉他,可看着他寒得透骨的身影,却又是不敢。 “十九哥,你听我解释……” 她大声儿哭了起来。 十九哥对任何人都不算太亲近,可他以前待她是极好的。他也从来没有像现在这样对她发过脾气,而他曾经有过的暴怒样子,她都快要记不清了,更是想都没有想过,会是对她这样儿。 那种孤傲寒冷,像是他凉透了心。 又像是,他再也不会对她这个妹妹好了。 “十九哥,梓月错了……” 哭丧着脸,可她怎么哭,都没有哭回来赵樽的安慰。抹着眼泪,她满肚子的委屈都找不到地方发泄,看着地下的谢氏,吸着鼻子狠狠一跺脚。 “你也真是无用,怎么连个服了‘入门欢’的男人都勾引不了?” 谢氏面色变为苍白,却是又笑了。 “是妾身无用。” 她的笑很复杂,有自嘲,有讥讽,也有释然…… 三年前,在她出府的前一晚,她娘亲曾对她说过,男儿是铁是钢,女儿是水是泥,男儿的心再硬,也抵不过女儿的柔软。只要她温驯听话,懂事体贴,晋王总会善待她的。 她娘亲还说,男人要女人,大多不与情爱有关,在房闱之事上,也与男人的教养和道德无关,一个正当盛年精力旺盛的男子,怎么可能长久的禁欲而不碰妇人?娘亲希望她能成为晋王心里那个人,为她争一口气,能让她在父亲面前多一份脸面。 一个妇人的好与坏,总是维系在男人的身上。 她娘亲如此,她也是如此。 所以,她总是听娘的话,乖乖地等待,可一等三年,晋王待她薄么?不薄。认真说来,不管哪个王爷府上的侍妾,都未必有晋王府上的来得轻松自由。她们不需要侍候主子,不需要去讨主母的欢心,只要她愿意,也不需要与谁勾心斗角,因为谁也不比谁得宠……而她娘的话,却从来没有在晋王身上得到体现。可也就是那样禁欲而自爱的赵樽,深深的迷住了她。 想曾经,她信心满满的入晋王府,对他充满了好奇,充满了探索,想要近一步,再近一步,直到信心一再被消磨,消磨了个干干净净,突然看见梓月公主递过来的稻草,她想要抓住,疯狂地想要抓住,想得忘了她娘的嘱咐,要安分…… 是她不安分,才有了如今。 打了一个冷战,她知道,她没有路了。 …… …… 为了避免赵梓月那个小魔女来搞破坏,夏初七这几日都睡在良医所里。平素要像今儿一样累跑了一天,她一占枕头就能睡过去。可今儿白日里她搞死了夏巡,晚上却有些睡不安枕。 她救过很多人,却从来没有杀过人。 这是第一次,虽然不是她亲自动的手。 想象与实际其实有出入,杀人之后,心总是不太淡定。 她承认,自个儿还是太过善良。不好,不好,真的不好。 她扯着头发胡思乱想着,又拼命想要岔开思绪,不去想夏巡脖子上汩汩涌出来的鲜血和一双瞪大的死鱼眼睛。嗯,想她的青霉素。如今她已经收集了一批食物腐烂后生成的青霉,注入了她自行做出来的培养液里。再过一些日子,便可以进行过滤和提纯了。 迷迷糊糊中,她也不知道什么时候,就睡了过去…… 而良医所在晋王府的前殿范围,离后面的承德院和青棠院都非常远,所以那边发生的事情,她完全不知情。可这好不容易与周公见上面儿,突然觉得身边的榻沿往下一陷,接着一个沉重的物体便压了上来,吓得她睡意全消,噌的一下睁开了眼睛。 “谁!?” “你家爷……” 低低的嗓音,带着熟悉的韵味儿,顿时赶跑了她的瞌睡虫。 就说嘛,外头有守卫,别人又怎能进得来? 吁!她松了一口气。伸出手去,在黑暗中抚上他的脸,嘻嘻直笑。 “想我了?来看我?” 轻“嗯”了声儿,那人浓重的呼吸喷洒在脸上,同时,手上滚烫的触感也吓了她一大跳,脑袋嗖的一下就仰了起来。 “喂,你怎么了?脸咋地这么烫?” “楚医官……”赵樽干燥的手指縻挲着她的下巴,一双灼灼的眸子,在黑暗里逼视着她的眼睛,“没事,爷只是有些热。” “热?” 夏初七自然看得出来他很热,而且不是一点半点的热,那简直就是整个人都快要着火了。推开了他的手臂,她试图起来替他把脉查看一下究竟是怎么回事儿,可肩膀刚刚抬起,又被他狠狠摁住下一压。 “我勒个去!赵樽,你吃了多少酒?” 脊背被他给撞得生痛,她呲牙咧齿地低咒了一句,吸了吸鼻子,便闻到了空气里一股子酒味儿还有淡淡的沐浴清香味儿。看得出来,这厮不仅吃了酒,还是洗过澡才过来的。可这大半夜的,跑过来干嘛?丫太不劲儿!她满肚子都是疑惑,可屋子里黑沉沉的,窗口的光线很暗,她连他的表情都看不清楚,又哪儿会知道他着了什么魔? “你起开,我去点煟婺阈研丫啤!? 她又一次想要起身,可这一回却被那货给拎着领子又摁了回去,脑袋“咚”的一声撞在了床头的木板上,痛得她“嗤”了一声儿,简直想宰了他。 “哎哟喂,赵王爷,赵十九,赵阎王,我服了你了好不好?你丫简直就是我的克星呀,我好端端的睡个觉,你吃了酒跑我这儿来撒什么疯啊?” “阿七。”他低低喊她,那温热的气息便喷入了她的脖子。 “哈……你嘛呢?痒死了!” 叽叽笑了两声儿,在他浑浊的喘声儿里,夏初七一直没有弄懂这货到底是怎么回事儿,平素吃了酒也不像今儿那么失态的呀?他就那样抱紧了她,像一头大熊似的不停拿鼻子拿唇往她的脖子里蹭,却也没有其他的动作,让她又是好气又是好笑。 算了,不都说男的都是大孩子么? 这货难得有这么“可爱”的一面,她不哄哄他,岂不是错过了机会。 她翻着白眼儿,轻声儿哄他。 “爷,你是不是哪里不舒服?头又痛了?” “无事。”他低低说。 他还无事?行,就算他无事,可她有事好不好? 整个儿被他的身子给压着,他身子又重,弄得她呼吸都困难了起来,实在吃不住,又拿手去探了探他的额头,还是觉得烫得惊人,不像正常的状态。可黑暗中,她什么也看不清,好不容易才扼住了他的手腕。 “不要动,我给你把把脉……” “嗯……”他声音很沉,呼吸很热。 他的脉搏在她的手中跳动,他的心脏离她很近,这样儿的状态,让夏初七好不容易才静下了心来。可一静心,他那个脉象便让她大吃了一惊。 “赵樽,你中毒了?” “无碍!” “无碍你个头。起开,我去掌灯。” “本王说了无碍。” 又一次紧紧抱住她,他高热的身子有些发颤,黑暗里他不容她离开,嘴巴贴着她的耳朵,低低的也不知道说了一句什么,只是呼吸更加浓重了起来,那喷洒在她耳朵里的气息,烫得她一个哆嗦。 “赵樽!” 她有些喘不过气儿来了,不住拿手去推她。 “阿七……” 想不到这个中了毒的家伙,不仅没有让开,还像是动了色心一般,死死地摁住她本来就单薄的小身板儿,一下子含上她的耳珠子。 “诶,我说你…”她说不出话来了,那一刹的触感如蛇一样滑过她的尾椎,接着便是他一串接一串的吻,细细密密的吻,让她身子骨都酥了,哪里还有挣扎的力气? 该不会是…… 他今儿就想要那啥了她? “喂,赵樽!你怎么了呀?” “阿七,不要闹。”他又低低说了一句,压着她胡乱地吻了起来,不像平时亲热时那么的亲和,他滚烫的唇贴上来,便紧紧与她合在一处,狂乱的节奏,就像一头饿了几个光年的野狼。 “到底是谁在闹?” 她又是羞,又是气,却是无力,简直快被他逼疯了。 “别动,让爷痛快一下。” 他掰过她别扭的下巴,吻了上去,硬硬的身子挤压得她脸红心跳,却又没有半分可以抵抗的力气,索性闭上了眼睛,任由他来摆布。她感觉得出他压抑的渴望,以为他会有什么过分的举动,可他却是没有。只是用他烫得惊人的身子碾压着她,隔了彼此都不算太厚的寝衣,用一种超乎于想象的压抑力,在纷乱的心跳声中,在一阵窸窸窣窣的衣料磨擦中,不知过了多久,他喉咙里发出一道含糊快活的哼声,在她身上僵硬了片刻,才长吁了一口气,紧紧地搂住了她。 “赵樽,你被人下了那种药了,是不是?” “爷是那么蠢的人?”他声音有些哑,却是痛快很的喑哑。 丫还不肯承认?夏初七听着他的话,越发想笑。可两个人如今叠罗汉一样的暖昧姿势,却又让她无力讥笑,只能尴尬地咳嗽了一声,又拿手去推他。 “起来,我可以帮你扎针……” 话没有说完,突然触手的湿热,唬了她一跳。 “你……” 她没有经历过那种事儿,可不代表她什么都不懂。突然之间她才反应过来,他刚才压在她身上做了什么,怪不得丫不让他点灯,怪不得不肯承认。一时间,她隐在黑暗里的脸,比任何时候都要来得热,想一想,一口气又有些提不上来。 “你这个流丶氓。” “爷若真是流丶氓,你骨头渣子都没了。”吁了一口气,他的头就靠在她的耳朵边儿上,声音还有些喘,在黑暗里听上去,尤其低哑磁性,却又显得非常的正经。可偏生那份正经里,又带了一种暖融融的躁动,仿佛有人在催动她的血液流速一般,令人不由自主的心跳加快,脸烫了又烫。 “讨厌!弄我身上了。” 她到底是一个大姑娘,一时间又是难堪,又是想笑,更多的还是突然觉得这货其实有些闷憨。被人下了药又不肯承认,跑到她这儿来找安慰,却又没有真把她怎么样……仔细想一想,这货骨子里其实是一个极迂的人。 要换了别的人,会是这样么? 感叹一下,她又不免笑着促狭,打趣儿的逗他。 “你先前要是对我明说了,我说不定还可以帮帮你,哪用这么辛苦?” “不必了,就你这二两肉,爷怕吃了不消化。” “你个混蛋!欺负了人,还好意思嫌弃?”夏初七使劲儿推他一下。 像是低笑了一声,他热热的唇挪了过来,“行,爷是怕睡了你,付不起账!爷的阿七身子金贵啊!” “这还差不多!” 夏初七满意的哼哼了下,却听得那位爷又说。 “去。给爷打点水。” “给多少银子?” “一两。” “一两?好意思么你?!自个儿回去洗,有的是丫头侍候你。” 做爷做惯了的他,自然没有自个儿动手的习惯,可是很明显,他也没有要回去的意思,一翻身往边儿上一躺,让开了身子,还顺势在她后背上拍了一把。 “去吧,爷就乐意你侍候。” 被他触碰过的肌肤温热发烫,初七的脸上像染了一层胭脂。 “……无赖。” 可嘴里骂归骂,她到底还是起了身。 谁让他是主子爷呢?当然,最主要的是,谁让他被人下了药,也没有胡乱找一个女的就解决了,而是巴巴跑到良医所里来蹭她呢?她的小心思里泛着甜,让她不得不承认,其实她是欢喜的。一种俗气的欢喜,俗气得会让人生恨的欢喜。 “此事不许说出去。” 还没有摸索到火折子,背后便传来了他的声音。 她一回头,在黑暗里冲他翻了个白眼儿,“废话,这种事,我还拿着大锣鼓去宣传么?我逢人就说,喂,我家爷他被人下了媚丶药了,跑到我屋子里来自……” 余下的话没有说完,黑暗里便传来那货闷闷的一喝。 “再多一个字,爷便拨了你舌头。” “哟嗬,这会儿拽上了?”夏初七掌上了灯,黑幽幽的眸子瞪了他一眼,又出去拿了盆儿,去灶上兑了热水过来,端到面盆架上,笑眯眯地说,“不需要我帮你吧?这一回可以免费哟?” “外头侯着。” 看着他俊朗的面孔上那一抹红涩,夏初七想笑又不好意思笑出来,干咳了两声儿,奸奸一笑便出了屋子。换了以前她还能逗他一下,可今儿的气氛不对,再逗几句,万一真出事儿,他控制不住可怎么办? 好一会儿,等她得了他的允许再回屋时,那坐在她床沿上的男人,面上已经恢复了平静,看了她一眼,黑眸里全是淡然自得。 “阿七,你又轻薄了爷,该付多少银子?” “你说什么?我轻薄了你?” 夏初七眼珠子都不会转了,直愣愣的看着他有些无语。 不料,那货却撩起眉头,满脸嫌弃地看了她一眼,像是考虑了一下,才叹,“算了,看你穷成这德性,爷便不追究了。睡觉!” 说完,他毫无商量余地躺了下去,扯过她的被子来,往身上一盖就阖上了眼睛。看得夏初七一愣一愣的,简直想掐死他算了。 “我说喂,我该办的事儿办了,要睡回去睡。” 咕哝了一下,他像是有些疲乏,揉了一下额头。 “爷就睡在这。” 夏初七搓了几下鼻子,有些哭笑不得。 “这床太小,太硬,不适合爷您睡。” 不理会她的叨叨,他眼睛已经完全闭上了,高大的身子把原本就窄小的床给占了一大半,气得夏初七直跳脚,过去狠狠推了他几把,见他仍是一动也不动,眼睛也不睁,不由得泄气了。 “行行行,那我让给你老人家睡,我回承德院去睡,总成了吧。嫌弃!明儿记得付我租床费,不用太多,一百两就成。” 夏初七哼哼着,脚步刚一迈出,手腕便被他给拽了过去。下一瞬,她身子着不了地,便整个人地倒在了他硬绷绷的身上,脑袋刚好贴着他的胸口。 “喂,你做什么呀?” 低吼了一声儿,听着他强烈而有节奏的心跳,微微红着脸,想要挣扎,却被他双臂死死圈住,箍紧了,待她瞪过去时,他却睁开眼睛,淡定地看她一眼,在她唇上啄了一口。 “快睡。” “睡什么睡?你这样我怎么睡?” “爷给你做褥子,免费。” 呼!这货太无耻了! 夏初七整个儿被他挤在剩下的那点空间里,想挣扎又挣扎不开,想大所骂人又不好意思让外头的守卫听见。想着想着,听着他均匀和温暖的呼吸声,像是已经睡得很熟的样子,她叹了一口气,终于慢慢地合上了眼睛。 她觉得自个儿疯了! 而赵樽,只怕疯得比她还要厉害。 心怦怦直跳着,她从来没有与男人同床共枕过,而且还是以这样儿的方式,紧紧的拥抱在一处,伏在他的怀里,只要一呼吸,就可以闻到他身上的淡淡幽香和男性气息。那滋味儿,就像有一头凶猛的小野兽,极有力地不停侵袭着她的心脏,让她的身子,如同被烙铁给滚过一般,紧绷了又放松,放松了又紧绷,根本就难以平静下来。 长夜漫漫,夜漏更深。 烛台上的蜡烛,不知什么时候熄灭的。 她也不知道什么时候睡过去的,直到外头传来一阵急促的脚步声儿。 紧接着,郑二宝尖细的嗓子在外头轻喊。 “爷,不得了啦。谢夫人……悬梁自尽了。” 第084章 一更! 谢氏死了。 一根白绫吊在房梁上,就草草了去了一生。 简单殓过她之后,已经是洪泰二十五年的正月二十四日。 在这个时代,庶女没有地位,侍妾更加没有地位,侍妾的亲属也根本就不能列入王府的正经姻亲,可谢氏如此枉死,下葬的时候,谢府还是来了七八个人,但哭嚎了一阵儿也就过去了,没有一个人追究。 一个女人死了,连泡都没有多冒一个,只是事后大概老皇帝为了安抚兵部左侍郎谢长晋,直接下旨让他顶了兵部尚书的大肥缺,以显示皇恩浩荡。 听到这个事儿的时候,夏初七心里很是复杂。 怪不得都说前朝与后院的关系息息相关。谢长晋的女儿死了,虽说是个庶女,可他的脸也被赵樽给狠狠打了一记,往后在朝堂之上,又怎会再与赵樽在一个阵营?想不成死敌都难。 而如今老皇帝偏生为了安抚,让他做了兵部尚书,也就是大晏兵部的一把手,几乎可以直接抑至赵樽手里的兵权与兵备物资等等相关事务,那简直就是活生生在赵樽的脖子上横了一把刀。 隐隐的,她觉得谢氏的死,或许没有那么简单。 老皇帝一步一步剪除赵樽的党羽,也是不遗余力。且他刻意栽培皇长孙赵绵泽的心,似乎也没有因为太子爷赵柘的病有了起色就有所收敛。 在朝堂之上,他更是进一步放权于赵绵泽,还几次三番地痛斥宁王赵析,各种功表于晋王赵樽,听说那远在北平府的晋王府邸奢华程度堪比京师皇城,其用心良苦,夏初七心里有一些计较,可赵樽却像是毫不在乎。 不管是谢氏的死亡,还是老皇帝的举措,他都没有半分的波澜,也可以说毫不关注。也就是在这个时候,夏初七才再一次感受到这个男人内心的强大,还有那与她长达了几百年的鸿沟。 “楚七,想什么呢?眼睛都发直了。” 她心绪不宁地咬着毛笔杆子,好半晌儿没有动弹,引起了边儿上李邈的注意,“不是要练得一手好字吗?我看你见天儿的偷懒躲闲,就不是个诚心练字的人。” 习惯性的翘了下唇角,夏初七懒懒的丢开毛笔,轻“嘿”了一声儿,回过头来看着李邈笑,“你还记得吗?我上回吃了巴豆腹泻的那天儿晚上,谢氏领了个小丫头到过我俩的住处找我,好像她是有什么话要说?” 李邈蹙了下眉头,“你还在想她的事儿?” 撑着额头累迟疑了片刻,夏初七嗯了一下,说不上来心里头的滋味儿,“也没有啦,我就是觉得那么活生生的一个人,说没了就没了,说自杀就自杀,也是很可惜的……” 李邈给了她一个白眼。 “如果不死呢?她若不死,不得留下来和你抢男人?” “……” 见她的神色有异,李邈难得好奇地问,“那天早上,大家可是把你和十九殿下给堵在屋子里的。说来也是新鲜,十九殿下那么个人,怎会无端端来了良医所里,睡在了你的屋子?” 面部肌肉僵硬了一下,夏初七得过赵樽的嘱咐,不好说他被人下了药的事儿,只是挑了下眉头,又捡起那支毛笔来,有点儿不好意思地避开了李邈探询的目光。 “嘿,就是他吃了些酒,脑子有点儿犯糊涂。与我躺在一起,但我俩盖了棉被,纯聊天。不对,连天都没有聊,直接就睡了,太累了。” “盖棉被,纯聊天……” 李邈还在琢磨着这几个字儿,外头就传来一道喊声儿,接着便见一个小丫头慌慌张张地闯了进来,正是梓月公主身边儿的青藤。那丫头平日性子很是有礼有仪,可今儿见了她,二话不说,“扑嗵”一声儿就跪在了地上。 “楚医官,公主身子不太爽利,麻烦你去瞅一眼吧。” 赵梓月自打被赵樽禁了足,夏初七已经好几天没有见过她了。 实际上,那天晚上的事儿,赵樽虽然没有明说,她也能猜测得出来,定然是赵梓月在他的食物里动了手脚,赵樽不想张扬这事儿的目的,也是间接地保护他那位妹妹。 小魔女性子刁蛮任性,如果不是必要,她真心不想与她打交道。可这会子“公主有疾”几个字,让做为王府良医官的她,不得不打起了十二分的精神头儿来,拎了医箱往青棠院儿去。 没有想到,赵梓月不在屋子,就在院子里等着她。 眯了下眼睛,夏初七放下医箱,上前施了礼,微微一笑。 “公主身子不爽利怎么还呆在外头?虽说立春已过,可早晚风凉,您这身子骨不好,还是多在屋子里歇歇好一些。” 手里紧紧捏着一根马鞭,赵梓月一身儿浅鹅黄的软缎衣裙,头上未戴钗环,身上没有配饰,今儿打扮得格外素净,小脸儿有些苍白,那瘪着嘴的小模样,全是委屈和受伤,像一只被人抛弃的蟹崽儿似的,不像来找她茬儿的,看上去,比她这个苦逼还要可怜上三分。 “我十九哥呢?他都在忙些什么?怎么不来看我?” 她牛头不对马嘴的问题,没有让夏初七觉着奇怪。她一早儿就知道这个蝎主不是真的生了病,而是犯了心病。瞄了她一眼,夏初七懒洋洋地摸了一下鼻子,不置可否的笑。 “下官不知。” “你不知道,谁才知道?” 赵梓月声音尖锐了起来尖锐了起来,夏初七又是一挑眉。 “公主息怒,下官有些不太明白公主殿下的意思。” 轻呵一声儿,赵梓月笑得很是怪异。 “你还敢在本公主面前来装?你个坏心眼儿的丑乌龟,都是你,都是你在中间使坏,不仅狐媚了我的十九哥哥,还害死了可怜的谢氏,如今谢氏死了,我哥哥也不再喜欢我了,你还敢说你什么都不知道吗?” 她的声音有些发颤,用词儿有些刻薄,可语气却不算尖酸,反而带着一股子浓重的怨气,完全就像一个被人抢了心爱玩具的孝子。还有一种,任凭她怎么掩饰,也掩饰不掉的那点子情绪。 夏初七唇角微微一勾。 “公主这些话,下官就更是听不懂了。楚某人何曾害过谢夫人?她上吊自尽那是她自己对生命的选择。如果硬是要论起因果来,恐怕公主您……嘿,我说公主殿下您不会是做了错事儿,心里内疚,所以吃不下睡不着,犯什么心病吧?” “你胡说八道!本公主凭什么内疚?” 赵梓月低喝了一声儿。 可她的否认十分没有说服力,那苍白的小脸儿上,情绪写得明明白白,她就是为了谢氏的死难过和内疚了。 老实说,如果她要找茬儿的人不是自己,夏初七指定会觉得蝎主其实也只是一个心地善良的孩子。. 就像她上次放蜘蛛来吓她,这种孝子的把戏,讨厌是讨厌了一点,但确实都无关性命。而谢氏的死,大概也是她第一次玩出人命来,这忻娘心里过不得了。 对于一个封建王朝要风得风要雨得雨的蝎主来说,有这样的一份心肠,其实非常不容易。想了想,夏初七语气稍稍和缓了一下,看在赵樽的面儿上,不想与她计较。 “行行行,公主您说什么,就是什么。下官今儿过来是替公主看诊的,请问公主殿下您是哪里不舒服?不如先回屋去,让下官仔细瞧瞧才是?” “本公主没有病,有病的人是你。” “……” 夏初七翻了个白眼儿,还没有说话,却见那赵梓月眼圈儿一红,眸子里突然闪过一抹怨气,冷不丁地就将用里的长鞭子往她劈了过来。看那力度那手势,夏初七才终于晓得了为啥这个公主连个成语都弄不明白,原来是嗜武轻文? 不得不说,她挥鞭子姿势还是很好看的。 只可惜…… 好歹她也不能丢了特种兵的脸啊+快地闪身躲过,她几乎是条件反射地抓住鞭身,顺势扯了过去,一把扼住了赵梓月的胳膊,一个小擒拿往后一掰,另一只手已经扼住了她的咽喉。 “公主功夫不错,下官佩服……” “你……你个,你个……” 一肚子的火气冲天而起,可赵梓月连续说了几个“你”字儿,却愣是想不出一个骂她的词儿来。要知道,她这十四年吃过的苦头,都不如在这晋王府待的几天多。一个当今圣上的掌心之宝,如今一而再,再而三的被夏初七给挑战了权威,她简直气得快要飙狂了。 “你个狗奴才,好大的胆子,胆敢近本公主的身?” “下官……”夏初七笑了下,“正当防卫。” “正当防卫?你敢在本公主面前说正当?” 使劲儿地挣脱了几下手臂,赵梓月却没有挣脱得开,气得原本就泛红的眼圈儿,更是红得快要滴血似的,怒视着夏初七,又偏过头去看向边儿上立着的一干侍卫。 “你们都是吃白饭了吗?没有看见有人冒犯了本公主,都愣着干什么?还不快给本公主拿下这个不知天高地厚的狗奴才……” 一口一个狗奴才…… 如果她不是赵樽的妹妹,夏初七非得让她哑几天不可。 但想到赵樽,她又释然了!不就是一个十四岁的忻娘么?把她两辈子的年龄加起来,都可以做她阿姨了,何必呢? 赵梓月在那头吼得撕心裂肺,可那些个侍卫的脑袋却越垂越低,没有反驳她,也没有一个人听话的过来,气得她小脸儿刷地胀红。 “你们都是想造反吗?敢不听本公主的话?” “公主恕罪——” 侍卫们跪了一地,没有吭声儿。 夏初七却是牵出了一抹笑容来,黑眸隐隐的波动中,她笑眯眯地取下赵梓月手里的长鞭,然后放开了她的手腕,“公主您身子贵重,闲来无事,就该让丫头们侍候着养养颜,美美容,将来好嫁一个好夫婿,这舞鞭弄枪的活计,太不适合您做了,万一不小心伤到你这花容月貌,可怎生是好?” “本公主要你来管……” 一句话吼完,赵梓月横眸扫了过去。 可下一瞬,与夏初七的眸子对上,她却倏地打了个冷战。 这是她第一次这么近的仔细看这个楚七。 一身儿良医官的平常服饰,他的样子从头到脚看上去都普普通通,平平常常,半点儿不起眼,也没有任何吸引人的地方。可她皮肤虽粗了点儿,五官还算娇好,尤其一双黑黝黝的眼睛又大又亮,深不见底,当她专注看过来时,仿佛天生就带了一种什么力量,让人不得不畏惧。 她想捕捉那抹神色。 可认真一看,却又什么都捕捉不到。 “你……” 看了又看,她心底突然浮出一丝熟悉感来,顿时有些惊讶。 “你是谁?” 心里微窒,夏初七浅笑着后退两步,抱拳冲她作个了揖。 “下官晋王府良医所良医官楚七。” 紧紧抿着嘴巴,赵梓月将她从上到下的审视了一遍,到底还是没有想出什么结果来,伸手又捡起了地上的长鞭,在手中抖了两下,没有了刚才嚣张与愤怒,像是吼打了一场,火气也散了不少。 “楚七,你可不可以不要再缠着我十九哥?” 这是硬的不行,来软的了? 微微抬起头,夏初七笑看着她,“此事公主应当与殿下讲才对。” “你个丑乌龟,你居然敢说是我十九哥缠着你?” “……下官没这意思。” 夏初七遇到这么个主儿,头有些大,不想再与她扯嘴皮,可那赵梓月的怒气,一下子竟被她挑了起来。要知道赵樽在她心里那是宛如神邸一般的存在,怎么可以让人如此诬蔑?只听见“哗”的一声儿,她那手中长鞭再一次破空而来,直接抽向夏初七的脸。 这忻娘,这么喜欢打? 可明知道打不过别人,还要来打,那就是傻缺! 夏初七心里一叹,为了避免那鞭子抽到脸上给毁了容,她徒手接住长鞭鞭梢,手背上挨了一下,也顺势将赵梓月给拉扯到了面前,轻笑一声儿,就着手中的鞭子,带着赵梓月转了两圈儿,便将她给拴了一个结结实实。 “下官刚才就说过,公主殿下要小心些才好,鞭子一类的东西,那可都是凶器,不适合姑娘家玩耍。” “你……你个丑乌龟,你放开我。” 赵梓月气得都快要哭出来了。 低声笑了一下,夏初七翘起了唇来。 “不急,公主身子娇贵,下官先‘牵’了您进去看诊再说。” 就在众目睽睽之下,她真就像牵宠物一样,用那长长的鞭子捆了梓月公主,便往屋子里去,唬得一众丫头侍卫都愣住了神儿,却也没有人敢上来阻止,那梓月公主一路又吼又骂,还是被她给拽进了屋子,直接丢在了床上。 “公主,我俩打个商量如何?” “你个丑乌龟,本公主要杀了你,让父皇杀了你!” “杀我啊?”夏初七逗弄之心大起,“公主要是不想再吃蜘蛛吃蛇鼠什么的,就不要再来找下官的麻烦。”低低笑了两声儿,她收敛渍才的吊儿郎当语气,换上了一抹浓浓的狠戾。 “公主殿下大概不知道,我这个人吧,向来睚眦必报,从来不肯吃亏,这一点,公主与我几番较量,应该看得出来了吧?放心,既便你有陛下撑腰,也是玩不过我的。为什么这么说呢?因为公主你这个人看上去凶巴巴的,可是心肠太过善良了,你下不了狠心来杀我的。可我却不一样,我可以搞得你求生不得,求死不能,甚至于,不给你去禀报陛下的机会,也会有一百八十种收拾你的法子,让你永远的闭上嘴巴,懂?” 又一次搬出唬弄人的那一套把戏来吓忻娘,夏初七其实也是情非得已。这个小魔女让人头痛还是其次,她心里真正忌讳的,只因为她是赵樽的亲妹妹。如果不想个法子震住她,指不定回头又给她整出什么幺蛾子来,她是打也不好打,骂也不好骂,宰了不能宰,可怎生了得? 原以为这个小魔女受了这威胁,再怎么都得嚎叫几声儿才收场的,而夏初七也已经备好了无数种糊弄她的肠穿肚烂药的段子,等着讲给她听。可没有想到,听了她的话,忻娘却是愣愣地看着她发呆。 “你刚才说什么来着?” 没有听清楚?耳朵扇蚊子去了? 夏初七无奈又狠下声音,“我说公主殿下您最好不要惹我。” 瘪了瘪嘴巴,赵梓月要哭不哭的样子,看上去委实有些可怜。红着眼睛,吸着鼻子,她又问,“不是这一句,另外一句,你说本公主心肠什么……?” 与她小兔子一般红通通的眼神儿一对接,夏初七恍然大悟了。她憋住笑意,干笑了两声儿,慢条斯理地扫着她,“我说蝎主你为人太过善良了,而下官却不是善良的人,所以你总吃亏。” 不得不说,这个马屁拍得太精妙太独到,拍得她都有些佩服自己了。果然,这句话正中赵梓月的下怀,这忻娘打小儿被人宠坏了,明面儿上谁都哄着她,宠着她,可她又怎会不知道,背地里人家都骂她是一个小魔女,是个心肠歹毒的婿害? 嘴巴扁了一下,她眼圈红了又红。 “你是第一个说我心地善良的人,就连疼爱我的父皇和母妃都没有说过,她们都说我皮,说我不懂事,说我长不大……” 眼皮儿耷拉了一下,说到此,她一咬唇,像是做出了一个伟大的决定一般。 “楚七,为了我十九哥,我要嫁给你——” ------题外话------ 下午三点左右发二更,后面没有写完,先给大家垫下肚子,我趁中午写完再发。 (美人儿们,敢把月票掏出来给我奖励吗?) 另外,出个选择题,看看关于昨天章节亲手“下厕”炖汤,大家第一反应。 大家只管选,明天告诉结果。 a、这个傻逼,连个词儿都搞不懂,还写个毛书,简直就是天降人渣。 b、二锦又二了q天决定喜欢她。或,二锦又二了,值得扇一巴掌。 c、二锦太可爱了!“下厕炖汤”什么的好有爱,好萌萌哒,好棒棒哒! d、这算什么,你们少见多怪!这货还曾经写过“剥苹果”、“吹香蕉”一类的经典错词。 【鸣谢】: 亲爱的【茉枳】,升级成为三鼎甲——榜眼君。亲爱的破费了,么么哒。 亲爱的【9639442】,升级成为解元,拥抱,多谢。 本书由潇湘书院首发,请勿转载! 第084章 二更! “啊”了一声儿! 夏初七倒吸了一口凉气,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 这大晏朝的女子也很大胆的啊? “你啊什么?”赵梓月小嘴巴嘟了嘟,“本公主唤你来之前就已经想好了,不能再让你继续祸害我十九哥了,那天你俩睡一处的事,我也都晓得了……你这样下去,会毁了他的。” “我会毁了他?”开什么玩笑? 明明就是那货会毁了她好不好? 夏初七翻了一个白眼儿,却听那赵梓月又叹息道,“你长得虽然不算极好看,可这一副衣冠禽兽的样子,也不算太难看……” 衣冠禽兽? 不等夏初七瞪圆眼睛,立在边儿的青藤小丫头的脸就红了。 “公主,是衣冠楚楚……” 赵梓月嫌弃的一挥手,“你以为本公主不懂?说的就是她,衣冠禽兽!”那青藤丫头正不知该欣慰好,还是该无奈好,那小魔女又冒了一句成语,“虽说你与我十九哥两个已经狼狈为奸过了……可有了你先前那番话,本公主也不想与你计较,你回去等着吧。” 与赵十九狼狈为奸了?她不再计较了? 回去等着嘛……用洗个白白吗? 夏初七想笑又没有笑出来,那赵梓月说完,却是不好意思了,脸蛋儿红得像两颗熟透的番茄,也不给她辩解的机会,就飞快地从床上跳了下去,几步从她的身边错开,跑出了屋子。 夏初七呆怔了。 难道一个不小心,就吹皱了一池春水? 与她一样,屋子里侍候的丫头们也个个面面相觑,噤若寒蝉。 谁都不知道蝎主抽什么疯了! …… …… 夏初七没有把赵梓月的话当真,一个小丫头罢了,说说而已,为了她的十九哥就要嫁给她,倒是很有大无畏的牺牲精神。可丫的,她那个劳什子的鞭子要不要抽得那么痛啊? 轻“嘶”了一声儿,她喊正在为她的手背上药的李邈。 “轻点,轻点儿呀,你谋杀啊。” “我就这手脚。”李邈淡淡瞄她一眼,“我又不是十九殿下,懂得心疼你。” 夏初七呲了呲牙齿,低头看着右手背上那一条红通通的鞭痕,拿左手去碰了又碰,嘴里“啧啧”有声儿,“幸亏你不是他。要是他啊,谋杀我都是轻的了。谋杀完了,他还要伸手管死人要银子……” 她哼哼唧唧的埋怨着,却没有听到李邈的回答。 奇怪的一抬头,就对上了一双深不见底的眸子,那货正居高临下的看着她。 “爷在你心里,就这么狠?” 夏初七每次一见到他心肝就一阵乱蹦,不好意思的甩了甩手。 “你走路都不带声儿的?很有做鬼的资质嘛!” 剜了她一眼,赵樽面色微沉,“神鬼之事,不可胡说。” “迂腐!”夏初七也顾不上与他斗嘴,只挪了一下案几上的那一盒药膏,缓缓推到他的面前,笑眯眯地说,“爷您来得可真是时候,诺,擦药。伤在右手,不方便。” “不怕爷谋杀?” 去,记仇的家伙!夏初七翘起唇角,看了他一眼,不等再说话,他已经斥退了随身的丫头侍卫们,自己拉了椅子坐在她的对面儿,小心翼翼地抬起她的手腕来,仔细端详了一阵,凉凉地出声。 “怎么弄的?” “你妹弄的……” 赵樽面色一黑,紧紧抿住那嘴唇,眸底冷气森森,可那擦药的动作却更是放得松了些,“活该!” 夏初七看着他,揣准着这主儿的心思,噗嗤笑了一声儿,又多补充了一句,“你妹还说,要嫁给我呢。爷,我就要做驸马爷了,你可为我高兴?” 这一回,赵樽拧了眉心,那脸色却是好看了几分。 “给多少银子?” “什么跟什么?又要毛银子呀?” “不做驸马,你准备给多少?” 轻嗤了一声儿,夏初七哭笑不得,“你还当真了?你真以为你老爹……不,皇帝陛下是个傻缺啊。他怎么可能把公主嫁给我这样一个一文不名,无禄无爵的良医官?哎我说爷,想诓我的银子,您也不能这么不厚道吧?” 良久,赵樽没有抬头,也没有说话。 等为她擦好了药,他才在她手背上呵气吹了吹,云淡风轻的说。 “你家爷看不上你那几个钱。” 看不上,看不上丫还来霍霍她? 果然人与人之间有差距呀,她把赚银子当成终身事业,人家把诓银子当成小乐子来打发时间,可……目光落回到他雍华尊贵的脸上,夏初七轻轻拽了拽她的衣袖。 “爷,可我看得上你家的银子,不如都给了我可好?” 斜斜睨着她,赵樽一双眸子黑沉深邃,嘴皮儿动了动,像是有什么话要说,却是没有说出来,一把抽回她拽着的袖子,低低道了句。 “想得美!” “你……” 她恼火地瞪过去,话还没有说完,下一瞬,一只手臂就捞了过来,腰上一紧,她被那货带入了怀里,整个人腾空而起,大步往外走去。嗅着他身上轻幽的淡淡香味儿,感受着他胸膛上令人心跳的热力和心跳,她又是好气又是好笑,更多的还是害羞。 “喂,你放我下来,多少人看着呢?” 没错,良医所的外头医所的外头,满是丫头仆役和侍卫,虽然他们都低垂着头不敢来看,可光天化日之下秀恩爱真的好吗?会不会招人怨恨啊?不曾想,却听得他淡声儿道,“脚不是受伤了吗?” 夏初七满头都是黑线。 很吃惊,很是无语。 她是脚受伤了吗?明明就是手啊,大爷! 无奈的翻着白眼儿,那货却是轻睃了她一眼,手臂越收越紧。 “即便被人看了,你怕个什么?” 嘻嘻一笑,夏初七拍拍他的肩膀,乐了,“我旁的倒是不怕,就怕你管我要钱。” 他低笑一声儿,低下头来,定定看她,“聪明,再加上这一趟路程费,阿七,你一共欠爷多少银子了?” 一拳捣在他的胸口上,夏初七“哎哟”一声儿,痛得直钻心。下意识的反应真要不得,她居然用了受鞭伤的右手去捶她硬绷绷的肌肉,那不是找死,又是什么?蹙着眉头,她简直想咬人了。 “气死我了!” 赵樽不吱声,看她一眼,拉过她另一只手来。 “傻瓜,用这只打。” …… …… 落了一个鞭伤之后,夏初七再也没有见到赵梓月,原以为那也不过是一句玩笑话,可她却万万没有想到,隔了两日再去东宫,这一句话竟然会从太子爷的嘴里听到。 “听说,梓月那丫头向陛下求了旨,要指婚于你?” 求了旨?夏初七不知道该笑还是该哭了。 赵梓月那个小魔女,居然真的会做这事儿? 轻咳了一声儿,她清清嗓子,敷衍地笑,“太子殿下玩笑了,公主她年纪小,不过说着玩耍的罢了,陛下也一定不会当真的。” 赵柘笑了笑,那一张恢复了气色的脸孔,看上去与她第一回见到的样子,完全不可同日而语了,“梓月那个丫头,是本宫看着长大的,心性高了些,人也皮了些,哪个要男子娶了她回去,那确实得头痛一阵子就是了。可她品性也不算坏,打磨个几年,等再大一些,也就懂事儿了。” 顿了顿,赵柘打量了她一眼,才叹了一口气,“楚医官,陛下宠爱梓月,向来是拿她没有办法的。其他公主像她这个岁数,早就指人家了,为什么她没有,就是因为她性子野,陛下也都由着她胡闹。只怕这一回,那丫头是当真了。她若是坚持,这驸马的差事还真要落在你的头上。” 听他说得郑重其事,夏初七终于严肃了脸。 “太子殿下,您不是在和我开玩笑吧?” 赵柘一愣,随即又笑了,“本宫的样子,像在开玩笑?” 不像!确实一点儿都不像。夏初七故意露出一脸惶惑的样子来,拱手对他道,“但此事怎么可以?下官只是一个从九品良医官,怎么能匹配公主殿下?” 赵柘微微一抬下巴,露出一副“原来如此”的表情,温和的笑了起来,“楚医官你也不必妄自菲薄,你医术精湛,为人又侠肝义胆,还救过老十九的命,也救了本宫的命,陛下原本就是要好好赏赐的,再说,本朝公主下嫁早有先例,这个不算什么问题,英雄出少年嘛,本朝能有你这样一位驸马都尉,那也是幸事啊,幸事!” 幸事个屁啊! 一身医官袍子扯了又扯,夏初七偷眼打量着赵柘的表情,确定了这事儿不是开玩笑之后,不得不对小魔女拜服了。她自家的终身大事儿,解决起来比她的成语还渣,一挑就挑了个女的。 向老皇帝请旨要嫁给她? 简直了…… 火车都开到公交道儿上去了! 夏初七没有与赵柘多说些什么,毕竟他也不是那个可以下旨的人。再说了,她还真就不相信,那老皇帝会糊涂得由着那赵梓月胡闹,说许人就许了人。 从太子寝殿出来,她又把这事儿给丢到了脑后。 心里算计着再有三四天就可以提纯青霉素了,等她治好了太子殿下的花柳,老皇帝和太子爷还不都对她感激涕零啊?那往后,她不是要钱有钱,要富贵有富贵,不仅可以过上挥金如土的土豪生活,最最主要的是……离那魏国公的平反之路,也就又近了许多。 不成!她得寻一个机会先探探太子爷的口风。 必须在中和节之前,在东宫找出当年的那个太医——崔良粥! 不紧不慢地与李邈和二鬼说着话,她拎了个医箱往外走着,可该来的人,他总还是会来。她脚还没有迈出东宫大门的门槛儿,背后便传来一道喊声。 “楚医官请留步。” 品着那一道温润如水的声音,她漫不经心地回头。 “不知长孙殿下有何指教?” 赵绵泽没有走过来,只是看了看随在她身侧的两个人,一双温柔的眸子噙着笑,谪仙儿般清俊的面孔上,却又像是带了一层淡淡的愁绪。 “可否借一步说话?” 又借一步! 行,借就借吧。 总有一天,她连本带利的全讨回来。 凉凉地想着,夏初七让李邈与二鬼两个在外头等她,自己随了赵绵泽往殿外的楔园里走。可静默了好半晌儿,夏初七仍是没有听见他的声音,不由蹙起了眉头。 “长孙殿下,有事可以直说。” “是,有一点小事……”赵绵泽踌躇着,目光里那一股子暖意还在,可语气却是多了几分含蓄的臊意,“是这样的,秋儿她吃楚医官给配的药也有些日子了,我想请楚医官找个机会再给她看看,可否,可否再要孩子了?” 原来这事儿? 抬头瞄她一眼,夏初七扯了扯嘴角,愣是没好意思喷他。 装什么正人君子呢?不就是想与小老婆同房办事儿了吗?说什么可否要孩子了,好像与夏问秋上床就是为了完成义务要个孩子一样,还搞得那么神神秘秘,不就为了掩饰内里那点子腌臜么? 一个人只要瞧谁不顺眼,那么他连呼吸都是错的。 在赵绵泽这里,夏初七再一次印证了这个真理,先在心里头狠狠把他给编排了一遍,才皮笑肉不笑的打了个哈哈,恭谦地道,“回长孙殿下的话,侧夫人先前的身子损伤颇重,至少得吃上三个月的药,才够一个疗程。不过……” 拖长声音一顿,她又笑,却是摇了摇头,不说了。 赵绵泽看了过来,目光有疑,“楚医官但说无妨。” 呵了一声儿,夏初七语气里带着点讥嘲的刺儿,回答却又是滴水不漏,“如果长孙殿下急得很,那也不是不可以。只不过,在下也没有把握,一切只能看天意。但万一要是孩子再保不住,那侧夫人的麻烦可就大了,终身不育也是有的。” 那“急得很”三个字,简直就是直戳赵绵泽的脸面。 他目光回避开去,一张温润清和的俊脸上多了一抹尴尬。 “我不是这个意思……” 想了想,似有考虑,他若有似无的叹了下。 “不瞒楚医官说,近来这些日子,绵泽这是家宅不和啊。秋儿对我有一些误会,那夏巡在锦绣楼遇害,凶犯拿的是我的腰牌,而且……” 望向夏初七时,赵绵泽微笑的目光里略有一抹审视。 “也不知道秋儿打哪儿知道我说过要给你一个交代的事情,这让我是背了一身的冤枉,有理也说不清了。那夏巡,我原本是准备给他一点教训的,可还没有腾出时间来,他就出事了……我与秋儿两个几年的夫妻了,还没有像如今这样僵持过。所以我想,有一个孩子可能会好一些。” 先人板板的! 他们家生孩子与她有什么相干? 夏初七心里嗤了一下,真想狠狠喷他一脸的渣。也不晓得为什么,每一次听到赵绵泽说起夏问秋时那爱护的语气,她就有些恼火。不是为了自己,而是为了这身子的原主儿,多多少少都有一些介意。 “长孙殿下的家事,不必与下官说。”眯了一下眼睛,夏初七似笑非笑,“不过为妻之道,都讲究个温良恭谦,侧夫人如此不顾长孙殿下您的感受,只怕也是,呵呵……” 所谓挑拨挑拨,就得使劲儿的拨。 看着赵绵泽面上略有涩意,她笑容更加的灿烂了。 “长孙殿下您是人中龙凤,谦谦君子,每日要在朝堂上为当今陛下分忧,为天下万民的福祉而操劳,已经够辛苦了,怎能还要为家宅里的妇孺小事来烦心?……呵,瞧我!一个不小心,又说了几句不中听的,抱歉,抱歉!” “无妨!”赵绵泽笑得有点儿晦涩。 “那就好,那就好。”夏初七挑高了眉头,唇角仍旧带着笑意,“那下官就先告辞了?长孙殿下你与侧夫人说,这事急不得,药不要停,吃上三个月,定然会有好转。” “嗯。我送送你。” 赵绵泽的情绪并不怎么外露,大多数时候都是一副温润得春风一般的面孔。一摊手,他温文尔雅地说了一个“请”字儿,便要送他出去。 夏初七也不拒绝,在眼角余光一不小心扫到墙角的一片衣料后,眉眼弯弯的笑着,脚上“不小心”崴了一下,踉跄的身子便往地下栽歪。 一只手伸了过来,扶住了她的肩膀。 她侧眸过去,是赵绵泽浅笑的面孔。 “小心些。” 水汪汪的大眼睛微微一眯,夏初七“腼腆”的笑着,站直了身子。 “长孙殿下有心了,其实……有个事,我忘了说。您上次送我鸽子我是很感激的,就是吧,我不是太喜欢鸽子这种生物,还是比较喜欢您殿里那只红嘴绿鹦哥啦,实可谓一见倾心,这几日总是想着,竟有些睡不着觉了似的。” 轻“哦”了一下,赵绵泽目光有浅浅的笑意。 “当真?” 想象着那墙角之人的恨意,夏初七莞尔一下,望着他,笑得更甜了几分,“自然当真,对它日思夜想,几不能寐。呵,长孙殿下您不用这样看我,在下知道那是侧夫人的心爱之物,不会让您为难的,告辞。” 轻轻一拂袖,她没有带走一片云彩。 却知道,那长孙殿下,只怕家宅会更加不宁了。 有的人啊心里怀了鬼胎,就始终对赵绵泽的感情不放心。越是不放心,就越是会怀疑他的目的与动机。监视,跟踪,揣摩,疑心生暗鬼,没事儿也能让她给弄出点事儿来,男人哪里能受得了这个? 只怕那个女人谎言粉饰之下的恩爱太平,没有多久了! …… …… 雕梁画栋,翠阁朱阑,晋王府里很是安静。 回了晋王府,夏初七在良医所里又在手上擦了个药,就去了她的“青霉素研究室”,隔着玻璃器皿她仔细察看了一遍置入了青霉的培养液状态,锁好门儿,又出来坐到那张青藤椅子上,觉得有些累。 与天斗,其乐无穷! 与人斗,个中滋味儿也只有自己才晓得了。 懒洋洋的躺着,她阖上眼睛正准备休息了一下,二鬼便火急火燎的跑了进来。 “楚医官,殿下让你去一下前殿。” 拍了拍额头,夏初七狐疑地蹙眉瞧他。 “什么事儿这么着急?” 二鬼摇了摇头,“楚医官去了就知道了。” 整理好了身上的衣冠,夏初七也没有再多耽搁,寻思赵樽他也不太可能平白无故地唤她去前殿,既然他叫了,就肯定有非去不可的理由。 良医所离前殿很远,不过片刻工夫,她便到了。 可脚一迈进去,就被里头的情形给唬了一下。 偌大的前殿里,安静得落针可闻。 不仅赵樽面无表情地坐在殿中的主位之上,就连那两日不见的赵梓月也乖乖顺顺的坐在边儿上候着,小脸儿上情绪怪异,一副视死如归的样子。更让她诧异的是,前殿上还侯着两名司礼监的太监,那领头之人,正是司礼监的大太监崔英达。 她的心脏莫名地悬了起来。 “来了!那咱家可就宣旨了。” 崔公公带了一声阴阳怪气的轻笑,就在夏初七错愕地抬头看向主位上那个眉头深锁的男人时,他展开了他手里黄镫镫的圣旨。 “奉天承运,皇帝诏曰:朕之十六皇女梓月,年方十四,温良纯淑,聪慧端方,容仪贞静。今有良医官楚七,锦城府清岗县人士,年方十六,贵而平和,勤习医理,柱石之材,可堪匹配,着晋为太医院右院判,钦定驸马都尉,待公主及笄,择良日成婚……” ------题外话------ 来了来了,上菜了j事正在向**推进中…… 姑娘们,美人儿们,捉虫的日子,嗨不嗨森,嗨森就来票哈…… 兜儿里的月票,掏出来i票不嫖! 本书由潇湘书院首发,请勿转载! 第85章 一更 “嘶!” 夏初七好像听见了一阵抽气声儿。 不仅仅是她呆怔了,就连那些跪在地上一同聆听圣旨的丫头仆役们,都顿时石化成了一尊尊的雕像,个个呆若木鸡,完全不知所措,也不晓得如何反应。 楚七是晋王赵樽的人,不仅仅是在晋王府,可以说也是京师城里人人都知道的风月之事,那老皇帝虽然身在金銮殿里,可从来都不是糊涂之人,又怎么可能会不知道? 就这样许了? 把他最宠爱的梓月公主许给了他,一个赵樽的“娈宠”? 太滑稽了! 但这个旨她接还是不接? 如果接了,她是个女人,怎么对梓月负责? 如果她不接,那她又以什么理由来拒绝?不接旨,那就是抗旨。再说,难不成她还能公开女子的身份吗?那不仅仅是她在欺君,还是赵樽在欺君,他们两个那得是共犯。毕竟当初做良医官的一切官方手续都是赵樽为她办理的。 原本就安静的屋子,更是静得呼吸声都可以听见。 所有人的眼神儿,都齐刷刷地落在了夏初七的身上。 摸了摸跪得生痛的膝盖,夏初七抬起头来。 “下官。公公,这事儿,可不可以打个商量啥的?” 大抵没有想到她会在接旨的时候这么问,他也从来就没有碰见过有人接圣旨还敢这么磨蹭的,崔英达耷拉的两个厚厚眼睑,颤歪了一下,才用那阴阳怪气的嗓子哼了哼。 “陛下说了,如今虽晋了楚医官正六品太医院右院判,但念及晋王殿下长年奔波,身子劳损,也需要看护,特许你在晋王离京之前,继续在良医所照顾晋王。待晋王殿下离京,再去太医院。” 这个旨意太神奇了。 先继续伺候哥哥,等哥哥走了再娶妹妹? 那老皇帝是怕一个大杆子拍痛了赵樽,引起他的反弹吗? 默默寻思着,崔英达后面又说了一些什么,她都没有太注意听,脑子有一点儿发懵。这命运的安排太过神奇,她原以为按照穿越定律,混一个王妃当当说不定还有可能,可如今怎会一不小心,就给混成了驸马爷? “楚七,还不快接旨。” 看她在那儿发懵,赵梓月红着脸低喊了一声。 “啊?”她侧头,问,“接了旨还能反悔吗?” “你……”赵梓月气得不行,小脸儿倏地就红了。 听她两个的对白,那大太监崔英达眼皮儿又是一颤,不可思议地看了夏初七一眼,哼了一声儿,拂尘一扬,梗着脖子鸭公喊拔高了声儿。 “楚医官这是要抗旨吗?” 被他那不男不女的声音一吼,夏初七汗毛都竖了起来。却听得赵樽在她耳边说了一句,“还不接旨谢恩?” 她侧眸看着他。 “接旨。” 他面上没有表情,看不出任何喜怒。她深深看了他一眼,身体跪伏,头垂于地,磕拜下去。 “楚七谢陛下隆恩,万岁万岁万万岁!” 双手捧着圣旨接过,那崔英达顿了顿,又道,“陛下还说了,中和节时,请驸马爷一同祭祀。” 万岁“唱”完了,那司礼监的崔英达也走了,可是夏初七手里捧着那金灿灿的圣旨却觉得十分的烫手。一直等众人散去,她还是没有能够接应现实。 她怎么成了驸马爷了? 赵樽他怎么就允许了这样的事情发生? 一路从清岗县跟着他入京,从几次三番的教量到无数次看见他轻描淡写却狠辣十足的对付东方青玄和宁王赵析,他的手段从来都让她猜不透,可她也从来没有见他失过手。 连久病在榻的赵柘都知道公主请求赐婚的事情,她不相信赵樽会事先一点儿也不知情。 即便那个老皇帝是他爹,她相信,只要他愿意,绝对不会任由事态发展到如今。就算他吃不住他爹,还能堵不住赵梓月的嘴吗? 可他愣是什么都没有做。为什么? 手里捧着圣旨,她笑眯眯地跟着赵樽的身后,一路从前殿往承德院儿而去,直到两个人穿入了一条青石板路,而郑二宝和丫头侍卫都远远地跟在后头,她才抢前几步并排在他身边儿。 “爷。” “嗯。”他低低应了声儿。 “咋办?” “何事?” 丫明知故问,真是讨厌。 夏初七翘着的唇角耷了下来,眼珠子一转,就明白了。 “说吧,这一回要多少银子?” “那日让你出银子,你不肯,如今也是迟了。”赵樽说着,见她瞪圆了眼睛,又懒洋洋的补充了一句,“爷这回不要银子了。” “那你要什么?怎么才肯帮我?” 她问得有些恼恨,他却仍是不再吭声儿,直接把她晾在边儿上,衣袂飘动中,仍是老神在在的尊贵之态,仿佛半点都不为这个事情操心。 换了别的姑娘,肯定得想,他是不是不在乎她?然后大叫大闹着,非得逼他说一万次“我爱你”不可。但夏初七眯了眯眼睛,侧眸观察着那货没有情绪的淡然俊脸,眉梢一挑,却是冷冷一哼。 “行,不帮就不帮。反正我娶了你妹儿我也不吃亏,驸马爷谁不爱做呀?我睡了你妹妹,做了你妹婿,然后,还得回头来睡了你这个大舅子。嘿,想想老子还有点肖动呢。” 。” 睡来睡去,她说得口无遮拦,却是惹了赵樽一记冷眼。 “不知羞。” 去!到底谁不知道羞了?唇角一弯,夏初七又笑了,“我再不知羞也不如晋王殿下您啦?要不要我把您那天晚上的威风给宣传出去,让所有人都来评价一下,看我两个,到底谁不知羞了?” 赵樽侧眸,淡淡看她,“可以。” “哟,真的?想明白了?” 她刚刚得意地挑起眉来,便见他眼风一扫。 “只要阿七你付得起声誉损失费,可以一试。” 又拿银子来堵她嘴? 撇了撇嘴巴,夏初七眉梢挑得高高,“您还真别唬我,这事儿,还真没什么大不了的。我看那梓月长得也是挺可爱的,你如果不怕你妹妹的终身幸福不保,那你就不要帮我好了。或者我一个想不开,索性在陛下面前承认了自个儿是个女的,那我虽欺君了,你也是欺君。到时候,那大牢里头,我俩也好有个伴儿,实在命运不济,黄泉路上,也拉了个垫背的,我可没亏。” 赵樽漫不经心地看她一眼,大手伸了过来,握住她的手。 “爷只是被你欺骗,何来欺君一说,再且,爷也不能扒了你衣服,仔细查验不是?就你这……” 再一次,他冷飕飕的目光嫌弃地将她平板的身子,从上到下给打量了一遍,淡然一叹,“即便你说你是个女子,爷也未必能相信啊。” 太毒舌了! 太可恶了! 夏初七耳朵一烫,气得真想拿手里的圣旨去塞他嘴。 只可惜,她的圣旨得拿回去当宝供着,如今在京师不比在清岗县的时候,说不定亵渎圣旨也算一宗大罪?心里嗤了一下,她感慨着这万恶的封建王朝,感慨着这个万恶的封建王爷,心里头突地生出一丝怪异来。 “咦,我说主子爷,我怎么觉着,你似乎乐见其成呢?” 赵樽斜睨过来,“此话怎讲?” 润了润唇,夏初七半眯着眼儿,看着他棱角分明却深邃难测的俊脸,下了一个肯定的结论。 “总而言之,你没安好心。” 赵樽轻唔了一声,若有似无的挽了下唇角,盯住她的眼睛。 “爷没安好心,天下就再无好心之人了。” 说罢,大手一拽她,“走快一些!” “嘶”的低哼了声,夏初七看着被拽紧的手腕。 “急什么呀?” “脱衣服!” …… …… 没错儿,这一回他真没耍流氓,确实是去脱衣服。 只不过,脱了,还得穿。 赵樽没有告诉她要去什么地方,要去做什么事情,只是换掉了他上朝时穿的亲王蟒袍,着了一袭燕居的云锦常服,令她也换下了良医官袍子,穿了一身普通的青衣直裰,一路出了承德院,那感觉,好像又回到了清岗县的时候。 “小奴儿,快着些。” 他大步走在前面,很是不耐烦地装大爷。 “催个屁呀!” 夏初七人小步子也小,得用小跑的才跟得上他的节奏,牙齿咬得死紧,狠狠对着他的后脑勺瞪了一眼,才上了早就已经候在那里的马车,一路往晋王府的大门而去。 没有想到,还未出府,就被赵梓月给拦住了。 “停车,你们去哪儿?” 马车停在了那里,赵樽撩开帘子,淡淡看着她。 “二鬼,带公主回青棠院。” “我不!” 赵梓月堵在那里,又朝马车上看,一双眼儿都红了。 “楚七,你给本公主出来,做什么缩头乌龟?你还是不是个男人了?” 好吧,她不是个男人。 夏初七郁闷的看了赵樽一眼,从另一边儿伸出脑袋去。 “公主有何事吩咐?” 看着她笑眯眯的脸,赵梓月可能想到了圣旨的事儿,想到了两个人的关系,小脸儿又是红了一红,“你要去哪里,带上我好不好?我跟你去,我功夫厉害,可以保护你。” 去!她连自己都打不过好不好? 夏初七扯了扯嘴角,“不行,下官与殿下去办男人间的事情,公主去了不方便。” 咬着下唇,赵梓月小眉头蹙紧了。 “你往后不必在我面前自谦,你是我的夫婿了。”在夏初七再次望天的时候,她眨巴了一下红红的眼睛,有些忐忑地问,“你可是不想娶我?” 终于看出来啦? 夏初七无奈的看着她,装出一副不敢高攀的样子。 “公主金贵之身,楚七实在担不起这份爱重之意,还请公主殿下高抬贵手,在陛下面前替楚七告个饶,取消了这门婚事可好?” “你再说一遍?” “下官不想娶公主您。” “凭什么?” “……” 这样儿的问题真的好难回答。 夏初七看了一眼淡然处之事外的赵十九,心思一转,随即故作不好意思地说,“下官已不是干净之身,不敢污了公主殿下……” 估计敢在大庭广众之下说这等话的人,除了她夏初七再没有其他人了,只看赵樽面色一黑,她不无得意的笑得更加灿烂。 “所以,公主,你我实在无缘,不如放下官一马?” 赵梓月索来得宠爱,如今在众目睽睽之下,被陛下亲许的驸马你给拒了,还说什么“身子不干净了”,在夏初七看来那不过是为了恶心一下赵十九,可在赵梓月看来,那就是诚心要给她一个难堪。 委屈的瘪了瘪嘴,她一咬牙。 “好!” 没有想到她会这么容易答应,夏初七正想欢呼一声儿再谢恩,却见她从那青藤小丫头手里接过一个檀木盒子来,摊放在手掌心,往前一递。 “除非你把这里头的蜘蛛都生吃下去,我便回宫让父皇收回成命。要不然,我赵梓月说一不二,说什么都要嫁给你,这辈子都是你的人了。” “啊?” 生吃蜘蛛? 看来这小丫头报复心还挺强的。上次骗她蜘蛛做药引的事儿还记着仇呢?夏初七干咳了一下,脑子一转,又笑弯了眼睛。 “动物都有灵性,生吃那是作孽。不过公主,下官虽不能生吃蜘蛛,却可以让蜘蛛为你表演节目,怎么样?” “不行,必须生吃下去。” 赵梓月吼得慷慨激昂,可赵樽却是不耐烦了。 “二鬼,还愣着干什么?带公主下去。” “十九哥……”赵梓月委屈得快哭了。 “我看你身上的蜘蛛疹也好得差不多了,明日就给我回宫去。” 二鬼听令的上前拉开了赵梓月,在黑漆马车继续前行的车辘轳声儿里,后头传来赵梓月大声儿的尖叫。 “十九哥,那是我的驸马,你怎么可以这样?你抢我驸马,我要向父皇告你。楚七,你下来,你是本公主的人,你怎么可以始乱终弃,恩将仇报,不顾纲常……” 公主的用词儿杀伤力还是很强的,夏初七一口唾沫没有来得及咽下去,呛得咳嗽了起来。 “哎哟喂,你妹啊……” 一只大手伸过来,顺了顺她的后背,却是没有说话。 想想,夏初七真是哭笑不得。 忍不住她又促狭的看过去,问他。 “晋王殿下,您抢了你妹妹的驸马,就不会觉得不好意思吗?梓月说得啊,不顾纲常伦理,经典!啧啧,虽说楚七我生得花容月貌,颜可倾国,魅力让你无法抵抗。但是您这样半道儿截了人走,怎么也得付点儿银子给驸马爷我,安慰下我的心情,对不对?” 一个弹绷敲在她的额头上,赵樽冷剜她一眼,没有吭声儿。只夏初七一个人摸着脑袋,痛得直哼哼。 “你有病啊?” “你有药吗?”他答。 想不到他会如此回答,夏初七翻了个白眼儿,又是好气,又是好笑,噗了一声儿,大眼睛扫向他。 “有药啊。来,老子现在就喂你吃点儿药。” 她笑着,便要拿手去敲他的脑袋,没有想到,身子刚刚挪过去,他偏头侧身时,袍下的膝盖自然而然的一挡,不偏不倚,膝盖头刚好撞入她两条腿之间…… “你……” 两个人都是一愣,夏初七尴尬得脸唰地一下就红了。 “你故意的?” “分明是阿七你撞上来的。” 被他那么一说,想到确实是如此,夏初七不由羞臊不已,可那货却又挪了挪膝盖,淡定地挽了下唇角,慢条斯理地问,“阿七还舍不得拿开?” 身子激灵灵一个颤,夏初七咬牙扑了过去。 “混蛋,我掐死你……” 羊入狼口的教训,夏初七又尝到了一次,腰上被人一捞,她便落入了那人宽厚温暖的怀里。他身子猛地向后一仰,她的嘴巴便在重力作用之下,直接压向了他的脸。 “阿七这么热情?” 他半阖着眼,一副任你品尝的姿态,看着她。 “讨厌!” 狠捶了他一下,夏初七不由得啼笑皆非。 “明明就是你想占我的便宜,还敢诬蔑我?” 轻飘飘剜她一眼,赵樽扬了扬眉,“爷有那么饥不择食?” “赵十九,你怎么可以这样无耻?” 夏初七低叫一声儿,可嘴巴还没有合上,事实就证明了,在赵樽一本正经的外表之下,没有最无耻,只有更无耻。不过眨眼儿的功夫,她身子一转,便被他整个儿的摁到了怀里,他却不是要吻她,而是在她身上按捏了起来。 “爷替你松松筋骨,就不无耻了。” “哈哈,痒死我了……哈哈……” 那货嘴里说的是按摩,可实际上却是挠痒痒,挠得她快要岔气儿,他才松开了她,在她上气不接下气的呼呼声里,平静地说了几个字。 “十两,不可再议价了。” “赵樽——” 她吼着,声音在马车里飘扬。 而马车外头的人,听她直呼王爷的名字,纷纷脊背发着寒。 可等了又等,却没有听见里头有任何暴怒的声音,却很快传来一种令人脸红心跳的呜呜声…… ------题外话------ 天凉了,起得晚,又是没有写完。下午五点左右二更!么么哒! 昨日的答案出来了: 选a的:防范性高!——我们再也不能做朋友了。 选b的:心直口快!——欢喜冤家啊,我们需要努力发展奸情了。 选c的:善良乖萌!——萌妹子,今儿晚上我上你家睡觉可好? 选d的:幽默大方!——下回别揭我短儿啊,吹香蕉真不是我写的。 好吧,问题又来了……请看下一章…… 本书由潇湘书院首发,请勿转载! 第86章 二更—— 晋王府邸在京师的城南地带。 所谓“天子近臣”大抵就是如此,这一带是整个京师最“贵”的地界儿了。因为离皇城较近,上朝也方便,这里座落的基本都是王公贵族大臣们的府邸,有着与城内别处不同的奢华与贵气。 可也正是因了住得太近,好多秘密都不再秘密了。 晋王府黑漆的马车一出去,有人之心也全都得了信儿。 与晋王府不过几十丈之隔的宁王府里,暖融融的春日阳光下,静谧的后院里,九曲回廊,其中最清幽的一处,绿琉璃瓦的乐安堂,正是宁王赵析的住处。 此时,乐安堂里,丫头仆役们都避得远远的,赵析静静地坐在那椅子上,有些发福的身子把一张偌大的椅子都挤得少了一些精贵之气。 “事不宜迟,去办吧。” 一个头上戴着纱帽的女子,安静地坐在殿中杌子上。一举一动,全是淑静贤雅,那妆花锦包裹出来的蔓妙身形,很是勾人眼球。而那纱帽的一角,轻轻飞开,露出的是一片白瓷儿般娇好的肌肤。 “好!” 一个字说完,那女子仰着头,袖子微微一抬。 “只是三爷,这样做会不会太冒险?” 赵析站了起来,将她面前案几上摆放的一个玲珑剔透的小瓷瓶儿递到她的手,“做大事之人,不拘汹,有时候是需要冒一点险的。” 那女子仔细看了看瓷瓶,又拔开塞子闻了一下。 “真是好东西。” “东西再好,也没有你的眼光好。” “好,与人方便,于己也方便。如此,我便先去了。” “去吧!” 她眼眸微微一低,一头乌黑的长发落在耳后,将她白嫩的肌肤衬得更加夺目了几分。赵析目光微微一闪,那宽厚的手掌,就落在了她的肩膀上。而她不着痕迹地侧身,留了一个后背给他。 “还真是不能小巧了女子之力。” 赵析轻叹一声,便听见外头侍卫的声音。 “三爷,六爷过来了。” 赵析看了看那个女子的身影,道,“马上就来。” 安乐堂的正殿。 一个约摸二十七八岁的男子,负着双手,目光炯炯地注视着堂中的一副高山流水图。 正是当今六皇子,肃王赵楷。 一身斜襟的锦缎袍子,脚上套了一双黑色皁靴,他的面部轮廓看上去十分清晰,整个人也显得很有精神,只是那微微下勾的鼻子,让他整个人,多添了一抹阴狠的孤绝之感。 赵析推门而入,打了个哈哈,朗声笑开。 “老六过来了?王福,快看茶。” 一转头,赵楷笑着摆了摆手,“三哥不必客气。” 两个人坐了下来,寒暄了几句有的没的,便直入了正题。 这些日子在朝堂之上,都察院的言官屡屡上奏给老皇帝,说晋王班师回朝这么久了,如今京军三大营的军务还是在他手上,按照兵部的制度,他一回京就得上交虎符,将兵权还交于兵部,可他却迟迟不交,那是为逾制,恐有不臣之心。当然,赵析督办都察院,那些言官的作为,都是在他的授意之下做出来的。 按理来说,这是顺着老皇帝的心思办的。 可老皇帝到底揣了什么心,谁又弄得明白? 看上去他是在扶植赵绵泽,忌惮赵樽,但处处顺着他心思办事儿的赵析,却总是不得他的心意,每日早朝都例行训他一通已经成了家常便饭,昨日,更是差点儿就撸了他督理都察院的职务。 如此一来,他等不及了。 在赵楷面前,赵析问得很是直接,“老六,老十九那边,态度如何?” “只是观望。” “哼!他算得倒是精。”赵析看了赵楷一眼,“清岗县的事儿一出,我还真以为他无意那位置,可老六你说,谁会把到嘴的肉给吐出来?老六,中和节,你我得通力合作才是。” 赵析是嫡出第三子,有夺皇位的野心。可那赵楷却只是老皇帝当年与一个侍女酒后的产物,他在朝堂之上,向来懂得避开锋芒,很得老皇帝的信任。如今他的手上就不仅握有皇城禁军,还掌控着整个京师的防务。 可以说,老皇帝的命都在他的手上。 听了赵析的话,肃王赵楷沉吟着,眉心露出一抹踌躇。 “三哥,此事还得从长计议才是?” “再计议,再计议就什么都完了。老六啊,父皇的心思,你还不明白吗?不论是老大,绵泽,还是老十九,在他的心里,都比你我兄弟二人强!如果再耽搁下去,不要说皇图霸业,只怕是人为刀俎,我为鱼肉了。不在九鼎之上,就在牢底之中。你我生了这样的命,就由不得你我不争了。” 他语气很轻,带着一点儿叹息,说得十分委婉,却又有些心酸,那一个个透着刀刃和鲜血一般的字眼儿,仿佛说尽了那天家皇子们的悲哀。 大殿之内寂静了一会儿。 像是思考了一阵,赵楷才点了点头,话锋一转。 “三哥,绵洹他人呢?” 讽刺地冷哼一下,赵析的声音颇为阴沉。 “他还能做什么?天天吃喝完,就念着要找他的媳妇儿。哼,他又哪里晓得,他那个媳妇儿,不仅有本事成为晋王后院的独宠第一人,如今竟成了公主的入幕之宾,要做当朝的驸马爷了。” 轻轻抚了下鼻子,赵楷笑着调侃。 “这样不是更好?” 两个人对视一眼,赵析面上有了得意之色。 “老六深谙我心。走吧,看看他去。” 一个普通的小院儿里,有一口古井。古井的边儿上,有一个铺满了青藤的木架子,木架子下头摆了一张小方桌,桌子上满堆满了吃食和水果。一个皮肤黝黑的高大男子坐在小桌子旁边,他衣着极为华贵,却怎么也掩不去身上那股子傻憨劲儿。 “三婶娘,要哪个时候我才能见到我草儿?” 三婶娘侍立在他的身边儿,替他剥了几颗花生,塞到他的手里,笑眯眯地说,“快了快了,你乖乖地听话就很快见到了。要不然,你三叔就不让你见到她了。” “哦,我会很乖的。” 傻子开心地咧了一下嘴,嚼巴了几下花生,又眉心不展的看向三婶娘,语气里有些哀求之意。 “这回见到草儿,我就再不与她分开了,好不好?” “好。你说怎么办,就怎么办。” 三婶娘微微一笑,一抬头就看见了步入院子的赵析和赵楷两个。她先在衣裳上擦了擦手,才又规规矩矩地行了一个宫中礼仪。看那福身的动作,却是稔熟得紧,哪里有乡下妇人的村野之气? “给三殿下请安,给六殿下请安。” “免礼!” 三婶娘道了谢,又去拉傻子。 “柱子,快来给你三叔和六叔请安。” 傻子瞄了那两个人一眼,嘟囔着嘴,脑袋重重埋着。 “我不认识他们。” 三婶娘有些无奈,哄他,“乖,三叔和六叔在帮你找媳妇儿呢。” 傻子皱紧了眉头,忸怩了好一会儿,还是不肯合作。显然对那赵析没有什么好感。别看他如今过上了锦衣玉食的生活,可那心里就像着了魔一样,整天都念叨着要找他的媳妇儿,让三婶娘很是头痛,有时候那憨劲儿上来了,怎么哄都哄不了。 “三殿下,六殿下,皇长孙他失了心智,实在是……” 三婶娘踌躇着有些窘迫,赵析却是无所谓的笑了。 “不妨事,绵洹这几日如何了?” 三婶娘一听他问,“扑嗵”便跪了下去,不停地抹眼泪儿。 “还是像先前那个样子,他小时候吃了那药,伤了脑子,如今是怎么都好不了的了。奴婢想请求三殿下和六殿下能为皇长孙做主,为我们家秀申冤……” 赵析抬了抬手,长叹一声。 “起来吧,不要动不动就跪的,这些年你照顾绵洹也是大功一件。放心好了,本王说到做到。很快,就能让绵洹认祖归宗了。” 三婶娘喜极而泣,不停的磕头谢恩,只那傻子却像是没有什么感觉,挠了挠脑袋,问道:“我认祖归宗了,就可以娶我媳妇儿了吗?” 赵析咳嗽了一声,与赵楷互望一眼,笑道:“自然是可以,到时候你见到了你媳妇儿,如果她不肯认你,你得告诉你父王,告诉你皇爷爷,他是你的媳妇儿。要不然,你媳妇儿就成别人的了,可晓得了?” “哦”了一声儿,傻子重重地点了点头。 …… …… 步入京师城东北的栖霞寺,看那规模宏大,气派非凡的庙宇,夏初七再一次发现,古人实在比后世之人更加的忌惮神鬼。几乎每走到一个地方,那里的寺院都是香火鼎盛,人来人往。 盛世昌荣看寺院,乱世烽烟看民生。 果然如此呀! “二位施主,请。” 一个小沙弥迎了上来,态度极为恭谦。 “多谢小师父。” 夏初七极为有礼地道了谢,由小沙弥领了往寺内的禅院里走。一边儿走,一边儿侧眸看向赵樽平淡从容的表情和那张高冷雍华的俊脸,不禁想,这货要是不做王爷,准能去做和尚。 暗自咂了咂舌,她七七八八的腹诽着,也没有多问,只是一路跟随。今儿栖霞寺里好像在做什么法事,除了一批批虔诚的香客之外,僧侣们也是来来往往,那小沙弥把赵樽请到一个清幽的禅院泡好茶,等了一会儿,一个身着僧侣服的老和尚才神仙似的飘入了屋子。 人还未到,禅音先至。 “阿弥陀佛——” 听声音有些熟悉,夏初七下意识望过去。 一刹那,她有点儿吃惊。 这不是锦城府丈人山上普照寺的老和尚么?那个说破“千年石碑”显世之象,与《推背图》示警来为赵樽赢得了一片民心的高僧,那个据说法号都是由当今老皇帝御赐的道常大和尚? 可他怎么也来京师了? 见到他,赵樽微微一欠身,姿态仍是极为雍华。 “大师好久不见,小王有礼。” “殿下有礼了。”道常和尚仍是慈眉善目,目光含笑地淡淡扫过赵樽,又落在夏初七的脸上,“小施主有礼,一切可还安好。” 都说他乡遇故知,是人生幸事。夏初七也是一样,打锦城来的京师,如今再遇到锦城府的旧人,心情也很是欢快。 “好好好,大师您什么时候来的京师?哎呀,你还是这么的老当益壮,道骨仙风的,看着真让人如临仙境。呵呵呵呵,要早些知道您来了,我一定早就来拜会您了。” 初七这个姑娘特别会说好听的话,只要她愿意,除了毒舌气死人之后,也能把人哄得飘飘然上了天而不自知。闻言,那老和尚果然抚须而笑,都说方外之人无大喜大悲,可只要他是个人,谁不乐意听好听的话? “小施主过誉了,这次老衲入京是受了圣上的邀请。圣上不忍心老衲终年四季都在那穷荒僻壤之处,有心让老衲回来主持中和节的祭祀,又许以老衲僧录司右阐教一职,老衲不敢不从啊。” 僧录司右阐教? 僧录司是礼部专管僧道的一个机构,这个夏初七是知道的,只是京师没有和尚了吗?而且这老皇帝最近真是好“右”,给她做太医院的右院判,给道常老和尚也是个右阐教。要知道,大晏以左为尊,为毛不直接给个“左”? 如果说赵樽是一个让她看不懂的人,那么夏初七觉得那个从来没有见过面儿的老皇帝,同样也是一个看不懂的人。从腹黑程度这一点来看,赵樽绝对是他的亲生儿子。 要知道,就道常曾经在锦城府的那些言论,治他个大不敬都是有的,可他居然没有怎么着他,还让他做了僧录司的阐教,简直不可从常规眼光去看。 当然,这个时候的她,还不知道这个道常和尚的厉害,更不知道他除了会糊弄人算算命,打几句机锋之外,还精通佛、道、儒、兵诸家之学,实在是一个不可多得的人才。 心里腹诽了一串,她面上却一直不动声色地轻笑。 “恭喜恭喜,升官发财娶……乃人生幸事。” 老婆两个字儿被她活生生吞下,带着一脸的促狭。可那道常自然是一个修养极好的人,只是淡然一笑,不与她计较,又望向了赵樽。 “阿弥陀佛,殿下何时启程去北平?老衲到时会与殿下一道,去北平府禅居一些时日,圣上已经恩准。” 每一次说到去北平,夏初七的心里就有些不得滋味儿。 自打除夕夜在那个飘过驴粪味儿的草垛子里说过一次之后,赵樽再未有提过让她一道儿去北平府的事儿。 她其实有些矛盾,说不想跟他去是假的。可若是跟他去了,她与李邈的血海深仇又怎么办?如果有一天那些仇怨扯到了当今的老皇帝,又怎么办?她总不能让赵樽为了她弑父吧?如果她真的一不小心报了仇,做了什么“大逆不道”之事,那她不就成了赵樽的杀父仇人了? 越想脑子越是糟乱,那两个人说了一会儿话,大抵都是中和节上的事儿和如今京师的局势,可听来听去,也没有什么较为实质的东西,让她完全弄不明白,赵樽今儿来,到底要做什么,只是单单拜会老友吗? 殿里除了他们三个,没有旁人,不一会儿,说到如今的锦城府,那道常老和尚又唏嘘了一回,只说蜀中因了湔江堰泄洪之事,老百姓很是吃了一些苦头,可老皇帝如今也只是追究了河道按察使督管不利之罪,另外拔了一些赈灾钱粮,那件事便不了了之了。 “那日圣上在谨身殿里召见老衲,还问起此事。” “那大师如何做答?”赵樽品着茶,问得漫不经心。 “老衲据实回答,如若不是人为,那便是天灾示警。《推背图》之说,可大意不得。” 不是人为,就是天灾? 夏初七听在耳朵里,有些佩服这道常了。 这句话看似说得很中庸,其实却是用“天机之道”,或者说用“迷信”的办法把老皇帝给架了上去。如果湔江堰泄洪,没有找出主事的人来,那就是天灾。如果是天灾,立赵绵泽为储就是有违天道。可如果不是天灾,老皇帝就得把湔江堰泄洪的人给揪出来。 当时泄洪事发时,夏初七也曾经想过到底是谁干的? 如今想来,不是东方青玄,便是宁王赵析了。可不管是谁,只要真做了这事儿,那就是砍脑袋的大事儿了。 这么说来,这事儿还没完呢? 思考间,听那道常又说,“圣上还问老衲,殿下您守土戍边,战功赫赫,该如何安置才好。” 赵樽低笑了一下,“那大师又如何说的?” 念了一句法号,道常道,“老衲对殿下说,人人都说到北平做藩王那是大赏,可北平府在北狄之边,常年风沙,地势凶险,看上去是为了戍边,实则上无异于流配。如此安置,定然会让全天下拥戴晋王殿下的老百姓心寒。” 赵樽淡淡瞟了他一眼,放下茶盏。 “大师这又是何苦?” “老衲之心,殿下应当明白,是为了天下苍生也。” 两个人打哑谜似的说着,夏初七不是完全理解,可隐隐也听得出来,那道常和尚并非像方外之人一样,真的不染红尘。从上次锦城府普照寺的言论,再到他现在的言论来看,他似乎很想规劝赵樽问鼎那个至高无上的尊位。 真是一个不消停的和尚呀! 她琢磨着别人,没有想到,那老和尚扯了没有几句,居然又扯到了她的头上,而室内凝重的情绪,随着他的笑声儿,又变得清和了起来。 “老衲以前说过,小施主为三奇贵人之相,看来果不其然啊。” 三奇贵人…… 撇了撇嘴,她笑着打趣,“大师你算得不准啊,你不是说我既为男儿,就会孤苦一生吗?如今我得选了当朝驸马,那可是福星罩顶的命格啊?” 道常老和尚摸着胡子,笑眯眯看向她。 “然也,可小施主你并非男儿之身呀?” 夏初七愣了一下,差点儿被口水呛住,仔细打量了一下自己的衣装,她相信如果不是事先知道,这老和尚绝对不会看出来她的女儿身? 这么说来…… 眼风儿扫了一下端坐在边儿上雍容尊贵的赵十九,她眼珠子骨碌碌转了一圈儿,又抿嘴儿轻笑。 “那大师也是算得不准。你说女子要是生成了三才贵格,那就是凤命,可我现在却做了驸马,怎么回事儿?再说,就算我不做驸马,离凤格也是远了又远吧?” 那道常像是被问住了。 看了她一眼,他目光稍稍一顿。 “小施主可否报上生辰八字?” 上回他就问过一次,可夏初七那个时候是不知道,后来遇到了李邈,别的事儿没有完全搞清楚,却是在上次过年酒祭时,把生辰八字给搞明白了。 非常不巧,她的生辰竟然就是腊月初七,也就是说,那个在清岗县与赵樽河边儿喝酒,后来在河中“沐浴”的那一天,就是她的十五岁生辰。 她笑眯眯地将生辰报与了那道常,没有想到,他一直平和的脸色,顿时便惊住了,语速也快了起来。 “请问小施主,可有一个桃木镜?” 桃木镜? 与道常的目光对视一眼,夏初七突然想到了李邈的话。 “在你十岁生辰,魏国公府邸来了一个化缘的和尚,他为你算了一命,具体说了什么我也不知道。不过却听得我娘说,他给了你一面桃木镜……” 难道他就是那个化缘的和尚? 不会这么巧吧? 自从上次李邈说了桃木镜的典故之后,她怕被人识破了身份,就没有再随身携带它了,可听见道常这么一问,她还是下意识地点了点头。 “是!” 一见他点头,那道常突然长叹了一口气。然后,古怪地望向赵樽。 “殿下……” 他神色有异,可赵樽却相当平静。 “大师有话可直说。” 道常半阖上了眼睛,双手合十说了一句“阿弥陀佛”,才又道。 “天意如此。殿下,天意不可违呀!” 天意不可违?夏初七听得一头的雾水,正准备竖着耳朵听他俩细细解惑,可他们却谁也没有就此事再多说一个字。一转眼,便又扯到了旁的事情上,只是那道常眉目之间又多添了一些萧瑟,蹙得更紧了。 “殿下寄放的那只鸽子,可以带回去了。” 说罢,他朝禅房外头喊了一声儿。 不多一会儿,先前那领路的小沙弥便拎了一个精巧的鸽笼进来。 那鸽子白羽白眉白腰,颈部也是白毛,全部都是白,只有头顶上有一小撮灰绿色的绒毛,就像头顶戴了一个惺冠似的,显得格外好看机灵,可不正是那只“小马”吗? 赵樽淡定地看了那只鸽子一眼,望向她。 “给你的,拿着。” “给我的?” 这算送礼物吗?今儿来栖霞寺就为了送这只鸽子?想到小马,夏初七诧异了一下,又多添了疑惑。如果她没有记错,这一只应该是锦衣卫的信鸽,赵樽给它射了下来,她原以为有别有用处,可这位爷真就是不走寻常路,结果治好了伤拿给她当宠物养,有没有搞错? 事实正是如此,赵樽没有回答她那一句没有技术含量的话,只慢悠悠向那道常和尚欠了欠身,便要告辞离去。 “殿下慢走!” 赵樽点头,临行前,又转头多了一言。 “中和节,小王恭候大师的佳音。” “阿弥陀佛……” …… …… 回城的马车上,夏初七托着腮帮,一直看着赵樽发愣。 “爷,你与那老和尚说的话,我怎么不懂?” “你懂了,爷还是爷吗?” “……” 翻了一个白眼儿,像他这么大男子主义的人,夏初七活了两辈子都是头一次见到。别瞧着他对她好,可他身上那一股子封建气息,浓得都快要掀车顶了。 挑了挑眉头,她逗弄着鸟笼里的小马,不爽地说。 “无聊,什么事儿都不告诉我。” 静默了半晌儿,赵樽突然说。 “阿七做事,又何尝告诉过本王?” 赵樽很少在她的面前自称“本王”,一般来说,用这个称呼的时候,就是这位爷心里不舒坦了,要活生生与她拉开距离的意思。夏初七想了想,这话也没有什么不对,索性就装聋作哑,撩开车帘看车窗外不吭声儿了。 她不回答,赵樽也没有多问。 短暂的寂静了一会儿,马车便骑向了应天府的城门。 看着那巍峨高耸的城楼,夏初七发了一下愣,突地见大门口骑过来数十骑,风驰电击一般,夹着马蹄声声,那高举的黑色旗幡在风中飞舞,上头赫然写着“锦衣亲军指挥使司”几个字儿,而那人群的簇拥之中,东方青玄一袭如红霞般美艳的飞鱼服,愣是一瞬间就亮瞎了她的眼。 妖孽啊! 无处何时见到,都是这么的骚包。 可…… 她瞄了一眼脚下鸟笼子里的鸽子,耷拉下了眼皮儿。 “殿下,大都督有事求见!” 陈景的声音与他主子一样,仍是千年不变的无波无浪。 不管遇到什么事儿,似乎都从来没有见他慌乱过。 “嗯。” 淡淡一个字,赵樽没有拒绝。 今儿赵樽出行,仍是只带了十几名侍卫,可与那从城口口驰马出来的锦衣卫一比,在人数上虽少了许多,可是那份气势,即便是无法无天的锦衣卫,还是比不得,不得不恭谦地退到道路的两侧,齐刷刷地行礼。 “殿下,好久不见了!” 东方青玄出口的开场白,好像从来都是这么一句,温柔轻缓的声音,在他柔媚娇艳的身姿衬托下,听上去真的很容易让人误会,以为他真是想念了你许久,对见面也是非常的期待。 可是,哪怕东方青玄长得极美,但京师王公贵族却人人都怕接到锦衣卫的投拜贴,一旦东方青玄上门,都代表了即将出事,或者已经出事儿。所以,用“瘟神”来形容这个美人儿,再是完美不可了。 “大都督有何贵干?” 赵樽声音不咸不淡,不算失礼,也不热络,永远一副愣是谁也走不近的疏离姿态,却是瞧得东方青玄狭长妖气的眸子一眯,轻声儿笑了起来。 “听说殿下去了栖霞寺,见了道常法师。” “没错,又如何?” “听说殿下在道常法师处,拿了一只鸽子。” “没错。又如何?” “青玄养的一只信鸽,在清岗县失踪了,那是一只顶极的信鸽,竞翔能力非常强。青玄可是驯了许久才得,甚是心痛,不晓得殿下,可否把鸽子给青玄一观,看看是不是青玄的旧物?” 冷冷牵了一下唇角,赵樽的动作弧度不大,可淡淡的举手投足之间,那一份雍容贵气却足以让周围人的神经都随他而牵动。 “东方大人是想说,本王偷了你的鸽子?” 东方青玄妖娆的面色一缓,笑了,“青玄不敢,只是期待是谁误拾了青玄的鸽子,能够还给青玄,以解日思夜想,几不能寐的苦处。” “日思夜想,几不能寐”几个字一入耳,夏初七心跳差点儿停了。 这锦衣卫的眼线儿果然不简单,怪不得都说可以全面监视朝堂各大机构的动向,看来确实如此。不仅去栖霞寺带个鸽子会被他知道,就连她和赵绵泽在东宫里的对话,都被他晓得了。照这个情形看,大概哪一个王爷晚上睡在哪个小妾的房里,东方妖孽都一清二楚吧。 她心下有些乱,可赵樽却是依旧面色无波,“东主大人真是长进了。如今朝堂之事多不胜举,你食君之禄,不想着替陛下分忧,却有闲心去找一只鸽子?” “让殿下见笑了!” 东方青玄只笑,那柔和的语气里,满是机锋。可赵樽却没有什么别的反应,只淡淡抬了抬眼皮儿,问他。 “东方大人的鸽子可有特征。” “青玄的是只白鸽,通体雪白,只有头顶上有一撮小小的灰绿色绒毛。” 半眯了一下眼睛,赵樽瞥向夏初七。 “阿七,把鸽笼提起来,给东方大人一观。” 心里头一阵儿憋笑,夏初七得意洋洋的把鸟笼给拎了上来,在车窗口晃了一晃,笑眯眯地问,“东方大人,这个可是你家的鸽子?” 东方青玄一怔,一双淡琥珀色的眼儿,顿时浅眯了起来。 只见那只鸽子的身上,一片漆黑,头顶上的浅绿色羽冠,已经被人给剪了个干干净净,哪里还能认得出来是谁家的鸽子? 夏初七笑得差一点岔了气儿。 “大都督,可看仔细了。” 东方青玄妖娆一笑,那声音顿时春风般散过。 “看仔细了。” “那是你家的鸽子吗?” 迟疑了片刻,东方青玄扫过赵樽冷肃的面孔,又才看向她,终于妖娆的笑开了。 “不是。看来是青玄误会了。” 放下鸽笼,不等夏初七调侃他,耳边就传来赵樽的声音。 “即然是误会,东方大人该给本王赔偿损失才是?” 东方青玄红衣一颤,“殿下的意思是?” “本王的声誉损失,一百两黄金,不为过吧?” 赵樽说得云淡风轻,可东方青玄听了,嘴角又是一颤,几乎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 果然,贪财是病,还会传染。 “多谢东方大人了,请于明日午时,送到本王府上来。” 听着赵樽一本正经的声音,夏初七心里一阵闷笑,突然发现这个赵十九简直就是一个腹黑的大神算。先前在栖霞寺里,他让她剪了小马的羽冠又给它涂墨的时候,大概就料到了会被东方青玄给截住吧? 古人不可小觑,古人的智慧更不可小觑。 如今她真的开始怀疑,如果不是她前世受过多元化的现代知识教育,估计在这个世道里,真的可以被人卖了还替他数钱的。 得了金子,赵樽也没有与东方青玄寒暄下去的理由了,淡淡的挽了下唇,突地从车厢里的架子上抽出一本书来,递给了侍立在马车边上的郑二宝,让他交与东方青玄。 “东方大人批注过的《风月心经》果然更添了妙处,本王拜读之后,也批注了一些心德上去,供东方大人赏阅。” 又是那本《风月心经》? 夏初七眼珠子盯在那书上头,简直是奇了怪了。 这大晏朝的“娱乐行业”发展得有这么差吗?以致于一个王爷,一个锦衣卫大都督,来来去去就把着一本《风月心经》来研究,看起来,她不学医了,改行去写风月小本,也能赚银子呀? 当然,那是打趣的说法。 实际上,在这几次三番的赠书还书环节之中,她突然察觉出了在东方青玄与赵樽之间,有一种很是诡异的气氛。 说是敌,肯定是敌。那东方青玄真是咬住赵樽就不放。 但说是友,似乎也能说得过去。要不然两个大男人能同时看一本风月心经,还反反复复、来来去去的看无数次吗? 接过书来,东方青玄随手翻了一下。突然凑近了马车边儿上,用低得只有他们三个人才能听见的声音,软媚地说。 “上回青玄看到那妇人铺床叠被,正准备脱了那衫儿就寝,却在那屋子的角落里,翻出了一只叙老虎,那叙老虎却在转瞬间便幻化成了一个男子,欲与那妇人行燕好之事,再一转眼,那叙老虎,又变成了千军万马……” ------题外话------ 艾玛,5+9,等于多少个千? 脑子麻木了,麻烦给算一下啊,算出来的快给俺掏票,鼓励吧! 吼吼吼! 第87章 美男的表白! 东方青玄的话里含意太深,夏初七没有完全听懂,但“叙老虎”四个字儿一入耳朵里,却是把她弄了个心惊肉跳。那东西对她的印象之深,可与傻子相比了。可以说,她如今发生的一切事情,或者说她与赵樽之间的一切渊源,都是缘于那只丢失的叙老虎。 可东方青玄没头没尾的这么一说,到底啥意思? 脑子里疑惑更甚,她看着赵樽,但他脸上却平静得找不出半丝情绪来。 “东方大人看书不仔细,拿回去多研习一下才好。” 轻“哦”了一声儿,东方青玄又低头翻了翻书,笑了起来。 “难不成是青玄看岔了眼儿?” 赵樽没有回答他,放下了马车帘子,将他妖孽般俊美的身姿隔在了马车之外。 “起!” 接着外头便是一声长唱。 “晋王殿下起驾——” 官道上,又恢复了平静。就像什么事情都没有发生过一样,数几十个衣冠俊拔的锦衣卫纷纷立于官路的两旁,低头看着赵樽的车驾缓缓驶入城里。 夏初七犯糊涂了。 瞧着赵樽的样子,像是不太担心那个叙老虎。可听东方青玄那语气,叙老虎应该是一个至关重要的物件儿。事实上,但凡和锦衣卫扯得上关系的事情,都不会太简单。 她的脑子拌了点浆糊,胶着了片刻。 等到入了城门,后头再不见锦衣卫的身影,她才疑惑地看向不动声色的赵樽。 “爷,那叙老虎,很重要是不是?” “是。” 既然很重要,既然当初他都为了它与她急了眼,如果他却不着急了? 眉头一蹙,夏初七又问,“它究竟是什么东西?” “虎符。” 赵樽仍然说得云淡风轻,就像虎符不过是一个普通的配饰一般毫不在意,可夏初七脑子里却“嗡”了一下,差点儿晕了过去。之前那个叙老虎拿到手里时,她虽瞧着做工精美得紧,也只是把它看成是一坨能换钱的金子,愣是没有往虎符之类的东西上考虑过。 虎符即是兵符,是可以用来调兵遣将的东西。 如今赵樽丢了兵符,不向朝廷交代,那可是大罪。怪不得老皇帝会一再对他疑心,想来也与这个虎符有关系了? “爷……” 她轻轻拉了拉他的袖子,语气里稍稍有些歉疚。可她喊了一声儿,那货却只瞄了她一眼,脸上什么情绪都看不出来,只一双黑眸浅眯着,在马车的摇曳里,漫不经心地问她。 “如今你也该知道,给爷多少银子都补偿不了了吧?” 甫一出手,就偷了个兵符。夏初七与他目光对视着,暗暗赞美自个儿眼光独倒,技术过关之余,又不免轻叹了一口气。 “那东西确实不在我的手里了,当初我不是我不肯交还给你,而是我明明不把它埋在了墙根处,后来再回头找的时候,莫名其妙就没有了。” “爷知道。” 他仍是淡淡的,冷峻的脸孔上,半丝情绪都无。 夏初七却是惊了,“你知道?” 他瞥过来,“不然还能轻饶了你?” 夏初七撇了撇嘴巴,想到了自个儿为虎符焦心焦肺的那些个日子,她不由憋屈的一咬牙。 “可恶!” 嗤完了他,一转瞬,她又像到了什么似的,“不对啊,先头听东方妖人那语气,他好像知道我是把虎符埋在墙角的?而且,他好像还知道那虎符如今在哪儿?” “嗯。” 一个似是而非的回答之后,赵樽神色淡然地看了她一眼,“阿七不必担心此事,只需想好怎么补偿爷就行。” 看着他古井一般深幽的双眼,夏初七懵了一下,冷哼一声儿。 “我说晋王殿下,你欠补啊?见天儿的想银子。” “跟你学的。” “那你给多少学费?” 两个人说着说着,又扯上了那生命的万恶之源——金钱。而赵樽从头到尾给她的感觉,就是真的不太在乎这个事儿。他的淡定,也让夏初七焦心的情绪,慢慢地淡然了下来。 可是事实证明,有些事情,真不是想象那么简单。 等马车到了晋王府,赵樽却没有入府就转了弯儿,只嘱咐她拎了鸽子回府,便自己骑了马,领了一群人便飞奔而去了。瞧那个情形,就像是有什么重要的事情去办。 那天晚上,他也没有回来。 夏初七晚上仍然是住在良医所里。中途去承德院为小马搭了一个窝,又几次三番借口为它喂食,去瞧了赵樽的屋子。整个承德院都黑压压的没有掌灯,值班的婢妇说王爷没有回来过。 如此一来,她心里的浪潮,被堆得更高了。 隐隐约约的,她总觉得会有什么大事儿,就要发生了。 山雨欲来风满楼。 那天晚上,起了一夜的风。 隔天儿起来时,赵樽仍是没有回来。夏初七匆匆吃过早膳,等到有人来通传了,便整理好医箱,与李邈和二鬼一起出了良医所,例行去东宫为太子爷赵柘疹病。可一事不顺,事事不顺,三个人才刚刚踏出良医所大门那个高高的门槛儿,便见到不远处的院子里,站着满是怨气拎了鞭子过来的赵梓月。 “你又要去哪儿?”她娇声埋怨。 夏初七瞧着她这“准媳妇儿”,头妇儿”,头都大了。 “公主,下官有紧要的事去做。” “有什么紧要的事,比陪我更重要?” 赵梓月那个语气,幽怨得就像一个被丈夫给冷落的小妻子似的,问得那叫一个理所当然,问得那叫一个期期艾艾,不晓得的人,真以为他楚七是现实版的陈世美,干了什么抛妻弃子的事儿来着。 仰天望了下天,她不得不解释清楚。 “去东宫,为太子爷瞧病,耽误不得。” 赵梓月嘟了下嘴巴,“就不能派别的人去吗?昨日宫里还差人来说了,说让我乖乖的,在府里与你多多的培养那个,那个什么情来着……本公主忘了!对,还说父皇已经下旨让工部建造公主府了,还专程让我十七哥给督办,等公主府建成,我两个便可以商定婚期了,楚七,你就不能多陪陪我啊。” 哟喂! 这是恨嫁怎么的? 打了一个哈哈,夏初七笑着就想开溜。 “那是那是,皇帝的女儿不愁嫁嘛,不过公主你也甭着急嘛。赶明儿或许你又看上了王七,陈七,谢七,王八七,那就瞧不上我了,换了心意也是有的,不急不急啊,回头再聊。” “不,我就要嫁给你。” 赵梓月那个刁横性子,可以说是开天辟地,夏初七见到的第一人。大概瞧出来她想走人,那小魔女捏着鞭子就风快地跑了过来,可就在夏初七拉开架势准备迎战时,没想到,她没有挥鞭打人,只是拽住了她的衣袖。 “你带我去好不好?” “不好。” “凭什么呀?你是我的夫婿。你应当带着我的?” 夏初七脑子里顿时有十万只乌鸦在唱歌,可烦躁归烦躁,她面儿上还是带着十分得体的“驸马之笑”,顿了一顿,轻轻握住赵梓月的手,还故意捏了一捏,才拿了开去,微微一笑。 “公主,你是不晓得,那太子爷的病……不是太方便给姑娘家瞧见。再说你身娇体弱,万一给沾染上,那不是怪让人心疼的吗?” 让人心疼几个字,把赵梓月说得小脸儿一红。 “有你在,本公主怕什么。你不是神医么?” 咳咳!夏初七虽说是一个装得很女汉子的姑娘,可她也很少在女人面前生出点儿什么男子汉的气概来。但是这会儿,明显出了美丽的误会。再看着那蝎主突然娇羞的面孔,她哑然一下,不免有些失笑。 “当然当然。可下官不是担心这个,而是……哎哟喂,我的姑奶奶,反正你一个忻娘,在外面抛头露面总归不太好,乖乖在家待着,嗯,行不行?” 吃软不吃硬是人之常情,可是很显然,不包括赵梓月这种被宠惯了的人。她嘟着嘴巴瞥了夏初七一眼,小身子忸怩了两下,那一双大眼睛就幽怨了起来。 “我就是要陪着你,万一有人欺负你,我可以帮你。” “没有人敢欺负我。” “我不是就欺负过你?” “……”那也叫欺负?到底谁欺负谁啊? 夏初七难得矫正她的人生观,正准备甩了她大步走人,却见那小魔女又拔高了声儿,“还有还有,你不是答应过我,要让蜘蛛给我表演的么?就今天好不好?” “不好!”呻吟一声,她直拍额头。 可赵梓月哪又是讲理的人?一把拽住她就不放。 “要么你就在府里陪我玩,要么我就跟你去,你选一个吧。” 靠!夏初七很想炸毛了,可好歹这是赵樽的妹妹,她的“小媳妇儿”不是?再怎么也得给她三分面子的。眼珠子一转,她考虑了一下,神神秘秘的压低了声音。 “公主我们打个赌吧?” “怎么赌?” “我说我可以让蜘蛛顺着我划的线来走路,你信也不信?” 赵梓月到底还是一个孩子气重的忻娘。 一听这话,她顿时瞪大了眼睛,“不可能,才不要信你。” 夏初七嘿嘿一乐,“如果我能做到,你以后就不能再缠着我了,好不好?” 对她的说法,赵梓月很是好奇,犹豫了一下,点了点头。 “好。” “君子一言?” “死马难追!” “……” 看着赵梓月拍着胸口保证的样子,夏初七的阴笑僵住了。 死马当然难追! 不仅赵梓月不相信蜘蛛会按着夏初七划出来的线走路,就连李邈和二鬼等几个围观的人都不相信。可实则上,夏初七真的做到了。 大概花了一盏茶的工夫,小魔女的蜘蛛从青堂院里拿过来了,而夏初七在一张薄木板上用毛笔画出了三条直线,将那些蜘蛛放了上去。接着,不可思议的事情发生了,只见那些原本不该听人话的蜘蛛,在她的指挥之下,果然沿着那“跑道”一样的路,慢慢地爬悠了起来。 “怎么样?现在服了吧?” 玩耍了一把逗忻娘的小玩意儿,夏初七很是得意。 “你太厉害了!楚七,你太厉害了。” 赵梓月惊讶的双眼晶亮,看着那些蜘蛛,又看了看夏初七,兴奋的就差跳起来了。 “你是怎么做到的?快,教教我。” “等我回来再教你,。现在时辰不早了,太子爷还等着我呢。” “不嘛!” 看着她嘟囔地缠上了自个儿,夏初七脸儿都僵硬了。 “刚才说好的,我若做到了,你就不再缠我。公主金枝玉叶,怎么可以食言?” “好,我不缠你。”赵梓月风快地放开了她,然后又抬了抬眼皮儿,“我只是跟着你就好。我不讲话,你就当我不在,可不可以?” “……” 眼看软的不行,夏初七只有来硬的了。 退开几步,她朝公主欠了欠身,一甩袖子便急急往外头走。 “你站住!楚七,你给我站住!” 赵梓月急得一跺脚,就又要追上来。 “鬼哥……” 夏初七真心怕死了这个粘人的小魔女。一拱手,冲二鬼使了个眼神儿。 “麻烦帮我照看一下公主,今日你就不必陪我去太子府了。” 看得出来,二鬼也害怕招惹赵梓月那个小魔女,尤其是直打昨日他在赵樽的命令下,强行把赵梓月带回青棠院之后,那个小魔女就已经恨不得宰吃了他了,如今再“照看”她,他还有活路么? 脊背凉了一下,他一脸都是忧伤。 “楚医官,殿下命令我陪你去东宫的。” 想着今日去东宫还有些事,夏初七更加坚定了不带二鬼的想法,笑眯眯地冲他一笑,又挤了挤眼睛,“不必不必,殿下那儿我自会交代。如此便多谢鬼哥了,拜拜塞药啦啦,公主我就交给你了啊。” 说罢,她没有再瞧她那个“未婚小娘子”,速度极快地领着李邈便大步离开了。背后赵梓月气得一阵的怒骂,声音尖得她恨不得蒙住了耳朵。 “我要真是个男的,也不敢娶她呀。要不然,早晚得被闹死不可。” “不娶她,你还逗她?”李邈瞥她一眼。 夏初七得意的一笑,“嘿,如果我连流氓都做不好,还怎么好意思做神医啊?” “……” 东宫。 今儿的天气很好,黄公公为太子爷备了一个软榻在窗户边儿上,把他扶坐在那里。支开了窗户,习习的凉风透了进来,吹得殿里的纱幔轻轻地飘舞着,让殿内暗沉了多日的气息,似乎都清冽了许多。 夏初七小心翼翼地查看着赵柘身上的病痂。 那梅毒发出来的疹子有一部分好了,就结了痂,有一些痂脱落了又长成了红通通的嫩肉,而还有一些新发出来的,正狰狞地张着它的牙,虎视眈眈地看着她。 没有青霉素,梅毒实在是一个大难题。 她先前用的药物也只是控制住了病势,若说要彻底治愈,确实非常的艰难。轻轻地醮了药水,夏初七替赵柘外擦着那些小疹子,擦得他只剩一层皮包骨头的松垮皮肤,随着药棉激动,显得更为瘦削,让她不由叹息。 “再等几日,我便可以为殿下用新药了。” 赵柘额头冒着冷汗,那药水在身上,刺激得身子有些疼痛。可看着夏初七“口罩”上一双专注的眼神儿,他愣是一声都没有吭,只是温和的浅笑着看他。 “其实擦身这事,楚医官不必亲自来做的,可以让他们来做。” 夏初七挑了挑眉,见他身子都瘦成火柴棍儿了,还有心情顾惜一个医官的心思,不得不叹服这太子爷确实当得了“宅心仁厚”几个字了。 “我是医生,也学过护理,他们都不如我做得好。再说了,这脸上的病痂,要是不仔细处理,万一留下了疤痕,往后可就不好看了。” 赵柘鬓角的黑发已然湿透,却是笑开了。 “本宫人都老了,容貌又有何关系?” “呵,您这个年纪,那算什么老呀?还年轻着呢。” “人过不惑,知天顺命了。” 男人四十岁,在后世的人眼里,还可以泡吧k歌找妞儿寻乐子,可这人却说已经老了。夏初七无奈地翻了翻白眼儿,正想着怎么把问题扯到她想知道的事情上头去,却听得赵柘突然问了一句。 “今日我看你总是出神,可是有什么事情要与本宫说?” 心脏“嘎”一声,夏初七听见了自己急促的呼吸。 这位太子爷总是给人一种“无公害很柔软”的错觉,可是几次三番的事情证明,他性子虽仁厚,但眼神儿却仍然是犀利得紧,大概真是比她多吃了几年饭的原因,愣是把她的心思给看穿了。 “是,是有点儿事儿。呵呵!”她笑着附和,却不说是什么事。 那赵柘了解的调过头去,朝黄明智摆了摆手。 “你们退下吧。” 黄明智是多会察言观色的一个人?一看太子爷那神色,唱了个诺,便乖乖地领了几个侍候的丫头退了下去。 殿中只剩下他们两个人了。 还是赵柘先出了声儿,“楚医官可是在为选驸马的事情苦恼?” 想到那个事儿,夏初七不免苦笑,“下官确实配不上蝎主。不过……”稍稍迟疑了一下,她直起身来,先后退了两步,才恭敬地拂了拂袖子,认认真真地对赵柘行了一个揖礼。 “不敢欺瞒殿下,下官其实还有一事相求。” 赵柘和悦地看着她,“你说。” 夏初七没有抬头,淡声说道,“下官听闻早年太医院曾经有一名太医叫崔良弼,在岐黄之道上颇有一些建树。这些日子以来,下官独自研究殿下的病情时,时常有一些思考不通的地方,想找这位崔太医一起,也好有个人说道,请殿下恩准。” 良久,赵柘没有吭声儿。 就在夏初七紧攥的手心有些湿润的时候,才听得他轻轻一叹。 “崔太医确实是一位好太医,人也就在东宫典药局,可他前两年遭了一些不幸,只怕是……”顿了顿,他没有接着说下去,而是将问题抛给了她,“楚医官,难道你没有听说,他是为什么会到东宫来的吗?” 额头有点儿冒冷汗,夏初七抬起头来,微微一笑。 “下官愚钝,实在不知。” 赵柘深深看了她一眼,“他哑了。” 心里“咯噔”一跳,夏初七差点儿失态。 “哑了?” 肯定地对他点了点头,赵柘又重复了一遍。 “哑了,不会说话了。” 夏初七不晓得自己是怎么走出太子寝殿的。 魏国公的案子硝烟已散,她如今知道的两个证物,一个是一只鹦鹉,即便它再通人性,也只是一只鸟。另一个太医崔良弼,居然已经哑了,她又怎么可以去期待一个哑巴说话? 不过想来也是。 她都能够想到的问题,那些做了亏心事儿的人,又怎么会想不到?肯定得先把所有的证据都给毁了,把自己摘得一干二净才对。 她该怎么去还原当年的真相? 最为关键的是,她自己都还不知道真相到底是什么。 难道路就这样被堵死了? 回晋王府的马车已经备在了那里,她心绪不宁地撩开了车门的帘子,就着马杌子踏了上去。 “楚小郎想什么这么入神?” 马车里突然传来的声音吓了她一大跳。那一袭妖娆的红衣,那两片儿薄薄浅勾的唇,那歪斜慵懒的坐姿,那不知道是讽刺还是嘲笑的绝美面孔。 东方青玄! 她脑子空了一下,突然顿悟。 对了!东方青玄当年接手过魏国公的案子,他会不会也是知情人? “大都督好。”她牵开唇角,笑开了。 可这一笑却把东方青玄给笑得愣了一下。她那完全就是一副猎人看见了猎物的阴笑,就像下一秒,她就会扑过来把他给进吞肚子似的,又奸又滑,反倒让他有些不适应了。 “楚小郎见到本座就笑,看来本座今儿是来对了?” 夏初七尽量让自己保持着平和的笑容,不紧不慢地坐在了他的边儿上,在马车缓缓的启动之中,侧过眸子去,淡淡瞄了他一眼。 “大都督找小的有事?” 东方青玄近乎完美的笑容,彻底的绽放开来。 “别说小的,你如今可是驸马爷。青玄担待不起。” “有事直说,少在这儿冷嘲热讽!” 听她一说“驸马爷”就炸毛,东方青玄笑得更灿烂了。 “无事,青玄只是与楚医官顺路。” 顺路?夏初七眯了眯眼,恍然大悟,揶揄地笑。 “送金子去的?” 轻轻拉了拉自个儿身上的衣袖,东方青玄看着她一笑,缓缓地靠近了身子,近得夏初七的身子都僵硬了,他才妖魅的一笑。 “楚小郎,真是聪明。” “谢谢!”夏初七挪开了一点。 “你说你这么聪明的姑娘,如果与本座合作该有多好?” 又提合作? 夏初七翘起了唇角来,笑望着他,“合作呀?我会骗人,会下毒,会诓银子,会欺负孝儿,会当街耍无赖,也会客串调戏妹子,大都督您看看,需要我哪个方面的合作?” 唇角轻颤了一下,东方青玄看着她没有说话。 一个令人窒息的沉默之后,他不知道想到了什么,一张狐媚得妖精般的俊脸,缓缓地拉开了一个笑容。这一笑,如那娇花闲弄影,如那水月铺明镜,简直让万物都失去了颜色。 正常情况下,夏初七定然会被他吸引过去。 可这会儿,他白皙的手指就捏着她的下巴,她实在不容易走神。 “大都督这是要做什么?调戏驸马爷?” 东方青玄完全不在意她嫌弃的瞪视,微微俯身过来,那结实的胸膛便抵上了她的,手指也没有收回去,而是伸出另外一只手来,突地一下挑开了他头上的罗帽,抚了抚她绾成了髻的头发,笑容妖邪之极。 “七秀,本座越发欢喜你了,可怎生是好?” 夏初七敢拿她的高智商发誓,虽然她喜欢美男,尤其是东方青玄这样儿美丽的妖物,可是在这一刻,在听到他似妖似魔的“深情”表白时,真没有丝毫的激动。而是在他那一只杀过许多人的手指摩挲下,身上的鸡皮疙瘩一层一层的往下掉,汗毛也一根一根地竖了起来,说不出来的诡异恐惧之感。 “大都督这么说,小的是不是应该感到很荣幸?” 轻轻放开了她的下巴,东方青玄轻笑了一声。 “一直以来,本座就有一个疑问,你穿女装会是什么样子。” 轻“哦”一声,夏初七嗤笑,“只怕大都督是没那福分瞧见了。” “肯定会有的。” “会不会有我不知道,只是可不可以麻烦大都督您,把身子挪开一点儿?当然,大都督身上的香味儿也很好闻,但我还是比较喜欢我家爷身上的男子气概,那才叫男人,你懂不?对于大都督这样的美人儿,估计还是宁王殿下会比较有兴趣。” 她说笑着,便抬起手指,嫌弃地戳开他的肩膀。 “不好意思啊。大都督,挪开,挪开一下。” 换了其他男人,指定会气得骂娘,即便是赵十九被她损了男子尊严,也得黑着脸来收拾她。可东方大都督那个脾气真不是一般的好,一只莹白的手指轻轻抬了抬,只噙着笑瞄她一眼,便端端正正的坐了回去,拿着他那么薄薄的绣春刀把玩着,一袭大红色的飞鱼服下,神色妖娆而悠然。 “楚小郎果然不识男人,没有见识。” 这算是挽回男人的颜面吗? 又是好笑,还是好笑,夏初七真就噗叽一声儿,笑了出来。 “是是是,都怪小的有眼不识泰山。再怎么说,日出东方,也该唯你不败才对嘛。咳,大都督文成武德、泽被苍生,千秋万载,一统江湖!这样可好?” 挪用了几句东方不败的口号,她翻着一双大眼睛便撩开车帘,看向了马车往的景象。天气果然很好,天边儿一抹红彤彤的太阳,照得整个京师都明媚了许多。 春天来了,果然舒坦啊。 一路往晋王府的路上,两个人没有怎么闲谈。 夏初七虽然心里有很多问题,想要从东方青玄那里得到答案,可是她知道,这个男人外表如花,内里如魔,急不得,如今问得多了,只会弄巧成拙。 出了东华门,用不了多久马车就到了晋王府。马车驶入大门儿,在一众侍卫见到随行的锦卫衣时露出的惊诧里,夏初七老神在在的撇着嘴,想到东方青玄还真送来了金子,不免有些想笑,只是不知道赵樽回来了没有? 思忖里,她还没有下马车,那大嘴婆梅子就慌慌张张地跑了过来。 “楚七,出事儿了,出大事儿了。” 那个丫头是个藏不装的八卦女,一只蚂蚁溺死了,她也会八卦成是涨了洪水。可今儿她那脸上的慌乱,却是真真切切的,让她不由得皱了眉头来,利索地跳下了车去。 “什么事儿,你慌成这样?” “公主,梓月公主她,她……”梅子嚷嚷着,突然看见了从马车里冒头的东方青玄,小眼神儿亮了一下,顿时红了红脸,清了清嗓子,才又压低了声音,整个人都显得淑静了不少,“梓月公主出事儿,与那个二鬼两个人在屋子里,做出那个,那个……哎哟,我说不出来,你快去看看吧。” 梓月与二鬼做了那事儿? 夏初七心里‘咯噔’一下! 除非他们两个疯了,不然怎么可能? ------题外话------ 老规矩,先传后改错啊! 【鸣谢】: 亲爱的【1574416257】,升级成为进士,多谢支持,么么哒。 亲爱的【龙人妈】,升级成为会元,拥抱,多谢。 亲爱的【qquser77653】,升级成为解元,拥抱!么么。 本书由潇湘书院首发,请勿转载! 第088章 绿帽子——! 青棠院里,气氛很是怪异。 夏初七赶到的时候,院子外头围满了府里各院的丫头长随,院子里头有一排装甲佩刀的侍卫守在那里。外头挤满的人群里,有些人在驻足观望,有些人在窃窃私语,可每一个人的表情里,似乎都带了三分紧张和七分期望,与后世看热闹和看新鲜时的大众表情,并没有什么不同。 府里没有主母,晋王爷不在,出了这样的事儿会杂乱不奇怪。 可为什么公主出了事,会一下子就传遍了院落? 夏初七只瞥了那些人一眼,就在梅子的带领下,沿着他们让开路,疾步迈入了公主居住的内室里。 一入内,顿时便惊住了。 比她来之前预料的更加糟糕。 二鬼正衣衫不整地跪在地上,低垂着脑袋,脸上明显有几个巴掌抽过的红印,见她进来,抬了下头,那眼睛里有着一种说不上来的迷茫和愧疚。 除了扯着手里的巾帕,假装叹息同情的东方婉仪之外,另一个如夫人魏氏也低垂着头,站在边儿上,老老实实的没有敢吭声儿。 而那个替赵樽打理着晋王府后院的月毓,此刻正坐在床边儿上,眼圈儿通红地安抚着哭个不停的赵梓月,她的着装一如既往的齐整,头发梳得一丝不苟,可她的端庄却自然而然地衬托出了床上的一片狼藉来。 扯碎的衣裳…… 引人遐思的肚兜儿…… 揉得皱皱巴巴的被褥…… 都在无声述说着刚才这里都发生过什么。 赵梓月蜷缩在被子里像只受伤的小兽,嘤嘤的哭声儿已经哑了,头上的发髻早是绫乱不堪,镶了珠翠的耳坠只戴了一人,露在外头的脖子上,有着明显的爱痕,让那小小的一团,看起来更加的柔弱可怜。 先前对她的所有怨气都消了。 想到她先前说要陪自己去东宫,夏初七突然有些后悔。 如果带了她去,应该就不会发生这样的事情了吧? 可世间之事,谁都不是先知。 从今往后,那个刁蛮任性却也欢乐无比的蝎主,只怕是不复存在了。 她的心底突地有一丝悲凉。 “楚医官来了?” 月毓侧过头来最先招呼她,一双眼睛都红出了血丝来。 夏初七慢慢地走近了两步,看着她,也看着赵梓月绫乱的头发下那张泪水淋淋的巴掌小脸儿,一直都没有说话。直到月毓被她盯得面儿上有些不自在了,她才冷冷地低声问。 “月大姐,外面为什么围了那么多人?” 月毓吃了一惊,“有吗?看我这都急糊涂了。”说着她红着眼睛起身,“我马上出去,遣了他们。” “不必了。”夏初七嘲弄地翘了下嘴唇,二话不说就往外走。看着他刚刚来了,又要离开,赵梓月蜷缩的小身子抖了一下,哭肿成了桃子的眼睛就看了过来,带着哭腔喊了一声。 “楚七……你不要走……” 夏初七顿步,回头看她,“我马上回来。” 再一次出现在青棠院大门的夏初七,顿时引起了围观下人们的注目,而堵挡在门口的侍卫,也自然而然地让出了一条路来。丫头婆子们大概都想知道这位还没有成婚就被公主给“戴了绿帽”的驸马爷打算如何收场,一个个谦恭的表情下面,都隐着一丝不易察觉的期待和好奇之心。 “都给我听着!” 夏初七难得的板着面孔,语气很重,说完这几个字,又缓缓扫视着四周,一张在女人堆儿里并不十分出众的清秀面孔,带着一种说不上来的冷烈之气,这是与她平时完全不一样的神态。 “梓月公主蜘蛛疹复发,心情郁结难平,大家还是不要围观才是?要不然,一会儿公主发起火儿来,只怕谁都会吃不消吧?还有啊,公主的脾气,想必大家也是知道的,她这生了蜘蛛疹的事情,要是谁敢拿出去胡乱嚼舌根子,不要说殿下和公主容不得你们,就是本驸马,也不会让任何人好过……” 她突然冒出来的话,让众人抽气着大惑不解。 不是说公主和侍卫做出了那种事情来吗?怎么会变成了蜘蛛疹? 外头这些人和梅子一样,其实都没有亲自看见什么,只不过女人多的地方,传播速度也就特别的快。如今听了她的话,猜测着她的意思,好奇着真正的答案,一个个的目光都“嗖嗖嗖”落在了她的脸上。 夏初七阴恻恻拿眼一扫,又翘了下嘴角。 “殿下如今不在府里,没有人主事儿,你们是不是都忘记本分了?呵,那不要紧。殿下不在,本驸马还在。我与大家不熟,可能大家还不太了解我的为人,今儿我就把话给撂在这儿,大家且一定要记好:谁敢再开口胡说八道一个字,老子就叫她一辈子说不出话来,懂?” 她掷地有声,原本热闹的院子,顿时冷了下来。 皇上颁布了册封驸马的圣旨之后,因为夏初七不太认同的态度,一直也把自个儿当成一名良医官,谁见到了他也没有行礼的自觉性。 如今她气势凌人的自称驸马爷,那威严谁又能抵抗? 说白了,这些人敢来围观公主的糗事儿,也不过是因为王爷不在府里,而管理后院的月毓也没有出来阻止,钻了个空子而已。 可王爷不在,确实就他驸马爷最大了。 很快,来自各快,来自各院的围观人群,终是跪在地上,纷纷请辞散了去…… 看着一院冷清,夏初七眸色更冷了。 即便是后世的女子,出了这种事儿被人围观都受不了,不要说时下还是封建社会。哪怕赵梓月她是一个皇室公主,那也是一样,贞节大过天。一旦许了人,她的身子便是属于夫婿的了。如今出了这种事儿,为了皇家体面,第一时间就该防止扩散,减少不必然的流言。可事情却反向发展,闹得全府皆知,引起这么多人来围观。 她可以想象,说不定如今已经传出了府去,传遍了京师。 甚至于,很快就会传到皇帝和贡妃的耳朵里。 冷笑了一下,她侧头吩咐侍卫。 “看好了,谁也不许靠近青棠院。” “是!驸马爷。” 今儿的驸马爷很有些威风,那些侍卫对她又多了些恭敬。 …… 再次入得赵梓月的内室,她看了一眼跪在地上的二鬼,低了低嗓子,“把你的衣衫整理好,外面守着去。公主生了病,你一个侍卫跪在这里,像什么话?” 生病?脸上仍然带着一抹诡异的潮红,二鬼抬起头时,脸上的指狱加清晰了几分。他双眼通红的盯住夏初七,张了张嘴唇,好几次想要开口说点儿什么,可他生性伶俐,在夏初七冷冰冰的眼神儿下,很快就从混沌中反应了过来,噌的一下起身,什么都没有再说,只看了床上的赵梓月一眼,默默地退了出去。 屋子里,只剩下几个女人了。 夏初七转过身来,环视了一圈儿,摆了摆手。 “你们也都出去,我想单独和公主说几句话。另外,公主生病的事情,都好好管住你们的嘴巴,否则……” “啪”一声,她随手劈掉了案几上一个汝窑的蓝釉花瓶。 “这个花瓶,便是她的下场。” 在花瓶碎裂的“嘣”声儿,东方婉仪最先讽刺的看过来,“哟,今儿个好大的威风。公主出了这种事情,我们做嫂嫂的安慰她几句,怎么不行了?有些人想要让我等隐瞒,可是做贼心虚了?不敢让殿下知道,查出个中实情来?” 个中实情和做贼心虚,都不如那句“嫂嫂”来得刺耳。 夏初七瞥了她一眼,“如夫人还真是胆大包大,说起僭越的话来,丝毫都不知脸红,一个小小的侍妾,一个奴婢之身,也敢称是梓月公主的嫂嫂,不敢人笑掉了大牙?” “你……”东方婉仪最是沉不住气,指着她就要发飙,却被夏初七狠狠扫了回去,又风马牛不相及地嗤问了她一声。 “如夫人真就不懂,枪打出头鸟的道理吗?” 东方婉仪气得怒嗔一声,“你这个恶毒的贱人,不男不女,勾三搭四,如今想要封了我等的口,都生了些什么思啊你?” 似笑非笑的看了她片刻,夏初七面色陡然一沉。 “本驸马的意思是,你,赶紧他妈的给我滚出去。” “驸马”两个字儿,还是有相当份量的。再怎么说,驸马都是公主的夫婿,而侍妾却不算王爷的妻子,说来也不过是奴婢的身份。闻言,东方婉仪面色一变,气得嘴唇颤抖了几下,重重哼了一声儿,便要带着香翠离开。 可她脚步刚刚踏出去,却被夏初七喊住了。 “东方氏,你忘记给本驸马行礼了。” 东方婉仪平素也是一个高傲的性子,人又极为冲动,听了这话,顿时便有些压不尊儿了,“楚七,你不要欺人太甚。” “本驸马让你行礼,是欺你吗?”冷冷的剜了她一眼,夏初七的目光突地掠过月毓,又掠过惊恐的魏氏,眉梢一挑,眼神儿里突地带出一抹她们都十分陌生的狂妄来。 “好,既然你这么说了,不欺你一下,就妄为了风评。” 又是一声碎裂的“砰”声儿之后,只见夏初七拿着那花瓶的颈子,二话不说,一扬手便风快地朝东方婉仪漂亮的脸蛋儿上砸了过去。东方婉仪吃惊的瞪大双眼,“呀”了一声儿,狼狈地抱着脑袋低下头去,那碎花瓶便擦着她的手背过去,撞在了墙上,同时,也在她手背上划出一条深深的血槽来。 满屋静寂了。 只有那花瓶落在地上,砸出来的“嘭”声儿。 每个人都不敢置信——向来嬉皮笑脸,吊儿朗当的楚七,一旦发怒居然是这么的可怕,出手的时候,竟然也是这么的狠,丝毫都不亚于王爷生气的时候。 “都看见了?” 夏初七说着,摊了摊手,一屁股坐在赵梓月的床前。 “本驸马要说的话,也都记清楚了?” 果然善良的人都受欺负,她这火一发,不仅是东方婉仪,包括魏氏和月毓在内,一干杵在屋子里的女人们面面相觑一下,都纷纷下跪行了一个大礼,口称“驸马爷”,都说不敢再出去乱说。 老皇帝的圣旨,那确实不是摆设。 头一回尝到身份与权势带来的好处,夏初七心里并不是十分的舒坦。人与人之间,为什么一定要这样?你不压别人,就得等着别人来踩你? 突然之间,她悟出了一点赵樽为什么没有阻止这件事的原因了。 一个驸马爷的身份,尤其是赵梓月的驸马,确实很是好用。关键时候,简直就是神挡杀神,佛挡杀佛,谁让老皇帝最宠爱赵梓月呢? 心里闷闷的想着,冷眼旁观了一下跪地的女人们,观察着她们一个个的表情,良久她才淡定的说,“免礼,都出去吧。” 人都散了,室内又恢复了平静。 哦不,除了赵梓月一直隐忍的嘤嘤哭声儿。 从头至尾,从她发怒到骂人,她一直都在哭,没有阻止,也一句话都没有多说,好像还沉浸在她的伤心里,拼命地拉扯着被子,蜷缩着身子,一双哭得通红的眼睛里,有难堪,有落魄,有惊慌,有不知所措,还有更多的是迷茫和不敢相紧。 “梓月。” 侧身过去,夏初七努力让自己保持着最为平和的态度,笑眯眯地看着她。 “生个小病,有多大点儿事?怎么哭成这样。” 赵梓月更紧地蜷缩了一下身子,一双手臂夹着脑袋,好像没有听明白她话里的意思,也没有什么其他的反应,只有“呜呜”的哭声儿从被子里传出来。 “唔唔……” 看着她低头时,那领口处露出来的肌肤上,一片欢爱后的颜色,夏初七心里叹了一口气,轻轻拍着她的后背。 “没事了啊,事情都过去了。等明儿养好了病,你还是大晏朝骄傲的蝎主,没有人敢多说你什么。抬起头来,擦干了眼泪儿,不要让人看到了你的软弱,往后可就不怕你了,你还欺负谁去?” 赵梓月吸着鼻子,脊背僵硬了一下,终于抬起头来,眼泪汪汪的看着她,小身子整个儿的颤抖了起来。 “我不是故意的,我不知道怎么回事,我真的什么都不知道,为什么会这样……呜……” “我知道,我知道!” 轻轻顺着她的后背,夏初七突然发现,这赵梓月往常真是让她生恨不已。可这会儿,真的见她变成了这样儿,她心里却没有了丝毫的快感。 “梓月,你就当做了一个不好的梦,根本什么都没有发生过,好不好?” “我……”嘤嘤的抽泣着,赵梓月眸子里满是痛苦,视线却定定地落在了她的脸上,“楚七,你,你还会娶我吗?” 这句话问得…… 如果不是出了这事儿,夏初七会毫不犹豫的说“不”。可是同样身为女人,她太了解女人在这个时候心里有多么的脆弱了。尤其是古代女人,还是一个向来骄傲的公主。她实在说不出口拒绝的话,拒绝,很有可能会毁灭一个姑娘生存下去的希望。 “会。” 几乎没有怎么迟疑,她便吐出了这个字。 赵梓月咬着下唇,怔愣了片刻,哇啦一声儿大哭了起来,猛地一下扑过来紧紧地搂住了她,那鼻泣眼泪都擦在了她的肩膀上。而在她起身的刹那,夏初七的眼睛看见了那蚕丝绒的软缎褥子上,一点一点仿若玫瑰一般艳丽的鲜红…… 最后抱着的希望破灭了。 看来她与二鬼,真的是发生了…… 想着这蝎主的骄傲就这么被活生生摧毁了,夏初七不由也有些酸楚。拍了拍死搂信她脖子哭泣的丫头,她好不容易才安抚着拉开了她的手,低头看向她兔子般通红的眼,准备善后的问题。 “梓月不要哭了,没事了啊,我先让人给你备水洗个澡,另外……” 稍稍迟疑了片刻,她选择了一种比较委婉的说法。 “你还需要吃一些药,我得马上给你配药去。” 在这个时代,要做好事后的避孕很困难。她也只能是辜且一试,不管怎么说,这个赵梓月才十四岁,要是一下子中标,怀上了孩子,对她的身子也不太好。 可她的建议说完了,赵梓月却是不肯,只是一双手抱住她不肯放,绫乱的头发都落在了她的肩膀上,抽泣得似乎更刚才更加厉害了。 “楚七,那个蜘蛛为什么会听你的话?你告诉我。” 夏初七愣了一下,突然有些哑然。 到底还是一个孩子心性,一转眼,竟然又能想到了那件事。 “你先乖乖的去洗澡,我回头再告诉你,好不好?” “不好。”赵梓月拼命吸了一下鼻子,哭声儿里带着一股子浓浓的鼻音,“我要先知道了,才要去洗澡。” 无奈地叹息了一下,夏初七拍着她的后背,“很简单,因为我在那个画‘跑道’的木板上面做了手脚,那些画线的墨汁里面,我加了雄黄与艾草水,蜘蛛也有嗅觉啊,它们忌惮那药物,自然不敢去踩两边儿的线……” 赵梓月抬起头来,愣愣地看着她。 突地,她瘪了瘪嘴巴,又大声儿哭了出来。 “原来是你装神耍鬼计,它们根本就不是听你的话……” 夏初七莞尔,“是,我骗了你。” “你是个骗子,大骗子……” 呜呜咽咽的哭泣着,赵梓月声声句句都是低低的责骂。可夏初七知道,她只是心里难受,想要找一个可以渲泻的途径而已。人在痛苦伤心时,能够有机会骂出来,吼出来,哭出来,那也是一件好事儿。 “好了,不哭,不哭。” 像哄孝儿似的,夏初七顺着她的后背,任由她骂着,也不多话,难得的好脾气。她想,赵樽不在府里,她能够为他妹妹做的,也就只剩下这些了。 “楚七……”哭着哭着,赵梓月突然抬起头来,咬了咬唇,一双泪眼里满满的都是一种说不出来的坚持与决心,“你去吩咐人备水吧,我要洗澡,我身上……” 咬着下唇想了半天,她才冒出一个字,“脏。” 默默看她一眼,夏初七蹙起了眉头,“不许胡说,谁说你脏了?你还是我们最天真可爱的梓月公主,当今圣上最宠爱的蝎主,与以前没有什么区别,懂吗?” “嗯。”扁着嘴巴,赵梓月的泪水大滴大滴的涌进了眼睛里,像是挣扎了好一会儿,才哭着说,“谢谢你这么说,楚七,我知道你不是诚心想要娶我的,只是看着我可怜,你同情我。但是,你也是除了父皇母妃和哥哥之外,对我最好的人,我一定要报答你。” 报答她? 夏初七有些哭笑不得。 “别哭了啊9有啊,梓月,你洗澡的时候,注意……” 说了好几次“注意”,夏初七还是没有说出来。如果她这会儿是一个女子的身份,那会容易许多,可偏生她的身份是驸马,在赵梓月面前是个男人,她不知道怎样才能正好的传达自己的意思,又不会让赵梓月误会,又不会显得自个儿猥琐。 她吭哧半天儿,却是把赵梓月弄糊涂了。 “楚七,你可是有什么话要说?” 嘴角几不可察的抽了抽,夏初七暗自咬了牙齿,紧握住她的手,拒保持着轻松的语气,“梓月你看啊,我呢,首先是一名医生,所以我下面说的话呢,都是基于医生的立虫诉你的。你洗澡的时候,把身子处理干净,尤其是,嗯,是里面,要不然会怀上的小娃娃的。你年纪小,身子弱,那样对你很不好的,懂不懂?” 她自认为说得很是淡然,可赵梓月原本就通红的脸,更是红得像那三月的樱桃,红了又红,可一转眼,又变成了腊月的雪花,一脸的苍白。难堪地盯了她片刻,在夏初七真挚得没有丝毫做作的表情里,她终于理解地点了点头。 “楚七……我懂了……” 她泪水更多的涌了出来,鼻头儿抖动着。 “你对我真好,你不嫌弃我,还来帮我……” 吁了一口气,看着她又决堤的泪水,夏初七觉得这个任务实在太艰巨,等赵樽回来,一定得狠狠宰他一笔银子不可。 松开了手,她拍拍仍在哭泣的赵梓月,起了身。 “我去让青藤进来。” “好,去吧……” 盯着她的背影,赵梓月咬紧了唇。 …… …… 写了一个避孕的方子给等在外头的李邈,等她出去捡药了,夏初七才慢吞吞地走向了一直跪在那外室地板上的二鬼。 “鬼哥,坐起来说话。” 二鬼并没有起来,也没有抬头。 “是我对不住梓月公主,等殿下回来,我会自请一死。” 动不动就说死e人怎么就这么迂腐?人活着不比死了更好吗? 夏初七拍了拍他的肩膀,自个儿先坐在了旁边的椅子上,“行,你要死我也拦不住,可能不能麻烦你,在死之前,先说清楚,今儿到底是怎么回事儿?”她不好问赵梓月,怕伤了她忻娘的心。可问二鬼,她却不需要考虑那太多。 二鬼咽了咽口水,抬起头来,那眼睛里还有未退的红意。 “您去了东宫之后,我就把梓月公主带回了青棠院。她很生气,在屋子里摔了些东西,又让我们所有人都滚出去。大家伙儿都不敢违逆了她,都退到了外面,我怕那丫头搞出点什么事来,或者又偷偷的溜走了,就坐在她房间门口守着她……”说到这里他停顿了下来。 “然后呢……”夏初七问。 “然后……”二鬼的脸上出现一抹难堪的疑惑,“然后我也不知道怎么回事儿,一开始有些想瞌睡,然后身子又有些发热,再然后我便听见公主在里头,在里头呻吟,我以为她受了伤,或是出了什么事,就直接闯了进去,可我看见她……她自己脱了衫子,我,我……” 好像有些不耻自己的行为,二鬼死死攥紧拳头。 “我他妈也不知道怎么回事,就,就做出了那种禽兽不如的事情来,脑子就像不受控制了似的……等我回过神儿,才发现……才发现……自己竟然侵犯了公主,做了罪该万死的事情……” “我明白了。” 夏初七叹了一口气,看着他已然红肿起来的两边脸颊。 “鬼哥,你先回去休息吧。出了这种事儿,谁也不想的,现在最要紧,就是公主的声誉,那也是皇家的脸面。谁问你也不许多吐露半个字,你就说你是奉了殿下的命令来青棠院里保护公主,公主蜘蛛疹复发,疼痛得难受,就发了脾气,把你给狠狠揍了一顿。” 犹豫了一下,二鬼目光有些迟疑,“可是我……” “没有什么可是的。”夏初七哪能不知道他的想法?瞄了他一眼,只淡定的说,“不管你是要请死罪也好,或者想要对梓月负责也好,都不是现在。皇室的声誉大过天,说不定很快皇上就会知道这件事。但是我相信,他也会跟我一样,默默的把事情压下来,不可能去声张。所以啊,你就算想做驸马,那也得等着。” “我不想做驸马。”二鬼狠狠闭了一下眼睛,“只是我,我是一个男人,我做了这种事情,怎么可以当成什么都没有发生过,一走了之?” “那你准备做什么?” “我……” 看向二鬼,看着他目光里的忧色,夏初七沉默了一下,低低说,“你什么也做不了!你必须当成什么事情都没有发生过。为了你,也为了公主。当然,也为了我和王爷。鬼哥,如果你有心,就更不要说什么向殿下请死的话。一个姑娘的贞节,一个公主的贞节意味着什么你该知道。你是王爷的贴身侍卫,常年跟在他的身份,不是一个愚蠢的人。在这个时候,你该做什么,不该做什么,不需要我再教你了吧?” …… …… 打发走了二鬼,等夏初七再回内室的时候,青藤已经带梓月去了净房。她看了看屋子里大开的窗户,又仔细检查了一下室内的东西,包括墙角那个青鹤香炉里还在燃着的残香,却愣是没有找出什么异样来。 她自然不会相信赵梓月与二鬼是在正常情况下发生的男女关系。 但从二鬼的说辞来看,他入内室之前,并没有服用什么药物,赵梓月却像是神智已然为清的样子。那么,只有一种可能——气味儿催情。 可她今儿去了东宫,入室的时候已经什么都没有了。或者说已经被人给处理干净了。做这个事儿的人手脚很干净,窗子打开了,又人来人往的进进出出,什么气味都冲淡了。 这里不是后世,没有仪器可以检查人体呼吸道。 更何况,这种“伤风败俗”的事情,谁也不可能大张旗鼓地去查。 拿一个女人的名节来成全自己,那人实在太可恨! 她想,等赵十九回来,知道了这件事儿,一定得心痛死吧?毕竟这是他唯一的妹妹。 想到此处,她扶窗的手指一顿,身子僵硬了一下。 赵樽会不会以为这件事是她夏初七做的?因为她不想做驸马,就想方设法的败坏公主的名声,只要这件事儿一传扬出去,她是完全可以借此拒婚的。这个时代把女子的贞操看得比命更重,即便是老皇帝,也不可能强求别人娶一个不贞洁的公主做妻子。 如果她真的就顺水推舟,就势要求与皇家取消婚约,那么这一个“莫须有”的罪名,说不定真就背在了她的身上。 到时候,既便赵樽能够相信她,皇城里的老皇帝和贡妃娘娘也不可能会相信她。说来,公主出了这种事儿,最大的受益者就是她楚七。而她楚七,又是一个惯常会下毒使药的人。如果她不娶公主,那个宠女如命的老皇帝,早晚得给他扣一个帽子让她去死。就算她“娶”了公主,指不定那老皇帝也不能饶了她。 她突然有些庆幸自己刚才的处理方式…… 看来那害她的人,太不解她了。 但是不管怎么说,虽然卑鄙了一点,但那人确实很厉害。如今看来,她的算计也算是成功了一半,这会子那皇城里头,老皇帝该气得在想要怎么杀了她吧? …… …… 东方青玄还没有离开晋王府。 等夏初七接了他的消息去前殿的时候,他正在慢条斯理地喝着茶,像是很享受晋王府里的一团糟乱,那一张美艳不可方物的俊脸上,仍是带着一副说不情绪的笑意。 “大都督是想留下来用晚膳?” “驸马爷要请我吗?” 这一声儿“驸马爷”喊得韵味儿十足,可仔细一品,里头又多了一丝嘲弄。 “可以,不过收费很贵哟?” 夏初七翘了一下唇角,轻笑着坐在了他身边的椅子上,遣散了殿中侍候的下人,就着自己面前的茶盏泯了一口,舒服的叹了一声儿。 “真好,我终于可以与大都督平起平座,不需要再低三下四了,所以啊,我这驸马爷做得,还是很有滋味儿的。” 东方青玄扶了下额头,似笑非笑,“怪不得,驸马爷连绿帽子也可以戴。” 夏初七侧过眸子来,仔细察看着面前这个绝色美人儿。 “大都督,千万不要乱说话,没有证据的话,我会告你诽谤?” “匪帮?”东方青玄是实而非的念叨了一下,“实在可笑之极,我堂堂锦衣卫,如何能以匪帮相称,你说出来,以为谁能相信你?” “……” 一双眸子饶有兴致地打量着他,夏初七憋住笑,微微勾了下唇。 “差不多,锦衣卫与匪帮,都是一回事儿。” 轻“呵”了一声儿,东方青玄笑着,又把话题扯了回去,“驸马爷是以为本座找不出证据来吗?还是驸马爷做贼心虚?” 果然,又是一个说她是心虚。 看来还真是不少人想要给她戴上这顶“绿帽子”呢? 斜着眸子,夏初七冷笑一声儿,将东方青玄上上下下一阵打量,眸子突地又带出了一抹若有似无的审视来。 “大都督这么一提醒,本驸马却是突然悟出了一点门道来。敢情大都督你今儿迟迟不走,不仅仅是为了看热闹,而是真正的做贼心虚呀?昨日在城门处,你与晋王爷说的那些话是什么意思?你特地支走了他,就是为了对她的妹妹下手,对也不对?你不想让我做这个驸马爷,对也不对?认真说起来,公主真有什么事,也是你大都督的嫌疑最大。” “呵……” 东方青玄唇色勾出一抹浅浅的笑意来,一张风华绝代的面孔上,多出了一抹令男人生色,让女人生恨的灿烂笑容。 “都说楚小郎精明,没有想到会这么愚蠢。” “哦”了一声儿,夏初七挑了挑眉梢,像是不太明白的意思,一本正经地看着他,“大都督不如一次说个清楚?” 东方青玄狭长的凤眸一眯。 “公主出了事,谁最为可疑,难道不是驸马爷您?” 原来他也意识到了这一点。 抚了抚袖口,夏初七灌了一口茶,又润了润嘴角。 “那么大都督是想要帮我呢,还是想要留下来整我?或者现在就以锦衣卫的名义去搜查一下公主的房间,说不定还能找到一点我的犯罪证据来?大都督要不怕,只管去。不过到时候,恐怕第一个想要收拾大都督您的人,就是当今圣上了?” “错!” 低低一笑,东方青玄眸子里流光浮动。 “本座只是留下来看看热闹而已。” 微微弯了一下唇,夏初七冷不丁前倾一下身子,看着他。 “只怕没有那么简单吧?想当初,大都督可是在长孙殿下面前担保过我的男子身份,一旦我做了驸马,或者这个身份被拆穿,大都督你会不会连座呢?在陛下面前,您又该怎样交代?楚七以为,大都督今儿留下来,是为自己的身家性格担心才对?” “我担忧什么?” “我要一个不小心中了别人的招儿,您也好提前帮我擦屁股。” 她这个比喻有些粗俗,却是把东方青玄逗得眉眼生花。 “也对,也不对。” “此话怎讲?” 一双潋滟的眸子落在她的脸上,东方青玄莞尔一笑,“你说对了一部分,而另外一部分,本座是想看看,楚小郎什么时候才会想起来,本座给安排安排。” 夏初七奇怪地挑眉,“安排什么?” “安排本座来府上做小啊?你不会是想要始乱终弃吧?” “啊”了一声儿,夏初七盯着他,眼珠子转了又转。 “大都督对做小,很是热衷?” 东方青玄笑容很妖,那白葱般的手指抚过青花的茶盏时,犹其嫩得那叫一个漂亮,“那得看是谁,本座很热衷做驸马爷你的小,可以和殿下一起分享同一个女人,也算是人生幸事。” 那“分享”两个字儿,说得夏初七耳根子突地一烫。 可输人不输阵,在东方妖人面前,她向来不想没了气势。 “那行,大都督回去候着吧——” 吧字刚刚落下,殿外突然跌跌撞撞地闯入了一个人来。不是别人,正是侍候赵梓月的青藤,一双眼睛里噙着泪水,看见东方青玄她愣了一下,可还是没有克制住哭声,跪在地上就磕了个头。 “驸马爷快去救公主,快……” 夏初七腾地站了起来,“梓月怎么了?” 青藤呜呜哇的一声儿哭了出来,“公主……公主……”大概想到那个事情不好在东方青玄面前多说,她顾不得尊卑了,爬起来拽了夏初七的手腕就跑,一面儿风快的跑,一边儿将手里的一张纸递给她。 “公主她想不开,自杀了……” “啊?”夏初七猛地抽气。 青藤气喘吁吁,又哭又抽泣,“公主沐浴的时候,说是想自己洗,把奴婢们都哄出来了,公主脾气向来很大,奴婢们不敢违抗,只是没有想到,公主那么一个好强的人,居然会留书自杀了……” 脑子“嗡嗡”着,夏初七有些儿发懵了。 想想先前赵梓月的迹象,她突然惊了起来。她问她蜘蛛为什么会沿着跑道走,她还以为那是孝子心性,现在想来,那是她疑惑没有解开,有些放不下? 手中的纸上,歪歪曲曲地几行字里,错字儿不少。 却正是出自那梓月公主的手笔。 “父皇、母妃,梓月不笑,梓月先走了,不关哥哥与驸马的事,是梓月不知捡点,辱没了皇家的颜面,实在该千刀万剐,死可足惜……下辈子梓月再做你们的女儿,下辈子我还要嫁给楚七,父皇,母妃,怪不着哥哥喜欢他,我想,我也是喜欢他的了……” ------题外话------ 先传后改错,天气一凉,身体就不舒服,请大家多谅解一下。 本书由潇湘书院首发,请勿转载! 第089章 换掉的熏香 急匆匆过去。. 夏初七疾入步入了赵梓月的内室。 里面仍然有淡淡的熏香,可却压不住那一股子浓重的血腥味儿。 “驸马爷……” 立在里间的丫头们,一见到她,都红了眼睛跪了下来。 夏初七来不及与她们说话,大步过去伸手将赵梓月脖子下头垫着的枕头取了出来,直接放平了她的身体,又把那枕头垫了她的下肢,摆成了一个头低足高的位置,用以保证她脑部和身体重要脏器的血液供应。 先做好这一切,她才在丫头们疑惑不解的目光中,开始处理赵梓月手腕上的伤势。她是用剪刀割破手腕动脉而自杀的,看得出来,她是一心求死,那一刀割得很深。拒将她从净房抬出来的时候,侍候的丫头已经为她粗粗包扎过了,可这会子那鲜血仍是汩汩涌出,渗透得染红了她身下的床铺,而且完全没有止住的迹象,甚为骇人。 “呜呜……公主……”有小丫头在抽泣。 夏初七掐住她的中冲穴,也是低低喊着为她打气。 “梓月,你一定要坚持住。” 赵梓月当然不会回答她。 失血过多的她,身上这会子又湿又冷,小脸儿苍白得犹如纸片儿,嘴唇上、指甲上已经形成了紫绀,脉息十分微弱,已经陷入了休克状态。 如果在后世,这个时候应该为她输血,补充血浆。 可这会子,根本就不具备这个条件。 夏初七额头上布满了冷汗,“纱布!” 她沉着嗓子一喊,侍立在边儿上的李邈便配合地递给了她。 她紧张地替赵梓月止着血,用她事先准备好的消毒纱布,一层层地缠绕在她的伤口上,用以压迫止血。 好一会儿,整个屋子静悄悄的。 丫头们大气儿都不敢出,而她却是全神贯注地用在急救赵梓月上头,完全听不见周围的声音。不知过了多久,血止住了,可赵梓月却依然没有清醒的迹象。 不等夏初七开口,青藤噙着泪水便问。 “驸马爷,公主她……会不会有事?” 夏初七没有看她,也没有回答她,再次喊李邈。 “银针!” 李邈配合地递上了银针,夏初七接了过来,褪开赵梓月身上的衣裳,捻针在她下腹部,蓉元穴,直刺入一寸。这是一种对外伤出血过多引起的血压下降从而导致休克的最好针刺疗法了。 可是…… 几个急救循环下来。 她施了针,也哺了药,赵梓月的面色也缓和了许多,不再像刚才那样死人般的厥冷生寒了,却还是没有半点儿要苏醒过来的迹象。 夏初七紧紧抿着唇,拭了拭额头的冷汗,没有吭声儿。她心知,不要说在这个时代,即便是后世那么好的医疗条件,像这种情况,也有一部分人会休克死亡,没法子救过来,如今只能尽人事,听天命了。 她凝重的表情,感染了屋子里的丫头们。 很快,原本压抑着的哭声儿,越发多了起来。 “公主,公主……呜呜……” 有一些丫头的哭泣,也许并非真正地心疼赵梓月,而是怕她真就这样死了,老皇帝会把她们这些侍候的人一并问罪。不过,她的贴心丫头青藤确实是悲从中来,整个人都哭软在了榻前,泣不成声。 “驸马爷,你快想想办法,一定要救救公主……” 夏初七叹了一口气,累得声音都哑了。 “会醒的。” 噙着泪水的眼睛又点燃了亮光,青藤急急的问,“什么时候才会醒?” 她这个问题,夏初七真的很难回答。 丫头们发现得太迟了,赵梓月又失血过多,还没有输血条件。虽然采取了一系列的急救措施,可她的生命体征太弱,而且求生的意志又不强。这一昏迷过去,什么时候会苏醒过来,她可真说不准儿。 “不要难过,看她的造化了。” 看造化?青藤一呆,眼泪涌出了眼眶。 “驸马爷,求求你,再想想办法,再想想办法呀……” 有办法她会不想吗?夏初七压抑住心里的悲怆,淡淡地看了她一眼,“没事儿的时候,多和她说说话,多鼓励鼓励她。现在我先去拟个方子,一会儿想办法给她灌药。” 一出内室,她便看见了立在那里的二鬼。 “公主她,她怎么样了?”他眼睛通红,双颊红肿,语气里满是急切、痛苦、还有悔恨。更多的,还有一种无能为力的苦涩。 可这又是一个很难回答的问题。 大概向他说了一下赵梓月的情况,二鬼原本就难看的面色,更加暗沉了几分,一个巴掌又扇在了他原就高高肿起的脸上。 “都怪我!都怪我……” 夏初七撩他一眼,不由得感叹——这事儿,确实是作老孽了。 “鬼哥,你也不要太担心。各人有各命,此事怪不得你。” 说着她撩了撩袖子,坐在了椅子上,摊开了药笺纸。 如今她已经不再需要李邈来替她拟方子了,虽然毛笔字写得丑了一点儿,但经过这些日子的学习,她已经可以娴熟地运用繁体字来写药方了。 浓墨落在药笺纸上,一笔又一笑。 可她的眼睛里,却总看见那一汪鲜血。 鲜红鲜红的血,染满了赵梓月的床榻。 封建社会的女人,真是不容易。一个万千宠爱于一生的公主,一个十四岁的忻娘,得多大的勇气才敢往自个儿的手腕上切上一刀? …… …… 一个时辰之后,夏初七为赵梓月的伤口上了第二次药,又让丫头帮着抬起她的头来,撬开了她的嘴,用汤匙强行灌了药,又扎了一回针,才把她安置在床上,退了出来。 她没有离开青棠院。 但也没有表现出过多的痛苦来。 从头到尾,她一直很冷静,该做什么就做什么,半点没有像那些丫头似的,一个一个苦巴着脸,就像天儿都塌下来了似的。 可好事不出门,坏事传千里。“公主自杀”这个事太大,在晋王府里,可以说是想摁也摁不下去的。夏初七不敢随便做这个主,除了先在府里封锁这个消息之外,先前就已经让二鬼派人去找赵樽回来了。 当然,老皇帝那边儿,她暂时还没有派人通知。 此事儿可大可小,她认为,等赵樽回来再处理最好。 要不然,老皇帝一个发怒,不等明白过来,她就被人给端掉了脑袋,那可就划不来了。 累了一个下午,她饿得前胸贴后背,好不容易坐下来正经吃个晚饭,府里其他院子的人却都过来探望公主了。尤其那东方婉仪最会拉仇恨,她人还没有进屋,哭声儿便传了进来。 “公主哇……” 一走到床前,她扑嗵一声就跪下了。 “公主,你的命好苦啊。等你醒过来,一定要让害你的人不得好死。让她千刀万剐,五马分尸,油煎车裂,再下十八层地狱,受那永世不得超生之苦……” 被她这么鲜血淋漓的一说,想象着那些个不太美好的画面,夏初七嚼着嚼着,突然觉得嘴里的饭菜,都特么不是滋味儿了。 呸了一口,她沉下脸来,剜向东方婉仪。 “我说公主还没死呢,你嚎什么嚎?要嚎丧回你屋嚎去!” 经过了晌午的事儿,东方婉仪对她多了一些畏惧。闻言缩了缩那只已经包扎过伤口的手,她拿出一张巾帕来,拿腔捏调的拭了拭眼泪儿。. “是,驸马爷。妾身知错了。呜呜……可是公主真的好可怜。” “呜……公主……” 她一哭,其他的丫头也跟着哭了起来。 几个女人在屋子里抽抽泣泣的,还怎么吃得好饭? 夏初七微微眯着眼,环视了一周,顿时觉得这些女人真是蛋痛得紧。明明心里头就没有存那份儿悲天悯人的心思,却偏偏要表现了一副副菩萨心肠来,生怕别人不知道她们有多担心公主的身子似的。 忍无可忍,她“啪”一声快下筷子,皱起了眉头。 “你们几个都下去休息吧!哭哭啼啼的,成什么样子?” 东方婉仪苦着脸,“驸马爷这么辛苦,我们怎么好意思离开?呜呜,我们还是在这里守着公主吧,能侍候一下汤药也是好的。” 听她这么一说,那魏氏垂着头,也是低声儿附合,“东方姐姐说得极是。驸马爷,我们还是留下来吧,万一爷回来了,见我等都不在,一定会怪罪的。” 不提那位爷,夏初七还没有反应过来。 一听魏氏这话,她便明白了过来。 说不上来那滋味儿,又是好气又是好笑。 敢情她们过来探望公主是假,等着赵樽回来才是真? 可以料想,赵樽一旦回府,肯定会第一时间就来这屋。这两位如夫人,见天儿就盼着见他那么一面也不容易。她如今赶了人家走,好像是有点儿不厚道? 只可惜,她不是良善之人,不厚道的事儿做起来更是顺手。 撩眼,蹙眉,她无奈的叹了一口气。 “哎!你们都杵在这里,本驸马就没法子吃饭了。那可怎么办才好?难不成,要让本驸马为你们腾地方不成?” 东方婉仪和魏氏都是一愣,面色尴尬了一下,却是踌躇着不知该怎么办才好。月毓见状,适时地轻咳了一声,软声细语地上前准备解这个围。 “二位如夫人的心意,我会转达给爷知晓的。如今公主大病未愈,我们所有人都候在这里,容易惊忧了公主的休息……不如,二位如夫人先回去,我和驸马爷守在这儿……” 不等她说完,夏初七就冷眼儿横了过去,丝毫不给她脸面。 “月大姐,你也回吧。我真怕你在这里,公主她更是醒不过来。” 她这句话太刺! 月毓漂亮的芙蓉脸一变,随即便红了眼圈儿,福身一拜。 “是,我等这就离开。” 她泪水盈于眼眶却又听话认命的样子,越发让人觉得她心地善良,处事大方,为人端庄,没有私心。可她越是如此表现,夏初七越是无法把她当成一个好人。 人性本就自私,她从不相信天底下,真有不为自个儿打算的人。 …… …… 夜幕徐徐拉开了。 青棠院里掌上了灯,却静寂得有些可怕。 一直躺在床上的赵梓月,脸色苍白,呼吸微弱,仍是没有苏醒过来。 时不时过去探探她的脉息,又偶尔打开窗子看一看外头的天色,夏初七心下也有些忐忑起来。坐在离床不远的炕桌边儿上,她写写画画,涂涂改改,琢磨着新法子,过了好久,才听得梅子从外头冲了进来。 “楚七,爷回来了。” 心下“咯噔”一声,夏初七的情绪顿时就饱胀了起来。 也说不上来为什么,好像所有的不安,都在那一刹那落回了实处。 赵十九确实是一个容易让人心安的男人。 放下手里的毛笔,她以从未有过的急切,飞奔向门边儿。自己也没有去琢磨那是一种什么样儿的心情,自以为是为了梓月,却不知那脚步里,有多少是含了自己的焦渴。 一奔出去,她便撞入了一个怀抱。 男人黑色的织锦披风,带着独属于军营的锋芒和英气,透着一股子夜晚的冷峻孤绝气息,轻飘飘地落入了她的鼻腔,随即,蔓延到了心坎儿上。 “你总算回来了,梓月她……出事了!” “爷都知道了。”赵樽一只手揽住她,拍了拍她的后背,目光却望向了不远处层叠的纱幔里,静静躺着却无声无息的赵梓月,声音沉了下去。 “梓月情况如何?” 吸了一下鼻子,夏初七心脏‘怦怦’快跳了几下,就又镇定了下来。冷静的,专业的,向赵樽解释了一下休克并发症的问题,却也没有告诉他说具体会不会苏醒,或者什么时候才会苏醒。对于她不敢保证的东西,她从来不会先给了人希望,又再让人失望。 赵樽默不作声。 静静的,他迟疑了一会儿,低头问她。 “吃过了吗?” 没想到他会在这时关心她的吃喝,夏初七愣了一下,抬起头来,看着他冷峻的面色和情绪不明的脸,淡淡地“嗯”了一声儿。 “那便好。” 赵樽放开她,又在门口立了片刻,这才慢慢地向赵梓月走去。夏初七看不见他什么表情,可即便只是看着他挺直的背影,也能强烈地感受到他目光里的痛惜,痛恨,还有那一种独一无二的清冷与肃杀。 梓月的事,他都知道了。 那么他现在,一定会比她更想杀了那个人。 可……他会怀疑是她楚七干的吗? 咽了一下口水,老实说,她很讨厌误会,很讨厌两个人之间有什么事情不说明白,都藏在心里猜来猜去。所以,见他立在梓月的床前,没有主动提起,也没有来问她,她不由自主的挪了过去,在他的背后站了片刻,突地伸出手去,从背后拥住了他的腰。 “你会像他们一样,怀疑是我做的吗?” 赵樽没有回头,干燥温暖的手心,覆在她的手背上。 “不会。” 话不需要太多,简简单单两个字就足够。 没有什么比来自他的信任更为重要的了。夏初七感动得吸了一下鼻子,两只手臂铁钳子似的,箍在他腰间,紧了又紧,紧得密不透风,紧得边儿上侍立的丫头们都不敢再抬头,紧得她自个儿都觉得矫情了,才低低喊了一声儿。 “爷,我也有责任,我没有看护好她……” 赵樽不知道想了些什么,只拍了拍她的手,声音喑哑而低沉。 “去,让人给爷备点吃的,端到这里来。” 原来他还没有吃饭?一定是得了消息快马加鞭赶回来的。可他肯定没有想到却会是如今这样的结果吧?突然的,对于没有能让赵梓月苏醒过来,夏初七有些歉疚。 “我一定会治好她的,你放心,她一定会醒过来。” 赵樽解开她的手,回过头来,唇角若有似无的扬了扬。 “嗯,爷一直相信你。快去,爷肚子饿了。” 从这一点上看来,她与赵樽是同一种人。不管发生了什么事,不管眼前的情况有多么的艰难,都得先把自个儿的肚子填饱了再说。至于其他的事儿,也不是饿肚子就能解决的。 很快,王府典厨史泰相亲自领了几个人送了赵樽的晚膳过来。入得青棠院,每一个人走路都小心翼翼,大气儿都不敢出,即便谁也不说,可都知道府里这一回是真的出大事儿,都怕触到了爷的霉头,惹上了无妄之灾。 两个人对坐在炕桌上。 就在离赵梓月不远的窗边儿,谁也没有说话。 夏初七先前已经吃过了,就坐在那里侍候他吃东西,为他盛汤夹菜,就如同平常的妻子,接回了久别的丈夫一般,半点都不假于他人之手,表现出了从未有过的温柔来,那股子贤惠劲儿,瞧得屋子里的丫头们,一个个都目露惊诧,却也没有人敢吭声儿。 静…… 还是安静…… 只有偶尔的碗匙轻碰声…… 在这一片安静之中,不多一会儿,郑二宝躬着身子走了过来。 “主子,月毓跪在外头,说要见您。” 赵樽面上没有变化,只淡淡说,“让她先跪着吧。” “是,爷。” 抬眼儿看了他一下,郑二宝便低垂着头退了出去。 这一顿晚饭,赵樽吃得格外的漫长,也格外的尊贵优雅。从始至终,他都没有多说一句话,让屋子里的气氛一度陷入了冰点。夏初七时不时瞄他一眼,一直在猜度他的心思,也猜度那外头跪着的月毓,又打了什么主意,但她也什么都没有问。 赵樽吃完晚膳已经过了亥时了。 待把屋子都收拾妥当了,他才让郑二宝唤了月毓入屋。 同时,也把屋子里的下人,都遣到了外间。 月毓慢慢的走了进来,身姿清雅秀丽,和以往任何一次见到她时一个样子,仍是穿得端庄整齐,还先理了理衣服,才跪下向赵樽磕了个头。 “爷,奴婢有罪。” 一听她这句话,夏初七的心便吊了起来。 呵,难不成这个月大姐,她是要自首?可在赵樽这里有“坦白从宽”这么一条么?怎么看,他都不像会轻易饶人的主儿啊? 赵樽没有看月毓,只拿过丫头递过来的巾帕擦了擦手,淡淡道,“你有何罪?” 抬起头来,月毓就像在衙门里头过堂似的,跪得极为端正。 “先前梓月公主出了事儿,奴婢太过焦躁,没有考虑到那许多,由得府里的丫头婆子长随们围了过来,嚼了一些舌根子,对公主的声誉造成了极大的影响。尔后,奴婢又照顾不周,使得公主……公主有机会割腕自杀……奴婢有负主子重托,罪无可恕,请爷重重责罚。” 夏初七看着那跪在地上的清婉女子,心里不由冷笑。 她这算避重就轻吗? 不等问罪,先来请罪,果然是一个厉害的主儿。 翘了翘唇角,她很想过去呸她几句,可如今赵樽在这里,这月毓又是打小就伺候他的丫头,她也不知道他们主仆间的感情深浅,犯不着在这个时候开口,只需要坐着冷眼旁观,看戏就成了。至于谁演得好,谁演得不好,说来那也不关她多少事儿。 “月毓。” 赵樽语气沉稳,冷峻的脸上,没有半分变化。 “你是那样轻率的人吗?” 一句话,他直入重点,月毓身子颤了一下,咬了咬唇。 “爷……” 赵樽淡淡扫她一眼,加重了语气。 “老实交代吧。” “奴婢,奴婢当时知道了那件事,确实是忧思过重,脑子都傻了,没有考虑到那许多……”月毓眼眶盈了些泪水,看着赵樽雍华无双却冷静得冰块儿一样的脸,又侧眸,看了看似笑非笑的夏初七,然后才又垂下眸子去,“除了这个,奴婢再没有什么可交代的了。” 不到黄河心不死? 夏初七默默地看着她,觉得她不是这么笨的人。 依了她的为人,又怎会没有考虑到赵樽的脾气和性格?他是那么好糊弄的男人么?如果她月毓真是那么不堪重用的一个人,赵樽又怎会让她掌握了晋王府后院的事务这么多年? “青藤!” 随着赵樽冷冷的低喝声,青藤小丫头从外面进来了。 “把你主子出事之后,屋子里被人换掉的熏香拿给她看。” ------题外话------ 二更应该会在五点后,六点前(争取!) 么么哒,美人儿们拿票来爱我! 第090章 惩罚! 青藤答了一声儿“是”,上前几步,将手里捧着的一个小锡匣子打开,放在了月毓的面前。<而小锡匣里面装着的东西,很明显是燃过的残香。 只看一眼,月毓那端庄的面色就是一白。 “爷……” 赵樽目光从她脸上扫过,微微一皱眉,并没有出现表现出太多的情绪变化来,只是那漫不经心的声音里,冷气儿似乎更重了,“月毓,这个可是你从香炉里换下去的?”说着,他的手指向了黑涂的香几上那一只精巧的青鹤香炉。 “奴婢,奴婢……” 月毓紧张地攥紧了手指,修整过的长指甲,一根根陷入了肉里,漂亮的脸蛋儿死灰一般难看。咬着下唇,她目光楚楚的看着赵樽,像是想要说点儿什么,可余光扫着满目怒气的青藤时,又无力地垂下了头来,怅然一笑。 “是,这个香,是奴婢换掉的……” 承认了? 她不太正常的反应,让夏初七双眸深了一些。而赵樽冷峻的面色,仍是保持着他一贯高冷清峻的姿态,连多余的情绪都没有给她。 “公主出了事,你没有考虑如何去控制言论,阻止事态发展,却是忙不迭地换掉了香炉里的残香,若不是心里有鬼,为什么要这么做?” 月毓下唇上被咬出了深深的齿印儿来,煞白的面色比先前还要难看几分。她这个人,平素向来给人一种内敛温厚的样子,这会子大概太过惊慌,以至于那脸上的表情,明明白白的摆明了“做贼心虚”,反倒给人一种不适应的感觉。 夏初七沉吟着。 可月毓就像已经被人定了罪一样,深深地磕了一个头。 “奴婢无话可说,但凭王爷治罪。” 她就这么就认罪了? 俗话说得好,“痒处有虱,怕处有鬼”,她这么慌不迭的承认,除了心理还有别的鬼之外,实在很难用正常思维去理解。看着这个样子的月毓,夏初七不是奇怪,而是相当的诡异。 这太不像她的作风了。 “果真你害的公主——”原本跪在地上的青藤丫头,那恼意激了上来了,顾不得赵樽在场,指着月毓就大骂了起来,牙齿磨得咯咯直响,“我当时见你鬼鬼祟祟地拿了个什么东西出去,只是觉得不对劲儿,才偷偷地跟上了你,结果你把那东西埋在了桂花树下,让人想不生疑都不行,可即便是这样,我也是没有想到,真的会是你干的……月大姐,你怎地能这么狠心害我们家公主?公主与你无怨无仇,她才十四岁,你怎么忍得下心呀?” 一滴一滴,青藤说起来,全都是泪。 若问谁与公主相处的时间最多,那就是她了。 几乎每天她都会为公主纠正错词成语,公主的脾气虽然不好,可也心眼子其实不坏。偶尔也会整整她,但都是无伤大雅,最多不过在她睡着的时候给她画花脸,画粗眉毛,让人哄笑……可这些,比起她如今半死不活地躺在那里,青藤更希望她能醒过来继续整人,继续说她那些牛头不对马嘴的成语—— “殿下,您一定要为公主做主……” 青藤在那里咿咿呀呀地说着,月毓却只是深埋着脑袋,死死咬着下唇,一副视死如归的样子,怎么都不吭声儿。 夏初七浅眯着眸子看看她,又托了托下巴,侧目望向不动声色的赵樽。只见他深幽的眸子,仍是冷沉沉一片,谁也不知道他究竟在想些什么。像是考虑了一下,才听得他冷声发问。 “谁人指示你的?” 月毓垂着的脑袋,微微一抬,眼圈儿红了一片,却是没有哭。 “回爷的话,无人指使奴婢。奴婢除了换香之外,其他事情都不知道。” 冷哼了一声儿,赵樽眼睛里冷意更甚。 “为何你要换香?” “奴婢……奴婢……”月毓咬着下唇,深深看了赵樽一眼,那眸底似有一浪一流的波涛在翻滚,可出口的声音却无比的平静,“奴婢不知道,奴婢任凭爷的责罚,只是求爷……不要再问奴婢了。” 这个节奏是…… 她在替哪个人隐瞒? 会不会太过明显了? 夏初七懒洋洋地勾了勾唇角,看着跪在地上那个面色苍白,身形憔悴,语气哽咽,却其实半点儿都不曾失态的女人,突地觉得今儿这事绝对没有那么简单。 正迟疑之间,她听得赵樽的声音淡淡入耳。 “阿七,你去看看那个香。” 被他点了名儿,一直看戏的她微微一愕。 “哦,好。” 随口答应着,她慢慢走了过去。 不得不说,对药物天生敏感,识味辨物这一点,算是她与生俱来的本事了。赵樽为什么叫她去看,也是因为事先知道这一点。默契的冲他眨了下眼睛,夏初七蹲身拿起地上那个小锡匣来,两指根头捻了捻那里的残香粉末,凑到鼻端,嗅了一下。 怎么回事?她脸色陡然一变。 晶亮的眸子深了一些,她似是不太敢相信,又重新拿了一点儿锡匣里的粉末来,再一次仔仔细细地辨别了一回。 这一回,她确定了,却震惊得无以复加。 “怎么了?”赵樽视线扫了过来,问她。 不知道该怎么平复此刻的心情,夏初七回过头去,愣愣地看着他,嘴皮儿动了好几次,都不知道怎么开口。 “直说 “直说!”赵樽沉了沉嗓子。 略略思考了一下,夏初七端着那个锡匣走到他的跟前,看着他的眼睛,考虑了,又考虑,才用极小的声音,清清楚楚地告诉他。 “香里的催情药物,是我制的。那次在清岗县收拾东方青玄,便是用的它。” 赵樽眉梢一跳,眸色深如古井,“你确定?” “对,我很确定——”夏初七无奈地将锡匣放在了他面前的炕桌上,又挑了挑眉梢,冲他自嘲地抿唇一笑,“这玩意儿药性很强,不仅吃下去会受不了,便是熏出来的气味儿,也一样会让人中招儿。可是,爷,你相信吗?这个东西,我一直都放在承德院的耳房里,回了京师之后,再没有动过它。” 赵樽微微一眯眼,盯着她的眼睛,淡然出声儿。 “爷自然是信你的。” 这些日子以来,为了研制青霉素治疗太子赵柘的梅毒,夏初七每天晚上都住在良医所里。而白日她与李邈基本都去东宫,所以那两间承德院的耳房,都是没有人在的。但是,因为承德院有守卫在,她们从来没有上过锁。不过,如果真是有人进去拿了她的东西,那也很容易查得出来。 换而言之,要是没有陌生人,那她便是最可疑的人了。 大约一盏茶的工夫之后,夏初七又气喘吁吁的从承德院赶回了青棠院。 她的手里,拎了一个空荡荡的小瓷瓶。 丢在赵樽面前,她无奈的摊了摊手,似笑非笑地弯了下唇角。 “瓶子还在,里面的药粉没有了。” 赵樽黑眸一沉,看着她准备答话,不料,边上的青藤丫头突然“呀”了一声,惊得捂住了嘴巴,跌坐在了地上,喃喃道。 “怎么会?怎么会是它?” 赵樽眼神儿更冷了几分,“唰”地一下剜到了青藤的脸上。 “怎么回事?” 惊慌失措地看着她,青藤肩膀抖动了一下,颇有些为难。可是在赵樽冰雹子一般冰冷的目光注视下,还是不得不一五一十的交代了。 “回殿下的话,奴婢认识这个药瓶,这药瓶里头的东西,是我与公主去,去承德院里拿回来的……就是上回,上回公主她在殿下您,您的汤里放的那种药……公主不让奴婢说,奴婢也没有想到,竟然会是,会是这个……” 青藤的话一入耳,夏初七真真儿惊悚到了。 赵樽上次被人下了药,到良医所来霍霍她,就是吃的她自己的药? 可是问题来了,赵梓月她一个不学无术的蝎主,又怎会知道这个瓷瓶里头装的就是媚丶药?即便上头有字儿,可“逍遥散”几个字,看上去多么上档次有格调,怎么她也不可能随便就联想到媚丶药那事儿上头,还敢随便给她最爱的十九哥哥吃吧? 到底是谁……挑唆了她? 一时间,她心里波澜汹涌。 可赵樽的脸色,却始终淡定得仿若一汪平静的湖面。 “那剩下的药呢?” “药,药在哪儿……”青藤整个人都慌乱了,一张小脸儿比那月毓还要白上几分,搔了搔头发,她像是想到了什么似的,飞快地爬起来,走到那个香几面前,拉开下头的一个小抽屉。可是,里头除了赵梓月平时用那些熏春之外,装药粉儿的小瓷瓶儿已经空了。 “不,怎么可能?” 青藤自言自语着,又回过头来,一脸的惊恐,“今儿公主在良医所里与驸马争执了几句回来,很是生气,她摔了东西,就让我们通通都滚出去。. 奴婢是最后一个离开的,公主说要熏香睡觉,奴婢就想帮她。可公主她不让,她要自己来,难道是……难道是公主……她自己拿错了?” 天! 望了望赵樽顿时黑沉的脸,夏初七简直无语凝噎。 世界上竟然会有这样的乌龙事件? 自个儿给自个儿点了媚药,然后被人给糟蹋了? 她想,那赵梓月再笨,也不可能连媚药和熏香都分不清楚吧? 看了看青藤不停颤抖的嘴唇,又看了看赵樽冷冽无波的脸,她慢腾腾的目光,终于望向了一直跪地不起的月毓,将疑惑和不解又给绕了回去。 “月大姐,就算这些药是我的,就算香是公主自个儿犯傻点的。那么,你能不能说说,为什么要主动换掉那些香?如果你不是心虚的话,又怎么提前就动了手脚?” 月毓抿了几次唇,看着她却欲言又止。 “驸马爷……奴婢是,是为了……” “说!” 赵樽突地一拍桌子,低喝了一声儿,吓得她身子激灵灵打了个颤栗,咬着已然青紫的下唇,慢慢地俯低了身去。 “回爷的话,本来奴婢已经想好,即便今儿被爷打死,也是不能说出来的。可如今既然知道了这个药,是,是公主她自己拿回来的,与驸马爷没有什么关系,那奴婢也就不好再隐瞒了……” 赵樽唇角噙了一抹淡淡的冷意。 “继续!” “奴婢赶过来的时候,公主与二鬼,已经那样了,可奴婢瞧着他们两个的脸色很是异常……然后,奴婢打开了香炉,发现那燃过的粉末与平常使用的熏香不大一样,就怀疑上了……在这之前,驸马爷拒婚的事儿人驹知,而驸马爷临去东宫之前,又与公主吵过嘴……所以,奴婢心想,心想这件事是驸马爷做下的,怕事情闹大了,便有心想要替她隐瞒,这才偷偷拿了香去埋掉。奴婢万万没有想到,会被青藤发现了……也正是因为埋了香,生了疑,奴婢一直神思不属,才没有考虑到旁的事情,使得公主的事被宣扬了出去,奴婢有罪……” 她低低噎噎的一席话说完,夏初七再次惊愕了。 敢情月毓做了那么多,都是为了她楚七? 这叫什么话?一个警察查案子,抓犯人。可绕来绕去,绕去绕来,结果等谜底揭晓的时候才发生,原来是人家罪犯高姿态,一直想要维护犯了罪的警察? 事到如今,她不得不“靠”一声! 月大姐还真是伟大,与她舍己为人无私奉献的光辉形象一比较,她楚七显然就成了一个咄咄逼人小肚鸡肠还想要陷恩人于不义的王八蛋了? 心里头“呵呵”一声儿。 她只想说,要么月毓就是圣母玛利亚,浑身上下都是可以照耀世人的慈悲,要么就是手段太过高端,走一步已经算到了几步,也预计了几步的结果——第一,如果没有被人发现,这事儿也会理所当然的被老皇帝或者赵樽记到她夏初七的头上。第二,即便是被人察觉了出来,她也可以全身而退,还博得一个宽厚的好名声。第三,就算赵樽相信她夏初七,但因为那药是出自她手,仍然无损于老皇帝对她的怀疑。 啧啧啧! 到底是前者,还是后者? 到底她是真善良,还是假仁义? 静静的看着她,夏初七唇角的笑容越拉越大。可她什么话也没有再说。事到如今,她作为最大的一个嫌疑人,虽说已经被撇清了,可还是觉得自个儿没有说话的立场。毕竟不管是上次赵樽被下药,还是这回赵梓月被下药,好像罪魁祸首都成了她自己。 “爷,不管怎么说,奴婢都有责任,请爷责罚。” 又一次,月毓低声儿请了罪。 夏初七似笑非笑,而赵樽冷沉沉的面色,似乎比先前凉了几分。 “既然你自认为罪不可恕,就下去领十个板子,再去柴房面壁思过吧。” 面壁思过!十个板子? 夏初七脑子有些乱,不知道这算不算责罚。 但是瞧着月毓突然苍白的脸,好像也是没有料到赵樽会顺水推舟就罚她似的,愣了一愣,才磕了一下头,感情充沛的低低说:“奴婢跟在爷的身边儿,已经十余年了,为爷管理后院以来,一直也是战战兢兢,如履薄冰,几乎没有出过什么差错。这一次,确实是奴婢的疏忽大意了,不管爷怎么惩罚都是应该的。但是,奴婢是一个什么样的人,爷心里应当是最清楚不过的,绝对没有要伤害梓月公主那么歹毒的心肠,望爷明察。” 说罢,她长长的俯身,然后离去了。 夏初七笑了。 这不都还没有怎么着她么?好像她还受了委屈似的? 还是说,她认为赵樽如今罚了她,就是怀疑她了? 她瘪了瘪嘴巴,一直没有说话,直到赵樽的声音从耳边儿响起。 “阿七,你怎么看?” 呵呵一声儿,夏初七自嘲的笑,“好像人人都挺无辜的,我怎么看,有用吗?如果我是旁观者,也会觉得最有嫌疑的人,就是我自己呢?” 赵樽皱了一下眉头,拉过她的手来。 “让梓月醒过来吧。” 愣了一下,夏初七若有所思! 对,只要赵梓月醒过来了,一切都水落石出了,是不是她自己熏香的时候,拿错了那个药,甚至于上次去耳房里偷拿她的“逍遥散”,究竟是不是谢氏指使她的,也都会一清二楚。 老实说,科学不发达的时代,要查清楚事情,有时候真是好难办。 但如果赵樽真的怀疑月毓了,为什么会轻易就饶了她?是他真的像月毓说的那么信任她的为人,还是月毓真的有什么他没有证据就不方便动手的“身分”?毕竟在这京师城里,各种关系盘根错节,她如今还没有完全弄清楚。 考虑了一下,她望向了不远处那张床,还有床幔后面可怜的忻娘,嘴角颤歪了一下,又问了一句。 “爷,这件事,难道就这样算了?” “自然不会。” 他淡淡的出声儿,可声音却冷入骨髓。 “害了梓月的人,必然会付出代价。” 夏初七蹙了一下眉头,看着他冷若寒冰的表情,试图从中找出一点儿真相来。可是看来看去,却是什么也瞧不出来。想了想,她突地又是一笑,“你就真的没有怀疑过,其实是我做的?” 赵樽紧了紧她的手,“别犯傻了。” 就在她感动得不行的时候,他却又嫌弃地刮了一下她的鼻子。 “就你这个脑子,绕不了这么大的弯。” “……” 这是夸她还是损她? 夏初七扁扁嘴巴,气鼓鼓地坐在他的身边儿,几乎从牙齿缝里迸出一个字儿来,“爷……” “说!” 迟疑一下,她才抬头看着他道,“我说一句不中听的话,您自个儿感受感受,掂量掂量,要是觉得不对,就当我在放屁好了。” 赵樽一皱眉,斜睃过来,“有这么香的屁吗?” “去去去,没人和你玩笑!”夏初七垂下眸子,低低说,“月大姐她为人很好,不管说话还是处事,都没有半点儿错漏,这个确实没错。她刚才好像还是为了护着我,也是没错。但是我说真的,我可能天生就是小人,我真不相信世上有如此无私的人。所谓物极必反,我认为,她这个人并不单纯和简单,你信吗。” 微微扬着眉梢,赵樽看着她,淡淡道,“爷信。” “那你为什么还……?” 夏初七有些不能理解,可赵樽却拽着她的手就起了身。 “阿七你今日太累了,先去外间休息一会。” “我……”夏初七抬头想要争辩,可就在那么一瞬间,她却从他的眸子里看到了一抹一晃而过的凉意,还有已然洞查一切的清明。顿了一下,她呵呵一笑,慢慢凑近了他一些。 “好。既然你信我,我也信你。” 赵樽低头凝视着她,顺手又捏了捏她的脸,“爷不在的时候,你都吃了些什么,怎的又瘦了一些?” 夏初七翻了个白眼儿,鄙视地瞪他。 “不过一天半,哪里就能瘦得下去?我看是您老眼昏花了!” “幼稚!” “行行行,我幼稚——”夏初七叹一口气,“你有事儿就去办吧,不用管我……我也不能去外头休息,我得在这儿守着梓月。今儿晚上,是危险期,我一步都走不得。” 赵樽沉默着,只是看着她。 一直看,看得夏初七心里疑云四起,他才伸手揽了她入怀。 “阿七,谢谢你。” “嗯……”知道他指的是赵梓月的事情,夏初七咕哝下,声音又缠蜷了几分,“那什么,我这不是为了你么?所以爷,我欠你那些钱,不如就免了吧?你妹妹的命,怎么也比五百两黄金贵重的,我俩又两清了如何?” “滑头。” 赵樽紧了一下她的腰,让她的脸埋在了他的怀里。 沉吟着,低低道了一声“好”。 …… …… 青棠院里三层外三层的守卫,把整个院子围得水泄不通。 留下了夏初七照顾赵梓月,赵樽出了内室,却没有离开青棠院。而是在偏厅里,召见了不过短短几个时辰,就已经变得“人不人,鬼不鬼”的二鬼。 “爷,属下愿以一死谢罪。” 二鬼重重跪在地上,声音低哑不堪。 “死?”赵樽淡淡的看着他,“死是最简单的,也是懦夫的逃避方式。梓月她可以,你却不可以。她是个妇人,你却是个男人。” “属下该死,真的该死!” “你确实该死!”赵樽寒着脸,大步过去,一个窝心脚踹得他低咳不已,才道,“逍遥散是吧?东方青玄可以忍,本王也可以忍,为什么你就不能?” 二鬼重重垂下头去,咳嗽了几下,不想再为自己的行为辩解,也不想把责任全部抵赖给那个“逍遥散”,只声音哽咽地红着眼睛回答。 “是属下卑鄙无耻,是属下见公主美貌,生了龌龊之心。” 从鼻腔里哼了一声,赵樽冷冷瞥他一眼。 “你倒老实。那本王问你,往后怎么打算?” 怎么打算?往后还能怎么打算? 二鬼苦笑一下,抬起头来,“爷,属下犯下这等不可饶恕的罪孽,本就是该死之身,所以,不论爷要怎么处置,属下绝无二言。” “你死了,梓月醒过来,又怎么办?” 他冷不丁冒出来的声音,吓了二鬼一大跳,红肿的面颊微微一抽,他有些不太理解这位爷的意思了。 “您是说……您的意思是说……?” “本王什么也没有说。” 冷冷地哼了一声儿,赵樽坐回那张雕花大椅上,目光比刚才还要凛冽上几分。 “犯下这等大错,本王确实是留你不得了。只如今,北狄屡屡犯我边境,陛下已命陶经武率十万部众明日开拔前往蓟州,你去吧,去陶经武的征北先锋营,做一名征北先锋兵。” 先锋营,顾名思义,就是每一次在战场上都是打头阵的先遣部队,死亡机率极大,生还的机率小。 可实际上,赵樽的十二名贴身侍卫,个个都不是普通的人。不仅侍卫长陈景是武状元出身,其他人也都是随他风里来雨里去,经过战场,经过鲜血洗礼,浪里淘沙出来的金子。 这二鬼也与大晏大多数的兵士一样,出身军户,少年时便骁勇机智,擅长骑射,在没有跟随赵樽之前,便已经是京军里有名的斥候,在军中最高的职务是从五品的副千户。像他这样的人才,假以时日成为领兵一方的大将军也是有可能的,可如今赵樽只让他去做一名普通的先锋兵,其实也是一种变相的惩罚了。 当然,对于二鬼来说,不管什么惩罚,都是宽恕。 重重地磕头在地,他长长作了一揖。 “谢殿下恩典,属下必将不负所望。” 浅浅眯着眸子,赵樽揉了揉额头。 “是立功回来迎娶公主,还是死在漠北战场,看你的造化了。” 鼻子狠狠一酸,二鬼起身拱手,“属下走后,殿下多注意身子。” “去吧。”赵樽不耐烦的摆了摆手。 二鬼动了动嘴皮儿,看了看内室的方向,像是要说些什么决别的话,可又无从说出口,只得看向赵樽,看着这个自己跟随了两年多的主子,默默地转了身。 “是!属下告退。” 而正在这时,外头突然传来一声高喊。 “皇上驾到——” 二鬼心里一凛,回头看了赵樽一眼,却见他面沉如水。 “走后门。” “是,属下谢爷大恩——!” 再一次磕头,二鬼一步三回头,终于在门口转了身,大步流星的走了,等青棠院离开了视线,他才抹了一把脸,擦去眼角那一颗泪珠。 ------题外话------ 让票票飞起来吧! 本书由潇湘书院首发,请勿转载! 第091章 下棋搏命,局中人,人中局! 外面一声儿通传,这老皇帝的人已经迈入青棠院了。< 一个封建王朝最大掌权人的威严到底如何,夏初七只在演视剧中见过。这几日她也曾想过在中和节上见到这个传说中能文能武能征善战睿智通达的天子之时,该做何想法。可这老皇帝冷不丁就突然驾临了晋王府,给了她一个措手不及,她才晓得,事到临头,其实什么想法都没有。 迎难而上,也不得不上! 青棠院里里外外的丫头长随和侍卫们,个个都是机敏的人,得了信儿,一个个唯恐落于人后,像那饺子下锅似的,一路跪俯在地,诚惶诚恐地山呼万岁。 夏初七随了众人一同接驾,这一回也跪得十分利索。 口呼“万岁”,再一听耳边“万岁”声声,耳朵震得发麻之余,心里也一阵阵悸动发麻。 天子,天子,果然名不虚闻。 她跪在地上,没有抬头,也没有听到那老皇帝喊“平身”,只觉耳边儿一阵衣袍飘飘,脚步声声,等她再抬头时,却见那老皇帝已经带了崔英达径直穿过跪拜的人群,直接往青棠院内室而去。 很显然,赵梓月的事儿,老皇帝都知道了。 他的火气也大发了! 沉寂了一下,夏初七在赵樽的眼神示视下,一起规规矩矩地随后跟了上去,一同进入了赵梓月的屋子。 先前为了能让赵梓月好好安睡,房里的灯火并不明亮。可如今万岁爷来了,侍婢们又重新在烛台上多燃了几支烛火。一时间,屋内光线大亮,映得老皇帝面色更加阴霾,而在那床幔之后,鬓发松散静静躺着的赵梓月,面色也越发显得苍白了起来。 “女儿……” 这是夏初七听见洪泰帝的第一句话。 声音很柔软,很慈祥,很是心痛。他没有唤赵梓月的名字,只是一句平常父亲常唤的“女儿”两个字,就让他走下了神坛,与普通父亲在见到自己死活不定的女儿时,情绪并无半分的差别。 也再一次佐证了,赵梓月确实深得圣宠。 毕竟对于天家皇帝来说,他最不缺的就是儿女,几十个孩子,若都这么爱,那哪里爱得过来?如今漏夜换了常服过来,原因只有一个……真是极爱赵梓月的。 洪泰帝握住赵梓月的手,低声说了一会儿鼓励和安慰的话,才长长地叹了一声,肩膀微微一动,人便慢悠悠地转过了身来。 一转头,他面色便断然沉下,冷冰冰的眼神儿一扫,室内便安静得落针可闻。而他平静无波的声音,却如同最为尖利的刀子,直接扎向了夏初七。 “楚七!” 都不需要人引荐,他就认出了她来。 也是,在这个屋子里,就她一个“男人”。 微微怔了一下,夏初七走上前去,跪到,“臣楚七参见皇上。” 洪泰帝就坐在赵梓月的床沿儿上,一动不动地看着他。看了片刻,也不知道想了些什么,似是再难隐藏那一份为女痛心的情绪,原本平静的声音,突地又有一些激动起来。 “朕把女儿许配给你,可是屈了你了?” “公主殿下天姿国色,温良恭美,臣不屈。”低着头,夏初七将这几个字咬得很是清晰,表情恭敬,可语气却是不卑不亢。 “好。那朕来问你,你既然不敢,为何要加害朕的女儿?” “臣从未有想过要伤害公主……” 夏初七徐徐出声儿,可声音未落,那老皇帝却倏地怒了。 “还敢狡辩?!你未有加害,那朕的女儿为何会躺在这里,迟迟不醒?” 这不是不讲理么?夏初七心里咕噜着,可又不得不承认,老皇帝他是天子,还真就有不讲理的权力。默默地抬起头来,她咬了咬牙,不得不顺着老皇帝的话头说,半句都不敢提“不愿”。 “臣得配公主,那是祖上荣光,臣求之不得,只是世事难以预料,今日出了这样的事情,臣惶恐,却也确实冤枉……” 洪泰帝沉下脸来,缓缓地问。 “这么说,你是心甘情愿做驸马的?” 头皮有些发麻,夏初七垂着眸子,一字一字的咬。 “臣心甘情愿。” “好,既然你心甘情愿,那……”洪泰帝冷眼瞧着她,一双老眼里带了一抹复杂的情绪,有恨,有怨,有怨,还有威严,那些情绪生生揉合在了一起,陡增了几分寒意。停顿了一下,不等夏初七咂摸出他话里的滋味儿来,却听他突然别过脸去,低喝了一声。 “崔英达!” “奴才在——”那随侍的老太监躬着身子就过来了。 那洪泰帝就像早就已经打定了主意或者为她安排了结局似的,情绪平和下来,打量着夏初七,半眯着的厚厚眼睑下,眼睛射出来的全是杀气,冷冷的,一点情感色彩都无。 “呈上来!” “是,陛下。”崔英达一个极懂事儿极为揣摩圣意的奴才,跟随在洪泰帝身边儿时日不短了,都不需要他再多吩咐,挥了挥拂尘,一个身装内侍圆领常服的小太监便端着一个鎏金的托盘上来了。 托盘底,垫了一层软软的红绸丝布,上面放了一个白玉般晶莹的酒壶,酒壶的旁边儿上一个通体玉质的酒杯,酒杯里已经盛好了酒液,与那精工鎏金的托盘与点辍,如同白玉落红,看上去煞是好看。 “这酒,是朕赏你的是朕赏你的。” 什么?i泰帝一语即出,夏初七脑袋上就像着了一记闷雷。顿时觉得气血不涌,如今当场被人给判了死刑一般,快要透不过气儿来了。 一个“赏”字外加一杯“酒”,从皇帝的嘴里说出来,那意味儿自然是不同的。而夏初七以前看过太多赐毒酒赐白绫的桥段了,对于这个事儿也不算太稀奇。可唯一稀奇的是,第一回见到老皇帝,他便要赐她一死?他不管他大儿子和小女儿的死活了? 余光扫视着他,她不敢断定这皇帝心中真实的想法。 心脏“怦怦”上演着混乱的节奏,她正揣摩着圣意想着怎么回答,肩膀上却被人安抚地拍了一下。她抬头,见到的是赵樽一双深不见底却让人无比安心的眼睛。 诡异的,她冲他笑了一下。 都要被赐毒酒了,她也不晓得为什么要笑。 也许是他能在他爹的面前替自个儿出头,算是感激吧。 赵樽用眼神儿阻止了她,却没有与她说话,只是端正地跪在了她的身边。 “父皇,梓月住在儿臣的府中,出了这等事情,如果父皇一定要问责的话,儿臣首当其冲,应当喝下这杯酒。” 洪泰帝看了他一眼,那脸色早就已经平静了下来,也没有人能够揣测得出他到底什么心情。 “老十九,你这是在威胁朕?” “儿臣不敢!”赵樽侧眸看了夏初七一眼,又道,“儿臣只是不想让事态扩大,有损梓月的声名。而且梓月喜欢驸马,若等她醒来,得知父皇杀了她的驸马,让她又该如何自处?” “喜欢他?”洪泰帝重重哼了一声,“不要以为朕不知道这丫头存的是什么心思?要不是为了你这个做哥哥的,她又何至于此?事到如今,老十九,你还要护着这个人吗?” 他斜扫着夏初七,满眼都是恼意。 赵樽却是没有抬头,只是将怀里的东西呈了出来。 “这是梓月手写,请父皇过目。” 崔英达看了老皇帝一眼,躬着身子走过来,将赵樽手上那一封赵梓月的“遗书”,呈递给了老皇帝。 薄薄的一条纸,短短的几行字,确实是赵梓月的亲笔手书。那老皇帝不过看了两行,眼圈已然红透,双手颤抖不已,一张满是皱纹的脸上,却更多添了几分凛冽之色。 “好。” 像是先平复了一下心情,他才又看向夏初七,继续道,“算你好命。既然梓月和老十九都为你求情,那朕今日就再给你指一条路。” 被他森冷冷的声音一激,夏初七只觉得膝盖酸软,垂下了头去。 “多谢陛下,请陛下明示!” “你与朕赌一局。”慢悠悠的,洪泰帝说。 赌一局? 她以为自个儿听岔了,“嗖”地一下抬起头来。 可洪泰帝的眼神却告诉她,没错儿,这个老皇帝说不准儿就真是一个赌鬼出身的,确确实实是要在这么一个“杀人”的庄重时刻,随随便便说出要与她赌上一局的话来。 她惊诧不已,那老皇帝却情绪平稳,接着说,“一局定赌赢。你若赢得了朕,朕不仅饶了你,还会继续让你做朕的驸马爷。你若是输了,这一杯酒,就必须喝下去,谁来求情也没有用。” 夏初七总算听明白了。 原来老皇帝说的赌上一局,是指的下棋,也就是围棋。 可她这个人虽然多才多艺,会玩对对碰,会玩飞车,会斗地主,会打麻将,会血战到底,也会玩剑网三乃至魔兽世界,却偏偏不会下棋,象棋都不会,更不要说围棋这样高大上的东西。 老皇帝就算不知道她不会下棋,还能不知道她下不过他吗?扯淡! 说来说去,还不是变相地要她的命? 深深俯身一拜,她心里叹着气,语气还算平静。 “回禀陛下,臣不会下棋。” 洪泰帝果然没有意外,收回视线,也不再看她。 “崔英达!” 又喊了一声儿崔英达,那奴才一得授意,恭敬地应了一声儿“是”,便接过太朽手上的托盘,上得前来,准备亲自“侍候”她喝酒了。 “驸马爷,请吧?” 手心紧攥着,夏初七心脏突突直跳,从一开始的平静自信到现在酒都快要递到嘴边儿了,不得不有些慌乱了起来。 她大仇未报,男人未得,难道要死在一杯毒酒之手? 咬了咬嘴角,她脑子飞快地转动着,正寻思该怎么措辞,才能在不得罪老皇帝的情况下,委婉的用太子爷和赵梓月的病势来要胁他妥协,就听得见赵樽低低地喝了一声儿。 “慢!” 她心下陡然一惊,生怕他为了自己当场与皇帝翻脸,把事情惹大发了,赶紧地侧眸过去,想给他递上一个“稍安勿躁”的眼神儿。然而,赵樽却没有看她,只目光深邃地望向了洪泰帝。 “父皇,驸马她不会下棋,人驹知。” “那就怨不得朕了。”洪泰帝仍是不肯松口,“老十九,你不必为他求情。” 赵樽抿了下唇,“儿臣可以教她。” “教她?”洪泰帝冷哼一声,“那得教到什么时候?你有教的闲心,朕却无等的耐心。” “只需半个时辰!” 赵樽冷静出口的声音,没有把洪泰帝给震住,却是把夏初七给吓得三魂六魄都飘走了一半。天老爷,半个时辰,她估计能学会下棋都难,更不要说赢得了面前这头,哦不,这个老皇帝了。 这么荒唐的请求,她想那老皇帝帝也不可以会同意。 然而,万万想不到,老皇帝只是静静地看了一会他的儿子,那一张经了风霜打了褶皱的老脸儿,表情却是慢慢的松缓了下来,波澜不惊地摆了摆手,让崔英达端着托盘退下了,才神色复杂地问赵樽。 “老十九,你都想好了?” “儿臣想好了。”赵樽喉头动了一下,对上他的视线。 “好!那朕就允你一次。” …… …… 半个时辰很短。 半个时辰就要决定她的命运? 不明白赵樽为什么那么有信心,夏初七心里没着没落儿的,就像被人给堵了一团棉花似的,说不出话来。一直沉默着,她随赵樽去了青棠院的偏厅。那里郑二宝已经摆好了棋盘,备好了茶水,静静的侍立在那里。 看了一眼那红木棋盒里刺眼的黑白两子,她叹了一口气。 “我这个人虽然聪明伶俐又智慧无双,可对于下棋真是一只菜鸟,根本就是一窍不通的,你就不要再白费心思了。” 赵樽瞄了她一眼,没有说话,只是摆手遣退了偏厅里的其他人,拽住她的手,将她摁坐在了棋盘一方的椅子上,捏了捏他的肩膀,淡淡说。 “不要紧。” 不要紧? 夏初七哭笑不得的翻了一个白眼儿,“不是要你的命,当然不要紧了?”说罢又觉得这句冷笑话,实在不太冷,也不适合用在这个时候。看他一眼,她瘪了瘪嘴巴,无奈地把玩着棋子,似笑非笑了起来。 “行了,你也别费心教我了,半个时辰,我就算学会了,也不可能下得过你爹的。不如咱俩趁着这最后的半个时辰工夫,好好地聊聊天,把要说的话都说光,免得我去了黄泉路,心里还有遗憾。” 赵樽没有说话,只按住她肩膀的手紧了一紧。 “爷怎会让你赴险?” “你是不想,可你爹是皇帝,谁能阻止得了他杀人?” 赵樽目光落在她的嘴巴上,突然叹了一口气。 “阿七,你看我在说什么?” 呃?夏初七眯了眯眼,却见他只动了一下嘴皮儿,没有出声儿。 她眼神一亮,“唇语?” 赵樽眉头一蹙,嘴巴又动了动,“何谓唇语?” 轻咳了一下,夏初七突然反应过来,唇语属于后世的研究,赵樽是不可能懂得它的了。稍稍默了一下,她解释道,“唇语的意思,就是通过看别人说话的嘴唇和动作来解读他话里的内容。” 赵樽目光淡淡地从她面上掠过。 然后他松开了手,坐在了她的对面。 “那就是唇语了。” 夏初七惊悚了一下。 十九爷居然会有这么超前的意识? 要知道,唇语这个东西说起来很简单,其实并不是一个很容易掌握的技巧。除了观察人说话时的嘴唇、眼神儿、表情和动作需要大量的练习之外,对于初学者来说,更需要对说话那个人有相当程度的了解。也就是说,彼此要有一定的默契。 换了旁的人,肯定也搞不掂。 但夏初七不同,唇语,手势,对于特种兵出身的她来说,虽然不像一线的特战队员那么专业,可确实有一定的基础。更何况,在这个时候,她不需要分析那么多,只需要对围棋的专业技巧和他进行一个反复的练习和揣摩。 时间走得很快—— 接下来的半个时辰,她与赵樽并没有时间谈情说爱,也没有时间给她交待遗言,赵樽除了教她围棋的基本走法与技法之外,便是和她一起训练两个人的默契度。眉梢、眼神、嘴唇,手指,他轻轻一动,她就必须要马上知道,他让自己走哪一步,该如何去走。 其实严格说起来,两个人做的这个不叫唇话,更像赌博的人磨合如何“出老千”,她下棋行不行没有关系,只要赵樽是一个棋王就可以了。 “吁!” 一次完美的配合之后,赵樽面色松缓,夏初七却累得瘫在了椅子上。 “赵十九,你长得太帅了。” “嗯?”赵樽显然不明所以。 “总是看你那张脸,姑娘我太容易犯花痴了,无法专心。” “……” 见他黑着脸不吭声儿,夏初七咂了咂舌。 “不信呀?” 淡淡地“唔”了一声,对于她的“夸奖”,赵樽仍是不动声色,只是伸手拨了拨面前的红木棋盒。 “走吧,时辰快到了。” 丫就是煞风景! 眼看屋里的沙漏一点点落下,她突然放下手里的棋子,不无叹息地问,“你说你爹那个人的心思,也真是太难猜了。他怎会不考虑太子爷的生死?一来就要致我于死地呢?可怜的我,好端端的一个人,还没有娶上公主呢,就要成为他的刀下亡魂了。” 赵樽表情平静,“放宽心,祸害总会遗千年!” “哎我说你这个人,我这都要死了,你也不知道说两句好听的给我?”夏初七嘟囔着瞪他一眼,推开椅子走到他的面前,站定,看了看他,突地又蹲身下来,贴过去,抱住他的腰身,连带声音也低了下来。 “我知道你有自己的棋艺有信心,可是你爹下棋的水平,肯定是很好的吧?我这又是新手上路,难免惊慌意乱,就算有你在边儿上指定,也料不准结果会怎么样的。” 赵樽皱了皱眉,手心落在她的头顶。 “不要胡思乱想,静心最为紧要。” 轻“嗯”了一声儿,夏初七紧了紧胳膊,把脑袋也贴了过去,放在他的腿上,淡声儿说,“爷,万一我还是输了,不得不去喝那杯毒酒,那我……咳,我有一句话要提前告诉你。” “什么?”他手指动了动,抚上她的脸。 “我要是死了,你就别拧着了。该娶媳妇娶媳妇儿,该纳侍妾纳侍妾。男人嘛,你又是个王爷,这大好的资源不利用,连我都觉得暴殄了天物……” 看着赵樽嘴角抽了抽,她不免又是一叹。 换了个动作,她将下巴杵在他的大腿上,抬起头来看他。 “还有啊,你这个头风症最是难以根治。我耳房里的案几上,放着那个您送我的水晶砚台,砚台下头压着好些我写好的方子。那些方子都是我这些日子潜心研究出来的,因为没有实验过,我不敢随便给你服用。我要是不在了,你必须先找人试了药,觉得哪个方子有用了,你才用,知道吗?一直坚持服用,我开的方子副作用都小,即便是没有我了,你一直吃着,就算治不了根,也能保得了本,不至于中年殒命,怎么也能保一个老来福的。” 赵樽低头看着她,没有吭声儿。 冲他莞尔一笑,夏初七又道,“只不过,等你又老又丑满头白发的时候,这头风症还有可能会复发。到时候,你若是痛得狠了,就来黄泉路上找我吧。我还在那里等着你,多少也能替你治治!” 轻轻舒了一口气,赵樽摩挲着她的脸,“那你不得狠宰一笔?爷下来找你,身上可没银子。” 夏初七勉强一笑,“那倒是不用,不过嘛……” 他一直静静的,见她停顿,挑了下眉,“不过什么?” 微微弯了一下唇角,她起身坐在他的腿上,将脸埋在了他的颈窝儿里。 “不过你不要领了你的女人一起来。你晓得的,我可不是一个善良的主儿。我也见不得你身边儿有别的女人,如果你一个人来,我就给你免费。如果你领了旁的女人来,我不仅不会为你治疗,还得一针把你扎入十八层地狱,或者让你生生世世都做男人,还行不得男人之事……” 赵樽看着她湿漉漉的双眼,没有说话,只是抱紧了她。 “赵樽……”她唤他的名字。对她来说,他的名字,就是平等的标志。 “嗯?”他问。 “赵樽……”她又喊。 “爷在,快说,时辰不多了。” 一句时辰不多了,换成了她咬着下唇不吭声儿了。 “你呀,也是一个会撒赖的。”他叹口气,提了提她的腰身,将她整个儿纳入怀里,不轻不重的在她后背上拍了一下。 “赵樽……”夏初七拥抱他的力度更紧了,直到紧得两个人都密不透风了,她才噗嗤笑了一声儿,“其实我没有什么要说的了,就是觉得你身上好香啊,想多闻一闻。” 一句好香啊,换了赵十九的黑脸。 男人大概都不喜欢人家说他香,可夏初七是真心这么觉得。其实说来,那也不是什么熏香的味道,就是如同清风一般,只要一靠近他,落入他的怀里,便能感受到那暖暖的,火热的,若有似无的清幽香味儿,那是一股子赵十九特有的味儿。 以前她不肯承认,可如今就要上赌命的“赌场”了…… 她才发现,原来一直是那么的舍不得。 …… …… “陛下在邀月亭等您!”宫里的一名小太监等在门口。 赵樽淡淡点头,“好。” 两个人,领了五六个丫头侍卫,一路向邀月楼走去。 晋王府的院落实在是大,从青棠院绕出来,又经过两个院子,穿过几个回廊,足足走了半盏茶的工夫,才到了那后面花园中间的邀月亭。 所谓邀月,是指这个亭子地势较高,沿着一级一级的青石台阶上去,那里是一片开阔的地方,亭子周围用木栏给围着,此时夜幕拉开,灯火缭绕之下的邀月亭显得华美而悠然。 一干丫头太监和侍卫们,都留在了邀月亭的下面。 而亭子里头,灯火通明,却静悄悄地没有半点儿声音。 皇帝独坐在大理石的棋墩边儿上,身边只有一个侍立的崔英达,手里一直捧着那个装了毒药的托盘,一动不动,神色端容。 夏初七心里沉甸甸的,第一个先跪下去行礼。 “臣楚七,参见陛下。” 洪泰帝放下手边的茶盏,抬了抬眼皮儿,没有喊她起来,却是慢慢悠悠的又瞄向了她身后的赵樽,淡淡出口。 “老十九,朕好久没有与你下棋了,不知你如今棋技如何?” 赵樽单膝跪地,上前拱手施了礼,“回父皇的话,儿臣学而不精,不敢与父皇出神入化的棋技相比。” “你啊,就是谨慎。”洪泰帝微微一笑,“你既然不敢与朕比,为何又敢让你教出来的徒弟与朕来比?嗯?” 这质问的力度很大,夏初七听得汗毛一竖。 可赵樽却不动声色,“儿臣乃是孤注一掷。” 哦?”洪泰帝挑高了声音,看了他片刻,一句话,问得让夏初七毛骨悚然,“原来这个世间,也有值得朕的老十九孤注一掷的人?” “望父皇成全。” 赵樽眸子里一片平静,可洪泰帝的目光却很深,神色寡淡。 “成全与不成全,全在这盘棋。那得看天意了!” 下个棋还天意? 夏初七有一种“呜呼哀哉”的感觉。 想想她如今对黑白子都有什么感觉,却不得不与人对决,而且第一次对决的人就是当今皇上,一个呵口气儿都能让她死翘翘的人物,她不得不承认,自个儿的心理素质真没有想象中那么好。这个时候,她那一颗心脏就像上了发条似的,七上八下不停的嘣哒,以至于产生了一种错觉——那父子表面上谈的是棋,可分明又不仅仅是“谈棋”那么单纯。 静静地跪着,听着,她手心已然捏得汗湿不堪,心里话儿:下棋就下棋呗,要命就要命呗,怎么那老皇帝偏偏整得跟那武侠小说里写的那样,打架杀人之前,还先得论战一番? “起来吧——” 就在她膝盖都快发麻的时候,那老皇帝的“寒暄”终于完了,目光再一次落在了她的身上。暗自舒了一口气,她深深一揖,才起身正襟危坐于他的对面。 “陛下,臣便献丑了。” 洪泰帝没有回应,只是率先拿了白子过来,那张矍铄清俊的脸孔,配上那一举一动,说来依瞎有几分赵樽的神韵。近距离地打量着他,夏初七打消了赵樽不是皇帝亲生儿子的猜想,越发觉得帝王之心,深不可测。 都是他儿子,为什么要对赵樽那么狠? 心里翻江倒海了一下,她收回心神,全神贯注于棋盘之上。 老皇帝执了白子,率先起手三六,对她形成了一个最佳的侵角。 夏初七执了黑棋,观察着赵樽的表情,应手九三,以两分为正,进退有度与他分势相持。认真说来,她没有什么棋风棋路,不过这一些日子陪着赵樽下棋也有一些感悟。所以即便她是初次上阵,那姿态和动作还是拿捏到位,落子清脆不疑,神态怡然自得。 没几手下来,洪泰帝突地抬头,瞄了她一眼。 “果然名师出高徒。” “陛下过奖,全仗陛下相让。” 说是相让,其实洪泰帝他那简直就是一步也不让,手上白子步步紧逼,招招杀着,而夏楚七的黑子却是一路忍让,很快就被他逼得好像是走投无路了似的。 夏初七不算太懂,却也能感觉到棋局的风雨飘摇,举步维艰。 老皇帝果然是厉害呀? 她想着,手心全是冷汗…… 又走了几手,那白子就像着了魔一样,逼得越发狠了起来。 她脊背上汗湿了一片,悬着的心脏,却又落了回去。 这等博弈,即便输了,一会儿就得被“赐”毒酒,那也是值得的。人家是天子嘛,不是谁都能与天子一博的。安慰着自己,她心情慢慢地平静了下来,关注棋局,并不正视看赵樽,只拿眼风扫他。 赵樽坐在棋墩的另一侧,并不过多关注在棋局上,他的表情也并不是太丰富,那唇语也不像平常人说话那般,嘴唇会大开大合,基本上一直都属于半寂静状态。只是一个皱眉,一个表情,一个若有似无的手势,都可以让她心领神会。 老实说,她喜欢这样的默契。 也享受与他这样的默契。 但他为什么总退?一直退? 都说棋局如政治、如战场、如两个人的撕杀,实可谓风起云涌,一旦失去先机,便会一步退,步步败。 这个她都懂的道理,他难道会不懂? 不明所以,她只是配合。 静寂了好半晌儿,洪泰帝却突然开了口。 “老十九,你这个徒弟,很有你的风范。” 这样叫有他的风范吗? 夏初七不懂,却听见赵樽慢条斯理地回应。 “父王棋技登峰造极,儿臣这几个虚把势,不值一提。” 洪泰帝目光沉了沉,面色却不辨喜怒地叹息,“朕听闻这两日京军三大营军将调动频繁,有人密奏于朕,说你延至今日都不与兵部上交虎符,定是有所图谋,让朕依律问罪。还有那老三,也是一个不消停的,整日与京师各部大员和封疆大吏们私相授受,纳礼卖官,不成体统——” 顿了一下,他瞄了赵樽一眼,略带敲打地说,“都是朕的儿子,你们为人如何,朕心里有数。老三不顾大局,向来胡搅蛮缠惯了,但老十九,你是朕最看好的儿子,兵行险棋,可不是你的作风?” 赵樽双目微微一眯。 “儿臣不日将去北平府,因此想在临行前,替父皇举贤纳才,除去那些不善于体察圣心,心怀不轨的人,望父皇明鉴。” “如此,朕就放心了。” 洪泰帝不再说多,只关注于棋局,就像刚才那几句问话,只是父子两个随口唠的家常一样。 棋盘上,却是杀机四伏! 不多一会儿,夏初七的黑子就被洪泰帝的白子逼入了死局。 然而,眼看局面将全被白子掌控时,棋局上硝烟再起,原本步步紧逼的白子,却全盘落入了黑子早已布下的陷阱。 夏初七心脏“怦怦”直跳,在赵樽的指挥下,热血被点燃了。一时间,她落子再无犹豫,只觉得棋盘上山河撼动,原本如同被狂风暴雨敲打的黑子,已经一个个化身为最凶猛的勇士,喊杀喊打,气势如虹地反攻而上。 人人都说,先下手为强。 而这一局,却是黄雀之局,堪称反败为胜的经典。 “朕输了!” 拨了拨那棋盒,洪泰帝轻轻指了一下身上那件用金线织了盘龙的帝王衮龙袍,神态果断地叹了一口气。 夏初七赶紧地起身,拱手行礼,“陛下,承让了。” 洪泰帝没有说话,灯火映照之下的身影,带了一抹令人难以分辨的凛冽,就如同刀剑的杀气一般,破空而来,让夏初七不寒而栗。可他一直没有看她,只是看着赵樽,仿佛过了良久良久,他才淡淡开口。 “这一局叫什么?龙潭虎穴?” 头顶上像落下了一个闷雷,夏初七顿时觉得口干舌燥。可赵樽却只是慢条斯理地从位置上起身,拱手,垂眸。 “不,这一局叫父慈子孝。” 缓缓地,洪泰帝笑了开来,“老十九,你有心了。” “父皇功德,无出其右,儿臣自当一孝。” 夏初七听了个莫名其妙,屏声敛气中,她下意识又望向了棋局。 仔细一看,她这才惊呆着,几乎不能呼吸。 兴许是先前太过于专注于棋局的输赢,以至于她根本就没有注意到,在那风起云涌的棋局之上,赵樽除了指挥她先是步步退让,诱了老皇帝深入后再狠狠宰杀之外,还就着她的手,用黑子在棋盘上摆出了一个字——孝。 如今棋局已结束,只剩下她亲手摆出的一个黑色“孝”字。 深深吸了一口气,这样高端的棋法,实在让她叹为观止。 突然之间,她似乎又明白了。 她今儿来下棋,不过只是一只手,一只赵樽的手,而真正与老皇帝下棋的人,还是赵樽他自己。而洪泰老皇帝,又何尝会不知道? 只不过,他需要的是赵樽的一个态度,一个对局势的态度? 而她的十九爷,却是以一局精巧绝伦的棋子,告诉了他的亲爹,他忍,他退,不等于他打不过。看,只要他愿意,他也可以成为掌握局势的人。而他不做,只为了那一个“孝”字? 她猜测着,不知真正的根由。 可老皇帝的面色,明显比之前缓和得多了。 说到底,也是他的亲生儿子。 又不是真正的死敌,哪里会要拼个生死? 她心里翻腾不已,那洪泰帝却是轻飘飘的看了过来。 “驸马,你找了一个好师傅。” 说罢,他慢腾腾起身,拿起崔英达捧着的托盘上那一个早已盛好了酒液的酒杯,扬了扬衮龙袍的袖口,一拂,一挥,一个仰头便喝了下去。 “晋中来的贡酒,朕原是要赏赐驸马的。” 夏初七早已愣在当下,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 原来那酒,根本就没有毒? 她动了一下嘴皮儿,不知道该说什么,那老皇帝却又转过头来。 “中和节,朕等着驸马。先退下去吧,朕与老十九还有话说。” 人家两父子要深夜倾谈,她自然不再方便留下。恭敬地道了一声“是”,压下惴惴不安的心思,她偷偷瞄了赵樽一眼,慢慢地退出了邀月亭。 天子之心,实在难测。 而赵樽的平静,更是难以明白。 就好像这个结果,他丝毫都没有意外过。 他早就知道酒杯里的不是毒酒,却还是步入了老皇帝的“圈套”,先赢了老皇帝一局,又让老皇帝得意于是自己算计了他。可实际上,他却是借老皇帝的手,掰回了一个“死”局? 下棋的人,谁在局中,谁在局外? 离开邀月述的最后一眼,她看向那个盘棋,还有那棋盘上模糊的“孝”字,突然之间觉得,这一盘儿棋,也许远远比她想象中更为复杂—— ------题外话------ 感谢大家等待,么么哒—— 另外,我是来说一个好消息的。 据说,在潇湘客户端注册新号并充值(都是在客户端完成),会有等额元宝赠送。等额的意思,大家懂嘀,1个潇湘币,就是1个元宝乃,这样可以节约一些哦,星星眼…… 另外,上回说的1个元宝订特价书可换评价票。好吧,是指在已经通过正常情况花出一张评价票之后。而且,得一张必须先投了再订,才会获得另一张,要不然也是只是一张。 (注,以上都是读者那听到的,我是一个一直签到不了的人。) 本书由潇湘书院首发,请勿转载! 第092章 防风?防己? 那天晚上在“邀月亭”里,老皇帝与赵樽父子俩到底说了一些什么,夏初七不知道,只知道当她离开了邀月亭,那个司礼监的崔公公也紧随其后就下来了。 也就是说,那高高的邀月亭上,只剩下了那两个人。 而谈话内容,也只有天知,地知了。 大概因了心里有事儿,这一觉她睡得不是太熟,一会儿想着傻子,一会儿想赵梓月,一会儿想着太子的病,一会儿又想着赵樽过些日子要去北平府却没有再“邀请”她,一会儿又想能不能赶在他离开之前,搞掂魏国公的案子…… 思绪糟乱,一个夜晚被她拼凑得七零八落。 翌日一大清早,仍然睡在良医所的她,是被梅子的拍门声给吵醒的。不耐烦地翻滚了两圈儿,她打了一个大大的呵欠,这才披衣下床。 一拉开门,就见到梅子红通通的双眼。 “楚七,你快去看看月姐姐吧?” 月毓?夏初七眯了眯眼睛,懒洋洋地倚在门框上不动。 “她怎么了?” 她不急,梅子却是着急得紧,“爷不是罚了她十个板子么?她身子那么单薄,挨了十个板子哪里能受得住?可那伤口又在……又在屁股上。除了你,没有旁的人方便去瞧了。” 考虑了一下,夏初七挑高了眉梢。 “行呗,谁让我医德无双呢?” 反正人一睁开眼睛,就是为了解决麻烦的,她正好去瞧瞧月大姐都伤成个啥样儿了。拿了一些伤药,她也不爱费事儿,拎了医箱就与梅子离开了良医所。 然而,她没有想到,月毓没有关在柴房里,而是已经回了她自己的房间。从梅子那里,她很容易就知道了事情的真相。原来自请领罚了十个板子,又自罚去关禁房面壁思过的月毓,在昨晚上老皇帝离开之后,就从柴房里放出来了。 下令的人,正是赵樽。 为什么? 如果赵樽不想关她,先前就不会罚她。 只有一个可能,与老皇帝有关。 可她有伤害赵梓月的嫌疑,老皇帝又为了什么? 心里的疑问一个一个积累,她却无法从梅子那里得到答案。天子之心,谁又能猜测?再说了,她都是从“天子的怒火”里侥幸逃生的人,眼看快要到中和节,还不知道老皇帝准备了什么节目给她呢,还是先顾着自个儿比较好。 “月毓姐姐,你好点了没?驸马爷来了。” 梅子入屋,便坐在了月毓的床沿,眼巴巴的看着她。 除了梅子之外,屋子里还有另外两个小丫头,一个在为月毓擦拭额头上的汗,另一个在边儿端水送茶,也是满脸的愁苦,一看就是真的在担心她。 月毓趴在床上,紧紧咬着发白的唇角,听了梅子的喊声,才抬起头来,虚弱地冲夏初七笑了一笑。 “麻烦驸马爷了。” 转瞬,她又喊另外两个丫头。 “竹子,兰子,你两个先下去吧。” 月毓在晋王府里头确实很有威望,那两个小丫头听了她的话,便恭恭敬敬地出去了。当然,临离开之前,也没有忘了向夏初七这个驸马爷行礼。 十个大板到底会把人打成什么样子,夏初七先前没有去想过。可是等梅子褪开了月毓的衣裳,看到那鲜血模糊的伤痕时,她才忍不住倒抽了一口气。 先人板板的,狠啊! 那个打板子的人,肯定大力士出身,而且与月毓没有私情。 如今她的伤处就四个字可以形容——皮开肉绽。 她自然不会那么好心地帮月毓上药,只是笑眯眯地把药膏递给了梅子。正准备怎么收点儿“诊疗费”好离开,却见月毓咬了咬下唇,轻言细语里,带着疼痛的沙哑。 “骑马爷,奴婢有一个不情之请。” “哦?”夏初七斜斜地睨着她,“说吧。” 看得出来,月毓这个人外表柔弱,却也是一个心性儿要强的女人,屁股都被板子打开花了,可她说话的时候,那语气语调仍是端庄有礼,脸上都没有半点疼痛的扭曲。 “这回的事情,爷恐怕对奴婢生了一些嫌弃,虽说他免了奴婢的责罚,可他的心思深沉,一时半会也消不了气。再且,奴婢这又是卧床不起,只怕得好些日子不能再伺候主子爷了。如今虽说入了春,但早晚风凉,爷的头疾也最容易在换季的时节复发,还请驸马爷多多照看着……” 夏初七错愕了。 这月大姐是真傻,还是在装傻? 她这个“不情之请”也太扯了,她楚七与赵樽的关系府里谁不知道,这种事儿还需要她月毓来交代吗?尤其还搞得如此柔情款款,就像人家赵十九的“女朋友”一样,做什么姿态? 突地,她发现了一个问题。 月毓每次与她说话都是那么温婉谦卑,可她却总能以最为谦卑的姿态,不着痕迹地往她的心窝子里戳。这话里话外的意思,不仅故意暗示她,是因为她与赵樽“主仆深情”,赵樽才放她出来的,还生生把她楚七搞得像他们两个之间的外人。 翘了翘唇角,夏初七盯着她的眼睛,慢慢地走近,低下头来。 “月大姐,本驸马给你讲一个笑话,你可别哭啊?” 月毓身子很是难受,费劲儿地挣扎了一下,才抬起头来看着她。 “不是讲笑话吗?既然是笑话,然是笑话,奴婢又有什么可哭的?” 夏初七一双晶亮铁眸子暗了暗,便笑道,“爷原本是打算撵你出府的,可本驸马寻思怎么着你都是为了帮我才出的这档子事儿,你晓得的,我这个人心地善良得紧,肯定会于心不忍的。所以,昨儿晚上,我在爷的面前替你说了一晚的情,这身子都被他折腾得酸乏了,他才允了我,放过你这一回。” 月毓目光沉了沉,也不晓得信了没有,眼神有点儿飘。 “是吗?那奴婢多谢驸马爷了。” 淡淡抿着唇勾了勾,夏初七不与她客气,也懒得再看她惺惺作态,拎了拎自己的医箱,漫不经心地打量着她,“口头上的谢,本驸马从来不媳。月大姐,你若真的有心,还是表示一点点吧?” 晋王府里谁都知道楚七爱财如命,月毓自然也是心知肚明。 闻言,她唇角抽搐了一下,好不容易才露出一个笑容来。 “奴婢的月俸不丰,存的银子也不多……” “呵呵呵,瞧你说得,月大姐,咱两个谁跟谁啊?”夏初七打了个哈哈,轻飘飘的睨着她,又叹了一口气,“瞧着你这也不容易!这样好了,你有多少,就拿多少行了……至于旁的么,本驸马也不好意思再要。” 有多少要多少,她还说自己“不好意思”? 月毓听了,原本就苍白的面色,更是煞白,一字一句,几乎是咬着出口的。 “奴婢多谢驸马爷垂怜。” 等夏初七心情愉快地拿着银子离开了,梅子才不好意思的红着眼睛,想要替她打圆扬。 “月毓姐姐,楚七这个人的性子就是这样的,你不要与她计较,她除了喜欢银子,没别的坏心肠。那个,我那里还存了一些银钱,我这无父无母的单单一个人,平素也花不着,一会儿我分一半与你使零花。” “不必了。” 月毓苦笑着叹了一口气,像是牵动了伤口,又“嘶”了一声儿,瞧得梅子更加心疼了起来。风快地去净了手,她拿过夏初七给开的药膏,蹲在床边儿上,就要替月毓擦药。 “你出去,我自己来。”月毓急快地挡住了她。 梅子以为她是不好意思或者不想麻烦自己,忙笑着抓住了她的手,“你放心,月毓姐姐,我定是会小心些的,你自己哪里方便上药?还是我来!” “梅子,你出去吧……” 月毓紧紧抓住她的手腕,额头上都是冷汗,可却很是坚持。 梅子不明所以,可她向来都很听话,没有再多说什么,嘱咐了几句就退了出去,还关上了房门。 仰了仰头,月毓长长地松了一口气,面色平静地将夏初七给的药膏重重的丢在了一边儿。这才颤抖着一双手,撕开了自己的衣裳,包扎起那还在渗血的伤口来…… 楚七给的药,她哪里敢用? …… …… 一晃又是两三日过去了。 夏初七的日子与往常没有什么变化,仍是晋王府与东宫来回地跑。有了赵樽坐阵,府里的流言已经平息了下去。可“公主与侍卫私通”的香艳事迹,却被换成了无数个版本,在京师城里传了个沸沸扬扬。 自古以来,即便是帝王,也堵不住悠悠众口。 夏初七“惊喜”的发现,因了那些香艳段子,她更加的出名了。 不管是晋王府还是东宫,虽然人家当着她的面儿恭恭敬敬,什么话也不多问,可那眉眼之间的神色却是怎么都隐不住,大概都在想,她做了“活王八”,被戴了“绿帽子”还整天涎着脸悠然自得的做她的驸马爷,那简直是为了高官厚禄而丢尽天下男人脸面的典型。 夏初七倒是不怕丢脸。 这个人向来只在乎结果,如今脸面也丢了,可躺在床上的赵梓月,却是没有半点要醒转过来的意思。当下不比后世,对于一个昏迷不醒的病人,要保持她的生命体征,让她能好好的活下去,那照顾起来,简直就是要老命了。 看着床上苍白着脸无声无息的小丫头,她懊恼之余,又总是想起初见她的时候,那一个响亮的耳光,也会想起唬她吃蜘蛛时,她的娇蛮,更会想起她为了赵樽,想要整天缠着自己的任性样子。可不管什么东西,都是失去的时候才会觉得可贵,想起来,那一点一滴曾经讨厌的东西,竟全成了赵梓月的天真与单纯。 赵梓月不醒,她这个驸马爷岂不是坐定了? 老实说,她不晓得该哭还是该笑,怎会平白就捡了个蝎主做累赘? 中和节的脚步声,越来越近了。 这几日,赵樽似乎都在忙,她却不知道他在忙什么。只知道他早出晚归,白日里在府上人影儿都见不到。只有他晚上回府的时候,会差了郑二宝来唤她过去,或替他捏捏肩,或帮他按按头,或者就在临窗的棋墩上,与她对弈一局,顺便也教导她一些棋技。 有了“邀月亭”一事,赵樽以前总是左右手互相对弈的习惯,总算是打破了,他长年累月孤零零一个人下棋的身影,终于变成了两个人。 这日,夏初七又听得了一个重磅消息。 老皇帝原本要在中和节上指婚给晋王赵樽的彰烈候宋家的嫡女,莫名其妙的在一个夜黑风高的夜晚,暴毙于她的闺房之中。据说无病无灾,就那样悄无声息地向阎王爷报道去了。 听得得这个消息的时候,正是中和节的前一天,洪泰二十五年的正月三十,奇怪的是,这件事儿她竟然又是从卧床不起的太子爷赵柘那里听到的。 她不禁想:难道这位太子爷实在太过寂寞了,没事儿就派了人去打探这应天府里大大小小的八卦来着?他这消息来源也太快了。想来,他如果不做太子爷,改行去做“京师日报”的总编也是可以的。 “老十九啊……”赵柘叹了一声,无奈地朝她苦笑,“真是一个命苦有,好端端的,又一个王妃香消玉殒了。如此一来,外面更得坐实了他杀人过多,煞气太重,平常女子近不得身的传言了。” “那不好吗?”夏初七拿着勺子搅了搅汤药。 “嗯?”赵柘侧过脸来看她。 “哦。”夏初七恍惚了一下,回过神儿来,笑眯眯地道,“我是说,呵呵,我是说,那都是没有缘分的人,既然没有缘分,早死也可以早超生……不不不,我是想说,那不就证明了咱们晋王殿下,不该娶平常女子,应当娶一个不平常的才对嘛。” “呵”了一声儿,赵柘摇了摇头,看着她笑,“你啊,这些话在本宫面前说说可以。在外头切急不许胡说。要落在有心人的耳朵里,还不得惹出大麻烦来?” “嘻”的笑了一下,夏初七如今与赵柘极为熟稔了,狡黠地吐了咕舌头,“下官如今可是当朝驸马。一般人……他动不得我。” 若有似无地轻笑一声,赵柘犹豫了一下,语气凝重了不少。 “只是,老十九的婚事,只怕又难了。你看这,但凡是要许给他的王妃都不得善终,陛下怎好再轻易为他指婚,去得罪那些重臣?可要是普通人家的姑娘,却又配不上老十九,这还真是一个让人头痛的问题。” 赵柘对赵樽的关心,溢于言表。 看得出来,他确实是关心自个儿弟弟的。 夏初七自然不能说“你把人家最想嫁的王妃给娶了,让人家娶谁去”那么残忍的话。只一边儿腹诽着那个宋氏的真正死因,一边儿附和地笑着说了两声儿“是呀是呀”,就把手里的汤药碗递与了赵柘,打断了他对赵樽婚姻问题的深究。 “殿下先喝药,温度刚刚好,再凉,药性就淡了。” “好。” 赵柘微微一笑,配合地把药送入口中,又把药碗递给了侍立在边儿上的黄明智,才蹙了蹙眉头,淡淡地吩咐他说。 “黄明智,去把人给带进来。” 黄明智应了声儿“是”,便退下去了。夏初七不知道赵柘的葫芦里卖得什么药,也没有去多问,只是出去仔细净了手,又亲自为他处理起身上的病痂来。 看着她的专心致志,赵柘又是一阵唏嘘。 “这些日子以来,得亏你了。” 夏初七笑道,“殿下不要总这么客气,这都是我应当的。”想了想,她又抬起头来,“殿下,还有一个好消息要告诉您。后天,不,得等过了二月初二的龙抬头,我就能拿新药过来了。只要没有过敏反应,您的病,很快就能痊愈。” “新药制成了?” 温和的笑问着,赵柘的脸上,却没有她想象中的那么多欣喜。 大概他是吃药太多,已经不太相信了吧。 夏初七也没有与他解释青霉素的效用,只是愉快地眨了眨眼睛。 “您就放心吧,包在我身上。” “好!”赵柘笑了笑,话锋突地一转,“你想要见的人,本王给你找来了。” 她想要见的人? 听了这句话,夏初七心脏隐隐的被吊了起来。 难道是…… 她思绪不宁的想着,不多一会儿,果然见到黄明智领了一个人进来。六十出头的年纪,花白的胡须,脸上有着可以夹死苍蝇的皱纹,唯唯诺诺的样子,从进了太子寝殿开始那腰杆子就没有再直起来过。一直走到太子跟前,重重地跪下磕头。 她不认识这个老头子,却是认得他身上的医官袍。 “这位是……” 她刚刚迟疑出声儿,赵柘就淡淡的开了口。 “他就是你要找的崔良弼。” 不出所料!夏初七假装惊喜地上前一步,拱了拱手,口里直呼“崔太医好”,可是,那老头儿就像没有听见似的,置若罔闻,没有丝毫的动静。 赵柘又是一叹,加重了语气。 “黄明智,告诉他,这位是驸马爷。” 黄明智恭声应了,低下头来,凑近那个跪在地上的崔良弼。 “老崔,还不快参见驸马爷。” 崔良弼抬起头来,看了看黄明智,嘴里“啊啊呜呜”着,也没有说个明白,只是很快又指了指自家的耳朵,露出一脸的迷茫来。 “他、是、驸、马、爷!” 黄明智一字一顿,那原就不阴不阳的尖细嗓儿,一拔高了,显得格外的刺耳。 “啊唔啊唔啊啊啊……” 崔良弼又是不停的指着自己的嘴巴,又指了指自己的耳朵,在与黄明智来来去去的“交战”了几个回合,才好不容易听明白了,膝盖在地上挪了个方位,冲夏初七磕了几个头,仍是说不出话来。 “难道他的耳朵也不太好?” 赵柘沉吟片刻,有些无奈地道,“是啊,崔太医年纪大了,如今在东宫典药局,也只是做一些杂活。原本早两年就要遣出宫的,是本宫看他年迈老朽,家里又有几口人要养活,这才特地向陛下请旨,讨了他过来。” 哑了不算,还搞成了半聋? 这个崔良弼很倒霉,当然,她相信,他不会是主动去倒霉的。 就在寻思间,赵柘却又是淡然一笑,替她想出了法子来,“楚医官,你有什么要与崔太医讨论的,可以写出来给他看,他的眼睛还是好使的。” 对啊,她怎么就没有想到呢? 眼睛陡然一亮,夏初七真诚的向他一揖。 “谢太子殿下。” 微微一笑,赵柘给了她一个温暖又得宜的笑容。 “去吧,本宫乏了。” “是,下官这就去——” 慢吞吞的走出寝殿,夏初七像是感受到了背后他专注的目光,又冷不敦头一看。果然,那个瘦削得不成样子的男人,还带着那一股子她已经十分熟悉的暖和笑意看着她。 那笑,就像一个慈父看着自家的孩子。 有纵容,有关爱,还有一种说不上来的爱护意味儿。 那是夏初七从未有感受过的一种温暖…… …… …… 想到赵柘那仿佛洞悉般的眼神儿,夏初七多多少少有点儿利用了他一般的不自在。但很快,她就在现实面前收敛了心神,在安子公公的带领下,与明显惴惴不安的崔良弼,一前一后的出了寝殿,到了外间的偏殿里,坐了下来。 偏殿中,候立的宫女太监也不少。 眼角余光环视了一周,夏初七装腔作势地让安子拿了赵柘近期的医案过来,与那崔良弼看了看,又在安子备好的纸上对他写写画画,一顿描绘病情。 有了纸和笔的辅助,她与又哑又聋的老太医交流起来就容易了许多。而那个崔良弼看上去恭谦有度,可对于她今日莫名其妙的“请教”,除了有一些正常范围的迷惑之外,什么也没有多问,只是一直就她的问题,很认真地在纸上与她探讨了起来。 时间,一点一点溜走。 夏初七想找个办法探探他的口风。 错过今日,就不知要等到几时了。 说不定,还会永远的失去机会—— 今日赵柘没有预警的差了他来见她,难保不会让人生疑。 正常情况下,那些人应该怎么办?肯定要把他杀人灭口吧? 她写写画画,说说停停,时不时瞄一眼崔良弼的表情,脑子里一直翻江倒海。要怎样问,才能保证安全,还能得到一些线索? 考虑了一会儿,她在纸上写了一行字。 “崔太医,防风性味辛甘,防己味辛平。《本草崇原》有云:风寒之症,藏于肾脏,发为先热后寒之温疟。故此,我以为像太子殿下这般经久难愈的风寒,必用这一副二十二味‘散寒汤’,而这副药里,除了防己,还需防风。” 防风?防己? 虽然都是中草名儿,可她离奇的搭配,还是引起了崔良弼的注意。 “啊唔……啊……” 他看过来,眼睛里有一抹疑惑。 夏初七眼睛微微一眯,冲他肯定的点了点头,又写。 “或者,再加一味……黄连?” 写完,她顿住了手里的笔,一眨不眨地盯着崔良弼略有惊慌的眼睛。 那几句话,她可费了好些个心思。 二十二是指洪泰二十二年,“味”即通“魏”,那么二十二味散寒汤,就是指洪泰二十二年的魏国公案。至于防风和防己,除了引起这位崔太医的医学常识冲突之外,也是要告诉他,如果不说出来,只怕是性命难保,同时,也是要告诉他,小心被人灭了口。 当然,再加一味黄连,意思就更清楚了——哑巴吃黄连。崔良弼哑了,为什么哑的?他说不出来。如果不告诉她真相,估计也不用“防风防己”了,用不了多久,他会再一次“有苦难言。” 显然,她句子里的“巧意”崔良弼弄懂了。 一双浑浊的老眼死死盯着她的眼睛,他像是认出她来了,那一只握着毛笔的手微微颤抖着,就连嘴皮子都颤动了起来。 夏初七害怕他失态,冲他使了个眼神儿,又写。 “崔太医以为本驸马这方子如何?” 垂了下头去,崔良弼颤着手,醮了醮砚台里的墨汁,先写了一个“好”字。迟疑着,额头上隐隐有细汗冒了出来,似乎是在犹豫该不该说,或者是在考虑究竟要怎样说…… 夏初七正专注着崔良弼的笔下,突地听见背后传来一个声音。 “在讨论什么?” 那熟悉的声音一入耳,夏初七心里“咯噔”狠抽了一下。 赵绵泽怎么来了? 妈的!她低咒了一句。 好不容易就要得逞了,却被这厮无端端来破坏掉了,她心里不由有些发狠。眼看崔良弼仍然一无所知的在那里发愣,她灵机一动,笑眯眯地喊了一声儿,“表哥,你怎么过来了啊?” 说罢她一推面前的砚台,冷不丁的起身转了过去,故意重重地撞在了赵绵泽的身上,带着“杀父之仇”的力道用得极大,撞了他一个踉跄,后退了好几步。 “你……”赵绵泽低呼一声。 “哎呀……长孙殿下……” 好像压根儿就不知道是赵绵泽似的,夏初七也大吃一惊,瞪大了铜铃似的双眼,惊叫着,她双脚站立不住地朝他倒了过去,而挥舞中的双手,就着那一支醮了墨的毛笔,“唰唰唰”不客气地画向了赵绵泽的脸孔。 不幸的事情发生了…… 只见那不似人间烟火的皇长孙殿下,一张温润得如同玉质的白皙面孔上,被夏初七乱飞的双手染上了黑墨不说,还非常“巧合”的在他右脸画了一个“x”,左脸画了一个“o”。衣冠楚楚的形象,配上这怪异的“xo”两个字母,显得滑稽之极。 事情发生得太快,谁都没有反应过来。 一时间,宫女太监们纷纷瞪大了眼睛,不敢置信。 看着同样愣在了当场的赵绵泽,夏初七想笑却不敢笑,只能憋住了肚子里的笑意,赶紧“惊慌”地丢掉了毛笔,十分“抱歉”的蹙起了眉头,冲他深深作了一揖。 “对不住了,长孙殿下!我正与崔太医讨论太子爷的病情,没有想到是您过来,您,您没什么事儿吧?哎哟,您下回也出点声儿啊,瞧把您这脸弄得,实在不好意思……” “无妨。”赵绵泽看不到自己的脸,自然也永远都不会知道那喜剧效果有多么的神奇。微微一怔之后,他优雅地轻咳了一声,没有去胡乱擦脸,只彬彬有礼地回应。 “是我让他们不要出声儿吵到你们的,这事,怪不得你。” “哦。殿下不生气?那就好,呵呵,那就好。” 在丫头太监们慌乱地喊着赶紧为长孙殿下备水备巾子的当儿,夏初七憋了一肚子的笑意,与他寒暄了两句,见崔良弼收拾妥了情绪,正一脸紧张地跪在那里给赵绵泽行礼,不免小小的遗憾了一下。 就差那么一点点! 这个该死的赵绵泽—— 心下恨不得将他千刀万剐,可她脸上仍是带着笑。 “长孙殿下,找我可是有事儿?” “没有什么大事,就是过来看看我父王。顺便也问问你,我父王如今这个身子骨,明日可去得中和节?” “太子爷的身子恢复得很好,偶尔出去走一走,透透气也是好的。” “听你这么一说,我就放心了。” 赵绵泽客气的说完,大概见她憋笑的表情有点儿扭曲,终于还是收起了那温润的笑意,敛眉问道,“楚医官,你在笑什么?” “噗!” 憋不住笑了一声儿,夏初七看着赵绵泽脸上那个“x”和“o”,真是快要佩服死自己了。在那么惊心动魄的时刻,还能准确无误的进行艺术才华表演,除了她之外,还有谁做得到? “没啊,没什么,就是觉得长孙殿下今日的风采,比之往日更甚。” 掩饰的咳嗽了一下,她一边笑一边解释,却不知道自己脸上的笑容到底有多么的灿烂。那不同于惯常的冷笑,嬉笑和皮笑肉不笑,而是整个人就像染指过阳光一般,全是捉弄了别人之后的得意,得意里有小小的狡黠,小小的奸诈,更多的还是一种由心到面的愉快。 赵绵泽接过丫头递来的巾帕,看她的目光深了一些。 “楚医官这快活,真是常人所不能及。” 他像是在询问,更像是在自言自语。 夏初七歪了歪头,忍住笑意看着他,意有所指的说,“长孙殿下您不要擦脸,一会儿回去照了镜子,相信也会有与我一样的快活。” 赵绵泽拿着巾帕的手顿了顿,见她笑得愉快,也是微微一笑。 “我的脸都画花了吧?” “是有一点点花,不,其实也不叫花,这叫艺术。长孙殿下,艺术这个东西很神圣,不可强求,只能偶遇。你不要擦,相信我,一旦擦了,回头你的快活可就没有了。” 她说得没错儿,这xx和oo,那确实是男子的快活之本。 可再怎么她也是当成一个恶作剧来做的,万万没有想到,赵绵泽却是应了,目光在她欢笑的脸上停顿了片刻,直接将巾帕丢还给了丫头,无所谓地冲她莞尔。 “好,那不擦了,我一会……” 不待他的说完,偏殿的门口就传来“呀”的一声儿尖叫。 夏初七条件反射地回头,只见夏问秋死死绞着手中的巾帕杵在那里,而她的身后正是刚才尖叫出声儿而现在却目瞪口呆的丫头弄琴。 “绵泽你脸上,怎么弄的?” 缓过劲儿来,夏问秋明知故问,忙不迭地上来拿了帕子。 夏初七看了看赵绵泽突然有些发沉的面孔,冲他“含义深刻”的眨了眨眼睛,又无辜地摊了摊手,就像什么事也没有做过一样,无视夏问秋双目里飞过来的冰刀,捡起毛笔来,继续摊开纸,低头与崔良弼写画了起来。 哎! 这一回她不是有意的。 可无心插柳却柳成荫,又一次把个夏问秋给气得吐血。 那么,她只能说是……天意了? …… …… 不管那头赵绵泽与夏问秋会不会打得鸡飞狗跳,夏初七只关心与崔良弼之间的“交流”,可是没有想到,赵绵泽与夏问秋离开了,却是留下了一个太监何承安在那里“侍候”她。 看得出来,赵绵泽警觉了。 如此一来,没有了探讨的意义,她给了崔良弼一个“自求多福”的眼神儿,便过去辞别了太子爷,回了晋王府。 如今她已经不住在承德院的耳房。 一朝得势,人仰马翻。 据说是老皇帝亲自下的旨,在驸马爷还没有离开晋王府的这些日子,要比照驸马的规格好好的“招待”他。所以,晋王府的管家田富另外为她择了一处离晋王后宅较远的院子,以免招人闲话。 经过这几日的折腾,这个院子已经被翻新过了。雕梁画栋,古色古香。即有精巧,又有别致,即有花草,又有游鱼,曲径通幽处,自然是一番美不可言,与之前的耳房相比,简直就是从地狱到了天堂。 “哎,做驸马爷,其实也不错的。”只可惜,她不是男人。 叉着腰观察着自个儿的院子,她不无感叹。 “驸马爷——” 后头传来的声音,打断了她的思路。 一转头,是梅子那一张笑容可掬的小胖脸儿。而她的身边儿,还跟了另外两个丫头,她们的手里,除了几个大小不等,颜色不一的檀木盒子之外,还有一个软绸的包袱。 “这是爷让给您准备的衣物,明日中和节要穿的。还有,二宝公公先前差人传话来了,说……”咬了咬嘴唇,梅子像是有点儿不好意思,走近了她,才低低接着道,“说今日晚间,让你去汤泉暂等他咧。” 汤泉暂? 明儿是中和节,又不是宰猪节,还用先泡个干净吗? ------题外话------ 话说有个妞儿问我……为什么那章节目录,有些是“章”,有些是“米”? 剥哈,我回头看的时候才发现,果然习惯什么的要不得,挖了那么久的深坑,一直以米来计算章节,突然老老实实写回“章”,偶尔还是会犯错误啊! 由此突然又一想,如果妞儿们都习惯了看二锦,天天不看二锦就心里慌,那该有多好……(捂脸,偷偷的溜,谁在后面戳我背?) 【鸣谢】: 亲爱的【叶舞秋风啊】,升级成为解元,拥抱!么么。 本书由潇湘书院首发,请勿转载! 第093章 甜蜜得冒泡的汤泉。 夏初七回了屋子,一件一件清点起赵樽给备下的那些东西,发现全是驸马爷该着的祭服、礼服与常服还有配饰等等。看来果然明儿的节气很是庄重,他怕她这个“当朝驸马”穿得太过寒酸,丢了他们老赵家的人。 “这么说来,我也得严肃点儿对待啊?” 她笑眯眯地对李邈玩笑说,可李邈的脸上仍是无半分笑意。 “楚七,你紧张吗?” “紧张什么?反正皇帝我已经看过了,也没有什么可稀奇的。再说,不就是去参加宫中节日么?吃吃喝喝的而已……”她虽然没有经历过,可电视剧看得不少啊? 心里思忖着,她自然没有把心里话说出来,只是淡淡地笑着瞄了李邈一眼,便出去吩咐人准备热水来洗脸。 做了驸马爷就是好,如今她的院子里,也有好几个使唤丫头和长随,有什么事情只需要喊一声儿,要什么就会来什么,可以彻彻底底的做一只封建社会的大米虫。 净面的温水很快上来了,上头飘着一层新鲜的玫瑰花瓣。 嗅一下,满鼻子都是玫瑰花的淡淡幽香。 她很满意,把下人都遣退了,洗完脸又开始捯饬她的脸。对着镜子,她拍打着双颊,左看看,右看看,觉得这脸蛋儿真是粉嫩了不少。这些日子,为了保持原貌,她刻意把脸给修饰得男性化了一些,这会子彻底御了“妆”,整个脸似乎都变得清秀漂亮了许多。 满意9是满意! 继续努力变大美人儿,总有一天,吓死赵樽! 想着这个,她愉快地对着镜子咧了咧嘴,就哼着小曲拿出自个儿自制的面膜来,对着镜子技巧地涂在脸上,一点一点按摩着,做得很是仔细。 “我这个嫩肤面膜,只要坚持使用,皮肤的颜色就会越来越好看,越来越水嫩,可以让女人的年龄永远停留在十八岁,不长皱纹,不长色斑,健康光滑——你,值得拥有。表哥,要不要也来一点儿?” 看着她一张“面膜脸”,李邈的唇角牵动了一下。 “姑娘,你还不满十六。” “呃,我是指……哎哟,去!你这个人真是太僵硬了。” 难得与李邈去扯“十八岁还是十六岁”的问题,夏初七无奈地对她翻了一个白眼,继续关注自个儿的脸。 都说“女为悦己者容”,她这些日子虽然为了青霉素忙得晕头转向,可真是半点儿都没有放松对她的脸和身子的改造,可她的狂热丝毫也没有感染李邈。 一切可以变美的东西,梅子没事儿就来求了用,李邈却丝毫都不以为然。她似乎比夏初七更加入戏的成为了一个“男人”,整天穿一身青布直身,脸上也从来不涂抹任何东西,永远的苍白着纸片儿一般没有什么血色。无论夏初七怎么劝她保养,她都有两个字——不用。 “我说你这个人,年纪轻轻的又是何苦?” “……”李邈没有回答她。 “我看你啊,活得都不像十八岁,倒像是八十岁。哼!” 双手在脸上就着面膜按摩着,夏初七闭着双眼,第一百零八次感慨起了李邈的生活方式,一直都没有睁开,只是仔仔细细的按摩着,以方便“面膜”的渗透,一直等到有一双手伸到了她的腋下,挠了一挠,她才吓得惊叫了一声儿,睁开了眼睛来。 “喂,你做什么……” 看着面前那双黑眸里浅浅的促狭之色,看着这个不知道什么时候就出现在她背后的男人,夏初七瞄了一直没有吭声儿的李邈一眼,给了她一个“严重谴责”的眼神儿,又调过头来,无所谓地对着镜子。 “吓死我了,不是说你晚上才回来?” “阿七不惊喜吗?” 惊喜? 呵!没有被她吓死就算不错了。 又从镜子里瞄了李邈一眼,她原本是还在对她的“不相告”表示愤慨,却没有想到,李邈却像是会错意了,不动声色的拱了拱手便退了下去,把地方留给了他们两个人。 “脸上涂的什么?鸽子粪便?” 平素夏初七在赵樽的面前,总是一副英姿飒爽的男儿样子。她从来就没有给他见过涂了“面膜”是个什么鬼样子。乍一听到他不解的问话,无异于天雷滚滚而来,不免让她恶寒了一下,纠结地蹙了眉头。 “爷,你可真是个土包子,这个叫面膜。” 每一回用后世的东西糊弄他,她都能找到优越感和存在感。 尤其……骂一个封建王爷是土鳖的时候。 “哦?面膜。”赵樽沉吟着不解的念叨了一下,待听她说完了面膜的作用,唇角扬了扬,又低下头来,似笑非笑地问她,“阿七如此在意容色,是为了什么?” “难不成还能是为了你呀?”夏初七挑衅地横了他一眼,用淡定的表情来掩盖了自己的“心虚”,说罢又越过他的身子,去面盆里洗净了脸,才又回来坐下,开始往脸上拍打她的美容水,一边拍一边笑说。 “这个世上,又有哪一个姑娘家是不爱美的?” 赵樽静静看着她,一双手搭在了她的肩膀上,从镜子里面看她的脸——不浓艳,不妖冶,不妩媚,不风情。却清新鲜嫩得如同二月枝头刚刚苞开的小目,三月花丛最粉嫩的一枝小桃花,美好得让人恨不得掐上一把。 被他瞧得脸蛋儿一烫,夏初七侧过眸子看他。 “眼睛长钩子了?没有见过美女是不是呀?” 赵樽唇角缓缓一勾,将她愤愤不平的小脸儿又掰正了过去,让她正对着镜子,瞧了瞧,他又侧身拿了妆台上的梳子,为她梳理起那一头被护理得柔顺光滑的长发来。 “丑有丑的好处,丑姑娘不招人惦念,为夫比较放心。” 一句“为夫”把夏初七给说得心里漏跳了一拍,耳朵尖儿都红了起来。 “不要脸,你是谁的为夫了?后院里头你那几个如夫人的面前,你才好称为夫吧?” 他不回答,顿了下,却是又低低道。 “阿七不美不丑,刚刚好。” 又是一句雷得她外嫩里焦的话,让她都不好意思说什么了。 不美不丑是个什么玩意儿?那不就是说她平庸了吗? 老实说,今儿算是她这些日子以来,第一次正式拿一张“干净”的脸来对着他,却没有想到会是这样儿的结果,想想有些郁闷,她都还没有做好准备呢?可再想想,与一个男人说女人长相的问题,也实在很难产生共鸣。 夏初七放弃了,把话题岔了开去。 “你今儿怎会这么早就回来了?” “不是说了?要给你惊喜。” 浅眯了一下眼镜,夏初七不太相信地看着镜子里的男人。瞧了片刻,见他仍是不动声色,那面上愣是什么都看不出来,不由得怪异地翘了翘唇角,故意“哈哈”干笑了两声。 “好吧,你成功了。我很惊喜!” 不待他回答,她板住脸,又摊开手来,“诶,这位爷,我这么配合你,有没有奖励给我呀?” “有。” 一个仿佛带着叹息的字眼儿说完,赵樽俯低了身子,拂开她的头发就想要亲她。夏初七呼吸一紧,可他的唇还没触上她的,他的目光就落在了她左额角的疤痕上,眉头蹙了起来。 “这疤不是被你弄没了吗?怎生又出来了?” 夏初七心里“咯噔”一下,慌乱的拉下头发来遮住。 怎么又把丑陋的一面让他给看见? 而且,这疤痕在她用了药之后,上次撞在床柱上伤疤倒是淡下去了不少,可两年前黥的“贱”字大概入肉更深,一时半会儿还没有散退,如果仔细辨别那肉色的瘢痕,很容易被看出来是个什么东西的。 干咳了一声儿,她掩饰着尴尬,白了他一眼。 “疤痕哪里是那么容易消除掉的?你给我那宫廷圣品悦泽膏都盖不住。平时,你没有瞧见它,那是我用自己做的肤蜡给遮起来了。今儿不是在屋子里做脸么?这才洗干净的。” 她解释着,赵樽的眉头却越蹙越紧,又来撩她头发。 “爷看看。” 忙不迭地拍开他的手,夏初七瞪眼睛。 “不准看,丑死了。” 赵樽唇角微微一抽,“你什么时候美过?” 看着他开着玩笑,却显得有些凝重的脸色,夏初七拉着他的手,叹了一声儿,“你就放心吧,我晓得的,明儿我一定会在额头涂好肤腊,把自个儿打扮得齐齐整整,保管是风流倜傥佳公子一枚,绝对不会丢了你们老赵家的脸……” 说罢她重重拍了一下他的手心,却被他反捉着了手。 “你这个叫什么来着?” “肤蜡。遮盖皮肤的效果最好,我们那儿拍电视电影都用它。” “电视?电影?” 听着他迟疑又好奇的声音,夏初七得意的扬了扬眉头,也不去与他解释那么“高科技”的东西,只是笑眯眯地拉开了他,坐直了身子,挤了一下眼睛。 “你等着啊,给你看神奇的效果——” 很快,她拿出妆台上的檀木盒里制好的肤蜡来,就着镜子,仔仔细细在额角疤痕处涂上一层,又一层,等均匀吸收了,又再外面涂上一层与肌肤同色的面霜,慢慢的回过头来,在他面前将脑袋左右摇摆了几下。 “怎么样?看不出来了吧?” 赵樽打量着她,目光却是深了一些。 “你这肤蜡可会一洗就掉?” 他这是担心被人看出来了?或者担心她被有心人给陷害了? 嘿嘿一乐,她狡黠地冲他眨了一下眼睛,得意的弯了下唇角,凑近了过去,用低得只有他才能听见的声音说,“当然不是,我有那么傻吗?必须得用皂角、石碱、藁本、川芎,玉竹、白术、冬瓜仁、蔓荆子……研细成末,再兑成糊状,在上头热敷上一刻,才能洗掉我特制的肤蜡。” 在清岗县的时候,她那会儿制作的肤蜡材料很是简单,只要用醋就可以洗掉。但自从那一回被月毓端了醋水来给你洗脸,她就生了警觉,就现在的这个肤蜡,除了她自己,估计没有人能有那本事了。 “那就好。” 赵樽像是轻松了一点,说罢便伸手抱起她。 “喂,去哪儿?”夏初七揽住他的脖子,不解地撩眉看他。 “陪爷去吃饭。” “……”她白眼珠子瞪他,“我早吃过了。” “爷还没吃。” …… …… 夏初七算是看明白了,赵樽提前回府也不见得是好事儿。 那货今儿就像一个磨人精似的,整整折腾了她好几个时辰。拽着她陪他吃饭,陪他下棋,陪他散步,陪他一起去喂那只仍然黑不溜秋的小马,陪他做府中的一切事情,几乎寸步都不许她离开。又霸道,又黏糊,也他往常高冷难近的样子绝对的不同。 她无奈了。 这位爷,今儿疯了。 她只能这么想了! 一直跟在他的身边儿,等到晚间一起在承德院里吃过了晚饭,又去园子里就着夜色浪漫的散了一会儿步,聊了一会儿天,他才吩咐郑二宝去备浴,然后牵了她的手,一行人拎着灯笼,一路往那湖心的“汤泉暂”去。 石门在“嚓吱”声儿里打开了。 两个人牵着手入了那屋子,侍者都留在了外头。 今儿汤泉里的光线,好像格外的柔和温暖? 夏初七奇怪着,绕过那大理石的照壁,一入眼就被惊呆了。 原来她刚才觉得奇怪的光线不是点燃的烛火,而是因为那热气腾腾的温泉池边上,放置了七个用玉石镶嵌的莲花底,莲花底座上又放置了大小不同,颜色各一的七颗夜明珠。 浅绿、银白、浅蓝、橙红……不同颜色的光线将室里映得温泽和煦,也把那汤泉池水给照得水波潋滟,风情旖旎,就像一个原本就国色天香的美人儿又配上了一袭华服,整个汤泉馆,整个白玉池,无一处不显得奢侈而华贵。 愣了好半晌儿,夏初七才吐出那口气来。 “我的娘也!这些珠子得值多少银子啊?” 就她所知,那慈禧太后随葬的时候,嘴里含了一颗夜明珠,民国的时候被那孙殿英盗墓挖了出来,那是19年,当时估价都是1万两白银,相当于现下的。1亿元人民币。而如今赵樽放在这里的七颗夜明珠,她虽然没办法与慈禧太后的比较,可想想那银子,那白花花的银子,她感觉嘴里生出很多的唾沫…… “喜欢吗?” 他淡淡的问着,温暖的手握着她的手心,轻轻摩挲了一下。 侧过眸子惊喜的看着他,嗜财如命的初七姑娘显然不敢相信。 这些夜明珠都是送给她的? 这就是他今儿说的惊喜吗? 捂着了一下“怦怦”乱跳的小心脏,她的声音不平静了。 “喜欢!喜欢得不行了……” 可她的“谢”字儿还没有说出口,却听见那货淡淡的补充了一句,“可惜,不是给你的。” “啊”一声儿,夏初七脸一红,顿时觉得面子里子全扫在地上了。 “不是给我的,你问什么我喜不喜欢,毛病!” 放开她的手,赵樽云淡风轻的瞄了她一眼。 “爷只是让你见识一下。” 见识你个大头鬼{然土豪的游戏,她玩不起啊。 夏初七一边儿磨着牙齿,一边儿口水不停地看着池边儿上七颗亮眼的夜明珠,发现它们长得实在太可爱了,那光泽实在太温润了,那弧线实在太漂亮了,漂亮得她恨不得能把它们搂在怀里……睡觉。 “这些随珠,爷会带去北平府。” 赵樽慢条斯理地说罢,缓缓地解开外袍,解开中衣,解开……又看了她一眼,就着一条亵裤慢吞吞的下了温泉池的玉石台阶,神态慵懒而放松地泡了进去,舒服地叹了一声儿。 “阿七,过来替爷搓背。” 夏初七咽回了对夜明珠的口水,看着池中那一具精实而惑人的男子上半身,她真的好想拿一把大刷子过去,疯狂的“虐待”一下这个“虐待”她视神经的家伙。 丫让她来汤泉暂,原来就是为了让她来“见识”夜明珠的? 见识完了不说,还要负责做他的搓背丫头? 岂有此理! 亏得她之前还想象得无比浪漫和美好,还以为他马上就会捧着七颗夜明珠给她来一个深情表白,然后跪下求个婚什么的。原来却还是丫头的命。 气咻咻的走过去,她拿着帕子醮了池水,带着那股子火儿,就使劲儿在他的后背上搓了起来。 搓!我搓!搓死你个土财主! 七颗……七颗…… 每一颗都价值连城,只要有一颗,她还诓什么银子呀? 她心里怨念的搓着,恨不得给他搓下一层皮来。可没有想到,她越是发现得怒气冲冲,那货的神色似是更加享受了,懒洋洋的阖着双眼,他由着她在他背上发泄,表情怡然安稳,那原就生得好看的脸在五颜六色的七颗夜明珠衬托下,显得更加尊贵高华,带着致命的诱惑,不停搔动她的心。 不对呀—— 他说,要把夜明珠带去北平府? 突然间,她恍然大悟了。 呵呵呵,赵十九这是总裁作风啊! 丫拿银子来砸她,拿银子来诱惑她?目的不就是希望她这个财迷会受不了金钱的诱惑,跟他去北平府吗?嘿,难不成,这位爷是对自个儿的男色不抱信心了,这才换了新的招数? 一念至此,她先前满肚子的怨气立马就消失不见了。手上的力道未变,可她为他搓背的动作却诚心了起来。不过那些心里话么,也是没好意思直接说出来,她准备换一种方式来表达她的意思。 “爷,我从前看过一本书,那书上讲了一个特有意思的故事。” “哦?”赵樽声音低低的,“什么故事?” 丢开了搓背的巾子,夏初七没有马上回答他,只是狡黠的冲他一乐,掰过他的脑袋来,一双手在他头上扒掉了几下,突然一个用力,就扯下了他几根长发来,痛得赵樽蹙了一下眉头。 “你在做什么?” 抿着嘴角直乐,夏初七没吭声儿。只是安抚地拍了拍“老虎”的脑袋,然后照着刚才扒他头发的样子,也在自个儿的脑袋上扒拉了几下,也扯下几根头发来,两缕合在一处,蹲在池边儿目光晶莹的看他。 “爷,那书上的故事是这样讲的。书上说夜明珠是一种神物,又叫着阴阳珠,可以穿过阴阳,连接两界。而人的头顶百会穴,又被称为三阳五会,乃是人体百脉的交会之处。所以,在夜明珠下,取男女‘百会穴’上的头发,结为发辫,那这两个人就可以永生永世在一起,不论天道如何轮回,不论相隔千年还是万年,就再也不会分开了……” 她说的是故事,表达的却是情感。 他如果要走,她就跟了他走。 他如果要留,她就随了他留。 他如果要这一片大好江山,她就帮他打下这个江山来。 只要拥有,她就想要天长地久。 与他在一起,她也愿意全心的付出,只做他这颗大树上攀岩的菟丝花。 当然,那些都是她心中所想。她实际上是一个装逼的女汉子,很难得会用这样低沉委婉的语气,来说一段如此带“情”的话。 老实说,有一些肉麻,也有一些不好意思。等她心乱如麻的说完,一张白皙的小脸儿在温泉池的熏蒸之下,越发粉润而清透。那样子,一句话形容,就是——半是娇羞半是痴。 赵樽一动不动,目光静静的,人也静静的。 他没有说话,黑眸深深的看着她。 一直看得她害臊到了极点,脸颊火热,心脏猛跳,恨不得咬掉自个儿的舌头时,他才突地伸出手来,抽出她手中那两缕头发,亲手编起了发辫来。 时人的头发都很长。 两小缕头发其实很少,他却编得很认真。 “滴嗒,滴嗒……” 夏初七的耳边儿,一直充斥着这种声音。 像是心里那久违的时钟在走,又像是汤泉顶上的水渍滴落了下来。 她一声不吭地看着他,将自个儿掩藏在雾茫芒的蒸气里,心脏的某一处,像有一只鱼儿在吐着一串串粉红色的泡泡…… 几乎下意识的,就让她生出一种莫名的感觉来——老天让她上辈子找不到好男人,又莫名其妙地穿越了时空,穿越了阴阳和生死,是不是就为了能够在这个时空遇见他? “好了,编好了。” 瞅了瞅手里被编得七歪八拐的发结,赵樽神色淡定,似乎还很是满意,回头丢给了她,又潜入了水里,一叹,“虽然心知你是为了骗爷的随珠,才故意编个故事来哄爷高兴,但是……你成功了,爷很高兴。” 很高兴是什么意思? 夏初七眼睛里都是笑意,却故意打趣他。 “呵,我这么高难度的阴谋诡计,都被您给看出来了?” 赵樽回头,一双颠倒众生的黑眸专注地看了她片刻,没有说话,却是直接扯过她的手过来,眼神儿里带着说不出来的柔软,又带了一些看不真切的莫名情绪,声音沉沉地问她。 “那你可有奖励给爷?” 观察着他的情绪,夏初七挑眉,“嗯,说吧,你要什么?” 赵樽看着她笑眯眯的小脸儿,动了动嘴皮,似是欲言又止,又似是难以出口,一张冷峻高华的面孔上,多出了几分欲说还休的意味儿来。可默了良久,他却是清了一下嗓子,突兀地飙出了一句。 “阿七,今晚上,给爷侍寝吧。” 像被一个闷雷给劈中,夏初七以为自个儿听岔了。自从上回他无意闯入良医所里来“睡”了她之后,打第二天起来他就再也没有提过这档子事儿。 可以说,这个男人一直相当自律,今儿是哪股疯抽了? 心脏狂烈的跳动着,她红着脸,尴尬的笑。 “爷,你这病像是不轻的样子?” 赵樽没有理会她的询问,只是拽了她的手,在那春日一般暖洋洋的温泉水熏蒸里,就着那七颗夜明珠氤氲的光线,全神贯注地看了她一会儿,猛地一下拉她入水,狠狠吻上了她的唇。 “爷……” 身子被温暖的温泉一泡,毛孔全被打开了。 被他吻着,她身子颤抖着,双手僵硬的抓着他的肩膀。 他大概被她抓痛了,安抚地拍了拍她的手,等到她身子放松了下来,却又猛地一个转身,就将她狠狠地压在了那玉石的斜面上,深深的吻了起来…… 一个吻持续了许久,久得她以为那必然将会是地老天荒或者苍穹举的时候,他才喘着难言的粗嘎之气,浅眯起一双黑亮的眸子直勾勾盯着她,说了一句。 “爷这病,治不了了。” …… …… 不得不说,赵樽真是一个恪守礼数的封建王爷。 在那池水里折腾了她好一会儿,吻是吻了,搂是搂了,抱也是抱了,却愣是没有继续下去,就直挺挺的起了身,留下她一个人在那儿咬牙切齿的泡他的洗澡水。 可等她泡舒坦了,原以为今儿晚上的“浪漫故事”就结束了。没有想到,他却又将她抱了起来,直接就抱向了他承德院的寝房,放在了那张梅子早已铺好的软榻之上。 “你们退下吧。” 拂了一下衣袖,他淡淡的命令着。 “是,主子爷——” 郑二宝满脸喜气的看了一眼,笑眯眯地后退着去了。 梅子冲榻上瞠目结舌的夏初七挤了一下眼睛,也和另外几个小丫头一起,悄无声息地退了下去,只留下了她尴尬的面对着这个今天晚上神经不正常的男人。 难不成,今儿晚上……真的要失丶身? 她视线慌乱了起来,赵樽却过去闩好了门拴,等走回到榻前时,他唇角噙了一抹笑,看着她问。 “怕吗?” 尴尬地咳了一下,夏初七十分老实的回答。 “那个什么,也不是怕啦。就是觉得我们现在这样子,呵呵呵呵,好像不太好吧?” 低笑一声,赵樽俯身过来,替她先拉好了锦被,才坐在榻沿上,顺手拉下了床幔,和衣躺在了她的身侧,一动不动。 夏初七身子比石头还要僵硬。 “爷,我还是回去睡吧……免得惹人闲话……” 赵樽不回答她,侧过身来,一双火一样滚烫的眼睛落在她的脸上,却仍是没有别的什么不轨动作。 咽了咽口水,夏初七心跳加速。 他到底要做什么呀? 这是他第一次在清醒的状态下与她躺在一处。 不是药性,不是酒劲,也不是别的什么…… 这么说,他应该是喜欢这样子的吧? 想想,她脸蛋儿红了又红,两片唇儿早已红泽一片,一双眼睛湿漉漉的像是盛了两汪清澈的泉水,而那一双长长的眼睫毛在大红的烛火映照之下,忽闪忽闪的抖动着,更是完全泄漏了她紧张的心思。 “喂,一直看着我做什么?” 他一只手搭在了她的腰上,一用力,便将她整个儿纳入怀里。 “好看。” 夏初七微微一愣。 他从来没有说过她好看,认识以来这还是第一次。 很显然,男人的思维一旦不正常了,就是脑子不好使了。而会导致脑子不好使的直接原因,只怕就是因为这是在床上。男人在床上,想做那种事情的时候,不都是会说几句好听的么? 想到这里,她呼吸急促了起来—— 她的面前是他性感的五官轮廓,她的心脏贴着的是他怦怦直跳的心脏,她的呼吸,融合的是他越来越粗重的呼吸…… 她突然之间觉得,与这样一个俊朗无匹的男人躺在这样一张满是旖旎和暖昧的雕花大床之上,实在太考验女人的承受能力。而且这种袭脑一般的冲击力,也实在太大,很容易就乱了人的思绪。 乱了。一乱,她脑子也不清楚了。 早晚都得“挨上一刀”,今儿或许是一个合适的日子? 要不然她就从了他吧? 心脏“怦怦怦”跳了几下,她脑子里不期然就上演起了限丶制级的画面来,开始联想那些动作和步骤,想着要不要用她为数不多的理论知识把自己武装成一个“绝世妖姬”,让他从此走不动路才好? 第一次不要显得太傻太生硬,可以主动点吧? 不行!也不能太放得开了,那都不像十六岁的忻娘了。 也不对,如果死鱼一样装尸体,还有什么情趣?! 不对,不对,好像……都不对! 哎哟,她到底要怎么做,才能做出最完美的第一次演出? 在他蛊惑力极强的呼吸声里,她的心脏快要跳出喉咙口来了—— “在想什么?” 他微微一眯眼,低下头来,大拇指轻轻縻挲她的脸。 “没啊,没想什么?”她手指紧攥,刹那紧张了起来。 “想要了?”他低低问着,声音带了一抹促狭。 如同被蜜蜂给蜇了屁丶股,夏初七气恼不已的拍开他的手。 “谁想了?起开,我回去睡了……懒得理你。” 赵樽清冷的唇角一弯,一把箍了她挣扎的小身子,凑过头来,一口含在了她的唇上。缓缓的,慢慢的,一点一点极尽温柔地吮吻她,心情大好地逗她,像在品尝一杯甘甜醇香的美酒,直到吻得她浑身无力的微微张着唇,脸儿红得像一层染色的胭脂般,已然没有了反抗的力道,他才喘息着松开了她的身子,将那只一直紧着她腰身的手,挪到了她的手边儿。 抓了她的手,他与她十指相扣。 一双漆黑如墨的眸子,带着一股恼人的揶揄。 “睡吧。” 大口大口的呼吸着,夏初七不晓得该哭还是该笑,无力挣扎,无力逃走,也无力抵抗他的诱惑,只能乖顺的把下巴搁在他的胸口上,身子蜷缩得像一只可怜巴巴的娇小猫儿,若有似无的“哦”了一声儿,就闭上了眼睛。 “阿七是不是失望了?” 头顶突然传来的声音,落在夏初七的耳朵里。 这一回不是脸红了,是她整个人都红了。 懊恼地捶了他一把,她恨恨的瞪眼。 “谁失望了?你才失望,你们全家都很失望。” 赵樽捉住她的手,亲了她一下,唇落在她的额头,像在抚慰一只受伤的小动物似的,不轻不重地磨蹭了几下才慢慢出声儿,那低沉的声音,融在暗夜的灯火之下,仿佛染上了一抹酒意的香醇。 “等爷明媒正娶了你,定然不会叫你失望的。” 夏初七红着脸儿耷下眼皮,余光落在他微微敞开的领口那一片性感的肌理上,一时间心乱如麻,只听入耳了“不会叫你失望”里面暗指的寓意,却没有去仔细琢磨那“明媒正娶”几个字儿,依了他与她如今的身份,一个是亲王,一个是“驸马”,又怎么可能实现? 屋子里的红烛安静的燃着。 一整晚,她的鼻子里都是他身上幽幽的淡香味儿。 从激动到舒缓,她不知道自己是什么时候睡过去的,这货睡觉很是霸道,一直紧紧地搂着她,用一种完全占有的姿态,让她的头贴在他的胸膛上,始终如一的感受着他的温暖。 夏初七想:这样的一个男人,她如果不喜欢上他,那简直不太科学,除非她是一个没有情感细胞的冷血动物。 …… …… 梆子响了几次,她全然不知道。 一晚上的美梦之后,是梅子把她给摇醒的。 揉了揉眼睛,看见梅子那张胖乎乎的小脸儿,她突然有那么一丝丝的失望。在屋子里四顾一下,哪里还有赵樽的身影? 他怎么就走了!? 茫然地叩了叩脑袋,她有一种做梦的感觉。 甚至于,都有点怀疑昨儿晚上的经历是不是真的。 “梅子,爷呢?” 梅子脸蛋通红的看着她,嘻嘻直笑,“爷一早就入宫去了,爷还嘱咐我,最迟辰时就得叫你起来,今日有陛下准备的中和祭祀呢。” “哦。知道了……” 小说里面果然都是骗人的呀,什么世间上最幸福的事儿,就是头天晚上一起睡下,等一早醒过来就能看见一张棱角分明的俊脸,正含情脉脉的看着女猪脚。 心下“去”了一声儿,夏初七打着哈欠起来,一直被动的由着梅子帮她洗漱梳头,又为她换上了那一套驸马用的衣裳。大概心思一直还停留在昨儿晚上,她抿起的嘴角总是带着笑意。 “楚七,你今天心情很好哦?” “这都看得出来?”夏初七莞尔,“成精了啊你,小梅子。” “可不就是吗?你看看你,连眼睛里都在笑呢。” 眼睛也会笑吗? 听梅子叽叽喳喳的说着,夏初七眉眼弯弯,不好意思地低着头,笑得更加的灿烂了几分。 不得不说,爱情这种东西确实有一种非常神奇的力量。它能够让她这么一个脸皮比城墙还要厚的退步少女,一夜之间就变成了一个含羞带怯的小媳妇儿…… 融化在自己的愉悦里,她憧憬着未来的美好,等梳洗完毕,又回了自家的小院儿里,仔仔细细地捯饬了一把脸,直到那额头上的疤痕没有了一点痕迹,这才满意的上了马车。 然而,她还是太乐观了。 后来的事实证明,在很多时候,越是风平浪静的海面,越是藏着更为汹涌的惊涛骇浪。而爱情这条道路,走起来,比她想象中要艰险一百倍,一千倍,要经过一**接连不断的跌宕之后,才能可能修得圆满。 中和节是又称春龙节,是时下一个重要的农事节令。 据说中和节这一天,是天上主管**的龙王爷抬头的日子,所以又被称为“龙抬头”。从那一天开始,雨水就会增多起来,老百姓就要开始投入紧张的春耕了。因此,对于以农耕为主的封建社会来说,中和节是一个大节气。 这一天,不仅民间会有隆重的祭祀,老皇帝会早起去祈丰殿里祭天拜神,祈求风调雨顺,国运昌隆,五谷丰登。在祭天之后,老皇帝还会起驾京郊的御田里,举行一个犁田仪式,亲自做犁田的表率,倡导百姓务农。 最后,还会在奉天殿里大宴群臣,赐“百官宴”。 也就是说,今儿夏初七要参与的活动有三个——祭天,犁田,吃饭。 一路上那个郑二宝安排的小太监,都在告诉她祭祀时候的礼仪规矩。夏初七默默地听着,越发觉得这个封建时代的驸马爷也不是好做的。权力不大,可规矩到是很多。 瞧了瞧身上的华服,夏初七心里忐忑。 那感觉,好像今儿去赴的,只是一出鸿门宴啊…… ------题外话------ 姑娘们,月票在哪里啊?月票在哪里? 我罪恶的双手,已经掏向了你们的衣兜,是老实交出来,还是我来掏? 第094章 请旨赐婚。 历史的车轮分秒不停的向前,不论人们愿还是不愿,一直都在永不停歇的转动。这一天是洪泰二十五年的二月初二,祈丰殿里参加祭祀的队伍浩浩荡荡、连绵不绝,那场面极其的壮观。殿中纱幔垂地,烛火通明,一副副黄幡上写满了经文。 祭祀的礼仪极其复杂。 太常寺的赞礼郎不厌其烦地读着晦涩难懂的祭天文。 僧录司的左禅教道常和尚主持了法祭。 那高高在上的洪泰皇帝身着礼制中最为隆重的衮冕服,手持玉圭,蔽膝、大带、大绶于身,率先下跪,虔诚的磕头,以示对上苍的敬畏之心。而下首的皇子皇孙,文武百官,王侯公卿依着品阶也排例成行,皇帝跪,他们也跪,一个个在赞礼郎冗长的祭文中,深深磕头。 每一个人都很虔诚。 不论平日做过多少恶事,伤害过多少无辜。在这一刻,这些大晏王朝最高权力机关的在位者,都相信自己的至诚能够感动上苍,而祭祀之时,也是唯一能够与神灵接通灵气的时候,没有人敢不虔诚。 时人大多信奉鬼神,从皇帝到百姓,都一样。 夏初七规规矩矩的跪在人群中,眼角余光时不时地往前面瞄,想看一看赵樽在哪里。经过昨夜的“明珠结发”和“相拥而眠”之后,她觉得与他之间,似乎有些不同了。以前两人半是玩笑半是真,始终有些朦朦胧胧,没有谁敞开过心扉,论过感情。 昨夜的“结发”,她心知,他懂。 他亲手编了发结,自然也是一种回应。 摸着怀里那个用荷包装好的“发结”,她与每一个恋爱时想见到心上人的姑娘一样,迫不及待的想要看一下那个俊拔英挺的身影。然而,今日的祭祀虽然没有女眷参加,但大殿中的人也非常之多,而她作为老皇帝n个驸马中的最末一位,与赵樽之间的距离太远,中间隔了许多人,她瞧到了东方青玄,瞧到了赵绵泽,却一直也没有瞧见他。 仿佛过了一个世纪那么久…… 当她瞌睡都快无聊出来的时候,祭祀活动终于结束了。 太常寺一个负责祭祀的李姓主饼来说,请各位大人稍做休憩,更衣之后,再一同前往吟春园那边的御田,午时整,准点举行犁田仪式。 老实说,要不是穿越了这么一回,夏初七完全不知道原来犁田也有那么多讲究。大晏朝对各级服饰都极为讲究,祭服是祭祀时穿的,去犁田,自然不能装身上这件儿了,不管是老皇帝还是文武百官,都需要先行更衣。 去后殿更衣的时候,夏初七也是没有见着赵樽。 可那一路上,她却成了人群中的焦点。 不论是出于好奇,还是观望,对于她这个早就声名在外晋王府良医官,外加梓月公主的未婚驸马爷,人人都有想要一睹为快的心思。难得有机会她出现在众目睽睽之下,简直就是百分之百的吸睛原石。 每个人眼光不同,各有各的心思。 夏初七只当看不见那些人,目不斜视的在李邈的陪同下,换上了一套早就备好的常服。素纹质地,红色衣缘,头戴金簪,腰间没有束带,配上他略显清瘦的身形,不若男子的刚硬,却别有一番潋滟的风情。 “好看吗?”她抬起双臂,笑眯眯问李邈。 “不错。”李邈瞄着她,仍是冷着个脸。 “哈。那就好……” 女人一旦心里有人了,总会特别在意自己的容颜,而且时时刻刻都想见到那个人,想与他待在一起,即便什么也做不了,看上一眼也是好的。在巍峨高耸的祈丰殿外转了几圈,没有见到赵樽,她上了王府的马车,准备提前去吟春园那边儿等着。 今儿天气暖和,吟春园附近的景致很是不错。 御田就在吟春园外面,远远在望,那是一条小溪弯弯绕绕出来的一大片齐整平坦的土地,完全像极一个“田”字。因了今儿皇帝要来犁田,该备的都已经备齐了,一路可见当值的禁卫军手持腰刀来回巡逻,镶钉的甲胄上碰出“铿铿”声不绝。 “空气真是太好了,我得多吸两口氧……” 夏初七伸开双臂,微闭着双眼,深吸了一口气,觉得很是怡人。 “楚七,你看那边儿。” 李邈一指,夏初七的目光就亮了。 那是一个吟春园里的小园子。园子很是僻静,青砖石的矮墙上,依稀有几支梅花的枝条隔了墙探出头来,这个时令梅花基本开败了,那几支残梅看上去就格外诱人,顿时让她产生了一种“一支红梅出墙来”的感觉。 “真好看。走,看看去。” 夏初七心性大起,领了李邈就大步过去。入得那个圆拱形的小门,一见那残梅点点,顿觉这景致比梅花全盛时更有意境。她没有说话,穿梭于花叶之间,满是喜悦地看那残缺的花瓣在天光下发着盈盈的柔光,只觉得这一个小院,仿佛世外桃源。 “如果……你是不是永远都不肯见我?……回忆……计划了这么久……为何视若无睹……世间唯有求而不得之苦,才是大苦……困于那方寸之间……为你……此生无憾……” 一个断断续续的声音悠悠传来,吓了夏初七一大跳。 这席话当然不是她说的,而是一个仿若清泉坠玉石般婉转的女声,从梅林的深处徐徐传出来的。那声音饱满深情,柔美而动人,仿佛是对情郎的低诉,听上去格外好听。 距离太远,她并没有听得太清楚。 但吟春园是皇家园林,能在这个地方出现的人,不是宫中女眷就是内外命妇。 难道谁家的媳妇儿在这里偷情? 与李邈相视一眼,她正在考量是退还是进,梅林里“刷”的一声,斜刺里便飞出一人来,衣衫和刀剑搅裹得破空而出的声音,很是刺耳。 李邈动作灵敏,二话不说,就挡在了她的面前,迎了上去。 “是你?” “是你?” 一个男声,一个女声,两道异口同声的相问,让那两个人问话的人大眼瞪小眼,有些反应不过来,也让夏初七目光顿时凝结,脊背都僵硬了。 陈景?! 他在这里,那么赵樽也会在这里。 那么刚才那道柔美的女声,便是在与他说话? 心脏没由来的狠抽了一下,夏初七翘了一下嘴角,看着陈景。 “陈大人,殿下可在里头?” “楚……驸马爷……”陈景从来都是一个泰山崩于前而面不改色的男人。但这会子,惊呆于面前华服着的夏初七突然出现,他有些错愕,不知道该怎么回答,高大的身子僵在了那里。 “可是不方便说?”夏初七平静地又问。 “是……”陈景喉结滑动了一下,双手合掌向他作个揖。 “陈大人在这儿替殿下望风?”夏初七勾下唇,眼风又扫了一眼梅林。 “不,不是。”陈景为人向来忠厚,却不惯撒谎。他眼儿飘了一下,没有好再望夏初七的眼睛,而是微微垂下了头去。 目光烁烁地看着他,夏初七耳朵里“嗡”了一下,腿脚有些发软。她无法具体思考那是一种什么样的感受,只是再出口的声音竟然有些哑了。 “陈大人,和殿下说话的女人,是谁啊?” 她问得很平静,可陈景面色变了变,却是没有要回答她的意思。见状,夏初七看了一下那枝头的残梅,不再与他罗嗦,抬步就要往梅林里面走,可向来对她恭敬有加的陈景,却伸出剑鞘,猛地挡住了她的去路。 “驸马爷,您不能进去。” 不能吗? 那七颗比月光更亮的夜明珠余光未尽,那两缕带着幽香的头发还紧紧缠绕,那些说过的话还飘荡在耳边儿,那被他紧紧拥抱过的身躯还没有冷却,不过短短几个时辰,难不成就变了天地? 呼吸一紧,夏初七觉得眼圈儿烫了一下。 “让开。” “驸马爷——”陈景挡住,拔高了声音。 轻“哦”了一声儿,夏初七又怎会不知道在他在“示警”?笑眯眯地勾了下唇,她问,“难不成是殿下与哪个姑娘在里头偷情,怕被人给瞧见了不成?如果真是这样儿,那本驸马可就真得进去瞧上一瞧了,这样子的稀奇,可是百年难得一遇的,不见岂不是可惜了?” 她是个固执的人,可陈景比她还要固执。 眼看李邈又要与陈景动武,那小园子进来的路上,又传来一阵人声,很快一群约摸十几个人就慢悠悠的过来了。打头那个人非常不巧,正是夏初七许久未见过面的宁王。在宁王的身侧,除了下人之外,还有几个她不认识的男人,端看他们身上的服饰,她猜测可能也是洪泰帝的儿子。 “楚驸马,何事在这儿争执?”宁王赵析最先笑问。 争执……? 夏初七心里莫名的敲打了一下,微微眯了下眼,就收起那些不爽的情绪,先向他们一行人施了礼,才强打精神笑眯眯地回应。 “宁王殿下玩笑了,哪有什么争执?我等正在这里赏梅呢。” “难道是本王看错了?”赵樽往梅林深处探了一眼,那眼波里便荡出一抹意味深长的笑意来,“楚驸马,老十九他不在这里?” 看着宁王与那几个皇子的表情,夏初七心里又何尝不知道,陈景挡着不让她去见到的女人,更加不能让这些皇子们看见。 她心里像堵了团棉花,很不舒服。 但是在事情没有搞清楚之前,她也没有小气到因为这个就不帮赵樽。 压抑着心里那点子酸涩,她灿烂的笑了一下,故意拿腔捏调的说。 “十九殿下为我摘梅花去了,马上就回来。” 如果说赵樽不在,他们肯定不会相信,这是她当前能够想到的最好借口。把这些人挡在这里的时候,该转移人还是该毁灭“证据”,她相信以赵樽的精明,可以做得很好。 “呵,是吗?楚驸马与老十九还真是……” 宁王很是暧昧的又“呵呵”了两块儿,一双狠沉沉的眼睛像安装了探测器似的,将她上上下下打量了一番,又回头与赵楷对了下眼神儿,一拂衣摆,便要往里闯。 “宁王殿下——”夏初七挡了过去,可还不等她出口,那梅林深处便走出一个人来。一袭黑色的八宝云纹锦缎宽袍,步子迈得沉稳轻缓,冷冷的目光里,隐隐含了一丝满带寒气的威严。 与他形象不符的是,他手里果然拿了一束开得娇俏夺艳的梅花。 走过来,他瞄了那几位一眼,将梅花递与夏初七。 “你看看,这几枝可还喜欢?” 红梅的暖意衬在他的身上,让他原本冷峻的面孔,多添了一些暖意,就像昨儿晚上的明珠之下,那汤泉池里潋滟的波光一般,直摄入夏初七的心里。 看着他,她缓缓地拉开笑容,接了红梅凑到鼻端轻轻一嗅,陶醉的叹了一口气,故意秀恩爱一般,红着脸儿说,“十九殿下辛苦了。” “傻话。” 在那些个皇子们若有所思的暧昧目光注视之下,赵樽轻轻拍了一下她的肩膀,指尖默默的捏了一捏,然后便淡然地转头。 “诸位王兄也是来赏梅的?” “是啊,过了这个花期,再要看梅只能等明年了。这吟春园里的梅花,每一年都是最后凋谢的,今日我等也是便顺便过来瞧瞧,没有想到,却是与老十九和驸马爷不蒙而合?” 说话的人,正是洪泰帝的第二子安王赵枢,他哈哈大笑着说完,宁王左侧那个略显清瘦的湘王赵栋却是接过话来,故意恶心人似的补充了一句。 “想不到老十九也会有兴致赏梅?我还以为是藏在里面与老情人会面呢?哈哈!” 赵栋的话正好戳中了夏初七的痛处。 翘了翘唇角,她掀着一抹若有似无的笑意,笑容可掬地看向赵樽,企图从他的脸上看出那么一点点不自在来。只可惜,这个男人,从来高远如那天边的冷月,又岂是她这样儿的凡人能看得明白的? 看了夏初七一眼,他像是毫不顾虑那些人的想法,淡然说。 “闻香弄素手,怜人步春阶。人之常情。” 这句文绉绉的话一入耳,夏初七更加“佩服”他了。 看来十九爷不仅能在战场叱咤风云,纵横四海,就算他有一天脱去了战袍,去考个功名什么的,也必定能中状元了,这些个“艳诗淫词”什么的他还真是出口就来,比那风流的元蝎爷更要令人生“敬”。 那几位爷大概都没有想到他会直接承认,相视一眼,宁王却是又打了一个哈哈,朗声笑道,“十九弟戎马多年,难得回一趟京师,是该多享受享受的。” “三哥怕是不知,从来美人乡,英雄冢。十九弟要是沉溺于旖旎之中,只怕会少了斗志,上不了战场了?那岂不就是我大晏的损失!” “各位王兄教导的是……”赵樽淡淡道,突地又一挑眉,“只是父皇有这么多的儿子,没了我老十九,不还有众位王兄吗?哪一个又不是可堪大任的栋梁之材?” 他说得慢慢悠悠十分轻巧,可字字都带着刺。 为什么洪泰帝那么多的儿子,只出了他赵樽一个大将军王?很明显,这些人都贪心怕死,或者没有上战场的本事呗? 夏初七洞若观火的看着洪泰帝的这些儿子们个个客气的“借物讽人”,也听着十九爷永远棋高一着却又云淡风轻的毒舌,心情越发沮丧。 如果没有这么多人在,她定然会问一下赵樽……那个女人是谁? 只可惜,还没有寻着机会。 很快就有人过来招呼,犁田仪式要开始了。 一群皇子们带了下人相偕而行,出了梅林,出了吟春完,一起往御田而云。夏初七心里的疑惑和发酵的酸泡泡也只能一直埋在心头,说不出来那什么滋味儿。 “阿七……” 赵樽落后一步,突然唤了她一声。 心绪不宁的“啊”了一声儿,夏初七抬头看向他,他也正静静地看着她,好半晌儿都没有吭声。风从小溪边儿上拂了过来,轻荡开了他的袍角,也冷冰冰的吹眯了她的眼睛。 迟疑一下,她抬步就走,“仪式快要开始了,晚上回去再说吧。” 人刚从他身侧走过,手腕却被他抓住。 众目睽睽之下,他好大的胆子? 夏初七心里惊了一下,回头看他,那一双黑眸却深不见底。 见有人已经看了过来,她挣扎了一下手腕,递了一个眼神儿给他。 “有什么事回去再说。” 赵樽黑眸微微一眯,抿住了嘴唇。 低低的,他像是“嗯”了一声,放开手,走在了她的前面。 看着他颀长俊气的背影,夏初七停留在原地,恍恍惚惚的有一些失神。那感觉她说不明白,很复杂、很纠结,如果说为了一句没有听明白的话,为了一件还没有搞清楚的事,她就与赵樽闹别扭,那确实太过矫情,她自己都受不了。可偏生她又不得不承认,心窝子里,一直有一些委屈。 “楚七……” 李邈碰了碰她的胳膊,轻喊了一声。 “李主薄在叫你过去。” 轻“啊”一下,夏初七这才反应过来,御田就在前面不远,可她却觉得没有什么力气,踏出一步,腿脚一软,她差点儿绊倒,幸亏李邈及时扶住她,才没有闹大笑话。 “小心些。”李邈皱眉,“你脸色很白。” 弯了一唇角,她忍住那让自己喘不过气来的情绪,笑了笑。 “放心,我脸色再白,也白不过你。” “……” 李邈不答,可损了一下人,夏初七颓然的情绪又消失了,乐观的心态支撑着她,很快又找回了情绪。她现在是在做什么?皇帝就在面前,文武百官也在面前,多少双眼睛都在盯着她,盯着赵十九,不管怎么样,她也不能在今天失态。 御田边上,一切都已经准备就绪了。 又是一阵礼乐之后,也不晓得那赞礼郎说了些什么,仪式结束了,只剩下老皇帝亲自犁地的一个环节。 很快,一头脖子上扎了大红绸带的水牛就慢悠悠的过来了。水牛的后面,有一个身着农夫打扮的男人,把着一个铁犁,随了那水牛的速度,迟迟疑疑地走着,目光里满是犹豫和闪躲。 隐隐绰绰之间,夏初七看着那个高大的身影儿,心脏顿时狂跳了起来。 傻子! 那个农夫打扮的人,居然会是兰大傻子? 许久不见他了,她真的很想扑过去问问,他过得好不好。 只可惜,站在一群人的中间,她不仅不能上去相认,还得把自己的身子往后缩了又缩,不敢让傻子瞧见她了。兰大傻子是一个心智不高的人,一旦让他看见了她,一句“媳妇儿”就把她给卖了。 即便要相认,也不能是现在。 看来今天这一出戏,是宁王赵析安排的了? 要不然,傻子又怎会出现在这里? 可是她记得赵樽答应过她,一定会随时关注着傻子,到了时机妥当的时候,自然会让他们见面,也会让傻子认祖归宗。难道说,除了宁王之外,赵樽也觉得今日是最好的时机? 心里慌乱着,她下意识的退开步子,又在人群里找起太子爷赵柘来。 可祭祀的时候没见他,如今的御田边上,仍没有见他。 看来那太子爷久不出东宫,已经不习惯外面的日子。今日这么好的天,赵绵泽仍是没有说服他出来逛一下。 突然间,她又生出了一些遗憾。 如果他来了,能第一时候见到他的亲儿子,该有多高兴…… 想到赵柘那一张慈祥温和的瘦脸,她心里一酸。 道常老和尚在御田边上焚了香,又说了一些什么关于犁田仪式的套词儿,她也没有听得太清楚,只见一直关注着动来动去特别不自在的傻子,然后看着那老皇帝挽了袖子,过去接过傻子手上的犁把,就要开始他今年春季的第一犁,以示农耕开始。 然而,就在这时,宁王突然上前,当着文武百姓的面儿,插了一句。 “父皇,你看看这个农夫像谁?” 如果不是宁王提醒,洪泰帝的眼睛压根儿就不会望向兰大傻子。如此一来,他蹙起眉头,略有不悦地瞪了宁王一眼,好像是有点儿嫌弃他打断了仪式。不过,他的目光,还是自然而然地落在了傻子憨厚的黑脸上。 四周一片寂静。 官员们都屏气凝神,没有声息。 可心知肚明的夏初七,心跳却愈发加快了。 她第一次见到太子赵柘的时候,虽然他已经瘦得不成人形,可她还是依稀从他的五官里看出了几分傻子的样子。如果这样论起来,那么傻子的眉眼五官,应该会有一些像年轻时的赵柘才对? “怦怦”声儿,是她的心跳。 可时间过得极缓,好像过了良久良久,才听得洪泰帝的声音。 “他是谁?” 宁王一听他老爹的话,顿时就乐开了花,顾不得地上有泥,他邀功一般,“扑嗵”一声儿就跪在老皇帝的跟前儿,激动的告诉他,“回禀父皇,他是绵洹啊!” “绵洹?”洪泰帝目光一怔,退了一下。 “对,他就是绵泽。是您的皇长孙,绵洹啦!” 老皇帝扶在犁巴上的手微微颤了一下,目光缓缓看向不明所以的傻子。 “你真的是绵洹?” 这会儿的兰大傻子已经完全被眼前的阵仗给吓住了,惊呆地看着面前这个威严十足的老头子,他垂下大脑袋,一双只手来回的搓搓着衣角,傻傻地咕噜说。 “我是兰大柱。” 一听他否认,而且语气犯傻,洪泰帝目光一缩。顿时放下犁把,回过头来,冷声望向赵析。 “老三,到底怎么回事?” 宁王还一直跪在地上,听老皇弹问,一脸的喜极而泣,那声音激动得几不成咽,让隔岸观火的夏初七,真的很像给他颁发一个“奥斯卡”金像奖。 “回禀父皇,上回儿臣去锦城府接十九弟回京,无意发现此人与大哥有几分相似。可绵洹当年……已然夭折,儿臣也没有往那个方面去想。可后来,儿臣无意中看见了绵潴腰上的胎记。那个胎记儿臣记得清清楚楚,形状和颜色都不若寻常。如此多的巧合凑在了一起,儿臣这才动了这番心思,找到了当年侍候绵洹的奶娘柳氏,她果真这些年一直在照看绵洹……儿臣这才敢确定,将绵泽带回了京师……” 宁王哽咽的说完,洪泰帝面色已经冷凛。 “既然早已入京,为何迟迟不报?” 宁王拱手道,“父亲,接回绵洹的时候,儿臣从柳氏的口中知道了一些过往……绵洹当年误服了奸人下的歹毒汤药,脑子出了一些问题。儿臣原本想要先治好了他,再来禀报父皇知道,奈何如今服了好些个汤药,都不见起色。无奈之下,儿臣才想到趁着这中和节的好日子,带了绵洹来与父皇相见,给父皇一个惊喜……” 误服了歹毒汤药?脑子出了问题? 一个已然死去十几年的皇长孙,突然之间活了回来。再加之宁王的话里有话,个中“下药”的因由就复杂了。在场的官员勋戚们,人人都在打着肚皮官司,猜测着当年的真相,但这些人一个个都是浑水里混出来的游鱼,人精儿似的,愣是没有一个人的脸上露出半点异色来。 洪泰帝老眼之中已然有情绪泛动。 他一步步走近了傻子,仔细打量了一遍,抬了抬手。 “孩子,把你腰上的胎记给朕看看……” 一听这句话,傻子更是吓得不行,捂住衣裳就摇头。 “不行。” “嗯?为何不行?”洪泰帝难得好脾气的哄他。 傻子眼皮快速的眨动几下,胀红了一张黑脸,却仍是咬着下唇不吭声儿,一直耷拉着脑袋,谁也不看,什么话也不肯说。洪泰帝无奈的叹了一声,又拍拍他的肩膀,像个爱护孙子的爷爷似的,轻言细语的又追问了两次,他才小心翼翼地抬起头来,冲洪泰帝勾了勾手。 “你把耳朵凑过来,我悄悄告诉你。” 洪泰帝微微一愣,顿了一下,却是没有管他的帝王之尊,真的就在众目睽睽之下,歪着脑袋,把耳朵给凑在了傻子的面前。 “你是男的我才告诉你的,你不许告诉别人。三婶娘说过,不管哪个来相问,也不许说出来。若是告诉了旁人,我的小**就会飞掉的……” 低低“啊”了一声儿,洪泰帝直起身来。 错愕了一下,随即,他难得开怀的哈哈一笑。 “你这孩子,行行行,皇爷爷先不看,先不看啊……” 大笑了两声,洪泰帝像是心情极好,不再逼他,只转过头来吩咐崔英达。 “把他带下去安置好,等犁田仪式结束,朕再仔细盘问。” “是,万岁爷——” 崔英达鞠着身子领了傻子下去了,被岔了一下的开犁又继续了。可是气氛却明显与先前不一样了。老皇帝在侍卫的引领下,认真的犁田,而田坎上的人,却各怀有各的心思。 要知道,赵绵洹的身份是皇长孙,如果他是当初被人下药致傻,那么,当年他为什么会溺水而亡,又为什么会离宫十几年而不归?这些都将会带出一串秘密,乃至引发腥风血雨。 而且,赵绵洹是嫡长孙。 小时候的赵绵潸灵可爱,聪明乖巧,很得老皇帝和太子爷的喜欢。在他暴毙之后,向来勤政的洪泰帝曾经罢朝三日,与赵柘两个都伤心难过了好一阵子。 后来,赵柘扶正了赵绵泽的母妃,而赵绵泽原是庶子之身,也就顺理成章的成了嫡子。为了免得老皇帝和太子难受,没有人再提起赵绵洹,都直接称赵绵泽为皇长孙,于是乎,在这个“居嫡长者必正储位”的时代,那一个原本将来可以做储君的赵绵洹,就那样被湮灭在了史卷中,只不过留下了短短一句话。 “长子绵洹,母妃常氏,卒于洪泰十一年癸卯月,追谥为毅怀王。” 然而—— 现在不同了,那位八岁就夭折了的皇长孙回来了不说,还带回了一个几乎是惊天动地的“秘密”,这个秘密将来会掀起多大的风浪,谁也料不到。 因为,谁也猜测不出来老皇帝的心思。 宁王赵析之所以会选了中和节这天把赵绵洹送回来,自然不是为了尽孝道和给惊喜那么简单。 他要的就是让赵绵洹暴露在文武百官和王公贵族的面前,不能再让任何人,包括那个心思难测的老皇帝会有机会再一次雪藏了他。傻子即便不能做储君,但他却是实实在在的嫡子,有他在,那么赵绵泽的地位,就将会非常的尴尬。 就在众人各怀鬼胎的当儿,夏初七有意无意的看了一眼赵绵泽。 就在御田边儿上,他衣带飘飘,脸上仍是带着安静而温和的笑容。 果然,玩政治的人,都是“鬼精”—— 老皇帝犁田,自然只是走个过场,意思意思。 不到一刻钟的工夫,他就上了岸。 御田边的活动结束,接下来便是一个小宴。 所谓“小宴”,是相较于晚上要在奉天殿举行的“大宴”来比较。天子犁了田,文武百官和儿子孙子们也在一起磨蹭了这么久,又已经晌午过了,大家都还饿着肚子,在一处吃个便饭,大家随便聊聊,也就称为“小宴”了。 小宴就安排在吟春园里。 赶在小宴之前,老皇帝就已经把傻子给验明正身了。至于关于“当年的真相”,他到底要如何查,究还是不究,没有任何口风透出来。只是老皇帝得回了皇长孙,兴致甚好,小宴上差人加了一把椅子,让傻子陪坐在他的身边儿,但是却没有下旨把赵绵洹“毅怀王”的谥号改成了封号。 云淡风轻的小宴上,果品茶点在案,珍馐佳肴配美酒,君臣共饮,兄友弟恭,各自谈笑风生,那平和掩盖了私底下的暗流涌动,只呈现出一片诡异的和顺。 老皇帝差了人去东宫传消息了。 那回话的人说,太子爷高兴坏了,说是准备准备,就要亲自过来。 实际上,找回了皇长孙,赵柘才应该是最高兴的一个。 听着众人的感慨声儿,祝酒声儿,夏初七一直当自己不存在,始终隐藏在人群之中,埋首在桌案,慢吞吞的吃着,就怕傻子间突然喊她,引起大祸。 心思交杂间,百味在心中过了一遭,又过了一遭。 面前是金樽玉碗,她却仍是食不吃味。 然而,时不时地偷眼瞥一下赵樽,却见他冷漠的神色依旧,面色仍是没有表情,漫不经心地端坐那里,身姿高冷尊贵,就好像压根儿就没有担心过会发生什么突发事件一样。 这个男人确实沉得住气。 不,实际上,这里的每个人都非常的沉得住气。 帝王之尊的洪泰帝一直和颜悦色,面带微笑,与臣下共欢。 赵绵泽身份尴尬,可却始终笑如春风,面色温润如常。 皇子皇孙们,虽各有各的不同,却无损半丝天家贵胄的风范。 一袭红衣倾天下的东方大都督,仍然是那么的妖美华丽,惹得宁王的目光总是忍不住瞄向他的方向。 而陪坐的文武百姓们,则是举杯碰盏,好不热闹。 “陛下,老臣有一事启奏。” 突然的一声高喊之后,一个面孔方正,身着正一品官袍,约摸五十多岁的胡须老头走出了席位,跪于当中,对上位的洪泰帝朗声说。 “今日寻回了皇长孙,此乃国之大喜。老臣高兴之余,却想到自家犯下的一个错事……如鲠在喉,不吐不快啊!” 洪泰帝原本带着笑容的视线,挪到了那人身上,哈哈一笑。 “诚国公免礼吧,今日你我君臣同席,不必如此拘着,有事坐下再说。” 在大晏朝能被封为“公”爵的人,基本都是在战场上打出来的功劳,用鲜血拼出来的。除此之外,再大的成绩也不过封侯封伯而已。可这诚国公元鸿畴虽说是功劳极高之人,生性却淡泊名利,在朝中威望虽高,却从不结党营私,一直很得洪泰帝的心意。 然而,如今老皇帝让他起,他却不起,仍是固执的跪在地上。 “陛下,老臣犯了欺君之罪,老臣不敢起……” 轻“哦”了一声儿,洪泰帝冷冷的看了他一眼。 “你与朕说来听听?” 元鸿畴擦了一下老眼,又磕头说道,“十六年前,老臣奉命前往辽东,曾得遇见一个容貌娇美的女子,原想纳入帐中为妾,奈何那女子心性颇高,不与老臣相近。老臣一怒之下,强要了她于军帐之中,后班师回朝,却又弃她于不顾。却不想,老臣走时,她已珠胎暗结,为老臣生下一女……之后,她不得家族所容,带着幼丶女靠乞讨为生,流落辗转于了锦城府,却仍是郁郁而终,卒于普照寺中。可怜老臣那女儿,小小年纪就吃了诸多的苦头,幸亏得遇道常法师,作了法事超度了她,又不巧知晓了这段孽缘。这才将我那可怜的女儿带入了京城,与老臣相聚……” 好一段比编的故事还要精彩的故事。 夏初七听在耳朵里,心里却诡异的有些发毛。 又是道常,又是锦城府,又是普照寺。 会不会那么的巧? 她心里有疑惑,可洪泰帝却感慨一下,抚须而笑。 “如此说来,那是大喜,爱卿为何又说欺君?” 诚国公面色微微一窘,耷拉下眼皮,“老臣妻妾众多,却一直未孕,这才得了陛下的恩典,将祐儿过继给老臣为后……如今老臣在外一夕风流,却养出了个女儿出来,可不就是欺君吗?老臣甚是惶恐,请陛下责罚。” 哈哈大笑着,洪泰帝今日得回了皇长孙,心情大好,让崔英达唤了道常和尚过来问话,很快,那一抹的玄色缁衣的身影儿就出现在了众人视线里。 果然,道常和尚的回答,与诚国公一般无二。 洪泰帝一听,高兴之余,又如何会去计较这个? “罢了罢了,爱卿,这个是好事,好事呀。今日是朕之大喜,也是爱卿你的大喜。来,过来敬朕一杯水酒,此事就算揭过了。” “是,多谢陛下……” 元鸿畴诚惶诚恐地拜了一拜,却没有过去敬酒,而是继续伏跪在地上,又道,“陛下,老臣还有一个不情之请,望陛下恩准。” “哦,你且说来听听。” “陛下,老臣那女儿年已十六,性子和脾性都极好,敏慧温良,已到了许婚的年纪,老臣想请陛下赐婚……” “赐婚?”老皇帝睛眯了一下,“爱卿想将令爱赐予何人?” 在洪泰帝的诸多皇子之中,尚未大婚的人只有一个。 几乎是条件反射的,夏初七的心脏顿时就提到嗓子眼儿。 与她一样,众人的视线都落在了元鸿畴的身上。 他顿了一顿,看了看端坐在位置上神色不变的赵樽,拱手而拜。 “老臣想请陛下将小女赐婚于晋王爷。” 场上顿时安静了下来,几乎落针可闻。 谁都知道晋王赐婚三次,就死了三次,那彰烈侯宋家的女儿,都还没有等到赐婚就暴毙而亡,这诚国公刚寻回了爱女,居然敢请旨许给晋王爷,那是何意? 人人心中惊动不已,就连洪泰帝一直带着笑容的面色都凝重了起来。也不知道他考虑到了什么,看了赵樽一眼,又才看向元鸿畴。 “爱卿可都想好了?” “晋王爷血性男儿,人品贵重,老臣倾慕多时。如今厚着脸皮想与陛下攀上这门亲事,还望陛下成全。” 没有马上回应,洪泰帝再一次看向赵樽。 “老十九,你这个婚事一波三折,往常朕都没有仔细问过你愿是不愿。今日这桩婚事诚国公亲自请旨,朕心许之,但婚姻大事,虽是父母做主,今日朕却想听听你的意见。” 听他的意见? 夏初七提起的心脏,又落了下去。 想来他应该是会拒绝的吧,毕竟那个什么诚国公的女儿,他连面儿都没有见过,又怎会胡乱的同意了? 可下一瞬,一道极为低沉又漫不经心的声音,却闷雷一般传入了她的耳朵。 “婚姻大事,但凭父皇做主。” ------题外话------ 先传后改—— 姑娘们,接下来的一段时间,没有另行通知,更新时间都是下午五点(因为审核是整点审核,如果五点没有,就六点来刷,咳。不过,只要没有通知,就一定是会更,写文这事,我不会敷衍,希望大家能一如既往的支持……) 【鸣谢】: 亲爱的【1574416257】,升级成为三鼎甲——榜眼君。 亲爱的【chen小yin£23_9】,升级成为进士。 亲爱的【浮誇的庫洛】,升级成为贡士。 亲爱的【你是我内心35】、【tinliu】、【1375511621】升级成为解元。 诸位破费了,啥也不多说,伸出爪子来握一握,木马—— 第095章 峰回路转,转了又转—— 皇子的婚姻从来都与政治和朝堂关系紧密相连,联姻不完全只是一个男人与一个女人的结合,而只是相当于结盟。因此,洪泰帝为他的儿子们安排的婚配,几乎从无例外地都考虑了政治因素。 诚国公元鸿畴自然是一个很好的联姻人选。 如今,诚国公亲自请旨,又得了晋王爷“但凭父皇做主”的认可,那自然是一门皆大欢喜的婚事。 于是乎,在洪泰帝的授意之下,道常老和尚为赵樽与那位诚国公府的“元秀”合了八字,直说是两个人是“天作之合”,乐得洪泰帝当场下旨,册封了那诚国公之女为“景宜郡主”,赐予皇十九子晋王赵樽为正妃,待道常和尚择好了吉日,即可大婚。 一时间,全厂贺之声不绝于耳。 那什么元秀品貌性情都极为拔尖儿,晋王爷又是光风霁月的大丈夫;那什么郎才女貌必是良配,那什么晋王爷去北平府之前行了大婚之礼,也可抱得佳人而去,让陛下和娘娘放心了之类的言论,亦是一句句全都贯入了夏初七的耳中。 众人都在笑,她也跟着笑了起来。 是呀,为什么不笑呢? 今日可是一个大喜的日子。 老皇帝找回了他“夭折”多年的皇长孙,诚国公找回了他自幼失散的小女儿,诚国公的女儿又配与了老皇帝的儿子为正妃。哦,对,最主要的是,晋王殿下得了一门良配,她该为他高兴才是。 在回京师的官船上,她与他许下那个三年之约时就说过,他有娶妻的自由。只不过,如果他娶妻,那三年之约就作废。那么瞧这个情形,他是等不了那三年之约了吧? 她没有去看赵樽什么表情。 不过,大概太过了解,她觉得也不太需要去看。 因为那个男人不论何时,不论何处,都会是那一副孤月一般散发着冷冷清辉的样子,从来不会为外界的一切所影响。既然他已经同意,那么自然是他早就有了心理准备,他可从来不是一个会让别人牵着鼻子走的人。 “驸马爷,喝一个?” 一只大红的衣袖伸到眼前,那白皙如玉的修长手指握着一个酒樽。 她微微抬头,入目的是东方青玄噙着笑意的妖冶凤眸。 恍惚回过神儿来,她才发现,原来不知什么时候,上位的老皇帝更衣去了,殿中有意相互结交的大臣,都走来走去互相敬起酒来。而东方青玄也适时地站在了她的面前……来看她的笑话? 弯了一下唇角,她先斟好了一个满杯,才轻轻与他一碰。 “大都督,请。” “失望吗?”东方青玄突然问。 如果不曾被人揭穿,她可以装着什么感觉都没有,装着没有人知道她心里的难受。可东方青玄这丫的真不是一个好货。瞧,他总是喜欢剥开了别人的伤口,再带着最美的笑容洒一把盐在上头。 心脏的某一处被蜇得厉害,可她的笑容却更为灿烂了。 “我从来不为不值得的人或事而失望。” 东方青玄微微一笑,“驸马爷好样的,果然没有让本座失望。”袖子一拂,他仰头喝下杯中之酒,又浅眯着那一双潋滟的双眸,微微低头,眼睛直勾勾的盯着她。 “一个人用情太专的人,却喜欢用无情来伪装自己。驸马爷,戏还没有唱完,但愿散戏之后,你还能一如此刻,笑得开心。” 戏没唱完? 谁在演戏,谁又在唱戏? 夏初七无从去问,东方青玄已经离开了。很快,老皇帝也回到了座位上,脸上依旧延续着他暖烘烘的笑容,乍一看上去,除去那身象征帝王威严的龙袍之外,他就是一个慈祥的老头子。可也就是这只手,杀伐决断,翻云覆雨,面不改色。 “父皇,儿臣也有一个不情之请。” 宁王赵析大概喝得不少,脸上全是酒熏的红润,一只手撑在桌案上,一只手举着酒杯,身子有些椅,明显失了仪态的样子,看得洪泰帝眉头皱了一下。 看得出来,他并不十分待见他这个儿子,尤其此刻他还在满朝文武面前“失态”,更是惹得他龙颜不悦了。不过,好在今儿是好日子,他没有责怪宁王吃个饭怎生就那么“多事”,只抬了抬手。 “讲。” 宁王放下酒杯,椅了一下头,嘿嘿一笑,语气很是诚恳。 “儿臣今日高兴,多吃了几杯酒,父皇不要生气。儿臣是想说,绵洹如今回来了,父皇您高兴。可绵洹的脑子没好,父皇您肯定又得忧心。所以,儿臣刚才就一直在想,怎么为父皇分忧呢?吃着吃着,儿臣突然有了一个主意……” “酒醉”的宁王说话时有些语无伦次,可那一份“孝心”仍然是感天动地,听得席中众人连连点头,却把洪泰帝的眉头越说越皱。 “你到底要说什么?” 宁王打了个酒嗝,走出了席位,摇摇摆摆的说,“儿臣得闻楚驸马医术无双,在岐黄之道上,可直追华佗扁鹊,所以,儿臣想向父皇请个旨,让楚驸马为绵洹诊下脉,看看那让绵洹吃了这般苦楚的歹毒之药,到底是何药,也好给绵洹一个公道。” 好一位孝顺的儿子。 好一位关心侄子的皇叔。 那件明显被老皇帝暗暗压下的“当年秘事”,又一次被宁王赵析借着醉意给当场提了出来。而且他明显是有备而来,说罢又醉醺醺的往夏初七的桌案前走去。 “择日不如撞日,楚驸马……请!” 真是一个好计划! 不仅把洪泰帝给架了起来,逼得他非得彻查“当年之事”不可,也当场就把夏初七给暴露在了众人的眼皮子底下,让她想隐身都隐不住,自然会被傻子给看出来。 看着目光阴阴的宁王,夏初七手心都攥紧了。 席中又是一片沉寂。 默了片刻,洪泰帝终是开了口。 “驸马,散席之后,你且与绵洹一诊。” 老皇帝发了话,夏初七不得不僵硬着身子慢吞吞地站了起来,扯着嘴角,她微微躬身,笑得很不自在。 “是,陛下。” “草儿……”她话音未落,那坐在洪泰帝的边上,一直埋着头吃东西半声都没有吭过的傻子,混沌的目光,突地一亮,也是“腾地”一下就站起身来,圆瞪着双眸,满是惊喜的看着她。 “草儿……是你吗?” 看着他蟹一般巴巴望过来的眼神儿,夏初七汗毛倒竖,微攥的手心汗湿了,可表情却是没有什么变化,盯着傻子的眼睛,她速度极快的出了席位来,就地一拜。 “殿下认错人了,下官惶恐——” 她的否认,让傻子微微一愣。 看着她抬头的眼睛,他有些委屈的蹙起了眉头。 他不明白为什么他的草儿不认他。 可是,他却也看见了她眼睛里的紧张…… 场面一时僵硬着,宁王适时走过去,对傻子笑说,“绵洹,你可是识得她?” 傻子瘪了瘪嘴巴,可怜巴巴地盯着夏初七。可考虑了一下,他又非常不雅观的挠了挠胯部,才气嘟嘟地摇了摇头,又坐了回去。 “我识不得。” 他赌气的语气有些好笑,可他没有承认认识,却是让宁王一愣。 “绵洹,你可看清楚了?” “我看得很清,就是不识得,从来也不识得。” 傻子就是傻子,他再会隐饰也有限。他太久没有见到初七,也想了她太久,所以嘴上虽然不承认,却根本就管不住自己的眼睛。一直偷偷拿眼睛去瞄她,那神态,那动作,摆明了就是“此时无银三百两”,如何能逃得过座中这些精明人的眼睛? 一时间,座中众人神态各异。 宁王一双看好戏的眼神儿,越发闪烁阴霾。 东方青玄狭长的凤眼一眯,红袍微拂,又饮下一杯酒。 赵绵泽蹙了下眉头,与众人一样,目光盯在夏初七的脸上。 只有赵樽一个人微微垂着眼皮儿,面不改色地犹自夹了一筷子菜,似乎没有担心过她的女儿身一旦曝光了,会引起什么样的轩然大波。 夏初七暗暗叹了一声。 人家已经给她摆好了局,又怎么可能会轻易让她逃开呢? 看来今儿她的女儿身,是不得不被拆穿了。 果然,只见那宁王笑着轻轻拍了拍傻子的肩膀,又说了一句“绵洹你可得看好了啊,心里有什么就要说,皇爷爷定会为你做主的,不然错过了今日,不说可没机会了”。他的话,一下子就让傻子想到来之前他叮嘱的那一句“看见你媳妇儿,如果你不认她,媳妇儿可就不归你了”的话来。 他小心翼翼地瞄了夏初七一眼,迟疑着,考虑了,终究还是咕哝着小声儿说了一句。 “她是我的媳妇儿,我一个人的媳妇儿。” 他声音很小,却字字都传入了在场之人的耳朵里。 “哗”的一声儿,全场都惊住了。 这一个消息来得比刚才诚国公请旨把女儿赐婚给晋王爷还要来得猛烈,自然而然的就点燃了一众人看好戏的心态。晋王爷的“男宠”,晋王府的良医官,梓月公主的驸马爷,居然是一个女的,还说是赵绵洹的媳妇儿,那代表什么? 不说欺君之罪,就论这关系,都值得人细细品味了。 “荒唐!” 洪泰帝面色一变,狠狠一拍桌子,神色冷厉了下来。 “崔英达,带毅怀王下去休息。” 洪泰帝狠厉的阻止来得莫名其妙,可转瞬之间众人又都理解了。没有一个皇帝愿意在臣工面前承认他的“愚蠢”。如今让一个女子混迹于王爷,还亲自册封了女子为驸马,那不仅仅是夏初七该杀不该杀的问题了,还拂了他这个做帝王的脸面,损了他的威严。 然而,宁王今儿明显是来找茬儿的。 不等崔英达把傻子带走,他已然跪在了地上。 “父皇,这些日子以来,绵洹他苦啊,他每日都在儿臣面前念叨他的媳妇儿,那是在锦城府就与他交好的女子。绵洹人老实,是不会说谎的,他既然说是他的媳妇儿,父皇为什么不给一个验明正身的机会,不仔细一查?” 洪泰帝冷冷看着他的三儿子。 “老三,你……” 只说到此处,他冷哼一声,目光阴了下,朝崔英达摆了摆手,示意他先把傻子给带离席上,免得他不懂又多生出一些事端来。然后才端正着脸,看向了夏初七。 “驸马,你怎么说?是让朕派人查,还是自己交代?” 说,还能说什么说? 在今日的吟春园里,明显有一个局。 做为局中之人,她除了入瓮又能如何? 不得不说,宁王这步棋下得也很不错,在众位臣工面前把傻子推出来,成就了他皇长孙的身份,压抑了赵绵泽。接着,他又借傻子之手,揭穿她的女儿身,从而就可以治她与赵樽一个欺君之罪。 一下子就掰倒了两个劲敌,实可谓高招。 静默了片刻,她眼光若有若无的掠过赵樽冷峻无波的脸,没有看出他有什么表情,也不晓得他心里究竟做什么想法,心里塞了一塞,不得不叹了一口气,对着上位的洪泰帝,缓缓地双膝跪了下来。 “臣无话可说,臣确实是女儿身。” 又是一阵“哗然”声起,有人在低低抽气。 洪泰帝却神色未变,“你可知这是欺君之罪?” 脊背僵硬着,夏初七看着他,淡淡地说,“回禀殿下,臣从小潜心于医术,不太懂得朝廷法制,只一心想以医报国,却苦于生成了女儿之身。在锦城府里,臣得闻晋王殿下班师回朝路过清岗,这才女扮男装,修整了仪容,欺骗了晋王殿下,同时也欺骗了皇上。所以,这件事,全是楚七一人之过,与旁人无关,请陛下赐罪。” 她朗朗出口的声音一落下,座中众人神色各异。 谁都知道她这番言论看似是在认罪,一来却可以保全洪泰帝“用人不查”的面子,二来又实实在在的为赵樽脱去了欺君的罪责,显然是要一力承担的意思。 很明显,这个结果是洪泰帝喜欢的。 他眸中的郁郁之色散去,松了一口气。 “楚七,你有报国之心是好的……” 眼看洪泰帝借驴下坡的意思,宁王不等他说完,又“扑嗵”一声跪在了地上,“父皇,欺君之罪,可轻饶不得,要是人人都效仿于她,那我大晏国之体统何在,律法又何在?尤其这件事,依儿臣看,绝没有那么简单。一个小小女子,若没有人指使,又如何敢冒这么天大的风险欺君,还敢女扮男装做驸马?请父皇明鉴。” 他言辞犀利,直指赵樽,夏初七自然听得很清楚。 可显然,宁王料错了老皇帝的心思。 他并不想动赵樽。 目光冷了一冷,他怒视着宁王,又是拍向了桌子。 “大胆!赵析,朕说话,何时轮到你来指手画脚?” 连名带姓的喊他,显然洪泰帝是大怒了,吓得宁王狠狠磕头在地。 “父皇息怒,儿臣知错了。只是儿臣绝无半点私心,一心只是为了父皇,为了我大晏社稷着想啊……” 宁王说得声色动容,也句句有理。所以,洪泰帝虽借机狠狠骂了他,可事情被他挑起来了,当着满朝臣工的面儿,就必须做出一个样子来,给大家一个形势上的交代,要不然,如何能服众? 洪泰帝蹙着眉头,慢悠悠地看向赵樽。 “老十九!” 一直漫不经心的坐在位置上,仿若置身事外的赵樽,闻言终于开了口。 “儿臣在。” 洪泰帝目光深了一深,意有所指的道,“楚七欺君犯上之事,你事先可是不知情?” 这话问得…… 字里行间的袒护之意,实在太过明显。 夏初七心里凉凉的,随了众人的目光,也看着那个俊朗如神的男人。却见懒洋洋地放下手中酒杯,没有看她半眼,只淡淡道。 “儿臣确实不知情。” 像被重鼓给敲了一下,夏初七心下闷痛。 那感觉就像被人锉了心一般,难忍酸涩。她先前为了护着他说出那一番话来,她觉得那叫伟大,为了爱情而勇于牺牲。可同样一句话从赵樽的嘴里说出来,那无异于最为锋利的刀子,一下子刺得她体无完肤。 果然,什么感情都他妈骗人的。 男人多自私啊?一旦涉及到自身利益,还不都是顾着自己? 心下沉沉,她压抑着急欲冲破胸腔的情绪,收回视线来不去瞧赵樽。 “陛下,事先臣下从未有起过‘欺君’的念头,确实只是因为臣下无知,犯下了错处,在陛下赐婚之后,又不敢明言告之。这件事,与晋王殿下和其他任何人都没有关系,请陛下依律责罚我一人。” 她说得很慢,声音也有些哑。 一番话,慷慨激昂,却情真意切,让人唏嘘。 当然,她的说辞,其实没有任何人会相信。她与赵樽两个人之间的“暧昧关系”人驹知,根本就不是秘密。即便别人不知道她是女儿之身,赵樽又怎么可能会不知道?! “好。” 洪泰帝似乎有些满意。 淡淡的点了点头,他环视一圈,突地叹了一口气。 “你虽身为女儿之身,却有报国之愿,那是极好的。再且,朕与老十九受了你的蒙蔽,册封了你为驸马,那也非你所愿。真要论起来,你救了老十九的命,又救了太子一命,那也是大功一件。” 一听说有功,好些人的心都提了起来。 停顿片刻,洪泰帝抚须一笑。 “这样好了,今日朕得回吾孙,心甚喜之。因此,饶你一次,算你功过相抵,朕也就不罚你了。可大晏有律,女子之身不能为官。即日起,褫去你晋王府良医官一职和驸马之身,待治好了太子的病,自请离去吧。” 功过相抵,确实也说得服人。 毕竟太子已病入膏肓之时,她的妙手回春那是有目同睹的。 然而,自请离去,什么处罚都没有,确实也是太轻松了。座中众人面面相觑,却没有人敢多议论什么。赵樽唇角微微一掀,看了他爹一眼,又端起了面前的酒杯来,没有再开半句口。 能有这样的结果,自然也是夏初七事先没有料到的。 治好了太子,就自行离去? 这样也好。反正她从来都是孑然一身,走到哪里都是一个样。弯了弯唇角,她露出一个灿烂的笑颜来,忽略掉心里那一颗沉甸甸的大石头,诚心的拜了下去。 “楚七多谢陛下不杀之恩,必将诚心救治太子——” 事情如果就这样过去了,也许将会走向一个“圆满”的局势。楚驸马悄无声息的离去了,诚国公的女儿“景宜郡主”却会出现在诚国公府,然后名正言顺的嫁入晋王府,成为晋王妃,从此两个人远走高飞,北上北平府,在那边大好的土地上,再没有了夏楚或者任何的身份阻碍。 可事情的发展,往往都在于一步之差…… 就在夏初七磕头谢恩,头还没有抬起来的时候,却听见外头急匆匆传来一阵脚步声。接着那人仓惶地步入殿中,要说的话还没有来得及出口,人就已经抽泣了起来。 “陛下,不好了……出事了……” 那声音,正是太子爷的贴身太监黄明智。 夏初七心里掠过不详的预想,抬起头来,却见洪泰帝不悦地瞪他。 “有事慢慢说,慌什么?!” 黄明智整个人都软伏在了地上,泣不成声,“陛下,太子殿下他来了……” 刚松了一口气,却听他拉着呜咽,“太子殿下在吟春园门口……他,他突然殁了——” “你说什么?你再说一遍!” 洪泰帝目光尖刺般瞪了过去,突兀地站起身来,整个人晃了两晃,差一点儿就站立不住。而席中的全臣闻言也已然而起,纷纷惊恐不安的看着那黄明智。就连一直声色不动的赵樽,那一只握住酒杯的手也是狠狠一捏,目光里射出一抹冷芒来。 显然事情出乎他的意料之外—— 黄明智又说了一些什么,夏初七都没有听清。 在“太子殁了”那四个字入耳时,她的心脏就已经在“咚咚”地往下坠落了,眼前是赵柘那一双温和慈爱的眼睛,与他相处这段日子以来,无数的画面也在脑子里一个个呈现。 恍惚之间,她猛然觉得自己像是落入了万丈悬崖。 旁边儿的冷风“飕飕”地刮过,吹得她遍体寒冷—— 太子爷殁了。 那么,老皇帝刚才所说的“功过相抵”自然没有了。更何况,那黄明智还回禀说,太子爷早上起来还好好的,精神头不错。临走之前,只吃了一碗楚医官新配的药,那么她已经由“医者”变成了最大的嫌疑人,那些人又怎会放过她? 洪泰帝阖了阖眼,撑着额头,离开大殿前,冷厉地剜了过来。 “来人啦,把楚七打入大牢,听候发落。” 天子之言,一出就是命令。 赵樽目光一凉,“噌”一下站起身来。 可是看着她,他攥紧了手心,最终还是坐了回去。 夏初七挽了个笑容,心脏却一直在往下沉。 持刀装甲的禁卫军冲了过来,把她的双手反扣在背后,推搡着往外走。旁边儿有人说了什么她都听不见了,依稀之间好像看见了东方青玄带笑的目光,也看见了赵绵泽深深蹙着眉头。 她没有抗拒,只是静静的一步步走着,看着赵樽再没了表情的冷脸,什么话也没有再说。 可是,她的心里头,很多情节都一一串了起来…… 他那日去栖霞寺里,与道常老和尚说得那些莫名其妙的话,便是为了中和节这一天吧?那个诚国公的女儿,真的可能存在吗?她不信。元祐他老爹要是真的可以生出女儿来,又怎么会连儿子都是抱养的? 还有梅林之中,那个女人与他的对话。 那个女人是东方阿木耳吗? 她嘴里的计划是什么?计划中可有包括杀掉太子和陷害她这么一环?如今傻子回来了,傻子是嫡长孙,那么太子一死,赵绵泽做储君则会名不正言不顺。接下来,以宁王的本能,又如何能与手握兵权的赵樽相争? 怪不得东方青玄与赵樽来来去去的递那一本《风月心经》,原来东方青玄是为了他的妹妹,原来人家一直都是一伙儿的呀?很显然,那个根本就不可能存在的“诚国公的女儿”,很快就会被偷龙转凤,变成东方阿木耳了吧? 怪不得他不拒绝赐婚…… 怪不得以前御赐的王妃都会不等成婚就惨死。 怪不得…… 原来他身边那个位置,一直都是留给东方阿木尔的。 什么狗屁的“河清海晏,时和岁丰”,都他妈扯淡的。 她仔细想来,最可怜的人就是太子爷赵柘了。他引狼入室了吧?把阿木尔娶回府里,也就娶回了一颗定时炸弹。如果她猜得没错,他身上久治不愈的“梅毒”包括今天的“突然死亡”应该都与东方阿木尔有关吧?让太子爷染上了梅毒,东方阿木尔就可以名正言顺的不为他侍寝,将完璧之身留给赵樽了……呵,在她的计划里,她要的又怎会只是赵柘太子妃的位置,她要的一直都是做赵樽的皇后吧? 图了那么久,今天终是爆发了。 只宁王那个傻缺,为他人做了娶衣却是不知道。 跨过高高的木槛儿时,她差点儿摔了一跤。 突然的,她有些想笑。 太子爷死了。 死得一定是不明不白,那么,总是要有人来垫背的。 很不幸的是,她就将成为那个垫背的人了。 …… …… 太子殿下暴殁而亡,为中和节准备的“百官宴”自然是用不着了,太常寺很快就要开始为太子准备丧礼而奔波了。太子的遗体已经停回了东宫,也就是“寿终正寝”的意思。 太子就殁在吟春园的门口。 据黄明智交代说,今日太子爷得知找回了皇长孙的事,十分的高兴,当即就让人备了车,又让黄明智为他梳洗更衣,还挑了一件新衣服穿上,一定要亲自前来吟春园。走在半路的时候,太子爷说胸口有些发闷,黄明智当即就要去找太医,可太子爷大概想早点与皇长孙见上面,直说不必去了,楚医官就在吟春园里。 可就在马车行至吟春园门口,黄明智放了马凳,撩开车帘要去扶太子爷下车的时候,他才发现太子爷不知道什么时候软倒在了马车里,已然没有了呼吸。 至死,赵柘也没有见上他的大儿子一面。 而懵懵懂懂的傻子,也不知道他爹死在来见他的路上。 二月初二未时。 在崔英达的安排下,傻子去了乱成一团的东宫,见到了他亲爹的遗体。 只可惜,看着雕梁画栋的东宫,看着他曾经八年的地方,傻子却是没有任何的记忆。他听话地跪在了太子的灵柩之前,也傻呆呆地看过了那一个干瘦的尸体,却没有掉一滴眼泪,除了害怕和紧张之外,也没有旁的什么情绪。 他早就已经忘记棺材里躺着的那个人,也忘记了那个人那一双干瘦得不成样子的手,也曾经修长白皙过,也曾经亲热地抚过他的头顶,亲热的举起他小小的身子来,迎着阳光亲热的叫过他的名字——绵洹。 “殿下,这是太子爷原本要给你的……” 黄明智抽抽泣泣的跪在边上,背了人,把一个绣了花儿的香囊递给了傻子。 “哦。” 傻子看了他一眼,把香囊胡乱的塞在了怀里。 想了想,他又搓了搓手,垂下头不好意思地说了一声。 “谢谢。” 黄明智听了他傻气的话,嘴唇抽泣着抖了几下,“哇”地一下哭得放开了声音。突然起身,一头撞在了太子的灵柩上。 “主子啊……奴才这就来侍候你了……” “啊——” 看着他脑浆迸出,傻子吓得抱起脑袋,大哭了起来。 同样,也是二月初二未时—— 夏初七靠在天牢冰冷的石壁之上,双手抱着膝盖,一动不动。 这牢房有些久远了,不知道都有一些什么,看上去很是沧桑。三面都是石壁,一面是圆木的栅栏。那栅栏很粗,褪去了外面的漆皮,看上去像个沉默的老者,无声的诉说着牢中的历史。 牢里没有床,铺着一层厚厚的稻草。 如今,她就坐在稻草上。 从下狱开始,没有人来提审她,四周一直很安静,几乎没有人声儿。她看不见隔壁的“囚友”,也闻不到想象中的恶臭和酸腐味道。总的说来,这间牢房算得上干净,也没有关押其他的囚犯。 寂静之中,她突然莞尔——会不会是vip牢房? 下了大狱的结果会怎么样,她不知道,也没有什么心思去想,心底里,也没有太多的恐惧。做为一个穿越女,要是没有蹲过大牢,以后回去,她都不好意思告诉别人,她曾经穿越过—— “太子殁了。” 她脑子里一直都这几句。 一直想着这几句,才不会去想那个男人,免得心酸。 她需要安静一下。 安静地思考好,她穿越的意义究竟在哪里。 就在一天前,她还以为她穿越是为了与他遇见。 如今看来,这简直就是一个笑话。 低头双手捧着脑袋,她烦躁的揉了又揉,又抬头看着走廊外头一盏盏忽明忽暗的油灯。突然觉得这个牢房,最大的败笔大概就是光线太暗了。 “吃饭了。” 木栅栏的底部有一个小窗口,小得就一个碗口那么大,专供饭菜出入使用的。这会儿那小窗口被打开了,一个约摸十几岁的小狱卒蹲在外面,推入了饭菜进来。 夏初七皱了下眉头。 中午吃皇宫大餐,晚上就吃宾馆,这节奏太损人了。 不过,她中午吃得有点儿多,这会子肚子也太不饿,只走过去瞧了瞧,却是有些诧异。那狱卒拿来的饭菜,不像她想象中的粗糙。一碗白白的大米饭,一个荤菜,一个素菜,还有一碗飘着肉片儿的浓汤。 “哟喂,今儿果然是好日子呀,怎么给我吃的这么丰盛?是皇帝陛下与时俱进的为了打造和谐大晏及而营造监狱新风尚,还是知道老子我会转世轮回,害怕我死了变鬼回来找你们的麻烦呀?” 懒洋洋地看了那小狱卒一眼,她轻松的调侃着。 可那狱卒明显被她那些太“高端”的词儿给说晕了头。 愕然的看着她,他想了好一会儿,才明白她的意思。 “这些饭菜,是有人带进来的……” 轻轻“哦”了一声儿,夏初七微微一眯眼,斜着眼睛看她,“哦对了,我都差点儿忘记了,我可是上头有人的犯人呢,你们千万不要随便欺负我,说不定哪天我就出去了,回头还得来找你们麻烦。” 小狱卒被她轻松的样子逗乐了,呵呵一笑。 “不会的……” 他太和善了,和善得都不像犯人待遇。 夏初七微微一挑眉,“说吧,谁吩咐你的?” 小狱卒慌忙的摇了摇头,“牢头不让说。” 夏初七却来了兴致,凑过去小声儿调侃,“偷偷告诉我,我给你银子。” 小狱卒眼睛一亮,“多少?” 夏初七比划了一个巴掌,挤了一下眼睛,“五两。” 五两银子不少了。小狱卒显然有些高兴,“好,我告诉你。是……晋王。” 心里猛地一沉,夏初七推开那些饭菜,颓然地坐了回去。 “你,你还没给钱呢?” 撩了他一眼,夏初七红着眼睛,在怀里掏了掏,摊开手来一摆。 “欠债!我没钱,找晋王爷拿去!” 二月初二申时一刻—— 有人密奏于洪泰帝,说晋王府良医所有一个“青霉素研究室”,从来都不示于外人,是楚七研究药品的地方,而那些药物据说就是给太子殿下服用的,派人查探一下那个地方,或许就会找到太子殿下猝死的证据。 得了消息,洪泰帝当即指示老六赵楷,派了一群皇城禁卫军包围了晋王府。大概是赵樽胸有成竹,面对晋王府里的一众侍卫,赵楷高喊着“皇帝口渝,搜查晋王府”,很是嚣张地直接入了晋王府的良医所,找到了那些夏初七用来提取青霉使用的“霉变食物”。 当那些东西呈于皇帝之时,从老皇帝到太医院的诸位太医们都心惊不已。直觉得那个楚七简直是疯掉了,竟然敢拿这样的东西给太子殿下使用? “这些食物,有毒啊,陛下……” “陛下,一定要严查此事!” “陛下,太子爷枉殁,至死都没能见上皇长孙一面,实在让人悲恸万分啦……” 各种各样的进谏不绝于耳,可不论说什么都好,只那“霉变食物”一出现,是“楚七的药物致太子赵柘死亡”,就成了一件板上钉钉的事情。 谨身殿中,洪泰帝沉默了…… 良久,他没有直接下旨如何办那楚七,却是语气郑重的吩咐。 “让老十九来见朕!” 二月初二酉时许—— 赵樽冷冷地坐在书房里,也是一动未动。 “她没有吃饭?” “是。”回答他话的人,是陈景。 狠狠蹙了一下眉头,赵樽目光冷得比冰块儿更寒。 “再端进去!务必让她吃下去。” 陈景垂下眸子,恭敬地抱拳,单膝跪在地上。 “殿下,楚医官是个固执的人。” 无奈地揉了揉太阳穴,一个“固执”的词儿,让赵樽浅蹙的眉头,皱得更深了一些。考虑了一下,他面色冷厉地盯了陈景一眼,突地死死攥住手,长身而起。 “本王去,就是灌,也得给她灌下去。” 陈景默了。 两个人一前一后出了书房,可还没有来得及等赵樽拎了食物去天牢,宫里头又来传圣上的旨意。 “殿下,皇上让您即刻进宫见驾。” 赵樽喉结狠狠一滑,挥了一下袖子,吩咐陈景。 “你领了梅子去,必须让她吃。” 二月初二戌时一刻。 夏初七靠在石壁上的身子越来越冷。 她发现这入了春,竟然一点也不比冬天更暖和。那冷意就像毒蛇似的,顺着她的脊背一点点传入全身各处,冷得她浑身僵硬。可哪怕整个身子都冷透了,她却一点都不爱动。 她是个懒人,她想。 尤其是这会儿,怎生就像被人抽去了力道一般,人都没了精神。 都说爱情是毒药,失恋的时候,感觉就是这样子吗?她觉得这个理论太过高端了,或者是她太笨了,怎么都参悟不透,说有一肚子的愁绪吧,却又未必。 连眼泪都没有一滴,算什么失恋呢? 想了许久,心里杂乱着什么烦躁的情绪,可却没有那一句话来得锋利——“在夜明珠下,取男女‘百会穴’上的头发,结为发辫,那这两个人就可以永生永世在一起了,不论天道如何轮回,不论相隔千年还是万年,就再也不会分开了……” 她好想笑…… 只有傻子才会相信吧? 原来故事终归只是故事而已。 “哐当”一声儿,小窗口又被打开了。 那个被骗过的小狱卒又来了。 “吃饭了。” 他好像只会说这一句开场白,夏初七懒洋洋的抬头看过去,隔着一面木栅栏,她见到了梅子哭得通红的眼睛,而她的手里拎了一个食盒,“楚七,爷让我来给你送饭了。” 二月初二戌时三刻—— 谨身殿里,灯火仍然大亮。 除了尚未安置的老皇帝之外,除了几位朝中重臣之外,还有他的儿子和孙子们,也都被召集在了一处。把如何为太子隆重治丧一事商议完毕,东方青玄又建议,要把楚七提去诏狱,由锦衣卫来审理“楚七谋杀太子一案”。他的提议,得到了几个老臣和几个皇子的附议,只有赵樽不肯松口。 “父皇——”赵樽目光很深,“若是楚七有意谋害太子,她大可不必去治他便是,又何需大费周折?这根本不合常理。” 他的话很有道理,可宁王却步步紧逼。 “父皇,话可不能这样说?一开始她可能是诚心要救治,可谁知道后来又受了谁的蛊惑,起了歹毒心肠呢?再说,别看她一个小小女子,都敢女扮男装欺君犯上了,又怎能以常人的思绪来看待她?突然起意,也不无可能。”说罢他又侧过脸来,看向赵樽。 “十九弟,如果不是做贼心虚,又有什么不敢让人提审的?” 赵楷顿时附议,“父皇,三哥说得对,只是提审,又有何不可?” 几个皇子各执一词,大臣们面面相觑,东方青玄只是淡然而笑,而洪泰帝今日的情绪显然有些不稳。就在一日之间,他得了一孙,又失去一子,这会子暴怒得额头上的青筋都在跳动,想了一想,他又望向赵绵泽。 “绵泽,此事你如何看?” 赵绵泽开始一直没有说话,被点了名,上前一步。 “孙儿以为,楚七先前救治我父王,确实是诚心诚意的,如今出了这事,我父王究竟身中何毒还未有定论,单凭搜查出来的一些霉变食物,就至她大罪,确实太过武断,且……” “皇长孙殿下——” 宁王斜刺里插来一句,打断了他的话,这一声“皇长孙”喊得好不讽刺,随即,又趁机煽风点火。 “为人儿子的人该有孝道,如今大哥惨死,我们这些个做叔叔的人都寒了心肠,你这儿子做得,竟然还如此淡然啊,要替仇人说话?” 赵绵泽微微一愕,还未等开口,洪泰帝却是瞳孔一缩,瞪向宁王。 “你少生事端,不要胡说八道。” 宁王委屈的拱了下手,对洪泰帝说,“父皇,儿臣只是就事论事,如今大哥没了,谁心里不难受,可您看绵泽,是做儿子的本分吗?只不过是锦衣卫提审楚七,多大点事?不心虚的人,为什么要阻止?” 赵绵泽喉结一动,没有再说话。 见洪泰帝沉默,宁王又谏,“父皇,霉变之物吃入腹中会中毒,那是人人都知道的道理。楚七居心叵测,有目同睹。恳请父皇下旨,让锦衣卫审理此案。过一遍锦衣卫诏狱里的那些个刑法,还怕她不将背后主使之人说出来吗?” 赵樽冷冷一哼,狠厉地撩了一眼东方青玄。 “锦衣卫的诏狱,都能让一个人招出他女儿穿的亵裤颜色来,还有什么罪,是不能定的?” 洪泰帝头痛的揉了揉太阳穴,眯着眼睛看了他一眼,谁也没有料到,他会突然颁旨。 “传旨下去,罪民楚七,欺君罔上,蒙蔽晋王,秘制毒药,谋害太子。钦定于洪泰二十五年二月初三午时,斩立决——” ------题外话------ 先传后改错,么么哒…… 第096章 还转一转。 二月初二戌时三刻—— 就在谨身殿里为了一个人的生死争执不休的时候,阴冷潮湿的天牢里,夏初七坐在那铺得厚厚的稻草上,看着面前梅子挤成了苦瓜一般蔫蔫的圆圆小脸儿,仿佛时光又回转到了清岗县的那日,她也是在柴房里,梅子也是为她来送饭,一样也是像现在这般,哭得个唏里哗啦,让人又心酸又好笑。< 偏了下脑袋,她摇了摇梅子的肩膀。 “你脸上那一坨坨的酒刺都好完了,怎么还哭鼻子呀?” 梅子吸着鼻子,抽泣着,半张着唇,似哭不哭的唤了一声“楚七……”剩下的话就噎在了她的喉咙里,除了一串串的抽泣,她愣了隔了好久,才说出一句话来。 “你的命,怎生这般的苦?” 她的命很苦吗? 夏初七撇了撇嘴巴。 原本她是想调侃梅子两句的,可终究又觉得与气氛不和。 无奈得轻叹一下,她翘着唇笑,“好了好了,别哭了成不?我算是服你了,我吃还不行吗?看着你哭花脸的样子,我就觉着别扭,到底是谁坐牢啊?不知道的人还以为我才是来探监的呢。去!” 她的乐观开朗感染了梅子。 噗哧一声,她哭到极点,又红着眼睛笑起来。 “楚七,你别害怕,爷一定会想办法救你出去的。” 端着那檀木食盒盖子的手微微一顿,夏初七顿时阴了脸。 “吃饭的时候,能不能不要提让人不爽的人?” 梅子“啊”一声,不明所以的看着她,“楚七,你是不是误会什么了?爷他很关心你,听说你没吃饭,气得都发脾气了,谁也不敢多吭一声。这不,他让陈侍卫长领了我来,让我无论如何也要让你吃。对了,陈侍卫长还吩咐,牢里的东西,别的可千万不要吃。” 无论如何? 不吃别人的东西。 他是怕她死了良心不安吗? 几不可辩地皱了一下眉头,她盯着梅子亮晶晶的眼睛,嘲弄的笑了笑,懒洋洋躲在墙壁之上,无所谓的打开那食盒,将里面简单的几个饭菜拎了出来。 “切,也不太丰盛嘛……” 梅子扯着嘴笑笑,“爷说您中午吃了太多的肉,晚上得吃清淡一点,不然对肠胃不好。” 中午吃得太多肉吗? 那吟春园的小宴上,她吃得没什么滋味儿,也不知道自己吃了一些什么东西进去,他也没有看过她,怎会知道她吃了太多的肉? 拍了拍梅子的肩膀,她叹气。 “行了,就冲你这份心,我必须得吃。” 端起碗来,她随意的夹了一筷子菜。 可刚刚凑到唇边儿,她便顿住了。 一双悬狸般的眼睛,微微一眯,顿了良久,才慢吞吞地把饭菜送入了嘴巴。 二月初二亥时—— 谨身殿里的灯火没有熄灭的意思,只不过那墙上的宫灯,已经全部由红色换成了白色,树上也扎起了白花,窗帷全部换成了素白,不过短短几个时辰,整个皇城似乎都陷入了一片孝白之中。 洪泰帝突然下旨要对楚七“斩立决”,这个决定来得很突然,几乎立即引起了所有人的吃惊和反对。 吃惊嘛,是都没有想到。 反对嘛,那是各有各的理由。 有人反对是因为好不容易才可以借机揪住赵樽的辫子,正可以利用“楚七谋杀太子”一事大做文章,顺藤摸瓜下去,多搞一点人出来。这样就杀人灭口了,后面的戏还如何唱得下去?至于有的人嘛,自然心知老皇帝是为了平息干戈,才想直接把那楚七斩首了事,免得再生事端,可隔岸观火谁也不愿一了了之。 宁王最是激动,“父皇,此事不可轻易结案。” 兵部尚书谢长晋立马驸议,“陛下,微臣以为,宁王殿下所言极为有理,谋杀太子那是大罪,必须揪住党羽来不可。” 史部尚书吕华铭却不认同,“臣以为此事应由陛下乾纲独断,楚七该杀。” 一件“杀与不杀”之事,始终有不同的意见,就在洪泰帝的面前也大搞党羽派系。可谁与谁交好,谁与谁结党,却又不是那么清楚的从明面上可以看得出来。朝中之事,那水究竟有多深,端看这件事就可见一斑了。 洪泰帝头晕脑胀,揉着太阳穴一直皱眉。 终于,他看向了一言不发的赵樽。 “老十九,你怎么说?” 赵樽今日的情绪一直很冷静。别人的争执的时候,他几乎不插言,如今被洪泰帝点了名,那凉得如同腊月河风一般的目光也是丝毫未变,考虑了一下,他像是下定了某种决心一般,突然一眯眼,拂下衣袍,在洪泰帝的面前规规矩矩地跪了下来。 “父皇,儿子有一个办法,可以证明楚七不仅没有谋害太子,而是一直在诚心治疗,确实对大晏社稷有功。” “哦,你有何办法?” 洪泰帝声音沉沉,其他人的视线也落在他身上。 赵樽没有起身,手臂突地一沉,“嗖”的一下从怀中掏出一把寒光闪闪的短刀来,就在众中的惊愕中,眼皮也不眨地“唰”一下扎在自己的左臂上—— 一时间,鲜血淋漓,那红红的血迹染红了他的手臂,也落在了地上团花的地毯上,引得屋子里尖呼声四起。 “殿下——!” “十九弟——!” “老十九——!” 在众人不解与惊呆的目光下,赵樽就像根本不知道疼痛一般,仍是淡然地看着洪泰帝,又慢条斯理地从怀里掏出一个小瓷瓶儿来,在烛火下举了起来。 “父皇,这是太子的血液。楚七曾经说过,那杨梅症可以由人的血液而传染,除去青霉素之外,其他药物不好彻底治愈。所以她才研究青霉素,目的是以毒攻毒,以青霉之毒来克制杨梅症之毒。如今儿臣把染了杨梅症的血液,融入儿臣的血液之中,染上杨梅症,就可以亲身试验,以证视听。” 最后八个字,他说得很重,掷地有声。 说罢也不等别人回应,拿着那小瓷瓶就往伤口上倒。 只见的“砰”一声,不等他动作做完,那瓷瓶儿便飞了出去,他的面前是洪泰帝激动得不停颤抖的手指,“好哇,连你也学会来逼你父皇了?为了一个女子,老十九,朕来问你,值得,还是不值得?” 重重磕了一个头,赵樽冷冷地回答。 “回禀父皇,值得。” 咬了下牙齿,洪泰帝的情绪已经被燃到了极点。 “好好好。逼朕是吧?就凭她迷惑朕的儿子如此之深,也非死不可。来人啊,传旨下去,杀!” 二月初二亥时三刻—— 天牢里的夏初七摸着吃得圆圆滚滚的肚皮,打了好几个饱嗝。老实说,如果不是时间和地点不对,她觉得这什么也不用做,什么也不用想的日子,也算是舒心了。 “只可惜,最后的晚餐啊……” 一刻钟前,那狱卒小丁传来了消息。 说她设在晋王府的“青霉素研究室”被皇帝下旨清查了。皇帝必下召见了三公九卿们讨论,已然认定是她的“毒药”害得太子殿下暴毙。陛下大怒,已经下旨刑部,于明日午时对她斩立决。 一时间,她不知该哭还是该笑。 原本她信心勃勃地想用“青霉素”来改变这个时代的医疗历史,结果历史没有改变,奇迹也没有创造出来,如今她却不得不为了那个青霉素而丢命。突然之间,她又想到了赵柘,如果他不死,那青霉素是不是就可以问世了? 目前的情况下,她心知没有办法与古人说明白“青霉素”的科学理论,毕竟以他们目前的医疗思想还达不到那个程度。再且说,也不会有人给她机会说清了。 斩立决…… 这会儿她觉得死亡也什么可怕的了。 一直以来,她到京师的目的就是找到傻子,为魏国公案子冤死的人报仇,现在傻子已经见到了,他如今贵为皇长孙,往后定然会过上好日子,有肉吃,有衣穿,不需要她为他操心了。而为魏国公报仇……她只能对这身子的主人和李邈说一声对不住了。她本就不属于这个时代,死了或许梦就醒了,她就可以回到真正属于她的那个开明时代,多好?至少不会为了研制青霉素而丢命。 心里蜇痛了一下。 她叹了一口气,又看了片刻梅子留下的那几个碗。 慢悠悠的,她爬起来,笑眯眯地凑向木栅栏。 “喂,小兄弟……我要纸笔。” 那小狱卒正在打瞌头,闻声打了个哈欠,有些不明所以。 “做什么?大晚上的。” 夏初七翘起嘴角来,笑容更甜了几分,想了想,又冲他比划了一个巴掌,“小兄弟,麻烦你给我找纸笔来,我给你五两银子,怎么样?” 已经被骗过一次,谁还可能相信她? 小狱卒明显不信,夏初七却笑弯了眼睛,“真的,你放心。等我回头写完了,你把那东西交给你们牢头,让他呈与朕下与晋王,保管晋王爷还会赏你们好多银子的,信不信?” “不信。” 嘿嘿一乐,夏初七抿唇,“我就知道你不信。”看来不给点实在的东西,实在服不了人。想了想,她低下头,摩挲着一直挂在她腰间的那个南红串珠,拖出来,看了看,摸了摸,终是取下那红绳来,一起递给了小丁。 “这个东西你认得吧?” “不认得。” “……”夏初七稍稍为他的孤陋寡闻默哀了一下,才继续道,“你认不认得无所谓,你只需要知道它很值钱就行了。拿去典当了,至少可以保你家人过上十年丰衣足食的日子,机不可失,失不再来,你想好了?” 这句话太有力度了。 小狱卒眼睛又亮了,“真的,不再骗人?” 夏初七莞尔,与他挤了一下眼睛。 “我可是大好人,从来都不骗人。” 显然这话没有什么说服力,小狱卒瘪了瘪嘴巴,可将那个南红串珠迎着烛火看了一下,虽然不懂,却仍是可以看得出来那真是一件好宝贝。心里喜欢了,他笑眯眯的把串珠塞入怀里,愉快地离开了。 很快,他送来了纸笔。 盘腿坐在稻草上,夏初七目光烁烁的看着面前的白纸,拎着毛笔,思考了一会儿,躬着身子开写。可写着写着,大概觉得手腕子不舒服了,索性又把笔杆子给拆断了,像捉钢笔似的拿在手里,继续在那张白纸上,歪歪曲曲的写下一行行字。 二月初三子时—— 深浓的夜色,笼罩了京师城。 可今夜,注定是一个不眠不夜。 不仅宫中灯火通明,就连京师街道上也点了挽灯。一个太子死了,在时下,那居丧之礼和服丧之礼都有非常严格的限定,一概得按照丧礼程序来,出不得半点纰漏。按太子丧葬礼节,首先要辍朝三日,由翰林院专人撰写祭文、谥册文、圹志文,再由工部制造铭旌,钦天监官员占卜葬期。其后,在京的文武百官全部都得身着丧服拜祭,齐衰三日,哭灵三日。除此之外,在京所有军民都必须要素服五日。 在这个不能成眠的夜晚,浓云遮盖的苍穹不太明亮。 宁王赵析身着孝服,负手立在窗口,抬头望了一眼黑压压的天际,又神思不属地在屋子里来来回回地踱着步。 “三哥,不能再等了。” 他的背后不远处,是身着重甲的赵楷,“父皇的决定已经很明显了。他不查绵洹被人下药之事,明显就是为了护着绵泽。他杀掉楚七,不与老十九算账,也是为了护着他。三哥,你还看不出来吗?我们在父王的眼睛里,根本就算不得什么。如今你的棋已经下到了这一步。胜负只在此一举。” 赵析背着的双手,绞得有些紧。 “老六……我的心跳得很快。” 赵楷眼波微动,很快又掠了过去,“三哥,成大事者不拘汹。我都不怕跟着你累及了家人,你为何事到如今却又如此的优柔寡断了?” “六弟,你真的不怕身败名裂吗?” “三哥,我受够了居于人下的日子,待你君临天下,就册封我为大将军王,让我也过一把执掌天下千军万马的瘾。为你开疆阔土,为你守卫我大晏江山,一人之下,万人之上,那是何等痛快之事?” 见他说得斩钉截铁,赵析的喉头却有些干涩了。 “六弟,一旦不成,你我将死无丧身之地……” 赵楷皱眉,“三哥,赢面很大。如今禁军在我的手里,而京畿之地的京军三大营,有了你手里的东西……又有何难?” 安静了许久,赵析终于握了一下拳头。 “老六言之有理,错过了今日,等一切尘埃落定,若是父皇下旨册封了赵绵泽为储君,或者另册他人为储,那我可不就是白白谋划了这一场,为他人做嫁衣?” “三哥,干吧。” 赵楷言辞慷慨激昂,上前一步,紧紧握住了赵析的手。 他的手心里,是一枚调遣禁军的令牌。 “三哥,你带人入宫,弟弟我守着各大城门,为你护航。” “好,好弟弟。为兄一旦事成,必不亏了你。” “弟弟永远为三哥马首是瞻。” 二月初三丑时—— 夜已经很深了,浓雾散开,天还有些凉。 乾清宫东暖阁里。 王公大臣们都已经散去为太子治丧了。 偌大的屋子里,只有洪泰帝与赵樽两个人。 雾气熏熏里,一个身着内侍装的小太监急匆匆拿着一卷纸入内,交到了侍立在门口的崔英达手里。 这纸笺是从天牢里辗转传入宫中来的。 崔英达考虑了片刻,躬着身子进去禀报给了洪泰帝。 那一卷纸里共有两张,分别写着“皇帝陛下亲启”,“晋王殿下亲启”。洪泰帝咳嗽了一下,接了过来,把那一张写着“晋王殿下亲启”的纸笺递给了赵樽,看向了自己手里那张。 那字,写得真丑。 不过意思却很清晰,明明白白的写着—— “陛下,草民不才,却也知道太子的性命,关乎社稷江山,一直以来,草民治疗太子之心,可昭日月。如今发生此事,虽非草民所愿,但草民认罪。只是青霉素乃草民一人研制,因之前就与晋王殿下提出,不许任何人入内观看。所以,此事不仅晋王殿下不知情,晋王府内的所有人,都不知道研究室里究竟是何物,还请陛下圣裁。草民心知陛下是明君,必然不会牵连无辜的。草民楚七敬上。” “好个刁钻女子。” 他蹙紧了眉头,哼了一声,把纸拍在了案上。 而坐在他对面的赵樽,看着那熟悉蚯蚓字体,手却有些抖。 “遇见一个人要一秒钟,认识一个人要一分钟,喜欢一个人要一小时,恨上一个人要一天,忘记一个人却要一辈子……人人都说从不后悔遇见,可如果让我来选择,我宁愿那清凌河边没有遇见你,宁愿那清凌河的毛月亮更加皎洁一点,让我可以看你看得更清楚,宁愿从来没有相信过那夜明珠下的故事,宁愿从来没有听过你给的断头饭。所以,当听说一个人在生命不得不结束的时候,都应该留下一句话,以便让活着的人缅怀时,我也准备给你留一句——赵贱人,滚你娘的蛋,老子后悔死了,此生不见,不,生生世世都不要见了。(附:欠狱卒小丁银子一百两,记得帮我还上。)” 嘴角微微一抽,赵樽捏了捏那纸,眼睛微微一眯。 随即,在洪泰帝审视的目光中,“扑嗵”跪了下来。 “父皇,儿子还有一事启奏——” 洪泰帝眉头蹙得更紧了,“说。” 赵樽看着他,淡淡道,“父皇,儿子还瞒了你一件事!” “何事?” “楚七她,早就怀上儿臣的孩儿了。” 老皇帝闻言一震,手臂激动得把桌上的那张纸也拂在了地上,“你说什么?” 赵樽眼风不变,目光却是灼灼如月,“儿臣该死!因楚七身份低微,儿臣一直不敢禀报父皇知晓。其实早在清岗县的时候,儿臣就已经收用过她了,她怀上儿臣孩儿的事,儿臣刻意隐瞒了真相,可也有很多人知晓,父皇一查便知。如今,为了保住她的命,保住儿臣的孩儿,儿臣不敢再隐瞒。” “老十九啊老十九……” 洪泰帝指着他气不到一处来,赵樽却仍是云淡风轻。 “请父皇责罚,可不管怎么说,楚七她怀着皇嗣,怕是吃不得那牢中之苦,请父皇看在皇嗣的面上,放了楚七这次。再往后,儿臣会带她远离京师,前往北平,不会再招人闲话。” 老皇帝面色沉黑如铁,“果真?” “不假。” 哼了一声,洪泰帝冷冷扫了他一眼,气极的面色缓和了不少,可声音却还是平静不下来。 “不要以为有了朕的孙子,朕就一定得饶她。” 赵樽神情一凝,“父皇……” “你急什么?”洪泰帝瞪了他一眼,满是怒其不争的样子,“老十九啊老十九,你向来算无遗策,最是会猜度朕的心思。可今日,朕却偏不想如你所愿。不过你放心,为了朕的孙儿,朕会给你一个机会。” “请父皇明言。” “你陪朕下一局,若你赢,朕便允了你留她性命,让她随你去北平。若你输,就得听从朕的安排。” 赵樽目光微凛,喉结滑动一下,终是起身。 “好。” 暖阁之中,崔英达与郑二宝都去了外面候着,殿中只有父子二人坐于棋盘两侧。中间是一个精雕细琢的棋盘,黑白两子混杂在棋盘上,战得不可开交。赵樽面色仍然淡定而从容,老皇帝的棋风仍是那么气壮山河,无改半点凌厉。 “老十九,你总是这样步步算计,精于攻心。” 赵樽淡淡开口,“父皇,世间之事,变数太多。有时候很多事情的发生,往往也会出于儿臣的算计之外。” 听了他这话,洪泰帝落子的手微微一顿,眸子里波浪闪过,随即声音沉了下来,“你一向聪明,擅于谋划,而朕意如何,你也最是懂得。如今,只我父子二我,朕再问你一句,你老实回答。”顿一下,他加重了语气,“太子之死,果然你没有参与?” 赵樽镇定地看着他,落下一子。 “儿臣用项上人头担保,确实不知。” 迟疑片刻,洪泰帝手中的棋子终是落下,“是谁?” 赵樽目光眯了下,声音微微一沉,“儿臣不知。” 洪泰帝“哼”了一声,“什么你都不知,那你总该知道,你如此来算计于朕,老到底居的是什么心吧?” 赵樽眉心微微一蹙,还不等他开口回答,外头有侍卫急匆匆前来通报,嘴里直喊“不好了”,宁王殿下带了人冲入了禁宫,已经往乾清宫的方向来了。 洪泰帝面色一沉,伸手翻了棋局。 “反了他了!” 赵樽拎在手里的棋子慢吞吞合于掌心,微微一叹,仍是淡定地坐在原位上,静静看着面前神色复杂的洪泰帝,回答了他上一个问题。 “他谋划的是父皇您的位置。而儿臣谋划的,只是一个女子。” 洪泰帝回过头来,定定看他,“可圣旨已下,君无戏言。” 一拱手,赵樽起身,意有所指,“父皇,儿臣愿意监斩楚七。” 洪泰帝眯了一下眼睛,回答得风马牛不相及。 “老十九,仅仅只是为了一个女人?” “是。” “为什么?论品、论貌,她并不出众。” 赵樽眼神微微一软,眸中情绪复杂难言。 “儿臣想,那是命。” “好。”洪泰帝眸子又是深了一深,脸色更是阴了一层,“老十九,朕希望你记遵天的话。也希望除此之外,你再没有其他任何事情欺瞒于朕。否则——朕绝不会再宽恕。” 赵樽眉头狠狠一蹙,垂下眸来。 “儿臣知道。” 他话音刚落,那一层素白的垂幔后,雕刻了九龙的屏风微微一颤,原本侍立在外头的崔英达便急急的跑了过来。 “陛下,冲进来了。宁王的人,把乾清宫给围住了。” 洪泰帝怒不可遏,“怕什么?难不成他还真敢杀了他老子!” “是,是陛下!” 崔英达低下头去,不敢再吭声儿。 外间的情形,已然是风云变动,宁王赵析拿了赵楷的令牌,领了禁军入宫,让整个宫闱禁地已然乱成了一团。 那为了给太子举哀而换上了白色素帐,在禁卫军的气势下迎着冷风呼啦啦的吹。一路上的宫女和太监们,看着那身穿盔甲的宁王杀气腾腾地冲进来,一时间纷纷抱头鼠窜,尖叫声四起,那供桌下,花台后,到处都是人,让原本庄严肃穆的九重宫阙,乱得比那集市强不了多少。 兵戈声四起…… 披着铠甲的禁军包围了乾清宫,与闻讯赶来的锦衣卫对峙在乾清宫那朱漆的宫门口,一队在台阶下,一队在台阶上,在弥漫着血腥味的空间里,形势一触即发。 宫变,那是一个皇朝的动荡。 宁王看着东方青玄,目光赤红一片。 “大都督,请让开,本王有事禀报父皇。” 东方青玄今日未着红炮,一身孝服穿得像一朵妖娆而精致的天山雪莲,高洁的面孔上,带着戏谑的微笑。 “今日举国上下为太子举丧,陛下身心劳累,已然睡下了。宁王殿下深夜闯宫,只怕是不妥。青玄奉劝您,还是退回去吧。” 手握兵马,已然控制了整个皇宫的宁王,此时已然红了眼睛,他几乎可以看见了那一身明黄的龙袍,正迎着风在向他招手,还有那奉天殿上黄金打造的宝座,离他也只有一步之遥。就连眼前这一个美艳得时时蛊惑他神经的妖精,也很快就要归他所有,他又如何能放得开手? “大都督,让是不让?” 青方东玄莞尔笑开:“您说呢?” 宁王咬牙踏前一步,“唰拉”一声拔刀。 “那就怪不得本王了。” 他一拔刀,四周的禁军也随之拔刀而起。一时间,寒光、火光映亮了乾清宫的大门,眼看禁军与锦衣卫的流血冲突已不可避免,那两扇禁闭的乾清宫,却突然大开。 “大胆赵析!竟敢带人直闯朕的寝宫,这是要造反了吗?” 负手立在那宫门口的人,正是须已花白的洪泰帝。 他的身后,立着永远冷气森森的赵樽。 宁王素来害怕他爹,被洪泰帝一喝,面色顿时青白交加。只见他上前一步,单膝跪在地上,身上的重甲摩擦出一阵“铿铿”的声音来。 “父王,儿臣有事启奏。” 洪泰帝冷笑,“有事为何不上殿再奏?” 宁王慢腾腾起身,手上兵器发着刺目的光芒。 “父皇,请刷儿不孝。今日的一切,都是你逼孩儿的。您那么多的儿子,在您的眼中,只有大哥,只有十九弟,我是您的嫡子,却连庶子都不如,甚至连赵绵泽那个庶皇孙都不如。您明明知道的,绵洹为什么傻?一定与赵绵泽那个嫡孙的身份有关,您却不查。你心里雪亮地知道楚七的女儿之身,老十九是早就知道的,可您也还是包庇……” 一字一字的说着,宁王顿了顿,声音有些哽咽。 “您什么时候又多看过儿臣一眼?小时候儿臣功课不好,您声色俱厉的骂。后来儿臣日日努力,功课好起来了,却不见父皇你也赞我一声好儿子?” 洪泰帝气得手都在发抖。 “愚蠢,你们都是朕的儿子,何来的亲疏?” 苦笑一声,赵析的脸色在火把的光线下,有些扭曲,“果真没有亲疏吗?父皇,你摸摸您的心,真就没有亲疏吗?是,儿臣向来愚蠢,入不得您的眼,也入不得您的心。所以今日,儿臣甘愿冒天下之大不韪……对,儿臣就是来逼宫的,太子死了,儿臣也是您的嫡子,为什么儿臣就不可以?请父皇下旨,太子已殁,册立皇三子宁王赵析为太子。” 洪泰帝看着他,突然沧然一笑。 “不然呢?你就要杀了你的老父亲?” “儿臣不敢。” 赵析再次单膝跪下,抬起已然湿润的眼睛,狠狠咬了一下牙关,“不然,儿臣只能让父皇您安养天年,不问朝政了。” 洪泰帝狠狠闭了一下眼睛。 “老三,到底谁借给你的胆,敢如此给朕发难?你得知道,不是朕看不上你,而是你实在难堪大位。论谋略,论声望,论功劳,如今的你也都担不起敢与朕刀兵相见的结果。这步棋,你走得真差,简直丢了朕的老脸。” 赵析目中含泪,“是,儿臣永远都是您的儿子中,最丢脸的一个。只是如今,儿臣也不怕明说了吧。整个皇城都已然在儿臣的掌握之中,整个京畿之地的驻军,也都将会听从儿臣的命令。父皇,事已至此,任何人都没有办法扭转局面了,您就下旨吧,儿臣不会伤害您的。” “京畿之地的驻军?” 洪泰帝挑高了眉头,冷冷的看着他。 “是!”宁王又起了身,目光突兀地掠过赵樽一成不变的冷脸,有些得意地扬了一下手,只见他掌中是一只金光灿灿的虎符。 “父皇,老十九丢了虎符,却秘不上奏,不巧让儿臣有机会寻得了它。如今整个京师郊营的军马,都在儿臣手中。您下旨,还是不下旨?儿臣实在不想与你动武,只是想让您正眼瞧一下您的儿子,他不是废物。” “你果然让朕另眼相看。”洪泰帝冷笑一声,“朕就没有见过像你这样愚笨如猪的人。” “好,父皇,那就怪不得儿臣了。” 他毫不留情的责骂,让宁王赵析火起,也不再哆嗦了。 “兄弟们,上,今日之功,来日赵析必将重赏。拿下乾清宫,请陛下退位。若有抵抗,格杀勿论——” 他的话意味着什么,大家自然都懂。 一时间,那些原本已经将乾清宫给层层包围着的禁军们在刀戟的“铿铿”声扑了上来,而全部身着稿素的锦衣卫亦是拔出绣春刀严阵以待,横立在乾清宫的台阶之上,将大门口的洪泰帝紧紧地护在身后。 一阵宫廷哗变,在喊杀声里开始。 而一旦出手,就开弓没有回头箭,除了血溅五步,再无退路了。 冷风阵阵,杀声四起, 禁军与锦衣卫缠斗在一处,现踌乱不堪! 就在这时,却见那宫外甬道突然闯入一人,人还没有走到,便已大喊出声儿“禁军全部听我指令,放下武器,不得伤害陛下。”说罢他不待别人回应,已然重重跪在地上,“父皇,儿臣救驾来迟,请父皇恕罪。” 那满脸都是鲜血,一路杀进来的人,竟然是六王赵楷。 他手下禁军一看是他本人,纷纷面面相觑,停了手。 一成戈,顿时成了静默。 赵析眼睛一花,以为自己没有看清楚。迟疑了一下,他握住鲜血淋淋的刀鞘,压抑住心里翻腾的恼意,望向来人。 “老六,你在做什么?” 赵楷却并不理会他,只是不停磕着头向洪泰帝请罪,“父皇,儿臣死罪,儿臣今日因大哥的过世悲伤过度,多吃了几杯酒,调兵手令被三哥拿了去,儿臣死罪啊,父皇。” “老六——” 赵析面色苍白,“你怎可以如此待我,不是你说时机已到,可以动手了吗?” 一听这话,赵楷又一次“咚咚”磕头。 “三哥,你何苦到这个时候,还要陷我于不义?” 赵析心中大震,嘴里苦不堪言,好不容易才出口,“六弟,你知不知道你到底在做什么?不是都商量好的吗?” “三哥——”赵楷眸中惊疑,懵懂地看着他,惶恐不安,“三哥,你不要栽脏我……父皇待我恩重如山,我怎敢生出弑父之心?” “我明白了。” 赵析苦笑了一下,静静的站在人群中。 “我什么都明白了……” 就在这时,不等他说出来明白什么,那荡着冷风的宫殿外头,又是一阵阵“蹬蹬蹬”的脚步声,还有大型火器压过地面时发出来的“哐哐”声。很快,那已然挤满了兵士的甬道之上,又跑出一列列着装整齐的金卫军来。领头的人正是金卫军左将军陈大牛,他的边上,是潇洒不霸唇上噙笑的右将军元祐。 一排排火铳架在了乾清宫外,金卫军包围了皇城禁军。 不论从数量、武器、勇猛程度上来说,禁军都不是这些人的对手。 赵楷临阵倒戈,赵析心伤不已,可一看金卫军出现,他垂死挣扎般却像见到了救命的浮木,目光里露出惊喜,手心掌着那一枚金光灿灿的虎符,勇气倍增的大声命令道。 “全体将士听令,速度除去禁军,包围乾清宫……” “噗嗤”一声,不等他说完,元祐就笑了起来。 “三叔果然没有上过战场,实在太天真了。你真的以为就凭一个虎符,就可以在陛下面前,让金卫军听令?如今陛下就在面前,您说说,我们是听陛下的,还是听您的?” 顿了一下,元祐又笑道,“更何况,三叔你手中虎符,还是假的。” 假的? 赵析手中腰刀“哐当”落地—— 他目光冰冷,整个人脚下一软,已经跌倒在了地上。而见到这样的情形,那些之前还在血战的禁军,已然都丢掉了佩刀,“扑嗵扑嗵”像下饺子似的跪在了潮湿的地板上,俯首告罪。 “老三。”洪泰帝痛心疾首的看着赵析,“你真是越活越回去了,居然都敢逼宫了?朕还真是小瞧了你。如今,你还有何话可说?” 赵析怔怔望住他,苦笑了起来。 “成王败寇,儿臣无话可说。父皇你说得对,儿臣实在愚不可及,就儿臣这猪脑子,如果真的逼宫成了,那坐不稳那九鼎之位。父皇,儿臣如今,总算悟了。” “悟了什么?”洪泰帝声音仍是冷冷的。 “悟了很多……”赵析眼角滑下一滴泪来,“父皇让儿臣掌都察院时曾经对儿臣说,什么样的人,就该做什么样的事。让儿子重贤重能,好好把好言路,为朝廷建一番功业,等将来去藩地,做一个藩王也可继续为国尽忠,守护我大晏疆土。父皇您是爱儿臣的,您早就为儿臣指了路,依儿臣的才能,也就只能办这样的事。是儿臣起了不臣之心,被私欲蒙了眼……” “罢了——”洪泰帝看着他的,眼睛里全是悲伤之色,“后悔了就好。” 他慈父般的声音,让赵析一愣,“父皇?” 洪泰帝长长一叹,“去宗人府反省吧。” 眼睛一闭,赵析泪水滚滚而下,心知小命儿保住了,不由重重磕了几个响头。 “儿臣谢父王不杀之恩。” “你是朕的儿子,虎毒尚且不食子……”洪泰帝说罢,又是重重一叹,“去坤宁宫向你卧病在床的母后辞行吧。以后,朕不想再见到你。” 洪泰帝拂袖而去,他的身后,乾清宫大门关上了。 “是……儿臣谢父皇恩典。” 赵析磕在地上,再次抬头时,乾清宫外口的人已经散开了。他满是泪水的视线,终于落在了面前身着孝服的赵樽身上,看他那一身白衣似雪,只觉得一寸寸全是寒意。 “老十九,是你诱我入局?” 赵樽一步步走近,声音冷冷,“你若无心,没人能逼你入局。” 赵析拿着那虎符,满是痛恨。 “这虎符是假的,真正的虎符在哪里?” “那日父皇来晋王府看梓月,在邀月亭中,我已将虎符呈于了父皇。”上交虎符,配上那个棋盘上的“孝”字,以表他对洪泰帝的孝心,换了今日中和节上,洪泰帝对夏初七欺君之罪的不杀之恩。 “可你也是棋差一着。”宁王弱弱的开口,脸上露出一抹奇怪的表情,“太子之死,是你事先没有预料到?还是你以为自己可以阻止?” 赵樽没有回答,只冷冷看他,目光一淡。 “哈哈,你一定没有想到吧。一旦女人狠起来,其实会比毒蛇还要狠?”苦笑地看着他,赵析眼中隐隐全是赤红,说那是痛,不如说那是一种失败者的垂死挣扎。 “老十九,只可惜你机关算尽,到头来,仍是保不住你的女人。” “不劳你操心了。”赵樽刀戟一般冷冽的眸子,划过他的脸,想了想,又低低凑在他的耳边,“除我之外,金卫军不会听从任何人的号令。” 说罢,他正待拂袖而去,赵析却突地笑了出来。 “老十九,你看看你背后,那是什么?” 赵樽一凛,突地回头,顺着他手指,看向了天牢的方向。 那里已是一片浓烟滚滚,火光照红了半边天—— ------题外话------ 【鸣谢】: 亲爱的【17359131】,升级成为三鼎甲——状元郎(瑜瑜亲的个钻,砸了二锦一个昏头哇)。 亲爱的【风中奇缘16】、【jjjaie】升级成为解元(多谢亲爱的们!) 大家正版支持二锦就好哈,让姑娘们额外花钱实在有些过意不去! 另外又月底了,不花钱的月票和评价票,大家摸摸裤兜儿,有木有?俺的碗无限大,大,大…… 还有,正常获得一张评价票后,花1元宝或2元宝就可以在特价区得一张评价票,投了之后,再去购买,又可以得一张(无限循环),还可以得月票(要是不明白操作的,可以看置顶贴的攻略或者入锦宫qq群,有热心的妞儿会教的),元宝快过期花不完的妹子,动动你们美丽的小手哇,不要让元宝化在风雨中哭泣……哈哈! 第097章 贪图美色? 洪泰二十五年的中和节,后来被认为是一个不详的日子。 那天晚上天牢里的大火烧了整整一夜,隔日黎明时分才得以扑灭,整个天牢被烧得透了顶。在一片火虐过的焦黑废墟里,一共挖出来了几十具焦尸,外加熏死的,烧伤得奄奄一息还吊着命的,总共伤亡据统计有二百余人。 几个时辰前,他们还生龙活虎的庆祝中和节。 一场大火,就此吞灭了无数的生命。 而其中,大部分都是受了波及的无辜之人。 火源开始于丙字号监舍第三排,也就是关押夏初七的那一排囚室。 当赵樽带着人匆匆赶到天牢的时候,火势已然控制不住,一切发生过的痕迹,也都毁灭在大火之中,没有办法查到天牢有没有外人闯入的痕迹。 只是事后,在一具被烧得面目全非雌雄莫辩的尸首身上,发现了一串南红串珠。那正是除夕的时候,皇后娘娘特地命人打造的,皇子公主们每人都有一串。 很多人都知道,那一串雕了“钟馗”的南红串珠,赵樽送给了楚七。 消息传到乾清宫的时候,一日之间失了太子,又被宁王逼宫的老皇帝大为光火,包括那些参与了宁王宫变的禁卫军和宫人,一共处死了涉事官员数百人之多。 除此之外,洪泰帝还重重惩治了掌管皇城禁军的肃王赵楷,命他在太子葬礼之后,领孝陵卫事,去紫金山南麓守陵。 比起关押在宗人府的赵析来说,他算是轻松脱壳了。 事实上,朝堂上谁都知道,肃王和宁王走得最近,这次宫廷哗变的事情,不可能没有老六的份。可老皇帝的心思,众人也都能明了。毕竟是亲生儿子,难不成真通通给斩了吗?革职调离也算惩罚了,至少他从此与储位无缘。 那是大晏有史以来,京师城里最不平静的一个夜晚。 过了一日,天牢火灾的事情清点完毕,老皇帝再一次大赦天下,以示皇恩浩荡,敬畏苍生。而为了给太子举哀,在京军民一律素服七日,民间百姓不得娶嫁,不论军民在十三日内不许寻欢作乐。戏班、青楼、茶楼一律停业。 天大的事儿,也都是天家的事。 老百姓除了不得不遵守之外,也不过是谣言的滋生和传播者。 有些人说,为什么太子会亡,会有天灾着火?那是因为晋王爷打了那么多胜战,立下了那么多汗马功劳,圣上却要让他流放到那个鸟不拉屎的北平府去,这才遭了上天的谴责和惩罚。 也有人说,太子之死肯定另有蹊跷,说不定就是宁王下的毒,那宁王不是个消停的主儿,又逼宫又篡位的,如今已经被老皇帝给秘密斩首了,好多人都说大半夜的听见了惨叫声。 还有人说,那天晚上京郊三大营的兵马都在秘密调集,宫里头肯定发生了什么大事。说不定死的人根本就不是太子,而是当今的老皇帝,只不过是秘不发丧而已…… 一夕之间,众口纷纭。 可不管谣言怎么传,不管老百姓如何议论,有一个与国本有关的大事情就摆在了朝堂上——太子殁,国无储。 为了那个至高之位,不知道又要掀起多少腥风血雨了。 从中和节的第二日开始,天下同为太子举丧。 奉天门外,王侯公卿、文武百官携内外命妇一起身着孝服为太子哭丧,那场面极其隆重而盛大。 丧礼之后,洪泰帝颁哀诏于全国,同时通令咸使,为太子赵柘上尊谥庙号,祗告郊庙社稷。从此,那个做了一辈子太子也没有等到他老爹死去称帝的太子爷,就这样成为了史书记载中的一个符号——史称“益德太子”。 一个生命逝去了,一超变结束了,一把大火又让无数个生命随着一起离开了人世。然,史书之上,既没有宁王赵析伙同肃王赵楷逼宫一事,也没有“益德太子”身中杨梅症或中毒死亡的记载。 就太子的死因,史官也不过寥寥几笔用四个字来总结——“风寒不治”。至于那一场天牢中死了一百多人的大火,记载得就更加简短,只推给了天上那个永远睁着双眼,却没有办法为自己辩解的老天爷——谓之“天灾”。 然而,史官的笔触虽不记史事,却似乎对风月颇有兴趣,除了这些之外,又多记了一笔晋王殿下的小逸事——“洪泰二十四年腊月,晋王归京途中,于锦城府幸得一妇,初孕,逝于大火。” 事情揭过去了—— 后世之人,不会再知道那天曾经掀起了多大的风浪,也永远也不会有人知道那天晚上发生在乾清宫和天牢里的血雨腥风,他们能够了解到的,只将会是洪泰皇帝的功垂史册,彪炳千秋。 …… …… 七日之后。 京师应天府上空的阴霾未散。 城中鸡鹅巷里。 郑二宝身着便装,小心翼翼地跟在赵樽的身后,大气儿都不敢出。 至从七日前的天牢大火之后,他家这位主子爷的话就更少了。不,除了吩咐他做事之外,他这主子爷就没有说过一句废话。要说他的情绪比之以前也没有什么变化,为太子斩衰时除了冷着脸没表情,也与别的皇子皇孙们没有区别。 三日前恢复早朝,他仍然是寅时起身,一大早就去奉门殿外等着,没有流露出半丝异常了。只是郑二宝服侍他多年,又怎会不知道怎会不知道他心里的难受? 他这位爷啊,就是硬绷着脸,也得把背挺直的人。 今日下了朝他家主子爷一回来,二话不说就领了他。不对,中途还去东宫接了屁股后头跟着的那主儿——傻不愣愣的毅怀王赵绵洹,三个人一起到了这鸡鹅巷的小院子门口。 那院子的矮墙上,有一簇纸扎的白花用竹竿挑着探了出来,一看就是死了亲人的人家。郑二宝不知道他家主子爷为什么要来,但得了吩咐,还是乖乖上前敲响了门儿。 “有人在家吗?” 很快,里面传来脚步声儿。那满是蛀洞的窄门儿“吱呀”一声儿苟延残喘的被拉开了。开门的妇人包着个素色的头巾,约摸四十来岁,已然满脸皱纹,一双眼睛红得像两个肿包子。 她看着面前三个穿着光鲜的男人,愣了一下才问。 “几位官爷,你们找谁?” 赵樽微微一眯眼,瞅了瞅立在门口那妇人,冲郑二宝递了一个眼神儿,只是抿紧了嘴不吭声儿。郑二宝点了点头,赶紧将来之前就准备好的一袋银子递了上去,尖着嗓子按他家主子爷的吩咐回答。 “大婶子,这是咱家……不,这是我欠你家丁二的一百两银子。他这不是出事了吗?我这觉着欠着也不妥,特地给你们家还回来……” 一听说丁二的名字,那妇人的眼圈儿更红了。 “有这样子的事?我儿生前……没有说起过。” “有的,有的。”郑二宝笑眯了眼,又把银袋递了上去。 那妇人条件反射的伸了伸手,指尖刚刚触到钱袋,又像烫到了手的,慌乱的缩了回去,目光垂了下来,“官人怕是记错了,我家日子向来不太宽裕,我儿何来的一百两借予他人?这银子,我,我不能收。” 看着她衣裳腕口上的补丁,再看看院子里头荒凉得没有多余家什的寒酸,郑二宝闭着眼睛也能猜得出来这家人很穷。可穷还这么有骨气,却是他没有想到的。等再次递银子上去的时候,他语气又真诚了几分。 “大婶子,不能错。呵呵,欠钱这种事,我怎会记错?” 狐疑地看着他们三个,那妇人缩着手却是很倔强,愣是不肯收,“不不不,我儿定没有银子借你,定是你弄错了……我儿干了几个月的差事,拿回最多的银子,就是朝廷给的抚恤了……” “大婶……”郑二宝托长嗓子,有些着急。 可那妇人摇了摇头,反身就要关门。 “我不能,不能要……” “大婶——”一直没有吭声儿的赵樽,见状喊住了她,从怀里掏出一串烧得漆黑的南红串珠来,在她面前晃了晃,低沉着嗓子说,“这个是在你儿子身上找到的。他生前把这个卖给了我,我出了一百两,当时没银子给,欠着他。如今人去了,债不能赖。” 听他这么一说,又看一眼那烧得焦乎乎的珠子,那妇人总算是相信了,颤抖着一双满是豁口的手接过了她生平见过最多的银钱,两串泪珠子直往下滚。 “你们真是好人啦,我儿命苦,他爹半年前去了,他接了他爹那狱卒的差事,才不过四个月,就遇到这等天灾……实在是苍天无眼啦……” 看得出来,丧夫失子的她受的打击不轻,哭得那叫一个哽咽悲苦,直把原本在院子里睡觉的大黄狗都给招了出来,一直在门口“嗷嗷”不停的狂吠。 黄狗叫得凶,却把杵在那里绞手指玩的傻子给看笑了。 “大黄!” 他想起了以前鎏年村时,家里的大黄来。 喊完了,他走过去就要抓那狗头,却被赵樽一把给拦住了。 “做什么?” 傻子有些委屈,“大黄……” 郑二宝也吓得够呛,“殿下,小心他咬你。” 傻子懵懵懂懂的看着他,“大黄它不会咬我。” 说罢他又要去摸那条狗,只可惜,那狗确实不是他家的大黄,见他走近,一下子就扑了过来,亏得赵樽拦住了它,才免了傻子一顿皮肉之苦。 “嗷嗷嗷…” 那狗还在继续叫…… 傻子大概想家了,看着那黄狗,竟啪嗒啪嗒掉眼泪儿。 见那妇人只顾着哭,赵樽皱了下眉头,不再多话,冲郑二宝丢了个眼神儿,拽着傻子调头就走。一路出了巷子,傻子还低着脑袋,只时不时地瞄赵樽一眼,不敢吭声儿。 一直等到上了停在巷子口的马车,想到就要被送回东宫去了,而一回了东宫,他又好久都见不到赵樽,这才鼓起了勇气来。 “十九叔,你把我媳妇儿藏哪去了?” 如今傻子暂时居住在东宫里,仍然由柳氏照看。那柳氏因了先前献“假虎符”于宁王,本来是该受到牵连的,可老皇帝念在她照顾了皇长孙十几年,在宫变之事上又没有主观恶意,也就没有追究。在柳氏的教导之下,傻子已经大抵晓得了一些身份,也晓得了赵樽是他的十九叔,可这些东西对他来说都不重要,他只在意他的小媳妇儿去了哪里。 听傻子懊恼的“兴师问罪”,赵樽脸一黑,“她死了。” “啊”一声,傻子抬起头来,气得瞪住他。 “你骗人,她才不会死。” 赵樽一只手揉着太阳穴,没有看他,只淡淡说,“他们没有告诉你吗?她死在大火中。” 傻子子瘪了瘪嘴巴,不高兴地咕哝了一声。 “他们说死的是你媳妇儿,不是我媳妇儿。” “……”瞄他一眼,赵樽显然不想再与他“鸡同鸭讲”。 可傻子今儿好不容易逮住他,哪能稀里糊涂下去? 这些日子以来,他见过赵樽好几次,虽然人人都说十九殿下惹不得,可他却已经不像以前那么怕赵樽了,“十九叔,我住你那里去,好不好?” 赵樽挑了下眉梢,看他,“为什么?” 傻子垂下了头,半边脸通红,有点儿不好意思的道,“宫里头的小娘子太多,都想与我一起困觉。我又不喜欢她们,好让人心烦……” 这话说得…… 赵樽“唰”一下黑沉了脸,郑二宝却是忍俊不禁,“噗哧”一声儿笑了出来。可想想这样的日子,实在不适合他笑,又生生抿住了嘴巴。 “你在笑什么?”傻子撩开帘子,“若是你喜欢,我把她们都送给你好么?让她们陪你困觉。” 这个傻子,做了几天皇孙,已然知道自己可以做一些主了。可他把院子里那些个小娘子送给一个太监,这也太残忍了吧? 可怜的二宝公公面色一青,赶紧闭着嘴巴,当自己从来没有出现过。 损了人却半点儿都不知情的傻子,在马车上挪来挪去,挪去挪来,可见赵樽仍是一本正经的坐在那里,根本就不理会他,不由学人家叹了一口气,才悠悠地说,“不如我告诉你实话吧?” 赵樽蹙起了眉头,“什么?” 撇了撇嘴巴,傻子酸不溜啾地说,“我想住你那里,是想守着你,我怕你找回了我的小媳妇儿,又给我藏起来,不给我。” 斜睃了傻子一眼,见他满脸严肃的样子,赵樽不由得头痛的揉了一下额头,正儿八经的告诉他,“绵洹,你媳妇儿已经死了,你没有媳妇儿了。过些日子,你皇爷爷会为你指一门亲事。” “我不要!” 傻子气恼得很,瞪大了双眼看他,“那些小娘子都归你使唤吧,我只要我的小媳妇儿,你还给我,就是你给我弄丢的,我就找你要。” “我说你媳妇儿死了。” “你媳妇儿才死了!我的没有死。” “……” 愣是赵樽这样英明神武智慧无双的人,遇到傻子这么一个讲不清理的人,也闹心。再次头痛地揉了一下额头,他抿紧了双唇,不再理会傻子。 “十九叔……” 傻子见他好像真的生气,态度又软了下来。 “我说错话了,你生气吗?” “没有。” “那我们去把媳妇儿找回来,一人一半可好?” 他自觉已经放低了要求,很是得意的看着赵樽,目光亮了又亮。可赵樽却是不知道该哭还是该笑,原本灰暗的心情,被他这么一阵胡搅蛮缠,愣是有气儿也发不出来,“媳妇儿是不能分的,可懂?” 抿着嘴角想了想,他又哄傻子,“不如,十九叔给你买一条大黄狗?” 用一条大黄狗换人家的媳妇儿,想想也是够狠的了。 果然,傻子给了他一个很是遗憾的表情,“十九爷,你是傻子吧?不要说我不会同意,就是傻子也不能同意呀?一个媳妇儿,可以换好多东西的,还可以生儿子,大黄狗它可以生儿子吗?” “……” 赵樽再次败在了傻子无厘头的言词之下,可他有的是招儿治他。拒傻子一路上闹别扭,不情不愿,可赵樽还是把他送到了东宫门口,等东宫的管理太监过来接了他,这才自行回了晋王府。 一关上书房的门,陈景便有些迟疑地问。 “殿下,皇长孙在东宫安全吗?他的身份,毕竟敏感?” “在东宫才安全。”赵樽随口应了他,语气懒洋洋的,没有什么力气,“也正是因为他身份敏感,绵泽才会更好的照顾他。你想想,他若在东宫里头出了事,如何堵得住别人的口?再说,他不过一个傻子罢了,难不成陛下还真会把江山交到他的手里?绵泽他不傻,不会动他。” 听了他的分析,陈景大概明白了。 “殿下说得对。” 迟疑一下,见他受了傻子的“刺激”,话却比往日多了起来,陈景憋了七天的好奇之心,终于压抑不住,问了出来。 “殿下,逼宫那日宁王手里拿的虎符,为什么会是假的?那虎符被楚七偷去,后来落在了柳氏的手里,可您什么时候给换下来的,属下怎么不知道?” 赵樽面无表情,考虑了一下,坐到了棋盘的面前。 “真正的虎符,从来没有丢过。” 任是陈景这样向来沉稳的人,一时间也有些怔愣了。 “没有丢过?” “是。一开始,楚七拿的,就是假的。” “属下明白了。”不得不说,即便陈景跟了他这些年,也真是半点摸不透这位爷的心思。一般人会准备一块假的虎符带在身边吗?真可谓是防范于未燃啊。 感慨完了,陈景见他又开始摆弄棋子,不由担心的轻咳了一下,“殿下,你已经三日没有合过眼了,去歇一会儿吧。” “无事,你下去吧。” “殿下……”见他这个样子,陈景的愧疚之心又上来了,单膝跪在地上,梗着脖子说,“都是属下的错,那日天牢突发大火,若不是属下被锦衣卫给虚幻了一枪,也不会来不及……” “不关你的事!”赵樽摆了摆手,“你下去吧,让本王清静一会。” 陈景想要出口的话又咽了下去。实际上,跟了他这么些年,陈景还从来没见过他这副样子。虽说明面儿上看没什么不同,可一个人成日成日的睡不好觉,身子哪里能好得了? “殿下,我这就带人出去找她,一定把她给找回来。” “不必找了!”赵樽淡淡的剜了过来,语气低低沉沉。 “殿下……”他这样子的回答,完全出乎于陈景的意料之外。微微愣了一愣,他又不甘心的继续劝,“那日您差梅子送去的饭菜,依了楚医官的精明,肯定能发现其中的玄机。她既然吃了,肯定也是知道了殿下您的苦心,她不会与你置气的。殿下为什么不把她找回来,与她说清楚了,不就好了吗?” 赵樽静静地听着,没有表态。 只是手里那颗棋子,也是一直没有落下。 过了良久良久,才听得他淡淡出口。 “外头候着吧。” “是……” 陈景看着他坐在椅子上孤零零的身影儿,轻叹了一声。 “属下就在门口,有事叫我……” 陈景出去了,赵樽坐在棋盘之前,雕像一般一动不动。 书房里安静到了极点,就连郑二宝想过来添水都又停下脚步,悄无声息的退了下去。一个人沉寂了好一会儿,赵樽终于落下棋子,还像往常那样,自己执了黑子与白子互相博弈。只是今日的棋,他走得不像往常那么沉稳,每一次落子似乎都考虑了很久……又仿佛他对于下棋这个最为热衷的游戏,突然之间就失去了热情一般,眉间除了疲惫之外,整个人似乎都陷入了无穷无尽的荒凉之中…… …… …… “嘶!” 夏初七难受地哼了一声儿,慢悠悠的张开眼睛。 这是在哪里? 面前是轻垂的床幔,质地柔软而华美,鼻间飘浮着一股子氤氲得像木兰一般的香味儿,正是从屋角那狻猊香炉里面飘出来的。外头天儿好像黑了,屋子里有一盏微弱的烛火,室内光线不太明亮。 而她躺在一张宽敞精致的雕花大床上。 她最后的记忆,是一片火光…… 在那吞噬人命的火光里,有人在四下奔走,有人在牢舍里大呼救命,有人在撕心裂肺的呐喊。就她一个人没有动弹,靠在墙壁上权当那是烤炉。她是一个懒人,在火起的那个时候,很奇怪的,她真的是懒得逃生。 现在想想,她也很是奇怪。 为什么连生都懒了呢? 后来……怎么回事? 对,浓浓的烟雾,熏得她昏了过去。 难不成如今她倒霉催的,又穿越了? 这一回又投生在哪个姑娘的身子里,又会遇见怎样帅气王爷? 嘲弄地笑了一下,她正准备下地查看个研究,却听见门外传来一阵极有节奏的脚步声,很快那雕花的木门被人推开了,就在她的心悬到嗓子眼儿的时候,那人一出现,却是一个熟人。 “终于肯醒过来了?”那声音柔软又富有情绪,听上去就像会勾魂儿似的,满是妖气,却让夏初七之前憋着的一肚子火儿,总算找到了一个发泄的地方。 坐回在床沿上,她怒不可遏地瞪了过去。 “你他妈有病啊?打扰老子投胎转世的好事,你不得好死。” 东方青玄冷不丁被她骂了一个狗血喷头,莫名其妙得愣了一下,却也是不恼,噙着一抹明媚的微笑,拉了一张椅子来坐在她的面前,似笑非笑地问。 “没想到七秀睡了七日起来,还这么有精神?” 七日? 这个数目,把夏初七给唬了一跳。 看着面前妖娆的东方大妖孽,她脑子里念头转了又转,张着嘴竟然忘了合拢,“不能吧?我睡了七天?七天……我的娘也,谢了啊,我得回去了。”说罢,她跳下床就要找鞋。 可一个人在床上躺得太久,刚刚下床哪里有什么力气? 身子发着软,她这脚刚一沾地,整个人就向地下栽了过去。 一抹红影极快地拂了过来,手腕一扬,她就落入了一个满是幽香的怀抱,头顶是东方青玄柔美得醉人的声音。 “七秀,还是这么喜欢投怀送抱。” “我投你个大头鬼啊?”夏初七抬头,看着面前精致的俊脸,突然又弯下唇来,笑得好不狡黠,“大都督,有句话我没有和你说过吧?每一次看着你这一张如花似玉的脸,我就很想很想……” 她的声音越说越小,越说越暧昧,可说到此,却打住了…… 东方青玄轻轻一笑,“很想如何?” 右手握紧了拳头,夏初七趁他不注意,猛地一下狠砸了过去。 “很想打得你再也帅不起来。讨厌!” 按照她的设想,她这有气无力的一拳,东方青玄应该会很轻松的避过,却怎么也没有想到,他却是不闪不避,活生生用他美貌清贵的俊脸挨了她一记老拳。 “嘶,真狠——” 夏初七拳头生痛,愣了一下,才见他“呸”了一口唇血,笑眯眯地望了过来,“七秀,打情骂俏不是这样的。你就不会轻点儿?” 低骂了一句“你脑子有疱”?她不悦地哼了哼,站直了身子,又在屋子里四处观望。 “赵樽呢?你们两个不是狼狈为奸吗?他在那里?” 东方青玄扶了她在床沿上坐好,回头才抽出一张素白的巾绢来,轻轻擦拭着他妖冶的唇角,笑得莞尔,“你可真是个没良心的,刚刚揍了本座,不问问本座伤得如何,却又想着别的男人去了,可真是让人伤心啦。” 白了他一眼,夏初七双手抱着臂。 “说吧,又想打什么鬼主意?” 丢掉那一张沾了血的巾绢,东方青玄慢悠悠地坐了下来,“本座好心好意把你从大火中救出来,你怎么也得先道一声谢,再继续说其他的吧?” “谢你?” 夏初七低笑一声,斜着眼角撩了过去,那不屑的目光将他从头到脚地打量了一遍,才慢条斯理的说,“你这个人的心肠早被大黑狗给啃了,那天牢里的火,指不定就是你放的。我还谢你呢?我恨不得呸死你。” 东方青玄眉眼一挑,笑了,“你怎么不说,那火是晋王殿下放的?” 瘪了瘪嘴巴,夏初七鄙夷地嗤了他一声,揶揄地笑说,“大都督,下回你要挑拨,麻烦换换花样儿。去,赵樽他会放火?成,那我们赌一把,如果火是他放的,我是你儿。要不然,你就是我儿,怎么样?” 这样儿的打赌? “真俗!”带着批判性质的扫了她一眼,东方青玄嘲弄的一笑,“七秀,中和节上的事,你还没有看清楚吗?你就这么相信他?” “那是自然。”夏初七突然眯起了眼睛,眸子里时而平静,时而又添上一丝风浪。迟疑了良久,她才压抑住心底的情绪,半淡无波的撩着东方青玄,继续道,“放火的人,一定想我死……他么?从来都不想我死。” “那可说不准。”东方青玄凤眸里的淡琥珀色光芒,在火光下犹为晶亮,“你要死了,他就可以和那个景宜郡主双宿双飞了……” “我不死他也可以双宿双飞……”夏初七打断了他的话,递给他一个“你是脑残”的讽刺表情,一双黑油油的眼珠子骨碌碌的转着,突然弯唇一笑,描向面前那个不像人间凡物的男子,嘻嘻笑问,“大都督,我还真的猜不透你这个人。如果说是你放的火吧,你偏偏又救了我出来。如果不是你放的火嘛,又会是谁呢?呵呵,能不能告诉我,你到底有什么打算,掳了我来,不会仅仅只是贪图我的美色吧?” “美色?”东方青玄像是吃了一惊,弯了弯唇,“七秀,要看美色,本座只需要照镜子。普天之下,本座就没有见过比我更美的女子。” 夏初七耸了耸肩膀,假装恶寒了一下,做了一个“呕吐”的动作,才又抬起头来,皮笑肉不笑地看着他问,“那可不尽然吧,你那个美若天仙的妹妹呢,阿木尔姑娘,她也不如你美吗?” 听她问起阿木尔,东方青玄目光有暗流涌过。 迟疑一下,他才又轻松地笑开了,“美则美已,也比不过我去呀?” “哟喂,这么自信!?那行,你美你美,你们全家都美。那本秀第三次请问东方大美人儿,你带我出来到底有什么事?我投胎投得好好的,你这不是找揍又是什么?” 她从来不在正调上的话,引得东方青玄微微一笑,那凤眸里的波光,更加潋滟了几分,“七秀,本座早就说过,我们会有合作之日,如今,时机到了,你可愿与我合作?” 合作? 时机? 夏初七不耐烦的嗤笑,“与一个大变态合作,除非我疯了。” “七秀,你别无选择。”东方青玄轻笑着,继续道,“你想为魏国公平反,太子爷帮不了你了,晋王爷也不想帮你了,你连唯一可以接近皇宫的身份也失去了。从此以后,那扇密不透风的宫门,都将与你无缘。你要怎么报仇?难不成,就凭你做几个火器,就能轰开皇宫的大门,还是你可以拉一支起义军,打掉大晏的江山?七秀,别做梦了。” “……”夏初七再次翻白眼儿,“谁告诉你老子非要报仇?” “不报仇,你为何要接近太子?不报仇你又为何要那只鹦鹉?不报仇你又为何不肯与晋王爷去北平府?不报仇你又为什么处心积虑的要找崔良弼?” 他每多反问一句,夏初七的心里就多抽动一下。 看来锦衣卫……果然名不虚传。 如此说来,她这些日子以来的一举一动,东方青玄都了若指掌啊? 那种完全被人监视的感觉很不好,她咽了一下唾沫,大眼珠子灵动的转动着,目光钩子一般刺向东方青玄,“算你说得有点儿道理。不过,听大都督您这口气,你要与我合作,是基于敌人的敌人就是朋友?那岂不是您也和大晏有仇?” 东方青玄浅浅一笑,不露半点锋芒,“这个你不必知道。” 懒洋洋的叹口气,夏初七唇角全是笑意,“说来听听呗,你有什么血海深仇,我也可以乐呵乐呵?再说了……”顿了一顿,她晶亮的眸子好奇的看着他,挑开了眉梢,“你不告诉我,又如何与我合作?” “如何合作嘛……”东方青玄拖长了柔媚的嗓音,灿然一笑,“你会知道的。本座答应你,只要你肯与我合作,我不仅会帮你夏氏一门平反,还会让你有享用不尽的荣华富贵……” “停停停停……”夏初七脑袋歪了歪,双手比划了一个“停”的手势,“大都督,你看我像一个贪图富贵的人?” “太像了!”东方青玄肯定的点头。 “好吧,算你说得很对。”夏初七“哧”的一笑,无奈地叹了一口气,狡黠的看着他,“那你总得告诉我合作的内容吧,你希望我怎么做?” 东方青玄挽了下粉嫩如花的唇角,一字一顿,“恢复身份。” 他说得很轻,可落在夏初七耳朵里,却无异于闷雷罩顶。 惊了一下,她心里百转千回了好几次,才不确定地问,“你是说?” 拂了一下华丽的袖袍,东方青玄慢悠悠地站起身来,向前走了两步,那脸上的笑容更是美艳了几分,“本座要你,做回魏国公府的七秀。” 夏初七抬头,一眨不眨的与他对视,“大都督,你是不是还想说,接下来,让我嫁给赵绵泽,等他做了皇帝,我还可以做母仪天下的皇后?然后在这之前,最好怀上一个你的孩儿,帮你弑君夺位,或者直接让你的孩儿做江山当皇帝改写大晏历史……我那个去,这也太狗血了吧?” 听她噼里啪啦说了一堆,东方青玄却是忍不住轻笑起来。 “七秀这个建议不错,本座很喜欢。” “你想得那个美!” 夏初七嗤地的吼完了,又瞅了他一眼,刚好与他勾魂的笑眼对上。那货皮肤那个好,光洁得好似白玉一般瞧不出半点瑕疵的质地,加上高挺的鼻,嫩粉色的唇,还有一双狭长的凤眼,一举一动皆是蛊惑人心的风情。 妈呀,真是够妖孽的。 要不是她的心脏已经修炼得很坚硬,只怕这一眼就已经被丫的给弄得神魂颠倒了。 重重的咳了一声,她身子稍稍后仰,保持着最为“健康”的距离,不爽地瞪他。 “喂,注意仪容仪表,咱有事说事,不要动不动就用美人计啊?姑娘我从来不吃这一套!” 轻“呵”一声儿,东方青玄凤眸一眯,薄薄的唇角抿出一抹浅浅的弧线来,那笑容,如春风入骨般沁人心脾,“七秀,你仔细考虑一下,本座的提议如何?你做回七秀,光明正大的为父申冤。而本座……定会帮你。” 夏初七看着东方青玄妖娆的笑,“天上不会掉馅饼,说,你的条件。” “条件本座自会向你索取的,不急。” “我身上……?除了我自己,没有值钱的东西。” 微微收敛起脸上的笑意,东方青玄眸子暗了暗,“七秀,本座说过,你的价值,非你自己能衡量的……” 价值? 他又一次说到她的价值。 她身上到底有什么价值?看着面前神色莫辨的东方青玄,夏初七稍稍有一丝迷惑,随即又笑开了,“大都督,我这刚刚醒过来,脑子还不太活络,也不想答应你任何条件。等我吃好喝好耍好休息好,再决定要不要与你合作,可好?你是知道的,一个人的价值取决于她的态度,你既然这么需要我,我不在你面前拿一下乔,岂不是显得我廉价了吗?” “七秀言之有理,本座很喜欢。” 东方青玄微微一笑,视线落在她单薄的身上,“本座给你时间考虑。”说罢,顿了一顿,他从怀里掏出一个腰牌来交给她,一双妖冶的眸子微微眯起,“这个是给你的。” 看着那个黑不溜啾的腰牌,夏初七接过来在手心里掂了掂,觉得沉甸甸的,很有些分量,一边儿翻过来看那腰牌上的字儿,她一边儿横过去,看向东方青玄含意深刻的眸子。 “这是什么东西?” “拿着这个腰牌,你就是锦衣卫的秘谍。” 夏初七倒抽了一口气,翻开了腰牌的正面,“秘谍?” ------题外话------ 有同学问,我回答一下啊,客户端特价区的文,是全部用元宝的,不需要搭配潇湘币使用。谢谢嗒。 【鸣谢】: 亲爱的【王香会】,升级会元(拥抱) 亲爱的【lixinzhizhu】升级成为进士(啃一下)。 本书由潇湘书院首发,请勿转载! 第098米 救命之恩! “哈哈”干笑了两个字符,夏初七起身走过去,拍了拍他的胳膊,“ “为什么?”东方青玄眼波一荡。 “知道我那会儿为什么不跑吗?” 一双眼睛笑得像新月儿似的,夏初七盯着他,眨巴眨巴眼。 她言行无状,举止向来怪异,东方青玄一时真有些摸不准她的脉络。缓缓拉开一笑,他试探性的一问,“你也会饿?在天牢里,火烧过来你都不懂得跑,按理是不会知道饿的才对?” 夏初七瞄了他一眼,像是不烦躁再多说什么了,“唰”地一下子直起身来,看着他,“好了,我的话问完了。我想要知道的事儿,也都知道了。东方大都督,可否给点儿吃的?肚子快饿扁了。” “这个论调本座还是第一次听见,实在新鲜得紧!” 东方青玄面上闪过一抹几不可察的诧异,凤眸微微一眯,看着夏初七精怪一般忽闪忽闪的大眼睛,终是忍不住扩大了笑容。 夏初七微眯起双唇,捋了下头发,语调慵懒地笑,“一个太容易被出卖的盟友,那一定不是你真正的盟友。所以……我要知道,你一定懂的?” “七秀,此话怎讲?” 轻轻“哦”了一声儿,东方青玄唇角挽出一抹致命的笑容来。 若有似无的冷哼一下,夏初七不屑地撇了撇嘴,手拍在床沿上,慢悠悠的一叹,话锋突地一转,“东方大都督实在不太了解我的为人了,我看目前这情况,只怕咱俩是合作不了。” “在聪明人的面前,本座无须隐瞒。” 东方青玄红袖微抬,犹自倒了一杯茶水饮下。 “哟喂,这句话可是大逆不道啊,大都督,知法犯法?其罪如何?” 心里诡异的蜇了一下,夏初七面上却是笑开了。 “七秀说得没错,你不觉得晋王殿下最适合问鼎皇位?而本座的妹妹,天生就该是母仪天下的女子。他们两个,原就是天生一对,任何人也拆散不了……包括你。” 看着她水汪汪的大眼睛,东方青玄想了一下,忽地轻笑一声。 夏初七打量着他,似笑非笑地摊了下手,“难道我说得不对?大都督,这些事情不搞清楚,不要说做你锦衣卫的秘谍,就是你让我做你祖奶奶,我也没兴趣。” 东方青玄眸子一眯,“七秀好强的推论……” 冷冷哼了一下,夏初七想了想,又弯起唇角来,笑容露出一丝苦涩来,“大都督是不好回答呢,还是那个人就是你自己?如果我猜得没错,这件事也一定有赵樽的份儿吧?你想让我恢复身份,说什么帮我报仇平反是假,实际上你是想用我帮着对付赵绵泽,也扶赵樽上位,然后你就可以做一人之下,万人之上的国舅爷了?你妹妹也可以母仪天下,你侄子以后还能做皇帝,没错吧?” 丫想和她打太极? 看着她一眨也不眨的清澈眸子,东方青玄浅浅一笑,微挑着他勾魂儿的凤眼,“人人都说是你杀的,为何你反倒来问本座?” 一眯眼,夏初七眼睛里掠过一抹冷光,“到底是谁杀了太子?” 东方青玄看了过来,面上的笑容不变,“七秀但问无妨。” “大都督,可否回答我一个问题。” 手指来回在床沿上扣动了几下,好一会儿她才直视着东方青玄。 所以,她非常清楚,一旦她恢复了夏楚的身份,在这个看重纲伦的时代,她一辈子都将与赵樽彻底错过了…… 可惜她虽有一些夏楚的记忆,有一些夏楚的感受,骨子里却仍然只是夏初七。 其实先前东方青玄的话说得不错,她如今要调查魏国公的案子,要想为他平反,路都截断了。可以说,他抛给她的是一个金光闪闪的诱饵,如果她真是夏楚本人,那是不可能不上钩的。 夏初七很想答应他。 东方青玄要有那么傻,又怎么坐得稳锦衣卫指挥使和左军都督的位置? 是啊! 轻轻一笑,东方青玄说,“七秀以为呢?你没有恢复魏国公府七秀的身份之前,自然不能。令牌是给你以后使用的,不是现在。呵,本座又怎会做那种,搬石头砸自己脚的事?” “拿了这块令牌,我就可以自由行动?” 夏初七“嗖”的一下抬头,品味儿了一下刚才那两句对白,不由翻了个大白眼儿,又漫不经心的将令牌塞入怀里,无所谓地端坐着,一双手撑在床沿上,笑不达眼底的看着他。 东方青玄唇角微微一掀,面上保持着良好的教养,语气却损死人不偿命,“七秀是狗吗?” “俗话说,无事献殷勤,非奸即盗。大都督你居然敢把这样的东西轻易给我,就不怕我反咬你一口?” 夏初七颠来倒去的翻看着那令牌,一直没有抬头。 秘谍归为锦衣卫,却并不着锦衣卫的统一服饰,他们也会有不同的身份存在于现实生活,除了他们的上司,也不会有人知道他们的真实身份和目的。 没错,就靠秘谍了。 换到大晏朝的锦衣卫身上,这秘谍的身份其实也就相当于后世的军方特工。锦衣卫是皇帝的耳目,那作为“耳目”,在这个科技并不发达的时下,锦衣卫又靠什么来掌握军政方面的大量情报再呈与老皇帝呢? 按《说文解字》的释义。谍,军中反间也。 婢是一个巧手,熟稔的为她松松挽了一个简单的发髻,簪一支点翠的步摇,便让她整个人清亮光鲜了起来。外加身上那件儿质地极好的葱绿底古香缎逶迤裙饰,不描眉而黛,不施粉而白,整个人看上去自然清纯如一支含苞待放的绿芽儿,一下子就把边上的几个漂亮侍婢给衬得黯然无光了 果然,人靠衣装马靠鞍,女人就得靠打扮。 东方青玄眉心微微一皱,看着她挺直的背影,看着那张从镜子映出来的那淡然的小脸儿,视线深邃了不少。 从大怒,到大悲,再到淡然,她不过只用了一瞬。 “来吧,替我梳头。” 然后,淡定的坐下,侧过眸子,不带情绪地望向那小丫头。 很多问话在脑子里盘旋,她狠狠咽了几下唾沫,活生生憋回了那怪糟糟的情绪,与东方青玄含笑的眸子对视了良久,突地又“嗤”了一下,冷冷地笑着,不明情绪的弯下腰来,蹲身,她捡回了刚才暴怒时拂落在地上的东西,一个一个的整齐摆放在梳妆台上。 一字未改,他都告诉了阿木尔? 似乎,连她的原话都是如此。 这件事,她只给赵樽讲过。 耳朵“嗡嗡”的响过不停,一时是“正”,一时是“负”,一时是“好”,一时是“坏”。从开始到现在,她都很想给赵樽找一个理由,说服自己去相信他,也试图去相信他,就在看见那痕迹之前,她其实也是相信他的。可东方青玄这货实在太过残忍,只需要一件小事,就狠狠劈开了她的心脏…… 他每吐一个字,都敲打在夏初七的耳膜上。 “七秀何苦生这么大的气?如此一来,你该更清楚了才对?你看你啊,身上背负着几百人的血海深仇,又本是一个不让须眉的巾帼女子,实在不值得陷入那虚幻的儿女情长里,枉误了人生。” 她冷不丁发怒的样子来得突然,把几个小丫头给吓得埋下了脑袋。东方青玄却是看着她走近,风华无双的脸上始终带着浅浅的笑痕,一直走到她的面前,他才停了下来,微微一低头,看着她说。 “你个王八蛋,你骗人!你妹妹怎么可能知道这个秘密?” 就像被闷雷给劈中了脑袋,她不敢置信地看着东方青玄。怔了片刻,突然血气上涌,压也压不住的狂躁了起来。一挥手,她发泄似的把将梳妆台上的东西,全部给拂到了地上。在物体坠地时的刺耳声里,她眼圈儿一红,憋不住的泪水,一下子湿润了眼眶。 夏初七手中的首饰盒,“砰”一声掉在了地上。 像是突然想起了什么似的,东方青玄弯了弯他妖媚的凤眸,语气里带着一种“不过如此”的讽刺,“一开始确实难倒本座了,这办法还是阿木尔告诉我的——用皂角、藁本、石碱、玉竹、川芎、冬瓜仁、蔓荆子、白术……研细成末,再兑成糊状,在疤痕上面热敷上一刻钟,就可以洗掉了。看来啊,还是你们姑娘家更懂得这些诀窍……” 面上全是疑惑,夏初七摆明了不相信,“不可能,她们怎么可能洗得掉我……我特制的肤蜡?” 懒洋洋的看着她,东方青玄笑了,“自然是本座的侍婢。” “是谁给我洗掉的?” 缓缓地,她回过头来,看向东方青玄。 可那疤疤却确确实实的存在…… 她脑子一时混乱,不太敢相信自己的眼睛。 “怎么会呢?明明我遮了的呀。” 那服侍她的侍婢吓了一跳,停下了手来。可夏初七却明显没有听见她的问话,犹自站了起来,慢吞吞的将脸凑近了镜子,撩开额角的头发,看向自己左额角上那个黥过字的疤痕。 “秀,怎么了?” 正拿着个首饰盒把玩的夏初七,突兀瞄一眼镜子,惊诧出声。 “等等——” 每个侍婢脸上都带着适度的笑容,不多不笑,礼貌而有度。有人捧着面盆,有人捧着衣裳,有人捧着首饰……不等东方青玄再下命令,一个年约十五六岁的侍婢就走过来,笑着喊“秀”,然后侍候她洁了面,漱了口,又侍候她坐在镜子前,要为她梳头。 很快,一大群衣着华丽长得水灵的侍婢款款步入了屋子。 东方青玄莞尔一笑,“得洗洗……” 闻言,夏初七乐了,“呵呵,还洗什么脸啊?我不讲究,先吃东西不成吗?” “来人,给七秀洗漱。” 目光灼灼的盯着她,迟疑了一下,他才轻击了一下手掌。 看着她笑容可掬的小脸儿,东方青玄面上情绪不明。 那么,那梅子中的女子,也一定只是一个误会。 事实上也是,先前对东方青玄或深或浅地试探了一下,原本堆积在心里那里烦躁就散开了。当然,那些事情摆在那里,作为一个局外之人,真真假假真真,谁好谁坏,其实她真的无从去判定。但东方青玄给她的回答,至少让她有了一个说服自己的理由——赵樽与那件事无关,他没有与东方青玄谋划害死太子。 也好像原本的灰暗心情,一瞬间就好了起来。 她笑得很是爽朗,很开心,就像再没了半点愁烦之事。 ,拍了拍他的胳膊,“因为我知道东方大都督您一定会来救我的呀?您多舍不得我死?我要死了,那您要的‘巨大价值’不是就没有了吗?” 个噼里啪啦,恨不得把自己的“女人经”一股脑的全部都灌输给他这个根 元祐吊儿郎当地白了他一眼,轻声儿一哼,“我看你就是傻了。女人心,海底针,听过这句话没有?当然,我猜你也没有听过,我也是从我小表妹那里听来的。我告诉你啊,越是外表强势的女人,内心越是柔弱,你呀,就放心听我‘情圣‘的话吧,这都是从女人堆里总结出来的经验……一般人,小爷我才不告诉他。” “本王总得给她点时间消消气。” 赵樽喉结滑了一下,许久,才听得他说。 元祐见势又凑过去,“十九叔,不是我说的,女人啊,有时候就是口是心非。她们嘴上说,不要啊,走开啊,我再也不想见到你啊,其实全他娘的是假的。你啊,就别跟她留后路,直接掳了回来,放自己被窝里捂着,多稳当?何必搞得这么复杂?” 就连把玩南红串珠的手,都停顿了下来。 赵樽面色一沉,那脸色难看了几分。 “我说天禄,你这又是何苦?人家说再也不想见你,你就真的不见了?我可告诉你啊,就凭我对我那小表妹的了解,她好色又花心,无耻又下流,天天跟东方青玄那厮混在一起,太危险了。咳,不是我说的啊,东方青玄那厮虽然阴险狡诈,可皮相确实是长得不错的。你可得小心着点儿,万一被人给撬了墙角,哭都没地方哭去。” 闻言,元祐迷人的丹凤眼儿,快要迷成一条线了。 晋王府承德院,赵樽端坐在椅子上,斜襟的衣衫半褪,任由孙正业给他换着左臂伤口上的敷药,眼神淡淡地看向面前的元蝎爷,如是说了这么一句话。 “这世上,没人能逼她做不乐意做的事。” …… …… 过了好一会儿,在落针可闻的空寂中,夏初七好不容易才吞下了嘴里那一口,悠哉悠哉地放下碗来,“大都督,这世上,没有人能逼我做不乐意做的事。不要说是您了,即便是当今皇帝都不行。” 屋子里头,除了夏初七的咀嚼声,再无其他。 东方青玄瞧了她一眼,“七秀,本座等着与你的合作。” 看向面前的碗,夏初七没有回答他。 “不,我是口不择食。”漫不经心地看着她,夏初七品尝着嘴里的美味,样子狡黠而刁滑,怎么看都不像一个大家闺秀,东方青玄微微一愣,随即又是浅笑,“口不择言也好,口不择食也好,七秀高兴就好。” 东方青玄妖眸微微一荡,“七秀,还真是口不择言。” “……” “你祖宗。” 夏初七斜着眼睛瞄了他一眼,又拿起筷子来在碗里杵了杵,才伸手夹起一块香酥排骨来,叼着嘴角,慢悠悠地告诉他。 东方青玄噙笑的一眯眼,“上帝是谁?” 摸了摸肚皮,她不太雅观地打了个饱嗝,看着面前妖媚风情的东方大都督,终是撇了撇嘴巴,淡定地开了口,“哎,果然一切事物都是复杂的,只有上帝最简单……如今,我总算是彻底悟了。” 夏初七觉得,这是她吃得最饱的一餐饭了。 安安静静地品尝美味,那是享受。 或者说,她从来就没有见过他发脾气。包括他在杀人的时候,都给要死者带去了世界上最为美丽的微笑,也算让他们死得安乐了。一个人不发脾气不难,难得是永远都不发脾气。可大概也正因这样,夏初七才越发觉得,他微笑的表象之下,那些个狠啊毒伴啊邪戾啊,全部都翻了倍儿。 难得的是,东方青玄并不生气。 夏初七不理不睬,一眼都懒得看他。 “好吃吗?”东方青玄问。 现在没人管她。她吃,吃,吃,不停的吃。 这膳食待遇比在晋王府的时候好多了呀?赵十九每次都只知道让她多长点儿肉,可他的生活却自律得紧,连带要求她也如此,基本上很少给她吃大餐,还总说孝子吃得太好了,对身子却不好…… 搓了搓手,她食指大动地凑过去嗅了几口气,拉乎迷恋一般地埋头在了面前的桌案上。 不过,她也从不管脸面那东西。 懒洋洋地坐在椅子上,她看着一道道精美的膳食端了上来,只觉那香味儿飘入了骨髓。大概饿得太狠,五脏庙不配合的“咕噜咕噜”起来,特别不给她的面子。 人不管走到哪步田地,首先就得填饱了肚子。 夏初七从来不会与她的肚皮过不去。 “摆膳。” “一只大喇叭!”不等他说完,夏初七接过话来,原本轻婉的嗓子,却像吃了火药一样朝他轰炸了过去,直把一个红衣似火的东方大都督说得脑子里的浆都乱了,天仙儿般的脸耷拉了下来,好久才回过神儿,挽了一下唇角,目光轻飘飘地从她身上移开。 “不说话就是香闺女儿,一说话就是……” 东方青玄一愣,随即轻笑出声儿。 “别他妈酸了,肚子饿了,到底给不给吃的?” 东方青玄上上下下打量着她,似笑非笑地念了一串酸词儿,却是把夏初七给说得眉眼一横,尖酸刻薄地瞪了回去。 “眼横秋水,眉扫春山,宝髻儿高绾绿云,绣裙儿低飘翠带。可怜杨柳腰,堪爱桃花面。仪容明艳,果然是金屋婵娟……” 黯然无光了。 旨已下,赵樽与“景宜郡主”结了姻亲,不管目前景宜郡主这个人存不存在,在朝堂众人和老皇帝的眼 当然,元祐他父亲的打算很简单。 没有人愿意做砧板上的鱼肉,老皇帝维护赵绵泽有目同睹。虽然赵绵湄来了,却是一个傻的,没有人支持,根本就挑不起大梁。一旦老皇帝去了,赵绵泽为帝,将来还能容得下他们吗?这几日以来,朝中往常不支持赵绵泽为储的人,都想方设法借着各种机会,明里暗里向赵樽示好、探口风、或者以示忠诚。 自古以来,一朝天子一朝臣,今日是重臣,明日就可能会轮为阶下之囚。尤其那些宁王的“旧部”,在宁王被关入宗人府,肃王被遣去孝陵卫之后,一个个的目光都瞄准了晋王。 时下有“国无储君,天下不宁”的说法,在太子殁了之后,朝堂上的气氛就紧张了起来,虽然太子走了没几天,但朝中大臣却已经各自开始为自己的未来筹谋了起来。 如今的朝廷局势,越发复杂。 “一路”的意思很简单,赵樽又如何能不明白? 元祐皱眉寻思了一下,突地起身过去打开门,又左右看了一眼外头,回来又差了郑二宝去外头守着,这才关上房门坐在赵樽的面前,压着嗓子,继续道,“我父亲说,他愿意与你一路,只等你一声令下。” 收回视线,赵樽紧了紧手里的珠子,一抬眼,“什么?” “天禄,说正事吧。今日我过来,我父亲还让我给你带一句话。” 极快地看了他一眼,元祐难得认真地换了话题。 元祐被噎了一下,瞄他一眼,好不容易才吐出嘴里的浊气儿来,“得得得。在您的前面,小侄我往后再也不敢再自称是‘情圣’了。你爱怎样就怎样吧?” “阿七她,只能是我的。” 可赵樽明显没有想要回答的意思,那一双深不见底的眸子里,像是蕴藏了许多的情绪,波光浮动间,似是有迟疑,似是有失落,又似是有迷惑。过了好一会儿,那一双凉凉的黑眸总算静止不动了,可喉结微微滑了一下,他却突地冒出一句话。 他一口气问了许多个问题。 “什么意思?我怎么听不懂?”元祐挑高了眉头,语气里全是疑惑,“东方那厮能给她的东西,你不能给吗?她一个小小女子,还能想要些什么?别说,我还真不敢相信,会有你晋王殿下给不了的东西?” “东方青玄给她的,也许是她想要的。” 赵樽眉头狠狠一敛,垂下眸子来,抿了一口茶。 又是一阵沉默之后,元祐看着他英明神武风华绝代的十九叔,想了想,一双笑弯的眼睛又收敛了起来了,难道认真的说,“天禄,你这是多大的心才敢让自己的女人落在其他男人的手里?你是自信心太过膨胀,还是对我小表妹太有信心了?” 孙正业换好了他手臂站的药,又嘱咐了几句,小心翼翼地拎着医箱下去了。郑二宝赶紧上前给他家主子爷穿好了衣服,系好了袍带,又给两个人的茶盏里添了水,这才恭敬地退到了边儿上。 “爷,好了。” 可今儿他只是淡淡地瞄了元祐一眼,不动声色。 换了往日,赵樽指定得损回去。 “依我看,你不是不淫,是淫而无色。不是不贱,是贱而无形。” 赵樽不答,元祐又煽风点火的嘲笑。 元祐嘿嘿一笑,“我看最**的人就数你了。不**你巴巴让我父亲置办那些嫁妆做什么?你继续熬着呀?熬过三年五载的,我还真就佩服你。” “**!” 赵樽皱了下眉头,视线烙铁似的搁他脸上。 “……”元祐像看傻子似的看了他一眼,把那封信来来回回地看了几次,这一回总算表示了认可,点头笑了笑,“十九叔,你俩玩得是心有灵犀一点通啊?咦,真是奇了怪了……这你也能看得出来?咳,反正我是不懂你们两个的心思啦。依我说啊,就是惯的,早弄床上办得妥妥的,给她一双翅膀也飞不了。” 不曾想,赵樽却是一叹,“对。” 元祐忍不住嘻嘻一笑,“你该不会说,他还告诉你,她吃了你给带的饭吧?” 赵樽给了他一个“你不懂”的眼神,一概不予回答。 嗤笑了一声儿,元祐挪了挪椅子,坐过去一点,将他案头上那一封已经被他翻来覆去看过很多次的“信”拿了过来,好笑的扬了扬,看了一遍信的内容,似笑非笑地问,“我怎生没有看见,她哪里告诉你了?” “信里。” 元祐呻吟一声儿,直拍脑门儿,“她什么时候告诉你的?” “哎呦喂……” “她没欠人钱,只是把珠子抵出去了。” “什么意思,不明白。” “她让我去还银子,原就是想叫我把珠子拿回来。” 赵樽冷眼剜他一下,片刻,又是垂下眸子,看向手中的珠子。 摸了摸下巴,元祐一个人说得特没有意思,叹了一口气,目光终是落在了赵樽手里的南红串珠上,想想,又觉得好笑的挑开了风情的眉梢,“话又说回来,天禄啊,你还真就傻不愣愣的给人送了一百两银子去?那明显是我小表妹忽悠你呢?” 可赵樽却像一尊雕塑般,一动不动。 给他这个根本就不懂女人的十九叔。 冷的水中,她拼命的划动着手臂,不知道怎么的,骂完了东方青玄,又骂到了赵樽的头上。要不是他,她会吃这么多的苦头吗?等她见到他, 赵十九你个贱人,都是你害我的。 妈呀,好冷的水,刺骨头! 激灵灵一抖…… 她狠狠挑了一下眉头,看了看自个儿身上裙裙带带的女装,突然有些烦躁,觉着还是男装方便。目测了一下距离,一咬牙,她把裙子掀起来扎在腰上,把袖子给撕去了一截扎好了扩散的头发,一个“猛子”就扎入了月光下风平浪静的水面中。 先人板板的东方鸟人。 丫这是料定了她跑不了,非得让她做回夏楚不可? 怪不得没有多少守卫。 妈的,东方鸟人果然心思够坏够损!这个地方原本建在一处四面环水的小岛上。乍一眼看过去,全是水波荡漾,她沿着找了一圈儿都没有看见一艘小船。 可不多一会儿,她再次傻眼儿了。 心里哼哼唧唧的默骂着,她听见后头有守卫追过来的声音,可逃跑这事儿,她干得多了,也干得很利索。顺着一条羊肠小道,她极快地奔了出去。 无论基于什么样的理由,她都不甘心被东方青玄利用。 什么狗屁的秘谍?她不侍候了。 不管怎么样,她得离开这里。 她大喜,又在花台里摸了块青砖,走过去冲那守卫就是一下,砍在后颈子上,那人短促的“啊”了一声,便软倒了下去,机不可失,她猫儿一般迅速从门口窜了出去。 蹲下身来,她将身子掩在树丛背后,很快就有火光过来,她又将另外一块石头掷向大门外。然后那火光又退了回去,原本关闭的大门被拉开了,只有两名守卫,一个巡视去了,一个在那儿探头探脑的看。 守卫就在门口。 “谁?” 默了一下,她像只夜猫似的,一点一点摸过去,手上拿了两块儿石头,猫着腰,憋着嗓子使劲儿朝墙外掷出一块儿石头,果然有人吃惊的喊了一声。 四周的墙都很高,她不是李邈,翻不出去。 这个园子好像有些大,她沿着墙根走了一段路,没有发现守着,略略放下心来,松了一口气。如今她住在这里,可却不知道这个地方到底在哪儿。一路摸索着,她遁着小路走,终于看见了一扇朱漆大门。 她默默算计着时间,轻手轻脚地穿衣起床,整理好了自己,没有走门口,而是小心翼翼地撑开了支摘窗,见外头四下无人,狐狸一般狡黠的笑了下,便轻轻跃了出去。 窗外的夜色很浓,什么也瞧不见。 没有听见梆子的声音,夏初七不知道几点了。 …… …… 元祐屁颠屁颠地跟了过去,却见他直接往马厩方向而去。 “哎我说,去哪儿啊?” “走!” 元祐给了他一个“莫名其妙”的表情,略略沉吟着问,“你怎么带,人都不在你身边?”他刚刚说完,却见赵樽突地起身,沉着嗓子,只飙出一个字,人就已经掠出去了。 赵樽把那镜子揣入了怀里,眼眸垂下,“我会将她带去北平府。” 转世轮回?元祐奇怪的瞪眼看着他,“天禄,你疯了?” “少鸿,你相信人有转世轮回吗?” 一听他又扯到夏初七的身上,赵樽原本平和的面色又严肃起来,抿了抿唇,他考虑了一下,突地从怀里拿出一面桃木的雕花小镜来,仔细的看了片刻,才又慢悠悠地问元祐。 元祐斜着眼睛,审视着他的脸,“那我小表妹呢?你这婚期一到,娶谁去?” 赵樽眼皮儿也不眨,“必走。” 元祐无奈地摆了摆手,“行行行,我不说了。你必走北平府?” “不必再说了。” 见他说着又是一堆,赵樽手指撑在额头上。 元祐丹尾眼一眯,“十九叔,张皇后虽有贤名,也是我的嫡亲祖母,可我有句话不得不说,自古以来,天家哪来的什么真情?她那只不过是以退为进,扼制于你,不管秦王、宁王还是赵绵泽,那都是她的儿孙,一旦他们即了大位,天禄你……又当如何?” 如今张皇后亲自找了赵樽,还不是为了他的儿子儿孙们打算? 太子赵柘、皇二子秦王赵构、皇三子宁王赵析都是张皇后嫡出儿子,一母所生。这几日,为了太子和宁王的事情,原本就病体堪忧的张皇后,更是一病不起,缠绵病榻。老皇帝一向对他这个发妻爱重有加,心痛之余,看朝堂上那个风向,隐隐有将关押在宗人府的宁王赵析给放出来的意思。 他这十九叔虽然是贡妃娘娘所生,可不足六岁就由皇后娘娘抱去抚养了。张皇后是老皇帝的元配发妻,待人和善,爱民如子,淑惠温厚,素有竖名在外,尤其她对赵樽更是不错,打小当亲生儿子养着,赵樽一向敬重她。 元祐看着纨绔不羁,可他也是一个聪明人,一点就透。 一句话,简单几个字,含义却很深望。 “昨日皇后召见了我。” 赵樽了解他的心思,眉头却是拧了起来。 老皇帝的眼睛里,晋王府与诚国公府都算得上是亲家了。那么,朝堂风云里,必将会“一荣俱荣,一损俱损”,诚国公不为别人打算,得为他唯一的儿子元祐打算。 潇湘书院首发,请勿转载! 这几日微博私信都有人问到了《御宠医妃》出版书的事,我说一下,《御宠医妃》是准备出版中。这几日二锦正在为书名而颠狂。出版书名比网络小说有更为严格的标准,“宠”和“妃”这样的字眼,都已经被枪毙掉了,不准再使用。昨儿编辑给了我一个暂定名,想想也是很醉人啊,《且把似锦年华赠天下》……啊啊啊,大家有什么好的建议。可以留言,咱们集思广益啊,博采众家之长啊,咳咳咳…… ------题外话------ “大都督,晋王殿下驾到……” 可她的“应”字还没有说出来,那大船的后面,突然传来了一阵马嘶声儿,紧接着,便听见那船上的锦衣卫拔高嗓子喊了一声。 “好。”像是想明白了似的,夏初七虚弱的莞尔,“我答……” “本座又救了你一次。你不如想想,该怎么报答这救命之恩?” 见她看着自己发愣,东方青玄唇角微微一弯。 而她……其实很多时候都是心甘情愿的吧? 对啊!他到底不是黑心的赵十九,来个月事儿他也能从中抠去一点银子,成日里就算计着怎么把她好不容易得来的银子给霍霍掉。 一句“本座”,让夏初七脑子激灵一下回过神儿来。 “不收。”冷冷的说了一句,从来不发脾气的东方大都督,这会儿心情似乎很是不爽,语气也生硬了下来,“本座最是大方……” “谢谢……”夏初七双手抱着东方青玄的脖子,吸了一下鼻子,莫名其妙的又问了他一句,“爷,你救了我,要收银子吗?” 默了一下,东方青玄收紧了手臂,“我不会让你死……” “我以为我要死了。” 夏初七诡异的一笑,只觉得有一只手抓着她,耳边儿有一个男人在说话,至于他说了些什么,她都听得不太清楚了,眼前只有白花花一片,天空中,全部都是那个男人的脸。 “什么毛月亮?”东方青玄脸上的水珠,衬得他面色越发柔媚。 “今天为什么没有毛月亮……” “嗯。”夏初七昏昏乎乎的居然应了,大概是泡在冷水里久了,加上月事又来势汹汹,她整个人身心都软弱了起来,任由东方青玄带着她的身子,双眼微眯着看向黑沉沉的天际,整个人轻飘飘的,没有了半丝力气。 “坚持住。” 东方青玄手臂僵硬了一下。 “带我回去吧……” “是……我好累,好累……”夏初七肚子一下下的抽搐着疼痛,脑子也有点儿不清楚,依稀之间,她以为还是清凌河,还是那火一样热的胸腔。微微眯着眸,她攀着他的肩膀,将头扎在他的怀里,什么都不想了…… “看来七秀这次真的是游累了……” 东方青玄面色微变,就着黑夜的水面划过去,极快地揽住了她不停下沉的腰身,在水里一只手托着她,一只手用力往岸边划,那一张风华绝代的俊脸上,仍然带着妖孽到极点的笑容。 “爷……” 夏初七挣扎了几下,脑袋有点儿发懵…… 有人在喊她,那声音划过耳边儿,很是熟悉。 “七秀……” 看着她扑腾,看着她沉下去,直到被水没过了头顶。好一会儿都不见动静了,他才拧了一下眉头,面色一变,来不及褪下衣裳。“扑嗵”一声儿,就从船的甲板上栽了下去…… 不远处的船上,东方青玄静静的看着她。 今儿是要回去了吗?她想。 怪不得都说淹死的都是会游泳的。换了以前,打死她也不会相信,她有一天可能会被淹死。可铺天盖地的水涌了过来,打得她身上冷冰而疼痛,晕厥之中,她发现自己没有了挣扎的力气…… 慢慢的,她整个人开始往下沉去…… 身子在水里“扑腾”了几下,她吃了好几口水,脚开始抽筋了。 疼痛又狠又急,抽得她难受。一时间,吃惊、紧张、担心……各种情绪交杂之下,她觉得腿脚和双臂越发使不上力了,人泡在水中,浑身冰冷,手脚发软,整个人的力气都没了,耳朵嗡嗡的,就连脑子也晕乎了起来…… 本来她的小日子就不太准,人又犯懒没记得太清楚准确的日子。印象中是没有那么快的,估计是被冷水一泡,才发生了突发状况。 居然会在这个时候来事儿了!? 耳朵里“嗡”的一声,她的脚有点儿发抽抽。 紧接着,两条腿之间,就有一股子热流往外涌。 说罢,她不再看那东方青玄面上是什么表情,气咻咻地调转过身子就往回游,可扑腾了没有多远,突然面色一变,人就停顿了下来。怎么回事儿?她的泄突然抽搐一般疼痛了起来,那疼痛来得很快很猛,让她的腹部直往下坠。 “游舒服了,可也得游回去睡觉了!” 夏初七停在水面上,抹了一把脸上的水珠,不爽地哼了一哼。 “七秀可游好了,上来吧?” 东方青玄轻笑了一下,从如风的手里接过一件软毛的斗篷来,展开。 气得“呸”了一口嘴里的水,夏初七冷冷的斥了过去,“谁说姑娘要跑了?我是觉着吧,这里的水质很不错,反正也是睡不着,不如出来游游泳,松松筋骨,舒舒坦坦,没想到打扰了大都督听小曲儿的雅兴?” “本座睡不着,知道你要跑,一直在这里等着你。” 看了一眼水中的她,东方青玄居高临下的笑答。 狠狠闭了下眼睛,夏初七恨得咬牙,“你玩我?” “七秀果然是兔子变的。哦不,现在这样子,应该是一条游鱼才对?” 偷偷摸近了那艘船,她正寻思怎么绕过去,却见那船的甲板上突然燃起了火光来,几个打着火把的锦衣卫出现在了她的面前,而那个在锦衣卫簇拥之中的男人,正是似笑非笑的东方青玄。 她承认自己现在有些恶毒,见人家享受就想炸毛。 啧啧,谁呀?还真是会享受。 可越是近,越是看得清楚。那岸沿都很高,不好攀上去,唯独一个像是上岸的渡口,却停着一艘船。大晚上的那船上还亮着灯火,里面隐隐还有丝竹之声传过来。 没多一会儿,已经离岸越来越近了。 好在,她技术还行,划得倒也快。 在暗夜划水,她一个人胡思乱想,那滋味儿很不好受。 还是想想离开了这鸟地方,应该去哪里才对。她必须得先想办法找到李邈……也不知道她那个便宜表姐到底怎么样了,会不会也以为她已经烧死了? 甩了一下湿漉漉的脑袋,她静下了心来。 不,不对,她说过再也不要见他的。 她见到他,非得扒了他的皮,抽了他的筋不可。 第099章 抢媳妇儿了——!! 另2、昨天的那章,有姑娘说看不懂,我修改了几句台词。咳,我不是太喜欢直白的台词。所以,有时候台词得琢磨一下。尤其对于跳章阅读的来说,可能会看得一头雾水。前面有伏笔的,我总会脑补大家知道了,不会再占字描述。比如昨天那疤痕洗去的办法,有人奇怪七七为什么生气,那是有前情的,哎! 另1、大家对书名的建议,俺都收录了,给编辑参考,谢谢。 亲爱的【137739446】升级成为解元(么么哒)。 亲爱的【王香会】,升级三鼎甲——大状元(这是本书第十三名状元,俺感动泪了!亲们看书正版就成,真的不必破费的,么么哒) 【鸣谢】: 月底了,月票都给掏出来吧……要不然化了化了化了……就可惜了。 撕心裂肺的吼一声,月票,月票,月票,快被爆菊了,哈哈—— ------题外话------ 不等东方青玄做出回应,元祐长笑一声,亦是策马扬长而去。 “是……” 元蝎爷嘲弄地看了他一眼,“不过小爷看着大都督的样子,真是闲得发霉了。”说到这里,他邪邪地笑看了他一眼,丹尾眼里掠过一抹笑意,对侍卫吩咐说,“都听好了,回头在小爷的后院里,挑几个颜色好点儿的小娘,给大都督送到府上去。” “确实有意思,可也与你无关。” “有意思——” 东方青玄眉目愕然,好一会儿才笑了起来。 气息,凝结了良久良久—— 众人面面相觑,没有人吭声儿。 他的动作太快,在场的人还没有反应过来,那一马两人已经走了老远。 夏初七惊诧出声儿,赵樽却是根本不理会她,只把她往马鞍上一放,接着自己也坐了上去,将她圈在怀里,朝瞠目结舌的元蝎爷看了一眼,给了他一个“剩下的事交由你办”的指示,大手拍一下马背,便策马而去…… “喂,你做什么?” 他语带讥诮的话还没有说完,赵樽果然狠狠挥了一下衣袖,只是他那衣袖一挥,冷不丁就把东方青玄给推了开去。而他二话不说,将夏初七身上裹着斗蓬一扯,一把丢在了地上,又拿自己的披风将她拦腰一裹,便腾空抱了起来,踩着那软毛斗篷就大步走向那匹直喷响鼻儿的大黑马。 “殿下,不是青玄不给你脸面,只是我这娇儿——” 看着他两个的互动,东方青玄抚袖一笑,妖冶唯美绕了过来。 “阿七……” 赵樽面色却黑如泼墨,在风中攥紧了双手。 说完,她露出一个不达眼底的笑。 “我承认我对你有那么一点儿好感,所以我以前犯贱了呗?但人嘛,犯一次贱就够了,哪里总犯贱呢?所以,我不管你对我是一时新鲜,还是责任感使然,我吧,那什么……哎哟,反正老子也说不明白啦。总而言之,从那天起,我们两个已经恩断义绝了。麻烦你现在退后,挥一挥你高贵的衣袖,顺便带走一点儿节操,谢谢。” 赵樽微微一愕,夏初七却不给他考虑的时间,继续说。 看着他,她突然觉得无趣了,收敛住笑容,正色道,“殿下,你是不是真觉得我这个人很好骗,很好哄?或者说,是我一直以来装孙子装惯了,你就真觉得我是一个孙子了,想怎么欺负我都成?” 看见向来高山远水的晋王殿下脸上终于出现了一抹罕见的涩意,夏初七那郁闷了许久的心情短暂的舒服了一下,又沉了下去。 “楚七,别这样……” 东方青玄意欲过来,赵樽却横在面前纹丝不动。 “乐意效劳。” “我说,你们两个以后再叙旧行不?”夏初七烦躁得不行,低低吼完了,又撩了东方青玄一眼,娇声俏语地说,“青玄,你抱我回去吧。我身子湿着,不好走路……人也,人也累得慌……” “殿下,强扭的瓜不甜啦?您又何苦呢?” 赵樽直呼其名,一字一顿冷如利刀,可东方青玄却笑得更自在了。 “东方青玄——” “好!”不等赵樽说话,东方青玄就踩着两个人之间的暧昧走了过来,慢悠悠的看向赵樽,“殿下,我看你还是不要再强人所难了,我这娇儿愿意跟了我,那自然是我比您更合她的口味,对吧?” 一声亲热的“青玄”,听得东方青玄唇角一跳。 “青玄,我们回去吧,我乏了。” 无语地翻了一个白眼儿,夏初七觉得这个男人要是没有抽风,那一定就是她抽风了。正准备反驳回去,却突地感觉到下腹那恼人的热流又涌出来一波。抿紧了嘴巴,她扫了赵樽一眼,不想再耽搁时间了,也不想再听他的“理由”了,转头笑眯眯地看向东方青玄。 “……” “阿七,我缺一个孩子他娘。” 可明显又一次噎住了英明神武的晋王殿下。只见他俊脸黑了又黑,那一张据说很适合接吻的嘴唇动来动去,愣是好半天儿都没有说出话来,直到在边上“观战”的元蝎爷搓着手都替他着急了,才听得他突然长叹了一声。 她这话说得有些尖酸刻薄。 “晋王殿下,太医院有良医无数,不需要一个用青霉素害死人的家伙去治疗公主吧?” 这算什么理由?夏初七觉得这个人说来说去都不在点子上,实在让人懊恼得紧。想想,她那脸上的神色就更难看了几分。 赵樽迟疑一下,又上前了一步,微微蹲身在她面前,“梓月还没有醒。” “对不起,老子没空。”夏初七给了他一个“很遗憾”的表情。 “如何?”他眼睛一亮。 “……”夏初七面色一黑,挑高了眉梢,“殿下的胃口很好。只可惜,关我屁事呀?你家没厨子吗?如果你要雇佣我……” 赵樽喉结滑动一下,眉头皱了又皱,像是很难开口,“我想吃玫瑰糕。” “这样如何?您没事儿了吧?” 一口卡在喉咙口的恶气下去了,夏初七抬起了下巴。 东方青玄很是配合,笑颜如花,“没问题,明日本座就会送到晋王府上。” “大都督,借一百两来。” 回头瞥了一眼风姿妖娆若有所思的东方大都督,她摊开了手。 “行,一百两是吧?我还给你就是了。” 一百两银子?听他又提起银子,夏初七磨了磨牙齿,恶狠狠地看着他黑气沉沉的脸,心里莫名其妙的郁闷了一下。 “你还欠我一百两银子。” 目光灼灼的盯住她,大概赵樽也深以为然,又重新说了一个理由。 “我说晋王殿下,不要太过分哦?做人留一线,日后好相见。” 靠!夏初七眉梢挑高,肚子都被他气得不痛了。 “你的卖身契,还在我手中。” 赵樽黑眸沉沉,盯了她半晌儿,嘴皮动了好几次才出口。 她不爽了,撇了撇嘴巴,“你还来找我做什么?” 可他妈谁让他来的,来了还给她摆黑脸? 想想也是,一个吃惯了山珍海味的男人,又如何瞧得上农家小炒?哪怕她穿女装再好看,又如何能比得上阿木尔的风情万种? 看来他是不喜欢她穿女装的样子呀? 她没有听见他的回答,却是看见他冷硬的脸又黑了一层。 “我穿女装,好看吗?” 抬起头来,她看着他,抚了抚头上的点翠步摇,给了他一个极轻松的笑容。 脑子胡乱的想着,他脚下的皁靴终是停在了她的面前。 不晓得他开心了会是什么样儿? 都说不喜欢笑的男人,一旦笑起来,会格外的好看。 好像她没有见过他开心大笑的样子? 捂着痛经痛得直抽搐的肚皮,她面色苍白的看着一步步朝她走过来的男人,微微抿一下唇,觉得说话的力气都没有。他的脸还是那么好看,轮廓清晰深邃,那一双漩涡般会吸魂儿的眼睛,仍是深不见底的幽暗。暗得即便里头写满了关心,还是显得太过冷酷了。 这一回又是什么?做侍妾?还是高升了,许她做侧妃? 赵十九嘛,一直都是一个“勇于负责”的男人。 哦对了,他要负责任。 他既然心里藏着别人,又都要娶别人了,为何还要来找她? 那个男人,为什么自始至终都没有想过,她会不会同意? 叹了一口气,夏初七想,终于轮到她了吗? “那得看她愿不愿意了。” 东方青玄收回绣春刀,嘴唇不着痕迹地挽了一下。 “如此,本王可以带人走了吗?” 赵樽淡淡瞄了他一眼,不回答他的话,只淡淡看着他。 “殿下好会说话。一言出口,挑筋入骨。” 东方青玄一愣,面部肌肉微微跳了下,那攥紧的手指几乎入肉。 “当年,本王只是不想赢。” 赵樽面无表情,脸上森冷得如同地地狱阎王。 她愕然,却见东方青玄先笑了,“没有想到,青玄这些年,一直都看走眼了!” 就这样儿打完了? 两个人你看着我,我看着你。 她恶毒的想着,却见赵樽一个剑花斜撩之后,东方青玄面色微微一变,右肘被他剑柄重重一点,人僵硬了一下,没有再出招。而赵樽人已飞身退后两步,稳稳立于当场。 打下去,一直打下去,杀死一个少一个。 确实很好看。 好看。 夏初七看得眼花缭乱,感觉不出来太多的凶险,只觉得那两个人打得起来实在好看得紧,就像她以前看过的武打片儿似的,你来我往,一杀一式,很有气势很有档次很有派头。 东方青玄轻笑一声,赵樽不答。 “殿下好剑法,实在深藏不露……” 唇角一弯,他再不敢轻敌大意,劈,斩,截,撩,挑,钩,刺七字要诀,他如那红云仙子翩翩起舞,脸上是从来不变的妖冶笑颜,而赵樽穿,抹,扫,点,崩,挂,云,一招一式亦如游龙出海,招式凌厉非常,面色却如同冻结了千万年的冰川。 他招招如电,他式式如雷。 他快!他更快。 一开始东方青玄且攻且守,游刃有余,小有得意。可不过十来个回合下来,他脸色突变,眸底露出一抹诧异的光芒来。只觉得赵樽招招狠辣,招式变化越来越快。一个闪神之间,他红袍的衣袖已然被削下了一截。 她眼珠子转来转去,一个人坐在地上,很是窘迫与尴尬。 到底是先看“比赛”,还是先叫停了他们,找个什么东东垫垫? 而且,她大姨妈来了,正血流成河…… 两个男人在那里打得不可开交,作为一个被他们争夺的“猎物”,夏初七很想说,为什么就没有人问问她的意见? 飞沙走路,草木纷飞,刀花剑影中,一黑一红两个身影缠斗一处,除了那尖利刺耳的武器“铿铿”声会让人打心眼儿里发颤之外,其实那一幕画面,实在是唯美得紧。一下子呼啸过来,一下子呼啸过去,人与武器合一,发出的破空声煞是激动人心。 似乎也有兴趣鸟瞰这一潮见的人间“夺爱”。 天上的月华慢慢升空…… 一众身着甲胄的兵士,也都按捺不住心底里的好奇,纷纷在远处观战。一张张兴奋的面孔在夜色下瞧不分明,却带着一种与所有人一样的期待。 一身红袍的东方青玄,却如同秋风飘飘中的红叶,耀眼夺目。 一身玄黑的赵樽,如同冰山之上凝固了万千年的冰棱。 只听见“铿”一声,绣春刀出鞘,冷然刺耳。 转身,拔剑,他的动作行云流水,大红衣袍在夜色下看上去赏心悦目。 轻“呵”一声,东方青玄抿了抿唇,自然没有回答她。 他喊得很是肉麻,好像两个人真有什么暧昧似的。夏初七抬头,见他的身影刚好挡住了赵樽,也不需要去掩饰什么情绪了,白了他一眼,冷冷一笑,低低说,“不要说得这么好听,还不就是为了你自己勾当?不过我确实很好奇,三年前,你们两个发生了什么?反目成仇,因爱生恨,相爱相杀?” “娇儿,看着本座是怎么赢回你的。” 往事如烟,东方青玄眸色沉沉,妖娆的笑容却依然如故,只浅笑说了一声“好”,就小心翼翼的将被软毛斗篷裹着的夏初七放在了河岸上的一个石墩儿下头,低低笑了一声。 东方青玄的武功诡异莫测,真正看过他出手的人不多,从来只有他杀人,或者别人被他杀,基本很少有与人打斗的时候。三年前,太子赵柘娶继太子妃东方阿木尔入东宫的前夕,赵樽与东方青玄曾经在山顶上打过一架,为了什么没有人知道,结果如何也没有人知道。只是在那一架之后,两个男人再无人情往来,即便再见面,亦是如淡水流过,不带半分多余的情绪。 “拔剑!” 赵樽没有看他,手持长剑,迎风而立,整个人寂寂如华。 “闭嘴!” “天禄——”两个男人都准备比划了,不曾想,元祐却是担忧的凑了上来,小声儿说,“这厮惯会使诈,功夫又深不可测,你……” “能为晋王殿下大婚抬轿,是青玄的荣幸,自然不得不应。” 夏初七微微眯了一下眼,想想大都督抬花轿的场面,唇角不合时宜的抽了抽,觉得肚子都没有刚才那么痛了。与她一样,大概也是没有想到赵樽竟然会提出这样子的额外条件,东方青玄精致的面孔微微一怔,却也是笑着应了。 原来他们所谓的打赌就是打架呀? “本王大婚之日,东方大人你必须亲抬彩轿。” 调头几步,赵樽“唰”一声抽出马鞍上配好的长剑,直指东方青玄。 “殿下有此雅兴,青玄自然奉陪。只不知道,陛下额外的条件是什么?” 尤其在女人的面前,“敢是不敢”几个字的分量太重。更何况,东方青玄又是一个如此自负之人。他从未败过,又岂会轻易认怂?微微一眯柔眸,他唇上笑颜如花。 大概每个男人都不愿意输掉面子。 赵樽漠然的面色不变,似是考虑了一下,“既然东方大人如此自负能赢过本王。那么,若是本王侥幸赢了,除了先前所提的赌注,还得再额外多一个条件才是,不知东方大人……敢是不敢?” “殿下,可考虑好了,还是要赌?” 东方青玄莞尔,姿态优雅从容,不理会元祐的责骂,只是看着赵樽。 “东方大人,你他妈不要欺人太甚。” 不等赵樽开口,元祐面色一变,已然急得不行。 或者说,这两个男人又为了什么而赌过? 三年前他们两个人之间发生过什么? “呵,殿下,三年前,你曾是青玄的手下败将。今日你当真要赌?”淡淡浅浅的笑声里,东方青玄意有所指的“三年前”一出口,却让夏初七明显感觉到这两个男人之间的异常情绪。 “你输,从此不许招惹她。你赢,本王拍马就走。” 往他怀里看了一眼,赵樽眉头一蹙。 像是想了什么往事,东方青玄的眼波在火花下犹为潋滟,迟疑一下,轻轻笑着,语气飘悠地笑问:“这一次,又赌什么?” “东方大人,再赌一次如何?” 静静的,他看了一眼埋首在东方青玄怀里的夏初七,眸子幽暗而苍冷。 赵樽阻止了他,一个人纹丝不动。 “少鸿——” 几个字,很软,很柔,可被冷风寒气森森地灌入赵樽的耳朵里,却凉飕飕像腊月的空气,顿时冷寂了他的眸子。同时,也气得跟他一起来的元蝎爷实在忍不住了,回头纵马过来,就想前去与东方青玄说道说道。 “大都督,我不识得他。” 别开头去,垂下眸子,掩藏住面上的情绪,淡淡告诉他说。 身子虚弱得有些撑不住,她索性往东方青玄怀里一靠。 想到那“赐婚”、想到那“梅林”、想到那“洗肤蜡的诀窍”,一只只蜇人的虫子就像钻入了她心窝子似的,咬着,啃着,啮着,让她觉得那疼痛比泄里的绞痛,还要入骨入肺。 他那话风一传入,激得夏初七的耳朵里像有小虫子在爬似的。痒痒的,麻麻的,搔得她身上的鸡皮疙瘩都冒了出来。借着船上透过来的灯光,她看向赵樽冰冷黑沉的面色,心里的别扭越发厉害。 “娇儿,你且说上一说,你是晋王殿下的女人吗?” “殿下说笑了,青玄为人最是和善,从来都不逼人。只青玄所言,句句属实。您不是都看见了吗?先前青玄正与心爱之人在水中嬉戏……”说到此处,东方青玄就着那柔媚入骨的笑意,低下头来,嘴唇凑近夏初七的耳朵,唇角弯得更加妖气。 “东方大人,不要逼本王。” 赵樽手心微微一攥,唇角挂着一抹凉比夜风的冷意。 “殿下,这是没有你的女人,您的女人该是在诚国公府才对吧?”说到此处,感觉到怀里那小人儿身子似乎僵硬了几分,他笑得更加开怀了,“青玄怀里的,自然是青玄自己的女人。难不成殿下这是要横刀夺爱?还是殿下您,总是对别人的女人感兴趣?” 夏初七腹中疼痛如绞,额头细汗密布,闻言仍是强打笑颜,弯出一抹嘲弄的笑容来,不咸不淡地扫了他一眼。东方青玄媚眼如丝,在她几不可察的颤抖身子时,好像才反应过来她不舒服似的,将如风留在原地那一件软毛锦缎底的斗篷搭在她身上,将她整个儿往怀里一裹。 “本王的女人。” 赵樽面色沉下,极为难看,可冷冷出口也不过五个字。 “不知殿下要青玄交什么人?” 东方青玄轻笑一声,低头看了夏初七一眼,那一颦一笑间,如同那江南水乡里最为温情诗韵的风,惹人沉醉,却又让人恨不得直接掐死了他才好。 “东方大人,把人交给本王。” 又是一轮攻击没有抢过人来,赵樽看着夏初七露在外头白嫩嫩的腿脚和明显湿透了的身子,眉头皱了又皱,终于停下了与东方青玄玩“你攻我闪”的游戏。衣袖狠狠一拂,停下脚步来,攥住一双铁拳,单刀直入地低喝。 东方青玄左躲右闪,笑得越是开颜,“殿下身手极好,只可惜,似乎顾及太多?” 看着黑眸灼火的赵樽,很是不明白,他今儿为什么要来? 吐出几口呛入喉咙的水,她晕乎的脑子清醒了不少。 故事,咳,好像真的没有关系啊? 只是有些诡异的,在那两个男人斗得不可开交的时候,她却突然想到了一个与这事情毫不相关的一个“夺子”故事——有两个妇人都说那是她的儿子,结果争执不下,就上了公堂。然而,那个昏庸的官爷却惊堂木一拍,说既然你们两个都想要儿子,不如就把这孩子给砍了,你们一人分一半得了,结果,那亲生母亲第一时间就放弃了…… 当然,作为一个现代人,露小腿露信,她完全没有什么感觉。 只是一双半眯半开的眼睛,微微有些闪神儿。 可她,也一直都没有动弹。 人落在东方青玄的怀里,夏初七没有什么力气。 不论是锦衣卫还是他带来的侍卫,全都背转过身隔开了距离,不敢看那旖旎的风情。 “是。殿下。” “都滚下去——”他冷声命令。 眼看赵樽的脸又一次黑成了焦炭,东方青玄妖娆的笑意更盛。虽说抱了一个人很是不方便,但他很懂得利用怀里的女人做武器来抑制赵樽,每一只甩出去的都是她白生生的两条腿,激得赵樽眸子一片赤红,额头上青筋暴胀。 “美人在怀,何不让大家同睹?” 可很明显,东方青玄并不在乎,只抱着夏初七虚软的身子,堪堪躲过,身影又一次掠出,躲开了赵樽,语气带上了浅浅的嘲意。 他动作目的很明确,不想让她春光外泄,也不至于让她冻着。 赵樽眸如点漆,速度亦是快捷如电,不等披风落下,他飞身从马上跃下,手臂一挥,身子便窜了出去,扯了披风便又往夏初七的身上盖去。 “殿下好生怜香惜玉,可好像找错了人?” 几步纵马过去,他极快的解开身上披风,不等人走到,披风已然罩向了东方青玄怀里的女人。其势极快,极猛,可东方青玄明显不给他机会,只见他莞尔一笑,迅速侧身一闪,那件黑色披风就要落下—— 她声音一出,高倨马上的赵樽黑脸便是一沉。 被人围观的“落汤鸡”腹中绞痛,冷风一吹,打了个大大的喷嚏。 “阿嚏——” 要知道,抱了人家姑娘的人,那就是有肌肤之亲了…… 大都督怀里抱了一个姑娘…… 有人在低低的叹。 “嘶……啊……” ……即便是落汤鸡,也是“激”得如此够味儿。 而他怀里的姑娘,一身湿漉漉的像一只刚捞起来的水仙儿,罗裙高挑,露出两截细白光洁的腿儿,唇儿浅抿,带了一抹盈盈的笑意。香软软的身儿,细腻腻的腰儿,就那样有气无力的倚在他的怀里,小手紧紧揪住他的衣裳。两个人相靠着的样子,看上去像是有柔情无限,赏心悦目得如同暗夜红梅枝头挂着的一抹新绿,含香、含情、含媚、含了一缕芳香吹拂在每个人的脸上。 东方青玄浅笑出声,抱着夏初七的双手紧了几分。 “殿下大晚上的找到这里来,有何见教?” 水边风大,鼓动着他玄黑色的披风,猎猎飞扬,正如他向来令人畏惧的强势与威严。两边锦衣卫纷纷行礼,口呼“殿下千岁”。赵樽一直面无表情,直到见到东方青玄抱着夏初七从水中上岸,一张脸,终于黑沉如铁。 赵樽领了十来个侍卫,骑马而至,冷冽的面上全是夜晚的风霜。 丝竹声停了下来,一排排灯笼照亮了道路。 “迎——” 他却只勾了下唇,对上面的锦衣卫吩咐了一个字。 手心揪紧,她看向东方青玄。 但她就是不争她奶奶的气,一股子扯不清道不明的情绪从心窝子蔓延,竟搞得血气翻涌,就像下头的血突然往脑门儿里钻一样,耳朵“嗡嗡”作响,整个人都要炸掉了。 说来,不过只是一个名字而已,只是七日没有见到他而已,只是一个长得好看会勾人能让女人心向往之的男人而已……有什么大不了? 一瞬间,像被人抽干了骨髓。 那“晋王殿下”四个字入耳,夏初七耳膜就鼓胀了。 又是一声唱响,惊飞了天空中的夜莺。 “晋王殿下驾到——” 第100章 意难平,小矫情 “赵樽你放我下来——” 风声悠悠,马啼得得,在寂静的夜里显得额外清晰。 可这些,都不如夏初七崩溃低吼声厉害…… 今儿之前,如果哪个告诉她说赵樽会干这种在大庭广众之下“抢人”的事情,打死她都不会相信。可如今他不仅干了,还干得这么理所当然,干得这么天经地义,干得这么潇洒自在,就像丝毫都不晓得自个儿的行为有多么疯狂似的,劫了她便是一路飞奔。 她一开始是没有那么崩溃的。 再怎么说,她也是一个有素质有文化有涵养的新时代青年不是?她与赵樽讲理了,什么大道理都说了。可他不讲理,不回答,不理会,典型欠捧的“三不男人”。任由她闹她吼,他仍是不动声色,一只手轻松地拽了马缰,一只手紧勒了她的腰,就像听着催眠曲儿似的,双眼微阖,高冷雍容,一张时光都雕琢不去的俊朗容颜上,无半丝波澜。 人最生气的是什么? 就是当你快要气死的时候,可你的对手却不理不睬。 夏初七气极攻心,前仇往事全都涌上了心来,想到他过去欺负她的种种,愣是新账老账全都一块儿翻了出来,一颗心就像在油锅里煎过一遍似的,煎一次,翻一次,翻一次,还煎一次,越骂越厉害,可怎么骂都散不了气儿。 “赵樽,你混蛋——”她又骂! “赵樽,你到底还要不要脸了你?”她挣扎! “赵樽,你怎么是这样子的男人?玩不起了是不是?” “武力解决问题,欺负女人……无耻无耻无耻……” 一个人表演没有观众是很恼火的事儿,她骂得极狠,却不知道自己的形象——嘴角微翘,眸子像嵌了半池泉水,潋滟生波,长长的睫毛在月光下投下了一层薄薄的浅影,再加上她生气骂人时不停抖动的肩膀,怎一个“孙二娘与美娇娘的合体”了得? 赵樽黑着脸沉默了许久,也不知想到了什么,突地一抬手就扯掉了她头上那支漂亮的点翠步摇,又使劲儿在她的脑袋上扒拔了几下,扯得她原本梳好的头,全部披散了开来,在风中胡乱飞舞。 王八蛋! 好不容易美一回,她容易吗? 他怎么就愣是见不得她好看一点? “赵樽,我得罪你家先人板板了……” 生气的从马上转身,她从背对他,变成了面对着他。原本准备好好收拾他一下,可他双臂一合,在大鸟的奔跑中,两个人贴得极近的身子就暧昧的摩擦了起来,再混合他低头时喷洒的灼热气息,让夏初七自食其果,一个不小心就呛了一口唾沫。 “咳咳……” 怎么这么倒霉?她心里哀号着,重重的咳了起来。 那人却仍是不吭声儿,轻抚着她的后背,一副淡定得波澜不惊的样子,让她心里的恼怒啊难受啊懊恼啊沮丧啊……又上升了无数个层次。 “我告诉你啊,你再不放我下去,我就咬舌……” 咬舌自尽那是傻叉干的,她当然不会。可一句话还没有说完,她怒火冲冲的脸就僵住了。她怎么也没有想到,那个僵硬得雕塑一样的男人,会突然扣住她的后脑勺,就把她的话连同她的舌头,一起给吞进了肚里。 “唔……唔……” 她面色胀红,双手胡乱地锤打他。 他却面不改色,堵住她的嘴,长驱直入。 大概显要得不够过瘾,吻了几下,他索性放开大鸟的缰绳,一只手揽了她窄细的腰,一只手扣紧她的脑袋,还把她外头裹着的披风剥开,让她湿漉漉的身子全部喂入他的怀里。一个带着侵略的吻,长长久久不曾停下,就像是恨不得把她舌头给吞掉似的,一**刺激来得又快又有力,让她的身子在他火一样的胸膛熨烫之下,不争气的颤了又颤。 她臊红了耳根子,觉得简直丢脸之极。 “唔唔……” 他吻她,她就打他。 拼命的,拼命的打,把所有积累的怒火全都化成了拳头。 大鸟的速度慢了下来…… 它是一匹随着赵樽南征北战的马,上过战场,下过营房,极有灵性,就像知道它主子那点儿心思似的,为了不惊动背上正在上演火辣辣拥吻大戏的人,它悠哉悠哉地放缓了蹄步,姿态高贵优雅,却平稳从容。 亲吧亲吧亲吧…… 它突然打了个响鼻…… 原谅它,背上节目太刺激了,它一时没忍住了。 可一个响鼻儿,动静儿却闹大了。 那两个像是渴求,又像是交流的人,口沫相渡了良久都没事儿,它这么一咂乎,夏初七立马就回过了神儿来,发现自个儿居然不知不觉就配合了他的亲热。一时间,又是恼恨,又是生气,既是气他,更是气自己……眼看躲闪不过,她恶狠狠揪住他的肩膀,上了拳头不见效,索性就上牙齿了。 “嘶”一声,赵樽唇上火辣辣的刺疼。 他放开了她,黑眸深深,喘气重重,“好狠的芯人,谋杀亲夫?” “滚你娘的大犊子……” 横着一双大眼睛,夏初七一口气差点儿没有喘上来。 “赵樽你凭什么呀,凭什么这么霸道?” 赵樽似是回味一般抿了抿唇,指尖轻触了一下唇角被她咬破的地方,动作很缓,有节奏有韵律,轻松恣意的姿态,仍是一如既往的高华无双。 “爷只是帮你咬舌而已。” “……” 看着他脸上荡漾出来那一抹若有似无的浅笑,还有他语气里“猫偷腥吃了鱼”一般的愉快,夏初七心里的恼恨更甚。这个男人从来都是这样,不管什么事情都要稳操胜券。又狡猾,又可恶,还总是装得这么无辜,实在让她恨不得掐死了他,就地儿埋。 好吧,装装装!我让你装…… 目不转睛地看着他,夏初七不再挣扎,不再生气。 一个动作都没有,只是看着他,一直看着。 直到他狐疑地蹙起了眉头来,她才淡然抬眸,缓缓一笑。 “赵樽,你爱我吗?” 这句话换以前打死她都问不出来。 可今儿被他给“强抢”了回来,还“强吻”了一回,又差一点丢掉了心。痛定思痛之余,她觉得有必须直接把问题给搞清楚,不再猜来猜去猜对方的心了。那谁不是说么?很多时候,男人总会让你觉得他爱上了你,其实他根本就没有,而女人早已经爱上对方,却死活都不说出口,这就是悲剧的成因。 她问完了,自觉问题高大上,很有琼瑶剧的意境。 可赵樽蹙着眉头,却没有回答。 心稍稍沉了一下,她无奈的弯唇一笑。 “看吧,我就知道是这样的结果。赵樽,在你看来,是不是我与你有过肌肤之亲了,就一定得是属于你的了?你就不能容许我再有机会投入别人的怀抱了?我告诉你啊,我的观点可不是这样的。在我看来,我从来都是自由的,不是我这辈子就非得跟定你了,你明不明白?” 他黑眸沉沉,像在思考,定定地看着她不说话。 遇到这么一头大闷驴子,夏初七颇有些无奈。 待再出口的时候,她的笑容里,又多出了几分怅然来。 “行,我晓得我的观点不符合时代特征,可能你无法接受。但这是实事,我不爱扯来扯去扯得烦。不如坦白了说吧,我要的感情分量很重,不论你是王爷,还是一个寻常男子,你如果是我的,就必须是我的,也只能是我的。我不容许欺骗,不容许背叛,不容许在有了我之后,我的男人身上还有别的女人的痕迹,不管是身,还是心。在感情上,我是一个有洁癖的女人,如果哪个男人要与我共度一生,其他事情我都可以依着他,唯独在感情上,他必须按照我的爱情理论来与我生活。可懂了么?” 她说得那叫一个大气磅礴,气壮山河…… 昂首,挺胸,撩眉,翘唇,整一个她才是王爷的傲气。 可那人……仍是奇怪的看着她。 她有些恼了,“赵樽,这些你都办不到吧?所以,我们之间的代沟……” 说到这里,她双手拉开,比划了一下。 那是一个长长的距离。 “你的骨子里就是一个封建王爷,你需要你的女人绝对臣服,你需要你的女人仰望于你。而我……不求我的男人仰望我,却希望与他平等。以前我以为我找到了那个人。可是经过这许多事,我算是看明白,傻叉了我。不过,这事儿怪不得你,归根结底是我们两个人的观念不同。我理解你根深蒂固的封建思想,理解你的立场,同时,也希望你能理解我的思想,可以吗?” 赵樽眉头快要蹙成“川”字了,到底还是开了口。 “阿七,你到底在说什么?” 啥意思?她说了这么多至高无上的理念,敢情他没有弄懂? 朝天翻了一个大白眼儿,夏初七这一回真想咬舌自尽了。 “你不懂就对了。证明我们之间的代沟更大。我说的是人心。你的心,我的心,我们两个人的心,都藏了太多秘密。更何况……你有你的意难平,我有我的忻情。你不爱我,我也不会媳你。” “阿七……”赵樽黑眸紧锁,像是考虑了很久,才抬手捋了下她的头发,“爷不懂你说的爱是什么,但定是会对你极好的。” 好是什么? 好就是他要娶别的女人了,又来找她回去做侍妾? 好就是明明他心里藏了别人,还要对她又拥又抱又亲的,理所当然? 妈的,她说了那么多,难不成全是废话呀,他没入耳? 猛一下挥开了他的手,她气得鼻子上可以挂夜壶了。 “晋王殿下,你的好,楚七受不起……” “再说一遍?”他脸又黑了。 “我说我受不起,以前受不起,现在,将来更受不起……” “你那句话怎么说的?” 她一愣,“什么话?” “欠吻……”他低低哼一声,低头就啃吻过来,端坐于马上的身姿僵硬而凌厉,比起挣扎不停的她来,他反倒像一个受了委屈的人,强势霸道地攻击着他,与她身子紧紧纠缠。也亲,也吻,也咬,也啃,低眸敛神间,根本就不容她扭动和闪躲。 这个吻与往常不同。 不是初尝情爱时的欣喜和摸索,而是掠夺与强势的搏杀。 或者说,是两种思想和观念的搏杀。赵樽是个男人,是个大男人,是一个高高在上的王爷,也是一个征战沙场而勇往无敌的战将。他习惯了征服,习惯了掌控,也习惯了强势,又如何容得他的女人拒绝? 她越是抗拒,他越是兴起。 那吻,刺激得大鸟一个响鼻接着一个响鼻。 “赵樽!你王八蛋吧你……” 终于,在夏初七的吼声里,一个带着血腥味儿的吻结束了。赵樽双臂紧了一紧,把她紧紧抱在胸前,与自己贴得很近,向来酷烈得没有温度的声音缓和了不少,低低唤了一声“阿七”,额头抵着她的,嘴里冒出一句似满足又似无奈的叹息。 “不闹了好吧?” 是她在闹吗? 夏初七别开脸,僵硬了一下,也不知道想到了什么,突然又仰头看着他,诡异的笑着抚上他的下巴。也许他这几日没有休息好,一向光鲜的俊脸上,添了一层浅浅的胡渣,摸上去有些咯手。 轻抚了片刻,她学着电视剧的恶毒女人形象,叽叽嘲弄的笑。 “爷,不是我想要与你闹,只是今日,你确实来迟了。” “此话怎讲?”赵樽眉梢挑开了。 “意思嘛,意思就是……”故意托长了柔婉的声音,夏初七突然轻笑了起来,“我已经是大都督的人了。就在你来之前……就在那水里面……我与他……嗯,还很是刺激呢……” 她轻悠悠的说着,尽量让自己的样子看起来更加恶心一点。同时,也一眨不眨地观察着他的面色。只见他目光沉下,像一头饥饿时丢了鲜肉的大野狼似的,剜一下看过来,恨不得把她生吞活剥了,样子极为骇人。 可一瞬后,他眸中阴霾又散开。 “阿七不许胡乱玩笑,这种话怎可乱说?” 很显然,他是不相信喽? 夏初七下意识垂下眸子,避开他灼灼如火的视线,这才抬手,握住了他的,然后轻轻放在自己腰上,一点点往下,头却是高高的昂起,直视着他那一张永远雍容高冷的脸。 “爷,你难道还不了解我的为人吗?我向来是不看重这个的。好,你要是真不信,亲自检查一下呗?看我的裙子就晓得了……我裙子上头,还留有落红呢……” 她说得极慢,唇角带着笑。 “爷,你要是不介意……不如就趁现在看看?” 她看着他,看着他目光一寸寸破碎,整个人像被雷劈了似的,一动也不动。 那一张她以为永远都不会为任何事情而变色的脸…… 终究还是变了! 翘起唇角来,她火上浇油,痛并快乐着,“哟喂,您干嘛要这样看着我?在我们那里,男女之间若是互相喜欢了,做这个事情没什么大不了。当然,也不一定要喜欢,大都督长得那么好看,又风情万种,魅力实在让人很难抵挡呢?再说了,我那么讨厌你,总得找个男人来填补一下心虚的空虚吧?” “楚七……” 他突然一把抓住她的手,紧紧拽住,力道大得像是要把她骨头捏碎。 “你好大的胆子!” 夜下的空寂世界,四周安静得很,夏初七几乎能听见他气得磨牙的声音,可吼完了这么一句,也没有见他再说出其他什么话来。看上去,他是真信了。在这样一个贞操大过天的时代,赵樽这样的一个王爷,不可能不在乎女人的名节吧? 生气吧!愤怒吧! 这样子散了就好,到底她没有死得那么难看。 怎么算,这也算是掰回了一局,没有那么被动了。 忽略掉心里那一股子抽搐,她静静的昂着头,看他在夜色中散着幽光的眼,莞尔轻笑着,又去拉他仍然紧紧攥住的手臂,“生这么大的气呀?不必要不必要,爷,我们到底还是开心的好过一阵子嘛,何必搞得大家都不愉快呢?天下间,没有不散的筵席。往后,我们都各自好好生活,可好?” 赵樽月下岑寂的面孔,深幽难测。 那一鼓一鼓的喉结,像是受了某种刺激,不停滑动。 可他裹着她的双手仍是很紧,一点儿也没有要松开的意思。 丫的,逼她放大招儿呢? 眼圈也有点儿烫,夏初七心情也激动了起来,心脏跳动很快。可她向来干脆,不喜欢啰里啰嗦反复纠缠,既然决定了要与他一刀两断,做事就要做绝,快刀斩乱麻才是女汉子所为。 伸手探入怀里,她很快掏出一个荷包来。 “诺,这是那晚你结的头发……不必留着了。” 说罢她伸手就去拔他的剑……可剑拔一半,她的手却被赵樽给死死拽住了。她试着抽了一抽,却动弹不得,不由有些恼恨的抬起头来。正想出口骂,却见他一脸受伤的样子。 “阿七……” 向来高在云端的晋王爷,姿态仍是雍容华贵。 可眸底那一闪而过的脆弱,却逃不过月亮的眼睛。 “阿七,爷……可以不介意。” 他低低的声音,在夜风之中回响。 眼前像有无数的乌鸦飞过去,夏初七瞠目结舌,不可置信的看着面前这个一瞬间就好像从阎王殿里走了一遭回来的男人那一张竭力保持着平静的黑脸,觉得一定是自个儿的耳朵狂乱了。 要不然,怎么会听见他说“不介意”这种话? 咽了一口唾沫,她语气也有点儿艰难,“放手。” “不放。” 赵樽眸子很沉,声音喑哑,却低笑了一下。 只是那笑声,显得格外诡异和沧凉。 “阿七,这不算什么大事。” “我……这还不算大事?”夏初七以为自个儿见了鬼,使劲抬手在他的眼前晃了一下,“晋王殿下,你还要不要节操了?” “节操?”赵樽眉头一跳,像是没有反应过来,“阿七你总说节操,节操究竟是什么物件?” 不知是想哭还是想笑,夏初七看着他,嘴唇狠狠抽搐一下,“你不懂节操么?也是。节操是我有,而你没有的一种东西。”说罢她浅眯着一双眼儿,故意往自个儿身上瞄了瞄,用肢体语言暗示他,“节操”是与“贞操”差不多的玩意儿,要“节操”的人,就应该在乎“贞操”。 于是乎,那位爷便钻入了她的陷阱里。 “那爷不要节操也罢……” 噗嗤一声儿,夏初七咯咯笑了出来。 对了这种逗弄古人的乐子,她向来很喜欢,忍俊不禁的笑着,果然分泌不少的“多巴胺”,连带心里那些阴霾都好像消散了不少。笑了一阵,见那位爷仍是严肃的板着脸,皱着眉头,一脸明媚的忧伤,她才反应过来,这番情形之下,似乎不应该笑得这么开怀才对? 一个失贞的女人……不都得大哭么? 扁了扁嘴巴,她干咳两声儿,苦着脸,又敛回了神色。 “殿下,你看我如今已经这样子了,你又何必自降身价……” “闭嘴吧!” 他冷冷打断了她的话,接着,她只觉身子一轻,已经被他给打横抱了起来,而那一晚上打了无数个响鼻的大鸟,了然的疾驰了出去。她郁闷的低吼,他却什么话也不说,只有喷洒在她面上的呼吸,越发灼热,越发潮湿,像是心里火气已然憋到了某一个极点…… 妈呀,不会恼羞成怒,要把她宰了吧? 她心里刺了一下,“你带我去哪儿?我可都和你说清楚了啊,千万不要因爱生恨,杀人灭口,毁尸灭迹什么的呀……” 以为他不会回答,不曾想,他却是应了。 “外头风大,回去再说。” …… …… 赵樽向来说一不二,办事效率极高。 可他说的“回去”,却不是那个富丽堂皇的晋王府,也不是夏初七熟悉的任何一个地方,而是离贡院不远的一处僻静小院儿。 看着面前这清净的大院子,夏初七抱着双臂,皮笑肉不笑的问。 “都说应天府的爷们儿都喜欢在外面置宅子养女人。果不其然啊。爷,您这宅子里的夫人呢?怎么没有瞧见出来迎驾啊……” 回来的路上,赵樽一直没有什么情绪。不论她如何挑衅,他都像没有听见似的,当然这句话,他还是没有什么反应,只是稍稍皱一下眉头。 “这是郑二宝的宅子。” “啊”一声,夏初七挑了挑眉梢。 看不出来二宝公公还是一个有银子的太监呢,能在京师置这么大的宅子。 只可惜,二宝公公这宅子里,不要说女人,连一个丫头都没有。看起来像是已经空闲了好久,明显郑二宝他也没有回来。 想一想,她更诡异了。 “为什么带我来这儿?” 赵樽淡淡瞄她一眼,“晋王府人多眼杂,不方便。” 不方便…… 确实不方便。 可既然这么不方便,又做什么非得把她弄回来?难不成她现在混得连做他侍妾的资格都没有了?他准备置一所宅子,把她养成外室,一辈子做他见不得光的女人? 冷哼一声,夏初七心里更不畅快了,“我说殿下,你方不方便是你的事儿。能不能不要强人所难?我一个人在哪里都很方便。尤其如今跟了青玄,那就更方便了。瞧瞧看,这是什么?” 掏出那一枚锦衣秘谍的令牌来,她得意的在他面前一晃。 “看出来了吧?我可没骗你……我与青玄,那是感情极好。” 赵樽蹙了下眉头,眸底多了一丝郁躁之气。 可他却不搭她的词儿,而是说了一句风马牛不相及的话来。 “今日更深了,你暂且住下,明日再送你去诚国公府。” 诚国公府? 激灵一下,夏初七心里隐隐有一丝期待浮了上来。 “我去诚国公府做什么?” 赵樽微微一个愣神儿。焦头烂额了一晚上,他似乎现在才反应过来问题的矛盾点在哪儿似的……怪不得有“聪明一世,糊涂一时”的说法。在敌人面前,晋王爷面对千军万马而不惧。在朝堂风云里,晋王爷也可翻手是云覆手是雨,可偏偏今儿晚上对付一个手无寸铁的小女子,他一次次束手束脚。 目光落在她的脸上,他突然一抿唇。 “阿七是在生气,气爷要娶景宜郡主?” 气个毛线……? 可说不气吧,更是毛线。 夏初七见他的回答与料想的不一样,唇角便讽刺的翘了起来。 “关我屁事!只不过你记好了啊,别打什么鬼主意,我是我,你是你,我们楚河汉界,互不干扰,你少来管我的闲事……今儿我先借二宝公公的地方洗个澡,舒服一下,明儿再走。但明儿开始,你我桥归桥,路归路,少来找我……” 听她噼里啪啦说了一堆,赵樽紧皱的眉梢却缓和了不少。 “等你先洗好,爷再与你说吧。” 大概为了方便她与赵樽“暗度陈仓”不被人发现,这个大宅子里的下人都被提前遣走了,不仅如此,就连常年跟在赵樽身边的郑二宝和陈景等侍卫都不见踪迹。可宅子里该有的东西,却一样都不少,甚至还有好些她穿着极为合身的女装,一律都是新做的。 夏初七身上湿透了,粘糊糊的特别难受,没有去考虑那许多,只知道她洗身子的水是赵樽给浇的,换洗的衣服也是他拿过来的。舒舒服服的享受了一把“七星级”的超级待遇,她憋闷了一晚上的心情,好了不少。 管他娘的! 今朝有水今朝洗,今朝有觉今朝睡! 等她把身子收拾妥了出来,只见赵樽慵懒的倚在一张花梨木美人榻上,正拿了一本书慢慢的在翻。他似乎也匆匆擦过澡,墨一样的长发散开着,外袍松松垮垮的系着,露出里头一件月白色的里衣来,样子沉稳高贵,在烛火照耀下带出来的影子,都比那张精致的花梨木美人榻还要美。 只可惜,夏初七没心思欣赏。 “晋王殿下,天儿很晚了。” 赵樽看着她,揉了一下额头。 “是,天要亮了。” “那就对呗,你还不回去?” “再过一个时辰,就得上朝了,不回也罢。” 想想这是人家二宝公公的地盘儿,她没有办法去撵人走,夏初七撇了撇嘴巴,无所谓的淡扫了他一眼,“算了,我在外间找个地方将就一晚上,晚安。” “阿七……” 她听见他喊,却是不答,脚步走得更快。 可这厮今儿就像抽风了一样,霸道的手段一次又一次。 不等她走出多远,腰上一紧,整个人就被他搂了回去。 “大晚上折腾啥呢?你放手——”她是真的生气了。 赵樽叹了一口气,揽她过来坐在腿上,圈住了不让她动弹,才将先前如何准备把她“偷梁换柱”成为诚国公元鸿畴的女儿,再“瞒天过海”地嫁入晋王府为妃的事,拣要点与她说了一遍。一直听得夏初七一愣一愣的,那心底像坐过山车似的,一会儿甜,一会儿傻,一会儿美,一会儿涩。一会儿觉得像真的,一会儿又觉得解释不通。 她眼睛里,全是疑惑,“可你为什么不告诉我?” 赵樽眸中若有流光,“如果爷告诉你,你会同意吗?” “……”她会吗?当时应该是会的。 可这会儿嘛,她却没有办法再说出口。 心里的困扰太多,不是一句话两句话就可以抵消得了的。 “好。我相信你说的这个,可是——”窝在他温暖的拥抱里,夏初七挺直着腰身,定定的看着他,然后一字一顿,慢慢出口,“我心里的疑惑太多了,你可会全都告诉我?” “可以说的,爷自然会说。” 什么叫可以说的?夏初七眉梢一横,语气沉下。 “太子爷的死,与你有没有关系?” “没有。” “你事先知不知情?” 迟疑了一下,赵樽像是压抑着某种情绪,终是点了头。 “知情。” 想到赵柘那一张温暖带笑的面孔,夏初七心里一酸,语气又尖锐了几分,“呵,那你为什么不阻止?或者说,你也想要他死?死了你才好娶他的遗孀?” 赵樽剜她一眼,目光很凉,“爷阻止了。却没……成功。” 弯了下灼灼的眼,夏初七察言观色,眼睛还是有些热。 “梅林中的人……是东方阿木尔?” 她问得很快,生怕慢一点,就没了勇气。 肩膀僵硬了一下,赵樽目光幽暗深远,却是点了一下头。 “是她要杀太子爷?为了你?还是为了她自己?”夏初七冷笑一声,说话就像竹筒倒豆子似的,一串串向赵樽砸了过去,“独守空闺这么些年,她实在耐不住了吧?想想也是挺惨的,顶着一个太子妃的名号,这辈子只怕都不敢再找男人了。除非,她找的那个男人有那么大的权力,能让世人都住口,能为她改写历史,能让她母仪天下。要不然,她这辈子身上都得刻上太子赵柘的名字,永远做一个寡妇。哟喂,想想好醉人,晋王殿下,你是不是觉得她很可怜?” “没有。” “没有呀?那你为什么不把杀太子的人揪出来?” “阿七……”他沉吟着,轻抚她的后背,“这些事没你想的那么简单。” “那有多复杂,你告诉我?” “可以不问吗?” “为什么不能问?”夏初七眉头挑高。 “你只需等着做晋王妃就好。其余的事,让爷来操心。” 又是一个狠瞪,夏初七使劲翻了一个白眼儿。 但她这个人虽然尖酸刻薄又毒舌,却也不是不通情理的女人。如果在意一个男人,就得允许他保留一些私人的空间和秘密。兴许,那个东方阿木尔,就是他想要保留的秘密吧?毕竟被人“横刀夺妻”的往事也不太光彩,大概晋王殿下说出来也会觉得丢脸?或许这件事,还牵扯着更大的朝堂争斗或者阴谋? 乱七八糟的猜测着,她想了想,换了一个话题。 “那你喜欢她吗?” 赵樽叹一口气,摇头,“阿七,不是你想的那样。” 不管是哪样都好,只要他亲自摇了头,她心里就舒坦。 “好,那我再来问你,我肤蜡的洗净方法,你为何要告诉她?” “嗯?”赵樽微微一眯眼,仔细看了看她刘海下面还没有遮去的疤痕,大拇指伸过去摩挲了片刻,声音淡然地说:“你与爷之间的事,爷怎会告诉别人?阿七你也太看轻爷的节操了……” “啊哦”一下,夏初七脸上的严肃差点崩盘。 丫还真是活学活用啊?这么快就领悟了节操的真谛? 他一叹,“等到了北平府,就不必辛苦了,遮与不遮,都不打紧。” 斜斜弯着眼看他,夏初七不太相信世上有不看重脸的男人。 “当真不在乎?” “那是自然。”赵樽面色不变,云淡风轻地顺着她的头发,“物以稀为贵,爷看过太多美人,反倒觉得丑的更打眼……” “……” 说来说去,还是丑呗? 暗自磨了磨牙齿,她拍开他的手,却愣是怎么也想不明白,她的“个人诀窍”怎么就会被东方青玄给知道了呢?于是乎,她怀疑的目光,又上上下下的扫向赵樽,一脸的不相信。赵樽拍拍她的脸,剜她一眼,也是若有所思。 “那日,禁卫军搜过晋王府,难道是……?” 宁王赵析逼宫的事儿,夏初七还不知道。等赵樽把那天发生的事情说完,她才恍然大悟一般,像是找到了理论依据,“这么说来,是他们查到了我用来洗疤痕的药物,分辨出了药物成分?不对啊,即便知道,为什么连洗的步骤都如此清楚?” 她自言自语的说了几句,想想又摇了摇头。 “不过也怪我,太不谨慎了,或许真就被有心人看去了。锦衣卫的秘谍为数众多,说不定你晋王府里头,一堆堆的全是……” 如今,她只能找这么一个解释了。 可赵樽纳紧了她,“爷怀里,不就有一个?” 他戏谑的语气,让她紧绷的情绪松缓了一下,而他干燥的大手,也让她僵硬了几日的身子暖了一些。靠在他身上,她好几次张口想要告诉他,其实与东方青玄之间没有啥,可见他也没有表示出特别在意的意思,又有点儿心有不甘。 算了,恶心恶心他得了,谁让他瞒了她这些,还瞒得这样苦? 打了一个大大的哈欠,她虽然觉得这得来不易的相处,让人有点儿舍不得,但想想开日方长,还是不得不开口,“爷,你有没有听过一句伟大的至理名言?” “嗯?什么?”他问。 “瞌睡来了,必须睡。”她狡黠的眨巴一下眼睛。 “好。”看着她,赵樽像是极力压制着什么,轻轻圈着她,“爷抱进去。” “啊喂,不必了吧,我自个儿能走。” 他低头看她一眼,“反正已经这样了,又有什么关系?” 看着他一双深不见底的眸子,夏初七突然间反应过来。 这货以前不碰她,因为她是个处儿,他觉得应该珍惜她,把美好的第一次留到新婚之夜,不想坏了她的名节。如今这般,她说与东方青玄“有染”了,瞧他这意思是反正她都已经是一只“破罐子”了,索性就把她给“破摔了”? 嘛嘛咪也…… 她家大姨妈还在呢,怎么能与他同房? 不对,就是大姨妈不在,她也不能让他睡了。 然而,一个谎言要若干个谎言来遮盖,果不其然。 轻咳了一下,她撇嘴,“我不习惯。” “阿七不必害羞,多几次就习惯了……”他目光灼灼,样子坚定,动作仍是那么强势,说罢也不容她再找借口拒绝,拦腰将她一抱,便往内室里走,吓得夏初七激灵灵一个冷战,浑身汗毛都竖了起来,拼命地折腾着捶他身子。 “不行不行,我今儿不舒服……” 打着打着,也不知道打到了哪里,他突然一皱眉,“嘶”了声儿,夏初七拳头顿住,仔细看他表情不对劲儿,这才小心翼翼地探手去摸向他的胳膊。之前在马上时,他穿得厚实不觉得,如今他穿得薄了,明显能感觉出来他胳膊上有包扎过的痕迹…… 她大吃一惊,“你胳膊怎么了?” 赵樽脸色微微一白,却是沉下了眸子。 “无事。” 无事就有鬼了。 夏初七冷哼嗤之—— 在她的坚持之下,赵樽无奈的放了她下来,又坐回了花梨木的美人榻上,由着她褪去了外头那件黑色的衣袍,而里头不过一件月白色的单薄里衣,在她的折腾之下,那扎伤的胳膊上已经隐隐渗出了血痕来。 “你脑残吗?手上有伤,我打你都不会反抗的?” “爷叫你不闹,可你还闹?” “……” 怎么好端端的她刚刚从奴隶翻身做了将军,只一会儿的工夫,又变成了小奴隶?不仅句句话都全成了她的错不说,还得坐在小杌子上为他察看伤口,就像他家的奶妈似的,真是毫无人权可言。 眼儿一瞪,她冷冷命令。 “脱掉!” 赵樽嘴唇微微一抽,却是不搭话,配合地褪去那件单薄的里衣,光着精实的上身坐在美人榻上,由着她专注的在伤口上看来看去,只斜睨着一双深不见底的眸子问。 “可还入得阿七的眼?” “对于一个医生来说,伤口都一样,入什么眼?” “爷是说,爷的身子。” 耳朵烫了一下,夏初七飞快的瞄他一眼。 “……要不要脸?” 晋王爷高山远水,自然不会回答这么没底线的问题。夏初七懒得与他斗嘴皮子,垂下眸子来,避开他的目光,将先前孙正业包扎过的纱布又重新整理了一下,才严肃的说。 “等天亮了,得去找人,重新上一次药。” “你不就是医生?” “巧妇难为无米之炊,懂不懂?” 他那一刀扎得很深,虽然经过孙正业几天的治疗,可伤口还是有些红肿,尤其今儿又被她狠狠“摧残”过,更是显得有些刺眼。当然,作为医生,夏初七真的是看多了伤口,可偏偏他是赵樽,他身上的伤口确实更容易“入眼”。抿着嘴唇,她把心里头那些不爽都丢到了脑后,唠唠叨叨地又念了好一会儿。 “阿七很是关心爷?” 她冷冷一哼,小心翼翼地重新缠着纱布。 “职业道德。” 他抿着嘴巴,不吭声儿了。 又闷上了?该不会还在想她“失贞”的事儿吧? 夏初七莞尔一笑,又往他胳膊上摁了摁。 “伤口怎么弄的?” 赵樽眉头鹏,想了想,才望向她,“不小心扎到的。” 一听这话,夏初七顿时就黑了脸,“晋王殿下功夫那么好,‘玩个刀耍个贱’也能往自个儿的手臂上捅。你是当我傻子呢,还是侮辱你自个儿的智商呢?” 看着她水汪汪的一双眸子,赵樽抬手抚了下她的头。 “阿七不必担心,不影响爷的本事……” 拖长了暧昧的声音,他意有所指地挑了一下眉,“天快亮,睡去?” 小脸儿“唰”的一下沉了下来,作为一直“破罐子”,夏初七这会儿特别无奈。可看看赵樽严肃又正经的脸,她总觉得也许是自己误解了他。说不定人家真就没有那个心思,只是单纯的想要陪她去睡觉,就像上次那样? “先说好,睡就睡啊,可不许胡来?” 她瞪了他一眼,把外袍丢给了他就准备起身。可就在扭头那一刹,她突然发现自个儿刚才坐过的杌子上,有几点明显的红红痕迹…… 完了! 她说“落红”不能落到现在吧? 就算他没有吃过猪肉,还没见过猪走路吗?哪能会不知道葵水与落红的差别? 呸呸呸,这不是骂自个儿吗? 身子僵硬了片刻,她又尴尬又窘迫,就像上辈子第一次来事儿搞脏了椅子怕被同学瞧见一样,心脏“怦怦”乱跳着,“啪”一下,又一屁股坐了回去,扯出一个尴尬到极点的笑容,迎上了赵樽狐疑的眸子。 “爷,你看这天儿快要亮了,睡也没意思,不如我给你按摩下头?你小憩一会儿?” 她突如其来的殷勤,让赵樽眯了眯黑眸。 “阿七不是说乏了?” “哎,我再乏也不如您的身子贵重,不如您来得紧要啊?来吧来吧,您今儿奔波一天了,闭一会儿眼睛,我给您摁摁,不是一会儿还得上早朝吗?” 想了一下,赵樽终是点了头。 “好。” 吁{他懒洋洋地躺了回去,又配合的闭上了眼睛,夏初七才暗暗松了一口气。调整了一下那张倒霉催的小杌子,她坐近了一些,手搭在他的额头上,偷偷瞄了他好几次,见他那眉头一直皱着没有松开来,不由叹了一口气,认真地按了起来。 快睡吧,快睡吧…… 她默默地念着,手上力道不轻不重,轻柔舒爽。 很快,他似乎真觉得舒服了,眉头松开了。不一会儿,他眨动的眼睫毛也缓了下来,呼吸慢慢开始变得均匀,就像一个无害的大孩子般,舒舒服服的睡了过去。 丫的啊! 他倒是舒服了,可累死她了。 可谁让她自找的啊? 原来想让别人不舒服,前提是自个儿更不舒服。 收回手来,夏初七甩了甩手,视线落在他的脸上。 这货长得可真好看! 尤其那两片饱满有型的唇…… 今天它可折腾了她好久,她要不要趁机报复一下? 舔了舔嘴角,她心里满是偷偷做坏事儿的兴奋。当然,最主要还是那两片儿确实太有诱惑力了……真就是传说中最适合接吻的那一种吧?要不然,为什么她就这样偷偷看着,也觉得心脏跳动得快了起来,一张脸滚烫? 对,必须亲回去。为了女人的尊严而战。 乱七八糟的找着借口,她深吸了一口气,又屏紧呼吸低下头去。 接近了,全是他身上撩人的气息,撞得她头晕脑红…… 狠狠的,她往那唇上啄了一下。 看着他躺在那里一动不动,任君“欺负”的样子,她心里舒坦了。 爽! 终于轮到老子轻薄你了吧? 她得意的抱着双臂瞪了他一眼,端着那张染血的小杌子,蹑手蹑脚的出去了。 身后的美人榻上,赵樽慢吞吞的睁开了眼睛…… “陈景——” 话落,一个黑衣人影儿“嗖”的飘入了室内。 “殿下,有何事吩咐?” 抚了抚被她偷亲过的唇,赵樽眯眼,声音沉沉。 “回头告诉元祐,他情圣的招牌被爷砸了——” 像撞了鬼似的,陈景高大的身子僵硬在当场…… ------题外话------ 月底了,亲们的票来吧—— 【鸣谢】: 亲爱的【997】,升级三鼎甲——大状元(本书第十四名状元,也是俺的老读者,拱作多揖,多谢支持了。) 亲爱的【happyli22】升级成为解元(本书第67名解元……么么哒!) 第101章 许婚! 把那沾了血的小杌子洗干净了,夏初七回头寻了一间卧房,倒下去裹着被子就睡。可原以为自己困得紧了,睡下去才发现,并不怎么好睡。 一个人脑子里想的事情太多,离周公的距离也就更远。 除了大姨妈来了身子不太舒坦之外,她有些担心接下来的事情。 没有想到,一场中和节,好像不仅打乱了所有事情的节奏,也破坏了她原先的计划。傻子找到了,可太子却死了。她不是晋王府的良医官了,也不是驸马爷了,却变成了诚国公府的景宜郡主,就快要许给晋王做正妃了。 这些事情转变太快。 快得她认为还得需要一点时间去消化。 而且今儿她对赵樽撒的那个谎,往后她该如何面对赵樽和东方青玄呢?如果她随了赵樽去北平府,又该如何为魏国公府的人平反?实际上,严格意义上说来,夏楚的事情与她无关。可大概占着这个身子太久了,也因了一些夏楚残留的记忆时不时的困扰她,她越来越觉得,夏楚的事,就是她的事。 搔着脑袋,想着“家国大事”,很快她又走了神儿,思维不知不觉被牵引了回去,想到了被赵樽霸道地抱上大鸟飞奔时的感受,想到了当她告诉他自己已然**给东方青玄时,他目光中那破碎的情绪,也想到他在挣扎之后说出来的几个字——他说不介意。 真能不介意吗?后世的男人都介意,一个封建王爷却不介意了? 乱!脑子乱死了! 她不知道什么时候睡过去的,次日天儿蒙蒙亮的时候,她醒过来一次,感觉到赵樽靠近床榻时的脚步声。可他进来了,却没有动她,只是俯身看了她一会儿,替她掖了掖被子,又轻手轻脚的出去了。 老皇帝太过勤政,几乎每日都要上朝。 天儿还没破晓,皇帝要升殿了,内侍鸣鞭。 “啪啪——” 那鞭声,在空茫的宫殿中,能传出去好远! 王侯公卿、文武百官各具朝服,从奉天门外依次入内。 文官在东,武官在西,按品级各自站立。 奉天殿那金銮宝座上的人威仪无比,丹樨之下,一左一右站了两例锦衣卫,只等那鸿胪寺官员一唱入班,文武百官便一水儿地跪下叩头,口中山呼“万岁万岁万万岁”。 这便是帝王的威严。 一个国家,不管在老百姓看来是风调雨顺还是灾祸连年,在朝堂之上,永远都没有小事。如今大晏朝国力强盛,四方的附属喧都来朝贡,今日有人来请旨立后,明日有人来请旨封王,诸如此类的杂事越来越多。尤其这些日子以来,整个朝堂都在为了“立储”一事风起云涌。 自从太子殁后,老皇帝御案上关于立储的奏疏都快要堆成山了。死的人死了却是清静了,可活着的人还会永远为了权利无休止的争斗下去。为了各自的利益,王公大臣们各执一词,每个人都有自己的阵营和立场。 一句话形容:暗流涌动,冲激摩荡,轧轹不已。 这不,刚喊“奏事”,魏国公夏廷德便出例了。 “启奏陛下,自大晏立国以来,陛下承天景命,外息强敌,内捍黎民,任贤任能,择善择勇,成就了这万世不拔之基业,使天下百姓得见亘古太平之景象,实乃天命所为,我主大才。只如今,益德太子殁去,国无储,必有祸啊。还请陛下早日为大晏设立储君,以安天下黎民之心。” 搞政治的人,动不动就扯天下黎民,这是常态。 听着他唏嘘,奉天殿上却没有人露出半点儿感动来。 洪泰帝抚着龙椅的手,微微滑动了一下。 “夏爱卿以为,哪位皇子可堪大任?” 夏廷德是赵绵泽的老丈人,又是洪泰帝的亲信,自然懂得这其中的玄机,一见老皇帝发问,他“诚惶诚恐”地跪了下来便启奏,那面上的表现,就差声泪俱下了。 “陛下,如今江山稳固,海内初定,正是国家需要修生养息的时候,需要宽厚仁义之君。老臣以为,皇长孙宽厚大度,颇有益德太子遗风,且从不与人为恶,是绵延国祚的不二人选……” 洪泰帝微微点下头,正准备说话,朝堂上又是一声。 “陛下——” 大着嗓门出例说话的人是梁国公徐文龙。 这老徐家本是老皇帝的勋戚,徐文龙的母亲是老皇帝的亲姐姐,他爹早前曾跟着老皇帝打过江山,得封为梁国公,可却无命享福,死在了战场之上。这徐文龙也算是子承父业,骁勇善战,早年间打北狄西戎曾经立功颇多。除了世袭梁国公爵位之外,老皇帝又给他加封为太子太师。徐文龙为人向来雷厉风行,自然见不得赵绵泽那种软绵绵的皇孙做储君。所以一直以来,他都是赵樽最有力的支持者。 一声大吼完了,他大概发现失仪,左右看了看,又尴尬的赶紧跪下。 “陛下,魏国公他一派胡言,他说什么如今江山稳固,需要修生养息,要仁厚之君来治国?岂不是说陛下您不够宽厚,不够仁慈?再者说,魏国公口中所指的皇长孙,臣下不知道是指哪一位?” 夏廷德被他当庭抢白,老脸通红。 “梁国公,臣下何来污损陛下之意?你不要血口喷人。” 徐文龙不理会他,只继续看着洪泰帝道,“况且,从古到今,臣下从未听说过隔代传位,根本就没有先例祖制可遁……” 夏廷德还没有说完,那吏部尚书吕华铭却站了出来。 “启奏陛下,微臣以为,陛下乃千古一帝,没有惯例,没有规矩,陛下就不能自行立规吗?梁国公的意思,难道是指,陛下不能与三皇五帝一争高下?” 徐文龙恼了,大步向前,“岂此有理!吕华铭你唱反调是吧?推背图天机示警顾是不顾?天下黎民的感情顾是不顾?皇次孙年纪轻轻,即没建功,也没立业,如何担得起这江山重任?所以陛下,依臣下所见,晋王殿下威德皆有,才品无双,百姓称颂,臣民拜服……” “梁国公!”不得他说完,夏廷德截住他的话,出口反驳,“梁国公您刚才说隔代传位没有先例,没有祖制。那么请问您,立嫡是正统,还是立庶才是正统?庶子继承大统,也是没有先例吧?” “你……” 夏廷德又是一句,“再说了,世间之事,以讹传讹的多了去了,流言蜚语是有心人所为,还是真有其事?_,这种事,恐怕只有你梁国公才会信以为真!陛下堂堂天子,岂会因流言而不顾立嫡的规矩?” “够了!” 几个一品大员当庭争吵不休,实在不成体统。尤其这样儿的争吵,几乎每天都会上演一遍,有的时候还会从朝上吵到朝下,呈愈演愈烈之风,这让端坐龙椅上的洪泰帝脸色很是难看。 “是朕马上要死了吗?你们如此争论不休?” “微臣不敢……” “臣不敢……” 见几个人纷纷跪地请罪,洪泰帝冷哼一声,“好了,立储之事,朕自有定夺,定会参考各位臣工的谏言。我大晏江山得来不易,在吸取前朝教训的同时,该变通的时候,也得变通。此事,容后再议!” 说罢,不待殿下的众人反对,他话锋一转,突然又说,“立储之事可以慢慢来,可眼下朕却有一事,须早早解决才好。依朕之意,还是要把朕的皇子们都分封各地,各为藩王,不知诸位臣工可有异议?” 这个念头老皇帝早就有了。 只是以前一直没有实行,可自打赵樽将去北平府,北平那边儿的晋王府开建,各位皇子们也都蠢蠢欲动了。老皇帝有十几个儿子,不是谁都能继续皇位的,所以能去封地做一个藩王,对于大多数皇子来说,其实那是极好的选择。在封地上,藩王就是老大,不需要受那么多的节制,何乐而不为? 老皇帝一提议,朝堂上马上有人反对。 “陛下三思,分封藩王并非良策,藩王一旦坐大,后果不堪设想……” 不等那人说完,洪泰帝的眼中已有恼意,“依你的意思,朕的儿子们全都居心不良?都会结党营私,都将各自为政,都会带了兵来京师篡夺朕的皇位?” 洪泰帝向来最懂得平衡朝堂和驾驭臣工。 一软一硬,一硬一软,他拿捏十分到位。 所以他的话一说完,殿上顿时就鸦雀无声。 王候公卿们都微微低下头,不敢再去看座中之人。 当然,这些能在朝堂面见皇帝的人,就没有一个是傻子,洪泰帝只说给儿子们分封去各地做藩王,却没有说孙子怎样安排,他的语气很容易听得出来,储君之位,他还是属意于赵绵泽。 但事到如今,即便他是皇帝,反对的人多,他也不好直接下旨立储。 不得不说,赵析之前布的那个局还是很牛的。 如果没有赵绵洹的出现,洪泰帝一意孤行要立赵绵泽为储,还是能有祖制依据的,还能得到很多人支持的。可如今活生生跑出来一个赵绵洹来,他才是真正意义上的皇长孙,嫡长孙,却偏偏又是一个傻子。 于是乎,这个局就僵在了那里。 洪泰帝不得不顾及王公大臣们的看法,可王公大臣们也清楚地知道,老皇帝并非一个举棋不定的人,一旦他决定了的事情,很难再更改。不过,立储是国家大事,不仅关乎到社稷命运,更重要的是,也关系到臣子们未来的人生命运,乃至他们家族的命运,只要老皇帝还没有下旨,都会想要抗争一下。 下面的人脊背生汗,暗暗揣测,洪泰帝却又缓和了语气,“诸位臣工为了大晏社稷日夜操劳,忠言进谏,朕心甚慰。不过此事朕意已决,无须再提了。还有立储之事,朕以为朕一时半刻还死不了,如今又有皇次孙绵泽为朕分忧,朕还能再撑过十年二十年的,容后再议吧。” “退朝——” 帝王有帝王的威严,洪泰帝本又是一个让人琢磨不透,城府极深的皇帝,他的话说到这里,事情就算是结论了。立储之事容后再议,对于各个阵营的人来说,其实也都没有输赢,人人都还有希望。 可越是如此,私底下的暗流就越是凶猛。 洪泰帝退出奉天殿之前,又特地吩咐内侍叫留了几个儿子和孙子一起去谨身殿里等候。末了,他又唤了崔英达来,差人去秦王府请“身体不适,不便上朝”的秦王赵构一起到谨身殿见驾。 …… …… 谨身殿。 崔英达将泡好的参茶递到了洪泰帝的手中。 “陛下……” “嗯。”微微阖着眼,洪泰帝揭过茶盖子,吹了吹烫水,轻抿了一口,才抬起眼皮来,看着面前叫过来的几个皇子皇孙,突然放下茶盏,重重一叹。 “今日朝堂上的事,不知你们做何想法?” 赵绵泽首先跪了下来,“皇爷爷春秋鼎盛,我父王又刚刚故去,孙儿认为立储之事,确实不必急于一时。而且,孙儿以为,孙儿才能不及十九叔,孙儿身份,也不及二叔,实在难当此重任……” 他静静的说完,面上表情真诚,殿内一瞬就安静了下来。 好半天儿,都没有旁的人说话。 洪泰帝皱着的眉头松开了,摆手让赵绵泽先起来,想了想,忽然又转头看向赵樽,“老十九,你以为如何?” 赵樽上前施礼,淡淡道:“儿臣一戒武夫,实在不宜参政!” “这里都是一家人,谈谈看法。” “儿臣没看法。” 他永远都是这样儿,清风冷月,不卑不亢。 洪泰帝目光微微一闪,盯了他一眼,点了点头,像是考虑了一会儿,才皱着眉头又说,“今日兵部尚书谢长晋上了一奏,朕原本是要在朝上议上一议的。但考虑了一下,还是决定先私底下问问你的意见。谢长晋上奏说,老十九你不日就要前往北平府,如今北狄那边战事不绝,为了便于兵部调兵行事,应当收回你手中兵权……” 停顿一下,他不再说下去,只淡淡看向赵樽。 若有若无的掀了下唇角,赵樽面不改色,“全凭父皇定夺。” 叹了一口气,洪泰帝脸色微微一沉,“这个谢长晋啊,就是性子急躁得紧。如今南方有旱灾,北方有大雪,周边喧又屡有侵犯,朕以为有老十九在军中坐阵最是能稳定军心,弹压敌寇。不过,谢长晋联合了诸多老臣一起呈情,堪堪陈述此中之紧要,朕一时也不好驳了他……尤其这关乎兵部的差事。朕用人,就不能疑,他们上奏多次,朕也不好再装聋作哑……” 赵樽心中了然,看着洪泰帝,淡然拱手。 “父皇所言极是,儿臣就要去北平府就任了,正想向父皇请辞。如今刚好,兵符已上交,儿臣也可以赋闲在家操办大婚之事了。” “那……好吧。” 很显然,洪泰帝等的就是他这么一句话。 “从既日起,金卫军三大营的调遣之权就还回兵部吧。另外,谢长晋还请旨说,魏国公夏廷德神勇无双,可担此重任,朕也深以为然。所以,把金卫军交到魏国公之手,老十九你拒放心。不过你且记牢了,你仍然是朕的神武大将军王,一旦国家有难,外敌兴兵,还得你亲自披挂上阵才是……” 洪泰帝面带微笑,声音和暖,说了一大通抚恤的话,可赵樽面色始终淡然,无可,无不可。但是,在场的人却是都知道,在这立储的关键时候,洪泰帝这么做的目的,不一定完全因为忌惮赵樽,却一定是在为赵绵泽增加砝码。谁不知道那魏国公夏廷德是赵绵泽的老丈人,把天下兵马之权交给他,那不是明摆着为了给赵绵泽立储助力吗? 人人心中都有一盘棋,却都是照得雪亮。 有人自然会唏嘘,替赵樽不值。自古以来,飞鸟一尽,良弓必藏,享福之人都不是打天下之人。当初,在大晏遍地苍夷,四方烽烟的时候,赵樽他是领天下兵马的神武大将军。如今大晏处处沃土,歌舞升华,他成了神武大将军王,多了一个“王”字,却失去了调兵之权,空有一个头衔。 父父子子,君君臣臣,这是世上最纠结的一种关系。 然而,失去了兵权,赵樽仍是清风般高华,面无表情,就像根本就不在意。 正说话间,有小太监来报,说秦王殿下来了。 秦王赵构是老皇帝的第二个儿子,也是张皇后所出嫡子。 如果从兄死弟继的祖制来说,太子赵柘是长子,他死了按顺利便该是皇二子秦王赵构继储位。可赵构这个人吧,虽然是宗人府的宗人令,朝廷一品大官,掌管着皇族属籍的事务,可宗人府实际并不是要害部门。加之赵构此人又从小体弱多病,更是常常抱病不上朝,似乎有意无意的一直在避开朝中风云,也并不见他与哪个兄弟太过交好,所以虽然有人提议应当立他为储,可他本人却似乎没有半点儿意愿。 人很快宣了进来—— 赵构约摸三十六七岁的年纪,瘦得仿若一根风中竹竿,面色苍白,阴凉憔悴,一看就是久不出门的样子,从殿门口走进来都是颤颤歪歪,让人生怕他被谨身殿的风给吹跑了。 “儿臣叩见父皇,父皇万安!” 洪泰帝看他一眼,为他免了礼,因他身子不好,还特地给他赐了座。才先问了他这几日身子如何,为何没有入宫看望母后云云,最后终是问到了赵析在宗人府里的情况。 提及逼宫篡位的赵析,那赵构言辞之间颇为迟钝,每一个问题似乎都要考虑良久才回答,看上去就不像是一个睿智的主儿。 “回禀父皇,老三他很是乖顺,在宗人府里每日就,就写写诗,写写字……不,写写经书,说是要忏悔,为大晏江山祈福,嗯,还有,还有要为父皇和母后祈福……” 他唯唯诺诺,停停顿顿,一板一眼的说着。 一时间,洪泰帝却没有了声。 好一会儿,他才又看向赵构,“他果真如此?” 赵构点头,“儿臣不敢欺瞒父皇,老三他确实是诚心悔过,还有,还有那个,儿臣看他被夺去了封号,怕宗人府里的人欺着他,特地,给他安排了人……侍候着……” 众人原以为洪泰帝找了赵构来是为了探探风,随便找一个机会就给赵析台阶下。一来毕竟是他的亲儿子,二来张皇后这些日子病得重了,总是想念儿子。 可谁知道听完了,洪泰帝却面色一沉,冷声道:“你到是会做烂好人,朕让他去宗人府,不是去享福的,是让他去受罪的。回去赶紧给朕把宫人都撤了。敢逼宫篡位,朕怎能轻饶了他去?” “是,是父皇。” 赵构面色吓得苍白,赶紧从椅子上下来,跪伏在地上。 “儿臣知错,儿臣有罪。” 他这头刚刚说完,洪泰帝还没有吭声儿,外头那传令的小太监又急匆匆进来了,一脸的苍白。 “陛下,皇后娘娘她……不好了……” “何谓不好了?” “娘娘她吐了好多血……” 一听小太监这话,洪泰帝当场摔了茶盏,发作了。 “太医院的一群酒囊饭袋,朕要砍了他们,通通砍了……” 这些日子以来,张皇后的身子一直不爽利,以至于向来勤政的洪泰帝都缩短了上朝时间,有的时候还会把政事也搬到坤宁宫去办理。 不得不说,少年夫妻,老来伴,这话一点不假。 男人嘛,年轻的时候风流,又贵为天子,爱慕年轻女子,后宫有无数的宠妃那简直就是板上钉钉的事情。作为他的结发妻子,这张皇后打十四岁跟了洪泰帝起,却几十年如一日,不妒不焦,性格温厚,要是哪个妃嫔有了身孕,还会亲自照料着,那贤名确实是远播在外。 洪泰帝以前敬她重她,但是在她生病之前,他却也如大多数的男人一样,除了例行的宫中事务,基本上不怎么会记得他这位发妻。 然而,张皇后这身子每况愈下,尤其自太子病逝,三子逼宫篡位之后,她就再也没有起过床。这一下,洪泰帝却是慌起神来,几乎日日都往坤宁宫跑。 人的贵重在于即将失去,即便他为帝王,也是如此。 大概也是这个时候,他才发现,舍不得这跟了他一辈子的老妻。 说砍太医的头,当然不会真就砍了。 这会子的坤宁宫忙得不可开交。 宫女太监嬷嬷们来来去去,而那个为张皇后主诊的太医院江太医的额头上一直在冒冷汗。见到老皇帝随了几个皇子进来,当瞅了下去。 “陛下,臣无能。” 洪泰帝大发雷霆,踢了他一脚。 “你是无能,就该把你拉下去剥皮抽筋……” “陛下……”病榻上的张皇后颤颤歪歪的喊了他一声,阻止了他动怒,喘了好几口气,才道,“江太医已经尽力了,是臣妾这破身子不争气,不要累及了旁人。我这再将养将养,等天儿回暖了,也就好了。” 洪泰帝坐在她床边上,嘴唇动了好几下,终于哼了一声,握紧了她的手。 “皇后你不要说话,少费些力气,朕自有决断…” 张皇后艰难的眨了眨眼睛,“陛下饶了江太医吧?” “好。”洪泰帝无奈地叹了一口气,顾不得儿孙们都跟了过来,握紧了张皇后的手,“你说什么就是什么,朕都依着你。” 张皇后面上微微一涩,有气无力地道,“陛下不能这样说,你是君,臣妾是臣,是臣妾听你的才是。” 看着老妻苍白的脸,洪泰帝突然间想起一件往事来。在他第一次广纳后妃的时候,曾经问过张皇后的意见,当时,张皇后也是这么给他说了一句。如今再听来,他眼眶一热,竟感触不已。 “皇后,老鼠再大,也怕猫。” 张皇后怔愣了一下,苦笑不已。 “想不到,陛下还记得。” “那是自然,朕都记得……”那是他人生的第一次洞房,洞房之夜,他也是如此告诉他的妻子,他是老鼠,他是猫,老鼠再大也怕猫。只不过,四十年前,他的面前是一个娇羞不已的美娇娘。如今,凤榻上躺着的女人,却已经半白了头发,留下一脸的沧桑和暗黄。一时激动,他的手有些颤抖。 “皇后,你就是朕的猫。” 张皇后重重一咳,“陛下,孩子们都在呢,不要失了君仪。” “何谓君?何谓臣?在这坤宁宫里,你是他们的母亲,是他们的奶奶,是朕的妻子,都是一家人,哪来什么君君臣臣之理?” 这几句话说得很是让人唏嘘,先前才在大殿上耍了一通威风的老皇帝,如今坐在张皇后的床上,似乎又成了寻常人家的丈夫和父亲。可惜,张皇后听了,也只是淡淡的笑着。面上恭敬有很多,却不见半分出自真心的感动。帝王之家的夫妻情分,就是如此,她或许曾经期盼过很多,但几十年下来,那颗心恐怕早就已经死了。 “陛下,臣妾还有一事相求。” 张皇后咳嗽几声,拿过宫女手中的水漱了漱口,又在老皇帝的搀扶之下,颤颤歪歪的请旨。 “皇后你说。”洪泰帝点了下头。 一众人都以为张皇后会趁着这个机会为赵析请命,却不曾想,她吭哧了几声,却看向了一直默然而立的赵樽,喘着气道,“陛下,这些孩子,一个个都是臣妾看着长大的,如今他们大多都已娶妻生子,臣妾唯除就放心不下老十九……二十好几的人了,屋里还没个暖心的人。” “是,朕知道,不是许了诚国公家的女儿了吗?” “陛下,虽说老大刚刚大丧而去,不好娶嫁,但臣妾想,天道难,事易变,不如早早择个好日子,替老十九办了吧?臣妾怕,怕再晚了,瞧不到老十九家的孩儿了……” 她说得很慢,每个字都像喉咙里在扯风箱扯出来的,极为艰难凄惶,直把洪泰帝听得眼圈都红了,默默地抚着她的手臂,重重一叹。 “皇后,这些事朕都知道,朕虽然老了,却不糊涂。你好好将息着身子,不要操心儿孙们的事,等你把身子骨养好了,养得跟朕一样结实了,朕再带你去看看朕的大好江山……这些年,朕实在委屈了你……” 怆然的摇了摇头,张皇后很是固执的看着他。 “陛下,你先答应臣妾。” 事实上,跟了他这么多年,张皇后也难得固执。 洪泰帝皱着眉头,拍拍她的手,“好,朕答应你。”说罢他回头看向秦王赵构,“老二,你回头找钦天监择个日子。老大不在了,你身为二哥,又是宗人令,管着宗族的婚嫁之事,该把这些责任担起来,为你弟弟好好筹备大婚。” 赵构诚惶诚恐,赶紧跪下,“是,儿臣遵旨。” 张皇后像是满意了,苍白的脸上露出一些笑容来,随即又道。 “陛下,臣妾还有一个请求。” 洪泰帝有点受不住她像交代遗言一样的语气,声音颇为低哑。 “皇后你说。” 张皇后重重一叹,“陛下,你先答应臣妾,臣妾才敢说。” 这样的请求有点强人所难,尤其是对于一个帝王来说。可洪泰帝沉默了一下,心知他这个皇后不会有太过分的请求,总是处处为他着想的,所以,到底还是点了头。 “好,你说什么,朕都依着你。” “臣妾谢过陛下——” 张皇后撑着身子就要起来,却被老皇帝给阻止了。见拗不过他,张皇后也就罢了,只是半坐起来靠在枕头上,又重重咳了一回,才向赵樽招了招手。 “老十九,你且上前来。” 赵樽目光浅浅一眯,看着她苍白无力的样子,喉结微微滑动了一下,才慢慢走过去,蹲在她的床前。 “母后……” 张皇后笑了起来,笑得脸上皱纹加深,嘴巴两边都起了深深的褶皱。 “老十九,母后当年对不住你,如今想要弥补给你。” 赵樽眉头一皱,“母后,何出此言?” “咳!咳……!”张皇后重重的咳嗽着,又喘着气低声道,“当年,那东方家的女儿原本是母后亲自为你挑选的媳妇儿,论才,论貌,论心性,她都可与你匹配。可天意弄人……如今老大他去了,那东方家的女儿也是个命苦的孩子,母后听说,这几年,她都不曾为老大侍过寝……” 断断续续的说到这里,洪泰帝的眉头已经皱了起来,殿下众人惊觉她要说什么,也都觉得不妥当,目光里露出惊诧来。可张皇后却越说越激动,更加喘了起来,眸子里已经有了泪水。 “老十九,母后不懂国事,但在家事上,母后还是以为,应当以儿孙们的幸福更为紧要,如今陛下已经答应了。母后就把那东方家的女儿,许给你做侧妃可好?” 她一语即出,殿中哗然—— …… …… 宫中大事儿连连,夏初七却半点都不知情。 醒过来之后,她出得卧房的门,才开始认认真真地打量这个宅子。也不晓得郑二宝那死太监贪污了多少银子,这宅子虽然不算特别宽敞,却显得小巧别致。院子里花木扶疏,优雅而不张扬,换到后世的说法,这里的装饰处处都是“小资”味道,从视觉上看不算奢华,却极有风情。 她披散着头发,伸了一个懒腰,哼着小曲儿,就准备在园子里四处转悠一下,享受这一份难得的清静。可刚走没多远,就见到厨房的方向钻出来两个人。 其中一个不是别人,正是本应该在晋王府的梅子,还有另外一个丫头,两个丫头捧着个托盘,正窃窃私语地说着什么。一边儿说,一边儿笑着走了过来。 打了一个响指,夏初七扯了扯过长的裙摆,笑着喊。 “也,小梅子,你怎会在这儿?” 梅子一见到她,顿时笑逐颜开,加了小跑过来。 “楚七……” 刚喊出两个字,她就拍了拍嘴巴,笑嘻嘻的道,“奴婢错了,奴婢参见景宜郡主。” 一脑袋的黑线儿在飘,可被梅子这么一提醒,夏初七突然又恍觉自个儿如今是一个“多重身份”的人。想想实在太过复杂,竟然有一种身肩无数重担的感觉。夏楚要让她报仇,夏初七想要自由,东方青玄要她做秘谍,赵樽要她做景宜郡主,而且她还是赵绵泽等着娶的嫡妻…… 好大的压力! 扯了扯嘴角,她皮笑肉不笑的摇了摇头,又望向梅子边上那位看上去年纪稍稍长点儿的姑娘,“这位姐姐是?” 那姑娘微微低头,请了一安,“奴婢是爷差了来侍候郡主的。” 夏初七微微一挑眉,“你叫什么名字?” 那姑娘又是福身而下,“奴婢以后是郡主的丫头,名字应当郡主来取。” 看着她的样子,是一个沉稳大方的姑娘,想来赵樽是怕她去了诚国公府用不习惯那里的人,这才先给指了人过来侍候吧?“果然有妈的孩子像个宝啊!”她用词不当地感慨了一句,仔细一盘算,眼睛陡然一亮。 “你就叫晴岚吧!” “情,情郎?” “对呀,就是情郎——晴岚,情郎……真好!” 那丫头额头青筋突突一跳,赶紧跪下,“奴婢不敢,爷会杀了奴婢的。” 夏初七莞尔一笑,走过去安慰地拍了拍她的肩膀,无所谓的笑。 “放心啦,要杀人的话,他一定会先杀我,定然杀不着你的。” 晴岚没有敢反驳,虽然才是二月入春时节,她却觉得好像入了夏,脊背上汗水连连。想想一个堂堂的郡主,整天“情郎情郎”的喊,可怎生得了? 不管她们怎么想,夏初七向来我行我素惯了,眼珠子转悠了一下,嘻嘻笑着,又看见了她们手中的托盘。仔细嗅了嗅,闻到了一股子药香味儿,不由得有点儿诧异。 “咦,这是什么东西?” 梅子赶紧笑眯眯的回答,“爷说郡主受了些风寒,特地差了我俩过来,给郡主炖的乌鸡汤,说是让郡主补补身子……” 夏初七凑过去揭开盖子,更加仔细的闻了闻,不由眯了眯眼睛。 风寒?可这乌鸡汤里面加的全是补血活血的药材呀? 赵十九脑抽了吧? 不过想想也好,她刚好大姨妈来了,昨儿又泡了冷水,喝这个东西正合适。 回屋去美美的喝了乌鸡汤,她觉得整个人都暖融融的,舒服得紧。打发那两个小丫头自己玩去了,她一个人躺在赵樽昨晚上躺过的美人榻上,懒洋洋的翻看着他的书,不知不觉之中,那书终于把她给看了,落在了她的脸上,而她呼哧呼哧的又睡了过去。 赵樽一入屋,看见的就是这番情形。 眉头紧紧一锁,他轻手轻脚地走进来,拿开她脸上的书,将边上的薄毯轻轻拿过来,就要给她盖上,却见她突地睁开了眼睛,打了一个哈欠。 “回来啦?” 赵樽放开薄毯,满脸都是不悦。 “下次不要把人都打发了,睡着都不知道。” “谁说我不知道?你一碰我我就知道了呀。不像某些人……”想到昨儿晚上才“轻薄”过他,夏初七得意地挑了挑眉,可话冲口一出,又被她咽了回去,也不说破,自以为很得瑟的换了话题,“怎么没有去营里吗?这么早就回来了?” “闲着也是闲着。” 神情复杂地凝了她一眼,赵樽没有仔细解释,淡淡地说,“既然醒了,就走吧。” “去哪儿?” “诚国公府。” 一撇唇,夏初七躺下去撒赖,“我还没有考虑好呢?” “嗯?那我们慢慢考虑……” 赵樽低低哑哑的说着,双手撑着那美人榻的边沿,就低下头来,将她重重压在了美人榻的软垫上,不轻不重地啃起她的唇来。夏初七嘴里“唔唔”几下,终是闭上了眼睛,享受起这难得的淡然时光。 吻了许久,直到快要喘不过气儿了,她才伸手去推他。 “不要了……都是口水……讨不讨厌……” “爷还要……” 她身子微微发热,扣住他的手,羞臊的说,“我说不要。” “那可由不得你。”赵樽声音低低的,带了一点儿浓重的喘意就又吻了上去,直到那只手不知不觉就抚上了她领口上的盘扣,才突然惊觉了一般,喘着停了下来,伸手将她一抱,把她环在自己身上,就大步往外走。 “外面已经备好马车了,这一次先饶了你。” 脑袋不轻不重的靠在他的肩膀上,夏初七嗅到他身上传来的轻幽淡然的香味儿,不由得满脸通红,只觉得身子被他抵得难受,不由烦躁的拿手去拔。 “硌着我了……注意仪容!” “……” 低头看她一眼,赵樽眸色加深。 “一百两。” “做什么?”夏初七挑高了眉梢,“又想来诓我银子了?欠你那一百两,我还没还上呢。” 赵樽回头看一眼身后的美人榻,呼吸加重,语气里带了一抹难熬的叹息,“要么就给爷一百两,要么爷就再把你丢那榻上,好好整治一回。” “……无赖!” 夏初七微微垂下眼皮儿,将身子偎靠在他的身上,只觉得他身上的味儿真是很好闻,很好闻。似乎都是来自于记忆里的味道。也不知道什么时候,就已然嵌入了她的骨子里…… ------题外话------ 啦啦啦啦,月票月票,月票来,最后一天啦啦啦…… 第102章 吃醋,再吃味! “天街小雨润如酥,草色遥看近却无。” 当年夏初七念书时读到此句的时候,面对着的是钢筋水泥的城市,只能脑补出那是一副什么样子的画面。如今坐在晋王爷的马车上,手指轻轻挑了帘子的一角,看着大地春回,细雨滋润,感受那春草绿芽儿萌生的绿意透过一层薄薄的雨雾传递过来,那感觉实在太润心了。 远离了现代文明,她如今越来越适应时下的生活。 “冷吗?” 一只力道十足的大手探过来,紧紧握了一下她的手,大概感觉到了凉意,他犹自叹口气,拿了自己的披风,松松披在她身上,系好了袍带。 “瘦得只剩一把骨头了,还不把骨头护好一些?” 噗! 夏初七今儿心情很好,冲他翻了一个大白眼儿,却也受用地拢好了披风,倚在了他的身上,觉得满心满意都是暖和,心里甜丝丝的。实际上,应天府这个时节其实不算太冷,她身上穿了三层衣裳,更是冷不坏,可哪怕是世上最刚强的女人,也会需要男人的关怀,需要喜欢的人关心她的冷暖,关心她的喜怒。 两个人靠着,默了一阵。 细雨“嘀嗒嘀嗒”的落在马车的蓬顶。 见他一直没有说话,夏初七眨巴下眼睛,双手绕了过去,紧紧环住他的腰身。 “哎,我的手,一年四季总是冷的。” “你的心,也是冷的。” “我的肺,也是冷的,我的脾,也是冷的,还有啊,我的脚丫子还是冷的。爷,来来来,给我暖暖脚丫子呗。” 嘻嘻笑着,她打趣儿地把穿了软底绣鞋的脚丫子给高高抬了起来,不怀好意地往他身上凑。老实说,这一招儿特别不要脸,以前她就靠它收拾过许多人。 然而,别人都会对脚丫子避之唯恐不及,可这位爷真不是普通人。只淡淡瞄了她一眼,就面不红心不跳,严肃着脸,愣是把她的玩笑当了真,一把捏住她脚丫,把绣鞋一脱,握了两只信就塞入了自家的怀里。 “……” 身子僵硬了一下,夏初七有点儿无语了。 “爷,你不嫌我脚臭啊?” 赵樽低头,淡淡地看着她,“十两。” “呀,不是吧,你宰人会不会太狠了?” 夏初七大惊失色的呻吟一声儿,想到白花花的十两银子,就要把脚丫子往回缩,可赵樽却是不放,低低说了一句“不动,真是很凉”,就不再吭声儿。 无奈,她只能由着他了,不过嘴上却是不输口。 “好好好,大爷你喜欢抱就抱着吧。不过有个事儿我得说清楚啊,我这两只脚是特地从香港运过来的,有强大的治愈功能,闻一次,包治百病。喂,让你付给我五十两银子不算过分吧?” 斜斜睃她一眼,赵樽干脆不回应。 夏初七错愕一下,直愣愣的盯住他发神。 往常两个人为了银子打打闹闹,赵十九是一定不会输给她的,也不会轻易饶了她。可今儿看起来,他似乎无心斗嘴?尤其她还冒了一个“香港”这样的新词儿,他居然也没有反应? 不对劲儿呀?! 看着他沉郁的面孔,夏初七决定暂时放弃马车外面的春意盎然,把帘子给放了下来,吃吃笑着,将手肘在他的膝盖上,托着腮帮,仰起头来,冲他眨星星眼。 “喂,你有心事呀?” “无事。”赵樽声音清冷。 “哟喂,这还叫没事儿?瞧瞧你的脸色?臭得都能揭下来做臭豆腐卖了。怎么今天回来,就像和谁有深仇大恨似的,到底谁惹你了?给我说说,我给你报仇去,只要是十岁以下的,我包管都能打得过。” 她自觉幽默,可赵樽略略扫了她一眼,还是不答。 这一下,夏初七好奇心更重。 一双大眼珠子骨碌碌转着,自顾自地“哦”了一声儿,猜测说,“大仙儿我掐死算一下啊。嗯,今日天不亮你就去上朝了,结果还没到晌午就回来了。在这个期间里,你能见到些什么人呢?肯定是朝堂上的事情对不对?是不是你老爹,或者你哪个老哥,或者你侄儿……哦,该不会是傻子他欺负你了吧?” 看着她娇靥如花的笑脸,赵樽目光深了深,一只手臂横过去揽了她的腰,往上一提,索性把她抱坐在怀里,却没有直接回答她的话,仍是一本正经地端着冷脸。 “阿七,这些日子,在诚国公府好好待着,不要瞎跑,等爷来娶你。” 夏初七看着她,迟疑了片刻,突然喊,“赵樽。” 她难得严肃地喊他名字,赵樽微微蹙了眉头,“嗯?” 夏初七板着脸,“你可知道什么是娶吗?” 赵樽唇角一牵,轻轻捏了下她的脸,“你说呢?” 冷冷哼了一声,夏初七猛地一把拍开他的手,正色得绷着个小脸儿。 “我还以为你是知道的呢?可显然,你还是不知道。说来说去,还是那句话——我们之间有代沟。你是一个大男人,可我却不是个小女人。我不喜欢你隐瞒我,不喜欢你欺骗我。嫁娶嫁娶,在你看来,只是娶了一个女人回家,为你生儿育女,为你打理家业,为你繁衍子嗣,对不对?可在我看来,男人与女人的婚姻,不仅仅只是得到彼此,而是应当生死与共,荣辱与共。你如果真的打算娶我做你的妻子,那么你就得了解,除了给我晋王妃的头衔之外,你还应该让我来分担你的烦恼,分担你的忧虑……赵樽,我知道,有些事情可能你不方便说,但是如果你娶我,就该相信我,我不是不懂得分寸的女人。” 马车里的光线不是很明亮,夏初七也难得用这么严肃的语气和赵樽说话,一字一句,一板一眼,严肃得像在教训课堂上的孝子。这样子的她,与往常的她截然不同,那沉郁的小脸儿上,像是黯然,像是失望,像是无奈,又像是一种他要是不说,就要把他拒于千里之外的决绝。 默了一会儿,赵樽抬起手,轻抚了一下她的头发。 “今日……是发生了一些事。” 夏初七清澈的眸子微微一眯,放缓了语调。 “发生什么事了?可以告诉我吗?” 他冷冷的抿了一下唇,没有马上回答她。可夏初七却能够清晰的感觉得到,那抱着她的男人身子紧绷了起来,尤其那一双深不见底的黑眸,在迷蒙的光线里,闪着一种薄刃般冷厉的光芒。 心里微微一窒。 说不上来为什么,夏初七仅仅只是看着他的表情,却像是看见了他心里的沉重。就像是暴风雨之前黑压压的天空。压抑、低沉、暗淡,又仿佛是无数摧枯拉朽的力量,被活生生的挡住了光芒。 这么想来,一定不是什么好事了。想到他在朝中的尴尬,想到他与他亲爹之间的搏弈,想到他与东方青玄之间亦敌亦友的关系,她咽了一口唾沫,紧紧地偎了过去,双手仍是紧紧圈紧了他的腰。 “我都要做你的媳妇儿了,你还要隐瞒我吗?赵樽,我希望以后的事情,不论是什么,我们都可以一起承担。好不好?” “阿七……” 赵樽低头看她一眼,那喉结鼓鼓的滑动几下,终是拉开了她的手来,双手捧了她的脸,拇指很是珍视的摩挲了几下,才压低了嗓子,把今日朝堂之上的事情,略略拣了简要的给她讲了一遍。 夏初七心里像被刀给绞过似的。 “你爹也太他娘的不是东西了,过河拆桥,也不是这样拆的?” “这个我不在意。”赵樽淡淡看了她一眼,停顿一下,像是下定了某种决心一样,这才告诉了她张皇后的病情,又告诉他,张皇后要他纳了东方阿木尔做晋王侧妃,与正妃同日进府。 侧妃?同日进府? 夏初七惊呆了。 敢情她攒了两辈子的大婚,还是与别人一起团购的? 她不敢想象那将会是一个什么样的场面,只能说,如果赵樽今儿没有告诉她真相,她不敢保证会不会在结婚当天知道实情之后,直接甩他几个耳刮子。 “怦怦”不停的心跳,泄露了她心底的情绪。 想得很是诙谐,却并不代表她很平静。 看了一会儿赵樽的脸色,她声音突然沉了下来。 “张皇后对你很好,是不是?” “是。我六岁那年……”赵樽声音哑哑的说到这里,迟疑一下,很快又恢复了平静,“发生了一些事,差点活不过来。是母后抱了我去坤宁宫,养我长大,直到我分府出宫……” “所以呢?”夏初七目中突地荒凉,“你没有拒绝她,是也不是?” 赵樽目光暗下,满是涩意,“是。” 一颗心瞬间像掉入了万丈深渊,那悬崖还深不见底,耳边儿呼呼吹过的风声又疾又快,吹得夏初七血液流速加快,整个人却又像给冻住了—— “真好!” 良久,她才低低说了一句,一把扯开他的手,扯下了身上那件还带着暖意的披风,恶狠狠地丢给了他,又挪坐到了他的对面,像谈判似的认真开口。 “赵樽,我与你一起上京时,我们的三年之约是怎么说的?如今既然你要纳别人了……嗯,侧妃是算什么?是妾室吗?不好意思,我不太了解你们这些贵人们的规矩。不过,你了解我的为人,我不是可以与别人共事一夫的女人,如果你不想在大婚当天,晋王府就办丧事儿。那现在,请你放我离开吧?” 赵樽眉目深蹙,沉默着看着她,那两片唇抿成了一个极为冷硬的弧线,似乎对她动不动就说要“离开”很是不高兴。 “你是本王的正妃,圣旨已下,还想去哪?” 看着他平静的脸孔,夏初七那情绪就像在井里打水似的。 落下去,又吊上来。吊上来,又落下去,恨不得直接一把掐死他算了。 看来拒她说过好几次这个观念问题,但在赵十九的心理,好像真就没有“一生一世一双人”的概念。就像他先前也未必喜欢府里那些女人,可他即使不去碰她们,却也会为了平衡朝堂局势而留下她们。更何况,如今要许给他做侧妃的女人还是名满京师的大晏第一美人东方阿木尔?是一个带了把的男人都肖想的女人?更是他打懂事起就知道要娶为正妃的女人。她想:即便没有张皇后的重病指婚,他应该也不会拒绝吧? 冲天的火气上来了,可她发脾气的**却落下去了。 生气的时候,不是气到了极点。真气到不行的时候,她整个人也就平静下来了。冷冷一笑,她看着他,语气里夹枪带棒,很是自嘲与讽刺。 “晋王殿下,你的处境我能够理解。我刚才想了一下,虽然我不想承认,但还是必须说,如果我是男人,我也一定会同意的。毕竟只是纳一个侧妃而已,晋王府那么大的地盘,还怕装不下一个侧妃吗?只不过,希望晋王殿下你能够践行我俩的约定……如果你另外娶妻,或者纳妾,就不得强迫我做你的女人,这是你亲口答应的吧?” 赵樽微微眯眼,一直看着她。看着她绷着的小脸儿上由惊到怒再到平静,看着她有条不紊的分析,始终都没有吭声儿。直到她放鞭炮一般“霹雳啪啦”说完了,他才叹了一口气,拍了拍身边的位置。 “坐过来,爷慢慢与你说。” 说,事到如今,还说个毛线啊? 夏初七头发上都快要气得冒烟儿了。 “嗤,真是好笑……你让我过来,我就得过来呀?你这个人,我给你说了这么多话,你到底听明白了没有?” 她气到了极点,可赵樽却轻松地挑开了眉梢,似乎很是享受她“吃醋生气”的小样子。一双深邃的黑眸,缓缓的,淡淡的,将她从头到脚的打量了一回,才无奈地起身坐到她的身边儿去,伸手环住了她,不容许她再挣扎,而一举一动,仍然是那样的雍容高贵。 “你急什么?爷还没说完。” 身子挣扎不了,夏初七的火气很大,使劲儿肘击了他几下,恶狠狠的低嗤。 “你用不着说完,我管你纳不纳侧妃,关我屁事啊?赵樽,你不要以为我楚七真是非你不可了。我告诉你啊,比你好的男人多了去了,不要说俊美无匹的东方大都督了,就是赵绵泽也比你好。” 一听赵绵泽的名字,赵樽的脸顿时黑下。 “胡说八道什么?” 见他脸色难看,夏初七果然想要恶心恶心他,翘起的唇儿笑得更加灿烂。 “事到如今,晋王殿下,我们两个也不必要再装了。我的身份你不会不知道吧?我就是夏楚,夏楚是谁?你侄子赵绵泽的嫡妻。” 赵樽目光冷波闪过,“闭嘴!” “去!我告诉你啊,我嫁给他,将来还可以做皇后呢,谁媳做你一个晋王妃?” “你再说一次!” 赵樽脸色顿时铁青,一字一顿几乎是从牙缝里迸出来的,那捏着她腰的手劲也越来越大,就像恨不得把她身子给捏碎似的,满面怒容,说不出来的恼意。 可夏初七也不是一个服软的主儿,这会子她也是极火攻心,一双眼珠子里“噌噌”冒着火苗儿,咬牙切齿,想到阿木尔要做他侧妃的事儿,战斗力一时爆棚,哪里顾得上那么许多,语气也是越发尖锐刺骨。 “我说什么你没有听见?我说宁愿嫁给赵绵泽,做母仪天下的皇后,也不愿意做你家的晋王妃……那什么,老皇帝不是想让我嫁给他吗?赵绵泽不是一直都在找我吗?只要我现在往东宫门口一站,说不定我还能赶在你大婚之前入主东宫呢?呵,晋王爷,你也不想想,晋王妃怎么会有未来的皇后娘娘来得尊贵?唔……” 她心急火燎的话还没有吼完,终于被忍无可忍的赵樽一把捂着了嘴巴,头顶上那人像吃了**,眸子里着了火,死死地剜着她,声音冷凉刺骨。 “你不是夏楚。” “唔……”她就是。 “你若是夏楚,可知结果?”他冷冷的问。 “唔唔……”嘴巴被他捂着,夏初七说不出话来,只是视瞪着他。 两个人相处这么久以来,确实没有就“夏楚”的身份摊过牌。除了彼此都知道这其中的尴尬之外,也是不想说破了让对方为难。 可如今想到,夏初七更是气极。 他们两个人之间是“见不得人”的关系,对,确实没有错。可是既然皇叔不能娶皇侄媳妇儿,凭什么弟弟就可以娶兄嫂?不是说《大晏律》有明确的规定吗?不是说老皇帝恨透了前朝留下的“胡风”,恨透了“收继婚”的不文明现象吗?不是说他还下了明文,不允许这些陋习继续流行吗?为什么换了他自己的手里,一切就都变味了? 她眼里写满了为什么,却一个字都说不出来。 赵樽黑眸深深,却像是懂得了她的意思,低低叹了一句。 “阿木尔的母亲,原就是蒙族人。” 前朝就是蒙族人的天下,那“收继婚”也是蒙族人的习俗。突然了悟了一般,夏初七心里一阵“呵呵”,身子激动得颤抖了起来,气得越发厉害了。眼睛一眨不眨的盯着他,等他掌心微微松开,张开嘴巴就一口咬上了他的手。 她咬得很用力,所有的怒气就发泄在了他的手上。 可赵樽只是微微皱了一下眉头,一动也不动。直到她自己咬得没劲了,才抽回手来,将她紧紧抱住,赶在她骂人之前,低下头去,用唇,堵上了她的嘴。 “阿七,不和爷闹了,可好?” 他吻了一阵,低低唤了她的名字。一边唤,一边吻,将他的话连同他炙热得火一样的唇落在她的唇上,带了一层彪的手掌,却在她脸上轻轻的抚摸,就像对待世上最为稀世的珍宝,轻柔的,怜惜的,熨烫得夏初七与他紧贴的身子,不由得微微颤了起来。 “唔……放……混蛋……” 她含含糊糊骂了几个字,却拗不过他的力度。 渐渐的,也就没有什么力气再骂,身子也就慢慢的软了下来,在他安抚的吮吻里,唇儿半开着,犹如一朵含苞待放的花儿,任由他采撷,甚至都不知道什么时候,身子已然被他放低在马车的软垫上,像一根无力摇摆的水草…… “赵樽……你……过分……”她嘤嘤不已。 他不回应,只是专心的吻她。 没有半点儿技巧,只有火热的力气与掠夺,一直吻到她耐不住那撩拔,发出一声又一声低低的嘤咛,他才放缓了力气,越吻越深,越吻越久,像是一只贪婪的冰川雪狼在啃吃他得来不易的食物。 “无……唔……赖……” 夏初七重重的喘着,断断续续的出口的声音与他缠在一处,低低叹叹,让她脸红心跳,不知不觉便陷入了忘情投入的状态,忘了这是在马车上,忘了外面还有一水儿的侍卫和丫头。 好一会儿…… 失去理智是她。 放开她的唇,紧紧搂了她坐起来的人却是他。 每一次的关键时候,她总是最容易沉醉。 而他,不管什么时候,似乎都能适时的抽回理智来。 “你为什么每次都用这一招?烦不烦人?”夏初七不满地喘着气,恶狠狠地瞪着他,却发现他的眼睛里带了一抹若有似无的笑痕,像一只吃饱喝足的狐狸,故意又在她唇上啄了一口,才在她发怒之前,将她狠狠纳入怀里。 “阿七,爷一定会践行你我三年之约的。” 使劲儿推了他一下,夏初七不爽地看着他淡然的面孔。 “你要如何践行?不要告诉我,娶回来放在府里不碰她?我可告诉你,那同样也算是违约。我这个人的人品不怎么样,你不要期望我像那些女人一样,什么贤良淑德,对我来说都是放屁。我宁愿一辈子不嫁人,也不愿意让人踩踏我的底线。” 看了看手上的两排牙齿印,赵樽嘴角微微一抽。 低下头,他看着她,一双深幽如潭的眸子,像嵌入了两颗星辰。 “今日我虽没有拒绝,却也没有答应。” 这算什么回答? 不拒绝,不答应,那是什么情况? 吭哧吭哧的喘着气,夏初七僵硬着身子,仰头瞪他。 “什么意思啊你?” 很显然,赵樽这个人并不习惯与别人解释什么,动了动嘴,停顿了好久,他才捋了捋她的头发,淡淡地说,“阿七,朝堂上的事情,牵一发而动全身,远远没有你想象的那么简单。并不仅仅只是纳一个侧妃而已。但你放心,这件事,爷自会处理妥当,阿七只需乖乖等着做新娘,可好?” 不知道是一个深吻带来的心悸,还是彼此眼神儿交流时他眸子里坚定与诚意感染了她,夏初七嘟着嘴巴看了他一会儿,又是生气,又是烦躁,却又是拿他无可奈何。 为什么她每次把爪子磨好了,还是会败在他的手下? 但赵樽不是一个信口开河的男人,他既然说了会解决,她权宜去相信他吧。 反正即便是入了洞房,他如果真的违了约,她也有后悔的机会。 心里的纠结一下子松开,她的表情也好看了一些。 不轻不重的哼了一哼,她飞快地瞄了他一眼,“好,我就信你这一次。不过,在大婚之前,我们是不是就不能见面的了?” 赵樽皱了一下眉头,“嗯”了一声。 恍然大悟一般,夏初七翘起一唇来,“那是不是也就代表,我可以很久都不用见到你了?” 看着她眉飞色舞的样子,赵樽脸“嗖”的黑了起来。 因为当她说到“很久不用见他”的时候,不是哀婉的,不是幽怨的,而是兴奋得就像那猎物终于躲开了猎人的追击一般,一双晶亮晶亮的眼睛睁得大大,骨碌碌转着,满满都是期待。 不悦地剜她一眼,他顺手拍拍她的脸。 “阿七不必担心,爷会找机会来瞧你的。” “啊”一声,夏初七小脸儿沉了下来,“为什么?” 赵樽装着没有看见她的失望,“看把你给高兴得。” 揉了揉额头,夏初七觉得头痛了,故意刺激他说,“我说殿下,您没有听说过吗?一个女人在大婚之前,是应该舒舒服服过一段单身生活的。例如去泡泡美男泡泡吧,最后的疯狂一把。不然等结了婚,那不就什么都完了吗?” 赵樽目光微凉,一本正经的弹了她一个“响崩”。 “阿七,醒醒——” “……” 果然只能是做梦…… 这是封建社会啊,哪里去泡吧泡男人? …… …… 诚国公府离晋王府不算太远,都是在京师的南面。只不过规模上来说比晋王府要略小了一些。可到底也是当朝勋贵,一等公,那府邸仍然是长廊阔宇,雕楹玉磶,绣栭云楣,在春风之中尽显簪缨世家的贵族风范。 下马车之前,夏初七戴上了一顶晴岚为她准备的纱帽。那纱帽很是精巧,面部有一层薄纱垂下来,整张脸便若隐若形,不会影响她的视角,却让旁人瞧不清她的面孔。 她没有问为什么,心下却晓得原因。 以前她是男装,现在是女装。男装时她故意画过脸,看上去人要长得粗重一点,女装时她未着脂粉,整个人也显得娇俏了不少,其实说来有很大的差别和变化。但是细心之人,仍然可以看得出来,这景宜郡主,就是那曾经名满京师的楚医官。 “郡主,小心些。” 在下马杌子的时候,晴岚搀了她一把,眼神儿始终关注着她。看得出来,她并不像大多数的丫头一样,一门心思都往主子爷的身上瞄。这一个小小的细节,却是让夏初七心里满意了,看来并不是普天下的女子,都会被赵十九雍容高华的风姿给吸引去啊? 扶住晴岚的臂膀,她无比真诚的拍了拍。 “晴岚,我爱你。” 晴岚脊背猛地一僵,还没有应声,就见正弯身下车的某位爷那脸顿时就黑沉了下来,“你叫她什么?” “晴岚啊?”夏初七不以为意地瞄他一下,“怎么了?” “换一个名字,成何体统。”赵樽的脸黑得更厉害了。 “关你什么事?我诚国公府的丫头,要你晋王爷来管么?”夏初七笑眯眯的挑衅着他,心里觉得爽快之极。说罢哼了一声,犹自挽了晴岚的手就往诚国公府那朱漆大门走去。那一副大咧咧的样子,看得晴岚浑身汗如雨下,也看得赵樽俊脸沉下时,仿若积上了一层再也化不开的冰霜。 “爷……您慢着点……” 梅子心疼地喊了一声,跟上了赵樽。 走在前走的夏初七听见了,摇了摇头,回头瞥了梅子一眼,心下有些叹息。看来没有办法了,赵十九始终还是有脑残粉儿的人,梅子显然就是其中一个,不管在什么时候,什么地点,她还是护着她家主子爷的。 一行刚入诚国公府的门口,诚国公元鸿畴得了信儿,一家人就迎了上来。 只不过,他这一家人的数量有些小。 除了丫头仆役,就他一个人。 据说这诚国公夫人这几日去了庵堂做法事,没有赶得回来。而诚国公后院那些侍妾自然是上不得台面儿的,没有资格出来迎接郡主和晋王爷。可夏初七稍稍有一点儿奇怪的是,她今儿都上家里来了,她的元祐表哥怎么会没有在家? 真是可惜,要不然也能去瞧瞧他吹牛时说的后院美娇娘了。 “少鸿呢?” 看来赵樽与她有一样的心思,第一句话就问到了这个。 元鸿畴把他们请进了屋子入了坐,才回应说,“昨日去了你府上,就没有再回来呀?老夫也正在奇怪呢。不过这孩子,常有不落屋的时候……” 元祐什么德性大家都知道。 彼此互望一眼,元鸿畴打了个哈哈,岔开话就吩咐人上茶倒水。 第一次到别人的府中来,还是一个这么“尴尬”的身份,夏初七多多少少有些不自在。好在诚国公府中人不多,这元鸿畴虽然她是第一次见到,可看他言谈举止间,为人甚是磊落开明,不像那种迂酸的封建老头儿,她又略略放下些心来。 正寻思间,赵樽突然望了过来,低低嘱咐了她一句。 “阿七,还不快拜见你父亲。” 这“父亲”两个字一入耳,夏初七身上就像长了虱子,稍稍有点儿不适。她上辈子没有见过父亲,这辈子也没有见过父亲,这好不容易来了一个父亲,还是大街上捡来的便宜爹。想想这人生,她颇有些唏嘘。不过,她却也心知这诚国公肯认下她这个女儿,应该也是冒了一定风险的。就凭这风险,人家都一把岁数了,她叫人一声爹,也不会吃亏。 以前月毓教她的礼仪,她还记得一些。 款款起身,她走到元鸿畴的面前,虽然明知第一次见面该给他一个下跪大礼,可习惯这事儿,真是一个让人头痛的问题。她愣是没有跪得下去,只是福身请安。 “女儿拜见父亲大人。” 很显然,元鸿畴也没有想过她要为他行大礼。闻言哈哈大笑一声,撸了一把胡子,看样子很是高兴。 “好好好。女儿快快请起。” 礼毕,他又递上了一个雕花的檀木盒子给她做见面礼,说这东西是国公夫人早早就给备下的,里头是一套精巧别致的头面。看得出来,对于这个“捡来的女儿”,诚国公府也很是重视。 夏初七接过东西,正要坐回去,却听见赵樽又低低吩咐。 “阿七给你父亲敬茶。” 她确实不够熟悉礼仪,可也不知道怎么的,听见赵樽的吩咐她有些好笑。到底从什么时候开始,晋王殿下居然充当起了她“保姆”的角色了?什么事儿都要他来教她。心里暗笑了一下,她若有似无的瞄了他一眼,也不推托,将晴岚用托盘拿过来的茶轻轻端了,置于头顶,半跪在元鸿畴的面前。 “父亲大人请喝茶。女儿初来乍到,不懂规矩,请父亲大人见谅。” 又是一声朗笑,元鸿畴看着她很是满意地接过茶来。 “老夫这半截身子都要入土的人了,托了殿下的福,又能得一个女儿,开怀还来不及,如何还会责怪?女儿,你是陛下亲封的景宜郡主,在这诚国公府,也是府上唯一的秀,以后谁也不能欺了你去,你就当是在自己家里,喜欢怎样就怎样,不必理那些死规矩。” “谢谢父亲大人。” 不得不说,元鸿畴这席话是夏初七最爱听得了。 要说她对这个时代有什么不满意,最痛苦的莫过于规矩,要是让她晨昏定省,还不如杀了她算了。如今得了诚国公这个命令,她又怎会不高兴? 基本的礼仪完了,她坐回了椅子上,几个人又说了一会子话。 诚国公没有另行为她赐名,只说既然万岁爷赐了她“景宜”两个字,这两个字就是极好的,极为尊贵的,不如闺名也就叫景宜好了。赵樽无所谓,夏初七更是无所谓,名字什么的,不过就是一个代号而已,这样子也来得洒脱。 正说话间,一个诚国公府的青衣小厮匆匆来报。 “老爷,蝎爷他……他出事儿了。” 见他火烧眉毛的样子,元鸿畴放下茶盏,有些不悦。 “在客人面前,好好说话。” 那人看了赵樽和夏初七一眼,有些踌躇。 元鸿畴又是一哼,“都不是外人,但说无妨。” 得了他家老爷的命令,那小厮这才应了一声,低低说,“老爷,蝎爷刚刚回来了。却是……却是被人抬着回来的……” “怎么回事?!” 元鸿畴腾地一下从椅子上站了起来,就连夏初七与赵樽也是一惊,互相望了一下,可那小厮愣是说不出一个所以然来,“老爷,您还是赶紧去看看吧,说是伤了,伤了……” 连续说了几个“伤了”,大概是见到有郡主在座位上,那小厮愣是没有说出口,气得元鸿畴也难得再听了,直接一拂袖子,与赵樽支会一声儿,便率先冲出了屋子。 夏初七心里担心元蝎爷,也随了赵樽急步出了正屋。 还没有出得府门,果然见到元祐被两个仆役从大门抬了进来。 她微微眯了眯眼,观他气色是有些不好,可他的身上却不见伤势,也不像是生了什么重病的样子,那风流俊脸儿上,全都是古怪的神色。 “祐儿,这是怎么搞的,谁伤了你?” 到底还是当爹的心疼儿子,第一个冲上去的人就是元鸿畴。 元祐看着他爹,咬了咬牙齿,脸上略略有一些涩意,却没有马上回答他的话。只拿眼神儿指使着先把他弄入了屋子,待把下人都遣散了,他才摸了下鼻子,掠过夏初七满是猜测的脸,目光落在了赵樽的脸上,语气带了一些恼意。 “天禄,老子肯定是被东方青玄那厮给阴了。” 赵樽看着他胀得通红的脸,眉梢挑了一挑。 “你到底怎么了?” 元祐气咻咻的恨了一声,“昨儿你抢了人就走了,小爷我就奚落了东方那厮几句,原本是准备要打道回府的,却……却在路上碰见了一个长得极好的小娘们儿,她的马车坏在路边儿上,小爷我一时心痒痒,就……” 停顿了一下,看了看他老爹黑沉沉的脸,才狠狠一咬牙。 “他娘的,那小娘们儿真是狠,小爷我一时不查,竟然着了那小娘的道儿,被她给捆在那马车上,过了一夜……今儿早上醒过来,发现命根子生痛,而且,还,还他娘的不好使了,如果再让小爷我见到她,非得生扒了她的皮不可……” 原来还是风流惹得祸? 可对于一个男人来说,这命根儿伤了可是大事。 元祐的后院里侍妾众多,可如今他都还没有娶正妻,也没有孩子,如果真出了点儿什么故障,那诚国公本就是抱养的儿子,到了他这里,不又就得断了香火? 一听这话,元鸿畴脸都白了。 说起来,他这个儿子的性子,他一直都是知道的,可人不风流枉少年,他也从来就没有想过去阻止,哪里会想到搞成这样? “来人,赶紧去请刘大夫来——” 夏初七叹了一口气,想到如果真是东方青玄设计报复元祐,这事儿多多少少也是与自己有关,而且她人都在府里了,瞧病不是挺方便的吗?她接过话来。 “父亲,不必去了。你女儿不就是现成的大夫吗?” 元鸿畴微微一愣,脸上涩了下,可还没等他开口,赵樽已然黑了脸。 “不行。” ------题外话------ 月票了,抽到月票的姑娘快快砸我碗里来,碗又空又大,最适合装月票了! 哈哈还有,谁抽到了苹果6的,抽到了单反的,赶紧的站出来,我保证不会打你…… 【鸣谢】: 亲爱的【淡淡de蛋蛋】升级成为三鼎甲大状元——(本书第15名状元。话说,谁告诉我她是谁?) 亲爱的【lunwen】升级成为解元(本书第6名解元……么么哒!) 另外,咳,我告诉过大家我已经可以签到了吗?当然,我也一定不会告诉你们,我漏签了好多天(哭)。所以,我特别珍惜大家给我的关心、爱护还有这分情谊。每日签到,我自己尚且做不到,更何况是你们……在这里,俺为兢兢业业为了票战斗在一线的妹子们说一声:妹子们,你们辛苦了,你们个个都**爆了,我敬你们——都是汉子! 第103章 兵变—— 飞快地瞄了他一眼,夏初七笑靥靥的开口。 “莫非你还瞧不上我的本事?” 微微一眯冷眼,赵樽自然不会回答她这么“弱智”的问题,直接沉声喊了郑二宝进来,吩咐说,“赶紧差人去太医院叫个太医来。” “是,主子。可是……” “哪那么多废话?” “哦,是……” 接收到主子爷杀气很重的眼神,郑二宝身子都背过去了,脊背都还僵硬着。他寻思自个儿没有做错什么事啊,为什么主子爷瞧他恨成了那样儿? 作为一只可怜的替罪羔羊,他自然不晓得。 可元鸿畴却是老江湖,闻言打了个哈哈,赶紧起身拱手作揖。 “多谢殿下体恤。” 按照规定,太医院的太医非奉诏是不能为皇室之外的人诊治的。所以,即便像诚国公这样的当朝一品大员,贵族勋戚,也只能找别的大夫来看病。但凡皇帝谴了哪个太医为臣下瞧病,那都得是极大的皇家恩宠。当然,如今有了晋王殿下的命令,自然又是另外一回事了。 夏初七受了赵十九的冷眼儿,深深的觉得自个儿好无辜。 她真的不是好色啊…… 她真的不是为了吃表哥的豆腐啊…… 她真的是一个全心扑在医疗事业上的好大夫啊…… 为什么赵十九就不相信她的纯洁性呢?瞧他那个眼神儿,就像在看一只饥饿的女色狼似的,虽然在与诚国公说话,可一下下剜过来的视线,就像是恨不得一口把她咬入肚子里去似的。 咽了一下唾沫,她瞪他一眼,乖乖的坐了回去。 不过,瞪是瞪,心里却是明白的。 这里不是后世…… 不要说她与元祐不是亲兄妹,即便是亲兄妹,她来为他治疗命根子上的伤势那也是极为不妥的。更何部分,赵樽的为人本就刻板迂腐,是一个极为教条主义的老古董,他自然更不可能允许她去看男子的那个地方。 观念不同,她不能要求他有现代人的思想,所以也就不便强人所难了。既然有太医来搞掂,她又何必自讨苦吃呢?如果她真是瞧了元祐那什么,赵十九还不扒了她的皮啊? 大概见两个人之间眼神儿互杀有些好玩,那命根子受了损的元蝎爷,这会子也忘记了疼痛,贱贱地挑开了眉头来,似乎颇为遗憾的一叹。 “天禄,其实我还是比较相信我妹妹的医术,可不可以……” “看来你伤得不够重?!” 赵樽淡淡剜向他,那语气里带了一点儿“要是伤得不重,本王可以代劳”的意思,让耍嘴皮子贱的元蝎爷“嘶”了一声儿,捂着裤裆,朝天翻了一个白眼儿,赶紧就换了话题。 “行行行,不说了不说了。天禄,就我碰见那小娘们儿,长得那真叫一个水灵,啧啧,可惜了,是东方青玄的人。早晚落在小爷手里,非得让他尝尝小爷的手段不可……” 赵樽冷哼一下拿过茶盏来,喝了一口。 “你确定是东方青玄的人?” 元祐抿着嘴角想了想,才道,“除了东方青玄的人,寻常女子哪会用如此三下滥的招儿?” 赵樽目光深了深。 看了元祐一眼,沉默着继续喝茶,没有发表意见。 可夏初七却来兴趣了。 先前元祐对于“受伤内情”说得不是太清楚,如今又来这么一个“下三滥”的词儿,彻底地调起了她的好奇心来。好吧,她承认,她非常恶趣味儿的想知道,那姑娘到底是怎么把她这个风情成性的表哥给“废”了的。 挪了挪位置,她清了清嗓子,余风瞄了一下诚国公,见他似乎没有什么责怪的意思,这才笑吟吟地凑了过去问元祐。 “哥,那手段到底是有多下三滥?你仔细说来听听,下回妹子也好给你报仇?” 元祐面色耷拉了下来,瞥她一眼,“这是你一个姑娘家该听的吗?”说罢他又斜歪在那张软榻上,懒洋洋的跷着腿,摇来摇去,一个人不知道在说什么,“哎,可惜了,可惜了……好端端一个姑娘……” 夏初七翻了个白眼儿,拿这个色鬼无奈了。 命根子都被人玩坏了,还惦记着人家小娘的姿色? 果然挨得很活该! …… …… 现下府里出了这等事情,赵樽自然也不好久留,没多一会儿,他便先请辞离去了。在太医赶到之前,不便“抛头露面”的夏初七,也被一个小丫头领着,去了后院安置。 地方很不错,名字更是美——景宜苑。 看得出来,元鸿畴确实很给赵樽的脸面,这个院子很大,是后院里仅次于国公夫人居住的大院子。而且离元氏父子两个养的莺莺燕燕们也隔得很远,不会受到骚扰。院子里有一个三层的小绣楼,环境看上去很是清幽,外面还种满了她喜欢的芭蕉和梧桐,细雨绵绵中,只瞧一眼,便让她生出一种“雨打梧桐芭蕉雨”的感触来。 很美! 一入屋子,晴岚和梅子便殷勤地侍候着,帮着她除去了外头遮雨的斗篷,又抬了屏风来供她去方便。等她收拾利索了出来,她们已然泡好了茶水,桌上还备下了一些茶点,没有一样不是她喜欢吃的。 看来出来,之前就受过某人的指示了。 弯了一下唇角,想想这一回分开,不知什么时候才能再见到赵樽,她的心情,完全不如先前想象的那么放松,反而多了一些淡淡的惦念。 “郡主,你先垫垫肚子,奴婢等会子就给你端午膳来。” 景宜苑里的丫头婆子不少,如今新主子来了,个个都上来问安,个个都殷勤得紧。可夏初七表面儿上敷衍着,却浑身汗毛张开着,直觉得真他妈不太自在。 没办法,即便她再大的心,初到一个陌生的地方,也多少会有一些不适应。更何况,她从来就没有被人众星捧月般侍候过的经历,这乍一下翻身做了主人,实在太不适应了。 无聊地躺在软榻上,看窗边细雨绵绵,她百无聊赖。 不行,不行! 她心里一阵哀嚎。 要是天天这样坐吃等死,一定能憋死她。 要是能偷偷混出府去,就好了。 一想到混出府,她又想起李邈来。 也不知道她现在怎么样了…… 先前她已经向赵樽打听过了,自从中和节那日随了她入宫,李邈之后就再也没有回过晋王府,也没有人见到过她的行踪。 关于这个,夏初七到没有觉得意外。 当时她在吟春园入宴,李邈与那些侍卫一样,都在外头候着。后来她突然出了事儿,李邈自然也是知道的。那么,在当时那种情况下,她不回晋王府应该也是为了自保,毕竟谁也料不准她的身份会不会暴露。 可这些日子,她都去了哪里,怎么也不来找她? 正寻思间,晴岚笑眯眯的走了进来,往她面前的炕桌放了一盅粥。 “郡主,喝口粥暖暖胃吧。” 夏初七抬头,冲她笑了一下,随手端起那热腾腾的粥来。可嗅了嗅,又尝试着喝了一口,她不由皱起了眉头——那是一碗燕窝黄芪红糖粥。如果说先前的乌鸡炖补血药材是巧合,那这加红糖就不可能再凑巧了吧? 放下碗,她直盯过去,“晴岚,你怎知我身子来信儿了?” 晴岚微微一笑,“奴婢也是女子,怎会瞧不出来?先前看郡主坐不自在就怀疑了,刚去收拾又瞧见了郡主换下来的纸,奴婢这才特地给你备着的这粥。” 轻“哦”一声儿,夏初七想想也是,也就释然了。感慨于这女子的玲珑心思,她抿嘴笑了一下,收回视线来,犹自把头上那些钗环取了下来,随手放桌上一丢,简单的披着一头长发,甩了甩,懒洋洋地躺下去不再吭声儿了。 “郡主,你这是……怎么把头发弄成这样子?” 她以披着长发简单轻松为美,可晴岚却是瞧得皱起了眉头。夏初七瞄了她一眼,也不好说破,只随口笑道,“我不喜欢打扮,不喜欢这些叮叮当当的东西,太不自在了。” 晴岚一怔,随即又笑了,“郡主生得这般好看,为何却不喜打扮?” 生得好看吗?夏初七美得不行,心里话:总算有人肯说实话了,看来这个审美观的问题,确实是各人各样。人都喜欢听好看的,再一瞧晴岚,她只觉又顺眼了几分,不由搔了搔头发,笑得更加娇俏。 “一个字——懒。” 晴岚抿嘴儿,浅浅一笑,“这个容易,往后奴婢会侍候你梳头梳妆。” 夏初七冲她眨眼睛,“谢谢!” “奴婢来之前呀,主子爷就吩咐了,往后奴婢只是郡主的奴婢,郡主是奴婢的主子。不论什么事,奴婢都只能听从郡主的吩咐,不必再管任何人。” 眼珠子转了一下,夏初七撩唇,“他对我有这么好吗?” 晴岚嘴角微掀,“这个是自然的。郡主,奴婢虽是个丫头,却也是瞧得出来,主子爷很是看重您。奴婢瞧得出来你为人活脱,不喜受人约束,只如今在京师多有不便,再熬一段日子,咱们去了北平府,到了王爷的藩地,就最是适合郡主您这逍遥性子了,主子爷他定然不会管束你的。” 晴岚在说,夏初七就在笑。 其实赵樽待她好,她又怎会不知道呢? 可她觉得自个儿的小心思里,很是矫情。自己知道不算,有的时候,有些话,从别人的嘴里听来,那滋味儿更是甜美几分。 只不过么…… 江山易改,本性难移。赵樽那货就是一个典型的大男子主义的人,她怎么可能相信他不会管束她?懒洋洋地吃着东西,听着晴岚不停地灌输他的好处,夏初七眉梢一挑,突然计上心来。 “晴岚,你刚才说往后你都听我的是不是?” “是,郡主。”晴岚应声。 “不会向任何人打小报告,是不是?” 迟疑一下,晴岚眼底掠过一丝不安,“是。” “欧啦……!”愉快地打了一个响指,热情奔放的夏初七又回来了,身子“嗖”一下坐直起来,“如果我猜得没错,你一定会功夫是不是?” 她是猜的,从赵樽的个性来猜测的,没有想到晴岚却是点了头。 “奴婢是会一点。” “是会一点点,还是会很多?” 见她一双眼睛灼灼生光,语气里却透着几分肯定,晴岚不得不叹了一声,“郡主好精明的心思,奴婢的功夫确实不错。嗯,谈不上有多好,只是在陈侍卫长的手下,也能走上几十招。” 几十招……? 几十招是多少? 夏初七默默地计算了一下,脑子里出现了陈景那一张水都洗不掉的黑脸……啧啧,能够在他的手下走上几十招,应当也是很厉害的了吧? 嘿嘿一乐,她心下大爽,一把揪住了晴岚的手腕。 “一会儿天黑下来了,我们偷偷出府去?” 晴岚一惊,表情惊疑不定,“郡主要出府做什么?” 夏初七莞尔,嘴角有一抹浅浅的梨涡浮现,嘴里“当当当当”了几下,才又吹了一个轻佻的口俏。 “带你去逛青楼。” …… …… 说要逛青楼,夏初七选择的自然是锦绣楼。 不是为了别的,她只是为了去打听一下李邈的消息。 晚膳之后,主仆两个果然偷偷翻墙出去了,没有惊动任何守卫。不过,在去锦绣楼之前,夏初七先去了一趟先前袁形居的那个小院子,想向袁形打听一下消息。只是没有想到,她曾经赞美过的那个适合隐居的小院子,不过在短短的时间里,就已经换了新的主人。 新坐去的那家人,告诉她说这小院子是买来的。 至于原主人去了哪里,他也不知道。 袁形不在了? 她心里暗了一下,再转道去锦绣楼时,觉得更悲催了。 因为太子大丧,老皇帝不仅禁止民间娶嫁,还禁止了京中的一切娱乐,所以锦绣楼也没有开门营生,她碰了一鼻子的灰,又灰溜溜的回去了。 到底发生了什么事情呢? 不仅李邈不见了踪迹,连袁大哥的人也不见了! 这一趟锦绣楼之行后,夏初七整整一周没有出过诚国公府。 在这些个日子里,她一直都没有见到赵樽。 当然,也没有再见过东方青玄。 她心里其实非常清楚,一个诚国公府的后院自然拦不王殿下和东方大都督。可他们都没有动静,却让她有些不安了起来。 一方面担心赵樽怎么样处理东方阿木尔的事情。 另一方面又觉得怀里那枚锦衣卫的秘谍令牌有点儿烫手…… 所有的事情,好像全都陷入了一团泥泞里,她有些理不清楚。平反报仇的事情暂时束缚了手脚,一个人的力量也着实太单薄。最为关键的是,她现在的身份,也没有办法接近那个真相。 隐隐约约的,她觉得前魏国公的案子,也许与大晏最高权力机关的那个人有关。要不然,赵十九为什么明知此事,却从来不问她不帮她?这是不是说明了这一点?毕竟当年的魏国公也是一个权势滔天的人,除了老皇帝能动他,谁又能动得了他? 一周之后,她再去锦绣楼的时候,终是又开始营业了。 而她也终于好运了一回,碰见了了一个熟悉的面孔——虎子。 从虎子嘴里一打听,她这才知道原本锦宫接了一单大买卖,袁形带了兄弟们离开了应天府,估计要十天半个月才会回来。虎子是因了胳膊受了一点伤,才留了下来。 还有,虎子说,他们先前居住的那个小院子,已经委托牙行给卖掉了。究其原因,也正是因为楚七涉嫌谋杀太子,袁形怕锦宫的兄弟们受到牵连,被官府给一锅端了,这才换了新的住处。 那个消息,也正是李邈告诉袁形的。 虎子见到李邈,正是在天牢大火的那一天。她与袁形在屋子里谈了很久,然后第二天他们就搬离了住处。至于李邈在离开小院之后,人又去了哪里,虎子也是不知情。 得到了一点李邈的消息,夏初七心里的担忧就少了一些。 毕竟李邈不是普通的姑娘,她早前就混迹江湖,自然有她自己的生存之道,再说她武艺高强,寻常的人也欺负不了她。等风声一过,她肯定会自己回来找她的,毕竟背负着的血海深仇,她还得要报。 从锦绣楼回来,她与晴岚两个正准备偷偷摸入景宜苑的时候,碰见了国公夫人李氏。 李氏这个人长年吃斋念佛,为人很是和善温厚,待夏初七也是不错。 但是,自从入了诚国公府,夏初七总共也没有与她说上几句话。归根到底的理由,也是因为这个李氏与大多数诚国公府的人一样,都以为她是诚国公的私生女儿,比元祐和诚国公的关系还要亲近,所以大概自觉身份尴尬,要是没事儿,也不会招她去见面。 见她走了过来,那李氏随口笑了。 “你回来了,又上哪儿疯去了?” 夏初七不怎么怕这位国公夫人,拍了拍身上的泥土,冲她挤了下眼睛。 “外头玩了一会,母亲大人,找我有事?” 李氏摇了摇头,打了丫头离开,才走过去,掸掸她肩上的灰,犹自把身上的一个食盒递给她,笑道,“晋王殿下过来了,在祐儿的屋子里说话,你拿了这个过去,瞧瞧你哥哥。” 这古人说话就是婉转。 瞧什么哥哥呀?直接让她去瞧赵樽不就行了吗? 心里那么想,可她现在到底“大家闺女”,装也是要装一下的。 忸怩了一下,她垂着眸子,“母亲不去吗?我一个人去不好吧?” 李氏笑了笑,善解人心的道,“我这老婆子去讨什么嫌?往常啊,这晋王殿下一年半载也来不了府上一趟,这如今才短短几天就又来了?他可不是想来见我这个老婆子的。去吧,这是我亲自做的糕点,给祐儿带过去。” 知道她是好意,夏初七这才接过食盒,腼腆的说:“那行,多谢母亲。” 拎着食盒,离开了李氏的视线,她才与晴岚对视一眼,咧着嘴哈哈一笑,不再拘束的走路,兴奋得几乎都快要跳起来了。 赵十九啊赵十九。 你可终于舍得来了…… 元祐这些日子养伤在家,夏初七并不时常去看她。时下特别讲究男女有别,即便是兄妹,也会显得不合时宜。可是,三天两头见上一面也是有的。元祐那厮这几日闲下来了,总惦念着那个害他“不能人道”的女人,每每说起来,都是牙齿痒痒,可每一次他的表情可以取悦夏初七,让她乐呵上一阵。 “哥……给你送吃的来了。” 她心里揣了一只“怦怦”直跳的小鹿子,一路上都跑得很快,却故意在门口停下了脚步来,先喊了一声儿。入屋里,假装不知道赵樽来了似的,微微眯起了眼睛来,“哟”了一声儿。 “晋王殿下稀客啊……” 赵樽看着她狡诈诡谲的一双眼睛,牵了牵唇角。 “吃的没爷的份吗?” 眯了眯眼儿,夏初七哼了一声,“自然是没有的,这可是给我哥准备的。” 元蝎爷这些日子就没有听过这么好听的话,看着赵樽黑沉沉的脸,他得意的扬了扬眉头,故意恶心的说,“好妹妹,快点拿过来,哥哥都等了你好久了。” “ok……” 冲他比划了一个“ok”的手势,夏初七走近了床边儿。 可人刚刚到,手里的食盒就被夺去了。 “喂,你怎么这么霸道?” 她带着笑嗤他,赵樽却只是淡然地把食盒递过来丢给了元祐,然后不带情绪地屏退了屋子里的丫头。等人都走完了,这才再无顾及的拉了她坐在自己身边儿,低低问了一声。 “这些日子,阿七过得可好?” 不得不说,赵十九的嗓音很好听,磁性低哑,尤其这会儿,隔了好些日子没有听见,心里想念得紧,就更是显得有一种勾死人不偿命的性感,让她原本不爽的心思都落了下去。 “好得很啊,你没发现我都吃胖了。” 轻唔了一声,赵樽将她上上下下打量了一回,才低下头,专注的看着她,唇角挑出一抹散漫的笑意。 “不见长。” “你以为是喂猪啊?说长就长?” “你有猪那么听话,爷也就不操心了。”他浅浅眯起的眼里,带了一抹凌厉的神色,风卷残云一般,直入她心底深处。让她心里“当当当”地响了几下,大概就知道了,自个儿偷偷去办的那些事儿,根本就瞒不了他。 这个赵十九啊…… “我那不是没有办法吗?”她嘟了嘟唇角,念头一闪,眼珠子骨碌碌一转,就转移了话题,“梓月她怎么样了?有没有醒过来?” 赵樽面色微微一沉,“梓月被接回宫中调理了。” “啊”一声,夏初七惊愕了。 “多久的事?老孙头有没有把我给开的方子拿给那些太医?” 赵樽点了点头,想到他那妹子,面色也是有些沉郁。 “你不必担心那么多,会好起来的。” “哦……你这些天,都干嘛了?” 不等赵樽说话,元蝎爷咳了一声,适时插话,“我说你们两个,可不可以不要在我这个可怜的孤家寡人面前玩伉俪情深,严重影响我的休息和治疗……” 瞅了瞅他脸上贱贱的笑容,夏初七抬了抬下巴,不搭理他,反倒与赵樽挨得更紧了,在他“呜呼哀哉”的埋怨声里,只抓紧了时间与赵樽说话。 一旦他离去,两个人见面又不知什么时候了。 可是吧,人就是那么奇怪。拒她心里很多话想问,可扯来扯去,无关紧要的事儿说了一堆,还是没有一句问到重点。也不好直接问她,东方阿木尔要入晋王府做侧妃,他到底是怎么解决的,到底解决了没有。 “阿七……”赵樽仿佛察觉了她的情绪,亲昵地捋了捋她的头发,低声说,“钦天监已经择好日子,过两日,就要到府上来纳采了。” 又是一声“啊”,夏初七微张着嘴,不会说话了。 纳采问名是传统的“六礼”第一个步骤,皇子大婚自然会比寻常百姓更加盛大隆重。也就是说,从纳采问名开始,她的大婚之礼已经正式进入了倒计时。 “怎不说话,喜欢坏了吧?” 男人低低的戏谑声,让夏初七臊红了脸。 “呸,不要脸。我都没想好要不要嫁给你……” 赵樽似笑非笑的拍拍她的脸,“顽皮!” “……”无语的冲他翻了一个大白眼儿,夏初七有点儿无奈,有些羞臊。实际上,认真说起来,她上辈子的年纪,比赵十九现在还要大。可如今大概因了这身子的年纪小,他又总是在她的面前装大叔,她也自然而然就忘记了心理年龄。可是,每每被他这么像逗孝儿一般的逗弄,她的心理还是有一种“名不副实”的尴尬。 装嫩骗小鲜肉…… 夏初七啊夏初七,你也太可耻了! “阿七在想什么?” 她心里正在翻江倒海,却见赵樽俊气的眉峰却微微蹙了起来,半眯了一双黑眸。但她怎么敢把“小鲜肉”这样的词儿告诉他? 大黑眼珠子一转,揉了揉鼻子,装着“腼腆”的问。 “爷,婚期定在哪一日?” 大概是见她不是真的“不想嫁”,赵樽唇角松缓开来。 “四月初七……” 四月初七离现在只剩下一个多月而已了。加上大婚之前的各种准备,那不是马不停蹄地就奔过去了呀?一时间,脑子里仿佛出现了那大红的凤冠霞帔,一片红色的海洋涌上来,让她突然觉得头皮尖尖有点儿麻。 “我说,会不会太快了?” 冷冷一哼,赵樽瞥了她一眼。 “那爷让钦天监再改改日子?” “好呀好呀……”夏初七觉得自己肯定有婚前恐慌症,尤其是还不确定婚礼是不是“团购”的情况下,这恐惧症尤其严重。 “换到三月初七,如何?” 夏初七撇了撇嘴巴,干笑两声儿,“呵呵呵,这个……这个……还是不要换了吧,四月初七挺好的。钦天监算的,一定是极好的日子了。” 看到他的小表妹轻而易举就被赵樽“吃入腹中”,元祐傻眼儿之余,不由摇着头,感叹,“女人啊,一旦失了心,脑子都没了……” 赵樽瞥了过去,目光冷冷落在他胯下,轻飘飘冒出一句。 “是吗?” 双手一捂,元蝎爷特别不雅观地捂住要害,成了“捂裆派”。 “当然,当然不是……开个玩笑嘛。” 赵樽剜他一眼,还没有说话,外头郑二宝就匆匆进来,鞠着身子头也没敢抬,额头上还有细细的一层汗。 “爷,大事不好了,金卫军,发生兵变……” 不等赵樽做出反应,元祐却是面色一变,顾不得身上伤痛,“噌”地一下坐了起来。 “你说什么,再说一遍?” 郑二宝诺诺的擦了一把汗,看着赵樽面无表情的脸,又重复了一遍,然而,才小声儿地将刚刚得来的消息说了出来。 今日是夏廷德接管金卫军的第三天。 不曾想,这位魏国公在观摩兵士操练时大发神威。接着就说了一句不利于神武大将军赵樽的话,说赵樽为人“刚愎自用,带兵生硬固执”。这一下,引起了金卫将士的反抗情绪。当时场面很是混乱,将士们群情激愤,有人趁机冲上了点将台,把夏廷德给跪绑在了营中的旗杆上,要求朝廷给一个说法。 皇上得到这个消息,大惊之余,暴怒不止。 第一时间,他就派了兵部尚书谢长晋请往营中调停。 可是,任凭谢长晋口舌废尽,那些自觉最高统帅被侮辱了的金卫军将士们,一概不予理睬。他们还直接亢了兵部尚书,要肋老皇帝下旨惩处“出言不逊”的魏国公夏廷德。并且给赵樽恢复统兵之权。甚至还有将士扬言说“只知神武大将军王,不知皇帝是谁”,“如果不恢复晋王兵权,就反了他娘的”等等叛逆言论…… 如此一来,事情就大发了…… ------题外话------ 感谢各位的深情厚爱和倾力支持,今天状态不好,只有这些了,么么哒。 【鸣谢】: 亲爱的【zengfengzhu】、【猴子不洗脸】升级成为三鼎甲大状元——(本书第16名、第17名状元。) 亲爱的【青藤依陌】、【chen小yin£23_9、】升级成为三鼎甲探花郎 亲爱的【137739446】升级成为贡士。 亲爱的【腹黑十九爷】升级成为解元。 各位破费了,实在是……不好意思…… 第104章 失控! “天禄……” 听完了郑二宝的话,元蝎爷那张向来没个正经的俊脸,颜色全变了。要不是他身上不方便,指定能翻身跳起来。 夏初七与其他人一样,视线也落在赵樽的脸上。 在这个时候,大粗都希望看到他做出反应。 可偏偏赵樽纹丝不动,光影下的面色,与平素没有半点儿差别,看不出异样了,若愣说多了一些什么,那就是那沉稳里,多添了一些难以言说的沧凉之感。 心里一窒,夏初七掌心落在他手背上。 “爷!” 他瞥目过来,淡淡一言,“项庄舞剑,意在沛公。” 项庄是谁?沛公又是谁?夏初七心里仿佛漏了风儿,仿佛还能嗅到风雨与鲜血的味道……她拽住赵樽的手,紧了紧,有些迟疑。 “爷,你不去看看?” 赵樽目光落在窗橼上,声音极轻,“如何看?” “难道你就听之任之,这不是为你坐实了罪名吗?” “是啊,天禄……”心急如焚的元蝎爷也接过话来,“这摆明了就是冲着你来的。夏廷德那老狗,明知道你在军中声望高,这才故意激怒兄弟们的。娘的,趁着小爷我不在就捣乱!也不知道大牛干什么吃的,混账东西搞什么去了,他怎么就不拦住呢?” 赵樽冷冷抿了抿唇,又拍了拍夏初七的手,慢慢走到窗边儿。往外看了看,沉默了良久才回过头来,目光灼灼间,一张平静无波的俊脸上,带出一抹让人难以琢磨的复杂,一字一句很轻,很缓,却字字有力。 “如此,只好以不变应万变。” 看着他云淡风轻的面色,夏初七都快为他愁死了。 她自个儿都是军人出身,自然知道兵变的影响力和破坏力。像这样大的武装暴动,不论在哪一个朝代,都是一件关于国家命运和社稷存亡的大事,没有一个皇帝会容许手下将士兵变,这件事情下来,估计对整个大晏的军队,都会是一个深水炸弹,不知道会炸死多少人了。 要知道,老皇帝虽然收回了赵樽的统兵之权,可赵樽在金卫军中的威信,却不是可以轻易撼动的。那么,夏廷德的挑衅兴许只是一个试探?想想,他单单只骂了赵樽几句,就引起兵事哗变,如果某一天赵樽登山一呼,那结果会怎么样? 得了这样的消息,老皇帝只怕会睡卧不安了。 自古帝王无情,依了他的性子,能轻易放了赵樽吗? 她估计,等兵变平息下来,老皇帝一定会依这个事为借口,大量在金卫军中调换将领,安插自己的亲信接手了。只怕这件事儿,远远没有完。 冲动啊! 都是冲动惹的祸。 金卫军将士对赵樽的感情,被人玩了一记绝妙的杀着。 心中沉沉浮,她的目光像钉子,担忧地看向赵樽。 “爷,你要是不阻止,这帽子可就扣定了?如果现在阻止了,至少还能够洗去自己的嫌弃……” 赵樽目光眯了一下,又走了回来,坐在她的身边。 “做多错多,不做则不错。” 夏初七行事是一个积极的人,凡事喜欢主动出击。所以有些不能理解他这样“被动消极”的处理办法。撇了撇嘴巴,她看着赵樽挺直的鼻,紧抿的唇,深不见底的眸,不由得心里犯堵。可她也知道,赵十九这个人向来运筹帷幄,既然他这么说了,自然会有他的计较。 于是…… 紧绷的身子放松了,她狡黠一笑。 “好吧,任由敌寇猖狂,我自岿然不动。” 她原是为了开玩笑,不料,赵樽却低头来,凝视她,一本正经的应了一句,“阿七说得对,谁先憋不住,谁就输了。” 两个人从元祐房里出来的时候,已经是半个时辰以后了。 赵樽要回府了。 看着他,夏初七站在原地,眼神儿有些闪烁。 换了正常情况下,又要分开了,两个人应该趁着没人腻歪一下才对。可她这会子心下一直忐忑。总觉得“兵变”事件,就是人家专门为赵樽挖的一个大坑,就算他不主动往下跳,也一定会有人推着他往下跳的,与其如此,又何不……? 眉梢一扬,她碰了碰赵樽的手肘。 “赵十九。” 见她小脸儿严肃,赵樽抿下唇,“阿七有何话要交代?” 踌躇,迟疑,考虑,热血升腾起来,又慢慢冷却……心情复杂地又考虑了一遍,夏初七才抬起头来,一字一句,吐字清晰地看着他说。 “晋水江畔趁东风!如今这次兵变,说不定就是你的兵风,你何不……干脆点儿……快刀斩乱麻……” 她意有所指地说着,右手抬起,做了一个手起刀落的动作。 赵樽一愣,随后顺了顺她的头发,失笑不已。 “小丫头,志气不小。” “不是我有什么志气,我只是替你不值……” 她是在劝他“反”,赵樽又怎会听不出来?他没有回答,目光与她对视片刻,冷傲的眸色微微暗了一下,带了一点儿疲惫,随即岔开话,吩咐她,“在府里不要乱跑。这些事,你不必操心。” “啊”一声,夏初七表情相当便秘。 “你这个人。真是迂腐得紧,等着瞧吧,人家不会让你好过的!” 赵樽神色不变,只揉了揉她的脸儿。“嗯,爷走了。过两日再来瞧你。” 她飞快地撩眉瞪他,“偷偷来?” 赵樽低笑,“是,偷偷来。在床上等着爷。” 眼珠子向上翻转一圈儿,夏初七脸颊红得像熟透了的西红柿。大概对于“偷偷摸摸”做事儿,人都有本能的期待感和兴奋感,被他轻松的话语一带,她心前的担忧也略略放了下来,不由戏谑地翘起唇。 “那样,算是偷情么?” “自然不算!你是爷的王妃。” 两个人正说着话,就有诚国公府的两个小丫头走了过来。大概为了不累及她的名声,赵樽轻咳了一下,看她一眼,转头就离开,想想再见又不知何时,夏初七心里一酸。 “爷……” 赵樽停下步子,回头看着她。 夏初七自然没有“男女授受不亲”这样儿的“妇德”,看着他的脸,她不好意思的低头抿了抿唇,趁着那两个小丫头转过回廊的当儿,猛地一下扑过去,投入他的怀里。 “有点舍不得……” 拖长了声儿,见他没有动静,她又无奈的补充,“你的银子。” 赵樽低头看了一眼,掀了下唇角,反手把她紧紧拥住。 “爷也是。” …… …… 一到落晚时分,景宜苑就特别安静。 窗户外面的芭蕉叶被风吹得一阵“扑扑”的响,夏初七张开手臂,伸了一个大大的懒腰,又摸了下吃得圆圆滚滚的肚子,直呼受不了。这诚国公府养尊处优的日子,看来还真有可能把她养成大胖子。 拿了一个如意枕,她正准备坐到软榻上去继续研究她的《青囊书》,眼风一扫,却见窗口的轻纱微微一荡…… 眯了一下眸子,她转头看向晴岚和梅子几个丫头。 “你们都下去吧,我想静一静。” “是,郡主……” 这是在自家屋子里,丫头们没有多问什么,应了一声,便行了礼鱼贯而去。夏初七弯了下唇角,懒洋洋的拽了那如意枕,坐在茶桌边的椅子上,悠然自在地跷起二郎腿,喝了一口热乎乎的茶水,才舒服地一叹。 “今儿才晓得,原本大都督喜欢做贼?” 轻纱又是一荡,撩开,里面走出一个颀长优雅的身影来。 “景宜郡主好高的警觉性?本座佩服得紧。” “不必佩服,就大都督身上那一股子的禽兽味儿,我想不发现,都难得很啦。” 她说话向来带刺儿。 可东方青玄似乎从来没有被她气倒过。 莞尔一笑,大都督好脾气地坐在与她一个茶桌之隔的另一张椅子上,不客气地犹自拿了一个桌上的杯子,倒了一杯她刚刚喝过的茶水,悠闲地品着,那姿态动作优雅的让人观之陶醉。 啧啧啧,可惜了一张好皮囊啊…… 夏初七暗自叹息一下,不动声色地斜睨着他,从怀里掏出那一枚锦衣卫秘谍的令牌来,从茶桌上面递到了他的面前,“大都督给的这个物什儿,我只怕是用不着了。原本早就想还回去的,但一直不得机会。正好,大都督你今儿来了,就免得我再走一遭了……” 东方青玄眉梢微微一挑,嘴角弯出一抹笑意来。 “景宜郡主这里的茶,真是好喝……” “别绕弯子!要是不要?”夏初七看了看那枚令牌,固执地又往前递了递,满眼都是不耐烦的情绪。 东方青玄轻笑着看她一眼,放下茶盏便伸出手来。却不料,他不是接令牌,而是把那一只修长白皙得让姑娘嫉恨的手,覆在了她的手背上,还暧昧地摩挲了一下,声音轻柔地暗示她。 “要!本座怎会不要?” 夏初七手像被烫到了,飞快的缩了回来。 “你……脸都不要了?!” 她气咻咻地瞪了过去,可东方那厮只是调侃的轻笑着,一张精雕细刻的俊美面孔上,并无半点儿调戏了别人的不自在。 “七秀,你当真不与本座合作了?” “不。”夏初七轻嘲一笑,“天上不会掉馅饼!我从认识大都督的第一天开始,就知道大都督您是一个什么样的人。与虎谋皮这样的傻事,我又怎么会做?” “第一次认识?”东方青玄低了下头,状似无意的喝了一口茶,才慢悠悠抬起眼,那一双潋滟的眸子里情绪比先前多了起来,那轻轻启开的唇瓣儿,美好得宛如世上最好的工笔画作,“七秀,还记得我们第一次相见?” 夏初七冷哼一声,“那是自然!青岗县的小树林里,大都督你杀人不眨眼,实在让本姑娘汗颜啊……” 东方青玄美艳的眸子微微一眯,看着她笑了。 “错了,我们第一次见面,不是青岗县,而是……” 说到此处,见夏初七饶有兴趣的看过来,他却只是淡淡一笑,并不继续,话题又绕开了,“七秀当真不记得当年了,还是故意在本座面前装傻啊?” 听他那字里行间的意思,好像他与夏楚之间好像真有什么过往似的。可夏初七仔细想了想,搜索完了仅有的“夏楚记忆”,却根本就没有关于东方青玄的…… 哎! 每一次人家提及夏楚的前情时,她总是很郁闷。 要是她通通都能想起来,又何必受人制约? 心里那么想,可她做人从来不输阵。 仍是带着冷嘲的笑意,她剜向东方青玄,“哟喂,那可真是不好意思了,我还真是记不住。看来大都督您实在不是一个容易让人记忆的人啦?” 她的讽刺显而易见,东方青玄浅浅勾唇,狭长的凤眸里却是露出一抹难藏的机锋来,“七秀不记得本座了,也不要紧。”将那个令牌又往夏初七面前递了递,他接着笑,“本座送出去的东西,向来没有收回来的道理。七秀你也不要拒绝得这么快。本座还是那句话,你一定会与本座合作的,我有这个信心。” 无视那个令牌,夏初七瞪了他一眼。 “只怕你要失望了,我从来不与不相干的人合作。” “不相干的人……”东方青玄看着她,眸底笑意更为灿烂,“看来本座得尽快把你变成相干的人才是?” 心里“咯噔”一下,夏初七眯子冷冷眯起,斜睨了他一眼。 实际上,她讽刺是讽刺,可却从来不把东方青玄说的话当成是废话或者玩笑。这厮说话,虽然每一句都带着笑意,真正的情绪也不多,可却句句都有内涵。 顿了一下,她板着脸,“大都督的意思是?” 东方青玄笑了,又拿着水来喝了一口。 “本座那里有一个人,一定是七秀你想见的。” “什么人?” “暂时……保密!” 夏初七心底暗自吃惊,面儿上却不动声色,只横他一眼,“你神经病吧你?!行了,爱说不说,不说拉倒。本姑娘没工夫和你歪缠,赶紧的走吧。大晚上的,大都督你出没在诚国公府秀的绣楼里,只怕被人瞧见也是不好吧?” “呵呵,七秀还会顾及这个?” 东方青玄面上一如既往的带着迷人的笑意,一眯眼,一撩唇,那都是一种说不出来的诡魅与优雅,然而,却总会让人骨髓缝儿里都有些发凉。 “本座的脚想走,可心却有些舍不得。” “我呸!”夏初七撩开唇角,“千万不要告诉我,你看上我了?” “如果本座说是呢?”东方青玄弯唇浅笑。 “呵呵……”阴阴的干笑了两声,夏初七突地一下敛住笑,前倾身体,一字一顿地盯着他说,“那么,你就节哀顺变吧!本秀我真是……一点也看不上你。赶紧的,有事儿说事儿,姑娘我困得很,没功夫陪你在这儿浪。” 看着她满眼的鄙视和嫌弃,东方青玄眸子微微一寒。 随即,却又是笑了,“今日本座前来,是特地恭喜七秀你的。恭喜你与舍妹同一天入主晋王府,说来这也算是缘分了吧?只是,本座又有些为七秀担心。呵,本座的意思是,依七秀您的姿色,实在很难与舍妹相提并论,晋王殿下只要不是一个眼瞎的男人,你猜猜他会比较宠爱谁?” 夏初七翘起唇角,似笑非笑的看着他,眼珠子骨碌碌转了一圈儿,冷不丁地伸出一个手指头来,在他面前摇来摇去,然后嗤嗤直笑。 “真相只有一个。他一定最宠……你!” 一个“你”字说完,她哈哈轻笑一声,直直指着东方青玄。 “说完了?滚吧——” 东方青玄眸子沉了一下,“七秀当真不介意?” “怎么不介意?我介意得紧。”夏初七打量着他,说得极为得意,一字一句全是娇俏的浅笑,“我介意啊我这只手又要沾点儿血腥了。啧啧,我的手段,别人不知道,大都督您应当是知道的才对?你就真不怕令妹嫁过来了,不等三天回门儿,就该通知你们家来捡尸体了?” 停顿了一下,见他不答,夏初七又挑开了眉头,“依我说呀,大都督要真是为了令妹着想,还是不要冒这样的险才好。毕竟嘛,我是正妃,她是侧妃。我是妻,她是妾。呵,正妻收拾小妾的桥段,那戏文里唱得老多了吧?大都督你不会不知道的啊……” 她半开玩笑半威胁的说着,故意膈应那东方青玄,不曾想,说了好半天儿却不见那厮回应,不由得有些奇怪。她闭了嘴,看过去时,却见东方青玄面色怪异,情绪似乎不太好。 “怎么,知道怕了吧?” 看着她灼灼的眸子,东方青玄苦笑。 “七秀说得对。这门亲事,本座也不赞同。” 他也不赞同? 夏初七仔细一样,也是这么回事儿。东方家的大美人儿,从太子妃降格成为了晋王侧妃,明显就是一个赔本的买卖嘛,是个会算账的人都不会同意才是。可为什么他们家又要极力促成了这等婚事呢? “阿木尔她……”东方青玄思考了半天,俊美的面孔有些僵硬,“她打小对晋王情根深种,这次更是一意孤行,谁也拦不住。宁愿做侧妃,哪怕做侍妾,也要入晋王府,本座做哥哥的,又能如何?” 夏初七哼了一声,眯了眯眼儿,突然恍然大悟的“哦”了一声儿。 “原来如此,我明白了。” “明白什么?”东方青玄轻问。 “当初在青岗县的时候,你就知道了我的真实身份。而你明知道赵绵泽在找我,却没有汇报给他,肯定有自己的想法。后来回了京师,那次在深井茶馆,你甚至不惜在他的面前为我担保,证明我的男儿身份,也不告诉他实情。可是得知我被赐给晋王为正妃,你却掳了我去,给我锦衣令,强迫我恢复夏楚的身份……所以,其实什么合作,什么帮我平反报仇都是假的,你的目的只有一个……” 东方青玄目光深深。 “七秀何意?” 夏初七讽刺一笑,直盯住他妖冶的眼。 “你突然转变的原因,是为了你的妹妹阿木尔,对不对?!我猜,如果不是诚国公抢先一步在太子过世之前提了亲,这次张皇后就不是为令妹求一个侧妃的身份了吧?是不是应该是晋王正妃?啧啧啧,如此一来,我好像有点儿明白了。赵十九他以前那些御赐的王妃,到底是怎么死的,不会全是大都督您干的吧?你为了你的妹妹,不惜牺牲别人?” 东方青玄一动不动,眸子里若有流水,沉沉浮。 观其面色,夏初七却不再笑了,正色看过去。 “大都督,为什么?” 不等他回答这句话,夏初七又是一个莞尔,“如今景宜郡主是晋王正妃了,过两天就要走六礼了,按照过去的惯例,你不是应该在大婚之前……杀掉我吗?” 东方青玄沉默一下,笑了。 “这个问题问得好!七秀,本座也想知道……为什么就舍不得杀了你呢?” “答案很简单。”夏初七笑得眉眼生波,“我身上不是有大都督您说的巨大价值么?没有得到这个价值之前,您又怎么舍得杀我呢?” 轻呵一声,东方青玄点头,目光有一抹涩意。 “兴许是吧……” 正说到此处,外头有人喊了一声“秀”,听上去像是晴岚的声音,紧跟着,脚步声儿就传了过来。夏初七一愣,不想被她看见,万一告诉了赵樽又要横生枝节,只告诉了她没事儿,就火急火燎的目视东方青玄。 “大都督,您请吧?” 东方青玄看着她,大红衣袖一拂,缓缓起身,却没有离去,而是径直走到了她的面前,一双手撑在她两边的椅子扶手上,低下头来,将她困在怀里,声色轻缓地说。 “七秀你知道吗?如今皇上还不知道你的真实身份,所以才会允许了这出偷梁换柱。一旦他知道,你绝对嫁不成晋王……所以,你放心,本座不会让你做成晋王妃的。” 心里凉了一凉,夏初七眸子一眯,一把抓住他的手腕。 “大都督,不要这么做……” 她的声音难得柔软,东方青玄一愣,低头看向她的手,“你就那么喜欢他?甚至顾不得赵绵泽曾经给过你的奇耻大辱,顾不得夏氏一门的血海深仇,就为了一个男人,要把这些通通都放弃?” 看着他妖冶美艳的眼睛,夏初七难得认真的与他讲话。 “大都督,人之所以称为人,就是因为有感情。我相信,你心里也一定有想要呵护的人,比如你的妹妹,那就是感情。而我……在这个世上,没有比赵樽更重要的人了。您能不能将心比心,高抬贵手?我们一旦离开京师,再也不会碍着你的眼睛了,你仍然是权倾天下的锦衣卫大都督……当然我知道你肯定为令妹不值。不过大都督,如果赵十九他诚心要娶你家阿木尔,我楚七二话不说,马上卷铺盖走人。可他真心想娶的人是我。那么,我就没有放弃的理由,你说呢?” 她小声儿很脆,很软,可语气语调一点也不像时下的女子。 东方青玄目光越发幽暗,“七秀,如今想来,本座真有些后悔……” 不解地“嗯”了一声,夏初七被他莫名其妙的话搞懵了。 “后悔什么?” “第一次见到你,是在皇家猎场,你忘了?那个时候,本座就应该……”目光深了深,他突然一弯唇,笑着在她的脖子上比划了一个“掐”的动作,“掐死你,也就没有如今的烦恼了。” 眼珠子转了转,夏初七推开他的手,突然直起身来。 “那确实有点儿可惜了。因为现在,大都督你不仅没有机会了,而且,估计你往后都得听我的话……” “嗯?”东方青玄不解。 若有似无的露出一抹笑痕,夏初七冲他呵了一口气,唇角的梨涡越发漂亮,“大都督你有没有感觉到身子有些发热?不好意思,刚才我忘了告诉你了,在你喝的茶水里,我放了一种叫‘新郎粉’的东西。这东西呢,女人喝了无所谓,可男人一旦喝了嘛,要是没有解药,这辈子就……呵呵,再也做不成新郎倌了。” 闻言,东方青玄面色一变。 夏初七心里暗爽,傻叉!这男人与女人挨得太近,当然会觉得身子有些发热嘛,这都不知道!想到这里,她笑得更甜了几分,“哟,大都督你的脸色好难看,你可千万不要生气呀。你想想,我这里住的都是姑娘家,但凡有男子摸进来,那定然是居心不良的色狼,我怎能不防备一手?” 说罢,她手指戳在东方青玄的肩膀上,轻轻把他推开一些。 “你该庆幸,我放的不是什么软骨粉啊一类的东西。要不然,我就把你扒光了,捆了拖到大街上去展览,供人饱饱眼福……” 东方青玄笑了笑,那妖孽一般的眉目里,全是透骨的寒冷。 “真毒不过妇人心,果不自然。” “不要急嘛,我这么做的目的呢,只有一个,大都督你……一定要替我保守好秘密,等我顺利嫁与了赵十九,自然会把解药给你的。这个,算是我们两个的首次合作,怎么样?” 看着他狡黠如狐的小脸儿,东方青玄眸子藏了一抹看不清的情绪,突然拽过她,凑近了她的脸,“七秀,本座最讨厌被人威胁。既然如此,不如现在,试一下,能不能做新郎好了……” 心里“唰”的一下漏了风,夏初七眉头一皱,有点儿后悔说习惯说“新郎粉”了,早知道她就应该编一个不可实验更加猛烈的药物才是。 迟疑间,她双手狠狠推他,却被他堪堪握住。 低低的,他浅笑了一声,突然偏头凑到她的耳边儿,那薄薄的两片儿唇微微一翘,猛地含住了她的耳垂,湿濡濡的咂了一口,才吐着气儿轻声说了两个字。 “成交。” 夏初七身体僵硬在那里…… 东方那厮已经离开了,她咬牙切齿地看着还躺在茶桌上的令牌,又摸了一下耳朵,整张脸就烫得不成样子了。 东方妖人,太他妈缺德了…… 可他居然说了成交……明明没有下新郎粉啊!? …… …… 京郊大营。 当陈大牛赶到的时候,情况已然失控。 他今儿一大早就出了营房,去迎接他从青州府来京的老父老母和未过门的媳妇儿去了。可是他老家的人还没有赶到,营中的传令兵就急急过来汇报,说是发生了兵变。 再顾不得接人,他安排了人留守,就匆匆赶了回来。 可一看那沸水煮过一般的情形,他就知道回来晚了。 夏廷德的嘴里被塞了一块破布,双膝跪在地上,身子被捆在旗杆上,一身**的,显然是中间被人揍得昏迷了过去,又被冷水给泼醒的,样子狼狈不堪。而兵部尚书谢长晋的待遇好一点,被愤怒的将士们亢在了营帐里,没有上绑,却有人守着。 见到他回来,将士们几乎都已经烧红了眼睛。 “左将军,你可算回来了。那夏老狗太不是东西,兄弟们憋了好几天,今日总算出了一口恶意,朝廷不给我们说法,我们就打到京师去,给他们一个下马威!” 陈大牛为人憨直,可他却不傻。 先前在路上听了情况,他大概就知道怎么回事儿了。 如今见状,只觉得比他料想的还要糟糕。 按着腰刀,他环视了一周,看着愤慨的众将士。 “放了他们,把带头闹事的人抓了,跟俺进京去请罪。” “左将军!”那校尉一听他的话,脸都黑了,“兄弟们都不是孬种,凭什么由着那老狗欺我金卫军?老子们在外面流血打蛮子的时候,他们在窝里吃香的喝辣的,如今打了胜仗了,太平了,就他娘的骑到老子们头上拉屎拉尿。兄弟们能服气吗?” “不服气!”有人接嘴就吼。 “不服气,定要让朝廷给个说法。” “对,必须恢复晋王殿下领兵之权。” “我等只愿意跟着神武大将军王,决不跟着夏老狗!” “反了,反了!” 又是一阵接一阵破天的喊声,直冲云霄。很显然,这些人的热血都被点燃了。一个个烧红了眼睛,那形势根本就无法控制下来。陈大牛急得额头上都是冷汗,想也不想就站到了台上去。 “兄弟们,如今咱不是在打蛮子,也不是拼胆大的时间。你们为大将军王抱不平,俺老陈心里都懂。可是,国有国法,军有军规,俺们不能这么干,这不是把晋王殿下给架在了枪口上了吗?” “怕什么?”有人大声怒吼,“朝廷里那些小人,用人朝前,不用人朝后,都他娘的是银枪蜡头,一个个的中看不中用。大不了,兄弟们现在就打到京师云,一把火烧了那皇宫,看他们能拿我等如何。” “对对对……兄弟们不能认怂!” “已然是这样了,反不反,都得丢脑袋!左将军,你发个话吧,我们都他娘的反了,为大将军王报仇。” “报仇!报仇!” 一声比一声吼得大,陈大牛的头痛了。 夏廷德今日不是第一次挑衅金卫军将士,从他上任的第一天开始,就开始不停对赵樽原来的军事构建进行调整,重新布署,并且多次明里暗里的冷嘲热讽。这些兄弟早都憋了一肚子的气,如果箭都已经拉开了,收也是收不回来的了。 就算他们现在放下武器,朝廷也不会轻饶了这些人。 汗水湿了脊背,他沉默一下,心里已有定论,大声呐喊。 “来人啦!” “在!左将军。” “传令——”双手叉着腰,陈大牛环视众人,大声一吼,“给老子把带头闹事的人,通通都绑了。” “是!” 很快,几名亲卫跳下台去。 可事发突然,到底谁带头闹事儿,谁又说得清楚? 见他抓了几个领头喊得厉害的,其他人更加不服气了,一个个都急得红了眼睛,大声儿的呐喊着,声音一浪高过一浪,一波高过一波,但是,却也没有人真正敢上来对陈大牛动武。 看着营里的乌烟瘴气,陈大牛眉头越皱越紧。 他心里明了,这件事压不下去了。 但是他也相信,赵樽已然得到了消息。 他既然没有什么动作,那么,他如今也只有配合他了。 长长一叹,“哐当”一声,陈大牛丢下了腰上佩刀。 “来人!把俺也给一起绑了。” 金卫军左将军陈大牛自己绑了自己,带了几个闹事的人,一起跪在了奉天门外请罪,这件事很快传入了洪泰帝的耳朵里。 可是,他请罪又有什么用? 兵变事态仍然没有按下去。如今他来请罪,无异于向洪泰帝宣告——他陈大牛没有办法控制局势,只能任由陛下处罚了。 其实他这么一招,算是釜底抽薪。 彻彻底底的把金卫军交了出去,兵变更加彻底了,全搅成了一团。 一时间,京郊大营兵变,全城哗然。 不仅城中的老百姓人心惶惶,害怕打入城里,朝廷里头也像煮了一锅粥。 这些人都不是傻子,心里都知道,兵变一开始肯定是有心人挑拨生事。可事情发展到如今,失控的情势,却是完全出乎了所有人的意料,也许还包括那有心人的预料。 兵变越演越烈,六部官员去了一个又一个。 结果,谁去调停谁被亢。 更可怕的是,兵变的消息很快就传到了京外驻兵。 于是乎,打着“声援”晋王殿下的旗帜,京外驻兵不得军令,竟然纷纷私自开拔,往京师而来,短短几个时辰,似乎个个都有了想要“造反”的意思。 这些消息,雪片一般飞向皇城。 无异于晴天霹雳,一个接着一个拍向洪泰帝…… …… …… 晋王府。 入夜,暮色如水。 书房外面的回廊上,一道人影急匆匆行来。 “殿下,宫里来了旨意。” 赵樽没有抬头,目光放在棋盘上,落棋的声音清脆如常。 “说!” “京郊兵变未止,陛下急宣,让你前往京郊大营调停。” 陈景拱着手,恭恭敬敬地说着。赵樽默然了片刻,仍是没有抬头,只是那只举棋的手,微微一顿。又似是思考了一会儿,他才淡淡出声。 “回陛下,本王头风发作,疼痛难忍,起不得床了。” “这个,是……”陈景低低地应了一声,又抬头道,“殿下,如今右将军生病不出,左将军自请下狱,金卫军群龙无首,已然乱成了一锅粥,卑职以为,殿下应当……” “陈景!”赵樽猛地抬头,蹙眉,打断了他,“按本王的意思去办。” …… …… 这是一个不眠之夜。 晋王府里灯火未灭,谨身殿里仍是烛火通明,沉沉的阴霾笼罩在大殿里。兵变如洪水,谁还能安然入睡? “一群饭桶,饭桶!” 洪泰帝暴怒不止,短短几个时辰,事情就已经发展到了不可挽回的局势。如今京外的驻军不得军令,却私自开拔前往应天府来了,形势迫在眉睫,刻不容缓。 然而,一连三道圣旨,都被赵樽以病重为由给回拒了。洪泰帝先前又才下了他的兵权,他本就只是一个赋闲在家的人,不出来主事也都说得过去。 “报——” 殿下,又是传来一道急奏。 “拿来!”洪泰帝急火攻心。 那侍卫吓得心胆俱裂,赶紧呈上一道火漆封缄的奏折,洪泰帝不等崔英达拆开,一把扯了过来就怒气冲冲的撒掉封口,展开信来,面色又是一变。 奏折上说,金卫军抓了几个人质,久久没有得到朝廷的回应,说是已经把夏廷德给绑在了柴火架上,如果明日午时,朝廷还不按他们的要求做,就烧死夏廷德祭旗,然后举兵直杀京师,火烧皇城。 “反了,反了他们了!” 洪泰帝气得胸口一阵阵鼓动。 “陛下……”梁国公徐文龙上前急奏,“为今之计,先得安抚军心为上。军心一乱,社稷则乱。请陛下马上下旨,恢复晋王领兵之权,严惩出言不逊的魏国公夏廷德。” 洪泰帝老眼一横,“好你个徐文龙,你这是在逼朕?” 徐文龙头也不抬,跪在地上,语速极快的说,“臣下不敢,臣下只是为了大晏社稷安稳着想。陛下,不能再犹豫了,再过两个时辰,天就亮了。一到午时,如果金卫军当真涌入京师,后果将不堪设想。京师三大营有十万之众……” “如何?”洪泰帝拔高了声音,冷冷看向他。 “他们个个能征善战,又是刚刚从战场上撤下来的,英勇无匹,戾气未退……依臣下愚见,无须半个时辰,京师,城必破——” “啪”一声,洪泰帝将那奏折直接甩在了他的脸上。 “朕还就不信了!” “陛下——”见老皇帝怒了,吏部尚书吕华铭瞥了徐文龙一眼,赶紧上前,跪奏,“陛下所言极是,京城有皇城禁军三万余人,加上锦衣卫和王公大臣等的家宅护卫,凑上五六万人不成问题。臣以为,陛下应当火速派人调遣京外军队救驾。另外,马上擒拿晋王,以谋逆罪处之,以正视听。” 他说得振振有词,洪泰帝却只瞪了他一眼。 “饭桶!” 吕华铭被骂了,却仍是跪地不起,固执的道,“陛下,晋王坐大,已成事实。如今魏国公只一言不当,军队就敢造反,若陛下这一次依了他们,往后君仪何在?父威何在?不可啊,陛下。” 不再理会于他,洪泰帝目光一转,望向了赵绵泽。 “绵泽,依你之见,眼下该当如何?” 赵绵泽沉默片刻,弯腰将他先前甩在地上的密奏捡了起来,拍了拍上面的灰,恭恭敬敬地放在案几上,这才回禀道,“孙儿赞成梁国公所言,眼下平息干戈才是正理,不宜窝里斗。皇爷爷,孙儿以为,十九叔病发,你应当亲自去晋王府瞧瞧十九叔。” 洪泰帝看着他,目光露出一抹赞许的神色来。 “来人,替朕更衣。” ------题外话------ 来了来了,上菜了。多谢妹子们……票票很给力啊,继续继续,俺受得住,来砸我吧…… 第105章 大婚序幕拉开 暮色在天际拢成了一块黑布。< 京师城的街道上,静悄悄的。 打梗的梆子,敲了三下。 前头引路的宫灯忽闪忽闪,洪泰帝御驾出了奉天门,行往京师城南的晋王府。街巷上一片漆黑,灯火已灭,已经过了宵禁的时候,路上没有行人,只有一队又一队装甲佩刀的巡逻禁卫军走来走去。 很静,很静。 静谧中,便觉得那脚步格外清晰。 御驾走得不快,可车轮每转一下,似乎都散发了一种山雨欲来的紧张。 晋王府。 郑二宝拨弄着灯芯,察言观色地瞄了一下那个自始至终不动如山的身影儿,心里叹着气,又小心翼翼地走了过去,尖细着嗓子轻声说。 “殿下,夜了,您该歇了。” 赵樽像是沉浸在了自己布下的棋局中,眉头蹙得很紧。 “再等等。” 还等什么啊? 郑二宝心里叹息,有些心疼他家主子爷了。可他侍候了他家爷这些年,又怎会不晓得他的脾气?他说等,谁又能把他拽到床上去不成? 想了想,他只得委婉的提醒。 “三更了,殿下您还在等什么?” 赵樽阴郁沉沉的脸色,在灯光下忽明忽暗。 面上情绪不多,他也没有抬头,只淡淡说,“等该来的人。” 该来的人是谁?郑二宝只是一个太监,自然不会知道,也没有敢仔细去问。只是恭恭敬敬地又为他家主子爷添了一回水,就静静地立于一侧,看着那些他从来瞧不明白的黑子和白子在棋盘上摆来摆去,实在弄不明白这玩意儿到底有什么意思,怎么就能够吸引得他家主子爷没事儿就来琢磨。 灯芯“啪”的爆了一下。 郑二宝眼皮一跳,正准备再去拨弄一下,外头就传来一阵脚步声。 进来的人正是陈景,他瞄了坐上的赵樽一眼,声音稍稍拔高了一些。 “殿下,万岁爷过府来了!您,要不要先去床上躺着?” 万岁爷来了?赵樽没有什么表情,却是把郑二宝给吓得够呛。他向来知道他家主子爷算无遗策,可联想先前他说的“等人”的话,郑二宝已经震惊得无以复加了,难道他家主子爷早就晓得了万岁爷会漏夜前来? 果然,赵樽没有半点吃惊。 缓缓地起身,他衣袖一拂,在地上拂出一抹剪影。 “不必了!出迎吧。” 这个点儿,晋王府里很是安静。大步行来的洪泰帝没有穿龙袍,只是一袭便装,看上去也就是一个精神矍烁的平常老头子而已。往承德院的方向走来,他还没有入院,便见赵樽领了几个人候在了院门口。 “儿臣参见父皇!” 聪明人之间,不需要说得太多了。 洪泰帝抬手喊了一声“起”,看向赵樽时满脸都是慈爱的笑意,“即是身子不便,又怎么出来了?你躺着便是,朕多走几步路,有什么打紧?” 赵樽只说“不敢”,便将洪泰帝引入了承德院的正堂。不等他出声招呼,郑二宝便已经懂事的泡了上好的茶水,行了参拜之礼,领了内侍们退了下去。宽敞得显得有些空荡的正堂里,就只剩下了父子两个。 和睦地叙了几句无关紧要的话,父子之间的气氛很是和暖,就好像京郊那火烧眉毛的“兵变事件”根本就没有发生过一样,一直到洪泰帝把话题引入了今日的正事。 “老十九,你应当知道朕今夜为了什么而来?” 赵樽眸中无波无澜,“儿臣知道。” 抚了一把胡须,洪泰帝老眼微沉,长叹了一声,“听闻你头风复发,朕也是担忧得紧。可京郊大营兵变来得太突然,朕焦头烂额,一时半刻也抽不出时间来瞧你。如今过来,一来是探病,二来也是与你商议一下。” 赵樽沉默一下,不轻不重的回应。 “父皇有事,明言即可。” “老十九,先前朕明知你身子不适,却还下旨让你前去京郊调停,确实委屈了你,可是……”停顿一下,洪泰帝老脸上情绪复杂,似是有一些感触,那饱经风霜的褶皱都深了许多,“朕年纪大了,好些事情办起来也力不从心了。可朝中能分忧之人,太少!老十九啊,这大晏江山,往后还需要你倾力辅佐才是。” 眸子一深,赵樽声音沉了沉。 “父皇过虑了,朝中能人备出,是我大晏之福!” 洪泰帝看着他,目光里的情绪浮沉沉,“老十九,如今只你我父子二人,无须客套,更无须遮遮隐隐。朕实话说了吧,朝堂之上,储位之争愈演愈烈,一个个结党营私,诛除异己,这些对于江山社稷来说,并非好事。纵观历史,无一不是动寅本之劫。此次京郊大营兵变,显然是有心人挑拨你我父子关系。朕心里十分清楚,你为了大晏社稷,鏖战疆场,立下了汗马功劳。” 顿了一下,他喝一口茶,看着赵樽面无表情的脸,又是一阵抚须长叹,“朕之所以收回你的兵权,你心里亦是有数,并非朕信不过你,而是为了护着你。一个人权力太成,朝堂必然失衡,对你亦是不利。朕贵为天子,说得好听点富有四海,天下皆在手中,可朝堂暗流从未停止,很多事情,也非朕一人之力可以制衡与左右。老十九,你可明白朕的苦心?” 赵樽黑眸烁烁,闪动着冰雪一般的凉意。 “儿臣明白。” 洪泰帝点头,眸中却无半点儿欣慰,只有心酸。 “那不去调停,你有何要求?” 这句话转变得太快太急,一般人肯定不能明白他的意思。可这父子两人彼此之间,谁又不明白对方心里各有算计?赵樽撩了他一眼,凉凉的面孔浸在那忽明忽暗的灯火中,眉目间的情绪亦是明明灭灭,根本看不真切。 沉默了好一会儿,他才淡淡开口。 “儿臣想请父皇收回成命!” 洪泰帝看着他,犹自叹气,“纳东方氏为侧妃之事?” 赵樽眉心微微敛起,眸色晦涩,“是。” 洪泰帝端详着他,“父皇知道,东方氏许过老大,是委屈了你。可我朝奉行一夫一妻,说是侧妃也只是给东方家一个面子,不过也只是一个妾室罢了。入了你晋王府,她要入得你的眼,你便多去几次,若是入不得你的眼,晾在一边也就是了,你又何必如此坚持?” 赵樽微微一眯眼,直视洪泰帝,一双黑眸里幽深不见底。 “儿臣幼时在宫中,见那六宫妃嫔为了君王恩宠,兵不血刃,争斗倾轧,即便是父皇您这样的圣君明主,不也一样无能为力吗?所以,儿臣私以为,此生得一贤妻足矣!” 洪泰帝看着他的目光越来越深。 “老十九,大丈夫不仅应当以三尺之剑,立不世之功,还应拥如花美眷无数,那才是快活。你堂堂神武大将军王,只得一妻,难免让世人诟病,贻笑万世。” 拂袖轻抬茶盏,赵樽苦笑。 “儿臣胸无大志,只愿碌碌此生。” 若有似无的审视着他,洪泰帝仿佛松了一口气,看着他灯光映照下沉稳俊拔的身影,不由有些怅然若失的眯了眯眼,无奈地一叹。 “罢了罢了。原本朕就抵制胡风,尤其是收继婚的恶习。对于嫂子嫁小叔子这种事,确实也是乱了纲常,朕极不赞同。只是那日你母后的请求,你也是见到了。这些年来,她一直为了当年拆散你与东方氏的事情耿耿于怀,心中有心结,只恐怕,知道这事,她要失望了。” “母后那里,儿臣自会解释。” 盯着他平静的面色,洪泰帝看了好一会儿,重重一叹。 “那朕便做主,允了你的请求。” 没有丝毫意外,赵樽抬眸,拱手致礼。 “多谢父皇。” 几个饱含深意的谈话结束,一个荒唐的指婚,便也算过去了。对视一眼,父子两个又述了几句旁的话,洪泰帝才把京郊大营如今的情况又说与了赵樽,其后才蹙起了眉头相询。 “老十九对此可有良策?” 赵樽眸子岑寂一瞬,“此事还得父皇自行解决。”说罢,见洪泰帝面色暗沉下来,又才淡淡道,“父皇,并非儿臣不愿出面调停。之所以先前三次抗旨称病,也正是为了父皇您考虑。您想想,军事哗变,若是儿臣出来弹压,那致父皇您的威仪于何地?岂不是让天下人笑话吗?” 欣赏地看着他,洪泰帝点头,“那依你之见?” 赵樽抿了抿唇,简短利索的分析,“解铃还需系铃人,父皇您是明君,何谓恩威并用,自然比儿臣更懂。您只需亲自前往京郊,当着众将士的面处罚了魏国公,军心自然稳定。说到底,将士们也不过只是为了出一口气,并非真心想要反叛朝廷。您是君王,您的安抚,最是有用。” 听他说完,洪泰帝面色彻底放松下来,朗声一笑。 “老十九啊,朕从来没有看错过你。那,既然如此,朕便依你所言。” 说罢他又满意地喝了一口茶,便称时辰不早了,要起身离开。赵樽也不挽留,从承德院出来,一直把他送到了门口。然而,临走之前,洪泰帝屏退了众人,突地又压沉了声音。 “你那个楚七,如今在哪里?” 赵樽面色微暗,“不是死在了天牢大火?” 洪泰帝哼了一声,“还在朕的面前耍花枪?” 赵樽微微皱了一下眉头,“不是父皇您让她死的吗?死在了史官的笔下。” 面对他平静如水的反问,洪泰帝凝神望着他,“老十九,朕今日问你这个事情,不是想要追究她的责任。而是知晓那楚七在医理之上颇有见地。你知道的,这两日,你母后身子越发不好了,还有你妹妹梓月,一直不曾苏醒过来,太医说,要不是楚七留下的方子,只怕……早就保不住她的命了。” “父皇的意思是?” “带她入宫,为你母后和妹妹看诊。” 唇角微微一掀,赵樽审视了他片刻,皱起了眉头来。 “父皇,医者只能医人,不能医命。上次楚七医治太子便差点儿送了命,儿臣不敢再轻易让她入宫了。除非父皇您先答应儿臣,若是母后有个三长两短,您不得……” “闭嘴!”洪泰帝恼恨的瞪了他一眼,“什么叫三长两短,有你这样子说话的?这不是咒你母后吗?” 赵樽只说不敢,懒洋洋地撩了一下唇,又道,“医人本是好事,要是一不小心落了一个死无葬身之地,那就是得不偿失了。父皇以为,儿臣说得对也不对?” 这句话问得有些尖锐,可洪泰帝却没有发作。 “含沙射影!罢了,朕都依你。” 冷哼了一声,洪泰帝拂袖抬脚,踩在小太监的背上,便上了那龙辇,然而,龙辇刚行了几步,他突地又撩了帘子来,看向立在下头的赵樽,眉目间似是有些忧虑。 “得了空子,去瞧瞧你母妃。” 夜风凉凉,赵樽良久没有回答。 忙碌了一夜,洪泰帝已然有些疲乏,在带了一些檀香味儿的龙辇之上,他情绪不明的半阖着眼睛,静静的出了神儿。老太监崔英达则蹲在他的脚边儿,一下一下地为他捶着腿。好半晌儿,才听得他低低道。 “陛下,奴才有一句话,不知当讲不当讲。” 洪泰帝情绪不是很高,“说!” 崔英达看了下皇帝的脸色,不等说话,先是“扑嗵”一声跪下,“老奴侍候陛下几十年了,皇子皇孙们也都是老奴看着长大的,陛下待老奴一直宽厚,老奴心里感激得紧。只如今这些日子,老奴见陛下夜夜焦虑,头发都白了不少,老奴实在是心疼陛下……” “说重点。”洪泰帝半阖着眼。 崔英达欲言又止,像是考虑了一下,才壮着胆子说,“依老奴愚见,晋王殿下确实是一个可堪大任之人,陛下您辛苦创下的万世基业,定然是想要代代绵延,再创一番盛世之景……” “崔英达!” 洪泰帝重重喝了一声,目光锐利的睁开眼睛来。 “你好大的胆子!竟敢干预起朕的朝政来?” “老奴不敢——”崔英达心脏狂跳着,“砰砰”又磕了几个响头,“老奴所说的每一句话,都是为了陛下您着想。这些日子,为了立储之事,陛下夜不安睡,食不知味,老奴每日里侍奉您的饮食起居,又怎会不知道陛下的操劳和伤神?也正是如此,老奴才更担心陛下您的身子呀。” 轻“哼”一声,洪泰帝又阖起了眼睛,看上去并没有责怪他的意思。 “崔英达,你跟了朕这些年了,朕的心思,你应当明白。. ” “是,正是因为老奴明白,这才想劝奉陛下……”崔英达身子一直躬着,不敢抬头,“老奴晓得陛下的心结,可是当年之事,贡妃娘娘她虽,虽然……” 拖着没有说完,崔英达吭哧了半天,虽没有见洪泰帝发怒,却还是没敢往深了说,只是入了重点,“老奴晓得陛下的顾虑,但老奴以为,在陛下众多皇子中间,就数晋王殿下,最像陛下您了……” “住嘴!” 洪泰帝似是不想提起那件事,斜睨他一眼,冷哼一声,“崔英达,这次朕就饶你狗命,要是再敢胡言乱语,朕就打发你去直殿监扫地。” “是,老奴知罪了——” 崔英达说完,一抬头,就看见了洪泰帝眸中的伤感。 这老奴才又跪坐了下去,不轻不重的为他捶起腿来。 帝王也是人,也是个男人啊…… …… …… 翌日一大早。 仅已不着戎装的洪泰帝,身穿战甲,骑了高头大马,腰佩长刀,英姿勃勃的带了十来名侍卫孤身前往京郊大营。看见被捆在柴火堆上的夏廷德时,他当场发了脾气,狠狠地训斥了夏廷德,便让内侍宣告了对他的处罚——因魏国公言行不当,收回领兵之权,军杖三十,罚俸一年。 三十个军杖是当场执行的。 那三十个军杖打得极狠,尤其对一个已经被饿得脱了水的夏廷德来说,杖责几乎是致命的。据说,当夏廷德被人抬出京郊大营时,整个人血肉模糊,已经不成人形了。 但好歹皇帝亲临,又兑现了承诺,还是安抚了蠢蠢欲动的军心。 闹得沸沸扬扬的“兵变”结束了。 可事情却远远没有结束。 皇帝的威严如何触碰得了?在赐食赐物赐饷之后,洪泰帝立马以“不忠职守,玩忽怠慢”为由,革去了金卫军左将军陈大牛的职务,打入了大牢接受审查。 另外,虽说法不责众,可那天带头闹事的人,仍然是逮捕了三百余人,将在进行甄别之后,根据罪行轻重而处理。 事件看上去平息了…… 可个中到底谁受了益,谁又得了胜,谁也不知道。 夏初七听到这些消息的时候,正在元祐屋子里。这两日元祐的身子好了许多,已经可以下床走动了,可说到这些事情,他还是冷绷着一张俊脸,看上去有些咬牙切齿。 “娘的,就这样算了?” 撇着嘴考虑了一下,夏初七抬头正视着他。 “不然呢,你觉得应当如何?” 元蝎爷搔了搔脑袋,又躺了回去,“也是!只是不晓得大牛那蠢货在牢里,会不会吃亏?哎!这些人,明显是要掰折了天禄的胳膊呢……” 听了这分析,夏初七也是点了点头。 “有道理,你说这左将军入了狱,你右将军腿又折了……” “停停停停停!”元祐没好气地瞪她,“我这是腿折了吗?” 唇角微微一抽,夏初七给了他一个迷死人不偿命的微笑。 “打个比方!不要介意啊……我是想说,这金卫军左右将军都用不得了。只怕接下来,会有大量的人事调度,风雨恐怕就要来了。兵变啊,得涉及多少人?依我看,等你的腿好了,再回去的时候,那营中的将领,会换得你这亲妈都不认识了。” 她有气无力的叹,元祐却盯了过来,一言不发。 夏初七被他盯得有些发毛。 “看我做什么?怪吓人的!” 元祐默了一下,慢腾腾的冲他竖起了大拇指,“小表妹,你可真不简单。你说你一个妇道人家,这些朝堂上的勾心斗角,怎么也能分析得明明白白?” 夏初七微微一眯眼,“你想知道啊?” 轻“嗯”一声,元蝎爷鸡啄米似的,直点头。 夏初七莞尔一笑,“可我偏偏不告诉你。” “嚯”一声,元蝎爷作势就要起身,“你找打是吧?我是谁?我现在可你是哥,有你这样跟哥说话的吗?这些日子,娘让你学的礼节礼仪,都吃到肚子里头去了呀?” 夏初七嘿嘿一乐,正准备反驳他,外头有人来报。 “右将军,大事不好了……” 一听大事不好了,夏初七心里就犯膈应。 这些日子,肯定不会风平浪静的。 来的人身穿轻甲,是金卫军里的一个校尉。 他人刚入屋,还没有走到元祐的床前,便“扑嗵”一声,跪了一个踏踏实实,脸上苍白一片,语气有些哽咽。 “右将军,卑职办事不利……” 元祐倚在床榻上,面色一沉,“到底出了什么事?” 那校尉眼圈儿一红,“昨日卑职与左将军一道前去迎接将军家眷,可是……可是一直都没有等到,后来大营兵变,左将军先行离开了,卑职带了几个人,一直守到落晚时分,才等到了去青州府接左将军家眷的兄弟……他们说,在来京的路上,被一伙强盗抢劫了,兄弟们奋力厮杀,可是,左将军未过门的新媳妇儿。还是被,被贼人一刀捅死了……” “啊”一声,元蝎爷腾地坐起,脊背都凉了。 “此事,左将军可知道了?” 那校尉咽了咽唾沫,摇了摇头,“左将军身在大牢,至今没有出来,属下通知不到他,也是心急如焚,这才不得不前来报告右将军。现如今,左将军的家眷,都已经被卑职安顿在了定安侯府。可这喜事变了丧事……卑职真不晓得如何向左将军交代了……” 长长吐了一口气,元蝎爷紧紧闭了眼。 “他娘的!” 陈大牛那档子事儿,元祐最是知道不过。认真说起来,要论陈大牛与那个乡里媳妇儿有什么感情也不尽然,他十几岁便从军在外,从未归过家。那妇人是他老家邻村的,打小定的亲,可两个人连面儿都没有见过。不过,陈大牛是一个有情有义的汉子,封了侯,也没有弃了那糟糠,甚至当庭拒绝了老皇帝为他指的婚事。 可如今,却遇上了这等事儿…… 思考了一下,元祐先安排那校尉赶紧回去安顿好陈大牛的家眷,然后才起身,火急火燎地让人替他更衣,要前往大牢去看陈大牛。 他俩在说话的时候,夏初七一直在沉默。 心里越听越不得劲儿,怎么就会那么巧呢? 别的人不杀,偏偏把陈大牛未过门的媳妇儿杀了? 什么样儿的土匪,敢抢劫定安侯的家眷? …… …… 不论是兵变的后续处理,还是陈大牛的个人私事,对于夏初七这样一个“深闺妇人”来说,半根手指头都沾不到。虽然她有些替陈大牛痛心,但她的手没有那么长,如今要做的,也只是准备做好一个未来的晋王妃。 按照本朝的规定,皇子大婚,是不需要女方家里置办什么东西的,一应礼仪,自然会有宗人府、礼部、还有鸿胪寺的人去操心。 但是,诚国公元鸿畴一生没有生育,府里也从来没有办过喜事儿。虽然夏初七不是他们家的亲生女儿,可诚国公府也是为她做足了脸面,极尽铺张,该有的嫁奁一样不少。金银珠宝,冠帽礼服,钗环首饰,被褥枕垫、样样讲求精美吉祥。府里上上下下,整天乐得合不拢嘴,尤其是诚国公夫人,就像真是自己嫁女儿一样,整天忙碌得不可开交,每件事情都亲力亲为。 三日后。 是洪泰二十五年的二月二十八。 这一日,是钦天监算的纳采问名吉日。 纳采问名,为时下婚配的“六礼”序幕…… 既便是民间百姓也极为看重,更何况是皇子的六礼,更是隆重之极。这一天,就连老天爷也给足了晋王殿下的面子,还不到卯时,整个京师城就已经沐浴在了一片灿烂的阳光之中,就连那些因为“兵变之事”引发的阴霾,似乎都被这一场史无前例的纳采大礼给吹散了。 洪泰帝早早的就已经下了旨意,因皇十九子晋王赵樽高山景行,功勋卓绝,特恩赐大婚之礼,按照皇太子礼仪置办。 从昨日开始,便已然告太庙,祝文,鸿胪寺官员也在奉天殿设御座,内官监和礼部官员将纳采问名之礼置放于文楼之下,早已经备置妥当。 今儿一早,锦衣卫仪仗的那些帅气校尉们,设了卤簿于丹陛丹墀,由礼部设采舆,教坊司奏大乐,一行人全部集于奉天门外,声势极为浩大。为了以示庄重,洪泰帝亲自穿了极为隆重的衮冕御临奉天门,文武百官同时身着朝服叩头…… 好隆重的盛事。 礼毕…… 传制官在奉天门大声宣旨。 旨意的内容大抵也都差不多,“奉天承运,皇帝制曰:兹择诚国公元鸿畴之女为皇十九子正妃,已告太庙列祖列宗知晓,现命卿等持节行纳采问名之礼……” 礼制上,有专备的正副使。正副使二人行了大拜之礼,鸿胪寺再奏礼。待奏礼完毕,一行人这才浩浩荡荡地从奉天门左门而出,由执事官打头,抬了嫁奁鱼贯而出。正副使将节制书放置在采舆之中,锦衣卫仪仗队一路奏大乐前导,所有礼官全部身穿吉服,乘马随行,一路上,鸿胪寺引导官会大声告之百姓,是去诚国公家行纳采之礼。 整个场面,极尽繁复,引得全城百城顿足观望。 像这样的场面,那只有太子大婚那年老百姓才见过的。 另一边儿,诚国公府,也是同样的热闹非凡。 早早地,府里就已经装点好了门面,大红的绸布系在了门楣之上。 府中正殿,设了一个大香案,等婚仪的正副使到了府门外头,又是一番礼节铺排。锦衣卫仪仗队分列两边,开始奏大乐,那“采舆”放在正中,引礼的正副使入内,执事官将礼物一件一件抬入正堂之中。一名礼官先入了正堂,站的位置也十分讲究,得立于正堂的东侧。而今日主婚的梁国公徐文龙,身穿朝服,则立于正堂西侧。 一切事毕,礼官开始奏礼—— “玄纁紵丝二匹,玄一匹,纁一匹……” “金六十两,珍珠十两……” “花银六百两,各色紵丝四十匹,裏绢四十匹……” “大红罗四匹,生纱四匹,线胭脂一百个……” “金花胭脂二两,铅粉二十袋……” “北羊六牵,猪四口,鹅二十八只……” “酒一百二十瓶,圆饼一百二十个,末茶一十二袋……” “枣二合,栗二合,胡桃二合,木弹二合……” “白熟米四石,面六十袋……” 仅仅只是一个纳采问名的大婚序幕,个中繁琐的礼节就看得人目瞠口呆。里头喧哗声声,而那诚国公府的门外,也是围了里三层外三层的老百姓看热闹。 不得不说,老皇帝也是给足了赵樽的脸面,给足了诚国公府的脸面。这一天,认真说起来是属于夏初七的好日子。可实际上,她真是半点儿手都插不上。前面来恭敬的官员们,自然有诚国公和元祐去应酬,而后院……屁事都没有。 她其实心里好奇得紧,却不被允许前去观看。 前头宴请官员的宴会很是热闹,她却偷偷溜去翻看那些过礼。 吁…… 她感叹了一声儿。 满地铺开的全都是扎了红绸的礼盒,看得她眼光缭乱之余,又有点儿郁闷,要是这些东西都能够带回现代去,她怎么着也是一个谢婆了吧? “哎哟喂,我的郡主,你怎么把礼盒都拆了啊。” 晴岚一进门儿,便瞧见屋里被她拆得几零八落的东西,一阵头痛。 “咦,你问得好生奇怪。”夏初七忙肆得很,摸了生纱摸绸缎,面上笑得好不快乐,见晴岚进来,叉了腰杆子瞪她一眼,“这些东西,不都是给我结婚用的吗?我要不先拆开来看看,万一谁给我调了包,我岂不是吃大亏了?” 梅子紧跟在晴岚的后面,微微张了张嘴,瞪了下眼睛,“哧哧”笑着,什么都没有说。没办法,她早就了解了夏初七贪财的德性,只是晴岚初来乍到,被吓得一愣一愣的,至于后头的几个丫头婆子们,那表情就更是夸张了不少。 不过在她们看来,都认为是这个景宜郡主早些年流落在外,吃多了苦头,也没见过什么好东西,所以才会看什么就媳什么。 礼物清点得累了,夏初七却很是舒心。 回到了景宜苑,她躺在软榻上,啃着大苹果,跷着二郎腿,开始得意地盘算这一回她能够入账多少,要不然把那些用不着的东西,都拿去换成银子? 就在她想得两眼冒光的时候,却见窗口“扑腾扑腾”飞进来一只黑不溜秋的鸽子,那鸽子身上的墨汁好像是新涂上去的,看上去就像一块儿泄炭坐在了窗口上。 她咬苹果的动作一顿。 “咦,小马……” 迟疑了一下,她惊喜地喊了一声,便伸出了手臂。那小马被她养过一阵儿,自然是识得她的,飞了过来就落在她的手臂上,嘴里“咕咕”了两声儿,便啄她的手。 夏初七嫌弃它身上的墨汁儿,正准备把它丢开,就见到了它左脚上绑了一个信筒。 “哇哦,飞鸽传书?” 她小声儿念了一下,眼睛亮晶晶的,觉得新奇得紧。 咬着苹果,她飞快地取下了小马脚下的信筒来,将里头的纸条展开,只能上面有一行苍劲有力的小字儿。 “嫁奁之物,大婚要用,不可偷拿。” “噗哧”了一声儿,她吸了吸鼻子,非常无奈地笑着吐出了苹果,觉得这赵十九还真是了解她,他怎么就会知道她在打那些嫁奁的主意?想了想,她狡黠的眸子微微一闪,手指头使劲儿戳了一下小马的尖嘴,问它。 “喂,小马,我若是也给你绑一封信,你能飞去给赵十九吗?” “咕咕……” 小马自然不会回答她。 一个人托着腮帮想了想,她眼睛“嗖嗖”发着光,又得瑟的叫梅子给她磨了墨,趴在桌子上,用她独具风格的“现代古体字”,写下了一行。 “我想念你的笑,想念你的外套,想念你白色袜子和你身上的味道……咳,以上全是玩笑,我只想念你的银子,今晚可否带人带银,于景宜苑一会?” 写完卷入信筒,她毫无形象的哈哈大笑着,顺了顺小马的羽毛,冲它使劲儿挤了一下眼睛。 “去吧,你先试航一下啊,记得回来陪我。” 捧了小马在窗边儿,一挥手,那鸽子便“扑腾扑腾”的飞走了。 看着它身姿漂亮地掠过诚国公府朱梁画栋的建筑,飞向了晋王府的方向,她不由感叹地叉着腰笑了。要是东方大都督知道它锦衣卫的鸽子已经投诚,成了她与赵十九之间的“传情信鸽”,不知道会不会气得在家里哭鼻子呀? 不到半个时辰,小马回来了。 它脚上的信筒没有了,可也没有给她带回来只言片语。 先人板板的,赵十九你狠。 她都已经表达了自己“深深的想念”了,他怎么可以无动于衷呢? 郁闷地吃过了晚膳,她领了晴岚和梅子在园子里散步消食,百无聊赖地走来走去,突然脑子灵光一闪。赵十九万一要真的来了呢?她得给他准备点儿什么东西吧? 她突然的停下,差点没把跟在她后头的梅子鼻子撞歪。 “郡主,我的鼻子……”梅子委屈的摸着鼻子哀怨。 “走,跟我去厨房。” “做什么?” 轻“嘘”了一下,夏初七给了她一个“保密”的手势。 “玫瑰糕!” 景宜苑里有一个小厨房,主要是为了平素丫头婆子们为郡主打尖儿开小灶用的。主仆三个人摸进去的时候,里头只有一个婆子守着。 夏初七心里乐着,挽了袖子便上手。 她做过一次玫瑰糕了,有了基础,这回更是轻车熟路,尤其在那厨房刘婆子的指导下,做得更是精巧了几分,等玫瑰糕出锅的时候,看着躺在那里的七块锈点,她不由有些得意。 赵十九啊赵十九! 像姐这种上得了厅堂下得了厨房斗得了小三翻得了围墙还打得过流氓的女人,你上哪儿找去啊? 你要是今儿来了呢,姐就给你吃玫瑰糕。 要是今儿晚上不来呢,姐下回就给你吃粑粑雷。 哼着小曲儿,她将玫瑰糕拎回了屋子,趴在窗边儿等着。 可非常不幸的是,左那个等,右那个等,夜深人静了,不要说赵十九,就连半点鬼影子都没有……她心里那个气啊。那货还说什么过两天便偷偷来瞧她,结果呢?瞧个毛线啊,人都失踪了。 不爽地拂开那玫瑰糕,她气咻咻地躺到了床上。 不知道过了多久…… 没有上闩的门,“吱呀”一声儿推开了。 她心里“怦怦”跳动不止,不过短短几日未见,却觉得那思念就像生了根,脸红,心跳,口干,舌燥,身子更是一阵阵发热,就像没有见过男人似的,傻不拉叽地盯着门口就不转眼。 “你舍得来了?” 她问了一声,那人却没有回答她。但脚步却没有停下,一步一步,不紧不慢的朝床边走了过来,那脚步轻得,几乎听不见半点儿声音。夏初七又喊了一声,不见那人回应,心里一紧,手便摸向了枕头下的匕首…… “谁?再不出声,我喊人了。” 那人仍是不出声儿,就在床边几步时,突然一个跃身扑了过来,就像黑暗中也可视物一般,他急快的扣紧了她的手腕,那匕首便被他夺了过去,“哐当”一声丢在了地上,不等她挣扎,便将她紧紧抱在怀里,一张带着夜露的冰凉面孔,压了下来贴在她的脸上,一阵浓重的呼吸间,是他磁性的低笑。 “小奴儿,想爷了?” 夏初七胸口气得一阵发急。 “赵十九,我得罪你祖宗,可吓死我了……” ------题外话------ 错漏之处,先传后改,请见谅! 我知道姑娘们都是看了许多言情小说的读者,咳!所以,在网文圈子里,大家看见的很多是牛逼哄哄捅天灭地的男主女主,一定会觉得搞个江山跟玩儿一样。可是……俺不想写得那么不切实际。结合当时的历史背景和人物的价值观,那是一个重仁义道德重孝道比生命都要重要的时代…… 哎,我也不知道说什么,大家爽文女强看多了……一比较,俺家这俩土鳖,就是上不得台面的哈。 【鸣谢】 亲爱的【菁华郡主】、【1535362611】升级成为解元。 各位破费了,实在是……不好意思…… 第106章 要找媳妇儿———— 夏初七这货说话,向来彪悍。 一句“祖宗”吼出去,半晌儿没有听见赵樽说话,她自己却是愣了一下。她原是习惯了开玩笑,在后世这样骂一句,没有人会说什么,可想想赵十九这家伙是一个迂腐的古人,“祖宗”是拿来供奉的,可不是拿来骂的,不由也有点心虚。 仰着头,她嘻嘻一笑,正准备向他道个歉,却见他支起身子,冷哼一声。 “有辱斯文。” 见他没有生气的意思,夏初七松了一口气,伸手挽住他的脖子,压着声线儿就笑问,“骂人是吧?晋王殿下您贪慕女色,夜闯深闺,强压人妻,道德败坏,与我相比,究竟哪一个比较有辱斯文啦?” 赵樽不回答,手臂一紧,死死地勒住她的腰便低下头,在她受不住痒痒的吃笑声里,寻到她软软的唇,狠劲儿地啃。夏初七先是咯咯直笑,可在他力道极猛的亲吻里,鼻端充斥着他身上轻幽的香味儿,这些天来的想念一刹那悉数冒入脑海,不过只小小挣扎一下,也反手抱紧了他。 黑暗模糊了人的视觉。 可黑暗却让人的触觉与心绪更为敏锐。 两个人都没有说话,只默默地吻着,没有什么花哨的动作,也没有什么传说中天雷勾地火的猛烈,就那么拥抱,亲吻,口沫与渡,耳鬓厮磨。好一会儿,他才侧躺过来,纳了她在怀里,就着那喘不匀的呼吸,轻声问她。 “阿七还没回答爷的话。” 脑子都被亲懵了,夏初七还记得什么? “哪一句?” 他低下头,亲一下她的额。 “这几日,可有想爷?” 想么?不想他才怪了。 但女人么,最是喜欢口是心非。 懒洋洋地窝在他怀里,她慵懒地靠着他,手指头一下下有节奏的在他喉结上画着圈儿的玩耍,只觉得指下那一处硬硬的,顺着她手指的滑来滑去,很是好玩。轻笑一声,她索性用指甲去轻轻地刮它,刮得兴起了,还极为讨厌地接了一句。 “您要带了银子,我便想你。您若没带银子,我才懒得想你。” 赵樽手臂一紧,使劲勒她一下。 “不知羞的……” 在她吃痛的“嘶”声里,他掌心抚上她的脸,温度烫得惊人。 “分明是有人耐不住深闺寂寞,约了本王来共叙旧情,同享敦伦的?难不成是爷记错了?” “敦伦”这个词儿夏初七以前不懂,其实也是新近才学会的。这不是要大婚了么?那从来没有生过孩儿的诚国公夫人,便亲自言传身教了她许多“敦伦”之事,她这才晓得,“敦伦”这个听上去刻板、神圣、严肃的词,竟然是指夫妻房丶事。 先前她就有些想笑,如今又听赵樽说来,想到国公夫人那张脸,不由笑得上气不接下气。使劲儿在他胸口处霍霍着,“叽叽叽”像一只偷到了油的小老鼠。 “好好好,我孤单,你寂寞,我两个都难熬,行了吧?那爷,反正大婚的日子近了,今夜正逢月朗星稀,天气甚好。虽说没有红鸾照,没有花烛烧,也没有合丶欢帐,但我将就一下也是可以的……” 她捻调掐词的学了时下女子的忸怩劲儿把这段台词念完,自个儿已经笑得趴在他怀里了,可他却没有笑,只在黑暗里静静的看着她,似乎根本就没有当她是玩笑似的,忽地一个翻身便压过来,脑袋蹭在她的颈窝儿里,在她耳边低低说了一句。 “好,爷也将就一下。” 将就他个大头鬼啊! 这货不是一直很能绷得么? 拍了一下他厚宽紧实的背,夏初七“去”了一声。 “行了别闹了,一会儿闹得有些人难受了,我可是不管的。好吧,我看你今儿晚上翻墙越户的也辛苦了,特地给你做了好吃的,就放在桌上呢。自己起来去掌了灯,尝尝味道,可有精进?” 她想把话头扯开,赵樽却是不允。 “阿七不将就了?” “……不将就。” “那你敢戏耍爷,怎么补偿?” 开个玩笑也要补偿啊?小气鬼!夏初七嘟了嘟嘴巴,抬头看着他,借着窗外的月色,看着他棱角分明如精工雕琢的脸,一双浅眯的眸子,便多添了几分氤氲之气,声音也柔了几分。 “您想要怎么补偿呢?” 赵樽没有说话,鼻尖贴上了她的鼻尖。 慢慢的,他的手指抚上了她的唇,意有所指的“嗯”了一声。 “阿七得主动点。” 夏初七哑然,嘴唇颤了一下,双颊顿时像被火烧了一般,耳朵尖尖似乎都快要着火了。几乎是下意识的,她张口就咬住他不安分的手指,直到听得他“嘶”了一声,才放开嘴去。 “还敢不敢胡说八道了?” 赵樽束了她双手按在枕头上,情绪不明的冷哼一声。 “不乐意就算了9敢狠心咬你家爷?该当何罪!” 听着他不怒不愤却略带了一点儿委屈的声音,夏初七突然有些心疼他了。想想他老大一个男人,活了二十多岁了,也没有尝过女人的滋味儿,确实也“惨”。做了一番深刻的思想斗争,她心里挣扎来挣扎去,跃跃欲试的好奇心占了上风,最终还是不好意思地低下了头。 “你先吃东西……这个事,一会,一会儿再说。” 赵樽定定地盯了她一眼,唇角微微一扬,随即起身去点了烛火,坐在桌案边上,揭开那个檀木食盒的盖子。等他看见里头那七块方方正正的玫瑰糕时,目光稍稍深了一下。 “怎么样?有没有感觉到很惊喜?”夏初七懒洋洋的倚在榻上问。 赵樽转过头去,看着她在烛火下洋洋得意的小样子,还有那一双水汪汪仿佛会说话的大眼睛,眉头微微皱了一皱,将食盒拉了过来。 “起来侍候爷吃。” 单手撑着脑袋,夏初七侧躺着,眼睛眨了一下。 “有没有搞错?吃东西还要人侍候,你要不要我帮你张嘴呀?” “倒水!就你那臭手艺,爷怕噎着。” 知道这货向来没什么好话,夏初七习惯了也就不当回事儿,伸了个懒腰,她弯着唇一笑,走到外间去灶火上拎了温着的水,给他倒了一杯放在桌上,这才打着哈欠坐在他的身边儿。 “倒水一次,十两。” “爷刚亲了你一回,抵销了。” “不对不对,如今我身价不同了。郡主了,得加价,二十两。” 赵樽雍容高华地咬一口玫瑰糕,淡淡瞄她一眼,有些感慨。 “二十两?二十两可以买两个媳妇儿了。” 夏初七低低笑了一声,随手拂了一下披散的长发,托着腮帮看他吃东西,脸上很是欢愉,语气却是不屑,“行啊,没问题。赶紧的吃完了走人,带着你的银子,去多买点几个媳妇儿回府里,少来招惹我。” “说真的?”赵樽撩眉。 “自然是真的!谁媳你?多少好男儿排着队等我呢……” “那爷可真走了?” 他作势就要起身,气得夏初七就拍他。 “你敢!” 手刚挥出去,就被他顺势捉住了,握在掌中。 她抽手,他却不放,只是唇角带着一抹促狭的浅笑,看着那只细白柔嫩的小手,修剪得整整齐齐的圆润指甲,指甲上晶莹剔透的粉润光泽,不免有些爱不释手。 “爷的阿七,什么时候也长得娇滴滴的了?” 娇滴滴?夏初七肉皮子一紧,汗毛都竖了起来。 “赵十九,你敢再肉麻一点吗?” 赵樽黑眸一眯,显然不太明白她话里的“肉麻”是什么意思。可大概习惯了她时常冒出一些不太容易理解的词,也只是默了一下,大抵悟到了意思也不再多问,眸子专注地看着她,眼波流转间,那灯火阴影下的面孔越发威武昂扬。 “肉麻……?” 慢慢的,他执了她的手,凑到唇上吻了一下。 “味道不错。” 夏初七面上一红,“夸人,还是夸糕?” 这话在赵十九面前,显然是自找麻烦。 那货眉头一皱,放开她的手,拎了一个糕来。 “糕比人,胜一筹。” 暗暗磨着牙,夏初七瞪他,“谢了h然这糕这么好吃,那您可得全部给我吃完啊?我辛辛苦苦做的,不多不少,正好七个,要是不吃完,看我往后还给不给你做。” 七个确实有点多。 而且夏初七发现了,其实赵樽并不爱吃甜点。 瞄了她一眼,赵樽面色不变,“罢了罢了,阿七如此记仇,爷便说实话了。玫瑰糕好吃,却是不如阿七好吃。谁知美人意,消魂别有香?” 夏初七不是一个脸皮薄的姑娘,往常说过比他更加没脸没皮的话,也听过各种各样的荤段子,眼皮儿都不眨。可人就是这么奇怪,要是她不在意赵樽,与他说什么也都无所谓。可正是因为在意了,这个男人被她放在心里了,哪怕是一句很正经的话,也能被她听出别有“余韵”来。 面颊一红,她斜睨过去。 “流氓!” 赵樽唇角微牵,隐隐露出一抹若有似无的笑意。 “小流氓。” 窗内红烛轻燃,窗外芭蕉影稀。 两个人坐在一处,吃着糕点,几日未见的思念之心,其实也没法子互诉衷肠。闪闪躲躲的语气里,都是那种说又不知如何说,不说又觉得心里闹得慌的初恋情怀。还有,便是深夜独处时,那剪不断理还乱的窘迫。 要换了后世…… 一个男一个女,一个喜一个欢,在这样的夜晚,必然不会让床单儿空惆怅。 可这是在大晏朝…… 夏初七心里“怦怦”跳着,好一会儿才拉回自个儿飘远的思绪,又拎起一块儿玫瑰糕来往他嘴里送去,也不知他是有意还是无意,一口将她的手指吃下去,轻轻在口中吮了一下。 从手指到心的距离有多远她不知道。 只知道,这动作赵樽做出来,实在太要命了。 就那么一下,她整个身子便热了。 “讨厌!” 赵樽眸子微暗,“傻瓜!” 两个人说来说去,嘴里就没有听见半句好话。 一个“讨厌”,一个“傻瓜”。 可恋人之间的情绪却是那么的微妙,“讨厌”吃着糕点,总是看向“傻瓜”。“傻瓜”端着茶水,生怕“讨厌”噎着,不停地又是拍背,又是递水,那默默温情,看上去“讨厌”不像是真讨厌,“傻瓜”也不像是真傻瓜,“讨厌”刚毅俊朗,“傻瓜”娇俏可人,一来一去,你瞅我瞄,这情景看得那窗台鸟笼里的小马心神荡啊荡啊,时不时发出几句“咕咕”声…… 窗外的月光都醉了…… 屋子里静悄悄的,此时无声胜有声。 “阿七……” 吃了几块玫瑰糕,又漱完了口,赵樽终是想到了他的补偿。 “爷吃饱了,可以了?” 一听他浅醉般醇厚的声线儿,夏初七眼睫毛狠狠眨动着,只觉得心窝子里像在涨潮。一浪扑向一浪,一浪高过一浪,一张脸憋了个粉腻腻如那白玉染红,一出口那声儿像是甜腻腻的糕点入口,融化,融化…… 像要上战场一般,她下定了决心。 怕什么?反正早晚都是他的人,两口子之间做啥不应该? 瞄他一眼,她轻“嗯”一声儿,瞄向不远处的罗绡软榻。 “榻上去呗?” 赵樽看着她,唇角不着痕迹的跳了一下。 “阿七……?” “去不去?”夏初七又臊又不安。 赵樽眉梢跳了一下,也就不再多言,犹自脱靴上榻。 看着他,看着他,夏初七口中那唾沫越来越丰富。咽了又咽,咽了又咽,眼皮儿反反复复地眨动了好一会儿,她才无奈的羞赧开口。 “那什么啊,先说好。这个事,我,我也没有做过的……” “嗯?”赵樽定定看着她,期待下回分解。 “嗯什么嗯?” 夏初七坐在他的边上,微微咬了下唇,不好意思地拿小眼神儿去瞄他,看得出来,她心里很是不平静。欲说还休,欲言又止,面上似乎还带了一点不明不白的尴尬,就连鼻尖上都添了一点细细密密的汗…… “我可告诉你啊,我要做得不好,你别瞎叫唤?” 赵樽眸底噙笑,“唔”了一声。 “无事……” 又是一咬唇,夏初七犹豫了一下。 “不行。你,你那个,你先闭上眼睛。” 赵樽深深看她一眼,果真闭上了眼睛。 见他老实了,夏初七的胆子也大了许多,低下头来,她仔细审视一下他紧闭的双眼,确定他没有偷瞄的意思了,这才放下心来,压抑住狂乱的心跳,手指慢吞吞地搭上他领口的盘扣。一颗,又一颗,再一颗,颤着手解开了盘扣儿,好一会儿,手才落在了他的玉带之上,松开,又往下…… “阿七……” 赵樽猛地睁开眼睛,眸底除了欢喜,还有一种说不出来的笑意。 “你这是要做什么?” 夏初七磨着牙,脸蛋儿已然烧得通红。 “明知故问!不是你要我找偿给你的么?” 赵樽眸色微闪,一本正经地望着她。 “爷只是要亲个嘴,阿七你都想到什么了?” 夏初七双眼圆瞒,微微张开的唇,再也闭不上了。 她敢保证,要是那匕首还在手上,她一定能立马捅死他。赵十九这货简直就是人间极品祸害,闷骚到了极点的贼人。丫故意引导她胡思乱想,然后哄得她心甘情愿的应了,却又在最后关头来戏耍她,让她丢脸,弄得她好像很坏,很色一样…… 心脏“怦怦怦”如在敲鼓…… 夏初七咬着下唇,瞪着他一字一顿。 “赵十九,你,真,贱!” 赵樽大袖微拂,抬手,捏了捏她的鼻头,声音哑了。 “阿七,爷怎会舍得那样待你?过来,躺好。” “躺个屁啊躺?” 夏初七心里憋了一团没处发泄的火,恶狠狠地拍开他的爪子,赌气地转过身子去,不再搭他的话。可腰上一紧,他却突地勒紧了她,往那榻上一推,以迅雷不及掩耳的速度,把她给压在了下头。一时间,榻上流苏“沙沙”直响,榻楣的珠帘“哗啦”声声,她难堪的挣扎了几下,恼羞成怒地吼他。 “赵樽你个混蛋,你还想做什么?玫瑰糕也吃了,玩笑也开完了,你还不赶紧留下银子,回你的晋王府去。那里有的是小娘等着你回去睡……” 赵樽扬了一下眉,低笑。 “爷就乐意睡你。” 嘴里哼哼有声,夏初七气恼得不行。不情不愿地挣扎着,却被他束缚了双手,等指尖儿上的凉意被他干燥的大手温暖了,她的气儿也就下来了。 “算了,老子懒得理你——” 赵樽松了一口气,一只手揽了她的腰身,把她的身子贴在他滚烫的身前,唇角泛出一抹笑意,“不气了?阿七,你若是真是想得慌,爷自然也不介意……” 想得慌? 他全家都想得慌! 夏初七恶狠狠瞪着他,觉得祖宗的脸都被她丢脸了。 “去去去,这辈子你都别想了……” 赵樽黑眸一深。 看着她,他没了声音。 夏初七急吼吼的喘着气儿,也没了声音。 屋子安静了下来,除了呼吸,什么也没有。 四目相对,暖昧的气息在彼此间流转。他的双手不由自主的握紧,再握紧,紧得不能再紧时,她觉得再来一下,她都快要被他给勒死了,可他却再也没有动弹,石化了一般僵硬了好久,那一双手又慢慢的松开,松开,再松开,直到他高大的身子“咚”的一声,翻倒在她的身侧,平躺下来,半晌儿不说话。 夏初七大口呼吸着,心脏“怦怦”直跳。 没吃过猪肉,也见过猪走路。 她当然晓得他身子刚才兽化得不行,知道他很想。 “初哥初妹”在一起,又是在这样的时代。 那尴尬,实在不好提。 “怦怦怦”——不知道是谁的心跳得更欢? 夏初七到底是一个现代人。她懂得,在赵樽看来,这样子夜闯姑娘房间,并且做出这样离谱的事,已经是很僭越了。与她仅仅只是羞涩不同,他的心里不知道有多挣扎呢? 默了好久,她低低的促狭一笑。 “怎么闷着了?” 身边儿,传来他带着喘的低叹。 “一个月而已。” 像是对她说的,又像是自言自语。他闷闷的声音,乐得夏初七“噗嗤”一声,忍不住松开了紧绷的身子,故意伸手过去,碰了他一下。可只一碰,便察觉到他身子硬绷得不成样子。于是乎,为了不显尴尬,她眼珠子转了转,换了话题。 “晚上还回去吗?” 话一出口,她才发现,其实这话题也一样尴尬。 赵樽侧过头来,黑眸炯炯的盯了她片刻,突然张开手臂。 “阿七,来爷怀里……” 抿着唇一乐,夏初七乐呵呵地滚了过去,任由他抱了,将头枕在他的肩膀上,却听见他暗暗叹了一口气,一只手扶在她腰间不再乱动。 “不回了。” 心里怪异的一暖,夏初七“嗯”了一声,挪着身子靠他更近。 “外头那些事,你都处理好了吗?” 这一回是真的岔开了话题。 赵樽静默了片刻,一只手轻拍着她,语气淡淡地回应,“军心不定,民心则不安,民心不安,社稷则不稳。兵变事情虽然解决了。可京军的军事主官调度却是在所难免。” 夏初七自个儿就是军人,又怎会不了解其中的意思? 一个人在一个窝子里待久了,人就熟了。人熟了,感情就深了。当兵的人,大多只听顶头上司的话,军事将领频繁调度,兵与将则不熟,不熟则不会生变。这个道理,古今通用。 “头痛吗?”她没有问太多,手在他腰上捏了捏。 轻“嗯”了一声,赵樽拉近了她,下巴搁到她的头顶。 “阿七,今年六月,最迟八月,我们便可北上了。” 四月初七大婚,六月北上,真是一个美妙的计划。北平府,想想那个地方,夏初七心里其实也是温暖的。几百年之后,她曾经也出生在一个历史上叫做北平府的地方。 默了片刻,她微微侧一下身子,抿着嘴儿笑着,抬手顺了一下他的头发,又收回手来,双手来回搓动着,等手指头都搓热了,才重新在他太阳穴上慢慢揉了起来。 “爷,这些日子,我得找找我表姐,有好些事,我得办。” 赵樽轻唔了声,闭着眼享受着她手指的轻柔,隔了好一会儿,才突然说,“阿七,有一件事,爷得告诉你。” “什么事呀,这么严肃?” 赵樽拉下她的手来,握在手中,轻轻摩挲着,语气凉凉的说,“大牛的家眷从青州府过来出了事,他未婚妻室死了。爷派人去查了,这事正是锦宫的人干的……那锦宫当家的,已然伏法。” 什么? 心里讶异万分,夏初七几乎下意识坐起身来。 “你说,袁大哥他……死了?” 赵樽拉她躺下来,纳入怀里,拍了拍她的背。 “是。” 一个“是”字,代表一个人生病的终结。 同时也让夏初七将事情联系了起来,那日,她去锦绣楼见到虎子的时候,虎子说,袁大哥接了一单大买卖,领了兄弟们出了京师。当时她根本就没有当一回事儿,可竟然会有这么巧,原来袁形接的“大买卖”,居然就是去伏击陈大牛的家眷,并且还砍了他未过门的媳妇儿? 到底是谁? 是谁花钱,要买陈大牛未婚媳妇儿的命? 狠狠闭了一下眼睛,她心脏一阵狂乱着。 “爷,不瞒你,先前我去打探我表姐消息时,知道她曾经与袁形接触过,我怕这件事也与她有关。你,你那里可有她的消息?” 赵樽低头看了她一眼,掌心暖暖的顺着她的后背。 “爷派人查过了。那些都是男人,没有妇人。” 稍稍放下心来,夏初七嘴里说不出来的涩意。 “我有些不太明白,怎么会是这样的呢?爷,我认识袁形。他这个人很江湖气,为人也很仗义,还曾经帮过我。他带的锦宫,虽说是捞黑的,吃的也是偏门饭,可他说过,向来不会与朝廷做对,更不可能会去抢劫定安候的家眷……” “阿七!”赵樽不等她说完,语气严肃了不少,“往后,不要与那些人再打交道。” 撇了一下嘴,夏初七说不上来心里头的滋味儿。 迟疑了良久,她才问,“我的那些事,你都知道?” 赵樽轻轻“嗯”一声,情绪不明。 夏初七抬头,“你……不怪我?” 又是一声轻“嗯”,赵樽淡淡说,“你是爷的王妃,爷总得护着你。” 鼻子微微一酸,夏初七觉得情绪突然像冲上了一个顶端。 说不出是苦,是悲,是难过,还是……崩溃。 担心李邈,可惜袁形,又想到赵樽一切都知道,却从未责怪过她……结果太意外,一个又一个意外,闹得她心里很是难受。为陈大牛难受,为陈大牛那枉死的未婚媳妇儿难受,其实也有些为袁形那个爽朗的汉子难受。但这些难受,却不好在赵樽面前表现过多。 久久的,她吸了几下鼻子,含含糊糊地问了旁的事。 “大牛哥他还在牢里?” “嗯。” “他不会有事吧?” 赵樽阖着眼,似是陷入了半睡眠的状态。 “自然是不会。” 夏初七心绪不宁,低低问,“你怎会这么肯定?” 略略思考,赵樽低下头,在她额角上啄了一口。 “陛下一定会给他两个选择。” 夏初七微微一惊,抬头看他,“什么选择?” “他是金卫军左将军,要么被夺爵下狱,甚至判处斩刑或者流配。要么他就娶了菁华郡主,官复原职……若是爷料得不错,他很快就会升官。如今夏廷德被褫夺了领兵之权,金卫军那么大的摊子,普通人降不住,支不起来,大牛他无疑是最好的人选……” 夏初七是个明白人。 一听赵樽的话,便什么都清楚了。 金卫军本就是一支虎师,骄兵悍将,从南到北不知打了多少硬战,鲜血中泡出来的汉子,个个都不怕死,用亡命之徒来形容也不为过。战争时期的军队,与和平时期完全不一样。他们可以不遵圣命,视皇帝如无物,也可以为了维护他们的尊严,说兵变就闹兵变,除了熟悉他们习惯的人,值得他们尊敬的人才可以让他们信服。所以,要是额外派人,不论是谁去领兵,估计结果都和夏廷德差不多。老皇帝要降住这支军队,要的是一员虎将,陈大牛无疑是他早就看好的,要不然也不会在上次班师回朝时,就想要把菁华郡主许给他了。 夏初七润了下唇,“大牛哥他能同意吗?” 赵樽顿了良久,才道,“大牛家的老父老母,还有哥嫂侄子侄女,全家人要上京来了。如今被安顿在定安侯府。如何他出了事,他的家人怎么办?大牛他,会应下来这桩婚事的。” 听着他剖析利弊,夏初七心窝子直冒寒气。 可转念一想,又是放下了些心。 “到底大牛哥是你的嫡系,他接了金卫军,那也是好事……” “是……”赵樽悠然地拖长了声音,“因为,陛下还得用我啊。” 一个“用”字,说得很低。夏初七却鼻子一酸,从中听出了说不清道不明的怆凉之态。当一个儿子对父亲,用这样的一个字眼来形容时,那他该是怎样的一种无奈与心疼? 看着赵樽平静的面色,夏初七却一点儿也不平静。 “说到底,兵变只是一个圈套吧?从元祐他被人伤了……在家养伤开始,到大牛哥出营去接家人,再到他未婚媳妇儿被杀,然后他入狱,借此又对金卫军进行整肃,接下来,陛下会把菁华郡主许给大牛哥。那菁华郡主,是赵锦泽的亲妹子……爷,这些事根本就不是巧合,对不对?只不过就像你下棋一样。一步棋,连接着另一步棋而已,从谁受益,谁最大的嫌疑……” 赵樽没有回答她。 良久,他才稳稳的握住她的手,告诉她另外一件事。 “阿七,四月初七,只是我们两个人的大婚。” 品味了一下他的话,夏初七才反应过来是什么意思。这么说起来,她的大婚不再是“团购”的了?心里猛然一喜,她扑过去抱住他的腰,脑袋在他胸膛上使劲儿蹭了几下,像一只被抚顺了毛的小兔子,巴巴地搂着他,出口却只有一个字。 “爷……” 以前她相了许多亲,却一直找不到那种感觉。人人都当她眼界儿高,就连她自己也琢磨不透,她到底要找一个什么样的男人,到底在等一份什么样的感情…… 一直到今天。 此时,此刻,她终是明白。 原来她寻了两辈子,只是想要一个可以纵容她的男人。 纵容她离经叛道的思想,纵容她不合逻辑的脾气,纵容她各种各样的缺点,纵容她荒诞不经的言行,纵容得哪怕全世界都觉得她该杀该死,还有那么一个人……默默的,一直纵容他。 …… …… 从纳采问名开始,晋王大婚筹备得热热闹闹。 但因了太子的突然离世,原本定在二月的选秀也就破产了。不过,洪泰帝为了给重病卧床的张皇后积德积福,却对六宫嫔妃进行了大肆封赏,除此之外,还给各位王公大臣的内眷们予以封赏。当然,他做这些,全都是以张皇后的名义。这样的举动,自然让张皇后贤名更为远播,咸使一传,便言遍四海。 可积德积福这种事儿,老天爷他老人家似乎很难瞧得见,张皇后的病得日益严重,每日里呕血不止,就连太庙那一场声势浩大的典礼,她都起不得床去参加。 夏初七从赵樽那里听了老皇帝让她去诊病的事儿,不是不心动。太子过世后,她再也没法接触的“魏国公案”真相,又一次为她敞开了大门。 但是她并没有马上入宫,而且用了与赵樽一样的借口,声称自个儿身子不好了,得过几日才能去。在她看来,一个人的价值,在于别人不能,只有她能。再拖一拖,拖垮了老皇帝的意志,到时候峰回路转,她才有讲价的本钱。 当然,这事儿她没有与赵樽明说。 可赵樽什么人? 她眼睛一眨,他似乎就知道她所想。 不过他没有干涉她的决定。 一切事情,就像赵樽预料的那样在发展。 陈大牛的案子一直没有提审,在他入狱的第三日,老皇帝派了皇次孙赵绵泽亲自去牢里看陈大牛,并且给了他一道口谕,说有意把菁华郡主许予他为妻。 然而,出乎赵樽意料之外的是,陈大牛那个人真是属“牛”的。他家里未过门的媳妇儿已经死了,人也在牢里关了那么多天,老皇帝明里暗里的意思他也明白,但他偏就是一个牛性子,愣是不同意,说要与亡妻守节,宁愿把牢底坐穿,也不愿意“高攀”郡主。 老皇帝自然舍不得杀这员虎将。 但陈大牛不顺着皇帝的性子,也是招他头痛。 事情也就僵峙了下来。 这几日,京师城很是平静,百姓和乐。 可千里之外大晏王朝与北狄的战争却没有停息。 之前,奉洪泰帝之命北征的领兵大将军陶经武,率了十五万人抵达了庆州,在与北狄太子哈萨尔带领的军队短兵交接了几次之后,北狄太子哈萨尔且战且退,与晏军周旋,各有伤亡,却也一直没有分出胜负。 洪泰二十五年三月初一。 一道带着鲜血的紧急奏折,从庆州府送到了京师。 奏折里说,就在二月二十那天,晏军斥候掌握了北狄太子哈萨尔的行军路线和布阵图,领兵将军陶经武大喜过往,急行军五十里斜插入纵深,直扑北狄太子哈萨尔驻地,发动了一共三轮突袭。 此一役,打了三天三夜。晏军占了先机,大获全胜,生擒了包括北狄一名王爷在内的俘虏两万余人,另外还俘获了马匹牛羊金银珠宝无数,导致北狄元气大伤,北狄太子哈萨尔率残部逃离。 但杀敌三千,自损八百,那是冷武器时代的常识。 在此役中,带头打突袭的晏军先锋营,三千多名将士全部阵亡。 陶经武请旨,让朝廷给予下一步军事行动。 洪泰帝闻之动容,亲自拿了先锋营将士的黄册,派了兵部给予家眷安抚。不过,打战总归是要死人的。洪泰帝历经七次北伐,虽然北狄大败,已然退出大晏疆土,但他又如何肯善罢甘休? 三月初二早上的朝仪,对于还打与不打的问题,又是一番争论不休。最后,洪泰帝仍然采用了“战”的建议,立即下旨给陶经武,让他收编庆州各地方驻军,乘胜追击,势必擒获北狄太子哈萨尔,逼迫北狄王受降和议。 一道紧急军令从京师出发,前往了庆州。 边关烽火四起,京师仍是春意浓浓。 三月初三,是夏初七与赵樽约好入宫去替张皇后和赵梓月瞧病的日子。 一大早起来,晴岚就开始为她打扮了。 镜子里面的她,一身窄袖斜襟的莹襦裙,挽了一个简单的发式,挑了一根儿青玉簪子插在发间,除此之外,浑身上下再无饰品妆点,不若寻常女子的婉约优美,却清丽脱俗,多了一种从容和潇洒,尤其是那一双大黑眼珠子,骨碌碌转动着分外机灵,十分有冲击力。 “不行不行,这样绝对不行。” 夏初七皱眉看着镜子。 老皇帝是个男人,他不认识夏楚他娘很正常。 可张皇后是个女人,她说不定会认识? 她这长相,会不会与夏楚她娘相似? 如果张皇后发现了,可怎么办? 轻轻“嘶”了一声儿,在晴岚和梅子不解地目光下,她飞快地拿过妆台上的眉黛,一阵涂抹,愣是把描好的秀眉画得粗上了三分,把皮肤也给涂得黑瘦了一些,完了又在眉心中间点了一颗黑痣,嘴唇也画得更厚更大,活生生把一张娇俏的小脸儿给搞得其貌不扬了,她才咧了咧“血盆大口”,满意地点了点头。 “不错,这样好,这样好。很美!妥当!” 她毫不客气地夸奖着自个儿。 身后,晴岚与梅子面面相觑,在风中绫乱。 赵樽虽说不带兵了,可大将军王的职务还在。大朝的时候,他也是要去宫里的。今儿就是一个大朝的日子,他是下了朝才与元鸿畴一起驱马来到诚国公府的。两个人在前殿说了一会子话,他便接上了夏初七一道儿上了马车,往皇城方向去。 一路上,夏初七叽叽喳喳。 春天是个好时节,风不大,不冷,也不热,今儿又是一个说不出来的好天气,她心情爽朗得很。可就在她赞花咏柳的嬉笑时,赵樽面色却黑沉沉,像是罩了一阵化不开的阴霾。 “喂,你怎么了?”夏初七不解地问。 赵樽眉头蹙起,好一会儿才叹了一声。 “二鬼没了。” 夏初七倒抽了一口凉气儿,“没了?” 轻“嗯”一声,赵樽闭了下眼睛,“先锋营三千多人,全部战死。” 几个字,他说得有些哽咽,末了又道。 “当初他们十二个人,歃血为盟,结为异姓兄弟,发誓要与我同生共死。这些年来,二鬼跟着我打了无数的战,多少次九死一生,没有想到,却是死在了漠北战场……” 默默的看着他,夏初七不知道该怎么安慰。 没有战争是不死人的。 也可以说,死人是战争的常态。 赵樽让二鬼去先锋营,自然不是想他死的。 她心里一阵阵漏着风,沉默一下,才伸手覆在他的手背上。 “爷……不关你的事。” 赵樽眸子凉凉,没有看她,“爷无事,人总是要死的。” “那就好,爷,我给你唱首歌儿吧?”夏初七抿着嘴乐了一乐,冲她摇头摆脑,“保证是你没有听过的,怎么样?只给十两,姑娘我今儿就为大爷您献唱了。当然,这首歌,我不仅仅是唱给你听,也送给……送给鬼哥。” 她声音也有些哽咽。 赵樽望了一下车顶,良久才侧过头来。 “成,唱得好,爷赏你一百两。” “一言为定——”夏初七清了清嗓子,眸子眯了一眯,几乎是刹时就涌上一首旋律来。 狼烟起,江山北望 龙起卷,马长嘶,剑气如霜 心似黄河水茫茫,二十年纵横间,谁能相抗? 恨欲狂,长刀所向,多少手足忠魂埋骨他乡? 何惜百死报家国,忍叹惜,更无语,血泪满眶。 马蹄南去,人北望。人北望,草青黄,尘飞扬 我愿守土复开疆,堂堂中国要让四方,来贺…… …… 这样儿热血沸腾的歌,她的嗓子唱出来并不是很好听。 当然,她唱歌就没有好听的时候,与顾阿娇的《碧云天》那简直就是两个调调,可她红着眼圈儿,还是一字一字清楚的唱完了。她知道,唱歌虽然不好听,可从理解军队,理解军人这一点来说,她与赵樽的心是同通的。 “怎么样?好听吧?”她笑眯眯的问。 沉默着看她,赵樽问,“很好,哪儿学的?” 夏初七咂了咂嘴,“以前在家乡,听人唱的。” “能写这个歌的人,一定了不起。” “……是。” 说到这里,马车已然入了皇城的大门。赵樽眸子冷了下来,握了夏初七的手,开始给她交代一会儿见了张皇后的事情,夏初七默默的听在耳朵里,他说,她听,只是点头。 就在这时,马车外头突然传来一声大声,“停下!” 那声音很熟悉,只一顿,马车就停了下来。 外面,是傻子憨憨生气的声音。 “我找十九叔,我要我的媳妇儿……” ------题外话------ 伸妹膝上,何处不可怜?(要票的!)票啊,来呗! 另:请大家不要责怪二锦更新时间什么的。我可以很负责的说,我已经尽力了啊。出版社一直在催俺的出版稿子,俺天天熬着在修出版稿。老读者应该了解,二锦从来没有因为出版影响过网络版的更新,包括以前出版的两本书,既没有卡过大结局,也没有故意拖延时间不完结,该更新还是照常更新,更新字数在潇湘不是最多的,但绝对算不上少……说到这里,你们是不是已经深深的爱上我了? 【鸣谢】 亲爱的【赵樽的红裤衩】升级成为解元。(为毛俺看到这名儿啊,那是深深的醉啊,一直醉,醉得拽都拽不起来了啊……吼吼吼……) 第107章 以毒攻毒! 傻子缠着赵樽的事儿,在宫中并不媳。 吟春园宴会上的事情,即便许多人嘴上不敢说,心里头却都有许多的猜测,私底下的议论自然也不会少。傻子拦在赵樽下朝的路上,也不是一次两次了。只是寻常他都没有像今儿这样气咻咻的吼,更没有直接喊过要“媳妇儿”,尤其还在这城门入口不远,不远处就有禁军走来走去…… 这叔侄两个争女人,被人说出去还真就不是那么回事儿。 所以,一听他咂乎,夏初七心里就有点儿忐忑。 “我来给他说……” 赵樽眉头都蹙起来了,拍拍她的手安抚一下,他撩开帘子,望向了那拦在马车下头的傻子。 “上来说。” “我不。”傻子嘴巴嘟得老高,“我上来你又要骗我。上次你托人给我送来的那只大黄狗,根本就不好玩,没有媳妇儿好玩,你骗人,骗人!” “……” 赵樽冷冷抿着嘴巴,看上去很是头痛。 而城门处的几名禁卫军,绷着脸,不敢笑,生生憋得面部扭曲。夏初七不知个中内情,乍一听这话,又是奇怪又是好笑,不由得瞥了赵樽一眼。 “大黄狗?” 轻嗤了一声儿,她无法想象赵十九会有那么无聊。 但这个地方显然不是叙话的好地方,她寻思了一下,从赵樽的肩膀边上探出半个头去,朝傻子招了招手。 “过来。” 听见她压得低低的声音,傻子呆呆的仰着脑袋,看了看画得“唇红齿白”的姑娘,好一会儿才反应过来,这个“长相怪异”的女人,就是他的草儿。眼睛一亮,嘴里应着“哎”了一声,他巴巴地凑了过来。 “草儿,草儿,你总算找到你……” “闭嘴!”夏初七瞪他一眼,“再吼一句,我就不要你了。” 谁的话对傻子最管用?就数夏初七了。 嘿嘿傻笑了一下,他重重点了下头。 “哦,我不吼不吼。” “上来说。”冲他使了个眼神儿,夏初七便放下了帘子。 傻子高兴坏了,提着衣裳下就由郑二宝搀扶着上了马车。马车没有停留在原地,又往前赶了一段,直到离那城门远些了,没有什么人了,才靠在了边上。 “草儿,你这些日子都哪里去了?” 一上马车来,傻子就大着嗓门儿喊。 夏初七双手搁在膝上,瞄他一眼。 “好好给我坐下说。” “哦哦哦,好,我坐,我坐。”傻子高兴的答应着,可他在车上四处瞧了瞧位置,那脑袋耷拉着,就走过来站在她与赵樽中间,看了一眼,嘟囔着说,“十九叔,我要与我媳妇儿坐在一起。” 赵樽瞄他一眼,头有些大,下巴支向对面。 “你坐那。” “我不。”傻子也是一个犟种投生的,尤其多次被赵樽给各种形势的忽悠之后,他已经晓得了这个十九叔是他最大的劲敌,于是乎,他哼了哼,二话不说,直接往他与夏初七中间一挤,便硬生生坐了下去。 “我就坐在这里。” 赵樽面色一黑,可他是个傻子,不能爆打他一顿吧? 看着他生气又无奈的样子,夏初七有些忍俊不禁。 “行了,你让让他。” “对!我家草儿说了,你得让让我。”傻子也抬着下巴看他,就像是一个受了欺负的孝儿,总算找到了家长似的,紧紧靠着夏初七就不让。 赵绵洹是个傻子,赵樽是他叔,他能与一个傻子计较么?一双幽冷的眸子,凉了又凉,可终究,他还是瞪了傻子一眼,黑着脸让开了。 夏初七想笑又不敢笑,死死咬着下唇,好不容易才憋住笑意,干咳了一声儿,厉色问傻子。 “你今儿怎么回事儿啊你?” 傻子委屈地扁着嘴巴,也不理那头生气的赵樽,也不回答她的问题,只拿一双眼睛盯着她就不转开,嘴里反反复复就只剩那一句。 “草儿,你哪里去了?我找你好久,一直在找,一直在找。” 夏初七见他发傻,故意瞪他,“找我做什么?我不想见你。” 吃惊地“啊”一声,傻子慢吞吞地又“哦”了一下,鲠着脖子好像没有反应过来似的,“可你是我媳妇儿啊,我怎么可以不找你?” 夏初七歪了歪嘴角,拖了下他的胳膊,又笑眯眯地歪着头看他,“傻子,我问你,你往后还想不想见我了?” 傻子诚实地点头,“想。” “那就好。”夏初七翘起唇角,笑了一下,“可是你晓得的,我最讨厌坏人。如今你做了坏人,我就不想再与你见面了。” 傻子愣愣地看着她,脑袋摇得像拔浪鼓,“草儿,我不是坏人,我是好人,好人啊。” 想了想,他大概怕她不相信,又从怀里掏出一个油纸包来,一层一层拆开,将里面两个门钉肉饼,兴奋地捧到她的面前,“草儿,你看,这是我给你带来的,好吃的,很好吃的,我如今有很多好吃的,每天都可以吃肉的,草儿啊,我日日都给你留好吃的,可我一直找不见你,我好想你的,天天都在想……” 大概是真想了,像个寻到了娘的孩子,傻子嘴巴往下扁着,声音一阵哽咽,眼圈儿便红了。 看着他要哭不哭的样子,夏初七母性泛滥,安慰了两句,冲他眨巴眨巴眼睛,就从他的掌心中拎起一个门钉肉饼来,咬了一口, “可好吃?” 傻子巴巴的问着。 “唔……”夏初七摇了摇头,见他满脸都是失望,才舔舔了嘴唇,嚼巴着重重点头,“还不错。” 傻子高兴了,“你喜欢就好,你跟我去吧,我那里还有很多很多吃的,你想吃什么都可以的。”说完,见赵樽满脸黑沉,冷飕飕地看过来,大概也觉得自己过分了,又耷拉了一下头,“好吧,草儿,我和十九叔说好的,媳妇儿一人一半,那你在我那里吃几日,又回十九叔那里好了。” 他说得很委屈,很认真,却差点儿没把夏初七噎死。双眼圆瞒着,她一口饼子卡在喉咙口,上不去,下不去,眼风“嗖嗖”望向赵樽。 “赵十九!” 赵樽顺着她的后背,趁机把她揽在了怀里,隔开了那傻子,低低说,“傻子的话,你也信?” 一听这话,傻子气了。 “傻子的话,为什么不能信?” 夏初七吭哧吭哧着,总算把那饼子给咽了下去,见傻子歪着脑袋可怜巴巴的看她,又想要挤到中间来,可赵十九明显不再吃刚才那种亏了,直接把她给抱在了怀里,一根针都插不进来,不要说傻子那么大的人。 这情形…… 孝子争玩具似的。 认真说来,真是好笑。 干咳了两下,夏初七在赵樽大腿上暗暗掐了一把,见他黑着脸稍稍松开了胳膊,这才端正的坐着,正色地看着傻子。 “傻子,你还想跟我好吗?” 赵樽脸又是一黑,“好好说话,什么叫跟你好?” 夏初七暗笑,瞪他一眼,“就是处好关系的意思,不懂?” 见十九叔“挨了骂”,傻子很是高兴,殷勤的凑过来,嘿嘿傻笑,“我懂,草儿,我懂,我要跟你好,我不跟十九叔好,不是,你不跟十九叔她,你跟我好……” “臭小子!”高华无双的晋王殿下,几次三番被“挑拨”关系,威胁利诱又上来了,“你再说一遍,我保管你从今往后,一眼也见不到她。” 傻子憋屈的“哦”了一声。 “那好吧,还是一人一半好了。” “……” 夏初七望了一眼车椽,忍无可忍地又重重咳嗽了好几下,才使劲儿拍了拍傻子的胳膊,把话题给引向了正事儿。 “傻子,你若想跟我好呢,就得对我说实话。要不然,你十九叔可不是骗你的,这往后啊,我还真就不见你了。” “哦……”傻子很委屈。 “告诉我,今儿是谁告诉你,我在车上的,谁让你守在城门口,大声喊要媳妇儿的?” 傻子看了一眼黑着脸的赵樽,苦着脸把掌心里剩下的那一块门钉肉饼捧给了夏初七,“草儿,这个好吃,再吃一个吧。” “嘿!”夏初七歪着脑袋,一撩眉,“你个傻子,还学会岔话了是吧?我在问你话呢?是谁告诉你我在你十九叔车上的?” 傻子挠挠头,嘴巴嘟囔来嘟囔去,像是不好说,可眼看夏初七还瞪着他,不会轻易罢休的样子,又委屈地撇了撇嘴巴,低下头耷拉着一颗大脑袋,伤心地说,“有人对我说,你与我十九叔好了,你要嫁给他做王妃了,不会再要我了,草儿,可我想要你,很想你,想得晚上都睡不着觉,还尿尿了。” “……” 世上的情话千千万。 夏初七就没有听过“想你想得尿尿了”这样的词儿。 一时无语,她被噎住了。 可赵十九原就黑沉沉的脸,更是难看了几分。 “你皇婶问你话,说重点。” 这占有欲极强的“皇婶”两个字,让夏初七又是想笑又是觉得甜,看了他一眼,偷偷伸过去拉了他的手,握了握,这才认真对傻子点头。 “傻子,那个人说得没错,我要嫁给你十九叔了,往后啊,我就是你的小婶子,你叫我一声小婶子,可好?你若是叫,我会很开心的。” 傻子脑子不是很好使,可大概也知道这“婶子”一叫,就得失去她了,他没有抬头,一双手把那块门钉肉饼来回地搓揉着,揉得粉饼末直掉,才撅着嘴巴,不高兴地瞄她一眼。 “我不叫。” “不叫也成,那你告诉我,是谁对你说的这事?” 傻子小心翼翼的看她,“是个姐姐,长得好看的姐姐。她说我等在这里,就可以看见媳妇儿了……可看见了又有何用,十九叔哄我,你也哄我……” 一个长得好看的姐姐? 在东宫里,长得好看的女人多如牛毛,会是哪一个? 夏初七正寻思呢,傻子像是下定了某种决心似的,突然又道,“草儿,我要与你在一处,你嫁给十九叔,我与你一起嫁给十九叔,反正我是不会与你分开的。” 他嫁给十九叔? 看着赵樽越发黑沉的脸,夏初七嘴角一弯,笑不可止地侧过身去,扶住傻子的胳膊,一脸爬满了笑。 “傻子,你现在身份不同了,不再是以前,我没法子带走你了。你看啊,你在这东宫里,有人陪你玩,有人听你使唤,你想要多少个媳妇儿,就可以有多少个媳妇儿,你想做什么就做什么,想吃什么就吃什么,再也没有人敢随便欺负你,这样子多好?” “不好,一点也不好。”傻子固执地抓住她的手,眼圈儿红得像兔子,“草儿,我不想在这里,我不想吃好吃的了,我们两个回村子里去,我有的是力气,我可以种田,我可以帮你采药,我可以养活你,我不喜欢这个地方。这里的每个人都对我笑,可我就是晓得,他们不是真心想对我笑,他们不敢欺负我,是因为我二弟会罚他们,他们在暗地里,就会嘲笑我是个傻子。草儿,我们回鎏年村去吧……” “傻子……”夏初七语气有些哽。 “好不好?”傻子摇她的手。 “你听我说,我们回不去了。” “不,你说好,我就回去,我不做皇长孙了……” 想到鎏年村里那些相依为命的日子,夏初七握紧了他的手,像哄孩子似的低低说,“村子里的地不好种,赋税又高,各种摊派,你要回了鎏年村啊,一年都吃不到一次肉了。” 傻子声音带着哭腔,吸了下鼻子,“那我就不吃肉。” 夏初七眨巴下眼睛,“不吃肉得有米吧?” “我种地就有米。” “靠你种地啊?我们两个会饿死。” 傻子撇着嘴,更伤心了,“那我把我的饭省下来给你吃。” 夏初七冲他微微一笑,“那样你也会饿死。你死了,谁来养我?” 傻子红着眼圈吸着鼻子,终是流出眼泪来,“草儿,我每天就只吃一小口,吃一小口就好,我全都留给你吃,我想回村子里去,我想你是我的……” 闭了下眼睛,夏初七眼圈儿也红了。 她对傻子有亲情,可那不是爱情。 看着他伤心,她也会伤心。可她不会因为他伤心,就放弃该有的原则,说到底,她自个儿仍然是一个自私的人。长长吸了一口气,与赵樽对了一个眼神,她知道与傻子是说不明白道理了。 这傻子看上去老实巴交,其实性子是个极为固执的,特别认死理儿。眼珠子转了一下,夏初七看着他,软的不行只能来硬的了。 “傻子,你放手。” “我不放。”傻子嘟囔。 “你放不放?” “不放。” “不放我揍你哦?” 她突然凶巴巴的语气,唬得傻子愣了一下。怔怔地看了她一会儿,他突然扁着嘴巴,流着眼泪,弯下膝盖来,生生跪在了她的面前,一双手抱着她的腿,语气噎噎地道,“草儿,你不要讨厌我,我哪里做错了我就改。我不做坏人了,不做坏人,我下次不拦十九叔的车了,你让我跟你去吧,好不好?” 夏初七默了默,红着眼睛,一把拽住他。 “起来!” “你不应了我,我就不起来!” “谁把你教得这么赖皮?”夏初七故意生气地推他,“我告诉你啊,我虽让你做好人,可我却不是个好人,谁要惹得我不高兴,就算是天王老子来了,我也懒得理他,你到底听不听我的话?” 傻子委屈地撇着嘴,眼泪吧嗒吧嗒直落。 “听,草儿,你说什么我都听……” 夏初七挑了一下眉头,“真的?” 傻子重重点头,“真的,我只听你的。” 心里软了下来,夏初七看了赵樽一眼,扶他坐在身边儿,“傻子,你得听我说啊,你现在是大晏朝的皇长孙,是皇帝陛下的嫡长孙,不是鎏年村的兰大柱了。所以,有很多人,很多眼睛都看着你,你不能再乱说话,不能再说十九叔的媳妇儿,是你的媳妇儿了,你晓得了吗?” 傻子含着眼泪,哭着点头,“晓得了……” 夏初七半环着他,安慰,“傻瓜,不要哭。我这么说,不是不要你了,是因为呀,如果你总是这么说,人家就会利用你,然后就会像上次一样,把我抓去关起来,让你一辈子见不到我。说不定,那些坏人还会把我杀掉。傻子,如果我死了,你这门钉肉饼给谁吃去?” 傻子双肩抖动着,泪珠子越掉越厉害。 “我晓得了,晓得了……” 见他哭得厉害,夏初七也难受得紧。 再瞥一眼黑着脸的赵樽,她拿袖子替傻子擦着眼泪,轻声儿说,“你放心,我不会丢下你不管的。等过一阵,我会想办法把你弄到我身边来,你十九叔会告诉陛下,说我可以替你治病,你就可以跟着你十九叔了,我们也就可以在一起了,好不好?” 傻子其实没有别的要求,就是要与她“在一起”,一听这话,立马破涕为笑,不停的点头,“我可以去求皇爷爷的,皇爷爷他很疼我……” “好好。不过这个事,你先不要告诉别人,懂不懂?我们慢慢来……如果你告诉了别人,以后见到我,我也是不会再理你的。” “我晓得了……” 夏初七这事儿没与赵樽商量,所以不敢去看某人黑成了焦炭的脸,只安抚着傻乎乎又哭又笑的傻子,想想他从小流落民间,从鎏年村到东宫,环境发生急转,如今看上去前呼后拥,却没有想到,过得却并不快乐,不由得也有些心酸。 “好了,傻子,我还有很重要的事情去做,你先回去等消息,好不好?” 傻子看着她,点了点头,又悄悄打量了一眼赵樽。 “十九叔……” 赵樽瞄他,“嗯”一声,表情不好看。 傻子吸着鼻子想了想,将手里捏得不成样子的门钉肉饼递给他,语气里带着小意的讨好,“这个给你吃,好吃的肉饼,我,我定要与草儿一同嫁给你……” 咚! 夏初七翻了个大白眼儿。 而赵樽的脸色,终于彻底黑得没边了。 正在这时,马车外头突然传来一道清丽的女声。 “是我十九叔的车吗?我大哥可有在车上?” 一听那话,傻子便乐了,眼睛直溜溜转着,对夏初七说,“草儿,妹妹,那是我的妹妹。” 妹妹? 夏初七歪着脖子偷偷撩开了帘子一角。 只见一个十五六岁的姑娘绞着绢帕站在檐下,背后跟了两个丫头。打头那姑娘一袭彩绣的月华裙,系了一根水波纹的丝绦,上头坠了一个素色荷包,脚上一双小小云头靴,看上去清丽温婉,标准的宫廷美人儿,身姿优雅,一步也没有动,却显得弧线柔美,瓜子脸上含了一些羞涩,羞涩里又有一些说不出来的书卷气,为她添了几分颜色。 就在夏初七偷偷观察的时候,外头侍卫们纷纷施礼。 “菁华郡主,皇长孙正与晋王殿下叙话。” 夏初七微微一眯眼。 原来这个就是菁华郡主?传说中许给陈大牛的那个赵如娜? 哟喂,看上去很不错嘛。 如果她与陈大牛在一起,那纯粹就是大野牛压小绵羊嘛,画面还是很有美感的嘛。几乎下意识的,她突然有点儿期待这段姻缘了,想想陈大牛那一口一个“俺”的憨货,与这一看就是玲珑剔透的皇家郡主在一块儿,真是怎么想怎么有意思。 托着下巴,她正在胡思乱想,傻子摇了摇她。 “草儿……?” 夏初七回过神来,“哦?去吧去吧,你妹妹找你呢。” 傻子点了点头,躬身走两步,又回头来抱住她。 “草儿,我走了,我会想你的。” 夏初七点头,也有些不舍,“我的话都记明白了?” 傻子可怜兮兮地点头,“明白了。” 夏初七又问,“今儿你在十九叔车上,都见到谁了?” 傻子嘴巴一扁,委屈的道:“十九叔。” 夏初七微微一笑,“还有呢?” 傻子吸了下鼻子,都快要哭出来了,“十九叔的媳妇儿。” 欺负傻子很不厚道,夏初七听得心都揪紧了,可一个女人的爱情只得一份,她可以照顾傻子的人,可以穷其一生想尽办法去为他治疗,却无法对他付出与赵樽一样的情感。握了握他的手,她低低说,“去吧,往后你十九叔会经常带你出来,与我一起玩耍的。” 傻子点了点头,不情不愿地下了马车,脚刚沾地,大概有些想不过,又泄愤似的咬了一口那门钉肉饼,才走到了赵如娜的面前。不知道那姑娘与他说了什么,傻子抹了抹眼睛,便蹲在地上垂了下头来。 夏初七偷偷看着他,也看着赵如娜躬身下来,拍拍傻子的肩膀,安慰地说了几句什么,又才起身冲马车上撩了帘子的赵樽福了下身,浅浅一笑,礼数周到,可眸子里却有着说不出来的落寞与孤清。 “十九叔慢走。” 赵樽眉头皱了一下,点了点头,放下了车帘。 耽搁了这么久,马车终于又缓缓而行。两个人好半晌儿没有吭声儿,直到要下车时,赵樽才握紧了夏初七的手。 “一会有人会送你回府。” 夏初七侧眸,看着他,眼珠子乱转,“你呢?” 赵樽放在她膝上的手,不轻不重地捏了一下。 “去刑部大牢,看看大牛。” 夏初七大概明白他的意思,“哦”了一声,叹气。 “这么大一个富丽堂皇的皇宫,人人都过得不自在啊。” …… …… 天空一群群飞鸟掠过,地上一片片的红墙碧瓦锁住了许多后宫女人的梦与孤独。与前朝的气势宏伟,辉煌庄重不同,一入皇城的后宫,虽说景致极美,可仍是显得冷清了许多。 大概洪泰帝年纪大了,帝王老矣,心思又都放在江山社稷之上,对后宫女人们的热情自然也就少了,帝王的热情一降,女人们即便争斗不停,对恩宠的渴望也就不如年轻里那么激烈。 坤宁宫是后宫所有女人的梦想。 可这皇后居住的坤宁宫,却与夏初七之前想象的不一样。朱红雕花的木窗梁柱,缭缭萦绕的轻幽熏香,显得寂寥而清冷,除了庭院里种植的花花草草多了一些,与别的皇家御苑没有什么区别。 据说张皇后本就喜欢清净,又因生着病,便免去了后宫嫔妃的晨昏定省,老皇帝也不许嫔妃们前来探病,影响张皇后休息,这坤宁宫就成了这一副“门前冷落鞍马稀”的样子了。 大概晓得她要去,张皇后今儿特地梳洗过,人显得精神了许多,可到底她还是年纪大了,体态臃肿,生着病的肤色看上去一片蜡黄,除了那一身华贵无匹的皇后宫装之外,从头到脚也就是一个普通的老奶奶。 要说不同,就是她的眼睛里写满了精明。 皇权之下,一个执掌后宫几十年的女人,自然不简单。 赵樽没有多说,只请了个安就离开了。 要交代的话,先前就已经交代过,夏初七面对这帝国地位最高的一个女人,也不怎么胆怯,只是按先前学来的礼节请了安,便侍立在一边儿,等待吩咐。 张皇后并不为难她。 知晓她的身份较为特殊,在他们进来的时候,就已经屏退殿中众人,只留下了一个姓孙的嬷嬷,然后给她赐了座,自个儿斜躺在紫檀木的雕花大床上,上上下下地打量她。 夏初七坐在榻前的案几边,面带微笑。 “娘娘,楚七先翻看一下医案,再为你请脉。” 她今日来,是以诚国公府女眷身份来的,并不是医生。可坤宁宫的大太监胡和早就准备好了张皇后的医案,如今就摆在她面前的案几上。 张皇后与大多时下的贵妇人一样,都信佛,即便是生病了,每日里也要诵经吟读,手里永远都拿着一串佛珠,听了夏初七的话,重重地“呼哧呼哧”咳嗽着,不停转动佛珠,有气无力地笑。 “本宫不急!你先喝口茶,润润嗓。” 夏初七转头看她一眼,弯唇回应了一个笑容。 “不妨事,皇后娘娘的身子更为紧要。” “咳咳!”又是重重咳嗽,等孙嬷嬷拿了痰盂来吐过,又漱了口,张皇后才含笑摇了摇头,“本宫的身子本宫知道,都这岁数了,不比你们年轻人底子好,到如今啊,挨一天,是一天,等哪天挨不住了,就去见阎王爷喽。” 与后宫的女人说话,夏初七处处都多留着一个心眼儿。 “娘娘你说哪里话?您母仪天下,积善成德,自当洪福齐天,是大晏朝最有福分的人了。要我说啊,就算是阎王老爷,看到您啊也得吓得退避三舍,哪里敢收留您?” 不得不说,夏初七会拍马屁。 只要她乐意,也可以把人拍得很舒坦。 张皇后一声这话,喉咙扯风箱般呼噜两声,喘着气儿笑了。 “这姑娘,真会说话,不仅模样长得俊,还自有一股子旁人没有的英气,怪不得老十九当宝似的媳着,哪家的姑娘都不要了,还与陛下说什么,得一贤妻足矣,咳咳,本宫啊,算是明白了……” 她边笑边咳着,又喊了孙嬷嬷过来,让她问夏初七要什么赏赐。夏初七这会子心都提在了喉咙口,不出差子就不错了,哪里还敢要赏?可那张皇后却愣是要赏,怎么都推托不过。 来的路上,她就想好了。 说多错多,少说话,说好话,总是不会错的。 “那就……多谢皇后娘娘了。” 张皇后轻咳着笑了,侧脸看向孙嬷嬷。 “去拿我那只凤尾钗来,赏与楚七。” 孙嬷嬷有些吃惊,“娘娘,那可是您的陪奁……” 孙皇后虚弱的咳嗽两声,“去!人都要死了,留着物什做甚?” “是,娘娘。”那孙嬷嬷原就是张皇后娘家的丫头,跟了她几十年了,自然晓得察言观色,一看主子脸色不好,都不需要再使什么眼神儿,就退下去拿东西去了。 夏初七又起身道了谢,也没有表现出“受宠若惊”的狂喜情绪来,只是继续趴在案几上翻看医案。先前的太医们对张皇后的病例记载,都很简洁。可翻来翻去,大多也就差不多,一致认为是肺上的问题。 “复伤风邪,郁久成痈!” 郁?她贵为皇后,何来的“郁”? 夏初七心里叹了一下,继续翻,“邪热郁肺,蒸液成痰,邪阻肺络,血滞为瘀,而致痰热与淤血互结,蕴酿成痈,血败肉腐化脓,肺损络伤,脓疡溃破外泄……” 一条一条看下去,从医案记载来看,太医们都一致认为是张皇后患的是“肺痈”。夏初七默了一下,看完医案又看开药方子,基本也都是对症,可为什么吃了这么久的药,都没有见效呢,除非药不对症。 合拢医案,那孙嬷嬷还没有回来,她转身过去施礼。 “娘娘,且容楚七为您请脉!” 张皇后笑了笑,由着她挪动了身子平静下,还没有等夏初七把脉大过去,拿了一个妆盒的孙嬷嬷就回来了,看那情形,大惊失色地抢步过来,就要去拿绢巾给张皇后搭手腕,却被张皇后咳着阻止了。 “不必了,哪来那么多讲究?” “是,娘娘。”孙嬤嬷垂下头,退开来。 夏初七观察着张皇后的面色,手指探向她的腕脉,静静地抿着唇,一边儿思考病症,一边儿想这张皇后到底是一个什么样的女人。 慢慢的,她面色有了变化…… 张皇后看出点儿什么来,咳嗽着,看着她。 “有话但说无妨。” 夏初七心里沉了一下。据她诊断,她怀疑这张皇后患的是“肺癌”。可时下还没有“癌”这种说法,而“癌”这种东西,以如今的技术也无法进一步切片确诊,她也只是通过症状和脉息推断出来的。而且像张皇后这种情况,患了“癌”,已经很难治愈了。 经了太子那事,她多留了个心眼。 治得好,治不好,她都不能把这事儿瘫在自己身上,说不准儿还要给赵樽惹麻烦。与其让别人来算计她,何不先把道儿给堵死,谁他妈算计她谁完蛋。 夏初七向来是个胆大的,默了一默,收回手来。 “回娘娘话,您这病不像是肺痈……” 她拖长了声音,眼神儿闪烁,欲言又止,张皇后抿了抿干涩的嘴唇,面色微微一变。 “那是何症?你且明言。” 夏初七暗暗咬了下牙齿,低下头来,重重跪在床前。 “娘娘,楚七不敢说。” 张皇后又是咳嗽一下,才挥手屏退了孙嬷嬷,独留下她一个人。 “说!本宫恕你无罪。” 缓缓抬起头来,夏初七看着她,一字一顿,清晰的开口。 “娘娘,您应当是中毒了……” 第108章 强吻与耳光! “毒”字一出,殿内静了下来。 张皇后没有说话,夏初七看着她也不说话。 两个人对视良久,张皇后的目光与她几次三番在空中对接、审视、琢磨、怀疑……慢慢的,一点一点变得复杂。直到她神色终是缓了过来,轻轻抬手。 “坐过来说话。” 一口“悬气”,总算落了下去。 可夏初七却没有坐过去。 “娘娘,楚七斗胆明言,还请娘娘恕罪。” 张皇后像是突然觉得身子有些冷,扯了被子过来,慢条斯理地盖在腰上,那动作看上去不慌不忙,可微微颤抖的手指还是没有逃过夏初七的眼睛。 在说“中毒”之前,她就已经想好了,后宫这种地方,吃人都不吐骨头,即便没有人加害,做皇后的女人都能生出“被害妄想症”来,更何况如此错综复杂的朝堂局势?她相信张皇后宁愿相信是“中毒”,也不见得能接受一个她从来都没有听过的“癌”。 “多久了?中的是何毒?” 张皇后平静下来,语气又是和煦的淡然。 静静望她一眼,夏初七敬佩了。 一个看淡生死的女人,不简单。 “娘娘,楚七还不敢确定,容我再仔细一查。” 她说是“毒”,也得有确切的解释。要不然如何能让这个精明的皇后娘娘信服?夏初七抚了抚头上头髻,面色镇定地起身,从张皇后使用的枕头、被褥、脚踏到茶盏、妆台、花几、茶几、柜橱、杌凳、墨台、博古架、香炉,一直看到墙角长方形案几上的一个雕了“寿”字的凤纹烛台,才浅浅眯了下眼。 她一步步走近烛台,伸出手去触摸。 那烛台很是精美,上下一大一小两个玉盘,外面浮雕着精美的“寿”字,底座用莲瓣纹衬托,烛台身上精工雕制凤纹,看得出来是为了皇后娘娘特制。 “娘娘,有毒的就是它。” 张皇后面色微微一变。 “烛台?烛台有毒?” 看她一脸错愕,明显不敢相信的样子,夏初七微微一笑,“娘娘,您知道这个烛台是用什么做成的吗?” 张皇后想了想,“说是一种叫‘通天石’的东西,非人间凡地可产。难道说,不对吗?” 夏初七抿了下唇,“通天石?哦,回娘娘话,这个东西在我们那里又叫着陨石。它本身是无毒的,也不至于会害人性命。但是这种石头里面深藏着辐射物质,我们又把它叫着放射性元素。这种放射性元素短时间接触对人体没有危害,可是,如果长时期接触,加之又是做成烛台,在您每日燃放烛火时,烛台遇热,会加速放射性元素对人体的侵害,日积月累,放射性元素会导致您的身子产生细胞变异,这种毒,与旁的毒不一样,更不容易被人察觉,也,更难治疗……” 她的说词儿,都很另类。 张皇后从惊诧不解到愕然,迟疑了好久才吐出一口气。 “原来如此。” 夏初七观察着她的面色,故意踌躇着欲言又止。 “娘娘,这烛台是哪里来的?” 张皇后瞄她一眼,收回手放在膝上,轻轻揉了揉,淡淡道,“魏国公进献给本宫的,说是难得一见的通天神石,差了匠人专门为本宫打造的。这石头媳啊,本宫瞧着也喜欢,也就一直用着了。” 夏初七心里暗爽,果然没有猜错。 这个烛台使用的陨石,她曾经在东宫见到过,就是夏问秋的那个鹦鹉架。那时候,为了那只红嘴绿鹦哥,她特地观察过。这种陨石并不多见,夏问秋喜欢那只鹦鹉,鹦鹉架自然也会精心备置,她先前只是猜测会与夏廷德有关,也就那么一说,居然就真准了。 当然,陨石含有放射性元素不假,究竟是什么元素,究竟是不是张皇后致癌的真正原因,那就不是她要考虑的问题了。她相信,依那夏老鬼的水平,恐怕还不晓得这些,只不过,遇上她夏初七算他倒霉了。说白了,她诚心要栽赃诬赖,不管今儿遇上的是陨石烛台,还是一把梳子,她也能给他编出一朵花儿来。 “娘娘,这个陨石,其实还有一个说法,老百姓也叫它彗星,扫帚星,也就是一种灾星,这个您应该听过吧?” 张皇后面色苍白,喉咙“呼呼”作响,可情绪比夏初七预想中的平静了多少,既没有当场发怒,也没有生气的大喊“拿人”,只是目光锐利的看着她,声音沙哑。 “这个夏廷德,好大的胆子……” 夏初七担忧的看着她,心里爽得不能再爽。 不要说“放射性元素”,单单“灾星”就足够夏廷德喝一壶了。只不知他那被揍得开了花的屁股,如今好点儿了没有?还挨不挨得住? 做了恶人,她得继续做“好人”。 低着头,慢慢地走到床边儿,她故作紧张地说:“娘娘,这件事,也,也许魏国公他也是不知情的。毕竟无利不起早,魏国公与娘娘您也没有什么厉害冲突,不至于那么干……” 她损啊,真损! 明面上说的是没有厉害冲突。 可张皇后却生生听出了弦外之音来。 老皇帝重视赵绵泽,栽培赵绵泽,要立他为储继承大统,张皇后如何会不知道?赵绵泽重视夏问秋,重视得整个后院就她一个女人,张皇后又如何会不知道?她想:夏廷德那老贼算得真精,等赵绵泽坐稳了帝位,他要让谁做皇后,那还不是他说了算?一山不容二虎,后宫能容得下两个女人吗?为了他的女儿,居然早早就算计上她了? 扯着疼痛的胸口,张皇后面色越来越白。 “孩子……” 她喊了一声,夏初七过去握紧了她的手。 “娘娘,你别急啊,这毒急不得……” 张皇后摇了摇头,把她的手紧了一紧。 “孩子,本宫这毒,还能解吗?” 夏初七皱了一下眉,“娘娘,楚七是医者,必须对您实话实说。若是早一些发现,估计还会有治愈的希望。只如今您这‘毒’已扩散入肺,在肺上形成了肿瘤。如今娘娘您已然开始咯血,应是肿瘤破溃,浸入了支气管与肺血管……” 闭了闭眼睛,张皇后一笑,咳嗽不止。 “就是说治不好了?” 想了一想,夏初七握紧她的手,顺势坐在了她的床边,顺着她的后背,“娘娘,人体与毒之间,存在一个‘斗争’的关系,您弱,它就强,您强,它就弱。娘娘您如今得保持情致舒缓,不要生气,不要生郁,楚七会想办法为娘娘止痛,尽量解毒,想来,是能缓和一些的……” 张皇后唇角颤抖着,柔声笑了。 “真是一个好孩子,怪招人心疼的。本宫怎么没有早点宣你入宫呢?若是早些时间,兴许……” 兴许什么她还没有说完,太监胡和就进来禀报。 “娘娘,皇次孙与侧夫人过来给娘娘请安,在殿外候着呢。” 夏初七一愣。 呵,还真是冤家路窄啊? 微微眯了下眼,她看向张皇后。 “娘娘,魏国公势大,皇次孙又是陛下看重的人,我,我刚才说的那事……” 她“紧张害怕”的样子,取悦了张皇后。重重喘了几口,张皇后拍了拍她的手,暗示她“不用担心”,这才支了支下巴,让她坐在案几边儿上去开方子,然后让孙嬷嬷过来,扶她起身靠在枕头上,淡淡地吩咐。 “让他们进来。” 很快,赵绵泽与夏问秋就从那描了“花开富贵”的屏风后面绕进了张皇后的寝殿中,双双叩拜在地。 “孙儿参见皇奶奶。” “妾身参见皇后娘娘……” 夏初七坐在案几边的杌凳上,若有似无的瞄了过去。赵绵泽仍然还在为益德太子戴孝,身上没有配饰,一身纯白色孝衣,显得比往常清减了些,脸上却仍然温暖。在她看他时,他也看了过来,目光好像微微亮了一下。 “起来吧!” 张皇后脸上的皱纹轻缓了一些,与夏初七开始见到她时,表情一模一样,似乎根本就不知道烛台的事儿,只是笑问,“这小两口,好些日子不见了,还是这么恩爱,羡煞了旁人啊。绵泽,今日怎么想到来瞧本宫了?” 赵绵泽目光掠过夏初七,轻轻笑了下。 “皇奶奶,听说你身子不好了,孙儿每日都挂念着,早就想来了。可皇爷爷不许我们随便打扰您休息,孙儿今日可是好不容易才得了机会过来的。” “是啊,皇后娘娘,殿下他整日都惦念着您呢。” 夏问秋笑着附和,可手指却绞紧了裙摆。 从入殿开始,赵绵泽的目光就没有离开那个坐在那里写方子的女人。他今日巴巴过来,为了什么?她心里透着凉,希望只是自己的错觉。 扫视着他俩,张皇后咳嗽了两声。 “你们啊,也不用惦念着。本宫这一时半刻的,还死不了。” 说罢,她扫了夏问秋一眼,才向赵绵泽招手,等他坐在了床沿上,才握紧了他的手,哀气叹气地哽咽起来。 “绵泽啊,瞧你这岁数也不小了,侧夫人入东宫都小两年了吧?肚子里也没爬出个种来,你皇奶奶啊,这就是死了,没抱上曾孙,也闭不上眼啊……” “皇奶奶……” 赵绵泽蹙着眉头,眼睛却瞄向了夏初七。 可只一眼,他就看见了她唇角噙着的“讽刺”。 夏问秋瞄过去,绞着手绢的手一抖,顿时有些慌神,结结实实地跪在了地上,“皇后娘娘说笑了,您福泽深厚,很快就会好起来的。妾身这些日子,整宿整宿的睡不着觉,夜夜诵经拜菩萨,为皇后娘娘您祈福,佛祖定然会保祐娘娘的……” 张皇后笑了,唇上有些凉。 “侧夫人有心了!佛祖啊,不必保佑本宫,只要能给本宫早早添一个曾孙,本宫也就知足了。” 夏问秋抿紧了嘴巴,总觉得今日张皇后瞧她的表情不对劲,原就有些胆颤心惊,见她一连两次提到没有孩子的事儿,只觉得遍体生寒。 “娘娘,妾身没旁的本事,只剩一颗诚心了。” “诚心啊?” 张皇后看着她,又是咳嗽着,重重一叹,像是有点喘不过气来,“你若真有诚心,就该识大体。你不是不知道,益德太子一脉,本就人丁单薄,如今益德太子没了,绵洹又是一个不省事的,可你却……” 哼了一声,她不再看夏问秋,像是恨赵绵泽不争气似的,颤抖着手指,指向赵绵泽的脸,又重重地咳嗽了几声,才无奈的叹气。 “罢了罢了,本宫算看出来了,指着你啊,本宫怕是临死也抱不上曾孙了。明儿本宫就差人给你挑几个好的侍妾送过去,要怎么做,你自己看着办。” 赵绵泽唇角抿成了一条线。 “皇奶奶……” “绵泽啊。”张皇后看着他,眼圈儿红透,哽咽着,死死拽住他的胳膊,“不孝有三,无后为大。皇奶奶闭眼睛之前,要是没有得到你的好信,死不瞑目啊!咳咳,咳咳咳……” 见她咳嗽得上气不接下气,赵绵泽垂下头。 “皇奶奶,孙儿知道了。” “乖孙,就知道你是本宫的乖孙……”张皇后颤抖着手,抚着他的脸。 一屋子都是张皇后的饮泣声,夏问秋低着头,肩膀微微颤抖,赵绵泽脊背僵硬却不敢反抗。夏初七笔尖在纸上写着方子,面无表情的坐着,想想夏问秋心里想杀人的酸味儿,暗爽啊暗爽。 果然得做坏人。 小小出下手,就可以膈应死她了。 看来这个张皇后,她必须得好好治才行。 …… …… 刑部大牢。 陈大牛身份特殊,住的也是单间。 自打他自请入狱到现在,今儿是赵樽头一回来探望他。大牢地方潮湿,光线昏暗,上次又着过一次大火,重新修葺之后,空气里似乎都飘着一股子油漆味儿。 松油灯下,陈大牛盘腿坐在铺地干草上,身上虽然狼狈,可脊背挺得绷直,一看就没有上过刑。 当然,对于陈大牛这种人来说,给他上刑,不仅不会让他屈服,一准儿能把行刑的人给逼疯。 赵樽记得,在陈大牛还是一名金卫军校尉的时候,在与北狄作战时曾经被掳过一次。北狄人抓了他,要从他口中套出情报,磨得雪亮的刀子就架在他脖子上,他还能平静自若地啃馒头,眼皮子都不眨。等他把馒头啃饱了,活生生抢下刀来,单枪匹刀的杀出一条血路,抢了马冲出敌营,遍体鳞伤却连哼都不哼一声。 那是赵樽第一次见到他。 他就那样拎着一把血淋淋的刀站在营房门口。 赵樽在马上,他下马来,单膝跪地。 他说,“殿下,俺是不会做俘虏的,俺杀回来了!” 像这种人你要威胁他?实在太难。 赵樽在牢房外面站了一会儿,才让狱卒开了门。 牢房的门有些低,赵樽个头却太高,他得微微躬着身子才能钻进去。停着步,他看着稻草上盘腿养神的家伙,雍容的身姿一顿,挑了个舒服的位置坐了下去,淡淡戏谑。 “侯爷,牢里感觉如何?” 陈大牛睁开眼,“咦”一声,拍了拍身上稻草,嘿嘿一笑,“吃得饱!” 赵樽瞥向他,冷冷一哼,“没出息!” 又是一声乐呵,陈大牛半点儿都没有身为阶下囚犯的自觉性,凑了过来,“殿下,兄弟们都没什么事吧?俺爹俺娘和俺哥哥嫂子,可都还好?” “你惦念他们,为什么不自己出去看?” “殿下……”陈大牛表情一变,“您是懂俺的。” “本王不懂。” 陈大牛耷拉了下脑袋,看着他良久没有吭声儿。不需要多说,他也能想象得到,一场兵变会牵连出来多少事情,又将会有多少无辜的兄弟被调离或处罚。考虑了一下,他摸索了半天,才从腰里翻出一个小小的布袋了来,皱着眉头递给赵樽。 “这些首饰原是那天要给俺娘和俺媳妇儿的,可……” 抹了一下眼睛,他低下头,吸了下鼻子。 “可是俺没接上他们,殿下,您帮俺把这个给俺娘吧,就说儿子不孝顺,没能好好孝敬她和俺爹,以后,就托给俺哥和俺嫂子了……” 赵樽看着他,没有说话。 陈大牛吐出一口气,又是苦笑,“这些年俺没攒下什么钱,所有的家当都在俺房间的抽屉里,没上锁。殿下,这些都请您替俺办了吧。还有,俺那媳妇儿,是个没福分的,她的身后事,俺也没法子了……” 没有去接他的东西,赵樽淡淡说,“你那未过门的媳妇儿,葬礼是少鸿替你操持的。你爹娘都还好,只是挂念你。” 顿了一下,他看向陈大牛黑黝黝的脸。 “既然有那么多惦念,陛下赐婚,为何不应?” “俺粗人一个,不敢高攀!” “嗯?”赵樽冷冷一哼,“说实话!” “殿下,俺爹俺娘都是吃了一辈子苦的庄稼人,要娶个郡主回来供着,在家里到底谁大?俺可不想俺娘一把年纪了还要受她的气,吃她的排头,想都不要想!俺常年在外,就想找个老实媳妇儿,能侍候俺爹俺娘的……” 陈大牛声音低低的,在这个冰冷冷的大牢里,听上去却带了一种入骨的凉。想他戎马一生,踏过漠北风沙,卷过漠南尘土,行过江南烟雨,穿过刀光剑影,一世英雄正气,为大晏立下多少汗马功劳,才能封侯带爵? 可如今…… 赵樽眸子沉了沉,嗓音也是低低的。 “你若真这么想,那是再好不过的。大牛,菁华那姑娘,人是不错的。” 歪着脑袋,陈大牛舔了下干涩的唇,抱着双臂。 “殿下您今儿是来为俺说媒的?” “爷没那份闲心!”赵樽冷哼一声,“大牛你的心思,以为本王不知?可你得想想,你父母年岁大了,整天为你操心着,不就盼着你娶妻生子?你如今与陛下犟着,能犟得过他吗?陛下的性子,本王最是了解,你若不松口,这辈子都别想出去。” “那俺就不出去了,这里好吃好住的,又不用打仗,不用干活,多好?” “顽固不化!” 赵樽起身,扫了他一眼,拂袖就要走。 “殿下……” 陈大牛看着他的背影,突然红了眼睛,“俺不傻!俺那未过门的媳妇儿,怎么死的?俺心里都明白。” 回过头来,赵樽冷飕飕剜他,却没说话。 陈大牛扯着嘴巴,咽了一下唾沫,看向了那牢房的木栅栏,语气里有一丝丝哽咽。 “殿下,不瞒您说,俺那媳妇儿是个庄稼人,人实诚,没什么歪心眼子,虽说没有过门儿,却是一心一意待俺的爹娘好着……” 赵樽沉默。 陈大牛扯了一把稻草,在掌中捏了捏,又一把甩开,低低说,“俺老家那边,土地太瘦,很难有好收成。俺家没有旁的营生,只能靠天吃饭。殿下您出身富贵,很难明白穷人的日子怎么过……庄稼人啊,就盼着收成好,才能填饱肚子。在俺老家,一袋小米就可以换一个媳妇儿。俺刚入行伍那几年,没银子捎回去,听俺哥捎信儿来说,有一年俺家收成不好,家里没米下锅了,是俺那媳妇儿从娘家偷了缸里的米,大半夜的给俺爹俺娘送过去,救了俺家人的命,自己却被她老爹捆在梁上,一顿好揍,差点儿去了半条命。俺娘说了,她就认那儿媳妇好,让俺不能没了良心……殿下,她是个好女人,您说俺如今要是娶了郡主,俺还是个人吗?俺算个什么东西?俺还是条汉子吗?俺往后上了战场,还怎么在兄弟们面前抬得起头来,那和吃软饭有什么区别?” 说着说着,大概难过了,他一个拳头狠狠砸在地上。 然后,缓缓的,他整个人都趴在了那干稻草上,堂堂八尺高的男儿,身子蜷缩着,硬生生地呜咽起来。 “即便是死,俺也绝不干这种昧良心的事。” 赵樽看着他捶过的稻草,上面有血。 趴着的陈大牛,双肩微微抖动,下面有泪。 闭了闭眼睛,赵樽慢慢回身,蹲下,掌心握紧他的双肩。 “大牛,人得学会迂回。硬顶硬不是大丈夫,那是傻子。你以为陛下真拿你没有办法吗?你错了!他有的是办法整治你,你爹你娘不都还在京师吗?” 陈大牛“嗖”的抬头,“您是说?” 赵樽目光凉凉,叹了一声,“你不了解陛下啊,他想做的事,九头牛都拉不回来。你好好想想。” 默了好半晌儿,陈大牛终是坐起身来。 “好。” 赵樽微微眯眼,却听见他说,“殿下,您替俺转告万岁爷,要俺答应这门亲事也不是不成。只是那菁华郡主,只能给俺做妾,不能做俺的妻。” “大牛!” 益德太子的嫡女,如何为妾? 可看着赵樽冰冷的目光,陈大牛的眸子却像是着了火,“还有,她入门之后,必须为俺媳妇儿披麻戴孝,三跪九叩,尊为主母。要不然,俺全家人,宁愿死,也不屈服。” …… …… 刑部大牢凉意深深,坤宁宫里却春意盎然。 夏初七给张皇后开好了方子,嘱咐孙嬷嬷去御药局取了药回来,又仔细看过药品,才让她差人拿去熬了。坐了这一会子,见张皇后在榻上痛得难受,她又把银针取出来,开始为她扎针止痛。 张皇后的肺癌已到晚期。 一痛起来的时候,能要人命。 不管夏初七嘴上说得如何狠,可她是一名医者,她从来没有忘记自己的本分。不管说是“毒”也好,还是“癌”也罢,她都是正正经经地按自己认为该用的办法来治疗。 “娘娘,俗话说‘痛则不通,通则不痛’,针灸通络、散结、化瘀、行气,往后每日楚七都来替你扎上一扎,应该能为您缓解一些疼痛。” “好,好……好孩子……” 张皇后捂着胸口,痛得面色煞白。 吸了一口气,夏初七凝神屏息,取针,提、插、捻、转,刺百会、内关、胸区、风门、肺俞、定喘及丰隆突,动作行云流水,镇定自若,全无寻常女子的温婉,姿色也非上乘,不魅不秀,却让人移不开眼。 约摸半盏茶的功夫,张皇后咳嗽着点了点头。 “本宫……舒服多了。孙嬷嬷,赏!” “谢娘娘!” 夏初七也不客气,拿了赏赐,又给了孙嬷嬷一些医嘱,才在张皇后欣慰的目送下,从坤宁宫出来,准备去云月阁瞅瞅多日未见的赵梓月。 不曾想,坤宁宫外的甬道上,赵绵泽在等她。 “景宜郡主。” 看着他温暖带笑的脸色,夏初七冷冷翘唇。 “皇、长、孙、殿下。” 讽刺谁不会?就看谁比谁更毒。 “这里不方便,借一步说话吧。” 赵绵泽的声音很慢,也很暖,可也不知道什么原因,他今儿的言语之间似是多了一层若有似无的忧郁。 难道因为皇后赐了女人,他不想对不住夏问秋了? 可这些关她屁事? 夏初七瞄了他一眼,双手抱臂,不屑地笑。 “男女授受不亲,我与殿下之间,无话可说。” 赵绵泽皱了下眉头,看了一眼坤宁宫鎏金的牌匾,又看了看她身边的晴岚,然后目光才转到她的脸上。 “故人相见,不必忌讳那许多吧?” 一句“故人”,夏初七便明白他的意思了。这“故人”两个字里面,包含了太多,不仅仅是她楚七的身份,也许还包括夏楚的身份。这是表示赵绵泽他都知道了。也就是说,他这句话里,其实还含有威胁的成分。 “呵,有意思。看来不与你谈,是不行了?” 遥遥几步,夏初七冲他轻盈一笑。 赵绵泽挽了一下唇,“是。” 离坤宁宫不远,就有一处僻静的楔园。因张皇后不喜欢打扰,这里很少有人来。两个人一前一后,步入了那楔园的石砌拱门。赵绵泽遣了随身的侍卫守在外面,夏初七看了晴岚一眼,什么也没有吩咐,身子一转,大步走了进去,就坐在园中亭子的石凳上。 “想说什么?说吧!” “阿楚……” 赵绵泽缓缓坐在她的对面,低低喊了一声。可他的位置背着光,夏初七不太看得清他的表情,只是那声音太柔和了,柔和得像是见到许久不见的情人,让她怔愣一下,才回过神来,警愣地挑高了眉梢。 “殿下,您在开什么玩笑呢?” “你不必紧张。”赵绵泽看了一下周围,声音更是缓了许多,“这附近全是我的人。” 听了他的话,夏初七若有若无的哼了声。 “你看我的样子,像是在紧张吗?” 赵绵泽没有回答,喉结梗了一下,仍是盯着她。 “你在怪我?” “这话从何说起?” “夏楚。”赵绵泽皱着眉头,两个字吐得很清晰,“我找得你好苦。” 他这声音听得夏初七莫名其妙。 要不是知道他与夏楚的前情,她一定会以为是他想念了自己很久似的。那语气里的伤郁和难过,真切得让她完全读不出这个人内心的真实。可不管他怎么想,这种事儿,她能承认吗?承认了,她与赵樽之间哪里还有可能? 扯着唇,她笑得很邪。 “殿下,我实在不晓得你在说什么。” “你知道的。”赵绵泽看着她的脸,看着她半是讥讽半是嘲笑的眼神儿,心脏莫名其妙地抽紧。迟疑了一下,他慢吞吞的从怀里掏出一个香囊来。 “这个是你的吧?” 夏初七看到那东西,愣了一下。她记得在青岗县时,东方青玄第一次审问她,拿出来的就是这个香囊。当时,他想要让她承认自己的身份,可后来那个香囊就被他拿走了,她再也没有瞧见过。如今香囊到了赵绵泽手里,可以解释的理由只有一个——东方青玄给了他,并且告诉了赵绵泽她的真实身份,想要逼她就范。 卑鄙啊!东方妖人! 想到这个,她心里有些不舒服。 虽然她往常也不待见东方青玄,可她向来喜欢长得帅的男人,觉得他长得那样好,功夫那么高,人也还算仗义,虽然敌对吧,却也没有真做过什么害她的事,不仅如此,他还救过她的命,也不至于把他恨入了骨子。 可如今想想,那是真恨呀。 他不同意替她保密,不答应她也就是了。为什么那天晚上他明明答应了,结果却干出这种事儿来? 暗暗磨着牙齿,她微微一笑。 “不好意思啊,什么玩意儿?我不识得。” 赵绵泽看着她,笑了一下,“你不识得不要紧,我识得就好了。这个香囊是你绣的,原是要送给我的,可我……后来还给了你,你便一直带在身上。” “所以呢?你想怎样?” 夏初七讽刺的笑,撩着唇邪邪的看他。 赵绵泽没有马上回答,只是把香囊小心翼翼地塞入了自己怀里,突然一叹,“这件事,我还没有禀报给皇爷爷知晓,你放心好了。” 夏初七又是一惊。 他为什么要这么做? “夏楚。”赵绵泽又喊了她一声,俊朗如仙的面上,那一股子温暖的味道,混合着园子里淡淡的雾气,让他整个人看上去并不真切,“以前的事情,我有错,你也有错。如今既然你回来了,我们彼此各退一步,好吗?你做的那些事……我都可以当成不知,你跟我回去。” 跟他回去? 哎哟喂!夏初七抬起手来,敲了敲脑袋,觉得这厮是不是脑子长毛了?他在想什么呢?当初说抛弃就抛弃,如今说要她回去,居然说得这么轻松? 老实说,如果换了以前那个痴情单纯的夏楚,见到这么情意绵绵的赵绵泽,只怕会感动得扑到他的怀里大哭一场诉说衷情吧? 可她夏初七什么人? 天生是一个心硬的主儿,这辈子最瞧不上负心郎。 “殿下,我虽然不是夏楚,不过你与夏楚的事情,我却是知晓一二。所以,有一句忠言,希望殿下能听得进去,有些东西它错过了,就是错过了。这世上,最不可挽回的就是过往。谁他妈没事儿吃了撑得慌,一辈子都杵在那儿,原地等着你回来呢?做梦呢吧?” “夏楚……” 楚毛啊楚?听不懂人话。 夏初七心里暗骂,脸上却难得的端庄,“好了,殿下,我要走了,您是准备告诉皇上也好,是准备怎么办也好,那都是你自己的事,我很快就是晋王妃了,希望你不要做出什么影响叔侄感情的事才好。” 说罢她起身,扭头就走。 赵绵泽一愣,狠狠抓住她的手腕。 夏初七低头看了下他的手,“呵”了一声,抬起下巴,讥讽道,“要做什么?抢人啊?” 赵绵泽没有回答,只是喊她,“阿楚……” 夏初七眯了眯眼,不解地看着他,与他视线对视着。看着他的眼睛里,慢慢的,慢慢的,一点一点浮上一层若有似无的郁躁来。 “我不会允许你嫁给十九叔。” “凭什么?”夏初七高昂下巴。 “你是我的妻子。” 妻子?夏初七心里狠狠一酸。 可她晓得,这情绪不是来自于她自己,那心窝子里涌动出来的不安分,全是因了那个夏楚。 闭了一下眼睛,她静了静心,才抬手反捏住赵绵泽的手,在他诧异的神色里,一根手指头,又一根手指头,慢慢的掰开他,抿着嘴轻轻一乐。 “殿下好生痴情,只是不知道,如果我真是夏楚,你让我做了你的妻,你的秋儿又该怎么处理才好?” 赵绵泽面上有些难堪,咬了下唇。 “你是妻,秋儿她……只能是妾了,我也只好对不住她了。” “噗”一声儿,夏初七笑了。 “得了,幸好我不是夏楚,要不然听了这话,我得被活生生气死不过。看我做什么?与你开玩笑而已。殿下,其实你想想,你又何必这么执著呢,你与侧夫人感情那么好,两个人恩恩爱爱,不就到白头了吗?孩子会有的,把我配的药吃着,早晚的事儿而已。你又何苦横生枝节?” 何苦呢? 赵绵泽看着她,不知道怎么回答。 夏初七哂笑,“好了,我走了,免得被人看见了闲话。” “站住!” 赵绵泽再一次固执地抓住她。 “怎么?要动武?”夏初七冷笑。 赵绵泽目光一凉,咬牙切齿,心里生出一股子恼意来。很恨,很恨,他也不知道自己在恨什么,只是另一只紧紧握着的拳头,指节已然泛白。 “除非,你亲自告诉皇上……你要毁婚。” 狗屁! 她亲自去说了,她毁的就不是与赵绵泽的婚事,而是与赵樽的婚事了。看着面前这个温润如玉斯文守礼的男人,夏初七心下懊恼,却是笑开了。 “好啊,这个好办。” 她缓缓冲赵绵泽露出一个微笑。 “除非我死,你把我的尸体抬进去,嘻嘻……” “你!不要逼我。” “逼你又怎么样了?”夏初七抬起下巴,说得轻松,心里却紧张得在打鼓,“有本事你就这么做,杀了我便是。” 赵绵泽看了她半晌儿,才幽幽地说,“如果我是诚意想要娶你,你也不肯吗?” “对不起。”夏初七抬头,眼睛里全是笑意,“我是景宜郡主,未来的晋王妃,你的皇婶儿,这是不可改变的事实,殿下你行行好?” 赵绵泽面色很是难看,“你不会如愿的。” “咦,你这话说得真是好笑。”夏初七微微扬起嘴角,笑得有些邪,有些歹,“殿下你这是看上我了?还是缺女人了?只可惜,就算你瞧得上我了,我也未必瞧得上你。在我这里,你就不要想讨到什么好了。我不爱绕弯子,明说了吧,我恨你,我讨厌你,我看到你就恶心,让我嫁给你,下辈子投胎转世你都没有机会。懂了?” 赵绵泽面上晦涩,抓紧了她的手。 “夏楚,你就这么恨我?” 他想不通这个女人,她不是很喜欢他的吗?她不是为了他什么都可以做吗?为什么如今他都给了她机会,她却不愿意了? 越想越气,他心里的恨意飙升起来,觉得恶心死她了,厌恶死她了。厌恶她的自以为是,厌恶她的与众不同,厌恶她的一举一动,厌恶她笑时唇上掠起的梨涡,厌恶她的一切一切…… 狠狠闭了闭眼睛,他厌恶了许多,最后却发现。 其实他最厌恶她的地方是——她厌恶他。 “夏楚……”赵绵泽喉咙梗了一下,“我从来不想针对你,以前的事我说过。我有错,可你呢?你怎么做的?凭什么你要恨我?” “咦”了一声,夏初七抬起下巴。 “我恨你了吗?” “你恨。你的眼睛告诉我,你恨我。” 眼珠子乱转几下,夏初七剜他一眼,笑得极邪,“这样啊?那就证明殿下你有太多可恨之处呗。我脑子不想恨你,却管不住自己的眼睛。这个,不会也有罪过吧?” 赵绵泽面色青白不匀。 看着她张扬的表情,心里又是一阵厌恶。 厌恶她,更厌恶自己。厌恶自己被她损得一文不值,居然还舍不得抬步就走,还想要把她搂过来,抱在怀里。 这是一个什么样的女人? 赵绵泽恨死她了。 他说,“不管怎么样,我不会放过你。” 这是在找贱,找骂,他知道。 果然,她翻着白眼儿,不屑一顾地笑,“行啊,那你就不要放过我好了。你去告诉全天下人,皇帝赐给你嫡妻,被你十九叔睡了,你去告诉皇帝啊,告诉他,你要娶我,娶你十九叔睡过的女人。而且啊,我保证你娶回去的只会是一具尸体。但我要死了,赵十九他不定会怎么样,你的江山坐得稳吗?即便皇上意你,又怎么样?去啊去啊你去啊……” 赵绵泽看着她,目光生恨。 “夏楚!” 轻呵一声,夏初七笑着,慢慢竖起大拇指,朝下一弯。 “赵绵泽,你个孬种,有种你抢啊?” 赵绵泽目光着火,真恨她了。 他想,他不是非她不可,这个女人一直都是他讨厌的,是他不要的。让她骂吧,只要她再骂得狠一点,他就可以转身走了。她要嫁给十九叔就嫁好了,往后天下都会是他的,他要一个这样的贱女人做什么? 可他的手却没放,脚还更近了一步。 十几岁的赵绵泽很讨厌夏楚,二十一岁的赵绵泽更讨厌楚七,这个叫楚七的女人。他不知道从什么时候开始,开始讨厌地关注起她那些让人讨厌的样子来。 是东宫与他父王治病时,她巧舌如簧,医术无双? 是鸟棚里谈论鸟的品性时,她踮脚轻轻为他擦肩时,那掠过鼻间的一抹香甜? 是她每一次故意在秋儿来时,与他扮着亲热的软语轻言? 是的,他都知道,知道这个女人又可恨又可恶。她明明恨透了他,却可以毫不犹豫的利用他。可他就是贱得,喜欢看她脸上与旁的女人完全不同的机灵,甚至贱得喜欢看她眸底的憎恨,喜欢看她想整人时,那唇角往上翘,生生牵出来的小梨涡,恨不得化在她的笑容里…… 但也是她,当着他的面儿,就要嫁与旁人? 目光灼灼如火,赵绵泽逼视着她,手越握越紧,脑子一片空白,突然握着她的肩膀便狠狠推在了那亭子的圆木柱子上,身子随之压了上去。 “夏楚,我们重新来过——” 他低头,想要吻她。 “王八蛋!” “啪”一声,清脆的耳光响起。 他脑子激灵一下,醒了。而他面前的女人,高高抬起下巴,像一只骄傲的小孔雀,不屑的看着他。 “凭你,也配?” ------题外话------ 我要票,我要票,我碎碎念,我要票…… 第109章 怀孕了! 赵绵泽活了二十一年从来就没有挨过耳光。 他含着金汤匙出生,打从出生开始他爹就是当朝太子爷,在东宫里都把他宠着,哄着,侍候着。侍卫丫头嬷嬷们,哪一个不是得看着他的脸色,更不讲他如今深得洪泰帝的信任,协助大晏国政,人人都知道他是洪泰帝属意的储君人选,风头一时无两。 可他今日不仅被人打了。 还是一个女人,一个他深深厌恶的女人。 一双手扼住夏初七的肩膀,他左脸上五个清晰的指榆红,却不如他那一双仿佛被烈火给撩过的眼睛红。 “打疼了没?” 他正要发怒,可面前的女人,却突然弯起唇来,歪着头看他的脸,那小脸儿上粉粉的,润润的,嫩嫩的,像东宫庭院里今春才长出来的草儿,挂着一丝若有似无的关心情绪,让他凝聚的满腔怒火,突然间就泄了下来。只觉得那声音是那么的轻柔,熨得他的心很是舒服。 “不疼。” 两个字说得有些幽怨,他以为自己听错了。 可他真的就是这么说的,说得他完全不敢相信。 轻“哦”了一声,夏初七眨巴眨巴眼睛,瞅着他的脸,低低说了一句“这样啊”,就在他的怔愣之中,以迅雷不及掩耳的速度,在又一声清晰的“啪”声里,再一次重重搧了他一个耳光。 他没躲,也没喊。 因为速度太快,他躲不过,也完全出乎意料。 得什么样的女人,才敢这样做? “夏楚——”他咬牙切齿,腮帮子上的肌肉在难堪、羞辱中,轻轻的颤抖,气得俊美的面孔略有些扭曲。可夏初七却笑眯眯的看着他,说得煞有介事。 “我就说嘛,打人怎么能不疼呢?不打疼我他妈没事儿揍什么人?哎,是你自个儿说不疼的,你不疼我就没有达到效果,再补一下,那也是应当的,你可不要怪我。” 说罢,她又似笑非笑地抬着下巴看他,无所谓的笑。 “现在疼了没有?要不要再来一下?” “你可真敢?” “呵,怪了!老子有什么不敢的?反正都已经这样了。你也说了,不会放了我,我他妈不打白不打,多打一个赚回来一个。难不成,还有比这更坏的结果吗?” “你个贱女人!”赵绵泽气到极点,突然把她狠狠一抱,死死压在亭角的圆木柱子上,那气咻咻的势态,像是恨不得压死她才好。 “看我可会饶了你。” “不饶更好!反正水已经够浑了,也不差你再多挠这么一下。” 赵绵泽看着她,不太清楚膨胀在心里的到底是什么情绪。 恨!是恨的。可喜欢,却也是真真的喜欢。喜欢到心尖尖上去了的那种喜欢。恨这个样子的她,也喜欢这个样子的她。 很久以后,当她早已身处北国他乡,而他登顶庙堂之高时,他的后宫花开如锦,姹紫嫣红,可他却永远也忘不了这一抱,也再也找不到一个像她这样好抱的女人。抱住了就不想再松手,抱住了宁愿把心都掏给她,只换得她能对他一笑。也是直到那个时候,赵绵泽才真正地了解周幽王为什么要烽火戏诸侯,只为博得佳人一笑,也真正的了解了赵樽,为什么要用天下来换她。 后话且不说,只说眼前的赵绵泽,完全理不顺他心情,在她似嗔似恨似调似戏的挣扎中,他几乎是吼着说了一句。 “夏楚,回来做我的女人吧,我定然会好好待你。” 这话不是他想说的,可他还是说了出来。 不知道为什么,他的心就管不住他的嘴。 挨了两个巴掌,他的嘴居然还想讨好她,讨好这个女人。 夏初七挣扎得很厉害,可男人到底是男人,赵绵泽这厮看着温厚,可力气还是恁大,与他纠缠打斗着,嘴里也是气喘吁吁。 “做你的女人?我凭什么要你?你有什么值得我跟你的?” “我十九叔能给你什么,我就能。他不能给的,我也能。” 手臂都像是快要被他掰折了,看着他失去理智的样子,夏初七冷讽,“早干什么去了?现在,你有这个资格吗?” “资格?”赵绵泽火一般的眸子看着她的眼睛,“总有一天,你会知道,什么才叫做资格。” “等你有那一天再说吧。” “他就这么好?” “他的好,不是你懂的。” “他究竟能给你什么?” “跟了他,我什么都有了。” “那你告诉我,你要什么?” “我什么都不要,我就要赵十九,有了他,我就觉得欢喜,有了他,我觉得就快活。他是我的男人,我看他哪里都比你好。我的男人他疼我,宠我,什么都依着我……” “我也可以。”一把扼住她的手,赵绵泽低喝。 夏初七突然停住了挣扎,看着他。 “行啊,给你一个机会——” 赵绵泽喘息不止的呼吸均匀了下来,心里倏地一软,就像被一片轻柔的羽毛划过了心坎,激动得喉结不停的滚动。 “你说。” 夏初七微微一弯唇,笑嘻嘻的看着他,就像看着一个被她逗弄玩耍的小动物,眼睛很邪,唇角的梨涡也很邪,整个人都像被罩上了一层邪气。 “我不喜欢被人睡过的男人,你还是吗?你若还是,我就肯。” 这种话寻常女子讲不出来,可以说赵绵泽想都不敢想会从一个女人的嘴里听见这种话。可她不仅说了,还说得这么理所当然,这么大言不惭。不要说他是皇孙,但凡是个有钱人家的少爷,二十一岁了也不能没有睡过女人。 “你强人所难!”赵绵泽恨恨骂她,“他就没有睡过?” “他当然没有。”夏初七抬起下巴,“就凭这一点,你一辈子也及不上他。” “怎么可能?他骗你!” “呵,他骗我我也乐意,我就喜欢强你所难了,怎么样?”夏初七一脸都是得意,歪着头,拍拍他的手,“殿下,您还是赶紧放手吧?不然一会儿被人看见,事儿可就大了。” “我不放,你个贱人,你是我的妻子,怎敢再嫁他人?” “我贱?呵呵,你更贱。”夏初七噙着笑,一点儿也不生气。在这一刻,她想到了东方青玄,大概他每次都是这样,自己不生气,却可以把人气得半死,那也是一种修炼。 赵绵泽瞪着她,向来温和如春风的脸,仍然扭曲着,脸上有指印,眼睛里有火光,低头时的气息贴着她,不顾她的推搡,不肯松手的抱紧了她。 “左右我俩本就是夫妻,择日不如撞日,就这里圆了房也罢。” “要不要这么无耻?” 看着他瞳孔里瞬间浮上的迷蒙,还有他褪去了温文尔雅的强势,夏初七后背被木头柱子咯得生痛,身子也被他压得生痛,呼吸都快要被紧张的气氛给夺走了。几乎没有考虑,她极快地屈起膝盖,在触及他身上某一处硬朗时,倒提了一口气。 “王八蛋,你自找的!” 一抬膝,便是“啊”的一声惨叫。 从意乱情迷到要害吃痛,赵绵泽弯下腰来,疼得额头上全是冷汗。气恨的磨着牙齿,他看着叉着腰居高临下的夏初七,狠狠闭了一下眼睛。 他不是没睡过妇人。 可如此急切的想要睡一个妇人,简直是他不敢想象的。 一张俊秀的脸,疼得扭曲。他咬牙切齿。 “你可真狠。” “那是你没有尝过更狠的,没直接废了你,算客气的了。” “贱、妇!”大口呼吸着,夏绵泽疼得上气不接下气,眉头都皱在了一起,恨不得生生揉碎了她才好。 “嘻嘻,老子就贱了。信不信,真惹急了我,我就把你那玩意儿割下来,吊在奉天门城楼上……” 夏初七笑眯眯地说着,从上到下打量着他,目光落在他的裆丶部时,还饶有兴趣地弯了弯唇,那一股子邪恶劲儿,是赵绵泽终其一生也不曾在哪个妇人身上见到的。 赵绵泽呼哧呼哧着,终于疼过去了,呼吸也喘匀了,他直起身来,逼近了过去,一双眸子全是怒火。 “当真要敬酒不吃,吃罚酒?” 他问得极狠,却见她突然绽放开一个极美的笑颜,心顿时化了一地,“夏楚,你可是想明白……” 正说到此处,他后领子突地一紧,被人生生拽住了往后一扯,接着,不等他看明白,一个老拳揍向他的胸口。赵绵泽避无可避,“咚”的一声,重重摔在地上。等他看清那个冷沉沉的面孔时,这才知道,她刚才那一笑不是对他,而是对这个人。 “赵绵泽,不要碰我的女人。” “哈……”赵绵泽抹了下唇角的鲜血,看着赵樽冷笑,“十九叔,你何苦自欺欺人?她是谁你心里有数,他是你的侄媳妇儿,多少年前就与我定了亲,她是我的女人,永远都是。” 听着他气极的吼声,赵樽瞄他一眼,皱眉看向了夏初七。 “没事吧?” “没事儿。”夏初七理了理衣服,“有事儿的是他。” 赵樽点了点头,看向赵绵泽一脸愤慨的脸,面无表情,“绵泽,陛下为了你可是操碎了心,你在做什么决定之前,也得好生想想才是。千万不要让陛下再为你烦心了,更不要让陛下为你所出的努力都付诸东流。” 赵绵泽红着一张脸,仍是冷笑,“十九叔,你可真是我的好皇叔。偷偷摸摸的抢了我的女人,还敢大大方方的带入宫来,威胁我?” 脚下锦缎的皁靴又往前一步,赵樽身姿挺直,并无太多表情,可每一个字,都说得极为沉重,“有所得,必有所失。鱼与熊掌,从来都不可兼得。绵泽,你可是想好了?” 赵绵泽自然知道他的意思。 江山与女人,他只能选一个…… 心下生着恨,他转头,看向夏初七。 她还是像先前那样儿,浅笑靥靥地看着他。眼神没有躲闪,更无半点回避的意思,就那么当着他这个正牌丈夫的面儿,靠在了赵樽的身边,毫无羞耻之心。 冷笑着“哼”了一声,赵绵泽慢慢站起身来,看向赵樽,“十九叔敢把人带入宫中,早就做好准备了吧?侄儿一直敬佩十九叔是个大英雄,却不想竟是如此儿女情长,英雄气短。人人都以为您要以计谋权,可没想到您却是以计谋人。” 说罢顿了顿,看向夏初七,目光有恨有怨。 “总有一天,十九叔你会后悔的。一个女人而已,不值当。” 一拂袖袍,他说完狠话,气恼得扬长而去,就在那春日庭院中升腾的薄薄雾气里,背影挺直,却悲伤得像一个故事的终结。 小园中,初春清寒,两个人良久无言。 直到赵绵泽的身影拐离了视线,夏初七才微微一笑。 “不是说让旁人送我回府吗?你怎么又过来了?” 赵樽叹口气,抱她入怀。紧紧的抱着,那手臂紧得都有些僵硬了。她想,他是见到先前那一幕担心了吧?可他什么也没有说,只是与她紧紧相拥,她也就没有开口, 亭外初春枝头的绿叶在随风轻摇,那用年轮缠成的树杆与树叶缠绵着,沙沙的声音,似乎是在默默的数着他们两人合了节拍的心跳。 “爷若不来,你不会跟人跑了?” 听他开口,夏初七抬头瞄他一眼,抿着嘴儿直乐。 “很有可能,我感觉他真喜欢上我了呢?十九爷,如今你有这么大的压力,可有没有点危机意识了?还敢不敢在我面前拽了?再拽,我可不要你,跟野男人跑了,气死你。” 赵樽眉梢挑开,拿手捏了一下她的鼻尖。 “好你个泼丫头,敢当着爷的面说这种话,这是要造爷的反了?” “你若待我好,我便不反。你若待我不好,早晚也是得反的。”夏初七笑着,眸子里却软成了一汪春水。 “如此说来,爷还真得看紧了你。”赵樽低声说着,语气很是轻松,可一双深不见底的眸子,却不停在她的脸上打量。 “怎么了?这样看我?”夏初七奇怪地揉下脸。 迟疑着,他问,“他碰你哪儿了?” 微微一愕,夏初七“噗哧”一声笑了出来。 “吃醋了?怎么这语气听上去,有点酸啊?” 赵樽慢悠悠瞄她一眼,不肯回答,样子很是矫情。 “哎我说,要是真碰了,你怎么办?”夏初七问着,弯弯的眼儿,撩出一抹说不出来的小风情,两片粉色的唇,半合半开着,一个字一个字轻轻出口,呵着气儿,像是诱了人去采撷的两片楔瓣儿。 “嗯?泼丫头在钩引爷呢?”赵樽低头,目光落入她的眸子,在空气中来来去去的缠绕了几圈,终于紧紧覆住了她的唇,密密麻麻的吻了上去。 怦怦怦…… 心狂烈的跳动着。 呼吸乱了! 节奏乱了! 他个头太高,她双脚不得不被他勒得高高踮起,脑袋也高昂着,下巴被他扼住,一截纤白细嫩的脖子弧线极为柔美。而她的心是酥的,麻的,软的,却是瞪着一双大大的眼睛,一眨不眨地看着他吻她,看着他脸上每一个细小的表情变化,也看着他沉浸在这个吻里。 “不害臊,还看?” 他拇指抚着她的下巴,目光停留在被他吻过的唇上。 那一处,娇艳欲滴,如有浅浅的水波浮动。 “谁让你长得这么好看?”她弯唇,哪里懂得丢人?不仅如此,还“嘻嘻”笑了一声儿,一把勒住他的脖子就跳将起来,两条腿劈开像只猴子似的缠在了他的腰上,身子微微一拱,感觉到他的身体变化,有点儿小得意。 “爷,到底谁比较不害臊呀?这没下雨,你撑什么伞?” “叫你闹!”赵樽低头啄一下她的唇,吸气,吐气,一脸都是隐忍,“晚上爷过来,再收拾你。” …… …… 云月阁是梓月公主的寝宫。 洪泰帝疼爱梓月公主,人驹知,云月阁的布置自然比其他公主的寝殿奢华了那么许多。夏初七是与赵樽一起过去的,从那个小园子出来,脚步很是轻快,一直等到踏上云月阁的青石地板,才开始慢慢沉重下来。 她已经许久都没有见过赵梓月了,那个曾经声称要“嫁给她”的姑娘。刁蛮过,任性过,哭过,笑过,闹过,在她的生命里留下了浓墨重彩的一笔,可如今却只能安安静静地躺在那一张她父皇特地为她打造的精工雕制的大床上,那层层粉色的纱幔里,默默等着一个结果,再也不会笑,不会哭,不会闹,不会刁蛮,也不会任性。 真是她的一个不慎,造成了今天的局面吗? 夏初七不知道。 但她真的很希望,她能醒过来。 “公主这几日,可有好些?” 赵樽是兄长,却恪守礼仪,没有走近赵梓月的床榻,只负手立于榻前三尺远的地方,看着跪在地上那个洪泰帝专门遣了来照顾赵梓月的太医院吏目顾怀。 “回殿下,臣无能。梓月公主她的身子越发虚了,虽然臣等竭尽所能从喉间引流食物喂哺,但公主不会吞咽,食之甚少,若是再不苏醒,拖下去,只怕是,难以保命啊。” 听了他腼腆中带着隐忧的声音,夏初七才转过头去,认真注意到了这个吐字清晰的年轻太医。他清瘦俊俏,端正地跪在那里,穿了一身太医院的官员补服,一动也不动,像一个人物剪影,与地毯明亮的色泽形成了对比。 这么年轻就派来侍奉公主,想来该有点本事? 同行么,夏初七不由得多看了一眼。 赵樽面色微微一暗,“你下去吧……” 顾怀怔了怔,低低应了一声“是”,可在他的身子爬起来的时候,不知道是脚下虚软,还是旁的原因,一个站立不住又跪了下去,额头上的一层汗,越发的密了。 “殿下,微臣,还有一事……” 他吞吞吐吐的样子,让赵樽皱起了眉头。 “说。” “殿下……”顾怀像是很难启齿,看了看周围的人,“此事非同小可,微臣想单独禀报给殿下。” 赵樽深深瞥他一眼,摆了摆手。 “你们都下去吧。” 赵梓月寝宫里侍奉的众人应了声,很快就退了下去,只留下了他们三个人。顾怀看了看夏初七,仍然是有些犹豫。直到赵樽不耐烦地瞥了他一眼,他才跪伏在地上,惶恐不安的道。 “殿下,这两日,微臣与公主把脉,发现一个奇事。公主的脉象,像是,像是……” “说!” 赵樽声音更冷了。 顾怀肩膀抖了一下,终是从牙缝里迸出几个字来。 “微臣,以为……是喜脉。” 先前看他欲言又止,夏初七就有点儿害怕听见这个结果。 如今真真切切的听见,耳朵里还是不免“嗡”了一下。与赵樽交换了一下眼神儿,她终是坐在了赵梓月的床沿上,慢慢地探向她的脉搏,闭上了眼睛。 她把脉的时候,屋子里很安静。 静悄悄的等待里,赵樽面色晦暗,顾怀则是满脸惶恐。 当初赵梓月与二鬼在晋王府里发生了关系,虽然有谣言传出去,可谣言到底只是谣言,像他这种保守的人,也一直只是当成戏文里的段子来听,如今竟然探出了喜脉,可把他给吓坏了,只觉得一只脚已经踏入了鬼门关。 不多一会儿,夏初七睁开眼睛。 “爷……” 看她那眼神儿,不需要再多说,赵樽已然明白。 眉心紧紧一蹙,他看向顾怀,抬了抬手。 “下去!此事不许向任何人提起。” “是,微臣不敢。” 顾怀急快地退了下去,夏初七吐出一口憋了好久的浊气,看了看沉默的赵樽,又看了看榻上躺着的赵梓月,想到她肚子里孕育的小生命,不由得就想到了已经死在漠北战场上的二鬼。 突然之间,她觉得这一切真是荒唐。 曾经她有想过,等赵梓月醒来,二鬼也凯旋归来了。老皇帝爱女心切,定然不会让赵梓月受了委屈,说不定真就成了这段“阴差阳错”的姻缘,让他的蝎主穿上大红的嫁衣,漂漂亮亮地嫁与了二鬼。 可如今,到底还是造化弄人。 一个死,一个伤,天人相隔。 “爷,孩子不能留。” 说这样的话很是悲催,可她是个医生,还是得说。 一来赵梓月只有十四岁,根本就不适合生育。二来她如今迟迟不醒,身体汲取的能量负担她一个人的生存都成问题,不要说一个小生命。三来她一个女人,一个当朝的公主,又怎么可以未婚先孕,这样的丑闻,老百姓承受不起,皇室更是承受不起。四来二鬼都没有了,为了她以后的幸福,孩子也不能要。 “嗯。”赵樽淡淡地,又问,“有危险吗?” 夏初七沉默一下转开了头,目光看向了案几上的一个缠枝香炉。她不敢去看床上那静静躺着的赵梓月已然瘦得不成样子的小脸儿。 “她身子太弱,滑胎的药,性猛,就这样服下去,怕她会受不住。这些日子,我得想想办法,先把她身子调养起来,才敢为她滑胎。” 赵樽看看床上的赵梓月,走近过来,手搭上她的肩膀。 重重一捏,他低低叹了一下。 “阿七,保住梓月的命。” 夏初七抬头,迎上他的视线,心里猛地一沉。她心知这句话的分量很重。这是赵樽唯一的妹妹,是一个可以为了她哥哥不惜以终身幸福为代价的妹妹。 走出云月阁的时候,外头停了一个步辇。打头的太监正是洪泰帝身边的大太监崔英达。他微微鞠着身子,见到赵樽与夏初七出来,挂着四季不变的笑意,走近施了一礼。 “十九爷,陛下有事找您。” 夏初七心里一惊,不会是赵绵泽那厮告状去了吧? 她忐忑不安地看向赵樽。 可他面上一如既往的平淡,长身而立,丰神高冷,一袭亲王蟒衣上的蟠龙栩栩如生地游弋在春日的阳光下,散发着一种无法言说的安神魅力。瞥着他,她悬着的心就落了下来。 “你先回府。” 看了她一眼,赵樽转头,面无表情地扫向崔英达。 “走吧。” 夏初七拉了下他的手臂,却也不好多说。 “爷,你小心些。” 赵樽低下头来,仔细看了看她的眉眼,拍拍她的手。 “爷原就有事要找陛下,正好随了崔公公一道。” …… …… 那天赵樽与洪泰帝说了些什么夏初七不知道。原本说了要来收拾她的人,那天晚上也没有到诚国公府来。为了探听消息,第二天一早,她放飞了小马,给他捎去了一封信。 “天上一轮月,人间两盏灯。” 小马不一会儿就飞回来了,那带着墨香味儿的信筒上,有他亲笔书写的四个字,“无事,安心。” 能安心就奇怪了。 赵绵泽已然晓得了她的身份,到底会不会说与洪泰帝,她心里没个谱儿,又哪里能又安得心下来?四月初七就是他俩的大婚了,她却觉得她与赵樽两个,就像在摸着黑走,一条道儿的往前冲,虽然手牵着手,可却不知道前面还会遇上什么坎儿。 去宫中的时候,又下起雨来。 不知道是不是心境的原因,她觉得就连天气都进入了状态,一切都变得有点儿微妙。 第二日去坤宁宫时,她照常与张皇后看诊,也听说了张皇后真就差人挑了几个品相极好的女子去了东宫,赐予了赵绵泽做侍妾。想想夏问秋的脸色,她找到了一个安慰的点儿。 第三日去坤宁宫时,她就看见了张皇后病态中的笑容。据说,那个除了夏问秋之外哪个女人都不碰的赵绵泽,第一个晚上,就坐了安排侍妾的院子,夏问秋伤心得紧,却又不敢去哭闹。张皇后听了很是欣慰,夏初七也是心情大好。 夏问秋啊,这回得淹死在醋缸里了吧? 不过转念想想,这男人啊,谁又能守得住? 赵绵泽那么喜欢夏问秋,不也睡其他女人了吗? 德性! 为了方便她入宫与张皇后和赵梓月诊治,坤宁宫专门为她准备了一乘舆轿。当然,外面的人都只道她很合张皇后的脾气,张皇后便常常宣她入宫陪伴了。至于个中的具体环节,旁人自然不懂内情。 夏初七一面为张皇后治病,一面为赵梓月调养,日子忙碌了起来,觉得生活丰富了许多。在有了张皇后撑腰之后,她发现了一个道理,男人治天下,女人治男人。这洪泰帝顾惜着张皇后,张皇后得靠着她活命,这就是她最大的资源。 又三日后,夏初七得了一个消息。 这个消息也让整个京师城都在议论纷纷。 奉天殿上,洪泰帝颁下了旨意,赦免了兵变的将士。 北方还在打仗,这个时候大赦有益于稳定军心,君悦,臣也服。 可接下来,圣旨一道接着一道。 因兵变事件而入狱的陈大牛,不仅被老皇帝赦免了罪行,还连带着官升一级,授正一品武官第一阶右柱国,加授龙虎将军,领金卫军事务。同时,洪泰帝认为陈大牛本名不雅,特赐名为“相”。 皇帝亲自赐名,本就是极大的恩宠。 “陈相”一名,更加让人哗然。 众人都知大晏朝取消中书省,不设丞相一职,可这洪泰帝却偏偏为陈大牛赐名为“陈相”,取之谐音,不仅是天大的恩赐,其中的含义,也值得让人寻味。 洪泰帝这是要重重提拔的意思啊! 都说“祸不单行,福不双至”。可这定安侯府的好事,却是一桩接一桩。洪泰帝不仅升了陈大牛的职务,给了他实际领兵之权,还封了他的母亲为一品诰命夫人。另外,还追封他那未过门的媳妇儿梁氏为侯府正妻,一品诰命夫人,赐了陪葬之物若干。 与此同时,有一道圣旨也飞向了东宫。 “奉天承运,皇帝制曰:朕之皇孙女菁华郡主赵如娜,年十六,性情温婉,脾性极佳,自幼知书达理,淑德敏慧,特赐予定安侯陈相为侧室,钦天监择吉日,于三月初八立夏之日纳入定安侯府……” 妻为娶,妾为纳。 这陈大牛的风头,一时无人能出其右。 整个京师都在为了益德太子的嫡女入定安府为妾而津津乐道。觉得那陈将军不知道走什么好运了,这好事儿一个接一个,盛世繁华,也不过如此了。却是谁也不知道,接旨的赵如娜跪在东宫大殿之中,头磕在地上,久久没有抬起。 “谢主隆恩,吾皇万岁万岁万万岁。” 久久,才听得她哽咽的声音。 亲自来宣旨的崔英达合上圣旨,递给赵如娜,叹了一口气,看了看边上的众人,又低低说,“郡主,陛下还有口谕。” 赵如娜面色苍白,抿紧嘴唇,没有说话。 崔英达沉着老脸,大概也觉得有些残忍,眉间的皱纹深了深,这才甩了下拂尘,尖着嗓子传口谕,“陛下口谕:因定安侯府刚办过丧事,菁华郡主入门时不许披红挂彩,郡主得身穿孝服,在侯府夫人牌位前……咳!三跪九叩。” 孝服嫁人! 三跪九叩! 即便是世间最低贱的妾,也不必如此。 赵如娜煞白着脸,跪在那里,久久无声。 “郡主。”崔英达也是有点儿不忍心,“陛下还有一言,让老奴转达给郡主。陛下说,您是他最喜爱的孙女,定安侯是他看重的爱将。把您许给他,陛下他放心。陛下还说,他的孙女,即便为妾,也定能拴住男人的心。他等着有一天,定安侯会亲自请旨,为您抬妻位。” 沉默着,赵如娜唇角颤了颤,再次叩拜。 “谢陛下。” 说罢慢慢起身,她拿着那黄澄澄刺目无比的圣旨,走出了东宫大殿,往后院走去。飘着雨,那青石板铺成的甬道显得越发光线阴暗。她没有让宫女和侍婢们跟随,一个人走入园中,任由泪水横流,再混合着雨水落下,一张脸上布满了水渍,却没有哭出半声儿来。 “妹妹,妹妹……” 园子的一株大雪松后头,钻出傻子的大脑袋来。 他咧着嘴笑,手里抱着一只黑猫。那只猫是赵如娜平常养着玩的,见到她,黑猫“喵”的一声,就要扑出来,却被傻子敲了敲头,又缩回了脑袋去,瞪着一双圆圆的眼睛,嘴里“呼呼”作响。 赵如娜抬起袖子抹了把脸,勉强地笑了笑。 “大哥,你怎的在这里?” 傻子抱着猫走过来,歪着脑袋看她,“我带着汹玩耍,听见她们在说,妹妹你要嫁人了,嫁给什么猴子做媳妇儿。妹妹,你可是不高兴?” 赵如娜吸了吸鼻子,望了望飘着雨的天,随即又看着傻子笑。 “高兴,我怎会不高兴?” “既然高兴,那妹妹为何还要哭?” “正是太高兴了,我才哭的。” “哦,这样啊,我高兴的时候才想笑呢,笑得很大声。”傻子憨傻傻的看着她,笑眯眯地说,“妹妹要嫁人了,新娘子是高兴的,我是见过人家娶媳妇儿的,新媳妇儿都戴着大红花,蒙上红盖头,坐了喜轿,吹吹打打,一路往新郎倌家里去,很是热闹呢……” 蒙上红盖头,坐了喜轿,吹吹打打…… 赵如娜再也忍不住,蹲身,头搁在膝盖里抽泣。 傻子弯下腰来,抱着猫,不解地看着她。 “妹妹……你怎么又哭了?嫁人真有那么高兴吗?” 肩膀不停的抖动着,赵如娜低低说,“大哥,你妹妹啊,得穿一身雪白雪白的衣裳,系上麻绳……” 轻“咦”了一声,傻子道,“那不是死了人穿的吗?” 即便是傻子也知道,那是死人才穿的? 赵如娜看着他,看着他脸上单纯得近乎憨傻的担忧,鼻子一酸,突然抬起泪眼来,咬着下唇道,“大哥,你帮我做一件事可好?” ------题外话------ 我来了。 妹子们知道,我不爱插配角戏。所以,一般写的就是必要的,会对后面的故事产生影响的。 我看大家都猜到了,大牛哥与菁华郡主,会是医妃里第一对出场的配角情侣。这一对的故事,是我很喜欢的。一个知书达理,一个斗大的字不识一个;一个细心,一个粗野;一个有前情,一个有往事。我喜欢这样的矛盾与碰撞。如果不出意外,明儿能写到他们的洞房啊?哈哈!这是一个先婚后爱的故事。 嗯,总归来说,我想写一段段留有余味有苦有甜有笑有泪的故事。你喜,或是不喜,我都在这里……么么哒你!但二锦本人受不揍局不能在一起的残疾文,受不了那种虐。所以,故事到结局,总归都是美好,不留遗憾。虽然我知道,其实只有遗憾才能不让人忘却。 第110章 撞见! 菁华郡主与陈大牛的那点事儿,传遍了京师,夏初七自然也是晓得的。不过她一开始只知道圣旨的内容,而那一道“另类又重口”的口谕却是梅子以八卦的形式告诉她的。 “太狠了吧?” 她一边儿在院子里捣药,一边儿偏过头去看着梅子。 “梅子,那菁华郡主是益德太子亲生闺女?” “郡主问得媳,当然是亲生的。”梅子嘟了嘟嘴,瞥着她摇了摇头,嘴里“啧啧”有声儿,“先前奴婢还羡慕她来着,虽说是给陈将军做妾吧,可陈将军人好,也没有妻室,她自家又是郡主,入了侯府里,还不是她最大吗?可如今听了这个。哎,这不是糟蹋人吗?” 目光一眯,夏初七停下了手上的活儿。 几乎是下意识的,她就想起了东华门的门口,赵如娜那一双眼睛。有点闪神,有点忧郁,有点受伤,更多的却是隐忍。不管陈大牛那未过门的媳妇儿是怎么死的,可那双眼睛让她觉得那姑娘真是挺无辜的。 贵为天家之女,却不得不沦为政治的牺牲品,成为帝王笼络人心的工具。再想想如今还躺在云月阁的赵梓月,她越发觉得这个时代的女人地位低下。高高在上的公主郡主尚且如此,何况民间妇女? 什么最恶?政治最恶。 什么最毒?人心最毒。 无精打采的捋了一下袖管,她搔了搔面前的草药,捧起来凑到鼻间,深深地嗅了一口,好久都没有说话。草药的药香味儿,才是世间最为纯粹的东西了。 她闭着眼睛,梅子却还在叨叨,“依奴婢说啊,那菁华郡主也是可怜人,像她那样的身份,正妻做不成,做人家的妾室,还得穿孝服过门,行三跪九叩之礼,还反抗不了……” “梅子。”夏初七突然打断了她,睁开眼睛看过去,“到底什么是三跪九叩。” 这个词儿她总听,却不是很了解。 梅子看她一眼,不可思议的瞪圆了眼睛,“三跪九叩是咱这儿最隆重的大礼了,从进门起,得跪三次,叩九次头。三步一跪,一跪三叩……” 说着说着,梅子又有些唏嘘了。 “奴婢要是嫁人啊,谁让我这样,我定是不肯的。” 夏初七瞥她一眼,“想嫁人了?” 梅子害臊的低下头,脸都红了,“才没有。” 夏初七笑了笑,不再说话,可梅子却聊兴很高,“说来说去,还是郡主您是最有福分的人了,像咱家爷那样神仙般的人物,都对你服服帖帖的,谁也欺不着你。不要说三跪九叩了,奴婢觉着,您要是叩一下,咱家爷就得心疼坏了……” “小蹄子又在犯酸了?!”晴岚从院门口进来,笑着打断了梅子的话,接过夏初七手里的东西来,说,“郡主,咱爷过来了,正在前头与国公爷和蝎爷叙话呢。国公夫人差人来给您传话,让你去前头……” 梅子嘻嘻一笑,瞄向夏初七。 “看,奴婢没有说错吧?咱家爷啊,就是惦念你,要不能三天两头地往这儿跑?” “你个不正经的!” 夏初七嗔她一眼,洗净了手放下袖子,“爷这个时候来,肯定是有事儿的。” 前院,诚国公府的客堂里,诚国公元鸿畴和元蝎爷陪了赵樽坐在一处品着茶,叙着话,府里侍候的下人们都被遣了出去,立在堂外。看着盖碗,元鸿畴看了赵樽一眼,面上似有忧色。 “老臣这两日心里总是不太踏实,早朝的时候见了陛下都不敢抬头看他。哎,但愿不要出什么事儿才好。” 看他愁眉苦脸,元蝎爷却满是不羁的笑。 “能有啥事儿啊,陛下不也都默认了吗?” “你懂个屁!”剜一眼过去,元鸿畴斥他,“陛下的心思多深?哪个人能猜得透?不要看到他现在重用你,许了点好处你就得意。祐儿,你得记住一句话,君心难测!” 元蝎爷嗤了一声,“看您说得,他会吃人似的?” “比吃人厉害多了。” 冷哼了一声,元鸿畴教训了儿子,又看一眼没有吭声的赵樽,不由得默叹了一口气。赵樽为人沉稳谨慎,不会随便表态,可如今陛下要立赵绵泽为储,那是板上钉钉的事,跑不了了。当然,陛下现在还忌惮赵樽,自然不会动他,那么往后,会不会翻旧账,那可就难说了。所以,从他接手“景宜郡主”开始,其实一直都是希望赵樽能夺储的。 尤其是现在,楚七就是景宜郡主的事,知道的人越来越多。一个秘密,只有一个人知道的时候是秘密。一旦有人传开,人传人,人再传人,那就不再是什么秘密了,这让他怎么能不担心?可偏生这位十九爷,什么动静都没有,真真应了那句话——皇帝不急,急死太监。 “殿下,事到如今,也只能一条道儿走到黑了。”元鸿畴想了想,又是重重一叹,“老臣是以为,您还是要早点儿拿主意得好。这天儿啊,说变脸就变脸……” “行了行了,爹,您就甭说了。”元蝎爷打断了他的话,“今儿这么好的天,变什么变?就不能说点好的吗?您要是实在闲得慌,赶紧回后院抱姨太太去。” “有你这样跟爹说话的?”元鸿畴狠瞪他一眼,皱一皱眉,那火儿又被他给带了出来,“你这小子,明日我便请陛下为你指一门亲事,省得你整天没个正形!” 夏初七一入门就听见这话,乐滋滋地问。 “你们说什么呢?要给我哥定亲了?” 见到女儿来了,元鸿畴板着的脸松开,笑了笑,又恨铁不成钢地看向元祐,“就他这样的人,哪个好人家的姑娘敢嫁?” 夏初七轻轻笑着,瞥了元祐一眼。 “听见没有?你啊,多跟咱爹学着点,瞧那后院里,多少姨太太抢着要呢……” 这叫什么表扬?元鸿畴老脸通红,元祐却“噗”的一声,笑个不停,“国公爷,您看见没有,看见没有?您姑娘可都这么说了,您儿子没冤枉你吧?去吧去吧,别操心了,赶紧后院去搂姨太太。” “你们啦……” 元鸿畴手指虚点了一下他的脸,又点了点夏初七,重重的摇了摇头,向赵樽道了别,直接出门左转,后院搂姨太太去了。 夏初七咬着唇憋着笑,还没等与赵樽说上话呢,他瞄了她一眼,起了身要走。 当然,他不是一个人走。 他今儿来的目的,就是来带夏初七的。 今天是休沐日,也是清明节后的第一天,大家都闲着。听说要出去玩,夏初七开心地换了一身侍从穿的男装,随了赵樽上了马车,笑眯眯地注视他,“爷,有日子不见面了,怎么今儿一来就带我走?咱到底是去哪儿啊?” “赶庙会。”赵樽回答。 这时代什么都不多,就是节气多,而且节气都比后世要来得隆重。在清明节的前一周,从皇帝到百姓就开始忙着祭奠先人了。如今清明节过去,祭奠是完了,可节日还没有完,今儿狮子桥的庙会,十里八乡的人都会去凑热闹。 夏初七心里喜欢,撩了帘子看了一下热闹的街景,又回来挽着他的胳膊,笑逐颜开的问,“今儿是‘赶大场’的日子,怪不得这么热闹。不过,我说爷,您无事献殷勤,非奸即盗啊?” 她问得歪头邪眼,赵樽啼笑皆非。 “那阿七希望爷是盗呢,还是……奸?” “你个流氓!”夏初七心里知道他是怕她在府里闷得慌,这才找了时间带她出来溜达的,可心里再美,忻情也没给忘了。回头横他一眼,她趴回身去,瞧着马车外面就不理会他了。可十九爷显然不是那么好糊弄的人,她刚刚趴稳,只听得嘴里“呀”的一声,她就被他给捞了过去,再回神时,人已落入了他的怀里。 头顶上,他的声音低低的,带了一些喑哑。 “这几日,阿七想爷了没?” “去,你还好意思说呢?”夏初七仰着头,摸摸他的下巴,摸摸他的脸,又摸摸他的脖子,手又搭在他的肩膀上,想想他好几日不来找自己,小手一推,一脸不爽地说,“我忙!才没空想你。” 那矫情劲儿啊! 她自个儿都恶心着了。心里话:夏初七啊夏初七,你还要不要脸了,你不就想让人家哄哄你么?另一个声音说,不要脸了,不要脸了,就是要他哄一下。 可她天人交战了好一会儿,那货看着她却是没动静儿。 很明显,不解风情。 夏初七翻了一个白眼儿,“看我做什么?讨厌!” 赵樽叹了一口气,搂紧了他,极为严肃地说,“阿七不要怨爷,毕竟我与你还不是正经夫妻,爷若成里没事就往诚国公府跑,总归是不大好,影响你的闺誉。” 微微一愣,夏初七“噗哧”一声,趴在他怀里笑得“叽叽”直笑。 闺誉,她要什么闺誉啊? 人家谈恋爱天天恨不得腻歪在一块儿,这位爷到好,瞻前顾后,与她见个面儿都像打地道战似的,非得寻思好了借口才来见她,今儿要不是庙会,他肯定也不会来吧?真是……该说他老实呢,还是该说他傻呢? 眨巴眨巴眼睛,她不顺着他。 不,她故意逗他—— “爷啊,我的闺誉不早就没了吗?你都把我给睡过了,我还剩啥了啊?喂,你可不要赖账啊?什么叫不是正经夫妻?怎样才叫正经?非得拜了堂入了洞房才叫正经啊?你爬我炕头那不算,那叫什么?通奸啊,还是偷情啊?” 这姑娘说话是个损的,语速极快,极辣,极邪,一般的闺阁千金,打死了她都说不出来。即便是赵樽习惯了她的为人,还是微微愣了一下,那张一本正经的俊脸有点绷不住了,紧紧搂着她,满脸都是愧疚。 “是爷不好,没有克制住。往后……不会了。” “啊”一声,夏初七很想啐他一口。 她这么说的意思,是叫他以后不要爬炕头了吗? 什么脑子啊?让她怎么好意思说,你往后可以多多的爬? 望望车顶,她气不打一处来,使劲儿推搡了他一把,坐到边上去,转过头又把脑袋搁在了车窗上,可那货迟疑了一下,还是贴了过来,双手从背后把她搂了一个结结实实,还安慰地轻抚着她的背。 “不置气了,难得见一面,来爷怀里。” 他说得很严肃,夏初七心里却是一软。 也是,在大婚之前,本来就难得见面,就算见了面,也不是常常有马车上这样“安全舒适”的恋爱环境,可以让他们两个搂搂抱抱,勾勾搭搭。时下毕竟不同于后世,好多时候包括夏初七自己都不敢做出来太过亲热的举动。 而她,是喜欢与他亲热的。 身子软了一些,她反手搂住他的腰,下巴搁他肩膀上。 “那你说,想我了没?” “想。”他很老实的回答。当然,老实指的是话,手却不太老实的。身子痒痒了一下,夏初七好笑地使劲掐了他一把,“先前有人怎么说的来着?说以后不会了,不会再影响我的闺誉了,我说爷,您这手往哪儿放呢?” 赵樽低头啄一下她的额,任由她掐,行军路线丝毫不停,语气更是淡然而正经,“爷先看看我孩儿的粮食储备。军马未动,粮草先行,爷得先检查好了……” 夏初七脸颊一红,使劲掐他钻入衣服里的手。 “你个光说不练的登徒子,说一套,做一套。” 她骂得羞臊,可兴头上的他哪里顾得那许多,似是恨不得把她给揉碎了,语气越发低哑,“爷以前听营中的兄弟说,媳妇儿下手黑,则人丁兴旺,媳妇儿下手毒,则枝繁叶茂。阿七你用力掐,掐一下,就得给爷生一个孩儿……” “你当我是猪啊?一生就生一窝?” 一把抱起她来放在膝盖上坐好,赵十九很严肃。 “爷的阿七怎会是猪?” 夏初七重重一哼,“算你有点儿良心。” 赵樽唇角微掀,一叹,“就你这身肉,怎么好意思和猪比?” “啊”一声,夏初七又是好笑又好气,直接拿头撞他。 “赵十九,老子和你拼了。” “泼丫头!” 与他说着闹着,夏初七很快又乖顺了下来,窝在他的怀里,像一只听话的猫儿,由着他温热的掌心捋顺了背毛。她想,人活着,得珍惜时光。尤其是这么美的相处时光,浪费了多可惜? 一个人的一生有太多的意外,过完了这一刻,谁也不晓得下一刻又会发生什么。她喜欢与赵十九在一起,他虽是也会犯大多数男人都会犯的毛病,摸摸捏捏的,可他却也是极有分寸的男人。 有了他在,她觉得这穿越的日子很美满,也很有盼头。每一天都有得盼,盼着他得了闲来瞧她一会,或者他晚上做贼一般偷偷摸摸地翻墙进来,与她恩爱缠绵那么一回,即便什么也不做,只是两个人坐在一处说说话,那日子也是再美不过了。 …… 狮子桥的庙会很是热闹。 夏初七像个喧班似的,走在赵樽身后一步处,东瞧瞧,西看看,与他一起挤在水泄不通的人群里,唇角一直挂着笑,直觉得这样纯民间的日子真有意思。 庙会上人来人往,锣鼓声,唢呐声不绝于耳,各行各业的传统节目一个个争奇斗艳,五花八门。街道上踩高跷、舞龙、舞双狮,舞单狮、魔术、杂耍,应有尽有,茶楼、酒馆、布料、首饰看得她目不暇接。 这时,一个红绸扎成的龙头高高昂起,那舞龙的人身姿极为矫健,看得她的目光不停跟着那个龙头转动。突然,她目光一顿,在对面茶楼的一个窗口,看见了正探头出来的傻子。 回头扯了赵樽一下,她从拥挤的人群里挤到街对面。 “噔噔”上了二楼,她看见这里全是一水儿的雅间,就傻子一个人撑着双臂在窗口那里,探头探脑地看外面的热闹。 轻咳了一声,她低声问,“傻子,你怎会在这里?” 傻子回过头来,见到她很是惊喜,“草儿……”可刚刚喊了一声,他像是想到了什么事情,搔了搔脑袋,一双眼睛胡乱地转动着,又朝她“嘘”了一声,摆了摆手。 “草儿,我无事,你去下面玩耍吧。” 夏初七奇了怪了。 这货往常见到就缠住她不放,今儿怎会见到就撵她? 有异必有妖!她与赵樽交换了一下眼神儿,不仅不走,还笑眯眯地招手让他过来,等他走近了,揪住他就低低问,“你跟谁一起来的?你的侍婢呢?屋子里藏了什么人?不会你藏了女人吧?” 傻子胡乱挥动着手,急了,哭丧着脸。 “没,没有,草儿,真没有。” 夏初七太了解他了,他只要撒谎就不敢看人。一眯眼,她磨牙,低低道,“好啊你,学会撒谎了?还敢骗我。从现在起,你闭嘴,要多说一个字,我再不理你了。”说罢她嘻嘻一笑,把傻子推给面色沉沉的赵樽,朝他使了一个眼神儿,便飞快地往傻子站立的那个房间钻。 一堆开门,就被一张屏风挡住了视线。 再绕过屏风,她就对上了一男一女两双眼。 一双惊恐,一双哀伤。 夏初七倒抽了一口气,觉得非常不妙。因为两个都是熟人,搞得她好像是来捉奸的。没错,那女的正是已然许配给了陈大牛做妾的菁华郡主,虽然她今儿没有穿华丽的宫装,而是仅仅穿了一身极为普通的粗布裙衫,头上还包了一张素净的头巾,与那天见到的样子截然不同,可夏初七还是一眼就认出她了。而那个男人,却是在云月阁里专门负责料理赵梓月的太医顾怀。 这是要私奔? 可看菁华郡主那伤心欲绝的表情,又不像啊? 三个人,六只眼,都怔在了当场。 “阿七……” 正在这时,外面的赵樽不放心,喊了一声。 几乎是刹那的,菁华郡主面色煞白,而顾怀的样子明显比她更为严重,身子颤抖了几下,双脚一软就半跪在了地上。要知道,赵如娜已经下旨许给了陈大牛,他们两个人不管出于什么原因在私下里这样偷偷摸摸的见面,要是被人给逮到,那后果都是不堪设想的。 “郡主,郡主……” 顾怀吓得满头都是冷汗,低低的喊着,嘴唇都发了白。 赵如娜侧眸看了看他,目光里突然流露出一抹淡淡的自嘲来。说时迟,那时快,其实统共也不过一瞬间。她什么也没有多说,上前走了两步,压低嗓子对夏初七说。 “他家有十几口人,还有老父老母……” 夏初七一眯眼,看了看她,笑着应了一声“爷,别过来!”便转身退了出去,刚好在门口截住了过来的赵樽,把他推了出去,轻声儿笑道,“傻子可真是好玩,带了两个丫头出来逛庙会,有一个丫头呀,半道来事儿了,在里头处理呢。那个憨货,还不好意思说!” 她有些佩服自己的借口,果然,赵樽看了她一眼。 “走吧!” 朝他微微一笑,夏初七点了点头,下意识地又望了一眼那扇门,才笑着扯过明显忐忑不安的傻子,低低嘱咐,“去吧,把你家丫头带回去,煮点红糖水喝了,没事的。” 轻轻“哦”了一声,傻子恋恋不舍的看着她,终究还是走了过去,站在那屏风处,低着头,咕哝,“妹妹,对不起,我拦不住草儿,我是拦不住草儿的……” 赵如娜走过来,拉了拉他。 “我要说的话都说完了,我们回吧,哥。” 傻子又“哦”了一声,瞥了那顾怀一眼,低着头往外走。 “妹妹,他可是欺负你了?” 赵如娜却是一眼都没有再看那个刚才被吓得腿都软了的顾太医,只是每往门口多迈出一步,脚就多虚软一分。直到背后传来顾怀的声音,她的脊背才再次挺直了。 “郡主,是顾怀辜负了您……顾怀没有这个福分。您好好过日子,与陈将军白头偕老,早生贵子,夫妻和睦……” 夫妻? 赵如娜没有回头,唇角又是一抹讥诮。 “多谢顾太医。” …… …… 在庙会上遇见了赵如娜和顾怀的事情,夏初七没有告诉赵樽。 不为别的,只因为大家都是女人,女人又何苦为难女人?她虽然相信赵樽不会声张,可他是一个男人,又与陈大牛关系极好,她不想毁了那赵如娜。毕竟不是人人都像她夏初七这样不在乎脸面的,一个手无缚鸡之力的女子,保护不了自己的幸福,想想也是够可怜的。 夏初七再去云月阁的时候,还能常常见到顾怀。 这个长相俊俏斯文的年轻太医,在学问上确实不错。可大概夏初七不喜欢没有男人气概的男人,打从那天庙会回来,每次与他一照面,她总想起茶楼里见到的那一幕,楚楚可怜的赵如娜,听见赵樽的声音就被吓得发颤不知所措的顾怀。 想一想,她言辞间就敷衍了许多。 要换了是她,这种男人,一脚就揣了,太怂了。 顾怀看见她,也是好几次欲言又止。 可到底,迟迟疑疑,还是谁也没有再多说什么。 夏初七等待着自己的婚礼,行走在宫中时,总觉得好像多了一些注目的眼光,可她自觉行得正,站得端,从无畏惧,也不管别人怎么看她。在宫中的这些日子,她又碰见过赵绵泽几次,他没有再来缠绵,也没有再提及她的身份。只是他每次看着她的目光,总让她觉得脊背上毛毛的。 其实她很想“碰见”一次东方青玄。 想要亲口向他求证一下香囊的事儿。 可事情就是那么奇怪,往常她不想见他的时候,他总在她的面前晃悠来晃悠去,她这有事儿想找他了吧,却连他的鬼影子都没有。 该在的不在,不该在的却总在。 就在菁华郡主入定安侯府的前一日,夏初七刚从坤宁宫出来,就被前来向皇后娘娘“请安”的夏问秋给堵在了路上。这又一堵,让她有点儿奇怪,赵绵泽两口子,怎生都这么喜欢堵人? “妹妹。” 夏问秋声音悠悠的,一出口就“沾亲”。 可夏初七却一点也不想与她“带故”,邪邪一撩唇,她问,“侧夫人叫谁妹妹呢?你的妹妹,都在东宫呢?可千万不要乱喊,搞乱了尊卑。” 尊卑两个字,直接让夏问秋白了脸。 她只是赵绵泽的侧夫人,一个妾室。而夏初七却是洪泰帝亲封的景宜郡主,论身份,自然比她高贵了许多。 “是,郡主。” 看她乖顺了,夏初七嘴唇一翘,直乐呵。 “侧夫人找本郡主有事?” 夏问秋面有窘色,左右看了看,垂下眸子,却是很诚实地开了口,“妾身想请郡主再给我瞧瞧,我这身子,可不可以……”到底是一个女子,她没好意思把“同房”这样的字眼说出来。 可夏初七却是知道,东宫最近不太平,新去了几个侍妾,只怕急得夏问秋晚上都睡不安枕了,这才巴巴找了她想要与赵绵泽同房,怀上孩子把男人的心给拴住? 啧,可怜又可恨的女人。 可她再可怜,夏初七也不会同情她。 略略思考了一下,夏初七笑眯眯地把她“请”到边上,问了一下她的情况,又认真与她把了脉,才装模做样的笑说,“侧夫人身子大好了,可以孕育皇嗣了……” “真的?”夏问秋顾不得矜持,惊喜得一下子瞪大了眼。 瞄了她一眼,夏初七微微一笑,“真的呀。只是听说侧夫人最近好像家宅不宁?家里多了几只狐狸精,日子不太好过吧?殿下他,还常去你那儿吗?” 夏问秋一听这话,眼圈儿就红了。 “不瞒郡主说,妾身没有郡主这样的好福气,自己肚皮又不争气……殿下宠了我两年多,都没有碰过旁的女人,可我就愣是没有替他生下一男半女来,也怪不得他……” 说到这里,她又从怀里掏了一个沉甸甸的银钱袋出来,背着身子塞在了夏初七的手里,低低哽咽着说,“郡主,拜托你了。你帮我与殿下说说,就说我身子大好了,可以,可以了……” 夏初七斜睨了她一眼,把银子塞入了怀里。 “我去说,只怕不好吧?” 夏问秋握着她的手,无奈的苦着脸,一副“脖乱投医”的样子,“我若说了,他也是不肯相信的,以为我哄他呢……郡主,求求你了,他信你的话。” 总把“求”字儿挂在嘴边的人,除了傻子,夏初七一律都膈应。可看在怀里那一袋银钱的份上,她还是极为专业地冲夏问秋摆了一个职业笑容,“不好意思,本郡主只负责看病,不负责做拉红线。侧夫人,好自为之吧……” 夏初七这货向来“无耻”。都说拿人钱财替人消灾,她却可以拿了人家的钱财,只当没有拿过,大喇喇地告了辞,转身就走。可还真就应了那一句话——不是一家人,不进一家门。没有走出多远,就见到了赵绵泽的步辇停在那里。 果然,两个人都好“堵人”。 她想绕过去,装着没有看见他。 但是赵绵泽却下了步辇,朝他走了过来。 “夏楚,你还好吗?” 没话找话?夏初七横了他一眼,“我怎么会不好?我该吃就吃,我该睡就睡,好得都不能再好了。”说到这里,瞄一眼他,她又指了一下刚才见到夏问秋的方向。 “不好的人在那边儿,您都看见她了吧,故意躲着?啧啧,我说殿下您也真够狠心的,好歹你俩相爱过一场,你这只见新人笑,不见旧人哭,会不会太不要脸了呀?” 赵绵泽心里犯抽搐,“你就没有旁的话,要对我说?” 夏初七扯着嘴就乐了,“我还能有旁的话对你说吗?” 赵绵泽神色黯然,又上前一步,“我好歹是你的……好,不说,你就不能问问我,好不好?” 夏初七翻了一个白眼儿,“不敢关心你,哈,我怕你骄傲。” 听着她尖酸刻薄的奚落,赵绵泽也不知怎的,就有了解释的冲动,“我没有碰那些女人。” 微微一愕,随即夏初七笑开了。 “这话你该去给你的侧夫人讲,她听了一定会很高兴的。只可惜,你这王八蛋啊,心都哪儿去了?” 心都哪去了?赵绵泽向来温润的面色,微微一变,他想在她面前表现得镇定一点,可捏紧的手心,却是冒出汗来,“你不必讽刺我。我那么做,也是为了秋儿好。那日你也在坤宁宫,我皇祖母一心针对秋儿,你也看到了。我若不冷落秋儿,只怕她会变本加厉……” 没有再往深了说,赵绵泽看着她似懂非懂的样子,低下头来专注地盯着她的眼睛,“夏楚,我上次说的话,永远有效。” “你说的话,在我这里早就失效了。不好意思,我还要去云月阁,不奉陪了。”夏初七瞪了他一眼,转身就走。 可刚走了两步,想了想,她又调过头来,似笑非笑地望了赵绵泽一眼,意有所指的低低说,“你家侧夫人刚才贿赂我来着,希望我能够在你面前为她说说,你们可以同房了。确实是可以了,你们多多努力,不要让我失望哦,生了儿子,记得给我大红包!” 一句话说得极为“歹毒”。 她这个样子说,赵绵泽还怎么肯信? 看着她远去的背影,赵绵泽一双眼子浮沉沉,那视线就像生了根,一直到那一抹人影儿消失在甬道尽头,他还是没有办法挪开。 …… …… 一晃眼便到了三月十八。 菁华郡主虽然为妾,可到底还是郡主;虽然没有喜轿,可普通的轿子还是有一顶的;虽然没有热闹的吹吹打打,可轿夫总是有几个的;虽然没有盛大繁华的婚礼,可场面上的庆贺还是有的。所以,即便陈大牛非常不喜欢,可对于这个朝中新贵纳妾,王公大臣们的贺礼,还是在这一日雪片般飞入了定安侯府。 夏初七也去了。 她是与诚国公夫人一道儿去的。 去的时候,定安侯府备酒席的庭院里,已经坐满了宾客,席间有男人的交谈声,夹杂着孝子的哭闹声儿,其实也算热闹了。很明显,虽然大家都明知道这桩亲事意味着什么,可也不好不给东宫脸成,不好不给老皇帝的脸面,喝喜酒的人,也都是拖家带口的来了。而陈大牛在军中的三朋四友,也是聚到了侯府里为他庆贺。 四下里望了一望,夏初七没有见到赵樽。 却见到元蝎爷与几个看上去都是京中勋戚的男人聚在一处喝酒,大概是他们那几个人长得都还不错,引得女眷那边的席位上,有未嫁的姑娘频频往那里看。 夏初七心里暗笑。 她这个哥啊,处处发骚留情,就是不肯负责,也不知道将来谁能收了他的心。 坐上了席位,夫人就与那些命妇们寒暄。 她的目光却在人群中找到了陈大牛。 不,如今的陈相。 说是家里办喜事,可他不仅不让菁华郡主穿红挂彩,自家也没有穿新郎礼服,看他风尘仆仆的样子像是刚从营里打马回来的,一身戎装显得英气勃勃,却在右胳膊上不合时宜地缠了一缕黑纱。当然,他的脸上也没有“洞房花烛小登科”的闷闷不乐,心神不宁,一双眼睛布满了红丝,在应付那些前来贺喜的宾客时,更是显得勉强,脸上没有露出一个笑意。 “来了来了,新郎子来了。” 随着一声笑呵呵的喧哗,侯府门口响起了一串鞭炮声。 “噼里啪啦——” 放鞭炮,大喜到。 鞭炮声里,一顶扎着白花的形从侯府的侧门被抬了进来,一直走入到庭院的门口才停下。没有迎亲的队伍,没有三媒六聘,菁华郡主就是被四个轿夫抬过来的。随行的人,只有她的一个贴身丫头。 院子里一下就安静了。 刚才的笑闹声没有了,交谈声也没有了。 夏初七与所有人一样,目光都望向了那顶形。 轿子微微晃了一下,小丫头上前拉开了轿帘,赵如娜微微躬着身子,一只脚便踏出了轿子。没有红嫁衣,没有红盖头,她身上穿的是白色的孝衣孝裤,头上戴的是白色的孝巾,就连脚下的鞋子也是白色的,没有绣一朵花,一根细麻绳把她的腰肢勒得不盈一握,而她苍白的面孔上,也没有施任何的胭粉,白白生生的一个人,好像下一瞬就会倒下去似的。 没由来的,夏初七同情的抽搐了一下。 换了是她自个儿,得砸场子吧? 菁华郡主微微垂着头,抿着嘴巴,没有说话,脸上也没有表现出太多的悲情来,只是在定安侯府一个婆子的引领下,慢慢往正堂走去。 纳妾不像娶妻,不需要拜天地,不需要拜父母,更不需要夫妻对拜,只需要给正室敬了茶,就算礼成了。 “给夫人敬茶!” 正堂的中间,摆着一个香案。 香案上面是陈大牛未过门媳妇儿梁氏的牌位。 牌位前,还燃着三柱清香。 袅袅烟雾升起,菁华郡主在正堂门口跪下。 当年老皇帝曾经下旨简化了各种繁琐的礼仪,所以现在并不太兴“三跪九叩”这种大礼了。但不得不说,这种礼非常的正式,赵如娜来之前应当有人教过了,她做得很是当位,双膝并拢,跪下,双手趴地,头往地下重重一叩,抬起,再一叩,抬起,又一叩。 叩完起身,她看着那牌位,没有望向旁人,在丫头的搀扶下,向前走了三步,又用那练就的姿势跪下,再一次行了跪头大礼。 四周静悄悄的…… 夏初七心里不太淡定,可大多数的人,都只有一种“看好戏”的表情。不得不说,今天来的宾客里,有很多人,其实都是想来瞧瞧热闹的。 下意识的,她看向了陈大牛,只见他皱了一下眉头。 敬茶礼毕,赵如娜被人带下去安置了,席上终于恢复了正常。 除了女眷们唏嘘一下感叹,男宾那边,陈大牛那些兄弟们却是兴奋地一边喝酒,一边起哄着,声音一浪高过一浪,喧哗不已。 “将军,这郡主长得俊啊。” “来来来,大牛,多喝两杯,一会儿好入洞房。” 在那里人的闹腾里,陈大牛一声儿都没有吭过,来者不拒,敬酒就喝,就像是在和谁赌气似的,一大碗接一大碗的干,酒液流到他的甲胄上也不管,一脸的暗自神伤。 夏初七看得直蹙眉。 硬生生被捆绑的两个人,可不是谁都不好过吗? 第111章 醒了! 夏初七这顿饭吃不下去了。 咬着筷子,她看了一眼正与那些妇人谈得正欢的国公夫人,寻了一个去更衣的借口,偷偷离了席,领了晴岚就往安置侯府侧夫人的后院去。 看过了谢氏的自杀,看过了赵梓月的自杀,她窃以为这个时代的女性,在问题解决不了的时候,在丢了大脸的时候,都只会使用同样的一招儿——自杀。 夏初七不是一个好管闲事的人,可她为自个儿的行为找了一个极好的借口。那赵如娜是赵十九的亲侄女。那么,她就是她的婶子了。总不能眼睁睁看着一个姑娘落个自杀的下场的吧? 与前头的喧闹相对应,后院很是安静。 陈大牛贵为侯爷,又是当朝炙手可热的人物,可后院里没有旁的女人,今儿府里又有事情,后院更是安静得不行。没花多少工夫,夏初七就在一个婆子的带领下,找到了赵如娜的院子。 可一入屋,顺着小丫头手指的方向,她呆住了。 一身缟素的赵如娜,正半倚在床头上,手里捧了一本书,面色恬静地看着,除了那一股子淡淡的忧郁之色始终化不开,整个人看上去与平时没有什么不同,她活得很好,更没有她想像中的会想不开闹自杀。 不得了啊! 在这个时代,能做到这样的女人,算是拔尖的了吧? 小丫头笑着喊了一声,“郡主,景宜郡主来看你了。” 赵如娜像是才从书里回过神,抬头看了夏初七一眼,没有露出太多的惊奇,只是责怪地看了那小丫头一眼。 “绿儿,侯府里没有郡主,以后唤我侧夫人。” 绿儿有些替她家主子委屈,嘟了嘟嘴巴才垂下头。 “是,郡……侧夫人。” 赵如娜点了点头,起身极有礼节地向夏初七施了一礼。 “妾身参见景宜郡主。” 看到这个样子的赵如娜,夏初七觉得没有什么话要说了。 或者说,她来之前预备好的,如何劝一个受了侮辱的女人积极勇敢乐观向上的面对未来生活那一套话,在这个菁华郡主的面前都不需要了。她是一个玲珑而通透的女人,她的心里应是早就有了主意,她一定会让自己活得很好。 “吃了吗?” 夏初七带着笑,只剩下这一句话。 “还没。”赵如娜笑了,“没什么胃口。” “没胃口也得吃,今儿侯府的饭菜很是丰盛。” “嗯,一会就吃。” 赵如娜面色柔和地看着她,一张漂亮的瓜子脸憔悴了不少,怎么隐饰都隐饰不住那眸子里的落寞,还有看着夏初七时的感激。 “景宜郡主,那天的事,谢谢你。” “不必了,大家都是女人,我懂你。好了,我娘在外头等着我,我先走了,记得吃饭。无论什么时候,都没有比吃饭更重要的事了。” 夏初七说罢,快步走了出去。 有些话点到就行了,说得过了,反而会伤人自尊。 从定安侯府出来,天儿已经黑透了。一路上,诚国公夫人都在唏嘘这一桩荒唐的婚事,夏初七知道她是个吃斋念佛的人,向来心善,也只是笑着安慰她。 马车入了国公府,辞别了国公夫人,梅子在前头拎了灯笼,夏初七拢了拢身上御寒的斗篷,抬头看了一眼景宜苑黑压压的小楼,在芭蕉叶的“沙沙”声里,入屋走了一段,突然停下,侧眸看了一眼晴岚和梅子。 “你们俩不用跟着我,天不早了,洗洗歇了吧。” 她是个随性懒散的人,对待下人没有主人的架子,晴岚和梅子早就已经习惯了,也不多说什么便应了“是”,齐齐退了下去。 夏初七拎着从梅子手里接过的灯笼,抿着嘴儿继续往里走。刚推开自家屋子的门儿,斜插里一个黑色的影子便风一般掠了过来,将她打横抱起便低下头来亲她。 “讨不讨厌?你堂堂王爷学会做采花贼了?!” 夏初七脖子被啃得痒痒的,嘴里轻声娇笑,一手拎了灯笼,一手索性挂在他的脖子上,紧紧搂住就去亲他。两个人搂得气喘吁吁,呼吸粗细不一,好一会儿他才尽了兴,搂着她放坐在床沿上,在屋子里亮了灯。 “阿七怎知是爷来了?” 高高仰着头,夏初七面儿上有些小得意。 “我嗅到你身上禽兽味儿了。” 赵樽拎她鼻子,“瞎扯,你狗变的?” 一脚飞踹过去,夏初七横眼瞪他一眼,随即拎着他肩膀往自己身上一扯,“我不是狗,我是猫儿。”赵樽收势不住,整个人倒在她的身上,便将他压在了被褥上。 两两相看,他抬手顺了顺她的发。 “梓月的事,爷告诉父皇了。” 夏初七了解的点头,心知这么大的一件事,要是不说,万一出了什么漏子,又得怪到她的头上来,这爷们儿是为了她着想。心里一喜,她双手揽住他的脖子,看着他背着光的面孔,那高高的鼻梁下一片深邃的阴影,觉得有点儿醉。 “赵十九,我怎么就遇上你了?” “不好?”他捉住她的手,轻轻捏了捏。 “好,就是太好了,我咋有点患得患失的?” “傻丫头。”他搂她入怀,一起躺在榻上,一只手轻轻顺着她的后背,不知道在想些什么,好久没有说话。夏初七听着他极富节奏的心跳和呼吸,往他怀里靠了靠,低低说,“不必担心,最多再过十日,我便会为梓月滑胎,不会有危险的。” 赵樽手臂一紧,搂紧了她。 “阿七,爷定然不会让你也吃这样的苦头。” “嗯?”夏初七抬头,不解地看他。 赵樽低下头来,掌心摩挲着她的脸,一字一句很是低沉,却说得极为正经严肃,“咱生一个儿子,一个姑娘就足够了。妇人生孩儿,太遭罪。” 夏初七心脏的某处一窒,看着他,眼睛火辣辣的,说不出是酸还是甜,滋味儿极是复杂,“爷昨日不是还说,想要枝繁叶茂,子孙满堂么?我就在想呢,想要枝繁叶茂,你啊,只能找别的女人,帮你多多的生了……” “你倒是会捻爷的不是?”他笑着,又捻她鼻头,却换了话题,“今日去定安侯府了?” 想到那一场把喜事办成了白事的婚礼,夏初七的心窝子就堵。 “嗯,大牛哥可真狠。你们男人啊,真不是东西。” “这可媳了。”赵樽瞥她一眼,“关爷何事?” “哼!不要以为我不知道,那天陛下宣你去,你都与陛下说了些什么?按实话讲,大牛哥这样苛刻的条件,陛下都肯答应,我还真是不太敢相信,我觉得这中间有你的原因吧?你为了保他,说了些什么?” 赵樽看着她,眸色沉沉,“爷的阿七真是聪明。” “快说,少打马虎眼!” 她娇声低喝,他却是紧了紧手臂,“爷只是实说,尔后又告诉了陛下一个故事。” “故事?什么故事?” “大牛那未过门媳妇儿的事。”赵樽抚着她的脸,把在天牢里陈大牛告诉他的事,说与了夏初七,末了又淡淡道,“大牛这口气不下去,是不会妥协的,那是大晏的损失,而陛下惜才,还有……在陛下没有登基前,曾经也被张皇后的父亲困在牢里,差一点饿死,是张皇后偷偷拿了吃食与他,才救下了他的命……” 两个故事一重合,夏初七唏嘘不已。 “那是你们男人的事,你爹要是心里有愧,自己去赔礼道歉好了?与你那个侄女儿有什么关系,她何其无辜?一个女人而已,承担得会不会太多?” 赵樽黑眸深深,顺着她的头发,也不说话了。夏初七为赵如娜抱不平,气愤不过的把今儿的见闻告诉了他,可他还是一言不发,沉默在了黑暗里。夏初七知道,在有些观念上,她与赵樽不一样,她很难用现代人的观念去说服一个古人要把妇女的地位等同于男子,想想,不由也只能叹气。 “你说,大牛会不会对她好?” 他还是沉默。 她又说,“这世道,不幸福的人太多了,我与爷关系这么好,我真的希望他们也能有一个好结果。” 他终于抚着她的脸,开了口,“大牛性子倔,却不是个心狠的人。陛下他自然也是认准了这一点。” 夏初七看着他,微微一愕。 当今老皇帝多会算计的人?他又怎会白赔了一个嫡孙女,不捞到好处?自古英雄难过美人关,赵如娜那样的性子,隐忍,宽容,脾气好,没坏心眼儿,其实是很招男人媳的,估计老皇帝早就算好了陈大牛会落入他孙女的温柔乡了? 沉默片刻,夏初七枕在赵樽的胳膊上,幽幽一叹。 “但愿他们能早一点用**推翻桎梏,完成一钞时代的革命。” “……”赵樽身子一僵,像看怪物一样看她。 “不懂了吧?太深奥,你智商不够别问我。” 赵樽脸一黑,“睡吧。” 身子向他怀里挪了挪,夏初七“嗤嗤”笑了两声儿,心知自己“用**推翻桎梏”这样的言词吓到他了。一个正常妇人,哪里敢说这样可怕的词儿?可她却是佩服自己的,直白表述,不偏不倚,赵如娜如今的生活,也就只有这一条道儿了。残酷的命运,阴差阳错的结合,于她来说,还有更好的路吗? 就在她用思想武装头脑,为赵如娜的命运大放阙词时,定安侯府,喝得一塌糊涂的陈大牛正被两个人架着,踉踉跄跄地步入了赵如娜的屋子。 “郡主……呃,嫂子……将军就交给你了。”那个搀扶他进来的人,是陈大牛的副将耿三友,嗓子像放大炮似的,没有敢多看那静静坐着的赵如娜,他招呼了一声儿,就领着另外一个人慌不迭的溜走了。 赵如娜放下手中的书,看了看那个歪歪斜斜扶着桌子,醉得满脸通红,双血丝,明明“纳妾之喜”却连胡子都懒得刮干净的男人,皱了一下眉头,望向边上的绿儿。 “绿儿,扶侯爷去净房洗漱。” “是。侧夫人……” 绿儿眼睛一亮,乖乖地走过去扶了陈大牛。 “侯爷……你仔细脚下……” 时下有一个约定俗成的规矩,主子嫁了人家,她的陪嫁丫头也是属于男主人的。这事儿赵如娜懂,绿儿自然也是懂的。虽然有些羞臊,有些忐忑,可看着陈大牛硬扎板实的身子,再看看他端正硬朗的五官,绿儿心里是喜欢的。这位侯爷比她来之前仅仅听了名字时的想象,好看了不是一点半点,也年轻了不是一点半点。 等绿儿扶着陈大牛走了,赵如娜怔忡了片刻,再次拿起桌上的书来,挑了挑灯芯,继续低头看书。可不到一刻钟,绿儿又湿漉漉的跑回来了,“侧夫人……” 赵如娜抬头,“怎么了?” 绿儿手足无措地垂着头,不敢看她的眼睛。 “侯爷说他自己可以,把奴婢给撵出来了。” 赵如娜看了一眼她红扑扑的脸,“哦”了一声。 “去给侯爷端一碗醒酒汤来备着。” 陈大牛行伍出身,洗澡这样的事儿也当成打仗,自然没有那么多讲究和规矩,就在赵如娜心不在焉地翻着书还没有翻到下一页的时候,他就已经光着膀子出来了。 他不拘汹惯了,光着上身,就系了一条裤子,身上湿漉漉的水珠子也没有擦干净,衣裳松松搭在肩膀上,打了一个酒嗝,出来就一阵摆手。 “出去,都他娘的出去……” 大概洗了个澡,他看上去清醒了不少,走路也不像先前那么踉跄了,只是脸色还是醉红着,一出口就是躁气。 “侯爷,您,您先喝一碗醒酒汤。” 绿儿与赵如娜一样,都是深闺女儿,何时见过一个大老爷们儿光着膀子在面前晃?一时间,她羞红了脸,就要过来扶陈大牛坐下。可人还没有走近,便被喝了酒没轻没轻的陈大牛给拂得一个踉跄。 “滚远点儿。” 他开口说话就爆粗,嗓子浑厚,喜怒分明,绿儿何时见过这样的男子?被他一吼,吓得脸色一白,“扑嗵”就跪倒。 “侯爷饶命,奴婢,奴婢只是……” 看着他火气没处发的样子,赵如娜终于走了过来。 “绿儿,你先下去吧。” “是,奴婢先退下了……” 绿儿吓得一溜烟儿的跑了。赵如娜看了一眼重重坐在椅子上直甩头的陈大牛,在柜子里寻了一件大绒巾,替他披在肩膀上,低眉顺目的道,“侯爷,喝了汤,早些歇了吧。” 屋子里熏了香,熏得陈大牛脑子涨痛,抬起沉重的脑袋来,他看着面前这个苍白着脸的妇人,差一点儿没有认出来她是谁。 “你也滚蛋o紧滚……” 赵如娜原本就没有奢望过他能对她有什么好脾气,见他只是叫她“滚”,觉得已经算是客气的了。苦笑了一下,她没有与他辩解“这是她的屋子,该滚蛋的人是他”,只是转身翻了一套被褥抱着,便福身请辞。 “妾身去与绿儿挤一挤,侯爷早些歇吧。” 说罢她头也不回,甚至长长地松了一口气。 “等等,你回来。” 走到门口的脚步一顿,赵如娜回头,面色微惊。陈大牛像是刚刚反应过来她是谁,慢腾腾地起身,却没有说话,只是端起案桌上早就预备好的酒水,又往嘴里恨恨灌了一大碗,这才大步朝她走了过来。 以为他要出去,赵如娜让开身子。 可他双眼灼灼如火,却停在了她的面前。 赵如娜面色一变,“侯爷……” 陈大牛没有回答她,一把扯掉她手上的被褥往地上一丢,只手捞住她的腰就拎了起来,在她的惊呼声里大步走向那张没有铺红,只有素白的“喜榻”,把她往榻上一丢,便压了上去。 “侯爷……” 赵如娜脑子一片空白,只挣扎了一下,就不再动弹了。屋子里今儿燃的是白烛,灯芯在微微跳动,映得她苍白的面容更是白如纸征儿。看着身上这个魁梧有力,目深眉浓的男子,她慢慢地闭上了眼睛。 她的母妃死了好些年了,所以在她出嫁之前,没有平常女儿家出嫁前来自娘的谆谆教诲,更没有人教过她在新婚之夜该如何应付夫君,但是她不糊涂,知道入了定安侯府,早晚就是他的人,就得认命,之前她把绿儿推给他,也是想要安生一个晚上。可他不乐意,她也只能随了他的意。 他一直没有说话,浓重的呼吸里夹着着淡淡的酒气。陌生的气息,陌生的人,却是她的夫君,是她这一辈子都要依附的人。她紧张的十指紧揪着被褥,眉头蹙着,牙齿一阵轻轻敲,根本不敢看他的眼睛和表情。 默默地数着心跳,她一遍又一遍念着“南无阿弥陀佛,南无阿弥陀佛”,突地觉身子一凉,他似是不耐烦解她的衣扣了,把她贴身的中衣撕了开去,露出里面的小衣来,还有一片雪白白的肌肤,直晃人眼睛,她不会呼吸了,僵硬得像一块木头。 他仍然没有说话,甚至都没有怎么看她,只有她一个人,眼睁睁地看着他将自己剥得像一颗剥了皮的白笋子,与他布满了伤疤却结实得让她害怕的身子紧紧压在了一块儿。 她身上吓得冰冷,他却是火一样的烫,没有前奏,也不等她做好准备,他已然单刀直入,像战场上刺敌的刀子,不留半分情面。 她死死咬着唇,没有呼吸,身子抖得像筛糠般哆嗦。 他抬头看她一眼,略略停顿了一下,狠狠一闭眼,便再次挥戈伐敌,动得又凶又猛。她只能一双手死死攥着被褥,眼睛直直望着帐子上不停摇来摆去的流苏,唇角咬得渗出了一缕血丝…… 陈大牛是个粗人,包括在这个事上,与赵如娜先前做闺中女儿时想象的与爱郎相拥,如诉如泣,有匪君子,如切如磋等等优美的词儿相比,那简直就是颠覆性的迥异。 与君子无关,与斯文更是无关。他像是恨不得把她给撕了,所有的怒火通通发在了她的身上。不,他只是把她当成了他的战场,他一个人的战场,或者她只是他的一匹骏马,任由他恣意的挥鞭乘骑…… 他汗水流淌,酣畅淋漓,自始至终都没有说话。她紧闭着嘴,痛入骨髓,也是自始至终都没有说话。两个人没有亲吻,也没有目光的交流,谁也不去看对方的表情,一言不发地完成了这男女之间最为神圣最为原始的交和。 …… 等赵如娜从挨刀子般的疼痛中回过神儿来,身边的人已经就着酒意背过身睡了。她看了一会儿他僵直的脊背,数着还没有匀称下来的心跳和呼吸,擦了擦身上不知是痛得还是累的汗水,拉过被子来盖在他的肩上,自己撑着疼痛的身子去打水。 入侯府之前嬷嬷教过了,事后不能顾着自己,得顾着侯爷。 所以她匆匆洗了洗不适的身子,便打了温水进来,到榻前唤他。 “侯爷,奴……”从来没有说过“奴婢”两个字,可嬷嬷教过,妾就是奴,她说得不顺口,到底还是镇定的说了,“奴婢替您擦擦身子。” 他仍是背对着她,不知道在想什么,没有说话,更不乐意回头来看她一眼。赵如娜久久不见他回应,只能低头拧了毗了温水的巾子,弯腰去替他擦了背上的汗,又绕过去准备替他擦脸,他终于像是不耐烦了,突地抬手挡开了她,卷着被子贴到墙根睡下。 “不必管俺了,睡吧。” 赵如娜怔了怔,看着那僵硬得石头一样的男人,苦笑着退出去倒了水,把屋子收拾妥了,才蹑手蹑脚地回到榻上,拉了另外一床被子来裹着自己,贴着床沿睡下,与他隔开一个长长的距离。 一整夜,他没有靠过来,她也没有靠过去。 两个人规规矩矩的睡着,直到第二天被敲门声吵醒,赵如娜才惊觉自己不知什么时候睡过去的。偏头看了一眼睡得正香的男人,她慢慢地爬起来,脚一着地,痛得差点儿栽倒下去。 “嘶……” 她抽气一声,还是撑着腰过去开了门。 门口是绿儿,领了一个府里管下人的刘婆子,笑眯眯地看着她说,“侧夫人,兵部周侍郎家送了两个侍妾来给侯爷,老奴来问一下侧夫人,安顿在哪个院子好?” 赵如娜微微一愣。 侍妾?她自己不也是侍妾吗?唯一的不同,她是皇帝亲封的侍妾。她朝刘婆子苦笑了一下,“我这也是刚来,不清楚府里的事情,你不如让老夫人来处理吧?” 刘婆子老眼一眯,看着她脖子上刺目的红痕,笑得有些暧昧,“老夫人说了,侧夫人您是郡主出身,最是懂得大户人家的规矩,这些事啊,就交给您了……” 赵如娜还没有见过她那个老婆婆,可人家话已经这么说了,她还能怎么办?微微吸了一口气,她的手扶在门框上,笑着说,“那就找一个离侯爷近些的好院子先安顿下来吧,不要慢待了她们。” 都说宫里出来的郡主金贵,哪里能容得下旁的妇人,可今儿头一回见到,她就这样大度,完全出乎那刘婆子的意料之外。意味不明地看了她一眼,刘婆子呵呵笑道。 “好嘞好嘞,老奴这就去安排。” “慢着——” 她人还没有走远,屋里就传来陈大牛宿醉后有些疲乏的声音。 刘婆子愣了一下,赶紧回来在门口侯着。 “侯爷,您还有什么吩咐?” 很快,就见陈大牛披了衣服走了出来。赵如娜面有窘色,微微侧到了一边儿,却见他一边系着盘扣一边不耐烦的低低说,“赶紧都给俺打发了……” “侯爷,这个,这个不好吧?”刘婆子看了看他,又看了看赵如娜,笑着说,“老夫人说侯爷人丁不旺,正需要开枝散叶……” “去去去,开啥枝,散啥叶?老子要那么多妇人做甚?养着还费粮食!听好了啊,往后谁要再送人来,一律丢出去,就说老子养不起。” 他嗓门向来亮堂,今儿宿醉之后醒来,稍稍有些沙哑,却格外浑厚有力,言词之间没有半点商量的余地。说着甩了甩头,拿着搭在架子上那一副沉重的盔甲,捞在胳膊弯里,拎了头盔就大步离去了,骇得刘婆子大气都不敢出。 “侧夫人,您看?可怎么办?” 赵如娜抿了抿干涩的唇,看了一眼那个从头到尾都没有看她一眼的背影,随口应了一句“就听侯爷的吧”就关上了房门。背靠在门板上,她掀开身上的衣裳看了看,只见上面到处都是青紫和指印儿。 怔忡了片刻,她慢慢蹲下了身子,将头靠在了膝盖上。 …… 从那一天开始,赵如娜没事儿就会往诚国公府去,找夏初七聊上那么一会。有的时候也会去东宫领了傻子出去,一起去找夏初七。 每每这个时候,傻子就会格外高兴,傻子来了,夏初七也高兴。认真说来,夏初七与赵如娜并没有什么共同的话题,可她是一个极为安静的女人,她来的时候,有时候会带上一本书,有时候会带来绣活。夏初七捣药,傻子捣乱,她就在一边安静的绣花。 有了她,夏初七收获颇丰。 一个荷包,一个鞋垫,一个绢帕,都是出自这位菁华郡主之手,那绣出来的东西栩栩如生,看得夏初七想不佩服都不行。 佩服之余,她忍不住诱惑,终于有一天“绣心”大发了,准备自己亲自操刀绣一个香囊送给赵樽。因为她听说香囊这种东西是时下男女之间的定情信物。可最后,当她绣出一个不像鸡不像鸭子不像鹅的鸳鸯之后,终是彻底打消了吃这碗饭的念头。 相处的日子里,她不怎么见到赵如娜笑。 当然她也不怎么伤感。 据她说,自从那晚离开侯府,陈大牛径直去了军营就再没有回去过。或者是有回去过的,只是她不知道而已,反正他没有再去她的那屋睡过,侯府里也没有再添旁的女人,每每旁人说起,都羡慕她,说定安侯是个好男人,赵如娜听了,只是笑着说“是啊”。 他不回去,她的日子过得也很好。陈大牛的父母都是实诚人,不怎么给她好脸色,也不怎么为难她,毕竟她郡主的身份摆在那里,当今皇帝是她的亲爷爷,除了陈大牛那个不懂事的嫂子见了她,偶尔会酸不溜秋的损几句,她说她的日子很好。 夏初七有问过她那天晚上与陈大牛的事,可她不肯细说,就连“睡过了”,都是在她“苦口婆心”地问过好多次之后,她才告诉她的。夏初七想想,总觉得这样的夫妻生活,实在有够糟糕。认真说来,这不是在冷战么? 生活里除去多了一个赵如娜,夏初七没有什么改变。 她还是一日一日的往宫里跑。 在这一日一日里,她的努力没有白费,张皇后气色好了起来,而赵梓月的脸上也有了些红润。去坤宁宫时,她也总是会一日一日的“敲遇见”赵绵泽,那厮总会有各种各样的借口与她说上几句话。不过与那一天在园子里的失态不同,他又恢复成了那个温润如玉斯文有礼的赵绵泽。 每一次见到她,他总会客气有礼地让在一旁,基本上也不多话,唯一的一句重点,是告诉她说,“你的事情,我没有告诉陛下。” 也就是说,他在再三考虑后,没有曝光她的身份? 夏初七也回了他一句,“那我谢谢你嘞,皇长孙殿下。” 除此再无交集,可夏初七却知道,朝中的局势越发明朗了,赵绵泽会继储位的传言越来越多,可赵绵泽时不时出现在坤宁宫,就连张皇后都觉得不对劲了。她这个皇孙向来有孝心,可也从来就没有来得这么勤快的时候。终于有一天,在夏初七走后,张皇后独独留下了赵绵泽。 “孙儿啊,你可是瞧上老十九家的了?” 姜还是老的辣,可赵绵泽哪里肯承认? “孙儿就是惦念皇祖母,要是皇祖母嫌弃孙儿,那孙儿往后不来便是了。” 张皇后还能说什么? 一叹之后,只是劝慰,“孙儿啊,大丈夫有所为有所不为,旁的姑娘你看上谁都好,偏生老十九家的,你碰不得,记好了?” 一句“老十九家的”伤了赵绵泽的心。 有那么一瞬,他很想告诉张皇后,那个女人不是十九叔家的,那应该是他家里的才对。可他知道不能,至少……目前不能。 他其实也不想天天来坤宁宫,可他就是管不住自己的腿,活了二十一年,他从来没有为了任何一个人如此动过心。不必做什么,只是看着她做事,看着她笑逐颜开的为张皇后施针,看着她蹙着眉头开方子,看着她身为郡主却不拘汹的与宫女们打打闹闹,看着她不要脸的诓人银子时的小得意,看着她的眼神儿从自己脸上掠过去,却从来不肯多停留一下,他就觉得自己是着了魔了。 每一个夜里,他闭上眼睛都是她,她的笑,她的脸,她的腰,她在那小园子里扬言要割了他时的邪恶小眼神儿……一切的一切,都刺挠着他,刺挠得他身子火热,痛哭流涕地厌恶她,却又如饥似渴的想念她。 他想要她,可他必须得等。 赵绵泽的思想变化,夏初七自然不会知道。 只知道那个人突然间就乖顺了,那也是好事儿。这些日子她忙得很,腾不出手来收拾他,只要他不来找她的麻烦,她也愿意等一个好的时机。 她忙着与赵樽火热火热的谈恋爱,忙着看她大婚时的礼服与陪奁,忙着四处托人打听李邈的消息,忙着琢磨为赵梓月滑治的方子,忙着…… 赵梓月那个事,她其实有些头痛。 在这个时代,没有“清宫手术”的便利,赵梓月又一直昏迷,吃药滑胎,很容易会导致流产不全,影响她的身子。可这个胎又不得不落。 犹豫中,就到了洪泰二十五年的三月二十五。 计算好了日子,夏初七知道不能再等了。 要不然胎儿大了,也就滑不了胎了。 这天一大早,她就入了宫,拿了自己拣的药给赵梓月的贴身宫女青藤,让她先去把药给熬了,准备一些洗漱用的温水,又给赵梓月喂了一些吃食,再把了一回脉,做好了为她滑胎的准备。 云月阁里人不多。 为免这事传出去,知道这事的仅仅只有少数几个人。 人不多,可却人人都很紧张。就连夏初七久未见过的洪泰帝也亲自驾临了云月阁,死气沉沉的屋子里,他见到夏初七的第一句话,就是问,“会有危险吗?” 夏初七心里暗叹。 大的危险是没有的,小的危险么……怎么可能不损伤身体? 她没有照实回答,毕竟皇帝一担心,她就又得忧心了。 于是乎,看着面前这一头“会吃人的狮子”,她撒了一个谎,同时也圆了一个谎。她记得当初在天牢的时候,赵樽让梅子带来的饭里有改变经脉的药物,那时候她就知道,那货一定在皇帝面前撒谎说她怀孕了。如今身份曝光,瞒不了皇帝,她只能顺着说下去。 “陛下请放心,我亲自试过的,你看我不好好的吗?” 洪泰帝微微眯眼,审视了片刻,语气有些沉沉。 “救了朕的女儿,朕算你大功一件。” 夏初七很想说,他老人家的大功,常人真的消受不起。可她到底还是憋了回去,自古帝王如虎,皇帝的威严不是谁都可以轻易触碰的,她夏初七穿越的时候没有在阎王殿里镀过“免死身”,不敢胡说八道。 “多谢陛下。” 老皇帝坐在主位上,静静地等着,夏初七立在边上,也在静静地等着。没多一会儿,青藤端着熬好的滑胎药上来了,夏初七吩咐她先端起去,看了坐在那里的老皇帝一眼。 “陛下,这药性温和,估计得等些时辰。不如,您先回去等消息?” “不必,朕就在这里等。” 意外于这样一个冷血帝王还有这样一份柔情,夏初七眉头不经意地挑了挑,这才福了福身,低头道,“那我去准备了。” 梓月公主喜欢熏香,因此她的寝殿内,周年四季都有熏香的味儿。夏初七慢吞吞地走进去,觉得今儿的熏香嗅着,人的心情特别沉重。她走近床边,看着赵梓月白惨惨的一张小脸儿,捋起了袖子,让青藤把赵梓月的身子扶了起来。 “梓月……” 夏初七摸了摸她软绵绵的身子,喊了一声,又去揉她的脸。 “为了不让你一会那么疼,我先给你扎几针。” 说罢她侧过头来看着青藤,“把公主扶稳了,背向着我。” “是。”青藤眼圈儿通红,一双手都在发抖。 夏初七心里也不平静,她没有杀过人,更没有残害过小生命,想到已然离世的二鬼,想到赵梓月肚子里那个还没有正形的小东西,她目光里冰凉了一片。可她是个医者,该做的事还是得做。 看着赵梓月的脊背,她捻起银针旋入…… “公主……公主……” 青藤看到那银针入体,声音直发抖,“公主你快醒醒啊,你醒过来了奴婢给你做好吃的,奴婢也不再逼着你念书了,公主……” 听着她聒噪的声音,夏初七只专注着手上的银针。 突然,那纤细的脊背微微一颤,夏初七以为自己眼花了。手刚刚一顿,就听见青藤惊喜的大叫,“郡主郡主,公主她好像在动,真的是公主在动……” 夏初七迅速放下银针,把赵梓月平放在床上。 “梓月,梓月……你醒了就睁开眼。” 喊了良久没有反应,她又俯身拍拍她的脸。那小脸儿瘦削得不行,尖尖的下巴上,没有了一半肉感,触之只觉得满手冰凉。缓缓收回手来,夏初七目光沉沉。 “梓月,你还是不肯醒呀?再不醒来,你肚子里的小宝宝就没了……” 话音刚落,赵梓月虚眯的眼睛慢悠悠的睁开了。看看她,看看青藤,她的目光飘浮不定,幽幽的声音,虚弱得像是下一瞬就会被风吹走。 “驸马……你,你说什么……什么小宝宝?” 第112章 要把生米煮成熟饭?! “梓月……” 夏初七的声音有些哽咽。此时,活生生的赵梓月就在她面前,会说话,会喊人,会皱眉,会眨眼,激动得她心里的欢喜从胸膛绵延到了大脑,竟有些不知所措。欢喜间,她吩咐青藤赶紧去禀报陛下,躬身下来,握住赵梓月的手都有些语无伦次了。 “醒了就好,梓月,醒了就好。” “驸马你……?”赵梓月之前只捕捉到她的声音,现在眼前模糊的人影逐渐清晰,彻底看清的时候,她这才觉得有点不对劲,“你,你怎么能穿成,穿成这样一个张冠李戴的样子?” 她还是乱用成语的赵梓月。 夏初七又想哭又想笑,又有些哑然。 坐在床沿上,她伸手摸了摸赵梓月的脸,“梓月,这件事一句两句也说不清,你现在身子虚,要少说话,等你好起来,我再慢慢地告诉你好吗?” 赵梓月被她的手摸到脸,面颊微微一红。紧接着,眼圈儿也红了,“驸马,你……也是一个姑娘?怪不得我十九哥……他……喜欢你。” 捉住她的手,夏初七点了点头。 “是,梓月,我骗了你。” 赵梓月睡得太久,又是沉默了好久,才低哑着嗓子。 “哎,你总是骗我的。” 夏初七赧意地一哂,“往后不会再骗你了。” 她话题刚落,赵梓月就追问,“你刚才,说的话……什么,什么小宝宝?” 看着她睡了这么久仍然晶亮纯粹的眼睛,夏初七微微抿了抿唇,才正色道:“梓月,你怀孕了,肚子里有小宝宝了。但是……二鬼他没了,你年纪还小,往后还得嫁人,这个小宝宝,你现在不能要他了,我正准备为你落胎,咱们现在坚强一点,好吗?” “落胎?”赵梓月唇角抽抽了下,像是迟疑了好久才反应过来,“驸马你确定,我肚子里有小宝宝了?” 夏初七点头,“是。” 她像是不放心,又问:“真的?” 夏初七再次点头,“真的。” 赵梓月没有再问,那一瞬,她面上的神色十分复杂,从惊疑,到紧张,到害怕,再到坚定,一个个变化着,最终啜泣着开口,“我不要滑胎……驸马,我要把小宝宝生下来。” 什么?夏初七微微一愕。 她以为自己听错了。可实事是,赵梓月真那么说了。 看来赵樽这个妹妹不仅会胡乱用成语,思想也是一个异类。换了时下的正常女子,不得哭着喊着不要孩子么?她却倒好,回答得就像在做梦一般,一双眼睛无辜的看着她,非常坚定的说,她一定要把小宝宝生下来。 只能说,这是幼稚。 夏初七摇了摇头,“梓月你听我说……”说什么还没有出口,门口就急匆匆掠过来一抹明黄色的身影,人还没有到,那声音都颤了起来。 “女儿,你可算醒了……” 夏初七识趣的起身让到边儿上,洪泰帝坐了过去。看到老爹的赵梓月瘪了瘪嘴,眼泪“叭嗒叭嗒”滑下来,喊了一声“父皇”就扑进了他的怀里,一双苍白的手指,紧紧抓组泰帝的袖子就啜泣不止。 “父皇,梓月要生下小宝宝,梓月不要滑胎。” “这怎么可以?”洪泰帝抓住女儿的肩膀,侧头看了夏初七一眼,大概以为是她挑唆的,那眼神儿里颇有一些埋怨,末了,又用手顺着赵梓月的头发,说得斩钉截铁,“梓月,你是我大晏的公主,往后父皇一定会为你挑一门好夫婿。过去的事,都忘了吧?这个孩儿不能要。” “不……父皇……你听我说……” 赵梓月看着洪泰帝,泪水越涌越多。 “母妃不是说过吗?梓月也是差一点儿就滑了胎的孩子,母妃说她怀梓月的时候,流了好多好多的血,差一点,差一点就没有梓月了。父皇,那个时候,梓月在母妃的肚子里,肯定很痛,父皇,梓月不要小宝宝也痛,一定要生下他来……” 说到这里,她停顿了一下,偷偷瞄了夏初七一眼,又咬着唇补充:“梓月这个样子了,还怎么有脸嫁人,父皇,梓月再也不嫁人了,就在宫里陪着父皇,陪着母妃……” “不行!” 洪泰帝急得沉下脸来,赵梓月却笑了,牵着他的袖子。 “我母妃呢?我要与我母妃说,她肯然会同意的。” 听到赵梓月问起贡妃,夏初七其实也有些好奇。这些日子以来,她常常出入云月阁来为赵梓月诊病,却一次都没有见过这位大晏朝的第一宠妃。听青藤说贡妃娘娘常常来看梓月公主,几乎每日都来。可神奇的是,她来的时候,贡妃就不在,贡妃在的时候,她就不在,巧合得她惊叹不已。 听了赵梓月的话,洪泰帝低叹一声,“女儿,孩子的事儿你母妃不知道,父皇没有让人告诉她,怕她为你担心。梓月,你父皇的话?其他什么事父皇都可以依你,唯独这件事,你必须听父皇的。” 在赵梓月的面前,洪泰帝最是像爹。 从声音到表情再到动作,他就是一个普通的、平常的、拿心爱的女儿极为无可奈何的爹。显然,赵梓月也是知道这一点,揪住他的袖子不放,虚弱的脸色越来越白,“父皇,其他事女儿也都听话,只这件事,女儿不能听话,那是梓月的小宝宝,是您的外孙……” “你这个孩子,怎么……哎!” 洪泰帝说不过辩不过,有些恼了。可赵梓月的性子他最是清楚不过,往常她决定的事情都由不得他,更何况经历过这番惊险,他更加心疼这个女儿,他这个女儿也正是吃准了他的心理,撒娇耍赖都用上了。 父女两个胶着在那里,谁也说不服谁。 夏初七站在边儿上,不好随意插话,可就在这时,外面突然传来崔英达的一声急喝。 “站住,做什么的?” “崔公公,紧急军情,必须急奏陛下。”来人声音很焦急。 “陛下吩咐过……”崔英达有些犹豫。 “崔公公!”来人打断了他,“陶经武反了,谁敢耽误正事?” “你等着!” 听着外面的对话,不等崔英达进来禀报,向来以国事为重的洪泰帝眉头一蹙,看了赵梓月一眼,说了一句“梓月,听父皇话”又吩咐夏初七劝说她,便大步出去了。 军情重于泰山。 与国家大事相比,作为皇帝的“女儿”,赵梓月就轻如鸿毛了。 听着老皇帝远去的脚步声,赵梓月却很是高兴,“父皇不在这里,就数本公主最大了,本公主说要留,你们就得听我的。”说罢她看着夏初七,有些委屈的道,“你也得听我的,你如今也不是驸马了……” 夏初七头痛了。 上前一步,她又坐在了床边儿,无奈的看着她。 “公主,你年纪太小,生孩子对身子有亏。” “亏什么啊亏?我大皇姐十三岁就生了我大侄子呢?我快要十五岁了,已经很大了。” 夏初七抿着唇,看着她,眉头紧蹙。 赵梓月见她不语,昂着头,一脸都是央求,“驸马,不,楚七,嫂子,你看我如今这样子也不好再嫁人了,我要是有一个小宝宝陪着,是一件多么威武不屈的事,要是没了宝宝,我活着还有什么意思?” 这种事夏初七哪里做得了主? “公主三思。” “思过了,不止三思,我已经七思十思过了。反正你听好了,你们不让我生,我就去死,看着办吧……” 她耍着横,试图说服夏初七,末了见她不表态,又聪明地换了招数。 “本公主的肚子好饿,要吃东西,本公主的小宝宝也饿了……” 看着她提起小宝宝时柔和的眼神儿,有那么一瞬,夏初七真的有点儿不忍心了,想想反正也不急在这一时,把她的身子养好才是最重要的。 青藤下去让人摆饭了,赵梓月唇角微微翘着,不停地摸着她的肚子,大概是想瞧瞧小宝宝究竟在哪个地方,她在床上动来动去,一刻也不能安生,那满眼好奇的样子,又何尝不是一个孝子? “本公主的小宝宝……”她还在乐。 “……”夏初七抿着唇,很是纠结。 “驸马,不对不对,嫂子,你说宝宝藏在哪里呢?” “肚子里。” “我的肚子里装了一个小宝宝?真好。我以前见过大皇姐怀小宝宝,那肚皮越来越大,越来越大,小宝宝就生出来了,呱啦呱啦的哭,粉嘟嘟的很是可爱,但大皇姐她也不许我抱,嫂子,等我的蝎主生出来了,我要天天抱,谁敢不要我抱,我就要他的脑袋……” 她说得兴起,脸上稚气又娇蛮的笑容都回来了。 可夏初七听了哭笑不得。 念头上来,又一想,难道这就是传说中的母子连心?她治了那么久,赵梓月都没有苏醒,却在准备滑胎的关键时候醒了过来。如今,母亲定要救孩子一命,孩子也给母亲带来了生存下去的希望,这样也许真的很好。 走出云月阁的时候,她身上有些疲乏。说不出来那是什么感觉,就好像突然被人抽走了力气一样,看着这高高的红墙,觉得这红墙里能产出一个像赵梓月这样的“怪物”,也真是不容易。那个孩子,要是真的能活下来,也是幸运的吧?鬼哥在天之灵,也该瞑目了。 “贡妃娘娘到……” 她正走到院门口,便听见了一声尖利的通传。 夏初七心里突突跳了一下,赶紧与旁的宫女太监们一起退到了边上福身低头。这位贡妃娘娘不论走到哪里,排场都极大,在宫中也素有威仪。 老皇帝年纪大了,这些年鲜少有年轻妃嫔入得他的眼,说起来如今的大晏后宫还得势的,除了始终屹立不倒的张皇后,就数这位贡妃娘娘了。人人都知道贡妃娘娘是当今老皇帝的心头好,膝下一子一女,都被老皇帝疼到了骨子里,据说老皇帝为什么那么疼宠赵梓月,也正是因为贡妃当年生赵梓月的时候难产大出血,差点儿就一尸两命,后来人虽然救了回来,身子却亏损了,虽恩宠无数,却再也不能生育。 贡妃大概也是得了赵梓月醒来的消息,走得又急又快,低低喊了一句“平身”,就大步入了云月阁的正殿,等夏初七抬头看过去时,只瞧见了一片迤逦如云霞的裙摆,仅单看那背影身姿,已然是楚楚动人。 可是,夏初七却愣在了原地。 她从没有见过贡妃,可这声音,怎会那么熟悉? “平身……” “平身……” 她默默念叨着,反复在心里琢磨了一会,却没有想起来究竟在哪里听过。考虑了一会儿,她也就释然了。她是赵樽的亲娘,早晚也能见上的,何必急于一时? …… …… 谨身殿。 为了女儿醒过来的事,前不久才心情大好的洪泰帝,这会儿正黑着一张老脸坐在殿中鎏金的龙椅上。他的下首,站了一群人被他急召过来的朝中重臣。偌大的宫殿里,空气中飘浮着暴风雨前的阴霾。 “马朋义,到底怎么回事?” “陛下!”跪在下面的人,是一个约摸五十来岁一身戎装的虬髯男子。他是大晏朝的蓟州总兵,平时驻扎在外,很少看见皇帝本人,如今被老皇帝一喝,重重磕了一个响头,声音都有些颤。 “罪臣该死,该死——” “到底怎么回事,你给朕原原本本的道来。” 洪泰帝一脸的怒火,可不远千里奔回京师的马朋义,年纪大了,面对老皇帝冷飕飕的质问,却是颤抖半天儿都说不明白。他想了想,磕了下头,得了老皇帝的允许,望向了大殿外面。 “让他进来……” 很快,谨身殿门口出现了一个人。说他是一个人,还不如说他是一个血人。他的前胸,腹部,下摆,浑身上下都已经被鲜血染红,身上原本穿着的甲胄破损不堪,已经看不清楚原来的颜色,钢盔下的脸,又是血又是灰,几个血淋淋的伤口只草草包扎过,渗出来的鲜血滴在地毯上,很是狰狞刺目,让好几个从来没有上过战场的文官,当时便吓得煞白了脸。 蓟州总兵马朋义皱了下眉头。 “你来说,把事情经过都告诉陛下。” 那人脚步踉跄,想要下跪,可像是体力透支过度,还没有走到殿中,便“咚”地一声摔倒在了地上,干裂的嘴唇上,全是一个又一个口子。 “陛下……陶经武……投敌叛国……” “混账!”洪泰帝双目着火,“他不是打了大胜仗,生擒北狄俘虏两万余人?他不是让北狄元气大伤,让北狄太子哈萨尔率残部逃了吗?朕不是还颁旨给他升官加爵,让他接管地方军队,让他乘胜追击,彻底剿灭北狄残孽?” “假的,陛下,全都是假的……” 那人声音很小,气得洪泰帝当场又发了飙。 “谁能告诉朕,到底怎么回事?” “陛下……” 那人艰难地撑着双手,趴在殿中,抹了一把脸才说,“陶经武早已与北狄太子哈萨尔勾结,一面对朝廷谎报军情,一面却叛归了哈萨尔……如今,哈萨尔已率兵南下,陶经武占了我大晏滦州、迁安、抚宁、昌黎、乐亭、临榆、卢龙一带的城镇。而陶经武把不愿投敌的将士,全部集中关押起来,放火……烧死……” 三月初一的时候,才从庆州府传来捷报,让整个朝廷欢腾鼓舞。 如今不过三月二十五,不足一个月的时间,形势却发生了翻天覆地的变化,这让从来没有被人如此愚弄过的洪泰帝情何以堪? 死死捏住椅子扶手,他冷冰冰看着殿中的“血人”。 “那你怎么活着回来的?” 那人只剩脑袋还能昂起来了,却咬着牙,字字有力,“那天晚上……陶经武请营中兄弟喝,喝酒……卑职发现不对劲,就装醉……趁他们不注意……逃了出来,他们一路追杀,卑职,九死一生才逃出了榆关,找到蓟州总兵……入了京……” 洪泰帝眉头一皱,摆了摆手,“先带他下去,找太医。” “是!陛下!” 侍卫冲上来抬了人就要去太医院,可还没有走出大殿,洪泰帝目光一眯,突然又喊了一声。 “等一下。” “陛下。” 洪泰帝扶着龙椅的手,慢慢的摩挲着,目光却锐利地看着那血泊一个的人,“你在军中任什么职务?” 那人迟疑了一下,“回禀陛下,卑职征北先锋营……普通先锋兵。” 洪泰帝皱眉,声音又是一沉,“名字?” 那人咬了咬干裂的下唇,“卑职名叫晏二鬼。” 一听这个名字,洪泰帝面色一变,“姓晏?你好大的狗胆,竟然敢姓国姓?”说罢不等旁人反应,他已然寒着脸看向侍卫,“不用治他了!来人啦,直接把这个藐视朝廷的先锋兵拖下去,给朕砍了。” “哗”一声,全畅然。 这个晏二鬼能从敌占区逃回来,并且将如此重要的消息传回京师,那得是多大的功劳?如今居然因为姓了一个国姓,就把人宰了,怎么说都有些牵强。可自古“君要臣死,臣不得不死”,殿中王侯公卿们虽面面相觑,有些不可置信,但却没有人吭声。 “陛下……” 赵绵泽迟疑着站了出来,跪在地上,“孙儿以为不妥。” 洪泰帝冷冷瞥他一眼,“有何不妥?” 赵绵泽埋下头,声音却斩钉截铁,“此人功在社稷,误姓国姓那也非他本人所愿……” “功?什么功?”洪泰帝冷冷打断了他,没有看赵绵泽,却是看向了二鬼,语气里带着一种说不出来的憎恨,“你觉得自己有功吗?朕说你该死,你觉得你是该死,还是不该死?” 二鬼吃力地抬头,没有辩解,只低低苦笑。 “卑职……该死!请求陛下……行凌迟……之刑……” 又是“哗”一声,所有人都呆住了。 洪泰帝之前的命令就下得够奇怪了,可晏二鬼的回答更让人惊诧。除非他是疯了,要不然,有谁会主动要求受“凌迟之刑”的?殿上一干人都不明所以,一头雾水,搞不清楚这究竟在唱哪一出。可不管哪一出,赵绵泽为他求情都被皇档斥了,谁又会再站出来为他说话? 人人都以为他必死无疑。 谁也没有料到,洪泰帝微微闭了闭眼,却是看向了赵绵泽。 “罢了,准你所奏!带下去……治。” …… …… 诚国公府。 八卦婆梅子是带着小跑急匆匆进入景宜苑的,看到正在芭蕉树下说着悄悄话的夏初七和赵如娜,她喘了好几口气,才拍着胸口道,“郡主,不得了,出大事儿了,好像要打大战了,蝎爷从宫里回来了。我听说了一个消息,鬼哥回来了……” 当初晋王府发生的事儿,梅子是知情人,可赵如娜却是不知道的。夏初七心里“咯噔”响了一下,又是欢喜又是担忧,却还是狠狠瞪了梅子一眼。 “你说你一个忻娘,整天没事儿操这些心做什么?赶紧去给菁华郡主添水……” 夏初七很少责怪下人,梅子吐了吐舌头,轻轻“哦”了一声,知道自个儿多嘴了,赶紧把嘴巴给堵住了。可八卦的人一旦不能八卦,心里又揣了那么多事儿,一颗心都是痒痒的难受。于是乎,添好了水,梅子在夏初七与赵如娜说话的时候,一直欲言又止,在边上毛毛躁躁的搔头抓耳,小圆脸儿上写满了“难受”。 赵如娜是个玲珑剔透的人,又怎会看不出来? 收起手边的绣活,她起身笑了笑。 “今儿时辰不早了,郡主,我也该回去了。” 夏初七不便多留,叫了晴岚过来,把自家前几日捣鼓出来的“嫩肤面膜”拿了一盒,塞在她的手里,嘻嘻一笑,“你看我总拿你的东西,也没有什么好送给你的。这个面膜是本人独家生产,绝对好用,先前我给你讲了用法,你得坚持用着,你看你这皮肤底子这么来,用了一定会更加水嫩,等咱大牛哥回来,一摸上手,那嫩嫩滑滑的,啧啧,哪里还舍得放手?” “你个不正经的小蹄子!” 赵如娜脸微微一红,让绿儿收下了,又嗔怨地瞄了她一眼。 “亏得十九叔把你给收了,不然,岂不是一个祸害?” “祸害才好呢?女人就得做祸害。”夏初七嗤嗤一笑,望了望边上的几个小丫头,又把赵如娜给拉在了一边儿,“娜娜,有些话我早就想说了,又觉得吧,咱俩关系虽近,但那毕竟是你的私事,我说了就是多嘴,讨人嫌。但如今大战在即,我估摸着,大牛哥很有可能会被派去征北,这战一打起来,一年两年,三年两载,谁知道什么时候是个头?再怎么说,你与那个顾太医都过去了,大牛哥才是你的男人。男人啊心肠再硬,咱也得把他化成绕指柔……娜娜,你懂我的意思吗?” 她说了好长一串,赵如娜却是赫然一笑,低下了头。 “我懂。” “那不就结了。你看啊,大牛哥他如今又没纳妾又没娶妻的,这不证明心里装着你么?我晓得你受了委屈,婚礼那天的事我都看见了。可你再想想,连我这个外人都替你委屈,他心里又怎会不知道?只不过男人都好面子,有的时候,咱主动迈一步,没什么委屈的,先哄着他。等往后,咱们再连本带利的讨回来,不好吗?” 赵如娜面色微缓,迟疑一下才说。 “景宜,我早就认命了,不觉得委屈。可他不回来,我又能如何?” 夏初七拍了拍她的肩膀,“你傻啊?他不回来,你不能去找他?你是他媳妇儿,他都睡了你,当然得负责任。听我的,你去给他送件衣裳,送碗汤什么的,难不成,他还能赶你回来?” 赵如娜眉头微微蹙了下,轻轻一笑。 “多谢。” 夏初七知道她听进去了,不再多说,又看向绿儿。 “扶好你家郡主,路上小心点儿。” 等赵如娜走了,夏初七这才叫来了话已经堆在喉咙口不吐不快的梅子,仔细问了她打听来的事儿。听说二鬼自请“凌迟”,抹了一把冷汗,心里不免唏嘘。但转念一想,二鬼回来了自然是好事,可这北边战场上居然出了这么大的事儿,为什么京中会一无所知? 这也太诡异了…… 北狄人有那么厉害? 不过,她觉着二鬼这次也算立了大功,老皇帝没有当场杀了他,只怕也是觉得他能在那样的情况下逃回来报信,也算是个人物。这样一来,他与赵梓月之间的希望,又多了一层了。 想想,冷汗上来了。 幸好她没有流掉那个孩儿,要不然,那才是真正作孽了。 这日晚上赵樽没有来,她有点儿心绪不宁。把梅子和晴岚都打发了,一个人坐在窗边上,抚着小马已经变白了的羽毛,想来想去实在憋不住了,给赵樽传了一封信。 “大婚将至,烽火又起,郎君啊,你怎么看?” 小马“扑腾扑腾”飞回来的时候,她正将下巴挂在窗椽上听外面芭蕉打竹叶的“沙沙”声。可小马这家伙什么也没有给她带回来。空等了一场,她拍了拍小马的鸽子头,无聊的在屋子里走了几圈,终是一个人趴在床上,将脸埋在了被子里酝酿睡意。 半睡半醒之前,背后突然传来了熟悉的脚步声,她抿嘴一乐。 “阿七……” 听着他低低的喊声,夏初七故意不吭声儿,“呼噜呼噜”装睡。 赵樽立在床边,居高临下的打量着她,轻咳了下。 “睡着了?那爷走了。” 丫就是吃准了他的心思,果然一听这话,夏初七装不下去了,飞快地弹跳起来,猛地一下扑过去,双腿一夹便缠在了他的身上。 “你敢!” 赵樽低头啄她一口,捻了捻她的鼻子,抱着她过去把门给掩上了,才又抱了她坐回在椅子上,端详了片刻她的脸,严肃地问,“阿七,你大姨妈来了?” 他的话问得莫名其妙,把夏初七问得又是好笑又是好气。 “哟喂,你啥意思?没事儿关心我姨妈?” “没事。”赵樽抱紧了她,声音有些闷。 夏初七拿脑袋撞了撞他的下巴,嘿嘿一乐,又揽住他的脖子,后仰着身子,板着脸问他,“我楚七大仙掐指一算啊,还有十二天咱们就要大婚了。可是爷,我这心里却没着没落的呢?今儿听说北边出大事了,陶经武居然反了?这一回你爹得气死吧?要打大战了,他会不会又想到你?” 赵樽眸色沉沉,面色冷硬,瞄她一眼,没有马上回答。 夏初七眉头一蹙,“说话啊?怎么了?” “小丫头!”赵樽圈紧了她,低低一笑,“你就放心吧,你这辈子都是爷的人。怎么也跑不了,这个新娘子,你做定了。” 他这么一说,好像她“恨不能嫁”似的。虽然这是事实,可夏初七还有稍稍有点儿脸红,为了掩饰不自在,她撒赖似的在他怀里拱了又拱,一直拱得鬓发乱了,衣裳散了这才漫不经心地从他怀里钻出来,眼珠子乱转一通,嘿嘿一笑。 “哈,我终于晓得了。” 轻唔一声,赵樽抿嘴,掐她腰上的肉,“什么?” 夏初七偏着头专注地看着他,期期艾艾地问,“你也认为你爹一定会派你去打北狄,对不对?你怕来不及大婚,所以关心我家大姨妈来了了没有来,你想要……想要与我先斩后奏,生米做成了熟饭,就不怕发生什么变故了,是也不是?” 赵樽眸子一眯,咳嗽一声,“阿七你真敢想?” 难道不是?夏初七瞪着他,肠子都气得要打结了,“那你啥意思?” 赵樽面色古怪,想是憋着笑意,叹了一声,“爷是看你情绪不稳,这才好心相询。若是阿七实在等不及了,生米煮成熟饭也不是不行,只不过,爷煮饭,可是要收费的,阿七你有银子么?” 靠,还要不要脸了? 看着这个腹黑又傲娇的家伙,夏初七华丽丽的黑了脸。 “爷,你可以稍稍羞耻一下吗?” …… …… 北边出了大事了,朝堂上更是风雨不定。 大晏与北狄的战争,几十年来从未停歇。从洪泰帝登基以来,这些年,一战再战,战了又战,虽然北狄已经被逼出了大晏的国土,可瘦死的骆驼比马大,再加上,北狄的游牧民族生存环境恶劣,不南下也不成。所以这些年来,北狄人不停骚扰大晏边境,烽火不断。 如今更不得了,北狄太子哈萨尔居然有本事勾引一名大晏将领,十五万人投敌那是什么效果?不仅如此,他还能成功的封锁消息,利用大晏朝堂大肆庆功的机会,一连夺下大晏数城,并且还借了洪泰帝的圣旨,让陶经武收编了大晏庆州各地方军,这简直就是给洪泰帝的奇耻大辱。 这一次,不会再有人讨论“战”与“不战”。 一炒将到来的大战,已经在所难免。 只不过在战之前,洪泰帝还有一件事要做。 等谨身殿的人都退下去了,他单独召见了锦衣卫大都督东方青玄。 “说吧,怎么回事?” 洪泰帝语气很是生硬。锦衣卫的情报组织遍及大晏的每一个角落,即便是庆州府与开平府那边也不乏锦衣卫的人,如今陶经武通敌叛国这么大的事,居然被瞒得死死的,要不是晏二鬼拼死回京来报,他还睡在自己的梦中,等待着他的军队凯旋。 东方青玄没有马上回答,殿内的火光映在他妖冶的面孔上,多添了一种传说中鬼魅般的妖艳色彩。他微微一阖眼,上前拱手,单膝跪地。 “陛下,臣有罪。” 洪泰帝冷冷一哼,“这么大的事,你怎么给朕交代?” 东方青玄抬起头来,面色不变,轻轻击了一下手掌。 “带上来。” 很快,一行锦衣卫抬了一个又一个穿在尸袋里的尸体进入了谨身殿,粗略一数,足足有十几个之多,那一股子浓重的血腥味儿,把空气里原本的淡淡熏香都冲淡了。 东方青玄走过去,拉开第一个尸袋,指着第一具尸体。 “陛下,锦衣卫庆州所千户葛永寿。” 洪泰帝面色一变。 东方青玄慢吞吞地起身,又走向第二具尸体。 “陛下,锦衣卫永平所千户蓝弘扬。” 洪泰帝半眯起的眸子,锐利了几分。东方青玄没有看他,一身红袍的影子,在灯光下如同最为艳丽的一只鬼魅,又轻轻地飘向了第三具尸体。 “陛下,锦衣卫庆州所百户甘宜春。” 指一个,念一个,念完一个,又指一个。等东方青玄把一个个的尸体指认完了,又才回过头来,慢悠悠地跪在地下,一张白皙俊美的面孔上略显苍白,语气里带着几分沉痛的情绪。 “哈萨尔是一个精明的敌手,在陶经武通敌叛国之前,他们已经布好了棋子,杀害了锦衣卫在庆州府、永平府的人。微臣身处京师,一直以为前方风平浪静,却不知闹出了这么大的动静。微臣得到消息,看到他们的尸体,悲痛之余,深感渎职不查,罪不可恕,请求陛下责罚。” 洪泰帝老眼微阖,挥手让那些人把尸体都抬下去了,这才轻轻拿起案桌上的一只茶盏,喝了一口,微微一笑。 “青玄,这些年来,朕待你如何?待你东方家如何?” 东方青玄淡淡地看了他一眼:“陛下待青玄亲如己出,待东方家更是恩重如山。” 洪泰帝握着茶盏的手一紧,眼皮抬了眼,“你心里有数就好。青玄,你身上虽然流着一半蒙族人的血,可朕却从未因此怀疑过你,一直委以重任。这几年,你执掌锦衣卫也为朕做了不少事,朕记着你的功劳,但你也千万不要辜负了朕对你的期望。” “臣谢主隆恩。” 殿下冷风吹得火烛摇曳。 两个人静默了片刻,洪泰帝重重叹了一声。 “你在京师,朕也在京师。你成了聋子,朕也就成了瞎子。这件事你有疏忽大意,朕也有责任,就就不追究了,往后要是再出这样的差池,朕可就饶不得你了?” 东方青玄眼皮微抬,“谢陛下。” 洪泰帝“嗯”了一声,看他一眼,慢悠悠地又问,“如今与北狄这一战是非打不可了。依你看,朕派谁领兵北伐比较好?” 东方青玄默了一下,语气轻缓地说,“定安侯有勇有谋,曾几次深入漠北与北狄军交手,擅长打北狄的骑兵,如今他又领金卫军事务。臣以为,安定侯领兵北伐最合适不过。” 洪泰帝点了点头,阖了下眼皮,轻轻吹了一下茶面的水。 “陈大牛很不错,朕一直看好他。可是,单单只有他还不够,朕不想再耗下去了。这些年,我大晏与北狄打来打去,打得民心不安,国库难以充盈,把朕的年岁也打老了。这一次,朕要彻底拔去北狄在北边的滋扰。一战结束,打残他们,至少要保三十年和平。” 东方青玄凤眸一眯,“陛下您的意思是?” 洪泰帝看着他,微微挑眉道,“打北狄,还得老十九啊。朕准备让老十九与陈大牛分兵合击,杀北狄蛮子一个片甲不留,让他们龟缩回他们的老巢去,马蹄再也不敢南下。” 听着洪泰帝咬牙切齿的声音,东方青玄微微一愣。 “可是陛下,晋王殿下就要大婚了?” “家事重要,还是国事重要?”冷冷瞄他一眼,洪泰帝放下手中茶盏,不等东方青玄再说话,转头对崔英达说。 “传旨下去,让老十九和定安侯来见朕。” ------题外话------ 俺是不是好几天没求月票了?嘻嘻,脸皮好像又厚了一层,必须把它刮掉。来吧来吧,月票大大的砸向我的碗里。 生米要不要煮熟饭,就看你们的了,哈哈……俺是好人,俺是好人,每天默念很多遍……然后俺念来念去,还是有人关心,会不会是悲剧。俺可以很肯定的说,绝壁不是悲剧啊,悲剧我都饶不了自己的。 【鸣谢】—— 亲爱的【137739446】升级成为进士。 亲爱的【136127962】升级成为贡士。 亲爱的【希儿】升级成为解元。 第113章 一根手指头! 亲爱的【竹溪沁寒】、【192594了一个男人在手中,眼看就要成婚了,却出了这档子事,老天这是玩她吧? 乾清宫暖阁里,灯火一夜未灭。诚国公府的景宜园里,夏初七躺在床上也是辗转反侧,不得安眠。赵樽是从她的床上被陈景急匆匆叫走的,说是老皇帝有急召。几乎不用多考虑,她也知道,山雨欲来风满楼,一定是与北狄战事有关。 “来来来,老十九,陈相,再与朕商议一下行军路线。” 洪泰帝老眼布满了血丝,可情绪却极是高昂。 舆图很大,得两个小太监抬着。 “崔英达,抬舆图出来。” 赵樽不轻不重的回应,声音里有着淡淡的沙哑,洪泰帝却很是高兴,朗声发笑着,双手击掌。 “父皇老当益壮,何必言老?” “这才是朕的儿子!老十九啊,放眼一看,朕有这么多的儿子,可朕这两日就在琢磨,一个个儿子数过来,却只有你最像朕的性子。不瞒你说,若不是朕老了,受不得那长途奔袭之苦,这一次朕必定御驾亲征,与吾儿一同策马草原,驱逐北狄滚回老家。想想,那才是人生快事。” 洪泰帝一拍御案,哈哈大笑。 “好!” “父皇,当日在邀月亭,儿臣答应过的事,必会照办。. ” 赵樽冷厉的面色不变,只慢条斯理地抬了抬眼皮,视线落在他身边那一张花梨木的御案上,看着那上面高高堆砌的奏折,好半晌儿才淡淡开口。 陈大牛起身坐了回去,洪泰帝侧过头,看着赵樽没有情绪的面孔,投去意味深长的一瞥,“老十九,还有十来天,你就要大婚了,这个时候朕让你北伐是委屈了你。可朕也知道,驱除胡虏,救济斯民,这不仅是朕的愿望,也是你的愿望。男儿之志,当在四方啊……”略略一顿,他才笑道,“当然,若是你不愿意去,朕也不会勉强。” “是!陛下。” 洪泰帝笑着摇了摇头,叹了一口气,像是无奈,又像是心情放松了一样,揉了揉吃痛的嘴角,这才慢悠悠地说,“陈相啊,你的意思,朕明白。起来说话!” 陈大牛垂下眸子,“臣不敢!臣只是……想到啥就说啥。” “定安侯是在置疑朕的决定?” 洪泰帝看了他一眼,严肃地抬手拿过茶盏,又喝了一口。 他之所以如此进谏,并不是好大喜功。而是他太知道赵樽为了娶到那楚七到底都付出了多少。如今大婚大即又横生枝节,一旦出征少则三年两载,多则五年六年,战场上风云变化,谁又说得清会发生什么变故?先前他获罪在天牢,是赵樽帮了他。如今即便这话会触怒皇帝,他也得为了赵樽筹谋。 陈大牛看了赵樽一眼,起身拱手拜下,“陛下,臣必定会尽全力赶走北狄鞑子,但是臣觉着……”顿了顿,他才粗着喉咙道,“臣觉着,这次北伐,臣一个人就足够了,不必要晋王殿下亲自出征。” “三日后整装出发。朕在京中,等着你们的捷报。” 这一部署下来,赵樽发现,这次北伐的阵容之强大,可以说是大晏历史之最。看得出来,洪泰帝是誓必拿下北狄不可了,几乎派遣出了大晏所有叫得出名号的将领,归于二人麾下。 不得不说,洪泰帝在兵事能力上,不是庸才。短短时间里,他已然胸中有成竹,就着漏夜的灯火,布置好了这一次北征的大局。一言一语,都可以看得出来,他对大晏的军事系统了如指掌,包括出征的将军,副将,参将,全部都一一布置。 赵樽与陈大牛默默听着,没有说话,只有老皇帝铿锵有力的声音,此起彼伏,“朕想好了,你二人分兵两路北征,合击哈萨尔,必能一举拿下。陈相你从大同府侧翼包抄,老十九你率部直插庆州、永平,给陶经武一个迎头痛击……” 帝王威仪在烛火下,越发凛冽强势。 “话虽如此,却不可轻敌,哈萨尔是个人物,北狄难得的大将之才,又身负太子之职,如今在北狄威望甚高,就连色目人也都对他青睐有加。这个人将来定会成为我大晏劲敌,必须除去。” 自顾自说了一通,他目光微微敛起。 洪泰帝扫视一眼,接着道,“老十九,陈相,朕为什么急着召你们来,你们心里应当有数了。想我大晏兵强马壮,国力昌隆,何时吃过这样的哑巴亏?可如今事情出了,朕以为,陶经武纵然该死,北狄更该死。这一次,必得给他们一个重重的教训,让他们知道什么才叫着天朝上国。” 殿内一片安静,没有人回答。 洪泰帝重重一叹,摇了摇头,“要是都像老十九你这样就好了。”末了,像是想到了什么,他咳了两声,看着赵樽,又看了看陈大牛,拍了拍案几上厚厚的奏折,“看看这些!朕睡得着吗?豆子大点事,也要朕来做主,真是白养活他们了。” “父皇龙体要紧,朝中的事,自有朝中众臣为您分担,不必上火。” 拿起茶盏的白玉盖子,他在手里弹了弹,又轻轻放下,在茶盖与茶盏撞击出来的清脆响声儿里,他目光淡淡的看过去。 这样精彩的双簧,赵樽又怎会看不懂? “是是是,老奴多嘴了,老奴外头候着去。” 崔英达“哎”了一声,扇了一下嘴巴。 “崔英达!”洪泰帝瞪了他一眼,“在朕的面前,什么时候轮到你来多嘴了?还不滚下去。” 崔英达抬起头,懂事地笑着附和,“十九爷,您甭怪老奴多一句嘴。陛下这身子骨,真是一日不如一日结实,老奴这厢着急啊,可怎么劝都劝不住,陛下日夜操劳,不把事情解决喽,不把奏折看完喽,就是不肯歇着。哎,十九爷你今儿来了,得多多劝劝陛下才是。” “朕啊真是老了,一有点儿事情,就着急上火。这不,嘴和舌头都冒泡了,哎!” 皇帝赐坐,那是恩典。两个人谢了恩,在下首坐定。崔英达殷勤地躬着身子上了茶,等幽香的茶气弥漫在了大殿中,洪泰帝的手才从茶盖上抬起,摸了摸嘴角,笑着叹气。 “都是自家人,不必客套,坐下说话。” 乾清宫暖阁里,洪泰帝为漏夜前来的赵樽和陈大牛赐了座。 …… …… 从此她跳到黄河也洗不清了。 “你们放开我,放开我……”顾怀声音有些发颤,刚喊出一句,脖子一痛,就被人打晕在地上。赵如娜看着两个黑衣人扛起了他,又捡起了他落在地上的包袱,狠狠一闭眼。 那黑影低低一笑,“有意思,定安侯的侧夫人夜会情人。兄弟们,一并带走……” 赵如娜嘴巴被捂着,瞪大了眼睛,说不出话来,那顾怀吓得身子颤抖着,不装手讨饶,“你们,你们是什么人?放开她,放开……” “侧夫人,跟我们走一趟。” 她话没说完,突然听见绿儿“啊”的轻喊了一声儿,她正准备询问出了什么事儿,一道黑影从树上跳了下来,紧跟着又是一道。耳边风声掠过,她便被人扼住了嘴巴,那抵在脖上凉凉的东西,正是一把匕首。 “放开我。我说,迟了。你不要再缠着我,要不然……” 赵如娜眼睛有些热,死死抠着他的手。 说罢不等顾怀吭声,她扯开他的手,提着裙裾转身就要走,可顾怀却上来死死拽住她,声音满是痴恋,“菁华,对不住,那天都是我不好。我现在真的都想好了,什么都不顾了,为了你,做什么都可以,你跟我走吧,我们现在就走……” “你这是做什么?”赵如娜低喝了他一声,“这里是侯府,你是怕人家不知道我与你的事,还是你怕我日子太好过了?顾怀,实话告诉你,我是喜欢过你,可从我入定安侯府那天起,我便是他的人了,你我再无相干。以后你不要来找我,即便遇见,也麻烦你叫我郡主。” “菁华……”顾怀拔高了一点声音,又抓住她。 “早做什么去了?如今迟了。” 赵如娜心里一惊,不轻不重地甩开他的手。 “菁华,这些日子我吃不香,睡不着,每日都想你。我想好了,我愿意跟你一起走。从此海角天涯,我们再也不用分开了。” “你找我做什么?” “菁华,我问小厮说你出去了,在这里等了你好久。” 顾怀看见她很是激动,一把将她拽入墙角大树的阴影里。赵如娜这才发现,他手里挎了一个大包袱,语气有些焦急。 “你怎会在这里?这里是定安侯府。” 熟悉的声音,吓了她一跳。她不想理会,可那人又喊了一声。害怕他的喊声引起旁人的注意,到时候没事都惹出事儿来,她瞥头看了一眼绿儿,嘱咐她守在外面,这才四处看了看,走了过去。 马车里点着一盏桐油灯,灰暗的光线,映着她白生生的脸,一路到定安侯府都没有变过。就在马车停在侯府大门,那车夫驭马离开的时候,她刚刚踏了一级侯府大门的台阶,就听得墙角有人喊了一声“菁华”。 赵如娜听见了他从马车边上策马而过的声音,不过她没有撩开帘子去看。不珍视她的人,她没有必要太过在乎。日子怎么过都是过,这样更好。 陈大牛接过烙饼,“驾”了一声儿,策马奔了出去。可烙饼咬在嘴里,他才发现这么一路过来,饼子还是热乎乎的,一点儿都没有凉。停下了咀嚼,他不由望了一眼马车的方向,又埋头啃了一口烙饼,觉得身上很是舒坦。 “大牛,烙饼来一个先!” “滚!”陈大牛扯了把缰绳,低吼了一声,这才发觉自己嗓子干哑得紧,脊背上有汗,“营里的事交给你了,俺得入宫去,陛下紧急召见。这战,要打起来了……” 耿三友垫了垫烙饼,挤眉弄眼的笑,“大牛你也真是,嫂子人都来了,你又何必赶人家走?真是搞不懂你,这么俏的媳妇儿不睡,留着看啊?” 赵如娜递上烙饼,“不必了,妾身这有马车,原路返回就是。”说罢她没有看他,径直调头上了马车,在车夫的“驭”声里,马车轮子骨碌碌转动着离开了。 陈大牛看她一眼,又喝,“耿三,派人送夫人回府。” “是,侯爷,妾身这就回去。” 虽然她不知道是不是天底下的男人和女人成了婚都是这样,可她看出来他极是不耐烦了,也不再多说什么,反正烙饼送了,她的任务就算完成了,不是她不愿意留下来,是他不让她留下来。 她来自皇室,自有她的骄傲。 赵如娜庆幸自己那只脚没有迈出去,要不然多丢人? “营房里都是爷们儿,不方便。你先回去,给俺娘说,俺明儿回去看她。” 耿三友似笑非笑的促狭,把她拉回了神儿来。想到夏初七的话,想到老太太的嘱托,她抿了抿唇,正准备抬步,却见陈大牛瞪了耿三友一眼,低低说出一句。 “嫂子,请?” 赵如娜心跳加快,抬头看着他夜幕下的侧脸,似乎还能看见他下巴上一层青幽幽的胡茬。她甚至也记得那胡茬很是扎人,扎在她的肌肤上,脖子上,有些刺挠挠的痒。她知道他长得不难看,可他不爱修边幅,说话粗声粗气,待人也是一样,那手粗糙得握住她,都想是火钳夹人似的,生痛生痛…… “好嘞!”耿三友答着,又瞄向了赵如娜,“嫂子,里头歇一会儿?” “耿三儿,给俺收下来。” 陈大牛又清了下嗓子,才板着脸侧过头去,声色俱厉地喊躲在他背后,憋着劲儿“哧哧”发笑的副将。 “侯爷,老夫人让妾身给您送了几个烙饼来。” 向前走了几步,她福了福身,淡淡地回答。 这是自打那天的洞房之夜后,两个人第一次见面,还是在这样一个黑不溜秋的地方,拒有营中火把,可却看不太清对方的表情。不过赵如娜也庆幸有了夜色的掩护,不会让他看出自己的尴尬来。 “你,找俺有事?” 陈大牛猛地侧过眸子来,这才看见立在马车下面的赵如娜,愣了一瞬,他使劲儿端正了一下挂着红缨的头盔,清了清嗓子,才问她。 那门卫低头,拱手回禀:“将军,是侧夫人。” “大晚上的,堵在这里做甚?” 那兵士愣了愣,正准备让人进去禀报,营房里头就突然传来一阵马嘶声。很快便见几个人策马过来,那速度极快,像是有什么紧急的事情要去办。大门的栅栏拉开了,立在马上的人,可不正是陈大牛。 绿儿挂着笑,赶紧上前,“兵爷,这是咱定安侯府的侧夫人,来给侯爷送东西。” “做什么的?” 赵如娜捂着烙饼,刚从马车上跳下来,就听营房门口有人低喝。 从京师城去京郊驻军营地,要走好长一段路。 赵如娜打心眼儿里羡慕她,洒脱,自由自在,不肯受人约束。她就像那关不住的鸟,在笼子外面飞来飞去,与她隔着笼子讲话。而她自己,就是笼子里面的那里鸟,永远飞不出那金丝笼,就连那笼中的一小块地的安宁都不可得。 回屋换了一身衣裳,套了辆马车,她领着绿儿就出了定安侯府。一路上,夜风轻拂,她却有些迷茫。这世上,究竟有几个女人是为了自己而活着?想到这个,她几乎下意识的就想起了景宜郡主。 脸颊有些烫,赵如娜却没有再辩解,接过刘婆子递来的一包烙饼,垂头躬身,应了一声“是”,便退出了上房。 老太太眼皮儿翻了翻,念叨念叨,“你也别怪俺多事,俺明说了吧,俺不是为了你,是为了俺早点抱上孙子。俺的儿子俺了解,他没什么歪心思,这么些年也没个相好的姑娘,郡主你这么个水葱似的大闺女跟了俺儿子,他不亏。去吧,俺的大孙子靠你了……” 赵如娜听得这话,拿饼的手顿住了。 老太太瞄了她一眼,意有所指地又道:“今晚上,你也甭回来了。” “是,老夫人。” 看了一眼桌上放着的烙饼,赵如娜微微一愣。 她回答得有条有理,却十分淡漠。曾氏被噎了一下不吭声儿了,老太太微微一愣,对她的话却不怎么认可,“你说得那些大道理,俺也不懂。俺就想说,爷们儿是你的,俺这老太婆也不好管太多,大牛他是个犟眼子,但不是不懂得孝顺爹娘的孩子。这里有俺亲自烙的饼,家乡的口味,是大牛爱吃的,你带到营里去给他。” “自古妇人不问国事,不问夫君的正事。所以,侯爷的事,妾身也是不便多问。” 赵如娜看她一眼,从容坦然。 一个太过无害的人,总是得不到别人的尊重。一开始曾氏还有些忌惮赵如娜这个东宫出来的郡主,可相处了一些日子下来,见她没架子,不摆谱,待人谦和,反倒是越来越不把她放在眼里了。端着大嫂的架子,愣是把她当成小妾看,见面不是讽就是刺。 曾氏又是一哼,插嘴讥笑,说话时胸前一对肉脯子直颤悠,“哟,果然是知书达理的大家千金,啥叫军务繁忙不得空闲呀?说得可真好听。要不是为了躲你,俺大牛兄弟会整日里住在营房里?他老爹老娘这都来了,他能不想多孝顺孝顺?什么人啦……” “许是军务繁忙,不得空闲吧。” 赵如娜苦笑一下,垂着眼皮,不紧不慢。 他不回府,脚不都长在他的身上吗? 赵如娜不动声色,老太太却有些听不下去了,呵斥了曾氏,才又转过脸来,笑着说:“郡主,俺知道你是金枝玉叶。可如今你既入得俺这家门儿,就是俺家大牛的人了。俺这老太婆原也不想管,可你说说,你爷们儿多久不回家了?俺也没见你着个急,想个法子,你到底怎生打算的,与俺说说?” “你闭嘴!” 见状,曾氏却是笑了,看着老太太道:“娘,看来啊,您想抱孙子的想法得落空了。哎,俺大牛兄弟也真是可怜,纳了个妾室,还不如不要呢,如今家也回不得,整日在军营里冷锅冷灶的熬着,何时才是个头啊?更可怜是俺那弟媳妇儿,享福的日子没落着,就那么去了,白白让人……” 她来问她,她又问谁去?赵如娜想了想,只是点头,没有吭声。 吴氏看着她,低声问:“大牛这些日子,都没有回来过?” 赵如娜侧着身子,虚坐在椅上,“老夫人找妾身有事?” “你坐吧。” 入侯府有些日子了,可除了晨昏定省之外,她与老夫人之间并无交集。如今老夫人找她去,她自然不能不去。如梦初醒一般,她起身整理好衣裙,领了绿儿一同出了屋。上房里,定安侯储的老夫人吴氏和她的嫂子曾氏正坐在一处叙话。赵如娜进去屈膝请了安,曾氏冷哼一声,瘪了瘪嘴,老太太却是皱着眉叹了一声。 “老夫人有请。” 一道轻唤拉回了她的神思,面前站着的人是刘婆子。 “侧夫人!” 定安侯府的深宅大院里,赵如娜倚在榻上,目不转睛地看着手中的书本,脑子里却一直在回想夏初七今日告诉她的那些话。人一走了神,视线不知不觉凝固。 暮色深浓。 第114章 真傻还是假傻? 松子坡是应天府有名的一处险坡。 离京师城有几十里地,坡度极高,坡上怪石嶙峋。顾名思义,松子坡上全是野松树,坡下有一条河,河水流向秦淮河。身处陡坡之上,听不见河里的流水声,在这个季节,青草还没有完全长开,鸟儿在林中尖叫,在山风的呼呼声中,很是凄厉。 “二当家的,那姓陈的会来吗?” 一块背风的石头后面,坐了一个身高体壮的黑衣大汉,他正是锦宫的二当家傅成昊。看了一眼被绑在松树上赵如娜,他弹了弹手中的钢刀。 “他会来的!这样天仙儿一般的小妾,舍得才怪。” 赵如娜面色苍白,身子早就僵硬了。她的身边坐着的绿儿,一直在低低的、压抑的哭泣,她手上断指的地方,被一块青布简单的包裹着,血已经止住了,她仍是虚弱得像一只受伤的小山雀,肩膀耸动,不停抽搐。 “侧夫人……侯爷,他会来吗?” 绿儿心里害怕,这个问题她不止问一次了,可赵如娜没有办法回答她。私心里,她其实希望他不要来。来了看到她的“私情”,只会让她更加难堪,她未来的日子,不会比死更好过。可另一个方面,她还是希望他来。不管怎么说,绿儿是无辜受过,好端端的一个女孩儿,就这样没了一根手指,实在太残忍。 见她没有回答,绿儿身子挪近了些,“侧夫人,我害怕……” 赵如娜心神不宁,安慰的看她一眼。 “侯爷会来的,不要怕。” “哦。可是侧夫人,要是侯爷不来……” 那二当家的像是听得不耐烦了,钢刀“嚓”的砸在石上。 “闭嘴!再多说一个字,再砍你一根手指头。” 绿儿苍白着脸赶紧闭了嘴,赵如娜却是淡淡地看过去,“你们何必这样对一个女孩子?如果只是想要银子,我可以想办法筹给你们……” “银子!”傅成昊噌地站起身来,恶狠狠地瞪着她,“银子可以换回我大哥的命吗?银子可以换回我锦宫那么多兄弟的命吗?”冷笑了一声,他又道,“实话告诉你好了,今儿陈大牛他来了,老子就没有打算让他活着回去,一定要拧了他的人头来祭奠我锦宫枉死的弟兄。” 赵如娜听懂了,他们是想用她为饵来诱杀陈大牛。 “生死有命,富贵在天,仇恨只会带来更多的杀戮。”停顿了一下,她看向另外一颗松树下被绑得严严实实,苍白着一张脸大气都不敢出的顾怀,“这件事与他无关,你们放了他和绿儿吧,有我一个人做人质,就足够了。” 傅成昊呵了一声,“真是想不到啊?侧夫人胆子还不小,够仗义。不瞒你说,若换了平常,我兄弟几个不必与你一个妇道人家为难。可今儿不同,没了他,又怎能让定安侯看见他的绿帽子?啊,哈哈!” 他话一说完,山坡上的一群人同时哈哈大笑起来。 有一个人去踢顾怀的腿,“哎我说小白脸儿,说来听听,菁华郡主好不好睡啊?” 那人一问,其他人又哈哈大笑起来,“就这么一个东西,中看不中用,能像个爷们儿一样睡女人吗?老子很怀疑啊。” 男人在一处,又都是混道上的男人,话里话外自然荤素不忌,只奚落得顾怀嘴唇颤抖着,恨不得钻到地缝儿里去。白着一张脸,看了菁华一眼,他提起勇气维护他男人的尊严。 “各位大侠,你们,你们行行好,放了菁华,我,我给你们当人质。” “哟喂,还挺有种?”那傅成昊大笑一声,一个窝心脚踹在他的身上,接着一只脚踩下去,就踩在了他的大腿上,脚下用力,死死的碾着,在顾怀杀猪一般的惨叫声里,嘴上笑意不绝,“小白脸儿,人质可不是那么好当的哦?还要不要做人质?要不要?” “我,啊……我……的手……” “说9要不要?” 顾怀惨叫着,面上一丝血色都无。 “不,不要……” “说,放她还是放你。” 嘴唇不停颤抖,顾怀痛得面色惨白,不敢再去看赵如娜的眼睛,额头上汗水滚滚落下,“我。放了我,大侠……放了我吧。我就是一个普通太医,我没有得罪过你们,我也没有做过坏事。大侠,你们饶了我,饶了我,我与菁华郡主没有关系,我……没有关系。” “哈哈哈哈……” 又是一串接一串的笑声,傅成昊低骂。 “瞧你这怂样9敢搞别人的女人?哈哈!” 在众人的调侃和哄笑声里,赵如娜紧紧抿着下唇。她看着顾怀挣扎、喊叫、求饶、与她撇清关系、痛哭流涕地说他家里还有双亲,还有十几口人等着他来养活,求他们饶他一命。她心里像堵了一团棉花,什么也说不出来,只靠在松树上一动也不动。 活了十六年,她从来没有见过男人哭。 她的爷爷,她的父亲,她的哥哥,她在东宫的侍卫……就没有一个人像顾怀这样痛哭流涕地求饶。可顾怀哭得很大声,在他哭的时候,鼻孔里竟然还冒出了一个可笑的泡泡来,看得她生不出来同情,只是觉得滑稽,像戏台上的小丑一般滑稽。 这个男人曾经说过要好好照顾她,不让别人欺负她,要把她当宝一样呵护着。就在不久之前,就在定安侯府的大树下,他还说要带着她天涯海角,与她远走高飞……可一个连自己都保护不了的人,拿什么来保护她呢?说不上来是失望还是什么,她觉得整颗心都是凉的。 “二当家的——” 这时,坡下放哨的一个人爬了上来。 “来了来了,陈大牛来了。” 傅成昊侧过头,目露凶光,“一个人?” 那人点头,“一个人。” 傅成昊“呸”的一声,吐了一口痰。 “像条汉子。走,会会他去。” 松子坡的山顶上,风声猎猎,锦宫行帮的人站在上面,居高临下的看着下面骑马奔来的陈大牛,哈哈大笑着,傅成昊率先开口,“定安侯!久仰大名,老子要的东西,可带来了?” 陈大牛目光炯炯,拍了拍马上的布袋。 “带来了!放人吧。” “够爽快!不过丑话说在前头,不要耍什么花样儿,你女人的命攥在我的手里,你老实点,放下武器,一个人把金子提上来。一手钱,一手货。” 陈大牛看了他一眼,下了马,放开缰绳,突然狠狠拍了一下马屁股。那战马受惊之下,“嘶”的一声长啸,驼着麻袋就快步飞奔了出去。在傅成昊不解的怒斥中,他声如洪钟地说。 “俺一个人,你们这么多人,先钱后货那是亏本买卖,俺不会干。金子就在马上,一会俺一吹口哨,马自然会带回来。” “爷爷凭什么信你?” “二当家的,明人不说暗话,你们要的人不就是老子吗?何必跟一个妇道人家过不去?你放了她,俺由着你处置。” “说得好!”傅成昊冷笑一声,“不过你一个人,只能换一个。可我这里有三个人,不知道侯爷你到底要换谁?” 说罢他一偏头,手底下的人就把被绑着的赵如娜和顾怀三个人推了上来,看着赵如娜苍白的脸,傅成昊哈哈大笑,“我说侯爷,这一回你还真得感谢我们锦宫的兄弟。要不是我兄弟帮你把侧夫人带回来,只怕这个时候,你这位漂亮的侧夫人已经跟野男人跑了,哈哈哈……” 陈大牛在坡下环视了一圈,情绪不明的拎着刀向前走了几步,直直盯了一会,突然抬起手臂,松开了手。只听“哐啷”一声,他丢下了手上的佩刀,又脱下了身上的重甲,冲着坡上的人伸开双臂。 “少他娘的废话了!不就是想给你们大哥报仇吗?人是老子的人杀的,冲着老子来啊?绑娘们儿算什么东西?有种的就放了她,绑了俺去。” “够有种啊?!行,你举着手走上来。” 陈大牛不再吭声,一步一步向山坡上走去。刚到半坡上时,几个锦宫的人蜂拥下来,反剪了他的双手,刀子抵住了他的脖子。他没有抵抗,脚步走得稳稳当当,那傅成昊见状眯了下眼,冷哼一声。 “侯爷,不是你逼得太狠,咱锦宫不干这样的事。兄弟们,把那两个娘们儿放了。” 这些混行帮的人,就讲究一言九鼎,说话算数。见陈大牛已经被箍制住了,傅成昊也不多啰嗦,直接让手底下的兄弟松绑放了赵如娜和绿儿,往坡下推去。 “滚吧,算你们好命。” 赵如娜抚着酸痛的胳膊,侧头看了陈大牛一眼,什么话也没有多说,抬步就往坡下面跑,那速度快得让傅成昊吹了一声口哨,大笑,“侯爷,看见了吧?这娘们儿不仅跟野男人厮混,良心也都让狗吃了?哈哈!” 陈大牛面色沉沉,没有吭声儿。那绿儿被说得有些臊,泪水涟涟的跑过去,拿那只没有受伤的手,一把抓住了赵如娜。 “侧夫人,侯爷,侯爷他……” 赵如娜狠狠拽她,“走!” 绿儿脚下一阵踉跄,却拖着她不肯走。 “侧夫人,我们走了侯爷怎么办?” 赵如娜垂下眼皮,语气生硬,低低吼她,“你会打,还是会杀?你留下来,能做什么?”说罢她死死揪着绿儿,头也不回,谁也不看,飞奔似的往坡下跑。女人得有自知之明,帮不上忙,至少不要成为别人的负担。 “啧啧啧!”傅成昊看着她的背影,又看了看陈大牛,看了看顾怀,“侯爷这顶绿帽戴得……兄弟我都看不下去了。这样好了,侯爷的命,兄弟今日是一定要的。但,侯爷的事儿,兄弟也免费帮你解决了。”说罢他看了一眼手底下的人。 “来人!把那怂蛋给宰了。” “是!”有人应了,拎着刀就走向顾怀。 陈大牛扫了过去,低喝一声,“慢着。” 傅成昊微微一愣,似笑非笑的看他,“侯爷真是好胸怀啊?还向着奸夫?” 陈大牛看他一眼,“要宰也得老子亲手来宰。这种事,怎好劳烦二当家的人效劳?不晓得二当家的,愿不愿意成全?” 此时的山顶上,锦宫的人马约摸有一百来号人,而陈大牛就孤身一个人,傅马昊虽早知他是战场勇将,也不怕他能在这么多人面前插上翅膀给飞了。饶有兴趣的看了看陈大牛寒恻恻的脸色,又看了一眼苍白的顾怀,他摆了摆手。 “放开他。” 陈大牛瞥了一眼傅成昊,松了松筋骨,猛地一下抽出身边一个锦宫帮众的佩刀,走向背靠松树坐在地上的顾怀。他每多走一步,顾怀就往后挪一步,直到他挪无可挪,看着陈大牛狠狠挥下的刀口,“啊”的尖叫了一声,那尿便顺着裤管汩汩下来,打湿了裤裆。 可预想中的刀子却没有砍下去,只有他身后那一颗腕口粗的松树被齐腰折断。 “杀你脏了老子的手。”陈大牛低骂一句,一只手拎起他的领子,往边上一甩,他的人就顺着山坡滚了下去。而正在这时,坡下突然传来一阵马蹄的“嘚嘚”声,伴随着铺天盖地的“杀”声席卷入耳,傅成昊当即变了脸。 “陈大牛,你他娘的讹我?还算爷们儿吗?” 陈大牛拎着刀,转身看着他。 “没讹你,老子敬你是条汉子。今儿老子还就一个人,不让他们帮忙。你们要有本事砍死老子,只算老子命不好。可老子若是砍死了你们,也是你们恶有恶报。来吧!俺看了,这松子坡风水不错。” 傅成昊看着已然冲上来的金卫大军,眼睛都红了。 “兄弟们,宰了他为大哥报仇!” 一时间,兵器的“哐啷”声、厮杀声,喊叫声不绝于耳。可带着金卫军赶来接应的耿三友,刚喊了一声“杀”,就被陈大牛给厉声喝止了。他知道陈大牛的脾气,红着眼睛退到圈外,远远围住,没有上去。 先前跑下去的赵如娜,也爬上了坡顶,站在了金卫军的中间,死死抿着唇,一句话都说不出来。以一敌百是什么样的,她从前只是看过话本,听过赵子龙,听过张飞等等英雄人物的传记,可今日松子坡上混乱的砍杀声,却震得她目瞪口呆,傻在了那里。 “侧夫人,侯爷真了不起,真是一个大英雄。” 绿儿踮着脚,目光里满是崇拜,赵如娜却没有吭声儿,不知道在想些什么。不过,就在稍顷之后,在一阵阵风声传来的喊杀声里,坡下的荒草地里,又有几骑飞奔过来,最前面的人,正是闻讯赶来的夏初七和李邈等人。 看着金卫军把松子坡团团包围的阵仗,李邈面色都白了。 “楚儿,怎么办?来迟了!” 夏初七上了坡顶,“驭”了一声,跳下马跑向赵如娜,大概了解了一下情况,看着焦急的李邈,“表姐,我看这再打下去,不管结果如何,互有伤亡是在所难免的,梁子也是越结越大,得想个办法……” 她话音刚落,耿三友也打马过来,满脸都是焦急。 “郡主,大牛那人是个犟眼子,说了不让人帮,咱们就不能去帮。可他一个人,这刀剑无眼,看得我这心里七上八下的……不放心啊。” 一路跟夏初七过来的二虎子,看到这么多的金卫军,知道锦宫的大劫到了,突然“扑通”一声就跪了下来,不停的磕头,“郡主,救救锦宫吧。袁大哥没了……看在袁大哥与你相交一场的份上,救救锦宫的兄弟们吧?” 看着被锦宫帮众围在中间的陈大牛,看着俨然成了一个屠宰场的松子坡,夏初七皱紧了眉头,与李邈交换了一下眼神儿,急快地问:“表姐,你能让锦宫的人先住手吗?” 李邈面色煞白,“我试一下。” 她往前走了几步,可人群里打斗不止,被锦宫帮众围在中间的陈大牛浑身浴血,像一个杀红了眼的魔鬼,刀刀见血。锦宫帮众也是新仇旧恨上来了,前赴后续的往上冲,都恨不得生吃了他的肉。 “傅大哥,不要打了,你们先住手。” 李邈喊声落下,夏初七也高声喊,“大牛哥!我是楚七。等下他们住了手,你也先停一下好不好。咱们先停下来,再仔细说。” 两个女人在场边上呐喊,对于杀红了眼睛的男人,能有多大的作用?没有人理会她们,杀声依旧。锦宫的人不住手,陈大牛一人之力自然更不会住手,眼看一个又一个人倒下受伤,李邈把心一狠,突然一拍马屁股,冲了过去,大声喊。 “锦宫的人听着,我叫李邈,我受袁大哥临终所托,暂时掌管锦宫帮务。我命令你们都先停手,你们不相信就看看,我手上是什么?” 她骑在马上,高高扬在手里的,是一个象牙制成的班指。 那是袁形从不离身的东西,可以说是他的信物。有人吃惊的看了过来,有人在怀疑,有人面面相觑,却没有人当场应下。这个时候,二虎子爬起来也踉跄着冲了过去,往地上一跪。 “二当家的,她说的是真的,我可以证明,他就是大当家说过的那个在承安救过他的李邈,你们要相信啊,这都是大哥的意思……” 傅成昊喉咙滑动着,红着眼睛看过来,终是一咬牙,跺脚。 “住手,都他妈给我住手。” 一场厮杀和混乱停了下来,陈大牛拎着鲜血淋淋的刀,气喘吁吁,显然也是累得够呛。看了看夏初七,又看了看傅成昊和地下的尸体,不等夏初七说话劝解,丢下刀来,看着这些人。 “你们杀了俺未过门的媳妇儿,俺也杀了你们那么多人。咱们算是扯平了,往后谁他娘的还要报仇,看清了老子,别找旁人的麻烦。” 说罢他推开面前的人,大步往外走,傅成昊看着他。 “两清了?一百两的赎金呢?” 陈大牛回头,“一麻袋石头,你他娘的要不要?” 一场斗殴来得快,去得也快,看上去极有戏剧性,却也真实的反应下时下江湖人的心性。不管是陈大牛还是锦宫的帮从,他们骨子里其实都是汉子。血流了,人杀了,说一句两清了,拒山顶上的血还没有干透,可干戈真就这样平息下去了。 杀戮的场面描述起来,无非就是鲜血。可实际上,还是只有鲜血、痛苦,绝对没有半分的诗意。陈大牛从人群中走出来的时候,金卫军们全部都在欢欣鼓舞的大吼,他却什么都没有说,走过去拎了赵如娜丢在马上,只有一句。 “俺送你回去。” 将士们又是一声哄笑,哄笑之后,双方的人马都开始整队散开。夏初七翻马骑在马上,看着潮水一般退去的金卫军,还有从坡上退下去的锦宫帮众,一时间觉得胸中有一些情绪在剥离。 曾经她总执著于爱与恨,好与坏,非得将生活里见到的黑与白分得清清楚楚。可如今却觉得,这些界线越来越模糊。人人活着都不易,大树有大树的活法,小草有小草的活法,这世上的人,各有各的孤独寂寞冷。全凭一颗心主宰人生,所以天下从未太平。 …… …… 陈大牛带着赵如娜回府的时候,已是薄雾冥冥。他身上的鲜血染红了她的衣裙,也把定安侯府的人给吓得半死。老娘迎上来了,哥哥嫂嫂也迎上来了,可他什么也没有说。赵如娜也是紧抿着唇,由他抱着下马,也没有挣扎,就在众目睽睽之下,步入了她居住的小院。 不是不紧张,被无数人驻足观看,赵如娜其实很紧张。 从松子坡回来,他一路策马狂奔,却是一句话都没有说过,眉头紧皱,面上的阴沉也是显而易见。其实她很希望他能发怒,质问她为什么要与顾怀勾勾搭搭。可他偏偏不问,她也不好解释。因为解释这种事得分人,可以解释得清的人,不需要你的解释。需要解释的人,一般来讲都解释不通。 陈大牛走路正如他这个人,步子迈得大,不像她见惯的王孙公子们那么斯文优雅。可以说,他整个人身上,就是一种原始的,野蛮的,好战的,任何时候都有一种似乎会把人给撕碎的力气。 入了屋子,他把她放在榻上,仍是没有一句话,转身就出去了。 赵如娜看着他的背影,不免苦笑。他已经很给她的脸面了,当着金卫军那么多的人,她“偷人”了,与人“私奔”了,他却把她抱了回来,没有怒吼,没有打骂。他这么做,至少保证了在他出征之后,等她与顾怀有“私情”的事在京师传开来,侯府里的人不会随便嚼舌根说他不要她了吧? 她以为他走了,不会再回来。 可等她去净房里沐浴完了出来,他却在屋子里等她。 他好像也是洗过澡,处理过身上的伤口了,一身浓重的血腥味儿没有了,就端正地坐在她的榻前,那一张她常常坐着看书的椅子上,与她隔了好几尺的距离,声音沉沉地说。 “再有两日,俺就要出征北伐了。出征前军中事务繁忙,俺就不回来了。俺走以后,家里的事,你多多照顾。” 赵如娜看着他,他却把目光避了开去。她自嘲的一笑,想到了松子坡那一幕闹剧,也想到了他抱她回来时的表情。如此看来,他不问不追究还善待她,就是为了等他走之后,他的家人在京中能有一个庇护,毕竟她是东宫出来的人。 良久,她垂下眸子,笑了,“应该的。今日之事,多谢侯爷。” “嗯。” 一个人一句话说完,似乎再也没有要说的话了。而下一次见面,或许是两年,或者是三年,谁也不会知道了。一场战打下来,究竟会发生什么样的变故,陈大牛懂得,赵如娜自然也懂事。 “俺走了!” 双手撑着膝头,他终于起身,一个调头,大步往外。 赵如娜心里一窒,“侯爷!” 她不知道为什么要喊他,这一声完全是一种下意识的冲动,觉得有些话想要说清楚。可等他转过头,就站在门口看着她的时候,她绞着绢帕,却不知道还能与他说什么。问他是不是也以为她与顾怀有私情吗?可她确实与顾怀有一些过往呀?虽然那是在她入定安侯府之前,可如今与他解释,会不会太打他的脸了? 涩涩的笑了一下,她艰难地起身,为自己的行为找了一个借口。 “侯爷您等一下。” 这些日子以来她没有少绣东西,像鞋垫这样的物件儿,就连夏初七她都送了,自然也有准备他的。只不过之前她没有机会给他,如今那些东西,刚好可以解去她这个尴尬。 她从箱子里翻出几双鞋垫来,走到他的面前,垂下眼皮儿。 “侯爷就要走了,妾身没什么东西可给您的,这鞋垫是妾身做的,做得不怎么好,你要是用得上,就拿去穿着……” 她听见自己的声音在颤抖,心里说不上来是什么滋味儿。她想,也许是心虚,所以她怕他。可她说完了,却半晌儿没有听见他的反应。她咽了一下唾沫,抬头,看见他情绪不定的脸。 他没有刻意表现什么,可他本是一个很有气概的男子,只盯着她,就让她很不自在。咬了咬唇,她的头垂得很低了,突然也发现,其实他们两个人还是那样的陌生,拒有过夫妻之实,可她不了解他,他也不了解她,就像在某一个时候,突然碰见,又被强行捆绑在一起的两个人。 “侯爷不喜欢,也,也没关系,你走吧……” 肩膀微微一缩,她退了一步,死死拽着鞋垫,准备调头。可直到她的身子离地,人被他卷到了那张花梨木的榻上,她还是没有反应过来他为什么要这么做。他把她狠狠压在下面,胡乱地扯着她的衣服,啃着她的脸和脖子,嘴里含含糊糊地发出一种浓重的低喘。 她熟悉这种声音,知道他要做什么,下意识的,身上汗毛竖了起来。与上一次没有什么不同,他动作仍然粗糙,下嘴也狠,咬疼了她,但她却怪异的发现,除了那疼痛之外,她反常的有一丝莫名其妙的欢喜,欢喜得失了神,直到她在他低哑的喘声里,再一次被他占领,她才闭上眼睛,后仰着头,觉得心底有一种什么情绪像身子一样裂了开来,从与他合一的地方,像毒药一般蔓延在了浑身百处。 他还是没有说话,她也不知道该说些什么。 做闺中女儿时,她向往与郎情妾意的你侬我侬,向往“生死相许”的爱情诗篇,喜欢那些为了爱情可以抛弃一切的刚烈女子,可此刻她描述不出自己的心情,只是慢慢地抱住了他,在他强劲有力的心跳声和越来越急促的呼吸声里,带着不知是痛苦还是欢娱的声音,低低叹了一声。 “侯爷……” 他身子微微僵硬,停了下来。 她呼吸不畅,没有睁开眼,却可以感觉到他的视线在她脸上巡视。 再然后,她听见了自己怦怦的心跳声,还有他再次启开的原始韵律。 …… …… 大战在即,朝野震动。 战争的阴影几乎笼罩了整个应天府。 老皇帝已经下旨,由晋王赵樽与定安侯陈大牛分兵北上,大军将在三日后出发。这一次的战争,将会带来多么深远的历史意义夏初七不知道,只知道她盼了好久的大婚是真的要泡汤了。 赵樽北上,得要多久才能相见? 几年后,人还是那个人吗?见惯了后世的感情飘移,她坚信不仅世事会变,人也都是会变的。等战打完了,也许他不是他,她也不再是她了。她不允许这样的情况发生。至少,如今她的世界里要是没有赵樽,她觉得太没有滋味儿了。 可剩下只有三天,赵樽要备战了,她能做些什么? 景宜苑里冷冷清清,只剩她一个人。 侍妾的丫头们都被她赶出去了,她知道赵樽晚上一定会来。 一共就只有三天相处了,他又怎会不来? 坐在窗户边上,看着小马啄食,她静静的等待。 细细回想,她觉得他每一次来,都是无声无息,就好像突然凭空变出来的一样。每一次都能让她因了这份“突然”,产生一种强烈的欣喜感。这一次也不例外,他站在了她的背后,她才感觉到他的存在。 “终于舍得来了?”她没有回头,气咻咻地抚着小马的羽毛。 赵樽停顿了一下,走过来双手搭在她的肩膀上。 “谁惹到你了?” “还能有谁?”夏初七转过头去,恶狠狠瞪他。 她知道自己的脸色一定很难看,可谁能告诉她,这世上有哪一个即将成婚的新娘子被人给毁了婚礼,放了鸽子,还会有好脸色看的?见他默不做声,她仰着下巴,像一个讨债的。 “晋王殿下,您就没有什么话要对我说?” 赵樽眸色里波光一片。 沉默了片刻,他干燥的手才抚上了她的脸,“爷要北征了。” 夏初七弯着唇角,朝他点点头,“还有呢?” “阿七。”赵樽双臂一紧,纳她入怀,“对不起。” 对不起?她是想听这句话么?夏初七阴沉阴的一张小脸儿,突然布满了黑线,心里气结不已,一把推开了他,那力道大得,把桌上的一个青瓷花瓶给带到了地上。 “对不起我什么啊?现在说对不起有个屁用?赵樽,你明明可以做到的不是吗?三天出征,咱们可以提前结婚啊?你为什么不给皇帝说——先成婚,再出征?” 那个花瓶很结实,在地上转了几个圈儿居然没有碎掉。 赵樽深深地看了她一眼,弯下腰去捡起来,又端端正正的摆放在桌上,伸手要去抱她。她不依,使劲推他。他再抱,她大怒,在他怀里挣扎不已。他死死圈住她就不放,她像一只受伤的小兽,拼了吃奶的力气去扯他的衣服,揪住死死的捶打。他无奈的叹息,扣紧了她的手腕,把她牢牢摁在胸膛上。 “阿七,战场上没有常胜将军,是生是死都不知道,爷怎能临走了还祸害你?” 夏初七气得眼圈一热,动不了,就拿脑袋去撞他。 “赵十九,你个王八蛋!大晏没人了吗?非得你去?你那个爹,安的什么心啦?用人朝前,不用人朝后,什么东西!” “阿七……”赵樽低低喊着,身子贴过来,低下头亲吻她的脖子,“爷答应过父皇,不得不去。”他的呼吸很热,亲吻很热。夏初七颤了一下,脖子上痒痒的,麻麻的,心里却是酸酸的。 重重一哼,她身子靠着他,觉得这个男人身上可真暖乎,明明他的胸膛硬得像铁一样,却是那么的好抱,让她总想永远溺在他的怀里,永远也不放开这样的温暖。念头上来,她突然心里有了谱,想要在他出征之前,留下一点什么。 “赵樽,你要了我吧?”她不好意思地咕哝。 “怎么要?”他问,继续吻她。 “你真傻还是假傻?这种事还要我教你?”她有些生气了。 “……”他没有说话,只是吻她,一直不停的吻。 “我说你听见我的话了吗?到底要不要?” 第115章 条件?娶一赠一。 亲爱的【joyfulpea】、【19235525】升级成为解元。 亲爱的【笑的更gao贵】、【蓝色泪13】升级成为进士。 亲爱的【137739446】升级成为三鼎甲——探花郎。 亲爱的【chen小yin£23_9】升级成为三鼎甲——榜眼君。 【鸣谢】以下各位—— ------题外话------ 夏初七看了看周围,压低了嗓子,“我有条件。” “想。可……她会见我吗?” 二鬼激动地点了点头,喉结一阵涌动,一句话像是从喉咙里憋出来的。 “鬼哥,想不想见见她?” 说完,她翘着唇意有所指的努了努嘴,指向云月阁。呆怔了片刻,二鬼眼睛里浮起来一层浓浓的欣喜。不,也不完全是欣喜,那欣喜里还含了一丝泪光,看得夏初七如鲠在喉。 夏初七瘪了瘪嘴,“蠢!”一个字说完,她又好笑地挑起了眉梢,“你曾经在冬天播下了一粒种子,到了秋天,总该要结出了一个果实吧?” 二鬼猛地抬起头,满脸惊愕,“郡主的意思,我不懂。” 慢慢走近几步,她低低说:“鬼哥,立功回来吧,娶一送一。” 二鬼微微一愣,像是不太明白她的意思。夏初七原本还想逗他一下,可想到他又要带兵打前锋,也不知道还有没有命活着回来,就有些不忍心了。生命是力量,一个还没有出生的生命,也许能给他带去更多活着的力量。 “只怕不是想见我吧?你是不是听说了什么?” 二鬼声音哑哑,“我是特地来见郡主您的。” “鬼哥你怎么来了?云月阁你也来得?” 好久不见二鬼,他瘦了,也黑了,大概身上的伤还没有痊愈,穿着一身坚硬的甲胄,面色却显得有点儿苍白,整个人都清减了下来,少了一些往常的圆滑,看上去成熟了不少。夏初七瞄了他一眼,心里惊了惊,冲晴岚使了一个眼神儿,领了他走到角落。 “郡主。” 云月阁的台阶外,有一个人在徘徊,见到她过来,行了个礼。 晴岚不明所以,夏初七也不解释,大步往外走。 “往后注意点梅子那张嘴!她那张嘴啊,可以抵得上十万大军了。” 走出云月阁的时候,她拽了晴岚过来。 一听这话,夏初七脑门上的黑线,绕了一圈又一圈。有一个大嘴巴的姑娘在身边儿,真是一件极为可怕的事情。想来不仅青藤,只怕她屋子里的逍遥散是媚药的事,整个晋王府的人都知道了。 “她没有告诉我,可很多人都知道,青藤也知道……” “梅子告诉你的?” 说到春药,赵梓月脸上更红了几分,瞥了她一眼,才小心翼翼的说,“是梅子说的。” “可是,你怎会晓得那逍遥散是……春药?谁告诉你的?” “没人指使我……那个时候我讨厌你,不想你跟我十九哥好,所以就偷偷跑进你的屋子,偷了那个药。” 赵梓月瘪了瘪嘴,看着她的目光里有一些歉意,却是摇了摇头。 “梓月,有一件事我一直想问你,可你的身子不大好,我一直没好开口。你能不能告诉我,你那次给你十九哥下药,到底是谁指使你的?” 夏初七逗着她,见她的脸快要红成猴屁股了,终于憋不住大笑了起来。一扫心底的阴霾,她紧紧揽住赵梓月,长长一叹之后,才问出一句考虑了好久的话来。 “……啃嘴巴,还啃了哪里?” “就算中了药,他也不该那样待我,啃我嘴巴,还啃我,啃我的……反正就是又坏又讨厌的人。” 说些这个事,赵梓月就气恨。据她事后回忆,那个熏香确实是她自己点的,当时与夏初七吵了嘴过来,她气糊涂了,拿着抽屉的香就放在了香炉,也没有怎么注意。现在又被夏初七提起,她想来想去,好像真的全是她自己的错,不由又委屈地低下头去。 “他那不是坏,他是中了媚药了。咦,那药不是你自己点的吗?依我说啊,最惨就是鬼哥了,好端端的失了身,人家还没有找你负责呢,你倒是生起气来?” “……”被夏初七这么一逗,赵梓月红了脸,“反正就是坏。” “他哪里坏了?你都记得?” 夏初七笑了笑,“你为什么那么讨厌他?就因为他是你孩子的爹?”她非得哪壶不开提哪壶,赵梓月气得一张脸涨得通红,瞪了她一眼,“那个人坏死了,他那么坏,你为什么还要为他说话?” 赵梓月生气了,捂着耳朵,“我不想听,不要再说了。” 夏初七欣喜她用对了词,可还是就事论事,“一个人可生不出孩儿来,血脉相连的事情,这辈子都没法改变。梓月,除非你不要这孩子,要不然,怎么都不可能与他没有关系的,因为你们有一个共同的孩儿,宝宝的身上,流着你的血,也会流着他的血……” 赵梓月瞧她一眼,垂下了头去,“我不喜欢他,我的孩儿与他无关。你不要再说他了,要不然就与你绝交。” 夏初七点头,“对,我故意的。” “你故意的!” 夏初七抬头,奇怪地看着她,“我和小宝宝说话,也惹到你了?” “你还说,你要逼本公主杀鸡儆猴是不是?” 夏初七托着腮帮一笑,“好像很严重的样子,那我不说了。”说罢,她的目光瞄向赵梓月的肚皮,突然长长叹了一声,“小宝宝,你爹就要去打战了,是死是活还不知道呢,你想不想见一见他啊?要是他这一战死了,见面可就是永别了?” “没有!就是一决雌雄。” “……用错成语没有?” “你不许在本公主面前提他的名字了,不然我要与你一决雌雄。” 夏初七瞧了她片刻,“他好像又要随你十九哥出征北上了。你父皇封他做指挥佥事他不要,说是熟悉哈萨尔,熟悉北方地型,自请带先锋营参战,梓月,先锋营可是打头阵的?”她就像闲聊一般,漫不经心地说着,却仔细观察着赵梓月的表情。果然,她眼神不停的游离闪躲,最终还是生气了,把虎头鞋一丢。 这话有点儿残忍,可她还是说了。每一种伤疤,总是需要剥离之后才能彻底治愈。赵梓月一愣,躲开了她的眼神,拿着那虎头鞋的手,揪了揪,“他死不死,活不活,关本公主什么事?” “梓月,二鬼活着回来了,你知道吗?” 赵梓月不高兴地嘟了嘟嘴巴,脾气却不像过去那么娇横了。想了想,又反过来安慰夏初七,说她十九哥打过很多战,却从来没有打过败战,一定会凯旋归来娶她的,让她不要担心。每个人都会长大,夏初七其实喜欢赵梓月的变化。 “老虎?猫吧!” 赵梓月兴奋的拉着她,仿佛一夕之间就长大了,那仍是小女孩的娇嫩里,多了一种母性特有的光彩。可夏初七瞅了一眼,没什么兴趣。 “老虎的头是我绣的,楚七,你看,怎么样?” 赵梓月原本就是一个活泼不知愁烦的公主,在对新生命的期盼中,她也重新获得了“新生”,撒娇耍赖十八般武艺齐齐上阵,到底还是说服了洪泰帝留下了肚子里的孩子。如今的她,已经开始偷偷的准备孩儿的衣物了,她手里拿着的是一双虎头鞋。 “楚七,快来快来,你看看青藤做的虎头鞋……” 她不知道是怎么走入云月阁的,赵梓月见到她,很是高兴。 今日坤宁宫的氛围与往日不同,知道要打战了,知道赵樽要出征了,张皇后的话比往常更多。大抵都是女人,都是强势男人的女人,她突然发现与夏初七有许多话要说。可夏初七今天心绪不宁,却时不时的走神儿,直到走出了坤宁宫,也没有与张皇后说几句实质的内容。 差别只在于她还能活多久。 可夏初七心里很清楚,她这病是治不好了。 张皇宫的身子比前些日子好了许多。人有的时候活着,得靠一种信念。因为夏初七的存在,让她相信了可以治愈。因了她的病,洪泰帝每日里来瞧她,她相信了情感。一个女人,无论长到多少岁,都脱不了追求情爱的本质,有了这两点,即便是肺癌也能焕发新生。 剩下两天,四十八个小时,她得掰着手指头来用了。 想到这句话的她,是伤感的。可她又不想伤感,她从来不信命。 入宫的路上,夏初七一直在琢磨这句话。 “想人间婆娑,全无着落。” 然后他替她掖了掖被子,不多一会儿,窗户“咯吱”一响,她再睁开眼睛时,只看见烛火在受风的轻摇,屋子里顿时就冷了下来。 她感觉到他低下头,静静地看了她片刻,吻了她。 甚至在他转过了头时,阖上了眼睛装睡。 她浅浅眯着眼,没有出声儿叫他。 他的心冷漠坚硬,却又适时柔软。他从不说山盟海誓,却字字句句都是承诺。她不知道该怎样描述他。有时候用太过华丽的语言去描述一种东西,原本就是一种亵渎。需要用言词粉饰的,那就代表本身的薄弱。真正的好东西,归根到底只有一个词可以形容——好。除了好,再没有别的。 这是一个让她又爱又恨的男人。 他背对着她在穿衣,就站在他床边不远。看来是准备直接去营中了,他身上穿着她梦中见到的盔甲。窄袖云肩,通袖漆襕袍,外罩长身式明甲,用金纽扣纽系,两侧及后身开裾,底边饰彩色排穗,胸部缀有护心镜,两肩掩膊,缀红色肩缀,外面系了一件黑色镶金边的披风,身型颀长,高冷无双,是灯火照着他,却又是他点缀了火光。她向来觉得穿着戎装的男人更有魅力,可这种魅力在赵樽的身上更是突显到了极致。 屋子里只有一盏微弱的小灯。 天儿还没有亮,窗外黑压压的。 在这样分别前的夜晚,她没有想到却做了一个好梦。梦见在漠北的狂风中,她策马狂奔,在无边无际的草原中间,是身着盔甲的他,那黑色的披风在风中高高扬起翻飞,她奔向他,他张开双臂,把她重重抱在怀里转圈,转了一圈又一圈,一圈又一圈……直到她陡然一下睁开眼睛。 她低低骂了一声,语气突然又哽咽了。他没有说话,把她搂得紧紧的。两个人说了许多话,大多是她在说,他只是听。她说什么,他都说好,她再不合理的要求,他都不会反驳。后来她说累了,就窝在他的怀里睡了过去。 “不睡的是大傻叉。” “不睡。” “骗人吧?书里可不是这么写的。”她靠着他,凑过去在他的耳朵上低低呵了一口气,热气喷洒,她感觉到他僵硬了身子,这才哧哧笑着,一下一下轻吻轻滑,“有没有,到底有没有?”他不答,她张嘴咬住他的耳朵,在嘴里裹了裹才低低问,“睡不睡?” “没有。” “有吗?” “……” “我说你们军营里,会有军妓吗?” “不要。” “侍妾还要不要?” “不纳。” “侧妃还纳不纳了?” “不想。” “三妻四妾,还想不想了?” “嗯。” “不许和别的女人好了。” 窗台上的小马“咕咕”一声,听见了里面传来的诡异对话。 室内静寂良久,烛火灭了。 只剩一个晚上,她有好多话要说,不想再浪费在吵架上了。 但他又哪里知道,早在她入侵了他的世界,或者说他入侵了她的世界之时,她就已经不再完整了。缺失的那一角,需要他来填补。有了他,她才能得到真正的完整。 其实今天晚上的事不是她一时冲动,她是考虑得很清楚的。她喜欢赵樽,喜欢这个别别扭扭的赵樽。他老古董,死板,僵硬,教条主义,恪守着他的道德准则,却又偏偏可以不管不顾的要娶身为“侄媳妇儿”的她。这样的赵樽是矛盾的,他早知道她是夏楚,依他的性格应该是把她推向千里万里才对。可他明明介意她的身份,却仍然想方设法地要娶她。所以,她相信他是喜欢她的,但世上的男人很少会喜欢一个姑娘却不睡她。可就是这个赵樽,这个她喜欢的赵樽,他可以做得到,哪怕憋死了自己,他也不愿意越那雷池一步,仅仅是因为他此去有可能会马革裹尸,血溅沙场,不愿留下一个不完整的她。 想想她又有些好笑。 之前她没有刻意向赵樽解释与东方青玄之间的事情,主要是说过就忘了,却没有想到,他原本压根儿就没有相信,所以才让梅子和晴岚给她喝乌鸡汤喝红糖水吧? 夏初七无声的张了张嘴,说不出话来。 “……” “一开始气极是信了,可你是个什么人?爷心里有数。”他紧紧抱住她,放低了声音,“好好给爷守着,除非爷不在了,否则,谁碰了你,老子宰了他全家。” “原来你一直不信?” 赵樽深深看着她,一叹,“你真以为爷会信?” 说到这里,她突地一顿,眼睛亮了,“噢对了,我都忘了这茬,你说要保住我的清白……咦,那就稀奇了,我不是早告诉过你吗?我与东方青玄已经有过那事了,所以啊,你更是大可不必。” 努了努嘴,夏初七笑得越发邪乎,就像一个不肯听话的孩子,不发脾气了,却也不顺着他,懒洋洋地摊在那里,一双眼睛盯着纱帐,就像做梦一样,低低喃喃:“你可不要期望我会为你守节,你是晓得的,我不是那种在意这事的女人,只要看对了眼,或许是赵绵泽,或许是东方青玄……” “我有什么不敢的?” “你敢!”他咬牙。 “不逼你了。”夏初七看着他的挣扎,语气淡了下来,“我都想好了,明儿你就要走了,咱们不要浪费时间了。其实男女之间不做那个,可以干的事情还有很多嘛,比如,你现在可以在走之前,把你的家产都给我?你有多少钱,有多少宅子?晋王府还有几个女人,那也算是你的私有财产吧?我想啊,等你走了,我拿着你的钱,找几个长得好看的男人……那什么,要是我一不小心干出点什么事来,你可不要怪我?” “阿七……”他的声音几近呻吟,“不要逼我。” 她有一双与众不同的眼睛,这样的眼,他从来没有在任何妇人脸上看见过。尤其是此刻,屋中灯火很暖,她的眼睛很黑,很深,倒映着一小簇灯火的光焰,邪恶得像一个会吃人的小女巫。 她不理会,开始寻找他最容易动情的地方,他呼吸快散乱成沙了,终是忍不住,翻身过来把她狠狠压住,扼住她的肩膀,死死压住,目光像狼与猎物的对峙,盯上了她的眼睛。 “你舍不得,你想听我说话。” 他开始威胁,“再闹,爷把你嘴堵了。” 夏初七有一张厉害的嘴。骂起来损,笑起来美,弯起来的唇上那小小的梨涡像会吸人魂儿,可她这张嘴除了会这些常备功能,竟然也可以那么灵巧的扯开他的衣袍,重重啃噬他而丝毫不受手脚被绑的影响,只需要两片儿薄薄的武器就可以惹得他浑身着火,那火甚至比之前来得还要迅速,烧得更加火烫,每一簇火苗直蹿脐下,像把他架在了一个火堆上,蒸着他,烤着他,把他战栗也让他受罪。 “气吧!你好好气,你若不气,我就该气死了。” 他唬她,“再这样,爷可生气了?” 她眼一横,“就不!” 他叹气,“你怎么不讲理?” 她低低斥他,“活该。” 他喘得又急又狠,“阿七,不要这样,爷难受!” 夏初七扁了扁嘴,把头凑过去,在他下巴上亲了亲,又凑到他的鼻子,脸颊,额头,慢慢的,从下往上,又从上往下,最终落在他的唇上,像安抚一只委屈的蟹,吻他,讨他喜欢。然后在他气促的呼吸里,从他的唇滑下,落在他的喉间,再慢慢滑下。 他不答,似笑非笑的看着她,“只要你高兴,怎么都好。” “撞疼了吧?” 他仍是想要逗她开心,夏初七越发难受。 “女侠很是厉害,且饶了小的一回吧?” “知道厉害了?” 赵樽向来雍容高冷,很少有这样没脸没皮的时候,夏初七死死瞅着他,又好气,又好笑,心里乱成了一锅粥,许多复杂的情绪受了惊,在心底四处乱蹦,蹿得她嗓子眼很堵。堵得她一个冲动,脑袋一低就撞了过去,额头正好撞在他的下巴上,听见他“嘶”的呼痛,她才抬起眼皮儿。 “不会用嘴亲?”他把脸探得更近了一些。 “没手,怎么揍?” “揍吧。” 他严肃的想了想,却是把脸递了过来。 夏初七气恼得不行,邪邪一挑眉,“赵樽,我能揍你吗?!” “不放,放了爷可整治不了。” 可她都这样说了,赵樽却不相信她的“节操”。 这话说得,怎么她像个会强占黄花大闺女的恶霸似的? 夏初七愣了一下,见他硬朗的脸上,扯了一抹促狭的笑痕,显然是为了逗她开心,不由扁着嘴巴瞪了他一眼,心里越发窝火儿,“先放开我,放开我再说话,我保证不再碰你了,还不行?” “钓上来,爷就煮着吃了。” “万一又钓上来一个楚七,怎么办?” “嗯?”他不解。 夏初七又是想哭,又是想笑:“那谁知道?记好了,去了北边,不许去钓鱼了。” 见她终于笑了,赵樽唇角弯了起来,“有这么泼的王妃在家,爷哪里敢?” “就是要踹坏你,免得你去了北边还乱睡女人。” 他突然无赖的调侃,让她气得磨了磨牙,忍不住破涕为笑。 “你个泼丫头,往哪踹呢?踹坏了,爷以后怎么疼你?” “你个王八蛋!”夏初七带着哭腔的声音,全是委屈。那委屈就压在她心里,找不到一个发泄的出口,可她又必须把它发泄丶出来,要不然她肯定得疯掉。曲起一双被绑住的脚,她使劲儿踹他,不管什么地方,只是踹,踹,一直踹,嘴里的呼吸喘声像一只吃老鼠药的猫,火气极大,直到被赵樽把脚给揪住了,才停了下来。 “不要生气了。明日一走,爷得住在营中,怕是不好再与你叙话了。” 他目光有些热,却是不答,只拍着她安慰。 她把能想到的词,都用来骂他了。 “赵樽,我活了这么多年,见过的男人成千上万,听过的故事不计其数,可从来就没有见过像你这样的奇葩男人,会把自己的女人绑在床上,目的就是为了不让她近身。你如果不是傻子,就是疯子,混账,神经病,脑残……” 没有力气挣扎了,夏初七瞪着他,难受得想骂娘。 “废话少说,你先解开我,我不舒服——” “在家里好好,等爷回来娶你。” 她气不打一处来,可手脚动弹不得,只能大口大口的呼吸着平衡委屈,那忍着泪意的样子,看上去有些可怜。他皱着眉,扣在她后背的手,慢慢抚着,安抚着,身子也是一动不动。好一会儿,等她气顺了下来,他才抓紧她的手,让她的掌心贴上他的,细细摩挲。 “我说战场不是女人待的地方。” 他紧紧抱了她在胸口,掌心压在她的后背上,紧紧的。 “我说我要跟你去。”她再次肯定。 “战场不是女人待的地方。” 她说得很简单,意思清楚,却把他给怔住了。 “不行,我要跟你去。” 低低吸了吸鼻子,夏初七到底还是没有哭出来。她不喜欢哭,哭有什么用?她不是那么好欺负的,她更不是那么容易任人摆布的。抬起头,她湿着眼睛,语气坚定。 “赵樽,你他娘的好过分……” “你不是普通女子。”他没有看她,手臂绕到她的颈后,把她抱了过来,在她高低起伏的愤慨里,身子绷紧,屏住了呼吸,良久才忍住那仿佛来自灵魂深处的摧动,才克制着自己不把怀里气得颤抖的姑娘占为己有。 “你抱也抱了,亲也亲了,啃也啃了,摸也摸了,现在你来给我说什么清白?呵,换普通的女子,你如今不要我,我都只能去投河上吊,以全贞节了,你懂不懂?” 夏初七眼圈儿一红,曲过身子,恶狠狠的瞪着他,那眼角的湿润处,显然是一种她已经遗忘许久的,叫着“泪”的东西。 “赵樽……你他妈的,煽情来的?” 他轻轻拥住她,顺着她的脊背,等她骂完,才低低说:“阿七,战争不是儿戏,战滁不是玩乐。那里的人手持凶器,见人就砍,那里的生命,贱如草芥。那里只有鲜血,不是你死,就是我亡,那里是愚蠢的人类自我铸就的坟场。在那里,什么样的事情都有可能发生,战场上从来没有真正的王者。还记得你第一次在清凌河见到我的样子吗?我的伤你见到了,若不是遇上你,若是伤口再深一寸,爷早就不在了……阿七,你是个好姑娘,我如今能为你做的,便是保住你的清白身子,一旦有什么不测,你还可以许一个好人家。” “气死我了,可气死我了,老子想杀人……你不要我就不要我好了,还把我绑起来,搞得我好像……好像多想要你一样,赵樽,你欺人太甚!” 一阵温暖与邪恶的交战之后,她终是安定了下来,可胸腔里还鼓动着气愤。 夏初七气得头上快要冒烟儿了。死死咬着嘴挣扎了几下,一阵低骂。可不论她怎么骂,赵樽却是不恼,听着她骂,不回嘴,不辩解,只等她骂得喘气不止,他低下头去,再次噙了她的舌,把自己融入她嘴里,安抚她的每一处愤怒。 “王八蛋,你这样算什么?” 赵樽看着她,眸底的光芒像黑夜里浮动的星辰,一只厚实干燥的手掌抚上她的脸,像是难压心底的挣扎,喘着低声道:“小奴儿如今会勾搭人了,松开了你。爷怕把持不住!” “赵——樽——你个卑鄙小人。松开我。” 什么?夏初七见鬼一般看着他,又看了看自己被捆的身体。 “不要怪爷!只能把你绑了,才能好好与你说话。” 他皱着眉头,显然不懂什么是重口,什么是s,却从她身上挪了开去,重重地躺在了她的身侧,说话时的呼吸,像打了八年抗战下来的挣扎,一字一句出口很是艰难。 “赵十九啊赵十九,原来你这么重口?s?” 她不解,微张着唇看他。那表情,迷茫,疑惑,像一只用了几千年的时光才雕琢出来的悬狸精。野性,又清澈,火辣,又纯粹,唇角微微战栗,等问出了这几个字来,才像是恍然大悟一般,轻“哦”一声。 “你这是……?” 想法太过美好,她脑补了太多,以至于完全没有发现,不知道什么时候,她双手双脚都被赵樽用她的衣裳给牢牢捆住了。只着一件中衣的她受了凉,才红透着脸睁开了眼睛。 “不急。”他喘着回应,低低的声音就落在她的嘴里。他细细密密的吻,像是安抚,又像是撩拔,在她脖子里掠过一串串的吻痕。他吻得很重,她有些吃痛,却又深深的沉迷其中,整个人迷迷瞪瞪的闭着眼,仿佛又回到了那月光下的清凌河,只想要完全绽放,在他面前绽放出最为美好的自己。 “爷……” 她不容他抗拒,紧紧抱住他的脖子。 他还在犹豫? 她在贪恋。贪恋这个人的怀抱,这个人的吻,因为贪恋所以不敢试想长长的几年分离,还是生死未卜的分离,无法互通音讯的分离。在他的掌控之下,她心脏像在擂鼓,很害羞,却又更怕他退缩,不得不抛下矜持,更卖力去讨好他。可过了好一会儿,他却没有更进一步。 “爷。”她心脏收缩,与他贴在一起,慢慢地闭上了眼睛。他的唇一如既往的温暖,吻得她一阵阵战栗,每一个细小的毛孔都像被人用羽毛在撩动,兴奋地张了开来,欢喜,快活,想要迎接他更多的进犯。 他仍然只是喘气儿,死死盯着她。夏初七耳尖有些烫,主动去吻他,赵樽黑眸着了火,却别开了脸去,那样子与其说是在拒绝,不如说是在挣扎。她哧哧一笑,脸红扑扑的,觉得他的样子有些呆,也不觉得不好意思了,带了几分调侃,又偏过头去吻他。他突然转头,深深看她一眼,像突然发了疯,压住她便是一阵啃吻,热情得像那沙漠里饿极的野狼遇见了一块鲜美的肉。 “吃吧吃吧,吃了就天下太平了。” “怎么了?!”吊着他的脖子,夏初七心里紧张,想找一句什么话来说。她不想虚伪,索性大大方方地承认,“要是咱俩没有做到那一步,我不放心。”见他不语,她嘻嘻一笑。 她低低的喊他,浅眯的眼神儿像蒙了一层雾,赵樽再能坚持,到底也是血气方刚的男子,哪里挨得住她这样火力充沛的热情?他含了她的唇,托着她的臀,把她往怀里一揣,边走边吻,大步往里间走去,直到把她重重压在了榻上,才抬起头来,喘着气瞪她。 “要了我……” 他急切地想要挣脱,她敢里肯依,吊着他的脖子,那一尾小蛇爬在他的唇上,来来去去的爬,想要逼他稀开缝来往里钻,他终是不耐了,低低闷闷地“嗯”了一声,扼住她的后脑勺,一口含了她,反被动为主动,不是浅尝辄止,而是强力欺入,像一场与敌人的战斗,扣住她脊背的掌心越发的热,隔着衣裳数着她背上的骨头,一根一根的数过,每过一处,激得她哆嗦不止。 “阿七!”赵樽几乎咬牙切齿。 “信不信,我用强的?” “……” “你应还是不应?” 夏初七不敢想象赵樽会在这种时候说出这样大煞风景的话来,愕然一秒,她生气地一咬牙,毫不留情地掰住他的脑袋,学着元蝎爷的轻佻劲儿,仰着下巴往他脸上凑,“嫌弃我?让你嫌弃,看我怎么收拾你,口水是吧?今儿就让你吃口水……”她生着气,嘟着嘴,眼波涟漪,密密麻麻的啃上去,一尾狡猾的舌像蛇一样,与他钩缠。 “阿七。”赵樽低头,“你口水喷我脸上了。” 她听见了他喉咙里鲠出来的喑哑,眼睛一亮,一脸赖皮地巴着他,笑嘻嘻的眨了眨眼,语速极快的推销自己,“那是哪样的?嫌我长得不好看,还是嫌我身材不够火辣,我可告诉你啊,过了这村没这店儿了……” “阿七,不是这样……” 她语气很娇,很软,口吻里除了惯有的赖皮,还有一种说不出来的垂头丧气和惆怅。夏初七一般不惆怅,发生再大的事情都很难听见她的一声叹息,很少会有负面的情绪,可此刻,她的眼神里纷至沓来的全是无声的低落。 “是我哪里不好吗?你这么不想要我?” 他沉下了声音,叹息全部都堆砌在了那双黑眸里。看着她,他的眼神专注、无奈、还有一点点失落,仍是那么深邃惑人,诱得她什么都不想管了,像一只壁虎似的死死攀附着他这堵厚实的墙,一双大眼睛眨也不眨,流连在他的脸上,语气里全是撒赖。 “听话!” 夏初七知道这个“迫要”,不成体统,可她有一种感觉,今夜过了,到大军出发之前,赵樽或许就不会再来了。所以要做什么事,她必须在今天晚上做妥了。好东西,还是吃到肚子里的放心。 “赵樽你过分了啊?等你回来,我都成老姑娘了。” 知道她在生气,赵樽揽了她紧紧搂住,任由她咬他打他踢他,一直沉默着不再辩解,只是陷在她脖子里的吻更炽烈更狂热更浓郁,一个个烙印,无不述说着他也很想要她,甚至比她还要想得厉害,但是他却是不能。 “想得可真美!凭什么?” 等他回来?他话里的意思,夏初七听懂了,说到底还是一个“等”字。可她哪里能由着他摆布?一只手在他肩膀上抚了抚,她突然扑过去,狠狠啃了一口。 “等爷回来。在家多吃点,养得白白胖胖的才好……” 她把节操都丢在脑后了,他却只是叹一声,捧着她的脸。 “不是紧张你,是媳你,满意吗?” “阿七就这么紧张爷?”他答非所问,埋头在她的脖子里。 见他装傻,她气不打一处来,“你不要啃了,我脖子痒死了……好好回答我的问题,只有这一次机会啊,你可千万不要错过。” “说什么?” “赵樽,你说话呀!哑巴了?”她推他。 她太知道了,赵十九是一个死心眼儿的人。如果她不主动一点,他真的能给她等几年后回来再说。可几年,那是多长?几年足够她穿越无数次时空了。万一她一不小心又穿回去了怎么办?万一他出征的时候又去河边钓鱼,不小心钓上来一个别的什么姑娘,把他给吃了,往后还有她什么事儿?赵十九认死理,一旦要了,就一定会负责。所以,她得先收了他再说。 可吼完了,除了听见他急促的呼吸,再没有了半点声音。夏初七有一点想咬掉自己的舌头。她很怀疑在这个世道,除了她之外,还没有这样不要脸不要皮的姑娘。她不是不知羞,而是不得不这样做。 这一句话她几乎是低吼出来的。 第116章 安静的旁观者。 还有,潇湘准点审核,有时候晚几分钟,就得让你等一个小时,对此,我也很无奈。 写文这事,我从来没有想过敷衍,可能有些人看来,写文很轻松很随意,但真的不是这样的。这本书是我的第一本古言,是我珍视的孩子。我不想仅仅为了更新的数量或者为了“准时”,就不顾文章的质量。当然,在读者看来,所有的言情小说都是那么回事,字里行间也许都不会仔细看。但,虽然被人骂,我还是不改初衷。质量重于泰山——至少,比数量和时间更有意义。一本书写完,那是长久的,一个情节写岔了,就收不回来,我不想糊弄。不喜欢的绕道吧,不要来骂。 【注】:明天7点前,要是没有更新,就是不会更了——我真的很累,对不起大家…… 今天字数不多,但是我写了很久。状态太差了。 ------题外话------ “晴岚啊……”看着她素净的面上若有若无的迟疑,夏初七灌下一盅水,才拉她过来坐在身边,笑眯眯地说着,语气里有淡淡的请求,“这一次,你能不能做一个安静的旁观者。默默的……什么事都不要告诉任何人?” “哦?药浴。” “谁说药只能拿来吃呢?我要泡一个药浴,舒活舒活筋骨。” “没病你熬什么药?” “没有啊?”夏初七只是笑。 晴岚一直默默的跟着她,但对于她今天的行为也始终不太理解。拎着那几包药看了看,她迷惑的问,“郡主,你病了吗?” 回了诚国公府,夏初七第一件事情就是让晴岚把大嘴婆梅子给打发去做事了,然后才把自己关在了景宜苑,让晴岚把她从济世堂拣回来的药材拿去熬成汤药。 李邈微微一愣,默然了片刻,似是不太理解她话里的意。夏初七只是望着她笑,也没有解释太多。她怎么能告诉她,其实她不是她的表妹呢? “你永远都是我表姐。” 吸了吸酸涩的鼻子,夏初七与她紧紧拥抱。 “楚儿,保重。” 说了许多,她也不知道李邈究竟听进去了没有。只是看她对着阳光的脸色,似乎比往常更加苍白了几分。但不论她说什么,李邈的嘴角都似乎含了一抹浅淡的失落。这让夏初七更加觉得丢下她一个人在京师不太厚道。 她这话有现代理念,说得难听点,也可以理解成是自私。时下的人重孝道重仁义,父母之仇不报,那仇恨可以压死一个人的神经。可她不是悲天悯人的圣者,她觉得,先保最着的人,再来替死去的人报仇,那才是生存之道。 “表姐……”想到离开京师也不知道什么时候才能见到好,夏初七弯着唇角,放软了声音,“这场战打起来,我也不知道什么时候能回来,你记得多多照顾自己。有一句话,我说了你不要怪。大仇虽然重要,可我以为,活着的人始终比死去的人更要紧。仇要报,但我们更应该活得好,那才是过世的亲人们期盼的。” 李邈的唇线抿得极紧,“你既然决定了,我也就不劝你了。” “表姐,我虽然决定要走,但是你放心,咱们两家的大仇,我都记在心里。只要我楚七不死,平反翻案、收拾贱人都只在早晚。” 叹一口气,她弯了弯唇角,又缓和了语气。 她说完了,可李邈一直没有反应。 “我不会的。”夏初七目光坚定,“我一定能帮他。” 拉她过去坐在了椅子上,李邈才与她相对着,语气沉沉地劝她,“我能理解你的心思,天下女子为了情爱,都是傻子。可战场上你能帮他多少?说不定你还会成为他的负累?你想过这些没有?” “楚儿……” 低下头偷瞄过去,见李邈板着脸没有说话,夏初七抿了抿唇,又重重地握住她的手,“表姐,你可能会觉得我没有出息,不配做夏家的女儿。我也不想为自己辩解。我只能告诉你,没有了赵十九,就是让我做皇帝……我也不会开心。你能理解我吗?” “表姐你生我气了?” 在这个世道,于她而言,再没有比赵樽更为重要的东西了。赵樽说战场是鲜血是杀戮是坟场,夏初七虽然没有经历过真正的战争,可也知道战场上究竟有多么凶险多么恐怖。也正是因为如此,她才必须跟着他,保护他。 她不能告诉她,她与李邈不一样。李邈仇深似海,她不得不报。可她自己虽然也很想报仇,也想替夏楚出气,也想替魏国公府和李府的人平反昭雪,但比起赵樽的安危来,这些事情,都必须让路。 “表姐……我对不住你……”夏初七有些内疚,拉着她的手,吭哧了几下,却很难与李邈解释清楚自己的心思。 “楚儿,你都想好了?” 李邈没有怀疑她辞行的“诚意”,只是目光略略一深。 “表姐,我今日来找你,是向你辞行的。” 夏初七嘿嘿一乐,冲她翻了个白眼儿,“我是那么没有出息的人吗?他走他的,关我屁事啊?”话刚说完,收到了李邈不信任和鄙视的目光,她搓了搓手,只能无奈的叹息一下,承认了。 “你这是准备与人私奔了?” 看见她急急忙忙的进来,李邈第一句就问。 从松子坡回来之后,李邈就跟着傅成昊去了。当时为了化解与陈大牛之间的恩怨和危机,她是不得已才承认自己是袁形认可的锦宫当家人。但江湖上的事儿就这样,话说出来了就得认,不能当成在放屁。如今的锦宫被陈大牛踩得七零八散,不管是为了死去的袁形,还是为了自己在松子坡上的承诺,她都必须去把锦宫的事儿给办妥了。即便将来要离开,也得等到锦宫走上正轨。 那里有一个宅院,是锦宫众人的临时居住地。 这个时候都是“父母之命,媒妁之言”,一切敢于抗婚的女人,都是巾帼。夏初七心里佩服她,却没有多余的时间与她说话。在济世堂里买好了需要的药材,她拎着药包就去了丹凤街找李邈。 她有好些日子都没有见过顾阿娇了,今儿来买药见了面,才发现这姑娘似乎憔悴了不少,原本白嫩嫩的小脸儿上多了一些愁绪。说是与夏常没了下文之后,她舅家又为她说了一门亲事。但是她不喜欢,与家里人要死要活的僵持着。 从宫中出来夏初七没有回诚国公府,而是绕道去了济世堂。 …… …… “放心吧,我不会让你为难的,我有分寸。” 二鬼没有回答,她慢慢地补充了一句。 夏初七看着他喘息着额头,苍白憔悴,还有猛一抬头时红通通的眼睛,低低说,“行了,别垂头丧气的,你先回去吧,被人看见了不好。别忘了啊,答应我的条件。” “不瞒您说,我后来回想过很多次……其实我……或许是可以克制的,我为什么就没有忍住呢……殿下说得对,我就是该死……” “还好吧,那只是一个意外。” “郡主,我太混蛋了……” 看他躬着身子一阵喘气,夏初七担忧地问了一句。可二鬼却没有抬头,更是不敢再看身后云月阁的院门,心脏一阵紧缩,好不容易才迸出几个字。 “鬼哥,摔到哪儿了?” 他不想承认,可他不得不承认,他从来没有一刻像现在这样害怕。他不怕死,却害怕他走了,她真的会带着他的孩子选了别人做驸马……或者等他死了,她会带着他的孩子孤独地了却一生。不管是什么样的情况,都不是他乐意看见的。 她向来是喜欢捉弄人的,见到别人出丑很是高兴。可听着她银铃一声清脆的笑声,二鬼却几乎是逃也似的奔出了云月阁。他不敢大口出气,心里的紧张感被放大了无数倍。 “楚七,你这个婢女太好玩了,好好走路还能摔了……” 可在一连串的“咚咚”声里,赵梓月却哈哈大笑起来。 殿中的人,全都惊诧失色。 不知道是太过紧张还是太过仓促,从来没有穿过裙子的二鬼,那脚刚迈出去,就被裙角给绊住了。一个踉跄扑倒出去,又不小心踢到了一个凳子,脑袋重重地撞在了门楣上,裙子被凳子一勾,“啪”一声,就摔了一个四仰八叉。 夏初七撑着桌子站起来,冲她促狭的一笑,“先锋营会与粮草辎重先行,二十八就得出发了,记好了日子啊?你不要忘了。我如果有事,不一定会来的。”说罢她起身看了一眼二鬼,递了一个眼神儿就辞行往外走。 二十九是大军开拔的日子。 “那……好吧,二十九那天,我等你。” 四十八个小时,已经用去了几个小时,夏初七不想再浪费一分一秒的时间,她还有很多事情要去办。不管赵梓月与二鬼有没有未来,她不是上帝,不是月老,做了该做的事,该别离的人还得别离。 “梓月,那就这样吧,我得走了。” 夏初七又说了什么二鬼没有听清楚,他耳朵里一直“嗡嗡”作响,看着那个娇嫩柔软得像个孩子一样的姑娘红着眼睛说这一切,他越发觉得自己该死。如果当即不是他混蛋,她现在又何至于此? “要不然……”低低的,赵梓月又说,“要不然这样好不好?等十九哥哥的大军开拔时,我偷偷带着孩儿去看他一眼好了。不是我看他,是让我孩儿看他……这样他要是死了,我也不算对不住我的孩儿了,你说对不对?” 她狠心吗?夏初七知道,其实这不叫狠心。任何一个女子遭遇了这样的事,估计一时半刻都没有办法调整过来。可她却没有说话,赵梓月在她眼里是一个孩子,但她要做母亲了,也必须是一个成熟的孩子,这种事还得她自己去想明白。 “若是他打仗死了,将来我孩儿知道我如此狠心,会不会不喜欢我?” 轻“哦”了一下,赵梓月好久都没有说话,那只白嫩嫩的小手在桌角上抠了又抠,捏了又捏,咬着下唇似是考虑了好久,才慢慢地放下手去,抚着自己的泄问她。 提到战争,夏初七的声音也有些幽然。 “战场上的事儿,瞬息万变,谁又说得清?” 赵梓月突然说出来的一句话,让二鬼攥紧的拳头更紧了几分。他目光扫了过去,看着赵梓月迟疑地望着夏初七,目光很是复杂。她没有说“他”是谁,可几乎下意识的,他就知道她指的是他。这一个发现,令他心跳加速,突然滋生出了一种隐密的欢喜。 “楚七,你说他真的会死吗?” 原本她是一个他永远也触碰不到的女子,她趾高气扬,她看人的时候永远不屑一顾,她是当今圣上的掌上明珠。那些宠爱她的人,全都是当今世上最有权势最有本事的男人。可这样的一个姑娘,他却把她糟蹋了,还孕育了一个与他共同的孩子。 这么小的一个姑娘,居然怀了孩子。他记得,她的腰那么细,她的皮肤那么软,她身上的每一处都那么的精致,她美好得让他每次回忆起那荒唐的事情来,都自觉羞愧无比。尤其忆起那日药性催发之下,他在她未经人事的身子里穿梭,她痛苦的低喊,她温热的包裹,还有他无视她疼痛的酣畅淋漓,他就觉得自己是个混蛋。 赵梓月怀孕,其实他不太敢想象。 听着她说让皇帝发讣闻“诈死”,听着她说做公主不得自由,听着她说要独自把孩儿抚养长大,他的心里总觉得像刀在绞。他今日来,本来是因为听说她自杀昏迷了许久,刚刚醒来,心里愧疚,想来偷偷看看。可云月阁不好进,他也不能随便给她再带来困扰,这才不得已找到夏初七,想问问情况。没有想到,老天爷却给他开了这么大一个玩笑,同时又给了他这么大一份惊诧。 从进来开始,他一动不动,就远远的看着她,紧握的掌心里,汗湿了一片。而那湿润的感觉透过手心,慢慢地浸入了他的心脏。 哈哈一笑,赵梓月与她胡乱调侃着,字里行间仍是天真得近乎幼稚,乱用成语,乱说话,被人纠正了,还很是得意。看得那乔装打扮成侍婢的二鬼,眼睛有些发红。 “是……”夏初七咽下一口血,“你很贵。” “是吗?”赵梓月惊奇的挑眉,“难道本公主不是贵人?” “公主,一般‘贵人多忘事’这话,是人家说的,不是自己说的。” “说得也是,本公主贵人多忘事,记不起来也正常。” 赵梓月瘪了瘪嘴巴,总觉得那个侍婢长得有些眼熟,不免又偏头过去多看了两眼,随即想想,声音又欢快了起来。 “公主殿下整天就惦念着孩子,哪里有时间去记得我有几个侍婢?” 那“侍婢”一听“惨不忍睹”几个字,肩膀一缩,飞快地垂下了头去。赵梓月却是“噗哧”一声儿就笑了。夏初七心里叹息,看了看她,又看了看他,只能无奈的微笑。 “楚七啊,你那个侍婢哪来的,我怎么没有见过?嘿,长得还真是惨不忍睹。” 冷冷哼了一声,赵梓月不了高兴,眉头都皱了起来,“楚七我说过我不喜欢你再提起他了,你还要说。那就是一定要与我绝交。”说罢她偷偷瞄了一下楚七,见她不吭声,没有什么表情,大概又觉得自己说重了,转身拉着她的手,为了重新找个话题,不由得看了一眼门边那个似乎不太安生的侍婢。 “不完全是,我只是觉得,这个对你,对你们的孩子都好。” “我父皇不会的,我都和他说好了。”赵梓月半眯着眼睛盯着她,缓缓放下了手上的布料,嘟了嘟嘴,“说来说去,你还是不关心我,就想为那个坏人求情是不是?” 看着她警惕的眸子,夏初七摇了摇头,“我只是随便与你絮叨几句,梓月,我说这些可都是为了你好。要不然,等陛下空闲下来,替你指了别的男人做驸马,你的孩儿就得认一个不是亲爹的人做爹了,你舍得你的孩儿受苦吗?不是亲爹,他是不会真正爱你孩儿?你可得想好了这一点。” “楚七!”听了她的话,赵梓月惊愕了一下,歪着脑袋看了她半晌儿,才若有所悟的点了点头,“好啊,原来你是狼子野心,明明就已经走了,又故意跑回来找我,就是为了说这个?” 好不容易说到了重点,夏初七正中下怀,拉着她的手,笑着说,“梓月,其实鬼哥那个人很不错,心地纯善,为人仗义,又是你肚子里孩儿的亲爹,你即便容得下孩子,又怎么会容不下孩子的爹呢?你不如现在就向你父皇请旨,让他做你的驸马?” 赵梓月微微一愣,无辜的看着她,“那楚七,我该怎么办?” “那个时候,你已经不是公主了。” “可我是公主?” “很重要。”夏初七偷瞄了一眼门边候立着的“侍婢”,低低说,“世上的人大多嫌贫爱富,欺软怕硬,孩子不是皇家身份,就难保不会受人欺负了?” 见她说得严肃,赵梓月眯了眯眼,“这个很重要吗?” “你不是公主了,你的孩子,就只能是普通的孩子。” 轻呵一下,赵梓月笑了,“做公主有什么好的?每天都关在这小院子里,哪里也不能去,什么事也不能做,还是外面好,天空多高多远,不做公主,我还喜欢呢。” “为了一个孩子,做不成公主了,梓月你不后悔吗?” 她似懂非懂,一双眼睛躲躲闪闪的看过来。看得夏初七心里一紧,不由为这个还是孩子的未婚妈妈酸涩了一把。 “我先前与父皇说好了,不管怎样,这个孩儿我都是要养大的,若是父皇怕我给他丢了脸,就……就发一个讣闻,说我没有救活,已经死了,梓月公主没了,就没有人再嚼舌根了。然后父皇可以给我在宫外找一个住处,我自己把孩儿养大的便是。”说到这里,她转过头来,“楚七,孩儿有没有父亲……应该也没有什么关系吧?” 嘟了下嘴巴,赵梓月低下眸子,脸上的笑容果然少了许多。 “楚七……” 她发现自己成了坏人,总是去揭别人的伤。可她不得不说,因为这是赵梓月实实在在得面临的问题。她相信洪泰帝在同意赵梓月留下孩子的时候,已经考虑好了退路。要不是这几日北疆战场上的事让他腾不出手来,估计早就做了决定了。说不定他立马就会给赵梓月指一门亲事,来遮盖这个“皇室丑闻”。如果真是那样,那个驸马不是鬼哥,他在外面打战,公主却不得不带着他的孩子嫁人,岂不是可怜? “梓月,你有没有想过,孩子生了没爹可怎么办?” 胡乱的用了一个词儿,赵梓月低低一笑,满室都是暖意。可夏初七却不免叹息,觉得这姑娘确实天真得紧。好像自从她决定了要生下肚子里的孩子,就再也没有考虑过她一个公主的身份未婚先孕会是什么样的结果,只是一个人恣意的享受着即将为人母的喜悦,丢掉了一切的愁烦。 “嘿嘿,我这不是未卜先知么,早做准备好。” 夏初七倒抽了一口气,“你可真敢想!十岁?” 没有抬头看她,赵梓月的视线一直专注在手上,语气说不出来的单纯和天真,“早什么呀?不早了。我先前还在和青藤说呢,我准备在孩儿出生之前,就要把他十岁以前需要的东西都做好。” “梓月,你现在就准备这些,会不会太早了?” 夏初七笑眯眯地走了过去,在她身边坐了下来,挑着花样儿瞧。 “那你来得正好,快与我看看这几个花样,做小衣服哪一个好?” 这样的借口实在很烂,换了这宫中任何一个女人都不可能会相信。可她不是赵梓月吗?她脑子里的弦儿是单线的,简单得一笔一画都写得清清楚楚。只怪怪的眨了一下眼睛,也没有刻意注意那门边儿的高个子侍婢,就喜滋滋的招手。 “不是想你了么?怎么的,我还不能来看看你?” 看着赵梓月脸上的欢喜和奇怪,夏初七笑得很是灿烂。 赵梓月正坐在桌边上摆弄孝儿衣物的花样。她的内殿之中布置得十分奢侈华美,紫粉色的纱幔层层叠叠,无一处不精致,隔绝了外面的世界,也隔出了一个天之娇女的公主生活。殿中的熏香炉里,有一抹袅袅的青烟,青烟映着她娇嫩的脸,看上去像个粉妆玉琢的忻娘。 “咦,楚七,你怎的又来了?” 幸而云月阁的守卫与她极是熟稔了,只是稍稍看了一眼那个明显比普通姑娘都要高得多的侍婢一眼,就放了行。掩人耳目的混了进去,夏初七松了一口气,看了身边的侍婢一眼,拎着过长的裙裾入了寝殿,而那“侍婢”站在了门口,一双拳头紧紧捏住。 踏着云月阁整齐的青石板路入了院子,夏初七往梓月公主的寝殿走去。她的身后跟了一个侍婢,不是平常跟在她身边儿的人,而是一个陌生的面孔。 第117章 温香软玉抱满怀! 北疆的浓浓战火,如同在平静的湖面上投下了一颗石子,砸得整个京师城都沸腾在了浓烟之中。时人喜欢议政,发生了这等大事,那大街小巷、茶楼酒肆之中,无一处不在讨论晋王陛下再次披甲上阵北伐的事情。又一场战争来临,北狄还在滋事,南疆仍然未安,一场必须以鲜血和生命作为代价的大战兴奋了世人的神经。 翌日,风和日丽。 春风不顾人间意,阳光犹自洒皇城。 闻着空气里的硝烟味儿,夏初七乘了马车去坤宁宫。 宫闱红墙,琉璃碧瓦,一如往常。甬道上,她远远地便看见坤宁宫门口过去了一个步辇,从与她相反的方向离开了。甬道两边的宫女太监们纷纷下跪低头,那步辇上的女子飘扬而下的纱衣在阳光下带着尊贵的光泽。 贡妃? 又一次与她擦肩而过,夏初七微微皱了皱眉。 她一入院子,孙嬷嬷就眉开眼笑地迎了上来。 “娘娘,景宜郡主来了。” 这些日子,张皇后的精神头儿明显比前一阵好了许多。但到底是年纪大了,又得了这样的病,哪怕她贵为皇后,享受着最好的医疗保障,身子也是一日不如一日,咳嗽不止,咯血胸痛。不过她听了夏初七的话,不再像以前那样日日睡在床上等死了,只要能起来走动,她都会在园子里亲自摆弄她的花花草草。 “景宜来了?” 人的年纪大了,脾气也歇了。没有穿凤袍的张皇后,荆钗布裙,手把花锄,正蹲在牡丹花丛下松土。她酷爱养花种草,就像侍候老祖宗似的,极是尽心尽力。 “娘娘今日怎穿得如此素净?” 张皇后一直没有抬头,闻言咳嗽了几块,艰难地笑笑,面色温和,“这不是北边在打战吗?本宫倡导六宫节减吃穿用度,自然要以身作则。” “娘娘大义。” “一把老骨头了,吃不了几口,穿什么都一样,本宫是无所谓,只是委屈了宫中那些年轻的妃嫔了,花朵一样的年纪,还得跟着本宫吃苦。” 她低垂着头,松着土,神色安然。可夏初七听了,却下意识就想起了先前从这儿出去的贡妃。虽然只是远远一瞥,她却是瞧得很清楚,贡妃今儿穿红挂绿,那可是珠光宝气,看来并没有给皇后娘娘“节俭倡议”的面子啊? “景宜,快过来,看看本宫的魏紫……” 夏初七是个俗人,不懂得诗词歌赋,更不懂得描红刺绣,就连养花种草也都是门外汉。可是看着那一株被张皇后养得“珠圆玉润”的牡丹,却也知道是个好东西。蹲身下来,她看着这株牡丹在金灿灿的琉璃瓦下,俏丽妩媚地伸展着枝叶和花蕾,不禁由衷的赞叹。 “呀,长得可真水灵,结了这么多花骨朵。等花开了,一定美死了。” 张皇后笑说,“本宫才刚数了数,统共有三十六个花骨朵。瞧这样子,天气要都这般好,怕是用不了小半月就得开了。”说罢顿了顿,她又笑叹,“年年花开早,年年盼着春,只是不晓得今春看了它开花,明年还能不能见到喽。” 夏初七看着她侧脸上的黯然神色,微微一笑。 “娘娘不要泄气,您母仪天下,德行昭彰,这往后的福份还大着呢,不要说明年,就是花再开一百年,您也能见着。” “瞧这小嘴儿甜得!” 张皇后呵呵笑着,转了话头,“景宜,你喜欢牡丹吗?” 想了想,夏初七笑眯眯的回答,“喜欢啊,一切可以入药的东西,我都喜欢。” “哦,牡丹也能入药?” “是啊,百草皆可入药,何况牡丹乎?”咬文嚼字的说了一句,她好笑地抽了抽唇角,接着又说:“牡丹的根可以制成‘丹皮’,是极为名贵的中药。可以清血止痛、活血散瘀,通经降压,抗菌消炎,久服还可以养血和肝,益身延寿,延缓衰老,让人容颜红润……” “得得得……”张皇后笑着打断了她,“你这孩子,都快要被你说成仙丹妙药,无价之宝了。” “呵呵,本来就是宝呗。其实百草皆是宝,只不过中药讲究炮炙之法,同样的药物,不同的人炮炙出来,效果就会相差很多。大多医者只知其一,不知其二,却是浪费了药材不说,反而不能药尽其用。” “哦?”张皇后听得像是极有兴趣,“怪不得本宫使用的药材,你都从御药局拿回去自己炮炙。你这个丫头啊,是个有心的孩子,有了你啊,本宫这身子是松快了许多……” 夏初七嘴一抿,笑着回应,“应该的,只是娘娘往后啊,还要多注意一些才是,不能随便再让人钻了空子。” 她这句话说得很是巧妙,目的在于提醒张皇后,不要轻易饶了那个害她“中毒”的小人。自从张皇后巧妙的“处理”了夏问秋之后,她就一直在等待她的下一步动作。 可是,挨了军棍的夏廷德虽然没了兵权,却照常做他的魏国公。他的儿子们也都身负要职。更让夏初七憋屈的是,这夏廷德挨了打,因为身体还没有复原,这一次竟然巧妙的回避了战争,免去了北伐之战的危险,简直就是天理难容。她这才故意绕着弯儿的提醒一下。 听了她的话,张皇后拿着花锄的手微微一顿,仍是没有抬头看她,低低咳嗽了几声,等夏初七为她顺了一会儿后背,她才又继续松土,也顺便把话岔了开去。 “景宜啊,这株牡丹跟了本宫有些年分了。说起它,还有些老渊源。陛下当年在洛阳扩充兵备,招募乡勇,随后一战打了整整三个月……他回来的时候,就给本宫带了这么一株牡丹,他说这是洛阳牡丹里最为尊贵的一株,牡丹真国色,说只有它才配得上本宫……” 夏初七侧过眸子,看到了她饱经风霜的脸孔。皱纹、色斑、松弛的皮肤、耷拉的眼睑,如今的她是个老妇人了。可听着她平静无波的叙述,她脑子里却想到了那年那月,年轻的洪泰帝抱着牡丹送给同样年轻的她时,一句“牡丹真国色”,她脸上曾经耀发过的光彩。 那个时候他们感情肯定是极好的,可当他贵为帝王,拥有妃嫔无数的时候,他又有没有想起过当初赠牡丹时的爱意? “老十九像他父皇。” 她正在思考人生与爱情,张皇后又说了一句。 夏初七微微一愣。 与这位大晏第一妇人说话,她向来都留着心眼儿,就怕一个不小心被她绕进去。说了牡丹又说赵樽,她不知道张皇后的用意,只轻轻“哦”了一声,随口敷衍了几句。心里话儿:还是不要像他爹才好,要是也像他爹,又冷血又固执,还有三宫六院七十二妃,她还要不要活了? 等等! 牡丹国色,牡丹等于皇后? 她问她喜不喜欢,又提到赵樽像他父皇。 难道她是在暗示自己,男人为帝王,其实对女人没有什么好处? 她忖度着,听见张皇后又说:“老十九那孩子小时候就懂事听话,还乖巧,他是我养大的,我最是了解他的为人。景宜你啊,是个有福分的孩子……咳咳……你不要埋怨他。先有国才有家。他父皇是这样的人,他也是这样的人。” 这世上的聪明人很多,夏初七一度也觉得自己够聪明。可很多时候,姜还是老的辣,这张皇后能在大晏后宫温温和和的“贤”到了老,她觉得不仅仅只是聪明可以形容的。所以在不明白她的真实意思之前,她不好随便答话。只能“害羞”的点头称是,说能得到晋王殿下的喜爱确实是她的福分,也理解他作为大晏亲王该负有的责任,出征北狄那是应当应分的。 在她的恭维声里,张皇后咳嗽不停,手中花锄也没有停。 “本宫这辈子最对不住老十九的地方,就是当初亲手拆散了他与阿木尔的姻缘。人常说,宁拆十座庙,不毁一门亲。如今啊,本宫这病,只怕是报应来了。” 她话刚出口,那孙嬷嬷就紧张的接了一句。 “娘娘,贡妃说的那些话,您不要放在心里……” 夏初七暗暗心惊。她不知道张皇后接下来到底还要说什么。可既然她绕了这么大一个弯子,又提到了东方阿木尔,对她来说就一定不是好事儿。 为了截住她的话头,夏初七笑着伸出手,把住了她手中的花锄。 “娘娘,您休息一下,我来替您松土吧?” 张皇后微微一愣,没有抬头,停顿了片刻才松开了花锄。 “你来试试吧,土要松得薄一点,不要伤了它的根,根伤了,花就死了。你看这株魏紫啊,跟本宫一样,也老了,老根都长出土面来了。哎,连花根都良莠不齐,何况是人啊。但是再冒头它也是根,原来本宫想为了好看除去它们。但想想,牵一发而动全身啊……” 张皇后介绍着她的“种花经”,絮絮叨叨,好像全无重点。夏初七轻轻松着土,品味着她话里的意思,却若有所悟。 她在说夏廷德家,还是在说东方家?就算他们冒出土面来,看上去不美观,也不能轻易的动他们,必须要徐徐图之?还是说她在提醒自己,让赵樽不要轻举妄动,不然就成了这冒土的根,早晚得除去? “景宜——” 突然,她听见张皇后惊愕的喊了声,重重咳嗽了起来。 “你这手上,这,这是怎么了?” 夏初七不好意思地缩了缩手,注目一看,也是愣住了,“呀,娘娘您不说我都没有注意,我这,这手上怎的长了这么多徐疙瘩?” 急匆匆放下花锄,她抬起头来,惊恐地正面迎向了张皇后。 “景宜你的脸……”张皇后倒退一步,又吃了一惊。 “脸?我的脸上也有?” 夏初七顾不得手上的泥土,飞快地摸了摸脸,又看了看自己的手,满脸都是惊恐和慌乱。 “难道是……痘疮?” 痘疮是时下对“天花”的另一种说法。 夏初七从坤宁宫出来时,虽然没有确诊,可张皇后很是害怕,特地吩咐她这两日不要出门,一定要仔细检查明白了,长了痘疮可是大事,糊弄不得。 夏初七都一一应了,心里却在狂笑。 想她昨晚上的药浴可不是白泡的,这过敏性的生理反应,本来就是她要做给张皇后看的。要是不得天花,她如何能够“隔离”起来不见人?又如何能够瞒天过海的离开京师,去与赵樽“暗渡陈仓”? 得了张皇后的吩咐,她从坤宁宫上马车时,头上戴了一个纱帽遮住了脸,在马车辘轳的滚动中,她心里雀跃。很快她就可以离开这该死的应天府了。战场虽然可怕,但有了赵樽在,一切都好说。 马车穿过中右门,正准备出宫,却突然“驭”的一声停了下来,打断了她天马行空的思维。眉头一皱,她看了看晴岚,低低问了一句。 “外面怎么回事儿?” “郡主,皇次孙侧夫人求见。” 听见是夏问秋要见她,夏初七微微有点意外。她好久都没有见到这个女人了,自己没有去找她的麻烦,她却是主动跑来了。既然人家非得撞枪口,那就怪不得她了。 一打开车帘,夏问秋便款款走了过来,福身施礼。 “妾身见过郡主。” 夏初七不冷不热地瞄着她,“侧夫人找本郡主有事?” 夏问秋抬头,看着她头上遮了脸的纱帽,稍稍愣了愣,才微微笑着,又是一个大礼,“妾身今日是来向郡主致谢的。” 黄鼠狼给鸡拜年,会安什么好心? 夏初七心里哼了一声,平静的看着她,并不说话。夏问秋也不等她问,就带着羞涩的笑意,低低地说:“要不是侧夫人为妾身诊治,又在殿下面前替妾身说了……那些话,殿下他怎会搬回泽秋院来住……” 原来如此? 她的意思就是说,她的身子好了,赵绵泽又睡了她了,所以来致谢?去!到底是在她面前来张扬的,还是真心致谢的,只有鬼才知道。 夏初七没有兴趣搭理她的心思,却很奇怪张皇后的态度。 在她先前的“挑拨”之下,她明明是怀疑夏廷德的,可如今又放下了戒心。前段时间她还踩夏问秋呢,如今又捧上她了,到底为了什么?都说宫中女人的命运,一般与前朝局势有关。这么说来,只能解释为老皇帝或者张皇后要用夏廷德了。 “那恭喜你了,侧夫人。”她满带讥诮。 “多谢郡主!”夏问秋还是很“腼腆”,一副小女儿的娇态,看得出来昨晚上与赵绵泽小别胜新婚过得很是不错,“妾身前些日子太过愚钝,竟然不知绵泽对妾身的用心良苦,还误解了他,让郡主看笑话了。如今妾身才算是明白了,绵泽他心里有我,也只有我,是住不下旁人的。” 眉头一皱,夏初七嗤笑,“看来侧夫人活得不够明白啊?人过日子啊,不是过给别人看的,你们家被窝里的那点事儿,好与坏都与别人无关。一得意就张扬的女人,从来都没有什么大出息,这还用本郡主来教你?” “妾身……只是想要感谢郡主,这心里头一高兴,就多说了几句。郡主不要介意才是?” 她娘的!赵绵泽与她困了觉,她跑来感谢她夏初七,这什么居心?不就是知道她是夏楚,一方面炫耀,一方面警告,一方面还装逼么?夏初七懒得给她什么好脸色,笑着歪了歪头,目含讥讽。 “那侧夫人感谢完了,可以走了?” “妾身……”夏问秋迟疑一下,咬唇,“还想向侧夫人讨个方子。” “什么方子?” “保胎的方子。” “等你能怀上再说吧。殿下他昨晚睡在你的屋,谁知道今晚上还来不来?一次就中的机率是很小的。”夏初七低低的笑着,眨巴一下眼睛,说得很有诚意,“再说了,本郡主的方子可不是那么容易得的,侧夫人你应该明白才是?” “郡主要多少银子?” 夏初七举起右手,张开,五个指头。 “五十两?” “不,五百两……”莞尔一笑,她补充,“黄金。” 夏问秋面色一变,笑得极是尴尬,“郡主这不是狮子大开口吗?” “爱要不要!原来侧夫人的儿子连五百两黄金都不值。算了!本郡主身子不舒服,赶着回去治呢,麻烦侧夫人让路!” 状似关心的“呀”了一声,夏问秋看了过来。 “郡主这是哪里不舒服了?” 轻笑一声,夏初七抬起手来,慢慢地挑开面上垂落的轻纱,探出头去,把面上的徐疙瘩摆在夏问秋的面前,又俏皮地挤了挤眼睛,一字一顿地说。 “好像是痘疮……侧夫人,你怕不怕?” 马车将阳光甩在了后面,也把夏问秋惊恐万状的脸甩在了后面。夏初七回头看了一眼那高高的宫墙,想到这些龌龊事儿,不由感叹赵十九的选择是对的。在这样一个繁华却逼仄的宫中,即便坐拥天下,那颗心也得不到自由。 做皇帝,真没有什么好的。 …… …… 如果有一天你觉得时间很紧,证明你的生活有了目标。 剩下来的时候,夏初七都在掰着手指头计算时间。为了北上,她做好了充分的准备,包括利用二鬼的关系,搞到了一张北伐军粮草辎重营的从军印信,也包括见了赵如娜一面,托付她多多照顾傻子,以及安排好她离开之后有可能发生的其他事情。 这日,已经是三月二十七的晚间了。 是夜,月朗星疏。坐在景宜苑的窗前,夏初七很是惦念赵樽。可他没有来,也没有消息传来。她可以想象他的忙碌,大战在即,调兵遣将,事事皆要他安排。她不想影响他,却还是抵不住思念,托小马为他稍去了一封信,写得很是肉麻。 “樽哥,人家对你掏心掏肺,你可不要狼心狗肺哦?” 他应该是很忙碌,直到一个时辰之后,夜风都潮湿了,小马才“扑腾”着它高贵的翅膀,从窗口飞入,落在了她燃着烛火的案上。夏初七心里欢喜,从它脚上取下信筒,看着那带着墨香的黄笺纸,突然有些舍不得看。 闭上眼睛,她把卷着的纸放在鼻尖,深深地嗅着。 她的嗅觉向来很好,不仅可以轻易辨别中药,还可以分辨出常人不容易嗅到的细枝末节的气味儿。这纸上有墨香,还有他身上独有的清幽香味儿,很熟悉。熟悉得就像他临走时落在她额头的吻,彻夜的拥抱,坚硬的肌肉,还有黑暗中彼此贴近时有过的颤栗。 屋子里很安静,好一会儿她才展开了信笺。 “等着我。” 很简单的三个字,没有标点。 她的眼睛浮上了一丝水波,荡来荡去。 “哎,赵十九啊你个操蛋的家伙!” 低低地暗骂了一句,夏初七收拾好了信笺,想想又有些舍不得,拿出来重新读了一遍,想像着他写这三个字时的匆忙,想着他黑眸里也许会划过的一瞬柔软,她的心也软成了一片。 “郡主……” 晴岚推门进来了,递给她一封信。 “哪来的?” “门房捎进来的。” 夏初七拆开封口,看了看愣住了。居然会是东方青玄约她见面? 她好久都没有见到那厮了,早些日子还想找他问问香囊的事儿,可这个节骨眼儿上,她哪里能见他?即使他有天大的事儿,也阻止不了她北上的脚步。“哼”了一声,她别开脸去,懒洋洋的把信丢开。 “老子懒得理他。” “是大都督?”晴岚静默了一下,问她。 “是啊,他脑子没泡才奇怪了。人人都在忙,就他闲得慌,按我说呀,就该把他弄到战场上去做军妓,安抚一下北伐的战士,那也算废物利用,造福一方了。” 她说得自在,却把晴岚听得瞪大了眼睛,好久都出不得一口大气。 这样的话,估计除了她家景宜郡主,再也没有别的姑娘敢说了。 绞了绞手脚,晴岚似有踌躇,“郡主,你这样做真的好吗?” “不见东方青玄而已,有什么不好?” “不是。”晴岚看了看屋外,低头走近几步,“奴婢是说……你要做的那些事。” 看着她紧张的样子,夏初七弯了弯唇角,冲她一笑。 “放心吧我自有主张。我走了之后,你就扮成我的样子,把脸给遮了,天天躲在屋子里吃香的喝辣的,等着我凯旋归来。还有,梅子那个大嘴巴你得注意一点,不过她小事糊涂,大事也不糊涂,万一被她发现了,你吓唬吓唬她也就是了。放心,我不会连累你的。” “郡主,奴婢不是怕连累,是担心!”晴岚想想,语气有些沉,“咱爷让奴婢好好照顾你,你这一走,还做出这样荒唐的事,奴婢却没有向爷禀报,万一出点什么事,奴婢怎么向咱爷交代……” “我自然会向他交代。”夏初七眨了眨眼睛,“喂,你可是我的情郎,不是他的。千万得为我保密,知道吧?” “奴婢……心里还是不踏实。” “没什么不踏实的,去睡吧。从明日开始,你就是景宜郡主。张皇后那边儿,就按我说的做,后续的方子,我都放在抽屉里了。你根据她反例来的病情,给她不同的方子就成。” 晴岚劝也劝不住,到底还是下去了。临出门的时候,她还一步三回头,一看就是不放心。夏初七冲她摆了摆手,吐出一口长气,闩好了房门,看着屋子里摇曳的烛火,正准备起身收拾东西,突然听见窗户“咯吱”一响。 这熟悉的响声,曾经是她期盼的。 因为窗户响了,一般都是赵樽来了,习惯了这样的等待,她忘了锁死窗户。可这会儿她却知道,赵樽怎么也不可能会出现在景宜苑。她没有动,也没有喊人,视线淡定的看向窗边,只见那层层垂落的纱幔被拂开了,慢悠悠走出来一个人,唇边挂着极致妖美的笑容。 “郡主如此抵毁本座的名声,可有想过后果?” 东方青玄仍是一袭红衣蟒袍,精雕细琢,秀色粲若春容,好看得让人忍不住遐想联翩。可仔细一看,他像是憔悴了不少,还带了一丝病容。不过美人儿就是美人儿,一颦一笑间,无处不妖娆。 “东方大都督夜闯本郡主的闺房,你又想过后果吗?” 东方青玄眯起眼看过来,不答反问,“你的脸怎么了?” 心里一动,夏初七想到这茬儿,弯唇浅笑着上前两步,逼近过去。 “我的脸怎么了?东方大人,不如让您再瞧仔细一些?” “七秀?!” 东方青玄突然低沉的声音,是夏初七从来都没有听过的。 她眼中的东方青玄很少变色,很少敛去笑容,既然他无数次被她和赵樽气得想吐血,仍然能好脾气的笑笑就过去。可这会儿,他死死盯着她的脸,那眼神儿中除了震惊之外,全部都是阴霾。 “怎会弄成这样,谁干的?” 夏初七抱起双臂,抬着下巴,似笑非笑地看着他。 “嘿奇怪了。不要告诉我,你是在关心我?” 东方青玄沉默了。 好一会儿,他柔媚轻暖的声音才飘在她的耳边儿。 “不可以吗?” 夏初七抿了下唇角,正常严肃的瞪他,“不可以。本郡主不需要这样拙劣的关心。”见他脸色一沉,不太好看,她考虑了一下,觉得这个时候不适合把他给得罪了,话题一转,问出了想了许久的话。 “大都督有个事我一直想问你来着。从我那里搜来的香囊,是你拿给赵绵泽的?” “不……”东方青玄看着她的脸像是没有回过神儿,下意识吐了一个字,随即又笑了起来,“正是本座拿给他的,只是没想到七秀果然好本事,不仅把皇叔网入了你的石榴裙,就连皇侄子也是没有逃过,放了你一马。所以本座一直在想,你究竟哪个地方吸引了他们?” 呵呵一声,夏初七声音清亮,俏皮地冲他眨下眼睛。 “那大都督可得瞧仔细了,老子人送外号小诸葛,江湖人称‘美特斯邦威’,就是这么与众不同。不过,你可得小心些,不要也拜在了我的石榴裙下,我可是不会收你的,嗯,我讨厌长得比女人还美的男人。” 东方青玄凤眸微眯,似乎没有听见她的贬损,审视的目光落在她长了徐斑的脸上,话题又绕了回来。 “你的脸到底怎么回事?” 平静地看着他,夏初七瘪了瘪嘴,装得很是可怜和气苦,“听过天花吗?不,痘疮。高传染力,高死亡率。大都督,可别怪我没有提醒你,不要接近我……” 她唬他,一步一步走近。 脑子里想象的是夏问秋吓得屁滚尿流的样子,她等待着东方青玄也会像她一样,惊慌失态,一转眼就跑得没影儿了,可东方青玄却笑了,不等她反应过来,腰上突地一紧,红袍风一般拂过,身子就被他按在雕花的窗椽上,一个来势汹汹的吻狠狠落在了她的唇上。 打死她都没有想到会发生这样的事,眼前一片红光,脑子一片空白,唇上柔软的触感让她呆怔了一瞬,眼看他有撬唇而入的意图,她才骤然清醒,双手撑在他胸前用力一推。 “你个王八糕子,占姑奶奶的便宜!” 东方青玄受力之下“噔噔”退了两步,没有发怒,妖娆地舔了舔唇角,笑得如枝头上灿然开放的花儿。 “本座就是想试试,到底有多高的传染力?” 夏初七牙齿磨得咯咯直响,“呸”了一口,就着袖子擦了擦嘴巴,嫌弃地瞪他。 “大都督自求多福吧!没事儿快滚,本郡主要睡了。” “这么早睡,不寂寞?” “关你屁事?”夏初七撩着眼皮儿,“快滚吧,姑奶奶要去被窝里烧砖。” “烧砖?”东方青玄淡琥珀色的眸子里,有眼波掠过。 “不烧砖,怎么拍死你?”夏初七斜眼看她,挑挑眉,打了一个哈欠,“再不滚蛋,我喊人了?” 就像算准了她不可能会喊人似的,东方青玄不仅没有滚,还慢慢地靠了过来,烛火氤氲的光线下,他狡长的凤眸像染了一层烟雾,那唇角似有若无的笑意,耀眼得像一只偷了腥的狐狸。 “七秀,有没有人说过,你就是一个彻头彻尾的骗子?” “是不是骗子我不知道。”夏初七狠狠剜他一眼,上下打量着说,“不过我却可以告诉你,你再耍不要脸,我肯定没有多善良就是了。” 东方青玄从喉咙里“呵”出一声,低下头,炙热的气息就喷在她的额头上,“本座约你,原本是准备让你去见一个人的,这个人对你很重要。可既然七秀得了痘疮,那就再等等好了。本座不急,有的是耐心等待。” “你让我见什么人?” 在他第二次提到这个人的时候,夏初七心里是吃惊的,也是重视的。可东方青玄诡秘的一笑,没有回答她,只是凤眸微微眯起,头慢慢的偏过来,暧昧的声音擦着她的耳朵吐出。 “七秀味道不错,本座很喜欢。你千万不要忘了,让本座为你做‘小’的事。就算你忘了,本座也忘不了,定然会时时来侍候你的。” “你个混蛋!闪开——” 夏初七使劲儿踹他,他却笑着侧过去,冲他施了一礼,推开窗户,转瞬间便消失在了那芭蕉竹林的楼阁阴影之中。 “软玉温香抱满怀,真个偷情好滋味!” 听着他留下的最后一句话,夏初七耳朵通红,又是惊又是疑又是紧张。东方青玄这厮不害怕“天花”,还敢来亲她,证明她的谎言被他看出来了。可他却没有想要拆穿的样子,更加让她猜不透他的想法。 不管了! 箭在弦上,不得不发。 不等明儿天亮,她就得出发了。 ------题外话------ 多谢大家了,多的话不说,就一个字哈——谢谢! 第118章 棍叽啊棍叽! 洪泰二十五年三月二十八。 月名:季春,物候:桐始华,月相:上弦月。宜:破土,出行,修坟,祭祀,盖屋,入宅,开市,祈福,上梁,冠笄…… 这是一个黄道吉日,是钦天监算过的好日子。 寅时,万物毕尽而起。 洪泰帝身着衮冕在太庙祭祖,京中五品以上王公大臣齐集奉天门,一同前往太庙祭拜。君王威仪十足的洪泰帝称“大晏版图西抵巴蜀,东连沧海,南控闽越……物阜民丰,兵精将广,可北狄看我中原富饶安乐,数度挑衅南下,实在欺我太甚,必代天伐之,请天地祖宗勿要因此而降罪”云云。 卯时,万物冒起而出。 洪泰帝率文武百官于南郊祭天,宣北伐檄文,曰:“北狄入主中原时,人皆分九等,南汉子民,等同牲畜。中原大地,民不聊生。四海之内,凶灾祸乱,人皆致苦。至前朝末,天下大乱,朕率师伐贼,重写春秋,再辨华夷,势揽乾坤,称帝于金陵,已二十五载,朕之皇猷功德,且留后世置评……如今北狄不仁,朕承天之命,号令六师,遏防于北,逐胡虏,除暴乱,安社稷,定寰宇。拯万民于水火,复大晏之河山……” 辰时,万物震动而长。 祭祀礼毕,洪泰帝于京师南郊点将台参加誓师之礼,北伐军大将军王及全体将校同临,于大军之中宣“北征檄文”。定军心,鼓士气,同时,洪泰帝宣布北狄“十宗罪”,以示讨伐之决心,礼毕,洪泰帝亲授调兵虎符于皇十九子神武大将军王赵樽。 午时,万物枝柯密布。 神武大将军王赵樽在点将台训话,靴履清风,袍角染尘,面上布满的是浓重的杀气。他亲自点将,强调北伐军纪律与作风,最后一次做战前动员,曰:“惟愿以身蹈之,北狄不驱,必马革裹尸,誓不还朝。” 申时,万物已然长成。 南郊先锋营和锱重营准备就绪,夕阳斜斜洒在了京郊的官道上。一车车粮草、一车车军械、一排排匠人,一队队士兵,在天光带着肃杀的光芒中,整队北上,准备迎接一场满是鲜血的杀戮。夏初七跟在粮草车队里,鼻尖儿充斥着秸秆与干草的味道,耳边儿充斥着整齐的步伐声,浑身的血液都汇聚到了脑门儿上,手心捏出来的全是湿汗…… 戌时,万物老极而熟。 天色幽暗,暮色重重,诚国公府里却嘈杂了起来。经查实,国公府景宜郡主得了传染性极高的“痘疮”,诚国公赶紧入宫报备。随即,景宜苑被隔离,派了侍卫把守,但凡与景宜郡主接触过的丫头婆子,都不许再外出。 …… …… 俗话说,“兵马未动,粮草先行”。 时下的粮草辎重营相当于后世的后勤保障部队,所以行在大军之前,与先锋营将士一道开拔前往蓟州。这支队伍的人数不少,夏初七拿着二鬼的从军印信,干的是最低等兵的活儿,混入营中也只是一个不起眼的小兵。 时下军队为军屯制,除了京畿常备京军之外,这些人战时为兵,闲时为民,但是在辎重营里的很多匠人是招募制,相当于后世的技术兵种,他们不会参与直接作战,而是负责弓弩,军械,火器、粮草等的维护及保障。 夏初七去了辎重营的第二天就后悔了。 她万万没有想到,此次北征军辎重营的指挥使是魏国公府的蝎爷夏常,一名指挥佥事还是他的亲弟弟夏衍。她与夏常见过面,一旦遇上,那后悔不堪设想。 所以从应天府出发的行军日子里,她都没有时间去考虑赵樽会不会发现她溜出了京师的问题,只是拒对夏常与夏衍两兄弟能躲则躲,能避则避。好在她只是一个小兵,夏常与夏衍都不怎么可能注意到他。 她在的那个小旗,旗长是一个虎背熊腰的黑脸大叔,大家都叫他老孟。一个小旗相当于后世军队的一个班,属于最低的军事单位,一个小旗统共十人。老孟为人很和善,照顾她年纪小,也不给他分配重的军务,却是安排了她去做饭。 夏初七虽然很郁闷堂堂的一名特种兵成了炊事员,但想想也就忍了。暂时先这样呆着吧,等到了蓟州,她想办法搞掂赵樽,就给他做军事参谋去。 “小齐,头回上战场?” 黑脸大叔老孟也是一个极有聊性的大叔,这些天来,全旗十个人,他就注意到了这个瘦婿子的男孩子,见她总是不声不响的发呆沉默,不免有些好奇。 “是啊,第一次上战场呢。” 夏初七看着车队前面那一幅飘飞的旗幡,随意地笑了笑。 “孟小旗,我也是第一次。” 听了这声音,夏初七回过头去,笑看着那个与她同属一个小旗的男人……不,严格来说还是个男孩儿,叫小布。他看上去比夏初七还要小,约摸就十三十四岁的样子,笑起来脸上全是稚气与天真。听他说,他的年纪原本是不够入营的,但家里兄弟姊妹太多,为了吃上这份军晌,这才谎报了年纪。 老孟看着这全旗最小的两个小子,呵呵直笑。 “锻炼锻炼也是好的。” 小布刚入行伍,对一切都很好奇,看什么都新鲜。 “孟小旗,你说咱们辎重营的人,能遇上北狄鞑子吗?” 老孟拿了一根细竹签子,剔着牙,咧着嘴笑,“那可说不准喽。不过想来也是不容易的,我在辎重营干了十来年了,上过几次战场,遇到过敌人袭营烧粮草,但还没有上阵杀敌的时候。” 小布挠了挠脑袋,像是松了一口气。 “那就好,我还没有娶媳妇儿,还不想死。” 听了他这话,边上一个满脸胡子的汉子凑了过来,粗着嗓子嚷嚷着,大笑时张开嘴便见一口的黑牙,“小子,想女人了?嘿嘿,等到了青州驻了营,哥带你去城里逛窑子,开开荤,怎么样?” 小布的脸瞬间红了,不好意思地垂下头。 “才不去。” 老孟瞪了那人一眼,嗤笑,“黑皮你就不要再耍弄这小子了,小心他晚上尿炕,打湿你的裤裆。”行军在外不比在家里,都是大老爷们儿,晚上基本都是挤在一个帐篷里和衣睡下。 夏初七个子小,这几日她都挑了营帐的角落,与小布这孩子挤在一处,心里整晚都在念“阿弥陀佛”,每每想到赵樽的眼睛,身上都打哆嗦。她不敢想,要是让赵樽知道她每天晚上都和好几个男人“睡觉”,会不会一把掐死了她。 她在这头寻思,那头已经聊上了。 老孟在剔着牙问黑皮,“你家婆娘快生了吧?” 那粗着嗓子满头黑牙的汉子就是黑皮,他闻言叹了一声,“是啊,再过一个月就该生了呢。邻里乡亲都说她肚皮尖,这胎肯定是个带把儿的,也不晓得这一去……啥时候才能回来看我儿子了。” “急什么?反正是你种上的,又不是隔壁老张家的……” “老孟,欺负人是吧?” 一路笑着侃着,一伙都是男人,说着各自的家世,有荤有素也都不忌讳什么。夏初七一直很少开口,不是她为人低调,实在是她不想引起别人的注意,更不想被夏常或者夏衍给发现了。 在小旗的十个人里,就数她和小布的年纪小,个子小,也就成了一旗人调侃的对象。不过,她常常冷着脸,不怎么搭理别人,所以虽然她看上去不怎么打眼,却也没有人敢来开她的玩笑。只有小布老实幼稚,常常遭殃。 “小布,想不想睡女人啊?”黑皮又在逗他。 “想。” 男人再没长成也是个男人,再说时下的男女都早熟,小布从一开始的羞涩到现在毫不犹豫的点头,也不过就是一盏茶的工夫。听了他的话,几个汉子哈哈一笑,惹得旁边车队的人也跟着哄堂大笑。黑皮越发得劲儿了,大着嗓门儿嚷嚷。 “兄弟们,哥给你们唱支歌儿解解馋吧?” “唱唱唱!最好唱那如意楼里小娘唱的歌!” “没问题!” 在此起彼伏的大笑声里,黑皮站在了马车上,捏着嗓子拉了唱腔。 “五月端午是我生辰到,身穿着一领绿罗袄,信儿裹得尖尖翘,解开香罗带,剥得赤条条,插上一根梢儿也,把奴浑身上下来咬。” “哈哈哈……唱得好!” 他明明是一个大老爷们儿,学着姑娘家的忸怩样子唱来,着实有点儿好笑,不仅取悦了这行军十来天风尘仆仆的一群人,也把夏初七给逗乐了,跟着大笑了起来。一支曲子完了,大家伙儿又起哄,让黑皮继续唱。黑皮是个兵油子,也不害臊,得了些滋味儿,学着如意楼里姑娘的调调,又比着兰花指,捏着嗓子唱了起来。 “荷叶上露水儿一似珍珠现。是奴家痴心肠把线来穿。谁知你水性儿多更变。这边分散了。又向那边圆。没真性的冤家也。活活的将人来闪……” 这边儿越来越热闹,一群辎重兵士们抱着肚子疯狂大笑着,可笑着笑着,原本低垂着头的夏初七,突然发现不对味儿了。众人的笑声扭曲了一下,嘎然而止。 “别唱了!前面还有十来里地就是潍县,到青州府地界了,大家小心着点。” 来人的声音温和也熟悉,夏初七垂着脑袋,手心捏得死紧,心里有点儿发虚。这人正是魏国公府的蝎爷夏常。 这次北伐洪泰帝任命夏常领了辎重营的事务,虽然只是一个“后勤指挥”,但这些都是老兵油子,心里头其实并不卖他的账。他是天降大官,没有经历过行伍生涯,有众人眼里就是一个文弱书生,基本都觉得这人是“走后门”,吃的他老爹夏廷德的剩饭。 不过心里怎么想不重要,他如今是辎重营的指挥使,都得听他的。 “蝎爷,我们都知道了,兄弟们讨个乐子罢了。” 夏常骑在高头大马上,看了一眼四周的兵士,声音低沉了一些,“不要掉以轻心,这一路上,南逃的流民越来越多了,前面还不知道会发生什么状况。” “是,指挥使大人!”有人有气无力地叹了一声,“可这前方在打战,肯定有流民往南逃的。要是不逃,那才就奇怪了……”他没有明说,那字里行间的意思,却有一点讽刺夏常没有见识过战场的意思。 夏常也不知道听明白没有,按着腰刀的手紧了紧,似是有些无奈。领了辎重营的事务,他一直想要与下面的人打成一片,这些日子来做了不少的努力,看着他们没有表现出来的鄙夷,他抿了抿唇,看向黑皮。 “换一个唱吧,不要唱这种动摇军心的曲子。” 众人似是没有想到他会这样说,纷纷愣住了。 直到老孟踢了黑皮一脚,黑皮才反应过来,笑逐颜开地“哎”了一声,得劲儿地大声唱-- “曲儿小,腔儿大。官船往来乱如麻, 军听了军愁,民听了民怕,哪里去辨什么真共假? 眼见的吹翻了这家,吹伤了那家,只吹的水尽鹅飞罢!” 正在这时,一声“嘚嘚”的马蹄声在前面响了起来,敲在烟尘滚滚的官道上,远远便是大喊“报--”,接着,一个身着重甲的兵士跳下马来,看那脸上的胡茬就知道是前面过来的。 “指挥使大人,大将军王有令!” 很快他递上了一个火漆封缄的印信。歌声停下来了,夏常拆了开来,看完了回报那人,“兄弟回去禀报殿下,辎重营定能按时到达。” 那一匹飞驰的骏马离开了,众人再也没有了唱曲的心情。 实际上,就在辎重开拔的第三天,赵樽带领的北伐大军就已经赶到了前面。辎重部队虽然“先行”,可车队的粮草军械都是负重物资,行军的速度慢了许多。 就在五天之前,晏二鬼带领的先锋营,已经到达了与北狄对峙的蓟州。五千人的先锋营收编了蓟州总兵马朋义的残余部队,以一个通宵的代价,拿下了蓟州城外的下仓镇驻扎。赵樽的主力军是于三日前到达下仓镇的。大军到达,未等驻防,便一鼓作气拿下了蓟州城。 “黑云压城城欲摧,甲光向日金鳞开。” 夏常文绉绉说了一句,看着官道的方向,扬了扬手,大声说道。 “将士们,大将军王命令我们,必须在天亮之前到达青州。大家加快脚程,速度赶路,前方还等着粮草呢。” “是!” 整齐划一的喊声之后,再没有了议论声,有的只是长长的沉默。尤其是对于第一次经历战争的人来说,心里的紧张感,更是拔到了尖端。过了潍县就进入青州府境内了,再过去没有多远就是蓟州。也就是说,他们离前线已经很近了。 “小齐,你怕吗?” 良久,夏初七才听见小布低低的声音。 她没有回答,目光一直望着远处连绵不绝的官道,想象着蓟州那烽火连天的战场上,赵樽在做什么?他又在想什么,有没有亲自上阵杀敌……说不紧张那是假的。因为真正的战争,与她想象的实在不太一样。 到了潍县,一入青州府地界,越往北边走,一路上见到往南逃命的老百姓就越多。一家一家,一户一户的人都在流离失所,扶老携幼,牵猪赶羊,告别家乡,那画面点缀在满目疮痍的地面上,是她以前在任何的影视作品中都没有见到过的,这才是真正的荒凉。 突然之间,她就想到赵樽说过的那句话,战场是“愚蠢的人类自我铸就的坟地”,她发现他说得对极了。春日的柔和绿意,半点也照不出来心旷神怡,繁华被大军的铁蹄践踏之后,再也找不回应有山美水美。 “让开让开--” 正在这时,后面又传来一阵骚动。 夏初七奇怪地转过头去,看着后面官道的方向。 在一声声战马的长嘶中,几个趾高气扬的人策马从官道上呼啸过来,像赶着去投胎似的,他们速度极快,把原本整齐的辎重队伍弄得混乱了起来,一阵阵的鸡飞狗跳,众人避让不及。 “指挥佥事……” 没错儿,那高坐在马上得意洋洋的男人,正是辎重营的指挥佥事夏衍。这是夏初七第一次见到他的另一个堂兄。这里到青州只有一条官道,辎重队伍原本走得很有秩序,可他这么突然的一闯,不仅辎重队伍得让道,而且队伍里的骡们马受了惊,叫的叫,唤的唤,扯着车辘轳“吱呀”乱响,瞧得她心里一声发恨。 这个夏衍与夏常性子不同。虽然同样是夏廷德的儿子,可他明显与他那个弟弟夏巡一个样,为人嚣张任性,没有上过战场,还喜欢过官瘾,挥着马鞭拽得不行。 夏初七正在心里腹诽,便听得小布低低说了一声。 “这人投胎啊,真得认准肚皮……” 夏初七愣了一下,剜他一眼,心里有些想笑。 “笑仔儿,你说谁呢?” 谁也没有想到夏衍的听力会有那么好,已经走过去了的战马突然被勒住了,他调头朝小布走了过来。夏初七心里一惊,要拉小布已经来不及了,夏衍手中的马鞭甩了过来,直接抽在了小布的身上。 “胆敢辱骂指挥佥事大人,你小子不想活了?” 拍马屁的人,从来都有很多。有众人的指指点点里,夏初七感觉到身边的人剧烈的颤抖了一下,就被马鞭给卷倒在了地上。她以为抽一鞭算完事了,可谁知道夏衍根本就没有收手的打算,又是一鞭子,狠狠的抽了过来,接着又一鞭。 “啊……” 小布在撕心裂肺的惨叫,浑身颤抖着,身体抖如筛糠。 夏初七手心攥紧了,脚踏出去一步,手臂却被老孟给拽住了。 她看向老孟,老孟冲她不着痕迹的摇了摇头。有的时候,对于这种纨绔子弟来说,越是有人出头,他越是会觉得被挑战了权威,只会害了小布。 她咬着下唇忍了下来,贱人,太渣了,总有一天得收拾了他。 …… …… 青州营房里,灯光如豆,小布趴在褥子上,一阵阵呻吟。 “小齐,好痛,痛死了。” 夏初七检查着他身上的伤势,恶狠狠地瞪了她一眼。 “谁让你多嘴的,活该!” “当官的……都不是东西……早知道我就不来了……” 听着他像个孩子似的哭泣,夏初七有些心疼他。十四岁的年纪,远离了家乡亲人,明明就是来行军打仗的,结果敌人还没有碰上,先被自己人给抽了一顿,他也真是可怜。 “你啊,幸亏遇到我,可以少吃苦头。” 夏初七叨叨着,拿出自己带来的包袱,从里面取出一个小瓷瓶来。 “不要怕啊,我在你伤口上洒些盐,等痛麻木了就好了。” “啊”一声,小布惊恐的看着她。 夏初七“噗嗤”一下,看着他煞白的脸。 “逗你玩呢,还真信了?” “哦。”感觉到伤口上丝丝的凉意,小布愣了一下,才看着她说,“小齐,你怎的带了这么好的药?我总觉得你与我们不同,你家是做什么的?” 孝子都好奇,小布也不例外。实际上,战场上医疗吃紧,像他们这样的低等兵士,就算受伤了也不可能得到很好的照顾,像他这样受了伤还能有金创药,自然是感激不尽的。 夏初七低着头,白了他一眼,放下了小瓷瓶,洗了手回来替他拉起被子盖好,低低地笑,“我家是做药材生意的,你啊,享受的是王爷的待遇了。” “啊,王爷的待遇?” 看着小布不解,夏初七呵呵一笑,也不多做解释。她在来之前,带了不少的好东西,自制“金创药”更是少不得的,这些原本都是她为赵樽准备的。如此给小布用了,想想她还有点儿心痛呢。 小布受了伤,旗里的人都没有让他做事儿。 夏初七受了老孟的命令照顾他,也没有出去做事。作为低等兵士,她不知道营里的任务和动向,只是在照顾小布的时候,听见外面一直很是喧闹,好像有辎重兵往前线拉了一些粮草军械过去,好像有抓到的俘虏和伤员被撤下来。但究竟怎么回事儿,她也无从去了解情况,只想快点儿赶到蓟州见到赵樽。只不过,不知道到时候赵樽会不会想砍了她。 夜慢慢的深了。 营地里,到处都是巡逻的士兵。天上的月亮还是高高挂着,好像根本就没有见到人间的惨状似的,散发着它莹莹的光芒。 粮草辎重是大军的首要保护地,驻地的守卫尤其森严。 临时搭建的茅厕在营地东边的角落里,可那里太多男人用过,夏初七实在受不得那味儿,更不像与这么多男人一起用茅厕,所以她宁愿去“野战”。偷偷从营房里摸出来,她正准备走远一点的草丛里去解决,突然看见营房门口的方面进来了一辆马车。 马车是敞篷的,押车的有好几个兵士,她好奇的擦眼一看,随即愣住了。马车上不是北狄战俘,也不是受伤的兵士,而是几个五花大绑的姑娘。 距离有些远,营房里的灯光有些暗,她看不太清那些姑娘的长相,可衣着却非常的非常,不是中原人士的打扮,而是北狄人的装束。 夏初七惊了一下,若有所悟。 这是在战时,这些女人被押解回来会发生什么可以想象得到。她尿意没有了,慢吞吞地跟了过去,那辆马车接受了检查,直接被拉入了辎重营指使佥事大人的营账外面。 “下来下来……” 兵士们吆喝着,那几个姑娘被拖了下来。 一个兵士进了营房,再回来时,他的身边儿,跟着夏衍的经历官。 “挑一个长得好看的,送到指挥佥事的营帐里去。” “是,王经历。” “这个就不错嘛……”那兵士的话音刚落,王经历就看见了里面的一个女子,目光倏地亮了一下,手抬了起来,指向她,“就她了。” 那姑娘穿了一件白色的狐裘,着装与其余几个姑娘有些不一样。可王经历话一说完,另外几个姑娘就生拉活拽地挣扎着,把王经历指着的姑娘围了起来,嘴里低低的喊着夏初七听不明白的蒙族话,看她们肢体动作表现的意思,她们是想要护着那个姑娘,请求他们放过她。很明显,那个穿白狐裘的女子,应该是那些姑娘的主子。 “阿纳日……” 一声清冽的喊声之后,那“白狐裘”阻止了那个跪地求情的小丫头,扒开众人走了出来,又对边上几个姑娘说了几句什么,这才高昂着下巴,不屑一顾地看着王经历,用生涩却又清晰的汉话说。 “不要为难她们,我跟你走。” “棍叽……”阿纳日喊了一个类似的“棍叽”的发音,满脸惊恐的使劲儿摇着头,另外几个姑娘也在大呼行“棍叽”。可“棍叽”姑娘却没再有看她们,只是恨恨地瞪着王经历。 “畜生!” 王经历被她骂笑了,不想再与几个北狄女人客气,一把拽了那个“棍叽”姑娘在手里,然后不耐烦地转头吩咐兵士们把另外的几个姑娘看好。大概意思是说,这几个娘们儿长得都还不错,不要让人碰了,等到了蓟州,都给将军们送过去。 夏初七这个时候还不知道,“棍叽”这个发音在蒙语里,是“公主”的意思。但是她是一个军人,还是一个后世的军人,虽然之前有这样的预料,但却无法真正地想象出来在战争里,会这样牺牲女人。几乎是下意识的,她往前跑了几步。 “王经历--” 王经历正想把“棍叽”拉入帐篷,闻声转过头来。 “你是干什么的?大晚上的不睡觉,想挨军棍吗?” 夏初七心里暗了句“败类”,嘴上却是挂着笑,“王经历,小人上茅房,嘿嘿,迷了路……” 王经历将她上上下下打量了一下,显然没有把她放在眼睛里,重重哼一声儿,自以为了解地回答她,“还不快回去睡觉,没见过漂亮女人啊?看着女人就走不动路了。” “没有没有,小的哪敢!” 夏初七敷衍着,却见那个“棍叽”也看了过来。那是一个聪慧的蒙族女子,也许是凭着女人的敏感,她或许看出来了夏初七与他们的不一样,她大眼睛盯着她,目光里露出一种淡淡的哀求来,就像一只等待被宰的小动物,对生存的急切渴盼。 那是一种人性的本能。 夏初七心里微微一痛,又是拱着手嘿嘿一笑,展开眉头“讨好”的说,“王经历,小人是丁字旗的小齐。小人好像听说,大将军王不是下了军令吗?不能随便强奸妇女。” 赵樽有没有颁布过这道军令,夏初七其实完全不知道。这话她只是随便猜着说的。在后世的时候,任何一支纪律严明的军队出征之前,最高统帅应该都会有这样的要求。果然,听了她的话,那王经历面色一变,随即又挥了挥手。 “去去去,你个小崽儿。不该管的事不要管,远点!” “王经历,这事要是大将军王知道……” “再多一句,军棍伺候……知道这什么地方吗?” 想到今日小布无辜挨的鞭子,夏初七知道与这些人没有办法讲道理。可如今她人在青州,赵樽在蓟州。他远水救不了近火。按说她不该管这样的闲事,可也不知道为什么,她就是不想这么一个冰清玉洁的姑娘落入了夏衍的手里。 “棍叽……棍叽……” 阿纳日在大哭,可“棍叽”姑娘还是被王经历拉了下去。 临走入营帐那一瞬,她还回头看了夏初七一眼。 她什么也没有说,可她分明看见了那眼睛里写满的两个字。 “救我。” ------题外话------ 错别字太多,一会儿我再改改啊,大家见谅! 第119章 英勇的初七! 夏初七站在夏衍的帐外,看着兵士们拖着另外的几个北狄姑娘下去了,脑子里却一直是“棍叽”那个凝视的眼神,只觉得从心脏凉到了肺叶。 她不想管闲事,可她非常清楚,这不是赵樽的初衷。赵樽是个光明磊落的男人,他打战,要的是战场上真刀真枪的干,绝对不会容许他手底下的人强奸侮辱妇女,她相信这也是他的军队能够常胜的原因,作战纪律比什么都重要。 可她该怎么办? 如果她单纯的要救“棍叽”出去,她有的是办法,甚至弄死夏衍都不是难事。可问题在于,她不想“私放北狄俘虏”,那是在拆赵樽的台。她想做的,只是不想让她们受到这些男人的侮辱而已。 “小齐,你干什么?回去!” 背后传来老孟低沉的声音,她回头看去,那一眼有些狠。 “老孟,你去找指挥使说说,快点……” 凭着直觉,她认为夏常与夏衍性格不同,若说夏廷德的儿子们,她也就觉得夏常还像个人。而且在这辎重营中,夏衍再纨绔也得听夏衍的。可她的身份不方便见到夏常,只能把希望寄托在老孟的身上了。 然而听了她的话,老孟却摇了摇头。 “小齐你想得太天真了,他们是亲兄弟,胳膊肘儿会往外拐吗?你以为外面这么大的动静,指挥使他没听见?” 一听这话,夏初七的心都凉了。 是啊,连她撒个尿都能听见,夏常又如何会不知道? 看着地上弯曲散落的麻绳,她觉得绳子像蛇一样缠入了她的心里。她实在不能容忍这样的事情在眼皮子底下发生不管,把心一狠,她再顾不得老孟,飞快地撒开脚丫子就往火头帐跑去。 她做了好些日子的火头兵,自然熟悉地方。在这个时间点,火头帐里没有人,她飞快地跑进去,提起一口黑锅,拿了一个锅铲子,又极快地抓了一把锅底灰,把自己的脸上都涂成了漆黑,再跑了出来,绕到各个营房后面,用锅铲子大声敲着锅底,捏着嗓子大喊。 “兄弟们,都起来看啊,指使佥事奸淫妇女了!” “走过路过不要错过,前线在打战在卖命,后方在享乐在淫人妻女,兄弟们,谁家没有妻儿老母,北狄女人也是人,指挥佥事强奸妇女,天理不容!” “兄弟们……快来看,快来瞧啊……” “平日吃香的喝辣的,指挥佥事就是个大王八!” 在寂静的晚上敲锅底,那声音多响? 一道道敲锅的声音和“煽风点火”的声音响彻了整个大营,“咚咚咚”如同擂鼓。很快,巡逻兵急匆匆赶过来了,营帐里熄灭的火把又亮了起来,钻出了一个个打着哈欠的将士,重重的脚步声越来越多,一股脑朝夏衍的营帐围了过去。 大晚上有人敢敲锅,本来就是媳事儿,不管是为了看热闹还是为了别的什么,大家都不想错过这样的好戏。然而,戏唱到这里,夏初七却不能再唱下去。 她得换一个角色继续演。 飞快地丢掉黑锅,她绕过帐篷退了出去,洗了一把脸,又打着哈欠,像什么事都不知道似的,跟着一群兵士们走着过去围观,顺便在人群里挑拨几句,说“大将军不是有严令吗?指挥佥事敢公然抗纪”之类的话。 果然,夏常也来了。 事情如果不闹大无所谓。在战时,发生这种事儿其实屡见不鲜。但如今不同,事情闹大了,有营中兄弟不服气,敲锅喊起来了,全营的兄弟都围过来看热闹了,如果夏常还当成不知道,那实在太过牵强了。想睁一只眼闭一只眼?不行。 “老二,出来说话!” 夏常披着外袍,在夏衍的营帐外喊了一声。 话音刚落下,衣裳不整的夏衍就钻了出来,看到帐外拿着火把围观的将士,看到愤怒的大哥。他打个哈欠愣了一下,一双喝过酒的眼睛里,红潮还没有散退下,却是假装不懂的眯了眯,皱着眉头。 “大哥,不,指挥使,你们这是……在做什么?” 与他对视一眼,夏常目光有些着恼。 “还装蒜?赶紧把人放出来!” 搔了搔脑袋,夏衍看着这情形,就知道那个漂亮的小美人儿今天晚上是睡不成了。搓了搓手他有些舍不得,可看着夏常阴郁的面色,却不敢再多说什么,回头喊了一声“王经历”,很快,那个叫着“棍叽”的北狄姑娘就从帐里押了出来。 “是很好看啊……怪不得……” 有人看着灯光下的女人,嘴里啧啧有声。 “棍叽”衣服稍稍有些凌乱,可看上去还没有遭到实质性的侵害,态度也依旧高傲。即便她落魄了,仍然像一只孔雀似的高高昂着她的下巴,那神态动作倒是让夏初七有些佩服。 躺在兵士围拢的人群里,她假装自己只是旁观者,可却感觉到“棍叽”向她望了过来。视线在空中碰撞一秒,“棍叽”嘴皮动了动,没有出声儿,可夏初七自从上次与赵樽“钻研”过唇语之后,在这方面还真就有了些领悟。 她分明看见“棍叽”嘴里说的是“谢谢”。 真是一个聪明的姑娘,知道是她救了她。 “来人啦,把她关押到马棚里去!” 夏常紧皱的眉头还没有打开,冷冷看了夏衍一眼,下了命令。说完又转头看着围观的兵士,“大家都回去睡吧。我再强调一次纪律。战前动员时,大将军王有严令,战时需提高警惕,不许祸害百姓,不许虐待俘虏,不许奸淫妇女,不许胡作非为,不许私自离营,不许……” 听他说了好多个“不许”,可夏初七却没有听见他要如何处置夏衍,心里有些不服气了。她站在人群中间,隔得有些远,这会儿又是晚上,她心知自己不怎么起眼,变着嗓子就咕哝了一句,却足以传入所有人的耳朵。 “指挥佥事犯了纪律,指挥使要如何处置?” 一石激起千层浪,战时“军心”何其重要?即便夏常是一个文人,也深知这一点。而且今天晚上的事闹大了,早晚得落到赵樽的耳朵里,赵樽向来又以治军严明著称,要是他包庇不处理,只怕到时候不仅他吃不了兜着走,夏衍受到的处罚只会更加严重。 略略一考虑,夏常一横心,几乎是从嗓子眼里迸出几个字来。 “把夏衍拉下去,二十军棍!” “大哥!” 众人在指指点点,夏衍却当即就发了狠。在魏国公府,夏常是夏廷德的长子,向来有长兄风范,处处都很是维护弟弟。夏衍与他是一个老娘生的,老娘爱幼子,更加偏爱夏衍,他何时受过这样的气? “你竟然敢打我?” 夏常皱眉,不耐烦地挥了挥手。 “不是我要打你,是军纪要打你。赶紧拉下去!” “是。”几个兵士得了令,走过去要拉夏衍。可夏衍却挣扎了起来,一边挣扎一边高声怒骂。 “夏常,你有什么了不起?你不就是比我早一点从娘肚子里爬出来吗?什么好事都被你占尽了,你世袭爵位,你以后是国公爷,我们兄弟几个啥都不是,如今老爹扶我一把,让我到营中谋个职,你就要给我一个下马威,打我个杀威棒是不是?” 不得不说,这夏衍是一个没脑子的王八蛋。明显他哥在护着他,他却是一点不领情不说,反倒还在那里虚张声势的吼骂。要知道,这天高皇帝远的,他哥真要整治他,哪里轮得到他在那里张狂? 远远地瞧着夏家兄弟“互咬”,夏初七的唇角弯起。 “有意思啊。” “小齐……”不知道什么时候,老孟站在了她的身边,压着嗓子低低训示了一句,“你胆子也太大了。今天晚上的事,要是一个不小心,你怎么死的都不知道。” “人正不怕影子歪,我又没有干什么坏事,哪能那么容易死?”她哧哧笑着,指了指远处营房门上随风飘摆的旗幡,低低说,“我只是不想他丢了大将军王的人。老孟,你得知道,这是大将军王的军队,下头的人做的烂事,北狄人都会算在大将军王的头上。到时候,给他扣一顶‘奸淫妇女’的帽子,不是损害他的声誉吗?” 她说得很严肃,可是在老孟看来,她的语气很是怪异。 对于他们来说,“大将军王”这个称呼,也不过只是一个称呼下的虚拟人物而已。除了校场上远远见过一面,他们这种兵永远也触不到赵樽的人。 说白了,他们当兵无非也只是为了那一份军饷,为了养家糊口,自然不理解她嘴里说的荣誉啊名声啊什么的,更加不能理解——大将军王被扣上“奸淫妇女”的帽子,与他一个小兵有多大的关系。 “回去睡吧,明早还要起来做饭。” “哦……”夏初七瞥了下嘴巴,“老孟,旗长,多谢你……” 她谢的自然是老孟替她保守了“敲锅震狗”的秘密,可想到明天早上起床“做饭”,她却有些头大。营中的早餐都开得极早,做火头兵的起得就更早,老孟以为是对她的维护,可他却不知道,她宁愿去对付那些军械火器也不愿意面对馒头烙饼和稀饭。 两个人随着四散的人群往营帐走,突然传见一声低喊。 “孟老六!” 夏初七心里一惊,与老孟同时站住,回头一看,只见是夏常身边儿的一个校尉。平常夏初七见到他都躲边儿,这回没得躲了,心里有点儿紧张,只能微微垂下了头去。 老孟点头哈腰,“张校尉……有什么吩咐?” 张校尉看了一眼夏初七,然后视线才落在了老孟的身上。 “指挥使要见他。” 被他那一眼剜得,夏初七指尖儿微微一捏。与老孟对视了一眼,心里有些歉疚。按理来说刚才那么多人,夏常是不可能发现他的才对,可瞧这情形,他或者没有认出她就是“楚七”或者“景宜郡主”,有可能却是知道是她在煽风点火了。 她心里有点担心,可老孟是个老兵了,见的事情和生死都多了,表面上看唯唯诺诺,实际上却是一个极为淡然的人。他什么也没有多说,安抚地看了她一眼,就跟着张校尉去了。 …… …… 这天晚上老孟是什么时候回来的,夏初七不知道,因为她睡过去了。而救了那个“棍叽”姑娘,她也没有想过今后与她还会有什么后续。说白了,彼此是敌人,她帮她,除了身为女人不愿意看着女人被侮辱之外,确实有一点想要维护赵樽军纪的意思。 然而她却没有想到,昨晚上老孟去见了夏常之后,还接了一个任务回来。夏常命令他们这个小旗的人押送那五个姑娘去三十里外的益都,然后再归队。 益都是青州府的府治,也就是知府衙门所在地。 夏常认为,辎重营要跟上行军的步伐,继续北上,路上带着几个北狄女人不太方便。而且那几个女人长得都不错,这营中都是老爷们儿,背境离乡的,平时见不上女人,一个个饿得跟狼似的,天天双眼放光的盯着鲜肉,也不利于稳定军心。所以他就出了这么一招,先把几个北狄女人押解到益都大牢,再等待处理。 私心里,夏初七是不愿意去的。 今天军队就要开拔了,她想去跟着大部队直接去蓟州,找赵樽。天天在辎重营里做伙头兵实在太屈才了。可军人就得听军令,她不想为了这点儿小事去与夏常理论。在没有见到赵樽之前,她不敢暴露自己的身份。只怕说出来,得吓死个人。 押送的是几个女人,负责押送的人派得不多,就她这个小旗的十个人,包括昨儿挨了鞭打的小布也没有逃过命令,跟着大家伙出了营房,一路浩浩荡荡地往益都去。 青州是大禹治水时划分的“古九州”之一,自古以来就是战略要塞,控制着中原往胶东的交通要道。其南为沂蒙山区,其北为鲁北平原。所以,青州作为咽喉地带,历来为兵家必争之地。 当然,青州给夏初七最深的印象,是陈大牛的老家。 一路行去,仍然与前几天一样,随处可见拖家带口南逃的老百姓,她一时好奇拦赘个人问了问,从他们的嘴里知道,北边打得很厉害,他们都呆不下去了,加之这些年连年战乱,就想去南边找个安生的地方落户。 听说打得厉害,又听了他们描述那惨状,夏初七心里紧张了。 她为赵樽担心。 众人押着几个女人,这一走,就是半个多时辰。 昨儿晚上下了一夜的小雨,路虽然不算太崎岖,可路湿,又弯弯绕绕,车轮就有些打滑。他们在轮子上绑了稻草,行走的速度也不算太快。 “绕过了这座山,很快就到益都了。” 老孟是小旗长,也是这些人里最大的头头,他为人向来和善,一路行来,大家边走边聊,气氛很是松缓。他们是后勤兵,身上没有重甲,黑皮几个人都脱了轻甲,还把上衣脱下来绑在了腰上,光着膀子大声儿说笑。 不得不说,比起前方浴血沙场的将士来,这后勤兵的日子真是好过了许多。夏初七想,大概这也是二鬼把她安排在这里的原因了。 她正想着,听见黑皮在骂,“你在磨蹭什么?” “我累了,要喝水。” 低低说话的人是“棍叽”,她和几个北狄女人都被反绑了双手。这一路走来,估计也是有些疲乏,她开始不配合了,在马车上蹭来蹭去。 听着黑皮在那儿吆喝,夏初七没有理会,就着袖子擦了一把额头上的雾水,看了看两边的青山,又望向了前方绵延的道路,突地,她眉头皱了一下,就跳下车去,往前走了几步,低下头来,看着泥地上的马蹄印子,眯了眯眼睛。 “老孟……” 她爬上车去,坐在老孟的身边,压低了嗓子。 “不对劲呀。” 老孟回过头来,“怎么了?” 夏初七眉头仍是皱着,想了想,看向几个比土匪高端不了多少的“战友”,声音低沉了下来,“大家伙儿穿好衣服,把家伙都看牢实了。这地上好多马蹄印,我寻思不太正常。” 哈哈一笑,黑皮咧着嘴看他,“小齐,瞧你这怂样儿,第一回上战场吧?这是往益都的官道,有马蹄印怎么了?再说,青州在咱大晏的治下,大将军王就顶在前面,定安侯也在大同府,这整个一线都是咱的人,你以为那北狄鞑子,还能打到青州来?” 看到他眼神里的轻视,夏初七抿住了嘴巴。虽然知道他说得有道理,可看了看“棍叽”,她还是忍不住担心,迟疑一下,她还是又多了一句嘴。 “我觉着,大家还是提高警惕些好。” “他奶奶的,你还没完了是吧,真当自己是颗菜了?”说话的人姓马,大家都习惯叫他“马脸”。这个人脾气不太好,说话很是犯冲,“小齐,昨晚上要不是你在里面煽风点火,让指挥使打了指挥佥事二十军棍,他会把气都撒到咱的头上来吗?跟着大部队走,咱那用受这份罪?老子宁愿去押粮草火器,也不愿意押这些娘们儿,能看不能吃……” 说到这里,“马脸”眼睛眯了眯,看向了马车上的几个眉清目秀的妇人,语气里有些淫邪之意,“兄弟们,这路难走,咱哥几个把这好端端的娘们儿送到益都去,岂不是便宜了青州府那些人?不如咱一人分一个,就在这儿把事办了。我看啊,这个最漂亮的,就给老孟了,至于小齐和小布嘛,毛都没有长齐,就在边上看着哥哥们玩……” 他半开玩笑半认真的说着,另外几个人也大声笑着起哄。 “马脸说得对,咱哥几个累死累活的,凭什么啊?反正是北狄鞑子,不干白不干……” 听着几个男人瞎咧咧,夏初七冷冷瞄了过去。 “你们忘了昨晚上指挥佥事都挨打了?胆儿不小。” “那是在营房里,这荒郊野外的,谁能知道?” “哈哈,马脸说得对!” “老孟,我看行,就算不干,摸摸总成吧?” 几个人说得热火朝天,可除了那个“棍叽”,其余几个姑娘都听不懂。但是看着他们边说边投射过来的目光,大抵也都猜到了,纷纷看着“棍叽”露出惊恐的神色来,嘴里“叽里咕噜”的说了几句什么,然后那个“棍叽”又安抚了她们几句,看下去脸上有不安,但情绪却还平静。 “啊……” 突然一个北狄女人叫了起来,接着便是马脸的嘿嘿大笑。 “屁股不错,腰也不错,军爷再试试……” 他邪笑一声,手又伸了出去,那姑娘手被绑着,只能歪着身子躲开,乐得几个爷们儿又大笑起来。“棍叽”双目一瞪,用生涩的汉话骂了一句“王八羔子”就拦了过去,马脸看到“棍叽”,眼睛一亮,放弃了那个女人,就要过去捏她。夏初七心里一紧,喊了一句“马大哥”,阻止的话还没有说完,就听得老孟低吼了一声。 “胡闹什么?都他娘的住手!” 马脸舔了舔嘴巴,干笑了两声,手指来回搓着,有些不服气的看着老孟,“老孟,这些都他娘的是北狄人,北狄人抓到我大晏的妇女,他们会客气吗?他们不照样奸淫掳掠?凭啥咱们就得厚待这些贱人?去,依我说,让北狄人干是干,咱干不也是干?” 老孟啐了一口,“你他娘嫌命太长了,你就干!” 马脸乐了,“你不告发我?” “得了!把你那玩意儿管好。” “老孟啊,你这是年纪大了,不行了吧?”说罢,马脸往前凑了一下,做了一个极猥琐的动作,惹得边上几个汉子哈哈大笑,有一个叫朱二的还往他那地儿弹了一下,笑着调侃,“老孟,你看马脸他撑着旗杆也不好过,你就成全了他吧?” 老孟瞪了他一眼,气咻咻的一吼。 “干你娘的,老子是小旗,还是你们是?老子的话都不听了是吧?赶紧的,把衣服穿好,心思都收回来,到了益都交了差,赶上大部队。” 老孟到底是小旗,他这生气骂了人,刚才被姑娘们给撩得心急火燎的几个汉子也都歇了火,嘴里吭哧几句也都不敢再说了。 夏初七向老孟投去感激的一瞥,然后看着仰天山的风景,心里的忐忑并没有落下去。她是一个直觉很准的人,多年的特种兵生涯,虽然没有太多的战场经历,却知道大意是人的天敌。而且她总感觉“棍叽”的身份不一般。她要是没了,北狄人会不会善罢甘休…… “嗖——” 一声风般的疾声突然从树林里传了过来,马匹纷纷中箭,“嘶”声叫着挣扎倒地,夏初七心里一惊,“唰”的拨出刀来,又听见“啊”的一声,马脸身体中箭,倒了下去,身上的血直往外溢。 很快,在一阵人与树叶的摩擦声里,二十来个黑衣蒙面的人速度极快地从树林里蹿了出来,不是北狄人打扮,可嘴里操着的汉话却很是生涩,大声吼着奔近。 “不许动,留下马车和女人——” 丁字旗的人都没有料到树林里头藏了人,马脸当场被射死了,黑皮一个踉跄,差点儿栽下了马车。在这个小旗里,好几个都是头一回上战场的人,生生吓得煞白了脸,小布更是直接惊声大叫起来。 “不要杀我!不要杀我啊……” 一个人像是反应过来了。 “他们不是匪,是北狄鞑子。是鞑子!” 北狄人向来以凶悍闻名,传闻不仅杀人饮血还会生吃人肉。听见这惊恐的喊声,看着越来越近的二十几个黑衣人,两个胆小的兵士丢下腰刀,喊了一声“娘啊,快跑”,就往反方向跑去。小布拽了一把夏初七,红着眼睛,“小齐,跑啊!” “跑什么?回来!”老孟气得大声嘶吼。 可小布眼看同伴跑远了,第一次见到死人的他,颤抖着身体也不管夏初七了,跟着那两个人就跑远了。北狄人显然不想大张旗鼓的杀人,他们握紧了钢刀,弓弩对准了马车上剩下来的人,语气更为狰狞恐怖。 “还不滚的,通通杀掉。” 冷哼了一声,老孟抽出腰刀挡在了面前。 “狗娘养的鞑子,来啊!老子不怕你们。” 夏初七紧着腰刀,一直未动声色,到现在她看出来了,果然这些人是为了救人而来,所以才不敢冒犯出手,伤了他们的人。以少打多,很明显的劣势,与他们硬碰硬的纯粹是傻蛋儿。 目光微微一斜,她看着“棍叽”要往车下跳,哼一声,一个“饿虎扑食”,极快地勒住了她的脖子,顺便往她肚子上狠踹了一脚。没有想到,那“棍叽”也是一个狠角儿,挨了她一脚,竟然还有还手的能力,手被绑住,身子迅速一个侧倒,就想要滚开去。 “老子小瞧你了!” 夏初七没有放开她的身体,咬牙骂了一声,身随刀下,往她身上倒了过去。不要脸的打法她有的是,她打架从来不讲究什么套路,整个人直接砸在了“棍叽”的身上,重重倒地,“棍叽”痛呼了一声,她却紧紧抱住她滚了一圈儿,用她的身子挡在面前,腰刀抵在了她的脖子上。 “小美人儿,再他娘的动一下,哥这刀子可不长眼。” “棍叽——” 好些人大声尖呼了起来。 夏初七得意地挑眉。果然,“棍叽”才是他们的目标。 特种兵是干嘛的?就是干这种事儿的。擒贼先擒王,与那些人打架有个屁用,只要抓住了“棍叽”,他们再多人都得投鼠忌器。与她猜测的一样,她拽紧了“棍叽”,那二十几个北狄人都生生收住了手。 “放了她,我们饶你们不死!” 夏初七嘴里“嘿嘿”笑了笑,使着吃奶的劲勒紧了“棍叽”,眼神儿轻佻的看了过去,一个一个字说得极狠,也极快。 “少他娘的唬我,你们,全部放下武器,老子数三声。只要还有一个人不放武器,老子就一刀捅死这女人,说到做到。” “包鲁会……包鲁会……” “棍叽”被她勒在地上,有些抓狂了,一双被捆着的手挖进了地上的泥里,也像是在发狠地命令那些北狄人“不要”。夏初七不懂什么是“包鲁会”,低低笑了一声,刀把砸在她头上。 “包鲁会,包你娘!包啥都没有用。赶紧的,一,二……” 北狄人里有一个领头的男人,他率先丢下了刀。 “都放下武器——” 在兵器落地的“铿铿”声里,夏初七勒着“棍叽”被气得一鼓一鼓的胸脯,哧哧笑着,火气却没有消,更没有就这样完事的意思。 “做得很好,现在你们把衣服都脱了。还有,裤子也脱了,只准留一条裤钗子。不对不对,裤钗子也不许留,谁知道有没有暗器,全部脱光光,脱光……快点!” 她是个无赖,一般人干不出来的事儿,她都干得出来。显然北狄人没有想到,也心有不甘,可却存有侥幸心理,只要他们的“棍叽”没事儿,不要说“脱光光”,就算要他们的小命也得照办。 然而,“脱光光”根本就不是夏初七的终极目的。 抱着“棍叽”,她笑眯眯地看着面前一圈光屁屁的男人,稍稍审视了一下他们大小不一的鸟儿,开始冷冷的命令。 “捡起地上的衣服,一个人捆另外一个人,都给老子捆牢了。谁也不许跑,敢捆得不牢实,谁敢不老实上前一步,老子就要了这个女人的命。” 这个命令来得太狠,北狄人不想从命。一旦捆住了就真的没有翻盘的机会了。可夏初七哪会不了解他们的心思?真就不客气,锋利的刀子往下一压,“棍叽”白生生的脖子上就流出一抹鲜血来,吃痛的尖呼了一声。 “痛吧?啧啧,细皮嫩肉的,可惜了!” 夏初七随口笑着,就像压根儿没有看见血似的,唇角全是冷意。 “各位,不要以为老子在开玩笑,更不要在老子面前玩什么花样儿。老子杀人的时候,你们还在尿裤裆呢。快点儿!捆!” 滑稽的场面出现了,一场原本凶险的战役就这样平息了。北狄人实在投鼠忌器,为了他们的公主,不敢不听她的话,明明是来营救人的,结果全部成了夏初七的盘中餐。这一幕,气得“棍叽”红了眼圈儿,盯着夏初七的脸,一字一顿的吼。 “你也是个王八羔子。” “丫丫个呸!你还敢骂老子?”夏初七捏了捏她的脸,邪邪一笑,特爷们儿的揶揄她:“昨晚上要不是老子救你,你都被人给上了,还有机会在这儿叫?” 听了这话,“棍叽”脸上臊了臊,突然低低说了一句“敖思乐的拉”,眼圈儿更红了。说完想想她听不懂,“棍叽”瞪着她,又放小了声音翻译,“对不起。” “不必,反正我也不是诚心帮你。” 奇怪地看了她一眼,棍叽闭上了眼睛,又说了一句。 “我是乌仁潇潇,你记住我。” …… …… 洪泰二十五年四月三十,北征大军迎来又一个巨大的胜利。 两日前,由赵樽带领的东路大军从蓟州进发北上,一路势如破竹,逐一收复了永平府的失地滦州、迁安、抚宁、昌黎、乐亭、临榆、卢龙等几个城镇。 永平府原本的军队,基本为陶经武所率。这些兵士本来就是晏军出身,一听说是晋王殿下带兵打过来了,纷纷不战而降,大开城门方便晏军进入。所以,收复永平府的失地几乎没有遇到什么有力的抵抗,不过一天两夜的时间,东路北伐军就在赵樽的带领下,占据了整个永平府,主帅陶经武带着亲信残部逃往了广宁。 另外一边,北伐西路大军在定安侯陈大牛的带领下,到达大同府,就拉开了西路战线,北狄人两面作战,混乱之下,还没有回过神来,就被陈大牛用十万人之数,以少胜多,突袭了开平大营,打得北狄十五万人溃不成军。 开平是前朝的上都,也是北狄看重的兵家要地,左右夹击,东西两线拉锯作战实在很是困难,纵然北狄太子哈萨尔天纵英才,自称是成吉思汗的后人,仍是施展不开,匆匆率部北迁,驻扎在滦河之北的大宁,以燕山山脉喜峰口为屏,和北伐晏军隔着滦河两两相望,拉开了决战的阵势。 这个时候,有人建议陈大牛痛打落水狗,继续渡过滦河,北进追击哈萨尔,可陈大牛却是停了下来,驻营在开平府外三十里地,等待赵樽的进一步指示。 夜已深,永平府城郊的晏军大营。 赵樽神色严肃地看着面前的一堆沙盘,冷着脸一动不动。他的旁边,包括元祐在内的几个副将和参将,纷纷静静而立。他不说话,大家也都没有说话。 好一会儿,一名姓刘的参将才忍不住了,低低提醒了一句。 “殿下,接下来怎么布置?陈将军的人还在帐外候命。” 赵樽静静地坐着,视线落在面前的沙盘上,眉目间的冷厉神色,与他盔甲上的尘土混合着,在灯光下,散发着一种清冷又诡秘的光泽。蹙着眉头思考了一会儿,他才揉着额头吩咐。 “告诉定安侯,在开平合师,准备渡滦河,决战大宁。” “是!” 传令兵得令,很快下去了。 刘参将松了一口气,随口说道,“陛下果然没有看错,定安侯果然擅长打攻坚战。我们在蓟州打陶经武没有费什么力气,就跟捏嫩豆腐似的,他在开平与哈萨尔那一战,十万人对十五万人,那边儿还都是骑兵,不得不说,定安侯打得真漂亮。” 有人起了头,就有人接下去。 “是啊,这一场战打下来,定安侯成为一等一的大晏名将,无可争议啊。” 几个人议论纷纷,元祐只听着,偶尔点了点头,没有说话。 赵樽更是不知道在想些什么,半点儿声音都没有。 实际上,洪泰帝当初制定战略计划,派赵樽打东线,从蓟州直取永平的时候应该就已经想到了,陶经武的部队遇到赵樽就一个字——降。而真正难打的是开平的北狄太子哈萨尔。名义上虽叫着“包抄”,其实陈大牛的西线战场,哈萨尔才是一块难啃的骨头。 这是一个无懈可击的完美计划。 赵樽轻易拿下陶经武,同时也牵制了哈萨尔。如果没有赵樽的牵制,陈大牛以十万之众要打哈萨尔的十五万骑兵,就算最终取得战争的胜利,也不可能会有那么顺利。有了赵樽,再加上陈大牛本身的优势就是进攻,这一场确实是赢得漂亮。刘参将也说得对,从这一战开始,在“大晏名将谱”上,陈大牛的排名可以直逼赵樽了。 洪泰帝要栽培陈大牛,为赵绵泽拉拢势力,有目同睹。 一步棋子接一步棋子,前方在流血,后方满满的全是算计。 大家都明白,可有些事儿,却不方便在场面上说,只能隔靴搔痒的点拔几句。可见他们越说越多,赵樽却淡淡地摆了摆手,示意他们都退下去。 显然他并不想听这些,几位将军心里叹息,可看了他的脸色,也只能纷纷施礼退了下去。只有元祐一个人留了下来,脱了外面的盔甲,笑眯眯地坐在他对面的一个凳子上,与他一起陷入了安静之中。 一阵夜风吹来,撩开了帐篷的帘子,卷起了桌案上的几张军函。可赵樽却像是没有感觉到,视线仍是一眨不眨地看着沙盘,所有的注意力都放在了沙盘上那个波澜壮阔的北征战场上。 元祐叹了一句,“陛下这一手玩得漂亮。” 赵樽面色淡然,“乐得清闲还不好?” 元祐笑了,“屁话,能清闲吗?大宁才是硬骨头,哈萨尔那人奸猾着呢,他在滦河之北,战争就远远没有结束,只有等到提了他的人头,恐怕才能真正清闲一段日子。” 赵樽看了他一眼,“知道就好。” “报——” 正在这时,外面又有人来了。那是赵樽派驻在各大营中的斥侯兵。斥侯大晚上的入营,自然是有紧急的军情奏报。赵樽没有迟疑,宣了人进来,那人身着盔甲,不便跪地,只拱手施礼。 “殿下,辎重营出事了。” 挑了下眉头,赵樽看向他,“说。” 斥侯很快就将辎重营里夏衍想要奸淫妇女,有人敲锅请愿,然后夏常责罚了夏衍二十军棍,接着又将北狄女人送往益都,可是在路上碰见了北狄人劫持,有三名兵士吓得逃窜了,却有一名刚入行伍的火头兵英勇对敌,以一人之力生擒了北狄二十人,如今那些人全部亢在青州大牢。 “阿唷,很厉害啊。” 听了“那个小兵”的光辉事迹,赵樽还没有做出反应,元祐却是惊叹地竖了一下大拇指,“天禄,这样的人才做伙头兵太浪费了,得重用。” 赵樽表情没有变化,也不知道想到了什么,迟疑了良久,眉头才微微一皱,“去查一下,那些人什么来头。还有,传令下去,逃兵务必抓回来。” “是。” “另外通知夏常,辎重营马上拔营,开平会合。” “是。” 斥侯领命下去了,赵樽却是揉了一下额头,看向元祐。 “京师一直有没有消息?” 知道他问的是谁,元祐目光有些躲闪,本来不想说,可见赵樽目光越来越冷,心知瞒不下去了,又咳嗽了一下,才压着嗓子小意道:“天禄,这些天来你连日作战,我怕你承受不住,有个事儿就一直瞒着你。” 赵樽目光一冷,“什么事?” 元祐不太敢面对他的目光,摸了摸鼻子,从怀里掏出两封信来,慢腾腾从桌面上挪到他的面前,“京师传来的,那天……被我给扣下来了。说是我表妹她……得了痘疮。” ------题外话------ 对不住了,这些天更晚了,过了这一阵,我调整过来…… 第120章 天花这样的病症意味着什么,元祐自然是知道的。所以先前他瞒着赵樽也是为了不让他分手。如今说出来,他也做好了挨一顿胖揍的准备。可他身子都绷紧了,赵樽仍是淡淡地看着那两封信,看完了也不知道在想些什么,不动声色了良久,视线才倏地转到他的脸上,冷沉了声音。 “叫他回来!” “谁?”冷不丁被吼,元祐吓得差点儿没从椅子上“蹦”起来。 “斥侯。” “行,你等着。” 看到他漆黑的面色和凉入骨髓的眼神儿,元祐太了解了,这个时候半分都不敢逆着他,转头就奔出了主帅营帐。不一会儿,那个先前才被赵樽叫走的斥侯兵又回来了,紧张地立在赵樽面前。 “殿下还有何事吩咐?” “你把那个火头兵的事,再与本王说说。”赵樽面色冷硬,视线在烛火下摇曳着一种诡秘的光芒。只瞅一眼,在灯火“噼啪”的跳动声中,斥侯兵心里便生出了恐惧。 他不知道晋王殿下到底要听什么样的,也不敢再多问一句。可实际上他了解的情况也并不多,仔细想了想之前禀报的有没有漏掉的,就能挑着“稀奇”的事说了。 “属下想起来了,听说那个火头兵在抓到那北狄人的时候,让他们都脱光了衣服,是自己捆了自己,走道去的益都……”说到这里,那斥候兵自己也有些忍不住想笑,呵了一声,才接了下去。 “听说那情况甚是怪异,一群赤条条的汉子反捆着手走在官道上,惹得那些为了避战的老百姓都纷纷出门来看,可那些北狄人还真就那样走入了青州府衙。” “那人长什么样?” “属下不知。” 看着懵懂不解的斥候兵,赵樽眉头又是一皱,几乎下意识地就想起了一个人来。听了那个“火头兵”骂夏衍的话,还有他做的那些事儿。他实在想不出来除了阿七,还会有谁会这么干。 冷厉的面色稍稍缓和了一点,可不知道想到了什么,他只沉默了一下,一双幽暗的眸光里又浮上了一层寒意,拳头紧捏了一下,才压着火气,淡淡地问,“如今他人在哪?” 被他目光一剜,斥候兵肩膀颤了一下。 “回殿下,那个小旗一共十个人,当场死掉了一个,逃跑了三个,还剩下六人,他们把北狄俘虏交给了青州知府就离开了。接下来的事属下还不知情,应该是去追辎重营的大军了。” 赵樽沉思了片刻,摆了摆手,让他下去了。元祐坐在他边上,挑着眉头,看着他深沉如墨的脸,有些摸不着头脑,却也知道一定是发生了什么他不知道的事情,要不然天禄也不会变得这样神神叨叨。 “天禄,难不成……你是想要重用那火头兵?” 冷冷扫了他一眼,赵樽斜斜倚回了椅子上,揉着额头考虑了良久,才低低叹了一口气,颇为无奈的说:“我怀疑,她是阿七。” “啊?!”元祐张大了嘴巴,都忘记了合拢。看了赵樽好一会儿,他回过神儿来,仔细一琢磨,又惊又喜地笑了开来。惊的是阿七竟然那么大的胆子,敢干出这等瞒天过海的事来,喜的是她没有得“痘疮”,那就是生命无忧了。 “我这表妹,也真能啊。天禄你没有发现吗?她与旁的女子真是不一样。她似乎什么人都不放在眼里,皇权地位这些东西对于她来说就是个屁,她做事的目的,就一个,得看她姑奶奶高兴不高兴……” 说着说着,他瞄了一眼赵樽黑沉沉的脸,又低笑了一声,“要不是你先看中了他,我非得把她弄到手不说。奶奶的,为了这样的姑娘,就算让我放弃一片森林也是值得的……” “滚蛋!”赵樽瞪他一眼,“你放弃了一片森林,可你的森林边上还栽有一片树林。” “哈哈,你太了解我了。小爷我还真就不是会为了一个女人放弃整片森林的男人,那是傻蛋干的事儿。”元祐哼哼唧唧的笑着,看着赵樽似有所思的表情,又疑惑的叹。 “啧啧,你说我这表妹啊,怎就这么能折腾呢?哎!” 赵樽没有回答,似是突然琢磨明白了什么,低低喊了一声。 “陈景!” 陈景总是跟在他的身边,不管是在战场上还是在王府,只要喊上一声,保证数不到“五”,他就会出现。果然,他话音刚落,外头就响起一阵脚步声,营帐的帘子撩开了,陈景黑色的锦靴踏入帐中,身上的铠甲和铁丁发出清脆的响声来,一拱手抱拳,便是单膝一磕。 “殿下!” 拿起桌上的茶盏,赵樽喝了一口,又淡淡地搁在桌上,那阴郁冷闷的表情,像是生气又像是无奈。可卸去了身上的冷冽,在他向陈景说到那个女人的名字时,原本锐利的眸子里,生生牵出一抹柔和来。 “找到她,你亲自送她回京师。” 陈景抬头看了一眼尊贵冷傲的十九爷,正准备答应,却分明从他的脸上看到了一种叫着“想念”的情绪。顿了一下,他踌躇着说:“殿下,郡主她不会听属下的话……不如就让属下把她带过来吧。” “不行!” 赵樽俊脸一沉,言辞间几乎没有可以商量的余地。 “此去开平,与北狄的战争刚刚打响,留一个女人在军中像什么话?再且,越往北,越是凶险,怎好让她涉险?” “是。” 再一次拱手,陈景看着他缓缓别开的脸,终究是什么也没有在说,径直退了下去。心里却是又叹息又奇怪。多少年了,人人都说晋王殿下冷漠无情,包括陈景自己也是这样认为的。可从来从什么时候开始,他会为了一个女人考虑这许多了? 不仅陈景搞不懂,元祐也有很多事不懂。 坐在椅子上,他瞄着赵樽,修长的指节一下一下有节奏地敲在扶手上。 “天禄,你也真是的。她人好不容易来了,你又干嘛巴巴把她带回去?我那神机营里正需要她呢。对了,上次按她说的办法改良的一批新式火铳,这次咱们打永宁的时候,威力你都见到了吧?她这样的人才,哪一点也不比男人差,你就不能为了咱晏军的长远发展考虑一下,不要因为她是女人,就浪费栋梁之才?” 赵樽黑眸沉沉地看着他,看了许久。那眸子里的神色凉得给了元祐一种他想要掐死自个儿的错觉。当然,他不会真的掐死他,只是淡淡的说了一句。 “在我眼中,她只是我的女人。” 元祐眉梢微微一挑,与他冷冷的目光对视着,无法理解他的逻辑。在他看来,能用的人才就可以用,这根本就不无关乎夏初七是不是女人的问题,也不能明白这两者之间有什么冲突。 当然,这个时候的他,还不知道当一个男人真正想要保护一个女人的时候,其他的一切都是虚的,他只会在意她安不安好,尤其是战场这种福祸难料的地方,男人是不愿意自己的女人一同承担风险的。可是世事难料,等有一天他终于悟了的时候,那漫长的追妻路,却让他看不到尽头,恼恨得不仅想要砍森林除树林,连抹脖子的心思都有了。 话说回来,元祐见他一脸“执迷不悟”的表情,清了清嗓子,没好把心里那些想法说出来,只是摊了摊手,表示了鄙视。 “反正我是不懂你了。天禄,你没有发现吗?自从在清岗县遇到了我表妹,你这脑子就不好使了,一日不如一日。啧啧,有时候我就在想,这到底还是不是我认识的那个天禄了?” 赵樽看着他,冷哼一声,“你想知道为什么?” 元祐眉梢一挑,笑弯了眼,身子前倾了过去,“为什么?说来听听,小爷我真是好奇死了?” 赵樽唇角微微一掀,迟疑一下,才剜过去。 “我先问你一个问题。你若答对了,便能知道真正的答案。” “什么问题?” “一加一,什么时候才可能等于三?” 元祐脸上的笑容僵住了。他还以为是什么高深的问题呢,没有想到他向来严肃古板的十九叔居然问了这么一个幼稚的问题。想了想,他若有所悟地生出了一些猥琐的心思,举起修长的两只手来,两个大拇指对着绕了绕,皮笑肉不肉地说,“我懂了,哈哈。床上呗,只有在床上,一加一才可能等于三。怪不得啊……原本是这样?果然自古英雄难过美人关……” 他犹自高谈阔论着,赵樽却冷冷睨着他,抬手伸向领口的盘扣,面不改色,声音平淡如水。 “错了。只有遇到你这种笨蛋的时候,一加一才会想出三来。” 故意整治他呢?元祐漂亮的丹凤眼停住了,死死盯在赵樽的脸上,思考了一下才摸了摸下巴,一双波光潋滟的眸子里,全是纠结的光芒。 “天禄,你跟我表妹学坏了。” “本王一直很坏。” “呃……”元祐抿了抿嘴巴,看着他无波无澜,很难和“很坏”联系起来的脸孔,弯了弯唇角,“好吧,你很坏。” …… …… 蓟州城。 硝烟散尽了,可原有的繁华还是没有恢复。一个受过战火洗礼的地方,再怎么安定,也不复以前的车水马龙和商铺林立的盛世画卷了。这里被北狄人统治了近两个多月,老百姓休养生息还得一些日子才能缓过劲儿来。 连续好些天的赶路,丁字旗剩下来的六个人走在清清冷冷的大街上,都有些垂头丧气。他们的马匹在仰天山的时候,被北狄人给射死了,一路过来追着大部队的脚步,虽然尽了全力,可两条腿的哪里有四条腿的走得快? 如今费尽了力气,好不容易到了蓟州地界,一打听才知道永平失地收复了,辎重营两日前已经开拔,前往开平了。而赵樽的队伍也会前往开平与陈大牛合师,准备渡滦河攻打大宁。 六个人又饥又渴又累,几天下来,都不像来打仗的军人了,风尘仆仆的样子,比那些南来逃难的流民强不了多少。 “老孟,咱们难不成真的要走到开平去?”黑皮抬袖抹了一把额角的汗水,咧着一口的黑牙,有气无力地问。 老孟看了他一眼,“不走到开平去,老子背你去?” 黑皮呲了呲牙,叹着气拿手扇着风,“这马脸死了,小布他们三个又跑了,我看咱几个估计也被营里给除名了。老孟,你说咱回去不会被指挥使当成逃兵处理吧?” “你当都像你一样傻?” “好好好,我傻我傻。”黑皮嗤了一声,“可我觉着吧,只有傻子才会去追大部队。你说咱慢点走,谁又知道?” “这还不慢?怎样才叫慢?” “你看这天儿都黑了,不如今儿晚上,咱先找个客栈歇歇脚?” “歇个卵!”老孟恶狠狠瞪了他一眼,“再歇一晚,黄花菜都凉了。我估摸着啊,咱再赶两三天的路程就能追上大部队了。辎重营走不快。” 听着几个人的争论声,夏初七低着头,看着路,沉默了一会儿,突地转过脸来打断了他们的话,“老孟,我也觉得应该歇一晚。兄弟们都累了,找个客栈,好好睡一觉,洗个澡,明儿再搞几匹马,咱们骑马上开平。” 这男人之间交往与女人不同,越是狠的人,越是能得到别人的尊重。自从仰天山那一“战”开始,这丁字旗的几个人对夏初七就另眼相看了,个个都佩服她是条“汉子”,如此一来,她在丁字旗里的地位也就非同凡响,就连老孟也敬重她。 可听到她说要弄马,老孟却是倒抽了一口气。 “小齐,咱身上可没多少银子,怎么搞得到马?” 要说在非战时还好一点,如今是在战时,又是在战区,马匹这样的东西,好多都被官府征用去了,是媳物件儿,蓟州虽然是一个大镇,可一次性要搞到六匹马,就算有银子也极是不易。更何况他们根本没多少银子。 活动了一下酸涩的胳膊肘儿,夏初七叹了一口气。 “放心,我自有办法。” “咱可不能去抢啊?” 看着老孟一脸紧张的样子,夏初七咧了咧嘴。 “不抢。我去骗——” 说罢她也不管他们大眼瞪小眼的样子,径直走在了前面,挑了城郊一间价格便宜的简陋客栈住了下来。几个人身上带的银子都不多,住不起好的客栈,也不敢要多了房间。 原本按老孟的意思,此去开平还远得很,能节约就节约,六个人要一个房间挤一挤就行了。可夏初七打死都不与他们住在一起,非得自己花钱单独要了一间。看她实在坚持,老孟也没有办法,他们五个挤在了楼下的通间,愣是把楼上的一个单间给了她。 匆匆吃过晚饭回了屋子,夏初七关上房门,长松了一口气。 丫丫呸啊!一个多月不洗澡,是什么感觉? 她抬起手臂嗅了嗅,感觉自个儿身上都有“馊”味儿了。连她自己都嫌弃自己,要是这个样子见到赵樽,那还不得熏死了他?这一个多月来,别人都在大澡堂里挤着洗,可她是一个女的,哪里敢去?最多只能趁着夜深人静打一桶水擦擦身子就了不起了。 吩咐小二抬了一桶热水上来,她闩好了门窗,脱光了往里一泡,整个人就像通了电一般,爽得长长吐了一口浊气。 满足了! 目光半眯着,她看着那盏烛火,计算着日子,这已经一个多月都没有见到赵樽了,也不知道他究竟怎么样了,他知道她得了“痘疮”的消息了吗?会不会为她伤心了?会不会想起她呢? 想到他的面孔,想到这一个多月的分离,她心脏无端端“怦怦”乱跳了起来,恨不得插上一双翅膀,飞过去与他汇合。这些日子让他白白担心,那也是一件熬人心肺的事儿,但愿见了面,他不会想要宰了她。 赵十九啊赵十九…… 默念着他的名字,默默地想着他的眼神,她与旁的闺中女儿念着情郎时并无两样,一双含笑的眼波倒映在水波中,荡来荡去,慵懒舒适地拨着水,抚着自己正在发育的身子,想要迫不及待的长大,长成一个真正的女人,那个时候再站在赵樽的身边,他就不会再“嫌弃”她的“小”了吧? 小么?有没有长大一点?她咬着唇偷偷捏了捏,不由自主就想到了赵樽温热干燥的大手覆在上面时的感觉,想到那让她脸红心跳的暖昧画面,臊了臊,又狠狠闭上了眼睛,脸上全是小女儿的娇态。 “吱!”一声。 “嘭——”的巨响。 不过刹那间,原本闩好的房门突然被重力踢中了。她眉心一凌,还来不及做出反应,就见木门被人从外面劈了开来,一声重重的闷响之后,门板倒在了地上,站在门口的是十来个黑衣蒙面的男人。 就像那日在仰天山见到的北狄人一样,他们整个面部只露出一双眼睛,看不清是什么面孔,却毫不客气地踩着门板走了进来。 “小娘们儿,这回看你往哪里跑。” 北狄人来报复? 电光火石之间,夏初七的脑子里想了许多。这个客栈在城郊,十来个黑衣人公然闯入,声势浩大却没有受到老板和伙计的阻挡,丁字旗的几个“战友”也没有随了声音跑上来,那么只有一种解释,他们肯定被人放倒了,而客栈老板不敢阻挡。 可再一想,这个人的发音却是纯正的汉话,与那天听见的北狄人口音完全不同,北狄人有时间来杀她,还不如去大牢里救他们的“棍叽”。那么他们是谁的人? 看着一步一步逼近的男人,夏初七赤条条沉在水里,心脏狂跳着,却没有尖叫,也没有慌张,只是更深地缩在水里,露出一个头来,冲他们怪异的一笑。 “站住!” 几个黑衣人条件反射一顿。 她笑了,声音特别婉转,“几位大哥,不知你们劫财还是劫色?” 大概谁也没有料到在这个时候,她还能这样镇定地问出这个问题来。黑衣人面面相觑了一眼,终是有人忍不酌奇,低低问了一句。 “劫财如何?劫色又如何?” 夏初七一张被热水熏过的脸蛋儿上,红润润泛着羞涩的光芒,眼睫毛抖了几下,她语气更是说不出来的娇软灵动,“劫财么,妹妹我没有,孤身一人在外,哪里有多余的银子?若是劫色嘛,哥哥们都长得这么英武不凡,妹妹我心里虽喜欢,可总不能这么多人一起吧?你们不如先商量一下,谁先来?” 黑衣人一个个僵住了。 普天之下,大概都找不出她这样的女子来了。 吃惊地停顿了那么一下,那些人对视了一眼,却是不像刚才进来时那么气势汹汹了。说到底是男人,男人这种生物都习惯用下面的脑袋来思考问题,而男人的克星就是女人,被夏初七几句话一忽悠,他们却是笑了。 “小娘子很会说话,可若是哥哥说不劫财,也不劫色,只要要命呢?” “要命啊?”夏初七肩膀一缩,像是受了惊吓一般,往四周看了看,软下了声音,“各位大哥,你看我这人在桶里面,衣服都没有穿整齐,怎么都是跑不了的,不如你们先容我套上一件衣服,死得体面一点,也能够显得你们更加侠肝义胆,不欺负弱女子,好不好?” “小娘子……” “老大,少他娘的跟她废话!”见那人与她说过不停,另外一个身材矮小的黑衣人不太耐烦了,他扯了那人一把,低低说了一句,“咱们还是赶紧宰了她,回去交差吧。这个女人狡猾得紧,咱不要着了她的道儿。” 他声音不高,可夏初七却全听入了耳朵里。 这句话透露的信息不少。看来是有人要她的命,而且那个要她命的人,不仅知道她是个女的,还知道她的身份。到底是谁要杀她呢?还不远千里地追过来。赵绵泽?夏问秋?夏廷德?东方青玄?阿木尔?脑子里一个个名字略过去,眼看打头的两名黑衣人就要扑过来,她目光眯了眯,突然眼睛瞪大了眼睛,看着他们的背后,尖声喊叫。 “大都督你来了,快救我——” 一听这话,走到面前的两个黑衣人几乎下意识回头,夏初七却趁着这一瞬,飞快地沸起桶里的热水,“哧”一声烧灭了不远处案几上的烛火。黑暗里,她速度极快地扯过衣服套在了身上,冷笑了一声。 “能杀老子的人,还没出生呢,就凭你们?” 屋子里灯光一灭,几个黑衣人大惊失色,“哗啦”抽刀,跟着就有人点亮了火镰子,可这个时候的夏初七,只然裹好了身子,赤着脚站在那里,唇角掠着一抹笑意。 “是单挑还是群殴,你们选。” “兄弟们,就说这娘们儿狡猾,速度上——”那矮小的黑衣人眯了一下眼睛,不再墨迹,吼了一声,就往她的方向扑了过去。夏初七冷笑一声,手心一扬,药粉雾一般洒了过去。 “傻叉,谁打架还玩肉搏战?!” 她出手的速度极快,冲在前面的两个黑衣人压根儿就没有想到她会突然洒药粉,露在外面的眼睛刚好中标,只觉得刺痛无比,顿时就丢了手里的钢刀,捂着眼睛蹲身呻吟了起来。 另外几个黑衣人见状,愣了一下,飞快地扯过蒙巾想要遮眼,可人遮了眼,又如何打? “上!” 领头的黑衣人守在门边儿,见状不好,又冲另外几个人大喊。很显然,他们不达到目的,是不会罢休的。夏初七心知一个人对付这些人不容易,心里紧张不已,可面上却装得满不在乎。 “来来来,尝尝老子的‘火霹雳’,今儿就让你们通通变成炸毛猪,一会儿请全客栈的人吃烤猪肉。” 她手里其实根本就没有“火霹雳”,但是料想这些人既然知道她,就一定知道她当初在丹尾街的“事迹”,唬一唬他们也是好的。果然,那些人闻言纷纷顿住了。她莞尔一笑,正准备趁机夺门而逃,门口那个黑衣人突然喷出一口鲜血,溅了足有三尺远。接着他高大的身子往前一扑,“嘭”地倒在了地上。 她微微一愣,看向门边。 然后华丽丽的呆住了。 大红色的飞鱼服像火光一样,以他张扬又不失清媚的姿态,从门边慢慢地飘了进来。那浅浅含笑的人不是东方青玄又是谁?他的背后,还跟着几名锦袍在身的锦衣卫,个个英挺帅气。 “听到你求救,本座便从京师赶来了。” 他似笑非笑,夏初七却觉得见了鬼,一句话都说不出来。 而那些刺杀的黑衣人果然不是普通人,一见到东方青玄现身,目光里便露出一抹绝望的恐惧来。几乎刹那就想要夺路而逃。但东方青玄就笑吟吟的堵在门口,他们又能逃到哪里去?面面相觑着交换了一下眼神儿,他们一声不吭地与锦衣卫对峙着。 抬手轻轻理了理袍袖,东方青玄没有拔刀,只音色柔和,语气带笑地说了两个字。 “杀了。” “是,大都督。”几名锦衣卫迅速出手,动作极为快捷。可黑衣人自然也不愿意死,放手搏命也是人之常情。 一时间,刀光剑影,厮杀呐喊,充斥在这间小小的屋子里。黑衣人个个武功不俗,不像一般的强盗土匪,可东方青玄身边的锦衣卫不仅长得帅,也都是武艺高强的能人,很快,黑衣人显然不敌,在一阵刀剑相斗的“铮铮”声里,有两三个人倒在了血泊之中。 “慢着——” 夏初七急了,大喊一声,迅速奔过去,看着东方青玄。 “大都督,你这是想灭口?” 东方青玄唇角牵了一抹笑意,看着她慢慢走近,没有正面回答她的话,却是带着疑似关心的情绪,浅笑靥靥地问她。 “你没事吧?” 夏初七咬牙,“留下活口,我要知道他们是谁的人。” 东方青玄又笑,“这世上没有锦衣卫不知道的事,你可以问本座。” 夏初七眼看黑衣人一个一个倒下,气得直瞪他。 “行,我问你,那你说。” 东方青玄不急不徐,笑着坐在椅子上,“如果我说是我呢?” 夏初七愣怔了一下,随即想想,冲他翻了个大白眼儿。 “除非你脑子被门夹了。” 她从来与旁人不同的说辞,本就是一“绝”。这话也不例外,东方青玄微微一愣,唇边才掠过一个复杂的笑意来,语气却是一如既往的含笑带柔,“说得不错,确实是夹过了。不然,本座为何会敲出现?” 是啊,原本应该在京师的东方青玄会出现在蓟州,本来就让夏初七意外。这些素不相识的黑衣人要杀她,也很意外。更意外的是,黑衣人要杀她,东方青玄却救了她。至少这一点可以证明他不想她死。敛了敛眉头,她冷笑了一声,死死盯着东方青玄淡琥珀色的眼波,笃定的笑了起来。 “大都督你早就盯上我了,却故意拖到这时候才来,是何居心?” 东方青玄凤眸浅眯,仍然只是笑,“七秀多虑了,本座可没那闲工夫盯着你。本座从京师过来是奉了陛下的旨意,做北伐大军的监军。” 监军?就夏初七所知,监军一般都是皇帝的宠臣,临时指派出来代表朝廷协理军务,同时也督察将帅,专掌功罪和赏罚的稽核,那权力大得很。 如今这个节骨眼儿上,洪泰帝派出东方青玄是什么意思? 几乎是下意识的,她心里凉了一下。 “朝廷要变天了是吧?” ------题外话------ 姐妹们,今天只有一句话。留言区有一个叫【年年有yu191】的读者,我想对她说:你很坚强,锦宫所有的姐妹都握着你的手——惟愿书缘不断,每一个春暖花开的日子,年年月月,我的书在,一直在。而你,也一直在看。 第121章 魏国公之女,找到了 东方青玄俊脸微微一沉,凤目眯起,微光下的大红衣袍越发妖艳如同滴血,眸子里嵌了一池的潋滟水波,在浴桶里袅袅而升的雾气氤氲下,像有千树万树的鲜花在盛开,又像是有千支万支的羽箭无声无息地划过她的心间。 “七秀,妇人以无才为德,太过聪明了不好。” 见他不直接回答她的问题,夏初七就已经知道了答案。浅浅抿了下唇,静静看着东方青玄,语气凉凉地哼了一声,“大都督的话真有意思,聪明人不受欺负,有什么不好?” “聪明人活不长。” “可我不一直活着。” “你活着,不是因为你聪明。” “嗯?啥意思?” 笑意收起,东方青玄微微眯眼,微拂的袍袖卷起了一室的冷气。一步一步,他走近了她,“你活着,是因为本座不想你死。” 轻“哦”了一声,夏初七直视着他没了笑意的眸子,退后一步,再退了一步,昂着下巴看他,“那我不是得多谢大都督您了?哦,不对,应该是不必谢才对。价值嘛,我知道,我价值连城。只是大都督,什么时候咱俩才能一起开发价值?” 东方青玄看着她,淡淡笑了笑,几不可察的捏了捏手指,没有回答,也没有再逼近过来,而是与她擦身而过,走过去亲自将她先前泼灭的烛火点亮。动作优雅,一根一根白皙的指头,一眨一眨的长长睫毛,妖娆得仿佛是从哪个仙山洞府里修炼了千年的妖精,一个小小的动作也能让人呼吸不匀。夏初七微微别开眼,目光从他含笑的脸孔上挪开。 “大都督不想说的话,楚七不问。大都督想要维护的人,楚七也懂。今天的事楚七谢谢你了。只是,大都督可不可以再给个方便?” 东方青玄转过头来,轻“嗯”了一声,示意她说。听着他声线里少有的低沉,夏初七心里跳了一下,咧了咧嘴巴,特别无赖特别无辜的笑了一下。 “可不可以借几匹马?我们好赶路。” 他没有马上回答,沉默了好一会儿,才淡淡开口,那声音像是隔了一层冰的火。又冷,又热,复杂难辨,“七秀,若是本座不同意你去北边,你可愿意?” 这句话说得……他不同意?他凭什么? 夏初七很想冷冷“嗤”他一声,可不得不说,他实在太好看。好看得但凡是一个爱美的雌性生物,都会在他专注的笑容里心脏收缩,狠不下心来“打笑脸人”。她也不得不承认,人的皮相太重要,如果东方青玄不是长得这样好看,她面对他不会那么吃力。可这厮真是一个祸害,他对你笑,对你挑眉,对你弯唇,任何一个不经意的动作,都很容易让她误读,误以为他是一个好人,误以为他只是在关心她。 仰起头来,她暗暗深吸了一口气,才能游刃有余地笑。 “我要去找他,必须的。” “那里是战场,会有危险。” “我不怕危险,与他在一起,危险算个屁。” 东方青玄沉默了。 灯火下的眸子里有火花在跳跃,静静的,一个字出口。“好。” 夏初七没有想到他会这么痛快地答应,微微愕然一下,她弯了弯唇,把怀里那个锦衣卫秘谍令牌掏了出来,走过去递到了他的面前。 “原本我是准备用这个东西去换几个匹马的,现在用不着了,还给你,多谢大都督的成全。” 东方青玄静静地看着她,没有接令牌,也没有说话。夏初七皱了皱眉,不知道他在想什么,又往前递了递,示意他拿,可他还是没有说话。 “喂,你怎么了?拿着啊?”她提醒了一句,突然觉得有些奇怪,面前这个男人好像不是她认识的那个谈笑间杀人如麻却面不改色的锦衣卫大都督。即便他的唇角还是带着笑,他的眼里还是柔和如春风,却安静得让她有些摸不着头脑。 “这个令牌,你一直带在身边?”他突然问。 “对啊,带着的啊,怎么了?” 夏初七更加奇怪他的问题了。要知道,锦衣卫党羽遍布大晏,她私自北上,身上宁愿不带银子也要带这个东西啊。这样好使的东西,她不带不是傻叉么?他那什么眼神儿? 琢磨了一下,她又往前一递,“不高兴?行了,别绷着个脸。我又没有真拿它去找你的人要马,还给你就是。” “不必还。” 东方青玄看着她,突然抬了抬手,在她没有反应过来的时候,那白皙如玉的指尖划过她的额,划过她刺过字的额角,然后停顿,像慢镜头一般,收回手指,放下。 “你放在身上,我很高兴。” 一个令牌而已,他高兴个鸟啊? 夏初七不能理解他的逻辑,瘪了瘪嘴,又无所谓的塞在了怀里,“哦,那我就不客气了。这回虽然没有能换成马,下回说不定肚子饿的时候,可以拿它去换粮食。” 东方青玄看着她玩笑时无赖的嘴脸,轻松地笑了笑,“遇上本座,算你运气好,你不会再饿肚子了。不过此去开平,路上凶险,你们还是随了本座一道走吧。” 其实夏初七先前也有这样的想法。 如果不是他把态度搞得这样暧昧,她很愿意带着老孟他们几个人坐锦衣卫的“顺风车”,又安全又霸道,锦衣卫帅哥又多,那简直就是天子级别的待遇。可这会儿,她突然有些害怕与这个男人独处,直觉太危险。 念头上来,她摸了摸鼻子就笑了,“呵呵呵,我运气是挺好的,关键时候总有贵人来助。不过我想,大都督您是贵人,您有许多正经的事情要办,我跟在身边儿不太方便。所以,你只需要帮我搞几匹马,楚七就感激不尽了。” “七秀……”东方青玄笑望着她,狭长的眼眸眯出了一丝寒意,“本座很少帮助人,更讨厌别人拂了本座的好意。” “哦,是吗?” 夏初七僵硬的笑了笑,在他妖美的目光注视下,觉得有微风拂过了脸,凉丝丝的。静默了一下,她终究还是问出了心里最大的疑惑。 “东方青玄,我越来越搞不懂你了。你到底是哪一方的人?你为什么总是帮我?还有你说要让我见的人,是谁?我与你之间,是不是还有什么渊源?” 她突然直呼他的名讳,东方青玄先是一愣,随即在她一个又一个的追问里,像是心情不错地挑了挑眉,戏谑地笑。 “渊源么?若我说,我们曾经睡过,你信不信?” 在他说“睡过”时暧昧的视线里,夏初七脸颊一阵热烫。 “我信了你就有鬼了!说吧,到底为什么?” 闷闷地低笑一声,东方青玄似是很满意她的羞窘,眸子里的阴郁散开了,人却不老实地走了过来,猛一把勾住她的小腰,在她身体僵直的瞬间,低下头来,目光直视着她,柔柔地问,“这个你不必知道,你只需要告诉我,准备怎么谢我?” 夏初七别扭地挣扎着,瞪了他一眼,“施恩图报非君子,放手。” 东方青玄低低的笑,“知恩不报是小人,不放。” 夏初七不喜欢这样暧昧的纠缠,索性不再挣扎了,定住了眼神,冷讽的翘起唇角来,“行行行,我报答你。说吧,你要什么?” 她目光坦荡荡地带了一抹讥诮,却没有想到,东方青玄突然握住她的手,修长白皙的手指状似无意地在她掌心里勾了一下,轻轻一笑。 “我要你。” 夏初七心脏漏跳了一拍,眉梢一扬,狠狠缩回了手。 “那不好意思了,下辈子您早点排队。大都督,如果不想被我鄙视,就麻烦你放开你的爪子,靠武力来吃女人的豆腐,那叫流氓,不太符合您的身份。” 东方青玄一笑而过,并不为刚才那句话做解释,也没有因为她的讽刺而生气,只是缓缓地松开了手,“好利的嘴。” 不再受到他身体的压迫,夏初七暗自松了一口气。 “就这样吧,大都督。我有些累,想睡了。” 似笑非笑地看了她一眼,东方青玄调过头来,淡淡看着地上的鲜血,还有那正在慢慢冷却的热水桶,蹙了蹙眉头,突然抬手将她拦腰一抱。夏初七惊了一下,眼神“唰”地剜过去,挣扎着掌心劈脸而下,却对上了他笑眯眯的脸。 “敢扇下来,本座现在便要了你。” 夏初七的手硬生生僵住了,眼睛里满是愤怒,可人小力弱,功夫与东方青玄这种段位的人相比,只能是小巫见小巫,根本就不是他的是对手。 “混蛋,你放开我。” 看着她又瞪眼睛又皱鼻子又骂人的样子,东方青玄失笑了一下,双臂微微一用力,圈紧了她大步出门,冲门口等待的如风低低叮嘱了一句。 “让小二再来桶热水,送到本座房里。” 如风微微一怔,指尖微缩,“大都督!” 东方青玄回头看了他一眼,“去。” 夏初七本以为才出了狼窝又要入虎穴,却没有想到东方青玄只是稳稳当当地抱着她入了他的房间,然后轻轻将她放坐在床上就放开了手,退开了几步。 “今晚你睡这里,我睡你隔壁。忻娘闻多了血腥味儿,不好。” 原来这样?短短的几步路,夏初七心肝儿都快绞紧了。凭着女人的直觉,她认为今天晚上的东方青玄很不对劲儿,但是她还没有自恋到会以为他看上她了。可若不是看上了她,他为什么会就住在她的隔壁?会在他遇险的时候“敲”出现? 夏初七猜不透他的企图,见他再没有逾矩的地方,也不好显得太过矫情。 “那……谢谢了。你可以离开了。” 她垂着眼皮儿说完了,却没有听见东方青玄的声音。奇怪地抬起头来,她顺着他的视线,却发现他视线的焦点,竟然是她**的双脚。 这些日子,为了把自己改造得“倾国倾城”,她在做脸养护身子的同时,也没有忘记了保养她的双脚。这一双曾经被夏楚在鎏年村踩过泥地的脚,如今很是漂亮,足型娇小,指甲修剪圆润,每一根指节都饱满粉泽,看上去玲珑如粉玉,甚是惹人爱怜。 作为现代人,赤脚什么的,对夏初七来说简直太“小儿科”了。但入乡随俗,她也知道时下女子除了在自己的夫婿面前,是不能露出双脚的。几乎霎时,她便意识到了什么,飞快地缩回脚,扯过床上的被褥挤腰盖下去,为了掩饰尴尬,她瞥了他一眼。 “大都督不会没见过女人的脚吧?觉得媳?” 东方青玄挪开了眼,似乎比她还要尴尬,那妖艳的脸上更是难得的出现了一抹疑似“不好意思”的涩意。为了给自己短暂的失态找出合理充分的理由,他淡淡笑着。 “七秀多久没洗脚了?” “老子刚刚还泡过澡!”夏初七挑眉,“咋了?” “一股酸味儿。” 夏初七哼了哼,彼此心知肚明,也不故意挑破让他难堪。 “谁让你在这儿闻臭味儿,还不赶紧滚蛋?” 看着她一副深仇死敌的样子,像只张牙舞爪的小野猫,东方青玄莞尔一笑,“好好歇了吧,今晚有锦衣卫值夜,你不必警着心。”说罢他拂袖而去。 看着他的背影,夏初七长舒一口气,抱着膝盖坐起来,想了想,又觉得有些好笑。东方青玄竟然在她的隔壁?这感觉怎么那么诡异?…… …… 次日夏初七醒来的时候,阳光已经洒在了窗户边上。 五月了,果然是夏天了。 伸了个懒腰,她抿了抿干涩的唇,突然有一种不知道今夕何夕的感觉。这一个多月来的时间,在营中睡得不舒服,多日来的疲乏赶路,她更是没有好好休息过。说来昨天晚上真是睡得最踏实的一晚了。 等她梳洗好了出来,才发现楼下大堂被锦衣卫包场了。 一群修长俊美的锦衣卫帅哥们,坐在堂下的桌子上吃着早饭,那画面华美得让人不敢直视。客栈老板和小二大概也知道这些人都是不好惹的,缩手缩脚地伺候在边儿上,大气都不敢出。除了锦衣卫的大爷们正在吃香的喝辣的,丁字旗的五个人也坐在另外一张桌子上美美的吃着早餐,看见她下来,目光齐刷刷看来,写满的都是“问号”。 夏初七突然有些头痛。 她怎么向老孟他们解释她与东方青玄的关系。 不对,怎么解释,她与东方青玄,其实没什么关系。 “小齐下来了,过来坐。” 乍然听见东方大都督的称呼,夏初七愣了一下。她站在楼道上,他坐在楼下客堂里,目光一对视,她向他投去感激的一瞥。为了他没有拆穿她的身份,她也不好意思拒绝,冲一头雾水的老孟五个人点了点头,径直走向了他的桌位。 桌上已经摆好了早餐,很简单的稀粥馒头,看上去并不丰盛,可确实很适合她现在的脾胃。没有去拿勺子,她端着粥碗便“咕噜吐噜”地喝了大半碗,然后舔了舔嘴巴,笑着问。 “大都督,我们什么时候启程?” 东方青玄似笑非笑地看了她一眼,“要不是为了等你,本座兴许已经在三十里开外了。” 恍惚回神,她怔忡一下,问:“现在几时了?” 东方青玄把一碟小咸菜往她面前推了推,“辰时。” “啊!”一声,夏初七难堪地揉了揉额头,有些抱歉的看过去,“不好意思,耽误你们赶路了。那我们吃了赶紧出发吧。” 东方青玄没有多说,唇角微微弯了弯。夏初七也不再看他,只埋着头吃东西。这时,一名锦衣卫急匆匆走了进来,伏到东方青玄的耳边儿低语了几句什么。他微微眯了眯眼,说了一句“知道了”,便摆了摆手,等那人下去,他掏出怀里洁白的绢帕递给她。 “擦嘴。” 夏初七有些尴尬,“谢了。” 在她接过那绢帕之前,她正抬着头用袖子擦嘴巴。 这些日子在军营中习惯了,她没有办法讲究什么,袖子擦嘴便是最方便的物什儿了。可她好歹是一个女人,平时对着老孟他们几个粗人自然无所谓,反正他们也拿她当“汉子”。可东方青玄对她知根知底,这样邋遢的动作,多少让她“心理不适”。 要换了赵十九,保管会给她一个“嫌弃”的眼神儿,东方青玄却只是笑笑,眼神挪开便起身出去了。大概与他先前听到的消息有关,他领了一群人就出了客堂,好久都没有回来。 夏初七有些好奇他有什么“任务”,却没有办法去探究。而他一走,老孟与黑皮他们几个人就围了上来,把所以的疑问都抛给了他。 锦衣亲军,是大晏最神秘最受皇帝宠信的一群人。锦衣卫大都督东方青玄这个名头,在丁字旗的人看来,是天子近臣,是“传说”级别的人物。可如今一大早起来就与他坐在一起吃饭,这几个昨儿晚上被迷昏了什么都不知道的辎重士兵,有一种做梦的感觉。 “小齐,你怎会认识大都督?”黑皮那一口黑牙好像更黑了。 “对啊对啊,今儿的早饭也是大都督请的。” “小齐,看你的样子和大都督的关系还很不错,要不要帮哥几个在锦衣卫里蒙个职务?嘿嘿……锦衣卫真他娘的拽啊,走到哪里,办个案子,那绣春刀一横,多招娘们儿们的喜欢。” 几个人你一言我一语,鞭炮似的砸过来,弄得夏初七不知道先回答哪一句才好。到底还是老孟最为镇定,看了她一眼,低低喝了一声,替她解了围。 “闭上你们的嘴巴。” “老孟,别说你不好奇?”黑皮龇着牙,哼了哼。 见老孟哼了哼没有回答,夏初七却是笑了,双肘趴在桌上,抬了抬下巴,半开玩笑半认真的逗他们玩儿,“认识东方青玄算什么?我如果说,我不仅认识东方青玄,我还认识赵樽,认识皇上,你们会不会相信?” 这一下,黑皮几个张开的嘴合不拢了。 “真的?” 呆呆看着她,几个人把她从上到下的打量了一眼,随即,牛二摇了摇头,嗤嗤一笑,“得了吧,一看就是吹牛。你若是认识晋王,还会在辎重营里做火头兵?扯了吧。” 嘿嘿一笑,夏初七眨巴了一下眼睛。 “果然这世上的真话,都不让人相信。我如果说,我不仅认识晋王,我还与他一张床上睡过,你们更不会相信了吧?” “噗”的一声,这话太搞笑了,黑皮喷出了一口稀粥,她的几个“战友”也都忍俊不禁地哈哈大笑了起来。夏初七摸了摸鼻子,也跟着他们发笑。正是知道他们不会相信,她才敢瞎咧咧,还可以继续瞎咧咧。 “哎呀,看把你们给乐的,好像谁骗你们似的。行了,咱先不说赵樽,难道你们没有看见,那东方青玄可是对我毕恭毕敬的,在我面前,他丫的就一孙子。哈哈哈哈……” 她哈哈大笑着逗乐子,可笑声出来了,却见黑皮几个人的脸都僵住了。感觉到气氛不太对,她突地转过头来,见鬼般看见东方青玄就站在她背后,正淡淡含笑地看着她。想到刚才吹的牛,还有那句“孙子”,她一脸古怪地咳嗽了一下。 “大都督,你回来了?事办好了?” 原以为这个家伙要拆她的台,可他却是柔和一笑,还真就做出一个“毕恭毕敬”的样子,摊开手来,轻轻扶了她一把。 “马车备好了,小齐,上路吧。” “马车?不是说骑马?”夏初七心里直说见了鬼。 “不急,慢慢北上,骑马怕你身子吃不消。” “呃……” 这一下,老孟和黑皮几个全都禁了声儿。东方大都督顾惜着她的样子,有目同睹,实在太容易亮瞎人的眼睛。可夏初七却尴尬无比,她不知道这东方青玄是不是良心发作了,这两天就像变了个人似的。 她稍稍离他远了点,大步走在前面。 可没走几步,他却赶了上来,低低说了一句。 “他的人找来了。” “谁?”夏初七没有反应过来。 没有向她解释“他”是谁,东方青玄一双浅眯的凤眸里,多出一丝饱含深意的笑,“先前本座问你,如果我不同意你去北边,你可愿意。如今是他要送你回京,你愿意吗?” ………… 五月初的京师,天气已经热起来了。可与往年不同的是,因了北方的战争,因了无数的京师儿郎都在北边儿,夏日凉爽的空气中,似乎都添带着一股子硝烟的味道。 楼台花阁,草木深深处,东宫“泽秋院”的走廊上的灯笼还透着亮光。夏日的夜晚,凉风习习,屋子里的窗户没有关严,屋内帐幔上的流苏不知是被凉风给吹的,还是被榻上人儿的动作给颤的,一直在有节奏的匀速摇摆。光影透过薄薄的帐子映入帘中,是两个男女陷入在情丶欲泥泞里的脸孔。 “绵泽……” 夏问秋低低嘤咛一声,在余波中死死抓住了赵绵泽的肩膀。情意绵绵地看着他,享受着这难得的一刻,一眨不眨地看着他在光影里滴下的汗,也看着他在攀上巅峰那一刹突然闭上了眼,喷发间是一道几不可闻的呢喃。 “绵泽,你唤我的名字。” 她夹杂着喘意的声音,带了一丝淡淡的哀求。 以前这本不是奢求,可不知道从什么时候开始,她发现她越来越抓不准这个人的心思了。他还是像以前那样对她好,却不再像以前那样夜夜宿在她的房里,向她求欢的次数更是越来越少。往常在房帷之事上总是羞羞答答的她,不得不主动,再主动……主动到他无法拒绝。可他总在最后一刻,闭上眼睛,不看她的脸。 这样子的他,总让她私心底怀疑,他是不是想着别的什么人。 “我让人打水来给你洗身子!” 他从她身上翻开,语气淡淡地,甚至都没有抱她一下。 女人与男人不同,在生理得到满足之后,其实很想男人抱着自己说上几句话,不一定要柔情的,不一定要爱意的,哪怕只是简单的聊上几句,至少不会觉得先前的浓烈只是与欲有关。 夏问秋心里一凉,揪住他的胳膊,靠过去趴在了他的胸膛上,听着他突突直跳的心跳声,想要质问的话到了嘴里,又变成了一句低叹。 “绵泽,若不是我当初救了你,你不会爱上我对不对?” 这一招屡试有效,赵绵泽睁开了眼睛,看着她,手臂伸过来又把她搂紧了一点,掌心安抚着她光丶裸的后背。 “不要胡思乱想,我会对你好的。” “绵泽,我想做你的正妻。” 她心口还在乱跳,知道不该在这个时候说,可她还是说了。 顿了一下,赵绵泽低下头来,看着她,“秋儿,你知道的。” 又是这样的借口!夏问秋吸了吸鼻子,语气哽咽,“为什么一定是要她?可她如今不可能再跟你了,她是你十九叔的女人。难不成你的正妻之位就一直空悬着,哪怕你登上……帝位,还要独缺一个皇后吗?唔……” 不等她的说完,赵绵泽一把捂着她的嘴,“这种话不许乱说。”见她瞪大了眼睛点了点头,赵绵泽才缓缓放开了她,说了一句无关紧要的话。 “秋儿,你以前不是这么说的,怎么现在变了?” 夏问秋心里一惊,同时,也是狠狠一痛。 到底是她变了,还是他变了? 是,她以前总是告诉他,等他找回七妹来,她便一辈子只给他做小,做妾。她以前是大度的,是不争不抢的。可……那是因为那个时候她占据着他的心,他的心里只有她一个。 一个男人把心给你才是最重要的,有了心,身份只在早晚。 但是以前的赵绵泽拼着命也要给她一个正妻之位,而现在的他开始推托,开始在她面前走神儿。与她相处的时候,甚至与她同房的时候,他也会走神,看着她,好像根本没有在看她……她不得不害怕。 咬着下唇,她回答不上来这个问题,只好挪了挪被角,像蛇一样慢慢地爬上了他赤着的身子,唇吻上了他的喉结。 “绵泽,给我,还要……” 一阵低低的喘气声里,外面传来何承安的咳嗽声音。 “殿下,万岁爷急召。” “知道了。”不是天大的急事儿,何承安不会在这个时候来打扰他,赵绵泽喘了一口气,推开身上的夏问秋,便要起身,可夏问秋却急急地缠在了他的腰上,脸颊通红,唇瓣染脂。 “绵泽,不要……” “你先睡。” 赵绵泽皱下眉头,没有迟疑,飞快地起身穿好衣服,在夏问秋失落的目光注视下,出了房门,长长吁了一口气,就着夜色下何承安手里拎着的灯笼,往乾清宫走去。 禁宫里的夜色极为深浓,走在这皇权的至高之地上,他脑子里突然有些混沌。看上去他一切都攥在了手里,可手心里却总觉得空落落的,什么也没有。 在暖阁外头站了许久,他才定了定神,推门走了进去。 “皇爷爷,您找我。” 洪泰帝倚靠在榻上,面色有些苍白,身上搭了一条薄毯,还没有入睡,整个人的精神看上去,不是很好。见赵绵泽进来,他摆了摆手。 “你们都下去吧。” 太监们应了一声“是”,喏喏的下去了。 洪泰帝由着赵绵泽把他扶起靠坐在床头,迟疑了片刻,才温声道,“绵泽,你知道朕大晚上叫你来,有什么事吗?” 赵绵泽垂下了眼皮,“孙儿不知。” 洪泰帝看着这个一意栽培的孙儿,目光沉沉,“绵泽,你这些日子怎么了?” “皇爷爷……”赵绵泽微微一笑,“我无事。” “真的?” 赵绵泽不敢看他锐利的眼,“真的。” “那就好,看看这个吧。” 洪泰帝突然将枕边案几上的一份军情奏报递给了他。上面是北伐军的捷报。奏报上说,开平和永宁胜局在握,东西两路北伐军正在往开平集结,准备渡过滦河,直插大宁,与哈萨尔决战。 赵绵泽看完,合拢放好,笑着恭喜了洪泰帝。 “我十九爷果然用兵如神,不负皇爷爷的重托。” 洪泰帝揉了揉额头,慢慢地抬起眼皮儿来,突然说,“绵泽,朕的心思,你应当明白。可你知道朕为什么一意要立你为储吗?” 赵绵泽不敢接这个话茬儿,只看着他摇了摇头,不吭声儿。洪泰帝咳嗽了一声,犹自说,“朕这一生做了许多事情,无一不是为了大晏社稷。绵泽,身处皇室,便是身在漩涡之中。每一个决策,都犹如一个赌局,输赢并未可知,朕要立你为储,但愿你不要负朕所托。” 立储之事好久都没有提起,今儿晚上突然洪泰帝召了他来,赵绵泽心里知道,他这个皇爷爷已经做好了充分的打算。目光定了定,他走到榻前,拂袍跪在地上,磕了一个头。 “孙儿不敢有负皇爷爷。” 洪泰帝抬了抬手,让他起来,“自古为君之道,重贤重能,这些朕都不必再教你。为了朝堂的平和,朕以前不得不狠心替你除去了绊脚石。但还有一件事,朕要你务必答应。” “皇爷爷你说。” “自古江山权力,最是容易骨肉相残。朕让你的叔叔们分封番王戍边,你要答应,待你即帝位,不得与你的叔叔们为难,不得以君权残骨肉。他们都是朕的儿子,朕不想在百年之后,发生这样骨肉相残的事情。若是你父王还在,朕自是不必担心这许多。可绵泽你为人仁厚,但到底是孙辈,往后如何与皇叔们相处,你必须懂得分寸。” “孙儿知道。” 洪泰帝长长一叹,语气带着一种说不出来的苍凉。 “朕老了,奉天殿上的宝座,总归是要交出来的。” 说罢,他又案几上拿过一道圣旨,交予了赵绵泽。上面的笔墨犹新,显然是刚写好不久的。赵绵泽看了他一眼,接了过来,展开一看,上面俨然是立储诏书,很清楚的写着。 “皇次孙绵泽为益德太子嫡出,天资聪慧,心怀仁厚,乃储君之不二人选。谨告天地、宗庙、社稷,为固国本,为诏宗室,立皇次孙绵泽为皇太孙,正位东宫,以重万年之统,以繁四海之心……布告天下,咸使闻知。” 另外后面还有一行,才是至关重要。 “朕顽疾已久,身负沉疴,钦命皇太孙持玺印升文华殿,署理政务,监国摄政,抚军安民。凡百官所奏之事,皆由皇太孙决之。” 手指微微颤了一下,赵绵泽抬头望向洪泰帝。 “皇爷爷……” 洪泰帝半阖着眼,灯光下脸上的皱纹似是更加深了一些,“明日早朝朕便会颁旨。绵泽,仁君当宽厚贤德,望你勿负皇恩,勿违朕意,辅我大晏国祚。” 内殿里灯火摇曳,赵绵泽突然慢慢地跪下磕了个头,然后抬起来。 “皇爷爷,魏国公之女……孙儿找到了。” ------题外话------ 身上有些不舒服,肚子痛,腰酸胀……坐一会儿就难受。今天字不多,请大家辩解。 这段时间又要修文家里事又多,时间都是掐着来。等12月中旬,我会调整过来了。谢谢大家的理解和支持。么么哒! (另注——皇子为储,称为“太子”。皇孙为储,称为“太孙”。呃,看到有些同学总说立赵绵泽为太子,这里解释一下) —— 【鸣谢】以下各位—— 亲爱的【chen小yin£23_9】、【chen小yin£23_9】升级成为三鼎甲——大状元(本书第1,第19位状元,俺激动得心脏一直在动——众鄙视:本来就在动。) 亲爱的【媚媚211】、【cxtcxt】升级成为贡士。——多谢妹子们!么么! 第122章 打架! 黄昏的天际,残阳如血。 饱受战火的官道上,一片空旷冷寂。 一行二十来个锦衣卫,一辆黑漆的马车,几辆关押着囚犯的囚车正从顺天府出发前往开平的路上。这正是夏初七与锦衣卫东方青玄一行人。 从客栈出来的那天,夏初七完全没有想到,东方青玄这一次不是空手去开平的。他还从青州府的大牢里押解出来了“棍叽”,放入了囚车里,一路北上。 也正是在这个时候,夏初七才知道原来那个“棍叽”姑娘是北狄公主,她的母亲是如今的北狄大妃,她的哥哥正是北狄军的统帅哈萨尔。夏初七不知道东方青玄要带“棍叽”去开平做什么,不过很显然,那厮不是一个好货,做事更不会没有目的性,而且多半都是“丧心病狂”的事儿。 她没有多问。 当然,东方那厮狡猾,她即使问了,他也未必肯说。 一连几天下来,她没有与“棍叽”说过话,也不怎么与东方青玄多聊。为了避免被陈景逮到送回京师,每次留宿客栈的时候,她都住在东方青玄的隔壁房间。可与那天晚上的孟浪不同,其后的日子,他再没有对她有过什么亲昵的举动,这让夏初七悬了许久的心,又落了下去。 她就说嘛,她也不是人见人爱的姑娘,像东方青玄那种美得不似人间生物的男人,又怎么可能看得上她? 不过几日下来,她对东方青玄也有些刮目相看。以前她只觉得他狠、毒、无情、心机叵测,拿着绣春刀擦试时那含着笑的眼神儿,看一次,她都觉得会少十年寿命,会掉一地的鸡皮疙瘩。可相处多了,她却发现他身上不少的优点。他脾气是真好、细心体贴、很懂得照顾女人。 假以时日,其实与他做朋友,也是很舒心的一件事。 念头入脑,她微叹了一口气,漫不经心的问他。 “还有多久才到开平?累死我了。” “快了。最多还有两天。” 听着他懒洋洋的回答,夏初七宽了宽心,刚想松口气,可看着远处绵延的官道,不由又提起了一颗心来,“你说这都避了好几天了,陈景不会再追上来了吧?” “那可说不准。” 东方青玄说着,在马车的椅里,又端起茶盏来喝了一口,享受地叹了一口气,又瞄了她一眼,“你这都是自己找的罪受啊,让你回京师好端端的待着不肯,非得到北边儿来,怪不得谁。” “我也没有怪你。” 看着夕阳的光线,想着距开平府越来越近,夏初七满心都是欢喜。好久没有见到赵樽了,她很想他。那种想不同,不是想战友的想,不是想傻子的想,是一种从来都没有想念过的“想”,想得只要脑子里浮现出他的脸,心里的每一个脉络都在清晰的泛甜,与他相处的往事也都会一件件在脑子里浮现。 “哎,大都督,我咋感觉咱这车队的行进速度太慢了。” 东方青玄的声音传过来,“不是车太慢,是你的心飞得快。” “噗哧”一笑,她若有似无地又叹了一声。 “是啊,慢的不是车,是人心。” 分别的日子,太难煎。只要能在一处,即便危险,也都是快乐。 赵十九啊赵十九! 默默的想着,她说不清心里那份儿情绪到底是什么。正酸酸甜甜的胡思乱想着,不远处的官道上突然传来一阵重重的马蹄声,声音由远而近,终于停在了烟尘滚滚的官道中间。一人一马横刀而立,在战马的“嘶”声里,他低低喊了一声。 “大都督留步——” 马上的男人二十几岁的年纪,一张年轻的面孔正直冷硬,眼睛微微浅眯,背上的弓箭和箭囊,手里提着的钢刀,在阳光下诡异地泛着一层寒气。而他黑衣轻甲,嘴角紧紧抿起,显然对于东方青玄几天的故意回避不耐烦了。 “陈侍卫长!” 东方青玄撩开马车帘子,阻止了随从的惊喝,弯着唇角看着陈景,像是刚刚见到他似的,笑得特别的无辜,“没有想到会在这里遇见,陈侍卫长也是去开平,要不要一道儿走?” 陈景一手提刀,一手勒马,目光凉凉的。 “大都督,陈某得罪了,请你把人交给我。” “人,何人?” “大都督心知肚明。” 轻笑一声,东方青玄慵懒的揉了揉鼻子,表情很是欠揍,“本座与陈侍卫长不算熟识。又怎会与你‘心知’,更谈何‘肚明’?陈侍子长说笑了。” 从这几日陈景的作为来看,他料准了他不敢提“晋王妃”或者“景宜郡主”的名号,更不敢大张旗鼓的找他要人,要不然也不会拖到现在。因为谁都知道“景宜郡主”目前应该在京师,如果得知她竟然胆敢跑到了北边战场,多少人得吃不了兜着走。 果然陈景微微一愣,显然是被他的话给噎住了。 不过陈景是个死忠的人。他接了的任务,就一定要完成。 再者,几天下来,他的耐性也被东方青玄磨没了。 抿着嘴唇,他缓缓还刀入梢,突然抽了背后的弯弓,搭上羽箭,二话不说,对准了东方青玄的方向。很快,在锦衣卫的惊呼声里,利箭破空而来。东方青玄却不避不闪,脸上始终带着微笑,淡淡地看着那箭尖射入马车的车轴上。 “陈侍卫长何意?要动武?还是警告?” 微微皱起眉来,陈景弓箭转向,对准了东方青玄的眼睛。 “大都督,人交是不交?” 东方青玄狭长的眼睛微微眯起,在这样炽烈的夕阳余光下,眸子里那一抹邪邪的味道更浓了几分。嘴角轻轻一勾,他笑吟吟地问:“陈侍卫长武艺高强,本座一直很是敬仰。可是本座有些怀疑,就算人在本座手上,你有办法以一人之力,把人给抢走吗?” “行与不行,总归得一试。” 陈景性子内向,不喜多言,却言出必行。夏初七把一切都看在眼睛里,暗自惊讶于他的箭术还有他的胆量,面上却仍是不动声色。她不是不想招呼陈景,而是太懂赵十九那个男人的固执和刻板了。只要她今儿被陈景弄走,她就再也去不了开平,更不知道什么时候才可以见到赵樽了。 她不想那样,所以,只能赌了。 在陈景面无表情的逼视里,东方青玄却是笑了,一双狭长的凤眸弯得十分好看,没有看陈景,他却是看向了如风。 “如风,看清楚了没有?往后多和陈侍卫长学学,你们替本座办事,要是有陈侍卫长一半的本事,本座也就省心多了。” 如风垂手而立,“是,大都督。” 东方青玄瞄了陈景一眼,揉了揉额头,低低叹了一口气,轻轻地说,“陈侍卫长的为人,还有对晋王殿下的忠心,本座很是欣赏。可本座实在不知道陈侍卫长要找什么人。既然本座说了你不相信,不如你亲自上来搜搜看?” 说罢,他示意如风打开马车的门。 陈景仍然抿着嘴唇,收弓,也不多说话,慢慢勒马走近。可刚一走近,目光却定住了。马车很宽敞,陈设也很豪华,可里面的内容一览无余,除了东方青玄之外,空无一人。陈景愣住了,又审视了一次车队里的其他人,没有瞅出异样来,抓缰的手不由紧了紧,直视着东方青玄。 “大都督,人呢?” “本座不知道你指谁?” 陈景四周看了看,压低了嗓子,“晋王妃。” 眼皮儿不着痕迹的跳了跳,东方青玄懒洋洋倚在车壁上,恍然大悟一般,低笑着说,“本座先前告诉她,晋王派了你来接她,准备把她送回京师,可她不想回京师,于是就带着丁字旗的人,抄小路去开平了。” 陈景面色一沉,“当真?” 东方青玄微微一笑,“陈侍卫长要是脚程快一点,兴许还来得及。” “谢了!大都督,今日的事,陈某多有得罪。” 一声长长的马嘶远远离去,陈景奔驰在夕阳尘土中的一人一马,看上去很像武侠片中的大侠,夏初七目送着他呼啸而去,然后长长地叹了一声。 “真帅!可就是人太老实了,就这样被你惨无人道的欺骗了。” 东方青玄眯了眯眼,看着她声音的方向——押解北狄人的囚车。 “是本座要骗他吗?” 夏初七嘿嘿一乐,唇角微微弯起,“是是是,大都督您是好人,是我要骗他,行了吧?” 东方青玄轻哼,“知道就好,上来吧,他应该不会再来了。” 囚车的锁被打开了,她身上反捆着的绳子也解开了。可从囚车里走出来的人,却不是夏初七,而且形似“棍叽”的女人。没错儿,她缺德地扒了“棍叽”的衣服,梳了她的头发,化了她的妆,变成了北狄公主,成功的骗过了陈景。 “陈景的功夫很厉害,就是人嘛,一根肠子捅到底,太容易相信人了。” 看着她得了便宜还卖罪的摇头晃脑,东方青玄轻轻笑着,没有多说什么。一行车马又出发了。在熟悉的车轮“吱呀”声里,夏初七看着慢慢黑沉下来的天际,摸着头上的貂皮尖顶圆形帽子,还有帽子边上垂下的几串用珍珠做成的“额箍”,低低地笑。 “别说啊,这蒙族衣服还挺好看。” 东方青玄侧过头来,看了她一眼,唇角掀了掀。 “那得看谁穿”。 翻了个大白眼儿,夏初七对于他的鄙视毫不在意,摸着身上的衣裳,脑子里千万过念头转来转去,突然心里一亮,顿了顿,像看什么媳物种一样的看向东方青玄,眼睛一眨也不眨。 “大都督怎么会懂蒙语?” 东方青玄迎着她审视的眸子,眉梢扬起。 “本座懂的东西还有很多,远远比你想象的多。” “比如?” “不告诉你。” 靠!嘴角微微抽搐了一下,夏初七不冷不热地哼了哼,懒洋洋地倚在他的对面儿,大白眼儿赏给了他,“多谢了,你又帮了我一次。”瞄着她,东方青玄只笑,“口头上的谢字,没有诚意,你有时间不如多想想,要怎样报答我?我那天的提议,一直有效。” 心里“咯噔”一下,夏初七想起他说过提议是什么,脸颊不由臊了臊,装着没有听见似的,托着下巴望着车窗外面,目光定在了某一处。 “大都督,我准备给他一个见面礼。” “见面礼?”东方青玄意味不明的看着她。 “没错,太小的礼配不上我家赵十九,必须是大礼。” 迎着车窗透入的凉风,东方青玄逆着光的俊脸暗了暗,一双凤眸浅浅的眯了起来,像是受不住行进时的风一样,他侧开了眸子,只留那飞鱼服的袍角,被风斜斜地吹开,带出一片迤逦美好的景致。 静了半晌儿,才听见他懒洋洋地声音。 “不论你要做什么,都不行。” “为什么?”夏初七瞪着他。 “本座不会让你涉险。” 托在腮帮的手挪开了,夏初七坐直了身子,看着东方青玄一贯柔美却孤高的表情,想到这几日下来他对自己的照顾,嘴角挑起了一丝笑意来,“别这样嘛,我无险可涉,有什么险?再说了,大都督你懂的,你别无选择,你约束不到我。” 东方青玄别开的眸子调过来,眸子波光浮沉。 “你怎知本座别无选择。” 夏初七挑眉,带着笑看他,“因为那是我的事。” “哦,这样啊?”东方青玄默默地看了她片刻,就在她挑着眉梢不动声色的与他对视时,他身子突然向前一倾,从她的膝盖上抓了她的手来,紧紧地捏在掌心,顺势往自己身边儿一拉。 夏初七始料未及,在马车突然的抖动下,身子扑在了他的脚边儿。抬头怒视一眼,她有些着恼了。 “喂,你做什么?” 不等她吼完,他裹了她的腰身拽起来。 手被他握住,抬起,一个吻,轻轻落在了她的手背上。 “就这样。” 他回答得理所当然,夏初七却像被人点了穴道。 手背上传来的温软触感和他吻上她手背时喷洒的浓重呼吸,让她又是尴尬又是窘迫。两个人独处在这个空间里,原本好端端地没什么事儿,他非得打破一池平静的湖水,勾缠起一些涟漪来,让她很是闹心。 “耍流氓不犯法是吧?” 为了解除彼此的尴尬,她咬牙说话间,拳头挥了出去,直接击向东方青玄漂亮妖媚的脸。当然,她知道他不会让她打中。果然,他笑着一个侧身,她的拳头就砸在了他边上的青花茶盏上。茶盏原本是雕花木架固定好的,被她虎虎生风的拳头一扫,茶盖“砰”一声掉在马车里的毯子上,滚了好几圈才停了下来。 看着转动的茶盏盖子,东方青玄眸子一眯,含沙射影地回答了她前面的话。 “吻你也是本座自己的事,你别无选择。” 还有这样不要脸的逻辑?夏初七干笑一声,斜歪歪瞪他,勾起的唇角好不水灵,“啧啧啧,耍个流氓你也能耍得这样无耻,果然不愧是锦衣卫的大都督,烂了桃也不烂味儿。” 他忍俊不禁,“跟你学的。” 有么?她什么时候流氓了?夏初七瞧着他大红飞鱼服映衬下的一段旖旎风情,还有明明含着笑意却总让人觉得冰凉的目光,有些话终究是咽了下去,只能重重一哼,插科打诨的嘲笑。 “大都督你是不是离开了京师,久不近女色,有些按捺不住了?要不然,就我这样的姿色,怎生入得你的法眼?本来吧,你长得这样好看,我应该与有荣焉才对。可姑娘我天生有一个怪癖。” “什么?”东方青玄笑问。 “一是一,二是二,黑是黑,白是白。不管是做事还是做人,都喜欢弄得明明白白,最讨厌暧昧不清,尤其是男女之事上。”夏初七唇角挂着笑,说的也是玩笑话。可那小小的玩笑里,未尝没有几分真实的提醒,还有她表明的态度。 东方青玄似笑非笑,白皙的手指轻轻叩击着放茶盏的木架,“七秀很有自知之明,本座向来喜欢长得水灵的美娇娘,就你这般模样儿的,很难入眼。可人吧,性子都怪,大鱼大肉吃多了,偶尔见到山野小菜,也想调济一下胃口,你不要想太多。” 看着他优雅柔媚的表情,夏初七轻轻一笑,摸了摸鼻子。 “多谢大都督提醒,这一回,小的记住了,绝对不会自以为是。” “那就好。” 两个人相视着,一个若有所思,一个似笑非笑。 在空中打了一会儿“视线战”,很快,夏初七从思绪中回过神儿来。敛住神色,弯腰捡起地上滚落的茶盏,也回避着他的视线,正色地抿了抿唇。 “不开玩笑了,大都督,这件事我必须去做。” 闻言,东方青玄的笑容倏地僵住了,“刚才你看本座那么久?就是在考虑怎么给晋王送‘大礼’?” 夏初七莫名其妙的瞪他一眼,“不然呢?看你啊?” 他不答,沉默良久,才低笑着问,“你准备如何做?” 唇角挂着气死人不偿命的微笑,夏初七看着他,“这个你就不必管了,反正出了事儿,也与你无关,免得你担上责任。” 东方青玄轻笑了一声,声线儿美若春风拂脸。 “若是晋王因此宰了我呢?” 夏初七瘪了瘪嘴巴,下意识望向北方越来越沉的天空,遥想着那里正在酝酿着的一场大战,也遥想着赵十九在战马嘶鸣中英姿勃发的身影,突然挑了挑眉,玩笑说,“要是他宰了你,我给你抵命?一命还一命,合不合理?” 神色微微一顿,东方青玄笑了。 “很合理,生不能在一起,死在一起也好。” 夏初七闭上嘴巴了,眼神儿剜了过去,低低玩笑一声。 “傻逼!” …… …… 从京师来的圣旨,于五月十五传到了北伐大营。 自从益德太子殁后,立储之事一拖在拖,哪怕所有人都知道洪泰帝属意赵绵泽,可洪泰帝却一直没有动作。然而,一场与北狄的大战,却改变了时局,也改写了历史。 先前反对立赵绵泽为储的阻力,主要来自于军事将领。可在大战之前,大多数有能耐的军事将官都投入了战场,朝堂上的一群文人,即便有人反对,那呼声也阻止不了时局。更何况,太子赵柘正位东宫十几年,人脉甚广,素有仁厚之名,但凡太子一党,无不支持赵绵泽。而在洪泰帝的儿子里面,自从宁王赵析被关入了宗人府,其他皇子即便有那个心,力度也萎了不少,至少在洪泰帝活着的当下,没有人敢真正与他面对面扛上。 这个圣旨来得突然,确实也有点“先斩后奏”的意思。 如此一来,洪泰帝“龙体欠安”,但政务繁杂,朝廷确实也需要有储君以正储位,以免党羽之争越演越烈,这本来也是一件利国利民的好事。由此,赵绵泽升文华殿署理政务,凡朝中大小事情,都由他来决定,这是洪泰帝准备放手培养的信号,每个人也都心知肚明。 在圣旨传达开平大营的时候,旨意也已然传遍了海内。 赵绵泽为皇太孙的事,也已经板上钉钉了。 然而,赵樽接到的除了朝廷的圣旨之外,还有陈景从蓟州托军驿传递过来的消息——夏初七在蓟州被东方青玄给带走了。 主帅营帐外面,阳光大盛。 可营帐之中,得到消息的一群人,却冷气森森。 赵樽冷着脸,面色十分难看。 一群高级将领集结在此听了圣旨,也是面面相觑,小声窃窃私语。可谈论了一下时局,见晋王殿下没有吭声儿,都以为是为了立赵绵泽为储君的事情,纷纷三缄其口,不敢多言。 这里的人,没有不觉得赵樽憋屈的。 可是大晏有律法,立储必须立嫡,赵樽即便有滔天的才干也是一个庶出的皇子,还是幺子,哥哥们轮完了也轮不到他的头上。哪怕他为大晏立下了汗马功劳,那个黄金宝座也很难有他的份。憋屈也好,难过也罢,那都是没有法子改变的现实。 静默中,各想各的事情,将校们都以为猜对了赵樽的心思,却没有人知道他只不过是在担心一个女人而已,根本就与他们想象的那个金銮殿上的宝座无关。 良久,或许为了安慰他的情绪,陈大牛清咳了一声儿,率先开了口,“殿下,哈萨尔如今移师大宁城,斥候报,主力全部驻扎在滦河岸的兴州五卫,炉、平泉一带,末将请求带兵过滦河。” 赵樽没有说话,目光仍是冷冷沉沉。 看了陈大军一眼,晏二鬼也出列跪拜在地。 “大将军,属下愿率先锋营五千人先行探路,与陈将军相为呼应。” 赵樽一动不动,看着面前的圣旨和奏折,静默一下,总算有了反应。 “不急。” 一道重重的声音,让帐里的人都惊住了。 在没有接到京中圣旨之前,赵樽召见了军中将校,原本就是在布置如何北渡滦河,与哈萨尔在大宁会战的事情。可圣旨一来,他如何却莫名其妙改了主意,不得不让人奇怪。 刘参将与众人对视一眼,皱了皱眉头,说道:“大将军,末将以为哈萨尔在开平一战,损兵折将,正是穷寇末路,才仓惶北蹿,此时进攻大宁,正是极好的战机,机不可失啊。” 赵樽撩了他一眼,“哈萨尔是头老狐狸,冒然北进,不可取。” 他的语气完全的改变,让一众人摸不着头脑。 “大将军,但如今圣旨已到,朝廷让我等直取大宁……” 轻轻“哦”了一声,赵樽淡淡剜过他,看向了下首的众位将领,不疾不徐地说,“陛下给本王领兵,本王就有对军队的绝对指挥权。所谓将在外,军令有所不受。朝廷怎知战场形势?关键时候,还得自己把握。” 这一下,连陈大牛和元祐也都不太理解了。 什么战争形势他们也都瞧在眼里。大晏军队早早晚晚要渡过河去打哈萨尔,晚打不如早打,北方一线本来就是北狄的地盘,一鼓作气拿下哈萨尔的骑兵才是王道。先前的东西两路作战,原本就是分兵各个击破的策略,正是打了哈萨尔一个措手不及,才轻松取得了战局的胜利。而现在,要是等他的后援力量到了,缓过了这口气来,在大宁站稳了脚根,再要打他就麻烦了。 “天禄……这般是什么说道?” 元祐终于代表众将士问了出来。 赵樽语气仍是极淡,“我军如今虽士气高昂,但从大同蓟州打过来,军力疲乏,需要修整,不宜长线作战。传令下去,即日起,让将士们加紧操练,筹备粮草,修城筑营,以防守为主,等良机一到,再行出击。” “防守?” 陈大牛是个直性子的人,不解地向前拱手,“殿下,如今哈萨尔就在对面,俺们守在这里有啥意义?反倒给了他们休养生息的机会,为何不趁着现在打过去?” 赵樽皱了下眉头,“大牛,如今开平与永平的实际兵力只有三十万,哈萨尔在大宁及兴州五卫的驻军也将近三十万之众,还有北狄后方的援军,其中大部分是蒙族骑兵,擅长骑射。兵力对比尚且不说,我们的将士大多来自南方,在北方水土不服者有之,需要一段时间适应,目前应避其锋芒,审时度势,不宜强攻。” 众将士纷纷抽气,就像不认识他似的。 这哪里像“冷面阎王”赵樽说的话? “殿下,我等原本是来讨伐北狄的,龟缩在此像什么话?” 看了他一眼,赵樽蹙了蹙眉,终于说到了最关键的一点,“诸位,本王不怕打硬战,只怕大战开启,我方后援不力,粮草不足……三十万大军,去喝风吗?” 这句话来得很奇怪。 洪泰帝做足了准备要打这一场战是有目同睹的,可以说是举全国之力要把北狄赶出大晏的版图,又怎会发生后援不力,粮草不足的危机? 每个人都觉得赵樽是多虑了。 可当他们的视线挪到那圣旨上时,有些人又都明白了。飞鸟一尽,良弓遭殃,这是千百年来朝堂风云不变的结果。如今在朝堂上,不再是洪泰帝做主,新储君要上位,偏偏选在了赵樽北征之时颁旨,如果他心里忌惮赵樽,难保不会“一石二鸟”,坐收渔翁之利。到时候,这三十万人就陷入了囹圄之中。 没有人再多说什么,纷纷望向坐中主帅,单膝跪地。 “我等唯殿下马首是瞻……” 正在这时,帐外守卫突然大喊了一声禀奏。 “锦衣卫大都督东方青玄奉旨监军,已达开平大营。” 东方青玄来了? 赵樽紧紧攥住陈景那份奏报,黑眸微微一眯,盯着沙盘的目光冷了冷,急快地从椅子上起身,在众人不解的目光中,大步出了主帅大帐,迎向从营房门口走过来的东方青玄,冷冷看着他压低了声音。 “你过来。” 轻轻瞄了他一眼,东方青玄笑了笑,抑止了想要跟随的锦衣卫,随着他一起走向了营房后面的草地。烈日照在赵樽冷硬的盔甲上,光芒烁烁,肃然冷漠,照在东方青玄大红的飞鱼服上,妖艳似火。 对视一眼,东方青玄唇上掠过一丝淡淡的笑意。 “有什么事不能当着众人的面说的?” 阳光下,赵樽身上的铁甲,却片片生寒。他看着东方青玄,一步一步走近,一双黑眸在带着血一般的冷意。 “她人呢?” 眼波微微一动,东方青玄也向前迎了两步,邪邪地瞥着他,笑容如花般灿烂,“你说谁?楚七?哦,我想起来了,她说要给你准备一份大礼,自己扮成北狄公主乌仁潇潇,领了丁字旗的几个人,去了滦河对岸。” “你说什么?” 一字一顿从喉间迸出来,赵樽几乎把牙齿咬裂。一双染血般的黑眸冷冷地盯着东方青玄,他像在看一个宿世的仇敌,突然扑了过去揪住东方青玄的前襟,一拳砸在他的右脸上,重重将他往地上一摔。 “操你娘的……” 第123章 妒夫的拳头 “嘶!你来真的?” 东方青玄第一反应是愣住了。 他打小儿就认识赵樽,可从小到大,他见过各种各样的赵樽,大多数时候都是冷静、严肃、刻板、淡然,虽然他不怎么与人亲近,却也很少动怒,更不要说像当下这样爆粗骂娘了。 盯着额头上青筋暴露的赵樽,东方青玄一身光鲜的红色衣袍着地,脊背撞得生痛,膝盖处在一块石头上磕了一下,钻心般疼痛,如玉的手背当即就冒了血珠子。他脸色也难看了,抹了一下嘴上的鲜血,也不客气地扑了上去。 “你个疯子!要打架是吧?陪你。” “打的就是你!” “来啊,谁怕谁?” 两个长相俊美的大男人打架是什么样子?那画面实在太美,平常的言语真是不好叙述。不是持械斗殴,不是刀光剑影,更不是飞来飞去,而是实打实的摔跤。就像积压了许久的火气终于找到了爆发点,两人你来我往间,动静儿大得,让一路寻声过来的一众将士看得眼珠子都瞪圆了,各自大声喊了起来。 “殿下……” “大都督。” 没有人知道他俩为什么打架。 更没有人懂得为什么向来冷静自恃的赵樽会在东方青玄入营的第一刻,就把他喊到这里,然后二话不说就打了起来。在众人的惊呼声中,赵樽没有抬头,对准东方青玄的脸孔又是一记勾拳,声音更是冷厉。 “私人恩怨,你们不必插手。” 他们两个有什么私人恩怨,旁人不知道。 面面相觑片刻,一众将士只能默默的围在边儿上,看他俩你一拳,我一拳,一个抓胳膊,一个扯肩膀,一个黑色盔甲,一个红色衣袍,一个面若冰霜,一个脸带微笑,打得难解难分,打得虎虎生风,却是谁也不服气,劈头盖脸就是一顿狠揍,眉目间全是你死我亡的狠戾,哪里还有平素高高在上的晋王殿下和东方大都督保持的尊贵样子? 那情形看来看去,到像是两个抢糖吃的孩子,放开了手脚,就为了夺取对方手里的“一颗糖”。当然,围观的将士们不知道“那颗糖”是什么东西,只瞧得瞠目结舌,恨不得自瞎双眼。 两个人都没有花哨的动作,可搏斗的速度却极快。 一个男人的强大武力在生气的时候会爆发出什么状态? 只能说,那力量实在惊人。 就在东方青玄一个闪身侧开的当儿,赵樽出乎意料地突然攥紧了他的肩膀,不给他任何反击的时间,毫不犹豫地抬起膝盖顶向他的下腹。 这一招儿,实在很辣。 场边上传来一阵惊呼声,还隐隐有压抑的笑声。 可很显然,赵樽的目的并不在此。东方青玄邪邪一笑,轻易闪身之后,才发现着了他的道儿。他护住了下盘,可下盘却在这一回避的时间里不再稳当,趁着他的动作尚未完成,赵樽突然以迅雷不及掩耳的速度,揪住他的肩膀便将他狠狠甩了出去。 东方青玄始料未及,整个人如同断线的风筝一般,在吃痛的“嘭”声里重重落地,大红的衣袍在阳光下划出一道美丽的弧线。 动作行云流水,发生状况不过眨眼之间。 场上又有人倒吸了一凉气,“妈呀……” 有人呆呆的,低喃,“不要闹出了人命才好。” 有人大气也不敢出,“太吓人了,这到底怎么了?” 众人以为“战斗”结束,可赵樽却没有给东方青玄任何缓气的机会,脚尖一点,飞扑上去,手肘死死压着他的脖子,像一头厮杀入了羊群的野狼,目光里带着触目惊心的血色。. 拽紧了他,一压,一扯,目光冷寂如利刃。 “东方青玄,你实在该死。” “殿下的功夫,又是精进了不少……”东方青玄还笑得出来。 “不精进怎样揍你?”赵樽挖苦,冷笑,“可你却有所保留?” “呵呵,咳!”肺腑里缓不过气来,东方青玄笑着咳嗽一声,呼吸很是不畅。可转念间,他却是眯着凤眸,意有所指地说出了一大通话来,“殿下武功精进了,那是好事,可正如你刚才的招数,你比谁都清楚,天下武功唯快不破。如今你守在开平不进攻,那不仅是纵容北狄,更是欺君之罪。青玄是监军,忠于陛下是一个方面,另外一方面,不也是为了帮你?免得你落人口是……” 赵樽冷冷盯住他,并不表态。 东方青玄又是一笑,与他解释,“如今你的女人过去了,你还不开战吗?” 赵樽瞪着他的眼,恨不得探出刀来。 “东方青玄,你到底存的什么心?” “没什么心,为了大晏社稷,牺牲一个女人算什么?” “你他娘的混蛋,让一个女人涉险!” “她死不死,与我何干?反正又不是我的女人。”东方青玄浅笑靥靥,一副无所谓的语气,只是说出此话时,那眼波流光处,仿佛添了一圈复杂晦涩的光影,绵延到了眸子深处,只一转瞬,就又找不到痕迹。 赵樽摁住东方青玄的脖子,控制住他的肩膀,一个拳头狠砸在他的鼻子上,鲜血顿时飞贱,染上了他的盔甲,也染上了他大红的飞鱼服。东方青玄咳嗽不已,赵樽却咬牙切齿。 “她要有什么三长两短,我要你东方家全部人陪葬。” 东方青玄今儿挨了一通胖揍,可他目光里却仍是带着笑意,温柔的笑,复杂的笑,让人摸不着头脑的笑。一双柔媚的眼睛里,好看得仿佛能溢出水来,缓过那口气,他微笑着又问出了一句。 “也包括阿木尔。” 赵樽冷冷看着他,一字一顿,“你全家。” 眸色暗了暗,东方大都督不仅不气,反倒低低笑了起来。 “晋王殿下,你太不了解女人了。” 赵樽眼睛微眯,冷飕飕看着他并不搭话。 “不对,是不了解你的女人。” 东方青玄又欠揍的补充了一句。赵樽冷冷咬牙,生气地低喝了一声,一个拳头又揍向了他的脸。东方青玄堪堪躲过,可拳头还是擦着耳朵过去,砸在草地里,却震得他耳朵“嗡嗡”作响。也就是今日他才发现赵樽的武力一直有所保留,包括那一次两个人在河边上的对决,他也未尽全力。今日应是真的生气了,这才让他知道赵樽藏得有多深。同时也理解了陈景为什么甘愿臣服于他。习武之人,最重武力,陈景服他,那只能证明他比陈景高出了不止一个段位。 “晋王殿下。” 东方青玄抽气着叹了一声,克制着疼痛,无视他的愤怒,低低笑着,“她不是一个普通的女人,你把她圈在深宅大院里,她能过得好吗?那些不是她喜欢的生活,她想让你觉得她是一个有用的人,她想让你对她刮目相看,想在你面前证明她的价值,想助你一臂之力。最主要的是,她想与你平等,那是她的梦想。” 赵樽微微一愣,一动不动,看着东方青玄脸上的青紫。 “那是我跟她的事,轮不到你多嘴。” 东方青玄又笑,弯起的眸子实在好看,“天禄,想不到有朝一日,我还能从你的脸上看见嫉妒的一面。” “本王嫉妒你?” “对,你嫉妒我,因为我说中了关键点,因为我比你更了解她,而且我懂得成全她的梦想。平等!她想要平等,你却从未给过她平等,只会一味的控制她,让她在你怀里,成为一个碌碌无为的小女人。” 赵樽铁青的面孔上精彩纷呈,各种情绪在那一瞬变幻无常。慢慢地,他丢开东方青玄的领口,站起身来,一身盔甲镀着阳光灿若金辉。静默了片刻,他冲着外面看热闹的人群,沉着嗓子冷叱。 “所有将校集合,听候命令,整兵出发!” 看着赵樽大步离去的背影,东方青玄“嘶”了一声,吃痛地摸了摸嘴角,啐了一口鲜血,慢悠悠地爬了起来,灿然一笑。 “真狠啊!” 做为北伐军的监军,东方青玄有权力列席最高军事会议。 可是在朝堂上,尤其是在军中,他并不是一个讨喜的人。可以说,中军帐里的将军们,就没有一个喜欢他的人。但大都督平素作恶多端,却是脾气最好的一个人。不管走到哪里,气势很足,阵势很大,但唇上永远都带着那一抹柔和如春风的笑容。 众人都不喜欢他,但却不能不顾及他。 他是带着洪泰帝的圣旨来的,拥有对军事策略进行监督并且提出质疑或者赏罚核准的权力。其实大家伙儿的心里都明白,他是老皇帝遥控指挥北伐军的一把剑,也是悬在赵樽头上的一把剑。 “本座以为,可以不费一兵一卒,让哈萨尔主动撤兵。” 在赵樽宣布了渡河出兵决定之后,东方青玄转头看向赵樽,笑吟吟地说了一句。 “理由。” 赵樽冷冷的反问,面上并无多余的表情。 两个人的态度很是暧昧,在刚刚打了一架之后,人人都以为这两个人必定成为死敌,针锋相对。可谁也没有想到,一坐入了帐中,两个人都不约而同地带上了一个“面具”,重新变成了尊贵高冷的晋王殿下还有貌美如花孤傲清冷的东方大都督。 “哈萨尔主力在大宁驻兵的地方,位于喜峰山口,路通南北。卢龙塞更是依山而建,整个防御体系水都泼不进去,可以说是扼紧了大晏队进攻的咽喉要地。咱们与他硬碰硬,显然是不智之举。” 东方青玄如此了解战场形势,让座中诸将略为侧目。可赵樽却是没有半点意外,只瞄着他,淡淡说,“依大都督所言,又当如何?” 东方青玄唇角一弯,“本座手里有一张王牌,哈萨尔必定投鼠忌器。” 赵樽冷冷一哼,“哈萨尔的妹妹?” 东方青玄眸子略有疑惑,可看着他,嘴角仍是邪邪牵起。 “正是,有了她在,不仅哈萨尔会退出喜峰山口,也能保证她的安全。” 这嘴里第二个“她”指的是谁,旁的人不知道,可赵樽却是知道的一清二楚。然而,坐在主帐尊位上,他看着东方青玄,却拒绝了这样的提议,只淡淡道,“大都督有所不知。本王打仗,从来不用这种下三滥的招数。以一个妇人为饵,胜之不武。” 没有想到他会这么说,东方青玄微微一愣。 “本座向来只重结果,不逞匹夫之勇。” 赵樽不再理会他,心里对夏初七的忧心没有表现在脸上,黑眸炯炯地扫视了一眼下首的众将,冷声道,“诸位将军,如今的形势,大家也都瞧见了。大宁在哈萨尔手中,哈萨尔驻扎在卢龙塞,虽有天险为屏,但我方新胜,正是士气如虹之时,且粮草充盈,战之必胜。” 说到此处,他停顿了一下,似乎为了解释先前为什么“不战”,唇角冷冷掀开,似笑非笑的看向了东方青玄,“先前本王的顾虑,有了大都督在,相信不再是问题了。” 一听说要开打,众将憋了几日,都很是兴奋。 “打!现在就打。” “干他娘的,早就想弄死他们了。” “殿下,快下令吧。” 看着面前的沙盘,赵樽慢慢起身,“为今之计,宜早不宜迟,马上整兵,今晚日落时分过滦河,强攻大宁。二鬼率先锋营于申时渡河,干扰兴州五卫的侧翼。大牛你带兵直插炉,其后转道喀喇沁,切断哈萨尔的后路和粮草补给,本王亲自率兵攻打卢龙塞……” “那我呢?”听了半天,久久没有分配到任务的元祐急了。 赵樽慢悠悠地看向他,“右将军留守开平大营,以做增援,也免得我军丢失了根本。” “啊”一声,元蝎爷急眼了。 “我不要留守。” 他吼得很是大声,可军令如山,在赵樽的面前,再急眼儿也没有用。等他垂头丧气地走出中军大帐时,赵樽走过去拍了拍他的肩膀,低低嘱咐了一句。 “少鸿,我交给你的才是最重要的任务。” 元祐斜着丹凤眼,满是委屈,“啥意思?” 赵樽压低了嗓子,“把东方青玄带回来的那个北狄公主看好了。阿七过了滦河,一旦有什么变故……她将会是阿七的生命保障。” 虽然他先前鄙视了东方青玄,也狠狠揍了他一顿。可他却知道,东方青玄这个人做事向来有分寸。他应该在放夏初七过河的时候就已经想好了,手里攥着乌仁潇潇做人质,夏初七就算暴露了,哈萨尔也不敢对她怎么样。 他不喜欢这招。 可若是为了阿七,万不得已,他也不妨走这一步。 …… …… 渡过了滦河,要到哈萨尔主力所在的卢龙塞驻军营地,其实还有很远。 经过三天的艰苦跋涉,夏初七领着几个人到达了半壁山。这里是长江三峡最为狭窄处,是古来兵家必争之地,有名的一个咽喉要塞。 由此地到哈萨尔的主力中军营,只有约摸五十里左右了。 她领的人不多,除了非得跟来的老孟和黑皮,还有东方青玄派给她的两名锦衣卫,一个是精通蒙语讳莫如深的如风,一个据说是东方青玄的暗卫,名叫拉古拉。 一听拉古拉的名字就像是蒙族人,夏初七稍稍有些奇怪。不过想想东方青玄的妹子都能叫阿木尔,也就释然了。时下的形势很是复杂,不是所有草原部族都是北狄的人,有一部分蒙族部落还是归顺大晏的,他们应该就是属于其中之一。 除此之外,她还带上了乌仁潇潇的贴身侍女阿纳日。 当然,有了乌仁潇潇做人质,阿纳日这个从小与乌仁公主一起长大的婢女,除了听命于她之外,哪里又敢胡说八道半句?再说,东方青玄唬人很是有一套的,当初夏初七都能被他给吓住,何况是阿纳日? 几个人走了有一会儿,前方出现了一个北狄军哨卡。 他们一路从滦河过来,全是北狄占领区,路上有哨卡一点也不奇怪,更何况是在这个要道上?夏初七抿了抿唇,看向如风,低低吩咐。 “告诉阿纳日,就说乌仁公主回来了,现在要去卢龙塞与太子汇合。” “是。” 如风与老孟几个人都做蒙族人的打扮。老孟他们不懂蒙语,如风却说得流利非常,他按夏初七的要求告诉了阿纳日,随即还多警告了一句。 “锦衣卫的手段你想必清楚,不想你家公主出事,就不要耍花招。” 这一路上已经不止遇见过一趟哨卡和巡逻兵了,阿纳日也一直都很听话,但是如风每到一处都会警告她,以免发生不测。忻娘听了,脸色煞白地点了点头,嘴里直说不敢。 “干什么的?” 哨兵看见他们一行人,果然低低喝问。 阿纳日心脏猛烈的跳动着,咽了咽口水,才僵硬着上前用蒙语说,“大哥,我是乌仁公主的侍女阿纳日,前些日子公主偷偷跑去南晏玩耍,回来的时候不幸被晏军俘虏,幸得这几位大哥所救,我们是准备去卢龙,与太子汇合的。” 哨兵一听是乌仁公主,眼睛就扫了过来。 “乌仁公主?” 他们自然不识得乌仁潇潇,可她素有美貌名声在外,如今看看头戴面纱的夏初七,又看了看如风几个生面孔,明显有了怀疑。 “真的是乌仁公主?公主可否取下面纱一观?” 阿纳日紧张了一下,手心攥紧,又笑说,“公主在南晏染了湿气,脸上长了疹子,嗓子也哑了,受不了风,这才蒙了脸。你不识得我,不如找你们将军来?他兴许会识得我们……” 听了她的话,那哨兵还有疑惑,仍是拦在前面,有些犹豫。很显然,越是接近哈萨尔,检查越是严格。如风轻咳了一声,走了过去,用流利的蒙语说:“这位兄弟,我家乡就在初头朗,一直在南晏做毛皮生意,那日见晏军抓了乌仁公主,这才出手相救,又不远千里送过来,你看我们都是良民,身上也没有佩带武器……” “如风!” 不等如风说完,夏初七阻止了他,上前一步,哑着嗓子低喝。 “嘟日奥西拉胡!” 这句话的意思,翻译过来就是“放肆”或者“好大的胆子”。 低低说完了,她看也不看那几个哨兵,径直推开他们的武器,大步走在了前面。先前她不吭声儿,那几个哨兵反而心生疑惑。如今她吼这么一句,那几个人立马就萎了。纵然还有想不明白的地方,可他们哪敢真的得罪乌仁公主? 吓了一跳,那哨兵收回武器,讨笑着跟上去。 “公主殿下,要不要属下派人护送?” 夏初七就会那么一两句简单的蒙语,还是现学的,如今哪里还敢说话? 冷冷哼了一声,她瞥了那人一眼,头也不回。 一个人就在于一个气度,上位者的气度最是吓人。 谁也没想到,她这一耍横,却是畅通无阻了。 凭着如风与阿纳日的双簧,再加上她适时加入的几个类如“滚蛋”、“走开”之类的词儿,入夜的时候,一行人顺利抵达了北狄驻扎在大宁府的主力营地——卢龙。 但毕竟是一个冒牌的,只要遇到极为熟悉的人,难免不被拆穿,入了北狄军营地,感觉着与大晏军队截然不同的空气,看着截然不同的着装与打扮,夏初七惴惴不安之余,脊背上都是冷汗,心脏悬到嗓子眼儿了。 一路上有人问安,她打起了十二分的精神“装逼”,谁也不理会,一概由阿纳日来应对。他们运气相当不错,据说是大晏军于两天前过了滦河,往大宁打过来了。这会子哈萨尔出营巡视去了,并没有在营中。 太子不在,公主就是老大。 按照夏初七的要求,阿纳日直接带着他们几个人趾高气扬地去找帐篷安置。时间不多,她必须避开众人,先安置下来,再准备晚上的计划。可该来的事情还是来了,就在离为公主准备的帐篷不远的地方,一群人走了过来。 “乌仁!是你回来了?” 走在最前面的是一个约摸十七八岁的妙龄女子,身上穿着蒙族人的服饰,一截细腰却露在了外面,身材很是玲珑有致,可看她的面相却不太像蒙族人,反倒有点儿像大晏南人。 “她是太子殿下的侍妾,是太子前几年从南晏带回来的,叫李娇,她与公主素来不友好……” 阿纳日低低一说,如风就翻译给了夏初七。 李娇?夏初七看着那个女子,稍稍觉得她有点面善,却也没有怎么往心里去。形势也容不得她多想,既然李娇是哈萨尔的侍妾,与乌仁潇潇不仅熟识,而且两个人的关系还不怎么样,那碰见她就危险了。幸而她身上穿的是乌仁潇潇的服饰,身形又与乌仁潇潇相差无几,再有她的贴身侍婢阿纳日在旁掩护,只要不出声儿,不摘面纱,就不会有大问题。 手指微攥,她仰起了下巴,冷冷瞥着李娇,哼了哼,并不言语。 看了她一眼,阿纳日恭敬地垂手说,“夫人,是公主回来了,公主一路疲乏,奴婢正要带公主去安置沐浴,然后再去见太子……” “闭嘴!哪里轮得到你说话?” 李娇自然认识阿纳日,可她仗着哈萨尔的宠爱,向来目中无人,尤其打心眼儿里讨厌哈萨尔更为宠爱的妹妹乌仁潇潇。看了一眼蒙着面纱的夏初七,她冷笑着一步步走过来,昂首挺胸,一身的佩饰在她扭着腰的走动中“叮当”作响,而她挑衅的声音更是尖酸刻薄。 “我怎么觉得不像是公主?听说乌仁被南晏的人给俘虏了,如今两军交战,好端端的怎会放了她回来,你们这些人,该不会是南晏派来的奸细吧?” “夫人!”阿纳日紧张得冷汗溢满了掌心,“公主受了些惊吓,身子也不好……” 看着她煞白脸,李娇冷冷一哼,直盯着夏初七。 “乌仁,何不摘了面纱来看看?” ------题外话------ 计算错误,原本以为是可以写到见面的,结果没有写完…… 呃呃呃!大家明天再来看两人见面哈。不好意思,跟文的妹子,你们辛苦了,我一定要把时间调整过了,握拳。 —— 【鸣谢】以下各位—— 亲爱的【lixinzhizhu】升级成为三鼎甲——探花郎 亲爱的【希儿】升级成为贡士。 亲爱的【凤兮恋歌】升级成为解元。 第124章 千军万马中,紧紧相拥! 李娇说话时用的蒙语,夏初七没有听懂。 紧张地绷着心弦,她选择了不动声色地看着她,准备以不变应万变。看着李娇一步步走近时,眼睛越来越多的怀疑,目光越来越凉。 “夫人,你不能这样子……” 阿纳日喊了一声,整个人都绷紧了。 “哪样?” 李娇扭着腰肢,脚步没有停下。此处是北狄大营,此时天色已暗。营中虽然有照明的火把,但黑夜不同于白天,她其实也看不太清楚,只是他们越是推托,她便越是怀疑。 “乌仁不敢摘面纱,是为何故?” “大胆!”如风大喝了一声,上前一步,冷冷挡在了夏初七的面前,“乌仁公主是太子殿下的亲妹妹,是赛罕大妃的女儿,是北狄最为尊贵的姑娘,你一个小小的侍妾,怎敢如此和公主说话?” 李娇闻言脚步一顿。 可看着夏初七不声不响的脸,她心下怀疑更甚了。如果她真的是乌仁潇潇,早就该生气骂人了,就算她身子不舒服,就算她嗓子哑了,也不妨碍她说一句话才对。 “哼~想蒙我?” 李娇抬了抬手臂,腕上的佩饰叮当作响,可看着阿纳日紧张的样子,仗着哈萨尔的势,她壮了壮胆子,低低喝了一声。 “你要是不揭面纱,我就去禀报太子。” 遇到这样胡搅蛮缠的女人,确实是一件让人头大的问题。 可夏初七弯了弯唇,却是突然笑了一声,先递了一个眼神儿给如风,才又转过头来看着李娇,低低说了个“赛”字,意思是同意了,然后轻轻捏住面纱的一角,欺近她一步,趁着如风侧身挡住视线的当儿,她冷不丁揽住了李娇的腰,凑到了她的耳边,用汉话说,“不要动,闭上你的嘴。” 腰上抵过来的硬物,让李娇面色一变。 “你……做什么?” 她说一口纯正的汉话,是不是乌仁潇潇已经显而易见了。李娇腰上被匕首抵住,害怕得脚有些发软,哪里敢再乱说话?夏初七笑眯眯地看着她,搂得十分亲热,“想要保命,给你一个机会。告诉你的侍女,就说你要去公主帐中,与公主叙话,让她们先回去……快点!” 腰上突然加力,李娇吃痛,赶紧挥手。 “你们几个回去吧,公主回来了,我去公主帐里……” “真乖。”夏初七目光闪着狡黠的光芒。 两个婢女刚才被如风适时的挡住了视线,并没有发现夏初七搂住李娇那暗里的一幕。只是觉得奇怪,为什么刚才还剑拔弩张的两个人,突然间就亲热地搂腰擦肩的一并走了。不过,虽然有不解,她们一个是公主,一个是太子的侍妾,她们谁也不敢多话,赶紧的退了下去。 可走不几步,就见一行人从营外进来了。 “太子殿下大安……” 她们赶紧蹲身请安,却把夏初七给吓了一跳。 要不要这么倒霉?刚收拾掉一个李娇,又来个哈萨尔。她可没有想过要与她这个“王兄”会面。毕竟李娇可以威胁,总不能把哈萨尔也给拿下吧?她心悬到了嗓子眼儿里,只微微一愣,那李娇却激动了起来,身子往后一扭,大喊了一声。 “殿下……” 哈萨尔领了一群军中将领,行色匆匆,原本见着几个婢女没有注意,听了李娇的喊声,这才注意到这边儿的动静,侧过了眸子来。 他眼光一扫,在场诸人微微变色。 那紧张的场面,一时绷紧到了极致。 夏初七勒紧李娇的腰身,状若做错事般微微垂头,只拿眼角的余光瞄向这个传说中北狄“天纵奇才”的太子哈萨尔。 他一身戎装盔甲,腰上佩剑,夜幕下两个人距离太远,相貌看得不太清楚,只觉此人身形高大,棱角分明,最引人注目的是他的右耳上缀了一个耳环,在火把的光线中,闪着刺目的亮色。 “乌仁,你还好吧?” 哈萨尔没有理会李娇,却是看向了夏初七。 “阿和……” 夏初七不知道他说的什么,却是听懂了“乌仁”两个字,也知道他是在对自己说话,赶紧把临时抱佛脚的“阿和”称呼给哑着嗓子,说了出去,又装着受了委屈害怕的样子,垂着头,低低用蒙语说了一句。 “我错了……” 会说的,能说的,她都说了,不能再去看他,接下来全部由着阿纳日来为哈萨尔做了解释。哈萨尔皱了皱眉头,冲如风几个人“救命恩人”点了点头,以示感谢,然后看着李娇。 “你在这里做什么?回去!” “太子,我……”李娇心里一紧。 “好好说话!”夏初七仍然亲热地勒住了她的腰,也没有抬头,只刀尖往她腰上刺入一寸,压着嗓子对李娇说。 “你的太子殿下救不了你,如果我死了,我会在死之前拉你垫背。你要相信,他的速度再快,也快不过我的刀。如果你死了,你的荣华富贵哪里还有?我贱命一条,死了也就死了,可你还有大好的前程,还可以做北狄的太子妃,乃至皇妃……现在该怎么做,怎么说,不需要我教你吧?” 李娇整个人都僵硬了。 然后,缓缓地,她笑着说,“殿下,乌仁回来了,您就不要再责备她了,我正准备去乌仁帐里与她好好叙话呢,您有事先去忙。” 哈萨尔神色沉敛着,火光中的一双沉静,却又盛满了阴霾,还有一种让人不寒而栗的杀气,说话时的语气里,却是上位者习惯的命令口吻。 “乌仁,你先休息,等打完这一仗,我再找你算账。” 夏初七长松了一口气。 很显然,哈萨尔很忙。他的背后跟了十来个北狄将军,他们应该为了与赵樽战局的问题要去商讨,来不及“收拾”她这个偷偷跑到大晏玩耍的妹妹,更没有心力顾及他的小妾。 盯着哈萨尔离开的背影,李娇的身子都软了。 “放了我吧……” “你做得很好,可现在,还不能放了你。” 夏初七朝李娇轻轻一笑,紧了紧手上的匕首,勒住她往大帐里面走。待冷静下来才发现,她的手心全是冷汗。不仅仅是她,几个人都像刚刚经历了一场殊死的搏斗,脊背上全是湿意,入了帐篷才长长的松了一口气,阿纳日甚至整个人都瘫软在了地上。 “吓死我了!可吓死我了……” 不管她低低的念叨什么,夏初七吩咐老孟和黑皮守在帐篷的外面,然后把李娇往如风的身边儿一推。 “捆了。” 锦衣卫做这种事儿,自然是轻车熟路。很快,腰上淌了鲜血的李娇就被如风和拉古拉捆成了一个人肉粽子,还被他们给堵了嘴,苍白的脸上全是惊恐,不停摇着头,想请求他们放过她。 夏初七收回匕首,走近李娇,看着她白皙光洁的肌肤,还有面上那依稀的几分“面善”,眯了眯眼,笑眯眯地低头盯住她。 “夫人你不是想看看我吗?你刚才帮了我们这么大的忙,我自然会给你这个机会。就算死了,也得让你知道死在谁的手上,去了阎王殿里,下辈子想要报仇也好有个对手。” 说罢她撩起面纱来,冲李娇挤了一个十分欠揍的笑容。可李娇却是“唔”了一声,一双写满了恐惧的眼睛霎时间瞪得更大了,就像见了鬼一般,看着她的脸一动不动。 夏初七唇角弯了一下,“你认识我?” 李娇嘴里堵着布,只能瞪圆了眼睛,然后狠狠点头。 默了片刻,夏初七扯开她嘴里的布条,扼住她的脖子,低声问,“你是谁?为什么会认得我?” “楚儿?”李娇像是不敢确定一般,急切地喊了一声,才红着眼圈儿说,“我是李娇啊,你不认识我了吗?我是李娇,韩国公府的李娇。” 轻“哦”了一声,说起韩国公府,夏初七就知道了。怪不得觉得她有几分熟悉,原来是李邈的妹妹或者姐姐?不过,夏初七从来没有听见李邈提过李娇这个人的名字,却是有些奇怪了。 “李邈你认得吗?” “……认,认得,是我姐姐。”李娇急急地说着,语气里带着讨好的意味儿,声音却是沉了不少,“我们李家与你们夏家一样,所有人都死了,被南晏的狗皇帝杀死了,我本来也是难逃一死,是哈萨尔救了我……” 顿了一下,她像是突然想起什么似的,抬高了下巴。 “楚儿,你刚才提起我姐姐,难道她,她还活着?” 看她提起李邈的时候,目光不时的闪烁,夏初七低低一笑。 “你是希望她死了,还是希望她活着?” 李娇轻呵了一声,语气怅惘,“我自然是希望她活着,我们韩国公府一百多口人,都没了,通通都没了……我以为这世上只剩下我一个人了,没有想到我姐姐她还活着……真是太好了,太好了。等哈萨尔打到南晏去,拿下狗皇帝的人头,就可以祭奠我们两家的人了……楚儿,你放心,哈萨尔他说过,他一定会替我们报仇的……我相信他,他一定可以办到的……” 哈萨尔替他们两家报仇? 李娇说的话有些语无伦次,夏初七没有太明白个中的关系。哈萨尔是北狄太子,他要吞食大晏领土自然有他的盘算,那是国与国之间的外交问题,与他们两家的仇恨有什么关系?难不成哈萨尔不仅仅只是宠这个李娇,还把她爱到了骨子里了,愿意为了她李娇去颠覆大晏的江山? “楚儿,你放了我吧。”李娇眸子里带着殷切的渴望,“我带你去找哈萨尔,我与他讲明情况,他们是不会为难你们的,他对我很好的。” “李娇。” 夏初七看着她的脸,低低叹了一声,“不瞒你说,我前两年出了一点事儿,然后过往的事情都记不起来了。你姐姐也告诉我,一定要报夏李两家的仇。当然,只要我还活着,就一定会报仇,为韩国公和魏国公平反昭雪。可是现在,我不能放了你……” “为什么?”李娇几乎不敢置信。 “为了我的男人。” 抿了抿嘴角,夏初七看着李娇通红的眼圈儿,伸手拿过那块布条来,重新把她的嘴给塞住了,然后抱了抱她,低低说,“表姐,我不会为难你的,你放心好了……只不过今天晚上,得委屈你一下。” “唔唔……” 李娇被堵着嘴,拼命的摇头。 夏初七直起身来,不再理会她,只看向如风几个。 “我们来商量一下,晚上的行动方案。” …… …… 卢龙塞依山而建,防御体系甚为坚固。外面的主城墙高达五丈,宽三丈,长一百丈,由石块从里到外整体码堆而成。在主城墙的两端,依着山势修建了辅墙,再由两边的辅墙开始,往更远的山上延伸。在两侧的士兵营房之外,再往后一百步的地方,还隔了一道坚固的城墙,后面就是堆积粮草的粮草库和马棚了。 大战期间,北狄营房里巡逻守卫不断,如今哈萨尔回了营里,他们必须得等完全入了夜,才能行动。不过,虽然身处敌军腹地,她却觉得无比安全。 越危险的地方越安全,这是真理。 哈萨尔怎么也不可能想到,赵樽的女人会在他的营房里吧? 俗话说,天黑好办事儿,如风是东方青玄身边儿的人,是锦衣卫中的翘楚,办事的能力自不必多说。按夏初七的意思,他出去了一趟,回来的时候,就告诉了她几个消息。 赵樽带领的大晏军队主力已经接近卢龙塞了,在双方几场墟模的战斗之后,大晏军队只待拿下卢龙塞了。这会儿,赵樽的军队就驻扎在十里开外,遣使给哈萨尔递上了一份“战书”,让他速度撤出大晏领土,不然唯有一战云云。接到战书的哈萨尔,这会儿正在帐中讨论明日与大晏军的大决战。 大战之前还要下战书……? 想想她觉得有点儿可笑,古人真是讲究,打战不都是以干倒对方为原则么?还得先下战书,得到回应,等人家知道了才开打,赵十九真是一个迂腐的老古董啊。 想到赵樽写战书时的样子,夏初七“噗哧”一笑。 “那时间正好。” 看着她笑眯的双眼,如风微微一愣,“你准备?” 瞥了一眼缩在角落的李娇,夏初七严肃了脸,“一会儿老孟和黑皮留下来看好李娇和阿纳日,拉古拉和如风负责接应我,剩下来的事,都由我来做。” …… …… 天幕被刷上了一层黑色的油漆,夜色更浓了。整个卢龙塞的营房里除了灯火,便只剩下了漆黑得不见人影的黑暗。为了明日的大战,今天晚上将士们都在养精蓄锐,营房里安静得可怕。 夏虫叽叽,守卫很是精神。 可谁也没有发现有一个娇小的人影儿从乌仁公主的营帐里摸了出去,直奔后面的马厩。作为一名特种兵,夏初七擅长于辨别方位。当然,鸡蛋不会放在一个篮子里,乌龙塞这么多军队,战马当然也不会只养在一个地方,对她来说,不管能搞掉多少,都能削弱北狄军的士气,减少大晏军的伤亡,都是一种变相的胜利。 “谁?” 一道低低的冷喝声,传入了她的耳朵。 北狄以骑兵为主,马厩这种地方和粮草库一样,都是战时重要保护的对象,夏初七虽然是“乌仁公主”,却不会蒙话,更不敢露头,在喝声里,她整个人卷入了草垛里。很快,一行士兵走了过来,四处看了看,没有发现人,又低低咕哝了几句她听不懂的话,离开了。 天助我也! 她松了一口气,一个翻滚蹿入了马厩里,然后蹑手蹑脚地走近喂马的食槽,掏出了怀里早已经准备好的药瓶来,把里头的药粉均匀地抖落在了食槽里面,一个食槽接一个食槽,她慢慢地摸索着,目光里露出了一抹奸狡的笑意。 明日决战是吧? 想象一下,以骑兵为主的北狄人,骑着脚步虚软的战马是个什么样子?好吧,她承认她是女子,不是君子,只要能取胜,不在乎方法。她没有使用“生化武器”,直接把人给药死,就已经很有良心了。不管怎么说,能让赵樽减少伤亡的机会,做什么都值得。 帐篷外的风,刺拉拉的吹着。 李娇一晚上被亢在她所在的帐篷里,没有人怀疑,只有她的侍女过来询问了一下,阿纳日告诉她们,夫人好久没有见到乌仁公主,今天晚上就歇在公主的房里了。而大战在即,哈萨尔自然也没有功夫“宠幸”他的侍妾和关照他的亲妹妹。 一个侍妾消失了,多了一个公主。无声无息。 公主的待遇不错,这个帐篷很大很豪华。夏初七估计了一下,看直径约摸有五米左右,制作也很是讲究,棚顶中间是五彩祥云彩绘的穹庐,开着的天窗上,甚至可以看见头顶的星星。 她想,要是哈萨尔知道了,会不会直接气死? …… …… 天亮了。 次日又是一个大晴天。 高亢凌厉的号角声拉开了又一天的序幕,可这一天,却不是平常的一天。赵樽今天将来攻打卢龙塞,从天不亮开始,整个卢龙塞的大营已经陷入了战前的紧张气氛之中。 北狄人与赵樽打仗不是一次两次了,可以说是老熟人了,先前无数次与赵樽在战场上交锋过的将军们都十分熟悉他的为人。可赵樽与哈萨尔之间的战争却是第一次。 哈萨尔先前并不是北狄的太子,他的母妃也不是北狄的大妃,他继太子位也就是这两年的事情。而在这两年里,赵樽正在南边与乌那打得热火朝天。所以,这两个人至今没有碰上。也正因为如此,哈萨尔才会领兵一路南下,势如破竹,畅通无阻地连夺了大晏无数的城池。 如今终于碰上劲敌,哈萨尔相当重视。 号角声里,北狄军在卢龙塞的重防要地坚守着位置,赵樽的主力却一直没有出现,只是时不时派了猩将士过来滋扰一下,就像给哈萨尔打个招呼似的,扰一下又走了。 直到午时三刻,最为凌厉的号角终于吹响,意识到是大晏军队正式进攻了,夏初七激动得攥紧了手,把李娇交代给了阿纳日,便领了如风四个人大摇大摆地出了营房,往卢龙塞后面蓄备粮草的方向去了。 没错儿,她是明目张胆去的。 先前在辎重营里待了一些日子,她对这些东西并不陌生。同时也知道,不管是北狄军队还是大晏军队,对粮草军械都看管得极严,要想像电视上演的那样,摸进去烧一把火,还能全身而退那简直就是痴人说梦。 “呜——” 冲锋号从远处传来了。 “嘶——” 一阵阵凄厉的马嘶声传入了耳朵。 是赵樽过来了!夏初七心里一激,知道时间差不多了。望了如风、拉古拉、黑皮和老孟,她大步走在前面,依先前的行动计划,迅速地爬上了粮草库后面的山坡上,那里有一个隐避的暗哨。她是乌仁公主,两名哨兵稍稍愣了一下,不待询问出声儿,就被如风四个人给放倒了。 在阳光下做这种事儿,很是刺激。 夏初七趴在暗哨上,借着暗哨的高度和原本的树叶掩护,看着远处如潮水一般涌过来的兵士,微微撩了撩唇,沉着嗓子吩咐。 “开始,准备。” 她的声音,很是冷静,也很是清脆。 “是!” 迎着正午的烈日,如风、拉古拉、黑皮和老孟各拿出了一面事先准备好的镜子来,按照她的摆放,排成了一个镜阵,阳光的光线通过镜向射向了粮草库的方向。凹面镜聚光引火是夏初七先前就想到的办法。可凹面镜不好找,灵机一动,她想到了这个办法,就是将几个平面镜排列成一个抛物面,与凹面镜的原理一样,聚焦阳光,就是一个可以引火的镜阵。 如风几个人只知道她要烧粮草,却不明白拿镜子究竟有没有用。 可几日的相处下来,这个姑娘的冷静、智慧、还有当机立断的能力,让他们什么也没有多问,只是按照她的办法照做了。 时间,一点一点,慢慢流走—— 远处的冲锋号角还在“呜呜”而鸣! 夏初七心里其实也紧张,看着镜子反射着阳光的光线,她眯起了眼睛,默默的数着数,以平静自己的心态。 “嘭——!” 就在她数到“三十”的时候,一道极大“嘭嘭”爆炸声波,震耳欲聋地传了过来。俨然就是粮草库的方向。紧跟着,浓烟四起,火苗蹿动,一片片的黑烟蹿上了粮草库的房顶。 “霸道,炸得好!” 夏初七心里一喜,却是把如风他们吓坏了。 “郡主,不是烧粮草吗?怎么会爆炸了?” 嘿嘿轻笑着,夏初七目光亮得惊人,可看了他们一眼,却不知道怎么解释,想了想,只好用最专业的学术语,淡淡地说了几个字。 “这叫‘粉尘爆炸’!” “粉尘爆炸?”如风几个人异口同声的问了出来,然后倒吸一口气,不解地摇了摇头,看着还在不停传来的爆炸声,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 “世上竟然有如此危力的爆炸?” “小齐,我等闻所未闻,怎会突然就爆了?” 夏初七眯了眯眼,嘿嘿一乐,“可能是我的运气比较好。先前我只是有这个打算,至于能不能爆炸,我也只是赌一下。” 先前她想过了,抛物面反射成火的火星是极小的,就算燃烧起来了,没有借助燃油的力量,想要不被扑灭,那同样也只是一个“传说”,就算能够烧掉一部分的粮草,也造不成太大的损失。 所以,在今儿早上开饭之前,她特地去观察过,正如大多数囤积粮食的地方一样,那里堆放物十分密集,简直太适合制造一个“粉尘爆炸”的案发现场了。 对,就是爆炸,不是燃烧。 粉尘爆炸,是指粉尘在爆炸极限范围内,遇到热源、明火或温度,火焰瞬间传播于整个混合粉尘空间,发生的爆炸。而且,一旦引发了粉尘爆炸,在粉尘的爆炸点,由于空气受热膨胀,密度变小,迅速形成爆炸点逆流,粉尘又悬浮于含有足以维持燃烧的氧气环境中,并引起周围环境的扰动,使那些沉积在地面和空气中的粉尘弥散而形成粉尘云,形成破坏性和灾难性的第二次爆炸,甚至第三次爆炸…… 如此一来,就算是大罗金仙也救不了这个粮草库了。 爆炸的“轰轰”不绝于耳,粮草燃烧的火光,几乎轰动了整个北狄军大营。在烈日之下,那一片浓浓的黑与红的蘑菇云很是惹人注目,与阳光一起,照亮了整个天际。夏初七躲在高高的暗哨里,看着卢龙塞外的大军,低低笑了一声。 “我们从后面撤!” 前方在打战,没有人注意到这个暗哨。一条长绳绑在树桩上,如风如拉古拉都是功夫了得的人,一只手带着她,一只手拽住绳索,几个人直接就往北狄大营外面的山坡滑了下去。 北狄大营里,已然乱成了一片。 夏初七心里极为得意,却没有想到刚刚滑落地面,不远处就有几十骑人马直扑了过来,那个端坐在马上的男人,面色阴冷如同鬼魅,冷冷地盯着她,恨不得一刀结果了她的性命。 先前只是惊鸿一瞥,可夏初七也识得他。 他正是北狄太子哈萨尔。 老衲说,她很吃惊,这个太子真不简单,这么短的时候就意识到了问题的所在,知道出在“妹妹”的身上,直接扑过来截断了她的后路,也算是了不起了。 不过,看着冲天的火光,她扬起了唇角。 从特种作战的角度来说,这一局她赢得很漂亮。 …… …… 战事还没有结束。 夏日的烈阳下,大晏军与北狄军的主战场上风起云涌,吼声、杀声、嘶叫声,声声震天。在猎猎的微风中,一面纛旗上的“晋”字在阳光下闪着烁人的光芒。大晏军等得太久了,自从过了滦河,十五万大军就已经磨亮了钢刀,几次小范围的短兵交接根本就没有过瘾,他们等的就是今天与哈萨尔的卢龙塞决战。 “兄弟们,杀啊!” “杀!鞑子拿命来!” “你们这些南狗!杀!” 据说“杀”字撕心裂肺的喊叫出来,可以给人勇气和力量。一个个浴血奋战的兵士们各骂各的,在血腥味儿十足的战场上,目光嗜血,杀红了眼睛,倒下的是战友,报仇的也是战友,国仇家恨,越结越深,都恨不得结果了对方。 “大将军,鞑子营里爆炸了!” “是啊,快看——” “天啦,是什么火器?” 嘭嘭的爆炸声,从乌龙塞的北边山头传来。 爆炸,还有大火,映红了半边天。 那卷起来的烈焰,比今天的阳光还要红上几分。 从爆炸声传来开始,死死对峙的晏狄双方,都燃烧了眼睛。他们都听见了爆炸,都看见了火光,可北狄人没有撤退,大晏军也没有停止进攻,旁边是一具一具倒下的尸体,是破损的战旗,是丢弃的战车,打到如今,除了殊死一战,谁也不能离开这个“血染的阎王殿。” “殿下,难道鞑子营里有我们的人?” 刘参将面带喜色的问了一句,赵樽却紧紧抿着唇,盔甲染血,披风猎猎,看着远处的浓烟滚滚,声音更冷了一分。 “传令下去,加紧攻城。一柱香的时间,务必进入卢龙塞。” “是!” 喊杀声里,一骑轻骑到了他的身边儿,接着,是东方青玄带着笑意的柔软嗓音,“她是可以做到的,你看见没有?” 赵樽面色铁青,狠狠地剜过去,“要是她有事,我不会放过你。” 东方青玄笑了,“我记得,我全家。” 互相对视一眼,两个人都别开了脸去。谁也没有多说什么,可他们的心里都很清楚,北狄军队的主力所在地防守有多么的严密,夏初七能够得手就已经很不容易了,更何况如今她身处在北狄营中,想要全身而退,那简直就是难于登天。 知道他在担心,东方青玄拿刀格开一箭,又是一声轻笑。 “发现了没有?今日哈萨尔的骑兵战斗力弱了……” 赵樽没有回答他,他当然也早就看出来了。 北狄骑兵最拿手的是冲击大晏的步兵阵营,弓箭稳准狠。往常每有大晏军队冲锋,北狄便用骑兵阵营进行冲击。冷兵器时代打仗,靠的是阵法。两军交战,谁的阵势不乱谁便是赢家。大晏五军营的阵法,素来最畏北狄的骑兵,骑兵有了剽悍的战马,冲散阵列最是得力。赵樽往常最喜欢使用火器招呼北狄骑兵,虽然时下火器的射程都不远,杀伤力也不足,但有一个极大的好处——骑兵靠马,火器爆炸可以惊马。 可今日都用不上。 虽然同样是战马如潮一般冲击,可向来训练有素的北狄骑兵,却有些自乱阵脚,有些战马还没有冲到位置就倒下了,根本就不像是哈萨尔的主力军队,到像是一群乌合之众。 原本他以为这一战将会是一场开战以来最可怕的硬战,可炮声未击,哈萨尔那边却像是被人锉了锐气,抵抗力度大减不说,整个军阵之中明显充斥着一种浮躁的情绪。 “啧啧,这个女人,了不得啊……” 东方青玄叹息着,漫不经心地调侃。赵樽却并不理会他,看着一眼望不到头的敌我兵士,目光里露出一抹极为复杂的情绪来。 从大晏军队出发到现在,将近两个月了,双方都积压了一肚子的火气,如今却发现拳头打在了棉花上。 “冲啊!” “杀啊!” 赵樽给了大家一柱香的时间,大晏军队就像疯了一般,速度急快地踩过北狄的阵势,扑向了卢龙塞的城墙和城门处。“嘚嘚”不停的马蹄声伴着厮杀声,十五万大军兵临城下的声势,如同天边儿压下来的滚滚乌云,极为浩大。 城墙上有守卫,一片片的羽箭像雨一般扑面而来,招呼着城下远到而来的客人。 “撞开城门!” 守城不易,攻城更不易。一堆堆的人冲了上去,巨大的圆木撞击着厚重的城门,一片片盔甲在阳光下泛着冷光,一滩滩的鲜血染红了地面,一滴滴汗水浇灌了一场血与火的屠杀,一阵阵的马蹄声催动着原始的热血。 “兄弟们,干掉北狄鞑子。” “杀啊!把北狄鞑子赶出去……” 如雨一般密集的箭从城墙俯射下来,如蚂蚁一般的将士沿着梯子往城墙上攀爬,一个又一个人被投石机击落在地。有的人爬上了墙头,有的人从城墙上跌落,有的人在一声接一声痛苦的喊叫,有的人死了,有的人跟着又扑了上去,一轮接一轮的猛烈攻击,像一场一臭啸而至的海浪,海浪里冲刷着的是血水,整个天地都在火光、阳光和血光里颤抖…… “哐啷!” 一道沉闷的声音鼓舞了大晏军队的士气。 坚固厚重的大门被撞开了,传说中“一夫当关,万夫莫开”的卢龙塞终于破防了。城门一开,就像坚固的核桃被锤子砸开了一道裂口,只要破了口,要吃掉核桃仁,就只剩下时间的问题了。 “将士们,杀啊!” “杀啊!杀!” “杀!冲!往前冲!” 与北狄骑马冲击不同,大晏军攻城掠地,火器开道也是威力无穷。一声巨大的炮响,泥土齐刷刷喷向了了天空,一阵阵的浓烟中,旗幡飞舞,铁骑堕入了尘土。人喊声,马嘶声,冲锋的号角声,刀光剑影,枪戟弓弩,震得人热血沸腾。 火光,血光,漫天的惨叫——那就是战场。 战争是人类最为残酷的践踏。 人人都是血肉之躯,也不知成就的是谁的天下。 一路攻入大营,大晏军队气都没有散一口,卢龙塞就拿下了。 “大将军,怎么回事?北狄鞑子疯了,跑了?” 赵樽勒住战马,看向火光冲天处,心急如焚。 “追!务必活擒哈萨尔。” “是!” 命令刚刚下达,一阵急促的马蹄声传了过来。 “北狄来使,不杀!” 在千军万马之中,一个骑马的北狄兵士手里挥舞着一个信封,高声呐喊着,朝赵樽的方向冲了过来。两名兵士飞快地截住了他,将他双手反剪着押了过来,他却不肯跪下去,只是怒视着赵樽身上染了暗红血色的盔甲,朗声大喊。 “奉北狄太子之命,呈书于南晏神武大将军王。” 两军交战,不斩来使,这是时下人奉行的不成文规矩。 赵樽心里一凉,直觉夏初七落在了哈萨尔的手中,脸色难看了几分,却没有表现出太多的情绪变化,只略略点了点头,让兵士将书信呈了上来。 拆开了封口,他抖了抖信笺,目光微微一眯。 被风鼓动的玄黑色披风猎猎翻飞着,他脸上情绪琢磨不透。 “怎么了?”东方青玄似笑非笑地问。 赵樽看了他一眼,没有回答,一张冷硬的面孔无波无澜。在他的面前,大晏军队已经占据了整个卢龙塞,就像滚滚向前的潮流,还在往北推进,刀枪铿铿,战马嘶嘶,铠甲叮叮…… 目光微微一眯,他考虑了一下,看向经历官周文责。 “速度传令定安侯,务必在喀喇沁截萨尔。” “是!” 周文责急快地退下去了,赵樽身披战甲,一双眸子如同染上了鲜血,盯着前面潮水般的兵士一动不动。卢龙塞尸横遍野,哪个人是谁,都快要分辨不清楚了。 就在这个时候,只见千军万马之中,飞奔出来几骑人马。 几个人不是大晏军的打扮,也不是北狄军的打扮。 打头的是一个蒙族姑娘。 “不要杀——是我——” 她背后滚滚的火光未灭,身影在一群男人中间显得格外娇小。 “殿下,是北狄公主,杀了她……” 听了这声音,一群大晏兵士飞快地扑了过去。 赵樽脸上仍有冷意,却立在马上怒吼了一声。 “不要杀她!” 一群手握钢刀的兵士硬生生止住了脚步,眼睁睁看着那一人一骑飞快地奔向了赵樽的方向。她头上的面纱飘然而动,露出一角白皙的肌肤来,看上去像是个长得不错的姑娘。 越来越近,她越来越近。 然后她下了马,飞奔向赵樽。 “殿下——”有人惊呼。 “殿下小心,她是北狄公主……”有人喊叫。 赵樽冷冷抿着唇,没有办法解释,更不能当众曝光她的身份,看着那个人影儿跑过来,他喉结狠狠滑动着,飞快的下了马,在人头攒动的人海里,稳稳地接住了那个小小的人儿。然后在众人纷纷的猜测和议论中,紧紧地拥住了她。 “赵十九,我想死你了。” 夏初七扑在他的怀里,死死揪住他腰上的硬甲,闭上了眼睛,一颗心在狂烈的跳动。 “阿七,你太不听话!” 他双臂紧了紧,又缓缓拉开她一点,低下头来骂她。她眨了眨眼睛,看着近在咫尺的面孔,熟悉的气息,熟悉的人,近两个月的想念,潮水一般涌上了她的心房,什么也来不及说,她勒住他的脖子,踮起脚尖,就啃上了他的下巴。 她本想吻他的唇,却不够高。 下巴上,她啃了一嘴男人味的汗意。 没有亲上,她略略有点失望,眼睛暗了一下。 他却突地勒紧了她,低下头来,紧紧噙住她的唇。 天地间,喊杀没有了,收拾残局的大晏军队也没有了。只有他们两个人在紧紧拥抱接吻,失而复得的吻来得激烈也投入,情不自禁的火热攀爬上了心尖,主宰了意识,忘记了周围有十五万大军在窥视,津沫激烈的交流中,烈火骄阳之下,仿佛一场梦,两个人醉在梦里,无声无息的疯狂。 “赵十九,你还撵不撵我走?” “不撵了。” “真的呀?太好了……” 他扣紧了她,“从今往后,有我在的地方,就有你。” “剥哈,真的,说话算话?”一连好几个开心的笑声儿里,夏初七紧紧地搂住他,又捶又打。他只是由着她,高大的身躯裹着她,就像抱了一个小人儿似的,在呼吸交错的眼波交流中,天地间只剩下了彼此。 她觉得四周好安静。 不是战场,不是烽火,只有千树万树的鲜花在盛放。 他在吻她,在她的眼中,一切静静的,只有他的唇火热。 实际上—— “哗!”四周哗然,好多人在抽气儿。 “北狄公主……和晋王殿下?” “难道先前的大火,就是北狄公主放的?” 不少人在不解地猜测着,而人群之中作为监军随军出征的东方青玄,看着在千军万马之中紧紧相拥的两个人,慢慢抬起头来,看着烧了半天的卢龙塞,默默地调转了马头。 ------题外话------ 战争与中间的策略环节,我都是简写和概述的。主要这些也是大多数读者不爱看的,基本看的时候都会跳过去。咳,所以,意思意思一下得了,咱主要还是以情感为主基调。么么哒! 关于粉尘爆炸,这个大家有兴趣可以百度一下。破坏力很大,发生过的案例也不少。 第125章 吃醋是病,得治! 卢龙塞是一个好地方,易守难攻,进可攻退可守。 这也是哈萨尔先前为什么要巴住它不放的原因。 只如今,北狄军败退卢龙,大晏军也就顺理成章地接管了此处险地要塞。天黑的时候,派去追击哈萨尔的将士回来了,追出了约五十余里,哈萨尔带着主力退守大宁了。 哈萨尔是一个优秀的将领。今日决战时战马的突然“失态”,赵樽和东方青玄能够看得出来,他又如何会看不出来?所以在与大晏军对阵之初,他便知道着了别人的道儿了,开始安排主力撤退。 当时守卢龙塞的死士不过一万余人,主力基本撤走。而如今北狄控制着北方乃至整个辽河流域的领土,与大晏对峙,势力也是不容小觑。可以说,大晏想要撤退消灭北狄,不是说不可能,至少短期内不太可能。统治一个地区容易,想要统治一个民族哪里是易事? “打仗劳民伤财,为什么不能和呢?” 夏初七喝了一口酒,问出了这个问题。 此时,皎洁的月儿高高悬挂在黑幕一般的天际,她坐在卢龙塞的山顶一块平石上。天上繁星看着她的脸,地上靠着的是赵樽硬朗挺拔的身躯,他仍然没有脱下的盔甲,却少了白日的肃杀。 寂静的山坡上,风声悠悠。 石头上放了几坛酒,散发着浓郁的酒香味儿。两个人在阔别将近两月之后,盘腿靠坐在卢龙塞的山顶,看着下面卢龙塞的火把,一边儿喝着酒,一边儿聊着天,一朵朵火光在眸底跳动。随之而跳的,还有他们的心脏。 她问了,赵樽却许久才回答。 “在陛下看来,和即是败。” 夏初七一愣,“和与败,两个概念好不好?” “在陛下看来,一个概念。” “也是,对于一个刚愎自用、狂妄自大、目中无人的家伙来说,像和议这样有利于民生发展的事情,确实也是一种服软。” 她喝了不少的酒,胆子也就大了不少,一连用了好几个贬义词来评论远在京师的那个老皇帝,原以为赵樽会有异议,可他却是没有说什么,只是淡淡地说了一句文不对题的话。 “天下格局,分分合合,正是如此。” 夏初七轻呵一声,眼珠子转着,斜瞥着他,玩笑道:“分久必合,合久必分?哟喂,大爷,看不出来,您还有诸葛亮的智慧观点呢?话说,您这是想要抢我卧虎小诸葛的招牌?” 赵樽扫她一眼,仰着脖子喝了一大口酒,看着下面巡逻兵士手中龙蛇一样游动的火把,一张明明灭灭的俊脸上,略略带了一丝笑颜。 “第一次见你,你说你是诸葛孔亮的后人。哎,满嘴胡说八道的妇人。” 那是去年,在清凌河边的事了。 夏初七嘿嘿笑着,与他碰了一个,突然觉得两个人好像认识得够久了。 “那个时候你就知道我是胡说八道?” “自然。” “为什么不追究不反驳呢?” “不值得。” “噗”一声,夏初七喉结一痒,一口酒差点儿喷出来。气咻咻地呛了几下,她恶狠狠瞪着他,“你这个人,就不能说几句中听的话?比如:你第一次见到我,就被我美貌的外表和过人的智慧所征服,一见钟情,再见倾心,感觉红鸾星动,三生有缘啥的?” “咳咳咳!” 这一回,换赵樽呛住了。 咳嗽了好一阵儿,在夏初七吃人的目光瞪视下,他漫不经心的叹了一声,才一本正经地看着她说:“阿七,虽然爷很想留一点尊严给你。可你自己思忖下,河里突然钻出来一个妇人,长得黑不溜啾,满嘴喷粪……除非爷眼瞎了,还一见钟情,不把你一招毙命就不错了。” “赵、十、九。” 一字一顿喊出来,夏初七听见了自家牙齿磨动的声音。 “什么叫黑不溜啾,满嘴喷粪?我靠!你这样打击我,合适吗?亏得我千里迢迢由南到北来寻你,亏得我不怕危险潜入敌军营地,治马烧粮,我容易么我?吃了多少苦,受了多少累,多少次差点死于非命?好不容易见到你了,哦,你还来嫌弃我。” 埋怨的话,竹筒倒豆子似的从她嘴里说出来,半开玩笑半认真,赵樽抿紧了唇动了动,放下手中酒坛,将她圈入怀里,掌心轻拍着她的脊背,淡淡说,“阿七吃苦了。蓟州客栈的事,爷一定会给你一个交代。” 嘴里哼哼着,夏初七翻了个白眼儿。 “算你识相。” 她知道他先前的话不过是玩笑,也不与他计较,推开了他抱得紧紧的手臂,拿起酒坛来塞回到他的手上,两个人狠狠碰了一下,她一边儿把酒往肚子里灌,一边儿想着蓟州客栈的刺杀,突然脑子里激灵一下,想起一件事来。 “爷,你说奇怪不奇怪,今日我炸了北狄军的粮草库之后,从山上滑下去,碰见了哈萨尔。他只看了我一眼,居然什么也没有说,调头就带着人走了。当时看到他身边的李娇,猜测他肯定是爱极了她,知道我是她的表妹,这才放了我一马。可刚才仔细想想,我又觉得不太对,哈萨尔在卢龙塞败得这样惨,我‘功劳’不小,他应该恨不得宰了我才对,怎会为了一个侍妾就放过我?” “哈萨尔是个男人。” “啊”一声,夏初七愣了,“啥意思?” 赵樽淡淡地看了她一眼,顿了顿,将手中空掉的酒坛丢在一边儿,又从怀里掏出一张满是褶皱的纸笺来,递给了夏初七。 “自己看吧。” 狐疑地接过纸笺,夏初七就着皎洁的月光展了开来。一行毛笔字在月光下很是清楚。可是一入目,却是把她给气得不行。上头哈萨尔写着,“敬你是英雄,放了你女人,送回我妹妹。男人之间,不必以妇人为质。” 她低低“靠”了一声。 “哪有这样的事儿?当时北狄军都撤退了,大晏军队马上就要攻入卢龙塞,我身边有如风和拉古拉,他就算有本事抓住我,也未必会有那么容易。可如果他停下来抓我,就必须放缓逃跑的速度,也许一念之差,根本就跑不掉了。这完全是强词夺理嘛!” 气得吹胡子瞪眼,她很不服气。 赵樽默默的听着,喝了一口酒,喉结里发生沉闷的“咕嘟”声。 “哈萨尔百步穿杨,他若要杀你,你跑不掉。” 作为一名自认为“优秀”的特种兵,夏初七非常不愿意承认他说的是实事。更不愿意在自己毫不知情的情况下,就被哈萨尔当成了人质来与赵樽进行交换。 “那你是怎么打算的?” 他没有说话。 她看出来了,挑了下眉头,“你真要把乌仁潇潇送还给他?” 月光下赵樽的侧颜轮廓分外好看,带着一种说不出来的暖。夏初七期待地看着她,希望他能够否认。可他略略迟疑了一下,却是点了点头。 “我已经让元祐把她从开平大营带过来了,这两日就会到。” “这不公平!” “很公平 ̄萨尔有放你的胸襟,爷为何不能放了他妹妹?” “为什么?”夏初七有些恼火,不愿意因为自己的出现破坏了赵樽的计划,说话时的语气也高昂了起来,“赵樽,这明显是哈萨尔耍诈,他根本就没有捉到我,凭什么交换?” 赵樽揽住她的肩膀,目光坚定,“阿七,他饶你一命,对我来说,这比什么都重要。再者,一个妇人改变不了战局,爷不愿让人戳脊梁骨,可懂?” 懂…… 她都懂。 赵樽要的是战场上见真章,放不放乌仁潇潇无关痛痒。 可她心里那口气就是咽不下去。 颓然地哼一声,她抱着曲起的双膝,望了一会儿下面巡逻的火把,才冷静下来,侧过脸,目光烁烁地看向赵樽。 “那你准备怎样安置我?今日在战场上,大家都认定了我是北狄的公主,你如何交代?我的身份不能暴露,如今赵绵泽摄政监国,万一他找你麻烦……” “我会处理。”赵樽圈住她的腰,苦笑一声:“今日的事,是爷鲁莽了,没有考虑周详,落人口实了。等元祐送了乌仁公主过来,我就把她送走,就算是给大家交代了。而你……”瞄了她一眼,他低低说,“只能暂时做我的侍从和军医了,军中不能有女人。” 听他说鲁莽,夏初七心塞了。 鲁莽的何止是他,还有她自己。 在那一刻,从哈萨尔的手底下逃出来,她只是迫不及待地要见他,只要见到他,什么都好,根本管不了别人会怎么想,会怎么看。那情绪无法控制,一个拥抱不满足,还想要一个亲吻。等冲动完了她才反应过来,景宜郡主还在京师,怎么可能出现在北边战场? 暗自苦笑一下,她玩笑的瞪他一眼。 “哟,听殿下这语气,是后悔在人前亲我了呀?” 赵樽弯了下唇角,紧了紧手臂,吻落在她的额上。 “爷何时说过后悔?” “那就好。”夏初七低低笑,靠在他怀里,手指着天边的皎洁的月亮,“不做已经做了,不冲动也冲动完了。现在说什么都晚了,我都不介意你亲了‘公主’,你也甭介意了。只要我俩在一起,什么都好。” 她自觉说得深情款款,可赵十九却不解风情。 一把拍下她的手,他低声说:“不要指月亮。” “会割耳朵?” “会……”他突地凑过来,一口叼住她的耳朵,轻轻裹入嘴里,那低低的,男性的,粗粗的呼吸声,瞬间烫红了夏初七的脸,哦,不对,是心……心酥麻了,身子也就软了,她整个儿落入他的怀里,直到他温热的唇从耳垂辗转落在她的唇上,再紧紧与他纠缠在一起。 “咳!” 一道重重的咳嗽声,从山坡后面传来。 夏初七一惊,又羞又窘,赶紧直起身子,整理衣服。赵樽却是不慌不忙,仍然拿一只手揽住她,没有回头,沉声低言。 “若是要喝酒,我请你。若是说别的,不必了。” “我自然是来喝酒的。”一个人影冒了出来,风姿卓绝,芳菲绕遍,在月光下幻若仙人。他唇上带着柔和的笑意,走近了,丝毫不觉得别扭,直接就绕过两个人,坐在了夏初七的另一边儿,莞尔一笑。 “不好意思,打扰二位的雅兴了。” 明知道打扰还来? 来了不说,拿了人家的酒就灌了一坛? 灌完了不说,还不甚优雅的打了一个酒嗝? 打了一个酒嗝不说,他还笑意靥靥地望向了夏初七,要撵她走。 “阿楚,下面有许多伤兵,应该有用得着你的地方。” 身为一个医者,夏初七对于战时治病救人并不抗拒,可东方青玄明显要撵她离开好像与赵樽有话要说的样子,却是让她很不爽。 “你们两个有什么事儿不能当着我说?” 东方青玄撩了一下披散的头发,笑了,“男人间的事,妇人不好插手。” 夏初七哼了一声,“你想搞基,勾引我男人?” 又是一个新鲜的名词儿,东方青玄一愣,脱口而出,“搞鸡?” 不仅他不懂,赵樽也是不明所以的看了过来。幸而两个人都不是傻子,很快从搞鸡的“鸡”里联想到了什么,赵樽面色一黑,不声不响,东方妖孽却是媚眼一甩,轻轻笑出声来。 “就算是吧!那我与殿下搞鸡,你可否回避?” “凭什么?”夏初七挑衅的抬高下巴。 “哎,好歹本座为了助你,挨了殿下一顿好揍。” 说罢他像是害怕她不肯相信,把脸伸了过去,让她看他的脸上还没有消散的青紫。可不巧,他的脑袋刚一凑近,就遇到了一只手,轻轻地隔了开不说,原本坐在他身边的女人,已经被赵樽抱到了另外一边儿。 “东方大人,请!” 看着递过来的酒坛,东方青玄愣了一下,笑了。 “殿下还真是紧张。” 赵樽不回答,只给了他一个寒光四射的眼神儿。 “不想喝,就走!” 东方青玄叹气伸展了身子,衣袂飘飘间,唇角的笑容扩得更大了,对着月亮喝了一口酒,他斜眼睨过去,“你不让她瞧见,她不照样瞧见了么?对吧,阿楚,我没说错吧?” 夏初七不太习惯他如此亲热的称呼,看着赵樽黑沉沉的脸,瞪了他一眼,“大都督叫我名字就好,被你这样一喊,我身上鸡皮疙瘩掉一地。” 东方青玄又笑了一声,“那可真是罪过了,青玄还以为,在蓟州客杠看过你沐浴之后,我两个的感情是极好的了……” “东方青玄……” 夏初七脸臊得通红,恨不得掐死他。 见她真的生气了,东方青玄莞尔一笑,撩唇看向赵樽。 “青玄只是玩笑,殿下切莫相信。” 丫这不是此地无银三百两么?他明明就没有瞧见好不好?夏初七心里气极,看出来这厮没安好心,故意整她来着,她火急火燎地瞄了一眼赵樽。可那边却没有动静儿,两个男人甚至还碰了一下酒坛。 只不过,一个冷气森森,一个面带微笑,看得她心尖尖直发抽,觉得此时还是三十六计……走为上计。尤其看见赵樽面无表情的样子,好像并不反对东方青玄“撵”她走,一定是他俩有什么不想她听见的话要说了。 起身拍拍膝盖,她瞪了东方青玄一眼。 “人生何人不挨打?爷,打得好。依我说啊,不仅要狠狠打,还得以母亲为中心,以上下五千年的祖宗为直径,展开全方位36度无死角的烈性问候。哼!” 她怪异的话,说愣了两个男人。可她嘴上虽然说得极狠,但看到东方青玄漂亮的脸上不和谐的青紫瘀痕,作为一个专业爱美了二十多年的女士,她确实觉得暴殄天物了。没有多说什么,她从怀里掏出一只小瓷瓶儿来,递了过去。 “喏,便宜你了!拿去擦伤。” …… …… 看着她消失在月辉下的纤细背影,东方青玄把玩着手中的瓷瓶,又凑到鼻端闻了闻,这才动作优雅地将它纳入怀中,故意刺激某人的笑了一声。 “还是楚七好心啊。” “本王都不知道,东方大人穷得连伤药都用不起了?” “策略。”无视赵樽冷冷的讽刺,东方青玄笑得无害,语气里带了一丝幸灾乐祸的意味儿,“我不过不擦药而已,又哪里有殿下你精明?明知我来了,还玩得一手好亲热,故意向我示威?天禄,我得重新审视你了,都说男人心里有了女人,就会变得幼稚,往常我也是不信的,如今看见你,真是信了。” 东方大都督忽略了自己“不擦药的幼稚”,指责起赵樽的“幼稚”来,却是脸不红心不跳。 不过赵樽什么人? 杀人都不见血,损人更是不留情面。 他冷冷道,“本王可以与她亲热,你可以吗?” “呵……”东方青玄眸子微暗,慢悠悠地笑了一声,“晋王殿下您艳福不浅,青玄自叹弗如,只如今传闻你与北狄公主有染,如何向朝廷交代?” 赵樽冷笑,“不劳东方大人费心。” 东方青玄似笑非笑,“到底曾经是兄弟,关心一下。” 赵樽侧过眸子,凉意入骨,“你既然记得,就不要招惹我的女人。” 东方青玄仍笑,“窈窕淑女,君子好逑。” “东方青玄——”赵樽拖长了声音,余味儿里全是凉意,“蓟州客栈的人,可与你有关?” 东方青玄凤眸一眯,“无。” 静静的,赵樽好一会儿没有说话,他看了东方青玄良久,突然抬起手里的酒坛,大口大口地灌入喉间,直到酒坛入了底,他才冷冷问,“那你是想来为人求情的?” 东方青玄没有承认,也没有否认,只是摇了摇手上的空酒坛,顾左右而言他地轻笑,“天禄,我们有多少年没有喝过酒了?” “前不久才喝过。”赵樽道,“庆功宴上。” 东方青玄不辩解,只是一笑,“我说单独。”说罢看着赵樽沉沉的眸光,又深深看了他一眼,极为隐晦地问了一个与上面的话完全不相干的问题,“天禄,你后悔吗?” 赵樽没有看他,面无表情,挺拔的身影岿然不动。 “人各有命,本王从来不为做过的事后悔。” 东方青玄沉默了片刻,才低低道:“如今大晏储位已定,你若再想翻盘已无可能。唯一能做的,便是在北平这边的土地上好好经营了,其实做藩王也没有什么不好,啊?” “东方大人会不会管得太多?”赵樽冷冷瞄着他,停顿一下,又把话题给绕开了,“蓟州客栈的事,谢了。” “碰巧遇见,殿下言重了。” “在东方大人这里,从来没有巧合的事。” “你说是,那便是吧。”东方青玄笑了,“既然殿下与青玄如此客套,那青玄奉旨监军,也得行使一下监督之权了。试问殿下,卢龙塞虽然要紧,为何不乘胜追击,继续挺进,与定安侯一起围堵哈萨尔?” “事涉军机,本王不必与你言明。” “青玄是监军,陛下亲赐了涉足军机的权力。” 赵樽淡淡哼了一声,一双黑眸在夜色中极为深邃,“如今我军已追至关外,这些地区在北狄军占领之后,男丁被征用,百姓的粮食也被征用,驿道被摧毁,朝廷的粮草补给线也受到了影响。东方大人不如去打探一下,朝廷多久没派军粮过来了?试问一下,本王如何敢贸然推进?” 东方青玄凤眸微微一眯,“明白了。” …… …… 今晚的卢龙塞注定不能成眠。 大战之后,热血未冷。参与了卢龙塞破城战的士兵,活下来的都在喝酒吃肉,欢庆胜利。不幸阵亡的将士都被葬在了滦水河岸的“士兵冢”。 挖了一个大坑,埋掉了所有的将士,赵樽命人在冢前立了一个石碑,他亲自题写了“卢龙塞战役阵亡将士墓”几个字,同时撰写了一副挽联,刻于碑上。 题字曰:“赴汤蹈火驰千里而卫家国,马革裹尸遁万骑以砥社稷——洪泰二十五年,赵樽题。” 另外,就在大晏战士的坟冢边儿上,北狄军卢龙塞一役没有办法带走的尸首,赵樽也都下令集中在了一块儿,挖坑埋在了另外一边。出于对死者的尊重,赵樽仍然题了一块碑,碑上亲书,“卢龙塞战役北狄军将士长眠处”,以便将来晏狄之间的战事结束了,他们的亲人也能找到地方。 如此一来,事情其实有些滑稽,这些生前杀了个你死我活的两军将士,死后却葬在了一处,还得在这个滦水河边争论到底是谁夺去了谁的阳寿,是谁刺入了关键的一刀。 只要有战争,就会有牺牲。 军人不问政治,在向大晏阵亡将士烧纸钱的时候,为免北狄军在阴间没钱吃饭没钱泡姑娘,赵樽也命人为北狄军烧了纸钱。胜败是一回事,每一个生命都值得尊重。他这样的举动,没有人反对,全体大晏将士甚至豪气干云地在北狄人的墓前洒了一碗酒,算是拜祭。 葬了,人去了,也就了了。 不是麻木,只是习惯。 不管是兵士还是将领,活下来的人很快就都恢复了正常。一样可以哈哈大笑,一样可以高声庆幸,一样能够激动的庆祝。庆祝之余,将领们都与东方青玄的看法一致,纷纷请命要继续推进大宁,血洗哈萨尔,血洗北狄,为兄弟们报仇。 可赵樽却迟迟没有下令。 这对于赵樽过往的战争历史规律来说,是极不正常的。有人私底下猜测,大将军王有了女人,胆子变小了。可是猜来猜去,却没有人知道赵樽到底在忌惮什么。不过,金卫军治军严明,虽然有人议论,却没有人不满。他们跟着赵樽,总是打胜仗,对于将士来说,胜仗就是极好的生命保障,都对他有绝对的信任。 虽然没有下令进攻大宁,赵樽却以北伐军大将军的名义向朝廷递发了捷报。一方面为参与卢龙塞战役的众将士请功。另一方面也让朝廷下令对饱经战火的战乱地区予以减免赋税的政策,还有勒令该地区乡绅为百姓减租,以便尽快恢复农耕,让老百姓得以喘气。 一道奏折飞往了京师。 赵樽回到住宿大帐的时候,带回了一身的夜露。 夏初七还没有入睡,就着一盏昏暗的油灯,她窝在他的被窝里,拿着他的兵书在看——只不过,在兵书的下面压着的是一本很给力的衅本。 “傻笑什么?” 她看得很认真,听见赵樽的声音,才回过神儿来,忙不迭把衅本塞入了被子里,拿着兵书扇了扇,笑得像只狐狸。 “你回来啦?” 赵樽瞄她一眼,低哼一声,“不必藏了,本王都瞧见了。” 一听他这话,夏初七稍稍囧了一下,索性大方的拿过来,在他的面前翻了开来,扬了一扬,嘴里“啧啧”有声儿。 “我说尊贵的晋王殿下,行军途中,大敌当前,您的身边居然带着这样的书,你不觉得你需要给某人一个说法吗?” 赵樽淡淡瞄她一眼,自己动手解去披风,脱下身上沉重的将军盔甲,动作雍容高贵,语气淡定从容。从夏初七的角度来形容,就是“不以为耻,反以为荣”,连半分不好意思的表情都没有。 “行军打仗,难免枯燥,偶尔调节也是人之常情。这与肚子饿了要吃饭,身子冷了要穿衣,是一个道理。尤其是爷想到阿七的时候,不看看这种书,你让爷如何熬得过去?” “我去!” 若说刚才只是囧,那么现在夏初七就是臊了。 听他这个意思,他是在想她的时候,才想到了衅本?也就是说,衅本与她夏初七可以产生对等的效果,解决某人不要脸的生理和心理的双重问题?想想有些怄气,她瞪了过去。 “我真该先在营里搜查一下,可藏有女人。” 赵樽眼尾一挑,唇角扬了扬,看上去像是笑了。可仔细一看,他却又没有笑,那表情一本正经,严肃得不行,“爷若要女人,还用藏?” 说罢无视她的“飞刀眼”,就着中衣出去了一趟,很快又回来了,手里拎了一套大晏军普通士兵的衣服,放在了床头上。 “明日起来,你就穿这个。” 夏初七坐起身来,拎着那套行头看了看,满意地笑了。衣服从里到外都是新的,看来赵十九都给她备好了呢?眼珠子乱转着,她正想道谢,突然皱了皱眉,觉得好像少了些什么。 “喂,你怎么没有给我准备束胸的布带?” “束胸?”赵樽颇为不解地看着她,“什么东西?” 被他审视的目光瞅得有点儿不好意思,夏初七不知道他是真不懂还是假不懂,极为懊恼地在身前比划了一下,自认为解释得比较清楚了,这才嗤了一声,“没有那个东西,我怎么扮成男人?” 恍然大悟地“哦”了一声,赵樽考虑了一下,沉下脸来,目光在她身上打量了一会儿,促狭地弯了弯唇,“爷以为,不必了吧?” “啥意思?”夏初七脸还在红,“正经点说。” “爷不够正经?”赵樽眯了眯眼,语气确实很正,“爷的意思是说,阿七这身子,不必束胸,也瞧不出来。” 脸颊上顿时红臊了一片,夏初七的女性尊严又被打击了,恨得牙根儿直痒痒,气极之下,她抱着手里的衣服一股脑地往他身上砸去,完全就是恼羞成怒的癫狂状态。 “赵贱人,你又欺负我……老子与你势不两立。” “爷实话实说……” “还说,你还说……打死你。” “好了好了……不闹了……爷与你玩笑的。” 在她打滚撒泼一般的猛烈攻击中,赵樽眼里的笑意收住了,一把将她整个儿抱住,束紧了她的身子,拉过来靠在自己胸前,清了清嗓子,赶紧转移了话题。 “阿七你今晚要睡爷这里?” 什么叫她“要”睡在他这里? 夏初七怔了一下,横眼扫着他正经的脸,心里明白这是一头披着羊皮的狼,哼了哼,索性装着不懂,狠狠推了他一把,巧笑说:“我是你的贴身侍从加外医官不是?那么,我和你睡一个帐篷,这个很合理吧?” “嗯,很合理。”赵樽严肃地点了点头,“侍从可以打地铺。” 气咻咻地瞪着他,夏初七一双眼睛瞪得像铜铃,突然握紧了拳头就朝他的身上揍了过去,骂了一句“王八蛋”,才又笑着抬下巴。 “好啊,我打地铺,给你睡。” 赵樽低低笑了一声,然后叹了一口气,顺着她的后背,似笑非笑地道,“看你可怜,爷便允了,你睡在爷的床上。” “看你真诚,姐便允了,让你睡地铺。” 两个人睡个觉也要斗一斗嘴,可争论之中,谁都能嗅到那空气里的暧昧与甜蜜。这么久不见了,谁又舍得晚上的分开?地铺不过是一个摆设而已。 做大将军王的女人就是不同,夏初七享受到了与普通将士不同的差别待遇。时至夏日,将士们都去河边儿冷水泡澡,郑二宝却命人抬了一桶热水过来供她沐浴。在她美美沐浴的时候,赵樽吩咐人守好营房,自己就出去了。夏初七好些天没有洗过身子,实在舒服得不行,以至于晚上躺在他臂弯里的时候,还浑身犯懒,一动都不爱动。 “赵樽……” “嗯?” “你睡着了?” “嗯。” “傻叉,睡着还能说话?” 她低低的笑,赵樽紧了紧她的身子,把她的头靠在自己的颈窝里,却是没有回答。 这些日子以来,日夜行军,他担心她的安危,几乎合不上眼,大多时候只睡一个囫囵觉了事。可即便身体再疲乏,心里再担心,他还不能表现出来。若是让将士们知道他们的大将军王心心念念一个女人,那得动摇军心。 除了战场上的事情要安排,朝廷还得一日三报,地方官吏还有各种杂事,每天各种军事奏事缠着他,加上常年征战下来,身体的积劳病病并不少…… “怎么不说话?”夏初七抬起头,看了他一眼。 “你说,爷听着。” 她摸着他下巴上青幽的胡楂儿,有些心疼。 “赵樽,你瘦了,也黑了。” “没有东方青玄好看了是不?” 这句话他接得极快,完全不像前面的慵懒,明显带了一股子浓浓的醋酸味儿,听得夏初七又好笑又好气,低低嗤了一声,才拿手指戳他。 “吃醋了?” 他没有回答。 “吃醋是种病,得治!” 他还是没有回答。 知道这个家伙的性子闷,夏初七不想再逗他了。 圈过去,她抱紧了他,低低的笑,“先前他在山坡上的话,你不必当真。在蓟州他是救过我,可我跟他……”说到这里,莫名想到东方青玄落在唇上那个浅浅的吻,夏初七突然有点儿底气不足,清了清嗓子,才接着说:“我跟他真是什么都没有,他也没有看见我沐浴,你就放心吧……” “爷知道。”赵樽哼了下,“不然能轻饶了他?” “呵!”低笑一声,夏初七酸他,“知道为什么情绪不高?” 赵樽没有马上回答,稳了稳她的身子,又把她高昂的脑袋按了下来,放在怀里,才闭上了眼睛。就在夏初七以为他不会回答的时候,却听见他低低说了一句。 “阿七,我不是神……我累。” 夏初七喉间一紧,心里有一根弦倏地绷紧。她双手伸过去,紧紧圈住他的腰,紧紧的,紧得仿佛要与他融成一体,紧得从他的呼吸里也能够感觉到了他的疲乏以及一些深深的无奈。可是,她却不知道该怎样去安抚他,只能抱着他越来越紧,只能不停拿脑袋在他的身上磨蹭。 “还闹?” 他低低说,声线儿喑哑。 “咋了?我没闹啊?” 她不解地抬头,看着他,眸子晶亮。 “狐媚!”他低哑着嗓子骂了一句什么,突地低下头来,就着她微张的嘴就用力咬了一口。夏初七吃痛的惊呼着就想开口吼他,他却乘虚而入,碰上她的唇,凶狠地入侵了她的口腔,霸道强势,吻得她瞪大了眼睛,一时间回不过神儿来,只能无奈地吞咽,然后又无奈地接受了他的亲热,带出一股股无奈的酥丶麻感,从背脊往上一窜,激得她冷不丁的打了一个哆嗦。 “爷!” 他像是惊醒,将她紧紧搂住,停下来了。 “睡吧。” 夏初七咬牙,羞窘不已,探手去抓他。 “都这样了,你还能睡得着?” 无奈的焖哼了一声,赵樽将她作怪的双手包在掌中,无奈的低骂,“小祖宗,你不想你家爷死在这里,你就不要动来动去。” 狡黠地眨了眨眼,夏初七看他,“谁让你先前欺负我?” 他叹,“那好,扯平了。” 看他眸子着火,身子绷紧,夏初七也不想再逗他了。 收回手来,她乖乖地圈在他的腰上,身子贴着他,觉得安心极了。 同样是卢龙塞的兵营,同样是凉凉的夜晚,可今天晚上与昨天晚上却是完全的不同,眼前一切都是那么的美好,美好得她突然有一种不太真实的错觉。 不远千里而来,她终究抱住了赵樽,睡在了他的被窝里。 第126章 卿卿我我,意浓浓! 赵樽这个人言出必行,说了“有他在的地方,就有她”那句话之后,果然不再撵她走了。而她也顺理成章的成了他营中的侍从。另外要送回乌仁潇潇的决定,他也不是开玩笑,只等元祐把人带过来,便要将她送走。 尔后,赵樽的身边儿就多出了一个贴身侍从,陪着他巡视营房,陪着他看兵士操练,陪着他查看伤兵的伤情。那侍从个人不高,做事却极其认真,每次还写上工作记录,一板一眼的样子,看得赵樽身边身边几个亲近的侍卫和二宝公公,都不由得叹息。 这个楚七不管什么身份,不管她是医官、驸马、郡主、还是侍从,都当成正事来做,为人处事看似荒诞不经,其实心思缜密还颇有点男子英气,很快就与他们打成了一片。 至于那日两个人在大军中的烽火拥吻,私底下的议论一直没有停止,各种各样的猜测都纷纷出炉,最为流行的一个版本是,北狄公主深爱晋王殿下,不惜为了他火烧北狄大营,逼退了哈萨尔,然后投奔了殿下。而晋王殿下也投桃报李,与她两情相悦,只等战事结束,估计晋王府就得多一位侧妃了。 也有人说,看当时晋王殿下对北狄公主的“热情”,只怕京师那位诚国公府的景宜郡主,晋王正妃之位岌岌可危了。人家两个人那是真爱,皇帝指婚的亲事能有什么感情? 说什么的都有,却没有人敢当着赵樽的面儿说。 不过,却不妨碍流言蜚语传到赵樽和夏初七的耳朵。 赵樽听着黑着脸不言不语,夏初七却无所谓。在她看来,这些人当兵在外,生活枯燥乏味,有点事情猜测和议论也极大的丰富了他们的军旅生活,这是多好的事儿?能娱人,也是大功一件嘛。 第二日她就听说,军中已经有人私底下开设了赌局,赌晋王殿下更喜欢景宜郡主还是北狄郡主,赌晋王正妃之位究竟会花落谁家。据说景宜郡主的行情非常不好。一赔十的比例,听得夏初七心里痒痒,有点摩拳擦掌的意思。 “爷,我也想去下几注。” “什么?”赵樽正坐在大帐案几边上看奏报,问得心不在焉。 “听说他们赌得很厉害呢,景宜郡主一赔十,我也想去赌,赢光他们的银子。”说起银子,她一双眼睛里全是亮色。 “……”赵樽没有回答她。 “喂,要不要我也帮你下几注?” 赵樽从军情奏报中抬起头来,侧过眸子去看她,先是看她的脸。再然后,他的目光落在了她的手上……不对,准确来说,是落在了她手里的书上。 “你怎的又在看这书?” “啊?哦。这个呀。”夏初七挑了挑眉,“我这不是闲得无聊吗?”随意的翻动着手里的衅本,夏初七无所谓地说,“爷,老实说,这个书的内容真的太单一了,知识量也不太丰富,如果你喜欢,我这些日子闲着,可以帮你写啊?” 赵樽的脸黑了,可夏初七却像是发现了极大的商机,起身走到他的身边儿,将书往他面前一放,双肘撑在他的案几上,看着他,就像看着一锭锭的银子,眼睛在发亮。 “你说,咱军中的将士们都寂寞得紧,如果我把书写出来,然后大量刊印,给将士们人手派发一份……当然了,成本费,还有我的稿酬也是不能不要的……咳,这书印发之后,一来可以丰富军中将士的私生活,二来也有助于稳定军心,简直就是一举两得的事情,咋样?” “楚、七。”两个字赵樽是从牙缝儿里挤出来的,那目光里的火大像是恨不得捏死她。 夏初七心里一慌,立马退后了两步,举起双手来。 “喂,你不要乱来啊,我就说说嘛,不行就不行呗。” 看着他绷紧的脸,她又笑了起来,抬头拿着他面前茶盏里的水来喝,大概觉着有些烫,手刚伸出去摸了摸,烫得吐了吐舌头,双手飞快地摸着耳朵,又低下头去,对着茶盏的水面呼呼吹气…… 赵樽盯着她,看她撅起时红扑扑的嘴唇还有盯着茶盏时不停眨动的睫毛,觉得她吹出去的气,不是吹皱了茶面的水,而是全吹在了他的心里。在她之前,他从来就没有见过像她这样的姑娘。其实这些都是微不足道的小动作,并不新鲜,并不好看,可她做来却总有一种不同于任何妇人的美好。 “怎么了?这样看着我?”见他呆住,夏初七端到嘴边儿的茶盏又停了下来,递到他的面前,“小气,你是大爷,给你喝好了。” 赵樽叹一口气,拿下她手中的茶盏放好,然后拉她过来坐在腿上,将她塞在怀里,想了想,像是很难开口,“阿七,等元祐过来了,让他把你带去开平,那里是大军粮草的贮备地,又是前朝的上都,条件会好一些,免得你跟着在营中吃苦。” “你呢?” “我得了时间,会骑马过去看你。” 她急了,一把揪住他的肩膀,“凭什么?你不是说过的……” 他却截住她的话,“阿七,我想过了,你毕竟是个妇人,在营中实在不方便。” 她嘟起了嘴,“我不觉得不方便,你把我当男人看不就看了?” “其实……”他有些迟疑,“其实男人也不太方便。” 听得他沉闷低哑的声音,夏初七知道了,目光斜斜一瞥,“是不是怕人家议论……说大将军王您耐不着寞,不仅与北狄公主要好,还和贴身侍从关系暧昧?” “知道就好。” 夏初七叽叽笑着,看着他无奈的样子,心里一阵发软。可她好不容易来了,又怎肯轻易离开?去开平,得两三日路程,她才舍不得离开他呢?将身子贴过去,他整个人趴在他的胸口上,忍不住深深嗅了一口他身上的味道,轻轻笑着,不说同意,也不说不同意,只是神不知鬼不觉的换了话题。 “赵樽,这两日营中无事,闲着也是闲着,不如我陪你去逛街吧?” 他淡淡瞥她,“做什么?” 她唇上仍然挂着笑意,“你看天气那么好,我们憋在营里也烦躁,不如找一个附近的城镇逛逛,感受一下民生,再顺便散散心什么的?”说完见他兴致缺缺,她摇着他的肩膀,又撒赖,“这样好啦,我请你吃好吃的怎样?” “不去。” 他拒绝得太快,斩钉截铁,夏初七很是奇怪。 “为什么?” 赵樽的表情极淡,瞥着她:“你身上有银子?” “呃”一声,夏初七眨眼,摇头,“没有。” “那你拿什么请我?” “先借你的,回头还给你。” “你欠了爷很多银子,却从来没有还过一两。” “我不连人都是你的了吗?”夏初七翻了个白眼儿,笑得很是得意,“再说了,你用不用这样守财奴?亏你还是个王爷,不知道的人,还以为你家快要穷得揭不开锅了。” 没有银子,却执意要“请客”的夏初七,次日还是拽了赵樽一道,一人骑了一匹马,偷偷离了大营,到了离卢龙塞最近的一个小镇。 这个小镇是卢龙与大宁的接壤之地,也算是大晏军与北狄军的边界之地,位于必经的主干道上,在没有开战之前,这里原是极为繁盛的一个城镇。只如今,虽然被大晏军打回来了,可民心不稳,民生尚未恢复,街上的店铺大多都没有开张,行人也极为稀少,看上去冷冷清清,与夏初七来之前的想象相差了许多,牵着马走在街上,她摇着头,长叹了一声。 “这仗也不知道什么时候才能打完,老百姓日子不好过啊。” 和大多数时候一样,她在说,他并不怎么回答。 可这完全不妨碍她的即兴发挥,一边儿走,一边儿吐槽他爹,“你说皇帝怎就那么喜欢打仗呢?赵樽,若是你做了皇帝,你是愿意与邻国和睦共处,还是愿意继续强征逆伐?” “你操心太多。” 看了他一眼,她嘿嘿一乐,把手中的马缰绳塞到他的手上,自己双手抱住他的手臂,顾不得人家看见两个大男人当街腻乎会不会吓得当场毙命,故意在他手臂上蹭了蹭,见他身子猛地一僵,低低吃笑着,“那尊贵的爷,你能不能操心一下,我请你吃什么才好?” 说话间,她看见不远处有一个木头搭建的简陋凉棚,凉棚一头钉在树桩上,另一头钉在木质的房子里,刚好遮住了夏日的阳光,精明的老板就在凉棚下放了一些方桌。走了这大半天儿,夏初七热得不行,正想找个地方歇脚,拉了赵樽就过走。 凉棚下面已经坐了好些食客,生意还不错的样子。 见他们过来,小二很是热情的接过马去拴了,又殷勤的招呼。 “二位客官,来点什么?” 夏初七眨了眨眼睛,“你们有什么?” 战区人民的生活水平都不高,这个饭庄里面卖的东西也基本都是北方极为常见的一些食品,以果腹为主。烤地瓜,艾窝窝等等,最奢侈的也不过是卤牛肉和高粱酒了。听了小二的介绍,夏初七感慨一下,笑眯眯地说。 “来一斤卤牛肉,一碟花生米,一壶高粱酒。” 店小不欺客,菜都上得极快,看着菜品的颜色有些着急,可味道还算不错。大概是最近都没有吃过什么好东西,一个人在生活水平直线下降的时候,吃什么都是极香的,夏初七埋头苦吃,不顾形象的样子,看得赵樽直皱眉头。 “很饿?” “嗯嗯,还好。” “让你去开平,你又不乐意。” 她顿了一下,抬头冲他发笑,“说什么呢?我这是本着不浪费粮食的精神,才狠狠吃的,懂么?不过……爷,我这两日发现了,咱们大晏将士的生活水准都不怎么好啊?这当兵打仗在外,为了国家抛头颅洒热血的,玩的是性命,朝廷不是应该给多派发一些食品吗?” 赵樽原本清冷的脸色,略略一沉。 “有吃的就不错了。” “啊?啥意思?”夏初七问了话还没有得到他的回答,就见凉棚外面的阳光地里,又过来几个牵马的男人。 那几个人长得都很是高大,从身上衣着来看,都是富裕人家出来的。尤其是领头那个满脸络腮大胡子的年轻男人,一身的锦袍极为华贵,显然是几个人的头儿,一入凉棚气势极足。 “老板,捡好的牛肉来几斤,好酒来几壶……” 来了这样的贵客,老板自然欢喜,又擦桌子又擦凳子的笑脸相迎。那几个年轻男人也不多话,在赵樽和夏初七一桌之隔的方桌边上坐下,取了身上的腰刀放在桌上一放,那重重的“啪”声,骇得店中的食客们大气儿都不敢出。 夏初七低低问赵樽,“爷,看那几个人,不像普通人。” “嗯。” 赵樽似是而非的回了一句,又往她的碗中倒酒。 “吃你的东西。” “赵十九……”夏初七抬头,咬着牛肉眯了眯眼,“你还没有回答我先前那句话,什么叫有得吃就不错了?难不成这征北军几十万人,朝廷还能让他们饿着不成?” 赵樽冷冷的抿着嘴巴,递给她一个“你不懂”的眼神儿,却不接她的话茬儿,只态度友好的往她碗里夹了一片牛肉。 “吃。” 夏初七哼了一声,猜测是这事儿他不好说,也就罢了,只专注地吃她碗里的东西。同时,即便她不想看,也因为桌子位置的关系,不得不注意到刚进来的那几个男人。 初初一看,几个人长得都还不错,尤其那个络腮大胡子,虽然满脸都是毛,可鼻梁高挺,眼睛深邃,视线凌厉极有英气,眸子对上阳光时,似乎还有一层淡淡的琥珀色光芒……让她生出一种面熟的错觉来。可仔细在脑子里搜索,她又没有见过这个人。 “阿七!没有哪个姑娘会一直盯着男人看。” 被赵樽这么一提醒,夏初七才发现自己的眼睛好久都没有收回来了。尴尬地笑了一下,她侧眸看向面色变黑的男人,低低凑过头去,小声调侃说:“我如今是男人,不是姑娘。男人打量男人,不算什么吧?主要是……” 又飞快地瞥了那个“大胡子”一眼,她皱了皱眉头,极为严肃。 “我咋觉得好像在哪里见过?” 赵樽冷哼,“长得好看的男子,你都面善。” “嘿嘿!算你懂。”夏初七被他戳中了心里的“软”,也不反驳,只笑眯眯的逗他,“爱美之心,人皆有之嘛。难道你看见长得好看的姑娘,不会多看几眼?那不是很正常吗?” “爷可不像你!” “嘿!”她低低笑了一声,又道,“你别说,那男的长得……还挺有男子气概的,英俊。要说缺点吧,就是毛多了一点。” “楚、七——” 听见他的冷笑和咬牙,夏初七拍了拍了嘴巴。 “阿弥陀佛,其实我是为了多积善缘……你知道的,长得好看的人,一定是上辈子做了许多好事儿,这辈子才修得了这五官端正的福分。所以多看长得好的人,一定也会感悟善缘,为下辈子积攒功德。” “哦,原来如此。”赵樽淡淡地扫她,“那阿七你上辈子一定作恶多端。” 夏初七还在研究那个人到底在哪儿见过,闻言随口“啊”一声,问他,“为啥?” “自己想。” 听见他冷下来的声音,夏初七脑子激灵一下,明白过来了。敢情丫这是说她上辈子作恶多端,这辈子才长得这样难看?嘴巴恶狠狠的抽搐一下,她的手默默地伸到了桌子下头,死死掐住他的大腿,冷冷一笑。 “赵十九,你说我该怎么收拾你才好?” 他回手抓住她,“等你有了收拾爷的本事再说。” 两个人低低斗着嘴,突听那桌人突然喊了一声,“老板,结账。”夏初七瞄了赵樽一眼,视线又被好奇心引了过去,只见那老板点头哈腰的走过去,笑眯眯地拨着算盘珠子。 “几位爷,一共是三两五钱银子。” “阿古。”大胡子喊了一句,偏头看向他的随从。 “是,老爷……”叫阿古的随从答应着,突地面色一白,那只伸入怀里的手,又使劲儿捣鼓了几下,再没有拿出来。接着就像电影中的慢镜头一般,他慢慢转头看向大胡子,紧张得额头上都是冷汗。 “老爷,银钱袋……不,不见了。” “你说什么?” 一屋子的人,都替他们捏了一把汗。看来这个大胡子老爷身上没有放银钱,随从阿古就是专门管钱的人。如今他的钱袋没了,饭钱都给不上了,大胡子老爷的脸色很是难看。 “老板,可否先赊着,回头我再给您补上。” 没有钱,店老板的脸色比他还要难看,“几位客官,如今这刚打完仗,什么东西都贵,能开这间小店,小老儿这是下足了血本,就差卖老婆卖儿子了,你们这要是不付钱,我这生意可就没法子做了。你们是见过大世面的人,犯不着与我小店为难才是。” 出了这种媳事儿,整个店里的食客都看了过来。瞧热闹是人的本能,谁也没有客气,几乎都在私底下窃窃私语。看得出来,那几个人也都是好面子的人,为难了一下,大胡子老爷就从身上掏出一块玉佩来。 “我先把这块玉押在这里,你看可好?” “老爷!”阿古惊呼一声,一把拦住大胡子的手,声音听上去紧张不安,“老爷不行啊,这是夫人留给您的唯一物什儿了,夫人去了这些年,您一直把它带在身边,怎能拿这个抵押了,不如把小的押在店里好了……” 随着众人的议论声,夏初七的目光也看向了那个玉佩。玉质清澈通透,看上去是一个好东西。想想,果然一文钱逼死英雄汉,把夫人过世留下来的唯一物什儿都抵押了,实在可惜。 心里忖度着,眼看老板要去接玉佩,她捅了捅赵樽的胳膊。 “爷,再借我一点银子……” 她没有明白,可赵樽又怎会不明白她的心思?放下筷子,他转头看向老板,从怀里掏出银子来,放在桌面上。 “老板结账,连同那桌的一起结了。” 原本正高兴的老板闻言眸子一暗。 那块玉佩值多少银子,大家都心知肚明,一件好事被他给搅和了,多少有些不高兴。可毕竟他们是正经做生意的人家,只要能收到酒菜酒,也就罢了。 与老板结了账,赵樽正准备领了夏初七离开,那几个人却走了过来,大胡子老爷手上的玉佩没有收回,直接放在了赵樽的面前。 “这位兄台,今天的事情沙某感激不尽。但大丈夫不吃白食,这个东西你且收下,改日我再拿银钱来赎回。” 赵樽没有看那块玉佩,面色淡淡的,“不必了,小事。” 说罢他又要走,可那大胡子却很是执著,愣是再次拦在了他的面前,在赵樽带着一双寒意森森的目光注视下,镇定地说,“你若看我是条汉子,就收下。” 赵樽面上没有表情,语气沉了下来。 “既是尊夫人留下的东西,该好好保管才是。” 大胡子目光沉下,看着赵樽,突然抽出腰刀,将左手放置在桌上,慢条斯理地说,“你执意不肯要,那我便宰了这手指,以报今日的一饭之恩。” 这样看来很是热血,手中腰刀话落就往指节砍去,赵樽面色一暗,一把抓住他的胳膊,慢慢拿起桌上的玉佩,看着他说,“我收下便是。要玉佩,就到卢龙塞大营找赵十九。” “多谢兄台。” 大胡子似乎长松了一口气,收回腰刀,对赵樽抱拳揖了一礼,说了句“后会有期”,便领了几个人上了马呼啸离去了。这突然出现的一幕,让饭庄里的人都议论纷纷。时下的人很在意一个人的品性,都说是两个人都是高洁之士云云,可夏初七看着他们消失的方向,却一直皱着眉头,沉默不语。 赵樽解下拴在马桩上的马绳,递给她。 “在想什么?” 眉心紧拧着,夏初七摇了摇头,总觉得自己是在哪里见过那个大胡子,可想了好一会儿,脑子愣是像短路了一样,还是没有丝毫的头绪。 “你说那人也是,不就三两银子吗?值得宰手指头?我刚就在想啊,如果你不拦他,他那一刀是砍呢,还是不砍?” 赵樽眉梢一扬,“他不会真砍的。” 夏初七奇怪了,“何以见得?” 冷哼了一声,赵樽淡然低语,“他就等着我拦他呢。” 嘴里“啧啧”一声,夏初七感慨了,“原来这样啊?这个人还真有心计。不过人家也是为了让你收下他的东西嘛。玉是好玉,不要白不要,反正咱们是赚到了。” 他白了她一眼,“财迷!” 她无所谓地耸了耸肩膀,看着赵樽淡定自如的身姿,慢慢地走在阳光下。可走了没几步,她脑子里激灵了一下,突然反应过来,一把拽住了他的手臂。 “爷,上马,快追他们!” 看着她面色严肃,赵樽微微一眯眼,什么也没有多问,飞快地翻身上马就往那几个人消失的方向追了过去。可追出了好长的一段路也没有见到人影。再追下去,那边儿就是北狄军的占领区了。赵樽勒住了马,停了下来,眉头皱紧看向夏初七。 “是哈萨尔?” 没想到他会反应得这样快,夏初七拽紧了马缰绳。 “我不是太敢确定……我感觉他是……” 赵樽眸光一暗,没有说话,慢慢地摊开了掌心,仔细看了一眼那玉佩。通体清透的玉佩是一个精致的半圆形。看玉佩的结构,它应该只是半块玉佩,一定还有与它相生的另外一半。另外,在玉佩的半圆接壤处,还雕琢了一个篆体字,可字也只是显示了一半,不太能辨认。 “爷……”夏初七心里略有一些不安,“如果他真是哈萨尔,怎会乔装跑到晏军的地盘上来,还没有带钱吃饭?这其中,会不会有诈?” 赵樽轻唔了一声,似是而非。夏初七不知道他在想什么,只觉得如火一般的烈阳之下,他的目光越发的寒冷,冷得仿佛浑身上下都凝结了一层阳光都晒不化的冰块儿,始终沉默,一言不发。 “不好意思啊,我刚才一直看他们,就是觉得他有些面熟。但是一时真就没有想起来。我统共见过哈萨尔两次。一次是在晚上,当时我心情紧张,隔得又远,并没有看清他的面容。第二次虽然在白天,也只是遥遥一瞥,我那时认出他来,是因为他身上的蒙族太子服饰。如今他贴了满脸的大胡子,我真是没有反应过来……” 她语气里很是自责,赵樽却老僧入定一般,没有情绪。 “无事。” “作为一名特种兵,我太对不起我的职业了。” 她很是沮丧,赵樽却听出来了她话里的新鲜名词。 “特种兵?” …… …… 两日的时间很快过去了。 夏初七是赵樽的贴身侍从,级别不高,可陪侍的时间却不少,白天他虽然不苟言笑,可晚上钻到了他的被窝里,她却可以靠在他的怀里,随便地欺负他。这种感觉让她觉得很是舒服。舒服的吃吃睡睡,舒服的听他与众将领讨论战局,安排防御,一时间,觉得这战就这样打下去,也是不错的…… 当然,钻赵樽被窝这样的事,她是偷偷做的。 为了不被赵樽撵去开平,她不得不妥协,表面上住在了他外面的侍从帐篷。只等夜深人静时,才偷偷跑去“骚扰”他,天不见亮又偷偷溜出去。赵樽对此很是无奈。 虽然这样麻烦了一点,但她心里是支持他的。一个大将军,征战在外,若是军纪不严,军队自然会成为一盘散沙。要是人人都搂一个女人在怀里睡觉,那还了得? 又一日。 天儿还没有亮,她便在一阵衣衫窸窣的声音里醒了过来,发现营帐中灯光亮着,他已起身,正在自己更衣。她揉了揉眼睛,本能地从他后背抱过去,环住他的腰,绕过头去,嘟起嘴来撒娇。 “这么早,哪儿去?” 赵樽解开她的手,披上外袍。 “你睡。元祐带人来了,我去瞧瞧。” “乌仁潇潇?”夏初七打了个哈欠,精神来了,“我也要去。” 赵樽揉了揉她的脑袋,“天还早呢,你多睡一下。这几日在营里做事,你受累了。我吩咐了郑二宝给你准备点好吃的。还有,我让人去附近屯子里买了几头羊,晚上烤羊,你亲自动手。” 轻“啊”一声,夏初七笑容很是僵硬,“爷啊,你真的好疼我。” “那是……” “既然这么宠,可不可以吃东西不用我亲自动手?” 看着她嘟起的嘴巴,赵樽低低一笑,漫不经心的回敬过来,“爷一直记得,阿七会一百二十八种营养美食,难得有这样的机会,该你表现,随便改善一下伙食。” “好吧,算你狠!” 夏初七看着他微扬的唇角,眸子掠过一抹笑意。 “不过我还是要跟去,我想我表哥了……” 一个“想”字,让赵樽的脸色有点儿不好看了。可到底还是拗不过她,也就不再多说什么,等她匆匆穿了衣服,一起去了外面的大帐里。 元祐到达卢龙塞的时间,是赵樽早就安排好的,趁着夜深人静,偷偷带了乌仁潇潇进来,以填补先前“烽火一吻”里出现过的那个人,然后再送她离开,以堵出猜测的悠悠众口。 坐在那里了,品着热腾腾的茶水,元蝎爷斜勾着一双丹凤眼,面容有些难看。一见两个人出来,第一句话就不太友好。 “天禄,我不同意把人交给哈萨尔。” 赵樽没有马上回答,指了一个位置给夏初七,坐在了他的对面,才沉下声音,“为什么?” 一双丹凤眼斜睨着,元蝎爷冷哼了一声,似乎很不好开口。 可到底也没有别的人,他想了想,攥紧了拳头,咬牙切齿地说了实话。 “你还记不记得我上次在京师出的那档子事?原来就是乌仁潇潇那个小娘们儿害我……差点儿害得小爷断子绝孙,终身不举,我能就这样饶了她吗?妄想!” ------题外话------ 月底了哇,打滚撒赖求月票评价票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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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行行行,就算小爷我不计较她得罪我的事。”元蝎爷难得铁青着脸,看那样子,是恨不得把乌仁潇潇给生吞活剥了,“但是天禄,她是北狄人,是北狄的公主,是咱们的敌人,是咱的俘虏,也没有放她的道理吧?依我说,把她交给我,看老子收拾不了她。” 赵樽淡淡哼了一声,“怎样收拾?” 元蝎爷阴阴的舔了舔唇,目光烁烁发亮,“小爷得让她知道得罪爷的厉害,不搞死也要搞残……” “还得搞怀孕?”这句话是夏初七笑吟吟补充的,她原本不过逗一下元蝎爷,可冲口而出,就见赵樽冷峻的面色似是更黑了,赶紧吐了吐舌头,闭上了嘴。 赵樽微微眯眸,没与他这妇人计较,然后把她如何炸掉北狄粮草,哈萨尔放她一马还有遣使来信一事说与了元祐。 “少鸿,所以,人我必须放。” “不行!就算是这样,我也不同意。” 元蝎爷横眉瞪眼,难得这么坚持。 他与赵樽认识这许多年,又是好友,可谓生死之交。元祐了解赵樽为人处世的风骨,赵樽也了解元祐随意懒散的性子。可以说在元祐过往的人生经历中,除了对待火器军备之外,任何事情他都不上心,就连以皇孙之尊被抱养出去他都懒得理睬,懒得埋怨,所以赵樽真没有见过元祐这样执著的时候。 几乎霎时,两个人就僵在了那里。 夏初七左看看他,右看看另一个他,觉得“和事佬”这个事儿得自己来做了。她是赵樽的女人,自然懂得赵樽的心情。他是一个极有风骨极有格调的家伙,在这件事上,他不想比哈萨尔还没有胸襟,那是男人做事的准则。 再说,留着一个乌仁潇潇,除了会让对方觉得他小气之外,确实也不会改变什么时局。同样身为女人,她也不愿意看见女人成为战争的牺牲品。 “表哥!” 她起身走过去,坐到元蝎爷的身边儿,扯了扯他的衣袖,笑眯了眼,“瞧把你给气得,至于么?嘿嘿,有个事儿我忘了给你说,我近来在军中闲得,想到了好些火器和军备的制造方案,你若是愿意放了那乌仁潇潇一回,我不仅可以告诉你,而且这次还可以与你一同研究。” “火器”两个字的吸引力足够大,元蝎爷眉头跳了跳。 “真的?” “千真万确!”她举起两根手指,“我保证。” 看着元蝎爷霎时亮起来的眼睛,她算看出来了,一个女人对他来说,真的不如火器重要。叹了一口气,她瞥了赵樽一眼,继续向他加料。 “表哥,我其实还有另外一个大plan。” “扑烂?” “呃”的尴尬了一下,夏初七解释,“就是计划的意思。我有一个非常伟大的计划,我想撺掇赵十九在开平地界办一个军工厂。那么表哥你,自然就是咱们军工厂的总工程师了。” “军工厂?总工程师?” 元祐被这些新名词震住了。赵樽也是眸色深邃。 如今大晏的火器置备都由朝廷八局之一的兵仗局统领。大晏八局是指:兵仗局,银作局,浣衣局,巾帽局,针工局,内织染局,酒醋面局,司苑局。兵仗局除了掌造刀、枪、剑、戟、鞭、斧、盔、甲、弓、矢等军用器械之外,也制作宫中王府使用的铁锁、针剪及法事所用钟鼓等等。其中兵仗局下辖有一个专门掌管火器的部门,称为火药司。 元祐在火器军备方面是一个相当有远见的男人,火药司那些东西他早看不上眼了,所以在赵樽的支持下,他在神机营里搞了一个兵仗作坊,高价招募了大晏各地有名气的匠人,用于研究新式火器。 如今夏初七嘴里的“军工厂”名词虽新,可字面意思却很容易理解,不等夏初七再进一步解释,他就自行领悟了,丹凤眼里亮光烁烁,“表妹你说的军工厂,就是专用于火器和装备制造的地方?” “对,你好聪明。” 故意竖起大拇指酸了他一下,夏初七想想这个事儿,脑子也有点打鸡血,顿时兴奋了,自动脑补了一幅宏伟的军工蓝图,将后世所知的军工厂规模一股脑的吐了出来,直到听得那两个男人直皱眉头,她才反应过来,依时下的条件,根本就达不到。. 尴尬的摸了摸鼻子,她笑,“当然,那个是很遥远的展望。咳,我们先说目前,我们可以有一个极大的军工作坊,多招募一些有能耐的匠人,结合我所知的新式火器,研究制造的可行性,然后大批量用于战场……” 她说了许多,其实并非没有私心,她知道赵樽早晚得到北平府就藩,他做了藩王,不管是用来守北方国门,还是等有一天赵绵泽继位再小肚鸡肠的对付他,这个北方的军工厂都有百利而无一害。 纵观历史,有一位老人家说得对,枪杆子里出政权,只有能转化成为国防力量的生产力,才能称为真正的第一生产力。 她的设想,让痴迷于装备火器的元蝎爷激动不已,立马就把对乌仁潇潇的仇恨给忘记了,与夏初七很加深入的探讨了起来,忘了此时天还没亮,忘记了长途奔波的疲乏。 可此时在座的三个人,谁也没有料到,一时兴起的“军工作坊”,会在多年以后,屹立于北方,并成为赵樽南下夺位的最有力保障,也拉开了一个成为世界中心的盛世王朝的历史序幕,成就了一个下西洋,通西域,四方来贺,八方来朝的封建大帝国。 说得兴致高高,一个时辰很快就过去了,眼看天亮了,元祐喝了一口水,兴奋得就差与夏初七勾肩搭背说一声“哥俩好”了。看了赵樽一眼有,他起身拍了拍身上的盔甲,丹凤眼一撩,满脸都是男儿豪情。 “就这样吧,天禄,一个小娘们儿而已,小爷我也不是小心眼,放了就放了,不过在放她之前,天禄你别管我怎么收拾她,总归会留着小命就是了。” 夏初七微张的嘴,合不拢,“表哥,你该不会把人办了吧?” 元蝎爷朝她递了一个贱贱的笑容。 “总得找补些回来才行。” “……” 不晓得他要做什么,但夏初七突然发现,怪不得都说男人年岁再大,心里都住着一个孩子。这元蝎爷要报复的贱样子,分明就是为了找回男人的自尊嘛。和孝子闹脾气,又有什么区别? 她望了望赵樽,见他没有吭声儿,也就是没有阻止的意思,她也不好再说多什么了。元祐正要告辞离去,这时,帐外风风火火传一声禀报。 “大将军……” 让那人进来了,赵樽沉着嗓子。 “好好说!” “是大将军。”那人咽了咽唾沫,捧上几块碎银,还呈上了一封书信。说是营门守卫方才让人递进来的。是一个卢龙塞当地的老农送过来的,除了说要马上交给晋王殿下之外,老农还说他就等在那里,等待大将军的回信。 赵樽拆开封口一看,信函上的字体与上次哈萨尔在大军中派来使呈递的信件字体一模一样。北狄蒙族人南下中原,曾经统治了中原近百年,北狄皇族会说流利的汉语,会写一手好字不奇怪,可字体这样刚劲有力,笔走龙蛇,却也是不易。 晋王殿下台鉴: 卢龙塞一役,君妙计破城,鸿才韬略,吾心渴谒。彼时为敌,君与吾皆身陷战局,你死我亡,不得已而为之,望君海涵。饭庄一聚,君三两银子之德,吾心感之。只如今敌我之分,吾不敢轻易予之,托人还上银钱,亦请君赐回吾妻之玉佩,并将吾妹送回,卢龙塞外三十里处,药王庙,吾必派人接应。 另有一言,君且思之。有大志者何苦困于潭泥之中?此局不论输赢,君必将大祸临头也。若君有意跃出龙门,吾敢不从? 沙漠——敬上。 哈萨尔没有派自己的随从来取玉佩,而是找了一个当地的老农带信,又没有使用本名,而是用了他曾经在大晏用过的化名“沙漠”,这个夏初七突然想到了占色曾经说过的一句话——脸部轮廓分明的人,智商都比较高。 他如今又在打什么算盘? 她问,“爷,玉佩真要还回去?” 赵樽侧眸,“阿七舍不得银子?” 夏初七瘪了瘪嘴,“我有那么贪财吗?” 赵樽给了她一个“你有”的眼神儿,见她恼得竖起了眉头,又给了她一个安抚的眼神儿,然后把玉佩交给了侍卫,告诉了“送人”的时间,才看向元祐。 “少鸿,今晚三更,你负责送人去药王庙。” “可是,天禄……”元祐眉头皱了起来,满是顾虑。 用眼神儿制止了他要出口的话,赵樽的声音很是凝重。 “不必说了,我知。去办吧。” …… …… 卢龙塞的天空大亮了。 又是一个阳光灿烂的日子。 开早饭的时候,营中就被一个消息闹的炸锅了。 人人奔走相告,北狄的乌仁公主,被殿下给绑了,关马棚去了。如此一来,那些下注赌北狄公主会赢的兵士懊悔不易,只感叹果然殿下的心思不好猜,那日才热情似火,不过短短三两日就冷若冰霜了。 但是,拒事实都摆在面前,赌北狄公主赢的人却不服气,说是万一只是暂时置气呢,不等到殿下大婚之日,这赌注难决胜负。 于是争执之后,谜底和赌局的结果,又被延期了。 当天边的夕阳将最后一丝光线洒在卢龙塞时,伙房里已经在准备晚膳了。今天晚上,殿下自己花银子为将士们加餐,买了二十几只羊,吩咐了伙房做烤羊肉吃。 听了这消息,将士们欢欣鼓舞。 这些日子以来,营中的伙食都不大好,都馋疯了。 除了加餐的羊之外,有一只膘肥体壮的羊是给赵樽等高等将领准备的。这只羊与旁的羊一样,已经宰杀好,用开水烫过了,也取了内脏,刮洗干净了,就等着夏初七上去大展拳脚。 挽着袖子,夏初七头皮都麻了。 “果然,有时候吹牛皮得悠着点儿,要不然,真是自讨苦吃……唉!” 拿着小刀在羊身上肉厚的地方割着小口,以方便入味,她在自言自语。就在离她不足五米的地方,赵樽悠闲地坐在一张躺椅上,晒着夕阳的余光,懒洋洋地看着书,“观赏”着她的表演。 “阿七好好表现,爷有赏。” “赏你个大头鬼!” 夏初七以前在部队也烤过羊,搞野外活动的时候,也弄得像模像样,可那时候调料多齐全?葱段,姜片,花椒,大料,小茴香末,要什么有什么……如今,她正拿盐在羊身上搓着擦着,让它入味,然后把好不容易找来的葱段和姜片放了进去,至于旁的调味盐味精一类的东西,就不要再想了。 赵樽是大爷,只看不做。 幸而二宝公公有协助他,好歹他也算半个男人,提着羊尾帮她串铁签子什么的,也能够做得下来。 等夏初七好不容易把羊给捯饬好了挂上了燃烧的烤架上时,浑身上下已经被汗水给湿透了,而天色也暗了下来。 坐在火堆边上,她开始在羊身上刷油,刷先前熬好的糖色。慢慢的,羊肉开始飘香了,拎着酒坛围拢过来的人也越来越多。 卢龙塞今天晚上很是热闹。 他们烤羊的地方与兵士们是分开的,过来围坐的只有营中的几个高级将领,个个眉开眼笑,只可怜她作为大厨,一颗被赵樽给“宠爱”得支离破碎的小心肝儿啊,看着别人乐呵,只不停吸着鼻子叹息。 “赵十九,你赚到了吧?” 她就坐在赵樽身边,声音很低,他自然听见了。 “为何这样说?” 扫视了一眼围在火堆边上的人,眼看都是熟人,她才侧眸朝他翻了一个大白眼儿,“恭喜你找了一个世上最全能的女人。上阵能战,下厨能干,做得了贵妇,当得了丫环,医得了痔疮,烤得了全羊!” “上床呢?” 她大言不惭的夸奖着自己,赵樽的问题却不温不火。 “……赵、十、九!” 夏初七抬起油腻腻的手,真的好想在他尊贵无波的俊脸上留下几个油腻腻的手指印,可手刚伸出去,就被他握紧了。被火烤过的手,很温暖的,这样一握,发现他的手却是凉的。 “你冷啊?”她问。 “不冷。”他低下头,看着她眸中的火花跳跃。 她怕被旁人看见,想要缩回手,他却握住不放,那指尖的力量让她的手指不由自由的有些发软。 “殿下胆儿好肥,竟然敢当着这样多人的面乱来?” “略肥一二而已,阿七不必介怀。” 他答得淡然,夏初七差点吐血,白他一眼。 “脸皮厚到如此境界,殿下已然世上无双,小生佩服。” “不敢不敢。” 两个人凑在一块儿低低调侃,篝火边上的其他人也没有闲着,自取了烤得金黄油亮、清香鲜嫩的羊肉切吃了,谈笑风生不止。夏初七略略扫了一圈,除了元祐之外,几个将军参将都在,东方大都督也在。 只是他今儿的情绪好像不太高,虽然那张漂亮的脸仍是挂着笑。所幸在用了她自制的金创药之后,那脸上又恢复了原来的模样。 看着他,夏初七突然有点后悔。 当时拿药怎么忘了先宰他一笔? “楚侍卫,这样盯着本座意欲何为?” 她想着银子多看了两眼,东方大都督就像得了指令,径直坐了过来,笑吟吟的语气,让赵樽的面色顿时难看了,不等夏初七答话,他就“挥刀”宰了出去。 “东方大人,今日这全羊宴,本王与阿七出了力,出银子的事,恐怕得大都督来。” 轻“哦”一下,大都督不解地眨下凤眸。“殿下何意?” 赵樽看着他,淡然地道,“不瞒大都督,本王让郑二宝去买羊的时候,是依大都督的名义买的。且是……赊账!” 看着东方青玄漂亮脸上霎时浮上的异色,夏初七“噗哧”一声,不厚道的笑了出来。赵十九啊赵十九,这样缺德的事儿,他不仅干了,还干得这样理所当然,看把东方美人给气得…… “殿下……”东方青玄顺势坐下,就坐在赵樽身边儿,一声低叹:“殿下能给青玄请客的机会,青玄感激不尽。可下次,能不能提前告之,青玄也好筹备银两,免得落下一个买东西还赊账的名声?” 赵樽看向他,压低了嗓子,“东方大人错了。本王说你出银子,却并非说是你请客。客自然还是本王请的,我家阿七的金创药,价值何止千金?拿几只羊相抵,给你算得很便宜了。” “哈哈!” 低低发笑的是夏初七。很多时候,其实她真的很恶趣味儿的喜欢看赵十九和东方美人儿斗法,那感觉说不出来的萌。原谅她是一个腐女,觉是他俩要是好上,真的好般配。 转念一想,她目光微缩,递给赵樽一句。 “那这个银子,算是你欠我的?” 赵十九哪肯吃亏?轻轻拿过她手中刚割下的一块羊肉,放入嘴里,又伸手摸了摸她的头,低低冷笑,“你连人都是本王的,何况银子乎?” “……” “爷只是帮你讨回该讨的银子而已,不能便宜了外人。” “……” 翻着白眼儿,夏初七看着他,摇了摇头,不免发笑。而就在他们三个人说话的时候,篝火边上其余众将,已经喝得微醺了,声音也大了起来。 “兄弟们,来,吃酒,吃酒。” “来,干了这碗。” “格老子的,吃了今晚,哪晓得下回还有没有得吃。” “放开肚子整!” 听着朗朗的笑声,映着暖融融的火花,夏初七抬头看向了天空。最近都是好天气,月光下的卢龙塞很美。原就坐落于两山之间,左侧是梅山,右侧是云山,此时,银辉覆盖着大地,营中篝火处处,酒香阵阵,烤羊的香味儿勾引了大家的馋虫,火光分散在营中各地,笑声绵延了好几里。 她发现好久没有今晚这样轻松过了。 从穿越过来开始,她经历了太多的事情。见识过阴谋与杀戮,也经历过惨烈的战争,更遭受过别人的万里追击和刺杀。与人斗过智,也与人斗过勇,未来也许还有更多的变数等着她去披荆斩棘,但是今晚,她应该大口喝酒大块吃肉,屏除杂念。 拿过酒碗,她眸子璀璨如星,明亮地望向了赵樽,笑靥掠起,敬了他一下,又看见了他边上的东方青玄,也冲他笑了笑,举了举酒碗。 “来,二位,今朝有酒,今朝醉。” “不。”赵樽突然低了声,“今朝有你,今朝醉。” 夏初七有些羞窘,偷偷扯了扯他的袖口,却被他反手一握,她心跳如麻,不好意思地垂下了头去。东方青玄看见两只交握的手,莞尔一笑,长袖微抬,遮了脸,仰头喝酒。 “你看你,也不怕被人笑话。” 夏初七低斥了一声,刚一抬头,就看到好久不见的元蝎爷过来了。他的手里牵着一个女人。没错儿,就是用“牵”的,那个女人恢复了北狄公主的打扮,正是乌仁潇潇。 她的身上被绳子绑着,嘴也被堵着,绳子的一头攥在元蝎爷的手里,被拉得跌跌撞撞,样子好不狼狈。可元蝎爷就像没有看见似的,无视于她的怒目,满脸春风,风流倜傥地在夏初七的身边席地而坐,然后把牵着的绳子缠在自己的手臂上。 “阿七,给哥来一块羊肉。” 夏初七看着他这阵势,面部肌肉不着痕迹的跳了跳,又瞥了一眼乌仁潇潇,看着她在这么多“男人”的面前,以公主之尊,被元祐这样子侮辱,突然有点儿不落忍。 “表哥……” 她递上羊肉,压低了声音,劝他。 “至于么?人家好歹是个姑娘。” “姑娘?”元蝎爷瞄了一下乌仁潇潇愤怒的眼睛,低低说,“那是你没有见到她整小爷的时候。表妹,你信不信,要是小爷我落到她的手里,她会用比我狠十倍百倍的手段来招呼小爷。” “得了嘛,你这样厉害,哪会落到她的手里?” 这个马屁拍对了,元蝎爷嘚瑟了一下,挑起唇角来,“阿七你甭在这儿好心,你是不知道那娘们儿的狠辣。她差点就毁了小爷一辈子,你懂不懂?我整她一下怎么了?” 夏初七知道男人都把命根子的事当成天大的事来看待,只能无奈地叹了一口气,决定闭嘴算了。 可元蝎爷显然没有就这样完事的意思,他狠狠扯了一下绳子,扯得乌仁潇潇站立不稳,腾地一下倒在了地上,这才满意的起身,笑眯眯地走过去,拽了她起来,扯开她堵嘴的破布,笑眯了一双丹凤眼。 “想吃吗?叫一声爷,赏你。” “我呸——” 乌仁潇潇是个性子烈的,一口唾沫喷在了他的脸上。元祐面色一变,气到了极点,顺势将手里的一大块羊肉塞入她的嘴里,使劲儿捂着她嘴,眼睛冷到了极点。 “你很想找死?” “有种杀了我……唔……” 乌仁潇潇浑身微颤,生涩的汉语不太清楚。 “小爷还治不了你?” 元祐眸子里全是杀气,手劲儿越来越重,乌仁潇潇双手被绑,身上也绑得像颗粽子,如今嘴巴被羊肉塞着,直插丶入喉端,惹得她直犯恶心,眼睛里顿时冒出了泪花,却又吐不出来,只能恶狠狠地瞪着元祐,那愤怒像是恨不得生生撕了他的肉。 “蝎爷!” 眼看围坐的男人没有一个人阻止,夏初七终是忍不住了。她喊了一声,走过去抓住了元祐的胳膊,又放低了声音。 “表哥,给我个面子好不好?就这一次!求你了,行不?” 元祐眼里怒意未散,可夏初七的表情严肃,意思也到位了。他了解她,她一般不求人,如今下软求他了,他要拒绝,确实不给她脸子。 慢腾腾松开手,他抹了一把脸上的唾沫,指着乌仁潇潇。 “看在阿七的份儿上,小爷今儿饶了你。” 他转头坐回了篝火边上,没有再回头。乌仁潇潇吐出嘴里的羊肉,瞪着他的后脑勺,气得浑身直颤抖。 夏初七叹了口气,过去低低与赵樽说了一句,就带着乌仁潇潇往马棚方向去了。 从开平过来,乌仁潇潇和她的两名侍女都被关押在马棚里,夏初七送她过去的时候,那两个女孩儿还坐在稻草上,有几个兵士在看管。见到乌仁潇潇回来,她们扑过来大声喊着“棍叽”,纷纷落泪抽泣。 乌仁潇潇却没有哭,只是昂着下巴看了夏初七一眼。 “我不会感谢你,是你抓的我。” 夏初七轻咳了咳,“各为其主,你怪不得我。” “我也不会怪你,你只是做了你该做的。换了我,也会那样做,甚至比你更狠。” “呃”一声,夏初七不知道该说什么,只淡淡一笑,“我表哥那个人性子就那样,你不必与他计较。好在今晚大将军就要送你回去了……” “不计较?”乌仁潇潇打断了她,目光凌厉起来,满是恨意,“你知道他对我做了什么吗?” 这个事夏初七还真不知道,她摇了摇头,脑子里几乎霎时便产生了“捆绑,皮鞭,滴蜡等等”不太健康的词儿来。 可她满是好奇,乌仁潇潇像是气到极点,牙关紧咬,嘴皮抖动着,却是说不出口来,只是白皙的小脸儿涨红着,眼圈儿有些红,“他是一个恶魔,混蛋,杀千刀的。若是有一天他落到我的手上,今日之辱,我必定千倍万倍的还给他。” “呃……” 夏初七似是而非的僵硬一笑。 这种事儿,她不是当事人,不能让人家“相逢一笑泯恩仇”,毕竟不是谁都可以说忘就忘的。只不过嘛,她稍稍想了一下,觉得元祐会落到乌仁潇潇手里的机会不是很大,也就敷衍地笑了笑,替她松了绑,吩咐兵士好生看管着,就离开了马棚。 可是任她怎么想也想不到,乌仁潇潇会一语成谶。 在后来的后来,元祐真的落在了她的手里,她却落到了他的心上。再后来的后来,他们居然会生了一个可爱的孩儿,取名叫着“元潇”,长得也圆圆滚滚,很是可爱,真像一颗元宵。夏初七后来回忆今日,也是醉了。 …… …… 亥时,酒酣肉罢。 子时,营中主帅大帐中,常日未脱戎装的赵樽若有所思的等待着。不一会儿,帐帘被人从外面掀开了,进来的人走路极快,风尘仆仆的身影,夹杂着夜晚的冷风,进来二话不说,先抱拳拱手施了一礼,他才抬头看着赵樽。 “殿下,末将来迟。” “是迟了,羊肉都吃光了。” 赵樽的面色在烛火下,忽明忽暗。 说罢,他招了招手,让陈大牛坐在了案几边的椅子上。 “情况还好吧?” 陈大牛乐了乐,又皱起了眉头来,似有不解的看着他,“殿下,俺领了十万大军驻扎在喀喇沁,就等您的命令了,为何迟迟不见动静?” “今时不同往日,等朝廷圣旨到了再说。” “俺还是太明白,我北伐大军出征已有两月,陛下给了您调兵虎符,也给了您决策之权,现下哈萨尔就在大宁,俺们两面夹击,合围大宁,即便不能悉数歼灭,把哈萨尔撵回草原,胜算也很大呀?” 赵樽没有马上回答,吩咐郑二宝进来为他斟了茶,才遣退了众人,看了陈大牛一眼,淡淡说,“大牛,且不说哈萨尔没有想象中的好打,就算我等拼死一战,赢了,他可以再退到潢水,背靠北狄,届时,北狄军的补给线源源不断,可我军的粮草军械补给,太慢!” 陈大牛不是个蠢货,惊了惊,抬眼看了看他。 “殿下的意思是说……?” 赵绵泽如今把持着朝政,洪泰帝出于栽培之念,用人不疑,疑人不用,几乎不怎么过问政事。如今陈大牛也是知道,原本该在上月底到达开平的粮草军械补给没有如期过来,此时贸然北进确实不太明智。 他犹自想着,赵樽突地又问。 “你盘点没有,营中箭矢粮草的情况?” 陈大牛眉头微蹙,黑脸有些凝重,“若如今与北狄殊死一战也是有的。可是,若粮草补给再不过来,最多支撑两个月,将士们的吃喝都成问题。不过,两个月时间再怎么说也该到了,若是不来,咱也不能向百姓征粮啊。” “征粮,老百姓有吗?” “是,战区的老百姓逃得逃,走得走,剩下来的人穷得都他娘的勒裤腰带了……殿下,可有上奏要粮?” 赵樽眸中情绪复杂,“奏折递上去了,等回音。” “娘的,这事换到以前,是绝无可能的。”陈大牛骂了一句,又生气地看向赵樽,“先前人人都说皇长孙仁厚,会是一个治理天下的好皇帝,俺如今看啊,这厮就没长什么好心眼儿,要是换了殿下你……” “大牛!”赵樽截住他的话,“不许胡说。” 陈大牛是一个直性子的男人,闻言索性放下茶盅,扑通一声跪在地上,身上的战甲在帐中“铿铿”作响,他的言词也十分恳切。 “殿下,俺跟了你这些年,俺是个啥样儿的人,你是晓得的,荣华富贵俺没有想过,贪生怕死更不是俺的性子。今儿就把这句话撂在这里,俺陈大牛处于什么位置,永远唯殿下马首是瞻,只要您一声令下,不要说攻打大宁,即便您要整个天下,俺拼着一死,也要替您打下来。” 赵樽神色微敛,好半晌儿没有说话。 久久,在烛火“噼啪”的轻爆声里,他走到了陈大牛面前,双手扶了他起来坐好,声音沉沉。 “但愿不要有那天。” 陈大牛叹一口气,“那如今,俺怎样做才是?” 赵樽淡淡看过来,“原地驻扎,等待消息。” 陈大牛点头称是,没再就那个问题多说什么。又聊了几句旁的军务,赵樽想了想,探手将案上的一封信拿过来递给了陈大牛。 “这是驿使昨日送来的,京师家书,你的。” 轻“哦”了一声,陈大牛接过信来,颠来倒去的瞧了瞧,不好意思地挠了挠脑袋,又把它递还给了赵樽。 “俺不识得字,殿下您给念念……” 赵樽瞄了他一眼,眸子微微一沉。 他面前的陈大牛已经不再是当年那个在战场上敢拼敢杀的少年男儿了。如今的他封了侯,赐名为“相”,成了一个可以独当一面的人,也有了征战一方的本事,可他的本质还是没有变,对他的信任,一如往常。 没有多说什么,他把信拆开。 “是菁华的信。” 陈大牛眉心微微一跳,“她说啥了?” “家中一切安好,勿念!” 赵樽低低地念完,撩了她一眼。陈大牛却像没有看见,自个儿默默地念了一遍,又皱着眉头,“就没了?” 把信笺放回了封里,赵樽递还给他,“没了。” “哦。那,殿下,俺回喀喇沁了。”陈大牛脸色不太好看,情绪也有些不好,连该有的礼节似乎都忘了,悻悻然地垂着头,都没有向赵樽行礼,就径直出了营帐。 看着他的背影,赵樽慢慢地沉下了眸子。 “郑二宝!” 郑二宝赶紧掀帘入内,“爷,你吩咐。” 淡淡看了他一眼,赵樽沉声吩咐,“去告诉元祐,依计划,把人送去药王庙。” “是!” 郑二宝正准备出去,赵樽沉吟一下,又把他喊回来,低低吩咐了几句,又说:“多带些人,注意戒备。” 夜色深浓,营中篝火已灭,偶有几支巡夜的火把,也无法再照亮整个大营。酒肉之后,营中还飘着香,在卢龙塞的一处营帐中,一个清冷颀长的身影背光而立,身上的袍影被烛火照得美轮美奂。 “都准备好了?”他问。 “是,属下已派人埋伏在药王庙。” 一个人单膝脆在他脚边儿,甚是恭敬。 “好。”那人出口的声音,泛着凉意,却又带了一丝笑,“杀了她,不留活口。” ------题外话------ 今天感恩节,感谢大姑娘小媳妇儿们一路跟随! 从7月24日开始正式连载,至此已经整四个月了,回首一看,叹一声,突然无言。除了好好写文,我没有更好的办法回报给你们。我想和每个人亲自道谢,我也想说未来的日子,大家一起加油,努力,保重身体,好好的,认真的过好每一天,我也想说我真的很喜欢你们,喜欢有你们在身边的日子。我想说的话很多,结果脑子里突然就剩一句——我心有猛虎,在细嗅蔷薇。 嘎嘎,撤退! 另:今天有妹子问,搞不懂为什么不能暴露景宜郡主的身份……这个问题真的很难理解吗? —— 【鸣谢】以下各位—— 亲爱的【lcxboy】升级成为会元。 亲爱的【lunwen】、【13916677642】、【1535362611】升级成为贡士! 第128章 激战! 虽说是放人,可元祐在马棚带了乌仁潇潇出来,也没怎么与她客气。她的两个侍女都没有捆绑,却没有饶了她,仍是一路捆绑着,就着浓重的夜色,一行人举着火把出了营房。 “元祐,你也就这点本事了。” 听了乌仁潇潇低低的叫骂,元祐骑在高头大马上,低笑着俯视跟得踉踉跄跄的她。 “哎,早知道,小爷该把你嘴堵上。” “你堵啊。有本事你最好杀了我。” “你别以为小爷不敢?”捆她的绳子就在手里,元祐拽她过来,低下头去,笑眯眯看着马下面色苍白的女人,呼吸喷在她的头顶,“信不信,小爷真能弄死你?” “真不信你敢这么男人?”乌仁潇潇斜睨,瞄他。 看到两个人一路吵着走,偷偷随了元祐去“送人”的夏初七实在受不住了,她打马过去,踢了踢元祐的腿,直冲他挤眼睛。 “表哥,今儿月好风好人也好,简直就是良辰美景嘛,动不动就杀杀杀的多煞风景?我可听人说过,在月亮下猖狂没什么好事儿。赶紧的,让乌仁上马,送了人回去好睡觉。” “行,给你面子。” 元祐冷哼一声,拎了乌仁潇潇,拽住她腰上绳子,放在了马上,将她拦腰一抱,往马屁股上一拍,纵马奔在了前面,狠狠玩了一回马术,又颠又跳的好不潇洒。 只可惜,乌仁潇潇是草原上长大的姑娘,骑马那就是小菜儿。他的动作若换了骑马低段位的夏初七还有可能惊叫几声,乌仁潇潇却只是冷笑。 “幼稚!” “小娘们儿,真是不怕死?”元蝎爷脾气大了。 “你不敢杀我!你们将军没有下令。” “不敢杀你,我可以玩你。” “你不是都玩过了?还有什么稀奇的招儿,使出来啊。” “……” 几句话被她给堵住,元祐气得脸都黑了,死死捏住她的腰,直到她疼得抽气出声才罢手。这乌仁潇潇是个蒙族姑娘,是从小放养出来的女子,真不若中原女子的端庄静淑,仔细一想,元蝎爷突然发现,她的身上很有几分楚七的“野性子”,一念至此,他眉梢弯了一下。 “知道小爷玩过你,就懂点事儿。若是回了北狄嫁不了人,记得回头找小爷,小爷的后院宽敞得很。只要你嘴乖,给你一个暖床的机会,也不是不可以。” “很多人都说想娶我,你猜他们后来怎样了?” “嗬,真媳,还有人敢娶你?” “本公主是草原第一美女!”她怒了。 “哦,原来如此,后来他们怎样了?” “都死了!” “哟喂。”听她说得严肃,元祐轻声发笑,“那是他们傻呗。小爷我啊只想玩玩你,娶?做梦呢。” 乌仁潇潇也笑,语气阴阴的,“所以,你一定会比他们死得更惨。” “行啊,小爷等着,看你有什么好玩的死法。”元祐一双丹凤眼儿里全是风流不羁的笑。很久以后,再看着天上依旧皎洁的月亮,他才知道,原来人真的不能在月亮下猖狂,世上有一种死法叫做——求而不得,生不如死。 浩月挂长空,晚风逐马蹄。 青山幽,夜雾浓,一行人骑马的速度很快,没花多少工夫就到达了与哈萨尔约好的药王庙。夏初七先前一直落在后面,看到了月光下的庙宇,她顿时一震,打马赶在了前面。 据说这药王庙里是供奉的扁鹊、华佗、张仲景、孙思邈等药王,作为医家子弟,古医传人,她对药王庙有些敬畏。今儿除了跟来凑凑热闹之外,顺便拜祭药王也是她的目的之一。 “可以放开我了!”乌仁潇潇在马上挣扎。 “叫声爷,就放。”元蝎爷仍是死不要脸。 瞥着他月光下清俊的面孔,乌仁气得嘴唇直颤,可双手一直被反绑,她动他不得,只能咬着牙低骂,“一会儿我便让哥哥的人杀了你。” “他们不敢杀我。” 轻松跳下马,元祐狠狠一拽。 “下来吧你。” 乌仁潇潇几乎是被他拖下来的。 这个药王庙年头有些久远了,远离了城镇加上战乱几乎没有了香火的供奉。里面的陈设也有些老旧,像是许久都不曾有人来过了,蜘蛛网尘封了大殿,几棵高大的槐树遮了院子,阴影浓重。夏初七最先进入大殿,只见朽掉的供案上,积满了灰尘,供案下的破碗里,几张有没有燃尽的纸钱,在夜风中翻飞。 整个庙宇,显得鬼气森森。 “人呢?出来。” 药王庙里空无一人。 元祐在外面喊了一声,没有听见回应,稍稍有点儿奇怪。夏初七四处逛了一圈,蹙着眉头,走出了庙门,眼睛一亮,从庙门残破的木板上发现一个他们先前忽略的纸笺。 “表哥,你看。” 她喊了一声,元祐和随从也纷纷看过去。 只见木板上用短刀插着一张纸,纸上写了几行字。 “南晏兄弟台鉴:太子有令,敌我之间,为免发生冲突及不必要的误会,还是不见面为好。请南晏兄弟把乌仁公主留在药王庙即可。待你等离去,我等随后领人。” 想想这个考虑倒是很周到,尤其这个药王庙如今是大晏控制区,北狄人就算过来了,也不好明目张胆。而且,双方不见面也免得给赵樽惹麻烦,元祐略略考虑了一下,摆了摆手。 “行了,把她们留下,我们走。” 他没有为乌仁潇潇松绑,但能够暂时脱离他的“魔掌”,乌仁潇潇看上去是求之不得,长长松了一口气。夏初七却是觉得好不容易过来了,东西都准备好了,自然不肯就这样走,她瞄了元祐一眼。 “表哥,你们在外面等我两分钟,我去给祖师爷们上炷香就来。” 元祐嗤她一声,“快点。” 夏初七以前不怎么迷信,当然,现在也不算很迷信。可自从有了穿越这事儿之后,她对有些东西就莫名多了敬畏之心。. 这些日子以来,她一直潜心研究去掉额头刺字疤痕的办法,可试了很多种药物,效果都不太明显。所以私心里,她想去拜一拜药王。 略略扫了扫灰,她点燃了香蜡,默默跪在供案前破旧的蒲团上,双手合十,低低轻念。 “各位祖师爷在上,小女子乃金篆玉函古医传人,今日得见祖师爷的真容,心甚喜之,请祖师爷保佑小女子早日试验出祛疤养颜的好法子,倾国倾城,呃,不不不,太贪心了不好,这个倾国倾城要求高了一点,那就先去掉疤痕好了……” 烛火在风中摇曳,她念完,重重磕头。 磕一下。 抬头,为了表示诚心,她又磕了一下。 再抬头,她磕了第三下。 磕头的时候她一直是闭着眼睛的,第三下磕完,她却突然睁开了眼睛。抬头时,眼风一扫,霎时愣住。 先前殿内几乎没有呼吸声,她一直以为只有她一个人,而就在刚才的惊鸿一瞥里,她看见了供桌帷幕下的几个人影。 没有犹豫,她随即抽刀,厉声一喝。 “什么人?出来!” 夜晚的声音传得很远,加上她的吼声极大,殿外的元祐等人听见了,迅速地往里面冲来。可是很显然,蒙面人的数量不止供桌下的几个,一听行迹暴露,药王庙大殿的瓦砾上,突然响起一道尖利的口哨声。 说它是口哨,其实也是命令。 紧接着,围墙和瓦上埋伏好的弓箭手出动了。一阵冷箭如雨点般射向了元祐等人。 “有埋伏!” 元祐大喝一声,挥刀挡开了箭矢。临出发之前,他得了赵樽的吩咐,带过来的人不少,大约有二三十个,可即便如此,对方早有准备,又占据了有利地形,几乎就在冷箭出来的刹那,就有三名金卫军中箭倒地。 “保护好公主。” 他又高喊了一声。 从第一波冷箭射过来的方向,他就发现了,那些人的目标不是金卫军,而是乌仁潇潇。听了他这一吼,几名金卫军已经迅速冲上了墙头,可对方明显不是普通的乌合之众,身手极好,功夫极高,两拔人顿时缠斗在了一起。 大殿中的夏初七很奇怪。 她那一声喊完了,那些黑衣蒙面人,纷纷从供桌和药王雕像后面蹿了出来,可等她拉开了打架的姿势,他们却根本就没有动她的意思,很快就从殿门口蹿了出去,目标确实很明显,正是元祐拽在手上的乌仁潇潇。 突然间她恍然大悟了。 哈萨尔怎么可能让人把乌仁潇潇放在这里?肯定是这些人调虎离山,想把他们弄走,再来杀乌仁潇潇,这样也不会惊动赵樽。而哈萨尔来接应乌仁的人马,只怕如今也被拖在了半路上。 到底是谁?目的是什么? 来不及考虑太多,她跑出大殿外的院子时,地上已经有了几具尸体。其中包括三名金卫军两个黑衣蒙面人,还有乌仁潇潇的两个侍女。 火把都灭了,看不见鲜血。 可空气中,却似乎浮动着血腥味儿。 幸而元祐的速度极快,功夫也不错,在你死我亡的刀光剑影中,他与金卫军将士们挡住了扑上来的黑衣蒙面人,把乌仁潇潇给围在了中间。 大概看了下情形,夏初七飞快地抢步过去,也加入了与蒙面人的战斗。可她的功夫三脚猫,也就抽冷子搞个偷袭还成,在人多数众多的情况下,真刀真枪的拼命,她真不在行。 她手心里捏出了冷汗来。 然而,就和刚才大殿中一样,那些蒙面人好像都不想动她,纷纷绕开了她打,尤其是她加入了战斗之后,屋顶上放出来的冷箭明显少了,就像怕伤着了她一样。 太奇怪了! 她琢磨着“擒贼先擒王”,眼睛很快瞄上了黑衣人中间一个身形极瘦的蒙面男子。她发现这个人是头儿,总用不同的暗号指挥旁人。可没料到,她几次想冲上去,都被他避开了。 他不想杀她,还故意避着她。 除非是她的熟人,不想她死。 “元祐,割开我的绳子。”混乱之中,乌仁潇潇看着围得水泄不通的蒙面人,低声儿呐喊了一句。 “你想得美!” 元祐眸子里带着冷光,挥手劈开了差点射到乌仁潇潇脑门上的冷箭,唇角带着特别可恶的笑容,“小娘们儿,你就好好祈祷小爷我没事儿吧。小爷我要有事,你只好陪葬了。” 乌仁潇潇气喘不已,声音有些着急。 “你割开绳子,我可以打。” “小爷就喜欢看你吓得一脸青白的样子,好好享受吧。”话落,又一只利箭从房顶射向了乌仁潇潇的面部。她面色一变,偏头躲过,大声叫嚷。 “元祐,你个杀千万的。” “不要怕,小爷不会让你死的。” 元祐嘴上不要脸的调侃着,手上动作却不停,“嗖嗖嗖”风雨不透的攻向了那个眼神儿锐利的黑衣蒙面人,招招都是致命的要害。看得出来,元祐功夫不俗,能成为金卫军的右将军,他打架的本事与他吃喝嫖赌的本事基本上也可以成为正比。 缠斗中,场面上难解难分,算是平局。 可金卫军不急,对方却明显焦急了起来。 一个蒙面黑衣男子沉下了嗓子,声音在风中越发凌厉,“大晏的兄弟们听着,我们只想杀北狄鞑子的公主,我们只想为父老报仇,大家都是大晏人,你们走吧,不要误伤了。” 元祐冷笑,“你们这么多人,围杀一个娘们儿算什么本事?” “北狄鞑子毁我家园,我等必杀之而后快。” “杀你们的北狄人在大宁,你们去杀啊?” “你们真不放手?” “有小爷在,你们休想得逞!我说你们是哪一拔的人马?躲在暗处偷袭放冷箭,算他娘的什么英雄好汉?” 听了元祐的话,几个黑衣蒙面人对视一眼,像是不想再耽误时间了,冷笑一声,沉沉低喝,“兄弟们,既然军爷不给面子,咱们也不要畏首畏尾了,杀!杀了他们,干掉北狄公主。” “是!” 对方显然是训练有素的人,而且与擅长攻城掠地的金卫军不同,他们更讲究小范围的团队配合,刚才似乎真的未尽全力,在这一声吼叫之下,刀剑相接的“铿铿”声更加猛烈起来,攻击的速度比雨点还要密。从单兵作战的武力上来说,黑衣人明显胜了金卫军兵士一筹,加上他们人数更多,元祐一行人明显不敌。 “留下北狄公主,你们走,我们绝对不追。” “放屁!”元祐的脸色极是难看,“小爷岂是贪生怕死之徒?今儿把话撂在这儿,要想宰了她,就得先从小爷的尸身上踩过去。” “那就对不住了!放箭——” 暗处的弓箭手,加上近处的黑衣蒙面人,金卫军渐渐不支,可他们今天来的任务就是要将乌仁潇潇安全交给哈萨尔的人,自然不能任由她死于蒙面人之手。在缠斗中,元祐也看出来了蒙面人诡异的忌惮着夏初七,低低喊了她一声。 “阿七,速度骑马回去请支援。” “明白。”夏初七冲他点了点头,正待从蒙面人围攻的圈子中脱逃,可显然对方不愿意给她这样的机会,进攻的速度越来越快,生生把她围在了里面。 “元祐!” 乌仁潇潇突然惊恐的尖叫了一声。 夏初七大骇,回头一看,只见因为她的离开,蒙面人少了顾及,屋顶上几支冷箭急快地射了过去,直扑乌仁潇潇的面门,元祐挥刀格开几支,可最后一支却没法回刀挡开,他大吼一声,抬起左臂,生生一挡。箭尖从他左臂上没体而入,鲜血顿时涌了出来。 “小爷救了你一命,记好了。” 他低低嗤了一声,把夏初七吓得心脏狠抽。 “表哥,你没事吧?” “没事,小伤。就是便宜这娘们儿了。” 听他这个时候还有心情调侃,夏初七心知伤得不重,左手臂也不算要害,也就略略放心下来。可想想,若不是他用身体生生挡住,那一箭射中的就会是乌仁潇潇的头颅。 “阿七,我送你出去。” 元祐低喊了一声,但他左臂受伤不再方便拉着乌仁躲闪,索性把她身上的绳子往自己身上一裹,硬着头皮将她背在了后背,“不要冒头。” 说罢他背着乌仁冲向了夏初七的方向,要为她杀出一条血路来。可这些人的功夫真是极好,一时半会儿愣是分不出胜负。 几乎下意识的,一个念头冒入了夏初七的脑海。 “杀了乌仁潇潇,对你们究竟有什么好处?” “没有好处。”黑衣蒙面人声音很沉,“我们只是要报仇。看来外间传闻晋王殿下与北狄公主有染的消息果然是真的了。一个大晏的亲王,一个大将军王,居然为了北狄鞑子不惜杀害自己的子民,实在让我等心寒。” “你少胡说八道!”夏初七盯着他,眸色锐利,冷笑道,“你们打的什么鬼主意,别以为我不知道。” “你知道?”蒙面人冷声,“你永远都不会知道。” “哦,这样说来,看来你也认识我啊?” 发现不小心被她套了话,黑衣蒙面人闭上嘴不再吭声儿,可手底下攻势越密,就连下达的指令也更为凶狠,“兄弟们,不要再与他们客气,凡是阻挠我们杀北狄鞑子的人,都是敌人。” 夏初七心里有了定案。就在元祐挥刀杀向黑衣人的当儿,她狡黠的眸子一闪,在地上打了个滚儿,飞快地从一个蒙面人的腋下钻了出去,又是几个滚翻间人已出去数丈。 时人注重风骨,正常男人不可能会钻敌人的腋下,因此谁也没有想到她会用这样不要脸的打法,吃惊之中,她已掠至药王庙大门,就要牵马而逃。 “追上她——” 黑衣人大喊一声,正在这时,庙外远远传来了一阵“阿拉阿拉”的喊杀声和吃惊之下的怒吼声。夏初七刚跨上马背,就见一队北狄人冲了过来,从他们火把照耀下的铁甲看来,也是经历了一番恶战才赶来的。 “棍叽!” 他们在呐喊,有惊有喜有怒。 乌仁潇潇调头,目光一亮,大喊,“阿古将军,杀黑衣人。” 看着狼狈的乌仁潇潇,阿古心里一痛,喊声凄厉,“公主,末将救驾来迟……路上被人给截住了,果然有预谋!兄弟们,杀。” “杀啊!救公主!” 阿古领了一群北狄将士喊叫着围了上来,直接加入了战局。如此一来,夏初七不急着去搬救兵了,直接跳下马来。有了北狄人的加入,战局立即不同了。原先占尽优势的黑衣蒙面人如今两面受敌,被晏军和狄军里外包抄,不由有些怒了。 “大晏军,这是要通敌吗?” 元祐冷声低喝,“放你娘的狗屁。” 打架的时候还吵架,原就是一件浪费精力的行为,眼看不敌,黑衣蒙面人越发焦急,有几个人生生被北狄人的弯刀砍伤了胳膊。夏初七心里一沉,飞快奔过去,看向那个领头的瘦削黑衣人。 “还不快滚!等什么?” 那人看了她一眼,狠狠一咬牙。 “兄弟们,撤!” 情况发生得太快,形势瞬息万变,眼看一群黑衣蒙面人要撤退,北狄的阿古将军浓眉一竖。 “追!杀掉他们!” 北狄军听令,就要追出去,元祐却迅速放下了背上的乌仁潇潇,一把闪着血光的钢刀架在了她的脖子。 “站住!不要追了!” 阿古将军顿步,回头看着他,目光冷厉。 “元将军,什么意思?” 元祐微抬下巴,刀锋抵紧了乌仁潇潇的脖子,一字一顿,声音极冷,“听好了,这是我大晏的地盘,杀不杀由我们说了算,我们大将军王要放了你们的公主,是不想伤害妇孺,并非与你们为友。大晏与北狄一朝是敌,永远为敌,希望你们搞清楚了。” 阿古眸子微微一沉,抱拳。 “晋王仁义,我们太子殿下说,永不相忘。” “好听的话不必说了。”元祐慢慢收回刀子,垂下手来,一把将仍然捆绑着的乌仁潇潇推给了阿古。 “下次见面,不是你死,就是我亡。” “战场上见!”阿古冷眼看他,淡淡开口,“告辞!” …… …… 卢龙塞里,夜风缭绕。 一道凉风掀起了帐帘的一角,忽明忽暗的火光中,一个大红色的妖娆身形静静坐着,仔细品着夜茶,像在等待着什么。不多一会儿,一道青衣人影掀起帘子,迅速地闪了进来,扑通跪地。 “大都督,任务失败了。” 坐中的东方青玄猛地抬头,目光一沉,一双凤眸似怒似郁地看了他片刻,慢慢起身走了过去。 “起来!” 青衣人影迅速起身,仍垂着头,“属下无能。” 东方青玄牵开唇角,漂亮得惊人的面孔上,凝满了噙了笑意的寒霜,比外间的夜风更凉,笑声还未落下,“啪”了一声,一个巴掌就扇在了他的脸上。 “你做什么吃的?这点小事都办不好?” 那青衣人没敢喊叫,更没有去捂被打的脸。 “大都督,属下没想到,楚七她也在……属下不好伤她,行动束手束脚,耽搁了时间,北狄人到了,我们只好撤退。” 东方青玄冷笑一声,闭了闭眼睛,撑了撑额头,看着面前的青衣人,声音柔媚而低婉,“这样的任务都会失败,如风,你可真行。” “属下办事不利,请大都督处罚。” “如风!”东方青玄低喊一声,突然甩袖一把拂掉了案几上精致的茶盏,在茶水和瓷片的四处飞溅中,他几乎失态的低吼,“是谁告诉你,不许伤她的,谁告诉你,本座不能伤她的?” 如风没有抬头,咽了咽口水,“是属下猜的。” “猜的!猜的?”东方青玄冷笑,像是自嘲,更像是讽刺,只不知道他嘲笑和讽刺的人是谁。一瞬间,情绪万变,他漂亮的凤眸里浮上一层寒意,仿佛被狂风卷起来的千层激浪。 “自己下去领家法,滚!” 如风没有敢抬头看他。 跟随得久了,他了解东方青玄的脾气。 盛怒之下的他,会杀人,他知道。 “是!属下告退。” 如风声音刚刚出口,外面有人进来了。看了看屋子里的情形,低垂着脑袋,声音也是有些害怕。 “大都督,楚七……找您。” 东方青玄深呼吸一口气,眉头紧蹙,看了看如风,摆了摆手,等他先退出去了,才换上了笑意,吩咐那人。 “让她进来。” 从药王庙回来,夏初七简单替元祐包扎了一下伤口,旁的地方都没有去,直接就找到了监军营帐。如今得了允许,她大步进去,目光死死地定在了东方青玄的脸上,看着他烛火下永远飘忽却含笑的脸,站立良久才问了一句。 “为什么?” “大半夜跑到男子的营中问为什么,本座倒想问你,为什么?是晋王爷不能满足你,所以找本座来了?” 他的调侃和贬损,夏初七并不在意。不是她大度,而是她这个时候,有比这个更加重要的事儿想要弄清楚。慢慢地看着他走近,她不请自坐,挺直了脊背坐在他的对面,面色是难得的严肃,语气里的一本正经更加难得。 “你的目的,是为了帮赵樽?” 她这句话来得莫名其妙,东方青玄微微一愣。随即一双凤眸里波光闪动,潋滟间,露出一个阴阴的笑意来,“原来在你的眼中,本座还是个好人?” 夏初七并不回避他的目光,死死盯着他的脸。 “回来的路上,我一直在想,你这样做对你究竟有什么好处,有什么利益。后来我只想到这么一个可能。你留了字条在那里,想要调开元祐,原本就不想与金卫军打起来,你要杀的人只有乌仁潇潇一个。” 轻“哦”一声,东方青玄笑了。 “阿楚你莫非失心疯了?本座听不懂。” 不理会他的反问,夏初七冷笑,接着说:“乌仁潇潇只是一个女人,虽然是一个公主,但她的影响力能有多大?如果你是想杀了她来离间赵樽与哈萨尔,这大可不必。因为大晏与北狄本为死敌,赵樽与哈萨尔永远也做不成朋友,即便乌仁潇潇死在赵樽的手中,除了给赵樽多加一条‘生性残暴,杀人如麻’的刽子手头衔之外,不会对他有什么影响。而哈萨尔与他之间的战争,不管乌仁潇潇死不死,他们两个都不会手软。所以,唯一合理的解释就是,你想帮他。” “异想天开!你怎不去写话本?” 夏初七轻轻一笑,“大都督谬赞了,我若写了话本,你会看吗?” 东方青玄目光微微一暗,眸子里露出一抹讥诮来,“楚七,你还真是自以为是。你以为人人都像你?实话说了吧,我与赵樽之间的交情,还没有好到要去帮他的地步。” “不必装了。”夏初七眸色晶亮,她似笑非笑地看向了东方青玄妖艳美丽的脸孔,“乌仁潇潇死了,对赵樽来说只有好处,没有坏处。东方青玄,我问你,是不是朝廷准备动赵樽了?他们是不是准备用此事来大做文章,就像当初对我父亲那样,给他安一个‘通敌叛国’的罪名,让他失信于金卫军,失信于天下臣民,永世不得翻身?在大军中与北狄公主拥吻,如今又私放北狄公主,还与哈萨尔过从甚密……这几条,被有心人利用,足够了。” “这些事,你该去问赵樽。” “我不问他,就问你。” “你怎么不问,他为什么明明知道,还要一意孤行?” “赵樽与你不一样,他是个大男人,他有他的风骨。在他的心中,只有该做与不该做,不会因为受到威胁,就违背自己的意愿。” “呵!”东方青玄嘲笑一声,面上姿容仍是如花似玉,“这么说来,在你眼中,只有本座不是男人,没有风骨,暗杀,刺杀,无恶不作?” “对,你不是好人。”夏初七盯着他,声音哑了哑,“你派人截萨尔的人,杀掉乌仁潇潇这都是你的计划。只要乌仁潇潇一死,杀她的人就会变成提前离开的金卫军,这样一来,乌仁潇潇死于赵樽之手,他通敌叛国一说,就不可能成立。” 东方青玄凤眸中琥珀流光,却阴沉得可怕。 “若真如你所说,本座又怎会不是好人?” “因为你帮助赵樽,只是为了帮你自己。” “哦?”东方青玄冷笑,“这又有什么说法?” 夏初七看着他,嘴角笑得微微弯下,露出那久违的梨涡来,“哈萨尔和北狄人,比谁都希望能借此除去赵樽。大晏没有了赵樽,北方大门就洞开了一半,哈萨尔的铁蹄就可以一路南下,但这都不是你想看到的,你要阻止事态的发展……” 停顿一下,她莞尔一笑。 “你与北狄皇帝,什么关系?” …… …… 洪泰二十五年的卢龙塞之战,以北狄军败走大宁和大晏军队的胜利收官。此战之后,大晏军队取得了开平,永宁以北地区的全面占领。可哈萨尔为人却老奸巨猾,驻守大宁及潢水一线,背靠数个北狄重镇,仍与大晏军队形成强势的对峙。 卢龙塞是一场有历史标志性的胜利。 洪泰二十五年六月中旬,从大晏京师文华殿发出的圣旨盖了洪泰帝的峪到达了卢龙塞。赵绵泽以摄政皇太孙名义嘉奖了北伐军的功绩,同时也准了赵樽所奏,对整个北方战乱地区进行了大面积的减免赋税,并且强制乡绅为百姓减租,以恢复民生。 同时,赵绵泽下旨让北伐军分兵两路,从喀喇沁和卢龙塞同时挺进大宁,务必在两个月内拿下大宁地区,将哈萨尔歼灭在潢水,将北狄人撵回草原去。 京师的圣旨到达不久,六月底,北平府派发过来了北伐军到达之后的第一批粮草和军械。 辎重营指挥使夏常与朝廷钦差交接完了粮草,连夜差人从开平运抵了卢龙塞和喀喇沁。并且夏常亲赴卢龙塞向赵樽告罪,说北方各府连续三年雪灾,加上百姓南逃,北平府布政使马成弘说筹备军粮不易。 从夏常的嘴里,还得到了一个噩耗。六月中,从南方运过来的粮草,从登州府上船,在运往永平府的途中,在渤海海域遭遇了百年难见的大风浪,数万担军用粮草被风浪沉入了渤海……另外,夏常还说,朝廷急报,正在筹集第二批军粮,大约一个月后就能抵达开平,让赵樽先安抚军中将士。 自古以来,军粮军饷便是军中将士的定心丸。打仗为了什么?说到底也是为了吃饱穿暖,军饷已经两月未发,军粮遭遇风浪,军中将士议论纷纷,饿着肚皮打仗的事,谁也不乐意干。 朝廷给了发兵大宁的期限,可赵樽仍是迟迟没有下令。 七月初,文华殿第二道催兵圣旨到达。赵绵泽以洪泰皇帝的名义,让赵樽务必在七月底以前完成对大宁的合围。 七月中,赵绵泽再次以仁治天下,颁布圣旨,对全国范围内大量减少徭役和赋税。圣旨很快下到各州府,称“朝廷三年不征不役,让天下百姓得以休养生息”,如此,赵绵泽以“施仁政、省刑罚、薄税敛”而得到百姓好评,各地百姓纷纷跪地对京师遥拜,称颂皇太孙仁厚,体恤民间疾苦。 紧跟着圣旨流出来的,是不知从什么渠道得来的消息,引起民间纷纷谣传,称神武大将军王迟迟不出兵攻打北狄哈萨尔,是与哈萨尔有“勾连”,私交甚笃,传闻赵樽与哈萨尔的妹妹乌仁潇潇暗地生情,卢龙塞,药王庙,各个场景甚至被人编出歌谣传唱,意指赵樽“英雄难过美人关”,一生高才大德,却毁于一个妇人之手。 流言蜚语的传播速度,堪比瘟疫。 然而,谁也没有想到,就在谣传四起的时候,七月底,洪泰帝亲自升奉天殿,当场命大太监崔英达宣读赵樽历年“功绩三十三条”,同时发出诏书,命赵樽协同定安侯陈相合围大宁,与圣旨同期到达的,还有运抵开平的粮草一万担。 八月初一,赵樽在卢龙塞遥拜京师,依皇命代皇帝祭天并昭告天下,誓师卢龙,率十五万大军奔赴大宁,陈大牛亦同时于喀喇沁发兵,准备完成对大宁的合围…… 卢龙塞大军开拔的前两天,深夜,夏初七正在位于开平的“兵仗作坊”里,与元祐做最后的检测,准备把这一批最新式的武器运抵卢龙塞,随着赵樽北伐,打响他们的第一炮…… 除了朝廷特许的兵仗部门,武器装备是不许私设擅造的。不过元蝎爷是一个火器痴,这些年来对大晏的火器装备立下了汗马功劳,洪泰帝一直对他的行为睁一只眼闭一只睁眼。 当然,他们的兵仗作坊成立了,但没有朝廷的资金支持,如今遇到的困难,就是资金链条问题。 “表哥,这个就叫三发连珠炮,怎样?” “不错!” 夏初七的手上捂着的是一门铁质的大炮炮筒。看着这乌黑的东西,她的眼睛很亮。元祐在她的边上,正在教几个炮兵装弹、点火和发射的基本知识。 大炮这东西并不是现在才有的,只不过往常神机营的大炮得一放一装,一装一放,而且射程和威力都不及这个改良版的“三发连珠炮”。这个可以一次三发,在时下看来,已经算是神器了。 这个东西是夏初七和元祐领着二十来个匠人研究了近三个月的心血。另外他们还有一批无敌手铳、鸟觜铳、流星炮,可惜由于资金限制,并不能大力推广。这次攻打大宁,他们权当试验了。 “嘭——” 一声炮击,拉回了夏初七的神儿。 在二十来个匠人同时的欢呼声里,她笑眯眯地走近了元祐,“表哥,咋样儿?” 元祐回她一个帅气的笑意。 “厉害啊,我的乖乖。” 嘿嘿一乐,夏初七看着炮弹炸毁的泥星子,从架子上取下两个精巧的护腕来,仔细擦拭着放入了一个用锦缎包裹的匣子里,一双眼睛里满是笑意。 “准备出发,卢龙——” ------题外话------ 月底了,姑娘们的月票在哪里呢? 【鸣谢】以下各位—— 亲爱的【赵赵996】升级成为解元! 第129章 赵十九,你想我了没有? 元祐拍了拍手上的泥土,看着她日益秀美的容颜,目光不觉眯了眯。她没有注意到他的视线,还在认真归置她的木匣子,眼神专注而迷离,好像在透过木匣看另外的东西。 很快,她用锦缎把木匣子包住,还系上了一朵花来,看上去像一个包装精美的礼品盒。这个木匣是她找兵仗作坊里的木匠打造的,她自己画的图样,锦缎是她托了开平最好的绣娘亲自绣的,她在做这些事的时候很认真,与他研究火器一样认真,认真得近乎神圣。 “阿七。” 元祐喊了一声,见她看过来,唇角微弯一下,突然觉得喉咙有些干哑。两个人相处了两个多月,整天在一起,在这就要奔赴卢龙的时候,一些莫名的情绪好像突然间就跳了出来,来势汹汹,他始料未及,却不吐不快。 “这样精巧霸道的护腕,干吗只造两个?” 夏初七回答得理所当然,“因为我要让它们世上无双。” 元祐笑了,眼儿弯弯,“图纸可以给哥看看吗?” 夏初七冲他抿嘴一乐,“图纸我都毁了。” “太不够意思了吧?至于吗?小心眼!” 看出来他眼睛里的“失落”,夏初七“噗嗤”一笑,重新抽开锦缎,打开木匣子,将里面一红一黑两个精造的铁护腕拿了出来,侃侃而谈。 “这两个护腕被我命名为‘锁爱’。在大晏,在历史上,它们都将成为绝版。这代表了我与赵十九的爱情。诺,这一个大的黑色的是给赵十九的,这个小的红色的是我自己用的。明白了吧?不是我小心眼儿,而是象征意义不同,所以不能复制。” “这样要人命的武器,用来象征爱情,会不会太血腥了?”元祐鄙视地哼一声,又讨好的笑,“如果我拿点儿什么东西来给你交换,可否给我也做一个?” 夏初七冲元祐挤了挤眼睛,“no,不要贿赂我,再多银子都不成。” “你想得可真美,小爷会拿银子给你?” “去,我可没想,你的银子不都搭到兵仗作坊了?你还有银子?” “忻奶奶,你欺人太甚了啊?我的家当都是被你骗光的好不好?” “说骗多难听?”夏初七爱不释手地抚了抚那对护腕,又放回了木匣里,照原样子系好锦缎。锦缎上面的花色是玫瑰花,其实有点儿恶俗,可她就是一个俗人,在所有的花卉之中,也就玫瑰代表爱情,因此,她俗气的认为,玫瑰是最适合她和赵十九的。 这三个月来,她与赵樽快要成为“周末夫妻”了。她一直住在开平,整天为了大战和元祐一起做火器研究。赵十九得了时候,偶尔过来看她,差不多一周一次。如今大战终于拉开,她又可以陪在他的身边了,想想,她的唇上不知不觉就挂上了笑容。 “我说阿七,你个庸医把我害得这样惨,做一个护腕来补偿我,很应当才是吧?我这要求又不过分?”两个人从作坊出来,元祐侧头看着夏初七,语气全是笑意,还有不服气。 夏初七微撅着嘴,一副“你奈我何”的样子。 “我怎么就庸医了?” “我左手臂上的箭伤,留下那么大一个疤痕?你可不是庸医?” “你一个男人,计较这么多?” “废话!有匪君子,如切如磋,如琢如磨……” 状若恶心的“呕吐”一下,夏初七顺着气,眨了眨眼睛,然后嘚瑟地笑:“放心好啦,我一定会给你祛掉的。最近我一直在研究祛疤的新药,但是我的疤在脸上,你懂的,姑娘的脸是最金贵的,不能随便乱试药,所以借用你的手臂来做实验最好不过了……牺牲一下啦。” “得了便宜还卖乖,楚七,世上怎会你这样可恶的妇人?” 元蝎爷那张嬉笑怒骂皆不经意的俊脸,微微沉了沉,斜斜瞥着她,像是很不服气。可夏初七却不以为意,压根儿就没有“愧疚”之心,趁着作坊里的人在整理行装,她在自己的包袱里又掏出一盒药膏来,笑眯眯地撩开元祐的手臂。 “来来来,表哥,该擦药了。这个和上次的有点儿不同,我又稍微改良了一下。好处就是气味更好闻了,坏处就是会有一点小痒。” “会痒?” “一点点,一点点而已。” “恐怕不是一点点吧?”元祐蔑视地看她。 “咳a持一下也就过去了。你只要心中有信念就行,你想想,等疤痕去掉,你又可以恢复成往昔的白嫩,一双玉臂枕千人,嘿嘿,那痒也就不是痒了。” “一双玉臂枕千人?你真敢说啊?” 夏初七嘻嘻笑着,“来,不气啊,我亲自给你擦,够义气吧?” 元祐瞥着她,没有吭声儿。 这些日子,他胳膊上的伤疤俨然成了夏初七的药物实验田。 在他的手臂上均匀的涂抹着药膏,夏初七做得很专注。正如她所说,药膏的气味儿很是好闻,几乎没有中药,也没有药物的刺鼻性,有一些淡淡的香味儿,缭鼻,却不尖锐。他吸了吸鼻子,故意凑过去往她身上闻了闻。 “很香,和你身上的味道一样。” “去!找死啊?”夏初七嫌弃的偏开头,眉头轻蹙,若有所悟的看着他的眼睛,“表哥,我看你最近都吃素,是不是想女人了?要不要趁着去卢龙塞之前,找个姑娘调剂一下生活?” 她问得很认真,问完又垂下头抹药。 “阿七……” “啥啊?”她没有抬头。 元祐看着她的手在他的左臂上抹涂,涂啊涂啊,抹啊抹啊,慢慢的,他觉得那一处疤痕不仅仅只是痒,还有一些发热。品味着她先前的话,他觉得或许真是太久没有找女人了,才产生了这样不该有的旖旎念头。 “哎!”重重一叹,他闭上眼睛,他不去看她。 可她精致的眉眼还在眼前。亮晶晶的眼,红嫣嫣的嘴…… 经历过太多的女人,元祐比谁都清楚,真正够味儿的女人,不是像东方阿木尔那种一看即惊为天人的仙女儿,也不是喝酒喝得头脑发热时随意发泄兽性压在身底的红颜美人儿,而应该是像阿七这样默默的美丽着,生活着,看上去像一朵不起眼的楔,可不打扮也能熠熠生辉,与她生活在一起就很开心,越看越顺眼。只要她愿意,可以美冠六宫粉黛,她不愿意,也可以融在万千人群里不打眼。也是在这个时候他才发现,他的十九叔才真是生了一双会看女人的“慧”,懂得把小草圈养在自己的家里,不让旁人欣赏到她的美好,只独一个人细细品尝。 “什么事说呀?最讨厌被人吊胃口。” 夏初七突然的斥责,拉回了元祐的思绪。 嘿嘿一乐,他丹凤眼一斜,“我本来想说,表妹你真是越来越好看了。但为了不让你骄傲自满,还是决定不说了。” “真的?不骗人吧?”夏初七眼睛一亮,高兴得眉飞色舞。 她的笑是真诚的,就好像看着她的哥们儿,笑容荡漾在脸上,小小的梨涡像在一圈圈的回旋,语气里有着对他的全然信赖。 在她的眼中,他就是她的哥哥。 元祐心思有点儿飘,像是极受不了她似的,瞥了一下左臂上的药膏,嫌弃地哼了一声,“少臭美了,哄你玩呢,还当真了?” “滚——” 夏初七生气的拉下他的袖子,没好气地瞪他。 元祐一乐,又生起了逗她的心思,“哎我说,你先前说什么爱情,哥哥问你啊,啥叫爱情?你说比较我俩如今天天在一起,你也喜欢我,我也喜欢你,这算不算爱情?” 夏初七差点儿被他呛死。 原本想要打击他一下,可想想又严肃了脸。 “我们两个嘛,除了亲情之外,充其量算友情吧。” “爱情?友情?有区别吗?不都是觉得对方好吗?” “去~以前你不是号称情圣来的?不懂了吧?”夏初七收拾起药膏,往包袱里一塞,损了他一句,又热心地为他解释了,“最大的区别就是——友情的表达只能在白天,爱情的表达却可以在晚上,在被窝里……” “……”元祐服气了,“你要是个男子,必定比小爷还风流。” 哈一声,夏初七笑了,“玩笑玩笑,我的理解呢,爱情其实是两个人血肉和灵魂的融合。友情里可以掺杂许多东西,爱情却不能,《圣经》上说,女人是男人的骨头做成的,所以爱情之于男女,女人之于男人,男人之于女人,就是对方的骨肉。嗯,差不多就这样了,等有一天,表哥你也识得一个女人,她痛,你也痛,她伤,你也伤,那么,她就是你的爱情归宿了。” “圣经是什么经?”元祐狐疑地看着她。 “哦,和佛经差不多。”夏初七随口敷衍。 “你写的?小爷没咋没听过?” “嘿嘿,小意思而已……” …… …… 两日后。 夏初七跟着一行带了重型军械的队伍过了滦河,很快就可以抵达卢龙塞了。元蝎爷今儿乐性大发,骑在马上一路用玉笛吹奏《醉渔唱晚》,曲意深长,洒脱风流,笛音铺展了一路的夕阳碎金,让本就走得不快的军械队伍,心情都明快了起来。 北方这个时节已经快要入秋,夕阳仍暖,可早晚风凉,夏初七紧了紧身上的衣裳,望向了身边儿吹奏的元祐,心生感慨。 “纨绔子弟果然不是谁都能当的,就凭这首曲子……” 挑了挑眉,她停下话来。元祐丹凤眼一瞄,停下吹奏。 “说啊,曲子如何了?” “就凭这曲子吹得……老子一句也不懂,就可知深浅了。” “果然不是妇人。”元蝎爷甩了甩玉笛插在腰上。 “幸好不是妇人。”夏初七极有女王气概的瞥他。 “小爷也从未当你是妇人。” “多谢多谢,最好如此!” 两个人正说着,远处背着夕阳光线奔过来一骑,像是赶得有些急,那人头盔上的红缨在风中飘荡得像一尾游动的金鱼。夏初七蹙起眉头,眼看那人影越来越近,她终于看清了。 是老孟。 自从上回炸掉了北狄大营的粮草之后,老孟和黑皮就没有再回夏常的辎重营去。这两个人都是十年以上的老兵了,有胆有量,还随夏初七闯入敌营,完成了任务,赵樽很是看重,就留在了营中。黑皮成了一名带兵小旗,老孟则高升了总旗,混得都算不错,可此时老孟何事如此慌张? 不等她问,老孟已经跳下马来,语速极快。 “小齐,大将军要杀小布他们……” “小布?抓回来了?” “抓到了!昨晚上抓到的。”老孟一张黑脸很是焦急,抹了一把汗水,“大军就要开拔了,大将军要杀了逃兵……祭旗!” 当初夏初七还在辎重营时,丁字旗的十个人相处的都极为愉快。他们明知道是她晚上敲锅才被夏常穿了小鞋,押送乌仁潇潇去益都,可谁也没有告发她,平时营里的脏活累活,也都不让她做,对她算是不错的。尤其是小布,夏初七与他相处了一个多月,感情尤其好一些。说来小布还是一个孩子,谎报了年龄,其实还不满十四岁。 可是…… 叹着气顿了片刻,她眉头蹙了起来。 “老孟,战时逃兵,按律当斩。” “我知道。”老孟是一个老兵,自然比她更懂得规矩。但是,咽了咽口水,他的声音却哽咽了,“小齐,小布这个孩子,是个苦命的。不瞒你说,他家就与我在一个村子,他家也是军户,我跟他爹是旧识,同时入得行伍,陛下第三次北伐时,他爹是为了救我的命,才死在了北狄人的刀下。他爷爷早年间在战场上断了一条腿,后来一直卧病在床,家里六亲都无靠,这次小布入营瞒报年纪,也是为了拿点军饷补贴家用。他入辎重营……是我帮的忙。这孩子脑子不太灵光,胆子小,但却是个极孝顺的,领了饷从不留给自己,全带回了家里……如今若真是斩了他,我如何,如何向他爹交代。都是我的错,当时他逃跑,我该阻止他的,但我自私,想到北狄鞑子多,任他逃掉一命也是好的……” 老孟自责着,抹了一把脸,焦急得有些语无伦次,可说完了,他见夏初七脸上没有什么表情,不由有点儿尴尬。迟疑着,才拽住她的马鬃,压低了声音,流露出请求来。 “小齐,我知你与殿下私交甚好,可否……说说情?” “老孟,不是我不帮你。这种事,他不会听我的。” “你就……没法子了?” “没有。”夏初七回答得语气凝重。 老孟抓在她马鬃上的手慢慢垂下了,脑袋耷拉下去,好像瞬间就苍老了十岁,眼神儿浑浊,目光苍凉,他也知自己这个要求很过分,嘴唇颤抖了几下,终是没有再多说,翻身上马,直奔卢龙塞而去。 夏初七看着他的背影,狠狠一拍马屁股。 “驾——” …… …… 时隔两个多月,夏初七再次踏入了卢龙塞。 营房,守卫,巡逻,一切似乎都没有什么变化,可空气里明显多了大战前的紧张气氛。拴了马,她走向了赵樽的中军帐。如今赵樽统领着北伐军,又即将开赴大宁,忙得正不可开交,她赶到的时候,他还在营帐里召见北伐军的各位将校作大战前的最后布置。 “哟,楚小郎来了?” 郑二宝就在帐外,看见她过来,目光柔和了几分,就像看见了久别重逢的亲人似的,语气很是亲近。这些日子,郑二宝贴身侍候着他家主子,自是极为心疼他的忙碌和孤独,如今见到他的心肝宝贝儿来了,郑二宝公公就像见到了救星。 “爷还在里头忙着,你稍等一会。” “好。”夏初七自然知道大事更为紧要,微笑着应了一声,往营帐望了一眼,静静地等待着,不时与郑二宝唠上几句。约摸过了半盏的茶的工夫,一众将校陆续从营帐中出来,边走边聊,慢慢远去了。 吐了一口报,夏初七看向郑二宝,“公公,进去借我通传一声?” “不用不用。” 郑二宝多么圆滑的一个人儿?一听她这话,慌乱地摆了摆手,一点也不犹豫,走过去替她撩开帐帘,挤着眼睛又努了努嘴,压着嗓子说:“进去吧,爷等你好久了。” 没有再矫情,夏初七冲他拱手致谢,迈入帐中。 大帐里弥漫着一股子紧张和凝重的气氛,只有赵樽一个人静静坐在案几边上,一身戎装甲胄,片片生寒,他没有抬头,好像根本就没有发现她进来,锐利的视线落在手头的公文上,好久都没有动静儿。 “赵十九,你好像又瘦了?” 站在帐门处,她笑着说了一句。 椅中那人,迅速抬起头,目光微微一亮。 “阿七……?” 两两相望,视线交接在空中,夏初七唇角微微一弯,不等他再次出声儿,整个人便如一只出笼的小兽,朝他飞奔过去。他亦是长身而起,迅速接过她抱入怀里,紧紧的抱着,久久无言。直到她抬起头,嘟着嘴巴要亲他却不够高,他终于低笑一声,拂开案几上的公文,轻松把她抱起来,放坐在面前的案几上。 “怎生这时才到?” “在兵仗作坊里试验连珠炮……”她低低笑说,嘴唇靠了过去,与他的碰在一起,碰了一下,又嫌弃的缩了回来。他的唇仍是温暖的,却又是干干的,没有半点湿气,看得出来他这些日子很是上火,过得并不轻松。 “赵十九,你没有好好照顾自己?” 她抬手抚上他干燥的唇,想着大军就要开赴大宁,他肩膀上担负着几十万人的性命,担负着大晏臣民的期望,甚至担负着很多她完全没有办法想象的重压,不由有些心疼了。 “我想你了,你想我没有?” 她的唇柔柔地贴上他的,润着他的唇。 他好像没有回答,又好像“嗯”了一声,望着她,低低回啜一口,眼皮慢慢沉下,捧着她的脸,舌往里钻。两人分别得久了,每次小别都胜似新婚。她心跳很快,他似乎也很激动,呼吸粗急,浅尝辄止已是不够。感情浓烈时,吻便没有了技巧,只一个简单的动作,只相贴时火样的温度,也能馋死个人。 她不由自主地哆嗦一下。 贴得更紧…… 吻得更深。 她的心脏在他越来越浓的呼吸里,也越收越紧,越快越快。终于两条腿不由自主地抬了起来,紧紧地缠在他的腰上,像是要把他钩入灵魂深处似的紧,那难耐的磨蹭动作让赵樽不由低笑起来。 “阿七,时辰不够了……” 他低低的声音,惊了她的神经。不好意思地抬头,她双手勒住他的颈子,眨了眨眼睛,“你要去做什么?” 赵樽低头,额头抵着她的,“去监斩。” 夏初七心里一颤,吻了上去,低低地问,“不杀可不可以?” 赵樽微微一愣,箍紧了她的肩膀,“不可以。” “如果我想替他们求情呢?赵十九,你狠狠打他们一顿行不?狠狠打,往死里打,打残都没有关系,只要留一命,好不好?”她温热的唇和舌触上了他的唇,吻了吻,慢慢滑到他的耳珠,又滑过来,到了喉结,每一寸,每一小寸,都带着探索,带着恳求。赵樽深不见底的一双眸子,越发幽暗了,喉结滚动一下,仍是喘着气猛地推开了她。 “不行。这事无可商量。” 察觉到他突然的冷漠,夏初七的热情被浇灭了。 “这样,你杀两个,留下一个小布行不行?赵樽,那个小布也算是烈士之后,他的父亲死在了北伐战场上,算是为国捐躯了,他的爷爷也曾经在与北狄的战场中,丢了一条腿,就算看在他爷爷和父亲的分上,饶他一条命,不过分吧?” “阿七……” 赵樽死死捏住她的肩膀,手指几乎要掐入她的肉中,声音却甚是冷冽,毫无商量的余地,“如果这是在非战之时,本王可以饶他一命,二十军棍足矣。但如今是战时,国有国法,军有军规,无数的将士都看着我,若饶他一命,上了战场,人人都做逃兵,如何是好?” “爷……” 夏初七看他,他也看着她。 “阿七,你在帐中休息,我去去就回。” 放开她的肩,他没有把她从案几上抱下来,转身就走。夏初七心知道他说得都对,可是想想小布,想想总是甜甜唤他“小齐”的小布,她承认自己是自私的。如果不是小布,她会坚决拥护赵樽的决定,可这会子她真的是妇人之仁了,她没有办法做到不闻不问。 飞快地跳下桌子,她一把从后背搂住他的腰。 “爷,我求你,只饶一命。” “阿七,不要说了。军纪不严,军威何在?” “留他一口气……就当他死了,让他死在营中将士的面前,我再来救活他,好不好?就留一口气就行。”她语气里全是请求。 赵樽没有回答她,重重解开她圈在腰上的手,慢慢回头。 看着她,他看了片刻一动不动,夏初七以为他会对她说点儿什么,可是他什么也没有说,像是有点儿失望地丢开了她的手,大步出了营帐。 听着帘子放下时的“扑”声,看着空空的双手,她一时怔忡。 是她过分了……她知道。 …… …… 停留了须臾,她脚步沉重地踏了出去。 她不知道是怎样走出营帐的,只是出去时,正好看到了陈景。陈景也看到了她脸上的落寞,撩了她一眼,他抱拳拱手道:“爷,要不要属下去安排,留下那个……” 赵樽面色一沉,声音极冷,就吐了一个字。 “杀!” “是,属下明白!” 很显然,永远跟在赵樽身边儿的陈景不仅听见了他们两个人热情的拥吻,也听见了她的哀求……夏初七看着陈景大步离去,又看看赵樽冷漠凛冽的背影,手心攥了攥,随着营中“观斩”的将士一起去了校场。 慢慢地走过去,她一眼也不敢看那个甲胄森冷,披风猎猎,先前还在营收中把她抱按在桌子上亲热的男人。 他的脸色太难看了,始终铁青着。 夕阳余光未尽,落晚的校场上,凉风阵阵。众人围观的校场中间,上次在仰天山逃掉的三个人被反剪着双手,绑得结结实实地跪在地上,就像即将行刑的犯人一样,他们的背后各站了一名行刑的兵士,手里的钢刀在阳光下闪着嗜血的寒光。围在四周的观斩将士指指点点,点将台上的赵樽冷峻严肃,一件黑色的披风在凉风中微微飘扬。 他抬了抬头,经历官周文责便朗声念了起来。 在一串长长的官方套词之后,周文责读出了最后几个字。 “……按律究办,阵前斩杀,以儆效尤!” 校场上好久没有声音,赵樽拂了拂风吹到面前的披风,厉声问,“诸位将士,逃兵该不该杀?” “该杀!”底下有些呼喊。 “大声点!” “杀!杀!杀c杀!” 旗幡飘飘,吼声阵阵,跪在地上的小布面如死灰,满脸都是波动水,瘦小的身子不堪一握,如同筛糠般颤抖起来。突然的,他看见了人群之中的夏初七,像是见到了救星一般,他瞪大了眼睛,带着临死前的绝望,嘶吼出声。 “小齐,救救我……” 夏初七看着他,抿着嘴巴,没有说话。 “小齐,你救救我,我知道你最有办法了……救救我啊……我不想死,我真的不想死……我知道你和大都督的关系好……你帮我给大都督求求情……小齐……小齐……救我啊……我害怕……我好害怕……” 小布嘶声哭喊起来,夏初七别开脸去。 点将台上的赵樽,眸子骤冷,面色更黑了。 “行刑!” “扑”的一口烈酒喷在钢刀上,行刑的士兵手中钢刀高高扬起,在空中划过一道优美的弧线,又是“扑”一声,那个拼命喊着“小齐”的声音戛然而止,血光飞溅。夏初七再看过去的时候,那个小小的孩子已经身首异处,脑袋滚在满是灰尘的泥地上,眼睛里是死不瞑目的惊恐。 “今日戌时,发兵大宁,我大晏军不容留贪生畏死之徒,至发兵时起,北伐军只许前进,不许后退。但凡有异心者,临阵脱逃者,一律杀无赦,绝不手软!” “吾等谨遵大将军王号令,不破北狄誓不还。” 听着声声热血口号,闻着空气里浓重的血腥味儿,夏初七静静地看着点将台上的男人。她知道,终究还是来自后世之人,身上带了太多现代人的心慈手软,还有女人天生的母性。战争不是演习,真正的战争是狠,是绝,是血腥,是杀戮。她理解赵樽,也理解他“冷面阎王”的称号不是白来的。杀伐决断,他不会为了任何人而改变,她夏初七也不能。 与老孟一起,草草收殓了小布三个人的尸体,丁字旗剩下的几个人简单地拜祭了一下,便各自散了,去准备戌时的拔营。 小布也长留在了滦水河畔…… 夏初七慢吞吞回到营中的时候,正准备去军械库,不期然就见到了营房门口的东方青玄。自从那晚上她从药王庙回来的质问,两个人再也没有见过面。 两个多月了,东方大都督美艳依旧,只是凝视着她的时候,噙着笑意的面色略略多了一些凝重,“你要跟着大军北伐?” 他古怪的问题,让夏初七从小布的死亡中回过神来。 “这不是很明显吗?” 听了她的反问,东方青玄微微眯了眯凤眸,摆了摆大红的衣袖,回过头去,对身边跟着的一众锦衣卫如如风等人,低低命令道,“你等先回去,我与楚侍卫有话要说。” “是,大都督。” 锦衣卫纷纷拱手离开了。 东方青玄看了下营房门口的守卫,朝边上指了指。 “借一步说话。” 他的脸色难得的凝重,说罢就大步走在了前面。夏初七没有拒绝的理由,跟了上去。他在一处背风的凹墙边上停了下来,看着她一言不发。 夏初七微微一笑,“到底有什么事?” “本座以为,你不宜跟着。” “理由?”她问。 “……”他不答。 “不要又说我是女儿身,你们可以把我当成男人。” 她的语气极为坚持,东方青玄目光微微一顿,慢慢走到她的面前,原就柔媚的声音低下来,更是显得温柔动听,“朝廷连续下来的几道圣旨,你没有看明白其中的关键吗?” 夏初七抬起头去,打量着他的脸,“看明白了,赵绵泽想整赵樽,但朝廷还是要倚仗赵樽北伐的,要不然老皇帝也不会亲自升奉天殿,宣读赵樽功绩三十三条,又为北伐军派送了粮草和军械过来。从这一点看,他并不赞同赵绵泽的主张,亲自进行了校正,不是吗?” 东方青玄琥珀色的眸子,微微浅眯,在天边最后一抹阳光中,闪着难以窥测的光芒,看了她半晌儿,他收回了目光,淡淡一笑。 “真有这样简单就好了。” “这么说来,这件事得感谢大都督了?”夏初七看着他,唇角平添了一抹苦涩的无奈。不是为了她自己,而是为了赵十九。她望着东方青玄,低低地问:“你在北伐军中,就是皇帝的眼睛,想来是你给老皇帝上了密奏,老皇帝才亲升了奉天殿,再次给了赵樽信任?” 他没有否认,却是低下了声音。 “这信任能维持多久?帝王之心易变。” 微微一怔,夏初七盯着他的眼,“赵樽这样优秀,老皇帝为什么总是不够信任他?又想要用他,又生生妨着他?东方青玄,你能不能告诉我,这到底是为什么?” “不能。”东方青玄拒绝得斩钉截铁。 冷哼一声,夏初七嘲笑,“他真不怕他的儿子被逼得反了吗?赵樽要拥兵自重,独霸北方,谁又可挡?” “你还真是天真!” 东方青玄淡淡一笑,给了她一个“你还嫩”的眼神儿,语气柔柔地笑,“有些事情不是你想的这样简单,只要皇帝愿意,他可以很轻易夺去赵樽手中的一切。身份,声誉……到时候,一无所有的他,你还要吗?” 心里一怔,夏初七抬头看着他,牵起唇来。 “一无所有,他还是赵十九。” 东方青玄微微一笑,那笑容里,多了一丝古怪的情绪,或可以称之为怅然若失,或可以称之为失魂落魄,或可以称之为东方大都督难得的失态。相视了片刻,他突然勒住她的腰,一只手紧紧扼住她的下巴。 “楚七……” 夏初七心脏紧缩一下,伸手就要推他。 “你做什么,放开。” 东方青玄眸底一暗,语气仍然带着笑意,“阿楚真是一个可人的姑娘,我都想念你的滋味儿了……吻起来,真的很美……”像是在低低的喃喃,他的眼睛里柔情满满,却把夏初七骇得慌乱不已,死劲儿的推他。 “东方青玄,你放开……这是在晋王的大营中,容不得你放肆。” 东方青玄喉结滚了滚,微微低头,声音是喑哑的,柔美的,像是有些艰难,又像饱含了一腔深情,“这么说,不在这营中,你便可以容我放肆了?那我们换个地方亲热?” “你少胡说八道!” 夏初七气咻咻的吼着,生气得不行,却挣脱不开他的拥抱,这时,东方青玄搂住她一个旋转,便将她压在墙上,却没有吻她,只是看着她,眼神儿复杂地看着她。她正自诧异和挣扎,却听见被东方青玄高大的身子挡住了视线的地方,传来赵樽冷冰冰的声音。 “东方大人,遣开侍卫做事是方便,可却防不住人。” 赵樽的声音里,带了一种淡然而冷漠的嘲弄,却并无愤怒的情绪。夏初七心里猛地一沉,越过东方青玄的肩膀,看着越来越近的男人,还有他冰块儿一样的脸孔,喉咙里顿时就涌上一股想要解释的冲动。 可他却一把掀开东方青玄,却冷冷说了一句。 “小手段,太拙劣!” 一袭甲胄戎装在身的他,仍是雍容高冷无双的晋王赵樽。正如夏初七先前告诉东方青玄那样,不管什么样子的他,都是赵十九。不管他身处朝廷,是王侯将相,还是平凡百姓,他都是一个风姿清贵的男人。她想,她不必解释了。 “殿下,我与阿楚故人相见,随便聊几句而已。”东方青玄的笑声很是迷人,还轻松地掸了掸被赵樽扯皱的衣裳。 赵樽没有看夏初七,只是盯着东方青玄,视线很冷,是她从来没有见过的冷。或者说,在这一刻,她从他的眼睛里看见了一种让人心颤的戾气,是一种雄性动物对于领土的本能捍卫。 “往后,没有本王的允许,不许靠近她。” “殿下知道的,我是为了她好。” “本王的女人,无须东方大人的关心。” 冷冷说出这一句,赵樽迈开步子,走向夏初七,然而拽了她的手腕,大步而去。入了营,一路到他的营房,他什么也没有问,什么也没有说,可夏初七却明显地感觉得到,他身上的杀气一阵阵弥漫。 “不是你想的那样。”她还是说了。 他没有看她,淡淡地问:“那是怎样?” “没怎样。” “那就好。” 被他冷淡得不带感情的声音回了一句,夏初七被呛得涨红了脸。赵樽有许久都没有用这种语气和她说过话了。这感觉就像清凌河边上的初见,那是一种不屑的,不愿理会的姿态,哪怕他仍然拽着她的手,她却可以感觉到他的人远在天边。 营帐门口,他停住了脚步。 “你先休息,我还有事。” 夏初七看着他大步离去的背影,脸上热热的,烫烫的,一直烫到了耳根。明明她什么也没有做,明明她想问东方青玄的事也是为了他好,明明他也没有责怪她,可她却觉得自己就像一个“偷情”被男人抓住的女人,脸上被男人给狠狠扇了一个耳光,很难堪,很难堪,难堪得她都来得及告诉他,她为他准备了一份礼物…… ------题外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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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是啊。”元祐点点头,眼睛里满是不解,凑近了她才低低说,“表妹,我咋觉得你俩最近不对劲儿呢?” “什么不对劲儿?”夏初七瞪他。 “什么都不对劲儿。”元蝎爷半眯着眼,很专业的分析,“小爷最近一直在研究你说的‘爱情’,你不是说什么骨啊肉啊的吗?我看你俩表面上挺好,可再不像往常那么腻乎了,肯定出了问题对不对?” “谁告诉你的?瞎说!”夏初七无辜地瞥他,咂了咂嘴,“我们这叫进入了爱情持久战的攻坚部分。就像咱们行军是一样的,中途肯定会遇到一些不太好打的仗,喏,比如哈萨尔死守的大宁城,嘿嘿,只要攻破了,以后就一路平坦了。” “不对!”元祐摇了摇头,“爱情就不是一条平坦的道路。它应该是充满坎坷的,暴风雨的,泥泞的……可最终都是会归为肉欲的。就像我对你,嘿嘿,表妹,我越研究越发现,表哥我爱上你了。” “噗哧”一声,夏初七没有忍住,瞥得脸上有些扭曲,才止住了笑意,一双大眼睛骨碌碌转几下,看着他,然后严肃地拱手告辞。 “文艺男青年,您赶紧回去研究爱情,我去实践爱情,我们两个分工合作,互不干扰,请你不要用你邪恶的爱情理论来污染我神圣幼小的灵魂,拜拜!” 说罢她像鬼撵路似的跑走了,背面传来元蝎爷不服气的吼声。 “喂!我还没有说完呢?” …… …… 夏初七走到赵樽的大帐外时,正好碰到郑二宝拎了一个水壶过来,要进去给赵樽泡茶。 “二宝公公。” “哟,楚小郎。”郑二宝抬手呵了呵气,跺着脚笑,“天儿这么冷,你咋在这儿站着?进去呀?” 夏初七翻了个白眼儿,“我不是在这儿站着,我也刚来。”她小声说着,指了指帐中,又比划着口型压着声音给郑二宝摆了好几个甜甜的笑容,然后从他的手里接过水壶来,在他理解的点头哈腰里,慢慢打了帘子进去。 赵樽一个人坐在营帐里。 帐中几盏烛火都亮堂着,可却没有生火盆儿,在这样的天气情况下,又是在晚上,显得越发冷寂孤清。她在帐门口停了停,放慢了脚步,慢慢地走了过去。 她像郑二宝那样,为赵樽泡了茶,放置在他的桌前,一直没有出声儿,他也一直没有抬头,只眉头深锁着,一只手揉着太阳穴,看着桌面上摆开的大幅舆图,似乎陷入了冥思苦想之中。 打量着他,她调整好心态,悄无声息地走到他背后,搓热了双手才拉开他揉在太阳穴的手,然后把自己的双手搭了上去,轻轻按捏。他身子微僵,没有回头,却是知道了她。 “你来了?” “嗯。”她低应着,力道适中地为他按摩着头。为了不打乱他的思维,她并不说太多的话,只静悄悄地朝他瞥了一眼,见他脸色凝重,也不吭声儿,只不紧不慢地按着。 “快去睡吧。” 赵樽低低说了一声,像是专不下心来。 “我陪着你。” 他没有说话,眉头皱得更紧了,“不必。” 静静地立在他身后,夏初七有些郁结。换了往常,他要这样冷淡淡的说话,她非得刺他几句不可,可想想他这人的性子本来就闷,她要也与他置气,那两个人真就完蛋了。迟疑了一下,她不想撑面子了,放软了声音,“好久没有与你好好说话,今晚上你有时间吗?” 赵樽默了默,侧过头来。 “天晚了,冷,快去睡,我再坐一会儿。” 夏初七不理会他的“驱赶”,也不气他的冷漠,仍是笑眯眯的看着他,甚至打散了他的头发,以指做梳,在他头上轻轻梳理按摩起来,声音喃喃的,像对自家闹别扭的孩子一般,低低嗔怨。 “头痛还忍着,你真当你是钢铁侠啊?也不叫我。” 他微阖着眼睛,却是没有拒绝她的示好,低低“嗯”一声,回道,“想着这个点你该睡了,不想打扰你。” “这话说得,可真是生分啊。赵十九,如今你与我说话,非得要这样?真要与我划清楚河汉界是不是?”双手轻轻按着他的头,她半是埋怨半是指责的说完,他却叹了一口气。 “不是。阿七,去睡吧,太晚了。” 夏初七头皮一麻,感觉头都大了。 想她性子多开朗一个人?不明白怎的偏生就遇上一个“闷驴”似的男人了。旁的事情还好说一点,在感情方面,赵十九真就是一颗核桃,不锤打他不开口子。一个女人要想入他的心,真是比攻克城池还难。 忍着想冲口而出的国骂,她豁开脸不要了,一咬牙,故意羞涩着委屈地小意说,“妾身想和你一起睡。赵十九,我好久都没有睡过你了,甚是想念呢。” 肉麻的说完,赵樽恶心了没有她不知道,反正她自己是恶心了,觉得整个人都不好了,就像看了一场蹩脚的三流电影,而她就是恶心女配。果然,赵樽眉心狠跳一下,没有回头,声音却是软下了不少。 “等拿下大宁,我好好陪你。” 心里一甜,夏初七心道,果然要以柔克刚啊。赵十九啊赵十九,你也知道冷落我了吗?心下有一万句埋怨的话,可她嘴上却没有那样说,而是低下头来,一边替他揉着头,一边偏着脸看他,特别不要脸地问,“赵十九,你可是爱死我了?” “……”某人好像石化了。 “说话。”她推他一把。 “此话……怎讲?”他有点哆嗦。 抿了抿嘴巴,夏初七其实也有点儿不好意思,可这位爷是一头闷驴子,这都闷了这么久了,要是她不厚着脸皮主动讲和,只怕他一辈子都拉不下脸来。他的傲娇让她生恨,却又觉得那么的可爱。事后她想过了,一定是他听见东方青玄的话了,听见东方青玄吻了她,心里一直窝着气,可他诸事缠身,又不想与她吵架,所以自己在这闷着。想想,她低下头来,凑近他的耳朵。 “如果爷不是爱死我了,又怎会为了东方青玄的几句话介意那么久?不介意则不生气,生气则代表介意,生气的程度越高,证明越是介意得紧。所以,妾身以为,爷定是爱死我了。” 一口一个“妾身”,她比什么时候都下的“小”。 可赵樽听了,一张冷绷的俊脸,却僵硬成了石像。 好一会儿,他像是服气了,拉了她的手过来,侧瞥过去,“除了你,爷真想不出有哪个女子这样不知羞,说出这等话来。” “那是,爷可是说过,世上美人常有,楚七却只得一个。”她目露狡黠,飞快地瞟他一眼,带着一点儿小得意,然后冷不丁在他唇上啃了一口,又笑靥如花地道,“反正我就是这般不要脸的以为,爷一直生气,就是爱我爱得无力自拔了,才会醋海生波,如那滔滔江水,连绵不绝,又如那黄河泛滥,一发不可收拾……” “呃”一声,赵樽抬手揉额,好像头更痛了。. “阿七,你……” “我还没有说完,不要打岔。除非你不生气了,要不然就是爱死我了。”夏初七拍了他一下,嘴皮一翻,眼看长篇大论又要出口,赵樽像是实在忍不下去了,袍袖一裹把她勒了过来,坐在自己的腿上。 “姑奶奶,爷的头很痛。” “啊?真的?”她飞快捧着他的头。 “嗯。”他很是无奈,“被你念的。” “去!你当我是唐僧啊,一念紧箍咒你就头痛?” 她低低怒斥着,可话虽然这样说,赵樽这一招儿向来好使,弹无虚发。只要他一头疼了,她就顾不得别的了,飞快地掰住他的肩膀躺倒在椅子上,她起身尽心尽力的替他按了起来,“我先替你物理治疗一下,要是还不行,我再给你吃药,找老孙头要了银针来,替你扎针。” “嗯。” 他低低应了,阖着眼睛,情绪很是平静。 良久,室内无声,两个人静默着,呼吸可闻。夏初七觉得手有些凉,看了看帐内的情况,不由又低低嘟囔了一句,“天凉了,你怎的不生火?” 赵樽微惊,像是刚反应过来,抬起眼皮儿。 “你冷吗?我让郑二宝过来生火盆。” “不必了,有你在,我不冷。”故意肉麻地哄了他开心,夏初七看他忍不了的又黑了脸,她得意的叽叽一下,俯身亲他一口,见他不再多话了,才又压着嗓子,把话题转到了让他头痛的问题上去,想替他分忧。 “爷,为什么围了大宁这么久,还不攻城?” 他与陈大牛一起围攻大宁两个月零八天了,可哈萨尔驻守的大宁城就像一道坚固的城墙。加上如今整个东北和蒙古草原都在北狄的手中,天气又入了冬,在北方战场上,北狄军有后方源源不断的支持,而大晏军队从南到北,属于远距离行军,后勤保障方面明显跟不上。不过,比起战争的艰难程度来,夏初七最纳闷的是赵樽的战法。 从卢龙塞发兵开始,他并不派主力进攻大宁城,而是与陈大牛一起,不停骚扰大宁卫所辖的西桥和建平,回避着哈萨尔的主力。 众所周知,北狄骑兵长攻击,短防御。可哈萨尔是一个将才,防御大宁水泄不通,但毕竟双拳难敌四手,西桥在大宁城左边,陈大牛时时骚扰,建平在大宁城右边,赵樽的人时时骚扰,以至于两个多月下来,大宁城虽然没有失守,哈萨尔却是疲于奔命。 夏初七不知道赵樽这一招叫做什么,可作为一个称职的“贴身侍卫”,她从来不过问。她虽然来自后世,有一些小聪明,但在用兵之道上,她还没有自信到认为自己比赵樽更厉害。现在问他,也不过是想为他分析分析。 他沉默了一会儿,才淡淡回答:“一个好的将领不是能打胜仗就行,而是能在取胜的同时,将伤亡降到最低。” “哦。”她咕哝,“不是太明白。” “上山打虎,不如门前戏虎。” “哎喂,赵十九,咱能不能不跩文?” 她翻着白眼儿,死下劲地按他一下。他叹了一口气,像是实在拿她无法,解释道:“杀敌三千,自损八百,我军远道而来,若与哈萨尔苦战,损耗必定不小。再且就攻守两方来说,哈萨尔占据了大宁地形的便利。守易,攻难,攻方必付出数倍的代价,方能破城。以此,围而不攻,以扰乱其心神,围打周边,找谁时机,以逸待劳,一攻即破……不破则不攻。” “说得好复杂,可是赵十九,上次在卢龙塞,你为何上来就攻城?”夏初七轻地揉着他的头部穴位,有些不解地问着。 可过好好久都没有听见他的回答,帐中的烛火在微风中轻轻摇曳,他的眉头蹙得更紧了,夏初七低头一瞧,以为他头痛得更厉害了,所以没有回答,正准备起身去找他先前备好的药,却听见他突然出声。 “因为你在卢龙塞。” 夏初七身子微微一僵,定在了当场,几乎霎时,眼窝就热了。 十几岁的时候,她理解的“爱”是甜言蜜语,是海誓山盟,是挂在嘴边那些能讨女人喜欢的句子。可后来她慢慢长大,懂得了爱其实不是语言,只是行动。一个男人爱不爱你,疼不疼你,不是他对你说了什么,而是他为你做了什么。赵樽他从来没有表达过对她的感情,可他是一个谨慎沉稳的人,可以为了她出兵卢龙塞,拿千军万马的性命,换她一人的性命,她知道,这不仅仅是爱,而是一个男人愿“拱手河山讨你欢”的情感。 “赵樽,我何德何能?” 她回头,低低问了,他没有回答。 这个问题她没有答案,他又何尝有答案? 慢慢的,他一叹,将此战中最大的一个计划告诉了她,“先前哈萨尔给爷使了一出离间计,想让陛下误会于我。这一次,爷还他一棋,给他来了个反间。” …… …… 最终赵樽的头疾压不下去,还是不得不服了药。 从京师出来之前,夏初七的包袱里准备得最多的药都是给赵樽备下的,使用起来倒也不麻烦。只是吃了药后,多日没有休息好的他,就在夏初七的劝解下去了床上躺了。在她轻手轻脚的按摩里,他很快就迷迷糊糊地睡了过去。 见他呼吸平稳了,夏初七才停了下来。 手肘在床沿上,她托着腮帮看他。 微弱的火舌,在微风中轻轻摆动,他没有脱掉衣服,就这样和衣睡的。眉峰紧紧蹙起,脸孔冷凝,高大的身子上穿了整齐的甲胄,满是男性的力量。可明明他睡着了,她却觉得,他根本就没有半分放松。 她低下头,轻轻触了触他的唇,蜻蜓点水似的一吻后,她手指搭在他脖子上的搭扣上,想要替他脱掉外套,让他可以舒舒服服地睡上一觉。可她还没有解开,手腕就被他抓住了。 他没有说话,也没有睁开眼,却知道是她,一手拽住她,一手伸过来揽了她的腰,便带入了怀里,翻开被子把她裹了进去。夏初七贴着他冰冷的甲胄,叹了一声,也不知是满足还是冷的,胸间的情绪溢得很满。 “赵十九,你别把自己搞得这样累。”她斜视着他,见他唇角扯了扯,像是心情不错,又才接了一句,“跟你说话呢?” “听见了。”他握紧她的手,睁开眼睛,看着她,黑眸流波。 “听见了不回答?”夏初开撅嘴,“就爱装酷。” “装酷是怎样?” “就你这样。” 她不服气的瞪他,他紧了紧她的腰。 “阿七……”喊一句,他欲言又止。 夏初七眯了眯眼睛,狐疑地看过去。好久没有这样近距离的搂着入睡,她心跳有点急,近乎贪婪的看着他近在咫尺的容颜。看他高挺的鼻梁,薄而紧抿的唇,眸色深邃的眼。他瘦了也黑了,可仍是俊美得让她心颤。 果然,喜欢一个男人,他的什么都是好的。 她抚着他的脸,他刮手的下巴,凑过去亲了一口。 “说呗,有什么不好意思的?” “没什么了。”他黑眸深深,良久却是叹了。 “你这个人!”夏初七撅了撅嘴巴,龇牙咧嘴地瞪过去,伤势要咬他,“赵十九,性子孤僻不是问题,我可以把它理解成很酷。可话憋在心里,就像有屁不放是一样的,不仅膈应别人,也膈应你自己。” 赵樽唇角抽了抽,紧着她的手,终是问了出来。 “你让他亲你了?” 夏初七微微一愕,不知道该笑还是该哭。他得是多闷的一个男人啊?一件事憋了两个多月,什么也不问,装大度,原来心底真的介意着,还介意得很深。可她不是一个诚实的孩子,清楚有些话,诚实并没有好处,只会让他心生隔阂,还不如善意的谎言好。更何况,在她的认知里,东方青玄偷袭那个蜻蜓点水的戏弄,本来就算不得“吻”,真正的吻应当是由心而至的情感体现。 “东方青玄说的话,哪里当得真?你还信了。我和他,真的没有什么。” 赵樽眼睛微微一眯,却是没有再问,替她掖了掖被子,“睡吧。” 暗叹一声“闷驴子”,夏初七戳戳他身上的甲胄,“你穿着这东西,**的格着我,我哪里好睡。”原本以为他会说“那你回去睡”,但他却是没有,想了想,起身把外套脱了,这才过来抱着她。 “这样可好?” “还成吧!”夏初七低低闷笑着,靠着他,汲取着他身上的味道,觉得整个人都暖和了起来,冬天一点也不冷了。默默闭着眼睛,两个人都没有再说话,她一动不动,可他的呼吸却慢慢急促起来。 “阿七……” 夏初七“嗯”了一声,“咋了?” “你的脾气怎变得这样好?”他的声音听上去有点怪。 “你不是生气了么?你是傲娇王爷,冰山总裁,我服气了行不行?不过这一回,我是念着你行军在外辛苦,这才主动与你讲和的。要是下一次你还不搭理我,我可告诉你,赵十九,没这样好的事,我也是有脾气的,说不准一卷包袱就跑了,让你一辈子都找不到,气不死你。” “我没生气。”他低低否认。 “没生气,那你咋了?” “我……没什么。”他像是不好开口,夏初七“叽叽”笑着,去捅他的胳肢窝,可他却毫无反应。她挫败地叹一口气,然后细心细声的哄他,“你说点好听的嘛?若是说得我开心了,等你过生日的时候,我就送给你一个礼物,很有意思的礼物。” “什么礼物?” “说了就不神秘了,不能说。”看着他眸子里的迟疑,她又诱哄他,“说,快说,说几句好听的。这两个月我都难受死了。” “好。”他喉结动了动,“你闭上眼睛,不许看我。” 夏初七心里欢乐死了,觉得这货简直傲娇到了极点。不过她喜欢这个样子的赵十九。她笑着合上了眼睛,竖起了眼睛,却没有听见他的声音,只感觉到他温热的掌心包住了她的后脑勺,不等她询问出声,两片炙热的唇就堵上了她的嘴。 “唔……”搞什么? 她“蹭”地瞪大了眼,却对上他一双像要燃烧起来的眸子。 他还是什么也没有说,炽烈的吻却让她的心脏快要停止跳动了。呼吸粗急,思绪混沌,除了情不自禁地紧紧抱住他,她什么也没法思考,只能愣愣地体会着从他唇上传递过来的热量,然后被他融化……直到一双温热的大手捂上了她的眼睛,她才发现自己原来一直在盯着他看。 “呃!”她终是合上了眼,细细品味,感觉像飞上了屋顶。 “殿下……”帐外突然传来脚步声。 身上的人微微一顿,她扣紧他,听见他声音喑哑的发问。 “何事?” “紧急奏报!”帐外的人又说了一句。 “马上就来!通知将校们大帐集合。”吩咐完了,他回头看着她黑亮亮的眸子,目光一深,低下头来,将她想要出口的询问声又喂入了她的嘴里,狠狠地啃吻了一回,这才哑着声低低说:“你就在这睡,爷去去就回。” 飞快起身整理好衣裳,他抱着头盔大步往外走。 夏初七激灵灵一下,爬起来,飞快地趿着鞋,跑了过去。 “我陪你去。” 他没有反对,两个人很快入了议事大帐。 一进去,这才发现耽搁这一嗅儿工夫,里面已经整整齐齐的候满了军校,就连东方青玄也坐在里面。他俩一前一后的进来,她红润润的唇还有红扑扑的脸,明显有过亲热的痕迹……将校们轻咳着垂下了头,东方青玄也微微眯眸。 “说说情况!” 赵樽像是没有看见,正经地坐在首位,夏初七候在他身边儿。 没有人再多说什么,只商讨紧急军情。 先前汇报情况的李姓斥侯长出例,抱拳汇报,“殿下,接到线报,因哈萨尔从永宁府一路败退至大宁,如今又在大宁与你胶着,北狄王听信了北狄六王巴根的谗言,认为他与你有私交,暗通款曲,互为照应,今日下旨召哈萨尔立即回哈拉和林。” 众人顿时哗然,感慨了一声。 “殿下,如此一来,北狄军心必乱,正是进攻的大好时机啊。” 夏初七听了众人的议论,不由哭笑不得。看来赵十九的反间计真的奏效了,自古帝王都心疑,越是有能力的皇子,越是忌惮,何况哈萨尔还是皇太子?赵樽说,自从哈萨尔得到皇太子之位后,北狄内部的党争也没有停止,甚至还有愈演愈烈之势,如今阵前召回哈萨尔,无非也是一个党争的结果而已。只可惜了哈萨尔,能够成功阻止赵樽两个多月,却阻止不了一道圣旨。果然很多时候,能人都不是死在敌人的手中,而是死在自己人的手中。 想到那个浓眉高鼻的男人,她有些感慨。 “殿下,下令出兵吧。”有人在催促。 “李将军,何必现在出兵?不如等哈萨尔离开,到时候大宁换将,攻之必破。” “不打败哈萨尔,如何安抚大晏百姓?” “殿下,末将以为,要战,就得与哈萨尔一战。要不然,大晏军围了两月有余,结果却是在哈萨尔离开大宁之后破城。即便是胜了,大晏百姓和满朝文武会怎样说我们?与贪生怕死之徒何异?” 每个人的态度都不一样,有人觉得如果哈萨尔走了再打,那就算胜了,减少伤亡那是好事。有人认为那样体现不出大晏军的势头,而且哈萨尔还在,北狄军往后也会再次反扑,还不如趁这机会一次解决。最后讨论结果,一众将校都认为,今天晚上就是攻大宁城的大好时机。打是决定打了,可如何打是个问题。 “殿下,卑职有一计。” 夏初七突然出口的声音,让四周安静了下来。 ------题外话------ 今天家里停电了几个小时,啊啊啊,抱歉! 虽然抱歉,可我还是得厚着脸皮要月票和评价票,票不搜出来,要化了哦? 呵呵呵! 第130章 为别人去死的勇气! 这些将校平素与赵樽接触得多,都知道他是赵樽的“身边人”,却从来无人在意过她的存在。如今听了她的话,纷纷侧目一愣,竖起耳朵想听听她有什么独到的见解。 赵樽示意她说,她看了看众人,像个男子一般,从容淡定。 “卑职以为,殿下先前对大宁的围而不攻,对大宁一线城镇的骚扰,除了让哈萨尔疲于奔命之外,也必定会造成他一个惯性思维,骚扰了两月余,殿下肯定有极重要的打算。猜测这个目的,定然让他吃不下,睡不香。所以,殿下先前的称为反间,卑职这个办法,就称为疑兵计。” “疑兵计?”有人疑惑。 夏初七笑了笑说,“所谓疑兵计,就是趁着北狄军心不稳的时候,像往常一样,派出一支猩精锐部队骚扰北狄重镇建平,建平是进入辽东的关键城镇,哈萨尔定然看重。但是这次我们与以前不同的是,不能再让北狄人发现我们只是游击作战,只是在骚扰,而要让他们认为……是主力在进犯。” “怎样才能让他们误以为是主力?” “诸位,昔年诸葛亮四渡赤水出奇兵……” 不等她说完,有人截了话去,“诸葛亮何时四渡赤水?” “咳”一声,夏初七反应过来,四渡赤水出奇兵的是红军,稍稍尴尬了一下,她搔了搔脑子,“反正差不多就是一个意思,咱们要打运动战。让敌人误以为我们主力要攻打建平,而我们趁着他们慌乱回援,主力再进攻大宁,不是以逸待劳吗?” “就是声东击西嘛?” 不好意思的笑了笑,夏初七点头,“差不多一个意思。一为虚,一为实。以猩精锐兵力进行特种作战,形成大部队进攻的场面,势必先让哈萨尔派军援建平不可。” “特种作战?”有人听出兴趣来了,“如何让他们相信?” “猩精锐部队的战斗,就称为特种作战。我们可以在让在城外遍插火把,插上四五里地,造声势,吹冲锋号角,作出主力攻城的样子,再以猩精锐部队为先锋,对方定会生出疑惑……建平遭遇大晏军主力进攻,哈萨尔是援还是不援?援必分兵,不援,如若城破,哈萨尔担不起那责任。再者,他就要回哈拉哈林了,北狄军本就军心不稳,等他分散了分力,我军主力在大宁打他一个措手不及,先占大宁,再攻建平,不是很好?” 一个人说着,想到自个儿的美妙计划,夏初七心理有点激动,可等她说完了,四周却好久都再没有人说话。不得不说,像城外遍插火把这样的行为……实在很幼稚,很孝子把戏。可作为“疑兵之计”来说,不能说没有效果。所谓疑兵,也就在于一个疑字,当年项羽被围,“四面楚歌”的经典战役,也在于一个“疑”。有了怀疑,军心必乱。 好半晌儿,还是赵樽先出口。 “此计可行。” 来自心爱男人的认同,让夏初七受到了莫名的鼓励,她攥紧拳头,激动地看了一眼赵樽,又看向营帐里的众位将校,突然向赵樽抱拳拱手,单膝一跪,一字一句清楚的请命。 “卑鄙愿带领猩部队作战,请殿下给我两千兵马,做佯攻之势。” 比起先前来,她这句话很让人诧异。 一个营帐的人都愣住了。 在旁人看来,她或许有点小聪明,可就那个小小的身架子,也就是伺候一下晋王殿下还成,要上阵打战,确实是少了一点“男子的阳刚气概”,谁也没有想到她会请命。 看着赵樽眉头一蹙,晏二鬼赶紧出例。 “殿下,卑职愿领先锋营做佯攻。” 夏初七瞪了他一眼,低低斥之,“抢生意?” 晏二鬼不敢看她。心知上次让她入了辎重营的账赵樽还没有跟他清算,要是这回让她出了事,他的脑袋就不用要了。所以,他满眼“热情”地看着赵樽,等待他的命令。 赵樽没有回应,像在考虑,气氛一时胶着。 李参将四周看了看,出例道:“殿下,末将以为,晏副将多次率兵打前锋,对北狄军较为熟悉,很有经验,由晏副将领人去,更为妥当。” 其他将校纷纷附合。 说来说去,就是没有人认同夏初七,或者说,没有人相信她的能力,夏初七有些憋屈,难道他们都没有听过花木兰的故事吗?何况这“疑兵计”又不是要真刀真枪的上阵打仗,她主要是为了脚底抹油开溜,哪里就不行了? “殿下!”她目光定定看着赵樽,“卑职有把握,定能骗来哈萨尔,并且成功拖住他。” 在众人议论的时候,赵樽始终在沉默,如今见夏初七一眨不眨地盯着他,他略略蹙眉,淡淡问:“齐侍卫可知,此役风险极大。” “我知。” “可知你之所请,是为军令状?” “我知。” “可知任务失败,你需负全责?” “我知。” 静静地说完,她再次抱拳,严肃了声音,“殿下,如若任务失败,卑职愿领受军法处置。” 她斩钉截铁的声音,让一众将校面面相觑,纷纷愣住。谁都没有想到这小子居然有这样的胆量。但此事事关重大,虽然都佩服她不怕死的精神,还是没有人放心她,都用“不赞同”的眼神儿看向赵樽。 然而,谁也没有料到,赵樽却低低吐出一个字。 “准。” 心里一喜,夏初七眉梢扬起,“多谢殿下。” “殿下,末将以为不可。”马上有人反对。 “是啊,殿下三思,齐侍卫并无作战经验。”有人附合。 赵樽微微抬了抬袖,没有看夏初七,却是冷冷地看向众将,略略垂了垂眼眸,正色说道:“本王信她有这个能力。” 老虎发了威,全都成了病猫。 他不带情绪却掷地有声的话说完,众将校只好服气了。只有座中的东方青玄微微抬了抬眉,似笑非笑地看着夏初七,慢悠悠拿过边上的茶水喝一口。大概是营帐里太过安静,他揭开茶盖的声音虽然不大,却有点刺耳,直接拉去了众人的眼神。 赵樽侧过头去,冷声问:“监军可有异议。” 东方青玄抬头莞尔,笑靥如花。 “本座无异议。” 夏初七悬着的心落下去,松了一口气,攥紧拳头,浑身的热血都在燃烧,她殷切地看着赵樽,他缓缓从座位上起身,沉声说:“齐侍卫之行,身负重任,深入虎穴,讲求进退有度,因此,你要的两千人,本王允你自行去营中挑选……” “谢殿下。” 微顿,他又补充一句,“陈景会配合你。” 这个“配合”两个字,他说得极低,却又极重。陈景原是他的贴身侍卫,自然能听得出他的弦外之音。除了“配合”之外,他还负有“保护”她的责任。赶紧从他身侧出来,陈景抱拳埋头。 “属下遵命。” 环视一圈众人,赵樽挥了挥手,看着她。 “事不宜迟,先去挑人吧,本来布置行军计划。” 夏初七朗声回应:“是。” 她转身走了几步,觉得脊背上的视线很是灼热,又回过头来,对上了一双深不见底的黑眸。他深深地睨在她的脸上,没有多的语言,嘴角绷得很紧,可她却能够看出来,里面除了信任之外,还写着“注意安全”几个字。在赵樽的身边,东方青玄仍然似笑非笑,看过来的眸子里,有她熟悉的温柔,还有复杂。 她没有再说话,大步带着陈景出去了。 …… …… 营地的校场里,一片火把映红了半边天。 据陈景介绍,这些选出来的人在金卫军中都算得是精锐之人,从精锐将士里,夏初七又选了四千人出来。让他们站在阵前,她看了看,拔高了声音,做出了第一个命令。 “两两面对,十拳为限。” 校场上的兵士都不明所以。可如今她领了晋王殿下的命令,说要组建一个临时的“特种作战部队”,虽然他们不明白什么是特种作战,却知道晋王的命令违抗不得。 “打!” “呀——!” 一声声山呼海啸的叫声里,校场上打斗得混乱成了一团,众将士纷纷扭打出拳,这画面让陈景看得心惊胆战。这样选人的方式虽然特殊了一点,却最见真章,谁本事一目了然。当然,他不知道,如果时间允许,这挑选特种人才的方式会更加“残酷”。夏初七用的是最简单的方式,因为如今是在战时,就要出发了,她不能让将士受伤,所以才说“十拳为限”,要换了她先前所在部队的挑选方式,那才叫万里挑一的人才。 很快,场上的打斗结束了,一群人奇怪地看着她。 有了胜负之分,事情就好办了。 夏初七没有多说,只是看了陈景一眼。 “让赢的人出例,跟我走。” 命运就是这样神奇,有的人赢了,不见得命运就好。更不会知道赢了才是真正风险的开始。在大营里把需要准备的东西都备好了,一行两千人出了大营子,直扑建平城。 第一次执行任务,夏初七是激动的。 可第一次陪她执行任务,陈景却是忐忑的。 建平离他们驻扎的大营子,约摸二十来里地,行军速度很快。 夏初七在得到赵樽允许之后,为这两千人的精锐部队,配备了目前金卫军里最好的武器,除此之外,还包括两门崭新的“三发连珠炮”,两门流星炮,一百来支已经初具后世枪支形状的无敌手铳和鸟嘴铳。 有了火炮,装成主力军就更像样子。而且,她也想亲自实验一下,新式火炮和鸟铳在战场上的作用,顺便也吓吓北狄那帮龟孙子,让他们见识一下什么才叫做火器装备,不要总小瞧了大晏的火器,说它是花架子。 一路行来,这时的她,热血一直堆积在胸口,还不知道,经过一晚上,大晏有攻城“神器”一事,会传遍海内外。 她更不知道,赵樽并没有像她说的那样静静等待,做出大军真的要攻打建平的样子,而是在她与陈景带着两千人的精锐特战队开往建平的时候,就以哈萨尔要回哈拉和林为由,正式向北狄军递交了战书,表示要在今天晚上攻打大宁城。 在正式攻城之前,“先礼后兵”的姿态,看上去颇有风骨,但他为什么要明确攻打大宁城的意图,也是为了拖萨尔,减缓夏初七在建平的压力。 然而…… 谁也没有想到。 一虚一实,虚虚实实,身陷局中的人最是看不透。正如夏初七所说,先前他骚扰了大宁周边两个多月,哈萨尔一直认为他有什么不便示人“毒计”。因此,在收到赵樽的战书,又接到建平受到攻击的禀报之后,哈萨尔根本就没有相信赵十九的“诚意”,以为战书和他的“反间计”一样,只不过是虚幻的一个花枪,大晏军的真正主力已然派往了建平。 两个多月猫和老鼠的戏耍与追踪,被“反间计”设计的怒火,全都集于一处,哈萨尔以大宁城有坚固的城防为由,留下部队守军,将大部主力开赴了建平。 此时的赵樽不会想到,夏初七那一支两千人的队伍,将会面临哈萨尔十五万大队的反扑。 …… …… “快!快!快!” 夏初七在催促将士插上浇了桐油的火把。 “垒工事!” 山坡上,她在布置撤退时的防御。 “是!队长!” 她为这一支临时组建的精锐队伍,取名叫着“红刺特战队”,她让将士们都叫她“队长”,却永远没有办法告诉他们,自己那一点儿遥远的牵挂、思念和永远无法向人言说的小心思,只笑嘻嘻说是为了过一把做特战队长的瘾。 这些大晏将士从来没有执行过这样特殊的任务,向来真刀真枪地拼惯了,觉得做这种事也很有意思。他们安静的按照她的吩咐在建平城外三里地开始插火把,然后在路上拴绊马绳、挖陷阱、垒防御工事、干各种“偷鸡摸狗”的事,并且一一做好记号,以便撤退时自己不会中招。 等一切准备就绪,两千人推着火炮,骑上战马,扛着火铳,开始像模像样以主力先锋的架势吹响了冲锋号,在城门外架了三发连珠炮,手执无敌火铳和鸟嘴铳开始叫阵。 “叫你们太子出来,速速受死。” 她比较无耻,离城门的位置,正好在城墙上弓箭的射程范围之外,而她的三发连珠炮和流星炮的射程约是米左右。原本她是不想叫阵的,特种兵擅长的就是偷袭,叫阵的都是傻子,可金卫军老掉牙的习惯,她一时半会儿没有办法改变,也就“高尚”了一回。 他们在外面搞的动静,里面的北狄人早就知道了。 可这两个多月来,赵樽骚扰的次数太多。骚扰得他们都有些麻木了,没怎么在意,原本以为他们还和以前一样,骚扰一下就离开了,可如今公众城前叫阵,却是出乎他们的意料之外。 喊声一完,城墙上很快就出现了大批的火把,看着城门外黑压压排了一路的大晏军士,还有远处若有似无的火把光线,建平城的守军糊涂了,一个将军模样的人站在城墙上,出了声。 “玩真的?哼q晚上让你们看看爷爷的厉害。” 说罢,他抬手,大喊,“放箭。” 箭雨纷纷射了过来,可还没有到他们所在的位置,便纷纷落在了地上。这是按陈景的精确计划过的距离排的阵,哪能让他们射中?那北狄将军见状,有些气急败坏,大声喊,“取神臂弓来!” 神臂弓的射程远,夏初七心里一凛,哪能如他的愿? 冷哼一声,她抬手低低说,“准备!” 连珠炮的炮筒对准了建平城墙,她莞尔一笑,“发!” “嘭”一声巨响,只见城墙上浓烟滚滚,墙垛毁灭,砖石纷纷往下掉落,几名始料未及的北狄将士惨叫着掉下了城墙,重重摔在了地上。那个幸亏于难的建平守卫将士吓得按住头上的帽子,大惊失色。 “娘的,这是什么鸟炮?” “大人,是神器啊!” “神你个头。快,快马报告太子!” 一时间,建平城墙上乱成了一团,马声嘶鸣,叫喊尖呼,不绝于耳。夏初七就两千人,自然不敢真的攻打进去,据她所知,建平驻扎有五万北狄军,她这支“大军”人数太少,靠着几门大炮,唬唬人还行,但弹药少,真打起来,她讨不了便宜。她要做的,就是把北狄大军引过来,以便赵樽顺利攻入大宁,减少伤亡。 “队长,还放不放?” 夏初七勒紧了马缰绳,看向远处的城墙。 “再放。” 又是一道“嘭”声,尘烟在夜晚扑面而来。 连续发了三次炮弹,每次隔半炷香的时间,建平的城墙破损了,可她还是没有进去,装着“高尚”的等待他们的太子来一决雌雄。等待是一件折磨人心的事情,她不知道哈萨尔会不会中计,如果他不来,她要不要带着这两千人打入建平城? 可事情终究还是按她的计划运转了,不多一会儿,建平城里炸开锅了。喊杀声不绝,那一扇被炸得变了形的铁质大门打开了,伴随尘烟味道,一阵阵马嘶声直冲出来。 “放!” 她一抬手,一枚连珠炸开了。 “嘭!嘭!嘭!” 建平城的大门处,冲在前面的北狄骑兵纷纷落马。骑兵再厉害,到底是肉身,又怎么能与先进的武器相比?火炮攻击,战马本能四处乱蹿,一些扑出来的漏网之鱼,早有准备好的火铳招呼他们。 霎时间,北狄人居然靠近不得。 夏初七默默计算着时间,对陈景说:“再支撑十分钟……不,一炷香的时间,大家就开撤,撤退时,全部按计划分兵行动,火铳兵五个分为一组,保护其他人撤退。” 一个炮兵抹了抹脸,“队长,我们的炮,怎么办?” “不要了。”她回答。 “啊”一声,那炮兵一脸失望,“就这样送给北狄人?” “不会。”夏初七笑着,“把弹药打完,它还会是我们的。” 她相信赵樽攻入大宁,很快就会直插建平。 退路是预计好的,他们占领着山坡的有利地势,边打边往后退,前方是黑压压的一片北狄军队,就像蚂蚁一样冲过来,看得人身上一阵发麻。可由于有了火炮和火铳震慑,北狄骑兵都没见过威力这样大的东西,行动速度稍稍有些迟慢。加之马儿本身也是有灵性的动物,知道危险,更是有些慌张。一直持续到哈萨尔发火了。 “冲上去!全跟我冲上去!” 他大喊着,抽刀斩杀一名兵士,鲜血溅了一身。 “畏敌者死!” 一看皇太子杀了人,人群开始蜂拥而动了。 “冲!冲!冲!” “杀啊……杀!” 成千上万的北狄军蚂蚁一般冲了上来,夏初七没有想到会是哈萨尔亲自带兵,目光一凝,命令炮兵继续开炮,打完弹药,然后转头看向她身后的人,展颜一笑,目光露出一抹坚决。 “诸位,你们都是大晏最精锐的战士q晚我们以两千人之力,不仅拖住了北狄军的主力,且歼敌不止两千。若我们能成功逃脱,此战一胜,喝酒吃肉我请你们,晋王殿下也不会亏待你们。如若我们不幸战死,这一战,也干得漂亮,会被载入史册的。” “是!队长。”众将士双眼炯炯发亮。 夏初七点了点头,瞄了来潮水般涌来的北狄军,“跑吧w凭本事,就看你们自己了。记住,不要恋战,不要逞英雄,注意拴马绳,火铳兵要注意掩护。实在不行,丢掉火铳,逃命要紧……” “是,队长,告辞!” 今天晚上这一战,这些人都打得很爽。以他们这点兵力,打了这样久的持久战,不得不说,除了他们本身的勇猛之外,确实得益于先进的火炮和火铳。什么叫做以一敌百?元蝎爷早就宣传过。不过,也是今日,他们才算是真正的见识到了,心里对夏初七都有了佩服之意,如今更相信她说的,把命保住为原则,其他都是狗屁。 很快,两千人的队伍一哄而散,丢下火炮,扛着火铳,钢刀,弓箭,往四面八面飞快骑马逃蹿。突然的变化,让北狄军大惊失色,一直追出来才发现,原来除了这支先锋队伍之外,根本就没有大晏兵卒了。 远处的火把,全都是假象。 “太子殿下!” 远远的一骑飞奔过来,一个北狄传令兵屁滚尿流的扑倒在哈萨尔的马腿边上,“大宁城……才是南晏军的主力。大宁要失守啦,请求支援。” 拳头紧紧捏住,哈萨尔没有多说,凌厉的目光被火把映得通红。 此去大宁得小半个时辰,依赵樽的攻城实力,回援已然无力。而且北狄大军开回奔走,疲劳作战,完全就是让人捡便宜。为今之计,不如保住主力部队,守专平。 他心里有了计较,开始布置建平的防御。 “太子殿下,大宁……大宁城不保了吗?” “不必了,就当是给大汗的警告。”他看向身边的阿古将军,手中的钢刀一扬,指向了夏初七逃跑的方向,“阿古,你带人跟着我,往那个方向追!” 背后的马蹄声越来越密,夏初七看着陈景绷紧的面孔,咋了咋舌,懊恼的低吼,“咱们也应该搞一批蒙古马,陈大哥,你没发现吗?他们的马明显比咱们的马给力啊。在这交通工具上,咱们差了很多。” 陈景回头看了她一眼,见她骑在马上颠来颠去的样子,没有拆穿是她骑术不精的原因,也没有告诉她,她骑着的那匹马,是营中最好的一匹战马。他直接飞身扑了过去,骑在她的马上,从她手上拿过缰绳,双腿一夹马肚子,“驾”了一声,那匹马速度顿时快了。 “喂!吓死我了。” 夏初七吐了吐气,回头看了一眼陈景。可不等再说话,陈景却板着脸指挥一路跟在他们身后的几个兵士,沉声说,“你们几个,分散,引开追兵。” “是!”几名将士自然知道他的意思,是让他们掩护。一个火铳兵索性跳下马来,扛着那火铳,飞快蹿入了路边一处土垛子里,匍匐着低低吼,“队长,你们走,我掩护。” “都逃啊!”夏初七吼了一声,可身下的战马已然跃出了数丈,她只觉耳边风声“嗖嗖”灌来,回头一看,那火铳兵埋伏的地方,一阵火花闪过,跑在最前面的哈萨尔,没有料有人埋伏在那里,“嘭”的一声响,他手臂中了一枪,顿时恼恨到了极点。 “给我抓住他。” 夏初七回头看去,只见那火铳兵已经北狄兵押了出来。 今日参加任务的火铳兵都是在开平时元祐亲自训练的,时间太短,加上慌乱之下,火铳的准心不稳。要是那一枪,搞掉了哈萨尔,那这一战就更加有意义了。最主要的是,哈萨尔出了事,那名火铳兵将会牺牲得更有价值。 她闭了闭眼睛,紧攥了双手。 特种作战的根本原则,就是以极小的牺牲,换来最大的利益,从全局的利益来看,他们今天晚上做的事,换取来的利益,不止是两千人的生命。 陈景骑着马,速度很快,可追他们的人,都是哈萨尔手上得力的人,咬住了就紧紧不放,一点儿都没有落后的意思,不管大道小道都甩不掉。 夏初七焦急了,“陈大哥,不如我们分路而行?” 陈景默了片刻,“你若出事,我也活不了。” 夏初七一愣,“我不会有事的。” 陈景突然一顿,“你骑马走,我拦住他们。” 说罢他就要翻身下马,夏初七哪里肯依?一把拽住他的胳膊,摇了摇头,“不行,他们人多,你一个人是拦不住的。你若出了事,我必死无疑。” 大概觉得她说得有道理,陈景目光沉了沉,拍着马,迅速转入一道羊肠小道,马骑得飞快。可哈萨尔的箭术真不是盖的,只听见“嗖”的一道破风声,陈景目光一凉,抱着她就飞身滚下战马,而刚才驼着他们逃命的战马在惨烈的“嘶”叫声里,屁股中了一箭,倒了下去。 “完了!”夏初七心里一怔,看着陈景,“陈大哥你快跑,你不带着我,跑掉会很容易。我猜,哈萨尔他不会杀我。” 陈景没有说话,揽住她的腰,迅速滚入了附近草从里,然后拽着她的手在一片密林间穿梭。背后,传来北狄人极快的马蹄声,还有“追追追”的呐喊声。 夏初七心里紧张,看着陈景,“你放开我,我们分头跑。” 陈景仍然不答,大概嫌她跑得慢,索性把她扛在肩膀上,加快了脚步。 “挡住脸。” “哦!”夏初七依言照做。 为什么挡住脸?因为这个林子很密,路上有很多荆棘,本来这张脸长得就着急,再划花了那不得更惨么?夏初七无奈地叹一口气,眼风一扫,觉得陈景在这个时候,还能想到顾及她的脸,真是晋王殿下的好侍卫,无论何时都想着殿下的福利。 当时,这个时候她还有心思想这个,更是神奇。 林子越闯越深,慢慢的,后面的追兵少了,前面却出现了一个峡谷,过不去了。他们所处的地方还算平坦,可四周就像是没有尽头一样,四处黑压压的什么都看不清,偶尔几只被惊了的乌鸦惨叫着,让夏初七心里一阵阵发毛,隐隐涌出一股子不安来。 “陈大哥……不对。” 陈景似乎也是发现了,停下脚步,往周围一扫。 “这里地形他们很熟悉……” “是!只怕是被包围了。” “放心,我定会带你突围出去。” 陈景静静地说着,把她挡在身后,观察着四周的地貌。 “哈哈,看你们还往哪里跑。” 就在这时,一个巨大的岩石上,突然站出来一群人,其中一个正是身形高大的哈萨尔,说话的人是夏初七见过两面的阿古。心惊一下,她再次转眸看去,只见四周都是北狄兵士,他们高举着火把,手里拿着弓箭,密不透风地将他们两个围在了中间。 “我们又见面了!”哈萨尔哈萨尔站在岩石上,声音硬朗。 夏初七知道他看穿了自己的身份,眉头不由一蹙,不怒反笑,“我打扮成这样,你也能认出来?长得太好看,果然不是一件好事。” 哈萨尔不接她的话茬儿,声音里带了一丝压不住的冷气。 “抓了你,让赵樽退出大宁,你说他会不会愿意?” “你妄想。”冷冷嗤了一声,夏初七抬高了下巴看着他,“亏得赵樽明知你想离间,还把乌仁潇潇送还给你,你比起他来,可就短了一截。抓一个女人来交换,会不会有损你的英雄气概?” “一个女人换一座城池,没有英雄气概,我觉得值。” “哼,那你来抓一下试试?” 哈萨尔不再多话,一挥手,冷声命令,“抓活的。” 他声音一落,四周的北狄兵士都闯了过来,人人手里拿着钢刀弓弩,嘴里呐喊着她听不懂的语言,大概是说“抓活的”什么,就恶狠狠地冲了上来。 猛地后退一步,夏初七手上钢刀抵在自己的脖子上,冷笑着厉喝,“谁敢上来,我就自杀,我死了,看你拿什么去威胁赵樽。” 哈萨尔冷哼一声,“不理她,上!” 很显然,他根本就不相信她会自杀。 夏初七愣了愣,悲催得很想去撞墙。是哈萨尔的眼睛太毒,还是她天生就长了一张“贪生怕死”的脸?这样威胁都没有用。很快,一群密密麻麻的北狄人扑了上来,喊叫声不绝,陈景护在她的面前,与一群人缠斗起来。 因为他们要抓活的,没有人放箭,这样给了他们很大的便宜。 这一刻,夏初七总算看清楚了陈景这武状元到底有多厉害。一柄钢刀舞得风雨不透,再配上她冷不丁丢出来的几颗“霹雳弹”,一群以勇猛著称的北狄人,一时半会竟然攻不上来,胶着在了一处。 冷哼一声,岩石上的哈萨尔弯弓搭箭。 “嗖”的一道破风声里,陈景挥手格箭,可哈萨尔的箭风力量极足,箭镞虽然偏开,可他的胳膊仍被射中,鲜血喷在了夏初七的身上,她回头一看,吃了一惊,厉色大喊。 “陈景,你不必管我。” 陈景蹙着眉,没有说话,她又喊。 “好歹我值一座城,你可不值钱了,别跟我比。” 陈景还是没有说话,眼看包围圈越来越小,夏初七的眼睛都红了。她知道,哈萨尔不会杀她,可不代表他不会杀陈景,再这样僵持下去,那就前功尽弃了。再说,万一哈萨尔真拿她跟赵樽交换大宁,那今天晚上不是白打了吗? 不行,先稳住他再说。 她正想没有气节的表示愿意“投降”,包围圈外,突然传来一阵喊杀声。是熟悉的“乡音”,不是北狄的“鸟语”,她精神一震,抬眼看了过去,只见远处的密林中涌出一群大晏将士来,很快与北狄军战在了一处,在战马的嘶鸣声中,一匹黑马从人群中闯了进来,一把从陈景的手上捞起她来,拎坐在马背上。 熟悉的气息一入鼻,她眼圈儿都红了。 “赵十九!你怎么来了。” 赵樽没有回答,只是冷呵,“抓紧。” 大鸟果然不是一匹普通的马,在赵樽一个命令式的“驾”声里,它一个几步的冲击之后,爆发力极强的叫着跃了起来,跳过几名厮杀的兵士,往圈外疾驰而去,背后,是一溜烟儿的箭雨。 “保护殿下!” 陈景大喊一声,跟着随行来的大晏兵为他们断后。夏初七回头看了一眼,只见血光和火光混合,密密麻麻的树林中,大晏军且战且退,北狄军穷追不舍,潮水一般密密麻麻地涌了过来。 如今,大晏军的主力还在大宁,北狄军的主力却在建平。赵樽是在知道哈萨尔开赴建平之后赶过来的。但是他要顾女人,战事也得顾及。他交代陈大牛继续以主力插入防守空虚的大宁,他则领了一队人赶到了建平。可他带过来的人马,比起建平哈萨尔的人马来,数量上无异于小巫见大巫。 所以,撤退才是最好的办法。 惨叫声,一直在耳边回想。 四面八方全是乱七八糟的喊声,幸而赵樽身边这些人,全都是训练有素的高手,与哈萨尔的人混战在一起,边打边退,一路掩护着往撤退,赵樽稳稳搂住她,不时挡住飞来的利箭,夏初七偶尔放一个“霹雳弹”掩护,防得风雨不透,可北狄人见到赵樽,就像疯了一样,箭雨密密麻麻,追击的力道越来越狠。 一个赵樽,足以抵销大宁城的守卫不利。 这一点哈萨尔清楚,北狄人也很清楚。 赵樽一马当先,哈萨尔紧追在后,大晏军不过五十来人,人人身上都是鲜血,可看上去却不像是他们的血,哈萨尔的人数成倍,见一时拿不下赵樽,好勇斗狠的心性儿也被勾了起来,亲自加入了战局。 “怎么办,赵十九?他们的人太多了。” 看着密密麻麻的追兵,夏初七身上鸡皮疙瘩一层。 “再撑一会,大部队就来了。”他为了救夏初七走在前面,等陈大牛收拾了大宁,随后就会带兵攻打建平。现在他们需要的,不过就是时间而已。 “你应该随大军来的,这样太危险。”夏初七叹了一声,讷讷地说,“我一个人就算被抓住了,他只要不杀我,我总有办法跑得了。” 他冷哼一声,“白痴!” 夏初七回头看他一眼,想想也是,要是易地而处,赵樽有了危险,她会那么冷静的局势分析吗?估计也不会。润了润唇,她迟疑一下,甩出一颗霹雳弹,先向他表功劳。 “赵十九,我的任务完成了。” “嗯。”他答,“完成得很好。” 翘了翘唇,她开心了一秒,可看看后面的追兵,又不免有些担心。 “陈景他们不会有事吧?” 赵樽目光眯了眯,“不会。” 边打边退的一个包围圈,慢慢变得扭曲,借助夜黑风高地势险峻,赵樽一行仅仅五十余人,竟然打得很有阵形,慢慢地退至峡谷里一个像“葫芦”的地方,堵在了“葫芦”中部的口子上。 赵樽确实会选防御的地方,这样的地形,易守难攻。 他眼睛微眯,低声命令,“三排阵形,交替杀敌,弓箭手站后面。” “是!” 一夫当关,万夫莫开的场面,让夏初七不免有点后悔。 “要是有一个火铳在手就好了。” 火铳很重,先前跑路的时候,她都丢掉了,现在要是有火铳,有一门大炮,一定能守好这个葫芦口。外面的北狄军越来越多,葫芦口的地方,下面是一个不知多深的瀑布型水流,他们占据着葫芦小的一面,北狄军在葫芦的大圆面,摆开了拉锯的阵势。 喊杀声,一直不绝。 陈大牛的大军也一直都没有来。 北狄军人数众多,赵樽就五十来个人,借助地形再能守卫,人也不是钢铁铸成的,总会有疲惫的时候。慢慢的,越打下去,这些赵樽的亲卫们体力越发的不支了。夏初七有点儿郁闷,其实她先行猜测哈萨尔一定会派兵支援建平,只为了拉散他的主力,却怎么也没有想到他会亲自带了大部队过来。如今这局势,胜是胜了,要是赔上了赵樽,那可就不值当了。 就在这时,只见赵樽手腕一抖,她侧眸一看,只见他捂了捂手臂,像是被一支飞箭擦着手臂过去的,再定神看去时,“葫芦口”有了空隙,北狄军越逼越近了,口子缩短缩小。 “赵十九!” 夏初七大惊失色,心知不能再拖下去了。 “你快走!” “无事!” “你放屁!”夏初七焦急的骂了一声,手上攥了一颗霹雳弹,“陈景,你带人保护殿下先撤,我来掩护——”她相信以陈景他们的实力,加上赵樽自己的本事,完全可以安全地突围出去。 可赵樽却大喝一声,“陈景,你带楚七离开。” “不!我不走,算了,死在一起好了。” 她大喊着,不要命地甩出了怀里最后的几颗霹雳弹,暂时堵住了“葫芦口”的进攻,北狄军在烟雾里咳了起来。那是她准备用来最后关头“脚底抹油”用的,她是一个做人留底线的人,随时都为自己准备了后路。可这个时候再不用,怕是没有时间用了。 在她甩霹雳弹的时候,赵樽一把将她推给陈景。 “带他离开,我掩护。” “不!”夏初七惊叫着,挣开陈景的怀抱,“我说了,要死也死在一起!我不是贪生怕死的王八蛋。” 她喊着扑向赵樽,突然,在火把的光线下,她眼光扫到了背后山崖上的几双眼睛、几把瞄准的弓箭、几支飞过来的箭矢……他们的瞄准目标正是她自己。 这些人一路潜随,埋伏在这里,明显不是北狄的人…… 几乎霎时,夏初七就想到了客栈里的杀手。 “啊”的惊呼一声,她改变路线,扑往旁边。 “有埋伏!” 她知道他们要杀的人是她,所以扑向了与赵樽相反的方向。可躲过了第一波箭矢,第二波却紧随其后射了过来,显然这些人是要致她于死地了。 “楚七!” 赵樽喊一声,飞扑而至,拖开了她的身体,可这时,另外一边的利箭也飞射了过来。背后崖上的蒙面人与北狄人刚好形成了两面夹击之势。赵樽一剑劈开利箭,可他们用的是神臂弓,神臂弓射出来的箭,箭身重,力道大,箭矢也不比子弹,箭穿两人也是有的,完全避开已然不行。 “不要管我。”夏初七大叫推他。 可赵樽哪能听她的,披风一拂,他紧抱着她迅速侧身倒下,把她的身子推往大鸟的马腹,自己则挡在她的面前。 他是要牺牲掉自己和大鸟? 夏初七心里一痛,挣扎着翻身过来,拦在他的背后,“不行。” 电光火石间,赵樽双目一沉,再次侧身,推她进去。 “赵十九!” 夏初七呐喊一声。 她是一个自私的人,在没有遇到赵樽之前,向来只顾自己,刚才她不愿意他和大鸟受伤,也不是下意识的行为。因为她受过训练,知道怎样才不会伤到要害,她怎能让赵樽为了自己受伤? 千钧一发,她也不知道哪里来的力量,竟然挣脱了他的怀抱,翻身跃起,将某种可以称为爱情的力量发挥到了最大,整个人扑在他的身上,然后闭上眼睛,等待那一刻到来。 “扑扑扑”—— 是利箭穿透**的声音,可她身上的痛楚却没有传来。 怎么回事?她下意识睁开声音,却见从背后山崖的密林中落下来的一抹影子在迅速坠往地面。火把氤氲的光线下,那人身上的衣袍闪着比火还要艳丽的红艳,那人的脸色她看不清楚,依稀之间,好像带着惯有的笑容…… 倾城之美,倾城之艳,倾城的鲜血在飞溅。 三支利箭稳稳插在他的身上,他仍然笑着,然后身体重重坠地,伴着溅了一地的鲜血,妖艳如她第一次见到他时树林中遍地的鲜血。 她从来不知道,原来鲜血也这样美。 这样美,美得刺目,美得她的泪水滚滚而下…… “东方青玄!” 她嘶吼着扑了过去,声音响彻了山林。她知道,不是谁都有为了别人去死的勇气,如果生命受到威胁的人是东方青玄,她一定不会为了他扑出去。可他为什么要这样做? 就在这时,远处的密林中,陈大牛带领的大军已然赶到,铺天盖地的呐喊声传了过来。北狄军在厮杀撤退,大晏军在疯狂前扑,赵樽眉头紧锁,冷硬的装甲像冰一样凉。可她的耳朵里很安静,眼睛里只有鲜血一样的颜色,面前只有东方青玄的笑容。 “你疯了?”她迅速撕掉他的衣服。 “你……真粗鲁,本座长得好看……你也不至于……如此。” 他给了她一个遥远得像是看不清的笑容。 “闭嘴,不要说话!”夏初七咬牙,在这一刻,她庆幸自己是个医生,是一个很厉害的医生。也后悔今天出来之前是为了跑路的,身上装的全是霹雳弹,根本就没有半瓶药物…… ------题外话------ 二锦:站住!打劫的,月票什么的通通交出来! 二锦又说:满签抽奖的,有没有人抽到肾6,快点站住来,我保证不打你。 三锦还说:我做了一个光荣而伟大的决定,提醒你们每天记得签到。喂,说你呢,签到了吗?肾6还要不要了?赶紧去签到吧。 —— 【鸣谢】—— 亲爱的【1543324】、【清风暮雨】、【冰壶香片】升级成为解元! 第132章 上善若水,大爱无言。 “东方青玄,你坚持住!” 他身上的箭伤很重,鲜血还在大量涌出。夏初七目光没有办法考虑其他,最紧要的就是为他止血。可在这荒郊野外,她不敢为他拔箭,身上又没有药物,止血更是困难。 她四周看了看,厮杀声未止。这一场战的规模极大,只见从旁边经过的水流都成了一片暗红色。如今,双方的人马都还在源源不断的支援…… 她一咬牙,看过一名锦衣卫手中的火把,将扎火把的稻草扯了出来,完全燃烧后,把热热的草木灰直接堵在他不停冒血的伤口上。一个火把不够,再来一个,然后砍掉箭杆,撕掉他的中衣包扎在伤口上,裹住草木灰。 “死……死不了……吧?” 东方青玄的声音虚弱而模糊,额头满是疼痛的冷汗,可他仍然带了一丝笑意。夏初七皱紧眉头,看着他苍白得鬼一样的脸,难得正经的与他说话,“幸而没有伤及要害,要是这支箭再偏一寸,神仙都救不了你。” “你不是……比神仙还厉害?” 这个时候还有心情调侃她?夏初七正准备让他闭嘴,却见他说着就要去拔身上的箭。她抬手阻止了他,看了一眼还缠斗在一处的两军将士,眉头鹏低低斥责。 “你想死?” “……” “如今你失血太多,再拔了箭,活不了的。” 离这个峡谷最近的城镇就是建平城,可陈大牛是先援救赵樽来的,如今建平城还在北狄军的手中,哪里去找药物和医生?看着东方青玄微微眨动的眼睫毛还有白得没了血色的嘴唇,夏初七起身看向如风。 “你们守好大都督,我去采药。” “不……必!”东方青玄猛地睁眼喊住她,“兴许……还有埋伏……” 夏初七看了他一眼,顿时有些说不出话来。 她知,他也知,那些蒙面人要杀的人原本就是她。如今她若是出去找药,说不定也会有危险。然而,东方青玄这个男人也许阴险狡诈,也许手段毒辣,也许招无数人的怨恨,甚至他也许还害过她,但她却知道,如果没有他飞身一救,如今躺在地上的人就是她自己。一个不小心,说不定直接去阎王殿报道都有可能。她又如何能不救他? 眨了一下眼睛,她看他,“我只是不想欠你。” “欠……?”东方青玄煞白的面色微微一变,像是反应了过来,唇角艰难地牵了牵,冲她点了点头,示意她过来,“本座……有话和你说。” 夏初七不知道他要说什么,却还是蹲下身俯低了头。 “七秀……你……太……自以为是。” “啥意思?” 见她一头雾水,东方青玄咽下喉头一直往上翻腾的血气,声音幽幽地笑道,“就凭你……与本座的……交情。你以为本座……是救你?” 交情?他们两个人之间,好像从来不存在“交情”这个东西。从清岗到京师,一开始就是敌对,到现在仍是敌对。在夏初七的心里,他就是一个反派人物。他虽时有暧昧的言语,甚至有暧昧的举动,不过她从来没有当成是真的,一直觉得他是别有目的,为了某种见不得人的利益而掩人耳目罢了。 直到他飞身而下那一刻,作为一个女人,如果她还是这样凉薄的认为,那就是矫情了。男女之间,你侬我侬也好,柔情似水也好,恩恩爱爱也好,一切的情感都只有在危难来临那一刻得到真正的检验。是抛弃,是放弃,还是在命悬一线舍身相救,那是不同的。 “你说是什么就是什么吧。不过,大都督,救你也非交情,我早就说过,我楚七医者仁心,今天躺在这里的人,就算不是大都督你,是如风,是拉古拉,是你身边的任何一个人,我也一定会救。” 大概没有想到她会这样说,东方青玄抿紧了苍白的唇,想要起身,可身上的伤处又开始不断渗出血水来,疼痛让这位向来手段毒辣的锦衣卫大都督越发无力。 “不要麻烦我,就不要再动。”夏初七恼了。 东方青玄抽了一口气,笑着看着她,艰难地抬起一根食指,指了指山崖,又指了指地面,然后扯着一个极为吃力的笑意。 “本座……失足……跌落……与你何干?” 失足跌落?看着他唇上被鲜血染得越发妖艳的笑意,夏初七像是松了一口气,也笑了,“失足跌落,不幸中了飞箭……大都督,你要是因此身亡,这个死法得算是千古奇冤了。” 说罢她不再看他,迅速起身跑出了葫芦口,走到了骑在马上正观察战场形势的赵樽身边儿,焦急地问了一句。 “赵十九,你没事吧?” “无事。”赵樽看了她一眼,“东方青玄如何?” 想到他的伤,夏初七语速加快,“必须马上手术……就是,必须拔箭止血,要不然他支撑不了多久。赵十九,建平还要多久打得下来?必须得找地方找药做手术,我怕他撑不了多久。” 赵樽看了看山头的火把,蹙了蹙眉头。 “半个时辰行不行?” 目光一凝,夏初七点头。 “好。我先去附近山上找点草药,先做紧急救治。” 时间来不及,夏初七没有与他说太多,光线太黑暗,赵樽衣裳颜色太深,她也没有发现他手腕上汩汩的鲜血,只道了一句“注意安全”就转头跑远了。赵樽看着执了缰绳,站在原地,看了一眼她的背影,手上佩剑一紧,放沉了声音。 “传令下去,半个时辰,拿下建平。” “是!殿下。” 大晏将士虽是远道而来,但在大宁轻松打了一场胜仗,这个时候正是士气如鸿,而北狄军在大宁失守,建平又岌岌可危,加上被偷袭,被暗算,心生退意,败相明显。 世上最好打的队伍,便是撤退时的队伍。 赵樽面色冷沉,眸如鹰隼,迅速打马冲在前面,指挥若定。他身上没有长兵器,可一支剑却舞得惊若游龙,削人如泥。“扑”一声,一个北狄将军被他穿胸而过,双目圆瞪地看着他,然后倒下马去。 他冷冷抽剑,手腕却微微一颤。 尾随他身边的陈景,飞快冲过来,“殿下,你的手!” 知道他要说什么,赵樽却面无表情,“小伤,算不得什么。” 陈景眉心蹙了一下,望向四周密密麻麻的人,低低道:“不行。殿下,你的伤口需要处理,你不能再……” “都说了不碍事!” 赵樽冷漠的声音拔高了,里面隐隐含了一些莫名的怒气。陈景一怔,没有再多说什么,只低低“哎”了一声,策马向前迎向了敌人,在海呼海啸般的杀戮声里,没有再去看赵樽的脸色。 对他来说,这确实是小伤。 由北到南打了这么多年仗,陈景又如何不知,他身上的伤不计其数,比起数次命悬一线的重伤来说,那确实是一个微不足道的小伤,可陈景却觉得,这伤没在他的手腕,而在他的心上。 战争还在继续—— 不管是北狄军还是大晏军,对山林作战都很熟悉。只不过,如今角色互换,北狄退,大晏追,一片片的火光映亮了天际,很快队伍就过了茂密的丛林。 弓弩、箭矢、刀光、剑影,鲜血伴着嘶吼,马蹄踩踏着残缺的肢体,血水渗入地上泡软了泥土,成千上万的将士挥舞着战刀,身影来回交错在夜色下。可拒北狄如今处于下风,但在哈萨尔的组织下,仍在顽强抵抗。但圈子越缩越小,哈萨尔身边的侍卫,有几个人已然阵亡。 “哈哈!” 山林里,传来哈萨尔激荡的大笑。 “晋王殿下,建平见。” 哈萨尔准备退守建平了,赵樽面色一沉,缓缓眯起眼睛,攥紧了手上滴血的剑鞘,冷静的分析完利弊,想到答应夏初七的半个时辰,冷了声音。 “截住他,不许他入建平城。” “截住他x住北狄太子——” 无数的马蹄声在夜色里“嘚嘚”响过,扣人心弦,冷冷的寒风刮过来,让汗湿的身体哆嗦生寒。大晏军迅速推进拦截,赵樽在北狄人漫天狂飞的箭雨里冲在了前面。 “太子殿下,过不去建平了!” “太子殿下,撤吧!” “太子殿下!不能再回建平!” 高高骑在战马上的哈萨尔,冷冷睨着分散合围的大晏军队,面上没有什么情绪变化,只是回望了一眼赵樽的方向,眼睛眯成了一条冷漠的线。 “撤!绕过建平城!” …… …… “殿下!”陈大牛满身是血的从人群中冲了过来,身上装甲泛着夜一样的寒光,他靠近赵樽的马边儿,嗓门儿老大,“哈萨尔逃了,俺现在就带兵去追。” “不必追了!”赵樽冷冷阻止他。 “为啥?”陈大牛抹了一把脸,终于把他的黑脸也抹上了血。 “他送给本王一个人情,本王也还他一个人情。” “啥意思?俺咋听不懂。” 陈大牛正了正头上钢盔,一头的雾水,赵樽没有看他,只远远看着火光遍地的建宁城,沉声说:“他未尽全力一搏,把建平城送给了我们。” “啊”一声,陈大将军更懵圈了,“为啥?他疯了?” “为了给北狄皇帝的一个警告。同时,也捞足他去哈拉和林的资本。”说到这里,赵樽深幽的目光里突然浮现起一片苍凉,琢磨不清的苍凉,“若是北狄不再需要他了,他回了哈拉和林,皇帝又如何会放过他?” 从某种意义上来说,他与哈萨尔是同一种人。 “兔死狐悲!” 陈大牛似懂非懂,双眉紧锁。 “好像有点懂了。可现下咋整?” 赵樽面如夜色一般冷漠,声音凉得惊了密林里的寒鸦。 “速度拿下建平!” …… …… 如风领了一行锦衣卫打着火把照亮,夏初七在附近的山上采了几种常见的草药。凤尾草、胜红蓟等都是止血药,而且草药命贱,到处都长有。夏初七采完药,又飞快地爬下斜坡,蹲在东方青玄的面前,察看了一下他的伤势。他的人已经半昏迷了过去,神智有些不清楚了。 草木灰止血只是权宜之计,如今采了草药,她去掉被血黏稠成了一团的草木灰,蹙了蹙眉头,将草药直接放入了嘴里。 真苦! 嚼碎的草药被她吐了出来,轻轻敷在了东方青玄的伤口上。 “嘶……你……”伤口上撕心裂肺的刺痛惊醒了他。见她把一棵棵草药放在嘴里嚼成了恶心的糊状,然后又敷在自己的身上,东方青玄眉头蹙紧,又是嫌弃,又是绝望,“不能用……石头砸烂?” “唾沫干净,消毒。” 夏初七含含糊糊的说完,又吐出来往他的身上敷。 “你以为我愿意?你当草药好吃啊?” 大都督煞白的脸朝着天,不敢看那混了口水的草药糊糊。 哼一声,夏初七嗤之以鼻,“人都要死了,还有工夫讲究?” “有你在……本座如何死得了?”东方青玄虚弱的莞尔一笑,性子真是极好,在这个时候都没有忘记对她的医术进行褒奖。夏初七翻了翻白眼儿,没好气地看着他,“不必拍马屁,我只是尽医者本分,虽然你只是失足中箭,但我不杀伯仁,也不想伯仁因我而死,我晓得那些人是来杀我的……” 说到这里,她像是想起来了,头一抬,目光定在了如风身上。 “刚才太着急,差点忘了,刺杀的那些黑衣人呢?” 如风看一眼东方青玄,回答,“我们赶去的时候,都趁乱跑了。” “哦!” 低低应一声,夏初七又低头嚼草药。她能感觉出来如风似有忌惮,也就没有再追问。她是一个懂事儿的姑娘,正常情况下不喜欢让人为难,不正常的情况下,她喜欢为难别人。现在东方青玄受伤了,她处于正常情况。 等敷好了药,东方青玄面带嫌弃地迷迷糊糊晕了过去。 夏初七并没有松懈下来,出了葫芦口,站上了一个小山坡,想看建平城的方向,可却什么也看不见。想了想,她回来让如风和几名锦衣卫用树藤和小树扎成了一个简易的“担架”,将东方青玄给抬了上去,然后往建平城去。 一路所经的地方,尸横遍野,树干上处处蹭着鲜血。 一场战争打下来,死亡的人不计其数。她心惊胆战,又担心上赵十九的安危,他带兵去了建平,可千万不要受伤才好。默默的念叨着,一行人走出密林的时候,天上竟沥沥淅淅下起雨来。抬头一看,她有些感慨,是老天爷也看不下去了吗?准备用一场雨来冲刷血迹。 这个季节的北方,夜露很重,气温下降得厉害,尤其是晚间,寒风一吹,冷得人遍体生寒。她裹了裹衣服,看了看“担架”上东方青玄越来越苍白的脸,拔高了声音。 “诸位,加快脚步。” “快,快点!”如风默默跟随,脸色也极是难看。 琢磨着建平城的战况,夏初七看向如风,“如果实在不行,一会我们不如潜入建平城,好歹得找个药堂,找到医疗设施……” “好。”如风二话不说就应了。 夏初七想着这事儿的可行性,又瞥向东方青玄。他好像没有了声息,担架上的身子一动也没有动。她心里一紧,先探了探他的鼻息,松口气,又探向了他滚烫的额头。 发烧了! 多年的行医经验告诉她,他要这样睡过去,很有可能就再也醒不过来了。她皱眉拍拍他的脸,掐住他的人中,“东方青玄,你别睡!” 他没有动静儿。 “大都督!大都督!”如风也慌乱起来。 “快,快一点!” “小心脚下!” 冷风里,夏初七一边儿跑动,一边儿恶狠狠掐他的人中。 “东方青玄,你快醒醒!” 紧张之下,她口不择言。 “醒醒啊!你娘叫你吃饭了!你爹又给你找后娘了。” “嗯……”东方青玄发出一个极弱的单音节,幽幽地半睁开眼睛,看了她一眼,眉头皱了起来,突然一把抓住她的手,颤抖着凑到自己的唇边,吻了吻,“你……”一个字说完,他又闭上了眼睛,几不可闻地咕哝了两个字,“做梦。” 夏初七差点儿呛死。 三个字连起来就是“你做梦”,她又是好气又是好笑,觉得这厮真是一个自恋狂。长得好看了不起啊,人都要死了还不忘损别人,认为全世界的女人都会对他有所企图? 她心里腹诽着,可看在他是一个“半死人”的分上,她没有狠心抽回手,任由他紧紧握着,放在唇边儿,一直到接近了建平城门,在一阵嘶哑的惨叫声里,前方飞奔过来的几骑。 “建平城已破!” 低低沉沉的声音,平静得没有情绪,却熟悉得夏初七心里刹那一暖。是赵十九,他果然这样快就攻入了建平城。夏初七抬头看过去,他在马上,夜色下的情绪不太分明,她冲他露出一个笑容,然后催促如风,“快,把他抬入城里,找个药堂,我要为他手术。” 赵樽侧眸,吩咐陈景,“带东方大人过去。” 陈景抿了抿唇,终究吐了一个字,“是。” 这么短的时间里,他已经找好地方了?夏初七心里一愣,还没有来得及问,赵樽只看了一眼东方青玄与她死死捏在一起的手,没有说话,转身打马,疾驰而去。 …… …… 洪泰二十五年十月初八,大宁城破,不到两个时辰后,建平城破,赵樽兵不血刃,一夜下两城。在攻入建平时,虽然北狄军顽强抵抗,可奈何军心已散,驻建平大约二十万兵卒,死伤大半,余下的或败退潢水,或走开元路。至此,北狄位于辽东的屏障一夜失守,整个辽东地区暴露在了大晏军的面前。 十月初九凌晨,哈萨尔领兵从潢水入迤都,便按先前北狄皇帝的圣谕,将兵权暂时交由大将军阿古,自己只身夜赴哈拉和林请罪。 得到消息的北狄皇帝大怒,一夜失去两城在其次,重要的是辽东大门一破,定安侯陈大牛于十月初十已领兵直逼辽东开元路,赵樽也追击北狄残兵从潢水深入漠北草原,驻兵额仁淖尔,北狄江山岌岌可危。 这些年来,随着南晏洪泰帝一次又一次的北伐战争,北狄原本幅员辽阔的疆域,一点一点被蚕食,一旦辽东不保,陈大牛转头与深入漠北的赵樽合兵,北狄将会更加被动。 可此时的北狄,内乱比南晏更为严重。 纵观历史,有实力有能力的人,总招人嫉,哈萨尔也是如此。他是北狄皇帝的庶子,一路披荆斩棘坐上皇太子储位,可北狄皇帝对他并不信任。皇帝偏爱六子巴根,之所以立哈萨尔为皇太子,也是迫于他手握兵权朝中势大的无奈之举。也正因为此,先前才会在六皇子巴根和北狄保守派贵族的挑唆下,被赵樽玩了一计借刀杀人,上演了“阵前召回”的可悲戏码。 越是美丽的外衣下,越是隐藏杀机。原本北狄皇帝想趁机收回哈萨尔手上的兵权,再掰倒他的太子位。可如今战局危急,北狄皇帝不得已,不仅没有责怪请罪的哈萨尔,反而在哈拉和林对他大加封赏,再次还于兵权,让他领兵前往漠北瀚海一带,堵截赵樽,而大将军阿古则被派往辽东开元路,与陈大牛周旋。 喧嚣、混乱、血腥……这是一段动荡不安的日子。 多年之后的夜晚,在北平赵樽的府邸里,夏初七窝在他的怀里再回忆这次北伐战争时,想到这一夜他受了伤忍着委屈还带兵攻下建平,只为实践半个时辰的承诺,她还会掩面心酸。她问赵樽,你怎会这样傻?为什么你受了伤都不告诉我?赵樽很傲娇的回答她:上善若水,大爱无言。本王未必不如东方小儿乎? 不与万物争高下,这确实符合赵樽的胸襟,却半点都不像他对待女人问题上的霸道态度。所以夏初七嗤之以鼻,明明就是吃味了,装什么高尚呀?尔后,他更傲娇了,他说:本王握得了杀人的剑,攻得下坚固的城,难道还容不下女人的一滴泪? 说来说去,他还是介意她为了东方青玄嚎啕大哭的事嘛?夏初七又哭又笑继续嘲弄他,他终是叹息了一句:老子怎会和东方小儿计较?再说,他要死了,如何让他践行诺言,为本王抬花轿? 不管后来说得有多动听,只此刻,在窗外纷飞的细雨下,赵樽独坐灯下的冷寂身影,仍是笼罩了一层浓重的寒霜和郁气。屋子侍候的人大气也不敢出,就怕惹恼了他,会拔刀杀人。 但他不仅没有杀人,其实一直未动,冷漠得像一尊雕塑。 看着他浑身上下像被鲜血给泡过的样子,孙正业紧张得手都在发抖,尤其翻开他手腕上的箭伤时,发现渗出来的血已经把他的里衣和伤口黏在了一起。撕开衣服的时候,衣带着肉和血,可以想象那种疼痛,他却像不知道,一声都没有吭。 “爷。”孙正业抽了一口气,哪壶不开提哪壶,“老朽先给您消毒,再包扎。这个消毒水是从京师带来的,以前在良医所时,楚医官配好的方子,老朽觉着效果极好,就一直用着……” 人老了,话也多,刚刚赶到建平的孙正业,哪里知道他家爷现在心里的难受?用着楚七的药,楚七却不在他的身边,对于一双刚刚相恋不久,还处于“眼睛里容不得半粒沙”阶段的男女来说,这样的话,其实是一种难堪的煎熬。 郑二宝重重咳嗽了一声。 “老孙,你今天话真多,赶紧给主子治伤。” “哎哎哎,老朽这就治。” 被“点”了一下,孙正业仍是莫名其妙。 赵樽没有说话,就像没有听见似的,默默的由着孙正业把他的伤口都包扎妥当了,才换了一身干净的衣服,面无表情地吩咐郑二宝。 “去,让人找大牛他们来。” 找陈大牛来没有别的,肯定是下一步的作战计划。郑二宝唯唯诺诺的去了,什么话也没有多问,只与陈景对视一眼,心里皆是一叹,为他家爷觉得憋屈。 临出门时,他想了想,突然下了狠心,觉得应当去找楚七,告诉她,怎能只顾着锦衣卫那个祸害呢?他家主子爷也受伤了。可他心里想着,后面那位爷,就像看穿了他的心思,突然沉声吩咐一句。 “为了稳定军心,爷受伤的事,谁也不许多嘴。” “……”几个都存了心思人,同时怔愣。 顿了顿,赵樽压沉了声音,“违者,军法处置。” “是,爷。” 一室人纷纷应了,同时噤若寒蝉。 郑二宝瘪瘪嘴,缩了缩脖子,心里又怎会不知道这事与“军心不稳”根本就没有关系。他家爷性子就是闷,就是别扭,一直别扭着也不会开口。可他也知道赵樽的性子,既然都这样讲了,谁又敢拂了他的意思? …… …… “好啦!” 抹了抹额头的冷汗,夏初七为昏迷中的东方青玄包扎好,直起酸涩不堪的腰,看了看一直守在边上的如风,还有被锦衣卫拎过来,从头到尾都在瑟瑟发抖的老大夫,微微一笑。 “小命保住了,放心吧。” 东方青玄的几名亲信,同时松了一口气。 “多谢了!” 谢什么呢?虽然他是“失足跌落,不幸中箭”,可夏初七从来都不相信世上有这样巧的“失足”,要东方青玄真能失足失到箭镞上去,那他就不是东方青玄了。 不过,虽然心知肚明,她却并不去探求真相。人有的时候,糊涂一点并无不好,真相若是生命之重,她又如何承受得起? 将写好的药方递给了如风,她看了一眼床上面色苍白的东方青玄,吩咐了几句医嘱,只说她明日再过来,有事随时叫她,便告辞出来了。如风要派人送她,她拒绝了。 一个人出了药堂,外面的雨声似乎大了。她撑了一把伞,走在冷冷清清的街道上,这才发现,她不知道赵樽住在哪里。好在如今建平城被大晏军占领,街上还有很多在收拾战场的兵士。 她找人问了一句,就知道地方了。 赵樽住在建平城内一个叫清风院的地方。 这里原本是北狄军为哈萨尔准备的行馆,如今赵樽顺理成章地接了过来。她进去的时候,郑二宝守在房外,告诉她说,赵樽正在书房召见几名将校,布置下一步的行军任务,让她在外面等着。 她没好去打扰,找个背风的椅子坐下,撑着下巴等。 可这一个晚上经历的事情太多,时辰又到凌晨了,她实在太疲惫太累,打了几个哈欠,眼皮打着架,索性蜷缩在椅子上就睡了过去,睡得口涎直流也不知道。 …… …… 书房里面,灯火大亮。 将校们其实早就已经离开了,只有元祐留了下来与赵樽在灯下对弈。 “天禄,你今天心不在焉?” “有吗?”赵樽声音懒懒的。 “怎么没有?”元祐打量一下他的脸色,修长的手指把玩着棋子,慢悠悠落下,连嘴唇带眼睛都在笑,“我与你下了快二十年的棋了,从未赢过你一局。可今天晚上,看来你得败在小爷的手上了?” 灯光照在赵樽的脸上,没有情绪。 “看你可怜。” 听了他这句话,元蝎爷差点儿爆笑。 可瞥着他冷寂无波的面色,想了想他终究还是咽回了笑声,改为一声叹息,然后一本正经地逗他,“天禄,听说营里今晚上俘虏了好些长得不错的北狄娘们儿。反正小爷我这素了这几个月了,也刚好有点心思,要不要差人送两个来,咱俩一起玩玩?” “滚!” “何必呢!”元蝎爷摇摇头,“你就是这样,苦了自己,成全了别人。要换了我,像今天这事儿,我他娘的一刀捅死东方那厮,把女人给拖回来,好好整治一番,看她下回还敢不敢了?” 他说得铿锵有力,赵樽却突地抬头,眸色古怪地瞥他。 “真的?你这样能?” “呃”一声,元蝎爷猛地就想到了楚七那张脸,稍稍尴尬了一下,风情地摸了摸鼻子,唉声叹气地说,“也是,若是旁的妇人嘛,那倒也成,要打要杀还不是一句话。可换了我表妹,她那性子,这样只会弄巧成拙。她呀……真是一个不一般的妇人。天禄,不瞒你说,在开平那些日子,我与她天天相处,都没有找过女人,搞得我都怀疑,我是不是也对她动心了,你说这……爱情,究竟是啥呢?对,我感觉我对我表妹这个,就是她说的爱情,跟她在一块儿,就没工夫想旁的女人了,一定是这样……” “你死了!” 赵樽低沉慵懒的声音一入耳,元蝎爷正絮叨的嘴停了。然后,激灵灵吓住了,丹凤眼一挑,恶狠狠瞪他,“不是吧?天禄,我就说说而已,又不是真抢你女人,你用不用这样狠?” 冷冷抬起手来,赵樽没有拿棋,却是喝了一口热茶,指了指棋盘,“下完了,回去找你的北狄女人吧。” 这个时候,元蝎爷才发现,趁着他分心的时候,赵樽已经把他给灭了。微微张嘴,他愣了一愣,给了赵樽一个绝世贱笑。 “天禄,你好贱!竟然这样赢我。” “不这样,不能赢你?” 元蝎爷被呛了话,虽然不怎么服气,却又不得不承认,在女人问题上他可以略胜一筹,可下棋嘛,他真的是玩不过赵樽。 “行行行,你厉害,小爷我回去抱小娘了。” 冲他摆了摆手,赵樽没有说话,指尖慢慢拂过已经下完的残棋,一颗颗重新归置在棋盒里,开始自己一个人慢条斯理的对弈。看着他的样子,元祐起了一半的身姿有些僵硬。几乎是突然的,看他这样孤零零的样子,他心里的某一处像是被什么利物狠狠剜了一下,酸涩得难受。 “他痛,你也痛,他伤,你也伤。这就是爱情。” 夏初七那天说过的话不期然入脑,元蝎爷倏地瞪大了眼睛。 完了完了!难道他一直爱的人是……天禄? 心跳顿时漏了一拍,元蝎爷大惊失色的看了一眼赵樽,不由又想起了以前京中的传言来,都说赵樽身上的男儿气概,总能让男人发现原来自己喜欢的一直是男人。一念上头,他越想越害怕,就像见了鬼似的,一眼都不敢再看赵樽,飞快地出了书房的门,头也不改抬,一溜烟儿的跑了出去,决定今天晚上回去找两个小娘好好练练,纠正一下。 “阿七……你赢了!” 书房里,赵樽一个人下了会儿,推开棋盘,叹了一口气。 “不下了。” 自顾自慢悠悠说完,他撑着额头起身拉开了书房的门。 然后,他见到了在桌边儿椅子上酣睡的夏初七。 身子僵硬地停顿一瞬,他黑眸一沉,转向拿着拂尘站得极为端正的郑二宝,几乎是带着恼意的一脚踹了过去,磨牙,低声斥他,“郑二宝,你胆子大了啊?” “主子……奴才只是……只是……” “闭嘴!”赵樽低骂一句,大步走了过去。 “哦!闭就闭。”郑二宝揉了揉被踢痛的地方,有些憋屈的翘起了嘴巴,“怪不得话本里做坏事的都是太监……果然……如此。” 他是没有进去通传,甚至也没有给楚七拿一件外袍,他就是心里气不过她,为他家主子爷鸣不平,所以才故意把她给凉在那里的。如今活生生挨了赵樽一个窝心脚,想到楚七先前的好,又觉得有些过意不去。再说,这样冷的天气,屋子里没有生火,她一个姑娘就那样睡着,要真是冻病了,结果难过的不还是他家爷吗?他家爷难过了,受罪的不是他吗? 在郑二宝自省的时候,赵樽已经走到了夏初七的身边。 若说先前心里还有那么一点别扭,如今看她累得像一只蟹般蜷缩在那里的样子,赵樽心里多大的火气都没有了。更何况,他也不知道不明白,东方青玄当时受了那样重的箭伤,她要是不闻不问,还是楚七吗? 赵樽不是一个因为一件事,一句话就去否认某个人所有好的男人。 过惯了动荡不安的行伍生涯,他不会在男女之事上与对方倾轧一般闹得撕心裂肺。挣扎、折磨、互相咬得鲜血淋漓再来后悔的情感有太多的表演痕迹,那些都不是他。他就愿意这样,静静的看着她,等到有一天,再无战争,再无杀戮,生活安宁,她还睡在他的身边,孩子在膝前环绕,不论窗外大雪纷飞,还是烈日骄阳,他们恬淡,悠闲,如此而已。 他没有叫醒她,拿过郑二宝献殷勤一般递过来的貂皮大氅,轻轻裹在了她的身上,拦腰一抱就往内室走。 夏初七睡得很沉,但也不是沉得被人抱起来了都不知道的主儿。她惊了一下,睁开了半只眼,恍惚间看见是赵樽的脸,扯着嘴巴笑了笑,眼睛里闪着一抹快活的光芒,然后双手将他一抱,眼睛一闭,什么话也没有说,就那样放心地睡了过去。 这是她的依赖。 “阿七……?” 她没有回答,像是冷了,往他怀里又缩了缩。赵樽看着臂弯里脏兮兮的“睡美人”,脸上红的,绿的,什么颜色都有,唇角几不可见的抽了抽,将额头抵住她的,轻轻一吻,双臂慢慢收紧,手腕上的伤口,好像没有再痛。 ------题外话------ 昨晚上做梦,一晚上都在写题丶外话。想想真是醉啊,现在轮到真写题外话了,好像就记得一句,我说我要去承包鱼塘了,大家江湖再见, 从此我是“壕”,你们有“沟”,啧啧…… 注:先传后改错字哈! ——签到啦!—— 【鸣谢】以下各位: 亲爱的升级为三鼎甲——大状元(本书第2名状元郎,抱住,妞破费了啊。) 亲爱的qquser1544】升级成为解元!(本书第7名解元,么么哒!) 第133章 又是一年了! 夏初七是在半夜醒来的。 先前实在太累了,被赵樽放在被窝里,她睡得极熟,甚至还发出低低的呼噜声。可大半夜的,她却做了一个怪异的梦,梦见赵樽冷冰冰的看着她,生气地转过身,她怎么叫他,他都听不见,他的臂弯里还揽着一个女人……一个背影极熟的女人。 几乎是下意识的,她激灵灵就醒了。 “赵十九!” 她听见自己的声音在颤抖。 睁开眼睛,满头都是冷汗,屋子里黑漆漆的,可下一瞬,她就被人抱入了一个温暖的怀里,他的掌心放在她的后背上,她的头枕着他的胳膊上。 “你怎么了?” “赵十九?” 她低低唤他,转念一想,难道梦中的那个背影极熟的女人,是她自己?她觉得好笑地揉了揉头,他却已经起身点燃了烛火,“做噩梦了?” 听着他低低的询问,与他四目相对,看见他熟悉的眉眼,想到可笑的梦,她心中的不安散去了,打了哈欠,靠了过去,环住他的腰,“我梦见你生我的气了,不再理我了。赵十九,今天我去东方青玄那里,你是不是生气了?” “没有。”他否认。 “就知道你没这样小气。” 他把手臂从她脖子后面伸过来,抱了她,靠在怀里,有一下没一下的安抚着她,却没有说话。夏初七先前睡了一觉,半夜醒过来莫名的精神了,半趴在他的身上,看他在氤氲灯光下的俊脸,突然一愣。 “你脸色不太好看,是不是哪里不舒服?” 低头看她一眼,赵樽掀了掀唇,顺着她的头发。 “只是太累。” “哦,我又吵醒你了。”夏初七有些歉意。 他低低一笑,手指落在她的脖子上,触碰上她的肌肤,挠了挠,夏初七难得见他这样孝子心性,愣了愣,一缩脖子,身上顿时冒出一串鸡皮疙瘩,咯咯笑着,滚过去抱住他的腰,把脸贴在他的胸口,听着他刚劲有力的心跳声,觉得安心无比。 “赵十九,今天发生的事情太多了,我都没有寻到机会问你,我那个红刺特战队,还剩下多少人?” 她突然冒出来的新称呼,显然把赵樽给难到了。直到她解释了什么是红刺特战队,他才明白过来,然后告诉了她战后的统计数据。 那个两千人的特种作战部队,折损了一半,除去受伤的人,约摸还剩下八百人左右。比起整个大宁和建平的战役来说,大晏军的伤亡是极小的,他们的牺牲是极有意义的。但夏初七想的不一样。那些都是她自己亲手挑选出来的人,他们陪着她夜入建平,陪着她一起插火把,拴马绳,一起高声呐喊,一起逃跑,他们也掩护她,他们的命运全部由她亲手导演,可他们死了,她却活着。 她到底是一个女人。 再硬的心肠,也是一个女人。 赵樽胸膛上湿了一片,才发现她在流眼泪。 “怎么哭了?” 他微微一慌,捧着她的脸。 夏初七抬起头来,无声地笑了一下,可笑容随便爬满了脸,她眼角的泪水仍是未干,只低低饮泣,“我没有哭……我就是心里别扭,觉得难受。” “这还叫没哭?” “这叫喜极而泣,他们很值得骄傲。” “犟种!”赵樽安抚着她,轻拍她的背心,慢慢说:“你的心思爷都懂。”说到此处,他突然抬起手来,将掌心摊在她的面前,上面除了薄薄的茧,还有一条条分布不同的纹路,她不解地看着他,却听见他低低说,“在这只手里,折损的人……不计其数。” 他不像她一样,把情绪外露,可那语气却还是让夏初七鼻子酸了一下。她紧了紧双臂,闭上眼睛吸着鼻子,不让眼泪流下丢人,只声音却有些低哑了。 “如果有一天,再没有战争,该有多好。赵十九,等仗打完了,我们两个找一个地方隐居吧,你也不要做王爷了,也不要看皇帝的脸色,我们去过自己的小日子。” “隐居山林?” “才不!”她笑,“大隐隐于市。我们要做世界首富,做世上最有钱的人,掌握全球所有的财富,让每个国家的皇帝都得看咱们的脸色,高兴了赏他们一点,不高兴,让他们都喝西北风去。” “……” “爷,我这个理想还成吧?” “可谓鸿鹄之志。”想想,他又问,“那小隐呢?” “小隐隐于床。”夏初七嘿嘿一乐,给了他一个极为怪异的笑容,故意逗他似的松开了抱在他身上的手,慢慢探入脐下,可却被他抓住了。 “阿七要做什么?” “你说呢?”她挤眼,自觉是最为媚人的笑容。 “爷不懂。” “不懂啊?那我教你好了,学费五十两。”她整个人趴在他的身上,小手在他手里挣扎着,看着面前的男人,她的男人,从头到脚的细胞都在惊叫着让她今天晚上必须要做点什么,要不然再无法排遣噩梦带来的情绪。她抬头挺胸展颜扭腰撅臀,做了一个设想中最为动人的姿态看着他,一双大眼睛眨巴眨巴。 “爷,放手嘛。” 赵樽的呼吸微微急促,低头呵气。 “阿七……” 她心里一喜,巴巴搂着他。可下一瞬,他却突地起身掏出一个镜子来递到她的面前,意有所指的说:“先照照镜子。” 这个镜子正是她的桃木镜,自从成了景宜郡主,为免身份暴露,这面镜子就一直放在赵樽的身边儿。如今她的眼睛,一眨不眨地盯着镜子。不,应该说是,盯着镜子里面那个一脸脏东西,像鬼一样蓬头垢面的女人。 “啊!” 她惊叫一声,飞快地跳下床。 “我要洗脸洗澡换衣服。” 想想她腆着一张那样的脸,在赵樽面前“丑态毕露”的扮娇媚,她简直想咬舌自尽算了。可跑了没几步,她又反应过来了。她更丑的样子他都见过了,而且,他先前不还抱着她睡了吗?他都不计较,她又何苦自欺欺人呢?慢悠悠回过头来,她看着斜斜倚在床头似笑非笑的男人,眼睛一眯,又一步步慢慢地走了回去。 “赵十九,你心肠好毒。” “此话怎讲?”他挑了挑眉。 “都不给我洗个脸,让我就那样睡下,故意让我丢人。” “好心没好报,爷那是怕吵醒你。”赵樽淡淡剜她一眼,转瞬,又低低一笑,“爷都不嫌你脏,你还嫌上了。要早知道阿七这样想,爷不仅给你洗脸,即便是洗澡,也是可以代劳的。” “哈哈!装——” 打了个哈哈,夏初七干笑一声,转头出去了。 郑二宝就守在外面,心情忐忑,见她出来找水,他为了先前那点事儿,殷勤的跑上跑下,很快就为她备好了。夏初七累了一天,舒舒服服的洗了个澡回来,赵樽还没有睡,静静倚在枕上看书,似是在等她。 这样有“生活气息”的赵十九,让她心里微微一暖。 “赵十九,姐姐我又回来了!” 学着灰太狼那个轻佻的语气,她恶狼捕羊一般扑了过去,飞快扯开他手里的书,就恶作剧地扒他身上的衣裳。赵樽不知道她在抽什么疯,身子往后一倒,死死扼住她的腰,喊了声阿七,可她嘿嘿一笑,顺势倒下去,轻轻噙了他喉间不停滑动的男性象征。 “小疯子!” 听见他声音骤然一哑,她得意一笑,双手往他脖子上一缠,整个人像个冬瓜似的滚了进去,在他身上压过一圈重重地倒在了他的手臂上,却听得他低低抽气了一声,不由狐疑的看过去。 “压痛了?” “没有。”赵樽眸子一沉,低头吻她。 “哦……坏人!”被他吻上来,她脑子顿时放空,顾不得去细究他为什么会抽气,只热情地与他吻在一处,弄得唇上又湿又滑,吻得两个人气喘不匀,像往常这样儿就该收场了,可今儿也不知怎么的,大概是战争的生死不定,让她越发珍惜在一起的日子,越发不想等待,觉得这样远远不够。 “赵十九!” 在他的唇离开时,她突然想起一个重要的东西来。 “嗯,什么?”他声音喑哑,眸底含波。 “我在大营子的东西……都带过来了吗?” 赵樽有些不明白她半夜三更在发什么疯,刚刚亲热一回,又提到东西,稍稍蹙了下眉,还是点了点头。 “都让郑二宝给你收着。” 夏初七咧嘴一笑,“你等我一下,不要睡啊。” 原来那个叫“锁爱”的护腕,她是准备在他生日的时候才送给他的。可经历了太多的生死,她觉得两个月太漫长,等待太熬人,既然已经备好了,不如现在就送给他。 出了找到郑二宝,在他同样看“神经病”一样的目光里,她拿到了自己的东西,那个被她用锦缎给扎成礼盒形状的东西,又神经兮兮的跑了回来,往榻上一摆。 “给你的,我花了两个月的时间造的。” 赵樽眸子一沉,“什么?” 拉着他的手,一起抽开锦缎上打的活结,夏初七笑眯眯地揭开了木匣的盖子,从里面取出两个做工精美压了花纹的护腕,得意地说,“这个东西叫‘锁爱’,用寒铁打造,采用了目前最先进的锻造技术,当然这个不是最主要的,最重要的是,你看着……” 她抿着唇,用指尖在护腕上端的一个按扭上进行推、转等东西,随着她的动作不同,护腕不仅可以伸出尖利的刀片,还可以像弓弩一般发射出极小的锋针。 “针上,我淬了毒!”看着他阴晴不定的脸,她讲解着功能,又低低说,“这种毒发作起来极快,所以非一般情况下,不要随便使用。” 赵樽看着她,不说话,不知道在想什么。 “怎么了?是不是觉得我太能干,你自卑了?” 夏初七嘿嘿一笑,就要去捞他的手腕。 “来,我给你戴上,你一个,我一个,算是我给你的定情信物了。虽然我晓得你们这里的姑娘,定情信物都是送荷包啊,送香囊啊什么的,可我也不会那些东西……咦,我说你躲什么躲?” 她说了一串,终于发现赵樽的不对劲了。 “先放着,明日再戴。” “不行。”夏初七眉头竖起。 “阿七……”他无奈的低叹,伸出右手,“那戴这只手。” “谁戴在右手的?不方便操作。” 夏初七拒绝了,脸色有点难看了,“左手伸出来。” 要说这个时候还没有发现异常,那就不是夏初七了。嘴里嚷嚷着,她盯住赵樽不自在的表情,身体突然扑了过去,一个错身压住他,一把揪住他的左手腕。赵樽想要闪身,她却飞快上移,扣在了他紧紧包扎的伤口上。 “赵十九!” 她咬牙切齿,他眼睛盯着她,严肃着脸,理直气壮。 “我只是不想你担心。” “这样我就不担心了?”夏初七恶狠狠的瞥着他,一边抬起他的袖子,查看伤口,一边儿抬头骂他,却见他面露赧然,还带了一点可疑的尴尬,不由又是心疼又是好笑。 “受了这样重的伤,亏你还能憋得住。” 她絮絮叨叨的骂着他,不由又回想起在葫芦口他捏手腕那个动作,当时他应该就是受伤了,可他却没有说,然后东方青玄受伤,她就走了,根本就没有管过他,他还在带伤上阵,与北狄打了半个时辰,她也没有问过他。种种情景浮上了,她内疚不已。 “赵十九,真不知道该怎样说你了!” 不知道怎样说,可她却是知道,这个样子的他,恐怕她得用一辈子的时间来回报了。见老孙已经处理过伤口了,她突然有些郁闷,这样子的事,明明应该是她来做的,可她却错过了这样的机会。放下他的袖子,她盯了他半晌儿,将一对“锁爱”放在一边儿,扑过去,脸色红红的说,“我想……给你。” 这话她还是有些不好意思的。 一说完,面上是醉酒般的红。 他目光一暗,却是摇了摇头,“睡吧,晚了。” 每次都是这一句,她有些懊恼。 内疚、噩梦、死亡、怕失去……各种情绪交杂在心里,他越是抗拒,她却是不肯罢手,越发主动地去撩他,又啃又搂又抱又捏。 他哪里受得住?心跳如擂鼓。 她听见了他急促的心跳和呼吸,她的也不慢。 情绪溢在心窝,什么三年之约都被她丢在了脑后,她觉得人生在世,还是今朝有酒今朝醉好,尤其在这样的战争年代,在这样寒冷的冬夜,在心爱的人怀里,在窗外细细密密的雨滴声中,既然身处万丈红尘之中,必得做些红尘中的事才好。 “阿七,你再这样,爷恼了。” “赵十九!” 她磨牙,骂他。可声音却很热切,神态亦是。 “赵十九。”她放软了声音,又巴巴的看着他,像为了讨他欢心的小猫儿,用一些极为软温的语气,喊得她心窝里都澎湃出了一些无法描述的情绪,他却只是紧紧抱住她,不声不响地将脑袋埋在她的颈窝儿里,低低哑哑的拒绝。 “阿七,等这场仗打完了,我们就成婚。” 真是一个迂腐的家伙啊。 不成婚就不能办婚姻大事吗? 夏初七真的很想掰开他的脑子看看里面装了些什么教条主义,也很想给他一些“先进性教育”,可却不知道太开放了,会不会吓住他。想了想,她终于咬了下唇,很“含蓄”的表达了自己的意思,“赵十九,我不介意有。” “不行,我介意。” 她都不介意,他还不行还介意上了? 夏初七可怜的女性自尊啊。 双颊烧得通红,她推开他,狠狠捶着他。 “行行行,你高尚,以后都不要碰我。” 见她恼了,赵樽叹口气,却是揽住了她,低低一笑,“原来爷的王妃这样等不及了?”她一听,气得很,不仅是脸红了,就连脖子都红了,他却把他抱紧,放沉了声音解释,“阿七,如今行军在外,什么都没有准备,爷不想委屈了你。再说,要是怀上孩儿,你的名声可就毁了,到时候会被人耻笑的。” 他说这话的时候,很认真,认真得就像他每一次打仗之前做战事布置。夏初七静静的听着,慢慢的,那点儿臊意也就没有了,看着他时的目光,也慢慢明媚。 “赵十九,你这样的人……唉。” 她翻个白眼儿叹一句,也不知道说什么了。 “好吧!依了你。” 她像个女土匪似的,倒在他的身上,眼巴巴的看着他。此时的赵樽被她扒得只着一层薄薄的衣裳,领口松散,露出一片令人垂涎的肌肤来,身上带了一股子沐泽的兰桂香气,拂入她的鼻端时,实在太撩她的神经。低低垂下头在他身上小猪似的拱了拱,她也没有客气,调皮地手钻入了他的衣裳,不容他抗拒,一双水眸热热的望着他。 “你这样不难受吗?” 才怪!他不答,眼睛里有火舌在滚动,搭在她腰上的手越收越紧,不让她的手再有动弹的机会,那表情似乎是恨不得掐她入肉。可她却不管,推开他抵抗不顽强的手,凑近他的耳朵边上,用呢喃般的声线儿,低低诱他,“我帮你,嗯?” 夏初七闭着眼,用她所能知道的全部来安抚他。他没有再拒绝。她想,若是这样子他还要拒绝,她明儿一定得好好给他治病了。 …… 很快,脸红心跳的时间过去了。 他长长一叹,她的脸有些热,心脏如有鹿撞。 “好受点了吗?” 她说话时语气极为低软,极为娇嗔。他额头抵着她的,目光里的快活显而易见,一双手紧紧抱住她,啃一口她的唇,然后温热的气息落在她秋水般的眼睛边上,一吻。 “你这个妇人……” 赵樽从来没有想到过他会有一个像夏初七这样的女人。最早的最早,他一直就知道他的妻子将会是东方阿木尔,那个美冠京师的女人。后来的后来,他与元祐的想法基本也是一样,终究会被指一门婚,不管姓张还是姓王,都是皇室的联姻。然后他会与一个不太熟悉却高贵端庄的女人生活在一起,与所有的皇室夫妻一样,相敬如宾,生几个孩子,过冷漠的日子。他兴许也会像旁的男人一样,有几房侍妾,兴许也会为了政治联姻,再纳无数个侧妃,却永远没有兴趣去理会后院里女人的争宠。 赵樽从来没有拒绝过皇帝的指婚。不管是最开始的阿木尔,还是后来的任何一个女人。他也不觉得有拒绝的必要,作为皇家子嗣,不管是联姻,还是绵延香火那都是责任。这些年来,他一直没有女人,并不是他有什么问题,一来确实没有找到合适的,二来也是没有时间。他从成年开始,基本过的都是行伍生活,边关冷月。为了严肃军纪,在营中他从不找女人。可不在营中的时候,普通女子却又入不得他的眼。 一开始,他只是看楚七新鲜,却不知道什么时候喜欢上了。是看她明明一肚子坏水,却故意人五人六的装好人,还是从她的嘴里听到一串又一串他似懂非懂的词?是看她以旁的女人没有智慧,面对危险的毫无畏惧,还是她那一双清亮得仿若洞悉世情的眼睛? 他不知道。今天元祐那个问题,他也想过,其实他也不懂。只是看到她,心里就很柔软,会很放松。平心而论,她不丑,却也真的算不上极美。在他见过的女人里面,比她长得好的姑娘有如过江之鲫。可她不同,与任何女人都不同。谁说男人一定要喜欢长得好的呢?他就看她这样子好。他更不知道对她的眷恋到底有多深,情?或欲?或欢喜?他都不知道。只知道当崖上的飞箭避无可避的时候,他也是愿意挡在她面前的,更知道每每这样抱住她,他就会产生一种很难堪很不可思议的想要整个人化在她身体里的错觉。 “赵十九,我怎么了我?你还没说完呢?” 夏初七娇娇的问,他恍惚回神,掐紧了她的腰,低低浅笑,“你得负责给爷洗干净。” “去!”她假装没有明白,故意仰着头瞪他,“洗什么东西?”他黑眸一深,正待继续逗她,没有想到,她却突然压着嗓子,低低在他耳边嗔笑,“不如帮你……干净!” “轰”一声,赵樽脑门炸开了。 “阿七……” 她一把咬住他的耳朵,“逗你玩,想得美!” 他当然知道她在逗他玩,可这样的话对一个正常男子来说,太过惹火。他的心窝被她的软媚塞得极满,双臂像铸了铁,恶狠狠地抱紧她,重新堆积起一股再难压下的热血,他猛一把抱起她来,就往外走,并让郑二宝备水。 “阿七,你完了。” 夏初七哈哈大笑,捶他肩膀,“放手,我喊人了。” “你喊吧,看谁来救你。” “我要告御状,说晋王爷欺负良家妇女。” “告吧。” “不要啦不要啦!我玩笑的。” “你自己说的,爷可没逼你。” “啊!救……命!” …… …… 次日雨停了,却下起了雪。 夏初七幽幽醒转过来的时候,撑了撑额头,想到昨天晚上的事,很是懊恼的拉起被子盖住了脸。果然,不是谁都做得了伊甸园里的那只蛇,惹恼了某王的后果很严重,那就是一个外表君子内心邪恶的王八蛋。 “赵十九,你个混蛋。” 骂了一句,她“嘶”一声,可怜的发现自己的嘴巴,麻木的酸痛着,那滋味儿实在不太好。这个发现让她很想提醒有些姑娘,追求“黄金满屋”就可以了,“貌好器粗”真的很危险。且不说貌好容易被旁人觊觎,单论这器粗,真的是不能好好玩耍的。 使劲儿踢了几脚被子,她爬出被窝,又觉着有些冷,缩了回去,来来回回闹了好几次,终于下定决心起床了。 今天她得去看看东方青玄的伤。 出屋的时候,没有见着赵樽,只有郑二宝侯在那里,殷勤地为她端早膳,满脸都是腻死人的笑容,看得她很是奇怪。 “二宝公公,你爱上我了?” 郑二宝喉咙一噎,赶紧回头看了看,没有见到旁人,这才松了一口气,苦着脸僵笑,“楚小郎你可千万甭吓我,这话要让主子听见,得煽了我……” “你已经被煽过了。”夏初七“好心”提醒他。 “主子一定会再煽一次。” “……” 喝在嘴里的粥差点儿喷了出来,夏初七翻了个白眼儿,觉得郑二宝真是一个天才,好强的思维能力。她想笑,却是没有笑得出来。毕竟笑一个太监没有小**是一件非常不人道的事,想想,她又问,“爷呢?” “爷去送定安侯了。” “哦?”她露出疑惑。 “定安侯今日率兵开赴辽东。” 果然是赵樽身边的老人,知道的事情还真不少。夏初七默了默,又边吃边问:“那我们呢,有啥安排?” “爷说在建平修整两三日就得开拔。” “啧啧!”夏初七愉快的冲他眨了眨眼,“二宝公公,你这心思不单纯啊,这样多的军事秘密,你不仅知道,还敢随便说出来?老实交代,你是不是卧底?” 被她这样一吓,郑二宝愣了愣,直呼冤枉。 “爷说,姑娘醒来一定会问,就这样告诉她。” “呃”一声,夏初七服气了。 怪不得他知无不言,言无不尽,原来是赵樽老早就交代好的?这就不奇怪了。不过,赵十九把她会问的话都想到了,也是一个神人也。难道真是越相处越了解? “爷还说,老孙去照顾东方大人了,老孙在外伤方面颇有建树,这些年都没有把他治死,证明是信得过的。你今日就在清风院里休息,等大军开拔之后,长途跋涉会很累,得养精蓄锐,就不要到处跑了。” 郑二宝说着,目光闪烁,眼皮一直在眨,不敢看她。 夏初七歪着头,瞄他一眼,唔了声儿,“不行啊,我得去看看东方大人,不管怎么说,他都是我的救命恩人。我看看伤势,又不累人,权当休息了。” “不好吧?你们孤男寡女的。”郑二宝瞥她,嘟着嘴不舒服。 “我与你,不也是孤男寡女?”夏初七故意逗他,郑二宝很不想承认,可为了他家主子爷,终是一横心,憋屈地表示,“咱家可不算男人。” “噗”一声,夏初七终于喷了。 “二宝公公,你实在太逗了。” 不管郑二宝说了什么,夏初七还是必须去看看情况的。做人要厚道,东方青玄身上的伤并不寻常,差一点点就丢了命,她可不想因为感染什么的,就前功尽弃。 当然,她并不知道郑二宝是在“假传圣旨”。赵樽确实吩咐了孙正业去照看东方青玄,却没有交代郑二宝说不许让她去看。 吃饱喝足从清风院里出来,她摸着圆滚滚的肚子,拉了拉头上的帽子,一眼就看到绕着她转头就想走的元蝎爷。目光一怔,她不由有些奇怪,飞跑过去喊了他一声。 “表哥,你今儿毛病了?” 元蝎爷转头,看着她,笑容尴尬,“表妹,哪去?” 夏初七摸了摸鼻子,懒洋洋地看着他笑,“我去看看东方青玄,你怎么了?瞧你这个表情,不对劲儿啊?” 元蝎爷一双风流眼微微一瞥,尴尬更甚,朝她拱了拱手。 “无事无事!表妹,表哥还有急事,告辞!” 说罢,他就像被鬼给追了似的,飞快地离开了。瞧得夏初七一愣一愣的,觉得今儿这些人都有毛病么?摸了摸冻得冰冰的耳朵,她莫名其妙的摇了摇头,径直去了东方青玄那里。 他还住在昨晚送去的医馆里。 夏初七进去的时候,见到孙正业正在外面写方子,两个人寒暄了一阵,他的表情仍然有点儿尴尬,夏初七不明白他又怎么了,问了东方青玄的情况,就准备入内室,可如风却守在东方青玄的卧房门口,看见她来,面上也是一样的尴尬。 她嘿一声,奇了,“怎么了?如风大哥。” 如风咽了咽口水,喉结一动。 “大都督不方便见你,你回吧。” 不方便?夏初七更奇怪了。 今天早上郑二宝见到她“尴尬”,元祐见到她“尴尬”,孙正业见到她“尴尬”,如风见到她“尴尬”,就连东方青玄也尴尬的不方便见她了。难道她睡一晚上的时间就变成了一只人中恶鬼,人人见到人人怕? 摸了摸脸蛋儿,她狐疑的往门里瞄了一眼。 “我只是来看看他的伤。” “哦……” 看如风极不“方便”的样子,夏初七咳嗽一下。 “行,不方便那我回头再来。” 她刚刚转身,里面却传来东方青玄有气无力的声音。 “如风。让她进来。” 如风微微一愣,低低“哦”了一声,侧开身子,还“贴心”的为夏初七推开了门。夏初七的好奇心被勾起,调头就大就入了屋子。 可几步而已,她很快就怔立在了当场。 她有些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 屋子里烧了地龙,很温暖,东方青玄斜躺在床上,面色还有些苍白,却只着了一层薄得像纱一样的衣裳,洁白如玉的胸膛露在外面,没有束冠,任由一头黑色的长发瀑布般散落在身上,与火红的衣裳纠结在一起,极是好看,也极是妖媚。 当然,这不是重点,重点是他的床上还有两个漂亮的女人。看打扮不像是中原人,装得极为艳丽,有点像是北狄的胡人舞伎,身材很是惹火,她们穿得比东方青玄还要少。严格来说,她们是被脱得身上没了什么遮掩的布料,就那个画面来看,三个人先前在做什么勾当一目了然。因为那两个姑娘媚眼如丝,双颊酡红,低垂着头,却满带情意地瞄着东方青玄,样子极为羞涩。 “东方青玄,你疯了?” 夏初七愣愣看着他,低着嗓子,终是出了声。 床上那人微微敛眉,莞尔轻笑,“呵,元蝎爷送来的,哈萨尔的舞伎,长得还不错吧?”东方青玄说到这里时,苍白的脸上,有一抹红润,那不是正常情况下的红,而是男人情动时才有的。 夏初七看得懂,可却觉得很荒唐。 “你不想要命了?在这个时候,还有工夫找女人?” “本座的身子,本座自己清楚。”东方青玄笑了笑,微微抬袖,“再说,有你这个神医在,本座即便想死,也死不成吧?” 夏初七服气了。 她知道,在这个时代,像东方青玄这样地位的男人,找女人睡觉那简直就和平常人吃饭喝水那样简单。可大概是见他独来独往习惯了,从来没有见过他的身边有女人,她几乎从来就没有考虑过这个问题,东方青玄也有可能和元祐一样,是从来不把玩女人当一回事的。他们这些人与女人上床,从来都与情爱无关。 只有她的赵十九不是。 这项认知,让她心里颇为感叹。 不过,她没法儿去置评别人的私生活。 于是,笑了笑,她冲东方青玄竖了竖大指拇,似笑非笑,“行行行,大都督您的身体好。可也麻烦你好好计算一下,你如今这破身子,有多少风流的本钱吧?伤口可开裂了?” “老孙已经处理过了。”东方青玄半闭着眼,突然朝其中一名舞伎勾了勾手指,她嫣然一笑,乖乖半趴在他的腿上。他抬手,温柔地抚摸着她乌黑的头发,才又瞄了夏初七一眼。 “这样看我做什么?七秀,你在嘲笑本座?” 嘲笑,她有吗? 夏初七有些无言以对。 稍顿片刻,他突然又笑着补充了一句。 “本座过两日回京师了。” 为了不看人家的闺房乐趣,夏初七一直半垂着眼皮儿,闻言蹙了下眉头,终是看向了床上的“美景”,认真的提醒,“大都督,你这伤势,还是多将养两日再启程好一些。” 东方青玄微微牵了下嘴角,唇角仍是笑意,“不妨事。如今本座受了伤,不好拖累殿下的北伐行程,自请回京。”说罢,他低下头,修长白皙的手指极为专注仔细地梳理着那名舞伎的长发,就好像他的眼睛里只看见了她,根本就没有注意还有她这个大活人一样。 既然如此,夏初七也不想自讨没趣儿了。 “那好,言尽于此,你歇着,我先走了。” 她拱手告辞,大步出了他的房间。 东方青玄缠在黑发的手指僵住,调过头来,深深地,深深地看了一眼她的背影,凤眸浅眯着,慢慢松开手,面色苍白的倒在了枕上,明显体力不支的样子。那两个北狄舞伎见状,大惊失色地用蒙语喊着他什么,隐隐听上去有像“诺颜”这样的发音。 他无力地摆了摆手,阖上眼睛,语调没有起伏。 “回去告诉大汗,我自有分寸。” …… …… 陈大牛领着大军启程开赴辽东了,在未来的日子,他将会在辽宁开辟他的主战场,而此次北伐战争的双线作战也再次拉开。按计划,陈大牛打辽东一线,赵樽则会深入漠北。 东方青玄因为受伤,在第三日返回京师。 这一天,天降大雪,赵樽率众将校一起送他。 建平城郊外,一辆黑漆马车慢慢驶来。 马车是锦衣卫事先准备好的。作为大晏的特务机构,锦衣卫的党羽遍布大晏各个角落,却只受命于东方青玄。而东方青玄只受命于洪泰帝一人,认真说来,东方青玄本身就是一个特殊的存在。他的身份,比起不掌权的皇亲国戚更为矜贵。虽然军中的众将都不喜欢他,暗地里骂他是走狗是鹰犬,可却不得不慎重的对待他。 “大都督,一路慢行!” 一众将领拱手告别,看着东方青玄被人扶上马车。 夏初七骑在马上,就立于赵樽的身侧,看着他仍然苍白的面色,始终没有吭声儿。他却是看了过来,病态之中的样子,一颦一笑,竟如病中的西施一般,妖冶,娇媚,美不胜美。 “此去漠北,山高水远,青玄不能相陪了,殿下保重。” 赵樽看着他,几不可见地蹙了蹙眉。 “托东方大人福,本王自当安全回京。” “青玄对殿下,有信心。” 东方青玄笑,笑得灿若春花。 然后他靠在马车上,拉下车帘,闭上眼睛。 “起程。” 黑漆马车缓缓开动了,那一面“锦衣亲军都指挥使司”的黑色旗幡在寒风中猎猎舞动,飘出一种极为凌厉的姿态。夏初七一直没有说话。从始至终,东方青玄一眼都没有看她。当然,她只是一名侍卫,也轮不到她与他辞别。可是,看着黑漆马车远远离去,她还是淡淡从唇边说了两个字……珍重。 远处的山林里,一群寒鸦被锦衣卫的阵势惊起,拍着翅膀,四处乱飞。城外众人一动不动,马车里的东方青玄紧紧攥着双手,没有睁开眼睛,亦是一动不动。 画面在移动…… 可画面,又像已经静止。 就在这时,山林里,依稀传来了一阵砍柴樵夫粗犷的歌声。悠扬,婉转,夹着半生的昆曲调子,越过山头,越过密林,传入了每个人的耳边。 山青水绿还依旧 叹人生青春难又 惟有快乐是良谋 逢时遇景且高歌 须信人生能几何 万两黄金未为贵 一家安乐值钱多 一年一度,时光易过 又是一年了……1 又是一年了,漠北锡林郭勒草原上的草儿绿了,又黄了,天晴了,又下雪了。草原上一片片广袤的疏林沙地,马儿在纵情的驰骋,偶有鲜血滴落,骆驼在悠闲行走,时而受惊奔走。达里湖上栖息的白天鹅和丹顶鹤回来了,又飞走了。沙似雪,月如霜,湿地、苇荡里鸟声不绝,鸟儿也飞走了。 风吹草低不见牛羊,只见处处未灭的烽火。 “赵十九,我帮了你这样多,你该欠我多少银子?” “爷的人都是你的。” “我不要人,我就要钱。” “傻瓜,爷比钱贵重。” “哈,你脸皮什么时候变得这样厚了?” “姑娘,都是跟你学的。” 落晚的草原上,鹅毛般的大雪纷纷扬扬,两匹并排的战马慢悠悠从湖边走向炊烟四起的军帐。大雪下,两匹马挨得极近,却走得极慢,他们说话的声音很低。 他们越来越近,像在讨论金钱,更像在讨论爱情,她的脸上带着幸福的笑容,他却是一本正经的严肃着脸。直到一只不知从何处飞来的信鸽在风雪中飞了过来,稳稳地落在了夏初七的肩膀上。 那是一只通体雪白的鸽子,头顶上有一撮小小的灰绿色绒毛。夏初七微微一愣,托了它下来,抱在怀里,声音满是惊喜。 “小马?” 鸽子像是很疲惫,更像是冷得不行,嘴里“咕咕”有声,夏初七又喜又惊,可仔细一看,它却不是小马。因为它的体型比小马大,脑袋也比小马大一点,而且它是一个雄鸽,而小马是一只雌鸽。 迟疑一下,她看了一眼赵樽深邃的目光,取下鸽子脚上绑着的信筒,在大雪中展开一看。上面的字体如他的人一般妖媚,独有风格,每一个字,都仿佛带着一种难以言状的魔性,又像是他笑容浅浅的脸。 “这只鸽子和先前被你们捉去的是一对。不忍它们夫妻分离,一并送给你。——东方青玄,洪泰二十五年冬月初十。” 夏初七的手微微一抖。 那应该是他回京之后写成的。今天是洪泰二十六年十月二十八,这只信鸽,从南边飞往漠北,竟然经过了一年四季,飞了差不多一年。 ------题外话------ 注1:【元末南戏《琵琶记》】 每日一餐,你爱或者不爱,二锦就在这里。人世浮躁,遇到欢喜,遇到憎恨,都很容易,不容易的是遇到了解,遇到包容。我写这些文字,你们能喜欢,能了解,能包容我的不足和缺点,能接受我文中表达的三观……我想,我们是一样的人。这个冬天,抱一团,彼此温暖。 因总有人问qq群号,再公布一次。锦宫公众大群号【3613976】(敲门砖,二锦五本书里任一角色名),御宠医妃vip会员群号【356371】(此群需验证订阅图,敲门砖医妃任一角色名) ——喂,签到啦!月票评价费放碗里—— 【鸣谢】以下各位: 亲爱的【米果】、【1954297496】升级成为解元! 第134章 不仅认巢,还认伴! 边关月冷星相伴,大漠风寒情相依。 外面的大风雪没有影响帐篷里温度。帐篷里静静的,好久都没有声音,赵樽在火炉边坐着看他的沙盘,夏初七将信鸽身上冻伤的地方仔细处理好,才将它放在了屋角的鸽笼里。 那只精巧的鸽笼是去年置备的,里面的小马早就已经等不及了。见到了它的“情郎”,头碰着头,亲亲热热的“咕咕”说着话,交流着她完全听不懂的语言。 “小马,如今你开心了?” “咕咕……” “就知道你会这样说。” 夏初七笑眯眯的看着它们,心脏的一处很是暖和。 小马是去年北伐大军刚入漠北的时候飞过来的。当时它还带来了一个远在京师的消息,梓月公主于洪泰二十五年十月二十八生了一个女儿,乳名唤着丫丫。 说来,老皇帝确实疼爱赵梓月这个女儿,并没有按她先前提出来的将她遣出宫去,也没有随便为她选一个驸马遮掩此事,而是采用了另外一种更为极端的办法。 据说云月阁一个宫女与侍卫私通怀上了孩儿,生了一个女儿,结果洪泰帝仗毙了云月阁的几名宫女,还有知情不报的几名太监,却因贡妃娘娘信佛,又深宫寂寞,于是将“宫女”所生的那个女儿收为了义女,养在宫中,顺理成章地给了她一个合适的身份,又保全了赵梓月的名节。 不得不说很滑稽,外孙女儿变成了养女。 夏初七往日常听梅子八卦说,宫闱之中多荒唐。那会儿她也只是一笑而过,如今听闻这个消息,她却不得不承认,对于皇室来说,声名大过天,他们宁愿做出这样掩人耳目的荒唐事,也绝不愿意毁了公主的名节,毁了皇室的高贵。 赵梓月是抗争过的。 可对于她来说,这样的结果是最好的。 知情的人,差不多都死光了。从此不会有人知道她曾经与男人有过“露水一日”,也不会有人知道她怀过孩儿,更不会有人知道她曾经生过女儿。而贡妃娘娘就近抚养,她还可以时时与她名义上的“妹妹”朝夕相处,不会引人话柄。 孩子出生很健康的,可赵梓月年纪小,在生孩子的时候,却大出血,差一点就性命不保。听闻这个消息的二鬼,在漠北草原上大醉了一场,然后在寒风中策马狂奔了一夜,天明时回来,什么话也没有说,正常的就像什么事也没有发生过一样。 时光的流逝,是最都无法避免的天道循环。 它不仅可以轮转春秋冬夏,还能掩埋一切痕迹。 一年三百六十五日,发生的事情很多。 比如陈大牛挥师直入辽东之后,经过一年的苦战,基本控制了整个辽东全域,将辽宁纳入大晏版图,设铁岭布政使司,几次得到洪泰帝的嘉奖,赏赐不计其数,包括定安侯府里皇帝亲赐的侍妾,又多了不少。 比如赵樽在漠北草原上与哈萨尔斗了一年,可哈萨尔狡诈如狐,竟然汲取了赵樽当初在大宁的战法,改为了“游击作战”,利用他的军队对漠北草原的了解和熟悉,化整为零,在这一片广袤的大草原上,与赵樽玩起了猫与老鼠的游戏,北伐军虽然一直有推进,却打得相当艰难。 又比如,夏初七以去年建平突击战中剩下的八百人为基础,在赵樽的北伐军中成立了一个“红刺特战队”。在与哈萨尔的游击战和骚扰战中,发挥了很大的作用。可偏生,哈萨尔是一个善于汲取对手经验的人,不仅习得一切汉人的知识礼仪,就连兵法亦是如此。在吃了红刺特战队几次大亏之后,北狄军里组建了一个叫着“草原之鹰特战队”的机构,这让夏初七又想哭又想笑,觉得哈兄真是一个人才,假以时日,让他成为了北狄大汗,将会是大晏真正的对手。 再比如,她的个头长高了一点,脑袋及得到赵樽的肩膀了,身子也发育得好了一些,最让她感到骄傲的是,必须要使用束胸才能穿上甲胄扮男人了,为此,她曾经在赵樽面前数次显摆,结果被嗤之以鼻不说,还被袭击得体无完肤。 更比如,她的皮肤……悲催的比入漠北的时候更黑了一些。没有办法,大漠的天气情况如此,她觉得自己整日与男人为伴,日晒雨淋风吹雪打,没有变成一具黑炭已属万幸。 幸而不论她变成什么模样,在赵十九的眼睛里都是一个样子。他不计较,她也就省了心。在这一年中,两个人可谓相依为命,就像寻常的夫妇,虽然时时有战火萦绕,却真的自由自在,无拘无束,远离了京师的繁华,她有时候觉得,一直这样过下去,也是极好的。 冬天雪大,闲着的时候很多。一闲下来,夏初七就会告诉赵樽许多她知道他却不知道的东西。包括用自己拙劣的画技在纸上画出高楼大厦,画出飞机汽车和大轮船,告诉他地球上的国家,告诉他人类有一天可以飞到月亮上去,告诉他大到核武器的摧毁能力,也告诉他有一种灯,只要一摁就亮,不需要引火。在告诉他的同时,她也总怀念那些现代文明,只可惜,慢慢的,她与他讲得赵多,越有一种迷糊的感觉,到底现在的生活是梦,还是过去才是梦? 这几日雪大,北伐军在修整状态,哈萨尔也没有来骚扰,算是难得安宁的日子了。可惜,在这样漫长的冬季里,草原上的生活,再悠闲也有些枯燥,所以,没事玩鸟也是打法时间的办法。 夏初七托着腮帮,凝视着鸽笼里小马夫妻恩爱的样子,突然想起一件事情,“爷,你不是说鸽子只认巢吗?小马家的是怎样找到漠北来的?” 赵樽坐在离她不远的椅子上,正蹙眉看着他堆砌的沙盘,闻言没有回头,可语气却很是柔软,“鸽子不仅认巢,也认伴。” 认伴啊? 夏初七侧过眸子,看了一眼他俊美的侧面。比起一年前,他如今也是黝黑了不少。可高华尊贵气质未变,桀骜的神采未改,驰骋在草原上,他就是一只猎鹰。瞧着瞧着,她目光有些迷离。 “鸽子也这样有情呀?原来如此,它是为了小马来的……”想想,她点点头,觉得这是唯一的解释了。关山万里,从京师飞过来,一路的凄风冷月,陌生的环境,它得经历多少困难,吃多少苦头才能找到它的爱人? 她没有继续追问。 正如他没有介意东方青玄送来鸽子一样。 自顾自喂着食,她轻轻触碰了一下雄鸽的鸟喙,嘻嘻哈哈的笑,“喂,原本我想把小马配给大鸟的,如今你来了,看来是不行了。嗯,我还得给你取一个名字,叫大马怎么样?” “咕咕……”大马回应了。 “当你同意了啊。”夏初七心情愉快了,也不去管那匹叫“大鸟”的马儿会有什么想法,笑眯眯地关上了鸟笼,走过去陪坐在赵樽的边上,瞧了半天,见他没有反应,她笑着伸手抚平了他蹙紧的眉头。 “赵十九。” “嗯?”他心不在焉。 “今日十月二十八,丫丫满周岁。” 赵樽恍惚一下,像是刚反应过来。伸出一只手来揽住她,纳入怀里,轻拍着,低低问,“阿七是不是想家了?” 夏初七摇了摇头,依偎在他身上,听着外面呼呼作响的北风,浅笑说,“你在哪里,我的家就在哪里。其实我是想问你来着,这仗一打就是一年多,你是不是想家了?别忘了,你家里还有两房侍妾呢,你都不想吗?” 赵樽一愣。 很显然,她不提,他都忘了这事。 轻笑一声,他捏她的鼻子。 “等回了京,就将她们打发了。” “就这样愉快的决定了?咱的三年之约还差一年呢。”夏初七叽叽的笑着,得了便宜还卖乖,整个儿赖在他的怀里,环在他腰上,汲取着这一份独特的温暖,觉得无比安心。可半晌儿,才听得头顶上他的声音,“是啊,这场仗耗得太久。” 夏初七抬头看他,“咱们打得够顺利了。北狄瘦死的骆驼比马大,哈萨尔也非池中人。再说,他们生于漠北,长于漠北,漠北是他们的家乡,我们想要在他们的地方彻底绞灭他们,根本就不容易。” “嗯。”赵樽浅浅抚着她的脸。 “赵十九,依你看来,这仗还得打多久?” 赵樽眯了眯眼,眼波骤凉,“那得看朝廷的意思。” 实际上,陈大牛直入辽东与赵樽深入漠北遇到的情况确实不一样。北狄的阿古将军虽然厉害,可陈大牛在正面战场上是一员虎将,一路过关斩将,披荆斩棘,一年时间而已,大片土地收入囊中。可哈萨尔不同,漠北的地理环境不同,北伐军大多是南人,不熟悉地形,不熟悉习性,能够在漠北占尽便宜,已属不易。 “没事。”她看见了他眸底的波光,轻轻一笑,“两年,五年,十年,二十年都无所谓,我一直陪你打下去。大不了咱们就扎根在漠北好了,我看在这草原上过着也好,反正我是习惯了。” 赵樽呼吸一紧,没有回答,只是搂她更紧。 怎么可能习惯呢?江南烟雨的温馨与漠北的苦寒相比,生活环境相差太多。而且这一年来,军中缺衣少食,有时候从关内运来的粮草都不够温饱,还得他们自己想办法,生活过得很是艰难,和京师的锦衣玉食相比,更是一个在天,一个在地。 良久,他黑眸沉下,几不可闻的一叹。 “阿七,委屈你了。” 夏初七笑眯眯地看着他,“说什么呢?只要你愿意,可以一直委屈我,我不介意的,我没有和你客气,比起在京师那样的生活,我更喜欢漠北,在这里,至少我们是自由的。” “阿七……” 赵樽扣紧她的后脑勺,深深的看着她。 “赵十九!” 她低低叹一声,他的唇落了下来,呼吸紊乱地吻她。 鸽笼里的大马和小马在恩爱的“咕咕”着碰头,诉说着长长久久的分离,火炉前的两个人身影也是依偎在一起,时急促,时缓慢,呼吸浅浅如一对交颈的鸳鸯,一直吻到帐外突然传来重重的咳嗽声,两个人才回过神儿来。 “殿下,是我!” 外面是晏二鬼的声音。 大概也想到里面会有“状况”,他没有直接撩帘子进来。 夏初七面色红红的从赵樽怀中起身,乖乖的坐在了边儿上。 很快,晏二鬼进来了,今天的他脸色似乎有些不好。向赵樽请了安,便将手里的两份文书递了上去。 其中一份是从辽东战场那边传过来的。陈大牛在信函里说,辽宁全域的战役就要收官,他已经向朝廷请命,尽快率部开赴漠北,配合他攻打哈拉和林。 另外还有一个消息,漠北草原上有十二个零散部落联合成立了一个汗国。他们为了筹集过冬的粮食,时不时轻骑绕到山海关一线,打劫大晏的老百姓,已经成为了永平官府的心腹大患,北平布政使马成弘请求赵樽派兵铲除。 赵樽一一看过,放在案几上。 然后,他沉了脸,瞄了晏二鬼一眼。 “知道了,你先去吧。” 在过去一年多的战役中,晏二鬼屡立战功,得到了赵樽的提拔,如今已是五军营的副将,按理来说这样传递文书的工作,不应当由他来做的。所以,夏初七猜测他今儿主动拿了文书进来,肯定是有什么事情要说。 当然她猜到的,赵樽也猜得到了。 但晏二鬼不提,他只当不知,黑着脸赶他出去。 “鬼哥……”夏初七直挤眼睛,提醒二鬼。可吭吭哧哧半天,他那手在怀里摸了又摸,还是什么话都没有说出来,就垂下了脑袋,叹了一口气。 “那殿下您忙,末将告退。” 看着他就要退出去的身影,夏初七有些不忍心了。她知道,今天是丫丫满周岁的日子,他肯定是有什么话要说的,要不然也不至于这样。但在赵樽面前,他一直觉得理亏,又不敢开口。 “鬼哥,等一下!” 她嘻嘻一笑,喊住了他,好心提醒。 “你是不是有什么话没有说完?” 晏二鬼有些不安地搓了搓手,眼睛不停闪烁着瞄向赵樽阴晴不定的黑脸,好一会儿,才像是横下了心来,从怀里掏出了一个东西,走回来放在赵樽面前的案几上。 “殿下,这个是……是我做的。殿下捎,捎家信回京的时候……顺便帮我捎,捎给……给丫丫。” 他说得支支吾吾,满脸胀红。 丫丫如今的身份,与他隔了十万八千里,即便他是丫丫的亲生父亲,想要表达一点心意,也是千难万难。夏初七从他退出去那一只粗糙得起了豁口的手背看过去,案几上放了一串打磨得光洁如玉的狼牙。可它又不再是普通的狼牙,因为每一颗狼牙上面都被他用刀雕刻出了不同的图案,雕工很是粗糙,却是他全部的心意了。 狼是蒙族人的图腾,在他们看来,狼是坚强和勇敢的象征,狼牙是狼身上最为坚硬的部分,草原人相信戴上狼牙,不仅可以避邪,还能获得神秘的力量,所以,狼牙也是极珍贵的东西。 “给丫丫的?” 夏初七问着,立马就恍然大悟了。 前些日子,她就听人说晏二鬼没事的时候总出去转悠,原来就是为了杀狼取狼牙?晏二鬼的表情证明了她的猜测。可他咬着下唇,眼皮却垂得很低了,声音里也带了一丝微微的落寞。 “孩子一周岁了,我没有什么值钱的东西给她,也不配给她……这一串狼牙……就拜托殿下了。”他深深作了个揖。 见赵樽不答,夏初开好心的接了过来。 “没问题,包在我身上。” “多谢王妃。” 在没有人的时候,与赵樽处得好的几个人,私底下偶尔会打趣叫夏初七做王妃,夏初七习惯了他们这样叫,也不觉得奇怪。可此刻看着二鬼尴尬的样子,她有些不忍心了,手肘捅了捅赵樽,笑眯眯的说。 “没事没事,一家人嘛。” “呵,那末将告退!” 晏二鬼就要转身,赵樽却终是叹口气。烛火下的脸,冷漠也严肃。 “二鬼,东西我会带。可旁的,只能靠你自己。” “末将知道了。多谢殿下。” 晏二鬼没有抬头,转身大步出去了,背影越发俊拔。 夏初七瘪瘪嘴,心里感慨,不知道他们一家三口还有没有团聚的一天了。看现在的形势,丫丫成了贡妃的养女,未来的日子,老皇帝重新为赵梓月指婚,已经是板上钉钉的事情了。 她想着,瞄向赵樽,见他不动,不由撅了撅嘴。 “鬼哥立了这样多战功,你不能请求皇帝将公主许给他吗?” “请过旨了。” “啊”一声,夏初七圈住了他的脖子。 “赵十九,你真好,结果呢?皇帝怎样说?” “陛下的心思,说不准。”他的声音很淡。 “哦,这样啊!”夏初七落寞一叹,随即见他黑着脸,又嗤嗤一笑,故意把一双冻得发凉的手伸到他的脖子里,逗着他,“那你说,皇帝陛下知不知道诚国公府那个得了天花一直未愈的景宜郡主,是个冒牌货?” 赵樽“嗯”一声,淡淡剜她一眼,“极有可能。” 微微一怔,夏初七骇了下,心底有点儿发毛。 “不是吧?那他为什么不动声色?” 赵樽面色极淡,没有说话,似乎也不想说这个问题,只唇角微弯,一把扯她过来,坐在怀里,顺便捏了一把她的脸,“兵来将挡,水来土掩,那些事,不必你操心。阿七还是考虑一下,今夜如何安抚你家爷才是?” 夏初七后仰着头,抿唇看着他,面色一红,从牙缝里挤出两个字。 “混蛋!” “混又如何?” 听他无波无澜的开上了玩笑,夏初七整个人也轻松起来。她本就是一个乐观的人,更是觉得赵樽说得对,这世上就没有解决不了的事,今天更是不必操明天的心。轻笑一声,她莞尔看向面前尊贵冷硬的家伙。 “赵十九,我好怀念你当初一本正经的样子?” 她问得很是无辜,他回答得更无辜。 “自从被你带坏,爷从此便走上了不归路。” “还自己越来越坏,还敢赖我……啊!”夏初七低低抽气,身上倏地一凉,才发现他的手比自己还要冷,却故意伸入她身上取暖。这个王八蛋,她咬牙瞪他片刻,他却只是含笑不语,她只能无奈的低叹。 “好吧,算你狠!” 从建平那个夜晚开始,赵十九表面上还是一如既往的高冷正经,可他却似是迷上了那个活动,私底下只有两个人时,总会用各种歪理鸦说来迫她就范,服务于他。为了达到他不可告人的目的,脸皮一日比一日厚不说,正当龙精虎猛的年纪,精力也是无穷无尽,哪怕刚刚打完大战下来,也折损不了他的兴趣,非得让她做那样的事,被夏初七无奈的戏称为“一匹奔腾在漠北草原的无耻之狼”,可不论她说什么,十九爷都不以为意。偶尔还会用极无耻直白的语言告诉她,例如他涨得难受不好上战场,容易出大事,性命不保。 每次他的理由之多,就让夏初七无法招架。 就像此时,他冰凉的手取着暖,目光却满是正经。 “过几日雪小一点,又得与哈萨尔周旋,只怕没时间了。” “装,你就知道装!”夏初七狠狠嗔他,可被他无意无意拔来拔去的身体,火簇也烧旺了。这一年多来,两个人之间除了没有突破最后一道防线,该做的事,不该做的事都做过了,其实也没有什么害羞的。 她翻了个白眼儿,开始与他讲价。 “手五十,口一百,你自己选。” 他低低一笑,眸色幽深,喉咙发紧,“这样便宜?” 夏初七得意了,下巴一抬,“我说的是黄金。” “行!”他声音喑哑,一口叼了她的耳珠,“不过得欠账!” “你个无赖,你都欠我多少钱了?” “你说多少,便是多少!” 某人热血直往上涌,不,直往下涌。如今这情形,不要说黄金,即便是她要天上的星星,要整个天下也不是不可以。 漠北的大雪飘飞,此时的京师,也已经入冬了。 今日是贡妃娘娘的养女丫丫满周岁的日子,虽然没有大肆宴请,可云月阁里却很是热闹,该准备的东西都准备了。宫里好久没有孝子出生,今儿丫丫要抓周,就连感染风寒数日没出乾清宫的洪泰帝都亲临了云月阁。 在女儿面前,老皇帝也就是一个普通的父亲,放下暖手炉,他一边咳嗽一边哈哈大笑,抱着怀里软软嫩嫩的小孙女,满脸都是慈爱的笑容。 “小东西,长得真漂亮。” 贡妃葱白的手上拿了一个金镶玉造的璎珞项圈,正微笑着戴在丫丫的脖子上。她今年四十岁的年纪,可仍是身形款款,贵气逼人,肌肤白里透红,一颦一笑楚楚动人,看上去仍像二八韶华之年,确实当得了美冠后宫,三千宠爱。 “丫丫一岁了,瞧母妃给你准备的什么?” “真可爱!” “蝎主长大了,定是美人。” 一屋子的喜庆,宫婢嬷嬷们也都说着喜庆的话。 “父皇……”做了娘亲的赵梓月面上仍然青涩不改,在这个宫中处处祥和美满的日子里,她一看老皇帝的心情好,赶紧笑着凑了上去,“我十九哥哥,到底要什么时候才能回京来,他都还没有见过丫丫呢。” 贡妃面上的笑容僵了一下,打眼瞄向了洪泰帝,目光里是殷殷的盼望,可她不若赵梓月的胆子大,这话她憋在心里老久都想问了,却一直没敢问出来。 “哎!”洪泰帝抱着丫丫的胳膊也是一僵,然后将孩子交给了奶娘,重重咳嗽了两声,坐在椅上喝了一口长,才低低一叹。 “老十九这一走,已经一年多了。不说你们惦念,朕心里也是惦念得紧。” 面上一喜,贡妃趁机亲自添了热水,低柔婉转地谏言,“陛下,大晏与北狄的仗打了这些年,一时半会也解决不了。眼看这又要过年了,不如召了老十九回京,过了年再从长计议,可好?” 做娘的人,心里哪有不惦念儿子的?贡妃说着,眼圈儿都有些红了。可做老子的却不是普通的老子,他坐拥天下,手掌乾坤,不缺儿子,也很难像正常父亲的思维。 “如今辽东全境大捷,很快便可以让陈相入漠北,与老十九汇合。”瞄了贡妃一眼,洪泰帝苍老的面上,有一丝凉意,“爱妃,朕老了,有生之年,也不知能否看见漠北归入我大晏版图了……朕一生相信,老十九他不会让朕失望。” 贡妃面色一凉,僵硬的笑了,“陛下说得极是,老十九他……他应当为国效力。”说到此处,她微微抿着唇,别开脸去,眼睛里滑出一串泪来,声音突然有些哽咽,“即便是为国捐躯,命丧漠北,也是应当的,谁让他是陛下您的儿子?老子英雄,儿也必须是好汉。” 她委委屈屈的声音,极有节奏,也极是好听,这句话也实实在在入了洪泰帝的心。看了她一眼,他像是有些心软,安抚地拍了拍她的背,“哭什么?今日是丫丫的周岁,大喜的日子,怎的年纪越大越像孩子了?” 他一安慰,贡妃哭得更厉害了。 “陛下,臣妾只是……只是想儿子了。都一年多了,陛下你就不想他吗?漠北如今什么样的天气,难道你还是,还是怀疑臣妾……” “爱妃。”洪泰帝打断了她,多年夫妻,像是有些不忍了,目光深了许些,“不论如何,等定安侯入漠北,这仗最多再一年,朕定让老十九班师回朝。明天过年,他定会在京中陪你过。” “陛下……” 贡妃惊喜的抬头,破涕而笑,抓组泰帝的手腕就不放,柔媚的目光楚楚动人。随即,在洪泰帝的笑容里,又像是发现了自己的失态,不好意思的低下头拭了拭眼泪,才从奶娘的手里接过丫丫来,又哭又笑地逗弄着她,在她“哦哦”童语的快活里,绝口不再提那个远在漠北的儿子。 “陛下,大喜事!” 正在这时,崔英达轻咳一声,轻轻走了进来,一脸喜色地低下头对洪泰帝耳语了几句,口里直说,“恭喜陛下”。洪泰帝一听,一拍大腿,面上也是大喜,激动得重重咳嗽好几声才起身。 “走,见见绵泽去。” “陛下!”贡妃跟着抱起丫丫起身,笑靥浅浅地望他,“什么喜事这样急?丫丫的周岁酒,您还没有喝呢?” 洪泰帝拍拍她的肩膀,握拳咳嗽一下,笑着告诉她。 “比喝周岁酒更大的喜事,回头朕再来。” 说罢他匆匆离去,贡妃说了一句“恭送陛下”,再起身时,面色变得很是难看。人人都说她三千宠爱于一身,独得圣宠,可坤宁宫的皇后一日不死,再宠又如何?他的儿子不能做皇帝,这点宠爱又有什么用?还有她深宫寂寞的心,谁又能知道? …… …… 谨身殿里,喜气洋洋。 原来在大晏统一了中原之后,北狄被迫退入漠北,但以前北狄的属国高句仍然依附着北狄,不肯承认大晏的统治地位。然而如今,在定安侯陈大牛收复辽东之后,高句国王看出来势头不对,遣使入京,直言附属于大晏,便恭请大晏皇帝为他们的国王和皇子进行册封,并且还提出要将高句国最美丽的两位公主与大晏联姻,以结秦晋之好。 纵观历史,宗藩关系的稳固,都是以联姻为基础的。嘴上说得再好,条约定得再好,都不如彼此有了亲戚关系牢固。女儿女婿孙子的一扯起来,大家都是一家人,自然就和和美美了。 这对于大晏朝来说是一件好事。 “绵泽,此事你如何看?” 看着日益成熟的孙儿,洪泰帝眸中满是期许。在赵绵泽理政这一年时间里,国泰民安,物阜民丰,他很是满意,也庆幸当初自己的决定。他一向奉行乱世用重典,但盛世必须靠仁厚治国。在他看来,赵绵泽或许缺少一点指点江山的气概,可治理江山却最是适合。 “孙儿但凭皇爷爷吩咐。”赵绵泽亦是笑着回答。 “马上派遣使臣去高句国颁旨。另外,高句公主的事……”他迟疑了一下,又瞥向赵绵泽,“一个许给你做侧夫人,也不算辱没。另外一个嘛,依朕看,不如就赐与定安侯做正妻,也算是我大晏对高句的重视。” 赵绵泽眸色一变,猛地抬头,“正妻?” “你有异议?” 喉咙一咽,赵绵泽低头,“孙儿不敢。” 洪泰帝眸子微阖,“等安定侯回京,朕要为他封官加爵。” 安安侯如今已然是侯爵,再封官加爵,必须位极人臣了。赵绵泽知道他什么心思,目光微闪,只是附合笑道:“皇爷爷所言极是,以安定侯的赫赫战功,他当得起。” “嗯,下去拟旨吧。” 洪泰帝满意的点了点头,没有再吩咐具体的细则,急着去云月阁喝酒,挥了挥手便径直转身走了。这一年来,他很少过问国政,但事无巨细赵绵泽都会向他汇报。就像今天这件事一样,总会征求他的意见。 送走洪泰帝,赵绵泽回了文华殿,吩咐了晚上宴请高句使臣的事,又折返了东宫书房。太子赵柘故去已经一年,赵绵泽也守孝了一年。可如今的东宫,却仍像如同往日一般的寂寥。赵绵泽虽然大权在握,可生活却节俭有度,不像有的皇子皇孙,整日里游园耍乐,宴会不断,他相当自律,东宫里,半点儿喜庆都无。 书房里,赵绵泽坐在主位上,面带微笑,语气温和。 “子安,本宫派你前往高句册封,你意如何?” 他的面前,是今年的新科状元兰子安。他是锦城府人士,乡试解元,会试会元,殿试策问深得洪泰帝赞誉,得殿试一甲第一名状元,授翰林院修撰。不仅是大晏历史上第一个连中三元的状元郎,还在县考、府考、院考、乡试、会试、殿试中,连中六首。因他实有大才,在翰林院行走不久,就被赵绵泽破格提拔到礼部,补了礼部右侍郎的空缺,召至文华殿,成为了他的心腹重臣。 兰子安正是当初鎏年村的兰秀才。 礼部官员前往高句颁旨,也是合情合理,他没有犹豫,只躬身回答。 “臣必不负殿下所托。” “另外……”赵绵泽召他上前两步,目光沉了些许,唇角仍然带着笑,“如今定安侯功勋盖世,陛下又亲许给他高句国公主,实有大用。你此去高句,必先在辽东见过定安侯,你且探探他。” “殿下的意思是?”兰子安大惑不解。 “定安侯与晋王素来亲厚。”赵绵泽微微一笑,“若有一天,十九叔与本宫为敌,子安以为,手握重兵的定安侯,会相助本宫,还是会助晋王?” 兰子安虽然入朝为官不久,为人却极为圆滑。闻言低低沉吟,不辨赵绵泽的意思,不敢过多表态,只期期艾艾道,“殿下为君,晋王为臣,定安侯自当奉圣谕为上。” “子安,要人人都像你这样想,自然是好的。” 赵绵泽脸上笑意未消,突然从案几上拿过一个玉质的哨子来,哨子上纹有鲤鱼纹饰,他轻轻巧巧地递给了兰子安。 “如若定安侯不为本宫所用,你可用此哨联系他营中之人……” 兰子安心里一怔,倒吸了一口凉气,“殿下。” “定安侯帐中有本宫的人,若如他不能为本宫所用……”顿了顿,赵绵泽低低冒出两个字,“除之。” 兰子安眸光微顿,颤着手接过那鲤鱼纹的哨子来,纳入了怀里。 “臣定不辱命!” 兰子安在赵绵泽身边行走这些日子,又怎会不知道他的忌惮?天家皇族之间的亲情,本就淡薄。他看得出来,老皇帝认为最理想的状态就是由皇太孙正位京师,将来为帝。而他的儿子们都为他戍边,世代做藩王,子子孙孙人人得享富贵荣华。可老皇帝到底年纪大了,他的儿子们会会不蠢蠢欲动,谁也不知道,赵绵泽更是不敢赌。如今辽东全域收复,北狄也不再是心腹大患,那么对皇太孙来说,他真正的心腹大患,其实是他手握重兵的十九叔。 当然他不知道赵绵泽这样做的目的,还关乎其他,只猜测着这些,也不敢多问,君君臣臣,什么情分都是假的,一旦抗命,要脑袋才是真的。他垂下眼皮,领了圣旨就急匆匆出了书房门。 可门刚一拉开,他却愣在了当场,面色猛地一变。 “菁华郡主。” ------题外话------ ——喂,签到啦!月票评价费放碗里—— 【鸣谢】以下各位: 亲爱的【1574416257】升级成为三鼎甲——榜眼君。 亲爱的【西灵春】升级成为会元。 亲爱的【1375511621】升级成为贡士。 亲爱的【1392645262】、【1954297496】、【fredachen】升级成为解元! 第135章 两难! 兰子安愣了一瞬,赶紧低头拱手请安。 赵如娜没有应他,只是越过他望向室内的赵绵泽,好久都没有动弹。赵绵泽自然也发现了她。瞪了一眼立在她身边极为尴尬的何承安,他的脸色极是难看,不过转瞬就恢复了一惯的笑容,朝兰子安摆了摆手,示意他退下去,才向赵如娜招手。 “菁华,你今日怎的得空过来了?” 赵如娜手里捧着一件冬衣,像是冻得狠了,面色和嘴皮都有些发白。可外间风寒,她却一直等到兰子安背影离去,才施施然入了屋,反手关上房门,将为赵绵泽做的冬衣放在了他的面前,自始至终只盯着他,一句话都没有多说。 “菁华,你坐,我让何承安泡茶来。” 她看着他,仍是不回答。 “菁华?”赵绵泽有些尴尬,不知道她听见了多少,默了片刻,才试探着笑问,“你可是知道皇爷爷要把高句国公主许给定安侯为正妻,找哥哥算帐来了?” 她还是没有回答,就那样看着他。 赵绵泽笑容僵硬了,转而一叹,“菁华,哥哥晓得你的心思。当初入定安侯府为妾已是委屈了你,现如今再多一房正妻,你在侯府的位置更是尴尬。可皇爷爷的脾气你最是清楚,即便哥哥不允,也没有办法。在他的心里,一个女儿家的亲事与国事比起来,实在太微不足道……” “哥!”赵如娜终于出声打断了他,还是没有坐下,只是看着他,目光里露出一抹敏锐的光芒,声音却极为平静,“我都听见了。” “什么?”赵绵泽装傻。 “你要杀侯爷。” 她一字一顿没有情绪的说完,赵绵泽面色彻底僵住了。前太子妃生了赵如娜没两年就病逝了,赵绵泽与赵如娜兄妹两个的感情极好。在赵如娜的面前,他从来都是一个温和仁德的好哥哥,如今无意让她听见这样的秘密,他属实有些难堪。不过,那情绪也只是一瞬,就又隐在了他温和的唇角。 从椅子上起身,他亲自过去扶了赵如娜坐下,唤她小名。 “娜娜,你听哥哥说,你听岔了,这件事情,不是你想的那样……” “哥,你不必解释了!”赵如娜淡淡看着他,看着这个从胸照她的哥哥,心潮起伏,情绪极是微妙。还是那一张熟悉的面孔,他脸上的关切不假,可看上去却有些陌生。一晃这些年,时光改变了她,也改变了她的哥哥。一双黑油油的眼眸盯了赵绵泽片刻,赵如娜突然推开赵绵泽的手,在他的身前“扑通”跪下,抬起头来,冷冷地道。 “菁华感谢哥哥的成全。” 赵绵泽一愣,有些摸不着头脑,赶紧躬身扶她。 “菁华,有事坐起来说,你我兄弟,何必行此大礼?” “不!”赵如娜突然一咬牙,目光露出一抹凉意来,“哥,陈大牛他欺我辱我,菁华恨不得喝他的血吃他的肉。如今哥哥要除去他,菁华正是求之不得。” 她的反应,完全出乎赵绵泽的意料之外。 他目光微微一眯,看着赵如娜脸上的恨意,像是松了一口气,扶她坐起来时,眼睛里的宠溺多了一些,可狐疑的情绪也更深了一丑。依他对赵如娜的了解,她为人虽不太多话,可心地存善,并不是这样极端的人。 “娜娜,你能这样想就好。可你与他到底夫妻一场……” “夫妻?”赵如娜凄苦一笑,反问他一句,抬头直视,面色一冷,“哥哥,我如何入得定安侯府,陈大牛如何辱我,你都忘了吗?他何时待我若妻?” “娜娜,哥晓得你委屈。”赵绵泽清楚地看着她眸底的恨意,心里一叹,恼意也浮上头来,面色沉下,声音少了平时的温暖,凉如外间的风雪,“这样的奇耻大辱,哥哥如何忘得了?他陈大牛一介武夫,我赵绵泽的妹妹许配给他,是他的福分。他万般推拒不允,当着满朝文武的面拒婚在前,让你披麻戴孝入府,三拜九叩祭他亡妻在后。如此羞辱,哥哥永生难忘。” 一年多了,往事如烟。 如今再听来,赵如娜心里锐痛一下,眼圈有些湿润。 “如哥哥所言,菁华亦是永生难忘。” 赵绵泽看着她眼里的泪水,脸上的恨意,目光越发冷沉,“好妹妹,哥哥定要替你讨回公道。以前不动他,是因他与你的姻亲关系,可顺利助我登上储位。如今辽东收复,天下已在大晏囊中,他何德何能还敢如此屈我的妹妹。即便不除他,高句公主一嫁,你也只能做妾,哥哥不忍心……” 他要娶正妻了,想到这个,赵如娜突然失笑,眼圈红红的看着他。 “他若身死,菁华还可改嫁吗?” 赵绵泽微微一愣,随即释然一笑,双手握紧了茶盏。 “将来你便是我大晏的长公主,改嫁又有何不可?菁华,哥哥一定会让你幸福。但凡你看上哪家公子,不论他出身如何,哥哥必当成全,不会再让往事重演,让你走上联姻一途。” “哥……”赵如娜一滴泪落下。 赵绵泽眼泪一闭,叹息一声。 “只是如今,形势如此,你还须暂时忍耐。这件事切不可外传。” “哥哥放心,我晓得轻重。”赵如娜点了点头,含笑拭了拭眼圈,声音不激动,可接下来的话,却也是字字尖锐,“哥,陈大牛他死不足惜。可是……你为何要对付十九叔?” 一语既出,满屋冷寂。 赵绵泽看了她良久,目光微眯,轻轻出声,“朝堂上的事,菁华你不懂。我若今日放过十九叔,来日他又如何肯放过我?” “是,菁华不懂。可哥哥你将来会是大晏皇帝,十九叔他只是藩王,你们井水不犯河水,他又如何会不放过你?且依我看,十九叔他无意于皇位,哥哥你又何必?” 听了她劝慰的话,赵绵泽目光微凉,忽然“呵呵”一声,像是在笑,更像是在哭,一张俊美温润的脸上,情绪极是复杂,神色也极为难看,“他夺我之妻,此仇我又怎能不报?” 赵如娜微微一惊,“哥,我不明白你在说什么。” “你是不明白,可我却很明白得紧。菁华,景宜苑里的那个女人,早就不在了吧?你一直知道,为何从来没有告诉我?” 他声音放缓,也冷厉了不少。赵如娜目光微变,看着面前这个男人,这个被时光雕琢得有些不太相识的男人,微微摇了摇头,咬唇低头,“哥,十九叔是我们的亲叔叔,他等我们不薄,手足相残……” 呵呵一笑,赵绵泽声音凄厉起来。 “你口中的‘不薄’,包括强占侄妻吗?” “哥……” 摆了摆手,赵绵泽阻止了她,别开脸去,回避着她恳切的眼神,像是不想再提,又像是没得商量,“菁华你下去吧,这段时间不要到处乱跑。你放心,我不会取他性命。我只是要夺回本该属于我的东西……” “你若夺了他之所爱,与取他性命,又有何区别?” 赵绵泽倏地偏头,一眨不眨地盯着赵如娜,目光又悲又冷,“那他夺我所爱,与取我性命,又有何区别?菁华,若是让你选择,你要哥哥的性命,还是十九叔的性命?” 这个问题,太尖锐。 赵如娜唔一声,咽了咽唾沫,声音有些沙哑,“你们都是我的亲人,我不愿意要你们任何人的性命,我只希望大家都好好的,你好好的,十九叔也好好的,哥哥,一个妇人而已,再往后,你要多少没有?何必为了一个,损及亲情?” “娜娜,你即不好选择,那就袖手旁观。” 赵绵泽定定望她,苦笑一声,再次摆手让她离开。 “好。”赵如娜低低叹了一声,将案几上的冬衣往前挪了一挪,声音有了哽咽,“哥,这是菁华为你做的冬衣。还是母妃教的针钱,还是你喜欢的丝绵。人人都说皇室情薄,可菁华心里知道,哥哥待我极好。在菁华的眼里也是一样,不论你什么身份,都只是我的哥哥。”说到此处,她停顿一下,挤出一个比哭还要难看的笑容,“我走了。” 从赵如娜懂得女红开始,每年都会为赵绵泽准备衣服,不论春夏秋冬。即便他身边有了夏问秋,而她也嫁入了定安侯府,这事也没有间断。而赵绵泽有什么好的,也会记挂着这个妹妹。去年赵如娜出嫁的时候,赵绵泽没有参加,因他实在不忍看那个场面。但正如他所说,这件事一直都是他心里的刺,对陈大牛的怨恨从未有停,包括先前做出那个“除之”的决定,也有这个原因在里面。 只如今,看着赵如娜纤细的背影,捏着手中厚厚的冬衣,他一时有些迷茫,愣了好久都说不出话来。 “何承安!” 何承安早就侯在了门外,唯唯诺诺的进来,额头上溢了一脑门的冷汗。他知道菁华郡主过来,自己没有事先通报,已然惹恼了皇太孙殿下,可还是有些无辜。 “殿下,您与菁华郡主素来亲厚,郡主过来找您也少有通传。这一次你把奴才遣开了,奴才也不晓得有什么事,就,就没有阻止……” 深呼吸一口气,赵绵泽抬手制止了他的话。 “找人看住她。” “是。”何承安诺诺点头。 赵绵泽撑着额头默了默,像是考虑了许久,然后从怀里掏出一个绣工精巧、颜色却极为陈旧的香囊来,摊在手里摩挲了片刻,脑子慢慢浮现起一张浅笑的面孔来。 一年多没见了,她还好吗? 摩挲片刻,手中香囊慢慢暖和起来,他一把握紧,阖紧了眼睛。他知道,即便他这一生鲜衣怒马,权掌天下,若是没有她,心底也将永远都有一个无法弥补的缺憾。 有她欢喜,无她不全。 低低苦笑,他的声音有些低沉,像在对何承安说,又像是在自言自语,“一年多了,不能再等了。再等下去,我都快记不清你长什么样子了。” 何承安愣了愣,垂着头不吭声。 直到赵绵泽慢慢松开手,将他视若至宝的香囊递了过来。 “何承安,本宫要你亲自去一趟漠北。” …… …… 出了东宫,赵如娜才发现大冬天竟然脊背汗湿,手心全是冷汗。 无意间听得这样一个天大的秘密,她当时的惶惑还在心头。 为了避免被哥哥怀疑,她选择了撒谎。而世上最容易骗过人的谎言,就是一半真一半假。她说陈大牛该死是假,说关心十九叔是真。很显然,哥哥相信了她。 可如今她该怎么办? 快步走上定安侯府的马车,她坐直了身子,好一会儿都没有说话,一颗心怦怦直跳着,像要蹦出喉咙口来,那口气一直憋在心头,直到马车出了皇城东华门,她才长长松了一口气。 “侧夫人,你怎么了,脸色好难看?” 绿儿偏着头在问她,赵如娜嘴皮动了动,看她半晌还是摇了头。 “我没事。” 她不能告诉绿儿。哥哥可以在北伐军中安插他的人,并且可以让兰子安带一个东西过去就能直接除去陈大牛,那么安插在陈大牛身边的人一定不简单,在军中的地位说不定也不低,才能在陈大牛出事后,掌握北伐军。甚至于,那个人还很有可能是他的亲信。 十九叔她并不怎么担心,他为人睿智内敛,行事极为妥当。她最担心陈大牛,若是他身边的人要害他,他一定是毫无防备的。 失神片刻,她转过头来,深深望了一眼从喧着她的绿儿,突然发现,她虽然贵为郡主,身边竟然没有一个可以完全相信的人。想想,哥哥可以在陈大牛的身边安插人手,难保在定安侯府就没有。就连绿儿,也是哥哥安排给她的。 但如今事态紧急,却远隔关山万里,谁能把消息带出去? 叹一口气,她突然低低问,“绿儿,我可以相信你吗?” 绿儿愕然地看着她煞白的脸,点了点头。 “侧夫人,有什么事要绿儿做,你只管吩咐。” 赵如娜微微一笑,沉吟片刻,捏紧了她的手,“我要去丹凤街买点胭脂水粉,你陪着我去,一会回了府,不许告诉府里的人,免得闹笑话。” “哦。”绿儿重重点头,却完全一头雾水。 虽然赵如娜只是定安侯府的侧夫人,但这一年多来,她尽心伺候公婆,除了与嫂子偶有嫌隙之外,与旁人都处极好,加上陈大牛不在府里,那些侍妾全是摆设,没有任何人敢为难她,更不可能短了她的吃穿用度,何须去丹凤街买什么胭脂水粉? 绿儿不懂,却也没有问。 马车行至丹凤街口,赵如娜看了看满眼不解的绿儿。 “你在马车上等我,我去去就回。” “侧夫人……”绿儿拉住她,“我陪你,你一个人不安全。” “我无事,你在这等着。. ” 慢慢躬身下了马车,赵如娜四周看了看,直接去了丹凤街尾的一间胭脂水粉店,然后在店里面逛了两圈,见门外没有人,从后门出去穿入了一个小院。 这个地方,她来过几次,是李邈带她来的。那间胭脂水粉店是锦宫名下的产业,也是掩人耳目用的。那会儿李邈告诉她说,有什么事情,可以来这里来找她。 松子坡上的事情之后,陈大牛与锦宫的矛盾就解开了,但如今的李邈虽是锦宫的大当家,原本与赵如娜也没有什么来往。不过,因了中间有一个夏初七,她如今身处在漠北,李邈要给她写信,或者收她的来函,都要通过赵如娜用军驿传递,所以两个女人这才有了交情。 “叩叩叩……” 三声敲门响过,开门的人是二虎子。 “你……”他微微一愣,随即想起,“是郡主?” “大当家的在吗?”赵如娜微微一笑。 二虎子很少见到像赵如娜这样出身尊贵的皇室妇人,被她那一笑闹得顿时红了脸,赶紧让开身子请她里面坐,可说起李邈却有些踌躇。 “大当家的师父过世,她去了苏州。” 心里“咯噔”一下,赵如娜面色一变。 此去辽东山高水远,且不说她是一个弱女子,就论她郡主的身份也不可能出了京不被赵绵泽发现。原本她找锦宫就是希望李邈接下这单生意,替她跑一趟辽宁,告诉陈大牛。 如今她的身边,能信得过的人,只有李邈。 可李邈却不在?难道真是天注定? 她煞白着脸,问二虎子,“大当家什么时候回来?” 二虎子摇了摇头,“大当家没有细说,不过她师父过世,至少也得烧了三七。这苏州来往一趟得些日子,也不知啥时候能回京师了。” 低低“哦”一声,赵如娜整个僵住了。 “郡主你有什么事,我可以交代旁人替你办的?” 二虎子好心的提醒他,可赵如娜如何敢将这样的大事告诉别人? “二虎子,借用一下纸笔,我给大当家留一封书信,待她从苏州府回来,你务必转交给她。” “好的。” 二虎子很快拿了文房四宝来,赵如娜向他致了谢,握住毛笔,醮了墨,在纸上简单写了三个字——“七有险”,然后吹干了墨汁,折好交给了二虎子。 “谢谢!” 即便她信得过李邈,也不可能全盘告之。在这件事里,赵绵泽是她的亲哥,陈大牛是她的夫婿,赵樽是她的十九叔,楚七是她的朋友,在这个亲情的漩涡里面,她最是难以做人。 如果可以,她不希望任何人受到伤害。 …… …… 今天晚上宫中有夜宴,招待从高句国来的使臣,皇太孙赵绵泽为了以示天恩,不仅亲自作陪,素不饮酒的他还破例喝了不少酒,宾主径,好不热闹。 可夜幕下的定安侯府,却有一辆马车慢慢驶了出来,赶在宵禁之前往京师城门的方向去了。马车上的人正是菁华郡主,她就领了一个绿儿和一个车夫就出了城,直接上了官道。 这个决定很是冲动,她也不知道此去辽东结果会如何,更不知道为什么一定要这样做。她是一个女人,骨子里根深蒂固的思想是嫁鸡随鸡,嫁狗随狗。而她能被人称为京师才女,不仅知诗书礼仪,更是通读历史。她非常清楚,从她踏入定安侯府那一刻,她与陈大牛已经是“一荣俱荣,一毁俱毁”的关系。即便他马上要另娶旁人做正妻,她这一辈子也只能是他的女人。如果他有事,她的一生也就毁了。 说起来,她见过他的次数统共也没几次。但他的样子,却清晰印在她的脑子里宛如昨日。初入侯府时,他恼恨又躲闪的目光。新婚之夜的黑夜中他喘气如牛的呼吸,还有那带着极大力量的斯裂疼痛,一切都历历在目。 她原本以为她是恨他的。当然,实际上,她也是恨他的。披麻戴孝出嫁,三跪九叩他的亡妻,放眼天下,再没有比这更羞辱的亲事了。那时候,她即看不起他,却又不得不佩服他。他能够为了亡妻做到如此,那是一个有情有义的男人。 可,即便他再有情有义也不是对她,在她看来,他们彼此间,也就仅止于此了。但松子坡上,她重新认识了他。他不顾危险来救她,比起顾怀,她觉得这个男人更当得起她丈夫的称呼。即便为妾,遗憾仍有,她却不忍心他死于这样一个阴谋。 去年的松子坡,他救了她。 如今辽东虽远,哪怕拼了这一口气,她也必须去。 她知道,或许这是她能为他做的最后一件事了。 哥哥知道了,不会放过她。 就算哥哥放过她,她也不知道往后还有何颜面去见他。 都是她的亲人,如此两难…… …… …… 夜更深了,酒晏已罢,东宫泽秋院的门打开了,前头有太监掌着灯笼,后面有两个太监扶着今天多喝了几杯的赵绵泽,走得一路踉踉跄跄。今日宴请高句国使臣,从不沾酒的他,却醉得一塌糊涂。 吹了一阵冷风,入得内室,他低低笑着,栽倒在了榻上。 “怎么喝得这样多?” 夏问秋心疼的扶他躺好,赶紧叫弄琴打了温水来,在不停摇曳的烛火里,轻轻解开他的袍子,为他擦拭着身子。他醉得很厉害,嘴里喃喃着什么,在她解开他腰带的时候,他突然拽住她的手腕,狠狠一拉,她就倒在了他的身上。 “呀!”她惊叫! 他转身将她压下,一双醉红的眸子半阖半眯,低头便吻她。 夏问秋手中绒巾落在地上,羞红了脸。 “绵泽……” 他有多久没有这样热情的吻过她了,久违的恩爱让她心里一荡,反手就紧拥住了他,在室内缭缭的熏香气息里,慢慢地闭上了眼睛,承受着他难得疯狂的情义,觉得沾上了他嘴里的酒意,整个人也醉得不知方向了,只懂得回应着他。 “楚儿……” 头上,一道软柔得近乎呢喃的声音低低响起,她身子顿时一僵,别了别头,不敢置信地看着他。他却没有看她,只粗急的喘气着将头埋在她的脖子里,声音喑哑得如同暗夜里的一道催命符,令她心痛如绞。 “楚儿,你等等我,很快我便可以接你到身边了……” “绵泽?” 夏问秋浑身像被浇了一盆冷水。 “嗯,楚儿……你终是肯叫我了。” 他低低说着,伴着软软的呼吸,细细的呢喃,气息扑在她的面颊上,像被烙铁在煎,生痛,生痛。她僵硬着,一动也不动,看着他紧闭着眼睛说醉话,看他喊着夏楚的名字在光影里颤抖着手解开她的衣衫,看他红红的俊脸上久违得恍如隔世的爱意,一颗心整个儿的碎掉了。 “楚儿,相信我,我会等你极好……给你世上最好的……来弥补……我要让你母仪天下……一人之下,万人之上……得享所有的尊崇……楚儿……我好想你……真是好想……好想……” 赵绵泽从来不喝酒,也没有旁的嗜号,今日是什么事让他喝得这样多?在他语无伦次的“表白”里,夏问秋心凉成了一片,却也没有忘了这茬子事儿。 “绵泽,你准备怎样来接我?” 赵绵泽身子微顿,面上有刹那的怔愣。 可慢慢的,他眼睛里的痛楚更深。 “楚儿……楚儿……为了你……我准备了一年,是时候了……”他双臂加劲,紧紧抱住她,拿自己的脸在她的脸上轻轻蹭着,像一只想要讨好主人的蟹,嘴里说出来的话全是爱意,一声声呼唤震撼着夏问秋的心。 要怎样的情深,才能唤得这样意浓浓? 他究竟是何时爱她那样深的?她怎会毫不知情? 夏问秋不敢想象,这样爱着夏楚的赵绵泽,一旦知晓那次狩猎时在陷阱中救他的人是夏楚,而不是她夏问秋,知晓她曾经为了得到他而做下的那些事,知晓这些年她一直在鸠占鹊巢,他到底会怎样对付她。 激灵灵打了个冷颤,她整个人都僵硬了。 “楚儿,你冷吗?” 他抱紧了她,心跳剧烈。 “绵泽……” 冷冷笑着,夏问秋轻轻抚着他光光的肩膀。 “绵泽,你还没有告诉我,你要如何接我?你都准备什么了?” “楚儿,你等着……等着我,我派人来接你了……往后,我再也不会让你走我身边走开……再也没有任何人可以……夺走你……” 他满脸通红的说着醉话,并没有像夏问秋期待的那样告诉她。只是他的心跳越发的快,激动得像是不能自已。 只可惜,他的激动,不是为了她。夏问秋蹙紧眉头,睫毛眨动着,凝视着面前这张俊美的脸,一眨也不眨。看着他情不自禁,看着他沉醉其中,看着他哆嗦,看着他唤着夏楚的名字昵喃一般呻吟,可她的脸上却一片死色。 这一番闹腾有些久,比平素他敷衍了事时美了许多,可夏问秋身子美了,心却恨到了极点。事毕,他沉睡在她的身边,手紧紧不放。她却慢慢地爬了起来,仔细看了一眼他灯火下恍恍惚惚的俊朗面孔,轻轻抚了抚他蹙着的眉,冷笑一下,起身出了泽秋院,往东宫后院里最偏僻的一隅走了过去。 那里住着最是喜静的太子妃东方阿木尔。 自从太子赵柘过世之后,她就一直住在那里了。 她前脚一走,寝殿门口就有人急匆匆走了过来。 “殿下,皇太孙殿下!” 那是何承安吩咐去定安侯府看住赵如娜的侍卫长焦玉。可他喊了半晌儿,里头的赵绵泽都没有反应,值班的太监和宫女说殿下睡下了,不敢去叫醒,他立在门口,左右为难,直到夏问秋回来,以为他是赵绵泽派去办夏楚那事情的,直接把他给打发了。 他不敢走远,只得在门外等。 次日,赵绵泽揉着额头从屋里走出来,他才赶紧上前汇报。 “殿下,菁华郡主,昨夜就出了京师。” 赵绵泽宿醉的面孔,顿时一变,拳手握紧。 “还不赶紧去追回来!” “属下已经派人追去了。”焦玉拱手,低垂着眼皮,“如今情况还不清楚。” “快去,追到为止。” “是!”焦玉领命要走,可还没走几步,背后的赵绵泽却喊了一声“等等”,在他回头看过去时,却见他低下了声音。 “不要伤害郡主。” …… …… “小尼姑猛想起把偏衫撇下,正青春,年纪小,出什么家?守空门便是活地狱,难禁难架。不如蓄好了青丝发。去嫁个俏冤家。” 漠北锡林郭勒草原上,一连好几天的大雪之后,今日天儿总算放晴了。正午的阳光照射在茫茫积雪上,极为刺眼。金卫军一大群人在黑皮大哥粗声粗气的小调儿声里,正在离大军驻营里约摸几里地的雪地上挖着陷阱。 “黑皮,你总唱这些,能不能换点新鲜的了?” 夏初七促狭的抱臂站在雪地上,打趣着他。黑皮却嘿嘿一乐,使劲儿挥动着手中的雪铲子,直发乐,“小齐,这你就不懂了吧,小娘们就喜欢哥哥这样的曲子味儿,蜇心,个中滋味儿哦……” “嘚瑟!想你的胖儿子了吧?” “怎能不想?”黑皮叹口气,“媳妇儿为我生了儿子,都一岁了,我还没见过面儿呢,这仗也不知啥时候能完。” “快了吧!” 翘了翘唇,夏初七别开脸去,看着工事进度,拍了拍手。 “兄弟们,赶紧挖,咱们得早早给哈萨尔准备好大礼。” 连续几天的大雪,哈萨尔没有来骚扰,今日天放了晴,她猜哈萨尔也憋不住了,大概今儿晚上就会来,所以趁着这个当儿,她先在草原上装好“疯狂的陷阱”,好好招呼那个友邦。 这种缺德事,是她最喜欢干的。就赵樽来说,就喜欢真刀真枪,可也拗不起她的恶趣味。比起在战场上打架,她就喜欢“偷鸡摸狗”。另何况,如今为了阻止漠北十二部落在山海关的偷袭,元蝎爷领了朝廷的圣旨,领了一部分兵马去了山海关一线,有这样的陷阱保护多好? “肚子叫得像揣了个老鼠。” “快挖,挖完了回去给你吃好的。” 听着兵士们调侃,她踢了一脚积雪,搓了搓手,摸向冻得通红的面颊,可仍然是冷,呼啸而过的北风卷起积雪,冷得她要靠不停跑动才能好受一点。 “小齐!”老孟在坑里大喊:“你先回营去。” “没事儿。”夏初七摇了摇头,一张小脸儿尖尖的,带着笑意,语气却极为严肃,“你们都已经不让我做活了,我哪里敢再偷工?” “行,再半个时辰,能成。” “好嘞,加油嘞!” 夏初七笑着在雪地上转着圈,时不时瞄向远处一望无垠的雪原。突然,她双眉一锁,发现了远处一抹疾驰而过的牧民影子。这里离大晏军驻扎的营地就五里左右,虽然赵樽从来没有阻碍过牧民的正常生活,但漠北境内的牧民们忌惮“冷面阎王”的名号,早就避得远远的了,附近一般很少看见有牧民的活动。 今儿怎会有?天晴的原因? 她定神看去时,那一抹人影已经没有了。 几乎刹那,她心里就涌起一股子不安来。 从一年前建宁城那次刺杀之后,那伙要她性命的黑衣蒙面人再没有出现过。一来她每日在营中,他们估计也没有什么机会。二来嘛,还有另外一层原因,最为主要的原因。 就此事,她曾经问过赵樽。 赵樽只含糊地回答她,东方青玄受伤了,他们应当不会再来了。虽然他没有说得太清楚,似乎还有点避而不谈的意思,可夏初七心里的疑惑却是解开了不少。 因为,听赵樽的意思,东方青玄应是事先就知道有刺杀她这件事的,但是他没有在刺杀之前阻止,而是选择在刺杀发生后替她挨了三箭。 如此一来,意味就颇为深长了。 她只能理解为,他在要用自己的受伤,来警告刺杀的人不要轻举妄动。同时,他选择这样做也是为了维护那个人,迫使她或者赵樽放弃找那个人寻仇。由此,她推断,那个人与东方青玄关系极为亲密。 可除了阿木尔之外,东方青玄还能维护谁? 赵樽没有给她明确的答复,她却一直记在心里。 不过,此事过去一年了,会不会有关系? “老孟!”夏初七挑了挑眉梢,沉了声音,“你们最近这些天,有没有见到周围有鬼鬼祟祟的牧民?在驻扎地周围晃来晃去的?” 老孟没有从坑里探头,只呼呼喘着粗气应了一声。 “没有。怎么了,小齐,你有发现?” 低低“哦”了一声,夏初七摆了摆手,没有向他解释,只利落地翻身上马,领了几名兵士追出去一段路。可除了发现有一串马蹄印之外,没有再发现有人。 “估计是附近牧民。”有人说。 “是啊,前些日子,也有牧民活动的。”又有人说。 是,一切看上去都很正常,可她就是觉得,不太寻常。 定神看了片刻,她眯了眯眼,取下帽子拍了拍。 “回吧。” …… 接下来的几天,果然天晴。 冬天的太阳最是惹人喜欢,可雪化时寒冷且不说,北狄人的耐寒能力明显比大晏人强,往常在这样的时候,哈萨尔必定会派兵来骚扰。可这一连几日天晴,他却没有什么动静儿,情形极是罕见。赵樽最近一直在派斥候摸哈萨尔的主力位置,也不会贸然出击,形势一时胶着起来。 帐外寒风呼呼的吹,夏初七从半睡半醒中惊醒过来。 天气太冷,帐里的炉火整夜未灭,就着光线,她轻轻侧过身子,看向阖着眼睛的男人,弯了弯唇,慢慢抬手在他额间,轻抚着紧蹙的眉。可下一瞬,却被他捉了手。 “怎么还不睡?”他问。 “我吵醒你了?”她略有歉意。 “没有,我也没睡熟。” “怎了?睡不好?”换她问。 他淡淡看她一眼,揽她过来,拍了拍她的后背。 “快睡,今晚应当无事。” 夏初七点了点头,挨近一点紧紧环住他的腰,等他闭上了眼睛,她却又再次睁开,膜拜般看着他俊朗的面孔。他的额,眉,鼻,唇,一点点用视线描述着,觉得怎样看都看不够。她的男人长得这样迷人,她实在是捡大便宜了。想想,莞尔一笑,她将手慢慢放到他的胸膛上,抚摸着,感受着他平稳的心跳,低低叹了一口气。 “赵樽,这几日,我心里老不踏实。” 他低头来看,抚了抚她的脸,“怎么了?” 她张了张嘴,还是摇了头。那种不踏实的感觉,只是基于一种保护的本能,或者说来自女人的第六感,她说不太清楚。他整日事情太多太累,她也不想说出这种“莫须有”的事情来让他担心,只好将脸贴过去,蹭在他火热的胸膛上,小声儿发笑。 “我男人长得这样好,我怕被旁人抢了去。” “不怕!”他低笑,“爷就喜欢你这样的丑姑娘。” “讨厌,不气我不行啊?” 夏初七抬头,准备瞪他一眼,却对上他漩涡般深邃的黑眸。 “再不睡,爷可不让你睡了?” 他的威胁来得极为森森然,她脸蛋儿一红,自然知道他指的是什么,翻了个白眼儿,捏着拳头捶在他的胸口上,随即又忍不住笑着抚平那一处,放软了声音,“赵樽,等这一仗打完了,你说你能不做王爷吗?” 赵樽似是有点不明白她的意思,却握紧了她的手。 “阿七准备拐爷去哪里?” “哪里都成。天下之大,难道还没有我们的容身之地?” 赵樽眉心微拧,裹紧了她翻过来,让她平趴在他的身上,然后宠溺地刮了刮她的鼻子,“放心,爷自有主张,屈不了你。”她低低一笑,说不上心里别扭的滋味儿,正准备回他一句,却见他面色突然一凛,“嗖”的抱住她转过身,从床上坐了起来。 “怎么了?”夏初七赶紧为他披上衣裳。 他坐在床沿,静心聆听片刻,然后飞快地穿衣。 “有夜袭!” ------题外话------ 上菜了,上菜了! ——喂,签到啦!月票评价费放碗里—— 【鸣谢】以下各位: 亲爱的【权少皇】、【kk272234】、【zyx61】升级成为三鼎甲——状元君(小二,就承包一个跑堂职业,你太拼了,下回不允!) 亲爱的【韦力琪546】升级成为贡士。 亲爱的【1391579979】升级成为解元! 第136章 旧人相见亦难! 哈萨尔有半个月没有来过了,一直与赵樽玩着你逗我跑的游戏,今天晚上突然夜袭,不免让夏初七有些手痒。侧过脸去,她拿起自己的衣服。 “我陪你一起去。” 赵樽回头,掌心紧紧扣在她的肩上,冷眸烁烁,像是想要阻止她,可握了握,他又慢慢松开,突然低头,埋在她的颈窝,深深一吸,终是不再勉强。 “好,一起去。” “对呗,上阵不离夫妻兵。” 恶心的改着词儿,夏初七笑得有些贱贱的。可对上他的目光,她胸腔里那个拳头大的地方却是狠狠一暖。随夫出征的感觉,顿时振奋了她的神经,一边快速穿衣一边低低问他。 “我都没有听见马蹄声,你怎知会有夜袭?” 赵十九很傲娇地瞄她一眼。 “你若听出,岂不是比爷还厉害?” “去”了一声,夏初七有些哭笑不得。可她却又不得不承认,在行军打仗方面,赵樽确实比她更有经验。只好奇心一起,她不问明白就浑身不舒坦。 “你怎么听出来的?教教我啊?” “经验。”赵樽拍她的头,“夜莺的啼叫声不对。” “啊?”夏初七一愣,唇角翘起,“这样也行?” 赵樽往头上系好头盔的带子,显然不想回答她这样弱智的问题。夏初七瘪瘪嘴,很是没趣地低低“哦”一声,系好腰带,就弯腰去找自家的靴子。可腰刚一弯下,脚腕突然一紧,竟被他抓住了。 “怎么了?” 在她的诧异里,赵樽没有回答,却是蹲下身来,拿起她的靴子,速度极快地套在她的脚上。动作很生涩,目光却专注。 她整个身子都僵住了。 “赵樽……” 他放开她的脚,像是有点儿不好意思,没敢看她的脸,目光移了开去,只低低说了一句“速度,外面等你”就转身大步离去了。 呃! 夏初七脚腕上被他握过的一处,似乎还残留着他手上的余温。一时怔忡,她说不上来心里的滋味儿。赵樽这个人向来强势又傲娇,被人侍候惯了,他何时做过为别人穿鞋的事情? 怪不得这厮不好意思。 不错,还得继续培养。 等她笑眯眯地走出营帐的时候,外间的校场上已经被火把照得透亮。猎猎的寒风中,残雪被火把的光线反射出一种白惨惨的颜色来,令这个夜晚显得格外肃穆。陆续从营中跑出来的兵士,已经整装待发,而赵樽立于阵前,正在沉声安排任务。 “晏二鬼,领五千人马,右翼包抄!” “是!” “李锐,领一万铁骑正面迎敌!” “是!” “诸海,领神机营弓箭手、火铳手两翼掩护!” “是!” 夏初七不仅是赵樽的贴身侍卫,还是红刺特战队的队长,她一直静静地立在操场上,听他声音浑厚的安排一个个任务,知晓他是准备包北狄人的饺子了,也有些跃跃欲试。可赵樽却一直都没有安排到她,直到每个人都领命下去了,才见他骑马走了过来,淡淡对她说,“你跟在本王身边。” “是!”她笑弯了唇。 夜晚的号角声可以传得很远。 那粗犷、尖利、“呜呜”的声音,像哽咽,更像咆哮,很快便惊动了茫茫的大雪原。营房大门洞开,成千上万的戎装将士,挥舞着手中钢刀,弓箭,火铳,踩着“咯吱咯吱”的积雪,嘴里“喔喔”的吆喝着,在北狄夜袭的大军还未靠近驻地,就潮水一般涌了过去,将他们围堵在了营地外约三里地左右的山坳子上。 “杀啊!” “鞑子们,拿命来!” “好久不见,爷爷都想你们了。” 赵樽带领的这支北伐军,都是常年打仗打下来的家伙,个个骁勇善战,战时眸子里都是嗜血的光芒。可今天晚上前来夜袭的北狄军却明显弱势了许多,力度一点都不像哈萨尔的主力骑兵。在忽明忽暗的火光下,他们虽然也在拼命抵抗,可雪地上的尸体却大多都是北狄人的。 “这不是来送死吗?”有人嘲笑起来。 “哈哈,你们的太子殿下呢?做缩头乌龟了?” 北狄军的队列散乱成了一团,大晏军却越打士气越是高昂。可拳头打在棉花上,他们不由也有些失望,看着北狄边打边退的样子,不由纷纷出声奚落起来。 这样的散兵打得实在太容易,赵樽与夏初七一直都没有出手,站在队伍的后面,赵樽微蹙的眉头越来越紧,夏初七看着这形势,也奇怪了。 “赵十九,有点儿不对啊。” 一支准备好了去夜袭的部队,虽然被她埋的陷阱坑了,虽然大晏军在人数上占了优势,但也不该这样不堪一击才对。更何况,往常总是亲自带队来打前锋的哈萨尔,竟然一直没有现身。 就在这时,赵樽猛地勒紧马缰绳,冷喝了一声。 “李锐!” “末将在!”李将军快马跑回来,抹了一把脸,“殿下?” “这里交给你了!” “是。” 赵樽吩咐完,没有再多说,只淡淡看了夏初七一眼,调转马头就往营地方向飞奔而去。两个人相处这样久,做事已有默契,夏初七也是心里一凛,却也不问,只领了一群人紧紧跟在他的背后。 “赵十九,你是担心调虎离山?” “嗯。”他声音很是冷寂严肃。 心里一紧,夏初七稍稍迟疑片刻,转念一想又释然了。 “不可能。咱们营中留守的人马比出动的都多,怎么可能……” 她的话刚说到这里,只见营地方向突然耀出一片冲天的火光,伴着浓烟将白茫茫的雪原映成了一片诡异的红色,火舌吞卷着营帐,看上去极为骇人。 “不好!” “快回营救火!” 将士们惊呼起来,夏初七亦是惊愕不已。她瞥了一眼赵樽冷寂的背影,还有他身后猎猎飞舞的披风,双腿一夹马肚,“驾”了一声,心脏都紧张得蹦到了喉咙口。 此时的营中,火势已然控制不住。 更重要的是,着火的地方是至关重要的辎重粮草。 他们赶到的时候,营中的将士正在奋力铲雪扑火,整个营房都动作了起来,穿插其中的人全是大晏将士,根本就没有敌人。看那情况,也不像被北狄人入侵的样子,怎会突然起火? “老孟,怎么回事?” 夏初七跳下马,冲过去,看着正在扑救的老孟。 如今的老孟是她红刺特战队的一个分队长,先前并没有随军出战,而是留守在了营房。闻言愣了一下,摇了摇头,眉头蹙得很紧。 “我也不知道,小齐,快,先救火,粮草烧了,就出大事了。” 老孟说得很对,他们的大军如今深入漠北草原,如果粮草烧了,在这样的大冬天,实在太危险了。. 要知道,在锡林郭勒草原上,除去元祐带走的兵力,赵樽手上还有将近十五万人,没有了过冬的粮草,十五万人喝西北风去? “大家加把劲,快……” “快快快!兄弟们,快点啊!” 为了能够有效的扑灭大火,免得人员拥堵,将士们很快分工合作,在赵樽的指挥下,排成了一列又一列,传递积雪,不停往粮草库运送扑火。 “先救口粮啊!” “对,先救口粮。” 营房中嘈杂一片,说什么的都有,吼声阵阵,议论纷纷,可谁也不知道到底为什么,突然之间就起了大火。 “黑皮呢?”夏初七就在老孟的边上,运送积雪的时候,她看见了好些熟面积,包括原来丁字旗的小二和小六,却偏生没有见到黑皮,不由有些奇怪。 “不知道。”老孟额头全是汗水,声音粗嘎,“火起的时候,就不见他了。” “啊!” 夏初七蹙了蹙眉头,有些担心,却也没有考虑太多。 到底人多势众,大约半个时辰左右,火势慢慢地控制住了,空气里只余下了烧焦的味道。同时也初步确定了,这是一次人为纵火,粮草库里被人喷洒了桐油,所以烧起来才会这样的快。而且可以确定,纵火的人,应当就是大晏军中的人,只有他们才能有这样的便利。另外,在火起的时候,粮草库中的守卫兵士,大多都是被人迷昏,被活活烧死的。 “大将军,这里还有一个没死!” 一名兵士从焦草堆中刨出一个人来,大声惊呼。 夏初七抹了一把额头的汗水,跟着众人快步走了过去。 那个人痛苦的呻吟着,在地上像只虫子似的不停蜷缩身子,外表只能依稀看出来是个人的形状了,四肢缩动着,满身满脸焦黑一片,从焦黑的皮肤中溢出来的鲜血,又流淌在焦黑中,在这样的夜晚,在这样的形势之下,看上去恐怖之极。 “说,谁放的火?” 赵樽冷冷喝问,那人眼睛都睁不开了,脑袋却突地一转,朝夏初七伸出手来。那双流淌着鲜血的眼睛,在忽明忽灭的火光里,看上去像鬼似的,惊悚无比。 “小齐,他是黑皮!” 老孟突然大喊一声,挤了上去。夏初七怔忡一瞬,心里沉下,也终于认出来了。抢在老孟的前面,她伸手阻止了他想要扶起黑皮的动作,从怀里掏出瓷瓶,掰开黑皮的嘴喂了一粒,然后在他胸口的中庭穴上狠狠推压了一把,才厉色问他。 “黑皮,是谁?” 黑皮孱弱地张了张嘴,嘴角只有汩汩流出鲜血来。 “啊……啊……” 他发出来的声音,已经不像人声。 “快说,到底是谁?” 黑皮看着她,连摇头的力气都没有了。他这个人原本就生得黑,如今更是烧成了一块焦炭。看得出来,他想说点什么,但嗓子被火和烟熏过,张了几次嘴都没有说出话来,却颤歪歪地对夏初七露出了一个笑容。 那是一个略带着歉意的笑。 没错,是抱歉。 每个人都从这个笑容中看懂了——放火的人正是他。 “黑皮,你个混蛋啊!”老孟痛心疾首的看着他,一边狠狠捶地,一边儿痛哭流涕,地上的雪被他捶得飞溅而起,但黑皮的“鬼脸”上笑容却没有隐去,他慢慢伸出手来,在夏初七面前摊开了掌心。 “啊……” 一个音符从喉咙挤出来,他脑袋突地一偏,人便瘫软了下去。 “黑皮!”夏初七飞快地探他脉搏,可他已然气绝身亡。从头到尾,他什么有用的话也没有说出来,夏初七又气又恨,咬牙切齿地低头看向了他手中的东西。 那是一个做工粗糙的荷包,荷包里装着的是他儿子的胎毛。前些日子他媳妇儿才托了人从关内送过来的,他一直随身带着,时不时拿出来看一下。 如今他连儿子都没有见上一眼,到底是为了什么? 夏初七冷冷一笑。 “黑皮,你死了,往后谁为我们唱那样蹩脚的昆曲?” “黑皮呀,你个王八蛋,你死了到干净,怎么能干出这样的事情来?你倒是说话啊,到底谁逼你的啊!你个王八蛋啊!”老孟与黑皮相处的时间最长,感情也最深,他狠狠拽宗皮的尸体,一阵哇哇大哭。 谁说男儿有泪不轻弹,只因未到伤心处。 当初在辎重营时,丁字旗统共十个人,都由老孟带着。如今死的死,斩的斩,黑皮也没了,只剩下四个人了。老孟是最伤心的,他们曾经亲如兄弟,可谁也没有想到,也不明白黑皮他为什么会突然间火烧粮草。 “黑皮……” 小二和小六也蹲下来,低低哭着。 哭声里,是呼呼的北风。 夏初七没有哭,但心里的纠结不比他们少。对于整个大晏军队来说,这都是毁灭性的打击。他们如今远在漠北,远离中原,十五万人的口粮,过冬的贮备,一夜之间毁去了一半,剩下来的日子要怎样过? “阿七……” 赵樽以为她伤心,掌心拍在了她的肩膀上。 “我没事。”夏初七直起身来,冲他摇了摇头。 抿着唇看了她一眼,赵樽面色冷沉了下来。 “陈景,搜!” 陈景点了点头,什么话也没有多说,很快带人在废墟里面搜索了起来。整个粮草库都已经被烧得不成样子了,但并没有搜出什么有价值的东西来。最后,却在挪开黑皮的尸体时,在他的身下找到了一个被烧得焦黑的哨子。 哨子原本的图案已然看不太清楚。 在夏初七死死盯着黑皮的尸体发怔的时候,赵樽从陈景手里接过哨子,摊开在掌心,借着火把的光线看了看,慢慢握紧,面色极为难看。 “殿下。” 夏初七吸了吸鼻子,站起来走到他身边。 “这个哨子有问题?” 赵樽黑眸深深,面上是她很少看见的冷意。 “应该是联络工具,这些人早就潜入了营中。” 是很早。 就夏初七知道的黑皮,也比她早入行伍很多年。 果然,大战当前,不怕外敌,就怕内奸。尤其让她不敢接受的是,整日里与他朝夕相处的黑皮,竟然就是一个内奸。 很快,死亡的人数清点了出来。 除了粮草库里原本的守卫之外,还有其他营中的三人死在了里面,一个活口都没有。他们会出现在粮草库里,应当也与黑皮一样,都是烧粮草一伙的了。最让夏初七气恨的是,粮草库那些被迷晕烧死的人,用的迷药都来自于她之手。 “黑皮呀黑皮,你这是陷我于不义啊。” 她又是气,又是恨,又是抱歉。如果北伐军的大将军王不是赵樽,那么,现在最可疑的人,就变成她夏初七了。低低叹了一口气,她看向赵樽,语气里满是歉意。 “如果我手上没有这样的东西,黑皮他们要烧掉粮草库,应当没有这样容易。赵十九,我……成了帮凶。” “不怪你。”赵樽淡淡哼了一声,“刀能救人,也能杀人。人死了,能怪刀吗?” 听他反过来安慰自己,夏初七心里越发憋屈。 “往后我一定不会轻易相信人了。” 赵樽慢慢调过头来,看着她,嘴角露出一个极为复杂的笑容。 “很多时候,防不胜防。” “是,可到底是谁?黑皮他们不是北狄人,不可能为了北狄人这样干的?”夏初七猜测着,见赵樽不动声色,知道他心里不好受,不由勉强地笑了笑,“幸而抢救及时,粮草只烧掉一半,应当能熬到朝廷运粮草过来。” “只怕没那般容易……” 他的声音有些低沉,夏初七不解地“嗯”了一声,可不等她问出疑惑,营房门口一个裹着厚厚皮袄的家伙就骑着马飞快地奔了过来。人还未到,声音先至。 “大将军,不好了,出大事了!” 夏初七心里“咯噔”一下。世事无情,向来都是祸不单行,这又出了什么事?他看着同样冷着面孔的赵樽,发现他并没有太过浮躁的情绪,也就冷静了下来。 “好好说。” 在赵樽淡声的命令里,那人几乎是从马背上滚下来的。 “大将军,朝廷运来的军粮,在古北口外被漠北十二部的人给劫去了……” “什么?”夏初七倒吸了一口气,几乎不敢置信。 霎时间,听见这个噩耗的所有人都呆滞住了。 只有赵樽仍是面无表情,冷冷问,“右将军呢?” “殿下!”那人发出来的声音有些呜咽,像是受不了那刺激,突地一屁股坐在了冰冷的地上,喘了一阵气,才把话说完整了。 “哈萨尔领了北狄主力军绕过瀚海草原,攻入山海关,夺下密云,随即袭击了顺义,北平府已危在旦夕。山海关守卫谢国源将军自杀谢罪,北平布政使马成弘闭城死守,元右将军随后赶到,在山海关与哈萨尔的大军对上,一时脱不了身,漠北十二部趁机劫去了粮草……” 真是好计! 一件事又一件事,又好又巧。 哈萨尔的游击战,与赵樽无数次的周旋,主力行踪不定,漠北十二部的联合,十二部骚扰山海关一线,朝廷派元祐领兵离去。今夜粮草被烧,随即古北口粮草被劫,粮道被北狄占领。 真是神不知鬼不觉? 即使哈萨尔天纵英才,他能够利用对漠北地形的熟悉,利用这些日子以来的大风雪顺利从赵樽的眼皮子底下溜掉,潜入山海关。但是,山海关仍是大晏门户,驻有二十万大军之重,竟然就这样轻易被哈萨尔夺了去? 是哈萨尔太厉害? 是大晏朝除了赵樽和陈大牛再没有人是他的对手了? 还是有人里应外合,大开门户? 夏初七心里有一万个为什么,可侧过眸去,却见赵樽整个人在寒风几乎冻成了雕塑,眉目之间更像是染上了风霜,沉默而绝决,孤冷得像一个被人抛弃的孩子。 她心中骤然一痛。 然后,她唇角微微一翘,淡淡低笑着走近。 “赵十九,没什么。粮草烧了,咱们烧回来,他们抢去的,咱们再抢回来。山海关,咱们也可以打回来……”说着,为了安抚他,她偷偷去捏他的手。 可一触上去,她却发现他的手一片冰冷,冷得没有一点热气,她紧紧握上去,他却不经意微微一颤。 “阿七……” “嗯,我在呢。” 她以为他是因为粮草被烧被抢山海关失守而难过,很少见他如此低沉的样子,她顾不得有人看着,靠得更近,几乎近得贴上他的身子了,才低低安抚。 “没事,赵十九,真的没事。那谁不是说吗?胜败乃兵家常事。哈萨尔老奸巨滑,今日他摆了我们一道,往日咱们再打得打满地找牙就是了。” 赵樽慢慢低下头来,看着她被北风吹得发红的脸蛋,突然张开双臂,把她紧紧一抱,用一种像是恨不得把她揉入身体的力度。再开口时的声音,是夏初七从来都没有听过低哑,可也只有两个字。 “阿七……” 紧紧闭着眼,她反手抱紧他,“赵樽,等这仗打完了,我们就找个地方去大隐小隐,不再管他们的破事了好不好?依了我们两个的聪明,我们可以赚很多很多银子,可以游遍天下,我们上天山,下南洋,我们到处玩,吃尽天下,玩遍天下,如何?” 畅想着来日的美好,她的声音里带着笑,也是为了安慰他。可他也不知道听见了没有,冷如刀片的眸底像是有一种深深抑止的情绪在流动,又像是埋藏了无比的冰刺。 “阿七,即使全天下人都要我死,我还有你。” 他低沉的声音幽冷得像蕴含了万千的恨意。 霎时,夏初七鼻子一酸,心脏像停止了跳动。 冷风不再,万物俱灭。天地间,只剩下他一人。 紧紧环抱着他,她抬起头来,眼睛里全是暖暖的笑意,就好像她从来没有过悲伤那样,就好像天地都不曾放在心上那样,毫不犹豫地吹牛皮。 “赵樽,天下算个屁,我一人可抵全天下。” …… …… 这一日是洪泰二十六年冬月十五。 山海关内外从天而降的灾难,打了大晏老百姓一个措手不及。一时间,山海关失守的消息,让全国震动,满朝震撼。 山海关丢失,密云和顺义两地也同时落入了哈萨尔之手。他能够绕开赵樽攻入山海关,一旦北平府城破,就可一路挥师南下,剑指京师,形势不可谓不凶险。 然而,此时坊间除去说哈萨尔的军事才能无人可比之外,一年前曾经有过的流言蜚语再次出炉。有人说是晋王赵樽勾结哈萨尔,不然为什么赵樽大军在漠北,哈萨尔就入了山海关呢? 老百姓都是人云亦云,谣言传得满天飞,越传越玄乎,甚至有人说赵樽已经被北狄皇帝招为了驸马,成了乌仁潇潇的裙下之臣,所以通敌叛国云云,一个个说起来,就像亲眼见过一样,在茶楼酒肆中,说得绘声绘色。 几乎一夜之间,赵樽这个大晏英雄,就成了千夫所指。 “秀,他们说的是真的吗?” 山海关附近的一个小饭馆里,少了一根手指头的绿儿,低着头,听了那些议论,看着坐在她边上的赵如娜,声音里满是疑惑。 赵如娜飞快地瞥了她一眼,“不要听信传闻。” “可如果不是晋王有意,哈萨尔如何入关?” “闭嘴,你不懂。”赵如娜低低斥责了她。 隐隐的,她觉得这事一定与哥哥有关。东宫书房里的密谈,她并没有听得太完全,大多只有关于陈大牛的部分。可哥哥能那样对付陈大牛,那么对付赵樽,他也不会手软。如今事情变成这样,她不敢肯定一定是赵绵泽,但这个猜测却深深嗤着她的心。 不过这些话,她怎能对绿儿讲? “快吃!我们还是想想,如何出关才好。” “秀,我好怕。”绿儿看了一眼街上走来走去的北狄士兵,面色有些发白。 “不怕,我们只是老百姓。” 赵如娜安抚着绿儿,其实心里比她还要紧张。 从京师出来的那天晚上,她趁着夜色在半道就下了定安侯府的马车,让车夫继续一路驾着车沿着官道飞奔,自己却领着绿儿穿入了另外一道岔道,上了二虎子为她雇好的一辆马车,直奔码头,成功脱过了赵绵泽的追击。 那会儿绿儿还感叹说,她家秀要是身为男儿,也不会比侯爷差,用起兵法计谋来也是一套一套的。赵如娜只是苦笑,她的衅谋,对付的是家人,要救的也是家人,谁知个中滋味儿? 她们是幸运的,一路有惊无险,总算赶到了山海关。只可惜,又是不幸的。要去辽东,就得从关口过去,从前山海关在大晏手中,还要好一些,如今山海关落入北狄之手,关外是元祐的军队,如今正是两军交战的混乱之时,对于来往的民众查究极严,她们两个弱质女流如何混过去? 只能走一步算一步了。 “绿儿。”她低声吩咐,“让店家多包几个茶叶蛋,我们带着上路。” 轻轻“哦”了一声,绿儿刚刚起身,外面就突然进来了几个带着武器的北狄军士,几个人就像刚从战场上退下来的,满目狰狞,身上还有血迹。一进来,把钢刀往桌上一摔,就凶巴巴的呵斥着,让店家赶紧上酒上菜。 赵如娜赶紧低下头。 她知道自己长得好,虽然穿了平民女子的衣裳,却也不太像普通的平民女子。所以一路上来,她钗环未戴,脂粉未施,就是为了逃开一些不必要的麻烦。 “这南晏人的酒,就是不够味儿。” 北狄人不等菜上来,就开始灌酒。酒一入喉,还开始嫌弃起来。但是不管是食客还是店家,如今都不敢惹这些入了关的北狄人,纷纷垂头不敢多话。 绿儿拎着店家包好的茶叶蛋回来了,她年纪小,胆子也小,瞥见几个身上还有鲜血的北狄兵士,就像做贼心虚一般,白了脸不说,眼神都忘了收回来。 “看什么看,没见过血啊?”一名北狄兵瞪了过来。 绿儿听不懂他说的什么,可被他一吼,却是吓了一跳,赶紧收回视线,推着赵如娜走。然而,这一打茬,就引起了北狄兵士的头目注意,他视线扫了过来,突然一笑。 “这两个娘们儿,身段儿还不错,不知道脸长什么样。”说完,他用汉话冲着赵如娜凶巴巴斥了一声。 “抬起头来,让军爷看看?” 赵如娜脚步一颤,恨不得找个地缝钻进去。可地上没有缝,在这个地方,也没有人敢得罪北狄人,她也不敢公然与他们做对。 暗暗攥着拳头,她抬起头来,只祈祷那些人不会看上她。 可这很显然是奢望,那北狄军的头目眼睛一亮,摸了摸下巴,与身边几个北狄兵交换了一下眼神儿,低低嘀咕了几句蒙话,一个北狄士兵就笑嬉嬉的站了起来。 “大人,这事属下来替你办。” 那北狄兵一步步走向了赵如娜。 “小娘,我们大人看上你了,你出福气了,跟我们走吧?” 赵如娜心脏悬到了嗓子眼儿,瞄他一眼,强自镇定着说,“官爷,北狄的太子殿下在城头贴了布告,说不会欺民扰民,你等是要公然违令吗?” 那兵士明显一愣,随即看了她一眼,又笑了起来。 “想不到小娘嘴还挺利索,太子殿下是下过命令,可军爷把你抓了回去,太子殿下又怎会知道?” 赵如娜心里一凛,退后一步,看着越逼越近的男人,突然拽了一把绿儿的胳膊,转身就往店外跑。 “快跑!” 要换了夏初七这事儿很容易,可她们两个都是弱质女流,如何能跑得出北狄兵的手心?刚刚冲出店门没几步就被两个人追上来拦住了。 “还想跑?敬酒不吃,吃罚酒。” 说罢,那人伸手就来抓赵如娜。 可下一瞬,他的手腕被人给抓住了。 “大街上公然强抢民女,你们太子知道吗?” 那兵士被噎住,脸一红,瞪了那个替赵如娜出头的青衫男子一眼,“你们少管闲事,放手,大爷饶你们一命,要不然,你们全都得死。” 青衫男子没有说话,只向旁边几个同样打扮的人使了一个眼神儿,示意他们堵住店中的几名北狄兵士,自己则领了两个人追向已经跑远的赵如娜和绿儿。 “绿儿,跑快点。”赵如娜钻入巷子,累得气喘吁吁。 “秀,那些人是救我们的,为什么要跑?” “那领头的是焦玉!” 赵如娜喘了一口气,低低说着,拖着疲乏的脚步跑得越来越慢。她见过赵绵泽身边的侍卫长焦玉,先前在店面门他出现的时候赵如娜就认出来了,所以才趁着他与北狄人交涉的时候,自己领着绿儿跑了。 “郡主!” 她们的后面,焦玉压着嗓子喊了一声。 “不要跑了,跟我们回去吧。” 赵如娜没有回头,也没有吭声儿。这个时候她也没有多余的力气来说话,只能拼着一股子信念,不停的往前跑。看着她踉跄的背影,焦玉的语气焦急起来。 “郡主,山海关被哈萨尔占领,你是去不了辽东的,你这样跑出去太危险。太孙殿下很惦念你,你快跟我们回去。” 赵如娜还没有来得及说话,在焦玉的后面,又有一群北狄兵追了上来。看来人的数量,远远比先前在饭馆的多,很显然,是他们在饭馆里吃了亏,如今叫上了帮手,又追了上来。 “站住!” “你们几个,都给老子站住!” “大人,他们一定是南晏细作。” “对,抓住他们。” 一群北狄兵很快就追了上来,焦玉他们几个都是大内侍卫,身手也都相当不错。可北狄兵的数量却越追越多,一时半会儿也脱不了身,不由越来越着急。赵如娜回头看了他一眼,给了他一个自求多福的眼神儿,拽住绿儿就想跑。 “抓住那两个小娘们儿,他们是一伙的。” 北狄兵又喊了起来,赵如娜刚刚穿过巷子,前面就又有一群北狄兵围了过来,前后都有追兵,密密麻麻,她面色通红地闭了闭嘴,回头看向焦玉,无奈的一叹。 “焦玉,你们快跑,不要管我了。” 她知道,凭焦玉他们几个的身手,仅仅要逃跑是可以的,前提是不能带上她,他们是来找她的,她不想成为他们的累赘。 可焦玉他们又怎能不管她?如果让赵绵泽知道,看着她落到北狄人的手上都不管,他们回了京师照样也是死路一条。 “不要怕,我们会保护你的。” 焦玉大喊着,靠近了赵如娜。 一时间,巷子口厮杀越发激烈起来。 “太子殿下到!” 正在这时,巷口的街道上,一群骑着高头大马的人缓缓走了过来,领头的人正是北狄太子哈萨尔。他身披战甲,身量极长,样子威武昂扬,眉宇间的凌然锐色和眼神里的肃杀之气,就像一匹草原上的狼,冷漠而高傲。他身边儿的马上,是跟着他出来的侍妾李娇,她像是骄傲的孔雀在巡回演出,东看看,西看看,样子好不得意。 “殿下,他们正在追南晏细作。” 看到哈萨尔看过来,马上有人禀报情况。 “嗯。” 只淡淡应了一声,哈萨尔没有理会,调转马头就要走。 “北狄太子殿下!” 看到他转身,赵如娜喊住了他。 哈萨尔不解的转头,冷冷看着她,没有说话。 赵如娜回视过去,死马当成活马医,突然向他盈盈一拜。 “北狄太子殿下,我只是普通的大晏百姓,不是大晏细作。先前,是你的兵士在大街上公然强抢民女,我的哥哥们看不下去了,这才出手伤了您的兵。” 哈萨尔眸子微眯,冷冷一笑。 “你想说什么?” 赵如娜站直了身子,微抬下巴,“我虽然身处深闺,却也听过一句话。南晏有赵樽,北狄有哈萨尔,可并称为当今世上的两名战神。但是,据我所知,我们大晏的晋王殿下,大军所到之处,民生安定,从无扰民之事发生。难道北狄太子殿下竟不如我大晏的晋王殿下吗?” 这样的挑衅,很是危险。 她知道,一个不慎,她就会轮为刀下鬼。 但她在赌,赌哈萨尔的贵气和豪气。 她说完了,四周一片寂静。 “大胆小女子,敢这样给我们太子讲话。” 哈萨尔身边的一个幕僚,站了出来,大声呵斥她。 “呵……”赵如娜给了哈萨尔一个蔑视的眼神儿,“你也不过如此……而已。” “来人啦,还不拉她下去……” 那幕僚刚喊了一声,哈萨尔就轻轻抬了抬手,阻止了他继续说下去。然后,他一双锐如利剑的眸子落在了赵如娜的脸上,“忻娘很会说话,你说得对,本宫难道不如赵樽吗?” 顿了一下,他沉声吩咐,“放了他们。” “太子殿下!不可。” “你还长本事了!本宫的话也敢不听?” “卑职不敢!” 一众北狄军的校将们跪在地上,包括正在打斗中的人,也纷纷退后,放开了赵如娜和焦玉在内的几个大晏人。赵如娜再次向哈萨尔施了一礼,微微一笑,转头时,长长松了一口气,心再一次提到了老高。 出了虎穴,又入狼窝。 落到了焦玉手上,她还如何去得了辽东? “太子殿下,那几个确实是南晏朝廷的人!”背后突然传来一阵马蹄声,马上那人大喊了一句,接着又道,“我们刚接到的消息,有南晏的大内侍卫在山海关一带活动,说的一定是他们。” 哈萨尔眯了眯眼,点了下头。 紧接着,北狄人大喊了起来。 “抓住他们,他们不是老百姓,是南晏朝廷的人!” 赵如娜腿脚一软,看着越来越近的北狄兵,看着他们一个个狰狞的面孔,心知今日只怕是难以脱身了,只是想着还没有把消息送到陈大牛的手上,又觉得很是不甘。一时间,心沉到了谷底,却也不想让焦玉他们涉险。 “焦侍卫长,你们快跑吧,不要管我了。” “不行。”焦玉看向边上越围越多的人,低低吩咐身边的两个侍卫,“你们两个保护郡主先撤,我来掩护。” “是!” 几个人打一群人,哪里是对手? 街面上热闹了起来。 一大群人摆开了架势,缠斗在了一处。 “焦玉,你们快跑啊!” 看着飞溅而起的鲜血,赵如娜面色都白了。她心知大势已去,也不想再反抗了。可想想还在辽东的陈大牛,她一咬牙,把心一横,猛地一把抢过身边侍卫手上的刀,抵在了自己的脖子上,低低一吼。 “焦玉,你再不走,我就死给你看。” “郡主!”焦玉尖呼出声。 赵如娜死死盯住他,“你回去告诉我哥哥,如果陈大牛有事,我死不瞑目,他若是还念着我与他的兄妹之情,就放他一马。” “郡主!” 焦玉大喊一声,捅死一名北狄兵就想过来抢她手上的刀。可赵如娜却把刀往下一压,半点余地都不给。形势一时胶着,谁也没有想到,这时,身边酒楼的房顶上,突然传来一声冷冷的低吼。 “谁敢动她,我便杀了他。” 那人站在屋檐上,手里拿着一把大弓。 她箭镞对准的人,正是处于北狄大军中的哈萨尔。 听到熟悉的声音,赵如娜吓了一跳,猛地抬头一看,发现竟然真的是男装的李邈。自从做了锦宫大当家,她再没有穿过一次女装,为人也更加清冷无情,整个人就像再没有了情绪。如今,她就站在屋脊上,手上挽着一把大弓,袍角飘飘,眉目清朗,在微雪的寒风中,姿态清贵无双。 “大当家的……” 她激动地喊了一声,李邈却没有看她,只远远看着北狄阵中那一个男人和那一个女人,看着李娇失声的惊呼,也看着哈萨尔手中的刀鞘“嘭”一声掉在地上。而她姿态高傲,一动也不动的瞄准了他。 ------题外话------ 由锦宫管理处策划,历时两月精心制作的《御宠医妃》主题曲《白头恋》,娜娜作词,晴岚作曲并演唱,真心好听到爆了有没有?歌美词美人更美锦宫处处皆是美(据说用不了多久还会有鬼哥导演,锦宫美人儿亲自演绎的cos视频),哈哈!我今天码字就听着这首歌,很有感觉啊,像是摸到了十九那颗心了c吧,我流泪了,不仅为歌,还为了大家的付出,深深鞠躬! 【注,听歌的关注姒锦和后援会新浪微博,微博名:姒锦小痞子or姒锦粉丝后援会,或者关注后援会微信:sijinjingong】 微博活动:转发并艾特三名好友,随机抽取三名幸运粉丝,送签名实体书,谢谢锦宫的每一位姐妹。 第137章 往事! “保护太子殿下!” 惊诧也就在一刹,待北狄士兵们反应过来,手中弓弩全部调转了方向,密密麻麻地瞄准了屋脊上面的李邈,甚至有一些人已经围拢了上来。可他们的太子殿下却像见鬼失魂了一般,俊朗的面色一片煞白,完全没有看见周围人的动作,只慢慢从马上翻下来,着了魔一般,慢慢向前走去。 “邈儿,你……还活着?” 李邈紧了紧手中弓弩,“你很失望?” “不!我……我太开心。”又慢慢向前走着,在万众瞩目中,北狄尊贵的太子殿下声音发颤,激动,或者说惊喜得说话都不利索了,恨不得下一瞬就向屋顶上的女人紧紧搂在怀里。 可她却冷笑一声,箭镞仍对准他。 “命令你的人退后!” 被她冷冷一喝,哈萨尔像是才拉回神来,惊觉身边已然围得水泄不通,而他的士兵对准的人正是屋脊上的李邈。他面色一变,一把抽过副将手中的钢刀,在刀身与刀鞘的“铿铿”声里,指节泛白的挥动一下,身上银甲在微雪的光线下泛着嗜血的冷光。 “都退下,退下。” “太子殿下!” “退下!”哈萨尔哑声大喝,目光始终落在李邈的身上。 “是!” 他情绪不稳,没有人敢再惹这头发了怒的草原雄狮,先前围得水泄不通的北狄兵士纷纷退出了一个圈子,却仍然把他们一众人围在里面,只不过手上的武器纷纷放了下来。 “邈儿,下来吧!”哈萨尔仰头看着她,伸出双臂,难掩眉间的欢喜。说完见她不动,他像是悟到了什么,哑着声音急切的补充:“不,你不要动,我上来,我上来接你……” “不要动的是你。”李邈冷冷说着,不见慌乱,不见情绪,手中满满的弓弩纹丝不动,脸上亦是没有表情,“太子殿下,你还未看明白?我的箭对准的是你。” 哈萨尔一震,终于从惊喜中反应过来。 “邈儿,为什么?” “姐,姐姐!”不待李邈说话,呆怔许久的李娇像是终于回过神来了,飞快地下马扑了过来,人还未到,双脚便软在了地上,眼泪汪汪的看着屋顶上的人,声音哽咽,又哭又笑,语无伦次,“姐,你还活着,实在太好了……如今我们终可一家团聚了,爹娘若泉下有知,也能瞑目……姐姐,你下来吧,跟我们回去吧,太子殿下他……他很惦念你……真的,快下吧?” 看着哭得伤心欲绝的李娇,李邈清冷的面上,苍白得比空中飘舞的微雪还要透明冰冷。李娇一直在哭,李邈一直未动,就像沉入在某种思绪中,整个人僵硬在当场。 “邈儿……”哈萨尔情绪比李娇更激动,一身冷硬的盔甲,冷风中微扬的发梢,每一处看去,都是英姿焕发的男人,可他的目光里,却浮动着一层与他的身份不符的浓重水气。 在场的北狄人都不敢相信,他们的太子殿下竟会有这样的表情。 “再进一步,我要你命。” 李邈终于开了口,一字一句,说得很慢。 “邈儿,你怎么了?”哈萨尔眉心蹙紧,看了哭泣的李娇一眼,似是反应过来什么,面上略有惭色,声音放得更软,“你先下来,有什么事,我们回去慢慢说,你先下来……” 他边说边往前走,李邈终是恼了。 “你再进一步试试?别以为我不敢。” “我不信。”哈萨尔脚步不停,丝毫不畏惧她的弓弩,也不看向旁处,只盯着她,唇角微微一扬,露出一个极为孩子气的动作来,“你怎会舍得杀我?邈儿,我念了你这些年,你既然活着,为什么不来找我?有什么事,我们不能说清楚?” “我数三声!” 李邈不回应他的话,手上弓箭绷得更紧。 “一!” “邈儿,下来,跟我回去。” 哈萨尔继续往前走,目光热切。 “二!” “邈儿,跟我回去……” “三!” “邈儿……” 一道破空的“嗖”穿入众人耳朵,哈萨尔的声音僵在了咽喉口,在潮水一般涌上来的北狄兵士“太子殿下,保护殿下”的惊呼声中,他瞪大了双眼,不敢置信地看了看李邈面无表情的脸,又低头看了看穿过他身体的箭,还有汩汩流出的鲜血,眸中冷光乍现,然后垂下手臂,无声笑了。 “沙哥哥,你这什么箭啊?为什么总比我射得准。” 李邈射箭的本事,是哈萨尔亲自教的。那一年,不满十三岁的李邈,穿了一身小尼姑的衣裳,在苏州府的冷月庵中带发修行。那时候的她,爱哭爱笑,脸色不像如今这般苍白,白里透着红的肌肤,像一颗树上刚刚成熟的鲜嫩水蜜桃儿,十分惹人怜惜。 那个时候的她,还是当今洪泰帝的长女临安公主的女儿,听了祖母的话,为应劫前去冷月庵修行。而哈萨尔那个时候的名字叫着沙漠,就在冷月阉一墙之隔的宁邦寺里做俗家弟子。 宁邦寺与冷月庵是近邻,寺庙相邻,吃着同一口古井里的水。如此一来,挑水的小尼姑和挑水的型尚便在井边相遇了。 养在国公府里的娇娇女初到庙庵,生活不习惯,整日里哭泣想家,可她那个尼姑师父却没有因为她的身份留半分情面,该练功就得练功,该念经就得念经,该劈柴还得劈柴,该担水还得担水。 在冷月庵里,她不是韩国公府的郡主,只有一个法号叫妙尘。 担了无数次的水,她还是没有练得像师姐们一样,每次提水都很是吃力。有一次,她刚把水从井里提起来,脚软了,水桶倒了,荡出来的水泼了她一身,她跌坐在泥地上,远离亲人的孤独和恐惧,让她抱着膝盖在井边痛哭流涕。 “你连水都捏不起,这辈子还能担得起什么?” 听见这个奚落的声音时,她很是生气,飞快地爬起来,回头就看到了不远处站着的一个男子。他长得很俊,穿了一身和尚的衣裳,可和她一样蓄着发。她知道他是隔壁宁邦寺里的俗家弟子,但师父有过交待,冷月庵中人都不许和宁邦寺的人接触。她抹了把泪,没有说话,也不再看他,捡起水桶,洗净了又开始担水。 有一只修长干净的手捏住了她的桶把。 她恨恨地回头瞪他,他不动声色地看着她。 “你还是个忻娘,我说话重了。” 那时候的她还不识愁滋味儿,见他变相的道了歉,也不与他计较。脸上还挂着泪水,她牵了牵嘴角,对他抿唇一笑,然后由着他替她打了水,送到冷月庵的后门。 在江湖孤风冷雨的飘泊时,她曾经想过,若是那天没有在井边见到他,后来的结果会不会不一样?如果见到他时,她没有哭,他也没有安慰她,更没有帮她打水,又会不会不一样? 可世事从无如果。 有了第一次,就会有第二次。 后来也不知怎的,她担水的活儿就变成了他的。慢慢的,他们接触的多了,她每次看见他,脸会红,心会乱跳。在韩国公府时,除了叔伯家的哥哥们,她从未见过旁的男子,也未见过长得像他这样好看的男子。她不知道这是怎么了,但她不排斥与他的接触。 他们两个偷偷“以井为媒”见面,大约持续了大半年。但世上从无不透风的墙。终于,他为她担水的事,被她的尼姑师父知道了,她这辈子第一次挨打,屁股上被师父打了二十下荆条,她爬在床上痛哭不已。 她哭,不是因为身上痛,而是因为再也不能让他替她担水了,再也无法天天与他见面了,因为师父从此不再让她打水。 可两人住得近,仍是不免见面。他总有办法找到她,有一次她在后山砍柴,他从林子里钻出来帮她。他说,往后你做什么事,我都偷偷帮你,不再让你师父发现了。 他说这话的时候,眼睛很亮,亮是像天上的星星。 不满十四岁的李邈,突然间意识到什么,羞红了脸掉头就跑远了。 那时的他,也不过是一个十七八岁的少年,性子急躁。没等她跑得太远,他就将她抓了过来。与她想象的不一样,他什么也没有说,只是低低笑着,把她当成孩子一般揉了揉她的脑袋,然后在她手里塞了一个还带着热气的肉包子。 庵中生活清苦,养尊处优的郡主吃肉成了一种奢望,她馋得肚了直“咕噜”,与他躲在后山的草丛里,一边怕被师父和师姐们发现,一面大口大口的吞咽。 那一天,她知道了他的名字叫“沙漠”。 而她也告诉了他,她的俗家名字叫李邈。 三年的时光很快。不,少了一个字,是很快乐。 穹窿山上的风光景致,被他们偷偷玩遍。她跟尼姑师父学的是剑法,原本是不会使用弓箭的。沙漠说,要成为一代大侠,不会用弓怎么行?他站在她的身后,半圈住她为她校正姿势,教她如何瞄准,如何拉弓,如何射击,可每每这个时候,她总是静不下心来,因为他贴得是那样的近,近得她的后背很热,身体很热…… 那个时候,她不认真学射箭,曾经被他狠狠骂过。她也曾无数次耍过赖,在小儿女你侬我侬的日子里,最后终究是学会了。如今,她却用他教她的弓箭,精准地射入了他的身体。 她不知道,如果没有后来发生的事,两个人会变成什么样子。 可该来的事情,还是来了—— “韩国公李成仁参与魏国公夏廷赣谋逆一案,全家被处斩……” 山中岁月孤寂,京师的消息传到苏州府时,已经是几个月后。她整个人都懵掉了。她印象中的洪泰皇帝,她的外祖父是一个很威武高大的男人,胡子有一点白,样子也很慈祥,她小的时候,外祖父还托着她呵呵发笑,她妈妈是他的女儿,她怎么忍心杀了她全家?她想不通。 “韩国公李成仁,勾结北狄,通敌叛国,斩!” 一颗人头滚落在地上,血溅了一地。他死不瞑目,满是冤屈,这一双眼,慈眉善目地看了她十几年,那是她的爷爷。 “王氏,李成仁妻,一名诰命夫人,不思皇恩,助夫为孽,斩。” 又一声唱名,又一颗头落地。那颗人头的发髻上还簪着一对珠花,珍珠大而圆润,三年前,她笑着抚摸她的头,“邈儿啊,好好跟着慈心师父,等应了劫难,到你十六岁的时候,奶奶就派人来接你,为你选一门好夫婿。”她那时红了脸,只说,“奶奶这珠花真好看。”奶奶笑着说,“这世上再美的珠花都不如我的邈儿好看。” “爹,娘!”撕心裂肺的声音里,两个小小的孩儿被捆缚着,还没有奔到他们爹娘的身边,就已经身首异处。这是他大伯家的一对龙凤胎。三年前,他们还缠着她喊姑姑,说舍不得她去苏州做尼姑。 听到京师的消息,她疯了! 她彻底地疯了,她给师父留下一封信,疯了一般骑着马狂奔下了穹窿山。穹窿山很大,山中雾气蒙蒙,尤其是那一日,当她骑马飞奔下山的时候,眼睛里全是模糊一片,脑子里只有一滩滩的鲜血,一颗颗的头颅,一双双看着她的眼睛。 她要报仇,她要报仇…… 她离开穹窿山的时候,没有来得及告诉沙漠。她也不想告诉他。她知道从那一天开始,她就不配再拥有快乐,也不配再与他有什么样的牵连。她要报仇,她要为了李家一百多口人报仇,还谈什么情爱? 她一路狂奔着,顾不得任何旁的东西,也顾不得身上根本没有银钱。回京师的路上,她忘记了师父的教导,也忘记了她曾经的郡主身份,她偷,她抢,只为了活着赶回京师。 十几岁的她太天真,她以为凭她一人之力和她的武学可为亲人报仇血恨,可她根本就入不了皇城,见不到她的外祖父,就已经被守城的禁军追得满街跑。那一天真冷啊,她被禁军的飞箭射中时,冷得两排牙齿上下敲击着,钻心入骨的疼痛。 可她却笑了,她想,她终于可以和家人团聚了。 醒过来的时候,她以为她到了黄泉。 可黄泉不该是那般样子,黄泉里更不会有沙漠。 他救了她,同时也告诉她,她的爹娘还活着。她想起来了,她娘是公主,她爹是驸马,她的外祖父终究念了一丝亲情,饶了临安公主家的四口人。对,她还有一个妹妹,叫李娇,他的爹娘只得两个女儿。 沙漠握住她的手,又说了当初见她时的话。他说:“邈儿,如今你可以担得起一捅水了。总有一天,你也能担得一家人的仇恨。” 她说,“我要报仇。” 他说,“我知道。” 她又说,“我要报仇。” 他抱紧她,眉间全是疼意,“我发誓,有生之年,我定会助你报仇血恨。” 接下来的日子,他们出了京师,他陪着她一道去找在“魏国公案”中虽被免死,却被洪泰帝流放到思南的爹娘。. 他们白日赶路,夜晚投宿,她总是不停做噩梦,梦醒时满脸泪水。他总守着她,可她到底年纪小,终于彻底崩溃,有一天晚上,她半夜醒来,一个人看着空落落的屋子,拔出剑来,差一点抹了脖子。他闻声赶来,救下她时,如释重负地将她紧紧勒在怀里,后怕得整颗心都揪了起来。 她像疯了一般,当着他的面儿,又想抓剑,他终于恼了,按住她的身子,在她瞪大的双眼注视下,唇覆上了她的。 他说,“这世上再无人让你留恋了吗?” 她泪水滚滚,说不出话来。 她没有告诉他,她大概是心理出了什么问题,想一次,就想杀人。杀不了人,就想杀自己。那晚,他没有离去,当他抱着她倒在榻上时,她傻在了那里,他的吻极有侵略性,就像他的性子一样,如同攻城掠地一般,轻易地掌控了她的思绪,不太费力地按倒了她。 那一刻,她没有拒绝。 带着一种疯狂的执念,她觉得这样也好。 什么矜持,什么矜贵都没有了。 她从此不再是韩国公府的郡主,她就当自己是个乡野女子也罢。恍惚之中,他们激动地探索着彼此,他不再是她记忆中的沙哥哥,而成了一个攻击性极强的男子。在羞涩、紧张、冲动的支配下,脸红心跳地完成了他们人生的第一次。 他在彻底占有她时,有过一瞬的犹豫。 可她却紧张地闭着眼,攀住了他的肩膀。 他终是沉了下来,却在那一刻,低低唤她。 “邈儿,看着我。” 她没有看他,一直不敢看他。很久之后,她也一直后悔。她应该看一看的,看一看他那一刻到底是什么表情,会不会与她一样的紧张。她太紧张,紧张得过程都忘记了,只记得,那疼痛害得她眼泪像滚豆子似的往下掉。 他在这事上是一个强势的人,可她的眼泪总能唤出他的极尽温柔。她也是一样……哭虽哭,却恨不得为他交付自己的所有,害怕给得还不给多。次日,她把祖母留给她的鸳鸯玉佩,一分为二。一半归他,一半自己留在身上。玉佩是一双,她希望,人也永远是一双。 她说,“你会永远对我好吗?” 他说,“即便有人用天下来换你,我也不换。” 她说,“生死契阔,执子之手,与子偕老。” 他说,“情定一生不悔,邈儿,我此生定不负你。” 去找她爹娘的一路上,连夜晚的风都是暖和的,他的身子也是暖和的。那是她这辈子,经历过的最幸福的日子,她觉得只要一伸手,她就可以触到满天的星星。 她说,“我十六了,等找到爹娘,我就与你成婚。” 他说,“我一无所有,你爹娘会同意吗?” 她逗他,“若是他们不同意,怎办?你要放弃吗?” 他低低一笑,“他们同意最好,若是不同意,我便抢。” 她开心的抱住他,“不会,我也一无所有,我们正合适。” 他们翻过一座又一座山,走过一个又一个城市,看过一天又一天的朝阳,也穿过了一个又一个落日,终于在思南府见到了她流放在此的爹娘,已经身染重病不久于人世的爹娘。 她很庆幸,她终是赶来了,到底见到了爹娘最后一面。 父亲与她一样,承受着全家被处斩的痛苦,瘦得不成人形,临死前,他目光殷切地看着她,欲言又止。她读懂了父亲的意思,他曾是玉树临风潇洒翩翩的男子,他是当朝的第一个驸马都尉,他曾是她心中最为英俊的儿郎。可短短几个月,他满头的黑发半白了,他洁白如玉的手上是条条的青筋。她想,父亲是想让她复仇。 她的母亲不一样,她把妹妹李娇的手交到了她的手上,她看着她爹和她们姐妹俩时,眼神是是歉意的。那个下命令的人是她的亲爹。她相信,如果可以,母亲愿意为了那个金銮殿上的天下第一人去恕罪,哪怕用她的生命作为代价,她也在所不惜。 临终前,她母亲说,“邈儿,带着妹妹,好好活,不要再去京师。” 母亲还说,“娘这辈子投错了胎,却没有嫁错人,我跟了你爹爹,有了你们姐妹俩,值得了。邈儿,生死由命,再不要去京师了。” 母亲还交代,“骨肉亲恩,邈儿,一定要替娘照顾好娇儿。” 她知道,爹和她们姐妹俩的命是娘在乾清宫殿前跪了三天三夜求下来的。可李家全家人都死了,她爹爹活着又有何意义?她娘的苦,她爹的恨,她都懂。 将当朝的大公主和驸马爷葬在了思南一片郁郁葱葱的坡地上,她领着李娇与沙漠一起在爹娘的坟前磕了头。 沙漠跪在那里,沉着嗓子说:“岳父岳母在上,小婿没法赶在你们活着时与邈儿结为连理,但在小婿的心中,已将邈儿视为吾妻,小婿在此立誓,在我有生之年,必当怜她护她,不让任何人欺了她。” 她低低垂泪,重重磕头,“爹,娘,我会好好活着的,我一定会好好照顾妹妹,你们放心的去吧。李家的大仇,我一定会报的。” 在父母的坟前,在呼啸的寒风中,沙漠将她紧紧拥住。 “邈儿,从今往后,我不会让你再掉一滴泪,更不会再让你受今日之苦。” 葬了父母,她不准备回苏州了。 沙漠说,要带她回他的家乡。 他的家里有一片大草原,有红彤彤的太阳,有湛蓝湛蓝的天空,有成群结队的牛羊,有热气腾腾的奶茶。他还说,他原本不想要的东西,为了她,他说他要去争。她没有问他要争什么,她只说好,不论他说什么,她都说好。 因为,除了妹妹,她只剩下他了。 他们日夜赶路,他们恩恩爱爱。 他待她极好,会照顾她,也照顾李娇。 李娇跟在他们的身边,她还小,没有她这般的烦恼,她总是快乐得像一只小鸟。李娇长得好看,她刚满十四岁,却出落得像一个小妖精,她身前身后的围着沙漠转,甜甜的唤他姐夫,姐夫。她那个时候很蠢,只当李娇是孝子心性,还在为了沙漠不太喜欢她妹妹而烦恼。 对,沙漠不喜欢李娇。 因为她总喜欢在他们亲热的时候来缠着她。 为此,她对沙漠很是歉意,却又在私底下请他原谅她的妹妹。 有一天晚上,他们投宿在汝宁的一间客栈。吃过晚饭他就出去了,说要先去联络他的家人。她与李娇聊了一会就躺下睡着了,睡得特别的沉,以至于他彻夜未归,她都是第二天醒来才发现的。 他进来的时候,脸色很难看,拳头紧紧的攥着,好像很是生气。她有些害怕他那个样子,她问他是不是李娇又惹他生气了。他好像有什么话想对她说,可结果他一拳捶在榻沿上,还是什么都没有说,只是抱紧她贴了上来,她不明所以,只是配合着他,心里有些奇怪——他的身子向来很热,但那天,他全身冰凉。 “沙哥哥,出什么事了?!” 他没有说话,只是很急切的吻她。 “你告诉我啊,到底出什么事了?” 她总觉得这中间有什么问题,可他却阻止了她继续问,像是恨不得嵌入她的身子,抱得紧紧的,声音更是从未有过的哑,“邈儿,抱着我,不要离开我。” “我怎会离开你?你在说什么?” 她在他怀里,问了几句,可接下来他却没有给她思考的时间,他渐渐掌控了她的情绪,两个人再没有说一句话,双双滚倒在榻上,他的疯狂打败了她,让她来不及考虑,只觉得那一晚的他如此急切地想要她,如此的害怕离开她。 在最极致的快活里,她依稀听见门外的李娇喊了一句“姐夫”,又喊了一句“姐姐”,可她没有办法答应,只能羞涩的与他一道沉浸在那快乐的深渊。 等他们再次出现在屋外时,她羞红了脸,不敢去看李娇。可终究还是看清了李娇脖子上的几个红痕,她熟悉这种红痕,一时有些害怕,可李娇笑着告诉她,是昨夜被蚊子咬的,她想想也是,怎可能发生什么呢? 那时候,她太幸福。 幸福得没有注意到他的男人闪烁的眼神儿。 从那日之后,他待她更好,可她发现,他更不喜欢她妹妹了,总是躲着她,但李娇更爱缠他了,有时候她也会生气,训斥李娇几句,告诉她,她不是孝子了,不要这个样子。但李娇有一个杀手锏,只要她一生气,她就嘟着嘴,眼眶里盈满泪水,说起去世的爹娘和韩国公府的亲人…… 不知走多少个日夜,她们终于快要靠近沙漠的家乡了。可天不遂人愿,大批的大晏追兵赶了上来,他们嘴里喊着要捉拿北狄皇子…… 他们带着柔弱的李娇,没有办法与大晏兵厮杀,只能边打边退,可大晏追兵却一直穷追不舍。她也是那个时候才知道,原来他不仅是大漠人,还是北狄的皇子。她心里有很多的疑惑,可当时太过凶险,她来不及追问,他也来不及向她解释。 他只是叫她,“你带李娇先走。” 她不肯,她不愿独退,她说要死也要与他死在一起。 他向来是骁勇善战的战将,听了她的话,他有些生气了,“你带她往北走,很快会有人接应。你在这里,我分心,你是想我死吗?” 他的声音很大,她从来没有见过他那么凶。 她知道他一个人更容易脱身,一横心,带着李娇调转了马头。 那座山是北狄和大晏的交界,他说他送了信回去,很快他们就安全了。可他一人之勇,也拦不住太多的人。很快,成千上万的马蹄声盖住了他们的蹄声。他的身影越来越远,她回过头去,与他遥遥相对,清楚地看清了夕阳的光线下他英挺的身姿是那般的英武不凡。 她们跑到了山头,一群北狄兵黑压压潮水一般涌了过来。 她知道是沙漠的人,她们拼命招手。 可后面的大晏追兵也越来越近,他们的旗幡在风中飞舞,马蹄声惊得整座山都在震动。大晏兵与北狄兵厮杀在了一起,她且战且退,带着李娇退至一处山崖,想把李娇的身子藏在岩石后。 可这个时候,大晏弓箭手的箭矢却冲她们疾飞了过来…… “姐姐!”李娇在惊叫。 她没有犹豫,拿身体拦在了李娇的身前。 箭身入肉,她知道没有射中要害。 可在她转身的刹那,她的胸口上多出了一把匕首。 李娇握住匕首的手都在颤抖,她目光全是恨意。 “姐,我恨你。” 她瞪大眼睛,百思不得其解,“为什么?” 李娇流着眼泪抱紧了她,就像在紧张她的受伤一样,却低低在她耳边说,“你还不知道吧?我已经是姐夫的人了。那天晚上,就是你看见我脖子上吻痕的前一天晚上,他夺了我的身子,我也愿意把自己给他。可是有你在,他不敢要我,你就是横在我们中间的绊脚石。有你在,我们就不能在一起,有你在,我就终身不得幸福。你知道的,他是一个重信诺的男人。” 她整个人都僵住了,浑身都在颤抖,却不是疼痛。 她想起了那天早上回来时他的吞吞吐吐,她想到他居然先占了她妹妹的身子,然后又跑回来占了她,她突然觉得很恶心。她真的吐了,狠狠的吐了,不过,吐出来的全是鲜血。 “姐姐,去死吧!我会替你好好爱他……” 旗幡“呼啦啦”飘在她的眼前,她看见了北狄兵越来越多,看见李娇放开了手,并在她胸前狠狠一推,她倒了下去,背后不足一丈就是悬崖,与幸福和爱情一线之隔的悬崖。她的身体在迅速的坠落,她听见崖上的李娇在失声痛哭,在大声喊“救我姐姐”,她听见了沙漠的狂吼声…… 她到底还是没能去到北狄。 她到底还是没能与他白头偕老。 可她命不该绝,被闻讯赶来的慈心师父救了。 师父说,“痴儿,这世间的情爱,本就是骗人的。它就是一个华丽的茧,缠着人,束着人,直到人鲜血淋漓,伤痕遍体,不会笑,也不会哭,也不得解脱。” 她笑着问,“师父,宁邦寺的慧能大师,苦守了你一辈子,她也没有离开冷月庵,也是执著在红尘里。不过师父,以前弟子一直不明白,你为何不能原谅他,如今,我懂了。坠入过地狱的身体,再也上不了天堂。” 一个个被痛苦切割出来的画面,浮现在脑海。 李邈慢慢的,深深地吸了一口气。 那一日的夕阳,骑兵,弓弩,刀剑,鲜血,旗幡一件件都还历历在目,可到如实,也实实在在过去了三年之久了。她混迹于混沌的江湖,他远走北狄,带着她的妹妹,一路熬成了手握重兵的北狄太子。 这一天,当她终于再次站在了他的面前,他却不再是当初穹窿山上的沙哥哥,她的沙哥哥。而是北狄的太子爷……还有了一个她不熟悉的名字——哈萨尔。 他们曾经激烈拥抱接吻,曾经有过男女间最亲密的事,曾经热切地盼望大仇得报后的甜美生活,曾经把彼此当成这世上最亲的人。可如今,他们彼此注视,往事纷飞,就像这时飘落在头顶的微雪,还未落在地面,还未脚踏实地,就在众人的目光中,化成了一滩描不出形状的水渍。 一刹,又仿佛永远。 她的思绪终于回到了面前,那个满身鲜血的男人身上,心弦紧绷得像一拉就要断开。可她仍然没有动,只俯视着他,也俯视着哭得肝肠寸断的李娇,慢慢问他。 “痛吗?” “不痛。”他抹了一把流下的鲜血,冲她张开手臂,“邈儿,下来。” 她看见了他眼里的痛意,突然觉得有些可笑。 “你真不怕我杀了你?” 他痴痴看着她,只是笑,“依你的本事,若是诚心杀我,这一箭,不会射在手臂上。”说到这里,他喉结动了动,突然又苦笑,“即便你真要我的命,予了你,又有何不可?邈儿,只要你能快活,动手吧!” 他咬牙拔下手臂上的箭,满身鲜血,却笑得极为开怀,就像穹窿山上看见她那样,就好像他们两个之间从来没有过嫌隙那样,恍惚间,竟露出几颗洁白的牙齿来,又慢慢朝李邈走去。 但他疯狂的行为,已经让北狄兵士都疯了。 “太子殿下!不可。” “太子殿下——” 整个街道上,都是密密麻麻的人群。 空气变得极为低压,他一步一步走近,带着炽烈得让她不安的情意,嘴里只是唤着“邈儿,下来”,李邈眸中冷波浮动,声音仍是冷若冰霜。 “你若再进一步,下一箭就会是你的心脏。” “随你。只是邈儿,你当真忘记了我们过去的种种?” “生死俱忘,何况情爱?人间种种,不过昙花一现。” “邈儿……” 在他深情的呼吸里,李邈突然低吼。 “一句话,放不放人?我要的人。” 哈萨尔的视线瞬间模糊,只见在漫天飘飞的微雪里,她丢下了弓弩,刀尖指向的是她自己的脖子,样子决绝得不给他任何的机会,一双眸子凉得没有丝毫的情绪,就连恨他似乎都没有。他使劲儿抬起头,不让眼眶里的湿意落下来,情绪稍稍平稳一下,才无奈的垂下了手。 “放。” “太子殿下!”北狄兵士再次大喊起来。 哈萨尔没有回头,只摆了摆手。 “本宫说,放了他们。” “不!”李邈阻止了他,淡淡说:“我只认识这两个忻娘,和旁的人没有什么交情,他们的死活与我无关。我如今只要这两个姑娘。其余人,太子殿下自己处理吧。” “好,你说什么就是什么。” 哈萨尔停下脚步,吩咐边上的人,让开了道路。李邈亦不看她,只低低喊了一声“雪舞”。很快,只见街道上围观的人群里,走出了两个清秀的年轻男子来。他们腰上佩剑,俨然也是女扮男装。 “是,大当家的。” 她们接了命令,走过去带走了赵如娜和绿儿。 屋脊上的李邈仍是没有动弹,直到看着赵如娜上了马车,她才一字一句地对哈萨尔说,“安排她们出关。” “好。”哈萨尔这个时候仿若一只忠犬,看着她漆黑的眼瞳,害怕失去她的惊恐战胜了一切,自然她说什么就是什么。只是他每说一个字时,那抑止在喉间的情绪,都生生降压了空气里的气压。 他疯了,在场的北狄人也都疯了。 一个号令北狄的男人,他们高高在上的太子殿下,竟然就这样被一个莫名其妙的女人给镇住了,实在让他们不敢接受。 没多一会儿,杨雪舞回来了。 她在李邈的耳边低低说了几句什么,大概是说赵如娜安全了之类的话,李邈听完点了点头,身体慢慢后退,可手上的刀子仍然死死抵着自己的脖子。 “后会无期!” “邈儿,不要走!” 哈萨尔疯了一般想过去,想狠狠抱住她。 可她刀子却往脖子一压,冷笑一声,淡淡反问。 “你怎说得出口?娥皇女英?” 他面色一变,像上去,又害怕她伤害自己,终于捂着伤口软了脚。李邈沉默地看他一下,慢慢转头看向了地上跪坐的李娇,目光里有失望、有伤心,更多的是深深的痛意。 “李娇,你就没有话对我说吗?” “姐姐……回来吧……我们是亲姐妹……” 李娇身子在发抖,一直在发抖,声音也在抖。她害怕李邈说出来真相,很害怕,害怕得这一刹,说话都像在咬舌头。 “惟我惟妹,实是同生。早丧先妣,思百常情。 女子有行,实远父兄。骨肉之恩,固有归宁。 何吾离析,隔是天庭。自我不见,于今二龄……” 李娇带着哭腔,流着眼泪低低的念着她们母亲当年教的诗句。李邈一动不动的看着她,面上忽明忽暗,情绪不明,李娇猜不透她心中的想法,一双通红的眸子里,全是恳求。 “好一个骨肉之恩……” 李邈看着她,也看着他。 终于她慢慢闭了闭眼,一个转身,衣袂飘飞间,人影急快地掠了出去。将那些恨意,痛苦、怒火全都丢在了脑后。一个是她唯一的妹妹,一个是她曾经深爱过的男人,往后,就让他们生活在一起吧,她为了爹娘,只当成全。 “邈儿——” 哈萨尔半跪在地上,撑着钢刀的手微微发颤,就像刹时被人抽去了所有的力气一般,刚刚失而复得,又再次失去,刚刚以为老天终于给了他一个机会去弥补,但老天又活生生从他面前夺了她去。 ------题外话------ 今天有事,传得晚,错字多,先传了再来改,谢谢! 第138章 失足跌落! 人活着,就靠一股精气神。 神在时,可横刀立马。神去时,如枯藤萎地。 “太子殿下!” “太子殿下!” 耳边的声音很多,很多人都在喊着这一个称谓,可哈萨尔就像根本没有听见一般,默默的呆立在那一处。或者说,他根本就已经把周围的人排除在了他的世界之外。 没有人知道他在想什么。 他半跪在地上,嘴角一直在微微抽动。 那是一种痛苦到极致后的无意识抽搐,他整个人都软了。 四周陷入了死一样的寂静。 雪,还在下,风,还在吹。过了好一会儿,他像是突然想到了什么,手掌握紧刀鞘,慢慢用力撑起身来。随着他的动作,他受伤的手臂鲜血汩汩而下,但他却浑然未觉,甚至丝毫也没有发现他**的盔甲磨蹭在伤口上,到底有多么的疼痛。 他飞身上马,一个巴掌狠拍在马身上。 “驾”一声,战马飞奔而去,直接冲向了山海关的城门。 “开门——” 人还未到,他先咆哮了出来。 守城的兵士看到远远过来的一群人,山呼海啸般吼着什么。而他们的太子殿下满身鲜血,骑马冲在了前面。以为有什么紧急军情,谁也不敢多问,听令地拉开了铁栓,打开城门。 “不要!不要开门x上,快关上。” 紧跟哈萨尔身后的北狄将校们嘶声大喊着,也冲了过来。 他们都猜测出来了,他们的太子殿下是要出城去追那个女人。可那个女人是大晏人,她出城没事,但哈萨尔却不能追出去。山海关外不远就驻扎着元祐的兵马,他要跟着追出去,结果只能落在元祐的手上。 有人喊开门,有人喊关门。 守城的兵卒左右为难,僵持在了那里。 “开门!本宫让你们开门。”哈萨尔气恼到了极点,声音几乎是在嘶吼。 “不许开门!谁敢开门,我便杀了谁。”一位北狄将军大声呐喊着,飞扑过去拦住已然失去了理智的哈萨尔,拽住他的马鬃,活生生把奔腾的战马勒停下来。然后,他气喘如牛跪在当场,与众将校一起声声哀求。 “太子殿下,您冷静,冷静一下。” 见此情形,城门口的人恍惚反应过来了,他们急忙忙赶在哈萨尔冲过来之前,把半开的城门“哐啷”关上,插上了铁栓,守在了城门口。哈萨尔大口喘着气,赤红着眼看向紧闭的城门,然后咬牙切齿地奔过去,一把拽住兵卒的领口,大声咆哮。 “打开!打开——” “太子殿下!”那人面色煞白,吓得瑟瑟发抖,“您杀了我……也不敢开!” “太子殿下,今日你要出城,除非从我等的尸体上踏过去!” 一大片将士齐刷刷跪在潮湿的地上,城门口捅过来的人越来越多。他们齐声请命,李娇也随后骑马赶到,哭天喊地的叫他。但他就像失心疯了一般,整个人都不对劲了。闭了闭眼睛,他狠狠放开那名兵卒的领口,仓惶得像一只被打慌的兔子,死劲去掰扯城门上的铁栓。 可很快,他被更多的人拦了下来。 “不可啊,殿下。” “你们放开我!”僵持之中,哈萨尔赤红着双目,突然像一头发怒的猛兽,推开了拦在面前的众人,只身奔向了关隘,又以极快的速度跑上了山海关的城楼。 城楼上风声很大。 他僵硬地伏身趴在墙垛上面,极目远眺向官道上策马飞奔的一人一骑。那人飘飞的袍角越来越远,在湿冷的雪花中,从此远离了他的世界。 “邈儿……”他无声的张着嘴巴,俊朗的五官皱在一起,面色扭曲得像在哭泣,可一滴泪水也没有流下来。 冷风在城楼上呜咽。 山海关,这是天下第一雄关。 它固若金汤,它重兵驻守,可此时,整个天地就像只有他一人。他呼呼喘气,大张着嘴巴,冷风灌了进来,他却像没有感觉,无声的呐喊着,哭泣着,可喉间却像突然间就失去了语言功能。 自从她三年前掉落悬崖那一日起,支撑他活下去,支撑他一定要夺得北狄江山,要攻入南晏天下的支柱就只有两个字——复仇。为被晏军射下悬崖的李邈复仇,也为了他当日的承诺,一定要为李家复仇。 可如今,她不需要,她不再需要他了。 没有了她,即便他夺得这天下,又有何用? 即便他夺得这天下,又与何人共赏? 如今她就在眼前,可她却离如天涯…… 他胸中沉痛难忍,而今日的疼痛,比当日她掉落悬崖时还要痛一百倍,一千倍不止。那个时候他还有仇恨支撑,如今连仇恨都没有了……他还剩下什么? “邈儿——” 他在城墙上,她在官道上。 他终于喊出了声,可声音却小得他自己都听不见。 终于,她纤细的背影慢慢消失在官道上,越来越远,远得似乎再也看不见。他无声地闭上眼睛,双脚不知怎样就爬上了墙垛,身后一众跟过来的人顿时炸开锅了,他们呼着,喊着扑了过去,李娇更是像疯了一般,扑过去狠狠的抱住他。 “不要……哈萨尔……你要做什么……” 他身上的战甲在寒风中冰冷刺骨,冷风吹得他的发梢一阵阵翻飞,他转过头来,看着她,又像没有看见她,更多的像在自言自语,“当日她孤零零从悬崖落下时,是怎样的感受?” “哈萨尔,不要这样,我姐姐她不愿意看见你这样!” 李娇哭喊着,抱紧了他的腰,飞快朝北狄将校们使眼神儿,让他们过来阻止显然已经陷入了某种癫狂状态的哈萨尔。可他们脚步未动,哈萨尔却突然甩开了李娇,看着她,像还在梦中一般,沉着嗓子问她。 “为什么当初死的人,不是你?” 李娇一愣,傻乎乎呆住。 “我……我也愿意替我姐姐去死……我知道,当日她是为了救我,才被晏军的箭射下悬崖的……可如果老天给我这样的机会,我一定会替她去死的……” “不必了。”他整个人站上墙垛,声音极冷,“你好好活着吧,她希望你活着。” “不要,不要啊。”李娇发疯一般抱住他的小腿。 哈萨尔突然恼了,一脚踹开她,“滚开!” 李娇满脸泪水,却不敢再走近,“我到底哪里不如我姐姐,你告诉我,我到底哪里不如?” 他忽然回过头来,“你哪里都不如她。她会为了我去死,你却不会。”最后一个字说完,他怪异一笑,身体突然往后一倒,整个人从高高的城楼上落了下去。 “哈萨尔……啊……不要啊!” 李娇尖锐呐喊着,弯腰半伏在城墙上,看着那个自始至终都不属于他的男人,失声痛哭。这一瞬间,她终于承认,她真的没有同他一起跳下去的勇气。这个世上,除了她那个傻姐姐,谁可以为了别人去死? “太子殿下!” 北狄将校们的呼声,直入云霄。 谁都知道今日的太子爷不正常。 可谁也没有想到,他竟然会干出这样的事情来。 山海关的城门洞开了,无数的北狄兵士簇拥到了城楼下面,他们伸出了手臂,看着从城墙上跌落的太子爷面如死灰的脸。他在极快的跌落,可那个已然远去的女人,终究没有听见他濒临死亡的呼喊。 哈萨尔紧紧闭着眼,面上诡异地带着微笑。 从她将箭射入他的身体,决绝离去开始,他就知道,他真的失去她了。 可这一刻,在猎猎的冷风中,他终是又看见了她的笑容。 她说,“沙哥哥,从此我们不会再分开了。” 他也一直在笑。三年了,他的心从无此刻这般安定。 “邈儿,我此生必不会负你。” 他们四年相守,三年分离,跨越了长长的七年时光,有过许多的前尘往事。从城墙坠下的短短距离里,那些片段走马灯似的在他脑子里过了一遍。除了刻骨铭心的思念之痛,余下的大多是美好。他原就想感受一下她当日坠崖之痛。此时不免又想,当日她是否也曾像他这般,回忆了一遍过往? 七年。如今,也算有个了结。 …… …… 李邈打官道奔出去追上赵如娜的时候,她正与杨雪舞和锦宫另一个叫丽娘的姑娘坐在一个山坳子上,看着白茫茫的天地发呆。 先前在街上的惊魂一幕,赵如娜如此想着还无法回神。 她不知道李邈何时会过来。 可终究,她还是来了。虽然她的脸色实在难看。 “大当家的,你回来了?” “嗯。”李邈冲她点了点头。 “你没事吗?” “没有,你们还好吧?” “我们都好。” 虽然不知道李邈与哈萨尔到底有什么故事,可赵如娜不傻,多少也能猜出一些,也可以想象她此时心里的难受。女人的心事,只有女人才知。虽然先前他们并没有多说什么,可赵如娜看得出来,那个北狄的太子爷一定在她的心里。只有心里装了那个男人的时候,她看他的眼神,才会有那样深沉的痛楚。 这个时候的李邈,已经恢复了平静。至少,看上去很平静。 她大概问了一下赵如娜先前留书的情况。 可看着她苍白得近乎透明的脸,赵如娜却不敢说得太深。有些话,牵涉太广,她只能咽回肚子里。“大当家的,大概就是这样。更多的,我不能告诉你。” 李邈看着她,默默的,好久没有吭声儿。 赵如娜脸上的歉意更深。为了哥哥做的事情,越想越是难堪,神色极是为难,“大当家的,对不住……” 她想委婉的解释,可李邈却阻止了她。 “你不必多说,我都懂。” 李邈又怎会不懂?今日赵如娜的处境,还有她眼睛里流露出来的歉意,和当年她娘躺在床上时的样子一模一样。无助,徬徨,无奈,可凭一己之力,根本就改变不了那些男人的野心,也改变不了任何的时局。她今日能做出这样的举动,已属不易,她又如何能去要求她更多? 每个人都有亲人,每个人都愿意为了亲人付出…… 想到“亲人”两个字,她嘲弄地弯了弯唇,神态麻木地将怀里的钱袋掏了出来,倒出一些银两,交到赵如娜的手上,淡淡地说:“郡主,我这两个随从身手都不错,她们会护送你去辽东。” “你呢?”赵如娜微微吃惊。 “你不是说阿七可能有危险吗?我得去漠北。”略略停顿一下,她别开脸去,看着远处在冷风中瑟瑟发抖的一根光秃秃的枝丫,呢喃般低沉着嗓子,“阿七是我唯一的亲人了,我唯一的妹妹,我不能看着她出事。” 赵如娜心里略有吃惊。 如果她没有记错,先前街上那个女人是唤李邈做“姐姐”的。 可如今她说阿七是……唯一。 但她没有多问。每个人都有每个人的不易,有些事情经不起打探,有些秘密经不过深挖。事已至此,总归得走一步看一步了,她深深冲李邈施了个礼。 “好。大当家的,此去漠北,路途凶险,你要保重。” 冷风无言,李邈亦无言的沉默了一下,然后率先翻身上马。 “郡主,就此别过吧。” “大当家的……”赵如娜微微一笑,“大恩不言谢,你我若有来日,菁华必当重报。” “郡主言重了。”李邈淡淡摆手,神态极为清冷,“江湖人间,人间江湖,有今日莫问明日,若还有明日,你我自当把酒言欢,更不必论报与不报。告辞。” 去辽东和漠北不在一个方向。李邈速度很快,说话间已然策马插入另一条小道转了方向,身影隐入了一片微雪茫茫之中。 看着她离去的孤单背影,赵如娜默了默,回头看了看杨雪舞,踌躇着说:“杨姑娘,你跟上你们家大当家吧,她情绪不太对。有个人在身边,一旦有什么事,也好有个照应。我去辽东,有丽娘和绿儿就够了。” “可是,郡主……” “我心意已决,你去吧。” “那……好。” 其实杨雪舞也并不放心李邈,只是碍于她的吩咐不敢轻易离开赵如娜。如今见她都这样说了,而且那般坚持,她没有再犹豫,默默上马,互道珍重,跟在了李邈的身后。 “哎!” 赵如娜深吸口气,长长一叹。 问世间,情为何物?看这痛楚,她此生都不愿再涉情事。 “走吧,我们也出发。” …… …… 漠北草原上的冬天实在太过漫长。 漫无边际的雪花,纷纷扬扬,就好像永远也没有尽头。 自打山海关一线被北狄军占领之后,朝廷再没有消息传过来。驻扎在锡林郭勒草原上的大晏军队,就像落入了汪洋大海中的一个孤岛,无人问津,却又人人都知晓粮草被焚之事。因此,这些日子以来,营中的气氛极为凝重,极为诡异。每日士兵们见了面,都像肚子里揣了事儿,不再像从前。 外面那些流言,终究传入了军营。 北伐军中的将士好多都跟了赵樽有一些日子了。可十五万大军,十五万的数目注定了里面的人将会良莠不齐。私下里,已经有了一些对赵樽极为不利的言论,夏初七混在营中,都听在了耳朵里,却只能当成没有听见,更不敢告诉赵樽。 他若知晓,一定会很伤心。 而且这个时候,她也管不了这些了。 除了日复一复无奈地看大雪,她如今只操心一件事情。 赵樽的头疾复发了。 这一次头疾来势汹汹,比往常任何一次都要厉害。虽然他仍然一如既往地不吭声,不喊痛,但整整十来天时间,他睡不好觉,整日整夜的都睡不着,眼睛里布满了一层红通通的血丝,看得她心疼不已。 头疾引发的原因,是他思虑过甚。说白了,心病。 这十来天里,他实在太过沉默。 没有了哈萨尔来骚扰,营中无大战。整日里,他忙着肃清军纪,整肃兵员,排查兵卒来源,做事比往常更为严厉认真,看上去就像什么事都没有发生过一样,可夏初七知道,他与往常不一样了,具体哪里不一样,她也说不上来。就是如今的他藏得很深,很难猜测,或者说,他心里已然埋了一根刺。一根触摸一下,就会疼痛的刺。 她试图开导他。 她把自己听来的大道理绕着弯儿地讲给他听,一遍遍讲那些心灵鸡汤故事。可不论她说什么,他的话都很少,少得她都抓狂了,不得不放弃心灵鸡汤的治疗。 很明显,大道理他比她懂得更多。但每一种痛,不是亲身经历的人,永远都不会明白。哪怕她是他最为亲密的人,她也不能真正感悟他的痛楚。 她能做的,就是照顾好他的生活,还有他的身体。 如今的大草原,缺衣少食,粮草断绝,甚至在茫茫白雪下,都没有地方能狩猎,即便野外生存能力再强的人,到了这个时节,这个地方,都得抓急上火。然而,最让她觉得扯蛋的是,没有朝廷的圣旨,大军不能私自拔营退出漠北草原,至少在还没有饿肚子的那一刻,他们还得遵守命令。 军令如山。她懂。 可她却不知道赵樽到底是怎样想的。她的印象中,他是一个有主意的人,也是一个腹黑到极点的主儿,很少让自己陷入这般的被动。如今,为了哪般? “阿七,你在做什么?” 突然传来的声音,打断了她的思绪。 夏初七回头一看,正是顶着风雪进来的赵樽。她心里一暖,抿着唇笑了笑,像一只快活的鸟儿似的扑了过去,愉快地拍掉他肩膀上的雪花,拉起他的手凑到唇边儿,呵着热气儿,笑眯眯地告诉他。 “我在给你配药。” 他怜惜地揉了揉她的脑袋,唇边有笑意,“辛苦了。” “不辛苦。”夏初七踮着脚尖儿,左右偏着脑袋,观察他的面色,“今天头有没有好些?” “嗯,好多了。” “才怪!”夏初七瞪他一眼,“你这个人啊,就是不爱惜自己。”说罢,她拉他过去坐在铺了软垫的椅子上,然后把他的双手放在自己的怀里,让他变得暖和一点,自己却伸手替他揉着额头。 “你放心,天无绝人之路,我们会有办法的。” 赵樽抬头,目光深了深,看着她,突然拉她下来坐在自己的腿上,环住她的腰身,一个吻,落在她的眼睛上,他的唇冰凉,声音却极暖。 “阿七,爷不会让你一直吃苦的。” “又说傻话,谁苦了?这日子就算苦啊?去!我觉得开心着呢。” 夏初七低低笑着,双手勾着他的脖子,与他搂抱着腻乎了一会儿,突然想起自己的事情来,火急火燎的起身拿一张薄毯搭在他身上,嘱咐他闭上眼睛先休息一会儿,自己则拿了方子出去,找孙正业要了药材,又去伙房里熬好了,才端了药碗入营帐。 “喂,你又在看书?怎么不听我的话。” 她哼一声,把药碗放在案几上,叉了叉腰,夺过他手上的书,状似生气地瞪他一眼,这才嘟着嘴巴把药碗端起来吹凉了,试了试温度,放在他的手上。 “赶紧吃药。” “哎!爷的阿七,怎变成管家婆了?” 他挑了挑眉,调侃一句,不疑有它,“咕噜噜”把药喝光了。 收藏好药碗,夏初七满意了,半哄半骗的把他拉到床上躺下,又替他脱去了身上的衣裳,生了一个火炉,这才靠在床头上,把他的脑袋挪过来,一边儿替他按摩着头部,一边儿小声陪着他说话。 他太缺睡眠了。 每一次她睁开眼,他总是醒着的,要不然就是半醒半睡间,满头是汗的突然抱紧她,令她心悸不已。所以,先前他喝的汤药里,她特地加了一些帮助睡眠的药物。很快,药性发作了,他没有了声音,头靠在她的怀里,呼吸均匀了起来,可眉头还紧紧锁着。 “你啊,就是一个操心的命!” 低低说着,夏初七放开手,低头吻了他一下。 “好好睡一觉,什么都会过去的。” 他没有回应,她愉快地笑了笑,满意地下了床。可她刚蹑手蹑脚地准备离去,他却突然一把抓紧了她的手,把她抱了过去,像是不安,又像是紧张,声音低哑的呢喃。 “阿七,别走。” 夏初七吓了一跳,这样强的药性反应,他还能说话? “我在呢,没走,没走。”又是心疼,又是难过,她不敢再离开,伸手盖在他的眼睛上,坐下来,又替他按摩了许久,直到他再一次昏沉沉睡过去,她才终于松了一口气,替他掖好被子,转头出去,拿了个凳子坐下来,守在帐门口。 他太累了,太需要休息。她不能让旁人来打扰他。 可时不时都会有的禀报,都会让他操心。 孙正业过来的时候,她正百无聊赖地闭着眼睛打盹,思考要怎样才能在草原上找点好吃的给赵十九打个牙祭。 “小齐,营中好些兄弟感染了风寒,但药材贮备快用光了。你看如何是好?” 夏初七噌一下坐直了身子,看了看赵樽的方向,压着声音。 “告诉殿下了吗?” 孙正业摇了摇头,也低低说,“没有啊,这几日殿下情绪不大好,我没敢说。” “你做得对,先不要告诉他。” 夏初七赞许地给孙正业竖了竖手指。 可如今没有足够的粮食,没有足够的冬衣,没有足够的药材,没有足够的生活贮备,甚至很快连火炭都用不上了,十五万大军怎么办?又一次,她心里升起了往常赵樽常说的“大逆不道”的念头。真惹急眼了,十五万人去做强盗也能吃饱穿暖,活人真能让尿给憋死? “你放心吧,我会想办法的。” 夏初七安慰着孙正业,等他诺诺地离开了,自己却有些头痛。 这茫茫大雪原,上哪儿想办法去? “小齐,殿下呢?!” 陈景是兴冲冲走过来的,肩膀上的雪花还未化,看到夏初七像一个门神似的坐在帐门口,他显然愣了一下,随即拱了拱手,压低了嗓子,“殿下睡着了?” 夏初七点了点头,没好告诉陈景,她在赵樽的汤药里动了手脚,是强迫他“睡觉”的。而这个时候,她不能让任何事情,任何人打扰他,惊动他,包括陈景也不行,天大的事都不行。 “陈大哥,出什么事了吗?” 陈景面上难得带了一丝喜色,多日来不见的喜色。 “斥侯刚打听来的消息,山海关出事了。” 不管是山海关,还是嘉峪关,这个时候在夏初七的脑子里都没有多大的概念。她不是很有兴趣地挑了挑眉梢,懒洋洋地问,“啥事儿,城墙塌了呀?” “比城墙塌了更大的事。” 陈景憨直的脸上,笑意未退,“虽然北狄军极力封锁消息,可还是有传闻流了出来,说是哈萨尔失足从山海关城楼跌落,身受重伤,至今仍昏迷不醒。可据我们的斥候探来,据说不是失足,而是他为了一个女人,自己从城楼上跳下去的。” “啊?跳楼自杀!” 夏初七有点儿兴趣了,坐直了身子。 “这事儿新鲜,陈大哥,你赶紧给我讲讲。” “具体情况还不明朗。不过,如今哈萨尔重伤昏迷,朝廷已然从关内调遣了二十万大军前往北平府。到时候,他们与右将军在山海关内外夹击,想想,没了哈萨尔的北狄大军,不就是被咱们的人包饺子吗?” “去!”夏初七翻了个白眼,“与我们有什么关系?” 陈景微微一愣,又笑了,“关系大了,山海关一破,驿道通了,我们就不必再困在这个地方了。” 看了看陈景兴冲冲的样子,夏初七都没好打击他。 虽然赵樽没有告诉她什么,可她隐隐察觉出来,这件事根本就没有那样简单。不是山海关通了,驿道通了,粮道通了,粮草就能运过来的。漠北十二北神出鬼没,抢得了第一次,不能抢第二次?朝廷若有心,真会让赵樽困于此处? 她太了解这些政治家的阴谋了。 都不是好东西! 可再想想,赵樽这几日身体有恙,整日沉闷,哈萨尔“自杀”的消息,于情于理都是一件振奋军心的好事儿。 “对对对,是好消息,应该庆祝一下,晚上弄点好吃的。” 她兴奋的一拍大腿,就这么愉快的决定了。 可如今大雪封堵,为了节约粮食,军中将士都缩减到一日两餐了,哪里还有什么好吃的?陈景狐疑地看着她,目光里活生生写着“吃个屁”三个字。 “放心,有我楚七在,就不能短了口粮。” 她愉快地打了一个响指,笑眯眯地看着陈景,“陈大哥,你在这儿守着殿下,千万不要让人打扰了他。你晓得的,他好些日子没有睡觉了,这一觉,一定得让他睡饱,我去去就回。” 她兴奋地拿过狐裘帽戴上,就想往外跑,却被陈景拦住了。 “不行,你做什么去?” 夏初七莞尔一笑,看着他的眼睛。 “放心,山人自有妙计。” 一看她的表情,陈景就知道阻止不了她。 她这个人平素里为人随和,见天儿乐得跟什么似的,可那都是她的外面表现。实际上,她是一个极为固执且行事果断的女人,一旦她决定了什么事情,九头牛也拉不回来。不要说他陈景,就是营帐里那位爷,也磨不过她。 “那你小心点!不要跑远了。多带两个人。” 陈景嘱咐着,在她先前坐的椅子上坐了下来,守着赵樽。 外面,远远的传来夏初七低低的声音。 “知道了!” ------题外话------ 实在郁闷,我的笔记本空格键有点失灵了,可能敲打得太多,今天反应特别不灵敏,打字像蜗牛在爬……啊啊啊!难道是要换本本的节奏? 另,么么大姑娘小媳妇儿们。小说写出来,人物任人评。不过切记,不可攻击亲妈作者。作者是个好孩子,她善良大方又热情,可爱娇媚易推倒,大家要深深的,深深的热爱她。 第139章 蓬头垢面,也美冠天下! 夏初七从赵樽的营帐里跑出来时,外面的天气冷得都能抹掉耳朵。当然,她的耳朵都在狐裘帽里捂着,抹不掉。虽然如今营中生活条件极差,可赵樽再亏也亏不到她的头上,她身上穿得就像一个滚地龙,在地上打个滚儿也不会冻着。 她乐滋滋地喊上老孟,小二和小六,如今丁字旗就剩下他们四个人了,平素相处得关系很不错,算是与她比较贴心的人了。末了,又在营中随便挑选了大约十来个人就出发了。 她的目的地是离营帐不远的一个淡水湖。 这时节,湖中已然结上了厚厚的冰层。但再冷的天冰也只在湖水表面,水下们却是有鱼的,且冬季的水最是鲜美。以前夏初七曾经去过北方看人家冬季捕鱼,那一网网的鱼儿想想都能馋得如今的她流口水。 人多好办事,很快,他们就用装粮草的麻布袋合成了一个大渔网,顶着呼啸的寒风到了湖面。 十个大汉,凿冰洞很快。 夏初七学着后世冬季捕鱼那样,在一个半圆形的地方,先砸出一个大冰洞,再每隔一米左右砸上小冰洞,用木杆带着麻绳穿入冰洞里,在绳子后面连接渔网,然后再在冰洞里洒鱼饵。 湖面长期封冻,鱼在湖水下面缺氧,冰层一破开,又有了鱼饵可食,鱼儿都会争先恐后往冰洞处游。 “小齐,这个法子好呀。” 老孟呵呵笑着,毫不吝啬地赞扬起来。 “那是,我谁呀!小诸葛,那是普通人吗?” 没事儿就吹牛,是夏初七的拿手好戏。她当然不会承认,她就一个典型的“拿来主义”,用了先辈们几千年总结的知识在这儿献宝。脸上洋溢着笑容,她与兵卒们开着玩笑,畅想着今天的大丰收,晚上的美食,好不乐哉。 “拉拉拉,拉网!” “哟嗬,鱼来了!” 第一网拉上来了,把网里的鱼放在桶子里,居然有小半桶。 “继续!” 夏初七尝到了捕鱼的甜头,捂了捂被冷风吹得通红的脸颊,又指挥着兵卒们转移地方,用兵器砸开冰层,再次用北方渔民的方法,继续撒网捕鱼。 “今儿晚上,营中兄弟能有一顿鱼羹吃了。” “真美啊。” 听着他们的笑声,她舔了舔舌头,馋了。 人只有在饥饿的时候,才会懂得食物的重要,也会更渴望美食。她看着那些入了桶,很快就冻死掉的鱼儿,满脑子都是鲜美的清蒸鱼,油炸鱼,红烧鱼,酸菜鱼,糖醋鱼,火锅鱼……开心得根本就停不下来。其他人也与她一样,完全沉浸在捕鱼的快乐之中,根本就没有想到会有危险降临。 “小齐,这一网有些重啊。” 在老孟愉快地大吼声里,小二和小六拉着绳子,开心得咧着嘴,满嘴都是调侃的欢乐。 “肯定有大鱼。” “小二,你见过多大的鱼?” “比你的人还要大。” “拿你自己做饵捕上来的?” “若拿我做饵?嗬,就我这身肉,鱼都撑死了,还捕什么?” 听着几个人胡开着玩笑,夏初七瞥他们一眼,笑着喊。 “别贫了,加把劲,拉网。” 一群人用力拽着绳子拉网,可是那网也不知网到了什么,确实有些重,良久都拉不上来,在“一二三”的喊声里,突然,不知是网破了,还是绳拉断了,“砰”一声,一群人绳子一松,手上失重,纷纷往滑倒在地,惊叫出来。 原本站在冰洞边上观战的夏初七,突觉脚下晃动,一个愣神间,腰间突然传来一股推力,像是绳松失重的士兵砸下来的,又像是有人推了她一把,身体往前一倒,整个儿滑入了那个砸开的大冰洞中。 “小齐!” 一屁股滑在地上的老孟,面色煞时一白,和小二小六几个人飞扑向了冰洞。可那人扑腾两下,就没影儿了。 “小齐!”小六哭了起来。 “我不会水啊……我去叫殿下!”小二转身就跑。 老孟到底年纪大些,面色凝重,来不及多考虑,他把外袍一脱,一个猛子就砸入了冰洞中。 慌乱之中,夏初七落水那一瞬沉得极快。头顶上扑簌簌掉落的冰渣子,砸得她眼睛都几乎睁不开,结冰的湖水太冷,身体霎时冻缰,铺天盖地的冰面席卷过来,水压鼓臊着耳膜和神经,一直到她活生生呛了好几口水,才慢慢地镇定下来。 先人板板的,这水的温度,真比清凌河猛多了。 她打了个寒战,拼命的划动着双臂,想浮上冰洞。 可她正吃力往上爬,却见一个人落了下来,拼命在水中扒着,看见她狂喜一下就游了过来。她鼓着腮帮,顿时有一种想死的感觉。 老孟啊! 你这是救我,还是害我? “咕噜……咕噜……” 她又呛了一口水,见老孟似乎想要过来抓他,可他的身形在冰水中显然有些支撑不住,在水波中晃动得极为厉害。终究,他还没有游到她身边,人就开始灌水往下落。 老孟! 人的潜力果然是无限的。她几乎狂乱地游了过去,一把抓住了老孟的胳膊,可这样的天气里,她又是个姑娘,一个人根本就无法负担老孟身体的重量。偏又不能丢开她,这情形,让她不免苦笑。 要是这样死了,会不会太憋屈? 托着他的身体,她拼命想往上划,可冻僵的双手越来越无力,整个人疲乏起来,像是突然失去了依托般,慢慢往下坠。 混沌间,她想了许多,全是一些稀奇古怪的想法。比如人死了是不是就跟睡着了一样,没有感觉了?比如她死了赵十九会把她埋葬在哪里?比如她的石碑上会不会被他写上“赵樽之妻”?比如她还会不会回到她的那个时代? 直到整个人麻木掉,她最后只剩下了一个想法——没有上了赵十九,太亏。 如果她早知道自己这辈子与水这般“有缘”,今天会被水淹死,她绝对不能由着赵十九的脾气,她必定早早享受自己的权利,把他收入裙下,吃得妥妥的。 好遗憾,这遗憾还没有办法弥补。 太冤枉了,太冤枉了! 水热极凶,极猛,她胸膛像被割开,压力袭来。 赵十九,若我不死,第一个先把你睡了。 …… “殿下,出事了!” 小二还在营帐外面,就大声喧哗起来。 “慌什么?”陈景看着他满脸不知是汗还是泪的东西,愣了一下,厉声问。 “小齐,小齐他掉入冰洞了。” 小二话还没有说完,陈景面色一变,倒抽了一口气,“什么?”几乎霎时,他的身影已经疾奔了出去,可走了几步,他突然顿住。只见身边一道人影用比他更快的速度奔向了马厩。 “殿下!” 他眉头一蹙,抬步追了上去。 湖上的冰洞边上,小六还在哇哇大哭。小齐掉下去了,连老孟也没有起来。又有两个兵卒跳下去,又上来了,却没有见到他们的人,在那里冷得瑟瑟发抖。剩下来的人垂头丧气,束手无措。 “殿下!” 看来赵樽过来,一干人都是惊喜的。 那是人在无助的时候,见到主心骨时的力量。 可谁也没有想到,赵樽什么话都没有说,直接捡起像蛇一样盘旋在冰洞口上的绳子往腰上一系,然后把另外一头丢给了随后赶来的陈景。 “殿下!”陈景紧张不已,看着他,“我下去。” “拉好。” 赵樽看他一眼,脸上什么表情都没有,更没有给他争辩的机会,人已经扎入了冰洞中。 “殿下……” 冰洞上,小六趴在地上,哭得越发狠了。 “你别哭,不知道的还以为你在哭丧。”小二恨恨地骂他。 “你不也在哭?” “我……那是流汗。” 两个二货都哭得唏哩哗啦,另外跟来的一群人静静等待着,大气都不敢出。陈景更是紧张,吩咐了边上的侍卫,跟下去救人,然后紧紧攥住了拳头,冷着脸,一动不动等待。 …… 夏初七以为她没有挣扎,其实她还在的挣扎。 她以为她已经昏迷过去了,其实她还在努力往上游。那只是一种求生的本能。隐隐约约间,她觉得有奇怪的声音传了过来,可她的视线已经迷糊了,什么也看不清楚,只是努力看向了声源处,直到腰上被人抱住,缠上了绳子,直到她落入了一个熟悉的怀抱。 赵十九……是赵十九…… 本能告诉她,一定是他。 她依稀有些感觉,终于要得救了。这个时候的感觉很复杂,她想要大哭一场,又想哈哈大笑几声,可却连手指头都动不了一下。直到那个人紧紧地拥住她,吻住她,然后他带着她往上游去,她的意识才终于彻底地脱离了灵魂。 “阿七!” 彻底晕厥过去之前,她脑子里最后的意识是铺天盖地的水,有人从冰冷的水里捞起了她,而她落入了一个同样冰冷的怀抱,整个大地都很平静,风雪没有停,耳边有一阵阵的呼喊声,有人在喊殿下,有人在喊她,好像整个营房都被惊动了…… …… …… “快,叫孙正业。” 赵樽快步走入营房,心脏剧烈地跳动着,脸色苍白一片。那是任何人都没有见过的苍白,恐惧,像是全身的血液都凝固了,紧张得像一头挣扎在生死边缘的野兽,谁也不敢靠近,生怕下一瞬就会被他伸出的利爪撕碎。 “主子,您先把衣裳换了吧。” 郑二宝看着全身湿漉漉的他,心疼抢步上前。 赵樽没有回答他,一直盯着怀里昏迷不醒的夏初七,看着床上一动也不会动的夏初七,伸手挪近了火炉。 “主子。”咽了咽口水,郑二宝又唠叨了一嗓子,“您这样受了寒,身子如何熬得住……” “滚!” 赵樽猛地回头,赤红的双目几乎要在他身上戳出几个大洞,吓得郑二宝脖子一缩,什么话也不敢再说,只把一件狐皮大氅拿过来披在他的肩膀上,却见他肩膀受惊的抖了下,终是软下了声音。 “去,下去准备热汤。” “是!”郑二宝下去了。 “你们都下去。” 赵樽又屏退屋子里的人,吩咐陈景守在帐外,他急快地换掉了夏初七身上湿漉漉的衣裳。在解开她贴身的里衣和束胸时,一双手几乎都在发颤,却没有半分旖旎的心思,只是盯着她乌紫的嘴唇,手颤抖得几乎拿不住衣裳。 “阿七,阿七……” 他声音低哑不堪。 可榻上的人却没有办法回应他。 她几乎没有了呼吸,已然休克过去。他摇了她几下,几近狂乱地把她抱起来,按压在自己膝盖上,使劲儿拍着她的背,抠她的牙关和喉咙,看着她口鼻处不停溢水,他的喉结,在狠狠滑动…… 好一会儿,等她终于不再吐水了,他才小心翼翼把她放回榻上,让她伏卧在枕头上,不停顺着她的后背,紧张得牙齿都在抖。 “阿七,你醒醒……” “阿七,你不是小神医吗?你怎会医不了自己?” “阿七……阿七……” “爷!老朽来了……” 孙正业几乎是屁滚尿流的滚进来的。 “快!”不等他说完,赵樽就打断了他,“快救救她。” 孙正业拎着医箱,瑟缩着看了一眼惊慌失措的主子爷,心道,急救溺者的法子,您不都做了吗?可他敢想不敢说,抢步上来,替夏初七把了把脉,眉头蹙紧,胆颤心惊的抬头。 “爷,她体温已失,呼吸全无,怕是不行了……” “你再说一句。”赵樽像是暴怒的野兽,恨恨地瞪着他。吓得孙正业面色一变,身子哆嗦着,“扑通”一声跪在了地上,“老朽,老巧推断,她心头应还留有微热,如今只有一法……” “快说!” 老孙头越急越紧张,越紧张牙齿越打颤,越跩文,“孙思邈在《千金方》中说过一个法子,让活人与溺者一同脱光身子,以活人热身抱暖溺者,熨心回气。” “别无他法?” “该有的救治法子,爷您已经做了。”老孙头被他冷鸷的样子吓到,战战兢兢的说着,两排牙齿在不停打架,“剩,剩下的,只,只能听天由命!” “好一个听天由命!”赵樽死死盯着他,双唇抿成一条直线,拳头攥得青筋直露,突地暴喝一声,“滚,要你何用?” “是是……这就滚。” 老孙头夹着尾巴下去开方子熬药去了。 赵樽脸色凝重地看了一眼夏初七,慢慢地褪下身上早已湿透的衣袍,一步步走近,低下头,声音低沉沙哑。 “阿七,爷对不住你了。” 说起来,两个人这段时间有过许多的亲密,甚至有过很多夫妻间才可做的行为,却从未有过赤身裸着相拥的经历,尤其还是在她完全昏迷的情况之下,在脑筋迂腐的赵十九看来,这不亚于登徒子的龌龊行径。但既然是《千金方》这样说的,又别无他法,他必须一试。 上了榻,他与她裹在被子里,紧紧抱住她冰冷、僵硬、没有半分热气的身子,看着她乌紫的嘴唇,微肿的眼睛,苍白得没有半丝活人气的脸孔,身上热得直冒汗,心却直直沉入了谷底。 “阿七……” 出口的话,有些哽咽。 他伸出手来,在火炉上烤热了,才慢慢抚上她的脸,她的身上,低下头,在她唇上吻了吻,又拨开她脸上湿湿的乱发,紧紧捧着,低低说,“你好好休息,睡醒了,就有鱼吃了。” 她眉头皱在一起,表情有些痛苦,有些踌躇,就是不肯睁眼。 “阿七……” 赵樽握上了她的手,越握越紧,脸贴在她的脸上,身子暖着她的身子,一寸一寸摩挲着,紧紧闭上眼睛,一动不动,过了良久,唇间才慢慢地溢出一缕极冷极沉的声音来。 “你大仇未报,还未逛遍天下山水,还未吃遍天下美食,还未与我做成真正的夫妻,怎舍得就这般离去?” 怀里的人儿仍旧没有回答他。 “阿七,你若醒来,我必不再说你丑。是,在我这里,你从未丑过。即便蓬头垢面,也足可美冠天下。” 那是一种,旁人永远无法想象的美丽。 在离开京师,北伐大军刚到蓟州的日子,他曾经因为思念她,构思过想在纸上画出她来。可画了无数次,都无法成形。因为,再好的笔墨,都描绘不出她神韵之万一。 她的容颜,不惊艳。可他甘之如饴。她的笑容,不娇媚,却狡黠真诚,笑起来脸上每一处都在灿烂,唇在笑,眼睛也在笑,笑得如枝头含苞欲放的春花。可就不像一个正经的闺阁千金。她不懂诗书,不会温良,不懂妇德,不辨闺仪,可她却有悲天悯人的大情怀,她就像一团火,无时无刻不在燃烧着他的魂魄。 可他的这团火,如今苍白,孱弱,紧闭着唇,就这般无声无息地躺在那里,再无半点声息。 他靠在她的脸,说了许多话,他的声音很低沉,很平静,看上去不像太难过,就像她从前总在他的耳朵边上絮叨一样,慢慢的说着,仿佛只是与熟睡的爱人在低低呢喃。 “爷,汤药来了。” 郑二宝的声音传来时,赵樽正有些说乏了。 “进来吧。” 他声音落下,很快郑二宝就把熬好的药端了上来。 接过药,赵樽屏退了他,将汤药灌入自己的嘴里,慢慢低头,唇印上了她的,含着药,用舌头挑开她紧闭的牙关,一口一口,就像鸟儿喂哺那样,慢慢地渡到她的嘴里。 这样的方法喂药,并不容易,因为她不会吞咽,那汤药总是顺着她的嘴角往下淌。他喂得心里越来越慌,目光越来越凉。一边喂药,一边替她擦拭,一碗药喂得他浑身热汗,才总算灌了下去。 他的嘴里,全是中药的苦味。 可她还是苍白着脸,根本不理会他的情绪。 一个时辰过去了,外面的天色黑了下来,灶上的鱼已经下锅了,在营帐里,似乎都可以闻到诱人的香味儿,可她的眼睛还是没有睁开。 “阿七,你再不醒,爷就对你不客气了?” 他像是有些没有耐性了,含住她的嘴唇,重重吻着她,像一只突然间就发怒的野兽般,一边吻,一边低低地吼,试图把她的身体捂热。 “醒过来,你给老子醒过来!” 他低低吼着,吻得很重,搓揉得也很厉害,不多一会儿,那怀里的人儿,唇上就有了血色,身上似乎也较先前暖和了一点。不过,全是被他给折腾出来的血色,嘴唇红肿不堪,身上带着一种肆虐般的痕迹,瞧得他不由红了眼眶。可惜,他的所作所为,她一无所知。只静静的躺着,像一只可怜的小虾子般蜷缩在他的怀里,连哼一声的力气都没有。 “阿七,你再不醒,爷欠你的银子,可就不还了。” 他咬牙切齿的一叹。没想到,话音刚落,怀里的人突然有了反应。 “鱼……我的鱼……” 她在昏昏沉沉间,就像到自己的鱼了。 “鱼个屁!” 赵十九好像很激动?他的声音又大又凶。想着这个,夏初七不由皱了皱眉,想瞪他一眼,却睁不开眼睛来,只听得他说,“你下次再敢这样,爷就,爷就……” 他就要怎样? 迷迷糊糊的想着,夏初七觉是赵十九好像生气了。可她知道,他再凶,都不会真把他怎么样。这种感觉真是好啊,她身上暖暖的,努力想要睁开眼睛来,想要看清他的面容。可她身子太虚弱,视线太模糊,什么都看不清楚,只能惊骇地感受到他眸子里咄咄逼人的寒光,只觉得这人浑身绷紧得像一只暴怒的野兽。 嗯,赵十九有的时候,还是很像野兽的。 “赵十九,你,你刚说什么……银子……敢不还?” 赵樽微微一愣,哭笑不得,不由生气的低骂了一声。 “看来在你心里,银子果然比爷还重要?” 他恨恨地骂完了,怀里的人儿却眼一闭,又不理会他了,像是没有什么力气说话。他看着她那讨人嫌的样子,突然有一种想要掐死她的冲动。可他手刚抚上她的脸,就把被子滑了开去,露出一个雪白的香肩来,瞧得他身子微微一热,赶紧拉上被子给她裹住,不由有些薄怒。 “一提银子,就醒。不说银子就睡,楚七,你想没想过爷的感受?” “唔……”夏初七缩成了一团,攀住他的肩膀,有气无力呢喃,“赵十九,咦,你好像没穿衣服?”她像占了多大的便宜似的,没有睁眼,可手却不规矩,唇角浮现起一丝笑容来,“我就说嘛……我要是……死了……还,还没上了你……真是亏大,大发了……我一定要……上了你……” 他被她的话和动作给刺激到了,按住她的手掌。 “楚七,你在说什么?” 打了上嗝,她靠近了他一些,又喃喃一句“我说我一定要上了你”,然后,不等他气得吹胡子瞪眼睛,她再一次华丽丽的昏睡了过去。 “楚、七?” 他嘴角微微一抽,凑过去看了看。 她双眼紧闭,唇角还泛着乌嘴。但这一次真的是昏睡过去的,鼻间有浅浅的呼吸。他心里一松,终究又抱紧了她,低低一叹,隐隐的,没有人看见,他的唇边,竟然也有一丝笑容。 “殿下!” 陈景在外面喊了一声。 “说!” “属下可否进来说话?” 知道他想说的话不太方便,赵樽沉默一下,看了看怀中的小人儿,身子微微一动,紧紧盖严了她的身子,这才让陈景进来。 屋子里的火炉很暖和,陈景手心有些冒汗,他一直没有抬头,更没敢去看榻上的两个人,只是垂着眼皮儿,把刚刚得来的消息告诉了他。 “知道了。” 赵樽终究是一个冷静的人,听完蹙了蹙眉头,看着陈景。 “晚点把‘十天干’都给本王叫来。” “殿下?”陈景吃惊一下,猛地抬头看着赵樽。 赵樽有十二个护卫。 除去陈景和晏二鬼之外,还剩下十个。而这十个,才可以真正称得上传说中的“隐卫”。因为在平日里,他们并不像陈景和二鬼这般,常常出现在公众的视野里,很多人都不太清楚他们是谁。 他们之所以叫着“十天干”,是因为他们的名字是按“十天干”中的甲、乙、丙、丁、戊、己、庚、辛、壬、癸来排序的。在十天干的手底下,分别又有一支队伍。队长称为甲一,乙一,丙一,以至类推。这一支队伍的人数不多,但却是真正忠诚于赵樽的人。 不过在这些年里,赵樽真正用到他们的时候不多。如今,如果不是事情有了极大的变化,他也绝对不会动用他们。陈景盯着赵樽,底图从他的脸上看出些什么来。 可赵樽不仅没有解释,还低低补充了一句。 “另外让二鬼放下手里的事,亲自跑一趟辽东。告诉陈大牛,当日他在卢龙塞大帐中对本王的许诺,兴许用得上了。” 那日陈景就在近前,自然知道陈大牛说了什么。 一时间,他惊愕不已,满眼都是疑惑。 “殿下……” 赵樽慢慢抬头,淡淡的看了他一眼。 “我不想再让我的女人,吃个鱼都要舍命去捞。” ------题外话------ 天冷了,姑娘们多注意身体。不供暖的城市,冻僵的手啊! 俺订的外接键盘,要明天才会送到,码字想去s。(___) ——喂,签到啦!—— 【鸣谢】以下各位: 亲爱的【1391579979】、【fredachen】升级成为三鼎甲——状元郎(最新升级两名新科状元。实在太感动,姑娘们,正版订阅就好了,标破费了!) 亲爱的【寒玉如冰】、【jinfang5】升级成为解元!么么哒! 第140米 吃药还是吃醋。 昏迷中的夏初七尚且不知道赵樽“冲冠一怒为条鱼”的事情。. < 两三日下来,她陷入了昏昏沉沉的世界里,一直半睡半醒。在掉入冰洞之前,她的身体向来很好,用她的话说,她健康得像一头小牛犊子,伤风感冒都很少有,更不要说像这般一病不起。可这一次可能冰水里泡久了,伤到了根本,小牛犊子终是成了弱不禁风的病黛玉。 若论她这病的收获,便是把赵十九的头疾吓好了。 或者说,他顾不得自家头痛,衣不解带地守着她。她睡,他不睡,她不睡,他也不睡。整夜他都当值。她渴了,他倒水。盅里的水永远都温的。不冷,也不会烫。她要出恭,二宝公公总会在第一时间拎来恭桶。同世间女子一样,夜间她睡觉,手脚总是冰凉,可不论是她的手,还是他的脚,总有他的体温给捂暖,这让率性惯了,向来不惯被人伺候的她,病得都不太像自己了。 晕了睡,睡了晕。不知不觉,三日过去了。 从大帐回来,赵樽顶着风雪入屋,脱去外披的大氅,低头见她还在睡着,皱了下眉头,看一眼郑二宝。 “去吧灶上的鱼羹端来。” 说起鱼来,不得不说夏初七又立了一功。虽然她差一点在冰洞里殒了命,却实实在在创造了一种极好的冬季捕鱼法子。在锡林郭勒的驻营地附近,有好几处较大的淡水湖。如今有了她这个法子,北伐军的伙食都有了改善,鱼羹是喝得着的了。那日初七再醒过来时,得知此事,还小小的得意了一回,从赵樽那里讨了赏赐。 “殿下,鱼羹来了。” 二宝公公躬着身子,恭敬地端上鱼羹。 “你下去吧。” 听了主子爷不咸不淡的淡然声音,郑二宝瘪了瘪嘴,却是不敢多话。如今伺候楚七的差事儿,都由他家主子爷都包办了,自然轮不着他。虽然他心疼爷,却也不敢去抢差事儿,只盼着床上那个“祸害”,赶紧的好起来,让他家爷少遭点罪。腹诽着,他退了下去,帐帘合上了。 赵樽探了探滚烫的碗,慢慢走到床前。 低头,看了看她眨动的眼睫毛,无奈叹一口气,曲指敲在她额上。 “懒七,该起了。” 入冬的时候,温暖的被窝简直就是诱惑。难得有这般可以懒惰变猪的日子,夏初七确实是早醒了,不乐意起床。如今被敲了头,又听见他无奈却哄着她的声音,翘唇莞尔一笑,鼻子里懒懒地“嗯”一声,睁开左边一只眼睛,瞧他片刻,终是长长舒展下酸软的手脚,打了个哈欠。 “这日子睡觉太美,不乐意起了。” “睡多亏神,多活动,身子康复得快,这是老孙说的,小神医不会不知道吧?”赵十九淡淡说着,扶她坐起靠在床头,又顺势塞了一个软软的靠枕在她后背上,这才将鱼羹端过来。 “吃一点。” 这两日吃多了这东西,夏初七一闻,胃就有了反应。 嘿嘿一乐,她讲条件,“可以不吃吗?” “不可以。”赵樽刚准备喂她吃东西,像是发现了什么,突然皱了皱眉头,放下碗,探过来摸了一下她身上的衣裳。见果然睡得有些湿润,他没说旁的,直接唤郑二宝拿了干净的衣裳过来就要替她换。 “喂!”窘迫一下,夏初七微微眯眼,看了他一眼,有些不好意思,却仍是好心情地逗他,“话说,那两日我起不来床,我身上的衣裳都是你换的?” “不然呢?”他挑眉。 “咳,好吧。”他面容太过淡然,夏初七逗弄无趣,摁住他火烫的手,弯了弯唇角,似笑非笑地看着他,“如今我已经好多了,可以自己来。若是你还想借故看姑娘我的身子,可是要额外付钱的了。” 淡淡看她一眼,赵樽懒得理她,都没有回答,伸手就去解她中衣的盘扣,解了两颗,似是怕她冻着,又把被子拉了过来,盖住了她。夏初七愕然一秒,见他毫不在意的样子,像是真不把她当成姑娘,反倒不好意思了。 “说了不付钱就不能再看,嘿嘿,我自己来。” 低头看了一眼按住他的小手,赵十九面无表情。 “就你这身子,荼毒爷的眼睛,爷都没要赔偿。不要爷换也成,你得先把赔偿算清楚!” “世上哪有这般道理?” “爷说有理,便有理。” “……” 莫名其妙被讹去了一笔,夏初七觉得冤得慌。可她好手好脚的,又不是残废,让男人伺候换衣裳,不如让她找一块豆腐撞死算了,所以,不得不屈服在赵十九的淫威之下,投了降。 换好衣服,她身子舒服了,确实觉着有些饿了。一把夺过赵樽手里的碗,端着那碗鱼羹来,很是没客气。可大概是这几日吃得太多,加上营中作料缺乏,味道确实差强人意,吃了不过小半碗,她就没有食欲了,打个饱嗝,摇了摇头,把碗还给赵樽,表示自己吃饱了。 “不好吃?”看她一眼,他皱了皱眉头。 确实不怎么好吃,可夏初七不想表现出自己肠胃娇气,更不想让他担心,或者说不想辜负他的好意,只咋了咋舌,笑嘻嘻摇了摇头。 “好吃呀。可我整日在床上躺着,缺少运动,能吃下多少?” “好吃就行,把这些吃完。” 他一说完,夏初七脸就苦了下来,看着他,瘪着嘴巴,“不想吃了,真饱了。” “吃!” “你给钱?我再吃。” 赵樽眉头一蹙,那表情像是恨不得掐死她,可她到底还是活得好好的,还把她刚才被他讹去的银子又诓了回来。一想到占了他便宜,夏初七顿时来了精神,只把鱼羹当着药,“咕噜咕噜”便灌下去一碗,为了以示诚意,就差舔碗了。 “怎样,够意思吧?” 看着她灿烂的笑,赵樽无奈一叹。 “要钱不要命。” “嘿,上辈子我是穷死的。”夏初七吸了吸鼻子,笑眯眯地将手肘搭在他肩膀上,抬着下巴问,“我都忘了问你,这两日你都在忙些什么?” 赵樽随手把碗搁在懈上,回头时,眉目间多了一抹冷鸷的情绪,“漠北十二部抢去的粮草,爷必须抢回来。” 微微一怔,夏初七想想点头,“这倒是,肚子问题是大事。” 说罢,她正准备问他有什么计划,郑二宝就进来收拾东西了。他不是空着手进来的,手上还端着一个托盘,托盘里是一碗热气腾腾的中药,看得她直皱眉头,连带着看到笑眯眯的二宝公公都头痛。 “我身子好了,可以不必吃药了。” 她虽然是医生,可真的很讨厌喝药。这两日,没少为了喝药撒赖,可赵十九永远都有逼她把药喝光的本事。如今也是,他看她一眼,直接从郑二宝手中接过药碗来,放到唇边吹了吹,低头看着她。 “是要爷喂?” 想到他前两日喂药的“方式”,夏初七咳了一声,觉得对一个太监来说,那种喂药方式实在太过残忍。于是作罢,勉强端碗喝了一半,真苦得掉渣了,眼睛鼻子都皱成一团,一颗脑袋摇得像拨浪鼓。 “不喝了,分量够了。” “神医还怕喝药?” “神医也是人。” “草药放在嘴里嚼,不比喝药更苦?” 头顶上突然传来的声音,骇了夏初七一跳。她猛地一抬头,接触到一双似笑非笑的眼睛时,微微一眯着,嘿嘿乐了,“赵十九,你个闷**,一年前的事儿,还记恨着呢?不过问题又来了,你是怎么知道的?” 赵樽并不回答她,只是一个字命令。 “喝。” 看着他傲娇冷漠的样子,夏初七脸上带着笑,怕他呷醋伤身,终是苦着脸把一碗药灌入嘴里,然后盯着他,突然做小兽状恶狠狠扑了上去,抱紧他的脖子,就把苦药往他的嘴里送。 赵樽面色微变,想要躲开,可夏初七勾紧他的脖子就是一阵哺喂,两个人死死纠缠一下,终究是一人一半咽了下去。看着他蹙紧的眉头,夏初七咋了咋舌,觉得从嘴巴苦到了舌根。 “赵十九,你好过分,都说要有难同难,有苦不能同吃吗?喔……” 她微微张开的嘴愣住了。 就在她骂人的时候,她的嘴里被他塞入了一块松子糖。舌尖上传来的甜味儿,通过味蕾从口腔传入心里,顿时让她不知所措。眨巴眨巴眼,鼻子都发酸了。 好久没有吃过这般甜的东西了。 在这无边无际的茫茫雪原上,他是在哪里给她弄到的糖吃? “不甜?”见她一直苦着脸,赵樽略略诧异,低下头来瞧她。 她吸了吸鼻子,把那阵酸涩憋了回去,故意苦巴巴地含着糖说:“好苦。” “怎会?”他不信。 “不信你也尝尝?” 她把松子糖从嘴里吐出来一点点,微仰着脑袋看他,那娇嗔的小样子配上两片噙了糖的红渍渍唇片,如花开滴露,格外惹人怜惜。老实说,她觉得自个儿这样子应是有些恶心,嘴里的东西,让人家来吃。可在恋人之间,一切恶心的行为都是恩爱,他半信半疑的看了她一下,灼热的视线终是落到她的唇上。 “果真?” 夏初七心里一跳。 这一刻,她突然发现,她为什么会迷上赵十九,兴许就是爱上了他这般看人的眼神儿。专注,严肃,一本正经,在他低头认真注视她时,他的眼睛里全都是她,整个世界都是她,那样子性感得令她怦然心动,为了他去做任何事都可以。 不期然咽了咽口水,她点头,含糊地说,“果……真……唔……” 她点头的动作还没有做完,他的唇便覆了上来,含着那粒松子糖,慢慢送入她的嘴里。一起送进来的,还有他滑腻的舌,像是为了安抚她吃药的苦,他顺便吻透她的口腔,连带将她口中的苦味儿一并吮去,与她贴于一处。 “坏……” 她咕哝,却字不成字,调不成调。 情动时,恨不得黏稠一处。情人间大抵如是。 她也是一样,双手吊着他的脖子,不知何时已被他按压在了枕头上,恍惚间,她发现他一双眸底看来时,像是带着火一样的光,很热,很让她心慌,觉着心里头像有一群蚂蚁在爬,痒痒的,麻麻的,身子酥软,说不上来的暧昧与缠绵。 …… 一直守在帐外的二宝公公,先前还能听见他俩说话的声音,突然并并没了声音,只剩下一阵奇怪的呼吸与低喘,他赶紧躬着身子,准备离远一点。他虽然没有经过妇人,可他贴身跟着赵樽,自然熟悉了他与楚七之间亲热的戏码,不识趣的后果很严重,他不仅自家得走,还得注意着不能有人冲撞和打扰。 “二宝公公,殿下在吗?” 说曹操,曹操就来了。 郑二宝想着他家爷永远会被打扰的亲热戏,给了陈景一个“有些事情你永远不必懂,但是你一定得理解到底是为什么”的眼神儿,然后轻咳了两声,把他拉到边上,压着嗓子说,“在是在,不过这会子却是不太方便。如果不是极紧要的事情,侍卫长不如等等?” 瞧着他激动得快把一双小眼睛给挤成一条缝的样子,陈景自然意识到是什么情况了,略略低头,没有回应,只点了点头,等在了那里。然而,他们俩的对话声虽然小,又如何能逃得过赵樽的耳朵? “阿七……” 见他突然停下,夏初七红着脸,“你有事要办了?” 赵樽低笑一声,刮了刮她鼻子,“便是没事,爷还能如何?” “你为什么就不能如何?” 倒不是她不知羞涩,而是她总算发现了,赵十九这个人太迂腐太古板,每次若不是她进一步,他便会永远的原地踏步,只要没成婚,他是无论如何都不会跨越雷池的。这样一样,她胆儿大了,碌山之爪便抓向了他。 “阿七……”他目光一暗,却是没有阻止,“信不信爷整治你?” 瞧着他一脸窘迫的样子,夏初七又是好笑,又是好气,“赵十九,有件事我忘了告诉你,你晓得那日我掉入冰洞里,以为自己要死了,最后悔的事情是什么吗?” 其实她已经说过了。 不过赵樽却是板着脸,严肃地摇了摇头。 夏初七如何会记得自己半昏迷状态时说过的话?飞快地瞟了他一眼,她正准备洋洋得意的逗他一回,突然发现他此时身子的状态较之往常更为兴奋,怕说出来真把他给逗得上了火,一会儿倒霉的还是她自己。而且,虽然他每次都说付钱,可钱却没有兑现过,至今仍是赊账,她太亏了。如此一想,她不由冲到嘴边儿的话又咽了回去,赶紧放开了手,还温存地替他把衣摆给理好,然后才一本正经地告诉他。 “我最惦念的事,就是你还欠我那样多的银子,却都没有办法再向你讨回了,实在不忍死去……好了,快去办事吧。” 赵樽神色莫名地瞄她一眼,哼了一声,揉了揉她的脑袋,起身整理好身上的衣物,轻咳了一声,面色沉下,又变成了一个严肃正经的十九爷。 刚准备转身,见她一个人躺在被窝里偷笑,不由弯了弯唇。 “就数你狡猾!晚上再治你。” 说罢,他低头在她额上吻了吻,大步出去了。 “呵……” 偷笑着,夏初七抚了抚被他吻过的额头。 其实除了他专注看她的时候,他吻她额头的时候,也是很性感的嘛。不对,其实只有两个人的时候,赵十九不管做什么都是那样好看,惹人遐想,惹得她觉着快要等不及了…… …… …… 发生在山海关的事情,赵樽已然得到消息,并且确认哈萨尔果然昏迷不醒。如此一来,原本横插在山海关的北狄大军,反倒成了一个孤岛之地,除了哈萨尔本人,北狄军中并无强悍的军事将领,可以说,如今若是大晏要内外夹击哈萨尔,是极为容易的。可陈景却带来了一个让赵樽震惊的消息。 “朝廷调来的二十万大军,被大风雪堵在了保定,至今还未入北平府。” 这样的天气情况下行军,确实有一些困难,虽然这二十万是地方整合军队,可既然是一支行军打仗的队伍,能被暴风雪堵在路上,也确实够令人匪夷所思了。 “领兵的人是谁。” 赵樽淡淡问完,陈景目光微微一闪,语气多了些嘲讽。 “夏廷德。” 颇为意外的“哦”了一声,赵樽看了过去。陈景给了他一个确定的眼神儿,“夏廷德自从上次京郊大营兵变的事情之后,偃旗息鼓了很长一段日子。这次是由兵部尚书谢长晋极力举荐,皇太孙一认可,陛下自然也就点了头,把二十万大军交到了他的手上。” “哼。”低低哼一声,赵樽浅浅问,“你怎知不是陛下的意思?” “您是说?” “你不是说过吗?绵泽最是懂得体察圣心。” 陈景若有所悟。兵部尚书谢长晋自从谢氏自缢身亡后,与赵樽在朝廷上向来不对付,如今举荐同样与他不对付的夏廷德自然可以理解,但如果不是出自上头的授意,他又怎会如此?可以说,夏廷德领了二十万人开往北平府,除了要有意夺回山海关外,只怕还有旁的心思。 实际上,去年京郊大营的兵变,看上去像是顺利平息了,但对赵樽的影响是极大。夏廷德表面上像是被洪泰帝痛斥了一顿,夺了兵权赋闲在家,其实却得到了洪泰帝真正的首肯。 因为,趁着那一次兵变之事,洪泰帝从兵部开始,在整个京军和地方军中撤换掉了一大批与赵樽关系亲厚的将校。比如这段日子营中闹得沸沸扬扬的“通敌叛国”传言,若是发生在那次兵变之前,事情断断不会演变成这般,甚至丝毫不会对赵樽有影响。 “今时不同往日,到底是不同了,行事多加小心。” 听完赵樽的嘱咐,陈景心里稍稍有些凉。正是如此,不说整个军中,即便是这漠北草原上的十五万大军里面,到底有多少异己之人,到底有多少那会子便安插进来的人,一时半会也无法彻底摸查得清楚。 迟疑一下,陈景拱了拱手,又沉了声音。 “殿下,甲一来消息了。” 淡淡“嗯”一声,赵樽点头,“怎么说?” 看他目光一暗,陈景低低说,“漠北十二部在古北口抢来的大量军粮,没法子运往漠北,如今全部藏在阴山。” “阴山?” “是,现下天气情况太恶劣,他们不敢轻举妄动。” 一只手指慢慢抬起,放在额头上揉了片刻,赵樽点了点头,与陈景交代了几句,让他先下去准备。然后一个人坐在椅子上沉默了片刻,又瞥过眸子去,唤了郑二宝进来,让他准备文房四宝。 “爷,今儿怎有兴致写字了?” 郑二宝笑眯眯地磨着墨,边磨边唠叨。赵樽挽了挽袖子,隔了好一会儿,才听得他说:“本王准备亲自给父王和母妃写家书。” 写家书? 郑二宝略略一惊,以为自个儿听错了。 这些年来,不管北边还是南边,不管仗打到哪里,赵樽从来就没有在正事之外,特地给洪泰帝或者贡妃写过一封家书。不要说家书,即便是发往朝廷的奏折,也都是公文形式,公事公办,冰冷冷连多余的一个字交代都没有。 “天伦之情,终归还是要叙一叙的。” 他低低说着,低沉的声音里,带了一股子让人泛寒的凉意。 …… …… 拒赵如娜一行三人风雨兼程,但在赶到辽东时,时令也已近腊月。娇生惯养的她,从未出过远门,一路颠簸着,风餐露宿,染了些风寒,身子已然有些支撑不住。 幸而总算到了奉集堡,想想她又精神了一点。 陈大牛从北狄手上夺下辽东之后,洪泰帝便下旨将原北狄命名的开元路改置为铁岭卫。卫所便设在鸭绿江以东的奉集堡。也便是目前赵如娜脚下站着的这一块土地。 这会儿已是黄昏时分。 丽娘出去打探了消息回来,告诉她说,定安侯不愿扰民,他的大军主力并未驻扎在奉集堡城里,而是在城郊的赵家沟。这个赵家沟离奉集堡还有约摸一个时辰的路程。若是他们这会儿过去,只怕也得天黑了。 是明白再去,还是现在就去? 赵如娜犹豫了一会儿。 可从京师到辽东,千里迢迢都过来了,一个时辰的路程实在不值一提。三个人茫茫然下了马车,问清了路,就往去赵家沟的城门口走。 一路上,随处可见身穿战祅的兵将。他们走来走去,手持各种长短不一的兵器,看上去很是威风。偶尔会有一个两个头戴红缨身披战甲的将领骑在高头大马上疾驰而过,都会让赵如娜的心里惊乱一下。 虽然都不是熟悉的面孔,可她看到这样的装扮,心情前所未有的紧张起来。还没有到达这里的时候,她拼着要救他一命的念头也要过来。可如今真的快要见到他了,她该怎么说? 我哥哥要杀你,你小心? 我哥哥要杀你,你怎办? 我哥哥要杀你,你顺着他,还是逆着他? 她感觉,无论哪一种话,都很难。在偌大的时局面前,一个女人的影响力是这般的小。可以说,微不足道。她除了告诉他之外,什么也做不了,既影响不了哥哥,也影响不了他。 她甚至在想,告诉了他之后呢?后面还有可能会发生的事,她该如何办?如今有一天,他成了她哥哥的对手,她又该如何?权力之争、利益倾轧,男人从不会顾及女人的想法。她哥不会为了她放过他,他也不会为了她放过他哥。横竖只有她难做人。 “通行令!” 她正想得如神,城门口的守卫突然低喝了一声。 抬头一看,她才发现是在叫她们。这一路从山海关过来,都是战区,她们路过了多次要查路引的关卡,都是丽娘想办法躲过去的。没有想到,从奉集堡去赵家沟大营还要通行令。 奉集堡所处的位置,较为敏感。民族较多,民族矛盾也很多,这铁岭卫刚刚奉旨成立,可以说鱼龙混杂。如今朝廷尚未派来铁岭卫的最高行政大员,所以定安侯暂代了这个位置,一切行政事务还未走上正轨,此处又是一个极为重要的咽喉要塞,防守原本就极是严密,所以对来往人群盘查得格外仔细。 但无奈的是,奉集堡去赵家沟,这是唯一的一条路。 她朝绿儿使了个眼色,绿儿赶紧笑着凑过去,笑了笑说:“这位大哥,我们是定安侯的家眷,找他有急事?” 这个时候的城门口,人来人往,车水马龙,那个守卫不太耐烦,看了看她们三个身上普通的着装,更是丝毫都不相信绿儿的说辞,嘴里低低嗤了一声,挑了挑眉头。 “几位姑娘,我们侯爷治军极严。别说你们不可能是侯爷的家眷,即便你们真是侯爷的家人,也得出示通行令。” “大哥……” “去去去!边儿去,不要挡着旁人的道。” 绿儿心急如焚,又要上去与他理论,却被赵如娜拽住了手腕,三个人赶紧退了回来,站了道边上。她心知,没有见到陈大牛,不能随便暴露身份……或者说,就算她想暴露,人家也未必肯信她。 蹙了蹙眉头,她拿手绢捂嘴咳嗽一下,侧过头来。 “丽娘,你看……可有办法?” 为了行事方便,丽娘还是一身男装打扮,一路过来他都与赵如娜扮着寻常夫妇,绿儿则扮着丫头,三个人相处下来极是熟稔了,丽娘也不避讳她的身份,低低俯首在她的耳边说了一句。 “等晚上再想办法了。” 赵如娜点了点头,“只得如此了。” 三个人找了一个地方歇脚,又折回来,坐到离城门不远的一个饭馆里,准备一边吃东西,一边观察守卫的情况。可没想到,一坐下来,便听见了边上的议论。从他们的讨论中判断,朝廷去高句的钦差已经过来了。如今就连老百姓都知道,高句国要向大晏称臣,并且准备派出两个貌美如花的公主与大晏朝和亲的消息,一群人讨论得极为热烈。 天底下,最易传播的便是流言。 赵如娜听得有些哭笑不得。 想不到这里离京千里,还能亲耳听见关于她的传闻。她当初下嫁陈大牛的时候,朝廷是有颁旨通令的。但是,郡主为妾的事情,在民间听来,本就是一个极好的段子,比话本和戏文里的还要精彩。消息传到这里,更是被人编排得不成样子。 从别人的耳朵里,她听见了一个样貌丑陋的菁华郡主,无德无貌,闺仪不佳,年满十六还许不了人家。她的皇帝爷爷无奈之下,硬是把她塞给了定安侯。定安侯大为恼火,却无法抗旨,一怒之下,请了旨意远走辽东,就是为了不与那菁华郡主同房。如今高句国要和亲了,定安侯可算是苦臼来,高句国公主被许给他为正妻,钦差不日将前去高句国迎亲,那位菁华郡主就更是入不了定安侯的眼了…… 微微低着头,她咳嗽不停,默默地思考着。 到不是说定安侯要不要迎娶高句国的公主,而且兰子安既然已经在她之前赶到了奉集堡。那么陈大牛现在,会不会已经有了危险? 想到这个,她的手心溢出了冷汗来,脊背生凉。 若在这坐等晚上,会不会太晚? “如娜,你不要想太多。”为图方便,丽娘一直这样称呼她。 “丽娘,我们得想一个两全的法子去赵家沟。”赵如娜看了她一眼,忍不住又咳嗽了两声,可目光却满是坚定。 “你这身子,应当先歇一会。”丽娘看着她一脸的疲倦和憔悴,想想这些日子来她的辛苦奔波,迟疑了一下,想了个办法,“不如这样,你写一个什么东西交给我,我潜入营中去找到定安侯,然后交给他,让他派人来接你?” 写一个东西? 赵如娜看了丽娘一眼,有些尴尬,“他不识得字。” 低“哦”一声,丽娘有些意外,“那也是……” “秀。”绿儿眼睛一亮,咬着筷子,满脸兴奋地道,“此去赵家沟路不好走,你这身子又不好,不如你写好了,我陪丽娘一块去,侯爷他一定认得我的,我去了,他定然肯信。” “我出不去,你又如何出得去?” 她叹了一声,突然听见城门口传来一道重重的吼声。 “兄弟们,换防了!” 她心里一惊,抬头看了过去。 夕阳西下,一例例穿甲佩刀的守城兵卒,开始了例行换防。她蹙着眉头,希望能看见一个陈大牛身边的熟面孔。可她原本就与他接触得不多,更不要说他营中的人了,他们又哪里会认得她? “秀,怎么办?要怎样才能见到侯爷啊。” 不仅仅是她,就连绿儿都紧张了起来。 “再等等看。”赵如娜安抚着她。 “秀,要不然我去闯关,让他们抓我回去好了,等见到侯爷,我再告诉他,夫人来了,他自然就晓得了……”绿儿天真地眨着眼睛,可她的话还没有说完,就被赵如娜喊停了。 “抓了你去,你也见不上他。” 绿儿颓然地叹了一声,想想也是,索性低头吃东西不再吱声了。可赵如娜却一直紧张地注视着城门口。 也不知是她运气好,还是天底下果然有巧合,就在她们从饭馆里出来,想要放弃离开的时候,城门那处突然骑马过来一个一骑。那人约摸三十岁左右,身材颀长健壮,正是一张她见过的熟面孔。 霎时,赵如娜眼睛一亮。 “耿将军!” 耿三友闻声回头看来,一时竟像是不敢相识。 “你是?” 赵如娜小心地提了提裙摆,走过去朝他福了福身,才抬起头来,看向马上的他,一张苍白的脸上,满是期许,“耿将军,是我……” 耿三友狐疑的目光再一次落在面前这个穿着襦袄,包了一张藏青色大头布的妇人,愣了一下,突然惊愕地张开了嘴。 “你是菁……” 赵如娜冲他摆了摆头,微微一笑。 “耿将军,麻烦您带我去见侯爷吧?” 耿三友左右看了看,见无人注意,翻身下马,几步赶到了她的面前,行了一个揖礼,点了点头。 “好。” ------题外话------ 搞个外接键盘各种不习惯……有一种想抓狂的感觉。习惯这东西,果然要不得,习惯了会依赖,依赖了不能换,一换就出故障,不管是人,还是物,貌似都这样…… ——喂,签到啦!—— 【鸣谢】: 亲爱的【丁瑞】升级成为解元!(本书第99名解元!么么哒。) 第141章 土匪抢女人! 今天白日里天气尚好,可到了换防时,天也极冷了。<赵如娜三个人在耿三友的安排下很快上了一辆马车。 经过长途跋涉,如今她心踏实了。 靠在车壁上,心落下,又提起,一会见着他,她该怎样说? 思考着,她半阖着眼睛,咳嗽得似是更厉害,脑子越发迷糊。在马车的晃悠间,直到外头传来耿三友低低的声音,她才惊觉到地方了。 绿儿打了帘子,她弯腰还未下车,便呆住了。 “耿将军,这里是?” 耿三友翻身下马,在马头上拍了拍,看着面前幽静的宅院,不好意思地笑了,“回郡主话,这里原是北狄一个宣抚使置下的宅子,在奉集堡算是极好了,原就是为侯爷备下的,但侯爷忙于军务,也没过来住,如今郡主来了刚好……” 赵如娜心下讶然,可面上仍带着浅浅的笑意。 “可是耿将军,我有些急事,想要马上见到侯爷,可否代为安排一下?” 耿三友似是有些为难,在冬寒料峭的北风中,很是迟疑了一会,才沉了眉眼,低低道:“不瞒郡主您说,侯爷他不在奉集堡。” 不在?赵如娜霎时便担心起来。 “他去了哪里?” 耿三友看着她,目光微闪,“侯爷与兰侍郎一道去了建州府,恐怕得有两三日才回来。赵家沟大营里都是大老爷们儿,不适合安顿女眷,下官只好先把您安置在这里,还望郡主见谅。” “建州府?” 建州府地处鸭绿江边,与高句国只一江之隔。赵如娜目光一凝,看着耿三友闪烁的眼神,恍然间便想明白了,“是侯爷与兰侍郎一道去了高句国,接高句公主?” “不不不。”耿三友摆了摆手,“兰侍郎是去高句国册封,但侯爷确是因防务在身才去建州的……” 赵如娜面色淡然,似是轻笑了一下,“那朝廷的圣旨,侯爷也应了吧?” 耿三友微微低头,没有回答,只神色却已然明了。 看出他的不自在,赵如娜喑叹一口气,不再为难他。只觉得自己是这般可笑。朝廷派兰子安千里而来,那一道赐婚的圣旨,定安侯如何能不接,如何敢不接?再说,即便他今日不娶高句国公主,来日不也得娶旁人吗?与她并无相干,她只需做好自己的事便成。 耿三友应是花费了心思的,这所宅院虽然不比东宫,也不比京师的定安侯府,但在奉集堡这个地方绝对算头一份的好。屋宇极阔,长廊亭台,假山碧石,花木扶疏,一看便不是普通人家住得起的地方。 宅子里有几个漂亮的使唤丫头,听了耿三友的介绍,个个都拿眼神儿瞅她。 看得出来,宅子确实是为定安侯置备的,不然也不能有这样好看的丫头。 一个有权有势有兵权的男人,不论在那里,最不缺的便是女人。 耿三友吩咐了丫头们多照应,留下几名兵卒保护赵如娜的安全,便匆匆离去了。赵如娜没有想到,他离去没多久,又满头大汗地回来了,一同过来的,还有一个同样满头是汗的大夫。老大夫一听说她是京师来的郡主,头都快要低到地缝里去了。 诊了脉,开了药,赵如娜看着耿三友,颇有些过意不去。 “有劳耿将军,我为您添了麻烦。” 耿三友冲她一笑,“郡主不必客气。认真论起来,我与侯爷多年兄弟,交好不是一日两日。如今侯爷不在奉集堡,我做兄弟的,自然应当照顾好嫂子。” 耿三友与陈大牛的关系好,赵如娜是知道的。因为她与陈大牛有限的几次接触里,耿三友都在旁,就连她与陈大牛的洞房花烛夜,也是耿三友把喝得烂醉的陈大牛扶进来,面色尴尬地交到绿儿手里的。所以今日在城门口,她为什么能毫不犹豫地唤注三友,也正是因了这个。 考虑到陈大牛的安危,她在耿三友离去前,又央求了一句。 “侯爷回来了,麻烦耿将军告之他,我在这里等他。” 耿三友张了张口,像是想说什么,终又咽了回去,只点了点头,“郡主,您好生歇着,我马上差人给侯爷送信去,让他回了奉集堡,便来府中看您。这几日,您有什么事,只管告诉守卫,他们会来营中找我。” “好的,一切拜托耿将军了。” 赵如娜为人心性极为随和有礼,知他亦是难言,也便不再多问,还特意客气地送他到了门口。耿三友似是颇不得味儿,仔细吩咐了几个兵卒保护好郡主,离去时,大冬天的竟抹了一脑门儿的冷汗,才翻身上马离去。 …… “秀,如今怎办?” 绿儿看着赵如娜的脸色,又顺着她的目光目送了耿三友离去,嘟了嘟嘴巴,似有遗憾。 赵如娜回过头来看她一眼,一颗心也是不太平静。 “绿儿,你去给我准备纸笔。” 顿了顿,她又看向丽娘,“你随我去房里。” 等绿儿准备好笔墨,赵如娜静静坐在案几上思索片刻,慢慢挽起袖子,在面前摊开的纸笺上画了一副画,然后折叠好了装入信件之中,交给了等待的丽娘,微微一笑,“丽娘,虽然耿将军去寻侯爷了,但这件事我还是拜托给您才放心,你设法找到他,把这个交给他。” 丽娘看着她,明显不放心,“我若走了,你怎办?我答应了大当家,一定要护你左右的。” 赵如娜轻轻咳嗽,“如今我在府中,有营中兵卒守护,亦是安全,你自管去。” 丽娘迟疑着,接过那封纸函,没有看,直接塞入怀里。再抬头时,看了看赵如娜尖细了不少的下巴,还有一双眸子里的暗色,不由感叹。 “郡主,你这是何苦。” “嗯?”赵如娜不太明白。 “这天底下的男人,有哪个是不负心的?”丽娘低低一笑,像是感慨般劝慰,“我原也是好人家的女儿,家人犯了事才编入了教坊司为妓,后又被那贪墨银子的教坊司官吏卖入了锦绣楼。在锦绣楼时,也曾遇得一个良人,他说要娶我,等他考取了功名,有了银子便来替我赎身。我信了,把卖身攒的银子都予了他,结果他早把我抛在脑后……” “丽娘?”赵如娜知她不是清白出身,在锦绣楼里做过娼妓,虽未有嫌弃过她,却也没有听过她说起往事,不由一时怔住。 她不知,自从李邈接手锦宫事务之后,锦绣楼虽然还是青楼,可却与往日不一样。锦绣楼的姑娘只卖艺不卖身,秦淮风月还有,却绝无强迫之事。然而,风月中打滚的男人却是贱的,吃不着的肉,才是好肉。自从绵绣楼改制,生意却是比袁形在的时候还要好。这个丽娘那会便是锦绣楼里的头牌姑娘,不仅琴棋书画别具一格,拳脚工夫也是不错,据说没入教坊司之前,她父亲也是一员武将。后来跟了李邈,自是不干那个营生了,但锦绣楼的事务却是由她在管理。所以,她见多了男人,也见多了男人的劣根性,深深为赵如娜这种行为而不值。 “郡主你在为他操着心,他如今却在去迎接新人的路上……” “丽娘!”赵如娜看着她,轻轻一笑,“世间男子,大抵如此。我自入侯府那日,便没想过他此生会独我一个。如今我要做的,只是尽女子本分,至于旁的,我没想过。再说,他也未曾负我,因他从未许过我任何。若真要论起,应是我……负了他。” 赵如娜是一个极为聪慧的女子,有些事情,虽然没有人告诉她,她也能猜度一二。陈大牛为人并非那种心狠毒辣的,为何要让她孝服入府?为何让她为他亡妻三跪九啊?为何待她不冷不热?她心知这中间必有她爷爷她哥哥的功劳。人家好好的恩家夫妻,便被这样生生拆散了,也是极苦。且她这般身份入府,他虽不喜欢她,待她也不亲厚,却也不算太刻薄,连他的老母亲,待她也还算好。不近不远,不亲不疏,这样的关系刚刚好。她并非心胸狭窄的人,早晚他身边还会添新人,这事不可勉强,她只管尽力,能偿还一二,也算安心。 “哎c吧。” 丽娘知她的性子看似温婉,骨子里却是个犟的,也不再劝她,只嘱咐了绿儿要好生照看着她的身子,记得按时吃药,便转身独自离去了。 入夜,喝下煎好的中药,赵如娜咳嗽得更是厉害。 她没有住在为定安侯置备的主屋,只是选了一间客房住下。屋子里有烧了地龙,她喝了药有些发热,在床上辗转久久不能入睡。 先前,她与丽娘说的话还在耳边。可世间女子,没有人甘愿与人共事一夫的。 于她来说,那是无奈,也是一种认命。 一宿难以入眠,天亮时,她才疲惫地合上了眼睛。然而身子忽轻忽重,有些发起烧来。她身子素来娇弱,从南到北,已然耗尽了心力,把那副画交给了丽娘,强撑的心力散去一半,身子更是大不如前。 “郡主,郡主……” 迷迷糊糊中,是绿儿的声音吵醒了她。 “嗯?”她睁开眼,发现绿儿在哭,这才强撑起眼皮子,“哭什么?我这是怎么了?” 绿儿狠狠抹了一把眼泪,扶她坐起来,把熬好的药端过来喂她,“郡主,你已经昏迷了一天了,怎样都叫不醒,可把我吓坏我。我让人找了耿将军过来,耿将军又找了大夫,他刚刚营中有事,才离开了宅子。这是大夫重新开的药。呜……” “傻瓜,谁人不生病?” 赵如娜虚弱地冲她笑了笑,强撑着服了药,感觉出了一身热汗,整个人有些虚飘,连下床的力气都没有了。 “绿儿,丽娘回来了吗?” 绿儿摇了摇头,脸上还挂着眼泪,拿了一条毯子盖在她身上,又吸了吸鼻子,“丽娘没有回来,侯爷也没有来?郡主,我们就一直在这里等么?若是侯爷又迎回一个夫人,你可怎生是好?郡主,咱们不能让侯爷再娶夫人了……” 赵如娜眼皮垂下,没有看她,眉头略皱了皱。 “绿儿,早晚侯爷还会有夫人的。你这性子得收敛。在我跟前,说什么都好,往后夫人入了府,你还这样毛毛躁躁的,即便我护着你,只怕……会吃亏。” “郡主,我晓得了。”绿儿瘪了瘪嘴巴,极是委屈,低低说:“郡主,你便不能求皇上……许你做侯爷的平妻吗?你是郡主,皇太孙即了位,你便是大晏的长公主……你长公主之尊,怎能终身为妾,绿儿心疼郡主。” 半阖着眼睛,赵如娜揉着额头。 “不要说了,你替我梳洗一下,我起来坐坐。” …… …… 建州府。 街上,定安侯的旗幡飘飘。 陈大牛一身冷硬的甲胄,英姿威武的骑着马,走在一队骑兵中间。可他的神态却极是不耐烦,一张黑脸板得快要挤出水来了。街道两边挤满围观的百姓,都是来瞧定安侯的,这让他心里很是别扭。行伍多年,打仗不计其数,他却受不了这种阵势,受不了走到哪里都有人相迎相送。 更让他烦躁的是,今日还得见兰子安一面。 谁让人家是朝廷钦差? 那日,兰子安一到奉集堡就宣读了陛下的旨意。皇帝除了对他打下辽东的功勋给予了充分肯定,说回朝另有封赏之外,还许给他一个高句国的公主做正妻。他不是没有拒过婚,可那时候有婚约在身,他拒得理直气壮。如今圣旨已到,先斩后奏,他想拒也没处去拒,也不晓得有什么理由去拒,只觉得烦躁。 建州驿站,他一进去,兰子安便笑着迎了出来。 “侯爷!下官有失远迎。” 陈大牛呵了呵冰冷的手,摘下头上缨盔,递与随从孔六,看了兰子安一眼,给了他一个极为敷衍的笑意,“右侍郎有礼,明日你就要去高句了,今日不早早歇着,找俺来有什么急事?” “好说好说,下官素来仰慕定安侯,明日要走,今日才找侯爷聚一聚。” 陈大牛其实不喜欢与兰子安说话。 从那日与他见面的第一眼开始,他就知道,他与兰子安这种人根本就不是一类。他是一个武夫,凡事喜欢直来直去。而兰子安彬彬有礼,咬文嚼字,处事极为圆滑,像极了朝中那些官场里摸爬滚打出来的老家伙。但比起他们来,又少一点官气,穿上便服,看上去就像一个文弱书生,却总有办法拿话噎住他,正如那日宣纸赐婚一样。 自古读书人都受人尊敬。 可陈大牛却很烦与读书人打交道。 他坐下,没什么好气,“右侍郎有话直说便是,不必与俺扯东扯西。” 兰子安生得极是清俊,剑眉斜飞,星目疏朗,一袭普通的青衫便服,身上也无半点花哨,长发随意束起,与陈大牛相比虽少了一丝男子气魄,却多了一分富家公子的翩翩姿态。 “随意寒暄,侯爷不必如此急切。来,先喝一杯下官煮的清茶。” 陈大牛最是不喜这些俗礼,可伸手不打笑脸人,兰子安这般说道,他也不好直接拒了他的好意,低头看了看那明澈的茶汤,如牛饮水般一灌入喉,也没品出什么滋味儿,就将兰子安辛苦砌好的茶水给霍霍了,随即横眉一挑。 “好了,俺喝光了。右侍郎请说。” “侯爷,味道如何?”兰子安笑问。 “嗯?哦,不错。”陈大牛哪里会品什么茶?随口敷衍一句,心里只想一巴掌把这个文绉绉的酸秀才给扇到天边儿去。 “这是皇太孙陛下亲赐的宫廷普洱,于二月间采野生茶蕊极细而白,又谓之野生毛尖,乃是宫廷圣品,今年新贡的,东宫也只得两罐,皇太孙自己也舍不得喝……”说罢,他起身将一个精工雕琢的玉质茶罐递过来,放到陈大牛面前,面色极清和的笑,“下官临行前,皇太孙陛下特别嘱咐,要把这茶带给侯爷。” 陈大牛一愣,“是吗?俺与皇太孙可没啥交情,你还是带回去还给他吧。” “呵。”兰子安笑了,将茶罐又往前一推,“侯爷怎能说并无交情?皇太孙殿下唯一的妹妹菁华郡主,乃是侯爷的妾室,这交情可深厚了去。自古以来,有什么交情,可比姻亲更为牢靠?” 被兰子安这么一说,陈大牛稍稍窘迫了一下,脑子里不经意就想起他口中所说的女人来,迟疑一下,他叹了一口气,“那俺便谢过皇太孙了。” 他没有再多说,把茶罐拿了过来,交给孔六,让他收好了,然后才瞥向兰子安,“若是右侍郎没有旁的交代,那俺便不陪你了。如今建州府的事情办完,俺营中还有要事,得马上启程。” “侯爷,留步!”看着他如此急性,兰子安不禁笑了出来,“耳闻不如一见,侯爷的性子果然直爽,子安很是钦佩。还有一事,皇太孙让子安为您捎个句,他说,侯爷是一个极爽快的人,希望你能给他一个承诺。” 陈大牛“哦”了一声,略略挑眉。 “啥承诺?” 兰子安脸上笑意不减,又给他斟了一杯茶,“山海关失守,哈萨尔入关,晋王殿下责无旁贷……虽说你与晋王交好,但皇太孙殿下念着与你的姻亲关系,必是会保你的。届时,希望侯爷最好袖手旁观。” 陈大牛听出来了。 赵绵泽想把山海关失守,哈萨尔入关的责任全部推到赵樽的身上,指定末了还得治他一个“通知叛国”的罪名。赵樽自然不是一个甘愿束手就擒的人,赵绵泽如今要的保证,就是他能够不与晋王联手,他忌惮自己手中的兵马。 “侯爷,明哲保身不仅是为官之道,也是处世之道,还用考虑吗?”见陈大牛不说话,兰子安面上情绪不变,笑意不减,打量了他片刻,又继续劝慰,“下官在说这话之前,也有替侯爷考虑过。一边是私交甚好的晋王。一边是郡主兄长,侯爷很是两难。” 陈大牛看了他一眼,突然冷笑,“右侍郎想要的承诺,俺怕给不了。” 兰子安淡淡看他,“此言何解?定安侯是不愿与皇太孙继续这姻亲了?” 陈大牛朝京师方向拱了拱手,“右侍郎说笑了,菁华郡主是陛下赐给俺的妾室,那就是俺的人,这姻亲结与不结也不是皇太孙说了算的。俺吃的是朝廷的俸禄,是陛下的臣子,自当以朝廷之命为命,岂敢结党营私?” 兰子安微微一怔。 他怎么也没有想到,这个武夫竟然会反将他一军。更没有想到,他的回答会这样的尖锐。他既不同意,也不反对。一时间,到是叫他难办。 他一迟疑,陈大牛却是哈哈一笑,“难道右侍郎觉得本侯的话不对?” “呵”的一笑,兰子安的视线胶着在他脸上,久久无言。 那一天他在奉集堡颁旨时,已然看出来陈大牛不太愿意,却被他几句话就将了军。那时候,他就知道这武夫空有一身杀敌的本事,脑子却极为简单,一根肠子捅到底,并不怎么在意。可这会儿,他才发现这个定安侯能够走到今天,不仅仅只是武力而已,他看上去憨直无脑,实则极为聪明。 情绪微微收敛,他端正了态度,笑了笑:“侯爷说得极是,是下官失言了。此话原是皇太孙让告诉侯爷,下官不能不说。下官为人臣子的难处,想必侯爷也理解。大家都是食君之禄,忠君之事嘛。” 陈大牛看他一眼,“那右将郎一路小心,本侯明日就不送了。告辞!” …… 陈大牛前脚一步,后脚便有人入了兰子安的屋子。 “兰大人,如今怎生是好?” 兰子安看了他一眼,“这人极是聪明,他给了本官一个两难的答案。” “那皇太孙的旨意,做是不做?” “做,怎能不做?”兰子字微微一扬唇。 “那我马上就去安排……” “不急。”兰子安坐下来,把壶中所茶水倒入杯中,晃悠了片刻,才慢条斯理的饮下,“自古成王败寇,过早去趟浑水的人,绝无好下肠。你与我都是棋子,何不先静观其变?也瞧一瞧下棋的人?” “那……好。”那人迟疑。 慢慢踱入里间,兰子安挑了挑灯芯。“等我从高句回来再动手,也不迟。” 那人看了兰子安一眼,“可菁华郡主已经到了奉集堡,陈大牛若是有了提防,再动手可就不容易了。到时候,若是皇太孙怪罪下来,你我可担待不起。” 兰子安叹一口气,笑得极轻,“兄台,人有一张嘴,用来做甚的?皇太孙只说若是陈大牛不为己用,再除去之……他若是答应了我等的话,我等又怎能除之?又如何能怪罪到我等头上?先看看热闹,极好。” …… …… 外间的风有些大,陈大牛先前念着兰子安的钦差身份,对他客气几分,可甫一出门儿,一张铁青的俊脸就拉了下来,却是憋了一肚子的火。这火从何来?不得不说,是兰子安说的话,对他造成了一点儿影响。 也是在这个时候,他终于发现,他与皇太孙还真不是八杠子都打不着的关系。如今看来,局势很是僵持,若是晋王真有心于储位,要与赵绵泽争上一争,他定是要帮扶的,那么,他势必就会得罪皇太孙,也就是说…… 想想,他突然有点头痛。 “什么人?” 孔六突然的一声低喝,拉回了他的神思。 在这建州府里,人人见到定安侯都得闪道,可前方的官道上,一个相貌俊秀的年轻男子骑在马上,竟然横冲直撞了过来,惹得他一行随众低声喝问。 “侯爷!” 那人声线极柔,“驭”一声勒住马,扬了扬手里的东西。 “侧夫人有信给你。” “侧夫人?”陈大牛眼睛半眯,将骑在马上的丽娘上上下下地打量了一番,眉头都蹙成了一团,脸色很是难看,“你是谁?” 丽娘身着男装,却没想那么多,只微微一笑。 “我是侧夫人的朋友。” 陈大牛盯了她一眼,没有多说什么,只差人把她手中的信函拿了过来。可低头看了一眼,他不免有些生闷气,她明知道他不识得字儿,没事儿写什么信?还找一个男人带来给他。眼下,他总不能当着那人的面,让属下帮他念信吧?多丢面子。 “她人呢?” 他随口问着丽娘,装腔作势的把信笺抽了出来,就好像自己真的认识字儿那样,拿到眼前一瞅。只一眼,他莫名一惊。 严格来说,那不是一封信,而是一副画。 画上面,有一头长得格外丑陋粗硕的水牛,看来看去,他都觉得那头牛的脸长得有点儿像他。那头牛正在画中耕地,可牛的身上不是套的犁,而是一把带血的刀,捏着刀把的正是耕田的那个人,他一直在对水牛笑,却毫不犹豫的举起了刀。 若有所思的迟疑一下,他脊背突地一凉,然后将画往怀里一塞。 “带俺去见她!” …… …… 晚间赵如娜在绿儿的伺候下用了点粥,身子还是虚软。饭后,她勉强喝了一碗药,却是睡不着,便让绿儿在外间休息,一人入了宅子里的书房,坐在案几边上翻书。 这所宅子里是有许多藏书的,大抵给陈大牛准备宅子的人不知道大名鼎鼎的定安侯大字不识一个,为他备了文房四宝不说,藏书极多,还有一些是她往常在宫中想看却寻不到的市井书籍。 赵如娜看书不挑,三教九流都能入眼。 这挑灯看下去,她不一会儿就撑起了额头,觉得有点犯困,索性就趴在案几上打起盹来。没想到,这一觉她睡得格外沉,迷迷糊糊醒过来时,发现身上被人盖了一条锦被,可身子却在不停的晃动。她打了个喷嚏,睁开眼一看,惊觉自己竟然在马车上,四周都拉着厚厚的黑色车帷。 “绿儿……” 她唤了一声,绿儿却没有回答。 直觉不好,她正要去拉开车帘,帘子却从外头打开了,露出来的是焦玉紧张的脸。 “属下不问自请,请郡主见谅。” 心里一惊,赵如娜大抵知道发生什么事儿。 可想想山海关的事情,不免又有些奇怪,“你等如何逃出的?” 焦玉恭敬道,“那日哈萨尔突然跳了山海关,我等趁着城中大乱,逃了出来,一路追踪郡主到了奉集堡,好不容易才打听到郡主的消息,生怕郡主不肯配合,这才……偷偷把郡主带上了车。” 静静地看了他一眼,赵如娜没有说话。 然后,她伸手过去,拉下了车帘子,亦没有反抗。 靠在马车壁上,她疲惫地闭上了眼睛。虽然此行没有见到陈大牛,可事情交代给了丽娘,她也算放心了。只要陈大牛不笨,就能猜测到她千里迢迢过来送一副画的意图,并且从画中悟出什么来。如果他实在太笨,领悟不了,那也怪不得她。 “郡主,您要不要吃点什么?有没有哪里不舒服?”焦玉担心地问。 “不必,我休息一会,不要吵我。” 她低低吩咐着,其实没了困意,脑袋越发的重了。 北方的冬天很冷。 从奉集堡出来,一路行了两日,赵如娜都没有反抗焦玉等人的安排。该投宿投宿,该吃药吃药,看上去平静而淡然。焦玉等人见她这样,担心少了很多,脸色也是好看了很多。虽然她的态度很是疏冷,但只要不给他们为难,他们就谢天谢地了,更是想方设法的将就着她。 在他们看来,这个郡主确实好伺候。 只有赵如娜自己知道,其实她不怎么在意回不回去了。 为人妾室,她该做的都做了,剩下的只能听天由命。平心而论,没有在奉集堡见到他就被哥哥捉回去,她有没有一点遗憾?确实是有的。自古女子的心,无外乎与她一样,身子给了哪个男子,人也就是他的了,怎会不想见上一见?可这一年多来,他每一次托人捎信回府,都只问及爹娘兄嫂,只字片语都未有提过她。她又怎敢以为,他会念着她这个侍妾?更何况,眼看他就要娶妻了,她若留下,等高句公主过了江,到了奉集堡,侍妾身份更是尴尬。 思维乱极,她也倦极,慢慢地昏睡了过去。 马车在官道上有些颠簸,外头风雪又大了,一行几个人速度不快不慢,她被椅得头晕,正打盹的时候,马车后面突然传来一阵极快的马蹄声。 她没有太在意,也没有睁开眼。 可那阵急促的马蹄声从马车边掠过去,却是突然停了下来。接着,她身前的马儿像是受到了极大的惊吓,嘶声大叫着骤然一停,带着马车也是突然停下,惯性之下,她身子猛地往前一倾,差点儿从坐枕上滚下去。摸了摸被撞的额头,她没有吭声儿,只听见车外焦玉的声音。 “几位军爷,何事拦了在下的马车?” 是啊,什么人这样大的胆子?她正想着,外面突然传来一道熟悉的浑厚嗓音。 “把车门打开,老子要检查。” 一年多未见,一年前也不熟,可她却奇怪自己竟能准确地听出他的声音。电光火石间,她心潮极乱,心脏剧烈地跳动着,却马上就反应过来,他是来找她的,就像突然间被注入了一股子神秘的力量,心知他并不认识焦玉等人,几乎没有多想就出了声。 “侯爷,我在这里!” 她清脆的声音穿过风雪,惊了一地的人,也听得陈大牛顿时蹙了眉。 他慢慢拔刀,指向焦玉,“放人!” 心知瞒不下去了,焦玉愣了愣,拱手施礼。 “侯爷,我等奉皇太孙之命,带菁华郡主回京,请侯爷莫要阻止。” 整整追赶了几天才找到,陈大牛这会子憋了一肚子的火气,哪里会与焦玉客气?手上钢刀迎风一舞,在破空的“铿”声里,他打马上前走了几步,端坐马上的身子,满是凛冽之气。 “少他娘的放屁!当俺是十岁孩童?皇太孙怎会千里迢迢来夺人之妻?你等匪徒,还不速速把人留下,俺饶你们一命。不然,就不要怪俺不讲情面了,不留人,就留下脑袋吧。” 焦玉缓缓拔刀,与同行的几个大内侍卫交换了一下眼神儿,显然也是被陈大牛的态度给激怒了,语气也不太好,冷冷道,“我等敬你是侯爷,才与你知会一声。既然皇太孙殿下的命令,侯爷都不肯遵守,也不讲情面,那我等自然也不必与你客气,今日定要向侯爷讨教几招才是。” 看着他们手上的佩刀,陈大牛微微眯了眯眼,像是相信了他们的身份,嘿嘿一笑,“当真是好笑之极!难道你等没有听说过,妇人出嫁应当从夫?老子走南闯北多年,愣是没有听过,天下有管得了人家夫妻团圆的哥哥。让开!” “侯爷!” 焦玉几个这次从京师追到辽东,本就是带着任务来的。可他们这个任务不包括与陈大牛正面冲突。再说,陈大牛这句话确实有理,即便皇太孙是郡主的哥哥,但陈大牛却是菁华郡主的丈夫,人家丈夫来要人,他们确实没有理由硬把人带走。 想了想,他软了声音,“侯爷,辽东眼下局势不好,又是战区,皇太孙也是关心菁华郡主的安危才出此下策。想必侯爷与皇太孙的想法也是一样?与其把郡主留在辽东,不如让我等带回京师,更是安全?” 陈大牛握刀的手微微一紧。 在追上这辆马车之前,他随丽娘赶到府中,只见到了熟睡的绿儿,却没有见到赵如娜,守卫的兵卒也不知道她去了哪里。他追赶寻找时,确实不知道这些是赵绵泽的人。如今一听这话,他想想,觉得有些道理,不由犹豫了。 隔着车帘,他蹙着眉头问赵如娜。 “你是要回京,还是暂且留下?容后俺再派人送你回去?” 一听这话,赵如娜乍见他时的满腔欣喜,顿时有点凉了。 暂且留下,容后送回,与跟着焦玉他们回去有什么不同?只不过会更麻烦他罢了。他能够找上来,也没有问那副画,想来他已然明白个中的意思,那么她留下也没有意义。想了想,她静静靠在车壁上,没有去撩车帘,仍是隔着马车,浅浅咳嗽一声,才微笑着回了他一句。 “侯爷公务在身,不必为妾身奔波。你我就此别过吧,妾身在京师恭候侯爷凯旋。” 她说得很轻,语气带着笑意,却说不出来的疏离与客套。 说完了,外间久久没有声音。 好一会儿才听得他说了几个字,“如此,也好。” 听着焦玉再次上马驾车的声音,她暗自一叹,闭上了眼睛。 看来这千里之行,到底只是她搞出来的一场笑话罢了。 马车徐徐往前走着,她一直没有睁眼。可本以为会就此别过,却怎么也没有想到,正在移动中的车门“砰”一声突然被人打开了。她吓得吃惊的一睁眼,面前便出现了那男人黑瘦的脸,下巴上还带着一层浅浅的胡渣,看见了她的惊慌失措,他目光极亮,神情像是有点恶作剧似的小得意。然后也不管她如此惊愕,他二话不说,跨上马车将她拦腰一抱就跳了下去,然后将她整个儿打横扛在肩膀上,大步走向了他的战马。 “侯爷这是要做什么?”谁也没有想到他会突然抢人,焦玉等人震怒不已。 不仅他们,赵如娜更是整个人都懵掉了。视线晃动间,眼前只有白茫茫一片积雪,还有焦玉气到极点的脸。而那扛着她的男人身量极高,**的肩膀更是格得她身子生痛,他说话的声音更是中气十足,与那山上的土匪差不了多少。 “站住!你等千万莫与俺抢人,就凭你们几个的身子?来一个老子打一双。” 来一个打一双?焦玉哭笑不得,不免有些发狠,“定安侯你竟如此不讲规矩?出尔反尔?” 陈大牛横了他一眼,“老子的家务事,要你管?告辞,不送。” ------题外话------ 最近点儿背,键盘坏,电脑坏,换电脑,结果买个电脑也有质量问题…… 电脑不给力,敲字特别吃力,两只力全都酸了,各种不适应。等下再来修错别字,大家担待! 啊啊啊,难道是水逆?阿七,快来救你亲妈了! ——喂,签到啦!—— 【鸣谢】: 亲爱的【135963】升级成为解元!(本书第1名解元!么么哒。) 第142章 孩子留不得! 有一种人生来就是为旁人添堵的。<而且他能堵了旁人,还能快活自己。陈大牛便是这种人物的典型。就在焦玉几个大内侍卫还有包括赵如娜在内的一众人瞠目结舌的眼神注视下,他大大方方的愣了一下神,返回马车里拉出赵如娜先前使用的被子,往她身上一裹,不再向任何人解释,直接将她扛上马,重重一后马背,便策马而去,徒留焦玉等人在寒风中发呆。 “侯爷,你……” 意外被劫上了马背,又惊又奇的赵如娜,笼罩在他高大的怀里,只觉眼前金星直闪,喉咙口一阵阵痒,想咳嗽又咳不出来,极是难受。在马背上颠簸了好一会儿,她才从头晕目眩中回过神儿来,见他也没什么怜香惜玉的心思,也就把身上的不适压了回去,只冷静下来,淡然问他。 “您这是带我去哪儿?” 陈大牛没有看她,双臂微微一收,“奉集堡。” 轻轻“哦”一声儿,赵如娜闭上嘴巴,什么都没有再问。 陈大牛此人以武行天下,扬名军中,人如其名,长得那叫一个牛大马壮,把她锁在怀里就像扣了一只金丝鸟入笼,不要说与他讲理和挣扎,她就连动弹的机会都没有。人裹在被子里,发不出声来,只觉得与他身上冷硬的铠甲蹭来蹭去很是不适,还有那种久别之后陌生的羞臊感,更是让她呼吸困难。 “俺是听你咳得慌,想来那几个小子也照料不周,不如把身子养好再回京。” 头上突然传来他不高不低的声音,像是在解释他先前的行为,又像只是随口说说。赵如娜微微垂着头,低低压着咳嗽声,不晓得如何回答。 沉默着,只有马儿的扬蹄声,还有猎猎的风声。 良久,不曾想他却补充了一句。 “俺是个大老粗,做事就这般,不像你会识文会断字,还会画画儿。你若是觉着心里不舒坦,也只好将就……忍耐几日。” 不晓得他到底是讽刺还是称赞,或者还有没有旁的情绪,赵如娜抿了抿唇,低声“嗯”一下。两个说来关系极亲密,实则还很陌生的人在一处,往往很是尴尬。她一点也不了解这个人,不了解他的性子,更不了解他的脾气和处世原则,害怕说多错多,索性闭嘴不吭声。 他也没再说话,只是把马骑得更快,两边冷风穿过被子,惹得她一阵阵发冷。他似是有所察觉,低头看她一眼,回头看了一眼跟在后头的孔六等人,大声吼了一句。 “你几个慢腾腾做啥?快点,去前头城里给老子找一辆马车。” “是,侯爷。”几名亲兵异口同声的回答着,嘴里都叽叽发笑。 那是一种好奇的,调侃的,欢乐的,纯天然的,几乎不加任何掩藏的揶揄声儿,赵如娜听出来了,一直没好意思抬头。那窘迫时的脑袋,几乎快要钻入被子里,钻入他的怀里了。 “哈哈,我们这就人。” 孔六几人看她害羞,嘻嘻一笑,挥鞭便赶在了前面。 冷风里,只剩他二人。 没有了旁人窥视,赵如娜的呼吸总算均匀了一些。 考虑了一下,她抬起头来,问了一句,“画里的意思,侯爷都瞧明白了吧?” 陈大牛高大的身躯有片刻的僵硬,想到她千里迢迢过来的警示,默了默,低头看她一眼,“俺说你下回能不能把牛给画得好看一些?那般丑陋,哪里像俺?” 没想到他还会开玩笑,赵如娜微微一愕,面上大窘。 “仓促下笔,侯爷见谅。” “哈哈!” 陈大牛见她脸红了,突然心情大好。 “俺逗你乐呢c看难看,横竖不都是一条牛,咋整也变不成马不是?驾——”爽朗的哈哈大笑声里,他双臂裹紧了她,策马飞奔在腊月的寒风里,样子极剽。 赵如娜受不了他这股子虎劲,飞发被风吹得乱成一团,脸颊也刮得生痛,不由死死抿着唇,敛住神色,双手攥紧他身上铠甲,时不时窘迫地瞄一眼他下巴上青幽的胡茬和黑瘦了不少的脸孔,心下竟是慢慢热起来。 不管她愿是不愿,从一年前开始这人便是她的夫君了。女子以夫为天,这辈子她都得冠他的姓,做他的人,这便是宫中老人常说的命吧。胡思乱想着,不知不觉,或者是为了御寒,她的脸慢慢贴在了他身上。可再一想,不久他就要另娶妻室,她脸上的情绪,一会儿一个变化,青一阵,红一阵,白一阵,直到陈大牛突然低下头来,奇怪地看她。 “你还冷得很?” 恍然发现自己竟紧紧靠在他身上,她脸微微一红,赶紧挪开。 “妾身,妾身不冷了,多谢侯爷关心。” 说话时,她始终低垂着眼皮,却能感觉出他在看她,还看了许久,耳根不由愈发的羞臊。想想自己的行为,光天化日之下,甚是大胆,更是窘迫得厉害。两人一年前见面,每次都不是在敞亮的光线下,更没有认真注意过彼此。 她不曾好好看过他,他亦然。 这会儿察觉到他的视线,她心中忐忑不已。她晓得自己生得还行,可更晓得像她这般长得好看的妇人,他不知瞧过多少,自己绝非最美的那种。如今被他这样一眨不眨地瞧着,她有些不知所措,手脚都没法子摆放。 “呵……” 他突然低笑一声,怪异地让她猛地抬头,“侯爷笑我作甚?” 陈大牛今日似是心情不错,见她惶惑,又是哈哈一笑。 “俺粗莽惯了,先前的事,吓到你了?” 赵如娜起先确实被他吓了一跳,可哪里敢承认?摇了摇头,她顺手抚顺了被风吹得散下来的鬓发,微微一笑,“妾身不怕。” “不怕就好!” 他又是一声哈哈,突然在马背狠狠一拍,那马儿吃痛,嗖地蹿了出去,比先前的速度快上了几分,差点儿没颠得她吐出来。暗暗吐一口气,她知他本就不喜自己,也不好计较,只锁着眉一直低头。不料,却突然听见他说,“咱得赶快一点,去城里找个客栈歇一宿。” 赵如娜看了看大亮的天色,又是一怔。 大白天的投宿?不是找马车了吗? 她没有问,他也没有解释,只是将她的腰身勒紧,快马加鞭,一双炯炯的视线里,多了一抹浑浊的暗色。她一开始不太明白,可慢慢的,当他身上异样的灼灼感传来,她领悟了,然后身上如同被火烧过,面红耳赤。 此时天很冷,可他的额头却布满一层细汗。 “紧张啥?” 他在问她,声音不若平常,像是平添了一丝喑哑的意味,惹得她心窝一窒,什么话也说不出来,只往他的怀里靠了靠,假装没有听见。他呵呵一笑,没拽马缰绳的手很快便从外面裹着的被子里灵活的钻入,再又探入了她的里衣,略带彪的手,带着冬日的凉意轻轻刮了她一下,吓得她哆嗦着,飞快摁住他的手,可怜巴巴地冲他摇了摇头。 他没有说话,揽住她提了提身子,便将她往身前挪了挪,让她的后背紧贴过来。不知是马儿太颠,还是他太激动,她觉得他说话时声音有些发颤,“不行,俺不能等,憋得受不住了。” 赵如娜看着他眼中大盛的光芒,带着一种会意的羞窘,再次向他摇头。 她从小长在深宫,习妇德知礼仪,也深受约束。在她看来,大白天光之下这样拥拥抱抱的行为,已是不雅,他再那般动作,更是匪夷所思。可他是个莽夫,她再不愿,又如何能阻他分毫?一颗心咚咚跳着,她推拒几次,终是被他大手罩住,羞臊得不知如何开口。 幸而天冷,路上行人不多,她又裹了一条大被,即便有些小动作,有一两个行人经过,也瞧不出来内里乾坤,只是她脸上早已红霞满天,觉得这人实在没脸没皮得紧。可不管她如何,他的袭击一如往常,那手上的茧子刮得她肌肤生痛也不管,越覆越紧,带着揉碎的力道,让她呼吸不匀,耳朵里嗡嗡作响,几欲昏厥。 “侯爷,求你了。不要在这。” 她有限的意识还在抗拒,也不晓得自己说了什么,只觉得身上的血液都在催生一种放纵的情绪,想要彻底放下那些骄傲和矛盾,想要呐喊和低唱,想要摧毁她受过的所有礼教约束。 马儿还在扬蹄飞奔,她也不知身在何处。可身后的那人却不停折磨她的身子,让她时时处于羞涩与放纵之间,既受不得这样的押弄,又隐隐生出一丝欢愉。两两相对,她在他火一样的掌中几乎晕厥,彼此像两块浇了一层热油的合儿饼,柔若蚕丝又坚若热铁,终是唤醒了她的神思。 “侯爷,你若再这般,妾身……生气了。” 她听见自己声音在发颤,也听见他呼吸喘急,更知道这样的威胁太薄弱,与他而言没有说服力。可他终是停了手,脑袋低下靠在她的肩窝,愉快的笑了一声,声音里带了一丝沙哑的粗嘎。然后一拍马背,大呼一声“驾”—— …… 马儿不懂人心,侯爷越急它似乎越慢。官道上未化的积雪,像一条银装素裹的玉带,让这天格外的亮堂。马儿驮着他二人在飞奔,她难抑的娇羞,他强忍的冲动,都在呼啦啦的北风里化为了呼啸。 又行了几里,甫一入城,便见到孔六几人等在一辆马车边上,显然是听了陈大牛的吩咐找好了马车来接夫人。可他们家侯爷却没有在马车边上停顿,直接骑马飞哉向最近的客栈,看得他们一愣一愣的。 “侯爷,马车在这儿!”孔六生怕他没瞧见,跟上去大喊。 “等俺一会!”风声中,传来陈大牛的低喝。 孔六不明所以,与同样几个不明所以的兄弟交换了一下眼色,然后赶着马车跟上了侯爷的脚步,把马车停在了客栈下头。而行色匆匆的陈大牛,翻身就下马,将仍然裹在被子里不敢见人的赵如娜抱在怀里,大步入了客栈。 “小二,来一间上房。” 小二哪瞧过这般阵势?怔忡片刻,眼看这位军爷怪异地抱了一个裹在被子里,不对,是几乎整个人连头到脚都快钻入被子里的小娘子来投宿,他愣是好久没回过神儿。不过做生意的人最是圆滑,须臾间他便换了脸,笑眯了眼上前。 “好嘞,军爷,上房是有的,小二马上便为您准备。我们店里还有辽东有名的上好吃食……”顿了顿,他奸奸一笑,“还有辽东有名的雄凤酒,补肾填精,滋阴益气,您二位要不要来点?” “不要!”陈大牛横他一眼,不耐烦的打断,“赶紧找间上房。” 大白天这样急,是个正常人都懂得他要做什么了。可小二哥年纪尚小,介绍了店中美食没被采纳,很有一种热情的火被湮灭了的挫败感,咽了咽唾沫,似乎还想再劝两句,可看到军爷黑沉沉的目光,又听见店中食客们的低低笑声,终是不再推销他的雄凤酒,转而带他们上了楼。 楼板被陈大牛踩得“嘭嘭”作响。 下面的食客们,有人在低低吃笑。 见过猴急的,没人见过这般猴急的。 赵如娜双颊烧红,根本不敢抬头,觉得今日脸都丢尽了。大白天入店投宿不说,不吃不喝就直接上楼睡觉,她虽是他的侍妾,可到底是有良好出身的郡主,任凭她十七年来的思考,也从来没有想过有朝一日,会被她的夫君抱着,随便找一家路边客栈就要入房。 “军爷,您看看这间如何?要是不好,还可再换!” 小二的热情被陈大牛踩灭了,但态度仍是友好,点头又哈腰。 然而,不等他说完,陈大牛腾出一只手来掏了一块银子丢给他便大步入内,等他再想尽职尽责的多询问两句有没有需要,只听见“砰”一声,面前的木门已然被他摔过来关严,他委屈地碰了一鼻子灰。 “侯爷,你……”赵如娜心脏快要跳出喉咙了,看着眼前这人几乎要杀人的目光,只觉脑中晕厥不已,再想想外头一干人似笑非笑的样子,这会若是有地缝儿,她必定会立马钻去,再也不出来见人。 “俺,俺是真的忍不住了。”他放她下来,甩开她身上保暖的被子,大步过去将她放在榻上,身子便抵了过来,那喘着气的猴急样子,羞得她满脸通红,又臊又窘。 “我身子不好。” “俺晓得……”见她吓得身子直颤,他喘急不已,连连告歉,“等这厢事了,回头俺给你寻个好大夫。”双眼烁烁逼视着她,他眸子里赤红一片,双臂撑在她的身侧,整个人就像一堵城墙似的压过去,看上去很是吓人,但声音里却带了一点哀求,“你就依俺这一回,往后再补偿你。” 看他急切,她不免起了逗耍之意。 “妾身若是不肯?” 他掌心收紧,急不可耐地低头啃她脖子。 “不肯也得肯。” 他像是真的忍耐了许久,手背额头都是暴涨的青筋,即便知晓她身子不舒服,也是等不得了,哪里肯老实?爪子搭上她身,便是毫不留情地狠意,甚至都来不及处理完彼此衣物便急急耍上了威风。 她不太适应,但终是让他得逞了。她无奈地低低吸气,喊了一声“侯爷”,双手慢慢搭上他的肩膀。他没有说话,只是看着他,气喘如牛。大概真应了小别胜新婚的道理,阔别了一年多后,心境不同了,时间不同了,地点也不同了,人虽然还是那两个人,但或者是路边客栈比新婚的新房更添了一丝刺激,在她柔弱无骨的紧紧依附里,他竟颤抖得不知所以,越发恣意放肆。 不受意识支配的快活,是人类最终极的快活。 赵如娜觉得眼前的天色已然不好分辨。似有烛火在摇曳,似有白雪在飞扬,鼻间嗅到的是一股子像是汗水的膻味儿,不好闻,也不难闻,却让她情不自禁地收缩颤抖,再一看,觉着身上绫乱的衣物简直就是一种从未有想过的堕落。 …… 从客栈里出来,已是一个时辰之后。 出来之前,赵如娜让小二拎了热水来洗了下身子,虽没有换洗衣裳,可大概是出了一身热汗,不管是身子还是心情,都好了许多,原本堵得极紧的鼻子,也通畅了,风寒也是大好。她是一个容易满足的芯人,先前被夫君好一番疼爱,自是觉着这千里之行突然就饱满起来,就像辛苦种植在地里的庄稼,总算收获了一个果实。 二人没太多语言交流,一起出了客栈的门。 她羞窘不堪,一直低着头,没敢看那小二的眼光,直到发现边上的男人情绪不对,再抬起头时,她才发现马车边上不仅有孔六几个随从,还多了一个不速之客。他满身都是风霜,面色清俊,唇上带了一抹调侃的揶揄。 “侯爷兴致可真好。” 陈大牛搔了搔头,嘿嘿一笑,想想先前的所作所为,到底还是有点不好意思,瞄了赵如娜一眼,他抢步上前,扯了晏二鬼一把,闷头一笑。 “你怎会出现在辽东?可是出啥事儿了?” 晏二鬼看着这两人,唇角牵开笑意,双臂抱胸,似笑非笑地倚在马车上。 “没什么大事,原本我正准备从这里去奉集堡,没有想到刚从这官道过来,便见到侯爷英姿威武的一面。索性留下来瞻仰瞻仰了。” “哈哈,英姿啊?!”陈大牛哦哦两声儿,就像没有听懂他的捉弄似的,狠狠拍了一下晏二鬼的肩膀,“俺这英姿,你是得多学着点。”说罢,在晏二鬼似笑非笑的促狭目光里,他实在觉得丢人丢大发了,尴尬地扯了一把他的胳膊,拉到边上,压低了嗓子,把话题给岔到了正事上。 “是殿下找俺有急事?” “嗯。”不是急事儿,晏二鬼如何会亲自过来? “啥事儿,快说啊?”一听他这低沉的声音,陈大牛便急切了。 可晏二鬼却微微抬头,意有所指的瞄了一眼他身后静静站立的赵如娜,抿着嘴唇并不吭声儿。顺着他的视线,陈大牛也回头看了一眼,眉头略略一皱,刚想要给他解释,赵如娜却笑了笑,曲膝冲他福了福身。 “侯爷,妾身先上马车等。” 她是一个懂事儿的人,怎会不晓得自己身份的尴尬?她是陈大牛的小妾,却实实在在又是皇太孙的妹妹,论起亲疏来,她与赵绵泽的关系自然比跟赵樽亲近,他们防着她是对的。可陈大牛那不轻易蹙起的眉头,却是让她的心凉了凉,甚至有一丝害怕。 时局若是演变得不可收拾,她将如何? 前一刻还在恣意怜爱,下一刻,谁又知道会发生什么? …… …… 山海关哈萨尔的失足跌落,是一个极大的转折点。 局势看着风平浪静,却越发让人琢磨不透。夏廷德受朝廷指派,领了二十万兵马已然到达了北平府。在这几天,北狄又有了新的动向——山海关换了守城将领。很显然,是哈萨尔一直没有苏醒,这对于大晏军队来说,正是攻城良机,可不管是关外的元祐还是北平的夏廷德,都未接到朝廷旨意,迟迟未动。 塞外风云,霜雪楚楚,对大晏朝堂的影响亦是不小。就在高句国公主进入大晏,高句国正式向大晏称臣便接受联姻之时,就在赵樽准备收拾漠北十二部抢回被夺粮草之时,就在夏廷德屯兵二十万在北平府准备攻入山海关时,就在北狄准备秘密将哈萨尔从山海关送回哈拉和林时,就在夏初七琢磨着怎样吃掉赵十九之时,大晏的朝堂上突然发生了一件影响力极大的事情。 皇太孙赵绵泽正式颁旨册立太孙妃。 魏国公夏廷德之女,皇太孙侧夫人夏问秋,“德行兼备,秉心贞静,善行守礼”被册封为赵绵泽正妻,钦天监择吉日于次年三月举行大婚庆典。这一道圣旨从文华殿飞向全国,通令海外,极是突然。 可虽在意料之外,却又在情理之中。 朝堂中虽然人人都知赵绵泽一直心许夏问秋,数年未变,可这些年一直没有正式册他妻位,都是老皇帝不同意。但这一回突然被扶正了,还搞得这样声势浩大,还是让许多人都猜测不透个中意图。 皇子皇孙们的后院,多半与前朝相关。 有人猜测,夏问秋母凭子贵,向来是身怀有孕了。 有人猜测,是魏国公夏廷德如今手握大军,皇太孙初理政务,得仰仗于他,不得不如此行事。 也有人猜测,这一道圣旨看似是文华殿来的,可如果不是病中的洪泰帝亲自允了,皇太孙哪怕再欢喜夏问秋,也不敢私自颁旨册妃,忤逆洪泰帝。 众说纷纭,事情究竟如何,谁也不知。 乾清宫东暖阁。 地龙烧得极热,可洪泰帝身上还盖着盖盖的锦被,时不时低头咳嗽几声,看样子他的身子确是大不如前了。老太监崔英达陪侍在侧,为他塞了一个靠枕,又递了一盏热茶,这才躬着身子轻轻顺着他的后背。 “陛下,该歇了。” 摇了摇头,洪泰帝叹一口气,老眼浑浊的看向崔英达。 “你说这些年,朕果真慢待了老十九吗?” 崔英达低垂着眉,“陛下,奴才知晓您的苦衷。” 默了一会,洪泰帝像是想到了什么,又是重重一叹。 “绵泽那边如何?” 崔英达掌心不变,仍在替他顺着气,“皇太孙是陛下亲自教导出来的储君人选,虽有些儿女情长,可大局当前,自是知晓轻重。不会真为了一个妇人,罔顾大晏江山的,依奴才看,皇太孙做事有分寸。” “哎!”洪泰帝抚了抚缎面的锦被,目光有些发直,“上次绵泽说找到夏廷赣的女儿,想要得回她时,朕还以为他终是想明白了,换了心思,不再把心放在那夏氏妖女身上。可怎生也没想到,他这次会如此决绝,定要立那妇人为妃,变着法子来逼朕,真是气死我也不。” 崔英达听着他唠叨,不敢接话。 那件事发生得突然,谁又能想到他会换了心思呢? 静静的,一阵风掠过。 好一会儿,才听得洪泰帝又低低地说,“崔英达,那孩子……留不得。” “陛下是说?” 缓缓合上双目,洪泰帝靠在床头,凝神片刻,意味深长地道:“朕予了夏廷德兵权,制衡北方,可不想等朕死了,绵泽登基,被外戚干政,毁我大晏社稷。夏廷德此人可用,但极有野心,不可堪大用。尤其绵泽如此看重那夏氏妇人,她的孩子……更是要不得。” 脊背凉了一下,崔英达低下头,“奴才晓得了。” 殿内的幔帘悠悠的荡着,洪泰帝看着它,良久才摆了摆手。 “此事急不得,需从长计议。” …… 东宫。 泽秋院里,夏问秋身着一袭玫红色织锦裙子,外面罩了一件镶了珠翠的小袄,在一面铜镜前左右的摇摆着腰肢。镜中的她,面色姣好,姿容艳丽,光艳照人,尤其这一身为了庆贺她被册为太孙妃而新做的衣裳,更是将她衬得落落大方。 “弄琴,本宫好看吗?”她笑意吟吟,不若平素的娇弱,面上全是喜气。 弄琴站在她身边儿,垂手微笑,“侧夫人……不,太孙妃自然是极好看。” “呵……”轻轻笑着,夏问秋看着镜子里的自己,突见门口进来一个窈窕的人影儿,款款落入她面前的镜中。她微微一惊,转过身来,那人向她施了礼,瞥了弄琴一眼,过来凑近她的耳朵,低低说了一句,她面色突的一变。 “她的命可真大,还没弄死?” “是,如今她身边有好多晋王的隐卫,更是不好得手了。” 颓然地坐在椅子上,夏问秋面色极是难看,双目中烧起来的恨意,如同暗夜里的鬼火,令她精心打扮的姿容也扭曲了不少。静默一会儿,她像是无法解恨,狠狠扯下头上的金钗,捏在手中一下下恶狠狠戳面前的妆盒,在弄琴的惊叫声中,又猛然在梳妆台上狠狠一拂,把所有东西都拂到了地上,总算冷静下来,回过头,恶狠狠看着弄琴。 “皇太孙回来没有?” 弄琴双手紧攥,有些怕她,低着头不敢抬起。 “回来了,在书房。” “去准备一碟枣泥糕。”她吩咐完,红着眼睛,又阻止了弄琴,“你不必去了,本宫亲自去做。” 弄琴刚刚抬起脚,被她突然一拂,冷不防被推到边上,重重撞上了腰。 看着她的背影,好不容易才吃痛的撑起身子,跟了上去。 等夏问秋从灶上出来的时候,再入书房,天色已然暗下。 打从那一开始,赵绵泽就一直歇在书房,泽秋院没有去,后院几个侍妾那里也没有去,夏问秋不是不知道他还在生她的气。可他再气,到底还是允了她的名分,到底她还是成了他名正言顺的妻室。 她想,他对她还是有情意的。 一辈子还长,她有的是时间来挽回。 “绵泽……” 她款款走近,裙裾飘飘,含着笑意将手中枣泥糕放在他的案前,“我亲手下厨做的,你尝尝味道如何?这些日子,听抱琴说你都没有好生吃饭,我这心里……也不好受。绵泽,你即便生我的气,也不能亏了自家的身子,这样下去,怎生得了?” 听着她的温言软语,赵绵泽仍是没有说话。 “绵泽……” 又是低唤了一声,夏问秋提了提裙子,在他面前缓缓跪了下来,双手抱紧了他的双腿,“我知你恨我,恨我用自己和孩子的命来胁迫你,但秋儿也不想的……你我这么多年,你便当真如此狠心?” “狠心?我若是狠心……”赵绵泽喉结滑动了几下,看着她委屈得通红的双眼,目光终是慢慢柔和了下来,牵着她的手,扶她坐在身边,换了话题,“身子不好,何必自己动手?不为你自家想,也得为了腹中骨肉想想。” “妾身应该做的。”夏问秋心里一松,试着眼泪儿,羞羞答答地看着他,握紧了他的手,就像当年两个人情谊最浓时一样,一双翦水秋瞳巴巴的看着他,软声细语,“你许我以妻位,便是对我们母子最大的爱重,秋儿即便把这命予了你也是应当的,何况尽一些人妻本分,为你做几块糕点?只盼你不要太过忧思,边关战急在紧要,相信我爹爹也定能为你达成所愿。” “秋儿……” 赵绵泽蹙了蹙眉,像是不愿听她说这些,目光更加暗沉。 “你回吧,我还有些事情要处理。” 以前的赵绵泽不会这样对她,夏问秋心里很清楚。自从那个女人不小心闯入了他们两个人的世界,一切都变了。虽然他迫于无奈在乾清宫跪求了洪泰帝的旨意,终究下旨册封了她为太孙妃,可她知道,他不是心甘情愿的。 “绵泽,你心里……还在怨我逼迫于你?” 赵绵泽目光闪烁,没有回答。夏问秋看他这样,已然红了眼圈儿,伸手抱紧他的腰,偎入他的胸膛上,紧紧贴着他磨蹭着,眼泪一串串滑下来。 “绵泽,我也不想这样。可咱们好不容易又有了孩子,你心知我前几次失子之痛,所以这个孩子得来不易,就格外顾惜一些……我生怕,怕他出生也只是一个妾生子,往后在宫中难以立足。你放心,若是我七妹……七妹她回来,你一意要她……平妻也好,还是让我做小也罢,只要能给我的孩儿一个嫡子身份,秋儿就再无牵挂了。绵泽,我是庶女出身,我深知妾生子的不易,我不想我们的孩儿与我一般……” 说到此处,她伤心不已,抽泣着再也说不下去。她也如愿听见了赵绵泽低低的一声喟叹,然后他揽紧了她的身子,双臂稍稍一紧。 “我既是许了你,便不会反悔。你不要胡思乱想,好好养胎。” 假装听不见他语气里的幽怨,夏问秋心里稍安了一分,“绵泽,我知道,你还是待我好的……可如今,七妹若真回来了……你可怎办?” “我自会处理。”他声音黯然,带了一丝不易察觉的痛楚,“秋儿,说来是我对不住你。往常人都说男子的心易变,我曾不以为意,可她回来了……我想过要管住自己的心,我真是想过很多次的,但我管不住,真是管不住。往后你是我的正妻,妻子该有的我一样不会少你,但是……” 他停了下来,语气极低,夏问秋浑身一震,“但是什么?” “我知你委屈,若是可能,我宁愿一分心都不在她的身上。” 夏问秋怆然一笑,突然觉得身上有些发冷。 “那如今,你有几分心在她身上?” 赵绵泽看着她,喉结上下滑动着,突然将她紧紧抱在怀里,神色疲惫地低下头去,无助地低低一喃,“秋儿,我对不住你。” “有几分?”她追问,像一个等待判决的死囚。 “你信吗?全部。” 全部两个字如同一记重捶,狠狠敲在夏问秋的心上。她有些庆幸自己那晚听了他的酒后之言,提示做了这般准备,拿到了这个正妻之位,要不然真的等他把夏楚那贱人弄回来,她哪里还有机会?看着面前这个男人俊朗而痛苦的脸,她心里情绪膨胀,想哭想愤怒想大声骂他,但她知道,她不能。赵绵泽肯告诉她心里话,证明她在他心里是有位置的,至少比普通姬妾强了很多,她不能破坏他们的这种感情,她要慢慢的,一点一点把那个女人从他的心里拔除。 她握紧了他的手,发现他的手心一片冰冷。 “绵泽,为什么?她到底有哪里好?” “我不知道。”赵绵泽深深埋下头。 “你既如此爱她,又何苦立我为妃?何不让我去死?”夏问秋狠狠抿了抿嘴,苦笑着,泪珠子滚下来,声音极哀怨,“绵泽,你有没有想过,你对他上了心,是因为……你觉得失去了她,因为得不到,所以你痛苦。你对我是有感情的对不对?我们这么多年,怎会没有感情?若是你对我没有情意,那我拿死逼你,你也不会应我……是不是?” “秋儿。”赵绵泽双眼赤红,叹一声,握紧了她的双肩,“你救过我的命,我如何能让你死?孩儿是我的,我如何能让他死?这一辈子是赵绵泽对不住你。不瞒你说,我愿意立你为妃,你的逼迫是一方面,为了孩子是一方面,最大的原因是我对你有责任。” “责任?那她呢?你对她又是什么?” 赵绵泽看着她,双眼狠狠一闭,“我想与她在一起。” …… 夏问秋成为皇太孙妃的消息传到漠北时,已经是洪泰二十六的腊月初五,夏初七那一天正在漠北大营的灶上为了究竟是吃炸鱼煎鱼还是熬鱼汤而犯选择性综合症。 甲一黑着脸进来时,夏初七差点儿没他骇住。 “喂,你这个人走路,怎会没有声音的?” “殿下说过你身子还未大好,不能下厨,请你马上离开厨房。”甲一是赵樽派给她的侍卫之首,不管什么时候他都板着一张脸,一板一眼,比他家主子更不近人情,更不懂得圆滑,很是让夏初七伤神。 斜着眼瞄他一眼,她吸了吸手指头,凑了过去。 “我总觉得你这人很熟,我们是不是在哪里见过?” 这句话,这些天她已经说到第十次了。 甲一没有理会她,仍然重复那句话,“主子,请你离开灶间。” 若这不是在古代,夏初七真的很想把他拉去检测一下,他脑子里是不是一个安装了一个芯片儿,是不是赵樽人为制造出来的机器人。要不然,怎生会有这样不近人情的东西?狠狠瞪他一眼,她嗖地跳到他面前,想吓他,结果他一动不动,她无奈了。 “行行行,我不做了还不成?我去找你们爷告状,一定要让你吃不了兜着走,我要告诉他,你非礼我,你非礼我,你非礼了我。” 冷哼一声,她气吼吼出了灶房,看着天空,脑子昏眩了一下。心知这是那次生病的后遗症,她摇了摇头,也没有太在意,径直往赵樽的大帐走去。 今日他在布置去阴山夺回粮草的事情,最快明日便要带兵出发,她原本是想自己给他弄一点好吃的补补身子,却被甲一那个机器人给阻止了,不由有点儿憋屈。 “赵十九……” 她鼓着腮帮子,撩了帘子就冲了进去,结果发现帐里好几个将校都在。他们正在部署作战任务,大概没有想到她一个“大男人”还会在赵樽面前撒娇,纷纷轻咳着垂下头去,装着自己不存在。 “啊”一声,夏初七也是大窘。 她进来之前,没、想到帐中有这样多的人。 霎时间,她脑部充血,恨不得去撞豆腐自杀。 “那,那什么,你们聊,我先出去。” “过来吧,我们说完了。”赵樽唇角微微一扬,向她招了招手。 自从她上次掉下冰窟窿之后,他与她亲热时的胆子便大了许多,也经常不再避讳有旁人在场了。 “哦。”夏初七低低应着走了过去,看着他案上的兵书折子还有中间的一幅舆图,也没有去仔细看,只装傻充愣地咳了一声,就替他归置起物品来,然后小心翼翼地立于他身侧,只希望不会打扰着他。 看着她的正经样儿,赵樽摆了摆手。 “此事就这样,你们先下去吧。” 赵樽命令一出口,那些没好意思抬头的将校们便拱手告退了。 “我是不是打扰到你了?”夏初七瞄了他一眼。 “不会。”他伸臂圈她过来,坐在自己的腿上,然后想了想,将案几上放置的一道圣旨拿过来递给她。夏初七有些奇怪他的举动,但既然他让她看的,她也不客气,随手便展了开来,然后她便**裸地看见了夏问秋做了大晏朝的太孙妃。 目光闪烁一下,她没甚兴趣的合拢丢还他。 “不关我的事。” 赵樽看着她的脸色,“不难受?” 微微一愕,夏初七哭笑不得。 她知道,当年夏楚苦恋赵绵泽的事情,那是举朝皆知,什么大雨中痴情守候,什么寒风中伫立东宫,这都是她知道的,在她不知道的情况下,也不晓得那夏楚还干过多少丢人现眼的事儿。 瘪了瘪嘴巴,她没有反驳,只笑眯眯地戳了一下他坚硬的胸膛,然后将一双冻得发凉的手,嗖地摸入他的领口,在触到他身上滚汤的肌肤时,舒服地叹息了一声,觉得真是太暖和了。大冬天有这样的暖炉,真是福分。 可她摸了一会儿,他却没吭声儿,她“噗嗤”一声笑了。 “呆子,想什么呢?我这样了不起的女人,会在意他?” 她说话永远诙谐高调,赵樽习惯了,低低笑着哼一声,拿眼风剜她。 “你如何了不起了?” 一眨不眨地看着她,夏初七笑着勾住他的脖子,揶揄道:“因为姑娘我找了一个了不起的男人,所以我便是一个了不起的女人。” 这句话显然取悦了赵樽,他微微一眯眼,猛地把她纳入怀里,死死锁在胸膛里,一低头,温热的唇便烙在了她的额间,温存片刻,他才淡淡道,“阿七,你再等等。总有一天,爷会用天下最贵重的聘礼来迎娶你。” 夏初七心里一惊,几乎霎时抬头,直视着他。 相处这么久,赵樽从未在她面前表现出野心来。 这一句“天下最贵重的聘礼”实实在在的震惊她了。 什么聘礼最贵重?除了皇后之仪,谁还敢称得上最贵重?可是,以前她没有与赵樽相好时,看他总被他亲爹算计,她是有过很多这样的想法,希望他能登帝位。可自从明白帝王之心,明白帝王所处的位置之后,这样的心肠却是越来越淡了。她甚至愿意与他隐于山野,不愿再涉及那朝堂里的阴恶…… “你不喜欢?”他蹙了蹙眉,掰过她的脸来。 目光凝重地看着他,夏初七心情极是复杂。帝王之路,那是一条不归路,她真的不知是对是错。两个人互相审视着,静黑了许久,她才抚摸着他棱角分明的脸,然后一点一点蜷缩在他的怀里,慢慢地说:“赵十九,不论你要做什么,你都不必考虑我。你若愿意,我必帮你,你若不远,我也支持。” “阿七。”赵樽微微一笑,怜惜地摸了摸她的头发,淡淡问,“你还记得爷在清岗时曾经问过你的一个问题吗?若前有豺狼,后有猛虎,这些猛兽们都想称王,该如何自处?” “我怎样回答你的?”她低低咕哝。 “你说,不想做兽王的猛兽,哪有选择权?” “呃”一声,她呆呆看着他。 那会儿她就是随意糊弄于他,没有想到,他记得这样清楚。 “阿七,你想要自由,我也想过放你自由,可你又撞了回来,我便不想再放了你。可你不是一个能受人约束的人,束缚得太紧,会累,终究你还是想要自由的。但这世上并无真正的自由,你想要最多的自由,就得有至高的权力。我想给你最好的,就必得如此,才不能任人欺了你。” 他沙哑的声音里,透出一股淡淡的无奈。 若说谁最懂他,夏初七得排第一个。 “是,说得对。” 她重重点了点头,握紧了他的手,眼睛里带着笑意,也带了一片潮湿。她知赵樽半生戎马的不容易,也知他饮尽风霜的信仰。这么多年熬过来,他哪怕再委屈,也从来没有生起过夺储称帝的念头,此时他却说,为了给她最好的,他必须要去争那个位置。 她鼻子有些酸涩,却没有让他看见,笑了笑,一头埋入了他的怀里。 “殿下!” 正在这时,外面有人来报,“漠北十二部来使求见——” 人生若只如初见,何事秋风悲画扇 状元1313911长评—— “痴儿,这世间的情爱,本就是骗人的。它就是一个华丽的茧,缠着人,束着人,直到人鲜血淋漓,伤痕遍体,不会笑,也不会哭,也不得解脱。”这是师傅告知李邈的。说的好残忍,但是当坠入过地狱的身体再也上不了天堂时,它却是字字珠玑,本就已经很苦了,还能更苦吗?背负着的没有解脱,枷锁套枷锁,她只能将自己抛到江湖中,江湖人生,人生江湖。三年江湖,她的生命中出现了袁行,那个男人很好,可却不是她想要的,亦或者说,被伤的深了,从此便麻木了,生死具忘,何况情爱?人间种种,不过昙花一现。其实她不知道的是,不是她看开了,而是从来就没有忘记过,那段情,那颗心,那个人,就那样驻扎在了她的生命里。. 那年的穹窿山风光无限,最美是他将心贴在她的背上教她射箭,殊不知,当初那一箭,竟然飞了这么久,终是练就了箭不虚发,一矢中的。邈儿的箭穿过哈萨尔的手臂时,他笑了,因为他想起了当年,那个只有他和她两个人的穹窿山。 如果一切都定格在那一年,该多好!但是白云苍狗间,情缘的红线,弄丢了沙漠,也弄丢了邈儿。多年过去了沙漠变成了哈萨尔,执着的向上攀爬着,托起他的是曾经答应邈儿的誓言,她曾经是那么依靠他,所以他要一个人完成两个人的誓言。但是今时今日,他无法想象,亦或是不愿承认,他心心念念的邈儿再也不需要他,不依靠于他,甚至从此路人。站在山海关上,冷风冷意冷若冰霜,他不愿意承认他的邈儿抛弃他了,可是他却是那么的需要她,从她失而复得,再到衣袂飘飞,哈萨尔像是再活了一世一般。这一次他无法逃脱,无法放过自己,那便痛吧,因为只有那疼痛才会让他知道,他的邈儿还鲜活的存在着,没有死去。 看马上的人影渐行渐远,他沉痛,他无助,他彷徨,他呼唤邈儿的声音像个被遗弃的孩子一般,这些他的邈儿都看不见也听不到了。不再有交集,不再有希冀,那么就让他也陨落吧,坠落,急速的下降中,呼啸而过的寒风中,他找寻两个人的记忆,品尝着邈儿的经历,身体顺从了自己的心,是谁在说:“邈儿,我此生必不会负你。”又是谁闯进了谁的生命里,翻云覆雨横冲直撞后,鲜血淋漓…… 其实一切的悲剧都源于贪念,同样的命运下,李邈有了沙漠,而李娇却不懂,她不懂为何姐姐可以得到幸福,自己却什么都失去了,失去了双亲,失去了家人,失去了尊贵,失去了曾经拥有的一切,于是羡慕演变为嫉妒终成恨。是的,李娇不爱哈萨尔,那一切都来源于贪。这深深的恨意,驱使她设计,驱使她亲手毁了唯一的至亲,当她的刀扎向了李邈时,她早已忘了,其实她断的是此生唯一的血亲,再也没有人会全心全意的为她,再也不会有人会打心眼儿里心疼她,从此她将万劫不复! 三个人的故事,总是嘲笑着命运的安排,从没有人想过自己的脚步是否也有走错过。邈儿成全了亲情,却深深伤了自己;哈萨尔以为隐瞒了所有,便是对真爱的拯救,却不知伤的彻底;李娇耍尽心机攀附幸福,却不知她其实什么都不做,有姐姐在身边就是最大的幸福。这是用生命在祭祀贪欲,希望当误会解除时,这两个人还能被月老眷顾,再一次搭上命定的红线,这一次虽然江湖人生,但却不用再感慨纵然情深、奈何缘浅,下一次即使人生江湖,也会带上那个总是被想起从未被遗忘的爱情还有你! 3、望不尽江山如画,绘不出绝代风华 状元1313911长评选—— 还记得初见夏初七的时候,是在《步步惊婚》。那时候的她帮助了手哥,恶趣味的收拾了老妈,然后就是奇葩的将相亲第一百次的权老五成功的划拉到哥们儿的阵营中,后来她见到了占色,听到了“转世桃花,凤命难续”的八字姻缘,再后来她缺德地抢了人家的一面桃木雕花古董小镜来“添桃花”,天知道,若非是古董,她才懒得去添什么桃花。后来的后来她被带到了那一年的鎏年村,故事便这样开始了。 夏初七的灵魂横冲直撞般的进驻了鎏年村,看似无助的被投进来冰冷的河水中,然后随波逐流。身体顺流而下,灵魂逆流而上的感觉并不是那么好,她习惯了孤单,但是也向往温暖。这一次究竟是上天对于她的眷顾,还是对于另一个人的救赎?总之一切就是那么的凑巧,循着流淌了千年的清凌河逆流而上,就那样蓬头垢面的出现在了她的宿命姻缘面前。在赵十九的印象里这便是第一眼,可是他想不到竟是一眼永远。而后,他们一起经历了那寒风凛冽的芦花飞絮,一起经历了亲密接触的大狱,一起经历了大水中的棺材板,一起经历了杀人无形的繁华岸,一起经历了战场上的千军万马,一起经历了大漠里的执手天涯…… 曾经赵十九也曾想过就这样放过她吧,放她自由,许她四海为家,可是终究还是圈住了她,因为那弯明月吗?因为那朵玫瑰吗?还是因为他的生命都在向他呼唤,他需要那璀璨的眸底生辉,需要那惊艳的狡黠浅笑,仿佛笑到了灵魂的深处,在那里荡出了涟漪,漾开了花。 两个人,一个看似风光无限,一个看似口无遮拦;两颗心,一颗看似凉边冷,一颗看似世俗不羁;两个灵魂,一个挣脱不了命运的安排,一个同样也摆脱不掉夙命的辗转。 是谁说过:“一个有强烈倾诉**的人实则是孤僻症患者。”夏初七就是这样一位不接受治疗的患者,她说她笑她闹,是因为孤单的太久了,还是因为怕被遗忘了?上一世她是个孤儿,真正属于自己的只有自己,但是当时间斗转,翻越了千万年,这一世她连这躯壳都不属于自己,在浩瀚间只有那虚无缥缈的灵魂,青烟都是有生命的,而她却是那样的无形。而赵十九呢,自古出自帝王家的血脉,传承的只有权利没有感情。于天下而言,他像是一个战神一般的存在,于自己而言,其实他只是一个机器,一枚棋子。没有认识初七之前,他像是认头一般,由着执棋者去安置。自己都没有想到的是,有一天自己也会推翻一切,与曾经的执棋者放手一搏!是谁赋予他镀上生命的色彩?是谁脱离他挣脱沉沦的苦海?都是那晚那弯毛月亮下的熠熠绽放的妇人。只叹那天的月色太美,酒太香,我的灵魂太冷,而你的心太暖。此时缘聚情许。 听,是谁在讲那夜明珠下的故事?看,是谁久久不能将目光移去?结发夫妻,夫妻结发,自此,他走她亦走,他留她便留,他要江山她便帮他打下个江山来,这是个故事吗?这是深深的情,她告诉他,自此,无论何时何地何种境遇,乔木的身边将永远攀附这她这朵菟丝花。她用最好听的声音,娓娓道来的是那“嫁鸡随鸡,嫁狗随狗”的誓言。这样的夏初七缱绻了他的鎏年,抚慰了他的岁月,终将她置于笔尖,赵十九多么无所不能的一个人,但是他掏空心思也画不出他心中的初七。“她的容颜,不惊艳,可他甘之如饴。她的笑容,不娇媚,却狡黠真诚,笑起来脸上每一处都在灿烂,唇在笑,眼睛也在笑,笑得如枝头含苞欲放的春花。可就不像一个正经的闺阁千金。她不懂诗书,不会温良,不懂妇德,不辨闺仪,可她却有悲天悯人的大情怀,她就像一团火,无时无刻不在燃烧着他的魂魄。”这就是他的初七,蓬头垢面也足可美冠天下。 情到深处,刻骨、铭心,只想将彼此融会,融到彼此的骨血里,哪怕阴谋诡计,哪怕前路荆棘,站在大漠的深处,呼啸的寒风,吹不皱的浓情、蜜意,这些都在满满沉淀,厚积而薄发,等待着,等待着终有一天,你战江山换我一笑嫣然! ------题外话------ 精彩的长评,俺会陆续慢上来,大家慢慢看……么么! 第143章 腹黑如赵十九,毒! 十二部来使被安排在另外一个大帐里。 外面仍是天寒地冻,帐中燃着火红的炭火。 在赵樽入内时,北伐军的李参将和另几名将校陪坐在里面。 帐中的案几上,摆好了大晏的茶水,也摆了羊皮袋装着的马奶酒。是十二部带过来的,除此,还有一些他们带来献给赵樽的礼品,虽然瞧着粗犷了一些,可在这个资源缺乏的鬼地方,夏初七看什么都新鲜。 说是漠北十二部来使,客位上的也就一男一女两个蒙族人。 其余,全是站立在他们后侧的侍卫。 赵樽一入内,原本聊天的声音停下了,帐中安静一片。 几乎霎时,众人的视线便落在他的脸上。 夏初七个头矮,跟在他身后,相当没有存在感。 “晋王殿下,巴彦有礼了。” 随着那男子起身时恭敬的声音,夏初七看了过去。 那是一个约摸二十来岁的青年男人,蒙族贵族打分,脸孔长瘦,眉梢深浓,五官极是立体,下巴上留有一小撮胡子,像一个倒三角型。这喧子为他年轻的面孔添了一些“沧桑”感。不过,却极有识别度。 他起身施礼时,身边女子亦随他而起。 那女人脸型也是极瘦,肤色不算太白,但一双眼睛顾盼生辉,胸高腰细个子高挑,身材的“s”形状颇有些媚态。可以说,她是夏初七到这个时代以来,见惯了大多温婉贤淑的女子之后,见到过的最有媚性的女人。 说好听点是风情万种,说难听点便是风骚入骨。 这个“风骚”是贬义。 因为她眼睛快粘到赵樽身上了,夏初七心里不爽。 大概察觉到了她的敌意,那姑娘看了过来,朝她友好的点了点头。 夏初七不好意思了,弯了弯唇,给了她一个极灿烂的笑容。 “来使有礼。”赵樽脚步极是从容,语气客气有礼,却疏离冷漠,高华雍容的样子如在云端。在尊贵与风度方面,世上少有人能比得上赵樽,至少,夏初七两世见过的男人里,赵十九得算头一份。那一袭甲胄带披风,处处都是贵气的冷芒,一举一动,像一头优雅的野豹子,介于贵与野之间,根本就是生生逼死人的气势。 他直接走向了主位,坐定。 夏初七微垂着头,没好意思坐下,立在了他的身后。 小侍卫的命运就是这般苦。 她暗叹一声,便听得前面的主子爷不轻不重的询问。 “不知来使找本王何事?” “尊贵的晋王殿下。”巴彦没有坐下,掌心放在胸口位置,微微点头示意,“我是兀良罕可汗之子,名叫巴彦,这是我的妹妹托娅,今日我兄妹二人受父汗所托,前来拜会大漠最尊贵的客人,并且为殿下带来我兀良罕最重要的两件宝贝,希望殿下笑纳。” 兀良罕即是漠北十二部联盟的名字。 赵樽静静听完他的话,按了按手,“原来是世子,快坐下说话。” “多谢殿下。”巴彦看了赵樽一眼,见他表面客气,实则不冷不热的态度,俊俏的脸上微微一哂,并没表露不满,继续道:“巴彦来锡林郭勒时,父汗交代说,一定要代他让晋王殿下表达歉意。上次在古北口抢了殿下的粮草,实属无奈之举,还请殿下莫要介怀。” 抢了人家的东西,让人家不要介怀? 夏初七心下嗤之,面上却不动声色,只对他嘴里的“兀良罕两件宝贝”感兴趣。可他道了半天歉,也不说实际的宝贝到底是什么东西,可把她给急得不行,低低哼了一声。 不晓得是不是赵十九听见了她的嫌弃,终是听不下去了,抬手阻止了巴彦长长的道歉,“世子可直接道明来意。” 巴彦微微一顿,笑道:“父汗听闻晋王殿下深陷漠北雪原,粮草短缺,缺衣少食,军需捉襟见肘,很是过意不去,特地让巴彦为殿下带来了五千头牛羊和两千袋马奶酒和过冬的毛皮,聊表心意。” 这算是好强盗了吧? 抢了人的东西,见人家日子活不起了,还送食品来? 众人面面相觑,赵樽不置可否,巴彦又是一笑,“牛羊、马奶与皮毛,便是我们兀良罕的二宝之一。” 赵樽神色极淡,“另一宝呢?” 终是说到了重点,巴彦看了坐在身边的托娅,微微一笑道:“另外一宝,便是我的妹妹托娅。她是我们兀良罕最美丽的姑娘,性情好,也善良,我们无数的草原儿郎都想娶她为妻,称她为草原明珠。父汗说,想把托娅赠与殿下,那五千头牛羊和皮毛,便算是托娅的嫁妆。” 夏初七心里“咯噔”一下。 怪不得那姑娘见到赵樽就挪不来眼。 原来是带着嫁妆来的“大板城姑娘”? 看着托娅媚气十足的脸,她略略有些心塞。时下的女子,真就没有地位,不管低如平民,还是贵如公主,说来不过一件商品。不管战时还是非战时,她们都是男人谋取利益的附属品,被父亲和兄长用来达到目的的一个工具,实在可怜。 当然,她这样想,托娅公主却不这样想的。 就冲她看赵樽那眼神儿,很显然,她乐意做“商品和工具”。 众人的目光都落在赵樽的身上。 一众大晏将校,还有兀良罕的来使和侍卫。 他们都在等待赵樽的回答,夏初七自己也屏住了声息。 谁都知道,如今在漠北这片广袤的土地上,能够与北狄一争长短的,便是这个新建的漠北十二部联盟兀良罕了。他们有精锐的骑兵,有在漠北的天时地利人和,就赵樽目前腹背受敌的处境来说,兀良罕有意结交,自然是一件好事儿。五千头牛羊,还有过冬的皮毛,对缺少粮草,缺少补给的大晏军来说,可以解决很大的问题。 兀良罕势在必得,他们相信没有人会拒绝这样的好事。 夏初七甚至也看见了,几名大晏将校殷切的目光了。 这情形,突然让她有点悲哀。 洪泰老皇帝啊,你可知道,你都逼得你家老十九要卖身了。 她在胡思乱想,屋子里都在猜测,只有一个人最淡定——赵樽自己。 他沉吟着看向巴彦,淡淡问,“兀良罕可汗,似是没有诚意啊?” “晋王殿下,我父汗自然是极有诚意的,牛羊是我们草原人的命,女儿是父亲的命,没有比命更紧要的东西了。我父汗把最珍贵的都献给了殿下,怎会没有诚意?” 说话的人不是巴彦,而是不服气的托娅。 若是中原女子,这个时候是绝对不敢插嘴的。但草原姑娘生性剽悍,又是兀良罕最得宠的蝎主,自然胆子就大些。 她说话的时候,巴彦也没有阻止她。 在他看来,他们的草原明珠是极美的,一个美丽的姑娘与男人说话的力度,自然比一个男人更强一些。更何况,赵樽如今处境艰难,若是他不想他的兵卒们被冻死饿死,自然应当非常乐意接受他们的结交,五千牛羊,一个美女,只要是个正常男人,都会欣然同意。 帐内又是一阵安静,落针可闻。 赵樽并没有马上回答,也没有看托娅。 他优雅地抬手拿起案几上的茶盏,轻喝一口,一声不吭。 这情形让人不懂了,席中的李参将看他一眼,为免尴尬,笑了一声,接了过去,“听托娅公主这意思,兀良罕是想要臣服我大晏朝?若是兀良罕王有意臣服,应当遣使去大晏京师才对,与我们晋王殿下私相授受是何意?更何况,当初十二部在山海关劫我军粮,这梁子可是结大了,又岂是五千牛羊,一个女子可以解决的?世子未免太看轻我们。” 夏初七默默为李参将点了个赞。 她猜,兀良罕的来使是知道了赵樽劫粮的计划,这才提前来示好。 “若是诚心结交,你们可汗为何不来?” 心里这样想,没有忍住,她咕哝了一声。 自然,她如今是侍卫装,这声音发得便有些突兀。 巴彦看了过来,托娅也看了过来,目光里全是询问和吃惊——一个小小的侍卫,凭什么在这样的诚质问来使? 夏初七垂下头,正有些尴尬,面前的主子爷突然叹了一口气。 “她的意思,便是本王的意思。” 这声音,像无奈,像宠溺,其实也是给兀良罕的下马威。 帐子里的大晏将校,低笑出来,巴彦世子和托娅公主脸上的笑意却凝固了。没有人愿意这样被拂了脸面,被一个侍卫质问。可到底是搞外交的,一转瞬,巴彦又恢复了常态,微微带笑。 “晋王殿下,入了冬天气见寒,我父汗身子欠佳,实在经不起这长途奔徙之苦,还望殿下见谅。”停顿一下,巴彦又聪明地把话题拉入正事,“如今父汗诚意将兀良罕两件宝赠予殿下,不知可否笑纳?” 他一直看着赵樽,希望赵樽能表态。 不仅他,所有人都在看着赵樽,都希望能看到他的反应。 可赵王爷从头到尾只在慢条斯理地喝茶,像是极喜欢那茶的香醇口喊,姿态到是极为优雅贵气,可他完全置身事外的态度,高山远水一般,哪里是待客之道? 不要说旁人,即使是夏初七,也摸不准他究竟有什么打算,只能一次次透过茶气的氤氲烟雾,瞄向他棱角分明的侧脸,从他的云淡风轻里,辨出一抹若有若无的利芒。 好一会儿,他似是矫情够了,慢慢抬头。 “说吧,希望本王帮你们做甚?” “殿下!?”巴彦微微一惊,似是没有想到赵樽会直接点明,沉默片刻,苦笑一声,“殿下果然睿智,巴彦还没说,您就已然猜到。是这样的,前些日子,我们把在古北口抢来的军粮,囤积阴山,原是准备待时机成熟再运到兀良罕。可不成想,前两日却被南晏的魏国公带兵夺去了。不仅如此,还俘虏了我的哥哥……” “哦”一声,赵樽眸底略有微波。 “物归原主,不是正理?本王与魏国公同朝为官,难不成你们还想让本王帮你夺回来?” “不不不,不敢有这个意思。”巴彦被赵樽抢白,情绪还算镇定,只是说起那件事来,颇为激动,“殿下有所不知,魏国公有一个儿子,叫夏衍。他看上了我们兀良罕的明珠托娅,要我们把托娅送过去,换我哥哥,不然便要我哥哥的命……” 赵樽笑了。 笑时,他抿得薄薄的唇,看上去极是无情。 “巴彦世子,你有听过强盗求助苦主的吗?” 巴彦拳头攥紧,垂下了头,“殿下,我们别无他法了。魏国公欺人太甚,但兵强马壮,我们不是对手。我父汗与兀良罕的众位长辈们商议过了,都说晋王殿下是人中君子,我们愿意把我们兀良罕的明珠送与殿下,与殿下结这亲门,只请求殿下救出我哥哥。” 听完,夏初七翻了个白眼儿。 为什么人人都想把女儿嫁给赵樽,不知道他家里有老婆了吗?再一次,她心肝儿颤了,还骚动了——不行不行,赵十九再不吃掉,太危险! 赵樽略带嘲意的笑了笑,若有似无的一哼,“为什么选择本王?左右都是换人,你们把人给了夏衍,还不必再付五千头牛羊。算来,你找到本王,这买卖不合算。” 巴彦颔首,态度严肃恭顺,“殿下,我们虽是草原人,但良禽择木而栖的道理也是懂的,兀良罕与殿下间的过结,那只是误会。在此之前,北狄与兀良罕过不去,南晏也与兀良罕过不去,抢粮草是为了兀良罕的百姓能好好过冬,原就是无奈之举。我等素闻晋王殿下胸襟开阔,人中之龙。若是晋王殿下允许,我等往后愿效犬马之劳,只要殿下能让我兀良罕的子民与南晏子民一样,有衣有食,不必再受战乱之祸。” 这一席话,巴彦说得极低沉,极诚恳。 如果夏初七不是夏初七,她觉得自己能被感动。 好半晌儿,她没有听见赵樽回答。 她猜,他也是被感动了。 因为他没有拒绝,也没有回头看她,只沉吟了一下,就微微抬起下巴,转头严肃地吩咐李参将,“去吧,把巴彦世子带来的牛羊和皮毛都收下。” 收了礼,这样说,便是应了。 夏初七心里猛地一塞,差点没有呛死。 果然赵十九是一个没节操的,收个女人估计就和收一只牛羊一样吧? 她傻呆呆愣住,巴彦与托娅却是顿时大喜。 托娅那风情的眸子一下下瞄向赵樽,巴彦则是马上起身拱手,脸上隐不住的喜色,“多谢晋王殿下,我代表兀良罕所有人,向您致谢。” 看到几个人坐下来,兴致极好的寒暄,夏初七双手攥紧,脊背生硬,心脏突然像钻入了无数的小虫子,爬啊爬啊,爬得她身上骚痒得不行。很不舒服,像吃了苍蝇,恨不得马上把赵十九抓过来问上一问,问他到底存的什么心思。 可她不能。 男人做正事的时候,她不能当场拆他的台,不管理由是什么。 …… 李参将出去了好一会儿,巴彦与托娅又说一些旁的事情,赵樽大多数时候只静静听着,身姿舒展,态度慵懒,脸上没有什么表情,可看着托娅时不时抛媚眼向他放电,夏初七不由得咬紧了下唇,甚至能听见牙齿咕咕作响。 她真的很想一脚把他踹出去。 或许是她看他的目光太过歹毒,赵樽突然转头。 看她一眼,他视线淡然,只道,“阿七,续点水。” 还给他续水呢?她都恨不得直接毒死他算了。 有气无力的“嗯”一声,她到底没有质问出口,只是黑着脸过去拿过水壶来为他茶盏里续水。在续水的时候,她前倾身子,特地观察了一下赵十九的表情。可他眼神无波,面上无浪,就好像根本没有看见她似的,泰然自若地把脸别开了。 靠,他先人板板的! 她愤愤不平,却拿他没有办法。 幸而,李参将很快就回来了,朝赵樽点了点头。 赵樽面上好看了一些,缓缓开口道:“巴彦世子,盛情难却,牛羊和皮毛收下了。但本王在京中已有王妃,怕是没福分与贵部结亲,诸位请回吧。” “晋王殿下你……” 巴彦和托娅顿时惊了,大晏将校们也惊住了。 谁都以为板上钉钉的事,突然平地起波浪? 赵樽没看众人见鬼的表情,慢条斯理的解释,“兀良罕只有两件宝。若两宝皆收,本王实在惭愧。收一宝,还一宝,这样比较心安理得,慢走,不送了。” 夏初七“呃”一声,猛地看向赵樽。 果然赵十九就是赵十九,这个男人不是普通的歹毒。世上哪有把人家的嫁妆收了,把人家的姑娘退回去的道理?而且他还说得这般冠冕堂皇。估计这事,除了赵十九,真没有旁人干得出来。 小小一出手,就报了粮草被抢的大仇。 赵十九的腹黑,天下无人能及。 但夏初七也知道,漠北十二部联盟是限次于北狄的草原势力,在这样腹背受敌的关键时候,从政治角度考虑,赵樽不与他们为敌才是最好的选择。 而且,他先前说不想再做困兽,想要猛虎出栏,那么他与十二部联姻,将他们收为己用,只有助益,没有害处。毕竟,晋王府后院大,多一个妇人,也不过多一双筷子。做为一个顶天立地的大英雄,身边有无数的美人儿,在时下简直就是一件天经地义的事情。 他拒绝的理由只有一个——为了她,夏初七。 若不是为了她,他断不会拒绝。 毕竟以一个王爷之尊,收一个妇人简直太合理。 没有人猜到他会拒绝得这样彻底,纷纷愣住了。 巴彦世子的面色也极其难看,慢慢从席上站了起来,“殿下,您这是在有意刁难我们?” 赵樽皱了皱眉头,一本正经的表示了不解,“世子何故如此气愤?你们兀良罕要送两件宝给本王,非得让本王笑纳不可。本王如今只笑纳一宝,岂不是你们占尽了便宜?” “噗”一声,夏初七忍不住了。 看着赵十九面无表情装无辜的样子,她差点儿笑死了。虽然这突兀的低笑显得不合时宜,可先前凝固在她心里的阴霾,随了这一道笑声破云而出,峰回路转,迎来阳光的感觉实在太好。 “阿七替本王送客。” “是,殿下。”侧眸过去,她促狭地看了赵樽一眼。 不巧,赵樽也正在看她。两个人交换了一下眼神,她挑了挑眉,他唇角微弯,什么都不用说,彼此都找到那种恶作剧之后的喜悦。 逗人玩和做坏人,在无伤大雅的情况下,确实很愉快。 “巴彦世子,托娅公主,请吧。”她笑眯眯地走过去,摊开了手。 看着她揶揄的脸孔,风情美人儿托娅公主面色苍白,嗖地剜了她一眼,然后看向赵樽,完全是看“负心人”的样子,又爱又恨。 “晋王殿下,你欺人太甚!” 不给赵樽与她说话的机会,夏初七低低笑着,接了过去,“公主,你们兀良罕夺我军粮草,害得我军吃不饱,穿不暖,几乎过不去这个冬。只收你五千牛羊就饶了你们,殿下已经很仁慈了,公主还是不要口出恶言得好,不然,可就没法善了。” 托娅回头啐她一口,“不男不女,我与他说话,与你何干?” 夏初七无语地摸了摸鼻子,笑了,“我喜欢你。” “……”这一回换托娅哑巴了。 “因为你够有勇气。好,骂完了,请吧?” 夏初七也不生气,笑眯眯对敌,这招儿是给东方青玄学的。往往都能够把对方准确的气死,自己还能立于不败之地。果然,托娅拳头砸在棉花上,气咻咻瞪她一下,终是飞快地冲出了帐篷,隐隐有呜咽声传来。 巴彦世子没有马上离开。 他盯着赵樽,瞧了片刻,大概感受到了他与夏初七之间的不同气氛。目光转到了夏初七的脸上,唇角微微一扯,拉得那倒三角的胡子也跟着抖了一抖,似笑非笑一下,目光又滑开了。 “殿下,巴彦此次来,原本还有一事相告。” 夏初七突地对他另眼相看了。 被人这般戏弄,还能如此沉得住气,心性极是不错。看来兀良罕的十二部联盟,将会是除了北狄之外,大晏的另一个劲敌了。 赵樽一直坐在主位上,没有动过,闻言轻勾唇角。 “世子请讲。” 巴彦缓了一口气,才平静了声音,笑道:“我父汗先前之所以把粮草囤放在阴山,除了怕运入漠北被你劫走之外,实乃那里有一个前朝废弃的军囤大仓库,放潮放火,极是好使。” “哦。”赵樽点头,表示知道了,你该走了。 巴彦却不急,又是一笑,“这里面还有一个秘密,关于阴山的秘密。” 夏初七一听秘密有来劲,恨不得马上知晓结果。 可赵樽却回答得漫不经心,“即是秘密,世子又何必告诉本王?” 巴彦世子左右看了看,见帐中众人都已退下,不紧不慢的上前几步,走到赵樽的案前,压低了嗓子,“南晏立国前,与前朝在阴山有一场恶战,也是南晏将北狄推入漠北的关键一战。当时带兵的南晏将领,是前魏国公夏廷赣……” 听说夏廷赣的名字,夏初七心里一惊。 然后,她装着不经意,偷偷往前挪了几步。 巴彦看见她了,皱了皱眉头,可见赵樽不介意,他也不避讳了,“北狄从中原退败时,敛了大量财宝,包括整个北狄国库的金银,准备偷运入漠北哈拉和林,却在阴山被夏廷赣劫获。据说,那是一笔可以让一个国家卷土重来,东山再起的财宝数量……” 天!夏初七听得心惊肉跳。 无数的财宝……那得是多少? 不期然的,她想到了东方青玄几次和她说的话。 “七秀,你身上的价值,不可估量。” 如果价值就等同于财宝,加上一个夏廷赣,这中间会不会有什么关系?她心里一阵漏风,竖起了耳朵,可赵樽却似乎没多大兴趣,悠然自得地喝了一口茶,懒洋洋地瞄了巴彦一眼。 “世子想多了,传说而已。” “呵呵。”巴彦微微一笑,“是不是传说我也不太清楚,那时我还没出生,不过,父辈们都是这样讲的,兀良罕十二部里,有好些都参加过当年南晏与北狄的战争。姑且听之,也可姑且信之。殿下,巴彦告辞。” “不送。” “看在五千头牛羊解了你危机的份上,我大哥的事,就交给你了。” 巴彦临走,又这样说了一句,说得极为理所当然。 赵樽不置可否,而夏初七的脑子里,这会儿有无数的念头浮上来,嘈杂一团,也没太听清楚赵樽与巴彦说了一些什么,直到巴彦的人都走了老远,她还呆呆地立在那里发愣。 头顶上,传来了一个低沉磁性的声音。 “想什么?” “赵十九!”夏初七回头,看看他冷寂的眸子,终是回过神来。想了想,突然扑过去,狠狠抱住他的腰,“你对我太好了,美人儿都不要。” “爷可不是为你。”赵樽挑了挑眉头,赏给她一记冷眼,懒洋洋一叹,“你以为兀良罕的目的,就这样单纯?只为了给本王送一个妇人暖床?” 看他说得严肃,夏初七唇角翘开,似笑非笑,“爷,听您这意思,好像很遗憾呀?那到底什么原因,让我们尊贵的晋王殿下,没有收了暖床的美人儿?草原的明珠?” 赵樽挽了挽唇,似笑非笑地拍拍她的脸,表情淡然,“我若收下此女,岂不是与兀良罕私交匪浅,狼狈为奸?那不仅通敌叛国的罪名,就连粮草被劫的事,也有可能算到我头上。说不定,夏廷德正拿着京师的秘旨,等着给我定罪呢。” “这样严重?” 夏初七面色一变,随即,想想又笑了。 这一笑,是苦笑,这一说,却是很暖,“瞧你说得,就好像你拒绝了美人儿,他们就不把账算到你头上一样?” 赵樽与她对视一眼。 然后,两个人同时破功,低低笑了起来。 他拍她后脑勺,“阿七说得对极,无论如何,他们都得给本王背这口黑锅。” “背黑锅有什么?胜者为王,败者为寇。” “不,黑锅岂能乱背?声誉大过天。” 夏初七眯了眯眼,这才想起来,与她的没脸没皮不一样,赵十九是一个价值观与她不同的古人,他把声名看得比生命还要重。看着他眸底浮现的一簇暗芒,她有些心疼了,不忍心再提此事,笑着岔开了话。 “那么请问才德兼备的晋王殿下,阴山的粮草,你还要不要?” “自然要的。”赵樽缓缓低头,认真盯着她的眼睛,语气轻缓地告诉她,“这一次,阿七可以好好骄傲。为了爷这妇人不吃苦,爷得去做土匪了。” 夏初七“噗”一声,笑得唇角梨涡浮现。 “得了吧你,十九爷运筹帷幄,哪可能仅仅为一个妇人这样简单?嗯,有什么计划,老实说来,姑娘我给你考量一下。” 大概今日“收了嫁妆,遣了嫁娘”的事,让恶趣味的赵十九尝到了整人的乐趣,他心情颇好,低低一笑,伸手抬起夏初七的脸,端详着,大拇指伸出来,极是爱怜地抚着她的面颊,过了片刻才回答。 “阿七,接下来的事,爷需要你。” 被人委以重任的感觉实在太好。 夏初七抬高下巴,冲他敬了一个军礼。 “长官请说,保证完成任务。” 看着她严肃的样子,赵樽失笑,一只带着彪的大拇指在她脸上刮了刮,低低“嘘”一声,指尖慢慢按在她的唇上,指头轻轻分开她柔粉的两片儿唇,温柔得像在做一件极为神圣的事,縻挲着,縻挲着,直到那有力的指尖彻底占领她的唇,让她两片唇不得不与他修长的指节接触,乃至任由他慢慢侵入抚舌,才听得他低低发笑。 “便是这个了。” 他说的任务就是这个?夏初七的脸唰一烫。 “赵十九,你不是东西,整了外人,还来整内人。” “阿七这般不知羞,还没嫁与爷,便自称内人。” 知道这货是个嘴损的,夏初七连脸都不红了,狠狠瞪他一眼,直接咬住那根指头,微微眯着猫儿一般的眼,极其娇憨含糊地说:“行,你是爷,你说是什么便是什么。不过你小心,来也是这般待遇。” 被她一咬,他手指吃痛。 可他却没有收回手来,由她咬着,拿另外一只手轻轻抚上她的脑袋,轻轻一笑,“痴七,这一回真的有事,要你做。” …… …… 阴山。 连续数日的大雪,让这一片土地更加的荒凉。 地处北狄与南晏的交界,阴山附近的拽较少。 连年不停的战乱下来,这里显得格外贫脊。虽然杀戮从来不少,但这个地方却常常有“江湖君子”之流前来寻找宝藏。据说阴山附近,不仅有前朝太祖皇帝的秘密皇陵墓葬,还有一大批北狄皇帝逃往漠北时的金银财宝,只要得到它,便可富甲天下,子子孙孙不愁。 夏廷德的大军原本驻扎在北平。 可如今他的主力军,却被秘密调往了阴山。 外间是呼啸的北风,营帐中极是暖和。 烧红的炭火,映红了两个人的面孔。 坐在主位上的男人,正是夏廷德。客位上的人,是一个身着便装长袍,面白微胖中年男子。他长得有些母气,下巴上面没有半根胡须和男子性征,说话的声音更是尖细。 “国公爷,咱家这差事,得依仗你了。” “何公公放心,此事包在老夫身上。”夏廷德手里的两个麻核桃转来转去,磨得极是光滑,微微笑着,他略一计较,又敛住眉头,“不过,那人素来心思缜密,诡计多端,要想拿住他的把柄,极是不易。这件事容不得半点差池,还望何公公与老夫通力合作才是。” 客位上的人,正是何承安。 他眉头轻蹙,嘴角一沉,打了个哈哈,“那是自然,皇太孙特地交代咱家来办这件差事,若是办不好,那也不必回京了。还望国公爷多费些心思,咱家还想留着这颗脑袋,多吃几年闲饭呢。” “好说好说。” 夏廷德哈哈大笑,态度极是谦和。 若说如今魏国公是皇太孙的老丈人,女儿夏问秋封了太孙妃,只等赵绵泽一即位,便是母仪正下的皇后。他自己又贵为国公爷,深得洪泰帝的信任,还手握重兵,可谓风头一时无两,又何必对一个太监如此恭敬? 没办法,何承安是赵绵泽身边说得上话的人。 两个人扯东扯西的聊了一会儿,夏廷德终是问到了最关心的事,“何公公,不知皇太孙殿下交办您的差事,到底是什么,说出来老夫或许帮得上?” “国公爷……”何承安拖长了声音,笑得极是暧昧,“这个规矩,您应当明白的。皇太孙交办差事,咱家怎敢让国公爷越俎代庖?皇太孙说了,你只需办好你的差事就行,旁的事,你不必操心。” “是是是,何公公说得有理,是老夫一时失言,放肆了。” 夏廷德心里冷哼怒骂,脸上仍是带着谦恭的笑。 可心里,到底还是多了一个疙瘩。 有什么事情,赵绵泽为什么不干脆交给他来办,非得让他宠信的东宫大太监何承安专程跑这一趟?——除非,为了那个女人。 想到这个可能,他心里一凛,瞥了何承安一眼。 然后,他也是暧昧一笑,凑过脑袋去,压低了声音,“何公公,老夫已在隔壁帐里略备了薄酒,还在北平找了两个舞伎来助兴,还请公公赏脸,陪老夫喝上两盅?” 何承安看了看他,慢慢起身,“国公爷有心了,咱家却之不恭。” “请!”夏廷德笑着,侧目看了他一眼。 哼!只要是个人,就有弱点。 再清高他也是一个男人,哪怕他没了根子。 …… …… 营中的酒宴吃得热火朝天,夏廷德却不胜酒力,中途就退了出来。 他自住的营帐里,夏衍看见他进来,赶紧贴上去。 “爹!您回来了,那老匹夫搞掂了?” “闭嘴!”夏廷德皱了皱眉,瞪他一眼,压低嗓子,“小心隔墙有耳。” 夏衍这人长得不难看,说来还有几分俊气,只是从动作到表情,极是没正经,一看就不太像个正经公子。但在他老爹的面前,他还是得紧着裤腰带,老鼠见到猫似的,掂量着说话。 “爹,你说赵樽会来阴山吗?” “自然,他营中缺衣少食,除非他想让兵卒活活饿死。” “如果他来了,我们就把粮草还给他?” 夏廷德冷笑,“你说呢?” “当然不给最好,可……”夏衍默了默,缩了缩脖子,“咱能治得住他吗?爹,谁都知道赵樽智勇双全,擅长谋划,还有辽东的陈大牛,山海关外的元祐,他们可都是一伙的……儿子怕您吃亏啊!” “元祐?毛都没长齐,那小子不足为患,只要我们不打山海关,让北狄人拖住他,他就动弹不得。陈大牛嘛……”说到此处,夏廷德眸子一阴,冷冷一哼,“他很快就自身难保了,顾不上咱们。唯独赵樽……” 见他脸色冷沉沉的极是可怕,夏衍赶紧上前,替他捏着肩膀,“爹,咱为了赵绵泽得罪赵樽,值得吗?虽说赵绵泽是我的妹夫,可儿子在金卫军呆过一阵,总觉着,赵绵泽搞不过赵樽……” “放屁!”不等他说完,夏廷德就恼了,“混账东西,你懂什么?” “哦!”一声,夏衍垂下了脑袋。 “多跟你哥哥学学,不要整天不干正事。” “啥是正事呀?爹,您了解儿子我的。”夏衍嘿嘿一笑,为他捏得更勤快了,“爹,兀良罕那个托娅公主,长得真是**又勾人,若是儿子能纳得她,此生就无憾了,爹,儿子一定要得到她。” “哼!你个没出息的东西。”夏廷德脸色难看,可到底是自家的儿子,虽说不满意,却也比隔壁老王家的强,他狠狠骂了一通,结果还是把手搭在了夏衍的肩膀上。 “不要急!我夏廷德的儿子,要纳一个草原蛮荒之女,是他们的福分,竟然还敢拒绝?等着瞧吧,总有一天,他们会求着把姑娘送上门来,求着你要她,求着你爹我赏他们一口饭吃。” …… …… 兀良罕的来使走了。 那天晚上漠北大营的士兵们饱餐了一顿。 篝火宴,烤羊肉,马奶酒,这样好的吃食,已经好长日子没有了。 人活着,就图个吃喝。 吃饱喝足,人的精神也倍儿爽。 但是去阴山的计划,却因粮草被夏廷德抢了先,得从长计议。 赵樽若从漠北十二部手中抢回粮草,那是天经地义,如今粮草落入夏廷德的手里,再夺回来就不能用明抢的了。不过,夏廷德没有急着去打山海关,而是偷偷摸入了阴山,去劫回粮草,这行为实在匪夷所思。 夏初七打了个饱嗝出帐去消食时,还在想这个问题。 远处的篝火极旺,火花中将士们还在欢声笑语。 她慢慢踱着步,考虑着,越走越远,甲一突然鬼似的出现在她的身边,“你去哪里?” 夏初七服了这个机器人了,白他一眼,“尿尿。” 这个回答,实在太“冻人”,甲一冷在了当场。 瞥着他生硬的脸,夏初七颇为叹息,“你整天跟着我,你不累,也让我沉醉了……甲一,甲老板,我总担心,我半夜踢被子打呼噜的时候,我换衣沐浴的时候,或者我和晋王殿下亲热的时候,是不是都被你瞧去了?” 她这样说,正常人得窘迫吧? 可甲一没有表情的摇了摇头。 夏初七点点头,“那就好,那就好。现在你就站在那里,不要动啊,好好培养一点**丝气质,不要整天这样酷。”说罢,她飞快地跑开,想要尿遁。 不得不说,她真服了这些隐卫了。听上去他们是很诗情画意的一个职业,感觉好像很跩。可实际上,谁的身边要跟了一个,或者是无数个,那真的活得够呛,让人气都没处气。 “喂!你站住。”她走几步回头,发现甲一还在身后,叉起了腰。 “何事吩咐?”他像个复读机。 “我是去尿尿,哥们儿!”她强调。 “放心,我不会看。” “你……够了c不?” “殿下说,寸步不离。”甲一很认真。 耷拉下脑袋,夏初七倒抽一口气,又才抬起头来,定定看他片刻,突然调头往回头,“不行了不行了,我要去找赵十九,再这样我要疯了!” 甲一默默跟着,也不反驳。 她还没有走到赵樽的营帐,就见那位爷大步走了过来。 “阿七,你来得正好。” 夏初七没什么好脸色,“怎么了?良心发现?” 赵樽眉头微跳,看了甲一一眼,摆了摆手,然后放软了声音,“有人找你。” “去!这破地方,谁会来找我?” “去看看就知道了,帐里,我还有事,先走。” 赵樽是一个雷厉风行的人,说走就走,等她反应过来,那厮只剩一个背影了,而她的身边,不知何时,又立了一个“机器人”甲一。 他看着她,语气无辜,“殿下没有命令我离开你。” “你就不能去陪他?他长得比我帅!” “不能。” 她苦了,“我是不是在哪儿见过你?咋这般熟悉?” 听她又问这句话,甲一闭了嘴,“……” 夏初七苦着脸,沉默着回营帐。 帐里站着一个人,背对着她,腰上系了一柄长剑,一身的青衣直身极是朴素,却也让她穿了一个玉树临风,样子极是清瘦俊朗。只是,等她听到声音转头时,夏初七才发现她的脸,比一年多前还要白,白得几乎没有了血色。 “阿七,我总算找到你了。” ------题外话------ 转山转水转转转,我又肥来了,姑娘们还在吗? ——继续提醒,签到嘞!签到有元宝有肾6嘞—— 第144章 因为在意,所以残忍。 夏初七认识李邈有两年了。 虽然这次分离的时间较久,但先前二人相处的时日不短,曾经还形影不离过,算是极为熟悉了。但她从未见过李邈这样的表情。失措,忧伤,紧张,惶惑,几种情绪都不太多,也不明显,却足够让她原就苍白的脸,变成一个悲剧的调色盘。 “天降红雪了?你可从来没有对我这样紧张过,千里迢迢寻到漠北了,老实说,是不是想我了?” 她撞了一下李邈的肩膀,脸上带着笑,是为安慰李邈。 可李邈动了动嘴皮,一双布满血丝的眼睛却投向了她背后僵硬得像块石头的甲一,似是不太方便开口。夏初七了然,回过头去,咳嗽一声,挑高眉头瞪向甲一。 “甲老板,能否请你回避片刻,外面等候?” 甲一没有看她,那一双探照灯似的视线犀利地从李邈的面孔上,慢慢移到了她两个紧握的手上,然后又移到夏初七的脸上,站直了身子。 “殿下说寸步不离。” “……” 这句话一天说无数次,他就不累吗? 夏初七瘪了瘪嘴巴,突然从他古怪的表情上察觉出了一点旁的情绪来。李邈身着男装,她自己虽然也是男装,可甲一却晓得她是一个女人,他该不会以为她…… 暗自一乐,她含情脉脉的对李邈笑了笑,然后一步一步走向“机器人”,笑道:“赶紧去向殿下汇报,我与旁的男人在帐中亲热。” 说着,趁着甲一僵硬了脸,她直接撑住他的双臂,用力把他往帐外推。甲一狐疑的看着她,虽是极不情愿,可当他的双脚出了帐门,终是没有再进来。 “清净了。” 夏初七长长松了一口气,为李邈倒了一盅水,拉她一起坐下,这才盯着她一双满是红云的眼睛,担忧地问,“到底发生啥事了,看把你着急成这样?” 李邈端了端水,迟疑一下又放回案几上,没有喝,却狠狠咽了咽唾沫,与她说话时的声音,是从未有过的落寞,还有一些不明所以的焦灼。 “阿七,还可还记得我曾对你讲过的那个人?” “哪个人?” 夏初七挑眉,李邈被噎住,终是一叹。 “我的那个他。” “哦”一声,夏初七恍然大悟了。 在应天府时,她曾经追问过李邈无数次那个人到底是谁,与她之间到底发生了什么事,到底是什么原因让她变成了这模样。可李邈回答她的永远都只有两个字——死了。 她掀了掀嘴唇,懒洋洋的将水盅塞回李邈手里。 “这般说来,是死人又活了?还是活人要死了?” “阿七,这次他是……真的要死了。”李鹏似是想要极力表情得淡然,可她幽幽出口的声音,带了一些淡淡的哽咽,仍是没有逃过夏初七的耳朵。 夏初七很确定,她不想那个人死,也在为他担心。 “他是谁?表姐。” “他是……”李邈情绪极是挣扎,端起水盅喝了一口,润了润嘴皮,才慢慢地说出了一个惊死她的名字,“哈萨尔。” “啊?” 吃惊得叫了一声,夏初七赶紧闭紧了嘴,怕把甲一引进来。不过,听李邈说起哈萨尔,想到在卢龙塞见过的李娇,她几乎霎时就脑补了那三个人之间发生的许多惊天地泣鬼神的情节来。同时,她也知道李邈找她做什么了。 这些时日,赵樽的大军虽然困于漠北,但消息来源并不少,她知道哈萨尔从山海关失足跌下城楼之后,一直未醒,前些日子才因为夏廷德兵抵北平,要被部下送往哈拉和林。 李邈久久未语。 夏初七先开了口,“表姐,你是想我救他?” “阿七,我知道他是大晏的敌人。”李邈声音低沉,目光冷寂得像是藏了一汪深不见底的死水,一字一句,全是无法用言语描述的伤感,“若不是实在没法子,我也不好向你开口。他在山海关治了这样久,一直没有起色,如今天寒地冻,送往哈拉和林的途中,困在了离这里约摸八十里左右的阿巴嘎。我差人前去探营时,听说,他似是……似是不行了。” “不行了,找我也没用啊?”夏初七害怕给她希望,再换来希望,“我是医生,不是神仙,不是包治死人的。” “阿七,除了你,我想不出还有什么办法了。” 肩膀被李邈抓得生痛,夏初七蹙紧了眉头,看着她完全没了血色的脸,“表姐,你抓痛我了。” “我……对不住。”李邈反应过来自己的失态,飞快缩回手,可目光里的恳切未退,那样子,就像是恨不得跪下来求她了。夏初七看了她一眼,无奈的一叹。 “表姐,你总得先告诉我原因吧?要不然,即便我同意,我也没法子说服赵十九。你晓得他的脾气,不会轻易容我去救的。” 李邈握着水盅的手指微微弯曲,越捏越紧。 与她讲那些过往的时候,她微微颔首,夏初七看不见她面上的情绪,但听完那一段凄美又残酷的故事,她觉得就像被冷汗浇透了脊背,牙根儿都在痒痒。 “早知如此,当初在卢龙塞,老子就该宰了那李娇喧人,为你报仇。”她是个口无遮拦的,恨恨的说话里,一双大眼睛里,眸光极为冷厉,“还有啊表姐,明明就是他对不住你,何不让他就这样死了?何苦要救?” 李邈眼睛一片血丝,紧紧抿了一会嘴角,哑声说,“阿七,你问我,我也是不知道。我听到他失足跌落的消息时,也以为可以不再关心,不必介怀。但……我做不到,我怕这样一个活生生的人突然就没了性命,他没了,我还能去恨谁?” 如果在恨,何苦关心? 恨字有颗心,有心才有恨。 夏初七半蹲在她面前,抬头盯着她一直低垂的眼睛,握紧了她的手,微微用力,语气也严肃了几分,“行了,不要难过了,我理解你了还不成吗?我懂,不管他做过什么对不住你的事,到底曾经爱过一场,又怎能当成路人?但是表姐,我即便愿意答应你,不说如今两军敌对,就说这里到阿巴嘎的距离,来回也得两三天……我如何救他?” “阿七。. ”李邈声音哽咽了一下,咬了咬下唇,眉头微微一动,“我知道我的请求过分了,太为难你了。”说到这里,李邈突然抬头吸了吸鼻子,像是强忍夺眶而出的泪水,哽咽了嗓子说,“我若可以不闻不问,我肯定那般做了。但是阿七……我做不到。” “不明白你,既然这样在意,又对他那样残忍,连都不愿意见一面。” 李邈苦笑,“因为在意,所以才残忍。” 看着他顿时灰暗的表情,夏初七垂下手去,在她肩膀上轻轻拍了拍,“不急,容我想想办法。” …… …… 办法不好想,赵十九那一关更不好过。 他怎会轻易同意她去阿巴嘎替哈萨尔治病? 不说阿巴嘎如今在北狄人的手中,她过去极是不便,还有危险。就说哈萨尔本人也是赵樽的对手,他是北狄太子,如今赵樽又处境又这般尴尬,她如果去治好了哈萨尔,那岂不是为赵十九找事吗? 可李邈的事,就是她的事,她不得不帮。 她左右为难。 将心急如焚的李邈安顿好,她便出了营帐找赵樽。 这件事情干系太大,她不能欺骗他,必须要一清二楚的说明白了再决定怎样做。她并不清楚赵樽会不会同意,但为了李邈,她必须尽力一试。 赵樽不在营中,她进来找李邈的时候,他说有事出去。夏初七当时没来得及问他,也不知道他去做什么了。在营房里带着跟屁虫甲一找了一大圈儿,不仅没有见到赵樽,就连陈景也不见了踪影,只听人说殿下与侍卫长是骑马出去了。 天儿都黑了,他应当走不远。 她只能等待。 回到营帐,她为李邈准备池一些吃的东西,又唠起了这一年多来的近况。在听李邈说起如今京师的情形时,不免有些唏嘘,有一种沧海桑田的感觉。 尤其是夏问秋做了太孙妃。 李邈很是替她不值,“阿七,这个位置原是你的。” 夏初七之所以感慨,只是觉得造化弄人,对太孙妃那个位置,丝毫不以为然,“才不媳。先赏他乐呵几天,爬得有多高,摔得就有多痛,等着瞧吧。” 她说得极是轻松,可李邈显然不太相信,眼神儿总往她的脸上看。估计在她看来,曾经深爱过的男人,怎能说不爱就不爱了,夏楚那会子为了赵绵泽连死都不怕,如今夏问秋鸠占鹊巢,她不相信她会无动于衷。 “阿七,你要想开点。” “好了好了,你就甭安慰我了。表姐,你说我有了赵十九,还要赵绵泽来做什么?渣男是用来耍弄的,不是用来爱的。记住了没有?” 见她还想劝慰,夏初七翻了个白眼儿,赶紧把话题扯到了哈萨尔的身上,就“渣男”问题,进行进一步探讨。她问李邈,“你既要救她,可有准备回到他的身边?” 李邈失笑,神色黯然地摇了摇头,“我只是不想他死。过去的事情,只能过去了。阿七,看到你与十九殿下这般的情深意义,表姐很替你高兴。男女之情,只有无猜测,无利益,无忌讳,全心信任,在一起才能平安喜乐。” 夏初七知道,她要的也只是平安喜乐而已。 “你可有想过要给他一次改过的机会?从头再来。” 从头来过?记忆中美好的过往,都像嵌在脑子里的一幅幅风景画,美则美矣,一想便抽得心窝子生痛。李邈清晰的感觉到疼意,捂了捂胸口,想了许久,才轻声道,“或许不是他错,而是我错。错在我不该生成临安公主的女儿。” “此话何解?”夏初七不懂了。 李邈半垂着眸子,一根根掰着自己的手指,直接那手指的疼痛代替了心里的疼痛,语气才平淡下来。 她出生在韩国公府,但她不同于普通的郡主。因为她母亲是大晏朝身份极贵的临安公主。因此,她的父亲做了驸马都尉,却不能像旁的世家子弟拥美无数,只能有临安公主一个女人。 这是公主的特权,驸马的缺憾。 她是在一夫一妻的环境下长大的,而且她的父母极是恩爱,这让她从懂事起就有了她的郎君只能独她一妇的观念。但在韩国公府,她的叔伯们,却与他父亲不一样,他们妻妾成群,侍妾无数,整日里后院争端不段,她看着那些女人,一点一点在生活中消磨完了尊严,只为那一个男人而活,更是惧怕那样的生活。 说来,姐妹共事一夫,同嫁一个男人在时下并不是什么媳事。若她不是李邈,若她像普通妇人那样的观念,认定男尊女卑三妻四妾为正常,就不会有那样的悲剧发生。 “所以阿七,其实是我错了,我太高看自己。” “表姐,你没错。女人就当这样。”夏初七想了想,狐疑地蹙起了眉头,又问她:“有一点我挺奇怪的,他既然不喜李娇,为何又会……咳,我是说那天晚上的事,你有没有想过,或许只是一个意外?比如他喝醉了酒,或者被人下了药?要不然,怎会平白无故就改变了观念?” 那天晚上的回忆,是李邈的一个痛点。 她没有与夏初七的目光对视,别开了脸去,沙哑的声音里带着一种嘲弄的腔调,“我想过。可是即便如此,又能怎样?阿七,如果那个人不是李娇,他从此也不与她来往,我可以原谅。但偏偏那是李娇,我若再与他一起,中间也永远横着一个人。我的亲妹妹,你说这日子还能过吗?” “哎!”夏初七重重一叹,“可如果我与你去了阿巴嘎,你见到他,见到李娇,可怎么办?” 李邈默默转头,定定看着她,“我不会让他见到我。” 夏初七“呃”一声,眼睛都绿了,“那他怎肯信我,不得宰了我呀?” 李邈微微沉吟一会,从怀里掏出一块清澈通透的玉佩来。不对,是半块玉佩,鸳鸯玉佩,与夏初七曾经从哈萨尔那里见过的玉佩显然是一样的。 她错愕了一下,“这个是……我在他那里见过。” 李邈没有说话,只把半块玉佩紧紧的握在手中。她想起了穹窿山阳光下那个英俊的少年。他眉眼笑容还栩栩如生的在眼前,半环着她教她挽弓时的呼吸声还在耳边。可如今他在那头,她在这头,隔着几十里路,但除了再也回不去的过往,什么也没有留下。 漫长的离别过去,人终于不再是那个人了。穹窿山上的少年,眼睛永远是柔和宠溺的,可那日在山海关的北狄太子哈萨尔,他的眼睛里,只剩下了一种情绪——痛。 他痛,她也痛。 既然如此之痛,何不放彼此一条生路。 这玉佩,徒留伤感的东西,便不留了罢,权当一场冤孽结束。 她狠下心来,把玉佩塞入夏初七的手里,“到时候,你把玉佩交给李娇。这是我们的祖母留下的,与……他手中的半块是一对,鸳鸯不成双,何必难为人。一并给她吧。” 玉佩上还有她的体温。 夏初七接了过来,感觉到它慢慢凉透。 凉的,还有李邈的心。 她慎重地把玉佩放入怀里,贴身藏好,紧紧给了李邈一个拥抱,“表姐,那个妹妹你就不要惦记了。你还有我,相信我,总有一日,我们会为夏李两家,平冤昭雪,大仇得报。” …… …… 草原上的雪夜可真冷啊。 地上是积雪,树枝在风中颤抖,这是夏初七第三次到营房门口等赵樽了。他自从出了营就一直没有回来,就连平素与他亲近的二宝公公都不知道他的去向,更不知道他大雪天的,究竟做什么去了。 “我的主子爷啊,不会被狼叼走了吧?” 郑二宝立在她身边,不停搓着手,冷得直跺脚。 “呸呸呸,乌鸦嘴。” 听了他的话,夏初七瞪他一眼,骂咧了一句,却听见站在另一边的甲一认真的反驳,“狼怎么可能?至少也得是雪豹,或者是狼群,才叼得走。” “我勒个去,你们两个能说点好听的吗?” “呜,不会真有狼群吧?”二宝公公快哭了。 “自然有,雪狼。”甲一回答得很严肃。 “啊,你别吓我,咱家胆儿小。” 看着边上两个一唱一和的二货,夏初七又好笑又好气,也极是忐忑。营房门口的旗幡不等在飞舞,她也在寒风吹拂中,由内到外冷透了。风拂过来,从脖子钻进去,刺骨的冷,却不如她想到赵十九的冷。 “不行,再一刻钟不回来,我出去找。” 她刚刚说完,甲一就阻止了,“不行。” “要你管?” “你去只能喂狼,吩咐将士们去寻吧。” “讨厌!我怎的不能去?”向他做了一个龇牙的动作,夏初七估摸着以自己的本事,去雪林里找赵樽的生存机率究竟有多大,最终还是蠢蠢欲动。 一刻钟过去。 又一刻钟过去。 有将士陆陆续续出去寻人了。 夏初七原就冷透的心,越发往下沉。 “不行,我得亲自去找。” 她二话不说,回营里牵了马就出来,在郑二宝哭爹喊娘地要跟着的哀求声里,拍马扬长而去。甲一这回没有阻止她,而是骑了马跟在她背后。 夜晚的雪原上,由于白雪的反光和映照,能见度极高,两个人一前一后,在寒风中奔了出去。 “赵樽,赵十九!你在哪儿?” 夏初七大声地喊着。 可茫茫原野上,没有人回答,只有风雪的呼啸声。 离营房越远,她心里的恐惧感尤甚。 一开始,她虽然担心,却知道赵十九是一个做事极有分寸的男人,而且他还带上了陈景,他俩在一起,应当不会有什么危险。可随着时间的推移,想到种种有可能会发生的情况,她觉得心脏都快被风雨给冻住了。 “赵十九,你快说话,你在哪儿啊?” “你应我一声啊。赵十九!” 她大声喊着,吃了不少灌入嘴里的冷风。甲一默默地跟在她的身边,从头到尾一言不发,直到生气地看着他低吼,“喂,甲老板,你嗓门大,不能跟着我一起喊啊?” 甲一仍是开启的机器人模式。 “他若能听见,已然应了,喊了也白喊。” 夏初七终于没有了与他斗嘴的兴趣。 他们沿着没有路的风雪走着,风起时,吹得人睁不开眼睛,积雪被风卷起来,像是在不停的跳舞。风雪越来越大了,积雪厚得身上的马匹行动都不便利了,甲一终是跳下马来,在她声嘶力竭地叫喊声里,拽住了她的马鬃,粗着嗓子低吼。 “风雪大了,不能再找,我们先回去。” “不行。” 夏初七心里慌乱,很是固执。 她知道赵十九如果是有事不能回营,一定会提前告诉他。现在他什么也没有说,就带着陈景出去没回来,一定是无法预知的原因,这让她如何放心。 “走。”甲一很坚持。 “要走你走。” “我不能留下你。” “那就一起找。” “说不定营里兄弟已经找到了。” 甲一面色凝重,但他永远比她更固执。看着他坚持拽着马鬃不放的样子,夏初七很是抓狂,又骑在马上喊了几声“赵十九”,无奈的眼睁睁看着甲一拽了她的马鬃往回走。 她正准备与他急眼,突然听见甲一的声音。 “快看!” 她猛地抬头,极目远眺。 然后,她惊喜地跳下马来,往那边飞奔过去。 “大鸟——” 那一匹等在坡下的马儿,正是赵樽的战马大鸟。夏初七就像见到了亲人似的,欢喜地过去摸了摸大鸟的马脸,左想右想,心里更惊了,“大鸟在这,赵樽哪去了?他为什么把马停在这里?不对,甲一,他肯定出事了。” 甲一眉头一锁,“我们先回营叫人。” “来不及了。”夏初七从来就不是一个悲观的人,可这会子,心里无端端升起一种恐惧来。她害怕赵樽出什么事,她也不敢想象如果他出了事,她该怎么办。 爱得越深,担心越甚。 霎时,无数种悲观情绪下滋生的可能性,在她脑子里盘旋,她想也没想,就牵了大鸟就骑上去,“甲一,你回去叫人过来,我继续找。” “不行。”甲一重复,“殿下交代,寸步不离。” “我靠!你这个人怎的这样固执?就不能通融一下,我在这里等你还不成吗?你速去速回,晚了就迟了……” 她越说越急,越说越激动。 不料,斜插里突然传来一声,“什么迟了?” 淡定低沉的嗓音,仿若一盏黑暗里的明灯,令她整个人僵硬了一下,顿时又像注入了一股子新的活力,猛地一回头,看着那个伫立在风雪里衣袂猎猎的男人,浓浓的惊喜加上浓浓的担忧,就变成了又哭又笑。 “赵十九,你个混蛋。” 她满身满头都是风雪,跳下马,踩着积雪就扑了过去。 “你哪儿去了?可急死我了。” 赵樽双臂一展,顺势接住她,搂在怀里,拍了拍她身上的雪花,“让你忧心了,我不会有事的,只是这东西入了冬不好找,花了些时间。” 听他说起“东西”,夏初七回过神来。 从他怀里抬头,她看见了立在他身后不远处的陈景,这才发现,陈景牵着的马背上,驮了好几只尸体——动物的尸体。 大晚上冒雪出去,就是打猎? 夏初七愣了愣,奇怪地看着他,心疼地压沉了声音,“兀良罕不是刚送了五千头牛羊来吗?赵十九,你这是馋了啊?” 赵樽缓缓抬手,正了正她的帽子,“就知道吃。” “尸体不是拿来吃的?干吗的?” 她问得极是“血腥”。尸体和吃联系在一起,让周围的三个男人几乎同时抽了抽唇角,不过却都没有就尸体问题发表意见。只有赵樽问了一下她为什么在这里,然后解释说:“这是雪原上的紫貂,毛皮最是名贵,穿身上暖和。” “然后呢?”她斜着眼问。 赵樽看了看身边的陈景和甲一,大概有些不好意思,朝他俩使了一个眼神儿,那两个人才自动带着猎物走在了前面。而他牵着夏初七的手,牵了牵嘴角,慢慢走着。 “后天便是你的生辰,爷想为你做一件紫貂斗篷。” 夏初七心窝狠狠一热,看着他头上和肩膀上还没有融化的雪花,咽了一口唾沫,踮着脚为他拍了去,然后抱着他的腰,贴过去,小声儿叨叨,“不是后天才过生日吗?何必这样急,大晚上的多危险……” 他低头看着她,没有回答。 夏初七嘟了嘟嘴,在他面前自动变小了年纪,娇憨地笑,“赵十九,我俩生日就差一天。我初七,你初八,可如今你送我紫貂皮做衣裳,我却没有什么可送你的。” “阿七若有心,不如把爷欠你的银子都免了?” 他打趣的低笑,急得夏初七顿时翻脸。 “想得美!你都欠多少了?回头我得记账本上,不能让你抵赖。” “无妨,爷继续欠着。” “看你这样子,还得越欠缺多。” “那阿七得多多努力才是?” 听了他似笑非笑的话,想到那银子的来处,夏初七被雪花吹凉的脸嗖地一热,剜了他一眼,抿着唇不好意思,好久都没有说话。赵樽却以为她在意了,叹气抬起左手,将那个他一直随手携带的护腕递到她的面前。 “看这是什么?阿七的礼物,一件足可用一生。” “算你识相。” 夏初七乐了,挽住了他的手臂。 回营的路上,风雨越来越大。 她被赵樽半搂半拥着,在半尺厚的积雪里跋涉,也不觉得冷,只一路走,一路兴高采烈的聊天,“虽然你送我一堆尸体,但我必须告诉你,我不会做衣裳,这尸体还是尸体,就算变成了皮,也变不成衣服。” “不劳王妃操心。”赵樽语气也是轻松,调侃道:“等回了京师,爷找宫中最好的裁缝为你做。” 回京? 听到回京,夏初七不免就想到了李邈嘴里的京师。想到了那秦淮丝竹,烟雨江南,小桥流水,还有一派歌舞升平的盛世繁华。再对比一下这蛮荒的雪原,不由重重叹了一口气。 “不知何时能回京。” 赵樽低头看她一眼,环在她腰上的手紧了紧,“很快就能了。”说到这里,他脚步停了下来,在风雨中专注地看着她的脸,“阿七,计划提前,我明日带兵去阴山。你等着我。” “明日?” 夏初七抽气一声。 怪不得他非得今天晚上去猎杀紫貂,为她准备生日礼物,原来是明早就要离开了? “不要担心。”赵樽声音沉下,在风声的呜咽里,捧起了她的脸来,低低将一个吻压在她额上,说,“爷联络了元祐和大牛。这一趟阴山之行,必将扭转局面。” “爷,你是要……”咽了咽口水,她才惶惶说,“起兵?” “哈。”赵樽好笑地捏了捏她的脸,“当然不。君父还在,我如何敢行大逆不道之事?不过——” “不过如何?” “到时阿七便知。等着爷的好消息,营中那件事,按计划来。你放心,甲一他们会配合你。” 想到先前他与她交代的那个计划,又想到李邈的事情,夏初七觉得时间好挤。她不想在这个时候对告诉他哈萨尔的事,可那个人危在旦夕,如果他死了,表姐怎办? 一咬牙,她终究还是一五一十地说了。 果然,赵樽想也没想就拒绝。 “阿七,爷不是顾及哈萨尔是北狄人,更不因他是对手,只是此去阿巴嘎实在不便,北狄的地方,也不安全。” “表姐有办法,还有甲一跟着我,不会有事的。” “阿七……” “赵十九!” 两个人异口同声地喊出来,然后你看着我,我看着你,又在风雪中伫立了许久,夏初七才叹了一口气,慢慢靠近,双手环紧了他的腰身,一字一顿地问,“你知道先前我找不着你的时候,什么感觉吗?” “嗯?”他应着,揽紧了她。 “觉得天都塌了。” 赵樽没有回答,她将头靠在他的胸口,“我想,我表姐此时的心境与我先前是一样的。哈萨尔若是有事,我表姐她一生都不得安生。可如果是因为我不出手相救,让我表姐一生难安,那我也会一生难安。” 久久的,他没有说话。 就在她以为还要费些口舌的时候,他终是双臂扣紧了她的腰,长长一叹。每一次赵十九这样叹息的时候,夏初七就知道,这是他无奈的妥协。他不管多么不情愿,总是会在她的坚持下妥协。 “赵樽,谢谢你……我,我爱你。” 她红着脸,喊着他的名字,第一次郑重其事的表白。 可紧搂着她的家伙,却什么回应也没有,就在她羞臊得恨不得挖一个地缝钻进去的时候,他突地将她拦腰一抱,大步走在风雪里,淡定的回应。 “爷准了。” …… …… 山海关外。 马蹄的“嘚嘚”声传来,冷风中,马上跳下来一个身着锦袍华服的男子,腰间一根宝相花纹的锦带上,镶了一颗硕大的宝石,风情万种的丹凤眼一眯,撩了袍子便大步入了营房。 他正是驻军在此的元蝎爷。 今日营中无事,他未着甲胄。比起赵樽在漠北的苦寒来,这里已然是人间仙境,附近还有几个不算热闹的市集。他这便是刚从市集回来。 他一入内,副将杨宏光便迎了上来,“蝎爷,我们屯兵在此有些时日了,朝廷也不来旨意,大将军王也不来命令,不能一直这样等下去吧?” “不等你想怎的?”元蝎爷斜斜瞄了他一眼,让人拎了热水来,坐在椅子上,将两只脚往热水桶里一泡,舒服的叹息一声。久久,他不知想到了什么,睁开眼来,又问杨宏光,“前日魏国公转送过来的舞伎在哪儿?” “在营里。” 元祐考虑了一下,“给我带两个过来。” “蝎爷!” “快去,废什么话。” 杨宏光垂头,“是。” 他一见,元祐斜倚在榻上一阵叹息,“太久不吃肉,小爷都又忘了什么是爱情。爱情啊,得多练练才懂。” 杨宏光办事儿很利索,没一会儿工夫就两个大冬天袒着一片白花花的肉,打扮妖娆婀娜的舞伎给带进来了。进来的时候,她俩脸上还略有惶惑,可乍一见到衣冠楚楚风流相,眉目含情正当年的元蝎爷时,微微一声“呀”,那脸上的胭脂都红艳了几分。 “奴家参见蝎爷!” 两个人同时福了福身,娇气软语。 元祐回过头来,托着下巴,看着面前这两个长得极好的舞伎,先前的蠢蠢欲动突地又偃旗息鼓了,瞅半天都提不起劲儿来。 “你俩个谁先来?” 他问得两个舞伎顿时红了脸。 “蝎爷,我们姐妹可以一起服侍你。” 元祐唔了一声,嘴角微牵,不置可否。 且不说他后院本就姬妾无数,就说由南到北的风月之事,但凡听说过的他都玩过了,这种事儿更是谈不上新鲜。有气无力地往榻上一躺,他半眯着丹凤尾,勾了勾手指头。 “蝎爷,奴家侍候您宽衣。” 两个舞伎见他生得好看,早有了心动之意。喜欢得紧。加之他本身尊贵的身份,不若平常人,若是讨了他的欢心,往后的日子,哪里还少得了荣华富贵?她们自然侍候得殷勤,卖力的讨好。元祐也不阻止,乐得享受,可在两个舞伎十八般武艺的侍弄下,他不好容易生起点情动的念头,脑子里莫名又想到了夏初七说过的那些话来。 “娘的,为啥人人都有爱情,就小爷没感觉?” 他低低咕哝出声,那舞伎一听,娇声问,“蝎爷,您在说什么?” “说小爷我弄死你。” 他丹凤眼一瞥,哪能和一个舞伎说真话?拽了一个舞伎过来,他翻身过去将人压在榻上,正准备抽去她腰间的薄烟纱带,门外就传来杨宏光的声音。 “蝎爷,漠北来信函了。” 激灵灵一下,元蝎爷刚刚被挑起的情浴顿时被湮灭了。飞快地翻身,他拢好了衣裳,在那舞伎脸上拍了拍,贱笑一声,把腰带一系,便大步出来了。 “信呢?” 他刚刚问完,杨宏光便将信函递了上去。 元祐拆开火漆的封口,展开纸笺一看,面色顿时沉了下来,再无半分内帐里对着美娇娘时的风流浪荡,整个人都凝重了起来。 “蝎爷,可是有消息了。” 思考了一下,元祐缓缓拉开唇角,颓然了许久的情绪突然烟消云散。笑眯眯将信函在火上点燃烧掉,他低低吩咐杨宏光说:“明日卯时点兵,准备拿下山海关。” “啊?”杨宏光惊了一声,随时拱手,“是!”想了想,他沉默片刻,又踌躇着说:“还有一个事情,蝎爷,斥侯先前来报,说山海关附近,发现了大量锦衣卫的行踪。” 东方青玄? 想到那个老冤家,元祐轻轻嗤笑一声,“这不很正常?山海关这样热闹,东方大都督要是没动静,那才奇怪。等着吧,好戏很快就要开锣了。” 说罢他大步就往帐外走,准备按赵樽的指示部署计划。杨宏光跟了两步,突然抢步上前,急得一脑门都是汗。 “蝎爷,那两个舞伎,可怎办?” 元祐似是这才想起来内帐里的两个人,回头朝他一笑,拍了拍他的肩膀,语气极慵懒极温和,可态度却贱到了极点。 “赏你了。” ------题外话------ 看到经常有妹子,因为人物关系的地理位置,发出极是异常的声音……咳!(比如在辽东去了高句国的兰秀才,是不可能出现在漠北的),我觉得有必要解释一下。为了给大家更形象直观的脑补。大家可以这样想,漠北是蒙古那个地方,辽东是东北那个地方,北平和山海关不必解释了吧。哈哈,大概位置哈,小说中,为了迎合情节,空间距离有时候会金手指一下。么么哒,多谢大姑娘小媳妇儿们的支持。 第145章 软硬兼施,鲜花不插牛粪上—— 隆冬季节的早晨,呵气成霜。 四海不升平,九州不安定。战区的日子温饱便是美好。 就在夏廷德从北平派兵前往阴山,扣下粮草,以便胁迫赵樽,元祐在山海关外收到赵樽命令,准备攻入山海关,直入北平时,辽东的陈大牛接到礼部侍郎兰子安已从高句国返回大晏的消息。 晏二鬼为他带来了晋王口令,就直接返回了漠北,来去匆匆,半天都没有逗留。陈大牛心知当下形势紧张,并未强留,只说让他转告赵樽。大丈夫一言九鼎,卢龙塞之言,他一直铭记于心,马上便安排行动。 陈大牛原本没有想过要久留赵如娜。 毕竟,刚刚经过战事的辽东并不安稳。但得了晏二鬼带来的消息,知晓了山海关的局势,却不好再送她回京了。而且那日从客栈回来,赵如娜的身子便不大好,他不得不把她安顿在奉集堡的宅院里,同时用军驿给京师送去了一封信,信中大意是指菁华郡主已收到,回函表示货物完整,不必再惦念之类的废话。 收件人,自然是皇太孙赵绵泽。 陈大牛是不喜欢做这些俗套工夫,更讨厌繁文缛节。但在赵如娜的请求下,他还是以自己的名义,发了一个这样的东西,权当完成任务。至于这菁华郡主还要在辽东滞留多久,信函内,他没有明确告之。 二人原就是新婚,因了北伐战争才生生分离了这样久,营中的将校们都体恤定安侯,纷纷表示要放他的假,让他在家陪着郡主多唠唠家常。 可他二人并无家常可唠。 甚至于,说不到一块儿去。 因此,陈大牛没有与她如胶似漆的天天缠在一块。安置好了她,他直接回了大营便再也见不到人影儿了。 辽东初定,哪里是那般容易脱得开手的?沿海闹海盗,海运过来的货物时常被抢,海防紧要,边防也紧要,每日里他忙得不可开交。最紧要的是,她身子不好,他也不能呆在那宅子里折腾她。他以前不晓得,原来这事会上瘾,没搞过的时候不觉得,这搞过了见到人便像是泡了一身的滚水,身上热乎乎的,熬着难受,止不住的发急,他索性也就不回去。 腊月初六这日,是他去大营的第三日。 利用三天时间,他紧锣密鼓地安排好了辽东防务。这日卯时,他开始在营中点将,以江防海防需要为由,准备明日亲自带兵前往大宁,以呼应山海关的紧张局势。 在他安排的时候,耿三友一直立于他的身侧,没有说话,等安排妥当,将校们都领命下去了,他终是把陈大牛拉入了营帐,遣退了旁人,面有忧色的质问他。 “你真要这样做?未得圣谕,私自出兵,那是大罪。” 陈大牛不以为意,“啥叫私自出兵?晋王手里有调兵虎符。俺这辽东大军也属北伐军,出师北伐时,陛下在南郊点将台上,亲令所有将士唯大将军王命令是从。” “大牛!” 重重喊了一声,耿三友鲠着喉咙,看了看帐外,才压低了嗓子,意有所指地说,“你晓得,这次不一样。” 陈大牛与耿三友多年兄弟,这事彼此心照不宣,也不想瞒他,“耿三,晋王殿下对俺有知遇之恩,等俺亲如兄弟,你是晓得的。他有难,不要说只是出兵,便是要俺的脑袋,俺也不眨一下眼睛。” 低低一哼,耿三友脸色有些难看,“天家皇子的事情,弄不好都是掉脑袋,咱们何苦操那些心?再说大牛,你走到如今的位置多不容易,没人比我更清楚。你难道没有想过,你娶了菁华郡主,等皇太孙继位,你就是当朝第一驸马爷,将来前途不可限量,这一旦站错了队……” “耿三!” 陈大牛打断了他,“俺是贪图富贵的人吗?” “这与贪图富贵无关!” “那与啥有关?” 耿三友目光一沉,嘴皮动了动,没有说下去,而是别过脑袋,“反正我不同意你去趟这浑水,你若一定要去,就从我的尸体上踩过去。” 他说得极重,极狠,可只听得“唰”一声,陈大牛直接将腰上钢刀拔了出来,“哐啷”一声丢在了他的面前,“成,你是俺兄弟,俺不可以对你动手,既然说不服你,那你就宰了俺好了。” 耿三友看着他。 慢慢的,他闭上了眼睛。 冷风拂过,良久的安静后,见他缓和了面色,陈大牛弯下腰,将落地的钢刀捡了起来,慢慢地还入鞘内,重重拍了拍他的肩膀。 “好了,耿三,是兄弟,你便当着什么都不知道。这件事连累不了你。俺一人做事,一人承担。只是俺走了,有件事得托付给你。” 不等他说,耿三友便瞥了过去,“菁华郡主?” 陈大牛眉头微蹙,“是。她身子没大好,山海关这些日子又不安生,俺想让她先在奉集堡待上些日子。你且帮俺看顾好她,等俺那边事情一了……” “事了了如何?送她回京?” 陈大牛沉默一下,搔了搔头,“再说。” 耿三友抿紧了嘴唇,默了默,不再多说什么了。 二人相识多年,当年都是军中的弓兵,同在一个小旗,同睡一个大炕,关系极是要好。以前二人家境都不太好,但谁要是有口干的,绝不会让对方喝稀的,谁要是手头宽裕,绝不会让对方没银子使。有一次北伐战争中,耿三友被流箭射中,是陈大牛把他从死人堆里刨出来的。后来二人一起随了赵樽从北打到南,辗转数年,陈大牛战功卓越,极受赵樽赏识,一路高升,耿三友也水涨船高,一直做他的副将,可以说是患难之交也不为过。 久久不语后,耿三友终是叹了气。 “那你小心着点,刀剑无眼。” “晓得了。”陈大牛语气亦是缓和了不少,“耿三,菁华的事就拜托你了。还有,俺明儿走了,营中军务你也多担待点。” 耿三友点了点头,可想想又突地僵了脸,“大牛,兰侍郎明日就要带高句国公主到奉集堡。你明儿若是走了,剩下的事情,可怎办?” “老子管他那许多。耿三,当年脑袋挂在裤腰带上的日子都过来了,如今你怎变得前怕狼后怕虎的?他乐意咋办就咋办吧,反正兰子安那厮,俺是懒得再应付他了。” 耿三友垂着眼皮,苦笑了一声,“大牛,你还是没变,这性子跟当年一模一样。重情重义,比命都看得重。” 陈大牛哈哈大笑一声,拳头在他胸口轻轻一捶,“看你说得。不过,耿三,若今日换你有事,俺也会这样做。” 看着他眉间的决然之气,耿三友没有出声。 …… …… 陈大牛不想应付的人,到底还是来了。 刚过,就接到消息,礼部右侍郎兰子安差人先送了一封信来。 想到那酸秀才,他就有些抓狂。 看了文书经历卢永福一眼,他头痛。 “念!” “是,侯爷。”卢永福展开信纸来看了一眼,然后告诉他说:“兰侍郎说,他出使高句国极是顺利,随着他返朝的有高句国宁安公主和文佳公主,还有高句国送亲使臣一干人等。兰侍郎还说,如今山海关不安生,为公主安全考虑,他们得在奉集堡多待起时日,再行回京。” “啥啥啥?他说啥?”听他说了一堆,陈大牛叉着腰,眉头都蹙紧了,“姓兰的不赶紧滚回去,还要留下来?山海关有啥不安生的?魏国公不是屯兵二十万在北平吗?拿下山海关不就像那个探,探什么来着?” “侯爷,探囊取物一般。” “对,就是这意思。”陈大牛点头,随即气咻咻地坐在椅子上,语气里无一丝好气,“兰侍郎想如何安置都是他的事,老子管不了。” 卢永福小心翼翼说:“侯爷,可兰侍郎还说,他本人不打紧,但二位公主身娇体贵,奉集堡驿站实在简陋,想把二位公主安置在您的宅子里?” “啊”一声,陈大牛瞪圆了眼睛。 卢永福被他瞪得吓了一跳,接下来的话说得更是委婉,“还有,兰侍郎信中还说,这些都是按圣上旨意交办的。来之前,圣上说了,让您与文佳公主,多多培养感情。” “啪”一声拍在桌子上,陈大牛急眼了。 “他娘的,拿着鸡毛当令箭。” 卢永福咽了咽唾沫,害怕这位侯爷的暴脾气,终是唯唯诺诺的提醒了一句,“侯爷,好歹他也有根鸡毛不是?咱也不能得罪了他,不把鸡毛当令箭啊。” …… …… 定安侯的宅子里,扶疏的草木朦朦胧胧。树叶像被霜锯了的一般,在寒风中瑟瑟发抖。 赵如娜坐在临窗的炕桌边上绣着花,屋子里烧着地龙,很是暖和,可她身上仍是有几分寒意。今日从宅子的亲兵口中,她晓得兰子安已然从高句国回来了,也带回了高句国公主,具说会在奉集堡住下。 原以为会无所谓。 可当家主母真要来了,她心里却像压了一块石头。 这几日她身子不爽利,陈大牛不来,她也落得个清闲。不然,他精力充沛,不知疲倦,两个人见了面根本无话可讲,一概事情都在床上解决,她实在有些吃不消。但是如今听得这消息,她却希望他来,然后请他派人送她回京。 入夜了,浓浓的暮色下,天光晦暗。 他仍是没来。 她早早睡下,可愣是睡不着,裹在被子里,看着帐顶发愣,心思不知飘向了何处。直到绿儿在门外惊喜的唤了一声“侯爷”,她才回过神来。 房门“吱呀”一声推开了。 她略略一惊,侧过眸去,就见绿儿满脸是笑的挑起门口的帘子,把那人迎了进来。看着他一身随时准备冲锋陷阵的盔甲,她心跳加快,脸有些热,正准备起身请安,却被他阻止了。 “睡了就不必起了。” 他这样说,她只得半躬身子,颔首致谢。 “妾身多谢侯爷体恤。” 他摆了摆手,大步过来,人还未近前,便带入了一股子男子特有的汗味儿,与她身上淡淡的香气相比,男女间的区别,极是明显。 “身子可好些了?”他坐在她床前不远的椅子上。 “托侯爷福,已是大好了。”她慢慢悠悠地回答,语气极是温和而客气,“侯爷怎的这个时候来了?” 听得她有礼有节的询问,陈大牛目光古怪地盯着她,盯了片刻,像是为了掩饰失态,突地咳嗽了一声,才大着嗓门儿道:“营中军务忙完了,过来瞧瞧你。” “哦。” 迟疑一下,他终还是说了,“俺明日要出趟远门,大概得耽误些时日,你在家里好生养着,有事找耿三。” 高句公主就要来了,他却要走? 赵如娜没有多问,仍是点头,“好的。” 极是平淡的几句对白说完,两个人又沉默了。 赵如娜倚在床头看着他,见他身上甲胄未退,脸上似还有尘土的味儿,只盯自己不说话,也没有提今晚要走的意思,稍稍窘迫了一下,她偏头看向绿儿,吩咐道:“去为侯爷备水沐浴吧。” “嗳,好。” 绿儿看见侯爷过来,自然是高兴的。如今得了赵如娜的吩咐,前脚打后脚,便匆匆掀了帘子出去了。原先屋子里有旁人在,陈大牛像是不好冒犯,如今只剩两个人了,屋子又暖和,他起身褪去了外头的盔甲,坐在了她的床沿,看着她脸上淡淡的红润,沉默了许久,似是有话不好开口。 “侯爷可是有事?”赵如娜发现他不自在,温柔地笑问。 陈大牛坐在那里,搔了搔头皮,觉得原本是一件很简单的事,只需要交代一声就可以了,但看着她平淡温婉的面孔,莫名其妙的就觉得很难出口。 “侯爷?” 赵如娜是个精明的芯人,看他这个样子,便知道他有难言之隐,微微一笑,抱着膝盖坐端正了,理顺自己的头发,才对着他,温和的说,“有事不妨直说。” 陈大牛咬了咬牙,终是吐了话,语气全是愤懑。 “兰子安那个没操行的东西,把那两个娘们儿弄了过来,明日就要到奉集堡了,说要安置在俺这宅子里……俺原是不想理会他,可他手里拿着鸡毛……不对,拿着圣谕,那俩娘们儿好歹也是公主,俺也找不到理由拒绝……” 听他支支吾吾,赵如娜明白了,笑着打断了他。 “侯爷不必为难,高句公主来大晏,与大晏联姻,那不仅是侯爷的家事,也是大晏的国事。妾身虽是深闺妇人,也懂得大事为重。公主来小住,与侯爷增进感情,那自是好的。” 见她面上并无异色,陈大牛总算松了一口气。 “你能这样想,那便好。” 赵如娜看着他抹了抹额际上的细汗,知道他是觉得对不住她,心里一松,笑道:“其实这些事情,侯爷原是不必告诉妾身的。妾身虽有郡主身份,可出嫁从夫,如今只是你定安侯的一个侍妾,如何担得起侯爷这样郑重的相询?” “俺不是这意思……”陈大牛看着她秀气的眉,温柔的笑,咬了咬牙,说得极是别扭,“俺不瞒你,当初你过门的时候,俺心里是不乐意,那般刁难你,也确实是……” 停顿一下,他没有深说,转了话头,“反正俺也不是那种狼心狗肺的人,你如今是俺的人了,俺也没那份花花肠子。那狗屁公主,俺本就无意,但兰子安捧圣旨来砸俺的脑袋,俺也不能把她们哄出去……” “侯爷!”微微摇了摇头,赵如娜面上依旧带笑,“有你这番话,妾身便知足了。”想了想,她稍稍坐近一点,慢慢抬手理了理他翻出来的衣角,温柔地抚平,然后才道,“你是男子汉大丈夫,贵为侯爷,三妻四妾本是平常,不必介怀这许多。高句公主想必也是极好的女子,妾身恭喜侯爷,得此佳偶。” 陈大牛愣住了。 他十来年的行伍生涯,过的是苦行僧的日子,平素并不怎与妇人接触,在他的思想里,有认知的夫妇并不多。如他嫂子就是个妒妇,容不得他哥与旁的妇人眉来眼去。还有他娘,他记得他的小时候,也因为他爹为邻村一寡妇担了一回水,便大发雷霆,生生哭了一个晚上。 他娘说,正是因为在意他爹,这才容不得旁的妇人。 如今,他面前这妇,面带微笑,满是喜色,半句抱怨都无,还巧笑吟吟的对他说“恭喜”,仿佛对他要纳新妇半点不满都没有。按说,这才是妇德,可他觉得有些不舒坦,说不出来的不舒坦。 突然的,他便想起了一年前的往事。 松子坡上那个姓顾的太医,还有那个像是要私奔的包袱。 咳了一声,他站起了身。 “郡主大量,那你歇着,俺还有事,走了。” 他突然变了脸,赵如娜有些不知所措。 不过他是男人,他是侯爷,他要走要留,也容不得她置喙,只勉强微笑着从榻上下来,曲膝福身。 “妾身恭送侯爷。” 陈大牛讨厌这些礼节,眉头蹙起,看了看她背后那张带着香味儿的床榻,脸色越来越难看。可她都已经“恭送”了,他再不走似乎也没意思,不是那个道道。 他晓得自个儿该走,可脚下就像被稀泥黏住了,愣是挪不开步子。就觉得那榻上有什么东西在招唤他,手指有些痒痒,想要抱了她睡到那被窝里去。几乎霎时,他也想到了她的好处,那柔软得不长骨头似的身子,那不像大老爷们儿似的香味儿,那搂在怀里就让他血液逆流的腻白肌肤…… “侯爷?” 赵如娜抬头起来,看着他,目光满是疑惑。 被她一提醒,陈大牛才发现自己在发傻。 “咳!俺这就走了,你躺着去……” “侯爷!”这一声是绿儿喊的。不等陈大牛的话说完,他便红着脸风一般冲了进来,两边脸蛋儿像熟透的樱桃,大概在备水时浸湿了,像是被熏蒸过似的,格外红润好看。 “奴婢给您备好水了,您去洗吧。” 绿儿的到来,给了陈大牛一个留下来的理由。 对啊,他明儿就要走了,凭啥不留下?媳妇儿是他的,凭啥不睡?在营中不方便,他两三天都没有好好洗洗,凭啥不洗?一想到这个,他心情好了,嘿嘿一乐,给了绿儿一个极是温和好看的笑容,看得绿儿脸颊一红,飞快瞥了赵如娜一眼。 赵如娜自然知道这一眼意味着什么。 她早看出来了,绿儿喜欢陈大牛。作为她的贴身丫头,从她出嫁开始,绿儿便是为侯爷准备的通房。当初在松子坡,绿儿为了她没了一根手指头,这些年来也是尽心伺候。既如此,只当成全了。这个男人本就不可能只属于她一个人的。 一念至此,她微微一笑,“绿儿去侍候侯爷沐浴吧。” 绿儿心里一喜,朝她感激的一瞥。 “是,侧夫人。” 听了这话,陈大牛原本兴奋的心情,突地一沉。 她让绿儿侍浴的意思,他怎会不明白?但那妇人为啥就愣生生要把他推给旁人不可?若是往常,他也就拒绝了,可这会子,也不知哪里来的一股子邪火,他咽了一口唾沫,愣是没吭声,大步走在了前面。 “侯爷,奴婢给您拿衣裳……” 绿儿几乎是小跑着跟上去的。 赵如娜吐了一口气,慢慢倒在了榻上,拉过被子来盖住自己,目光愣愣的。宫里宫外,这样的事情,她见得太多。像她这样的女子,早晚也就是这样的命运,她原以为自己能坦然面对,可这会子想到他会与绿儿发生些什么,心里仍是堵。 “色不异空,空不异色,色即是空,空即是色,受想行识,亦复如是。” 她慢慢念着《心经》,试图拂去那些杂念。可几日前在客栈那一幕,就像入魔似的闯入她的脑子。陈大牛先前没有通房,她是他的第一个女人,他也是她的第一个男人。可未来……他还是她唯一的男人,他却不可避免会有许多女人。 “是诸法空相,不生不灭,不垢不净,不增不减。是故空中无色,无受想行识,无眼耳鼻舌身意,无色声香味触法……” 她越念越快,终是念不下去了。 连头带人钻入了被子,再没了声息。 …… …… 漠北雪原,晋王赵樽的旗帜在寒风中猎猎作响。 赵樽明日要带兵去阴山了。 这一晚,是不眠之夜。 寒冬里的漠北大营外,是呼呼的风声,白雪如月一般皎洁。营中的火光也淡淡闪烁,氤氲出一抹别样的温情。 夏初七半趴在床榻上,下半身全裹在被子里,只探出头和手来。赵樽则坐于她的对面,身姿端正潇洒,风华处处,即便是这简陋的大帐,也能让他坐出一个高雅轩昂来,极是好看。 两个人的中间,是一个棋盘。 夏初七要在赵樽临行前做最后一搏。 搏什么呢?有搏棋艺的,有搏银子的,甚至有搏江山的,但她这个搏法,绝对是前无古人,后无来者的——她在搏睡。 每一次分别,她都有一种即将山高水远的感觉,所以她想在今天晚上睡了赵樽。但是赵十九依旧傲娇高冷,在她委婉暗示时,他愣是不同意,只说很快就要与她大婚,定要留到新婚之夜。 结果她便想了个法子,软磨硬泡要与他赌一局棋。 输局的筹码是——输的人,要答应赢的人一个条件。 他拿她无奈,答应了她。当然,除了让先,还让子八十。 “嘿嘿,让子八十,赵十九,你输定了。” 想着一会儿就能拿下他,夏初七心肝儿就欢脱了。赢了该怎样处置他呢?脑补着各类画面,她顿时觉得眼前的棋盘比战彻需认真对待,至于结果能不能在棋上赢得了赵十九……她没把握。 不过,让子八十还是有希望。 看着他眸子里被油灯映出的红色星芒,她笑着打趣。 “赵十九,你就不能让我一局?” “不能。”赵樽很严肃。 “为什么啊,我就算赢了,也不会为难你的。” “**事小,输棋事大。”他答得很淡然。 “你这人……真是。去去去,谁要你的身了?” 这话当然是假的。实际上,夏初七自打认识赵樽第一天开始,还在清凌河的边上,她就觉得这个男人可以入口。以前与他好的时候,她顾及着自己年纪还小,想再养养,这一养就养了两年,可如今想到他要去阴山,又是一场凶险,她胃肠肝脾肾通通都不好了,觉得面前这块小鲜肉必须要入腹为安。 怯生生走了一手,她小心翼翼地说:“赵十九,你就让我赢吧。我赢了最多不过吃了你。你看我这年纪也不小了,长得这样好,你不是暴殄天物么?再说,万一你走了,我一不小心出了轨,那你可就惨了。” 她就像一个极想欺男霸色的女土匪,软硬兼施。 赵十九仍是一本正经,板着脸思考他的棋子,在让子八十的情况下,如今他还胜二目,瞧得夏初七直犯膈应。 “你有必要这样认真吗?你就是随便走几手,我也赢不了你。去,就没有见过你这种把贞操看得这般重要的男子。” 捻一颗棋,放下,赵樽从坐姿到相貌到气质再到举止,都与在床上打滚撒赖的夏初七不可同日而语。他尊贵优雅的样子,让夏初七越看越感叹。 “你这朵一朵鲜花,怎就不肯插在牛粪上?” 这论调,这暗喻,让赵樽顿时绿了眼。 “阿七这话,晚上可与爷说,白天不要出去吓人。” 对他的暗讥,夏初七不以为意,眼看棋盘上风云变化,她赶紧补空一手,发现不过几句话的时候,先前的二目差距,已然变成了八目,仍是赵樽领先。 气不打一处来,她走棋时,故意将手摸到他的手背上,斜着眸子,看他俊朗的面孔,叽叽笑着调戏。 “爷,姑娘的手,软不软?” 这一招,叫美人计,用来让他分心的。 赵樽看她一眼,却不中招,“有茧子了。” 夏初七瞪大了眼,急得咬牙,“可恶。” 赵樽叹息,摇了摇头,“阿七还是专心下棋吧,你快输了。” 无所谓的翘了翘唇,夏初七泄气道,“输便输呗,大不了就不睡你呗。反正这次不行,还有下次。你放心,赵十九,总有一天,我定要踩得你跪下唱征服,输得裤头都不剩。” “嗯,爷很期待。”赵十九从容的喝了一口水。 夏初七哼一声,又笑了。 每走一步棋,她都笑吟吟故意摸他手。 “帅哥,让几手呗?” 赵樽不抬眼,只面无表情地叹息,“已让子八十,阿七还赢不了,怪谁?” “徒不教,师之过!” “……” 见他被噎住,夏初七嘻嘻一乐,不以为意地打了个哈哈,“赵十九,你家阿七向来以厚脸皮闻名天下,即便你把全子让与我,我也是不会客气,直接笑纳的。” 两个人嘴上不停,手上也没有停下。 赵樽执黑子,稳健如风,姿态优雅。夏初七执白子,飘逸撒赖,悔棋不断。一盘棋在她悔来悔去的时间里,走了许久,仍是未决出最终的胜负来。 不过,如今已误了一些棋道的夏初七,看着这一局,也晓得她的白子已然被黑子逼入了绝境了。中盘几乎投降,左盘被围了大龙,要存活下去相当艰难。 要赢,已是无望。 但夏初七向来不肯轻易认输,还在苟延残喘。 “赵十九,放水吧,放水吧!容我赢一回。” 她撒娇耍赖,娇声软语,字字句句都是戳向他的身上的“软”,惹得赵樽身子发热,并无她想的那样好受,想要她的心情,甚至比她更过不得。喉结滑动了几下,他终是忍不住抬眼,提醒她。 “阿七,良宵苦短,不要挣扎了……” “这话该换我说吧?”夏初七微微一眯眼,哼了哼,极邪恶的看着他,“算了,不要你放水了,姐今儿一定要赢了你,赢了你!不杀到最后一刻,绝不放弃。” 话音未落,赵樽“啪”一声,一颗黑子清脆落盘。 “绞杀!” 夏初七一愣,面色僵硬。 她虽然还是一个棋界新手,可名师出高徒,好歹她是赵樽亲自教出来的,只一眼就晓得这棋局彻底没有翻盘的机会了。黑子断白,白子左侧全部战死,右侧第二条白子大龙也被他围死。短兵相接良久,一次致命打击就灭了她。 “好吧,我输了。” 看着赵樽淡然的眉眼,夏初七脸色难看了,可她也不是不讲信用的人,更不会输不起。侧过身子就把事先放在枕头边上的“赌约”拿了过来,摊开在棋盘上,四个角用黑白子压好,只见上面写着。 “赵樽与楚七自愿以一局定输赢,赵樽让先,让子八十。楚七若胜,赵樽必须达成楚七一个愿望,马上实行。赵樽若赢,楚七必须达成赵樽一个愿望,不可反悔。双方愿赌服输,苍天为鉴。谁若不愿执行,可趴在地上学狗叫三声。立据为证,绝不食言——洪泰二十六腊月初六。” 又看了一遍,她瘪了瘪嘴巴,看着赵樽。 “说吧,我输了,你要我怎样?” 赵樽瞄她一眼,手指搭在棋盘上,慢吞吞地收拾着棋子,放入棋盒里,怡然自得的声音极是讨打。 “不急,等爷想好的。” 夏初七磨牙,受不得他如此淡定,“你就不问我,惹是我赢了,我准备让你做什么吗?也许不是你以为的那个那个啥?” “不必要。” “为什么?” “因为阿七你永远赢不了我。”看着她气得发狠的样子,赵樽一撩唇,“好心”的伸手过来,拍了拍她的脸,以示安慰,情绪淡然无波,“气什么?输在你家爷手上,是你的福分。” “靠!你不好奇,我可好奇死了。你到底想让我做什么呢?说出来吧?你想想,你赢了我,我已经够痛苦了。你还要吊着我的胃口,我更痛苦,阿樽,樽哥哥,奴家痛苦得心都痛了。” 说“心都痛了”的时候,她瘪着嘴,做黛玉捧心状,却一不小心做成了东施效颦态。看得赵樽嘴唇狠狠一抽,但说出来的话,一如既往的毒舌加淡定。 “阿七是想出恭吗?样子实在很逗人。” 丫竟然敢说她是一张便秘脸? 夏初七苦恼极了,终是不装软弱小白花,认真严肃地问他,“赵十九你太可恶,既然知道让八十子我也赢不了,为什么还与我下?” 他一叹,“有些人不到黄河,心是不会死的。” 夏初七磨牙,“不要嘚瑟,总有一天,我不仅要赢你,还要在棋盘上也给你摆一个字。” 他起身收拾地方,不以为然地揉揉她的脑袋。 “摆什么字?” 夏初七狡黠一笑,“你猜?” 说罢见他挑眉,她暗笑:吊胃口谁不会? …… …… 棋局虽然输了,但这天晚上,夏初七仍是缩在赵樽怀里睡过去的。只不过此“睡”非彼“睡”,傲娇的赵十九愣是不想伤害她,非得守住重要防线,要给她留一个清白之身。 她觉着,自己是史上最悲剧的穿越女。 原以为会气得睡不着,没想到,一沾他的怀抱就睡过去了,中途都没有做梦。醒来的时候,天色还未见亮,帐中黑漆漆一片,只有少许光影,她心里一惊,下意识便探手摸向了身侧。 他果然不在了。 只是他躺过的地方,余温还在。 好久不曾与他分开,这感觉极是嗤心。 顿时,她腾地坐起,低喊了一声,“赵十九。” 话音未落,她飞快下床往营帐外面跑去,刚撩开重重的帐帘,便撞进来一股子凉空气,冷得她激灵灵打了个寒战,但头顶上,也适时传来一个声音。 “怎不穿鞋子就跑出来了?” 他语气不太友好,还有些生气,显示是在担心她。 可夏初七先前太过急切,根本就没有发现自己忘了穿鞋。闻言,左脚与右脚互相搓了搓,她拽着他的衣袖,嗅着他身上淡淡的香味儿,慢慢靠入他宽敞的胸怀里,不吭声,就装乖顺。 “哎!” 他的叹息,全是纵容。 一年多来,两个人每晚相拥而眠,呼吸交错,如今分别,她原本是闹着要跟他一起去的。可他交办了营中重要的差事与她,她走不成了。在她的记忆中,这还是赵樽第一次郑重的向她交办军务,她不能让他为难。再且如今又有了李邈的事情,她更走不开。但想到这些,她突然有些恼火,恼火往后一段日子,或两三天,或七八天,或十来天,或一个月都将感受不到他令人心安的心跳和呼吸,再不能睁开眼睛就看见他了。 “我以为你走了。” 她的脸色在薄暮下的营帐门口,显得有些苍白。 “傻七,我即使要走,也得和你道别。” “嗯。”她环住他的腰,眼睛里满是依依不舍的别情。她喜欢他用这种沙哑又无奈的声音叫她“傻七”,喜欢他用这深邃专注的视线看着她,喜欢他明明不悦还默默地抱着她,任由她撒赖。 夏初七不爱太矫情。 那情绪被压入心里,她转瞬又恢复了正常。 “你放心,你交代我的事,我一定会办好的。” “好。”他拦腰将她抱起来,放到床沿上坐好,又蹲身下去,拿过她的靴子慢慢套在她的脚上,做得极是认真。夏初七一动未动,只是认真看着他为她穿鞋,眼眶里慢慢就蓄上了一层潮湿的雾气。 夏初七心里的赵樽无所不能,可他并不太习惯侍候人,所以,为她穿靴子的过程便做得复杂和缓慢,等他好不容易一板一眼为她穿好,将脚放下地时,他如释重负的叹了一口气,在轻雾般的灯光下,低低一笑。 “阿七长大了,得做新鞋子了。” 他不提,夏初七也知道。 漠北的生活资源少,但她这身子十六七岁的年纪,正是长个头的时候,脚长大了,脚上的靴子属实有些紧,尤其是她穿上了厚厚的棉袜之后,更是难为了双脚。 但她没有提过,更没有告诉过他。 一双鞋不合适,比一个人不合适要轻松许多。 只要与他在一起,穿什么都无所谓。 “才不要!旧鞋穿着最舒服。” 她笑吟吟的说着,却从赵樽的眼睛里看见了一抹歉意的光芒。她知道,赵樽是一个骄傲的男人,他的女人在长身子的时候,竟然没法子有一双合脚的靴子,这对于他来说,比被人扎上几刀还要痛心。 “阿七,再等等,很快一切都好了。” 听着他几乎没有情绪的解释,夏初七点了点头,笑着站起来在他面前转了一圈儿,“我相信,你马上就要走了吗?” 她问得极轻松,可眼眶是红的。 “嗯。”赵樽看着她,“刚点完兵,将士们都在校场上等着,我是过来与你辞行的。” “哦,好,那你走吧。我就不送你了。” 见她淡然,赵樽明显松了一口气。想想,又将她抱起来,放坐在床沿上,“不然,你再睡一会?” “不睡了,等下我便要去找表姐。你快走!” 她笑着推他离开,想尽量表现得轻松点,可沙哑的声音,却掩不准她的情绪。在他转头离开的刹那,她心里一激,冲了过去,紧紧环住他的后腰,把脸贴在他宽敞温热的后背上。 “赵十九,你要早些回来。” 赵樽解开她的手,回头捋了捋她的头发,在她额上印了一吻,似是想安慰,但终是没有再多说什么,大步出了营帐,那肩膀上进来时还挂着的雪花,到他出去时,还没有融化,只一件黑色滚边的大氅在冷风中荡漾。 “扑!”一声,帘子放下了。 帐里,只剩她一个人。 今天是腊月初七,是她的生日,他走了。 夏初七搓了搓手。刚抱过他的腰,他冷硬的盔甲凉了她的手,一时难以暖热,她伸手到火盆上烤了烤,默默的静坐着,直到听见外面吹起了号角,才慢慢踱出去。 校场上,一众将士列队而立。 赵樽骑在马上,身穿戎装的他,腰佩长剑,外罩黑色大氅,手握缰绳,没有望她所在的方向。于千万人中,他永远是那般的卓尔不群,佼佼尊贵,无人可及。 “将士们,近来天寒地冻,情况你们都看见了,饿的饿,病的病,我军许久没有行动了,战斗力急剧下降。今日随本王前去阴山带粮草,就当操练一下兵马。余下留守大营的将士们切记,北狄骑兵彪悍,对漠北地形又熟,我军如今虎落平阳,但绝不要做软蛋。战必胜,攻必克,不论身处何种地步,金卫军都是响当当的好汉。” “殿下千岁千岁千千岁!” “战必赢,攻必克!” 旗幡翻飞,枪戟铿锵。 看着山呼海啸般呐喊的将士,赵樽抿了抿唇,慢吞吞回头看了一眼大帐的方向,似是没有看到躲在角落里的夏初七,回过了头去,高举佩剑,沉稳冷厉的声音直破清晨的薄雾。 “出发!” ------题外话------ 票兮票兮,碗里来,二锦二锦兮,爱你们。 (哈哈,熬不住了,天好冷,我先去躺了,错别字明天更完了再来改。) 另:因为先前新建了一卷准备上传长评,结果在客户端上显然新更新的v章节,就在中间。我把长评删了也不行,下载了的客户端,会一直保留,导致很多人都以为二锦还没有更新v章,大家有看见询问的,帮忙解释一下,可以在目录找卷三v章节。么么哒! 第146章 致命一刀后的践踏 漠北大雪窃玉,别离之情。 辽东冷风偷香,依然颜色。 归云去,鸳衾被暖,转眼人迢迢。 一夜风雪过去,温情暖意的楼阁内,赵如娜只身躺在榻上仍是未起,直到绿儿红着眼睛端了热腾腾的汤药入内,唤她起来,她才略带涩意的起了身。 隔着一层帐幔,绿儿没看清她的样子,只垂着头,规规矩矩过来,撩起帐幔挂在帘钩上,准备扶她起身。可被子刚刚一撩,她便吃惊的怔住了。 “呀,侧夫人?” 赵如娜被她一喊,低头一看,也是红透了双颊。 昨夜她是累极而眠的,没有来得及收拾好自己,只见身上单薄的里衣领口上,绣花的盘扣被扯掉了,一片瓷白腻嫩的肌肤上,布满了令她难堪的红痕,有些用力过重的地方,诡异的透着一种淡淡的青紫色。 反应过来是什么,绿儿的脸红了。 昨夜动静极大,她就睡在外间,怎会没听见? 赵如娜见她发愣,也是气血上头,赶紧背转过身去,没好意思看绿儿的脸,赶紧扯坏的盘口好,待绿儿拿了换的衣裳过来,才接过那件浅粉水色的里衣准备穿上。可也不晓得是心里有鬼,还是实在手上无力,她双手直发抖。 “侧夫人,奴婢帮你更衣。” 绿儿是个灵性的丫头,抢步上前。虽语气低落,但仍是恭敬,动作一如既往的轻柔。赵如娜红了红脸,点点头,呼吸起伏,显得那婀娜身姿,带着一种被人深怜厚爱后的缱绻。 默默的,只有衣裳的窸窣声。 想想昨晚的情形,赵如娜看绿儿的眼,多了些歉意。 “你没事吧?” 绿儿咬着嘴,摇头,“奴婢不敢。” 赵如娜侧过头,看了一下她的眼睛。显然她是没有睡好,一双水眸里布满了红丝,即使这屋内光线极弱,也能瞧得明白。 两个人相处时日极长,见绿儿如此,她情绪亦是复杂,“绿儿,你的心思,我都明白。昨夜之事,你也晓得,我并非不成全。只是做不得主。” 绿儿头垂得更低了。 想到昨夜被撵出净房的冷遇,委屈得润了眼。 “侧夫人,奴婢晓得。侯爷他不喜奴婢,与侧夫人无关。” “你也不必介怀。侯爷他,他的性子就这般,是个粗人,脾气是糙了点,但为人也算好的。往后你若不想在府里了,或有喜欢的男儿,我一定请侯爷替你做主,给你选一户好人家。”看着绿儿通红的眼,赵如娜语气很低沉,生怕她误以为自己是在幸灾乐祸,想想又再补充了一句实在话。 “其实绿儿,做寻常男子的妻室,比做侯府世家的小妾通房更体面,更有奔头。” “侧夫人。”绿儿低低嗯一声,眼睛看着脚尖,“奴婢不嫁人,这辈子都守着你,侍候你和侯爷。” 看她一眼,赵如娜心下微沉,也不再多说。由着她侍候洗漱,喝了汤药,等她端了早膳进来,坐在桌案边上,考虑一下,终是不忍的瞥了过去。 “吃了吗?” 绿儿怯怯看她,摇了摇头。 “夫人吃罢,奴婢再吃。” “坐下一起吃吧。” 赵如娜的性子素来温良,但受礼教约束,等级观念仍是根深蒂固。过去这些年,她待绿儿极好,在东宫里,绿儿的脸面比普通丫头大了许多,但她从不像夏初七那样,会与下人同桌吃饭。今日之所以如此说,是实在不忍看她难堪。 哪料,听得她的话,绿儿吓得慌乱的跪下了。 “侧夫人,奴婢不敢……也不敢介怀。” “哎!随你吧。” 瞄她一眼,赵如娜终是不再勉强。 昨夜的情形不仅兴高采烈的绿儿没有想到,她也始料未及。原本确实也是有心成全绿儿,但陈大牛的想法她又如何琢磨得明白?生为妇人,她知道,嫁了人就得为丈夫而活,虽说心下别扭,但一个人念了半天《心经》,她窝在被子里,仍是什么也没有做。 等着时间过去的感受并不好。 外面久久没有动静,他没回来,绿儿也没有再过来,她猜测他沐浴完直接带绿儿去主屋就寝了,也就熄灯睡下。没想到,大半夜的,黑灯瞎火,他却突然湿漉漉地闯了进来。 “你怎会来了?”她记得自己这样问。 “俺咋不能来?凭啥不能来?”黑暗里,他呼吸很重,就像与谁生气似的,说话声音粗急,噎得她好久没吭声,在感觉到他身上的凉气时,才回过神,喃喃问了一声。 “绿儿呢?” “关老子屁事!”他没好气。 “哦。那你来……”她以为是绿儿服侍不周,惹得他生气了,正不知道说什么才好安慰,却听他重重哼了一声, “睡觉。” “哦。” “俺明儿就走了,不管你做何想法,好赖老子今晚得睡这,你他娘的难不成还敢撵俺?”侯爷好不容易耍了一回威风,说了一个“敢”字,吹胡子瞪眼睛。 “妾身没有,妾身哪敢……” “不敢就好。” 他气咻咻一哼,就不客气地钻入了她的被窝,那猴急的样子不消多说,她也知道他想做什么。她没有反抗,黑暗中,都看不清对方的脸。可他的手终是触到了她脸上的湿意。愣了愣,他没急着解裤带,却是把手勒在她的腋下,把她抱了过来,不像往常直入主题,像是觉着不好意思了。 “俺又着急了。” “无事,紧着你高兴。” “气着了?” “妾身不敢。” 听她声音闷闷的,鼻音极重,他感觉出她情绪不好,好像先前哭过了,但他并不知道是为什么,只以为是自己粗糙的行为吓到了她,想想,他嘿嘿一乐,“要不,俺陪你说说话?你喜欢说点啥?” 她微微一愕,随即抹了下眼睛。 “侯爷说便是,妾身听着。” “那……俺给你背诗?” 听说他要背诗,赵如娜比听见公鸡下蛋还要惊奇。咽了咽唾沫,她温驯的躺在他怀里,“嗯”了一声,心里真是好奇他能背出什么诗来。 “这诗是俺在营中听人读的,说还有谜底,你也猜一猜。” 在赵如娜又一声缓慢的“嗯”声里,陈侯爷清了清平素大得像喇叭一样的嗓子,难得压低了声音,慢慢地主说道:“有诗云:一物天生六寸长,有时柔来有时刚。软如醉汉东西倒,硬似风僧上下狂。出牝入阴为本事,腰州脐下作家乡。天生二子随身便,曾与佳人斗几场。猜一物。” “……” “快猜!” 在他念前两句的时候,赵如娜心里就开始敲鼓。等他念完了,她的心终是悬到了嗓子眼,如今他非得让她猜,她恨不得钻入地缝里,如何还能猜一物?按说她是他的人了,这样的房帏歪诗私下里说说也是无妨,可她与陈大牛从认识到现在,交流过的语言还不如身体多,乍然来这么一段,让她如何说得出来? “侯爷……你怎生这般。” “猜不到?哈哈!” 亏他还能笑?赵如娜已然无语。 “俺营中的老爷们儿,没事逗个趣,说来与你顽笑的,猜不着就罢了。”他的手探了过来,贴近她时,呼吸已然不匀,“你睡你的,俺不会累着你。” 赵如娜心如鹿撞,但她原就是温驯芯人,便无多少拒绝的意思,更何况他如此急切,铁塔般硬实的身子翻过来时,她虽无法看清他脸上的表情,却能感觉到一种失衡般的颠转,一种与他关系的颠转,一种她无法拒绝的颠转。 默了半晌,她终是先问了。 “你先前……要了绿儿吗?” 她想,他若是要了,今天晚上,至少这个时候,她不能从了他,她接受不了。听完,他身子微僵,撑在她的上方,双手托住她,微微向上挪了挪,以适应他的身高,急促的呼吸像是融入了一些怒意,就像一个冲锋陷阵的兵卒见到了敌人,不给她思考的时间,便…… “俺没要。” 良久,在他笨拙的热情里,终是含糊地说了一句。 赵如娜如释重负,却并不怎么意外。对,其实是不太意外的。就他这般急切的表现,她猜出他没要,他若是要了,又怎会这般冲入她的房中? 双手抱紧他,一种无法再压抑的情绪铺天盖地地传入她的大脑,她觉得此时是那般的欣喜。只因他没有要旁人的欢喜。 他如今还是她一个人的。 这认知,愉悦了她的身心。 她的愉悦,也引爆了他的情绪。 两个人贴得极紧,从头到尾,不管在高处还是在低处,一直不曾说话,就像只专注地跋涉在旅途,停停走走,快慢不一,直到他突然压着嗓子问她。 “你叫啥名字?” 赵如娜怔忡了。 过门嫁入他一年多了,欢好也好多次,他竟然从来都不知道她的名字。于他来说,她是菁华郡主,姓赵,是洪泰皇帝的孙女,是皇太孙赵绵泽的妹妹,是他定安侯的侍妾。除此之外,似乎并无特殊标签。 她不知该哭还是该笑,低低嘤了一声,声音小得像夜莺在低叹,“如娜,赵如娜,‘好风吹长条,婀娜何如妾’。便是这个如,这个娜,也是这个……妾。” 说到“妾”字时,她的声音已是极轻。 陈大牛虽是没听过这诗,却懂得妾是什么意思。 他顿了顿,没有回应,只是越发勇猛。 她贵为郡主,为什么会做妾,是他一手促成的。他没工夫去想自个儿此时有没有后悔当初的举动,却知道见她如此,并没有半丝报复的开心。 说到底,他恨的人原就不是她。说来,她也不过只是一个替罪羊而已。想她小小一个女子,十六岁的年纪,披麻戴孝,头扎白花,三跪九叩,入了他的门,却不曾恨过他,还为了他的安危,不远千里到辽东。 他是个正常人,有血有肉。 他要了她的人,就再也做不到对她不管不问。 后来的事实证明,受罪得还是他自己。洪泰帝当初把孙女许他为妾,看上去他占尽了便宜,耍够了威风,结果这一番惨烈的厮杀结果,老皇帝仍是一个逍遥的局外人,这个残局还得他自己来收场。 这一晚,一个“妾”字,似是触动了他某种内疚的情绪,他对她多了许多温存。但那只是事后,事中他仍是那个陈大牛,草莽似的凶猛,缺憾似的不知餍足。 就好像她不是一个妇人,而是一个敌人。他也不是一个男子,而是一员战将。而她虽不懂得如何讨他欢心,却也凭着女性的直觉迎合他。一场如鱼得水之后,他眼里的她,已然美似天仙儿,她眼里的他,已然不可取代。至少在感情上,换到下一次,她绝对无法再冷静地说出,让旁人去伺候他的话了。 吃过早膳,她安安静静地坐在窗前的南官帽椅上,捡起昨日的绣活来做,与绿儿叙几句话,时不时看一眼窗外的飞雪,想到他如今已经走到了哪里,昨日的心浮气躁,全如雪花遇火般融化。 虽无书上描绘的爱情,但夫妻情分也是有的。 正寻思间,外面突地传来一阵脚步声。 过来的人是耿三友,得了她的允许,他入内,拱手低头。 “郡主,宁安公主和文佳公主到了。” 赵如娜平静地看着他,看着他眼睛里的担忧和安慰,微微一笑,放下手中的东西,拂了拂裙摆,慢慢起身,跟着耿三友的脚步走向那扇雕花的森门,到了宅子门口,与宅子里的下人们一道迎接由兰子安领进来的两位高句国公主。 “郡主金安。” 兰子安是个长相清秀好看的男人,语气更是随和。 见了赵如娜,他先请了安,又向她介绍了两位美娇娘。 “这位是宁安公主,这位是文佳公主。” 许是一路奔波的风霜,两位公主面上都染上了一层胭脂也盖不住的风尘,但身段窈窕,也是楚楚动人。年长些的是宁安公主,亭亭玉立,柔和有礼。年幼些的是文佳公主,约摸也就十五六岁,一双眸子里光华闪动,身披织锦斗篷,显得伶俐一些。二人皆是以新嫁娘的身份入大晏,样子极是华贵,仿佛一入院子,瞬间便天晴了。 赵如娜是郡主,她们是公主。虽说公主比郡主尊贵,但赵如娜是天朝上国的郡主,她们高句国却是大晏的附属国,从身份上来讲,她们便不比赵如娜尊贵多少。 若说差别,仍是在于一个“妾”字。 宁安公主的性子温婉一样,将来也会与她一般的命运,做她哥哥的侧室,但好歹也是能封妃的人,算得上她半个嫂子。而文佳公主一看就比宁安公主娇横一些,所以,她将会是定安侯的正妻。 赵如娜垂下眼皮,福身道:“二位公主有礼。” 高句国人和寇岛上的倭人一样,汉化都很重,皇室的人更是都懂大晏官话。赵如娜口中说的,正是官话,她们似乎也知晓她的身份,宁安公主笑着回礼,也冲她福了福身。但或许出乎女性天生护食的心理,文佳公主却对她没什么好脸色。 “你就是定安侯的小妾?” 宅子里的人,都叫她侧夫人,算是给脸面,一个尊称。 但她直接用了“小妾”两个字称呼赵如娜。 赵如娜心里蜇了一下,仍是微微一笑。 “妾身正是。” 文佳公主从上至下打量她几眼,唇角似是嘲弄的一掀,没再多说什么样,高姿态地摆了摆手,便高声说累了,要先安置,打头走掉。 这比赵如娜之前想象的见面好了许多,默默地陪同着安置了公主的住处,等众人终于各自散去,她看着院中未化的积雪,想着那个今晨从她房里离去的男人,莫名的幽幽一叹。 往后的日子,都得多一个人了。 只怕,有得热闹。 陈大牛这几日没有住在宅子里,但却有一些私人物品留下。她回了房间,赶紧让绿儿把他的东西都收拾好,不要放在显眼的东西,免得让文佳公主看见找事。 她往常在定安侯府没有过与旁人争宠的经验,可出身宫中的她,却见得太多的手段,知道男人的东西在她屋里,始终会碍人的眼。 选择默不作声,是最好的办法。 可她想不作声,事情还是找上来了。 晌午刚过,她喝了一碗绿儿端来的中药,做了一会绣活,觉得眼睛有些酸胀,将针线一别,正准备去床上小憩,文佳公主就不请自来了。 她没有让人通传,是领了两个丫头,大剌剌进来的。 赵如娜心里暗叹一口气。 但如今大晏为了断掉高句国与北狄的联系,联姻极是重要,她明白这层关系,不得不应付她。见她进来,赶紧整理好衣裳,福身行了礼。 她客气,但文佳公主极不客气。 “你叫什么名字?本公主怎样称呼你。” 赵如娜微微一怔。 昨晚上,那人伏在她身上,人在她身里挥汗如雨时,也曾这般问过。没有想到,文佳公主竟也会与他问一样的话,难道这就是传说中的夫妻缘分,心有灵犀? 垂眸,低头,她样子恭敬。 “妾身赵如娜。” 若说妇人闺仪,若说皇室风范,赵如娜比文佳公主高出了不止一筹。天朝上国的郡主,从小所受的礼仪,又怎是高句喧的公主可比的? 她不想张扬,但人的气质不会变,那份不卑不亢的气度与生俱来,她随便如此,还是惹得了文佳公主不高兴了。抱着双臂,她斜着眼睛,黑着看赵如娜,闷闷地问,“你既然知道我是谁,就知道本公主是侯爷的正妻了吧?” “是,妾身知晓。” 赵如娜如是回答。 “那你还……” 文佳公主想找个借口说她不恭敬,可她偏生低眉顺眼,从头到尾都没有表现出半点不好来,反倒让她为难了,只随意质问了一句。 “我听人说,侯爷今晨从你这走的,什么时候回来?” 这还没过门呢?赵如娜心里叹息,身子一动不动。 “妾身不知。” 文佳公主瞄着她,索性坐在了她先前的椅子上,自顾自拉了软垫靠着,眼睛也不眨地盯住站在她面前这位身姿婀娜的妇人,一双眼睛忽闪忽闪着,好奇起来。 “你跟我说说呗,侯爷是一个怎样的男子?他长得可好看?性子可还好?还有,定安侯府里的,有多少姬妾,有多少通房?有没有孩儿了?” 待嫁女儿的心思,赵如娜自是知晓。 微微一抬头,她抿了抿唇,“妾身不便说。” “这里又没外人,你是侯爷的小妾,本公主是侯爷的夫人,你与我说说自家夫婿,有何不便的?” “这个……”赵如娜眼睛微闪,微微低头,抚了抚昨夜被他啃过的脖子,脸蛋红红的,“侯爷长得好看,性子也……甚好,府中也没几个侍妾。就是,就是,有一些特殊的怪癖。” 一听这个,文佳公主愣了愣,更好奇了。 “你快与我说说?” 赵如娜有些犹豫,她知道自己即将说的话不仅卑鄙可耻,甚至可以说得上犯了七出之条。但这个时候,浓浓的意识主宰着她,让她很想这般做。 争宠……她以前从没有想过。 她曾经也厌恶过为了争宠不择手段的妇人,可此刻她也于她们一样,仍是做了。先把绿儿和文佳公主的侍女屏退了出去,她才慢慢地走过去,装着很是害怕的样子,慢慢地解开了两颗领口的盘扣,将脖子上和锁骨下面那星星点点的青紫淤痕都展现在文佳公主的面前。 “侯爷旁的事都还好,就在在房帏事上,很是有些怪癖。妾身如今……身上伤痕累累,已是没有一块好肉。” 文佳公主尚未出阁,哪懂那许多? 看着她细白的肌肤上明显的青紫,吓得倒吸了一口气。 很显然,这一句话就把她先前的美好幻想打破了。 “定安侯他,他竟然如此凶残?” 赵如娜垂着眸子,面色极是凄婉,“这还算好的。严重的时候,他会拿指头一般粗的绳子捆了妾身,或用马鞭抽打,或用燃烛炙烧,还有……很多极是残酷的法子,妾身说不出口。” 说到此处,她拿着手上绢巾轻轻拭着眼睛,像是哽咽不止的样子,唬得文佳公主许久都没有说话,脑子里全是血淋淋的房帏,面目狰狞的定安侯。 “公主,你别介怀。兴许侯爷对你格外爱重,不会如此待你,妾身的话……你别放在心上了。” 良久,文佳公主终是看了过来。 “当真?” “公主……您还是别当真好。” 赵如娜仍是苦笑。以前她与他在一起,确实没得多少欢娱。但至少昨晚,他顾惜着她,却也真不像前几次那般难受,终归是得了些好处——所以她想,她变得贪心了。 “本公主……告辞了。你歇着吧,好好养着你的伤。”文佳公主古怪地看了她一眼,声音都有些变了味儿。原本她是来找茬儿的,却没有想到闻名大晏的彪悍战将定安侯竟是一个这样恶心的男人,她此时恨不得马上返回高句国才好。 看着她匆匆离去的背影,赵如娜长长松了一口气。 这样夸张的告诉她,原因只有一个,她想让文佳公主怕他,至少有了这样的认知,她不会主动去为他侍寝或者勾搭他。 而她,就像一个垂死挣扎的人,能拖一日是一日。 …… …… 奉集堡驿站。 外间天气渐暗,屋里的炉火上茶壶在“滋滋”冒着声。 兰子安静静地坐在案几边,专注地摆着茶碗,没有抬头,只轻轻说:“这是我从高句国新德带回来的泉水,不知泡出来的茶汤如何。” 他说得极轻,清俊的身姿长而挺拔。 “兰大人,你怎的不问我?” 兰子安看着茶壶上“咕咕”直冒的水,微微偏过脸来,炭火映照下的脸,洁白如玉,说的话却是带着笑。 “问你什么?” 见那人不答,兰子安却从怀里掏出那个鲤鱼哨子来,“问这个吗?还是问你为何陈大牛离开奉集堡,你都没有下手?” “是……” 兰子安轻轻一笑,打断了他,“定安侯领兵去了山海关,不是更好?山海关有皇太孙的天罗地网,你我何须操心太多。为官之道,往往不做比做好,不为比为好。烫手山芋,谁端烫谁。不如,你我等着看结果?” 停顿一下,他见那人愣住,又笑,“对了,奉集堡有一种果脯,听说极是好吃,你尝过没有?我准备买些带回京去。” 他岔开话题,似是完全不在意的样子,令那人奇怪,可终是什么都没有再问,说了几句旁的,就默默退了出去。等他一走,兰子安面色沉下,看着手中的鲤鱼哨子,良久没有说话,直到内室的帘子再次撩开,一个侍从模样的人走了进来。 “公子,如今我们就任由陈大牛领兵离开?” 兰子安眼皮一抬,“不好吗?不必我们动手,坐山观虎斗,多安生。” “这样会不会出事?公子,您的安全比什么都重要,主公在天有灵,也不愿您为了他涉险。” 兰子笑着,可眼睛却掠过一抹讽刺,“你放心,赵绵泽与赵樽这一局,还有东方青玄和北狄人掺和,谁胜谁负还未可知。我若把命搭给赵绵泽,怎会可取?” “是,公子考虑深远。” 那人默默的垂手立在边上,兰子安想了想,突然地说,“当年鎏年村那个女人,不知怎样了?” “小的不知,要去打听一下吗?” 兰子安没有回答他,看着炉上的火,看了许久,微微失神,只觉得火光的中间似乎变幻出一张极是熟悉的面孔来,他低低一笑。 “倒是小看她了。” 世间的事,变数很多。前情,当初,往后,谁知道还会发生什么?冲了滚水入茶碗,兰子安垂着眼皮,看着茶汤慢慢变了颜色,像是突然想到了什么,轻轻一笑。 “山海关四方混乱,还不够热闹,如果再加一个高句,你以为如何?” “公子的意思,小的不明白?” “文佳公主是高句国王最疼爱的女儿,他若死在奉集堡,死在定安侯的宅子里……你猜高句,会不会出兵?你猜陈大牛又该如何,山海关的局势,会不会有变化?想一想,真是有意思。” …… …… 漠北的风雪未停,夏初七在赵樽走后半个时辰,就与李邈出发了。一路上,她们赶得很急。因为,不管能不能治疗哈萨尔,都必须在三日内赶回来,完成赵樽先前交给她的军务。 能治不能治,无人能保证。 这话她如实告诉了李邈。 成事在人,谋事在天,且看他的命了。 李邈只是抿着唇,没有回答她。 她知道李邈的心事,只能感慨。 此去阿巴嘎,她是医生。和李邈一样,仍是男装打扮。随行的甲一和李邈一样都扮成了她的随从。但是,在李邈的授意下,他们出了北伐军大营没多久,都换成了一身蒙族人的打扮。 她其实很奇怪,哈萨尔是北狄的太子爷,他们几个是陌生人,他的下属凭什么把太子爷交给她来治疗?人家就不怕他们是江湖骗子,把太子爷给治死了吗? 李邈只说按她说的做,没问题,却不肯解释原因。 一路上,她很沉默。 只有夏初七偶尔逗逗“机器人”甲一玩耍。 从锡林郭勒一路往西,便是阿巴嘎了。若不是天气情况太差,骑马用不了半日就能赶到。但大雪天行路,虽胯下都是好马,还是耽误了行程,约摸酉时,才刚到阿巴嘎的地界。 夏初七抹着额头上的雾水,看着茫茫的雪原,头脑风暴地胡思乱想中,突然想到了一件极紧要的事情,“呀”地尖叫了一声,惹得李邈和甲一同时偏头看她。 “怎的了?出什么事了?” “我忘了一件大事。” 她样子极为懊恼,看得李邈皱起了眉头。 “到底什么事?” 支支吾吾一下,夏初七见甲一没什么反应,也就不管他了,在心里默默地喊了好多声“如来佛祖,观音菩萨,太上老君,上帝耶稣,天老爷,你们中西合璧,道法合一,一定要保佑赵十九”,然后才苦恼地严肃着脸。 “我忘了问他,有没有穿红亵裤了。” 这句话绝对有半夜惊魂的效果,李邈顿时在风中凌乱了,就连向来没有额外情绪的甲一都直愣愣地看了过来,像在看什么极是诡异的生物。 夏初七眯了眯眼,开玩笑道:“你们不懂了吧?赵十九每次出征,总是要穿红亵裤的。红色的,避邪懂不?偷偷告诉你们,他战无不胜,攻无不克的最主要原因……就是红亵裤的力量。” “得了,你闭嘴吧。” 李邈已经受不住她了,白她一眼,看向了前面的路。 甲一倒是极少见的哼了一声,表达了不屑的情绪。 夏初七斜过眼去,看着他挺直的腰板,还有极是高挺的鼻梁,嘿嘿一乐,又开口问,“甲老板,我俩是不是在哪里见过?为何我见你这般熟悉?” 甲一唇角一抽,见鬼般看她,“没有。” 夏初七了然的点了点头,“甲老板,刚才你的动作似是瞧不上我的行为啊?” 甲一不置可否,不再看她。 夏初七深感自己没女性魅力,连带着也有些鄙视李邈没魅力了。怎的两个人混着混着,都混成了女汉子,连甲一都不为她们侧目了,做女人还有啥意思? 不悦地想了想,她突地生了一个想法来,龇牙一乐。 “喂,甲老板,你做隐卫一年多少俸禄?” 甲一看过来,“比你多。” 轻轻“哦”一声,夏初七又问,“那可以养家糊口了。对了,你有女朋友了吗?就是有对象了吗?有未婚妻了吗?有那个未过门的媳妇儿了吗?有指腹为婚的童养媳吗?” 她问了一串,却把甲一问愣了,“你问来做甚?” 夏初七摸了摸鼻子,大眼睛瞄了瞄李邈,笑眯眯地道:“不怎样,就是我认识一个姑娘,人长得好看,身段也好,武功高深,为人仗义,可谓女中英雄,人中龙凤。当然,她收入也还可以,最主要的是,她还没有许配人家,若是你有意,我可以为你俩搓和搓和?” 这话里的意思太明显,李邈当即僵硬了脸,却仍是若无其事的勒住马缰绳,只当没听见,根本就不转头看她一个人自编自演。 可甲一却回答了,“谢了,不必。” 夏初七做媒不成,呻吟一声,“为什么?” 甲一默,转头,“我喜欢你。” “啊”一声,夏初七这一回叫得很是凄惨。 然后,她看见了李邈难得的笑容,再然后,她又看见了甲一难得逞的恶趣味似的凉笑,还有他更加讨厌的一句补充:“若这世上有人比你还奸猾,那你便与我做媒吧。” “那……你完了!” 夏初七哀叹一声,不输口仗,“本人奸而不恶,猾而不狠,世间少有的奇女子,大约上下五百年内,无人能出其右,那甲老板你这辈子,还是打光棍好了。” 她高调的华丽吹捧自己,终是把甲一打败了。 李邈的脸上也终是有了笑意。 这样一来,夏初七也觉得圆满了。 挑逗了自己,愉悦了旁人,积德行善也。 嘻嘻哈哈的说着,三人又走了约摸一个时辰,阿巴嘎的城池才遥遥在望。城外约摸一里地左右,有几个人在那里接应她们。其中一个是锦宫的杨雪舞,除了她之外,还有两个牵着马的北狄人——其中的一个,正是面色憔悴的李娇。 “姐,表妹,你们终于到了。” 李娇神色极不自在的打着招呼。 “带路吧。”李邈淡然回应。 可再多瞧了几眼,夏初七却呆怔在了风雪中。 至此,她才知道,李邈先前为什么不肯告诉她的原因。原来李邈能够带着她顺利进入北狄大营替哈萨尔治疗的真正原因,是因为她找了李娇。 如今大晏与北狄为敌,又是战争时期,对来往人员的甄别极是谨慎。正常情况下,若是无人代为引见,她们是怎样也接近不了哈萨尔这位北狄太子爷的。 她定然也是没办法了,才找了李娇。 而李娇自然也不想哈萨尔就这样死了。 女人之间的争夺物,是男人。若是男人死了,能争些什么?她又能得到些什么?所以,即便她这个医生是李邈请来的,李娇心里再不高兴,也不得不接受。但她有前提条件,她告诉李邈,最好不要让哈萨尔看见她,免得影响他的治疗。 李邈至今不知道哈萨尔跌下山海关的原因。 哈萨尔受伤的消息,她听自外间的传闻。 李娇当然也不会告诉她当天的真相。 如果可能,她希望永远掩埋那些历史。或者说,到如今,李娇也不敢相信,哈萨尔那样一个顶天立地的大英雄,竟然可以为了一个女人堕入城楼,放弃自己的生命。 李邈与李娇,相顾无言。 静默一下,李娇开了口,“姐,你能想明白,能原谅我们,还来帮我救治他,我很是高兴。从今往后,你还是我的好姐姐,哈萨尔……不,沙漠哥哥他也会敬重你的,像我一样。” 李邈没有说话。 但“敬重”两个字,却雷住了夏初七。 多贱的人,才能说出这样的话? 第一次,她深深为李邈的行为——默哀了。 到底要多深的情,多大的心,才能让她为了救一个男人做到如此?李邈的性子她非常清楚,她可以不要命,却不可能不要尊严。可如今她不仅放下了她的骄傲,还让李娇在捅了她致命一刀后,还如此践踏她? ------题外话------ 大姑娘小媳妇们,医妃月票榜要遭爆了!票票别囤了嘛,给我嘛,甩给我嘛哈哈。 她们都说,好像今天群里会有福利。 ——喂,签到啦!—— 【鸣谢】以下各位: 亲爱的【丁瑞】升级成为三鼎甲——探花郎! 亲爱的【13729256622】升级成为进士。 亲爱的【fanny6222】、【但为他故捷】 第147章 婉转治人,黑心七———— 夏初七看一眼李娇苍白的脸,再看一眼李邈比李娇更苍白的脸,想到李娇欠李邈的烂账,就像吃了一只苍蝇在嘴里,嚼烂了,还吐不出,窝了一肚子火。 咳一声,她低低笑说凑到李娇身侧,极是热络的说:“娇夫人,你别说,你与我表姐长得还真是极像,怪不得有人眼拙了会认错人。” 李娇还未答话,李邈却瞥她一眼。 她抿着唇,冷着脸。 很显然,她不喜提这些事,不想再翻伤口的腐肉。可夏初七哪是息事宁人的好人?容得她逃避? 她别头,寻求支援,“甲老板,你瞧着她俩像不像?” 甲一无辜地躺枪,微微一愕,认真点头。 “像。属实很像。” “算你有眼光。” 夏初七摆出嘲讽脸看过去,李娇秀气的脸微微一白,有些难看,可为了让她去救治哈萨尔,到底还是压住了一丝火气,挤出来的笑容很是僵硬。 “表妹,这你就不晓得了,往常在韩国公府,人人都说,我长得像我娘,样子秀气娇美一些,所以名‘娇’。我姐长得像我爹,高远疏离,却少了一些女子该有的温婉,所以叫‘邈’,就论如今……” 停顿一下,她掸了掸身上华丽的衣裳,再看看李邈身上的青布直身男装,呵呵一声,“我二人,又哪里像了?” 夏初七真想掐死她。 敢把匕首捅入亲生姐姐的胸口,竟然还敢提起父母?还他娘的秀气娇美? 见李邈蹙起眉头,冷着脸勒紧马缰绳走在了前面,她微微弯唇,却故意放缓马步,靠近了李娇,唇角的梨窝笑得极是讨人厌。 “娇夫人说得在理。您娇是娇,媚也媚,就算与我表姐那锦绣楼里的姑娘也有得一比。不对,应是有过之而无不及,娇媚成你这般都不像正常女人了。不过,我就奇怪了,你这般娇媚柔弱,漠北的风这般大,怎的就没把你给刮跑?” 李娇张嘴想辩,夏初七却不瞧她,说罢又看向甲一,“甲老板,你奇怪不?” 甲一点头:“奇怪,该吹走。” 打了一个响指,夏初七欢乐了。 “对,正解。” 李娇见他俩一唱一和的损她,李邈也不肯帮她说句话,气得脸都红了。但她们人多,她先前在卢龙塞就尝过夏初七的厉害,自知嘴上讨不得好,如今又有求于人,索性也就顺着她说:“漠北条件虽差一些,可哈拉和林的太子府也是极华美的。表妹,等你治好了沙漠哥哥,有机会去太子府做客,我定好生招待你。” 夏初七哈一声,看着天笑。 “娇夫人,你能做太子爷的主吗?我看这事不成啊。你说你跟着太子爷都这样久了,要是他真这般疼你,你早该生出一男半女来了。或者,再怎么说,也混个太子妃吧?混得这样惨,蹦达半天还只是一个侍妾,实在很难让我看出宠妾的风头。你啊,就甭招待我了,管好你自己吧,省得闹饥荒还得找我表姐搭救。” 她是个嘴毒的,对待不爽的人向来不给人留脸子,看出李邈是半句话都不想和李娇说,也看出李娇忌惮着她,或者说忌惮着那个“弑姐”的秘密,嘴更是损得不行,有什么难听的,就捡什么说,一直到进了阿巴嘎的府邸,李娇都没再说出一句话来,面色难看得能挤出水来。 阿巴嘎城市不大,但因了哈萨尔住在这里,守军极多,守卫极是森严。原本哈萨尔是要去哈拉和林的,但身子不行了,也就滞留在了这处。 夏初七翻身下马,看着一列列精壮的戎装侍卫,算计了一下,入城门到入府里,林林总总约有好几千人层层把守,不由咋了咋舌,轻轻靠近了李邈,“嗳”了一声。 “表姐,做太子妃还是不错的,牛气。” 李邈今日情绪复杂,不理她。 她哂笑,一个人说也有劲,“我说你真就这样便宜了她?哈萨尔我见过,样貌英俊,身材又好,还有权有势,为人仗义,这般的钻石王老五,姑娘们抢都抢不过来,你双手捧给别人,不心疼?” 李邈不知什么是钻石王老五,但她说话的意境也是理解了,嘴皮动了动,看了一眼走在前面的李娇。 “阿七,不必再说他了,我只是不想他死,没别的。” 知她顾念与李娇的姐妹血脉之情,加上那件事放在心理膈应,一时半会儿肯定是转不过弯的,夏初七嗤了一声。 “你把人当亲妹,人可没把你当姐。要我说啊,男人可以不要,贱人却不能不收拾。” 李邈眼皮微沉,扶在腰间剑鞘上的手微微一紧,“若他知晓真相,李娇就……活不了。” 夏初七“哦”一声,抬了抬下巴。 看来李邈很清楚,哈萨尔心里的女人究竟是谁。更清楚若是让哈萨尔知道李娇做的事,那定然容不得她。她看出来了,李邈给李娇的最后底线,就是不想她死。 可李邈做不出来的事,她夏初七却做得出来。李娇虽然也是夏楚的表姐,但在她心里连一根羽毛的重量都没有。 心里十八般毒计上来,她目光一阴,却笑了。 “好,依你便是。我不插手,懒得管你闲事。” 她话音一落,后面突然传来一声沉喝。 “公主驾到!” 公主驾到的桥段夏初七见过不少,但蒙古公主驾到却是没见过。那道声音甫一落下,她便见到披了一件纯白色镶珠玉狐皮斗篷的乌仁潇潇,英姿飒爽地骑在一匹极是威风的大白马上,扬鞭飞奔过来。 一看到她,李娇面色变了。 “她怎的来了阿巴嘎?” 夏初七也惊了一下。 旁人不认识她的身份,乌仁潇潇却是识得。 但想避已经避不开了,他们的马匹还未上拴,乌仁潇潇已经在马匹的“嘚嘚”声里蹿到了面前。 因为夏初七几人做蒙族人打扮不若往常,又因乌仁潇潇从哈拉和林赶过来,忧心哈萨尔的伤势,大眼睛圆瞪着,眼睛里只看见了李娇。 “李娇,你个贱人!” 她是一个火暴脾气,山海关的事情,哈拉和林方面还不是太清楚具体细节,就连北狄皇帝也只知道哈萨尔是为了一个女人跌下山海关城楼。这个女人是谁?乌仁潇潇几乎没有考虑,自然就把账算到了李娇身上,见到她的样子,就恨不得撕了她的肉。 “公主,为何口出恶言?” 李娇今日头罩乌云,先前被夏初七损,如今又来一个乌仁潇潇,闻言黑着脸,反驳回去。 她俩说的是蒙语,夏初七没有听懂,只见乌仁潇潇冷哼一声,脸色极是难看,霍地丢开马缰绳,二话不说,上前就甩了李娇一个耳光。 “恶言?本公主打死你都活该。” 在清脆的“啪”声里,夏初七默默点了个赞,对乌仁潇潇有了更多的好感。但李娇苍白的面色,再配上明显的红印,却愈是难看几分。 “你敢打我?你竟然敢打我?” “打你算什么?我告诉你李娇,若是我哥哥有个三长两短,本公主让人丢你去军营做妓,让人轮到死,再五马分尸,把你的尸块拿去喂秃鹰。”乌仁潇潇抬着下巴,脸上全是草原女儿的蛮劲和对李娇的痛恨。 夏初七不懂她的话,就是觉得爽快。 李娇捂着火辣辣的脸,恨恨瞪着她没有说话。她怕夏初七等人会引起乌仁潇潇的注意,可乌仁潇潇发泄的话骂完了,还是发现了她身边的几个人。 几乎霎时,她的视线就落在了夏初七的脸上。 “是你?” 夏初七眯了眯眼,恭敬地向她施了一礼。 “呵,好说好说,公主殿下,好久不见?” 一年多前的经历太过惨烈,对乌仁潇潇来说,永生都难忘。被俘的那些日子,那个贱男曾经给过她的屈辱也几乎刻在了骨头上。由此,关于卢龙塞,关于元祐,关于那件事有关的所有人,她自然都记得清清楚楚。 她怒不可遏,“你来做什么?” 夏初七笑吟吟看着她,脾气极好,“我是医生。” 乌仁潇潇看看她,又看了看李娇,嘲弄的一哼,“我凭什么相信你们?你们是一伙的,要害我哥哥对不对?你们南晏人,没一个好东西。” 夏初七眼珠子滴溜溜一转,看了看从始至终把唇抿成一条直线的李邈,摊了摊手,无奈的笑,“既然公主不欢迎在下,那我走好了。反正死的人又不是我哥我男人……” 说罢她还真就要翻身上马。 乌仁潇潇满脸狐疑,李娇有些紧张,可第一个出手拉住她的人却是李邈。紧张地看过来,她目光露出恳求。 “阿七,别置气。” 李邈很清楚夏初七能来这里,全都是出于与她的感情,且她性子嫉恶如仇,脾气又极倔,说走,完全有可能真就走。 夏初七怔住了。 看了看拽紧自己衣袖的那只手,感慨。 关键时候,谁心里最疼,一目了然。 乌仁潇潇担心哥哥,却不如李邈入心入肺。 李娇担心哈萨尔,却不如担心她自己。 只不知道那个昏迷中的男人到底知不知道,兴许在这个世上,最怕他死,最舍不得他死,最关心他的女人就是李邈了。 “你是谁?”乌仁潇潇总算看见了男装打扮的李邈,一脸莫名地看着她,语气极是好奇,“你为什么要关心我哥哥?” 夏初七勾唇一笑,想要恶心一下李娇,顾不得李邈的嘱咐,从怀里掏出她交代在完事之后才给李娇的鸳鸯玉佩,在乌仁潇潇的面前一晃,笑眯眯地说:“乌仁公主,瞧瞧这个是啥?她是谁,不必我再解释了吧?” 乌仁潇潇自然是见过哈萨尔当宝贝那半块玉佩的。如今见到另外一半,嘴巴顿时成了一个“o”型,恍然大悟一般,死死盯着李邈不放。 而李娇看着那个鸳鸯玉佩,眼睛里却流露出一种深深的恐慌,不着痕迹的倒退了一小步。 “阿七!”李邈被盯得极是难堪,冲她摇了摇头,示意她不要再浪费口舌了。 但看到李娇那贱样,夏初七早改主意了。 凭啥让她好过?凭啥要成全她啊?凭啥把玉佩给她啊?哪怕留着卖几个银子也是极好的嘛。 微微一笑,她大剌剌把玉佩往怀里一塞,抬高下巴,“乌仁公主,如今你可愿意信我们了?你哥哥救还是不救,凭你一句话。” 乌仁潇潇震惊过度,还在喃喃自语,“怪不得,我以前就不明白我哥为啥会对她好,原来如此,原来是这样……”说罢,她深深看了一眼冷着脸,手指却死死攥紧的李邈,又幸灾乐祸的瞄了一眼面色煞白的李娇,闪开了身,做了一个“请”的动作。 “事不宜迟,见我哥哥去。” …… …… 时至黄昏,内室的光线很暗。 烛台上,几盏烛火闪烁着微弱的光芒,人一踏入室内,就能明显的闻到了一股子浓重的药味儿。 “哥!” 乌仁潇潇是第一个扑上去的。 “哥,你怎样了?” 在乌仁潇潇的椅里,床幔微微拂动,李邈眯了眯眼,远远的看见了床上那个熟悉的身影。. 不再是穹窿山上那个清风朗月的少年,却仍俊逸得如同漠北高原无尽的苍鹰。只是他瘦了许多,鼻梁更高,眼窝更深,紧抿的唇,薄薄的看上去极是无情,瘦削了不少的脸,线条依旧,但身上却被纱布裹粽子似的裹得极是臃肿。 风华仍在,气息却无。 他双眸紧闭,看不见她,也不会知道她来,失去意识的他,没了身上锐利的万丈光芒,表情是平静的,就好像真的只是睡过去了。 她没有走近,远远的站着。 要不是他跌落时城楼下有兵卒接着给挡了一下,估计这个人,此刻也用不着她来救,两人要再见面,也只得是黄泉路上。 不,或者黄泉路也碰不见。 见李邈在那发愣,夏初七瞄她一眼,不客气地坐在哈萨尔床边的凳子上,搭上他的脉,默了片刻,又伸手拂开了乌仁潇潇,躬身翻了翻他的眼皮,沉吟一会,心下有了计较,蹙着眉头看向李邈。 “瑞针来。” 来阿巴嘎时,她带了一些必备的医疗器械。 时下所谓的金针,自然不是金子做的,而是黄铜,比起后世的不绣钢针来,差了老大一截。她从李邈的手上接过针,顺便捏了捏她的手,以示安慰。然后,坐在床边,屏气凝神地拿针推入哈萨尔身上百会、风池、风府、印堂几个穴位,送针刺入,轻捻片刻,留针,突地抬起头来。 “你们都下去,乌仁公主留下来帮我。” 李邈微微一愣,奇怪的看着她。 李娇也是不情不愿,看着床上的哈萨尔不肯离去。乌仁潇潇虽然也心生诡异,可看见夏初七眼里的暗示,却没有出口。 如今有了乌仁潇潇在阿巴嘎,夏初七用不着李娇了,直接把她当空气,过河拆桥,根本不理会她,只对李邈说,“表姐,去给我备一些汤水来。炙甘草,苦参、牛蒡子、蛇床子……各等分,水煎,外用消毒。另外,任首乌、莬丝子、枸杞子、潼蒺藜……也用水煎熬,内服。” 往常在晋王府良医所,李邈跟过她一段日子,配合她做一些基本医疗辅助,极是得心应手。看夏初七胸有成竹的样子,她松了一口气,点了点头。 夏初七又不客气的看向乌仁潇潇。 “你派人领她去拿药。” 乌仁潇潇看着夏初七不拿自己当外人的颐指气使样,瘪了瘪嘴,不服气,但仍是照做了。 李娇不想被她们支开,硬着头皮说,“表妹,我可以留下来帮你。” 夏初七莞尔,“不必了,娇夫人你也有任务的。你去外面守着,若是有苍蝇蚊子飞进来,你就替我赶跑它。” 知道她故意损自己,李娇脸色极是难看。可再不高兴,还是被夏初七以治疗病人需要安静为由,给撵了出去。很快,屋内除了不会动弹的哈萨尔,只剩下了夏初七与乌仁潇潇两个人了。 夏初七让她帮着给哈萨尔翻身,方便扎针,然后一边捻针入体,一边像在自言自语般,低低说着,“乌仁公主,卢龙塞我帮过你吧?” 乌龙塞三个字,简直就是乌仁潇潇的魔咒。 面色一沉,她难堪地“嗯”了声。 “你想要我做什么?” “聪明。”夏初七不看她,专注在手上,只淡淡一笑,“我需要你的帮忙。” …… …… 一个时辰后。 夏初七在哈萨尔身上施完针,又灌入了几粒她自配的药丸子,可他还是没有苏醒,看上去与往常并无两样,这让原本抱有极大希望的人,开始持怀疑态度了。 “我哥究竟能不能醒过来?” 这是乌仁潇潇,她的语气是急切而忐忑的。 “表妹,你这葫芦里卖得到底是什么药?忙活这般久,为何他半点起色都没有?” 这是李娇半带质问半带紧张的声音。 从头到尾,只有李邈什么也没问,只是默默的准备好她需要的东西,然后默默的配合,默默的立于一侧,安静得极是没有存在感。 但夏初七知道,这屋子里最紧张的人应当是她。 “各位!” 夏初七环视一圈众人,像是极难开口似的,迟疑一下,才直起身来,语气凝重地说:“经在下初步诊断,太子殿下如今的情况属于失血性休克。何谓失血性休克?就是在受伤时在快速大量的失血,却没有得到极时的血液补充……” “你只说怎样治吧?” 李娇打断了她,似是不耐烦了。 有李邈在这里,她分分钟都觉得危险恐惧,分分钟都怕事情败露,心里刺挠得紧,哪里有兴趣听夏初七做医学常识科谱? 咳一声,夏初七瞄着她心虚的脸,也不再解释,只道:“如今我用金针刺穴为他疏通了经脉,再铺以药物治疗……”说到此,见众人齐刷刷看过来,期待地看着她,她却无奈的摊了摊手,“但这显然还不够。他脉象微弱,要救他,必须马上为他输血。要不然,依我看,只怕熬不过三天了。” “输血,如何输?” 熬不过三天这话,太刺激人。夏初七只觉得对面的三个女人,六只眼,几乎要把她的脸灼烧出几个大洞来。 抿了抿唇,她不慌不忙,“用消毒过的鹅毛筒。”见几个人不解,她煞有介事的简单解释,“人的血液是在血管里流动的,输血的意思就是把一个人的血液通过鹅毛筒输传给另外一个人,予以补充供给。但是这个为患者输血之人,不是谁都可以的。” “那要如何?” 夏初七故意卖了个关子的停顿住。她自然不可能与她们解释血型的问题,而是认真板着脸,一字一句说得极是荒唐。 “据我的独家医典记载,输血者与受血者,必须得是有过肌肤之亲的男女。男精曾入女内,混入血脉,二人血液自会相合,不会产生溶血反应。若是无肌肤之亲,那不仅不能救人,反倒会让人溶血而亡,所以我祖师爷曾说,此方用时,必须慎之,再慎之……” 夏初七说着严肃,可总觉得脊背上在冒汗。她猜大抵是中华上下五千年的所有医生都在睁大了眼睛恶狠狠的看着她,每个人都恨不得掐死她。 但好多的新鲜词,一个一个从她嘴里蹦出来,听得屋中众人一愣一愣的,却是人人都信了她的话。 但问题又回来了…… 夏初七习惯性翘起唇,视线在李娇和李邈的身上打转,“你两个谁来?我得提醒一下,这个输血极是危险,静脉切开,输血之人,自己也可能会有生命危险。” 她满嘴荒唐言,但无人觉得荒唐。 李娇的脸早已煞白一片,半晌不言语。 夏初七冷笑,就她这般也敢称为爱? 果然,不出她所料,李娇呆立当场,愣是没敢站出来大胆一试。只有李邈上前一步,看了一眼床上那个不会说话也不会动弹的男人,眸子里一片晦涩,明明灭灭的光芒闪过,她慢慢开口,声音极是幽冷。 “我来。” 夏初七装着惊恐的样子,冲她挤眼睛,“表姐,这事可开不得玩笑,一不小心,你的小命都得搭上,值得吗?人家娇夫人都没说她来,你逞什么英雄?” 说罢,她回头找她的同盟。 “对吧,甲老板。” 甲一立在角落里,一愣,点头,“对极。” 夏初七打个哈哈,“你看,没错吧。全天下人都同意我的意见。”说罢,她看向仍然呆在那里的李娇,弯了弯唇角,走到她的面前,古怪地看她,“娇夫人,你脸色怎的这样难看?不是很爱你的沙漠哥哥吗?为他放点血,你都不愿意?” “我不是……” 李娇想解释,可说到此,又停住了,咬着下唇,神色极是难堪。 “阿七。”李邈接过话,面色极淡,语气却沉,“不要再耽误时辰了,你不是还急着赶回锡林郭勒?来,采我的血。” 夏初七默。 叹,就知道你这痴儿啊。 …… …… 外间北风呼啸,白雪皎如月华。 屋内烛火大亮,炭火映出红红的光。天色早已经入黑,哈萨尔的卧房里,屏退了众人,夏初七将李邈备好的汤水先为她与哈萨尔消了毒,看着她。 “你真不怕死?这个真会死人的。” 李邈伸出的手腕突地缩了回去。 夏初七一怔。怕了? 没想到她霍地起身,坐在了哈萨尔的榻上,静静的看了他一会,慢慢伸出手来,抚了抚他紧锁的眉头,还有下巴没有修剪的胡茬,什么也没有说。或者她在心里默默说了一些什么,也不会有人知道。 良久,冷寂无言,直到灯芯“啪”的一声爆开,她才惊醒过来,回头看夏初七。 “好了,开始吧。” 从夏初七认识李邈的第一天起,她的脸色总是苍白的。可在这一刻,当她告诉她可能会死的时候,也不知是烛火光线的原因还是其他,她发现李邈的面上反常的有了红润。 叹一声,她不忍再看。 “……唔……” 就在此时,一道极低的哼声传来。 李邈猛地转头看向了床上的哈萨尔,眸子又惊又喜,夏初七却暗骂了一句,觉得他醒得真不是时候。再一转眼,李邈就以比她更快的速度扑了过去,激动地握紧了那人的手,嘴皮颤抖着,却没有说出一句话。 “邈儿……” 哈萨尔像沉浸在他的梦里,并没有睁眼,眉头锁成了一个“川”字,身子在挣扎,五官扭曲着似有痛苦的神色。 “邈儿……不要走……” 他的声音,像从巴士底狱传来的。低沉,沙哑,破碎,痛苦,像一头被人紧紧捆缚的兽类在呜咽,额头上布满了冷汗,面色极是痛苦。 “阿七。”李邈看过来,神色紧张,“他是不是醒了?” 夏初七凑近,“我看看。”她翻了翻哈萨尔的眼皮,拿出金针来,又在他身上扎了几个关键穴位,然后凝重地告诉李邈,“回光返照吧?赶紧输血,不能再耽误了。” 回光返照几个字,吓得李邈手一哆嗦。 “好,” 李邈白着脸说完,果然见到原有半分清醒的哈萨尔倏地又昏迷了过去,那面上的痛苦神色未退,看上去果真是比之前的情况还要糟糕。 “阿七,快,快来采血。” 夏初七点点头,拿过她的手握在掌中,突地一愣。她再不是穹窿山上的韩国公府小郡主了。她的手不再洁白如玉,手上因长期练武握剑长出来的茧子,看上去极是让人心疼和心酸。 “表姐。”夏初七心塞的默了默,严肃地看着她,“为了免得你情绪波动过大,影响采血,还有输血也会疼痛,你先喝一碗安神汤药。” 药就放在案几上,她早让李邈备好的。 李邈看她一眼,什么也没说,拿过药碗猛地灌入了喉间。她信任夏初七,从头到尾都没有半点怀疑。看着她这个样子,夏初七目光一眯,心里暗叹。 表姐,你给我全心信任,我必还你一段大好姻缘。 …… …… 翌日的阳光升起,积雪却未融化。夏初七尽职尽责的在哈萨尔床边守了一夜,小小打个盹,她瞧着窗边的光线刚打了个哈欠,就见哈萨尔胸口有了一丝起伏。 “……邈儿……邈……” 他在说着什么? 她皱了皱眉,没有听清,把耳朵放低一点。 这一回听明白了,他在喊,“邈儿。” 哎,原以为他是个渣男,不曾想也是痴情种。 夏初七直起身,打量着这个半昏迷的家伙,没有多说,继续为他针灸,这是第二次。可这一回他醒过来,还没有睁开眼睛,又沉沉地睡了过去。 李邈先前服了她的汤药,也昏迷了过去,让乌仁潇潇安排去了客房。如今哈萨尔这间屋子里,只有李娇和乌仁潇潇在这儿。当然,还有寸步不离的甲一。 乌仁潇潇紧张地看着她。 “我哥他不会有事了吧?” 夏初七抿了抿唇,给了她一个安慰的笑容,“自然,要不然我表姐的血,不就白流了吗?” 听得她的保证,乌仁潇潇快活起来。一双忽闪忽闪的大眼睛,看着她全是感激,“你救了我哥哥,往后有机会,我必会报答你。” “谈什么报答,我是那样的人吗?怎能要你报答我?”夏初七乐了乐,然后转头看着又被她扎晕过去的哈萨尔,笑得极是诡诈,“我只需要你哥的报答而已。” “……” 这样无耻的话,只有她会说。 乌仁潇潇彻底败给她了。 但看着她两个人的互动,守在床边的李娇神色越发紧张,面色苍白得仿若鬼魅,长长的手指甲都抠入了肉里还不知痛。 “表妹……” 听得她唤,夏初七像刚发现她似的,“有事。” 李娇面上带着不自然的笑,一双眼睛通红,显然昨天晚上也是没有睡好。 “你出来一下,我有事与你说。” 夏初七不置可否,看了床上的哈萨尔一眼,冲乌仁潇潇递了个眼风,大步随了李娇出来,双手抱着胳膊,没好气地看她。 “啥事儿,说吧?” “他能醒吗?”李娇小声问。 “刚才我已经说过了。” “那我姐,我姐她会不会有事?” “自然也不会,有我在,谁也死不了。” 夏初七说得极是严肃,还给了不信任她医术的李娇一个卫生眼球。果然,听说“失血过多导致昏迷”的李邈还能够醒过来,李娇整个人的神色都不对了。她迟疑一下,突然拉着夏初七的手,顺着跪在了她的面前。 “表妹,我有一事相求。” 料中她要说什么,夏初七却不动声色,也不叫她起,任由她跪着,无可无不可的哂笑。 “行,你求吧。” 大剌剌让人求的人,只有她了。 李娇愣了下,似是没反应过来。而“寸步不离”的甲一,亦是嘴唇抽搐。 李娇原本半起的膝盖,又活生生跪了下去,期期艾艾地说,“我姐大概与你说了一些,一些我们三个人的事,我晓得这事是我做得不对,是我对不住我姐。但是你知,情之所至,难以自控。我爱哈萨尔,我不能失去他……” 夏初七笑,“所以呢?” 李娇眸子里全是请求,“表妹,你能不能在哈萨尔醒来之后,不要告诉他我姐来过,让他安心养伤,再也不要为我姐难过了?” 这样不要脸的话,不是普通人能“求”得出来的,而且还“求”得这样委屈,这样伤心,好像全世界都对不住她一般,夏初七弯了弯唇,笑得极是邪恶。 “可这对我有什么好处?” 见她提“好处”,李娇的脸色顿时好看了。 “你要什么好处?” 为难的扫她一眼,夏初七别脸看向甲一。 “甲老板,咱的马能驮多少金银?” 甲一认真的考虑片刻,板着脸回答,“几百两大概没问题。” “好。”夏初七转过头来,目光烁烁的打量着李娇,一副贪得无厌的样子,“娇夫人,你说的事,我可以办到。反正我表姐也不要哈萨尔了,送给你做个人情也无妨。这样好了,你给我四百两黄金,我就不告诉他。” 四百两黄金无异于狮子大开口。 李娇呆若木鸡,“我,我拿不出这样多。” 夏初七瞥着她,极是失望,“亏你做了这么多年的宠妾,竟然连区区四百两黄金都没有,看来真是没多宠吧?”又把李娇给损了一顿,她好心的摆了摆手,“算了,谁让咱俩是表亲呢?我这人就是心软,你打个五折,二百两黄金不能再少,这是表亲价。再少一钱,我便什么都告诉哈萨尔,包括……” 她笑着欺近一步,凑到李娇的耳边。 “崖上那一刀。” ------题外话------ 二锦(拱手作揖):大姑娘小媳妇儿们昨天的月票好给力,真是怎样爱你都不嫌多啊…… 众美人(翻白眼儿):你说的是月票吧? 二锦(贱笑):错,是你们。 众人(丢香蕉皮):装逼遭雷劈,滚! 二锦已被香蕉皮滑倒,不忘喊一声:喂,别忘了签到! 【鸣谢】以下各位: 亲爱的【丁瑞】升级成为三鼎甲——状元郎!(新科状元。让您破费了,鞠躬。) 亲爱的【lcxboy】升级成为进士。 亲爱的【李邈】、【崔子菡】、【jjjaie】、【qquser77653】升级成为贡士。 广告统统滚蛋,还有比更清洁的界面吗,不想被广告困扰就来吧。 第148章 原形毕露! 二百两黄金换个安生喜乐,自是人人都愿意的,可李娇实在很难凑出这些银子来。想到这个,她又痛恨起了乌仁潇潇,如果不是她突然到了阿巴嘎,她只要在事成之后说一声这些人是南晏奸细,根本就不需要自己出手了。 原本她想过河拆桥。 没有想到,夏初七先把桥板给拆了。 考虑了一下,李娇尖细的下巴微抬,眯眼看着夏初七,“二百两我可以给你,但是你必须先一个发毒誓。发誓永远不在哈萨尔面前提起多余的一个字。” “发毒誓?” 夏初七瘪了瘪嘴,看向甲一,“发誓好像有点厉害?” 甲一点头,“厉害。” 夏初七似是犹豫,摸了摸鼻子,自言自语了一句“那我到底要不要发誓呢?”,却又不能甲一回应,就嘿嘿一乐,压着嗓子说,“成,不就是发毒誓吗?我发!听好了啊,我若在哈萨尔面前提起半个字……” “不!”李娇打断她,纠正,“对李娇不利的事。” “好好好,依你,我发誓绝不在哈萨尔面前提起对李娇不利的事,否则让天来收我,雷来劈我,金银财宝来砸死我,还有什么更毒的,你要不要先示范一下?”她说得极是轻松,笑眯眯的看着李娇,样子看上去好不诚挚。 “够了。” 李娇微微一笑,阴着的脸亮开。 …… …… 双方“一拍即合”,李娇去筹钱了,夏初七回了内室,哈萨尔还在昏睡中,乌仁潇潇按她的示意去做事了。屋子里只有两个小婢守着。夏初七坐在床边,探手摸了摸哈萨尔的脉息,蹙着眉头考虑了片刻,对甲一勾了勾手指头,叹了一口气。 “哎,我这人还是心地太善良了,对不对?” 甲一很肯定的点头,“对。” 夏初七笑了,“都说救人一命胜造七级浮屠。我这造的浮屠估计都快顶天了,肯定得有好报的吧?!什么天打雷劈金银财宝砸脑这种好事肯定不会轮到我,对不对?” “对。” “所以二百两黄金,会不会要得太少?” “对。” 说半天见他没点新鲜词,夏初七没劲了。瞪他一眼,转而又笑,“我说甲老板,你能不能不要总盯着我,去把那人给我盯牢了,成不?” 甲一板正的回答,“殿下交代,我只能盯着你。” 又是这句话,夏初七哀号,替他说了。 “……殿下还交代,寸步不离对不对?” “对,寸步不离。” 和一个“机器人”讲道理是一件很苦闷的理,俨然就是秀才遇到兵,有理说不清。夏初七索性闭上了嘴巴。 没多一会儿,李娇的小侍女来了,在她耳边低低说了几句话,夏初七眼睛一亮,了然地点了点头,伸个懒腰出去了。 二百两黄金不是那么容易筹到的,更何况如今是在阿巴嘎,不是哈拉和林。果然,那李娇忙活老半天,也没有凑够这个数目,一口木箱里是她能筹到的所有,包括她的首饰头面都放了进去,看着夏初七不满意,她眼圈儿都红了。 “表妹,暂时只有这些了。” 夏初七挑眉,“这样哪够?离二百两黄金差远了吧?你这般不讲信用,可别怪我也不讲信用。” 李娇表情很难看,但有把柄在夏初七手里,她不得不低头,说软话,“表妹,你就算如今逼死我,我也拿不出啊。” 瞥着她苍白的脸,夏初七叹了一口气,又善良了一次,“行,谁让咱俩是表亲呢?这样好了,你给我打个欠条,就说自愿给楚七封口费黄金二百两。” “欠条?” 李娇愣住了,显然不情愿。 可夏初七挑了挑眉,半分情面也不给她。 “写还是不写?我告诉你,哈萨尔先前已经醒过一次,你见到了。再拖下去,他分分钟都有可能彻底苏醒过来。如今李邈就在这阿巴嘎城里,只要他醒过来了,不就看见李邈了吗?娇夫人,到时候即便我想成全你,只怕也回天乏术了。” 她略带暗示的话,听得李娇面色一白。 “好,我写。” 拿到了李娇亲手写下的欠条,夏初七满意了。将条子郑重的塞在怀里,又把李娇筹集来的银子和首饰等一股脑放入一个青布包袱里,让甲一背在身上,样子极是滑稽。 “甲老板,发财喽。” 甲一不像她笑得那样开心,但仍是配合的点头,掂了掂身上沉重的金银珠宝,“对发财了!” 夏初七笑眯眯的看着他,眼风都不扫脸色难看的李娇,突然把怀里那一枚鸳鸯玉佩掏了出来,声音极是清脆的笑,可于李娇而言,她接下来的话,却如同魔音入耳。 “甲老板,我若是把这鸳鸯玉佩放在哈萨尔的手里,这样不算违背了刚才的誓言吧?不会遭天打雷劈金银砸头吧?我可是半个字都没有说。” “对。” 甲一肯定的点头。 夏初七见李娇变了脸,更加乐呵了,自顾自与甲一说,“这样最好,两全其美。鸳鸯玉佩是表姐让我走时一定要交给哈萨尔的,我答应了她。但是娇夫人让我不许说半个字,我也答应了她。如今,我把玉佩给了哈萨尔,不吐半个字……哈,我真是一个天才。” “对,天才。” 夏初七打个响指,冲他比了个“ok”的手势,笑眯眯地说:“行了,去准备准备,我们明儿一早动身回锡林郭勒。” “好。” 听他俩旁若无人的一唱一和,李娇气得牙关紧咬,脸都白了,指着夏初七笑吟吟的脸,好半晌才把心里的恨意压下去,放柔了声音。 “表妹,你答应过我的?你怎能这样?” 夏初七不明所以的=看着她,一双大眼睛像是嵌了两汪清泉,极是明亮,又极是深邃,若认真去看,会发现那里面全是促狭的坏水。 “我答应你不告诉他,我可没说我不拿东西给他啊,这根本不妨碍你,两回事!” 见她如此不讲信用,李娇气得身子一颤,额头上的青筋都鼓了起来,漂亮的妆容都压不下去。 “夏楚,你不要太过分。” 夏初七冷冷瞥过去,弯唇凉笑,“过分又怎样,你咬我?不过你别怕。我还就告诉你,我这人别的优点没有,就爱讲信用,拿人钱财与人消灾,我答应你只字不提,就一定只字不提。鸳鸯玉佩交给他,他要怎么想,他要怎么做,那是他的事。与我无关。娇夫人,有本事你把男人拴好,他若心在你身上,你需要这样提心吊胆活得如此憋屈吗?赔了夫人又折兵,怪得了谁。” 说罢,她朝甲一使了个眼色,径直背着金银珠宝走了。 看着他们的背影,李娇喉咙像被人给扼住了,半天都缓不过来那口气。紧紧攥着手指,她面色越来越白,在冷风里,如一朵快要凋零的花,在轻轻的颤抖摇摆,身上华丽的衣裳也无法掩盖她的紧张与惶恐,仿佛霎时便老了十岁。 “云香。” 她沙哑着嗓子,唤的是她身边的小丫头。 “奴婢在。” “灶上谁在负责给那位昏迷的客人熬药?” “是乌仁公主的贴身丫头阿纳日。” 李娇点点头,双目赤红的看着她,一步一步朝她走近,眼睛阴冷得像酝酿了一炒将到来的风暴,“云香,我平素等你如何?” 云香被她的样子吓住,惶恐的点了点头。 “夫人待我恩重如山。” 李娇凉凉一笑,把牙一咬。 “好,我要你替我办件事。” …… …… 夏初七清点好钱财走进去的时候,乌仁潇潇已经等在了那里。 不过,她不是坐等,而是惆怅的走来走去,样子极是焦躁不安。看着她进来,那姑娘飞快地跑过来,语气极是不满,却一口气问出了许多问题,“你跑哪里去了?快快快,那贱人果然派人去了灶上,现在怎办?” 夏初七坐下来,长叹一声。 “你这人太坏了,害人竟如此迫不及待。” 乌仁潇潇俏脸一黑,见她说得坦然,翻了个白眼。 “我坏?不都是你嘱咐我的?” 夏初七撩唇轻笑,斜过眼去,将急得上跳下蹿的乌仁公主上上下下打量了一番,觉得这姑娘虽然看着霸道蛮横,见人便动手,但长得属实水灵,尤其一双眼睛极是清透,如同孩子一般黑白分明。在漠北的土地上,能长出这样肤色的美人来确实不容易,怪不得识美无数、久经花丛的元祐当初会看上她,然后又着了她的道儿。 见她不答,只顾盯着自己瞧,乌仁潇潇快急死了。 “喂,你说话呀,现在怎么办?要不要我马上派人在她下药的时候抓住她,然后等我哥醒来,给他看看,看他带在身边三年的女人,是个什么东西。” 夏初七莞尔一笑,竖起一根手指,摆了摆,“错。不要让她下药。” 她完全出乎意料之外的回答,让乌仁潇潇“啊”的轻呼一声,奇怪了,“这不对啊,你让我的人在灶房里等着不是为了逮她吗?李娇若派人来下药,那我直接抓住她的把柄,不就可以了吗?” 夏初七摇了摇头,“不够。” 乌仁潇潇一跺脚,急死了,“咋不够?” 她这个火爆性子,夏初七越看越喜欢。越喜欢便越是想逗她。于是,不急不躁的拿过水喝了一口,摸着下巴,漫不经心地喝着,直到乌仁潇潇急得快炸毛了,她才“噗”一声笑出来,拉她过来坐下,解释说:“下药这种事,她完全可以抵赖不承认,或者诬陷是丫头干的。最关键的是,不让她下药,我得逼她走下一步,想让她原形毕露……” 乌仁潇潇来兴趣了。 “怎样原形毕露?” 夏初七诡诈一笑,顿住不说了。 这种吊胃口的方式,简直要了乌仁潇潇的命了,她眼睛都发直了,“说啊,到底是什么?” 夏初七语带机锋,斜睨过去,“不急。公主只管等着看戏,小的为您编排,看到结局如果觉得满意,不要忘了给小的赏银。”说罢她起身,拍拍乌仁潇潇的肩膀,笑得极甜。 “就这样愉快的决定了,五十两就好。” …… …… 乌仁潇潇的人在灶房守得极严,李娇的婢女去了两次都没有机会下手,直到眼睁睁看着阿纳日端了汤药进入李邈休息的房间,云香才不得不跑回去告诉李娇。 “娇夫人,奴婢没法子得手。” 李娇脸上被乌仁潇潇抠出的掌庸在,双眼圆瞪的看着云香,她的样子极是狰狞。 “没用的东西,这点小事都办不好。” 手指来回在绢帕上缠来缠去,她心急如焚,就像一只游走在热锅边上的蚂蚁。恐惧,惶惑,惊吓,还有一种大势将去的害怕,让她不得安宁。她知道,夏楚只要将鸳鸯玉佩给了哈萨尔,哈萨尔醒来就会去找李邈…… 想到这,她绞着绢帕的手一顿。 说来说去,关键的问题还是在李邈。 她不在这三年,他们过得多好,哈萨尔待她多好。 只要李邈还在,她就永远没有机会。 既然夏楚已经答应不告诉哈萨尔内情。 那么,李邈…… 只要她不在了,永远不会再有人知道秘密。只要她不在了,也永远没有人再与她争男人。原就不平静的心脏跳得更欢了,她一双原本美丽的眼,被妒火和恐惧烧成了赤红。 她不能束手就擒,必须做最后一搏。 转过身来,她看着云香,“去备一匹快马,等在后门。” …… …… 半盏茶的工夫后,李娇走向了李邈居住的院子。 她心知,如今做出这个决定并不明智。要是不成,必会打草惊蛇,反倒惊动了哈萨尔。但她没有路了,夏楚已然把她逼到了极点,她的理智早已被惊恐磨灭。 当初在悬崖上捅了李邈那一刀后,李娇做了许久的噩梦。但她想,人各有命,那是李邈的命,怪不得她,她没有错,她只是为了得到自己喜欢的男人。这样安慰着自己,后来才慢慢的平静下来。可她没有想到,一个以为再也不会见到的人,却活过来了。 她痛恨,当初为什么她没死? 更让她难受的是,她为什么要把那些事说给夏楚听,让她来要挟自己?为什么她要把鸳鸯玉佩交给夏楚,让她转交给哈萨尔,那不是明摆着要与他再续前缘吗?她不能允许别人夺去她现有的一切。 她家破人亡,除了哈萨尔,如今一无所有。 如果连哈萨尔这个最后的依靠都失去了,她即便活着也是再无意义。大不了鱼死网破,宁可玉碎也不愿瓦全,她不能让她得逞。 她边走边想,速度不快,但手心攥得极紧,面色也是苍白,就像内心住着一个魔鬼,占据和控制了她灵魂,鬼魅一般在喊着她——一定要杀了她,不能再让她出现在哈萨尔的面前。 她身上冰冷,她其实很恐惧,她忌惮李邈,害怕李邈,但是却恨不得她死,她一定要把这个让她害怕的人除去,再也不要见到。 最多往后,多给她烧点纸钱。 想到这里,她双眼发烫,激动得呼吸也急促了起来。 最后的一点亲情良知,终是被她连狠挖去。 “吱呀”一声,她推开了房门。 为了不打扰李邈的静养,屋子里只有两个婢女,见到是她本人来了,婢女恭敬地请了安,就被她轻易地打发了出去。 她走入里间,隔着一层薄薄的帐幔,看着躺在床上一动不动的李邈,目光里猩红一片,感觉仿佛又回到了三年前的悬崖上。 有呼啸的北风在耳边狂吹,有两种不同的声音在心里交缠。 一个说她是你姐姐,你唯一的亲姐姐了,她对你很好,不要这样做。 另一个说有她就没有你,有她在沙漠永远不会多看你一眼,杀了她。 杀了她,杀了她! 猛地捂了下心坎,李娇觉得自己快疯了。 屋内光线不好,点着蜡烛。烛火适时“啪”的一爆,李娇惊醒过来,慢慢走到床头,撩开了帐幔,坐在床沿上,静静看着李邈好久没有说话。 如果可以,她希望现在就掐死她。 可在阿巴嘎城里,她不能。 咽了咽口水,她用低得不能再低的声音喊了一句。 “姐。” 床上的李邈刚喝完阿纳日端来的药不久,面色苍白得没有半分血气,脑子晕晕沉沉。但她是习武之人,警觉性本就比常人要高,其实李娇一走近,她就感觉出来了。 轻轻睁眼,她看着李娇,声音极哑。 “你来做什么?” 李娇愣愣看着她,在床前一跪,两行泪水滚了下来,“姐,我求求你了,你走吧。他若是知道你在,若是知道你找人救了他,他就不会再要我了。姐,我与他欢好三年,他虽未娶我,可已是夫妻情分,你何苦要让夏楚把鸳鸯玉佩转交给他?你何苦还要与他纠缠?” 阿七? 李邈面色一暗,若有所思的看着李娇,眼里的痛无处隐藏。 “我不懂你在说什么。” 看着她煞白的脸,在烛火下忽明忽暗,阴恻恻的森冷,李娇骇了一下,咽了咽口水,有些惶恐。她从来都知道,她这个姐姐性子极烈,并非软弱之人,而她如今所能倚仗的,无非与她亲生姐妹的血脉之情罢了。 “姐姐。”李娇放软了语气,拭着眼睛,继续声泪俱下的哭诉,“我知道当年的事是我不对,我该千刀万剐。可事已至此,何苦让我们三个人都痛苦?你何不成全妹妹?你想为家人报仇雪恨,你有本事,你有大把的时间去做喜欢的事。而我只想做一个小女人,只想做沙漠哥哥的小女人,求你了,姐。” 报仇雪恨是喜欢做的事? 李邈看着她,看着面前这张明明熟悉却无比陌生的脸孔,嘲弄一笑,虚弱地撑手坐了起来,靠在床头,一眨不眨的盯着她。 “他醒了?” 李娇微微一愕,哭声霎时止住了。 她没想到李邈什么都不问,却只是关心他,心里更生恼意,但面上却没有表现出来,仍是低泣着摇头,“还没有醒。夏楚说最迟今晚就会醒来。姐,你当初带夏楚来阿巴嘎的时候,答应我什么了?你明明答应我不与他见面的,你怎能出尔反尔?” 李邈没有说话,也没有动。 看着李娇,她沉吟良久,“夏楚呢?” “她要明日一早走,姐,你先走吧,你若再待下去,哈萨尔就醒了,来不及了……”李娇双手拽着李邈的胳膊,不停的抖着,目光里充满了请求。 李邈仍是静静的,面色有些古怪。 “李娇,你确定要这样做?” 李娇对上她一双仿若洞悉人心的眼,心里颤了一下,“姐,对不住。我知道,你如今身子还虚弱,天气又这般差,我不该这般狠心赶你走。但你本事大,你会武功,你一定不会有事的。你再待下去,我都要疯了,我走的要疯了。” 李邈似是不想再听下去了,摆了摆手,强撑着身子。 “不必再多说,我说话算话,我走。” 李娇见她肯配合,心里一喜,“马匹和干粮我都已经为你备好了,就等在后门,姐,我陪你过去。夏楚那里,一会我会给你带话,你不必担心。” 轻轻“嗯”一声,李邈面如死灰,再没有心情多说一句话,什么也不反对,由她扶着出了房间,一同走出后门,到了云香牵着的马匹前,她突地停步,用极低极哑的声音说了一句。 “李娇,回头吧。” 李娇没有听得太清楚,直接理解成了她说“回去吧”。这会子她血液都在血管里疯狂的流蹿,哪里肯回去? 她甜甜一笑,朝李邈摇了摇头,姐妹情长的挽住她的胳膊,笑着说:“姐,你这一走,也许我们此生再无见面的机会,就让当妹妹的送你一程,你我姐妹二人也说说话。” 李邈没有拒绝。 只是她面上的气色,比路边的积雪还要白上几分。 李邈身子虚弱,骑在马上,李娇为她牵着马,踩着厚厚的积累,慢慢远去,看上去那样子极是亲密。 一路上,李娇乖巧得仿佛又回到了十四岁,说起了许多两姐妹小时候的事,李邈并不怎么回应,静静的听着,只撑着虚弱的身子目光呆滞的看着前方,也不知道在想些什么。 两个人大概走了一盏茶的工夫,到了一个雪地的斜坡口,李娇望了一眼茫茫的积雪,停下脚步。 “姐,我就送你到这里了。” 李邈仍端坐在马上,回头看她,目光极淡。 “嗯。” 说罢她转头,就要策马离开。李娇却突地喊了一声“姐”,然后两行泪水顺着脸滚了出来,伸开了双臂,“姐,让我再抱一抱你。从此天涯相隔,你我姐妹,永不再见。” 李邈冷冷看着她,嘴唇白得几无血色。 良久,就在李娇被她瞧得心慌意乱的时候,她终是慢腾腾的下了马。 “姐,对不起!” 李娇扑过去狠狠的抱紧她,紧紧搂了搂,而另外一只手,却慢慢地抽出了事先预备的匕首,等她相拥的手松开,就如同三年前一样,她高举锋芒尖利的匕首,直接往李邈胸前捅去。 李邈没有动,甚至没有躲。 她只是看着李娇,带着一种绝望而悲凉的目光,像在同情她,怜悯她,出口的声音,比那铜锅底子敲出来的还要沙哑难听。 “李娇,你如此愚蠢,知道是怎样活到现在的吗?” 李娇没有回答她,她手上的匕首也没有刺下来,而是嗖地掉在了雪地上。再然后,她的手也慢慢软了下来,一双不敢置信的眼睛瞪得老大,直到她整个人瘫在雪地上。 她背后正中一箭,伤口的鲜血喷涌而出。 举起弯弓的人,正是从坡上缓缓骑马下来的乌仁潇潇。 “贱人,亲姐姐都敢杀!” 乌仁潇潇像是被这一幕震撼了,骂得咬牙切齿。随在她身边的夏初七面上云淡风轻,可心里仍是起伏不停。活生生的一幕重现在面前,她如今总算知道李邈的性子到底是怎样形成的,当初她掉落悬崖时,有多么的绝望。 李娇看着他们走下斜皮,浑身的血液都冻结了,看看她,又看看乌仁潇潇和李邈,她突然颓然的一笑,恍然大悟。 “你们算计我。” 夏初七斜斜挑眉,一叹。 “从来无人算计你,是你的心魔作祟。” 她很崇拜自己能说出这样高端的话来,可李娇显然不这么想,她眼睛里全是怨毒的光芒,两束视线像两把尖利的刀子,恨不得在她身上扎出几个窟窿来。 “夏楚,都是你这个贱人害我。” 再然后,她就像一个受了欺骗的孩子,眼泪叭嗒叭嗒的掉下来,带着质问一般狠戾地看着面色比她还要白的李邈,语气里满是凄苦。 “原来你失血过多是假的,原来你这样心甘情愿的随我出来也是假的,没有想到你也与他们串通好了来骗我?姐,你好狠的心。” 一句“姐,你好狠的心”把夏初七雷了个外焦里嫩。要不是这人脑子有问题,就是她的三观有问题。 李邈面色极凉,“李娇,先前我问了你一个问题。你如此愚蠢,怎能活到现在?现在我告诉你。小时候,韩国公府都把你当宝,祖父祖母护着你,爹娘护着你。后来家人都不在了,我护着你,处处以你为优。再后来……有他护着你。你根本就不知,像你这般拙劣的手段……” “住嘴!” 李娇神色极是挣扎和癫狂。 “不想以为这样就能把自己摘清。如若不是串通,你怎会事先知情?” 李邈看着她,目光再无波浪,“因为我了解阿七,在你说阿七要给哈萨尔玉佩的时候,我就知道,你掉入了她挖的陷阱。李娇,她给过你机会,我也给过你机会。就算这是一个陷阱,如果不是你心存弑姐之心,又如何会掉下去?就在一刻钟前,我还想劝你回头。就在刚才,我多么希望你没有举起那把刀子。” “哈哈哈……” 不知是箭支伤及肺腑,还是气极攻心,李娇半伏在地上,又哭又笑,伤口的鲜血染红了她华贵的衣裳,而她面上的狰狞扭曲之色未退,样子更是形同厉鬼,她愤恨的手指抬起,指着夏初七,却对李邈说。 “姐,一切都是她逼我的,是她,她是个魔鬼,她逼得我铤而走险。她说她要把鸳鸯玉佩交给哈萨尔,她还要挟我,拿三年前的事来要挟我,骗了我全部的积蓄,还让我打了欠条。姐,我是走投无路了,才这样做的。” 李邈眼睛里灰败一片,似是无力说话。 “即便今日你走投无路,那三年前也是吗?” 这句话在李邈的心里藏了许久,悬崖上那噩梦般的一幕,她辗转多年都没有想通。她一直很想知道,到底需要多大的勇气,才能让她的亲妹妹向她举起杀刀,狠心把她推下悬崖。 所以,她终是问了。 李娇急急的喘着气,神色很是激动,哭得妆容举,“三年前,是他轻薄了我,我一个黄花闺女,我不跟他,我能怎么办?可是有你在,他就不会对我负责,难道我的一生就这样毁了吗?姐,你有没有为我想过。” “娇夫人。”说话的人是夏初七,她实在听不下去了,三瓜重被摧毁,很是难受,憋不住冒了一句,“你这病不轻,看来是治不好了。你勾引姐夫在先,还好意思质问你姐,你他娘的脑子是怎么长的?” “不关你的事,你个喧人。” 若说李娇如今最痛恨谁,非夏初七莫属了。 如果可能,她恨不得吃她的肉,啃她的骨头。 不过,看她哭得鼻子在冒鼻涕泡,夏初七却是不恼,嘴角甚至还挂着一抹浅笑,“对对对,我是贱人。可你说得这般冠冕堂皇,为何昨日让你为哈萨尔输血,你却不愿,你不是很爱他吗?连这样的小事,你都做不到,你这份爱也未免太浅薄。连我这贱人都瞧不上你,你活着还有什么意思?” 李娇气苦,差一点冲口而出的辩解,终是冷笑一声后,又活生生咽了回去,怪异地笑着,看着李邈,带着决绝的狠,像是吃准了她不舍得要她死。 “好,那你杀了我好了。杀了我啊!我知道你心里恨我,恨我三年前捅了你一刀,还把你推下悬崖,恨我霸占了属于你的位置,待在哈萨尔身边三年,恨我现在是他的女人,而你不是,哈哈哈……” 李邈面色煞白,嘴角紧抿。 实事上,她确实从头到尾都不知道夏初七的计划,但她太了解夏初七的为人,从李娇进来说的那些话开始,她就知道事情不简单。没有想到,竟会让她此生看见亲妹妹向她举起第二次刀子,同时,这一刀,也彻底抹去了她对李娇残留的姐妹情。她知道,这是阿七要借此让她看清李娇。虽然结果很残忍,但她真的懂了。有些人,真是没心的白眼狼。 “李娇,今日之事,全是你咎由自取,怪不得旁人。”一句话说完,李邈冷冷地看李娇半晌,翻身上马,寒着声音说:“当日在山海关,我便对自己说,你我姐妹情分尽了,而今世上,我只得阿七一个妹妹。从此你是你,我是我,我不会杀你,却也不会再帮你。所以,你的命交由阿七处理吧。” 见她真要打马离去,夏初七戏还没有唱完呢,顿时“嗳”一眼,拦下她,无聊地耸了耸肩膀,看着李娇笑,“我是一个大好人,我从来都不杀人的,你放心吧。” 李娇像绝境中看见生路,目光带着恳求。 “你当真放过我?” 夏初七肯定的点了点头,“当然。” 就在李娇喜色浮上面孔时,她却话锋一转,笑得更是娇巧,“不过我虽放过你,旁人放不放过你,我就不知道了。” “你什么意思?”李娇低低问着。 可不等夏初七回答,只见积雪的斜坡后,几名侍卫扶着一个裹成了粽子的“怪人”出来了。那人身子没有好利索,走路时两只脚都在打颤,但他的眼睛没有看她,她一直盯着马背上一动不动的李邈,声音颤抖如同呜咽。 “邈儿……” 他正是哈萨尔。 “我都听见了,我什么都听见了。” 李邈没有想到哈萨尔会出现,她心里一沉,看向了夏初七,夏初七却给了她一个无辜又遗憾的表情。 “碰巧了,不关我事。” 李邈抿紧了唇,她原以为夏初七不过是报仇一下李娇,没有想到,这才是她走的最后一步棋。在乌仁潇潇的帮忙下,将她弄昏迷,免得她插手,然后激李娇,让她起了杀心,再让哈萨尔看见这一幕。 “哈萨尔……”李娇抹了一把嘴角的鲜血,看着那个男人,她想站起来,想向他解释,但浑身都没有力气,虚弱的身子未起便软倒,身上鲜血汩汩,她只能双手不停往前爬。 “你听我说,不是你听见的那样。救救我……哈萨尔……救救我……救救我……” 哈萨尔像没有听见,仍是被人掺扶着木讷的走向李邈。 李娇趴在地上,白着脸,愤恨地瞪向夏初七,眼中全是怨恨。夏初七瘪瘪嘴,摊了摊手,似笑非笑。 “老天作证,我可没有多说一个字,全都是你自己说的。” 李娇已然没有了与她斗嘴的力气,她很清楚,如今大势已去,争辩已无任何意义。她痴痴的望着哈萨尔,想知道他到底会怎样处置她。可他似乎根本就忘了她这个人的存在,更没有看见她受伤倒在地上,血流不止,他只是固执而贪婪的看着李邈,内疚的,歉意的,小心翼翼的,一步一步任由侍卫扶着走过去,像一只漠北高原上求偶不成的苍鹰,声音低沉而沙哑。 “邈儿,我以前不知道,我不知道原来如此……我错了!养虎为患,认贼为亲。你放心,我定要为你讨回公道。” “如今说这些还有何意义?” 李邈比雪花还要苍白的脸,晦涩难看,眼角淡淡的嘲弄也毫不掩饰:“你不必为我讨什么公道,我先前已经说过,我与李娇再无半分姐妹情分,他是你的侍妾,你要怎样处理她,是你的家事。” 哈萨尔听着她拒人于千里之外的声音,冷得像冰块戳入了心窝子。可看着她熟悉的眉眼,却是又笑了。 “你这脾气何时变得这样倔?你肯为了我从锡林郭勒带人来治疗,你肯为了我不惜牺牲自己的性命采血,我已然满足。邈儿,我没法给你更多承诺,但我这条命是你的。你说如何,就如何。” “我要你的命做甚?”李邈看了看地上越发虚软的李娇,眉头蹙了蹙,想到临终前父母的嘱咐,不忍再看,别开头去,“你还是先收拾好你自己的烂摊子吧。告辞!” 说罢她狠狠打马,就要离去。 她不想再呆在这里,这世道太残忍,这关系太尴尬,她不想让自己陷入那般艰难的选择。可在哈萨尔的喊声中,马儿走出不过几步,她突觉胸中气血翻腾,眼前一花,身子便摇摇欲坠。 “邈儿……” 哈萨尔惊呼一声。 人的潜力是无穷的,先前还得由侍卫扶着走路的哈萨尔,推开侍卫便冲了过去,极快的将从马上跌落的李邈接住,看着她煞白的脸,他心里一激,紧紧把她纳入怀里,眼神里是谁也没有见过的害怕与心疼。 “邈儿……” 他唤着她的名字,动作小心翼翼,谨慎得像对待什么珍贵的珠宝,怕弄坏了她似的,抬手抚她的发,手指竟微微颤抖。 “你怎么了?邈儿,你醒醒。” 四下里静寂了许久。 夏初七冷眼看着这出人间悲喜剧,转头看向乌仁潇潇。 “别忘了,回头给看戏的票钱。” 乌仁潇潇望向天际,“伟大的真神,你能不能告诉我,上天怎会派一个这样贪财的女人来救我哥哥?” “邈儿!邈儿!” 哈萨尔声音越来越急,重重低头,他额头抵着她的,然后甩开来前来扶持的侍卫,艰难的将她抱起来,一步一步走近夏初七。可还未走近,终是体力不支,单膝跪在了地上,语气几近绝望。 “救救她,快救救她,你要什么都可以。” 男儿膝下有黄金,虽然他只跪了一个膝盖,但夏初七却是感动了,不再卖关子,“放心,她没什么事,休养几日就好了。只是我明日一早要返回锡林郭勒,表姐只能由你代为照顾。” “你若走了,她要有个好歹可怎办?要不然,你走之前,拿我的血,再输还给她?” 夏初七嘴角抽了抽,“其实从来就没有什么输血,那是骗人的。太子殿下,说来这件事,你得好好感谢我吧?” 哈萨尔点头,“你要什么?” 夏初七慢慢走近,扶起他,笑得极是灿烂。 “外头天冷,先把我表姐带回去。我的要求很简单,今晚慢慢说。哦,对了,别忘了,还有她……欠了我二百黄金。” 她瞄向趴在地上浑身浴血狼狈不堪的李娇,掏出怀里的欠条来,递给哈萨尔。 “这银子,得找你拿吧?” 哈萨尔总算把视线落到了李娇的身上。双眼通红的他,眼睛里是铺天盖地的恨意,一句话冷得犹如冰川。 “胡和鲁,把她带回去,好好招呼。” ------题外话------ 这两天感冒了,鼻涕眼泪的,脑子不太好使。这章写了好久……错漏处,等我醒来再修。 多放大姑娘小媳妇儿们捧场,下一章初七就回去了,会拉开另一幕剧。 【鸣谢】以下各位: 亲爱的【随风飘散123dv】升级成为会元。 亲爱的升级成为贡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