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我是你祖奶奶 “狗眼给你祖奶奶瞧好了!” 随着这一声厉喝,鼻青脸肿的男子被飞起一脚踢到门边,“砰”得后背撞上门,立时疼的龇牙咧嘴,一屁股跌坐在地上,硌得骨头咔咔响。胯下一阵灼烧的疼,是不是命根子断了? 然后,他咧开的嘴合不上了,眼珠子瞪得老大,像是看见了不可思议的东西! 喉结不住地滚动,口水无意识顺着嘴角涎下。若不是眼珠子滴溜溜转着,活像一个二傻子。 他看见,少女简单粗暴的撕开衣裳领口的盘扣,纤柔素手往左肩一扒拉,洁白的锁骨处,一只深蓝色的蝎子栩栩如生,居然有女子巴掌般大,冒着凶光,张牙舞爪似乎要吃人吸髓。 男子被那蝎子吓的浑身一个哆嗦,这才明白眼前少女怕是杀人越货的狠角色,垂颈不敢抬头。 “知道怕了?”少女捏起他的下巴,强迫他抬头看她肩上的纹绣,努力露出一副凶神恶煞的表情:“本姑娘以前在西南处,人称玉面小辣椒……敢到老娘头上动土,你活腻歪了吧你!” 男子被迫脸朝向她的肩膀,却紧闭双眸不敢睁。 听闻西南那边民风彪悍,人人上街带刀,杀人打架如家常便饭,一言不合就拔刀相向,红刀子进白刀子出……他越想越怕:她会不会就此杀了自己? 思及此,他顾不得屁股和脸上疼痛,一骨碌翻身跪下:“姑娘饶命,我知道错了,真的是我错了。但求姑娘饶我这一回……” “知错?那你错在哪儿了?”少女将微褪的衣衫拉起,慢慢系上盘扣。 她的指头纤细白嫩,如洗净的葱根一般均匀。翘着一节小尾指,如芝如兰,食指与拇指联动,将花扣顶落进布圈。 男子看得血脉贲张,浑身灼热,口干舌燥,无意识的顺着她的话:“我……反正我错了……是小可有眼不识泰山,不知道姑娘的厉害!” “呸!”少女掀开蒙脸的面纱,吐一口口水在男子脸上:“我揍你,是因为你勾搭良家少女……” 男子先是一惊,随后却觉得一股幽香沁入心脾,舍不得抹去,却又不敢无耻舔舐,只任由它留在面上,心中暗想是哪位良家少女找人来报复他?算了,实在数不过来,忙道:“我错了,我知道错了,只要小姐消气……小姐饶了我!” “啪!”清脆的耳光声响彻整个房间。 少女吹吹自己的手,似乎上面沾了令人嫌弃的脏东西。 看看男子脸上红通通的五个巴掌印子,少女眯起凤眼,慢条斯理,声音抑扬顿挫:“小什么姐?叫祖奶奶……” 男子一愣,难以置信。 片刻后只觉得头晕目眩的美,俯首在石榴裙下:“祖奶奶!” “诶!”少女脆生生答应。 伸出手指点着他眉心,怒目而视:“孙子,你给你祖奶奶听好了。你跟唐家有婚约在先,却还招惹别的女人,我命你三日内,去唐家退婚!不然!你信不信我叫你花家连尸骨都找不着?” 不敢不信。 好端端的喝着花酒,突然老鸨进来把姑娘们都叫走。推了蒙着面纱的她进来。 他以为是换了姑娘伺候,笑眯眯的正要伸手搂住。 下一秒,姑娘推门落锁,一气呵成。 还未出声询问姑娘姓甚名甚,她劈手一个耳光,他的脸颊就高高肿起。 随后就是麻袋罩头拳打脚踢,他哭爹喊娘鼻青脸肿。 委实想不到一个白嫩嫩的小姑娘,怎么会有这么大的劲儿。 再后来,他眼前只晃动着她的燦若星星一样的双眸,她的酥肩半露,她的白瓷肌肤上趴着一只妖冶的毒蝎子…… 少女瞧着他呆傻痴蠢的模样,拍拍双手,一脚将堵在门口的他踢歪倒在一边,干净利落:“滚开些!挡了你祖奶奶的门了!” 于是,男子眼前晃动的东西又多了一样——一双精致小巧的丁香色绣花鞋。 只是不知道里面的玉足又是何等春光无限…… “吱呀”一声,春满楼天字2号房的门开,少女覆着面纱,左右瞧瞧无人,轻提裙摆,隐没在花红柳绿中。 她一直没注意到,门上的纸窗间,有一个男人食指粗细的洞,恰好容得一人眼睛往里瞧。 顾少钧瞧着少女翩然下楼的背影,从拐角处走出,薄唇轻抿,于无声处嘴角扬起。 春满楼的老鸨在一楼大堂拦住那少女,笑眯眯的:“这位小姐,你答应奴家的一百两银子呢……” “行了行了。”少女轻飘飘一指:“你明日一早,去唐家门房,说找一位叫阿竹的婢女,她自会给你……” “唐家?”老鸨显然是不信:“唐总兵家?” 她摇摇头,斜眼瞧着少女,拉着不许走:“唐总兵为人正派,家里人怎么会来我春满楼这种地方?” 少女见她纠缠不休,唯恐人多闹起来传了开去,从手上褪下一个通体晶莹的玉镯子,往老鸨怀中胡乱一塞:“行了行了,莫纠缠,是我骗了你,我跟那唐家没有半点关系。”说完竟然趁老鸨看那镯子成色的空档,脚尖点地,轻飘飘掠开一溜烟跑了。 还算可以的轻功。 顾少钧在二楼围栏处看完这一出好戏,收敛起心神,耳旁却突然响起一连串的叫声。 “哎呀,疼,哎呀好疼。疼死小爷我了。”天字2号房里响起呻吟,也不知道叫了多久了。 顾少钧蓦然意识到,方才那场春光可不止他一人看到。 白白便宜了这个猥琐小人。 顾少钧摇着折扇踏进门槛。 花家少爷花子俊大喜过望:“公子,麻烦你叫人来抬我,必当重谢……我是花公子,你出去一问便知,我爹是扬州知府花涛…” 他话没说完,脸被一只厚底马靴沉踩在地,来回辗踏好一阵,青肿的伤口顿时火辣辣的,像被浇了盐水,疼的他又是一阵哀嚎。 顾少钧把脚从他脸上拿下来,蹲下身瞧着他的狼狈:“回去把今日看到的忘掉,不许再想,不许再提!否则……”他身躯再低一点,几乎是凑近花家少爷的耳朵:“如果你想尝尝碎尸万段的滋味儿的话!” 花家少爷又是浑身一哆嗦,难以置信的瞧着眼前男人。 片刻后绝望得闭上双眼。怎么现在的人,不管男女,长得那么好看,却一个个都那么恶毒。 动不动就喊打喊杀的,这还有没有王法了? 是夜。 顾少钧推开客栈的门,洗漱完毕,他往床榻走去,随行的侍卫苏一吹燃了灯,将门关上出去。 轻微却又紧张的呼吸声。 顾少钧瞧见床帏里,一个身形妙曼的可人儿背对着他,慢慢转过头来朝他风情万种笑着:“爷回来了?” “花大人?孟大人还是张大人?”顾少钧靠近她,灼热的鼻息喷在她脸上,让女子有一瞬间的失神:这个男人,比她长的还要好看些。 “春宵苦短,爷又何必在乎那些不相干的人!”女子如藤蔓一般柔弱无骨的缠上来,手径直往他大腿根部探去:“爷果然是血气方刚。” 2你有相好的啦 顾少钧一把握住她的手,用力捏着,女子突然花容失色,惊呼一声:“好疼……” 却又感觉到禁锢解开,手上的疼痛缓和了许多,忙收敛了神色,换上惯常的媚笑:“爷还爱跟奴家开玩笑呢……” 顾少钧起身,站在床帏边上,对着外头叫道:“听见了还不滚进来,将人给我扔出去!” 侍卫苏一大踏步拎起床上只着透明白纱的尤物,推开窗户就径直将人甩了下去。 下面传来女人的惊呼与惨叫。 苏一心满意足的听见了,利落得拍拍手:“好了……”又大声叫着:“掌柜的,换房!” 顾少钧躺在床上,翻来覆去辗转反侧。 他是个正常男人。 只是那个女人,一看就非良家。 那些绞尽脑汁送人上他床的老家伙们,真是恶心加猥琐。 只是,这肿胀让他有些睡不着。 眼前,除了那巴掌大的毒蝎子,还有细嫩如凝脂的肌肤……肩膀处流畅美丽的线条…… “妖娆妩媚!”他心里默默的想:只可惜,她靠门太近,又蒙着脸,没看见人长何模样。他忽而很想一窥面纱下的真面目。 顾少钧暗恨,怎么被一个一面之缘的少女带偏了轨迹?溃散了定力?自我安慰一阵子后,劈手朝自己扇一个耳光,闭上双眸沉沉睡去。 翌日再度经过春满楼时,顾少钧想到昨天晚上的情难自禁,脸上一红,竟然有些不敢朝楼上笑着的姑娘们多看一眼,快马扬鞭风驰电掣过去,留下身后与他一同前来扬州游玩的杨卓一阵爆笑。 杨卓笑够了之后,片刻后也打马扬鞭追了上去:“世子爷,您能不能长点出息?春满楼而已,又不是那深牢大狱。昨儿个应酬,为了戏弄那群老奸巨猾的家伙,您还不是大驾光临?” 顾少钧冷哼:“逢场作戏而已,当不得真。” “所以您就三顾茅坑,留我一个人面对那些老家伙们,苦苦支撑,你于心何忍?”杨卓一脸苦大仇深:“也罢,算我搬起石头砸自己的脚,早知道你不情愿跟我来扬州看稀奇热闹,就不该勉强的。你这样也忒无趣了,好好的一场游玩,被你搅的兴致全无,日后再不会叫你一起了,一天到晚像个阎罗王!” 顾少钧听到他说“再不会”,脸上微微失神。脑海里闪过一抹妍丽娇俏的影子,勒住缰绳让马慢行,与杨卓并驾齐驱,撇过头问道:“他们今日不请了?” “管他们请不请,推掉再说。”杨卓闷哼,对顾少钧很是不满:“你太不够义气……” 只是话音未落,耳边传来一句他难以置信的声音:“叫他们再请。” “你说什么?”杨卓几乎是怀疑自己的耳朵,将手掌撑开围在耳廓后面:“顾世子,我是聋了吗?” 顾少钧冷哼一声,不理会他的调侃,策马扬长而去。 杨卓在原地愣神许久,终究是心有不甘的对随从阿满吐槽:“哎,你说小顾,是不是失心疯了?” 以前对花街柳巷避之不及,唯一这一次还是官员宴请,为了摸清楚他们的底细不得不去。光是逃避喝酒,顾少钧就不停“尿遁”,留他一个被灌的溃不成军。 这? 脑海中灵光一现,杨卓双腿一夹马腹,洪亮的声音飘散在风里:“我滴天,小顾你行啊,才去了一次,就有相好的啦?我滴个妈呀,铁男子也开窍啦?”欢呼着追上去。 在男女之事上,顾少钧是京城有名“怂包”,不解风情。 不过是傍晚时分,春满楼里就衣香鬓影,烛影摇红。满屋子莺莺燕燕,欢声笑语。 哦,不对,应该是男女调情之欢言戏语。 落座寒暄,杨卓与来宾迎来送往,你恭维我长得帅,我夸赞你人品好。 时不时还要互相谦逊两句:“哎呀,我哪有你说的那么好,谬赞了谬赞了。” 便有官员瞧着一脸寒霜,心情明显不佳的顾少钧:“世子爷怎么不喝呀?” 顾少钧听见这话攸地起身:“我要尿尿。” 正站起身抬脚要走,脚踝被一双大手拉住,杨卓泪眼朦胧面带哀求:“这回可是你要来的……” “那又如何?”顾少钧掰开杨卓的手:“你陪各位大人好好喝。” 杨卓借着酒劲,委屈的眼泪掉下来,眼眶都是红的。在场几位官员面面相觑,其中一人鼓足勇气:“永和郡王,这世子爷……” “这什么这。”杨卓将眼泪放肆流,一面哭一面拉过一位官员的袖子擦拭:“太不厚道了,自己挖的坑却让别人来跳……呜……呜,我好委屈啊……” 顾少钧正在春满楼里面胡乱穿梭,听到哪个房间动静大就往哪个房间瞄,瞄了几次便有丫鬟大声叫:“客官若是有意,花点儿银子跟我们姑娘喝喝茶……别偷摸摸的看我们姑娘洗澡呀……小气巴拉穷嗖嗖的,还学人家喝花酒?” 顾少钧黑着一张脸,拉住从身旁经过,全身香气扑鼻的老鸨,径直掀开袖口,那镯子赫然戴在她手腕上。 他扔出一张银票,不顾老鸨不情愿,将镯子捋下来。 老鸨知道眼前这位是权贵,得罪不起。看看银票的数目,还甚满意,也就由着他不规不矩了。 晚上,翻来覆去睡不着,顾少钧摸索着那玉镯子,又是一次酣畅淋漓的“自我安慰”。 毕后,照例嫌自己不争气的扇了一耳光,作为今日爽快一场的结束。 杨卓已经不大理他,这几日都是单独出去喝酒闲逛,然后回客栈故意当着他的面,讲那些“扬州瘦马”多么婀娜,多么漂亮。临末还要加上一句,有些人啊,就是傻。 唐家。 阿竹捧着张名帖过来:“小姐,慕容府下帖子,说是大后日有诗会,请您去玩。” 唐白坐在雕花大床上摇着脚,无聊的晃荡:“还是回了吧。这种场合我一向不爱,加上慕容又跟……不清不楚的,哎……省得尴尬……”她悠悠叹口气:“花家来退婚没有?” 3如此不端庄 阿竹摇摇头:“奴婢没听到消息。” “那花家少爷呢?” “也没消息。” “哎。”唐白托着腮无奈:“早知道那日就下狠手,揍死了算了!” “小姐!”阿竹急得不行:“小姐别再说这样的话了。若是夫人听见了,只怕又要气得仰倒过去!” 哎,她在自己的闺房里,随便嘀咕两句也不行吗?要不是怕娘亲被气死,她就不用迂回揍他逼退婚,而是直接一哭二闹三作妖。 想到前段时间她自己提退婚,娘亲立时拿了白绫哭天抹泪要上吊。虽然明知道是装,可就是于心不忍,无可奈何。 如果是花家少爷要退婚的话,娘亲就不能以死相逼她了罢。 可他被揍成猪头了,居然还不怕?他不是喜欢慕容宝儿吗?是不是有了消息娘亲没告诉她? “莫不如跟爹爹说。”娘那里没有突破口,只能从爹爹下手了,爹一向疼爱她。 重新梳洗装扮后,提着裙摆,唐白弱柳扶风般走在府中,目不斜视,面色庄肃,比大家闺秀还要大家闺秀。 每当这个时候,阿竹都要暗暗感慨,若说千面多变,在这扬州城,除了她家小姐,再无人敢称第一。 “爹……”大门口是爹爹身影,唐白叫了一声,他显然没听见,跟在另外一个身材颀长伟岸的男子后面在说些什么。那人戴着帷帽,垂下来的黑色幔帐,将脸遮得严严实实。 这人身材真好,不高不矮,不胖不瘦,黑色衣料覆盖下的肌肉,瞧着很紧致哪。 唐白忍不住多看了两眼。 又觉得自己不知羞。 “爹爹有客,我们去书房等吧。”唐白绕过回廊。 书房门开着。 她有些奇怪。 里面没人,倒是还有两盏热茶。 大概方才那人是来的客人,爹爹送客去了。 “阿竹收拾一下吧。”唐白下完命令,坐在椅子上,心里不由得又嫌弃这太师椅硌屁股。 爹爹是武将,于身体安适之类的享受一概不待见,认为“生于忧患,死于安乐。” 所以书房的椅子都是硬邦邦的,不肯放软垫子。 唐白挪了一下屁股,压到一个又软又硬的东西。 摸出来一看,是个编织精巧的梅花络子,她女红方面很差,对这个络子很是喜欢。 许是来访的客人中有女眷,也觉得椅子硌屁股,挪来挪去结口松了,就落在这里了。 阿竹收拾完残茶回来,见唐白拿着的梅花络子也很喜欢:“小姐借给我看看吧。” 唐白递给她。阿竹翻来覆去的看,爱不释手:“小姐,我想学这个。” “好呀。你学完了再还我。”唐白不以为然。 “那可能还不了了。奴婢得拆开了再编回来。”阿竹喃喃:“万一拆开了编不回来,小姐可别怪奴婢。” “那就画下来先。”唐白的确舍不得,阿竹喜欢打络子,但是比较粗糙,勉强能戴。 她爱美,自然想要身上挂着的饰物都是最好的。 这个梅花络子,扬州城里的水粉饰品铺子里面,定然是没有的。 她可以确定。 若是阿竹能学会,那就要多少有多少了。 唐白铺开宣纸,阿竹磨墨:“画好了,即便是一时编不回来,日后慢慢摸索,也总能成的。” “嗯。”阿竹小心翼翼把络样子翻来覆去的看:“那小姐,奴婢拆了?” 抬头看见唐大人站在书房门口,两个人忙噤声。 唐总兵虽然疼爱女儿,却是一个严肃而迂腐的人。 他看起来面色很不佳:“有什么事吗?” 声音冷漠,脸色不悦,此刻定然不是说话的好时机。 唐白当机立断,舍了提退婚的话,举起手中的络子:“新得了一枚络子,阿竹想画下来,我就借了爹爹的纸和墨。” “无事就回去歇着。”唐大人走进书房,关上门。 唐白暗暗跺脚。 吃午饭时,唐白问阿竹:“爹爹脸色好些没?” 阿竹摇头。 吃晚饭时,唐白又让阿竹去探。 “老爷脸色好些了,夫人也在。” 好了就好。 唐白提起裙摆,春风拂柳般又拐到书房。 书房里传来爹爹的声音:“……唐白性子太野,花家书香门第,规矩极多,只怕嫁人了要憋死她。岳丈生病,你干脆带着她,一同去山东一趟,权当给她放风了……” 娘亲说,女子要光明磊落,心怀坦荡,听壁角是小人行径。 唐白脚下不停,轻轻叩门。 里面的声音戛然而止。 娘亲满脸泪痕的开门,见了唐白,用帕子轻轻拭泪:“可有事?” 额,没事。 娘亲的眼泪,一向不值钱,见只可怜的流浪猫都会哭的主儿。 唐白想了想,才轻轻福了一个礼,温婉问道:“娘,你怎么了。” “没事。”唐夫人看着女儿出落的窈窕懂礼,老怀安慰,忍住泪光道:“你进来。” 唐白答应着,婀娜多姿的进了书房,见爹爹也如娘亲一样,如丧考妣满脸忧愁,没有行礼,上前扶着问:“爹爹,可是出了什么事?”心里暗想:许是花家来退婚了。 唐大人微微蹙眉,唐夫人便板起脸:“如此不端庄,怎么能急起来就忘乎所以?” 唐白知道接下来会是一番责骂,不敢犟嘴,也不想解释,娘亲根本不会听——唐夫人认为女子礼仪大于天,什么时候都不能废,以免被人抓住错处。 “算了,她都快是别人家的人了,咱们就别管教了吧。”唐大人叹口气:“我刚才与你娘商量,你们去一趟外祖家。” “啊?”唐白狐疑。 她与花家的婚期不过两个月余,这临时要出门,是……婚约不作数了?花家真的悔婚了? 猜测是一回事,确定是另外一回事。 心里欢喜的几乎要跳起来,面上却要表现出波澜不惊、摆出一副不谙世事的天真:“出了何事?花家……” “与花家无关,是你舅舅来信,说你外祖病重,我身体不好,来回千里迢迢山高水远,想让你陪着我走一趟。”唐夫人解释。 原来这样,难怪刚才娘亲伤心落泪,父亲哀伤难过。 只是——灵光一现! 外祖家远在山东,一来一回路上就要月余,若是到时候路上出了岔子,耽搁个十天半个月,与花家的婚事还有两个月,不就顺理成章拖延了? 唐白清楚的数着日子,欢呼雀跃,面上却不敢显露。 山东就山东吧。祖父病重,她是该走上这一遭。 唐府大门。 二十个功夫了得的护院,两辆马车,四个丫鬟,十个婆子。 唐白提裙上马车,唐大人和唐夫人还是依依不舍,两个人在门口拉着手说话。 他夫妻伉俪情深,从在一起后,没有分开过如此长的时间。 唐夫人已经忍不住拭泪。 迎面一个小厮气喘吁吁的跑过来:“大人且留步,我家大人和少爷马上就到。” 4满门抄斩的大罪 是花家的仆役。 唐大人和唐夫人互看一眼,须臾后就瞧见两匹马疾驰过来。 “吁”的一声勒马。 花大人花涛下马抱拳,看着马车和护院,狐疑道:“子文兄,我听闻尊夫人要出远门?” 唐大人抱拳还礼:“小女要去探望外祖……” “子文,尊夫人的娘家远在山东,咱们两家的婚期可近了……”花涛笑着:“来得及吗?” “来得及。”唐大人面露亏欠,却并不打算将实情说出,只道:“花大人咱们进屋说罢。” 花大人摆手进去。 花少爷在一旁垂头丧气,面露不甘。 男女之大妨,必须严守。 偷偷掀开车帘,唐白睃了一眼花子俊,愈发觉得面目可憎。 其实花子俊其人长得很是清秀,面庞白皙,风度翩翩,惹得不少女眷们偷瞧。 虽然眼角淤青未消,腮帮子微微肿起,难免有些滑稽,可到底也是扬州府的风流名士。 花子俊也发觉那些女孩子们欣赏的目光,忍不住咧开嘴得意,这在唐白看来,愈发轻浮浪荡,不值托付。 要嫁此人,她宁死! 唐白心有不忿,既然打他不能让他恐惧,那就好好吓吓他,一届文生,能有什么胆量! 她悄悄挪到车厢最前面,戴上帷帽,拿起搁在驾车位的鞭子,掀开帘子,蹲在车厢里,使劲挥手扬鞭。距离太远,打不着。 她使劲一戳马屁股。 “嘶”的一声马鸣,两匹马疯也似的撅起蹄子往前跑,朝着花子俊直直冲过去。 唐白没留神,往后栽了一个仰倒,跌落于马车中。 心里暗叫一声糟糕! 眼看着马车离花子俊不足百不远,他已经吓得魂不附体,脸色煞白。 唐白忙稳住心神,想象着那些会骑马的人是如何拉紧缰绳,控制方向的。 双手使劲使劲再使劲,唐白嘴唇都被咬破了,那两匹马头被拉得歪向一边,硬生生被唐白把鼻子扯得生疼,不由自主调转了头,朝左边偏差了冲出去。 身后传来唐夫人的尖叫,她已经听不清说的什么。努力起身掀开车帘,花子俊吓得跌坐在地,哆哆嗦嗦发着抖。马车早已经失控。 “我去叫老爷!”管家往里面跑。 “慢着,老爷有客,不可打扰,我去吧。”唐夫人提起裙摆往里面走,又命一位身手好的护院追赶马车。 “我也去。”花子俊骑上自己的马,飞奔而出。 唐夫人快步进屋,饶是惊慌失措至此,她也没有失态,而是用最快的速度走到书房,对着里面彬彬有礼的问询:“老爷……” 没有回答。 “事已至此,唐兄你就更不能提退婚的事情了。以你我两人的交情,难道我还不足以庇佑令爱?”是花大人的声音。 他听起来很激动,大概也因为这样,说话声音很大,没有听见唐夫人温柔的问门。 “话虽如此,可我此去,不知道能不能行……万一失败,岂不是连累家人,连累花家?要是不成,就是满门抄斩的大罪!”唐子文也很激动。 “正是如此,所以令爱更要嫁入花家。若是真的花家都护不住她了,她还能去找谁?你既无兄弟,又无高堂,唐青远在漠北。舅舅家虽不错,可到底是别人家。她是我花家儿媳,那是自己家……” “你们在说什么?”唐夫人听见“满门抄斩”几个字,终于端不住,失态到微微颤抖,她用力拍门,如狂风急雨。 许久,唐大人才过来将门打开。 “你怎么来了?” “我若不来,怎知你有事瞒着我?”唐夫人激动万分,她想说什么,却也猜到,早在夫君让她和唐白一起回山东娘家时,就是下定了决心了。 她此刻说什么,也无济于事,忍不住嘤嘤哭起来。 “唐白坐在马车里,马受惊往外冲出去了……”她泣不成声的说完这一句,腿软的站都站不起来。 “有人跟去吗?”唐大人问。 “嗯。”唐夫人点头,将话题回转来:“到底什么事?你若是出事,我绝计不独活!” “里面说话。”唐大人望一眼花大人,扶着唐夫人进书房。 这边,唐白被摔回马车,知道别无他法,只能自救。于是拿过马车里的帷帽戴上,遮住面容。坐到驾车位驾起马来,快速冲过城门。 守门的兵士大叫,待花子俊反应过来,骑着马跟着追来时,跟其他人摆摆手插科打诨,显示他见多识广:“没事没事,花少爷家的家事而已……” 唐白咬被颠的七荤八素,五脏六腑翻江倒海的难受,根本无法稳住身形驾驭,被大力惯性撞回车里。 马车绝尘而去,遇到一块大石头,车轱辘“咚”便松了一个。马再一次受惊嘶鸣,彻底疯了带着马车狂奔。 唐白缓了缓心态,冲到车前再次握住缰绳,马车突然颠簸,随后往左边一倾,车轱辘掉了,整个车厢歪倒在地被马拖行。 她细嫩的手被缰绳勒出一道道血印子,不由自主放开。 人又被大力道摔回车厢。耳边全是霹雳扒拉的撞击声,骨头被颠簸得生疼,感觉脑浆都在晃动,只能死死拉住车厢里的横栏,才不至于来回哐当哐当像个物件儿一样被甩动。 那两匹马没了束缚,愈发撒丫子狂奔,唐白感受到马的疯狂,暗道若是遇上坑洼,只怕摔不死也要成为残废。 绝望的闭上双眼:早知道要死,还不如忍着恶心嫁给那花子俊算了。反正关了灯都一样,是人是猪分不清。 命永远是最重要的。 哎,她这一着急就失去理智的行为,什么时候能改改就好了! 一念之间,一道人影从天而降,骑在那匹受惊的马上,左腾右挪,几番起落,死死勒住缰绳。人马博弈了一盏茶的功夫,才听见马长嘶一声,马车停了下来。 “疼死姑奶奶了。”唐白嘴里不满的嘟哝,扶着腰想从歪斜的马车中起身。 却突然听见外面传来一声厉喝:“不许开车门!”声音嘹亮悠远,却稳稳地传过来。 唐白伸手去撩帘的手一顿,下意识硬生生停在半空。 她不知道,外间杨卓的手也是一顿,回眸狐疑地瞧着顾少钧。 “里面是一位小姐,别坏了人家名节!”顾少钧解释道,指了指被他提溜在手中的花子俊。 5公子认识唐家小姐 花子俊是认识顾少钧的,而且还自觉的缩起头当乌龟。 方才他在马背上奋力疾驰追赶,这可是他展示个人魅力,赢得好名声的最佳时机。 想到最迟明日,扬州府就会风一样传他花子俊花少爷:未婚妻想用马车撞死他,但是他不计前嫌,舍命相救! 这样的谈资,足可以身上光芒万丈,评进说书人的书册里。 谁知道突然双脚悬空被人提起,坏了他的好事。 气得他不顾平素斯文,破口大骂。 立刻被大力掼在地上,疼的龇牙咧嘴。 待看清是顾少钧之后,花少爷那日噩梦般的遭遇立时浮上心头:“大爷饶命,哦哦,不,是小爷饶命,哦,呸呸呸,是公子饶命。” 眼前这位少年郎年纪看起来与他差不多,可不敢叫大爷,万一把人叫老了惹火了,他又挨一顿好揍。 那日被一个女人狠命的毒打,都抵不过眼前这位爷那一脚碾在脸上的耻辱感和恐惧感。 “我回去没想,也没跟人提,说是我自己摔的,跟谁都没说,我自己也没再想,公子放心放心……”花少爷一连声语无伦次的解释和强调。 他平时虽行为放浪,可家里来往的人非富即贵,多少也见过世面。 那日脸被践踏时,垂在眼睛上空,男子腰间晃荡着的羊脂玉佩,是他从未曾见过的好成色。今日他虽然穿着便服,可佩刀的手柄上却是刻着一个“督”字,是官刀的样式,说话腔调强硬,半分不留余地。若非身份尊贵,哪里有这样的架势和排场? 再加上,这几日听爹爹唠叨,说京城来了几位身份显赫的皇亲贵胄,在扬州游山玩水,惹得一众官员争相吹捧。 即便不是尊贵之人,这男人身手矫健,若是翻脸无情,他白挨一顿皮肉之苦。 当初猜到他的身份,花子俊安分了几天。心里想的却是强龙也压不过地头蛇,秋后再算账。 至于打他的女子,他打听了好几天,也没个头绪。 一时成了谜。 此刻忙跟顾少钧表忠心,套近乎:“公子认识唐家小姐?” 杨卓也想知道。 在京都一向混不吝的世子爷,啥时候会顾全一个女人的名节了? “你退婚了没有?”跟唐家小姐?顾少钧默念一遍,弯腰戏谑的问。 花子俊哭丧着脸:“唐家小姐知书达理,贤良淑德,又没什么错处,如何能说退就退?”实际上,他回去哭了好几天,爹娘也不肯改变心意。 直到他忍着耻辱,说出被打的真相,花大人和花夫人也只是说:“莫不是你花心风流惹了谁不知道吧。打你的人虽说是女子,也逼你退婚,可不一定就是唐家小姐派的人啊。许是与你有旧的哪位姑娘,听说你要与唐家小姐成婚,这才出手。我们知道你不喜欢唐家小姐,可那是你还没见过。她生得花容月貌,说话体贴温婉,你娶过门了就知道她的好处了。爹娘不会坑你的!” 关于唐小姐知书达理,贤良淑德,懂规矩人孝顺,小意温顺的说辞,他听过千万遍。一听就觉得甚是无趣。 被打之前他其实就想退婚,偏父母不同意,要保全唐花两家多年的情谊,毕竟这还是花大人和唐大人,同到扬州府上任,突然惊觉对方是小时候启蒙私塾的同窗,只不过一个后来走了科考的路子,另外一个靠着武艺建功立业。旧友重逢,一时激动,就定下的婚约。 “有空退了。”顾少钧低声说道。 啊?花子俊不明白。 这位公子未免也管得太宽的。 还没问出口,顾少钧用马鞭将他拨到一边,派了苏一看住,自己轻夹马腹,走向马车。 心脏噗通噗通的跳着,他妈的,他居然有些紧张。 杨卓夹着马腹杵在马车前不让位置:“里面的人你认识?” 顾少钧忍住怒火:“让开!” “不说我就哭了!罔顾我们多年的情谊,从小青梅竹马一起长大……” 又来了,这厮不生成个女人,真是他妈的可惜了!头疼,剧烈的头疼。顾少钧眉头紧皱成川字,对杨卓妥协道:“别嚎丧……只是猜想,未必是她。” 但是,希望是她。 她说唐家。 这辆马车上的印记,是唐家。 花子俊的未婚妻,也正是唐家小姐。 概率也很大。 杨卓见他面容上有一抹期盼和惆怅,识趣让开两步:“若真是,别忘了跟兄弟坦白哦!” 顾少钧的手停在车帘前面一公分处,到底是不敢掀帘子。 怕失望。 若马车里面是唐家小姐,那铁定不是“她”了。哪里会有闺阁女子亲自出面,殴打未来夫君逼迫退婚的。 大钦朝开国以来,闻所未闻。 可到底心有不甘。 里面的唐白也很紧张,听声音外面是花子俊,他赶过来,若是见了面,自己就非得嫁给他不可了! 一时激愤冲动所为,没有达成目的不说,还要担惊受怕,真是一场赔本的买卖。 也不知道那花子俊是不是缺心眼儿,都被人揍成这样,居然还不赶紧退婚。 他不是跟慕容宝儿海誓山盟,非卿不娶吗? 说不定是个受虐狂! 唐白浑身恶心的一哆嗦,吐吐舌头,拍着胸脯暗道别自己吓自己。 她将帷帽戴好。 脸上突然感觉一冷,便有风吹过。 一只有力的大手,丝毫不顾及男女之妨,居然直接将她的帷帽掀开,扔在一边。 唐白惊呼一声。 一双深幽黑瞳,侧着头,探究地瞧着自己。 唐白闭嘴,也愣愣的望着他。 浓眉俊眼,挺鼻薄唇……真是个好看的男人啊。 是他救了自己吗? 英雄救美,千古佳话。这样的英雄,真是秀色可餐。 脸颊一红,意识到自己在想什么的唐白,双手立时捧住面颊,低下头去。 哎呀,怎么回事。才看了一眼就心猿意马的,哪里像大家闺秀的样子。 可是娘亲教过,被人施恩,当大大方方道谢才是。 复抬起头,含笑盯着那双眸子。 只是心里翻江倒海的情绪怎么都压制不住,像是有一片羽毛,轻轻掠过心脏,痒痒的,酥酥的。 顾少钧第一眼,就瞧见一个姿色尚可的女子,花痴一般盯着自己,目不转睛。 然后花痴一般含羞带怯低头。 再然后,花痴一般抬起头来,露出一股痴迷发浪的笑容…… 6公子不是好狗 她身着传统的,将自己包的严严实实的老气橫秋的衣裳,画着扬州城里时兴的妆,只是那妆容大概老人爱看,年轻人不爱看。 他一拂车帘,将人掩住。 开车帘之前他还想,若是她灵动飘逸,气质绝美,那他就夜潜唐府,解她衣裳,看看肩膀处有没有纹绣。 此刻,夜潜的欲望都消退的干干净净。 这样一副呆板教条,明显就是按照三从四德教出来的闺秀,哪里有那日打人时的凶狠,说话间的娇斥,吓唬人的利落,露纹绣的妩媚? 再配上这一副傻愣愣的小家子的花痴模样。她是她的概率,比他跟三公主成亲还要小。 顾少钧很失望。 对一脸好奇和不达目的不罢休的杨卓道:“大概……额……不是。” 杨卓怒骂:“你不让我看,偏自己看,还大言不惭说为了女子的名节……小顾啊小顾,你何时变得这样不老实了?”边骂边撩开车帘往里面看了一眼,只看见唐白戴着帷帽。 他对顾少钧露出一个了然而又嘲弄的笑容。 那面花子俊忙道:“唐家小姐可还好?可有受伤?可有受惊吓?” 虽然发觉唐白并非那日风情女子,可顾少钧听见花子俊这关切的声音还是很不舒服,打马到他面前冷哼道:“你倒是关心她!”说着对花子俊怒道:“这婚可别退了!” 一个花痴女。一个沽名钓誉,好色爱酒的风流雅士。 呃,他突然觉得两个人很般配。 花子俊早已经一个头两个大,这位身份显赫尊贵的公子,一会退一会儿不退的,是失心疯吗? “那……”花子俊小心翼翼的抬头:“公子,到底是退还是不退?” 退还是不退? 开车门之前,他想,若真的是她,他定会想个两全的法子,让花子俊退婚,却又不伤及她的名声。 成全她想要的结果。 此刻说退,是因为,这女子与心里幻想的仙子破灭,自此心里不起半分波澜,一切她的事本与他无关。 同为男人,纯粹对花子俊起了同情心而已。 “额,你随意吧。”顾少钧发觉自己怎么管起别人的婚姻来了,忍不住腹诽一声,想起正事:“你去另寻一辆马车来,接唐小姐回去。” 花子俊有些犹豫,看向四周,全是顾少钧的人。 “你既然对我们恭敬,想必猜到我们的身份。唐大人是朝廷命官,我们自然会顾着唐小姐的名节。”杨卓在他们的对话中,猜了个八九不离十,笑眯眯的解释。 花子俊别无选择,只能灰溜溜的骑马回去报信。 唐白却已经趁他们说话的空隙,悄悄溜下马车。一个掀帘子的,连她帷帽都打掉了。 又一个掀帘子的,还好她戴上了帷帽。 下一个,他妈的就该是花子俊了。 若是被他看见面容…… 嫁给那个好酒好色成日里掉书袋冒充才子的花子俊?她又不是傻子。 这两个也不是什么好东西,听他们话里话外,居然干涉起人家的婚事来了。虽然有救命之恩,但是男人好事八卦不能忍,还是早早远离为上。 只是没走几步,突然脚下一空,身体霎时凌空被一根鞭子掠起,唐白“啊”一声大叫,又被扔下,摔在地上嘴啃泥。 那双深幽黑眸贴着地,出现在她眼睛的正前方:“唐小姐想去哪儿?” 混账!怜香惜玉都不懂! 唐白气急,努力爬起来,拍拍身上的泥,又整理了衣裳,将披风围拢,挡住脏的部分,屈膝行个福礼,轻声细语道:“公子救命之恩,小女子铭记于心。只是小女子孤身一人,不便久留!” 顾少钧从这温婉小意的话中,听见了一抹咬牙切齿的恨意。 见顾少钧并没有让路的意思,唐白拔下头上荷花金钗,双手托举奉上:“小小心意,不成敬意。劳烦公子让一让。” 就凭这个报答他? 太瞧不起人了吧。 顾少钧不屑的撇撇嘴,眼角突然瞥见她细嫩的手掌与手腕连接处擦出几道红色伤痕,皮已经翻开,血流些许。而女子脸上,却是一副根本不疼,毫无感知的模样。 有意思。 “小姐可认识一人?”顾少钧突兀问道,又立时住了口:“没事”。 他怎么问?问她是否认识肩上有纹绣的姑娘? 他那可是偷窥,非君子行径。 唐白一愣,随后恭敬温婉:“公子想问谁?”眨着狡黠的大眼睛:“若是我答上来,公子放我走吧。” 顾少钧更觉厌恶。 还没说事儿呢,就开始谈条件了。 若非当日他从窗户洞将此女的妖娆身段尽收眼底,娇斥厉喝听了个清楚,仅凭猜疑,大概真要以为这唐小姐,跟那位女子,有可能是同一人了。 毕竟那股子狡黠劲还是有点像的。 只是,那女人风情泼辣,这小姐小意老气。 怎么都不大可能重叠。 “请小姐回到马车里面去,你的未婚夫婿一会儿就来接你。”顾少钧将那日的香艳场面抛之脑后,公事公办:“在下与唐大人也算相识,小姐大可放心。” 唐白却站着没有动,神情倔强,眼神清冽:“若是我执意不回,公子是用马鞭再将我卷起来扔一次?” “……小姐说笑了。”顾少钧很是汗颜。方才情急之下,想不到合适的法子,但是心里,只想她留下。 “那就请公子让一下。”唐白声音清朗,如清风霁月。 顾少钧蛮横挡路,双手环胸,丝毫没听见她的话。 唐白怒从心起,左右环顾无人,突然压低声音道:“好狗不挡道!”随后露出一种偷袭得手的奸笑,靠近顾少钧嘟哝:“可见公子不是好狗!” 顾少钧一愣,没想到她突然说出这等粗鄙之言。来不及反驳,就看见了她的笑容。 只觉得她整个人如花苞沾了晨露,清雅中带着一丝灵动。 鼻尖因她靠近,沁入一股清泠幽香。 胸腔中一颗心如长了藤蔓,不知道要延生至哪里。 他又有些后悔方才跟花子俊说让退婚的话了,更后悔让花子俊找马车来接她。 他有一股子冲动,想拉她上马,带她走。 那面杨卓已经不耐烦:“哎我说这位小姐,你别不识好人心啊。若不是我们,你摔也摔死了。说不定摔不死,摔毁容……” 杨卓一开口,絮絮叨叨个没完。这絮叨将他的神智拉回,将冲动抑制。 唐白见他二人并没有要放走她的意思,瞧见远处花子俊已经到城门口搬了救兵来,又一步一瘸得慢慢踱回马车。 刚才还火辣的小美人变回温婉贤良,杨卓有些摸不着头脑:“为何她不回答我的话?” “可能……我比你帅吧。”一向在女人缘方面比他强太多的杨卓碰了冷钉子,顾少钧突然觉得心情大好:“她说她不爱跟长得丑的男人说话。” “幼稚!”杨卓气结,轻嗤表示对此谎言不屑:“你们刚才在说啥?” “我问她愿不愿意嫁给我。”顾少钧甚少开玩笑,更不会开这样的玩笑。此刻,他却忍不住,想说这样轻浮不羁的话。 “下流!”杨卓翻着白眼表示不屑:“她有那个书呆子,你有你的三公主!” 7五日后就成婚 “三公主不是我的。”顾少钧听见这个名字就头大:“谁喜欢谁拿去。反正我不要。惹不起我躲得起,你到时候要是敢拦我……”他举起马鞭做了一个甩的动作:“佛挡杀佛,神挡杀神!” 杨卓忍不住“哈哈哈”大笑起来,凑近了忙道:“小顾小顾,我开玩笑的不要生气嘛。不过这唐小姐温婉和煦,倒是跟三公主截然不同,原来你喜欢这种小意温柔的呀……” 露出一个暧昧不明的微笑。 顾少钧听见他用“温婉和煦”形容唐白,眼前便又浮现出那只张牙舞爪的毒蝎纹绣来,嘴角轻扬,心念漪动。 他这是怎么了,居然能对两个女人心猿意马?难道真如杨卓所说,他失心疯? 唐家的仆妇很快赶过来,抱着唐白左一个小姐又一个小姐的唤着,临末了,奶娘菊妈妈朝他二位行了个磕头大礼:“救命之恩,自当禀报家里大人夫人知道。” 花子俊讨好的驱马走在新马车一侧,对着里面的唐白道:“唐小姐,在下想问一下,您认不认识一位肩膀上绣着蝎子的小姑娘?额,约莫十五六岁,会功夫的……” “恕小女子平素出门少,并不认识这样的姑娘。”唐白马车里轻声道:“花公子缘何有此一问?与那女子,又是何渊源?” 花子俊被反将一军,不好说被人打的事情,悻悻的撇撇嘴。 马车里面却又传出黄莺般的声音:“花公子,你我婚约尚有两个月,你若是心系旁人,还来得及……” 花子俊浑身一哆嗦,更不敢答话,鞭打马屁股朝前去。 唐白撇撇嘴,揉搓手中的帕子:“胆小鬼,懦夫!” 唐府。 唐白由菊妈妈搀扶下来,四顾也没看见唐夫人。 待她迎出来时,眼眶红红的,似乎是又哭过一场。 唐白以为她是担忧,忙笑着:“呵呵,娘,我知道错了。我没事……” 出乎意料的,唐夫人并没有责骂她,反而遣散了周围的人,跟唐白一同过了二门,低声道:“婚期提前了,五日后就成婚!” “为何?”唐白浑身一震,惊疑呼问。 唐夫人难掩难过神色:“你大舅又来信了,说你外祖病重。只怕我要回去侍疾,一两个月来不及。你爹想,婚期提前了,我先准备你的婚礼,等你回门了,我就安安心心回去侍奉你的外祖……” “我不干!”唐白难得发小孩子脾气:“定好了两个月的!” “不干也得干!我已经与你花伯父说好了。”唐大人从外面走进来:“你外祖只怕没多少时日了,就想见见你母亲,怎么也不行?五日就五日,我已经命人备嫁妆了,你自己抓点紧!” 不容置喙的坚决! 唐白瞧着素日对自己疼爱有加的爹爹,如此疾言厉色,心中委屈,忍不住快步走回房间哭起来。 平常会来劝慰自己的娘亲,却一直到天黑也没来,由着她哭,由着她没吃晚饭。 看来他们是真的要自己快点出嫁了? 唐白抹抹眼泪,见阿竹担忧的望着她,努力笑笑。 也不知道那个该死的花大人今天来跟父亲母亲说了什么,一下子就把婚期提前了。 阿竹抱着从马车里收拾的包袱进来,问道:“小姐,收拾好的衣服都已经放回箱笼了,夫人的箱笼也在一起,您要不要亲自给夫人送去?” 她想给老爷夫人和小姐一个缓和矛盾的台阶下,故有此一问。 唐白负气般接过箱笼,起身往外走,不管怎么生气,他们都是爹娘,她都是女儿。 容不得她放肆! 箱笼没关紧,因为她力道大散开了,里面掉出一些衣服,还有沿途的路引,银票、首饰以及送给外祖父的礼物。 唐白蹲下身捡这些东西的时候,心里一愣,没有立时把箱笼还回去。 到底是什么原因,让爹娘同意把婚期提前了? 她翻翻黄历,发觉五日后并不是什么好日子。 大喜的日子都是算好的,贸然提前或者推后,有忌讳的。 爹爹就算了,身为武将,他一向大咧。可娘是书香门第教条下的闺秀,对这些最为在意。 若是仅仅因为要娘亲心无旁骛的照料外祖,那完全可以把婚期推后,再算一个好日子出来。甚至一年半载的,都没有问题。 一头雾水。 唐白托着腮帮子,一直想到凌晨,也没想出个所以然来。 一早,阿竹进来伺候梳洗,小声道:“小姐,花家带人来清点嫁妆了!” 女子出嫁前,嫁妆较多的人家,夫家会提前派中间人来清点,好安排库房安置和定下当日抬嫁妆的人。 嫁妆是匆忙之间准备的,婚期提前,唐府一日忙过一日,一日急切过一日。 唐白正在插金钗的手一滞,心思转圜了半响,才问:“老爷夫人怎样?” “不大高兴。嫁女儿嘛,失落是难免的。真是搞不懂,逼着你嫁的也是他们。”阿竹知道唐白不愿意嫁入花家,昨日看小姐被骂有些气愤,语气就有些不尊敬。 “阿竹!”唐白提高音量。 阿竹立时低下头不敢言语:“小姐,阿竹再不敢了。” 唐白点头,面色稍霁。整理了衣襟,直到半丝慌乱也没有,这才抬脚出去。 既然想不明白,那她就问个明白。 花老爷送走了花家管家,坐在大厅,瞧着出落得水灵大方的女儿,满意得点点头。 “爹爹,女儿想知道,为何要将婚期提前?既然是为外祖,大可以将婚期推后!”唐白不像以前那样依偎在唐大人身边撒娇,像是被呵斥过一次就生疏了般,正色发问。 “婚姻大事,岂容你做决定?”唐大人没想到是问这个,立时板了脸,一副“你就不该开口问”的模样。 唐夫人起身,将她拉到身边的椅子上坐下,对唐大人怒道:“孩子又没做错,你呵斥她做什么?” 转头拉着手对唐白道:“好孩子,这事儿本不该跟你一个未出阁的姑娘说,可事关你终生,还是告诉你罢。” 唐大人急切叫道:“夫人!”像是有什么天大的秘密一般,不能诉诸于口。 唐夫人冲他眨眨眼睛,道:“老爷放心,妾身有分寸。” 唐白一时之间,觉得二人有什密谋,达成共识了! 耳旁就听唐夫人道:“你的手帕交,慕容家的二闺女,你知道吗?” 唐白一听提到慕容宝儿,心下就了解了几分。果然,接下来唐夫人说的话她就不奇怪了:“娘听人嚼舌根,说慕容家的二闺女,喜欢花家少爷,甚至……甚至与他私相授受……”她尽量说的含蓄,免得太直白刺激到唐白:“娘便想,若是他二人真的两情相悦,那花公子就该对慕容小姐负责才是,定然会求了花老爷来咱们家退婚……” 8丢人现眼吗 所以怕她因为夫婿被抢丢人,才安排立刻成婚? 她还以为慕容宝儿与花子俊的事情瞒得密不透风呢,没想到早已经传开,大家心照不宣而已。 像是有一个黑点堵在脑海里,这理由乍听之下毫无破绽,可她就是直觉不对劲。 她的爹娘,不是这种不调查就听信一面之词的人,何况还是这种有伤风化的流言蜚语。更不是任由花家与慕容家还在不清不楚的情况下,就急急让女儿嫁过去当炮灰的老糊涂! 唐白想了一会儿,始终没想到哪里不对劲。 消息传出来也是有可能的,连她最开始胖揍花子俊,不也有一部分是为了慕容宝儿出气吗? 看出唐白眼里的犹疑,唐老爷正色道:“我知道你不愿意嫁给花少爷,可你是唐家的女儿,为了唐家的声誉,少不得要作出牺牲!” 是的,她怎么能忘记了,爹娘虽然疼爱她,可更珍惜唐家的名声。 为了不让别人议论唐家小姐还没过门就成为弃妇,如此慌慌张张的就将女儿推入火坑。 她嫁了,花子俊与慕容宝儿的绯闻就自行散了。 “为了堵住悠悠众口,加上恰好昨日花少爷为了救你,那可是拼劲全力了,可见他心里有你,两厢合宜。”唐夫人瞧着女儿难堪的模样,心都要碎了。 “女儿,你一向孝顺,听爹娘的话。花老爷与你父亲曾经是同窗,又一同管辖扬州多年,实在不好拂他的面子!”唐夫人忍着心痛劝道。 说到底,一个官位,一个声誉,就比她的终生幸福更重要。 而这两个,又是唇齿相依的关系。 “爹,这样贸然提前,大哥还能不能赶得回来?”唐白问。 大哥唐青在漠北参军,如今不过是千户长,说好她大婚那天回来的。 “不管他!”唐老爷听见她提大哥唐青,立时浑身颤抖,起身怒道:“你且顾少你自己。” 唐夫人黯然沉默,眼眶含泪。 “女儿知道了。”唐白起身行礼离开。 唐夫人眼含祈求,眼泪再也止不住的流下来:“老爷……” “你我既已做决定,就不要三心二意。”唐大人满脸沧桑之感:“再说,不管花家如何,只要女儿是明媒正娶,日后也不会将她如何。花涛此人,最是爱惜名声。若是去了山东,寄人篱下,还不知道日后你大哥给她找个什么婆家呢!” 唐夫人没有吭声。娘家大哥几番落第,心胸狭隘,斤斤计较,薄情寡义,这也是她同意让唐白速速出嫁的原因。 “可孩子不愿意。先前她不说,咱们就装聋作哑,当成不知道。可她说了,咱们还一意孤行,我这心里……”唐夫人性子软,说着说着就用帕子拭泪。 “就这样吧,这是她的命。”唐大人颓然无力:“看在咱们两家这多年的交情,花家再怎么样也不会亏待她。” 闺房。 唐白躺在床上,双眼无神的瞧着蚊帐顶上的莲花纹,像是祥云一般,缠缠绕绕,却又有章可循。 “阿竹。”唐白想好了,做下决定,小声叫道。 阿竹立时俯下身听她的命令。 “把昨日的包袱再收拾起来。”唐白在想,是不是从昨日一早,她驾车冲出城门时,逃离的心思就已经蓄势待发。 所以,跟爹爹争辩时,她没有竭斯底里大吵大闹据理力争以死相逼。 阿竹也看出她的心思,颤抖着声音:“小姐……”她停顿了一会儿:“路引和盘缠要拿吗?” 唐白知道阿竹忠心,不想瞒她,点了点头。 阿竹咬紧牙关,认真道:“我去大少爷房里拿几套男装来。” 身为女子,大门不能出二门不能迈的,真走在路上,不知道多少麻烦。 一夜没睡。 见阿竹还要将胭脂水粉珠宝首饰装进包袱里,唐白急忙制止:“不过一个多月就回来了。” 阿竹一想也是,去了外祖老爷家,又会有新的水粉和首饰,便老实放下,依依不舍的留了一小罐口脂。 清晨的曙光照到唐府大门上时,唐白拜别娘亲,拿出名帖,说是去慕容家参加诗会。 唐夫人虽不愿跟慕容家牵扯,可又怕唐白闷在家中转圜不开,到底是允了。 顺利到了慕容府,慕容宝儿听说是她来,急忙从三门内院往大门走:“快迎!” 这是一名娟秀弱质女子,体态婀娜,富有才学。 身后的丫头青儿不忿道:“说不来的,怎么又来了?” “唐姐姐能来是给我的面子,不可怠慢。”慕容宝儿轻斥青儿一声,叹口气:“我就怕她生的我气不愿意来。” 见着唐白未语泪先流,满腹委屈:“难为姐姐还肯来……” 唐白命阿竹将两只箱笼提着:“给你带的,先搁在你房里。” 慕容宝儿愈发感动,将头埋在她肩上:“唐姐姐……”作势又要哭。 唐白忙扶住了:“不是说姐妹们都来了?咱们去瞧瞧。别哭啦,让人瞧见以为我欺负你呢。” 慕容宝儿听见此话破涕为笑。 唐白不由得汗颜:若是知道这箱笼里的包袱是为逃走准备的,不知道慕容宝儿又该何等伤心得大哭一场。 慕容家的园子是扬州府数一数二的,亭台楼阁,小桥流水,名贵花卉,游廊雕塑……早就布置好。 一群到的早的小姐们嬉嬉笑笑,悬腕磨墨作诗。 “哎呀,唐小姐来了。”何珊珊笑着迎上来,瞧了瞧唐白头上唯一的一只荷花金钗,眼里露出不屑:“早先听说唐小姐推了今日诗会,还以为是自愧才疏学浅,不敢献丑呢。” 好话不说三句就开始讥讽,唐白一点也不意外,只是低头不吭声。 何珊珊就伸手去拔她的金钗:“不会作诗可要罚哦,就罚你这只金钗归我了!”笑嘻嘻的像是在开玩笑,手却极快的得逞。 “啪”的一声。 何珊珊捂着脸,上一秒刚得的金钗,下一秒已被唐白拿在手上重新插入发髻。 她难以置信,眼泪瞬间流下来:“你……你……唐白!”她气得说不出话来,败坏大叫。 “何二小姐是庶出,就别总出来丢人现眼。穷的没好东西戴,就别戴。光想着抢别人的算怎么回事呢?”唐白字字如刀,专揭人短,语气却很柔和:“仗着有几分诗才,就哄骗宝儿宴请你,你也好腆着脸来!” 9偏不要脸面 何珊珊怒极攻心,反手朝她抽去,被唐白狠狠扇掉,顿觉胳膊又是一阵痛。这个一向温和小意的女人,怎么突然这么大的手劲儿了? 何珊珊不解,周围跟唐白有过接触的女子们都不解。 唐白的母亲,是最讲规矩的。平素有了什么龋齿,都是以唐白道歉结束,别人拿了她什么东西,也是“算了算了”就真的算了。 时日一久,便知道这位是个听娘亲话,好欺负的。 园子里的姑娘们,何珊珊是身份最卑微的一个,若非唐白过来垫底,她还真找不到欺负的人。 许是被人轻视的感觉不好受,所以见唐白进来,何珊珊便迫不及待拿她开刀。 岂料,被人清算了! 慕容宝儿吓懵了,拉着唐白:“唐姐姐,有话好好说,别动手呀。” “何妹妹,你也真是的,唐家妹妹平素为人和善,你开玩笑也不分轻重。”便有另一位大家小姐徐书容走下来打圆场。 何珊珊是徐书容的跟屁虫,正捂着脸丢人找地缝呢,见救世主出手,忙带着哭腔:“徐姐姐明见……玩笑开重了也不能打人啊……” “你先别哭,唐伯母自然会为你做主的。”徐书容颇有胸襟气度,不卑不亢的说了这么一句,眼神挑衅的睃唐白一眼。 唐夫人奉行“人不犯我我不犯人,人若犯我我忍一次,人再犯我我再忍,人一直犯我我一直忍”的政策,且让唐白严格执行,在扬州全城有名。 听见要向娘亲告状,唐白嘴角抿起一丝微笑,走向徐书容:“徐姐姐不说我倒是忘记了,上次去我家,你拿了我一对白玉手镯呢。带了吗?还给我吧。” 徐书容窘得双颊通红,争辩道:“那是唐伯母见我喜欢送我的!唐白,你还要不要脸面?送人的东西还要回去?” “我偏不要脸面!”唐白轻声回她一句,摊开手:“还来!” “你……”一向大方镇定的徐书容吃瘪,急得说不出话,用眼神示意何珊珊帮忙。 何珊珊早被唐白一巴掌打懵,还指望徐书容救场,没料到这一位也败下阵来,遂低着头不吭声,打算把鞋面盯出一朵花儿来。 唐白心里冷笑:“何小姐怎么不吭声呢,你们姐妹一向情深呀。”她侧过头摸摸耳朵上的珍珠耳环:“上一次在庙会,你俩不是还手拉手撞我来的吗?哦,我记得还有一个……” 她眼神朝席上的姑娘们逡巡一圈,有欺负过她的就低下头去,也有行正坐端的昂首挺胸。 “你……”唐白素手一指:“楼七小姐。” 楼七小姐吓得一哆嗦,墨打翻在手边。 “去年中秋节,你踩我的裙摆,害我跌倒。”唐白靠近,忽而扑哧掩嘴一笑:“不过你不是故意的,我原谅你了!” 楼七小姐松了一口气,这才发觉双手都被墨沾黑了。 “不过……”唐白转过身体,对着另外一名锦衣华服的女子,突然喝道:“张雨薇!” 这是她第一次直呼其名。 张雨薇像是早就等着一般,并不起身,仍在席上端坐,蹙秀眉以示不悦:“如何?” 唐白一脚过去踹翻她身前的小桌,桌子攸地翻了一整个个儿,砰然倒地,墨汁毛笔纸砚摔了一地,几滴乌黑溅到张雨薇脸上,满面狼藉。 一旁忙有丫鬟拿帕子过来拭擦,又有一个挡在唐白身前:“唐小姐……” “让开!”张雨薇没想到她真的敢动手,一把推开丫鬟,将帕子夺过来扔掉,曳地华丽的裙摆扫过一团墨汁,她浑然不觉,径直走到唐白面前,明媚的大眼瞪着唐白:“凭你,敢打我?”她举起手来就朝唐白脸上扇去,一如既往,毫不留情。 唐白以前因她这种处变不惊嚣张霸道的气势,退让好几次。一是张家在扬州府是前三的世家大族,张家大房老爷官拜相国之尊,又是爹爹的老师,娘亲不欲与张家起冲突;二是,也因这一层关系,张雨薇的姐姐张雨晴曾与大哥唐青订亲,还未过门就病故,便有说是唐青命硬克死张雨晴。至此,唐家总觉得亏欠张家,百般忍让讨好。 今日既然已经出手,就再无什么可顾忌。听见张雨薇嚣张的质问,唐白毫不留情的举起手握住她细白的胳膊:“打你!我想了很久了!不过不是现在!” 她猛地一推,张雨薇跌坐在地上,气得浑身发抖。 “你上次对我母亲出言不逊,你还记得吗?”她一个小辈,大庭广众之下骂唐夫人“你养的好儿子克死了我姐,你个扫把星,诅咒你儿子不得好死!”,把唐夫人生生气病了一个月。 “你还教唆丫鬟推我入池塘!”那时她刚回扬州,不过十岁,她高烧三天三夜,差点儿小命玩完。 唐白从倒地不起的张雨薇裙摆上踩过去,看也不看面目扭曲的张雨薇,对已经潸然落泪,抖如蝉翼的慕容宝儿道:“对不起,扰了你的诗会了!” 张雨薇咬碎一口银牙,对丫鬟们嘶吼:“给我撕了她!”明艳的脸上凶狠恶毒,眼里熊熊怒火。 阿竹摆出格斗的架势,两脚将那两个丫鬟踢开,对唐白道:“小姐,时辰不早了。” 这是阿竹第一次人前显露功夫。 周围人都惊讶不已。 “嗯。”唐白笑笑,见慕容宝儿主持不了什么事了,大声道:“都散了吧。” 张雨薇勃然大怒:“叫家丁来,打死这个贱蹄子!”丫鬟们被阿竹的身手惊吓到,加上又是在慕容府,一时不敢妄动。 唐白见状,轻蔑一笑,回眸对张雨薇冷声:“若是你敢去我家里告状,我就能夜里进你闺房,划花你的脸!” 张雨薇闻言大怒喝吼:“你敢!” “如何?”唐白将她的处变不惊还给她,也将她的仗势欺人还给她,眯起双眸,眼睛瞧着她狼狈不堪,掩嘴一笑:“你说我敢不敢?” 张雨薇顿觉得脸颊火辣辣的红起来,咬紧下唇,眼球火红,到底没吭声。 唐白调皮的冲她眨眼笑笑,带着阿竹,提着包袱,头也不回的朝二门走去。 慕容府她来得多了,轻车熟路,不需引导。 留下园子里面的姑娘们惊魂未定,面面相觑,一片狼藉。 唐白走到二门,早有机灵的看门丫鬟开门。唐白从怀中摸出一只新绣好的丝帕递给那丫鬟:“这是你们小姐以前瞧着喜欢,问我要的。如今我送与她,当作今日的赔罪。”那丫鬟瞧了半天,隐约看出来是几行字,摆的整整齐齐,约莫是什么诗一类的,忙给慕容宝儿送去。 慕容家紧挨着月亮大街,这里是扬州府最热闹的早市。 唐白与阿竹戴上帷帽,拐进月亮大街最头里的一家客栈,要了一间上房,付了两日的房钱。 10小姐,有鬼 住进去后换了男装,脸上用水粉混着炭末擦黑,眉毛画粗,胸脯束紧,耳环和头饰取下,将头发竖起,再带上帽子,主仆二人互相检查了好几遍,这才将银票缝进衣角,碎银子装进荷包。 还不到晌午,主仆二人已经出了扬州府的城门。 “傍晚走到石桥镇,找个客栈投宿。”赶了半天的路,唐白瞧了瞧太阳的方位,吃了一口馒头,喝了两口水:“脚程有些紧,不过这样避免在野外留宿。” “奴婢脚力够的。”阿竹咬一口馒头,咕嘟嘟喝了几口水,问道:“咱们跑了,花家和张家要是为难老爷夫人可怎么办?” “啧啧,几个馒头就把你噎傻了。”唐白感慨:“花老爷官大还是我爹官大?他敢!” 复又说道:“别人我不知道,只怕那花子俊是满心欢喜的,他本就不想娶我,只是不敢违拗花老爷。如今我跑了,他若是不趁机娶了宝儿,我下次见面便要再打他一顿,将口水吐在他脸上,再骂一句‘怂货’”! 阿竹收拾好行囊,擦擦脸上的馒头屑,嘟哝道:“花少爷除了自诩风流喝点花酒外,长得一表人才,诗文词画都不错,小姐为何看不上?宝儿小姐想要还得不到呢……依奴婢说……” “说什么说!”唐白不想提这茬,双手从地上抹了灰,往阿竹脸上擦去,惹得她惊呼。 片刻后笑着道:“奴婢忘记乔装了。”擦馒头屑擦过头,阳光下,阿竹露出白玉一般的肌肤,连细细的绒毛都看得见。 “小姐,你擦成这样,老爷夫人都认不出你来。”阿竹捂嘴笑。 “认出来还不把咱们抓回去?”唐白笑笑:“就是要躲着他们。你看这城外的风光多好。” “奴婢早就看出来了,小姐就是心野!”阿竹笑,黑黑的脸上露出白牙。 装扮停当,主仆二人又沿着官道走。 唐白用手指头丈量着地图,心算了一会儿,对阿竹说道:“打起精神,还有五里路就到了。我估摸着穿过树林就是。” 阿竹闻言立时昂首挺胸来了劲,大踏步往前走去。 唐白突然脚下一滞,拉住阿竹,低声道:“有人跟着我们!” 鬼鬼祟祟的,不像是家里派来的人。 阿竹立时要回头,被唐白拦住,两个人站定,阿竹得了授意,大声喝道:“是谁!” 身后就嘻嘻哈哈出来几个小地痞,穿着粗布衣裳,歪着嘴角咧着牙:“哥们儿借点银子花花。” 唐白见他们一共有五人,衣裳虽破却干净,脚上的鞋也不曾沾泥土,笑了一下,压粗了声音:“几位从城里跟出来,走累了吧,吃饭了没有?” 大概是想进了树林里深处再动手,没想到被她们提前发觉。 其中一位额头上有颗黑痣的大嗓门叫嚷:“这小哥怪聪明的。行了,别套近乎,包袱交出来,让你们走!” 阿竹将包袱捆紧在后背上,斜眼见唐白点头,一声厉喝,突然飞身而起,朝着黑痣冲过去,一胳膊肘就将他拐翻在地。 随后左右勾拳朝另外两个瘦小些的打过去,再折回头过肩摔倒一个男的。 不过刹那间,四个男人便躺在地上哼哼唧唧不住叫疼。 最后一个男的身形灵活,跳起来避开阿竹的扫堂腿,随后拳头朝着阿竹的脸挥舞过来,倒是有些武艺,跟阿竹过了十来招。 那几个先被打倒的混混又起身围攻阿竹,一阵混战。 待最后一个被阿竹一脚踹在心窝,往后“噗通”一声仰倒,唐白这才放心得拍拍手,凶狠道:“若是再跟来,就不是揍一下这么简单!” 她拔出靴筒里的匕首,朝黑痣作出一个“杀”的手势,把黑痣吓得一哆嗦。 只是这一耽搁,刚走进密林深处时,天就黑了。 阿竹拉着唐白,将火折子吹燃,瞧着官道还很平坦,松了口气,快步如飞。 只听耳后嗖嗖嗖几声凌空响,像是有利箭贴着后脑勺飞过去一般,阿竹立时将火折子一抛,吓得魂不附体,哆哆嗦嗦:“小姐,是不是有鬼?” 唐白顾不上取笑她,静下心来猫着腰,又听见几声箭矢射出的声音,忙拉着阿竹扑在道路旁的地沟里,脸和胸口都紧紧贴着地面,屏住呼吸,一动也不敢动。 火折子在地上燃了一小下,很快熄灭,整个密林陷入一片黑暗之中。 幽静的空气中,不止是射箭的声音,还有冷兵器相交的哐当,急促奔跑的脚步,偶尔有男声惊呼和惨叫。 听声音,大概在她们左手边不远处,比官道两旁更加茂密的林子里。 阿竹手心里全是汗,唐白捏了捏,示意她安心。 不知道谁在这黑暗里打斗。 真倒霉。 唐白只觉得嘴里脸上都是灰,那边的打斗却越来越激烈,没有停歇的意思。 不知道阿竹哆嗦了多久,打斗声渐熄,又听见官道前方有马奔驰和嘶鸣,渐行渐远,直到声音完全消失。 唐白这才拉了阿竹起来,屏气凝神听了好一会儿,放下心来:“赶路吧,慢些走。” 阿竹脸上泪痕未干,沾着泥土黏糊糊的难受,她又掏出一个火折子,正要吹燃,被唐白一把抓过来:“保持警惕。” 阿竹点点头,两个人摸索着往前去。 好在官道平坦无碍,眼睛适应了黑暗,倒也还能看清个三五分。 待走了大半个时辰,快出密林时,忽闻一大片乌鸦在头顶斜上方“呱呱”乱叫,扑棱着翅膀圈绕着飞,吓得阿竹又是一哆嗦:“小姐,有鬼!” 阿竹什么都不怕,就怕这些怪力乱神。 唐白挽着她的胳膊,发觉乌鸦盘旋的地方很高,过去摸了摸,安慰道:“不要紧,是一棵很高的大树,想来那些乌鸦歇在上面的。” 话音刚落,只觉得头顶上一阵凌厉的风,唐白暗道一声“不妙”,飞速跳开,只是黑暗中不能视物,到底不如平素敏捷,被一尊厚重之物从上面砸下来。 因她跳的快,没有砸个正着,只斜斜压疼了半边身子。 “鬼呀!”阿竹终于忍不住崩溃大叫,被唐白呵斥:“别叫,是个人,还热乎着呢。” 她伸手一摸,就摸到热乎乎的液体。 好一会儿才反应过来是什么,又摸了几下,对惊魂未定的阿竹道:“吹火折子。” 阿竹惊愕:“不怕坏人被引来吗?” 11救不活了 唐白怒道:“你刚才大叫都没能引来……” “是哦,小姐。”阿竹不好意思的吐吐舌头,恨自己没脑子,从怀里掏出火折子,往唐白所在地探去。 唐白努力将此人从身上翻过去,拍拍压疼的腿,对阿竹道:“看他哪里受伤了?” 阿竹只怕鬼,不怕人,过去仔细端详了半天,回道:“后背有两支箭,已经折断了。胳膊上有三处刀伤,大腿也是,腹部还有一处,肩头有一处……”她瞧向唐白:“流了好多血,救不活了吧。” “那也要试试。”唐白喘着气,这人有些重,压得她胸闷:“见死不救,你不怕他变成鬼来找你?” 阿竹闻言又是一哆嗦,用细细的指尖挑起他的衣裳,发觉有几处伤口还在流血,忙拿出帕子按住,又手忙脚乱翻包袱里的伤药。 唐白歇够了过来帮手,举着火折子照到那人脸上,却莫名觉得有些熟悉。 再细看几眼,嘿,这不是那身份显赫,连花子俊都老老实实答话的尊贵人么? 犹豫了许久,才一咬牙伸手拉阿竹:“走吧,救不活了。” 阿竹狐疑地瞧着唐白前后不一的行径,犹豫着道:“若是他死了,变成鬼来找咱们?” 话音未落,胳膊就被一只热乎乎的手抓住,寂静的黑夜里声音微弱却清晰:“救……救我……” 阿竹带着哀求看向唐白。 唐白到底不忍心,回身将他扶起靠在粗壮的树干上,拿出水壶里的水往他嘴上沾了沾,又配合阿竹给他上了药,在他耳边问道:“能不能走?” 留在这里,若是被杀手发现,他们三个都得死。 那人艰难地点点头,阿竹和唐白便一左一右驾着,沿着官道,几乎是拖着出了林子。 “往左……”分岔路口,那人低声闷哼。 唐白见跟自己路程一致,也不犹豫,与阿竹又拖了近一个时辰,才找到她预想的客栈。 两个人都累得大汗淋漓,气喘吁吁。 那人却软面条一般挂在她二人身上,离不得手。 唐白暗恨自己心软,正要举手敲客栈的门。 被那人一把握住,轻飘飘的没有什么力量,却能感受到他的坚决:“……不……不能……”气若游丝。 唐白也明白过来,跟阿竹围着客栈绕了一圈,发觉后面是一道破败的泥墙,靠墙的是柴房和马厩,便一个抬一个拖,费尽力气弄了他进去,扔在了柴火草堆里。 又从包袱里拿出干净衣裳,把身上现存的血迹衣裳裹得密不透风,这才去前面敲门。 客栈老板睡眼熊松,见是两个身形削瘦,风尘仆仆的小哥,笑着迎了进来。 安排好客房,小二又送了热水,唐白想了一下,要了一些笔墨纸砚。 两个人这才解了一身乏,美美洗了一个澡,胡乱吃了东西。 阿竹卖力的用洗澡水洗带血的衣裳,洗完后将唐白磨出的墨汁倒进水里,浅红色遇黑色,一下子就变得蓝不蓝绿不绿的。 唐白不放心,又加了墨汁进去,直到完全看不出来颜色,才放在屋内。 脱了鞋子倒头就睡。 阿竹不敢同睡,在脚踏上铺了地席,辗转反侧。 唐白嘟哝道:“睡不着就上来,我什么时候跟你恪守过主仆之礼?” 阿竹期期艾艾:“奴婢是在想后院的那个人……” “不许想。”唐白一骨碌翻身起来,冲着阿竹认真道:“我知道你心地良善,不忍心见死不救。可我明白告诉你,他身份不简单,暗杀他的人更是不简单,咱们千万别趟这浑水。万一被人抓住,别说咱们两个,就是唐家,我爹我娘,都可能会受牵连。” 阿竹吓了一跳,没想到是这个结果,忙将头捂在被子里,双手合十念叨:“见怪莫怪,见怪莫怪。好汉,我们把你带到这里,已经仁至义尽,仁至义尽……生死有命,富贵在天……你是个有造化的人……” 唐白听她念得心烦意乱,瞪着眼睛望着床顶发呆。 她一没有主意就会这么做。 阿竹还在念:“菩萨保佑,冤有头债有主,谁伤的你去找谁……”就听耳边唐白起身,一脚踢在她被子上:“起来!去问小二要点粥。” 冤有头债有主。 那有恩也该报答。 天色已经蒙蒙亮。 主仆二人猫着腰绕到后院,那人气息奄奄的倒在柴火堆里。唐白端着油灯,看阿竹为他重新上药包扎,又把粥喂了几口。 有了食物就有了精神,那人吃了几口后慢慢睁开双眼,带着警惕望着她二人,发觉不认识后,又闭上眼睛昏睡过去。 阿竹灌不进去,对唐白道:“不然我们带他回客房?” “然后把地上拖得满是血迹?”唐白撇撇嘴,暗道阿竹真是个没脑筋的冲动派。 她举着油灯满院子走了一圈,在独轮车上发现几个破麻袋,便取了下来将那人裹住,冲阿竹道:“去把包袱拿来,咱们这就走。” 阿竹领命。 两个人艰难的将那人从后院破墙处挪出去,扔在墙根,用麻袋罩好。去前面找老板退房,多花了一百文钱,买了那辆独轮车。 “今日本来要走到高邮县。”唐白看了地图,跟几个赶早路的老乡打听行程,得出结论:“带着他估计是不行了,只能先到这个田庄去投宿。” 阿竹推着独轮车,上面躺着一个看起来气息全无,身上盖着麻袋的人,对询问的人说家人病重,赶去高邮县寻医救治。 高邮县自然要比这个小镇子医疗条件好,路人不疑,纷纷退让,还有几个朴实的,见她二人身板太瘦,帮忙推了一段路。 有衙差骑马从身后飞奔而过,唐白和阿竹推着车让到两旁的低沟里,垂着头。 中午的日头很毒,唐白给那人喂了水,又给他扇凉风,检查伤口——怕化脓。 一路走一路歇,傍晚已经赶到田镇,找了一户农家。 有了独轮车和麻袋,伤口也不再渗血,用新衣服把人先盖住,倒是很容易得了农户信任,给了银子住进了厢房。 “还是把这身血迹斑斑的衣服换下来吧。”唐白考虑了一下:“会方便些。” 12把他丢了吧 “哎。”阿竹闭着眼睛,将他的腰带先解下来。 重新给那人换了药,他神智清醒许多,对着唐白和阿竹呵斥:“……离远点……。”自己努力慢慢的费尽力气,挪到角落。 那人像是没听见一般,耗费了力气又昏睡过去。 唐白看着他的腰带,一指宽的腰带侧面,一块亮闪闪的金牌镶在里面。她犹豫了一下捡起来,用牙齿咬咬,又看看上面写的“赖造督密卫”的小字,正中间是一个大大的令。 “明日替他多交三日的房钱,我们赶路。”唐白将腰带整个扔在那人身上:“恶心透顶。” 督密院是朝廷设立的监察机构,偶尔听爹爹讲过他们的严苛与酷刑。 阿竹有些不忍:“他的伤口还要换药……若是让人察觉,会不会……” “阿竹。”唐白不想再隐瞒,指着那腰牌对阿竹苦口婆心:“这人我认识,不是皇亲贵胄就是朝廷高官,如今你也看见令牌了——督密院的人。刺杀朝廷命官是死罪,当满门抄斩。” 阿竹明白其中的厉害关系,低着头喃喃道:“可奴婢总有些不忍心。” “若非于心不忍,我也不会带他上路。”唐白劝慰:“若是他死得时候跟我们一起,那我们就再也说不清楚了。” “可若是他被追杀的人捉回去!”阿竹眼中含泪:“小姐。”声音里带着哀求。 “若是那些人有本事抓他回去,咱们带着他,就更麻烦。”唐白一开始就想到这个可能性,对阿竹说:“要是被认出来,那个幕后主使,会放过我们吗?要么杀了我们灭口,要么,栽赃嫁祸!他在离扬州府不远的密林被人追杀,说明杀他之人的势力在扬州府。我爹是扬州府总兵,他出了事,我爹难辞其咎,何必惹得一身骚?爹爹势必要被牵连进来。” 听到小姐提老爷夫人,阿竹这才明白事态比她想的还要严重,下了决心一般:“小姐,我听你的。” 没瞧见被安置在最远处墙根的男人,睁开眼睛瞧了一下,旋即又无力的闭上。 一夜好眠。 唐白伸个懒腰,准备翻身眯瞪一会儿,耳旁传来阿竹的惊呼:“小姐,那人不见了!” 阿竹是早上醒来准备替他换药时发觉的。 唐白忙起来瞧,又看了看痕迹,走向厢房的门,道:“在外头呢。”那人不知道何时自己扶着墙站起身,慢慢爬出来,想必是累了没力气,刚爬出门就倚在门槛上大喘气。 “小姐。”阿竹叫了一声,用口型问道:“还丢不丢?” 唐白静默不语。 他大概是听见她们对话,想自己离开的。 唐白有些内疚。 农户一家已经去田里干活了,灶上给她们温着稀饭和小菜。唐白和阿竹用了,又喂那人用了些。 重新给他换了药,阿竹很是高兴:“伤口慢慢浅了。这几处深的地方也不流血了。” 却不敢再说带着他的话。 唐白过来瞧了伤口,半响才做了决定道:“在这里休整一天。”若是有人追来,就撇清关系先自保。若是没人追,就姑且带着他。 唐白用匕首把他腰带上镶嵌的督密院的金牌先撬了下来,放在包袱里面收好。 翌日一早,阿竹跟农户将那人抬上独轮车,又要了一根麻绳,将车把手拴好背在肩上省力。 农户赚了银子挺高兴:“两位小哥,祝你们大哥寻得良医,早日康复。”又跟媳妇感慨这三兄弟感情深,出手大方,就是都长得太黑了点。 阿竹这一天没洗脸,憋得慌,经过一条小溪流,哀求似的瞧着唐白。 “他快醒了。”唐白只说这么一句。她其实也脏得受不了了,强自忍耐。 阿竹悻悻的用布巾将脸裹上,将那人拖到一大棵树荫下歇息,自己掰着干粮吃。 远处有马驰过,嘶鸣着朝她们的方向疾驰而来。 阿竹吓了一跳,唐白立时警觉的起身,四处望有没有藏身之地。 片刻后下令:“上树!”这人当初能躲过追杀,也是靠上树。 阿竹想,上树是个好办法,可是怎么上啊。 听了唐白几句话,阿竹几步攀爬上去,将栓车的麻绳从粗壮的树干上垂下来,唐白将它紧紧绑着那人的腰身,阿竹纵身一跃,使足了力气,一下一上,将那人吊上去拉紧,又爬上去用绳子将人捆紧在树干上,拉了些树枝树叶遮住,跳了下来。 刚做完这一切,几匹快马驮着几个男人奔过来,冲他二人瞧了许久,问道:“可有瞧见什么可疑的人?” 阿竹低头不敢对视,压粗声音:“未曾。” 为首的男人用马鞭挑了挑她们的独轮车和麻袋,看看她们的装扮,疑惑道:“这是做什么用?”她二人穿着唐家大哥的衣裳,上好的料子,跟这车非常不搭。 唐白也低着头,压粗声音道:“小的们要赶去高邮县喝亲戚家的喜酒,昨日投宿农家,我将脚扭了,小的弟弟用独轮车推的我。”她说着一瘸一拐往前走了两步,用手一指:“就在前面不远处。” 身后一人便道:“快走吧,别在这等无关紧要的人身上耽搁。先前咱们脚程快,怕是追超过了。现在折回来还要细细寻找,没时间啰嗦。” 为首之人听了点头,一群人又打马扬鞭离去。 阿竹额头上脑门上全是汗,倚着树干坐下来,喘着粗气。 唐白抬头望去,那人不知何时睁开了眼睛,深邃幽暗的瞧着她的眼眸深处,屏气凝神,紧抿薄唇,直勾勾的甚是骇人。 他身上的伤口因为这一折腾,有些长好的迸裂开来,又渗出很多血迹。 唐白沿着溪流看了一会,又打开地图瞧了许久,对阿竹道:“我们要放弃官道了。” 那些人明明白白是在寻人,不管是不是寻他,定会沿着官道仔细搜查,等他们问到农户家,若是农户照实说了,就立即会追过来。 阿竹也明白其中利害,点点头,连干粮都顾不得吃,一应收了起来,将那人放下,用独轮车推了,渡过小溪流,往树林深处走去。 树林与官道是平行的,只不过挨着大路,因此人迹罕至,全是及腿深的灌木和荆棘。 唐白在前面用匕首开路,阿竹跟在后面推独轮车,走得甚是艰难。 不多时,身上的衣衫和包袱都被割破了。 阿竹咬紧牙关,一步深一步浅,艰难前行。 夜幕降临,也没走出树林,反而听不远处有野兽忽高忽低的叫声。 撕了些干粮裹腹,又将手上和脚上细碎的伤口上了药,主仆二人割了一些艾草铺了一个圈。 这才选了一处深草窝躺下,将独轮车隔在中间,再垫上麻袋在对面安置了那人。 唐白低声道:“他伤势明显好转,不会死了。” 13好东西都拿来 阿竹点点头:“不枉我们救他一场。” 唐白撇过头,隔着独轮车身的空隙,借着清冷的月光,瞧见他胸口起伏,呼吸均匀。 她忽而说道:“也不知道爹和娘怎么样了?唐家会不会被花家责难?今天是花家迎亲的日子,唐府只怕彻底成了扬州城的笑话。” 阿竹听见她这样惆怅,一时忘记了,下意识就直呼小姐:“……是后悔了吗?” “睡吧。”唐白摇摇头,不再说话。 阿竹道:“小姐,我睡不着,若是有野兽,艾草能挡得住吗?” 唐白道:“这里紧挨着官道,虽然走得人少,但是附近住的和经过的人多,野兽不至于到这种林子来,多是一些小家伙,你能处理得了。” 阿竹这才放心睡了。 果然,夜里除了偶尔小动物跑过来跑过去,又因为艾草气味刺鼻不敢靠近之外,倒是安稳。 只是行路太过艰难,月亮升太阳起,饶是唐白留了心眼,在经过处用细布条做了记号,却仍旧是花了两天还没绕出去。 阿竹望着自己和唐白的褴褛衣衫,忍不住鼻子一酸哭了出来:“小姐,都是奴婢不好,都怪奴婢心软,带着这个累赘……”干粮也要不够吃了。 唐白也没想到会迷路,她以为,只要从林子里盯着官道的方向,沿着走,定然不会错。地图上这片林子就是跟小溪流差不多长,溪流汇集处有一座桥,过了桥就出了林子,再横着走就回到官道上了。 她进来时算过脚程,两天足以。 如今溪流声没听见了,官道也再望不见。触目所及,全是郁郁葱葱的一人环抱不过来的大树和长长的藤蔓。 耳旁传来一声低吟:“往西南方走。” 阿竹半信半疑的听了,含泪瞧着唐白。 唐白想了想,抬脚往西南方走去。她与阿竹二人眼前都是树啊藤啊蔓啊,长得一个样子,看晕了都。这人躺着,头脑清明,双目紧闭,应该比她们更好感应方向。 果然,沿着西南方走了半天,耳边又响起潺潺流水声,宛如天籁。 阿竹指着远处一条白练,惊喜叫道:“小姐,是官道!” 唐白瞪她一眼,指指独轮车上躺着的人,示意他能听得见了。 阿竹忙吐吐舌头,不再说话。 待到天色擦黑,终于看见了地图上画的木桥,吱呀呀过了,绕回官道上,两个人累的直喘气。 一直休息到天黑定了,唐白才勉强打起精神:“前面有灯火,想来是田庄,咱们去借宿,争取明日到高邮县。” 本来一日的脚程,因为带了一个伤患,足足花了四日,唐白心疼时间。 那人大部分时间还是睡着,并不理会外间烦杂。 待敲开一家门户说明来意,田庄人掀开麻袋看了看,才道:“你们两兄弟,倒是比你们姐姐还要清秀一些。” 阿竹与唐白忍俊不禁。 怕借宿的农户被追杀的人盘问走漏风声,唐白给那人脸上用口脂充作胭脂,又用匕首割了刘海梳了发髻,换上了女子的衣衫,就是小了点紧了点——这是她们打算到了山东府认亲的时候穿的。 吃了晚饭,唐白便和主人家套近乎,说起路上遇到的事情。 “哦,你说那一伙人啊,在咱们村子里盘旋了两天走了,再没回来过。”男人拍拍胸脯:“原来小哥你也遇到过,真是吓死人了,骑着大马带着刀,恶狠狠的。” 唐白听完放下心来,阿竹去后院打水洗衣服,她便回房清点行李。 偶听闷哼一声,唐白端着油灯过去查看,瞧见他一脸女装,忍不住捂着嘴笑起来。 那人抬起眼皮睃她一下,不明白她为何发笑,嘴唇动了动想说什么,最终没有说出口。 他这一动,让唐白发觉他唇上的胡渣冒出,好在是夜里,主人家没有察觉。等到了白天,说不定会穿帮。 思及此,便从靴筒中拔出匕首,将他立起来靠在墙根,用手托着他的下巴,慢慢刮起来。 顾少钧只感觉一只温温的掌心在下颌处,唇上有冰凉的触感。他攸地睁开眼睛,警觉地举起胳膊一把掐在她的脖子处,用足力气,手背青筋爆出,表情凶狠。 脖子上的力道并不大,唐白知道他还是很虚弱,在他耳边轻声道:“你别慌,我给你化了女装,现在刮胡子。” 声音脆脆的没有掩饰,气息灼热的扑在他脖子上,酥酥麻麻的。 顾少钧瞬间松开手,无力地垂在身侧。只眯起双眸,看面前黑炭一样的清秀小伙,蹲在身前一下一下的用手按住他的脸,匕首轻轻剐蹭。 她清香的呼吸在他鼻尖,带着些许汗味。额头饱满光洁,除了黑乎乎的一团灰。 认真做事时她的眸子是亮的,带着一丝狡黠的光芒。嘴唇轻抿,低头颔首,全神贯注。 因着细致,圆润微翘的鼻头沁出些许汗珠。 他喉头一紧,心潮起伏,想伸出舌头将那晶莹剔透的珠子舔去。却又暗恨自己,怎能生出如此无耻猥琐的心思。 阿竹端着木盆进来,瞧见此情此景吓了一跳,惊呼:“小姐,男女授受不亲!” “事急从权。”唐白将剃了一半的胡渣给阿竹看:“若是被识破就完蛋了。” “那也不能是小姐动手。”阿竹接过匕首:“这种粗活还是奴婢来做吧。” 唐白蹲了半天也有些累,由阿竹接手,她去洗漱。 顾少钧闭上双眸。 幽静的夜间,瓷器突然破碎的尖锐将阿竹惊坐起来。 唐白也披上衣衫。就见眼前一盏油灯,晦暗不定地跳跃着,映着农户家两夫妻狰狞的脸。 男人挽着袖子,露出粗壮的胳膊,正在翻她们放在桌上的包袱,女人拎着一件鹅黄色杭绸衣衫,眼露贪婪。 见她二人醒来,男人将油灯举起,抓住桌上的柴刀走过来,面上露出怀疑:“两位小哥出门还带女装啊。” “哦……”唐白笑笑:“那是给新娘子添妆用的。” 男人“呵呵”笑着,从怀里掏出一块金令牌:“这是什么?”他冲唐白一吼:“把字念来听!” 唐白见他不识字,淡定些,摇头:“路上捡的,大哥若是喜欢就拿去!” 男人怀疑的望着她,见包袱里不过一些碎银子,与这面金牌格格不入,收了怀疑,将金牌重放入怀里,笑嘻嘻的用刀指着阿竹:“好东西都拿出来。” 14给大哥送艳福 他脸上虽笑着,眼里却带着惧意和杀意。女人已经走到顾少钧旁边,手里握着一把菜刀。 她道这二人为何敢动手呢,却原来有些小聪明,早就想好了抓伤患为人质。 唐白笑着看了那男人好一会,才装出一副很是识时务的模样:“此去高邮县不远,要不了多少盘缠,所以带得不多。倒是这几件衣裳,穿在身上太过招摇,想跟您换一些粗布衫,路上也稳妥些。” 女人眼里就露出欣喜,没想到夜里偷窃被识破后,居然主动要求换衣裳,忙不迭地答应:“好,好。”他夫妻二人虽有些贼心,到底不是惯常的买卖,多少有些害怕和心虚。 女人又真的带着些好心说道:“咱们后面山上有一伙子土匪,打家劫舍,心狠手辣着呢。” 男人没料到唐白这样好说话,多一事不如少一事,当下答应。又狐疑道:“你们不会报官吗?” “大哥说哪里话,分明是我主动要换的,报什么官?”唐白和善的笑着:“再说我大姐不还在你们手上吗?哪里敢!” 遂主动下床,将几套绸布衣衫拿出来,换了四套粗布衫。 天色一亮,三人就被赶出农户,扔在田间小道上。 阿竹清点了包袱,又摸摸中衣夹层里的银票,愤愤骂道:“都说田庄人淳朴心善,我瞧着也未必。”借宿时专门捡夫妻有孩子的家庭,没想到还是中招。 唐白劝道:“多一事不如少一事,这衣服也的确更适合赶路。”只是强龙压不过地头蛇,碎银子不多,没必要为了几件衣裳多生事端。 “奴婢知道这些道理。”阿竹念叨:“只是那套鹅黄色的,小姐您多喜欢呀,合到现在,也穿不过三次。” “就当破财消灾了。”唐白也有些肉疼。那套衣裙是扬州府有名的绣娘花了一月功夫才绣完,她很是爱惜。 竖着耳朵听她二人讲话的顾少钧,微微蹙眉不悦。 这一日走得尤为艰难,相比于在密林里穿梭的迷茫和不安,没有干粮和银两更可怕。 碎银子被农户拿走,银票不能用,仓促被赶出来,才发觉除了那几件破衣裳,什么都没带。 阿竹推着独轮车走得疲累不堪,车身一歪,顾少钧从车上滚落,阿竹看也不看他一眼,坐在地上直喘气。 唐白瞥见阿竹脚踝处肿起来,胳膊也是青红的,知道她这几天推一个一百多斤的大男人使了蛮力,加上独轮车全靠两条胳膊平衡,愈发难撑。 若非阿竹有功夫底子,她也帮忙扶着推,一路走得慢,只怕阿竹早就倒下了。 眼下又累又饿,周围都是农田,并无成熟的可食之物。 唐白喘着气歇下来,听阿竹道:“小姐,我是不成了,带着这人,没到山东,我可要累死了。”阿竹累起来,连奴婢也忘了自称。 “他伤口在结痂,按理说人早该醒了的。”阿竹歇够了起来翻看,嘀咕道:“都好几天了,还是昏沉昏睡的。” “许是伤及脏腑,外面瞧不出来。”唐白猜测,她也觉得这样一直昏迷不应该,但是他的样子又不像装的,是在慢慢好转,有时候能说话,有时候能睁眼。 只是睁眼的时候,眼神总是浓烈而探究,灼灼的望着,深邃得让她无所适从。 “我去找些吃的喝的。”阿竹抱怨归抱怨,到底不忍心将他丢下不管,拖着那人挪了个舒服点的位置,叮嘱唐白不要乱走动,一定等她回来。 只是前一刻还艳阳高照的天空,阿竹走后不久就轰隆隆打起雷。 唐白浑身一惊,急忙拖着那人找避雨的地方。 只是荒野四顾,除了远处有一圈泥墙,盖着一些茅草,简陋破败,想来是农人歇脚避毒日头的,再无其他。 “能走吗?”她试着将人弄到独轮车上去,却不像阿竹做粗活练出来的臂力,不得其法。 只能弃车了。 “嗯。”那人闷哼一声,顺从地将胳膊搭在她肩上。 唐白将独轮车把手对着那道墙,挎着包袱扶着他,慢慢往前行。 他大腿之前有受伤,碍于男女之别,阿竹闭着眼睛往伤口上倒了一些伤药就没再管,愈合得比胳膊和肩膀处慢。 如此花了近三倍的时间,等她二人靠近泥墙寸瓦时,雨早已经下起来,衣裳已湿了一半。 倚着墙根坐下,唐白大口喘气,顾不上那人一头栽倒在地上,脸朝下昏迷。 外头已经噼里啪啦雨水倾盆而下。 “个老子啷个突然下这么大的雨。”一声粗亮的嗓门吼着进了泥墙,见里面已经有人不由得一愣,随后冲身后招手:“不得紧,是两个年轻人。” 唐白往墙上贴了贴,头上的雨不断漏下来,打湿她的毡帽和脸颊。涂的黑炭被一点一点洗掉。 “老子当是个哥儿,没料到是个小女娃,漂亮得紧。”粗嗓门吼叫着笑起来,身后跟着进来的四五个汉子也笑。 “老大,这个也漂亮。”一个寸头汉子扑过去瞧了瞧顾少钧,又翻了翻他们的包袱,见什么都没有,不由得失望。 抬起头看着唐白“嘿嘿”奸笑着:“老子当为啥子要下雨,原是给大哥送艳福来了!” 又是一阵不怀好意的哄堂大笑。 唐白悄悄摸住靴筒里的匕首。 粗嗓门想来就是土匪头子,闻言朝寸头汉子的头顶扇了一耳光,却无恶意,嬉笑着:“就你小子鬼主意多。捆起来,带回山上去!” 说完突然想到什么,大手一挥,无奈沮丧:“算了,你们嫂子厉害……哎,可惜了白送上门的美人儿喽……” “这有什么!”寸头汉子嘻嘻笑着:“下这么大雨,闲着也是闲着,不如就地把事儿办了……” 唐白听得耳朵嗡嗡作响,一阵胆寒——光天化日居然敢这样淫邪,实在超出她对江湖险恶的设想。 人就如风中烛火一般,瑟瑟发抖,柔弱可怜。 土匪头子见她这副弱不禁风的模样,心里一动,淫笑着搓手朝唐白走来,对剩下的几个大吼:“都给老子出去。” “外面雨大的很咧。”留着八字胡的瘦高个眯起眼睛对唐白不怀好意的笑:“大哥吃上肉了,也让哥几个喝点儿汤呗。咱们绝不告诉大嫂……” “就是就是。”其余人附和,摩拳擦掌,蠢蠢欲动,眼里全是贪婪和欲火,泛着浊黄的淫光。 “老子怕你们看了不举咧……”土匪头子吼道:“等老子爽完了,你们挨个进来。” 一长得斯文些的手拿大刀的年轻男子道:“大哥,这不太好吧,还没开张,就耽误事儿……” “你瞧这两个妞,多漂亮,不比银子好得多?”八字胡一味拍马屁:“醉香楼那个头牌,我瞧着连这小姑娘的一CD不如,一晚上还要三十两银子呢。” 他搓着手嘿嘿笑着:“咱们六个人,今天能抢一百八十两?”他眯眼瞧躺在地上的顾少钧,改口“呸”一声:“……不对,是三百六十两!哈哈哈……” 15给我杀了他两 他一笑所有人都跟着笑起来。 唐白警觉得盯着他们,一脸恐惧。 这种恐惧直到所有人都退出去后,才消散一点,对着已经走到面前的土匪头子,她磕磕巴巴抖如筛糠:“你……你要干什么?” “干什么?干你呀……哈哈哈,小美人问话真有趣……”土匪头子轻狂地笑起来,伸出粗糙黝黑酸臭的手指头去兜她下巴。 还未触碰,食指一股钻心毒辣疼痛,土匪头子抱着指头惨叫哀嚎,一截断指跌落在泥地上,在积水里开出血花。 唐白握着手中那把削铁如泥的匕首,将它抵在脖子上,对着听见惨叫声冲进来几个大汉怒目而视。 几个人一时不敢妄动,有些舍不得这样一个如花似玉的美人儿拔刀自戕。 十指连心,土匪头子疼的倚在墙角抽气,见此情形怒吼:“别杀了!抓住她,老子要轮她一万遍,叫她夜夜在老子的胯下喊叫!狗日的……” 八字胡为了立功,犹豫了一下,提着大刀上前:“小姑娘,有话好好说,好死不如赖活着……我们大哥还是怜香惜玉的……” 唐白闻言将匕首抵得更紧些,脖子上扎出一道血痕,只盼拖得一时是一时,阿竹回来还能跟他们拼上一拼。 她一个人,委实没有胜算。若是贸然动手激怒了他们,只怕不会再顾及她性命。 只是八字胡话音未落,众人眼前一个身影拔地而起,如闪电般快捷! 躺在地上的土匪头子又是一阵尖锐的惨叫,大腿处汩汩流出血来,声如杀猪,让人毛骨悚然。 唐白与其余人这才惊觉,不知何时躺在地上一声不吭的人拄着土匪头子扔下的刀,站了起来,用看不清身法的手段,切了土匪头子的命根子。 一时间,雨声惨叫声以及慌乱惊叫声不绝于耳。 八字胡第一个冲上去围在大哥身边:“大哥,大哥……” 土匪头子浑身冷汗,举着断指惨嚎,另一只手捂着已经被血渗透的裤裆,眼珠凸出眼眶,满是红血丝,咬牙切齿,额头青筋爆出,声竭力嘶:“给我杀了他们!剁成块去喂狗!” 寸头汉子见顾少钧拄着大刀直喘粗气,瞧出来是久病未愈,举着刀“啊啊啊”叫着冲上去,劈头朝他砍。 电光火石间,唐白甚至看不清楚他是如何出手,寸头汉子一只胳膊只连着一点皮,挂在肩膀处,吱呀吱呀晃荡,袖筒子滑到胳膊肘处,血流如注。手中握着的大刀“哐当”一声落地,溅起猩红色水花。 一股浓烈的血腥之气蔓延开来。 下一秒,寸头汉子捂着胳膊,惊声惨叫起来,跟土匪头子此起彼伏,一浪高过一浪。 清秀年轻人举刀应敌,被顾少钧一刀将他的大刀砍为两节,出手迅捷,快如闪电。 清秀年轻人胳膊被震得发麻,见眼前这尊神煞没有再出击的意思,眼里闪过一抹感激。 “他没力气了,大家一起上!”八字胡见状大叫。 清秀年轻人却知道,他不过是手下留情。 伸出胳膊拦住八字胡的莽撞:“他没使全力……”大概是因为他方才说过一句解围的话? 八字胡瞧了清秀年轻人一眼:“怂货!” 举起大刀朝顾少钧冲去。 双臂一麻武器掉落,胸膛被刀口一划,冰凉的触感和撕裂的疼痛蔓延开来…… 八字胡难以置信的瞧着胸前翻出血肉的大口子,汩汩往外冒血,惨声嚎叫,明白清秀年轻人那句“他没用全力”的意思。 若是他再多使五分力气,这会儿自己该断成两截了,全尸都没有。 旋即跪下磕头求饶,见顾少钧没有赶尽杀绝的意思,立时拖着其余人一齐求饶,将两名残兵抬着屁滚尿流地爬出泥墙。 唐白身上全湿透,不知道是雨是汗,胳膊一酸手一软,匕首从脖子处掉落。 她瞧瞧雨滴漏下来溅起的血红色水花,地上残落的手指……环顾了一圈,最后愣愣地将目光,定格在他身上。 顾少钧仍旧扶着大刀喘粗气,却没有立即坐下来休息,眼神直直地望过来,与唐白目光相接,惊艳、坦荡,如清风霁月。 “你好啦?”唐白正要走过去,忽见顾少钧举起手指,放在唇边,对她作了一个嘘声的手势。 唐白踩在血水里的靴子停住。 有一个残兵从外面溜进来,矮墩着身子拱到断指处,拿了一块破布包起来,讪讪解释:“身体发肤,受之父母……” 立时一溜烟跑掉。 顾少钧这才身形一顿,就地下倒。 唐白快步往前,将他接在怀里,这才发觉他肩膀的伤口不知道何时又崩裂,渗出血迹来。 若非给他换了月白色的女装,还不容易察觉。 水啪嗒啪嗒打在他身上,靠近伤口处。 唐白将双手叠十覆在上面,轻轻捂着。雨水便顺着她白如葱根的十指,流到他的心口处,湮没在衣衫里。 顾少钧没有昏倒,他只是透支体力站不住,此刻躺在佳人怀里,双目所及之处,正对着她的下颌。 她定定望着外面,等待雨停,等待侍女。不动如山,幽静婉约,如一幅浓墨重彩的娟画。 从下往上,是小巧红润的唇,是挺拔微翘的鼻,是如画的眉目,慈丽清媚,像极了娘亲日日叩拜的那些仙子。 他的后背贴着她的腿,感觉到肌肤上的温热。她是仙子,却又沾了人间烟火气,比冷清孤傲的画中人,多了灵动和活气。 顾少钧听见胸腔里的心,不安地跳动起来。心尖上痒痒的,像是被人挠了一下又不管,悸动起来无处安放。 雨势越来越小,越来越小,阿竹浑身湿透地出现在泥墙外头,见地上满是血水,被雨水冲刷着往外流,错愕恐惧,扑上来对唐白左右细看:“小姐,你没事吧。” 又发觉那人躺在唐白身上,一手扒拉开,让他滚到雨水里:“小姐……” 听见那人“呻吟”了一声,意识到不该,忙改口:“少爷……” “无妨。”唐白不再拘泥于一个称呼,指指顾少钧:“他知道我是女儿身了。” 又指指地上的血:“有贼人来,他救了我。” “贼人!”阿竹失声大叫,惊魂未定:“是不是昨晚上那女人说的土匪?” “想来是。”她没想到,土匪下山,居然不趁夜里打家劫舍,而是光天化日之下,可见猖狂到了什么程度。 “小姐,咱们吃了快些走吧。”阿竹从怀里掏出两个白馒头,被雨水泡的发胀,拿出来就滴答裂了一块。 唐白揪过一块喂给顾少钧,这才自己吃。 阿竹吃了一口,“呸”一下吐掉,抹着眼泪哽咽起来:“小姐,别吃了,咱们家的狗都没吃过这个……” 16看上小白脸啦 她去农户要了几个馒头,裹在怀里,没想到雨太大,还是泡了。 “快吃吧,吃完才有力气赶路。今日就算到不了高邮县,也要到城门边上,那边安全。”她环顾四周:“这里太偏僻,人又少,只怕官府管不到,才贼人多。要是他们还有同伙,反应过来找我们报仇,到时候很难应付。” 阿竹一听再顾不上心疼主子,大口大口吃起来。 二人弃了独轮车,将包袱垮在身上,匕首收拾带好,一左一右搀扶着顾少钧上路。 因着刚下过雨,行人稀少,不再向往常那样避人耳目,脚程便快些。 疾行慢赶地走了一整个下午,等到天黑,经过一家小店时,距离高邮县不过半天路程了。 “歇在这里吧。”唐白指指小店:“他没有路引,去了城门关了不说,明日也进不了。” 阿竹叫了掌柜的来,也是个农人,见靠近高邮县来往人多,便将自家的宅院改了投宿的店。见了她三个,忙迎进来,热水伺候着。 唐白谎称去高邮县投亲,盘缠被贼人抢了,明日一早就让阿竹去亲戚家拿银子结房钱。 掌柜的心善,低声道:“无妨,走得时候结房钱即可。”又感慨:“那伙子贼人住在山上,官府拿了几次没拿到,你们也是点子背。” “阿竹,你明日进城,取银子回来。”唐白叮嘱:“我们就在这里住下,等他伤养好。” “啊?”阿竹没料到唐白会突然这样安排,傻眼:“住到几时呢?” “我估摸着,十天左右吧。”唐白托着腮:“磨刀不误砍柴工。” 阿竹见她心意已决,不再异议,答应了上床睡觉。 第二日傍晚就从高邮县通兑的票号兑了银子回来,只对掌柜的解释:“亲戚家出门了,银子是问邻居先借的。要等亲戚回来。” 掌柜的有银子收,不怎么过问,还好心请了大夫,为顾少钧医治伤口。 闲下来的光景过得飞快,眼瞧着那人三日后能睁眼四顾,五日后能倚床自己喝粥。 阿竹瞧着他脸上伤痕淡去,这才后知后觉:“小姐,这人长得真好看。” 可惜不懂怜香惜玉。 唐白想到他用马鞭将自己卷起摔落的过节,心里有些恨。 “喂,你叫什么名字?”阿竹又问。 那人一口一口喝着粥,置若罔闻。 “我们千辛万苦救了你,你就这种态度啊?懂不懂什么叫滴水之恩,涌泉相报……”阿竹很气愤。 “阿竹,他不想说就别问。”唐白轻声解围。 督密院在百姓和百官心中,不是什么好地方。 他想隐瞒,情有可原。 “我不记得了。”顾少钧闷闷说道。 “啊?”阿竹惊讶,回头看唐白:“小姐,他是……失忆了?” 又请了大夫来看。 老大夫摸着三羊胡子,抱着他的头翻来覆去看了好几遍,才指着后脑勺一小块不能轻易发觉的淤青:“这里有淤血,堵了经络。” “那还能不能好?”阿竹急着。 若是不能好了,岂不是赖上她们了?这救人还救了个大累赘? “说不准,有一辈子忘记的,也有后来自己想起来的。”老大夫束手无策,看着阿竹可爱,提醒道:“莫不如,小哥给他多吃点核桃?” “能有用吗?”阿竹嘟哝,没听说核桃是药啊。 “先补补脑吧。”老大夫摇头,瞧着顾少钧英挺面容:“可惜啊可惜。” “许是他从树上栽下来磕着头了。”送走大夫,唐白回想这一路的情况,作出判断。 阿竹指着他:“那怎么办?” “你可愿意跟着我们?”唐白耐心等他粥喝完,笑着问道。 他失忆了,那先前的不愉快就一笔勾销吧。 虽然他救过她,但是也摔过她。 现在是她救了他,该他报恩的时候了! 唐白嘴角掩饰不住的轻快写意:“我们去山东,那里有好吃的大饼。” “小……小姐。”阿竹甚少见唐白如此得意愉快,结结巴巴,目瞪口呆:“你……你不会是……看上这个小白脸了吧。” 这么一个大活人,吃饭要花钱,看病要花钱,走不动还得她们抬着……生生一个累赘,小姐是瞎了吗? “胡说什么?”唐白佯怒,将阿竹拉到一边:“你穿成这样,身上臭不臭?脸上痒不痒?” 阿竹点头。 “每天往脸上抹灰抹泥巴,憋屈不憋屈?” “财不露白,只能吃窝头馒头喝清水,郁闷不郁闷?” 阿竹使劲点点头。 “他功夫好。”唐白抿嘴笑,想着未来的好生活忍不住心旷神怡:“有了他,咱们就能穿回女装,吃香的喝辣的了。” 对呀。阿竹一拍手:“小姐好计谋!”又凑到她耳边,顿时觉悟:“如此他还要感激咱们带着他呢。” 主仆二人开心大笑。 顾少钧拿着空碗,瞧着对面如花般的笑颜,嘴角也忍不住扬起来。 又休养五日,伤口便已经不大碍事。结了账攒了药,花了银子跟掌柜的求野路子得了路引,三人高高兴兴上路。 “小顾小顾,你还有伤呢,走慢些。”顾少钧个高腿长,一步抵她二人两步,唐白勉强跟上,阿竹背着包袱就有些吃力。 小顾闻言慢下脚步,一言不发将阿竹身上的包袱接过背在肩上。 阿竹对着唐白竖起大拇指,靠近低声道:“小姐真是英明。” 身上轻松,话也跟着多起来:“小顾这名字也好,就是叫他好好照顾我们的意思嘛。”捂着嘴格格笑起来。 唐白只能跟着无奈的笑。叫他小顾,是因为在马车里面,听见他同伴这么叫他而已。 阿竹真是会脑补啊。 中午的时候,就看见高邮县城门,阿竹轻快的率先跑过去,看看城门口贴的通缉令,回来对唐白摇头:“没有小顾。” 唐白意料之中。点点头,拿出路引,顺顺当当进了城。 “好舒服啊。”阿竹在客栈里换了女装,梳了发髻,洗了脸化了妆,伸个懒腰左右呼和,蹦蹦跳跳的:“先前憋死我啦。” 17公子失忆了 小顾瞧着眼前言笑晏晏的两位佳人,眼睛都看直了。他半昏半睡间听见她们说话,知道是女子,也知道是貌美的女子,竟没想到,是如此貌美。 阿竹伸出手在他眼前晃一下:“哎,这就看傻啦?”她嘟哝:“就这破衣裳,衬不出我家小姐一成的美。要是换上那件黄裙子……哼哼,惊得你下巴都要掉下来!” 阿竹一向对唐白的美貌很是自豪,自带迷妹性质。 小顾一闪神,听见此话眼神愈发火辣辣胶着在唐白身上,再也移不开。 阿竹使劲踩他脚尖:“还看!” 小顾出手如疾风,刷刷在阿竹腿上点了两下,阿竹便左腿一麻,半跪在地。 “小姐……”腿上的力道并不重,阿竹对着唐白撒娇:“你得骂骂小顾。他老看你,你可还没出阁呢!这家伙瞧着是个斯文模样,非礼勿视都不懂!” “好了。去吃饭吧。咱们住的这家八仙楼,里面的醉鱼醉鸡醉虾,名扬四方呢。”换回女装,唐白也觉得浑身舒坦。 终于可以结束逃亡,享受生活了。 这感觉,真好。 唐白望一眼小顾。说起来,眼前的繁华,都得倚仗他。 便不住给他夹菜,添饭,甜甜问候着。 小顾宠辱不惊,淡然静默。 阿竹看着吃味。 楼下传来“核桃”的叫卖声,阿竹找到机会,对着小顾拍出二两碎银子:“你去买核桃。” “吃什么核桃!”唐白撇撇嘴不许。 “小顾不是要补脑子吗?”阿竹不解。 “补什么脑子!”小顾撇撇嘴不屑。 阿竹一脸呆萌:“你们这是……” 两人一副看傻子的眼神,吃完饭抹抹嘴,默契起身回房休息。 阿竹吃醉了,鱼虾肉里面全是酒,她跟小顾赌气,吃了太多。 唐白换上男装,敲门叫小顾,打算出去逛逛。 恢复女儿身,他们就要了两间房。 “你真的什么都不记得了?”唐白试探地问。 “嗯。” “那你还记得是谁袭击的你?” “不记得”。 “记得我们吗?” “唐小姐,阿竹。” 买一瓶口脂,再买一瓶香粉,小顾瞧出来,眼前这位小姐顶爱美。 难为她扮丑装臭忍了那么久。 “怎么去山东?” “不知道。” 意兴阑珊,想问的没问出来,想抓的蛛丝马迹一点儿也寻摸不到。 “小姐……”小顾突然伸出手抓住她的衣袖:“前面是赌场。” “我知道。” 如果不去赌场,她千辛万苦出来还有什么意思。“不要叫我小姐……叫公子……” 他应该也是位公子才对。还是位世家公子。 自欺欺人。 小顾抬眼瞧了瞧她的耳洞,又瞧瞧她光洁的脖颈,没有喉结。 傻子才当她是公子。 两个人进去,里面喧闹沸盈,充满嘶吼和兴奋。 唐白眼里闪耀着火热和兴奋。 原来这里就是赌场,跟花楼并称男人的两大极乐之地。 “你赌过吗?”唐白随口问。 “不记得。” 半点破绽也不肯露。 唐白不以为意,眯起眼睛,摸出散碎银子压在桌上:“大!” “开大!”三两变六两。 六两递给小顾:“你也玩玩儿。” “不玩。” “还压大!”唐白把六两银子都拍在红红的“大”字上面。 “开!” 围观的人睁大眼睛,看着开出来的:“又是大!” “这位小哥好手气!” 唐白抿起唇得意的笑笑,将十二两压在红字上面。 “开!” “大!” 便有倒吸冷气的声音。 立时一双双手跟着把手中的铜板和银子,堆在那个“大”字上面。 庄家脸色难看至极,手抖了几抖,经不住周围人大声催促:“快开呀。” 只得一咬牙“哇,又是大!” 开始数银子捡钱。 四十八两。 足足几十倍,这才多大一会儿,难怪那么多赌徒倾家荡产卖儿卖女。 刺激,真是刺激。 眼看唐白还要压,庄家朝看场子的使了个眼色,小顾立时拉起唐白的手,几个跳跃就往外跑去。 打手们旋即追出来。 他拉着她七弯八绕,拐进一条小巷子,昏暗僻静的,倚在墙上几乎能听见心跳声。 唐白发觉他的下巴就在她头顶上方,手撑在她耳后,胸膛在她眼前。 他偏着头,静静盯着外面的动静,像一只伺机而动的鹰隼。 夏末多雨,淅淅沥沥的说下就下。 唐白倚在狭窄的巷道里,出不得出进不得进。 男人墨色衣衫已经擦到她的鼻尖,她知道他想为她多遮挡一些。 可天知道,挨得这样近,她快要窒息了。 思忖许久,唐白摒弃男女大妨,伸出食指戳戳他的胸膛:“我要闷死了。” 眼前的阴影让开一点,鼻尖涌进新鲜空气。 头顶上方的手动了动,绕到她的背后。 “登徒子!”唐白甩手一个耳光。 手却没抽走,仍旧往后探索,直到搁在她腰间。 手心贴着墙,手背贴着她的衣裳。 “墙是青石砖,沾水会变凉。”他的目光望向别处,并不看她,深沉如水。 切,吃豆腐还说的这样冠冕堂皇。 唐白不屑的撇撇嘴。也对,他本就不是什么正人君子。 卷马鞭摔女人。我呸。 “赌场不许人赢钱吗?”睃见他脸上的红红巴掌印,唐白不知道怎么有点心虚,没话找话。 “不是。” “那我才赢几十两,就一副要我命的样子?” “我出千了。” “出什么千?” “他想开小的时候,我用石头打他的手。” 他是指庄家。 小顾是说,庄家出千,于是他就“以千治千”? “二两银子而已,输就输了,犯不着出千。”唐白不悦,害他们被追打,躲在这里淋雨。 “你太会花钱,没有盘缠了。”小顾闷哼。 一瓶香粉,二十两,她也下得去手。那口脂,大拇指那么大一盒,要了十五两…… 今天吃的那么一大桌菜五十两。 她们买的衣裳一百两五套…… 还有,她赢钱的时候,笑起来很美!如花绽放,如雪炫目。 顾扒皮,花你家银子了?抠门。唐白无声地腹诽。 “你……家里很穷吗?”唐白犹豫着问。 “不……不记得。”小顾犹豫着回答。 唐白将小脸前探,耳朵靠近他胸膛。 伸出手拉住他的衣服领子,让他不得不弯下腰来,耳朵恰好放在她唇边,体香沁入心脾,软语撩拨耳廓:“你心跳的这么快,一定撒谎了!” 胸膛里的心,跳的更快了。 唐白说完就推开他,整理了衣衫走出巷子……雨已经停了。 空气清新,阳光绚丽。 留下顾少钧面红耳赤,搞不懂自己为何撩人反被撩了。 客栈掌柜的女儿红珠见他二人回来,笑眯眯对小顾抛个媚眼:“顾公子,你们住到几时呀。” 小顾不理,径直上楼。 “顾公子,若是明日不走的话,晚上有花灯会,我请你去呀……”红珠兴高采烈的邀请,待看清唐白,冷哼一声扭腰走掉。 18帅哥晕船啊 女扮男装出去浪,不守妇道。 红珠腹诽。 哪里像她,大门不出二门不迈,除了偶尔出来帮忙,其余时间都在房里绣花。 花灯会,是少有的女儿家能正大光明出去玩的时机。 “小姐……你去哪儿了?”阿竹睡醒过来,揉揉惺忪的眼,看着唐白的男装:“出去也不带奴婢。” 吃晚饭时,阿竹笑眯眯的:“小姐,听说明晚有花灯会呢……很是热闹……” “明天一早就走。”唐白敲一下她的头,顺带白眼一下某人:“盘缠不够了……” “怎么会……我分明带了……”阿竹说到一半,瞧见唐白眨眼,闭嘴郁闷:“奴婢知道了。” 花灯会?红珠小姐?哼! 她们还是多等了一天,去了花灯会。 因为小顾说,他不去。 他去不去关她什么事! 唐白觉得不应该被他牵着鼻子走,遂决定去。 然后又拖着阿竹买了一身新衣服,当着顾少钧的面,扔出去一百两银票。 偏喜欢看这抠门的家伙肉疼的样子。 扬州离高邮不远,风俗习惯大致相同。所谓花灯会无非就是给关在屋里的女子们一个放风的机会,一年四场,立春立夏秋分冬至。 原来明日已是秋分。 百花盛开,争奇斗艳。谁美谁聪慧,谁娇谁妩媚,灯会过后立时会传遍全城。 红珠缠着小顾问了半天,没得到回应,连带着看唐白主仆的眼神都带着刀子。 阿竹翻个白眼儿:“当自己倾国倾城呢?还不如我好看。” 唐白忍不住扑哧笑出声来:“你天下第一美。” “自然不是,我家小姐才是天下第一美。”阿竹喜滋滋的。 三年前扬州灯会,唐白初露,震慑不少闺中美娇娥,自此,便有捻酸善妒的,没少使绊子。 慕容宝儿的才名,也是那场灯会传开的。 两人这才交好起来。 花灯会于阿竹,全是美好的记忆,自然想次次去,次次出风头,煞煞那些不怀好意的恶女人们。 因着不是自家地盘的主场,唐白阻止阿竹在风口招摇,只细细赏了热闹,买了一些小玩意,不等结束就回来了。 阿竹给小顾买了一顶竖发冠,送到他房里时,发觉他不在。 “他不会走了吧。”阿竹有些担忧。 唐白心砰砰跳了一下,安慰阿竹:“本就与咱们非亲非故,走留都是他的自由。” 阿竹失望:“也是。” 只是主仆二人都无心再把玩买回来的小摆件。 翌日一早,收拾好行装,发觉小顾背着包袱站在大堂里等,红珠在一旁黏着他说话。 唐白顿觉心情大好,步子都轻快许多。 红珠不满地唠叨:“怎么就不能跟我说句话呢。” 小顾接过阿竹手上的包袱,对红珠留下一句:“聒噪!” 红珠面红耳赤,跺跺脚进房去了。 阿竹结完账,见小顾将其中两个包袱扔在门角里,扑过去捡起来:“都是好东西。” 只是自己刚背出城,就嫌重得不行,依依不舍得分给了田边玩闹的孩童。只留下一个瓷娃娃在手中把玩。 要过高邮地界,走水路会比较快。 渡头离城门不远。 小顾晕船。 阿竹难以置信,盯着呕吐不止的男人:“他吐成这样,要是有贼人来?”捏了捏包袱里面的银子。 为了不惹没必要的麻烦,她二人还是男装,只是眉毛化粗脸色涂黄,相比于先前乞丐模样,舒坦多了。 “小哥,咱们这里太平的很,老夫在这摇船十年了,没见过贼人长啥样!”撑船的老者笑眯眯的:“都吐光了就好……。” 这是条内河,紧邻高邮县,谁没事吃饱了撑的到这里当贼人?还没抢到银子就被饺子下锅包抄了。 唐白笑笑,不戳穿老人的自豪感:“咱们高邮一向太平……” “嗖”!老人的话被空中截断! 一直羽箭射在船舷上,微微震动。 老者回头,漫天箭矢朝这边射来,像雨滴密集。 他鱼一样跳下船,钻入水底下瞬间不见。 唐白握住阿竹的手,稳住摇晃不定的船身,趴下身躯,朝舱里望,小顾早警觉,抓住两支朝自己飞来的箭。 “会游水么?” 小顾摇摇头。 那就只有阿竹一个人会水,她自小在黄河边长大。 阿竹惊慌失措,咬着嘴唇,拉着唐白的衣角,发狠一般咬白了唇:“小姐,奴婢带你走……小顾武艺高强……” “在船上没有胜算!”他晕船,武艺能不能正常使出都是问题,留他一个人,必死无疑。 唐白撑起篙,与阿竹一左一右猫着身子往前划,身后的箭矢凌空声越来越少,阿竹回头,发觉有船追来。 “是那几个土匪!盯上咱们了!”唐白认出为首的土匪头子,还有那个断了一只胳膊的寸头。 他们人多又有箭,小顾不能打…… “阿竹,你去高邮县报案,就说有土匪。”唐白想拿个证物,摸索半天没想到,只能沉声:“若是他们不来,就报老爷的身份!” 这里离高邮县不远,以阿竹的脚力,半个时辰必能带衙差回来相救。 “天真。”小顾面色蜡黄,嘴里还在冒着酸水,时不时吐出来一口,狼狈至极。 阿竹犹豫,欲言又止,头顶上又是“嗖嗖”几支箭飞过,她终于还是咬牙一头扎进水里。 “过来划船!”两个不会水的人,除了撑船逃命,再无选择,只能寄望于阿竹尽快带着官兵赶到。 小顾闻声不动,匍匐在船板上听声音。 箭的声音渐渐没有了。看来土匪们并不善于射箭。 已经有人踩着船板冲上来,举刀砍向他。 小顾侧身一避,翻到舱里,抢过唐白的长浆,朝他腿打过去。那人一个趔趄,从船上栽下去。 只是这土匪会水,片刻后就扒在船舷,欲伸手抓唐白。 唐白拔除匕首,朝着他手掌心一扎,瞬间洞穿。 匕首一拔,一个血洞biubiu朝外冒鲜血。那人吃痛沉入水里,被同伙救上船。 四艘木船摇近,将他们的小破船逼在中间。 逃无可逃。 土匪那边传来欢呼和得意的笑声。 小船摇摇晃晃,小顾头昏脑胀,在船舱内几站不稳。 土匪头子坐在一张太师椅上,凶怒恨极:“给老子将他两个剁喽。” 19给你小爷陪葬 一个会武功但是晕船,一个柔弱纤素少女。 胜券在握,他要他们死无葬身之地。 “来呀,都给你小爷陪葬!”小顾弯腰吐出一口苦胆水,嘶吼出声。 他眼里全是血丝,怒目瞪圆,手握竹竿,全身紧绷,警惕得像一只护崽子的老虎。 见识过他本事的人一时不敢上前。 唐白站在船头,风吹起发。手中握着的匕首,滴答滴答滴着血。 “先抓这个小娘们……”不怕他不束手就擒。 一个聪明的土匪健步跳到他们船上,伸手去抓唐白。却只觉得手中掠过一片衣衫,女子已然旋转开来,闪身到他身后,几步反跳上他们的船。 他立时转身,追了回来,举起大刀,瞬间砍落。 女子又是一个旋身,轻盈跳跃,如一只轻快的蝶,落在尾板上,弯腰捡起船夫用来定锚的长麻绳,几个飞身踩落,将四艘船船头的木栓“嗖嗖嗖”几下捆在一起,最后打了个结,船身摇摆的幅度一下子小了。 “顾公子,请吧。” 顾少钧早已经看清楚她的动作,爆喝一声,如飞鸟般快速从船舱内扑出,脚踩在船的连接处,一脚踢开一个土匪,唐白甚至还未看清楚,他的手指已经掐在土匪头子的脖子上,大拇指压着大动脉。 土匪们傻眼。甚至还未明白这一切是怎么发生的。 船仍旧摇摇晃晃,却因为都绑在一起,密集紧挨,小顾已能站稳。他鹰隼般锐眼环顾四周,与十几个手拿大刀的土匪对峙。 唐白早已经轻跃到他身后,避免成为人质,失了好容易抢夺的先机。 这人的武功,比她以为的还要高上许多呀。 空气中静默的连风吹过都能听见。 唐白伸出手将飘到眼前的长发抹到耳后,顾盼生辉,风情万种。 脸上有条疤的汉子对着她吞咽口水,突然嘶声喝道:“别他妈为了一个废人,堕了我黑虎寨的名头!杀了这两人,咱们回去分银子!” 有反应快的听明白了,脸色煞白。 刀疤汉子声竭力嘶:“他妈的,不敢卖命就举手投降!”冲着寸头和八字胡吆喝:“是男人就报仇,是娘们就他妈的给黑虎**吧!” 八字胡略微犹豫,他肚子上还裹着布条。 寸头却是个莽汉,怒吼道:“老四,你要能替我报仇,你就是黑虎寨老大!” 刀疤瞬间跳起身来,径直朝土匪头子一刀砍去。 顾少钧没料到他们会窝里反,这是要弃帅保军,急忙拉着唐白后退两步,往左跳上另一艘船。 土匪头子立时与刀疤脸打起来。 只他受了重伤还未养好,不到三招就已落败,一脚被踢到水里,片刻后浮尸上来。 顾少钧见剩余的人打算围攻,对唐白伸出空荡荡的手。 匕首易主,握在他手里。 旋即是噼里啪啦短兵相接的打斗,还有时不时受伤、落水的惨叫。 唐白在打斗场内穿梭,旋转,偶尔机会好的时候,一记手刀劈晕个把人。 有土匪砍断绳索,几条小船瞬间受力散开来,唐白独自落在一条船上,摇摇晃晃的朝远处飘去。 顾少钧和刀疤脸留在另外一条船上打斗,好几次险些翻下船。 刀疤脸发觉他站不稳,一下子跳到船尾,左右腿撑开故意摇晃,不费吹灰之力看顾少钧屈膝跪倒,又开始吐酸水。 形势僵持起来。 顾少钧起不来,刀疤脸不敢过去,只能一直摇船,摇得他腿都酸了。 剩下的两艘船上,三五个土匪又渐渐围过来。 唐白见形势危急,撑船划到离他们不远处,手中握着一根长绳子。 “不好,小娘们又要绑船。”有人发觉她的意图,大声提醒,聚拢的船又散开,重新回到僵持状态。 从白天到傍晚,阿竹一直没出现,河面上四只小船也一直诡异排开。 土匪们既不敢过去,又不甘心放弃。 一过去就怕女人使轻功把船绑在一起,男人像宰杀猪羊一般收拾他们。 可只围不打,肚子好饿啊。 刀疤脸怕顾少钧站起来,摇得双腿肚子都打颤了。 唐白有些担心阿竹,终于率先打破僵局:“要不……咱们吃完饭再打过?” “不行!”有个饿晕了土匪大声反驳:“吃饭就要上岸,上了岸他还不把我们全宰了!” 这话虽怂,却是大实话。 夕阳落在河岸线上,将河水染上一抹余晖,清风徐来,芦苇摇摆。 却无人欣赏美景。 各个都在绞尽脑汁,想怎么打破僵局。 小顾已经不怎么吐了,就是脸色白得像纸。匕首上的血迹都干了。 寸头汉子的肚子忍不住“咕咕”的先叫唤起来。 刀疤脸瞪他一眼:“没出息的货。” 寸头断了一只胳膊,袖子空荡荡飘着,脸上闪过一丝落寞,顷刻间带着狠毒:“老子就算饿死,也要报了仇。就不信,他不饿!” 顾少钧也饿。 唐白也饿。 未过门的大嫂去世,大哥悲痛难忍,她安慰大哥时说:“……我跟你一样难过。” 大哥说:“这世上没有感同身受这回事。身份不同,感情不同,怎么会一样?任何情况下都不可能一样的……” 唐白当时被说服,没有反驳。 今日她终于找到反驳的方法:把所有人都撂在一处饿半天,每个人的感觉都一样。 一个字“饿!”,一个需求“吃东西!” 那他妈就叫感同身受。 怎么没有? 可惜大哥不在此处,没办法证明她的新理论。 唐白觉得有些可惜。 夜幕降临,刀疤脸第五次用手指头将眼皮撑开,为了他黑虎寨一把手的位置。 要保证不让顾少钧行动,他歇会摇会,歇会摇会。 却因为打斗和饥饿,始终没有太大的力气将船摇翻。 寸头和其余人已经不耐烦地坐在船板上,个别土匪咬起了芦苇。 唐白也在船板上坐下,偶尔小船飘远了用桨控制方向划回来。 夜深了。 有个土匪独在一条船上,气急败坏地起身:“老子不等了!”居然划着船,慢慢地,慢慢地离开。 20漂到哪里算哪里 相比于报仇,还是报别人的仇,饿的滋味更难受。 八字胡像是突然开窍,对刀疤脸吼道:“大哥,你控制住这小子,他在船上起不来!咱们去给你拿吃的。到时候饿不死他们两!” 他陡然觉得这似乎是一条妙计,对着另外一条船上的寸头汉子:“你留下给大哥掠阵,我给你带馒头和肉!” 两条船,三个土匪,顾少钧、她。 刀疤脸脸上阴沉的要滴出冰来。 顾少钧仍旧单膝跪地,手把住船两侧维持平衡。 八字胡他们已经摇得远了。 就是现在! 唐白笑眯眯的看顾少钧一眼,突然跑到船尾,将撑船的浆提起握在中间部分,尾端往船头上一点。那本是一根长长的竹竿。 竹竿立起,唐白挂在竹竿中间,瞬间凌空高出两个人来。 她往后略一使劲,竹竿弯曲,她的身形便顺着弯曲的反方向弹过去,双脚并拢,一下子将还未反应过来,仍在辛苦摇船的刀疤脸踹进河里。 唐白松开手,双足点地轻旋,人稳稳落在刀疤脸站的位置。 微风吹起她的发,她微微眯眼,冲顾少钧俏皮一眨。 一眼万年。 顾少钧呆了。 刀疤脸以及一众土匪都是会水的,但是却不善水。所以先前没人敢下水拼命将顾少钧的船摇翻。 寸头已经拉了刀疤脸到了他的船上,浑身湿漉漉的,风一吹就打了个寒颤。 夜凉如水。 二对三,三里面有一个是残疾。 刀疤脸不甘地发觉,他们再没有胜算。 两艘小船,不知道何时越飘越远,却没有人再往另一条船靠近。 像是默认了,心照不宣。 前所未有的默契。 唐白嘴角轻扬,微微咧嘴一笑。 这笑容滞留脸上,来不及收回。 顾少钧只扑在半空中,拉住了她往下坠的手。 后肩头一只羽箭,斜斜插在背后,沁出一点儿血迹。 “疼!”唐白被顾少钧拦腰搂住,倒在他怀里,低声娇斥:“你为何不截住?” 他竟顾着看她笑了。 在两艘小船离远之际,寸头汉子越想越不甘心,瞥见船板上还有一只断箭未用,便示意另外一人拉满偷偷射击。 他本不舍得伤了这个貌美的小娘们。只是那男得蹲下来缩在一起,目标太小,不好瞄准。 女的恰好站着,目标清晰。 没想到一击得手。 寸头汉子终于对自己那只断了的手臂有些释怀。 船舱内,怀里的小人儿又往他胸口窝了窝,秀眉蹙成一团:“好疼。”她又伸出手点他的胸膛:“没用!” 其实她伤得并不重。 寸头汉子射术一般,箭又是半截的,唐白不过皮外伤。 只是船几经易主,早不是原先那条,里面的包袱、伤药和干粮,全都丢了。 除了小顾身上背着的包袱,里面他一套衣裳,没有银子。 唐白绝望的很,又疼又饿,沉沉睡去。 天边泛起鱼肚白时,唐白醒过来,发觉仍旧身处船舱,后背疼痛难忍。 船板上有动静。 她挪到入口处,看见顾公子,哦不,是小顾,名副其实的小顾,匍匐在船板上,身体呈一个大字。 他在用匕首扎鱼。 看样子是白干了一早上。 为了避免船身晃动太厉害,小顾不敢有大动作,所以来往的鱼并没有给他任何面子。 “抓不到的。”唐白扶着船门悠悠叹气。养尊处优的公子哥儿,没有半点野外生存技能。 顾少钧置若罔闻,仍旧全神贯注。 还是个执拗不听人言的公子哥儿。 唐白无奈的翻个白眼,泪盈余睫:“疼!” 顾少钧翻身起来猫腰进舱,搂住让她坐下,语气紧张怜爱:“你忍一忍,靠岸了我去找药。” 连桨都没有,怎么靠岸? 指望他用匕首划吗? 唐白心里腹诽,扶着他一步一步往外挪,待坐到甲板上后,才发觉还在河中心,四面灰茫茫的全是水。 她看看自己的玄色男装,再看看小顾的黑色男装,有些头疼。 “你……知道我是女子,对吧。”唐白小心翼翼地问。 “嗯。”小顾点头。 “你懂得非礼勿视,对吧。” “嗯。” “你身手快如闪电,是吧。” “……还可以……”这个不敢妄自称大。 “你娶妻了吗?” “没……不知道……”回答的有些迟疑。 “定亲了吗?” “你问这些干什么?”顾少钧有些不耐烦。 瞧见她因疼痛皱起的小脸,心瞬间软了:“……不知道……”声音闷闷的。 “说实话!” “应该,没有吧。” “你闭上眼睛,把手伸到我脖子下方一点。”唐白指派:“虽说男女授受不亲,可命最重要,对吧。” “嗯。” 顾少钧点头,依言将手伸进去,细腻嫩滑的触感,他不敢多品,摸到一个细小的绳结。 “摸到结了吗?把它拉开!” 顾少钧隐约意识到那是什么,嗖得将手缩回来:“不可!” “没别的了。只有它是大红色的,显眼。”唐白急切道:“没有桨,你又怕水,这样漂不知道漂到哪里去。把它挂在船头,有人看见就能救我们!” 一口气说了这么多话,唐白倚着船壁直喘气:“你又没娶妻,怕什么,吃亏的是我。” “我不同意!”顾少钧眼睛楞楞地瞧着她,似乎要看到她心里去,看她怎样的玲珑心窍,想出这么一个自毁名节的馊主意! 她是想拿肚兜作旗帜! 这到底是个什么女人? 还是说,她太惜命,其余一切全是浮云? 顾少钧觉得眼前是一团迷雾。 “漂到哪里算哪里!”顾少钧低声,将她衣裳整理一下:“你伤口没什么大碍,不沾水就会慢慢结痂。” “可是除了疼,我还饿。”唐白眼泪巴巴的瞧着他,嘟起因为失血而微微泛白的唇:“要是我饿死了怎么办?我还没嫁人呢,到时候连个祖坟都葬不进去!” 没出嫁的女儿,若非对家族有重大贡献,是不能写入族谱,葬入祖坟的。 这又是哪跟哪儿? 顾少钧有些头疼。 相比于她娇滴滴的含羞带怯,他宁愿她先前生龙活虎泼辣灵动。 “饿不死的。”他哄着。 21你可以葬进我家祖坟 “饿得死的。”唐白摸摸瘪得贴后背的肚子。 “真饿死了算我的,让你葬进我家祖坟!”顾少钧没辙了。 “你家祖坟在哪里?” “在……不记得了。”小妮子,差点上了她的当。 “我知道你没失忆。你是瞧着我银子多,想好吃好喝跟着我?还是说见我貌美如花,想日久生情一亲香泽?或者说,你是看上了阿竹?她又勤快又善良,是个好媳妇的人选。”唐白饿得委实难受,不停说话转移注意力:“不要骗我哦。本小姐看人很准的。” “你歇会吧,省点儿力气。”顾少钧真心劝告。 多休息才能把伤口养好。 “饿得睡不着啊,顾公子!”唐白无谓的喟叹,食指绕着脸上垂下来的发丝,怏怏的歪躺着:“说话虽疼,但是不饿。不说话的话,又疼又饿。” 顾少钧有些恨自己无能。 身为北方人,他十足十的旱鸭子。 这辈子没坐过船。 “叫我不说话也可以,你给我讲个故事吧。啊?”唐白躺下来,闭上眼睛:“我难受的时候,我哥就给我讲故事。” 讲什么?他没讲过,也从没听过。 对面已经没有了声音。 顾少钧发觉她脸色煞白,额头发间全是汗,连后背心也湿透了。 疼晕过去的罢。 顾少钧心里一紧,隐约有利器划破了什么,微微的抽疼。 他猫腰出了舱,用一块破布把舱门盖上,避免风吹进来。 找了个绳子系紧在腰上,他小心从船尾坠下,双手扒在船舷上,下半身落在水里,双腿前后摆动。 小船轻飘飘得朝前面慢慢动起来。 累了就爬上来歇歇,歇够了再下水。 清晨的河水,刺骨的寒。 太阳升到半空中的时候,他看见了岸。那一洼水草,比肉还亲,比美人还多姿。 晌午,船靠岸。 唐白中间醒过来,感觉船身往前移动,又沉沉睡去。 眼睛被照进船舱里的光刺醒,唐白起身四顾,发觉地上小顾的包袱里,露出一抹鹅黄色的娟丽布料。 是她那件被抢去的长裙。 灯会那晚,她说这小子干嘛去了呢。 唐白捡起裙子来,长裙里面“哐当”一声,掉出一块令牌。 她眯起眼睛,某些人,伪装的够深啊。 顾少钧进来,将一尾烧的黑乎乎的鱼伸到她面前,鱼身用她匕首穿插着,刀心被烧的黑乎乎。 唐白忍不住心疼,将鱼一下扔掉,夺过匕首,小心用衣裳擦着。 好在黑的不过是烟熏,擦擦就亮了。 唐白这才眉开眼笑将匕首插进靴筒里。 这么一用力,后背的伤口立刻疼得她龇牙咧嘴。 顾少钧看着船板上被无情抛弃的烤鱼,面有怒容——他费了多大的力气。 “不知好歹!”他恶狠狠的瞧唐白一眼,欲拂袖出船舱——忙活了近一个时辰,他没舍得吃呢。 袖子被人拉住,对上唐白抽气的红唇,含泪的眉眼:“我疼。” 伤口又开始沁血。 虽说只是皮外伤,但一没食物二没伤药,唐白身子骨较弱,愈合的很慢。这会子,红血珠顺着破衣裳流出来,让顾少钧微微有些心疼。 脚步就顿下来,坐在舱里,对受了伤就从女泼妇变身为娇小姐的唐白道:“你且忍着,伤口不要紧。船已经靠岸了,我们去寻户人家……” “不好。”唐白眼泪停在框里:“我还没换衣裳。” “换什么衣裳!”顾少钧不耐烦。 唐白小嘴撅起来,可怜兮兮:“这衣裳破了,我的肌肤是不是露在外面?” 是。所以顾少钧没敢看,更不敢动手给她包扎。 后背的伤口,没有大片干净的布条包不起来。 也对。经唐白提醒,顾少钧这才想起来,便拎起那件鹅黄色衣衫:“给你裹上。” “这衣裳不是这么穿的。”裹在伤口上?里面是黑乎乎的男装,外面是精美雅致的女装?暴殄天物啊不是。 “你待如何?”顾少钧一脸黑线,忍耐到了极致。 “换上。”唐白扬起小脸看他:“你闭上眼睛,帮帮我。”反正肚兜外面还有中衣,只要脱掉外衫即可。 “不行!”男女大妨,成何体统!她伤又不重,没到罔顾礼仪人伦的时候。 “你说过要让我葬入你家祖坟的。”唐白娇滴滴的控诉。 “我记得!”顾少钧闷哼,没想到她倒是记得清楚。 “我不能这么丑死了去你家祖坟呀。”唐白一脸认真和严肃:“那多对不起你家列祖列宗!” 我去,什么说辞都能有。顾少钧正要出言反驳,唐白哀痛决绝的看着他:“我宁愿疼死,也不要丑死……这身衣裳,实在拉低了我的颜值。” 她去扯顾少钧的胳膊:“你帮我换上,我就告诉你你是谁……我们以前就见过的……” 这个诱惑够大! 顾少钧:……我不想知道。 可是不能穿帮啊。 一个失忆的人,按照常理来说,最迫切的愿望不就是知道自己是谁?从哪里来?往哪里去? 双眼蒙上破布条,顾少钧听唐白在耳边一句一句提醒:“哎呀,这边我能解开,你解那边。对。扯我袖子……” “好了,很好。帮我扯领口,对,扯,往上拉……” “好……停。现在把衣襟往中间合……” “诶,好的……你帮我拉住这边,系上腰带……” “你可以睁眼了。”顾少钧不敢。 “不睁眼怎么打结?” 顾少钧睁开。 不敢抬头,低着头伸出两个手,在她腰间把五彩色带勾在一起。 “好了,扶……扶……本小姐出……出去吧。”唐白本就虚弱,方才将攒的一丝力气都用来换衣裳了,此刻有些气息不足。 顾少钧扶她到船板上,两个人这才能站直了身子。 抬眼的刹那,他微微有些失神。 阿竹说,等我们小姐穿上那套裙子,才好看呢。 唐白说,这衣裳拉低了我的颜值。 她们都没有说谎,是真的。 此刻,唐白迎风而立,细腰不堪一握,鹅黄色衣裙底下绣着大片大片的水红色海棠花,衣袂飘飘,她像是花中仙子,盈然绽放。 只是,苍白羸弱的气色,略微有些不合景。 他想,若是她好了,粉嫩面颊,黛眉红唇,翡翠珠光,言笑晏晏,该是何等惊艳模样? 他突然有些舍不得她太辛苦。 小顾将包袱里剩下的东西收好,打横将她抱起,唐白微微失惊,挣扎片刻,口中怒斥:“登徒浪子!” 22我是你的英雄吗 待发觉挣扎是徒劳,且被人抱着的确比自己撑着走路要舒服,她妥协了。 胳膊搭在他肩膀,头埋在他胸口,脸从耳后红到脖子根:“便宜你了,等下有人,就放我下来。” 那就专门捡无人的地方走。 她羞于抬头,没看到小顾也是耳朵红到脖子根,双颊发烫。 “我不知道你的具体身份,但是位高权重是没跑了。”唐白答应告诉他的来历:“我们就见过一面,你救了我。也摔了我。” 顾少钧挑眉,只听不语。 “你从树上掉下来,我一见是救命恩人,立刻施救。”唐白甜甜笑着:“我爹说,滴水之恩,当涌泉相报。” “皇天不负有心人啊,你终于好了。”唐白略微换一个姿势,将头靠歪在他肩膀上,这样两人都省力:“咱们也是有缘。” 有缘么?大概是吧。 将唐白轻轻放在一棵大树下,顾少钧用袖子擦擦额上的汗:“你呢,千金大小姐,为什么离家出走?” “我像千金大小姐吗?”唐白食指指着鼻尖,笑笑:“装的呢。” 娘亲为了息事宁人,情愿天下人负她,不许她负天下人。 于是唐家小姐知书达理,贤惠大度,良善温柔,小意和顺,被誉为扬州典范。 可骨子里,她才不想当什么千金大小姐。 “实至名归。”顾少钧擦了汗也背靠大树休息,微微有些喘气:“你生病的时候,比千金大小姐还千金大小姐。” 是吗?唐白摸摸鼻子,靠近他一点:“那也没损失,反正男人都喜欢不是?” 唐白惜命。 生病、受伤、难过的时候,她不愿意委屈自己一星半点儿。 撒娇能管用,那就撒娇。 爱惜着用自己总不是错事儿。 吃苦费力的活,等她身体好了再干吧。 关键时刻,当当千金也不错。 奶娘经常说,男人都喜欢千金大小姐,身娇肉贵,不沾春水,弹琴作诗,让人怜爱。 哪像她,吃苦干活生儿育女挣银子养家,丈夫还打她骂她,嫌她不够勤快。说起来总是:“你又不是千金大小姐的命!” 男人都喜欢吗?顾少钧不知道如何回答。 他以前不喜欢。 现在觉得,也没那么讨厌。 杨卓常骂他不解情意,不懂怜香惜玉。 说女孩子们娇羞微笑,轻声呢喃,语带怯意的时候,是最温柔小意,最让男人热血沸腾,情动意念的时刻。 “那时候,你感觉,你是她的英雄。普天之下,再无旁的人!”杨卓肺腑高歌。 他次次嗤之以鼻。 怎么这会儿,他有了那么一点儿感觉。 他能感觉她幽香的鼻息,以及挨着的身体上的温热。 他,是她的英雄吗? 心烦意乱。 “你歇会儿,我去看看有人没有!”他们停的地方是一片山丘,错落起伏,全是种的水田,看不到人家。 衣袖被拉住,唐白可怜兮兮:“我不要一个人在这里。” 若是有坏人经过,她真没本事能自保。 “我去去就回。”顾少钧很想哭,他委实抱不动了呀。 “若是有男人……我这副模样……”她伸出手指着自己,又去拉他领口的衣裳,迫使他转过头来看她:“……要是起了歹念……” 她靠他很近。 他看着她清亮眸子里的恐惧,很真实。突然想起,在那个暴雨的泥墙内,她差一点被一群土匪…… 她不是撒娇,是真的害怕。 美人如花,锦衣华服,还受了伤毫无反抗之力。若有人经过,怎能不起歹念?他们有可能脱了她的衣裳,欺负上她…… 断不能容他人所为! 光是想想,他就恨不能杀人泄愤! 将唐白抱起来,顾少钧很是无奈。 男女大妨,她怎么毫不在意? 她不提要求撒娇喊痛,他也不会一次次心软。 难道她真的想葬进他家祖坟? 二十二年来没想过这事的顾少钧,第一次认真思考,他家的祖坟,还能不能有地方躺下两个人…… 而此刻他怀里的罪魁祸首,想法只有一个:跟命比起来,男女之妨算个屁。 只是抱一下省些脚力,又不是拉手,又不是亲亲,又不是……额,那啥! 她脸又突然红彤彤的了。 还好小顾没发现。 他终于累瘫了。 在夜幕降临时,两个人找到一处小树林下的破山神庙。 庙的四周有菜园子。 红薯、土豆、还有花生。 有些熟了有些果实还小,生的。 吃了三口烤红薯,唐白嘟着嘴:“我要吃肉。” 顾少钧想发火。 在这荒郊野外,她还真当自己是千金大小姐,自己是她仆从不成! “爱吃不吃。”顾少钧自顾自吃着,生这一堆火,他手指头都快搓木头搓断了,手心里皮都磨破一层。 “我伤口疼。”唐白娇滴滴的又要哭,将手中的红薯扔得三丈远:“不吃肉好不了。” 一而再,再而衰,三而竭。 若非被她可怜兮兮的模样魅惑,他也不会苦命哈哈的从船上将她抱了这么远。如今他都要累死了她还撒娇,那就不叫撒娇而是无理取闹。 抱她是因为她有伤不能走。 再抱是因为怕歹人伤害她。 弄吃的是因为她是女人,他是男人。 但是荒郊野外有红薯不吃要吃肉? 对不起,她不是他大爷,他没必要这样惯着。 咬了几口红薯,顾少钧往火堆旁一躺,不再理会。 唐白拿准他的软肋,嘤嘤哭起来:“我有伤,你不给我吃饱,要是歹人来了,见色起意,我……我……”她害羞的说不下去,偷偷看他的反应,见他没什么动静,继续道:“你忘了下暴雨的时候,我没丢下你,拖着你避雨吗?要是我扔了你,也不会被几个土匪那样子侮辱……我差一点就……” 顾少钧有些诧异这姑娘的聪慧和敏感,居然在方才他走后又转身带着她时,看出来他顾忌和在意的是什么? “你不怕我去找肉,有歹人进来把你……”顾少钧冷哼:“那啥”。 再不能着了她的道。 定力尽失的感觉,对他来说,很不舒服。 “哎。”唐白见他以彼之道还施彼身,悠悠叹口气:“我怕啊,怎么不怕。可是……总不能这样一直伤着拖累你吧。你就在附近找找,抓个野兔子啊山鸡什么的,有坏人来我一喊你就听见了。” 说的很善解人意,计划的也很周到。 顾少钧就是不爽,凭什么他要被一个还没发育完全的小丫头片子呼来喝去。 休息够了,他来了兴致,抿嘴一笑。 “不拖累,你伤着挺好。”他爬起在她身边坐下:“你没想过一件事情吗?” “什么?” “我也是个男人。”顾少钧邪魅一笑,靠近她:“血气方刚!” 23满的你也未必喜欢 “额……”唐白额头汗颜:“还真没想过。” “你……”顾少钧气结。 他以为她这么一说,她会害怕,会惊慌,会闪躲,没想到居然是回击。 很好,那就让她看看血气方刚的男人什么样。 大掌按住她的肩头,另一只手摸到她衣领处,手开始解扣子。 “……额,小顾。”唐白面无惧色,有些尴尬地提醒:“……我看话本上,坏男人把女人那啥,都是撕的衣服,没有解扣子的。” 小顾:…… 三条黑线:“我这不是怕衣裳撕坏了吗?天亮了还要赶路,你穿什么?” “你想的可真远。你都把我那啥了我还跟你赶哪门子路,定然是找个池塘一头扎进去溺死,或者是解下腰带就在这破庙里吊死,或者是找点砒霜喝下去毒死……”她说着发觉顾少钧的脸突然凑近,厚重的鼻息喷在脸上,心里一紧张磕巴起来。 顾少钧听她越说越不吉利,很想用什么堵住她那喋喋不休的小嘴。一念间,人就不受控制的靠近。 待看到她真的惊慌失措的眼神,他才攸地发觉自己想干什么。急忙后退,将脸移开一点儿,头撇到另外一边,呼哧呼哧调息。 唐白见他一会近一会儿退的,初始有些慌乱,这会儿得意的眯着眼睛冲他笑:“我没说错吧。” 她指的是没把他当成男人这件事。 顾少钧气得要死,所谓得了便宜还卖乖说的就是唐白这种不知道天高地厚的女人。 起身坐得离她远些,省得破了定力:“我是瞧你个小丫头片子骨头都没长全,没兴趣罢了。” “哼。”唐白冷哼一声,小声嘀咕:“丰满的你也未必喜欢。” 第一次见面,她羞答答娇滴滴的一位千金大小姐,还受了伤,照样不是被他毫不留情用鞭子卷起来扔在泥地上?这男人,骨子里就不懂得疼惜女人,自然也不会对她“那啥”。 她敢笃定。 有了这个认知,压根不屑顾少钧对她的“侮辱”,她人往后挪一挪:“给我背后垫点儿草。” 顾少钧白她一眼,胳膊枕在脑后躺下,翘起二郎腿。 唐白见叫不动他,知道柔弱那一套已经对他没用,认命地自己一点一点抓了稻草往后垫。 胳膊牵动伤口,疼得有些揪心。不多时,额上就已经是细密的汗珠。 她强忍着一声不吭。 待铺得有一点厚度了,她才慢慢侧身背对着顾少钧躺下来,闭上眼睛。 肚子好饿,“咕咕”叫起来。 唐白像是没听见一般,强迫自己睡觉。 没发觉身后的人轻手轻脚起来,出了破庙。 “噼里啪啦”火星子四溅,唐白闻到一股熟悉的肉香,她忍不住口水涎下:梦里能吃上一顿也是好的。 那些闺秀们爱喝的茶,她品不来;爱尝的点心,她嚼不来。唯独爱吃肉,特别是红烧肉。 真的好香啊。 唐白贪婪地闻闻,再闻闻,鼻子尖触碰到高温,烫得她立时醒了过来。 眼前晃动着一只烤得油光扑香的野鸡。 唐白刷一下坐下来,立时又被后背上的伤口扯得龇牙咧嘴。 只是来不及哭痛,她扯下一只鸡腿,大快朵颐。 顾少钧侧过身去看她后背,发觉在他出门前,伤口洇出来的血红又深了些。 刚才她忍着疼痛自己抓草,他强忍住没帮忙,她躺下后他才看见,鹅黄色的布料上,被鲜血沁红了一个铜钱大小。 他的心微微有些软。 吃肉就吃肉吧,吃了肉伤口早些好,省得拖累他。 运气不错,他刚出门就见一只野鸡,在啄唐白先前不吃,被他扔出去的烤红薯。 吃饱了满嘴的油,唐白浑然不觉,拍拍肚皮倚着草堆躺下,香甜睡去。 临末了不忘叮嘱一声:“……还有个鸡腿给本小姐留着啊……” 顾少钧蹙眉:这什么人这是。 还真当自己是他大爷? 恨恨地扯下那只鸡腿吃起来,还是肉的滋味儿好啊。他以前怎么蠢到不觉得肉好吃? 唐白梦里面满足得伸出丁香小舌舔舔唇。 他下腹部生出一股热浪,灼烧得睡不着。 唐白是被山林里面鸟鸣声唤醒的,看着顾少钧眼睛下面两团乌青,她到底有些感动。 “我受伤辛苦你了!以后我会听你的安排。”这人嘴上不饶人,可又为她想吃肉抓鸡,又为保护她值夜不睡,黑眼圈好严重。 她决意要乖巧些。 “等一下我们攒些干粮,再沿着水路划船回去。”唐白吃了肉睡了觉精神好多了,伤口也没那么疼,衣衫上的血迹干结,没有再洇出。 “骑马吧。”顾少钧想到坐船恨不得死:“骑马快,你不怕耽搁久了,阿竹遇到危险……” “不会。”唐白斩钉截铁。阿竹会功夫有银子,她们出发前就约定,若是不小心走失,在出发的地方死等。 “骑马。”顾少钧很坚决。 刚才还说听他的安排,这才多大会儿? “……”唐白知道食言而肥不好,可是骑马颠簸得骨头都会散架,她一定会吐。 “你有银子吗?”为了能活着与阿竹团聚,她决定耍无赖:“没银子就别充大爷。” 买马要钱啊。银子可是在她的衣角里面缝着。 想拿捏她?门儿都没有。 “你……”顾少钧冷声发怒,就见人家甩都不甩他,朝昨日来的路走去。 小船晃悠悠的系在河岸,顺着水流摇摇晃晃。 晃得顾少钧想吐。 他快走两步,将绳子解开。 然后……松手。 空荡荡的河岸边,小船晃悠悠飘向远方。 “哈哈哈……”顾少钧内心窃喜,伸出手朝一脸懵逼的唐白:“不小心手滑了,只能拿银子买马了!” 哼!不就是吃了点肉嘛?小顾心思大大滴坏鸟! 只能认命往前走,去人烟多的地方,买马。 毕竟她不认为这种浅滩的水域附近,会有船卖。 有菜园子,有庙,那就离农户不远。 果然,走了近一个时辰,就看见袅袅升起的炊烟,约莫是谁家在做早饭。 只是没有马。 又走了一个时辰,唐白已经上气不及下气,才按照农户的指点来到市集上,熙熙攘攘的,好不热闹。 没有碎银子,不好买烧饼,糖丝吃,唐白有些遗憾。 集市上没有钱庄,也没有卖马的。 两个人傻眼。 24星空漫天 集市要散了。 “哎,各位大娘大婶,走过路过别错过呀。”唐白喘着粗气,走路太久,伤口又疼起来。她强忍着拍拍手:“家传武艺,胸口碎大石……双脚踩刀刃……” 一面吆喝一面拉顾少钧:“快点!起来卖艺了,你还想不想吃窝丝糖了?” 顾少钧:……我不想吃。 但是要买马。 随手拨过一根竹竿,刷刷刷舞起来。 满头大汗。 唐白数银子——二十个铜板。 “哎哎,别走呀,我问下,这附近有卖马的吗?”唐白咬一口窝丝糖,真甜啊。 二十个大钱花的真值! 但是指望这点钱买马,那是万万不够。 某人卖艺卖的气都喘不匀了,就为了那一口窝丝糖。 顾少钧这一刻,丢脸丢的很想死。 “咱们这地方哪里有人卖马,都只买牛耕田用。”卖菜的大婶牵着孩子,孩子眼巴巴瞧着唐白手里的窝丝糖。 掰一块给那孩子:“那要是赶远路怎么办呢?” “哦,集市口有牛车,可以租的。”大婶善意一指。 “五十个大钱呀。”唐白恶狠狠咬一口窝丝糖,眼巴巴瞧着顾少钧…… 顾少钧不理,抬脚就走。 若是再为五十个牛车钱卖艺,那他干脆不要活了。 “窝丝糖给你吃好吧。”唐白递过去。 切,爷是为口糖就纡尊降贵的人吗? 顾少钧不为所动。 唐白见他真的打算走到高邮,喊了几声没有用,只得提起裙摆悻悻跟上去。 一路走一路歇,靠着啃红薯和摘果子,天黑之前,勉强走了一小半路程。 没有农家,只能宿在荒野。 唐白累的痛的连吃肉的要求都没劲提,挨着厚厚的草地躺下来,闭上眼睛,旋即又睁开。 她看见了星空。 那么远,那么近。 似乎一伸手就能够到。 璀璨,华美,澄清,像一颗颗闪闪的珍珠。 淡淡的光,不像太阳那样炽烈,也不像月亮那样清冷。 软软的韵晖,刚刚好。 顾少钧也在看。 他习惯把胳膊枕在脑后,翘着二郎腿。 有风拂过面颊,轻柔的,微凉。 “真美!”他听见她说。 扭过头去,恰好看见她笔挺微翘的鼻头,还有饱满顺畅的下颚线条。 她的黑丝披散在草地上,雪白的面颊吹弹可破,鹅黄色的裙摆如流水般泄开。 这三个颜色组合在一起,又温柔,又沉静。 “你为什么要离家出走?”顾少钧想起这个问题来,又问了一遍。上次她没回答。 “嘘……”唐白不想打破这美好的静谧。 又敷衍他…… 顾少钧不是那么好打发的人:“你若是不说,明日我就把你扔在这里自己走。” 他想知道原因。 “那你为什么被人追杀?”唐白翻身趴着,皓白的胳膊支起下巴,双目亮晶晶的,像是有星星。 逃婚并不是什么不能说的秘密,可她就是不想告诉他。 “……”顾少钧被她看得不自在,捻一根草放在嘴角边无意识嚼着。她眼里的星星,比天上的星星还要亮呢。 “呵呵。”唐白见成功反击,得意地眯起眼睛笑了,复又躺下来,只觉得耳朵边上一阵骚动,便有小东西钻了进去。 她慌忙大叫,用小手指去耳朵里面掏。 顾少钧也吓了一跳,立时蹦起来问道:“怎么了?怎么了?” 唐白指着耳朵,眼泪都急得掉下来,她天不怕地不怕,就怕这些小虫子之类:“有东西爬到我耳朵里面了。” “你先别动!”顾少钧蹲下身,吹亮火折子去看她耳朵,只见莹白小巧的耳廓里,什么都没有。 只感觉耳朵里又是什么一动,唐白的眼泪顿时扑簌簌滚落,人跌进顾少钧怀里,手紧紧揪着他胸口的衣裳,语气里带着哭腔:“你快帮我掏出来!” 顾少钧运起掌力,放置在她耳后,待觉得掌心热了,用力靠近一推,真有个黑乎乎的小东西“嗖”一下窜出来,从眼前划过,落在草丛里不见了。 唐白只觉得耳朵一轻,这才松了口气,脸上泪痕犹自未干。 她侧身躺下,怀中“扑”掉出一个金光闪闪的东西来。 她很尴尬,小顾也很尴尬。 古人云,先发制人,后发制于人。唐白反咬一口,手中握着那块亮闪闪的金牌:“小顾是骗子……” 她拿裙子时收在怀中,打算等小顾找不到时质问他的。 结果这时候就掉出来。 顾少钧低头,脸上有些尴尬,意会过来道:“我还以为丢了。看来你是早就怀疑我?” “不然呢。”唐白犹不觉得晶莹的泪珠还挂在脸上,只得意洋洋的举起金牌:“难道你会纯粹因为倾慕我,专程去那户人家,把我的裙子找回来?” 从鹅黄色裙子出现开始,她心里就犯嘀咕。小顾不像是那种好美色之人,不然先前的红珠献殷勤,他岂有推拒之理? 裙子应该是她和阿竹去逛花灯会时,他去拿回来的。后用包袱裹在身上。 直至要下水推船,无奈之下,他才扔在了舱里。 她一直没问,他也就懒得解释。 此刻真的将意料之中的“督密院金牌”握在手中,这一切才有了合理的解释。 小顾根本没失忆,他知道自己是谁,也知道自己的使命。 唐白怡然自得。 小顾半响不说话,只定定盯着她,似乎要在她脸上,看出一朵花儿来。 这女人,大概不知道她这副神情,该有多迷人。 泪中带笑,惊疑未定中又有一丝得意…… 小女儿情态十足。 “你看什么?不会是佩服本小姐的聪明机智……” 唐白被他盯得发毛,只觉得气氛……额,好像很尴尬。 她是不是过分了? 她如此想。 顾少钧却已经欺身向前,陡然放大的俊脸吓了她一跳,话没说完悉数吞进肚子,只错愕的瞧着他伸出拇指,略微有些粗粝的指腹拂在她脸上。 一滴泪。 顾少钧感觉拇指微凉,有些暗恨自己不庄重,将手背在身后:“……有脏东西……” 这谎撒得他自己都心虚。 脏吗?那是世间最圣洁的吧! “哦。”唐白低头,羞赧得耳朵尖红的滴血。 25你去卖马我吃饭 长这么大,还从未与人如此亲近,被男人抚触过。 她心如小鹿乱撞,噗通噗通,似乎要跳出胸膛。 将金牌递过去,顾少钧默不作声接了放入怀中。 两个人再度躺下,一言不发。 就此心照不宣。 她不问他来历,他不问她为何。 只静悄悄的夜里,两颗心跳动的声音太大,吵着自己,也吵着别人。 于是两个人不约而同翻了身,背靠背。 没人再提金牌的事情。 当衣衫被露水打湿时,唐白醒过来。发觉小顾不知道何时生了一堆火,正烤着衣服。 他只着中衣,健壮强硕的身形若隐若现。 唐白忙又闭上眼睛,装作睡着的样子。 顾少钧抿嘴笑了一下,挑动火焰霹雳扒拉作响:“我去寻些吃的来,你起来把衣裳烤烤。昨晚上忘记了生火,更深露重,但愿你没有着凉。”他停顿一下:“省得拖累我!” 是忘记了生火吗?是昨夜星空太美,不愿意掺杂凡事俗务吧。 唐白几不可见的点点头,就听见身后悉悉索索穿衣裳的声音。 人走后,她用手帕沾了露水净面,将鹅黄色外衫脱下,用手支着烤。 日上三竿时,两人重新上路。 按照日程,今日便可以走到高邮县。 路上就碰见牵着马的农人,马匹瘦骨嶙峋。 “买匹马吧,我走不动了。”唐白这会儿再也不嫌弃骑马颠簸,她的双腿都快没知觉了。 “没有银子!”小顾冷面拒绝。 “你有金牌。”唐白抓着他的衣襟,不顾男女大妨,喘着粗气:“我的匕首削铁如泥,斩一块下来给他!”她累得不行了。 顾少钧一脸寒霜:…… 这也可以?这女人什么脑回路! 唐白伸手就要去他怀里掏,牵马人看不过去:“小娘子,出嫁从夫,他说不买,你怎能强求……” 顾少钧忍不住的偷笑。 唐白面红耳赤,美目圆瞪,悻悻放开。 卖马人道:“就该如此。我说相公,你这小娘子美则美矣,不太贤惠,你要多管一管。” 顾少钧已经完全憋不住,脸从红涨成黑:“怎么管?” “俺爹说得好呀,这种婆娘,三天不打,上房揭瓦,大老爷们儿,怎么能让媳妇给拿住?”他嘀嘀咕咕,觉得自己说的是人世间最正义的道理:“瞧您身强体壮的,不至于打不赢……” 唐白恨不能找个地洞钻进去。 这人真是——太讨厌了! 不买他的马,老娘就是双腿走断了,也绝计不买他的马。 哼! 唐白不再理回早已经忍不住“哈哈哈哈”大笑的小顾,抬起灌铅般的腿,昂首提胸提裙往前走去。 小顾跟上来,小声道:“借匕首一用!” “不借!”唐白雄赳赳气昂昂地回答,继续往前走。 “……”顾少钧又忍不住“哈哈哈”站在田野间,笑得直不起腰来。 卖马人莫名其妙,对小顾大声喝问:“相公,这马你还买不买啦?” 顾少钧无力的朝他挥挥手,买卖人嘀咕一声:“浪费俺的时间。” 他本就不是专门卖马的。不过是瞧着这两人富贵,又在辛苦赶路,希望能趁机得个好价钱而已。 心里又忍不住腹诽,冲顾少钧大声吆喝:“俺看您长得厉害,却原来是个妻管严呀……” 顾少钧的笑容止住,脸色铁青。 唐白忍不住“哈哈哈哈”大笑起来,彻底没有了大家闺秀的模样,前仰后合。 顾少钧冲上去,径直搂住她的腰,蹲下身使劲往怀里一带,唐白就不由自主坐在他的腿上,屁股像是被烫了一样肌肉紧缩。 她吓了一跳,正要惊呼,却见他俯首抽出她靴筒里藏的匕首,随后放开她,头也不回朝卖马人走去。 “登徒子!”唐白唾弃一口,似乎他掌心的温热还留在腰间,烫灼肌肤。再想到真买了马,两人共乘一骑,岂不是更亲昵? 顾少钧已经到前面给了金块,牵了马回来。 那买卖人还在使劲儿用牙齿咬那金块,生怕是假的。 没有马鞍,小顾捡了一堆茅草垫在马背上,拉了唐白坐在身前,扯好缰绳,一拍马屁股:“驾!” 马悠悠闲闲往前走。 脊背上的骨头一顶一顶,硌得唐白屁股生疼。 她没看见头顶上,小顾的黑脸。 他怎么忘了,这马不过是拉车拉磨的马,怎么可能受他驱使撒丫子狂奔? 两人一马就这样,颤颤巍巍,慢慢荡荡,走在乡间的小路上。 虽然屁股不舒服,到底腿舒服了。唐白觉得,体验还不错。 只是头顶时不时感受到小顾灼热的鼻息,让她很不爽。 但是稍微抬头想要避开,马背就那么大,姿势就比较难受了。 小顾也难受,怀里有个女人,时不时变换姿势扭来扭去,马儿还走得这样慢…… 在大腿根部的肿胀还未爆裂开来之前,他终于做了一个艰难的决定。 “前面有人家,未免别人说闲话,我牵着你走!”小顾跳下马,找了个借口长出一口气。 下一秒,就真的要气爆裂。 “你早就该下去了,马累我也累。”唐白不假思索的回答。 一个人骑马要爽多了。 头顶上一直湿乎乎的,只怕都是那人的口水,不知道到高邮县前,能不能干爽一些…… 小顾忍住暴揍这女人的想法,牵着马低着头。 靠近高邮县的市集,可就热闹得多。唐白没忍住,跳下马就进了一间大酒楼。 小顾忙拉着她往外走:“我金牌就那么多,再削就要削到字了!那可是死罪!” “行了,小气鬼!”唐白笃定他没有失忆,努努嘴:“把马卖了不就行了?这匹马走得又慢,身上全是骨头,硌死我了。” 小顾:…… 店小二见是位年轻美貌的少女,有些傻眼,半响才道:“小姐请随我来,给您整个清雅的包间。”这乡村野地,虽然出来吃饭的大姑娘不少,但是这样气派的小姐,却是第一次见。 “你去卖马,我先吃饭!”唐白言简意赅的下令,不等小顾反驳拒绝,伸出食指指着他的鼻子:“记得,救命之恩……” 26公子你有相好的 小顾气得抡起拳头,却又悻悻放下。 涌泉相报——不就是卖个马么? 美美得吃了一顿,唐白心满意足歪倒在椅子上剔牙,等小顾吃最后的残羹冷炙:“我问了,这里离高邮县还有半天的路程,咱们脚程快些,天黑城门下匙前,能够赶上。” 小顾用馒头沾着汤水,将最后一口送进嘴里,不理会唐白,径直走了。 唐白追上来,去掏他荷包,扔给店小二一锭银子。 店小二笑眯眯的双手捧着:“小姐……多了!” “不多,给我拿身粗布衣裳!” “咱们店里不卖衣裳!”店小二有些为难。 “没事,就你这跑堂的衣裳,给我来一套。”眼见要进高邮县了,这一路人会越来越多,她一个闺阁小姐,抛头露面委实不妥,不必要的麻烦还是少招惹为好。 店小二喜出望外,忙到自己住的隔间拿了一套出来:“不用银子……小姐尽管拿去!” “那怎么行?”唐白试了试,衣裳有些大,恰好套在裙子外面,显得人臃肿不少,倒是更魁梧些。 店小二诚心诚意:“小姐能在咱们店里用饭,是小的荣幸。小的长这么大,还没见过您这样好看的人呢……” 话音未落,大堂里已经空荡荡的了。 咦?人呢? 小顾一脸寒霜拖着唐白,施展轻功几下就拐出小店老远:“快些走……” “快也不快在这一会儿!失心疯!”唐白怒骂。这人一下子好一下子坏的,害得她那些手段,根本没办法用上。 说他怜香惜玉吧,她撒娇装弱毫不买账。 说他绝情寡义吧,偶尔又还算体贴谦让。 高深莫测,神经兮兮。 唐白下了结论。 她穿着男装,脸上没有乔装,白净的面庞和如画的眉目,在一群黝黑粗壮的农妇中很是出众。 惹得不少百姓侧目,特别是男丁。 “你不是会轻功吗?”小顾提议:“你好歹施展一些,别总让我拉着你呀。” “急什么?”唐白不屑的撇撇嘴,蓦地又开窍般:“啊!你不会是想念那个客栈老板的女儿吧?这才多大会儿,就相好上了!” “闭嘴!”小顾怒得松开她,一溜烟跑好远。 留下唐白一个人慢慢悠悠的往前走,比那匹老马还慢。 小顾觉得自己快要被气死了。这女人,知不知道那些看她的男人,心思有多龌龊。 可是这些关他什么事?这女人是他什么人?别的男人想不想的,又与他何干? 顾少钧觉得自己矛盾纠结的,快要内伤了。 暮野四合。 远远望见高邮县城门。 唐白这才施展轻功,提气并足,快速冲过去,赶在关门之前,排队挤了进去。 “是先去投宿,还是先去找阿竹?”小顾问。 “先去找你的老相好!”唐白微微一笑,朝先前投宿的客栈走去。 红珠见是小顾,眼里冒出火一样热情的光,冲出来上下左右反复打量:“小顾,你没事吧……有人打听你呢……我还当你再也不会回来了……”说着居然有几分伤感。 小顾早已经看也不看的与她擦肩而过走了很远,他以为找他的是阿竹。 阿竹正蹲在楼梯口,早已经在他进来时就看见了,起身扑过来,搂住跟在小顾身后的唐白,话未说泪先流:“小姐,你可算回来了,奴婢等你好几天……”说着似乎意识到什么,警惕地回头看了看,拉着唐白急匆匆往外走:“咱们不在这儿住……换个地方!” 只是脚刚踏在门槛上,身后就传来一声惊呼:“公子!” 阿竹脸色一滞,低头拉着唐白就要跑。 一柄长剑从后面伸过来,明晃晃的寒光一闪,搁在阿竹脖子上:“姑娘……为何骗我?” 阿竹被一个男人像老鹰拎小鸡一样拎回了大堂。 这人显然不是小顾。 唐白回头,小顾也是一头雾水的看着这令人摸不着头脑的变故。 那男人挟制了阿竹,看了眼唐白,对小顾道:“公子,咱们上去说!” 他对着大堂里面呆若木鸡,噤若寒蝉的人群呵斥一声:“看什么看,私人恩怨!” 哦哦哦。机灵的房客和食客,又若无其事般闲聊起来。 既然没当场动手,一般不会出人命。 红珠跟在后面,提着裙摆上楼,清脆的声音大声喊着:“客官,有话好好说,别动刀啊,最要紧的,千万别伤了小顾……” 门吱呀一声打开,红珠正要跨进去,又吱呀一声关上,将她鼻尖打出一个红印子。 房内气氛,凝重而诡异。 “你家公子相好的姑娘说得对,有话好好说嘛。”唐白笑眯眯的伸出手,将搁在阿竹脖子上的刀刃捡到一边:“别是误会了……” “相好的?”那男人难以置信的嘀咕一声,下意识瞅了目不斜视的小顾一眼,陡然间正色严肃,拱手抱拳,单膝下跪:“属下来迟,公子受苦了!” 果然是公子。她就说以小顾通身的气派,举手投足的风范,不可能是个普通的杀手。 “顾公子!”唐白拱手:“大家坐下来,把来龙去脉讲讲清楚,就好了。” 她冲小顾眨眨眼:“不然就阿竹先说。” “好,奴婢先说。”没有外人在,阿竹也不含糊:“奴婢泅水到了岸上,直接进了高邮县衙,说有贼人,他们不信奴婢,还要把奴婢赶出去。奴婢就报了唐府的名号,拿了出入的腰牌,他们叫了一个八字胡的师爷出来,硬说奴婢是在冒充,撒谎骗人,还是将奴婢赶了出来!” “奴婢在府衙纠缠了大半日,那师爷恼羞成怒,将奴婢关了一天,到了第二天早上才放了奴婢出来。奴婢去那河边,早看不见你们的踪影。奴婢就想小姐若是活着,一定回来这里找奴婢,因此回了客栈等。” 等了一日,没等来唐白,等来了这男人。 唐白现下知道他叫苏一。 “属下拿着画像,从扬州府一直问过来,问到这里,红珠姑娘……”他见顾少钧皱起眉头,似乎不知道是谁,便好意提醒道:“就是您那位相好的……”他似乎说错话了,怎么感觉世子爷一记眼刀子狠狠的杀过来。 “……额……她说见过您,又指着她……”苏一指一下阿竹:“说你们在一起的,属下便问她,谁知道她骗属下,说你早就跟她们分开了。” “属下便又往前面走了一段路,打听无门,想到她在这里等,属下也在这里等。”苏一提起阿竹,就觉得她狡诈:“总算等到您了!” 唐白看向阿竹,皱眉:“阿竹撒谎,是不是怕他是追杀我们的那波人?” 阿竹急忙点头,将自己撇清:“他看着一脸凶恶之相,本不像个好人。” “你……”苏一气死,他长得憨厚老实好吧,只是语拙,不知道如何还击。 27凭什么对你负责 “行了,既然都是误会,我们没有对你家公子不利的意思,那就此桥归桥,路归路。”唐白下了结论:“告辞。” 手腕被人扯住。 唐白下意识要扯回,却纹丝不动。 “放手!”她娇喝。 “不放!”小顾坚持。 “你的属下都找来了!”她不耐烦。 “我失忆了!”小顾嘟哝:“他说是我的属下,你就把我随便交给他,你也太不负责了吧!” 唐白气得咬碎一口银牙:“老娘对你做什么了,要对你负责?” 小顾不为所动:“我不认识他,我不跟他走,你要带着我……” 苏一:…… 阿竹早已经冲上去掰他的手,木有用。 小顾起身:“我要跟你们去山东……” “公子!”苏一急:“你还有要事在身!” “我失忆了,不记得了。”小顾拉着唐白走出客栈门,对苏一熟门熟路的下令:“去结账!” 苏一深深的怀疑:公子不是失忆,是失心疯了。 眼看公子跟着那个明显女扮男装的小姐进了隔壁客房,他只能垂头丧气的去柜台上拿银子交钱。 翌日一早,唐白与阿竹作普通女子装扮,端得是亭亭玉立,貌美如花。 苏一瞧着她二人意气风发,再看看公子傻乎乎的跟在旁边,比他这个正经侍卫还像侍卫,不由得郁结。 出门兑了银子,雇了一辆马车,苏一踌躇上前:“公子,属下……” “驾!”小顾一鞭子上去,马车骨碌碌出了高邮县的城门。 苏一在后面呼哧呼哧喘着粗气,拼命的跑。 终于赶上了。 他一屁股坐在驾车位上:“公子你还没有跟你相好的告别呢。” 小顾:“驾!”然后顺势踹了这不长眼的家伙一脚。 苏一腰间受了这一下,又咕噜咕噜从车上滚下去。 他的内心是崩溃的。 好端端的公子,怎么就失心疯,不像个正常人了呢。 马车经过密林停下来休息时,苏一再度赶上来。 唐白掰着馒头,递给他一个,跟小顾说话:“瞧他忠心耿耿的模样,许真的是你属下。” 话音未落,苏一暴起厉喝,纵身一跃将唐白连着馒头一同扑在地下,脸旁一把钢刀嗖的钉下,刀柄颤抖“嗡嗡”作响。 那面小顾和阿竹都已经抽出武器左右格挡,一行人退至马车后躲藏起来。 “是属下的疏忽!”苏一满脸后悔神色:“属下得知公子被人刺杀的消息,不信公子身死,因此一路询问。只怕早已经被那帮匪徒盯上,跟随属下一路过来,不杀公子誓不罢休的了!” 四面已经落下十来个黑衣蒙面人,举着明晃晃的钢刀朝他们包抄过来。” “阿竹,你和苏一交过手没有?”能当小顾的侍卫,想必身手不错,但是,不错到什么程度,却尚不可知。 “交过……”阿竹有些不想承认,但是不得不说:“若非奴婢打不过,岂会任他在客栈将刀架在奴婢脖子上!”提起此事,阿竹恨得牙痒痒。 “打不过?”唐白思忖,低声耳语:“那是比你略高,还是很高?” “略……”阿竹语停一下,看着黑衣人群一步步逼近,咬牙跺脚的承认:“很……很高!” 唐白没注意阿竹的纠结和犹豫,她满腹心思在盘算:小顾的身手她见过,相当了得。若是苏一的身手高出阿竹许多,那这场仗,还是有几分胜算的。 阿竹只看见唐白眯起眼睛,微微一笑,又美又坏,带着小狡黠,耳朵边上就有风:“等他们打杀起来,咱们就跑。” 啊……这也太不仗义了吧。 阿竹很想鄙视她家小姐。 只是没有时间。另一面的苏一和小顾已经跟黑衣人交上手了。 这面也有两个黑衣人与阿竹打起来,不过对方见她们是两个女子,没大放在心上。 阿竹一对二,有些吃力。 那面苏一见状,不顾身后有追兵,过来帮她格挡了一阵。 “他们是冲着我们来的,你们快走!”苏一一刀砍伤左侧偷袭之人,对有些势弱的阿竹喊道。 阿竹脸一红,略微犹豫一下,黑衣人也发觉阿竹她们无关紧要,除了留一个与阿竹打斗,剩下的全去围攻小顾。 唐白听见苏一主动说了此话,倒是有些不好意思,只是大难当前,小命关天,她几个轻掠就绕到阿竹身边,身法一闪,避过那黑衣人的纠缠,扯着阿竹转到边上,霎时就逃离了核心包围圈。 “跑。”唐白拉着阿竹疯逃。 阿竹下意识想要拒绝,却拗不过唐白,心有不甘和担忧的回头张望,却见一群黑衣人将两人围在里头,除了时不时有鲜红的血溅出来,什么也看不见。 “行了,别舍不得!”唐白跑了好一阵子,直到连打杀声完全听不见了,这才倚在一棵粗树干上大喘气:“那黑衣人连你都不能一招致命,更何况苏一和小顾?我们在那里,只不过是他们的拖累。我们先跑了,他们打不过,性命却是无虞,逃跑起来也更轻松。” 阿竹听后神色这才稍微缓和一些,也坐下来:“小姐,那咱们怎么办?” “等他们打完或者跑完了,去赶马车继续上路。”唐白言简意赅:“也好,省得还要想办法把他俩扔下。” 她不住的用手扇着风。 那面苏一与小顾跟黑衣人打了几个回合,倒是的确如唐白所料,黑衣人多,打不过。他们功夫高,也不会输。 僵持了一阵子,小顾冲苏一使了个眼色,集中力量朝看起来像是头目的那个人攻击,撕开一个破绽,逃出被围攻的圈子。 那群黑衣人紧追不舍,只是见二人往高邮县方向没命的跑,生怕惊动官衙,到底是犹豫了。这一耽搁,二人就已经不在视线范围内了。 “真狡诈!”黑衣头目怒喝一声。 “头,那怎么办?”其中一人问。 “你等留在这里守着,我就不信他们一辈子不出高邮县。你们三个去扬州府的必经之路守着,他们肯定会想办法回扬州的。”黑衣头目下令:“我回去跟主人复命!” 28我们跑吧 逃出生天的主仆二人,此刻正躲在一辆装满草料的大车里面喘气。 那些黑衣人见不得光,自然是要往人多的地方跑。果然,看见高邮县的城门之后,他们就不敢再追。 人多眼杂,暗杀岂能在光天化日之下? 瞥见这辆大车,两个人立时跳了进来,车夫正要惊呼,苏一从怀中掏出一锭银子,足有五十两:“进城,然后掉头再出城!” 那车夫虽然没明白,但是银子闪着耀眼的光芒,照做便是。 推着那辆车进了城,然后突然一拍脑袋:“哎呦,瞧我这记性,家里的猪还没喂呢。” 又掉头出城。 大车顺顺当当走上官道,避开密林出入口到了侧面,车夫有些迷茫:“二位爷,要去哪儿?” 苏一看着小顾,等他下令。他有些怀疑公子的真的失忆了。 换做以前,遇人追杀,公子就算不杀到片甲不留,也定然会拼死抓一两个活口,不把背后之人揪出来誓不罢休的。怎么现在都是逃跑路线了? 这作风,跟阿竹的小姐简直一模一样。 “去找马车!” “公子?”苏一惊诧莫名:“咱们不回扬州府吗?回京城也可以。永和郡王怕您有不测,坚持留在扬州府等您呢。” “哦。”小顾从茅草里面抬起头,不再理会苏一,对车夫道:“你是附近的人?” 车夫点头。刚才郡王啊京城的,什么什么他没听懂,但是也知道,出手就是五十两银子的人,非富即贵,听话没坏处。 “那你知道有没有别的路,能够插进密林深处,但是不从官道上进去。” “小的家就在密林后面的山坳里,小的平素不推车的时候,都不走官道,绕路啦。要回小的家里,只需从这个侧面绕过那边的田垄,再涉一点浅河水,过一座小破桥,就到了。走到山坳里,从后面进密林,路难走,但是快。” 小顾抬头望了眼车夫说的山坳,就在密林的后面。官道是绕着密林修的,若是林子里有路直达,倒真是近许多。 “……就是这车走进不进去,林子里全是藤蔓……有些地方还有蛇。”车夫叹气。 “你这身衣裳卖给我吧。”小顾又示意苏一给钱。 穿了车夫的粗布麻褂,带了破烂的毡帽,小顾下车,按照车夫说的,往田垄过去。 苏一劝说无效,只得也下车,一面猫着腰走,一面还在絮叨:“公子……也许马车早就被杀手赶走了,咱们……” “只有我,没有们!”小顾突然出声,回头看见他,似乎很是诧异:“你谁呀?跟着我干嘛!” “公子……”苏一再一次郁结:“属下刚才说郡王在等你……你真的不考虑回扬州府?” “什么郡王!我不认识。”绕过密林就是小河,小顾大踏步趟过,像是自言自语又像是告诉他:“你在马车边上被人追杀,还会去找马车吗?” 苏一第一反应是摇摇头。不会。 唐白也会这么想,所以她会去找。 小顾为自己的聪明感到高兴:“你知道扬州府有人在等我,会去别的地方吗?” 苏一第一反应又是摇摇头。当然不会去别处,而是返回扬州。 可这样的话,杀手必然也等在他回扬州的路上。 “所以不回扬州府。”小顾再一次为自己的聪明感到高兴,他突然停下来,扭头对着苏一:“你家公子,可有我这般聪明?” “公子!”苏一明白过来,他家公子是真心打算要跟着那位来路不明的小姐了。 苏一崩溃了。 公子这失忆,可真够随意任性的。打人救命时就认他,跑路时不认;花银子结账就认他,给完了就不认。 什么人哪这是。 待走到山坳里,天色已经擦黑,两个人从背后进入密林,沿着一条全靠脚步踩出来的羊肠小道,直走到密林中间,小顾却突然扭转了脚步,横叉过密林,朝官道的方向走去。 “公子?不找马车了?”苏一疑惑,公子这一出接一出的,若非容貌身形武功都是一样,他真的要怀疑真不是他家公子了。 “马车不在了。”似乎是长了千里眼,小顾怅然:“我早该想到的,她那么爱美,衣裳银子都遗落在马车上,定然是不肯吃亏,要寻回去的。” “她?”苏一念叨,她是谁?还有谁能像他家公子一样,神经病一样的被人追杀了还要来找马车? 他蓦地想到那个身怀武功,盘靓条顺的姑娘,心里一紧:“公子,你是说阿竹?” 是了,阿竹是丫鬟,公子呢,现在看起来像是那位小姐的侍卫…… 他经常在永定侯府听有些下流的小厮乱唱,说什么“丫鬟与侍卫,天生是一对!” 对你妹! 苏一不愿意再往深处想。 “阿竹……呵呵。”小顾笑了两声:“也算是吧。” 阿竹跟她,总不是要在一起的。 苏一心彻底一沉,又郁结又崩溃。 他很不爽,明明是他抓了阿竹的脚的。 天完全黑下来时,两人成功绕开高邮县出口,斜里横插出来重新走上官道,苏一掏出火折子吹燃了,仔细辨认了地上的车辙印,点头道:“马车往前面去了。若是不出属下所料,只怕她……阿竹……姑娘,要在前面的客栈过夜了。” 公子说,她爱美。那肯定不会日夜兼程,而是找个地方休整洗澡才是。 洗澡…… 苏一的脸红了。 他没看见,他家公子不知道想到什么,脸也红了。 半夜时分,第一家客栈后院,果然停着那辆马车。 苏一心里激动,待看见同样激动的他家公子,心又黯然了。 有世子爷在,阿竹姑娘,还有他什么事儿。 客栈老板对苏一拱手:“公子可要借住?” 苏一就看向小顾。 小顾背着手大摇大摆的往里面走。 老板看着穿着丝质常服的苏一,对着穿着粗布麻衣,戴着帽檐子都快烂下来的破毡帽的男人唯唯诺诺,大为不解。 不过,这是人家的私事,就不好管啦。 开了一间房,舒舒服服洗了个澡,小顾给苏一下令:“去找她们,把我衣裳拿过来。顺便,给我叫一份晚饭,我要吃辣子鸡。” “遵命!”苏一大喜:“公子,你记起我了?” “我失忆了。”小顾不耐烦皱眉:“要我说几次!” “可您对我下命令!”苏一委屈。 29绑起来问话 “你有银子又愿意跑腿,我不使唤你难道放着浪费吗?”小顾吼道:“我又不是失心疯!” 苏一想死,他宁愿失心疯的是他。 一间房一间房的听墙角,苏一选了天字一号敲门,里面传来熟悉又警觉的声音:“谁?” “是我。”苏一想了想,务必要让阿竹先记住他的名字,立时大声回答:“苏一!” 门开了。 阿竹把住两扇门,左顾右盼:“小顾呢?没受伤吧?” 苏一:…… 唐白从里面推开阿竹走出来:“你们怎么找来的?” 苏一十分难受的回忆并重复了小顾的话,说:“公子说她爱美,定然要找地方休息……衣裳和银子都在马车里……” “进来说话。”唐白伸手拉苏一进房间,冲阿竹使个眼色,阿竹立时劈手朝他后颈。 只是尚未得手,苏一已经电光火石之间低头随后一跳,完美避开阿竹偷袭,反而一个扫堂腿,将阿竹绊倒在地。 苏一这些都是应激反应,没料到阿竹摔在地上哼哼啊啊的叫唤,急忙去扶,唐白已经一灯台砸在他后脑勺上,苏一翻个白眼就晕了。 阿竹将他绑起来,又一盆凉水倒在他头上,苏一昏沉沉醒过来,发觉动弹不得,忍不住对阿竹怒目而视。 阿竹心虚,躲在唐白身后。 唐白搬一把椅子坐上前,对着苏一认真道:“其实,我认识你家公子。他应该还有一位朋友,同在扬州府。” 说着将那日驾马车冲出城门,被杨卓和顾少钧所救之事说了,只是隐瞒了自己的身份和花子俊的出现,谎称正要出门马惊了。 “原来还有这一层缘故。”苏一回想:“那日我有事,没有随行。” 若是他随行,勒马救人这等粗活,就不会让永和郡王亲自出手了,该他来做才是。 “所以后来我在树林里遇见你家公子,不假思索就救了他。”唐白的话让阿竹汗颜不已,内疚的越发不敢看苏一纯粹而真挚的眼神,小姐路上好多次都要丢了小顾好吧,能不能别昧着良心说话。 “多谢小姐,大恩不言谢。”苏一想抱拳行礼,发觉双手被缚在椅子上不能,只能咧开嘴微笑,露出一口大白牙。 “我想知道的是,你家公子到底是谁?为何会被人追杀?”唐白直截了当。 苏一一愣,摇摇头:“我也不知。公子是永定侯府世子,告假到扬州城来游玩的,玩了几天突然失去踪迹。我四处寻找,在城外密林地上发觉公子用过的佩剑,还有血迹和打斗痕迹,因此断定公子遇险。只是还未查出凶手,不好声张,以免打草惊蛇。”苏一于人情世故上有些蠢钝,但是在忠心和职务上的警觉,却是基本素养,只捡唐白已经知道的说。 “没见到尸首,我坚信公子未死,一路拿着他的画像寻了过来,还与阿竹姑娘产生了些误会,唐突了!”苏一又想抱拳道歉,发觉自己被缚住,只能又咧开嘴露出一个歉意满满的笑容。 他寻到客栈,红珠一见画像,就认了出来,将在等待唐白归来的阿竹指给苏一看,气愤的说:“就是她们拐了小顾。” 苏一不察,径直去问阿竹,两个人一言不合就过招。 阿竹自然不是对手,打了几个回合,阿竹一脚踹过去,苏一本待格挡推开,待看见下面是客栈楼梯时,怕阿竹摔下去有个意外,可能再也找不到公子,于是变推为拉,拉住了阿竹的脚…… 男女大妨,拉手自然是不能,可是拉了脚,这算什么? 两个人默契的避而不谈。 都是江湖儿女嘛,不拘小节。哈哈,小节…… 只是,到底想起来就尴尬。 “救命之恩,无以为报。敢问小姐如何称呼?待我家公子回去……额,可能还要等他恢复记忆,自然报答小姐的救命之恩。”苏一问道。 “我家小姐姓……”阿竹总算能找到一个话茬,掩盖内疚加惭愧,正要说话,手被唐白狠狠一捏,立时噤声。 这是身为丫鬟,服从听令于主子的基本觉悟。 “我姓慕容,她是我的丫鬟,叫阿竹。”唐白对苏一道:“既然是误会一场,那不好意思绑了你……”说着命阿竹给苏一松绑:“不知道你们接下来有何打算?” “那要回去问问公子。”苏一不敢擅作决定。 送走苏一,阿竹不解的问唐白:“为何要骗他?小顾知道我们姓唐。” “小顾知道我们姓唐,可未必会告诉他。小顾想跟我们去山东,忙着装失忆呢,只怕一心想跟他撇清关系。”唐白笑笑,眼里闪过一抹狡诈:“再说,小顾一点也不像失忆的人,正好试试他。” 小顾知道她姓唐,苏一知道的她姓慕容。若是苏一也叫他唐小姐的话……呵呵……到时候还不一脚把那个缠人的男人踢开! 阿竹也明白过来。 “那又为何要绑起他来说话?”阿竹提起就觉得小姐过分:“苏一有问必答,很是配合呀。” “他配合是因为我们绑了他,又开诚布公道明了与他家公子的渊源。不然,无缘无故我们拖着他家公子赶路,他能信我们?早就一拱拳溜了,再回去禀告他家公子,说我打探他的消息呢。”唐白无谓的笑笑,点点阿竹的额头,长长叹口气:“我逃婚,只怕唐家如今在扬州府被人指指点点,抬不起头来。” 苏一肯定也鄙视她们。 阿竹这才明白小姐不说自己姓唐的缘故了。唐家小姐逃跑悔婚,只怕扬州府的叫花子都知道了,苏一从扬州过来,怎么会不知道? 万一起了歹意,带他家公子回扬州时,顺便抓了她二人去花家唐家邀功,她们又打不过。就算没有歹意,泄露她们的行踪,若是引起歹人觊觎,她二人也吃不消。 哎,想到小姐跟小顾两个,一路相依为命却又互相提防,难道这就是传说中的相爱相杀? 阿竹都替他们累的要命。 翌日,小顾和苏一等在马车边上,阿竹不可思议的指着二人给唐白看:“小小……姐……” 30唐还是姓慕容 昨日小姐说小顾想跟他们去山东,所以不会跟苏一相认,多余的话就更不会说了。她当时不太信,属下都找来了,主子怎么会不跟着回去? 谁知道…… “唐小姐!” “慕容小姐!” 两个人齐齐出声,说完又诧异的望了对方一眼。 唐白笑得无比灿烂,像开了的海棠花一般娇而烈,又带着三分女子特有的小心思:“这一路走来,都未告知我的名字,让二位产生了误会。”唐白露出八颗小白牙:“我叫慕容糖。” 小顾迟疑:“是……是吗?” 唐白坚定地点头,冲小顾使个眼色:“是。小顾还想不想去山东了?” 小顾略微一思忖,想到昨日苏一说的关于唐家的境遇,忙不迭点头:“去!去去!慕容小姐请上车。” 阿竹和唐白坐在车内,小顾和苏一坐在驾车位。 阿竹疑惑:“小姐,您行事奴婢怎么越来越看不懂了?昨日您说杀手是冲他们来的,叫咱们先跑,撇下他们不管。可如今又带着他们,杀手要是再追来,咱们不是惹祸上身吗?” 唐白一时语塞,她总不能真实的告诉阿竹,老娘喜欢看这个帅哥?就想看他装失忆装到什么时候?亦或者他很好玩,与人斗其乐无穷?显然她两个都是揣着明白装糊涂,就看谁更能装! “你看他们,昨日被那么多人围攻,毫发无损的回来,并且那么快就找到我们,可见功夫之高,当世罕见。”唐白撒谎有些愧疚,便打着为阿竹好的幌子:“杀手估计他俩对付就够,要是再遇上山匪强盗,也多两个保镖。最主要的,我留下他们,是想有机会多指点你两招,你不是一直嫌我哥教你教的太少吗?” 阿竹一听双目闪亮:“若是能学几招,到时候咱们就不用当缩头乌龟跑路了,奴婢定要与坏人酣战到底,至死方休!誓死保护小姐!” 当初水遁,却没搬着救兵,至唐白于危险之境,阿竹至今没能释怀。若是小姐有个三长两短,她定然是不会独活的。 小顾在车外听见阿竹高亢的声音,看了一眼苏一。 苏一立时豪情万丈:“属下也是一样的心!对公子绝无二话。” “我不需要你表忠心。”小顾翻个白眼:“我又不认识你。” 不过是闲聊而已,搞得像誓师大会。 苏一:“!公子……你……你你……居然……居然还学会翻白眼了……” 他家的公子,只怕真的失心疯了。 唐白跟阿竹在车厢里听见,相视一笑。唐白道:“如今我们四个人,一路吃住都要不少银子,你再把银票拆点出来,带在身上。有了他两个,咱们可以放心吃喝玩乐,穿女装坐马车了。” 陆路绕了一大圈,走了两日才到九里,众人在镇上歇了一天,吃了些当地的小吃。 苏一又是很惊诧:“公公子……你……你以前……不吃甜食……食的。” 接下来一整天,苏一脸上的惶恐和惊讶都没有停止过。 “公公……子,你以前,从来不逗鸟儿的。” “公公子……你以前……从不给……乞丐……银子的。” 到后来见怪不怪,只是不痛不痒的提醒一句。 “公子,你以前不吃肥肉的。” “公子,你以前不喜欢花布的。” “公子,你居然还对珠钗有研究了?” “公子……你什么时候认识布料了?”还是做女人衣裳的布? “闭嘴!”小顾终于忍不住呛声,拿着手中那块鹅黄色丝缎,翻来覆去:“颜色一样,花纹一样,就是摸上去不够柔软……” 唐白的那件鹅黄衫破了,又染了血迹,时间太久,只怕洗不掉了。他看见唐白舍不得丢,放在包袱里收好了,如此爱惜,怕是宝贝。 经过这家布庄,看到有类似的布卖,便走进来看看。 唐白和阿竹早就去戏台上看变戏法了,她们养在深闺,布庄首饰铺子,偶尔还能逛一逛,在大街上光明正大站在前排看戏法,却是头一遭。 “小姐,这火喷的好吓人,啊……” “阿竹你看,那人的腿可以伸到胳膊圈里诶……” 主仆二人兴致勃勃,一面看一面惊叹一面鼓掌,待大家都往戏台上丢铜板的时候,阿竹低头一摸荷包:“小姐,咱们的银子被偷了。” 唐白不信,上下其手摸了好一会,确认荷包没有了,忙问道:“那衣角的银票呢?” “小姐您说,有小顾和苏一保护,吃住银子花的多,叫奴婢把银票都拿出来的。”阿竹苦恼着脸,欲哭无泪。 差不多近三百两,全都丢了。 唐白脸色煞白,认真四顾,观察周围人的神色,却没有形迹可疑之人,想来是趁看戏法时偷的,都不知道丢了多久了。 要自己找回,只怕是不能。 唐白决定报官。 小顾冷冷的撇过头:“那至少要耽误三五天的,吃和住怎么办?” 众人一致看向苏一。 苏一摆手,愧疚不安:“我出来带的银子,这几日花的差不多了。本想找到公子就带回去的……” “看来只有卖艺了。”唐白下结论,看着小顾和苏一。 “不行!”两个男人齐出声。 “要不然,奴婢去?”阿竹问。 “不行!”唐白和苏一拒绝。 “只能卖车卖马了。”小顾瞧了唐白一眼:“这辆马车太醒目,杀手反应过来,说不定很快会追上来。” 那你之前怎么不说?唐白才不信。 苏一证实:“公子说的极是。先前我们是躲在茅草里,才避过了他们的盘查,等他们往高邮找不到我们,这辆大车一定会成为目标。” 唐白犹豫,半响咬咬牙低着头挥手:“算了算了,你们走吧。我也养不起你们两个了。” 若是不能坐车,不能穿女装,不能一路吃喝玩乐,那要他们跟着何用?还会把杀手招来。 没有了他们,虽不好穿女装,但是至少还能坐车,免去腿脚之苦。包袱里的好衣服当一当,弄点盘缠路上吃用,晚上睡在马车里,倒是勉强过得去。 小顾无视唐白的要求,牵着马就往前走,唐白上去阻拦,小顾眯眼一笑:“你为何要瞒着苏一,说你姓慕容?” 31我家公子不近女色 唐白语塞。 小顾拦住人打听了一下车马行,径直牵过去。 马车在高邮县买来的时候,花了近三百两银子。如今卖了一百五十两。 唐白气冲冲的要去抢钱袋,小顾将钱袋扔给苏一,苏一接过愣住:“公子,你不跟属下回京城吗?” 小顾没吭声,理都不理他。 唐白走到他身边,两只手食指相勾,柔柔一笑:“带着你们也行,不过我想去泰山走一趟。” “不去。”小顾想也不想就拒绝,看到她柔美的笑容就知道有阴谋,不是要撒娇将他当奴隶使唤,就是要翻脸无情赶他走。 “你还真当你是大爷……”唐白话音未落,突然之间被小顾打横抱起,在闹市间不顾旁人诧异的目光,大踏步出城去。 苏一看得目瞪口呆,越发不认识自家公子了。 他瞥眼看着同样惊诧的阿竹,正犹豫要不要有学有样,阿竹已经摆手婉拒:“不……不用,我……我自己走。” 她打不过苏一,下意识服软,一路赶上去抓小顾:“放开我家小姐……” 唐白被他抱着,初时有些惊慌,挣扎几下未果,大喇喇出了城,人越来越少,阿竹还在纠缠,唐白劝道:“让他抱,让他抱,能把本小姐抱到山东去,我才算他有种呢!” 阿竹又羞又急,恨恨一跺脚:“小姐,您怎么能说这样的粗话!”有种,那是女孩子家家该说的么?只是看唐白满不在乎的表情,又道:“况且他这样抱您,您的名节可全毁了!” 唐白不以为意:“等到了山东杀了他,就没人知道我的名节毁了。” 苏一一听立时冲上来拔刀相向,忠心护主。 小顾横他一眼:“你有没有脑子?”一个手无缚鸡之力的女人要杀他?说笑也当真! 唐白嘻嘻笑的不吭声,对阿竹道:“你安心吧。顾公子不是那种登徒子。这一路上,他武艺远在你之上,要想把我那啥,额早就那啥了……至于名节这种玩意儿,你不说,他自然也不会说。” 阿竹到底心里发虚,只是这种事情上,向来拗不过唐白,只能悻悻跟在后头。 苏一见她眉头紧锁,忍不住劝道:“其实你家小姐说的是。我们公子这些年,从来不近女色,也从未将任何女人放在眼里过。到时候只要我们不说,谁也不知道。” 阿竹诧然。 说起来,小顾的力气还真的挺大,一直经过泰山的岔路口,将挣扎要跑路的唐白紧紧按住,往山东方向超出十几里,才将她放下。 去泰山,大小姐您返程自己走吧。 晚上沐浴时,小顾的胳膊已经抬都抬不起来。 “公子,您何必呢。她要去泰山就去好了。反正对咱们来说,山东和泰山没什么区别。”苏一一面给他用热毛巾敷,一面嘟哝劝道:“再说了,您喜欢那位慕容小姐,我都看出来了。可是属下还是要负责任告诉您一句,您可是还有个三公主的。” 三公主?顾少钧浑身一僵,努力想去回忆这是个什么人,脑海中却是白茫茫一片。 “三公主跟您,一直都是皇后和皇上默许的,我看哪,只怕您这次回去,就要被指婚了……三公主马上满十六岁,皇后那样宠爱她,于侯府来说,也是满门荣耀……” 指婚?那就是皇命! 除非他不要命了,方可以抗旨不遵! 小顾没有说话,将脸埋在氤氲水汽中,看不清楚表情。 他是真的失忆了。 苏一,他虽然不记得,但是这样忠心的属下,断没有认错主子的。 他应该就是他口中那个永定侯府世子顾少钧。 唐白说她之前就认识他,知道他姓顾,所以叫他小顾。也说过,跟他在一起的人,气质尊贵非凡。 如今再加上一个三公主,他的身份是没跑了。 这该是宿命,躲也躲不掉的有缘无份罢。 走水路前,他听阿竹说,唐白穿一件鹅黄衫,美若天仙,他想看看。 穿着粗布衣裳的少女都是那样灵动,美若天仙,又该是何等惊艳? 于是趁她们去灯会,折返身去那户农家要衣服。 他一刀就劈了桌子,男人吓得要死,不仅还了衣服,还拿出一块金牌。 是督密院的令牌。 不可能是唐白和阿竹的,只可能是他的。 于是他带在身上,连同衣裳一起,用包袱装了,系在身上。 直到被唐白发觉。 他是督密院的人,也是永定侯世子。 苏一对他忠心,这才由着他。 可依他的预计,那群不知道被谁指派的杀手,一路穷追不舍,也会很快找到他的。 去泰山?时间耽搁太久。 他怕来不及送她到山东。 一路这么多劫匪强盗,想到那一场大雨,那破泥墙内,差点发生的龌龊凌辱事件,他就害怕愤恨的要死。 那样美如云星,灵气逼人的少女,不该遭受一点点的屈辱。 等她到了舅舅家,他也会回到原来的轨迹上。 这一点点小偏差,就当是生命中的插曲好了。 督密卫、侯府世子、三公主…… 他突然希望自己永远也不要记起回忆,不要做什么督密院的人,不要做什么永定侯世子,不要因为身份的缘故被人刺杀,不要为了什么侯府荣耀被指婚于三公主。 如果可以,就做她的侍卫好了。 小顾,她叫的真好听。 “公子?公子?”苏一轻声叫着,发觉顾少钧睡着了。 哎,苏一突然相信,他家公子真的失忆了。不然,怎么会屈尊去抱一个女人,还把自己累成这样。 唐白突然发觉,小顾居然有胆子反客为主,明确目标拖着她和阿竹走了。 过了小官庄,过了宝应,过了淮安。别说看风景,别说游山玩水,别说吃当地特色小吃,别说了解民俗,唐白几乎连歇脚的时间都没有。 连续五天,吃了饭就上路,在路上就吃干粮,吃了再上路,有时候为了节约银子,连客栈都不住,就窝在废弃的破庙里。 她逃婚时,可不是这么计划过这种日子的。 唐白第三次愤愤的故意落在后头,顷刻间小顾就走到她身边:“快些!” 32我要喝红豆汤 “我不干。”唐白一屁股坐在路边上的石头上,扁着嘴:“再这样赶路,我就要累死了。” 阿竹打开水壶给唐白喝,被唐白一把推开:“我不喝这水,我要喝淮安县的红豆汤。” 小顾:“别无理取闹。” “我无理取闹?你看看你,花着我的银子,吃我的喝我的,还要听你的安排,你也不想想,凭什么?我与你非亲非故,不过是萍水相逢的交情,你却反倒是像我的祖宗一般,处处高要求严标准。我这会儿正式告诉你一声,本小姐不干了。”唐白耍赖,她真的很累,脚底下不知道起了几个大水泡,磨得她一走路就钻心的痛。 “你待如何?”小顾双臂环胸。 “要么有红豆汤,要么拆伙!你们走你们的阳关道,我和阿竹过我们的独木桥!”唐白真的想喝上一口热饮。 秋老虎真的很可怕,早晚冷,中午日头毒的很,她抬头低头都觉得眩晕。 “拆伙就拆伙!”小顾的耐心也到了极点。这几日赶路,还不是为了她主仆两个。走不动时,他也没少背她;要偏离方向时,他也没少抱她。 如今的要求越来越过分,一头养不熟的白眼狼。 苏一和阿竹面面相觑,看两人小两口一般的拌嘴,也不知道该信还是不信。 少顷,苏一绕到小顾身边:“公子,慕容小姐身娇肉贵,只怕的确是走不动了,你让着点……” 阿竹绕到唐白身边:“小姐,小顾这段时间也没少走,许多时候还背着你,比你累多了,你多体谅些……” 唐白和小顾都将头撇到一边,不听。 苏一认命:“……这里离淮安县没多少路,我去买红豆汤……” 小顾看了苏一一眼,没吭声。 唐白往后面退了退,将大腿都架在石头上,让双脚离地,这样水泡会舒服些,纤纤玉手一指:“让他去,不然就拆伙!” 伙字还未说完,胳膊抬起失了平衡,唐白整个身子就往后栽去,小顾下意识去抢没抢到。 “哎呦。”唐白双脚朝天的倒在地上瞎叫唤。 阿竹急忙去扶,又去捡她的鞋子帮她穿好。 女子人前露足,比失了名节好不到哪里去,都是一样的大罪。 小顾扫了一眼,发觉她穿着布袜的脚底,全是斑斑血痕,有的点大有的点小,有些是鲜红色,有些是深褐色。显然是新伤旧伤混在一起了。 他心里一紧,微微有些痛,强自将目光转开了去,闷闷出声:“苏一,你留在这里,我去买。” 苏一犹豫。公子是那群杀手最大的目标,若是他落单,万一被找到,后果不堪设想。 唐白摔了这一跤,看到小顾服了软,也猜出苏一犹豫中的顾虑,慢悠悠的开口:“算了,摔了一下什么胃口都没有了,暂且饶你这一次。” 小顾没有就她的心软嘴硬再跟她斗气,而是也在石头上坐了下来,双眸带着星光,认真道:“我虽然失忆,但是这些天的蛛丝马迹,只怕连你都知道了我是什么身份,是什么样的人。”他声音有些嘶哑:“我觉得,他们还跟着我们,要抓我回去。” “那你回去呗。”唐白无所谓失笑:“你是侯府世子,回去就是享受不尽的荣华富贵,多好呀。” “那你还是富家小姐呢,你怎么不回去?”小顾反驳。 唐白哑然。 “我们从高邮摆脱追杀,一路步行。若是他们觉察,只怕骑马,三天就能追上我们。”小顾难得如此平心静气跟唐白解释:“实在是没有悠闲的时间。” “他们要追杀的是你,跟我们可没关系。”唐白扁嘴低头,手指头在石头上画圈:“你离了我们,我们就安全了。” “你当真这么想?没有杀手,可还有土匪呢。光凭阿竹的花拳绣腿,能顶用?”小顾见她油盐不进,老说着拆伙散伙之类无情无义的话,有些生气了。 处了这一路,没有感情也有些同舟共济的亲情了吧。 这女人,真是狠心绝情。 “那你说怎么办,我真的走不动了。”唐白难得露出女儿家的娇气,见小顾生气,忍不住又扮柔弱装可怜,她指指脚底,对着小顾眼眶水汽盈盈:“我脚都磨破了。” “嗯,我知道。”小顾就受不了她示弱,声音软和下来:“等过了泗水,我们就慢点走,带你去吃好吃的,看好玩的。” 阿竹和苏一听他们一改方才的剑拔弩张,转而轻声细语情意绵绵,简直大开眼界。 这两个人都是谈判界的高手啊。 管他三七二十一,有道理没道理,一开始就吵,吵不过就服软。 最后各自退一步,折中方案,握手言和。 苏一更是罕见顾少钧如此温意柔情,惊讶得张大嘴:“我家公子,真的失忆了。” 他到此刻才敢确认。 协商好了,唐白喝了几口水,一群人又开始赶路。 又是两个匆忙的日夜,直到泗水边界,才慢下来。 小顾仍旧不敢掉以轻心,时刻警惕。 算算行程,此刻离山东省德州,大概还有十来天的路程。 而唐白从家里逃出来,二十多天了。 苏一清点了银子,卖马车和马匹的银子,还有九十多两,省着花,撑到德州不是问题。 只是,他一直有个疑问:“公子,为何我们不卖艺挣点银子,买几匹马,早就骑到山东了。” 那日唐白提议他二人卖艺挣钱,被小顾和他一口否决,是自恃身份,不屑为此。 可如今这一路风尘仆仆赶路,食不果腹衣不蔽体的,他突然觉得,卖艺也没啥了。 等有了马,他和阿竹骑一乘,公子和慕容小姐骑一乘。 话音未落,就听一男一女双双否决:“不行!” 鲜有的两个人意见一致。 骑马?开什么玩笑。小顾暗想,一个女人坐在身前,屁股顶着他那里,是要憋死他熬死他吗? 骑马?哎呦我去!唐白暗想,她上次骑马的体验,只怕比当初小顾晕船,上吐下泻,好不了多少。 33奴婢是小姐减的 这辈子打死不想试第二次。 “我……我和小姐都不会骑。”阿竹开口挽救尴尬局面。 “我想过了,你和我一起……公子和你家小姐一起!”苏一兴高采烈的开口,若是公子和慕容小姐是因为这个拒绝的话,那就好办多了。 “呸,不要脸,臭流氓!”阿竹一拳就照苏一眼眶打去,顿时青黑一片。 “怎么不要脸?你家小姐被我家公子抱也抱了,背也背了……”苏一还没发觉,自己也被她主仆二人的节奏带偏了。 “那能一样吗?”阿竹气呼呼的,脸颊红红的,直到耳朵后面:“那是权宜之计,你这,你这叫预谋……图谋不轨。敢打我和小姐的主意,你等着……”阿竹撂下狠话,却做不了狠事,没了下文。 苏一很难堪。 他觉得阿竹说的很对。 他虽然没有想“揩油”的心思,但是却提了容易让人误会的意见。 只是他不明白,阿竹和慕容小姐不同意,是因为女人吃亏。可他家公子为何不同意?他看他貌似对那位小姐蛮好的。 苏一越发搞不懂公子了。他家公子不是但凡看上什么,巧取豪夺也要想办法弄到手的么? 小顾果然信守承诺,过了泗水地界,脚速慢了下来,路上的吃食也不再是简单的馒头和水,偶尔经过市集,还会买一些小吃带着。 苏一看着他家公子吃桂花糕的时候,惊讶的下巴都掉下来了。 他知道公子不记得自己不吃甜食,可是这样狼吞虎咽真的好么? “我就说很香吧,甜甜的。”唐白随地坐在路边上,这段时间,她越来越不像个闺阁小姐,几乎是把唐夫人之前教导的那些,强制要求的那些,全部摒弃掉了。 阿竹开始还会提醒两句,待看苏一和小顾都渐渐适应,也不再啰嗦了。 行路本就辛苦,再束手束脚,岂不折腾? “嗯。”小顾吞掉最后一小块,点点头:“下次碰到再买一些,还有你喜欢喝的那个红豆汤。” 唐白起身跳脚,十分欣喜:“真的吗?”忽而又觉得无趣:“银子本来就是我的,凭什么你觉得吃什么不吃什么?哼!” 小顾伸手从她面颊上,捡下粘在腮边的一颗桂花糕上的黑芝麻,径直扔进肚子里:“你之前切了我一块金牌,还没还呢。” “金牌?”苏一惊呼:“是不是督密院的金牌?” 小顾冲他点点头。 苏一惶恐而愤怒,对小顾大吼:“公子,你是真的失忆啦?你忘了,令在人在,令失人亡!” 这是督密院中,每一位督密使的最高指令。 敢对督密令动手?他家公子,看来真的什么都不记得了。 这一路一来,世子爷性情大变,他虽然总觉得他有失忆的模样,但是也说不定是伪装,是受慕容家那两个的影响。毕竟,不吃甜食,吃甜食之类,是人为可以控制的。 可是,削掉督密令金牌之事,就不是装能装出来的胆量。 这一回,就连唐白也开始侧目,心里隐约有了几分计较。 “闭嘴!”小顾呵斥。 “让他说,我倒是要看看你真失忆还是假失忆。”唐白看热闹不嫌事大。 “说吧说吧,说完你就自己走吧。正好都是山路,我嫌累得慌。”小顾冷哼。 山东的山不多,但是一大片都是,群山叠嶂时,看着也叫人害怕。 有山就容易有匪,唐白自然知道这家伙在威胁她,气鼓鼓的就范,终究是心有不甘:“我脚疼。”没有马车,有“人车”也是好的。 这几日行得慢些,市集又买了药膏,她的脚渐渐没那么疼了,水泡破损的部分,也好的七七八八。 小顾不知道有诈,弯下腰示意她上来,苏一已经不忍卒看:“有伤风化啊,有伤风化,你们慕容家,就是这样的教养吗?” 这一路,自打唐白要去泰山,被公子强行抱走,又背了一段路之后,两个人彻底没有了男女大妨,简直像一同长大的亲兄妹一般亲密无碍。 可他们不是亲兄妹啊。 闺阁女子不顾男女大妨,背啊抱啊搂啊拉啊……哎,以后还怎么嫁的出去。 “苏一,我和阿竹拼了命救你家公子,闭着眼睛给他清洗伤口的时候,你在哪儿呢?那时候怎么不说有伤风化,也好把你家公子扔了让他自生自灭啊?”唐白跳上小顾宽阔的后背,忍不住辩驳,羞得苏一闭嘴,听她继续道:“再说了,我自小在西南边长大,那边有苗人的寨子。民风开化,别说什么闺阁女子不能上街,不能随意给男人看了。就我知道的有些寨子里面,女孩子若是喜欢一个男人,晚上就去男人家外面唱歌,若是男人也喜欢她,便开门迎进去直接……那个那啥……就是夫妻了。你这种鼠目寸光,没见过世面的家伙,别唠唠叨叨的。” 苏一汗颜,又来了兴趣:“那……他们的父母不管?” “管啊,成了夫妻还是要拜见爹娘的。”唐白想到小时候的见闻:“那边的姑娘们,又漂亮又热情,穿的衣服,腰这里,露出这么一截,摇曳生姿,款款而动,美着呢。” “小姐……”阿竹终于忍不住,她习惯了小顾背小姐,但是还不习惯小姐说:“那啥……那啥……”那是啥?就随口说来? 她羞得满脸通红。 “阿竹,你也见过呀?那样的,露着腰肢的姑娘?”苏一见她脸红,用胳膊肘拐拐她。 “没有没有。”阿竹急忙否认,那样的女子,她就算见到了也不好意思看的:“小姐以前随老爷在任上,奴婢是小姐回扬州的路上捡的。” 那一年她十二岁,被烂赌的爹爹头上插着草,有人花了2两银子买了。她想念娘和弟弟,不愿意跟那人走,哭着喊着往回跑。 那人当街毒打她,说要把她捆起来卖进窑子里。唐白一家正好驾着马车经过,便花了五两银子买了她,自此就在唐府了。 唐白彼时十一岁,算起来,她在唐府待了五年了。 小姐也被唐夫人拘着当大家闺秀,当了五年。 可是骨子里的散漫和自由,却是在西北就养成了,无法改变。 34那里的姑娘露腰肢 小顾一直听着她们聊天不说话,脑海里隐约有个影子要抓住,却又抓不住,飘乎乎的痒得很。 她说西南,她说民风开化,他好像在哪里听过。 “阿竹在西南也见不到的。”唐白笑笑,有一种神秘的美:“那寨里看管的很严,外族人一律不得入内,我也是有幸才进去一次,见过了人,也听过了故事,还……”她想了想,到底没说出那两个字,将事情套到别人身上:“……露腰肢算什么,我还见有的姑娘身上,纹着纹绣呢。” 她身上的纹绣,连阿竹都没有给看过,每次洗澡,阿竹都是在外边守着。这样的事情就够惊世骇俗了,更何况还绣的是那样一只毒蝎子。 小顾在听见纹绣两个字之后,整个脊背一僵,直立起身,唐白猝不及防,从他背上掉下来,一下子去了讲故事的兴致,怒道:“你干什么?” 小顾不吭声,他总觉得在哪里听过“西南”“纹绣”这一系列的话语,而且,这对他很重要,有一种无形的诱惑力。 甚至连这声音,都有一种莫名的熟悉感。 可是在哪儿呢。 小顾埋头苦思,生平第一次痛恨自己失忆。 在今日之前,他对于失忆,一直是不痛不痒,甚至有些庆幸的。 督密院是什么地方,从他返回农户身边,拿到那块纯金令牌开始,就有意识的在了解。 百姓口中,督密院没听过。 听过的,知道那是当今天子设立的,专门盯梢文武百官,皇亲贵胄的“眼睛”。里面,是吃人的恶魔,是杀人的地狱。 那他以前的生活呢? 他偶尔从苏一口中得知一两句。 查案,杀人。有时候杀一个,有时候杀一群,有的时候,屠人满门。 当然,他不用亲自动手,也不用刀口舔血,可他是那背后的利刃,是无数妻离子散,家破人亡的刽子手。 或许以前他是习惯的,麻木的,坦然而又理直气壮的。 可对久了唐白的烂漫洒脱,阿竹的忠厚老实,他时常觉得自己,像黑暗中见不得人的鬼魅,罪孽深重。 可是这种罪恶的感觉,他如今可以堂而皇之的告诉自己,他失忆了,他不记得了! 要是一辈子不记得才好呢。 但是不可能。 他是永定侯世子,不可能一辈子失踪。 苏一找到了他,永定侯府也会找到他的,圣上也会找到他的。 等他们找到,就会带他回到他原来的位置上,告诉他,他的以前是怎么样。忘记了不要紧,只要他没有失心疯,神智还是清明的,他就仍然是一双好眼睛,一把好刀。 是一双让人胆寒的眼睛,是一把杀人的好刀。 前路漫漫,却还是要回到原来的轨迹。 摇摇头,小顾将这些想不起来的和不愿意去想的事情通通扔掉,指着前面的一块石头,上面鲜红的两个大字上书“泰安”。 这里是泗水与泰安的边界,前面是一大片层叠在一起的茶园,茶园尽头,是一处不知名的山脉相连,茶园在山坳。 本以为有茶园就有人家,谁知道万顷丘陵,没有一个人影。走了许久,也没找到集市。 看着包袱里不过两个干馒头,一点点见底的水,小顾沉吟:“我去找些吃的。” “公子,属下去。”苏一急忙请缨。 背慕容小姐这事儿,他没他家公子脸皮厚,只要公子不下令,他是不敢也不愿意代劳的。 但是找食物这事儿,就是他的本分了,哪能让公子亲自出马。 其余三人找了一片茂密的茶树群,坐下来躲阴凉。 都说秋老虎比夏天还要热,果然是变态的天气。 “阿竹,你去找水。”唐白喝光了最后一口水,对阿竹命令。 阿竹犹豫:“小姐,不大方便吧。”她走了之后,就剩下小顾与小姐,那小姐的清白? “放心吧。”看出阿竹所想,唐白无所谓的笑笑:“我先前跟他一同在水里被围攻的时候,不早就孤男寡女共处好几天了?放心,就他,还没那本事。” 阿竹最不想提的就是这件事情。当初小姐与小顾回来后,为了小姐尴尬,她什么都没问,只当是保住小姐性命的代价。 后来隐晦得知两个人啥也没发生,这才松了一口气。 只是说什么也不能让小姐再跟小顾单独相处了。 “我实在不好意思总使唤他们,毕竟又不是真的下人,萍水相逢而已。”唐白对阿竹耳语。 阿竹听见这个,倒真是有些不好意思坐着等苏一一个人忙活,都是下人,她也有她的职责。 “那我去了。”阿竹起身。 唐白叮嘱一句:“找不到就回来,别逞强,前面也许就有人家了。” “欸。”阿竹答应一声,拿走两个水囊。 阿竹一走,唐白立时翻身,趁小顾不备,一把掐住他的脖子:“说,你到底是谁?在督密院什么身份?到扬州来干什么?苏一身手那么好,不可能是一般的侍卫。永定侯世子,我呸!侯府世子去督密院给人当特务?说出去谁信呐?别再信誓旦旦说你失忆了,我不信。赶紧从实招来,否则,我就下狠手掐死你!” 唐白一溜烟的话说完,手上用力收紧,小顾没想到他来真的,霎时喘不过气,脸涨得通红。 只是他反应极快,片刻后伸出手,朝唐白左臂上的麻筋一点,唐白胳膊一软,就松了一只手,人也歪在一旁。 小顾逮着空隙,翻身将她压制在身下,一个胳膊压在她胸前,另外一只手去摸她的鞋子,先将靴筒里的匕首掏出来扔得远远的,这才又俯身在她上空,冷眼怒瞪:“你为何不信?” “信?你一路说说笑笑,一旦苏一说到关键之处,你就顾左右而言他,或是让他闭嘴,你当我不知道?”唐白挣扎一下,发觉男人力气出奇的大,索性放弃:“我又不是傻子。” “苏一找到你,你为何不跟他回去?若说你不信他,可你又带着他,这难道还不能说明问题?”唐白不忿。 小顾语塞,无法解释。 他怎么告诉唐白,他不喜欢他的过去,但是他认可苏一。 万一她问他,你过去有什么见不得光?回忆里难道没有美好的东西吗? 他只能说“是”。 都见不得光,一丝美好的东西都没有。 可是只怕她更不会信。 这样在蜜罐子里泡大的、爹疼娘爱,不愁不恼的姑娘,怎么会明白荣华富贵下面,全是利益熏心,千疮百孔的算计和争斗? 35你亲我我打你 位高权重者,要保住位置,就要筹谋。 位低言轻者,要保住性命,就要算计。 一人之下万人之上了还不行,必须坐在那个九五至尊的位置上,天下俯首称臣。 那即便那样还不保险,还得防着枕边人,防着儿子,防着孙子,防着那一颗颗看不见,摸不着的狼子野心。 卧榻之侧,岂容他人鼾睡? 苏一讲的那些过往,他不得不承认,他是熟悉的。 虽然回忆不起细节,但是胸膛上的伤口,背后的伤痕,怀里的令牌,还有无意识画出来的暗记。 都明明白白昭示着,苏一说的,就是事实。他从前,就是那样不堪入目。 或许,在遇到唐白之前,他并不觉得自己有什么不好。 遇到她之后,觉得样样都不好,没有一样能够明明白白,清清楚楚对她启齿的。 “你不敢说,因为你有秘密!一个身怀秘密的人,怎么能说是失忆呢?”唐白望着他冷笑,星样亮堂的眸子,全是被欺瞒的愤怒和不屑:“真的要我拿出证据来吗?” 证据,什么证据?督密卫的金牌她又不是不知道。 唐白伸出手到他怀中一阵乱掏,果然摸出来一个通透的玉镯子:“你还不承认?” “承认什么?”这玉镯子他从受伤醒来时就发觉在怀中,用一个纸包包的好好的,想来是什么珍贵之物。于是他也一直原样保护好,只是有时候想事情时,会忍不住拿出来摩挲几遍。 只怕是看的时候,被唐白发觉了。 “这镯子是我的!这下你该说了吧……”唐白此话一出,小顾一愣。 是她的? “镯子里面的絮共有十三条,我无聊时数过的。”唐白给出有力的证据:“你说,你是不是设计一直跟着我?有什么阴谋?” 小顾还是不知道,半响才说道:“既然是你的,那你就拿回去吧,我不知道是如何得来的。” 都这样了还不肯承认! 唐白失望至极,眼里委屈的莹然有泪。 “既然给了出去,我才不要呢!”唐白负气将镯子扔在地上。 小顾捡起来,摩挲干净了,仍旧藏进怀中。 唐白越看越委屈。 不管是威逼利诱也好,推心置腹也罢,他油盐不进,紧关心扉。 她以为人多,小顾不好说,特意支开阿竹。 还是白费心机。 闭上双眸,泪水涌出,挂在她微微颤抖的睫毛上,晶莹剔透,惹人垂怜。 小顾面对她的指责和伤心,大脑一片空白,茫茫然不知所谓。 他俯下身,将唇印在那红润的饱满的樱唇上。 唐白还在暗想,她眼泪都出来了,恩威并施,加上扮可怜博同情,十八般武艺全使完,这下该说了吧。 谁知道,下一秒,温热触感从嘴唇传来,灼热的鼻息扑在她面上。 她错愕惊讶,不知道如何反应,心里一紧,心脏骤停,随后“噗通噗通”,以比平素快百倍的速度,要跳出胸腔。 “登徒子!臭流氓!”唐白抡起胳膊,朝小顾脸上扇去。 小顾硬生生接了这一耳光,方才陡觉失控,急忙起身将她扶起,上上下下看了好几遍,一脸无辜的坐在一边,脸上的五个指印清晰红艳。 唐白眼泪真的忍不住大颗大颗低落在白嫩的面庞上,肩膀一耸一耸的开始啜泣。 小顾的屁股往她身边挪动一个位置。 唐白感受到了,嚎啕大哭。 小顾屁股挪到她身边。 唐白抽抽搭搭,用手指头戳他胳膊,声音带着浓浓的委屈:“你得给我一个说法。” 小顾没吭声。 唐白惊讶,随后气愤:“你不喜欢我?” 小顾没吭声。 唐白顾不上哭了,使劲掐他胳膊:“你喜欢我不?喜欢吗?” 小顾将她拉紧,一把抱在怀里,恨不能嵌进身体里面,揉进心脏。 然而,还是没吭声。 唐白挣扎开,她以为他会说些什么。 但是他什么也没说。 唐白脸色铁青,比刚才被他掐住脖子还呼吸困难。 她问他,他没说话。 没说话就是默认。 不喜欢,那这一路的暧昧亲昵,算什么? 他为她找回裙子,在船上舍命拼死,又算什么? 抱她背她,甚至刚才的亲吻,又算什么? 唐白怒不可遏,一种被戏弄之后的难堪情绪,在胸腔里蔓延,让她无地自容。 她无法面对小顾,只能转过身,任泪水肆意冲刷。 顾少钧忍住将她拉进怀里的冲动,他不能再招惹。 他是永定侯府世子,是皇上的亲信,是督密院的人。 他总有一天会回到自己的轨迹上。 即便他不愿意,皇上,侯爷,还有周围的所有人,都会拉着他回去。 皇命在上,与三公主到底是怎么回事? 在身份未明,他还不能自己做主之前,不敢轻易承诺。 不然,真的抗旨不遵,他和她,都劫数难逃。 即便他失忆了,什么都不记得了,可是皇权的威严,他却是下意识恐惧的。 心里疼的要死。 唐白哭过一阵子,将眼泪擦干,坐在一旁休息。 她哭,不仅难过小顾的拒绝,更难过自己的不自爱。是不是她这一路的洒脱与轻浮,让小顾会错了意? 哭是因为这种无地自容的难堪,全是她自己造成的。 娘说过,女子要谨言慎行,修身养性。 她才懂。 可是她平素不是这样的,因为是他,她才放得开。 这种无需言明的情愫和信任,她以为他都知道。 她与苏一,从来都是保持着安全距离的。 “好了,扯平!”唐白努力让自己咧出一个没心没肺的笑容,只是红肿的眼睛,怎么都掩盖不了受了委屈的事实:“你亲了我,我打了你,谁也不吃亏。” 她深吸一口气,将酸楚的心绪压下去,捡一片茶树叶含在口中,装作若无其事,捡起被小顾扔在一边的匕首,弯腰蹲下来藏在靴筒里,只是眼泪到底忍不住,鼻子一酸,心里一堵,扑簌簌落在靴面上,隐没入黑色靴面。 顾少钧在一旁,心如刀割,虫咬蚁噬的煎熬。 阿竹和苏一回来,带来生涩的果子和清甜的溪水。 “小姐,你怎么啦?”她家小姐天性率真,活泼开朗,从来不会无缘无故的哭,更遑论还哭的两个眼睛肿的像桃子一样:“是不是小顾欺负你?” 36小姐,放弃奴婢吧 不用问,也不用查验,小顾脸上还未消下去的五个红指头印子,就是铁证如山。 “没有。”唐白先开口,掩饰刚才的难堪:“有蛇来,被小顾打跑了。他想给我检查伤口,我打了他。” “这也不对呀。”苏一诧异:“我家公子连慕容小姐脚都看了,不至于……”检查伤口被打吧。 “是这样。”顾少钧不等苏一话说完就打断他:“吃了东西就走吧。” 四个人又怀疑又惊讶,静默无声的吃完,收拾好行装往前走。 唐白不复往日的叽叽喳喳兴高采烈,不看山不看水,在前头带路。 阿竹狠狠瞪苏一一眼,跟着上前。 苏一莫名其妙,待看见自家主子垂头丧气,失魂落魄时,悻悻也跟在后面。 好在是上山路,本就爬得吃力,不说话正好轻松些。 诡异的气氛,让几个人都忽略了头顶上,蔚蓝的晴朗的,突然暗沉笼罩,阴霾遍布的天空。 山里落起了雨,开始时是点,后面是线,待如盆水兜头浇下来时,他们还未找到避雨的地方。 疾风劲雨,旁边山崖上的小树被吹得弯了腰,唐白纤瘦,几乎站也快站不住了,若非阿竹扶着的话。 一阵大风迎面吹来,夹杂着大雨,唐白面颊被打得生疼,饶是和阿竹手挽手抵抗,也禁不住往后退了两步。 后背传来一点温暖,却是苏一和小顾靠在了后背处,贴了上来。 唐白知道此时不是置气的时候,忙拉阿竹与他二人手拉手,两个男人在外,女人在内,一同迎着风雨艰难前行,这是上山路,等坚持到下山,就会好得多了。 倾盆大雨劈头盖脸往他们身上打,咬紧牙关却仍旧颤抖得厉害。 “小姐,我走不动了。”刚才阿竹为了确保唐白的安全,基本都是弯着腰挡在她的前头,好让雨势冲击到唐白身上小一点。现在率先没了力气,脚下一滑就跌倒在地上,因为是坡路,瞬间滑下去一两米远。 唐白回头想要拉她,阿竹艰难的站起身,想要抓住她的手,大风一刮不由自主往边上退了两步,她紧紧贴着山壁,不敢动了。 “阿竹。”唐白往山壁上靠去:“你过来。”脚下一滑摔倒。 阿竹心里一惊,吓的魂都没有了,忙道:“小姐,你别过来。”苏一和小顾努力将她拖起来架在中间。 眼看唐白泥水一身,还要过来,阿竹大喊:“没了奴婢拖累,他们两个就能好好保护小姐周全,小姐不必管我了。”阿竹的声音零散的,夹杂在风雨中被打落。 “不行!”唐白试图去抓她:“要死一起死。” 阿竹在山壁上抓着一棵斜长出来的小树干喘气:“小姐快走,不必等我。过了这座山,到了山坳可能有山洞避雨了。” “不行,万一雨太大,上头有石头滚下来……”唐白看着阿竹精疲力尽的模样,松了苏一的胳膊,示意苏一去拉阿竹。 阿竹却执意不动,紧紧攀附着那棵小树,吼苏一:“苏侍卫,阿竹求你护得我家小姐周全,阿竹来世做牛做马报答你!” 小树干咔嚓一声,阿竹瞬间被风卷走,往来时的山坡下滚去,苏一立时飞身扑起,扯住树枝的另外一头,跟着阿竹一齐滚落。 唐白凄厉的叫了一声:“阿竹……” 她想要返回去看看,山壁上原本还算清澈的雨水,突然如注般倾泻下来,从被扯断的小树坑里,混着黄浊浊的泥水,濯濯往山路上流,顺坡而下,漫过唐白脚面,靴子里全是水,截断了唐白脚下的路。 “是泥流。”小顾拉着唐白往前急行几步,避开刚才被阿竹扯断的小树那一段,立时那水中不仅有泥土,还有小石头,小树枝之类,全都混着一同噼里啪啦落下,水流了下去,石头和树枝却堆积了起来。 “阿竹……”唐白扯着嗓子又往对面喊去,只求老天爷垂怜,不要夺了阿竹的性命。 “公子……”那面突然从风雨中传来一点微弱的声音,唐白敏锐的捕捉到,忙对小顾道:“你听见没有……他们还在,他们没事……” 说话间一棵有手臂粗的小树从山壁上被水流带来下,叠在那一堆石头上,高的几乎让唐白都看不见对面的情形,只感觉脚下厚厚的洪流,没过脚面,一浪高过一浪的冲击着阿竹他们滑下去的方向。 小顾没有吭声。苏一还活着,不代表阿竹也好好的。 只是他不敢说,只一个劲儿的扯唐白往前走,避开这段路:“我瞧前面都还好好的,想必没有塌方,相比之下,咱们这一段更危险……” 唐白不肯走,大声对苏一问:“阿竹,阿竹还好吗?” 苏一有声音传来,唐白听不真切。 “走啊。”小顾看那塌方的一段,慢慢的越来越大,水中搀着的石头和泥土越来越多,朝他们这边蔓延开来,心急如焚,拖着唐白往前爬:“再不走,阿竹没事,咱们两个就要被埋在这里了。” 唐白心里牵挂,语无伦次:“我要回去……回去救阿竹……” “有苏一在。”小顾理智回来,绝不放手:“他功夫比你好,救阿竹没问题……” 退路已经被阻断,她再也过不去,唯有迎头向前。 唐白听明白小顾的话,只存了一线希望,对那边大喊:“去德州许家,德州许家……”她卯足了力气:“德州……许家……” 那是外祖和舅舅的家,是娘亲的娘家。 也是此行的终极目标。 唐白既然决心已下,就不会再拖拖拉拉,她将力量集中在一处,跟小顾两个人风雨中搂成一团,携手并进。 闭着眼睛,迎难而上,任凭疾风劲雨打在脸上身上,任凭石头泥水没过鞋面脚踝,只憋着一口气,硬撑着不住往前。 也不知道走了多久,唐白已经筋疲力尽,只凭着一口不想死,不敢死的劲头,双腿木然抬脚,一步又一步。 待双腿一空,一个趔趄摔倒时,唐白惊喜的发觉,她们已经开始走下山路了,风雨从背后吹来,人不用多大的劲,全被推着走。 她的腰肢和后背,被小顾死死抱住,他像阿竹一样,弯着腰斜身挡在她面前,尽可能让她受到最小的伤害。 37不要管我你快走 “好了,走下坡路了。”所有的来自暴风暴雨的冲击力,全在后背上,而那是整个身体,最厚实有力的地方。 “好了,你不用挡着了。”唐白将小顾身体扶正:“雨小了,下山也轻松了。我能自己好好走……” 话没说完,小顾突然身子一软,直直向下摔去,接连翻了好几个跟头,还是止不住下滑趋势。 唐白下意识伸手去拉没拉住,眼睁睁看着他滑到山崖那一边,心提到嗓子眼,眼瞅着底下是深渊,摔下去不死也得残废。 她捂住嘴不忍去看,忽然听得小顾闷哼一声,天可怜见。小顾的长腿卡在崖边两块石头间,才得以扼住身躯没有栽下去。 唐白急忙朝小顾跑去,看着那石头摇摇欲坠的要跌落山崖,吓得声音卡在嗓子眼里,不敢喊出来。 她慢慢靠近小顾,一点一点的挪,生怕惊动了那石头,保不住小顾。 唐白在前半生的日子里,从未这样紧张过。她的心悬在半空,上不上下不下,小心翼翼如履薄冰。 她看见小顾冲她张嘴,也不敢发出声音,辩口型是三个字,她隐约听见轻飘飘的气声,从他喉腔发出,他似乎说了一个“不”字。 “不要管我。”小顾见她蹙眉,猜她大约没听懂,重复一遍又一遍。 唐白反复听了三次,他也说了三次。他说:“不要管我。” 唐白听见了,她摇头摆手,喊着哭腔:“你别说话,不要动,我来拉你。” 风吹石动,小顾卡在山崖边上摇摇欲坠,好在还有半边身子在山上,人要轻松些。 唐白心里漏跳一拍,紧张地不行,她止住脚步,生怕惊动了山崖边,蠢蠢欲动的泥土,撑不起小顾的身体,让他坠下去。 “快走。”小顾小声重复,雨势越小,唐白渐渐听得清楚了。 “我不走。” “别动!”小顾突然厉喝一声,与此同时,两块石头中的一块松动一下,吓得唐白立刻蹲在地上。 不知道僵持了多久,唐白双腿发麻,站都站不起来。 风渐渐小了,雨也停下来,整座山如水洗一般,青葱郁绿,干净清爽,碧空如炼。 除了地上还在滚滚流动的浑浊的雨水,昭示着这里刚刚发生过一场小灾难。 唐白终于敢动,没有了风,那两块石头老实起来,虽然还是摇摇欲坠,但是看着不似方才脆弱。 唐白战战兢兢的伸出手,去够小顾的胳膊,逮住使劲一拉,这一下,她倾尽全力,运上了轻功。 随着咔嚓一声,小顾被她强行拉了出来,石头滚落下去。 唐白跌坐在地,心有余悸,不停大喘气。 小顾挣扎着想站起,却发觉根本不能,小腿钻心的疼痛袭来,他忍不住开始呻吟。 唐白爬过来看,发觉右小腿血迹斑斑,皮肤擦了很深的伤口,忙撕了衣裳将他的腿包扎起来。 她搀着小顾,将他的重量悉数压在自己身上,一步三停的往山下挪去。 不知道跌了多少跤,也不知道走了多远,待看见山坳里,一户农家屋顶,升起袅袅炊烟时,唐白有一种劫后余生的庆幸。 她默念了几句阿弥陀佛,第一次如此感谢老天爷的不杀之恩。 将小顾托付给农人安顿好,唐白精疲力竭,倒下去就睡着了。 待醒来时,天色已经傍晚,她急忙起身,再次上山。 她要去找找阿竹和苏一。 那堆树枝和石头垒成的断路处,有几个农人在清理,只是效果甚微,整个路还是大面积被堵住,唐白艰难的翻过去,发觉下山的路已经到处是碎石、树枝和残壁。 她在山崖边上捡到苏一配刀上的穗子,忙抓住几个经过的人问他们上山过来时,有没有看到一男一女下山去。 那些人纷纷摇头,表示没看见。 唐白心里一滞,鼻子一酸,难受极了。强忍住悲痛,问他们有没有看到尸首。 那些人面面相觑,看着面前虽然满脸泥巴,仍然掩不住漂亮脸蛋的姑娘,她满脸泪痕,伤心欲绝,互相交换了信息,其中一人笃定道:“姑娘不必伤心,我们来时也没看到尸体。这山坡势平,山脚下是茶园,即便是滚落下去,只要不掉下山崖,生还的可能性很大的。” 唐白就是怕他们二人被风吹雨打,滑落山崖,忙驻足往下望去,却只见泥土块被她踩得纷纷下落,连个声响都听不见。 下面是嶙峋的石头和葱郁的树木,什么也看不见。 唐白抹了一把眼泪,心如死灰的重新下山。 小顾已经醒来,见她哭得悲恸,心里起了不好的预感,忙问道:“可找到了?” 想到苏一对小顾的忠心,唐白努力振作,扯个谎骗他:“有人看到他们在茶园那边出现过。” 小顾不疑有他,只躺下闭上眼睛休息。 唐白扭过头去,泪流满面。 小顾从她背后凝视着她,看她肩膀抑制不住的一耸一耸,便知道苏一和阿竹只怕凶多吉少。 这里离德州已然不远,若是骑马或者驾车,有两三日的功夫便足够了。 他不想作无谓的纠缠,只由着唐白骗他。 翌日腿上的皮外伤结痂,小顾问农人哪里有马卖,农人想了半天,摇头:“山路上哪里跑马?没有地方买哦。” 不得已,只好买了他家的牛车,两个人零零碎碎凑了七八两银子,唐白连手腕上的银镯子都给了。 之前银子都在苏一手上保管,唐白怕他们叛变,留了一点阿竹身上。他二人身上倒是干干净净的,除了买东西找零的一些,随意收着。 “我想再留两天,要是阿竹她们找过来……”唐白低着头用脚在地上画圈。 “你说了,德州许家,苏一机灵,会带着阿竹过去的。”小顾劝道。这也是他不戳破唐白谎言的原因。 唐白为了圆谎,一定不敢说实话,也不好坚持逗留,只能快马加鞭往德州去。 将她送到了,他再回来找苏一和阿竹的尸首,好好送他们一程。 果然,唐白语塞,不知道该如何答话。 套了车,唐白坐在前面赶车,小顾坐在后面养伤。 牛车比步行稍微好些,但是慢吞吞的要到德州,只怕得走上五天。 没有银子,就意味着没有吃的。 牛好说,抬头啃啃树叶,低头吃吃草,慢慢悠悠的走,倒是不愁。 唐白也好说,摘两个野果子,挖两颗地瓜,也能裹腹。 唯独小顾,唐白担心他腿上的伤,总得想办法给他弄点补的东西吃,让伤口快些愈合。 于是,小顾生平第一次,看到有人用轻功去抓野鸡,还是一个女人。 平心而论,其实唐白的轻功不怎么样,不过是比寻常人多些灵活的身形和步法,自保没问题,要想带人走,可就难了。 这也是唐白从不以身犯险的缘故。 38姑娘真是伶牙俐齿 “你来。”唐白将抓到的野鸡扔给小顾,拔毛杀鸡这些,她可不敢。 小顾坐在山脚溪流边的石头上,正认命的拔鸡毛。 他曾经抗议过,他不需要这么辛苦去改善伙食,某人眼泪汪汪:“可是我想吃肉。” 鸡肉烤熟,香气四溢。 唐白喜滋滋的咬掉一大块,将一只鸡腿递给小顾:“快些吃吧。别客气。” 小顾暗想,她才是真的不客气。 吃饱喝足,整装上路。 如今他二人已经没什么行李,在农人家里弄了几套旧衣服,唐白毫不废话的换上,倒是让他暗暗称奇。 这个女子,他永远看不透,总是那么新鲜。 你看见她穿着男装一路躲躲藏藏,机灵敏捷吧,她马上要换女装,露出一副娇气大小姐的做派。 待你适应了她的娇生惯养,养尊处优之后,她又能面不改色,对前来侵犯的土匪们杀气腾腾,受了伤一声不吭。 好,你说她是个彪悍的女人吧,偏又对自己的容貌,衣裳格外爱惜,自恃美貌不肯吃苦,还撒娇要他背要他抱。 你说她不能吃苦吧,遇到泥流失了侍女,她又能一力承担起照顾他的责任,风餐露宿,任劳任怨,却仍旧笑意盈盈,一路啰嗦的话都没有。 似乎这一切的苦楚,本该她经历,她也完全能应付,云淡风轻,月朗星明。 除了阿竹出事,和自己轻薄冒犯,她失过两次态。 除此之外,无论怎么失势,她也再无失态之举。 大概是身强体壮的缘故,伤口好的很快,待到了济宁之后,小顾已经可以下车自己走了。 再有一日,就能到德州了。 “我们把牛卖了吧。”唐白提议:“吃顿饱饭,不日就可到了。” 牵着头牛去许家也是怪异。 一旁有人听见,立即过来询价,唐白对对方开价二两银子,委实不愿意。 街头已经有轿子抬过来,领头的穿着打扮像个管家模样,一路道:“让让,让一让……”直直朝牛车冲过来。 唐白还未反应过来,那管家已经定在她面前,指着她的鼻子:“您没看见轿子吗?冲撞了你可担不起!” “的确没有。”唐白见管家说话还算和气,压低声音应答一声,只是却理直气壮。 管家本是好涵养,此刻对这人的理直气壮却颇为光火:“那现在看见了,快让开!” 说完狠狠踢了那破旧的牛车一脚,牛却受了惊,使劲想要挣脱后脊背上的桎梏。 唐白拉了两下没拉住,正要叫小顾帮忙,回头一看却不见人影,不由得生气,使劲抱着牛头,也不嫌脏,也不嫌烦:“不要怕,不要怕,我会护着你的。” 这头牛跟他们从泰安来到济宁,一路吃了多少苦,即便要卖,唐白也想卖个好人家,更遑论被这陌生人惊吓。 “还不让开!”管家推一把唐白,被唐白闪身躲开,盛怒之间,不想再压低声音说话,清脆的女声响起,如黄莺般亮嗓:“路又不是你家的?你们就不能让让?” 周围的人这才发觉眼前几乎衣衫褴褛的小乞丐,原来竟是个有着天籁嗓音的女子,一时惊讶,先前出二两银子的中年大叔笑了:“你这牛二两最多,若是姑娘肯一起去我家的话,我能出到二十两。”他以为不过是附近住的农家女儿,家里生计不行,来集市上卖牛的。 “我出三十两……”一旁有人附议。 管家见没人理他,反倒是都去向着这丫头去了,气得回过身拔出随行侍卫的刀,亮在唐白眼前:“牵着你的牛车快滚!” 唐白本身并不想惹事,见集市因为她热闹起来,反而来了兴致,装作听不见管家说什么:“我可不卖,牛我都有点舍不得呢。” 管家终于忍不住出手,过来想把看起来瘦小的唐白拎开,唐白缩着脖子笑眯眯的大喊:“仗势欺人啦,你们认识这谁家的轿子呀,居然光天化日之下,强抢民女,快帮我报官……” 管家怒不可遏,轿子旁边的侍卫传了一句话:“主子说行了,赶路要紧。” 管家一听,浑身竖起的汗毛又乖顺的倒下去,示意轿夫们改道绕到一边。 轿子本来停在后方,与牛车擦肩而过时,轿窗突然掀开,一竖着金冠的男子探出头来,看到唐白,冲她和蔼的笑笑:“姑娘真是伶牙俐齿。” “不及大人宽阔胸怀!”唐白忙拱手示意,诚恳的说上这么一句。 金冠男子心情大好,笑笑得放下轿窗前去。 小顾不知道何时回来,站在唐白身后,对那金冠男子,闪过一丝莫名的熟悉感。 他听到那人只出二两银子买牛时,心里蓦地有了一种被羞辱的感觉。 二两银子,唐白何曾会放在眼里?如今却因为这一点钱,在大街上与人争论。 她不该是这样市斤下作的生活方式。 想到苏一说的“令在人在,令失人亡”的使命,小顾突然之间,没那么多顾忌了。 唐白一个女人,都能活得恣意潇洒,他为何要战战兢兢,前怕狼后怕虎的。 将令牌拿去当铺当了,小县的掌柜,虽然识字,只怕也不知道督密院三个字意味着什么,验来验去见是真的,爽快了付了二百两银子。 小顾揣着有可能是用命换来的银子,给唐白买了两身衣裳,一些胭脂水粉,又给自己买了一套新的行装,打扮成侍卫模样。 “换上吧。”轿子走后,唐白还是按照原计划在卖牛车,想换些银子吃顿饱饭,这几日饥一顿饱一顿的,她脸色都不好了,刚卖了五两银子呢,小顾不知道何时又回来了。 看见新衣裳,唐白欣喜若狂:“你哪来的银子?” “私房钱。”小顾不想解释:“本来不愿意拿出来的,只是总不好这样去找你舅舅,若是那些下人狗眼看人低,免不了多一番波折。” 这是正理。 德州许家,是山东府大户,他的二舅舅在翰林院任编修,是二甲第一名进士。外祖父,封大学士,之前在宫里教几位小皇子读书,五年前爹爹从西北调任至扬州,外祖父请辞告老还乡,据说中间颇有牵扯。不然,扬州这个百官红眼的肥缺,也不会落入迂腐古板的爹爹手中。 如今二舅舅带着家人在京城上任,家中只余大舅一家。 大舅此人,不似外祖父一身风骨,也不似二舅满腹才学,反而因为屡考不中,变得斤斤计较,肤浅市侩,她自小就不大喜欢他。 若非外祖坐镇,只怕许家门风,早就破落。 思及此,唐白竟然有些不想去外祖家了。 她努力让自己忘却悲恸,尽量不去想阿竹。 39阿白,怎么是你 可是又盘算着,等到了德州,就叫大舅派人去找阿竹。 犹犹豫豫中,在城里盘亘了一日。 小顾见她有心逗留,也不想这么快与她分开,两个人没有明说,却默契十足。 听闻山东卷饼好吃,花了半日功夫到一家老字号排队。 小顾跟着。 听闻花灯好看,又找巧手的工匠给她做了一盏。 小顾跟着。 听闻有一种东西叫德州烤鸡,便又花了两个时辰,站在原地等师傅手工烤好,包好带走。 小顾还是跟着。 他不催,也不问,就任由唐白任性胡闹,没有任何不耐烦的痕迹。 唐白拿他没有办法,逼问问不出什么,试探他是滴水不漏,死了心。 只夜里睡觉的时候,黯然神伤:只此一去,怕此生再无可见之机。 她心有遗憾,可小顾那日在茶树下,明明白白告诉她:“不喜欢你。” 她不是那种死皮赖脸,死缠烂打之人。 小顾只由着她,将银子如流水一般花出去。 他知道,阿竹不在了,她心里难受。 白日还好,到了晚上睡觉时,唐白却是一夜一夜的失眠。 她想阿竹想得紧。 她把阿竹带出来,却没本事将她带回去。 先前小顾腿有伤,她一路忙着照顾他,维持基本生存,尚能不去想。 现在歇下来,马上就要到了,她不能不想。 又是睁眼望着帐顶一整夜。 翌日天刚麻麻亮,就急忙起程去德州。 远远的就瞧见德州城门。 唐白等人的路引都是各人随身携带,用油纸包好的,正要递给守城的官兵。 城门角转出一个人来,轻轻拉了她的衣角:“小姐。” 唐白听声音浑身一震,惊喜万分转过身来,却不是阿竹是谁?她以为自己是做梦,忙使劲擦了擦眼睛,确认是阿竹无误,忙拉她的手转了几个圈,难以置信却又十分欣喜:“阿竹,是你吗?你没死?你没事太好了!” 她不顾阿竹破烂脏臭的衣衫,紧紧搂着她,生怕松开阿竹就不见了。 阿竹被她勒得喘不过气,却也舍不得分开,眼泪扑簌簌落在唐白肩膀上:“小姐……奴婢差点儿就再也见不到你了!” “没事就好,没事就好。”唐白安慰她,环顾左右无人,心里“咯噔”一声,看一眼冷静旁观的小顾:“苏一呢?” “他腿断了,我将他安置在一个破庙里。”阿竹提起苏一,满脸的娇羞,只可惜被唐白忽略过去。 三人绕到离城门不远的破庙里,发觉许多没有路引,暂时进不了城的人都安顿在这里,苏一满脸伤痕,结痂脱落了些,一条腿裹着夹板,倚在角落处,看见阿竹的身影,眼里闪过一抹惊喜。 来的路上,阿竹将经过说与唐白。 那日阿竹脱手,挂在山壁上,苏一也抓住树枝,他功夫高,便搂住阿竹,自己靠近石头那面,被风和雨打得直往下滑,后背衣裳全都破了,伤痕累累。 两个人也不知道滑了多少地,中间苏一侥幸抓住一块突出的石头,这才遏止了滚落山崖的趋势。 风大雨大,两个人被打得晕头转向,只紧紧抱作一团。 谁知道山上突然滚落下一块大石头,眼见着要砸在阿竹身上。苏一立时松了手,却还是被那石头砸在腿上,他哀嚎一声,带着阿竹滚了几下,不小心滚下山崖。 好在两个人滑落的已经靠近山脚,地势较低,又有树枝承接,倒是摔得不重。 雨停了之后,阿竹找了树枝扎了筏子,拖着苏一出了山坳,找到有人烟的地方,请了个老大夫给他接了骨头。 怕跟唐白错过,阿竹和苏一没时间休息,找了户农家,买了一辆拉粮食用的独轮车,阿竹推着苏一,日夜兼程往德州赶。 “小姐,奴婢在城门口,已经等了您两天了。”白天就去门口候着,顺便给苏一抓药。晚上城门关了,她就回来照顾苏一。 看着满屋子的乞丐,唐白眼眶湿润了,阿竹虽然是侍女,可她什么时候也没有受过这样的苦,住过这样破臭的地方。 苏一的腿好了些,拄着不知道哪里捡的棍子当拐杖,从荷包里掏出剩下的银子:“我们怕小姐和公子手头拮据,因此不敢乱花。除了给我请大夫和买车,其余的全在这里了。” 唐白看了一眼,心酸感动不已。 九十多两银子,居然还剩八十多两。 可想而知,这一路上,两个人吃的是什么廉价的东西,苏一抓的又是什么顶便宜的药材。 “去给苏一请个好大夫看看,别落下残疾。”唐白指着身上的衣裳:“其实小顾有私房钱的,你们不必这样节省。” 苏一和阿竹面面相觑。 小顾心虚,想到那块被当了的督密令,心里五味陈杂。 德州许家,书礼传世,稍微一问便是。 捋着胡子的老大爷诧异:“许家?你们是来奔丧的?哎,许老先生可惜喽……不过也荣耀的很哪,六皇子还专程来送了一趟……” 唐白惊恐不安,快步寻着大爷指的路过去,见儿时记忆中的宅院,仍旧巍峨矗立,底蕴如昔。只是触目所及,满是缟素。 就连门口的石狮子,都遮上了白幔帐。 她噗通一声跪下。 阿竹也忙跟着跪下。 门口几位穿着素服的小厮护院,瞧着唐白衣裳整齐,人也长得美貌,跪在外头,忙命人去请了管家来。 管家不敢怠慢,先扶了唐白起来,才问身份缘由。 唐白泪眼婆娑:“我找舅舅。” 管家哪里还有不明白的,嫁出去的姑奶奶,家中的小姐正是这么大,忙请到院子里去。 许家大爷许达生,头上裹着白布抹额,正与夫人李氏说话。 管家还来不及上前禀告,唐白已经语带哽咽,饱含深情喊了一声:“舅舅……” 居然有这样好的感情?小顾心道:一路唐白可没少骂她这个大舅啊。 他瞥见唐白冲阿竹狡黠一笑,心下了然。 “你是……”许达生过来端详她许久,到底有几分记忆中的模样。 “阿白,怎么是你?”家里长辈都这么叫。 40晴天霹雳 看到唐白和阿竹,许达生很是意外,妹夫不是出事了吗?唐白难道是逃亡?他看了一眼苏一和小顾。 “他们是我请的镖师,保护我一路过来。”唐白解释,心里忍不住酸楚:“外祖他……是不是?” 门口白茫茫的幔帐,府里如丧考妣的人,还有至亲胳膊上的黑袖,都明明白白昭示着,许家有丧事,而且是大丧。 “半个月前,你外祖听说你爹娘出事之后,又气又急,本就病重,如今受此打击,撒手人寰,撇下我们……”许达生提起老父,忍不住抬起袖子拭泪:“阿白,你来迟了。” 唐白听许达生说了许多话,但是却一句都没听清楚,她耳边嗡嗡作响,只回响着四个字“爹娘出事”“爹娘出事”“爹娘出事”…… 这四个字的前缀是“她爹娘”。 她头晕目眩,脚下一个踉跄,几乎要摔倒。 阿竹忙扶住她。 唐白咬牙:“舅舅搞错了吧,我爹娘……” “你爹娘去世了!”许达生说起就有些恨:“你怎么还跑了过来……”言语和眼神中,说不出的悲伤,那是一种兔死狐悲的凄凉。 唐白再不敢抱着侥幸心理,她茫然抬头:“舅舅,您说清楚些。” 她爹娘怎么了?去世了?这是谁传的谣言?她定要揪出来当街扇他们的脸! 她很想反驳舅舅,告诉他,爹娘好着呢,她出门前,爹爹还笑着跟娘商讨她的婚事呢。 可是她的唇边,有一股咸咸的涩涩的味道,她张不开口。 电光火石间,这四个字,或许就昭示了一切。 爹爹为何要安排她和娘来外祖家? 只怕他早有预感。 爹娘为何又改变主意提前婚期? 是想她嫁过去受庇护。 她逃婚后,为何一路没有追兵,爹娘也不派人寻找? 因为……她悲伤的想着,因为没有时间了。 只怕她走后不久,唐家就出事了。 否则,外祖不可能半个月前就病故,只能说明,唐家出事的时间,比这个更早。 唐白不知道说什么,她嘴唇翕动,哆哆嗦嗦,整个人如同三九天的寒冰,冷的她没有力气了。 她想问个明白,偏千言万语堵在胸腔,不知道从何问起。 “舅老爷,老爷到底是怎么啦?”阿竹早已经声泪俱下,见唐白站也站不住,忙一把扶住了忍不住问道。 “我怎么会知道?”许达生看唐白居然哭上了,也不好意思强撵,只将知道的事情告诉她:“我这边听说消息,已经迟了许多,你爹娘都被下葬了。唐府被封了。好在没有什么不利的消息。”言语间,竟是将唐夫人,自己的妹妹,撇了个干干净净。 只要不是犯事畏罪自杀,那么,唐家就没有罪名,唐夫人也就没事,就牵连不到许家,虽说妹妹是出嫁女,但是万分之一的可能性都不行。 唐白泪眼迷蒙,如天打雷轰,只觉得整个世界都乾坤颠倒,黑白不分了。 她出门时,尚是晴空万里,风和日丽,怎么顷刻间就变天了,乌云罩顶,阴霾寒冷呢? 她觉得事情太诡谲了。 难以接受。 她攸地晕倒过去。 顾少钧一直盯着她,看她不对,忙一把接住。 他整个人也是震惊的。 到底是什么事情,让唐老爷唐夫人悄无声息的就这样自尽了? 看着已经悲痛欲绝,人事不省的唐白,顾少钧觉得,他的前路,更加莫测。 “你们今日暂且住下吧,等一会儿我让送信去的许江叫来,将他知道的都说与你家小姐听。”许达生见说不出个什么来了,命人安置她们,又对苏一和小顾说道:“人既然已经安然送到,两位镖师可以回去了。” 他瞟一眼苏一断了那条腿,摆手:“你的腿断了,说明你忠心,差事办得不错。这是你职责所在,可不能赖上唐家。” “唐家?”苏一此刻听见这个称呼,如遭雷劈,惊诧莫名。 这里明明是许宅啊。 苏一突然意识到什么,看着唐白面如死灰,悲伤绝望的模样,一下子明白过来。 什么慕容小姐,她骗他呢。 小顾暗中捏他一把,拱拳向许达生示意,表示同意。 唐白仍旧是木木呆呆的,任凭阿竹扶她坐在客房的床上,被传唤的许江也过来回话。 这话他说过好几遍了,跟许达生,跟老太爷,跟夫人,跟少爷,多说一遍,愈发顺溜:“老爷在外面听到这个消息,也十分震惊,当下就派了小的快马加鞭去扬州。小的一路累死了五匹马,进了驿站就换,老爷吩咐了,不要舍不得银子,只要快快的到扬州,这才只花了四天功夫到了,路上还摔了好几跤,差点没折了我这把老骨头。” 他久在许达生底下当差,性子跟许达生有几分像。 见功劳表过,唐白无动于衷,这才说起正题,他说起来有些悲伤难过:“姑老爷家里,就是表小姐您家里,门口贴着大封条,被查抄了。老爷夫人已经装棺了,丧事是唐府管家主持的,哎,没几个吊唁的人。小得问了半天,说是第一日一早,您的奶娘菊妈妈发现的。旁的消息竟然是半点也没泄露……花家小的也去过,还没进门就被赶了出来……唐家的人走得七七八八,没几个了。” 许江抬起胳膊抹一把眼泪:“小的在大路口堵住了花老爷的轿子,花老爷看是我们老爷的名帖,知道是唐家的姻亲,这才开口说了四个字‘节哀顺变’……小的回来一说,老太爷听得急得直哆嗦,当天晚上就去了……”他鼻尖都哭红了。 唐白还是木然地听着。 阿竹早已经是泪流满面:“老爷夫人,是怎么去的?” “听人说,老爷是喝了毒药,夫人是用匕首插了胸口。”许江抹了两把眼泪,哭起来。 “不可能!”阿竹惊声叫嚷起来,用帕子拭泪。 “菊妈妈当时就报官了,衙门的仵作来验尸,确认是自杀无误。扬州知府花大人写了奏表,朝廷也重新安排了人查验,的确是自尽的。”许江也很不解,他知道姑爷姑奶奶生活的很不错的,怎么突然之间就死了? 可是,三方查验,均是自尽无误。 唐家总管私底下也请人看了,在唐老爷的书隔里找到了准备好的砒霜,茶是总管亲手泡的。 夫人的匕首,锋利无比,是她自己的。摆在妆奁匣子里,菊妈妈每日都要擦拭的。 两个人相拥在一起,躺在床上,衣衫整齐,甚至,大晚上的,唐夫人还重新上了妆。 “对了,我这里收到一封信,是你爹写给你的。”许达生进来,托着一封信:“收到了半个多月了,那会儿还以为你爹写错了名字,就拆开看了。但是你放心,我一看到开头写的唐白吾女,就赶紧合上了。” 41爹爹绝笔 信上写的是唐白亲启。 许达生收到信时,唐家已经出事,他以为是唐子文交待后事的,应该是给他的信,所以名字写错了,于是就打开了。按照道理,唐白此刻该在家里守孝才是。 唐白心里一激动,忙抢过来打开,的确是爹爹的亲笔没错。里面反复表达二个意思:一是唐家变故意料之中,不要做无用功。二是让她等大哥唐青回来,和哥哥好生过日子。 爹爹绝笔信都写了,自然是跟娘商量好的。不许她问,不许她查,也同样不会告诉她缘由。 唐白看着最后的几个字,心如刀割。爹娘啊,这到底是怎么一回事,她好端端的,怎么就成了孤女了么? 还要她破釜沉舟,坦然接受。 爹爹到底是为何?这是性命攸关的决定啊。 如何能撇下她和哥哥,慷概毅然赴死? 唐白心里一疼,里面像是被一只手紧紧揪住,她喘不过气来。 “舅舅,我想静一下。”唐白疼的满头大汗,躺在床上。 许江是许达生的近身总管,掌管许家大大小小的政令公务,不会说假话。 大舅舅,更犯不着拿这种事情来撵她走。 爹娘不在了。是真的不在了。 唐白忍不住将信看了又看,直到眼泪将纸打湿,这才装起来。 睁着眼睛也不梳洗,静静的躺在床上,瞪眼看着幔帐顶子上,一圈又一圈的吉祥纹。 一夜没睡,反复思忖。 早起,又叫了许江来问。 许江有些不耐烦了,表小姐初闻噩耗,对他不理不睬,他能理解。可是这反复盘问是怎么回事?难道他在许家二十年,还会说谎话骗她不成? “姑老爷和姑奶奶是真的不在了。”许江强调。 “我要回扬州去。我要回去看看。”唐白的泪汹涌而出:“阿竹,你去叫小顾他们,叫他护送我回扬州。苏一不是说,那个什么永和郡王在等他吗?我们一起走。” 阿竹出去问了几句,回来抹着眼泪:“舅老爷把他们赶走了。” “去哪儿了?” “不知道。” 唐白颓然。 又呆愣一天。 “你那个外甥女天天哭,天天发呆,就是不提回扬州的事情,真是不孝!”李氏跟许达生嘀咕。 “那你说怎么办?总不能把她赶走吧。”许达也很无奈。 “不能赶走,也不能光在咱们家里啊。不是还有老二呢吗,阿白总唤他一声二舅不是?”李氏献策:“咱们都是白身,没有官职,爱莫能助。不过咱们家二弟在京城做官,现在虽然回来奔丧,可到底比咱们顶事不是?” “对。二弟比咱们厉害,连阿白那边,也好开口。”许达生一合计,越发觉得此计甚妙:“就算她要投靠,爹娘死了,大舅和二舅,也就没差了。” 商议完毕,李氏去唐白房间,组织了一下措辞,才道:“你爹娘死的蹊跷,如今也不知道什么情况。你大舅身无官职,你外祖父也去了,能够说上话的人,一个也没有。倒是你二舅,一直在京城为官,见识和脑筋都比你大舅强……” 外祖父去世,二舅许达全必须丁忧三年,暂停了官职。她昨日去请安,二舅关切的问了许多话,还劝她不要急不要慌,先安顿下来再说。 二舅许达全与爹爹常有书信往来,说不定他知道一些什么。 二舅住在南院。 唐白还未进去,就听见里面传来争吵,是二舅妈赵氏的声音:“你总顾念兄弟之情,他们顾念你了吗?视金钱如粪土,那也要你有才行。不是我势利小气,我是心凉啊。” 她停了一停:“这些年我们都在京城,吃住没花家里的吧。每个月你的俸禄,发了就寄回来算到公中里面。可他们呢,嫌少!京城居大不易,谁不知道。他们总唠叨,话里话外说我们在京城不该花那么多……爹在时还好,爹一不在,这才多久,就要我们分开吃住。还不是嫌你丁忧了没有俸禄了……叫你去要公中还未分的银两,过分吗?他们上嘴唇碰下嘴唇,说分家。好呀,那分,银子拿出来呀。原来不是平分,是单独把咱们分出去……” “都说了公中的银子爹大丧时都花掉了……”二舅小声辩驳。 “你……傻书呆子!”二舅妈恨铁不成钢的大骂,瞥见唐白和李氏站在外间,正要说什么,李氏头一缩居然跑了。 唐白本就无意投靠贫穷的二舅,因此坦诚道:“我来问二舅一些事情。” 赵氏将她迎进来,有些尴尬:“我不是那不讲理的人,实在是你大舅大舅妈欺人太甚……” “我知道。”唐白神情漠然,她并不反感赵氏:“二舅不懂财迷油盐,您受累了……” 赵氏心里的委屈有人理解,鼻子一酸:“可怜的孩子……” 二舅许达全已经带她进了书房,说了些唐大人的事情,都是唐白隐约知道的。 可是关于爹爹的死因,仍旧是毫无头绪。 “本来我要去吊唁的。”二舅许达全喟然:“还没走出京城,你外祖父就去了,只能先回来奔丧,让妹妹妹夫孤苦上路……”他提起来又哭一场。 唐白忍不住潸然泪下:“是我不孝……” “好孩子,你别瞎想。”赵氏安慰她:“你爹就是巴不得你跑呢。”她听唐白讲了来龙去脉,心疼外甥女,一拍胸脯:“你千万别心灰,相信你爹的安排,就在我们这里住下。等三年孝期满了,若是花家还要你,舅妈风风光光把你发嫁了,若是不要,舅妈给你另觅良君……” 唐白忍了很久的委屈和心碎,终于在赵氏真心实意的关怀下,扑进她怀里痛痛快快哭起来。 赵氏也与她抱头痛哭,许达全老泪纵横。 阿竹的帕子都沾湿透了,抽噎的不能自理。 整理了情绪,许达全才说道:“你爹前段时间,还说要我来参加你的婚礼,我始终觉得,他不能轻生。更不用说你娘了。” 唐白点头,眼睛红肿:“舅舅说的是。” 42到底走不走 “但是身在官场,身不由己也是正常。”许达全像家常一样,说:“半年前,朝中局势大乱,皇上病重,太子监国,与张相国政见不合,时常争执,你爹在写给我的信中,多次提及。”他正色道:“你爹还在西南镇守时,张相国出使过那边,与你爹一见如故。后来你爹调任扬州,与他不无关系。因此你爹持了拜帖上门,认了老师,一直称呼他为恩师。” “你爹死之前半个月,张相国与太子当堂争吵,当时你爹给我写信,说恨不能人在京城,可以保护恩师。”许达全道。 唐白认真的听,不敢错漏半句。 “我有一知交故友,三年前,官居二品,可因为家中寡母故去,一时悲痛欲绝,竟然一病不起,不到半月就病故……”许达全说。 “又有一从三品官员,据说得罪了哪路子郡王,随便安插了一个草菅人命的罪名,就判了斩立决了……” 许达全看看唐白的脸色,继续说道:“还有一个新科状元,在殿试时本就钦点了,皇上也是赞不绝口。结果他得意忘形,不小心说了一桩朝廷中人人都知道,却谁都不敢说的话,皇上当场脸色就变了,只是碍于体面没有发作……那新科状元晚上回去就自戕谢罪了……” 唐白听着听着,这才明白,敢情许达全不是在分析事情,而是通过各种离奇的例子,告诉她,爹爹身在官场,效力朝廷,突然一时想不开自尽死了,也不是没有先例的。 “张相国如今情势如何?”唐白突然发问。 许达全还待继续讲,打算用别人的例子宽慰唐白悲伤的心,听见唐白发问,就道:“还有什么,太子看他不顺眼,就这样分庭抗礼着呗。” 既然张相国没事,那跟爹爹的关系应该不大。 除了二舅口中的张相国,爹爹提得多了些,还有什么异常? 没有。 外祖病重要她和娘回来探亲,有大舅书信为证。 花家突然提前婚期,很蹊跷,但是是爹爹一力主张,与旁人无关。 只是不知道他用的什么方法,让花大人同意了。 光是娘要回来给外祖侍疾这个理由,并不充分,毕竟连她那时候都不信。 那么,爹到底跟花大人说了什么? 提前婚期,那末爹爹就是下了死的决心。 只是不知道爹对花大人,是坦白,还是撒谎? 花涛! 唐白默默念着这个名字。 许江当街拦轿,花涛没有震惊,没有疑问,只是对他说“节哀顺变”。这只有已经成定局的人,才会说的。 唐白攸地觉得黑暗中一点亮光,照明了她迷茫的视野。 她要去找花大人,问个清楚。 唐白把前因后果说给许达全听,她已经可以断定,花涛是此事的关键人物。 爹死,他升职,这也太巧合了吧。 二舅知道的,都已经全说了。剩下的,只能她自己去查验了。 下定了决心,唐白泪中带笑的睡了。 这是到达徐许州五天以来,她第一次睡着了。 听闻噩耗第一天,唐白晕过去。 第二天,反复叫了许江来问,恨不能把他祖宗十八代埋在哪里都问清楚。 第三天,又叫了许江来问。 第四天,发呆。 第五天,就是今天。 唐白睡了一觉起来,像是什么也没经历一般精神抖擞,她大口吃着菜,像是欺骗阿竹,也像是说服自己:“恩,没错了。我刚才做梦梦见爹娘了。他们就是诈死。他们说,要是我能找到原因,就出来与我相见。” 阿竹点头,大口扒饭:“是呢。” 可是老爷严肃,夫人怯懦,他们何时会跟小姐开这样的玩笑? 阿竹心里跟明镜似的。 老爷夫人是真的死了。 她在逃避。 似乎这是一个闯关游戏,只要她找到原因,老爷夫人就能活过来。 而这个原因,就是小姐的精神寄托。 她无法狠下心肠去拆穿。 “吃饱点,路上累得很。”唐白大声说着,狡黠的眨眨眼,却不知道她的眼窝已经深陷下去,周围黑青一大片。 阿竹心里一酸,看着强自装作什么都没发生的小姐,将脸埋进碗里,让眼泪落在饭里。 “表姐,你可别伤心了。”许达生的女儿许筠萍带着小弟弟走过来,她今年十五岁,比唐白小八个月。 小弟弟名唤许筠威,今年六岁。 许达生一共育有二子一女。大儿子许筠铭和许筠萍、许筠威均为正室李氏所出。 许家书礼世家,家风严谨,若非正室无所出,一律不许纳妾。 许筠萍进屋就看见阿竹似乎在收拾东西,诧异道:“你们要走?” “嗯。”唐白道。 “那我回去跟娘说一声。”许筠萍有些怅然:“哎,你一个人孤苦无依,唐家又被抄了,身上连银子都没有,能走到哪里去呢?我让娘给你些盘缠。” 小弟却笑嘻嘻扮个鬼脸:“姐,你可省了事了,娘还要你劝表姐回去呢,哈哈,这下子不用劝,她们自己就要回去喽。” 说着跳着脚拍手鼓掌,也不知道是因为许筠萍不用开口赶人,“省事”的缘故,还是因为唐白要走的缘故。 许筠萍听得脸都红了,呵斥许筠威:“胡说什么呢?” 许筠威见姐姐不高兴,悻悻的低着头不说话。 屋子里的气氛十分尴尬。 许筠萍想了想才道:“我也不愿意来,只是娘自己也不好意思,但是外祖父刚去世……依我说,你留下来陪着我,就挺好的,但是娘不听……”她说着说着,自己都找不到什么充分的理由,去赶一个投靠舅舅的孤女走了。 这话倒是三分可信。许筠萍一兄一弟,倒还真是没什么女闺蜜。 “没事,我知道。”唐白难得地善解人意:“表妹,你是个好姑娘,又善良又漂亮。你如此热忱的留我,我都不好意思拒绝你了。这样吧,看在你这么诚意的份上,我就留下来。” ……许筠萍一头黑线。 想唐白留下来是真心话,但是想她走也是真的。 出来前,娘交待的明白:“唐家覆没,好端端的说死就死了,也不知道沾了什么晦气东西。她又不肯在你二舅那儿,少不得要赖上我们了……不想办法赶走,万一连累到咱们家,轻则散尽家财,重则,我和你爹,都小命不保。”她不过一懵懂少女,姑父的事情她也有所耳闻,自然是被一吓唬就害怕的。 43别让她留在许家 本来是踌躇纠结的,见阿竹收拾行李,心里倒是松了一口气。刚才那几句担忧的话,也是真正发自肺腑的。 没想到小弟这一叫,完全破功。 现在唐白说她要留下,才真真是弄巧成拙,叫她怎么跟娘交待。 “额……是小妹考虑不周。”许筠萍想到许家家破人亡的惨剧场面,咬咬牙厚着脸皮开口:“如今姑姑姑父已经不在,唐家被抄,你在我家呆得住才怪。必然是心急如焚……想要回去的……” “无妨。”唐白笑笑,掏出那份信:“爹爹叮嘱过,叫我好生待在舅舅家。我之前想岔了,老叫嚷着要走,不听父嘱,是为不孝。多亏妹妹提点……” 许筠萍脸红的要滴出血来,恨不能地上有条裂缝立时钻进去才好,偏一旁小弟还在拍手:“表姐不走喽,不走喽也好,可以陪我打弹珠呀。” 孩子就是天真,听见什么是什么。 许筠萍呵斥他:“打什么弹珠,爹说要你每天练五十个大字,练了吗?还不快回去练字!”说着逃也似的领着唯恐天下不乱的许筠威走了。 阿竹不解:“那小姐,奴婢还收拾吗?” “收拾呀。”唐白眯眼:“本来我没想那么多,小表妹这一出戏,倒是容不得我不多筹谋一点。” 外祖父和爹娘都尸骨未寒,舅妈和舅舅就容不下她来投奔。 若是她还有家也就算了,如今却是连个容身之处都没有。 不说甥舅亲缘,就是路边上看到一个她这种境遇的姑娘,也得鞠两把同情的泪吧。 哼,居然一天都容不下。 想当初,娘远在西南,因不能常回娘家看顾,那些好吃的好玩的,是一车一车往许家拉。 还时不时跟她念叨,小时候跟大舅二舅在一起,闯了祸总是二舅背黑锅;不然是大舅喜欢李氏,派娘亲去偷偷瞄一眼;大舅屡考不中,没少挨外祖父的打,哪次不是娘求情;再有他名落孙山,郁郁不得志,也是娘夜里不睡轻声安慰…… 虽知道这个舅舅小气抠门,但是没想到趋利避害视亲情为无物。 亲妹妹亲妹夫死的蹊跷,他不查明真相,反而不过是派人打探了一番就回来了。 凉薄至此! 她千里投舅,也落得床都没睡热乎就被驱逐出门的境地。 还有什么指望? 晚膳吃的是一菜一汤,菜是炒白萝卜,汤是鸡蛋汤。 阿竹指着那伙食:“奴婢在唐府,吃的都比这个强。舅老爷家不会也遭大难了吧?” 许家不穷,许达生虽然没有朝廷俸禄,但是这些年外祖父给皇子当老师的封赏也不少,家中置办的资产不菲。除了田地收租,更有铺子经营。 “大约舅妈要来了,估计要哭穷了。”唐白苦笑:“等一下我说什么,你可千万别吱声。” 阿竹不知道她葫芦里卖的什么药,但是听令是听习惯了,没有异议。 唐白没吃晚饭,原封不动让下人端了回去。 不过一杯茶功夫,舅妈果然过来了。 李氏精明能干。唐白小时候,总觉得这夫妻两个性格差太多,长大了却也明白,许达生的性子,是明着算计,而李氏的性子,是暗地里计较,说得不好听点,和善基本上是伪善。 李氏虽精明,但是家教极好,门风严谨,贤良能干,管起家来井井有条,是不可多得的良配。 她的精明,还表现在手面上比许达生,不止大方一点半点,时常让许达生心疼。 此外,倒是夫唱妇随,琴瑟和谐。 思想间李氏便来了,拉着唐白的手,还未说话眼泪先流:“好孩子,苦了你了。晚饭都没吃。不是舅妈舍不得,实在家里,因为外祖父故去有些难处。” 唐白只点头,不吭声。 李氏又道:“我与二姐虽未常见面,可家里就这么一位姑奶奶,自然是惦记的,谁承想就出了这事儿……可怜咱们两家,真是祸不单行啊。” 唐白安抚了李氏好一会儿,才道:“舅妈,我出门时,爹爹叮嘱我,到了外祖家,一是要好好侍奉外祖,二是不要惦记回扬州……想来,爹爹是早有安排的。只是我之前想岔了,差点辜负了表妹一番好意。”唐白握着李氏的手,伏在她膝盖上痛哭,绝口不提小表弟的“无心之言”,只一味比李氏哭的还惨:“阿白如今孤苦无依,还请舅妈垂怜……” “可怜啊可怜。”李氏拍拍她的肩膀安慰她,点头道:“如今你外祖去了,侍奉自然是谈不上。只是你别嫌舅妈亏待着你……” 唐白听闻此话,感动得痛哭不已:“……若非舅妈心善……阿白是无家可归了。爹爹虽然留了信,说不会牵连家人。可是他在朝为官十几年,也还不是说死就死了?也不知道得罪了谁?是不是自尽的,或者是被人暗杀也说不定!若是我也被追杀,再牵连到你们……我真是害怕啊……”哭着哭着浑身颤抖起来,像是怕极了。 李氏听着觉得不对劲,就见唐白拿出信来:“这是爹给我的。” 唐大人写给唐白的那封信,没有什么可疑之处,但是细读之下,却能发觉,只写了叫唐白听舅舅舅妈的话,不要急着回去,却没有说,不急到底是多不急。甚至连什么时候回家的话都没提一句。 也可以理解为,叫她在舅舅家等哥哥唐青。 李氏看完信,开口赶人的话无论如何再也说不出口。 又听唐白道:“我不想连累舅妈,你们对我这么好。我想去找大哥,可是前路漫漫,我身上没有钱,不敢去。只能厚着脸皮窝在这里,少不得要劳烦您照顾……”哭得声泪俱下,任是石头人儿听了也伤心。 李氏见她如此,知道是狗屁膏药,贴上了只怕难以摘掉,去找许达生商量。 许达生本以为唐白迟早会回去的,只是不知道什么时候回去。为避免多的开销,才将她推给许达全。 没想到她居然说不回去了。 若是她听从父命,要留下来……家里岂不是白养一个人?她年纪也不算小,花家的婚事肯定是黄了,那自然得许家给给她找婆家,到时候又是一笔嫁妆。 这可就不是小数目。 一时心里烦躁起来,耳边又听李氏道:“其实不仅仅是吃饭出嫁的问题,我听她的意思,她怀疑她爹是被人暗害的,说不定还要害她,若是她留在许家,还会牵连到我们。” 许达生没想这么多,唐白的猜测,却让他不能不警醒。 如此,脚步踱得更焦虑了。 “总不好明着赶走。”李氏见丈夫焦急,将来时路上想的招数索性都说了出来:“莫不如咱们专门给她置一处小宅子,不在许家名下的。让她先住着,若是有什么动静,就说是她自己买的,咱们没收留她,到时候也好撇清。” 总不能让德州的人都知道,妹妹的孤女来投奔,因为爹娘外公刚去世,舅舅舅妈就翻脸无情不认人吧。 44你干脆给她找个婆家 算计归算计,名声还是要的。毕竟体面,也是算计之内的利益。 他还要在德州立足呢。 如此,觉得李氏的法子虽好,但是也难以堵住悠悠众口,只要人在德州,就跟他家脱不了干系。 “还是得想法子让她走。”许达生沉吟。 “她倒是给我透露过,家里出事,她无可去之处。只有大哥是男丁,能够扛起这个担子。只是唐青人在漠北,只怕接不到信,她想去找唐青,可惜山高路远,没有路费。”李氏想了想:“莫不如让她去找唐青,毕竟是亲哥哥,传出去也说得通。” “可她找得到吗?”许达生觉得不妥。 李氏一拂掌:“不管怎么说,这尊瘟神得送出去,久留怕夜长梦多。” “唐青远在漠北,她一个弱女子……孤苦无依的……千里迢迢……那边人听说心狠手辣,杀人如麻……”许达生计较归计较,还是有些良心的,毕竟是亲舅舅。 “这也不行那也不行,你就留着她吧。”李氏愤怒起身:“反正你萍儿也快说人家了,正好让人两个姑娘一起说。” 许达生郁结,知道李氏这是气话,但是这气话,其中的现实利弊,也不得不考量。 “随你吧。”许达生到底爱银子超过爱外甥女,更何况是个父母双亡家道中落的外甥女。 李氏说通了丈夫,又来到唐白这里:“我跟你大舅想好了,你先回扬州去,至于以后怎么办,去找你大哥也好,毕竟他是唐家的香火……必须当起这个责任。” 只要这尊瘟神能送走,她想去哪里就去哪里吧。 “……你家里遭难,我们自然是有钱出钱,有力出力。给你一百两银子,你路上花费着用。我找几个护院送你,让许江一路跟随。”李氏感觉自己仁至义尽。 这一点上,唐白还是很感谢李氏心思机巧的。她虽然怕自己留下来给许家带来祸患,但是内心里,也并不希望自己出事,从而与许家撇清。这位舅妈,还是希望能为唐家做点事的。 可见人还没坏到透顶。 “舅妈为我想得这样周到。”唐白抱住李氏,将头埋在她胸前:“一路上风餐露宿的,舅妈我害怕。我来的时候,带了一千两银子,都不够花呢,过得惨兮兮的。” 李氏一愣,一千两!唐大人对女儿还真是舍得。 说起来,她的这位妹夫,倒是清廉刚直,从不贪污受贿,连顺水人情都不做的一个人,若非是进了扬州府这等富庶之地,不用经常救济灾民什么的,哪里能攒的下钱来。 哎,这么好的一个官位,可惜了白白丢掉。 好端端的怎么两口子就想不开! 若是还在,老太爷去了,许家怎么样都能沾点光的。 她心里一阵肉疼。 唐白还在诉苦,说银子不够花,穿得是破布烂衫,吃的是粗茶淡饭…… 李氏只想快快将她打发走,便改口道:“一百两银子,路上花是足够了。不过你养尊处优惯了,是舅妈思虑不周。这样,到时候给你两百两,你觉得如何?” “舅妈,我……”唐白无比委屈的欲言又止。 “我一介弱女子,银子不够花的话,在外面很容易出事……二舅昨日都给了我三百两呢。”许达全知道哥嫂的德行,见唐白执意不肯留在他们院子里,坚持给了。让她平时自己补贴着用。 他也委实再没有多的钱。 书生意气,最喜欢比谁穷。似乎穷就能说明刚正不阿,身家清白,风骨浩然似的。 二舅许达全就是这样一个人,光遗传了外祖父读书人的傲骨,却没有他的处事能干。 刚正得有些迂腐,清廉得有些贫穷。 李氏如何不知道,暗恨许达全多事,唐白已经先一步拉住她的手:“舅妈可怜可怜阿白,借我点银子吧。” “你要多少?”李氏咬咬牙,暗道最不济再加她一百两顶天。 “我来的时候,一千两都不够花,此去京城,我估摸着,怎么也得小两千两吧。”唐白谄媚似的从袖中拿出一张早就写好文书:“舅妈,我写了借据!” 这个妖孽。 李氏忍不住暗恨一声,思虑来谋算去,还是着了这个小丫头的道的。 连借据都写好了,不是逼她就范是什么? 好在自己并不是脸皮薄的人,不会被一个小丫头骗子三言两语就诳过去。 李氏尴尬一笑:“家里实在拿不出这么多银子来。” 唐白也一笑:“没事的,舅妈,你别为难。没有银子,我就住在这里好了。也许三五年就能等到大哥了,还不必路上辛苦。我还蛮喜欢大舅家的,舅妈布置的舒适的很。”她狡黠一笑,大喇喇故意让李氏看见。 反正赖定你了。 李氏这才发觉,表面看起来乖巧和顺的外甥女,居然如此面目可憎,那笑容,怎么看怎么不怀好意,刺眼的很。 偏她还不好发作。 “舅妈不必为难,我自己去跟舅舅借银子。舅妈知道,我又爱美,又好吃,对生活的要求很高。若是没有银子,万一我在路上就被抓了,饿死丑死累死脏死了,我只怕死也不甘心的。” 这几句话一说,饶是李氏以前觉得这个外甥女长得漂亮水灵,如今再看这张脸也觉得可恶狰狞。她很少见有女子,把好吃懒做爱臭美,说的这样高端的。 真不要脸,我呸。 李氏暗咒一声,心计深沉的她,脸上已然挂不住:“如此,你就去同你舅舅说罢。” 这事儿,她不管啦。 这小妖精,委实他妈的难缠。 许达生听明白唐白的来意,诧异惊讶:“什么?两千两?”他让唐白坐下:“好闺女,你知道不知道两千两银子是多少?你拿得动吗?” “不是有银票吗?”唐白翘着脚不以为意。 “哎,寻常人家,一年的开支不过五两银子,就能过得挺好。许家这么大,二十几个下人,一年的吃穿嚼用才一千两,加上那些人情往来,送礼登门才两千两。”许达生意图让她明白,两千两是多么大的一笔数目。 “那是您抠吧?”唐白脚摇摇晃晃的:“我出门时,我爹就给了我一千两。” 一千两?许达生要晕过去。一千两只怕是唐府这些年所有的积蓄了吧,居然全给了唐白。 这么说,妹夫是知道自己活不成了? 45舅舅借我两千两 许达生想明白这一点,再看唐白时,就带着几分怜悯和恐惧。 这是死前托孤,可见唐子文的确是必死之人了。 思及此,他对唐白愈发避之不及,却也心疼银子:“你外祖父刚过世,家里花销大,实在缺钱。这样吧,舅舅借你一千两,好吧。” “就要两千两。”唐白既然已经在李氏面前露出本性,也不畏惧让许达生看出她“强借”银子的决心:“少一毛,我就不走。你有本事,就杀了我,毁尸灭迹……” 丑话一旦说出口,唐白就没有什么好顾忌的了:“我瞧了,舅妈头上戴的,手腕上的,叮叮当当,怎么也值个三五百两,让她当了给我先。” “孽障!”许达生见她对长辈丝毫的尊重都没有,气得将书房的砚台使劲儿一砸,胸口快速起伏:“你爹娘就教养出你这么个东西?” “大舅!”唐白眼泪在眼眶里打转,恨恨喊许达生一声:“你骂我,随便,怎么骂都行。说我爹娘,不行!” 许达生被她的愤怒吓了一跳,意识到现在妹妹妹夫阴阳相隔,这么说的确不合适,但是身为长辈,又下不来台,只得呐呐道:“是你无礼在先!” 唐白重新坐下来,不说废话,将借据往桌上一拍:“大舅,实不相瞒。我爹那边,您是知道的,没什么亲戚。祖父祖母叔叔伯伯,我是打小就没见过。如今能仰仗的,只有您和二舅。舅妈给我出主意,让我去找二舅。可是二舅太穷。” 许达生见她不复刚才的强硬,声泪俱下,也觉得这个外甥女如今的确很难。心里却不甘心,两千两银子?他还不如去死! 唐白见他皱着眉头在思考,暗暗等他下决心。 许久,许达生叫来许江,问账面上还有多少银子?许江算了一下,答曰一千七百多两。 “行了,阿白。”许达生不想作纠缠,唐家如今人命关天,再算计也算计不来人命。更何况,唐白一副不达目的不罢休,甚至要老死在许家的模样,着实让他害怕。 他爱钱,也会算账。 “你都拿走吧,我给你兑成银票。”许达生无力的挥挥手:“借据你也拿走,我不要。就当我为我妹妹,略尽一点绵薄之力。” 唐白达成目的,也不作纠缠,爽快回去收拾东西。 阿竹见她回来,忙迎上来,指着两个包袱:“小姐,成了吗?” “嗯。”唐白无力的点头。她不想闹成这样。 只是舅舅舅妈比她想象的要心肠硬许多,光扮可怜哭穷不行,只能软硬兼施,恩威并用。 “我说舅老爷何必呢,早把银子拿出来,大家都省心。”阿竹是个宽厚的人:“老爷夫人只有舅家。我若是舅老爷,自然是第一个站出来的。他们的良心被狗吃了!” 阿竹对许达生和李氏的行为也极为鄙视。 “好了。阿竹。”唐白很累,坐下来拿了纸笔,重新认认真真写了一张一千七百两的借据:“在我这里,凡事,别人帮我是情分,不帮,是本分。只是日后就当陌生人来往便罢。只是如今我走投无路,不得不抓住这根救命稻草。从前我最恨别人勉强我,如今却也这么做了。己所不欲勿施于人,希望日后再不要有这样的行径。” 许江站在门外,听见唐白说的这话,一时感触莫名。 阿竹发现他,叫他进来,收了他手上的银票,唐白将字据交给他:“劳烦转告给我舅舅,这银子,只要我唐白不死,定会想方设法还他!” 说着拉着阿竹的手出门,昂首挺胸往许家大门口去。 李氏收了消息,早就安排妥当,她笑意盈盈的过来:“阿白,我找来找去,翻遍了整个院子,只有这两个忠厚老实又可靠……你若是觉得不妥,城门不远处,有家镖局……” “多谢舅妈。”唐白上了马车,阿竹也一同坐进去。李氏很惊讶,她见唐白讹了许家那么多银子,这才起了心,只找了几个护院。反正唐白有银子傍身,要是觉得不安全,自己花钱再像来时一样,请两个镖师得了。 只不过,她觉得以唐白的性子,见护送的人这么少,定然会不忿的与她争论,她连辩词都想好了,谁知道唐白居然毫无异议。 一拳打在棉花上的挫败感,让李氏心里跟堵了一口痰似的难受。 “老江,你此去一路上好生照应表小姐,出了事我唯你是问!”许达生一面叮嘱,一面向周围经过的熟悉的人解释“哎,我外甥女,扬州唐家。知道吧。我们只能出银子出力,竭尽全力,谁叫我没有官职在身呢……” 左右的人都称赞他:“果真仗义”“好舅舅啊,唐家有你做姻亲,真是福气”“哎,许老先生尸骨未寒,达生你深明大义……” 许达生突然觉得,银子花的还算值。既送走了瘟神,又赢得了名誉。 他乐滋滋的,正要再叮嘱唐白两句,发觉唐白居然没跟他告别,马车已经远去。 许达生狠狠一跺脚,悻悻然冲马车嘀咕一句:“没良心的东西,这脾性到底像谁呀?妹夫迂腐正直,妹妹怯弱知礼,都不像他二人。” 李氏走过来劝慰丈夫:“许是像她祖母。你没听过唐老夫人是个厉害的人?守寡时据说妹夫才二岁,一个人拉扯大,直到他金榜题名得了官职才去世,啧啧,真正是一个精明能干……” “她怎么是精明能干?”许达生说的是唐白:“她这叫阴险狡诈,连亲舅舅的银子都骗!” 许达生说起来生气,却还是矛盾的为她担忧:“此去,不知道能不能安全到达。” “没事的。”李氏有些惆怅,望着远处的夕阳,一点点橘黄色的余韵照耀在许家大门的牌匾上,上书“诗书传家”,她叹口气:“爹不在了,二弟指望不上,咱们德州许家,是真的不行喽。” 许达生也被她感染,叹气道:“不知道六皇子……他还能惦记爹从前给他启蒙,专程过来给爹上香,不知道以后还能不能记得德州许家。” 六皇子的莅临吊丧,是许家自许老先生故去的这段时间,最为蓬荜生辉的一次。 “谁知道呢。也许也就是送送爹最后一程罢了。他无兵无权的,又不受圣上喜欢,只怕有心无力。”李氏向来不在没有指望的事情上面花心思。 马车渐渐得变成一个点,看不见了。 经过镖局,阿竹问:“小姐,我们真不要再请两个镖师?” “不必了。”镖师?阿竹会功夫,她也会一点,那两个护院身强力壮,许江也会些拳脚,除了许江,没人知道她带了这么多银子。 46留下买路财 许江? 阿竹掀开车帘,正要叫他拿些水来喝,却见他人虽坐在车辕上,身子却扭了一半侧目回头望,没察觉阿竹在叫他。 “看什么那么出神?”阿竹坐回去嘀咕一声,掀开侧面的帘子,却见镖局前面隔两间,是一家赌场。 唐白也瞟见了,问了几下阿竹,心里了然:“此人好赌,你多留意些。” 阿竹点头。 出了德州城门,一路疾行,除了晚上,基本不休息。 休息的时候,阿竹状似无意问道:“许总管,跟咱们走这么远,不想孩子吗?” 许江在许家伺候了二十年,从许达生还是十来岁少爷的时候,就贴身做他的小厮,如今熬出头,却从不摆架子:“没有呢,我孤家寡人,没娶没生。” 唐白来许家的次数少,最早还是爹爹去西北赴任前来过一次,后来直到安顿在扬州,才来了两次,加上这次,统共三次。 许江她有印象,不过那时候尚是孩童,根本不会管这些。 李氏提及,也一直说他能干可靠。 听闻许江至今未娶,唐白心里咯噔一声,暗暗起了戒心。 不娶妻生子没什么,爱好赌钱也没什么,但是这些加在一起,想到怀里那一叠许江亲手交给他的厚厚的银票,唐白不得不防。 再坐回马车时,她就将此事跟阿竹说了,阿竹越发小心。 许江还算老实,一路小心照顾她们二人的起居饮食,只是偶尔歇脚的时候,总忍不住用那不知道哪里捡来的破骰子,跟另外两个护院玩两手。 “老江,再输你可连裤子都没啦。”两位护院中,黑得那个叫大牛,白的那个叫小刀。 大牛这几日手气好,将许江的一点儿老本全都赢了,扬言再赊欠记账,就再也不跟许江堵了。 “哼,老子一次都没赢过,你这骰子认主!我不干!”许江气鼓鼓的不服,却又拗不过手瘾煎熬。 许江跟小刀借银子,小刀没有。 许江掀开唐白的车帘,唐白笑笑的:“骰子是大牛的?” 许江点点头:“他随身带着哪。那骰子认主。” “我可没听过。”唐白想到许江潜在的危险,笑眯眯的:“我去替你翻本便是。” 说着下了马车,也不含糊,拿起破碗,手掌一堵,筛子就在碗里叮当作响。 “看不出来呀,表小姐,你还会这一手?”许江笑,这丫头明显手势生疏,看起来是玩过,但是肯定不常玩。吹捧两句,五分讽刺。 唐白不理会他的冷言冷语,只静静听着里面的声音,想到上次跟小顾在赌场,小顾说,看到庄家要出千,就打他的手,这样手一抖,就是自己要的点数了。 她纯粹是胡乱碰运气,骰子是大牛的。而这些日子,许江从未赢过。 大牛若非是一开始知道许江爱赌,摆明了算计,不会赶路还带着骰子。 毕竟,连许江这个老赌棍都没有想过带骰子的事情。 三分猜测五分懵,大牛压了五十个钱,口中喊着“大”! 唐白手一抖,骰子再碗里面翻一整个,开! 许江激动的大喊:“是小!是小!哈哈哈!”指着那五十个大钱:“还欠你五百个大钱了哈!” 他搓着手很是兴奋,紧张兮兮的看着唐白又开始摇骰子。 大牛吃了这一亏,有些沮丧,片刻后又重拾斗志:“再来!” “小!”随着骰子在碗里上下翻滚,唐白看他静静的听着骰子摇动的声音,惊讶的发觉他的耳朵能一上一下的动,这人听力超出寻常,难怪能听出来。 唐白落碗,随着大牛一声“小”,唐白开碗时手腕一翻,骰子在里面又滚了一个个儿,再开时,就是大。 这一下赢了一百个大钱。 许江有些惊讶,更多的是热情。 靠着这一手,唐白赢满了五百个钱,替许江还了债。 许江高兴的跟在唐白后面:“表小姐,您真是……呵呵……真是……” “行了。等我安全到达京城,就把这一手交给你。保管你日后大杀四方!”唐白抛出诱饵,又道:“不过你也得告诉我一件事情。” “表小姐尽管说。”许江得了许诺,高兴的很,谄媚的笑着。 “许家,真的只有这一千七百两银子了?”唐白问。 许江眼角尽是皱纹,一笑愈发能夹死苍蝇,几乎是毫不犹豫点头:“当然是……当然是。” “好。等到了京城,我给你两百两吧。”唐白拢拢头发,装作不经意:“许家已经穷成这样了,你拿了银子,自己找个好营生过活,就别回许家了。你看看吃的什么?白萝卜?鸡蛋汤?”唐白露出嫌恶的表情。 “表小姐,你这说的什么话?”许江有些愠怒,却不敢明白显示出来:“老爷夫人对我不薄,我在许家待了那么多年,打小就是陪着老爷一起长大的,别说还能吃饱穿暖,就算是吃糠咽菜,我也得跟老爷夫人共患难……” 唐白听得真切,面上露出羞愧:“许总管一腔忠义,是我失言了。” 许江这才将怒火收敛一些,冲大牛和小刀呵斥:“上路了,快些走……” 唐白心里安定一些。 她方才故意试探,许江对许家还是忠心的。有这份忠心在,加上赌场那一手,除非生死关头,许江应该不会起什么歪心思闹什么事。 如此白天赶路,夜里投宿,走了十来天,就到了沧州地界。 沧州地穷,自古多匪盗,唐白一进来就特别小心,吩咐许江等人,财不露白,话不多说。早上等人多了才出发,晚上早早就歇下。 如此,还是在傍晚时分,经过一条山坳小道时,被三个拿着木棍的劫匪拦住去路。 想来是针对她们来的,地上绑了绊马索,马车差点就被撅蹄子的马撂翻。 好在小刀是一把驾车的好手,及时将马稳住了下来,唐白等人在马车里虽然骨碌骨碌滚了一圈,到底安然无恙停了下来。 那三个劫匪见一招失手,忙举起木棍就朝马打去。 许江和护院身手都一般,唐白不欲阿竹出手暴露,省得随行的人起异心无法压制。 一时之间,三对三居然打了个平手。 那三个劫匪想必也是小打小闹,见僵持不下,这才从背后的包袱里抽出刀来,其中一个人吼道:“爷本不想见血的……” 吼完一刀就朝着许江劈过去。 许江猝不及防,没想到他们手持木棍,居然还带着刀,一下子就被砍在肩膀上,伤了一道浅浅的血肉。 只是他年纪大了,受不得疼痛,胳膊一哆嗦就丢了护刀,让到一边躲避。 局面一下子成了三对二。 47奴才叛变 阿竹见大牛和小刀均快招架不住,心急如焚,就要下马车。被唐白按住:“无妨,再看看。” 这三个劫匪不过是三流功夫,阿竹加自己,足可以应付。 大牛力气大,纠缠了一会儿也伤了其中一人。 小刀缠斗另外两人,不让他们靠近马车。 眼看着从中午打到下午,双方都累得要死,弯腰直喘气。 唐白只坐在车上静观其变。 阿竹几次沉不住去,都被唐白拉住。 说实话,大牛和小刀,包括许江,她都不熟悉。一路去京城,多则一个月,走的快也要二十多天,阿竹必须是最后的底牌。 只是,随着大牛也受伤,唐白有些坐不住了。她在纠结,让不让阿竹下去。 去,若是阿竹受伤,侥幸赢了,那若是许江他们起了异心怎么办?再有劫匪怎么办? 若是不去,等劫匪赢了,过来抢银子时再出手,还有几分胜算? 唐白两难。她深深后悔出城门时,应该请两个镖师的。 那时候她考虑的是,人多眼杂,更容易引人注目,反不如人少低调行事。 一时左右为难。 “哎呀,前面有人在打架!”马车背后突然传来男声。 唐白一喜,忙掀开了车帘,见马车斜后方,是一顶华丽的轿子,只看见侧面的两个轿夫,人不多的样子,忙大声叫:“要小心啊,有劫匪!” 后面又传来一个声音:“马车里的姑娘说,有劫匪呢。” “那就去打啊。难不成我要等再前面落轿等你打完?”传来一个不怎么高兴的声音。 没有人再回话。 唐白只觉得眼前人影一闪,对面剩下的两个劫匪已经应声倒地,一个捂着胳膊哀嚎,一个摸着大腿呼痛,伤口往外流着鲜血。 大牛和小刀面面相觑,忙扶着许江坐上马车休息,侧面那顶华丽的轿子已经脚下不歇的走过去了。 真是好气派啊。 唐白还在回味那句:“难道还要我歇下来等你打完”,轿子却又折回来,与马车窗户面对面。 “姑娘,我们见过呀。”轿窗掀开,露出一个明晃晃的金冠。 那人有一双黑亮黑亮的眼睛,只是面庞略显稚嫩,一抹掩盖不住的玩世不恭透露出来。 也是,能从德州一路坐轿子到沧州,定然是哪个权贵之家只会享受生活的二世祖了。 想到集市上卖牛车时他的谦逊相让,唐白对他算是少了一些鄙夷:“是啊,这么巧。”她露出恰到好处的笑容。 唐夫人训练了她五年,总该有些成效的。 “姑娘要去哪里?” “扬州。” “哦,不顺路,我去徽州。” “公子慢走。” “姑娘小心。” “嗯。” 客气有礼的寒暄,生疏却又啰嗦。 马车在轿子走了一段路后,又轱辘轱辘赶起路来。 只是,这路只有一条。 于是,轿子渐渐又看得见了,直到再次与马车擦肩而过。 金冠又闪着光,从轿窗露出来:“姑娘,你好。” “嗯。”唐白不好意思不理会,只得开了马车窗户,跟他打招呼。 “姑娘从哪里来?” “德州。” “真巧,我也从德州来。” “嗯。” “姑娘去德州干什么?” 干什么?唐白想来想去,大概最合适的理由是:“奔丧。” “真巧,我也是去奔丧呢。” “是吗?”唐白觉得这种搭讪太拙劣了。 “是啊。我跟姑娘顶有缘分的。” “等一下就没有了。”唐白暗想,马车总归要走到前面去的。却不说出来,只脸上露出一个大大的笑容:“是啊。” 马车渐渐远去,轿子渐渐落下。 晚上歇在一间小小的客栈。 这里是高邮了。 去的时候,她一路走走玩玩,差不多花了一个月的时间。 而回来时,路上换了三次马,不过十天的功夫。 唐白倚在客栈二楼,看楼下越来越稀疏的客人,大牛出来:“表小姐,许总管不大好了。” 唐白一惊:“他伤口不是不深吗?怎么上了药还会不好?” “小的不知。”大牛焦急的很:“我们不懂,您快去看看吧。” 阿竹去传晚饭去了,正端着上来,唐白便叫她一同去看许江。 许江躺在床上,兀自睡着,但是面色如常,并无不妥。 唐白暗道一声中计,急忙起身。后面一阵疾风朝后脑勺闪过,她侧身一避,身形让到窗户边上,那面阿竹已经与小刀打起来。 大牛举着铜茶壶,见一击不得手,被唐白察觉,知道要下狠手了,操起护院的刀,就朝唐白砍过来。 唐白闪身避让,左跳右挪,小小的房间,大牛累的气喘呼呼,却伤不得她分毫。 小刀已经被阿竹打翻在地上,蜷着腿哀嚎。 大牛见阿竹腾出手来,情知不是对手,与其被抓或者逃命,倒不如搏一搏,毕竟家眷还在许家。 忙噗通一声跪下来,阿竹猝不及防,仍旧径直一脚踢在他下巴上,顿时裂了一口子,血流如注。 大牛却顾不得,对着唐白磕头:“小得有眼不识泰山,冲撞了表小姐,请表小姐饶命啊。小的上有七十岁老母,下有十岁幼子,媳妇还在许家当差,求表小姐饶了小的……” 小刀听他提到媳妇,心里一咯噔,他也还有老娘在李氏跟前当差,忙一骨碌翻身起来,磕头如捣蒜:“小的也是猪油蒙了心,求表小姐饶命。” 千算万算,算不到阿竹会武功。 唐白怅然。 她留着阿竹不显露,本是防许江的,没想到,大胆造反的竟然是这两个。 本来他二人是忠心的,许江受了伤,唐白只给他上药。 老人家向来比年轻人更惜命,见唐白没有给他请大夫来,恨恨冲大牛吐槽:“……讹了老爷几千两银子,也舍不得花几百个大钱给老子请个大夫,哎呦,疼死我了。” 大牛听见暗地留了心,叫了小刀过来商量。他打算等晚上睡觉时,绑了唐白和阿竹,扔到荒山野岭,他们抢了银子,去许家把老娘儿女都赎出来,天南海北的过好日子去。 小刀听了后却说“若是唐白等人死了,死无对证,到时候咱两个人只说送到京城,再给许江一些好处,连跑路都不用。” 大牛一听,虽不愿意杀人,但是这等无本取利的好处,又忍不住心动。 他全家给许家当牛做马,一年统共不过二十两银子,全家吃吃喝喝,根本剩不下。 几千两!够一家人不干活吃几十年了。 哪怕这个几是1,也不老少。 两个人决定一不做二不休,把唐白诳进来,痛下杀手。 48爹娘双亡 许江睡下了,他趁机去叫唐白。 谁知道不仅阿竹有武功,唐白也灵活的很。 二人见奸计败露,急忙磕头求饶。 唐白看阿竹一眼,许江听见动静,也从床上坐起,指着大牛和小刀,气得“咳咳咳”个不停。 唐白看见他肩头因为咳嗽,又渗出血迹来,想到大牛招供说,许江埋怨她不给他请大夫,才露了财招致祸患。 许江此人,虽然忠心,但是心思不够缜密,这点子小事就抱怨,从而引出纰漏,只怕留在身边,还会招致祸患。 将利害关系认真的想了一遍,唐白道:“今日之事,你二人既未得手,我也不追究。不过,我这边留不了你们了。” 大牛和小刀对视一眼,又磕起头来,一面道谢一面恐惧:“求表小姐别跟老爷夫人说……万不能连累我老母和儿女啊。” 声泪俱下,任是石头人也动容。 唐白端正坐下,摆出主子的派头:“不说也可以,你二人速速护送许总管回德州。”唐白将想好的说出来:“我写封信寄回去,由许总管收,若是你们好生照料,那这信许总管自然可以不给舅舅舅妈看。若是你们再起异心,那就别怪信到时,你们家眷也性命不保!” 许江诧异,他没想到唐白会这样安排,再看唐白时老泪纵横:“都是小的嘴不严,差点害了表小姐……” “行了。”唐白起身:“你们即刻就动身。” 大牛和小刀不敢怠慢,匆匆给伤口包扎了一下,又从唐白处领了十两银子的路费,交给许江收着,连夜将他们赶走。 临行许江欲言又止,对唐白眼神闪烁。 唐白突然明白他想问什么,笑着说道:“摇骰子的技巧?” 许江激动的点点头。 唐白眯眼一笑:“你问大牛吧。” 大牛窘的恨不能钻地缝才好,磕磕巴巴道:“那……那骰子我灌了铅……” 许江气了一个仰倒,趴在大牛背上:“你就背老子回德州!” 大牛认命的背起许江上路,小刀在一旁托着许江的屁股。 阿竹怒道:“吃里扒外的东西,小姐你对他们也不薄吧。” “没事。”唐白笑笑:“反正快到高邮了,离扬州也没多远了。” 阿竹一听倒也是,探问唐白:“小姐,那咱们……” 唐白道:“咱们也连夜走。” 两个人去客房换了装束,跟最初上路时一样,扮作男儿,扎了汗巾,又多穿了两件衣裳,以备在外面过夜受凉。 去客栈后院牵了马车,一路走走停停,看不清楚,但是官道上没有人,倒也乐得自在。 阿竹背着包袱,在前头驾车,走到月亮隐进去,天边泛起鱼肚白,唐白才拉着阿竹进去,找了一个绵软的草地,把马放开一些,让它吃草,自己和阿竹蜷缩在车里:“先睡一会儿,天彻底亮了咱们就继续赶路。” 这时已经有稀疏的来往的人烟了,还算安全。 唐白一躺下去就睡着,阿竹却是睁着眼睛值夜。 待听见密集的脚步声,唐白起身伸了一个懒腰,见阿竹已经起来,忙取了水漱口,吃了干粮又继续赶路。 如此连续三日疾行,已经看见了扬州的城门。 唐白的心跳得厉害,她不敢走近这座她生活了近六年的城。 阿竹早已经鼻头一酸,眼泪蓄在眼眶里,不敢轻易流出来。 真相是什么,早晚要面对的。唐白深深吸一口气,将路引给官兵,进城。 总兵府是官衙,唐白身着布衣,脸上伪装,与阿竹一同站在大门口。 石狮子还是那两座石狮子,可上面贴着封条。 算算时间,大概是她离家后五日出的事。 也就是婚期的那一天。 唐白很后悔,很懊恼。 她不该逃婚。这样可以寸步不离的守着爹娘。 逃婚也不该乔装。爹娘定会派人找她,找到了带回来,大家还是在一块,哪怕是死。 泪流满面。 从日头正高站在日头偏西,眼看着要落下,周围的人狐疑的盯着她们两,走过去,再走回来。 “这两位小哥,是总兵府的亲戚?”终于有人看不下去:“死啦!都死啦。别看了,走吧……” 唐白躲开人群,拐到家对面的一条小巷子里,忍不住崩溃大哭。 阿竹一面哭一面劝解,却也泣不成声。 一侧的柴门突然“吱呀”一声开了:“谁在门口哭?” 是熟悉的声音。 唐白满脸泪痕看着菊妈妈立在门口,狐疑的朝她二人望了两眼,摇摇头,缩回身子。 “菊妈妈!”唐白叫她一声。 菊妈妈身子一滞,又看了她两眼。面容可以伪装,声音却没得伪装。 她难以置信的哆嗦着问了一句:“小姐?” 唐白点头。 再看向阿竹。 阿竹点头。 菊妈妈老泪纵横,冲出来握着她们的手上下打量,泪水流下来用手背胡乱一抹,顷刻间却又滚滚而落。 将唐白和阿竹让到柴门里头,唐白才发觉这里是一处小小的民宅,只有两间厢房。 “这儿离府里近。”菊妈妈擦擦眼泪,叫来管家老铁。 老铁一见唐白就跪下了,哭诉了一番。 内容和许江说的大致不差。 “好了。这半个月我也哭够了。”唐白勉强露出一个苦涩的笑容:“带我去看看爹娘的坟吧。” 老铁以为唐白出走,暂时不会回来,就自己做主把二人埋了。 唐府的大部分家财,都在唐夫人准备回娘家的箱笼之中,被唐白路上用了。 因此葬礼也比较简单。 唐白看到一个大大的坟堆,上面的爹娘名讳,远远就扑过去跪下,一声爹娘叫出口,已然泣不成声。 她哭了许久,其余三人免不了伤心,自然也在一旁各自哭泣。 唐白做梦也没想到,她这一次调皮,居然就跟爹娘天人永隔。 也不知道过了多少时候,唐白腿都跪酸了,才渐渐平复了情绪:“老铁,我爹娘走的时候,有没有说什么?大哥呢?他可有回信?” 老铁本来见面之时就要禀报的,只是忍不住的伤心,此刻听见问话,回道:“晚上老爷歇下了,老奴照例去给老爷泡了茶放在床头。菊妈妈也伺候夫人歇下,看着房里关了灯,老奴才回屋的。” 49仇人是谁? 结果,一大早起来,老铁在门外候着,等待主子们起床,直到日上三竿也无动静。 他心里直觉得不对,叫了小厮来一起撞开门,才发觉唐老爷唐夫人双双躺在床上,整整齐齐,面色平静。 他直吓得发颤,立时报了官。 是扬州知府花涛过来查验的。 仵作验尸,排除他杀。唐大人是喝毒药自尽身亡的。唐夫人是后来自己用匕首捅心口死的。 那匕首,和唐白靴筒里藏的一只,是整一对。 如此,花涛写了奏报上朝廷。皇上下旨厚葬,如此而已。 再无下文。 “可是我爹娘好端端的,为何想不开寻死?”唐白问老铁。 老铁摇头。 “这段时间,老奴思来想去,老爷是因为有一客人来拜访之后,情绪低落的。”他心里存疑,因此一遍又一遍的确认那些细节,终于找到蛛丝马迹。 “那人戴着帷帽,给老爷看了什么。老爷迎他入了书房,送他走后,老爷的情绪就不对了。”老铁说:“那人来了两次,老爷死的前一天下午又来过。” 唐白有印象,那日爹爹书房有两杯残茶。 她还捡到一个梅花络子。她本以为是女子的。 阿竹也想到什么,从腰间将那个络子找出来。当时走的时候,她想着路上闲暇时可以学着打,因此用丝线系在腰间了。 那人拜访之后,爹爹的脸色就不对了。 再然后,让她和娘回山东? 她怒驾马车出城。 再回来时,娘的脸色也不对了。 花大人造访,婚期提前。 定然是爹娘与花大人说了什么。 她回扬州,本就是找花涛的。 唐白认认真真叩了三个响头,拜别爹娘,依依不舍的回到小宅子。 翌日便带着阿竹去找花涛。 花涛见了她十分惊讶,就连花子俊也是讶异的合不拢嘴。 花涛是因为她又回来了。 花子俊是因为,没想到一直抗拒的未婚妻,居然如此美貌动人。 “你爹找我商议,说你娘因外祖病重,想回去多陪些时日。可若是如此,必然会错过你的婚事,因此才提前婚期,想要两全其美。”花涛的说辞与唐夫人那时说的,并无二致,可唐白无论如何也不会再相信的了。 “还请花伯父以实情相告,否则,就算唐白死了,也是死不瞑目的。”唐白哀求。 从外祖病重的托词,到慕容宝儿与花子俊的绯闻,全都是爹娘商量好了的谎言。 一层接一层的,让她误以为聪明,识破第一层骗局,却不料,第二层也还是骗局。 花涛却顾左右而言他:“你既然已经回来,那婚约就还算数。只是你有孝在身,如今又孤苦无依。莫不如我置一处院子将你安置,等你出孝期了,再与犬子成婚如何?” “……我想解除婚约。三年孝期太长,白白耽误令公子。”花涛既然不愿意说,自己苦苦哀求只怕也无济于事,只能另谋他法。 “如此都随你。”花涛自然是想早点抱孙子的,当下答应下来。 唐家倾覆,花家此刻稳居上风,想要退婚也是人之常情。 花子俊厉声反对:“我不同意退婚!” 这孽障! 花涛气得要打他。 先前不要与唐白成婚的也是他,在家里闹翻天。 现在要退婚了,不同意的也是他,成何体统? 身后传来隐隐的质问:“你不是跟爹坦白,说你喜欢慕容小姐的吗?如此不是正好?” 唐白嗤笑。 “我原来是喜欢她,现下又不喜欢了……”花子俊一面闪避一面辩解。 “可你都赠不少礼给慕容小姐了,这叫什么?这叫私相授受!你懂不懂礼?”花子俊恨铁不成钢。 “那又如何,叫她退回来便是……反正咱们也要去京城了。”花子俊不高兴的叫嚷。 真是个浑人!唐白隐约为慕容宝儿担心起来。 世间男子负心薄幸,偏女子情痴成双。 花子俊一句轻飘飘的“退回来”,却不知道若是传出来,慕容宝儿该是何等伤心委屈,又是何等颜面无存…… 这就是扬州府有名的风流士子的真面目! “混账!”花大人又骂。 “儿子说的是事实,谁不知道京城名媛多,等您到户部上任了,谁还瞧得上慕容家?”花子俊大声叫嚷。 京城?户部? 花涛升官了? 唐白留了心,让阿竹去细细打听一番。这才得知,花涛这两日收到朝廷任书,要做户部侍郎了。 不对劲,大大的不对劲。 花涛跟她说的全是谎话。 她提解除婚约之时,花涛分明露出一丝惊喜,却又假惺惺说什么“等她孝期满后再成婚”,可见此人伪善。 爹忽然死了。花涛忽然升官了? 这两者之间,有没有什么关联? 老铁和菊妈妈已经将一间厢房收出来给唐白居住:“小姐暂且住下,等少爷有信了,咱们再做打算。” “除了花大人,那位神秘人,还有谁近日来拜访过我爹?”唐白去花家一无所获,又追问老铁。 “老奴委实想不起来。”老铁想了许久:“从神秘人拜访之日算起,花大人来了两次,一次是您惊了马,驾车冲出城,还有一次是您出走那日,花老爷一早与老爷谈聘礼……” “神秘人来的那两次,一次就是那日老爷变脸,还有一次是您出走后三天还是四天……算起来就是老爷死前一天,下午来的。又在书房坐了片刻……老爷将他送走后,晚上多吃了一碗饭,后来又让我沏茶。第二日一早,老奴就发觉老爷夫人都……都……”他难受至极,忍不住老泪纵横。 唐白被他带的鼻子一酸,起身呼吸了好几下才止住,重新坐下,盘算着那神秘人的身份。 “那人应该是从京城来的。”老铁哭完后道:“第一次来时,是老奴上的茶。那人接过闻了并不喝。老奴关门之时,曾听老爷提了一句‘有事写信便是,大人何必亲自从京城跑来一趟……’” 唐白若有所思。 能让爹爹以礼相待,十分尊敬的人,且久居京城的,基本都是京官。 这期间,谁离开京城到扬州,并非完全无迹可寻。 只要打听打听,一一排查,也能猜出几分。 唐白下定决心,摸摸了怀中一千七百两的银票。 50遇上我是你三生有幸 走之前,要把骑马学会,哪怕摔死。 如此耽搁两日。 “小姐,你胳膊呢,奴婢帮你上药。”菊妈妈看着唐白胳膊大腿处的淤青,心疼不已。 阿竹在一旁往腿上抹药酒,忍不住“哎呦”一声。 有人敲门。 阿竹一瘸一拐地去开门,却是花子俊来访。 老铁要阻拦,唐白已经无所顾忌。 她昨日去花府,又不是没见过。 这段时间的抛头露面,不守妇道,简直比以往所有时日加起来还要多。 花子俊见她亲自招待,颇有得意之色,自信心又多了一层。 意思简单明了,不许唐白退婚,他不同意。只等孝期过后,择日迎娶。 “唐小姐,你遇到我,真是三生有幸。”花子俊一副“我简直信守承诺的模范”表情。 唐白撇撇嘴,碍于礼貌,让他进来。 “虽然唐家已经落败,可你我是有婚约的。信守承诺,乃君子之修养,圣人云……”花子俊不依不饶。 “我要退婚。”唐白诧异花涛昨日居然没有把他这个酸臭的书生儿子给打服。 “我不嫌弃你……”花子俊深情款款,自己都被感动了。 “我嫌弃你!”唐白连茶都懒得上。 “你……唐小姐,你要知道,你现在已经不是总兵府的小姐了……”花子俊提醒。 “花公子,我的事,真不劳您费心。”唐白起身:“阿竹,送客……” 花子俊开始还以为她是欲拒还迎,此刻见她真的不为所动,有些急了:“唐小姐,我真的会好好对你的!” “花公子,你还记得不记得你春满楼被人打?”唐白见他纠缠不休,攸地问道。 花子俊哆嗦了一下。 “打你的人,是我!”唐白指指肩头。 花子俊咯噔一声,难以置信的低头认真看唐白的眼睛,慢慢品出那日的眸光来。 待再看向她手指之处,心里一紧,似乎隔着厚厚的布料,都能看见那只恶毒骇人的蝎子。 “唐小姐说笑了……”心惊归心惊,却是怎么也不信。 唐白轻蔑一笑:“你连我的声音也听不出来吗?” 花子俊磕磕巴巴,舌头在嘴里打转,一句完整的话也说不出来。 “既如此,那你更要嫁给我了!”花子俊抚掌大笑,努力克服恐惧,去想那日香肩之下的风光:“你被我都看了……” 剩下的话,顾忌女儿名节,他忍住了。 “你不怕我杀了你?”唐白冷笑。 花子俊感觉后脖子一哆嗦。对呀,这女人虽然风情,但是毒辣的很。 “你……等你知道我的好处了,哪里舍得杀我。”花子俊硬着头皮,开始犹豫了。 到底是色胆包天,不然也不至于见了唐白一面,就找上门来,将慕容宝儿抛之脑后:“你且说吧,你如何才嫁我?我能为你肝脑涂地,死而后已!” 狠话说出去,花子俊觉得自己男子气概又多了几分! “你做什么都打动不了我!”唐白话出口,攸地想到一件事情,忽而改口:“不过,有一件事例外。” “你说!”花子俊喜上眉梢。 “你去问问你爹,我爹死之前,跟他都说了什么?还有,我爹死后,你爹第一个赶到现场,可有什么发现?从那日你到我家拜访开始……” “好。你且等着!”这点事,小得不值一提。 “我明日一早就要知道。错过了时辰,恕不等候!”唐白逼他。 花子俊一口答应下来。 唐白等花子俊走了,才道:“去花府。” 这等机密的事情,花涛不会随便告知于人,否则,若是能对人言,一早就告诉她了。 要说,定然不是自己的卧房,就是书房。 花子俊此人沉不住气,有什么都憋不了,要问,定是今晚问。 夜幕降临,没有一点星子,黑漆漆的。 唐白带着麻绳,运轻功攀上房顶,按照白日踩点的方位,准确无误的揭开花涛书房屋顶上的瓦块,透出一片光亮来。 阿竹去了卧房顶上偷听。 唐白将耳朵贴上去,里面只有纸笔写字的刷刷声。 她眯起眼睛,看了一会儿,发觉这地方看不到书桌,只能看到几把太师椅。有心想挪,又怕动静太大,索性将耳朵贴在上面只听。 写了好一会儿,唐白脖子都酸了,底下才传来说话的声响:“恩……不错,今日有进步……” “爹你累了吧……”脚步声许是花子俊转到花涛背后去了。 “爹,我到现在都搞不明白,为何突然要提前婚期?”花子俊挑起话头:“那时候那么迫不及待,现在呢,又不许我娶唐小姐了?” “你问这些干什么?让你娶就娶,不娶就不娶!”花涛指指左肩头:“这边也捶一下。” “你儿子是个人,又不是个物件儿……”花子俊嘟囔着不满:“我娶个媳妇都不知道为什么,这做人还有什么意思?” “再说了。爹你不是常说我除了吃吃喝喝写些沽名钓誉的酸文章,与人情世故上一窍不通吗?但是此番儿子是下了决心的,非唐小姐不娶!娶了她回家,我就收心好好读书,考个状元郎……” “娶什么娶!”花涛怒着:“她家里祸事连连,还不是个扫把星!” “她爹娘是自尽的,又不是被人杀了。”花子俊不满的撇撇嘴:“爹你要是不把你知道的告诉我,我就非娶她回来,祸害咱们全家!” 花涛被儿子气得胡子抖三抖,骂道:“不孝的东西,你敢!” “你看我敢不敢!”花子俊不再给花涛捶背,坐下来喝茶,摆出一副吊儿郎当的模样。 “这样吧,您只要告诉我真正的原因,我就好好读书……一心上进……”花子俊又抛出诱饵。 花涛沉默。 “其实您不说我也知道,从唐伯伯提前婚期开始,他只怕就有死的心了吧。不然,您回来时唉声叹气,我又不是听不见。”花子俊眯起眼睛:“您升官,该不会是跟唐伯伯的死有关吧?” “胡说八道!”花涛气得浑身发抖:“我与你唐伯伯多年好友,一同镇守扬州,岂是那种人?” 他见花子俊一副不达目的不罢休的模样,只得如实道来:“你唐伯伯受到朝中权贵要挟,要他办一件极难办的事情。他做不到,只能自尽以求保全儿女性命。” 花子俊眼珠子瞪圆,半响说不出话来。 这样一个原因。 君要臣死,臣不得不死。 这句话他读过千万遍,没想到,真实发生了。 朝中权贵,那定然是及尊贵的人。 要办一件办不到的事情。 “还有呢?”花子俊追问。 51孤身上京 不知道是何等为难之事,居然要赔上身家性命。 “我哪里知道,你唐伯伯就说了这些。然后哀求我,说此事极为难办,若是失败,唐家只怕不保,让我日后好生照拂唐小姐。我自然当仁不让,主动提前婚期,好教他放心办事。”花涛说着:“这些朝中秘辛,谁知道谁死,我也不会去糊里糊涂的过问。” “不过,有一事倒是颇为蹊跷。”花涛笑着:“那时候,恰好永和郡王和永定侯世子到扬州游玩。”他又开始陷入沉思,不知道唐子文口中的权贵,是哪一位?还是说,都不是? 花子俊才不管这些弯弯绕绕,他有答案了。 顿时喜笑颜开,想到美人在怀。 花涛瞧着他的表情,叮嘱道:“我任户部侍郎,那是从三品的大员,你的身份又不一样了。唐小姐如今一介白身,哪里还配得上你。你千万别招惹她了,听见没!” 花子俊自然没听见一般。 唐白听完,蹲在房顶上,埋头苦思。 爹爹接到不可能的任务,是那个神秘人传来的任务吧。 老铁说,神秘人来了两次。 那第一次是传任务,第二次,是不是苛责爹爹任务没完成?所以爹爹自尽谢罪? 永定侯世子,是小顾。 还有一个永和郡王,是什么人? 老铁说,爹爹死前的一天,那神秘人又到唐家。按照时间算的话,小顾此事已经在城郊树林被伏击。 那末,就该是永和郡王? 她头疼的很。 她还是觉得花涛话没说完,而显然他不愿意再说,哪怕是跟亲生儿子。 亦或者,他也有他的猜测。 跳下屋顶,倚靠在墙角等阿竹。 后半夜阿竹才过来:“小姐,花老爷和夫人说了半天去京城安顿的话,花子俊没来。” “我知道。”他们在书房。 “小姐不会嫁给那个花子俊的,对吧。”阿竹试探问道。 她是真怕小姐钻牛角尖,为了知道老爷夫人死的真相,什么都能豁出去。 “那就要看你了。”唐白笑。 “奴婢?”阿竹点着自己的鼻尖,有些不信。 翌日一早,花子俊骑马过闹市,一个女子蒙着面,忽然飞身出来,直直一剑刺向花子俊。 花子俊大惊,从马上跌落,那女子只追不打,逼着他一路跑了很久。 直到有人报官,衙差们跟过来,女子这才闪身躲走。 花子俊摔得鼻青脸肿,狼狈不堪的叫嚷:“抓住她,别让她跑了!” 到了城门口,阿竹摘下蒙面的布巾,气喘吁吁:“小姐,好了。花子俊估计回家敷药去了,等他去小宅子,咱们早已经走远啦。” 唐白挎着包袱,牵着两匹马:“走吧。” 神秘男子,朝中权贵,花涛。 他们都在京城。 她要去问个究竟。 爹爹常说,人活着,不仅活个生死,还活个对错。 她想告诉爹爹,人死了,不仅死得爽快,还要死个明白。 对,哪怕只剩一口气,哪怕她死,也要搞清楚。 从扬州出发,一路北上。 骑马虽辛苦,却走得极快,一路也少了许多贼人惦记。 不过三日,就已经到了淮安县城。 再走五日,到了临沭县城。 秋去冬来,天是越发寒了。而越往北走,感觉尤甚。 这日傍晚在路边歇息,眼底掠过一顶华丽的轿子。 一路风尘仆仆,未能将轿子弄脏分毫,因此它的花色,抬轿的轿夫,唐白都分外熟悉。 那个戴金冠的男人。 不会真的又见面吧。唐白对这样的纨绔子弟毫无好感。 那轿子却不作丝毫停留,径直前去了。 唐白看着前路越来越黑,暗想夜里还要赶路? 若是这么急,干嘛不骑马?不坐马车?任何一种脚力,都比坐轿子要快呀。 唐白纳闷的想着,陡然觉得有一道目光灼灼在她侧脸上停留,待她过去看时,却又没有人。 唐白意兴阑珊,收拾包袱,轿子忽而折返回来。 戴金冠的男人与唐白眼对眼,均忍不住噗嗤一笑。 “竟与小姐如此有缘。” “不胜荣幸。” “小姐要去哪里?” “京城。” “哦,我去天津看看。” 轿子一溜烟抬走了。 那忽而又有人折返回来,攸地冲到她面前拱手道:“姑娘,我家爷让小的来转告您,前面莱芜济南出蝗灾,几万老百姓颗粒无收,小姐最好加快脚程,快些到京城,再等十天半个月,百姓家里去年的余粮吃完,大批灾民就要流亡了!” 灾民一旦四处逃亡,定然是见粮抢粮,见银子抢银子的。 唐白见是那顶华丽轿子的主管,也就是曾经因为牛车挡道与自己争执,同时也是从德州回扬州路遇贼人,他出手快如闪电,撂翻几个小毛贼的人,忙拱手:“多谢你家爷的提醒。” 那总管一摆手,几个脚步轻点,疾如风的去了。 一路紧赶慢赶,连客栈投宿都不敢睡整宿,都是天黑了才进去,天没亮就出来。 花了五日功夫赶到蒙阴县,阿竹已经累得腰都直不起来,坐在一处茶楼喝水的时候,趴在桌上就睡着了。 唐白叫了几声不起,吓得去探她的鼻息,发觉只是累坏了,才让她睡了一会儿。 备足干粮,问了路,得知此处去京城,若是骑马的话,还要近十天功夫。 阿竹休息了一下,精神好些,唐白这才得知她夜里都不敢睡,心里感动,笑着道:“既过了天津,便没有那么害怕了,我们慢些走,轮流值夜。” 阿竹一听忙道:“怎么可以,小姐千金之躯……奴婢当不起!” “我家都被抄了,还什么千金。”唐白苦笑,这一路她尽量不去想爹娘的事情,一切等到了京城再说:“落魄起来,只怕连你都不如。” 很有可能她是罪民,而阿竹至少还是平民。 阿竹一听眼中蓄泪:“小姐,你的命好苦啊……” “苦就苦吧。”唐白无奈淡然:“苦有什么?你家小姐我虽然信命,但是绝不认命!” 阿竹点点头,坚决地道:“阿竹跟小姐一起!” 两个人吃饱喝足,又买了干粮喂了马,给它们准备了草料,出城上路。 拿出路引,守城的官兵看了一眼,见是两个身板瘦小的少年,像是好人家的孩子,便好心叮嘱道:“你们要小心些,最近灾民四处逃窜,过了今日,城门可就只出不进了。若是要进城,就得在戌时之前回来。” 52有肉吃了大家抢 唐白忙打听:“那去京城方向,可有灾民?” “那我就不知道了。”官兵见阿竹送来一百个大钱,笑着接了:“我去问问我们队长。” 不多时,那人回来告诉唐白:“北上京城,南下泰安,都开始有灾民涌入,泰安大约三日前就关闭了城门,不让人进出了。” 唐白看了一眼阿竹,想到此去京城大概是前路漫漫的了,叮嘱她:“一旦发现大批灾民,绝不可以贸然动手,将马弃了就行。” 阿竹点头答应。 两个人出了城,一路继续沿官道向北。 开始时,偶尔有路过的衣衫褴褛,蓬头垢面的人向她们要两口吃的,零星一两个的时候,唐白会给一两个馒头。 再往北,灾民就多起来,已经开始三五成群,二四结对了。 两人骑马快跑,夜里再也不敢随意停留,都是遇到村庄后,在村里的废弃房子里休息。 眼看着到了廊坊,离京城不过五日路程了,唐白总算是松了一口气。 这日安顿在一处破庙中,进去的时候发觉里面只有三五个人,唐白将马拴在破庙背后,与阿竹就地歇着。 后半夜,突然被一群闹哄哄满是惊喜的声音吵醒,阿竹没睡,叫醒唐白:“小姐,有人来了。” 唐白起身,悄悄从窗户望一眼,却见十几个乞丐打扮的人围过来,对着那匹马摩拳擦掌:“有肉吃了,有肉啊,大家快来,谁有刀!” 糟了,是灾民!唐白听他们兴奋的叫嚷,毛骨悚然,拉着阿竹,看了那群人围着马,悄悄下了马车。 “你去把他们都赶开,我们去抢马!”没有了马,这一路会更加危险。 阿竹点头听命,悄悄拿起用于防身的刀,爬到屋顶。 她突然爆喝一声,从顶上跳下,那群灾民吓了一跳,纷纷让开。 阿竹抢了一匹马,还待去牵另外一匹,却被一根棍子打在胳膊上。 她手一松,缰绳掉了。 唐白已经接过她手里的那匹马,拉着阿竹,放弃被围攻的剩下的一匹,两个人快速跳上马背,使劲一拉缰绳,叫马儿快跑。 马儿似乎也意识到了危险,一路疾驰。若非唐白和阿竹两个人紧紧伏在马背上,只怕早就被摔下来了。 她二人并特别会骑马,由着马儿乱跑,只死抓缰绳不放,抱在一起。 也不知道跑了多久,待马儿自己累了停下来吃草的时候,唐白回想起来,似乎跑偏了方向。 两个人又牵着马走了大半宿,才重新回到官道上面,阿竹指着不远处道:“难怪那么多灾民,小姐你看那边是城门,想必是不许进城了,夜里才都挤到破庙的。” 唐白点头,她看到城门底下还有黑压压的一群人,或坐或躺,大片大片占领着城外的空地,饶是已经深夜,还是吵吵嚷嚷,叫骂声呻吟声不断。 阿竹惴惴不安:“小姐,那我们接下来怎么办,路上肯定还有很多灾民。”她心有余悸的看向幸存的这匹马,害怕它逃不掉被宰杀吃掉的命运。 唐白咬牙:“能护一时是一时。” 有马总比没马快。 两个人歇了一会儿,黎明微亮时,又艰难的上马,远远绕过城门,向北奔过去。 主仆二人越走越心惊,因为一路上的灾民越来越多,都是打算进京的。 待官道拥挤起来,马匹已然跑动不了,只能慢慢走着。 天渐渐黑了,却还是看不见可以投宿的地方。当地没有受灾的人家都是门户紧闭,生怕灾民到家里抢夺粮食。城门更是关得很早,不让进城。 唐白让阿竹离了官道,专门捡人少的地方走,哪怕绕路也没关系,安全最重要。 她一向惜命。 两个人渐渐偏离了灾民大队伍,朝荒郊野岭走去。 唐白又感觉有人跟着自己。 这种感觉,在入廊坊的时候就有了。 她回头看,身后漆黑一片,空荡荡的,暗处什么都没有。 天色完全黑定时,野郊处碰到一群人。 那是一群面黄肌瘦的人。 里面有五个青壮年男子,四个老人,二个孩子,还有几个妇女,扶着老人,带着孩子,一时数不清楚。 老人和孩子稍微看得过去,男人和妇女却是骨瘦如柴。对着她二人露出狰狞和喜悦的眼神来。 唐白猜测大约是一家子,没有跟着大部队走官道。 她想让阿竹赶紧走,那马此刻却像是被钉住了一般,动也不动。 唐白夹了几下马腹不管用,阿竹低头看了一下,才低声道:“有两个老人抱着马腿呢。” 马是家养的,向来怕人听人话,被制住就走不动道。 那面两个孩子,一男一女,已经朝唐白和阿竹跪下:“两位贵人行行好,给我们一点儿吃的吧,我们已经三天没有吃饭了。” 若单是两个娃,唐白说不定就给了。包袱里还有几个馒头。 可这一家子,她只怕馒头不够分不说,还会让他们觉得有机可趁去抢别的东西。 包袱里的衣裳能换钱,有些简单的首饰也能换钱。 唐白摸摸中衣夹层里的银票,暗暗下了决心不管,却又怕跑起来伤了老人家,一时犹豫不决。 僵持中,唐白看到那五位男人举起了手中的锄头和木棍。 阿竹立时调下马来,将两位老人搀扶起来,拦着他们,示意唐白先走。 唐白又岂能扔下她不管,忙伸手要拉她上来。 五个男人将阿竹和唐白围在里面,越来越拢。 “小姐,再不走就走不了啦。”阿竹大喊。 “我已经丢下过你一次,不会再有第二次!”唐白本来是不想伤了这些可怜的无辜的百姓,可情势所逼,她不得不动手。 阿竹犹豫。她之所以跳下来拦着,就是想着自己身上一无吃食,二无银子,只要小姐跑了,这些人不会把她怎么样。 唐白想的是,即便是阿竹保住了性命,可这一路上,全是灾民,有点吃的地方,野菜都被挖空了,牲畜也全都被杀来吃了,阿竹没有银子,买不来食物,又怎么活着到京城? 况且,上次山体泥流的时候,她扔下阿竹后那种后悔愧疚担惊受怕的心情,她不想再体会一次。 “实在不行,就开打!”这些人不过是靠一把子蛮力,阿竹对付他们绰绰有余。 53是……小顾 阿竹冲她摇头。 唐白知道她担心什么。 这一家子老的老小的小,已经饿成这样,若是几个青壮年男人再被自己打伤,那剩下的老弱病残,只怕活不过几日,更加连口吃的都找不到。 那几个人目露凶光,为首一人抡起棍子朝阿竹打来,想来也是良善百姓,没有当面痛击,只打她的背。 “小姐,再不走就来不及了!”阿竹手中没有工具,只好将鞭子举起来,朝那人手臂狠狠一抽,那人吃痛,棍子掉在地上。 其余人看到了,一个个目露凶光,抡起锄头和武器,兜头就朝阿竹脸上打,这次却是下了死手。 唐白看了大惊,正要打马离开,唤阿竹突出重围后上马,却发觉那两个老人不知道何时又抱住马腿,马脚挪不开。 唐白愤怒,自己和阿竹不愿意伤人,这些人却蹬鼻子上脸,也跳下马背,左右开弓,身形闪避中,劈手就夺了两人的武器。 阿竹也打翻了两个人。 那些人这才意识到这看起来柔弱的女子不好惹,妇女们哭天抹泪去丈夫或者儿子身旁:“你有没有事,伤到哪里了?天煞的可叫咱们怎么活呀……” 这两个人有功夫,她们不敢再惹。 “不可心软。”唐白暗示自己,爹爹还在京城大牢,娘亲还在扬州大狱,她岂能一时妇人之仁。 拖开两位老人,喊了阿竹上马。阿竹到底心有不忍,看着那群人不住叹气。 唐白一夹马腹,往前走了几步,突然又回来,解开包袱,把里面仅剩的几个馒头一股脑儿扔在两个一直默不作声的孩子面前,又打马前去。 背后传来几声凄凉却又惊喜的道谢声。 恃强而不凌弱,人之基准也。 阿竹对唐白笑着:“小姐还是心地善良的。” 唐白不置可否,继续赶路。 找了一个避风的树丛休息了一晚上,夜凉如冰。好在唐白早有准备,从许家出来时带了几件厚衣裳,和阿竹搂在一起,虽然还是不够暖和,但是也不至于瑟瑟发抖。 熬过这一夜,也饿了一夜。 山郊处凡是长着野果子的枝头,都被摘得一干二净,有些清嫩的枝芽都被吃了。地方被挖得坑坑洼洼,除了干草,连一点儿青色的东西都见不着。 干草倒是够给马吃。 等马儿吃饱了,两个人饿着肚子面面相觑,许久,唐白才叹口气。 她突然起身轻点脚尖,一脚踩在树干上,另一只脚接力轻踏树干,人已经探过枝头,以飞快的速度攀上树枝,抽出靴筒里的匕首,朝其中一根树枝斩去。 一条有她手腕粗的蛇软绵绵的落下来,阿竹喜出望外的捡了,找了个水沟将它开膛剖腹。 两个人生了堆火,烤着吃了。没有盐巴,滋味有些难受,到底比饿着肚子好。 唐白做梦也没有想到,她有朝一日,会数度尝到饥饿的滋味儿。 她吃着蛇肉的时候,又感觉有人在远处偷窥着她。 她浑身不自在的探望了两眼,有三个人影,慢慢朝她二人靠拢来。 这几个人她有印象,是昨日那一群人里面的精壮男子。 只是,相比于昨日的锄头和木棍,他们几个,不知道从哪里找到一些大刀,还是官兵的佩刀。 阿竹怒道:“忘恩负义的东西!” 唐白安抚住阿竹,叫她切莫轻举妄动:“都怪我昨日心软了。早该料到,这种时候,活命要紧,哪里还有人顾人情道义!” 那群人见她包袱里真的有吃的,这举目四望颗粒无收时,只能牺牲他人,换取自己一家老小保得性命。 “等一下你别跟他们动手,佯装打不过。”唐白叮嘱阿竹:“有人一直跟着我们,诱他出来!” 不管跟着的人是谁,她们落难,那人若是好人,必会出手相助,若是仇人,必会趁机作恶。 阿竹装败,就能攻他个出其不意。 这几个壮丁,没有武功,靠着一把大刀,明知道打不过阿竹,还是要过来一试,可见的确是走投无路了,根本不足为惧。 “恩公莫怪,等你们死了,我定然早晚三炷香……”其中一人心有愧疚,看了另外两人,闭着眼睛举着刀就冲上来。 被阿竹一脚踢到一边。 明知道不敌,却还要上,为了老母孩子能活命,抢得一口吃的。 即便是死,也要迎难而上。 另外两名壮丁对着唐白她们的马咽了几下口水,两个人对视一眼,摔倒的壮丁爬起来,三个人举刀又冲过来。 阿竹不忍心伤了他们,但是他们人多,纠缠不休,没几下,阿竹就被刀背砍在胳膊上,她捂着胳膊后退几步,有些不支。 唐白在一旁静静等待。 等阿竹缠斗得疲软不堪,她冲上去,装作不小心,让那几个人的大刀沾了一下衣衫,划了一个口子。 阿竹见她受伤,又来了力量,冲上去与三个壮丁戽斗了一番,都累得气喘吁吁。 那三个壮丁本意不伤人,大部分都是用刀背与阿竹打斗,见时间这么久了还占不了任何上风,心里一急,开始用锋刃那边过来砍她二人。 阿竹太累,脚下一个踉跄摔倒。 唐白也被其中一个人缠着打。 眼见主仆二人就要落败,斜里突然飞出一个人来,只噼里啪啦几下功夫,那三个壮丁全都倒地不起,哭爹喊娘的叫嚷。 “滚!”随着一声厉喝,那几人一步一摔一跟头的溜之大吉。 唐白扶着阿竹坐在一边,只看着跟踪她们的人收拾完那三个壮丁,也坐在另外一边,低着头,不敢与唐白对视。 “是小……小顾……”阿竹磕磕巴巴,惊讶非常。 “是顾世子。”唐白低声纠正。也不多话,拉着阿竹上马。 顾少钧就跟在后面走。 唐白中间几次想挥鞭子让马儿快跑,手却怎么也举不起来,纠纠结结间,没发觉马儿自己朝着有人的地方走,渐渐传来人声。 唐白回过神,命阿竹拿些银子,绕开灾民聚集的地方,去找当地百姓家买了一些馒头。自己则找到一处开阔的地方,将马儿拴好了,坐下休息。 阿竹拿回来馒头,递给唐白一个,下意识递给顾少钧一个。 54我们想吃你的马 又想回来,看了一眼唐白。 唐白没有说话。 阿竹递给顾少钧,他接了很自然的吃起来。 像之前一样。 “苏一呢。”阿竹终于忍不住问。 “他腿断了,被人接回京城了。”顾少钧回来。 “小顾……额,顾世子。”阿竹纠正称呼:“你为什么跟着我们?” “……”顾少钧没有回答。 唐白忍不住没好声气:“这里是上京的路,人家要回家,还不让人家走吗?说什么跟,真难听!” “……”顾少钧还是没有接话。 唐白说了气话,觉得自己太别扭,不吭声了。 顾少钧也不说话,沉默的使劲吃馒头。 他不知道说些什么。 苏一与他在德州停留多日,侯府的人终于找过来。 他必须回京了。 他去许家,想要跟唐白告别。 可是,许家的人说,唐白讹了他们老爷一千七百两银子,跑了。 这个女人,胆大妄为! 苏一腿还不能行,只能坐在马车上慢慢走。 经过廊坊的时候,他看见了唐白。 那时候,他真的是长长的松了一口气。 看她遇见灾民,弃车逃命。 看她可怜老弱,扔下馒头。 看她饥饿难耐,上树抓蛇。 看她佯装不敌,诱她出来。 他忍不住弃了苏一和侯府的随从,跟了上来。 她还是那样古灵精怪恣意潇洒,似乎家里的事情并没有让她失了分寸,乱了章法。 她一路北上,云淡风轻。 可是,他知道她是强自镇定。 唐家出事,爹娘身死,她怎么能不急,怎么能不慌。 可是这一路那么长,那么远,那么险,她若是不努力先将爹娘和唐家的事情放在脑后,一味魂不附体,只怕能不能活着到京城都是问题。 她只能打起精神,先将家中的事情暂且搁置,把安然上京作为头等要务,十二分的警惕起来。 唐白撇头和阿竹说话,不小心看了他一眼。发觉他也在看她,深幽的眸子里,她看见一抹哀伤,一点悲凉。 还有,即便是落魄邋遢,也掩饰不住的与其他男人不同的,器宇轩昂。 有了顾少钧的加入,行路就要方便许多。 她二人上马,顾少钧很自然的牵过缰绳。 唐白没有拒绝。 她二人吃饭,顾少钧很自然得去买去打水。 唐白没有吭声。 她二人遇到灾民,顾少钧很自然的挡在前面。 唐白没有说话。 一切都是那么自然,像来时一样,像她们一路作伴,从未分开过一样。 可是,他们三个人都知道,还有三天的路程,等上了京城,有了名医诊治,顾少钧想起一切,他们就是陌路人。 一个侯府世子,一个家道中落父母双亡的落魄小姐。 绝无可能! 这是宿命。 唐白蓦地想起茶树下的那个吻。 可他说他不喜欢她。 是不是,那一刻,早有预见。 有缘无份。 孽缘! 她不是无理取闹不分是非之人,他也不是。 等上了京,查明真相再说罢。 儿女情长,不是此时该想的事情。 唐白发觉,她有些踌躇和彷徨。 恍惚间刀剑声响起,不知道何时,他已经与来犯的人,乒乒乓乓打起来了。 阿竹下去帮忙,留她一个人,骑坐在马上,看着人群中,他一身葛布玄衣,击退一波又一波,冲着这匹马咽口水的灾民。 阿竹身在马下,护着马,护着她。 两个人形成了一内一外两个圈子。 阿竹近,顾少钧远。 有人瞅了空档,扬起木棍,从后面兜头朝顾少钧的脑袋打去。 “小顾小心!”唐白忍不住失声大叫,她发觉自己浑身紧张的难以自持,似乎那木棍要打在她的头上一般,心都揪了起来。 原以为波澜不惊的,只不过是表面上的风平浪静。 内里波涛翻滚,她不敢去觉察。 小顾听见她的叫喊,转过身来,避开那一击,将偷袭之人一脚踢开。 聚集的人越来越多,小顾和阿竹两个人打得越来越累。 这些灾民都是可怜人,不能痛下杀手,只能击退。 可是击退了他们还会再爬起来,再涌上来,再攻击。 如此,恶性循环。 唐白坐在高处,她看见更远处,有小孩子瘦骨嶙峋,饿得体力不支,倒在地上,一旁满脸黑灰的妇女,悲恸嚎哭。 她看见,在包围圈的更外面,有一个衣衫褴褛的大爷,哆哆嗦嗦的捧着半个生地瓜,递给已经饿得眼睛都睁不开的老伴儿。 她看见,一个骨瘦如柴的男人,拉住一群经过的穿着好些的,红光满面的当地人,指着怀里看起来两三岁的孩子,焦急的说些什么。那孩子头上插着草。 插草表示待卖。 不知道是能卖三十文,还是五十文。如今,也不过是一两个馒头的钱。 唐白心里很酸,酸胀酸胀的。 小顾回头冲她喊:“你先走。他们要的是马!” 唐白一狠心,唰一下甩鞭子抽马屁股,马撩开蹄子往外跑。 只是,下一秒,不知道是谁,挥着刀蹲下身,朝着马腿一砍,马就往前一跪,悲鸣着摔倒了。 唐白一惊,滚落下马,小顾已经飞身扑过来,接住了她。 那马左前蹄被砍一个很深的口子,汩汩往外流着鲜血,它知道凶多吉少,试图站起来,却没有用。 有灾民寻着血腥味过来,将她三人围在中间,眼里发出贪婪和杀戮之光。 唐白抱着马头。小顾和阿竹握着武器,警惕地将她护在身后。 不知道又是谁,趁乱砍在马的后腿上。试图起身的马又跌摔下去。 “娘,是不是有马肉吃了?”一个稚气的,脸上瘦的只剩一双大眼睛的孩子吮着手指头,口水顺着指头流下。 抱着孩子的妇人突然给唐白跪下:“姑娘,你行行好。我两个儿子,已经饿死了一个了……”她哀痛哭着:“再不吃点儿东西,这孩子也该饿死了呀……” 唐白心里更酸,那马已经没力气哀鸣了,只一双眼睛无力的闭着,感受唐白双手的柔软和温暖。 “姑娘……我媳妇也快饿死了,她还怀着孩子呢……就只剩一口气了……”一个男人跪下来。 这是一个僵持的局面。唐白不放马,即便是马不能行走,小顾和阿竹,他们也打不过。 可若是要她们能不费吹灰之力的逃出这群灾民的包围圈,带着一匹腿受伤的马,也基本是不可能。 55姑娘你心地善良 “姑娘,求求你了。我们一个村子的,就剩我们几个了……再不吃点东西,就真的该全饿死了……”又两个半大的小伙子跪下来,不过十二三岁的年纪,头上还围着白巾,想必是给亲人戴孝。 “姑娘……菩萨保佑你心善……”似乎看出唐白有些松动,一位老人满是眼泪:“这马,是灵物,平素给咱们骑坐,耕种庄稼,拉磨撒谷,庄稼人若非不是快饿死了,绝计不敢打它们的主意的。如今是实在没有办法了……姑娘……”老人说着也跪下了。 “姑娘……”看出唐白越来越松动,一群人黑压压的都跪下:“求姑娘救命啊。” 这匹马宰了,他们这一个四十五人的群体,至少能好好吃一顿饱饭了。 在性命面前,什么都不值得一提。 唐白起身,看了看那个吮着指头的孩子,他那双期待的眼睛,刺痛了她。 她慢慢走开。 灾民群立时放开小顾和阿竹,绕过她们,冲涌向马匹。 有人摸出刀来…… 唐白不忍看,也不让阿竹看,她将阿竹的头扭过来,风一样向远处跑去。 衣衫褴褛的大爷,抱着昏迷或者死去孩子的妇女,还有卖孩子的男人,与她擦肩而过。 他们要赶着去分一杯羹。 要看看这点马肉,能不能救回孩子一命,救回老伴一命,救回自己一命。 唐白听见身后马声悲鸣,泪流满面。 阿竹也嘤嘤的哭:“小姐……这马跟我们好久了……” “算了。”唐白抹去眼泪,也替阿竹擦擦眼泪:“现在不给,它也受伤了,以后还会不停的有人打它的主意,路上不断攻击我们。你体力有限,能护它到几时?再说,我们此去京城,还不知道二舅在不在呢。若是不在了的话,咱们连个落脚的地方都没有,带着它,只会是累赘。” 这道理阿竹何尝不知道,只是理智明白,感情上难以接受罢了。 三个人没有说话,只是默默的走着。 没有了马,路上的灾民,再也没有人多看她们一眼。 一路无话。 不是和顾少钧赌气,而是路上,饿殍遍野,怵目惊心。隔断时间,就有人奄奄一息的倒下。 唐白起初还心存怜悯,以为他们有救,蹲下身去喂水喂食,却发觉徒劳无功。 她有些惊讶,眼看着要到京城了,怎么饿死的人越来越多?有些人还是死在往回走的方向?难道还是想倦鸟归故乡? 对她来说,故乡虽然重要,可是保住性命才能体会乡情啊。 问顾少钧,他不说,只是若有所思。 这种无能为力的感觉,太让人难受。三个人心里都堵得慌。 “小姐,您别难过。还是要保重身体。”阿竹见唐白脸色不佳,神情憔悴,想给她打打强心针。 “我知道的。”唐白回道。爹娘,唐家……她还有许多事情要做,哪里有时间在这里伤春悲秋呢。 可是要怎么做? 唐白皱着眉头,突然看了顾少钧一眼。 待走到京城边界,唐白这才发觉,为何越靠近京城,灾民越多。原来边界上早已经筑起了一道两人高的刺栅,周围重兵把手,根本不许灾民靠近。刺栅上,挂着两具灾民的尸首,已经被风干,发出阵阵恶臭。大白天看上去,令人肝胆俱裂,吓得魂不附体。 阿竹早已经和唐白搂在一起,不敢抬头。 这两具震慑人的尸首,将灾民与京城百姓,硬生生隔开成两个世界。最好的待遇,也不过是每日从里面,扔出来几筐馒头而已。 唐白和阿竹手持路引,根本不让进,与官兵僵持起来,使了银子也不管用。 顾少钧从后面上来,不知道给官兵说了什么,那守兵一愣,往后看他们的头儿。 头儿收到他的目光,过来瞧了两眼,忽而一合掌:“顾世子,失敬失敬。”冲守兵挥手,叫他感激放行。 刺栅开了一小口子,他探身进去。 回眸看了唐白一眼,冲她挥手呵斥:“还愣着干什么?跟上!” 守兵一愣,对顾少钧道:“世子爷,你们是一起的?”言语间很是怀疑。毕竟,这两个人方才还一副束手无策的模样,又是路引又是银子的。 唐白恨恨瞪了顾少钧一眼,拉起阿竹朝里面进,守兵有心想拦住问个明白,却终究不敢。 这里离城门还有近十里路,只是路途坦荡,不少人在路边做生意,唐白喝了一碗热气腾腾的馄饨,又吃了一个饼。填饱了肚子,这才真实感受到脚下踏着的这片土地。 过了刺栅,城门那里认识顾少钧的就更多了,基本是毕恭毕敬,连带着唐白也享受了一把权贵的优待。 城门正对着的,是一条长街。 唐白的脚底在地上蹭了几下,来回摩挲:“顾世子,就此别过!” 顾少钧不吭声。 阿竹跑回来拉她,指了指旁边一位老伯,那人正睁大眼睛对着她们瞧:“小姐,他看了我们很久了。” 老伯已经走上前来,小心问道:“二位是不是唐家的表小姐?” 唐白狐疑地看他,点点头。 老伯忙行礼:“老奴从城门口就看着像,不敢相信。跟着您走了一会儿了。”他有些激动:“二老爷给老奴写了信,说表小姐这几日会到京城来,叫老奴在城门口等,安顿你们。” 二老爷,二舅许达全? 唐白突然发觉,其实他是个心思玲珑的人,只是不大爱动脑筋。 只怕她那时候反复念叨花涛之时,二舅就已经察觉,只是不想拆穿自己而已。 心下感激。 唐白咬着牙,强迫自己不去看顾少钧。 她走了很远,拐了弯,顾少钧才抬脚,像是被抽干了力气,浑身颓然地坐在路边上。 还是有熟悉的人发现了他:“咦,这不是顾侯爷世子吗?怎么坐这儿了?快些,快把我的轿子给世子坐,抬他回去。” 顾少钧回到完全陌生的侯府。 京城很大,两个人跟着老伯,走了很久才到了一方三进三处的宅院,这是许达全在京城里置办的住处。 “小姐可以叫我老郑”。老伯是许家三代忠仆了,当初许太傅在京时,就由他照料。 唐白四顾这个不大不小的院子,干净通透。 阿竹去探永和郡王的府宅,躲在暗处盯了几日,门房查验森严,实在是进不去。 唐白愁眉苦脸。 “蔡为中蔡大人呢?”唐白问道。 56舅舅早知道你要来 爹爹自戕后,第一赶到现场的是花涛,有了先前“提前婚期”的事情,花涛并不像其他人那样惊讶,他只命仵作草草验了尸身,就上奏朝廷。 然后,朝廷派蔡为中蔡大人来,核验现场,收缴了爹爹的官服官印,同时封印了唐府。 花涛在顾少钧的威逼利诱下,该说的都说了。 接下来,是蔡为中,蔡大人。 爹爹的亡故册中,为何会有皇上亲笔纂写的悼亡文。 这种至高无上的殊荣,为何没在葬礼上对天下宣读? “蔡大人每日按时早朝,并无异像。”阿竹盯了几日,如实告知。 “拿我的名帖,明日去拜会。” 蔡大人家的门房请唐白进去。 蔡为中是个身材高大的中年人,惬意的生活让他脸上肥腻得肉很多,红光满面。 “唐小姐造访,不知所为何事?” “想问我爹娘死后之事。”唐白言简意赅。 “这些家中仆役应该告诉小姐了,本官只是例行公事。验证令尊令堂是自尽而亡,收缴官服官印,向皇上奏报,同时,写亡故册留存吏部。”蔡为中大人笑眯眯的,像一尊弥勒佛。 “那皇上可有心痛?”唐白问。 “心痛?唐小姐是不是得了癔症了?”蔡为中笑笑:“令尊不过是从四品的官衔,一切按照法理办就是,痛失忠臣,皇上自然心痛。”他不怀好意的笑,貌似唐白真的是没有自知之明的疯子。 “朝廷就算是七品芝麻官死了,也要上陈吏部,皇上听了,一样会心痛的。”他乐不可支。 唐白低眉顺眼:“民女知道了,谢谢大人。” 几个关键的人物,都没有突破口。 负责烧火的云娘还不到三十岁,好心好意的道:“小姐有烦心事,奴婢知道的。若是闷得慌,可到奴婢家里坐一坐。奴婢家就在这后面巷子不远处,家里有几个孩子,只怕小姐嫌闹腾。” 唐白见云娘真心相邀,也不愿意在这宅院里荒废时光,去跟老郑说,老郑看了云娘几眼,再看看唐白灰败憔悴的脸色,娇俏的小脸带着几分祈求,终究心中慈爱,勉为其难答应了。 云娘在许宅烧火做饭已经有五年了,是信得过的人。 许达全夫妻生活简单,膝下暂时只有一位公子,已经十二岁了,名叫许筠谦,唐白还给了他见面礼。 这边只有老郑和云娘,再一个就是何氏身旁有个伺候的丫头,许达全身旁有个伺候笔墨和随同进宫的小厮,其余无旁人。 这次,丫头和小厮都随行回了德州,就剩老郑和云娘。 请了一辆小马车,吱吱呀呀的往后巷去。 路其实不远,只是唐白她们未出阁,不好抛头露面。 云娘家有三个孩子,她的丈夫在另外一户人家当护院,房子是租的,日子简单而又朴实。 “孩子们读书了没有?”唐白问。大女儿十岁,儿子九岁,最小的是女儿,七岁。 “他爹觉得读书没用,也不见得能读出个功名来。”云娘怅然:“他想儿子大些了跟他练武,也给人家当护院。” “还是要读书。”唐白见女儿虽然穿着粗布衣裳,但是行事说话有礼有节,可见云娘平素教的不错。 “他不干,我也无法。”云娘笑着给唐白沏茶:“他说读书人啥也不会,光会酸。”她捂着嘴笑了。 唐白见云娘是个体贴达理的人,摸出两个银馃子给两个孩子,才郑重对云娘说道:“我无意干涉你们家的决定,只是总要好意提醒一句。读书使人明理开智。你家光景如今是不错。可等再过二十年,你夫妻二人都老了,再靠你儿子卖力气养活你们?” “是啊。”云娘将银馃子拿过来还给唐白:“……大家都是这么过的。养儿防老嘛,不然养儿子干嘛?”她见唐白不收,又把银子递给阿竹。 阿竹看了唐白一眼。 云娘笑笑:“表小姐家的事情,我听夫人提起过几句。您这时候,比奴婢可缺银子多了。等您缓过来了,再赏给孩子们也不迟。” 唐白知道她说的是事实,笑着将银馃子推回去:“我家的事情,不是这点银子能解决的。小小见面礼而已,不必推脱。”她说话语气平和,但是不容置疑。 云娘不明白一个小小的姑娘怎么会如此坚决,眼中的威严让她无可退缩。 唐白和颜悦色的,说着体贴的话,可她就是下意识不敢反抗,推拒的话梗在喉咙间说不出口。 又听唐白说道:“你家里的日子过的的确不错。给人做护院是一门好差事,但是难道子子孙孙就这样下去?一辈子甘为人下人?” 云娘听见此话,不吭声了。 “若是供他读书,不说别的,日后做账房也好,给人写字也好。到底不用卖身为奴。”唐白将利害关系讲明白:“即便他苦读不中,不还是能做护院吗?你们拼命挣钱干什么,还不是为了后代有一个好前程。识字总归不是一件坏事。” 云娘听到这里,意动万分。她本是机灵能干的人,一点就通,只是想到要花银子,到底舍不得。 唐白明白她的犹豫,笑一笑:“我家里有个小厮,略识得几个字。有一次跟我爹去见官,瞧见那官员的桌上有封信没收起来,写得下属一县,棉花遭虫减产。他当即回去借债囤了一千斤棉花。后来棉花奇缺,他卖出高价,不仅借的债还了,还一次就赚了三百多两银子,替自己赎了身,开了一家铺子,做了掌柜。这一家人,都否极泰来了。日后再不用看人脸色。” “所以,你花银子读书,看起来是买的未知的前程,毕竟不是人人都能中状元。而实际上,买的是机会。但凡有好差事,识字的总比不识字的吃香吧。三百两银子,读书是花不完的。”唐白暂且忘记家里的事情,全副心思说动云娘:“我瞧你儿子憨厚老实,是个肯下苦功的。” 云娘若有所思的点头。 中午留了饭,四菜一汤。唐白能看出来云娘是盛情款待,心里微微有些感动。 这个近三十岁的主妇,对她不仅有对主子的恭敬,还有对落难小姐的同情和怜悯。 下午回许宅,老郑松了一口气,嘱咐她们就在房里绣花,缺什么喊他去买。 唐白好好休息一番,睡了午觉,醒来已经是傍晚。 云娘来做晚饭。 唐白不吃,原样端了出去。 57 来侯府住吧 翌日一早,云娘端来早饭,唐白不吃。 阿竹叹气:“小姐昨日哭了一宿……” 云娘黯然。 第三日,早饭照样端了出去。云娘拍门:“表小姐,我男人同意让儿子去读书了……我把你的话跟他一讲,他说很有道理!” 唐白开门,苦笑一下:“如此甚好。” 云娘跟着抹一把眼泪,刚才的欣喜烟消云散,瞧着原封未动的饭菜,下颚更尖的俏脸,她狠下心:“我男人说,小姐是个能干的人。见识和魄力,非寻常女子能比。” 唐白更加郁闷:“终究是个弱女子,连想去求见一人不得。” 云娘纳闷的问:“表小姐想去见谁?” 见谁?永和郡王。 那日她从院子里,远远瞥见那神秘人,戴着帷帽的身影,微微有些印象。 若是永和郡王,她大概也能辨认。 只是人家郡王府宅不让进,她没办法,大街上守着,还未靠近轿子,就被侍卫隔开挡住。 是这样吗?云娘想了一想,才道:“小姐是不是没拿老爷的名帖?老爷平素拜见官员,倒是极为顺畅的。” 唐白灵机一动。 云娘露出一抹狡黠的笑容,她小声飞快的说道:“老爷的名帖,在书房里……” 唐白达成目的,握一下云娘的手:“好云娘……”哽咽的说不出话来。 她知道云娘冒了多大的风险。若是叫老郑得知,只怕她这干了五年,赖以养家糊口的差事,就保不住了。 一个厨娘,擅自多嘴,传出去,再没有大户人家敢用的。 这是恩情。唐白铭记。 “我想再给二舅写封信。”书房锁着,唐白问老郑要钥匙:“有些事情要问一问他。” 老郑略思忖一下,带着唐白开了书房的门。 阿竹去磨墨,趁机找了名帖,拢在袖口。 信写完,交给老郑送去驿站,唐白拉着阿竹,换了装束,从后窗跳出去。 老郑仍然在前门,忠心耿耿的候着。 中午就到了永和郡王府上,家里奴役成群。唐白递了名帖,见是翰林院许大人的亲眷,门房倒是很客气,回道:“不巧,郡王出门去了。” 唐白不吭声,只恭敬谢了告辞。 如此候了两日,才发觉这永和郡王白日里竟然是都不大在家的。 没办法,只能夜听。 故技重施而已。 唐白与阿竹仍旧是选了书房和卧房,两个人分工协作。 连蹲了两日,永和郡王都没有去过书房。卧房倒是回了,通常是很晚,然后倒头就睡。 唐白有些无语。 真真纨绔子弟。 这日又听永和郡王与小厮聊了些什么京城的醉花酿,已经卖到三千两银子一坛之类的没有营养的话,唐白终于忍不住气馁。 屋顶凉风习习,她坐下来喟然长叹。 她不知道,身后有一人,本猫着腰跟着她,见她坐下,也停下来。 今晚没有月亮,郡王府灯火通明,印出一些淡淡的光。 她端坐在屋顶,头埋在膝盖,孤单单一人,寂寥萧索,散出愁闷苦涩的味道,往日的娇俏灵动,却是一丝一毫也不见。 “谁?”唐白沉思,发觉身后有人,抽出匕首警惕回身。 顾少钧坐在她身后不远处,抑不住心中怜爱,前所未有的柔声问道:“可听到什么了?” “关你何事?”唐白怒。他为何老爱跟踪她?这种感觉十分不好。 “宫里的刘太医说,若是按照他的药方,我大概半年,就能渐渐想起从前事务。你说,那汤药,我是喝,还是不喝呢?”顾少钧不理会她的怒气,柔声轻问,似乎爱人之间的呓语。 唐白神色怔忪,似乎有片刻的炽烈与冲动,却又松了经弦,淡淡道:“那是世子的事情,与我何干?” “与你有干的。”顾少钧见她眉目含愁,有种想伸出手去帮她揉平的欲望在心口蔓延。他知道,他刚才的问话,唐白是心动的。 她想叫他喝。 她如此频繁夜探郡王府,就是想知道,他和永和郡王一同出现在扬州,与唐大人的死,到底有没有关系。 知道了这一点,就可以放过她,也放过他。 “这是你的事。”唐白说着就要下去。她想开口让他喝,甚至,越快恢复记忆越好。可是她忍住了。 茶树下他吻她,却不愿意娶她。她是怨他的。 所以她宁愿隐忍,也绝计不求他,以免落了下风。 “我不想喝。”顾少钧自己接上话,慢条斯理摩挲着腰间的玉坠子,在她身旁坐下,一条腿伸直,一条腿曲着,说不出的慵懒恣意:“我觉得现在的生活,挺好。” 他回来后,看到顾府的景象,看到爹娘的模样,更听闻了许多督密院的“光辉事迹”。 与他之前恐惧恶心的一样,他不想再记起。 “随你。” “不过……”顾少钧话音一转:“若是你愿意搬到我家去住,我想,我大概愿意一试……” “你休想!”唐白想也不想的回绝。 “不用急着答复,你可以考虑一下。”顾少钧直白嚣张:“至少,侯府世子的名头,要宴请花涛大人,到府中一叙,聊聊朝堂大事,他还是要给几分薄面的。还有,永和郡王,大概也是能随便见一见的。” 顾少钧看着唐白气得脸色铁青,心里一紧,他不愿意这样逼她,可是好言相劝,定不管用,只能先礼后兵:“半夜爬人家屋顶,不仅风险大,而且收获小。” 他抽下手中的玉坠子,起身交到唐白手上,手劲儿大的,不容她拒绝。 “我答应你,等你大哥来了,就把你接走。” 等她真正有了依靠,他才能放心。 唐白正要扬手将玉坠子丢出去,听见此话犹豫收回。顾少钧趁她犹豫,搂住她的腰身带着她轻飘飘跳下屋顶:“……我回去命人收拾客房……” 阿竹已经守在屋檐下,见状正要呼喊,顾少钧已经走远,唐白捂住她的嘴:“回去再说。” 唐白又望着帐顶一整夜。 翌日阿竹见了她的黑眼圈大叫一声:“小姐,你眼睛被谁打了?奴婢找她去!” 58 姑娘做我儿媳妇可好 唐白无语翻个白眼,将决定与她说了,阿竹却是犹豫不决:“不大好吧!” 可是,顾少钧说的没错。要盘问花涛,打探永和郡王,等他恢复记忆。 只有去了侯府,才有机会知道。唐白跟阿竹解释,阿竹哑然。 “等大哥到京城来,我说不定也打探出一些消息,正好告诉他。”唐白对阿竹道:“如此,能为爹娘做些事情,我也心下稍安。不能什么都指望大哥吧,他刚从漠北回来,对花涛还不如我熟悉呢。” 阿竹一想,这倒也是:“等大少爷赶到京城,还不知道是什么时候,毕竟漠北那样远。这段时间,奴婢跟小姐,总不好干坐着等。” 唐白点头。 与老郑告辞,只说京城还有亲眷,听闻她来,请她去住一段时间。二舅若是回来,她自会来。 老郑不肯,拉着她:“表小姐,京城骗子很多……老爷把你交给老奴……老奴定要照顾好表小姐的……” “我必须去。”唐白和阿竹只好得罪老郑,挣开他跑了。 老郑跟着撵了几步,云娘闻讯出来,劝道:“我早看出唐小姐是个有主意的,家里出了那么大的事情,让她在这里干等,任是谁也坐不住。二老爷不是也猜到,表小姐定然不会久待扬州,一定来京城吗?” 人都跑了,老郑无法,只能赶紧写信回去告知许达全。 永定侯府不用特意打听,稍微提一句,就有人殷勤的带着到大门口。 唐白与阿竹均穿着朴素,不大扎眼,那门房却从丝毫不怠慢,问明了情由,捧着玉坠子就请她二人进去。 一路上便不住有人客气恭敬的招呼:“小姐,这边请……” 两间紧邻的干净的客房,收拾的整整齐齐,比唐白的闺房不遑多让。 阿竹惊讶的合不拢嘴:“这就是皇亲贵胄?没看出来小顾居然……”说着被唐白狠瞪一眼,闭嘴捡包袱。 顾少钧闻讯已经大步赶来,唐白屁股还没坐热,他就笑嘻嘻的:“走路来累了吧?不过我不方便去接你……免得人家说闲话……”又冲随侍的丫鬟挥手:“还不快去备茶做饭……” 唐白见他如此热情,与昨晚上清冷的威胁判若两人,不知道说什么。 顾少钧又吩咐一个小厮,模样周正身形灵活:“苏二,你去吩咐下人,今日家中来了两位女眷的事情,谁走漏风声,全家一起死!” 阿竹听见这名字,抬头看了那小厮一眼,和唐白对视,忍不住笑了起来。 气氛活络片刻。 “我去收拾东西。”阿竹蓦地拍头想起,忙出去了。 留下唐白与顾少钧。 “永和郡王忙的很,我约了他三日后。” 顾少钧知道唐白来侯府的关键是什么,虽然两个人都没有说出口,却心照不宣。 “嗯。”唐白低头。 侍婢端了茶水上来,却不知道该如何称呼,只轻手轻脚放在桌上。 顾少钧提醒道:“阿白姑娘。” 侍婢会意,笑着补充道:“阿白姑娘,请用茶。” 唐白看顾少钧眼里一抹狡诈,明白他不想暴露她的身份,口中道了谢,说道:“不知道侯爷和夫人现在何处?我贸然叨扰,总归要去拜见的。” 顾少钧笑,那侍婢也笑。 唐白还不明白他们为何发笑,就听顾少钧道:“他们只怕等不及你过去……” 话音未落,外间已经传来一个男子的声音,急急的冲守在院子里的侍婢们问道:“是不是来了个女的找小钧?啊,是不是……”一面说一面搓手,似乎兴趣盎然。 另外一位音线脆悦的女声追问:“莫不是我听错了吧?是不是我听错了?” “是有一位姑娘……”侍女们不敢隐瞒,其中领头的回道:“世子爷还在屋里陪着。” “我就说……我就说,这小子终于开窍了。他会明白的……”男子大踏步往屋里来,又觉得有失身份,矜持着等了一下夫人,这才携手上台阶。 门外已有侍女过来禀告:“世子爷,侯爷和夫人过来了。” 唐白这才明白顾少钧和那侍婢为何发笑。 她觉得颇为有趣。 等那二人进了屋,她不好冒失打量,忙敛衽行礼,恭敬有加:“小女子见过侯爷、侯夫人。贸然打扰,还望见谅……” “不打扰,不打扰……”侯爷想伸手去扶,又意识到不妥,还想向夫人示意,夫人却早他一步扶了唐白起来,忍不住用眼角瞧她。 却见面容如花,灿烂磊落,眼底有黑青,眉间有愁容,暂且不表,只坐下了喝茶,脸上的笑意却是盖也盖不住。 “阿白姑娘多大了?” “快十六了!”明年开春就满了,如今已是初冬。 “哪里人士?” “扬州府。”唐白看了一眼顾少钧。 “与我们小钧,是怎么样认识的?” 这个问题就难回答了,唐白思忖了一会儿,怕跟顾少钧说的对不上,只要避重就轻:“顾世子去扬州游玩认识的。后来我到京城投奔亲戚,重新遇见。他可怜小女子无处可去,就收留了我。”说完只拿眼睛看顾少钧,看见他点头才略微松口气。 她哪里知道,关于她来的事情,顾少钧根本没跟爹娘说,而且即便二老问起来,以他的脾性也是一句“要你管!”打发过去了。 侯爷和侯夫人早料到他这个回答,因此根本就没问他,阿白姑娘说什么都是对的。 又问她家中父母可还在?身体还硬朗之类的话。 顾少钧学会抢答:“家道中落,父母出事,她才上京投奔亲戚。” 侯爷和侯夫人将父母出事以为是亡故,侯夫人往唐白身上一扑就嘤嘤落泪哭起来,看来是个心软慈爱的母亲。 侯爷哄了一阵子,两个人又开始问东问西。 直到阿竹回来,见到这阵势,颤颤巍巍缩在门口。唐白已经被盘问的一个头两个大,顾少钧也不好赶自己爹娘走,整个屋子就是侯爷侯夫人嗡嗡嗡的问话声。 一会儿拍着胸脯让她好生住下,一会儿说想吃什么想喝什么自己说,一会儿说姑娘啊真漂亮…… 顾少钧已经尴尬的一脸黑线了。 59 听说你爱吃红焖肘子 偏侯爷侯夫人还在饶有兴致的东扯西拉,唐白不想浪费时间,很识趣的突然开口:“我已经订过亲了……”只是不知道她逃婚后,花家退了没有。 ……最怕空气突然得安静。 侯爷脸垮了下来,侯夫人的慈爱没有了,两个人极端失望,愁眉苦脸的起身告辞,刚才说话的兴致一点也无。 用失魂落魄形容,毫不为过。 走到门口,侯爷突然醒悟,退后两步拍一下顾少钧的后背:“……儿子,你别心灰,只要没嫁,还是有希望,啊,有希望……” 侯夫人也掺和进来,拉着顾少钧就走:“儿子啊,让阿白姑娘休息一会儿,咱们去商量商量……” 顾少钧也觉得气氛有些尴尬,怕唐白难堪,正好跟爹娘说教一番,忙跟着走了。 “这姑娘不错,就是订过亲了,可惜啊可惜。”侯夫人拉着儿子的手感慨。 “她的亲事要退的。”顾少钧冷笑。唐家如今遭此大难,花涛又升任户部侍郎,哪里还会娶这样身份的姑娘:“等她大哥来接她了,自然就有兄长做主,去跟人退婚。” 侯夫人一听喜笑颜开,拍他肩膀:“好呀,小子。我说你以前跟三公主不清不楚的,还当你对她有意呢。结果这次一回来就问我三公主和你是怎么回事……原是有了新的打算呀。” 顾少钧眯眼不语。 茶树下他忍不住吻了她,那时候他就猜到自己的心意。 只是中间横亘着一个三公主,他不能贸然许诺,回头却无法圆满。 他要搞清楚。 侯夫人告诉他,这些年其实皇后并不赞成三公主与他,无奈三公主年纪尚小,对他又一意孤行,皇后便睁只眼闭只眼,不急于一时。 他又没有明确拒绝过,倒是让不少人以为迟早会指婚成驸马的。 就连侯夫人也这么以为。 而顾少钧,只要得到两点信息就足够了,一是他还没被指婚;二是皇后并不赞同。 有了这两点,他才亲自去找唐白。 唐白坐在床上还是很尴尬。 阿竹过来,目瞪口呆:“小姐,不是说过来是为了方便查老爷的死因吗,怎么弄成相亲了?” 连阿竹都看出来了,唐白更是羞赧得头也抬不起来,半响长叹一声:“侯爷、侯夫人,都不是常人啊……” 跟顾少钧一样,是个失心疯。 虽然这么说大不敬,可他们的行径也太匪夷所思了。 晌午吃饭时,侍婢过来传话:“世子爷说,阿白姑娘不必拘谨。老爷夫人不会再过来了……” 唐白这才松了一口气,得知眼前这个机灵的侍婢叫作春夏,取了一个足五两的银馃子给她:“日后还要仰仗姑娘照顾了。” “哪里话。”春夏摆手,笑眯眯的,银盘一样的脸看起来格外可亲:“奴婢受世子爷的命令照顾姑娘,是奴婢的福气,这可不敢收……” 原来是顾少钧的亲信。 唐白也不勉强,命阿竹将银子收了,才问春夏:“听说你们世子爷失忆了?” 春夏犹豫一下,想到世子爷对这位阿白姑娘很是看重,便不大想遮瞒:“是,回来时连老爷夫人都不认得,也不认得回院子的路。后来还是老爷一一指认,才慢慢熟悉了。但是像奴婢几个,仍旧是时常不记得名字的。” 看来真的不是装的。唐白暗恃,瞧他一副无所事事的样子,大概也真的不记得了。 只是出乎唐白意料的倒是有两桩,一是说好侯爷和侯夫人不需要她去请安问礼,也不会来打扰她的。但是,人是不来,当她在院子里走动时,却时不时有人出去禀告在院子外面等候的他二人,隔墙有耳都不懂,说话声音又大。 “阿白姑娘在散步。” “阿白姑娘说,这菊花罕见。” “阿白姑娘说,阿竹啊,天有些冷,我们回去吧。” “阿白姑娘喜欢吃肉。” “阿白姑娘会写诗呢。” …… 另外一桩,是她发觉,整个侯府的人,貌似全都无所事事,不止顾少钧一人。 春夏颇喜欢这个随性的新主子,没什么隐瞒,唐白这才得知,侯夫人的外祖母昭国夫人,与先皇生母惠贵妃一母同胞,是嫡亲的两姐妹。后昭国夫人大女儿封和孝郡主,便是侯夫人的亲娘,与先皇乃是嫡亲的表兄妹,感情甚笃。到了当今圣上这里,便隔了两层。后和孝郡主去世,先皇悲痛欲绝,加封侯夫人为永定县主,身份不可谓不尊贵。后永定县主招了郡马,便是顾少钧的爹,封永定侯。 顾少钧的爹是皇上初登大宝那一年的新科状元,同时是先皇娴贵妃娘家子侄,也是皇亲国戚。 两个人对权力和财富都没有什么兴趣,一个是自小锦衣玉食,尊贵非凡,另外一个却是才华横溢,纨绔潇洒。 按京城如今流传的版本,当年侯爷之所以高中,就是为了证明,自己是有本事的,能娶上永定县主。 既然娶上了,自然可以不用上进了。 永定县主感动不已,非卿不嫁。 侯爷被人骂被色相所迷,败家玩意儿,纨绔子弟。 这两个人凑在一起,日子过得那是相当恣意率性,行事荒诞,在京城赫赫有名。 唐白听完,这才明白为何二人对她这样感兴趣。 用春夏的话说,世子爷打小就被其他皇子啊,郡王啊嘲笑,说他爹不学无术,好吃懒做,她娘没有个县主的端庄模样,不会管家,凑在一起天作之合,一事无成,侯府迟早要败在他手上。 于是顾少钧不近女色,不沾酒荤,只自力更生,奋发图强,力求以一人之力,撑起侯府满门荣耀。 至于为何进了督密院,春夏不知道。 唐白也很疑惑。 按理说,皇上喜欢侯夫人,侯爷的聪明又不用在正途上,不争气,顾少钧有意上进,皇上应该会给个体面但是有悠闲的职位才是。 怎么会进了督密院那种,人人提起来就骂的地方。 正想着呢,阿竹端来今天的午饭,却是红焖肘子:“厨房听说你爱吃肉,变着花样做的。” 阿竹气得脸红红:“心意是好的,可那厨娘说……说……” 60 永和郡王在说谎 “说什么?”唐白见她语无伦次,以为她受了欺负,毕竟寄人篱下。 “说侯夫人听了念叨,吃肉的姑娘好,以后好生养……”阿竹羞的脸红到耳朵根:“这家人也太荒唐了!” 订了亲的姑娘,初时还能震慑他们一番,过两天就抛诸脑后了。 用侯夫人的话说:“儿啊,不抢的东西不香,有句话叫迎难而上知道不?” 唐白听见此话,虽然难堪,但是倒习惯了几分,劝阿竹道:“她们说的都是开玩笑的,你少往心里去,更不能跟她们争辩,意气用事……出去走走吧。” 春夏拦住她:“世子爷过来了。” 顾少钧每日都要过来晃荡几个时辰,早上吃了饭过来看看,中午吃了饭过来看看,下午午觉睡醒了再过来看看。 加上成日里看她像看稀罕物件儿的侯爷侯夫人,唐白才觉得整个侯府,都散发着一种无所事事的气息。 就连丫鬟小厮,也是成日里跳绳啊踢毽子玩闹的。 唐白时常觉得,她是这个府宅中,神经最紧张的人了。 也因为紧张,她一想到爹爹的事情就乱了分寸。 两日后。 “那个永和郡王放了我的鸽子。”许是失忆的关系,除了侯爷侯夫人,顾少钧提起任何人,都会先加一个“那”,意思是听说来的。 “不是说好三日?”唐白生气。 “是啊,不守信用。”顾少钧提起来也怒气冲冲:“昨日换到今日,今日又说有事。好在我知道他在哪里。” 永和郡王去了宋家。 宋家是京城世族,也是豪门贵阀,顾少钧显然常来,门房没通报,让他们径直进去。 小厮一路引领,到了月亮门,里面是一方宽阔的院子。 永和郡王腆着脸,手中握着一卷书画:“你既然喜欢唐寅的真迹,又辨别的确是,为何不收下……” 他身旁的女子,素面朝天,沉静如水,只一味躲得他远些,然后站定,双目清冷的瞧着。 若是旁人,只怕难堪羞愧的无地自容,偏永和郡王是个厚脸皮,又上前一步,递在她手中:“你拿着,收着……” 那女子看到有客来访,问带人来的小厮:“顾世子来了也不通报?” “是我不让。”顾少钧走进去,看着永和郡王全然一副陌生眼神,永和郡王想捶他胸口,被他警惕得躲开。 永和郡王又难堪一回却不当事儿,自己打个哈哈圆过去:“我靠,你真失忆了?我还当诳我呢。” 那女子长相一般,却透出一股娴雅淡漠的气质,让唐白忍不住多看了两眼。 “这位是……”她起身走动,一袭月白色长裙,外间穿着浅绿色缎褂,盈盈而过,似有暗香浮动。 “我叫阿白。”唐白很友好,她对这女子感觉不错。 “这是宋小姐。”永和郡王介绍,又试图将画卷给宋小姐塞上。 宋小姐明显有些烦他的纠缠,但是碍于礼貌和涵养,不便发作。 唐白适时露出焦虑又不好开口的神色。 宋小姐瞥她一眼,见她着急难耐,对永和郡王道:“杨卓,阿白姑娘找你有急事……” 永和郡王头也不回:“再急也没有你的事急……” 唐白有心要为宋小姐解围,冷声道:“永和郡王这么快就忘记小女子了?咱们也算是有过一面之缘呢。” 杨卓这才回过头,将画卷往宋小姐手里强硬一塞,认真看唐白的脸,去想这个所谓的“一面之缘”。 待想明白时,脸色攸地一变,不与唐白说话,而是将顾少钧拉到一边:“你是失忆了,不是傻了!怎么把她带来?” 顾少钧不说话。 杨卓忽而明了,捂着嘴阴笑:“是为了那个‘惊鸿一瞥’?” 顾少钧一脸茫然。 杨卓自顾自解答:“哦,大概你忘记了。”便绘声绘色把他二人救唐白的事情说了,末了将顾少钧对唐白与众不同的兴趣,大大描述了一番。 顾少钧没料到还有这样一出,这么说,他在与唐白初次见面之前,就认识她了? 那又是何年何月的事情? 还有杨卓口中的惊鸿一瞥?是怎么样的惊艳? 一团乱麻。 顾少钧又想恢复记忆了。 他瞥眼去看唐白,她在与宋小姐说话,细白的脸迎着并不炽烈的阳光,酝出一点光圈。 “以前的我想不起来了,后面反而是她救了我。”顾少钧言简意赅:“此番,是要问问她爹的事情。” 杨卓既然想起来唐白是谁,自然也知道是为何而来,看了她一眼,并没有什么好脸色。 拉了顾少钧到一边:“你疯了吗?真的要为这个惊鸿一瞥,趟这浑水?” 顾少钧对杨卓的亲昵不是很习惯,让开一点,气得杨卓想打他。对他的关心也不领情,冷着脸:“你只需要知无不言,其余的是我的事情。” 杨卓怒道:“你还有没有一点理智?” 顾少钧只冷眼看着杨卓:“不劳你操心,她住在我府上了。我爹娘很喜欢她……” 杨卓气结,却又舍不得多年的兄弟情,天人交战了许久,才道:“那行吧,你可别后悔。” 顾少钧认真点头,不觉得杨卓的叮嘱有什么特别。 杨卓见他决心已定,又气又怒。 “我和小顾去扬州游玩,你晓得的,我们这样的人,到哪里都会有人拍马屁。”杨卓笑笑:“只有你爹没来。” 杨卓回忆了整件事情:“你爹死的前一天,我与小顾本约了去看看最有名的扬州瘦马的,,那个花魁……结果他没来。苏一去找他,一去不回,留我一个人在客栈等。第二日听闻你家中大变,小顾却是无影无踪。” 这么说,永和郡王和唐家的事情无关了? “你别一副哀怨的脸看我啊。要看就看小顾!”杨卓忍不住笑:“我说的都是真的。你想啊,要是跟我们两个有关系,那小顾被追杀,又是谁干的?” 这件事情顾少钧回来后,一直派人手在查。 却也是毫无头绪。 无功而返。 可唐白总有一种感觉,杨卓在说谎。 61 屁股圆好生养 他与顾少钧同是督密院的人,结伴去扬州游玩没问题。 他花天酒地,想去看扬州瘦马也没问题。 问题在于,为何别人只刺杀小顾,没有刺杀他?他与小顾有何不同? 将疑虑与顾少钧说了,顾少钧想了一下才道:“我这边派人在查,会有消息的。” 想不通的事情太多。 吃了晚饭,唐白兴致缺缺早早歇下,侯夫人猫着腰进来,悄悄得不让人通报,脸上却是乐开了花:“听说小钧今日带你去访客了?” 不等唐白回答,她就搓着手不住的乐:“好得很好得很,常出去走走有益身心健康。我命人请了大师傅来,明日给你做两身漂亮衣裳。我这儿子啊,就是不太懂这些,穿成这样,怎么好意思去登英国公府的门?他家的宋小姐,可是出了名的挑剔,小眼看人的……” 侯夫人不住的唠叨,唐白这才知道宋小姐原是英国公的二女儿,比自己大一岁。只是这小眼看人的说法,她却是不敢苟同。 推辞不了,只能受了侯夫人热情的要给她做衣裳的好意。 翌日便在家量身段。 侯夫人坐在一旁笑得脸上开了花,悄悄问裁缝:“屁股的尺寸是多少?” 待得了信,坐都坐不住,捂着嘴不住的笑,嘴里嘟哝:“这尺寸好,好生养,将来为侯府开枝散叶……” 连伺候她二十多年的素锦姑姑都忍不住将她歪在太师椅上的身子扶正,然后把挡着笑容的手从唇上拿下来:“夫人,别人都在看笑话呢……” “看就看吧。”侯夫人得意忘形,喜滋滋的喝一口茶,越看唐白越满意:“啧啧……屁股真圆……以前裙子挡着还不觉得……” 素锦姑姑无奈,只好躬身提醒:“今日不是有夫人们要来宴会吗?夫人可要早些准备……” 这一茬倒是杀伤力极大,侯夫人忙起身拍手:“瞧我,还真的忘记了。”她忍不住打个呵欠:“昨儿个一夜未睡,你再给我补点脂粉,可别让人看出来……” 可眼底一大团明显的乌青,却是厚厚的脂粉也挡不住的。 “您为皇上祈福,一跪一念就是一整夜,大家都是明眼人,岂会不知?”素锦姑姑笑着:“……脂粉再厚,也遮不住的。” “那就尽量遮……”侯夫人下令。等唐白量完,细细问了她要什么花样子,才吩咐裁缝好好做。 “等一下你也出来见见客。”侯夫人毫不见外。 唐白不想,可面对侯夫人的盛情,拒绝的话怎么也说不出口。 待几位贵夫人带着闺阁女子们一一进来入座,唐白只能打起精神来应付。 在收敛天性方面,唐白是个中高手。不等侯夫人提醒,已经整衣肃容,一脸端庄大方娴雅之态,本来妍丽的容颜,因为新衣还未裁成,穿着朴素静雅的旧衣,又压制住几分。 看起来,跟中规中矩,温婉可人的大家闺秀无两样。 “这是英国公夫人……” “这是清河县主……” …… 不敢抬头,不敢贸看,只低着头结结实实行大礼,额头抵地,青砖上一片冰凉。 待听得唤“起”,唐白起身,又敛衽行礼,低着头躬身退到已经坐下的侯夫人身后。 “这位是?”几位夫人都看向侯夫人,一脸狐疑:“你家何时有女眷了?” “保密!”侯夫人不像其余人一样端庄严肃,她爽朗的笑着:“且让你们抓心挠肝的痒痒。” 英国公夫人与宋小姐坐在左下首,看见唐白,宋小姐面色平和,冲她微微一笑。 两人眼观鼻,鼻观心,端正站着,只等几位夫人说话。 接下来,又来了两位郡主,一位县主,两位世家小姐。不是皇后娘娘的表侄女,就是贵妃娘娘的外甥女。 侯夫人请了几位年轻小姐到另外厢房单独开桌吃饭。 唐白浑身难受。 连她一齐八位姑娘,刚好一桌,三位有诰封的姑娘想来是熟悉的,窃窃私语。 宋小姐默不作声,唐白也只好默不作声。 上菜之前,有侍女端茶来。 唐白心里想事情,没提防,下意识喝了一大口进去,意识到这是上好的雨前龙井,又连着喝了两口。 对面桌就忍不住“噗嗤”一声笑,在这个原本只有窃窃私语的地方,显得尤为突出。 却是皇后娘娘的那位侄女,姓傅。她仪态万千的端起茶杯,轻轻含了一口漱了,立时有宫女端着痰盂上前,让她吐在其中。然后眼中嘴角全是笑意,挑衅的望着唐白:“这茶不是喝的。” 原来是拿来漱口的。 唐白不成想丢了人,本不欲理会,只略尴尬一笑,糊弄过去算了。却见宋小姐端起茶杯,喝了两口,然后没事人一般用帕子擦擦嘴,轻声说道:“既然是茶,就没什么不能喝的。” 唐白既感激她为自己解围,又觉得不必跟傅小姐计较,还未说话,傅小姐已经恼了:“宋妙人,你偏跟我过不去是吗?” 宋小姐眼皮子轻抬一下,没大把傅小姐放在眼里,不说话,仍旧一口一口喝着茶。 傅小姐将帕子狠狠拍在桌上:“睁眼说瞎话。平素你眼高于顶小瞧人就算了,今日还偏帮这穷乡僻壤来的丫头……也不怕丢了脸面……” 原是叫妙人,好一个与本尊般配的名字。 唐白心中暗恃,看向宋妙人,微微一笑。两个人都很有默契的闭嘴不言,等待傅小姐消气。 傅小姐是皇后娘家表侄女,何曾被如此冷落。那三个有诰封的郡主县主就算了,宋妙人性子孤傲,也不强求,贵妃外甥女身份不比她低,两看相厌。可明明几个人都尴尬坐在这里,唐白身份最是低微,就该来讨好她说话才是,怎能任由她孤单单坐着尴尬? 如此心里颇有微词,见唐白将漱口水当茶喝了,这才取笑起来。 却不止唐白,连宋妙人都不给她好脸色,这才真恼了。 发作了一通,两位郡主出声:“明珠姐姐,算了,你好事将近,何故坏了心情。” 62 唐小姐是个饭桶啊 这话就是给了傅小姐一个很高的台阶下了,她要的就是这刻,这才佯装用帕子按按额头:“我是气……哎,她不懂规矩,我倒也不好责怪……毕竟马上就要入大皇子府了,这是给皇上冲喜的大事,不能失态……” 这番说辞连接的要多牵强有多牵强,明明是一件小事,非要点出嫁给大皇子,给皇上冲喜的关联,也是用心良苦。 唐白本以为她脾气大,能耐也大,这样看来,却是一个浅薄愚蠢的姑娘,不必与其结仇,忙笑着用夸张的语气说道:“我竟不知,傅姐姐是将嫁之人,要嫁给大皇子了!如此恭喜恭喜……姐姐好福气……” 傅明珠听后很是高兴,面上强自忍耐不住:“不过一个侧妃罢了,有什么呢。”却是欢喜更甚。 皇后时年五十有二,因尊荣显赫,保养得益,装扮好后,看起来不过四十出头。实际大皇子已经三十二岁,早有大皇子妃,诞下一女。 如今不过是皇上病情时好时坏,就有人建议皇子再娶,宫中办办喜事,也好让皇上跟着高兴高兴。 毕竟,皇上统共就三个儿子,除了大皇子,剩下的就是四皇子,六皇子。 四皇子年初娶妻,断不好立刻又娶。 六皇子的生辰八字,说是今年不宜婚配,自然作罢。 大皇子当仁不让。 他成婚十二年,就一位大皇子妃,这些年精心学习处理政务,为朝廷为皇上尽心尽力,于子嗣上却略有遗憾。 于情于理,都该他来担这个“重责”。 于是定下了皇后的表侄女傅明珠。 虽说带个表字,其实已经是远亲。只傅明珠的大哥在大皇子麾下效劳,近水楼台先得月。 傅明珠觉得唐白应该巴结讨好她,凭的也自然不是傅家小姐的身份,而是未来大皇子侧妃的身份。 此刻果见方才一脸寒霜的唐白满脸堆笑,傅明珠稍微有些释然:“不知者不怪。妹妹初来京城,不知道我的事,也是应当……现在知道也不迟……” 唐白见过那么多人,第一次见有人把踩高捧低说的这样理直气壮的。她的意思就是原谅唐白的无理,因为之前唐白不知道她要当大皇子侧妃,这会儿知道了,讨好吹捧就没毛病了。 唐白实在想不通傅明珠是什么样的脑子,居然说出这样蠢笨逗笑之语,反而忍不住衷心祝福她:“傅姐姐如此宽宥大量,却是胸襟开阔,可见大皇子是极有眼光的……” 傅明珠脸上一红,忙岔开去:“说什么呢。” 唐白这才意识到自己说得太过露骨,人家只是谈论婚事,你提男人干什么?即便是订了亲的,也要摆出一副羞羞怯怯不可言说的闺秀模样来,忙收敛,有心逗她高兴:“我失言了……姐姐莫怪。姐姐天姿国色,又品行高洁,这个福气,除了姐姐,也没旁的人担得起……” 傅明珠更加高兴了。宋妙人吭吭两声,唐白瞥见另一边的贵妃外甥女面如寒霜,一副你欠我八百两银子的模样,忙噤口不语。 好在有个宫女机灵,见局面僵了忙上菜,大家便轻轻巧巧的吃起来。 傅明珠在唐白那里得了高兴,反而对她多加照拂,只是这善意唐白也有些消受不起。 “今日这菜啊,是宫里皇后娘娘赏赐的。唐妹妹,你大概没吃过炖的这么烂的肘子吧,多吃些……”她身后的侍女便走过来给唐白布菜,满满一碗炖肘子。 “这火腿是上好的金华火腿……你大概这辈子也只能吃这么一回了……”于是大半碗火腿又挪到唐白面前。 “恩,笋子很嫩,你赶紧吃两口,估计是哪个山区进贡来的,量少的很……”唐白满碗的笋子,傅明珠“纡尊降贵”,亲自下手给她捞汤里的笋。 “这碗你小心些别打了,都是鎏金的碗……”傅明珠见唐白手不稳,好心提醒道。 唐白:…… 她长这么大,还没打过碗呢罢。 郡主与县主早已经不吃了,单看傅明珠热情招呼唐白,仿佛她已经嫁入东宫,是这场宴会的女主人。 因傅明珠出身不高,她们这类早有品阶的天之骄女,不予结交。但傅明珠日后很可能贵不可言,所以她们也不得罪。 少吃一顿多吃一顿的,没什么打紧。这见识一场“无自知之明”的笑话,回去才是闺阁谈资呢。 因此,一顿饭下来,竟然无人阻拦。 唐白面前已经添了三个碗,用来装下了桌上小半的菜肴。 宋妙人吃了几口,也双手托腮看起笑话来。 傅明珠犹自不觉,感觉良好的看着唐白吃,不住催促:“妹妹快吃呀,不吃日后就没机会品尝了……” “品尝什么?”门外面风风火火进来一人,大红色猎装,声音朗脆,面容娇美。 傅明珠等人见了忙起身行礼:“三公主!” 唐白也急忙起身,跟着行礼跟着叫人。 三公主年纪约莫十五六岁,颊若桃花,眸灿如星,嘟哝道:“侯夫人真是,请你们吃饭也不叫我。” 她是在自己宫里吃饭,听到消息后赶过来的。 傅明珠忙道:“定然是怕您跟我们在一起太挤的缘故。” 三公主一听噗通一声笑了,指了指傅明珠:“我就喜欢你这蠢头蠢脑的样子……” 大皇子是三公主一母同胞的亲兄妹,傅明珠与大皇子订婚,日后怎么也是自家人,说话便不拘束:“都坐吧,我看你们吃的什么……” 待看清后,兴致勃勃变得意兴阑珊:“还是这些东西,母后也不嫌腻……” “公主这话说错了。”傅明珠起身答话:“虽于您是寻常东西,可对于有些人来说,却是一辈子也难以吃到的美味。您瞧这位妹妹,便是初次吃御膳房的东西,喜欢的不得了呢……” 三公主早瞥见唐白碗里堆如小山一样的菜肴,忍不住笑道:“喜欢吃就多吃些,本公主命你不吃完不许走……”一副恶作剧的窃笑。 唐白知道,许多大家闺秀吃饭都是只吃一点点的,生怕席上失礼,或吃得饱了小肚子凸出,有损仪态。 她却是私底下胡吃猛喝惯了,只有唐夫人在时才收敛,因此装出憨厚的模样,憋足了劲开始吃。 这量虽然多,但是也不至于真的无法消灭。唐白将最后一口食物喂到口中,看着目瞪口呆的三公主,鼓着腮帮子,摸着肚子谢恩。 三公主噗嗤一笑,从指头上摸下来一个玉指环:“赏你了。” 63一把年纪要抱孙子 扭头对傅明珠一笑:“你的朋友,跟你一样是个蠢货,本公主喜欢的很……” 傅明珠喜滋滋的笑,觉得唐白给她挣了面子,自己也照顾了唐白的“口腹之欲”,面上颇为得意。 宴席结束,早有宫女把席间之事说给在座的夫人们听。 英国公夫人听了唐白的举止,先是诧异皱眉,随后却是舒展的笑:“……你家这姑娘,倒真是不拘小节啊……” 侯夫人也听见了,知道唐白举止不妥。 先是不理会在座的人,喝错茶水——这是没见过市面,小家子气的表现; 接着听说傅明珠要做大皇子侧妃,开始吹捧——这是见风使舵,阿谀奉承; 最后大吃特吃,讨好三公主——这叫谗上媚下,毫无自尊…… 可她心里,就是高兴。 阿白姑娘的行为举止虽宗室命妇们不屑,可跟侯府,搭得很哪。 如此一想,眉开眼笑:“姐姐,侯爷和我是什么样子,没有比您更清楚的了……她也不算太出格呀……” 护短是人之本能,其余夫人们皆掩嘴而笑,不去拆穿。 英国公夫人也忍俊不禁:“知道你是什么秉性,这位说起来比你还好上那么几分呢……”说说笑笑间,却是心里暗暗有了数。 晚上,侯夫人叫来顾少钧:“三公主眼见着大了,皇后娘娘急你的婚事,安排这些适龄的姑娘们到咱们家,还特地从宫里赏了饭菜,这是多大的殊荣……你瞧着哪个好?” 顾少钧诧异,没想到是这么安排的,心里一动,也不恼:“您不是安排好了吗?” 侯夫人见他没有矢口否认,笑着道:“难道见了别的人也不动心?” “……”顾少钧真是搞不明白他娘,明明知道他中意唐白,自己也中意唐白,安排她也参加宴会,又何必挑拨离间呢? 侯夫人看着儿子一脸“幼稚”的表情离去。 顾少钧去唐白处,见她一副懵懂无知模样,心里很不爽:“以后别跟着我娘混,她什么都不懂,把你带偏了……” 他的亲娘喂,简直是猪一样的队友。 顾少钧三天没怎么给侯夫人好脸色看。 “阿竹,你去请顾世子过来。”争论一番后,唐白终于下定决心:“不能在侯府这样拖下去了。” 阿竹一愣:“小姐?” 唐白也不想离开,可是待在这里,总感觉浑身不自在。 侯夫人俨然觉得她是顾少钧喜欢的人,话里话外都把她当未来儿媳妇看。在这个误会越来越深之前,必须澄清。 阿竹有些凄惶,她明白唐白顾忌的是什么。她不过是不想侯夫人日后伤心难过罢了。 她家小姐,表面不羁,实际上是很善良的人呢。 顾少钧见阿竹收拾行李,对唐白道:“能不能等上两天再走?” 唐白头也不抬的叠衣服:“多等两天又如何?” “永和郡王既然回来跟我见了面,把在扬州的一切都告诉了我。我传了消息出去,说找到刺杀我的蛛丝马迹了。这两天,定会有人按捺不住的。”顾少钧冷声道:“且等他们自投罗网!” 唐白一愣,抬起头难以置信的瞧着顾少钧:“风险很大……” 他说的是暗杀他的那群人,还会来暗杀他。 何止是风险很大,简直是拿命在搏。 他是有心留她。 永和郡王的话中,第一次将顾少钧被暗杀,与爹娘突然自尽相关联,那时候她心里就咯噔一声。 只是终觉得不愿意相信。 “何苦呢。”唐白按下内心的感动,强自硬撑:“你我无亲无故的……” “怎么会无亲无故?”顾少钧嘟哝一声,想说什么咽下去,换了另外一句话:“我不想你走了我娘伤心,她没有闺女,是真心疼爱你的。” “我知道。”唐白也是真心喜欢侯夫人。 “留两天吧。”顾少钧按住她在叠的衣裳:“就这几日。若我平安无事,事情不是我们猜想的那样,你后面也省得走弯路。” 唐白两难。 她希望是。 又想不是。 若是二者真有关联,那他们可以名正言顺联手查探。 可也意味着,顾少钧越往下查,杀身之祸就会越明显。 纠结中留下来。 侯夫人过来拜访,拦住了对唐白哭哭啼啼:“辛辛苦苦养大的儿子,居然这样不待见亲娘。我怎么就这么命苦啊。小钧小时候就有抱负,跟他爹好吃懒做不一样,我想着,儿大随爹,大了就好了。怎么长大了还是这样一副油盐不进的模样啊……” 一把鼻涕一把泪的,说得唐白都被感化,对着顾少钧破口大骂:“是的,他太不孝顺了……” “嗯。”侯夫人亲昵的一把搂过唐白:“我的儿,你孝顺,你劝劝他。反正他失忆了,正好把那劳什子的督密院的差事辞了。当初他要死要活要干一番事业,我跟他爹都不同意,可皇上宠他啊,给他安排了这么一个差事。哎,依我说,他吃吃喝喝玩玩乐乐,当一个京城纨绔子弟多好,跟那个杨卓一样……” 永和郡王这么有名? 唐白正要说话,侯夫人继续哭诉,没有她插嘴的机会:“都说狐朋狗友,我看那个杨卓就是,成日里厮混,两个人都不成亲。拖拖拉拉这许多年,不然我都可以抱上孙子喽……”一面哭一面真伤心的抹起眼泪来。 唐白心里万马奔腾。 看来某些人的本性,她还只是了解了冰山一角啊。 顾少钧进来,看着侯夫人皱眉头:“还没哭完?” 侯夫人扑上去打他:“你这个没良心的,我教你别跟杨卓那个小兔崽子厮混,你非不听……现下好了吧……” 到底怎么了?唐白跟阿竹在侯府客居,没有什么眼线打听消息,听得云里雾里。 她先前以为侯夫人不想她走才来哭的,如今听来,是发生了点事情。 “他没事,您别操心了……”顾少钧冷脸哼哼。 “我还不操心,你爹替他赔了一千多两银子啊,我的心头肉啊……”侯夫人又哭天抹泪。 顾少钧头很大,对着一脸茫然的唐白:“杨卓在清华楼玩,跟人争花魁,报的却是我的名头。被打之人找上门来了,刚处理好。” 还能这样?唐白自认为她已经算是不拘小节之人,没想到居然还有更不要脸的。 安抚好侯夫人,顾少钧坐下,对唐白无所谓的道:“不过千把两银子,我看过我家里了,值钱的东西很多。杨卓就是不服气,生气我不听他的劝告。” 64三公主的救命恩人 唐白听到这里也明白了许多。那日在英国公府,杨卓在跟她说话之前,拉着顾少钧言辞激动好一阵子,大概是劝他吧。更有,说了一些与她无关,但是与顾少钧有关的事情。 所以顾少钧才放出风声去。只是,永和郡王杨卓,只怕脱不了干系,这几日也要小心。 算起来,也是仁至义尽。 “他也算仁义。”唐白指着侯夫人的背影:“只是夫人,好像很不喜欢他?” “我忘记了。”顾少钧不欲说这些话,昔日的记忆对他来说,似乎越来越重要了,他不太喜欢这种感觉。 唐白哑然。 外间有丫鬟来报:“三公主来了。” 话音未落,三公主就已经闯进来,一身大红色衣裙,衬得人明艳靓丽:“钧哥哥在哪儿,我就到哪里,去什么花厅等候,少来那些虚礼……” 她一股脑儿在床沿边的太师椅上坐下,不客气的大眼睛骨碌碌盯着唐白瞧:“哦,是你,那个很能吃的远房外甥女……” “是。”唐白起身给三公主见礼。 三公主受了,去叫顾少钧:“钧哥哥,咱们去猎场玩吧,今日开放,许多人都在。” “怎么换了一个丫头?”顾少钧问道,不动声色的看了一眼她身后一个面生的丫头:“往常跟着你的那个怎么没来?” “她呀,脸上长痘痘啦,在我面前晃来晃去烦的很。这个身手好,带去猎场玩更合适。”三公主指了指那个丫头,叫了一声:“你叫什么名字来着?” “奴婢剪春。”丫头上前伶俐的给各位行礼:“小鹿上火容貌有损,三公主看着不悦,奴婢今日才跟着三公主的。” “行了行了,就你话多。”三公主不耐烦的挥手叫她让开:“走吧,钧哥哥。你回来了我还没跟你玩呢。” 顾少钧起身。 三公主熟悉的挽着他出门,瞧着若有所思的唐白,勾勾手指:“饭桶妹妹,一起来吧。” 唐白怄的隔夜饭都要吐出来。她什么时候叫“饭桶”了?果然天家的女儿,飞扬跋扈,嚣张任性啊。 不过人家有这资本。 唐白无奈的苦笑,不敢违拗三公主命令,否则还不知道要闹出什么幺蛾子来,只能认命的起身跟着。 猎场很远,三公主开恩让她跟在马车旁边跑。 阿竹气得不行。 官大一级压死人,何况大了太多级。唐白只能安抚她。 顾少钧上马,见唐白跟在马车旁边,一骨碌下马陪着走,对着马车里的三公主道:“阿白姑娘到底是我家的客人。” 三公主撩开窗户,淡淡说了一句:“那就让她坐在马车椽子处。” 跟马车夫坐在一处。 顾少钧拉着唐白,转身就往侯府回去。 三公主急了,忙掀开帘子大声喊:“钧哥哥……” 顾少钧回头立足,面含恼怒:“三公主,你任性随意也要有个分寸,恕臣不奉陪了!”说完不理会,又拉着唐白往回走。 三公主还在后面喊,顾少钧置若罔闻。 唐白有些内疚,扯开顾少钧拉她的手,不好因为她让两个人起嫌隙,往回走想对三公主解释,表示自己跟着马车跑也没什么问题。 她看见三公主已经下了车,笑着想要说什么,丫鬟剪春突然从马车侧面闪出,远远立在三公主背后,袖口射出一支暗箭。 那只暗箭带着尖锐的哨声,往顾少钧的后脑勺快速飞去。 唐白此时已经身处顾少钧和三公主中间,电光火石之间,脑海中闪过一抹捉摸不定的念头,这个念头只一瞬,就主宰了她所有的意识。 她完全是凭着本能,去做这件事情。 暗箭已在三公主背后不远处,眼看着要掠过她的肩头。唐白脚尖一点,整个人飞身扑起,跃得超过三公主肩头,让那只暗箭“攸”的稳稳插进左胳膊大臂,她尖叫一声,压到在三公主身上。 三公主猝不及防,被压在地上动弹不得,顾少钧听见动静不对,早已经警惕起来,几个掠步就制住剪春,大声疾呼:“有人行刺三公主!” 三公主本待还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正怒喝“要治你们死罪!”听见此话,再摸着身上的唐白,流出的血染红了自己的肩头的衣裳,顿时吓得魂不附体,哆嗦手抖。 顾少钧从背后反制住剪春双手,在她吞药自尽前捏住她的下颚,用汗巾塞住,又将人缚起来,拖回侯府。 三公主犹自吓的魂不附体,看着唐白脸色惨白得被人抬走,侯府里顿时大呼小叫,大夫络绎不绝的往里头去。 “钧哥哥……”三公主意图扑进顾少钧怀中寻求安慰,被顾少钧让开:“苏二,先送公主回宫,带上侯府所有侍卫,务必保护公主安全。去宫里禀告大皇子,有人行刺三公主,刺客已经被捉拿……” 三公主感动他的体贴周密,眼中含泪,心中含情。 顾少钧抱拳:“府中事多,等稳妥了再请公主……” 三公主点头,此刻不是撒娇添乱的时候,她懂事的对顾少钧道:“我去宫里叫太医,给饭桶……额,给阿白妹妹好好瞧瞧……” 顾少钧不置可否,焦急得去看唐白。 深秋的天气,唐白满额头冷汗,头发汗津津的贴在皮肤上,脸色惨白,我见犹怜。早有近处的大夫匆匆赶来,给她拔出暗箭,又上了药。 “箭上淬了毒,好在只打在胳膊上,并未伤及要害,老夫又拔出的及时,将毒血清出。”大夫拦住要进屋查看的顾少钧:“只要毒不再渗,就没问题了。” “毒不是已经清出了吗?怎么还会再渗?”顾少钧怒问。 大夫没料到他会如此恼怒,忙解释:“此毒十分厉害,饶是老夫及时清理,却也从针孔大,短时间蔓延到铜钱大一块。老夫也只是尽力,将能清出的都清了,就怕有些毒,肌肤表面不显,但是内里却已经深入……” “那就继续清,清完为止……”顾少钧向来淡然的黑眸里,已经燃起熊熊怒火:“我要确保她没事!” “要请太医来了。贵人骄矜,老夫医术浅薄……” “滚,净说废话!”顾少钧基本不爆粗口,听这个大夫说了半天也没说到所以然,愤怒的将他赶走,进去看唐白。 1死了又活活了又死 唐白虽然虚弱,但是毒性清理了,人也醒过来,看见顾少钧进来,脸上现出焦虑之色,对着他努力说话。 顾少钧只看到平素灵动活泼的可人儿,如今病怏怏朝不保夕的躺在床上,虚弱可怜的模样让他揪心,他坐在床边,不顾男女大妨,握住唐白的手,就听见唐白辛苦发声:“审……快去,审……” 剪春早已经被打得遍体鳞伤,牙龈下含毒药丸被抠出,却仍旧是不肯吐露半个字。 “审了,她不肯说。”顾少钧一筹莫展。唐白被救治时,他就去审问剪春,没有收获:“是个有骨气的死士。” “人在濒死的时候最……最恐惧……”唐白费劲说出这几个字,又累极闭上眼睛歇了一会儿,才说道:“我在……书上……看过,说,说断气……之前,求生欲望最强烈……雨……雨浇梅花……” 顾少钧替她掖掖被角,在她冷汗淋漓的额头上轻轻一吻,看的阿竹和春夏目瞪口呆,完全傻掉。 唐白没有力气反抗,她早已经累的睡着了。 顾少钧叮嘱好好照顾,起身走了出去。 唐白说的法子,或可以一试。 雨浇梅花,他听说过,还未见过。 一叠黄裱纸,一盆清水。 剪春已经被四肢固定在床板上,她毫无畏惧。这是一位勇敢的死士。 只是,她还不知道自己将面临什么。 她以为是寻常的,鞭打、火燎、凌辱…… 一张黄表纸被水浸湿,透透的,贴上了她的面颊。 她有些呼吸不畅。 再一张湿透的黄表纸贴上来。 她觉得呼吸困难。 又一张。 她胸闷气鸣,堵心般的难受。 左右不就是个死么? 又一张。 她无法呼吸了。窒息,胸闷,气促到无法呼吸,一下又一下的努力,只是徒劳,她无法触及空气,全是浑浊的酸臭,五脏六腑翻江倒海的恶心。 那湿湿的厚厚的纸贴在鼻尖处,像黏糊糊的鼻涕虫一样恶心透顶。 她的意识开始涣散,大脑的神智开始抽离,眼睛已经无法睁着了,想要闭起来却又使不上力。 她非常难受,生不如死。 这是不是地狱的滋味儿? 突然之间,鼻尖涌入一股新鲜空气,涩香的让她鼻子里都有些疼。 贪婪呼吸几口,她感觉自己又活过来了。 只是这感觉不过两三下,一张黄表纸贴上来。 剪春双手捏成拳头,指尖早已经将手心刺得血肉模糊。 又一张贴上来。 马上,她又要体会那种感觉了吗?好可怕?她不愿意再经历一次…… 可是,这由不得她做主。 很快,她又急促却呼吸不得,翻江倒海的恶心感觉袭上心头,意识渐渐涣散,鼻子里面像是千蚁万虫撕咬般难受…… 太难受了!太堵心了!无法忍受!剪春猛烈摇头,却徒劳无功! 然后,又一股空气涌入。 这种感觉太美好了。像是寒冬过后的春暖花开,像是饿了很久之后得到馒头…… 再不要经历那种窒息般临死前的折磨,再也不要。 剪春大喊:“是大皇子!大皇子指使我来的。” “你要杀的人是我。”顾少钧开口,眼神冷的能冻死人。 剪春吓得一哆嗦,点头承认。 顾少钧示意给剪春松开,剪春起身,大口大口贪婪的呼吸着空气,她尚有些眩晕,不过能说话:“大皇子安排我跟着三公主,伺机杀了你。” 简单而又明了的招供。剪春的要求不多:“给我一个痛快吧。” 她不求生,但求速死,而不是周而复始的身不如死。 苏二看了顾少钧一眼。 顾少钧看了剪春一眼。 “把她的药丸给她。” 剪春哑然。 宫里很快有统领过来提人,苏二将剪春的尸首给他:“抓住关起来时就吞了毒药自尽了。” 侍卫统领了然,回宫禀告。 顾少钧走出柴房的门,浑身如遭雷劈。 他没想到,从剪春口中吐出的,会是大皇子。 大皇子是什么人? 从他回京城之日起,第二日就宣他入宫,上下左右好好查看了一番,这才松了一口气,很是为他担忧的模样。 “可惜你失忆了。”大皇子笑着说道:“以前我带你一起玩,在宫里骑大马,你还记得吗?” 顾少钧只能摇摇头。 在大皇子的口中,他对顾少钧,像兄长,像老师,小时候带着他一起玩,长大了带着他出入朝堂。 他不明白。 那时候他看着他笑容和煦,像阳光。 一直以为,刺杀他的,是以前被他抓的官员余孽,亦或者是有把柄在他手上的在任官员。 万万没有想到…… 宫里的刘太医奉三公主之命过来瞧唐白,把了脉息,叹气:“毒性蔓延太快,不显肌肤,却在内里,眼下这条手臂,怕是要废啦。” 原先褪去黑色淤青的手臂上,又开始出现铜钱大的斑点。 顾少钧只揪心的疼,一个姑娘家,失了一条手臂,还如何好生活着? “那个庸医!”当时病急,就近找的。 其实也不能怪人家,刘太医表示,就算当时他在场,也只能使用那位大夫的手法清毒。 蔓延至内里的余毒,面上看不出来,即便清理,也是徒流鲜血而已。 “太医院有一种“百毒清”丸,十年也不过研得五颗。有了这颗药,即便有余毒也不打紧,自然能尽数解去。”既然是为救三公主受伤的,这个人情还是卖一下。 “不过,这药得有皇上和皇后的旨意才能拿。”刘太医指点完顾少钧,又给唐白把脉:“要抓紧了,只怕子时之前,就要服下解毒。” 顾少钧起身换朝服进宫。 刘太医问他:“世子爷,不知道上次老朽提的事情,您考虑的怎么样?时日拖的越长,只怕这记忆越难恢复。” “你上次说,若是恢复以前的记忆,那我这段时间的记忆就会忘记,对么?” “是这样。” “那我再考虑一下吧。” 忘却与她相处的点滴?他舍不得。 出乎意料的,侯夫人身着诰封服饰,在大门口等他:“你去顶什么用?你娘这几分薄面,皇后还要要卖一卖的。” 她按住顾少钧拉缰绳的手:“坐车去吧,急了容易出岔子。” 是怕皇后不肯给,他一怒之下闯祸吧。 顾少钧看着一向放荡不羁的娘亲,难得端庄大气,一本正经,心里突然有所促动,他不知道以前娘儿两个有什么嫌隙,导致他直觉二人并不和睦。可此刻,却是真心实意的感激,眼前这个人,成为了自己的亲娘。 一齐坐进马车,顾少钧还是很担心:“若是皇后问起……”唐白跟侯府,是什么关系? 即便是舍身扑救三公主,给一些丰厚的赏赐,再厚葬也就是了,大不了还可以封个女官,届时光耀门楣。 可若是皇后执意不给,他们却坚持,定会引起皇后的疑心。疑心一起,时辰拖下去,即便最后皇后心软给了,还是回天乏术。 所以,要一开口就找一个皇后无法拒绝的理由,务必速战速决。 “皇后不会问的。”侯夫人笑笑。 顾少钧更加忧心了,关键时刻,娘怎么还是这么不靠谱。 那药那么珍贵,岂能轻易给人? 但是唐白的身份不能暴露。 “她……”顾少钧想说,却无从启齿。连爹娘都瞒着,他心里很愧疚。 “她姓唐……”节骨眼上,若是不能跟娘统一口径,日后追究起来,侯府欺君之罪逃也逃不掉。 本是他一己之私,怕爹娘不接纳唐白,故意隐瞒身份。 算起来,他也是给侯府招灾。 爹娘一辈子安逸惯了,怎么肯平白无故多个灾祸在家中,稍有不慎,就是窝藏包庇。 果然,侯夫人身子一愣,话语也迟滞起来。 顾少钧已经她要雷霆万钧,拂袖而去了。 “姓唐又怎样?”侯夫人灿烂的笑了起来。 “扬州的唐家。”全国皆知的大事。 顾少钧说出这一句,准备迎接暴风雨的到来。 唐白中毒未清,在保住她的胳膊和坦白之间,他只能选择一个。 最坏的结果也就是侯夫人撤退,不再去皇宫求药。 他自己去就是。 那也比求了药后,撒谎被拆穿被皇后发落,连累侯府要好得多。 “那唐小姐,我本来就喜欢。许是我表现得太明显了,她怕了我,所以才要走。”侯夫人像是没听见顾少钧说的“扬州唐家”几个字,感慨起来:“也是个可怜的孩子。” 又看了顾少钧一眼:“娘很高兴,你愿意跟娘说。” 顾少钧浑身一震,他这个娘,怎么什么都知道?平素阿白姑娘长阿白姑娘短的。 许是看出顾少钧的疑惑,许是很久没有这样母子敞开肺腑聊天,侯夫人不作隐瞒:“你那样喜欢她,为娘怎么会不上心。稍微打听一下她从哪里来的,就知晓了。她二舅的院子,也不是什么隐蔽之处。” 所以,听说她定亲了,也没啥。花家与唐家一下子天差地别,哪里还能成亲家。 “大夫那汤药你不想喝,不愿意恢复记忆,娘不逼你。娘也不喜欢你原来那样,刻薄狠辣,一脸冷漠。”侯夫人似乎对现在的儿子更加满意:“只是,以前的事情,有些要紧的,却是不得不提点你。” 顾少钧洗耳恭听。 “这些年你一直瞧不上你爹和我,认为我们不务正业,纨绔洒脱。并非我们不思进取,而是容不得你爹上进。他本是状元郎,哪里缺那报效朝廷的才华和胆识?是皇后不愿意给他机会。你爹有一位表妹,当年进宫封淑妃,生了二皇子,与大皇子不过相差2岁,天资聪慧,才华横溢,深得圣心。大皇子是皇后亲出,自然不愿意二皇子有咱们家这样的助力,虽无狼子野心,但于他们看来,却是不得不防。” 既然人心不可控,那就拿走权力最为稳妥。 侯夫人与皇后说话时,皇后屡屡提及二皇子,并多次调笑,说侯夫人这个舅妈如何如何。 赤裸裸的敲打。 话说到这里,哪里有不明白的。皇后有顾虑,为人臣的,自然要帮皇后去了这顾虑。 侯爷和侯夫人便一心歇了下来,吃喝玩乐,只顾着享受富贵,成了京城有名的纨绔夫妻。 由俭入奢易,由奢入俭难。 顾少钧五岁那年,十五岁的二皇子出事,性命不保。 有人上折子求皇上启用侯爷,被侯爷推拒:“做惯了闲散人,谁还愿意干那吃力不讨好累死人的事情?” 于是,又是十几年过去。 好在皇上念及先长公主,自己表姑母的情分,对永定侯府照拂有加,虽没有官职荣耀,却也是常常招他夫妻二人进宫叙话玩乐,保得荣华富贵。 顾少钧渐渐长大,身边接触的都是皇亲贵胄,无一不是手握重权,他就成为被嗤笑的对象,暗地里与爹爹不同,一心只求上进。 皇上在侯爷的暗示下,视而不见,不给机会。 顾少钧用婚事威胁,曰“大丈夫不立业不成家。” 侯爷被逼无奈,求皇上给了个闲差事,督密院。 督密院是皇上登基后建的,里面全是些皇亲国戚的公子哥儿,高官厚禄,吊儿郎当,根本办不成什么大事。 本来呢,是想着将京城的权贵笼络到一处,近身挨着皇上,打发打发时间也就罢了。 奈何顾少钧是有几分真本事的人,差事样样办的不错,皇上逐渐对他上心,器重起来。 顾少钧也是拼着一口气,要加官进爵,封侯拜相。一时之间,文武百官,见着他都要尊称一声“世子爷”,生怕这位活阎王查到自己头上。 侯爷侯夫人见他下了决心,势如破竹,根本无力抵挡。好在二皇子已经不在,皇后对此也是睁只眼闭只眼,她拗不过皇上,索性就由他去了。 侯夫人讲完这一段缘故,很是唏嘘:“为娘还想,许是这一辈子,你都得冷着脸,淡漠无情了。谁知道,对着唐姑娘,你会笑,会叹气,会欢乐,会惆怅……娘这颗心才放下了。” 放下什么?怕他一直冷血无情吗?顾少钧觉得自己以前肯定不是娘说的那样的。 但是,若非他不是那样,堂堂侯府,怎么会容许一个罪臣之女住进家中?难道不是盼儿媳盼得失心疯了吗? 2求救命药都跪下了 归纳起来就是,以前你跟爹娘都不亲,也不娶媳妇,爹娘对你早已经不报指望了。 但是,突然事情有了转机,你愿意娶媳妇了。这可是天大的喜事,别说一个罪臣之女,就是一头母猪,也要欢欢喜喜风风光光的迎进来。 不知道唐白知道侯夫人将她比作母猪,心里该如何作想。 “你担忧的事情,娘自有分寸。”侯夫人笑意盈盈的给顾少钧吃了一颗定心丸:“我知道皇后在乎什么。” 说话间到了宫门,已经下钥,里面通传了一阵子,许久门才开了。 皇后本在洗漱,听见侯夫人来了,思忖了半响,才挥手:“宫门下钥了吗?” 是。 “她说什么事?” 急事。 “让她进来吧。”皇上喜欢这一家子,她没办法,薄面还是要给几分的。 重新梳妆坐好。 一波禀告的宫女进来:“娘娘,宫门开迟了,侯夫人在宫门口跪下了。” 皇后觉得头疼。 “她求见皇上……” 皇后头更疼了。 “她说三公主的救命恩人有个三长两短,她就不活了……” 这是说的什么胡话。她贵为天下之母,是那种不知道知恩图报的人吗? 皇后一个头两个大。这才起身问原委。 求药来了。 但是,又不是求。 去求应该求三公主,然后三公主再来求她才是。 直接见她,却又提三公主,是个什么道理? “她说她一定保三公主幸福……她家世子爷是个浑人,配不上三公主……” “行了,给她吧。”皇后娘娘妥协,却犹自不甘心:“这段时间,她就别进宫了。” 看着心烦。 顾少钧看着自己娘亲,平素只有对红烧肉和桂花点心这样上心的一个人,居然在宫门口演起了大戏。 这跟他预想的不一样啊。 只是娘都跪了,他不敢不跪。 侯夫人不等通传的人回来,摆出一副心急如焚的姿态,迫不及待跪下,将要说的话一一通报进去。 求药。 为三公主的救命恩人求药。 皇后听懂了。 您不给药,三公主就是见死不救,那人还是自己的救命恩人。 您给了药,我就让三公主对自己家皇后您看不上的儿子死心。 多好的事情啊。 皇后您不答应,明日可就都传出去了啦,于您的名声有损。只要我放水,三公主又有机会喽,你还要操心闺女。 皇后怎么能不给?一颗药而已。虽然贵重,却不至于拿不出。 反正太医院还能制。 侯夫人说是哀求,莫不如说是威胁。 只是,伤敌一千,自损八百。 顾少钧这才不明白,只是他一个堂堂七尺男儿,委实想不到也做不出这种事情。 于他而言,三公主就像是个甩不掉的狗皮膏药。 可他没想到的是,皇后居然不赞成三公主纠缠他到这种地步。” 侯夫人接过药,冲他一眨眼睛,解释道:“三公主倾慕于你,这是朝野上下心照不宣的事情。可你不想,既然这样明显了,皇后和皇上,却装聋作哑,一声不吭?她年纪也不小了。” “三公主小时候总生病,皇后娘娘偏疼些,长大了就掰不过来了,一言不合就绝食啥的,吓得皇后心惊胆战,不敢再硬逼。”侯夫人笑眯眯:“她不好明着反对,怕三公主犯浑跟她闹。” 于是只能寄希望于自己的远离。 可是,顾少钧一直碍于皇上的情面和对皇室的忠心,对三公主虽无男女之情,却是君臣之礼相待,在外人眼里,这种态度暧昧不明。 也就只有跟杨卓,他才能说出“谁跟三公主”这种话。 顾少钧恍然大悟,回过神来看着娘。他以为娘不过是个好吃懒做,恣意潇洒的世家女子,却不料,还是有能洞悉先机的城府。 是啊,在皇城里面长大的人儿,哪个又不是人精呢?即便开始不知道,这些年伴君如伴虎,战战兢兢,小心翼翼中,也就都学会了。 关键时刻,女人还是管用些。 按照他的设想,皇上病着,即便是他要死了都见不着,只能找皇后。 求见,说明事由,哀求,谈条件…… 还不一定有效果。 果然老娘出手,一个顶两。 顾少钧骑马飞奔,侯夫人坐在马车里,看着儿子一骑绝尘而去,用帕子掖掖眼角。 跟着的素锦姑姑从车外到车内:“夫人这些年苦心经营的关系,只怕这一次就用尽了。” 小心翼翼如履薄冰的维系,处处提防滴水不漏的讨好,在皇后面前的那几分薄面,从此之后,尽数没有了。 “那唐小姐虽好,可到底家中变故,还不知道是因为什么。若是事关重大……”素锦姑姑点名要害。 更何况,侯夫人一开始带唐白进宫的时候,说是远房侄女,这可是欺君罔上。 若是身份揭开,皇后要追究出气,侯府是板上定钉的难逃其责。 “我与侯爷,半生自由富贵。什么家世背景,于我们都不重要。至于唐家,既然皇上和大皇子都以官员之制允许发丧了,那就是说此事已经尘埃落定了。事关大不大的,与咱们无关。唐小姐如今,不过就是个家道中落的闺女。”侯夫人关于此节,在得知唐白身份后,一夜未睡时就已经想好了。 尽人事,听天命。 大不了舍去这一门富贵。 看着素锦姑姑担心的模样,侯夫人轻轻一笑:“你知道我虽不理俗务,却也不是蠢笨之人。皇上若是不在了,大皇子继位,只怕没有唐小姐,侯府的富贵也到头喽。如此一想,我怎么样都是白赚了一个儿媳妇,不会亏本的。” 而皇后娘娘一直看不上侯府,只怕也是因为这个。 皇上一死,侯府就是无根的浮萍。大皇子是未来国君,麾下的能人才士何其多,日后荣华富贵屹立不倒,何苦在侯府这个将倒的大厦上绑死? 素锦姑姑没想到侯夫人居然全无保留的跟自己点名这一层,心下感动,仔细一想也的确是这个道理。 皇后对侯夫人的情面,不过全看在皇上的表现上。 若是大皇子继位,自然不会像皇上那样顾念旧情,金山银山的白养着这么一家子。 更何况,早些年,皇后跟淑妃也没少争斗,侯爷是淑妃娘家亲眷,自然更不可能受到庇护,不借机清除他们都算是皇后仁慈。 如此一想,素锦姑姑又对侯府的未来担忧起来。 顾少钧还未想到这一节,他喂了唐白吃药,心急如焚的看着太医用针灸引渡,莲藕似的玉臂上,黑色的淤血一点一点排出来。 太医本是让他回避的,他不干。 如此折腾了大半夜,唐白煞白的脸色渐渐红润,呼吸也顺畅起来。 太医也是大汗淋漓的松了口气,对顾少钧抱拳:“如此,老朽也可以对三公主交待了。” 交待不了。 三公主翌日一早,就要去侯府看望救命恩人。 皇后正要借此机会断了三公主的念想,将侯夫人昨日的话说了一遍。 三公主却不肯相信,怒道:“侯夫人定然是怕求药不成,这才顺着你的意思说。你反对我和钧哥哥,到底为什么?你也曾说过,父皇多次夸奖他的。我非他不嫁。” 皇后一愣,不好明说。 她怎能说,你哥哥日后坐了皇位,那对你父皇忠心耿耿的侯府一家子,自然是毫无前途可言。 前几日她让侯夫人安排在家中给顾少钧选妻,不也是想尽快定下一桩婚事么? 最好侯府娶个背景不咋地的女子,她是喜闻乐见。凡是不属于她和大皇子这一宗的,最好远离权势中心。 依她看来,那几个女孩子中,最好的选择就是那个县主,家里现在也没什么权势,不过吃空饷罢了。 只是侯夫人说话模棱两可,说那些女孩子身份尊贵,顾少钧高攀不上。 难道还想攀上三公主不成? 皇后开始是生气的,担忧了好久。 直到昨日侯夫人改口,表示承诺一定不让三公主进侯府,这才放了心。 一旁的女官红玉上前,给皇后上了一杯茶,劝道:“三公主只是不懂您的苦心。” 正说着呢,外间来报侯夫人求见。 通传的女官道:“侯夫人来请罪了。” 请个屁。 得罪了一国之母,罪是她想请就请的? 皇后娘娘受够了被侯夫人摆弄在手心里的感觉,怒道:“什么东西,给几分颜色就开起染坊来了?” 侯夫人是臣,她是君。只有千万年臣捧君,没有一次臣挟君的。 红玉自然不会这样说,出去对通传的女官道:“你去回侯夫人,皇上病着,皇后娘娘琐事繁多,三公主又闹腾,实在无暇顾及。等过阵子再说请罪之事……” 这就是明晃晃的托词了。谁不知道皇上缠绵病榻半年之久,岂是一朝一夕能好的。 这是要给侯府点颜色看看了。 侯府。 唐白醒来,就见床边上一双深邃久远的眸子定定望着自己。眉宇之间,仍旧是有抑郁之色。 她忍不住与他双眼一碰,只觉得晶亮如星,让人心神动荡。 唐白撇过头去。 顾少钧却一把握着她的手不放,手里面暖烘烘的:“杨卓待在府里,没有被波及。” “这就是说。”顾少钧眼里闪过一抹狠戾:“那人要杀的,只是我。” “那人是谁?”唐白问。 顾少钧摇摇头。 唐白慌了:“如此酷刑之下,那婢女居然没招供?” 顾少钧沉默。 唐白误以为顾少钧承认。 “为何要杀你?” 我不知道。 但是,顾少钧在心里补上一句:“我很害怕。” “不要担心。”他看出唐白严重的忧虑,笑一笑,反过来安慰她:“你且安心在侯府住下,等我恢复记忆了,一切都好说了。这里是京城,天子脚下,只要我小心,不会有事的。” 唐白压根不信。 只是人家不愿意说,她也不想探究。 自己一屁股烂事呢。只要顾少钧能好好照顾他就行。 顾少钧压制着已经知道的真相,体贴的照顾唐白康复。 热气腾腾的粥,他得吹温了,喂给唐白。 春夏和阿竹看得忍俊不禁。 唐白多次要求自己吃,顾少钧不许。 偶尔有风进来,顾少钧立时拉了唐白窝在自己怀里:“抱紧一些,你太瘦了,省得风把你吹跑了。” 唐白脸红的要烧起来。 春夏胆子越来越大,终于忍不住道:“奴婢服侍世子爷这么多年了,这才有种重生为人的感觉。” 阿竹笑她:“你重生为人什么?” “世子爷以前都是冷言冷语冷脸,奴婢觉得自己像是在伺候一个物件儿,反不像伺候一个人。如今才觉得,世子爷是个真真实实有温暖的人了。奴婢自己也是人了。”春夏话中有些调笑的味道:“其实世子爷这样,大家都喜欢。” 顾少钧很尴尬。 以前的模样不讨喜,在心上人面前,总归是有些丢脸的。 门后一个丫鬟进来,捧着三套新衣裳:“衣裳做好了,夫人让奴婢给姑娘送来。” 唐白不忍心拂了侯夫人的心意,换上一件,春夏惊呼:“真是好看,比那日在咱们府中的所有姑娘都要好看,世子爷真是有眼光啊。” 顾少钧一脸得意洋洋,对日后的美好充满期待。 三公主闹了一场,皇后总算开恩,放她出宫。 自然是一路来到侯府。 上上下下瞧了唐白许久:“没想到你这个饭桶,居然还挺勇敢。说罢,要什么赏赐?” 唐白看着她明艳的面颊,有些愧疚。 那暗箭本就是冲着顾少钧去了,是她非要跳起来拦住了,让三公主以为目标是自己。 她骗了一个救驾之功。 刺杀的剪春已经死去,大概也是查问不出来什么。 除了顾少钧,没有人知道真相。 唐白并不想骗人,可是,她没有其他的办法。当时只是觉得,这是一个机会。 什么机会? 她挣扎起身,跪在地上给三公主磕头:“民女想求三公主,让民女去一趟吏部,看看官员报逝的卷宗。” 爹爹突然身死,他不过是从四品的地方镇守官,归吏部管辖。他死后,朝廷派人过来查验,收走了官印,令符等物,也详细记载了身死的情形。 她想去看看。看看朝廷是怎么看待爹爹的异常死亡的。 三公主一听乍惊,脚往后退开一步,皱着眉头:“你好大的胆子!” 3钧哥哥拒绝不了我 唐白伏地不起。 三公主见吓唬不住她,犹豫了一下:“不是我不帮忙,没有大皇子的手谕或者令牌,我也进不去。” 唐白眼睛亮亮的盯着她。 三公主会意过来。 她何曾想要自己带她去,她要的就是大皇子的手谕。 三公主有些恼火。 先前对救命之恩的感激,变成了被算计的恼怒。 她虽然嚣张跋扈,可并不是傻子。 “你去干什么?” 唐白不说。 三公主笑眯眯的看着她,已经转过弯来,忍不住多看了唐白一眼。 一个女子,查看一下卷宗,不是什么大事:“我可以帮你。但是,你也要帮我一个忙……” 唐白觉得有机会,又抬头看着她。 “我喜欢钧哥哥,你只要不瞎,能看得出来。可是母后不喜欢我们在一起,侯夫人也不喜欢我们在一起,我看侯夫人喜欢你,你能劝她改变主意吗?” “只怕不能。”唐白坦然。 “但是你肯定有办法的。对不对?”三公主歪着头看着唐白,一脸人畜无害的模样:“侯夫人和钧哥哥,对你都是不设防的。” 她想干什么? 唐白警惕的瞧着三公主。 三公主笑笑:“以前母后虽然不赞同我和钧哥哥在一起,但是也没有极力反对,我以为,只要我纠缠坚持,就会守得云开见月明。可如今看来,是我想岔啦,他们不会给我机会了。若是我自己再不争取,就要跟钧哥哥错过了。我不愿意。你救了我,可愿意帮我?” 明摆着是条件交换,三公主却说的无辜又可怜。 唐白委实搞不清楚,眼前的姑娘,到底是一副什么心肠。 “公主要民女如何相帮?”唐白还是受不住诱惑,开口询问。 “钧哥哥喜欢你呢。”三公主捂着嘴笑:“你以你的名义约他,花前月下,他一定赴约的。后面的,你就不用管啦。” 唐白一愣,三公主到底是大大咧咧没心没肺,还是心思缜密城府极深? 唐白纠结而警惕。 三公主既然心中有数,与她坦言,显然,这是计谋,是只能成功,不能失败的。 若是成功了,顾少钧以后就是驸马爷。 唐白想到他骑着高头大马迎娶公主的模样,心里一阵疼痛。 “你快些决定呀。干不干!”三公主催促:“我这就回宫,去给你拿哥哥的令牌!” 她与大皇子是一母所出亲兄妹。 皇上病重,大皇子监国。 唐白十分心动。 月上柳梢头,人约黄昏后。 唐白挽着侯夫人的胳膊,在院中散布。 “三公主今日来了,我瞧她对世子爷很好。” “呵呵。”侯夫人礼貌的笑笑。 “世子爷年纪也不小了,夫人难道不想抱孙子吗?” “呵呵。”侯夫人礼貌的笑笑。 “……”对方不接话,唐白有些不好意思再说下去。 “小钧喜欢你,我们都知道。唐姑娘何苦将他推入别人怀中?”相比于唐白的婉转,侯夫人的开门见山打了唐白一个措手不及。 她一愣,片刻才说道:“您既然知道我姓唐,也该知道我有孝在身。三年,只怕等不得。” “二十年我都等了,还在乎三年?”侯夫人拍拍她的手背:“别为她人做嫁衣裳,日后错过,便是一生一世了。” 唐白始料未及,侯夫人会说出这样深沉的人生大道理。 她心念动了一下,想到爹娘尸骨未寒,唐府如今的凄凉光景,大哥这么久的,音讯全无,怅然反驳:“人生苦短,便是错过了,也没什么可惜的。” 侯夫人抬头看她的眼睛,少女宛如一汪深潭,静静的幽幽的。 “我倒是小瞧了你的心志。”侯夫人深深叹一口气:“看你们的造化吧。” 这个姑娘,一心一意要为爹娘的死找到原因,找到一个让她心服口服的原因。不是一朝一夕的事情。 这种人,过坚易折,难以说服,更不能勉强。 儿子,有得等喽。 三公主将大皇子的令牌在唐白眼前晃悠:“怎么样,侯夫人怎么说?” “她说……”唐白自然不会将侯夫人的直言不讳相告,想了一想才道:“她说全凭世子爷做主。” “钧哥哥?”三公主笑起来:“钧哥哥那里就好办啦,他一向拒绝不了我的。” 她将令牌交到唐白手中,在她耳边耳语:“只要今晚钧哥哥来,你明天就能去吏部。” 三公主越说越兴奋,唐白脸色难看至极。 三公主已经走了。 唐白握着令牌,骑虎难下。 晚膳时碰到顾少钧,唐白总是走神,顾少钧给她夹了一块排骨。 她胳膊毒清后,恢复得很快,她抬头看了一眼顾少局,下定了决心。 这个机会,是她豁出性命得到的,不能放弃。 “这几日我总做噩梦,你晚上能不能留下来陪陪我?”唐白难得主动开口提要求。 阿竹和春夏都是一愣,顾少钧已经爽快答应:“好。” 温柔而坚决。 唐白低头吃饭。 昏黄的灯光一跳一跳,唐白握在床上,顾少钧坐在床边。 相顾无言。 顾少钧是怕唐突佳人,唐白是不知道如何开口。 “永和郡王喜欢宋小姐?” “杨卓那个混账又去宋家了!” 两个人几乎同时开口,扯开一个话题,打破沉默。 谁知道说完更尴尬,又都停下来。 阿竹端茶进来,顾少钧接过,吹冷了递给唐白。 唐白不接。 阿竹忙道:“小姐的在我这里呢。世子您请用。” 顾少钧将茶拿回来,正要开茶盖喝茶。 唐白攸地将茶碗夺过来,掀开茶盖咕噜咕噜喝了好几口,然后起身掀开被子,将顾少钧按倒在床上,双眼迷离:“你在这里等我。” 她光着脚一溜烟跑了出去,阿竹急忙跟出去。 顾少钧莫名其妙。 不过这女人向来是胆大而又敢做的,他坐在床边上等。 直等得瞌睡连天,打起盹来。 唐白早已经在阿竹的房间昏沉大睡。 三公主说,让她在茶里下蒙汗药,然后她出去,换三公主进来。 唐白到底不忍心,摩挲了两把令牌,她头往被子里一蒙,浓浓的倦意席卷全身。 那面三公主进屋,顾少钧很警惕得起身,待看见来人,诧异道:“宫里已经下钥,你如何出来的?” 三公主看着神智无比清明的顾少钧,却没有看见唐白,笑着道:“我来瞧瞧我的救命恩人,不知道钧哥哥也在这里。” 她笑着扬手扇风:“这屋里点了什么?好热……”她开始脱衣服。 顾少钧将她拉到肩头的外衫一把给她拉上:“我这就命人接你回宫!” 三公主气得暗自咬碎一口银牙,心里将唐白碎尸万段。 翌日便过来兴师问罪。 唐白捧着令牌小心翼翼的回话:“民女不小心喝错了,在隔壁房里睡了一宿。您若不信,请太医来把脉便知。” 三公主瞧着她睡眼惺忪的模样,加上阿竹不断作证,怒骂:“蠢货,这点小事都办不好。说你是个饭桶,还真就是个饭桶!” 她一把从唐白手中夺过令牌就要走。 唐白上前拉住她的裙摆:“公主殿下,民女事情没办好,是民女蠢。可民女除了蠢之外,还有一个缺点的。就是嘴大。” 三公主难以置信气得回头怒瞪着她。 唐白丝毫不惧,指指嘴巴:“不如公主殿下的樱桃小口,民女爱胡乱说话。世子爷,小肚鸡肠……” 顾少钧最恨别人算计她。 “民女是无所谓,大不了被赶出侯府,反正不过是来投奔而已。”唐白谄媚笑着:“三公主若是还想跟世子爷再续前缘的话……” 三公主将令牌狠狠掷在地上:“中午前,给我还回来。” 唐白欣喜不已,急忙点头谢恩。 她去找顾少钧。 顾少钧听说她要去吏部,先是不允,待唐白说明来意,这才答应,问道:“你令牌哪里来的?” “我是三公主的救命恩人,提一个小小的要求,她自然答应。”唐白插科打诨含糊带过,换上男装。 顾少钧常来吏部查官员档案,吏部尚书是认识的,又见了大皇子令牌,自然一路放行。 待到库房,唐白急忙去找爹的档案。 按照时间顺序,他被放在“亡”的第一栏。 唐白看到卷宗上“唐子文”三个字,忍不住鼻子一酸,心里难过。 只是现在不是哭的时候,强忍住。 卷宗有三个。 一个是“生”,乃爹爹生平和户籍背景。 二是“仕”,指他做官期间的经历往来。 三便是“亡”。 掀开第一篇,居然是气势恢宏的悼念文章,出自朝廷许相国之手,以圣上的名义哀悼爹爹。 说爹爹半生戎马,精忠报国,清正廉明,爱民如子,铁骨铮铮,忠孝节义…… 文末盖着玉玺之印。 这是前所未有的殊荣。 只是,先前爹爹下葬的时候,却并没有宣读。 皇上如此看重一个臣子,自该昭告天下才对,怎么偏悄无声息的躺在这里? 又细细查看了后面的,发觉和老铁的说辞一样。 唐子文夫妻皆为自尽,原因不明。 唐白顺手查看了前面一位死亡的官员,并没有皇上的哀悼。 她连看了几位,皆是空荡荡的。 外面有人在催了。 收敛神色走了出去,侯府里三公主派的人已经在等着了。 唐白还回令牌,神色凝重。 她翻开了大钦朝的官律,四品以下官员,一律由吏部管辖。 而自古以来,皇上亲下悼篇的,不足十人。 分别是有不世之功,孝顺典范,为国捐躯等等有重大表现的人。 爹爹不过是早年有些军功,勤政爱民而已,哪里就该担如此殊荣? 唐白不解,写信回去问老铁,顺便问问有没有大哥的消息。 腊八节到了。 永和郡王发帖子过来,请去府中吃饭,宋小姐也在邀请之列。 唐百不由得诧异。 她是孤女,性格开放,又是寄居在侯府,有顾少钧撑腰,才敢不顾女子礼节,到处乱跑。 宋小姐上有高堂,云英未嫁,怎么也能如此恣意? 心中奇怪,眼中却很欣赏,一杯又一杯的敬酒,喝得微醺。 眯着眼睛看着永和郡王巴结讨好的模样,忍不住嗤笑:“你这样喜欢宋小姐,娶回家便是……” “我不想嫁他!”宋小姐拎一块毛肚涮了,放到唐白碗里:“你不也一样?” 唐白哑然失语,看一眼顾少钧,笑着打哈哈:“我不一样。我有孝在身。” “无孝就愿意嫁了?”宋小姐瞥一眼唐白,她知道唐白的真实身份,也同情她的遭遇,更是支持她的寻根究底。 顾少钧喝一口小酒,闷声不吭。 唐白笑眯眯的,双颊酡红,神色微迷:“愿意啊,不过小顾啊,拒绝了我。” 她说的是在茶园那次。 也是两个人暧昧不明以来,唯一一次把话挑白了的。 再后来,顾少钧有意识的示好,唐白不卑不亢的接纳,却再不愿意去提这件事情。 那样的无地自容,还是在喜欢的人面前,这一生,一次就足够。 而顾少钧少时还开开玩笑,自从知道大皇子是暗杀的背后主使之后,虽然还是像之前那样对她好,但是暧昧含糊的话,却是不说了。 “顾世子,是吗?”宋小姐也喝多了,笑眯眯的逗顾少钧:“你失心疯了吗?” 是个人都能看出来顾少局喜欢唐白,他为何要拒绝? 顾少钧不答话。 唐白的心再次跌落低谷。 她虽然因为有重孝在身,不考虑婚事。可是,一个女孩子,心底还是希望男人能够承认心意的。 侯夫人的喜欢和疼爱,让她压力颇大,是怕辜负顾少钧和侯府一家人的情意。 可是顾少钧不承认,那她不就是自作多情了吗? 唐白再度感到难堪。 他还不是愿意,那他对自己这么好干什么?侯夫人说的那些话,又是什么意思? 早知道,让三公主得逞算了。 永和郡王喝了一口酒,笑嘻嘻的:“说这些干什么,人家的事情,咱们不操心。妙人,今年过年我可要第三次去你家提亲了!” 宋妙人白他一眼:“你随意!” 唐白瞧着永和郡王,暗道此人奇怪的很。 明明喜欢宋小姐,偏要在外面花天酒地。花天酒地也就罢了,偏偏还是要摆个痴情种的模样,从宋小姐及笄开始,年年去宋家提亲,年年被拒绝。 4三年孝期满我就嫁给你 她忍不住笑着爬到永和郡王那一边:“真是对你刮目相看啊……” 宋妙人噗嗤一笑,素来冷清的面容多几分和煦的美感:“酒醒了你就会发觉,自己看错了。”唐白怒瞪着顾少钧,指着他含糊不清:“这人我才看错了!” 顾少钧又往口中倒一杯闷酒。 唐白见他压根不直面这件事情,气得起身就往外面走。 阿竹在门口候着,急忙拿着披风上前:“小姐,冻坏了!” 外面不知道何时下起了雪。 唐白歪歪扭扭的走,浑然不觉后面跟着的早已经不是阿竹,是顾少钧。 他一面系披风,一面赶过来,只闷声不吭跟在后面。 街上已经宵禁,偶有巡逻队瞧见唐白,正要盘问,再瞥见后面跟着的顾少钧,出示一下侯府令牌,也就放过了。 唐白撞撞跌跌的往前走,脚底下一滑,一个趔趄,就要摔倒。 后面一双有力的臂膀将她拖起,她顺势就靠了进去。 恩,好温暖的怀抱。 她沉醉在里面,不愿意出来,又将顾少钧的披风拉开,自己往里面缩了缩。 顾少钧的下巴抵着她的额头,将她搂在怀中,一动不动。 唐白贪婪得汲取他身上的温度,温暖刚才被冻红的脸颊。 天地间寂静一片,唯有二人交错的呼吸可闻。 唐白觉得自己懒洋洋的,都快要睡着了。 凌空有箭矢声音划过。 唐白被人打横抱起,顾少钧飞快侧身,避过去,放下唐白躲在墙角。 三个黑衣人突然飞快从街心那边冲过来。 顾少钧牵着唐白弯弯绕绕的跑。 黑衣人穷追不舍。 不过因有巡逻队在,顾少钧不怕他们瞧见,可黑衣人怕。 不多时,就摆脱了,两个人躲在一处狭窄的小巷子里直喘气。 唐白经这一折腾,酒醒了大半,冻得瑟瑟发抖。 顾少钧将她重新拢入披风中。 “等花涛进京了,我就去花家正式退婚。”唐白抬起头,扬起小脸看着她,双颊粉扑扑的可爱。 顾少钧听这话忍不住低头看她,待看清楚这副模样,一时不知道说什么。 拒绝吧,舍不得。 答应吧,不可能。 “等与花家退婚了,三年孝期满,我就嫁给你。”唐白笑眯眯的,不理会顾少钧的沉默。 “反正你爹娘已经认定我了。你家呢,也不是那种嫌贫爱富的人家。”唐白继续笑,看着顾少钧变脸。 “我呢,如今孤女一枚,婚姻大事自己就能做主。” “你给我求药不是假的;待我真心好也不是假的;为我的事尽心尽力也不是假的;你爹娘喜欢我也不是假的。”唐白踮起脚,欲吻他。 顾少钧将她按住,双眼认真的盯着她,口中嗫喏了半天,终究是不知道说什么。 他心早已经沦陷,却又不得不理智。 “我不怕做寡妇。”唐白轻轻从他大掌下弯腰闪过,绕到他的侧面,温醺的酒气扑洒在他脸上。 顾少钧一滞,唐白已经双手掰下他的脸颊,让他朝向自己。 她双脚挪一小步,绕到他正面,踮起脚尖,不容置疑的将唇印在他带着酒气的唇上。 许是本能,许是酒的刺激。顾少钧一接触到她冰凉的唇,忍不住心神漪荡,大力将她扯进怀中,紧紧抱住。 他的唇用力压住她的唇,不许她半途而废,舌尖砥砺着她的贝齿,一点一点撬开,加深这个吻。 好吧,就放纵这一次。 翻转一下,将唐白压在墙角,双手习惯性的抵在她后背上,顾少钧依依不舍的分开她的唇,却下一秒,又重新压了上去。 唐白气喘吁吁,累得不行。看着他似乎意犹未尽,咯咯笑着去搂他的脖子:“还说不喜欢本小姐呢。” 顾少钧将她纤细的腰肢狠狠往怀中一带,直到两个人的曲线紧贴无隙,大掌托着她的后脑勺,又狠狠吻下去。 他所有的欲望喷薄而出,毫无节制。 待这一吻完结,唐白发觉,他的肩上,已经落了薄薄一层雪。 酒热正憨,情欲高涨时浑然不觉,现下冷静来,才发觉刚才是多么羞人。 唐白唇瓣嫣红,甚至微微有些晶亮肿起。顾少钧双眸紧紧盯着她,似乎要将她烙进眼里去。 情动了,又熄了。 酒醉了,也醒了。 唐白认真看着他的眼,一字一顿:“我方才说的,不是醉话。我……要……嫁……给……你!” 顾少局正要说话,唐白用手指堵住他的唇。 “第一次你拒绝我,我以为你真的不喜欢我。全是我对你会错了意。” “方才酒桌上你不吭声,我真的不明白。” “现在明白了。” 有人要杀他,穷追不舍。先是剪春,又是这三个杀手。 无时无地,随时随地。 更可怕的是,顾少钧居然不敢招架,只敢躲。 可见背后主使之人,是多么可怕。 生死之外无大事。他是怕连累她呢。 “刚才我说,我不怕做寡妇,是真的。”唐白笑,如雪里花开:“但是……”她戳着他的胸膛:“你若是敢真的让我做寡妇,我饶不了你!” 这个聪明的女子,她什么都猜得到。 顾少钧重将下巴抵在她头顶上:“等我恢复记忆吧。” 他终于回应了她一句。 也终于允诺了她一句。 两个人相拥着往回走。 唐白伸手从他怀中掏出一个红布包,自己打开,将他一直藏在胸口的镯子戴上:“物归原主。” 这也是缘分。 顾少钧宠溺得看着她笑。 忽而听得一句:“小顾,我脚疼……背……” 顾少钧拔腿就跑。 他也脚疼啊。 刘太医第二日一早,就被侯爷以“头疼的要死”为由请进侯府。 要想唐白不做寡妇,他得保全自己。 要保全自己,就要先知道,以前发生了什么,他何时得罪了大皇子,招致杀身之祸。 只是……真的会忘记她吗? 顾少钧又问了一遍。 “这老朽不敢断定。只是行医三十载以来,这种失魂症,老朽医治了不过三例,有一例失败,两例成功,均忘记了失魂时的事情。”刘太医如实相告。 “可有什么办法,能够保住失魂时的记忆?”再难也要试一试。 “老朽不知。”刘太医思忖半响:“许用银针渡淤血,配合汤药,会好得快些,无需拖到半年之期。” “那就来吧。”顾少钧既然决心已下,就不会退缩。 这一切唐白当然不知情,她以为顾少钧是早就开始治疗了的。 毕竟,当初顾少钧把她骗来侯府,就是扯的这个幌子。 在唐白看来,他恢不恢复记忆,与她真的是没有半点相干的。 本来他恰好去扬州,爹娘恰好出事,她是有所怀疑的。 可按照永和郡王杨卓的叙述,爹娘是因为神秘人的造访想不开。 这神秘人给爹出了一个难题,爹做不到。 而爹娘身死的时候,顾少钧早就被人暗杀,躲在了城外的密林里。 她相信顾少钧,才有了足够的勇气去表白。 等她找到神秘人,知道了爹娘一心求死的原因,等到了哥哥,顾少钧恢复了记忆,理清楚暗杀他的人是谁,那末,一切圆满了。 唐白抑制不住的松了一口气,下厨做红豆汤,顾少钧喜欢喝。 连带着送去给侯爷侯夫人的时候,两位老人的面上都泛着红光,似乎窥得天机一般:“好喝,好喝,小钧真有福气啊。” 大家心照不宣的为他们感到高兴。 毕竟,顾少钧的亲昵,唐白不躲了。 唐白的有意示好,顾少钧不沉默了。 年轻真是好啊。 侯夫人感慨地看了在院子中跳绳跳得满头大汗的鹅黄衫少女:“要过年了欸。今年聚在一起,还像模像样。” “哈哈。”侯爷更是乐得眼睛眯成一条缝:“就是这远房侄女一直不回去,不知道别人会不会说闲话。” 对外称唐白是来投奔的远房侄女,至于有多远,那就知道侯府的人知道了。 “咱们这辈子,哪里怕过闲话?”侯夫人瞥他一眼,嘴角止不住的笑。 “可也要为闺女想想啊。”侯爷收起玩世不恭:“她身家清白,可别被咱们带坏了。” 话音未落,就见阿竹“刷”一下扔了绳子,冲过去对着一旁摇绳子的婢女:“不想玩就滚蛋……” 那婢女摇绳子时频频看向一边观战的顾少钧,搔首弄姿的好不带劲。 阿竹看着碍眼。 那婢女没料到阿竹如此凶悍,先是一愣,随后顶撞道:“你有什么权力赶我滚蛋,你不过也是个奴婢罢了。”她见顾少钧在跟苏二说些什么,没有留意这边,冷哼低声嘟哝:“还是个厚着脸皮不走,寄人篱下的奴婢。” 阿竹气得不行,看向唐白。她与唐白约定好,在侯府就不施展武功,省得惹麻烦。 唐白笑眯眯的:“她说的没错呀,你委屈什么?” “还是你主子有自知之明些,你呀,没个眼力见儿。”她轻嗤一声,将绳子往地上一扔,要不是世子爷观战,她才不来干这丢人现眼的事儿呢。 扭腰摆臀的,从唐白身边招摇而过,唐白轻轻伸出脚一勾,那婢女没设防,扑一下摔了个嘴啃泥。哎呦哎呦叫唤起来。 “你……”她指着唐白,有心说话,到底也不敢。唐白在侯府得的恩宠,只要眼不瞎都能看不出来。 “春夏,你说谁绊的我?”婢女想着,只要闹大了,世子爷少不得要安慰她两句的。 “她吗?”唐白指着春夏,冷笑:“她是个没眼力见的儿,你问她干什么呀?” 顿时所有人哄堂大笑。 那婢女下不来台,气呼呼的走了。 一场小闹剧而已,谁家都有蠢笨而刁钻的下人。 侯夫人笑着指着唐白:“就她,本就是蔫坏的了,还会被谁带坏?” 侯爷点头赞同:“也是。虽不是你我生的闺女,可却天生得了咱们的真传啊。” 侯夫人的笑容突然变成伤心。 侯爷忙搂住了,连声劝道:“是我不好,又提又提,是我不好。” “没事了。我只当,是老天爷又还给我们了。”侯夫人嘴上如此说,心里还是有些怅然的。 他夫妻二人生了顾少钧之后,本来还生一位闺女,可惜几个月的时候,就夭折了。 至此,侯夫人再未生养。 一晃就到了过年。 腊月和正月的扬州,一般是不怎么下大雪的。 北京却在前段时间稀稀拉拉的小雪过后,一夜起来,银装素裹。 雪厚的,脚踩上去吱呀吱呀作响。 唐白穿着兔毛领的对襟牡丹刺绣夹袄,坐在烧热的小炕上,这是侯府冬季里特别隔出来的暖房。 她收到老铁的信,信中说,爹娘出殡时,除了查验的钦差过来吊唁,并没有旁的人宣读过什么。 唐白想到爹的“亡册”扉页,上头第一句:“朕失肱骨之臣,深感痛惜……” 若是皇恩浩荡,自然会派钦差在爹的葬礼上大声宣读,并昭告天下才对。 她想了想去想不明白。 阿竹进来,冻得双颊通红,搓着手放在屋子中间的暖炉上烤着:“小姐,奴婢打听了半个月,这京城的权贵,除了世子爷和永和郡王去过扬州,还有六皇子出京巡查,英国公世子宋书浩去了浙江一带,兵部尚书之子去了福建探亲……” 阿竹一口气将总结的结果都说了出来:“他们都是我们到京城之后才回来的,其中六皇子还未归来……” 京城权贵,权贵……只有六皇子是里面最权最贵的。 到底是谁?要问花涛。 花涛一家年前已经先行到了京城,只不过暂居府邸,要过完年才正式上任。 唐白不好明着再去拜访,省得惹到那个狗皮膏药花子俊。 大街上装作与花涛偶遇的样子,结果花涛死活不肯认她,几次都逃开了。 唐白也不好大过年的去扰人清静,只想着等过完年再说。 春夏掀开帘子进来,也搓着手,阿竹忙让了一个位置请她坐下烤火,才道:“今日可有什么安排没有?” 这段时间以来,侯夫人,侯爷和顾少钧对唐白那是相当的好。 不是裁衣就是选首饰,不然呢,就问她喜欢吃什么糕饼。最多的,就是京城谁家女眷来了要拜访。 几乎是隔天就有人来。 唐白虽然不忙,但是也没闲着。 5进皇宫得表扬 客居别人家,自然只好守人家的礼节,一板一眼,都要遵从大家闺秀应该有的样子。 这一点唐白倒是驾轻就熟。 唐夫人以前对女儿的严格教养,如今应对起这些来,倒是绰绰有余,除了让唐白有些憋得慌。 不过,看着侯夫人得意的笑脸,她偶尔也觉得挺值得的。 毕竟,这个远房侄女的身份,赢得了“进退合宜,知书达理”的好名声。 “暂时没有。”春夏烤热乎了,说道:“这大年三十,都在自家过年了。”她从怀里掏出一把丝线,递一些给阿竹:“这不得了空,来教阿竹打络子?” 阿竹笑眯眯的接过,跟着春夏有学有样。 唐白先前听阿竹说过,春夏手工很巧,想跟着学。 她蹲在炕上有些时候了,此刻也接了些丝线:“我不爱刺绣,跟你们一齐打吧。” 话音未落,那面已有丫鬟来传唐白:“阿白姑娘,夫人得了好玩意儿,叫您去一趟。” 唐白叹口气,将丝线还给春夏,起身穿鞋。 侯夫人是个精力旺盛,酷爱折腾的人。 不像别人家的晨昏定省,她一概不要,让唐白不用早起。 但是,却又是个得了新奇玩意儿,一定要她去看的主儿。 而这新奇玩意儿,又是时时有的。 今天一个琉璃瓶子,明天一个大师真迹,后天一只会说话的鸟儿…… 层出不穷。 有一次,居然拉着唐白半夜三更,出了侯府,去城门上看夜归的军队。 然后深深叹气一股子艳羡之态:“好威风啊!” 人老心不老。 唐白无奈,却也喜欢。 今儿个大过年的还不消停,不知道得了什么稀罕东西。 唐白去看时,侯夫人和侯爷正围绕一个小盒子,大眼瞪小眼。 见唐白过来,两个人急忙招呼她去看。 唐白就看到一个小拇指指甲壳大的绿莹莹的虫子在一个半截手臂深的盒子里面上蹿下跳,似乎想要逃出来。 见唐白看不出名堂,侯夫人兴奋的命下人扔进去一只虫子。 只见绿虫子瞬间就扑上去,将那身躯比自己大一倍的肉虫连咬带撕的,不知道怎么就吃了一大半去了。 唐白看得直恶心,侯夫人和侯爷见多了稀奇古怪,并不觉得。 “小东西挺厉害!”侯爷用一只挖耳勺正准备将那绿虫挑出来,唐白忙制止:“不可!” 侯夫人不解的望着她。 “这是蛊虫。”唐白解释。 “我小时候在西南地区待过,那边有个寨子,里面有个老巫婆,就养这种虫,会钻入人身体里面,吃血吸髓的。”她解释。 侯爷和侯夫人面面相觑:“的确是西南那边进贡来的。不过是个小头领献给皇后娘娘的,娘娘不大爱,知道我两喜欢这些稀奇古怪的玩意儿,就命人送过来看看……” 逢到过年,各地都要岁贡,一般年前就到京城待命。 “想必娘娘也不知道。”唐白道一句:“当地人很多只是听说,没有见过。就连我,也只是机缘巧合之下才得以认识。况且那蛊虫千万种,这种是最常见的……入了人体,让人腹痛难忍,不过十天半月就掏空了身体死掉,偏大夫还查不出异样来。” 侯夫人吓得躲进侯爷怀里:“把它弄死吧,留着害人。我还当是跟你那鸡将军和蝈蝈将军一样,是个凶悍彪狠的虫子而已呢……” 侯爷喜欢斗鸡,斗蝈蝈。 他听懂了,忙命小厮点火连锦盒一起烧了,确认烧死了才哄着侯夫人:“好了好了。你呀,以后别皇后娘娘给什么东西,都当宝似的往家里拿。若不是阿白认识,还不知道招来多大的祸患呢。” 侯夫人听了忙点头:“知道知道,不是得了稀奇,想着你喜欢吗?” 唐白看着这二人像新婚夫妻一样甜蜜,也不惧当着下人的面秀恩爱,忍不住心情大好。 侯夫人受惊定神,又拿一把剑连同剑盒递给唐白:“小钧的剑不是遗失了吗?这把也是皇后娘娘赏赐的,你去送给他。”说着狡黠的冲唐白眨眨眼:“明天送。” 明天是大年初一,要相互拜年。 唐白受了侯夫人的好意,捧着剑盒回屋。 春夏和阿竹还在打络子,忍不住揭开盒子看了,叹道:“好锋利的剑。” 春夏笑着道:“自然,娘娘赏的,没有差的。奴婢赶紧给打一个剑穗子出来给世子爷绑上。” 阿竹听了忙道:“我也要跟着学。” 春夏笑着点头应允。 顾少钧今日上朝半日,下午回来,听侯夫人夸大其词的将了唐白认出蛊虫,并给她贴上“救命恩人”标签事宜,心情大好,咧着嘴就去了暖房。 唐白做了银耳雪梨,炖的糯糯的,给顾少钧温着。 因三年孝期还长,侯爷侯夫人都没怎么在乎男女大妨,只从他二人日渐亲昵的表现,猜出一二,然后不动声色的由着他们去。 就连阿竹也特别配合,拉着春夏一同守在门口,只防小人嚼舌根,没有把门关上。 上次与阿竹因为跳绳起口角的婢女叫春娥,笑眯眯的走进来:“远远就瞧见世子回来,奴婢听夫人的命令熬了红豆汤……” 侯夫人没料到唐白也会在小院子里熬甜汤,倒是的确让春娥准备了。 顾少钧头也不抬:“端出去吧,我有……” 丝毫没看见冬季里只穿着薄丝绵大绣花背心的春娥,勾勒出窈窕的腰身。 春娥气得扭头就走,经过阿竹面前,阿竹笑眯眯:“春娥姐姐穿这么少,不冷吗?” “我是京城土生土长的,习惯了,不冷。”春娥扔下一句,昂了头,小跑步走掉。 阿竹和春夏对视一笑,春夏忍不住道:“春娥姐长得好看,那点儿心思大家都知道,就连侯爷夫人也是不瞒的。你呀,也别给你家小姐找麻烦。她爹是侯府大总管,且不说生活上总得麻烦人家,就是日后你家小姐嫁进来做了世子夫人,屋里抬个把侍婢和通房,春娥也是一定在列的。” 因顾少钧从未把春娥放在眼里,阿竹根本没往那方面想,一直以为春娥就是仗着爹爹是总管,欺负欺负其他的奴婢罢了。 此刻听春夏点破,心下不忿,嘟哝道:“我家老爷,只有我家夫人一个人。我家舅老爷,大舅老爷二舅老爷,也都只有一个夫人……” 春夏听见了,笑着说道:“咱们侯爷还不是只有夫人,可架不住老人家希望开枝散叶,子孙满堂的心啊。” “我家小姐会生的。”阿竹气呼呼反驳。 “一个人能生多少?自然是越多越好。”春夏也气呼呼的反驳。 春娥从与她一同近身伺候顾少钧开始,就是内定了她,这种已经约定俗成的事情,在她看来,无法扳倒。 “不行!”阿竹气得一跺脚。 “什么不行?”院子里传来一个略微有些熟悉的嗓音。 阿竹惊喜的回头,果然是苏一,她由怒变笑,冲过去不顾礼仪,上上下下看了好几遍,才红着脸声音嗡嗡的:“你回来了?” “恩。” “腿好全了吗?” “嗯。” 苏一进屋,去跟顾少钧请安,看到唐白也在,并不诧异,只是忍不住多看了几眼阿竹。 顾少钧跟着苏一出去说话。 唐白道:“既然苏一今日要回来,何苦还跑我这里一趟?” 顾少钧笑笑没有说话。每日下朝就要看到唐白,不知道何时成了习惯。 哪就那么容易改的。 阿竹等他俩出去了,把春夏说的话竹筒倒豆子一般倒给唐白,问道:“小姐,怎么办?” 她家小姐,自然是不会允许丈夫还有别的女人的,哪怕是个通房侍妾也不行。 “我与小顾又没名分,管这些干什么呢?”唐白无所谓的笑笑,暗想,顾少钧若真是这种百花沾身的人,那不要也罢。 天南海北,天大地大,哪里没有容身之处? 何苦非要在一棵树上吊死? 她本就不喜欢这些家长里短勾心斗角之事。 否则,以前娘让她忍了那些闺秀们的挑事,她也不会任凭鱼肉。怕见得娘亲的眼泪是一回事,自己想息事宁人,不爱争斗是另一个原因。 只是春娥却是不肯消停。 大年初一,穿着新做的冬衣招摇过市,特意在唐白旁边走来走去,有怕得罪她的丫头不住吹捧:“春娥姐人长得漂亮,穿什么都好看。” 唐白笑笑不作声。 春娥已经十七岁了,连阿竹都要叫她姐姐,怕是等不得了。 也没有说年岁大了就不让做侍妾了,只是,到底不比年轻时候的青葱水灵,更能勾住爷们儿的心。 就连侯夫人也看出来了,私底下跟侯爷商量:“莫不如让小钧先收个通房,反正咱们也认定了唐姑娘了。” 侯爷不置可否,让侯夫人做主。 侯夫人到底是真心疼爱唐白的,居然在进宫的路上认真跟她商量。 按理说,堂堂一个世子爷,收个侍妾在房里,不算是什么大事。 侯夫人觉得自己做的已经很可以了。毕竟过完年,顾少钧就快二十二了。 “跟我一样大年纪的,人家都当了好几茬奶奶了,就我这里还没开花呢。”侯夫人不拘规矩。 唐白笑:“夫人不该跟我商量,应该跟世子爷商量才是。毕竟洞房花烛,还得他自己上不是?” 侯夫人窘得脸通红,以为唐白默许,捏一把她:“真没规矩。” 没规矩的是侯府。 有规矩的人家,正妻没进门,哪里能容得通房生孩子。 可是有规矩的人家,也讲究门当户对,也讲究男女大妨,不会让她一个家道中落的平头女子,还未议亲就住进家中。 凡是都是有利有弊。 侯爷侯夫人正是这样不讲规矩的人,所以当他们发觉媳妇有着落了,就想要抱孙子了。 至于这孙子是谁生的,都不要紧,反正他们喜欢唐白,自然会护着这个儿媳妇。 但是对于看惯了爹娘“一生一世一双人”的唐白,却是不能够接受的。 说话间到了宫门,初一命妇们都是要朝拜皇后娘娘和各宫主位嫔妃的。 皇后娘娘特意派人去侯府,让侯夫人带上唐白,她要看看三公主的救命恩人是什么模样。 繁琐的礼节,无尽的等待。 从晌午挨到下午,才轮到她们。 唐白头抵着冰凉的青砖,磕头行礼。 “起来吧。”威严的声音。 唐白终究忍不住往凤座上瞟了一眼。 一位估摸着四十岁的中年妇人端坐,容貌不甚出色,却端肃威仪,头顶九凤衔珠冠熠熠生辉。 她看了唐白几眼,面色和蔼可亲:“长得很是漂亮……本宫瞧着也赏心悦目……”如此寒暄,又让宫女赏了她两朵宫花。 唐白上前跪下谢赏,外面有人进来通报,下一轮是英国公府夫人。 唐白与宋妙人擦身而过。 耳畔恍惚中听她笑了一声。 唐白忍不住嘴角扬起。 回府。 春娥举着新染的指甲,和要好的小姐妹在院子里打闹,撞到唐白身上,不知道是不是故意。 “哎呀,真是对不起。”她阴阳怪气。 “你敢对我家小姐无礼?”阿竹看见她就来气。 “小姐?哈哈,有个丫鬟就是小姐了?”春娥笑眯眯的:“我问过苏一啦,你家小姐一届白身,比我高不到哪里去。我买个丫鬟伺候,我也是小姐啦。” “你!”阿竹更生气,却又说不出辩驳的话来。 更恼恨苏一将唐白的真实身份说出来。 “苏一倒是嘴快!”唐白笑笑,不以为然:“他可有说,我不仅是白身,还家道中落,算起来,不如你家有钱呢。” 春娥听得大吃一惊,这就超出她的想象力了,磕磕巴巴道:“是……是吗?” 她缠着苏一问了半天,苏一一个字都不肯吐露。春娥便生气的说:“你不说算了,我还不会去查吗?” 侯府的远房亲戚? 他爹从十二岁上就跟着侯爷,哪里有查不出来的。 苏一被她唬到,为避免麻烦,才道:“有什么可查的,她是平民身份,和千万京城普通老百姓一样。” 春娥得了这个信,自然是高兴得不得了,回来就说出来讥讽唐白。 6对不起啊打了你儿子 谁知道唐白自己讥讽的更为彻底,让她目瞪口呆。 “自然是真的,我现在全身上下,只怕连一百两银子也拿不出来。”唐白眯着眼睛笑着:“你比我高贵多啦。” 春娥顿时心情大好,立时耀武扬威的对阿竹说道:“你家小姐就算了,你,过来给我捏捏肩。” 阿竹委屈的看着唐白。 唐白能容忍别人说自己,却见不得欺负阿竹,笑着道:“我来给你捏吧。” 春娥正待要答应,瞥眼看见顾少钧和苏一朝这边走过来,立时变了脸:“奸诈!” 你有你的诡计,我有我的对策。 春娥强自把唐白掰过来,给她揉肩捶背,弄得自己一副惨兮兮的小媳妇模样。 想惹世子爷心疼? 哼,看谁会装。 还好被她及时察觉。 唐白不解她为何突然变了主意,瞧着顾少钧走到面前,这才恍然大悟,也不戳破,主动道:“春娥给我捶背呢。” “哪里不舒服?”顾少钧紧张的问。 “没有,是她服侍的好。”唐白笑着,看一眼春娥气得铁青的脸。 “不是奴婢要服侍的。”春娥挤出两滴眼泪,看起来格外可怜:“是阿白姑娘非要奴婢服侍的。” 唐白一听哑口无言。 她本想息事宁人,却不料有人喜欢恶人先告状。 行,不给你点颜色看看,你不知道老娘不是小姐,是你祖奶奶。 唐白深吸一口气,点头承认:“是我要她服侍的。” “那是你的福气。”顾少钧笑着对春娥说道:“好好服侍阿白姑娘。” 这香肩,他想摸一下还摸不到呢。 春娥气得满脸通红,怒道:“奴婢不愿意服侍……奴婢是服侍世子爷的。” “没关系。”唐白笑笑:“那你就回去歇着吧。” 看吧,我多大方,多善解人意。 春娥急得想哭,吐出一句:“可阿白姑娘又说她不舒服啊……” 她被唐白东一句西一句的,气得话都说不清楚了。 顾少钧却是听懂了,春娥是说,她不想伺候唐白,可是唐白非说自己不舒服,逼她伺候的。 可是,这不是他关注的重点啊。 重点是—— “哪里不舒服?”顾少钧紧张的问。 春娥这回是真的哭了,泪奔。 唐白主动挽起顾少钧:“头疼。” “为何头疼?” “因为……”唐白环顾四周一眼:“她们新做的这衣裳,桃红色看得我眼睛疼,若是换上湖蓝色就好多了,淡雅的素净。” 春娥哭得更大声了。 桃红色是她求了爹爹定下来的,她长得白皙,穿桃红色衬得人明艳。若是换上湖蓝,灰头土脸的,画浓妆又显得突兀,她还有什么可出彩的呀。 “哦,那就换吧。以后这身衣裳别穿了。”顾少钧不以为意。 春娥没想到世子居然真的同意,一面哭一面阻止:“要很多银子的呀!” “侯府很穷吗?一件衣裳都裁不起?”顾少钧疑惑脸。 春娥嚎啕大哭。 唐白和阿竹忍不住笑了。 侯夫人听说此事,笑得合不拢嘴:“好个伶俐的丫头。” 既然儿子的确对春娥没有意思,她就叫了春娥来:“你爹呢,伺候侯爷也这么多年,我和侯爷的意思,你也知道。只是你看,世子爷到底是对你无意,强扭的瓜不甜。你也不小了,你自己选一门亲事吧,我跟侯爷一定给你办成了。” 春娥先是一愣,随后不情不愿的答应下来。 这种事情,还是需要时间消化的。 于是她消停了。 从初二开始,前来登门拜年的人络绎不绝。这种公开见面的大场合,唐白得了准许,待在房里避开。 顾少钧也忙起来,一些场面上的事情,必须他去张罗。 毕竟,他爹不怎么靠谱。 用侯爷的话来说,以前侯府门可罗雀,大家逍遥自在。 自从顾少钧发愤图强,侯府门庭若市,活该他忙起来。 顾少钧这才明白,什么叫自找苦吃。 跟他爹一样,当个京城纨绔,吃吃皇粮,混混日子不是挺好的吗?有空再跟佳人下下棋,喝喝红豆汤,绿豆汤啥的。 春夏穿着新的湖蓝色的缎袄子窝在火炉边打络子。 “这个给姑娘做玉佩带,这个给世子爷做剑穗。”春夏一面编一面说道。 阿竹在一旁羡慕的看着她的好手艺。 她学了很久,就是缺一双天生的好手,打是打的出来,就是不够整齐和漂亮。 唐白在一旁看着她的巧手翻飞,突然问了一句:“你会打梅花络子吗?” “会呀。去年上半年京城很流行这个的,达官贵人们,老爷夫人,少爷小姐们都喜欢。”春夏不假思索的回答:“只不过潮流变得很快,七夕又流行起同心结来了。” “那宫里的人呢?”唐白想到六皇子。 “那更不用说啦,宫女们谁不会打呀,打得好了被主子看上还有赏呢,比我打得漂亮多了。”春夏笑笑:“小姐喜欢?” 唐白摇摇头,想到那个被阿竹拆了一些的梅花络子,是不是那个拜访的神秘人留下的? 正月初五,顾少钧上朝,花涛正式去户部任职。 “今晚我约了花涛大人。”顾少钧中午下朝,难得好心情:“此事隐蔽。” 唐白心里一喜。 她之所以上京城,就是因为爹娘的事不明不白。 顾少钧约了花涛在侯府后院。 花涛显然不是十分情愿来,见着唐白之后,微微有些尴尬。 唐白也不让他为难:“今日劳烦世子约您出来,实在是唐白在京城四顾无亲,家中又出此大变故。还请您念在和我家姻亲一场,能够指点侄女一番……” 这番话说的情真意切,花涛怎么能不动容,他长长叹一口气:“哎,不是我不肯见你。实在是你家事出突然……上次能说的,我也都说了。” “我愿意退婚。”唐白又深深行礼:“只请花伯父,将细节一一告知。” 花涛神色一滞,片刻后才道:“口说无凭。” 家中那个不孝子去小宅子去了许多次,一副魔怔的样子。 他还以为唐白跑了,没想到居然攀上了永定侯府,倒是有本事。 “一言为定。”唐白命阿竹回去写了一封退婚书,拿回来签字画押,递给花涛。 花涛这才面露喜色,也将唐白的生辰八字退还给她,说道:“你爹在出事前,叫我上门商讨婚事。我本以为是嫁妆聘礼之类,虽知道他要提前婚期……”他左右看看四下无人,这才压低声音道:“我本来是不同意的……” “后来,你爹苦苦哀求,我就同意了。”花涛有些惭愧:“后来你爹出事,我四处找你,没有找到。” 呵呵。 这只老奸巨猾的狐狸。 见卖人情没有用,花涛开始说真话。“我追问原因,你爹说,朝廷来人,让他办一件难办之事。此事十分危险,万一他有不测,让花家好好照顾你。” 这些唐白在屋顶上偷听过,忙问道:“那朝廷来人是谁?” “我哪里知道。”花涛将头扭过去对着顾少钧:“我真不知道。” 顾少局怒瞪他。 花涛像是攸地想起来:“你爹出事前几日,我又去找过他,想问问你找回来没有。见他书桌上,有一封信函,我约莫看见六皇子。他一看见我,就急忙收了起来。” “世子爷,我能说的都说了。唐大人出事,我也很震惊。”花涛腆着脸,所以他才猜测,此事与六皇子有关,让花子俊不要再问。 “那你又如何升职了?”唐白问。花涛说出六皇子,唐白并不吃惊,结合各种蛛丝马迹,大概是这样。 “上面一纸调令,我只能听从安排。这次大部分人都调动了。”花涛每说一句话,就小心翼翼回看顾少钧一眼,仿佛他是阎王爷一般。 “都说完了?”顾少钧睃他冷冷一眼。 “知无不言,知无不言。”花涛抹着头上的冷汗。 不是说这位督密院的世子爷失忆了吗?怎么还能找到他担任考官时,收了贿赂在考场上给别人放水的把柄,要挟他吐口。 唐白却陷入沉思,身为女儿,这些年爹爹为官刚正不阿,清廉为民,真的没有必死的理由。 这才要上京弄个清楚明白。 现在,花涛说爹爹是被皇室的人安排做事,十分为难。 顾少钧一脸肃杀之气的送完花涛,两人回到侯府,相顾无言。 心里都默默想起那个离京的六皇子。 一直没有回来的打算。 顾少钧得到的消息是,六皇子替天子巡查江山,今日在湖北,明日在两广,走了大半年,还有大半年。 只能等。 刘太医给顾少钧施针:“世子爷服用汤药也快一个月了,可有什么感觉?” “没有。” “按理说,一面喝药一面扎针,效果更好才对。” “真的没有。” “那老朽再加点剂量。” 顾少钧除了喝药上朝,就是找唐白说话。 有时候下棋,有时候喝茶,有时候纯唠嗑。 天气太冷,唐白很宅。 中午吃了红焖肘子,唐白觉得有些腻,命阿竹端茶来漱口。 叫了半天,是春夏进来。 “阿竹呢?”唐白问。 阿竹自从过完年,就有些不对劲。成日里不是呆愣的坐着,就是在犄角旮旯躲着,不像以前总是跟在她后面,叽叽喳喳说说笑笑。 只是唐白的心思全在花涛说的话和应付花子俊上面,没有太过留心。 如今喊都喊不来,这才奇怪。 “她像是吃错了东西,吐得天昏地暗。”春夏笑着:“许是姑娘赏得红焖肘子太腻。” “那就让她歇着,不能太贪嘴。”唐白叮嘱。 一直待到冰雪融化,三公主又开始频频造访侯府。 原来她也是怕冷的。唐白看着包裹得像熊一样的三公主,暗地里忍不住笑。 只是三公主总是回她一个冷冷的眼神。 还记着她办事不力的仇呢。 唐白不愿意得罪这样的权贵,笑呵呵的搓着手小心应对:“公主,这边地滑,您小心些……” “公主,这是侯府顶好的茶……” “公主,这点心您尝尝……” “行了,我就是奇怪了,到底你用什么勾住了钧哥哥?”三公主不喝茶也不吃点心,就看着唐白:“长得也不甚出众啊。” 阿竹不爽,她家小姐还不出众? 唐白笑眯眯的:“公主说得极是。可能世子爷喜欢我这屋里暖和吧。” 她怕冷,比三公主还怕。 许是扬州的冬天,没有这么冷的缘故。 三公主冷哼一声:“钧哥哥以前都不喜欢吃甜食的……你做的什么?” 不知道哪个下人为了讨好三公主告的密,唐白暗想,口中答道:“就是红豆汤之类的。” “那你教教我做。”三公主不计前嫌,唐白感激涕零。 却不好明说,顾少钧喜欢喝红豆汤,是因为以前在逃亡的路上喝过难忘。 而不是因为红豆煮汤的缘故啊。 只是见三公主兴匆匆的往小厨房走,只能硬着头皮跟上。 顾少钧急匆匆赶回来,在三公主热情的招待下,硬着头皮喝了一碗红豆汤。 “原来钧哥哥真的喜欢,是我以前疏忽了。”三公主拍手:“我会经常给钧哥哥做的。” 顾少钧皱起眉头。 天知道,他如此配合,不过是想三公主别找唐白的麻烦而已。 三公主兴高采烈:“行了,上次的事情我不追究了。” 唐白只能感恩戴德。 刚松了一口气,新的麻烦来了。 花子俊找到侯府,说要带未婚妻回去成婚。 滑天下之大稽。 侯爷侯夫人如临大敌,听闻是户部尚书花涛之子,倒是明白过来。 遣人去问唐白的意思。 唐白道:“请他回去吧,我已经写了退婚书了。” 侯爷会意,恭敬请人离开。 花子俊却纠缠不休。 侯爷笑:“你不要脸你爹还要脸呢。” 花子俊不屈不挠。 侯爷不耐烦了,叫了苏一来,堵着花子俊在小巷子里打了一顿。 花子俊被打成猪头,到处叫屈,说侯府仗势欺人。 花涛气得要死。 侯爷在大街上偶遇花涛,冲上去就行礼致歉:“花大人啊,对不住对不住,前几日不知道是贵公子,还以为是哪家不知体统冒名顶替的混小子,误打了,实在是对不住。” 7阿竹孩子没保住 花涛:…… 承认了,不就说自己儿子管教不严,去人家家里闹事吗? 不承认,那儿子不是白被打了? 花涛犹豫期间,侯爷又认真道歉:“花大人要是生气的话,就打我两下好了……来打吧打吧……” 自古有点身份的,哪个不是骄矜自持,花大人头一次撞见侯爷这样的,吓得连承认都忘记了,急忙推辞:“不妥不妥。” 忙拱拳一溜烟上轿跑了。 侯爷捋着胡子,插着腰站在大街上哈哈哈大笑。 据说,当日回去,花涛又狠狠揍了花子俊一顿,警告他:“惹谁不好,偏惹侯府,那是京城有名的纨绔你不知道吗?扯不清楚的。” 花子俊听了没有,那是另外一回事了。 只不过,听说过完正月,花家就亲自拿着唐白的退婚书,回扬州慕容家求亲了。 与此同时还有一桩大喜事定下,二月底的好日子里,英国公世子宋书浩娶亲了。 据说也是一位世家小姐。 唐白没有心情去关注这些家长里短,她全副心思都在六皇子身上。 只是六皇子的行踪太随意,只怕她刚赶到所在地,他又去了下一个地方。 答案近在咫尺,却伸手够不着。 这种感觉,委实难受。 二月初,侯府也传来一桩喜事。 春娥被许给苏一了。 阿竹听后,目光呆滞,一言不发,只闷头干活。 唐白知道阿竹对苏一是有些许好感的。 只是苏一愿意娶春娥,那人家两厢情愿的事情,她也不好插手。 “回头小姐给你找个更好的。”唐白劝阿竹:“你瞧着苏二怎么样?不行还有李四,张三呢。” 侯府的主子不靠谱,连带着给小厮们取的名字也不靠谱。 姓苏就苏一苏二,姓李的就李四……到最后姓赵的,已经是个十三四岁的男童,叫赵十六,是侯爷大街上捡的,如今伺候他喝茶遛鸟。 唐白的笑话阿竹都笑不出来,她嘴唇翕动,想说什么,眼泪含在眼眶,到底没有落下来。 唐白无法,只能让她先休息。 春娥倒是春光满面,约莫是猜到阿竹与苏一有些渊源,趾高气扬的在阿竹面前耀武扬威。 阿竹也不与她争辩,只像斗败的公鸡一样躲来躲去。 这日就被春娥讥讽:“成日里低着头,躲谁呢?躲我呢吧。”她伸出染得红艳艳的指甲指着阿竹:“你偷瞟苏一,当我没看见?净做些不要脸的事情。” 阿竹没吭声,想走。 春娥跨一步拦住她:“再让我看见你偷瞄苏一,我可就满大街嚷嚷了,看你知不知羞!” 她往地上唾一口:“主仆两个都是不知羞耻的女人!” 阿竹能听别人骂她,却不能听别人骂唐白,涨红着脸,怒道:“你说什么?” “我说什么,你自己心里不清楚?”春娥早已经将自己视为苏夫人,得意洋洋:“主子呢,勾引世子爷,丫鬟呢,勾引侍卫。你们两个破落户,倒是打的一手好算盘哪……” “我撕烂你的嘴!”阿竹扑上去。唐白叮嘱她不要用功夫,免得惹来麻烦事。 阿竹就不用,势单力薄的跟春娥还有她带着的另一名婢女打了起来。 春娥看阿竹长得强壮,撕破嗓子大声尖叫:“阿竹打人啦,打死人啦……” 阿竹情急之下,去捂她的嘴。 春娥一面将她推开,一面大声尖叫,务必要把人都招来,看看阿竹的丑态。 另一名婢女也赶过来将阿竹往后扯。 这一推一扯之间,阿竹摔倒在地上,只觉得腹部一阵扎心的疼痛。 她脸色攸地灰白,额间不住冒冷汗,只感觉下身攸地流出一股热流。 “装什么装,起来!”春娥走近踢她一脚:“你就看好吧,等我和苏一相亲相爱……” 阿竹强忍着疼痛,脸变得煞白,陡然往地上一倒,晕厥过去。 那婢女见状,这才知道恐慌,吓得正要大叫,春夏忙捂着她的嘴:“别叫,快跑!” 她二人一溜烟跑了,将阿竹一个人留在角落里。 过了两炷香功夫,阿竹才幽幽转醒,她下意识去摸裤裆,发觉濡湿一片,先是委屈的嚎哭起来,接着露出一种惨淡的苦笑。 她扶着墙,一步一步走回院子,肚子仍旧是钻心的痛楚,每走一步,就像是将肠子撕开来那么强烈。 春夏最先发现阿竹,她出来泼残茶的时候见阿竹倚在门口大喘气,忙去扶了她回厢房。 阿竹往床上一倒,便人事不省。 春夏吓死了,忙去告知唐白。 唐白也被唬了一跳,急忙去看,却见阿竹面无人色,气息极为艰难。 又立时让春夏去请大夫。 “小……小姐……”阿竹听得见,口中喃喃:“不能……” “你都这样了!”唐白不理,径直让春夏去。 阿竹骨碌一下,从床上翻摔下来,又是唬得唐白一哆嗦,她耳旁只听见阿竹气若游丝:“不能请……奴婢……奴婢……” 她虽没能说清楚,可唐白却感受到她的坚决和恐惧。 “姑娘……姑娘……”春夏看见了什么,捂着嘴不住哆嗦,手指着阿竹身上,眼神惊恐。 唐白顺着她的提示看过去,只见阿竹裤裆之间被染了极深的眼色,只要不瞎,都能看出来那是血。 饶是再想不到,唐白也飞快悟过来,她呆呆地惊傻了一会儿,才对春夏道:“你去许家二老爷宅子,去请一个叫云娘的人来……” 春夏知道事关重大,忙一溜烟跑去。 留下唐白搂着阿竹,气得不住小劲儿拍她,心疼的眼泪直流:“你怎么不说……你怎么不早说……你这是怎么弄的呀……” 阿竹早已经昏厥过去。 唐白只觉得阿竹浑身冰凉,抱着她,冻得自己连事情都不敢去想了。 两盏茶的功夫,云娘才来,跑得上气不接下气。 她看见阿竹,忽而凄惨叫一声:“我可怜的姑娘啊。” 唐白只听她这一句,心里“咯噔”一声,知道真的是坏事了,原先抱着的一点儿“希望是误判”的期望,全数被云娘这一句话浇熄。 “奴婢没有接生的经验,可是生过几个孩子,阿竹姑娘这是……是小产了。”云娘难过的扭过脸去,憋住眼泪。 唐白早已经无声泪流。 谁干的?谁干的!她要杀了他! “为今之计,还是要找个好大夫,好好的把身体调理一阵子,不然,日后落下病根,就难以生养了。可怜阿竹年纪这样小,身子骨都还没长全呢……”云娘忍不住哭起来。 唐白咬着牙,一声不吭。 云娘将阿竹身上洗干净,对春夏道:“姑娘帮我给阿竹换身干净衣裳……” 话没说完,就见唐白咬着一块手绢,弯下腰去,抽出靴筒里的匕首,朝着大腿狠狠扎下去。 瞬间血流如注。 唐白松开牙齿,强忍住疼痛,跌坐在椅子上,将那手帕按住伤口,对春夏道:“去,给我请大夫。要女的,一定要女的……会治伤的就行!” 春夏早已经吓得目瞪口呆,哆哆嗦嗦不敢说话。 云娘哭喊道:“我的表小姐,你这是何苦诶……” 唐白瞧着阿竹沉睡惨白的面颊,疼的直抽冷气,喃喃道:“云娘,你说了,阿竹年纪还这样小。她以后还要做人的。” 春夏这才反应过来,忙道:“奴婢去告诉侯夫人,请全京城最好的女大夫来。” 女子不能公然行医,但是有些医者世家,也会传授家中女眷一些基本的医治常识。 唐白不过是客居,要神不知鬼不觉给阿竹请个好大夫调养身体,又要能闭嘴不言保守秘密的,不经过侯夫人,根本没办法。 唐白受伤,全府皆慌。 侯夫人先过来看,女大夫随后跟来,姓蒋。 打发走了侯夫人,唐白才带着女大夫去看阿竹。 “医者悬壶济世。她这样小,一辈子还很长。”唐白拿出一百两银票放在女大夫手上,言辞恳切:“民女求您。” 春夏和云娘也跪下相求。 蒋大夫上前查看了阿竹的伤势,又摸了摸阿竹的脉息,才长长叹口气:“都快四个月了,可惜了。” 唐白于这些不懂,出了血就是大事,吓得魂不附体,此刻才稍稍心定,算算时间,立时叫春夏叫了苏一来。 四个月,从十月到二月,可不就是四个月么? 该死的苏一。 蒋大夫开了药,叮嘱了用法,才道:“我明日再来。” 她收了唐白的银票:“姑娘是连侯夫人也不能说么?” 来时的路上,知道这位是侯府客居的小姐。 想必是没办法了,才将自己捅伤,给丫鬟找大夫,光是这样的情义,就足以令人动容。 唐白点头。 蒋大夫便回去回话。 云娘留下了。 喝了蒋大夫的药,说是十二个时辰内,胎儿会脱离母体。这些事情,她和春夏都是小姑娘,做不来。 她能做的,就是为阿竹做主。 苏一一进门,就看见唐白凝重的脸。 他甚少见这个姑娘有这种神情,一般是娇俏灵动,她在笑;或者是悲伤哀痛,她在哭。 现在,她是愤怒而悲恸。 苏一还未行礼,唐白劈手一个花瓶朝他头上砸过去,苏一闪躲。 唐白轻功一掠,绕到苏一背后,操起小矮凳子就砸在苏一后脑勺上。 苏一闪避不完全,头偏过去,肩膀被砸个正着。 他从来想不到一个女人能有那么大的手劲儿,把一个小矮凳腿都打断了。 肩膀火辣辣的疼,他再也顾不得唐白是主子喜欢的女人,一把将她推开,厉声吼道:“疯子!” 唐白怒不可遏:“王八蛋!” 冲上去操起半截小矮凳子朝他扔过去:“阿竹怀孕了!” “关我什么事?”苏一下意识还嘴,片刻后忽而反应过来,捂着肩膀难以置信:“什么?” “小产了……”唐白幽幽说出这句,再也没有了闹的气力,突然无力坐在地上:“她要是有什么三长两短,姑奶奶撕了你!” 苏一也从震惊中回过神来,怒不可遏:“谁干的,老子去杀了他!” “还有谁?还不是你这个王八蛋。”唐白看着苏一,像一个失心疯一样演戏,鄙夷到底:“四个月了,四个月前,除了你,她还能有谁?” 唐白想来想去,阿竹与她寸步不离,唯一离开的时候,就是和苏一被风雨打落悬崖的时候,时间上刚刚吻合。 “不可能。”苏一大声辩驳:“我是断了腿,又不是失忆,若是真的对阿竹……那个……又怎么会欺瞒?” 又怎么会不负责?他想负责的。 “王八蛋!”唐白见苏一居然不承认,气得从地上一跃而起,又操起炕上的枕头朝他砸过去:“敢做不敢认,我杀了你!” 苏一这回没有躲避,也没有还手。唐白一口咬定是他,时间也确实对得上,可他就是想不起来对阿竹做过不轨的事情。 争闹间,隔壁传来阿竹凄厉尖锐的叫声,苏一拔脚就要往那边跑,被唐白呵斥住:“你去干什么!” 是啊,女人小产,他去干什么? 说是污秽之地,他进也进不去的。 他进去看了,阿竹以后还怎么做人? 颓然失望地瘫坐在地上,听着隔壁凄凉的叫声一浪高过一浪,直将他的心狠狠揪起,又扔下油锅里煎炸。 煎熬的让人想死。 他努力回想,努力回想,四个月以前的那段时光,他做了什么? 一点点朦胧的感觉浮上心头。 女子光滑的肌肤,温馨的体香,抱在怀里柔软的感觉…… 可那时候,他以为他在做梦。 苏一汗如雨下,愣愣的,不知道自己脸颊,早已经是两行清泪。 唐白见他是真的心痛,也不好再说什么。 苏一起身,隔壁的凄叫还在持续,他坚决对唐白道:“我愿意娶阿竹姑娘,不管结果如何。” 唐白无力的点点头:“要问阿竹。” 与苏一发生这种事情,直到珠胎暗结却不肯说,阿竹未必愿意。 苏一却早已经起身往外走:“我去跟尤大总管请罪。” 唐白错愕:“阿竹还未答应你。” “不管她答不答应,我定是不会再娶别人的了。”苏一下了决心,也实在不忍心再听阿竹的凄惶声音,大踏步出去了。 8总是有找打的上门来 云娘过来回复:“胎儿出来了,给阿竹姑娘喂了药,也换了衣裳,她睡下了。” 唐白感激得很,云娘忙摆手:“表小姐说这话可就生分了。” 翌日一早,阿竹已经清醒,对着唐白露出一个苦涩的微笑:“如此也好。” 唐白这才知道,苏一摔断了腿,发高烧,两个人在山洞里面,衣裳全是湿的,没办法,只能抱着取暖。 苏一血气方刚,烧得浑浑噩噩,哪里知道什么,胡乱就对阿竹动手。 阿竹感念他舍身救己,也就没有反抗。 事后,苏一像没事人一样,阿竹淳厚,自然更不会提。 在她心里,是早已经有了苏一的。只是跟着唐白,老爷夫人含恨九泉,她选择了一路随行。 直到年前她总感觉恶心,问了几个有经验的妈妈,才隐约猜了个八九不离十。 又惊又怕,更主要的顾虑,是担心连累唐白无法在侯府立足,便想着找药堕胎。 只是要万无一失,没那么容易。 还在筹谋之间,春娥找上门来。 带着三分故意,阿竹让她得逞。 否则,她只要大声呼救,事情也不会到那一步。 侯府什么都不多,唯独人多。 如她所愿。 唐白搂着阿竹:“傻姑娘。”要去找春娥算账。 被阿竹拉住:“小姐……我还要做人的。” “你放心,我只说她欺负你的事。”唐白不是傻子。 “算了。”阿竹拉着她,一丝一毫不放手:“她和他就要成亲了,何苦给他添堵。” 她还在为苏一着想。 唐白本来想告诉阿竹,苏一愿意娶她。 可是此刻,却又说不出口来。说了让阿竹感到后悔吗?感到懊恼吗? 本来是两情相悦的两个人,因为各自误会,好端端的一桩姻缘,一条生命,就这样错失? 只怕阿竹会后悔的肠子都青掉。 这种心情,她逃婚到舅舅家的那一刻就体会到了,苦涩绝望,杀了自己的心都有。 她不想让阿竹体会。 不说了罢,不说了。就这样。 先看苏一怎么做,再看阿竹怎么打算。 唐白静静的想。 日子还要过下去,以后看造化吧。 她定不会亏待阿竹。 蒋大夫还是天天来,给阿竹复诊了之后,才道:“小姑娘身体康健,底子比较好。这段日子补一补,三个月内别贪凉,别吃生冷,慢慢休养两年,以后不打紧的。” 真是好消息。 唐白高兴,阿竹却没有,她已经不打算再嫁人了。 半个月后,阿竹坐完小月能在院子里走动了,蒋大夫渐渐不来。 唐白正在桌前写信,哥哥还是没有消息,她要问一问老铁。 阿竹走进来,不复往日的灵活矫健,看起来很虚弱,她轻轻的问:“苏一婚事没了,是吗?那春娥怎么办?” 那晚苏一跟唐白说完话,就冲去尤总管房间,表明如论如何,他不娶春娥。 这件事情本是侯夫人单方面提起的,春娥选了苏一。 苏一本是说“一切由侯爷夫人做主”。 突然拒绝,态度坚决的赔了原先说好的两百两银子的聘礼。 尤总管气得半死。 不知道底细的人,只觉得苏一出尔反尔,非大丈夫所为,不给侯爷、侯夫人和尤总管面子罢了。 有些觉得春娥漂亮的,更觉得苏一是个大傻瓜。 知道底细的,譬如春娥,愈发觉得唐白主仆两个,专门针对她来的。 哭得鼻子眼睛都是红彤彤。 尤总管更是去侯爷夫人那里,老泪纵横得心疼了一把女儿。 侯夫人将苏一叫过去大骂了一顿,意思是说你不同意就早说,为何我跟你说的时候你说凭我们安排?此刻安排了又不同意。 苏一一声不吭。 顾少钧做主,将苏一狠狠打了十板子,屁股上鲜血淋漓,半个月不能动弹。 算是陪着阿竹坐了半个月的小月子。 “阿竹!阿竹你个贱蹄子!”春娥中间多次在院子门口叫骂,专门趁侯爷夫人不在家的时候。 有尤总管担着,也没人告状管闲事。 唐白本就对她有气,哪里能容忍她如此三番五次教唆,叫了她进屋,笑呵呵的给她一杯茶,茶里下了巴豆。 春娥回去拉了一个昏天暗地,那股子气彻底容不下,成日里在院子门口转悠,想找机会报复回去。 让她发觉了药渣子不对劲。 唐白不过是皮外伤,哪里要喝这么多药? 她留了心,捡了几样出去问大夫,却是补身子补气血的药。 春娥脑袋一下子灵光了,想起那日跌倒后阿竹虚弱的不成样子。 猜了个七七八八,便拿了此事来要挟唐白。 “我出去随口一说,阿竹肯定没办法见人了。要么你们两个卷铺盖滚蛋,要么,你去跟世子爷说,教他娶我。”春娥得意洋洋,挑着指甲扬着眉:“侯爷夫人本就属意我的,他们那里没问题。” 唐白又好气又好笑的看着春娥自以为握着尚方宝剑的模样:“你说,我要是真与你打起来,侯夫人是向着你呀,还是向着我呀!” 春娥一愣,半天没有回答,她不知道唐白这样问是什么意思。 “你爹呢,是侯府的老人了,体面和尊荣都是有的。我呢,不用说,世子爷对我怎么样你也看见了。”唐白笑笑,有一种猫抓老鼠的调戏感:“我们不说侯夫人,只说他们两个,你说,咱们若是打起来,他们父子之间,谁能获胜?” 春娥这才听出来唐白的言外之意,昂首挺胸说道:“自然侯爷是父,是长,向着我爹了。” “是了。侯爷向着你爹,世子爷向着我。”唐白轻飘飘的:“可你爹向着谁呢?” 春娥忍不住打了一个寒颤,看了一眼唐白。 “你爹对侯府忠心耿耿,侯府对他也不错。他只要还是侯府的大总管,你的婚事呢,就不会错到哪里去。”唐白一直笑,此刻春娥才觉得心里发毛:“也正是因为忠义,你觉得你爹能容忍自己的女儿,跟侯府的客人争吵?” 自然是不能,若是能,只怕尤总管也坐不到今日的位置上。 春娥明白过来。宰相门房七品官。倘若她二人真的打起来,她的罪责是少不了,说不定还会连累爹爹,若是失了侯府的庇佑,她的婚事只怕更加不堪。 “你不怕你名声臭了?”春娥找到依仗:“我就不信你真敢跟我打起来。” “试试看?”唐白忽而一阵风似的靠近她,快如疾风闪电般抽出匕首,割下她一缕头发,上面还带着一截红头绳,扔在她面前。 春娥从未想过这个娇滴滴的小姐能有这样的胆量和身手,刚才与她理论的勇气霎时间全无,她吓得半死,一摸耳畔特意留的小辫子已然短了一截,磕磕巴巴:“你……你……杀人可是要偿命的!” “我不杀你。”唐白把玩着匕首,在她面前转来转去:“我只是想跟你打一架。” 打一架,然后打不赢不说,也许爹爹不等她说话,就将她赶出侯府。 春娥气呼呼的。 “你靠近些,给你看样东西。”唐白扯开盘扣,露出肩上那只闪着诡异光的蝎子,将春娥的头压得很近:“看清楚了吗?” 春娥早已经“啊”一声尖叫,吓得跌坐在地上,指着唐白磕磕巴巴:“你……你……” 她完全不知道该怎么说了。 这是个有毒的女人。 顾少钧从外面撂帘子进来:“有红豆汤没有?” 唐白忙将衣裳拉起来,顾少钧也紧急避过头去。 手忙脚乱扣完,唐白脸红到极致:“你……你不是在上朝吗?” “大皇子和张相国在朝堂上吵起来了,就提前退朝了。”顾少钧也很尴尬,只是方才那一瞥,看到一抹白嫩肌肤,最上面一抹靛蓝色,是什么? 唐白澡没洗干净吗?还是佩戴的饰物?或者是肚兜绳上的绣花? 龌龊,下流!顾少钧狠狠提醒自己,瞥见春娥坐在地上,皱眉道:“你怎么在这里?还坐在地上?” 春娥早已经不知道说什么。 今日之事,早超出她的想象。 这个阿白姑娘,看着娇滴滴古灵精怪,却是个心狠手辣的货色。 世子爷哪里都好,就是不知廉耻,什么时候跟阿白姑娘好到连脱衣服穿衣服都不避讳的程度了? 这两件事对她冲击太大,一下子消化不了,忙一溜烟爬起来告辞了。 春娥走了,两个人更尴尬,顾少钧也急忙退出去:“我……我去看看春娥……” 平时对这个搔首弄姿的丫鬟避之不及,可见今日真的是手忙脚乱。 唐白也忙道:“我腿受伤了,就不送你了。” 她的伤是皮外伤,早已经好的七七八八了,都能使轻功了,哪里还不能走。 都是借口。 两个人对视一眼,又忙撇开脸,都红的像煮透的虾子。 如今阿竹来问,唐白自然只讲了春娥的部分,隐去了顾少钧的部分。 “小姐……其实你不该跟苏一说的。”阿竹喃喃道:“春娥虽跋扈,却也上得厅堂,下得厨房,是个良配……” “一人做事一人当。谁做了谁当着!”唐白让阿竹坐下:“我知道你心疼他。可是,断没有伤害人的人,过得潇洒幸福,被伤害的人,却只能窝在角落,独自舔舐伤口。” “若是人人如此,且觉得应当。那我爹当官这些年来,皇上治理天下这些年来,大钦朝那些律法,不是白白定了?他们努力维持的,就是这天下的公平正义。倘若自己都放弃了,别人又如何救你?” “我只是觉得苏一不该……春娥也是可怜人。”好端端的被退婚了,一个姑娘家怎么抬得起头来。 “阿竹,你心善我知道。可是心善要有底线。他们再不好,能比你还惨?”唐白心疼这个傻丫头。 阿竹不说话了。她破了身子,又怀了孩子,没能保住,这辈子,是没有幸福的资格了。 “小姐说的是,奴婢都这样了,哪里还有资格同情别人。”阿竹苦笑。 “不许你妄自菲薄。是苏一没有福气。”唐白让阿竹靠在自己胸前:“我们必须先是人,才是女人。阿竹,你要永远记住这句话。” 先是人,才是女人! 阿竹喃喃自语,觉得颇有道理。 三公主又来了,侯夫人头疼,顾少钧也头疼。 唯独侯爷一向没心没肺,凑过去看着三公主提着的食盒:“这是啥?好吃的吗?” 三公主点头:“红豆汤,我给钧哥哥煮的。学了这好几天才学会,手都烫伤了。” 侯爷忙看她手一眼,指头间上有个红印子,立时小心翼翼:“那可别洒了。” 又对着小厮:“还不快去叫世子出来!” 顾少钧腻在唐白屋里不走,听见小厮叫,也不肯出去,三公主已经提着食盒过来。 她见怪不怪,对着唐白道:“我做了红豆汤,不过没你的份儿。” 唐白行礼。 她摆摆手:“行了行了,你这人啊,假的很,净糊弄人。” 唐白不知道她指的是给顾少钧下药的事,还是明知道她喜欢顾少钧却还由着她来,一时有些尴尬,“嘿嘿”笑了两声。 “煮了太多,行了,你也来喝一口吧,听说你大腿受伤了。啧啧,真是稀奇,好端端的姑娘家,怎么偏那里受伤?”又命丫鬟扔过来一个瓷瓶:“好好用,不留疤。” 唐白更加愧疚和尴尬。 春夏忙接过好好收起来。 顾少钧歪在矮榻上,看着三公主也不起:“我不喝你的红豆汤!” “为什么?”三公主涂得红艳艳的嘴唇高高撅起。 “我不爱喝红豆汤。” “那我看你喝了。” “因为是阿白姑娘熬的。” “我去……钧哥哥,你不是这么欺负人吧。”三公主说着眼中扑簌簌落下泪来,一脸寒霜的瞪着唐白。 唐白狠狠瞪着顾少钧,咬牙切齿。 顾少钧起身,很是尴尬的又给自己打圆场:“呵呵,开玩笑的,我喝。” “这才对嘛。”三公主的情绪来得快去得也快,笑眯眯盛了一碗,这东西没什么技术含量,倒也不难喝。 “你的记忆恢复的怎么样?刘太医给你的药吃了可有效?”三公主歪着头问。 顾少钧不理会,埋头喝红豆汤。 9公主带我去郊游折磨我 “哎,以前好多事情,忘记了很可惜的。”三公主叹气,掰着指头一个一个数:“我记得十岁那年,第一场雪,你背着我,从母后的宫里,一直走到宫门口……” “十二岁那年,我喜欢吃莲子糕,你出去外面铺子买,结果耽搁久了,宫门都下钥了,你在外面瑟瑟发抖,等了大半夜……” “十三岁那年,你教我骑马,马疯了瞎跑,你为了我不受伤,宁愿自己先摔下去勒住缰绳……” 三公主说得两眼直冒星星,越说越开心:“钧哥哥,你说咱们是不是天生一对?” 丝毫不顾忌唐白在场。 “切。”唐白翻个白眼,假装没听见。 “不是。”顾少钧喝完一碗红豆汤,将碗底亮给三公主看:“喝完了。” “怎么不是了。”三公主急了,眼睛里又亮晶晶的:“你对我这么好,我对你也好,亲手给你熬红豆汤呢,父皇母后都没喝过。” “哈哈。”唐白终于忍不住笑了起来。 “你笑什么?”三公主回过头,没好气的问。 唐白笑,笑什么?笑一个男人为女人,处处做的都是卖命的交情,而女人对男人,不过是区区一碗红豆汤。 若是搁在外头,一定以为男人对女人用情至深。 可现实是,女人喜欢男人,而男人不喜欢女人。 这事儿,也只有放在天家儿女身上才正常。 “我笑开春了,可以去郊游了。放风筝。”唐白扯了个谎。 “郊游?”三公主眼前一亮,放弃顾少钧,走到唐白身边:“去哪里郊游?我每次出行,前后三公里都是要避让的。”郊游没有人气,那有什么好玩。 “乔装一下就得了。”唐白只能顺着说。 “好,好,哪天?我到侯府再溜出去。”三公主一点就通,以前不是没有想过,可惜侯府的人不会配合她,如今有了唐白,立时亲热的挽着胳膊““必须带我一起,不然我就治你一个欺君之罪!” 唐白哭笑不得,她真是搞不懂三公主是个什么样的人。 “后天吧。”唐白顺嘴一说:“我也好准备一下。” “后天?”三公主耷拉下脸:“后天不是英国公世子大婚吗?我要代替母后去恭贺,走不开了。” 她转头对着顾少钧道:“钧哥哥也要去。六皇兄会回来。” 六皇兄?唐白看向顾少钧,显然他也不知道这个消息。 英国公府的世子大婚,娶的是张相国老家的亲侄女。 强强联姻。 唐白一心想着六皇子,根本无所谓新郎是谁,新娘又是谁。 她想去凑热闹。 这样的机会太难得了。 若非出宫,即便六皇子回京,也是住在六皇子府,根本没有机会能接触到。 她想亲口问一问他。 唐白心里微微有些激动,面上就显露出来,三公主纳闷看着她双颊的红潮,对着顾少钧道:“阿白妹妹是喜欢英国公世子吗?瞧她生气的。” 顾少钧却知道,她不是生气,是紧张,是愤怒。 是即将知道真相的激动。 他忍不住过去轻轻握住她的手。 唐白看了他一眼,没有挣扎。 三公主也看见了,走上前去分开他二人的手,诧异道:“你们又没订婚,怎么能拉手?再说,就算订婚了,只要没成婚,也不能拉手!” 她说的一本正经,像是个不谙世事天真的才五六岁的小女娃娃。 唐白清楚看见她强自忍着委屈,想必心里是酸楚的。 可她与顾少钧两情相悦,三公主迟早也会知道,因为二人亲近,并没有过多隐瞒。 如今她这样直截了当问起来,顾少钧反而不知道怎么样回答。 唐白认真对三公主道:“我们会成婚的。” “订婚都没有,就说成婚,不知羞!”三公主气愤道。 “不需要订婚。我跟小顾都知道,他喜欢我,我也喜欢他。等我三年孝满,我就嫁给他的。”唐白也认真告诉三公主,只是不将她的心意说破。 三公主气得泪花在眼眶里打转,面向顾少钧:“钧哥哥,她说的不是真的……她连你失忆前的样子都没有见过……” “是真的。我心里有她。”顾少钧见唐白如此直言不讳,也浑身都是勇气,情不自禁看向唐白:“你也会遇到一个真心对你的人。” “我就知道……我就知道……”三公主喃喃,看向他二人,脚下一跺,就走了。 一连五天,再不曾来侯府。 唐白初时还怕三公主为难,只是不肯将担忧对顾少钧明说,心里暗下决定,三公主只要不要性命,随意她怎么为难,她唐白甘之如饴的受着便是,问心无愧。 不过到底虚惊一场,三公主再无动作。 转眼到了二月最后一天,是英国公世子宋书浩的大婚。 帖子侯府是一早就收到的,这种场合侯夫人不好带唐白去,只能独自一人去参宴。 顾少钧在门口等候,见着娘亲身后,一个粗鄙的婆子不住地看自己,待认出是唐白后,眼前一亮,心里又松快又生气。 那日唐白当着三公主的面吐露心声,只让他觉得这等有胸襟有勇气的女子,世间大概仅此一位,自己是有福气的。 待唐白更好自不必提。 只是此刻见她以身犯险,倘若六皇子当真是幕后祸首,她岂能自保? 顾少钧正要过去将唐白揪出来,就见她笑嘻嘻的拱拳求饶,嘴唇嘟嘟嘟以示亲昵,心里一软,没拆穿她。 英国公府离侯府不算远,三条街过去便是,今日坐的轿子。 侯夫人的轿子一颠一颠的,唐白就隔着摇晃的轿厢,从后面远远看着顾少钧。 他骑在马背上,翩翩公子,意气风发。 心里忍不住一喜。 待又想到今日能见到六皇子,问明事情真相,激动紧张起来。 “永定侯夫人、世子前来贺喜……”门外高高的唱喏。 英国公夫人携手侯夫人进去。 唐白这是第二次来英国公府,见四处张灯结彩,大红灯笼高高挂起,穿着喜服的英国公世子四处穿梭,脸上满是喜气洋洋,唐白想,若是未来大嫂张雨晴不是那样短命,自己家也早就如此热热闹闹的办过喜事了。 也不知道大哥如今身在何方,是不是在赶回扬州的路上? 她每隔三日就书信回去,老铁的回信总是“没有”。 没有大少爷的任何音讯。 开始时,唐白还想,是不是大哥在漠北赶上战事,书信不能到手中。 可战事如今都平息近两个月了,还是没有回音。 她有些慌了。 女眷云集的地方,总是热闹而喧嚣的。 唐白跟在侯夫人后面站着伺候听戏,戏台上唱了什么,她听不见,只记得咿咿呀呀的声音充斥于耳,让她很是厌烦。 心里是焦灼的。 六皇子还未来。 正想着呢,外面一阵骚动,原是三公主来了。 唐白和其他女眷一起给三公主行礼,英国公夫人请她上首坐了,又请她点戏。 “阿白妹妹没来?”三公主对唐白很是亲昵,特意点她的名。 她不过比唐白大上几个月而已,就处处叫她妹妹。 侯夫人笑着回了一个“是”。 唐白东张西望,很疑惑今日为何不见宋妙人。 三公主似乎也发觉了这一点,问英国公夫人:“宋小姐怎么没在?今日可是她哥哥大婚之日啊。” 英国公夫人笑着道:“她素来不爱热闹,在房里跟一些姐妹玩呢。” 三公主屁股动一下:“哼。” 英国公夫人松一口气。 唐白不知道三公主跟宋妙人有什么过节,见三公主没有去找茬的意思,稍微放下心来。 一个婢女过来跟三公主耳语。 三公主起身笑:“六皇兄来了,我去见见。” 唐白攸地一下起身,紧张的双手绞帕子,却不知道以什么样的理由去。 三公主已经走远了。 唐白想了半天,才对侯夫人身边的素锦姑姑压低声音说道:“老奴想去茅房。” 素锦姑姑轻点头表示应允。 唐白这才松了一口气。 弯弯绕绕走了好几条回廊,逮着一个丫鬟:“小姐呢,夫人让我叫她去前院。” 那丫鬟瞧着面生,唐白忙解释:“我是侯府的下人,今日人手不够,我家夫人让我帮忙的。” 那丫鬟这才面色稍虞,带着她往前走。 唐白跟着越走越惊奇,诧异:“你家小姐怎么这样偏远?”她上次来,宋小姐分明住在前面的院子里。 那丫鬟有些赧然:“是小姐故意躲远的。其实没有人找小姐玩,她们在别的院子里呢。小姐自己一个人清净。” 唐白想到侯夫人对宋妙人的评价是“小眼看人”,她与英国公夫人关系那么好,都免不了不大喜欢这位宋小姐,何况别人呢。 如此一想,又觉得永和郡王口味独特,居然会喜欢宋妙人,委实跟他放浪形骸的京城纨绔子弟形象不搭。 这面永和郡王的形象还未从脑子里完全消失,那面却已经听见他的声音:“宋小姐,这回你一定要收下……务必收下……” “拿走拿走……什么呀,脏兮兮的。”宋妙人的声音。 唐白快步走到“竹林小筑”,只见葱郁的翠林间,一处古朴的小院落,与前院的热闹喧盈判若两个世界。 一座田舍,院子里干净清爽,几处藩篱,隔出一个清净的小世界来。 宋妙人正冷着脸:“出去吧,别脏了我的地儿……” “怎么就脏了?”永和郡王杨卓热情执拗:“这东西养人,你吃了保管更漂亮……” 唐白叹气,怎么无论何时,永和郡王永远在纠缠宋妙人。 丫鬟禀告了一声,不愿意多留,赶紧走人。 唐白站在院子门口,看着杨卓提着一个网兜,里面居然是只大乌龟,一个劲儿让宋妙人收下,宋妙人面露嫌弃。 见唐白,她狐疑地看了两眼,见这位老婆婆冲她眨眼,忽而明白了什么,快步走过来:“你将他赶走,太讨厌了。” 碍于永和郡王的身份,婢女们不敢动,宋妙人也不可能真将她打出去,局面尴尬地僵持着。 唐白的到来,打破了这种僵持,她扣着鼻孔,吸拉着鞋子,像路边的乞丐一般过来:“郡王也在,王八啊,好吃大补啊……” 永和郡王正待呵斥她“滚开”,又想到面前是宋妙人,只能让开一步。 唐白挖着鼻孔继续逼近。 永和郡王见她委实难缠,将那只乌龟往她手中一塞:“给你家小姐炖了吃,补一补身子……” 唐白哭笑不得,提着乌龟半响不知道说什么话。 宋妙人也很尴尬。永和郡王是冲她来的,最后让唐白接手乌龟,算是个什么事儿? 只好命一婢女从唐白手中接过来,宋妙人道:“今儿个大喜,哪里能杀生,前面有池塘,把它放生了吧,瞧着还是活的。” 唐白暗道这是什么鬼说法。今日大喜不杀生,那厨房的鸡鸭鱼肉,不都是白死了吗? 果然,那婢女听见也尴尬,只是主命难为,一溜烟去了。 沉默。 “他……太荒唐了。”宋妙人歉意的冲唐白笑:“没吓着你吧。” “呵呵。”唐白毫不掩饰方才的尴尬:“是有些吓着了。” 宋妙人见她直白,紧绷的脸终于忍不住笑了:“我下次好好说他。” 这亲昵的语气,看来宋妙人对永和郡王不是不特别的,可是为何一直不同意呢? 过完年还在正月里,京城就又传了一次笑话,永和郡王去英国公府提亲,再一次被无情的打出来。 唐白没忍住问了出来。 “他不成熟。”宋妙人摇头:“绝非良配。” “是。”唐白赞同她的观点:“宁愿终生不嫁,也绝计不随意嫁人给自己添堵。” “所以我喜欢你。”宋妙人坦然向唐白表达自己的喜好:“连我娘都劝我,我这种孤傲冷清的性子,有人愿意娶我,还是这样一往情深,我早就该感恩戴德好好嫁过去了。” “你却能知道我的心志。”宋妙人握住唐白的手,被人理解的心情很是松快:“上次若非他也请了你,我才不去郡王府。” 哦,她说的是自己喝醉酒,对顾少钧表明心意,说自己“不怕做寡妇”的那一次。 唐白忍不住脸红了。 宋妙人狐疑的看了她两眼,迎了她入屋子:“来喝茶。” 10总是碰见六皇子 “我不懂品茶,什么雨前龙井什么六安神茶,到我这嘴里都是一个味道,哈哈。倒是这点心不错。”唐白捡了两块放进嘴里,绕着屋子走了一圈,见里面焚香烹茶,摆的满满当当的琴棋书画,便知道宋妙人是个胸怀广阔的人。 不像她,整日里就是梳妆打扮,吃饭睡觉。 “喜欢就多来坐坐。”宋妙人起身:“我给你抚琴一曲。” “别。”唐白拒绝:“我嫌吵,省得你白费力气,最终还要叹对牛弹琴。” 宋妙人笑笑,不再坚持。 唐白不附庸风雅,正是她欣赏的。 坦坦荡荡,如清风霁月。 “不过你哥大婚诶,你真的不去凑热闹……”唐白问:“连我不该来的,都忍不住乔装打扮了溜过来。” “他的婚姻,不过是政治联盟,不去也罢。又不像你和顾世子郎情妾意,人间佳话。”宋妙人言语间竟然有几分羡慕,发自肺腑的笑开了。 她平素淡漠冷清,又不爱施脂粉,总是素面朝天,寡淡清高。 如今这一笑,才发觉她五官长得不错,身材飞扬时,整个双眸流光溢彩,格外动人。 唐白暗道永和郡王看人倒是挺准。 宋妙人除了不爱与人打交道,品茶下棋,作画收藏,什么不比那些只会攀比美貌脂粉穿衣的大家闺秀,强得多? 只是,她今日别有目的。 “听说六皇子来了。”唐白对她,一向是坦诚的。 “你认识?”宋妙人认定的朋友,就一定真诚对待。 “不认识,不过想见见。”唐白很感激她的不问。 宋妙人不再多说,径直往外院宾客聚集处走去。 永和郡王看见她喜出望外迎过来:“宋小姐来看我了?” 唐白觉得他脸皮厚的跟皇宫城墙又得一拼。 宋妙人不理会他的热情,对新郎官宋书浩问道:“大哥,听说六皇子来了。” “嗯。”宋书浩点头:“在里面坐着呢。” 永和郡王今日是伴郎,要陪着宋书浩应酬,此刻忙献殷勤:“我去叫他出来。” 宋妙人笑着冲他一点头,永和郡王立时开心得找不着北,一溜烟去了。 宋书浩见着只摇头。 唐白发觉宋书浩身上的气质,跟宋妙人很像,只不过冷淡放在男人身上,就是沉稳。 观察间,顾少钧陪着六皇子出来。 唐白只瞥一眼,就傻掉了。 她定睛再看,又傻掉了,怎么都不敢相信。 六皇子身着玄色华服,更衬得人面如冠玉,丰神俊朗。 他无视旁人,走过来对着宋妙人笑:“宋小姐。” 宋妙人还了礼,回头看唐白。 唐白有些瀑布汗。 她的打算是,趁六皇子落单时,找到他,旁敲侧击问一下,唐府出事时他在哪里?可否去过扬州。 没想到,宋妙人直接就带他来了。 唐白瞧着他头上无比眼熟的金冠,紧张又惊讶。 她从扬州到山东,再到京城,一路上,与这个金冠偶遇多次。 也太巧了吧。 宋妙人笑笑:“六皇子,可否移步?” 顾少钧长腿跨一步拦在跟前:“孤男寡女,不大方便。” 唐白不解的望着顾少钧。 顾少钧也觉得自己行为过激,有些怪异,对宋妙人道:“请宋小姐去看看我娘可还好?” 侯夫人那么多人伺候,有什么不好? 宋妙人也不解。 顾少钧冲她坚定点点头。 唐白也不好众目睽睽之下显露真面目,只好跟着宋妙人离开。 永和郡王看着宋妙人窈窕的背影依依不舍转身,撞上一个儒雅公子,那人初春时节就摇着折扇,一副独我风流的模样,一双眼睛也盯着宋妙人的方向。 永和郡王打量他两眼,宋书浩过来抱拳行礼:“花公子。” 永和郡王这才知道原是新上任的花侍郎家的公子。 想起他的眼光,就愤恨不平。 吃过午饭,又百无聊赖地听了一会儿戏,就到了迎新娘子的吉时。 据说远道而来,先安置在张相国府上了。 唐白跟着凑了一会儿热闹,到底想知道顾少钧从六皇子那里知道了些什么,心神不宁的。 宋妙人见她神不守舍,正要劝慰,外间忽然哄闹起来,说新娘子进门了。 唐白和宋妙人就从拥挤的人群中遗留下来,两个人靠着廊柱,相视一笑,互相为对方不去凑热闹而默契。 只听外间喧闹沸盈,伴随着司仪的唱喏,渐渐安静。 待三拜之后,就有人群簇拥着新娘子往这边过来,去婚房歇着。 一个丫鬟经过唐白时,狐疑地瞧了她两眼,待走远了又还回头望。 唐白摸了摸脸,笑着对宋妙人道:“我脸上没什么吧?那新娘子的丫鬟老瞧我。” “你这皱纹有点假,稍微一放松就看出来了。”宋妙人淡淡的说笑,如一朵清菊。 “那岂不是……”唐白忙摸脸。 “行了。骗你的。”宋妙人笑。 “你不去看看你嫡亲的嫂嫂?”唐白问。 “我娘说她,容貌娇美,艳丽明媚,可见与我不是一挂的。”宋妙人坦诚:“据说是个爱热闹的人,怕是与我处不到一起去,如此便不拘着。” 唐白知道宋妙人与人相处,一向是合则来,不合则散的,随缘随性,哪怕至亲也一样,因此不提这个话茬。 “你老跟我这个婆子在一起也奇怪。”唐白支开宋妙人:“我要回去了。” 她久不回,素锦姑姑会起疑心的。 宋妙人点头。 唐白绕到后院,一个俏丽的丫鬟过来:“请跟我来。” “你是谁?”唐白问。 “唐小姐。”那丫鬟笑:“您去了就知道了。” 唐白讶异,能知道她身份的,除了顾少钧,还能有谁? 深信不疑跟着走。 走到僻静的厢房处,被一只手捂住嘴按在小巷子的墙上。 她“呜呜呜”发不出声音来。 那人稍微一松,唐白被翻转过来,对上一张美丽而熟悉的脸。 她画着浓艳的妆,红艳艳的嘴唇娇艳欲滴,身上大红的喜服格外亮眼。 张雨薇!没想到宋书浩娶得竟然是她。 唐白还未发问,一盆凉水兜头泼在她脸上,一个丫鬟拿出帕子在她脸上狠狠的擦了几下,力道疼得她龇牙咧嘴。 “唐白!果然是你。你鬼鬼祟祟的干什么?”张雨薇瞧着唐白狼狈的模样,很是开心:“家破人亡了,到英国公府当老妈子了?” 按着她的丫鬟笑嘻嘻:“奴婢就说不会记错,那日她在慕容府欺负小姐时,奴婢就看到她耳朵后面有一颗小痣。方才她跟宋小姐站在一处,奴婢暗想,这什么婆子,宋小姐也不嫌低贱,居然还跟她站在一起,就忍不住多看了两眼。” 唐白耳朵后有一颗小痣,这连她都不知道。 这丫鬟倒是好观察力和眼力。 听说有可能是唐白,张雨薇连大婚都顾不得,立时教几个丫鬟将她引过来按住,然后泼水洗脸。 倘若不是,无非是一个下贱的老妈子挨了顿冤枉而已,算不得什么。 没想到真是。 张雨薇非常高兴,仔细看了一眼唐白,就对一旁的丫鬟道:“给我好好打,打完了扔出去,办妥了来找我。” 她提起裙摆,大摇大摆的回新房去了。 一面就有丫鬟抬起手来,准备打唐白。 巷道在两间厢房之间,非常狭窄,轻松施展不出来,唐白只好趁她这几个丫鬟不妨,手脚并用往上爬墙。 她人撑成一个大字,两手抵在两边墙上,两脚踩在砖头连接处的缝隙间,一直到那几个丫鬟的头顶上,她们够不着为止。 很累,非常累。 唐白居高临下,却不好低头。 那几个丫鬟没想到她还有这一手,一时吃惊,反应过来时,就目瞪口呆的站在外头。 “愣着干嘛,找根竹竿把她给我捅下来!”带头的丫鬟宝娟大叫。此事办好了,在小姐面前功劳一件,办不好,那可是吃不了兜着走的罪名。 对于英国公府的人来说,宋妙人性情古怪,别说一个老婆子,就算是跟乞丐,尼姑在一起也不奇怪,所以没人关注。 可她是新来的,不知道啊。自然觉得奇怪,忍不住多看几眼,这一看,看得她心里抑制不住的颤抖。 若真是唐白,小姐可就抱仇的机会来了!她还不是大功一件。 于是她连猜带蒙,鼓动小姐一看究竟。 眼看已经胜券在握,没想到这女的居然还有这一手。 爬墙?哦,我滴老天爷。 宝娟让几个丫鬟围成一个包围圈,以防唐白突然跳下来逃跑,这面拿着竹竿乱捅。 “捅不到没关系,她跳来跳去也累,等她累了还不下来。”宝娟下定决心,务必要把这事儿办好了。 小姐刚嫁人,在这新家,正是缺亲信的时候。 唐白不停避让竹竿,的确如宝娟所料,累得气喘吁吁。 她索性往上爬,一直爬到屋檐底下。 竹竿再也戳不到她。 可是屋檐太宽,她也无法爬到屋顶上。 宝娟看出这一点,头都仰得酸了,命人搬椅子来:“看她撑到几时。” 唐白真的很累,这地方视野宽阔,她看见有几个人从旁边的小道上经过。 可是不能开口呼喊,不然身份暴露,那就更搞笑更麻烦了。 唐白快撑不住了。 然后,她看见小道上那几个人,转过身来。 其中一人似乎看见了她。 唐白眼带期盼。 那些人她不认识,挺好。 她看见他们走过来。 很好,很好。 宝娟都快等得打瞌睡了,唐白还不下来,她起身去捡石头:“给我砸她!” 身后传来一个深如沉水的声音:“砸谁?” “砸这个小贱蹄子!”宝娟大声回答,待意识到不对,已被一个随从一脚踢飞。 “下来吧,姑娘。”唐白卡在墙壁上,很不想下来。 她没想到,过来救她的,居然是六皇子。 她是想见六皇子,想问问他,可是,是以一个婆子的身份,而不是如今被张雨薇水淋了头,露出本来面目的模样去问。 六皇子似乎并不恼,见那帮丫头跪在地上战战兢兢,他厉喝一声:“滚!” 丫鬟们如蒙大赦,连滚带爬走了。 六皇子朝唐白伸出手,轻柔道:“原是姑娘你,到京城找宋小姐来了。” 唐白不好否认,只好灰溜溜跳下来,走到六皇子面前,微微福身行礼:“民女不知道那是六皇子!” “知道也无妨,你我萍水多次相逢,可见有缘。”六皇子温和的笑:“快去梳洗一番。” 唐白瞧着他和煦如阳光的笑容,委实难以相信逼死爹娘的,会是眼前之人。 她略想一想,才问道:“我与殿下初次见面,那时殿下是去许家奔丧了?” 他一路并未隐藏身份,因此点头称是。 “那此前半个月,殿下人在哪里?”唐白终于问出口,一颗心砰砰直跳。 “你问这个干什么?”随从大声呵斥。 六皇子不悦的皱起眉头,对随从道:“不许无礼。” 他看向唐白,眼神真挚:“在浙江。” 唐白心里一惊,她后退几步,绕到六皇子身后,远远瞧了几眼,六皇子身形颀长,但不够宽阔,与那神秘人的背影并不相符。 她又看了几眼他身旁的两个随从,一个虎背熊腰,另外一个偏矮。 都不是。 唐白想了想,又问道:“那敢问殿下,九月二十七,你人在哪里?” “安徽。”六皇子笑着:“姑娘想知道什么?” 安徽就有些远了。 即便不是六皇子亲为,花涛说书信上提到六皇子,那也是与六皇子有关。 唐白见他态度和蔼,没有丝毫不耐烦,神情坦荡,撞着胆子问道:“殿下可认识扬州唐子文唐大人。” “并无交集。”六皇子回道。 唐白有些颓然无力。 爹娘是自杀的,六皇子不知道她的身份,没必要欺骗她。 况且,除了最开始他在浙江,其余的行程时间,稍微一打听就能知道。 六皇子这条线索断了。 唐白敛衽行礼,告辞。 六皇子叫住她:“姑娘似乎在查什么事情,可有我帮得上忙的地方?” 唐白苦笑:“多谢费心。” 施施然走掉。 六皇子立在身后,瞧着唐白身穿老婆子的粗布烂衫,头发脸上全都湿淋淋的,仪态却十分优雅,眼里闪过一抹欣赏。 11 遇见张雨薇设套上当 找了个地方将身上收拾了一下,唐白从后门溜出英国公府,先回到侯府。 天色擦黑顾少钧才回来,直奔唐白的屋子,上上下下看了她好几眼,才道:“你胆子太大了,居然打算当着众人的面问六皇子。” “并没有。”唐白不想顾少钧跟着她的鲁莽担心,隐去后面的事情不提,笑一笑:“我在家时,依稀看过那神秘人的背影和侧影,不过是想看看六皇子罢了。他并不是。” 顾少钧这才松了一口气。 唐白没想过从六皇子处得来消息这样容易。 她以为,见面就难三分,问话更是难三分,少不得要上屋顶,听壁角之类的,还不见得能听到想要的。 可他们原是旧相识。 唐白庆幸不是他,可又是谁呢? 此刻的唐白还不知道,接下来,一堆麻烦事等着她。 三月十五,艳阳高照,是个默认的出游踏青的好日子。 三公主一大早又上门来,似乎上次在唐白和顾少钧此处受的情殇都已经好了,拉着唐白就往外走:“你说过可以乔装打扮的。” 唐白真是服了她。 这姑娘的心也不知道是什么做的,怎么偏没心没肺的。 无奈君命不可违,只好给她扮成丫鬟模样,自己也同样梳妆起来。 顾少钧去上朝,根本没人管她们,倒是也落得轻松自在。 “你一个人就行了。”阿竹要跟上,被三公主留在侯府。 唐白不想为这种无意义的事情跟三公主对着干,正好让阿竹好好调养身体。 一行人在三公主的带领下,大喇喇朝京城“天问亭”走过去。 天问亭立在护城河外延,跟蜿蜒流淌的“天问河”汇集在一处。外围郁郁葱葱,中间河流细淌,林间鸟语花香,累了可歇在亭子里。 亭子四周为方,中间覆六角圆顶,初时建成,是供远行之人送别用的,因此特别大。 后面渐渐的,成了郊游踏青好去处。 唐白她们去得迟了,周围已经聚集了好些人,或三两一处,或一大家子,携儿带女的,很是热闹。 只是无一例外,都没有男子。 男子全都避让到林子外围,自动隔成一道屏障,或品书文辞,或闲谈苍生。 唐白她们坐下后,三公主的婢女小鹿不知道从哪里变出来一大堆好吃的,好玩的,满满当当摆了一大席。 居然还带了几个板凳。 唐白瞧着三公主那几乎是普通马车三倍的大马车,终于明白什么叫“养尊处优”了。 即便三公主再得不到顾少钧的喜欢,她还是三公主,还是那个山珍海味,尊贵非凡的天之骄女。 “走,去放风筝!”三公主吃了一会儿东西,四顾看看,并没有熟识的人,百无聊赖,拉唐白起来。 “小鹿,你跑快点吧……慢死了……” “哎呀,怎么那么低,高点高点……” “行了,阿白你上,你上啊……” “一个个都不行,养你们干什么吃的,真是要急死我……” 说要被急死的人,坐在一把椅子上,歪在那里嗑瓜子,不住地指点江山,慷慨激昂。 唐白和小鹿跑得上气不接下气,这才明白,三公主哪里是没心没肺找她玩呢,这纯粹是找个借口整她呢。 肚子里的气,可见还没消。 “阿白你别停下啊,你瞧那只老鹰又飞到你上面去了……”三公主不住的叫,唐白只有不住的跑。 这点子小女孩胡闹的心情,三公主既然喜欢,就由着她吧。 说真心话,唐白并不讨厌三公主,只是面对她的时候,有一种无力感。 特别是上次为了长痛不如短痛,在三公主面前与顾少钧一唱一和,敲定了名分之后。 多少有几分亏欠的。 只要她高兴就好。 唐白卖力的跑起来。 “快点呀,哎呀你怎么这么慢……”三公主眼看她们的“大蝴蝶”要飞过那只“老鹰”,兴高采烈站起来,手舞足蹈:“你那么能吃,到底是有些用处的。” 若是换成别的闺阁小姐,只怕听了三公主这“伤自尊”的话,羞也羞死了。 唐白无所谓,只要过了这一关,三公主不再折磨她就好。 “哪里哪里,是三……是您的福气让这只蝴蝶振翅高飞的……”唐白差点叫错称呼,忙改了,拍了一通马屁。 千穿万穿,马屁不穿。 饶是不喜欢被吹捧的人,你坚持多吹捧几次,也就习惯适应,慢慢飘飘然了。 “干得不错……”三公主见唐白满脸都是汗水,到底开怀一会儿:“过来歇会儿。” 小鹿给她递上帕子。 唐白慢慢收线,蝴蝶渐渐回落,忽而与那只老鹰纠缠在一起。 两下搅和,一起失了助力,纷纷跌落。 “你长没长眼?”一个丫鬟怒气冲冲过来,唐白瞧着有些眼熟,这不是张雨薇身边的宝娟吗? 她忙下意识用手遮住耳朵,一脸愧意:“对不起对不起。” 斜着眼睃过去,果见不远处,张雨薇与几个不认识的女子在一起说说笑笑,好不热闹。 她交朋友真快。 “我们这可是英国公府的风筝,弄坏了你小命都赔不起。”宝娟怒喝,看唐白战战兢兢,一下子抖起威风来。 本来,能到天问亭来郊游的人家,非富即贵,若是赶上今天这样天朗气清的好日子,只怕有银子都进不来,没有一点身份,摆瓜果的地儿都没你家的份儿。 宝娟不欲惹事,待看到被欺负的人一脸老实像,那种恃强凌弱的快感,一下子就冲昏了头脑。 她说着说着,居然动手掐了唐白一把。 唐白一手拿着风筝,一手捂着耳朵,没提防宝娟居然是这样一个喜欢动手又动口的丫鬟。 “哑巴了,说话呀?还不快道歉?”宝娟又掐。 疼死了。 “我道过歉了呀。”唐白回头看三公主,一脸欲言又止,可怜巴巴。 “我没有听见,你大声点,不仅要向我道歉,还要向英国公府道歉……”宝娟依依不饶,扯着唐白到张雨薇面前:“这是世子夫人,还不快赔罪!” “对不起。”唐白只想快些息事宁人。 “这就行了?”张雨薇扬起画得细细长长的眉,忽而朝地上扔了一个饼,那饼圆咕噜噜的,滚了两圈,沾了泥巴。 “行了,我也不为难你,这饼捡起来吃了。”张雨薇要在京城立威。 唐白迟疑,犹豫。 “不愿意?”张雨薇皱起眉头,冲宝娟使个眼色:“她既然不肯,那就不难为她了。” 这么好说话? 唐白正想,这不是张雨薇的风格啊,就见宝娟一口唾沫吐在地上,对唐白道:“给你脸不要脸,饼不吃,那就把我的口水舔干净!” 一旁的女眷面面相觑,没料到新嫁过来的张雨薇这样牛。 舔口水? 唐白这就很为难了。 她故意将头发弄散遮住耳朵,涂得蜡黄色的脸可怜兮兮:“我不舔!” “敢顶嘴?”宝娟劈手就朝她打来。 唐白往后巧妙退开一步, 她回头为难的看着三公主,对宝娟说道:“这……你打我吧,打到消气为止……依我家主子的身份,不可能向英国公府道歉的。” 三公主的身份,还需要向英国公府道歉? “你家主子什么身份这么了不起?”宝娟早就看过,这里就属她家最大,几个不起眼的丫头,也敢跟英国公府较劲儿。 她还不知道自己说了一句不知死活的话。 三公主开始看着唐白被一个丫鬟欺负还挺开心,只是听着听着就不是那么回事了。 向英国公府道歉?凭什么?凭这丫鬟脸大吗? 三公主很不爽。 当然,她不会跟一个低贱的丫鬟一般见识。 她径直走过去,踢翻了张雨薇她们的小宴席。 张雨薇像以前一样,眼皮子就不抬,不动如山,大有一副泰山崩于前而面不改色的镇定:“宝娟,把这些不知死活的人拖出去。” 三公主带了六个婢女,算上唐白,她们一共八个人。 而张雨薇自己带了四个,身边的小姐妹有三个,每个人带四个,如此一群人叠上来,压也压得死唐白她们。 “我看你才是不知死活。”张雨薇的不动如山彻底激怒了三公主,除了她母后皇后娘娘,还从未有人在她面前敢这般托乔拿大。 张雨薇闻言抬头轻蔑了看一眼眼前之人,却也是一个脸色蜡黄看起来营养不良的丫鬟,除了身上的衣裳精致些,没什么特别,乱糟糟的眉毛还显得特别不讲究。 “趁我心情还好,赶紧拖出去!”张雨薇话都不屑于跟三公主说,朝着宝娟呵斥。 宝娟撸起袖子就来找死。 唐白假装害怕,哆哆嗦嗦往三公主身后躲去。 “你躲什么?没出息的东西!”三公主不过比唐白大那么几个月,平时除了不住叫她饭桶妹妹之外,再就是一直把她当个物件儿。 唐白理解为她对自己抢了顾少钧有气。 “给你个机会,给我磕三个响头,此事就算完了。”三公主呵斥完唐白,对着张雨薇笑眯眯的。 张雨薇生平第二次被人这样居高临下指着说话,她的不动如山完全没有发挥的余地,立时气得像被踩了痛脚的公鸡,站起身与三公主面对面:“你算个什么东西!” “放肆!敢对……”小鹿正要呵斥,被唐白拉住手,她狡黠冲三公主笑一个,悄悄附耳说了一句什么话。 三公主本待已经勃然大怒,听了以后倒是笑了:“真是鬼一只!” 她转而对着张雨薇,一个眼神轻蔑甩过去:“不磕头?” “宝娟,把她们赶走!”张雨薇连话都不屑于答三公主的。 “今日不磕头,日后你再磕头,我就不受了哦。”三公主笑着拍拍唐白的肩膀,转身走过去。 张雨薇岂容的她们就这样走了,刷刷指着背影喝道:“还愣着干什么,宝娟!” 宝娟率领一群丫鬟就从后面冲上去拉唐白等人,那面守城的侍卫见这边起了纷争,忙过来查看,小鹿对她出示了一个什么东西,侍卫全都跪下:“参见三公主!” 张雨薇愣住了,脸上由青变白,再由白变青。 一旁的几位闺蜜忙起身过去行礼。 宝娟等丫鬟面面相觑,见侍卫统领都跪下,下意识扑拉拉跪下一大片,磕头哆嗦不已。 有见过三公主的,同来郊游在一旁看热闹的其他贵胄女子,过来细细辨认,终于隐约看出三公主眉眼,忙也跪下参见。 张雨薇终于站不住了,她过来,双腿一抖就要跪下。 “民女不察,冲撞了三公主……”她话没说完,三公主旁的小鹿已经一把将她扶住:“别跪,咱们公主当不起……” 三公主已经闪开,不受张雨薇的礼。 张雨薇紧张的人都开始哆嗦,她转个方向,害怕得又要跪下。 小鹿又一把将她扶住。 三公主又往旁边挪几步。 张雨薇吓得魂不附体,豆大的汗珠流下来,将精心画好的眉毛都糊花了,她双腿打颤站也站不住,若非小鹿扶着,早就瘫软在地。 唐白在一旁笑嘻嘻的看着她三魂失了七魄的模样,火上浇油道:“她刚才还叫奴婢……额……舔她丫鬟的口水呢……打狗也要看主人……” “行了啊你,别狐假虎威了。”三公主不给唐白这个机会,对众人道:“我不过是来体察民情,大家都很开心,今日之事呢,就一带而过吧。” 众人纷纷高呼“千岁。” 张雨薇彻底瘫坐在地。 三公主俯身对她道:“本公主给你一个特权,日后不必跪我啦!” 张雨薇扑地磕头,连声颤抖道:“公主饶了民女,饶了民女吧。” 这种特权,公主敢给,她不敢要啊。 浑身抖如筛糠。 三公主不再理会她的痛哭流涕,转身走了。 张雨薇失魂落魄,匍匐在地,丑态毕露,狼狈至极,半响不敢动弹。 宝娟若有所思的瞧着唐白,对着张雨薇道:“那人像是唐家那个女人。” 张雨薇抬头,看着宝娟指着的耳后小痣,怒从心头起,一脚将宝娟踢倒:“怎么不早说。” 宝娟苦不堪言:人家开始用头发遮住,她没看见啊。 唐白心情大好,上次围攻她的仇和这次叫她舔口水,被侮辱的不快一扫而光。 12 你很奸诈啊 三公主一坐进马车就忍不住“哈哈哈”大笑,对着唐白一鼓掌:“你鬼点子真多,瞧她吓得那个样子。” “是公主聪明。”唐白继续拍马屁。 “哈哈哈,你就别谦虚了。这种事情我还没遇到过。不过我想,当时要是不亮明身份,定要被那女人欺负。亮明身份,她要是磕头求饶,到底是英国公世子夫人,我也不好太过于狭隘,故意为难她,保不齐她磕几个头说几句软话,我就不得不装作大度原谅她。还是你这法子好,哈哈,我多大度啊,不跟她计较,还给她特权。你瞧她吓得那个样子……”三公主越想越开心。 “还不止呢。”唐白谄媚得献上计策:“她以后总要进宫的,您有得玩儿,直到您玩腻为止……” “哎呀,你真是一肚子坏水。”三公主指着唐白笑得停不下来。 马车却停下来了,帘子被掀开,外面露出一张认识的脸来:“孟三?” 三公主露出一个大大的笑容,朝着帘外一笑:“六哥,我搞成这样,你还认识我?” “你这马车,太华丽了。”六皇子孟宭(qun)笑眯眯:“小鹿还坐在前头,我猜里面是你。” 唐白缩在角落,将脸转向里面。 三公主寒暄几句,马车过去。 “你缩着头干什么?”三公主奇怪:“我六哥而已。” “那是您的六哥,可对于我来说,那是皇子殿下!”唐白提起她的身份。 “哦哦哦,哈哈哈。”三公主一拍头:“常去侯府混,我都忘记了。” 唐白真是无语。 只是,三公主的名字? 梳洗完毕,顾少钧下朝回来,唐白拉着他问:“三公主名字叫孟三啊。”她以前听得不是这个。 那大公主二公主呢? “那是小名。”顾少钧笑着,看她清爽的脸和妆容,笑容如三月的桃花绚烂:“不是孟三,是孟飒。还有孟妲,孟迩。” 可读起来还是孟大、孟二、孟三啊。 难怪她听的封号分别是固伦公主,固孝公主,固阳公主。 那按照这样取名字的方式,皇子们难道是…… “皇子们自然不同。”顾少钧一看就知道她的思绪飘到哪里去了:“皇子们是要继承大统的,岂能儿戏。” 大皇子叫孟笠,四皇子叫孟询,六皇子叫孟宭。 所以你家的叫苏一苏二李三张四? 唐白这才明白。 “我爹取的。”顾少钧一头黑线。 哦哦,所以皇上和侯爷关系好嘛。 “突然发觉你没有兄弟是个多好的事情啊。”唐白忍不住感慨。 顾少钧:…… “顾大钧……”饶是顾少钧黑着一张脸不许她笑,她还是无情的戳穿这个可能性,叫了出来。 顾少钧头上一大片黑乌鸦飞过。 “以后我就叫你大钧哥。”唐白拉着他的胳膊,撒娇似的叫了一声:大钧哥…… 还故意拉长尾声。 顾少钧冷汗:“别闹了。” “不行,就要叫大钧哥……” “难听死了。” “什么好听?三公主的钧哥哥好听吗?”唐白鸡皮疙瘩起一地。 “吃醋了?” “哪有,一个称呼而已。” “就是吃醋了。” “没有没有,有什么好吃醋的,你的名字又不是只有一个字!”唐白不屑:“我想叫的话,多的是呢。什么不能叫?” “……”顾少钧双臂环胸瞧着她。 唐白被他的目光看得心虚,赶鸭子上架般:“你看什么?” “我等你叫啊,你什么不能叫?” “我想叫自然就叫了。” “那就叫啊!” “哼,一个钧哥哥,有什么好叫的。”唐白嘟着嘴:“我偏不要这个,我要叫少哥哥,我要叫顾哥哥。” “顾哥哥……”她一面说一面拖长声音叫了一声。 顾少钧听到她故意憋出来的柔婉的尾音,心里一紧。 唐白犹未发觉,还在赌气般柔媚叫着:“顾哥哥”“顾哥哥”…… 顾少钧忽而欺身过来,朝着她红润的唇上一吻。 唐白傻眼。 上一次亲吻,是她喝醉了神志不清,又是黑夜又是下雪,她很冷,才豁出去了好吗。 这样光天化日,神志清明的挑战“男女授受不亲”,她羞得很哪。 一头扑进屋里,扎进被窝里捂住头,心噗通噗通似乎要跳出来,嘴唇上似乎有火在烧。 顾少钧看着一溜烟跑没了的女人,用食指指腹摩挲嘴唇,无奈的叹叹气。 这样干看不吃,还有三年啊,他会憋死吗? 他会憋死吧。 顾少钧眯起眼睛笑了。 苏一走过来,瞧见的就是一副诡异的图。 他离了唐小姐就一直冷淡孤漠的主子,在唐小姐的屋门口,一个人在笑。 吃错了什么药了这是。 苏一朝唐白屋子隔壁厢房瞧了瞧,没有看到阿竹,他想了想,还是没有进去,将手中拿着的一小盒脂粉,悄悄放在门口。 顾少钧笑完了才看见他:“可有消息?” “属下查到,除了您和永和郡王去了扬州,其余的督密卫并没有任务,都待在京城。不过,孟副使最近一段时间被派去贵州,至今已一个月,未归。”苏一说起正事,收敛了表情,严肃而认真。 “大皇子那边呢?” “暂无动静,还是跟张相国政见不合,听说今日在上书房,还为京兆尹贪赃枉法一事争吵,大皇子主张牢狱十年,张相国认为要抄家斩首。”苏一道:“不过,他接连暗杀您两次,怎么忽而停手了?” 这也是顾少钧去查大皇子的原因。 大皇子孟笠,外间传他善良刻板,努力上进,有治国之能,却无平权之智。 空有才干,却在做事时优柔寡断,举棋不定,心软执拗。 这可跟派出剪春和那晚三名杀手,毫不留情斩杀自己的幕后主使,是判若两人的性格啊。 “另外,刘太医来了。”苏一提醒。 顾少钧出去见刘太医,他今日是诊脉的。 “世子喝了新药,可有什么不适?”半个月前才换的药方。 “没有。” “跟以前相比呢?” “没有。” “那就好。”刘太医长出一口气。 顾少钧问:“不是说半年有效的吗?如今已经三个月了,怎么半点要想起来的症状也无?” “老朽只能尽力。这种失魂症,十人中能有两三人治好,已属不易。”刘太医解释:“当初服药时老朽就无太大把握。” 当初不是说有很大几率能治好吗?如今怎么改口? 不过医学上的事情,真是说不准的。 刘太医见顾少钧满脸不悦,忙解释道:“人体是个很复杂的东西,大脑就更是了。老朽行医这些年,见过头一天明显好转,第二天忽而就死了的,也不在少数。” 他如此说,顾少钧也不好再说什么,只让苏一客气送走。 “还是上次那些药,要去抓吗?”苏二看了药方,跟顾少钧请示。 “自然要。”不管有用没用,喝药了总有一线希望。 等阿竹再到唐白屋里当差时,已经是三月底了,她身子恢复得很好,健壮红润。 只是,人明显沉默很多,就连对着唐白,也是不怎么说话。 唐白知道这是“心伤”,还得靠时间慢慢治愈,因此只由着她。 “什么?那个张雨薇也嫁到京城了?”阿竹一直呐呐的,听到这句话跳了起来:“小姐……那……那……” “放心,我没让她认出来,她只怕还以为我是宋府的下人呢。”唐白忙安抚她,知道阿竹还是像以前那样担心自己。 “那就好。”阿竹方才像一只惊弓之鸟,这会儿又重新镇定下来。 唐白心疼不已。 “其实,苏一很不错的……”唐白开口。 当初若是阿竹如实相告,她怎么也会成全他们。 “我知道。”阿竹笑,眼睛看着唐白亮晶晶。 可是,若是奴婢嫁人了,小姐,就真的只剩下一个人了呀。 她永不会告诉唐白。 “奴婢今日听春夏说,那个花公子也要娶亲了?”春夏见阿竹闷闷不乐,跟她唠叨,说经常来纠缠的花侍郎家的公子,最近老实了许多。 “恩,慕容小姐。”唐白笑,慕容宝儿也算心愿得偿,是件好事。 婚期定在五月初五,花侍郎的帖子,还没有资格送到侯府。 不过他是朝廷新贵,大皇子对他看重的很,也有不少官员给他捧场,肆意宣扬。 “如此也好,以后不跟花家有任何牵扯了。”阿竹说道:“奴婢总觉得花大人不是什么好人。” 唐白也有此感。 以前在扬州,两家虽来往频繁,但是唐白与花涛亲自见面的机会并不多。 唐家出事,再见面事,花涛对她避如蛇蝎的态度,她一直以为是想退婚的缘故,并没有太在意。 直到顾少钧逼迫花涛对自己说实话那会儿,才觉得花涛老奸巨猾,忒沉得住气。 虽然证实他的升官与唐家没有太大关系,却还是觉得他包藏祸心。 这样的人,唯有远离是上策。 慕容宝儿嫁过来,她也不好再来往的。 她早已经不是以前那个意气风发的唐家小姐。 “阿竹,你去帮我做一件事情。”唐白步入正题。 阿竹认真听。 “还记得那个梅花络子吗?”唐白问道。 阿竹点头。 “六皇子那里,我跟三公主打听过,他不喜欢梅花。那日我也远远瞧过,他并不像去唐家造访的神秘人。”唐白道。 “可不是六皇子,还能是谁?他会不会撒谎?”阿竹疑惑。 “这个可能性不是没有。但是,他不知道我的身份,没有撒谎的必要。他以为我是他路上偶遇过几次的故人而已。”唐白凝神:“况且,我让小顾求证过,我爹死前死后,他的行程没有任何改变。反倒是外祖父去世,他去了一趟山东吊唁。” 唐子文的死,六皇子未从中得到任何好处,看起来,也没有任何坏的影响。 “如今,只有从这里入手。你去京城买丝线和络子的店铺问问,谁能打出这样的梅花络子来。” 她取出图纸,递给阿竹。 阿竹接过,细细的看:“奴婢挨家挨户的去打听。” 说话间春夏进来,端着丝线盆,巧手又开始翻飞,打起络子来。 唐白所有所思的看了她一眼,心里一个可怕的念头扼也扼不住,她话在喉咙间滚了好几遍,才道:“春夏会打梅花络子,可否打一个来瞧瞧?” 之前春夏说京城早就不流行了,她也没在意,那时候把六皇子作为第一备案人选,络子的事情就没放在心上。 如今六皇子排除嫌疑,突破口只在这里。 春夏见她面色凝重,笑着道:“好。” 说着捋出几根红绿色丝线,开始打起来:“姑娘明日再看吧。” 春夏笑着:“这梅花络子有些复杂,不是一时半会就能打好的。” 唐白看着她手飞快的翻插,有些眼花缭乱,点头应好。 阿竹拿着图纸出去,连问两天,一无所获。 春夏打好的络子也拿出来对比过,有些地方像,有些地方不像,这也是通病。 毕竟,就连春夏也不能保证,她一双手打出来的络子,两个能一模一样。 唐白有些疲惫。 清明节,唐白回了一趟许宅。 她在一间厢房给爹娘立了两个长生牌位,好好祭祀一番。 出门时,有风,将她衣袂吹起。 脱下厚厚的冬衣,穿上去年的秋装,阿竹发觉,不知道何时,唐白的衣裳,衣襟宽松了一大圈。 脸颊瘦削,眼睛不复往日的神采。 她一阵心疼。 老铁来信了,一是告诉她,清明节去给老爷夫人上坟了,都挺好的。 信末,却是晴天霹雳。 唐白还未看完,眼泪就像断了线的珠子一般落下,她哽咽许久,语不成调。 阿竹端茶进来,看见此情此景,心里咯噔一声,忙接过信看了几眼。 她识字不多,不过简单的字还是认识。 “大少爷”“私逃”“追杀”“军纪”“身死”这几个字,她还是认识的。 她难以置信,望着唐白,嘴唇翕动了好久,才说出一句话:“大少爷……是不是出事了?” 其实不用问明白,她也能从唐白的状态中窥知。 阿竹喃喃道:“怎么办,怎么办,大少爷……” 老爷夫人不在了,大少爷也不在了,小姐一个人,孤苦伶仃可怎么办才好啊。 大少爷走的时候还说:“阿竹啊,你要好好照顾小姐,等我回来,再教你几招,就没人能欺负妹妹了。” 13大哥不在了 那个教她武功的敦厚男子不在了。 “阿竹啊,你这样光吃不长个儿,跟我练武吧,教你几手,又能防身,又能保护阿白……” “阿竹啊,你得要嫁人了吧?到时候我给你添妆……” “阿竹啊……” 怎么就突然不在了呢? 无法相信啊。 唐白还在哭,阿竹已经不敢问。她悄悄放下信,默默退到外边。 她要找个没人的地方大哭一场,以纾解连日来的阴霾。 “哎呦,谁躲在这里哭呢?”好巧不巧的,春娥绕了过来,自打苏一退婚后,她也差不多成了侯府的笑话。 唐白威胁她,她怕得很,老实了一阵子,对阿竹的事情也是讳莫如深。 只是心里到底一口气出不去,平素远远的离着她主仆二人,此刻见阿竹一个人躲着偷偷地哭,暗道报仇的好机会来了,就忍不住上来奚落一番。 凑近了瞧见阿竹满脸泪痕,眼睛肿的像个桃子一般,嘻嘻笑:“被男人甩啦?怀了孕苏一也不要你……” 话音未落,平素憨厚朴实的阿竹,忽而转过头来,怒道:“这是你自己送上门来的!” 上次的帐正好一起算。 春娥还未琢磨出她这句话的意思,阿竹已经一个过肩摔将她翻到在地,随后扑上去冲着她的脸左右开弓。 为了还没出世的孩儿。 为了与苏一的有缘无份。 为了她哭大少爷还被这不长眼的奚落。 泥人也有三分火气的。 春娥被打得鬼哭狼嚎,初时还想还手去揪阿竹的头发,被她几个格挡压住胳膊无法动弹后,才知道眼前是位厉害的主儿,只有求饶的份儿。 阿竹打透了,爽过了,才痛痛快快起身:“赶紧找个人嫁了,否则,见你一次打你一次……” 这人嘴贱,最爱在伤口上撒盐,若是知晓今日她哭,是因为大少爷死了,还不知道会不会欺压到唐白头上。风言风语到时候传开,小姐虽不会在意,可她听着气人,就是不行。 春娥这一次被彻底打服,比上次被唐白恐吓时还要老实,不住点头。 阿竹瞧着春娥一瘸一拐的走开,忽而含着眼泪笑了。 “小姐说得没错,委屈自己,不如委屈别人。”她喃喃自语。 院墙后面转出一个人来,阿竹见是苏一,忙擦了眼泪,背过身去。 “打得好。”苏一怕她拘谨,笑着道:“我以前并不知道她是爱嚼舌根之人,否则必不会答应婚事……” “与我何干?”阿竹要走。 苏一一把拉住她:“阿竹……我,我是真不知道,你给我一个机会……” “那夜的事情,是我心甘情愿。”阿竹躲了苏一许久,知道他给她送布料,送胭脂,送珠钗,此刻在大痛大悲之下,觉得在生离死别之前,所谓儿女情长,真的不算什么,终于敢将心底的话说出来:“自从那孩子……孩子没了,我的心就死了。那夜的心甘情愿,就再也没有牵扯了。” “阿竹……”听她提没保住的孩子,铁汉子苏一的眼泪也忍不住落下:“是我不好,你别生气……” “我没有生气。”阿竹挣开苏一的手:“你去告诉顾世子,我家小姐很伤心,请他去瞧瞧。” 说完使劲挣开,头也不回的走掉。 苏一呆在原地,后悔不迭,却又只能叹造化弄人。 他脚步沉重的朝书房走去。 顾少钧听闻唐白不好,一刻不作停留得去了她的屋子。 唐白已经不哭了,她呆呆坐在矮榻上,午后的阳光照在她清冷的脸上,像是一个木偶,连拉线让她动弹一下的人都没有。 像是过了地老天荒那么久。 信本来散落在她身旁,阿竹看了之后拿不稳,掉在地上。 顾少钧捡起信,只看了一半,就忍不住心疼起来。 他将呆呆的唐白搂入怀中,不顾男女大妨,让她的脸贴在心口处,甚至不知道怎么样开口说一句话。 老铁说,唐青在漠北军营,听说爹娘自尽,不顾正在打仗,军令如山,要回来。 他私逃出营,违反军纪,被追回途中,与敌寇作战,不幸身死。 军营的讣告前段时间才发回唐府,只是早已经没有人去接,还是新到任的知府找到老铁,给他的。 菊妈妈当时就哭得晕了过去。 唐家这一支,随着唐青的死,彻底覆亡。 唐白已经悲恸的流不出眼泪来。 就那么静静得坐着,从晌午坐到傍晚,再坐到深夜。 短短五个月,她失去了三位人间至亲,徒留她在人间,孤苦一人。 至此,颠沛流离,无枝可依。 等她嫁人生子,唐子文家的“唐”这个姓氏,也将不复存在。 头一次,唐白如此痛恨自己为女儿身。 爹娘的忽然死亡,她虽然不忿,一直在追查缘由,可心底,却到底知道,自己不过是女儿,这样举家为族的大事,还是应当由哥哥来定夺。 她总有期盼,她现在做的一切,不过是开头,没有线索不要紧,哥哥来了,就有了主心骨,他那样能干,比自己厉害得多,很快就能弄清楚缘由。 弄清楚了,也就接受了,也就死心了。 哥哥娶嫂嫂,然后做主,将她嫁给顾少钧。 一家人其乐融融,多好啊。 可惜,这样美好的未来,被老铁几句话就打破了。 支离破碎,连拼都无法拼得起来。 她没有哥哥了。 倚在顾少钧怀中,唐白沉沉睡去。 顾少钧轻轻将她放平,禁不住吻去她面颊上的泪珠。 咸咸的,涩涩的。 满心满腔全是怜惜,毫无邪念。 五更天,苏一过来,瞧着一夜没睡的顾少钧:“世子,该上朝了。” “今日告假。”顾少钧握着唐白的手,不假思索:“明日也告假。” “可……” “没有可是……”顾少钧低语,眼睛都不眨:“日后,我就是她唯一的依仗了,我怕我走了,她以为连我都靠不住了。” 苏一泪目,抱拳出去。 放心吧,我会一直在的。 顾少钧低头吻了吻唐白的手背,见她不安稳的皱眉,心里又疼起来。 唐白醒了,天还没彻底大亮就醒了。 她看见顾少钧歪在床头闭着眼睛,忍不住展开笑靥。 顷刻间又意识到他为何守在这里,心里抽抽的疼,都快要痛死了。 她使劲止住发酸的鼻子和肿胀得想流泪的眼睛。 顾少钧睁开眼,看到唐白试图轻手轻脚下床。 他打横将她抱起,也不避讳,就坐在他的膝盖上,对外唤春夏打水来。 春夏进来看到这情形吓了一跳,羞的头也不敢抬。 顾少钧让她放在水盆和汗巾。 他将唐白安顿在矮榻上,亲自蹲下去,将面盆里的水捧起,给唐白轻轻洗脸,在将汗巾打湿拧干,给她擦。 唐白一动不动的看着他。 顾少钧给她洗完脸,又端了春夏送进来的盐水让她漱口,吐出来的水他小心用茶杯接着。 再然后,他将唐白妆奁里的梳子拿出来,一下一下的给她梳头发。 头发梳顺了,顾少钧试图给她盘发,第一次弄,却怎么也弄不好。 唐白也不插手,也不说话,就任由他,一点一点摸索,散乱,再盘上,掉下来。 顾少钧重新给她篦整齐了,看着长长的垂顺的头发叹了一口气。 阿竹早已经得了吩咐,端上来一套素白的衣衫,上面放着一朵小白花。 顾少钧捻起小白花,将它别在唐白鬓间,又扶她起身,给她换上白色孝服。 脂粉不施,头发垂顺,面容沉静,淡雅素净。 唐白木偶一般任由顾少钧摆布,一路从角门出了府,就在侯府旁边的小弄,有一处小宅子,里面布置成灵堂。 唐白见首座上三个灵位,上面写着爹娘和大哥名讳,这才像是注入了生气,扑过去搂着牌位失声痛哭起来。 闻着不无跟着心酸落泪。 阿竹早已经泣不成声,搂着唐白劝慰几句,下一秒却又哭作一团。 自从到了山东,小姐眼泪不断。 阿竹只恨不得这万般痛楚,都着落在自己身上才好。 唐白哭了三天,顾少钧陪了三天。 两个人就窝在宅院里,她哭时,他抱她。 她呆坐时,他陪她。 她不肯吃饭,他喂她。 直到唐白眼泪流干,心气重起。 她在三日后的黎明,瞧着顾少钧胡子拉渣,忽而说了一句:“以后唐家,只有我自己了。” 阿竹早上起来伺候时,发觉唐白已经自己坐着梳妆了,虽然还是素衣白花,但是她一下一下自己篦着头发,脸上哀恸之色,也缓和许多。 今日顾少钧必须上朝了,因事告假期限最多三日。 春娥不出十日,就订了亲,尤总管虽然不舍,却也知道继续留在侯府,难以寻得良配,由她自己挑了一个家境殷实的,也就罢了。 唐白等顾少钧走后,叫了阿竹来:“络子的事情,问得如何?” 阿竹早已经将此事遗忘,待唐白这么一问,知道她家小姐定是恢复了,要将没做完之事继续做完,忙道:“奴婢这就去问。” 屋里只留春夏一个。 她半步不离唐白。 “我不会寻短见的,那是懦者所为。”唐白冲她笑,像是被霜打过的梅花,柔弱可怜,却又雪中绽放,无比坚定:“我还有事情没办完呢。” 春夏终于明白为何对女子向来避而远之的世子爷,会对阿白姑娘青眼有加,一往情深。 这女子,又聪慧,又大气,又坚韧,又明理。 懂事得让人心疼。 这一瞬间,春夏决心,日后即便没有世子爷的吩咐,她也要好好服侍阿白姑娘。 跟这样的主子在一起,连她都觉得世间之事,美好了许多。 顾少钧下朝过来,唐白已经吃完饭,将剩下的汤羹推过去:“春夏照顾我很累,你若是不嫌,就着吃了,省得她再做一次。” 顾少钧临时布置的小院供唐白哀悼,没有告诉多的人,也不方便告诉多的人。 顾少钧把大汤碗扒拉到自己边上,将剩余的白饭全数倒进汤里,用汤匙搅了搅,大口吃起来。 “我要走了。”唐白等他吃掉最后一口,忽而出声,目光澄澈宁静的看着对面的人。 “……”顾少钧最后一口残留的汤汁,从嘴角边上涎下。 他心里很慌乱,从未这样慌乱过。 “若说我爹娘忽然自尽,已是疑点重重。那末,我哥的忽遭横死,更是让我觉得诡异。”唐白对顾少钧坦诚清明:“先前一直等着哥哥来,留在侯府就留在侯府,不过是想先做些力所能及,抛砖引玉的事情。现在,哥哥不在了,一切都等我来揭开。” 她看着顾少钧的眼睛,言之凿凿:“皇上给我爹写的悼亡文,书信上提的六皇子,那个两次去我家造访的神秘人……还有最后去唐家收殓查验的吏部尚书蔡为中。” “你想干什么?”顾少钧更加惊慌。 “既然细细问问不出来,自然要用些雷霆手段。”唐白沉静了几天的眸子里,露出火一样的光:“蔡为中有一个女儿……” “你敢!”顾少钧将汤匙重重扔在桌上。 “有何不可?”唐白怒目而视,决心已定:“我父母的冤魂,至今未安息,只怕与我哥,在黄泉路上要相见了。若非我拖拖拉拉,总寄希望于别人,岂会等来今日的结果?倘若我早就查出爹娘死因,写信给哥哥,他心中安定,自不会叛逃军营……” “闭嘴!”顾少钧对唐白向来是温柔怜惜的,如此疾言厉色,还是第一次。 唐白丝毫不怵:“我要在最短的时间内,让亡魂获得宁静,让他们九泉之下安心。” “你爹娘是自尽的,既然是自尽,那早已经安心了。”顾少钧想阻止她,口不择言。 “自尽又怎么样?君要臣死,臣不得不死!”唐白怒道:“别无选择,算什么选择?” 顾少钧反驳不了她这个理论,一屁股坐下来:“我不准!” “除非你锁着我。”唐白也坐下来,努力平息怒气。 一时静默无声。 许久之后,唐白起身走近他,从背后弯下腰,将头贴在他肩膀上,才开口道:“顾哥哥,倘若我查明缘由,得以自保,三年后,我回来嫁给你……” 14你爹娘是大皇子害死的 顾少钧转过来,起身将唐白的脸托住,狠狠吻下去。 这一吻似乎用尽了全身的力气,将所有的委屈愤懑和不甘心悉数付诸,唐白闭上眼睛承受他的攻城略地,肆意侵占。 倘若他想,她就给。 顾少钧气都喘不匀,他狠狠将唐白按进怀中,呢喃道:“你可知道暗杀我的人是谁?” 唐白摇头。 她猜到是位极厉害的主,却身份未明。 “是孟笠,大皇子。” 唐白心下一沉。 皇上病重,大皇子监国,简直是这天下最有权势的人。 “每日上朝,我如履薄冰。”顾少钧嘶哑的声音响在唐白耳边:“既不敢得罪他,又不敢附和他。” “你家的事情,六皇子没有问题,有问题的是大皇子。”顾少钧的话,让唐白眼前明一阵,暗一阵,恍恍惚惚看不真切。 抱着她的人,知道她要的是什么,却明明晓得,不肯给她。 唐白想挣脱。 顾少钧将她搂得更紧:“我身为侯府世子,一旦触动大皇子的逆鳞,尚且不敢妄动,丝毫没有办法,你即便知道了,能怎么样?” 唐白不言。 顾少钧又道:“你大哥的事情,我早在一个月前就已经听说,只是漠北遥远,派去打探消息的人还未回来,朝廷讣告就已经下来了。” 唐白眼泪又流出来,无声哭泣,沁湿了顾少钧的衣衫。 若是放在以前,唐白定会觉得顾少钧欺骗她,明明知道大哥的消息却还瞒着。 可这几日他的所作所为,若是连这点信任都没有,那还如何与他坦然处之。 “不要走,留下来。你身单力薄,不如我们并肩作战。”顾少钧循循善诱,与其说是谋援手,倒不如说是拼命要把她留在身边。 唐白自然是明白这一点的,他怕她急于求成,做一些冒险的事情。 “大皇子如今监国,政绩赫赫,俨然已是太子的不二人选,如果皇上病一直不好的话。”顾少钧将查探到的消息告诉她:“督密卫如今四分五裂,许多人都被他派出去,留在京城的也不过三五位观察局势的。” “那与我家有何关联?”这才是唐白最想要知道的。 “只是一种直觉。”顾少钧话说出口又很后悔,紧张地不得了,生怕一松手,怀里的姑娘真的走了,他犹豫一下开口:“等我渐渐都想起来,就能找到依据。” “既没有真凭实据,那就罢了。”唐白推开他:“先前你说,我在侯府,有利于打探消息。如今花涛那里也问了,六皇子那里也问了,甚至处心积虑当了三公主的救命恩人,差点失去一条手臂,吏部文库也去了。” 如今,侯府对她来说,并没有什么太大的利用价值了。 顾少钧也明白这一点,他有一种无能为力的感觉。 换做别人,哪怕三公主,他可以拉她搂她抱她求她,不让她。 可是唐白……他不知道该怎么做。 她与他所有见过的女子都不同。 倘若她愿意,寡妇她也不怕。 倘若她不愿意,你亲了她抱了她,将她的名节和尊严撕碎一地,也留不住她。 “我一直等着我大哥来侯府接我,可他永不会再来了。”唐白眼里一片茫然,却又带着坚定:“我必须走。” 留在侯府所有的意义和用处都消失。 她要回到许宅,以唐家小姐的名义,光明正大的生活。 顾少钧脸色晦暗不明。 苏一过来,说刘太医来了,叫顾少钧回去把脉。 “你且等等,或许这副药下去,我就想起来了。”顾少钧明知无效,可还是像天下担心儿女的母亲那样,殷勤叮嘱。 他看见唐白长长叹了一口气。 顾少钧一下子没有任何侥幸的想法了。 一身缟素,鬓间白花,脂粉不施,眉宇清奇秀丽,举止沉静娴雅。 唐白回到二舅许达全的院子里小住,不出三日,周围人都知道有这么一位在孝期的表小姐了。 “小姐,问到了。”阿竹进来,见唐白桌前还是早上的茶,里面茶叶都见底了,忙换掉,头一次露出笑容:“奴婢问了京城顶好的绣娘,她说这梅花络子虽然讨巧,但是也不是极难,她随意就可以模仿着编一个。只是,她给奴婢打的过程中,有个地方总做不好,琢磨许久,才告诉奴婢,这是络子,是用左手打的。” 所以,那么多梅花络子,每个都像,每个都不像。 可是达官贵人家中,谁会左手打络子? “这个留待细细再查。”唐白将图纸上画的人物关系图翻来覆去的瞧,心中暗想,很可能顾少钧说的没错,此事跟大皇子有关。毕竟,爹爹死的前一天,九月二十六日,扬州城出现了两件事情。 一是顾少钧被追杀,一桩是神秘人再次拜访唐府。 开始她怀疑神秘人是永和郡王,但是多次见过,永和郡王身形偏矮,与那神秘人完全不像。 据苏一口供,顾少钧被追杀那日,本是约了永和郡王一同去看闻名天下的扬州瘦马的,顾少钧爽约,永和郡王空等。 如此完全有足够的不在场证据。 她那时候一心想等大哥来,因此不管是花涛处,还是蔡为中那里,包括六皇子,全没有抽丝剥茧,一点一点去求证。只把那些容易收集的信息,都聚拢在一处,等与大哥会合后再定夺。 可大哥,她心里明白,是永不会再来的了。 老郑给了她许达全写的信,上面也同样证实了唐青遇难的消息。 如今她无依无靠,只能自救。 “蔡为中那个念闺学的小女儿呢?”唐白心下不忍,可是别无他法,她无权无势,只能铤而走险。 “每日午时准点下学。”阿竹回。 “好。” 闺学地处闹市,蔡小姐身边婢女又多,中午人多眼杂,不是行事的好时机。 翌日一早,唐白问了这附近最近的闺学的路,和阿竹悄悄潜了进去,里面却是早已经书声琅琅。 等了一会儿,女先生就课歇,让学生们自己打闹玩耍。 唐白扒在窗户外面,见不少小少年都偷偷望着一个少女,那少女明眸皓齿,虽年纪刚过十来岁,但是举手投足之间,已有美人自知的矜贵。 没想到肥头大耳的蔡为中,能生出这么漂亮的闺女,也不怪有隔壁少年偷偷瞄她。 三小姐很明白的知道有人在看她,却装作不知道的模样与其他姑娘说笑,只是言行举止特别注意,堪称完美。 这是一个爱护形象的人。 阿竹进去,小声问道:“谁是蔡三小姐?” 那个漂亮的小姑娘歪着头,一双眼睛黑黝黝的望着她。 阿竹笑笑,从手心里拿出一块玉佩,递了过去:“我家少爷让我给你的……” 蔡三小姐顿时囧的满面通红,那块玉佩已经不容她拒绝,落在她课桌上。 她急得额上微微出汗,追着阿竹出来,踌躇不安:“你家少爷是谁?”却是面若桃花,欲语含羞。 阿竹掩嘴轻笑:“我家少爷,他要我保密。” 她扯了个谎,偏偏春心萌动的小少女不依不饶,追问不休,阿竹只好撒谎:“他以前见过你一次,只是害羞不敢来。好了,他家里如今有丧事,回去奔丧去了。这才叮嘱奴婢,一定要给小姐送过来……” 蔡三小姐名唤蔡瑞芝:“那他什么时候回来?” 唐白自打从侯府搬出来,一直在思考如何打开蔡为中这边的局面。 那个蔡为中一看就是官场老手,推太极推得极好。 绕来绕去,得知他女儿在上闺学,还是觉得小姑娘情窦初开,只有这样才好。 两个人不见面,也算不上私相授受。一个莫须有的被编造的少爷! 蔡瑞芝容貌出众,成日里有些官家子弟找她说话,她这才知道自己是漂亮的,惹人喜爱的。 如今有个没见过的少爷遣人给自己送东西,更是大大满足了她的虚荣心。 阿竹听她如此问,愁眉苦脸:“少爷没有话,只让小姐喜欢什么,就跟奴婢说。” 蔡瑞芝还想问什么,阿竹已经走了。 翌日一早,蔡瑞芝就左顾右盼。被人偷偷打量和被人公然示爱,这两种感觉是截然不同的。 前者只会让她窃喜,后者,却能让她趾高气扬。 阿竹果然带了京城名点铺子的点心过来,不仅她有,几个小姐妹都有。 蔡瑞芝前所未有的开心。 “你家少爷是谁呢?”阿竹不答。 一连好几日,只收礼,不见人。 蔡瑞芝下学后拉住阿竹:“若是少爷不露面,你日后也别给我送东西了。” 阿竹显得十分为难:“那奴婢去问问少爷。” 终于在蔡瑞芝连连期盼中,阿竹松了口:“少爷给小姐写了一首诗。” 无非是月上柳梢头,人约黄昏后的浪漫桥段。 蔡瑞芝从信中看出,是邀约她傍晚在蔡府二门。 心里砰砰直跳。 “小姐,出来了。”唐白女扮男装,倚在墙头等佳人。 手握鲜花,藏在身后。 蔡瑞芝被她英俊的相貌和风流倜傥惊讶的说不出话来,满心欢喜。 “小姐可否随在下走一走?”唐白问,她年纪也不大,装扮成男装,也不过十几岁,恰好是让少女芳心萌动。 蔡瑞芝在丫鬟的掩护下,满面通红:“我娘,我娘会问起。” “今晚月正圆,可惜了。”唐白叹道。 “你去躺我床上。”蔡瑞芝不是犹豫的姑娘,她抬头看了看天上皎洁的月光,还有身旁长身玉立的少年郎,下了决心:“小兰跟着我。” 一名婢女有些犹豫,蔡瑞芝道:“只沿着府宅慢慢走。” 唐白点头:“一切归小姐做主。” 蔡瑞芝的心又砰砰直跳。 喜欢她的人多,敢于表白的少。 暗中窥视她的人多,能大胆约出来的少。 这样风流俊朗,胆大体贴的翩翩少年,最容易让少女一颗心迷失。 阿竹冲唐白使个眼色,慢慢跟上蔡瑞芝:“小姐,我家少爷有惊喜给你。” “是吗?”蔡瑞芝眉开眼笑,充满期待。 唐白离开。 今晚,蔡为中有应酬,她截住了他晚归的轿子。 “我有几句话要问蔡大人。” “你是谁?”蔡为中酒气熏天,命轿夫将拦轿之人赶走。 唐白趁他们不防备,几下躲过,径直冲进轿子里,匕首架在蔡为中粗短的脖子上,在他耳旁小声道:“三小姐在我手上。” 蔡为中酒醒了一大半,又不敢张嘴呼喊。 在唐白的授意下,蔡为中命几位轿夫又抬起轿子,慢慢行。 “你……哦,我认识你……光天化日,天子脚下,你竟然行绑架之事……”蔡为中看着唐白手中女儿的耳环,知道此事是真的,忙吓唬她。 不过十几岁的小丫头,哪里是他的对手。 哪知道唐白根本不为所动,只将手心一握:“您要是如实回答问题,那就没有绑架的事。若是不老实,那只有令千金的命,为您的谎言陪葬了。” 轿子停了下来,为首的轿夫站着不动。 几个人叽叽喳喳走了过去。 轿子又开始前行。 “唐老爷死后,你去现场查验,可有异常发现?花涛又是如何对你说的?”唐白将问题烂熟于心。 “真的没有什么。”蔡为中无奈:“你们总是纠缠此事。我去的时候,现场清理的干干净净,书房也摆的很整齐,花大人说是唐大人自己收好了。官服和官印规规矩矩摆在桌上,我拿了就走了。” 唐白不信:“你最好仔细想想。” “想什么呀。”蔡为中转动着眼珠子,像真的在仔细回想,却也没把唐白的威胁放在心上:“行了,行了,你要说疑点,倒是有一条。唐大人死前,曾经用过官印,我打开盒子检查时,那印泥都还是湿的,只是遍寻也没有找到用印的官文,也可能是巧合。” 唐白眯起眼睛,在他脖子上勒出一条血痕:“你别以为我是开玩笑的,你进去问问你夫人了,再来回话。若是敢声张,你女儿可就彻底回不来了。” 唐白下轿,并不走,倚在蔡府对门处。 蔡夫人还以为女儿在睡觉,进去瞧是个婢女佯装,立时吓得魂不附体来告诉蔡为中。 蔡为中一听女儿真的不在府中,酒彻底醒了:“去请唐小姐进来!” 15要不要女儿了 唐白自然不会进去,人家瓮中捉鳖,到时候她哪里有还手之力:“叫你家大人出来说话。” 蔡为中紧张地擦着额头上的汗,看着对面气定神闲的少女,哦,或者说少年郎,神情端正严肃:“姑娘想知道什么?” 她初次来往,他本着多一事不如少一事的原则。 如今事关女儿性命,本就不是什么大事,他说了又如何? “你刚说到官印,印泥……”唐白提醒。 “是。官印刚刚用过。我问过总兵府的师爷,那几天唐大人在筹备婚礼,除了每日简单公务,并没有需要用到官印的地方。”蔡为中一面想一面回答:“当时我有些怀疑,就留了心,在唐大人书案里面,找到一张被撕碎的调动扬州府所有兵马的公文,上面盖了印章。” 爹调动扬州所有兵马?他要干什么? 唐白狐疑的瞧着蔡为中。 “说实话,令尊到扬州上任以来,忠心耿耿,扬州所有驻城兵马加起来,也不过千人之数。”蔡为中解释。 意思是说,人很少,你爹又忠心,不像是要造反的样子。 “我当时问了花大人,花大人说,他毫不知情。加上那公文已经被撕的烂碎,我也是拿回来拼凑许久才知道的。” “公文呢?”唐白伸出手。 “在呢,在呢,我给你取去。”蔡为中进府。 半柱香时间就回来:“除此之外,我真的一无所知,不过是朝廷例行公事罢了。” 唐白接过那张用浆糊从背面粘起来的纸,上面就是点兵的公文,三句话,一个印。 是想发还没有发出去? 爹爹本来是要做一件事情的,这件事情就是要集中扬州城的兵力。 然后,加上花涛说的,他遭到权贵威胁,自尽了? 可时间对不上啊。 花涛说,在提前婚期的时候,爹爹就已经遭到权贵的威胁。 然后,才是用印调兵。 是想跟那位权贵一决死战? 千人的兵力,如蔡为中所说,只怕还未走出扬州城就被镇压了。 威胁与调兵,中间有一个转折。 转折是什么? 若光是威胁,那爹爹就该直接自尽,而不是起草这么一份调兵公文,盖了印。 除非,唐白忽而明白过来。 这份公文,其实是无用的。 爹爹遭遇威胁,他想反抗,冲动之下写了,但是知道于事无补,于是放弃后自尽。 到底是何等威胁,让他连性命都不要了,一心赴死? 又绕到这个死结中。 蔡为中看唐白神情变幻,等了一会儿,才对天发誓道:“我真的再也不知道什么了,你放了我女儿,我保证不追究。” 这件事,说破天去也不过是问了他个无关紧要的问题而已。 唐白颓然,对蔡为中道:“你回去吧,女儿应该已经回去了。” 蔡为中重重松了一口气,看一眼她,正要说话,唐白脸色一变,轻声道:“别劝我。” 同朝为官,也有女儿,易地而处,蔡为中的确是想劝眼前的姑娘,斯人已逝,别再寻根究底。 然而窥见她坚决的目光和斩钉截铁的勇气,他叹了口气:“在我等眼中,令尊死的不算蹊跷。” 唐白没料到蔡为中居然会跟她说这样的话,这人看起来就老奸巨猾,无利不起早的。 “去年皇上病重,大皇子监国,张相国与他政见不合,时常争吵。” 这些唐白都知道。 “你爹是张相国的门生,你应当知道。大皇子动摇不了张相国,倒是将他的羽翼剪除了七七八八。在京城的京官虽不敢动,可地方官,被抓被斩的不少。”蔡为中劝道:“你爹是武将,虽然被波及让人觉得出乎意料。可想到他是张相国门生,又一切都在情理之中。” 唐白整个人如遭雷劈。 杀鸡儆猴,唐白只能想到这个词。 爹爹,是真做了张相国揽权的炮灰吗? “殓葬你爹后,回来的路上,我想了不少……”蔡为中这番话,倒全是真心实意:“只怕他是有什么事落在了大皇子手上,困兽之斗不可取,这才坦然就死……” 所以,就连二舅会猜到她将来京城查探真相,却也不肯提及朝堂之争是吗?生怕她被卷进去? 顾少钧只说怀疑跟大皇子有关,想要留住她,却说没有关键证据,因为发生的一切,在他们看来,都是有迹可循? 大皇子正四处剪除张相国党羽,爹爹虽不牵涉,可因手握兵权,又天高皇帝远,所以大皇子拿他开刀,震慑其余跟张相国结党之人? 多么可笑?多么荒唐。 两条人命,她至亲至爱的两个人,就这样在权力的争斗下,连一点点挣扎的余地都没有,鲜活活的从她生命中消失了。 “姑娘,节哀顺变,好好过日子吧。朝堂的腥风血雨,不是你能弄得懂的。”蔡为中看着跟自己二女儿差不多大的姑娘,到底起了恻隐之心。 唐白不置可否,看见蔡为中肥胖的身躯一摇一摆的进入府中,门口守着的管家忙上来搀扶。 “小姐可回来了?” “刚进了二门。”管家道。 “好。”蔡为中忽而回头,看了一眼唐白,她正朝这边望着。 蔡为中露出一个奸诈的笑容,这小姑娘胆大妄为,居然敢拿女儿的性命来诈他,他可不是好惹的。 虽说朝中都猜测唐大人突然自尽,许是受了张相国的牵连,但是大家都心照不宣,没人敢公开谈论。 毕竟,说出这话来,一是得罪大皇子。那些被抓被斩的地方官,都是有真凭实据知法犯法的,不算冤枉,大皇子彻查,也算是有理有据,秉公执法,说起来还算政绩。 二是得罪张相国。自皇上病重,张相国主张皇上原来的意思,跟大皇子的新政见分庭抗礼,不少人都闻风而动,投靠了大皇子,他那边损兵折将不少,若是此关口议论,则有唱衰张相国的意图,连得意门生都庇护不了。 这两位都是一人之下万人之上的权贵,谁也不敢在太岁头上动土,老虎屁股上拔毛。 大家沉默缄口,一致不提。 可眼前的小姑娘偏要过来找死,那他就成全她。 敢为了一点线索就讹诈他,那就将她推到屠刀下面,叫她知道知道厉害。 不知道天高地厚的黄毛丫头! 蔡为中暗暗的想。 这样执拗的姑娘,岂能不报父母之仇? 若不是去张相国那里问责,就该去大皇子那里找死了。 他又忍不住得意的笑起来。 为官这些年,他不出差错,不站队结党,谁也牵连不到他,一是因为吏部不是是非之地,官员来往一视同仁;二来,也是他聪明能干,总能四两拨千斤的将事情推到别处去,不动声色达成目的。 而唐白此时,对蔡为中却是真的颇为感激。 她不是不明白,正是因为明白,才感激。 蔡为中对她没安好心,她远远的瞅见了他那一抹奸笑。 可是她不在乎。 二舅为了保护她,不告诉她真相,哪怕只是猜测。 花涛身在扬州,地方官官职小,消息不够灵通,搞不清楚朝堂上的弯弯绕绕倒是真的,也不怪他。 顾少钧和二舅一样,也是不想她知道真相涉险,因此在没有足够的证据之前,不想惹她去查证。 那人是大皇子! 是掌控天下生杀大权的人! 他被剪春暗杀后,尚且顾忌恐惧,不敢告知她。 若非蔡为中,她很可能一直被蒙在鼓里。 不管他的出发点多么歹毒,这都是唐白现在,真正需要的信息。 她一直寻求的,就不是任何人的保护,而是真相! 爹娘身死,唐家灭门的真相! 谁也不能阻挡她查清楚后,让爹娘大哥泉下安息的决心! 谁也不能。 阿竹捧着一大盒子燕窝进来。 唐白头也不抬:“苏一送来的?” 阿竹点头,收下。 自打她们搬离侯府,顾少钧隔三差五就会派人送东西来,衣食布料首饰香粉,只有唐白想不到的,没有他送不到的。 初时还拒绝一两次,后来就索性却之不恭了。 见阿竹进去,顾少钧从角落里闪身出来:“世子爷,咱们真的不管?” 明知道有共同的仇人,却非要分开行事。 “不知道何故,大皇子暂时停了对我的追杀,我又何必再把唐白送上门去?”顾少钧无奈叹气。 唐白若是还在侯府,自然会想办法逼迫他去找大皇子的破绽,白白惹人怀疑。 而没有侯府的依仗,以唐白一届平民女子的身份,要掌握大皇子的行踪,简直难如登天。 等她费劲心思也够不着时,自然会偃旗息鼓,不再折腾。 “都怪那个蔡为中。”苏一怒道。 “不是蔡为中,也有可能是花涛,是张相国。”以唐白的执拗劲儿,只怕总有一天要耳闻:“再说,现在不过是初见端倪,等张相国与大皇子斗得水深火热之时,她光是听坊间的传闻也能明白了。” “那咱们不管?”苏一有些心疼阿竹跟着奔波辛苦。 “不管……”顾少钧刚说完,头就隐隐作痛起来,他以掌抵额,忍不住低哼一声。 稍微忍耐一下,头痛的症状过去,又好些了。 近半个月以来,时常这样头疼,刘太医说,是快想起来的表现,让他不要急,稍微忍耐一些便是。 “回府吧。” 两个人骑马回到侯府,顾少钧进了书房,提笔在一个本子上写下:“第十三天,送了燕窝过去,她收下,没见到人……” 而那个本子,厚厚一沓,竟然已经写掉了一大半。 唐白自然不知道顾少钧在她门口头疼发作的事情,她这几天脑袋都有些不够用了。 宣纸上弯弯绕绕,全是画的爹爹平时的所作所为。 倘若蔡为中的话是真的,那在这个基础上,大皇子能逼死爹娘,必然有不能见人的把柄。 可是她回想这些年,爹爹两袖清风,正直清廉,财色不贪,美色不近,每一次升迁都是有立功表现的。 到底是什么把柄? 她头都想破了,想不通。 阿竹进来,将一盒“红豆酥”放在桌上:“奴婢去问过那绣娘,她说她还没听说谁能用左右打络子的。” “恩。”唐白点头。找到神秘人,也许就能知道到底是为什么了。 “奴婢碰见蔡三小姐了。”阿竹一脸如丧考妣:“她问你来着。” 那日唐白借故跑了之后,不多久街边就亮起烟花,把蔡三小姐喜得不知道说什么好。 唐白与阿竹约定,烟花为记,烟花放完就放人。 虽然直到最后也没看见唐白的人,可是蔡三小姐一直沉浸在“惊喜浪漫”的氛围中,无法自拔。 今天在街上逮到阿竹,拉着问了许久,最后非要买一份“红豆酥”叫她带回来给少爷。 “以后避着点儿。若是真不小心碰见,就说我被家里人逼着娶别人了。”唐白是真不想伤害她,可是却不得不这么说。 暗想最好以后都见不着面,时间一长,也就忘记了。 没成想很快就遇到了。 这一天,唐白与阿竹去云娘家坐了回来,路过糖葫芦摊。 那面只听得一声惊喜的叫声:“阿竹姐姐!” 因为喜欢唐白,蔡三小姐连称呼都带着尊敬,阿竹回头,一脸尴尬的望着唐白。 唐白也认出来,将糖葫芦递给阿竹拿着,上下打量了蔡三小姐许久,不等她发问,就先道:“阿竹,这是我弟弟喜欢的姑娘?” 阿竹麻溜的点点头。 因为路程很近,也大都是小路,因此唐白直接着女装去的。 回来却馋了,想着也快到晚饭时间了,便走大路去买糖葫芦。 没想到这都能碰上。 不是说京城大,居不易吗? 但是既然被逮到,又是女装,唐白只能先认了身份。 唐白冷笑着看了先是一脸蒙圈,随后反应过来带着笑容的小姑娘,撇撇嘴:“不咋地。” 蔡三小姐因她这一句话,几乎要哭出声来。 “我弟弟已经回老家娶了别人了。”唐白言简意赅,看着蔡三小姐到底因为年纪小,沉不住气,嘴巴一扁都要哭出来。 她强自忍着,忍着,双手紧握住拳头,瞪着唐白。 唐白不怵,为了让她死心,只能如此。 正在博弈间,不远处响起一个轻飘飘的声音:“唐小姐怎么欺负人家小姑娘啊。” 16双贱合璧 唐白回头,却是一个轿子,里面施施然走出一个人来,不是张雨薇是谁? 冤家路窄! 唐白暗道一声,拉着阿竹几个闪身就要离开,那面蔡三小姐眼疾手快拖住她:“姐姐,你让我再见他一面好不好?” 张雨薇逼近,笑着辨认了一下:“原是蔡尚书家的三小姐。” 张雨薇在京城交际,人已经认得七七八八,此刻见她哭泣,立时对唐白道:“你好大的胆子,居然敢欺负尚书家小姐!” “她,她没有欺负我。”蔡三小姐抽抽搭搭,不许张雨薇这么说。但是有外人在,也不好再说出央求“见一面”的话来,她看了唐白深深一眼,转身上轿子走了。 唐白见她走了,与阿竹掉头就往另外一边走。 张雨薇的丫头宝娟快步到前面去拦住:“不许走,我家小姐问你话呢。” 其他丫鬟默不作声的清场子,将卖糖葫芦的赶走。 “我跟你家小姐没什么好说的。”唐白抛下一句。 “怎么没有?”张雨薇笑眯眯:“我还没恭喜你,你大哥和你爹娘,终于能地下团聚了呢……哈哈哈,真是报应啊。”她从轻笑忍不住大笑。 唐白听她居然往人心上捅刀子,怒大火起,回过头狠狠瞪着她。 张雨薇一向不怵:“瞪什么呀?如今你一白身,居然敢对世子夫人无礼,看来你也想跟你家人团聚呢……” 唐白指甲掐进掌心,牙齿紧咬嘴唇,强自忍耐。 “也对,如今就差你一个了。”张雨薇越说越开心:“祝你一家,早日其乐融融啊……我要是你,早就不会一个人孤零零的活在这世上了。” 她一如以前在扬州一样,得意而猖狂。 “你……”阿竹实在忍不住,往前一冲,被唐白拉住:“世子夫人说两句怎么了?” 阿竹鼻子一酸,眼泪就掉下来,她家小姐何曾受过这等委屈? 唐白还是忍,忍得额头青筋爆出,忍得心尖上痒痒的恨不能扑上去,撕烂那张涂得红艳艳的嘴,恨不能什么也不管也不顾,痛痛快快打一场,骂一场。 可是她不能。 她只要还嘴,只要出手,那她就是袭击贵人,投入监牢去,张雨薇只要小小动作,就能将她压得死死的,难以重见天日。 只能忍。 只能忍。 唐白鄹觉得口中一股腥味蔓延开来,原是里面都被咬破了。 张雨薇还在乐此不疲的笑:“听说你大哥连尸首都没找着,只怕下到十八层地狱,也是永世不能超生的,是吗?” 唐白眼眶瞪得血红,只怕是要喷火而出。 她紧紧抓住阿竹的手,几乎要捏碎她的骨头。 “瞪什么?眼睛大吗?”张雨薇白她一眼:“你这双眼睛,我早就看着不舒服了。” 只可惜啊,唐白一直不吭声。 若是她冲撞了自己,她就能名正言顺把这臭女人带回府里去,好好折磨了。 张雨薇忽而“桀桀”笑起来,明艳的脸上全是算计:“哎呦,我这鞋脏的很了。”她将绣花鞋脚尖故意放地上蹭了两下,挑衅的看着唐白:“我与唐小姐也是旧相识一场,还请唐小姐帮我擦擦吧。” 这是要将她折辱到底了。 阿竹担忧的瞧着唐白,既怕她冲动反抗,又怕她真的答应。 “奴婢来吧。”阿竹开口往前一步,被唐白拽回去。 “你算个什么东西?有什么资格?”张雨薇自然是不干的。 “行啊。”那一阵酸楚与羞辱被强压过去,唐白此刻虽然心头呕血,面上勉强遮掩一二,她深深吸了一口气:“还请世子夫人回头看一眼那是谁?” 张雨薇见她愿意低头,先是一喜,后忽见她这样问,以为她有什么了不得的靠山,撇过头去看。 再回头时,原地站的主仆二人却不知去向,只脚下扬起的灰尘,让人知晓这里曾经有人。 “躲得了初一,躲不了十五。”张雨薇还是要顾念着英国公府的名声和自己的体面,否则,见面就已经抽上了耳光,何苦还要说些尖酸刻薄的话来惹唐白对她下手。 谁知道唐白方才一面忍耐,一面查看地形,发觉不远处就有条巷道,趁机拉着阿竹闪跑了。 两个人一路走一路躲,终于能停下来喘口气。 “小姐……”阿竹还是委屈得直想哭。 张雨薇实在是太恶毒了,逝者为大,连故去的老爷夫人都要拿出来说事。 “不要紧。”唐白给阿竹擦眼泪:“应该庆幸我忍住了。” 张雨薇不好无辜找茬,只能激怒她,引她出手。 她偏不上当。 这笔账,日后有能耐时,一并再算。 只是从城北跑到城南,这路弯弯绕绕的,全是巷弄,两个人一路走一路问,待天色越来越晚,就有些急了。 “这位大哥,往猫儿胡同怎么走?”路上的行人越来越少,不少人家也闭户关门了,唐白病急乱投医,见一队轿子走过来,抓住为首一个人就问。 待问过了以后,这才发觉是一张熟面孔。 她想走,轿帘已经被掀开:“这位姑娘……真是有缘。” 又是那顶亮闪闪的金冠,又是英朗俊俏的面容。 六皇子孟宭。 唐白尴尬的笑笑:“……” “天色已晚,马上就要宵禁了。”六皇子好心提醒。 谁都知道啊,不然她根本不会逮住他们问路。 唐白歉意的道:“是啊……”沿着墙根想溜走。 “我也要去猫儿胡同,南宫,带路。”六皇子看出她的意图。 原来为首的瞧着年纪不小,身手挺好,三番屡次跟自己起冲突的总管,叫南宫啊。 六皇子年纪轻轻的,怎么喜欢用年纪偏大的随从? 唐白暗自腹诽,眼睁睁的瞧着六皇子的轿子掉了头,往城北方向去。 “小姐……他是故意要送咱们回去吗?”阿竹都看出来了,人家本来是跟她们相反的方向啊。 “也许……额,是吧。”唐白若是连这都看不明白,脑袋也别长着了。 只是,当权者赠,也不好推辞啊。 六皇子不像是能接受别人意见,万事好商量的类型。 “你们住在猫儿胡同几号啊?”六皇子扒在窗户那儿,跟唐白拉家常。 轿子晃晃悠悠,他也没有下来的意思,也没有坐好的打算。 唐白只能硬着头皮:“额,客居别人家里。” “哦。”六皇子听出她的拒绝姿态,不再追问,又换了一个话题:“你上次去英国公府干什么?” 还问他唐家的事情。 因为她的狼狈,他那日不愿意多留,让她觉得尴尬。 “实不相瞒,小女姓唐,单名一个白字。”唐白如实回答:“唐子文,是小女父亲。” “哦。唐子文啊。”六皇子这才明白过来:“那个做官做的好好的,突带着娘子自杀的扬州总兵是吗?” “嗯。”唐白默然。 “那你问我的行踪是……”虽然明白过来,可六皇子还是想问上一问。 “我觉得我爹死得蹊跷。”唐白坦诚:“怕有人逼迫于他。” 她目光澄澈的瞧了六皇子。 “哦。”六皇子不以为意:“不是我就好。” 他从唐白眼中,瞧出她对他除了戒心,表示了友好,顿时有些心情大好:“如今呢。” “好好过日子。”唐白只打算坦诚一半:“本想等大哥过来,一同查探,如今大哥也不在了,我一届女流,能干什么呢?” 她颓然叹气。 “要……嫁人吗?”六皇子问。 “尚有三年孝期。” “孝期过后呢。” “大概……是吧。”顾少钧还在等她呢。 “要是没什么好的人家。”六皇子托着腮看着她,饶有兴趣:“来六皇子府吧。” 唐白侧目,有些哑然。 “衣食无忧是有的。”六皇子笑得眼睛完成月牙:“你胸怀风月,气质清澈,可惜身份低微。倘若被那些凡夫俗子得去,只怕我要叹好玉蒙尘了。” 这是,怜惜她家道中落? “不敢高攀……”唐白推辞。 “你想多了。”六皇子笑笑:“我又不要娶你。不过是给你一处安身立命之所,保你一世不羁自由之身。” 唐白很震惊。 从小到大,喜欢她的人,不在少数。 有像花子俊风流文雅之士。 有像那些土匪见色起意之徒。 有邻家读书郎惊为天人之见。 有顾少钧两情相悦之缘。 可是,从未有一个人,既不因为她的容貌,也不因为她的才情,仅仅是怜惜她,怕她从云端跌落泥尘,就允诺她的终生。 唐白有一刹那的感动和失神。 六皇子瞧着她,失笑。 他身在高处,替父皇巡查天下江山,见过了太多家中荣耀显赫,却因各种罪状抄家灭门。抄家的还好,不过是日子清贫一些,光是因为这个,就有许多本是牡丹芙蓉仙子一样的姑娘,为这舒适的生活,宁愿委屈下嫁给富贵人家做妾做奴。 倘若是被灭门,女子若没有被株连,就有忍辱偷生的在那勾栏院里面,招摇卖笑,无事本意谄媚迎逢。 曾经的清风霁月,养尊处优,一朝沦落,就连最基本的自尊和羞耻心都无法保留,狠毒怨怠,狰狞扭曲,卑微乞怜。 他不想她也为生活所迫,向现实屈服。 他初见她时,她身处闹市,虽然牵着庄户人家的牛车,可身上那股清澈的气质,见着权贵不低头的气势,抬起下巴自信满满的笑容,都向世人昭告着,这是个与众不同的女子。 所以,他不忍心。有一天,她也成为世间万千中人当中,最为人所不耻,不屑鄙视的那种卑贱之人。 他这番心理,唐白虽不能全部明白,可是也能猜测他的好意。 她认真想了一下,才道:“如此我先应下了。希望不会有用得着的那一天。” 六皇子认真点头,双眸明如镜:“我也希望永不会有那么一天。” 而你,一如从前,能哭能笑能顶撞,恣意潇洒,不必委曲求全,压抑本性。 说话间,前面便有巡逻队上夜,挑着灯笼过来问,南宫给队长看了令牌,被放行。 唐白这才明白六皇子为何调转方向送她们回来了。 心里越发感激。 待走到熟悉的路口,唐白对六皇子道:“多谢。” “不客气。”六皇子笑,还是扒在窗口:“不过,要真放下,才算放下。半吊子,不幸福。” 半吊子,不幸福。 唐白认真品味这句话,恍然笑了:“我若是那半吊子的人,您今日也不会耽搁时间,送我回来了。” 六皇子也笑,月牙弯弯。 居然相貌上,比顾少钧还要好看几分。 唐白忽而发觉这一点,忙分散心神。 阿竹在问:“半吊子不幸福,是什么意思?” 唐白道:“就是说,放不下就努力去查,放得下就彻底不想。又不去查,想起来又不甘心,是最不可取的。” 他了解她,在提醒她。 唐白忙让自己别想。 进了屋,洗漱完了躺在床上,却又忍不住想起月牙眼睛的六皇子来。 顾少钧并不是输在五官上,而是笑容。 六皇子一直是笑的,和煦温暖。 顾少钧一直是冷的,只有看见她才笑。 笑得人讨喜嘛。 唐白自我解释了一番,沉沉睡去。 四月的最后一天,花子俊不知道从哪里得了消息,找上门来。 他倚在门口,搓着手笑眯眯:“唐小姐考虑的怎么样了?今儿个好容易得了空才溜出来。” 说罢拿着一个镯子就要往唐白手上套。 唐白见这样惹人闲话,让他进了门,命老郑在一边守着。 阿竹沏茶来。 唐白内心恨不能打狗似的打出去,面上还是和颜悦色。 她现在谁也得罪不起啊。 “什么考虑?”她问。 “嫁给我啊。”花子俊理所当然。 “你马上就要跟慕容小姐大婚了。”唐白哑然,他还惦记这事儿呢。 “那又如何?慕容小姐的诗情不如你,样貌也不如你!”花子俊眼带贪婪的瞧了一眼唐白的肩头,似乎隔着厚厚的衣裳都能看到那妖冶的,张牙舞爪的大毒蝎子。 这眼光,让唐白有种想将他眼珠子抠出来的冲动。 “要不是她沉不住气,到处将爱慕我的事情跟人说,我也不至于那么被动,爹娘为了顾全颜面,逼我娶她!”花子俊不满的嘟哝。 “那也是有婚约了,岂能不作数?”唐白忍不住鄙视他。 17你相公非良人啊 “怎么不作数?我也是敢作敢当的人好吧。”花子俊挺直瘦削的胸膛,一副顶天立地男子汉的模样:“我自然会照日子娶了她。” 娶慕容宝儿?那又来找自己? 似乎看出唐白的疑惑,花子俊无奈的叹了口气:“哎,你现在的身份,真的是很难办。我也是费了好大的劲儿,才说服我娘,让你做妾的。等那慕容一进门,一个月之内,我就纳了你,怎么样?你放心……我肯定是专宠于你,让她一边凉快去……你不要怕,多少得宠的小妾,比正室还风光呢,正室只有受气的命……哎,其实我也很可惜,只是你如今没有了官身,无爹无娘无财产的,我能娶你,那是我太痴情了的缘故……” 花子俊还在喋喋不休,唐白听得却几欲作呕。 前几天还有男人,心心念念怕她委屈自己,太过于卑微,承诺一生一世给她安稳,却不强求与她的牺牲。 今日,就有另外一个男人,跟她说着,能让她做妾,已经是天大的恩情,是她几世休来的福气。 唐白真觉得又好气又好笑。 “那岂不是辜负了慕容姑娘?你知道,我跟她是好朋友……”唐白起了玩闹的心思,她想看看,一个人能无耻到什么地步。 “慕容那丫头,瘦不拉几,动不动就哭,能嫁给我,她就算是如愿了,哪里敢说委屈。”花子俊大言不惭:“唯唯诺诺的,看着就心烦。” “没事成天伤春悲秋,先前看她还有些诗才,多说了两句话,就以为我对她有意思,非我不嫁……哈哈哈。”花子俊得意洋洋笑起来。 唐白越发为慕容宝儿感到不值。 据她所知,是慕容宝儿在聚会上,一首芙蓉诗让她得了才女的名号,花子俊仰慕不已,多次请教作诗,才有了后来两个人私相授受,大家心照不宣的局面。 毕竟花子俊有婚约在身。只能阻止警告,不能说破。 慕容宝儿日后还要嫁人的。 哪里能料到因果际会,唐家没落,花家高升呢。 “她天天哭着喊着要嫁给我,搞得我很被动。之前以为来了京城能甩掉她,没想到慕容老爷来跟我爹说了,我爹非要我娶她,哎,真是难缠……”花子俊还在絮絮叨叨表述着优越感,唐白却觉得恶心透了。 她终于明白,为何一样是求而不得,永和郡王杨卓,就没那么让她恶心。 并不仅仅是她开始以为的,女主角不是她的缘故。 而是,一个是风流,一个是下流。 杨卓虽死缠烂打,言行举止对宋妙人却是充满了尊重。即便是痴缠,也是通过提亲这种大张旗鼓,明媒正娶的方式。 他虽在花丛中,却也没有说娶一个,再纳几个。 而花子俊口中的痴情,却是将女人当成挥之则来,呼之则去的奴婢一般,不要了,弃之如履。 不喜欢的人当正室,连基本的公序良俗都不讲,喜欢的人要做妾,也是宠物一般看待。 呵呵。 唐白听不下去,对着阿竹:“送客!” 花子俊还在表达对唐白的爱慕和对慕容宝儿的鄙夷,忽听见此话,纳闷不已:“唐小姐有事?” “没事。”唐白正襟危坐,认真逐字逐句:“我有退婚书,你别来纠缠了。” 花子俊面露不满,看着老郑云娘和阿竹虎视眈眈的瞧着自己,再看看自己带来的五六个身强力壮的护院,油嘴滑舌:“我不走又怎么样?” 一个老家伙,两个女流,怎么算都不是自己的对手。 他往前一步,瞧着唐白吹弹可破的肌肤:“唐小姐最好识时务些,不然……” 他可就不客气了。 越是讨厌的慕容宝儿要进门了,他越是迫切希望得到唐白。 “哦,欺负我没爹没娘没家世,是吗?”唐白起身,气势不减当初打他的时候:“你别忘了,我再不济,还有舅舅在翰林院当差呢。你爹虽然是户部侍郎,那又如何?在这京城不过是个芝麻粒大的官,还能只手遮天不成?” 听见唐白提花涛,花子俊瑟缩了一下,又想到当初她下狠手差点揍死自己的状况,悻悻低着头给自己找台阶下:“本公子不是仗势欺人的主儿,我就再给你半个月时间考虑。” 阿竹等他走后将门狠狠一关:“滚吧!” 不要脸的癞皮狗。 云娘很是担忧的问:“半个月后他再来怎么办?” “不要紧,他马上就要成婚了,新婚燕尔,估计很快就忘记了。”唐白安慰云娘,也安慰自己。花子俊虽然不能把自己怎么样,但是有这样一种人存在,就像癞蛤蟆跳在脚上,咬不死人恶心死人哪。 “对了,阿竹,你去做一件事。”唐白对阿竹附耳说。 阿竹犹豫:“慕容小姐一心要嫁花公子,只怕不会听的。” “朋友一场,听不听是她的事情,我做好自己的本分即可。”唐白道。 阿竹点点头:“那阿竹就把话带到。” 唐白是想等慕容宝儿到京城待嫁之时,让阿竹想办法给她带个话儿,考察好花子俊的人品,再决定要不要嫁。 她终究不忍心,好姐妹入水深火热之中。 五月初四,慕容宝儿住进客栈待嫁。 阿竹悄悄去找她的丫鬟青儿:“……我家小姐说,花公子非良配……” “你家小姐还敢露面?”青儿不等阿竹说完,很是不耐烦:“别说这些没用的,不安好心。” 阿竹站在客栈二楼,看着人来人往,有些急了:“你们可以先去考察一下……” “考察什么呀考察?”青儿不忿:“你家小姐是自己想嫁给花公子想疯了吧?” 阿竹一愣。 青儿鄙夷道:“当初故意留下诗文在帕子上,结果我家小姐读的时候,被花公子听到,问是谁作的,听说是你家小姐,当时眼睛就直了。你们倒是真的会欲擒故纵啊。” 这个词是听小姐说的,青儿活学活用。 “胡说八道,我家小姐若是愿意嫁,为何要逃婚?”阿竹反问。 “逃婚?是你们落魄了,花家不要你们了,才这样说的好听吧。我可是听说,是唐家外祖父病重,回去探病了。”青儿撇嘴:“事到如今,还想坏我们的好事!” “青儿,你仔细想想,我家小姐不是那种人!”阿竹容不得人家说唐白,努力辩解。 “不是?那急吼吼的提前婚期干什么呀?还不是怕我们小姐与花公子两情相悦了,抛弃她了?”青儿肩膀撞向阿竹,不再理会。 阿竹愣了一会儿,才心有不甘的望着几扇紧闭的房门一眼,心里为唐白不值,为慕容宝儿担忧。 唐白听了,也只能叹气:“她一门心思钻进去了,这样误会于我。” 原来,扬州城是这样传她的。 提前婚期,是因为慕容宝儿与花子俊的事情暴露。没错,当初娘哄骗她提前婚期,也是这么说的。 因她家道中落,就传是她纠缠花家。 难怪花涛一副生怕她坚持要成亲的嘴脸,逼她写退婚书。 人言可畏啊。 唐白甚是无奈。 一个女人,失了父母兄长的庇护,就只能紧紧抓着别的男人,尤如无根的浮萍一般,遭人轻贱吗? 她偏不! 至少,世间有一人,是与她心意相通的。 他知道,她或许不愿意委身下嫁,不愿意卑微求人,所以许她一个自由安稳之处。 唐白想起那弯浅笑的月牙。 六皇子,一个没有男女之情的知音。 “那花子俊又去纠缠她了?”顾少钧听了苏一的汇报,一面在宣纸上飞快的记着,一面咳嗽。 “是。”苏一道:“不过唐小姐不是好惹的,我在外听见她呵斥花子俊,将他赶了出去。” “花涛聪明圆滑,好不容易调任京城,不会由着儿子胡来,败坏他名声的。”顾少钧压根没把花子俊放在眼中,写了几个字,又咳嗽起来。 苏二在门口探头探脑,顾少钧让他进来。 苏二捧着一个盒子:“世子,您命小的寻的灵芝,小的找到了。” 顾少钧让苏一收好:“用大红色的绸缎包一下,喜庆些。” 再有半个月就是侯夫人四十大寿了。 苏一接过,见顾少钧咳得脸色苍白,关切的问道:“要不要请刘太医再开一副药,调理一下?” 上次刘太医说,头疼是药发挥作用了。 “我心里有数,许是药见效了。等恢复记忆再看吧。”顾少钧想到背后,大皇子一双虎视眈眈,随时想要他性命的脸孔,不愿意停止。 他本以为,忘记过去,只要回到侯府,不再沾染俗务,就能闲云野鹤的生活。 谁知道,他有心避世,可别人不放过他。 如此,那就正面迎敌吧。 苏一瞧着他孱弱的样子,很是担心:“不然请别的大夫再来瞧瞧?” “整个京城,刘太医是国医圣手,只有他能用药物和针灸恢复记忆,小的找了这么久,还真没找到别人。”苏二听了,愁眉苦脸:“世子爷这样咳嗽也不是个事,别最后记忆恢复了,身体却垮了。” 顾少钧抬眼看他一下。 苏二忙跪下:“小的多嘴,小的话多……”忙不迭请罪。 顾少钧没有怪罪,苏一道:“日后不可在世子面前无礼。” 话虽然这么说,但是三个人都明白,苏二说的是实话。 再脱下去,只怕记忆恢复了,身体也不好了。 “唐小姐是很惜命的。”苏一忽而没缘由的说了这么一句话。 顾少钧愣了一下,才道:“等夫人大寿之后再说吧。” 苏一这才扶了苏二起来,两个人一同退下。 苏二很是担忧的说道:“世子爷向来是这样,认准了什么事情,就一定要做到。倘若他真的拼了命也要恢复记忆,可怎么才好?” 在他们看来,身体比记忆重要,哪怕只是头疼。 可在顾少钧心里,一旦想要达成恢复记忆的目的,除了死亡,怕是其余的小疼小痛,根本不能动摇他半分。 恢复记忆,找到大皇子软肋,就可以一并解决唐白的事情。 “听世子爷的先。”苏一知道他们根本无法撼动顾少钧的决心:“若是严重了,世子爷自己会注意的。” 注意是注意,可是能不能就此改变停止,那另当别论。 苏二很担心。 侯府的请帖三日后送到唐白手中,是素锦姑姑亲自来请的。 关于唐白的离去,侯夫人没有说什么。 唐家大哥也出事的消息,早就传到侯爷侯夫人耳朵里。 他们有心收留这个苦命的孤女,奈何顾少钧不同意。 “她想做什么就让她做吧。”唐白下了决心,要独自一人查探爹娘身死的真相,那背后牵扯到大皇子,张相国,留在侯府,只会给侯府招来灾祸。 唐白是明白的,她不愿意搅和了侯爷侯夫人太平安稳的日子。 顾少钧也是明白的,所以没有阻拦,也尽量瞒着他同样被大皇子暗杀的消息。 两个人心照不宣。 各自执拗。 侯夫人那边,只听唐白说舅舅要来京城了,总不好还客居侯府,于情于理都不合适。 外甥女靠舅舅,总比靠着无亲无故的侯府要靠谱的多,侯夫人是理解的,只是叮嘱她常来坐。 “夫人常念叨您呢,这帖子除了几位显赫的夫人,就属您这里送得最早。”而且是素锦姑姑亲自来,这份面子给的太大了。 “我……”唐白想推辞。 她从侯府离开,就没再跟顾少钧见面。 既没有吵架,也没有决裂。单纯是因为她有她的事情要去做。 必须去做。 以前还有大哥可以依靠,如今只剩下她一个人。 家国为大,私情为小。 儿女情长,只能先放在一边。 若还是跟顾少钧在一起,她做任何犯险的事情,他都会阻止她的。 她不想两个人,总是为了无谓的事情纠缠。 况且,她搬出来,没有人管辖约束,也不用像在侯府那样避人耳目,甚至可以以唐白的身份光明正大去查探她想要的东西,更方便行事。 此时听素锦姑姑提起,她有些想顾少钧了。 “世子爷最近也有些不大好,吃了药虽说见效了,可总没有力气,头疼的很。侯爷和夫人的意思,是想您去劝劝,实在不行,那记忆不要了也成,身体要紧。”素锦姑姑诚恳道。 18暗中关切 唐白心里一软,点头答应。 素锦姑姑告辞,云娘端着午饭进门:“阿竹,我家里有点儿事,吃完了搁哪儿,我一会儿过来洗。” 云娘在膳食上面,一向伺候的很周到。 阿竹瞧着午饭的两菜一汤,微微有些不满。 吃饱了之后,云娘还没回来,阿竹想了想,到底是把碗筷给洗了。 只是晚饭之间,就没有之前那样好的声气了。 云娘自知理亏,却丝毫没有改变的打算。晚上匆匆忙忙做了饭,又出去了。 甚至直到夜里都没回来洗碗。 阿竹又把碗洗了。 翌日一早,云娘做完早饭说回家去的时候,阿竹听了唐白的命令,悄悄跟上。 发觉云娘去了一家面馆给人家摘菜。 中午又去了那间面馆给人洗碗。 “他男人腿摔伤了,云娘大概在挣钱给孩子交学费呢。”阿竹告诉唐白。 晚上云娘再来送饭时,唐白拿了一两银子给她:“先去学堂把学费交上。” “不,不。”云娘摆手:“不用。” “你都打两份工了,我瞧见了。”阿竹不由分说,将银子塞进云娘手中。 云娘却坚持不要,她眼泪汪汪:“表小姐,我知道你心疼奴婢,可真不是为了银子。” 这些年,云娘吃苦耐劳,他男人也很能干,两个人还是有些积蓄的,日子过得风风火火。 “上次他听了您的话,让阿战去读书,不过是因为家里有几个闲钱。如今他伤了,日后怕是要落下残疾,因此便不肯。只想着让阿战赶紧去干活挣钱。”云娘哭道:“孩子想读书,我不忍心,只好我帮他干活,让他去读书。” 此事还不能让她男人知道,不然指着娘两个不住的骂骂骂。 这不是银子能解决的问题了。 想到顾少钧,唐白有些睡不着。 她见阿竹在榻上睡得正实,没有吵醒她。 最近这段时间,阿竹一面跟绣娘打听梅花络子的线索,一面又要混迹在客栈餐馆里,听一些朝廷动向,委实很累。 唐白轻手轻脚出了门,从前门悄悄溜出去,一路往侯府方向过去。 侯府不像许家小宅,夜里大门都有人值守,小门是关了的。 唐白轻车熟路绕到一处有树的院墙外,摸索着进去,入了顾少钧门前。 他异常警觉,唐白不等他出声问,就在门外叩门:“是我。” 顾少钧早已经竖起耳朵听着外面的动静,待发觉是熟悉的声音,打开房门将唐白一拉而入,落入他的臂弯,紧紧抱住。 随后,灼热的吻如雨点般,落在她的脸颊,额头,最后定格在唇上。 唐白几乎要被他的热情融化掉。 顾少钧有些气息不稳,他拉着唐白坐在椅子上,就那么抱着不放,让唐白以一种极其尴尬的姿势,坐在他的大腿上。 两个人心若明镜,没有半分龌龊思想。 唐白没有挣扎,虽然于理不合。 也没有说话。 说什么呢?她的一举一动,他都知道得清清楚楚,但是从未出手干涉过。 而他的所作所为,她没办法去顾及。 况且,中间隐隐有一片雷区,她和他,都不敢触碰。 大皇子。 大皇子明着刺杀他,暗着对付了她爹。 可那人高高在上,遥不可及。 除了徒劳无功的挣扎,他们都没有有效的办法。 只能夹缝中求生存,一点点的,像被困住的小蚂蚁,求得一丝光亮。 一人计短,两人计长,在这里根本是笑话。 离开侯府,她不过是个落难千金,不会引人注目。 顾少钧也明白这一点,从不强求。 他都不知道他哪一天死,何苦连累她。 难道还真的让她做寡妇吗? 可有他在一天,他就不会允许唐白涉险。 提起来又是不开心和不愉快。 “我要走啦。”静静依偎了很久,唐白终于开口:“你好好养病,记得起来记不起来,没什么要紧。” “嗯。你也保重,凡事不要强出头。”顾少钧简单点头,拉开门,送她出去。 这次不用翻墙,他叫了苏一,开了院子的角门。 唐白安安静静的出去,不用回头也知道,顾少钧在后面跟着她。 她走了一段,看看他长长的影子,忽而转身跑向他,用力一抱:“过几天我再来。” 她指的是侯夫人的大寿。 “好。”顾少钧看着她跑远了,静静的站着。 “世子爷可以留下唐姑娘的。”苏一看不懂他们的弯弯绕绕,与阿竹的错过,是他心里永远的痛:“顾忌太多,容易失去。” “她不会愿意的。”顾少钧自然明白人生苦短,及时行乐的道理。 可是对于唐白和他来说,莫名其妙被刺杀的憋屈和恐惧,爹娘突然人逼死的愤懑和仇恨,相依为命的大哥无辜身死的哀恸和悲伤…… 哪一桩,哪一件,都足以让人如鲠在喉,夜不能寐。 家不成家,如何欢乐? 苏一听了这话才懂,幽幽说道:“唐小姐身上的骨气和勇敢,属下前所未见。” 公子有眼光的。 换做旁人,倘若不是就此在舅舅家寄人篱下忍气吞声,就是死命抓住公子这样的男人不放手,用尽手段和力气,保证自己下半生有靠。 而唐小姐,身上有一股劲儿,叫孤勇! 敢于放弃溺水时的木头,这得多大的勇气! 世间男子尚为罕见,何况女子! 苏一暗自佩服。 顾少钧身形晃动了一下,苏一忙过去扶着:“夜里风大,世子爷还是请人来看一看吧。” 他感觉顾少钧的身体很重,可见世子爷快撑不住自己了。 “没几天了,何苦让他们跟着担心。”顾少钧头晕了一会儿,扶着苏一往回走:“刘太医不是说了,这是正常现象,忍几天就过去了。” 侯爷侯夫人现在一门心思张罗过大寿的事情,没发觉他这边的异常。 顾少钧也不想在这个时候,兴师动众。 他想,许真的是熬一熬就过去了。 侯府因夫人的四十大寿,隆重非常。 本来,侯爷就是一纨绔子弟,平素没事都要吆三喝四的玩乐,现在有事,自然是将京城上上下下能请的都请了个遍,院子里摆不下,就摆到花园里,足足五十席。 又专门将库房收拾一空,用来装礼物。 甚至于,传出话去,金银不要,只要奇珍异宝。 许多人在摇头的同时,也只能一面笑笑,一面问家里的总管:“给侯夫人的礼都准备好了没有?” “给侯夫人的礼准备好了没有?”唐白对镜梳妆,问阿竹。 阿竹点头:“奴婢在二舅爷的库房里找了许久,只怕这块镇纸是最贵重的。” 大概是许达全的珍藏。 唐白问老郑,老郑笑:“二老爷先前叮嘱过小的,一应东西只要表小姐需要,尽管拿去用。他要三年才回来呢。” 老郑说着又有些担忧。说的是丁忧三年,可是三年后物是人非,不知道能不能起复。 唐白收下,让阿竹记在小本子上。二舅知道她要来京城查探,自然是少不了花费的,居然随信附了几百两银子过来,大意就是要养着她了。 二舅的这番心意,日后定当报还。 唐白看着那方镇纸,心里想。 收拾齐当,云娘见唐白今日穿得格外素净,心照不宣的笑了一下。 既然一定要参加,那只能尽量不惹人注意。 这是她第一次用唐家小姐的名帖,登入侯府。 唐白只觉得浑身说不出的轻快,这比当初在侯府客居,只能让人唤一声“阿白姑娘”的时候,更让她感觉踏实。 路不远,阿竹提着锦盒,扶着唐白进门。 因宾客繁多,门口迎客的尤总管只顾着接帖子,看了一下,放她们进去。 待唐白走远,才狐疑道:“怎么有些眼熟?” 侯爷侯夫人在二门迎客,见唐白进来,面上乐开了花,一把拉过来站在身旁:“好孩子……” 唐白有些尴尬,又满心欢喜。 侯夫人今天打扮得格外漂亮,像是一颗耀眼的明珠。 顾少钧在另外一边接待他的好友,斜眼看过来,微微一笑,只是气色不大好,有些苍白无力之感。 大庭广众之下,唐白也不好走过去与他说话,被迫站在侯夫人身旁,对着来往的客人笑着点头。 每来一对,侯爷侯夫人就迎上去,还不忘拉着唐白一起:“九王爷九王妃,贵客盈门啊,欢迎欢迎……” “哎呀,英国公也来了,宋小姐越发漂亮了……” 唐白觉得这种场合不适合她,偏偏又委实不好意思拒绝侯夫人,只好尴尬地杵在那里,一动不动。 阿竹瞧着,倒真是像侯府的儿媳妇,跟着婆婆一起打理家事呢。 “唐小姐?”宋妙人经过时,看出她的窘迫,拉了她一把:“顾伯母,我跟唐小姐说会话。” 侯夫人点头不迭:“去吧去吧。” 有别的千金小姐喜欢她未来儿媳妇,是好事啊。 唐白跟着宋妙人走,听宋妙人说道:“侯夫人就是这样子,喜欢谁啊,一点儿也不掩饰,只怕过了今天,满城都知道她属意你了。” 原来打的是这个算盘?侯府不怕自己孤女的身份让他们掉价? 唐白一直以为,侯夫人知道她的真实身份,是从她搬出侯府开始的。 可知道了的态度,和不知道的态度,并没有两样。 “你想什么呢?”宋妙人推她两下:“好端端住着,为什么要搬出去啊。你跟小顾两情相悦,我们可都是看着的呢。” “你既然都叫我唐小姐了,自然知道我家里的事情了。”唐白笑:“原先想着,等大哥过来,一切由他做主,我在哪里等他,都是一样。” “可如今不同啦,家里只剩下我一个人了。”唐白无谓的苦笑:“我若是连姓唐都不敢,那还谈什么‘孝’字。” 她只想光明正大告诉所有人,她姓唐,是唐子文的女儿。 可是,她若是在侯府,皇后娘娘、宫里的贵妃、皇亲国戚们都会奇怪,侯府怎么跟她搅和在一起去了?跟死去的唐总兵是什么关系? 无端的猜忌和麻烦,只怕会随之而来。 多一事不如少一事,侯府本是消遣清净快活之地,她不想打扰侯爷侯夫人清风惬意的好日子。 可今日看来,侯夫人显然并没有把这个当一回事。 唐白心下感激。 “无人与我立黄昏,无人问我粥可温。无人与我捻熄灯,无人与我把酒分……”宋妙人喃喃念出这几句,在这热闹喧哗的庭院里,居然更添了十分凄凉之意。 唐白忍不住接话:“无人陪我顾星辰,无人醒我茶已冷。无人听我述衷肠,无人解我心头梦。无人拘我言中泪,无人愁我独行路……” 言语间说不出的萧索落寞。 宋妙人神情一动。 “唐妹妹,你形单影只,孑然一身,是为寂寞。”宋妙人忽而说道:“我爹娘健在,荣华富贵,可到底还是一样……” “知我者谓我心忧,不知我者谓我何求……”她拉住唐白的手:“心如浮萍了,身在哪里都一样。” 唐白本没有那么多的愁绪,她还算天真乐观的性子,见宋妙人本是想安慰她,说着说着却自己难受起来,忍不住道:“总归有人疼爱是好事。” 宋妙人摇摇头:“你不懂。” 从爹娘一门心思要大哥娶了苏雨薇开始,英国公府就再不会有太平日子了。 这么明显的站队,摆明了跟张相国一起,与大皇子为敌。 皇上不死,还有机会。 倘若皇上死了呢? 大皇子如今监国,手上统管禁卫军,如若能顺利登基才好,若是不能,那势必要铲除异己。到时候免不了一番腥风血雨。 英国公府能不能保全,尚是疑问。 只是现在说这些还早,却又不得不未雨绸缪。 “从前,侯府,英国公府,还有郡王府,都是逍遥自在的。”宋妙人与唐白找了一处坐下,将心事说与她听:“后来,忽然都上进起来。郡王和世子,进了督密院,听皇上辖令。英国公府,我的哥哥,去了兵部。” 兵部现在归张相国管辖。 “本来子孙上进勤奋,是一件好事,可皇上这一病,局势就不明朗了。”宋妙人的担忧不无道理:“世子失忆,郡王反正是混饭吃的,都不要紧。唯独我哥哥,在这个节骨眼上娶了嫂子……” 19药太苦本世子不喝 往大了说,基本上是对大皇子的挑衅。 宋妙人虽不问世事,可这样事关英国公府未来前程的大事,她还是跟英国公府夫人提了一句。 换来的是:“你喝你的茶,画你的画,作你的诗,写你的字……这些事情,从前你不管,以后也别管……” 父母至亲,手足亲情,怎么能不管? 宋妙人虽脱俗,可脱的是无关紧要人的俗。正是因为有强大的底蕴在,她才能真的不问俗世。 一旦平静的生活起了波澜,她如何不慌不问? 当初,爹爹忽然提前婚期,唐白也是惊惶不安的。 她拍拍宋妙人的手:“但是以你一己之力,无法力挽狂澜,只能顺应跟着他们走。” 她定定的低声说了一句:“其实,一家人,只要能在一起,即便是死在一起,也是好的。” 最怕一个人苟活于世,再无人叮嘱你天寒加衣,担忧你肚饿吃饭。 唐白将眼睛看向别处,强压住心底的酸楚,待眼泪憋回去了,才又看着宋妙人。 宋妙人却是听她一说,心里明白了许多。 没有对比就没有伤害。她想,跟唐白说这些,是不是显得自己过于贪心了? 你郁闷你没有鞋子的时候,忽然发觉,别人没有脚。 宋妙人现在就是这种心情。 “我一向如此,看着平静宁和,其实道行远远不够。”宋妙人自嘲的笑笑:“许是一直觉得不安全的缘故。小时候,爹不被重用,我担心没吃没喝……哥哥出息了,又担心他站错队……” 总之,怎么样都担心。 人无远虑必有近忧。 “这样挺好。”唐白认真的笑:“以前我还是唐家大小姐的时候,无忧无虑,过一天算一天,今天晚上吃了,就不会担心明天的早饭在哪里。” “可是,这世道给了我狠狠一耳光。”唐白自嘲:“它不会因为你天真稚嫩,不做坏事就放过你的。” “所以,你的担心是应该的。想到了,就提前预防。即便最终无法做到,也是无愧于心的。”唐白说着说着又想哭,这半年来,她虽然强迫自己坚强坚定,可骨子里,还是有千金小姐的委屈和金贵:“不要像我,后知后觉,永远无法弥补了。” 若是能选择,她愿意嫁给花子俊,愿意留在扬州,哪怕最终的结果还是死亡,也能多跟爹娘待几天,临终陪一陪他们。 “瞧我,又惹你伤心。”宋妙人也苦笑:“这样的场合,我一概不大来的。又想着,万一有机会见到你呢。我没有朋友,心里的苦闷无处诉说……却惹得你心酸不已。” 唐白笑。 永和郡王进来,瞧见她二人手牵手的亲昵,忍不住道:“宋小姐,你这双金贵的手,怎么能拉着她……” 他伸出手求拉:“该拉我才是……” “行了行了。你明日启程去贵州,我就不送你了。”宋妙人对永和郡王一时和蔼,一时严肃:“自己当心。” “哎呦呦。”永和郡王嬉皮笑脸:“不知道唐小姐跟我们妙人说了什么,居然对我这么和颜悦色。” 他笑着对唐白作揖:“日后还请唐小姐多跟宋小姐说说在下的好话,争取今年提亲,宋小姐能答应在下。” 唐白笑着答应。 她真正明白宋妙人为何不肯答应永和郡王了。 宋妙人表面上云淡风轻,不与人来往。看着似乎是对什么事情都一股胜券在握的表现,其实是对什么都很担忧。 她不仅担忧大哥娶了张雨薇,是站队张相国,与大皇子为敌。 也担心自己嫁给永和郡王,不知道又站队了谁,得罪了谁……永和郡王又不像是那种清楚明白,能够有担当的人。 这样的性子,玲珑七窍,却偏又最看不透,最最累人的。 她寄情于书画诗酒,无非也就是转移注意力,不想跟着掺和,不让自己那么累罢了。 身为女子,还是蠢笨些的好。 唐白如是想着,只听外间一阵喧哗,随后是永和郡王的声音:“小顾昏倒了……” 唐白心里一惊,人已经像离弦的箭一般冲出去,左闪右躲,顾少钧被苏一和苏二搀扶着,往后院走去。 早有人去请大夫。 一大群人簇拥着她。 唐白愣愣站在原地,双脚不知道该往哪里走。 她担心他,可是这么多人……她挤不进去。 侯夫人在她身后使劲推一把:“去呀,他想看见你的。” 唐白脚下不迟疑,立时跟着人群挤进去。 苏一见是她,默默的让她跟在自己身边,既不显得突兀,也不会离的太远。 到了顾少钧住的别院,宾客们渐渐散开,跟着的也不过是唐白,永和郡王等人。 刘太医匆匆赶到。 给顾少钧把了脉,又开了几服调理的药。 刘太医施针,顾少钧悠悠醒过来。 他看了一眼,见到唐白也在,眼里闪动着流彩的光,指着永和郡王:“嬉皮笑脸的给我出去……看着你我就心烦……”又柔声对唐白道:“你坐近些。” 门被苏一关了,永和郡王是被苏一推攘出来的,他大为不满,待瞧见宋妙人立在院子门口时,又狗皮膏药的黏上去:“我最近又得了一把古琴……你要不要去我府里看看……明天我可就走了,你再一等,又是一个月……” 宋妙人神情恍惚,她问永和郡王:“唐小姐进去了?” “不然呢。”永和郡王不当回事,却微微有些吃味:“你就那么喜欢她?” 说是喜欢,不如说是欣赏,是一种求而不得的欣赏。 她不敢与人多来往,怕受伤,书上都说情深不寿。 她不敢干涉爹娘的决定,却又暗自担忧自己也成为政治联姻的牺牲品,索性避世不问。 她不敢像唐白那样,大声的笑,默默的哭,以唐家后人的身份让别人承认自己。 甚至一个人到京城来,只为求得一个答案。 她一个人承受丧父丧母丧兄之痛,却又照旧去爱,去付出。 如清风霁月,坦坦荡荡。 这才是一个女子应该有的风骨。 “你瞧,她就敢去顾少钧的屋子里,当着世人的面,告诉他们,她是在乎他的。”宋妙人悠悠的说。 她却不敢。 永和郡王丈二的和尚摸不着头脑。 他只看到宋妙人的一向平和宁静的眸子里,闪出一抹光来,只是瞬间又熄灭了。 顾少钧瞧着唐白,唐白也瞧着顾少钧。 不知道说什么,索性什么都不说最好。 前几日才见过面,如今又觉得像是万水千山相隔,几年几十年未见。 苏一端着药碗进来,黑乎乎的药汁,让整个房间都弥漫着一股苦味。 顾少钧皱眉头,鲜有的像个小孩子一般闹脾气。 唐白叹一口气,循循善诱:“来先喝一口,喝完吃点蜜饯就好了。” “我要喝红豆汤。” “好。” “多放糖。” “好。” “你喂我。” “不要。” “那我不喝。” “别得寸进尺。” “我怕苦。” 苏一无奈的瞧着突然小了十几岁,变身三岁的世子爷。 唐白也是一脸无赖:“不苦。” “不苦你喝一口。” “为啥?” “同甘共苦……”顾少钧笑,有意要逗逗她。 若是不苦,就算同甘,若是真苦,那就共苦。 还有这种无赖的说辞,苏一叹为观止。 不过也早已经见怪不怪。 他家世子爷,在唐小姐面前,只怕连说他三岁都是高估了,简直是个生活不能自理的奶娃娃。 唐白拗不过,喝了一小口。一股子清甜冲入鼻腔和喉腔,随后而来的才是苦味。 她很少生病,也基本没怎么吃过药,这么苦的东西,对她来说也是挑战。 但是为了哄顾少钧吃药,她还是强迫自己咽了下去。 紧皱的眉却舒展不开,被顾少钧看在眼里:“哈哈哈,苦啊。” “哪里苦了?不过倒是恶心。”唐白胃里一股酸臭往上涌,她俯身干呕起来。 顾少钧给她下坑,哼! “是不是……有了……”苏一紧张不已。 看见干呕就想到怀孕,阿竹离开后,他后悔不迭,恶补了不少知识,此刻很是紧张。 唐白摆摆手,翻个白眼。 这家伙,想什么呢。 “这药方里放了啥?”她去看苏一留在桌子上的药方。先甜后苦,还是苦啊。 怎么会又甜又恶心这么奇怪? 苏一道:“药方都是给药铺老板看过的,没有问题。” “可小顾头疼的这么厉害,却没有想起来一星半点。”唐白道:“药又难吃,效果又没有,干脆别吃了。” 苏一也是这个意思,可是顾少钧不听,坚持要试到半年。 还有两个月时间。 顾少钧笑:“哪就疼死了呢。” “我不许。”唐白将药想径直端出去倒掉:“我原不知道这样恶心。” 不知道是说药,还是说顾少钧遭得罪。 “还好。”顾少钧命苏一接过药碗,抢过来一口喝干净。 等他找回记忆,知道原因,若是能够有幸避过灾祸,那末,就可以还她一个太平安稳的下半生。 值得的很。 三公主匆匆进来,瞧见唐白也在,忘记问候顾少钧,对着唐白:“你不是走了吗?” “她今日是客人。”顾少钧和气的冲三公主说话,口中带着一股子的腥臭味,那药甜味过后,就是让人恶心的。 “你喝的什么药,这么臭?”三公主对苏一道:“还不给你主子拿茶叶漱漱口?” 苏一听了忙去。 “你也出去吧。”三公主对唐白下令:“杵在这里,耽误我钧哥哥养病。” 唐白看一眼顾少钧,那面对她点头:“你如今是唐小姐了。” 不顾女儿家的名节,也该顾着唐府的名声。 唐白这才出去,她虽然担忧,可是也知道,顾少钧提醒的对。 她想以唐府小姐的身份,光明正大的活着,就得处处顾及唐府的名声,可以在危急时偶尔冲动,平时却不可完全不管不顾。 三公主撇撇嘴:“你就那么喜欢她?” “喜欢。”顾少钧笑。 “哼。”三公主瞄一眼桌上的药方:“有甘遂啊,这东西压得住苦味,却会导致恶心,难怪你的口气那么难闻。” “你还认识药?” “我哪里认识,是小鹿说的。” 小鹿跟在三公主后面,除她之外还有四个婢女,三公主出行就是这么大的阵仗。 这也是唐白听从顾少钧的话,避出去的原因。 人多口杂。 “奴婢的爹爹是江湖野郎中,奴婢跟着略微识得,恰好上次三公主药里有这味,开始还觉得甜,喝过了就心里烧得难受,奴婢就把它单独剔了出来。”小鹿解释道。 “你也把它剔出来算了。”三公主道:“刘太医就是喜欢搞这些,好像药不苦就显得他医术比别人都高明似的。我上次没用这味药,其实苦一点也不难喝,病也好了。”她那是冷寒之症而已,不过咳了几天。 顾少钧不会明着反驳她,笑道:“好。” 三公主又围着他嘘寒问暖一番,这才出去:“我要去给侯夫人祝寿了,进门还没来得及说话,就听说你晕倒了,赶紧过来看你。” 不可失了礼数。 顾少钧由着她去,自己闭上眼睛休息。 侯夫人身边站在张雨薇,她与宋书浩站在一起。 翩翩佳公子,袅袅俏丽人。 一对十分般配恩爱的伉俪。 见三公主雄赳赳气昂昂的过来,张雨薇的笑容凝固在脸上,变成一种很尴尬的神情。 心中犹豫着要不要行礼,可人却已经不由自主的跟着宋书浩。 “参见三公主千岁。”宋书浩作揖。 三公主做一个“起”的手势。 张雨薇蹲下身去。 三公主避开:“我说过,这辈子你也不用给我行礼了。”她笑,狡黠中带着一抹玩闹:“我受不起你的大礼。” 话一出口,张雨薇就知道今日的难堪是免不了的了。 她之所以没先跟着英国公夫妇出门,就是怕撞见三公主。 坚持在家里等候办事去的相公,再一同过来。 她计算的是,三公主肯定不会早也不会晚,撞见了定会羞辱。 她晚点去,就算碰到了,人多她只要稍微意思一下就行了。 20药里果然有问题啊 果然,到场的时候听说顾少钧晕过去,三公主过去看望了,她心里就松一口气,想着等一下三公主出来时,大家都已经就位,这么多女眷定要一齐参拜,随便行礼就蒙混过去了。 没想到她跟侯夫人客气寒暄的时候,恰好被撞个正着。 真是倒霉。 此刻,便觉得所有人的眼光齐刷刷朝她看过来,就连宋书浩也是一脸狐疑望着新婚娇妻。 “三公主千岁!”张雨薇只能硬着头皮,今日若不当众扳回一城,她的面子是小事,英国公府的面子往哪里搁? 三公主虽任性,却不好搅了侯夫人的场面。 没想到,三公主瞥她一眼,径直视她为无物,搂着侯夫人亲热的往宾客处招待去了。 张雨薇一个人晾在那边,腰酸腿软,这礼收也不是,不收也不是。 宋书浩朝宋妙人招手:“小妹,爹娘呢?你过来……” 张雨薇也看过去,一眼就看见了站在宋妙人身旁的唐白,眼里闪过一抹怨毒的光。 她宁愿被天下人看她一天出丑的模样,也不愿意唐白看上一眼。 这女人,真是阴魂不散。 正好,有个出气筒了。 张雨薇终于在众人探寻疑惑和轻视的眼光中,努力挺直脊背。她想让自己看起来并不在乎,去招呼要好的姐妹:“蔡大小姐……” “世子夫人怎么得罪了三公主?那可是个不好惹的主儿。”蔡家大小姐不会察言观色,心直口快:“来给我讲讲……” 顷刻间围上来一圈人:“是啊,给我们讲讲,我们平素见了她,连大气都不敢喘呢。” 张雨薇心里恨得滴血,看见唐白从远处,一脸恬静的不知道在思考什么。 这种场合,其实对唐白来说,很尴尬。 来的都是达官贵人,千金命妇,她这种官不官,民不民的,也没人管她。 宋妙人被宋书浩拉走了,也不知道在说什么。 唐白一个人,在侯府选人少地方晃悠。 阿竹自送她进来,就去跟春夏聊天去了。 唐白知道,她是不愿意看见苏一,省得被纠缠,也省得拒绝的尴尬。 好在侯府还算熟悉,走来走去不会迷路。 出了假山,后面是一片荒芜的园子,唐白进去找了块厚实的草地,确认没有蛇虫鼠蚁之后,躺了上去,翘着腿,叼着草,看着顶上的蓝天白云。 意幽幽。 前厅的喧闹,完全听不见。 大家也正忙,没人顾得上她。 惬意。 她想。 迷迷糊糊间,就想睡一觉。 只是刚睡着,头就疼起来,方才那种恶心呕吐的感觉又来,她连着深呼吸的好几口,这才停下。 那口药? 她到底睡不着,越想越心惊,起身去找苏一拿药方,又从角门出去,附近找了个药铺的大夫问。 “没什么不妥。”大夫很是真诚,认真来回看了好几遍:“除了甘遂这味药压苦,其余的都是补脑宜脾胃的好药。” “可我喝了干呕。”唐白道。 “许是小姐身体健壮,平素没喝过药,对药比较警惕的缘故。”大夫解释:“在下行医这么多年,同一种症疾的病人,若是时常不舒服,那就药量开得重些。若是康健的人,只需要少量的药就能好,正常的。” 这个解释唐白相信,跑惯了的腿,吃惯了的嘴。 药也一样,喝多了身体习惯了,自然就没那么管用了。 “小姐既然喝的少,加甘遂压苦味是正常的,不过既然小姐不适应,反应比正常人更大,那去除也没什么。”那大夫想了一会儿:“甘遂这药,虽有效,却不是顶好的良药。时日一久,便有微毒,会伤及脾胃,于身体无益。” 唐白听见微毒两个字,心里一紧张,忙问道:“怎么说?” “在下给人开药,若是只三日内的药量,怕服药人不爱喝,所以加点甘遂,压压苦味,时间短,不碍事。”大夫说:“若是长卧病榻的人,那嘴巴多苦的药都喝过,本不怕苦,又何必再开这带几分毒的药呢。” 可顾少钧是长期喝药的人哪。 唐白不寒而栗。 “那这甘遂在这副药方里,是非加不可得药吗?”唐白问。 “那倒不是,这玩儿意儿就是压苦味的。”那大夫早就看出唐白虽然不是富贵小姐,看穿戴谈吐,却也不是寻常人家的女儿,多少有点身份,笑着道:“像小姐这样身份尊贵的人,不少大夫怕你们觉得苦,也是会开上一点儿的,老朽也是这么做的。” 可是喝药的不是她,而是要连续喝半年的顾少钧。 唐白拿着药方,想了许久,去找三公主的婢女,小鹿。 刘太医不可能不知道,甘遂吃久了会有毒。 他是三公主介绍过来的。 三公主接受女眷们的吹捧。 唐白站在远处,等三公主看见她时,她指了指小鹿。 小鹿伶俐,忙走了过来。 “世子爷的药里面有毒,此事要请三公主做主。药是刘太医开的。”唐白言简意赅的说明。 小鹿面色骤变,顷刻间恢复如常,冲唐白摆摆手。 唐白知道使命已经完成,默不作声的走开。 没多久,就宣布开席了。 三公主是不留下吃饭的,已经嫁给大皇子的傅侧妃也不留。 她们只是代表皇室,来给侯夫人一点面子罢了。 为首的座位上,除了侯夫人旁跟着唐白,英国公夫人旁跟着张雨薇,剩下的都是京中显耀官员的妻子。 侯夫人非得让唐白像张雨薇一样,站在她身旁。 唐白愈发觉得尴尬。 这一般是儿媳的待遇。 像宋妙人等未出阁的姑娘们,是另外成了一桌。 以她的身份,与宋妙人等闺秀一桌也不妥,与丫鬟婆子一桌也不妥。 她本想不吃算了。 没想到侯夫人将她拉过来,可如今的位置,看着更是不妥。 却见侯夫人丝毫不觉得,反而笑眯眯的向英国公夫人介绍:“这位是唐小姐,姐姐见过的。” “是救过三公主命的那位?” “正是。她不止救过三公主,还救过钧儿。” “哦。”见过“阿白姑娘”的人,都若有所思。 “她来京城投亲,却遭遇变故,钧儿感念她的救命之恩,请她暂居侯府。如今,亲戚家里安置稳妥,便回去了。”侯夫人几句话便将前因后果串联起来,一副坦诚的模样:“哎,我有心多留她几天,可惜不能如愿。” 英国公夫人似乎看出来侯夫人所想,捂着嘴笑了,眯眼道:“来日方长。” 蔡夫人是知道这位唐小姐的,家里的事情闹得那样大,她从蔡为中口中得知一二,此刻便道:“看这通身气派,定然也是大户人家的小姐,不知道唐小姐令尊名讳?可是认识的人?” 唐白知道她不怀好意,想来还因为蔡瑞芝的事情记恨自己,因此不提父亲名讳,只说母亲:“家母是德州许家……” 蔡夫人并不打算放过,似乎是陡然想起一般:“可是徐太傅家?” “是。”唐白乖巧回答。 “那你父亲岂不是唐子文唐大人?”哼,你不说,我帮你说。 她话音刚落,唐白一听她提及父亲名讳,眼泪就像断了线的珠子一般,滑在白嫩清瘦的面颊上。 “她父母去世,蔡夫人既然猜到,还提这个干什么?非要惹孩子伤心吗?”侯夫人开始护犊子。 唐白的眼泪流得更凶。 她到底不过是个年芳十六的少女,父母大哥全都故去,一个人来京城投亲,漂泊无依,孤苦伶仃,身世可怜。 在座的尊夫人,哪个不是吃斋念佛,面上慈悲的大善人,看她都犹如看女儿一般。不知道的内情的,觉得她坎坷艰辛;知道内情的,愈发觉得她坎坷艰辛。 天灾可怜,人祸更可怜。 一时就都起了恻隐之心:“好孩子,别哭了,跟着舅舅好好过日子吧。” 唐白一面拿帕子拭泪,一面摆出一副忍耐的模样,对侯夫人道:“……失陪一会儿。” 说完众目睽睽之下,掩面痛哭得跑出饭厅。 一时之间,大家都不再理会言语刻薄的蔡夫人。 蔡夫人又不能说,自己三女儿被一个少爷迷了心智被骗跑了吧,只能讪讪的笑,“这个菜不错,我吃过的……”殷勤的给各位夫人布菜。 花费了许多功夫,才重新调动活跃的气氛。 素锦姑姑过来,跟侯夫人告知唐白的去向,侯夫人笑笑,殷勤招呼大家。 这毕竟是她的寿宴不是? 没想到在她那样用力的圆场下,还是有人不识抬举。 蔡夫人大概做梦也没想到,她不过快人快语了几句,她丈夫今日,就在饭桌上,被侯爷联合其他人,灌醉了,喝得不省人事。 回家不住呕吐,弄得一团污秽。 唐白逛到刚才休憩的园子里,这才感觉好了些,她瞧瞧四下无人,索性放声痛哭起来。 方才当着众人的伤心,虽然有顺水推舟的意思,可也是真伤心。 她受不了任何不怀好意的人,跟她提爹娘。 这段时间,为了不让牵挂她的人担心,她许久没有放纵自己痛痛快快哭一场了。 身旁不知道何时站了一个人,长长的影子,淡淡的笼盖住那个俯下身躯,痛哭流涕、身形单薄的姑娘。 唐白直起身时,发觉六皇子居然站在不远处,吓得忙用手背擦眼泪,声音带着浓浓的鼻音:“给六皇子请安。” 他是临时起意,因此来迟,大家都入席,他不想打搅,便绕着侯府闲庭信步。 “姑娘怎么哭了?” 这不像她的风格。 唐白像一只被欺负了的小兽,没人问时尚能故作坚强,一旦有人关系,那点子委屈就像决堤的洪水,心里一酸,眼泪又要往下掉。 六皇子掏出怀里的帕子给她:“瞧你帕子都沁湿了。” 唐白不好意思的接过来擦一擦,又还给他:“多谢。” 六皇子瞧着帕子哑然失笑。以前的姑娘们,谁不是爱若珍宝,怎么会拿来擦眼泪? 不仅不真擦,反而还要装模作样说,哎呀,不好意思把帕子弄脏了,我给六皇子洗一洗,或者重新绣一幅吧。 然后过几日再找机会拜访。 怎么这姑娘眼里,全然没他这个人一般。 六皇子有点点失落。 唐白哭了一阵子,心里好受多了,想到自己仪容不整,到底不妥:“六皇子赶紧去吧,民女告辞了。” 她闪身朝顾少钧的屋子去。 唐白推开虚掩的门,顾少钧沉沉睡着。 “唐小姐,侯爷找您。”春夏不知道何时出现在唐白面前,将她拉到偏僻的角落:“叫您换上奴婢的衣裳。” 唐白暗想能有什么事?却还是听命的换了,想了想,又画了妆,将面容稍微做些变换,随后端着一壶上好的茶进了主厅。 侯爷和一干朝廷政要依序而坐。 “这是今年皇后娘娘新赏的茶,是上等大红袍,说是总共不过一斤,给了侯府二两。”侯爷笑着寒暄,招呼大家喝茶,去一下刚吃完饭的油腻。 英国公是个留着一点点八字胡的中年男人,他率先品了一口,啧啧出声,叹道:“好茶。侯爷真是深得圣心。”嘴角就有掩饰不住的奸笑。 唐白乖巧得坐在茶盘前,一杯一杯的给他们泡茶。 “我这算什么,张相国才是。可惜今日没来呀。”侯爷不以为杵,似乎与英国公两人太熟,被挪瑜习惯了,伸手往他盘子里拿了一块点心吃了:“绿豆饼我这都没有了……” 英国公笑:“真是,认识你几十年,还是老样子。只怕再给你三十年,你也坐不到张相国的位置。” “说得好像你能做到似的。”侯爷和英国公一来一去打开话匣子,调笑起来,气氛便渐渐活络。 蔡为中狐疑地瞧了唐白几眼,见她脸色偏黑,眉毛也粗黑的,低着头看不太真切,留意了一会儿就放开了:“侯爷才能是有的,英国公也是正当年啊。只是你们都无心于朝政,只好让我们这些不成器的占了便宜……” 除了封的爵位,要说手中的权力,倒真是不如蔡为中这些一部之尚书。 不过他惯会拍马屁,大家也都习惯听了,一个个打着哈哈。 21找死也要选个好日子 “大皇子知人善用,哪里会有不成器的人。”侯爷笑:“你们呀,就是太谦虚,生怕被人看低。我就不同,我这人,在许多人眼里看起来,就是恬不知耻的。可是呀,虽然我是靠着媳妇发家,一辈子吃香的喝辣的,但是我不觉得丢人,反而觉得光荣啊……相比于那个扬州的唐子文,是叫唐子文没错吧,他不也是靠着老丈人给几位皇子做启蒙老师,从偏远的西南调任到江南富庶之地……哎,英年早逝啊,可惜可惜……他是不是被人耻笑,实在觉得丢脸才……” 他说到这里,停顿了一下,看了一眼唐白,才有“哈哈”大笑起来:“依我说,能吃软饭,就要吃的香才是。” 英国公接他的话反驳道:“你以为全天下男人都跟你似的?人家是……”他作出一个讳莫如深的表情,看了看周围:“都是妥帖的人,我就直说了哈。老顾,他是卷入朝廷纷争了。” 蔡为中等人立时眼观鼻,鼻观心,不再聊这个话题。 侯爷却是来了兴致:“我平素不大关注这些,只听说好好一个总兵大人,居然跟他媳妇一起自尽了,奇怪而已。” 英国公作出一个“嘘”的声音:“想想如今朝廷上,那些最有权势的人,唐子文归谁管?” 侯爷像是恍然大悟,却又严肃道:“既然大家都知道,何必藏着掖着只想自保。若真是如此,人人自保,岂不是人人自危?” 便有沉不住气的官员愁眉苦脸:“都是猜测而已,尚没有定论。” “哪里没有?”另一位官员插话:“贵州安顺县令王严,不是也出事了?” “不是说被土匪绑到山上去撕票的吗?”另一人道:“王严此人机灵圆滑,这些年深得大皇子喜欢,多次提拔直到今天的位置,不大可能像唐大人那样贪污受贿吧……” 唐白这才听懂了,侯爷叫她来,是帮她探话的。 贪污受贿?官员之间传说的,爹爹畏罪自杀,是因为这个罪名吗? 可笑,真是可笑。 唐白头垂得更低。 她看见蔡夫人,就想到蔡为中应该在此,特别小心的乔装了一番,还好避了过去。 “真真假假,虚虚实实,谁知道呢。更让我心焦的是,不知道下一个是谁?”那人眉间露出烦忧:“这两个人你一来我一往,却都是下属遭殃,哎,怎么避都避不开。” “也别太杞人忧天,可能真的是巧合呢。”有心大的官员安慰别人,也安慰自己:“再说,咱们这帮人,不都是还没站队么?” 要是真站队,侯爷也不会自找没趣,主动聊起这个话题了。 “说是这么说,永和郡王可是去了贵州啊。他是督密卫的人。”最开始忧心的官员提起这个:“督密卫,就是皇上的意思,就是张相国的意思。恰好那王严是大皇子的人,满朝谁不知道?哪里就有这么巧的事情?” 永和郡王? 唐白只听得耳朵里面嗡嗡作响。 “那唐子文出事前,督密卫的顾世子和永和郡王,还都去了扬州呢。”反驳的官员不满的哼哼,瞧着侯爷:“难道张相国还派人处理自己的门生?” “那是巧合而已。”两位官员开始唇枪舌战起来:“说不定只是大皇子的烟雾弹,派他两个去扬州,暗地里找人去唐府……”他举手在脖子处作了一个“杀”的手势。 唐白的心提到嗓子眼。 “大皇子能派的动督密卫的人?”另外一位官员嗤之以鼻:“若有朝一日,大皇子能派动督密卫,那说明皇上也……”他说到此处,意识到自己话太多,戛然而止。 然而,在场的所有人都不寒而栗。 片刻后,侯爷笑场打哈哈:“算了算了,瞧我们说得多远。大皇子要是能这样,何必还朝唐大人下手?张相国又何必朝王大人下手?王严不过是区区一个县令,在或者不在,都没有什么大用处。我们今日说来说去,都是猜测而已,各位不必忧心。” 侯爷说的隐晦,在场的人却都明白,如今大皇子和张相国势如水火,很大一部分正是因为他无法真正让皇上听令与他。 所以猜测是不成立的。 有些官员刚才紧绷的神经这回彻底放松下来,嬉笑道:“还是侯爷想得开。咱们是钻进牛角尖里面去了。大皇子动了一个扬州总兵,张相国却只动了一个区区七品县令,怎么算都不像是势均力敌的样子,也许真的是巧合也说不定。再说,永和郡王那性子,不是还从贵州带回来一个苗女吗?说是很漂亮的。” 其余人听了这个,嘻嘻哈哈又将话题引到别处去。 唐白只觉得自己拿杯子的手都在抖,只能尽力维持,不让他们看出异样来。 也不知道熬了多久,春夏进来换她,唐白发觉浑身都出了虚汗,冷风一吹,难受极了。 去春夏屋里擦干,唐白拐去看顾少钧。 他已经醒了。 听唐白说了那许多话,才道:“这里面扑所迷离,不是咱们能弄懂的。” “难道就看着一个接一个的官员,像我爹一样遭殃?”唐白怒道。 “那你即便知道了,能怎么办?”顾少钧人还很虚弱,说话声音很小:“还是等我恢复记忆,再从长计议吧。” 恢复记忆?唐白想到刘太医开的药,和如今顾少钧孱弱的身体,暗想只怕没有指望了。 顾少钧是不会恢复记忆了。 但是这些话她不会跟顾少钧说,三公主会处理的。 安顿顾少钧歇下,她去找阿竹。 她离开以后,春夏还是每日守着她住过的小院子,负责打扫收拾。 远远就听见笑声。 见唐白鼻尖通红,阿竹忙起身满脸警惕:“小姐您哭了?” “我想娘了。”唐白解释一句。 “客人都走得差不多了。”春夏从外面也回来,拿过针线开始刺绣,忽而想到六皇子那带着香味的手帕。 “世子爷似乎从没用过手绢啊。”唐白问。 “哦,世子爷不用。”春夏笑:“他以前冷冷的,这种东西夫人的他都不赏脸。” 唐白笑,拿起针线:“你教我绣一个。” 闲来无事,在许宅也能打发一下时间。 阿竹忙从配线配颜色教她,又教她画绣样。 挨到顾少钧醒过来,唐白去看了没什么事,这才在宾客们告辞之后,带着阿竹去跟侯夫人辞行。 侯夫人依依不舍:“有空常来看我,我又没有闺女。” 又问要不要护送。 唐白摇头。 她与阿竹是租了一辆小马车来的,车夫说好在后巷里面等,不必多费周章。 谁知道,到了后巷,那车夫此刻却不知道跑到哪里去了。 唐白,沿着小路走,也遇不到太多的人。如今失了官身,更不必讲什么体面。 一主一仆一面说话,一面慢慢散步回去。 走了一盏茶功夫不到,就被宝娟堵在巷子门口。 她先是突然从唐白身后冒出来,看准了她耳后的小痣,大声朝一个角落报告:“奴婢瞧准了,就是唐小姐!” 阿竹已经机警得将她胳膊一扭制住。 她仍旧大声叫嚷:“哎呀呀,小姐救我!” 张雨薇从角落走出来,身后跟着几个婢女,气得画好的妆容都扭曲了:“果然是你!” 害得她被三公主奚落,当众出丑,无颜立足。 唐白让阿竹将宝娟放了,才对张雨薇道:“我如今家破人亡,你就不能放过我?每日这样无理取闹,有意思?你身为世子夫人,又不能明着对付我,暗地里使点绊子,又伤不了我分毫,你累不累?” 这话是实话,张雨薇笑了,既然唐白把话说得这样直接,她也没什么不好意思。 “放过你,行啊,怎么不行!”张雨薇笑:“你也知道,我如今是世子夫人,干什么事情都要顾全颜面,所以,你给足我面子,我自然就高抬贵手了。” “你呢,跪下来给我磕十个响头,连说十声‘唐青是个王八蛋,克死了张雨晴’,怎么样?”张雨薇轻佻的笑。姐姐的死,是她这些年解不开的结。 “好呀。”唐白笑。 阿竹早已经愤怒的握紧了拳头,听见唐白答应,急得看了她一眼,叫道:“小姐……” “张雨晴是病死的,与我哥何干?”唐白忽而大声发问,朝着天空,声音清亮透彻。 张雨薇初时很是得意,听见后呆滞当场。 “闭嘴!你闭嘴!”她冲唐白大吼。 唐白却一连叫完了这许多声,才喘着气停下来:“你瞧,我问过老天爷了。老天爷说,我大哥光明磊落,绝不是克妻之相……令姐去的早,是令姐没有福气罢了。” 张雨薇面容早已经气得狰狞扭曲,她朝着唐白一挥手:“给我撕了她!” 阿竹往前一步,对着那几个虎视眈眈的婢女:“谁敢动!” 唐白往后将她一拉,轻轻摇摇头,对张雨微说道:“你姐姐张雨晴是怎么死的,没有人比你更清楚。倘若你觉得非要栽赃到我哥头上,你心里的罪恶感能够稍微减轻一些,那你尽管这么想。可若是非要缠着不放,到时候别怪我说出去,大家都撕破脸!” 张雨薇难以置信,又气又怒,哆嗦道:“你知道什么?胡说八道!” “是不是胡说八道你很清楚。”唐白丝毫不怵:“从前不说破,是念在张唐两家的交情上,也念在你失了姐姐可怜的份上。我娘对你百般忍让,你却一再变本加厉……” 张雨薇呵斥道:“你胡说什么?你知道什么?” 唐白冷笑:“我什么都知道,你别再纠缠于我,否则休怪我不客气!” 说完拉着阿竹就走。 张雨薇没有讨到好,她往前一步拦住唐白,眼睛直勾勾瞪着她:“你知道什么!” “你真想知道?”唐白靠近她耳边,小声说道。 “难不成我还怕了你?”张雨薇将过程仔细回想一遍,确认没什么可留人把柄的,对唐白怒道:“你若是敢胡说八道,我撕了你!” “好呀。”唐白笑,并不给张雨薇她预想的恐惧,反而一种无所忌惮的模样,轻飘飘的:“若是你愿意成全,我还想和爹娘大哥团聚呢。” 张雨薇被她没由来的轻生的念头吓了一跳,呆愣当场。 若是唐白是恶狠狠说这话的,她说不定还会怒吼:“我成全你!” 可是当唐白轻而易举说出来,半分不掺假的时候,她反而害怕了,看着眼前的姑娘云淡风轻,一股子生无可恋的姿态,生平第一次觉得,真的弄死她,也没什么意思。 张雨薇往后退了几步,到底不愿意落入下风,只一双美目瞪着唐白,一副想下手打她不敢,放过她又不甘。 “世子夫人有空别老是堵我,还是多想想怎么求三公主原谅吧,日后见面的日子还长着呢。”唐白笑:“这是第二次,你主动来找我麻烦的第二次。我这个人,你可能还不太了解,事不过三!” 张雨薇没想到一无所有的唐白居然还敢反过来威胁自己,怒道:“你也太瞧得起自己了!” “瞧不瞧得起,你不用脑子想想吗?”唐白压根没把她当成对手:“再有第三次,我能让三公主不受你的礼,也能让她天天要你磕头,你信不信随你!” 张雨薇彻底被激怒,想到上次唐白故意设了个圈套给自己,怒从心起,宝娟见状,撸起袖子就去打唐白。 被唐白伸腿一脚撞了好远:“你真要找死,过几天吧,我今天还有事。” 刚学了绣帕子,总的热乎几天才好。 还有,有一本她想了很久的书到了,她得去书店拿呢,定金都付了。 “张雨薇,你如今贵为世子夫人,顾着体面,对我做什么都不大好。何必每次这样折腾,又得不到效果呢?”唐白友善提醒:“你没听过一句话?光脚的不怕穿鞋的,舍得一身剐,敢把皇帝拉下马?别逼我豁出去!” 张雨薇明显瑟缩了一下。这个唐白,真的是知道她的软肋在哪里。 她知道她顾忌太多,不敢真的对唐白怎么样,可是她就是不爽,怎么办? 22侯夫人是个神助攻 宝娟被踹了这一脚,肚子疼的厉害,流着冷汗过来:“哼,不就是瞧着小姐心善,碍于英国公府的名义饶了她吗?下次不用小姐出手,奴婢直接去巷子里麻袋罩头,打她一顿,给小姐出气。” 馊主意。她要是想阴着对付唐白,还用得着这样大费周章?反过来被她折辱? 她就是想看唐白被羞辱、气愤却又拿她无可奈何,被她狠狠踩在脚底下不能翻身,还要谄媚笑着求饶的姿态。 这样才有成就感。 宝娟见自己被无视,讪讪退到一边。 另一个丫鬟名叫宝婵的,上前,小声道:“奴婢有一计。” 张雨薇三番两次堵唐白都没有讨到好,她就已经猜到主子要什么了。 宝娟的提议被无视,她就更加确定主子的心意。 此刻便说道:“那个阿竹,我瞧着唐小姐待她极好,必然是亲近之人。倘若我们能抓了阿竹,唐小姐定会低头认错的。” 阿竹吗?唐白的那个死丫头? 向来不把奴婢的命当命的张雨薇,自然是死也想不到这上头来。 这会儿听了,倒是若有所思,对着宝婵道:“你去盯着她们,找个好机会。” 不能太大动静,闹起来,永远是相国府和英国公府面上不好看。 宝娟愤恨的盯着宝婵的背影,眼里嫉妒得冒出火光来。 唐白与阿竹觉察有人跟着,悄悄拐了几个弯,将她甩掉。 阿竹纳闷:“干嘛不让奴婢打她一顿算了。” “她是张雨薇的人,张雨薇位高权重,惹了她,给她足够的理由闹到官府去,咱们还有什么机会?”唐白笑:“忍一时算一时,她有她的软肋,只要别过分,咱们多一事不如少一事。” 阿竹一听倒也是这个理,遂不再说话,跟着唐白去书店拿书。 唐白酷爱看书,来了许宅之后,将许达全的藏书没事时看了个七七八八,现在已经全京城搜罗新书了。 这一本是《艺文志》,她等了近半个月,店老板才告知她搜罗过来。 阿竹正在付钱,唐白翻看了两下,将书放在柜台上,看着外面飘着的蒙蒙细雨,让老板用油纸包起来。 一双手按在书上,翻了两下,笑着道:“我要了。” 唐白眼前出现了十两银子。 她抬头一看,却是认识的人。 宋书浩这才认出来,笑着致歉:“不好意思,原来是唐小姐。” 唐白在英国公府见过宋书浩一两次,对他印象极好,便笑着:“没事。”接过书拿好:“告辞。” 宋书浩微微有些诧异,旁人遇见此种事,不是该推让一番么? 因此他才客气相让的,没想到唐白拿着就走了。 “唐小姐……”他叫住唐白:“这本书,您看完了,可否借我一观?” “我看书很慢的,宋世子还是别等了。”唐白头也不回,头顶上却出现一把伞,她抱歉得笑了一下,说了一声:“多谢。” “不客气,我可以等。”宋书浩将伞递给她,露出一股对书的执着。 “宋世子喜欢这本书?” “是啊,求了一年多了,刚听说老板这里有,忙过来,结果还是被唐小姐捷足先登。”宋书浩有些惋惜。 “哦,那不知道宋世子更喜欢哪个朝代的呢?”唐白手上这一本是新唐书。 “啊?”宋书浩愣了一下,才道:“都喜欢,都喜欢……我是听人说的。” 唐白眼里就带着一抹了然的笑意:“英国公府其实有这本藏书的,我是在宋小姐那里翻看了,才要继续看的。” 宋妙人那里是汉书的版本。 宋书浩忙笑着:“那是妹妹喜欢的,君子岂能夺人所好?” 唐白还是笑:“书非借不能读也。若是宋小姐处没有了,我大概也不会寻到这里来……” “呵呵,是吗?”宋书浩有些耐不住了,露出尴尬神色。 唐白见将他唬住,忙找个借口开溜:“伞过两日我让阿竹送到府上。” 说完不与宋书浩多作纠缠,赶紧走掉。 两个人撑着一把伞,钻进胡同里,宋书浩看着她主仆的背影,嘴角露出一抹意味深长的笑容。 “阿竹,你后日将伞送过去,无需说是宋世子借的,只还到门房即可。”唐白叮嘱。 宋书浩此人,明明想要这本书,却不明说,只一而再,再而三的试探她的底线,希望她主动想让,她偏不。 最好跟他没有任何瓜葛才好。 如此想来,他跟张雨薇真是绝配,女的直来直往毫不掩饰,男的弯弯绕绕九曲十弯。 出了冷汗吹了风,又被雨打湿了背心,唐白生病了。 先是浑身忽冷忽热,再发着高烧说起胡话。 老郑请来大夫,用帕子垫着手腕把了卖,才问道:“小姐感染风寒,喝几服药就好。” 提笔写方子的时候,问道:“小姐平素喝药多不多?” “很少。”阿竹回话:“小姐很少生病的。” “那无妨。”大夫瞧了瞧桌上摆着的甜汤和蜜饯:“平素爱吃甜的?喝药期间最好别吃这些。” 唐白点头答应。 阿竹认字不全,将方子拿给唐白看了一眼,发觉有味甘遂在列,问道:“这味药作何用?” “哦,我瞧小姐喜欢吃甜的,怕受不住苦,这个压苦味。”大夫说道。 唐白见果然是大夫的共识,想到顾少钧,忍不住又是一阵恐惧,对着大夫道:“你把这味药去掉,我不要。” 大夫忙提笔勾画掉。 回去后又让阿竹去打听刘太医的消息。 阿竹花了一整天时间,才寻到刘太医的住处。 “他们家在办丧事,说是得急病死了。”阿竹颓然道。 唐白惊诧的几乎跳起来,前两天还活生生的人呢,去给顾少钧把平安脉,怎么忽然就死了? 她想到三公主。 忽而觉得也不大可能。 三公主虽然飞扬跋扈了些,可不至于到草菅人命的地步。 刘太医给顾少钧开了甘遂,这是前段时间才换的药方。 若是刘太医是有意为之,大可以说过段时间还要换药方圆过去。 退一万步讲,即便三公主恨他开药方不妥当,一个太医院院首,也不是一个公主轻描淡写就能弄死的。 至少也要经过大皇子和皇后吧。 唐白不想去侯府招惹是非,想了想,又让阿竹去问苏一,这几天是谁在给顾少钧看病。 阿竹不愿意去,见唐白没有收回的意思,只好第二日一早,又硬着头皮去了。 阿竹去了侯府,顾少钧却来了许宅。 唐白无奈的笑了一下:“是我想岔了,刘太医死的蹊跷,你定也会发觉的。” 顾少局只是宠溺的瞧着她笑:“我不是因为刘太医的事情来得。” 他打开食盒,里面是唐白喜欢吃的焖猪脚,红烧肉之类,还要一碗参茶。 “听说你生病了。” 唐白浑身一愣:“你监视我?” 说完又觉得不妥当,似乎对顾少钧太防备和见外了,忙抿着唇不吭声。 可事实也是如此。 她生病没出门,顾少钧也病着,就能得到消息。 “嗯,是,因为太挂念。”顾少钧坦然承认,淘气的笑:“怕你跟别人跑了。” “哼哼。”唐白不好意思生他的气,可是到底意难平,半开玩笑说道:“不许这样。挂念我可以用别的方式。” “不止是我一个人的意思。”顾少钧:“我爹娘也是这样想的。” 侯爷?侯夫人?唐白忽而觉得,这对爹娘,对于儿子的终生大事,简直就是神助攻啊。 如此一想,又不好意思再生气,只好拿起红烧肉大吃特吃,顾少钧见她吃红烧肉吃的很香,忍不住提醒:“你还没好全,可悠着点儿吃吧。” 唐白终于忍不住笑了。 两个人前嫌尽弃,这才坐稳了,说到正事。 “我想,先去拜访一下永和郡王。”这是那日侯爷有意安排他去听朝廷官员们讨论,对此得出的结论,却不好跟顾少钧,她不太愿意没有真凭实据的情况下,胡乱猜测他的好友。倘若不是,岂不是分裂他二人交情:“我小时候在西南待过,你知道的。听说永和郡王带回来一个苗女。” “等你大好了,我就带你去。”这不是什么大事,顾少钧一口应承。 “还有……你应该听说了,刘太医死了,那你的记忆……”唐白问。 “没什么,就是恢复不了了呗。”顾少钧无谓的笑笑:“本来只有他一人能治,如今就彻底没啦。不过也好,你不心疼我要喝那么恶心的药吗?正好不喝了。新来的太医让我多喝参茶就可以了。” 停了那药不过三天,顾少钧就觉得整个人神清气爽。 唐白知道这是因为他身体健壮,底子好所以恢复的快。 “你觉得,三公主是个什么样的人?”到底觉得不妥,唐白还是将发现甘遂有毒,然后告诉三公主婢女小鹿的事情说了。 “我本想,三公主知道了,提示一下刘太医也就罢了。”刘太医的死,让唐白很是自责。 早知道会导致刘太医失去性命,她自己想办法堵住刘太医,威胁一顿,让他换个药方也就是了。 这一下,把顾少钧恢复记忆的门都给堵死了,又还害了一条人命。 顾少钧听闻后很是吃惊:“三公主人虽跋扈任性了一些,却是从未听说如此把人命当儿戏的?说不定是那个刘太医真的得急病死了。” 话是这么说,可两个人对视望了一眼,却都知道,这不是能够让人相信的答案。 “莫不如,你去问问三公主?”唐白迟疑道。 她想要知道真相。 “不去……”顾少钧言简意赅的拒绝:“三公主不是做这种事情的人。” 问,就意味着怀疑。 他不想。 他不喜欢三公主,可是却也一直觉得是个纯真稚嫩的姑娘,像是妹妹一般看待。 唐白明白,此事无需再提。 她还是要自己去探寻才好。 气氛有些僵,顾少钧拍一下脑袋:“瞧我,我娘叫我看着你把参茶喝下去。” 说着从食盒里端出还算温热的参茶,倒出来放在杯子里,发觉还是不够热,将双手搓了搓,又将杯子捂在手心,略微热了再给她喝。 唐白只看得一阵感动,世间上有人如此真心待她,他不愿意的那些事,就由着他好了。 每个人都有要守护的东西。 接过参茶几口就喝了,唐白笑着道:“你回去告诉侯夫人,就说我很快好了,省得她担心。” “她才不担心呢,今日又出门去英国公府打马吊去了。”顾少钧如今提及家人,不像半年前刚回京城那样无所适从,或者是生硬的关怀。而是在丧失记忆的这段时间里,自然而然的关切融洽起来。 说起来,如今除了他自己,却是没几个人真愿意他恢复记忆了。 他们担心,万一世子爷恢复了,是不是又变得冷冰冰的。 “我也会打的。还是一把好手呢。”唐白听见马吊眼睛放光:“等我嫁到你们家,就可以配夫人打了,不用每日跑英国公府那么远……” 她说着说着声音低下去,恨不能打自己两下,瞧她满嘴胡言乱语,都在说些什么呀。 顾少钧果然忍不住“哈哈哈”大笑起来,他从床边的凳子上将自己的屁股挪到床上,才笑着道:“你真的想跟我娘打马吊?” 他故意避开唐白说的“等我嫁过去”这些让人脸红的话。 唐白虽然害羞,但是既然已经说出来,断没有不承认的道理,闭着眼睛狠狠点点头。 “要是我娘在这里,肯定愧疚死了的。”顾少钧无奈的笑。 唐白的羞涩滞在脸上,狐疑的瞧着顾少钧。 “我代替我娘向你道歉。”顾少钧指一指那参茶:“其实这个不是参茶……” “味道像,但是不是。”顾少钧觉得自己全家人都像是魔怔了一般:“这个,我娘说,喝了会喉咙痒,多咳几天。” 唐白更纳闷了。 “……她说,人在生病的时候更脆弱,你多咳几天,我就能多找机会来看你……”侯夫人以为,唐白执意搬出侯府,是不愿意跟顾少钧在一起的表现。 唐白傻眼词穷,简直不知道说什么好。 她下意识伸出手去抠嗓子。 但是抠不出来。 23永和郡王带美女回来 她忍不住想哭。 侯夫人简直是儿子的神助攻。 正想着呢,门外面传来一阵阵喧哗的声音。 唐白起身,示意顾少钧不要跟着,走出来几步,见门口居然是侯夫人在跟老郑理论。 “我怎么不能进去了?” “我不认识你,你自然不能进去。” “我刚才不是自报家门了吗?我是永定侯夫人。” “你说是就是啊?我哪里知道你是不是?表小姐病着,又不能说话……” “我就是来看你们表小姐的。” “你怎么知道我们表小姐病了?” “……” 侯夫人气得吐血,还是素锦姑姑眼尖,瞧见唐白出来,忙大声招呼。 唐白跟老郑解释了一番,老郑半信半疑。 他的老爷在京城这么多年,都没听说过跟侯府有来往,怎么表小姐却有? 侯夫人已经冲上来瞧着一脸苍白的唐白,唉声叹气,无非是受苦了呀,这几个人的院子怎么住之类。 唐白知道她是关心,笑着道谢。 只是狐疑的很,老郑拦着侯夫人,却没拦着顾少钧? 顾少钧听了直笑:“我从院墙翻进来的。” 堂堂侯府世子,也有为了红颜爬墙的时候。 唐白忍不住笑开,喉咙发痒,连咳了三声。 顾少钧脸上一阵尴尬。 “我们回去吧,不要打扰阿白休息了。”顾少钧来了一个上午,的确是有点久。 “这就回去啊。”方才侯夫人将车夫丫鬟都赶回去,就是打算跟着儿子一起回去,没想到居然这么快。 “是啊,你看看就放心了。”顾少钧想到侯夫人鬼鬼祟祟叫他给唐白喝“加料”的参茶,他居然还照做了,心里就虚的很。 唐白看出来他的尴尬和心虚,忍不住笑。 “能笑就好,说明病快好了。”侯夫人不愿意回去,站起身,将手中端着的茶不小心泼在顾少钧身上,任谁都看得出来是故意的。 云娘还未走远,唐白只得又叫她回来,让她把顾少钧的外衫略作清洗,挂在院子里面晾干。 “衣服都湿了,这样子怎么见人?还是等干了再走吧。”侯夫人提议。 初夏的阳光很是灿烂,一块茶渍大概很快就会干了。 顾少钧无法,只能先留下来。 云娘去做饭。 侯夫人却是在英国公府吃过,趁她二人吃饭的空档,满院子溜达。 唐白瞧着云娘操劳憔悴的模样,想到她家未解的难题,对顾少钧说道:“你认不认识私塾的人?” 他这种身份,就算不认识,去一趟也认识了。 果然,顾少钧问道:“怎么?” 唐白将云娘儿子想读书,云娘丈夫却不准的事情说了,道:“让他去私塾打杂做事,既能挣钱,又能读书。” 这样,云娘丈夫就说不出什么了。于顾少钧来说,介绍一个孩子去私塾做事,算不上徇私枉法。私塾里打杂的孩子很多。 顾少钧打个响指:“小事一桩。” 唐白松了一口气。 云娘进来收拾盘子,瞧了几眼唐白欲言又止,到底还是忠心战胜了胆怯,她忧心的道:“表小姐,侯夫人在往世子爷衣服上浇水……” 唐白整个人都傻了,连顾少钧也傻眼了。 两个人挪到房门口,院子不大,一眼就能看见,侯夫人在一旁指挥,素锦姑姑从院子里的大水缸里,用双手掬一捧水,按照侯夫人的指示:“泼在这里,不要太用力,要看起来像是茶水没干的样子……” 素锦姑姑小心的把水泼在衣服上,尽量不要太明显。 唐白和顾少钧对望一眼,相顾无言。 实在是太过尴尬,顾少钧只能拉着唐白进屋,对她说道:“为娘的一片心,你别想岔了……” 唐白笑着摇头,忍俊不禁。 侯夫人办完了,满意得走进屋里来,春风得意:“衣裳还没干,只能等一会干了再走了。” 一面说一面冲顾少钧眨眼睛。 唐白有意逗逗她,摆出一副不耐烦的模样。 侯夫人忙对顾少钧道:“你瞧你瞧,哎呦哎呦,我儿子真是有眼光,阿白皱起眉头都是这样好看。” 唐白彻底破功,再也无力跟侯夫人抗衡,老老实实听话了。 侯夫人眉开眼笑,眼里一派慈和之态。 儿女绕膝,其乐融融,这是梦里才有的场景,居然真的有实现的一天。 自小女儿夭折,儿子疏离,此情此景,她竟然是想都不敢想的。 没想到曾经的奢望,如今真实近在眼前。 素锦姑姑跟她许多年,瞧见她眼里的湿润,转过身挡在她跟前。 侯夫人飞快的用帕子擦了眼睛,又笑着道:“等你好了,我带你去庙里捐点香油,保佑钧儿的失忆症能早点好。” 她还不知道除了刘太医,普天之下再无人能治顾少钧的病。 “好。”唐白乖巧点头。 阿竹回来,瞧见顾少钧和侯夫人也在,呆滞几秒,行了礼,去跟云娘说话去了。 唐白这几日养病,却是把那方帕子绣好了,等衣裳这回真的干了,眼见太阳都快落山了,顾少钧快走时,才趁侯夫人去上茅房的时刻,扭扭捏捏拿出来:“绣的不好,你将就着用。” 顾少钧捏在手中,满满的笑意洋溢在脸上:“算不算定情信物?” “美得你!”唐白笑,到底是羞涩得低头,不敢再看他带笑的眼睛。 顾少钧将帕子放进心口处。 侯夫人瞧着儿子意气风发的模样,老怀安慰。 唐白却是觉得侯夫人不一般。养尊处优惯了,在这样一座破败逼仄的小院子里,照样能谈笑风生。 这才是大气尊贵,宠辱不惊的气度。 翌日一早,顾少钧又来了,唐白嗔道:“别翻墙了,教人看见像什么样子,我已经与老郑说过了。” 顾少钧不好意思的一摸头,闪身让开,苏一跟在后面。 他急急的冲唐白行礼:“世子爷没翻墙,走大门进来的,只是阿竹在哪里呢?” 唐白想到昨日阿竹一直神不守舍的姿态,她以为只是见了苏一不免有些尴尬,因此没有特意去问。 此刻见苏一着急上火,忙问道:“你把她怎么了?” “我……我昨日……”苏一急得抓耳挠头,还是顾少钧开口:“这小子昨日没忍住,轻薄了阿竹,一晚上没睡,想找来道歉却又不敢,实在无法了求了我带他来。” 轻薄?唐白一听就怒火中烧:“那你还带他来干什么?”这怒火却是冲着顾少钧的。 “知错能改,善莫大焉。”顾少钧见她生气不怒反笑:“总归是一桩好姻缘嘛。” 又凑近她耳朵轻声调戏:“我娘说的没错,你连生气都比旁的姑娘要好看。” 唐白恨铁不成钢,使劲踩着顾少钧的脚面过去,留下他主仆二人龇牙咧嘴的叫唤。 唐白入到阿竹屋子里,阿竹却是早知道苏一来的,对唐白道:“小姐,你别劝我,我不瞒你,对苏一,我是死了心的。” 中间不管怎么说,都横亘着一个失去的孩子。 最初,阿竹发现自己怀孕了不吭声,是因为对苏一没有把握。身为一个女子,在与男子那样之后,苏一居然绝口不提,她不是不伤心的。 如今,孩子已经失去,阿竹觉得自己配不上苏一了。 “你喜欢他吗?”唐白问。 “没有资格谈喜不喜欢。”阿竹一面打着络子,一面心不在焉的回答:“小姐,奴婢一定是要生生世世追随您的。苏一对我来说,是,我是对他心动过。可那是昙花一现,他不过是我生命中的过客。” 阿竹态度坚决,像是早已经下定决心千百回:“我对苏一,曾经喜欢,也将清白的身子给了他,也曾为他怀过孩子,虽然这不是我的本意,可就是这样。我为我曾经喜欢的人付出过,就足够了。跟他在一起,离开小姐,不是我的想法。” “倘若我愿意呢。”唐白不想那么自私,把阿竹捆在自己身边。 “小姐,我知道您想撮合我和苏一。”阿竹这段时间,每见一次苏一,心里的想法就更清楚一层,无论如何,她不会离开唐白。 “就像您喜欢吃糖葫芦,对吧。”阿竹面色平和举例子:“奴婢对苏一,就像小姐对糖葫芦。喜欢,想吃,然后走几条街,付出点银子,吃完了,满足了,就好了。” 从孩子掉的那一刻开始,阿竹心里,就彻底与苏一没有关系了。 此生,也不再想有关系了。 阿竹的话唐白听得明白,很为她惋惜,却也知道,眼前这个心思纯良,忠厚老实的丫头,一旦下了决心,却是九匹马也拉不回来的。 “她这样说,是不打算见我了吗?”苏一听了唐白的转述,心中不甘,从怀中掏出一块系着红绳,带着体温的羊脂玉,递给唐白:“这是我娘给她未来儿媳妇的,昨日要给阿竹,她不愿意接受,我一时情急,才按住她亲了她,委实是我不对,可……可……”他急得话都说不全了:“是我鲁莽了,你跟阿竹说说好话,原谅我吧。” 唐白只能无奈的摇摇头。 顾少钧安慰自己的部下:“今日去永和郡王府,阿白出门,阿竹总要跟着的,你跟着我,多接触还有机会。” 唐白点头表示同意。 她仍旧不愿意阿竹错过一个真心对她的人。 只是……咳咳咳,唐白喉咙一痒,忍不住咳嗽起来:“我这个病,不会传染给别人吧。” “不会。”顾少钧有些内疚,却有有些窃喜。 他的亲娘,在这方面,简直是神助攻。 他已经记不起以前,他是如何冷冰冰对着侯夫人嘘寒问暖,古灵精怪的。 侯夫人戴上猪八戒的面具逗他笑,他轻嗤:“幼稚。” 侯爷送他一只“喳喳”叫的八哥儿,他退了回去:“玩物丧志。” 对于侯爷侯夫人来说,儿子肯懂得并体谅他们的良苦用心,成为一个不被功名官职挟制,而随心所欲快乐的人,比什么都重要。 这些,顾少钧自然是想不起来了。 苏一却懂。 他忽而很羡慕世子爷起来。 以前世子爷冷漠清高,他总是不得不在世子爷一张冷脸之后,满怀愧疚的将东西递回去给侯爷侯夫人。 如今,再不会了。 能够轻松愉快的接受他人的心意,这对他来说,是多少年梦寐以求的设想。 还有阿竹,他决不放弃。 毕竟,一切都在向好的方向发展。 等三年之后,唐白嫁给世子爷,他再想办法就是了。 路上,苏一忍不住去看阿竹,阿竹却像是浑然不觉,坦率真诚的对待苏一,就像对待主子的侍卫一样。 先前觉得苏一还有机会的唐白,见阿竹镇定自若,真得只能为苏一叹一口气。 她想,不知道昨日苏一的“轻薄”还包括了怎么样的方式,导致从前对苏一只是避而不见、试探意味更多的阿竹,彻底死心。 阿竹不说,她也不好问。 而今日苏一的郑重,甚至带来了家传玉佩,也正是说明这一点。 这个“轻薄”,绝不止她想象的那种程度,也许阿竹受到了伤害也不定。 她忽而也憎恨起苏一来了。 情绪来了,她也不想隐藏,连带着对顾少钧都没什么好脸色。 顾少钧这个锅背得莫名其妙,一路上都在狐疑自己哪里得罪了唐白,瞧着她小女儿赌气的情态,饶是想破了头也想不通。 永和郡王却是早就约好了等着的,见顾少钧带着唐白来,笑眯眯的迎接:“正好今日跟我闹矛盾呢。” 唐白见他把私养宠姬说的这样轻描淡写,心里又为宋妙人的坚决鼓掌。 真要嫁给这位,每日光拈酸吃醋,就已经占了大部分时间了。 饶是宋妙人再琴棋书画修身养性,只怕最后还是要变成一位妒妇怨妇的。 想到这里,唐白又不大愿意让宋妙人嫁给永和郡王了。 苗女被永和郡王安置在别院里。 倒是还算干净,没有旁的人。 唐白推门进去,见一位身形窈窕,弱质仙仙的姑娘,吊着脚窝在矮榻里,腰身细弱不足一握,虽然穿着汉人服饰,但是浑身上下闪亮亮的银饰,却是满满当当。 她眉目如画,清俊秀丽,只是一双剪水双瞳,含着无限的忧愁。 见人进来,她眼皮子都不抬,置若罔闻,似乎这些事情都跟她没有关系。 唐白坐在她身旁,小声用苗语问候:“纳恰(姑娘)。” 24 冤家就是路窄些 那苗女闻言身子一动,扭头瞧了唐白两眼,看见她身上的汉服,知道是汉人,脸上的惊喜淡去,又是一副不咸不淡的模样。 永和郡王愁眉苦脸:“你劝劝她,叫她吃饭。” 他本就有些愁,恰好顾少钧说唐白小时候在西南待过,想见见带回来的苗女,永和郡王忙不迭就立即安排在今天。 “龙里(吃饭)。”唐白只会简单的,听从永和郡王的话说道。 “我不吃。我会说汉话。你说的苗语不标准。”苗女一口气连说了三句,停下来看着唐白。 西南地区,本就是苗汉混住,成为熟苗,唐白并不意外,她想了想,对永和郡王道:“你们先出去,我跟她说几句。” 永和郡王半信半疑,顾少钧拉着他避让。 唐白把门关了,这才解开领口衣襟,对那苗女道:“你瞧。” 那苗女看她洁白的肩膀上,趴着一只眼冒凶光的毒蝎子纹绣,平静的眼里终于起了波澜:“你不是苗人,谁给你绣的?” “圣女。”唐白道:“你们的圣女。” “汉人没资格绣我们的花纹。”苗女听闻是圣女,眼里闪出崇敬的光:“圣女不会做这样的事情。” “我曾经在机缘巧合下,救过她。”唐白解释。 “那就不奇怪。”那苗女突然态度便好,亲昵的拍着唐白的肩膀:“救命恩人。” 她扯开自己领口,露出毒蝎子纹绣,她的在胳膊大臂上,一直蔓延到后上背。 “圣女肯给你绣,定然是你了不起。”她一旦认准,便表示出苗女特有的热情,挽着唐白的胳膊:“你住在苗寨吗?” “并没有。”唐白接话:“不过我知道你们苗寨有个顶级的美人,叫花蕊,是吗?” “嗯,可那是十几年前的事情了。我才不到十岁。”苗女笑,没化浓妆,却极为艳丽绚烂,美得夺人心魄:“她太美了,美得不像话,若不是因为一个臭男人,也不会当不成圣女……” “是啊,我也听说了。好多小伙子半夜在她门口唱歌……”打开话匣子,两个人愉快的交谈起来。 待到中午吃饭时,唐白才发觉,永和郡王对这个苗女是真动了心的,所有的饭食无不是按照苗女的喜好来的,跟她小时候在苗寨吃过的美味几乎一样。 “你要再来看我。”苗女将手掌摊开放在心口,以苗寨的礼仪跟唐白告别:“我叫阿曼。” “阿曼,我过几日再来。你既然来了,就好好生活。”唐白最后还是劝了一劝。 阿曼是被父母丢弃的孤女,被永和郡王看上,是自愿来到京城的。 只是,初时的半个月很是新鲜,到后面,就有些想家了,觉得京城实在不是她住的地方。 茶不思饭不想,是常态。 唐白想,再过一段时间,等她习惯了,也就好了。 走出永和郡王府的门,唐白松了一口气,顾少钧笑道:“放心了?” 那日在宴席上,侯爷故意让她听朝中官员谈话,唐白有些怀疑永和郡王。 毕竟,不管哪里出事,都有他在场。 因此,一见面,唐白就故意站远些,远远看永和郡王的身形。 只觉得跟那日见的神秘人不像,永和郡王身形偏矮。 加上阿曼说,永和郡王到贵州,是作为钦差传令的。 第二日就遇见了她,至此,他们二人一直在一起。 顾少钧那面也打探了一些,得出的结论是,永和郡王一直待在贵州,没有去县里见过王严。 甚至,他也是回京之后才听说的此事。 如此,结论又被推翻。 唐白再次回到迷茫状态,一筹莫展。 “别绷着脸,不好看了。”顾少钧笑:“趁此天朗气清,我代表永定侯夫人,邀请唐小姐一同去大相国寺上香如何?” 唐白忍不住噗嗤一笑:“素锦姑姑早就跟我说了,还要你代表?定好了是后日。” 顾少钧摸摸鼻子:“我也想去,可惜啊……”他要上朝,还有要务在身。 “大皇子最近有没有对你……”唐白问起来。 “一切如常。”顾少钧也有些摸不透了。 他很长一段时间神经紧绷,每日如履薄冰,但是却一点儿动静都没有。 朝堂上,大皇子最针对的还是张相国,两个人成日里争吵不断。 他们这些人,站队的各为其主,也吵起来。 没站队的就冷眼旁观,事不关己高高挂起的模样。 顾少钧自然是后者。 他身为督密卫,本是皇上的亲信。张相国代表皇上的意思,算起来,他应该是张相国的人。 但是,所有人都知道他失忆了。 许多事,张相国开始还叫他,可他一问三不知,久而久之,也就算了。 透明人一般站在那里,两边都无视他的存在。 阿竹还要去一趟绣娘那里,唐白不愿意她落单,戴上帷帽跟她走。 绕到永和郡王后门,一个身形瘦削的女子梳着妇人发髻,打扮得甚是精致,低眉顺眼跟守门的婆子说话:“妈妈,你让我进去瞧一眼,偷偷瞧一眼。” 唐白忍不住多看了几眼,却发觉不过是个十五六岁,跟自己差不多大的女孩子。 心里觉得奇怪。 那妈妈推开她递过去的银子,有些不耐烦:“沈姑娘,你又不是不知道郡王的脾气,若是被他察觉,我这老婆子性命难保……” “可是妈妈,我以前住在别院的时候,对您一直不错吧……” “所以妈妈我才好声好气跟您说呀,不然早就叫人把您轰走了,您说是不是?”守门的婆子耐着性子:“侯爷已经有了阿曼小姐了,您呢,也给您另买了小宅院,您想回扬州就回去,不想回京城也能找个人嫁了,怎么就想不开,非指着郡王呢,他又不能娶你……” “我知道,我就是想知道住进去的姑娘长什么样子……”她急急说道。 那婆子显然并不理会她的央求,自顾自一副掌握了宇宙真理的模样劝道:“您也是,才多大点年纪,就非要梳个妇人头髻,郡王又没有给你名分,你这样子,他看着就更膈应了。” “我劝你,还是好好梳个姑娘家的发髻,找个媒婆,嫁个老实人……” “妈妈,求您了,我就看一眼……”那苦苦央求的沈姑娘见婆子对她的诉求置之不理,一直以说教的口吻,突然提高了音量。 唐白一直默默听着,故意放慢了脚步。 “行了行了,你赶紧回去吧。郡王今日有客人来,你就别闹腾了,我不可能放你进去的。”那婆子见自己“好心好意”的劝慰,沈姑娘压根没放在眼里,更加不耐烦了,连说带攘的,推了她好几下。 唐白见沈姑娘力气小,身子弱,暗道只怕不是那婆子的对手。 果然沈姑娘踉跄往后退了好几步,十分不甘心,却又别无他法的一步三回头,眼泪汪汪走掉了。 唐白调转过来,阿竹自报家门:“我家小姐刚才跟永定侯世子过来的,才看过了阿曼姑娘。” 那婆子愣了一下,忙不迭点头。 她虽没有见过,但是今日的贵客他是听闻的,如今看眼前小姐气度不凡,又戴着帷帽,自然是不会多做分辨。 “刚才那人是谁?”阿竹问道。 “哦。”那婆子有些赧然摆手:“奴婢可没放她进去。” “是谁?”阿竹笑意盈盈的往她手中塞二两银子:“我们看见了,你尽忠职守,很好。” 那婆子颠颠手中的银块,笑口大开:“沈姑娘,是郡王爷从扬州带回来的。” 初时也是百般欢笑宠爱,住进别院,喝奴唤婢,锦衣华服。然而,半年不到,永和郡王去了一趟贵州,带回来阿曼。 她被赶了出来。 然而永和郡王还算有良心,给了她一间安身立命的小宅院,又给了许多银子,足够她下半生生活。 “她太贪心了,还想要更多,总是来纠缠。”那婆子不住的摇头:“女人啊,见好就收吧。” 唐白望着那女子消瘦的背影,忍不住多看了几眼。 扬州,不管怎么说,也是老乡一场。 永和郡王此举,到底太绝情了些。 唐白有些为沈姑娘感到惋惜。 扬州瘦马,多是贫家女,自小被卖,然后如宠物一般,训练仪容姿态,学习琴棋书画,成年后,以供一些富商玩弄。 这样的姑娘,感情上一样是缺失的,她大概是如救命稻草一般地攀附在永和郡王身上,而如今被强行撕裂下来,心有不忿罢了。 感慨几句,唐白也只能回家,作去大相国寺上香的准备。 她准备了一百两银子,想在京城最好的寺庙,给爹娘和大哥点上长明灯。 侯府的马车一早就停在宅院外头,唐白上车走了不到一刻钟,就在城门口遇见侯夫人等待的马车,一同去大相国寺。 今日是六月初一,大相国寺人声鼎沸。 这样的日子,一向香火旺盛的寺里,早已经开辟了两条路出来,一条是贫民百姓上山的路,另外一条是达官贵人上去的路。 一个看起来教有身份的和尚恭敬迎了出来,对侯夫人行礼,带她进了一处侧室,里面供着地藏王菩萨。 “师傅,信女想点三座长明灯,日日添香油。”侯夫人掏出唐白给的银子,这是车上唐白坚持的,扔进功德箱中。 又将早就写在纸上的三人的生辰八字递了过去。 那和尚接过,恭敬收起来。 点长明灯是要看时辰的。 还不到算好的时辰,唐白只好等。 侯夫人已经进去听方丈大师讲经文了,英国公夫人也在。 唐白初时看到吓了一跳,左顾右盼生怕张雨薇也来。 她并不是怕她,而是这人难缠,见面了定然不会放过,到时候不知道又要闹出什么幺蛾子来,多一事不如少一事。 见到只有英国公夫人独自前来,这才松了一口气。 英国公夫人身边的有个丫鬟认识唐白,都在外头等着,跟她聊天。 “你家小姐呢?”唐白问。 “小姐不爱来这些地方。”丫鬟回答。宋妙人一向不大喜欢这些怪力乱神,也不难猜。 “你家少奶奶呢?”唐白又问。 丫鬟听闻这话皱了一下眉头:“前几日被夫人勒令面壁思过了。” 唐白心里一喜,暗自心花路放,摆出一副八卦脸:“跟我说说呗,反正闲着也是闲着。” 那丫鬟也见过唐白几次,知道跟自己家小姐交好,并不是外人,听她一问,八卦之心起来,笑着说道:“少奶奶性子有些厉害,不过是明珠姐姐跟世子爷多说了几句话,笑了一下,她就罚人家半夜去挑水,那夜里的井水多冰啊,冻得明珠姐姐五个手指头肿的像胡萝卜一样,第二天抬也抬不起来了。她还不依不饶的,要明珠姐姐去后院劈柴。” 小丫鬟有些兔死狐悲,同命相怜的感觉,很为她口中的“明珠姐姐”抱不平:“明珠姐姐病了,夫人要用人的时候找不到,听说此事,气得不行,叫了少奶奶过来问话。偏少奶奶还不觉得自己有错,顶撞了夫人。” 这还真是张雨薇的风格。 她即便是小人,倒也是个真小人。 那丫鬟说完后吐吐舌头:“夫人说,少奶奶这样的性子,日后怕是过不安生了,得好好管管。” “你们世子爷没有说话?”唐白问,毕竟新婚燕尔,张雨薇长得明艳靓丽,宋书浩多少得宠着点吧。 “没有。”小丫鬟低声道:“有聪明的姐姐说,世子爷若是管了,只怕夫人更生气,不管说不定关两天也就放出来了。” 是这个理。 唐白松了一口气,起码最近一段时间内,张雨薇是不大可能来找她麻烦了。 随后又闲聊了些别的,像你家有几口人啊,都在干什么呀之类的。 阿竹突然对唐白道:“小姐……”戳了她几下。 唐白顺着她的眼光看过去,发觉花夫人也来了,里面既然有贵人在听经书,少不得要她跟唐白一样,在外室等待。 华夫人身边跟着慕容宝儿。 唐白正要行礼,花夫人却像是没看见她一样,完完全全一副陌生人的姿态,往椅子上一座,慕容宝儿也往后一站,两个人目不斜视。 25好心当成驴肝肺 唐白的问安堵在口中。 其实花夫人以前对她很是不错的,两家定了亲,她又没有女儿,时常给她送些料子胭脂之类。 后来逃婚,家里出事,她就再也没有见过花夫人。 印象中,花夫人是完全以花涛之命马首是瞻的,不大有自己的主意。这也是后来涉及到退婚,一般都是女眷出面劝诫,而花家则是花涛直接逼迫唐白写了退婚书的原因。 此刻见她似乎对自己有极大的怨气,唐白也不好自讨没趣,退回两步,仍旧坐在椅子上,跟那小丫鬟唠嗑。 只是眼神却总忍不住打量慕容宝儿。 花夫人就罢了,当不认识就不认识,可是慕容宝儿是她闺阁里的手帕交,自认为没有任何龋齿,为何也是一副陌生的脸孔朝着自己? 唐白百思不得其解。 她嫁人后丰腴了许多,眼神也俗气了许多,从前被誉为“诗文卓著”的芊芊才女,清澈见底的双眸早已经消失不见。 身上穿着的,也是暗红色庄重的花纹,这大概跟花夫人的审美有关系。 说明慕容宝儿婚后,是在努力讨好婆婆的。 内室传来一阵喧哗,侯夫人和英国公夫人听完经了,花夫人进去,看了一眼留在原地的慕容宝儿,她头也不扭,眼神甚至没有在慕容宝儿身上作丝毫停留,只沉声道:“慕容,你随我进去,多听一听。” 慕容宝儿面上露出一丝为难的神色,却还是跟着进去了。 几位夫人见面之际,还是都行了礼,寒暄了几句。 “我与英国公夫人还要去抄写经文焚烧,你去大雄宝殿求支签文吧。”侯夫人挽着英国公夫人的手,对唐白和颜悦色,花夫人诧异回头望了一眼,想到打探回来的消息说,唐白是侯府世子的救命恩人,又释然了。 唐白点头称是。 阿竹与她一齐来到大雄宝殿,跪着诚心诚意求签,摇了许久之后,哐当一声掉下来一支。 唐白弯腰去捡,一旁另外一双白嫩的手,也凑了过来,却是捡她自己掉落的签文。 唐白憋了一眼,还未看清楚是支什么签,那面姑娘已经喃喃道:“又是下签么?”然后嘤嘤哭了起来。 唐白忍不住撇过头去,瞧着有些眼熟。 阿竹在她耳边小声说道,“是永和郡王府那个沈姑娘。” 唐白又看了两眼,这才认出来。只见她仍旧倔强得少女模样,却梳着妇人发髻,心里为她叹息一声。 那看门的婆子虽然没安好心,说的却是好话。 永和郡王明摆着对她没兴趣,要抛弃她了。上上策就是如那婆子所说,将放在永和郡王身上的心收回来,回扬州也好,找个人嫁了也好,也比这样一日绝望过一日,却又还要苦苦纠缠的妙。 情字伤人,更伤心啊。 沈姑娘已经将眼泪抹干净,拿着那支签文走了。 只是大概是心里有事情,没注意门槛,摔倒在大雄宝殿门口。 唐白见状,忙过去将她扶起,又让阿竹带她去外面坐着休息一会儿。 沈姑娘低声道谢,是个教养极好的姑娘。 她自己去解签文。 迎面撞见慕容宝儿,带着丫鬟小青走过来。 她施施然向唐白行了礼:“姐姐……” 她不过比唐白小一两个月的样子,也是因此,才比旁的闺秀们更为亲近。 唐白还礼,瞧见她眉目间若有似无的忧愁,劝慰道:“花公子就是那个性子,你且担待些,好在花夫人是慈爱的……” “是,多谢姐姐劝慰。”慕容宝儿眼里一抹一闪而过的怨恨,她低着头,唐白看不见。 “你进去吧。”唐白指着大雄宝殿,让开一条路。 “是。” 唐白欲离去,身后忽而传来一声:“姐姐。” 她回头,慕容宝儿往前走了几步,又匆匆折过身来:“不知道姐姐住在哪里?我能否去拜访一下?” 唐白想到花子俊对她的纠缠,道:“还是不必了。我如今一介白身,住着茅草屋,哪里好意思让你见笑。” “姐姐……”慕容宝儿泫然欲泣:“我到这扬州城,无亲无故……” “你可以找张雨薇,她嫁在英国公府……”唐白提点。 “张姐姐如今是世子夫人,我岂能高攀得起?”慕容宝儿央求:“好姐姐,我是真的没有去处……” 唐白想到以前两个人凑在一起对诗,凑在一起看话本子的情形,到底心软:“也好。”让阿竹将地址给了她。 她在京城也是无亲无故,有个旧友也好。 慕容宝儿面上露出欣喜的笑容,拉着唐白的手,跟以前一样亲热。 外间有人来传,说侯夫人准备要回府了,唐白忙跟慕容宝儿行礼告辞,两个人依依不舍。 她又赶紧去解签。 “今日求了什么签?”侯夫人问。 唐白将解过的签文递给侯夫人看:“说是下下签。” “我呸,定然是瞎解的。”侯夫人不信。 “没关系,再下的签文,能有我如今的状况惨么?”唐白对着侯夫人,就像对着亲娘一般:“再说,我求签的时候心思一片混沌,连想求的是什么都没有想好,菩萨哪里就能懂了我真正的心意?” 唐白笑着转移话题:“倒是阿竹,求了一支上上签呢。” 阿竹忙将签文藏起来。 她最近有很多秘密。 唐白只笑而不语,不强迫她。 阿竹的秘密,只怕除了她,就是苏一了。问也不用问。 侯夫人听了之后笑:“就是你古灵精怪,求个签还要遮掩着,生怕菩萨知道了。” “这些事情,有我一个人悲苦就够了,又何必将菩萨也扯进来?”唐白苦涩的笑。 侯夫人看着心里一阵心疼,摸着唐白的后脑勺,安抚她:“我们阿白是不是想爹娘了?” “嗯。”唐白心里一酸,委屈莫名,却强自忍住。 “唐夫人是不是也带阿白去庙里?每月初一?”侯夫人又问。 唐白噙着泪花点头。 “好啦好啦,你娘知道你惦记她,也是欣慰的。”侯夫人爱怜的抚摸她的头发:“以后初一十五,我就不叫你了。免得触景生情。” “没关系的。”唐白将泪花憋回去,露出一抹生涩的笑容:“不要紧的。不止是初一十五,我每天,每时每刻都会想他们的。” 所以,这些时间节点,真的对她来说,毫无意义。 侯夫人闻言,忍不住低头用帕子按了按眼角:“依我说,你该搬回来侯府住才是,也方便照应。” 去侯府住的事情,侯夫人见唐白一次,就要提一次。 唐白摇头拒绝:“我有孝在身,委实不吉利。”这是其一。 爹娘和大哥的忌日,总要参拜祭祀。若是在舅舅家中,还算是亲戚一场,弄点仪式阵仗很正常。 可是侯府,却是与爹娘大哥无亲无故的,不可能在陌生的家中举办祭祀礼。 “我与顾少钧,约好了三年之期。”此乃其二。 既然已经订了亲,那末,三年之后,她希望以唐家小姐的身份,风风光光从容正大的嫁过去。 而不是三年之间,一直客居在侯府,任身份不明,任流言四起。届时,就算嫁过去,也显得名不正言不顺,留给一些是非之人嚼舌根。 更重要的是,她要查爹娘身死的秘密。 这一点,自然不会让侯夫人知晓。 侯夫人只用知道前面两点就行了。 “好孩子。”唐白说的两点,侯夫人何尝不懂,唐白的深明大义,是她远没有想到的。 “那时候你住在侯府,我心里乐开了花。小钧说,你是在等你大哥唐青,等你大哥过来,你就搬走了。我舍不得你走,我就盼望着,盼望着,你大哥啊,来得越迟越好,越迟越好……”侯夫人又低头擦了一下眼泪:“不知道是不是我太自私……才……才……” 唐白知道,侯夫人是想说,才真的一语成谶,大哥,是永远不会来侯府接她了。 善良如斯。 唐白心里一阵感动,她握住侯夫人的手:“是我的命不好,夫人不必自责,本跟您没关系的。” 侯夫人也知道跟自己没关系,不过是想宽慰唐白的心,她点点头:“你缺什么想什么,记得跟我说。” 唐白见是侯府快到了,忙点头让侯夫人放心。 顾少钧得了消息,候在门口,等马车停稳了,先是扶了侯夫人下车。 待唐白弯腰探出身来时,他瞧了瞧左右的护院和丫鬟们,犹豫了一下。 侯夫人却不加思索的将他的手一拉,往唐白那里一伸:“快扶唐小姐下车。” 唐白本就不是太拘泥于这些繁文缛节的人,笑了一下,将手轻轻搭在顾少钧的胳膊上,隔着衣裳扶着,感触到他的体温。 苏一不知道何时也伸出胳膊,在另外一边等阿竹下车。 阿竹看也不看他,自己跳下马车。 随后侯夫人又给唐白换了轿子,送她主仆二人回去。 晚上,唐白就接到了慕容宝儿的帖子,说是明日一早过来拜访。 “许是慕容太苦闷了。”唐白笑,如此迫不及待,可见在花家过的不是很顺心吧。 忙命阿竹去通知云娘明日多买些菜。 云娘笑容满面的答应了,又悄悄塞给阿竹一把质地上好的宫扇:“你帮我给小姐吧,她帮我儿子找的好活儿。我儿子每日放学后,就在家里刻苦读书呢。连带我男人都有些不好意思了,说要是功课太忙,就别打扫私塾了。” 阿竹接过来,瞧着那把宫扇,是上等货色,只怕不便宜。 “小姐不会收的。”阿竹知道唐白的脾性。 “不收你就留着自己用,我看街上的小姐都用这些。表小姐也没多少银子,处处省着,只怕是舍不得买的。”云娘局促不安:“我没有什么能拿得出手的东西,只能聊表谢意了。” 阿竹只好接过。 云娘很高兴,拍着胸脯保证:“明日一定让小姐的朋友吃得好。” 阿竹忍不住笑了。 第二日一早,唐白就起来梳妆。 阿竹也换上了最好的衣裳。 外间慕容宝儿坐着小轿子,眼瞅着离许宅越来越近,越来越近,她的脸色耷拉得极为难看。 “你确定,就是这里?”她问小青。 “奴婢断没有记错。上次姑爷过来,奴婢派人跟着的。只是没瞧见里面住的什么人。”小青斩钉截铁。 慕容宝儿瞧着手上握着的唐白的地址,面色铁青,指甲尖已经划破了掌心,她却浑然不觉。 老郑开门,迎人进去。 慕容宝儿也不下轿,反而是进了院子才从轿子里出来,让轿夫们回去,等中午再来接。 她脸上已经看不出什么异常。 唐白本来在门口迎接的,见慕容宝儿让轿子直接进了院子,不明所以,只好又跟进去。 慕容宝儿已经立在院子中间,艳光四射。 她今日打扮的格外漂亮,头上戴着许多贵重的珠宝,让人一看就知道价值不菲。 身上是新做的织云缎的深蓝色裙褂,相较于她以往总是淡绿浅蓝色的清新风格,让唐白觉得分外浓烈。 似乎是变了一个人。 以前那个怯生生,却又怀着憧憬,钟爱诗文的“才女”,忽然有了几分张牙舞爪正宫娘娘的气势。 “你就住在这儿吗?”慕容宝儿开口。 唐白一愣。 她用的是居高临下的口气。 “回话呀?”小青催促。 “是的。”唐白力图让自己显得轻快,往前两步打算去挽慕容宝儿的手:“进我房间里看看,院子虽然小,但是却很温馨呢。” “不去了,太小的地方,我怕逼仄。”慕容宝儿避开唐白一步,仿佛她是什么不祥的东西:“你这地方,小青曾经来过的。” “啊?”唐白感觉到她的不友善,有些疑问。 “奴婢曾经跟踪姑爷来过。”小青趾高气扬,满脸都是鄙夷之色:“姑爷这半年来,魂不守舍的,每隔几天就往外跑,回去就唉声叹气对小姐发脾气,奴婢就跟着他,见他来了这小院子。” “哦,他是想叫我嫁给他来着,我没同意!”唐白见是为这个事情,倒是松了一口气,对慕容宝儿,她问心无愧:“我曾劝他好生待你,他不听。” 26正室打上门来 “叫你劝?用得着你劝?”慕容宝儿往前一步,对着唐白咄咄逼人:“你是他什么人?叫你劝他好好对我?哼?” 慕容宝儿喷出怒气。 “我不是他什么人,可我是为了你。”唐白见慕容宝儿误会,理直气壮解释道:“我从来都是为了你。” “为了我?那你还跟他牵牵扯扯,勾勾搭搭?”慕容宝儿怒道:“我早就告诉你,我对他的心意,你呢,不仅不退婚,还将婚期提前,你安的什么心?如今又说为了我,你为了我什么?在我心口戳刀子,在我伤口上撒盐,炫耀你的胜利吗?” “你误会了。”唐白耐心解释:“提前婚期非我本意,我后来不是逃婚了么?外间都传我去山东看望外祖,其实是我自己跑掉了,我是真的不愿意嫁给花子俊,有心成全你们的。” “成全?”慕容宝儿不怒反笑:“你还好意思成全?既然你要成全,那你就该走得远远的。怎么他到京城,你就到京城。偏还三番五次去花府拜访,你安的什么心,当我不知道?” 唐白彻底明白,慕容宝儿根本不是来跟她叙旧情的,而是要来兴师问罪。 “你不知道。”唐白既然想明白了,就不欲再热脸去贴冷屁股:“倘若我不是破釜沉舟,又何必在你家大闹一场,把名声败坏?” “怎么不明白,是个瞎子都能看明白。”慕容宝儿说出自己的结论:“即便我相信你开始是为了逃婚,可是你家破败了,没落了,你爹娘都死了,你没有依仗了。花家是你未婚夫家,你只能死死抓住这棵救命稻草不放,是吗?” “可是呢,我公爹瞧不上你了,现在他嫌弃你了。”慕容宝儿说得得意洋洋:“可怜的人啊,就只能委身做妾了。可惜啊,你机关算尽,处处勾引花子俊,偏我公爹不让你进门,他呢,就只能干看着你这块骨头,却啃不着。” 慕容宝儿在院子里转悠,一眼望过去全是鄙夷之色:“瞧瞧,你过的什么日子,这样的小破院子,你何曾吃过这种苦?想紧紧抓住花家,我是能理解的。就是不该用那样的下作手段。” 唐白已经被慕容宝儿强大的逻辑惊呆了,不理会她的任何举动,只命阿竹搬了两把凳子来,招呼慕容宝儿坐。 慕容宝儿不坐,继续转悠。 唐白自顾自坐在院子里,气定神闲听慕容宝儿显摆和数落。 “你好假模假意好心,叫阿竹去客栈劝我不好出嫁。”慕容宝儿见唐白坐下,眼里更是露出一抹“果然家道中落,连大家闺秀的基本礼仪都没了”的了然:“我不嫁,你好嫁过去呗。” 唐白不吭声,喝了一口茶。 慕容宝儿大概也是口渴了,端起茶杯喝了一口,立时又吐了出来:“呸呸呸,浪费舌头,这是什么鬼东西!” “你别太过分!”阿竹实在忍不住,小姐平素为了省银子,都是不喝茶了。若非慕容小姐要造访,怎么会花了近二十两银子,买了这一两茶叶待客? “我过分?我怎么过分了?做得出那样抢人相公的龌龊事,却还受不了别人说了?”慕容宝儿瞥一眼阿竹:“这里没你这个吓人说话的份儿。” “宝儿,我记得你以前没这么样伶牙俐齿的呀。”唐白听她呵斥阿竹,出声道。 “以前,那是因为以前你真心待我,我自然心满意足,没有如此多的愤恨。”慕容宝儿恨恨反驳:“换做别人,我没有这么多的话,可是对你,阿白,你知道我以前是多么信赖你么?” “信赖?”唐白不难猜慕容宝儿如今是什么心态,联想起她以前的做法,心里面有了更加清楚的认识,笑眯眯的说道:“是很信赖于我,但是就没有一点私心么?” “没有。”慕容宝儿斩钉截铁。 “怕是你以为自己太过于善良和懦弱,装得自己都相信了吧。”唐白翘着二郎腿,不再对慕容宝儿守礼:“我提醒你一下。” “你明明知道我与花子俊有婚约,却偏还将你喜欢花子俊的事情告诉我,是何居心?”唐白冷笑:“你与花子俊私下勾搭,私相授受,闹得不少人都知道了,又是何居心?” “那是我……我情难自禁!”慕容宝儿狡辩道。 “好,我姑且算你情难自禁。那你大可以不用告诉我,默默爱慕就行了!”唐白不理会她的狡辩:“倘若真心为我,就不该说。” “你说了,无非是想着,我能看在姐妹一场的情谊上,让给你。亦或者,即便不让给你,也会心存愧疚,日后多少会在别的事情上补给你。对吗?”可恨她那时候天真,居然还真的去揍了花子俊一顿,让他退婚娶慕容宝儿。 “你……”慕容宝儿想反驳,却找不到反驳的理由。 “本来是你惦记了我的未婚夫,可是呢,最后却变成我对不起你……”唐白冷笑着鼓掌:“这一场攻心计,慕容小姐好算盘。” “胡说八道。”慕容宝儿大叫:“花子俊是喜欢我的,如今也明媒正娶了我,叫什么惦记?我不欠你的。反而是你,家破人亡了之后不甘心,又惦记起花子俊来了。” “是吗?”唐白怒极反笑:“你虽然怯懦,可是并不笨呀。你用脚趾头想一想,凭你的丫头几次跟踪花子俊来纠缠我,就能猜到,我要真对花子俊动心,还有你什么事儿?” “别说大话,我不爱听。”提到这个,慕容宝儿来了气:“花大人瞧得上你?说得好像你手到擒来一般。” “我只说花子俊,没说花大人。”唐白笑得极端妖艳妩媚:“谁说非要在花府生活?不如我们打个赌,我让花子俊跟花府断绝关系,如何?” “你敢!”慕容宝儿下意识喊出这一句后,才明白,自己对唐白的本事,是心有余悸的。 她不敢打赌。 “这就是了。”唐白继续笑,笑得有点脸疼,却不愿意在慕容宝儿面前落下风:“所以呀,回去看好你的花公子吧,还要感谢我对他没有兴趣。这样的垃圾,你自己留着慢慢享用就是。” 慕容宝儿被她最后这句话激得满脸通红,她咬牙切齿不知道说什么好,牙齿咯吱几下,突然怒道:“你如此恶毒,活该你爹娘横死,你大哥死在漠北,死无葬身之地,定然是你作恶多端……” 话没说完,她脸上忽然狠狠挨了一个耳光。 唐白打完她,又重新坐下。 慕容宝儿方才谩骂的快感一下子被屈辱感代替,小青早已经懵了,她甚至没看清楚唐白是怎么样打她家小姐的。 “再说,再打!”对于慕容宝儿,唐白不像对张雨薇那样忌惮。 张雨薇身后站着的是英国公府和张相国,打断骨头连着筋,闹起来对她,对侯府都不利。 而花家,却是早就撕破脸了的。更遑论,花子俊,也让她厌烦透顶。 隔三差五就过来纠缠不休,像一只赶不走的狗。 “这一巴掌,是教你嘴上积德,敬重死者!”唐白语调铿锵:“回去好好过日子,别来我这里纠缠,你放心,我此生就算是孤独终老,也绝计不会嫁给花子俊的。” “真的?”慕容宝儿嘤嘤哭泣着,听见此话忍不住捂着脸问。 方才的话是口不择言,怒极而说,她此刻也有些内疚。毕竟,唐大人和唐夫人,对她一直很不错。 “我以前不太了解你,但是我相信,你却是了解我的。”唐白见她这副模样忍不住笑:“我什么时候说话不算话过?” 慕容宝儿想了一会儿,才发觉是真没有。 来时的怒气和质问,凭着这些回忆,渐渐消失不见。 “是我莽撞了,实在太生气了,没忍住。”捂着脸颊,慕容宝儿十分委屈的说道。 “行了,你也别假惺惺了。既然不是来跟我叙姐妹情谊拉家常的,那就恕不远送。” 若不是今日慕容宝儿口出恶言,不由她分辨就给她扣上那些恶毒的罪名,她就知道,眼前这人,绝不是她以前认为的纯良无害的“小白兔”。 以前是没有利益冲突,甚至是因为自己尚可利用,所以才一派和谐。 如今稍有冲突,就朝着自己撒火。 真是比纸还薄的姐妹情谊,她唐白担待不起。 再退一万步讲,就算慕容宝儿是真的知道错了,有花子俊横在中间,她们也不可能再和好如初了。 慕容宝儿不可能不明白,不过假惺惺的留条退路罢了。 她愿意留,就给她吧,能不能再见面还两说呢。 唐白起身送客。 “好,只要你真的说到做到,我也不会再来叨扰你。”慕容宝儿往外走。 话都说得如此直白,就不需要玩虚的了。 突然传来一阵喧哗之声。 门外面老郑拦不住人,花子俊已经带着两个小厮趾高气扬的进来。 一不小心就跟慕容宝儿撞了个满怀。 他有些厌恶的瞧了慕容宝儿小心谨慎给他行礼问安的模样,却是理都不理,大步走向唐白:“怎么样,她有没有为难你?” 唐白后退两步,不动声色避开花子俊的关切,已经瞧见慕容宝儿满面寒霜,极力忍耐。 “既然尊夫人在此,那就请贵伉俪一同回去吧。”唐白知道,从花子俊进门来这一刻起,她与慕容宝儿,只怕连表面的平和也不会再有了。 “回去什么回去?连你这里她都摸来了,定然是派人盯着我,我要休妻!”花子俊此言一出,不止是唐白,连慕容宝儿都瑟缩了一下。 “是我给慕容小姐地址,叫她来看我的。”唐白见慕容宝儿满脸惶恐,忙极力澄清:“昨日我们在相国寺碰到了,约好了一叙姐妹之情。” 相国寺花子俊是知道的,昨日娘带着媳妇一同去上香听经了。 “自然。”唐白道:“慕容小姐贤惠明理,不会做这些事情,对吧。” 慕容宝儿忙不迭点头,眼里却没有丝毫感激,全是对花子俊说要休妻的恐惧。 “行了行了,不管是什么,你以后都别到这里来,我看着你就恶心。”花子俊丝毫不掩饰对慕容宝儿的厌恶,尽管是当着下人的面。 慕容宝儿怯懦懦不敢吭声。 “别摆出一副有人要害你的样子,看着心烦。”花子俊直言不讳:“你呢,也别跟唐小姐叙什么姐妹情谊了,我还不知道你?”他笑着对唐白:“她这人,阴险虚伪,当初要不是她私下勾搭我,再放出风声,说我与她私相授受坏了她的名节,我又怎么会娶她?” “宝儿没你说的这么不堪。”唐白这一点还是很维护慕容宝儿的,不管她当初用什么心机,喜欢花子俊的心,却是一点儿都没变化的。 “你不知道她。”花子俊撇嘴,似乎完全看不见慕容宝儿已经快要哭出来的脸色:“当初她成日里跟我嚼舌根,说你表面温柔小意,私下里却是彪悍嚣张狂妄自大……” 花子俊巴拉巴拉,滔滔不绝,唐白瞧着慕容宝儿难堪的要滴出血来的脸和耳朵,心里为自己识人不清悲哀,也为慕容宝儿强求来的这桩姻缘悲哀。 “花公子,我身体不舒服,就不远送了,你跟慕容小姐一同回去吧。”唐白实在不想听他们以前这些龋齿,中间的纠葛让她恶心厌烦:“慕容小姐,如今既然已经心愿达成,就好好珍惜吧。” 这是她最后的箴言和真心的祝福。 这两个人,一个渣男一个怨女,谁也好不过谁去。若是分开了,说不定要害两个无辜的男女,不如就他们两个在一起,天长地久,省得再祸害别人。 花子俊还在关切的问:“哪里不舒服,怎么不舒服了?就说要你好好照顾自己……” 唐白已经进屋,砰一声,把花子俊关在门外面。 花子俊吃了闭门羹,没好气的瞪了慕容宝儿一眼:“败家娘们儿,坏小爷的好事……” 慕容宝儿却不像刚才在人前对他那样恭敬,反而怒道:“人家拿正眼看你了吗?还好事……” 27见一个爱一个 “行了啊,你都敢顶嘴了!” “总比你在我面前对别人嘘寒问暖演戏的好……”慕容宝儿气得吐血,撞着胆子顶了他一句。 “别逼我打你……” “打了我就告诉公爹,婆婆……” “滚……” “……”慕容宝儿含着眼泪上轿子回家。 倘若是以前熟悉的人听见,绝计不敢相信这是一贯娇弱的慕容宝儿口中能说出来的话。 她自嫁入花家,花子俊对她冷若冰霜,反而花大人和花夫人对她又很不错。 于是造成花子俊欺负她,但是却被花大人和花夫人追着打的局面。 初时,慕容宝儿还战战兢兢,好生伺候着花子俊。 后来发觉,只要被花夫人限制一下银两的花费,花子俊就老实了,反而主动过来讨好她巴结她。 慕容宝儿得到其中的窍门,只要不踩花子俊的痛脚,两个人骂骂咧咧也就相安无事。 人前还是尽力给他面子的。 只是等轿子拐了弯,她就忍不住俯下身失声痛哭起来。 唐白猜测的没错,从最开始告诉她,她喜欢花子俊开始,就是带着一点私心的。 没想到一番算计,却是这样的结果。 花子俊显然已经被唐白迷昏了头。 花子俊她对付不了,唐白她也对付不了,来兴师问罪还挨了耳光。 除了哭,她甚至不知道该怎么办。 轿子突然停了。 小青撩开轿窗,小声说道:“是英国公世子夫人。” 轿子上面都印有各家的标记,张雨薇的轿子与花家的轿子擦肩,恰好看到,过来问好。 慕容宝儿抬起头,却是一张哭得伤心欲绝,妆容全花的面容。 张雨薇的侠义之气被激起:“谁欺负你了?” “唐白!”这是一个共同仇恨的名字。 张雨薇坐在茶楼里,听完慕容宝儿讲述的“非常有偏颇”的来龙去脉,提点道:“这有什么,你把她逼出京城不就行了?” 唐白无亲无故,离了许宅,连客栈只怕都住不起几天。 慕容宝儿眼前一亮,片刻后疑问张雨薇:“你为啥不做?” 张雨薇笑着道:“我与她,又没有像你这样的夺夫之恨。” 可是慕容宝儿记得,张雨薇以前与唐白,可是势同水火呀。 起初唐白单方面忍耐还不觉得,顶多是张雨薇跋扈嚣张了些。 可那日,唐白离开扬州府之前,在慕容府的最后一搏,才暴露了她们二人之间的矛盾。 “姐姐是不方便吧。”慕容宝儿稍加一想,就明白了张雨薇的用意。 呵呵,这是怂恿她去当箭靶子呢。 张雨薇与唐白没有什么明面上的矛盾,她惹了事,闹起来,英国公府和相国府名望高,尊贵大,面上都不好看。 可是自己不同啦,相公被唐白勾搭,花家又是唐白以前定亲的夫家,唐白是写过退婚书的。 闹起来,自己还更占理一些。 且花涛不过一个小小的户部侍郎,好行事。 只是,明白归明白,但是白白做事,她是不同意的。 张雨薇看出她的想法,笑着说道:“倘若让那个讨人厌的唐白滚出京城,我再去参加宴会,就带着你。” 慕容宝儿以前在扬州,没事有事就举办宴会,召集大家,只怕也不是单纯的好客罢。 除了卖弄诗才,多少有些要跟别人都交好之意。 慕容宝儿闻言眼前一亮,她其实并没有要高攀谁的意思,只是,花涛喜欢,时常埋怨花夫人不懂交际。 能往上多交情一些,有百利而无一害。 慕容宝儿微微一笑,就算知道张雨薇利用她又怎么样呢?人家身份比她高贵。 今日花子俊当着唐白的面,对她的所有羞辱,她都要连本带利的还回来。 进入夏天,天气一日似一日的热起来。 永和郡王又请唐白去陪阿曼聊天解闷。 阿曼适应了这一段时间,渐渐心情好些。唐白也爱听她讲些苗寨的奇闻趣事,因此并不推辞。 只是本想从永和郡王身上打开的突破口,却在阿曼这里终结。 阿竹那边接触的绣娘,能力有限,也到底没有能查出来,谁能够反手打络子。 顾少钧还是没有一点儿要想起来的迹象,大皇子也没有再对他下手。 看样子缺了刘太医的药,他要恢复记忆更是没有希望了。 好在两个人时常见面,携手共进,互相安慰。 这日在阿曼那里消磨了一个下午,唐白回来时,又见沈姑娘在角门那里苦苦哀求。 算一算时间,与上次在寺庙相见,不过七八天的模样。 沈姑娘仍旧是哭得泪盈余睫,好不凄凉:“妈妈,你让我见郡王一面,他定会怜惜我的……” 看门的婆子还是那个婆子,再也没有劝沈姑娘,估计劝也劝累了,只冷冷地道:“你别在我这里求,真要见,去大门口挡郡王的马去……” “这样撒泼,他更不喜欢了。”沈姑娘解释道:“妈妈让我从这里进去,偶尔遇见,就好了的。我还想……还想看看阿曼姑娘……” 女人对抢了自己位置的女人,总是好奇的。 唐白想到阿曼如今春光满面,要风得风,要雨得雨,永和郡王对她真的是宠爱有加,对比沈姑娘身上的衣物比上一次见面更加破旧,唐白起了恻隐之心。 她过去叫了沈姑娘一声。 沈姑娘诧异抬起头来,瞧着唐白,觉得有些眼熟,半响才惊喜道:“上次在大相国寺,承蒙小姐相帮,还未道谢呢。” 说着似乎觉察到自己这会儿有些不雅,忙低头用帕子擦了眼泪,随后施施然向唐白行了一个礼。 那婆子是认识唐白的,正待也要行礼,阿竹忙对她摆手,那婆子会意,默不作声。 “姑娘是从扬州来?”唐白问道。 “小姐怎么知道的?”沈姑娘诧异问道。 唐白只上上下下打量她的身段和作派,笑眯眯的道:“我也是扬州府人士,姑娘言行举止,一看便知。” 扬州人哪里不知道“扬州瘦马”的,只是唐白身为女儿家,居然也能看出来,沈姑娘心里暗暗佩服,却又觉得身份丢人,只愧得脸都红了。 “这非姑娘本意,姑娘不必介怀。”唐白忙安慰她:“既然如此有缘,莫不如一同去我家喝杯茶如何?” “小姐客气。”沈姑娘见今日定是无功而返,心灰意冷,对唐白道:“那就让奴家为小姐泡杯茶,以示谢意吧。” 因有了沈姑娘,唐白又命阿竹去租了一辆马车,三人挤在车里,一面走一面说话。 待到了许宅,沈姑娘可怜的身世早已经获得唐白和阿竹的唏嘘。 将上次为了招待慕容宝儿买的好茶叶拿出来,沈姑娘果然技法娴熟,泡出来的茶汤香幽,味有甘甜。 “果然是好技法。”唐白忍不住叹道:“姑娘长得美,又能侍奉人,何苦总是纠缠那些无情无义的男人呢。倘若再嫁,想必为姑娘风姿倾倒的不在少数。” “心已经给了一个人,又岂能再重给他人?”沈姑娘语句铿锵,铮铮气节:“我既然已经是郡王的人,断然不会另嫁。” “可他有了新欢。”唐白实在看不得好端端的一个女人,非要在一棵风流树上吊死。 “他会想起我的。”沈姑娘对此表现出前所未有的信心:“在扬州时,他对我一见钟情,日夜厮守。” “那是假象,不过是新鲜。” “不是,他对我是不是真心,没有人比我更知道了。”沈姑娘陷入那些甜蜜的回忆,嘴角都是上扬的:“我记得清楚,九月二十日,他来我的花坊,一千两银子,拿出手的那一瞬间,真的英俊非凡。他是我的英雄。” “九月二十一日,他去应酬,找了四个奴婢服侍我洗澡穿衣梳妆,我从未用过那样精致的木桶……” “九月二十二日,他带我去逛长街,喜欢什么便都包起来,眼睛都不眨一下呀……” 纸醉金迷,奢华铺张。沈姑娘半眯的眸子里面,满是向往的光。 “后来呢?”唐白听得兴起,不愿意再用尖锐的语言去打破她的美梦,改为引导他:“他是从什么时候,对你不好的?” “不好的时候?”沈姑娘想了一想,脸上渐渐呈现痛苦的神色:“就是从他去贵州,带了一个叫阿曼的苗女,我就从别院搬了出来……再也不见我……” “不是不是。”沈姑娘一面回忆,一面自我否决:“不是阿曼,是他在去贵州之前,对我就有些冷淡了……” 好像还不是。 沈姑娘绞尽脑汁的想:“是三月里?天气还冷的时候,他看见我穿得单薄,也不给我买新衣服了……” “还是过年的时候?他出去应酬,留我一个人孤零零的过除夕,桌上的酒菜我热了又冷,冷了又热,不知道多少遍了……” “大概是从扬州回来的路上,他就对我不耐烦了吧……” “亦或者,过完头七天,他就没那么喜欢我了?”沈姑娘呐呐自语,将两个人相处的点点滴滴,从头至尾想了一整遍,最后才说道:“你说的对,他就是图新鲜罢。我们本来说好九月二十七一起吃晚饭的,可是我等了很久,他却没有回来,只是让人先把我送到京城了。后来我才知道,那日他又结识了两位姑娘……也因此,又在扬州待了近二十天。” 说完这些,沈姑娘怅然若失:“哎,他就是见一个爱一个,我怎么会想不到呢。” 她没发觉,这番话说完,唐白的面色攸地变得煞白。 许久都是静默的。 直到唐白问她:“九月二十七,永和郡王去干什么去了?”声音里带着些哆嗦。 沈姑娘沉浸在失落中,倒是没听出来,她认真想了一想,才说道:“那天之前,我们的感情还是很好的,他每日给我描眉梳妆,我给他编发戴冠。可就是那天,说好的吃晚饭,饭菜热了又热,我等了一天,饿了一天,从中午等到晚上,他都没有来……” “直到第二天早上,他才回来。他的小厮阿满说,他在春满楼,又认识了两个姑娘……回来时,身上满是脂粉味。也因此,我没多作纠缠,上京就上京吧,我这在这里等他就好了。” 沈姑娘不明就里,说出来有些凄凉。 唐白喃喃道:“他在说谎。” 只是这声音很小,不曾让沈姑娘听见。 阿竹却也听明白了,担忧得望了唐白一眼。 唐白强忍住心里的疑问,又问沈姑娘:“你可知道,与永和郡王一同去扬州的,还有一位顾世子?” “小姐,这您也知道?”沈姑娘疑惑,她只是被痴情迷惑了眼睛,却并不笨,她抬眼朝唐白望过来:“小姐是谁?” “我爹是扬州府总兵唐子文。”唐白不欲隐瞒。 “原是唐小姐。”沈姑娘摆出一副肃然起敬的模样:“唐大人爱民如子,奴家曾蒙他恩典。” 她的表情是尊敬和感激,显然并不知道唐子文已经身死的消息。 也是,她被带回京城,只怕还没听到这震惊满扬州的消息,就已经在路上了。 等到了京城,无亲无故,连说话的人都没有,每日就是吃喝睡,然后日复一日等永和郡王回来,哪里能知道外间的事情。 “奴家记的清楚,那日奴家被牙婆子强买强卖,挣扎间,遇到唐大人巡视,他狠狠责罚了牙婆子,又命她说,奴家虽然是签了卖身契,但是至少是个人,不可以如此罔顾伦常……既然奴家不愿意,就等奴家愿意的时候再卖与他人。那买人的客官,可大可以找一个愿意跟他去的就是……”沈姑娘说完满脸的感激:“那日的恩典,奴家一直铭记在心,也因此,才等来了郡王……” 她恭敬之处,就会自称“奴家”,这是多年来被培养时,养成的习惯,一时还无法彻底改掉。 这是唐白在爹娘死后,第一次从别人口中提及爹爹的品德。这对沈姑娘来说,只不过是偶然,可是对于爹爹多年来照看扬州百姓安宁的政绩来看,却是必然。 每一天每个月每一年,爹爹不知道要搭救多少这样的苦命女子,也会救济多少灾民百姓,更会补贴多少吃不上饭的人…… 28兄弟互相矛盾 沈姑娘的感激,让两个人更贴近。 只是话兜兜转转,唐白又转回来:“他二人到扬州,人尽皆知,还用问吗?” “也是。”沈姑娘笑,她一开始没想到眼前普通少女打扮的唐白会是官家小姐,因此她问顾少钧,才觉得奇怪,直觉就问了她身份。 如今知道是唐总兵之女,就不奇怪了。上头来了皇室子弟,他们这些人,总是最先得到消息的。 “九月二十七,永和郡王有没有说,他约了顾世子?”唐白问道。 他既然约了沈姑娘,怎么又约了顾少钧去看“扬州瘦马?”岂不是自相矛盾? “这倒没有,他这些事情并不跟我说。”沈姑娘苦涩一笑:“许是他白天约了顾世子,才说晚上和我一起吃饭吧。” 后来,顾少钧被追杀,于是永和郡王也失约。 这并没有什么问题。 可是唐白就是隐隐约约觉得不对劲,很不对劲。 不对劲在哪里,却又说不上来。 沈姑娘还在问唐白:“怎么了?” “没事。”唐白笑:“沈姑娘留在这里吃晚饭吧。” 沈姑娘欣然答应,反正她回去也是一个人。 待让马车原路将沈姑娘送回去,阿竹折返身来,见唐白在屋里来回踱步。 她忍不住问道:“是不是永和郡王有问题。” 唐白摸着下巴,转过身去,问阿竹:“你还记得,我们救顾少钧,是大约什么时辰?” “天黑了一阵子吧,大约是刚到戌时。”阿竹认真回忆,这些过程,她们主仆二人不知道回忆了多少遍了。 “戌时,也是春满楼开门的时辰。”唐白跟阿竹算账:“倘若白天,你约了你的知交好友一起去玩,然后他一天没出现,你还有有心情去春满楼寻欢作乐?” 阿竹摇头:“定然是心急如焚的。” “对,苏一的表现,才是正常的。永和郡王……”唐白摇头:“他不正常。” “也许他们约在春满楼呢?”阿竹问。 “不会。”若是约在春满楼,那永和郡王又岂会用一个白天的时间,春满楼完全不开门的时间,去约会? 更不必跟沈姑娘说,晚上一起吃饭了。 定然是白天约的顾少钧,晚上约的沈姑娘。 这才合理。 只是不知道什么原因,白天没见到顾少钧,晚上却又没见沈姑娘。 “去叫苏一来。”唐白命阿竹。 “现在?”天都快黑了。 唐白往窗户外面看了一眼,“明天”。 她要再把事情都梳理一遍。 她记得苏一是说,顾少钧去见永和郡王,然后没有回来。 永和郡王说,他根本没见到顾少钧。 到底见没见到? 这要问苏一。 一夜辗转,唐白想了各种可能性,心里紧张得直跳。 翌日一早,阿竹就去找了苏一过来。 一路上苏一有话没话的找话说,阿竹一改置之不理。 “阿竹,上次是我莽撞,你别生气了好不好。”苏一说的口干舌燥,阿竹一言不发。 苏一很是无奈,一次比一次后悔,怎么一面对阿竹,他做事就越来越糟糕。 跟在顾少钧身边近十年,还从未出过一次这样的错误呢。 见了唐白,她开门见山:“你家世子爷失踪那天的事情,你仔细说说。” “那天上午,世子爷说约了永和郡王。”苏一回忆:“早上永和郡王先出去的,世子爷快到中午才出去。然后就再也没有回来,我坐不住,出去找,找到晚上,才找到城郊树林……” “那永和郡王在干什么?”唐白问。 “属下不知。”苏一一涉及到顾少钧,开始自称属下,也是一种习惯:“我曾经去客栈找永和郡王,他并不在客栈,我只好把世子爷始终的事情告诉了他的随从阿满,请他代为转告……” 永和郡王和顾少钧出去玩,不大爱带随从,所以两个都留在客栈自由活动。 “等我寻到世子爷的佩剑,便托人带信回客栈,自己沿着官道一路寻找,中间收到永和郡王的口信,说他在扬州府等……” “再然后,就遇见你们了。”苏一说完,抬眼看阿竹。 “也就是说,你这期间,从未真正见过永和郡王?”唐白问。 “是。” “也不知道他的行踪?” “是。” 苏一问完,反问唐白:“永和郡王有什么问题?” 唐白便将沈姑娘说的话说了一遍,也说了自己的怀疑。 苏一却释然道:“永和郡王喜欢春满楼,带我家世子去过好多次,在那里消遣也是自然。” “可你都传信说顾少钧出事了。”唐白诧异。 “虽有奇怪,并不是解释不通。”苏一认真道:“郡王父母双亡,没人管束,一向如此。担忧不担忧,有事没事,他身在哪里都不奇怪。” 唐白听了苏一的解释,又仔细回想那日看到的神秘人身影,的确是不大像,永和郡王个子要矮一些。 兜兜转转,又回到原点。 唐白很气馁。 “我找你们小姐。”三日后,沈姑娘笑意盈盈在门口拜访。 唐白迎她进来。 “唐小姐,不请自来。”沈姑娘笑容满面,带来一些茶叶。 唐白看出来不是凡品,笑着道谢:“破费了。” “奴家有事相求。”沈姑娘也是个爽快人,开门见山,并不虚礼。 唐白侧过耳朵听她说道:“我去问了看角门的妈妈,知道唐小姐是永和郡王的坐上宾。”她有些愧疚一笑:“奴家不想强人所难,可是别无他法。” 唐白叹气。 这姑娘,纠缠的真是一股儿狠劲儿,比她柔弱的外表看起来,真是天差地别。 而且,她能猜到自己并不愿意帮她,可是还是厚着脸皮求来,执着可见一斑。 “沈姑娘,倘若你非这样一厢情愿,我定愿意帮你的。”只是一个人的纠缠,对于另外一个人是困扰,那末,唐白若是想办法让永和郡王见了沈姑娘,岂不是对永和郡王也不公平? “唐小姐是个心善的,若是前几日,我并不会开口提这样的要求。”沈姑娘不傻,唐白若是想帮她,那日在角门,她与看门的婆子纠缠,就会开口帮。 “可是这两天,一切都不同了。”沈姑娘笑:“我有了身孕了,昨日请了大夫看,说是快三个月了。” 唐白整个人都呆住了。 如果真是这样,那就是永和郡王的骨血,还真的必须要帮一下。 “既然如此,你大可以在永和郡王府门口拦住他,告诉他呀。”唐白笑:“他总会考虑的。” “是。我知道自己冒昧了。”沈姑娘看起来很有信心:“拦住轿子,他总会正眼看我一眼。可是,我想体体面面出现在他面前。” 这也是她一直央求看门的婆子放她进去,而不是跪在永和郡王府门口痛哭流涕。 毕竟,她的目的是想,永和郡王见了她,能够生出一丝以往的怜惜之情,而不是碍于颜面施舍打发她。 所以,她想来个偶遇,美美得出现在永和郡王面前。 唐白看了看她,想到也是一条无辜的小生命,点头答应。 “不过这几日只怕还不行,我得先写个帖子约时间。”唐白虽然官家小姐的身份没有了,但是举止言行,还是合着规矩。 “好。”沈姑娘笑得格外开心:“只要唐小姐答应帮忙,我相信一定办得到的。大恩大德,来日再报。” 沈姑娘告辞而去。 一个穿着绸缎长衫的管家模样的人在门口问老郑:“这可是许达全的宅院?” “是。” “哦,你家老爷把这宅院卖给我了。”那管家从袖口里掏出一张房契:“诺,刚收到的,还热乎着呢。” 唐白站在门口送完沈姑娘,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你说什么?” “我说许达全将这房子卖给我了。”那人将房契递过去给唐白看:“小姐选个日子搬走吧。” “二舅什么时候卖的房子?”唐白问老郑。 老郑也是一脸茫然的摇摇头。 他也根本不相信。 二老爷一向心善,怎么会明明知道表小姐住在这里,还要卖房子。 再说,许家也不是穷得揭不开锅,这怎么也算是京城的产业,日后若是二老爷起复被重用,还要来住的呢。 “是真的。”唐白接过房契认真看了几眼,上面的确是许家人的签名,只不过,却不是许达全的,而是许达生的。 想必,许家这栋宅子,是外祖父在的时候买来的,并没有归在二舅名下,而是归在了许家。 如今大舅是许家的当家人,他签名按手印的房契,当然是算数的。 “老郑,你去驿馆给二舅写一封信,就说宅子卖了,问他收到银子没有。”倘若许达全知情,定然是不会让卖的。 若是他不知情,那也不能教大舅把银子全吞了,二舅吃个哑巴亏。 老郑以为她是要查明原委,答应了一声去了。 唐白把那字迹反复看了几遍,越发确定是真的。 “这位大叔能否宽限几天,我找好房子就般。”她手上还有银子,去租间来得及。 “实不相瞒,姑娘,我家主子叫您最迟明天就搬走,一刻也不得耽误。”那总管看起来很为难的样子,面对唐白的知书达理,有些抹不开面子,下不了狠心:“我也是奉命办事,姑娘就别叫我为难了。” 唐白听见这个还有什么不明白的,定是有人为难她。 开始还以为是大舅见钱眼开,想私下卖了宅子吞了银子。 如今看来,怕是还有人在幕后推动。 她轻轻一笑:“不知道你家主子,是姓张还是姓慕容?” “无可奉告,姑娘还是快些搬走吧,明日一早,新的租户就会搬进来了。”那管家也有些无奈,说完就走了。 她的东西搬走容易,可二舅还有一些东西在书房,怎么办? 唐白一晚上的时间,去哪里找房子? “莫不如先去我那里将就吧。”沈姑娘忽而从巷子里闪身出来,她刚才走了,听见声音又折回来,将一切尽收眼底。 唐白一时犹豫不决。 “你找到房子就搬出去。反正我一个人住,也算宽敞。”沈姑娘笑:“本来还有一个丫鬟的,被我赶走了,她的房间正好空出来。” 唐白思来想去,只有这样是最快的。她不想作无谓的纠缠。 又叫了云娘来问。 她自然是回家去。 老郑写信回来,知道此事是真的,叹气道:“那老奴就只能先回德州,好好问问二老爷了。” 如此,又连夜收拾东西。 许达全的那些书本,由老郑雇一量马车,一同送回德州去。 唐白和阿竹,还有沈姑娘,带着一些简单零碎的行礼,去了沈姑娘的宅院。 这里离永和郡王府不是太远,但是也不算近,一套一进一出的小宅。 唐白和阿竹安顿下来,对沈姑娘道谢。 沈姑娘笑眯眯的:“我正愁不知道怎么样感谢你,如今有这个机会,也不算对你不起了。” 唐白知道她说的是以孩子的名义,去找永和郡王的事情。 唐白没想到这么快就承了沈姑娘的人情,只得翌日一早,就写了拜帖给永和郡王府,等待回音。 没想到永和郡王就在府中,立时答应了她。 沈姑娘立刻欢天喜地的打扮起来。 唐白拉住她:“还是低调一点吧,倘若门口的侍卫认出你来,拦着又要去通报,可怎么办?” 沈姑娘笑着:“不会的。” 若是不能一下子惊艳,那她此去不是白费功夫。 机会只有一次,必须紧紧抓住。 沈姑娘不愿意,唐白也不好勉强,毕竟她不像阿竹。 眼见她穿着薄纱裙,窈窕身段若隐若现,梳着时兴的飞天髻,斜里插一只玉流苏。 既简单又精致,素雅中带着几分诱惑,果然专业培养出来的美人,就是比一般姑娘会打扮些。 随后,沈姑娘在外面套上一件普通丝绸外衫,对唐白莞尔一笑:“这样可以了吧。” 唐白这才点头,带着她一齐去永和郡王府。 永和郡王正在院子里带着阿曼放风筝,今日天气很好,万里无云,湛蓝湛蓝的。 侍卫早得了信,领她三人进来。 阿曼笑着丢掉永和郡王和手中的风筝,欢快的跑过来勾住唐白的手:“唐姐姐。” 29沈姑娘 一脸的热情与明艳。 唐白回头看了看跟在身后的沈姑娘,她见了阿曼,身子微微有些颤抖,随后低下头去。 唐白不由得感叹,永和郡王倒还真是一股子风流劲儿,环肥燕瘦,各种类型都有。 宋妙人是不沾人间烟火的仙子。 沈姑娘是我见犹怜,知书达理的温柔佳人。 阿曼是明艳妩媚,热情大方的异域风情少女。 连她都不由得羡慕起永和郡王的艳福来。 永和郡王见阿曼丢了风筝,自己一个人拉着线轴也忒没意思,朝这边走过来。 沈姑娘不知道何时朝永和郡王走过去,轻轻福礼:“郡王爷。” 永和郡王听声音熟悉,细看是她,颇为不耐烦的皱眉,瞧着唐白,似乎在问“怎么把她带来了。” 唐白见状,知道此事抵赖不去,想脱干系没门,只好上前:“我前几日见沈姑娘在角门那里,央求看门的婆子让她见你一面,就带她来了。” 永和郡王撇撇嘴:“多管闲事。” 这话说的唐白一下子有些气,忍不住分辨道:“倘若沈姑娘没有身孕,我多管闲事是错,可如今她有了三个月的身孕……”她说话时,瞧见沈姑娘不停对她摆手,神情焦急。 唐白的声音攸地一下子停下来,不知道接下来的话该说不该说。 “顾少钧怎么看上你这么个蠢货。”永和郡王气归气,这段时间的接触,对唐白还是很有好感的,说这话带着几分挪瑜和埋怨:“你事情都没问清楚,就急急忙忙为他人出头来了?” 沈姑娘见瞒不住,已然低下头:“唐小姐,我骗了你,我没有身孕。” 唐白哑然。 本来听见永和郡王骂她蠢,她很不平,要争辩的,只是话还来不及说出口,沈姑娘先丢兵弃甲,临阵倒戈了。 她一下傻眼。 阿竹为主子不忿:“沈姑娘,可是你说你有身孕的……若非如此,我家小姐不会帮你……” “她年后我就再也没碰过,怎么可能有三个月身孕?即便有,那不是我的。倘若是我的,那就不止三个月了。”永和郡王笑眯眯的瞧着沈姑娘,上下打量她平坦的小腹,又看向唐白,:“你与人打交道,怎么都不问清楚的。” 唐白听他这样解释,细想了一下,时间上的确沈姑娘没有骗过她。 沈姑娘说,过完年,永和郡王对她就冷淡了。三月里,更是没有一点关爱和温情。 是她,因为不知道阿竹怀孕,从而导致无法挽回的悔恨,一听沈姑娘怀孕了,就乱了阵脚,急着为她肚子里的孩子找到亲爹罢。 思及此,倒是真有些暗恨自己识人不清。 沈姑娘急急辩道:“唐小姐,我是真没有法子,若非如此,您也不好帮我的忙……” 唐白已经不想再听他二人说话,拉着阿曼:“我们去你屋里玩吧。” 阿曼屋里有一些苗疆带回来的好玩意儿。 院子里只留下一脸不耐烦的永和郡王和一脸期盼的沈姑娘。 “我已经将你妥善安置,你为何纠缠不休?”永和郡王屏退周围的奴婢和侍卫,对沈姑娘没什么好脸色。 “郡王爷,难道对奴家一点感情都没有了?是因为那个阿曼姑娘?”沈姑娘追着问。 “自然不是。年后我就不喜欢你了。我这人喜新厌旧,你又不是不知道。”永和郡王玩味的笑:“日后别来了。” 他说这话还是很温柔的。 沈姑娘忍不住哭起来。 然后她脱下外面穿的长衫,露出里面金丝银线的薄纱裙,窈窕优美的身段若隐若现,柔弱无骨的手臂搭上永和郡王的肩膀。声音柔媚入骨:“郡王爷,人家说一夜夫妻百日恩……” “姑娘自爱吧,总不能这样过一辈子,日后还要嫁人呢。”永和郡王将她的外衫披在她肩膀上:“你已经是自由身,不必再讨好于我。” “可是,看过了郡王的丰神俊朗,奴家心里,又如何再看得上寻常的凡夫俗子?”沈姑娘很委屈。 “那就别回扬州,留在京城吧,京中勋贵子弟多得是,你瞧上了哪个,我帮你牵线搭桥。”永和郡王玩世不恭的说。 沈姑娘脸一阵红一阵白,这样子的羞辱再明显不过,无论她怎么求,永和郡王是不可能再要她的了。 “谁能管你,我就跟谁。”她含恨说出这句话,抬脚就往院子门外面去:“我倒是要看看,那个阿曼,能在你身边待多久。” 说完似乎还是很气,又扭过头对永和郡王恨恨道:“我还会日夜焚香祈祷,你永远也娶不到宋小姐。” 这点上,永和郡王从未对她隐瞒过。 无论他养多少姬妾,带回来多少女子,永和郡王妃的位置,永远只能是宋妙人。 这也是沈姑娘不求名分,更不与阿曼争高低的原因。 她一开始就明白,自己只能是永和郡王众多女人中的一个。 偏是这样卑微的要求,永和郡王都不成全。 他说,他一段时间,只能专情于一个人。 以前有别人,她不认识。后来是她。她以为能永远。 可是很快,就有了阿曼。 沈姑娘气得咬碎一口银牙。 唐白见永和郡王吊儿郎当倚在门口,知道定然是与沈姑娘没有谈成。 也是,沈姑娘处心积虑要见面,可是却是以撒谎的代价,还被永和郡王当场识破,定然是不可能好的了。 她一时也不知道跟这个风流的男人怎么评价,和阿曼寒暄了几句,带着阿竹回沈姑娘那儿,安慰她去了。 沈姑娘却并不像她以为的在哭,而是将妆容洗去,在厨房里做菜。 来京城以前,她的双手,不过是用来弹琴的。 为了永和郡王,她才学会洗手作羹汤。 见唐白回来,她轻轻笑着:“两菜一汤,洗手准备吃饭。” 唐白从她脸上看不出什么异样,劝慰的话卡在喉间,全部吞了进去。 三个人沉默无言的吃完一顿饭,唐白照例回房间躺着看书,阿竹洗衣服,沈姑娘也回房休息。 只是,唐白由于心神不宁,怎么也看不进去,想了想,觉得还是要找沈姑娘谈一谈。 刚敲门,就听见“砰”的一声,像是有东西倒在地上。 唐白大惊,立时卯足全身力气撞开房门。 果不其然,沈姑娘三尺白绫吊在房梁上了,双脚在空中荡来荡去。 唐白立刻抽出靴筒里的匕首,跳上去将白绫割断,阿竹闻讯赶来,从下面接着沈姑娘一同倒在地上。 两个人连推带掐的,沈姑娘“嘤咛”一声醒转过来。 瞧见她二人面孔,发觉自己没有死成,愣了一会儿,才低声哭泣起来。 唐白和阿竹累得筋疲力尽,互看一眼,跌坐在地上大喘气。 不用问沈姑娘为何要自尽,哀莫大于心死呗。 一个下午,就在沈姑娘的哭泣声中,唐白和阿竹的静默不语中度过。 傍晚,顾少钧找过来。 “你搬家了怎么也不说一声?”他去许宅,得知宅子被卖掉。 唐白不欲他与舅家结怨,只谎称她早就收到消息了,不想在麻烦侯府。 “怎么是麻烦,你我不是有三年之约吗?”顾少钧就要给唐白收拾包袱。 这么个小破院子,哪里能住人。 “三年之约那是你我私定的。聘为妻奔为妾……”唐白说出这话,忍不住羞涩的笑:“事情还未定呢,切不可冒进。” “冒进什么呀,我明日就让官媒过来提亲。”顾少钧不大管这些。 “我还有孝在身呢。”唐白拉他坐下,轻言轻语的劝慰:“我住在此处,有三桩好处。一是可以照顾些沈姑娘,她最近容易想不开。二是,待我住到十月份,你再请官媒。三是,这官媒可不是到我这里,要去德州我舅舅家。” 爹娘不在,舅舅嫁外甥女,这些礼数周全了,才不会被外人诟病。 顾少钧见唐白思虑的如此周全,这才缓和了神色,有些怪自己:“瞧我急的,你有孝在身,一年不议亲,三年不出嫁,差点慌了手脚……” 唐白知道他全是因为担心自己,只笑笑,不说话。 “可我就是不放心。”顾少钧想来想去,都不想让唐白跟沈姑娘这样的人住在一起。 唐白想了想,起身去主桌旁,拿了笔墨,刷刷写了一张字条:“这是我的生辰八字,你先收着。有了这个,绝计不怕我反悔的。” 女子的生辰八字,在她定亲前,一般都是掌握在父母手中,绝不轻易示人。 唐白是因为先前跟花家议亲,早就知道了,后来写退婚书时,也从花家收回了生辰八字,这才知道的。 顾少钧将小小的字条捏在手心里,心里充满激动和欣喜。 这就是一生一世一双人的承诺了吧。 唐白瞧着他认真的模样,忍不住噗嗤一笑,顾少钧也忍不住笑了。 唐白就问:“大皇子最近有没有为难你?” 除了她爹娘的事情,最担心的就是这个了。 “没有。”朝堂上还是一如既往,皇上病着,张相国做主的事情,大皇子一律不同意。 而大皇子要做的事情,张相国也一律不同意。 也不知道要僵持多久才能打破平衡。 “大皇子近日不大理朝事,想来也不太会理我了。”新娶了傅明珠,正是新婚燕尔的时候呢。 唐白想到傅明珠那小人得志的傻模样,微微觉得有些好笑。 或许真的是古话说的傻人有傻福吧。 顾少钧是天色擦黑时候走的,半夜却又来敲窗子。 唐白初时被吓了一跳,就连阿竹也从打的地铺上一弹而起,一副面对危险的警惕神情。 待窗户外面传来顾少钧的叫声,唐白这才示意阿竹睡下,自己披上衣衫,去开了窗户。 顾少钧亮晶晶的眸子在窗户外面盯着她,递给她一张小纸条:“我回去拿了自己的生辰八字找人合了,天作之合。”他笑得格外灿烂,这是天大的喜事,连一个晚上都等不了,迫不及待要来跟唐白分享。 唐白只觉得他此举十分孩子气,心里却很感动,接了字条,握在手心:“知道了,你快回去吧。宵禁严格,别惹麻烦。” “好,过了九月,我来接你。”顾少钧点头退下,身影没入黑暗之中。 合过生辰八字,就叫私定终身。 唐白握着那张小小的,似乎还带着顾少钧温度的字条,一夜睡得十分香甜。 翌日一早,又有人敲门,是春夏挎着小包袱站在门口。 唐白诧异,又看了两眼沈姑娘的小院子:“我这里住不下了。” 连阿竹都是在她房间里打地铺的。 “恩。世子爷把旁边的宅院买下了,说是这样小姐就不用担心沈姑娘想不开了。离得近,万事好照应。晚上他们家就搬走了,奴婢过来打扫了就能入住。”春夏笑眯眯的从怀里摸出一张房契:“昨儿个晚上就买了。” 唐白探头朝隔壁宅院望过去,见是跟沈姑娘的小宅差不多大的格局,实在不忍心违拗顾少钧的好意。 毕竟,他已经很为她着想了。 果然,隔壁人家下午时分,就将家当搬在车上走了。 唐白想,大概顾少钧支付的银两,足够这家人再买一套更好些的宅院吧。 此刻也不好骂顾少钧败家,这个情她是领的。 跟沈姑娘说了一声,沈姑娘感慨道:“易得无价宝,难得有情郎,唐小姐真是好福气。” 昨日死过之后,沈姑娘倒是也想开了。 东西很简单,收拾一下,当晚就住了进去。 两间房,唐白一间,阿竹和春夏一间。 只是,活计却是多了很多。 院子的钱顾少钧出了,唐白不跟他争,毕竟这院子日后还是顾少钧的产业,算是借住吧。 可是生活费,还得自己来出。 三个人的口粮,吃穿用度,也要不少银子。 因此,柴得自己劈,衣服得自己洗,饭得自己做。 沈姑娘见她主仆三人忙忙碌碌的,忍不住道:“都是娇滴滴的小姑娘,何曾做过这些粗活,缺柴了去我那里拿一些就是,反正没有了那边会送过来的。” 沈姑娘口中的那边,是指永和郡王府。 30关键证物络子找到 永和郡王给她置了这个小院,配了两个伺候的丫鬟,给了一些银两,再然后,只要沈姑娘还在京城,他府中每个月都会派人送来米面柴油等。 也因为如此,沈姑娘觉得自己生活没问题,才辞退了最开始永和郡王派给她的丫鬟。 “当时想着以退为进,他得不到我的任何消息,说不定会想我的。”沈姑娘瞧着连唐白也加入进去忙碌,在一旁感慨万千:“哎,不喜欢就是不喜欢了,照顾得太妥帖有什么用?不想看见你,连你呼吸都是错的。就算你是个白天鹅,他都嫌弃你脖子长……” 唐白见她已经能说俏皮话,知道没什么大碍,笑眯眯的接话道:“你如今也该为自己好好打算了。” 沈姑娘撇撇嘴,不作声,对春夏道:“你这柴劈得太粗了,灶台里放不下。”她走过去将小砍刀架在木头的纹理处:“从这里劈下去一刀,又快又好。我爹说,劈柴不照纹,累死劈柴人。” 春夏也没做过这种粗活,就顺着她的话试了试,但是力气太小,没能劈下去,她把小柴刀重新架在木头纹理处,一面跟沈姑娘说话:“还以为沈姑娘是哪家的小姐呢……” 眼前弱不禁风的姑娘,没想到也干过粗活。 “入我们这行的,都是穷苦人家的丫头,小时候这些活都没少干。”沈姑娘回答春夏,两个人谈的投机。 “别说,你这法子还真好用。”春夏劈完了柴,抱着一摞去烧火,刚点完灶台,就“啊”的一声叫起来。 原是有根锋利的柴刺,扎进了手心。 她疼不住,叫了一声。 唐白忙过来看,发觉伤得还挺深,拔出来后,留了一些血,赶紧敷了药让她歇着。 春夏摆手道:“不要紧的,奴婢时常受伤,过了夜里就好的了。” 一面说,一面瞧着阿竹还在上蹿下跳的打扫大堂屋,又去洗盆子里堆着的衣裳。 唐白有些无奈的摇摇头,这丫头,就是勤快热心。 沈姑娘中午留在这里吃饭,不住的赞春夏好手艺,又听说她会打络子,忙说也要学。 春夏兴致勃勃的拿出针线筐子,却发觉右手掌心的伤口,大概是碰了冷水的缘故,已然红肿起来。 唐白又心疼又埋怨,忙用伤药敷了,叮嘱她不许轻举妄动,好好休养着。 春夏却不是能休息的性子,拉着沈姑娘在屋里,一面说一面指导她学打络子。 傍晚是阿竹做的饭。 有些心神不宁的样子,菜居然没有完全炒熟。 唐白吃了几口,见阿竹魂不守舍,问了几句,她转过头,目光呆滞的瞧着唐白和春夏,嘴唇翕动,到底什么也没说。 唐白以为她又是想起苏一和那个没出世的孩子,也不好多问,默默吃完夹生的饭菜,起身回房。 天黑透,唐白点灯,阿竹敲门。 “小姐,倘若你与顾世子再也不能在一起,你会不会伤心难过?”阿竹颤抖着问。 “自然会。”唐白下意识回答,却又怕勾起阿竹的伤心事,便道:“不过有些是随缘的,有时候你什么都准备好了,可是老天爷就是不让你称心如意,那也是没办法。”她拍拍阿竹的肩膀:“不然今晚跟我睡吧。” 阿竹摇头,额头上满是汗水。 六月底,天气虽然很热,但是晚上凉快,阿竹穿着中衣,不至于热到这种地步。 “你到底怎么了?”唐白瞧着她不对劲,关切的问。 “小姐,是老天爷,不让我们好过的。”阿竹喃喃说了几句,又脚步踉跄回屋里去了。 唐白狐疑不解,翻开书本,灯下阅读。 只是读来读去也看不进去,听见外面有声响,推开门出去透气。 小院子里淡白色月光洒了一地。 顾少钧长身玉立,站在台阶处,笑望着唐白。 唐白抿嘴一笑,走下台阶,扶着顾少钧的手,坐在院子里留下的两把竹椅上,抬头仰望星空,没有一点星子。 “要是有星星,就该好看了。”唐白感慨。 “星空再璀璨,没有你好看。”顾少钧笑。 自从得了唐白的生辰八字,顾少钧像个吃糖没够的大孩子,真真把她当成自己的人了,毫无顾忌,隔三差五就溜过来。院子里转转,院子外走走。 只是三个未出阁的姑娘家住在这里,他一个大男人总来也不方便,唐白提醒了几句后,本以为他不来了,结果改在晚上来。 光是这个,就够唐白心疼一阵子。 毕竟,躲那些查岗巡逻的侍卫,就挺累人的。 “胡说八道。”唐白用手抿了抿耳边的垂发,也笑:“我又没怎么打扮。” 从前她是顶爱美的。爹娘死后,一下子失了兴致,艳丽的色彩就不大爱穿了。等大哥也死后,穿了近一个月的素服,又戴了七七四十九天的白花,脂粉不施,钗环全卸,加上囊中羞涩,愈发对这些事情不在意。 “天生丽质,无需打扮。”顾少钧伸出手去,轻轻拉住她的手。 唐白只觉得他的手心温暖,那颗孤零零的心,也有了依托。 就这样静静的看着月亮。 难得地静谧和安详。 夜深了。 阿竹吱呀一声,推门出来。 瞧见此情此景,吓了一跳,又关门进去。 唐白有些不好意思了,催促顾少钧快些回去。 毕竟还要早起上朝,不像她,闲散人一个,睡到日上三竿也没人说。 “哎,要是我能辞官就好了。”顾少钧苦涩而无奈。 大皇子追杀他的用意还未弄明白,他除了记忆,剩下唯一能知道的,就是在朝堂上,盯着大皇子的一举一动。 毕竟,唐子文的死,和大皇子也还有纠葛,唐白在查,就有可能触动大皇子的警惕。 他必须在朝。 唐白也明白,笑眯眯的:“等弄清楚了,就都好了。反正你也无心朝政,到时候一官卸下,万年均安。” 顾少钧点头。 他不是没有抱负。 年少时的“治国齐家平天下”的志向,一直都没有变过。 变的是朝政,让他厌烦。 这早已经不是皇上在位时,他能放开拳脚施展的朝廷了。 顾少钧大概是最想皇上早些病好的臣子吧。 毕竟,如今朝堂上兵分两派,张相国一派,大皇子一派。 能盼着皇上早些康复重新掌权的,只有他和永和郡王,以及几个闲散王爷。 他们,是不管朝政时局如何变化,永远忠于皇上的。 唐白睡了一个好觉,做了一个甜蜜的梦。 梦里,她穿着红装,头戴珠冠,盛装走在璀璨的星空下。 那一头,是顾少钧着喜服,牵着大红花球,在等着她。 三个月,只有三个月了。 等过完九月,她就可以先和顾少钧订婚。 等过完两年的孝期,就能完婚。 从此以后,长相厮守,一生一世,白头偕老。 唐白是笑着醒来的。 瞧着青色的幔帐,她有些遗憾,美梦这么快就醒了? 阿竹端着洗脸盆和漱口水站在那里,仍旧是魂不守舍的状态。 “阿竹,我做了一个梦。”唐白喜笑颜开,想跟阿竹分享她的喜悦,也冲淡阿竹心里的阴霾。 “小姐,奴婢有话要说。”阿竹不等唐白说完,冷着脸开口:“小姐的梦,阿竹能猜到。” 唐白心里一冷,瞬间有一种不太好的预感。 阿竹放下托盘,从怀里摸出两只大红梅花结,一次一个,端端正正放在唐白手心里。 唐白一脸讶异,不知道她的何意。 阿竹看着唐白,像是下定了天大的决心,一字一句:“这是梅花络子。” “我知道。”唐白扬起头,阳光从屋顶的明瓦上照下来,落在她白皙的面庞上、琥珀色的瞳孔里。 “这只新的,是春夏打的。”阿竹几乎不忍心将这个名字从口中吐出来,她说完后,眼光定定的落在她家小姐的耳朵上,不敢看她的眼睛。 “然后呢?阿竹,你想说什么?”唐白想到阿竹说的可能性,身上所有的毛孔都在叫嚣着不可能,不可能!一定不是!是搞错了。 她又问了一遍:“你说谁?” “春夏。”阿竹知道这是利箭,是要划开她家小姐的心脏,血淋淋的,剥开伤口撒盐,可还是这么做了:“她用左手打的。” 唐白如遭雷劈。 刚才那几秒钟的心理建设没有任何用处,她浑身汗毛紧竖,像是一只受到侵犯的小鸡,想用尽全身的力气保护自己,可身上无一处不是破绽,躲无可躲,避无可避,甚至想将头缩起来,都没有一个乌龟样的壳,去供她喘息。 她犹自不信,可是不得不信。 阿竹不知道何时坐在唐白身边,她将唐白的头揽进自己怀里,像一个保护孩子的母亲:“小姐,阿竹实在不愿意说,可是,却怕你陷得太深,最后万劫不复。” 老爷和夫人,在小姐心里占的位置太重,不是一个顾少钧能比的。 哪怕十个顾少钧也比不了。 真相就在眼前,她如何忍心欺瞒小姐? 小姐那样聪慧,自己心里有事,怎么能瞒得过她? 春夏左手打出来的梅花络子,和那日在唐府发现的,她们一直查找的络子一模一样。即便是她瞒着,唐白日后嫁入侯府,也迟早能发现。 到时候,真的要抽身出来,可就晚了。 小姐再以什么样的姿态,面对顾世子? 阿竹不敢想。 趁还来得及,一切都能推翻了重建。 她昨晚上想了一夜,长痛不如短痛。 小姐很伤,可是伤透了,渐渐也就好了。 “阿竹。我疼死了。”唐白低声说了这么一句,就再也不说话。 一整个早晨,东边厢房静悄悄的。 春夏觉得蹊跷,做了早饭,进来。 唐白蒙头大睡。 阿竹坐在边上,轻声对被子里的人说:“小姐,春夏来了。” 唐白掀开被子,用手举着两个一模一样的络子:“春夏,这是你打的?” “奴婢瞧瞧。”春夏接过来仔细看了一眼,倒是纹路和手法真一模一样:“应该是,像奴婢这样会左手打络子的人很少。若不是昨日劈柴弄伤了右手,沈姑娘又缠着要学,奴婢也不会打一个这样的出来。” “那阿竹最开始问你,你怎么不说?”唐白问。 “奴婢这些年,很少用左手打,绕线盘花太麻烦了,不方便。”春夏笑眯眯的,没有意识到屋里气氛诡异:“总共应该就打了一两个,都被人拿去用了,没有现成的在手上,也就没看出来区别。” “你家世子爷也用吗?”唐白明知道答案,还是忍不住问一遍。 “恩。世子爷用的,都是奴婢打的,不过左手的很少。”春夏又强调一遍,生怕唐白责怪她:“左手都是无意识的时候打的,打了也没放在心上,谁喜欢谁拿去,奴婢没有计数的,是真的没留神……那时候阿竹一直比较,奴婢还以为她只是想学呢。想着用右手打出来也是一样好看的……” 春夏急的都要哭出来。 “行了,这里不用你了。你收拾包袱回侯府去吧。”唐白见她吓得不成样子,心有恻隐,可终究还是硬起心肠。 春夏以为真的是因为络子的问题,忙哀求道:“小姐,奴婢真不是有意的。” 唐白见她眼泪汪汪,委实忍不住,叹口气道:“你家世子爷昨夜来过了,我瞧他不是很好,你回去妥帖照顾他先。我这里都是粗活,等你手好些了,再过来便是。” 春夏狐疑的望着唐白,阿竹对她轻轻点头:“是的,昨夜我起来,撞见你家世子爷在院子里。” 春夏半信半疑,这才稍微释怀些,回屋收拾包袱走了。 唐白对阿竹道:“你去找一处远些的房子,租一间便是。” 阿竹知道唐白这是短时间内下了决心,要跟顾少钧保持距离,一时又有些心软:“小姐,一个络子,也说明不了什么问题。兴许那日顾世子先拜访了老爷呢?” 唐白摇头, 她初时不愿意接受这个事实,可一旦想通,将其中所有关节都想透,就没有什么经得起推敲了。 “是与不是,我自去侯府走一遭,就知道了。”唐白黯然。 31这就是真相了吗 顾少钧对她来说,是最熟悉的所在,因此,她从未将他与爹娘的死联想到一块。 即便是见过多次,也不会对他的侧影留心。 可如今想来,顾少钧比六皇子瘦,比永和郡王高…… 她不敢再想,只能眼见为实。 如此便飞快的将东西收好,赶在中午就悄悄先去了客栈安顿,连隔壁的沈姑娘都没有惊动。 阿竹去找房子,唐白戴着帷帽,悄悄去了侯府。 她知道下午,顾少钧要出门找人谈事。 倚在侯府后门的小巷子里,她静静盯着那个自己进出过无数次的大门。 没多久,顾少钧就从门内出来,苏一跟随。 唐白深吸一口气,避免自己太过于紧张看不真切。 她侧过脸,瞧着顾少钧跟苏一边走边说什么,然后侧身上了马车。 唐白不敢眨眼。 她将手上用黑色的纸剪出来的帷帽,远远的与顾少钧的头叠在一起。 从肩膀处看过去。 渐渐地,渐渐地,她有种熟悉感。 这个身形,这个姿态。 唐白后退了两步,还想仔细看清楚,却发觉眼前一片雾气蒙蒙,早已经模糊。 她蹲在地上无助的哭起来。 顾少钧那边东张西望了几下,似乎意识到有人在看他,可什么也没发觉,上马走了。 造化弄人。 唐白哀痛大哭。这痛楚,不比得知爹娘身死,回扬州只看见坟墓,必须接受天人永隔的事实更好受。 都是一样的扎心。 支离破碎。 这是她最后一抹人间倚仗,最后一点温情,最后一丝希望。 然而,老天爷无情的剪碎了她。 比起最开始的毫无关系,从未遇见;这样情深义重后,反目成仇。 未免太残忍,太残忍! 唐白痛彻心扉,痛楚难当。 顾少钧已经失忆,她不可能去问出什么来。 她相信,倘若顾少钧能够记起,是一定会告诉她的。 可是他记不起来了,而且永远也记不起来了。 一切都是如此的顺理成章。 顾少钧为大皇子办事,去了一趟扬州,逼死了爹爹。 大皇子为了杀人灭口,一直派人追杀顾少钧。 后来经过刘太医的手,确认顾少钧的确是失忆,这才暂且放过了他,跟后来的危机解除,是相符合的。 阿竹找好房子,过来接唐白,见她呆愣愣的蹲在墙角,一言不发,身子都已经僵硬了,不知道蹲了多少时候,忍不住一阵心疼。 “阿竹,你说,是不是他?”唐白犹不死心,明知道结果,却仍然想徒劳无功的骗过自己去。 “小姐,如今只是怀疑,一切都还没有定论。”阿竹顺着唐白的话劝慰她:“老铁不是说,老爷死的前一天,那神秘人又去了吗?那会儿顾世子,可是受了重伤,跟咱们在一起呢。” 这也是一开始,她们怀疑六皇子,怀疑永和郡王,却从未怀疑顾少钧的原因。 “梅花络子是他的,他的身影和我记忆里的一模一样。”这样确凿的事实,任何的怀疑都没有用。 阿竹不再吭声。 虽然理论上,第二次顾少钧没有再去唐府的时间,可是她们没有见过那个神秘人,没有任何印象,唯一的来源,是从老铁口中听说的。 倘若是顾少钧派了别人去呢? 但是第一次上门拜访,导致唐子文大惊失色,一整个晚上都情态异常的人,是顾少钧无疑。 这是唐白亲眼见过的,她更偏向于这次的印象。 “若是他从唐家出门就遇上追杀者,快马加鞭赶去城郊,时间虽然很紧,但还是有机会的。”唐白越说越笃定。 阿竹虽然觉得不大可能,可是,没有旁的怀疑者。 越说越肯定。 这样隐秘的事情,他没有告诉苏一,没有告诉永和郡王。 大概是,他做梦也想不到,他会被给他授命的大皇子派人追杀。 越想越心寒。 唐白腿软得站都站不起来。 阿竹早已经泪流满面:“小姐……”话没说就哭了出来。 她有些怪自己,主动将梅花络子拿出来了。 说出真相的时候,是因为她知道瞒不住她家小姐的。 可这会儿看小姐那样痛苦,她忽而又寄望于万一,倘若她不说,瞒过小姐终生了呢? 明知道不可能。 绝不可能。 只要小姐在追查,就一定有露陷的一天。 可是,她怎么那么后悔呀。 阿竹紧紧咬着牙。 唐白看她满脸愧疚,知道她想的是什么,紧紧握住她的手:“不要紧,我撑得住。我生平,最恨被人欺骗!你没有骗我,很好,很好。” 所以,阿竹你,没有欺骗我,我很感激。 这种事情,明知道伤人心痛,可是,宜早不宜迟。 她明白,她都明白的。 她那个忠厚老实,没有主见的阿竹,在颠沛流涕,波折坎坷的这段时间里,也成长了呢。 “走吧。”夕阳西下,残阳如血。 唐白的心也在滴血。 一下一下,刀一样割着。 盛夏的天气并不冷,唐白却觉得遍体生寒。 回到客栈收拾东西,她还是冷的不行,又拿了两件衣裳套上,这才觉得好些了。 新房子是一座很小的四合院里面的一间朝西的厢房,旁边有个小厨房。 唐白让阿竹去找房子时,没有别的什么要求,只是便宜。 她手上如今也就只剩带到京城的一千五百多两银子,这还是靠生活中,许达全给老郑寄了几百两银子之后省下来的。 光是凭这一点,在得知许家宅院被卖了之后,唐白没有过多纠缠,她并不想因为自己的缘故,让大舅和二舅争吵。 自己爽快搬出来,至少二舅会心里好受些,跟大舅争论起来,也没那么多的愤怒。 收拾好东西,唐白躺在床上一动不动。 直到天色擦黑。 阿竹准备在她脚边打地铺,唐白对她道:“和我一起睡吧,反正我睡不着。” 起身,站在天地之间她就觉得眩晕,觉得不可思议,觉得难以置信。 怎么这么多的倒霉事,偏生全叫她赶上了。 可是却又清醒的知道,这不是梦,这是现实。 她一直以为,顾少钧的受伤,是老天爷为了成全一桩美好的姻缘,才让她二人相遇。 如今才明白,老天爷是要她家破人亡日日痛苦,才安排了顾少钧的扬州之行。 她甚至没有资格,没有立场去质问他。 毕竟,他什么都不记得了。 可是,倘若他记得,那么一开始,他们就不会爱到如今的地步,如此刻骨铭心,却又疼痛难忍。 真是一个笑话。 天大的笑话。 阿竹累了一天,呼吸渐渐均匀起来。 唐白悄悄从外侧起身,披上衣裳,走出厢房。 外间院子里,杂乱不堪地对着许多杂物,锅碗瓢盆甚至水桶,都放在对面厢房的台阶上,不知道住的是什么人。 唐白进来时,由于心里沉重,都是阿竹去打点的,她没看别人,就径直去了房间。 此刻走出来,觉得格外静谧。 只是这院子不大干净,让她有一种无从下脚的局促。 从里面开了门闩,唐白干脆走在了院子外面的巷道中。 她穿着绣花鞋,脑海里面一片茫然。 甚至连怎么样认识顾少钧的,都不大想的起来,那些点滴相处,更是白茫茫一片雾海。 天边慢慢泛起鱼肚白。 一顶花红顶的小轿子远远抬过来,从巷子外的大路上经过去。 过了一会儿,却又折回来,在唐白身边停下。 她低着头,身子往里面让了一些,意图让轿子通过。 轿帘却掀开,里面露出一张熟悉的脸,和那顶金冠:“唐姑娘。” 唐白讶异抬头,没想到这个时候还能遇到六皇子。他总是在夜幕降临之后,匆匆忙忙穿梭在京城的巷道之中。 “六皇子。”唐白苦涩笑了一下。 “你怎么会在此?”六皇子眯眼,疑惑的打量着周围,这里是京城最底层百姓的聚集地。 “怎么不能在此?我如今本是一介平民。”唐白看出他的讶异,解释道:“我早该在此了。” 六皇子听出她的自嘲和防备,低头思忖了一下:“你有舅舅,有其他的亲眷可以投靠。这天地之间,你一个孤女,要想独立存活,委实难了些。” 这地方,以唐白的姿色,只怕是数不尽的麻烦。 “可是这世间,人赤条条来孤零零去,依靠谁都不如靠自己。六皇子您说呢?”唐白难得扯开嘴笑了一下。 六皇子被她的说辞吓了一跳,她的想法,似乎在意料之外,却又在意料之中。 她这一路,与他相遇的次数数不胜数,可每次见到她,都是独身一人,或宁静,或激动,或淡泊,或斗争。 但从始至终,她都是孑然独立,不欲靠人的。 “不管何时,我的许诺仍旧算数。”六皇子辩驳不过唐白,半响才吐出这一句。 他很想说,因为她是女子,所以什么“赤条条来孤零零去”这话说的不合适。 可是女子又怎么样?都是上天的恩赐。是他们强行剥夺了女子独立自主的能力。 而眼前这个姑娘,正在用她的坚强和柔韧,要回这权利。 他无力阻止。 唐白真诚的冲他笑了一下:“唐白记得呢。等哪日真的疲惫,依靠自己活不下去了,会去找六皇子,要求提供最后的栖身之所的。” 六皇子孟宭点头,轿子又渐渐转过小巷,看不见了。 天色大亮,唐白起身进屋去。 阿竹已经起来了,并没有找她,想来是看到她在门外面。 找到了梅花络子,也找到了神秘人,唐白一时觉得,有些无所事事了。 奉命行事的顾少钧从来不是她的目标,大皇子才是。 她唯一能做的,就是想办法制造机会,去问问大皇子,当然,他愿意说的话。 到底是抓住了爹爹的什么把柄,让爹娘含恨自尽。 知道一切真相后,她就该离开京城,回扬州,在爹娘坟前,建一座小屋,平静的度完余生。 而见大皇子,不是那么容易的事情,她必须要从长计议。 阿竹去打了洗脸水来。 唐白洗漱后,本来戴了一只玉钗,想到这里的环境,叹口气,将玉钗摘下放好,又换了一身更为素净的衣裳。 阿竹已经门外跟叫卖的人买了一堆柴火。 此刻正在往房门口搬,整齐的码在厨房外边屋檐下。 对面似乎是一家四口,两个大人两个孩子,孩子们在玩耍,大人们在忙碌。他们住了两间厢房。 北面的厢房住着一位赶考苦读的书生,除了早晨出来透透气,十有八九都在房间里用功。 好在周围的人不复杂。 唐白挽起袖子,帮阿竹干起活来。 阿竹忙拒绝:“小姐,你歇着去吧。” 她伺候小姐一日三餐,还是可以的。 “我试试吧,说不定以后都要常干了。”唐白笑。 顾少钧是神秘人的事情,像一只手,从后面狠狠揪着她的头发,逼迫她虽然疼痛,但是还是要站起来。 虽然很可能是徒劳无功。 可总要试一试。 爹娘的死因弄不清楚,她这辈子都会寝食难安。 两个人热火朝天干了一上午,才将柴火都搬到厨房门口。 对门的男人大热天穿一件粗布汗衫,正在锯木头,看起来是个木匠。 眼睛有一下没一下的朝这边瞟过来,却并不开口打招呼。 唐白也不欲让更多人知道她的底细,更是不会主动去攀谈的。 到了吃午饭的时间,那书生钻到自己的厨房煮了一碗面条,呼啦啦几口吃了,又钻回房间去。 唐白和阿竹做了饼和汤,胡乱吃了几口。 下午,阿竹拿着针线绣一些荷包和手帕之类的,准备补贴家用。她喜欢这些。 唐白并不擅长,仍旧是坐着看书。 这里她们不熟悉,也不打算乱走乱逛。 少出去抛头露面,省得被熟悉的人看到。依她的估计,顾少钧发觉她悄悄搬走,只怕会发动力量找她。 在她心情还未平复前,不好见面。 她必须沉住心气,好好应对他。 可是她预料错了,顾少钧一直没来。 来的是花子俊,这个像噩梦一样缠身的男人。 只可惜,现在噩梦,很有可能被顾少钧取代。 唐白见他站在门口,吊儿郎当的歪着脚一抖一抖,带着两个小厮,厌恶到了极点。 32被恶棍心疼 “唐小姐果然在这里,东子说看见阿竹在买柴,我还不相信呢。”花子俊笑嘻嘻,一面嗑瓜子,一面走进来,四处打量这脏乱的院落:“唐小姐何苦呢,跟着我走吧。” 语气里是理所当然的恩赐。 唐白笑:“还是免了。” “你一个娇贵千金,怎么能住在这里?”花子俊皱起眉头,像是真的心疼她吃苦一般:“我虽没有多少银子,给你置个好宅子还是可以的。” 唐白看着这个一两银子都要找他老子花涛要的主儿,连话都不想跟他说。 花子俊讨了个没趣,有些下不来台,自己找台阶下:“唐小姐,我是敬重你的为人,才没有用强,你如今这个样子,我还肯要你,你就该感恩戴德赶紧收拾东西走才是……” 他看一眼唐白,发觉对方不为所动,又说道:“你知道吗?这就是缘分。你看,你住在这种地方,平素我脚都不会抬到这里来。可巧了,东子的老子娘住在这里,他才能看见你的丫鬟,我才能找到你……” 他絮絮叨叨不住说话,偏又没有真把唐白怎么样的胆量,让唐白委实觉得好笑又滑稽。 “行了,让我跟你走也可以,你去给我买一栋清水居的宅子,我就跟你走。房契还得归在我名下。”唐白故意给他出难题。 清水居是京城有名的富人聚集地,里面的宅院随便一栋都比许宅大上三四倍,除了缺乏一些大户人家的底蕴,房屋建造,园林景观,只怕都快赶上侯府的规模和奢华了。 没有上万两银子,寻常人家,想都别想。 花子俊没想到她会提这么个要求,一时语结,待看见院子里两个梳着小啾啾的娃娃,还有一男一女都亲切盯着他时,更加下不来台,半响才憋出一句:“那你等着,我买好了,就来接你。” 唐白只笑不说话。 花子俊拍拍屁股走人了。 唐白第一次感谢花涛调任京城。 正因为是在天子脚下,花涛不过是芝麻大小的官员,所以花子俊也不敢做得太过分。 若是在扬州,花涛还是扬州知府的话,几乎是一手遮天,她家道中落,沦落百姓底层,只怕花子俊肆无忌惮,为所欲为。 对着被打扰了平静生活的夫妻两个歉意的笑笑,唐白正要回房,慕容宝儿却又打上门来。 “跟着姑爷找唐小姐,奴婢没说错吧。”小青恨恨瞪了一眼唐白。 慕容宝儿也是先睃了几眼,看了一下这里的环境,才慢悠悠道:“我说花子俊好几天不着家,一到家到头就睡,什么事儿就把他惊动的立刻蹦起来,果然是你。”慕容宝儿一改从前娇滴滴的弱不禁风,言语刻薄尖锐:“怎么,房子都没了,还不滚出京城,死皮赖脸不走有意思么?” “劳花少奶奶操心了。”阿竹气得回嘴,那妇人和男人看过来一眼,又闷声不吭的做事情。 “你个死丫头敢顶嘴?”小青气焰嚣张。 “你不是丫头,你是少奶奶?”阿竹反问。 反正已经撕破脸,没必要像以前,还要在小姐的授意下,让着娇弱的慕容宝儿。 “行了,别跟她逞口舌之快。这样的地方,我瞧千金之躯的唐小姐,能够住得了多久。”慕容宝儿慢条斯理的又看了一圈,似乎是看笑话一般:“跟猫狗同住,跟鸡鸭抢食,为难了你了,唐姐姐。” 她轻轻的笑,似乎获得了一种胜利。 唐白也笑:“我舅舅的小宅子,是你找人买的吧。” “哎哟哎呦,我哪里有那个能耐,听说你舅舅家,从前也是皇子太傅的高位呢。”慕容宝儿又笑:“是英国公府的世子夫人啊。您还不知道?” 想利用她,张雨薇也别想独善其身。 慕容宝儿一直在笑,笑容跟以前一样娇弱秀美,只是眼神,再也不是纯真清澈了。 或许,从前的一切,只是在唐白面前的伪装。 从她看上花子俊的那一刻起,眼神早已经变了,只是唐白不察而已。 “进去吧,说不定明日,世子夫人就来拜访你了呢。”慕容宝儿拍拍手,这种事情,借力打力就可以,她大可不必像上次那样跟唐白正面冲突,搞得花子俊回去冷落了她好几天。 唐白不愿意落了下风,冷笑着道:“那我就恭候了,倒是有些担心世子夫人脏了贵脚。” 慕容宝儿也不理会她说什么,过来看了一场“凤凰落难不如鸡”的笑话,心满意足走了。 小青担忧的问:“可是姑爷刚才说,要去买清水居的房子……” “他能弄到那么些银子,我还真服了他!”慕容宝儿根本没把这事儿放在心上,花子俊除了文采风流,其余的地方几斤几两,她还是有数的。 唐白和阿竹虽然表面上与对方口舌,心里却也是气得不清。 想当初掏心掏肺对慕容宝儿,如今就被她猜忌弄得如此下场。 外面有人敲门。 唐白吓了一跳,暗想不会是顾少钧这样快就找来了吧。 却是房东太太一脸歉意站在门口,牵着两个天真烂漫的孩童:“唐小姐,阿竹姑娘,我这屋子……屋子小……实在是容不下……我们的生活过得简单……没有这样的达官贵人来过……” 唐白听懂了,歉意一笑:“打扰了,我找到地方就搬。” “可是,她说还有什么世子夫人……我们两个孩子都不到十岁……”房东太太见唐白这样好说话,跟之前与人吵架的印象不太符合,倒是有些出乎意料。 唐白想了想,看了两个可爱的孩子一眼:“这样吧,我现在就收拾东西。” “好,我把这个月的银子退给你。”不过五两而已。 唐白也不客气,接过来,对着厨房门口堆的柴火:“那这就抵今日的房钱吧。” 底层人民对于权贵来找茬的害怕,她明白的。 房东太太明显松了一口气。 两个人只能又回到客栈,一晚上就是一两银子。 唐白心疼的紧。 只是再叮嘱阿竹时,也只能尽量找独门独户的院子。 任何人都不喜欢跟麻烦多的人同住,这是人之常情。 更何况,她今日的状况,颇有要做人妾室,被正室抓包的窘迫。 这样的女子,更是被寻常人家鄙视的。 想当初,连那个看角门的婆子,都不大瞧得起被抛弃的沈姑娘。 谁也不是圣人不是。 唐白这几日满脑子所思所想都是顾少钧,如何面对,如何说辞。 可顾少钧却一直都没有找来。 到了七月中,唐白明白,顾少钧是不会面对她的了。 梅花络子是神秘人留下的线索,顾少钧一直知晓。 春夏因为络子的事情被赶回侯府,定会说与顾少钧。 两厢一串联,他还有什么不明白的。 怕是无颜面对她了吧。 自此以后,真的只能一切全靠自己了。 京城大,居不易。 流动的人口多,出租的房子也多。 阿竹这回找到的,倒是一家独门独户的小院。只可惜价格较贵,要十两银子一个月。 唐白心疼不已,可为了方便行事,只能咬牙先租住了下来。 “小姐,如今咱们怎么办?”安顿好生活,阿竹还是问出这个令她茫然的问题。 “我既然千辛万苦留下来,那自然是要继续查的了。”唐白是不撞南墙不回头的性格。 “可是……另外一边,是大皇子……”阿竹说出顾虑,这是她一直担心的。 她们留在京城容易,可要知道真相很难。 大皇子在皇城里面,她连门口三尺都靠近不了,更遑论从他身上去查爹娘身死的缘由? 早先,她们住在侯府,能跟着侯夫人进宫,能听顾少钧从朝野上带来的消息,那时候想着,不能操之过急,只能慢慢一步一步熟悉,假以时日,终有机会的。 后来,虽然搬出侯府,可是与侯府的联系却没有断,侯爷侯夫人也是真心想帮她,不然侯爷也不会特意聊天的时候让她去旁听。 现在,是真的孤军奋战。离了侯府,她家小姐,什么都不是,只是一介民女,连权贵的边都摸不到。 甚至,顾世子是摆明不管了。 这才真的是求救无门。 “恩,不找大皇子。”唐白朝阿竹笑了一下,让她放宽心:“我既然能找到蔡为中,从他口中问出大皇子,就能找到别的人。” “小姐是想找……”阿竹还是不太懂。 “张相国。”唐白是这几天才想到这步棋的。 从顾少钧是逼死爹爹的罪魁祸首的震惊中走出来,唐白就明白,从此之后,天地之间,真的只能靠自己了。 可她一无权,二无势,只怕连门都进不去,就会被赶出来。 能用的,只有唐家孤女这一个身份。 只是要选一个恰当的时机。 不铤而走险,不能活。 阿竹满是担忧,却也知道,她家小姐的法子,是她绞尽脑汁也想不到的,唯有听从。 虽然是独门独户,可还是处于京城底层百姓的聚集地。 唐白深居简出,除了偶尔阿竹出去采买一些必须的生活用品,大部分时间,都是唐白在看书,阿竹在针线。 可饶是如此,还是被人盯上。 住在附近的一个二流子,有家有口的,偏不安分。 先是盯着偶尔露面的唐白贪婪了看了好久,又怕家里有别人,便隔三差五的路过,有时候还恶作剧的敲门,等阿竹不明就里来看门时,就一溜烟跑远了,冲她下流的吹口哨。 阿竹早已经见怪不怪,悄悄跟唐白说了,唐白只让她置之不理。 她身份敏感,不必惹事。 谁知道,那二流子见她二人弱小好欺,这一日竟然不许阿竹关门,将门抵住,闪身进来,搓着手对着在屋檐下思考的唐白谄媚的笑:“好妹妹,你就不能让哥哥见见?” 唐白听得只一阵恶心,却强自按耐住,问道:“你盯着我家里多久了?” “不久。”那二流子见她答话,撞着胆子又往前走了几步,靠近了唐白,便觉得清香扑鼻,愈发猥琐:“妹妹不会是想我了吧?” 阿竹只听得火冒三丈,正要从后面动手,唐白冲她摇摇头,对那二流子说道:“你夜里再来,白天人多,被人看到不好。也不许说出去。” 那二流子一听,简直喜从天降,欣喜若狂的忙点头作揖:“好妹妹,好妹妹……”一面冲着阿竹下流的笑,从狭窄的门缝闪身跑了。 阿竹气道:“小姐……怎么能让这种人坏了名声?”她知道唐白要想办法对付这个二流子,但是这样引狼入室,也不是良策。 “咱们住在这里,是新来的。他是老街坊,不好明着得罪。今日打了他,倘若他胡说八道,咱们身为女子,名声要紧,难保他人不乱想,说咱们轻浮什么的。因此结了仇,反倒是不妙。”唐白对着阿竹说道:“让他夜里来,咱们弄一只猫在床上,抓死他,还叫他吃了亏不敢声张。他若是敢乱说,咱们就去官衙告他偷窃……” 阿竹这才明白其中的利害,忙点头答应,出门去抓猫。 夜里,那二流子果然如期而至,阿竹看看四下无人,悄开门缝,让他进去。 唐白在房里,藏在门后面,只出声引他。 他不明所以,只一颗心激动的难以自持,隐约见床上有股隆起,忙扑上去。 唐白和阿竹拿着床单从后面将他兜头罩住,死死按在床上,将饿晕了的猫扔进去。立时里面传来猫的尖锐和人凄厉的嘶喊。 等了好一阵子,那二流子还在不断挣扎,力道之大,唐白和阿竹几乎快要按不住。 两个人对视一眼,放了手,立时朝门外闪去。 那二流子终于能挣脱出来,脸上被抓的红一条紫一条,全是翻出血肉的大口子,有些往下滴滴答答流着血。 唐白站在门口,诧异道:“你怎么才来,我还在门口等你呢。” 那二流子哪有不明白的,指着唐白怒道:“小娘惹的,敢戏弄你爷爷……你且等着瞧……”说完避唐白如蛇蝎,脚下生风跑掉了。 阿竹从大门口将他拦住,按照之前和唐白对好的说辞:“这位哥哥,您且息怒,我家小姐真的早就在屋里等你了。” 33孤女门前是非多 二流子稍微有些犹豫,阿竹又道:“你瞧,我家小姐屋里还亮着灯呢。” 他抬眼看去,果见对面厢房有灯。 可他白天,明明是看见唐白坐在这间屋子的门口呀。 “这屋里是猫房,养了一只厉害的猫。”阿竹解释。 二流子仔细回想,在此之前,也没有听见猫叫声,只是心里对未得手的美色到底垂涎,便摸着脸上疼的呲牙列嘴的伤口:“那这回怎么说?” “那请您明晚再来,这回可不要找错地方了。”阿竹笑。 那二流子思忖了一下,到底点点头。 等关了门,确认插紧实了。主仆二人这才收拾了床铺,换了床单睡下。 唐白道:“你明日下午,就到处跟人说,咱们院子里丢了贵重的东西。” 然后晚上等那人再来,便一把扭住,敲锣打鼓叫人来看。 她不敢惊动官府,只能在有限的范围内造势。 如此,日后只要那二流子再来盯她院子的梢,那就是想偷东西,自然会有街坊站在她这边。 只是,第二日的晚上,唐白和阿竹等了一夜,那二流子都没来敲门。 早上,阿竹去买菜,听街坊大婶说,那二流子被人揍得不轻,在屋里躺着呢,没有十天半个月下不来床。 说的人也是深受其害,二流子偷鸡摸狗,顺了她家不少东西。又问阿竹:“你们新搬来的,昨天说丢了东西,少不得也是他干的,只是他人不讲理,官老爷也都不爱管他,抓进去几天又放出来,大家都不爱得罪。既然已经遭了报应,多一事不如少一事,你们也先算了,吃个哑巴亏吧。” 阿竹忙谢过这位大婶,点头表示同意。 “只可怜他媳妇,平素里惹祸打人,这被人打伤了,还要伺候他,哎,命苦啊命苦。”那大婶又感慨道。 阿竹听了也默然不语。 回来告诉唐白,唐白叹道:“恶人自有恶人磨,他活该。挺好,省得脏了咱们的手。” 阿竹深以为然。 时间渐渐混到七月中旬,这一夜又有人敲门,阿竹去开,发觉那二流子又站在门口,嘴巴里叼着根干鱼,吊儿郎当:“好妹妹,哥哥来啦。” 阿竹没料到他今夜会突然造访,和唐白没有准备,吓了一跳,忙道:“我家小姐去亲戚家了。” “小妹妹惯会骗人,我分明听见她傍晚还在家里说话呢。”那二流子是有备而来,又流里流气,阿竹瞧着只觉得厌恶的很。 “你回吧。”不讲道理的人,怎么说也不会听的。阿竹将门关上。 那二流子却从背后拿一根杆子瞬间杵进门缝里,将门抵住,不让阿竹关门:“妹妹,你既然这样不识抬举,哥哥也不是傻子。是你叫人揍的哥哥吧?或者是你家小姐?” 阿竹这才知道来者不善,根本是来寻仇,而不是来上当的,门缝又小,不好出手揍他,着急呢。 那二流子却将手指放进口中一吹口哨,外间就来了五个也是混混一般的小伙子,围着那条门缝。 “今儿个,哥哥非要把你们两个小娘们儿给办了。”小混混们一涌而上,就要将门踹开。 阿竹抵挡不住,手中又没有武器,忙凄声大喊:“小姐给我拿刀来。” 门已经被踹开,阿竹忙后退两步,稳住身形,唐白递给她一根棍子,实在不好闹出人命啊。 那二流子见状,捏住下巴呵呵直笑:“有两把刷子啊。” 说完冲那几个混混点头:“给老子报仇!” 那几个混混从腰间摸出几把杀猪的刀,寒光闪闪。 居然是准备杀人抢劫! 唐白从靴筒里抽出匕首,准备迎战。 站在最后的混混突然一声惨叫,倒在地上,捂着腿流着鲜血,大哭哀嚎。 几个混混忙回头,却见一人不知道何时站在门口,手中的剑兀自闪着寒光,滴着殷红的血。 阿竹只瞧了一眼,就将头撇过去。 唐白见苏一来了,也不知道说什么,将匕首重新插进靴筒,拉着阿竹:“回屋睡觉。” 有苏一,就不用担心了。 这几个小混混,压根不够看。 她虽恨顾少钧,可大敌当前,骨气能值几个钱? 两个人熄灯睡觉,躺在被子里,听着外面一声一声的惨叫,随后是稀稀落落逃跑的声音。 翌日一早,又是巷子里的大八卦。 “听说了吗?咱们巷子里那一帮不成器的龟儿子,被人收拾了,全在家里养伤呢。” “偷你东西的二流子,连夜跑了。这回估计要跑到西安去了,他老家在那边。” “走了好走了好,住在这里烦都烦死了。只可怜了他的媳妇,一个人带着孩子拉扯。” “有什么好可怜的,他媳妇也没少遭罪,给人浆洗衣裳挣点钱养活儿子,却被那天煞的拿去赌钱,赌输了就回来打媳妇跟儿子,那下手狠的呀,我听都听不下去。谁去劝架,也是挨打。依我看,他媳妇是解脱了。” “也是,哎,我光是瞧着娘儿两个就可怜……” 正说着,二流子媳妇从她们身旁经过,所有人闭嘴。 等她走之后。 大婶笑着道:“我就说罢,你瞧她何时走路抬起头过,今日却是抬起头来了。不知道谁干的,真是好事一桩。最好永远也别回来,人家媳妇那么年轻,还能改嫁呢。” 阿竹只默默一面听她们说,一面将菜买好回家。 唐白正扑在地上,洗昨天晚上留下的血迹。 阿竹将后续说了。 唐白点头表示知道,又开始洗地上的血迹,一下一下,青石板上擦得干干净净,什么都没发生。 三日后,官府的人难得进来这条鱼龙混杂的小巷子,带走了二流子的媳妇。 回来就哭天抹泪的,却不甚伤心。 说是二流子还未到西安境内,就被人诛杀在路上,一剑捅进心窝里。 那边官府查了他的路引和身份,知道家在这里,送了遗物过来,让她想办法去领尸首。 她一个妇道人家,哪里有银子和能力,千里迢迢去西安领人,只能画了押,表示尸首由官府处理。 少不得是扔进乱葬岗子的结局。 唐白和阿竹虽然恨那二流子,却没想过要他的命,如今知道这个结局,也只能唏嘘感慨一下。 只是唐白心里,隐约觉得有种可能性,却不敢去乱想。 她不去问,顾少钧自然也不会主动告诉她。 许多年之后,谜底才揭开,果然和唐白想的一样。 顾少钧听苏一说了此事之后,心里怨愤难当,连夜奔赴千里,诛杀此人。 如此尚才心里痛快。 他心心念念呵护的,放在心尖上的人儿,岂能容这等下贱之人染指? 当然,现在的唐白,虽然存着疑虑,却也不愿意去想顾少钧,因此和阿竹,都只当是意外一样,并未放在心上。 七月底,朝廷传来消息,张相国称病不上朝。 八月初一,唐白知道侯夫人要去大相国寺上香,她正好要给爹娘和大哥的长明灯添香油,如此偶遇。 侯夫人很是欣喜,也很惊讶:“你这孩子,跑哪里去了?” 唐白只笑着告诉她,舅舅将宅子卖了,她只好又重新买了一栋。 不是虚荣,只是不想侯夫人担忧。 顺口闲聊时,问起朝堂上的政务纠纷。 侯夫人知道她心里有事一直没放下,加上侯爷也跟她提及过这些,多少有些帮忙的心思,便细细将知道的都说了。 大皇子和张相国的毛寸,从皇上初病时,是要求两个人联合勾签才能施行开始。 开始皇上的病不重,两个人合作相安无事。 后面皇上时好时坏,两个人各执己见,有了分歧。 因此,很多的事务,就一拖再拖,永无止境拖了下去。 整个朝政的速度都慢了下来。 先是张相国要提拔自己的门生出任监察御史。 大皇子与新娶的傅明珠如胶似漆,不理。 然后这一次,大皇子想让他麾下的花涛调任,从户部侍郎到兵部侍郎。 兵部的掌控权一直在张相国手中,自然不愿意大皇子安插这么一个人进来,但是花涛来京半年内,不论是能力还是修为,都是值得肯定的。如今只是平调,并不是升迁。 户部侍郎有更好的人选,兵部侍郎的位置空闲,而花涛也颇为通晓兵部政务。 大皇子提出来,张相国没有立场反对。 他总不好说,兵部是我的底盘,不许你的人进来? 所以他跟大皇子据理力争,激动之下,竟然倒在了金銮殿上。 如此就有戏唱了。 张相国病倒了,病了三天还下不来床。 唐白猜想,这是张相国在反击之前,大皇子借口新婚燕尔,对他提议的许多事情不置可否,也是拖着不办的反抗。 来而不往,非礼也。 两个朝中栋梁,以一种类似小孩子过家家,赌气的方式,将天下苍生,百姓安危的大事,当做儿戏一般。 侯夫人说完,又感慨的摸着唐白的手:“手都粗糙了许多,哎,好端端的千金大小姐……” 唐白笑:“有些是命数,逃不得的。等我有空就去看您,您保重好身体。” 三日后,唐白在家里铺纸磨墨写信。 她以为机会要等很久,没想到这样快就来了。 老天还是垂怜她的。 阿竹将信送到门房里,门房很是不屑:“什么劳什子的人都给咱们家相爷写信,那些穷酸的书生,一天没有十封也有八封,建议这个建议那个,能有什么用……” 阿竹将信收回,倚在门口等相府又权势的人出门。 管家出来,阿竹将信递过去:“我家老爷说,此信,是医治相国大人病的良药,药到病除。” “你家老爷是谁?” “天机不可泄露。” 那管家翻来覆去看了几遍,也没看出什么特别,却知道他家相爷在愁什么,倒是不敢怠慢,忙抬脚又折回去,小心翼翼将信呈给坐在书桌前的张相国。 上面只有一句话:“户部侍郎花涛,因民女家道中落,逼迫民女退婚,此德行当不起国之栋梁,请相国大人做主。” “信是谁送来的?” “一个小姑娘,说他家老爷让送的。” “哦。”张相国捋着胡子:“那小姑娘还会再来的,且等着吧。” 总管忙命门房和侍卫好生盯着。 翌日一早,唐白盛装和阿竹出现在相国府门外,双手恭敬递上名帖。 张相国没有迎出来,叫了她们进去。 唐白见人,恭敬跪下磕头,额触凉砖,声泪俱下:“民女唐白,乃唐子文之女,与户部侍郎花涛之子花子俊有婚约。后爹娘自尽,花涛见我失势,逼迫我写下退婚书,民女求告无门,只能请相国大人,看在爹爹曾是您门生的份上,为民女做主。” 唐白哭泣,字字血泪。 “你既然已经在京城,如何现在才说?”张相国故作此问。 唐白鼻尖一酸:“民女爹娘身死,本欲上京投靠二舅,可谁知道外祖父故去,二舅回家丁忧。索性上京途中,民女救得永定侯世子,侯府收留民女,在此等候大哥做主。可后来才知道,大哥在漠北,早就尸骨无寻。二舅写信来,叫民女等他做主,可他却连宅子都变卖了,可见是不想管唐家的事情。民女思来想去,唯有相爷,是爹爹的恩师,能够给民女做主了。” 唐白说的全是实话,即便张相国派人去问,也知道的大致如此。 送上门的良机,张相国如何能不答应。 唐子文虽是便宜拜在他门下的,却也是忠君爱国,骁勇善战的好将一枚,不管于公于私,这事他都管定了。 唐白在相府安顿下来。 阿竹坐在相府一处偏远小院落的床上,局促不安,忍不住问唐白:“小姐,您千辛万苦,等的就是这个机会?可若是那花涛一直没有动静呢?” “谁说我等的是花涛的机会?”唐白笑:“我等的,一直都是张相国的机会。” 而此次花涛想要调任,不过是更容易的切入口而已。 只要大皇子与张相国彻底撕破脸,她就趁机上告花涛。 这是她的王牌。 只要花涛一天是大皇子的人,那她状告花涛的状纸,就是向张相国纳的投名状。 平素张相国和大皇子虽然因为政见不同老是吵架,可是,到底也是为公,不好因为一件事情政见不合,她就跑来告状,让张相国拿大皇子的手下开刀啊。 34寄人篱下 朝臣会不耻,张相国也不会做这等事。 他这样做,等于是先得罪了大皇子,落于舆论的下风。 唯有他二人剑拔弩张,将一直沉在水下的恩怨扯开到水面上来,情急之下,大家都知道二人已经势同水火,根本不用在顾忌里子面子,张相国只想干掉大皇子,而根本不在乎声誉和手段了,她才有机会。 就好比两个人只是叫骂,你站在一旁递刀,那末,先接刀的那个人,就是行凶了。 可若是两个人都动气手来了,你来我往打的好不热闹,你递把刀子,那个暂时处于下风的人,顺手就接了,还要感激你雪中送炭。 先前,张相国和大皇子一直都只是对骂而已,远不到互相动手的时候。虽然你插我一刀,我擂你一拳,可都是暗地里的。 如今,就是打起来的时候了,两边都亮了家伙。 她本以为这种时候,要等很久,也做好了长期抗战的准备,没想到,这么快。 “小姐,奴婢今日见了那张相国,总觉得他也不是什么好人,不知道能不能为老爷做主。”阿竹踌躇而又忐忑:“咱们真的不去问一问永和郡王吗?” 顾少钧是带着任务去的扬州,不知道是什么样的任务逼死了爹娘。永和郡王同为督密卫,可能知道,也可能不知道。 若是不知道,自然说不出什么来。 可即便是知道,他也不会说的。 “当初咱们第一次去找他,他见顾公子失忆,便只说去扬州游玩,不管是袒护也好,真不知道也罢。这次咱们已经怀疑到顾公子头上,那他更是不会说的了。” 阿竹脸上难掩失望的神色。 她看着小姐木然伤心,总是深深懊悔不该将那梅花络子递给小姐。 即便是瞒不住,那也要等小姐自己发觉,否则,她总感觉,是她亲手拆散了一对有情人。 可是,老爷夫人对她恩重如山,小姐待她亲如姐妹,她却是无论如何也干不出隐瞒,眼睁睁看着小姐越陷越深,最后没入泥潭的事儿。 事情已经发生,不能隐瞒与欺骗,唯有尽力补救。 她不希望小姐与那看起来就喜怒不形于色,深不可测的张相国在一起谋事。 这段时间过去,她还是觉得,天下之大,唯有顾少钧,对小姐是真心真意的。 但是,他们之间,却又有着不可逾越的鸿沟。 倘若是误会,那永和郡王是能澄清的。 倘若是事实,那永和郡王,也是能证明的。 总该去问一问,让小姐消了疑虑,亦或者死了心思,都好。 总好过小姐现在嘴上不说,面上不想,可晚上翻来覆去的叹气,她在隔壁房间都能听得见。 小姐一直拖着不去问永和郡王,是真的怕问不出什么来,白费功夫?还是说,怕问出什么来? 毕竟,永和郡王不说,她相信她家小姐,有的是办法,让阿曼去套永和郡王的话。 可是小姐总是不去。 宁愿去相国府。 阿竹攸地明白,她家小姐,还是在逃避。 她已经铁了心要对付大皇子,至于顾少钧,她并不想面对。 阿竹想的,正是唐白如今真正的心思。 不是没想过去问永和郡王。 可是能问出什么来?哪一种结果,她都不想要。 永和郡王说不知道,那说明顾少钧的任务是隐秘的,不会有旁人知晓并且陷害。 永和郡王知道,那就更是板上钉钉。 不问,她还希翼着,梅花络子,是一个误会。 毕竟,此事,还有一个重大的破绽——顾少钧爽了永和郡王的约,被追杀在密林里,身负重伤。 假设顾少钧在造访唐府之后,骑快马飞奔到密林,被大皇子派的杀手伏击。 那末,那时候爹娘还未自尽,大皇子为何如此迫不及待? 他就不怕顾少钧完不成逼死爹娘的任务?再怎么要杀人灭口,也该等到事成之后才对。 借着这一点,唐白一直不愿意去找顾少钧质问,一直在逃避。 她宁愿将大皇子列为头号敌人,去张相国府借势。 翌日一早,张相国派了王管家前来告知,倘若有需要,她得去京兆尹府门口击鼓鸣冤,她可愿意。 击鼓鸣冤,状告朝臣,未诉冤情,还挨十大板。 唐白点头,表示愿意。 王管家面无表情走了,似乎唐白答应,是意料之中。 唐白知道,张相国这是要先去跟大皇子谈判了。 谈判不成,便是要她把事情闹开。 六日后,花涛没有去兵部,任兵部侍郎的,是张相国最年轻的门生,文瑞。 在此期间,有一位不速之客到访。 是许久没碰面的张雨薇。 这次,她没有功夫跟唐白理论,径直走进门:“你的事儿,我伯父给你弄妥当了。” 唐白只笑。 当初张相国问她的需求,她只道:“这样的虎狼之家,我是断不肯再嫁进去的。只求这等无得之人,不要在官居高位,祸害百姓。” 既然不求嫁过去,那就好说得多。 张相国道:“如此,我自然为你出了这口气。你目前孤苦无依,便到我府上住吧。” 唐白推辞,张相国便没有坚持。得知她如今的困劲,却是给她拨了一处小宅子。 张雨薇的到访,不过是相国夫人年事已高,不耐再亲自出面处理这些小事。 张雨薇虽不是相国府的人,但是这桩子血缘关系,磨灭不了,在京城,该女眷出面的事情,全权由她代理,也是再合适不过。 这才有了今日一行。 她是来送日常所需的东西和银两的,顺便帮唐白搬家。即便是满脸不忿,她倒是也不敢辜负伯父所托。 没有这个伯父,张家整个,不过是扬州府一普通世家大族而已,靠祖上百年积威,勉强不倒。 有了这个伯父,官至相国,那张家在扬州,可谓是一手遮天,甚至到京城,也不遑逊于别人。 唐白只微笑。 “你笑什么?”张雨薇怒:“我可不是来为你服务的,不过是要体现我伯父慈爱宽宏罢了。” 是啊,底下得意门生自尽身亡,恩师收留学生孤女,传出去,也是佳话一桩,更是体现张相国,大概是要借助唐子文的事情,跟大皇子死磕到底了。 没有实证,只有传言。可是,即便是传言,只要这个孤女在自己手上,那做下错事,心虚之人,就会寝食难安。 唐白明白张相国的打算,也知道,从这一次出面,日后就是危机四伏。 能做到一人之下,万人之上的人,绝计不会如张雨薇所说,是个慈爱宽宏的人。 各取所需罢了。 张相国要她这根刺,去让大皇子时刻处在舆论危机之下,让满朝文武,哪怕只是猜测,也要在心里认定:大皇子害死了唐子文,不仁不义,他收留唐子文孤女,仁义无双。 仅此而已。 这已经是从侯府出来,第五次搬家了吧。 从侯府到许宅,到沈姑娘家,到大杂院,到相府别院。 东西是越搬越少,一些必须的不必须的,丢的丢扔的扔,如今,收拾停当,竟然跟阿竹,只有两个小小的包袱了。 这哪里像是要久居京城的人,倒像是过来探亲访友,且只待不到一两天的旅客。 张雨薇瞧见她二人只收拾两个小包袱出来,忍不住催促:“快些,磨磨蹭蹭,我可没有功夫等你。” 若非大伯父叮嘱她一定要以礼相待,彰显重视,她才不会来。 眼前这人讨厌死了,她还没羞辱她,针对她,怎么一下子就要成相国府这边的人了? 真是讨厌。 饶是再讨厌,张雨薇也不敢违拗张相国,强忍住想揍人的冲动,坐在一边像个主子,吆三喝四,颐指气使:“收拾好了没有,一些破烂就别要了……” 她攸地一下站起身,指着唐白:“这东西不准带!” 唐白除了身上挎着的小包袱,剩下的就是手上两个排位,爹娘的长生牌位。 剩下大哥的,她拿不下,抱在阿竹手中。 “相国府别院虽然不从相国府大门走,但是也是连着的,你带这东西进去,不是明摆着给相国府找晦气吗?”她往后退两步,故意用帕子掩着鼻子,一副恶心离我远点的模样。 “相国府没有先人排位吗?”唐白强忍住怒气问。 “有啊,但是他们都姓张,你这些是什么东西?也配在相国府享受香火祭拜?”张雨薇总算找到可以往唐白心尖上扎刀子的机会,声音陡然拔高:“扔了。” “别院不过是相国府旁边一处小宅院,独门独户的,自有我自己祭拜,跟相国府有什么关系?”唐白厉声反问。 张雨薇才不管这些道理,只得意的笑,她与慕容宝儿绞尽脑汁才找人将许宅买下来,将唐白逼得无容身之处。没想到,她居然还能攀扯到相国府去,搞得她被大伯父逼着来接这位“贵客”。 “寄人篱下,就不要带着你唐家千金的骨气了吧。有关系没关系,我说了才算,你说了呀,不算!”张雨薇伸出食指在唐白面前晃动,有一股扬眉吐气的嚣张气焰。 唐白知道这位是存心来找茬了。她本以为看在张相国的面子上,张雨薇怎么也要收敛三分,刚才大声催促,已经是她压不住火气的表现,没想到,却是在这儿,逮着机会爆发了。 “行,不带就不带!”唐白笑,转身将排位放回房间里面:“我放在这里过来祭拜,总可以吧。” 张雨薇破天荒的第一次见她屈服,倒是惊讶的半响合不拢嘴。 她以为,以唐白的脾气,定然是要么坚持要带,最后大闹起来,撕破脸算了。 要不然,就是坚决不肯走,等到时候自己跟伯父交不了差。 而这两种后果,她都想过了。 倘若唐白坚持而大打出手,没关系,她带的人多,正好揍揍这个老是惹她生气的女人。 倘若唐白赖着不走,她回府后,只消先大哭一场,说以前因为与唐白有龋齿,唐白故意为难她,如此伯父定会相信她,也不会责难于她。至于后面伯父还要不要唐白去相国府,她都无所谓了,反正她今日的气是出了,也不用纡尊降贵真的去请她光临相国府。 只是,唐白这两种都没有选择,而是选择了放下牌位跟她走,难道是太阳打西边出来了? 张雨薇忍不住多看了唐白几眼。 她以为她很了解这有骨气的讨厌的女人了,这会儿瞧着她坦然平静的脸,却又忽而觉得看不透了。 可是话已至此,只能带她主仆二人回去。 一行人上了马车,阿竹锁好门,跟在马车旁边,骨碌碌驶出小巷子。 走了大半个时辰,来到别院门口,张雨薇先下了车,没好气的冲唐白努嘴:“自己进去吧。” 她的任务到这里已经是极限。 “我还是先去拜会相国大人吧。如此收留大恩,自当亲自感激。”唐白道。张相国还是称病在家里待着,没有上朝,自然也不好到处闲逛溜达。 “行了行了,假惺惺的。”张雨薇撇嘴不屑:“少来这一套。” “我是真心实意的,这是作客礼节。”唐白说着,不等张雨薇答应,带着阿竹就朝巷子外面走,与巷子交织的大路另外一侧,就是相国府大门。 “你站住……”张雨微有些怵,她怕唐白“恶人先告状”:“我带你进去。” 唐白若是起了心要告她的黑状,那末以后也会去,莫不如她在现场,省得被唐白瞎编排。 唐白笑,表示同意。 张雨薇跟在唐白身边,惴惴不安。 她不知道唐白坚持要去拜访张相国是何用意,但是明摆着没有什么善意。 唐白虽然低眉顺眼跟在张雨薇后面,但是看着她微微握拳颤抖的左手,倒是觉得颇有意思。 这姑娘在紧张哪。 是怕自己要去告状吗? 唐白发觉张雨薇停顿了脚步,自己往前没收住,站到她身边,张雨薇居然脚往旁边瑟缩,避让了她一下。 原来她平时这些嚣张,在张相国面前却还是真胆怯的。 唐白咧起嘴角,故作深意的睃了张雨薇一眼。 恰好张雨薇的眼神看过来,与她在空中碰撞,张雨薇立刻将脸转了过去。 35各有各的盘算 还真是怕自己啊。唐白心里很是痛快。 “阿竹,张相国真是个体贴的人呢,我想,等见到他,再说把爹娘排位请过来的事情吧。”唐白对阿竹道。 “恩,奴婢想,张相国会同意的。毕竟上次提起老爷夫人,相国大人也是眼泪汪汪,奴婢觉得他是个重情重义的人。”阿竹认真回答,她说的是事实。 张雨薇的脸几不可见的抽动了一下。 “恩,我也是这么想,只是不知道,世子夫人会不会阻拦。”唐白突然扭过头,对着张雨薇笑靥如花。 张雨薇呆滞了一下,没有回答她的话,从鼻孔里哼了一声。 骨子里的高傲呢。 唐白心想。 “世子夫人……”唐白在身后唤道:“到时候要是相国大人不同意,您可要帮忙说说好话呀。” 张雨薇又是脸抽了两下。 这个死丫头,仗着王管家在前面引路,她不好出声呛她对付她,故意说一些为难她的话。 答应也不是,不答应也不是。 张雨薇恨不能扑过去狠狠撕她的脸。 “世子夫人……”唐白见她不回答,一直追问:“你到时候帮我说说好话吧。” “你自便吧。”张雨薇当着王总管的面,委实不好一直不答,挤出这几个字,快步走到前面,与唐白拉开一段距离。 唐白暗自掩嘴而笑。 张雨薇此人气性大,气量小,不易逼得太紧,否则她会不顾一切,扑过来狠狠咬你一口的。 唐白见好就收。 张相国在书房,简单寒暄了几句。 张雨薇一直处于紧张状态,只简单回答张相国的问话,像一个犯了错的学生在先生面前,唯唯诺诺,噤若寒蝉。 唐白第一次见她这样。 在此之前,即便是在夫人们面前,张雨薇也只是恭敬有礼,却不像这样小心翼翼,那是一种发自内心的尊重他人,并压抑本性。 “你尽管住下,有何要求提便是。”张相国亲切的叮嘱唐白。 唐白点头,扭头看向张雨薇。 后者瑟缩了一下,眼睛盯着唐白,似乎生怕她说出什么来,却又知道阻止不了的担忧。 “世子夫人……”唐白第三次叫了这个称呼,笑意盈盈,看着张雨薇瞳孔不自主的收缩一下,眼里的光芒黯淡下去。 “……待我不错。”她将后半句说出口,挑衅的瞧着张雨薇松了一口气。 “只不过……”呵,张雨薇的拳头又握起来了。 “我想以后缺什么,还是跟王管家说罢。”唐白笑着将话都说完,瞧着张雨薇紧张的面容松弛下来。 几句话下来,唐白能瞥见张雨薇的额头上,有些细密的汗水。 她本以为唐白寄人篱下,是不敢胡乱言语的。却不料她故意在王总管面前逼她表态,又觉得这个女人只怕为了对付她,甘愿鱼死网破也不一定。 这会儿见她服软,暗道终究还是要寄人篱下,不敢得罪她的。 再走出去时,就又趾高气扬起来。 “还以为多有骨气呢,也只是过过嘴瘾而已。”张雨薇对刚才自己被唐白一个“得志小人”吓住,暗觉得面子挂不住,出了相府的大门就开始冷嘲热讽。 唐白知道她大概以为自己再一次妥协在权贵门下,算了算自己也算是,的确如此,并没有什么好争辩的。 “宝娟,你说伯父收留这样的人,可真是大发慈悲啊。”张雨薇将声音拔高。 “可不是嘛?大老爷是菩萨心肠。奴婢跟着夫人您,尚且要劳作才能换取一日三餐,唐小姐何德何能,能够住在相府白吃白喝?倘若不是大老爷的善心,她早就流落街头当乞丐了。”宝娟得了张雨薇的暗示,自然是将话说得极为难听的。 阿竹一时忍耐不住,想要上前争辩,被唐白拉住:“你何时能说得过她!” 什么时候与宝娟对阵,阿竹都是输定了。 宝娟得意洋洋:“奴婢不是全靠说,奴婢靠的是道理,难道不是在相府白吃白喝?还想把你爹娘也带过来吃供奉?想得美!” 唐白所有的底线,都到爹娘为止,此刻听宝娟提起,已经是怒不可遏,强自忍耐:“你说我便算了,我也不与你计较,对亡者非议,我没有那么好的耐心。” “你想怎样?你吃张家的喝张家的,难道还想打张家的人?”宝娟咄咄逼人。 唐白轻描淡写:“我自然是不会打你。” “呵呵,还是怕……你们这两只蛀虫……”宝娟话没说完,阿竹已经在唐白的授意下,刷的扑过去朝宝娟脸上扇了一个巴掌。 宝娟捂着脸,惊讶万分:“你敢打我?相府门前,你敢打我?”她就要扑过去撕打阿竹。 “正是相府门前,才要打你!”唐白不看宝娟,看向张雨薇:“相国大人肯收留我一个孤女,如世子夫人所说,是他菩萨心肠,是世子夫人一个嫁出去的女儿,在此纵容婢女骂我是蛀虫,白吃白喝,若是相国大人听见了,不知道作何感想?” 张雨薇本来只是听宝娟骂一骂出出气,她想唐白为了住在相府别院,定然是忍耐的,没想到居然不忍耐,还教唆阿竹动手打人,面子上挂不住,反驳道:“难道我丫头说的不是事实吗?” “是事实啊。那就去跟相国大人说一说嘛,跟我说有什么用?”唐白将阿竹拉在身后护着,漫不经心捏着手腕:“反正我皮糙肉厚,说几句也不痛不痒的。不过,但凡再提我爹娘,即便是天涯海角,也定不轻饶。” 她说这话疾言厉色咬牙切齿,恶狠狠瞪着宝娟。 宝娟本来脸就疼着呢,听了此话吓得往后一缩。 “世子夫人是跟我进去呢,还是在门口等消息?”唐白看着宝娟的样子好笑,主仆二人都是色厉内荏的家伙,欺软怕硬。 “我这就去跟相国大人请辞。”唐白道:“省得吃了你张家的米……” 张雨薇自然是不敢,踢了宝娟一脚:“不会说话的东西。” 也不再解释纠缠,带着人上了轿走掉了。 唐白,来日方长,咱们走着瞧。 相府别院虽然不大,但是五脏俱全,四间厢房,厨房,院子,后花园,应有尽有。 里面的家具和米粮都准备的很充沛。 阿竹收拾好东西,舒舒服服的躺下来:“小姐,咱们明天回去把那房子退了,把老爷夫人和大少爷的牌位接进来吧。” “不用了。”唐白叹口气:“房子继续租着,就在那里拜祭爹娘和大哥吧。” 寄人篱下,并非长久之事。那房子不错,独门独户,以前一个月十两银子很贵,可是如今住进相府,每个月都会送月例过来,吃穿也有提供,租一间房子不在话下。 当时想着一起搬过来,的确是存了长居相府的心。 可张雨薇骂得对,她们之所以能蹭吃蹭喝,是因为对相国大人有用,倘若有一天,她对相国大人没有用了,甚至,在张雨薇的使坏下,被赶出相国府,到时候至少还有栖身之地。 “也好,如今十两银子对咱们来说,也不算什么了。”阿竹笑,不管小姐的理由是什么,一分钱难倒英雄汉。倘若这会儿两个人不是住在相国府,而是住在更穷的人家家里,只怕以小姐的聪慧,必然会想个办法将老爷夫人和大少爷的牌位带着的。 小姐既然不说破,那她听便是。 曾经的千金之躯,在金钱方面,多少是有些羞于提起的。 除了走投无路之时。 但凡还有一线余地,都要顾及体面。 阿竹默不作声的低头浅笑,唐白扭过头狐疑的瞧着她:“你笑什么?” “想到有趣的事情罢了。”阿竹说完忽而意识到,自从得到老爷夫人的死讯,这人世间,对于小姐来说,还有什么有趣的事情? 好在漂泊半年,如今总算有了一个像样的栖身之所。 如此美梦的睡了一夜。 一日三餐都有人送过来,饭菜成色尚可,每个月两个人五十两的月例开销,也是月初就送过来的。此外,衣料首饰都是按照定制送的。 阿竹终于有一种,她家小姐又是小姐了的感觉。 如此晃到七月底,相国大人又重新去上朝了,他的病好了。 唐白知道大概他与大皇子达成了某种默契,两个人心照不宣了,这也是一种平衡。 她能做的很少,唯有等待机会。 八月初一,相国夫人去上香。 唐白和阿竹也是一早就来到大相国寺,守在大雄宝殿门口。待见一位雍容华贵,但是难掩憔悴神色的年逾五旬的老夫人进门,忙跪下诚心诚意祈祷:“信女唐白,在此祈愿相国夫人早日康复……倘若心愿达成,信女愿折寿十年……”她的声音很小,小到只有相国夫人身边有功夫的侍女碧玉听见。 碧玉眉毛动了一下,微微疑惑,却稍后就认了出来,见主仆二人诚心诚意求祷,倒是没说什么。 唐白说完,拉着阿竹侧身从相国夫人身旁过去,像是全然不认识一般。 碧玉在相国夫人耳旁说了两句话,相国夫人回头看了两眼,嘴角微微扯开,没有说什么。 唐白给爹娘添完香油,自顾自下山回相府别院。 官道上,见相府马车停在路边,车夫正在车底查看,似乎是坏了。 碧玉跟在车旁,瞧见唐白他们过来,狐疑的看了两眼。 唐白只当做不认识,拉着阿竹从侧面避开。 只是,待见着相府马车上的印记之后,似乎是有所察觉,又躬身向马车里的夫人请安:“民女唐白,参见相国夫人。” 里面传来一个温和客气的声音:“请起。” 唐白这才起身,相国夫人撩开帘子,看了唐白几眼,才道:“你姓唐?” 家中别院近日来了一位唐姓女子住下,她是知道的,只是身体欠安,无法料理。 “是。”唐白认真点头,一同站在此处,乖巧得等车夫修完马车,这才跟在车后面,规矩的一同回相府。 送相国夫人进了门,唐白这才折身和阿竹回去。 相国夫人对着碧玉轻轻点头:“是个好孩子。” 碧玉笑:“奴婢也觉得,虽然耍了些小心机,可倘若是个愚笨的,也同样不堪造就,反倒是这骨子聪慧劲儿,加上她无依无靠的身世,才值当您抬举几分。” “怎么抬举呢?我如今这个样子,活不活死不死的……”相国夫人勉强笑着:“倒是可惜了她白费心思了。” “不可惜。”碧玉还是温和的笑,她的笑容很有感染力,似乎天大的事情,都是可以从笑容中解决的:“您只有三个儿子,没有女儿。若非如此,也不会抬举了雨薇小姐嫁入英国公府。依奴婢看人的眼光,这姑娘可比雨薇小姐更堪造就。当然,倘若她对您忠心的话。” 相国夫人闻言,朝着碧玉认真看过来,似乎在思忖她说的话。 “夫人倘若愿意,奴婢细细说给您听?”碧玉是疑问句。 相国夫人点头。 “雨薇小姐嫁入英国公府,除了争风吃醋,一事无成,反倒是处处惹宋书浩不满,连带着宋世子在朝堂上,也不愿意明着与相国大人相帮。”碧玉分析利弊:“她虽然是亲眷,可不成事,可是白费心机。不如这位唐小姐,只要能找着把柄握在手心里,为咱们所用,到时候自然是一把利剑。” “老爷说,叫我安心调养身子,这些事情别管了。”相国夫人叹口气。 她与相国大人相濡以沫大半生,每日过的都是心惊胆战,要想不加入这场斗争,委实难。 可相国大人明显叫她置身之外,她又不要违拗夫命。 毕竟夫妻一体,一荣俱荣,一损俱损。 “那位唐姑娘已经年方二八,正是嫁人之龄。她既然父母双亡,家中又没有长者,住在相国府,您给操心一下婚事,难道不是应该的?算起来,她父亲是相国大人得意门生,该是咱们相国府体恤孤女的时候了。” 相国夫人虽然不大管唐白,可是来历生平都是打听得很清楚:“虽有舅舅,可是不大管她,亲事说成了,派人去痛禀一声,没有不允的。” 36成了相府的小姐 “难道叫人家在咱们相府,孤苦一辈子当个老婆子?”碧玉不过三十岁不到,说起这些来却是头头是道:“只说亲事,相国大人定会允的。不必操之过急,有合适的便算,没有合适的,也就罢了。” 相国夫人低头盘算一番,点头同意。 只是一冷唐白,就是半个月。 半个月以后,才叫了唐白过去,她气色看起来好些了,倚在矮榻上,屋里熏着冰,凉快静谧:“我这些日子病着,也没大照顾你……” 照料宾客,是家中主母的责任。 唐白忙俯身磕头:“民女不敢。” 相国夫人很是开心:“如今我好些了,你倒常来我屋里走动。” 唐白点头感激。 如此而已。 相国夫人铁了心要晾一晾她了。 唐白虽然聪慧,于女人的勾心斗角方面却不太懂,大概是从她娘亲就不大懂的缘故。 爹一生未纳妾,娘亲又出自许家,簪缨书礼传家,知书达理,小意温柔,进退得宜。 与人争闹让三分,倒是也没人特别跟她为难。 如今想来,却是因为在扬州,爹爹官至首位的缘故。 可以这样说,她娘亲,不是没人嫉妒,不是没人算计,而是顾念着她娘亲的忍让,与她爹爹的权势,因为不敢太明目张胆,太过分欺负。 因此,唐白对于那些女人之间的勾心斗角,只得一些本能的皮毛。她也不屑于用那些阴谋诡计去算计,更多的是忍,忍不住了就明着动手。 相国夫人的手段,是她没接触,也从未想过的。 女人之间的战争,不像男人,是明目张胆轰轰烈烈的,恨不能两个人决斗,全部人都能看见。 女人为了掩饰自己那些小心思,上不得台面的嫉妒等,往往用的都是小伎俩。 唐白也是后来才明白。 此刻,她想的是,半个月前,她在大雄宝殿演的戏,终于奏效了。 却不知道,她被选择,不过是身居高位的相国夫人,略微思量的结果。 “想必她想先晾我几天。”唐白对阿竹解释道:“大概到七月底,就该给我一些甜头了。” 唐白要的不多。她绞尽脑汁进了相国府,靠近了相国大人,那么,不过是不甘心被边缘化而已。 相国大人是大皇子最大的对头,她得好好想一想,如何借助东风飞上天。 相国大人年事已高,自然是无法寄望,好在好在相国夫人。 她没有女儿。 唐白这才有了在大雄宝殿“折寿十年”愿换相国夫人一个安康身体的戏码。 在她看来,相国夫人是相信了。 再然后,过来照看唐白的丫鬟,会不小心撞见她在熬夜抄写佛经,焚烧之后,为相国夫人祝祷。 再然后,又有相国府的人看见,唐小姐跟下人打听相国夫人的病情,翻看药书药经,寻找治病良方。 “相国大人对我恩重如山,我无以为报,只能略尽绵力。”唐白如此对阿竹说道,然后也不小心别人听了去。 最后,一传十,十传百就传开了。 渐渐的,虽然相国夫人没有直接经常叫她去见面,但是从相国府送来的东西渐渐高档起来。 从前的衣料是普通的绸缎,现在送来的是上好的杭绸,而且都是时兴的花色。 “夫人说,唐小姐长得漂亮,要多多打扮才是。”送东西的丫鬟时常传话。 唐白又渐渐像个千金小姐一般了。 出门有轿子,在家有团扇。 新做的衣裳穿出去,跟尚书家的小姐比起来也毫不孙色。 八月十五,中秋节,本是阖家欢乐的日子,唐白和阿竹却一大早回了租的小院子,祭拜爹娘和大哥。 再回别院时,已经是晌午。 相国府的丫鬟在别院门口等候:“夫人和大人,请唐小姐入相国府赴宴。” 相国大人有三个儿子,二位儿媳,四个孙子孙女。 大儿子在西安府。 二儿子在济南府。 三儿子从武,在京都卫镖旗营,婚后不足一年,新婚妻子就去世了,如今还是光棍一条。 今日团圆之日,只有老三张金宝回来。 有男客在,唐白走在门口,见着了就不好意思进去。 相国夫人对她招手:“好孩子,无妨,日后就是一家人了。” 唐白错愕的抬头。 相国夫人笑着对她说道:“这些日子,你在大相国寺为我祈福,日日又在别院设置小佛堂为我念经,还亲手抄写百篇的经文焚烧,我这身子,倒真的是一天比一天好起来了。” 唐白看着她红光满面,身体的确是康健许多,忙道:“我闲着也是闲着,能力又有限,只能做些小事,略表大人和夫人收留的感激之情。” 相国夫人笑得如同观音菩萨一般慈悲:“我知道你的心意。”她等着唐白款款走上来,握着她的手:“今日是个好日子,老爷在此,我想收了唐姑娘作干孙女,如何?” 相国大人显然是早就跟她通过气了的,点头称好,并不多说。 反倒是张金宝大惊小怪:“娘,你什么时候要收孙女,也不先给我说?”他抬头打量了唐白几眼,去了“非礼勿视”的规章,发觉是一个坦荡赤诚,稚嫩坚韧的姑娘,却又觉得挺好:“不过,姑娘贴心,有她在娘身边照顾,也省的我日日惦记。” “你呀,若是愿意早些给我娶媳妇回来,我也不必如此。”相国夫人一直开心的笑,问唐白:“你可愿意?” 自然是愿意的,甚至求之不得。 有了“干孙女”这个身份,她行事就更方便了。 急忙就要跪下磕头。 相国夫人道:“不忙,你先吃饭。吃完饭咱们去祠堂,好好行礼。” 她是很认真的要认这个“干孙女”:“你爹是老爷的学生,本就比旁人来的亲近,如今你孤身一人,怪可怜的,老爷既然收留了你,也不好让你没名没分的受人欺负。” 相国夫人念叨几句,扭过头问相国大人:“老师认学生的女儿为干孙女,不算乱了规矩吧。” 相国大人略微一沉吟:“不算。” 又没有血缘关系,也没有教育缘分,更多的不过是拜在门下,互相照应,来往方便而已。 如此,唐白的身份算是正式定下了。 走出去的时候,服侍的丫鬟愈发恭敬。 如此天上掉馅饼的事情,唐白虽然接受并高兴,但是却不敢掉以轻心,让阿竹去跟几个玩得好的丫鬟打探,得到的口径倒都是一致的:“夫人听说唐小姐为她祈福,很是感动,加上少爷少奶奶们都不在身边,因此格外看重。” 千篇一律,众口一词。唐白心里有些忐忑。 只是事已至此,她也答应了,退路是没有了,只能步步为营,小心谨慎。 相国夫人慈眉善目是不假,真心对她好也不是假。 可是唐白却不会相信,一个女人,支持她的丈夫走到一人之下万人之上的位置,会全靠慈悲之心做得到。 机会很快来了。 八月百花争艳,过了中秋节就快入秋,很快秋风萧瑟起,百花凋零了。 相国夫人想赶在这个时候,举办一个花宴。相国府因她久病缠绵病榻,许久没有热闹过了。 只是,相国夫人身体好些,但是却没有完全康复。 如此劳碌之事,就顺其自然落到唐白名下。 唐白明白,这是一场考验。 若是通过了,自己能为相国夫人所用,自然日后得以庇护。 若是通不过,那末,“干孙女”的名头是有了,但是也只是一个空头衔,再养两年随便寻个人嫁了,相国府对爹爹,也是仁至义尽。 知道重要,更加小心。 八月的最后一天,唐白天没亮就起床了。 先是收拾自己。 她穿了最时兴的衣裳,戴了最耀眼的首饰,整个人像一朵完全绽放了的花。 她已经许久没有这样认真打扮了。 女人对于打扮,永远是热衷的,除非是没有钱,或者没有闲,或者是没有心情,或者是没有必要。 而今天,这个庄重的日子,唐白的打扮是非常重要的。 她将前十六年所有学的打扮的能耐都花在了自己身上。 而这些能耐,她本来是要在五月的时候,过生辰用的。 可惜,爹娘和大哥的忽然死亡,她就发誓再也不会过生辰了。 她不提,也没有人再记得起,阿竹更是知道她的心意,不会提这茬。 没想到是用在今天。 阿竹也打扮妥帖,进门来扶着唐白出去,只觉得小姐今日整个人星光闪耀,比天上的仙子还要漂亮。 碧玉早已经起床收拾妥当,四下安排,见了唐白,只觉得耀眼的让人移不开眼珠子,片刻后才道:“相国夫人瞧了,定会觉得不合适,你去换一身。” 唐白有些讶异,相国夫人收了她做干孙女,不就是要她在人前大放异彩吗? 碧玉见她不明白,有心指点:“……来的都是客,虽忌讳喧宾夺主,也同样也忌讳主压宾客。”更何况,她的身份并不显赫,来的命妇千金中,身份高贵的数不胜数。 唐白这才回过头来,暗道自己于人情世故上面,还是太年轻太稚嫩。 重新回去换了一身月白色雅致的夏装,头上的珠翠也换成小颗珍珠点缀,这才又来到碧玉面前。 由明艳妩媚变成清新雅致。 碧玉这回没有说什么,指点唐白安排宾客位置,谁的座次在哪里,一次也错不得,又问她平时可看戏,看什么戏? 唐白不爱听戏,因此只笑着摇头。 碧玉道:“这可不行,现在的夫人们大都爱听戏,且不爱听情情爱爱的,多喜欢听孝顺的戏,如沉香救母之类,你得学会看,学会听,学会讲,投其所好,知道吗?” 唐白听着就头很大,但是只能点头一一答应下来。 又跟着碧玉去各厢房走动,看看给宾客们安排的休息之处是否妥帖,她们爱用什么香,喜欢喝什么茶,爱看什么花…… 阿竹听了小声道:“相国夫人对小姐,怎么有一种沈姑娘当年学艺的感觉?” 唐白心里咯噔一声,生出一股悲哀的情绪来。 她处心积虑得到的机会,于高位的人来说,不过是一颗可堪造就的棋子。 可是,虽有不甘,却不得不屈服。 势比人强。 安排妥当之后,相国夫人才出来,瞧着走廊处摆着的一盆盆娇艳绽放的花,倒是眼前一亮,慈和的面上带了五分笑容,对唐白招手:“好孩子,做的不错。” 唐白这点品味还是有的。 姹紫嫣红之中,偶尔点缀一点点小朵金黄的菊花,让人换个口味。 大朵大朵开放的牡丹花中,搭配紫色的小星点,进退得宜。 瞧着满员百花绽放,花厅和客房里茶水点心冰块一应俱全,准备充沛,相国夫人不住夸赞唐白。 “是碧玉姐姐的功劳。”唐白坦诚道:“我从前在家中,没有做过这些事,全是碧玉姐姐和桂嬷嬷在提点。” 桂嬷嬷是内院的管事嬷嬷,权力最大,在分派活计使唤下人上面,比碧玉还要更容易调动些。 相国夫人冲着她二人点头:“你们做的很好。” 说话间,就有展示与相国府亲热的宾客盈门,第一个来的自然是张雨薇。 她不用人迎接,自顾自走进来,瞧着满园春色,百花争艳,笑着道:“大伯母,今日这园子,格外好看。” 相国夫人笑着安排她陪在身旁迎客。 唐白规避在内屋稍微休息一下。 待一个时辰之后,才有人唤她出来。 唐白径直走到花厅,站在相国夫人身边。 相国夫人起身,拉着唐白的手:“这是我新收的干孙女,姓唐。她爹是我家老爷的门生,只可惜啊……”说着一副痛惜的表情,用帕子沾了沾眼角。 便有人起身劝慰道:“夫人慈悲为怀,收留孤女,也是让逝者安心。” 就有人附和:“夫人胸襟宽厚,唐先生在天之灵,定会安慰……” 一时之间,赞美之声不绝于口。 张雨薇坐在最前头,瞧着唐白被拉出来时,脸色已经极其难看。 等相国夫人正式介绍时,在微微有些凉意的初秋里,脸上几乎能冻出冰来。 37还是原来那些人 她咬牙切齿站起身,调整了脸上的表情,极力露出一副喜欢的样子:“唐妹妹,这下子你可要低我一级了。” 她捂着嘴笑,挑衅似的瞧着唐白:“该唤我一声姑姑才是。” 说到这里,似乎觉得自己占了便宜,尚有几分真心的得意出来:“我也算是你的长辈了。” 唐白早就在相国夫人说要认自己做干孙女时,就想到了这一层,因此并不在意。 毕竟古代,女子的身份都是以夫家为尊,妹妹倘若嫁给了姐夫的哥哥,姐姐当众都要称妹妹一声嫂子。更何况她这个身份不过是强行“拜”出来的。 谁知道以后会如何峰回路转? 因此笑着敛衽行礼:“姑姑。” 张雨薇瞧着跟自己差不多大年纪的唐白,轻轻松松就开口叫了这一声,心里恨得要滴出血来。 她是想为难她的,谁知道这人这样不要脸面,轻轻松松就叫出口了。真没意思。 长辈一词,明面上看着是她占了上风,可是实际上,想到从前两个人差不多大,现在自己却比她白白大出一个辈分来,就很不爽。 可是人前,总要顾着体面。 张雨薇不得不褪下手腕上戴着的上好的羊脂玉镯子,微微有些舍不得的递给唐白。 这个面子,不是给唐白的,而是必须要给相国夫人,她的大伯母。 大伯父与她爹之间,隔着五个兄弟,因此年龄差距较大。导致如今认唐白,竟然只能认成孙辈,她成了堂姑姑,自然要给见面礼的。 谁不给她都要给。 如此更恨。 唐白一一见礼下来,少不得一些亲近的夫人都给了首礼,阿竹在后面捧着托盘,满满一堆。 宋妙人也来了,见了唐白笑了笑,低声道:“等下僻静处说话。” 唐白点头,又笑意盈盈问候那些尊贵的夫人和千金小姐们。 一片歌舞升平的繁荣景象。 唐白伺候几位夫人点了戏,不动声色坐在宋妙人身旁,听她压低声音问:“你怎么回事?” 唐白道:“说来话长。” “那顾少钧又是怎么回事?他好多天不上朝了,在家喝酒。昨日还在长街上鞭打了一个挑事的混混……” “反正侯爷的名头大家都知道,如今最多说一句上梁不正下梁歪。”唐白笑,这不是什么大事。 “可他以前不是这样的。”宋妙人斩钉截铁。 唐白沉默,片刻后才说:“他咎由自取!”语气中夹杂着强烈的恨意。 宋妙人听出来了,不再追问。 倘若两个人的矛盾能够达到让唐白咬牙切齿说出“咎由自取”这等冷漠的话,那就是不可调和的,她从中斡旋,也是无济于事。 耐着性子听完了这一场戏,唐白又安排各位夫人用餐。 下午,送走了客人,唐白已经是腰酸背痛,却又打起精神来,回院子换了寻常装束,又将今日收的礼一笔一笔写在礼单上,送过去给相国夫人过目。 “既然是给你的,收着便是。” “孙女惶恐,夫人们不过是给祖母您的面子。”唐白恭敬有加:“无功不敢受禄。” 相国夫人对唐白真是越看越满意:“行了,不是什么顶好的东西,入了我的库房也只是占地方,你先收着吧。倒是礼单要给碧玉,日后好依照了还礼。” 相国夫人既然瞧不上,唐白只好命阿竹收起来,却也是安排放在库房里,一一清点登记。 相国夫人休息,唐白却得不到休息,少不得还要将东西一一还原。 如此一直忙到天黑点灯,才坐下来缓了口气。 “夫人身子不好,相国府又没有女眷,以前都是借着世子夫人在打理。”碧玉瞧着唐白不喊苦不喊累,愈发对自己看人的眼光满意:“少不得小小姐要多劳累些。” 今日正式宣布了以后,唐白的身份就从唐小姐变成了小小姐。 唐白只笑着:“碧玉姑姑也是一样的累。”她回头看了一眼躬身忙碌的桂嬷嬷:“桂嬷嬷也是。” 她忽然想到一个点子,笑着道:“等忙完了,想必祖母也睡觉了,不如咱们去喝两杯暖暖身子如何?” 碧玉正要推脱,唐白已经接着说道:“就到碧玉姑姑的屋子里,要是夫人叫人,也能听得见。夫人今日喝了些酒,只怕睡得香甜。” 桂嬷嬷已经搓着手表示同意:“天气越来越冷拉。” 碧玉也不好再推辞,不然显得自己小气,唐白就让阿竹备了酒,一同过去。 碧玉的屋子简单宽敞,她不太负责相国夫人的生活起居,更多的是保卫安全和出谋划策。 几杯酒下肚,话就多了起来。 桂嬷嬷是个八面玲珑的人,看了一眼唐白:“唐小姐真是好福气。” “小小姐。”碧玉纠正。 “叫什么都可以,大家都是一样的人。”唐白忙笑着打断:“桂嬷嬷这是叫顺口了。” “是啊,老身见过的人中,属唐小姐最有灵性,否则,不会这样快就入了夫人的眼,夫人是个多厉害的人啊。”桂嬷嬷端起酒杯一饮而尽,唐白陪着喝了一杯。 “桂嬷嬷……”碧玉又出声阻止。 桂嬷嬷这次意识到不该说夫人,忙笑着将碧玉手中的酒杯一推,推到她口中:“喝酒吧你,什么时候,都不忘小心谨慎。” “碧玉姑姑是负责夫人安全的,自然要小心谨慎。”唐白表示理解,又端着酒杯与碧玉碰杯喝了一口。 “唐小姐真是会说话。”桂嬷嬷斜着眼笑。 唐白也笑,有些大舌头:“我说的都是真心话,虚假的,我这里容不下。”她指了指自己的心:“人虽然是伺候别人的下贱人,可心,在这冷天里,却也是一颗热腾腾的心。” 几个人喝着说着,都是擦边球,有用的话一句也没有,唐白知道碧玉和桂嬷嬷都是老油条似的人物,倒是也没想过打探出什么来,权当日后要在相国府立足,联络感情了。 碧玉喝多了以后,有些泪眼朦胧,歪着头问唐白:“我们小小姐,想不想娘啊?” 只这一句,将唐白所有的思念都勾了出来,她顿时心里一酸,鼻尖也酸楚的不能呼吸:“想啊,怎么不想。” “什么时候最想呢?”桂嬷嬷也过来关切的问道。 唐白的眼泪已经不受控制流下面颊,连带着阿竹都在身后小声啜泣。 “没有最想,每天都想。”唐白终于哽咽。 碧玉将她搂在怀里,拍着她的肩膀:“乖孩子,没事。是我不好,问你这个。” 唐白抹一把眼泪:“不怪你,平素我也没人说呢,都是憋在心里的。如今您问起,反倒是能正当说出来。” “哎。”碧玉和桂嬷嬷一起叹气。 气氛沉重起来,反而是唐白又倒了一杯酒,敬她们二位:“不说这些不开心的,日后还要仰仗两位照顾些我呢。” 其实,她的提议桂嬷嬷并不是不知道,碧玉就更不用说了。 无非也就是拉拢关系,求个庇护。 倘若是别的丫鬟,也就算了,看穿不说穿,找个理由婉拒。 可是唐白,如今是相国府炙手可热的干孙女,小小姐,自然也是值得相帮的对象。 外间淅淅沥沥飘起了小雨,碧玉披着蓑衣去给看相国夫人,唐白也扶着桂嬷嬷走出来。 她还要从角门去别院。 阿竹在后面跟着,撑着油纸伞。 唐白走到别院门口,忽而长长叹了一口气,转身往长街那边去。 街上已经宵禁,空荡荡的没有一个人。 暗黑的夜里,秋风萧瑟起。 唐白裹紧衣裳,一言不发慢慢往前走。 遇到巡逻的队伍就避让躲闪一下。 如此,很快到了侯府的大门。 唐白愣愣站在侯府对面的小巷道里,瞧着那朱红的两人高的大门紧闭,飘洒的小雨一下一下,迎面扑在她的脸上,湿冷的。 “小姐……”阿竹静默不出声,看到唐白冷的瑟缩了一下,劝道:“看看就回去吧。” “你在这里等我。”唐白说完,冲入小雨中,几个闪身转到侯府角门那里。门已经上锁,唐白找了几处,找到对准顾少钧院子的围墙,正想从哪里下手。 身后一人呵斥道:“谁?干什么?” 唐白听是苏一的声音,不及转身,拔腿就要跑。下一秒被拢入一件黑色大披风中,整个人被紧紧抱住。 苏一早已经识趣的走到远处放哨。 “是做梦吗?”顾少钧轻声呢喃一句:“做梦也好,只要你肯来找我。” 他将怀里的人儿再搂紧一些:“你去哪儿了?” 嘶哑的声音,微醺的酒味,唐白知道,宋妙人说他当街行凶,每日酗酒,不是假的。 他真的放肆自己,有些堕落。 “哦,你在相国府,我忘记了,我今日才听说呢。”顾少钧像个孩子,将头埋在她的脖颈处,热气呵在她耳后,痒痒的难受:“你去那儿了,我知道你的决心,可是我难过……” 你有什么资格难过?一切的罪魁祸首不是你吗?倘若不是因为你失忆,什么都记不得,更有这段时间风雨同舟的情谊,我又怎么会放过你? 唐白一言不发,只听着顾少钧难得像一个话痨一样,喋喋不休:“你为什么去相国府,侯府不好吗?相国大人老奸巨猾……” 那又如何?放眼望去,在唐白够得着的人里面,只有他有资格,有能力与大皇子相抗衡。 “你真傻,与虎谋皮,何以保全自己?”顾少钧将她搂得几乎喘不过气来:“我只要你好好的,别的事情,我都可以替你做的。” 不需要。 唐白想推开他,却发觉自己也软绵绵的没有什么力气。 顾少钧还在说什么,唐白已经听不进去。放纵自己来找他,已经是她能做出的,对自己内心真实想法,最大的让步。 用力全力将顾少钧推开,唐白跑入雨中。 顾少钧陡觉得怀抱一空,一股强大的失落感笼罩全身,他蹲下身来,将自己全部隐入斗篷之中:“该死,梦都不让我做完,梦都不让我做完……” 苏一站在他身旁,将伞撑在他头顶上方,甚至不敢告诉他家世子爷,这不是梦,他真真切切看到了世子爷心心念念的唐姑娘。 可是他不敢。 他知道唐姑娘为什么躲着世子爷,世子爷也知道。 他们之间,是不可逾越的鸿沟。 与其挂念难堪,不如相忘于江湖。 时间会治好一切的。 还有阿竹,他看见她撑着油纸伞,站在对面的巷口,黑乎乎的,看不真切,可是他就是能看到她,看到她担忧的望着唐白,看着她一脸忧伤,看着她撑着伞的手冷的发抖。 他想上前,可是他没有。 他与阿竹,至此以后,也是永无可能了。 中间隔着的仇恨,不是他苦苦哀求就能抹灭的。 唐白不知道顾少钧的醉酒,是那日的凑巧,还是日日如此,她偶尔心痛,却没空去想。 自从有了相国夫人干孙女的这个头衔,并且在京城被公开承认后,唐白的身价水涨船高,连带着应酬也是一波接一波。 今日尚书府的小姐过生辰给她下帖子,明日公侯家的夫人过生辰请了相国夫人,由她代替赴宴。 倘若皇上还好着,一个相国家的女眷可以做到颇有地位,但是要达到如今这般炙手可热,却是不能。 可如今皇上并不大好,相国大人与大皇子的权力一半对一半,不少人都是观望态度,自然想从看起来“少不更事”的唐白这里,探听一点半点,好早做打算。 可惜,唐白并不知道。 这些事情,相国夫人对她讳莫如深。 明面上,却是宠爱有加,各种吃穿戴佩,焉比亲生的孙女儿都不为过。 一时之间,唐白在京城风头无两。当然,真正的皇室权贵,对她还是如同以往一样小觑而鄙视的。 就像傅明珠。 这日是在永昌侯家宴请。 唐白身旁跟着的不止是阿竹,还有碧玉姑姑。 她负责指点唐白的谈吐礼仪,提醒她谁要交好,谁要躲避。 彼时傅明珠正有四个月身孕,一副天之骄女的模样,坐在大堂中央,笑眯眯的接受众人的恭贺。 38与张雨薇对立 见唐白进来,就有不识相的迎过去嘘寒问暖,脸上的笑容一下子耷拉下来,撇着嘴道:“什么人也来凑热闹。” 唐白听见她的嘟哝,笑着上前来行礼,傅明珠懒洋洋的道:“我身子乏,懒怠说话,你起来吧。” 刚才还说的兴高采烈的,这会儿见了唐白就不想说话了?是个人都知道怎么回事。 便有人开始悄悄站队。 唐白不以为杵,笑着恭贺傅明珠,又道:“姐姐身子不好就多休息,别坐在外头惹了风吹。” 她本是好意,对于傅明珠,唐白一直觉得她人单纯且直率,虽然有些小心思,不过不是那样蔫坏的就行。 如今大家都换了身份,于是更加谨小慎微,尽量不得罪她,还有些讨好的意味,毕竟傅明珠很吃这一套。 没想到这句话让傅明珠一下子暴跳如雷:“我休息?我去哪休息?” 这一问唐白傻眼,这里又不是她家,她哪里知道让傅明珠去哪里休息。 如此忙笑着:“我是说,姐姐要多注意身体。” 她与傅明珠无冤无仇,这也不过是第二次见面,如何惹她这样生气? “呵呵,我倒是知道了。瞧你如今嚣张跋扈的,是想把我支开了,教她们都来夸赞你吧。”傅明珠摇着头很生气。 唐白简直傻眼,这样也能联想?而且把话说的如此赤诚,生怕别的姑娘媳妇们不知道,在你心里,她们就是巴结的狗吗? 傅明珠显然没有预见到,仍旧理直气壮的说道:“我偏不走,谁喜欢你,就让她跟你玩,反正我是不会跟她玩在一处的了。” 唐白彻底无语。 大姐,这样赤裸裸的树敌,把话说开了好吗?毕竟圈子里讲究的是含蓄和委婉啊。 永昌侯小姐胡明明已经明显感到不悦,傅明珠这样说,不就是说她是带头的哈巴狗吗?请了一群人来,跪舔她。 见着唐白来了,又跪舔唐白。 是个人都有几分血性的。 “姐姐是对唐小姐有意见吗?”她不好直白说出口,倒是婉转问了一句。 傅明珠冷哼,不加掩饰:“自然,这样顺杆子往上爬,阿谀奉承,鸡窝里成凤凰的事情,我向来是看不惯的。” 身在富贵家,那是个人的命,她不管。 可像唐白这样,之前见面时,明明在她面前做小伏低,对她巴结吹捧的人,一下子成了跟她争抢风头的人,而且还是便宜得来的,怎么心里能不恨。 “姐姐既然看不惯我,那我去别的地方,不碍姐姐的眼。”唐白得到了答案,自然不会跟傅明珠较劲儿,自觉让到一边。 然后,现场的女眷自觉分为两派,相国大人的属下女眷站过来,大皇子的人站过去。 唐白瞧着自己这边只有三个人,而傅明珠那边洋洋洒洒一大堆,约莫七八位,她已经得意的笑起来。 不少人瞧着唐白都十分尴尬,只有唐白知道,张雨薇是最为尴尬的。 她站在中间。 本来,傅明珠是不大喜欢张雨薇的,她明晃晃的是相国大人的人。 只是,也不好公开诋毁,毕竟要顾全体面,朝廷是朝廷,生活是生活。 如此,在唐白过来之前,张雨薇只是站在圈子外围与人聊天,与傅明珠井水不犯河水,相安无事。 唐白的到来,将这种矛盾激化,简直是直接让人站队了。 于是,张雨薇就尴尬起来。 她应该站在张相国这边,可是那边是唐白,她站过去,不就意味着对唐白臣服? 不可能! 可是,傅明珠那边,就算她想站过去,身份还可以变,投诚靠敌不难。但是血缘怎么变?谁都可以否认与相国府的关系,她不可以。 于是,张雨薇站在两拨人的中间。 进也不是,退也不是。 唐白是铁了心看热闹,笑着道:“世子夫人是要往哪里去呀?” 张雨薇委实无法,面对唐白的咄咄逼人,只能捂着肚子:“我先去净手。” 胡明明是今日宴会的主人,自然也有义务维持和平景象,忙让丫鬟带张雨薇过去,如此便缓和了。 傅明珠瞧着,只对着唐白冷哼一声,以示不屑。 唐白对跟着她的几个姐妹道:“你们自便吧,我头有点疼,在这里坐一坐。” 几位姑娘忙又围着她嘘寒问暖。 唐白不喜欢,但是知道,以后的日子,这样事情是常态,必须打起精神来应付。 吃饭的时候,傅明珠命人端了一盏燕窝过来:“我家皇子妃说,唐小姐大概以前没吃过这样的好东西,多吃一盅。只是有一点,别吃得太多,忘了本分。” 唐白恭敬接过来,站起身远远对着傅明珠的大桌子举杯:“多谢傅姐姐抬爱和照顾。我犹记得,刚到京城时,也有一顿宴请,席上傅姐姐对我多有照拂,我一直铭记于心。” 傅明珠没料到她会当着众人的面对自己服软,言语之间都是讨好谄媚,心情大悦,没有继续刻薄对她,倒是勉强吃了一顿饭。 张雨薇还是被安排到了唐白这桌,就坐在唐白边上。对于她,不少人是不太在意的。虽然有一个世子夫人的名头,奈何宋书浩职位不高,又是相国府的出嫁女。 不比唐白,如今是相国夫人跟前的红人,说得上话。 县官不如现管,到哪里都是真理。 唐白这样的场合不怎么说话,因此桌子上格外安静。 那边傅明珠一桌,却一直是叽叽喳喳吵闹个不停,各种吹捧阿谀之话不绝于耳,听得张雨薇眉头紧皱很是不悦。 “真是……”张雨薇咧嘴烦躁的嘟哝,将筷子往桌上扔,不再吃饭。 那边的声音越来越热闹。 “我瞧呀,皇侧妃您这一胎,肯定是男孩子,我听我娘说,怀我哥的时候,就是肚子圆圆的……” “你还未出阁呢,就会看男女了。”另有一人不悦的挪瑜道。 那边片刻笑成一团。 “我先回去了。”张雨薇起身,到傅明珠那桌跟胡明明打招呼。 胡明明不明所以,起身有些难堪。 今日是她娘的寿宴,她邀请了这些姐妹,可寿宴还未结束,就要走可太不给面子了。 “等看完戏再走吧,请的是如今的名角呢。”胡明明拉着张雨薇:“你就算不给我面子,也要给傅侧妃一点面子罢。” 这句话无疑是火上浇油,张雨薇一听,拍开胡明明的手:“我是真的人不太舒服……” “既然她不舒服,就让她回去吧。我瞧以后,谁家有喜事,还请这样扫兴败致的人。”傅明珠明显没将张雨薇放在眼里,冷哼一声,将她诋毁的一文不值。 张雨薇先前还是强忍,如今那里肯,对着唐白怒道:“你还不走吗?留在这里败人兴致!” 唐白没想到张雨薇被人诋毁,不肯承认,竟然将火烧到她的身上来,强忍住怒气,面上尽量不显示:“傅侧妃说的不是我。” 倘若她肯担了这个指责,让张雨薇下台,只怕还能和张雨薇的关系有所缓和,如今这撇清了不认,竟然是直勾勾让人看张雨薇的笑话,张雨薇怒不可遏,瞪着唐白:“她说的难道不是相国府的人?” “当然不是,我说的是饭不吃就要离席,没规没矩的人,跟是不是相国府没有关系。”傅明珠虽然不喜唐白,可是对于张雨薇这样拉人垫背,恃强凌弱的小人行径却是更加不耻,忍不住就替唐白说话:“世子夫人既然不舒服,就先回去歇着吧。缺了你,这戏难道还不唱了不成?” 张雨薇气得脸色要多难看有多难看,但是不敢跟怀着身孕的傅明珠正面相扛,只好把气都撒在不跟她站在一条战线的唐白身上:“你还不走?不嫌丢人?” “我丢什么人?我代表相国府来赴宴,吃坐有行,说话有规,既不出口伤人,也不与人起嫌隙,不知道哪里丢了相国府的人了?”唐白特意提相国府,就是让张雨薇明白,她如今代表的不是相国府,而是英国公府。 果然,唐白的话一出口,傅明珠捕捉到话中含义,倒是瞧着唐白笑了:“明妹妹,你还不赶紧让人送英国公世子夫人回府?” 胡明明也会意过来,其实本来,今日的一切不愉快,都是相国府和大皇子之争,简单点说,是唐白和傅明珠之争。 唐白如今愿意低调行事,息事宁人,不欲相争,正是一派和气的好时候,忍让着傅明珠,大家都好过,偏一个英国公府的张雨薇非要闹,你说让人烦不烦。 其实,说起来,她虽然是相国府出来的人,可是到底出嫁随夫,英国公府趟什么浑水呢? 如此一想,也恼恨起张雨薇来,着实不客气:“那世子夫人请回去休息吧。” 态度恭谨,转过身就翻了个白眼儿。 张雨薇被唐白点明身份,再看看众人的眼光也就明白过来,心里越发恼恨唐白,只是骑虎难下,如今只好先行离席,走时经过唐白身边,恶狠狠道:“你休想在相国府立足了!” 唐白对她报以一个和煦的微笑。 张雨薇走了之后,唐白还是波澜不惊,好好的吃菜,看戏,将一个大家闺秀的礼仪教养表现的淋漓尽致。 傅明珠心情也好了许多,见唐白对自己恭敬有加,时不时还吹捧两句,倒是歇了跟她作对的心思,好好享受起来。 如此,也是一番太平景象。 待宾客走了之后,胡夫人对女儿胡明明说道:“我瞧着这个唐白,还真是不简单。” 胡明明忍不住点头:“既能不低声下气,却又不让人生气,难得的本事。” 本来还以为有一场大战的,甚至做好了应对的办法,毕竟不请谁都不好。没想到唐白四两拨千斤,轻轻就带过了。 除了一个没有料到的张雨薇搅局,一切都很好。 “唐白此人,你以后多留心,倘若相国夫人有心让她栽培,那日后嫁人只怕也是了不得的权贵,到时候一飞冲天指日可待。”胡夫人叮嘱女儿,胡明明点头:“女儿也很欣赏她的”。 “但是,也别乱出头。”胡夫人又多说一句。 胡明明笑:“咱们家是中立的,扯不到里面去。” 永昌侯年轻时靠战功起家,年纪大了以后留居京城颐养天年,虽不像永定侯那样纨绔耍闹,但是也没什么正经官职,平时也就是在家修身养病,规规矩矩的。 回去的路上,碧玉对唐白说道:“小小姐今日的表现很好,只是不该与雨薇小姐对立。” 唐白道:“姑姑想必也看得出来,并非我要与她为敌,而是她不喜欢我。还请姑姑回去,在夫人面前美言几句。” 相国夫人不喜欢唐白称她为祖母,因此一般提到都说夫人,只有特定场合需要的时候才叫祖母。 碧玉想了想也到底是这个理,便没吭声。 回到别院,半月过来伺候唐白更衣:“小小姐,今日还顺畅?”唐白回她一个笑脸。 半月是相国夫人派过来监视她的,唐白试过拉拢,没能成功。 因此也一直客客气气生疏的。 “老是待在这里也不行,得不到一点儿消息。”唐白将半月支出去之后跟阿竹说道:“你明日出去一趟,给我买些蜜饯,将云娘弄过来。”这样做事情也有个掩护。 阿竹点头,云娘是顶忠心的。 三日后,唐白坐着马车经过闹市,见一妇人被丈夫殴打,见是旧时相识,便去回了相国夫人,说请这位妇人在别院伺候。 碧玉姑姑自然少不得调查一番,才道:“那妇人叫云娘,丈夫原先是做护院的,后来摔断了腿,家里拮据,就想着让媳妇去……去……”她有些说不出口,好在相国夫人会意过来,示意她继续说。 “原来是许家小宅的烧火娘,照顾过小小姐一阵子,家里三个孩子,倒是清清白白。此番被小小姐遇上,于是就想着拉她一把。”碧玉姑姑查完发觉云娘家中的确与朝堂没什么牵扯,更与别人家没有牵扯,放了心,话说得也好听些:“小小姐身边就阿竹一个,那个半月办事太明显,反而让小小姐起了戒心。依奴婢看,不如再一起送一个能干点的去,也好。” 39千里求婚 相国夫人知道碧玉做事情妥帖,点头答应:“如此也好,换个新人,别露出马脚。” 如此,就有一个叫半兰的姑娘,与云娘一同进了唐白的别院。 对唐白,碧玉姑姑笑:“半月的老子娘病了,三天两头来告假,想着你这里人手本身就少,她再不来做事,更加捉襟见肘。于是夫人许了云娘做饭洗衣,又派一个粗实丫头过来服侍你。” 唐白瞧了瞧看起来比阿竹还要憨厚的半兰一眼,笑着答应了。 “这个月二十七,是我爹娘的一年祭,我想回扬州一趟。”唐白对碧玉姑姑道:“我与你一同去见夫人说说此事。” 孝道乃是天伦,相国夫人没有不允许的道理,派了一辆四匹马的马车,又派了二十个武艺高强的人护送,唐白百般推辞,到底没有推得过,答应祭拜完了就回来。 九月初十,唐白带着阿竹启程。 九月二十五,到扬州。 老铁和奶娘菊妈妈早已经准备好迎接了。 唐白离开扬州之后,奶娘菊妈妈回了乡下老家,只有老铁一个人留守,这次是专门赶过来的。 等唐白一下马车,老铁和菊妈妈见着一身富贵的唐白几乎不敢认。他们的概念里,唐白该是在京城漂泊无依,孤苦伶仃的。 可如今这景象,虽然超出她们的想象,却也是极好的期盼。 “我就知道我家小姐是能干的。”菊妈妈将唐白搂进怀里,喜极而泣。 老铁也在一旁擦眼泪。 早已经有新上任的扬州知府安排侍卫们的食宿问题,本来还要连带着安排唐白的,被唐白婉拒,吩咐他们不可打扰。 九月二十六日,唐白在家与菊妈妈一同剪金箔。 九月二十七,唐白去爹娘坟前,磕头触地,久久不起。 中午,来了一位早就请好的风水大师,在爹娘的坟前,给大哥唐青立了一个衣冠冢。 自此,唐家除了苟活在世上的唐白,其余三人团聚。 唐白花费近五百两银子,风光大祭! 不少受过唐子文恩惠的乡邻也自发赶过来拜祭。 唐白又少不得一一还礼致谢。 二舅许达全忽然来了。 带着舅妈和表弟,恭敬认真的祭拜爹娘。 唐白又想哭。 “阿白,是舅舅不好。”许达全根本不知道宅院被卖一事,是后来唐白写信给他才知道,与大哥许达生大吵一场,他赶过来向唐白解释。 山高水远,心意难得,唐白从来都不怀疑二舅对她的真心。 “无妨。”唐白反过来宽慰二舅,她成为相国夫人干孙女的事情,想必有心人只要打听都能知道,因此许达全后来才没有担心她的去处。 “只是,那张相国何等精明,二舅是怕你被人算计。”许达全语重心长:“女儿家,还是早些找个人嫁了吧,何必执着?” “二舅,我很好,你不必担心。”唐白笑:“若是真的最后被人算计的尸骨无存,倒可以和爹娘团聚……” 几句话说的二舅和舅妈又开始哭,唐白一脸无奈的看着。 日夜的悲恸,唐白连哭都哭不出来。 每当这时候,她多想是一场梦,梦醒来后,一切都是一年前的样子。 可是不能。 醒来时触到的真实,才是最令人难过的。 扬州,是个悲伤之地。 留了一些银子给老铁,九月最后一天,唐白与二舅闲话家常。 二舅顾左右而言他,言语中更多的不是对于她爹娘死的分析,而是劝唐白早些嫁人,放下此事,好好度过余生。 唐白虽觉得奇怪,毕竟二舅是少有的一直支持她的人。 但是想一想,爹娘都死了一年了,她做事没有任何进展,想必二舅早就心灰意冷了吧。 老铁来报,有人造访,说是永定侯家的。 唐白大惊,但看向许达全,却见对方波澜不惊,这才恍然大悟,二舅此番前来,是有目的的。 果然没有料错。 顾少钧带着十六抬聘礼,三十二个家丁站在小巷子的门口,挤都挤不下,一直排到长街外头,引来许多人驻足围观。 “本人永定侯世子顾少钧,特来求娶唐家小姐唐白……”他清风霁月一般,面如冠玉,声音郎朗。 唐白开门,惊诧莫名。 “这是京城官媒开具的文书……这是我爹娘承认的生辰八字合帖……”顾少钧诚意拳拳,站在门口,似乎不在意唐白眼眶微肿,发髻微乱,甚至不施脂粉。 “你这是做什么?”唐白心里已经被震惊道,隐约猜到事实,朝身后的二舅看了一眼。 “求娶唐家小姐!”顾少钧大声说道,对着许达全深深作揖:“阿白父母双亡,无人做主,还请舅舅您做主,将阿白许给我为妻,我必一生一世,真心待她,不容任何人欺负了她去!” 许达全眼眶里微微湿润:“好孩子,你果然来了!” 他看向唐白,以为会看到感动欣喜的表情,可是,看到的是一张木然的脸。 “二舅,本来我爹娘要来的,只是山高路远,委实不便,又恐有拿父母高堂逼婚的嫌疑,令阿白感觉不畅,所以他们在京城等候。”顾少钧对着许达全解释一句。 “不必不必,你如此诚心,已经让我很满意了。”二舅许达全笑,见唐白将脸撇向一边,有些尴尬。 顾少钧九月初写信给许达全,说要请他做主,将唐白许配给自己。又恐大舅阻拦,因此劳累他来扬州一趟。 他也是想外甥女有个好归宿,因此答应,这才几日下来,处处劝解唐白,只是唐白不听。 如今闹出这样大的阵仗,才知道顾少钧是真心实意对外甥女,心里期盼着,他能划开唐白心里的冰。 只是他尚不清楚二人之间真正的嫌隙,唐白怎么会肯嫁给逼死爹娘之人? 顾少钧的情真意切,在她看来,是真真可笑的。 “你走吧,趁我还未说出难听的话。”唐白对着顾少钧狠下心肠。 天知道,她多想答应他,多想扑进他的怀里,依偎在他的胸口,说着亲热的话。 可是她不能。 眼前这人,与爹娘之死脱不了干系。虽然她没办法完全证实,他又是忠君之事,可不能原谅就是不能原谅,死都不能! 更何谈永结秦晋之好,一生一世? 尽管这是她先前,期盼了许久许久的场面。 顾少钧斩钉截铁:“阿白不答应,我不走。你信我,我绝不可能是为那人卖命的。” 她也不愿意相信顾少钧是为大皇子卖命的。 可是他口说无凭,而她铁证如山! 她没有冲上去杀了他,就已经算是对的起他的情意了! “你走吧。”唐白不愿意多说,天知道,说出这几句话来,她需要多么大的毅力。 身为一介女子,无名无分,无权无势,无钱无财,孤身奋战,多有艰难。 很多时候,她都想抛开此事,只找一个看的对眼的人嫁了,至此天高海阔也好,小屋田舍也罢,平淡安稳的过完后半生。 可是午夜梦回,她不甘心。 不甘心爹娘就此枉死,不甘心大哥死骨无存。 死者虽逝,那就让他们安息。 可她这个活着的人,总该对自己的心,有一个交待! 顾少钧还想说什么,唐白已经关上了门。 许达全劝道:“顾世子是个好孩子,你怎么一根筋……” “舅舅,你也说,叫我当心被张相国算计。如今我自身尚且难保,怎么好连累别人。”唐白隐去其中关节,有些苦涩的对许达全说道:“这事情,舅舅别管。倘若有一天我真的要嫁人了,自然会禀明舅舅,请舅舅做主的。” 她说一不二,许达全是知道的。一旦下了决心,九匹马也拉不回来。 他劝无可劝,只能陪着。 顾少钧在小巷子的门口坐了三天,唐白就在屋里将大门紧闭,关了三天。 许达全进进出出,一时劝这个,一时劝那个,劝到最后,委实见不得这对苦命鸳鸯,先行启程,回德州去了。 唐白与顾少钧僵持,谁都不肯让步。 定的启程的时间,是十月初三。 唐白收拾好包袱,带着阿竹,将大门打开。 顾少钧蓬头垢面,灰头土脸,一脸憔悴,眼里闪着星星,充满期盼的瞧着唐白。 唐白跨过他,径直走向等在长街口的侍卫队,头也不回上了马车。 顾少钧整个精神一下子垮掉。 她的阿白,真的是死也不肯原谅他的了。 虽然他什么也记不起来了,也是,还是直觉,恨自己恨的要死。 要什么振兴门楣,要什么出人头地,要什么子比父强。 他好端端的当个闲散世子,纨绔公子哥儿不好吗?为何要去当督密卫? 老铁瞧着顾少钧,衣裳脸上全是灰尘,有些于心不忍:“顾世子,要不要进来洗洗。” 顾少钧进屋,径直去了唐白的闺房。 老铁瞧着他的身影,狐疑地多望了两眼,摸着头走开了。 小姐走的时候交待,不管顾少钧干什么,不要管他,不要理他,也不要跟他起冲突。 甚至说了极为尖锐的话:“克制你的脾气,还有你的愤怒!不然,爹娘泉下有知,也不会原谅你自不量力!” 老铁当时还觉得唐白说的莫名其妙,以为怕他得罪顾少钧,被顾少钧一怒之下收拾了。 这会儿才陡然想起什么,再联想唐白的话,顿时脸色惨白。 唐白闺房。 里面空空如也,除了床和被褥,还有一个梳妆台,一个洗脸架。 顾少钧躺上去,沉沉睡了一觉。 三天不眠不休,静默以待,换来唐白的毅然决绝,连看都没看他一眼。 哀莫大于心死。 他与唐白,此生怕是不可能了。 “把这些都带回京城去,按照原来的样子,布置一间出来。”顾少钧下令。 跟着的苏二有些迟疑:“这,床也要搬吗?” “是。” 苏二只好去雇大车。看来本来骑马只要十来天功夫的行程,怕是要耽搁半个月甚至更多了。 老铁一脸寒霜站在门口,等顾少钧醒过来。 “你家小姐可有说什么?”顾少钧问。 老铁摇头,心里疑问更浓,反问顾少钧:“顾世子是不是来拜访过唐府?”脸上是怀疑的神色。 顾少钧浑身一愣,像是寒冬的冰块一样冷,他瞧着老铁,忽而叫了苏二过来,吩咐了几句。 苏二风一样去买了一顶遮住面颊的帷帽过来,锥形的帽顶,黑色的纱幔垂下。 他站在远处,问老铁:“可还记得?” 老铁如坠冰窟,磕磕巴巴道:“怎么可能……怎么可能?” “是不是我?”顾少钧艰难开口问道。 老铁点头,随后又摇头,他极为艰难的控制着自己的愤怒,瞪着顾少钧:“是!” 顾少钧心凉到谷底。 他站定,无视老铁几乎要扑上来咬死他的愤恨表情,对他说道:“你看仔细些。” “自然看得仔细,你化成灰我都认识。”老铁咬牙切齿,但是他如今身单力薄,顾少钧身旁人多,他不敢动手报仇。 “真的认识?”顾少钧还抱着一点点希望不死心。 “自然,你来了两次,第一次来我只稍微留了些印象,第二次……”他说到这里,忽然想到什么,又擦擦眼睛,倒是不说了。 “第二次怎么了?”顾少钧问。 “第二次,好像不是你……”老铁揉揉眼睛,又站远一些看,又站近了看,待看见他大拇指上的玉扳指,才怒道:“即便不是你,可是你派来的人。” “此话怎么讲?”顾少钧逼问。 老铁本待想破口大骂,可顾少钧对他还算恭敬,又与小姐谈及婚嫁,一时不敢造次,只愤恨道:“他也带着玉扳指,不是你们这些祸害人的权贵,还能有谁?” 顾少钧留心,忙问:“是什么样的玉扳指?” “跟你这个一样,不过是个绿色的!”老铁不欲再跟顾少局说话,将门拉开:“顾世子,请吧。” 顾少钧无奈的出门,想再问一句,老铁已经将门砰一声关上了。 苏二凑上来问:“那唐小姐的闺房还要搬到京城去吗?” 他想搬,可是老铁会让吗? “搬,你自己想办法。” 苏二要哭了,他能想到什么办法,才能神不知鬼不觉的把一个姑娘的闺房里的床啊桌子搬走? 40真是仇人 力所不及啊。 可惜这不是顾少钧要考虑的。 他如今满脑子想的都是唐白。 快马加鞭,疾驰一天一夜,终于在官道上赶上唐白的车队。 唐白对他怒目而视:“顾世子如此纠缠不休,意欲何为?别忘了,如今我早已经不是一个孤女,我身后是相国府!” 顾少钧急急解释:“老铁认出我来了,他说第二次拜访令尊的另有其人!” “哪又如何?祸事因你而起,难道第二人不也是督密卫的人吗?你们一样的装束,一样的神秘!一样的目的,就是要害我唐家!” “不是,那日我被追杀,可见……” “可见什么?”唐白冷笑:“狡兔死,走狗烹,你作为大皇子的一条狗,害了我爹,大皇子要追杀你,又有什么错?” “既然我被追杀的时候你爹还没死,那就怪罪不到我头上。” “是啊,所以因为这一点点的可能性,我没有追究于你!”唐白怒目而视:“我不是个不分青红皂白,一心只想报仇的人。倘若你是因为办事不力而被大皇子追杀,从而怪罪于你,换了人办事,那又如何?你还是督密卫,还是大皇子的人,难道我爹的死,就跟你一点点关系都没有?你真的能够完全撇的清?”唐白反问。 这是她能猜测的对顾少钧最有利的可能性。 其他的,她不愿意去想。 督密卫不过是大皇子的一条狗,主子不叫他们咬人,他们怎么会咬人? 该死的教唆狗咬人的主子! 唐白的质问,让顾少钧说不出话来,只能重复:“我真的不会替大皇子卖命的!” “铁证如山,还想狡辩?我认出了你,老铁也认出了你!”唐白愤恨的瞪着顾少钧:“我不管你与大皇子有什么纠葛,他又为何要追杀你!从此以后,你我恩断义绝!” “阿白!”顾少钧悲恸难忍,伸手去揽唐白。 “休要纠缠!”唐白拔除匕首,抵在他胸口上,咬牙切齿:“你可知道,我费了多大的劲儿,才能忍住不杀你!” 顾少钧伸出的手滞留在空中,胸口上,唐白一直带着的,那些削铁如泥的匕首闪着寒霜。 没想到,两个月前还深情相依的一对璧人,短短时间已经要兵戎相见! “阿白……”顾少钧声音嘶哑的唤道。 “走。”唐白这一声,是对阿竹叫的。她根本不想再跟顾少钧说半句废话。 她收回匕首,正要插进靴筒,顾少钧忽然一把握住刀刃,任鲜血从指缝中,手掌中流到手腕,一滴滴再滴到地上。 “你听我说,我在家里,没有发觉任何我与大皇子有来往的证据,没有书信,也没有证物……”顾少钧最后一搏,他知道唐白不会相信,毕竟,他失忆了,这一切,说来说去,都是空口无凭。 可是他就是有着最归于真心的直觉,知道自己不会为大皇子卖命。 唐白的心也在滴血,可是她强自忍耐住,只不管不顾的慢慢抽回匕首,似乎没有听见顾少钧说的话一般。可是顾少钧握的那样紧,她心里抽抽的疼,面白如纸:“松手。” “你相信我,我才松。” “我不会再信你。”她信了他那么久,然后遍体鳞伤。 唐白慢慢的,慢慢的,从顾少钧紧握的手中,试图将匕首抽出来。 “小姐!”阿竹惊得尖叫一声,她难以置信,小姐竟然对顾世子心狠到这种程度。 “松手。”唐白又重复,她到底不忍心伤了他。 顾少钧感觉到她的毅然,定定看了她许久,终于松开手。 唐白掏出帕子,将匕首上的血迹拭干净,转身上了马车。 阿竹坐在她身旁,见小姐一言不发,也不说话。 马车越来越远,渐渐成一个小黑点看不见。 苏二追过来,忙拿汗巾帮顾少钧包住手:“这唐小姐真是面如桃花,却心狠手辣。” 顾少钧没有吭声,蹲下身捡起地上沾着血迹的,唐白的手帕。 马车里,唐白抬起头,泪流满面。 阿竹惊慌失措,找手绢帮她擦眼泪。 顾少钧千里求娶而不得的消息传到京城去,一些闲来无事的人开始嘲笑和看热闹。 第一个自然是永和郡王。 他照着顾少钧的胸口擂一圈:“好小子,你胆子真是大啊,以前还笑话我被宋家拒绝一次又一次,你这下倒好,赶到扬州去也没抱得美人归。” “这下子,咱们两个才真的成了难兄难弟了。”永和郡王自嘲,拉着顾少钧喝酒。 唐白回到京城第一件事,是让阿竹去跟侯爷侯夫人解释,因为三年孝期未满,不便谈婚论嫁。 这是借口,侯爷侯夫人自然知道。 毕竟守孝中,一年之后是可以议亲的,侯府并没有逼迫唐白即时嫁过来。 但是也没多说别的,只叮嘱阿竹,好好照顾唐白,没有缘分成为婆媳,实为憾事。 “小姐既然不打算嫁给顾世子,何必还要奴婢去跑一趟?”阿竹有些不解。 “他们是长辈,待我真心。”唐白苦笑:“你没听顾少钧说,扬州一行,本来侯爷侯夫人也要跟着的,怕我觉得有逼婚之嫌,这才没去。他们尊我重我,不因我家道中落而看轻我,我又岂能辜负他们,即便不能成为一家人,该有的礼仪要尽到的。” “这么说的吗?奴婢没留心。”阿竹当时心里光顾着震撼了,也光顾着为她家小姐记恨老天爷的捉弄去了。 而唐白,却是一字一句听的清楚,记得牢固。 他说,他会待她极好,一生一世。 她听见,也记得。 记一辈子。 三公主的造访,令唐白非常吃惊。 见面就是一个耳光,唐白捂着面颊,不敢还手,甚至不敢躲避。 “你算个什么东西?敢叫钧哥哥如此难堪?”三公主怒不可遏:“怎么?攀上了相国府就不可一世了?”她冷笑:“若非知道钧哥哥喜欢你,我多次都让着你,不然你以为你能活到今天?” 唐白没有吭声。 人家是天之骄女,生气的原因也不是她解释两句就能平息的,只能顺着受着。 就算她要她的命,她都毫无招架之力。 “既然你没答应,日后就离侯府远着点,最好老死不相往来。”三公主教训完唐白,又怒气冲冲的走了。 张雨薇正在给相国夫人捏肩膀,听了半兰过来说的事情,忍不住道:“她居然还勾搭侯府世子?伯母你可要好好教育教育她,别败坏咱们相国府的门风。” 相国夫人头也不抬,依旧半眯着眼睛,对碧玉姑姑道:“此事,别人说说就算了,相国府的人不许乱传,要是听见谁议论,都叫他们闭嘴。” 碧玉姑姑听了答应一声“是”,随后出去吩咐。 张雨薇十分不解,对相国夫人道:“她连带得罪了三公主,大伯母你也不管管?” 相国夫人不置可否,继续眯眼养神。 张雨薇落了个没趣,只能咬着牙又给相国夫人捏起肩膀来。 不多时,碧玉姑姑告诉相国夫人:“都吩咐好了,那外面的那些,要不要管管?”她指的是市井流言。 “不用。”相国夫人道:“只管好自己就行,外面那些话,任他们说一段时间吧。抬抬那丫头的身价,也是不错的。” 碧玉点头答应。 张雨薇走出屋来,知道相国夫人要指着唐白卖一个好价钱,大概是不会对付她的了。 连顾少钧求亲未遂这种事情都要往大的炒,有了这个“世子不嫁”的前科,想必对唐白感兴趣的人会更多。 她叫了宝娟来:“你找个人盯着点儿,看看这唐白还吸引了什么人来。” 要是真的有合适的官贵公子,那她必不能让唐白得意称心。 还真的让张雨薇说着了,花子俊得知唐白拒绝了顾少钧的消息,厚着脸皮,趁着傍晚到相国府别院来。 他自然不敢像在许家小宅那样造次,只是派了个随侍的丫鬟,叩响了别院的门,说了一句话:“清水居的园子,我已经买到了。” 阿竹听了吓了一跳,往远处望,果然见花子俊带着两个小厮站在不远处,等着那个丫鬟回消息,忙进屋去告诉唐白。 唐白想了想才道:“你去告诉她,如今清水居我已经看不上了。” 那丫鬟听了阿竹的话,又原原本本去说给花子俊听。 花子俊听了自然是生气的,口中骂骂咧咧,怒道:“终有一天你要落败,敬酒不吃吃罚酒,走着瞧。” 说完朝别院方向愤恨的吐了一口口水,气愤的走了。 唐白进了相国府,这是他始料未及的事情,可是狗想偷腥,总是惦记的。不敢强来,便来试探。 如今被鄙视,越想越心有不甘。 殊不知,身后的半月,瞧着那丫鬟与花子俊说话,一溜烟拐进胡同,暗想这个消息,大概要从宝娟手中讹上五两银子不可。 张雨薇听了勾起嘴角,真是踏破铁无觅处,得来全不费工夫,这小妮子还真是有能耐,她还以为慕容宝儿先前的哭诉有添油加醋的味道,没想到真的将花子俊迷得神魂颠倒,这都多久了,居然还勾勾搭搭,不清不楚。 遂请了慕容宝儿过来,将事情一说,慕容宝儿气得咬牙切齿:“这小贱人。” 生气就好,生气了就有人办事。 张雨薇笑眯眯的:“我大伯母把她当个宝贝似的,我不便出面,倒是你……”说着朝慕容宝儿附耳一说。 慕容宝儿有些犹豫:“这不大好吧。她肯定不会上当。” 唐白对她二人十足的戒备,绝计不肯听她们的话出来见面的。 “还有一个人也恨她入骨呢,刚好我手上有帖子。”张雨薇想到半兰向相国夫人禀告,说三公主专门去别院打唐白出气,心里有了主意。 十月十五日,三公主在倾心小筑别院办赏菊大会,张雨薇自然在列。 唐白没有在邀请名单。 席间,各家的大家闺秀开始作诗,诗词上面,自然是宋妙人拔得头筹。 张雨薇歪着头,笑眯眯的说道:“小姑的诗词虽然惊艳,但是算不上绝顶。” 便有人好奇的问:“如何算绝顶?” “我以前听过,那可叫绕梁三日。”张雨薇故意卖个关子:“以前在扬州,慕容小姐,就是如今的花家少奶奶的诗词为一绝,可是后面才知道,还要一个人深藏不露呢。”她笑:“是唐府千金,如今住在相国府。” 三公主瞧着张雨薇,想从她脸上看出什么来,却又看不出,只是恭敬朝自己笑一下。 “唐白么?我没听过她作诗?她倒是会品评。”宋妙人恳切接话:“点评的很是不错,恰到好处,不过她今日怎么没来?” 按理说,这样的聚会,唐白的身份是够格的。 只是瞧了一眼三公主不悦的表情,又想到三公主跟顾少钧的传闻,再联想一下近日沸沸扬扬顾少钧远赴扬州求娶不成的消息…… 三公主是特意没请唐白呀。 “只是可惜了。倘若她在,定然能一举博得一个京城第一才女的名声呢。”张雨薇捂着嘴笑:“她倒是胆子很大,三公主的邀约也赶不来。这样的场合她一向在的,还特别喜欢出风头呢。” 三公主对张雨薇已经有些恼怒的。 就有跟张雨薇交好的千金小姐也疑惑道:“倒还真是,她居然赶不来!” 三公主没好生气道:“是我把她漏了。” 胡明明想起娘亲的叮嘱,忙道:“咱们宴会才刚开始,现在叫过来也来得及。” 张雨薇没想到忽而来了这么一个神助攻,笑着道:“可以再等等就是,等一下日头好,赏菊才正当时。” 三公主瞧着张雨薇似乎是不怀好意,倒是想瞧瞧她玩的什么把戏,笑着说道:“那就去请吧。” 说着派了一个女官去传令。 唐白收到邀请很是奇怪,三公主才打了自己,怎么又邀请自己去添堵?摆明没什么好事。 遂打起十二分精神应付,又叮嘱阿竹凡事都要忍耐。 这场鸿门宴,不去是对三公主不敬,去了更是刀山油锅。 只不过,不去,躲得了一时,躲不了一世。 反而去了将话说开,实在不行撕破脸皮,尚有绝地求生之路。 41我替你挡鞭子 倾心小筑是皇家园林里面的一小处别院,说是一小处,也是三进三出的宅院,附带亭台楼阁,小桥流水,假山花园的。 三公主见唐白脂粉不施,素面而来,衣着也十分朴素,心里瞧着更加厌恶。 就是这样一副梨花带雨,楚楚可怜的模样,赢得钧哥哥的心,可恨的是竟然还不知道珍惜! “来迟了,先罚三杯。”张雨薇对着三公主了然一笑,率先发难。 唐白笑着喝下去,这里的人,她谁也得罪不起。 胡明明起身,笑着举杯:“我陪姐姐喝一杯吧。” 张雨薇眼睛像刀子一样刮过来。 胡明明浑然不觉。 三公主却是不置可否,在一旁静静的看戏。 唐白不好推辞,众目睽睽只得又喝了一杯酒。 一个小丫鬟跑过来跟三公主禀告:“六皇子带着几位郡王爷过来了。” 三公主笑着道:“我在这里办赏菊宴,倒是忘记告诉他们了,想必六哥也是带着他们过来游玩的,既然如此,便让他们略微回避,不要到倾心小筑来。” 那丫鬟答应着一溜烟去了。 只是到底已经迟了,远远的六皇子带着几个华服公子的身影出现。 这面,张雨薇还是不住地灌唐白喝酒。 唐白实在不胜酒力,脸颊酡红,整个人微醺,她本想,今日过来也就是受三公主责难和羞辱。 但是三公主身份在那里,众目睽睽之下也不可能泄私愤,做得太难看。 没想到,还有张雨薇一伙人。 眼看着再喝就要醉了,忙推开酒杯:“我实在喝不下了,姐妹们去找别人喝吧。” 张雨薇不依不饶,笑着道:“你喝不下了,我们不也是在喝吗?总不好拂了我的面子。” “那……我找人替我喝行不行?”唐白实在无法,只能想一个“阴招”脱身。 “谁愿意替你喝酒呢?”张雨薇环顾四周,连三公主都明摆着是要看唐白笑话,要整她,哪个不识相的敢这会儿替唐白出头。 “这样这样……”唐白撇着远处的几位男子身影,来了主意,整个大脑稍微清醒一点:“我让六皇子替我喝。” “你说什么?”张雨薇震惊脸,旁边听见这话的几位千金也很震惊。 “如何?”唐白笑:“我若是能做得到,你们在座的每个人,输我五十两银子,怎么样?” 她数了数,一共十六人。 张雨薇自然是冷笑:“也不瞧瞧你是什么东西,六皇子怎么会替你喝酒?” 就连三公主也是忍不住瞧过来,听见此话,冷哼道:“如此就答应你,我倒是要瞧瞧你如何办得到?” 唐白行个礼,歪歪咧咧的笑:“那还请三公主做主,在座十六位千金小姐,每个人一百两银子啊。我要现银,只要六皇子喝了酒,我就要收银子的。谁不给,传出去可就惹人笑话。” 三公主来了兴致,直起身来挥手:“叫我六哥过来。” “不必了,我自己过去便是。”唐白笑着。 三公主就命一个小丫鬟托着酒壶和酒杯,跟着唐白,六皇子等人回头,见她过来,有些狐疑。 唐白先给六皇子见礼,就看见他身后跟着的永和郡王和顾少钧,心里咯噔一声,有些不明的情绪往上升。 到底无暇多想,笑着道:“民女想请六皇子替民女喝一杯水酒。” 六皇子歪着头,和煦如春风:“不是三公主请的?” 那小丫鬟伶牙俐齿忙答道:“唐小姐不胜酒力,便说六皇子您会替她喝,三公主不信,叫奴婢跟着唐小姐试试看。” 人多眼杂,她就不信,六皇子能不顾男女大妨,莫名其妙替一个千金小姐喝酒。 若是喝了,只怕不用等到明日,今日就有风言风语传出来,说六皇子与相国府的干孙女男女私相授受,到时候唐白名节全坏了不说,还会惹出一堆麻烦。 六皇子也在考虑中。 倘若是先前那些个夜深人静偶遇的时刻,别说一杯水酒,就是一壶,他也喝得。 如今这么多人在,唐白找上来,到时候传出去,对她名声不好。 更何况,身后还有一个前段时间才去扬州求亲不成的永定侯世子。 永定侯世子与唐白的故事,说起来也奇怪。 流传的版本是,唐白在上京投亲的路上,偶尔受伤的永定侯世子,遂设法搭救。 永定侯世子失忆,唐白投靠的舅舅回乡丁忧,便邀请唐白去永定侯府住了些日子,还顺带救了一回三公主。 后唐白投靠相国大人。 永定侯世子想报答救命之恩,因此在一年之期满的时候,前去扬州求亲。 唐小姐念及双亲亡故,孝期未满,拒绝了这门亲事。 如此种种。 但是不管如何,顾少钧在场,他终究要顾及,不太好流露对唐白的感情。 虽然这感情,更多的是缘分所致的友谊,并非男女之情。 犹豫之间,唐白笑眯眯的素手扶酒杯,斟满一杯水酒:“民女听说六皇子爱民如子,所以……”她眼波流转,目光停在六皇子的脸上,强迫自己不去看顾少钧,明艳大方的笑:“倘若六皇子替民女喝一杯,民女便捐一千六百银子,给京城外围尚未归家的灾民。” 去年大旱,不少灾民流离失所,聚在京城外围,后朝廷赈灾,有些便回去了,有些没有田地的灾民,还是聚集在京城城门外,靠着救济度日。 六皇子听了这话,不再玩笑,瞧着唐白,认真道:“一千六百两对你来说,不是小数目。” “恩,我知道。”唐白也笑。 “喝完酒,我要银货两讫。”六皇子又补充。如此,他便不是为唐白喝的,而是为灾民喝的,一千六百两,够那些留下来的几千位灾民,吃馒头吃个饱,还能吃上两三天。 “是。”唐白还是笑,只是水酒上头,又流露出迷醉姿态。 顾少钧面色木然。 一旁的小丫鬟笑着,心里有了数。 一千六百两,亏这位小姐说得出口,她家三公主,一个月月例现银不过一百五十两,攒都要攒一年呢。 眼见着六皇子端起酒杯一饮而尽,唐白笑得抚掌:“六皇子威武。” 跟着小丫鬟端着酒杯往回走。 “银子呢?”六皇子叫住唐白。 “稍等,半柱香时间就拿过来。”唐白客气认真的说。 三公主和张雨薇隔得虽远,但是看得真切,一个生气一个狐疑。 “各位请拿银子吧。”唐白伸出手,挨个收。 胡明明带头给了,宋妙人也给了,后面的便不好不给,出来玩,谁不身上多带些银子应急? 不到片刻,唐白就收齐了一千六百两银票。 她放入托盘,对着目瞪口呆的小丫鬟笑着:“去拿给六皇子吧。” 那小丫鬟又惊又疑,片刻后才对三公主语无伦次:“公主……公主……她使诈。” 三公主一听怒道:“唐白!” “公主息怒,民女并未使诈。”唐白规规矩矩行了个礼:“公主若是不信,叫了六皇子过来一问便知。” 小丫鬟也知道自己用使诈二字形容唐白并不对,可是一时情急之下又想不到别的什么话来形容。 三公主已经另外派人去叫六皇子。 这面小丫鬟也已经磕磕巴巴将唐白让六皇子喝酒的过程说了一遍。 三公主和张雨薇听了面面相觑,一时之间,也不知道用什么词来形容唐白。 最后,三公主冷哼一声:“阴险狡诈的鬼蜮伎俩。” 唐白呵呵一笑,并未辩驳,反而接口对着张雨薇道:“世子夫人说过,我找到人替我喝,就不再敬我酒了的。” 六皇子带着人走过来,远远的站定,受了在场的千金小姐们的礼,才听见这一句,笑着道:“什么叫聪慧,我今日便见着了。” 笑嘻嘻的命随从收了那一千两白银票:“我替灾民们,谢谢唐小姐的救济。” 唐白恭敬回礼:“不敢当,是各位姐妹们的心意。” 六皇子听着这客套话,暗道你讹人家的时候,怎么不讲道义,这会儿倒是说起好话来了。 心里暗自笑了笑,越发觉得这姑娘有趣。 只是这宴会里,多有未出阁的千金小姐,他们作为男子,不便久留,说了几句话就离开。 顾少钧回头,唐白已经静静坐在一边,听不少人埋怨张雨薇害她们损失了银两了。 吵吵闹闹的,沸反盈天。 “别吵了。”三公主虽然未参与,但是却也见不得唐白胜利荣耀的模样。她的目光一直紧紧盯着顾少钧,发觉他回头望的不是自己,仍旧是唐白这个贱人时,怒从心头起。吼了一声,对张雨薇使了个眼色。 张雨薇会意,起身走到正伏在案头休息的唐白身边,冷笑着说道:“你讹了姐妹们的银子,还不快还回来!” “愿赌服输啊。”唐白有些不解,刚才明明已经平息事端,矛头都针对张雨薇去了,怎么又来挑事? “分明是你使诈!”张雨薇回头看了一眼,见三公主高高昂着下巴,对她眯着眼睛,心里有了谱,将唐白从桌案上一把抓起来:“交不出银子,少不得我要替姐妹们做主。” “你待如何?”唐白不卑不亢,她就不信,张雨薇敢对她动手,六皇子等人还没走远呢。 “如何?扒了你这身衣裳,收缴了你的首饰,勉勉强强抵个债吧。”张雨薇疾言厉色,跃跃欲试,眼里的报复心掩饰都掩饰不住。 “你试试!”唐白也来了怒火,与她剑拔弩张。 没想到,张雨薇竟然真的去扒扯唐白的衣裳。 唐白知道这是个鸿门宴,还是来了。是因为她低估了女人们的恨意和战斗力。 她以为,她辜负了顾少钧,三公主虽然生气,但是专程上门打了她一巴掌,也是够发泄怒火了吧。 毕竟,她不要顾少钧,正好腾出来给三公主不是? 没想到三公主比自己想象的还要恨自己,竟然纵容张雨薇这样欺负人。 不少千金小姐听见她们话说到这个程度,有些事不关己的,默默让开。 宋妙人上前劝说,被三公主请到一边,她只能干着急。 张雨薇的手拽到唐白的衣襟边缘,唐白稍微一跃,张雨薇便瞧着自己的指尖略过唐白的衣襟,扑了个空。 六皇子他们已经走远,唐白没有可以助益的人,只能施展轻功,用于自保。 只是,为了不必要的麻烦,她不敢完全施展,估摸着用一些灵活的步伐和身形,左闪右避,总能“巧合”的躲开张雨薇。 “没想到你还挺灵活,给我按住她!”张雨薇难得能在三公主面前露一回脸,之前被三公主厌弃的战战兢兢,那种难受的心情,现在还历历在目。如今有了能翻盘的机会,自然是卯足力气讨好三公主,早已经不再顾及自己世子夫人的体面,像一个市井泼妇一般撒野。 唐白被四个丫鬟紧紧按住,张雨薇站定她身前,给她安插了一个罪名:“三公主面前,你还敢左跳右躲,完全是不将三公主放在眼里。”她跪在三公主面前,恭恭敬敬请示:“唐白仪前失态,又讹诈其他小姐们,请三公主做主,责罚于她。” 三公主见张雨薇这样识趣,倒是颇有一点儿心意,她想到顾少钧刚才回头四顾,却一丁点儿眼神都未落在自己身上,全落在唐白身上的嫉恨,真令她十分生气。 她笑着走到唐白面前,对着小鹿道:“我记得你是使鞭的,把鞭子给我用一下吧,省得脏了我的手。” 小鹿贴身保护三公主,自然是有武艺的,用的是鞭,听见此话,便从腰带里面解出来,双手递给三公主。 阿竹在一旁要上前,早就被几个丫鬟死死拉住。 小鹿的是一根软鞭,细细长长,三公主高高举起,朝着唐白身上抽去。 唐白绝望的闭上眼睛。 鞭子灼烧的刺痛感,却并未如预期一样落在身上。 身前挡了一个人。 是顾少钧。 三公主这一鞭,用足力气的一鞭,狠狠的全抽在顾少钧的背脊上。 他扑在了唐白身前,用身体挡下,硬生生挨了。 三公主怒不可遏:“钧哥哥!” 42钧哥哥你魔怔了 顾少钧转过身来,正面对着三公主,单膝跪下行礼:“参见三公主。” 小鹿眼见事态不妙,早已经对围观看热闹的人道:“都退下吧。” 那些人也自知看了没什么好下场,默默听话的都回去了。 就连张雨薇,虽然依依不舍,但是也知道接下来,该是皇家秘闻,不是她能听的东西,心有不甘的瞪了几眼唐白,回去了。 三公主丢了鞭子,对顾少钧一副恨铁不成钢的模样:“她都那样对你了,你还这么为她?” “倘若你不为难她,我不会过来。”顾少钧神色淡漠。 “以前你喜欢她,她也装出一副喜欢你的模样时,钧哥哥,我怕你伤心,所以没为难过她,对吧。”三公主极力克制自己的怒火,她知道女人脸孔扭曲起来很难看的:“可现在不是那时候。这个女人贪慕虚荣,投靠了相国府,与我哥为敌,抛弃你了!” 三公主瞪着顾少钧:“你还要护着她?” “是。”顾少钧言之凿凿。 “钧哥哥,你不要执迷不悟!我对你是真心实意的。你喜欢的人,我恨之入骨,但是却从未动过坏心思。可如今她是恶人,她辜负了你,抛弃了你!是我们共同的仇人!”三公主委实不明白,自己到底哪里比不过她。 没有唐白之前,钧哥哥对她和颜悦色,她以为自己有机会的,不过是等待些时日。 后来唐白来了,她虽然心生不满,可是钧哥哥与唐白两情相悦,她怕惹钧哥哥不快,他不喜欢的事情,她都不做。 现在,唐白辜负了钧哥哥的一番深情厚谊,正是整整折磨唐白的好时候,偏钧哥哥还维护。 怎能不恨! “钧哥哥,你让开!”拼了在钧哥哥面前好感全无,她也要狠狠惩罚这个坏女人。 “我不准。”顾少钧站在唐白跟前,稳如泰山。 “让开。” …… “让开!” …… “钧哥哥,你真是魔怔了!”三公主无望的大喊:“她总有一天要嫁给别人的,你还能护着她一生一世吗?” “等她有人保护了,我就放开手。”顾少钧最后一句话,是对唐白说的:“你别怪她,是我对不起她。” “钧哥哥!”三公主不知道还能说什么话,颓然无力的往后退了几步:“你会后悔的。” “不会。”顾少钧喃喃自语。 按着唐白的人早已经退出去,唐白一个人站在顾少钧身后,木然的听着他们二人的对话。 等三公主走了以后,顾少钧回头,只看到唐白越走越远的背影,有些萧瑟和单薄。 此番让三公主感到不快,唐白又是小心翼翼的蛰伏了半个月,直到入冬,天气冷起来,才又出来走动。 相国夫人自然是知道这发生的一切,但是并不太管束,唐白一度不明白为什么,但是相国夫人不主动说,她也不去问,由着自己的喜好。她想,倘若有什么不妥当,相国夫人定然会让碧玉姑姑提醒她的。 十一月,京城的贵妇千金们已经不大互相出来走动,各自窝在家中烤火说笑。 唐白和阿竹没事就打打络子,学着刺绣,在半兰还未睡醒的早晨,顶着寒冷的露水起床练功。 在她醒了之后,又回房去睡觉补眠。 半兰是个有些懵懂的人,不大见她去跟谁告状,倒是相安无事。偶尔,闲时拉了她和云娘一起烤火唠嗑。 本以为这种悠闲轻松的日子要持续到年后了,没想到,是傅明珠最先按捺不住。 她肚子越来越大了,行动不便,这里去不成那些吃不了,便活泛了心思,禀明了皇子妃,请了几位交好的千金小姐在皇子府中相聚。 唐白委实没有想到,自己也能入得她的青眼,自然是好好收拾停当了过去。 更让她诧异的是,三公主也在,只是打了一个照面,就去跟皇子妃说话去了。 傅明珠对于三公主,不过是大哥养的一位小妾,还犯不着她纡尊降贵的陪着玩闹。 许是月份太大身子很沉,几位千金都是一味的捧她,傅明珠也得意的笑,并不像以前那样追着唐白挑刺。 唐白安静的坐在一边,尽管目不斜视,却也知道这房中的陈设,都是顶级精致的东西。 说话间,便有大皇子的随从过来,说大皇子来了探视傅明珠,可回避。 唐白正要跟许多千金一样,躲到屏风后面去,被傅明珠叫住:“唐小姐,你扶我起来,我这身子太沉了。” 唐白心里便知道不妙。 但是大皇子已经到门口,傅明珠又是孕妇,也不好推拒,只好硬着头皮留下上前扶她从矮榻上站起身。 须臾间,大皇子就进来。 与六皇子的和煦英朗不同,大皇子脸部线条较为硬气冰冷,许是挥斥方遒指点江山的缘故,还有一些不容置喙的坚决。 这在他与傅明珠的对话上,也很明显,不像是夫妻,更像是君臣。 “今日还好?” “好。” 说到这话时,大皇子看了眼唐白,问道:“这是谁?”没有一点客气和礼貌。 唐白忙敛衽行礼:“民女唐白。” 大皇子狐疑了片刻,才记起来:“哦。唐子文的闺女,后来被相国府收留了?” 唐白点头。 大皇子打量她两下,见她稚嫩纯白,没有再看她,又问候了傅明珠几句。 傅明珠这才道:“有几位姐妹和我说话呢,见皇子来了回避,皇子可否需要她们出来行礼?” 大皇子摇头表示不必,却又忍不住看了几眼唐白,才问道:“听说是你拒绝了永定侯世子的求亲?” “是。” “为什么?” “民女不喜欢他。”唐白规规矩矩回答。 大皇子这才对她有了几分兴致,眯眼盯着她一会儿,才道:“你有点意思。” “寄人篱下,勉强过活而已,民女不敢有意思。”唐白说道。 这话是大不敬,但是大皇子没有呵斥。 非正式的场合,倒是也没有谁会去怪罪。 “大哥,你怎么还在,要出去了……”三公主一身火红猎装进来,像一只靓丽的小狐狸。 见满屋子的人都没在,唯独留了唐白,翻个白眼:“你也一起来吧。” 唐白甚至还不知道要去干什么,就被三公主拖着出去了。 原来是要冬猎,在皇家围场。 傅明珠没想到三公主说带走人就带走,紧紧拉着大皇子的手不放人:“唐妹妹陪我说话解闷顶好的。” 大皇子见三公主兴致勃勃,笑着道:“一屋子的人陪你说话还不够?难得三妹喜欢她。” 喜欢吗?是折磨吧。 唐白没有吭声,这里没有她置喙的余地。 傅明珠没想到三公主会横插一脚,低声问大皇子:“那唐小姐……” “没事,我会看着三妹的。”大皇子笑,他笑起来并不灿烂,更像是一种敷衍的假笑,靠着下巴和嘴角咧开弧度,而脸颊处的肌肉纹丝不动。 唐白看着他们窃窃私语,只能像一只待宰的羔羊一般,露出懵懂而无害的模样。 尽管心里恨极了大皇子,恨不能扑上去嗜血啖肉! 将唐白胡乱扔上马背,三公主一骑当先,绝尘而去,大皇子倒是过来问她:“会不会骑马?” “尚可。” “那就跟上吧,不要着急。”大皇子很有耐心,打着马陪她慢些走。 猎场里,不止是三公主,就连四皇子,六皇子也在,还有永和郡王和顾少钧,平时见过面的公子哥儿,一个个到齐了。 唐白敛衽行礼,一个个叫过去。 眼光不敢在任何人身上停留。 三公主亲热的挽起顾少钧的胳膊:“钧哥哥,咱们去猎兔子,给我做一件兔毛帽子。”她又指着唐白:“你,跟着来捡猎物。” 这就是要将她当下等奴婢使唤了。 三公主一面说,一面看向顾少钧。 顾少钧没有看唐白,跟着三公主茫然的走了。 唐白准备抬脚,被一只伸出来的胳膊拦住。 六皇子笑:“大哥,将唐小姐给我作伴可行?你们都是拖家带口的,唯独我一个人。” 这倒还真是,四皇子和大皇子都带了皇妃。 三公主扭过头:“六哥……”带着些许不满。只是六皇子并没有问她,而是问的大皇子,她又不好抢话。 大皇子露出一个意味深长的笑容,笑着道:“自然可以。” 随即对唐白道:“你好生跟着六皇子。” 唐白感激六皇子的解围,自然是忙不迭的点头。 六皇子却并不好猎:“杀生不好。” 唐白不会打猎,自然更谈不上杀生了。 两个人就在猎场里面瞎转悠,后面跟着一排的侍卫,防止有猛兽伤人。 皇家猎场很大,外围是跑马场,往里面走就是大片大片的林子。 六皇子一面将自己的大氅解开给唐白披上,一面闲庭信步:“没想到你去了相国府。” “我也没想到。”唐白笑,一开始相国大人并不在她的计划中,是事情一而再,再而三的变化,她委实走投无路了。 “既然去了相国府,就不该再跟三公主和大皇子来往的。”六皇子又道。 唐白没想到他对自己居然能坦诚到这个程度。 三公主早已经视她为眼中刺肉中钉,不会轻易放过她。 而傅明珠是大皇子的人,相国府跟大皇子明面上就不和气了,更何况暗地里。 只是这帖子是相国夫人转给她的,既然寄人篱下,就只能听命行事。 “相国夫人?”六皇子想了想才道:“许是盼着你听什么消息回去呢。” “我觉得不是。”倘若是这样,傅明珠根本就不会邀请她。 谁都知道相国大人和大皇子朝堂不和,要是指望她去大皇子府探听消息,那傅明珠给她下帖子,不是一开始就是搬起石头砸自己的脚的吗? 傅明珠虽然蠢,但是还不至于蠢到这个地步。 唐白想到大皇子进门时,其余的千金小姐都回避了,唯独留了自己,突然笑了起来:“想来,可能是大皇子想看看我到底是什么样子吧。” 六皇子想到传闻,又看看唐白故作轻松的调笑,才道:“他只是好奇。” “我知道。”唐白笑得嘴巴都有些闭不上了,心里阴沉一片。 她是唐子文的女儿,唯一剩下的女儿,千里迢迢上京投靠亲戚,亲戚不在,却不离开京城。 换做是任何人,都会起疑心,更何况是大皇子。 伴随着爹爹是因为大皇子和相国大人的朝堂争斗无辜枉死,只怕他也担心,自己是找他来报仇来了。 毕竟,自己去了相国府,简直是公然站在了大皇子的对立面。 于是,他好奇了。想看看,到底是什么样的女子。 只是好奇归好奇,还没有到惧怕的程度。就像自己家的厨子今日做了一个菜,格外好吃,就随口问一句:“这加了什么?” 厨子怎么回答都不重要,重要的是问话人那时候的心情而已。 只是顺带。 出于这个目的,傅明珠请了她来,大皇子专门来看她。 想必,相国夫人也知道,所以并没有阻止她去大皇子府,因为她猜到,这不过是个小插曲。 不值一提。 毕竟,她再怎么样,一没有实质的证据,确定大皇子害死了爹娘。二,即便是有证据,大皇子如今是这世上最尊贵的人,她又能耐他如何?三,她不过是一位年纪尚轻的闺阁女子,众有千万般不甘心,最后还是要嫁人,将旧事淡忘的。 所以,大皇子真的只是好奇,许是好奇她长什么样子,许是好奇她高矮胖瘦。 然后,看一眼,再打发回去。 在大皇子心里,她唐白,根本就是一个无足轻重,可有可无之人。 只是没有想到的是,三公主插了进来,把她带到猎场。 六皇子显然是与她想到一块儿去了,笑着靠近她走路:“你就安心待在你的相国府吧,他们对你有所求,自然不会苛待于你。” “我也知道。”唐白又是这样简单的答一句,瞧着六皇子亲切和蔼的面容,微微一笑。 凛冽的北风中,六皇子有片刻的失神。 她的眸子里,流动的光彩,是一种从未在别的女子眼中见过的了然于胸。 43我们不会再见面了 就是,我知道这些事情为什么发生,但是我不在乎。 因为,她清楚知道,她的目标是什么。 而旁的事情,干扰不了她。 “既然知道,那就别不安生,好好过日子才是正理。”六皇子叮嘱。 唐白这次没有回答他,只是扯开嘴笑了一下。 六皇子情急之下,一把握住她的手,殷切望着她的眼睛:“你不能成功的,反而白白折损。” 唐白抽回手,还是只轻轻笑了一下。 六皇子见她意志坚决,只好叹了口气:“不管如何,你今日一定要留在我身边。” 唐白摇着头,微微笑着道:“那我上茅厕你也跟?” “跟!”六皇子忧心忡忡。 唐白哑然失笑。 六皇子是个很聪慧的人,问大皇子要她,并不是担心三公主对她不利,而是担心,她会自寻死路,去找大皇子报仇。 毕竟,这是非常难得的见面的机会。 先前大皇子在皇子府,重重护卫之下,她连靠近的机会都没有,更何况报仇? 今日被傅明珠安排着,乍见之下,她尚未反应过来。可是一到猎场,看到三三两两的人群散开,大皇子更是独自带着两名侍卫去了林子的僻静处,她就活泛了心思。 只是被六皇子看了出来。 她的道行,到底还是太浅了。 “以卵击石,是不明智的。”六皇子还在劝。 唐白不作声。 她不愿意答应他,放弃刺杀大皇子。却也不想欺骗他,唯有不说话是正理。 “哎。”六皇子看出她心意已决,哪怕是去死,也是甘之如饴,忽而开口说道:“其实,一切都是猜测,根本没有真凭实据,你就不怕杀错了人?你有没有想过,你若是失败,小命不保,唐家满门都一个不留?你若是成功,举国动荡,又有多少百姓流离失所?” “还有相国大人呢。”唐白想了想,又看向六皇子,大逆不道的说了一句:“还有你呢。你比他更适合当储君。” “胡说。”六皇子板起脸孔,却并没有真的生气,而是点着唐白的额头:“算了,饶了你,童言无忌。” 他轻轻跃上马,然后伸手一拉,将唐白也拉到马背上,对她说道:“坐稳了。” 然后一挥马鞭,马儿就朝大皇子那边过去。 六皇子将马勒住,停留在距离大皇子十丈之处,对身后的侍卫一点头,侍卫递上一张弓。 六皇子眯起眼睛,箭就对准了大皇子的后背心。 “你要干什么?”唐白紧张道。 “为你报仇啊。”六皇子将弓拉满,弓弦发出“吱吱吱”的声音,唐白紧张的心都堵在了嗓子眼儿。 她心里此刻忐忑而不安。 忐忑的是,不知道六皇子能不能成功。 不安的是,若是真的成功了,如六皇子所说,她又有什么真凭实据,认定大皇子是她的杀父杀母仇人? 仅仅凭蔡为中一句话吗? 更何况,大皇子明知道她是唐子文之女,却对她丝毫没有提防之心。 她的理解是,大皇子没把她放在眼里,认为她不足为惧。 可有没有另外一种可能?大皇子对她,问心无愧,所以才瞧她时,眼光与其他女人并没有什么不同? 六皇子的箭破空而出,唐白紧张的额头都冒出汗了。 什么忐忑,什么不安,她都没有空想了,一切已成定局。 然而,五丈之内,就有另外一支箭射出来,斜斜打掉了六皇子的箭。 两名侍卫现身,对着六皇子说道:“六皇子还是往后退些,以免误伤大皇子。” 六皇子坦然道:“好。” 旋即打马离开。 唐白一颗提起来的心这才又重新放下,她对六皇子道:“你放我下来,我想自己走走散散心。” 六皇子轻轻答应,勒马将她放下,自己去打猎。 他的目的已经达到,唐白是不会再胡来的了。 只要她不胡来,拿自己的小命当儿戏,他也就没什么可担心的。 让她一个人静静,把这些关节都想通了才好。 唐白在林子里胡乱走着,脑海里不断回想六皇子的话。 在她的事情中,其实六皇子才是一直最清醒的那个人。 他劝她嫁人,劝她去他的别院里住,劝她好生待在相国府。 真的都是为她好,真的。 别说她此刻没有真凭实据,去证实爹娘的离奇自尽,与大皇子有关。 就算证实了,那又如何? 刺杀?你瞧,一支箭而已,离大皇子还有五丈远,就被打落。更别提近身的侍卫还有十多名,都是大内高手。 下药,她如何能够靠近大皇子的起居饮食? 况且,一旦让大皇子对她起了疑心,那末,别说她有实质的罪名,就算没有,也是万劫不复。 大皇子想要弄死她,不要太简单。 六皇子身在皇室长在皇室,早已经比任何人都知道天家的厉害,顾少钧也知道,所以一直按兵不动。 明明知道大皇子派人刺杀他,却一直忍气吞声,将所有的心有不甘悉数认了。 她与大皇子,不止是云泥之别,更是她拼尽全家性命也足以撼动分毫的人物。 她踮起脚尖够不着,跳起来够不着,死了她的鬼魂都够不着! 唐白脚步沉重。 “你……还好么?”身后传来一句沧桑的声音,唐白不用回头,就知道的顾少钧。 她沉默了一会儿,才艰难的开口:“我与你是绝无可能了,你不要再与我纠缠。你每纠缠我一分,三公主就恨我一分,我惹不起她。” “我不是要与你纠缠,不过是怕你……”顾少钧听见这话伤心欲绝。 “你不必怕,我不会自寻死路的。”唐白冷笑:“我知道你心中的顾虑是什么,但是大可不必。” 说完她正要走,三公主却骑着马拦在跟前,大叫一声:“钧哥哥,这女人不识好歹,我替你出气!” 说着不等顾少钧反应过来,甚至连他刚出口的:“不行!”二字都装作没听见一般,驱马就朝唐白冲过去。 唐白丝毫不怵,就立在那里,一动不动,等着三公主的马冲过来。 她若是显露了功夫,只怕三公主日后更要寻她的晦气了,还不如让她出一次气,一了百了。 说时迟,那时快,眼见着顾少钧又要挡在身前,唐白却快速闪过,避开顾少钧,绕到他前面,三公主扬起的马蹄,直直就朝唐白的肩膀踏下来,将她掘翻在地。 肩膀霎时就红了一大片。 顾少钧忙冲上去查看她的伤势。 唐白面色惨白,一把推开顾少钧,自己用另外一只手捂着肩膀,艰难站起身,任由血迹浸透厚厚的冬衣,顺着指缝里往外流:“从今往后,三公主大可不必再对我有敌意。我与顾世子不会再见面了。以后,有他的地方,我自会避开。祝你们二位百年好合。” 任凭三公主平素刁蛮任性,此刻瞧着唐白大义凛然的模样,也是有些震撼,她目瞪口呆坐在马背上,看着唐白面白如纸,肩膀上殷红一片,推开顾少钧,佝偻着身子,整个瘦弱苗条的身躯,一歪一歪的朝远处走去。 她是真没想到,唐白居然关键之处推开顾少钧,硬生生挨了她的马蹄! 这个女人,不可小觑。 光是让自己受伤,就该需要多大的勇气。 想当初,她扑过来挡住暗箭救自己的时候,不也是这样吗? 三公主心里微微有些动容,看了一眼面色悲恸的顾少钧,对唐白真是又服又恨。 猎场里面有太医候着,唐白走了没多远就碰见侍卫,带她到休息的帐篷里面包扎。 太医开好了药,有懂一点的宫女,替唐白将肩膀用黑乎乎的药渣敷了,再用绸布缠绕起来。 唐白还是觉得肩膀火辣辣的痛。 在场的人,都知道三公主不小心纵马踩了唐白,于是没有人议论这件事情,大家都心照不宣,三缄其口。 除了唐白,只怕再没有人敢去专门触三公主的霉头。 唐白受伤,三公主出了气,又得罪了顾少钧,倒是也消了气,不再追究。 是六皇子送唐白回的相国府。 相国夫人亲自迎了出来,眼里闪过一抹不明而喻的喜色,笑着给六皇子躬身行礼,很是尊重。 六皇子只简单嘱咐几句,就先告辞。 相国夫人便命碧玉姑姑送唐白回别院养着。既然太医已经看过了伤势,就不必再请大夫过来看。 碧玉姑姑回到相国府,相国夫人正在用美人玉捶在脸上滚动,碧玉忙去接过来轻柔的做着。 “她说什么没有?”相国夫人沉声问道。 “没有。奴婢问到六皇子,她只说,六皇子不喜欢打猎杀生,所以大皇子派六皇子送她归来,毕竟是三公主不小心伤了人。”碧玉姑姑套唐白的话没有套出来,如实跟相国夫人禀告。 “可我怎么瞧着,六皇子对她很不一般哪。”相国夫人眯起眼睛。 “奴婢也觉得。”碧玉姑姑小心的给相国夫人滚滚额头:“可是奴婢斗胆说一句,就算是六皇子有意,只怕要真的要小小姐进门,也不是件容易的事。” “谁说要进门了?”相国夫人笑,冲碧玉姑姑念叨:“你可真是,岁数越活越回去了。她是什么样的身份?想进天家的门?轮出身,她能比得上傅明珠?” 碧玉姑姑瞬间明白了相国夫人话中的意思和打算,心里对唐白涌起一阵怜惜,忙道:“您先前不是打定主意,寻一个对相国大人顶有用的人,给他做正室,先定亲,等三年孝期满了就成亲?” “那是以前,不管是什么侍郎也好,翰林院学士也罢,做他们的正室,能有几个前途?”相国夫人想到新的计划就笑:“原先,我可是想也不敢将她往皇室的头上想,可今日六皇子送她回来,倒是让我开了这个眼界。” 既然人家皇室的人都不在意她身份低微,那自己本意就是要捡着攀高枝的人儿,又有什么不乐意的? “你多留意一下,若是六皇子真的喜欢她,对她有点意思,那就找个机会,跟老爷说一声,叫他撮合撮合。”相国夫人吩咐碧玉姑姑。 碧玉姑姑无法,只能点头称是,心里暗自为唐白默哀。 这个姑娘,是顶顶有骨气和有灵性的,以一人之力撑起如今唐家残存的满门。 若是真的逼她放弃唐家的骨气,去委身给人做妾,连个正经名分都没有,哪怕是天家皇室,只怕她也是不愿意的。 更何况,听相国夫人的意思,唐白的身份连傅明珠都是更加不如的,很有可能连妾都不是,只是一个玩物宠姬。 夫人这个算盘打的是好,就怕唐白烈性天大,过刚反而易折。 碧玉姑姑如今最盘算的,就该是六皇子送唐白回来,真是只是偶然,而不是刻意为之。六皇子无意的话,唐白身份那样低微,相国夫人就算绞尽脑汁想送,只怕也是送不进去的。 如此,倒是觉得还有一线生机。 唐白自然是不知道相国夫人的打算,她正好借躺在床上养伤的时间,避过了那些大家世族的宴请,省得跟那些小肚鸡肠的姐姐妹妹们打交道。 如此,孤单单的和阿竹在别院吃了一顿团年饭,相国府那边派人来请,唐白觉得跟相国夫人寒暄应酬太过于疲惫,借着伤口不方便,婉拒了。 再者,相国大人的三个儿子,还有孙子孙女全都回来了,她去了,身份也很尴尬。 既然那边没有坚持,她也就不用去凑热闹,自讨没趣了罢。 寄人篱下的滋味本来就很不好受,难道还要去自取其辱吗?毕竟,人家是有正正经经的孙女儿的。 她这个便宜孙女,跟别人同桌而坐,像个什么样子? 识趣的人,一向是讨人喜欢的。 因此,前来邀请的人并没有坚持,只听说她不去,就自然而然的回去向相国夫人禀告了。 云娘做完饭就回家团圆去了。如今她儿子读书还算得力,丈夫已经腿脚不便,只能在家里料理一些活计,两个女儿也能挣点小钱,贴补家用,日子又渐渐平顺起来。 “你去温一壶酒来吧。”唐白叮嘱阿竹。 44阖家欢乐我是外人 阿竹一愣:“小姐,大夫说你不能喝酒,喝酒伤口会恶化的。” “今日过年呢。”唐白瞧着外头白茫茫一片,半兰正在外头收已经被冻成干干一大片的衣裳。 她吃力的将衣裳拨下来,不好折,只能一片一片拎着,手冻得通红。 唐白并不喜欢有人监视她,当然,谁也不喜欢。 因此,虽然半兰十分憨厚,行迹也没什么可疑,但是唐白坚信她定然也是定期向相国府那边报告的。 这是个苦差事,自己防着,自然不肯露出一丝半点马脚来。 相国夫人那边,自然又是嫌弃她没什么有力的消息,怪她办事不力的。 唐白素来是个对弱小会心软的,正要让阿竹去叫她过来,半兰已经跑过来对唐白道:“小小姐,这些衣服都结冰了,只怕一时半会儿干不了,奴婢将它们先挂到厢房,等化冰了,外头也出太阳了再拿来晒。” 唐白点头,顺口道:“既然来了,就到屋里来一起吃饭吧。我记得你没有家人了是吗?” 半兰搓着手凑在嘴边哈气,笑着点头:“好,奴婢去去就来。” 她是被相国府遗忘的人,又是被别院提防的人。 这日子虽然不好过,但是不用勾心斗角,倒是比以前在相国府强了许多。 子啊相国府时,谁不是巴结着给总管送礼,给嬷嬷们送礼,就巴望能给自己派个好伙计,在主子们面前有点体面,以后也能人前吆五喝六,威风威风? 唯独她,家里没有人做后盾,每个月到手的月例被克扣的所剩无几,然后在被嬷嬷么明里暗里要一些去,借一些去,最后剩下的,能给自己买个头花,买点胭脂戴就不错了。 偶尔被人欺辱,将最脏最烂的伙计给自己,她虽然生气,也是毫无办法,谁叫她人单力薄,没有后台?加上秉性忠厚老实,也不大爱有丫鬟与她结交,拉帮结派团结一致。 久而久之,她就成了一个边缘人,最苦最累的活是给她的,月例是最少的,哪个院子人手不够都叫她去顶替,累死累活也没在主子面前得个好。 后来,碧玉姑姑叫她来这别院,做一些杂活,再盯着唐白。她开始还以为会更累。 没想到唐白跟阿竹都很好说话,她每日只要按部就班扫院子,洗衣服,打扫屋里的卫生就可以了。 唐白的贴身衣物和床铺有阿竹打点。 做饭有云娘。 自己管自己的日子,别提也有多潇洒,多自在。 碧玉姑姑那边,只消隔三差五去将唐白的行踪说一遍,也就是了。偶尔被质问两句:“就这?没别的举动?” 她木然而茫然的摇摇头,也就交差了。 别的举动?什么举动?唐白无亲无故,跟她一样家里人都死光了,能够依靠在相国府生活,就比世间太多女人的命要好得多了,她还有什么不满足的? 因为这个想法,她相信唐白压根不会作出什么出格的行为,因此对“监视”的差事,也并不大上心。 最大的发现,大概就是有个丫鬟来找唐白,说是花家的而已。 她告诉了碧玉姑姑,后来也不了了之了。 如此,那就更没有什么值得说的大事了。 抱着这种想法,她围着暖炉坐下来,唐白递给她一杯酒:“赶紧喝些暖暖身子,辛苦你了。” 半兰这小半辈子,何曾有人对她说过如此暖心的话,想到以前唐白和阿竹对她也还是不冷不热的,心里一酸,笑着道:“不辛苦,奴婢的分内事。” 阿竹就眯着眼睛瞅着她笑,许是多喝了几杯,话也有点多:“每日都盯着我家小姐,还不辛苦啊?” 半兰就有些尴尬,低着头喝了一小杯热酒,见唐白裹着披风,身上的夹袄还是前几天的,忍不住就有些为她抱屈:“小小姐干嘛硬要在别院呢,府里面有暖阁的,衣裳放进去,一天就能干,这里除了烧几个炉子,还是冷的很,就连晚上睡觉都要烧好一会儿才暖和呢。” “无妨,虽然麻烦些,但是自在啊。”唐白笑着,她喝了几杯酒,脸颊红扑扑的好看极了,朝着半兰一举酒杯:“你说是不是?” 当然是。 半兰对此毫无异议。 也是在这里,她才发觉,原来为人奴婢,还可以像阿竹这样,没有距离,没有隔阂,尊卑不在面上,留在心里即可。表面上亲如姐妹。 可碧玉姑姑在相国夫人面前那样得脸,也从未有过阿竹这样的待遇。 倘若此刻是在相国府,主子叫她坐下来,她也绝计是不敢坐的。 可阿竹都能跟唐白同起同坐同吃同睡,时日一久,潜移默化的,她就不觉得有什么了。 此刻两杯酒下肚,就跟阿竹抬起扛来:“我也不愿意盯着小小姐,小小姐平日里循规蹈矩,对下人又好,哪里能有什么事情值得奴婢去说?” “这倒是。我们小姐,顶好的教养。你就是天天盯着,把眼睛盯出个窟窿来,也盯不出啥。”阿竹大着舌头,跟半兰干杯喝了一大口,浓烈的酒味从喉腔蔓延到舌尖:“你呀,能到别院来伺候咱们小姐是福气,好生珍惜吧。” “是,是。”半兰从未喝过这样好喝的酒,暗想虽然小小姐住在别院,但是一律的吃喝穿戴,跟府里嫡出的小小姐还真没有什么区别,夫人倒是真心对小小姐好的。 过完年三十,三个姑娘喝得醉醺醺的,没什么洗漱就睡觉了,直到大年初一云娘来将她们喊起来。 半兰慌里慌张,还暗道会挨批了,谁知道唐白和阿竹就当没事人一样,习以为常,给她和云娘发完红包,就前往相国府拜年去了。 半兰收着红包,心里越发觉得,自己是苦尽甘来了,跟了这样的主子。 相国府中一大早已经是人声鼎沸,孩子们早已经起床收拾穿戴好,大年初一开始给长辈们拜年。 唐白自然而然守在最后头。 相国夫人和相国大人高高上座,露出这一年来最和煦的笑容,慈爱友善。 先是大儿子大儿媳给老人磕头拜年,收了红包。 然后是二儿子二儿媳给老人拜年磕头,收了红包。 老三张金宝未婚,所以大喇喇的跪下给二老磕了头,收了红包。 轮到孙子孙女辈时,长孙张昭,次孙张明一个十七岁,一个十三岁,均是蒙氏所出,先拜下去,脆生生叫着祖父祖母大安。 相国夫人只差没将两个孙儿搂在怀里笑,这只怕是她一年来,脸上褶子露出最多的时候。 如此,就剩下一位十六岁的长孙女张婷和一位十三岁的次孙女张嫔。 两位孙女教养的极好,面上虽然恨不能扑进祖父祖母怀里撒娇,却又按耐住一点儿也不显,规规矩矩的行礼,收了红包。 唐白等她们都拜完之后,才跪下磕头:“干孙女唐白,给大人和夫人请安拜年。” 她没有叫干祖母干祖父,因为他们不爱去听,她自己也觉得别扭。 不过是叫给旁人听的。 照例是收了红包,相国夫人笑意盈盈答应了好几声。 接下来,孩子们又给父母拜年。 唐白照例准备给三位叔叔拜年。相国夫人手微微一指:“你别拜他们。” 唐白一愣,但见几位儿子和儿媳却都是心知肚明的,面上波澜不显。 因是隔空认的祖辈,所以其实这关系,跟儿子儿媳们没有太大牵扯。 不过到底是一家人,所以相国夫人昨日在饭桌上就已经安排好了:“你父亲是扬州总兵,官衔比他们都大,年纪也跟他们差不多。你就别磕头了,叫一声叔叔婶婶得了。” 唐白这才明白,相国夫人大概是怕忤逆了相国大人,因此这么安排。 自己的爹爹,与眼前这几位,大概是师兄师弟的关系。 若是行大礼叩拜,又不是爹娘那样至亲。 况且是相国夫人认的自己,大概是不愿意牵扯太多。 于是行了个普通拜见长辈的礼节,倒是说得过去。 流程过去之后,相国夫人指“这是你两个妹妹,你认识一下。”她指的是张婷和张嫔。 张婷只比她小月份,笑着走过来,握住她的手:“姐姐只比我大一点儿。” 张嫔却是将头扭向一边,根本不理会唐白。 相国夫人瞧着,对大儿媳蒙氏道:“你把孩子们教的很好,昭儿读书也上进,照这样,今年春闱是没问题的了。” 蒙氏受了夸奖,面上却不显喜色,只是恭敬道:“儿媳还需努力。” 二儿媳柳氏就不太高兴,只是尽量不显露。 对于唐白,她一向是不屑一顾的。只是老人家既然认了,他们不跟着认也不行,好在不居住在一起,倒是相安无事,无非是费点米养个把人而已,相国府里养着吃闲饭的人也不差那一个。 却见蒙氏又认真走到唐白跟前,仔细打量了,从怀里掏出一个荷包,许是早就准备好的,递了过去:“以前是只闻其名,不见其人,今日见着了,果真是画里走出来的人一般,真真漂亮极了,婆婆的眼光,还是那样厉害。” 她这一句话,简直把在场的所有人都夸赞上了。 既夸了相国夫人,又夸了唐白,还不得罪柳氏。 毕竟,她和柳氏,都是相国夫人为儿子们挑的。 唐白接过荷包,朝蒙氏道了谢。 柳氏已经因张嫔的表现落了一乘,又因没有准备礼物,有些窘迫,此刻只要硬着头皮,悄悄捋下手腕上今早上才戴上的名贵的金镯子一枚,放在衣襟下面用帕子包了,悄悄过去,也拉住唐白的手:“可怜的孩子……”然后将手帕连镯子塞到唐白手中。 唐白心照不宣的收了,从阿竹端着的托盘里面,拿了几双亲手制的鞋袜:“……给叔叔婶婶御寒。” 如此倒是皆大欢喜。 唐白应酬一番,倒是识趣的告退,留下张家一家人其乐融融。 张金宝跟出来,诧异问道:“你昨日怎么没来吃饭?” 唐白笑:“我这不是身上有伤么?你们要喝酒,还要吃牛羊肉,这些都是太医不让我吃的。省得来了让大家扫兴。” “你伤还没好吗?”张金宝有些诧异,这都多久了?只是如此,鼻尖却又闻到一股悠悠的酒香,心里霎时明白了点点,朝唐白笑笑:“张嫔不懂事,你别见怪。” “张府家教极好,姑娘们的举止礼仪,我瞧着都自惭形秽呢。”唐白客气的笑:“我这边就回去歇着了,三叔留步。” 张金宝悻悻的停下来,对着她说:“缺什么就叫我。我瞧着你那边不太平。” 唐白狐疑回头。 张金宝见此情形,又往前一步靠近唐白说道:“前段时间不是说,有个花家的小子纠缠于你吗?要是他还敢来,就派人来告诉我,我替你收拾他。” 唐白不知道他从哪里听说的,花子俊一直像个阴影里的老鼠,不停的纠缠,却又不敢放到明面上来,偶尔想想,也的确心烦。 她没想到张金宝会对她示好,仔细看了他的眼睛,却又毫无渴求之色,似乎真的只是像哥哥保护妹妹那样保护她。 似乎看出唐白所想,张金宝笑:“既然是一家人,自然要相互照顾。” 唐白被他真诚的笑容感染,眯眼道:“既然如此,那我就不客气啦,有劳三叔照拂。” 张金宝这才笑眯眯的回转身过去。 阿竹瞧着张金宝壮硕的身材,有些开心:“三爷有些孩子心性。” “不仅孩子气,还很善良呢。”唐白想到半兰偶尔也聊一下府里的事情,说张金宝因为新婚不久就死了妻子,便视自己为不祥人,不大愿意再祸害别人家的好姑娘,相国夫人介绍了许多人,他都拒绝了,没能成。还信誓旦旦:“您已经有孙子了,不差我这一个继承香火!”把相国夫人气得够呛,却也毫无办法。 因相国夫人逼得太紧,他平素就住在营里,逢大节过年才回来。 但是回来后,对所有的下人都是和颜悦色的,从未见他不高兴发落谁。 府里的人,对这个三爷,敬畏有,崇拜有,喜爱也有。 45原来二爷养了外室 正走到二门门口呢,唐白就见桂嬷嬷站在台阶上,命三四个丫鬟拦着一个人。 是个女子,披头散发在哭闹,姿色平平,梳着妇人的头髻。 随着女人哭泣,伴随孩子的哭声。 唐白这才看到,地上还跪着一个孩子,不过三四岁的模样,低着头,战战兢兢,瑟瑟发抖。 那个女人口中喊着话:“张家三孙少爷张昀,给祖父祖母拜年……”喊一阵哭一阵歇一阵,倒是没说什么出格的话。 唐白走下台阶,桂嬷嬷见是她过来,笑着问道:“小小姐要走了?” 唐白点头,不欲多管闲事,桂嬷嬷也知道唐白的性子,并不打算解释。 那女人见唐白穿着素雅,本没有留意,又见桂嬷嬷对她还算恭敬,却又盯着看了好一会儿,忽然冲着唐白道:“小姐,请你转告二爷,就说何氏带着孩子,来给老爷夫人拜年了。” 桂嬷嬷冷笑着道:“你别求别人,是你自己不肯见好就收。夫人说了,孩子是张家的血脉,不会不认,你偏要拖着孩子受苦,那就不成了。” 却原来是老二的风流韵事留下的果实。 唐白努力回想二爷的样子,却是一派儒雅文质的模样。 名士风流罢。 唐白心想。 “桂嬷嬷,孩子不能没有母亲啊。”那女人讲道理,声泪俱下。 “谁说孩子没有母亲,咱们家的二太太,难道还不够格做孩子的母亲?”桂嬷嬷冷声道。 唐白走过那女子身边,被她一把抓住:“小姐,求您,就帮忙传个话,二爷还不知道我们来了……” 唐白又看了一眼那可怜的孩子,小身躯畏畏缩缩,眼眸也不敢抬。 她轻轻拨开那女子的手:“你的事情,我帮不上忙,二爷自然会想办法的。”最后一句话,宽慰的如此无力。 那女子颓然放手,又冲桂嬷嬷磕头求情,又朝里面喊话。 相国府大门在长街上,二门在正背后,都是大户人家的宅院后门正对着,规矩森严,没有人出来看热闹,一片冷清。 女子喊了半天话,只怕也传不到里面去。 唐白听桂嬷嬷的口气,是相国夫人同意接纳孩子,却不同意接纳女人。女人不愿意,闹起来了的样子。 她又想到柳氏,不知道她知道不知道这件事情。 孩子都那么大了,瞒了不少年了都。 想到如今的勋贵人家,不少都是如此,只要正室有儿子,妾室是不允许生孩子的。 大爷就是如此,听说在蒙氏孕期,虽然宠幸了两个侍婢,但是都没生孩子,如此,大房很是和睦。 唐白一面想着,一面上了马车,半兰见了她的去向,去告诉碧玉姑姑,唐白出府,去祭拜爹娘去了。 碧玉姑姑点头表示知道。 唐白在小院子里供奉爹娘,这是那日张雨薇来接她时,起了冲突之后,碧玉姑姑就知道的事情,自然告诉了相国夫人。 人之常情,并不值得在意。 小宅院还是关着门,唐白与阿竹带着香烛纸钱,去爹娘和大哥的排位前,好好供奉了一番,又在小院子里静坐了半天。 “你说,六皇子会不会站在张相国这一边?”唐白突然问阿竹。 阿竹明显愣了一下,她没料到唐白会跟她说朝廷上的事情,绞尽脑汁想了一大圈,才道:“奴婢说句大逆不道的话,谁不想当皇上?” “可是六皇子说他不想。”唐白试探过,的确是这样。 “奴婢只觉得,倘若是有机会,都想当的,就看付出什么代价。就像奴婢买丝线,红色的丝线最贵,奴婢就觉得买不起,算了算了,可若是突然降价了,奴婢肯定会买的。毕竟红色的丝线最好看,也最好配色,什么都能用得上啊。”阿竹不懂大道理,但是说起来,却也是那么回事。 唐白看向阿竹,心里一动。 那日,六皇子送她回府,唐白看相国夫人一向平和的脸上起了波澜,甚至隐约带着笑意,她心里就微微有了些计较。 只是,这计较,还要假以时日,等坐实了,才好行动。 只要相国夫人愿意,她就有机会。 不知道何时出了太阳,院子里面暖洋洋的,阿竹隔段时间就会过来打扫一次,倒是干净又舒服。 “奴婢不想说六皇子,想……”阿竹犹豫一下,斗胆开口:“想问问顾世子。” 上次在猎场见面后她受伤,距离如今已经是一月有余,这样长的时间没见面,小姐是真的要忘记顾世子了吗? “不要问。”唐白打断她的话:“没可能就是没可能。” 阿竹有些黯然。 “小时候,我娘常常跟我说一句话,往上的人幸福,往下的人幸福,半吊子最不幸福。”唐白真诚的看向阿竹:“你知道这是什么意思吗?” 阿竹点头:“我也常听夫人说的。” 所以,在发觉怀了苏一的孩子,却又不想放弃小姐,让她孤单一人的时候,她做了壮士断腕的决心。 “你都能做到,我也能。”瞧出阿竹脸上的懊恼和沮丧,唐白知道她大概是联想起那件伤心的事情,握着她的手,给她鼓励:“既然不可能了,就不要去做美梦,去幻想。半吊子是不可能幸福的。” 倘若喜欢,就去在一起。 倘若不能,就快刀斩断麻。 一时坚决,一时犹豫,是最害人的。 阿竹比她还懂,却因为心疼她,又想劝她做那个“半吊子”。 美美的放松了一下午的心情,唐白和阿竹,说点以前有趣的事情,倒是暂时忘记爹娘和大哥的故去带来的悲恸。 这样冷冷清清孤单单的新年,她还要过好多年呢。 出门锁门,唐白和阿竹绕着小巷子走。 雇来的马车已经离开,主仆二人戴着帷帽,打算出去巷子外面再叫车。 只是在巷子口,却又意外碰到那女子和孩子。 灰头土脸的回来,低着头脚步匆匆。 唐白驻足,听那孩子道:“爹爹为什么不要我们?” 女子没有回答,孩子一遍又一遍的问。 唐白有些于心不忍,阿竹也认出来他们,悄悄拉了拉唐白的手。 许是缘分吧。 唐白暗叹,看着这周围都是低等贫民生活的地方,有点心疼那个小小的孩子。 本是大族血脉,却沦落至此。 只是,这个女子。她并不喜。 二爷应该是把她藏着掖着,不愿意公开的,如今却又自己找上门来。 孩子跟着她,也只能吃苦。 擦身而过,唐白又看了那女子一眼,却见她牵着孩子侧身让道,意思是让唐白她们先走。 唐白又有了些好感。 回到别院时,唐白发觉半兰脸颊红红的,像是被人打了,随口问了一句。 半兰却又委屈的哭起来。 云娘将手上的水往围裙上擦了擦,站在唐白身边,叹着气道:“那一大家子回来了,就都不安生。” 唐白这才知道,拜过年后,她离开相国府,大房的人和二房的人都好奇的过来瞧过了,美其名曰关心一下,实际上一个个带着火眼金睛,将她这个小小的别院好好检视了一番。 瞧着唐白所用的东西都价值不菲,有些还异常名贵,就有人不干了,说了一些酸话。 甚至张嫔还要拿东西走,半兰便阻拦说了几句,张嫔打了半兰两个耳光,骂她“吃里扒外”。 “这些都是夫人赏给小小姐的,我怎么是吃里扒外呢,都是相国府的东西。”半兰老实憨厚,十分不解。她觉得,是谁的就是谁的,又没有拿去变卖,又没有偷着给别人,怎么就成了“吃里扒外”。 唐白瞧了瞧,发觉房间还算整洁,就是梳妆台上一片狼藉,一个琉璃小炕屏被拿走了,还有一些异彩花瓶等,都不是什么她在意的东西,倒是无所谓。 想到张嫔生在相国府,眼皮子居然这样浅,唐白忍不住头疼。 遂又想到,柳氏也是不太周到的人,再加上他们一家人并不在京城,而是下到地方,自然又会物质匮乏一些。 张嫔小气计较,也是自然。 想到同在外做官的张婷和蒙氏母女两个,却是大家闺秀的气度和礼数,高下立见。 只是这些跟她的生活并不大相关,毕竟过完年,正月初五,二位爷又要去各自的地盘上任了。 因此,唐白劝慰了半兰几句,又叮嘱她日后凡是不必莽撞,在屋里一面和阿竹烤火,一面将东西收拾一下。 正月初二,唐白本来是要去舅舅家拜年的,如今山高水远,礼物是年前就找人送过去的。 虽然不喜欢大舅许达生,可是舅家总归是舅家,她作为外甥女,礼数是不可或缺的。至少,不能让人戳唐家的脊梁骨。 于是,正月初二是真正清净的一天。 相国府的人全走亲戚去了,相国夫人没有女儿,因此没有回娘家拜年的亲戚。大房二房全回了自己娘家拜年。 相国大人从这一天就开始忙碌起来,也不在府中,唐白不用过去早晚问安,松快极了。 门外面却有人一大早就探头探脑。 阿竹过去看了,回来告诉唐白:“是花子俊。” 花子俊作出这样没品没德的事情,阿竹从心眼里看不起他,遂也不称花公子,只叫花子俊。 “说什么了?”唐白问。 “还是上次那个丫头,说清水居的宅子已经整理好了,问您什么时候住过去?”阿竹说起来满心不忿:“什么东西,相国府也敢来闹。” “他有什么不敢。”唐白苦笑:“你我都是心知肚明,相国府不是什么好的依仗。相国大人不过是念在我爹的份上,收留我这位孤女,给口饭吃,哪里就高看了?养两年到我孝期满了,给一份嫁妆打发出去,也就是他的功德无量了。难道还真的赐予我无上的权力和荣耀不成?别说我住在相国府一个小别院,就算是住到府里面去,也不大有人真的把我看成相国府的人。我永远都是唐家无依无靠,可怜劲儿的让人容易欺负的孤女一个。” 阿竹低下了头,心里有些难受。 “不过,你没听过吗?宰相家的门房还是二品官呢。我只要住在这里,打狗也得看主人吧,他虽然敢壮着胆子骚扰,却也不敢明着动手。由着他去吧,我瞧他闹到何时。”唐白冷笑,暗想,慕容宝儿啊慕容宝儿,我还当你多厉害呢,这都多久了,居然还没想到手段好好收拾这个花子俊。 正说着呢,半兰忽然朝里面跑过来:“小小姐,那人带着几个人,堵了门口,说今日一定要请小小姐出去回话。” 唐白往外走了几步,又缩回脚,叫阿竹过来:“你再去看看。” 她不便露面,为了自己的声誉也好,为了相国府的名声也好。 门外面是花子俊恭敬有礼的声音,对着阿竹说的:“你家小姐叫我买清水居,我费了老鼻子劲了,这会儿又说不去了?玩耍我呢不是?” “我家小姐如今住在相府别院,哪里还能去别的地方。”阿竹不卑不亢。 “怎么不能去?住一天也是住吗?我知道你家小姐为难,难道我三番五次来邀请,就不为难了?”花子俊皮糙肉厚,不敢将事情闹大,却又不甘心再次空手而归:“只请唐小姐去瞧瞧,也算了我的一片真心有了可寄托之处……” 阿竹瞧着空空如也的巷道,这才明白,花子俊想必是专门捡了大年初二,相国府没人的时候来,打定主意要趁这个机会,欺负她们主仆孤女了。 阿竹做好了战斗准备,朝里面望了一眼,大声说给唐白听:“你想也别想,今日你若是敢踏进这别院一步,我便与你同归于尽……” 唐白听了心里只咯噔一声,也猜到花子俊选择今日来的目的。扬州遥远,他定然是不便去岳丈家拜年,逮着机会要明抢了。 阿竹如此说,可见花子俊咄咄逼人到什么地步。 她此刻委实不方便出面。刚拒绝了顾少钧的求亲,此事在京城传的沸沸扬扬,本是褒贬各一。 如今若是被人察觉与花子俊,这个有妇之夫牵扯,那她这辈子的清誉基本就是全毁了。 46花子俊贼心不死 唐白闪进房中,将门关上,下定决心要跟花子俊对抗到底。 她对云娘和半兰说道:“云娘,你去和阿竹守着门,倘若他们闯进来,下死手打,打死了算我的。半兰,你去城外一趟,将你家三爷请回来。” 三爷张金宝这几天值守,除了大年初一上午在家,后面就回去站岗去了。 半兰听了,有些迟疑:“三爷向来不怎么管闲事的,奴婢还在府中的时候,经常听他们说,三爷虽然和气,但是不好亲近,跟夫人说话都是三句不投机扭头就走……” “你只管去,死马当作活马医。”唐白想到昨日张金宝刚提到有事情可以找他,今日花子俊就不知死活打上门来,不知道是巧合呢,还是巧合呢。 还是说,张金宝粗中有细,明白知道花子俊不是善罢甘休,必然会寻个好机会再度找上门来? 唐白想不清楚,也无暇去想,她心里盘算,倘若打起来,阿竹还是可以顶一阵子的。 若是半兰跑得快,就能够等到张金宝带人过来。 如此想,心里就定了下来,只坐在椅子上,气定神闲的喝起茶来。 一盏茶的功夫,花子俊已经按耐不住,开始命人推攘阿竹,阿竹得了唐白的命令,也不含糊,朝着推她的人就是一记窝心脚。 “好呀,你敢动手!”花子俊瞅准这个好机会,双手一挥,身后跟着的四五个小厮就朝阿竹步步逼近,阿竹摆出格挡姿势。 云娘握紧了手中的菜刀。 “给这小丫头一点颜色看看,别怜香惜玉的不敢下手!”花子俊瞧她们一副拼命的架势,怒火中烧,唐白这是摆明了戏弄他了,宁死不从啊是要! 阿竹一脚踢翻一个,另外一个扑过来想要压倒她,被阿竹闪身避开,云娘挥舞着大菜刀,虎虎生风,倒是让那些手无寸铁的小厮们往后退了几步。 “几个大老爷们还干不过两个娘们?”花子俊口不择言:“冲进去,谁抓住唐小姐,赏银一百两!” 阿竹瞧着他们斗志昂扬卷土重来,有些紧张。 云娘双手握紧菜刀柄。 “干什么!”身后传来一声威严的呵斥,张金宝身作护甲,站在巷子口,身后跟着三五个士兵。 花子俊见是官爷,多少顾忌他爹在官誉,忙道:“这位军爷,我爹是花涛,户部侍郎,这人欠了我银子,我来要债的……您行个方便,大家都好说……” “是吗?我竟不知道我家的人,竟然欠了花大人的银子!”张金宝不怒自威,这几句话虽然说着平和,但是里面的意思却让花子俊真个人呆住了。 他家的人,他是谁? 似乎看出花子俊的疑问,张金宝将手握在腰间的佩刀上,笑着道:“哦,忘了自我介绍了,花公子,我姓张。” 花子俊浑身一哆嗦,腿一软,差点站不住。 “我还想,你得要点儿时间才过得来呢,没想到今日就来了?”张金宝眯着眼睛笑:“你年前在醉仙楼喝多了酒跟人吹牛,说你为博红颜一笑,砸了五千两银子买了清水居一间宅子,马上就要温香软玉抱在怀里了,不是?” “然后我还听见你说,饶是她如今躲在相国府又怎么样?不过是寄人篱下的猫咪一般,喜欢呢,就喂点儿食哄她叫两声,不喜欢呢,说不定什么时候就一脚踢出去,这姑娘,识相的定然会跟着你去清水居享福的,是吗?” “还说,古有金屋藏娇,如今有清水居藏娇……”张金宝把那些不堪的话都隐去,只捡紧要的说:“我当时听着,还想谁这么大的口气呢,连相国府的人都不放过,因此啊,特别问了你的名讳……” 花子俊已经整个人哆嗦起来。 他往宅院门口看一眼。 阿竹见张金宝过来,松了口气,倚在门柱上休息,云娘也是。 唐白面色诧然的立在门口,听着张金宝说话。 原是这样。 难怪张金宝昨日忽然叮嘱她,原来花子俊曾经大言不惭,在公共场合说了亵渎相国府的话,是个泥人听了,也有三分血性,要找他麻烦的。 只是,唐白对张金宝忽然有了新的认识。 他看着大大咧咧,一名武将,除了练武打仗,没有别的什么爱好,乍一看,是个粗人,没想到,却粗中有细。 光凭他在醉仙楼听见花子俊大言不惭,说话下流,却能沉住气不吵不闹,只问清楚姓名了以后,只等着他送上门,好抓一个现行。 此招甚妙。 唐白微微翘起嘴角,朝张金宝笑了一下。 张金宝呆了一呆。 随后转身掩饰自己的不自然,朝着身后跟着的侍卫队长道:“既然是花大人的公子,就不抓了,留个案底,寻衅滋事,叫他签字画押。” 花子俊怒道:“我那里寻衅滋事了?你分明是护短!” “不是寻衅滋事?”张金宝笑:“据我所知,唐小姐与你的婚约早已经解除,花大人亲手写的退婚书不是吗?你也另娶了他人,如今,你有何理由,闹到相国府的别院来?” “我……”花子俊结巴了一下:“她欠我银子!” “银子?欠条?”张金宝伸出手,掌心朝上。 花子俊不说话,片刻后又道:“她勾引我……不守妇道,我来惩罚她!” “呵呵。”张金宝率先哄堂大笑,随后他身后跟着的士兵们也都笑起来,连唐白也忍不住笑起来。 人无耻起来,真是毫无逻辑啊。 “她勾引你,所以关院门,婢女拿菜刀不许你进门,你这样勾引吗?”张金宝越说越想笑。 “她……她……”花子俊磕巴了。 “再不说出点有用的来,我就当你欺负良家少女了。”张金宝笑:“依张某看来,应该是你对现在的媳妇不满意,又想起这位退婚的媳妇来了?看人家是孤女,想用强权坐享齐人之福吧?” “不是不是,是她自己答应的,只要我买了清水居的宅子,就跟我……”花子俊说到这里,和盘托出。 唐白笑得温柔而宁静,像一抹娇柔盛开的荷花:“花公子,这话我是什么时候说的?何时何地,有何为证?” “你……”花子俊气得郁结。 当时说话时,还在大杂院,除了那两个小娃儿,谁听见了?可那两个小娃儿,连一天吃几顿饭都记不清楚,哪里还能作证? “若不是你说这话,我怎么会去买清水居?”上万两的宅院,他委实买不起,砸锅卖铁凑了五千两,买了一个顶小的,也算是能看得过眼了,如此,便喜滋滋的找唐白,却发觉,她已经寻了相国府做新靠山。 相国府的威严,他不是不害怕,因此观望了一阵子,发觉唐白只不过是住在小别院,相国大人并未多么看重,胆子渐渐又大了起来。 也对,相国大人运筹帷幄,每日心里装的都是国家大事,哪里有空管一个小孤女,能够保她温饱,已经是难得的恩赐。 费尽心思弄来的宅院不甘心荒废,于是铤而走险,前来纠缠。 这次砸到铁板了。 “花公子越说越好笑了,我一个被你爹爹强逼退婚的人,怎么敢劳动您大驾,为我宅院?”唐白苦笑:“倘若你爹知道了,我还活不活?” 花子俊彻底没言语了。 唐白几句抵死不认的话,将他逼到跳脚,恨不能扑上去掐死这个女人。可张金宝在场,他又不敢造次。 唐白也有些后悔,当初为了让花子俊不要叨扰一起住在大宅院的平头百姓,因此胡乱编了瞎话只想着赶紧哄他走,而且以花子俊的尿性,从哪里都弄不来银子,想必从此也就死心了。 没想到,慕容宝儿看的那么严,花涛也是对他各种不待见的情况下,他还能弄到银子买清水居…… 等等……他哪里来的银子?五千两不是小数目。花涛按照例制,一年的俸禄绝计不会超过六百两。唐白歪着头沉思起来。 张金宝见花子俊无话可说,冲侍卫队长使个眼色,便上前带了花子俊前往军营签字画押。 “也不必说我是特意回来的,只说回家一趟,意外撞见。”张金宝果真粗中有细,叮嘱侍卫队长。 只是巧合而已,有人欺负他的干侄女呢,怎么能不管管。 唐白已经想明白了,抬头冲张金宝笑,走上前敛衽行礼:“多谢三叔。” 一个“三叔”,让张金宝关切的话堵在喉咙中,换了一些词:“这次吃了亏,他会老实点的,你且放心。” 放心?张金宝是不了解花子俊,不知道此人无耻到什么地步,下流到什么程度? 他既然已经对自己起了龌蹉心思,可不是一顿赶能赶走的。 只是这话不便对张金宝说,便又冲他道谢。 张金宝欲言又止,到底没说了,转身回营房去当差。 唐白叫了阿竹到身边,悄声道:“你去查一下,花子俊最近跟什么人来往,到底从哪里弄来的银子?” 阿竹眼前一亮,知道了唐白的打算,忙不迭点头答应。 碰上纠缠的人,打是打不走的,避也不能避一世,唯有下手反击,才是最痛最狠最有效的方式。 晚间,唐白正在吃晚饭,来了一位不速之客。 张嫔。 她握着昨日从这里拿走的琉璃小炕屏朝唐白砸过去:“还给你!” 然而,并没有还的意思,而是任由它摔在地上,边角碎开一个三角形的缺口。 唐白不欲与她起冲突,淡淡说了句:“妹妹来了。” “你也不拿镜子照照自己,谁是你妹妹?你一个来路不明的野丫头,也敢当我张嫔的姐姐。”小姑娘看样子是挨了批评,气得乱说乱骂。 “是祖母说你了吗?这么大的火气?”柳氏定然是护短的,加上张嫔年纪小,多少会包庇。 能让张嫔冲过来还小炕屏的,想必只有相国夫人有这么大的威力了。 “关你屁事!”张嫔怒道,气冲冲走了。 唐白想,女儿火气这样大,想必柳氏也是个暴脾气,大约张家二爷在家也是不好过的,所以才养外室? 呵呵,不关她的事。 翌日一早,又听说张嫔被相国夫人勒令每日拘在家里,晨昏定省,修身养性,愈发觉得这孩子再不管教,就真的跟张雨薇一样无法无天,目无尊卑和教养了。 只是这短短两天功夫,只怕是教养不好的喽。 没想到,张嫔居然不走了。 张婷到了说亲的年纪,打算和蒙氏留下来,顺便伺候相国夫人。 于是索性将张嫔也留下了。 张嫔自然是大喊大叫的不乐意,可是越是这样,相国夫人自然越是要留她下来好生教养。 柳氏也不愿意,但是又怕有什么好事被张婷母女近水楼台先得月,自然也坚持要留下,并劝说女儿。 相比于对蒙氏的热情,相国夫人却不大愿意柳氏留下来,只是话又不好说得太清楚明白,倘若她知道,闹开来,相国府定然又是一场大笑话。 只好叫了儿子去说话,叮嘱他不许乱来。 张二爷本就对那母子有愧疚,表面上唯唯诺诺的答应母亲,私下里却早已经做好了打算。 唐白去了相国府一趟。 与柳氏见面。 柳氏正在为张二爷收拾行装,听见此话疑惑道:“她来干什么?” “定然是二小姐得罪了她,来找您告状来了?”一旁有丫鬟插嘴到。 柳氏皱着眉头,请了唐白进来:“找我什么事?” 话不好说的太多,唐白只提道:“二婶不如把张嫔留在这里,由夫人管教,毕竟二爷的起居,还需要人照顾。” 不管那女人是好是坏,于唐白看来,她想要挟子上位的意图,十分明显,否则,如果真是为了孩子,为什么不接受相国夫人“去母留子”的提议? 唐白自己是嫡出,总不好见柳氏被人凭白夺去了位置? 只是,柳氏听完冷笑:“你说这话是什么意思?指责我不尽妻子之责,照顾老爷吗?” 唐白见她说话语气不善,暗道之前跟张嫔的冲突只怕早已经给了她先入为主的印象,道:“我只是提醒,二叔一个人在外面,难免……” 47好好留意六皇子 “行了,你出去,别以为认了个干亲,就将相国府当成自个儿的家了。你以为,这里真有你说话的份儿?”柳氏说完不等唐白辩驳,就冲丫鬟下令:“送客,日后别什么人都往院子里带。” 唐白凭白讨了个没趣,愈发觉得柳氏跟那个女子比,想必吃败仗是一定的。 人家不领情,她再多说,也是无益。事情若是闹开,以柳氏的性子,各种事由往她身上一推,她目的不纯,百口莫辩。 如此,还是自保要紧。 她已经提醒了,柳氏自己没有悟性,只能算她倒霉。 唐白一直觉得,人的福祸,都是命数。有些人注定的事情,你这一次帮了她,下一次她还是会故技重施。 真正有慧根之人,只说一次,就能举一反三,从而规避各种祸端。 柳氏明显不是这类人。 第一次见面,蒙氏准备了见面礼,她没有准备,含恨给了个好镯子,只怕心疼的肠子都悔青了。 这才有了张嫔去翻捡唐白的东西,找回场子一事。 这样心胸狭隘,做事短浅的人,即便是把话都说白了她也相信了,也不会有什么稳妥的办法去解决的。 定然是一哭二闹三上吊。 跟相国夫人告状。 然后相国夫人再要求“去母留子”。本来是暗地里的事情,被她闹到明面上来,大家都不好看。 二爷愈发不喜欢。 最后一团乱糟,只怕连自己都要卷进来,被许多人嫌弃多管闲事。 唐白突然很庆幸,自己因为对那小孩子的怜惜,没有直截了当开门见山,将事情告诉柳氏。 相国夫人既然瞒着,自然有瞒着的道理,自己犯不着为了一点儿怜悯之心,将人都得罪光了。 更何况柳氏还是这样的一个蠢笨之人。 如此一想,唐白率性走出柳氏的院子,并发誓不会再来,自讨没趣。 这种好心犯贱的事情,一次就够了。 到了正月初五,张家大爷二爷走马上任的时候,便只带了儿子,没有带女儿。 毕竟儿子都大了,要考功名的话,那边都请的有老师,也需要父亲指点。 如此,相国府又多了两房女眷。 唐白笑着让阿竹去小宅院瞧瞧,二爷的小妾和那个孩子还在不在。 阿竹回来道:“打听了一圈,说是初五一早就走了。” 唐白只冷笑,柳氏眼皮子太浅,抓了芝麻,丢了西瓜。相国夫人何等精明样的人,岂会厚此薄彼做的明显,留下话柄让人诟病?必然是一碗水端平的。 蒙氏这边根本不用防。 反倒是她家的后墙,马上就要着火了。 不过,唐白已经做了应该做的,问心无愧了。 正月初八,六皇子在灾民区大鹏施粥,专门派人请唐白。 唐白诧异:“请我?” “是。”碧玉姑姑笑,帖子是传到相国府的,任何人请唐白,都是要经过相国府的。 相国夫人一看就喜上眉梢,让碧玉姑姑来传话。 唐白重新洗漱穿戴好,跟着传话的小厮和轿子,去了灾民区。 大过年的,这里却是黑乎乎脏兮兮的一片,不少孩子寒风之中冻得瑟瑟发抖,衣衫单薄面黄肌瘦。 六皇子已经玉树临风的站在粥棚里,看着灾民们排队拿着破碗上来领粥。 “你根本不是灾民,还来跟我们抢吃的!”人群中突然一阵喧闹之声,原是一个京城百姓跟灾民们抢夺起来。 “怎么不是,我就是,我家里吃不饱饭,就要来。又不是你家开的粥棚!你多管闲事!”说话的人中气很足。 “闹什么闹,排好队!”维持秩序的士兵们大声吆喝,队伍又渐渐趋于平静。 唐白掀开轿帘,听见这几句小插曲,下轿跟六皇子敛衽行礼。 “这里面你贡献了不少,所以叫你来看看。”六皇子笑的仍旧很和煦。 “哪里,是姐妹们大方。”唐白不敢居功,她问六皇子:“刚才的吵闹您听见了吗?” “总会有爱占便宜的人,杜绝不了。咱们施粥,也不好一个个去查。”六皇子叹气:“你拖久了,他们还会暴乱。一旦闹起来,更加不划算。” “恩,我知道,可我总觉得心里不舒服呢。”唐白道:“赈灾,是为了灾民能活下去。那些占便宜的人多吃一口,就可能会有一个灾民因为少了这一口,饿死了。” 回想起上京路上,那些眼里毫无光芒,唯有对食物的渴望的眼睛,还有死不瞑目的枯骨,唐白心里有些难受。 她突然俯下身,抓起一把地上的黑沙,让阿竹挡住自己的身形,将沙子洒进边上正要熬粥的大锅里面。 六皇子瞧着她的行为,不旦没有制止,反而笑得开怀:“只有你想得出来。” “雕虫小技而已。”唐白这下松了口气,灿烂笑起来。 一盏茶功夫,便有人“噗嗤扑哧”朝外面吐粥:“这什么东西,清汤寡水不说,还有沙子!” 而一旁的真正灾民们,哪里能顾忌到沙子,都是饿极了的,大口大口喝着,喝完了又过来领。 唐白见十几个假灾民离开队伍,往外面挪去,冲六皇子得意的看了一眼。 发觉六皇子正在冲她微笑。 她心里一虚,低下头来,面颊微红。 刚才忍不住得意求夸的样子,实在是有些丢人。 可在六皇子的眼中,她这微微低头,像一朵莲花,有种不胜凉风的娇羞。 站了一上午,脚有点酸,唐白被六皇子送回相国府了。 相国夫人自然又是热情挽留款待,六皇子也就堂而皇之留下来用膳。 唐白忽然有些想不明白了。 六皇子与她,不过是萍水相逢,对自己微微有点怜惜和欣赏之意,以前见面都是夜深人静的时候,如今怎么堂而皇之了? 相国夫人的那点儿心思,从六皇子第一次送她回来,登门拜访开始,就写在脸上。 相国夫人本是个喜怒不形于色的人,如今这样,是在试探六皇子,明明白白告诉六皇子,她有别的想法了。 倘若六皇子不愿意成全,自然以后是避嫌的。 可是,六皇子却一而再,再而三通过相国府邀约唐白,那这用意,就是太明显了。 明摆着告诉相国夫人,她的心思,他乐意配合。 都是聪明人,话不用说得太直白。 如此就达成默契。 唐白对此也是心知肚明,暗道她也不用费什么劲了,只要静静等待结果就好。 只是,她有些搞不明白六皇子是什么目的了。 难道真如阿竹所说,没有人不想当皇上? 皇上的病还是没有太大的起色,相国大人据说和大皇子在朝堂上还是针锋相对,如果一向不理政务的六皇子站在相国大人这边,那起到的作用简直是决定性的。 很快,唐白就发觉自己错了。 六皇子并没有站在相国大人这边。 三月,川州有工事,事关一州的民生,相国大人力荐六皇子去将督工,大皇子拼命反对。 然而,不少人提出,六皇子已经可以独挡一面,应该让他为兄长分忧。 大皇子反对无效,六皇子得以入朝堂,站在大皇子和四皇子身后。 然而,他入朝堂的第一件事情,就是反对自己去川州,坚持称自己水土不服,去了之后必然重病,然后举荐了另外一个人。 此人是永定侯世子,顾少钧。 顾少钧两边不站,一直保持中立,如此,倒是没有多少人反对。 三月十五,顾少钧启程去川州督工。据说工事要近一年。 唐白听闻后,更加对朝堂的变幻莫测表示无解。 相国大人却叫了她去。 这是她第二次进相国大人的书房。 “你最近跟六皇子走得很近啊,已经有不少言语传出来了。”相国大人笑着。 他年纪虽大,但是不像相国夫人那样一脸慈爱,反而有一种不怒自威的严肃感,这样笑着,有些别扭。 “是。”唐白搞不明白他说这话的用意,只好如实回答。 “那你可明白,他到底对朝廷如今的局势,是怎么样一个看法。” “不知。” “那就想办法知道吧。”相国大人的笑容收了,挥手让她出去:“凡事留个心眼。” 原来是叫她做探子。 唐白微微笑了一下,表示答应。 相国夫人是希望以她之身,拉拢六皇子。 相国大人的诉求却简单得多,只是探听消息。 可见,相国大人还是念着几分师生情谊的。 当初收留她,除了对花涛有些意见之外,其余的,倒还真是没见他有什么私心。 如此,唐白心念一动,脚步不移。 相国大人抬头见她还杵在那里,问道:“可还有事?” “嗯。” 唐白笑:“花涛之子花子俊,擅自开设赌坊,从中私抽银两,短短二个月,已经有万两之多。” “你如何得知?” “他屡次纠缠于我,并夸下海口说要给我买清水居的宅子,无意间泄露了,我才知道的。”唐白将阿竹查探的事情告知相国:“希望对您有用。” 相国大人点点头,忽然提了一句:“那他最近还有没有纠缠于你?” 跟寡妇门前是非多一样,长得漂亮的孤女门前,一样觊觎的小伙子也不少。 唐白听出他这句话是真正的关切,忙道:“上次来,被三叔逮个正着,没见再来了。” “好。”相国大人点头表示放心。 唐白这才退出去。 以后,花子俊那边,就用不着她动手了。 顾少钧离了京城,三公主那边,居然开始紧锣密鼓的张罗起相亲来了。 皇后娘娘叫了一干青年才俊,挨个表演才艺和诗词文章,让三公主挑选。 三公主大闹现场,气得皇后头疼病都犯了。 三月底,傅明珠生的小皇孙办满月酒,满城皆喜,相国夫人不得不亲自去道贺,带着两位儿媳,两位孙女,还有唐白。 这样与天家接触的场合,她不会忘记唐白的。 张婷亭亭玉立,乖巧和顺。 张嫔经过这段时间的管教,也乖巧许多,至少对着唐白,不再嚣张怪戾气,难得能和平相处。 不过不悦和不屑,还是明白的堆在脸上,不与唐白说一句话。 这样的阵仗,自然一进大皇子府的门,就吸引了许多人。 知道的,便猜想大概是要为张婷说亲了。 胡明明和宋妙人见了唐白,热情的围过来一起说笑。 抓周的时候,三公主扶着皇后进来,大皇子妃一改寒霜一样的神色,满脸笑容的起身迎接。 这是唐白第一次见大皇子妃。 气度雍容华贵,冷脸时如幽谷兰花,笑时冰雪融化。 “大皇子妃以前是京城第一美人呢。”胡明明在唐白耳边小声的八卦。 这样的仪态风姿,这样的绰约卓著,第一美人也是实至名归。 “我不是很认同。”宋妙人在一旁小声嘀咕:“美人当以玉为骨,雪为肤,芙蓉为面,杨柳为姿,更重要的是以诗词为心。” “大皇子妃打理家务是一把好手,可很少见她露出才华来。”宋妙人笑着打趣唐白:“若说真正的美人,我瞧你才当得起。” 唐白急忙摆手,可不想把这么大的美誉往自己头上盖。 俗话说的好,木秀于林,风必摧之。 还是低调点的好。 “听说过年永和郡王又去你家提亲了?”唐白转移话题。 “恩,跟你一样。”宋妙人言简意赅。 就是说永和郡王跟顾少钧一样,又被拒绝了。 唐白知道宋妙人不爱提这茬,因此她没有接宋妙人的话,眼睛看向热络的宴席。 一派欣欣向荣的气氛。 满月宴就这样平和的落下帷幕。 只有唐白,不经意瞧见一个人。 是许久不见的沈姑娘。 她从头至尾,一直跟在大皇子妃身边,唐白连一句话都说不上。 可是,她明明也看见了自己。 好好的一个姑娘,怎么进了皇子府做下人去了? 永和郡王虽然对她不够长情,可是吃喝穿戴一应俱全,并没有委屈了她,何必委身为奴为婢? 唐白想不通。 谁知道,翌日一早,沈姑娘却在门口求见。 阿竹将她引进来。 “同是天涯沦落人,没想到,我进了大皇子府,唐小姐却进了相国府。”沈姑娘不无感慨,笑着说道:“只是,唐小姐的境遇,却比我是好得多了。” 48你我都是苦命人 “不过是寄人篱下,如何好?”唐白笑,只怕沈小姐过来造访的信息,很快就会传到相国府去,她真正是一点儿隐私都没有的。 “自然是好,你是干孙女,相国府家的小小姐,而我……”沈姑娘眼神黯淡下去:“我……出身风尘,被人轻贱,如今即便是进了大皇子府,也不过是大皇子身下,一名宠姬而已。” 唐白吓了一跳。 她本以为,沈姑娘是给大皇子妃做奴婢去了,只是需要伺候大皇子妃的,没想到还有这一层。 “你们离开后没几天,我听说那个阿曼姑娘有了身孕,很是生气,既生气又绝望。”沈姑娘对唐白是直言不讳的:“实不相瞒,我与他这一年来,都是喝的避子汤,他说他尚未明媒正娶,如何能让姬妾有孕?可是阿曼就行……她就行!只有我不行。” 沈姑娘眼睫毛上沾了雾气,眼泪莹然欲滴:“我想,我如此纠缠,只怕他早就厌弃了我了。莫如此,不如死了才好,教他后悔去罢。” 可是死,也不能悄无声息的死,否则,永和郡王根本不知道。 于是,沈姑娘想,要将死的阵仗闹得更大一些。 当她看到长街上,所有人都回避大皇子府的马车的时候,她知道这就是她想要的死法。 死在大皇子的侍卫剑下,或者死在大皇子府的马车下面。 永和郡王一定会知道的。 马车快速行驶过来时,她冲了过去。 出乎意料的是,马车停下了。 大皇子妃问她为何寻短见?难道没听见大声叫嚷避开吗? 沈姑娘只一心求死,并不说话。 大皇子妃瞧她姿容优美,我见犹怜,将她带了回去。 傅明珠彼时孕肚很大,不能侍寝,大皇子妃将她带在身边调教了几日,果然没多久,就被大皇子看上,侍寝。 “既然这是上天的安排,我也没办法反抗。”沈姑娘笑:“大皇子妃是个心善的人,救了我,还给了我一条生路。她说,若是我能生下一男半女,虽说身份低微,不能扶成侧妃。可是大皇子迟早要登基的,等他登基为帝,潜邸里的人儿,多少都有官封,我大小也得是个嫔妃。” 如此,她就真的算熬出头了。 唐白不知道大皇子妃说的是真是假,但是从表面上看来,若是一切顺利,沈姑娘是有前途的。 “我请唐小姐帮我带句话给永和郡王,跟他说,今日他不要我,来日,总有一天,我要他跪在我脚下,听我号令!”沈姑娘说起话来,一改往日的可怜楚楚,带着些狠戾绝情的意味。 唐白苦笑:“我如今哪里还见得了他。”便将顾少钧求情她拒绝,闹得满城风雨的事情跟沈姑娘说了一遍。 “我那时候一心想死,大概没听到这些消息。”沈姑娘苦笑:“如此,今日一趟算是白来了。” “你可以自己告诉他呀。”唐白问。 “我自己说的有什么意思?他说不定还以为我对他贼心未死,找借口纠缠呢。”沈姑娘考虑得不是没有道理。 可是,还没有成功便对对方放狠话,这本是就是一种心未死的表现。 唐白想着,但是没有说出口。 真的放下,哪里还管他日后如何,过好自己的日子才算是真正要紧的。 有爱才有恨。 谁说恨是爱的对立面?爱的对立面,不是恨,而是彻底放下,从此无所谓才是。 只是对面的沈姑娘一心要对永和郡王说恨,她也不好直白的点醒。 闲聊了一阵子,沈姑娘道:“我如今出来不是很方便,今日也是找了个借口,匆匆来拜访。虽然你见到永和郡王也不容易,可是我这里有一物,烦请你有机会时转交给他,日后我跟他自然是恩断义绝的。” 唐白作为相国府干孙女,不管怎么说,与永和郡王见面的概率,总是要比她大得多。 见沈姑娘一脸急切,唐白只好收下,是一个小小的包袱。 “是什么?”唐白问。 沈姑娘解开,里面是一件衣裳。 “这件绸缎外衫是他催促我离开扬州时,我发觉他不知道在哪里,把下摆这里勾破了一大条口子,便让他脱下来,我给他补补。他说,不要了,扔了再买新的。可是这样好的一件衣裳啊,估计要上百两银子。我哪里舍得。恰好我绣工不错,想着给他绣一朵金线牡丹,也挺好的,一路上还能打发时间,毕竟上京也不是几天的功夫。” 沈姑娘说起来很惆怅。 她是真心爱他的。 一路上绣啊绣的,马车颠簸的时候她就整理丝线,平稳的时候就飞针走线,后来到了京城,她将绣好的衣衫拿出来给永和郡王看,告诉他已经修补好了。 永和郡王看了一眼,道:“破了,不要了。” 可这是她路上的寄托,还是没有舍得扔。 她本来想洗一洗了之后让他穿的,可是他不要,那她就没洗。 毕竟不洗的话,就感觉上面还有他的气息。 留着留着,一直留到连她也被赶出来。 “本来想着这衣裳就顶可怜了,没有想到我会比它更可怜。”沈姑娘摩挲着上好的衣料,有些依依不舍:“本想烧了的,到底舍不得。只是我得逼着自己下狠心了。” 这就是还没有放下。 唐白想,沈姑娘要她做的事情说起来是两件,一是传狠话,二是还衣裳。 其实,说到底,还是一件事。 她是要自己,将旧物归还,顺带告诉他,她已经决心和他恩断义绝,就像这破了的衣服,即便是补好了,也再不是原来的样子,不讨人喜欢,不再值得穿一样。 这是一种决心的表示。 沈姑娘自己不去,不是没有时间,更多的是,怕自己把持不住吧。 狠话说不出口,衣裳也舍不得还! 对沈姑娘的想法了然于胸,唐白笑着道:“我试试看,尽量不负你所托。” 沈姑娘见她答应的干脆,又隐约有些后悔,只是想到如今的境地,却又下了狠心,点头,握了握唐白的手:“你保重!” 唐白瞧着沈姑娘蒲柳款款的身姿,暗想大皇子看惯了大皇子妃的明媚艳丽,又习惯了傅明珠的单纯娇憨,如今有个不经风雨的小白莲花在身旁,如何能把持得住? 只怕,沈姑娘以后的日子,会比如今更好。 唐白想着,阿竹却是拿过那件衣裳,目光灼灼的瞧着:“沈姑娘的绣工,真是无人可比啊。” 阿竹一直对女工有兴趣,奈何唐白和唐青一直让她练功防身和护卫用,导致在这上面花的时间并不多。 “小姐你看,这里本来是要用红线的,是花蕊的地方。可是因为衣裳是青色,周边又是金色,红色用上去不伦不类,所以沈姑娘用了绿色和黄色的蕊。”男人的衣裳上有牡丹,本就偏妖冶,若是再用红色,就过分了。 偏沈姑娘用金线和墨绿色的线绣成,在青色的底料上,既不显得突兀,但是又有几分别致的美。 “奴婢要是有这个手艺就好了。”阿竹感慨。 “行了,你还是去永和郡王府跑一趟吧,找个时间把衣裳和话都带到。”唐白说道:“这衣裳绣的再好,也是男人衣裳,你摸来摸去,也不害臊。” 说的阿竹面红耳赤,不好意思起来,忙大声道:“事不宜迟,奴婢这就去。”脚底抹油的跑掉了。 半兰端着午饭进来:“阿竹跑那么快干什么?” 唐白歪着头问她:“相国府的人说什么了?” 半兰道:“问来的是什么人,奴婢说,是以前小姐在巷子里的故交,如今在大皇子府里伺候大皇子妃。” 唐白点头。 只怕除了大皇子府的人,旁的人也不会知道沈姑娘已经侍寝了。 相国大人办事很迅速,不到四月底,花涛就因为纵子设赌,被官员上奏表弹劾。 花涛一气之下,绑子投案,夫人不许,闹得沸沸扬扬,家里一段时间鸡飞狗跳。 还是大皇子使出浑身解数,才保住了他的职位,让他称病避一段时间。 花子俊在京兆尹领了十个板子,直打得屁股血肉模糊,罚了三万两银子。 其实他哪里挣了那么多银子。 花涛气得一病不起,他手中的实权,渐渐就被迫分给了副手。 如此,相国大人对唐白多了几分另眼相看。 四月初二,唐白瞅了个空,给永和郡王下拜帖,得了允许,初三造访。 阿曼见是唐白过来,高兴的迎了出来。 她的肚子还是扁的,看不出来怀孕的迹象。 “听说你有孕了?”唐白问道。 “没有了。”阿曼神色黯然,下意识抚摸着小腹:“开始有一个,后来没有了。” 那就是小产了。 唐白有些为她可惜。 永和郡王不给她名分,又经常跑出去,一去就是一两个月,这漫漫的寂寞时光,和无名无分的生活,总该有个孩子来支撑和打发。 “他说叫你先等你,他忙完了事就来。”阿曼说道:“我还以为你是来看我的,却是来找他的。” “谁说不是来看你的?”唐白笑,拉着她主动往她院子里走:“我这就看看,你添置了什么新衣裳,做了什么新的吃食,买了什么新胭脂……” 阿曼很是高兴,开心的笑了:“倒是真得了一样好东西。” “是什么?” “勾魂花。”阿曼指着屋里摆在角落的一盆矮矮的,还未开花的灌木丛说道,这花径上都是尖刺。 “郡王对你还真是宠爱啊。”唐白捂嘴浅笑:“这花只有贵州有,而且只生长在苗寨附近,连土都得是那里的土,浇花要用雨水……” “你都知道!”阿曼特意惊喜:“我在书上看到,告诉郡王,说这是我们寨子里的花。他说,他去给我弄。” “这一来一回,费了不少功夫吧。”唐白问。永和郡王对阿曼和沈姑娘,当真是一个天上,一个地下。 “还好,从扬州过来不远,快马的话,几日就到了。”阿曼回道:“我还真是没想到,扬州居然也有人养这花。” “扬州?”唐白大惊:“扬州哪里?” 这花是因为娘亲极度喜爱,所以当初回扬州后,总是念念不忘。爹爹便派人从贵州挖了一株,连带着那里的土一同移植了过来,娘亲每日费心储存雨水浇灌,这才活到现在,而且开花时,也没有在苗寨开得绚烂,娘亲一度觉得遗憾,却也是爱若至宝的。 她敢说,整个扬州,除了唐府,再无别人可有。 “我不知道。郡王看到这花,想了一下,说不必跑贵州,他知道有个地方有一株,且是移植存活的。”阿曼笑:“没多久,就带回来了,我一看,还真是的。” 这花,是放在爹爹书房门口的,因为那里是天井所在,阳光和雨水最充足的地方。 唐白心里咯噔一声,一个念头冲出来,捂也捂不住:永和郡王去过唐府。 后来唐府被翻捡,花草盆栽等东西都被充公,老铁想抢这盆花没有抢到,最终被分到新来的扬州总兵家里。 而永和郡王回京城时,新的扬州总兵还未上任,唐府的大门还是贴着封条,那花是老铁打点了,专人由人照料的。 他能够看到这盆花并有印象,说明,他到过唐府,甚至进过爹爹的书房! 可是,他在扬州时,分明没有拜访过唐府。 石破天惊,唐白像是窥见了一个天大的秘密。 之前通过梅花络子推断顾少钧是那神秘人时,就有一个很大的缺口,一直填补不上。 那就是,神秘人第二次去唐府时,顾少钧很快就被追杀。 那时候她所有的关节都集中在神秘人身上,认出了顾少钧,一切都刻意忽略了。 唐白生怕自己徇私,找借口赦免顾少钧,因此一直告诫自己,这个不合理无关紧要,很可能是顾少钧另外派人去的唐府。 毕竟他去过一次,不需要再亲自出面,况且,他更没有料到,事情没办法,大皇子就要杀他。 若是这另外一个人,恰好是永和郡王,那一切的一切,就都说得通了。 顾少钧和永和郡王都是督密卫,替大皇子办事。 49张婷的婚事 不知道中间出了什么差错,永和郡王代替了顾少钧,去了唐府,因为此刻,顾少钧会遭到大皇子的追杀。 永和郡王,却安然无恙。 答案只有一个。 顾少钧办事不力,永和郡王办事有功。 所以,顾少钧九死一生,永和郡王仍旧好好的。 也因此,顾少钧去了唐府,爹娘并没有立刻就死。 而永和郡王去了唐府,爹娘当天夜里就自尽身亡。 唐白不寒而栗。 她盯着阿曼,笑着说道:“你别跟永和郡王说,我认识这花。” “为什么?这是我们的缘分。”阿曼有些狐疑。 “我在贵州待过,所以跟你说得上话。可是你想啊,贵州还好,不是什么不好的地方。可是你们寨子,姑娘们绣纹绣,露腰肢……是京城人能够接受得了的吗?”唐白苦笑:“你是苗寨人,尚且被迫穿了我们的衣服。若是让他们知道我也在苗寨待过,只怕也会把我当成异类的。我还未嫁人呢……京城的男人中间,要是传出去……” 她这番顾虑,倒是让阿曼理解了:“你怕人家怀疑你是苗女,所以不好说一个好人家?” 唐白点头。 “那没事,我不说就是了。反正除了我,认识这话的人很少。”阿曼笑眯眯的:“你要是不露纹绣,不说苗话,谁也不知道你在苗寨待过,等嫁进人家了,也没得反悔。”她捂着嘴偷偷笑起来。 “什么事这么开心啊?”永和郡王过来,瞧着唐白坐在矮榻上喝茶,笑着道:“你居然还好意思来见我。” “怎么不好意思?” “你拒绝了阿钧,我真想不到,怎么有你这么狠心肠的女人,他不嫌弃你就不错了。”永和郡王开玩笑。 唐白却接不起这样的玩笑。 她不敢看永和郡王,怕想冲过去杀了他。 刚才电光火石的一想,她只是初初有个眉目。 可此刻,再想到沈姑娘以前说的,本来约好了,却没有来。 约了顾少钧,顾少钧遭到追杀。 翌日一大早回去,逼着沈姑娘立刻离开扬州去京城。 衣裳被勾破,说不定就是被“勾魂花”上面的尖刺勾破的,所以永和郡王对这株并不起眼的“矮灌木”才有了印象,能够在看到书上画的图时,一下子就想起来,哪里有这种花。 唐白强忍住愤怒,暗自调整了好一会儿,才道:“我是为了沈姑娘而来的。” 她并不想隐瞒阿曼,沈姑娘的存在。 永和郡王心里只有宋妙人,不会给阿曼名分的,若是阿曼有勇气离开,也是好事。 “哦?”永和郡王貌似也不大在意,挑眉问道:“她什么事?” “她叫我还你一样东西。”唐白命阿竹将包袱给永和郡王:“这是你的衣裳,她一直舍不得扔,可没想到到最后,她连这件衣裳都不如。” “还有,她要我给你带一句话。” “她说,现在你不要她,日后,她会让你匍匐在她脚下,为她效命!”唐白急急的将话说完,一分钟都不想留,她怕多待一刻,就要质问永和郡王。 而这,无疑是危险的。 顾少钧被大皇子追杀,从剪春口中得知真相,却不敢声张暴露,这么久都是按兵不动,甚至远避川州,从未想过报仇一事,可见,面对敌人,他们的实力,真的就是以卵击石。 而永和郡王,更是一条毒蛇。他与顾少钧亲如兄弟,却在明知道顾少钧有难的情况下,冷眼旁观,不施与援手。 关于出卖兄弟这一点,唐白知道自己不是胡乱猜测。 两个人被派去效命,一人无功而返,主子指派另外一个人去。 就算永和郡王当时是不知道大皇子要杀顾少钧的,可是事后,猜也应该猜到了。 若是真的顾及兄弟情,就该提醒顾少钧才是。 甚至,在顾少钧失忆的时候,告诉他真相。 可是,永和郡王没有。他为了升官发财也好,为了自保性命也罢,他抛弃了顾少钧这个兄弟。 眼瞅着顾少钧又被刺杀两次,只是万幸,没有成功。 这个人冷血自私,显而易见。倘若让他知道自己猜测到真相,大皇子那边自不用说,自己有危险,顾少钧也会有危险。 唐白死死将指尖掐进手心中,强自忍耐。 “她能有这本事?”永和郡王没发现唐白的异样,他以为她铁青的脸色,是为了沈姑娘不值。 “有没有,你且等着瞧。”这话,是唐白发自真心,替自己说的。 永和郡王见她一本正经,似乎真的为沈姑娘愤怒到了极点,恨到了极点,嗤笑道:“好,我且等着。” 那就等着吧。 唐白大踏步走出阿曼的房门,出了院门,出了府门。 脚步不停,头也不回! 回到别院,她花了好长时间,才让自己平静下来。 阿竹还未想到“勾魂花”那一层,只关切的问她:“小姐,沈姑娘与咱们也只是萍水相逢,您何必如此气愤?” 唐白摊开掌心,里面全是红殷殷的指甲血印记。 回去第一件事,唐白给顾少钧写了一封信,前因后果她已经不愿意再提及,一大张白纸上写了撕,撕了写,最后只有一句话:“小心郡王!” 这四个字让唐白几乎用尽了全身的力气,一提笔,往日的情义就像潮水一般涌上心头,翻江倒海,无法平息。 将信给阿竹送去驿站,唐白缩在被窝里,筋疲力尽的睡着了。 阿竹回来将被子提她掖一掖,坐在床边看了很久,蹑手蹑脚走出来。 半兰在院子里将白天用过的器具收起来,见阿竹出来,凑近了说道:“小姐,心里很苦吧。” 一句话说的阿竹眼泪扑簌簌往下直掉。 还能怎么苦? 莫名其妙死了爹娘,虽说她也没有,可她是伤透了心,绝望了的,没有跟有,是一回事。 唐白不同,爹亲娘爱,突然一下子全都凭空消失,死得不明不白的。 唯一一个唐家的男丁,继承家族香火的大哥,更是死无葬身之地,尸骨无存。 喜欢的男人,患难与共经风雨的,却恰恰是害死爹娘的罪魁祸首? 还有什么比这个更惨。 可是小姐却还是打起精神,努力生活。 苦不怕,怕的是没有希望。 这是小姐常说的话。 “苦不怕,有希望就行。”阿竹擦干眼泪,回了半兰这一句。 希望,什么是希望? 永和郡王那里的突破口是希望,顾少钧的罪责减轻是希望……一切至少,都在往事实和真相的方向走不是? 目前小姐最愁的,只怕是如何从永和郡王口中,问出到底老爷是什么把柄,竟然区区拜访两次,就逼得他去死? 永和郡王如今颇得大皇子信任,想问出话来,不是件容易的事情。 唐白自然也知道,第二日跟阿竹商量的时候,也是一脸茫然。 知道了第二次神秘人是永和郡王,除了提醒顾少钧防备之外,居然没有任何用处。 她不可能去质问永和郡王,此人若是将顾少钧真的当朋友当兄弟,还有可能口吐真言。 可是他连顾少钧都瞒着,甚至任由大皇子一次两次派杀手刺杀他,可见不是站在他们这一边的。 鲁莽去问,也许是被矢口否认,也许,是不耐烦将他撵走,更或者,编一个更大的谎言。 唐白只能慢慢想办法。 而唯一的突破口,是阿曼。 苗寨人对朋友一向真诚,认定了的就赤诚坦荡,唐白一时还想不到办法,既能利用她,又不伤害她。 四月十五,是相国府的小聚的日子,这一日张金宝休沐。 请了唐白过来,一家人坐在圆桌上热热闹闹吃饭。 席间,柳氏见自己喜欢的酥鸡肉被蒙氏大筷子夹去,不知道怎么心里就存了气,将筷子将桌子上一搁,忽然提起话茬到:“不知道婷儿说的人家,选定了吗?我也好给她存嫁妆。” 张婷脸一红,正在夹菜的手停滞在半空中。 蒙氏就有些不悦:“当着孩子的面说这些干什么?” 张婷已经起身,躬身行礼先行走开了。 柳氏拍着手笑着道:“还是咱们家的孩子懂礼数,知道听见话就要回避。”说话间斜着眼看唐白,意思是她不懂礼数。 唐白也不说话,她知道柳氏不喜欢自己,却岿然不动,只同样斜着眼睛看留在席间的张嫔。 柳氏明白过来,有些惭愧,却还是硬着头皮说道:“嫔儿还小呢,听听也没什么的。她又听不懂。” 蒙氏又夹了一筷子酥鸡肉,对相国夫人说道:“娘,我瞧着还是兵部尚书家的公子要憨厚些,虽然他的身份不如永昌侯世子体面,可那永昌侯世子在外头的名声可不大好……” 永昌侯是胡明明的爹,胡明明的哥哥的确是不怎么样。 唐白听着,只不动声色朝远处的屏风处望去,见后面有一团黑影,显然事关终身大事,张婷并未离开。 “话不能这么说,永昌侯虽然是外姓侯爷,可是那份体面与荣耀,不是区区尚书公子能比的。再说,永昌侯世子,身份是定了的。可是尚书家的公子,以后能不能出息,还两说呢。”相国夫人笑着:“现在说这些还为时过早,等我考虑一段时间。” “娘,瞧您说的,我听说永昌侯世子还在说亲呢,听起来就不大靠谱。儿媳觉得,尚书府公子还是靠谱些。”柳氏在一旁说道:“谁不求夫妻和睦呢。” 这一点上,她是难得的与蒙氏一致。 蒙氏是希望女儿嫁个厚道人家,好生过日子。 柳氏是认为,永昌侯世子夫人的名头,给张婷太便宜她了。 “你们光想着靠谱靠谱,怎么不为相国府想想?咱们家是寻常百姓家吗?那兵部尚书显然是想高攀。”相国夫人听得不耐烦,见张金宝已经不愿意听女人之间的话茬,先行离席了,说话也就毫不顾忌:“张雨薇是相国府的侄女,都嫁给了英国公世子,怎么?咱们相国府嫡亲的孙女,还要做一个尚书的儿媳妇不成?” 她这话一说,蒙氏和柳氏都不敢吭声。 唐白朝屏风处望去,却见张婷已经掩面哭泣起来。 “行了,此事我自有主张,你们日后别提什么尚书公子了。”相国夫人冷哼:“别以为上次参加宴席,婷儿与那尚书公子偶尔见面,便彼此有意的事情我不知道。要不是没有这点子事情,他敢仗着胆子到咱们家来提亲?也不看看自己什么身份。他爹老爷都不放在眼里,何况是一个无官无职的儿子。” 相国夫人的话掷地有声,蒙氏和柳氏都不吭声了。 张婷已经离开屏风后面,不知道去哪里了。 唐白心事重重的离开饭桌,柳氏拉着张嫔快步回院子里面去:“反正不关我的事,平白惹得一身骚。” 唐白忽然叫住她:“二婶!” 柳氏对唐白毫无好感,板着脸怒道:“什么事?” “二婶,容我多两句嘴。”唐白想着张婷在屏风后面无助哭泣的样子,心里有些心疼她:“其实,二婶不该对婷妹妹的事情插手,凡事多想想嫔妹妹才是正经。” “我自己的女儿我自然会想,还真是多嘴。”柳氏对她没有好声气。 “可是我觉得二婶想错了呀。”唐白人畜无害的绽放出大大的笑容:“婷妹妹是嫡长孙女,嫁的人家身份差了,日后,叫嫔妹妹往哪里嫁?二婶应该努力,让婷妹妹嫁得越高越好才是。” 唐白并不给她考虑的时间,说完话敛衽行礼就走了。 柳氏先是一脸懵懂,随后反应过来。要是嫡长孙女只能嫁给尚书公子,那她的张嫔,岂不是要嫁得更差? 心里一惊,脑子里面已经转圜了几十个弯,表情变幻莫测,最后对唐白的背影恨恨一跺脚:“要你多嘴!” 唐白不说,她不去想里面的弯弯绕绕,一心只盼望张婷嫁得差上加差才好,她心里才舒坦。 唐白这样点名利害关系,她理智上觉得张婷应该嫁得好些,张嫔的身价才能水涨船高。可倘若张婷嫁得好了,她心里又不甘心,因此只将责任都怪到唐白身上。 50互相试探 拐个弯,唐白碰到蒙氏,行了礼正要走,却被蒙氏叫住。 “唐小姐。”蒙氏客气的说道:“我有些事情要请教你。” 唐白一愣,没想到蒙氏对她这样恭敬,顿时觉得受之有愧,忙道:“婶婶有事直说,请教不敢。” “小姐是个聪明伶俐的姑娘,这一点我那婷儿就愚笨得多了。”蒙氏笑:“今日席间的事情你也看到了,我对此事是一筹莫展。做娘亲的,哪里希望女儿嫁给永昌侯世子那样,吃喝玩乐,不学无术的人呢。” 唐白拉着蒙氏到回廊里面坐下来,认真道:“我云英未嫁,如何能指点婶婶?只怪我不大懂礼数,小时候爹娘宠坏了,听到这样的话,也不知道回避。” 大家闺秀,谈论婚嫁,该像张婷那样,入耳即避,才是好教养。 “小姐莫与我见外。”蒙氏笑:“小姐先前,能够毫不犹豫拒绝永定侯世子顾少钧的提亲,千里迢迢诚意十足都不能打动你,可见对于婚事的标准,小姐是慧眼识人的。方才,我恰好听见小姐与柳氏说话,更是知道小姐在这上面,高瞻远瞩。” 若不是听见唐白是真诚为张婷考虑,劝诫柳氏不要插手搅混水,她还不觉得什么。 听了唐白那句话,倒是让蒙氏茅塞顿开,又联想到眼前这位姑娘,拒绝了顾少钧的提亲,听夫人提起几次,似乎有意要往六皇子身上高攀,更是让她深觉得厉害。 倘若这一计能成,那一个孤女,借助相国府成为皇子妃,岂不是一飞冲天?难怪瞧不上顾少钧呢。 如此,就起了请教的心思。 毕竟,女人改变命运的机会,除了投胎,就剩嫁人了。 如何让相国府满意,自己满意,女儿也满意,才是真正的一门大学问。 这学问,她一个人,可是参不透的。写信给丈夫,也不过回一句:“听娘的安排就是。” 可是当母亲的,哪里就能眼睁睁看着女儿不幸福? “我也心疼婷妹妹,才忍不住提醒二婶的。”唐白笑:“既然您听见了,我也没什么隐瞒的。我觉得这二人,都不是良配。” “小姐请往我屋里坐坐。”蒙氏见唐白愿意指点,看着周围来来往往的人,难保不会有柳氏的眼线,急忙请唐白进屋。 唐白家里没有这些弯弯绕绕,只是蒙氏诚意邀请,便起身跟着往那边走,阿竹自然也是跟着的。 进了屋上了好茶和点心,唐白不客气的吃了一块。 蒙氏忙道:“愿闻其详。” 唐白说道:“据我所知,兵部尚书目前并未完全听从相国大人的话,朝堂上,谁的意见是正确的,他就听谁的。属于中立派。他的公子,自然是听父亲话的。若是朝廷上,尚书与大人的意见相左,难免婷妹妹不夹在中间受气。开始那尚书公子可能还会护着,次数多了,日子不好过。” 唐白说到这里,看了看蒙氏的脸色,发觉她若有所思,接着道:“至于那永昌侯世子,就更不用我说了。” 蒙氏听了点头,表示赞同:“那依你看,何人是良配?” “我并不知。”唐白认真思考了一下:“我认识的见过的人,统共就那么几个,真要我说出一个人来,当属……”她声音停顿下来,伸手蘸了茶水,在桌子上写了一个“六。” 蒙氏先是狐疑,待明白过来,吓了一大跳,这是她想也不敢想的名字。 可如今被唐白提起,却又飞快的将六皇子纳入考虑范围。 她的女儿,是相国府的嫡长孙女,身份显赫。 普天之下能配得上的,也就是皇亲贵胄了。 六皇子为人敦和温厚,又无妻室,行为规矩,虽于朝政上没有大的志向,可也一直明哲保身,不瞎站队,这一方面说明,六皇子是个聪慧之人。 更兼他没有母妃母后,又不必卷入后宫争斗里面去。 如此,更深深觉得,是不可多得的良配。 只是,相国府与六皇子结亲,只怕皇后第一个会跳出来反对。 还有唐白,娘不是想拉她和六皇子凑成一对的吗?怎么她这样大方,要将六皇子让给张婷? 这事情还需要和娘商量才可以。 唐白瞧着蒙氏若有所思,猜到她的想法,苦笑着道:“倘若婶婶是为了六皇子和我的事情,大可不必担心。我身份低微,又是孤女,六皇子怎么可能娶我?先前不过是夫人见六皇子送过我几次,心疼我没人照料,起了心思而已。后来也渐渐没有下文了不是。” 这话一出,蒙氏疑虑尽消,握着唐白的手,言之凿凿:“此事若成,必有重谢!” 唐白只是笑笑,小声道:“我也不过是盼望婷妹妹能幸福而已。” 两个人会心一笑,一切尽在不言中。 回别院的路上,阿竹有些不明白:“小姐难道真的要放弃六皇子?” 唐白摇头。 要对付大皇子,六皇子可谓是最好的一步棋,怎么可能轻易放弃。 如此,不过是试探相国夫人而已。 阿竹更加不懂:“试探?” “我一个孤女,即便是跟了六皇子,又能如何?不过是一房宠姬,能为相国府起到什么作用?”唐白每次想到自己孤女的身份,总是忍不住心酸苦笑:“打探消息?通风报信?” 阿竹点点头,若是宠姬,也只能起到这个作用。 “若是相国府的嫡长孙女嫁给了六皇子,成了六皇子妃,那就是相国大人公开和六皇子联手,要准备扶持六皇子了!”唐白想到这里,眼里闪过一抹狡黠的光:“我要看看,相国大人在朝堂上和大皇子公开争吵,到底是因为政见不同,还是根本就不想大皇子登基!” 倘若是前者,那么,相国大人,就不是她要寻求的支持者。 若是后者,她可以考虑,彻底投靠相国大人,扶持六皇子,将大皇子赶下神坛。 阿竹疑惑道:“倘若是后者,但是相国大人觉得时机不成熟,不愿意撕破脸呢?” “不会的。”唐白这一点心里很笃定。相国府,只有一个嫡长孙女,这样尊贵的身份,不是张嫔可以替代的。 三日后,蒙氏寻了一个好时机,期期艾艾的将此事说给相国夫人听,只是没说是唐白的主意。 相国夫人闻言手一抖,问道:“怎么想到那上面去了?” 蒙氏见她并未勃然大怒,暗道有机会,笑着道:“娘亲有一次跟我提及,说唐白不错,六皇子很看重。儿媳想着,唐白再好,去了六皇子府,也不过一个宠姬罢了,上不得台面。既然要拉拢,索性摊开了。这样好的位置,让别人捷足先登了,委实可惜。” 相国夫人瞟一眼蒙氏,疑惑道:“想不到你还有这样的雄心壮志。” 蒙氏陪着笑脸:“这不是为婷儿想的多嘛。” 相国夫人点头:“此事我会和老爷提的。不过你别抱太大的希望。” 若是能行,只怕相国大人一开始,早就会筹谋将张婷嫁给六皇子了。 但是作为女人,相国夫人又觉得,这的确是一门不可多得的好亲事。 婆媳两个闲话家常,没有看到远处影影绰绰的丫鬟里面,半兰悄摸得靠近听了些,又悄悄溜走了 书房。 相国夫人让碧玉姑姑端着宵夜进去,相国大人起身握着她的手坐下:“天还冷着呢,晚上出来也不怕凉了风。” “就是有个事情想同你说。”相国夫人将白日蒙氏说的话说了一遍。 相国大人笑:“我何尝不知道这是好婚事,只可惜,我们有意,那六皇子无意啊。” 相国夫人猜也猜到是这个道理,只是面对蒙氏,她没有明说,毕竟,老爷是一国辅政要职,他想嫁孙女,别人却不买账,是一件比较丢脸的事情。 “之前老爷说,想拉拢六皇子,但是六皇子一直对咱们若即若离,妾身就猜到了。”相国夫人给相国大人一杯热茶:“只是到底心有不甘。” “算了,这也是个人姻缘。”相国大人笑着道:“夫人是最懂我的,所以后面六皇子难得对唐白感兴趣,夫人不是一下子就抓住了机会?” “只可惜,最近六皇子不大来了。”相国夫人叹气:“若是他兴趣浓厚,妾身就趁热打铁,将唐白送给他算了。” “耐心些。”相国大人道:“只要他还来,那就有戏。说起来,最近我的确是有些力不从心,到底是年纪大了,不比那些年纪轻的,有精力折腾。” “是不是大皇子又为难老爷了?”相国夫人担忧的问。 “是也是,不是也不是。他最近不知道从哪里听到风声,查到早些年咱们在京郊开的采石场里面去了,让礼部给使了些绊子,如今闹起来,还没平息呢。” 京郊的采石场是相国府经济来源,只是名字挂的是相国夫人弟弟的名字。 最近被礼部为难,说他们使用的炸药不符合规制,要关场整顿。 这一整顿,就不知道要整顿到猴年马月去了。 相国夫人听了忙安慰相国大人,老夫妻又是感慨好一阵子。 唐白伏在屋顶上,寒风阵阵,冷得她瑟缩了好几下。听着下面一句一句的对话,有些声音小,听不真切,但是相国大人是有意要扶持六皇子的,这一点确认无疑,今日就没有白来。 “你还是这么喜欢趴屋顶呀。”一个醇厚的声音从她身后传来。 唐白吓了一跳,心里节拍都漏了两下,她有些不敢回头。 “下次趴屋顶,记得多穿些衣裳。”顾少钧非常轻的将她揽进大披风里头,挡住微寒的风。 “不要挣扎,除非你想惊动下面的人。”顾少钧美人在怀,满意的喟然叹息一声,就那样揽着唐白,坐在屋脊上。 “你怎么……”唐白不敢动,轻声问道。 “你关心我,我岂敢不回?”顾少钧笑,笑容还是如同以往一样灿烂:“况且,我有一个大胆的假设。” “嗯?”唐白虽然明知道眼前之人可恨,可是,小女儿情态作怪,仍旧是不大愿意打破这难得的和平和静谧。 “我与杨卓,同为督密卫的人,受人指派,去扬州一趟,对外只说,游山玩水。可是游玩期间,我见了一妙龄少女,临阵倒戈,未能完成那人交托的任务。于是,杨卓补上,完成任务,我被追杀……”顾少钧说到此处,挑起唐白的下巴:“少女,我或许,是被冤枉的!” “你怎么知道?”唐白只不过说了一句:“小心永和郡王。”他就能联想到那么多? 毕竟,他不可能去质问永和郡王,永和郡王知道了,大皇子也就知道了。那么,顾少钧还是会再次面临危险的。 “猜测而已。”顾少钧笑:“我被追杀那日,分明约了他,可是他却爽约不见。” “不止如此。”唐白怒道:“你自己去查了?” 说好按兵不动,明着保身的! “没有查。”顾少钧歉意的笑了笑:“是我爹告诉我的。” 还有这一层? 唐白有些哑然失笑。 永定侯为了儿子,倒是能豁得出去呀。 只是,永定侯怎么查的?真是一桩奇怪的事情。 “你提醒我小心永和郡王,我自然觉得奇怪,但是肯定是相信你的。”顾少钧笑,一种沉冤得雪的得意在他面上蔓延开来:“写信给爹,叫他约永和郡王喝酒,问问去扬州到底是怎么回事?什么人在追杀我。” “他喝多了,说我办事不力,自然要死!他因为办事得力,这才有了今日。”顾少钧将事情娓娓道来:“如此,我爹虽然不懂,但是我懂。” 永和郡王从扬州回京之后,都是为大皇子办事。 办事得力,自然是扬州办得得力。 什么事情得力?扬州总兵之死得力! 唐白听了气得火冒三丈。 “永和郡王何等机警狡诈之人,我与他兄弟这么多年,他仍然能够瞒天过海,不吐露一个字。这次说这些与我爹听,定然不是酒后吐真言,多少是真心想提醒我的。”顾少钧分析:“所以,既然他这样隐晦,咱们也只能按兵不动。” 51再也抓不住她 而且,顾少钧现在所求的,就是跟唐白前嫌尽去,只要她还愿意理他,其余的,他都没什么在乎的了。 反正他已经失忆,只要继续想不起来,又远远发配在川都修水渠,大皇子不会拿他怎么样。 毕竟要办一个侯府世子,不仅需要充足的理由,还需要超级高的手段。 多一事不如少一事,毕竟人死了还要善后的。 只是在唐白心里,他是为大皇子办事,不管得力不得力,到底是为人走狗,想害爹爹的性命,如论如何,他们是回不去的了。 相比于顾少钧的乐观,唐白心里沉重而压抑。 顾少钧还想将她搂得再紧一些,唐白推开他,认真看着他的眼睛,残忍说道:“事情过去就过去了,不管真相如何,在我心里,如今只有为爹娘查明真相,报仇雪恨一事,再无其他。” 说完不等顾少钧反应过来,就蹑手蹑脚跳下屋顶。 只是,脚踝处却被顾少钧拉住:“无论你要做什么,我陪你就是。” 唐白脚轻轻一蹬,轻盈翻转脚踝,摆脱他的牵制:“不必。桥归桥,路归路,世子自己走便是。” 顾少钧手中空空如也,怅然若失。 他忽然觉得,无论再怎么努力,也抓不住唐白了。 只要他是督密卫,只要他去了扬州,只要他去过唐府。 成功与否,都不重要。 他曾经有害她爹爹的心。 就不行! 他早已经在遇见她之前,失败得一塌涂地。 唐白逃也似的离相国府后面的围墙,回到别院。 阿竹躺在她的床上还没睡,唐白轻声叫她:“半兰没怀疑吧?” “没有。”阿竹摇头。 唐白与蒙氏说完那些话之后,跟半兰说,她说了一些得罪蒙氏的话,怕蒙氏跟相国夫人告状,将她赶出别院。 请半兰帮忙听听,倘若蒙氏提起她,说了什么回来告诉她一声,她好想一些应对之策。 毕竟,蒙氏若要提六皇子与张婷的婚事,就绕不开唐白。 半兰也不舍得唐白离开别院,勉为其难答应了。 蒙氏只要提,相国夫人要么直接一口回绝蒙氏,那说明相国大人已经跟她通过气,不扶持六皇子。 若是要商量,那就说明还有机会。 果然,半兰回来禀告后,唐白就留心着,跟阿竹轮换在相国府屋顶上趴着,直到夜幕降临,相国夫人终于进了相国大人的屋子。 如今看来,是六皇子对相国府并无合作之意。 不知道是真的淡泊,还是另外有打算。 今日与顾少钧的相见,也在唐白心里激起了很大的波澜,她甚至久久无法入睡。 接受他是不可能了。可是心里总是会有一丝丝的眷恋。 只是,这点情绪并没有停留太久,因为第二日,就听说永定侯世子出城回川都去了,在城门口还跟守城的士兵起了冲突,心情不佳的抽了人家两鞭子。 唐白也终于松了一口气。 分明是他对不起她,为何面对他的深情,她却有时候,有一种辜负了他的感觉? 还是不要去想的好。 阿曼写了帖子,请唐白过去坐坐。 唐白禀明了相国夫人,去了永和郡王府。 永和郡王外出公干,要去四五天。阿曼闲得慌,又没有什么亲近的人。 “上一次他出去一个多月,我怀了身孕,满心都是欢喜,倒是不觉得无聊。可如今孩子没有了,他出去两三天,我都心慌的很。”阿曼跟唐白吐槽。 “苗寨的姑娘,不是拿得起放得下的吗?怎么你患得患失成这样。”唐白打趣她:“当初是谁哭着喊着要回贵州去,不要留在京城呢。” “你不知道,他对我很好。”阿曼羞红了脸:“我坐小月子那段时间,喝汤都是他喂我。没什么事情,就围绕在我身边,给我讲故事讲笑话解闷儿。”阿曼越说越开心,全然未察觉,身旁的唐白已经变了脸色。 永和郡王对阿曼这样好,那对宋妙人的情深义重痴情不改,又是什么?难道说,男人真的可以同时爱上好几个女人? 还好宋妙人没有答应永和郡王,不然看着他这样对阿曼,估计心里多难受。 可是永和郡王对阿曼这样好,背地里又一遍又一遍的求娶宋妙人,岂不是也伤了阿曼的心? 唐白以前还觉得永和郡王跟花子俊相比,是风流而不下流。 如今对宋妙人和阿曼相处出了感情,又难免觉得永和郡王也是个大渣男了。 阿曼还在喋喋不休的说话,外间有个嬷嬷端了参茶过来给阿曼喝。 “这是郡王爷吩咐的,每日一杯,给阿曼姑娘补身子。”嬷嬷对唐白解释。 唐白闻着那参茶有一股刺鼻的气味,忙往后站了两步:“这样看,郡王倒真是对你无微不至,体贴关心的。” 阿曼有些羞怯的笑了,将参茶一口一口喝完,残碗递给嬷嬷。 那嬷嬷拿出去,将碗里的残渣倒在院子里的盆栽中。 阿竹瞧见了,笑着道:“这郡王府的下人们倒是乖觉,相国府的可不一样。” 唐白笑:“怎么不一样?” 阿竹道:“我听半兰说,相国府的奴婢们,若是主子不管的话,上好的参茶啊,汤药啊,燕窝什么的,主子吃剩了,偷摸着都要倒进自己口中的。像蒙氏不大爱吃这些东西,很多时候就一两口,其余的剩下,就有不少丫鬟为了伺候她吃饭,抢着打破了头。” 唐白哑然失笑:“还有这等事?” 不过转念一想,也不奇怪。对于穷苦人家的女孩儿来说,燕窝参茶都是上好的滋补佳品,可是买来吃,熬成一碗,也要三五两银子。若是上佳品质,还要更多,她们哪里吃得起。 可是爱美又是女人的天性,主子们口中剩下的都是香的,哪里还在不在乎是不是残羹冷炙? 若有主子吃剩的愿意赏给下人们,都是下人的福分。 如此,倒是真觉得永和郡王府的嬷嬷们,训练有素。 “她是极好的,从我小产了就一直照料我,从未出过差错。”阿曼听见她们的对话,笑着说道:“她身体也大好了,前段时间还跟郡王爷说,想回老家带孙子呢。” 唐白笑眯眯的:“年纪大了是挺恋家的,难道你不想回苗寨吗?” “想回,但是又舍不得他。”阿曼说起这个,不像那些大家闺秀一般支支吾吾,反而热烈直白:“我若是回去了,他伤心,我也伤心。可是我也想阿妈和阿哥。” “那你就待着,等永和郡王再去贵州的时候,就把你带上,回家探亲。”唐白建议,笑着说道:“看样子,你还是想给永和郡王生个孩子的。” 这个每个女人,对于自己心爱男人的最大奉献。 阿曼自然也是一样。她笑着,格外灿烂,重重点头:“是了。只是……”她有些沮丧:“郡王最近不大碰我,说是我身子骨还没养好。” “其实我已经大好了,他不信哪。”阿曼说到这里有些失落。 “对比与沈姑娘,你好多了。”上次因为情绪激动,当着阿曼的面,唐白跟永和郡王说了沈姑娘的事情,生怕阿曼介怀,看阿曼似乎是知道沈姑娘存在的,因此说话也不那么避讳了:“沈姑娘说,她是一直喝避子汤的,所以才对永和郡王死了心。” 阿曼惊讶:“原来是这样。” 有些失神。 唐白看她情绪要不好了,与她坐着闲聊了一些杂七杂八,阿竹觉得无聊,出去闲逛去了。 “我阿妈写信来,说苗寨现在也好了,寨子里有官府送钱粮……”阿曼跟唐白说道。 年初贵州山体滑坡,苗寨有一小部分遭灾,朝廷派人救援。 聊到吃了午饭,唐白这才回去。 路上阿竹诧异道:“那个嬷嬷先前还夸她呢,结果我刚才出去闲逛时,发觉她自己在偷偷炖阿曼姑娘的补品吃。” “你怎么知道那是补品?”唐白只当做娱乐消遣,问了阿竹一句。 “哎,她偷吃被伺候阿曼的那个丫头看见了,两个人吵架。”阿竹笑:“那丫头骂她为老不尊。之前姑娘送她吃她不吃,这会儿非要偷着吃,也好意思……” 嬷嬷就骂她多管闲事,再这样就让她不好过。 她大概是斗不过那嬷嬷,只能委屈的念念叨叨走开了。 “不管她们,哪家人多了,都会有这些是是非非的。”唐白笑。 “不是,主要她会骂人,骂人很厉害,是个厉害的丫头。”阿竹也笑,唐府以前一派和谐,她不会骂人,觉得稀罕,因此继续说着:“我听了几句,见那丫头走了出来,怕她发觉难堪,就躲了起来。你猜怎么着?” 那丫头一面走,一面回头骂那个嬷嬷:“老不死的,吃不死你。也不怕生不出孩子来!不过年纪那么大,生不出来是正常了……让你吃,吃个够本!下辈子也生不出孩子……” 她说着说着似乎意识到什么,惊恐地与唐白对视一眼,两个人都察觉到出了问题。 “你确定是伺候阿曼的丫头?”唐白抓住阿竹问。 “是……”阿竹哆嗦着,这种事情对她来说,是最最恐怖的记忆,忙道:“是那个丫头,你们聊天,说的都是苗寨的事情,她大概跟我一样,也听多了听腻了,就走了出来,奴婢又不是第一次跟小姐您去见阿曼姑娘,一直伺候的,就是她!” 唐白的意识回转过来,拉着阿竹的手松开一些:“阿竹……你知道的,这件事情可大可小。” “奴婢知道,奴婢绝计没有听错。”阿竹仔细回想看到的听到的事情:“那丫头骂嬷嬷生不出孩子,奴婢乍一听之下,以为在讽刺她年纪大不好生养了。刚才复述给小姐听,才跟小姐一样发觉问题……” 丫头骂嬷嬷生不出孩子,是有一个前提的,那就是吃了阿曼的补品,才生不出孩子。 既然那丫头知道,而嬷嬷不知道,那说明——永和郡王是知情的。 就是永和郡王授意。 沈姑娘以前喝避子汤,不能有身孕。她说的理由是,正室还未进门,妾室岂能先生孩子? 阿曼也是妾室。 唐白心里咯噔一声,忽然有了一个更加可怕的念头。 她盯着阿竹,问道:“阿竹,你愿不愿意揭开伤疤?” 阿竹毫不犹豫的点点头,虽然她根本不知道唐白要干什么? 两个人折回永和郡王府,阿曼正在午睡,唐白笑着道:“路上碰见柳氏,坏了心情,不想回去了,又是勾心斗角。” 作为回报,唐白也讲了一些相国府的,无光痛痒的事情给阿曼听,权当听个稀奇。 阿曼听了让了床榻的一角给唐白:“姐姐上来歇息。” “刚睡醒真是美,瞧着红光满面的。”唐白笑眯眯的指着阿竹:“她也小产过,但是身子骨就虚了,没有你养的这样好。” 这是阿竹最不堪的记忆。 阿曼果然立刻就起了兴致,问阿竹道:“你也有过?” 阿竹将事情言简意赅的说了,只说是与“情郎”情投意合,后面被棒打鸳鸯,然后被人欺负就没保住。 阿曼听了眼角湿润起来:“我也是,都说三个月前的孩子很脆弱,我只是喝了一碗汤,吃了午饭,就流血了……” 人对于同命相怜的人,都会有一种本能的亲近感,愿意说出那些痛苦的事情,以求获得共鸣。 阿曼初出苗寨,人非常单纯,根本想不到,她的孩子,有可能是人为害的。 她以为,永和郡王与她一样,十分期待这个孩子的到来。 唐白却起了疑心。 永和郡王对阿曼虽然宠爱,可是并没有超越以前沈姑娘的待遇。况且,正室没有进门,妾室不能先生,是永和郡王自己立的规矩,不大可能就这样坏掉。 起了疑心,又听了阿曼毫无城府的回答,唐白心里又多了几分怀疑。 她与阿曼又待了一会儿,这才告辞出来,指着那丫头对阿曼说:“阿曼,你留步,她带我们出去就好。” “我送你出去便是。” “你身子刚好,还是要多休息。”唐白道:“你让她送我们出大门就行了。” 52阿曼的孩子 “好的。”那丫头低眉顺眼,压根看不出是会对老者恶毒咒骂的人。 拐出大门,进了大街边的巷道,唐白笑着对那丫头道:“你拿着礼盒,与我在这里等一等,阿竹去叫辆车来。” 在永和郡王府待了一整天,天色都有些晚了。 阿曼送了她不少东西,拎着有些重。 那丫头知道没有让小姐拎东西的道理,虽然不情不愿,但是还是答应了。 阿竹走后,唐白弯腰,取出靴筒里的匕首,抵在那丫鬟后背上,轻轻一刺,那丫鬟就觉得后背一阵刺痛。 她不解的回头。 “别看,是一把匕首。只要我愿意,立刻就能捅了你!”唐白喝道。 那丫鬟感觉后腰疼的要死,立时吓得噤若寒蝉,手里的礼盒全都掉在地上,散乱成一片。 她想立刻跪下求饶,可是唐白按着她的手臂,不许她转身,也不许她动弹。 “说罢,你家姑娘的孩子,到底是怎么没有的?”唐白将匕首又往前使劲一推:“不许撒谎!” 那丫鬟听见这句问话,吓得更是魂不附体:“不关我的事啊,奴婢说了,还是一个死字!” “不说现在死,说了过几天再死,你还有跑的机会。”唐白冷笑:“反正你家郡王爷也不在府中,阿曼也不大管事。那个管事的嬷嬷,早就看你不顺眼,你跑了她正得意呢。” 那丫鬟没想到唐白连这些都知道,瞧瞧远处的侍卫,想要大声叫喊,可匕首抵着,又不敢轻举妄动。 “快点,我的耐心是有限的。”唐白怒道。 “是……是郡王的意思。”那丫鬟觉得唐白说的有道理,不说就是现在死,忙磕磕巴巴道:“姑娘一直喝避子汤的,不知道怎么样就有了身孕,然后郡王爷说孩子不能留,给了奴婢一碗汤。姑娘喝完就没有了。她现在喝的参茶,里面也有避子汤……” “既然如此,你滚吧!”唐白将她推开:“此事走漏出去,不用我找你,你家郡王爷也不会放过你的。” 那丫鬟吓得半死,自然连滚带爬的走掉。 阿竹找了车来,将礼盒都收拾好搬上车,对唐白道:“成了?” “恩。”唐白虽然知道了真相,可是心情却是十分沉重的。 “那要不要告诉阿曼姑娘?”阿竹问道。 “我再想一想吧。”唐白头疼。 告诉阿曼,意味着撕开永和郡王对她爱意的面纱,将血淋漓的真相,摆在阿曼面前。 她不想这样伤害阿曼。 可是瞒着就一定好吗? 唐白也不知道。 五日后,永和郡王回来,嬷嬷来报,说伺候阿曼的丫头,不知去向。 永和郡王瞧阿曼并没有半点异样,猜测那丫头只怕是胆子太小不经事,跑了也就跑了。另外指派了一个伶俐的丫鬟来伺候阿曼。 与此同时,离京城很近的通州知府,因贪污腐败被督密使永和郡王所查,罪行暴露,在家自尽身亡。 唐白听闻消息后,对永和郡王恨之入骨。 不管那通州知府是不是真的贪污腐败,永和郡王和大皇子,却又用同样的招数,又逼得以一位朝廷官员自尽,手段龌龊。 看来只要剪除异己,大皇子是不择手段。 心里暗暗下了决心。 只是令唐白奇怪的是,通州知府,与相国大人并无关系。 当然,这并不重要。 重要的是,永和郡王,让唐家家破人亡的惨烈,又重新在另外一户人家,上演了一遍。 一边是家破人亡人间惨剧,一边是升官发财光宗耀祖。 顾少钧调任至川都,原来的督密卫队长的职责并没有撤去。如今,因为永和郡王办事有功,头衔落到了永和郡王头上。 整个大钦朝的监察监督神秘机构,终于被大皇子悉数掌握。 对此,相国大人虽然持反对意见,可架不住两条。 一是顾少钧在其位不谋其政,远离京城核心权势,川都的工程,没有一年回不来。 二是永和郡王所查处的贪官污吏,的确是罪证确凿,于功劳簿上,应该赫赫记上一笔。 他虽极力反对,但是这两条是板上定钉的事情,让他在朝臣面前,根本没有招架之力,最后只能抬出病重的皇帝:“督密卫直接听命于皇上,如今皇上病重,虽然暂时为大皇子调派,可实际归属权,还是听命于皇上,待我去请皇命。” 大皇子只抿嘴笑,根本不反驳。 相比于去年皇上还能时不时醒过来听他和相国大人汇报工作,过完年的皇上,早已经是只有进的气,没有出的气了。即便是醒过来,也是迷茫的看着周围的人,连皇后都不认得。 一个喝药都靠灌的老头子,能不能撑过今年都是问题。 思及此,大皇子点头道:“此事是应该问明父皇才对。” 只是如他所料,相国大人求见了几次,皇上却仍旧是人事不醒,即便是皇后不拦着让他见面,瞧着双目紧闭的皇上,榻上金光闪闪,却也是无力回天。 相国大人求见了一番,面是见着了,但是实在,连话都说不上。 如此,委实无法,皇上如此病情,连拖都没得拖,只好同意。 回到府中,也是忍不住长吁短叹。 唐白正陪相国夫人用完午膳,撞见相国大人愁眉苦脸,上前关切的问了一句。 相国大人摆手,不欲与她说,后忽然想到一件事情,反倒是对她起了兴趣:“听说……那个永定侯世子顾少钧,曾经向你提过亲?” “是。”唐白恭敬回答。 “你没答应?” “是。” “也是好事,他没什么好前途了。”相国大人忽然笑了。 “为何?”唐白闻言,终究还是忍不住多嘴问了一句。 “他是皇上的人哪,大皇子哪里能容得下?我防了这么久,还是着了大皇子的道。”相国大人忍不住懊恼,真是大意失荆州。 督密卫手中,掌握着不少朝臣的把柄,本来是他和大皇子相争的对象。 他忠于皇上,自然也顺理成章觉得督密卫归自己管辖,毕竟顾少钧对皇上可谓是忠贞不二。 自己手里的东西,哪里想得到,别人早就觊觎了。 永和郡王悄悄投靠大皇子,他居然毫无察觉。 等到坐实,督密卫已经失去了掌控权。 顾少钧出局,自然是无法再入局的了。 他要另谋他人,没有皇上的旨意,又委实难办。 毕竟永和郡王本就是督密卫的人,上司办事不力,他屡屡立功,升迁是应该的。 如此一想,更加沮丧。 好在唐白没有跟那顾少钧有牵扯,不然,六皇子那边,又白白失去了一个机会。 “皇上会好的。”唐白对此还抱着希望。 皇上不好,谁能惩治大皇子的草菅人命,为祸百官? “能不能有前途,是他自己的造化,大人何必跟我一个小女子说这些。”唐白温和的笑着,人畜无害的模样:“反倒是要让皇上的病情早日有起色才是。” “没有法子了。”相国大人愁眉不展,难得与人吐露心中的烦忧,对着这个看起来不谙世事的小姑娘,他长长叹了一口气:“太医院院判说了,只怕熬不过今夏。” “是吗?”唐白暗想,皇上一死,大皇子就该继位了,到时候,唐家的惨案,更是永远长埋于地下,永世不得见天日。 心念一动,便冲口而出:“什么药都用过了吗?三元丹呢?” 相国大人闻言只呆了一呆。 三元丹是什么东西,他再清楚不过。可是,他从未想过,要给病重的皇上用三元丹。 三元丹,是一剂毒药,据说吃后能让原本虚弱的人力大无穷,能让疼痛之人感觉不到疼痛,能让萎靡之人重获精气神。但是,这一切都是短暂的,不仅服用之人会上瘾,而且会加快服用之人的死亡。 一般,是给那些豢养的死士服用的。在重伤之下,为了保护主子突出重围,常常会给他们服用这种药,然后迸发出最后一股非常伟大的力量,在最后的最后,完成任务,慷慨赴死。 这种药,给病重的皇上吃了,只怕也就是一两天回光返照的事情。 虽然不考虑,可是相国大人,却像是打开了一扇封闭许久的大门,灵光乍现。 现在不用,关键的时候,却是不妨一试的。 倘若,六皇子愿意听他的话,争夺皇位。 如此,便装作不采纳的意思,定定瞧了唐白一眼:“最近还有没有跟六皇子出去?” 唐白摇头。 六皇子一旦没什么动静,连相国夫人也不大爱招她进府说话了。 “好生把握机会,你是个聪明人。”相国大人对唐白说道:“后日,漠北硕风族的族长带着妻女来贡奉,皇后娘娘会邀请女眷作陪,到时候,你跟夫人一起去。” 唐白点头。 谁也不傻。 话里的言外之意,都能听得清楚。 六皇子不找她,那她就要主动出现在六皇子面前,以引起他的主意,重新将自己纳入他的考虑范围,从而让相国府与六皇子搭上关系,一同对付大皇子。 这又是一场艰难的仗。 但是必须要去打。 食君之禄,忠君之事,她不是不明白相国夫人对她的期望。 很大程度上,唐白相信,相国大人一开始收留她,本是出于对得意门生突然死亡留下孤女的同情,更何况唐白与花涛有龋齿,多少有些用处。 打的算盘,无非也就是养三年,然后嫁出去,也算不辜负故人的一番交情。 后来,是相国夫人发觉唐白相貌不错,对她起了心思,等六皇子送上门来时,简直是为一直跟六皇子搭不上线的相国大人,雪中送炭,密闭的空间里打开了一丝光亮。 这一丝光亮,相国大人却也没瞒着唐白,实话实说。 相国夫人多次试探,见唐白没有拒绝的意思,于是大家心照不宣。 你供我吃喝,我供你驱使,自然而然达成了某种默契。 达成一致后,相国大人脸上便又亮起了几分光芒来,这姑娘,比他想象的更聪明,更有用,也更重要。 唐白还不知道,自己简单的一个提议,和坦然的答应后日进宫去见六皇子,在相国大人心中,已经激起了一股她始料未及的波澜。 与张婷的偶遇,更加冲淡了她一向敏感的触角。 张婷搓着手帕,已经绞得皱皱巴巴,可见等了不少时候。 “听娘说你来府中,陪祖母说话。”张婷比唐白略小几个月,但是除了公共场合,也不大爱叫她姐姐,一般都是叫唐小姐,或者不称呼。 “婷小姐有什么事?”府中的人都叫怎么叫,唐白也跟着叫。 “额……”张婷有些撇不开嘴,看到周围都是熟悉的婆子丫鬟,她走上前主动拉着唐白的胳膊:“去你别院看看,我回来这几个月,还未见过。” 唐白知道定然是为了她的亲事,女孩子有些难以启齿。 张婷虽然是那种循规蹈矩的大家闺秀,但是还是颇有主见,这从她上次躲在屏风后面偷听自己的婚事,就可以窥见一斑。 携手进了别院,给张婷泡了茶,唐白笑着说道:“可以直接说,我会保密的。” 张婷没想到她如此直白而爽快,愣了一下,倒是敞开心扉直言道:“我……我还是想嫁给赵文冲。” 赵文冲? 唐白有些疑惑,顷刻间却又想起来,这是兵部尚书家的公子的名字。 “你们接触过?”唐白笑。不然,何必如此执着。 “是。”张婷被她的笑容感染,也笑起来:“很合眼缘。” “好。”那她就帮她一把。 你情我愿,不成全实在说不过去。六皇子反正也不会娶张婷。 张婷没想到这件非常棘手的事情,唐白这样容易就答应了,不由得有些忐忑:“你……你真有办法?” “很容易的。”唐白笑:“就看你能不能豁得出去了。” “怎么?”张婷听了这话,忐忑变成了紧张:“需要牺牲很大吗?” “看要你有怎么样的决心了。”唐白有心要逗一逗她:“如果是非君不嫁,那定要闹得人尽皆知才好,逼得相国府不得不就范!” “不要不要!”张婷一听就吓得脸色白了,忙摆手:“我是相国府的姑娘,无论如何,哪怕是不要这幸福,也不能连累相国府的。” 53一个奇怪的男人 她低头绞着手指头:“我知道我的使命,身在相国府里,那就该为相国府的荣宠努力,可谁叫我遇见了他。既然不能为相国府牺牲,那至少,也不要连累了相国府才好。” 要是真的让相国府在京城成了笑话,抬不起头来,那她万死也难辞其咎,还不如不嫁。 “那不嫁给赵公子吗?” “恩,若是不能两全,那我宁愿绞了头发去当姑子去。”张婷的决心很大。 她正是因为想不到两全其美的办法,才来找唐白的。 要是说玉碎瓦不全的做法,她并不是没有,只要跟赵公子私会的时候,被人瞧见即可。 如此,赵家不得不娶她,相国府也不得不嫁。 毕竟,人命重要。 可是如此,两家人都成了笑话,丢人。 她不能这么做。 “我知道了。你不必操心,等着结果就行。”唐白还是那样云淡风轻的笑,像是任何事情都难不倒她,并没有放在心上一般:“不出三天,就会有结果了。” “你打算怎么做?”张婷还是有些担心:“需不需要我配合?” “不用。”唐白掰着手指头,见张婷是真的担心,觉得耍弄人家小姑娘也不大好,这才起了和顺的心思,笑着道:“过几日进宫,你是不是也要去?” “嗯,祖母已经与我说了。”张婷真是好奇到了极点,她怎么也想不到合适的办法,怎么唐白能够如此笃定能成功呢? 只是见唐白一脸神秘的样子,倒是信了几分,神情松快了一些:“那要我如何谢你?” “谢?”唐白没想到这个事情,见张婷一脸认真,倒是真有点事情,忙道:“既然如此,还真需要你帮忙。” “去看看你祖父,问问他最近最头疼的事情,是什么?”唐白跟张婷坦诚:“我在相国府,总要有安身立命的本事,若是一直吃闲饭,我自己也过意不去。若是能帮二老分忧,倒是心安理得了。” 张婷根本不用她解释,对她很是信任:“好,我过几天告诉你。” “恩。”唐白点头,又对张婷说道:“虽然不用你,不过那日去皇宫,倒是要借你的丫鬟一用。” 张婷回头看了一眼随侍丫鬟瑶儿,答应了。 进宫的时间说到就到,相国夫人又是浩浩荡荡带着一群女眷去了皇宫。 唐白到了以后才发觉,基本上整个京城的达官显贵,皇亲国戚家的女眷都在这儿了。 不少出嫁女跟着夫家的婆婆过来,然后碰上娘家的母亲和嫂子,热络的叙旧,更像是茶话会。 直到午时三刻,硕风族的族王携着妻女才盛装而出。 按照规制,他们早上拜见了皇上和皇后,献上了贡品。 中午,因皇上生病,大皇子代替皇上招待他们。 下午,皇后代表后宫,招待族后和小公主。 唐白见过的苗寨的奇风异俗,因此当看到额头上绑着尖锐的狼牙,脸上画着油墨重彩等五颜六色的图腾的硕风族人时,并不觉得奇怪。 满堂的夫人小姐们也是训练有素,尽管心里都震惊加奇异,但是面上尽量控制,波澜不惊。 族王将妻女送到这里,与相国夫人等身份显赫,有封号的诰命夫人们问候了一句,便去参与大皇子他们安排的狩猎活动。 族后名唤敏敏多额,小公主年芳十四,名叫么娜。 一整套繁琐的礼节下来,唐白已经是腰酸背痛,终于等到皇后请她们听戏的环节。 一般听戏,都是规矩坐着的,但是若是你要尿尿或者什么的,就可以打个招呼,稍微自由活动一下。 唐白满心都是想着张婷的事情,因此戏唱了没一半,就让宫女带她去恭所,这面,又让阿竹盯着三公主的侍女小鹿。 等到小鹿听三公主的命令要出来取东西时,张婷的丫鬟便与阿竹在角落里闲聊,声音不大不小,偏巧让小鹿听见。 “怎么办?听老爷的意思,是要我们家小姐嫁给顾世子的。”瑶儿对阿竹说道,声音里很是着急:“可是,我家小姐中意的是赵公子。” “那也没办法,相国大人想拉拢永定侯的话,那联姻是最好的办法。况且,永定侯世子忠于皇上,不仅相国大人想要,听我家小姐说,大皇子也想要呢。你就好好的帮你家小姐绣嫁妆吧。”阿竹劝道。 就这么两句话,阿竹和瑶儿车轱辘来回练习了两三天,才算说的顺溜和自然。 小鹿听见,心里砰砰砰的直跳,面上却不显,像是没听见一般,匆匆走了。 瑶儿见她走了,有些怀疑:“这能行?” 放心吧。阿竹笑着道:“这件事情,要是三公主都办不成,那别人就休想办成了。” 相国大人一直对顾少钧是拉拢的态度,虽然顾少钧不站队,但是并没有对他怎么样,反而在不少时候都有维护之意,大皇子对此也是心知肚明,因此在顾少钧自己提出要去川都的时候,爽快答应。 既然不能为他所用,那么将他远远调离权力中心也不错。 可若是相国大人要用联姻的手段拉拢顾少钧的话,那就会有些棘手。 毕竟,张婷能嫁顾少钧,算得上门当户对,让大皇子那边出个人嫁给顾少钧,就有些因小失大。 三公主倒是很想,可惜这桩买卖,不管是皇后,还是大皇子看来,都不划算。 顾少钧是要拉拢,要赔上一个金枝玉叶的公主,还是省省吧。 更何况,中间还隔着那样的一桩事情。 唐白情知三公主既不会让顾少钧娶张婷,皇后也绝计不会让三公主嫁给顾少钧的。 因此才想出这个办法。 事情完成,阿竹拍拍手,见唐白又回到座位上,装作大家闺秀一样听戏,兀自觉得她家小姐又聪明又可爱。 一位颇有身份的公公,带着一个身形高大的男人从她身旁经过,阿竹觉得有些眼熟。 待再看时,那男人已经跟随公公径直走向皇后,跪地行礼,再然后起身,随后族后敏敏多额先走了,留下小公主么娜,那男人目不斜视,就坐在皇后赐的矮凳上,规规矩矩的等候戏听完。 不少人也都看见了,觉得奇怪。毕竟后宫,寻常男子不得入内,因此一时之间,人群有些骚动。 但是皇后没有发话,男子也没有异动,加上男子是坐在么娜旁边,与皇后一排,背对着所有人。 第二排的人跟皇后已经隔了两个台阶那么远,更是看不清什么。 于是渐渐的,又都被“吱吱呀呀”的唱戏声吸引过去。 阿竹想看清楚男人长什么样,可是怎么都无法靠近皇后那边,只得作罢。 一出戏唱完,敏敏多额又回来,那男人就从边上的通道走了。 阿竹只快步跟上,却远远的瞧见一个背影,渐渐消失。 她急得只跳脚,见唐白跟随人群散开,忙凑近了道:“小姐,我好像瞧见大少爷了!” 唐白只听的心跳加快,一句话生怕漏掉半拍,忙拉住阿竹让到一边,以免挡了其他命妇的道路:“你说看见了谁?” “大少爷?” “真看见了?”唐白心里按耐不住的狂喜。 “奴婢不敢确定,只看见背影,他换了装束,可是那走路的姿势,却是大少爷没错的。”阿竹仔细回想刚才她的激动之处,肯定的点点头。 唐白面色潮红,跟阿竹一样激动起来:“他去哪儿了?” “就是刚才过来叫走了族后,留在么娜公主旁边充当翻译,跟皇后娘娘交流的那个男人。”阿竹说道。 唐白仔细回想,却发觉自己未能留意。 当时,大家都知道那男人进来,肯定是有急事,因此族后敏敏多额听了以后,立刻就走了。想必是小公主单独留在这里又有些陌生,语言也不通,带着的侍女都是硕风族的人,不会说京话,因此那男人留下来照顾么娜小公主。 入乡虽然随俗,但是这种特殊情况是可以通融的,相比于其他夫人和小姐窃窃私语,坐立不安,唐白很是淡定,根本就没有把心思放在这小插曲上面。 两个人正说着呢,张雨薇出现在唐白面前,许是受了相国夫人的教训,她已经很少对唐白出手陷害,但是冷言冷语讥讽两句,却还是忍不住的。 “大家都走了,你还不走,是准备留下来参加宴会吗?”张雨薇翻个白眼,戏谑的瞧着唐白:“可惜啊,你的身份还够不上。” 听完戏以后还有一场小型的歌舞宴会,不像戏台这样地方宽敞,是在皇宫里的清凉殿,只有封了诰命的夫人们,才有资格坐上宴席,陪伴皇后娘娘和族后、小公主欣赏美妙的歌舞表演。 张雨薇虽然嘲讽唐白,但是她也是没有资格参加的,但是她身为英国公府的儿媳妇,自当要妥帖伺候英国公夫人,赢得了站在英国公夫人身后的资格,这个资格,也是宋妙人主动放弃的。 相国府来了那么多女眷,不用想,也知道站在身后伺候相国夫人的,该是嫡长媳蒙氏才对。 张雨薇见唐白故意落在人后,以为她想要搏出位,吸引眼球,特此过来讥讽。 唐白不欲理她。相国夫人给她通过气,说张雨薇不懂事,叫她别一般见识。 转身要走的时候,碧玉姑姑过来,对唐白笑着说道:“夫人叫您跟着进去呢。” 唐白愣住了,张雨薇也愣住了。 瞬间,张雨薇的脸变红了,随后变青。 她才刚奚落完呢,这打脸也打得太快了吧。 唐白还想拒绝,碧玉姑姑已经在催了。 唐白只好按耐住想去找那个男人的想法,跟阿竹示意一下,让她先去寻找,自己跟着碧玉姑姑进了宫殿。 张雨薇冷哼一声,不满的在后面跟上。 清凉殿气势恢宏,里面早已经布置妥当,一溜烟排开的小桌子上面,摆着各式珍馐佳肴。 京城的达官贵人那么多,有一品诰命的京官夫人,也不过是六个,剩下的六张桌子,是给三公主、还有大皇子妃,四皇子妃等人安排的。 皇后自然是坐在高位,身旁的族后桌子微微靠后,示意臣服的意思。 待六皇子进了殿,这场演出前的准备才算是做完了。 皇后手微抬,丝竹管弦就开始奏起来。 唐白这才明白,为何相国夫人没有让蒙氏跟着,反而换了自己来。 因为她一早就知道,六皇子会参宴呢。 唐白朝六皇子望过去,就见么娜也望着六皇子。 唐白心里咯噔一声,这才明白所有的意味来。 这哪里是歌舞表演,简直就是给么娜和六皇子安排的相亲大会。 毕竟,满朝里,合适的人选,只有未婚的六皇子。 更或者,不知道是不是像大皇子纳侧妃那样,让六皇子成亲,是为了给皇上冲喜。 毕竟,硕风族在漠北,势力虽然领头,但是漠北像这样的族群有八个,跟中原的兵力根本无法相提并论。 皇后如此积极牵线搭桥,只怕也是存了这种心思。 与其日后让六皇子娶哪个手握重权的官员的女儿,倒不是这个么娜当六皇妃。势力不算大,又可以笼络漠北的族群。 瞧着,是大皇子和皇后,对兄弟不设防,反而主动为兄弟的终生大事操心。 实际上,这种安排,对大皇子来说,真是里子面子都有了。 族王的女儿嫁给了六皇子,大皇子倒是诚意满满的表示了一番。 如此,一场歌舞,唐白看得是索然无味。 心里对六皇子也是充满了悲悯。 谁人都在他们的算计之下啊,谁都逃不脱。 当然,这也只是唐白一厢情愿的想法,她不是没抱着另外一种想法。 就是阿竹那句“谁人不想当皇帝”。 倘若六皇子的确是对九五之尊的位置有打算,那么,他就不会娶么娜的。 她能做的,也只是静观其变而已。 一场表演看到傍晚,陆陆续续告辞回去。 相国夫人既然打定主意要让唐白和六皇子多接触,便谎称年纪大了身体不舒服,在偏殿里面歇息。 唐白走出偏殿,瞧见皇后正拉着六皇子和么娜说话。 一旁的侍卫过来,跟六皇子说了几句什么。 54不想娶公主 六皇子顿时勃然大怒,完全不顾皇后在场,也不顾敏敏多额在场,挥拳就朝那个侍卫打去,一拳将他的脸打肿了,口中鼻子流出血来。 “你说的什么话?”六皇子怒吼。 唐白从未见过他这样暴戾的一面,忙吓得缩在两个人合抱才能抱得住的粗柱子后面。 “属下,属下……”那侍卫像是牙齿都被打掉了,说话漏风,唐白听不清楚。 只见六皇子又飞起一脚,面目狰狞的将那侍卫踢了出去,像断线的风筝一般,跌落在地,顿时没了声息。 皇后勃然大怒,冲六皇子喝道:“老六,你这是干什么?一点儿小事,就当着客人的面,发这样大的脾气?” 六皇子根本不理会皇后的怒火,嘴里还在喋喋不休的辱骂着什么,么娜早已经吓得像惊弓之鸟一般,瑟缩在她母后的怀中。 皇后又呵斥了六皇子几句,他似乎这才明白过来,伸出双手想去拉么娜,安抚她,毕竟是一个尚未及笄的小姑娘。 么娜赶紧避开,又往后退了一步。 六皇子努力收敛起狰狞愤怒的面容,对着么娜露出笑容,只是那笑容非常别扭,连唐白都瞧着不怀好意。 么娜终于哇的一声哭了起来。 皇后气得不行,急忙劝慰,敏敏多额冷眼看了几眼六皇子,嘴里说了句什么话,离得远,唐白自然是听不清楚的。 只是她身旁的翻译将话复述了一遍后,皇后的脸色也极为不好看,又怒目瞪着六皇子。 六皇子却还是一副余怒未消的模样,瞧着那侍卫的尸体,几乎还有冲动上去鞭尸发泄才好。 唐白几乎可以断定,六皇子这婚事是要告吹了。 果然,接下来的几天里,族长和族后虽然还在京城逗留,但是却没有特意招六皇子陪伴,反而是大皇子和三公主陪着。 据说六皇子怒气消了以后,多次请命要见么娜公主,更是准备了许多好玩的玩意儿赔罪,但是一直得不到积极回应。 反倒是敏敏多额不堪其扰,最后说了句:“按照你们大钦朝的规矩,么娜年纪还小,不方便与男子一同出去。” 只是硕风族的风俗,却是男女同养,很小就玩在一块的。 唐白若是还不明白这是六皇子故意的,那她也就太蠢了。 但是她没想到的是,连她自己,都成了六皇子拒婚的棋子一枚。 六皇子多次邀约么娜没有成功后,开始频繁出入相国府。 先前就有传言,说六皇子瞧上了相国府的干孙女,是收养的。 这样的姑娘,不过是个姬妾而已,大皇子和皇后根本就没把唐白放在心上。 相国大人想拉拢六皇子,也不是一天两天了,简直是司马昭之心,路人皆知的事情。 但是,凭美色就想让六皇子为他所用,这如意算盘打得也太响了。 若是能成功,只怕也不必等到今日,相国大人还在处心积虑。 大皇子和皇后,只等着相国大人赔了干孙女又折兵的笑话,因此也一直由着他去折腾。 六皇子第一次来,用了午饭,唐白不明就里,陪着喝了一盏茶。 第二次来,唐白意味深长的看着他笑了。 连续三天来的时候,唐白就有些愠怒:“能不能别扯上我?” 六皇子不仅要在么娜面前展示暴力的一面,估计还想展示一下他喜欢“拈花惹草”的风流秉性吧。 一个富贵荣华的皇子,找几个美人玩一玩,并不稀奇,以么娜的身份地位,她能接受。 可若是玩弄大臣家的女眷,就不能忍了。 大臣可不是好糊弄的,你玩弄了人家的女眷,不给个交待,那是不行。 今日一个,明日一个,多了,后院也就装不下了。 这才是么娜和她母后忌讳的。 外面的女人,玩玩可以,给些银子打发就是。 身家清白的,那都是数不尽的麻烦,不是要地位,就是要名分,一旦处理的不满意,说不定还会闹得不可开交,六皇子真是不怕惹祸上身。 他自然是不怕的,唯有惹上唐白,他才是真不怕。 因为这个女人,跟寻常女人不一样,她是不要名分,也不要地位,说不定连银子都不要的。 “不扯上你,这事情就圆不回来呀。”六皇子笑着打量她这处小别院,虽然周围丫鬟婆子围了一大堆,甚至连蒙氏等人都在,六皇子还是觉得比相国府要自在一些,跟唐白和蒙氏、柳氏喝了茶,他越笑越开心:“明日十五,去我的山顶别院赏月吧。” 唐白为难的看了一眼蒙氏和柳氏,还不等蒙氏说话,柳氏便一口答应下来:“好呀好呀。到时候咱们嫔儿也去。” 不知道蒙氏吃了什么药,居然起了心要把张婷嫁给六皇子,柳氏自然是非常不服气的。 虽然明知道张嫔不可能,没有这种机会了,多少还是要膈应一下蒙氏的:“不过婷儿怕是去不了吧,她这几日身体不好。” 蒙氏只低头微微有些生气,但是不方便在六皇子面前跟柳氏吵嘴。 上次提了把张婷嫁给六皇子,婆婆跟公公商量了以后,将结果与她说了,叮嘱她:“你素来是个牢靠的,如今唐白能不能进六皇子府,要看她的造化了。你且多多把握机会,帮忙。” 蒙氏知道这是公公一直以来的夙愿,点头答应。 此事事关相国府的荣辱。 而且,事情越来越紧迫了。 若是不能够尽快与六皇子站在同一条战线上,那末,等皇上熬不住了,大皇子登基,到时候,名正言顺的肯定首先收拾相国府。 时间拖得越久,对相国府是越不利的。 如此,便收敛了柳氏挑衅的怒意,笑着对唐白道:“你明日去做两身新衣服。” 唐白答应了,又趁这几个机会说道:“莫不如我明日自己去挑吧,他们每次拿来的样衣,都是雍容华贵的,我不太喜欢,我喜欢素净的。” 相国夫人走得是雍容华贵的风格,因此铺子里每次都是挑着她的喜好送来的样本,唐白没有一次满意的,但是却又只能穿着这些色彩绚烂的衣裳去赴宴,方才不丢相国府的人。 这次去山顶上看月亮,自然还是素雅文静一点的风格更好些。 蒙氏点头答应。 翌日一早,唐白便出了门,带着阿竹去往成衣铺子。 挑了一件月白色绣竹纹的,一件淡绿色配浅粉色海棠花的。 “你去往驿馆走一遭,瞧瞧能不能等到硕风族长他们。”唐白在衣裳铺子里面磨蹭。 这里离驿馆不远,穿两条巷道就是了。 那日阿竹四处寻找都没有找到那个男人,想必平素都是跟着族长的。 要想见面,就只能等他们还未进皇宫的时候见面了。 阿竹找了个机会溜走了,剩下半兰和几个别的丫鬟跟着唐白继续挑衣服。 不多时,阿竹回来,悄声道:“奴婢去的时候,他们正要进宫,那男人也在。奴婢细细看了,那人脸上戴着面具,看不见容颜,侧脸瞧着并不是大少爷。他今日穿着硕风族的大袍子,走路的姿势瞧着又不大像了。” 唐白很想亲自去看看,只可惜实在不方便。当时大哥死的讣告是真真切切的,基本没有生还的可能性。 是阿竹的话,让她激起了一线希望。 若是不像,那也就算了。 唐白让店小二将衣服包起来,走出店门口,见旁边是一个小药铺,想抓几服药。 “小姐不舒服?”阿竹问。 “不是。”唐白笑:“难得出来走走,不想回院子里憋着而已。” 药铺真的很小,不像许多家老字号,都是十丈见阔的大房子。 里面除了一个柜台,一张桌子,再也摆不下其他,反倒是两个半大的孩子在门口玩。 见有客人光顾,柜台头面的人抬起头看,却是一个三十来岁的妇人。 这让唐白又吃了一惊。 “小姐想要什么?您别瞧我这店小,但是我的货都是顶好的。”妇人走过来招呼:“我家老爷,原先是在太医院给贵人瞧病的。” “哦,这样?”唐白终于明白这家店为何这样冷清了。 店面小,意味着药不大齐全。 妇人做生意,许多人就本能瞧不上。 再加上谎言,只怕没人愿意光顾了。 “是的,小姐,我没有撒谎。”那妇人上下打量唐白好几眼,才道:“我说的都是真的。” “是吗?”唐白不以为然,笑着道:“既然都是上好的,那给我一支人参吧。” “小姐要多少年的?”妇人见她是真想买,进了里屋拿出几个盒子:“二十年,三十年,五十年的都有,就是贵一些。” “贵有什么,我家小姐是相国府的。”便有丫鬟瞧不起她说话的语气,忍不住出声顶撞。 那妇人愣了一愣,忙道:“相国府的孙小姐吧,那五十年的最好了。” 她将人参拿出来,细细给唐白介绍。 唐白瞧着的确是上好的东西,便让她包起来:“你这货还真是不错。” “是,我家老爷在世时,什么样的好药材没有见过?所以那些货郎们挑货来,他一眼就能识别。跟着他久了,我也就能识别了。只可惜我店面小得很,又要带孩子,委实忙不过来,生意难免冷淡。”那妇人有心讨好她,絮絮叨叨说了一大堆。 唐白见她说的言之凿凿,加上货品成色的确很好,不是没有见识的人选的货,忍不住问道:“你家老爷是谁?说出来我瞧瞧。相国夫人是请了不少太医医治的,也许我还见过。” “刘太医,您见过吗?”那妇人见唐白信了她的话,忙说道:“刘太医,六十多岁……” 唐白听了心里有了数,瞧着妇人年轻的模样,再想想刘太医一把山羊胡子,忍不住问道:“他不是去世了吗?我记得他年纪不小了吧。” 她说到此处,狐疑的瞧了瞧地上还在玩闹的两个孩子。 “我是续弦。”那妇人苦笑:“只是,还没过几年好日子,他就去了。” “得急病死的?”唐白问道,那时候刘太医忽然去世,她和顾少钧都觉得死得蹊跷。 “不知道。”提到此事,妇人声音闷闷的不大开心:“白日里被三公主训斥了,回来就长吁短叹。翌日又被大皇子呵斥了一顿,晚上吃了饭睡下,第二日早上起来就没气了。只可怜我年纪轻轻就守寡,带着这两个孩子难以过活……” 那妇人眼珠子滴溜溜转动:“小姐,你既然是相国府的人,那更是时常出入宫里,可否跟三公主说一声,叫她照拂照拂我们孤儿寡母的……毕竟,以前我家老爷,为三公主办了不少事情……还有大皇子那边……” “你胡说八道什么呢。”唐白呵斥她,让她闭了嘴,将人参的银子付了,才说道:“以后别这么乱说话,多照顾两个孩子。” 那妇人瞧了瞧孩子,抹一把眼泪:“就是可怜孩子,我才斗胆说的。若不是因为孩子,我早已就投了河去找老爷去了……三公主和大皇子让老爷给他们害人,然后又怕他乱说话逼死了老爷……我是见不上三公主才托付给您的。若是您见了三公主带了话,她一定会给我许多银子,我必当重谢小姐……” “一派胡言!”唐白越听越不堪,重重呵斥了一句,起身朝外头走去。 阿竹留下来,跟那妇人道:“你真是不怕死,说三公主和大皇子的坏话!要是我们家小姐传过话去,你还有命在?” “不是说相国大人和大皇子不合吗?你家小姐不是相国大人家的孙小姐吗?”那妇人反问,一副茫然懵懂的模样。 阿竹这才明白,唐白为何对这可怜的妇人毫不心软。 这妇人只怕是蠢笨无知,却又还觉得自己有些小聪明,想利用人达成目的。 真真可笑。 阿竹发觉跟她讲道理真的是讲不通,只能也匆匆走了,跟上唐白的脚步。 按理说,那妇人突然丧夫,一个人拉扯大两个孩子,是值得同情,也是与唐白同命相怜的。 只可惜,刘太医受大皇子指使,害得是顾少钧。 55相国大人岌岌可危 后来被唐白发觉,告知了三公主。只怕三公主为了维护大皇子,却又不舍得让刘太医再继续伤害顾少钧,因此采取了一个折中的办法,那就是死了刘太医。既保全了哥哥,又保全了情郎。 于是,才有了刘太医的急病猝死。 刘太医夫人想必,对此多少有些知道,但是又是隐情,知道的不甚清楚。才听说唐白是相国府的人之后,以为定然是要跟大皇子为敌的,这才起了心,想让唐白见三公主时,带一些要挟的话,要些银子来过日子。 只可惜,这简直是作死的节奏。 唐白既对她同情不起来,又不忍心害她,留下阿竹讲了还不听,也只能随便她去了。 这也更让唐白明白了一件事情,大皇子还是想顾少钧死的,只是从暗杀变成了下毒而已。 只是不知道这下毒,永和郡王知不知道。 在顾少钧的事情上,相比于大皇子,唐白更恨的人,是永和郡王杨卓。 大皇子与顾少钧利益相关,从共事者变为仇敌,正常的。 可是永和郡王作为兄弟,如此同室操戈,就是背叛,她不能忍。 原本属于皇上的督密卫,居然也被大皇子拆的分崩离析,兄弟相残。 这样想了一想,却又忽然想到另外一件事情,唐白折回身,那妇人喜出望外:“小姐愿意帮忙了?” “帮忙是可以,但是你要如实回答我的话。”唐白摆出严肃的面孔。刚才想到,督密卫已经被大皇子所用,那太医院? 那妇人喜出望外,急忙点头:“您说。” “皇上的病,还有没有机会?这方面,你可听刘太医说过?”唐白问。 “……”那妇人眼珠子滴溜溜转了一圈,才道:“我家老爷在世时没有提过,但是,我虽然愚钝,却也能想明白一件事情。”她得意的笑着,又露出那种小聪明得逞后的狡猾表情:“太医院,是皇上的太医院,若是皇上还有救,我家老爷,怎么会为大皇子所用?” 唐白得到的答案与猜测的一样,心里又笃定了几分,她又问:“那么,皇上的病情,大皇子可有参与?” 那妇人听出唐白的弦外之音,这才知道害怕,噗通一声跪在地上磕头:“我不知道,这个我什么都不知道……真的一点儿也不知道……” 若是回答没有,那刘太医为什么突然死了?难道真的就因为顾少钧的事情?只要上面追究,说都说不清楚。 若是回答有,那她家老爷谋害皇上,罪当诛九族的。 她和两个孩子? “是民妇愚钝,不该妄想无法得到的东西,请小姐饶了民妇,饶了我和两个孩子……”那妇人跪地磕头起来。 若非唐白引导,她一直以为她家老爷,不过是受大皇子唆使,给一个看不顺眼的世子下点慢性毒药而已,她家老爷因此死了,她要与相国府勾结在一起,狠狠敲上大皇子一笔,顺带给她家老爷报仇。 现在才知道,这一切,却是要命的勾当。 这勾当里面的水,比她和两个孩子的命还要深。 唐白见她此刻才知道害怕,冷冷地瞟了她几眼,才道:“赶紧带着孩子走吧,离京城离的越远越好。若是有一日东窗事发,你当你能逃得过?” 那妇人磕头如捣蒜,急忙答应了。唐白这才给了她三百两银子,让她从此以后,再别说这些事情。 真相已经渐渐浮上来,她要等的,是一个机会。 一切操之过急,都不容易成事。 而机会,终于等到了。 六皇子的赏月宴,不止是邀请了唐白和相国府的人,还邀请了一些纨绔子弟和他们的宠妾,力图要营造出一种他特别爱花天酒地的形象。 于是,阿曼和永和郡王也出现在宴席上。 只是,与往常不同的是,阿曼看起来心事重重。 吃完饭是赏月时间,六皇子的山顶别院有一幢九层小楼,站在上面离月亮非常近,据说可以手握清辉。 今晚,这一殊荣,自然是唐白莫属。 她与六皇子一对璧人,站在小楼最顶上,抬眼就感觉月亮在触手可及之处,比一个银盘看起来都大。 其余人在身后嬉嬉闹闹的笑,一副歌舞升平的愉快场景。 唐白瞧见,宋书浩也带了一个姑娘,非常宠爱的样子,心里有了数,嘴角轻轻笑了一下。 这一次,张雨薇又得忙了吧。 宴会结束,前来的客人都留宿在山顶别院。 阿曼找了个机会跟唐白走在一起:“姐姐,”她顿了一顿:“不过,我瞧着六皇子好眼熟。” “你见过?”唐白想,阿曼一直被永和郡王关在郡王府,该没机会见六皇子才是。 毕竟,六皇子与永和郡王,基本上毫无往来。 “没有,就是觉得眼熟,虽然他是男儿身,但是,还是特别熟悉。”阿曼凝神想了好一会儿,才摇头:“想不起来。不过,六皇子对你真好。” “郡王对你不好吗?”唐白反问。 “我不知道。”阿曼说着就哭了起来:“我想回家,回苗寨,想我的阿妈阿爸。” “你怎么了?”唐白关切的问道。 “他……他,我知道,是他打掉了我的孩子,可是他又对我这样好……”阿曼不知所措的大哭起来。 唐白搂着她,不知道她是怎么知道的,一只被囚禁的鸟,难以获得外界的信息。 想了想,还是问了出来。 唐白最开始知道了没有利用此事离间阿曼和永和郡王,就是对阿曼心里还怀着一丝情谊,不愿意伤害她,没想到她还是知道了。 “我身边的丫鬟跑了,那个嬷嬷也回老家了。我花了银子打听的,有人在那嬷嬷房间里,找到了避子汤,我天天喝的那个。”阿曼只是单纯,并不傻。 永和郡王若是想要孩子,在她不小心小产之后,哪里会再给她喝避子汤。 稍微多问问,总会有蛛丝马迹的。 “你要回去吗?是需要我帮忙?”唐白也觉得永和郡王不是可以托付的良人。 “我不知道。”阿曼摇着头:“他这样对我,可是我还是舍不得他。”阿曼哭起来,左右为难。 唐白忽然心念一动,难道这就是上天给的机会? 她只犹豫了一小下,想到顾少钧因为失忆,喝刘太医给的药,疼得生不如死的模样,暗自下了决心。 “好妹妹,不是你的错。是他太坏了。”唐白搂着阿曼在怀里,轻声细语的哄:“他欺骗了你,可是你还爱他,是吗?” “嗯。”阿曼泣不成声。 “你想他对你忠贞不二?” “嗯。” “此生此世只有你一个人?” “嗯。” “你有办法的。”唐白灿烂的笑,邪恶的笑,魅惑的笑:“我虽不是苗人,但是我知道,你们有好东西,能够让他对你一心一意……” “你是说,桃花蛊?” “我不知道,是叫这个名字吗?我只是听你们的神婆提起过的。” “是叫这个。”阿曼被人勾起回忆,渐渐明了,只是略微有些犹豫:“一旦我离开他,他会死的。” “你那么爱他,他害了你的孩子,你都没有离开他,以后,又怎么会因为别的事情离开他?”唐白循循善诱:“这样,你就永远也不会伤心了。他拥有你对他的一心一意,这辈子也是幸福的。” “嗯。”阿曼擦擦眼泪,为找到办法而高兴:“那我给阿妈写信,叫她找人带给我。” “好。这样,他就再也离不开你了。”唐白心里默念了一声“阿弥陀佛”,想到永和郡王害死了爹娘,暗自叫自己狠下决心。 “呀。”阿曼做了决定,又想到桃花蛊的神奇力量,似乎日后永和郡王对她一心一意已经得到了,满脸喜悦:“我想起来了,六皇子像谁。” “恩?”唐白扭头问。 “他像咱们寨子里,那一位消失了的圣女姐姐。”阿曼扬起头,满脸神往:“我还小的时候,圣女姐姐刚当上圣女,为我们祈福。她那么美,像是仙子一样,眉目柔和,漂亮的我此生不会忘记。” 她重重叹了一口气:“可惜,后来她不见了。再也没见过。” 唐白忍不住笑,想到六皇子也是,虽然身为皇子,但是许是心里宽宏,慈悲仁爱的缘故,眉目也是柔和的。 大概长得好看的人,都是相似的吧。唐白暗想。 两个人又说了一通,阿曼在她怀里沉沉睡着。 唐白睁眼到天亮,一夜无眠。 翌日一早,阿曼醒过来,急忙问道:“郡王爷有没有来找我?” 她睡在唐白这里,永和郡王应该很担心她才对。 阿竹正要说话,唐白冲她作了一个“嘘声”的手势,轻轻摇头:“没有。” 阿竹有些诧异,昨晚上永和郡王明明亲自来找阿曼的,后来是阿竹出去说,阿曼身体不舒服,已经睡下了,郡王爷才作罢。 一大早,又遣了侍女过来服侍阿曼,被唐白找了个借口打发走了。 此刻跟阿曼撒谎,不知道小姐打的什么主意。 阿曼听了,脸上闪过一抹失望至极的神色,嘟着嘴,面色黯淡,也不知道在想什么。 “阿曼真是好看,连生气都这样漂亮。”唐白忍不住叹气道:“谁能够拥有你,真是他的福气啊。” 阿曼淡然的眸子攸地一下亮起来。 早晨简单用过早饭之后,大家开始下山。 唐白心里既然存了心事,难免对阿曼有所歉疚,只是这一次,非要下狠心不可。 若是任由永和郡王这样一条毒蛇盘亘在顾少钧周围,总有一天会将他吞吃入腹的。 他如今已经抢了顾少钧的位置,日后,只怕为了利益,要了顾少钧的命也是在所不惜。 现在只看阿曼什么时候给永和郡王下蛊了。 桃花蛊是一种情蛊,两情相悦的时候女人给男人种下,从此以后,男人便受女人控制。 也就是说,只要永和郡王对阿曼不再忠贞,对别的女人起了心思,那么他就会疼痛难忍。 唐白没想过要永和郡王的性命,毕竟,爹娘到底是为何而死,她还没有调查清楚。 她鼓动阿曼,无非是想将主动权掌握在自己手中,不受永和郡王的牵制。 其实,唐白心里明白,真的想要报仇,一个桃花蛊,作用并不是很大。 毕竟,只要永和郡王没有别的女人,一心对阿曼,那桃花蛊就不会起作用,在他体内安安稳稳的滋养着。 而朝堂上,永和郡王照样可以用督密卫总指挥使的身份,为大皇子办事,兴风作浪。 但是一时之间,她也没有更好的办法。 六月中旬,顾少钧受召回京,商谈前去硕风部与么娜小公主和亲一事。 此番硕风族前来朝贡,本就是为了女儿的婚事。 前面有六皇子使诈,推脱了这桩婚事。 那接下来,永和郡王肯定是不选的,他风流名声在外。 皇亲贵胄提名了好几个,反倒是皇后轻描淡写的提了顾少钧的名字。 三公主当时就没忍住闹开了,被皇后关起来,不许她反对。 顾少钧娶么娜小公主,就这样定了下来。 唐白得到消息的时候,皇后娘娘已经下了懿旨。侯府自然是不敢抗旨不尊的。 么娜对六皇子用处不大,对侯府自然也用处不大,不过是为了表示大钦朝不轻视任何一个小部落,均极力拉拢,亲如一家的诚意罢了。 婚事定在明年二月。 与此同时,皇后为了显示皇恩浩荡,特别还赐婚了好几对。 其中,就有张婷和她的赵公子,想必三公主早就对皇后娘娘吹过风了。 张婷闻言喜出望外,专门带着厚礼过来别院感谢唐白。 “祖父最近头疼的,大概还是皇上没办法理政,许多事情,大皇子与他争锋相对,却因为没有皇上的决断,他碍于大皇子监国和日后要登基的事情,只能不断让步。”张婷将探听来的消息告诉唐白。 而且这让步,是没有用的。 大皇子一旦登基,第一件事情,就是要除掉相国大人的。 相国大人比谁都明白。 “还有,那个永定侯世子,不是求娶过你的人吗?也要大婚了。日后你可以放心,他不会纠缠于你了。”张婷哪壶不开提哪壶。 56顾少钧要献身 唐白报以笑容。 又吩咐阿竹去外面黑市,拿了约莫一千两银子,出来买三元丹。 晚上,她捧着三元丹,去了相国大人书房。 利剑悬头,相国大人该着急的。 “我在六皇子宴会上听到消息,大皇子,大概是准备拉拢硕风族等几个部落了,而皇上……还是昏迷不醒。”京城的禁卫军掌握在张金宝手中,也就是掌握在相国大人手中,如此,大皇子即便有想法,也不容易成功。 晚上,唐白将装着三元丹的陶瓷瓶子,放在袖中,敲响了相国大人书房的门。 “进来。”相国大人的声音有些疲惫。 想必这几日,硕风族和大皇子之间表现出来的热情和情谊,让相国大人有些坐立不安,睡眠不好。 “你有事?”见来人是唐白,相国大人笑:“怎么?” “一点点小事。”唐白坐下来,从袖中掏出那个小瓶子,放在桌上:“一共三颗。” “是什么?” “三元丹。”唐白正色道:“国不可一日无君,否则必有大乱。” “我还能应付。”相国大人虽然那日听唐白说了以后,有些心动,但是忠君爱国的想法,导致他仍旧将这个打算弃之脑后。 还是想,通过唐白,或者别的什么方式,拉拢六皇子,结成统一战线,与大皇子打擂台。 “马上就不能了。”唐白眯眼认真说道:“我听到消息,大皇子与硕风部落相谈甚欢。” 欢得连永定侯世子都沦为联姻的工具。 “那又如何?”相国大人道:“不过一个小部落,再说,皇上还没死呢。难道他敢起兵造反?” 这话放在往日,相国大人是绝计不会与唐白说的。 只是最近这几次谈话,他感觉唐白好像对政局的了解,比别的女人都多一些,说的一些话,深得他的心思。 “若是皇上不在了呢?”唐白将瓷瓶往相国大人那边推一推:“我前几日出门,遇见一个人,是刘太医的妻子。” “她说,太医院,早就不是皇上的太医院,而是大皇子的太医院了。”唐白将那妇人没有勇气说出口的话,以肯定的语句说出来,让相国大人整个人呆若木鸡。 “您身在朝堂,可是手却伸不到后宫。偏偏,皇上是睡在后宫里面的。”唐白将她猜测的和计划的一股脑儿说出来,让相国大人自己定夺:“我斗胆说一句,您觉得皇上没死,大皇子不敢造反。可我是妇人之见,见识浅薄,只觉得,是大皇子不想造反,所以皇上没死。” 言下之意相国大人自然听得明白:一旦大皇子想造反了,分分钟能让皇上死。 皇上一死,他的死期也就不远了。 “我能在大皇子还没有联合漠北八部之前,碰见刘太医的妻子,听见这些话。我想,应该是上天,要给大人您,指一条明路吧。”唐白全心全意是为相国大人着想:“否则,等哪天皇上真的突然驾崩,您还没反应过来,漠北八部就已经拥立大皇子,您还有机会反对吗?” 皇上一死,大皇子监国,顺理成章继位。 唐白一席话,说得相国大人冷汗淋漓。他抬起头,愣愣的看着眼前这个稍微有些灵动的小姑娘:“你……你想怎么样?” 费这么大心思,目的不纯。 “我听闻,是大皇子派人逼死我爹娘,我想知道真相。”唐白笑:“还有。六皇子喜欢我……” 大皇子倒台,六皇子上位,那唐白自然也跟着夫荣妻贵。 这个解释,相国大人能接受:“你的野心,看起来比我想象的要多。” “不然呢?您也不会让我进书房,跟我说那些话了不是?”唐白将这些话回敬给相国大人,瞧着他将瓷瓶捏在手上,认真考虑起她的提议来。 六月底,天气热的不行,阿曼到别院造访,面色红润,容光焕发。 “我拿到了桃花蛊,给郡王爷种下了,他对我很好。”阿曼是来分享她的喜悦的。 “好呀。”唐白替她高兴。 “可是姐姐……世子他……”永和郡王带她去侯府,那边开始准备聘礼了。 “不说这个。”唐白笑。 可是真的不说吗?不说就能不想吗? 每次想到顾少钧的婚事,唐白只能自己对自己说“如此也好。” 不知道今日第几次想到心痛如绞,又是第几次自我宽慰,唐白喃喃对镜卸妆,准备梳洗睡觉。 屋顶传来瓦砾被揭开的声音。 唐白警觉的跳到一边,却又心里忽然有个念头,一旦涌起,挡也挡不住。 她觉得来的人没有恶意,最大的可能,是顾少钧。 她操起脱了靴子后,顺手放在梳妆台上的匕首,抬头往上看去,就对上一双晶亮的眸子。 那人定定看着她,似乎要将她烙在那眼神里面,永世再也不放出来。 “我给你开门,上面危险。”唐白下意识说了这句话。 相国府守卫森严,不像她之前爬墙听壁角的那些大官们的家里,只有几个家丁巡院。 相国府是二十人的侍卫队。 刚开了角门,顾少钧带着一股子酒气就往唐白身上扑过来。 唐白忙稳住,问道:“怎么喝这么多酒。” 厢房里就听见动静,半兰道:“阿竹姐姐,是不是有人?” 阿竹将她拦住:“我去看看。” 待出来与唐白和顾少钧对上个正着后,忙扭头往屋里走:“是夜猫。” 然而,一双涨红的脸从角落里闪出来,正对着她,十分委屈:“我不是野猫。” 屋里又传来半兰的问话声:“阿竹姐姐?” 苏一还要嘟哝什么,阿竹一把捂住他的嘴,使劲推到墙壁上:“不许说话。” 苏一定定瞧着她,不敢再说。 唐白这才发觉,喝醉的不只是顾少钧,这一对不让人省心的主仆啊。 各自管各自吧。 唐白无法,对阿竹使了个眼色,将顾少钧先拖进房间里面,正要给他泡茶喝醒酒汤,那人就扑上来开始宽衣解带:“阿白,阿白。” 唐白见他一副生不如死的模样,心里有些心疼,可是这也不能在她房间里面脱衣服啊,忙阻拦道:“我在,你先把衣服穿上。” “我不穿,不穿。”顾少钧难得耍小孩子脾气,他将外衫先脱了,将唐白抱在怀里,下巴在她脸上蹭来蹭去:“皇后娘娘让我娶那个蛮夷公主,我不得不娶,为了爹娘,我再不情愿,也要娶,可是,我不喜欢她,不想娶她。” “我喜欢你,阿白,我还是喜欢你。”顾少钧在她身上蹭来蹭去:“我想过了,第一次,我要给你,给我心爱的女人。” 唐白听了这话,长大了嘴巴,目瞪口呆。 这句话的信息量真是够大的,大得她一时都消化不了。 顾少钧的意思是说,身为永安侯世子,顾少钧从未有过女人,还是童子之身? 还有,他今晚喝了这么多酒过来,是要以身相许? 天哪,他是怎么想的。 他心心念念要给她,她怎么要? 难道他的第一次白送,她也要赔上自己的第一次不成? 还在瞠目结舌之间,顾少钧的唇已经凑上来,开始亲她。 只是过于急切和迫切的缘故,他的“自动献身”显得有些局促和紧张。 唐白哑然失笑。 顾少钧瞪着她:“你笑什么笑?” “你怎么会有这样的想法?”唐白实在疑惑。 难道顾少钧是不知道,她若是不能保持贞洁,这辈子,也大概再不要想嫁人的事情了吗? 还是说,他就是这样打算的? 男方献身,其实受害者还是她呀。 唐白实在无语。 “晚上苦闷,跟苏一喝酒。苏一说,他才苦闷,童子身给了阿竹,还有了孩子,可是他连怎么发生的都不知道,这事情要成为他一辈子的遗憾了。我不想遗憾,不想把童子身给那个什么小公主,蛮夷的女人,我不喜欢。阿白,我要给你,你接着吧,以后,我也不会遗憾了……”顾少钧话说得十分清楚,唐白若是还不明白他在借机装醉,那就是傻子了。 “你确定,真的要给我?”唐白掰正他的脸,认真问道。 “嗯。”顾少钧点头。 “好。”唐白笑,将门关上,只留一盏蜡烛,开始脱衣服:“你敢给我,我就敢要。只是,我无法对你负责任了。” “……”顾少钧犹豫。 他是喝了酒,但是还没有到酒后乱性的程度。 说是要借机献身,其实心里何尝不明白,献身的其实是唐白。 她才是真正的牺牲。 此刻见唐白动真格的,他想要试探的心意已经得到了肯定的答案,开始踌躇不决:“你……” “以前我对你说过,我不怕守寡。”唐白纤细的指头将盘扣一点一点解下来,然后让绸缎外衫轻轻滑落,露出里面的鹅黄色小衣。 这是她穿着最美的颜色,衬得人如碧玉,肤若凝脂。 顾少钧本来想拒绝的手伸到半空,喉头忍不住吞了几下口水。 他的阿白,真正人间尤物。 唐白既然下定决心,就绝计不会往回缩。她轻轻松开系在腰间的小缎带,那鹅黄色轻衫也徐徐落地,露出内里大红色的芙蓉花肚兜。 顾少钧的喉咙不住滚动。 他瞧见,唐白白皙嫩滑的肩头上,一只栩栩如生的大蝎子,眼里闪着寒光。 这看起来妖冶有毒的蝎子,配上少女白嫩的皮肤,柔和的线条,矛盾的美冲击着他的感官。 “阿白,我必不负你。”顾少钧喃喃立下誓言:“我不娶么娜。她非要我娶她,我就自残容颜,日日乞讨为生!” 顾少钧都不知道自己在说什么,只像是被唐白下了魔咒,一遍又一遍重复着不知所谓的誓言。 “不必了。”唐白走近,将他的手,搭在自己的肩头,将脸依偎进他怀里:“过了今晚,你就好好当你的世子,娶你的小娇妻,忘记我吧。” 过不了多久,只怕京城就会大乱,这太平盛世,维持不了几天了。 若是三元丹有用,皇上醒过来,定然是相信相国大人,拿大皇子开刀的。 等事情做完,她也就要离开京城,回到扬州,在爹娘坟前,修一幢小院子,跟阿竹清清静静过太平日子。 凡世间的纷纷扰扰,与她再没有关系。 顾少钧,过了今晚,也只是梦里的人了罢。 她这样想着,丝毫没觉察,顾少钧在指尖抚触到她肩膀的那一刻,眉头紧皱,瞳孔极度收缩。 随后,他将她推开,按着额头,疼痛的叫嚷起来。 “怎么了?头疼?我给你去煮醒酒汤?”唐白吓了一跳,从思绪中回过神来,以为他酒喝多了。 “不要,不要……”顾少钧疼得在床上来回翻滚,额头上青筋爆出,眼里全是红血丝。 他紧紧握着唐白的手:“不要走,陪着我,陪着我……” 唐白不敢动,对着外面大声吼着,不顾自己衣衫凌乱:“阿竹,阿竹……” 阿竹还在外面跟苏一怒目而视,对他的纠缠十分不屑,听见唐白慌乱的叫声,忙回应:“小姐,我在!” “去请大夫……”唐白吼出这一句。 她能说话,那出事的就是自己主子?苏一的酒,也因为这句话醒了过来,立时跟上阿竹的脚步:“我跟你一起去。” “你忍着些,大夫马上就来了。”唐白一面劝顾少钧,一面去把衣裳都捡起来,穿整齐。 顾少钧还在床上翻来覆去的叫喊,只是声音渐渐沙哑微弱,在大夫还未来之前,就已经痛得满头大汗,晕过去了。 唐白掐人中不管用,只好把半兰也叫起来,不理会她的惊讶,吩咐她去熬参汤。 大夫匆匆赶过来,看了顾少钧几眼,又细细把脉,才道:“他这是受了刺激,晕过去了人没那么难受,我开几服宁神安心的方子,醒过来就没事了。” 唐白胡乱点头,拿了方子去抓药,熬药。 苏一觉得到底是不妥,虽然给了大夫封口费,但是若是传出去,只怕唐白清誉不保,大半夜的,仍旧是叫了马车,把顾少钧运回侯府去了。 翌日一早,唐白让阿竹去打听消息,她神色憔悴,显然是一夜没睡。 57是中邪了还是傻掉了 阿竹去侯府打探了好久,回来才哭着说,顾少钧中邪了。 “那个丫头,说他家世子爷,今早上送饭的时候,神色木然,呆呆傻傻的,成天就说头疼,一个字也答不上来。侯爷侯夫人都快要急疯了,好几拨大夫去了,啥也瞧不出来。”阿竹也急。 唐白心里非常担心。 想去看看,却又觉得不是很方便。 如此忐忑了两三天,听说还是没有什么起色。 于是,在京城百姓的口中,顾少钧成了近两年来,最倒霉的人。 先是游玩时,忽然失忆了。 然后向喜欢的姑娘提亲,被拒绝了。 再然后是脑子坏掉了,自动请愿被发配到川都干苦差事。 现在呢,好容易么娜公主要嫁给他了,大喜当即,居然傻了。 还有比侯府更差的风水吗? 早些年孩子死了一个,现在好不容易养大的儿子,又成了白痴。 在皇后娘娘和大皇子亲自探视了几次之后,派了目前宫里最好的太医为他诊治。 顾少钧其实不是傻了,而是让人感觉,呆了。 事情都知道是什么事情,但是是错乱的。 比如小时候喜欢穿紫色的外衫,现在不喜欢了,可他一直觉得现在的自己,喜欢穿紫色。 以前不爱吃甜品,后来爱吃了,错乱到他这里的表现就是,看到甜品就很烦,但是又觉得是小时候喜欢吃的,强迫自己吃。 诸如此类,不胜枚举。 一直到硕风族长提出退婚的要求。 顾少钧也没有任何表示,仍旧呆呆傻傻的,生活一团混乱。 看见小时候照顾过她的奶娘,错认为是现在照顾她的,非要她给自己洗衣服,叠被子,伺候一日三餐。 唐白心急如焚,却只能强迫自己不去关心他这些事。 一旦关心,怕是会引起误会。 曾经求娶的姑娘关心自己,有心人若是拿此大做文章,以为他们二人冰释前嫌,故意装傻要退婚么娜公主,那就糟糕了。 欺君之罪! 唐白只好关起门来,从零星的小道消息,获取一些让自己安心的信息。 七月流火,八月未央。 先是顾少钧痴呆,再有宫里的五行御史夜观星象,说紫微星亮了。 在众人还在猜测说,是不是大皇子有机会要立功的时候,皇上居然慢悠悠醒过来了。 虽然身体还是虚弱,可是神智清明多了。 相国大人再一次与大皇子因为修筑堤坝的事情争执不下时,请示皇上,握着皇上的手,声泪俱下。 皇上睁开了眼睛。 举国欢腾!很快,这件大喜事就冲淡了顾少钧痴呆的事情。 这两个月里,皇上从开始睁眼,到慢慢说些简单的话。 等到八月过半,居然能坐起来喝粥,然后处理朝政了。 大皇子初时还每日去汇报请示,发觉皇上居然越来越好之后,开始深居简出,除了上朝,不再与相国大人争执,什么事情,请皇上定夺便是。 朝政重权开始向相国大人这边倾斜。 唐白在相国府的权势也是水涨船高。 某一日桂嬷嬷送这个月的月例银去别院,碰见相国大人,见不过两套家常夏衣,还有几十两纹银,相国大人瞟了一眼:“以后,别院那边的规制,跟夫人的一样。” 顿时一阵风似的传开了。 唐白进出也自由许多。 然而,再好的吃穿用度,对于唐白来说,都是味同嚼蜡,她现在无比担忧顾少钧。 只是,每担忧一次,她都觉得,是对爹娘的一种背叛。 这种煎熬的心情,令她夜不能寐。 顾少钧若是好了,就好了。 直到侯夫人上门。 她先是下了帖子给相国夫人,说早期唐白客居侯府时,有东西落下了。 相国夫人与她客气的寒暄,然后叫了唐白来。 侯夫人看着唐白眼圈就红了。虽然不知道他们之间发生了什么,可在这位娘亲的心里,不管发生了什么,一定是自己的儿子不好。 相国夫人察言观色何等厉害,直接推脱头疼,进屋去把空间留给她们。 侯夫人见四下都没有相国府的人,才道:“你……你在这里,过得好不好?” 唐白忍住上前扶住她的冲动,硬生生低着头瓮声回答:“好。” “我来这里,是想问你一件事情。”侯夫人看出唐白的刻意疏离,心里一酸,将唐白拉到边上:“我听苏一说,阿钧最后来见的人,是你,对吗?” “嗯。”在这件事情上面,唐白不想隐瞒。 “那……”侯夫人想到苏一说的“世子爷嚷嚷,要将童子身送给唐小姐”之类的下流话,她就有些张不开嘴。最后话音一转,说着:“阿钧回家后,谁都不认得了,请了好几个大夫来看,都说魔怔了,是心病。” 唐白眼眶一酸,差点落下泪来。 侯夫人自己擦擦眼泪,接着说道:“我今日来,是因为有些话,不方便让别人来问。”如果传出去,对唐白的清誉,是很大一种损毁。 “您说。” “阿钧口中一直嚷着,说鞋子,鞋子,是什么?他是将鞋子落在你这里了吗?”侯夫人问道。家里,侯爷,苏一,甚至素锦姑姑,谁来跟唐白说这个,都不合适。毕竟,好好一个世子爷,鞋子怎么会丢在一个姑娘的闺房里。 只有她亲自来了。 可是鞋子?唐白绞尽脑汁想了半天,也想不出与鞋子有关的东西。顾少钧那日喝醉了,在她的床上打滚,嚷嚷着要现身,从头到尾都没有脱鞋啊。 可是,侯夫人亲自找来,不可能是胡说八道。 唐白认真思忖了一番,才正色道:“的确是没有鞋子?世子可有说,那鞋子什么样?” “鞋子?”侯夫人也仔细想起来,她大概是想不到什么,又狐疑的去望着身边的素锦姑姑。 素锦姑姑提示道:“世子说,鞋子上有眼睛……” “胡话!鞋子上怎么会有眼睛。”侯夫人率先否定了这一说法,如果这样说,她的儿子岂不是一个疯子?于是对着唐白道:“还真是想不出是什么鞋面,什么花样的。他除了一直念叨,什么别的也说不出来。” 唐白却在听说“鞋子上有眼睛”这句话时,心里咯噔一声想了起来。 顾少钧说的,根本就不是什么鞋子,而是蝎子。 她肩膀上纹绣的那一只毒蝎子。 蝎子有眼睛,熠熠生辉,像是要吃人。 顾少钧是当时看到她的蝎子,被吓得梦魇魔怔了吗?可是身为一个督密卫,杀人如麻,血流成河,不会是这样胆小的人? 心里有了数,唐白也想知道真相,对着侯夫人道:“我回房里找一找,找得到找不到,我明日都登门拜访。” 侯夫人没想到她会这样一口答应下来,含泪微笑答应。 不管有没有“鞋子”,唐白能去看看那个痴傻的儿子,也好。 她心里尽管恨不能唐白今日就跟着她回侯府,可是却也明白知道,既然已经拒婚,断没有再跟着有可能成为婆婆的人,去看望被拒绝的男人。若是传出去,唐白顿时要背上一个“水性杨花”,亦或者“装模作样”的名声。 她的顾忌,侯夫人都懂。 翌日一早,唐白戴上帷帽,雇了一辆不起眼的小马车,停在了侯府角门。 刚下车,阿竹就看见一个还算熟悉的身影,从前的双髻已经挽成了妇人髻,正猫着腰要进去,门房跟她问好:“春娥嫂子来了?” “劳烦通报侯夫人一声,就说唐小姐来了。”阿竹跟门房的婆子说道。 正要进门的春娥听见阿竹的声音,回头看了一眼,尽管唐白戴着帷帽遮住面容,她还是认了出来,禁不住就冷笑说道:“还有脸来?” 阿竹皱眉:“你说什么?” “我说什么?说你家小姐这个扫把星,克死了爹娘和大哥,又克得咱们世子爷痴呆,还敢到侯府来……”要不是这主仆两个,她怎么会匆匆忙忙嫁人,夫家虽然说不愁吃穿,可到底是平民百姓一个,哪里能比得上侯府的荣华富贵,因此本就带着气,再想想如今的顾少钧,病中一副呆傻的模样,越想越来气。 “我家世子爷真心待你,千里迢迢去求娶,你不知好歹,居然还敢拒绝,害得世子爷远走川都,那个荒凉的鸟不拉屎的地儿……”春娥越说越为顾少钧抱不平,就听唐白淡淡说了一句:“阿竹,让门房快去通报。” “通报什么?不许去!”春娥指着那个门房婆子:“你就站在这里,不许去通报,这种扫把星,岂能让她进侯府的门?还不知道要带来什么灾祸呢。” 春娥婚后,在夫家无所事事,索性又回来当差,看在她爹的面子上,春娥当了一院的管事,婆子多少还是有些忌惮的,因此一时不敢动。 “阿竹,掌嘴!”唐白见那婆子果真被春娥说的不敢去通报,怒道。 阿竹毫不留情的一个巴掌甩到春娥脸上,春娥吃了一惊,那婆子这才知道是个厉害的,一溜烟猫着腰进去通报了。 春娥眼眶红了,嫉恨的瞪着阿竹:“你敢打我?” “我家小姐如今是相国府的孙小姐,来侯府作客,是侯夫人邀请的,轮得到你来胡说八道?”阿竹跟着唐白在相国府待了这段时间,对这种仗势欺人的伎俩已经驾轻就熟:“以下犯上,不打你打谁?” 春娥正要还手,侯夫人已经迎了出来。春娥再委屈,也瞧出侯夫人面上的热情不是装的,只好忍气吞声,站在一边,吃了这个哑巴亏。 闲话不多叙,侯夫人见面第一句话就是:“鞋子找到了?” “恩。”唐白低着头:“只是不方便给您看。” “若是不方便,只给阿钧看好了。”侯夫人于这方面很是体贴,儿子都要献“童子身”了,她还有什么好寻根究底的。 一行人来到顾少钧住的院子,旭日初升起,就已经微微有些热,明晃晃的太阳很是扎眼。 侯夫人敲门,里面“吱呀”一声,开门的是苏一。 抬眼看是唐白,忙欣喜的对蜷缩在矮榻上的人嘀咕:“世子爷,你看谁来了?” 屋里非常黑,四周都围上的黑色的幔帐,若不是阳光进来,跟黑夜没什么两样。 对于苏一的欣喜,蜷缩在矮榻上的顾少钧不以为然,他神色漠然的瞧着了一眼进来的人,又低下头去。 唐白借着阳光,见他胡子拉渣,头发凌乱,脸上也苍白许多,身上只着中衣,好在是夏天,并不冷。 因为低着头,她看不见他的眼神。 听声音,是对所有事情,都漠不关心的。 “是唐小姐……”苏一提醒道。 “什么唐小姐苦小姐……”顾少钧闭上眼睛:“我不认识。” “是这位唐小姐。”苏一不甘心,翻开书桌上的一堆卷轴,摊开来,上面是唐白的画像:“是这位……你画过的。”他的语气,像是在哄一个小孩子。 顾少钧这才睁开眼睛看了一眼那卷轴,又认真对比了唐白的样貌,才淡淡道:“人好看,画不好看。” 顾少钧不善丹青,自然画得不好看。 唐白走进去,站在顾少钧身前,问道:“你还认识我吗?” 顾少钧看她一眼,低下头,眼里波澜不惊。 侯夫人见样子又忍不住抹起了眼泪。 “就算不认识,也都记着呢。”苏一从旁边拿出一个记录本,厚厚的,上面全是记录着和唐白相识相知相恋的过程。 这几日,为了让顾少钧想起来到底怎么回事,他没少在顾少钧面前念这些,都快熟练的能背诵了。 唐白看了几眼,发觉上面写到,他准备去扬州,向自己求亲,后面就没有了。 因为,求亲之后,他是被拒绝的。再然后,两个人成了仇敌。再然后,他去了川都。 “怎么会有这个?”唐白诧异。 “世子爷不是治疗失忆症吗?刘太医说,治好了的话,有可能会忘记这段时间的记忆,世子爷怕自己忘记,就每天写一点,慢慢回忆都记下了。”苏一解释:“可是没有用,感觉他不仅是忘了和您的那一段,而是全都忘记了,连老爷夫人也认不得,连自己也认不得。” 58恢复记忆彻底忘记了 唐白哑然。 相国大人是跟她说过,皇上的病情,日渐好转,已经能够听政了。 她没想到的是,大皇子因为,陷入了无穷无尽的麻烦。 先是大皇子妃的弟弟,也就是大皇子的妻弟,卷入了贪腐大案。 随后,他麾下的礼部和户部,因为仗势怠工,惹出不少乱子。 再有,相国大人正在暗自买通他党派的那些人,他明明知道,但是却不敢乱动,因为皇上斥责他拉帮结派,滥杀官员。 这个罪责,他不敢当,诚惶诚恐,战战兢兢,每日都如履薄冰,只求自己的错误不要被相国大人揪出来,哪里还敢多生事端。 “行了,这侯府,你日后不用来了,就当你我没有遇见过。”顾少钧叫苏一来送客。 唐白潸然泪下。 侯夫人早已经忍不住抽泣起来,素锦姑姑陪着她到外面擦眼泪,门又开了一些。 太阳升高了,屋里的光线越来越强,顾少钧突然抬头冲着外面喊:“关门关门,好亮啊。要黑黑的,能看见鞋子……鞋子呢?” 苏一忙去关门。 唐白整理了仪容,收敛了心情,正色道:“苏一你也出去吧,你家世子爷要的鞋子,我找到了。只是不方便给你看……” 苏一知道顾少钧那日趁喝醉了酒要献身,以为“鞋子”是他们之间的什么暗号,毫无异议的出去了。 里面只剩下唐白和顾少钧。 唐白去点了灯,屋里亮起来。 无需试探,只看顾少钧冷漠的眼神,和对黑暗的适应,就知道他的确是痴傻了。 唐白不愿意做那些无用功,她轻轻解开丝绸系带,没有脱衣服,只是将衣裳往肩膀上扯开,露出洁白细嫩的肩膀来。 “你看……蝎子在这里……”唐白走到顾少钧面前,半蹲下身,让他的视线能够平视到自己的肩膀。 顾少钧抬眼看了一下,如遭雷劈,愣在当场。 下一刻,他的手抚上她的肩头,爱若至宝:“蝎子还在……” 唐白看着他如痴如醉的模样,委实不明白他为何对这个蝎子如此情深。 甚至于,她思来想去,这个蝎子纹绣,顾少钧上次,应该是第一次见到吧。 只是,随着顾少钧慢慢起身,摩挲着她的肩头良久。 再然后,她看见他紧皱的眉头,像是头疼又犯了。 他将头用双手抱住,低着扎进矮榻上的枕头里面,强自忍耐。 “你怎么……”唐白忙关切的问。 顾少钧没有理她,反而在她靠近时,朝她推了一把。 唐白一时不敢上前,怕吓着他。 好一阵子,顾少钧从枕头里面抬起头来,眼里全是红血丝,额头上青筋爆出,脸上大颗大颗的汗,两鬓全是湿漉漉的,像是遭遇了一场艰难的战斗,非常痛苦。 他先是苦思冥想,又像是在怀疑质问,眼神,由孩子般的纯澈,慢慢的变为思索,变为苦恼,变为精明,最终沦落于冷漠。 唐白看他的表情,定格在冷淡疏离。 她觉得心里很难受。 可是,顾少钧再不是那种孩子般懵懂的眼光看她了。 他将手拿来,离开矮榻,走到屋子正中间,来回踱步,根本就是忽视了唐白的存在。 这是自从二人相识以来,绝无仅有的情形。 约莫是一盏茶?亦或者是五盏茶?唐白呆立在原地,将衣裳拉起穿好,就看着顾少钧满地暴走,一言不发。 时间是让人窒息的漫长。 终于,顾少钧站定,似乎此刻才发觉屋里面还有别人。 他抬头又诡异看了她一眼,面上现出惊讶的神情,只是一瞬间,他就面色如常,恢复过来:“我认识你。” 唐白面露喜色,正要过去说话,顾少钧又开口:“你就是那个打人的妞,是在哪里?哦,春满楼!” “还撒谎说自己是总兵府的小姑娘。”顾少钧像是看一个怪物一样看她,但是丝毫不掩饰对她的兴趣:“哦,有趣。” 唐白傻眼。 她脚像是被定住了一般,不能动弹。 顾少钧环顾四周,见只有一盏微弱的灯,又道:“是晚上了么?” 唐白这才答话:“是白天。” “那这么黑。”顾少钧折身去开门,门外面哗啦啦倒下来一群人。 有侯夫人,苏一,阿竹,素锦姑姑,以及春娥。 他们一直贴着门,仔细听着里面的动静。 只是,里面一直好像没啥动静,最乐观的对话也不过是顾少钧说:“我认识你。” 他们沉住了气,听了一些更加无厘头的话。 唐白这才想明白发生了什么事情,但是她还要确认一下。 走到顾少钧面前,唐白敛衽行礼,规矩说道:“顾世子,请问,我是谁?” “我管你是谁?”顾少钧脸微微有些红,像是不耐烦她的纠缠:“我并不认识你。” “你认识的。”唐白道:“你在春满楼,见过我。” “……”顾少钧委实不好意思当着这些人的面,承认他去过春满楼那种地方,冷声冷气道:“我不过去过一次,见识过一场‘女人殴打男人’的戏码,怎么,你要讹上我,教我替你赎身吗?还是,总兵府的谎,被人识破了?” 唐白忍不住倒吸一口冷气。其余的人均是面面相觑,不明白他在说什么。 只有唐白听懂了。 难怪他对这只蝎子反应这么大。 那日她在春满楼痛殴花子俊,有人看见的。这个人,是顾少钧。 他认识她肩上的纹绣。 因此,那天晚上,他要献身,她脱衣服时,他瞧见纹绣,就觉得头疼,很有可能记忆被激发了。 随后痴呆了这么久,再次看到纹绣,他终于想了起来。 只是,不过是一个纹绣,难道真的如苗寨的神婆婆所说,苗寨的神灵,不能亵渎的? 唐白第一次深深相信。 顾少钧瞧见阿竹,又蹙眉:“新来的?” 见春娥跟在后面,道:“春娥去给我打水洗脸。”春娥脆生生答应了,一溜烟跑出去。 顾少钧却瞧着她的妇人发髻,疑惑道:“春娥……几时嫁人了?” 唐白越看越心惊,侯夫人的喜悦已经堆在脸上,她颤抖着问道:“阿钧,你回来了?” 顾少钧道:“不是你们把我弄回来的吗?苏一,辛苦你了。” 苏一一头雾水。 唐白知道,顾少钧是恢复记忆了。 只是,他恢复的是,他被刺杀前的记忆。 后面与她相遇,直到今天,他的记忆,全部失去了。 刘太医说的话,是对的。 恢复了以前的记忆,势必会忘记这段时间的记忆。 唐白很狼狈。 她走也不是,留也不是。 侯夫人还未明白过来,以为找到“鞋子”,顾少钧去除心病,人已经大好了,她高兴的拉起儿子的手:“好了就好……” 顾少钧却不着痕迹的将手挣开,回头瞧了唐白一眼,问苏一:“她怎么在这里?你替她赎身了?” 苏一如遭雷劈。 侯夫人也意识到了什么。 唐白从后面走过来,认真对着顾少钧说道:“顾世子,我不是春满楼的人,只不过教训未婚夫,让你看到了。我的确是总兵府的小姐。”她顿一顿,看着顾少钧根本就不相信的神情,有些颓败,却也只能实话实说:“你失忆了,你该问问苏一,如今是天启几年才对。” 皇帝名号天启。 苏一听了唐白的话,磕磕巴巴道:“如今是天启二十一年。” 顾少钧呆若木鸡。 他离开京城去扬州的时候,明明是天启十九年的九月份初秋。 而如今这日头,又毒又辣,一看便知道是七八月酷暑的天气。 唐白见他意识到了,才道:“我去梳洗一下,你让苏一先给你讲讲吧。”说完示意侯夫人跟她一块走。 侯夫人欲哭无泪,以前顾少钧对她的疏离,她这些年习惯了也就罢了。这刚亲热两年,又打回原形,谁能高兴的起来? “夫人,我明日,还要来拜访一趟。”唐白恳请道。既然顾少钧醒了,也记忆起了以前的事情,那么,他去找爹,说了什么,做了什么,都该有个定论了。 侯夫人歪过头,很是开心:“好,好,多来才好,最好把他调教成以前的样子。现在这副神情,看着就讨厌,还不如失忆的时候呢。” 唐白:…… 回到别院,唐白的心情是激动而又失落的。 激动的是,她终于要知道,大皇子是用什么招数,来威逼爹娘就范了。 失落的是,顾少钧已经完全忘记了她。 她本来是庆幸的,顾少钧要是忘记了她,她正好心安理得不再惦记,两个人也从此再无瓜葛。 可心里,怎么这样难受呢。 碧玉姑姑走进来:“唐小姐,夫人叫我来问问你,去侯府可还顺利?” 唐白知道相国夫人这是好奇了,笑着道:“不过是从前一些旧物放在侯府了,今日都拿回来了,只是还有一样,要明日再去一趟。” 碧玉姑姑见她不肯说真话,又问道:“我听说顾世子不大好,你可曾见到。” 唐白摇头:“不曾。孤男寡女,男女大妨要守的。”她从妆奁盒子里面拿出一个通体碧玉的镯子:“姑姑,我都记得你的叮嘱。” 这就是明明知道回答有漏洞,但是请碧玉姑姑帮忙转圜一下了。 碧玉姑姑也一直对她是心疼的,收了镯子,没再说什么。 唐白再到侯府,顾少钧的院子时,吃了一惊。 院子里面的奴婢全都遣出去了,留下的不过是苏一苏二赵三李四之类的小厮伺候。 书房里的盆栽靠垫之类的没有了,全是冷冰冰的座椅。 房间苏一根本不让她进去,只让她在书房等候。 顾少钧进来,穿一件黑色长衫,面色严肃,不苟言笑。 唐白笑着起身,顾少钧做个手势,眉头一皱:“唐小姐家里,没有教你规矩礼仪么?” 唐白整个人错愕住,半响才敛衽行礼:“民女唐白,参见顾世子。” “起来吧。”顾少钧坐在书桌后面的椅子上,冷漠疏离:“唐小姐有什么事。” 唐白做梦也没想到,有一天,顾少钧对她会是这样的态度。 即便两个人撕破脸,即便是决定老死不相往来,那也是眼不见为净。 可这样明明面对面,却是最熟悉的陌生人,感觉太不好受。 可是再不好受,也要忍耐。 唐白保持最大家闺秀的仪态:“我想问问,那日您去我家,跟我爹娘说了什么。” 顾少钧听了后,沉吟半响才道:“这是皇上的密旨,不能告诉你!” 唐白一听暴怒,整个人从椅子上跳起来,冲到他面前,使劲一拍桌子:“我爹娘因此而死!” “他们不是因为这个死的。”顾少钧冷淡反驳:“我可以跟你保证!绝对不是。” 他起身,高大的身影笼罩住唐白娇小的身躯:“我昨天听苏一说了,你视我为仇敌,但是,很大可能,是弄错了。” 他顿一顿,并不打算多解释,走出桌子,准备离开:“如果唐小姐是误会了我,要来质问我或者报仇,对不起,恕不奉陪。” 唐白怒不可遏,伸出胳膊拦住他:“那你说,是谁!” “我还在查,总能查的清楚的。”顾少钧道。 “那你查清楚告诉我。”唐白也不甘示弱。她可以等,但是不能永无止境的等。 “不可能。”顾少钧回答的决绝而又无情。 “顾少钧,你混蛋!”唐白气得鼻子一酸,眼泪都要流出来。 翻脸无情,这怎么跟听天书一样的。 顾少钧忽然回头,往前走几步,难得笑了一下:“苏一讲,说我爱上了你。我瞧着,不大可能。所以,唐小姐,你也别做我会爱上你的美梦了。” 唐白将眼泪逼回去,用手帕沾沾眼角,笑着说道:“既然苏一说了那么多,我瞧着,该当心的人是你。大皇子知道你恢复记忆,只怕还不知道怎么对付你呢。” 顾少钧太冷,她想提醒他小心,但是却不想热脸贴冷屁股,因此用这种讽刺的方式说出来。 “劳您费心了。”顾少钧冷笑:“这些宗室皇亲的事情,不是你这样的民女够得着的。”他忽然饶有兴致的捏了捏唐白气鼓鼓的脸颊:“小姑娘,有没有人告诉过你,皇上醒了?大皇子自顾不暇呢。” 59郡王口中的真相 苏一瞧着唐白掩都掩饰不住的委屈,安慰道:“世子爷是一时反应不过来,他空白了两年,太多事情要去做了。” 唐白知道,顾少钧恢复记忆后,完全不认得她,是情有可原,她能奢望什么呢。 “我没多想。”唐白道:“我只是想,他多少顾念着交情,把知道的事情告诉我。” 不可能了。苏一暗想,却不忍心告诉唐白。 昨天晚上,沉默了一整天的顾少钧,再也不是这两年来和蔼可亲的世子,他先是将记载的关于唐白的事情和画像都细细看了一遍,然后……一把火烧了。 侯爷和侯夫人过来问候,跟前十七年一样,出声讥讽,问他们“除了关心你们儿子的吃喝拉撒,就没有别的事情了吗?” 侯夫人和侯爷面上下不来台,冷着脸走了,直到现在都还没理他。 说起来,相比于对打出去的那几个奴婢,他对唐白,算是可以了。 唐白失魂落魄回去。 三日后,阿曼来别院里找她。 自从给永和郡王下了桃花蛊,阿曼的生活那叫一个滋润。永和郡王对她可谓是一心一意,情深义重。 她曾经写信给唐白,说现在的生活,她很满意。 唐白本意只是叫永和郡王不好过,能够帮一把阿曼,算是两全其美。 只是,这不过两个月,阿曼又是眼睛红肿。 “唐姐姐,他……郡王爷被抓起来了。”阿曼见着唐白的第一句话,就是这个。 唐白吃了一惊:“什么时候的事情?” “今天早上。”阿曼拉着唐白的手:“我在京城里面没有什么亲人,只能来找你,你打听打听,他犯了什么事情。” 唐白能去哪里打听,只能去问相国大人。 她叫阿曼别急。 阿曼哭着回去了:“唐姐姐,我如今怀了身孕,孩子不能没有爹。唐姐姐,你一定要救救他啊。” 怎么救?她自己还在寄人篱下呢。 只是面对阿曼的痛哭流涕,她却无法狠下心肠说不。 她不想救永和郡王,因此只是对阿曼说:“我去打听打听。”等她有了消息,一定第一时间告诉她。 最好是没有救了才好,把官职都也撸了,以后一心一意陪阿曼过好日子才是。 阿曼泪眼婆娑。唐白笑着宽慰她:“不要紧的,瘦死的骆驼比马大。永和郡王虽然父母都不在了,可是他还有叔叔,也还有家族宗亲,不会任由他这唯一的血脉流落在外的。” 阿曼仔细一想,倒也是。永和郡王的爹是皇上的亲表弟,他虽然不在了,可是还有叔叔,也是皇上的亲表弟,难道还能坐视不管? 如此,想到自己病急乱投医,唐白不过也是个寄人篱下的弱女子,大概是没有什么办法的,转而去找永和郡王的叔叔去了。 唐白求见相国大人,问了永和郡王的事情。 相国大人笑:“他不过是个出头鸟,趁皇上病重,将朝廷和督密卫搅得乌烟瘴气,不办他办谁?” 唐白这才明白,这是在敲山震虎,给大皇子看呢。 既然是敲山震虎,那永和郡王就不可能有性命之忧,如此,倒是能给阿曼一个交待。 果然,一个月之后,吃了不少苦头的永和郡王出来了,撸了他督密卫总指挥使的官职,又查抄了他的郡王府,从里面搜出来一些价值不菲的财物全数充公。 与此形成鲜明对比的是,顾少钧被重用了,他不仅重新执掌了督密卫,还直接对皇上和相国大人负责。 唐白终于冷笑:痛打落水狗的机会来了。 她选了一个好日子,九月十五。过完这一天,她就要回扬州,去祭拜爹娘和大哥了,这是雷打不动的行程,天上下刀子都要去的。 永和郡王还是住在郡王府,这是老郡王留下来的。 只是门口的侍卫队,换成了门房,一个五十多岁的老头子,见有人拜访,吃了一惊。 自从被撤职,他家早就门可罗雀了。 进去禀告后,是阿曼出来迎接的,她的肚子还未显怀,约莫还未过头三月。 “郡王爷在喝酒呢。”阿曼轻声说道。 唐白进去,见辉煌荣华的院子里面,如今萧条衰败,不知道是不是秋天来临的缘故。 永和郡王早已经不是以前那个意气风发的少年郎,他跪坐在地,一面喝酒一面嘟哝,听见脚步声,回头见是唐白,对着阿曼大吼一声:“进来干什么?滚出去,别耽误老子喝酒。” 唐白脚步不停,只对阿曼道:“他心情不好,我劝劝他。你怀着身孕,别操心,去别的房间歇歇吧。” 阿曼摇头:“他一会儿要撒酒疯,只有我能拉的住他的。” 唐白不想让阿曼听见这些算计钻营的话语,就笑着点头:“实不相瞒,关于顾少钧,我有些话要问问他。” 当初,阿曼和唐白第一次见面,就是顾少钧带着的。后面他二人没能在一起,阿曼不止一次唏嘘不已。 而那时候的顾少钧和永和郡王,还是兄弟一般亲近的。 她点点头,跟婢女一起,去了外面。 唐白也跪坐下来,将桌上的酒壶拿起往嘴里骨碌碌的倒,喝完一抹嘴:“我有话问你。” “我还当你是来陪老子喝酒的呢。”永和郡王冷笑:“有屁就放,老子可没闲工夫。顾少钧如今高升了,你该去找他才对,找我干什么?” “自然是找你。你冒充顾少钧,去唐府,逼死了我爹娘……”唐白也冷笑,冷得渗人:“我找他干什么?” 永和郡王的酒一下子醒了,他似乎没料到,唐白来一趟,居然说出这样的话。 他疑惑了两三下,忽然道:“你别胡说八道。” 逼死相国大人的几位门生,一直都是朝中大家心知肚明,但是众口一致的秘密。 没有实锤,没有证据。 他也是因为拼死不认,加上叔叔的努力求情,才熬过了牢狱和酷刑,被放了出来。 也正是因为如此,大皇子才没有被波及,如今仍旧在府里安然无恙。 逼杀朝臣,那是重罪。 皇上和相国大人如今能抓住的把柄,无非就是他借着督密卫的身份,不听皇上的命令,听大皇子的命令,做了一些狐假虎威的事情,仅此而已。也因此,他的官职没能保住。 可若是承认了唐白口中的罪证,他的命,都没办法保住了。 因此,他又低头喝酒,对着外面吼一嗓子:“送客。” 唐白瞧着他脖子上丝丝红痕,暗自冷笑,淡定走出去,与阿曼告辞:“明日,我要启程回扬州了,你可愿意,到城门口送送我?每次,我都是一个人孤零零的回去,再孤零零的来……” 阿曼瞧了瞧还在酗酒的永和郡王:“好,只是我不能离开太久,半个时辰不回来,他就熬不住了。” 唐白点头:“桃花蛊嘛,我以前在苗寨的,我晓得。” 翌日中午,阿曼坐着马车到城门口,只见阿竹一人,另有一辆马车。 “小姐在上面,想与你说话呢。” 阿曼爬上马车,掀开帘子,里面就有一只手径直将她拉进去,随后,马车骨碌碌朝城门外驶过去,阿竹轻轻跃上马车,堵在门口,与车夫并肩而坐。 里面阿曼大惊,张婷笑着对她说道:“阿曼姐姐,不要害怕,一会儿咱们就掉头回去。” 阿曼再单纯,也意识到事情不对劲,她冲过来到门口,对着阿竹大喊:“你们要干什么?唐姐姐呢?” “阿曼小姐坐好,多顾着肚子里面的孩子罢。”阿竹使劲一挥鞭子,马车又平稳而快速的朝远处去。 阿曼无法,只能坐在位置上,张婷稳稳当当扶着她。 此刻,唐白早已经在永和郡王府门口等了一会儿了。 她绕到院墙边上,见四下人少,轻轻跃上墙头,进了内院。 轻车熟路的摸进永和郡王的房间,他整日无所事事,现如今谁也不愿意跟他沾上关系,因此只躲在屋里喝闷酒。 谁?生活虽然颓废,但是敏锐性不减。 唐白从门后闪身出来。 “你又来干什么?”永和郡王很是不满。 “来问你话。” “我不知道。” “很快你就会知道了。” “滚!” 见唐白杵在门口不走,永和郡王怒摔酒杯,对着外面大声吼道:“来人,来人……” 倒是来了两个人,唐白只笑着说道:“郡王爷连我一个小女子都怕吗?” 永和郡王头也不回:“不是怕,是不想看见。”他对那两个人下令:“拖她出去。” 不过是两个花拳绣腿的家丁,眼看要上来动手,唐白三下五除二将他二人打晕了。 永和郡王冷笑:“你还深藏不露!” “比不上你。”唐白瞧了瞧日头,算了下时辰:“差不多了,开始吧。” 永和郡王还一头雾水:“什么开始,你滚出去!”他话音刚落,就觉得脖子痒了一下。 等挠了几下,正要发火,忽然觉得整个身体全都痒了起来。 唐白瞧着他抓耳挠腮的模样,笑着道:“我给你下了毒,你不说,就是死路一条。” 永和郡王痒得话都说不出来,开始只是皮肤痒,现在觉得五脏六腑里面都是痒的。 皮肤痒还能抓得着,里面痒完全抓不着。折腾了好一阵子,他怒道:“你这个女人,到底要干什么?” 唐白道:“我知道你去过唐府,我爹娘被你逼死了。我现在想知道真相。” 永和郡王闭紧嘴巴。 唐白冷笑:“最多半柱香,没有解药,你就死定了。” 疼痛能忍,奇痒难忍。 不出一会儿,永和郡王就坚持不住了,他浑身汗流浃背,磕巴着问:“你想知道什么?” 左右都是死,大皇子说不定还能给他一个痛快。 唐白问道:“从你们去扬州开始说起。我知道的,比你以为的要多得多。别想骗我。” 永和郡王一面抓痒,一面不舒服的哼哼几声,他是的确没想到,唐白居然能查到是他逼死了唐总兵,倒是对她的话没什么怀疑,另外,他已经痒得无法思考,只能一面回忆一面说道:“大皇子吩咐我,要是顾少钧办事不力,就杀了他。然后去你家,说……说……” 他到底是有几分犹豫的。 唐白不说话,也不催促,只静静等着他越来越难受。 永和郡王的意志力全数崩溃,他说道:“你爹大半夜点兵,想要造反,被我抓住了证据,我劝他投靠大皇子,他不肯……第二天就死了。” “我爹好端端的,为何要造反?”唐白问。 “这我怎么知道?”永和郡王道:“大皇子知道顾少钧身上带着皇上的密令,要找唐总兵,唯恐唐总兵被相国大人所用,因此派我跟着。一旦发觉唐总兵有异动,就格杀勿论。谁知道,他居然点兵,我就吓唬他,若是他不投靠大皇子,我就告他想造反,于是没有动手,他就自己自尽了。如此看来,你爹是真的想造反,并不是我逼死了他。” 他身上已经被自己抓的全是一条一条的血印子,鲜血淋漓,非常恐怖。 唐白没有再问什么。 她记得花涛也说过,爹爹曾经半夜点兵,这一点,老铁也证实过。 可是点兵归点兵?点兵就一定是造反吗?唐白非常愤怒。 永和郡王见她不信,忙补上一句:“其实,我没想过让你爹爹死。毕竟,大皇子给我的任务是劝你爹投靠过来。只是说万一劝说无效,才格杀勿论。” “那你在发觉我爹点兵之前,是打算用什么诱饵?”唐白忍住心中的怒火。 “诱饵,你爹不是那种能够受到诱惑的人。”永和郡王说到这里,面上露出督密卫常有的奸诈笑容,只不过转眼间又痒得受不了,龇牙咧嘴的胡乱抓起来:“大皇子是用你大哥的性命作为威胁的。” “只是,我提出来时,你爹嘴硬的很,说什么生了儿子,就是为国尽忠的。大皇子一日不是国君,他就不能效忠,毕竟,皇上虽然点了大皇子监国,可是病重之际,却是将朝政托付给了相国大人……”他抓了一阵,却越来越难受,于是住了嘴,认真抓起痒来。 唐白又问:“那顾少钧去我家干什么?” 60顾少钧我们合作 “能干什么?”永和郡王既然说了,就没有什么可隐瞒的:“总不是许以高官厚禄,让你爹为相国大人卖命?毕竟,他本来就是相国大人的门生。若非如此,大皇子也不会说,不能用,就杀之!” 不能用,就杀之!唐白几乎恨得咬碎了一口银牙。 如此,倒真是冤枉顾少钧了。 爹娘死了,可是还是没能保住大哥。 唐白自己在心里,将事情补充完整,怒道:“大皇子又是如何得知顾少钧有密令在身,派你跟着的?” “这些我就真的不知道了。”永和郡王浑身血淋淋的,连脸上都是,偏他还不自知,怒吼道:“我说完了,给我解药!” 唐白不理,就地而坐,从身后的包袱里面掏出早就准备好的纸笔和磨好的墨,将永和郡王说的话,一字一句的写下来:“兹有永和郡王杨卓,奉大皇子私命,污蔑扬州府总兵唐子文造反,威逼其自尽……”写完后,让永和郡王按下手印。 “解药!”永和郡王见这一封手书并没有什么确凿证据,按了下去。 唐白也不诈他,将一颗红色小药丸递了过去,永和郡王抓起来就朝口中塞吞了下去。 “怎么还是痒?臭女人,你骗我!”他大吼道。 “要过一会儿才能见效。”唐白心里笃定:“你等等吧。” 说着呢,阿竹带着阿曼进来,阿曼见永和郡王这样子,浑身颤抖着难以置信:“唐白,你对郡爷做了什么?” 这是她第一次叫唐白的大名,愤怒和恨意,是显而易见的。 唐白只能告诉她:“对不起。”随后提醒她:“我为了知道真相,给郡王下毒药了。不过,也给了他解药。以后,只要你们不分开,是没事的。” 阿曼先是不明白,浑身一愣,这才明白过来。她生性单纯,从天真不谙世事,到进了京城,多少也有些明白中原人委婉的说辞。 唐白这是在威胁她,不能把桃花蛊的事情说出去。说出去,只怕郡王爷拼死,也不会再爱她了。 阿曼别无选择,只能打落牙齿往肚子里吞,她喃喃道:“难怪你调虎离山,原来是一早就计划好了。” 唐白实在有些愧疚,但是她并不打算解释,只点头道:“祝你们白头偕老。” 阿曼骂道:“不要你的祝福,恶毒的女人!” 阿竹见不得唐白受委屈,也怒道:“要不是看在你的面子上,我家小姐,恨不能他死!”她咬牙切齿,指着永和郡王说道:“只要我家小姐多拖一时片刻,他就得死!不识好人心!” 阿曼知道这也是真的,一时百感交集,只好撇过头不去理她。 唐白转身,就见院子门口,宋妙人脸色苍白,带着十足十的恨意,紧紧盯着她。 唐白心里难受至极。 她看看阿曼,再看看宋妙人,不知道说什么。嘴唇动了动,最终还是与宋妙人擦肩而过。 知道了真相,失去了两位好朋友,值得吗? 唐白默默在心里回答,是值得的。 明日之行,她至少知道,这一次,两年之后,终于能对爹娘,有一个交待。 能安慰爹娘在天之灵,即便是千夫所指,即便是孤老终生,也没什么。 她能承受! 九月十七,唐白从京城出发,回扬州祭拜爹娘,一路顺遂。 她将永和郡王供出来的那张证词,誊抄了一张新的,在爹娘坟前烧掉了。 旧的,她还要留着。 “老爷夫人,你们可以瞑目了!”老铁哭着往炭盆里丢纸钱。 唐白默默垂泪。 皇上醒了,相国大人比以前更想拉拢六皇子,毕竟,皇上靠得是虎狼之药续命,根本不知道什么时候会倒下去。 因此,相国夫人给她的时间,是十月中旬,在六皇子二十岁生日宴前一天,她必须赶回去。 得知了真相,唐白很想留在扬州,不再回到京城去纷纷扰扰。 顾少钧恢复记忆,如今受到皇上和相国大人重用,飞黄腾达指日可待,正好续接了他之前的理想。 爹娘的死因她彻底搞清楚了,虽然不愿意相信爹爹想起兵造反,然后被大皇子抓住把柄逼死,但是,那种情况下,永和郡王没有立场骗她。 倘若爹爹真的是半夜点兵,加上大皇子用大哥的性命威胁于他,那么,爹爹自尽,以保全唐家血脉,是说得通的。 这事情闹到明面上,无非是爹爹图谋不轨,被大皇子察觉,派永和郡王前去处理,爹爹畏罪自尽。 这也是蔡为中等人,包括相国大人,明明知道爹爹死得冤屈,却一点儿办法也没有。 对于大皇子,刺杀他,不能成功,告御状,又没有十足的证据,她真的一筹莫展。 如此头疼的想了两天,心里又郁闷又憋屈。她女扮男装,决计去春满楼走一遭。 她一直以为,城外顾少钧救她下马车,是他们初识。 没想到,居然是在春满楼。 老鸨见到她拍出的二十两银子,笑容满面,瞧着像个女子,有些狐疑,看在银子的面上,也就装聋作哑,放了她进去。 唐白来到那日痛殴花子俊的房间,想着当初,顾少钧是在这里,看见了她肩膀上的纹绣,再想到当初相识相遇的一幕幕,一桩桩,一件件,只好一个人坐着喝闷酒。 外间传来一个女子娇滴滴的声音:“大人,你要干什么?小女子好害怕,大人,你别乱来呀……” 唐白听着像是呼救,明知道在这里,女子就是玩物,即便是抗拒挣扎,也不会有什么好下场,她还是听着这求饶的声音,心里过意不去,砰得一声踢开了隔壁的门:“她不愿意,你别强迫……” 唐白话没说完,就见一大桌子人,狐疑而恼怒的瞧着她。 三个男人,五个袒胸露肩的女人。看起来歌舞升平和谐欢乐,没有什么强买强卖的戏码。 “额……我刚才听见有人不乐意……”她尴尬的解释。 “那是情趣,情趣你懂吗?”刚才叫嚷的女子站起身,上下打量了唐白,发觉她长得还不错,一副俏生生小白脸的模样,眯眼笑:“这位小哥第一次来吗?连欲拒还迎都不懂?” 唐白窘的想找个地缝钻进去。 她眼神躲闪,不敢看席间那些不安分的手,还有女子们柔弱无骨缠绕在男人身上的腰肢。 “还是个小童子啊。”那女子又调笑。 “你傻呀,是个姑娘……”一旁阅尽千帆的女子反驳:“什么眼力见儿……” 几个女人便哄笑起来:“女人来喝什么花酒,小妹妹一起来玩呀……” 居然有个大胆的,就要来拉她。 席间有个老男人,大概是喝多了,红着脸斜眼看她,眼里全是色眯眯。 “方总兵,你有兴趣?”另外一个人问。 总兵?这位是扬州府新上任的总兵大人?比起爹爹来,简直提鞋都不配。 唐白如此,又上下打量了他几眼。 不是说官员不许出入这种地方吗? “你瞧,她在看你呢,定然也是对你有兴趣,方总兵,你过去啊。” “对呀对呀,过去呀,她在看你呢。” 五大三粗浑身发着恶心的酒气的老男人,居然真的来拉她了。 唐白这才反应过来,朝着他的小腿就是一脚踢过去:“滚!” “哎呦,小美人还有脾气!”总兵都是武将出身,挨一下无所谓,反而激发了斗志,他灵活闪身,几下就抓住了唐白,将她抱了个满怀。 “哈哈,这下子俘获美人喽。”几个人一同哄笑起来。 唐白飞快得手肘将他胸膛一推,然后低头弯腰,逃出他胳膊的禁锢,转身已经立在三步远的地方。 “哎呦,还有功夫,老子喜欢。”方总兵愈发兴奋,施展功夫去抓唐白。 唐白也施展轻功左腾右挪,然后转身就撞上一个宽阔的胸膛。 她刷一下抓住那人,左摇右摆,用他来抵挡方总兵的追逐。 方总兵初时还未察觉,与唐白只当玩着游戏。待冲撞了几分,隐隐感觉到头上方的怒气,再看时,头上已经是怒吼:“方总兵好兴致!” 声音传来,方总兵酒醒了大半,唐白也呆愣在当场。 这声音,她太熟悉不过,是顾少钧的。 他怎么也来扬州了? 唐白还未回过神,顾少钧见方总兵瑟缩着头回到座位上,对身后的人头也不回的冷冷道:“还不走!” 唐白撒丫子狂奔。没有听见与顾少钧一同回来的宋书浩调侃:“人都说你一到这种局面就尿遁,我以前还不信,今日一见,果然名不虚传……” 顾少钧白他一眼,默不作声回到位置上。只是面对着那些莺莺燕燕,一盏茶功夫不到,他是真的,又想尿尿了。 却没瞧见,本来已经溜走的小身影,悄悄折回身来,躲在他们关上的门口面偷听。 “何大人,两年前,我到这里来,你可看出永和郡王有什么异动?我在城郊树林遇袭,苏一报官以后,最先是谁带着兵马赶到的?”是顾少钧的声音。 唐白这才明白,他也是来查他被暗杀的案子。 这一席,直到半夜时分才散去。 宋书浩喝醉了,被苏一和他自己的小厮抬了回去。 顾少钧跟在后面走出来,待看见对面小巷子口,昏黄的灯笼下,倚着墙壁的人时,脚步顿了几顿,到底是没有过去。 唐白却眼尖看到了他,忙几步走过来,跟在后面拉拉他的衣角:“顾世子,我有话对你说。” 顾少钧脚步一停,还未想明白要不要答应她,人就被拖着走了出来。 为了方便说话,唐白将女装换了回来,以免认人还要认半天,又打发阿竹早早回去歇着了。 阿竹自然是不愿意的,可是在扬州,基本上是唐白的主场,倒是没什么好担心的。 如此,唐白已经在外头,等了顾少钧将近二个时辰,腿都站僵了。 到了僻静处,唐白认真道:“我来是向你道歉,这段时间误会了你……” “没什么好道歉的,我都忘记了。”顾少钧冷淡的说道。 唐白一愣,随后反应过来,是的,他忘得一干二净。 这段时间不管是信任,还是背叛,亦或者误会之后的决绝,与他来说,早已经是不存在的东西。 哪里还需要道歉?他根本就从未参与过。 唐白很不适应他这样冷漠疏离的表现,可是,一切的一切,都像是老天爷开的一个玩笑。 现在,对于顾少钧来说,所有的事情,都回到了正轨。 他还是原来的他,家还是原来的家,朝廷还是原来的朝廷,职位也还是原来的职位。 他不会记得,他和她,共同经历了什么。 可是她却记得一清二楚,无法忘怀。 心里的酸楚掩饰不了,明明白白写在脸上,刻在心里。 他可以花丛过片叶不沾身,她行吗? 不行也得行。人家已经完全不记得她了。不是吗? “你来扬州做什么?”唐白终究是不甘心。 “关卿何事?”顾少钧冷漠的反问,他没有太多时间在这里纠缠。 “我已经知道了我爹自尽的原因……不需要问你了。永和郡王都招了,是他和大皇子逼死了我爹,我要找他们报仇!”唐白又道,这以前,是她和他最大的目标,就是要查清楚这一切。 “关我何事?”顾少钧已经隐约有些不耐烦了:“唐小姐,我还有事,劳烦让一让。” “倘若我偏不让呢。”唐白见他不耐烦,有些赌气:“先前问你,你不说,我自己也能查的到!”似乎要在他面前表现自己的能干才舒坦些。 “报仇?”顾少钧耐着性子,多少顾及苏一跟他讲的,那些他忘记了的两个人的情分,自以为好心提醒道:“自不量力!” “你……”唐白恨恨跺脚。她知道顾少钧说的是事实。 转瞬冷静下来,她忽然想起来,自己等了这么久,不是为了跟他赌气,像小孩子过家家那样吵架来的。 她是有要事商量。 “我一个人的确是自不量力,但是你呢,就不想报仇?大皇子派杀手三番五次暗杀你,永和郡王作为你的兄弟,背叛于你。”唐白也学他的样子冷笑。 61我已后悔了顾少钧 “这么大的闷亏,你不会就想打落牙齿往肚子里面咽吧。” 顾少钧被她说中心事,狠狠回瞪着她,眼里闪过一抹警告意味。 唐白丝毫不惧,继续说道:“你可以忘记我是你的救命恩人,但是,你失忆前,被你的好兄弟骗到城郊树林,被人围攻,还记得吧?”她得意洋洋:“再者,即便你怎么忘得一干二净,我的的确确是救了你,这个恩情,你也得报还给我!” “怎么,挟恩图报来了?”顾少钧这才明白她的意图,是想借他的手,报仇呢。 “是!”唐白爽快承认。 “那你可就打错如意算盘了。”顾少钧像是奸计得逞一般狡诈的笑,他指着他的额头,轻轻点了两下:“于我而言,唐小姐,你救了我的事情,我还真不记得。但是,我和永和郡王在城门外,从你受惊的马和摔坏的马车上,救了你的事情,这里,记得一清二楚,你才是要报恩的那个人吧……” 唐白怎么也没有想到,顾少钧居然能无耻无赖到这个程度,不是说原本的人是很孤傲高冷的么?现在这话,跟厚脸皮有什么两样。 她嫌恶的皱着眉头:“你讲讲道理,顾世子。” “我怎么不讲道理,是你说的,挟恩图报。”顾少钧冷笑着反驳:“那话本子上,都怎么说来着,佳人要以身相许才对……”他恢复记忆以后,命苏一将唐白曾经住过的院子全都清理了,里面的东西都扔掉,结果,枕头里面哗啦啦掉出一堆的话本子,堂堂总兵府的大小姐,居然看这种东西,还私藏了这么多,太让他印象深刻了。 他正在回想着,忽然听见耳边娇滴滴应了一声:“好呀……” 人还未回过神来,一股带着细腻软柔的触感,已经从他唇上传来。 是她踮起脚尖,轻轻吻了他。 顾少钧只觉得眼前的女人,真是太不要脸了。 他正要发怒,唐白已经重新站好,像是事不关己一般,低着头捏衣角。 顾少钧已经气得说不出话来。他不是气唐白,而是气自己。 方才他瞧着唐白低头局促不安的模样,居然小腹升起一股燥热,突然很想将她揽入怀中,狠狠亲吻一番才解气。 而这,简直有些像他身体的本能。 “你轻薄了我,要是不答应和我合作,我就要你负责!”唐白害羞的情绪缓过来,恶狠狠的威胁他。 “不知羞耻!”顾少钧用手背狠狠擦了嘴唇,用最难听的字眼羞辱她。 “真的不答应啊?”唐白瞧着他一副被欺负了样子,心情大好。 “不答应!”顾少钧冷冷盯着她的脸,看她还能玩出什么花招,本想急切回去的心,这会儿也不急切了。 “不答应就算了。”唐白居然放弃了。 顾少钧目瞪口呆,这变脸的速度也太快了吧。 眼瞅着唐白要走,他终于唤出声:“你有什么主意。” 他此番来扬州,也是想找出确凿证据,证明当初,是大皇子刺杀的他。 永和郡王的证词,再怎么说的天衣无缝,也不过是一面之词,要不要都无所谓,根本定不了大皇子的罪。 毕竟,人证这个东西,只要花银子,愿意甘心赴死,指责他人的死士,要多少有多少。 他和唐白的敌人一样,诉求却不一样。 唐白不过是想知道爹娘自尽的真相,所以,她绞尽脑汁,要去找永和郡王问询。 而他,却是要想方设法,想到物证,最好,还有别的人证,呈交给皇上,由皇上发落。 可是时隔两年,除了这些旧官员口中的说辞,其他的证据,早已经消失殆尽。 他本来是要去唐家问问的,奈何想到与唐白的曲折瓜葛,又知道她近日回来祭拜,不想与之见面,这才躲着。 地方官员知道他来,自然不肯放过,在春满楼设宴款待。 此刻,他都还不知道,他在春满楼顺手维护的被方总兵欺负的小姑娘,是唐白。 而此前,他也去那间初次惊艳的房间瞧过,只看见一个戴着帽子的小哥在喝酒。 然后,他借机尿遁了。 没想到,出来的时候,还是被唐白堵在这里。 见他终于出声问她,唐白嘴角咧起,微微一笑,回转过来:“你早这样配合,也不必被我轻薄了。” 你……你还有理了你!顾少钧很想打她。 但是,好男不跟女斗。 “废话少说。”顾少钧又不耐烦,被女人轻视,自然是一件不好受的事情。 “我是苦主,你也是苦主。”唐白在春满楼遇见顾少钧之后,偷听到他跟官员们说的话,这才心里有了计较。 她本以为,顾少钧重回朝廷,受到重用,自然是以皇室的意志为尊,皇上没打算动现在“乖乖的”大皇子,顾少钧定然也不会管她的事情,所以才单枪匹马,孤军奋战。 也因此而头疼,这才上了春满楼。 没想到,顾少钧也不甘心,在调查此事。 就是不知道,是他一意孤行,还是皇上授意。 如此,心里才有了计较,在这里等他出来。 没想到,两个人心里有气,说起话来不和顺,现在才说到正题上面来。 “说起来是两件事,其实就是一件事。”唐白一拍掌:“我要去告御状,如果能告到御前,你作为证人即可。” 顾少钧听完她的诉求,惊呆了,整个人沉浸在震撼中久久无法出来,他这时候很激动:“你疯了?” 告御状! 状纸未递,就要先挨五十杀威棒。而通常,许多人挨下来,早已经一命呜呼,哪里还能告得上去。 更何况,她要告的那个人,是当今大皇子。 顾少钧的内心是蠢蠢欲动的,这两年来,皇上缠绵病榻,无法治理朝政,大皇子的野心和手腕,让他发觉,大皇子并不是一位文韬武略的明君。 因此,不管大皇子是明着拉拢,还是暗地里使绊子,他一直都忠于皇上。也打算,万一皇上不在,大皇子继位,他就辞官归隐,甩手不干。 没想到,大皇子连这也无法容忍,迫不及待就要干掉他。 他虽然想报仇,可是在听见唐白,一个弱女子说出“告御状”三个字时,却还是出乎意料。 他从未想过。 她居然有这样的勇气,还是一股鱼死网破的孤勇! 告御状,虽然不一定有效,但是却是一个绝处逢生的好办法。 把事情闹到明面上来,逼得皇上不得不表态。 顾少钧其实心里明白,皇上虽然对大皇子不满,但是许多事情,也是睁一只眼闭一只眼的。 正是因为不想办大皇子,所以大皇子摆出一副乖顺的样子,皇上也就得过且过。 而皇上不想做的事情,任凭你努力得粉身碎骨,也丝毫得不到回馈。 “我有永和郡王的证词,若是相国大人肯出面,加上你也出来作证,我瞧着能成功的!”唐白见他沉思,忍不住补充,将永和郡王按下手印的那张证词拿出来给顾少钧看。 “徒劳无功。”顾少钧接过来只看了一眼,就顺手将它撕个粉碎!对唐白的热切期盼丢下这么一句:“小姑娘,好好过你的日子吧,别跟着参和这些!” “你……”唐白眼睁睁瞧着她费心千辛万苦得来的证词就这样烟消云散,忍不住扑上去就捶打顾少钧:“你怎么能撕了它?你怎么能撕!” “无用的东西,不撕难道留着占地方?”顾少钧冷哼一声,毫不留恋的大踏步走掉。 唐白愣在当场,反应过来时,顾少钧连人影都看不见了。 唐白只能蹲在地上,一小点一小点捡起那些撕碎的纸片,眼泪忍不住流下来:“混蛋……混蛋……” 先前冤枉了顾少钧,辜负了他的一颗真心,唐白一直内疚的很。 如今有机会,总忍不住补偿她。 她甚至不能明白自己的心意,到底在拧巴着什么。 她知道自己是喜欢顾少钧的,有时候,她会想,他忘了自己也好,以后桥归桥路归路,省得她单方面内疚和惦记。 可他妈的该死,她就是忍不住惦记。 十月初一,唐白启程回京城,她心里还是存着告御状的勇气。 既然顾少钧不配合,她就去找相国大人,只要相国大人肯出面。到时候,大理寺宣顾少钧作证,他还能说假话不成? 只是,永和郡王的证词,却是她粘了两三天也到底不能再复原了。 得想办法再弄一份才是。 行进的马车停下来,侍卫过来禀告:“唐小姐,前面有人纠缠,挡了路了。” 官道不窄,但是也不宽。 唐白往前看去,却是两辆马车挤在一起,互不相让,两边人已经吵起来了。 唐白只好让侍卫上去问问,不多时,侍卫回来:“吵起来了,说是一辆马车撞到另外一辆,把车上的古董花瓶撞碎了,拉着不依不饶的要赔呢。” “不能把路让开了再吵吗?”唐白问。 侍卫有些无奈:“属下报了相国府的名号,可是……” 可是他们不相信,这样普通的马车,于相国府来说,就是寒酸了,谁愿意相信,里面坐着相国府的小姐。 侍卫的沉默让唐白意识过来,一路上为了低调,加上又是回来祭拜爹娘,唐白并没有打着相国府的旗号招摇过市,除了带了十来个侍卫保证安全。 如今,却被人轻视挡路,也是衰得很。 等待了一阵子,那边两处人家越吵越厉害,丝毫没有要和解的架势,反而推推攘攘,大有动起手来的样子。 唐白忍不住头疼起来。 已经等了一个时辰了,再这样耽搁下去,晚上就赶不到前面的客栈投宿。 侍卫又上去交涉,那破了花瓶的人冷笑:“绕路啊。不想绕路的话,就赔银子来。三千两呢。” 侍卫无法,只好又回禀唐白。 唐白愣了一愣,笑着道:“你们,能不能动手……” 将马车先拖开。 侍卫摇摇头。 他们的职责是保护唐白,不到唐白生命有危险的时候,不许露出功夫底子。 再者,那辆马车里,谁知道还有没有古董花瓶,若是还有,到时候讹上他们,又该怎么办? 唐白绞尽脑汁,一时也想不到办法。 身后有马蹄声过来。 唐白正好掀开帘子看,就瞧见了骑在马背上英姿勃发的顾少钧。 “真帅啊”她由衷感叹一句。 误会清除以后,唐白对顾少钧又是愤恨,愤恨他冷酷无情。 又是留恋,留恋以往的郎情妾意。 又是内疚,内疚辜负了他深情体贴。 如此,千般心绪一齐涌上心头,她理不清,反而是最直白最简单的了。 顾少钧一回头,正好瞧见唐白花痴一样的面容和表情,他嫌恶的皱皱眉头。 苏一口中,唐白小姐不是聪慧,明艳,大方,善良的代表吗? 怎么,一而再,再而三,他看到的,永远都是这样一副花痴样子? 毕竟,在顾少钧的记忆中,除了春满楼那没有见到面容的一次,第一次看见她时,也是她坐在马车里,对掀起帘子的他,露出花痴惊叹的傻呆表情。 唐白还不知道顾少钧非常嫌弃她,早已经充满惊喜的打招呼:“嗨!” 又好心提醒:“前面路堵了。” 顾少钧像看傻子一样的看着她:“我骑得马。” 他带着队伍从官道边上挖的深宫沟里直直走过去,把唐白气得够呛。 不多时,就只剩下一队小黑点了。 前面终于谈好价钱,让开了路,唐白见天色已经快黑的,忙问侍卫:“怎么办?” “这一带都没有客栈,只能小姐忍耐着,咱们走到后半夜,到客栈投宿。” 唐白也只能点头同意。 原本黄昏就可以休息的,如今要赶路到深夜的,她真是倒霉啊。 突然有点羡慕顾少钧骑马时的轻快惬意了。 直到半夜,他们才赶到客栈,好在还有客房。 唐白认出了顾少钧的马。 她问了掌柜的,掌柜的不愿意说,直到唐白拿出十两银子。 掌柜的含糊不清:“既然是贵人,肯定住最好的房间。” 唐白走到天地一号房,敲门。 开门的是苏一。 唐白问:“你家世子爷呢。” 62不喜欢我还打我 “找他干什么?”许是受了顾少钧的嘱托,苏一对唐白,也渐渐变得客气而疏离,而实际上,他并不愿意这样。 “找他赔我的证词!”唐白不理会苏一假模假式的阻挡,冲进门内。 苏一放水,对顾少钧说道:“男女有别,属下实在阻挡不住。”说完瞧着唐白一脸坏笑。 唐白当然知道他为什么笑——顾少钧在洗澡。 她捂住眼睛,急忙转身,嗔怪苏一:“你怎么不早说!” 苏一无奈:“我哪里来得及。”更何况,他是想给主子和唐小姐创造机会的。 毕竟,自从主子恢复记忆以来,再也没像以前那样笑过。 侯府的气氛,也跟从前一样紧张怪异。 他不喜欢。 他喜欢主子失忆后的爽朗与畅快,喜欢主子失忆后的无所事事和明哲保身,喜欢主子失忆后的纨绔作风和风流作派! 总之,他一点也不喜欢现在的顾少钧。 若是没有失忆后的那两年,他或许已经习惯这样冷面冷清的顾少钧。 可是有过美好,谁还愿意回到那种冷冰冰的生活? 就像他,遇见了阿竹,就再也不敢设想自己孤独终老的模样。 主子跟唐小姐不和好,他跟阿竹就更没有希望。 顾少钧坐在雾气氤氲的大桶里,对着唐白怒吼:“出去!” “你还我的证词,我就出去!”唐白虽然捂住眼睛,但是不甘示弱,顾少钧还不出来证词,看他怎么赶她走。 “证词?那种无用的东西,还来干什么!”顾少钧冷哼。 “我要去告御状,你不配合就算了,东西必须还给我!”唐白坚持。 “哼!”顾少钧见她一面不敢看,一面却又逞强的不走,冷笑着反问:“上面不过写他逼死了你爹,请问,你爹是自尽的还是被杀的?既然是自尽,就不存在逼不逼的事情!往大了说,永和郡王最多德行有亏,触犯了哪条法令?” 唐白答不出来,她本来存了满腹的勇气,要去进京告御状的。 顾少钧这样一说,她整个人就突然泄了劲。 “你跟人吵架,那人想不开死了,你觉得你冤枉吗?” 唐白忍不住下意识点头。 “大皇子也很冤枉!”顾少钧道。 “他不冤枉,他是蓄意谋杀!”唐白怒道。 “瞧瞧!”顾少钧啧啧感慨:“你没仔细看过那证词吗,永和郡王说的是,他劝你爹投靠大皇子,你爹不从。对吧。在利诱之下,你爹选择了忠君,这只是他的选择!你明白吗?” “是!这是他的选择!可是若不是大皇子起意在先……”唐白气势弱了三分,她忽然也明白顾少钧的意思了。 事情是那么个事情,但是真要走在明面上,却是名不正言不顺,证据也不足的。 “所以,不管你有多憋屈,不管你觉得多冤枉……”顾少钧冷眼:“事情就是这么个事情,你别折腾了。白费心思。” 唐白颓然无力,全身的力气和坚持都被抽离。 真的是这样吗? 她不愿意接受。 “你是在关心我吗?”唐白眼底已经忍不住有泪,为了掩饰,她故意笑嘻嘻的,将话题转移。 “关心?我是劝你别找死!”顾少钧恶狠狠出声。 唐白没想到他这样不配合,在她的估计下,顾少钧不应该是报仇心切,爽快答应吗? 她这边既然要告御状,就会告知相国大人,请相国大人代为主持,然后永和郡王的证词出来,给大皇子定一个“谋害朝臣”的罪名。 顾少钧的反应出乎她的意料,他的分析也出乎她的意料。 唐白却觉得,他说的,是事实。 不管她多么多么不愿意承认,不愿意面对。 可真相就是这样。 她真的无法,再为冤死的父母,讨回公道了吗? 她沉默无言,默默走出门去,顾少钧对苏一道:“关门!” 没有听见关门的声音,反倒是“咚”一声。 苏一冲出门去伸手抓,没有抓住。 他的手停留在半空中,难以置信。 唐白从二楼栏杆处掉下去,一头栽倒在大厅里。 “怎么还不关门!”顾少钧不耐烦的怒吼。 “唐小姐掉下去了。”苏一喃喃回道。 不再理会顾少钧,他一跃而下,跳到已经头破血流的唐白身边,大声叫着:“阿竹,阿竹!” 阿竹闻讯出来,吓得半死。 顾少钧穿着中衣冲出来,只看见小半截碎掉的栏杆和楼底下乱成一团的人。 掌柜的很快去叫了大夫过来。 扎了人中,唐白幽幽转醒。 她听了顾少钧的话,心有愤恨,一不留神,没注意到栏杆年久失修,因此摔了下来。 可是阿竹早已经哭道:“小姐,你有什么为难事,偏这样想不开啊。” 苏一也在一旁道:“唐小姐,你有事就说,何必要自寻短见呢。” 一旁的客栈老板猜到是栏杆太过于破旧的缘故,不住的擦冷汗。 “我没事。”唐白看了一眼客栈老板:“把我们这些人的住宿费都免了吧,还有三餐食宿,还有大夫的诊金。” “好,好,好。”不找他赔银子,就是万幸,他一口答应。 唐白这才又放心昏睡过去。 顾少钧听苏一说了现场,冷冷道:“没想到她不仅花痴,自己跳楼没死成,居然还借着相国府的身份,讹人家客栈的老板,真是……”他难以置信,转头看着苏一,有些奇怪:“你说,我以前喜欢的女人,就是这么个东西?” 苏一汗颜,他想替唐白解释几句,可是说来说去也只有一句:“那栏杆太旧了,客栈也有责任。” “有责任就能够讹人家?”顾少钧反问的唐白说不出话来。 因为受伤,唐白只好留在客栈养着。顾少钧却没有等她,直接先回了京城。 “冷酷无情,不懂怜香惜玉!”唐白大怒。 五日后,唐白的车队这才重新启程,客栈老板小心翼翼送走了他们,忙去盘点自己的损失,暗恨怎么粗心大意,又恰好碰上这位走路不看的小姐,还是相国府的人,他想抵赖都没有胆子。 回到京城时,恰好错过了六皇子的生日。 听说,那一天皇上格外重视,亲自选了寿礼。 全京城云英未嫁的闺阁小姐们都来了,大有选妃之意。 只是,后面几天,又渐渐没了消息。 毕竟,六皇子很忙。 大皇子当缩头乌龟以后,四皇子被皇上重用,六皇子也能者多劳起来。 相国夫人笑眯眯的:“没赶回来也好,倒是让咱们看清楚了。” 面对唐白的请罪,相国夫人只淡淡说了一句去吧,唐白心里忐忑不安。 碧玉姑姑送她回去,路上悄悄告诉她:“那日听说,在六皇子面前各种表现的姑娘们不在少数,可是没听说谁入了六皇子的青眼。这说明,你还是最有优势的。正好没能参加,给六皇子留一点儿念想。” 也正是因为如此,相国夫人对她的耽搁,才没有生气。 唐白其实不打算在相国夫人这里作无用功,她更想找的是相国大人,商量告御状的事情。 顾少钧不出面,她也要坚持去做,用事实去打顾少钧的脸。 没想到相国大人也是一口回绝了她:“没有确凿的证据,此事瞎折腾。再者,我听皇上的意思,还是希望家和万事兴。前几日皇后娘娘处罚了九王爷家的管家,自动请罪,皇上都没有说什么。要是以前,皇上可是最护着九王爷的。” 他大约是不忍心看唐白失望,加了一句:“你其实没有什么不甘心的,皇上听说了你爹的事情,连连赞叹了好几个‘忠臣’‘忠臣’!如此,你爹九泉之下,也得安息了。” 相国大人本来是找个理由宽慰唐白,叫她不要钻牛角尖,闹得不可开交,可是此话一出,唐白却蓦地想起一件事情来:“皇上知道我爹的事情的,并且赞赏他?” 相国大人道:“自然。你爹出事后,皇上那时候尚有意识。” 那就不对了。 皇上意识尚存的时候,听见爹爹出事,连赞忠臣,自然那就能猜到,爹爹是怎么死的。 但是他没说,反而悄默默的在吏部文书库里,爹爹的名字下面,给了他一篇“赞文。” 唐白心里蓦地升起来一股不好的预感。 皇上包庇儿子,竟然到了这种程度。 在明知道儿子逼死了大臣的情况下,竟然任由大臣枉死。 或者,还是说,在皇上的心中,爹爹选择赴死,他很欣慰,因为爹爹没有背叛他,没有在他病重之际,大儿子有不轨之心时,投靠大儿子,反而选择了英勇就义,以表示忠君爱国? 这就是顾少钧口中的:爹爹自己作的选择? 所以,那一篇“赞文”,就是像儿子闯了祸,爹娘赔银子给受害者一般,甚至,连那个都不如。 因为在皇上看来,爹爹的死,是理所应当的。 是他人臣子的本分。 他能给一篇“赞文”,不过是因为闯祸的是大皇子,那是他的儿子,他心里过意不去而已。 倘若逼爹爹背叛的人,是敌人,那末,爹爹即便是宁死不降,也是最最应该! 唐白彻底委顿下来。 皇上和相国大人一早就知道事情的真相,他们身居高位,看着忠臣为他们的江山和朝政,前赴后继,死而后已。 却让她这个忠臣家属痛不欲生,苦苦追寻真相。 心寒至极!她第一次,对相国大人有了怨言。 “您一开始就知道,我爹爹是怎么死的?”唐白问。 “你不是也知道吗?坊间都有传闻。”相国大人对唐白的质问很不可思议:“你爹忠君,是大大的忠臣!” 是啊,坊间是一直有传闻。毕竟,蔡为中大人一开始就说,爹爹是被大皇子逼死的。 只是她没有身在朝政,下意识以为,是拿了爹爹的什么把柄,比如贪污受贿啊,草菅人命之类的,要挟爹爹,才逼死了爹爹。 没想到,居然是简简单单的“投靠”儿子,叫爹爹为自己所用。 爹爹宁死不从。 所以顾少钧说,这是爹爹自己的选择。 所以相国大人在得知真相之后,觉得没什么。 毕竟,朝政之上,拉帮结派,结党营私,你不同意,就给你小鞋穿,轻则罢官贬黜,重则家破人亡,是太司空见惯的事情。 是她,没有见识过。 所以,两年以来,心心念念,要为爹娘找回真相,要为他们讨回公道。 可是,真相一直都在眼前,从未隐瞒过。 是他们不以为意的态度,让她觉得,事情是不是不是那么简单。 可是,就是那么简单。 君要臣死,臣不得不死! 仅此而已! 唐白回到别院,痛哭失声,为爹爹不平、不甘、不忿! 满腹的委屈,无人可以诉说。 皇后却因为在生辰会上,六皇子对满厅的莺莺燕燕的无感的行为,又张罗着要给他选妃。 此举,说是让六皇子趁热打铁,赶紧趁着皇上如今情形好些了,赶紧大婚给皇上冲冲喜。 另外,六皇子是最小的儿子,他的婚事了结了,说不定皇上也少了一桩心事,更加大好起来。 因此这一次,是在明面上了。 唐白憔悴得脸色晦暗,当相国夫人却一袭裙褂送过来,叫她好生打扮了去参加宴会时,唐白第一次冲相国府的丫鬟发了脾气。 她气不过。 为枉死的爹娘抱屈! 这样的忠君爱国,死了之后,为了掩盖大皇子的丑行,居然秘而不发,连“赞文”都不敢当世公开。 忠君有何用?爱国有何用? 在他们这种上位者看来,你的命,轻如草芥! 爹,娘,你们为何这样傻! 那丫鬟战战兢兢,一直不明白为何一向好脾气的孙小姐,居然也有这样暴跳如雷的时候。 生气归生气,唐白最后仍旧是换上了相国夫人为她准备的衣裳,启程去了皇宫。 此次选择,是皇后娘娘属意过的,来的只有四位姑娘,不包括唐白。 分别是宋妙人,蔡为中的大女儿,已经十六岁的蔡雅芝,还有一位皇后娘娘的表侄女,听说是傅明珠的亲妹妹,叫傅玉珠,另有一位,是漠北青叶部族的公主,貂颂。 63不想做六皇子妃 四位姑娘围坐在一圈,皇后娘娘坐在首位,环顾下来,笑意盈盈:“今日招大家来,不为别的事情,大家都心知肚明。” 唐白是没有位置的,皇后娘娘对她无比轻视,奈何这是六皇子钦点的,她也不好意思拒绝,只能给她也下了帖子。 因此,唐白是站在她身后的,为她添茶布菜。 其他诸女都含羞露怯,不敢多说话,来之前,家里娘亲都有叮嘱的,若是表现好的话,说不定能成六皇子妃。 一时之间,席间落针可闻。 六皇子一面解开披风,一面大踏步英姿飒爽而来:“母后恕罪,父皇今日精神大好,要去猎场逛一逛,儿臣陪护,不得已来迟。” “好了,起来吧。”皇后听说皇上越来越好了,面上闪过一抹不明显的阴郁,然后用笑容掩盖:“快过来坐。” 六皇子目不斜视,根本不看那些莺莺燕燕,反倒是见唐白站在皇后身侧,歉意得冲她一笑。 唐白回报以笑容,看见皇后娘娘身旁的嬷嬷眼中,不言而喻。 几位姑娘都起来给他行礼。 这其中,貂颂长得最为美艳,青叶部族也急需与大钦皇室搞好关系,不然就被其他部族欺负惨了。 傅玉珠是一位清秀佳人。 蔡雅芝长得一般,不如她妹妹好看。 宋妙人一副云淡风轻,那股子“管你们谁入选,反正我不入选,我就是来凑数的”脸色,摆出来明明白白写在脸上,任谁一看便知道。 因此,除了宋妙人,几位姑娘们都是巧笑倩兮,美目盼兮,一双双大眼睛,虽然低头不敢看,但是也时不时趁着没人,就往六皇子身上瞟。 六皇子只埋头吃了一大碗饭,见唐白一直伺候皇后娘娘,顾不上吃饭,突然问了一句:“你饿不饿?” 唐白就知道,自己此番参加宴会,基本是来当炮灰来了。 貂颂公主是坐在皇后娘娘下首第一位的,她以为问的是她,忙起身行礼,温柔说道:“我还好。” 六皇子直接不给情面:“不是问你,是问唐小姐。” 皇后娘娘顿时黑了脸色,只是片刻又恢复如常:“本宫忘了介绍了,我身后这位,是唐小姐,日后,要跟在座的各位姑娘其中一位,做姐妹的。” 唐白这才明白,为何她独独不同,原是内定了,大概是做妾室吧。 此言一出,除了宋妙人还在淡定吃饭,其余的几位眼光都像刀子一般,嗖嗖杀过来,盯着唐白看了许久。 待瞧见不过一位豆蔻年华的少女,除了脸蛋好看些,并无什么过人之处,又各自在心里盘算一番,最终脸上都带着笑容。 只要能当六皇子妃,区区一个妾室算什么?除了这个妾室是预先定的,其他并无区别,毕竟,谁也不会妄想,六皇子此生只有一个女人。 于是都揣着明白装糊涂,不再理会这个话题。 唯有貂颂公主先站了起来:“皇后娘娘,我不太明白您的意思。” 皇后娘娘就有些尴尬。青叶部落是漠北,离大钦朝边境最近的一个部落,许多习俗和语言都已经汉化,汉人三妻四妾,她并不是不知道,这样问,就有些不留情面了。 “如果六皇子选择了我,我不同意她做妾。”貂颂公主大喇喇的,努力学的规矩和礼仪,此刻因为愤怒片刻无存,甚至对皇后说话声音也偏大。 皇后皱皱眉头,但是却并没有生气:“为何?” “既然还未选妃,就已经定了妾室,那这妾室自然是为六皇子所喜欢的,既然喜欢,为何不直接娶为妻子,难道是要让妻子过门后,自己独守空房,看着妾室与六皇子卿卿我我吗?”她人生气,就越说越无所顾忌。 “如果六皇子今日选妃纯粹是为了做个摆设,那貂颂宁愿不参选,告辞!”她话一说完,就要离开。 皇后娘娘急忙示意嬷嬷拦住,又很为难的瞧着六皇子。 定下选妃的事情之后,六皇子专门来找她,明摆着说,若是不让唐白来参加,他坚决不选。 皇后娘娘无法,只能答应,然后现场给唐白坐个冷板凳。 如今听貂颂公主这样讲,皇后的面上虽然难堪,却并不恼怒,一定程度上,貂颂的怒火,甚至是她预计可见,带着隐隐希望的。 此刻见失态果然如这样发展,倒是定了定心神,一面拦住貂颂,一面道:“你们部落对我大钦朝一直恭敬供奉,你又是最尊贵的公主,自然不会让你受这样的委屈。若是你中选,自然不会冷落妻子,专宠妾室,老六,你说是不是。” 她一面说,一面冲六皇子使眼色。 六皇子低着头,像是没看见。 貂颂又怒气冲冲要走,只是听皇后的口气是维护和尊重自己的,脾气小了几分:“皇后娘娘说的是,是我冲动了。” 如此说来,她竟然是例外一个。 于是,自然其他的姑娘们不高兴了,宋妙人本就无意参选,索性慢悠悠的表达不满:“那皇后娘娘也不能厚此薄彼啊。” 嬷嬷不满的朝宋妙人看了一眼,宋妙人显然并不在乎。 只是她说完话,另外两位却是不发一言,显而易见与她不在一个战线上,也并不打算声援她。 宋妙人讨了个没趣,索性不再吭声。 “玉珠,听说你女红甚是了得,可有成品拿出来我们看看?”皇后娘娘率先向自己的侄女抛出橄榄枝。 傅玉珠显然没有她姐姐傅明珠那样骄纵,她温柔的点头,然后拿出一方汗巾,低着头羞答答:“这是给六皇子殿下绣的。” 嬷嬷去取过来给皇后瞧,皇后赞不绝口。 貂颂公主不干了,这是明晃晃的走后门啊。只是,似乎是彻底看出来皇后的意图,她没有吭声,面上也显露出和宋妙人一样的云淡风轻来。 看来,是明白自己要出局了。 毕竟,从单独答应她,若是六皇子娶她,就不要妾室,亦或者现在让傅玉珠单独准备礼物,都是告诉其他人,你们没戏了。 虽然非常不屑和不耻这种作弊行为,貂颂还是收气了自己的怒火。 蔡雅芝人微言轻,就更不敢说了。 “如此看来,倒是玉珠你,妇德妇工最为出众了。”皇后娘娘掩嘴轻笑:“至于妇容嘛?虽然不是艳光四射,但是小家碧玉,清秀点百看不厌。” “愧不敢当。”傅玉珠面上掩盖不住的狂喜,又听皇后娘娘说道:“日后,你可要与唐小姐和睦相处。” “皇后娘娘放心,臣女不是那爱拈酸吃醋的。自然温柔小意,处处让着唐妹妹,拿出正室的风范来,打点好……” 唐白见如此推销,皇后与傅玉珠一唱一和,六皇子的面容几乎忍耐的快扭曲了,忙给皇后娘娘夹了一块糕点:“娘娘请用。” 皇后娘娘本来说得兴致盎然,被唐白打断非常不悦,可是她这一瞬间也看到了六皇子不高兴的脸,倒是没有怪罪唐白的失礼,反而住口吃起了糕点。 事情发展到现在,其实结果很明显了。 亦或者说,其实不发展到现在,一开始,结果就是明显的,皇后娘娘为了彰显公允,倒是非要走这个没有用的过场。 “本宫听说,宋小姐写得一手好书法?”六皇子明明白白看见皇后娘娘眼里的欢喜,却不以为意,率先开口道。 “皇子谬赞了。”宋妙人自然是谦逊的。 “能否一睹风采?” “恭敬不如从命。”宋妙人虽然无意成为皇子妃,但是看到唐白和傅玉珠的名分就默认了,心里也还是有些气的。 六皇子想拿她做烟雾弹,她配合就是。 便有侍者准备了笔墨纸砚来。 皇后娘娘明显不感兴趣。 宋妙人写得是:“天朗气清!” 六皇子赞不绝口。 皇后脸上露出不耐烦的神色。 宋妙人退回座位。 “老六,大家都累了,莫不如歇着吧。”她已经开金口钦点了傅玉珠,也答应了让唐白做妾,他还弄这样虚头巴脑的东西做什么? 六皇子却此刻兴趣盎然,他又对貂颂公主说道:“听说公主的舞姿非常曼妙。” 貂颂明白了他的用意,嫣然一笑,起身去后殿换舞衣去了,唐白又受命出去叫乐师来。 待轮到蔡雅芝时,六皇子明显是有备而来,笑着亲切的问:“听说蔡小姐,菜做的极好?可否做一两道,让我和母后尝尝?宫里厨子做的,都吃腻了。” 蔡雅芝惶恐不安的瞧着皇后强自忍耐的怒气,战战兢兢道:“六皇子不知道是从哪里听说的,臣女,臣女做菜并不好。” 她可不敢跟傅玉珠争。 本来以为还有机会,皇后多少会顾及一点六皇子的心意,没想到就这样一言堂的定下来了,根本不理会六皇子的不乐意。 现在两虎相争,她可不想当炮灰。 “怎么,你不想好好表现一番,让我喜欢,嫁给我吗?”六皇子单刀直入,问得蔡雅芝越发紧张。 此刻,说想也不行,那就是明摆着跟傅玉珠树敌,日后她成了六皇子妃,还不知道怎么收拾自己。 若是说不想,那她今日来干什么,假模假式的来凑数吗?顺便告诉六皇子,他不受自己的欢迎?还违背自己的心意。 一时之间,进退两难,忽然想到一个巧妙的回答,缓解了脸上的僵硬:“在座的姐妹,今日过来,谁不想嫁给您?” 来了,就是选妃来了。没有意,又怎么会来? 六皇子哑然失笑。 耳旁就听一个清冷的声音说道:“我就不想。蔡小姐,您说自己就成,何必连我也扯在内?” 说话的是宋妙人。 皇后的心里,喜悦也不是,生气也不是。 她早知道宋妙人与永和郡王之间的纠葛,只是碍于英国公府的脸面,不得不叫她过来。如今见她公然拆台,自然是十分恼怒的。 可是她这样表态,又摆明了拒绝六皇子,给傅玉珠留机会,更显得没有计较,粗鄙不堪,她又十分欢喜。 到底是没有斥责,只当没听见这话。 结果,貂颂公主刚好穿着舞衣进来,听见宋妙人说的话,见皇后并没有生气,急忙笑着道:“也别把我扯在内。” 皇后就真的生气了。 她捂着额头,正要斥责宋妙人,唐白站在她身后,没看见她的脸色,只道貂颂公主到底是客人,皇后不好责备,法不责众,自己索性也豁出来。 急忙起身绕到前面,跪在皇后面前:“民女也不愿意。” 若说宋妙人和貂颂不过是插科打诨,那唐白这一句,简直是捅了马蜂窝了。 皇后蓦地一拍桌子:“反了你们了。这里有本宫在,还由不得你说话。就这样定了,本宫自去安排大婚事宜,老六,你就好好等着做你的新郎官吧。” 六皇子面色晦暗不明。 “有什么话都憋着,别跟本宫说,去跟朝臣们说,看看是谁不孝!”皇后补上这一条压钢板的话,堵得六皇子哑口无言后,一挥袖走了。 宋妙人与貂颂面面相觑,待反应过来,却是她最先走到唐白面前,冷笑着道:“唐小姐,如此,我先恭喜你了。” 唐白浑身僵硬,难以置信瞧着宋妙人幸灾乐祸的模样。 宋妙人却不理会她可怜的神情,继续道:“落魄的凤凰不如鸡,飞上枝头变凤凰,这两句民俗的话,我今儿个,居然在一个人的身上瞧了个周全,也真是巧啊。” “妙人……我……”唐白想解释,却又不知道从何解释起。 宋妙人心里是有永和郡王的,然而,她却当着宋妙人的面,那样将永和郡王龌龊下贱的一面逼迫出来,难怪宋妙人恨她。 “不要这么亲热,我跟你不熟,唐小姐。”宋妙人轻飘飘说完,朝六皇子行礼:“告退。” 貂颂公主本来只是凑热闹要跳舞,如今这一闹场,舞也跳不成了,她也并不在意,笑呵呵道:“六皇子,那我也告辞了?” 六皇子对她还是比较客气的,亲自送到大殿门口。 蔡雅芝更是盈盈过来敛衽行礼,她今日就是来当炮灰的。要不是她起头,也不会闹成这个样子,此刻人紧张的说话语无伦次。 64你要做六皇子的妾啦 逃也似的退场。 如此,只留下得意的傅玉珠和失意的唐白。 傅玉珠正要上前说什么,六皇子已经冷冷道:“没有事的话,傅小姐先回去吧。” 傅玉珠恨恨看了一眼还跪在地上的唐白,面容扭曲,却又小声提醒道:“六皇子也注意身体。” 如此,屏退了左右伺候的人,大殿里就剩唐白和六皇子。 “起来吧,衣衫单薄,地上跪久了也凉啊。”六皇子在一旁劝。 唐白转头满脸怒意:“是你的主意?” 一开始就把她当成妾室,扔在大殿上受人瞩目和嫉恨。 “是。”六皇子点头承认:“反正我也无力反抗,不如捎带一个喜欢的……” “你对我不是真喜欢……”唐白提醒他,她以为他们,是知己,是好友的存在。 “我知道。”六皇子笑:“可是你总比她们那一群,看起来顺眼。” “我还是想嫁给顾少钧……”唐白低着头,半响才蹦出这么一句话。 六皇子噗嗤笑了:“你倒是诚实。” “嗯。”唐白声音呐若蚊蝇。 “不成喽。母后今日动了怒,你不愿意也没办法。”六皇子苦笑:“我一而再,再而三的推脱,也不知道母后为什么这样执着。” “她还不是为了控制你。”唐白没好气的来上一句。 “我不知道吗?要你说。”六皇子也没好气的回她。 皇后娘娘处心积虑,无非是想确认他是安全的,不会危及到大皇子的储君之位。 可是上面还有四哥了,就算父皇现在表现的不怎么喜欢大哥的样子,按照嫡长秩序,也轮不到他。 所以,他一直吊儿郎当,并未放在心上,没想到,皇后却是动了真格,似乎一定要逼他成婚了,娶了自己娘家的姑娘,放在眼皮子底下了才放心。 若是他不从,一顶大不孝的帽子扣下来,只怕父皇大怒,一样还是要遭罪。 父皇自从醒来后,特别珍惜时间,每日除了处理朝堂公务,剩下的,都是奢靡富贵。 而在朝政上,更是容不得别人插嘴,一丁点儿意见不同,都恨不能立刻斩首才泄恨。 如此的太岁头上,他怎么敢在这个节骨眼上动土去。 “起来吧,回去绣嫁衣。母后答应我,我迎娶了正妃之后,一个月后,即可纳你进门。”他有些愧疚的看着唐白:“不过很是对不住,因为你身份问题,连个侧妃都没能争取到。” 只能是一个见不得光的侍妾。 唐白悲哀的摇头:“真给你做妾,那我还不如去死。” 反正爹娘死后,她轻生的念头不止一次在脑海里面闪现。如今,明明知道凶手是谁,可是却不能报仇雪恨。 明刀,她杀不过。 暗枪,她没有机会。 心里堵得慌。 “我不会对你怎么样的。你来了就住下,爱怎么样怎么样好了。”六皇子劝她:“这是我好不容易争取到的,让那个傅玉珠进门,换你陪伴在我身边。” 唐白蓦地灵机一动,计上心来,她转过身一把握住六皇子的双手,情真意切:“既然是你好不容易争取的,那也可以放弃啊。反正皇后娘娘巴不得呢。” “你什么意思?”六皇子惊鸿不安的问。 “你只要表示,你不愿意娶我就行。”唐白狡黠眨眨眼睛。 “你不想脱离相国府吗?”六皇子再问。 唐白刚才的“心念一动”又黯淡下去,是啊,她怎么忘记了,嫁入六皇子府,也是脱离相国府的钳制的好机会。 可是想到顾少钧…… 是自己误会了他,对不起他在先的。 “你娶了正妻,相国府对你没有了念想,自然也不会把我怎么样。”唐白道:“真要算起来,就感慨我的命不好吧。” 六皇子想拒绝她,可是偏偏说不出口。 是他自己说的,对她并无男女情谊。可是被她这样毫不留情的舍弃,他心里还真是有些难受。 “六皇子,你只消在听到消息的时候,到皇后娘娘面前,露出嫌弃的表情,足以。”唐白拉住他的手,非常恳切。 六皇子迟疑未决。 唐白下定决心:“……我还有一千两银子的私房钱,是我在相国府和见客的时候,她们给的打赏,我慢慢攒的,不然都给你拿去赈灾……” 六皇子终于忍不住“噗嗤”笑了:“我本意是想你开心,既然你愿意待在相国府,那就算了。” 唐白一下子扑上去搂住他:“谢谢六皇子!” 却没看见,六皇子在背后苦笑摇头。 大婚定在一个月后,十一月底,钦天监看过了,是今年剩下的时间里,最好的日子。 傅家出了一个侧妃,一个正妃,一时之间荣耀满门。 相国夫人并不知道唐白和六皇子已经达成一致,尚以为她腊月底到时候仍旧会照例嫁到六皇子府去,不断的找人给她做衣裳,备嫁妆。 对于相国府来说,只要唐白嫁入六皇子府,不管是做妾室还是做奴婢,意义都一样,就是要牢牢抓住六皇子的心,让他和相国府站在一条战线上。 大皇子虽然暂时蛰伏,可是又是嫡又是长,皇上也不知道能撑到什么时候,许多事情趁这个时候,局势对相国府有利的情况下不尘埃落定,以后就会怕夜长梦多。 唐白其实不明白,为何相国大人一定要攀附在六皇子身上,而不是去拉拢四皇子,毕竟,四皇子年岁长些,又排在第二位。 后来想想,大概是四皇子年岁长些,所以也同样不好驾驭了。 若是六皇子有机会,相国大人作为辅政大臣,一段时间内都可以稳居高位,真正掌权。 只是这些并不是她操心的事情,她要做的,另有一事。 天气渐渐冷起来,唐白开始咳嗽,阿竹去给她抓药。 开始还只是轻微的咳嗽,渐渐的,到了十一月初,竟然是咳得越发厉害,人后还不知道怎么样,人前张婷和蒙氏来看她,竟然咳得直不起身来。 相国府请了好些大夫过来看,初时那些大夫们还道,不过是天气转凉,感染了风寒,几贴药下去就好了。 谁知道药喝了不仅不见好,甚至有时候都咳出血丝来了。 唐白以肉眼可见的速度,迅速瘦了下去,像是一朵盛开的话,骤然枯萎了。 相国府开始秘密不许外传,但是不知道是谁走漏了消息,十一月底大皇子成婚的时候,已经传得沸沸扬扬。 说是唐白本与六皇子两情相悦,但是因为皇后娘娘执意要将傅玉珠许给六皇子,让唐白做妾室,唐白气不过,竟硬生生病了,只怕时日无多。 嬷嬷把这话给正在看大婚礼品的皇后娘娘学了一遍,皇后娘娘勃然大怒:“这是编排我的不是了?” 她叫了六皇子过来:“你瞧你选的什么人?这还没过门呢,就拈酸吃醋,跟正室较劲,若是过了门,还不投毒下药,唯她独尊了?” 六皇子静默不语。 皇后娘娘叹口气:“老六,不是本宫不成全你,你瞧那一位现在这个样子,怎么迎入六皇子府?若是迎进去没几天就没有了,岂不是打皇家的脸面?” 六皇子还是不吭声。 皇后娘娘长叹道:“此事作罢吧。” 六皇子想到唐白当时狡黠的目光,不管自己多么不甘愿,到底是答应了她,因此无奈点头。事关皇家颜面,他不得不让步,皇后娘娘也是吃准了这一点,才提出来。 “还请母后,派个太医给她瞧瞧吧。即便不是看儿臣的面上,她也曾经救过三妹的。”六皇子恳求道。 “这点子事,无需你求我。”皇后娘娘见事情竟然天遂人意,自然是高兴的,无所谓的摆摆手,让六皇子退下:“你要大婚了,专心准备,让你父皇也跟着高兴,说不定呀,病就一下子好起来了。” 高兴?六皇子在心里不置可否。 皇上高兴着呢。丝竹管弦,歌舞升平。除了在那事儿上有些力不从心,其余时间,都非常乐呵,乐呵到群臣进谏,被侍卫抬出来扔在金銮殿大门口。 六皇子走在路上,也忍不住长长的向皇后娘娘那样,叹了一口气。 他忽然想到了什么,对身旁的侍卫说道:“你去传一声,让轿子把唐小姐,抬到六皇子府瞧病。太医院,你也去说一声。” 皇后娘娘除了会觉得他余情未了之外,倒是不会太介意。 他就是想忍不住看看,那个诡计多端的丫头,到底是使了什么手段,让寻常大夫,都看不出来她弄虚作假。 侍卫答应一声,去相国府传令。另外一个侍卫,折身回皇宫请示皇后。 果然,皇后娘娘除了觉得六皇子纠缠不休,其余的倒是没说什么,反而等通报的宫女走后,对嬷嬷笑着道:“想不到老六还是个情种,这些年,瞧着他对谁都冷淡,还以为没开窍呢。” 嬷嬷笑着道:“大概煮熟的鸭子,眼看着到嘴就要飞走了,总觉得有些不甘心吧。” 皇后娘娘笑着点头,又问道:“三公主呢?”说起来,对于六皇子,她这个闺女,才是真正的情种。 自从顾少钧恢复了记忆,又一点儿姑娘家的矜持都没有了,三天两头往侯府跑,她真是一个头两个大。 “今早上,说是去大相国寺上香去了。”嬷嬷回话:“公主那边……”她知道皇后问的是什么,只要没去侯府,她就能爽快回答皇后。 “先由着吧。要是过完今年,还这样不着调,就给她找个驸马。”皇后下了决心。 每次拖拖拖,架不住闺女一哭二闹三上吊,还有侯府对公主冷淡的态度,总是纵容了一次又一次。 眼看着公主年龄愈发大了,还是不避嫌,再这样闹下去就真的没人敢娶了。 相国府的轿子走在去六皇子府的路上,唐白坐在轿中仍旧是不停的咳嗽,听着就让人揪心不已。 她如今脸色蜡黄,双颊凹陷,连带着身上长期喝药的苦味腥味,愈发让人难以忍受。 阿竹跟在轿子旁边小跑,不住的说道:“慢些慢些,别颠簸了我家小姐。” 迎面就撞上三公主的有皇家标记的马车,身旁是为她保驾护航的顾少钧。 阿竹只呆愣了一下,就招呼轿夫们赶紧让到边上。 唐白不明所以,还在不断的咳嗽。 三公主却是瞧见了阿竹,她对着身边的小鹿使个眼色,小鹿就过去拦下了轿子:“公主请你家小姐过去。” “我家小姐病重……怕过了病气给公主……”阿竹婉拒。 唐白在轿子里面听见了,掀开轿帘,艰难下轿,冲三公主行礼,行完礼起身时,这才看见顾少钧也在,又转过身去给他行礼。 顾少钧的心里不得不震撼。 不过两个月的时间未见,她竟然已经完全认不出本来水嫩娇艳的模样。 犹记得十月初,她在春满楼外面拦着他,与他谈条件,那灵动娇俏的模样,甚至恬不知耻,大胆在他唇上一吻。 犹记得回京的路上,他们同宿客栈,他对她说出一些残酷的话,她听完未发一言,却直直从楼梯上跌落下去,受了伤。 再见时,怎么就成了这副老妪般,人不人鬼不鬼的样子。 唐白为了真切,甚至没有认真梳头发,任由几缕乱发,飘散在脸颊边上。 顾少钧扭过头去,不忍再看。 三公主掀开马车帘子,往前挪出来,瞧见了唐白的模样,也是吓了一大跳:“不会吧,你真的为了我六哥,弄成这个鬼样子?你以前能吃能喝的劲儿往哪里去了?饭桶妹妹?” 她想到这个称呼,忍不住提了一下,本想活跃一下气氛,没想到唐白连笑的气力都没有。 三公主倒真是有些慌了,忙摆手道:“快走快走吧,病得要死不活的样子,我回去找个太医给你瞧瞧,吓死人了都!” 阿竹忙过来回道:“多谢三公主好意,皇后娘娘已经派了太医,在六皇子府里等候,我们正是要过去呢。” 母后?三公主先是狐疑,母后多不喜欢唐白呀。 随后一想,大概跟自己差不多,多少念及唐白曾经救过自己性命,若是她好端端的,自然满目可憎,如今病入膏肓,只怕命不久矣,多少怨气也都过去了,如今只念及那一点恩,同情心乍起而已。 65病入膏肓你不认得我 “那你快去吧。六哥对你也是情真意切的。”三公主示意马车启程,对着顾少钧:“钧哥哥,快别看了,反正你也不记得她,看多了,她还误会你对她有情意呢。我们也走吧。” 今日她是去大相国寺上香,可也拉了顾少钧一起,只希望嬷嬷不要在母后面前拆穿就好。 唐白对于她来说,如今是彻底安全了呀。 _六皇子府中,皇后钦点的太医正等着唐白,望闻问切,好一通折腾,最后还是开了个跟别的大夫差不多的方子。 唐白在此期间不住的咳嗽,咳得心肝脾肺肾都要出来,偶尔还能看见捂嘴的帕子上,有一两丝鲜红的血迹。 六皇子在一旁看得既揪心,又好笑。 他心里猜测是假的,可是又怕是真的。 待送走太医后,六皇子问唐白:“你不会是真的病了吧。” 唐白笑:“一半真,一半假。” 她是真的感染了风寒,也是自己设了个计,吃了几贴相冲的药,让她的咳嗽一直拖下去,不能好。 六皇子简直不知道该说什么,半响才道:“你别拖久了,把身体真的拖出问题了。” 其实不要六皇子提醒,唐白已然知道,自己的身体已经出问题了。她开始的咳嗽,是假咳,故意装得吓人。 那几贴药吃久了,就变成了真咳,有时候起了头,自己忍都忍不住,不住的咳嗽。 这些自然不会跟六皇子说,她笑着道:“你快些成亲,大婚完了我就安全了,自然也就好了。” 正说着呢,外面有管事嬷嬷进来问询:“给皇上皇后的座位上,用上刺金细铂加软苏州丝绵的坐垫可好?” 六皇子头也不回:“这些事情不是嬷嬷驾轻就熟的吗?不用来问我,你自己做主……” 嬷嬷有些局促不安:“这是皇上头一次到六皇子府,老奴委实怕出了差错。” “没事,他也就是过来,看我拜天地,不过一炷香功夫就走了。”六皇子似乎没那嬷嬷那样重视:“你按照宫里的规制来,不知道的,就去问皇后娘娘身边的人,或者是国安库的人。” 国安库的人掌管皇宫的一例用度。 唐白听得有些狐疑:“你大婚不是在六皇子府吗?怎么皇上还要来?” 先前皇子都是大婚后搬出来皇宫,另外才开府立家的。 六皇子因为年纪比较大,满了十八岁就让他单独出来开府了。这事还是大皇子一力促成的。 一般在皇子府成婚的话,那末,皇上若是不是特别钟爱,是不会出席的。都是婚后带着新妇去朝见。 这主要是为了保障皇上的安全,以免人多,出现意外情况。 所以,皇上愿意出宫,并且在六皇子府待这么久的时间,已经是极为难得。 平常,就算皇上出宫,那也是要清退所有的路人,并且进行人流阻断的。 可见皇上是真的想借大婚,给自己冲冲喜。 人之将死,越发怕死。 只是不知道那“三元丹”,可以让皇上撑多久。 唐白心里想着,忽然心思一动,问六皇子:“那末,你迎娶侧妃的时候,皇上会不会过来?” 六皇子笑:“怎么可能。” 侧妃都不能了,那妾室就更不用说了。 唐白沮丧的想着。 六皇子似乎看出来,笑着问道:“怎么,想一窥天颜?” 唐白苦笑:“谁不想啊。” “那你到时候来,我给你安排个给新娘子抓红绣球的差事。”六皇子笑。 “还是算了吧。”她想做的事情,会连累六皇子的。 说着说着,外间又有丫鬟来问,到时候婚礼现场布置的事情。 唐白道:“你这样忙,我也不好打扰,先行告退了。” 六皇子见她要走得坚决,只好答应:“皇后娘娘建议取消纳你为妾的事情,我听你的话,答应了。” 唐白回眸笑:“你不是听我的话。就算你不答应,我一个病入膏肓的人,皇后娘娘也会想尽办法,不让我嫁给你的。所以,别表功表劳的呀。” 六皇子见她聪慧,什么事情都想得透彻,自己那点儿暧昧的心思,几下就被她拆穿,只能忍不住苦笑一下:“顾少钧不会娶你的吧,那个三公主不会放手的。” “我知道。”唐白笑着说道:“此番被你退亲,日后大概也没什么人会为我说婆家了。即便是我想嫁顾少钧,那也是在我能嫁的基础上。” “此话怎讲?”六皇子有些不明白。她是要放弃吗?可是前几天当着皇后的面,甘愿冒下大罪,不怕处罚,公然说出“不愿意嫁给六皇子为妾”的人,她的胆量,不正是因为要嫁给顾少钧才有的吗? “终生不嫁,是我的第一选择。”唐白将话与六皇子说得明白,笑:“若是非嫁不可,那末,那个人一定得是顾少钧。” 这一下,六皇子明白的。 唐白,是做好了孤苦终老的准备。 而顾少钧,是她始终,甚至一辈子,要放在心上的人。 唐白出了六皇子府,上了小轿,颤颠颠的走在回相国府的路上。 经过小巷子,阿竹听轿子里面传来阵阵咳嗽声,提醒道:“小姐,巷子里没有人,你可以先歇会。” 她并不知道,唐白的咳嗽,早已经不是初时,那种自控自如的状态。 她这几声咳嗽,是忍不住的了。 唐白并不会告诉阿竹,让她跟着担忧而已。 只要等六皇子大婚过后,她再用一些好的药物调理,毕竟身体还年轻,可以调得回来。 再坚持几天就好了。 回到家里,照常喝了药,半兰站在门口踌躇不进,阿竹问道:“可是有事?” 半兰无奈道:“夫人今天传话说,别院里,有别的人要住进来。” “是谁?” “嫔小姐。”半兰犹豫而又气愤:“说是婷小姐马上要出嫁了,现在后院都是摆的她的嫁妆,每日过来做衣服的,做鞋的,打家具的卖脂粉的,吵得她心烦。她想住到别院来,求个清净。” “清净?”阿竹严重怀疑。张嫔素来跟唐白不合,怎么会要求跟她住在一起呢。 _“她不怕过了我家小姐的病气?”别人都是避之不及呢。 再说,婷小姐的婚事,还在明年开春,这样急急忙忙的,也不知道是为了什么。 只是,她没有权力,也没有办法去拒绝相国府的要求,只能随便她们。 半兰说这些话,也并不是商量,而是知会一声。 阿竹气呼呼的在唐白脚底下打地铺。 唐白隐约听见外面吵闹,问道:“什么事情?” 阿竹道:“张嫔小姐要住进来,说是后院张婷小姐备嫁妆,成日里太吵了,两个人老是吵架。” 唐白苦笑:“这是要赶我们走了。” 阿竹倒是还没往那方面想,听唐白一说,又真是这个意思,一时闪了神,盯着跳跃的烛火,不知道说什么。 “不到万不得已,我不会走的。”唐白安抚阿竹说道:“若是自己走了,正合她们的意。我非要闹到相国大人知道。” 相国大人与唐白,有一个极严重的私密,那就是,皇上是凭剧毒的“三元丹”在续命。 相国大人不会让她走的,留也要留在自己眼皮子底下。 如此一说,阿竹倒是开心一些:“真要吵起来,说不定相国大人还站在我们这边呢。把那个张嫔熬走,也不一定。” 翌日一早,张嫔就带着大箱子小箱子,搬到了西面的几间厢房。 她是极端不愿意来这里的,若非柳氏极力劝说她“你现在为你祖母的事情出了力,日后她定然会给你好处的。你又不像张婷那样,光是长孙女,就够在老夫人面前讨喜了?你还得加把劲儿才行。” 因此,她是冒着过来“过上病气”的风险,为了前程搏一搏的。 唐白只当没看见。 她如今身体虚弱,动不动就咳得惊天动地,张嫔也不敢来叨扰她。 但是,张嫔有别的办法。 譬如,唐白的衣服晾出去,没多久就被扔在地上,张嫔的丫鬟半香,神气活现的说道:“别过了病气给我们家小姐。”半兰只好气呼呼的捡回去重新洗。 张嫔的饭菜,是从相国府里送过来的。 唐白的饭菜,是云娘自己做的。 每当中午或者晚上,云娘收拾碗筷的时候,总有丫鬟过去,气呼呼的:“你别把碗筷放在这里洗,跟我家小姐的混在一起,到时候过了病气怎么办。” 如此几次之后,就连迟钝的半兰也发觉,张嫔的过来,就是为了赶唐白走的。 可是唐白病得严重,能走到哪里去?说不定离了相国府的好药材,就立刻死了。 因此,很多时候,她和云娘受了委屈,都是自己忍忍就算过去了,在唐白面前,还是努力带着笑容的。 唐白还是察觉了。 她正狐疑,张嫔怎么还不发招呢,没想到,早就在琐事上面,将一向安静的别院闹得不得安宁。 半香把阿竹打了。 她并不知道阿竹会功夫,阿竹严格听从唐白的叮嘱,也并不在相国府露出半点样子。偶尔练练拳脚,也是在房间里和唐白一起偷着练。 这一日,是大皇子大婚的日子,因为皇上的出席,整个相国府,只有相国大人和相国夫人有资格去,据说连带的丫鬟婆子,也都在六皇子门口的厢房里拦着不让进去。 里面,自然有精挑细选的宫女伺候。 柳氏一早过来看女儿,就很不爽的道:“有些人啊,鱼眼不识珠,命哪,就是不好。克死了亲人不说,还好端端的,毁了一门姻缘。” 她声音高亢,和张嫔坐在别院的另外一边,晒着冬日里久违的太阳。 这话唐白听不见,所以她不是故意说,而是大喇喇明摆着闲聊的。 张嫔自然是附和的:“害他们自己家里人也就算了,万一死在侯府,这别院就成了凶宅了。枉咱们相国府对她那么好,真是无情无义。” 只是,话唐白听不见,半兰在一旁做事情,可是听得清清楚楚。 柳氏和张嫔见唐白足不出户,才想到说给丫鬟听,让她去转告。 谁知道半兰对这种事情,都是隐瞒的。 见半兰去了屋里,唐白半响没什么动静,柳氏沉不住气,叫了半兰过来:“我们说的话,你可听见了?” 半兰点头,又摇头。 “听没听见?”柳氏问道。 半兰点头。 “谁叫你随意乱传主子们说的话的?”柳氏点着半兰的额头,叫她跪下来:“别忘了你是相国府的奴才,吃里扒外的家伙。” 半兰低着头不敢抬,半响才争辩说:“奴婢没有乱传。奴婢不敢乱说的。” 没说?那难怪唐白不出来。 柳氏这下彻底坐实了半兰“吃里扒外”的罪证,她明显是维护唐白的。 但是不乱传话,是为人奴婢的本分,倒是没有口实去修理她。 便面上堆了笑,对半兰说道:“你很好,不乱传话。”她瞥一眼桌上的茶:“天冷,这杯热茶给你暖暖身子,你喝了吧。” 半兰忙谢恩,却搓着手跪在原地没有动。 “快喝啊,现在喝。”茶是丫鬟刚刚烧开的,滚烫的。 “奴婢等冷冷再喝。”半兰小声说道。 “冷了喝?岂不是对不起我赏给你的苦心?”柳氏咬牙切齿,一张涂了粉的脸,在阳光的照射下狰狞难看:“快点喝!” 半兰见她动怒,忙端起茶杯,只是手刚摸到,还是还觉得暖,稍后立刻觉得烫得手心都是疼的。 她不敢扔,往嘴边送。 “这茶杯我还要的,你别碰上,隔空往嘴里倒吧。”柳氏又补上一句。 半兰将茶杯放回桌上;“奴婢不敢,奴婢不喝茶的……” “半香,你喂她喝。叫她尝尝好东西。”柳氏下了决心要整治她,自然不会留情面。 在她眼里,一个粗使丫鬟,别说一个嘴巴了,就是命,都是贱如草芥,不值一提的。 半兰跪在地上,浑身颤抖得像个得了癫痫病的人,张嫔看得哈哈大笑。 “喝吧。”半香抓起茶碗,似乎欺负人的乐趣已经抵抗过了茶碗的滚热,她捏着半兰的下巴,就朝她嘴里灌过去。 66赶你出相国府 只听凄凉尖叫一声,半兰就捂着喉咙躺在地上,半响翻滚着说不出话来,只不住的呻……吟。 只是连那呻……吟,都是嘶哑而低沉的,根本听不清楚。 阿竹收拾了唐白吃的碗筷,正好出门来,瞧见半兰在地上打滚,而后听见柳氏冷笑着说道:“不能说话了也好,连句话也不会传,留着这嘴巴有什么用?” 阿竹忍不住忘记了唐白的吩咐,对半兰的关心让她靠近了一些,再往地上看半兰嘴上全是烫的血泡,再看看那摔在地上犹自冒着热气的茶水和茶叶,还有半香一脸得意洋洋的神情。 她怒不可遏,冲过来将手中的托盘劈头盖脸朝半香的脑袋上砸了过去,瞬间半香的额头上就有鲜红的血顺着脸颊留下来。 她也顷刻间哀嚎起来。 “反了天了!”柳氏一见,稍微愣了片刻,立时命其余的丫鬟:“把这个贱婢给我抓起来。” 阿竹不敢显露功夫,只好任由两个丫鬟将自己按住,跪在地上。 云娘在远处见了,忙去屋里告诉唐白。 唐白穿好衣裳出来时,柳氏已经趾高气扬要压着阿竹去相国府受刑了,对地上的已经气息微弱的半兰看也不看一眼。 半香用帕子按着额头,也还是不住有血渗出来。 阿竹下手向来是重的。 毕竟有功夫底子,不像别的丫鬟那样只有绣花的力气。 唐白也不说话,只不住的咳嗽,咳得直不起腰来。 柳氏和张嫔忙用帕子捂住鼻子让开一些。 唐白对阿竹示意。 阿竹会意,忽然也拼命的咳嗽起来。 按着她的两个丫鬟这才想起来,唐白的病气很厉害的,阿竹日夜贴身伺候,说不定早就染上病了,于是忙把手下意识放开。 柳氏见状破口大骂:“给我按住她。” 那两个丫鬟犹犹豫豫,终究是拿了腰间的帕子一手捂了口鼻,一手去抓阿竹。 “还是别带回相国府吧,过了病气给夫人。”唐白一面咳,一面说道。 柳氏道:“她把半香打的头破血流,这事儿可不能这么算了。” “那就请老爷过来说话吧。”唐白势必要保住阿竹的。 她摇着头,很是不屑的看着柳氏:“我知道你叫张嫔过来住下,是想要赶我走。你没有这个胆子,下这个命令的是夫人。我生了重病,又不能嫁给六皇子,没有用处了,是吗?” 柳氏脸上闪过一抹心虚和狠绝。 蒙氏是反对的,她虽然赞成,但是又是小辈,所以只能张嫔出面了,在老夫人面前留个好印象。 “可是,叫我住到这别院,是相国大人的意思。所以,我即便要走,也要去问问大人。”唐白的眼神像刀子一样,缓缓划过柳氏的脸:“你们也不必费尽心思赶我,只要相国大人觉得我该走,我一刻不留。你照样是得了功劳的。” 说着说着,唐白又弯下腰,剧烈的咳嗽起来。 柳氏虽然尖薄,但是到底心思也浅,见唐白主动要走,也想着多一事不如少一事,命人放了阿竹,才问道:“你说话算数?” “自然。”唐白道:“你现在就可以带着嫔小姐,去问相国大人,就说我主动说要走的。” 柳氏听了,知道唐白这个主意是很好的。既成全了夫人的意思,万一唐白赶不走,那又是相国大人的意思,跟她们无关。 更何况,在她心里,相国大人肯定也是想唐白彻底没什么用处了,不如赶走了的好的。 想到此处,越算越觉得自己走一趟,稳赚不赔,忙笑眯眯的答应了:“你要是遵守诺言,我也不与阿竹一个奴婢计较”。 张嫔和她,忙往相国府去了。 唐白这才示意阿竹和云娘去看半兰。 半兰已经昏迷,阿竹又急匆匆的去给她请大夫。 大夫过来看了,只说喉咙烫伤了,嗓子损坏了,休养一两个月,伤口能好,就是不知道还能不能发出声音来。即便是发出声音,以后说话都是极度低哑的,能不能说的清楚,会不会大舌头,还不好说,如今看来,是坏的情况。 半兰作为一个姑娘,嗓子算是毁了,即使能说话,要是说出来的声音都是气一样的低,那跟哑巴,也没什么区别。 唐白气得不行。 反倒是云娘劝道:“她到底是相国府的丫头,咱们不方便出面。” “可那也是因为我而起。”若不是针对她,那柳氏也不会对半兰下这样的狠手。 云娘到底也不说话了,她知道唐白虽然在某些方面,有一股不撞南墙不回头的劲儿,那种劲儿云娘不是很喜欢。可是对她好的人,她也是心软而坚持的。 这叫做重情重义,自己不喜欢,可是却欣赏。 唐白不等柳氏过来汇报相国大人的回答,自己由阿竹扶着,去了相国府。 她要为半兰讨一个公道。 这个公道是极难讨的。 毕竟,云娘说得对,半兰是相国府的丫头。她是被相国府的二太太下令命人烫伤的。 一个主子,要一个奴婢死,要一个奴婢残,那只看她的心情。 闹到大理寺去,自己这个外人,也占不着半分理。 所以唐白,只能去找相国大人。 柳氏在去相国大人的书房外碰见她,横眉冷竖:“唐白,你不守信用!” “我会走的。”唐白看了一眼柳氏;“我如今,是为半兰的事情来的。” 半兰是孤身一人在相国府当差,家里没有亲人,自己又笨嘴笨舌,若是再哑巴了,只怕会被赶出相国府,再没有活路。 柳氏愣住了,没想到唐白会为一个相国府派去的,监视她的丫头出气。她想到阿竹也是为了半兰才打半香的,冷笑着道:“难怪,我就说,那丫头吃里扒外,如今看来,是一点也没说错。她弄成那个样子,完全是咎由自取!” 唐白听着柳氏不住的骂半兰,只一声不吭。 柳氏发泄完了这才平息了怒火,斜着眼瞧着唐白:“真不用我问了?你自己走?” “是。”唐白点头。 柳氏心满意足去跟相国夫人报喜去了。 相国大人还没回来,从傍晚等到前半夜。 “你病着呢,这么冷的天,杵在这里干什么?”相国大人一面脱大氅,一面问道。 “府里有个丫鬟,今日受了些委屈,把嘴巴烫伤了,以后都不能说话了,民女来请相国大人垂怜。”唐白说道,因为站得太久受了寒气,唐白一面说一面咳嗽。 相国大人站得离她远些:“你自己自顾不暇,还管别人干什么?这种事自然有夫人打理,也不必来同我说。” 他就要离开。 唐白急急拉住他,低声说道:“自然是夫人那里不管用,民女这才斗胆,请相国大人做主。” 相国大人有些恼怒:“做什么主?叫我去过问一个丫鬟的事情?唐白,我平素是敬重子文,这才收留你,你别太过分了。” 他话虽然说的不重,但是自有一股不怒自威的沉重。 唐白急急道:“不用大人过问,只要给她一个温饱寄居之所,能够颐养天年就行了。” “凭什么?”相国大人已经很不耐烦,觉得唐白还不识趣。 今日他去参加六皇子的婚礼,每个人看他的眼神都带着嘲弄。 是哪,本来他有一个干孙女,马上就要入六皇子府的门了,虽然他不是很稀罕这个名分,但是朝堂上谁不知道,他一心想拉拢六皇子。 唐白进门,哪怕是做妾,也足够说明,他的努力没有白费,六皇子通过对他的干孙女的接受,也接纳了他。 可是,今日这一切,都变成了笑话。 婚礼有多耀眼,那他心里的那根刺,就有多刺眼。 虽然说唐白突然发病,不能全怪罪在她身上。 但是那日,皇后设宴,甄选六皇子妃时,不等他去问,就有人绘声绘色说,本来唐白是内定了的,偏她在皇后面前大言不惭,说不想嫁给六皇子。 六皇子是因为这件事而心灰意冷,也说不定。 这会儿能跟唐白心平气和的说话,靠的是他几十年来屹立朝堂,呼风唤雨的沉稳,和世家大族的休养。 “就凭皇上吃的是三……”她话没说完,相国大人已经伸出手,捂住了她的嘴,呵斥道:“别胡说!” 他更加愤怒,定定的看了一眼唐白,眼里有过一抹诧异和狠戾,因为天色已晚,唐白没有看见。 “我会跟夫人提一句的。那个丫头叫什么?”相国大人顷刻间收回了眼神,淡淡说道。 “半兰。” “好。你回去好好养病,别的事情,什么都不要想。”相国夫人叮嘱。 唐白知道他说的是什么,此刻却不能答应,为了让半兰能够在相国府安度余生,她还不能对柳氏食言。 “我想,等过完年,就离开别院。”唐白道。 相国大人又是吃了一惊,越发觉得眼前这个少女,不是他收留她时,以为的无路可走的孤女一枚。 她的心计,她的打算,早已经超出了他的想象。 以前,他还能想,是因为爹娘身死的不甘心,她才一直闹腾。 好在他们利益相关,偶尔容忍她也没什么。 如今,她居然敢拿皇上的事情来威胁他? 这是他的逆鳞,她竟敢触碰! 胆大包天! “你若是决定了,就随你吧。”相国大人知道她素来是个有主意的,但是没想到,她居然有主意至此,超出他的想象。 他也决定了! 顶着夜露回到别院,半兰已经醒了,她试图发声,但是稍微一动,喉腔就火辣辣的疼,她又不识字,满腹苦水无法诉说,只得任泪水沁湿了半个枕头。 “我去求了相国大人,他答应让你在相国府安度余生。”唐白安慰她:“有他出面,你日后不会做粗重的伙计,反而吃的喝的都要好。” 半兰不住摇头,泪水簌簌而下,嘴唇张着,却发不出声音来,她眼里焦急,唐白却听不见,也看不懂,更猜不到。 如此安顿好半兰,唐白便和阿竹收拾东西准备走。 阿竹有些迟疑:“半兰的喉咙还没好,以后在相国府做什么都还不知道,这样走了,也不知道二太太会不会欺负她。” 唐白道:“这你不用担心,相国大人说话一言九鼎,只要他开口,没有人敢忤逆。” 而她,和相国大人谈的条件,也逼得相国大人不得不亲自过问半兰的事情。 若是传出去皇帝服用三元丹续命,且不说天下大乱,北边那些与大钦朝不和的部落蠢蠢欲动,就连相国府,也是株连九族的大罪。 而且,此事根本不需要面见皇上,只要有一点谣言,以点成面,好事不出门,坏事传千里,相国大人心里有鬼,因此不得不从。 “可是,除了担心半兰,我还担心小姐的病……”离了相国府这些上好的进补汤药,小姐的病可怎么办才好。 “不必担心……咳咳咳……”唐白说着又咳嗽起来:“总不至于就将我咳死了。” 好在她攒了一些体己银子,又留了贫民聚集地的一处小宅院,倒是有个居所。 两个人一面说着话,一面收拾包袱。她来的时候东西不多,来到这里,很多都是相国府的赏赐,自然是不便带走,因而最终还是只收出了两个小包袱。 那些衣裳都是名贵的,那些首饰有些还刻有相国府的印记,唐白先前为了攒银子,把能卖的都卖了,如今算起来,也有一千多两。 最初买三元丹的那一千多两,是她从大舅许达生那里拿来的,相国大人并没有还给她。 手上的这些银子,算起来也差不多,就当是相国府还给她得吧,如此也两清了。 概不赊欠! 阿竹去箱笼里面拿银票,放在包袱里面收好。这是从相国府的生活里面辛辛苦苦省下来的,是日后和小姐在外面生活的依仗。 一切都收拾停当,看着天边露出鱼肚白,唐白喝了汤药,索性跟阿竹一齐合衣躺在床上。 没多久,阿竹醒来,在唐白梦里仍在咳嗽,又去抓紧时间熬了一些汤药,给唐白喝下。 想了想,没有了银子,如何去抓药?阿竹还是舍不得,将人参鹿茸阿胶等一些名贵的药材,悄悄放在自己的小包袱里面。 67一粒米都不能带走 天渐渐亮了,阿竹去烧了早饭,喂给半兰吃了,又给唐白端过来。 昨日云娘就已经知晓了此事,知道唐白要走,说什么也不愿意留在别院继续干。 唐白知道,就算坚持,云娘只怕也会与张嫔等人起嫌隙,就由着她先行结了工钱回家去了。 慢条斯理吃完早饭,又换了衣裳,梳了头。 “奴婢为小姐上妆吧。”唐白如今瘦骨嶙峋,面黄肌瘦,哪里还有半点世家小姐的尊贵模样。若是换身衣服,只怕连相国府那些捞得上油水,长得油光水滑的丫鬟都不如。 走也要走的好看些。唐白明白阿竹的用意,点点头。 取了铅粉匀出白皙的面庞,又点了口脂,画了眉,唐白眉眼和鼻唇仍旧是美的。只是这美,不像往日那样灵动而活泼,更像不堪一折的娇花,像楚楚可怜的马上要被风雨吹落的小花蕊。 阿竹心里闪过一抹酸楚,她的小姐,笑靥如花,声如银铃的小姐,怎么会落到这般田地! 默不作声的拎起包袱,两个人怕勾半兰的眼泪,不敢去跟她告别,一声不吭朝门外面走去。 柳氏早已经杵在门口,唐白并不意外,歪着头看了一眼柳氏,眼里满是轻蔑之情。 柳氏愈发生气:“你们别把相国府的东西带走了啊。” 唐白将包袱扔在地上:“你大可以看看,也可以去里面看看。我在别院住的这段时间,裁制的衣服,戴的首饰,相国府的账目不都是清清楚楚吗?进去清点吧……”她的坦荡,倒是让柳氏有些羞惭,不过立刻又恢复的斗志:“你别以为你这样我就不查,都去给我查查!” 立刻有2位丫鬟进去清点,一位丫鬟过来翻捡她的包袱。 “你的呢。”丫鬟问阿竹。阿竹不肯给:“这里面都是我和小姐的贴身衣裳,我家小姐还未出阁呢,怎么能随意给你抄捡?” “给她!”唐白有些疑惑的瞧着阿竹。 “不行!事关小姐清誉!”阿竹坚持,面露难堪。 唐白会意过来,不再逼她。阿竹不爱金银财宝,多少的苦日子都陪她捱过来,自然不会私藏相国府的银子。那末,一定是药材了。 这傻丫头,还是担心她的咳嗽病。毕竟,相国府的药材,许多都是贡品,除了皇宫,只怕外面千金难求。 更是不忍苛责。 “二太太!”那丫鬟为难的瞧着柳氏。 柳氏早已经柳眉倒竖:“还清誉,还小姐?你家这位,离了相国府还算什么小姐?哼!”柳氏上前一步,就要去拿阿竹的包袱,阿竹自然是不给的,往身后一藏。 “还敢躲,定然是有什么见不得人的东西!”柳氏忙命两个力气大的婆子去抢夺。 阿竹想着反正都要离开相国府了,也不必再藏拙,撸起袖子,两脚就将两个婆子踢翻在地。 “反了天了!偷东西还有理了。”柳氏还以为是这两个婆子年纪大些,又让带来的四个丫头一起上:“给我按住她,狠狠掌嘴!” 阿竹还要动手,被唐白一把按住,都要走了,临时起嫌隙并不好。她们是要离开相国府,以后不用打交道,可是阿竹想得难免浅薄些。 毕竟,离了相国府,还是在京城,说不定冤家路窄,还会遇见,得罪了柳氏,一定是没有什么好处的。 但是她也不肯让阿竹挨打,如此,自然是把包袱交出去算了。 “阿竹,给她们看看。”唐白瞧着阿竹正要动手的姿态,摇摇头,眼里闪过一抹警告。 阿竹会意,却终究不甘心,若是被发现药材,不说的别的,被柳氏一番折辱,小姐只怕是免不了了。 “快些!唐小姐都说话了。”一个伶俐的丫鬟见阿竹不再反抗,立时上去,将包袱从阿竹肩膀上拿了下来。 “等抓了罪证,再惩罚你这个偷东西的小贼!”柳氏得意的笑着,走上前去看丫鬟打开包袱。 里面果然用帕子裹着两堆价值不菲的药材。 可算抓住这两个讨厌人的把柄了。 柳氏冷笑,却没有拿那些药材,只上前一步捡起那一叠银票,得意洋洋:“唐白!你唆使丫鬟偷东西,还有什么话说?” “这是我们自己的银子,不是偷的!”阿竹辩解。 “不是偷的?若是没有相国府给你们,你哪里来的银子?”柳氏大怒,将银票递过去给半香:“先没收!” “把银票还给我们。”阿竹大喊,心疼不已。 “你想得美,必须要给个说法。”柳氏对着唐白道。 “我没什么好说!”唐白对着她的冷笑,也报以冷笑,市井泼妇,眼界浅薄,她冷哼道:“我既然要走,自然要带些东西走,不然,我这段时间,岂不是白为相国府忙活了?” “忙活?你忙活啥?”柳氏疑惑。 “那是为夫人和大人忙活的,你岂会知道?”唐白冷笑,声音掷地有声:“你今日若是为了这点子银子和药材打了我的丫鬟,我就是闹到夫人和大人那里,也要评评理,看我为相国府做的事情,到底值不值这点儿银子和药材!” 柳氏吓得一瑟缩。 相国夫人有意要利用唐白拉拢六皇子,这才相国府,或者是整个京城,都是心照不宣的。是不是,唐白真的从六皇子那里套出了什么消息? 不然的话,唐白一个孤女,投靠相国府,住了别院,还可以说是相国大人体恤自己的门生。 可是日日不断的丰厚的赏赐,吃穿用度不属于张婷这个相国府的嫡亲孙女,未免就有些太亲厚了吧。 相国夫人的意思,本来只是让张嫔住过来,面和心不合的,不动声色赶走唐白,如今唐白愿意走,她的任务就算完成了。 今日过来抓贼抄捡,无非是自己气不过,唐白以前总是帮助蒙氏那一边,甚至还起了心思,要助张婷入六皇子府。 在相国府,柳氏的心腹都知道,谁帮助蒙氏,就是与她为敌。 如此瞬间,柳氏的心里已经转过千百种弯。 打吧,若是真的闹到夫人知道,那末,唐白假若真的为夫人做过事,夫人定然是不会在乎这一点儿药材的。到时候,她偷鸡不成蚀把米。 不打吧,这么久的气,此刻找到机会不出,日后还不知道有没有机会。 一时犹豫不决。 片刻后,终于下定决心,她假笑着:“唐白!你既然说你是相国府的有功之臣,那我也不好与你计较。但是你这丫鬟,昨日冲撞于我,今日又偷东西,是非罚不可的。”她想好了,就算不能打唐白,也要打打阿竹,煞煞唐白的锐气。 即便是告到夫人那里,她不过是惩治了一个丫鬟,唐白就算是为了相国府立下过汗马功劳,也不可能是尚方宝剑,保自己,还要保丫鬟。 立时就有婆子上前按住阿竹。 唐白此刻对柳氏的猪脑子十分鄙夷,平常人听见她说为相国夫人和大人做事,多少都要忌惮几分,忍忍也就过去了。 但是碰上柳氏这个浑人,一心要报复自己以前对她不够敬重的气。如此,吃眼前亏自己也蠢,只好轻飘飘站在一边,对阿竹道:“阿竹,你想怎么样就怎么样,所有人都一样!” 阿竹若是动手,这一群人都不够看的。 包括柳氏。 至于日后会不会冤家路窄,那就不再是要考虑的事情了。 阿竹会意,打算也好好替小姐折腾一番柳氏,为半兰报报仇。 她正要动手,门口两个丫鬟并两个婆子笑嘻嘻的闯进人群里面来,朝柳氏行礼:“二太太!” 柳氏冷笑:“你们来干什么?”她们是蒙氏的人。 “早上,老爷去夫人房里,见着我们太太在请早安,跟她说,别院有个丫头叫半兰的,受了伤,怎么安置才好?夫人就说,既然大太太在这里,那半兰日后就留在大房,给婷小姐打扫以前住的屋子。大太太一听,忙叫咱们过来抬那丫头进去。” 柳氏吃惊的看了唐白一眼,没想到她昨日去相国府,居然是为了半兰。 而且,也不知道使了什么妖术,居然哄得公爹对半兰这个残废的丫头这样好。 打扫张婷住的屋子,不仅轻松,位例虽不高,但是也不低。张婷年纪又小,有生之前只怕都要回相府这个娘家的,那末,张婷不死,半兰只要活着,这差事就一直存在。 是要给半兰那个死丫头在相国府老死终生的意思了。 唐白忙道:“如此多谢你们大太太。半兰在厢房,你们自去抬吧。” 那几个丫鬟婆子抬着门板,忙过去了。 柳氏已经气急,她昨日才伤了半兰,只怕相国府早就传开,这才多大一会儿,半兰就得了这等养尊处优的待遇,唐白简直在活生生打她的脸。 此刻已经气昏了头,哪里还管什么理智情面,对着唐白二人就咬牙切齿:“这两个偷相国府的东西,给我捆了狠狠的打!” 阿竹早已经蓄势待发。 唐白避开一点,省得因为病体拖累阿竹。 立时就有勇敢的婆子要在柳氏面前立功,上来抓阿竹,被阿竹一个窝心脚蹬得好远。 “婆子们别上了,丫头们上。”柳氏还是觉得婆子们年纪太大,丫头们年轻灵活。 四个丫头就有些犹豫,暗道阿竹看起来瘦弱,没有想到力气这样大。 进屋抬半兰的蒙氏的丫头听见外头吵闹,探头望了一眼,眼珠子滴溜溜转了两下,朝外头跑过去,没人看见。 “上啊,给我打死了这丫头,算我的!”柳氏已经怒不可遏,口不择言,只想发泄心里的无名火。 一个丫头稍微胆子大一点,撸起袖子就朝阿竹冲过去,心里虽有些怕,但还是硬着头皮上。 “哎呦呦,这是干什么?”一个敦厚的声音传来。 唐白和柳氏不约而同看过去,却见蒙氏在门口。 原来,相国大人既然发了话,蒙氏虽然不明就理,但是既然夫人安排到自己这里来,自然是不敢怠慢。她其实是亲自带着人来抬半兰的,以彰显对此事的重视。 只是到了别院,见柳氏在里头,身边就有伶俐的婆子嚼舌根,说那个叫半兰的丫头,是被柳氏下令往喉咙里灌热茶烫伤的,她又专门是为此事而来,岂不是打柳氏的耳光? 柳氏本就不是个讲道理的,眼皮子前,听风就是雨,因此,她并不进来,只闪在别院和相国府交界处,等候丫鬟们抬了半兰,一起进去,给相国大人做做样子罢。 如此,既顾全了柳氏的脸面,也顾全了相国大人的脸面。 结果,刚才有个丫头跑过来,说柳氏要打唐白,她寻死闹起来不好看,若是夫人问起,只怕她也难以置身事外,毕竟,这时候,她也是该出现在别院的。 如此,便匆忙走几步,出声制止。 柳氏见是她,更加没有好声气。在她看来,蒙氏和唐白简直是一丘之貉,成日里算计张婷的婚姻。 只是,蒙氏是嫡,是长,她倒是不敢再造次。 那正兜头往前冲的丫头也听见了,忙急生生刹住脚步,避免了挨上阿竹一脚。 阿竹也惦记唐白说的不要显露武功,刚才是迫不得已,现在有人干预,自然也是放松下来。 “多大点事儿,打起来了?”蒙氏又问。 “她们偷相国府的药材。”许是知道这点儿事情,不足以说道,柳氏明显底气不足。 可是要她说出一千两银子的事情,她又不想让蒙氏知道。 甚至狠狠的瞪了唐白一眼,生怕她瞎说。 她那点儿心思,唐白如何不明白,想了想,没有说话。 留一线,好与柳氏谈判。 蒙氏朝散落在地上的包袱望了一眼,面露不屑:“多大点事儿,我去给婆婆说一声,也就是了。”她瞧一眼柳氏,表面在开解,实际在提醒:“婆婆为人向来大方,何曾把这点儿东西放在眼里。弟妹你为相国府把关是好意,只是,有时候好意不一定有好结果的。” 意思是,柳氏非要为了一点子鸡毛蒜皮闹得不可开交,相国夫人只怕会更生气。 68被杀手追杀无处藏身 毕竟,这点儿药材,相国夫人是真的不放在眼里的。 柳氏哪里听不明白的,脸上一阵红一阵白,对着蒙氏道:“是我想岔了,算了,也不跟她们计较,把药材收了就是。” 先前蒙氏不出面,她强行说,是为了维护相国府的财物,即便婆婆知道了,也不会过于责怪。 如今,蒙氏提醒了,自己还是一意孤行,那就是明摆着不把蒙氏和相国夫人放在眼里了,简直是自讨苦吃。 柳氏虽尖刻,但是不至于蠢到这种地步。 “如此甚好。”蒙氏笑着亲自蹲下身,将那包袱捡起来,将药材一点点收拾好的包进去:“把这些都记下来,折合成市价,叫人去我那里领了充公库。”这就是要自己买了送给唐白了。 阿竹和唐白都有些感激,蒙氏在最大程度上维护了自己的脸面,但是换个角度,也是在最大程度上,与柳氏撕破了脸面。 以前,两妯娌面和心不和,是相国府都知道的事情,只是没人说破。如今,却是柳氏先听了蒙氏的话,给了蒙氏脸面。蒙氏却率先不给柳氏台阶下。 柳氏自然更加愤恨。 只是蒙氏这样说,她一时之间,也找不到借口反驳。 “时候不早了,我送唐小姐出门去吧。”蒙氏又道,完全不顾柳氏铁青的脸,命她的丫鬟:“二太太看起来脸色不好,清点别院的事情叫她别做了,回去喝口参茶休息一下。” 说完头也不回,亲热的拉着唐白的手走了。 “哼,巴结一个孤女,什么眼力见儿……”柳氏气得冷哼。 “二太太,您别生气,奴婢猜想,是不是唐白真的为相国府做了什么事,大太太才这样巴结?”有机灵的丫鬟献策。 柳氏一滞,片刻才道:“任凭她是什么天大的功臣,我也不稀罕!” 心里又暗暗鄙夷蒙氏阿谀奉茶,丢相国府的脸。 在她看来,这世间友谊,只有因为利益结交的,没有因为友谊结交的。 不过,她拿了银子,倒是也不想再闹大,省得得不了利益,被迫充公。 蒙氏不仅送唐白到了大路上,还叫了自己院子的马车给她用:“安顿好了,别忘了给我来个口信说一声,我也好放心。” 唐白点头:“二太太那边……以后只怕不好善了……” “管她呢。她这些年,也没少跟我使绊子。”蒙氏善意的笑:“无非是嫉妒我生了儿子,她没有罢了。所以横竖看我不顺眼,我已经习惯了。她这人,心眼不坏,许多时候,都是没想清楚,做些无谓的错事,对别人没损失,对自己呢,也没好处。” 恩,唐白也是这样觉得,柳氏尽干些损人不利已的事情。 所以,她也一直留了一手,并没有对柳氏真的较真。 如今看蒙氏磊落宽厚,心里一动,笑着说道:“我倒是有一事,要告诉大太太。” 蒙氏点头:“你说。” “二爷在任上,只怕有一个小妾,已经生了儿子了。二太太还有闲情冲我这等无关紧要之人置气,只怕还不知道呢。”唐白的意思很明显,若是柳氏以后太过分,蒙氏大可以拿这件事情,叫柳氏抽不出闲心。 自己家后院都起火了,哪里还有力气对付蒙氏呢。 没想到蒙氏悄悄一笑:“知道了。多谢唐小姐好意。” 唐白却不接受她的道谢,狐疑道:“大太太早就知道?” “是。”蒙氏也不隐瞒:“婆婆沉浸与我相商,是我提议瞒着她的。” “为何?” “都是女人,何苦为难她。不知道心里还好受些,知道了,只怕她钻牛角尖。”蒙氏是真正的宅心仁厚。 是啊,唐白听了蒙氏的话,略微一想,就明白了。 大嫂生了儿子,柳氏尚且嫉妒成这样子。若是得知别的女人为自己丈夫生了儿子,那柳氏岂不是要疯。 “她总有一天要知道的。”唐白道。 “那害她心里不痛快的人,终归不是我。我问心无愧。”蒙氏坦荡荡:“说实话,若是那女人,是怀着身孕找到相国府来,那末,我和婆婆,是一定不会让她生下来的。即便二弟要纳妾,那也该弟妹承认,才能生。可是孩子都那么大了,弟妹被伤到,是迟早的事情,我已经尽力了。” 唐白静静点头,她忽然发觉,一直以为自己聪慧伶俐,心也算良善,可是对比蒙氏,还是缺了一份岁月沉淀下来的宽厚与仁慈。 带着这样的想法,唐白拜别了蒙氏,在心里恭祝她身体安康,顺心顺意。 马车骨碌碌缓慢行驶在长街上,过了相国府,过了尚书府,过了那些高门大瓦,门口的石狮子雄壮威武的达官贵人家。 又慢慢的拐进巷弄,七弯八绕,过了寻常人家住的三进三出的宅院。 最后走了半柱香,停在了胡同前。 宽大的马车进不去了。 车夫下来,十分抱歉,表示要帮唐白她们把包袱拎进去。 “不重。我们自己来就好了,你回去告诉大太太一声,说我们到了。”阿竹拒绝。 车夫见的确只有两个小包袱,答应了一声,上马车走了。 唐白和阿竹走在阴冷的小弄里,时不时要留神旁边走过的神情晦暗,衣着脏烂的人。 半个时辰后,才到了小宅院,阿竹开了门,唐白进去,阿竹转身关门,就感觉一股大力气从外面往内推,阿竹触不及防,门被推开,一名蒙着黑面的男子闪身进来。 唐白和阿竹连连后退几步,警惕戒备。 那男人转身将门关上,插上门栓,把主仆二人与外面隔绝开来。 随后几步向前,掏出背后的大刀,就朝她二人砍过来。 阿竹抄起地上散落的柴火格挡,柴火被劈成两半。 那男人愣了神,似乎没想到眼前这个丫鬟会有武功,露在外面的眉毛皱了皱,又朝阿竹攻击。 阿竹握着两个半截的木柴,一面抵抗,一面冲唐白道:“小姐快走!” 唐白此刻已经想明白,能够知道她今日离开相国府,甚至紧跟着相国府的马车到这里,一进门即可动手,要取她二人性命的只有相国府的人,而且此人与她有仇。 不是柳氏。 柳氏不敢买凶杀人。 听见阿竹的叫喊,唐白强自撑着病体,施展轻功朝院墙上蹬去,对那黑衣人咳嗽着大喊:“你要是敢伤了阿竹,就回去告诉相国大人,叫他等着株连九族吧!” 那黑衣人身形一顿,大概是被唐白说中,正要追她,又被身后的阿竹缠上,两个人又打斗起来。 唐白早已经攀出院墙外,一面累得大喘气,一面强自忍耐住身体的不适,靠着对地形的熟悉,在巷弄中穿梭。 那黑衣人知道他的主要目标是唐白,早已经放弃阿竹,开了门追出来。 唐白身子孱弱,没跑几步就要贴着墙壁休息一会儿,阿竹也闪身从院子里追了出来,不过她轻功不如唐白,没多久就被黑衣人甩在身后,焦急大喊:“小姐!小姐!” 小姐要是有什么不测,她也不想活了。 这面唐白一面跑一面躲,但是黑衣人紧追其后,唐白眼看着前面小弄是死胡同,不敢进去,但是稍一迟疑,只怕黑衣人就能找到她。 正焦虑间,旁边的门吱呀一声开了,一个神色憔悴,衣衫破烂的女人开门倒水,见唐白气息奄奄歪在她家门口角落里,吓了一跳,待看清楚了,只听低吟一声:“救我……” 那女人力气很大,一把就揪住唐白扔进门里面,随后吱呀一声关了门。 黑衣人站在死胡同门口,里里外外寻找了好几遍,发觉没有人,他狐疑的望了一眼紧闭的宅院门——方才似乎这里发出了吱呀的一声? 为了便于寻人,他早已经脱下面罩,只着黑衣,这样看起来虽然有些怪异,但是避免了被人发现去报官。毕竟,这是大白天。 敲门。 门开了。 一个女人,衣衫褴褛,面黄肌肉,狐疑的瞧着他:“干什么!” 她怀里有个孩子,正在她胸前拱啊拱的。 黑衣人推开她,往里面大踏步走去。 这是他今日的任务,要不被人察觉的杀了唐白主仆两个。 他以为是像杀鸡一样容易的,因此没防备,被那个阿竹抢了先手,给了唐白逃命的机会。 两个选一个,自然要先杀唐白。 他知道唐白病着,跑不远,只要找到她,打晕装进麻袋,然后带回宅院,等她丫鬟回来,再一起杀掉就好了。 尸体,只怕要好久才会被发觉,毕竟,那个小院子好久没人住了。 可是人呢? 那女人被他推开,犹自不忿,只是感觉到他周遭肃杀的气氛,终究是不敢阻拦。 进了院子,进了厨房,进了茅厕,他甚至连柴火堆都挑开看了。 没有人。 只能去里屋。 “天杀的,我妹妹生了孩子正在做月子,你要是进去,日后祸事连连,不得好死!”见他要进去,那女人突然哭号上了,一把横在他面前:“你要进去,就踩着我的尸体,拿了这孩子的命再进去!” 产妇是不祥的,尤其是刚生完孩子的产妇。 襁褓里的孩子不过三五天大,滴溜溜的眼睛狐疑的望着他。 他抬脚往里面走去:“你这样,我怎么跟妹夫交待,我妹妹以后怎么见人……”那女人大声哭闹,挡在门前不让:“你这是逼她去死……” “老大,你哭什么,我给她洗完了,刚睡着呢……”一个老婆子端着一盆水,从里屋掀开帘子要出来,见有个男人横亘在面前,吓得陶盆盆一声掉在地上,里面淡红的血水立刻洒得一地,一股淡淡的血腥味传来。 唐白没有受伤的。 他闻着那味道想吐,耳边就听女人道:“我的娘诶,这个男人要进去,我挡不住啊,妹妹刚生了孩子,这恶露都没排完,到处都是血迹。” 恶露?什么是恶露?是不是就是这一摊血迹一样的东西? 男人有些犹豫不决了。 “爱看让他看,你们小媳妇儿就是不知道,等他进去了把霉运都带走了才好呢,咱们小宝健健康康长大!”婆子撩起门帘:“你要看什么呀?快一点!”扭过头对那女人说道:“别是个傻子吧。” 砸门要看产妇的,她活了这么大年纪,没有听说过。 因此,她并没有像那个女人那样阻止。 男人脚步停下来,远远的透着门帘朝里面望了一眼,床上厚厚的被子里面卧着一个人,看身形凸起,是个胖子,头上包着白帕子,不知道是睡着了还是怎么,一动不动。屋里一股子腥臭味。 妇人怀中的孩子哭起来,妇人便顾不上理她,将孩子抱进去,叫醒了那个产妇,那产妇翻了个身,转过来朝着门,把孩子接过去,像是在喂奶,孩子渐渐没有哭声了。 男人终于将头扭过去,大踏步走了。 他放弃怀疑,不是因为房间里脏,作为杀手,他是一定要完成任务的,不管是泥潭还是沼泽。 而是他想到,一年多来,唐白主仆并未在这里居住,据说这地方是给她爹娘放牌位用的,那末,应该不会有街坊冒着身家性命之险,去救她一个无关紧要的人才对。 方才他也仔细观察过,那妇人和婆子脸上,丝毫没有恐惧和慌张,似乎根本不知道他是干什么的,更多的,只怕以为他是个失心疯。 那屋子很小,除了床上,别的地方压根没法藏东西。 床上?男人已经快离开巷子口了,忽然又折身跑回去。 他陡然想到,那个产妇的脸细细长长的,怎么会有那么圆润的身子? 定然是有人藏在被子里面。 门口,那妇人见她回来,面上有些诧异,狐疑的看着他,只是明知道自己没有力量阻止,因此也不管。 反正家里没什么好偷。 那个婆子去厨房做饭了。 他直奔房间,仍旧是脏乱的房间,床上铺着黑乎乎的被褥,那堆隆起还在,产妇果然是瘦长脸,正倚坐在床头上,唱个歌儿哄着孩子入睡。 他的出现,吓了那产妇一大跳,她磕磕巴巴:“你干什么?”又冲着外面惊慌的喊:“大姐,大姐……” 69拼死躲过一劫 那妇人已经在门外,瞠目结舌看着他上前揭开脏兮兮的被子,大喊:“你干什么?” 以为他要耍流氓! 男人愣住了。被子下面是一个蜷缩的男孩子,此刻兀自睡得香甜。他仔细回想了一下,似乎刚才,的确这个孩子不在眼前晃动,毫无印象,可见一开始就是在睡觉的。 产妇将被子拉回来给她的下半身和孩子盖上,惊恐交加:“你做甚列?我儿子睡觉碍着你啥事儿拉?” 男人默默地又看了一眼那个半大的男孩子,转身沉默不语的走了。 妇人站在门口,握着男人往她手中塞了一锭银子,目瞪口呆。她都不知道他怎么做到的,她感觉自己没有张开手,就多了银子。 等那个男人真正走远了,许久她才如梦初醒,去了床底下叫了唐白出来:“小姐,小姐……” 唐白从床底下钻出来,寒凉的地上,她几乎要忍不住咳出声来,只能硬生生将衣角塞进口中,强迫自己不能咳。 此刻脸色涨的通红,鼻子和喉咙里面都是酸胀的,喝了许多热水才好些。 妇人指着银子:“那人给的。” “那就留下吧,买只鸡给小妹补补身子。”唐白答应着,又对那妇人说道:“大姐,我还要在你这里躲两天,你去帮我留意我丫头,若是见到,给她带个口信。” 不知道那个杀手,会不会杀了阿竹。依她看来,应该不会,毕竟她猜出相国大人,也说了威胁的话,相国大人不会铤而走险。 她孤家寡人一个,光脚的不怕穿鞋的。 相国大人却是荣华富贵,一世英名,满门勋贵。 他输不起。 那妇人答应了。 唐白感激,撸下手腕上一只成色极好的玉镯子递过去:“多谢大姐,救命之恩无以为报。” 那妇人摆手,一直摇头:“使不得使不得。” “这银子,是奖励你有搭救的善心。”唐白说道:“这年头,人人都只顾自己,像大姐您这样善良的人,是难能可贵的。” “姑娘,当初若不是你……我哪有今日的造化。”那妇人摆手推辞,态度坚决。 唐白听这话说的蹊跷,凝神看了半响,到底也没看出是认识的人。 那妇人却不以为意,认真解释道:“当初我男人去欺负你,若非你家里出人,他后来不是被官府通报,说在哪里被杀了……我哪里能过上现在的日子……” 唐白这才想起来,她初到这地方,有小混混多次上门骚扰,后来,她猜测是顾少钧派人千里迢迢将那人诛杀,还未证实呢。 “他那时候天天就知道喝酒,就知道打我,逼着我大冬天的去给人洗衣服挣银子给他,我的手都要冻掉了。”妇人回想起来,仍然是唏嘘不已:“不仅打我,还打儿子……” “我反抗不了,他可终于死在外头了。”那妇人说着倒是解气:“后来房东见我们母子两个孤苦伶仃的,就把房子便宜租给我们住,我还是洗衣裳。再后来,我就嫁了现在的丈夫。他家里没钱,好在一把子力气,愿意吃苦。对我和孩子也好。” 再后来,就把婆婆也接了过来。妹夫在外面参军了,一时回不来,刚好小姑子生孩子,干脆也接过来一起照应。 唐白这才明白,还有这桩机缘巧合,只好将手镯收了,才道:“我搬回来住了,以后大家可以互相来往。” 想了想,大概日后自己也是穷人了,没什么可回馈的,又有些不好意思低头:“您也别感激我,我没做什么。能有今天,也是你的好造化。” “话是这么说,当初和那死鬼一起混的那些人,他们家里的婆娘,至今还挨打呢,说起来,总是羡慕我,说我命好。可是我觉得,若非当初他惹上的不是你,我也脱不了身,只怕生生世世,都要被他拖累,我自己倒罢了,连累儿子受苦。” 小姑子劝道:“大嫂,都过去了。你呀,安心给我哥生个儿子,就什么都好了。” 那妇人羞涩一笑,婆婆进来,端着一碗红枣水,给产妇喝,听见对产妇皱眉头:“胡说什么呢?” 大概是怕给妇人压力。 她家里穷,儿子快到三十岁都没娶上媳妇,后来砸锅卖铁娶了一个,谁知道生孩子难产,大人孩子都走了,如此又是空了几年,快到三十五了才着急,眼见着就要断了香火,有人说了这妇人,当初想着,她一个人能养活酒鬼丈夫和儿子,是个能干的。哪里顾得上是不是改嫁,是不是“克夫命”?这就娶了。 谁知道,比她想象的更能干,家里家外一把好手。给人做短工,洗衣裳,缝补什么的,挣的银子居然不比儿子卖苦力少,倒是挺满意,一家人住在一起,她能伺候得别人舒心合意。 唯独就是肚子一直没有动静。 她委婉跟儿子提了几句,儿子却是个明白人:“我有过儿子,只是没养大。她年纪大了,能生不能生,都是命。我跟她说好了,若是后年还不生,就把栓子改成我的姓……栓子这娃,除了不是亲生的,哪里不好?” 栓子教的也好,规规矩矩,勤快吃苦,也孝顺。 她虽然心里堵得慌,却也知道儿子说得是事实。她儿子三十五了,若说扔了这个,再娶一个,拿什么钱?前一个就弄得倾家荡产,连乡下的茅草屋都卖了,不得已儿子才到城里做苦力,这才有人介绍了媳妇。 如今全家人有个居所,吃饱穿暖,若是再求多,就该什么都没有了。 况且,她也悄悄问过大夫,媳妇年纪算轻的,三十不到,还能生。反而是儿子生的可能性不大了,如此,不甘心也只得甘心,才将日子过了下来。 此刻听女儿又提,忙呵斥不许提。 那妇人却并不恼,反而坦诚说道:“妹子说的没错,虽说这把岁数了,再生惹人笑话,可是到底也应该的。我和秋生都在吃药,没告诉你们,若是还不管用,就把栓子正式改了姓……” 小姑子没想到引出这么一个话来,倒是有些呆住了。顿时又觉得这个嫂子坦荡真诚,连她都挑不出个理来。 婆子更是没想到今日媳妇也这么说,到底有些不好意思:“这……” “其实,依我说,不如早些改了好。”唐白在一旁休息,听到此处忍不住睁开眼睛:“大姐,您别嫌我多管闲事。栓子年龄还不大,早些改了,他认了亲爹,以后都亲近些。反而一直留在过去的阴影里面,对孩子不好。”另外一方面,等婆婆和小姑子适应了,大姐怀孕的压力也会小些。 那妇人听了心里一动。 栓子不过六岁,前年他亲爹死的时候,他才四岁,过了半年秋生就跟她娘儿两个生活在一起了,相处也和谐。 只是,她心里一是想给秋生生一个亲生的孩子,另外一个,多少觉得改了姓,有些对不起那个死鬼丈夫。 如今唐白从栓子和秋生的角度出发,却是她没想过的。 但是,却又是对现在的生活状态最有益的。 她瞧见,婆婆的脸上,都满是期待之色。 是啊,说的是后年不怀孕就改,可是后年,秋生都三十八了,也不知道婆婆还在不在…… 如此,却是下了决心,对唐白道:“唐小姐说的有道理,等秋生回来,我跟他去司民家里一趟。” 司民是掌管百姓户籍的,也是最小的地方官员。 婆婆脸上毫不掩饰的开心。不管以后能不能生,现在就改了,反正她家有后了。 妇人瞧着婆婆开心,自己也开心,丝毫没注意婆婆把给小姑子的红枣汤给了自己,抓过去就咕噜咕噜喝了几口。 待发觉,又赶紧还给小姑子,有些尴尬道:“我去看看你的丫鬟去哪儿了。” 唐白从袖里掏出一点儿碎银子:“麻烦您再给我买些纸笔。” 妇人答应了去了。 唐白忍不住又咳起来,半天停不住,小姑子瞧着她,一脸担忧。 唐白咳得脸色潮红,气息不稳,对着她道:“不传染,就是一直咳,吵闹得很,您多担待些。” 小姑子忙摆手表示不碍事,她不过是有些心疼。 这样漂亮的一个可人儿,年纪这么小,居然被病折磨成这样子。 可惜了。 没多久,那妇人就回来了,手里拿着纸笔,冲唐白摇头:“我悄悄去你家看了,没有看到你那个丫鬟。” 唐白苦笑,只怕阿竹被抓走了。若不然,她决计会在家里等着她的。 提笔,悬腕,写字。 一封信,写给相国大人。 意思很简单,你的秘密,我已经连同这三封信,写给了三个人。若是我不能每日出现,那末,三封信就会全见天日,你的秘密就会暴露在天底下,捂都捂不住。 我不要别的,只要阿竹回来,并且,保我主仆两个平安。 你可以选择不接受,但是要能承担后果。 这些字那妇人不认识,倒是她丈夫秋生认识几个,但是也认不全。 “你把这封信拿给住在后柳巷的云娘,云娘自然会给他家的三爷。”唐白叮嘱秋生。 秋生答应着,将信细细的包好了,放入怀中。 唐白又道:“秋生大哥可知道这附近哪里有客栈?” 秋生点头。 “那劳烦秋生大哥送去过去一趟。”唐白乔装打扮了,佝偻着腰,跟着秋生去投宿。 一旦信送出去,相国府自然有办法查到云娘,有办法查到秋生,自然就会查到他家里来。 “若是有人问起,你就说有个孩子,给了你二两银子,叫你送的信。”唐白掏出二两银子给秋生:“别花掉了,这是证据。” 秋生本来还想推辞的,如此便握紧了,也小心翼翼放进荷包。 这姑娘小小年纪,做事情沉稳圆滑,早已经超出他的认知,他只能惟命是从。 唐白在客栈里面安顿下来,秋生回家收拾唐白在这里住过的痕迹。 腊月二十五,相国大人从三儿子手中拿到信,气得胡子直抖:“你从哪里得来的?” 张金宝不隐瞒:“原来别院的那个做饭的,送到我的军营里面来。她说是相国府的人,自然就让她进了。” 相国大人看着信封上面,相国大人亲启,唐白的署名,将信揉成一团。 叫了管家进来:“给我查,查个底朝天。” 他要知道,她那三封信都写给了谁。 但是,很快就有了结果,相国大人却不甚开心。 信是一个叫秋生的壮年男子给云娘的,二两银子的报酬。他家里人不识字,那些笔墨纸砚早就被销毁,毫无痕迹。 那日派去的杀手在角落里认了秋生,没见过,不是跟唐白有瓜葛的人。 唐白家里没有人,她杳无音讯。 而相国大人推测的,能让唐白这么短时间内将信送到朋友手上的,那她的几位朋友都在京城,不会在别处。 那末,这段时间与唐白来往比较密切的,据说有英国公府小姐宋妙人,大皇子侧妃傅明珠,公侯娇女胡明明,永和郡王府的一个苗女,甚至还有孙女张婷,花家的媳妇慕容宝儿,还有一些杂七杂八的人。 要赶尽杀绝,不可能。 相国大人一筹莫展。片刻才道:“她说要阿竹,阿竹是谁?” “是她的婢女。”管家上前回答:“不过不在咱们手上。” “在不在的,都给我找到了,送回去!”相国大人气得大吼。 管家急忙答应一声,匆匆去安排。 阿竹不在宅院,却又在宅院。 她这两天,一直窝在她家小宅的房顶上。这里安全,除了天气冷,不过,她已经弄了许多稻草堆上了。 这样,只要小姐回来,她就能听见动静。 只是,这两日没吃的,实在饿得难受,忍无可忍之际,便溜下来,掩住口鼻,去买馒头充饥。 一个有些眼熟的丫鬟在包子铺门口拉住她:“阿竹姐姐。” 阿竹一看,是相国府的一个下等丫头,平素往别院送衣服送吃食的,唬了一跳,正要撒腿逃跑,那丫鬟道:“我知道你家小姐在哪里。” 70被逼走投无路 阿竹半信半疑,那丫鬟带她回了宅院,大声叫着:“唐小姐,我把阿竹送回来了。你说的话要算数。” 此时,距离唐白和阿竹被刺杀,已经过了三天时间。 那丫鬟一连喊了五遍,喊得嗓子都哑掉了,才对阿竹道:“你就在这里等,相国府不会为难你们了。但是也请你转告你家小姐,说话要算数!” 阿竹一头雾水,那丫鬟已经一溜烟跑掉。 她半信半疑,坐在大门口啃馒头。相国府的人若是想杀她,只需要买了包子铺,在馒头里面下毒就行了。 他们既然能料到她饿极了会去买吃的,在那里等着她,自然也就能做到。 所以,阿竹大口大口嚼着,可惜没有水,馒头太干了。 那丫鬟的喊话声自然也传到秋生家里,秋生记得唐白的叮嘱,不要急躁,耐心等一天。 于是,阿竹在自家门口过了一夜。只是冷的不行的时候,一旁有人家里扔不要的烂棉被,阿竹忙感激的拖过来捂在身上。 秋生瞧着只觉得可怜。 见阿竹睡着了,他才回去。 翌日一早,才去客栈找唐白报信。 中午,唐白回来,阿竹一把搂住她,喜极而泣:“我还以为相国府的人在耍我呢,没想到小姐你真的没事啊。” 阿竹以为唐白也是相国府送回来的。 唐白以为阿竹是相国府送回来的。 两个人进了宅子,点了炭盆,又把被褥和散落在地上的包袱都捡了一遍,这才准备坐下来休息。 “小姐,你吃饭了吗?”阿竹转身问道。却见唐白已经捂在被褥里,一脸疲惫的睡着了。 她睡得并不安稳,不间断的就要咳嗽几声,一咳起来又停不了。 阿竹瞧着她眼窝深陷,眼眶底下深深的乌青,再看看她露在被子外面枯瘦如柴的手,忍不住就哽咽起来。 唐白听见,茫茫然睁开眼睛:“你别哭呀,我这几天没睡好。” “小姐,你睡,我去收拾。”阿竹忙帮她掖好被角,摸着眼泪出去了。 好好的一个总兵府的千金小姐,怎么就落魄成了这个鬼样子。 阿竹心里酸楚得堵心闹肺。 唐白早已经沉沉睡着。这几日为了阿竹,为了与相国府斗,为了保全自己,她绞尽脑汁,不眠不休,熬了好几夜,时时刻刻战战兢兢,如履薄冰。 怕相国大人一怒之下杀了阿竹,又怕阿竹受伤。 担心相国大人不信她信中说的话,又担心自己安排的这一切穿帮,仔细想了千万遍,一丝破绽也不能有。 饭是客栈准备的,送过来吃两口就放下。药也是客栈熬的,只怕是将她送过去的药材偷工减料了好些,对于病症并无太大用处,不过聊胜于无。 唐白永远知道,身体是第一位的,她很怕死。 可是心上的煎熬和损耗,却不是她能控制的了。 如此,心安的睡上一觉,已经是奢望。 睡到半夜,阿竹倚在她床边打盹儿。唐白笑:“我饿了。” “小姐,我煮了面条。”阿竹忙端过来,才发觉搁在桌子上已经凉透了,忙又去热。 待唐白吃了,阿竹翻看包袱里面,那些上好的药材还在,便道:“小姐这几日可喝过药?” “嗯,上次太医开的方子我记着呢,住在客栈里就让小二去抓了。”唐白道:“一直喝着。” 至于有没有效果,那就另外说了,至少别让阿竹再跟着担心。 “那就好,奴婢明日再去抓几服。今晚还喝点参茶吧。”阿竹将那人参切了三片,放在开水里泡了给唐白。 后半夜才睡下。 第二日是个好天气,唐白起身,感觉身体轻松了许多,只觉得浑身神清气爽,只是爽不过一秒,就开始咳嗽起来。 阿竹端着药进来:“没有蜜饯了,小姐辛苦些,先喝了吧。”参茶鹿茸那些,是救急用的,不能天天喝。 唐白喝了药,又躺了下去。 外面传来叩门声,两个人均是浑身一哆嗦,紧张的对目,随后唐白轻笑:“瞧,我们都成惊弓之鸟了。” 阿竹也笑,来人若是不善,大可不必还这样礼貌敲门。 打开门,阿竹认了半天也不认识,唐白站在身后已经热情的迎接出去:“阿梅大姐。” 叫阿梅的就是那日救她的妇人,见她二人果真没事了,忙将满满一兜蔬菜递过去:“我婆婆摘干净了的,你们直接炒来吃。穷苦人家,没什么好东西。” 唐白双手接过来:“哪里,我们正愁不知道去哪儿买呢。阿梅大姐若是有空,带阿竹出去买一些,马上要过年了,也要备些年货了。” “年货?”阿梅愣了半响,才疑惑说道:“我瞧小姐不是京城人,怎么过年了也不回家吗?” 她以为唐白主仆是暂时离家的,不然这个小宅子一会儿住一下,一会儿不住的。 “上次那个人,不是要来捉小姐回去吗?”阿梅又问。 在她眼里,唐白这样身娇肉贵的小姐,是不可能与被追杀联系在一起的。 “我……”唐白犹豫了一下,才说道:“跟家里人闹矛盾,没那么快回去。” 何必把事实说出来惊吓他们呢。平头百姓,他们只期望安稳的生活。 炮竹声声辞旧岁,欢欢喜喜迎新年。 唐白和阿竹婉拒了阿梅请她们去家里团圆的好意,两个人亲自下厨做了一桌子菜, 当然,是阿竹主导,唐白只能坐在灶门口的小凳子上,给她添把柴,烤烤火,然后,咳嗽得直不起腰。 阿竹吃饭时担忧得不得了,问道:“小姐,咱们都离开相国府了,与六皇子的婚事也不做数了,您为何还不吃解药?” 她心里,一直以为唐白的病,是故意吃了药假装的,只要吃点解药就好了。 唐白也一直瞒着她,自然此刻不会告知,笑着道:“至少也要瞒过正月里吧。相国大人还派人追杀我们呢,若是露了马脚,怕是更加麻烦了。” 阿竹想到那日身形鬼魅的杀手,暗道相国大人是真的动了杀机,小姐这样病怏怏的,也许他们会心生怜悯,不再亲自动手,由着他们自生自灭。 给老爷夫人大少爷摆上祭品,五个人坐在一桌,热热闹闹吃了饭。虽然这热闹,只有她们两个人懂得。 毕竟,两个少女,三张灵位,看在谁的眼里,都会觉得瘆得慌,凄凉的慌。 正月初一,栓子一大早跑过来贺岁,唐白抓了一把糖给他,还给了二两银子的红包。 栓子脸涨得通红,既想要,又不好意思,到底还是舍不得还回去,塞进了袖里。 “不要乱花,记得跟你娘说。”唐白道。钱虽然是给栓子的,可是以阿梅一家的境况,若是栓子一次花了二两银子,即便这银子不是家里的,阿梅只怕也要心疼死了。 上午,云娘带着孩子们也来了。如今儿子在念书,说是明年就要参加秀才考试。她丈夫腿脚不好,留在家里接待拜年的人。 两个女儿在做婢女,日子目前过得还算安康。 唐白问了她儿子的功课,见对答如流,除了偶尔的解释有些语塞,总体是不错,颇感欣慰。 云娘带着孩子们走了以后,小宅院一下子就冷清下来。唐白和阿竹笑着道:“既然没有人上门,咱么也出去拜年吧。” 阿竹担忧的道:“小姐,您现在咳得比前几天更厉害了,只怕走几步就累得慌,还是别去了。阿梅大姐家里,奴婢跑一趟就是。” 上次杀手追杀,唐白提气用轻功逃命,后来又绞尽脑汁与相国大人谈条件,可谓是费劲心里,不仅仅是身体,只怕心脉也损耗的厉害,是以阿竹很是担心。 唐白正要说无妨,听阿竹感慨道:“真想这正月早些过去,小姐就可以服解药了,省得奴婢每日提心吊胆的。” 唐白将反驳的话吞进喉咙,半响才接话:“是了,我也期望着呢。那末你就跑一趟吧。” 阿竹见她答应,拎着礼物就去了阿梅家里,唐白叮嘱:“去了该有的礼数要尽到,别立刻回来。毕竟,咱们到底出身不同,省得阿梅和秋生,还以为咱们只是表面相好,内心里还是瞧不起她们。该吃吃,该喝喝。” 她开始自己想去,也是这个原因。 阿竹知道,阿梅是真心对她们,因此点点头:“奴婢省得,一定把这年给拜好了。”说完做了一个鬼脸。 唐白送走阿竹,回屋里躺了一会儿,想着自己煎药,但是浑身没有力气,索性等阿竹回来再煎。 这两年来,她与阿竹,早就超越了主仆情分,比姐妹,不,是比亲姐妹还要亲的一种感情。 恍惚中,有听见外面传来的喧闹之声,唐白以为阿竹回来了,对着门口大声喊:“阿竹!” 只听外面传来一个女子的声音:“小姐,在这间屋子里。” 门吱呀一声被推开,唐白坐起,惊得瞪大了眼睛。 她还以为即便不是阿竹,也是来拜年的人,没想到,来的是一个她怎么也想不到的人。 慕容宝儿。 唐白预感不好,起身下床,在桌子边上坐好了,慕容宝儿也不客气的坐下,笑眯眯的说道:“大过年的,来给姐姐拜年了。” 既然来者不善,何必拐弯抹角。 唐白给她倒了一杯水。 慕容宝儿从袖子中掏出一张地契,用一种胸有成竹的语气对唐白说道:“这宅院是我的了,你收拾收拾,明日一早就走吧。” 唐白心里咯噔一声,无可抑制的胸闷起来,不住的咳嗽,青儿在一旁大声道:“看来传言说你病得要死了,是真的。小姐,咱们赶紧回去吧,别沾了晦气。” 慕容宝儿袖长的手指头点着房契,敲着桌面:“明日一早,我来收房子。” 唐白突然伸出手去,对慕容宝儿道:“我看看。你别唬我。” 慕容宝儿冷哼一声,递了过去,唐白接了,细细看了上面的戳,冷不丁伸出手来将它撕的粉粹。 慕容宝儿猝不及防,错愕了片刻,青儿冲上去抢回来几张碎片。 “你干什么?这是衙门里存了底的。”慕容宝儿喝道:“你撕了又如何,我自然再去办一张,到时候,你不走也得走。” 唐白冷笑:“那你就去补办吧。办好了再来撵我。” 慕容宝儿气急,但是一时也无可奈何,只好气匆匆的带着青儿走了。 走到大门口,青儿忽然道:“奴婢觉得,唐小姐不是怀疑房契是假的。” 慕容宝儿也想到这一层,冷冷道:“我自然知道,她是想拖延时间。不然,这大过年的,她去哪里找房子搬家?衙门也要正月初五才有人办事,如此,她才有时间找新宅子。” 青儿道:“您辛苦周折了那么久,就是想过年的时候将她扫地出门,如今可怎么办才好?” 慕容宝儿眯起眼睛,下了狠心:“给脸不要脸,那就别怪我心狠手辣了。以往我总顾及着姐妹情谊,只想将她赶出京城便罢,如今却是她不识好歹。” 花家自花涛被花子俊连累被查,手中的权力被分给副手,渐渐的在礼部只成了个摆设。 花子俊被打的屁股溃烂,落下了隐疾,现如今走路都是一瘸一拐的。不过,这个反倒是让慕容宝儿放了心,不怕他再出去花天酒地。 因此,最可恨的是,花家被罚充公的三万两银子,不仅是倾尽家财,更是连花涛十年之内的俸禄都算上去了。 如此,花家的底子都被搜刮一空,若非慕容家支援,怕是连日子都快过不下去了。 本来,家里已经这样,慕容宝儿是没有闲暇过来对付唐白的,毕竟,花夫人因为这事情病了,家里大事小事都是她在操心。 可就在近日,她从花子俊的私房里,摸出一个东西来——那是清水居的地契。 她忍不住跟花子俊大吵了一架,如今花子俊已经不大敢反驳她,在她的威逼之下,将房契给了她。 她卖了近六千两银子,然后,这座宅子,不过才花了四百两。 唐白,唐白。花子俊自己都快残废了,既然还做着金屋藏娇的美梦,她自然是不能忍的。 71混混纠缠不休 她打听了一下,唐白被相国府赶出去了,这下正合她意。 于是,腊月二十七的时候,她就去了宅子的主人家里,赶在年前买了宅子,拿到房契。 唐白,你想拖,我看你能拖到几时! 慕容宝儿恨恨的想着,在青儿耳边悄声说了几句。 青儿有些担忧:“姑爷会不会生气,毕竟东子是他的人!” “没有慕容家,他在花家连口吃的都混不上,如今还当花子俊是他的主子么?他若是识抬举,就该知道如今花家谁当家做主。”慕容宝儿冷哼。 青儿一想也是,顿时又趾高气扬起来。 东子就是跟着花子俊混的小厮一枚。 “明天就叫他们过来,闹得她不安生。过了初五,我就去衙门里补办房契。”慕容宝儿想起唐白奸诈的举动就生气,只是如今,花涛因为花子俊的连累,搞得官职虽在,却无实权。他更加谨言慎行,一点差错都不敢犯。 慕容宝儿若是没有房契,要赶唐白走,假如被有心之人上告,只怕又是一场风波,花涛也不会饶过她。 如今花家,全家人都是投鼠忌器小心翼翼的在京城过活。花涛更是郁郁不得志,没事就拿着儿子打骂,早就忘了当初宠若至宝的时候了。 毕竟,大皇子如今也是一样,自保都难,更何况还提携他们。 青儿得了准信,回去就找了东子。 这边,唐白还在跟回来的阿竹说着她的拖延战术。 “挨到初五,衙门上班,到时候让阿梅大姐他们帮着打听打听,哪里能租到房子……”唐白手中的钱不多,她要看病吃药,不能像以前那样随便找个过得去的宅院就租,她得精打细算,甚至于,最好中间直接搬家,不要去客栈过渡。 毕竟,客栈一晚上,就要将近二两银子,她住几天,就抵得上一个月房租了。 阿竹愁眉苦脸,这才安稳了几天,又要如此奔波。 “小姐,要是慕容小姐再找过来怎么办?”阿竹很是担忧:“她一心要赶我们出京城,我们不走,她不会善罢甘休的。” “她哪有那么大的财力,买这栋小宅子,估计就掏了她不少本。”花家的事情,唐白有所耳闻,倒是不担心:“况且,慕容宝儿虽然坏,但是不屑于用些市井泼妇的手段,她一直买,也要她买得起才行!” 阿竹点点头:“奴婢这回悄悄的,也尽量不要让她找上门来。” 这处小宅院,半兰是知道地址的,相国府有些相国夫人的眼线也知道,唐白每次来祭拜爹娘,并没有避开他们,因此,慕容宝儿一打听,能打听到也不奇怪。 以后,就要静悄悄的了。 她要和小姐过太平日子,还要把这该死的病先养好。 她怎么觉得小姐越咳越真了。 大年初二,唐白在家,阿竹去找房子。 晌午,来了几个混混,在门口观望,啥也不说,就在那里不停的绕来绕去,时不时大声爆粗口。 唐白出来看了几次,发觉完全都是不认识的人,也不去理会。只是,周围的邻居们却开始冒出头来,指指点点。 有些多次见过唐白的人,嗤笑着道:“她那里就是是非多,以前啊,前面大院阿梅的男人,也爱缠着……” “你别瞎说,我听说是相国府的小姐呢,哪里是你说的那样……” “呸,我瞧着被赶出来吧。瞧她那狐媚的样子,就爱招惹是非……” 那几个混混到了中午,不知道去了哪里吃饭,然后又过来,这次不是闷声不吭的堵门,而是开始说话了。 “唐小姐,你几个意思啊。咱们还在这里等着呢。你若是不听,可别怪兄弟们不客气了。” “就是啊,占了我家的宅子,还不让出来,仗着相国府的势力欺负人嘛不是……” 他们开口了,事情就明朗多了。上午的看客又改了口:“原来是别人家的宅子,那就赶紧搬出去呀……一个千金大小姐,住在我们这里哪里像样子。” “原来是这样,我瞧着是不像那种水性杨花的女人……” “可是这样霸着别人宅子不走,也不是什么善茬……瞧着柔柔弱弱的……” 底层的百姓总是信息闭塞些,听什么就是什么。 唐白听不见她们这些无关紧要的却又难听的议论声,她想的是,如何将他们赶走。 很显然,是赶不走的。 他们不吵不闹,就在门口堵着,偶尔对里面喊话。唐白想置之不理不行,出来理论也不行。 毕竟,宅子的确是慕容宝儿的了。 这些人,不用问,唐白也知道是谁找来的。 只是忍不住感慨近朱者赤近墨者黑,在花家待久了,这种泼皮无赖的手法,连一向自视清高的,只用城府算计,不屑于满大街争吵的慕容宝儿都学会了。 她和花子俊还真是天生一对呀。 正想着,外面突然传来砸门的声音,唐白吃了一惊,回来看时,就见阿竹已经将几个人打翻在地上,她自己虽然身手敏捷,却难敌别人人多,又不像是初时在野地里施展得开,狭窄的巷弄,没多久她也挂了彩,后背上不知道被谁趁乱抡了一棍子。 唐白吓了一跳,忙喝令大家住手,可是没有人听她的。 从最开始七八个人打阿竹一个,到后来不知道又从哪里来了四五个人,十来个人围攻阿竹一个。 阿竹武艺虽然高强,可她今日跑了一天,人是疲倦的,昨晚上也没有睡好,发挥失常,渐渐的竟然有败下阵来的趋势。 唐白大吼:“阿竹……”阿竹听见叫声,见唐白站在门口,忙找个了机会,跳进门,唐白忙将门关上,死死闩住,外面就砸门。 时不时,那并不牢固的木门,还往后抖动两下,让她们知道,外面的人并没有罢休。 东子见混战成这个样子,这才从巷口躲着的地方露面,对着里面大吼:“你丫鬟打伤了我兄弟,这事情我们没完,我已经报官了,你就等着官差来捉吧……” 外面又撞起了门。 眼看门摇摇欲坠,都快要撑不住了,唐白惶恐,瞧着阿竹后背疼的龇牙咧嘴,终于忍不住道:“你从院墙跳出去,去找六皇子来帮忙……” 她唯一能找的,也就是六皇子了。 顾少钧对她形同陌路,相国府已经撕破脸面,势如水火,宋妙人对她也是恨之入骨,阿曼知道自己算计了她,自然也是不会搭理。 如此,竟然只能找六皇子了。 阿竹却不愿意:“小姐,奴婢还能抵挡一阵子,你去找六皇子吧。” 她怕唐白独自留下来应付不了。 “叫你去就去,连我的话也不听了?”唐白喝道,人一急,又忍不住咳嗽起来:“听见了吗?” “小姐,咱们搬走就是了。”阿竹还是不愿意丢下小姐一个人,急道:“奴婢跟他们好好说,就没事了。” “没有用的,是我低估了慕容宝儿。”唐白道:“她的目标,早不是把我从宅子里赶走这样简单了。” 她昨天,还以为,慕容宝儿是想故技重施,让她不断的折腾。 可是,慕容宝儿并不蠢,上次她和张雨薇合起伙来卖了二舅的宅院,逼得她没有容身之所,可她还是好端端的在京城待下来了。 既然买一处宅院,并不能逼她离开京城,慕容宝儿何苦花这个冤枉钱?毕竟,她还能再租房子。 可是今日这一通闹腾,她却是明白过来。 慕容宝儿不是要买宅院逼她搬家,而是通过买宅院,给这群人一个骚扰她的借口。 所以,昨日她撕了房契,慕容宝儿虽然意外和生气,但是并没有当场发作。 即便她老实搬家,慕容宝儿还是会找别的理由,让这群人不断上门,折腾得她没有办法在京城任何地方立足。 一直到她为了活命,灰溜溜的滚蛋。 毕竟,在慕容宝儿眼中,她既然此刻敢出手,也是算准了唐白被六皇子弃,被顾少钧无视,被相国府赶出的困顿难堪局面。 落魄的凤凰不如鸡呢。 只有六皇子这样有权势的人出面,慕容宝儿才会知道,瘦死的骆驼比马大,她暂时,还不是她能落井下石的人。才会收手。 这群混混既然是花府的人,就不是给银子能打发得了的。 阿竹到底是不敢忤逆,对唐白道:“小姐你躲进屋里去,奴婢去去立刻就回。” 六皇子府的门房是认识她的,找人来不难,难得是要快去快回。 小姐病着,肯定没她跑得快,阿竹这一点理智还是有的。 从侧面院墙跳出去,阿竹忍着伤痛,朝六皇子府跑过去。 她刚走了没多久,唐白就眼睁睁瞧着门被“砰”一声,彻底撞倒在地。 “行啊,还有一个呢?给我搜!”东子是认识唐白的,唐白自然也见过他,为了避免麻烦,把门撞开后,东子又躲起来,让那些混混出头。 “你今儿个不赔我们这几位兄弟的医药费,别想出这门。”为首的混混往前一步,步步紧逼:“信不信,我划破你这如花似玉的小脸蛋?” “划了多可惜,还不如卖掉呢,少说也有一百两银子……”另一个猥琐的嬉笑起来。 唐白早已经抽出靴筒里面的匕首,悄悄背着手藏在身后:“你们无非是想逼我搬家,我搬走就是了。” “搬走?那我兄弟的伤不是白受了?”混混头子冷笑,东子可不是这么吩咐的呀。 东子说,要逼得她在整个京城,没有容身之所。 “你搬到哪里去,我跟你说,唐小姐,我的兄弟,都得在你家里养伤。”混混头子嘻嘻哈哈说起来:“大家都跟着唐小姐住吧。唐小姐啊,你有消受不完的福分啊,哥儿几个,可都是血气方刚。” 他话没有说得太白,但是在场的都是男人,自然明白他什么意思。 唐白从小到大,还从未被人用这样下流的语气调侃和侮辱,但是此刻,她却怒不敢怒,骂不敢骂。 她只有一个人。 忍辱负重,只待阿竹带救兵过来。 可是,阿竹许久没有回来。 那群混混也不敢动她,只是不住的说些下流话调戏,然而,这已经让唐白气得不住的咳嗽起来。 然后,直到她咳出血来。 咳得弯下腰,半天直不起来,几乎有要马上倒在地上的趋势。 混混头子吓了一跳,才道:“还好还好。” 他庆幸的是,东子只说要逼她们走投无路,无法立足,没有说要打要杀,否则打在一起,溅得一身血,还说不定会染上痨病。 如此,更不敢轻易动唐白了。 敌不动,我不动,一直僵持到天黑。 那混混头子不知道哪里去请示了,回来拍着手说道:“今个儿收工,明日咱们再来。” 唐白这才松了一口气,等他们走了以后,手上的匕首哐当一声掉在地上。人也瞬间倒地不起。 阿竹忙从屋顶上跳下来,掐唐白的人中,又给她灌了参茶,手忙脚乱泪流不止。 唐白慢悠悠转醒,见是阿白,身边空无一人,忙问道:“人呢?” 阿竹抹一把眼泪,哀恸大哭:“六皇子出京去了,没有人可以管咱们了。” 唐白心下一凛,才知道天时地利人和,居然一样都不在她们这里,看来这堆狗皮膏药,是甩不掉的了。 劝了两句,阿竹还在哭,唐白帮她擦眼泪:“暂时不是没事了吗?” 阿竹一面哭,一面说道:“奴婢不是为六皇子,是为……是为……” 唐白疑惑的瞧着她。 阿竹终于崩溃:“奴婢见六皇子不在,去找了苏一。苏一是很急的,问了顾少钧,他居然说,不干他的事情。也不让苏一过来……”这才是阿竹哀恸的原因:“都怪奴婢,都怪奴婢,要不是奴婢当初多嘴,不告诉小姐,那络子是春夏打的,等小姐跟顾少钧好了,再慢慢查明,知道是冤枉了顾少钧,也不会到这种境地……” 她十分自责。她都不明白,既然查明了真相,小姐已经原谅了顾少钧,顾少钧为何不肯跟小姐和好? 唐白听她口口声声叫顾少钧,知道阿竹是真的伤了心,连一句“顾世子”的尊称都不肯叫了。 72托付阿竹独自赴死 饶是没做指望的她,亲口听阿竹说出顾少钧那样无情,可还是心如死灰,凉了个彻底。 顾少钧,呵,真的连见死不救都不肯了。 即便是没有情谊存在,二人总算是相识一场,看到个陌生人遇难,都会生出几分同情和怜悯的吧。 顾少钧,真是绝情到底了! 她还有什么可期待。 他说,你爹死了,是你爹自己的选择,无关他人。就是告御状,也占不着理。 无情无义的东西! 唐白心里怒骂了一句,又安抚阿竹:“不是你的错。他冷淡我,是他恢复了记忆的缘故……忘记了我。” 还忘记的那样彻底,连一丝温情都不存。 阿竹仍旧是内疚的难以自制,哭了许久才累得睡着。 唐白却坚持将她叫起:“这群人是不达目的不罢休,没有什么脸面的。咱们要趁夜离开这里,去投客栈……” 阿竹忙洗了把脸,强打起精神,将东西收了,与唐白开了门。 门口,在两边分别睡着的,听见响动又起来的混混,斜着眼瞧着唐白:“哦,唐小姐要走了。” 他踢一踢另外一个:“去,给唐小姐让让路。” 另外一个睡眼惺忪的起身往边上让:“唐小姐请。” 唐白和阿竹各提着两个包袱往外面走,那两个人也一路像狗皮膏药似的跟着。 天已经蒙蒙亮,唐白走到先前投宿的客栈,刚掏出银子,后面的混混挤上前来:“老板老板,我家小姐离家出走,您顺便给我们两个也安排个地方吧,不要多好,柴火堆就行……” 老板正要接银子的手一停,看了一眼那两个贼眉鼠眼的混混,对唐白道:“不好意思呀客官,小店客满了……” 客满,她走进来的时候还看见有空房呢。 唐白明白老板的顾忌,笑着道:“我不认识他们。” 老板哭脸:“你不认识他们,他们认识你呀。有这两尊瘟神在这里,我这店还怎么做生意呀。” 唐白也知道老板说的是实话,的确是为难了些,只好收回银子,换了一家。 混混是同样的说辞,老板也是同样的说辞。 绕了一圈,肚子饿得咕咕叫,却没有办法投宿。 回到小宅院,发觉那一大群早已经在门口等候,大门居然被锁了。混混头子不怀好意的笑:“我家主子去衙门备案了,只等正月初五就补了房契,你这会就先别住了吧。” 唐白气得恨不能当场打人,却也只能活生生憋住,索性拉着阿竹,一屁股坐在门口。 从早上到中午,饿得肚子咕咕叫,连个煎药的地方也没有,身上也冷起来。 阿梅大姐经过,瞧见了,问道:“怎么回事?” 再瞧见那群混混,笑着:“走吧,去我家。”这两天光是听邻居们嚼舌根,也了解的差不离了。 无非就是宅子被别人买了,唐小姐没了去处了呗。 唐白和阿竹去阿梅大姐家里吃饭,正要坐下时,那帮混混一拥而入,各自用手抓起菜来就吃,阿梅的婆婆面露不悦。 如坐针毡得在阿梅家待了半个时辰,勉强混了个饱,唐白让阿竹提着包袱出来:“我有去处的,大姐别操心了。” 秋生从门口进来,垂头丧气的跟唐白打招呼,瞧着家里的这些混混,忽然拎着柴刀就冲他们挥舞:“滚出老子的家里,老子心情不好,把你们一个个都剁了!” 他红着眼睛,像是一只困斗的狮子,浑身都是杀气。 那群混混没料到有一个狠的,忙一窝蜂去了门口蹲着,虎视眈眈朝里面望着。 唐白没料到秋生会这样有血性,一时之间,不知道说什么好。 秋生赶走了那帮混混,却不跟唐白说话,只是对阿梅道:“给我盛饭。” 阿梅让婆婆给唐白搬了个凳子,有些苦着脸:“饭都被吃没了。” 秋生气得将埋头就去劈柴,像是有什么深仇大恨一般。 阿梅再迟钝也知道出了问题,忙问起来。 秋生这才道:“我本来在外面做苦工,工头说,皇上要在京郊修通天台,请五万个劳力,咱们都要去。京城里面其他的工期都要停。通天台啊,要修天那么高,没日没夜的干,什么时候能回来?” 阿梅听了吓了一跳,唐白也是目瞪口呆,这样大的事情,她竟然一点儿也没听过。 相国府没有,六皇子那里也没有。 只能说明,皇上是心血来潮,而且要说干就干。 而且,没有人能够阻止他了。 “这可怎么好?这可怎么好?”阿梅急得跳起来,给皇上修东西,不知道能不能按时拿到银两。 “能怎么办,只怕明天,司农就要到家里来念公文,把我的名字算上了。”秋生虽然气愤,但是知道不迁怒的道理,只是发泄般的劈着那堆柴火。 “要不然你出去躲躲。”这就是抓壮丁了,跟去征兵打仗,区别不大。通天台,那得多高啊,万一摔下来怎么办?阿梅急忙出主意。 躲去哪里?躲得了初一,躲不了十五。到时候把帐算在咱们家,也难办。 唐白听着,也在绞尽脑汁,却委实想不出好主意。 阿竹却是听了灵光一闪,拉拉唐白:“小姐。你不是读过很多奇书,上面的药方,可以让人咳嗽,然后吃了解药能好吗?” 唐白现在的病就是这样来的呀。 唐白脸色苍白,不敢回答阿竹的话。 秋生和阿梅听了俱是眼前一亮,急忙凑过来看着唐白。 唐白不知道怎么解释,半响才将阿梅拉到一边,为难说道:“能咳嗽是真的,但是,好不了了。会伤了身体的根本。” 阿梅半信半疑,又瞧着阿竹全然不像骗人的样子,冷笑着道:“唐小姐,你若是怕惹祸上身就算了。” 唐白更加不知道怎么解释,她真的不想让阿竹知道这些,更不想给身体力强的秋生服用,他可是家里的主要壮劳力。 阿竹见唐白为难,以为唐白不愿意,对唐白道:“小姐……是不是奴婢,说错话了?” 唐白苦笑:“不是,是药难抓。” “不难啊。”阿竹自言自语的疑惑得想,可是也明白,小姐是不想给阿梅这个方子,便不再说话。 唐白瞧见阿梅不信任的目光,心里涌起一股无力感,她对阿梅说道:“阿梅大姐,真不是我藏私,而是,而是这个方子,女人用了没事,男人用了会伤根本……” 她一时想不到别的解释,只能撒个谎。 阿梅却是根本不信,她觉得自己好心都喂了驴了,瞧了一眼门口外面坐的那些混混。 唐白也看出来了,默不作声拎起包袱,只是还未走出去,就已经忍不住咳嗽起来,她用帕子捂住嘴,咳得直不起腰,随后,将帕子随便藏进袖中。 阿梅不死心,过来纠缠道:“唐小姐,你咳的这样真,连我都一直相信你病了,求你把方子拿出来给秋生一用……”说着,作势竟是要跪下。 唐白忙往后一闪,避开阿梅的跪拜,没留神帕子掉在地上。 阿竹见状过去捡起,瞧见上面一大片猩红色,直吓得肝胆俱裂,指着那帕子难以置信的问唐白:“小姐,你……你是何时咳血的?” 她恍惚间有些明白,唐白为何坚决的拒绝阿梅了。 唐白却强自一笑:“昨日啊,你去搬救兵,那群混混想欺负我,我就骗他们说我有痨病,割破了手指头故意染上的。他们才不敢动我。” 阿竹瞧着上面的血迹明显是鲜红的,可是感情之深,让她自欺欺人的麻痹视听,相信了唐白的谎言:“吓我一跳。” 阿梅还在苦苦哀求,唐白知道再待下去,只怕连阿竹都要知晓了,绕开阿梅:“阿梅大姐,我要走了。” “唐小姐,求你……”阿梅还在苦苦哀求。 唐白却硬着心肠,背上包袱,从她家大门口出去了。 那群混混见状,也急忙跟上来。 唐白对阿竹道:“你跟我去一个地方,你去了,就待在那里,不要回来。” 阿竹诧异道:“奴婢自然是跟着小姐,小姐也待在那里吗?” 唐白摇头。 “那奴婢不去。打死也不去。”阿竹坚决道。 “你不去,就是逼我去死。”唐白微微有些发怒,为阿竹的倔强和不听话:“我有轻功,你没有,有你在,我如何摆脱他们?” 可是就算会轻功,也不可能离开京城,只要这群混混存了心查,总能查到小姐的落脚处,阿竹清楚明白的知道。 “我不走。” “我不要你了。”唐白怒道:“你就算不走,我也不会要你了。你就跟他们一样,像个癞皮狗一样跟在我身后吧。” 阿竹诧异:“小姐!” “你不听我的话,还叫我什么小姐?”唐白越说越生气:“你若是不愿意听我的,那末,从今日起,我便不再是你的小姐,你也不是我的丫头。我去哪里,干什么,都和你无关。” “小姐!”阿竹哭着叫,上来扶她:“小姐去哪里,奴婢就去哪里。” “滚!”唐白推开她的手:“我去死,你也去吗?” “小姐不要去死。”阿竹泪如雨下,此刻的她,才意识到问题的严重性:“小姐,是不是你的病不能好了?慕容小姐把咱们逼得走投无路,咱们就回扬州吧。去找老铁,去照拂老爷夫人……去陪着大少爷……” “我不回去,没有给爹娘一个交待,我如何有脸回去!你别拖累我!”唐白甩开阿竹的手:“我的事,还轮不到你来做主。” “奴婢没有做主,奴婢只是说……”阿竹辩解。 “连说也不要说。”唐白怒道:“你到底听不听我的话,不听我的话,你即可便自己回扬州去吧。” 阿竹哭着大喊:“奴婢听,奴婢听小姐的话。” 唐白这才笑了,对阿竹道:“那就走吧。” 阿竹茫然的跟在她后面,一面走一面抹眼泪。 唐白要去的,是侯府。 她没有去大门口要求通报,而是给了看角门的婆子五十个大钱:“帮我叫侍卫苏一,说唐白找她。” 那婆子迟疑了一下,见阿竹有些面熟,拿了银子斜着眼:“你们等一下。” 这几日顾少钧也在休沐过年,苏一除了晚上回家,白天那也是随侍在他左右的,自然在府中。 没多久,苏一就出来,瞧见唐白和阿竹,吓了一跳,忙紧张的看阿竹:“你们没事吧。” 阿竹来找他,请顾少钧出面,去救唐白,他想去,被顾少钧拦住,轻飘飘一句:“无非就是麻烦些,不敢要命的。”苏一想到阿竹和唐白都有功夫,寻常混混也奈何不了她们,还想着等找个机会,好好求求顾少钧,为她们解决麻烦呢,没想到,她们就已经来了。 “我们被混混缠上的事情,想必阿竹和你说了。如今她轻功太差,带着累赘,我将她交付于你,你要保护好她,少了一根毫毛,我绝不放过你。”唐白对苏一疾言厉色:“不管出了任何情况,都不能再次放弃她!知道吗?若是你做不到,我就把她带走,再也不来找你!” 苏一闻言,立时激动的大声回答:“是!”唐白这是,要将阿竹交付于他了? 哪怕是暂时的,他也开心,终于有了弥补阿竹的机会了。 “小姐!”饶是勉强答应了,阿竹还是不忍心,也不愿意真的这样放任唐白一个人。 “你答应的。”唐白皱着眉头,面容严肃:“说好了不许反悔,反悔你就自己回扬州去吧,不必在我身边伺候了。我也不要你这样不听话的丫头。” “小姐,奴婢听话。”阿竹跪下来,朝唐白磕头:“小姐保重,找到了落脚之处,记得来带奴婢回去。” 强自压抑着心里的不安和悲伤,阿竹强迫自己不要往不好的方向去想,她要相信小姐的话,小姐一定会回来的。一定会回来接她的。 “记得,我没来接你,哪里都不要去,跟苏一在一起。”唐白叮嘱。 阿竹重重点头,眼含热泪。 苏一怪异的瞧着这一对生离死别般的主仆,劝阿竹:“你家小姐很快会来接你的,那群混混太烦人了。你轻功又不好,正好在我这里养伤……” 73孤苦流浪 “闭嘴!”阿竹冲他怒吼,瞧见唐白已经往远处走了。 她心里一凛,远远的跪下来,朝着唐白瘦削的,风吹欲倒的背影磕头。 那一群跟着混混面面相觑,开始还以为唐白要来投靠侯府,一时不敢靠近,一直在暗处盯着的东子,甚至已经回去报信了。 可是,她们并没有进去,而是等出来一个侍卫,那个丫鬟留下了,小姐仍旧要走。 “跟,还是不跟?”有人问。 “自然是跟。跟着那小姐。”这是毫无疑问的。 于是,十来个男人,又浩浩荡荡堂而皇之跟在唐白身后。 住店是不能了,买个包子却还是可以的。 唐白吃了包子,又忍不住找了个墙根蹲下来,瞧着帕子上一次比一次猩红的鲜血,她想,大概真的是熬不过这一关了。 阿竹在苏一那里,比回扬州,等她死了以后孤零零的一个人,要好得多。 而她,即便是此时此刻想回扬州,只怕身体也禁不住拖了。 之前,为了怕阿竹担忧,她咳嗽的力度和间隔,都是使出全身的力气控制的。明明忍不住的咳嗽,她拼命去喝水,拼命去掐自己的胳膊,让自己被疼痛分散,甚至,她去抠喉咙,让自己吐出来。 这样,显得咳得没那么厉害。 阿竹才信了,她是装病,不是真的病。 但是自己的身体自己清楚,这一日一日的煎熬,一日一日的折磨,若非慕容宝儿这一出,她还能多熬些时日,或者,把小宅子买下来,让阿竹以后住着,再拖阿梅大姐,给阿竹介绍个好夫婿。 可是被慕容宝儿一逼,连落脚之处都不能有。 她现在想买宅子,只怕也没人卖她。就算有人卖,也是住不安生的。 慕容宝儿是铁了心,要把她赶出京城了。 她哪里还有本事,经得住半个月的奔波,活着回扬州? 只怕要死在路上。到时候,阿竹怎么办? 好在,苏一会好好悔改,会善待阿竹的。 于此,她就再无牵挂了。 唐白怎么也没有算到,事情会到今日这个局面。 她想的是,等六皇子娶了亲,她的咳嗽那时候也不严重,在相国府有上好的山参灵芝鹿茸,吃上一两个月,也就好了。 就算相国府不给,她用私房银子,也能把自己治好。 没想到,相国夫人要赶她走,赶她走不说,还伤了半兰。 最后,柳氏将银子据为己有。 她谈条件,激怒了相国大人,竟然要杀人灭口。 她拖着病体东躲西藏,又受了大寒,邪气入里,才会拖得如今这样严重。 上好的药材也没有,熬药的人也没有,连个落脚的地方都没有。 如今,她又如何医治自己的病? 最后的那一点银子,她给放在了阿竹的包袱里面,留给她度日。 现在,她虽有还有几十两银子,可是要吃饭,要住宿,加起来,连买一只小人参的钱都不够。 没想到,最后居然是这群泼皮混混,要了她的命。 真不甘心啊,真不甘心。 她后悔么?不。绝不。 半兰的后半生,必须要考虑,否则,那是一条活生生的人命,难道眼睁睁看着她投缳自尽吗? 她只怪,相国大人一直是严肃的,对她是慈爱的,口口声声说爹爹是他最得意的门生,必然不会亏待她。 于是,她自己与虎谋皮,竟然让他起了杀机。 活生生葬送了自己的性命。 那人是一只老虎,此刻不将她吞噬,留在相国府,迟早有一天,下场还是一样。 只要皇上还活着,相国大人,就不会让她活着。 毕竟,死人才能保密。 她有些暗恨自己,不该看那么多奇书,学习那么多奇技,更随意献出来,惹祸上身。 可是皇上不出来,谁还能制约大皇子?一旦他登基,那么,便是天下权力最大的人,谁还能动得了他分毫? 刺杀?她上次在猎场,已经见识过了。 下药?她根本连大皇子府都进不去。 唐白无谓的想着,无论如何,走到这一步,是没有后悔药可以吃了。 她朝着城外走去。 那群混混不跟着出来,端看着她走到城门外,完成了任务,去找慕容宝儿领银子去了,留下其中一个,守在城门口,害怕唐白再回来。 唐白没想过回来,她记得城外有一处灾民聚集的破庙。 如今灾情过去一年多,京城门口聚集的灾民越来越少,不是引进城内安置,就是想办法让他们迁徙去了别处。 唐白慢慢走着,走不了一段路,就弯腰下来拼命的咳嗽,有两次,都咳得跪倒在地上,半天直不起身子。 阿竹在时,她尽力忍耐,有时候,忍得半天不咳嗽,却自己都以为,自己病得尚且不重。 没想到,不需要忍耐时,五脏六腑居然已经难受到这种地步。 天渐渐黑了,唐白拿出一个多买的馒头,啃了两口,继续向前走去。 一骑人马绝尘而来,跑在前面的人唐白稍微看了一看,便别过头去。 苏二狐疑的瞧了一眼唐白的背影,揉了揉眼睛,以为是眼花了,到底拉着缰绳,继续往京城里面去了。 顾少钧坐在高头大马上,目不斜视,路上这些贱如草芥的人命,是入不了他侯府世子的高眼的。 只是,为何眼角瞥到的那一抹背影,却让他印在心里,觉得狐疑。 唐白走到破庙的时候,天色已经完全暗下来,没有人跟着了,心里真轻松啊。 要是带着阿竹,她是定然不舍得阿竹跟着她这个将死之人,吃这样的苦头的。 她反正没多久可以活了,自然能够无比坦然的以天为盖,以地为席。可若是阿竹在,定然是将衣服都给她铺上,自己守夜不睡的。 人啊,还是没有牵挂的好,自由自在,谁也不在乎。 可是,躺在这庙里最角落的草堆上,唐白却终是忍不住想起白天见的那个,骑在马背上,在她身后,稍微慢下脚步的,器宇轩昂的背影。 顾少钧,你好好活着吧。就当与我,是南柯一梦。 可是,于他是梦,于她,却是刻骨铭心的结。 以后,他会娶一个贤淑的妻子,生一堆可爱的白胖的娃娃。 她的出现,她的痕迹,在他的一生中,一点点涟漪都不曾激起,一点点水花都不曾溅出。 除了苏一,苏二,春夏等人,甚至春娥,侯夫人,侯爷,他们偶尔会想一下她,然后却不敢在他面前提。 也好,也好,惦记总是痛苦的。 胡乱想着,便又咳嗽起来。紧挨着她的人,听见她持续不断的咳嗽,夜里怒骂了一声:晦气!便抱着自己的草堆挪到了别的地方。 如此方才勉强睡着,没有棉被,半夜冻得醒过来,唐白越发将整个身子蜷缩成一团,像一只被烧熟的虾米,身子弓到极致。 早上是被喧闹的声音吵醒的,唐白从包袱里悄悄拿出半截人参偷着嚼了一口,咽下去,将东西收好,起身出了城隍庙,又开始往南走。 再也没有混混跟着她,就连昨日守着城门,怕她回去的那个人,也不在了。 唐白自嘲的笑笑,一面走,一面四处观景,倒是觉得心情轻快,仿佛这些年,再没有如此欢乐的时光了。 京城的冬天是干冷的,可是越往南走却是越暖和的。 唐白身上穿着城隍庙外面,跟郊区农人用好布料的衣裳,换来的旧棉袄,到底是比那些绫罗绸缎暖和啊。 以前的衣裳,虽然不厚,但是里面絮着上好的棉花,领口袖口都是兔毛狐狸毛,加上屋里烧着炭盆,手里抱着暖炉,何曾这样冷过。 如今什么都没有了,自然要靠这件棉袄御寒。 唐白戴了一顶破毡帽,头发乱七八糟的披散着,一路咳咳咳的走在路上,倒是没什么人管她。 刚过完年的冬天,连乞丐都少得很。 过年时,剩下的油水,够他们全都盘踞在京城里面,吃上最丰盛的几顿,熬过正月,再出来过上接下来一年,艰苦的日子。 唐白不去记方向,也不去管周围的人,只一路向南,慢慢的走。 累了就歇歇,咳狠了就躺下来,她这个样子,别说已经是乞丐一样的装扮,就算仍旧是国色天香,想必那些惜命的人,也是不敢靠近她的。 哪怕是色中恶鬼。毕竟性命重要。 她这个病,很像是痨病,会传染,治不好,会死人。 可只有唐白知道,她这不是痨病。不过是单纯的咳嗽,只是咳得太狠了。 即便只是咳嗽,但是,没有好药,也是治不好了。 她拖得太久了。 一面想,一面走,一面四处张望。 到了中午,便走到一大片果园处,唐白找了一个地方坐下来休息了许久,这里果树多,四面挡风,暖和得很。只是,一直不知道从哪里窜出来的恶狗冲着她疯狂的叫嚷。见唐白不走,竟然扑了上来。 唐白正要施展轻功逃离,居然发觉脚下一麻,腿根本使不上劲。 可能是白日里走得太久了,刚才又坐得太久,腿就麻木了。 没办法,只能强迫自己起来往前跑,腿是麻的,刚跑了没有两步,就被追了上来。 小腿一阵撕心裂肺的痛楚袭来,唐白知道被咬上了,伸手去打狗头,那狗却死不松口。 唐白无奈之下,拔出靴筒里的匕首,一刀快准狠的割了那狗的脖子,腿上这才感觉松懈些,可立时,就传来了更为剧烈的疼痛。 唐白从包袱里拿出多余的衣服,将流血的小腿包住了,又砍了一根树干当拐杖,去种果园的农人家里。 听闻是要借点白酒,那农人诧异,待瞧见唐白的伤口是被狗咬的,心下了然,一时愧疚起来,热情的帮她喷了酒,又拿了洁净的布帮她包扎伤口,甚至还给了她一些草药,叫她发炎了就嚼碎了敷在伤口上。 唐白不住道谢。 农人留她住宿,唐白深知道住不得,坚决拒绝了,包扎好了就告辞。 没多久,就感觉身后有人追过来,那农人瞧着唐白一瘸一拐,问道:“姑娘,你知道谁把我家的狗杀死了吗?” 唐白看起来是一个手无缚鸡之力的女子,自然首先没排除。 唐白狡诈的笑:“它咬我时还是好好的呢。” 那农人怒骂了几句,走掉了。 唐白这才又继续往前走。 中午随意吃了馒头,晚上就抓着一把干草,靠着破棉袄,找一处有墙壁的地方,或是别人家的后墙,或者一些断壁残垣,依靠着过夜。 如此,走了四五日,就到了山东地界。 她自然没打算去许家,只是要回扬州,必然是要跨过山东的。 这一日,她要去城里,买一点干粮带上。 刚进城,就听几个小乞丐在聊天,说的话让她一惊:“你听说了没有,咱们大皇子据说劝皇上不要修通天台,在外面跪了三天三夜,都病倒了?” “我听这事儿干嘛?你吃饱了吗,闲的操心。”另外一个乞丐不满的嘀咕。 “我当然要关心一下啊,我可不像你没有良心。当初黄河决堤,我家乡人都死光了,那可是大皇子拿出国库的银子赈灾……” “行了行了,你自己关心大皇子,人家关心你嘛?饭都吃不上……” “饭是吃不上,可也没饿死我呀,要不是大皇子……你能在这里讨饭吃?” “不跟你说,简直是魔怔了,听见一点儿关于大皇子的风吹草动,就要拿来说,天高皇帝远,你那么能,你咋不去给他当马车夫呢……” “若是能当,我咋不去,这不是我没银子,走不到京城吗……” 唐白默不作声听着,啃着干馒头。大皇子么?他劝谏皇上不要修通天台? 连乞丐都知道,只怕京城也早已经街知巷闻了吧。 大皇子,倒是出乎她的意料。 现在,皇上最是不喜欢他了,他也一直规规矩矩的装缩头乌龟,怎么忽然敢出头了?他就不怕此刻激怒了皇上,将他那些旧账全都翻出来,再治他的罪,到时候,可是什么都没有了。 想多问两句,那两个乞丐早已经不知道挪到哪里去了。 唐白无聊的啃着馒头,又咳嗽起来。 身边别的乞丐瞧了她几眼,也识趣的挪到更远的地方去。 一枚铜板落在她面前。 74临死前的重逢 唐白抬眼看了一下,是一个小孩子,衣衫料子不错,然后被妇人拉着走远了。 唐白盯着那枚铜板,没有弯腰去捡。 她往后悄悄挪了一个位置。 霎时,距离她很远的几个乞丐,忽然涌上来,一窝蜂的去抢那个铜板。 唐白便又往后让了一让,缩在阴暗处。 她忽然不想回扬州了。 她知道她回不去,于是她做好了死在路上的打算。 这样,阿竹连她去了哪里都不知道,就算惦记,也是无从惦记起。 没能为爹娘报仇,她也不必葬在他们身边。 可是,这一枚铜板,却激起了唐白最后的尊严。 死在路上,死骨无存,难道不是身为唐家人的耻辱吗? 爹爹是扬州府总兵,外公是皇子太傅……她如何能给他们丢人。 即便是要死,也要死一个明白,死一个其所。 而不是像一个乞丐般,死在不知名的大路上,尸骨任人践踏。 这里是山东,唐白想,还是死的体面一些。 她要去泰山。这是曾经在来的路上,向顾少钧要求,却没有获得允许的一个目的地。 既然老天让她在山东境内,被人扔了这样一个耻辱的铜板,是不是,也是想让她圆一个梦呢。 会当凌绝顶,一览众山小。 泰山啊泰山。 也好,死在泰山顶上,不算辱没了父亲和外公的一世英名。 唐白问明了泰山的路,将衣角最后所有存的几十两银子全都拿出来,找了一家上好的药店,买了一截他们家最好的人参。 那小小的非上品的人参,根本压不住她的咳嗽。 人参吃完了,就有多久活多久吧。 如今,唐白是身无分文了,她拄着拐杖,又是一瘸一拐的开始走。 这时候,离她从京城出走,已经将近一个月了。 农人给的草药很有效,她嚼碎后涂抹了两三次,伤口已经渐渐结痂,没那么疼了。 只是,咳嗽,却是越来越厉害了。 基本上,隔不到一盏茶的功夫,就咳得撕心裂肺,半天直不起腰来。 算了,唐白想,若是死在泰山脚下,也可以吧。毕竟,还是在正月里,越靠近泰山,气温就越低,她身上的旧棉袄,已经快要顶不住了。夜里风大,她找一个山坳处,也随时最好了冻死在这里的准备。 毕竟,路面上,已经能隐隐看得到积雪了。 她来的时候,山东是没有下雪的。 有积雪,说明越来越靠近了。 正月里,基本没有人来泰山,只瞧见漫天大雪中,一个孤独瘦削的身影,一点点的,开始沿着山脉,慢慢往上爬。 她爬的非常慢,时常三五步,就要停下来歇息,然后是一阵漫长的咳嗽。有时候咳得很了,还有有血迹出来。 帕子早已经是沾了洗,洗了沾,不能用了。唐白顺势就将口中的血吐出来,落在白皑皑的雪上,一片触目惊心的红。 “世上有几人,能如我一样,葬在泰山上?”唐白自嘲的唱起歌来。 上山打柴的猎人,穿着皮毛大棉袄,带着狐狸毛毡帽,瞧着山脚下往上走的姑娘:“上面大雪封路了,你要去哪儿。” “我去找人?” “找谁?” “我爹,我娘,和我大哥。” “姑娘,我说了你别伤心,这上面全是厚厚的一人深的雪,若是有人,只怕也早就死了,你根本找不到的。” “嗯,我知道。”唐白瘦削的面上,莞尔一笑,冲他道谢:“我找的就是死人。” 猎人愣住了,瞧着唐白又拄着拐杖,一瘸一拐往上走,终究是摇摇头,将头上的狐狸毛帽子换了她的毡帽,又解下手套给她戴上:“我家就在山脚下,快到了,这些给你御寒。姑娘,找不到就下来,走不了多久,那雪深的,就走不进去了。” 只怕人还没到山腰,就要被雪埋住了。 唐白接过东西,对他再次道谢。带着体温的,真暖和啊。 唐白满意的想。 她本来是病死鬼,饿死鬼,冻死鬼了。 这下,只是病死鬼和饿死鬼了吧。 又是继续往上。 猎户回过头,终究是不忍心,可是看着那姑娘刚毅的神情,和清亮的眸子,他知道,他劝不住她。 她就是决心,死在那里。 他忽然想,这样一个美美的坚毅的姑娘,病成这个样子,死在哪些,都觉得腌臜,死在冰天雪地的泰山上,倒是也挺好。 冰清玉洁。 她被埋在冰雪里面,尸身不化,居然也是美事一桩吧。 忽然又被自己的想法吓了一跳,终究是瞧着那个黑点在白茫茫的一片中越来越小,头上破毡帽挡不住风寒,又搓搓手,急忙下山去。 唐白实在走不动了,她感觉她的肺都要咳烂了。 她找了一个山洼的地方坐下来,这里面的雪很厚,但是挡风,像一个大水缸的形状,只有一个口子有风,她喘口气,索性抱了一堆厚厚的雪将那个口子堵住,只留一点缝隙呼吸,里面瞬间没有风了,像是娘亲的怀抱。 唐白就窝在这个洁白的大水缸里,吃了最后一点干粮,瞧着还有小拇指大的人参,索性都一口气嚼了,然后靠着内壁,将头整个缩进那顶狐狸毛的帽子里,闭上眼睛睡起来。 身上轻飘飘的,她想,爹娘,大哥,等等我,我来了。 我们一家人,可以团聚了。 大皇子如今触怒皇上,只怕日子也不会好过了,如此,她虽然能没报仇,可是也算能给爹娘一个交待了吧。 暖和啊,真暖和。唐白又往“缸里”缩了缩。 这样,她也不是饿死鬼了。死前,她吃饱了的。 冻死鬼就更不是了。 她本来以为自己死无葬身之地的,现下有了这个雪缸,就当是坟冢吧,她也能把自己提前埋了。 多好,超出了她的预期。她本想,没人会替她收尸的。 可现在,她替她自己收尸了。她如此庆幸,自己上了泰山。 泰山上,可真是暖和啊。 唐白又往缸里面缩了缩。 她舒服的叹了一口气,能这样毫无痛苦的死去,多少人求之不得呢。 她真是命好。 又往里面缩了缩。 顾少钧剑眉一拧,脸上愠怒,朝着怀里不断往里面拱的人儿生气。 可是有什么用呢,人家根本是毫无意识的。 他索性不走了,坐在半山腰处,等苏一他们来找吧。 这里雪太深,他自己体重重,走得时候就时不时陷下去,现在抱着一个人,更加陷得深了。 走一步,陷到小腿处,然后再走一步,再陷。 往回看时,不过是三五步的距离。 如此,真的带她走出去,只怕天黑也出不去。 他与苏一两个人约定,分头寻找,找到了就以烟火为号。 他坐下来,准备放烟火。 猛然觉得背后有人,他忽而回头,却是空无一物,除了白茫茫的雪地。 雪地里要藏人,是很难的。 顾少钧却仍旧是觉得危险,他又警觉的回望,这才看到,一直通体雪白的大白熊,远远的朝着他们走过来。 想必是刚才他放的烟火,惊扰了它。 顾少钧瞧了一眼躺在腿上昏睡不醒的唐白,她双目紧闭,毫无知觉。 看来,只能他一个人迎战了。 其实,他可以不迎战的,他一个人,顺着山坡滚,能滚下去。 留下唐白,大白熊冬日里没有食物,饿得慌,自然会先享受美味。 他犹豫着,犹豫着。 大白熊越走越近。 顾少钧将唐白轻轻放下,心里暗道:“对不起,若是带着你一起往下滚,那白熊到嘴的食物没有了,只怕还是会穷追不舍的。” 可是,她本来躲在她自己建的窝里,好好的去死啊。是他抱了她出来。 难道,他来一趟,就是要把她本来长眠于雪山的尸首,拿出来贡献给大白熊吗? 如此说来,自己岂不是罪大恶极? 顾少钧终于咬咬牙,搂住唐白,不往山下滚,转身朝另外一边的山坡上跑去。 大白熊本来慢慢走着,见他一动,霎时间也摇晃着硕大的身躯,朝顾少钧他们追过去。 顾少钧知道,他跑的方向,不远处就是一处山腰断崖。 他抱着唐白,身体重,跑得慢,但是赶在前面。 大白熊身体大,若是跑快了,只怕刹不住,只要他到时候一让,大白熊定会跌到山崖里面去。 万一它刹住了,他在抱着唐白从山腰往下滚不迟。 他刚才也是先上的断崖,从上往下搜索,才发现的唐白。 如此一想,脚下便施展了轻功,只是抱着一个人,又在雪地里,委实无法借力,因此累得气喘吁吁,却仍旧是成效不大。 好在那大白熊被他陡然改变了方向吓了一跳,隔了一会儿才追过来,倒是落后了一些。 顾少钧虽然吃力,好歹还能有时间继续往前跑。 如此,两人一熊,在雪地里追逐。 眼看着断崖快要到了,顾少钧故意停下来,引大白熊靠近。 大白熊停下来,敏锐的感受着周围的环境。大抵是嗅到危险,它往后退了两步。 顾少钧以为它要放弃,谁知道它竟然往前一跑,几步就跳起来扑了过来。 顾少钧让开这一步,将唐白死死抱在胸前,往后退了几步。脚下一松,发觉雪花扑簌簌就往下落,原来是自己被逼到断崖边上。 那大白熊得势,又扑过来,顾少钧想着诱敌深入,索性一不做二不休,往后又退了一小步,大白熊一下子收不住,果然一头朝断崖处扎了下去。 顾少钧抱着唐白蹲下身来躲避,眼看着大白熊从头顶上方掠过去,他紧张万分,正要松口气,怀里的人忽而觉得还是不够温暖,又往她怀里缩了一缩。 这一缩,顾少钧的重心后移,他人往后一仰倒,带着唐白也跌落下断崖。 心里忍不住咒骂,就知道往怀里钻,不知廉耻!不缩这一下,会冷死你吗? 可是又发觉唐白这一路,从他抱着她,就一直往他怀里缩,这是缩习惯了。 无论怎么样想,也是悔之不及。 顾少钧已经失去意识。 唐白先醒过来的。 断崖很高,高见千丈,底下,是一片茂密的树林。 她是跌在顾少钧身上了,所以先醒的。 那么高的地方摔下来,顾少钧都没有放开她。 是顾少钧啊。 唐白从醒来的那一刻起,回身瞧见他的颜,便开始心惊胆战,她死不要紧,顾少钧,可不要有事啊。 只是,他们如何会在一起? 唐白从他身上爬起来时,稍微环顾,便隐约明白了。 树枝被他们压断了一地,旁边是一条蜿蜒的小溪流,如今天寒地冻,已经结了冰。她明明在雪山上,不可能是从这里下来的。 看到树枝,就明白是从上面跌下来的。 梦里,她有一个温暖的窝,那窝还带着她跑呢。 顾少钧救了她,却不小心跌落下来?唐白只能想到这里。 她蹲在顾少钧身边,好在,包袱里面的东西都还在。 他穿着貂皮大氅,浑身上下裹得厚厚的,身上暂时没看见伤口,只有脸上和手背被树枝划破了几道口子,翻开出血肉,厚厚的皮袖子全都划烂了。唐白将农人给她的草药嚼了,给他涂上,又拿了布料缠起来。 之后,便坐在他身侧,一言不发的守着他。 也不知道是什么时辰了。 唐白抬头看天,一片阴沉沉,啥也看不出来。 只是,嘴角却忍不住一抹傻笑。 顾少钧找她呵,他终究还是来救了她。 哪怕此刻一起去死,她也是甘心的。 可是,她死便罢了,她才舍不得顾少钧死呢。 顾少钧不死,她就要找到路,让他出去才好。 越快越好。不然,这里虽然没有那么厚的雪覆盖,可是也很冷,没有火没有食物,终究是要冻死饿死的。 唐白决意不再守着顾少钧,起身去查看地形。 只是忍不住,又剧烈的咳嗽起来。 “咳咳咳……呕……”唐白涨得面色通红,勉强直起身,发觉地上,一双晶亮的深邃的眸子,正注视着自己。 唐白面上一喜,顾不得擦嘴角边的血迹,忙蹲下身:“你醒了?你可有手上?” 顾少钧不知怎么地,下意识伸出右手,用指腹去擦她唇边的血迹,只是快要触碰到她的脸时,又硬生生收回手来。 75相依为命 唐白没有发觉他这个细小的动作,高兴的道:“手没断啊。那你起来试试看。” 顾少钧双手撑地,做起来,正要站立,发觉右小腿肚,一股火辣辣的疼痛感袭来,饶是如此冷的天,他却立时出了满头的汗。 “腿断了。” 顾少钧冷哼,告诉唐白。 唐白心里一凛,忙扶着他,先让他借助左腿的力量站起来。 可是,站了没两下,顾少钧就一屁股跌坐下去,再也起不来。 腿上,是钻心的痛楚。 唐白瞧着他的模样,细想了一下,便明白过来。 他们跌下来时,顾少钧的手紧紧抱着她,所以,直到落在地上,她仍是在他身上的。 可因为手搂着她,不能使力稍作平衡,所以腿首当其中,作为落地重心,受伤了。 只怕,伤的还很严重。 唐白从外面,却是什么都瞧不出来。只能劝道:“这里冷,天我瞧不出时辰,可总有天黑的时候,咱们必须找一处能避风的地方,不然等天黑了,要冻死在这里的。” 顾少钧强忍着痛,点点头。 唐白从折断的树枝中捡了一根粗壮些的,用匕首削平了,让顾少钧拄着,她自己腿上的伤也还未痊愈,两个瘸子就这样慢慢往茂密的林子走过去。 有山的地方,一定是有山洞的,只是可大可小,可深可浅,可远可近,就看他们的运气了。 果然,没多久,天就慢慢暗下来,是要天黑了。 唐白嫌顾少钧走得慢,自己一瘸一拐的往前先去探路,不多时回来,她在前面发现了一个小山洞。 顾少钧被她扶起来,两个人往山洞里面走去。 这是一处较为空旷的山洞,里面不知道被什么凿空的,有刀斧的痕迹,只怕是想干什么但是没干成。 顾少钧有火折子,唐白捡了树枝生了火,忙搓着手靠近火堆。 顾少钧远远坐在一边,冷冷看着她。 唐白顺着他的目光,伸手摸了一把嘴角,果然有淡淡的红色。 脸上一红,这股血迹在她脸上,也不知道留了多久了。真丢人。 转念一想,自己马上就要死了,也不存在什么丢不丢人了,索性又不去管他,只烤着火取暖。 “还以为你要死了,没想到还挺精神的。”顾少钧开口:“你那丫鬟,骗了我们。” 丫鬟,阿竹么? 唐白明白顾少钧话里的意思,想到自己自从过来,的确是精力充沛了,病情也比以前好些,略微一想,便明白了:“我之前把最后一点人参吃了,有小拇指这样大呢。” 人参续命,她吃了那么多,总该是能管得一时片刻的。 “人参能治你的病?”顾少钧问。 “不能。”不然她光吃人参就能好了。 虽然不治病,不过,在难受的时候大剂量的吃,却是能止住咳嗽,让人精神一些的。 只是,相国府的人参,是上等佳品,她吃完了就再也没有了。 本来以为可以在相国府把病治好了出来的。 顾少钧闻言没有再说话,靠在墙壁上休息。 “阿竹,她还好吗?”唐白其实很想问,你为何来找我。 可是,她问不出口。 难道顾少钧会回答,对她余情未了吗? 不可能。 在顾少钧的心里,他和她,从未都是毫无交集的陌生人,怎么会有情? 呵呵,唐白忽然笑起来,笑得久了,便又咳嗽起来。 如此,饿着肚子过了第一夜。她靠在火堆旁睡着了。半夜被顾少钧用手扔石子打醒:“加柴火。” 她睁眼瞧见火要灭了,急忙起来加柴火。 燃着火,野兽才不敢靠近。 天亮了,自然也是她出去觅食。 只是现在是冬天,果子没有,野兽们也在冬眠,自然也不能猎兔子之类,实在没什么可吃的。 “你往前走,就在我们掉下来的周边,细细搜查,看看有没有一头受伤的大白熊,或者,已经死掉了。”顾少钧面对唐白惊诧的目光,言简意赅的将她二人跌落下来的过程讲了一遍:“最好是死了。” “可我们还活着……”唐白道。 她们两个人,都活着,大白熊,也许也不会死。 “你活着,是因为跌下来的时候,我用脚勾过悬崖上的树枝,垂了好一会儿,又用胳膊一路扫着悬崖上的那些树枝树丫慢慢下来的,再被这树林一接……”顾少钧有些不耐烦。 唐白这才明白,他身上上好的貂皮制成的大衣,为何袖子全都被划烂了,原来全靠这个,才阻挡了落下来的力道。 大白熊不会如此,身躯体重又大于他们数倍,自然不死也是重伤的。 唐白心下一喜,忙取了顾少钧的拐杖,一瘸一拐出去。 沿着那片树林里里外外找了许久,才在山崖下面找到大白熊,并没有死,但是重伤。 它不怕冷,也不怕饿。它身体里面厚厚的脂肪,会撑着它度过严冬。 唐白见它没死,不敢妄动,回去拿草药,准备去给它受伤的肚皮敷上。 顾少钧却冷冷道:“既然没死,就杀了它。” 唐白错愕的望着他,重复道:“它还没死呢。也没有攻击性了。” 她以为顾少钧是怕大白熊来找他们报仇。 “妇人之仁。”顾少钧抢了那根拐杖,忍着疼痛走出去,走了大约一个时辰,才到了唐白说的地方。唐白只见他抽出佩刀,几乎不曾迟疑,就一刀砍在了大白熊的脖子上,红殷殷的血喷出来,流了一地。 “愣着干什么,还不过来帮忙?”顾少钧愠怒。 唐白迟疑着上前:“它也许不会死。” “它不死,就该我们死了。”顾少钧冷哼。 “它不会攻击我们了。”唐白大吼。 “可我们需要它。”顾少钧皱起眉头:“不是说我以前喜欢过你吗?我怎么会喜欢你这样的草包?” “那我还不喜欢你这样冷血无情的混蛋!”唐白怒骂,坐在一边,并不帮忙。 顾少钧自己瘸着脚,一点一点的砍树枝,再用树皮捆绑,搭了一个简易的架子,用佩刀去敲唐白的肩膀:“帮帮忙。” 唐白见他想挪动大白熊到架子上,冷声道:“你扔在这里算了,难道还要假惺惺的给它安葬吗?” 顾少钧拧眉瞧着她,嘴里吐出一个字:“蠢。” 见唐白兀自坐着不动,似乎在跟自己赌气,顾少钧好看的剑眉又皱起来:“劳烦唐小姐动一下好吧。” “你自己杀了它,你自己安葬吧。”不管如何,那是一条人命。 女人啊,就是心软。要不是设计让它摔下来,他二人早就葬身于熊腹了。 顾少钧委实忍不住:“这里地势险要,我来的时候,只带了苏一一个人,用于联络的烟火也早已经放掉。你若是指望他一个人能在这么大的泰山里面,三日之内找到我们,你还是省省吧。” 唐白忍不住回过头瞧他,这是他对自己少有的,能如此说这么多的话。 “想我们自己走出去,我瘸你也瘸,如何走得了?” 唐白蹙眉,她终于明白顾少钧要干什么了。 她从未想过,自己有一日,也会需要像最原始的野兽般,这样杀戮吃肉,只为着,活下去。 等待救援,或者等待伤好自己出去。 顾少钧要做的,不是安葬这头大白熊,而是要将它拖到山洞里,割其皮,吃其肉,靠着它,度过饥饿,再熬过寒冷。 这是初掉下悬崖的第一天,唐白尚存着找到出路,带着顾少钧出去的心思,因此,并没有如他一般,想的那么远。 如今听顾少钧一说,苏一一个人,只怕先是会漫无目的的寻找,然后,等天气暖和,再回去唤人来找。 这样大的泰山山脉,要找到摔下悬崖的两个人,快的话也要一个月,慢的话,更不敢想。 毕竟,满山大学覆盖,如何那样轻易寻着? 他是存了,要长在此地逗留的心思。 唐白意识到问题的严重性,起身去帮顾少钧,将那头笨重的大白熊,慢慢的挪到树枝做的担子上,再然后,两个人,一前一后,一步一顿,慢慢往山洞里面拉。 大白熊经过这么一耽搁,身上的血已经流得差不多。 进了山洞,顾少钧手法娴熟的用大刀,开始剥熊皮。 血淋淋的极为残忍,唐白不忍心看,只低着头出了山洞,去外面捡柴火。 火折子只有一个,不能让火灭了。 好在树枝都是干脆的,挺好烧,也好捡。 等天黑时,唐白返回山洞,发觉顾少钧已经割掉了半张熊皮,他将有血的那一面,扑在之前捡的树叶堆上,大约有他半人长。 “今日就先干这么多,你去割块肉,烤了吃,我没有力气了。”顾少钧命令。 唐白迟疑了一下,瞧见顾少钧的确是很虚弱的模样。 即便她再不忍心,也飞快的听命行事。 顾少钧的伤口要快些长好,是要吃些肉补一补的。 唐白用顾少钧的大刀割了一大块腿上的肉,再用小匕首切成一小块,树枝串了,架在火上烤,没多久,就开始往下滴油,火苗一下子蹿得老高。 唐白吓了一跳,往后退了一步,又怕顾少钧笑话她,装作镇定自若的开始烤。 她觉得冷的厉害。 大概是那一点人参的效用过去,闻到烟,她又呛得咳嗽起来。 这一咳,就差点将肺都要咳出来才罢休。 顾少钧只在一旁静静听着,一声不吭。 等唐白停下来后,才淡淡道:“肉糊了。” 唐白吓了一跳,忙把肉拿下来,果然是糊了。不过,即便是黑的,也焦香得紧。 两个人吃饱了,唐白倚靠着壁角休息,顾少钧又起身,慢慢将那大黑熊的尸首,朝山洞外挪去,找了一处洼地,雪很厚的地方,将尸首埋了起来。 唐白知道,顾少钧是怕血腥味引来其他的野兽,忙去接了雪来,化了水,将地上的血迹都冲刷一番。 弄完,外面已经天黑了,唐白的双手冻得通红,肿的像红萝卜。 瞧见顾少钧在一旁惬意的躺在熊皮上休息,她很是嫉妒。 忍不住又咳嗽起来。 唐白也想去割那剩下的半张熊皮,可到底觉得残忍,下不去手,只要挨着火堆,边咳嗽边睡着了,只是,嘴角却忍不住笑着。 “你笑什么?”顾少钧瞧见,忍不住也跟着心情好些,吃暖的问题解决了,剩下的,就是挨时间,等苏一派人来找。 苏一对他,忠心不二,必然是活要见人,死要见尸的。 “我开心。”唐白又忍不住笑。 “都落得如此境地,你还开心。”顾少钧很是生气。 “是。”唐白轻声笑,坐起来,目光灼灼的瞧着他:“我以为,我要一个人死在大山里了。没想到,临死前,还能与你在一起,陪我几天。那我便,真是死也瞑目了。” 顾少钧没想到她说出这番话来,想要说些什么,嘴唇动了动,最终什么都没有说。 唐白又躺下,嘴角还是扬着的。她真的,心情很好。 顾少钧神色复杂的瞧着不远处侧卧的,纤瘦的几乎像个发育不良的小女孩的身形,他的小腿,隐隐作痛,今日一忙活,似乎伤的更厉害了。 夜里,顾少钧又叫唐白起来加柴,唐白睡眼惺忪的听命行事。 白日里,是无聊的一天。 她不住的切肉穿成串,顾少钧查看他的伤腿,将剩下的草药嚼碎了抹上。 两个人各司其职,互不说话。 冬日里的白天很短,夜里很长。长得唐白咳嗽得越来越厉害,几乎整夜整夜睡不着,虽然靠着火堆,可还是很冷。 顾少钧休息了一天,腿疼的好些了,便又拄着拐杖,去查看大熊的尸首,顺便,将剩下的半张皮割了回来,再把大熊用雪埋得严严实实。 唐白以为他会将那半张熊皮给自己的,没想到,顾少钧却一半垫,一半盖,睡得别提多暖和了。 她只能向着火堆再靠近些,却不料,烟呛得她咳嗽的更厉害了。 这一夜,几乎没睡。 唐白早上,没有醒过来。 顾少钧起初用脚踢她,没有反应,又蹲下来查探她的气息,半响,才从怀里掏出一把人参,选了其中一只较小的,用匕首切了两片,给唐白喂进去。 自然是喂不进去。 喂进去,又掉出来,又喂,又掉出来。 76山谷遇险 顾少钧愤怒的瞪着唐白许久,才很不甘心的将人参放进嘴里嚼碎了,对着唐白的唇,用舌头将那碎人参都抵进她口中,再然后,使劲一拍她的后背,唐白喉咙一滚,人参下去了。 顾少钧想了想,到底是将两张上好的白熊皮毛拿过来,给唐白盖上了,然后坐在她身边,给自己修拐杖。 他的腿,是越来越疼了呀。 这一切,在唐白面前却是不显露半分。 唐白都不知道自己昏迷了多少时候,还以为睡了懒觉,醒来时已经是中午,忙看顾少钧,发觉他已经烤了肉,便坐下来吃。 两张熊皮在自己身上,他还是关心自己的吧。 唐白有一种得手的奸笑。 被顾少钧瞧见,他又觉得有些生气。 这女人该觊觎他的熊皮多久了呀,居然笑得这样奸诈,活像盯了许多天的猎物到手了。 混到晚上睡觉,唐白拖着熊皮不还,她发觉,盖着这熊皮,她咳嗽得少了许多次。 之前大概是太冷了呵,所以病就很厉害。若是一直躲在熊皮里,不知道会不会好转。 想到能跟顾少钧多待一些时日,她又忍不住想笑。 只是想到顾少钧不悦的冰块脸,唐白忍住了。 顾少钧却跳过来,一言不发拿走了熊皮,唐白傻眼。 睡懒觉给她用,晚上却不给她用? 那她岂不是又要咳嗽的睡不着觉了? 不行不行。唐白素来怕死怕疼,本来觉得走投无路,只能去死,如今有了转机,却又如何甘心放手? 顾少钧已躺好,她厚着脸皮赖过去:“你身上不是还有貂皮大衣么。” 顾少钧看她一眼,不说话。 唐白推推他:“你往里面挤挤,我现在瘦的厉害,不会占很多地方。” 那么温暖的熊皮,还是两张,一张垫一张盖,想想就觉得幸福的紧。 “睡不下。”顾少钧冷言。 “可以的。我可以窝在你前面。”唐白表示,她窝在顾少钧怀里,这样就够地方了。 “绝不。”设计让大白熊摔下断崖时,他好容易平衡了身形,要不是唐白在她怀里乱拱,他们也不会掉下来,他还摔断了腿。 他不会再让这个倒霉的女人,再在他怀里。 只是,唐白根本不理解他的拒绝,她将手按在顾少钧的断腿上,邪邪的笑着:“你不答应,我就按下去。” “你敢!”顾少钧皱眉瞪她。 唐白按一下,顾少钧疼的闷声一吭。 “答应吗?” “不行!” 唐白又轻轻按一下,她还是保留着三分力气的。 顾少钧却疼的头上都起了冷汗。 唐白不察,还在轻轻的边按边威胁:“可要答应?” “嗯。”顾少钧疼的实在受不了,怒骂道:“你这只白眼狼。” 唐白奸诈一笑,钻进熊皮里面。只是,如顾少钧所说,的确是空间狭窄,她与顾少钧背靠背时,自己胸前是空荡荡的,想必顾少钧的也是。 不管了,先睡吧。但愿不要咳嗽。 有了火堆,又有了熊皮,唐白这一夜睡得格外安稳,只是半夜觉得有东西揽着自己,愈发温暖。 早上起来,发现不是错觉,顾少钧终究是将她搂在怀里,这样,熊皮勉强能盖得住两个人。 唐白羞得满脸通红,一动也不敢动。 顾少钧醒来,看也不看她一眼,自顾自的去烤东西吃,对唐白道:“今日砍一些树枝,做个门。” 这样,又能挡一些风。 除此之外,唐白还要清洗地面的血迹,以及收拾切得七零八碎的熊的内脏。 刚开始时,这活干的她无比恶心,适应了几日,如今要好得多了。 两个人每日默契的找点事情做,绝技不提现实中的那些事情。 唐白怕,也许哪一日,她就再也醒不过来。 那样的话,就让她在心里,留点儿美好的念想吧。 毕竟,顾少钧没有来寻她的理由。若是有,那末,那个理由,对她来说,一定很残忍。 对他们的感情来说,一定也很不堪。 她不问,他不说。 如此,瞧着墙壁上石头的印记,已经到了十次,便是十天过去了。 唐白晚上睡得香甜,早上照例去大白熊那里那肉,只是,大雪洼空空的,大白熊的尸首早已经不见了。 那可是将近二十天的饭啊。唐白欲哭无泪。 顾少钧听闻,过来瞧了几眼,才道:“大概是野猪拖走了。” “那怎么办?” “找回来。” “不行。”唐白断然否决,她腿上被狗咬得伤口好得七七八八,但是顾少钧还瘸得厉害,大概是伤了筋骨了。 “那吃什么?” 是啊,吃什么?天寒地冻的,又没有果子。 唐白环顾四周,除了林子和悬崖,还有结冰的小溪流,真的啥也没有。 “怎么找?”人总要向现实低头的。 顾少钧道:“它尝到甜头,自然还要来的,你把洞里剩下的肉拿过来,扔到这里面,等它过来,咱们就跟着它。” 这么陡的悬崖,野猪身形笨重,不可能攀爬上去,大概是也是藏身于哪里吧。 明知道不可为,但是还要为之,毕竟,此刻,生存是第一重要的。 不是给野猪吃了,就是给饿死。 总要选择一个。 饿死是必然的,野猪是有机会的。没得选。 只是唐白决定,肉是要拿回来的,可是,顾少钧不能冒险。 将诱饵放好,唐白匍匐在一个雪堆后面,叮嘱顾少钧:“来了我就叫你,你先回去养精蓄锐。” 顾少钧回洞里,闭上眼睛小憩,接下来,只怕还有一场恶战。 却没看到,唐白悄无声息,拿走了他的拐杖。 重新回到雪堆后面,唐白静候野猪的到来。 天色渐渐暗下来。 许是这次没有遮掩,肉的味道很香,还没等天完全黑下去,唐白就听见了动静,她没有按照约定的,潜回去告诉顾少钧,而是握紧了手中的匕首,打算伺机而动。 雪坑里的剩余肉并不多,不过两三斤的样子,那野猪大概有四五个她那么大,在那里闻了一闻,慢慢下到坑里,叼起肉就走。 只是,那雪坑太深,它爬上去有些难了。 毕竟,之前的大白熊很大,它无需下去,只要站在上面,把大白熊的残躯叼走就行了。 这次的肉太小,它下到坑里,却不好上来。 唐白忽然起了一个想法。 顾少钧的意思,是打算尾随这野猪,先得知它的藏身之处,等它再出去觅食的时候,两个人就再把肉偷回来。 可现在,瞧着这野猪这样大的身躯,唐白不由得想,只怕那大白熊的残躯,不够它两顿吃的,即便是找到了,想必也所剩无几。 不如…… 她伏在雪堆后面,瞧着野猪扑棱了好几下,每次走到坑边上就滑下来,然后再如此。 唐白一动不动。 等天色彻底黑了,那野猪似乎也发觉上不去了,它开始往下刨雪,想将坑里填平了出去。 决不能让它跑掉,唐白握紧匕首,飞身扑出来,朝着那野猪的脖颈处,狠狠一扎,顿时,一股腥热的血气朝她扑面而来。唐白稳定身形,落在坑里面,地上的雪坑全是灼热的鲜血。 野猪脖颈处受了伤,瞪红着眼睛,朝着她就冲过来。 唐白将所有的精力都凝聚起来,闪身躲避,时不时握着匕首,给野猪来那么一下。 只是,除了最开始偷袭一招得手,野猪皮厚,后面的小伤根本对它无关痛痒。 对峙周旋了许久,唐白已经累得精疲力尽,那野猪还在一根筋的朝着她的方向攻击。 唐白忍不住跌坐在雪坡上直喘气。 那野猪被激怒,瞅准时机,朝唐白攻过去。 唐白躬身一避,绕到它背后,气血上涌,急急的咳嗽起来。 如此,她只觉得后背一痛,却是被野猪的鼻子直接一下子拱进了雪堆里,前胸后背像断了肋骨一样疼。 唐白忍不住尖声叫了一下,随即立刻打起精神,扑过去跟野猪缠斗在一起。 鼻子,脸上,大腿,野猪朝哪里拱,她就挥舞着匕首刺向哪里,一下一下,用足了力气。 野猪身上吃了痛,更加尖锐的朝她攻击,唐白又一次被推到雪地里面,半响爬不起来。 随后,野猪用它那尖锐的獠牙,一下子狠狠朝唐白的后背刺过去。 唐白吃痛,忍不住尖锐的叫了一声,这声音激恼了野猪,又是一獠牙,朝她刺过来。 唐白已经浑身动弹不得,只能瞅准时机,将匕首紧握,等野猪攻击过来时,狠狠朝它脖颈间一割,灼热的血喷涌而出,朝她身上,脸上,全是血腥味。 唐白已经用足了所有的力气,若是野猪再不死,就只能她死了。她颓然无力的倒在雪地里,也没有再起来的力气。 许久,才听见“轰隆”一声,庞然大物倒在地上,引起地上轻微的震动。 唐白大口喘着粗气,深深松了身上紧绷的弦。 一根树枝从雪坑上方伸下来,唐白抹了一把脸上的血迹,将手放在雪堆里面稍微擦了擦,起身拉住树枝。 她艰难爬到坑上,才发觉,野猪肚子上,插着顾少钧的佩刀。 直直没入半截刀身,顾少钧没有下去,不知道他是怎么办到的。 据她所知,顾少钧并没有这样的神力。 她望了一眼顾少钧,眼里满是疑惑,顾少钧嘴唇努了努,唐白随着看过去,发觉不远处的两棵树上,居然架着一个简易的弓箭。 顾少钧大概是从野猪刚出来时,就已经听见了,于是挪了出来,发觉自己跟野猪在近身搏斗,无法帮忙,这才想了这个法子。 许是瞄了许久。不然,做这一个简易的弓箭,也需要不少时间。 唐白忽然有些失望,或者说,有些绝望。 自己,大概真的在他心里,一点点地位都没有了罢。 否则,自己生死攸关之时,他居然还可以如此理智的去设计,以什么方式射杀野猪最安全,最方便。 那末,如果在他拖延的时刻中,自己不小心死了,那也是没关系的。 既然如此,那他为何来找自己? 还差点死在这漫漫雪地里? 唐白决心问一问。 先前她不问,是抱着侥幸心理,想着顾少钧,是不是还念及旧情。可是顾少钧淡淡的,所以,她想,莫不如把这点希翼,留在心里吧。就当自己,在他心里还有位置。 他虽然不喜欢自己伴在他身边,可是也不想自己就这样去死。 如今看来,自己死不死的,倒真是和他没关系了。 如此,心口一阵剧痛,唐白直直倒在雪地上。 顾少钧捡起唐白遗留在坑边上的拐杖,将唐白直接从雪地里拖回山洞,这才发觉她后背的伤口。他方才隔得远,没有瞧见。 只是,男女授受不亲,这里又没有药,他该如何? 照例是将人参嚼了两片,先是以嘴哺喂了她,然后又嚼了一些灵芝,敷在她的伤口上。 没有别的药材,希望这些名贵的东西有用。 唐白直到天亮才醒过来,洞里火烧得正旺,只有她一个人。 她隐约发觉后背疼痛,只是看不见,摸不着。又听见外面窸窸窣窣的声音,少顷,顾少钧走了进来。 他手里提着一大块野猪肉,对唐白道:“这个肉硬,不比熊肉,你将就着吃。” 唐白正要说话,他却将肉架在火上烤着,又出去了。 唐白忍不住咳嗽起来,发觉身上很热,不知道是不是火太大。 她离火堆远了一些,可还是很热,她才发觉自己身上烫的厉害。 是发烧了吗? 伤口。 唐白看不见后背,不知道自己伤的怎么样了,可是既然发烧了,就不是好事。 她躺在熊皮上,一点胃口也没有,这下好了,咳嗽没把她咳死,现在倒是伤口要了她的命。 也好,终归不是要死的。 死前给顾少钧留一点口粮,也是值得的。他好好活着,等待救援的人到来。 唐白闭上眼睛,又沉沉昏睡过去。 这一睡,到了黄昏,口干舌燥,又醒过来,她想喝水,发觉洞里仍旧是没有人。 顾少钧还没回来? 唐白心里一惊,不敢再睡,饶是头昏沉的厉害,仍旧是想办法站起身来,慢慢悠悠扶着墙壁走到洞外,到那个大雪坑里。 77取熊胆治病 野猪已经被埋起来了,面上看不出一点痕迹,可是顾少钧不在。 唐白又慢慢的沿着洞口洞外走了两圈,没有顾少钧的身影。 她心里一惊,一种不好的预感袭上心头,在这茫茫的雪地上,她什么也瞧不见,只能大喊:“顾少钧……顾少钧……” 空荡荡的山谷,只有寒风呼啸,没有人回应她。 唐白仔细看着地上的脚印,可能是又下过雪,地上的脚印全都被覆盖住了,根本看不出任何痕迹。 她颓然地跌坐在雪坑旁边,再一次心痛如绞,昏死过去。 她是一个将死之人,不值得再连累顾少钧送命啊。 老天呀,你要收命,就收我的命吧。 唐白闭上眼睛。 恍惚中,感觉有人在拖她。唐白想睁开眼睛,却怎么也睁不开,待落入一个温暖的怀抱,她紧紧抱着不放。 顾少钧正要去给她弄点雪水化了喝,见怀里的人死死抓着自己的衣襟不松手,他扯了好几次扯不开,终究是无奈的放弃,拥着她躺下来。 野猪的皮又厚又硬又粗糙,没办法作为盖的,顾少钧将它剥下来,放在小溪里冻硬了,挂在山洞口防风,这样,洞里面又暖和一些。 夜里,只觉得怀里的小身躯更烫了,一股浓厚的血腥味扑鼻而来。顾少钧吓了一跳,忙起身查看。发觉原先粘在唐白旧棉袄和帽子上的野猪血,先前太冷,喷出来没多久就冻住了。如今因为洞里太暖和,还有火堆烤着,居然慢慢又化掉了,将棉袄里里外外沁得全是血。 顾少钧眉头皱了很久,终于从唐白身上,将那件乞丐都不愿意穿的破棉袄脱了下来,再将小小的身子拥入怀里。 唐白只觉得又疼又暖,一直沉沉睡着,顾少钧惊觉她已经高烧不退一天两夜了,不敢再随意丢下她在山洞里面。 这傻瓜,会寻他啊。 翌日,唐白再次转醒,发觉自己还是烧着,她知道,什么病症,一旦高烧不退,就说明发炎了,如果持续如此,多半是要送命的,倒是咳嗽,没有之前那样厉害了。 可到底,还是要死的吧。 顾少钧今日没有出去,他坐在火堆旁边,在给她烤野猪肉。 唐白发觉自己衣衫单薄,外面的那件棉袄呢? “你别起来。就捂在里面。”出来还不给冻死。 “我衣服呢。”唐白问。 “扔了,太臭。”顾少钧答。 “你……”唐白气结,说几句话又觉得头晕的厉害,没办法和顾少钧争辩。 慢慢躺下,熊皮里面真是暖和啊。 如果可以,她是愿意一天到晚窝在这里面的。 可是,这里有熊,有野猪,自然也会有别的猛兽出没。顾少钧瘸着腿,若是遇上,自己没有衣服,怎么去帮他的忙? 想归想,后背的伤痛又让她觉得自己想了也没有用,如今一身的病,一身的伤,就算有衣服穿,又怎么帮呢? 说话间,又忍不住咳嗽起来,这一咳,几乎是一盏茶的功夫,都没有停歇,待最后,又生生呕出一口血来。 顾少钧上前查看她的伤势,蹙眉不悦,到底是从怀里掏出一小节人参:“吃吧。” 唐白震惊得忘记伸手去接,他怎么,有人参? 顾少钧伸手喂到她嘴里:“赶紧的。” 可是他有人参,他自己也受了伤,怎么不吃? 唐白嘴里叼着人参,傻傻的望着他,终于问出这句一直想问,却不敢问的话:“你为何,来找我?” 她想问,是想听顾少钧说“我想起来了,我喜欢你,舍不得你。” 可是她怕不是这样的,到时候徒增失望。更何况,她要死了,若是顾少钧真的说喜欢她,那末,她便会觉得更难过。 他喜欢她,可是还没好好在一起呢,她就要死了。 他该多难过啊。 他会伤心欲绝的。 所以,这心情,是矛盾而又纠结的。 喜欢她,她高兴,却担心顾少钧。 不喜欢她,那又是为什么来找她?她想不到原因。 “没什么。”顾少钧愣了一下,没想到她现在才问这个问题。 若是一开始两个人见面的时候就问,他会告诉她的。可如今,却不大想了。 她柔弱,躲在雪洞里,打算一个人静悄悄的死。 她勇敢,敢一个人跟野猪搏斗,是打算死了给自己留下口粮吗?甚至为了保护他,拿走了他的拐杖? 这个傻女人! 一切的一切,那些伤人的话,那些不可言喻的理由,等她能活着的时候,出去再说吧。 若是她死在这里,那这些事情,便都一笔勾销,既往不咎。 顾少钧见唐白仍然不信他的话,不愿意多做解释,将烤好的野猪肉递过去:“不想吃也要吃一点,你后背的伤口发炎了。你吃完了我给你上药。” “哪儿来的药?”唐白疑惑。 “人参。”顾少钧答。 他到底带了多少人参?既能给她吃,又能外敷? 可是外敷啊,多浪费啊,还不如给他吃掉呢。 毕竟他也受了伤。 唐白想到此,怒道:“男女授受不亲,怎能让你替我上药?我不疼了,不用上药。” “不疼了?”顾少钧想起那日她后背上那么大一个血洞,他费了好大的劲儿才给她止血,怎么这才一天就不痛了? 这女人不会还真的顾忌名节吧? “这会儿怎么知道男女授受不亲了?那你亲我的时候,怎么不说?”顾少钧挪瑜的朝着唐白笑。 他说的是在春满楼外面。 唐白羞红了脸,怒道:“就是不用你换。”说完躲在熊皮里面,连脸都不好意思露出来。 顾少钧不理会她,只自己吃了肉,去洞口将防风用的野猪皮挂上,也钻进熊皮里面,像平时一样,从后面搂住唐白,将她窝在怀里,这一套动作,他习惯了,她也习惯了,没有觉得什么不妥当。 毕竟,只有这个姿势,熊皮的作用,才能发挥最大化。 “上了药伤口才能早些好。”顾少钧头一次,在抱着的时候,在她耳后面说话。 唐白没有吭声。 “嗯?听话。”他又闻言细语的说了一遍。 唐白还是没有说话。 顾少钧起身,将她翻转过来,才发觉她脸颊红的吓人,身上的温度也是热得烫手。 平时虽然搂着,但是多少有所顾忌,顾少钧并没有将她搂得很近,只不过两个人保持距离的挨着。 如今才发觉,她整个身体都是滚烫的。 顾少钧咬咬牙,起身,又嚼了两片人参给唐白喂进去了,穿了衣服,出了山洞。 唐白时而醒,时而昏迷,她记得,她看了两次天亮,两次天黑,可是,顾少钧都没有回来。 是因为自己要死了,他终于抛下自己跑路了吗? 唐白想。 也好,本来她就打算自己一个人死的。 可是又觉得,是不是自己,早就在泰山腰的那个雪洞里面死掉了,顾少钧出现后的一切,都是幻觉? 是了,都是幻觉,自己如今,还是一个人了。 哎,原来自己临死前,竟然还是奢望跟他在一起的。 唐白觉得浑身的力气都要被抽离,慢慢的,慢慢的,竟然思维也不能集中的,脑子里面一片茫然。 怕是要死了吧。 不是说,人死前会回光返照的吗?她好想去找顾少钧,再看他一眼啊。哪怕一眼。 唐白阖上眼睛。 这一世的有缘无份,造化真是捉弄人。 爹娘,大哥,我来了。 你们等等我。 一股清泪从眼角滑下来。 顾少钧回来的时候,就是见着唐白,气若游丝,默默垂泪,嘴角,却是又带着笑容的。 泪中带笑,她是梦见了什么? 还是说,是她喜欢的?想要的? 身子还是滚烫的吓人。 顾少钧让唐白起身窝在怀里,捏开她的下颚,将手中已经取出,用一个木碗盛着的熊胆汁喂进去。 熊胆汁是光滑的,也是苦涩的,不用嚼咽,他一拍后背,熊胆汁就顺着唐白的喉咙滑下去。 顾少钧松了一口气,瞧着剩下的熊胆汁还能再喝两次,小心翼翼的收好。 这才发觉受伤的腿更疼了。 他这一次出去了两天两夜,整个山谷里寻遍了,才找到那野猪的老巢。想必那野猪是山谷一霸,它走了两天,熊的尸体还在洞里面好好的。 他这才取胆汁给唐白治病。 先前,唐白咳嗽,他有人参。他自己是骨折了,这个他比谁都清楚,唐白给的外用草药,根本就是无用的。 只是,为了不让她担心,他一直假装是那些外伤导致疼痛。 这腿骨,若是没有好的大夫帮他接回去,只怕等春暖雪化,苏一他们找到他的时候,绝计要废掉的。 这也许就是命吧。 命该如此。 直到唐白被野猪刺伤发烧,他才想起,熊胆是极有用的,因此漫山遍野去找。 终于找到。 他从身后搂着唐白,迷迷糊糊又睡了一会儿,半夜醒来,再给唐白喂了一次熊胆汁。 感觉后半夜,手掌触摸的温度,渐渐消下去,早晨起来,将最后一点也给她喂上,这才真的松了一口气。 放了心。 唐白再度醒来时,已经是晌午。她发觉自己身体一轻,再也不是昏昏沉沉的了,相反,耳清目明,也不发烧了。 顾少钧躺在她的身后,睡得深沉。 唐白悄悄起身,穿了他的貂皮大衣,将身上裹得严严实实,发觉洞口被覆上了厚厚的野猪皮,一下子暖和了很多。 火堆已经灭了,想来顾少钧是累极了,才忘记了夜里添柴火的。 火堆旁,甚至有一只胡乱雕刻出来的小木碗,不过是一个凹槽的圆木头而已,不过这样,就可以盛雪水化了喝。 唐白看到,墙壁上她用石头刻的标记,已经又添了六条新的,可见自己从跟野猪搏斗受伤,昏昏沉沉迷迷糊糊的,已经六天了。而距离他们两个在这里被困,也有十二天了。 顾少钧……唐白回头望过去,发觉他还在睡着。 只是,梦里面,他的眉头,还是皱着的。 忽然,他像是意识到了什么,睁开眼睛朝唐白望过来。 瞧见唐白穿着他的衣裳,对她说道:“过来躺下。” “我好了。你躺下,我照顾你。”唐白知道,就这么一件能外出御寒的衣裳,她穿了,顾少钧就没得穿,他就只能躺着休息。 顾少钧无奈,只好又休息。 他这几日走了太多的路,骨折的残腿一直拖着,只怕更严重,铁定是废了。 现在雪坑周围他挖了陷阱,洞里面基本的生活设置也都差不多了,他是该好好休息,让骨折的腿好受一些。 想到这里,就觉得腿上火辣辣的疼,面上就显露出来。 唐白凑过去:“怎么了?” 他身上别的地方没有伤,唯有腿。 唐白掀开熊皮,细细看了下,发觉之前那些小伤口早已经结痂好了。 那他还那样痛苦? 唐白又看了几眼,忽然发觉,他的小腿骨,有一截不自然的弯曲。 这弯曲的角度,非常人能做到的。 “你骨折了?”唐白不用问,也知道了。 这几日顾少钧的腿自己上药,她没有管,也没有看。别的时候,他是藏在衣服里面,更是看不见。 “这样不行,要接骨!”唐白不等顾少钧回答,就下了命令。这样拖下去,以后长不起来,顾少钧的这条腿,就废了。 “不接!你又不是大夫!”顾少钧扭过头,坚决拒绝。 接骨,他不是没有想过。不然,他自己也知道,腿骨断了,老是这么拖着,铁定废了。 可是,在生存问题面前,若是他接了骨,就完全躺着不能动,全靠唐白一个人,她那样病怏怏的,能干什么? 唐白也想到了,既然骨折,当时就应该接好了躺着,如何拖到今天才提? 唐白瞧着这个可以称为“家”的山洞,若是还有不明白的,那她就是蠢货了。 他是怕接了以后只能躺着,如何生活?若是遇到危险,他不得不动时,又是白接了。 顾少钧啊,你到底心里有没有我? 若说没有,怎么会帮我安排的这么好? 若说有,我与野猪搏杀,都已经身负重伤的情况下,你为何又能理智的去设置弓箭? 是啊,理智。唐白想起这个词,才忽然想到,顾少钧一直都是理智的。 他做好这一切才准备接骨,正是因为,他不仅为了自己,还要保证他也要活着。 78照顾你吃喝拉撒 是了,他并不是全全然然为了她唐白。 不过,可以了,他能做这些,她已经很满意了。 “我现在好了,你有人参,我的咳嗽就能压制。”唐白劝道:“有吃的有喝的……” “我不接!”顾少钧坚持。 “你到底在坚持什么?”唐白道:“错过了时机,再长起来就难了,你是真的想腿废掉是吗?” 顾少钧沉默不说话。 唐白仔细想来想去,都想不到顾少钧拒绝的理由。 “把衣服给我!”顾少钧忽然转过身问唐白要衣服。 唐白一愣:“干什么?” “尿尿!”顾少钧没好气。 唐白将貂皮大衣脱了给他,自己捂着熊皮坐着。 不多时,顾少钧回来,将拐杖靠在墙壁上,看着自己的短腿出神。 “你不接腿,是不是怕……”唐白忽而狡黠一笑:“怕我不方便伺候你尿尿?” 还有拉屎。 顾少钧恼羞成怒,狠狠瞪她一眼:“不知羞耻!”可是,却是没有否认。 原来是因为这个。 唐白不气了,也不闹了。她坐在火堆旁边,披着熊皮,开始思考。 顾少钧就瞧见她忽然捡了一大堆木头回来,每日用匕首雕雕凿凿的。 两日过去,出现了两个盆,还有一个中间是镂空的凳子。 “你就用它们。我去洞外守着,你好了叫我,我蒙上眼睛,不看,直接倒出去就好了。”唐白诚恳道:“身体发肤,受之父母,你若是瘸了,侯夫人侯爷该多难受啊?难道你想因为这么一点破事,就任由一条腿废掉?” “人生啊,只有失去生命和失去健康是痛苦的,失去健康比失去生命更痛苦。”唐白循循善诱。 “歪理。人死了就什么也不知道了,有什么痛苦的。”顾少钧对这一点倒是深信不疑:“喝了孟婆汤,啥都忘记了。” “可是,活着的人痛苦。”唐白想到爹娘和大哥:“为了那些在乎你的亲人们,他们少一些痛苦。” 她说着,就想起这两年多,自己是如何活过来的,梦里面的那些噩梦,又该是如何才能不来呢? 两行清泪顺着脸颊无意识的流下,她多想再见见爹娘和大哥。 顾少钧没想到她会哭。她之前咳成那个样子,被野猪伤的鲜血淋漓,也不曾见她哭。 美人的泪是极有杀伤力的。 “好,你别哭,我接便是了。”他也不想腿残废。 如唐白所说,成大事者,不拘小节才对。 若是为了屎啊尿啊的,真的废了一条腿,好像也不值得吧。 如今她也好了,有人参压制她的咳嗽病,倒是也可以放手一搏。 如此休息了两天,每日唐白去拿肉回来烤着吃了,再清理一下洞里,去看看陷阱里面有没有动物掉进去之类。 “准备好了吗?”唐白这几日摸了几次顾少钧的骨头,和他商量了今日动手。 “我这两节骨头错开了,只要将它掰正,再上夹板夹住,就好了。”没吃过猪肉也见过猪跑,原理是这样的,唐白表示同意。 将准备好的木棍扔给顾少钧咬住,她按照顾少钧指引,摸住他说的错开的那两节骨头,狠狠心,咬着牙,只见顾少钧闷哼一声,额上渗出细细密密的汗,双目瞪得通红。 唐白摸了一下,感觉是一整根了,忙将顾少钧前几日削好的野猪骨头,用她那破棉袄上面撕下来的布条捆紧了。 那个小窝前面,早已经搭好了个木架子,唐白将用布条结成的环挂住顾少钧的腿。 如此,他人平躺着,腿掉在木架子上,是一个很平稳的姿势。 伤筋动骨一百天,只要坚持不动,结果应该是好的。 唐白接下来要做的,就是伺候好顾少钧的生活起居。 烤肉给他吃,喂他喝水,晚上睡觉,都没问题。 尿尿的时候,他说一声,唐白蒙上眼睛,将盆子端到他面前。他便自己解决,有时候位置不对,还会握着唐白的手调整一下。 拉屎的时候,唐白扶他稍微坐起来,将盆放在他身下,他再坐上那个镂空的凳子。拉好了唐白蒙上眼睛,端着盆去小溪边清理。 如此,一日一日的,倒是没有那么拘束了。 唐白甚至还捡了些松木,放在火里面烧了,洞里弥漫着一股松木香味。 墙壁上的划痕还是一日一日的在增加,唐白依稀记得,她是正与初二,与阿竹被赶出来,正月初三,将阿竹托付给了苏一。随后自己一个人走了近一个月,走到了泰山。那末,顾少钧来寻自己时,大概是过完了正月,已经二月初了。 壁上的痕迹已经有三十多条,大概已经三月份了,外面的小溪流,今日她出去时,已经渐渐融化了。 顾少钧拖回来来的大熊和野猪肉,也剩的不多。 他的腿休养了近二十天,好了很多,能拄着拐杖自己出去尿尿了。一切都在向着好的方向发展。 唐白既盼着苏一早日找到他们,却又害怕苏一找到他们。 随着小溪流潺潺流动,和积雪的渐渐融化,唐白的心里,越来越忐忑不安。 天气越暖和,苏一找到他们的概率也就越大,她就和顾少钧要分开了。 她还是时常咳嗽,只是不像以前咳的那样厉害。顾少钧来找她,想来是阿竹说过的,因此不止带了人参,还有鹿茸和灵芝。 想来整个侯府的好东西,都被他搬来了。 一点一点的消耗,如今也所剩无几。 但是撑到苏一回来,却是没有问题的。 如此又过了几日,唐白甚至每次都去掉下来的那片林子里面张望,上面却静悄悄的,没个声响。 一日一日的期盼,又一日一日的失望。 等壁上的痕迹满了六十,唐白和顾少钧都坐不住了。 食物早已经没有了,现在靠唐白在溪流里面插鱼度日,挖的陷阱里面,时不时有兔子野鸡什么掉下去,勉强果腹。 顾少钧拄着拐杖已经能走了,就是还有些瘸。 唐白心里升起一股不祥的预感,就连一向能沉住气的顾少钧也忍不住了。 他终于开口问唐白,外面可有什么动静。 唐白摇头不语。 苏一如此忠心耿耿,是不会至主子这样活不见人,死不见尸的状态不顾的。 那末,是什么阻止了他们过来寻找的脚步? 唐白想不通,顾少钧却能隐约明白:“是不是苏一……”他没有再说。 “或许我想多了,是朝中有变,侯府受到了波及……”顾少钧改变了话语。 唐白却是明白,他担心的更多,只怕是后者。 是啊,顾少钧是侯府的独子,只要有一线希望,侯府就不会不来寻他。 况且,他与苏一,是在泰山上分开的,他开始怀疑苏一遇到危险,甚至于,也命陨泰山。 可是,苏一武功高强,泰山上除了野兽,冬季里也是寥寥可数,不可能都遇到啊。 那末,他开始怀疑苏一也出事了,因此他和苏一都消失了,没人知道他们去了哪里。 可他马上意识到,苏一出事的概率很小。 那就是,侯府出事了。 心里一惊,忍不住去握紧了他的手。 顾少钧却是越想越有可能。 “皇上苏醒以后,我听从皇命,做了不少事情。若是真的侯府被波及,那就是,皇上又出事了,而且是无法再醒来治理朝政的事情,大皇子拿侯府开刀……”他越想越是。 忽然抬头看了唐白一眼:“皇上吃的药,应该不会药效这么短吧。” 唐白没由来她这样问,想了想在古书上面看到的三元丹的功效,道:“那药是毒药,根本说不准,今日还是好好的,明日忽然去了,也是有可能的。” “是什么药?”顾少钧又问,他看了唐白一眼:“希望皇上不要出事。” 顾少钧忽然笑了,有一种得意和释怀。 唐白瞧着他的笑容,心底蓦地升起一股深深的无力感,她既愤怒,又失望,定定的看着顾少钧的眼睛,那里面的算计早已经不见踪影,唐白却笃定,刚才自己看见了,的确是看见了。 唐白一下子心虚,却又陡然明白过来,看了顾少钧一眼,眼里是一抹惊讶和心痛,却最终还是告诉了他:“三元丹。”她不希望顾少钧将希望寄托在随时可能驾崩的皇上身上。 可是,心里怎么突然这么难过。 因为顾少钧套她的话。 三元丹?顾少钧正思忖着,想这个是什么东西,半响才点头又问:“你怎么知道的?” 却忽然瞧见唐白正用一种难过的眼神盯着自己,像是遭遇到信任之人的背叛。 “你大可不必费尽心思套我的话,只要你问我,我不会瞒你。”唐白强自忍着委屈,不让眼泪流下来:“若是你找我,是为了这事情,当初你找到我时,开口问,我一定会说的。” 原来啊,原来,顾少钧找她,只是等待这种时机,想知道皇上到底服用了什么药,谁给他吃的。 顾少钧,你用心思,不惜还断了一条腿,居然,是为了算计我! 唐白不想再看见他,转身走出山洞。 她已经可以确定,顾少钧于她,真的是一点旧情就都没有。他也明知道,唐白对他歉疚,对他毫不设防,甚至于,她希望顾少钧有用到她的时候。 毕竟,是她先误会了他,辜负了他的深情厚谊,拒绝了他的一切挽留。 而如今,顾少钧是彻底望了他们这段情,甚至真的毫无留恋的将她抛弃于记忆之外,想知道什么信息,居然将她当作陌生人一般来套话。 呵,陌生人啊。 唐白心里痛得要死。 她是答应了相国大人,为了保住她和阿竹的命,谁也不说的。 可她对顾少钧不设防。 既然答应了,就算是要死了,她也只会信守诺言。 所以,顾少钧不明着问,却暗地里套她的话。 她中计了。 但是,于她来说,顾少钧既然能提到皇上的药,说明隐约已经嗅到了风险,她说不说,都只待皇上驾崩之后,一验便知。 纸是包不住火的。 顾少钧也不是那种会满天下嚷嚷的人,他更不敢告诉皇上。 如今皇上倒行逆施,一意孤行,早不是先前那个明主,值得万民敬仰,百官效忠。 只是,不管她说与不说,这是她的选择,顾少钧这样套她的话,怎么不教她难过。 唐白在外面,一直待到天黑了,才回到洞里。 虽然没有冬日里那么冷,可是,春寒料峭,外面也顶不住,况且,野兽开始出没了。 她一向怕死,从来都是。 顾少钧已经在熊皮里面躺下,唐白如今只穿着单衣,依靠在墙壁上,瑟瑟发抖。不住的咳嗽,这一咳,又咳出少许血来。 但是,她宁愿冻死,也不愿意跟一个陌生人睡在一起。 还是个居心叵测的陌生人。 顾少钧抬眸望她,暗自有些懊恼,他试了试自己的腿,如今不用在吊在架子上了,行动灵活许多。 可是,他喉咙动了动,到底没有说什么,只是夜里悄悄起来,见唐白睡在火堆旁还是蜷缩成一团,将熊皮盖在她身上。 唐白感受到了,悄悄睁开眼睛,熊皮给她了,他盖什么? 到底没有动。 半夜起来添了柴火,她瞧见顾少钧不在洞里面,起身,刚走到洞口,就见他披着貂皮大衣,坐在那里,像一尊雕像一般,一动不动。 不知道在想什么。 月光打在他瘦黑的脸上,衬得颜如刀刻般分明。 唐白悄悄看了一会儿,回到火堆旁,重新睡下。 两个人三天没有说话。顾少钧捂在熊皮里面不动,唐白就穿着他的貂皮大衣干活。 顾少钧要尿尿,唐白就将衣服给他,自己披着熊皮暂时待着。 她已经下了决心,不管有没有找到他们,她都是绝计不再出去的了。 顾少钧带来的那些人参灵芝,渐渐的也没有了。唐白的咳嗽又渐渐压不住,一日比一日厉害起来。 不过顾少钧的腿已经好了很多了,她咳不咳的,也没什么要紧。 山谷里的桃树开花了,已经快到四月了吧。唐白终于不用貂皮大衣也能出去了,她将包袱里面的春秋装拿出来,都穿在身上。虽然还是有些冷,但是白天足可以应付。 79九死一生出谷 离开相国府时,除了应季的冬装两套,她并没有带多的衣服。柳氏也不会让她带。 后来,她和阿竹为了悄无声息的跑掉,不敢带多的东西,只将爹娘大哥的灵位随身携带,另外一件厚厚的冬装却是带不了了。 结果,再也没能回那个小宅院。 再后来,她将阿竹托付给苏一,一路往南走,薄棉袄是挡不住风寒的,只好跟农人换了那件旧棉袄,身上的包袱里,只有春秋的衣裳,和爹娘大哥的灵位。 平时她就穿着薄春装,挨着火堆,出去时就借顾少钧的貂皮大衣一用,现在,终于可以跟他一点儿关系都没有了。 甚至于,她晚上睡在火堆旁,也用不着熊皮,就没那么冷了。 再忍一个月,就到初夏了。 唐白从外面抱了一捆柴回来,见顾少钧不在洞里,环顾了几下,发觉他去了林子,正在刮树皮,结绳。 苏一来不了了,他是想自己出去啊。 唐白笑,出去也好。他们二人在这里,先前还有野兽过来,陷阱被发现后,来的减减少了。 小溪里的鱼也不好抓了,已经改吃酸涩的果子了。 再耽搁,两个人真的要成野人了。算起来,顾少钧的腿也好的差不多了。 伤筋动骨一百天,他也休养了近两个月,剩下的只要注意,应该没有什么大碍的。 “你过来试一下,看看结不结实。”顾少钧扔一截树皮绳子给她,唐白瞧着,够粗,不够长。 要编到悬崖那么长,该怎么挂上去呢? 顾少钧到底要从哪里爬上去? 他会轻功,她也会。 若是他腿好了,上去是不难的。 想必顾少钧也是这么盘算的。 可是,她不打算走了呀。 这里冬日里白雪皑皑,春日里春光明媚,是一个埋葬的好地方。 “不需要这么粗,细一点,大概编三天就好了。”唐白道。 “细一点怕撑不住我们两个。”顾少钧见她愿意跟他说话,倒是很开心。 “没有两个,你一个就行。”唐白低低说着。 顾少钧疑惑的看着她,半响才道:“留在这里,会死的。”没有食物,迟早会饿死。 “嗯,我知道。”唐白低沉着声音:“我想死在这里。” 顾少钧呆愣了半响,他活了二十年,还从未听见人这样说话的。 她说,她就是想死,且想死在这里。 “你不能死。”顾少钧冷冷道:“皇上的事情,你是知情人。” 居然用这个来威胁她?唐白不忿,转过脸来狠狠瞪着他:“那些不干我的事!” “怎么不干?天下大事,匹夫有责。”他言之凿凿。 唐白却忽而轻笑一声:“匹夫么?我是女子。” 是啊,她是女子。他怎么能要求她像大丈夫一样,去承担朝政上面的责任。 这段时间,她不畏生死闯泰山,一个人静静的等待死亡降临; 而后,跌落到这里,不畏艰难,勇斗猛兽,受伤了一声不吭,疼痛不见眼泪; 给他接骨,照顾他康复,从未听她抱怨过一句。 这样的女子,勇敢,坚强,有气节!他差点忘记了她也是女人,是昭示着柔弱的女人。 他真的忘记了。 一时之间,不知道说什么好。 许久,他放下编绳的手,用匕首将绳子斩得稀巴烂:“你不出去,我也不出去了。” “你是匹夫。”唐白淡淡的说道,顺着他编绳子的地方,重新编起来:“我是将死之人,这里山清水秀,挺好。” 她咳了一阵子,轻声说道:“我是孤家寡人,你身后,还有侯府。” 顾少钧心痛的听着她不住的咳嗽,咳嗽的腰都弯下去,蹲在地上,半天起不来,心里明白,她说的是事实,可是,总不忍心,真的扔下她一个人在这里。 顾少钧没有再编绳子,唐白接着编,编了三天,她试了试,够牢固,只是,尽管她努力在不咳嗽的时候,用尽全身力气,施展轻功,还是飞不上一半的悬崖,甚至,大多数的时候,连三分之一都够不到。 顾少钧的腿还没有好,更加是无法使用轻功,将绳子挂在高处的。 “我编绳子不是为了从这么陡峭的悬崖上面爬上去的。”顾少钧瞧见唐白天真的举动,忍不住想笑:“若是绳子能扔上悬崖再爬上去,那何必等到今天,当初就会拖着残腿爬上去了。” “那你是要干什么?”唐白疑惑。见他编绳子,她就自以为是要爬上去。 “我先前找熊胆的时候,在那边,发觉野猪的山洞很长,里面还有潺潺的流水声,大概是这溪流经过的地方。所以,我要浮水试试。” 有溪流,就有出口。可是顾少钧,不是不会游水吗? 似乎看出唐白的疑问,他笑:“我学会了。”差点因为不会水都死掉了,他怎么能容忍这种事情再发生? 原来如此。两个人分开后,他恢复记忆,原来做了这么多的事情。 而她,竟然一无所知。 冬天太冷,溪流是冻住的,他们也在等苏一。 如今苏一等不到了,冰雪也融化了,若是有机会,的确不妨一试。 “我们,一起走。”顾少钧道。 “我不走。”唐白坚决。 “一起走。出去了,我告诉你,你爹的事情,到底是怎么一回事。”顾少钧第一次像她妥协。 唐白哑然。 先前如论她如何追问,他都是宁愿与她决裂,也不说的。说是事关皇上。 可如今,怎么愿意说了? 难道真的是心疼她,怕她一个人留在这里,孤零零死去? 唐白瞧着顾少钧,淡淡的说道:“你现在说罢,也让我死个瞑目。” “那你就死不瞑目吧。”顾少钧不再理会。 这个混蛋。 唐白暗暗骂了一个晚上,终于妥协:“我跟你一起走。” 顾少钧悄悄低着头笑了,连佩刀都放弃了,轻装上阵。 唐白不会浮水,所以,其实,绳子大部分是为她准备的。 她如今瘦的厉害,顾少钧将她背在背上,用布条紧紧缚住了,沉入寒潭里面。 野猪的山洞,其实是在他们所住的山洞对面,山谷很大,所以距离很远。外面是个干燥的洞,里面有一个长长的洞,沿着洞一直走,有一处寒潭。 唐白发觉,那小溪流正式流到这里,就进入了底下,不见了。 那末,这寒潭应该是连着小溪流的,毕竟,瞧着水是活水。 顾少钧的判断是对的。溪流既然能流出去,那末,沿着寒潭往下,再往外,一定有出口的。 将树皮绳子紧紧系在外间早已经准备好的木桩上,顾少钧驮着唐白下了水。 水里面非常冷,冻得唐白连着打了几个寒颤。顾少钧跟她说:“憋气。” 便一头扎进水下。 唐白紧紧闭着眼睛,憋着气,不敢睁开。她能感觉顾少钧在往下沉,沉了好一会儿,再往前游去。 她很是难受,不知道这地下的水流有多远。顾少钧也亦是如此考虑,他游了一会儿,气息不够用,忙扯着树皮绳子,快速将自己和唐白往回拉。 等唐白咕噜咕噜喝了好几口寒潭水时,他们终于浮出水面,两个人大口大口呼吸,鼻腔间生冷的疼痛。 唐白睁开眼,发觉还是在洞里面。 看来,那条地底溪流,比她想象得要深得多,长得多。 “我想的太简单了。”顾少钧对唐白道:“你在这里等我,我先去探探。” 唐白点头,刚才受了寒,她又咳嗽起来,直咳得心肝脾肺肾,都要呕出来了才舒服。 顾少钧又是一个猛子扎下去,唐白心惊胆战,过了许久,不见顾少钧冒出头来,吓得她害怕起来,对着寒潭大叫:“顾少钧,顾少钧。” 没有回应。 唐白便去使劲拉那绳子,毕竟,一口气能憋多久,是能算的出来的,顾少钧的这口气,早就超出了正常人憋气的范畴。 拉了很久,发觉拉不动了,似乎是被什么东西牵制住了。 唐白心里一惊,眼泪止不住的流下来,人也害怕的紧。 她多怕,牵制着绳子的,是顾少钧的尸体。 唐白又使劲扯了两下,扒在寒潭边上叫喊:“顾少钧,顾少钧,你回来呀……”她喊得声竭力嘶,泪流满面。 寒潭底下忽然冒出一颗头来,唐白猝不及防,被吓了一跳,待看清楚是顾少钧时,忍不住喜极而泣:“顾少钧……你不许丢下我我不管……” 顾少钧愣住了,半响才沙哑着嗓子轻声答应:“好。” 唐白没有听见,他的声音很轻,更像是要说给自己听。 “前面很长,你不会浮水,只怕气不够换。”顾少钧沉吟半响对唐白说道:“如今,只能赌一把了。” “你用尽你所有的力气将气憋住,稍微多忍耐一下,应该就可以出去了。”顾少钧决心还是要试一试。 唐白点头。刚才差点失去他的感觉,让她觉得痛不欲生。 歇了半天,又吃了东西,补足了力气,两个人再一次相拥着下水,早已经冻得瑟瑟发抖。 唐白趴在他宽阔的背上,深深呼吸了几大口空气。 然后,顾少钧带着她,一头扎进水里。 仍旧是先下,然后向前。 唐白只觉得胸腔中的空气被挤压,越拉越少,越来越少,几乎快要窒息了。 她不愿意挣扎,这样顾少钧会带着她游回去。 又将是再一次的功亏一篑。 他一个人,是可以出去的。可是他一个人,却是也不愿意出去的。 如此,她死了,他就能出去了。 唐白心想,反正自己是要死的人了,早一刻,晚一刻,也没有什么分别。 能够死前和他在一起,也值了。 只有她自己知道,她还爱着他。 是啊,爱着。 哪怕开始误会,真的以为是顾少钧害了爹娘,她还是爱着; 后来顾少钧恢复记忆,将她忘得一干二净,还是爱着; 他对她恶言相向,见死不救,她还是爱着; 爱啊,多么卑微。 唐白的胳膊渐渐无力,她松开顾少钧的脖颈,慢慢往下沉。 一股气从她口中渡进来,胸腔中涌入一股力量。 她陡然睁开眼,顾少钧的脸近在咫尺。 他拉着她的手,奋力向前游去。 只是她能感觉,这速度慢了许多。 他不必救她的,若是两个人都沉尸这潭底?她不敢想。 可是,顾少钧死死牵着她的手,丝毫没有松开的意思。 她感觉顾少钧绕到了她的身后,将她狠命往上一托,她的鼻子,就呼吸到了新鲜空气,求生的本能让她大口大口吸着。 这里是另外一处的寒潭,潭沿不过井口那么大,她忙扶住。 只是为何不见顾少钧上来?唐白感觉身上的树皮绳子在往下坠。 她心里一惊,忙紧紧攀住潭沿,然后不停的绕着转圈圈,让树皮绳子缠绕在身上,一圈又一圈,不过三圈,她腿上就触及到顾少钧的身体。 唐白心止不住的颤抖,她攀上去,再将顾少钧拉上来,只见他眉头紧皱,肚胀如鼓,想来是喝进去不少水。 唐白顾不上心惊胆战,她按压他的胸腔,又按压他的腹部,将他扶起来,不住的拍打他的后背。 什么招数都使尽了,唐白的心,被阴霾笼罩。 顾少钧没有任何要醒过来的迹象。 她心凉如水。 绝望的解开树皮绳子,她将顾少钧背起来,想带出去求医。 只是她身子单薄,艰难背起来没几下,往前一扑,就已经将顾少钧摔下来。 顾少钧头朝下,狠狠跌在地上,唐白忙爬过去看他。 她的心里,已经是千疮百孔,不得善终。 她又试图将他背起来:“顾少钧,你坚持一下,我带你去看大夫。看大夫。” 她不知道路怎么样走,也不知道大夫在哪里,可就是要这么说,仿佛这样就充满了希望,顾少钧就真的不会死。 两步,又是一趔趄,顾少钧又摔倒。 唐白又忙爬过去看他。 他双眸紧闭,面色苍白。 唐白捂着脸,失声痛哭。 九死一生,可最后的结果不是生吗?为何他死了? 那些画本子上,都是这样骗人的,全都是骗人的。 她抽噎的不能自已,没有听见地上顾少钧闷哼一声,口中吐出水来。 一次又一次,一次比一次多。 “哭什么?”细弱的声音传来,唐白还以为自己幻听了。 80重新爱上你 待看见顾少钧的嘴边不住的流出水来,肚子慢慢瘪了下去,她欣喜若狂,忙将顾少钧扶起来,让他弯腰,怕他后背,让他把水全都吐出来。 如此折腾了半天,天色已晚,顾少钧才幽幽的开始正常呼吸。 唐白喜极而泣,将他搂在怀里:“顾少钧,你没死,你没死。” “你想我死吗?”顾少钧轻声反驳。 唐白哑然无语。 能顾少钧能走了,两个人才起身,打量这一处地方。 这是一条蜿蜒的小溪流的下游,他们出来的寒潭,上面承接着瀑布,下面则是流水。 想必,那瀑布所在的一片山脉,便是那大野猪藏身的山洞,瀑布作为屏障,将他们之前住的山谷,围在了里面。 所以,这处寒潭和流水,与山谷里面的流水和寒潭是相通的。 有流水,说明地势会趋于平和,那么,他们是真的从那四面绝壁的山谷里面出来了。 顾少钧一直想回到外面,他回来了。 唐白见他身体并无大碍,想来是常年习武的缘故,底子就比一般人康健一些,对他说道:“那我们就在这里分别吧。我喜欢泰山,想在这里。” 顾少钧猜到她是因为自己将死,所以不想回去,半响才道:“你不想知道真相了吗?” 当初是用真相做诱饵,她才答应跟他出来的。 如今,却见唐白摇摇头:“不想了。都到这个地步了,即便知道了,我也无法为爹娘报仇,何必平添一条死不瞑目的事情呢?”她释然的笑,恍若花开。 顾少钧看的痴了,他才明白,唐白为了真相答应他出来,是怕,她不走,他也不走。 如今他出来了,自然是不会再回去的。那么,她就可以留下。 再没有任何事情,能威胁到她。 “你瞧这里,山清水秀,春暖花开,美不胜收。葬身于此处,也不枉我来人世间走一遭。”唐白莞尔一笑,是真真正正释怀:“多好的地方。” “你不会死了。”顾少钧不忍心:“侯府有上好的药材,你瞧,这段时间你吃了那些人参鹿茸灵芝,不是活的好好的吗。” 只怕侯府的好东西,全都被他带来了吧,哪里还有。唐白不忍心揭穿他,缓缓一笑:“我与侯府毫无关联……还是不劳烦世子了。” 她的语气如此肯定而生疏,顾少钧听得只觉得刺耳不悦:“怎么没有关系?此处再好,也不许你死在这里,你说过要葬进我家祖坟的……”他气急出口,口不择言。 说完此话,唐白愣住了,他也愣住了。 怎么会,还记得这一句?怎么会,说出这一句来。 唐白的脸,红得像天边的彩霞。 顾少钧也低下头去,气氛一时非常尴尬。 “咳咳咳……”唐白的咳嗽声,打破了沉寂,像是逼得顾少钧不得不说话。 半响,他才幽幽说道:“君子一言,驷马难追,说到就要做到。” 说完,他霸道的牵起唐白的手,大踏步顺着小溪流往前走去。 唐白不知道如何反驳他,更是不知道如何挣脱他。 他认了这句话,她就,再也狠不下心了。 前面弯弯折折,是一大片的林子,走到天彻底黑了,还是没能走出去。 唐白终于打破静谧,悄声道:“要找个地方休息,这样一直走,天黑了有猛兽。” 顾少钧正尴尬,想说话不知道如何说起,听了唐白这话,忽然停住脚步,四下张望。 唐白没听见他的回应,以为他不同意,脚下没停,收势不住,一头撞在他身上。 顾少钧瞧见一处能生火的地方,转过身正要同她说,没提防后面的人过来,于是,唐白稳稳的,一头扎进他怀里。 顾少钧霎时有些不想放开。 于是,他真的没有放开。 搂着唐白往前走,走到地势开阔处,他将唐白安顿在一块石头上:“估计没有吃的,忍一晚上吧。” “好。”唐白双下酡红,低声回答。 出来的时候,因为要浮水,所以火折子没办法带,他只能捡了一些干树叶,用小木棒钻木取火了。 只是,没做过这种事情,到底没有经验,手都钻破皮了,仍旧没有。 没有火,夜里很冷,又有猛兽,是一件非常危险的事情。 唐白想了想,半响才道:“我看过一本书,上面说,可以用石头摩擦出火星子……” 顾少钧抬眸望她,咬牙切齿:“怎么不早说?”他手都要磨破了。 唐白害羞,哪里好意思跟他说话,这不是实在看他笨手笨脚的,看不下去了么? 捡了两块石头,一下一下碰击,顾少钧渐渐找到窍门,连续百下,就能看到火星子了。 他夹住几片树叶开始碰,胳膊都酸了,也没见火升起来。 唐白见状,终于起身:“我来吧。” 她不是像顾少钧那样硬碰硬,而是上下错开摩擦,不出五十下,那几片树叶就烧起来了,只是树叶烧的火很小,一片叶子没烧完,火就熄灭了。 顾少钧忙紧张兮兮的拿着一把树叶:“你再碰,碰燃了我就赶紧接着火……” 唐白点头,又开始了。 “哎呀,燃了,快快……哦,熄灭了。” 唐白又碰。 “快,你快呀,往我这边移动,用嘴吹……” “怎么又灭了,你挨近些。” 顾少钧像个孩子一般,不住的调整战略,不住的为上一次的失败感到惋惜。 等火彻底烧起来的时候,他们的脸,几乎已经挨到一起了。 错愕了半响,尴尬了半响,顾少钧喉结动了动,终于用强大的自制力,不自然的撇过头去。 唐白更是羞涩,她忙转过身,将边上一大堆树叶中间掏空,将燃烧的树叶放进去,随后趴下身子,拼命的吹起来。 火终于越烧越旺,照的唐白的脸红红的,亮亮的。 顾少钧的眼睛也亮亮的。 “你脸上脏了。”他说。 唐白伸手摸一下:“这里吗?” “在眼角处,鼻子处都有。”顾少钧见她不得要领,提醒。 “这里吗?”唐白狠狠摸了两下:“还有吗?” “有。”顾少钧凑近了:“我来帮你。” 帮?这种事怎么帮?他要摸她的脸吗? 唐白正在狐疑的时候,顾少钧已经以飞快的速度凑过来,伸出指腹将她脸上黑兮兮的烟灰抹去,这触感,真是如他想象的一般好啊。 “干净了吗?”唐白亮亮的眼睛,看着他问。 “嗯。”他正要点头,可是拇指却舍不得离开,他将尾调拖长了:“嗯?没有啊。这里还有。” 他摩挲到她的下巴处,心里一悸动,狂躁不安。忍不住就抬起她的下巴,细细看着:“还有点脏。” 唐白只觉得眼前的景象暧昧不已,却没有勇气挣开,她心里紧张的厉害。 顾少钧只看到眼前的女人小巧的下颚轻抬,粉润的嘴唇像是在诱惑他去品尝。 顾少钧就真的经不起诱惑,他忽然低头,唇就印在她的唇上,辗转品尝。 唐白整个身子都僵硬住了。 他是在,吻她?还是主动的? 她不敢动。 顾少钧却已经将她搂入怀中,深入她的唇齿,肆意撒欢。 唐白快喘不过气了。 顾少钧尝够了,才放开她,眼里也是亮晶晶的,像一个偷吃了别人家的菜的孩子。 他踌躇着搓着手,低着头,屁股一下一下的挪到远处。 唐白心里明白,他只是跟她在山谷里待得太久,憋得久了,只怕情不自禁,因此体恤着说道:“出去后,我们就桥归桥,路归路吧。” 这话却一下刺痛了顾少钧,怎么,她以为他是那种占了便宜不负责的混蛋吗? 还是,她仍旧是要死在这里? 他非常不爽,只是瞧着唐白认真的面容,似乎十分为他着想的样子,他到底按捺下去怒气。 苏一没能来找他,还不知道出了什么事情,怎么再去护她周全呢。 还是回去了从长计议。 反正,他不会放任她不管的了。 无论是这近三个月的共同进退,还是生死闯关,他们一起闯过来了,他就对她有责任。 无论是爹娘,还有苏一,都言之凿凿说,他喜欢她,差一点谈婚论嫁,尽管他忘记了,可是重新来过,未尝不可。 无论是梦里面,那个总让他情不自禁想起,然后快慰一番的,肩膀上有着纹绣的女子。除了她,他二十年来,不曾为任何女人动心。 是啊,他会梦见她。哪怕白日里忘得一干二净,可她,总是会在梦里出现。 她露出半边肩膀,妖娆非常,浅笑凝眸,对他伸出手来,轻声唤他“顾哥哥……”,妩媚,艳丽…… 他醒来时,常常发觉床单上,湿了一大片。 苏一总是不明白,为何他三天两头,就嫌床单上的花纹不好看,要扔掉,要重新换。 可是他知道。 他再不承认,她都在那里。魂牵梦萦,不离不弃。 他不喜欢这种被控制,被摆布,甚至,带着几分强迫的意味。 所以,他抗拒,他排斥,他疏离。 故意的也好,下意识的也罢,他选择了了,白天过得轻松。 晚上,她却越发缠得紧了。 直到苏一过来,告诉他,阿竹来求助,说她们被混混缠上了,不得安生。 他差点就冲出去了,想了想,几个小混混而已,她不是有轻功吗?阿竹不是会武功吗?应该不难办。 她不会是被赶出相国府,又想回到侯府来享受荣华富贵吧? 于是,按捺住冲动,他阻止了苏一。 再后来,他看见阿竹,问了几句。阿竹却哭着跪了下来:“小姐她,丢下我,走了。” “走了?”她一个孤女,爹娘身死,无亲无故,去哪里?回扬州的话,为何不带上婢女? “小姐病入膏肓,又被逼得走投无路,不肯连累我,所以她走了。”阿竹又哭。 他被阿竹哭得心烦意乱:“你家小姐不是很聪明的吗,怎么会被逼得走投无路?” “小姐知道皇上的秘密,被相国大人派人追杀……就算没有那些小混混,只怕相国大人也不会放过她……”阿竹又哭:“小姐的病很厉害了,没有人参那种药材蓄着,只怕很快就撑不下去的……” 皇上的秘密,相国大人?顾少钧终于知道,自己有了一个出手的理由。 顺着阿竹说的话,加上自己的猜测,再找到那群小混混,便知道她一路出城,向南去了。 尽可能的不让更多人知道,唐白知道的事情,与皇上有关,于是,他只带了苏一。 一路打听,一路问询,知道她到了山东,进了泰山。 这丫头,去泰山干什么?如今大雪封山,只怕…… 他心里咯噔一声,早已经超出苏一的脚程,只远远跟他说,谁先找到,就放烟火为号。 好在大雪已经停了,他顺着深深的脚印坑,爬了精疲力尽,看到一个黑点。 她瘦小的,像是一只小野猫,自己垒了一个雪墙,堵在了一个雪洞门口,干一阵,就咳嗽一阵,咳得他心里又疼又恨。 这个女人,跟他真的没什么关系啊,为什么非要牵制着他? 他还以为自己是那个冷酷潇洒的永定侯世子,可是梦里面的那个影子,一遍一遍告诉他,你不是了,你不是了。你有了牵挂,你有了软肋,你心里,有了人。 他不想承认。 他看着她钻进洞里,咳嗽的声音,雪洞都藏不住,浅浅的,浅浅的,一阵子一阵子的传来,他心如刀绞,却踌躇不敢上前。 他在怕什么?他顾少钧,何曾怕过? 他在畏惧什么?一个小丫头片子而已。 他听见咳嗽声许久没有响起了,心里一凛,忘记了害怕,忘记了疏离,忘记了不愿意承认的所有事情,他冲了上去,推开了雪墙。 里面的人,早已经双眸紧闭,丧失了意识。 他抱着她离开,放烟火让苏一来与他会合。 没想到会碰见意外。 于是,他们终于有机会,再度被捆绑在一起,风雨同舟,生死与共。 三个月啊,他不想要的三个月,却又不得不接受,被迫重新认识了她的三个月。 这三个月,比三年的时间都厉害,他不得已,重新认识了她,也重新爱上了她。 命运将这个女人安排给他,安排了一次又一次。 唐白。 81终于出谷下山了 这个名字,越来越好听了。 就是咳嗽的声音不好听。 所以,他见她脸红红的,就忍不住,吻了她。 虽然是第一次,但是是很熟悉的味道。 他曾经在梦里面,吻了她千百次。 谁也不知道。 他也不会让任何人知道。 想起来,他自己都觉得羞愧。 若是早知道还是会中了她的命数,那么他一开始的抵抗,是显得那么徒劳无功。 此刻,她近在咫尺,一脸坦陈的劝他,不要将吻了她的事情放在心上,她不会逼他负责的,他有些愤怒。 他不需要,她这样故作好意的为他着想。 他是那种专门占人便宜的登徒浪子吗? 对面的人,又弯下腰咳嗽起来。 这一次,咳嗽得躺在了地上,嘴角边,全是呕出来的鲜血。 太久没有吃人参了,加上寒潭里浸泡了那么久,怎么会不伤身?越来越严重,几乎是必然。唐白躺在地上,瞧着顾少钧,虚弱的想。 顾少钧早已经将她搂在怀里,甚至将貂皮大衣都扯开,将她整个人,完全包裹在里头,两个人肌肤相贴,再无隔阂。 “我大概真的要死了。”唐白有些难过,她叹了一口气:“真可惜,不能葬进你家祖坟了。” 她是开玩笑的,也是真心实意的。 她曾经是那么想,嫁给顾少钧,为他生儿育女,为他洗手羹汤,为他挑灯伴读,百年之后,葬进顾家祖坟的。 “你坚持住,坚持住。”顾少钧环顾四周,都是静悄悄的,除了火苗一跳一跳的闪烁。 “没有用了,就算挨过今晚,明日我一样没有力气走出去的,还要拖累你。”唐白苦笑:“我若是死了,你就将我,再沿着溪流走出去,放在寒潭之中吧。” 往回漂,漂到山谷里面。 “不许胡说。”顾少钧怒吼:“我不同意。” “呵。”唐白轻笑,伸出手去拂他紧皱的眉头:“有这三个月,死而无憾。” “你有憾,你还不知道我跟你爹说了什么呢。”顾少钧急得什么理由都用上了。 “不用知道了。”唐白幽幽的抬眸看着他:“你是为皇上办事。忠君忠义,是你的本分。” “我非要说,非要说。”顾少钧对着唐白发怒,怒她毫无求生意志:“你爹的死,不是你以为的那样简单。根本就不是。” 唐白攸地睁大了眼睛,半响,才明白顾少钧这是激将法:“无所谓了,真相是什么都无所谓了。你别说,省得你为难。” “什么无所谓,都是有所谓的,你家的事情,谜团阵阵,你必须活着,才能知道最后的真相!”顾少钧大喊,不许唐白闭上眼睛休息。 唐白却已经连说话的力气都没有了。 “你听着,你听着。我去扬州,是带了皇上的圣旨。他说,要你爹,连夜起兵,去找到代天子巡查的六皇子,然后,拥立六皇子回宫勤王,以防大皇子逼宫……”顾少钧见唐白沉沉闭上眼睛,他拍打她的面颊,唐白终于又有了神智。 “你说什么?”她幽幽的问。恍惚间,顾少钧的话她听得清楚,可是却不明白,这是什么意思。 “你爹若是想死的话,早就在皇上要他拥立六皇子之时,就拒绝了。毕竟,拥兵勤王,他拿不出皇上的圣旨,那就是公然造反,是可以被诛杀的。”顾少钧见她问,忙解释道:“当时我没多想,以为你爹像我一样忠于皇上,自然也是毫不迟疑就要尊圣旨的。” 所以,才有了爹爹半夜点兵的事情。 “后来,永和郡王不知道是否知道此事,他一面派人暗杀我,一面遵大皇子的意思,去了你家,拉拢你爹,为大皇子效命。你爹不肯,才有了自尽的事情。”顾少钧也是百思不得其解,他将最后的疑问说出来:“你爹若是惧怕大皇子的威胁,一开始岂会答应我起兵拥立六皇子?那本就是九死一生的事情!” 拥立六皇子起兵造反是死,拒绝大皇子的拉拢也是个死,既然这样,人都有求生的本能,为何不奋起一击? 毕竟,起兵造反是株连九族的大罪,拒绝大皇子,反而没有那么严重。 是大皇子答应了爹什么条件吗?好像并没有。 据她查探,爹爹也好像没有任何可以毁掉名声的把柄在大皇子手中。 唐白难得来了精神,只是力气不足,她深深吸了一口气,将所有的力气都积攒起来,对顾少钧问道:“或许大皇子有比株连九族,更让我爹害怕的事情。” “这就是我想不通的地方,官位?财富?地位?声誉?或者你和你大哥的性命?”都不足以比株连九族更有威慑力。 唐子文既然敢遵圣旨点兵,准备拥立六皇子,那末,就不怕胜败名裂,株连九族。 他和永和郡王的造访,没有一个地方,是值得唐子文当即自尽的。 当初,他还是督密卫时,皇上已经陷入昏迷,大皇子的狼子野心表露无疑,迫不及待要监国理政。 皇上偶尔清醒时,总是怕大皇子哪一日按捺不住,要杀了皇上逼宫,因此,叫了相国大人过来商量。 相国大人选中了六皇子。 皇上选中了唐子文。 于是,派他去传密令。 密令的内容,他并不知道,是唐子文当着他的面,拆开看了,才知道的。 看了就立刻烧掉了。 也就是说,大皇子也并不知道密令的内容。 密令要求,唐子文起兵,拥立六皇子回宫监国。 可是,唐子文问了一句:“可有圣旨?” 没有圣旨。 皇上写完密令给他,就昏迷了。慌乱之下,没有圣旨。 没有圣旨,那就昭示着唐子文与六皇子,是无凭无证的造反。 若是皇上醒了,可以为他们证明。 可若是皇上不醒呢? 若是成功了,唐子文也是从龙之功。 可成功的机会并不大。 皇上这是强弩之末,非要以微弱的力量扭转乾坤啊。 明知不可为而为之,唐子文应了他。 食君之禄,忠君之事。 君要臣死,臣不得不死。 再后来,他被暗杀,永和郡王去了唐府。 唐白用桃花蛊的威力,问明白了永和郡王的话。 和他知道的,没有太大的差别。 春满楼外,唐白和他谈条件时,他抢过永和郡王的供词,虽然撕碎了,却是看过一遍的。 一目十行,他知道了大概。 大皇子不知道从哪里得知消息,他去扬州游玩,实际上是带了皇上的密令。 只是,不知道是要给谁。 于是,派了永和郡王跟着。 那时候,他还不知道永和郡王是大皇子的人,想着有个伴,正好掩人耳目。 他进了唐府没几天,永和郡王和大皇子暗自布下天罗地网,追杀他。 永和郡王装作他的模样,进了唐府。 唐子文自然能认出来,那不是他。 但是,都是督密使,也无妨。 谁知道,是大皇子派来的人。 永和郡王先是逼问密令的内容,自然是问不出。 随后,谈条件拉拢唐子文,也是未得逞。 最后,是威逼,唐子文没有回答。 永和郡王离开,唐子文自尽。 他怎么想,都觉得唐子文,真的不应该是大皇子逼死的。 毕竟,起兵造反也就是个死,他已经应了。 大皇子威逼利诱又如何?唐子文在此之前,就已经决意要起兵造反了不是吗? 到时候,反正也没答应大皇子的条件,他与大皇子撕破脸,也无妨。 永和郡王的造访,根本就不会至唐子文死亡。 至少他想不出任何缘由,会比造反之后,株连九族就更让人害怕。 唐子文早就将生死置之度外,又怎么还会被大皇子威逼利诱不成,惊恐自尽? 所以,他才对唐白说,这是你爹自己的选择,跟大皇子和永和郡王无关。 毕竟,即便是告御状,唐子文也没有非死不可的理由。 他想不出所以然,对着唐白莹白的脸,轻声说了一句:“以唐大人的为人,我想,他更多的事,怕引起战争,百姓遭殃啊。” 这是唯一的解释。 大皇子不派永和郡王来,唐子文在接到皇上的密令之后,尚且能取得先机,找到六皇子,先发制人,说不定真的能一举成功,直捣京城勤王。 可是,大皇子已经知道了,知道了他收到密令,自然是一举一动都会被监视。 若是强行再起兵,双方定然是一场恶战,而且一段时间内,僵持不下。 那么,受苦的只有黎民百姓,天下苍生。 所以,唐大人忠君,却不得不放弃生命。 唐白的呼吸已经微弱起来,她的耳朵,却没有睡着,一句一句,顾少钧说的话,她都听着呢。 顾少钧怕的要死,夜里基本没睡,隔会儿就给她渡口气进去。 到了早上,才发觉自己迷迷糊糊实在撑不住,居然睡着了,忙又去看唐白。 见她呼吸之间还有气,倒是松了一口气,将她背上,往林子外面走去。 待走了半天,又饿又累,才发觉有一处木头房子,大概是猎户们存放在这里的东西。 这种深山老林,有猎虎进来打猎时,都会存放一些求生必需品,给其他遇险的猎户们用,以备不时之需,可以挽救一条生命。 顾少钧看了,自然大喜,背着唐白深一脚浅一脚的狂奔过去,推开用铁丝勾住的门,里面是一处温暖的小房间。 有一张床,铺着稻草,一旁的框子里,有一些干粮和水,甚至,还有一些常见的草药。 顾少钧喜不自胜,用口哺喂唐白喝了水,掐她人中,让她幽幽转醒,喂了些干粮给她吃了,再选了一些寻常的治疗风寒的草药,胡乱用火煎了,给唐白服用。 不管什么药,总能起点作用的。 这里既然有猎户的屋子,想必离下山就不会太远了。 顾少钧陪着唐白在这里修整了一天,连续喝了三顿草药,夜里瞧着唐白虽然咳得厉害,但是不再咳出血来,终于稍微安了心,沉沉睡去。 第二天一早,顾少钧将能带的干粮都带上,又熬了一罐子草药汁背在身上,将身上带的玉佩放在床边上,以作补充之用。 猎户们都是这样,谁用了屋子里的东西,下一次必然补上,这样才能传承下去。 这一日因为唐白渐渐转醒,顾少钧的心情没那么沉重,稍微愉快些,步伐也快些。 渐渐的,身后的山越来越高,越来越高。 顾少钧将火折子带在身上,唐白咳完了,就喂她两口草药汤,饿了,就随便吃些干粮。 夜里,他将唐白搂在怀里,将草药汤放在火上烤热了,又喂给她喝。 如此,三天两夜,顾少钧终于发觉,脚下的路越来越平整,再也不是荆棘丛生,满是刺蔓了。 他忍不住加快了脚步,小腿因为没有好全,加上长途负重跋涉,开始隐隐作痛起来。 可是他没有空去管,累了就歇,稍微喘口气就走,待这一日终于碰见上山打猎的猎户时,顾少钧忍不住眼眶都红了。 那猎户见他大为诧异,问他从哪里来。 顾少钧笑着道:“我妹妹,上山找我,生病了。” 猎户瞧着唐白苍白的脸,气若游丝,忙指郎中家的方向:“再有二十里,是我家了。村里就有大夫,我带你去吧。” 顾少钧自然感激不尽,有了猎户帮忙,他要轻松太多了。 一个时辰之后,村子已经遥遥在望。 猎户家里有一位娘亲,一位弟弟,见了他带人回来,莫不诧异,猎户忙叫弟弟去请了大夫过来。 一番把脉之后,那大夫说道:“老朽无能,竟是没见过这样的病症。” 这里离京城相去甚远,唐白病着,也不好颠簸赶路,顾少钧想来想去,还是只有把她留下,自己去就近的城里请医术高明的大夫过来诊治才是。 毕竟,他如今身无长物,貂皮大衣扔在山洞里面,因为要浮水不能带。 玉佩留在了深山老林里,下来都花了几天,更何况再上去拿。 带着唐白不方便弄银子,没有银子,又何谈给她治病? 如此,虽然万分不舍,却也下定决心。 交待了猎户一家好好看顾,寻常的那些驱风去湿的药草还是给唐白吃着,只等他去了一两天之后,就回来。 82留我在村里 他要去找银子,找大夫。 猎户一家心地善良,答应了会好好照顾唐白。 中间,唐白醒过来一次,见到是猎户的娘照顾她,知道自己得救了,可是,她努力转来转去,却没有等到顾少钧来,暗想,顾少钧终究是丢下了她。 眼里莹然有泪,却不想哭得叫人看见,如此,昏昏沉沉,又睡过去。 不过三日,就有大夫匆匆赶来,在村口打听:“哪一位是刘大虎?” 待有人指明了路,那大夫又匆匆进门:“是不是有一位叫唐白的姑娘在此?” 刘大虎是打猎去了,他弟弟刘小虎忙引了人进来,唐白正在沉沉睡着,那大夫往她口中含了一口参片,又用银针扎了她几个穴位,等了一会儿,唐白幽幽转醒,他才开始把脉。 唐白昏迷了五六天了,从出了寒潭开始咳嗽,一直到下山住在刘大虎家里,断断续续的醒一会儿,然后昏过去,再间或醒一下。 刘大娘都好几次认为她已经死了,伸手探她的鼻息,才发觉有气。 待大夫用针将她扎醒过来,她忍不住跟小儿子感慨:“这姑娘真是命硬,不管怎么折腾,那口气始终是不咽下去,看来就是专门等着有人来搭救呢。” 刘小虎不明白他娘的话,人没死就没死,关命硬什么事? 两个人看着大夫给唐白扎针喂药,末了,又从怀里掏出一大堆上好的药材,给唐白熬药去了。 待唐白彻底醒转来之后,他叮嘱了药方:“小姐的病如今万分凶险,不知道当初是如何引发的?光是咳嗽,不该这样严重才是。” 唐白如何能几句话说的清楚,只好摇摇头。 被追杀受伤?被赶出来满大街流浪?还是说没有药材苦熬了十几日?最后上了泰山差点儿冻死?风餐露宿,衣不蔽体,饥饿、寒冷、伤口……哪一样都能让她加深病情早日死去。 然而这中间,她吃了相国府上好的人参,又吃过熊胆,又吃顾少钧带来的灵芝和鹿茸…… 也正是因为这些难得一见的名贵药材,才始终吊着她一口气吧。 亦或者,是对爹娘死不瞑目的愤怒,是不得真相不罢休的坚持,让她撑到了今日。 “姑娘按照老朽开的药方,好好休息一两个月,慢慢调理,身体虽然不能恢复到从前,但是也能好的七七八八,只是多少会留下病根,以后要注意不能引发便是。”大夫看来是名医圣手,交待了一番话。 刘小虎一愣,下意识问道:“你不带她走吗?” 他们出于善良和对顾少钧的信任,收留了唐白,顾少钧说去找大夫来接她,可是,怎么大夫看完,却是没打算要把人带走的意思? 那大夫也是一愣,想了一想,不知道如何接话。 唐白此时早就醒了,问那大夫:“顾世子是怎么交代的?” 大夫见正主儿说话,擦了一下额头上的汗:“顾世子叮嘱老朽,到这个村子里来,找到刘大虎给您瞧病,然后,他没说要带您走。” 不知道是否会错了意,那大夫从袖中掏出一锭银子,足有五十两那么多,放在床沿上:“姑娘的病也不适于挪动,还是在此地好生休养罢。” 唐白不去看那银子,只盯着大夫:“顾世子人呢?你又是何人?” 大夫见唐白追问不休,摇摇头:“老朽的身份,小姐不知道也可以。顾世子去哪儿了,老朽也不知道。” “可是侯府出了事?”唐白又问。 大夫仍旧是摇头,不明白她问这个话是何意:“没听说,侯府还是侯府,世子还是世子。” “你是泰安的大夫?”唐白又问。 这里紧挨着泰山,最近的县城是泰安,所以她想知道,顾少钧是不是随便给她喊了一个大夫,然后丢下了她。 那大夫点点头:“老朽最近在泰安。” 唐白没有听见他说的“最近”二字,只听见他回答的确是。心里明白,顾少钧出来之后,终究是回归了现实,嫌她累赘,将她扔下。 “好了,你走吧。”唐白心灰意冷,眼角边滑下来泪来:“若是你还有机会碰见顾世子,告诉他我死了。” “啊?”大夫诧异“小姐,你的病只要好好休养,是不至于要命的。你的底子还是很好的,顾世子说您吃过熊胆,光是这个就能续命了。我手上的这些名贵药材,都是顾世子找来的,虽然不能完全治好你的咳嗽之症,但是控制住不是问题。” “你走吧。”唐白摇摇头。 真的,还是就当她死了吧。 死了好。 不会锥心扎肺的难受。 找了那么多名贵药材,是不想辛苦带出来的人就那么样死掉吧。 大夫还想说什么,唐白已经闭上眼睛,不再愿意说话。 大夫只好摆摆手,无奈的走了。 这姑娘,是跟顾世子在赌气么? 只是,他能不能见到顾世子,都两说呢。 他又不会留在泰安,还是要继续游方去也。 回想起前两日,他收到顾少钧的飞鸽传书,专程从京城,快马加鞭赶过来,还带了能找到的所有的人参鹿茸,以为顾少钧要死了呢。 谁知道,是要他过来救一位小姑娘。他压根没跟顾少钧会过面,信上不过是写了一个地点,泰安县葫芦村。 又写了一个人命,刘大虎家。病情,咳得要死了。 顾世子失踪好几个月了,接到他亲笔写的飞鸽传书,他自然是匆匆赶来,路上几乎连日连夜的打马快跑。 谁知道,到了葫芦村,才发觉顾世子根本不在这里。 唐白问起,他自然是不知道顾少钧去哪里了。 他以为会在这里看见顾世子的。 谁知道白跑一趟,因此更加不愿意停留。 顾少钧没让他带姑娘走,自然也是不带的。 唐白等大夫走了以后,将他开的药方细细看来,发觉上面不少药,他都是带着的,想必顾少钧已经跟他说明了自己的病情。 叫了刘大娘来,将五十两银子给她:“大娘,我要在你这里住一段时间。” 刘大娘瞧了那银子,笑得合不拢嘴,她一辈子,只怕也挣不来这些银子。 有了银子,刘大虎就能娶上媳妇了,家里的生计也不用愁了。 因此,最开始听说唐白要留下,那她就要银子为她抓药,到时候,本就艰难的家里更加艰难。 所以不开心。 等看见了五十两银子,顿时觉得生活有望,倒是毫不掩饰对唐白的欢迎。 晚上,刘大虎回来,刘大娘喜不自胜的将好消息告诉他,刘大虎生气:“娘,咱们怎么能乘人之危?那位小姐病了在咱们家养伤,又吃不了多少东西,何苦还收银子?你这样拿了,她以后回京城的时候,哪里有路费呢?咱们是行善积德,不是打劫的强盗。” 刘大娘也知道不合适,但是架不住儿子娶媳妇,为刘家传宗接代的希望,也生气了:“她住在咱们家,也要吃,也要穿吧,还有她喝的那药……” “药材我都看了,人家大夫自己都带齐了,缺的药都是很便宜的药,想必先前的那位公子已经付过帐了。如今却拿人家五十两银子,娘,你心亏不心亏……”刘大虎一脸直爽的问道。 “我给你娶不上媳妇,让刘家断了香火,对不住你爹,我才心亏。” 刘大娘将银子收进怀里:“我先收着,明日就去找媒婆,给你相看姑娘去。” “娘,你要是敢用这银子,我就坚决不娶妻。”刘大虎也跟他娘急了, 气得他娘一巴掌拍在他后背上:“傻儿子,你是要气死我呀。” 刘大虎不敢再跟他娘顶嘴,可是他知道,做人的本分是善良,这个不能丢。 若是一开始想要报酬,他也不会去带唐白和顾少钧回来。 家里穷,自己和弟弟又都是长身体的时候,吃的比人家多,可是打猎却又是看天吃饭的。 运气好,就多一些,运气不好,就少一些。如此,一开春他就上山了,村里许多人都还没有打算出发呢。 也正是因为他出去的早,才遇上了那两个从山上过了一个冬天,还能活下来的,福大命大的人。 刘大虎跟他娘放的狠话没有用,第二天上午,就有媒婆上门。 刘大虎狠狠瞪了他娘一眼,转身就出去干活去了,根本不给媒婆说话的机会。 刘大娘也生气了,对媒婆道:“他跟我置气呢,你别管他,先说你手上知道的姑娘吧,我要那种勤快能干的。” 唐白躺了几日,刘大娘也没有苛待她,每日都给她煮些肉粥,喂她吃下,再就是刘小虎给她煎药,熬参茶。 如此养了七八天,到了四月中旬,已经能扶着人下床走动了。 这日,自己喝完粥,唐白对刘大娘道:“大娘,能不能给我烧些热水?” 刘大娘疑惑道:“锅里有,我给你倒一杯来。” “不是要喝,我……我想洗澡。”唐白低着头。 唐白自来到刘家,一直蓬头垢面的。 身上的衣裳料子倒是好,但是都是旧衣裳,也因为在山林面摸爬打滚,早就是破烂不堪,脏兮兮的了。 躺的这么多天,家里都是男人,刘大娘年纪又大了,也没想到小姑娘爱美爱干净之类的事情。 因此,竟然是谁都没想给唐白洗一洗。 若非唐白自己提起,她都想不起来这回事。 就连她自己,也是十天半月才洗一回。要是赶上过冬,一个月不洗也是常事,除非身上痒得实在不行。 听见唐白说要洗澡,她也不奇怪,毕竟她下山也有十天了,洗个澡收拾一下,是自然而然的。 便去给唐白烧水。 家里只有洗脸用的小木盆,平时刘大娘自己都是随便洗洗的。 如今瞧着唐白身子娇贵,存了抬爱的心思,刘大娘便去村里的富户家中,借了一个洗澡的大木桶回来。 将热水的兑好,唐白拿了一套刘大娘的衣裳,坐在木桶里面洗澡。 后背的伤口已经好了,用手摸过去,因为处理不好,留下了一个铜钱大的疤。上次跟顾少钧在水里被土匪射的那一箭,据阿竹说,也有一个小小的疤痕。 如此,一大一小,一左一右,倒是对称的很。 唐白想着就笑了。 头发已经打结,全都连在一起,唐白将它们打湿了,许久才完全分开,梳整齐。 身上更是脏兮兮黑乎乎的,只是因为衣裳一直没脱,看也看不见,倒是不觉得。 待搓出一身的泥来,唐白又觉得羞愧难当。 在山谷里面,命能不能保住尚且未知,谁还惦记洗澡这种事情。 如此,将身上都擦洗干净了,唐白正泡在水里,热气腾腾的很是舒服。 就听见外面刘大虎敲门:“唐小姐,吃晚饭了。” 居然洗了这么久。 唐白羞得满脸通红,赶紧手忙脚乱擦干了穿衣服。 刘大娘不知道儿子如此殷勤的喊唐白吃饭,过来敲他一下:“你急什么,唐小姐在洗澡呢。” 刘大虎一下子脸红到耳朵根,慌也似的跑了。 等唐白穿好衣裳,刘大娘又拎着刘大虎的耳朵把他叫回来:“吃饭的时间了,你乱跑什么,十八岁的小伙子了,不知道帮忙干点活儿?” “什么活儿?”刘大虎的脸还是红红的,看也不敢看唐白。 “你把唐小姐的洗澡水倒了呀,把木桶还回去。”刘大娘不觉得有什么,乡下人,哪里讲究什么男女授受不亲,他们村里,男女一起在地里干活的多得是。 为了生计,谁还没事吃饱了避嫌。 刘大虎红的脸连本来颜色都看不出来,跳起来就往屋里去搬那个大木桶去了。 唐白也抬不起头,慢慢悠悠扶着墙壁,去厨房看看能帮刘大娘什么忙。 晚上,唐白第一次坐在饭桌上,跟刘家人一起吃饭。 刘小虎直言不讳,瞧着唐白虽然穿着他娘的旧衣裳,但是赶紧整齐,脸颊白净,头发顺滑,美若天仙,不住的扒两口饭,再看看她,小星星眼:“唐姐姐,你真好看。” 唐白忍不住一笑。 刘小虎吃两口:“唐姐姐,我们村里的小红都没有你好看。” 83别想不该想的 刘大娘:“吃你的饭。”她瞧见大儿子也时不时偷偷看唐白,有些生气:“女孩子要好看不顶用的呀,要能干,要勤快。”说完又对唐白一笑:“唐小姐,我不是说你,你命好,有人伺候,不像咱们这些庄户人家,要干活要吃饭的呀。” 唐白笑:“大娘说的很对。” 刘大娘用筷子敲一下两个儿子的头:“听见了吗?还不赶紧吃饭。” 刘小虎不满:“你喜欢壮实能干的儿媳妇,还不让我看看唐姐姐了吗?我又不想娶她。” “你胡说什么呢。”刘大娘觉得儿子真是口无遮拦。 却没看见刘大虎,悄悄的低下头去,偷偷的看唐白,连饭都吃的少了许多。 四月底,唐白已经能够生活自理了,她自己吃饭,自己穿衣,闲时,还去村口走一走。 刘大虎知道后,告诉她:“唐小姐还是别去了,咱们村里的人粗鲁,免得吓到你。” 唐白不知道他是何意,待第二日又去,碰见几个小青年冲她吹口哨,挤眉弄眼的,这才明白过来。 五月初一,刘大娘一大早就叫了媒婆过来,然后带着刘大虎出门去相看姑娘。 村里的结婚习俗,不是三媒六聘的,而是媒婆带着男方去女方家,女方家长看男方,女方躲在后面看男方。 若是成,就出来见面,然后谈婚论嫁。 跟唐白这种身份高一些的闺阁小姐们的盲婚哑嫁,大致一样,却又有小许区别。 毕竟,庄户人家,只娶得起一房妻子,对于那些礼节方面,又没那么讲究,自然是双方见面了更加稳妥的。 下午回来,唐白坐在院子里晒太阳,顺便帮忙喂鸡,忙上去问怎么样。 刘大娘一脸的怒火,见了唐白,也没个好脸色,刘大虎的脸色自然也是十分难堪。 傍晚,刘大娘也不做晚饭,刘小虎跟着村里的一个木匠学徒,回来后劝刘大虎:“我知道那些姑娘都没有唐姐姐好看,可咱们要穿衣吃饭的呀。唐姐姐能干啥?估计兔子皮都扒不干净。” 刘大虎没有作声。 刘大娘在厨房摔摔打打的不高兴。 屋里的隔音很差,唐白瞧见刘大虎最近看她的眼神炽烈,等到她瞧过去时,他又躲闪起来。 这事情她不好出面劝,只等刘大虎自己想通。 第二日,刘大虎拿着冬季里积攒的腊肉去集市卖,回来交不出银子,对刘大娘说,心里烦,喝酒了。 又被骂了一通。 晚上,却到了唐白的屋子里,扔给她一个小纸包,撒丫子就跑。 唐白打开,却是一支素银的簪子。 她去找刘大虎说话,刘大虎涨红了脸:“村里的小红戴这个,好看。你头发亮,却啥也没有。戴上去好看。” 唐白楞了一下,没想到他居然会留意这个。 刘大娘见他二人说话,忍不住大声嚷嚷道:“大虎,你还不睡?明日还要上山呢。” 唐白转过身来,走近刘大娘身边,将素银簪子递给她:“大虎哥说,最近总惹你生气,因此今日卖肉的钱,买了根簪子孝敬您。” 刘大娘狐疑的瞧了几眼唐白,对儿子总算脸色好些:“下次自己拿过来孝敬老娘。” 刘大虎讪讪的,不敢答应。等刘大娘进屋后,他急急对唐白辩解:“唐小姐,我对你,不敢有非分之想,只想你开心就好。” 唐白没料到他会如此表达,站在院子里,半响不知道说什么。 刘大虎等不到她回话,黯然回屋去了。 翌日一早,唐白已经不知所踪,刘大娘的旧衣裳少了一套,除此之外,就是那些药材了。 刘大娘悄悄松了一口气,瞧着刘大虎怅然若失的模样,心里暗道:“儿子啊,你别怪娘。唐小姐,不是你这穷家农汉,能够消受得起的。” 她打算,等一个月,或者两个月,刘大虎缓过来,再说亲事吧。 唐白是半夜走的。她和刘大虎说完话之后,就收拾了东西,做了走的打算。 顾少钧那日,最后说出来的真相,她虽然没有回答,但是句句都记得清楚。 他说,他奉皇上之命,让爹爹拥立六皇子入京勤王。 如果没有圣旨,那其实无异于造反。 爹爹造反都不怕,还怕什么大皇子的威胁呢。 毕竟,失败了,就是一个死字。 若是成功了,那么大皇子就不能耐他如何。 怎么看,大皇子都没有逼死爹爹的能力。 到底是为何? 唐白在一点点知晓真相的过程中,真的是越来越明白,顾少钧说:“这是你爹爹自己的选择,与他人无尤”是什么意思了。 的确是爹爹自己的选择啊。 皇上的密令来了,他选择忠君。 大皇子的威胁来了,为了不夹在新旧两代君主之间,他选择了死。 毕竟,所有的一切,真的都没有必死的理由,除了他自己觉得,该去死了。 唐白一头乱麻,只有一条是清楚的。 皇上来不及颁布圣旨,甚至是,他不方便颁布圣旨。 毕竟,密令只需要写一点点字,字迹总能分辨得出。可是圣旨,却是要玉玺的。 玉玺,早已经不在皇上手中,而是在相国大人和大皇子手中,共同掌管,需要盖时,他们要达成一致。 谁人想要独占玉玺,视同谋逆,理当诛杀。 这才是皇上没有发圣旨,但是,爹爹的死亡讣告中,却有皇上嘉奖文书的原因。 皇上知道没有圣旨,爹爹此举危险异常,不忍他忠君爱国,却得一个举兵造反的名声,所以,秘而不发,给他写了嘉奖文书。 如此。才算说得通。 所以,顾少钧的分析是对的,爹爹本是应了皇上,要起兵拥立六皇子的。 可是,既然已经被大皇子盯着,即便不知道密令的内容,但是一旦有风吹草动,自然免不了一场恶战。 为了避免这场恶战,爹爹选择了放弃。 放弃,就是死。唯有他死了,才不是抗旨不尊! 可是父亲啊,你儿女尚且在世,为何选择了死? 你不知道,从小您和娘保护我,免得颠沛流离,免我无枝可依,保我天真烂漫,保我衣食无忧。 女儿,早已经失去了在底层挣扎生活的能力。 早知道是您自己的选择,女儿宁肯追随您去,也绝计不会……不会顶着这躯壳,苟且偷生。 活的如此卑贱! 在前生的十五年里,她没有遭受过饥饿,没有忍受过疼痛,没有任凭别人辱骂,没有任凭别人殴打追杀…… 如今,一一领受。甚至被逼得走投无路,无家可归! 爹爹啊,你可曾想过,女儿会有这样的一天。 与其忍辱偷生,不如高傲死去。 唐白坐在路上,眼神茫然。 真相居然是这样,居然是这样。 无非是忠于旧主,还是忠于新君的选择,爹爹,竟然是谁都没有选择。 一开始,她以为,是永和郡王带了大皇子的令,要逼迫爹爹投诚,爹爹为了忠于当今皇上,这才含恨自尽的。 却原来,皇上也曾经给他出过难题,这难题是造反! 诚如顾少钧所说,爹爹是自己选择了死。与他人无尤。 他做不到忠君,起兵造反,陷百姓于水深火热之中。 可是也做不到背叛,投靠大皇子。 两难之间,死是唯一的选择。 毕竟,他连诛九族都不怕,还怕大皇子的威胁?什么威胁,都吓唬不住爹爹。 唯有百姓! 唐白心里五味陈杂! 爹爹是个好官,受得起皇上的嘉奖! 她先前还以为,爹爹是有了什么把柄在大皇子手上,如此看来,全是错了。 爹爹是有把柄,这是这把柄是皇室丑闻! 父子相残,兄弟相争! 互相杀戮,内讧战争! 至天下江山于不顾,至黎民百姓于不顾! 爹爹如何能不就死? 皇上要他造反,大皇子紧紧盯着,全无胜算。 爹爹是自己选择了死,可是,也同样的皇上和大皇子逼迫的他! 忠君爱国,为人臣子的本分! 她又如何,去找皇上和大皇子报仇? 唐白悲痛万分,非常绝望。 这样的君,这样的国,不忠也罢。 可若是爹爹在,一定会狠狠训斥责罚她,此言大逆不道,忤逆不孝! 一日为君,终生为君,这是爹爹的信条! 现在,他们都自己选择了想做的事情,没有人管她了。 她只能自己管自己。 对了,还要管着阿竹呢。要去看看阿竹。 阿竹不见她,定然是不肯安心生活的。 她说过,只要活着,就不会丢下阿竹。 要去京城找阿竹。 她愿意跟苏一,她祝福,她不愿意,那就一起回扬州。 反正顾少钧又抛弃了她。 有这样的主子,把阿竹交给他的属下,她也不放心。 哼! 她出来时,身上没有带银子,只带了人参和鹿茸等上好的药材,那些需要熬的药方,也一律不必带在身上。 走走歇歇,没有银子,无法住店,只能寻个看着善良的农家,借宿一宿。 她出来的时候早已经将自己装扮好,如今看起来是个病的严重的老婆子,要去京城寻当侍卫的儿子。 这番话编出来,倒是惹来不少同情。 天高气爽,不少人出来踏青。唐白一个人孤单单走在喧闹的人群中,瞧着三三两两的成群结队,心里忍不住有些黯然。 小男孩调皮的跟爹爹要跑,小女孩依偎在娘亲的怀抱里安静的吃糖…… 另一边,成年男子扶着年迈的母亲:“这边有坑,您慢一点……” 看起来像是媳妇的女人一面走一面跟丈夫说道:“等这个月赚到钱,给娘买一身好看的衣裳……” 若是大哥还在,只怕也像这样儿女绕膝。而爹娘,早已经荣升祖父祖母,享天伦之乐了。 飞来横祸。唐白不明白,相国大人有那么多门生,手握兵权的不在少数,许多人都比爹爹官职更好,安插在陕西甘州等边境,兴兵造反,拥立六皇子不是更方面吗?为何偏偏选择了爹爹。 想着想着,脚下不察,踩在一个坑里,砰一声摔倒。 那男人忙放开自己娘,过来扶她:“老人家,没事吧。” 却看到唐白细腻柔弱无骨的手。 他心里一动。 唐白不察,笑着装出老态的声音道:“无妨,无妨,老婆子年纪大了,摔跤是常事。” “我瞧着您这一跤摔得不轻啊。”那男人眯起眼睛笑:“可需要歇息?您是从哪里来,又要到哪里去?” “我去京城,找我儿子。”唐白嫌他话多,也不愿意他总这样扶着自己,稍微站定了,离他远一些:“多谢后生,我先走了。” “哎……”男人叫道:“您既然是赶路,前面都是郊野,没有客栈,您去哪里吃午饭呢?我们正要回家,不妨跟我们回家吃顿饭了再走也不迟……” 男人的这个提议,却是让唐白很心动。 连他媳妇听见了,也笑眯眯的过来:“是啊,婆婆,去我家吃饭吧,很近的,马上中午了。” 唐白见他二人热情款款,加上赶了两天的路,的确是也没怎么吃好东西,甚至连药材都是匆匆嚼上两口随便吞了,因此很是动心。 那二人去跟老夫人说了几句话,老夫人凑上来:“老妹妹,去吧。啊,瞧您一个人,怪可怜的。” 是啊,自己远去京城寻儿子,比他这样儿子媳妇都在身边的,是要幸福的多了。 唐白想着,跟着他们走。 倒是没有撒谎,不过走了一炷香,就已经到家了,是一处远离村落的独门独户的小宅院。 “我儿子和媳妇做些小买卖,这里出了郊野,就到了泰安县城,离得近,方便。也省得邻居们说三道四。”老夫人解释。 唐白见虽然远离村落,但是家里收拾得颇为整齐,不由得心生好感。 媳妇早已经去做饭了,好鱼好肉一点也不吝啬,唐白不由得感慨遇上了好人。 嚼了两口人参,外面已经叫吃饭了。 唐白出去,发觉桌上居然是六菜一汤,她微微有些诧异。 这里虽然不是穷苦的农村,但是荒郊野外,哪里来的新鲜的肉?忙问道:“老姐姐,您儿子是每日都要去泰安县城吗?” “是啊。除了今日,说在家里,陪着老婆子,没有去,是每日都去的。”老夫人笑着:“这些菜啊肉啊,他每日都惦记着买呢。” 84 被人贩子拐卖 如此,倒是一个好男人,在这世道上比较少见,因为愿意将心思花在家里的伙食上。 这些原本是女人管的。 唐白忍不住多看了两眼男人。 那男人对她报以友好的一笑。 饭菜的香味冲入鼻尖,唐白霎时觉得这几日的干粮,基本都跟没吃一样,急忙拿起筷子,狠狠吃了两口。 男人与媳妇对视一笑,似乎觉得唐白这样猴急的姿态很有趣一般。 唐白也意识到,含糊不清道:“赶路的时候没吃过好东西,都饿坏了。” 老夫人忙往她碗里夹菜:“多吃些,多吃些,我们家里啊,也好久没有客人来了。” 是啊这里离泰安县城虽然近,但是也要走上三四个时辰,周围又没有别的人烟,自然是来人稀少的。 若非今日去郊外踏青的人多,只怕更加荒芜了。 唐白吃完两碗米饭,又喝了一碗汤,这才觉得肚子饱了,心里舒服些。 稍微坐了一会儿,便要告辞赶路。现在是中午,若是走快些,晚上便能进泰安县城呢。 男人留她:“老婆婆稍微多休息一会儿吧……” 她媳妇不知道干什么去了。 老夫人早已经支撑不住睡觉了。 唐白笑着推辞:“叨扰很久了……我……”话没说完,只觉得一阵天旋地转,整个人晕晕乎乎的,霎时间,她明白过来,这男人只怕不怀好意。 “您怎么了?”男人见状,明知故问。他正暗自感慨今日药效怎么发挥的这样慢,他都有些等不及了。 媳妇就快回来了,再拖他就没机会了。 这样一个细皮嫩肉的小妞,还没尝鲜呢,就卖掉了,那委实也太可惜了。 按照他下蒙汗药的剂量,这姑娘该吃完饭就立刻倒下的,没想到她居然还坐了半个时辰的功夫,才觉得头晕。 听见问话,唐白又强自撑了一会儿,却是舌头发麻,连话都说不出来。 男人见状大喜,忙问道:“怎么样?” 唐白艰难起身,挣扎着扶着椅背往外走了两步,一个踉跄,往前栽了几步,又扶住门框,才勉强站住了。 男人过来扶她,唐白双腿一酸,软绵绵的倒下去。 男人心里大喜,暗道好机会终于来了。等他先品尝了,再卖出去,也不枉费费了那一桌子的好菜。 这小妞,只怕还以为她乔装的天衣无缝,这才放心大胆的跟着他们往家里来的。 如此,扛着唐白就去房间,暗道要抓紧时间,赶紧完事。 他媳妇去喊牙婆子了,离得不远。一个时辰就能来回。 本想着一个时辰时间,是够了的。没想到唐白太能撑,居然没倒,白白浪费了半个时辰。 他都差点以为蒙汗药失效了,准备来硬的,直接打晕了算了。 原来蒙汗药没过期,大概是小姑娘身体强健,比较能熬吧。 色眯眯的搓搓手,男人将唐白抱回房间,放在床上,开始脱衣服。 等他把自己衣服脱个精光,又上来脱唐白的裤子。 他倒是想省时间,直接霸王硬上弓。 唐白模模糊糊中还有点意识,她将精力都集中在手指上,抬高腿,摸到靴筒里的匕首,只是,却发觉连拔出来的力气都没有。 她用尽力气,朝床里面翻了个身,躲了一下。男人还以为她想跑,扑过去压在她身上,正要反剪她的双手,发觉人又已经软绵绵的,这回彻底失去了意识。 男人大喜,起身去关门。 转过身朝唐白身上压下来。 身后的门“砰”一下开了。 他媳妇冲进来,怒拍他的后背,使劲打:“老娘就知道你不怀好意,就知道。现在在家里干这畜生不如的事情,还想把我支出去。” 平素都是男人去叫牙婆子的,毕竟,路有些远,男人骑马,一炷香功夫就到了,快点把人运出去,快点收银子,以免夜长梦多。 今日,男人却推说腿脚不舒服,让她去,说忍到明日都不行,还得她走路去。 她走到半路,越想越不对,越想越不对。 男人说,这个老婆子是个小姑娘装扮的,很能卖几个钱,她是相信的。吃饭的时候,唐白太饿,也压根没有想到他们是坏人,因此并没有藏着白皙的手。 只是,想到吃饭的时候,男人的眼睛滴溜溜老在那婆子身上打转,她就心里犯嘀咕。 因此,急忙折了回来。 果然,见他男人正要图谋不轨,便冲上去跟他扭打起来。 “贼婆娘,你牙婆子叫来了吗?竟坏我好事。我不过是检查一下,看她是不是残疾……”男人后背上被指甲抓的全是一条条的伤痕。 “检查,你还要脱衣服?啊还要脱光?”女人气得要死,又扑上去打:“王治,你再这样拈花惹草……我跟你没完……” “闹什么,闹什么?”老夫人被吵起来,睡眼惺忪,瞧着唐白衣衫整齐的躺在床上一动不动,儿子呢,正在手忙脚乱穿衣服,很是不满。 “阿花,不是我说你,爷们儿吗,睡几个女人,怎么啦?反正也是要便宜别人的……”老夫人对儿子媳妇的行当很是清楚。 “那没**的,和开了苞的,差上十两银子呢。能一样吗?”阿花嚎哭道。 “那十两银子,就当我出了行不行!”男人大吼。光看手,就知道这小姑娘该有多甜美可口了。 “不行!别人行,你不行!”女人大声哭道。 “哭,你哭什么哭?嫁过来五年,连个蛋也下不了,还让我儿子守着你……是要让我们王家绝后吗?”老夫人怒骂。 “绝后就绝后。”女人索性将苦楚全都说出来:“若不是你们干这行当损了阴德,我能生不出孩子吗?如今,大家是一条船上的人。谁也别想扔了谁……” “谁要扔了你了,我不过是……”男人辩解,他们如今一荣俱荣,一损俱损,自然是不会放女人走的。 “是什么是?你若是睡了她,怎么知道她没怀你的种?自然不肯再卖。若是真怀了,还不想办法休了我?”女人是担心自己地位不保,真的被休了没有活路:“你这点心思,我全都清楚明白着呢。” 男人和老夫人被说中心事,一个暴跳如雷,一个沉默不语。 暴跳如雷的是老夫人:“阿花,你别以为我儿子就被拽在你手上了,我告诉你,你若是今日敢拦着,我就敢把你休了!” “休啊,休了也好。谁不休谁是乌龟王八蛋。”阿花起身就往外面走:“我现在就去县衙自首,说你们这些年干的行当,拐卖了多少人口?你们自己先算算,免得等县太爷问话的时候,答不出来。反正我是不想活了。” 男人听了忙拦住她,谄笑着:“阿花,你别冲动,别冲动,娘说的都是气话,她是急了,怕咱们家绝后吗不是。” “绝后也赖不到我头上,尽干些断子绝孙的事情,能不绝后吗?”阿花气呼呼的,见男人服了软,心里好受些:“再说,我才二十呢,又不是人老珠黄,彻底不能生了……你们就想换了我……” “是,是……是我太心急了些。”男人看一眼唐白,暗叹到手的鸭子要飞走了,这么好的货色,他干了四年这个营生,也没遇到过,这才起了心思。 “那你去叫牙婆子,现在就卖了去。”阿花趁热打铁提要求。 男人一溜烟的点头,出去骑马。 唐白还在昏睡着,被麻袋一装,五十两银子,牙婆子派了两个精壮的男人,拉着板车带走了。 她脸上的乔装洗了一半,不露出真容,不好估算价格。 只是刚洗了一点,牙婆子就摆手:“五十两就五十两,我跟你们做了这么多年的生意,也让你们一回。” 这是上等货色。只怕真洗干净了,王治两口子坐地起价。 她看人的眼光,绝计不会错的。 唐白就这样,晕着躺在板车上,带到了泰安县城,然后,一百两银子又转手,卖到济南。 唐白是在双方转手交易时醒过来的,听见两边议价,瞧着人挺多的样子,不敢睁开眼睛。 她悄悄摸了一下,发觉怀里的人参还在,想必那牙婆子怕这么好的货色,王治阿花夫妻两个反悔,因此跑得贼快,根本没有检查唐白。 事实上,牙婆子的确是怕王治夫妻反悔,同时,她还快速联系了济南的人,想以最快的速度将唐白卖出去。 唐白虽然只露出了半边脸,但是一看就知道,娇生惯养,是大户人家的小姐。即便不是小姐,也该是是个娇贵的丫头。 这样的人家丢了孩子,自然是会很快来寻找的,夜长梦多,因此是连夜从泰安县城出发,谈好了价格之后,路上也是一刻不敢耽搁,将唐白送到济南。 唐白压根不想反抗,想反抗的话,泰安县城她就要跑了。既然人参都在,与其跑了等人抓,不如往前走一步,去到济南再说。 毕竟,济南离京城更近,他们有车,总是走得快些。 唐白躺在一辆铺着稻草的大车上,摇摇晃晃,颠颠簸簸了三日,除了泰安县里,被扔上来的两个女孩子,一路上,又陆续收了四个女孩子。 如此,到了中间一个县城,换了一辆更大的马车,四周遮的严严实实,全是黑色的幔帐,七个女孩子均是蒙汗药迷晕了。 中间,曾经有人往她口中灌水,也曾嘟哝着:“怎么还不醒,是不是死了”之类的话,见她仍有呼吸,因此也不大管。 她脸上还是有一大半的乔装,加上急急赶路,那四个负责监管的人也不曾多看她。 从泰安到济南,马车赶路快的话,只要三天功夫,因此,那些人也不大担心她们是不是会饿死。 这也是一种手段。 路上先饿着,等到了地方,早已经饥肠辘辘,求生的本能比什么都强烈。 此刻用食物一引诱,便是不从也从了。 唐白一直跟着昏睡,饿了就摸人参嚼两口,有时候忍不住要咳嗽,也压着嘴巴在稻草里面,趁他们赶路,吭吭两声算完。 那大夫开的药倒是很有效,在刘大虎家不过将养了二十多天,居然就好了太多了。 唐白不由得诧异,泰安县城居然会有这样医术高明的大夫。 悔恨当时没有问他的姓名,日后有需要也好再找。 如今却是后悔也没有什么用。 到了济南郊外,女孩子们一个个相继醒过来,待发觉自己的手脚被缚住,一个个互相观望了惊恐万分。 唐白的手脚自然也是被缚住的,只是她中间醒过来,被换到济南的马车上,重新被绑住时,她的双手悄悄握拳,如此他们便绑的松些,等躺下了,她将手合掌,居然慢慢的,一点点从绳子宽阔的缝隙里拿出了一只手。 如今,她手脚上的绳子,不过是做做样子罢了。 不然,如何能往口中喂人参吃。 此刻听闻两个女孩子已经忍不住惊呼起来,唐白仍旧是躺着不起。 赶车的汉子听见,掀了门帘呵斥:“叫什么。”他拿着一把明晃晃的大刀:“再叫杀了你。” 那些识趣的闭嘴了,有胆子小的却是又吓了一跳,更家惊恐的大叫起来。 唐白仍旧是一动不动。 她先前还想悄悄替她们解开绳子,后面想,她们不一定能像她一样镇定,反而会惹来那帮人更加警惕。 如今看她们的表现,她的决定是对的。 只是,惊叫也没有用了。 四个男人又捏住她们的嘴巴,灌了蒙汗药下去,不多时,女孩子们又相继迷倒。 “这个怎么还不醒?她时间最久了。”一个人疑惑道。 “怕是最开始丽娘下手时太重,药量放多了吧。行了,只要不死就行。”另外一人放过唐白,关了马车门。 马车骨碌碌进城去。 方才那人拿刀进来吓唬时,唐白见他掀开帘子,外面黑乎乎的,便知道是晚上了。 马车一路走,一路停,一路减少了女孩子。 唐白只会轻功,最多能自保,实在无法搭救。 她听着女孩子们一个个被拉下车,分别听见那些人道:“怡红院两个,烟柳馆是几个?……要了两个……” 85逃出生天 “荷香园三个……” “这两个呢?” “去问问别家要不要?” 唐白能做的,就是一路记着那些馆的名称,然后,等那些人接过一百两银子,装进腰间,再试图将她扭下车时,她陡然挣开,一把抓了那人腰间的钱袋子,撒丫子跑了,躲进夜色中。 “妈的,跑了一个。”一人惊慌的大喊,吩咐:“还抢了我的银子,你们两个去追。” 还剩下几个呢,可别都丢了。 唐白施展轻功,没多少时间就把他们甩掉。 她连夜到济南府报案,大声敲鸣冤鼓。 济南知府被吵醒,气急败坏,待听闻有六个泰安县的女孩子被拐卖时,倒是脸上乐开了花。 政绩来了呀。 更遑论,唐白撒了谎,说里面都是达官贵人家的小姐。 泰安是个能人辈出的城,知府大人不敢怠慢,忙去唐白说的那几家烟花之地去找。 新来的小姑娘是藏不住的,据说,救了三个,还有三个在谈交易时,被逮了个正着。 知府大人得意洋洋,提审时才发觉,里面全是穷人家的孩子,并没有唐白说的达官贵人家的小姐。 甚至,有一个还是被爹娘卖的。 于是大怒,命衙差去找唐白,却发觉,人根本就不在安排好的驿站里面。 连驿站的人都不知道去了哪里:“既然是原告,大人吩咐了,小的自然不会放她走的。可就是没见人出去啊。” 知府大人虽然没救着达官贵人家的小姐,但是一举抓了四个拐卖人口的惯犯,又解救了六个女孩子,消息一传出,也是大大收获了美评,倒是没太拘泥于唐白的失踪。 唐白此刻正步伐轻快的走在回京城的路上。济南到京城,不过十来日路程,她身上还有一截人参,撑过去没问题。 更好的事,她有银子了。 拿那些人贩子的银子,不心亏。 她一路上可以住店吃饭了。 这一日是端午节,唐白恰好行至德州,她想了想,仍旧是买了礼物,去了一趟许家。 他们不认她,可他们,也始终是唐白在这世间上,唯一仅存的有血缘关系的人。 算起来,离分别时,已经有两年多的时间了。 上次来这里,是两年前的十月份。 而她,都已经给爹娘过了两次忌日了,再有半年,就是第三次。 许府还是那样恢宏气势,门口的石狮子仍旧很扎眼。只是,大门板上的灰尘,却是积了厚厚一层,说明许久不曾有人打扫了。 敲门,指尖沾了一些灰。 半响也没有人开门。 唐白绕至后门,才发觉,原来这里如今,才是许府进出的门。 门房是老江,认出唐白来,大声叫着:“表小姐来了。” 李氏闻讯出来,她身边不过只有两个婢女了,早已经不复往日的风光。 唐白一问才知道,许达生病了。家里如今又没有进项,全靠一些老底子撑着,连带着表妹的婚事都已经被影响了,至今上门说媒的都没有。 人常言道:“瘦死的骆驼比马大。”唐白不明白,当初外祖创下的家业,就是坐吃山空,也吃不完呢,岂会这么快就衰败了? 李氏犹犹豫豫,遮遮掩掩,唐白也无心去关心他们的家事。 “你是从哪里来?”李氏没话找话。 “京城。”唐白不好跟她说这段时间被赶出相国府,被追杀,在泰山差点死了的经历。 “还在相国府?” “恩。”唐白随意答应了一声。 李氏环顾四周:“怎么就你一个人?相国府没派人护送你吗?” 唐白十分烦她问这些,耐着性子答道:“我一个孤女,无亲无靠,相国府不过是看着我爹的面子,给我口饭吃,给我个遮风挡雨的地方,哪里就还真的当小姐了。” 李氏本来一亮的眼睛黯然下去,瞬间又亮起来。 “那顾世子和你……”她有些不好意思问。 唐白索性就当作没听见,也不回答。 “夫人,吃饭了。”婢女过来叫李氏。 李氏冲她一瞪眼,却是叫她不要说话,那婢女战战兢兢立在一旁。 唐白明白,这是没准备她的饭呢。 还没说什么,李氏对唐白道:“你来了还没去看你二舅吧,快去吧。” 我的天,一顿饭也不留,唐白真是…… 就算病了花了不少银子,这婢女还用着呢,不可能揭不开锅吧。 茶水也不曾喝一口,唐白听懂了逐客令,出了门,绕了一圈院墙,去看许达全。 如今两兄弟一墙之隔,却是不再来往,各自开了门户。 听闻唐白来,赵氏却是热情的迎了出来:“你可还好?天杀的你大舅,居然收了人的黑心银子,把京城的宅子卖了,可怜你去哪里住呀……” 原来,两兄弟闹翻,是因为这件事。 许达全如今在家里全心辅导儿子,倒是对这些事情仍旧不上心:“当初气不过,闹了一场便是了。” 唐白便问道:“大舅病了,问是什么病也不说,到底怎么回事?” 大舅四十岁都不到,怎么突然之间病的那么厉害? “病?”赵氏冷笑,正要说什么,许达全呵斥她:“别说了。吃饭吧。” “怎么不能说?他能做,就敢让人说。”赵氏对着许达全很不耐烦:“你还是多考虑,如何找你那些朋友,在皇上面前美言几眼,争取三年期满就能起复再用啊。” 许达全为此郁郁不得志,听了之后不说话了。 起复说的容易,朝中没人,何人肯美言。 以前爹还在时,不少人惦记着六皇子、四皇子都是他交出来的,多少顾念交情。 现在人走茶凉,他回乡丁忧,又不屑于阿谀奉承,自然是没人为他说话的。 赵氏见他不说话了,悄声对唐白说道:“你大舅,哼,两口子真是做得出来。” 唐白忙问怎么了,刚才李氏连饭都不肯留,就算是粗茶淡饭,也不至于如此待客,可见其中果有隐情。 “他装病呢。”赵氏提起这个就生气:“偏还不能大声说,你二舅啊,总顾念着兄弟情义,却不想,人家顾念他了没有。” 从赵氏口中,唐白才知道,原来当初,张雨薇和慕容宝儿合伙,找人到德州来,花高价买了许家的京城小宅子。 许达生怕弟弟知道,一直藏着掖着,直到唐白跟许达全说了,叫他跟大舅分钱。 谁知道,许达生根本不承认,口口声声说没有。许达全实在不想跟大哥计较,可这样明摆着把人当傻子,任是谁也咽不下这口气,便托了京城的朋友,查了画押之人。 果真是许达生的亲笔,许达全便来找许达生对质。 吵闹之时,许达生晕倒了。 这一晕倒,就再也没有起来,如此,缠绵病榻,也有一年多了。 许达生病了一年之后,李氏主动提出要分家。 待将家里的财产一盘算,结果,许达生看病,竟然花去了两万两之多,卖了不少铺子田产,还有凭有据的。 最后,只好将剩下铺子田庄等,折合成了两万五千两,李氏又哭哭啼啼,说女儿要出嫁,儿子要读书,丈夫要吃药。 纵然是再多不忿,大哥一家是这样的境况,许达全心软,又做了让步,最后,二房居然只分得五千两,占了后面两进的院子。 而前面的大宅子,也是归大房了。 赵氏吃了这个闷亏,自然是不肯甘心的,一双眼睛紧紧盯着那边,结果发觉,许达生倒出来的药渣,都是寻常调理身体的,压根儿没有什么名贵的药材,那种一年看病吃两万两的药材,更是不存在。 她跟许达全说了,许达全根本不相信。 谁知道有一次,赵氏和李氏为了家里收租子的事情闹起来。 那田产本来贫瘠,是分给赵氏的,后面种地的农人,将粟子改成了稻米,一下子收成好了许多,李氏又不干了,想要拿另外的田产跟赵氏换。 说话间,便说漏了嘴,说若不是顾念兄弟情义,连五千两都不分给她。 赵氏越发起疑,找了个机会问了自己的小侄子,三句两句套了话出来,说“爹爹白天在家躺着,晚上却使劲吃东西”。 赵氏专门找了一个夜里,溜过去逮住了一回。 许达生又以晕倒,抵死不认。 赵氏真正是无语。 许达全一直信奉家丑不可外扬,因此不许赵氏出去胡说,只是自己也彻底寒了心,不与大哥往来了。 “你说他们,黑了咱们的银子也就算了。为了不露馅,是打算装到什么时候?他闺女要说婆家了,如今对外总是说穷,连个像样的媒婆也不上门。”赵氏道:“我真是心疼我那侄女。” 唐白算了一下,徐筠萍也有十六岁了,的确是到了不能耽误的时候了。 “那大舅妈真的不急吗?”唐白问。 “急啊,怎么不急,到处托人呢,就差没说他爹是假病,银子都存在家里呢。”赵氏努努嘴,很是不屑:“人活一张脸,树活一张皮,真是脸都不要了。” “那二舅妈打算怎么办?”唐白听着,既觉得大舅可恨,又觉得可怜。 按照他们现在的打算,手上藏了那么多银子,只怕都不敢早日“病好”了。 毕竟,当初分家的时候,白纸黑字写得分明,大房因看病吃药,二房主动放弃权益,少分财产。 若是他提前康复了,岂不是多出来的银子,都要再还给二房? 即便他不想还,周围的人眼睛可都看着呢。 毕竟,许达全主动放弃大部分产业,为生病的大哥提供最好的治疗条件,是被人人称颂的。 若是许达生病好了,却不主动再提重分财产一事,那是要被戳脊梁骨的。 如此,许达生的病,只怕没有个一年半载,是“不敢好”了。 “他们一家如今都从小门里进出,也不与人来往,就是怕被人瞧出来。”赵氏这些话,不敢跟外人说,只能跟唐白吐吐苦水。 毕竟,她再不忿想撕破脸,许达全的脸面还是照顾一些。他不许,她就不做。 所以,李氏不留她吃饭,固然是小气,更多的,只怕也是怕她看出什么端倪来。 到时候赵氏联合她? 唐白忍不住哑然失笑。 吃过丰盛的午饭,许达生将唐白叫进了书房,半响才唏嘘不已:“那时候你拒绝了顾世子,我以为你要另嫁他人呢,没想到还是孑然一身,更是什么事情都要抛头露面了。” 说到这里,他很是心疼:“如今二舅家不如从前,但是好歹也分了出来,你在京城待了两年多,都没有结果,不如留下来,你舅妈定会帮你寻一门好亲事的。寄人篱下,总不是什么好事。”相国府虽然荣华,可到底与唐白没有什么亲缘关系,许达全很是担心。 “舅舅的好意我心领了。”唐白感动,什么时候,二舅都是真心实意的疼爱她。 “你还要回去?”许达全以为她此番是想通了,来投靠的。 毕竟这种世道,一个孤女,要单独立足,谈何容易? “我还有一事未了。”那些事情都很隐秘,她不好对二舅言明:“去完这最后一遭,我就死心了。” “如今朝中很乱,我也帮不了你什么,你又连个安身之处都没有……舅舅家,总比相国府来得亲近。”许达全很是担忧,仍旧试图劝唐白留下来。 “二舅知我,一旦做了决定,那是赴汤蹈火也在所不辞的。”唐白很是坚决。 “那你何时启程回扬州呢?”许达全总要知道点什么,才能安心。 他如今才知道,她这位外甥女,不是一时心血来潮,也不是暂时的气愤难当,她是真的,存了志气,要为姐姐姐夫求一个公道的。 她的身上,有着坚毅,有着倔强,还有着一股,他一直在姐夫身上能看见的,武将的勇敢和气节! 她只是一个十七岁的姑娘啊。 许达全由衷对唐白钦佩起来,哪怕这个人是他的外甥女。 “我去找阿竹,找到她,带她回扬州。”做完这件事,真的都可以了结了。 她有些气顾少钧,明知道真相,为何不早说。 可是她又是理解他的。 身为臣子,皇上的密令,怎么可以乱说。 86 许家家务 这事关皇室秘辛。 是一个,父亲不满意大儿子继承皇位,要联合外人,赶走大儿子,换小儿子的丑陋真相! 顾少钧,自然不会说。他算半个皇家子弟,更是难以启齿。 若不是三个月的山谷隔绝,他对她终于有些了情义,若不是她病入膏肓,他以为她快死了,想激发她活着的欲望,只怕,她死也不会知道! 想来,大概是顾少钧套了她关于皇上服用三元丹,心里愧疚,也选了一个秘密,作为交换回馈给她的吧。 如此,两不相欠! 她知道,皇上的秘密一出,天下绝计不会安宁,说不定那些蠢蠢欲动的人,还会立刻生了异心起战事,所以,顾少钧不会乱说。 顾少钧也知道,皇家兄弟相争,父子相残,爹爹不过是做了夹心饼干,当了炮灰,如此事关重大,她也不会去说,更是难以启齿! 也好,也好。大家守着秘密,静观其变吧。 毕竟,皇上醒来之后,并没有立刻立六皇子为太子,只怕,是大皇子那边还有些阻力? 亦或者是,皇上改了主意?毕竟,他现在忙着淫靡奢侈,忙着歌舞升平,忙着一言不合就果断杀戮,忙着百官阿谀武将奉承…… 爹啊爹啊,你用性命忠于的君上,是这样一个人,你现在若是泉下有知,可还觉得值得? 赔上了一家三口。 大哥和娘,真是死得冤枉。 如今这一口气,活生生堵在胸口,上不能上,下不能下,无法发泄,无法释怀。 她只能避世。 唯一牵挂的,就是阿竹。 她要确认她过得好。 “你真的只是去找阿竹?”许达全长长叹了一口气,眼前的孩子,自己的心意,都还未必知晓。 “是啊,如今她还在京城里。”唐白理所应当的回答。 “也好,你去吧。”许达全不知道怎么开口提醒她,明眼人都能看出来,你心里还有顾世子,你怎么自己,偏的不承认。 可是,那一次在扬州,她是那样毅然决然的拒绝了顾世子,他又何尝不知道这位外甥女心里的苦呢。 只是她不愿意说,他也没办法去试探一个女儿家的心思。 “只是要保护好自己,凡事不要太倔强,遵从自己的内心便是。”许达全想了许久,才叮嘱了这样一句话。 唐白重重点头。 赵氏给她一个荷包,里面是沉甸甸的银子。唐白知道如今二舅家光景也不好,能不能起复还是个问题,趁她们不注意,将荷包悄悄放在了枕头底下。 赵氏清理屋子的时候,会发觉的。 李氏匆匆赶来,给唐白带了一些干粮:“路上吃,如今家里穷,你大舅看病要不少银子,实在是……” 唐白笑着接了,她还真是需要干粮就是。 李氏瞧着她,半响才终于慢悠悠的拿出一张字条:“这是你上次打的欠条,还欠咱们一千七百两银子……”她有些尴尬,毕竟赵氏在场,可是到手的利益却不能飞了,硬着头皮继续说道:“若是有,不妨还了……” 唐白坦诚道:“知道,若是我有银子了,一定先还给大舅妈。” 赵氏已经愠怒道:“孩子去京城连个落脚处都没有,当初若不是你们卖了宅子,她岂会流落街头?如今居然还逼她……” 李氏有些生气:“欠债还钱,天经地义……” “她是二姐的遗孤,你怎么忍心……”赵氏说不过她,恨恨骂了一句:“薄情寡义……” 唐白心里难受的紧,说到底,大舅也是她的亲人,可如今,却像逼一个陌生人一样逼迫她。想当初,借条还是她主动打的呢。 早知道他们这样无耻,就狠狠讹一笔银子才好。 娘亲不在,舅舅就是依靠,没想到,大舅也是读过圣贤书的人,居然白白辜负了外祖的教导。 唐白心里愤恨,却也知道李氏说的是实话:“欠债还钱,天经地义。” 她答应着:“好。” 李氏将借条收好:“那我就不送了?你心里要记得这回事哈。” 唐白紧紧握了一下赵氏的手,转身大踏步的走了。 先前在相国府,银子于她不过是小事情,也想到外祖家底丰厚,大舅该不会惦记这笔银子了才是。 呵呵,李氏!果然,娶妻娶贤,他们真是天造地设的一对佳偶啊。 不争馒头争口气,不管如何,这银子,她就算是倾家荡产,也会还了。 至此与许达生夫妻,如同陌路。 唐白从许家离开时,既感念于赵氏的慈爱,又憎恨李氏的市侩。 这种复杂的心情,一直到快走到德州的城门时,才稍微平息一些。 却在城门口,发觉许筠萍站在那里,她已经快十七岁了,身量苗条,头着帷帽遮面,身旁一个小丫头,不过十来岁。 “表姐……”许筠萍见她过来,急忙迎上来:“让我跟你一起走。” “走去哪里?”唐白没料到她居然有离家出走的胆子,想来倒是,她既有李氏的市侩,又有些许达全的狠心,只不过年岁尚小,还未经过外面世界的打磨,仍显得稚嫩。 “我在家,人人都说我是老闺女,爹病着,娘亲也不给我说亲,我实在是过得屈辱……”她说着,伸手到帷帽里面,拿帕子拭泪。 “你娘不会耽误你太久的,她是想给你挑个好的。”以李氏的算计,只怕不可能白白让闺女在家耽误。 赵氏曾经八卦的跟她分析过,若是逮着好的,只怕李氏就会跟对方说实话了。 只是,家产和嫁妆是有了,对方不知道能不能看上他家的人品。 赵氏说这话的时候,是幸灾乐祸的。 如今瞧着许筠萍哭得梨花带雨的模样,唐白笑着:“你以为去京城那么简单吗?” “表姐都能活下来,我也能……”许筠萍大声说着,她没有说出口的是,表姐还能获得永定侯世子的青睐,她也想。 唐白自然不能明白她的心思已经到了这个地步,苦口婆心的劝道:“人都说,京城大,居不易,我先前流落街头,风餐露宿,疾病缠身,差点死了,你知道吗?” 许筠萍吓了一跳,半响回不过神来。 “你来。”唐白将她带到一处犄角旮旯处,吩咐她的小婢女将外面看好了,她将许筠萍的帷帽拿下去,遮住肩膀处:“你拉开我的衣裳,自己看。” 许筠萍半信半疑拉开,探头往里面看了一下,吓得“呀”一声尖叫起来:“表姐,你……”两个铜钱大的伤疤,格外狰狞。 “小的那个,是被箭给射的。”唐白告诉她:“大的那个,是被野猪的獠牙刺的。” 她拉好衣裳,语重心长:“没有了爹娘的庇护,孤女的下场,就是这样凄惨。我还差点被卖到妓院里面去……” “啊。”许筠萍又是被吓了一跳,她看起来是害怕了。 唐白趁势道:“你若是听我的劝,就早些回家去。你娘……”李氏虽然算计,可是到底不会害自己的女儿。 “你娘会为你打算好的。”唐白想了想,到底没有说李氏的坏话。 许筠萍忍耐不住,她说出了真心话:“你这样……那顾世子,没有护你周全吗?” 唐白听闻,诧异道:“怎么提起顾世子来了?” 许筠萍本不待说,可是话已经说到这里,由不得再撒谎和隐瞒,她哭丧着脸:“二叔去扬州,顾世子找你求亲,我们家里都知道了。” “我娘说,没想到,你这样死了爹娘的孤女,都能得到王公世子的青睐,我长得不比你差,家世也不比你差,如何在姻缘上,能差过你……”许筠萍到底年纪小,城府浅,如今被唐白的伤疤吓得乱了阵脚,一时没兜住话。 “你娘还说了什么?”唐白眯起眼睛,黛眉一拧。 许筠萍瞧着她面容不善,磕磕巴巴道:“我娘还说,还说,你有能耐进了相国府,又能勾……勾搭到顾世子,没想到有几分能耐,她小瞧你了……” “所以,叫你在这里等着,让我带你去京城?”唐白问。 李氏真是打的一手好算盘。 只怕她还以为自己是住在相国府呢,如今不过是回来探亲而已。 毕竟,自己的那些遭遇,为了怕他们担心,连二舅她都没有说出来。 李氏瞧着自己好端端的,还有银子买礼物,起了将女儿一起带过去的心思。 相国府虽然待唐白不咋地,但是是个好平台,能够认识达官贵人,作为一处好跳板啊。 李氏的心真大! 知道唐白不喜欢自己,怕自己提出来唐白拒绝,这会儿,叫许筠萍在这里扮可怜呢。 只怕,若是唐白不给她看伤口,许筠萍也吓不出来真话。 真真是一副好算计。只可惜,这些算计,都太小家子气了。 “嗯。”瞧见许筠萍心虚的点头,然后低头,唐白肺都要气炸了。 她认真地头盘算了一番,才对许筠萍道:“其实,我本来是该带你去的,多一点机会也好。毕竟,在德州,你也说不到好婆家了。” “都怪爹爹病了。”许筠萍倒是会打蛇随棍上。 唐白却不信她真的不知道,连她小弟弟都知道的事情,她会觉察不出来蛛丝马迹?一天两天难,可是许达生装病,已经两年了。 “可是,我如今自身难保。”唐白言简意赅:“我本来在相国府备受宠爱的,也因此才被顾世子看中求亲,但是我一心想高攀嫁给六皇子,拒绝了顾世子,所以你瞧,如今我在相国府,连个伺候的丫头也不如。不然,何故一个人回来探亲?” 这番话说的许筠萍半信半疑。 她狐疑的打量了唐白好几眼,才茫然点头:“是了,表姐。” 是啊,表姐拒绝了顾世子,不可能毫发无伤。她是一个外人而已,相国府凭什么这样纵容她? 如此就一切都解释得通了。 “所以,我此去,是要从相国府把阿竹带走,在京城待不了多久了,也无暇照顾你。”唐白叹道:“说起来,若不是你爹财迷心窍,非要把京城的宅子卖掉,你去京城,还是有落脚之处的。如今,却是寸步难行了。” 这件事情,许筠萍却是不知道的:“我家在京城还有宅子?” “是啊,我去住过,挺不错的,周围都是挨着那些郡王府,王爷府的。”唐白感慨:“可惜啊可惜。” “我回去问问爹。”许筠萍平白错失这样一个好机会,忍不住生气起来,拉着小婢女就往回走。 小婢女狐疑的摇头:“小姐,我们不去京城了?”她还背着两个包袱呢。 “去什么去?”如今唐白自身难保,跟着她还能有什么好处?早知道自己家有宅子,自己就能去了,何必还要攀附唐白,这个已经落魄了的表姐? 许筠萍这会儿一肚子气。 唐白等许筠萍走了之后,才慢慢悠悠走出来,她在城门口晃荡了两圈,确认没有人看见了,才转身去德州最大的酒楼“把酒居”吃饭。 她站在大厅里,瞧见还不到中午,里面坐的人并不多,就在门口等了等。 等到晌午,渐渐有人进来,唐白就凑近一个单独坐着吃饭的男子:“这位小哥,可否拼桌?” 那男子瞧是一个穿着普通,打扮朴素,五官却长得不错的小哥儿,还以为是哪家庄户家生得稍微好看些的少爷,指着遍地的空桌子:“你自己坐吧。” “我是逃跑的,离家出走,一个人坐太明显了。”唐白从许家出来时,就做了书童打扮,女扮男装,此刻压低了声音笑嘻嘻的:“你若是让我坐,我给你讲个笑话,怎么样?” 男子看起来是二十来岁的样子,眼皮子都不抬:“小爷不听。” “你听听嘛,若是笑了,让我坐下来可好?”唐白就是赖上了,毕竟,整个大厅,看起来,只有他的风姿气度是最好的,像是有身份的人。 其余的人,虽然绫罗绸缎,遍身珠翠,可是看来只富贵,不尊荣。大多数的举手投足,都带着一股粗鄙之气。 这个男子,自有一股清俊的仪态,更像是世家公子。 87 散播谣言 唐白见他不说话,靠近了讲道:“话说有两个朋友,走在路上,看见一坨狗屎。一个人对另外一个人说,你吃了这坨狗屎,我给你一百两银子。另外一人心动了,毕竟是一百两银子啊,于是就忍着恶心吃了。” 男人听了一半,有些兴趣,对唐白蹙眉:“恶心……” 却不阻止她继续讲。 “于是,提议的那人给了一百两的银票。两个人心里都不痛快。提议的人心疼银子,吃狗屎的人觉得自己吃亏了,遭到了奇耻大辱。”唐白讲了一半,故意慢了下来。 “然后呢?”男人来了兴趣。 唐白这才坐在桌子上,笑眯眯的接着讲:“这时候,又看见了一坨狗屎,先前吃狗屎的人就对那人说道,你也吃一坨狗屎,我给你一百两。那人正心疼银子啊,于是果断答应吃了,将一百两银票拿了回来。” “……两个人又走了一段路,忽然抱头痛哭起来。咱们两个人,一人吃了一坨狗屎,可是一两银子都还没有赚到啊。”唐白瞧见男人的嘴角忍不住扬起来,大声对小二喊道:“小二,上菜。” 男人没有再说话,倒了一杯酒,自斟自饮起来。 唐白叫了三个菜,慢悠悠吃着,等看人越来越多,越来越多,她忽然拔高音量大声说道:“少爷,你可知道那城北许家,有一个大秘密?” 男人抬眼看了她一下,唐白瞧见周围不少人都竖起耳朵,她大声说道:“说是那许达生,为了侵占家财,假装生病,已经快两年了,连自己女儿的婚事都耽误了。” 男人这才明白唐白为何一定要跟他坐在一起,冷哼一声“无聊”。 城北许家,没有什么用。 唐白只要他不反对便成,大声重复了好几遍,确定中午时分,该消息就要传遍德州城了,心想也算是为自己,为二舅出了口气。 毕竟,于二舅来说,家丑不可外扬,自然是只能吃闷亏的。 可是,传出去了还是一位看起来身份高贵的俊俏公子传的,二舅纵然是郁闷,也只能认了。赵氏只怕是高兴的。 这会儿,该李氏去愁了。 借完势,唐白笑眯眯的喊结账,结了自己那份,高兴地走出酒楼大门。 又高高兴兴的出了城门。 再高高兴兴的拐进了郊野的官道上。 她一路向北,心情很好,嘴一直咧着笑。 只是好心情,随着两个人打马从身边经过,扬起一蹄子的灰尘,悉数都落在唐白身上时,戛然而止。 唐白一面咳咳咳,一面用手扇着灰尘,她冲着那边大声喊:“没长眼睛啊,没看见有人在走路啊。” 骑在马背上的人回过头来,唐白发觉,其中一个人赫然是刚才在酒楼遇见的公子,另外一个人,带着面具,有些眼熟。 她想起来,当初硕风部派公主过来相亲时,有这么一个护卫,是在硕风部族后身边的。 原来是硕风部的人来了。只不过,刚才他二人怎么会在一起? 而且,既然是护卫,那应该是候着外头,所以没有进店? 可是若方才同桌的男人是主子,可他一副中原人士的长相,不像是漠北那边硕风部的人啊。 想不透啊想不透,这是去京城的官道,硕风部若是去京城,该是由北向南,而不是由南向北啊。 他们既然要去京城,又来德州干什么?甚至,还去过更南的地方,是哪里? 唐白越想越狐疑,只不过这不关她的事。 走一天宿一天,唐白倒是不着急赶路,一是咳嗽还没完全好,走得太快就容易喘不过气。 二来,她不想那么快京城。她心里是软弱的。 顾少钧抛弃了她,她去侯府找阿竹,势必会见到苏一。 若是苏一将她来的消息告诉了顾少钧,那顾少钧会动容吗? 是来见她解释?还是视而不见,就当这三个月没有发生过? 像以前失忆那样,忘得干干净净,丝毫无存? 她是忐忑而恐惧的。她怕顾少钧无情,将她所剩无几的那点希翼,彻底杀的片甲不留。 所以她走得很慢,很慢,似乎晚一点到京城,就能晚一点知道那个明知道不好的结果一般。 可是京城,还是渐渐的近了。 这一日路过茶寮,唐白坐下喝口茶,便听见旁边的两位商人在谈论:“……怕是要变天了,相国大人都入狱了,咱们还有什么指望……” “是啊……也不知道皇上怎么想的……”他二人话刚说完,便有一人在旁边劝道:“莫谈国事,莫谈国事……” 仿佛国事是什么洪水猛兽,不能触碰的东西。 唐白就下意识问出来:“为什么莫谈国事?” “小兄弟,你刚出来走江湖吧。”劝人之人看起来像个读书人,对他这种涉世未深的小弟弟充满了教导的欲望:“如今我大钦朝,皇上要修通天台,那几乎是踩着黎民百姓的尸首上去的。据说,日日笙歌,身体又不大好了。三天前,相国大人在朝堂上,力荐立六皇子为太子,就被下了狱。皇上又抓了许多人去修通天台,如今人人岌岌可危……”说着似乎意识到自己话多了,又摇着头道:“莫谈国事,莫谈国事!” 可是他这一说,另外两个商人也打开了话匣子:“不谈国事,谈我们自己吧。苛捐杂税,越来越多。前几日我贩的布匹,每一百匹,过城门楼,才收二十文钱,如今,却要一百文,整整翻了五倍啊,谁受得了。” “是啊,在这样下去,连生意也做不成了。皇上身体不好,也不早立太子。” “六皇子也是,扶不起的阿斗,相国大人为他入狱,他也不出来说句话?” “这你就不懂了,皇上不让他当太子,自然是不喜欢他,既然不喜欢他,出来说话啊,只怕被迁怒,如何还能强出头?人人都以自保为首的……” ……唐白听着他们的议论声,只觉得震惊,再震惊! 皇上为了拥立六皇子,所以给爹爹下密令,让爹爹为难,爹爹才死了。 如今相国大人提了,他为何不顺水推舟的答应? 就算大皇子身边有百官拥护,可皇上通天台都建了,难道还怕在储君的问题上,再一意孤行一次? 是不是,皇上让爹爹拥立六皇子,只是为了勤王?保证他的安全?他怕大皇子为了早日登基,对他下毒手? 可是,他写密令之时,已是病入膏肓,若非用三元丹这等烈性的至毒之药,他也醒不过来。 他都知道自己大限已到,不可能是勤王,就是要拥立六皇子登基。 如今,为何改变了主意? 是大皇子重新获得了他的欢心吗? 可是他修通天台,大皇子以死进谏,跪了好几天,劝他收回成命,也因此触怒了他啊。 皇上到底是怎么想的? 还是,他知道了相国大人给他服用三元丹的事情? 可那样,欺君罔上,相国府该是满门株连,而不是只让相国大人一人下狱。 又是一个谜团。 “皇上如今怎么样了?”唐白问道。 “好好的呢,老当益壮!”两位商人挤眉弄眼,似乎说什么隐晦的事情。 书生瞧一眼他们,叹口气,对唐白说道:“皇上要修通天台,说他是真龙天子,自然要回到天上,荣登极乐,永垂不朽的。” 皇上还有心思享受,那说明他并不知道自己吃的是三元丹,随时会没命。 否则,他早就停止了一切工事,便寻天下名医,为自己炼制解药了,哪怕根本没有解药。 既然不是三元丹的事情,那末,就真的是相国大人提立六皇子,触怒了皇上。 果然,伴君如伴虎,皇上的心思,真是深不可测。 唐白决意不去想这些事,她不能管,也无力去管。 她只想好好接回阿竹,再赚些银子,回到扬州,长伴在父母和大哥坟前,为他们诵经祈福。 如此,目的越单纯,唐白的心思,却越沉重起来。 只能强迫自己不去想,不去盼。 相国大人入狱,不知道相国府怎么样了?夫人和蒙氏呢?几个儿子有没有回京出力求情? 唐白还是忍不住去猜。 她不由自主加快了回京的脚步。 只是,快靠近京城的时候,却发觉许多马车,一致朝城外走去。 不少青壮年,更是拖儿带女的,要离开京城,只剩下年迈的爹娘在送行。 唐白猜想,是不是修通天台的壮劳力不够,所以,穷苦百姓家里的男丁征完了,如今,轮到这些富户家里了。 果然如她所料,进了京城,发觉已经全是老弱妇孺,除了绫罗绸缎的公子哥儿们。 通天台建在郊外,占地有一座湖那么大,如今已经修起十丈高,下面是累累白骨,数不尽的人命。 皇上倒行逆施,百姓从最开始的怨声载道,到皇上雷霆手段,凡是妄议朝政者,杀无赦!立时,人们都是敢怒不敢言。 大皇子已经被关在府里,将近一个月了。 六皇子新婚后,老老实实在家里陪皇子妃,据说有喜了。 四皇子一向过得安稳惬意,如此更是形容隐身,朝廷中根本看不到他的身影。 唐白先去了相国府,还是一样的巍峨宏伟,似乎相国大人被下狱,对相国府的日常生活,并没有什么影响。 求见相国夫人,得到的也只是一句:“夫人病了,不见外客。” “您可有说,我是唐白?”唐白追问。 碧玉姑姑歉意的笑着:“自然知道您是唐小姐,难道您乔装打扮了,奴婢就认不出来?相国大人的事情,想必你也知道。如今相国府虽然没有紧闭大门,但是也没有人上来。我们夫人更是不见外客了。” 相国夫人,是要靠一口气,撑着相国府昔日的辉煌吗? 唐白询问了几个相熟的奴婢,得知几位爷都在府里,那就是关起门来商量计策了? 唐白进不去,见不着,围绕着相国府转悠,她才发觉,角门处,管家带着几口大箱子,放进马车出去了。 唐白一路跟着,发觉他是到了当铺。 相国府这是要筹银子救相国大人了? 既然他们有办法,唐白便不再坚持,找了个客栈歇一晚,打算明日一早,就去侯府找阿竹。 却不料,晚上就从客栈老板的口中知道,相国大人明日就要斩立决了。 其实这个事情是早两天就定了,三日后问斩。只是,京城如今人心惶惶,寻常百姓谁也不敢开口谈这些事情,唐白没有听过,也是正常。 这还是晚上她睡不着,夜深人静,跟客栈老板闲聊时,他叹口气,说相国大人忠臣为国,落得这个下场。 唐白连夜去了侯府。 或许,她想,她就是一直在等这个借口,让她可以理直气壮去找顾少钧,问问他,为什么丢下她? 死也要死个明白。他答应过,要让她葬进他家祖坟的。 她可不是那种,被人说笑了,就算了的姑娘。 侯府大门紧闭,叫醒了门房,花了二两银子,才得知,苏一和顾少钧,都不在府中。 她心里惊恐莫名,坐在侯府的大门口,一直守到后半夜。 迷迷糊糊睡着了,便觉得有人将起来抱起来,她睁眼,是顾少钧。 将唐白安顿在房间的矮榻上,顾少钧一面换衣服,丝毫不避讳唐白在场,一面问道:“叫你在外面养伤,你跑回来干什么?” 他对唐白,从一开始见她不听他的话,任性从泰安跑到京城来的愤怒,变成了她衣衫单薄,深夜守在门口等他回来的心疼。 因此,说话的语气也没有那么严厉。 唐白眼尖的发觉,他的衣服上,有血迹。是喷溅的痕迹。 他是督密使,擅长替皇上干一些见不得光的事情,他的任务又开始了吗? 唐白很想问,你把我一个人扔在泰山那么远,先跑回来无音无讯到底是怎么一回事? 可是,她听见顾少钧像是唠叨家常一样,根本没有把这段时间的分别放在眼里,说话的语气自然的,就像是他们从未分开一样。 还是在山谷的亲昵,还是生死与共时的自然和默契。 她释然了。 没有问,她关心的是另外一件事。 88相国大人临死 “相国大人判了斩立决,是吗?”那这样的话,白天在相国府看到的管家变卖银子,那就不是为了救相国大人,而是一家人要跑路吗? “你都知道了?”顾少钧似乎并不惊讶,更多的是一种笃定和坦诚:“事情马上就见分晓了,是我们都错了。” 唐白哑然:“我能知道吗?” “不能。”顾少钧头也不回,像是唠叨家常一样那么随意:“你是在这里睡,还是出府?” 唐白吓了一跳,不明白他什么意思。 “我想去找阿竹。” “哦,她在苏一家里。”顾少钧比唐白想象的要轻松很多,他脸上看不见任何焦虑和不安,相国大人的即将来临的死亡,于他来说,就像是稻子熟了,要丰收了一样,是顺理成章的事情。 唐白看不出所以然来,起身要出去,顾少钧默默跟在后面送她。 唐白发觉他们之间不像以前那样疏离客气,但是也不亲近,顾少钧有事情瞒着她,她也不好拉下脸去追问。 直到走到苏一家门口,唐白才惊觉:“阿竹为何住到苏一家里了。” “苏一出事了。”顾少钧仍旧是淡淡的。 所以他才从泰安,来不及跟自己告别,急急忙忙的赶回来是吗? “那阿竹?”算起来,她与顾少钧也分别了一个多月了,那苏一出事,岂不是已经很久了。 “恩,苏一出事了,她也哭,要去找你。我告诉她,你死了,她就住过来了。”阿竹心里还是有苏一的。 “那苏一现在……”唐白问。 “过段时间就回来了。”顾少钧说了这些话,此刻有些疲惫:“你进去吧,我回去了。” “我……还是不进去了。”唐白想了想,既然阿竹心里有苏一,她没死,再等苏一回来,阿竹又要为难。 索性,就先瞒着,等她心甘情愿选择了苏一,她再现身吧。 “你别告诉她,我还活着。”唐白叮嘱顾少钧。 “我没空,忙着呢。”顾少钧见她做此决定,忍不住轻笑:“你是个好主子。” “你也是。”唐白想到他为了苏一丢下自己在猎户家里,急急忙忙往京城赶:“苏一有福气。” 唐白却瞧见,他笑着的脸上,眼睛里,却是深深的哀痛。 是为谁? 这么难受?嘴笑了,心却不笑。 心是苦的罢。 “我走了。”苏一家在侯府后面,唐白转身朝长街走去。 手却被一把拉住:“别走。” 顾少钧终究表情绷不住了,他心里难受的紧。 唐白不知道他到底怎么了。 顾少钧牵着她的手,一个纵越,轻点墙壁,攀上房顶,拉着她坐下来,将头轻轻搁在她的肩膀上:“我难受。” 他很少有这样情绪外漏的时候。 唐白心里砰砰跳着,他更少,有这样将她当作自己人的时候。 全心全意依靠,全心全意托付。 底下一队巡逻士兵走过。 唐白发觉,以前一炷香左右的巡逻,如今已经改成半柱香了。 京城正在加紧戒备,严防死守。 防备的谁? 是皇上,防备的万民,防备的百姓。 如此悲哀。 天渐渐亮了,其实也没过多久,唐白来找顾少钧时,就已经是后半夜了。 顾少钧抬眸,轻声道:“真是想,还在山谷里面,没有出来。” 出来后,这世上的事情,却已经超出他的掌控范围了。 唐白听出他语气中的怅然之意,没有问为什么。 如果可以,她也想待在山谷里面不出来。 可是不能。 顾少钧还有侯府,还有侯夫人,侯爷。 她还有爹娘和大哥的坟前,年年需要人祭拜。 谁都不能完全摆脱身上的责任。 太阳升起来,唐白感觉照的暖洋洋的。 “再有二个时辰,相国大人就该问斩了。”顾少钧叹道。 唐白听见此话,将他一把推开,趁着没人,就跳下屋顶,朝城门口跑。 一个时辰之后,相国大人会被游街。 他的罪名足足拟了十大条,包括贪赃枉法、结党营私、欺君罔上……条条都是要命的大罪。 唯独相国府没有波及,据说,是皇上感念相国大人三朝老臣,劳苦功高。 只是,保留相国府,但是府里的人,全都贬为庶民。家中男丁,两代之内,不得为官。 张昭他们,怕是刻苦攻读,也无法参加科举考试了。 也就是说,唐白昨日看到的相国府,其实只是一座普通人家的大宅子罢了。 难怪要变卖祖产度日。 长街上早已经等候了看热闹的百姓,人家翘首期盼着,摩肩接踵,均是努力往前挤。 侍卫队拦着,维持着秩序。 太阳已经升得老高。 “囚车过来了!相国大人来了!”有百姓在那头的,先看到了。 随后,人群中一阵骚动,大声叫喊着哭诉着,侍卫队管都管不住。 他们能管百姓不许冲到长街上,却管不住他们的喉咙不说话。 “大人,冤枉啊大人……”有人开始为相国大人抱不平。 相国大人满头银发,胡子拉渣,一夕之间,老了二十岁不止。 唐白依稀记得,她走的时候,相国大人,还是黑发。 他端坐在囚车里,双眸紧闭,一言不发。似乎周围没有人,全是空气一般。 “相国大人,你喝口粥吧。”有一个胆子大的,端着碗躲过了侍卫队的人形锁链,冲到了囚车前面,将一碗粥通过栅栏放了进去。却立刻被侍卫拖出去了。 相国大人这才睁开眼睛,瞧了那碗一眼。 他徐徐四顾,瞧见百姓们都在,他忽然大声疾呼:“好日子马上就要来了,你们等着,等着吧。是我错了,是我错了!” 他的声音,更多的是后悔,是忏悔! 唐白知道他后悔什么,他后悔的,是用三元丹救活了皇上,可是,却赔进去了那么多的人命。 从前,相国大人与大皇子朝堂不和,不和的是术,从不是道。 为君为臣者,所谓道,是为国为民。这一点,他们从没有矛盾。 不管是天津大灾,还是黄河决堤,他们从未因为是否救济灾民,而产生矛盾。 他们争论的,是术。如何救济,银子从哪里来,是派谁的人去? 所以虽然他们每日相争,但是天下太平,百姓还是安居乐业的。 皇上醒了,大兴土木,糟践人命,国库里用来救命的银子,像流水一般哗啦啦流出去。 可是,却一颗米也没有到百姓嘴里。 他全部用来满足自己的奢华淫靡,一己私欲。 相国大人,他后悔了。 大皇子被罚面壁思过。 然后他忍不住力荐六皇子为太子,本以为这是皇上属意的,多少会有一线生机。 可是,皇上却似乎不记得了,不记得他曾下过密令,令扬州总兵唐子文,拥立六皇子,回京勤王! 不,不是皇上不记得了。是他,是他老糊涂了才是啊。 真是老糊涂了。 他一直不喜欢大皇子,认为大皇子嚣张跋扈,刚愎自用,他比大皇子年纪大了一轮有余,大皇子对他却没有丝毫尊重。 皇上病了,大皇子愈发目中无人,监国时也是一意孤行。 他忙启禀了皇上知晓,叹大皇子不是治国之良才。甚至,为了让皇上取信于他,他谎称在刘太医给皇上开的药方里,发现了不好的东西。 皇上对大皇子大感失望,叫他想办法。 他提议了六皇子。 当时皇上是不同意的。 可是,却真的害怕大皇子谋害自己的性命,逼宫禅位,因此,皇上勉强同意了六皇子,并且,钦点了唐子文。 唐子文是自己的门生,相国大人自然以为,皇上是全心全意答应了自己的要求。 没想到,唐子文被大皇子盯上,在接了皇上密令,正要起兵行事的节骨眼儿上,发觉实在不能成事,居然自尽了。 而皇上此刻已经完全昏迷。 他无法,这才全力拉拢六皇子。 只可惜,六皇子对他的好意,是视而不见。 他又无法直说,皇上不喜欢你大哥,更喜欢你! 那不是祸起萧墙吗?六皇子羽翼未丰,一旦起了心,必然被大皇子察觉,被他所灭。 甚至,连自己都不能幸免。 只能暗地里筹谋。 可是大皇子越逼越紧,大有皇上一驾崩,他就有登基之意。 相国大人多害怕啊,害怕他登基后,第一个收拾的就是自己。 他想到了唐子文的孤女,唐白提到的三元丹。 死马当作活马医。 没想到啊,皇上居然真的醒过来了。 可是,醒过来的,还是原来的皇上吗? 原来的皇上,励精图治,勤政爱民。 醒过来的皇上,是换了一个人吗? 他根本就像是一个占据了皇上身体的酒囊饭袋。 相国大人明白,这不能完全怪皇上。 皇上性格大变,他问过跟他合作,给皇上吃三元丹的欧阳太医。 欧阳太医说,三元丹本身容易上瘾,对人的刺激性非常大。 吃完后人会感觉精力充沛,然后……然后…… 欧阳太医没好意思说,可是他明白是什么意思。 皇上如今的荒淫无度,很大一部分是药效造成的。人容易情绪激动,容易亢奋,自然,那方面的需求就大了。 那时候,他还想,皇上后宫佳丽三千,自然能够满足皇上的需求。 只要他还能坐在金銮殿的龙椅上,下令将太子之位给六皇子,一切都会好起来的。 然而,皇上闭口不提。 他再也不提了。 自己按捺不住,旁敲侧击了好多回,皇上勃然大怒:“朕的江山,还需要你指点吗?” 他终于明白,皇上是死了一次之后,改变了想法。 他认为他还有很长的寿命,因此,他想继续做天下之主。 可是他怎么会知道,他吃的是三元丹,随时有可能殒命。 但是,自己不一样,也不敢告诉他吗? 一直僵持着,直到皇上越来越过分,将赈灾打仗的银子,将士们戍守边关的军饷,拿去修通天台。 这时候才明白,皇上变的,不仅仅是性&欲,更是人欲。 他要享受这世间最好的东西,还妄想死后继续享受,如他所说,他要与天接壤,荣登极乐! 他怎么能容忍。 联络了朝中大臣,他终于选了一天,在早朝时,大胆提出要皇上立六皇子为太子。 三十多个朝臣附议,超出上朝官员的一半数量。 他以为,皇上怎么也会同意。 谁知道,皇上根本就没将百官的联名上书放在眼里,他当众驳斥了他,逼他收回奏本。 岂能收回!一旦收回,日后他在朝中,威信全无,岂不是等同于架空? 人人都知道他惹怒皇上,后无耻妥协! 身为臣子,宁死不屈! 所以,皇上赐他死。 很好,很好。三朝为臣,为大钦朝鞠躬尽瘁,如此就被刺死! 判得是三日后问斩。 昨夜,皇上来到狱中,问他可还有什么遗愿没有放下。 他问皇上,为何改了主意,不立六皇子为太子。 皇上冷笑了一下,多么陌生的笑容啊,皇上说,六皇子,根本就没有资格当太子! 他听见了一个大秘密,这个秘密,让他半响回不过神来。 皇上利用了他,利用了所有人,唐子文,是死得最不值得的。 他一直以为,唐子文,是被皇上要求起兵,却被大皇子盯上,两边不得善终,不得已自尽而亡。 如今看来,却不是。 从他收到那一封皇上的密令开始,他就必须死。 大皇子派的人去拉拢他,不过是个巧合而已。 他拖了几天时间,想必是要安顿好家人吧。据派去的探子说,唐子文在等儿子的回信,同时,也在搜罗女儿的信息。 他只是想等几天再死而已。 大皇子刚好撞在枪口上了。 所以,朝中才盛传,是大皇子要剪除异己,逼杀了唐子文。 只因为,唐子文是他的门生。 人人都道唐子文是为他而死,可是谁知道,唐子文,根本是为皇上而死。 皇上写密令时,就存了让唐子文死的心思。 大皇子派不派人去,都对唐子文的必死之路,没有半点影响。 他问皇上,为何? 皇上道:“当时你一力辅佐朕,跟老大对抗。你提议立六皇子,朕岂敢不从?朕若是不依你,只怕你不管朕,那老大,真的存了逼宫的心思,朕哪里还有命在?” 89 皇上要的,不是谁来接替他的位置,他要的,是相国大人尽全力保他,找天下最好的大夫给他医治。 皇上很是得意的笑:“你瞧,当初要是不答应你立老六,你可还会尽心尽力给朕找药来?” 他心寒,心寒透骨。 他为大钦朝奉献了三代忠心,没想到,皇上就是这么想他的。 是啊,伴君如伴虎。他怎么会不想到呢。 皇上病入膏肓,他怕啊,他怕自己转投要登基的大皇子啊。 所以,才勉强听了自己的建议,去拥立六皇子。可是,六皇子没有继承皇位的资格,所以,他指派了唯一知道底细的唐子文。 他知道,唐子文看到密令,必死无疑。以后,这个秘密,就再也没有人知道了。 他自己,要长生不老,要鼎盛不衰,要坐拥这大好江山,直至永远。 所以,他压根没想过,立任何人为太子。 大皇子监国,是因为他名正言顺,既是嫡,又是长! 这一切顺利成章的。 皇上怕大皇子继位心切,暗中弄死他,所以找自己来平衡局面。 而自己,也很好的当了这颗棋子,跟大皇子对立起来。 甚至,自己也是有私心的。若非还想着权倾天下,继续做一人之下,万人之上的相国大人,又怎么会起了拥立六皇子的心思? 所以,才被皇上利用。 皇上顺水推舟,答应了自己的提议,但是却指派了唐子文。 因为六皇子的秘密,唐子文是知道的。 唐子文知道,皇上不可能下这样的密令,去让他拥立六皇子。 因为这个秘密,六皇子也不可能登基为帝。 皇上给唐子文下这个密令,唐子文就明白,自己若是遵旨,那就是滑天下之大稽,他要成为天下的罪人。 若是不遵旨,那末,违抗皇命,一样是死。 皇上对自己,一直是虚与委蛇的。 自己与大皇子斗了那么久,绞尽脑汁拉拢六皇子,最终,不过是一场笑话,连空就谈不上。 本来就没有争斗的资格,何谈空不空? 相国大人明白了这一点,才真真正正从从容容赴死。 不能投明主,还为虎作伥,不死何用? 他甚至对六皇子的秘密不能启齿。 一旦透露出去,六皇子只怕也不能活命。 他只有怀揣着这个秘密死去。 带着“十大罪状”,和身上永远洗不干净的污点死去。 皇上不知道是怕惹来众怒,还是说到底顾念着他三朝元老,没有让他家人陪葬。 对此,他已经感恩戴德! 马车渐渐走到闹市口,他抬起头来,居然还有人记得他为百姓做的事,为他端来了一碗粥。 就这么饿着吧。 他想。 目光扫过人群,他看到一个熟悉的身影。 她竟然没有死,总算不辜负另一条无辜的生命了。 一切的一切,都已经安排好了。 只等他死后,时间,慢慢滑过去,将这一场阴谋,这一场闹剧,都埋没了。 但愿唐子文的后人,永远不要知情。 毕竟,那个秘密,终究是难以启齿的。 不然,唐子文也不会选择死亡。 他对人群中的唐白歉然一笑,对百姓们认了错。 再次闭上眼睛。 唐白看见相国大人,似乎是看了她一眼?似乎是有话要说?她很快被人群挤到后面去了。 于是,她没有再上前。 不忍心看他被行刑的场面。 他虽然派人想要她的命,可是,在相国府时,他到底善待过她。 唐白停住脚步,看着人流往前涌去,向潮水一般,将相国大人和囚车淹没。 不过半个时辰,就到了午时了。 一切,该没有异议了。 爹爹的死,相国大人也有参与其中,可是,他罪不至死。 是皇上,草菅人命,暴戾无常,倒行逆施,诛杀忠臣! 唐白浑浑噩噩往客栈的方向走,不知道该说什么,该做什么才好。 她最后回了一次头,朝着囚车方向,面上露出一抹苦笑。 相国大人和爹爹,都是任人摆布的棋子。 执棋的人,要他们死便死,要他们生便生。 而他们,却连执棋之人的真面目,都看不清楚。 这一个个忠臣当的,何其可笑? 唐白笑出眼泪来。 一个人拦在她前面。 绫罗绸缎,环佩叮当。 却是许久不见了苏雨薇。 她早已经哭成泪人,含恨盯着唐白的笑容。 可是,盯了一会儿,又觉得张家的没落,似乎跟唐白没有太大关系,她只是满腹委屈没处发泄,唐白刚好撞上门来。 “开心了?我伯父要死了!”她伸手就朝唐白掴去。 唐白一把抓住她纤瘦的胳膊,看来,相国府倒台,张雨薇是真的难过伤心了,以至于消瘦了这么多。 “别想着找我的茬。”唐白实在没有心思跟张雨薇纠缠这些鸡毛蒜皮的小事情,她冷笑着道:“还是回去,多看顾好你家世子吧。” “你什么意思?”张雨薇更加生气,她瞧着唐白:“别以为相国府倒了,英国公府会苛待于我,你想岔了!” “我想没想岔,你迟早会知道。”唐白对张雨薇这种死缠着她不放的态度也很生气:“你有空找我的茬,却没空盯着自己的丈夫。” 据她所知,英国公府并没有纳妾,那末,上次六皇子在山顶别院宴请时,宋书浩带去的女子,是何方神圣? 光是这个,就够张雨薇喝一壶了。 等她忙起来,哪里还顾得上自己。 “你有话直说,别拐弯抹角想诳我。”张雨薇柳眉一竖,面目狰狞。 “你回去问你丈夫吧,上次六皇子山顶别院,他带的谁家女子。”如果一个男人风流,但是却又纳回家。那么,还指望他能找一个就改吗? 只要张雨薇去查,就顾不上她了。 再者,张家一倒台,说不定宋书浩不等她查,就立刻带人回家了。 人情冷暖,不止是她这种失去了父母的孤女能体会的。 人走茶凉,只要失势,你就得向现实低头。 张雨薇,还傲得起来吗? 唐白不理会张雨薇的追问,转身回客栈里面去。 浑浑噩噩躺在床上,望着帐顶一夜,没睡。 如今这个局面,是她永远不曾想到的。 她还能做什么,她什么也做不了。 夜里,忽然听见开门的声音,一个高大的身影悄摸摸进来。 唐白一跃而起,闪身躲在门后面。 待来人走进,她握着匕首,就冲上去。 却不料,胳膊被人准确的握住:“是我。” 唐白的匕首“哐当”一声,掉在地上。 顾少钧弯腰捡起,将匕首放在桌上:“女人家随身带着凶器,不好。” “防身。”唐白坐回床上,看着他:“相国大人死了。” “我知道。”他也坐下来,握着唐白的双手:“马上就会有结果了。” 唐白发觉,他身上仍有血迹斑斑。 她觉得那个可能让她害怕,她没有问出声。 “你现在这里住着。”顾少钧叮嘱她:“不要随意出去走动,也不要跟任何人说起,我找你的事情。” “为何?”唐白不解。 当初下泰山,他既然不是真得要扔下她,而是因为苏一出了事,那末,他是认可了她吗?为何要隐瞒? “你会知道的。”顾少钧握住她的手:“山谷里的三个月,我没有忘记。就算记忆找不回来了,以后,我也不会抛下你,不认你。” 唐白终于笃定,她的顾少钧,是真的回来了。 只是,他很忙,忙的没有办法,去直白的表达他的心意。 “你是说,你喜欢我?”唐白需要一个答案。 顾少钧点头:“是。认识你很高兴,唐小姐。” 唐白笑了,很开心。 真好啊,今年,就只有这一个好消息。 带走了不安,带走了惶恐,带走了悲痛。 “等事情完了,我带你去侯府。”顾少钧说道。 爹娘,定然是满意的。 恢复记忆后,有过与爹娘尽释前嫌的时光,加上相国大人之死,对他的触动。 顾少钧觉得,爹爹一直以来,无为而治,远离朝堂,或许是对的。 伴君如伴虎。 个人选择而已。 他不该强求,更不该,觉得爹爹不学无术,纨绔荒度。 简直是大逆不道。 就借着带唐白回去的时候,跟他们破冰吧。 唐白一颗心噗通噗通跳着,这是表白了吗?冷冰冰的,孤零零的,六亲不认的顾少钧。 “什么时候事情完呢。”唐白问。 “快了。”顾少钧回答。 唐白忍不住起疑。相国大人跟百姓们说:“好日子就快到了。” 而顾少钧也说,事情快完了。 也就是说,事情完的时候,百姓的好日子就到了。 这不会是巧合,只能是默契。 唐白盯着顾少钧,语气笃定:“你听了三元丹的事情,回来去找了相国大人?” 顾少钧没有点头也没有摇头,只是看着唐白:“我竟不知道你居然会这么聪明。” 他只以为她只是倔强,勇敢。 “你们要杀皇上?”唐白想到这个可能性,心里微微一震,连手都几不可见的抖起来。 “弑君?谁敢?”顾少钧瞧着唐白的紧张,忙安抚道:“别想了,睡吧。” 他掀开被子,脱掉鞋就要躺下去。 “你要睡在这里?”唐白更加诧异。 “不行吗?”顾少钧冷哼一声:“咱们还有什么男女之妨。” 他是回来后才发现,不跟她一起睡,他无法安心了呀。 这是一种瘾吗? 唐白想想,她给他伺候过屎尿,他给她包扎过伤口,看过她的纹绣,看过她的后背。 如此,也真是没什么大妨了。 她又没有爹娘,没有家了。如天地间孤零零的一棵野草,还讲什么礼仪。 这一次,再不要那么多顾忌,她要与顾少钧,开开心心的在一起。 且行且珍惜。 唐白合衣躺了下去,她身后紧挨着滚烫的身体。她笑了。 这种情形,比她想象的要好多了。 她差一点就孤零零死去,差一点呵。 唐白闭上眼睛,无比安心的睡着了。 客栈的银子,顾少钧替她付了十天,唐白第一次心安理得的花他的银子。 在唐白看来,这段时间的分别,就是一个小插曲。而在山谷里的三个月,才是他们生死相许的明证。 相国大人死了,大皇子虽然被解了禁足,可是再也不敢顶撞皇上了。 六皇子据说又出去各地,替天子巡查去了。 于是,通天台仍旧是浩浩荡荡的一层一层,一丈一丈的修起来,巍峨得矗立在京郊,从京城里望去,你躺在地上那么矮,都能看见它高耸入云端。 京城里死气沉沉,年轻的小伙子和青年人都暂时逃离,触目所及,都是空荡荡的一片。 有些店铺,已经招不到店小二了。 唐白住的客栈就是如此,五十多岁的老板,将银子退给唐白:“如今我只有你一个住客了,人心惶惶的,也没有外地人进京了。你找别家住去吧,我要关店回家休息了。” 关店?唐白瞧着空荡荡的大堂,店关了她去哪里?退回来的银子也不过二十几两,能干嘛? 老板态度坚决,唐白也不好强人所难,拿着银子背着包袱,走在人行寂寥的大街上。 触目所及之处,除了卖糕饼馒头和青菜的大婶们,真的是看不见什么青壮年劳力。 而如今,连小姑娘都渐渐少了。 他们都在京郊,修建通天台呢。 整个京城显出一股颓势来。 唐白随便买了些东西吃了,怕顾少钧晚上回来找不到她,因此客栈虽然关了门,她仍旧是坐在客栈门槛上等待。 只是,夜里到白天,顾少钧竟然是没出现。 唐白只能在街上不停的晃悠,再次开始流浪。 “死人了死人了,通天台又塌方了,压死了十几个。”有人过来报信。 便有家里有人在那里做事的,一下子脸上显出苍白的神色,待没听见自己家名字的,就松了一口气,可是谁知道下一次,是不是会轮到自己家男人或者儿子呢? 听到名字的,好一点的立时就当街嚎哭起来,差一点的,昏厥过去,其余人又忙着掐人中救治。 就连大夫,也不愿意在京城里面待了,时不时就要去血腥气冲天的地方,救治那么被压得支离破碎的劳工,饶是心理素质再好,也难以承受一日比一日的破烂血肉。 90 唐白瞧见,阿梅大姐从远处匆匆跑过来,垫着脚往人群里面看,拉住一个相好的大婶,连声问道:“有没有我男人?有没有男人的名字?他已经一个月没有回家了。” 便有人问道:“你男人叫什么名字?” “秋生!”阿梅大姐急急的道:“王秋生!” “没有没有。”有人说道。 “谢天谢地,谢天谢地。”阿梅大姐朝人群里面又问:“不是说十天可以回一次家的吗?怎么我家男人已经一个月都没有回来了?” 原来是这样,所以每次都官差过来念伤难者的名单,阿梅都要赶过来看一看。 唐白瞧着她松了一口气,却立刻又更加焦虑的面容,忍不住有些后悔。 早知道去修通天台,是这样劳民伤财,横征暴敛的事情,她宁愿秋生跟她一样,咳嗽的生不如死,也不要去。 可惜已经迟了。当时她是好意。 两难,真是两难。 她用药故意让自己生病,因为相国府有人参鹿茸可以保她。 可若是秋生大哥真的吃了那药病了,没有这些名贵药材,只怕拖不过半年就要死。 无论怎么选择,都是一样的结果。百姓的命,何其卑微,何其轻贱? 唐白眼角有些湿润。 喧闹的人群中又涌进来一列士兵,对着空地方开始粘贴皇榜。 有识字的人瞧着,念了出来,只是念着念着,就群情激奋起来:“现通天台即将竣工,朕欲登天,现广选12-14岁童女,与朕同乐……”后面的话那人渐渐念不下去,声音小了。 帖皇榜的官兵大声叫着:“能伺候皇上,是你们的福分!谁家有适龄的女孩子,甭管美的丑的,都先给我送来,宫里面自然有人选的……” 唐白初时还以为是要选秀充实后宫,如今听见“不管美得丑的”吃了一惊,皇上只是要女童,而并不是少女和女人。 她心里越发恶心和愤懑起来。 便有大娘忍住了,等官兵走之后,趴在地上大哭起来:“这可真么办啊,我二丫头前段时间才选进宫里,音讯全无,这怎么又要选啊。” 原来竟然是已经选过了,难怪大街上小姑娘也不多了。 “选去做什么?”一旁有不知道的人问。 “谁知道去做什么,连个信息都没有。”大娘又哭:“我只听那些富人家里说,他们使了银子。见了姑娘们一面,发觉身上都是伤口。如今又要选,可不知道上次我选进去的姑娘还有没有活着呀……” “这天杀的……还要不要人活了?”有个老大爷怒骂了一句。 他摇摇头,一面走一面大声道:“……相国大人都死了,还有什么盼头?还有什么盼头!” 他朝巷子里走去,摇摇晃晃的。 唐白瞄了他几眼,暗道老人家居然还有这份血性,却瞧见他走了几步,便扑通一声扑到在地上。 这边围着的人群都望过去,却什么都没有发觉。 只有唐白瞧见,老大爷被一支暗箭射杀,随后立刻有人挡住,将他的尸首拖进了巷子深处。 那些人看起来平淡无奇,寻常百姓的装束,杀起人来却毫不手软。 她不由得想到,顾少钧身上喷溅的血迹来。 他是督密使,干这样私密的勾当,才是他的职责所在。 唐白想到这里,忍不住更加愤慨。 她瞧着人群聚集处,阿梅大姐焦灼的神情,女儿在宫里的大娘无助的哭声,还有一些家里有适龄孩子的人,掩饰不住的焦虑和紧张。 阴霾罩上了唐白的心。 她沿着街头无助的走着,想到顾少钧如今在滥杀无辜百姓,心像是被人死死拽着一般的疼。 好在如今已经是夏天,夜里不怎么凉。客栈虽然关门了,但是唐白却哪里不敢去。 顾少钧说“他难受”。 顾少钧说:“没有你我睡不着。” 顾少钧说:“等事情办完了,就好了。” 事情办完了,什么时候办得完?整个京城的百姓,对皇上和朝廷意见大的人那么多,怎么杀得完? 等到时候他手上沾满了无辜人的鲜血,等百年以后,她葬进他家的祖坟了。 可是奈何桥上,她还能等到孽债满身的他吗? 他会不会被下油锅?会不会落入十八层地狱? 唐白这三天,白天在长街上晃荡,晚上就守在客栈门口。 可是三天了,顾少钧杳无音讯,她去侯府问过,侯府的管家说,世子交代过,他会有差不多一个月的时间,不回府里了。 难怪他去客栈找她,也不用跟侯府解释什么。 唐白在客栈和侯府之间转悠了三天,顾少钧始终没有来。 城里少了那些精壮的劳动力,唐白即便是夜宿街头,竟然是十足安全起来。 这一日,下起雨来。 雷声轰隆隆的,唐白瞧着客栈底下委实无法避雨,只得让到一处大宅子后门那里,又生怕顾少钧回来找不到她,隔一会儿就朝客栈门口望去。 任凭雨水把门板打的噼里啪啦,始终没有人。 唐白缩在屋檐下,平素不冷的天气,今日也觉得寒冷起来。 街上已经稀拉拉的没有几个人了。 依稀之间,一顶轿子停了下来,一个丫鬟朝着唐白这边的方向望过来。 不多时,那顶轿子就朝唐白这里过来。 便有宝娟撑伞,往前倾着身体,告诉轿子里面,外面的人是唐白。 张雨薇只轻声说了一句什么,四个轿夫忽然都放下轿子,齐刷刷朝唐白逼过来。 唐白看不清楚轿子里面的人,只觉得这四个轿夫奇怪的很。 谁知道,张雨薇对宝娟悄声吩咐:“她会跑,你防着些。” 于是,宝娟趁着雨势很大,唐白看不清楚,悄悄绕到她的侧面,拿着雨伞的手柄,狠狠打在唐白的膝盖弯上。 接连打了好几下。 唐白本就靠着墙角,避无可避。又没想到宝娟忽然下这么大的狠手,腿一吃痛,就蹲了下来。 “扭住她,给我打!”张雨薇此时从轿子里面出来,冒着雨,对着那四个轿夫下令:“谁打的劲儿大,重重有赏!打死不论!” 张雨薇像是发了狂一般,看着唐白被按住。 她脸上的头发被雨冲刷到脸上,狰狞恐惧,一心只想发泄心中的委屈。 在她看来,唐白明知道这件事情,却不跟她说,提醒她,导致外面那个女人怀孕了,才知道,是故意欺瞒。 而现在,专门等相国府倒台了,她没有了靠山,再来挑衅她,让她去闹,是居心不良。 唐白,就是对她居心叵测,专门等着这个机会,来看她的笑话的。 宝娟闪开站在一边,唐白被一个轿夫逼在墙角动弹不得,外面下着雨,地上滑,她腿又疼,想跑也跑不了。 随着一个轿夫狠狠胳膊肘撞在她脸上,其余的轿夫一涌而上,将唐白狠狠压在地上打了一顿。 唐白身上吃痛,跑又跑不掉,只能紧紧护着头部,不要被打着脸和脑袋。 “我找了你好几日,想着客栈都关门了,你还能去哪里。没想到,竟叫宝娟买点心的时候,瞧见你躲在这里,可见是老天让我出这口恶气。”张雨薇也不惧雨量,一把推开想为她撑伞的宝娟,对着唐白,露出自己依旧还红肿着的半边脸怒骂:“当初我真是鬼迷心窍了,竟然听了你的话,去找我相公。” 然后,她发觉,宋书浩竟然真的金屋藏娇,那个女人,都有了四个月的身孕了。 养得外室要赶在自己前面怀孕生子,她竟然一无所知,当时的愤怒,让她砸了屋里所有的东西,甚至,狠狠扇了那个女人一个耳光。 可是,她也被宋书浩打了。 自她嫁入英国公府,何曾受过这种委屈? 她不忿,对着宋书浩质问。 宋书浩冷笑着:“我是被逼与你成的亲,没有你那当相国大人的大伯,你算老几?我藏着掖着,那是给你脸面。你自己不要脸,硬是要打上门来,若是你伯父在,我还让你两分。可是他不在了,你既然发现了,就劳烦你禀明你的婆婆我的娘亲,告诉她我要纳妾,她要抱孙子了。” “你……”她没想到,人走茶凉,翻脸如翻书,竟然来得这样快。 当初她仗着伯父的身份,的确没少给宋书浩摆脸色看,但是宋书浩从来都是让着她的呀。 如今听他说出这种狼心狗肺之语,人都傻了,自然是对着宋书浩也骂了一顿。 宋书浩却是对她看着也烦:“我娘本就不喜欢你,有这么个装贤惠大度的机会,你不抓紧,到时候我直接说了,你可别恼啊,更别闹起来,愈发显得泼……” 张雨薇气得当场就走了,回家却是越想越憋屈,越想越憋屈,将一番愤恨全都撒在唐白身上。 认为若不是她多嘴多舌,她也不必去抓了宋书浩的先行,与他撕破脸,如今竟然是虚与委蛇,想装傻充愣,摆出一副贤惠的样子也不能了。 立时认为唐白没安好心,定然是知道那女人怀孕了,让她去自取其辱的,因此满京城派人找唐白。 可是除了宝娟,见过唐白的也没几个人。 张雨薇碰见慕容宝儿,倒是慕容宝儿很吃惊:“她居然还回来了?你放心,她回来也没有地方去,总不是住在客栈的?” 遂把当初用计逼走唐白一事,跟张雨薇说了。 张雨薇得了这个消息,自然是高兴的,她将范围缩小为客栈周边,如今京城的客栈因为没有生气,关了不少去了,倒是好找。 这不,宝娟就找到了唐白,立刻回去报信。 慕容宝儿说得对,对付唐白这种人,就要来硬的来狠的,不然,她总能找机会脱身。 所以,张雨薇见了唐白就下令打,是从慕容宝儿那里得的真传。 唐白被打得满身是伤,躺在地上起不来,听见张雨薇竟然将一切都怪罪在她的头上,心里止不住的冷笑。 这个女人,不仅蠢,还狠。先前只觉得她蠢,多少次都没有认真去对待,如今,竟然对自己下死手,分明要想要命。 她对自己的恨,看来比自己想象的要多得多。 唐白暗道,先前真是轻敌了。 而如今,人家是英国公世子夫人,自己不过是一个流浪的孤女,又拿什么跟人家斗?唯有保住性命要紧。 唐白低着头,一动不动,听着张雨薇辱骂的话在耳边回响,只不住提醒自己四个字:“君子报仇,十年不晚。” “小姐,像是打死了。”宝娟瞧着地上的血与浑浊的雨水混在一起,朝后面的臭水沟流过去,一阵一阵的,殷红的让人头皮发麻,她怒道:“该死的慕容宝儿,竟然教唆这样的方式,打死了唐白,她才爽呢。居然敢利用我!” 原来,是慕容宝儿教的。她无耻狠辣的手段,可真是一出接一出啊。 “行了,既然死了,如今也没有人看到,那就找个草席给她盖上,现在不是常常死人吗?”张雨薇多少还有些心悸的,唐白与她纠纠缠缠多少年,怎么能说死就死了呢。 唐白仍旧是伏在脏脏的雨水里一动不动。 张雨薇心里真的慌了:“唐白,真的是慕容宝儿教唆我打死你的,你真的不怪我。我对你没有那么大的仇恨,只是她说你这种人,不来点狠的,就伤不了你……”她一面上轿子,一面哆嗦:“你怎么不跑呢,你不是跑得飞快吗?你怎么不跑呢……” 宝娟也早已经吓得魂不附体,那几个轿夫自然也是吓得战战兢兢,站着一动不动。 一条人命啊。虽然说现在这世道,在皇上的眼里,人命不值钱了。 可是,到底是死在自己手上的一条人命啊。 许久,还是张雨薇在轿子里大喝一声:“还不起轿?” 宝娟如梦初醒,急忙推那几个轿夫:“起轿起轿,今日带小姐来买点心,只是买了点心,知道吗?谁要是说出去,你们是首犯,一个也活不了!” 那几个轿夫也是这会儿才清醒过来,一个个忙不迭的点头,有个别还难以置信的嘀咕:“我很轻的呀,都没敢下重手,到底是个姑娘家,怎么就死了呢。” 91 一旁的轿夫也赶紧附和:“是啊是啊,我下手也轻,生怕把她打坏了,怎么会死?绝计不是我的错,是不是本来就有病啊。” “我也没敢打啊。咱们的工作是抬轿子,又不是打人,打人的有家丁,千万不能赖到我身上啊……” 几个人面面相觑,一个个都是难以置信,只是张雨薇不断呵斥,容不得细想,赶紧扛起轿子走了。 唐白慢慢从地上爬起来,调整了一下呼吸,才发觉身上痛的厉害,好在,一开始她就趴下了,那些轿夫们碍于张雨薇的权威,却又不敢真的对一个弱小的姑娘下死手,倒是雷声大,雨点小,手下都留着情。 只是,这些外伤淋不得雨,怕是会恶化。唐白想着,无论如何要找大夫,弄些药敷一下,至少,别那么疼啊。 疼的她眼泪都止不住的流下来。 瞧着对面客栈大门紧闭,还是没有人来。 唐白扶着墙,一瘸一拐的往药店走去。 没有瞧见,一个人悄悄的闪身进来,在客栈门口望了好一会儿,又跳到屋顶上查看了好一阵子,甚至前前后后在客栈周边搜查了许久。 是她的顾少钧。 然后,一只羽箭从他身后射出来,狠狠扎在他的身体里。 顾少钧扑到,从客栈上面骨碌碌滚下去。 随后,两个黑衣人跟着跳下去。 唐白此刻疼的撕心裂肺,自然是没有力气再回去客栈等待,她请求药店老板给她上药。 药店老板叫了老板娘来:“她伤的有些重,只怕挨不过今天晚上。”声音很低,没有给唐白听见。 老板娘心里一酸,瞧着像个乞丐一般的姑娘,只是那清亮的眸子,白皙的面庞,让她觉得,好好的一个千斤,怎么会沦落到如此地步。 “能不能让她留下来?”老板娘跟老板商量:“多好的一个闺女。” “动了恻隐之心?”老板叹气:“我何尝不是。可是你想,她身娇肉贵,却被人好端端的打成这样,不是家里遭了变故,就是惹上了什么人。如今这世道不太平,任何一种,咱们小老百姓都消受不起……” 老板娘黯然失神,但是也知道,丈夫说的有道理。 若是富贵人家遭了变故,如今哪一种变故不是因为皇上?若是惹了祸上身都不知道,到时候就惨了。 若是被坏人缠上,他们小本生意,就更加不行了。能在天子脚下的京城这样行凶打人,岂是他们这种平头百姓能管得了的势力? 老板娘不住的叹气,让自己狠下心肠。 她给唐白轻轻上了药,又让唐白待到雨停了再走。 唐白道了谢,根本不关心自己如今是何种模样,只是随意坐在门槛上,看着大雨淅沥沥不停的下。 顾少钧啊,你到底去了哪里? 一直到傍晚,雨势减缓,唐白不可能带着满身的伤去露宿街头,只好去找那客栈附近的人家。 都是京城人士,如今能活着都不容易,哪里敢轻易收留人,唐白还未靠近就被赶出来:“叫花子,别过来找事,晦气的很。” 她如今面容灰败,头发散乱,身上还湿哒哒的滴着水,靴子和裙子,都是同样的脏兮兮的,上面满是泥巴。 叫花子都比她干燥一些。 任凭是唐白拿出银子,人家仍是不肯收留:“你如今病的这样重,要是死在家里,我真的就不用过日子了……” 唐白无法,只好慢悠悠的扶着墙,又朝冷寂的长街走去,去她与顾少钧约定好的客栈。 那里空荡荡的,黑乎乎的,静悄悄一片,没有一个人。 不过三五十步,唐白却走了一盏茶的功夫,才到门口坐下来。 强烈的疼痛感袭来,唐白忍不住龇牙咧嘴,找出手帕放在嘴里咬着,才能忍住不叫唤。 只是,下过雨后,空气骤冷,唐白就算是不疼痛,也忍不住瑟瑟发抖。 身上的衣裳还是湿的,也不知道去哪里找衣裳买,脚下的靴子全是水,脚都泡在脏水里面。 可是,她要等顾少钧的呀。 若是顾少钧过来看不到她,京城之大,她又去哪里找? 侯府他说过,他不想回去,没有她,他就睡不着。 连侯爷和侯夫人,都不知道他在做什么。 所以,她要第一时间见到他,告诉他,皇上现在是昏君,交待的事情,不能做。 他也难受,他也痛苦,可是他不敢不遵君命。 她敢!所以要等他,要劝他!早一日等到他,就多一条人命活着。 唐白只觉得身上一时冷,一时热,甚至连客栈的门槛都看不清楚了。 她终于觉得,自己等不着顾少钧了。 上一次,是自己辜负了他的深情厚谊,这一次,是他爽约了。 她在等他,可是他一直不来,一直不来。 她好累。 唐白瞧见一盏烛光,她觉得有火啊,有火多温暖。 在野地里,可是生火。可是在京城的长街上,不能生火,巡逻的队伍会马上把她抓起来,扔在牢里,任由她自生自灭。 冷,也只能忍着。 可是现在,有人送烛火来了。有人给她送温暖来了。 唐白瞧着那摇曳的火苗越来越近,越来越近,她迫不及待的想汲取那样一点儿温暖,所以,她拼劲全力,纵身扑了出去,压根儿不管前面是什么。 她只要火。 一亮疾驰的马车“攸的”停了下来。 车夫瞧着地上突然扑出来的人影,犹豫不决。 马车帘子掀开,一个温柔的女声问:“怎么了?” “沈姨娘,有人冲过来寻死!”车夫是这么以为。 “撞到了吗?”那人问。 “小的感觉没有,及时刹车了。但是那人扑的急,没瞧见,许是装的吧。不过也没见爬起来。”那车夫有些害怕了“该不会死了吧。” “胡说八道。”沈姨娘从车上爬下去,悄悄看了看那人,身上脏兮兮的,像是乞丐一般,头发横七竖八披散在脸上,能依稀看出来是个女子,只是脸上脖子上都有伤,瞧着更加触目惊心。 “喂,你还活着吗?”沈姨娘抬脚踢一下唐白,只听唐白口中呓语一句:“顾少钧……” 沈姨娘听了愣了神,半响才试探着扒拉开那乞丐脸上的头发,待看清楚时,轻声叫了一声:“唐小姐……” 唐白怎么沦落到这个地步? 沈姨娘忙招呼车夫将唐白抬上车,对着马车里面的人说道:“皇妃,是奴婢的一位故交。恰好被咱们马车撞了……” 车夫正要开口辩解不是他撞的,根本没有撞到,被沈姨娘横过来一个眼波瞪了瞪,他悻悻住口了。 将唐白横放在车栏上,沈姨娘钻进马车里。 大皇子妃闭上眼睛:“是什么人?” “叫唐白,是以前……”沈姨娘正要说,大皇子妃忽然睁开眼睛笑了:“我知道了,唐子文的闺女。” “是。” “你们怎么会认识?” “她先前与永定侯世子交好,奴婢是永和郡王带到京城来的,这个奴婢从来没有瞒过您。他二人交好,所以得见几面。”沈姨娘对大皇子妃是忠心耿耿,什么都没有欺瞒过。 大皇子妃满意的点点头:“唐子文死得蹊跷,她倒是孤勇,敢一个人到进城来。如今沦落到这个地步,也不算奇怪。”她冷冷的说道:“你是要带她回去?” 沈姨娘没想到大皇子妃这样问,平素大皇子妃一向都是仁心和善的,自己的车夫撞了人,怎么也要负点责任吧,她以为大皇子妃不用她说,也会这么做的。 “是。” “为何?” “奴婢……想为肚子里的孩子积点德。”沈姨娘没想到大皇子妃是不愿意带唐白回去的,思来想去,也只有这么一出了。 她已经有四个月的身孕了。 说好了,不管生下男孩女孩,都给大皇子妃,她还只是一个姨娘,伺候在大皇子妃身边。 大皇子妃笑着点头:“你能想到这个,很好。” 说完闭上眼睛,不再说话。 马车又往前走去,车把手上挂着的灯笼,摇摇晃晃的照亮着前面的路。 唐白醒来时,发觉自己在一间装扮雅致,充满香味的房间里。 她稍微一动,变感觉头昏脑胀,浑身酸痛得厉害。 这才想起,自己之前是受过伤的。 外面有个丫鬟听见里面的响动进来,圆圆的脸笑容满面:“姑娘可醒了?” 唐白问:“这是哪里?” 圆圆脸仍旧是笑着:“这里是大皇子府,你是咱们大皇子妃救回来的。” 唐白这才想起那盏灯光,想起那响亮的车轱辘声音。 她一言不发的又躺下去,忽然又蹬的一下坐起来。 圆圆脸诧异她的行为,瞧了半响,才道:“姑娘睡了三天,饿不饿?可要用些饭?” 三天,她居然睡了三天?唐白惊诧莫名。那这三天,要是顾少钧回来了,找不到她,可怎么办? 她掀开被子就要往外跑,只是身体虚弱,刚下了床就绵软的倒在地上。 恍惚间听见圆圆脸的丫鬟出去喊人,不多时一个略微有些熟悉的声音进来:“怎么回事?快叫大夫来!” 再醒来时,已经是黄昏,却是一位旧友守在床前,见唐白醒过来,笑意盈盈,柳眉弯弯:“唐小姐。” “沈姑娘?”唐白诧异问道:“你怎么在这里。”忽然又想到,这里是大皇子府,沈姑娘自然是在这里。 圆圆脸的丫鬟端着粥进来,递给唐白吃了,对沈姑娘道:“沈姨娘,皇妃叫你呢。” 沈姑娘对着唐白说道:“我有事先出去,你就住在这里,有需要就叫铃铛。” 圆圆脸姑娘对着唐白屈膝行礼。 原来叫铃铛。 唐白将粥碗放在托盘上递给她,闭上眼睛。她如今已经完全没有力气出门了,只能先静养着。 她一向惜命。 现下,只能等一个月之期到了之后,顾少钧见那客栈关门,找不到他,自然他就会回侯府了,然后,她养好伤,去侯府找他。 之前,她以为顾少钧会每天晚上来客栈找她,才坚持在客栈等的。现下她哪里也去不了,干等也不是办法。 铃铛帮她掖了掖被角,出去了。 唐白却是毫无睡意。 她居然已经睡了三天,自然是清醒无比。 听见外面铃铛和沈姑娘,哦,不,她如今已经是大皇子府的姨娘了。 她们在说话,是沈姨娘的声音:“我先睡下,等一下若是大皇子妃那边有人过来送东西,你只管收下便是。” 铃铛笑着点头答应了,她总是笑意盈盈的,声音也如银铃般悦耳,听见叫人开心。 唐白发觉自己这里是一处厢房,因为沈姨娘在隔壁睡下了,唐白甚至屏息静气,能听见她叹气的声音。 她如今已经身份尊贵,衣食无忧,还在担心什么? 唐白想着,睡意全无,她悄悄起身,披上衣服,觉得身上还是很痛,但是能够忍耐。 走到隔壁,她敲门,铃铛出来开门,见是唐白,吃了一惊,回头对沈姨娘说了句什么。 “沈姑娘。”铃铛让开路,唐白进去,刚叫了一声,却又觉得不妥——人家现在可不是姑娘了。 可是叫沈姨娘,又觉得怪怪的。她们年纪差不了多少,这一声姨娘叫出来,尴尬的很。 沈姨娘像是看出了她所想,第一次开口道:“我跟你说过,我单名一个婉字。你应该还记得的。” 唐白点头。 唐白以前是知道沈姑娘的名字,沈姑娘也知道她叫唐白,大抵是知道萍水相逢而已,一直以“沈姑娘”“唐小姐”相称。 此刻叫不出口沈姨娘,又不好意思再说沈姑娘,沈婉倒是一个好称呼。 “我如何在这里?”唐白问。 沈婉一笑:“这就是缘分了。大皇子妃探亲回来,夜里过长街,谁知道你突然扑出来,吓得马都惊了。” 原来真是大皇子妃救的我。 唐白心想。 却不知道,若不是沈婉那一句“咱们的马车撞了人”,只怕没那么容易将她带回来。 只是沈婉并不是喜欢居功之人,她只握着唐白的手:“唐小姐,你是怎么沦落到那样子的。”她说的时候,还怕唐白尴尬呢。 92 唐白很坦然:“你叫我唐白就可以了,我早就不是什么小姐了,你知道的。这一切,说来话长。我有时间,慢慢跟你说。” “好。”沈婉问道:“那你现在感觉怎么样?” “挺好了,都是皮外伤,不碍事。”她忽然想起来,自己已经换了干净的衣裳,忙问道:“我旧衣服里面还有人参……” 沈婉笑着道:“给你收好了。”又命铃铛拿过来给她。 唐白瞧见还有两支顾少钧给她带的人参,倒是安心了:“我有咳嗽病,必须吃这个。” 沈婉表示理解。 如此养了两日,身上渐渐没那么疼了,她便跟沈婉告辞要走。 沈婉道:“你如今也没有什么去处,倒不如留下来吧。” 唐白没想到沈婉会有这个提议,她瞧了她几眼,发觉她脸上满是真诚。 “我派人去侯府打听了,顾少钧不在,你跟他,到底是怎么回事?”沈婉问道。 顾少钧千里求亲被拒,整个京城都知道的,怎么如今,她又在生死关头,还心心念念惦记着他呢。 唐白那日带回来就开始发烧,大夫说伤口发炎了,她口中一直念叨着顾少钧。 沈婉想,要是救不回来,也该给顾少钧带个口信吧,万一人死了,也好有个交代不是? 当初,她虽然没有能够重回永和郡王府,可是唐白到底是帮助了她。她自己没有能够和永和郡王在一起,却还是希望天下有情人能够终成眷属的。 侯府的人却说,世子爷已经很长时间没有回来了。 唐白听她这样问,又想起顾少钧来,对沈婉道:“我留下,不过,要请你帮我去荣升客栈打听一下。” 沈婉狐疑着点点头:“顾少钧在那里?” 唐白点头,对她的真诚,自己不必再怀疑了。 翌日上午,铃铛回来告诉唐白:“客栈门关着呢,周围没有什么人,街上如今也人少了。”说着有些心悸:“好在咱们在大皇子府当差,少了被朝廷抓去的噩运……”说着她吐吐舌头。 “别胡说。”唐白是亲眼看见那个老爷子说了一句朝廷的坏话,立时被潜伏在闹市的暗卫们杀了的,对铃铛说的话心有余悸。 铃铛不以为然。 外间有个丫鬟探头探脑:“铃铛,我们侧妃听说沈姨娘请了大夫,叫我过来问问,是不是身子不适,送了些药材过来。” 铃铛出去了一会儿,捧回来一个托盘,她对着唐白展示里面的东西:“瞧着吧,沈姨娘如今正得宠呢,皇妃和傅侧妃都对她好着呢,就连大皇子也很是关心,奴婢说点话,你不要那么紧张。” 唐白这才明白,铃铛不是不知道哪些话该说,哪些话不该说,而是仗着沈婉现在有宠,有恃无恐。 她指着托盘里的东西:“我记得你主子是跟皇妃的,怎么还收傅侧妃的东西?” 铃铛笑着:“这有什么,他们上赶着关心我家主子,自然也不好拂了人家的面子。” 唐白心里一咯噔,她虽然生长在和睦的家庭,不知道这种有着妻妾的后宅,相互之间争斗是怎么一回事。 可是,她看过了许家的大舅妈、二舅妈之间的妯娌不合。 在侯府,也见过了春娥和阿竹之间,属于奴婢们的争斗。 若是一大家子其乐融融,上头的主子管家有方,自然不会产生这种卑劣的争斗。 可是,大皇子府分明不是这样。 上次她到大皇子府来,明显感觉傅明珠事事想压大皇子妃一头,而大皇子妃那边,也根本没有打算姐妹一家亲,更多的是利益博弈,暂时压制而已。 她不是很懂那些卑鄙无耻的伎俩,却深深明白,做人,不能做墙头草,更不能吃两家饭。 既然大皇子妃和傅明珠之间是不和睦的,那么,沈婉就不能两边讨好。 铃铛的做法显然有问题。 过了一会儿,沈婉回来,铃铛笑眯眯的将东西拿给她看:“沈姨娘,今日傅侧妃遣人送了东西过来,还以为你病了呢。” 沈婉打开看了几眼,对铃铛道:“收在柜子里面吧。” 铃铛依言过去放好。 等铃铛出去后,唐白走过来,对着正在梳妆的沈婉道:“你不是跟大皇子妃交好吗?怎么还收傅侧妃的东西。” 沈婉头也不抬:“傅侧妃想拉拢我,我跟皇妃说过了,她说无妨。也不好拂了傅侧妃的好意,就这样收着好了。等关键时刻,站在她那边就好。” 她叹一口气:“府里人多事杂,我本不想收,可是又不敢不收,下了傅侧妃的面子。” 唐白也想不出好办法,暗道既然大皇子妃都这么说,沈婉哪里有选择的余地?还不是只能听命行事。 又想起铃铛大大咧咧口无遮拦,不由自主叹了口气。 沈婉道:“你就在府里养伤,我跟皇妃禀告过了,皇妃过,既然是我的好友,暂时住在府里也无妨,等顾少钧回了侯府,你再出去吧,我会帮你打听着的。” 唐白没想到她替自己考虑的这样周到,顿时心下一阵感动。 不由得暗暗想,自己与慕容宝儿称姐道妹了那么些年,到头来,却是这位好妹妹,对自己最狠。 先是用卑鄙纠缠的手段,逼迫重病的自己离京。 后来,又教唆张雨薇这样殴打自己。 可见,时间长短,不是感情亲厚的主要。 更多的,是人品,是德行。 沈婉,显然是个可以托付的人。 如此,倒是心安理得住下来。算起来,与顾少钧离开侯府的一个月之约,也不过只有二十天了。 到时候,身上的伤也好了,再见面,也免得惹他担心。 “那我就留在你身边照顾你吧,正好你怀着身孕,我身手灵活。”唐白笑:“总不好意思在皇子府吃白饭,到时候,给你惹麻烦。” “我如今总算有几分体面,你不必太过于拘泥。”沈婉笑着说道:“不过你愿意陪我说说话,解解闷就好了。” 如此,唐白便留在皇子府,也算是暂时有了个容身之处。 只是,与那铃铛却不断有些小摩擦。 她做什么事情,铃铛都要跑过来指手画脚:“别这样,很贵重的,磕了碰了你赔不起的。” “哎呀,你小心些,是皇妃赏的,可不能摔了……” 唐白先是不明白她为何总是这样瞧不起自己,待了三五日,听见铃铛和别人闲聊:“她算个什么啊,不过是沈姨娘大发善心捡回来的小乞丐罢了,我可是皇妃亲自指给沈姨娘用的,她还想仗着跟沈姨娘亲近,事事抢在我前头做呢。” 却原来,是那日被沈婉抬回来的时候,太过于凄惨和寒碜,给铃铛留了一个穷人乞丐的印象。 她说的事事抢在前头,不过是唐白见她一个人管着小院子辛苦,想勤快点搭把手罢了。 既然铃铛介意,那她只有懒一点了。 谁知道,这日刚在门口晒晒太阳,就被丢过来一盆脏衣服:“阿白,你别因为我这说了你,你就躲懒不干活呀,去把衣服洗了去。” 唐白何曾洗过衣服,这么多年,都是别人伺候她,她那里会做粗活。 只是人在屋檐下,不得不低头,铃铛又口口声声说自己是皇妃指给沈婉的,唐白不想给沈婉惹麻烦,只好端着盆子出去井水边打水。 井边已经有小丫鬟在打水了,她歪着头看着唐白:“你是谁,怎么没有见过你?” 唐白见她长得小巧可爱,笑着道:“我是新来的。” “哦,哪个主子屋里的?” “沈姨娘。” “我是文青郡主院子里的丫头,叫小可。”小可见唐白也是打水洗衣服,以为跟自己一样是粗使丫头,笑眯眯的朝她点头:“沈姨娘怀孕了,你可要做事仔细些。” 唐白见她年龄不过十二三岁,说话做事情却老实持重,未免有些好笑,到底是伸出手去友好的接了她手中的水桶:“好。多谢提点。” 唐白却是不会打水的。 “你在家里没做过活吗?”小可顺理成章的接过水桶,帮唐白打水,见她摇头,继续笑着说道:“我见你通身的气派,也不像我这种穷家出来的,你是家里原先有钱,家道中落了吗?” 唐白见她年纪虽小,却是个人精,看事情很准,忙不迭点头。 “也是可怜。”小可发表了一番感慨:“我爹常说,由简入奢易,由奢入俭难。你能来皇子府做丫鬟,也算是挺有福气的了。” 唐白知道她说的什么意思。 皇子府的丫鬟,可不是什么人都能进来的,更不是牙婆子在市面上带的那些粗笨丫头。 都是一些精挑细选之后,留下来的。有些甚至是富贵人家的庶出女儿送过来的。 因此,小可能说出这番话,可见她爹是有文化读过书的,也不奇怪。 “现在的衣服都有浣衣房洗,怎么要你洗。”小可一面给唐白打水一面狐疑:“我们都是只洗郡主的贴身衣裳的。” 拿到浣衣房人多手杂,泄露出去就不好了。 原来是这么一回事。唐白以为铃铛只是不忿自己歇着呢,没想到还存了找茬的心思。 她忙阻止小可将水倒进盆子里:“是我搞错了,你带我去浣衣房去吧。” 唐白将沈婉的中衣和肚兜之类的拿出来,将外衫和衣裙叠好了:“我送过去。” 小可笑着答应:“好。” 唐白将盆子放在井边上,拿着衣裳跟着小可去了浣衣房交过去,只说好晚上过来拿。 小可这边也回了郡主院子里,唯有唐白一个人去井边,学着小可的样子重新打了水,端着盆子去院子里洗衣服。 路上却是瞧见傅明珠大阵仗的在散步,为了避免麻烦,唐白忙低着头,站在路边等傅明珠过去了才敢走。 谁知道才走几步,就听见傅明珠的怒气:“谁叫你这么大的事情不跟我说?你瞧我怎么收拾你。” 随即是小声的解释:“奴婢以为这是小事。” “小事?落在别人身上那是小事,嘲笑我没读过书,那还是小事吗?”傅明珠气得发抖,唐白暗想,不知道谁又要倒霉了。 这么久不见,傅明珠还是那样,好的时候很好,一旦脾气上来,九头牛都拉不回来,天不怕地不怕的要先发了火再说。 见到傅明珠,又想到身为六皇子妃的傅玉珠,不知道六皇子如今过的怎么样。 瞧见傅明珠带着人越走越远,唐白这才敢站直了身子,回到院子里洗衣服。 可是她的确是不会,搓了半天,也没洗好。 铃铛过来瞧了瞧:“你到底会不会洗衣服呀?”她看盆子里面只有几件,诧异道:“姨娘的外衫去哪里了?” “拿去浣衣房洗了。”唐白头也不抬,继续跟脏衣服做斗争。 “我的天,你竟然如此懒怠。”铃铛生气了,指着唐白大声说道:“沈姨娘如今怀着身孕,怎么可以把衣服拿去浣衣房,那里人多眼杂,若是有心人动了手脚……你担当得起吗?” 被有心人动手脚?唐白轻笑,知道铃铛不是个好相与的人了,站起身反驳道:“沈姨娘怀了孕,皇妃不必说,自然是关爱有加,傅侧妃听说沈姨娘叫了大夫过来,也是很关心了送了名贵的东西。府里的主子就这么几位,怎么会有有心人动手脚?” 她像是忽然记起来一般:“前几日,傅侧妃送的东西,还是你亲手收的呢。” 正说着,沈婉走进来,铃铛忙过去扶她。跟在沈婉旁边的丫头叫锦花,两个人一同扶沈婉进去了。 铃铛走时,还狠狠的朝唐白瞪了一眼。 唐白不以为然,继续低头跟衣服奋战。 没几下,锦花跑出来跟唐白说道:“唐姐姐,你还真的在这里洗衣服啊,这都是粗使活计……沈姨娘叫你呢。” 唐白擦擦手,跟着锦花进去,沈婉忙上前,拉着唐白的手:“院子里有两个粗使婆子,两个粗使丫头,怎么你还洗上衣服了?” 唐白看一眼铃铛,发现她有些紧张,暗想定然是铃铛没说实话。 她有意沉默,眼光朝铃铛扫过去。 铃铛果然急急的辩解道:“是阿白她自己要洗的。” 沈姨娘撇过头去看铃铛,疑惑道:“怎么叫阿白了?”锦花都是叫的唐姐姐。 93 铃铛比锦花年纪还小一点呢。 铃铛又说:“是阿白要奴婢这么叫的。” 她冲着唐白道:“你说是吧。” 她以为唐白会像其他人一般,冲着她的面子,怎么儿把这哑巴亏吃了。 谁知道唐白冷冷瞧了她一眼,眼神像刀子一般让她居然觉得有些害怕:“不是。” 铃铛哑然。 沈婉朝铃铛责怪的瞪了一眼,对她说道:“日后唐白归我使唤,你没事不要使唤她了。” 铃铛心有不甘的说了一句:好。 沈婉又让她二人退下,拉着唐白的手说道:“委屈你了。那个铃铛,她的姑姑,是大皇子妃身边伺候的老人了。仗着这一点,府里的人都要让她三分,连带着我也不好跟她争吵。” 唐白点头:“指使我做事,过分一些都不要紧,毕竟只是个丫头。倒是她有些做法,牵连到傅侧妃,我总是感觉不对劲。” 沈婉歪着头看她:“傅侧妃与大皇子妃明争暗斗,一向是府里都明白的事情。她想拉拢我,也是人之常情啊。只是谁都知道我是大皇子妃的人,自然是不可能跟她交好的,她要热脸贴上来,我一个侍妾,总不好拂她的脸面,搞得难堪吧。” 沈婉顿一顿:“我也怕大皇子妃不高兴,所以她送东西来,我也只收,平时都不跟她说话的。” “你这么说是没错。是人之常情。可是那傅侧妃,我与她接触过几日,知道她的脾气,是宁为玉碎,不为瓦全。”唐白拍一下脑袋:“我说不出什么问题,你这样保持距离也是不错的。可是总担心。” “别担心了。傅侧妃也知道我是大皇子妃的人,所以自然是笼络我的。只是她送多少东西,我都收了,却不给个痛快话,她自然是明白的。”沈婉笑着道:“我先前拒绝过,大皇子妃说,她既然有好东西,收就收了,权当替她消耗一点去。” “可是我还是觉得不对。”唐白思忖半响,才道:“大皇子妃和傅侧妃,可曾明面上起过什么冲突?” “那倒是没有。”沈婉凝神思考半响:“傅侧妃有皇长孙傍身,大皇子妃只有文青郡主,但是傅侧妃是小,大皇子妃是大,所以倒是各不服气,却又相安无事。” “那你肚子里面这个呢。”唐白问道。 “还不知道是男是女呢。”沈婉怅然道:“大皇子妃说了,不论男女,都记在她的名下,由她抚养。如此也好,省得跟我这个姨娘,丢孩子的脸。” 沈婉对自己在皇子府的处境很清楚:“不然,大皇子妃和傅侧妃,都不会让我把孩子生下来的。” 所以,傅明珠这才积极拉拢沈婉,想她临阵倒戈,以免生下孩子,给大皇子妃增加争斗的筹码。 “我思来想去,沈婉,因为你信任我,我才对你说这些话。”唐白道:“我家里虽然太平,我没有后宅争斗的经验,但是我总觉得,你还是不要卷入她们两个这种位高权重的争斗中去。” 沈婉诧异的看着唐白。 “我先问你几个问题:大皇子妃留下你的孩子,你对她还有用吗?”沈婉有些诧异唐白这样问,但是她仔细想了一想,没有说话。 “傅明珠送了你这么多东西,提出要求来,你却不答应,你认为,她会因为默认你是大皇子妃的人,而不追究你吗?”沈婉又没有说话。 “若是有一天她们闹到明面上来,你帮了大皇子妃,然后,傅明珠生气,你觉得,大皇子妃会力保你吗?”唐白又问。 沈婉这一个问题答的很快“她会的。” “她会的话,还明知道傅明珠是个不讲道理的人,还叫你平白无故收她的礼?若是她真有心把你完全视作她的心腹,怎么会叫你这样为难?”唐白说得有些咄咄逼人,她是真的替沈婉担心。 “她只是说,喜欢瞧着傅侧妃跳梁小丑一般,妄想把我拉拢过去,却又求而不得的样子。”沈婉几乎都要哭了:“唐白,我相信大皇子妃,我自从进了皇府,一直是她照顾我,甚至,给我侍寝的机会,给我怀孕的机会,我不想连她也怀疑。” “好。”唐白见她说的情真意切,忍不住暗道自己是不是“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了,毕竟她只了解傅明珠,并没有跟大皇子妃打过交道,如此凭着直觉,阴暗的揣测别人,还是一位京城闻名的大美人,是不对的。 “大皇子妃既然对你好,你就更不能吃两家饭,做墙头草。”唐白道:“傅明珠我了解,她真的会迁怒于你,你以后别收她的东西了。” “可是我也得罪不起啊。”沈婉隐约觉得,唐白说的有道理,傅侧妃就是那个骄横霸道的性子,毫无道理可讲。 只是,大皇子妃让她收下,就会护着她的吧。 “我只能说这些了,我如今自身难保,一切只能你自求多福。”唐白看着沈婉:“我觉得,你与其卷起他们的争斗,不如,好好拢着大皇子的心。” 世间万事,万变不离其宗。 大皇子府既然是大皇子做主,那么,不参与派系斗争,一心一意服侍好这位最重要的主子,才是正经。 “自我怀孕,大皇子已经很久不来了。”沈婉眼前愈发黯然。 所以,她才要紧抱着大皇子妃的大腿,确保孩子安全出生。 “为何?”一般怀孕了,不该是备受呵护的时候吗? 她犹记得傅明珠怀孕时,那个嚣张跋扈的模样,基本是在大皇子府横着走的。就这,大皇子还爱若至宝呢。 百忙之中也要抽时间来看望傅明珠。 怎么到了沈婉这里,大皇子变了性子呢? 按照道理,那时候大皇子公务繁忙,方能惦记傅明珠怀着身孕。 如今大皇子闲下来了,不敢有所动作,成日里做的都是一些小事,更有时间陪伴家人才是。 “不知道为何。初知道我怀孕了,他还是很高兴的。毕竟,嫡长子已经生了,我生个孩子也不逾矩。而且,在此之前,我能感受到,他很喜欢我。”沈婉也很疑惑:“只不过,那日他说,大皇子妃事情辛苦,叫我不要总是去找她,安心养胎。” “我说,奴婢正是觉得大皇子妃辛苦,才想着帮帮她的。”沈婉将事情原原本本想了一遍,结果大皇子第二日就不来了。 再然后她跟大皇子妃说了这件事情,大皇子妃只说:“他只怕最近太累了,跟你无关,不要多想。” 她也就没多想。 唐白初来乍到,也不知道如何评判这些家长里短,半响才道:“以后若是有机会见着大皇子,你也不要说别人,只说你自己就行。他说什么,你都说好。” 沈婉茫然的点点头。 她觉得有些奇怪,本来一切都是正常的,为什么听唐白一分析,都不正常了呢?但是,她又觉得唐白说的,有一定的道理。 如此仍旧是半信半疑,许多事情铃铛做主,她又管不了,也只好由着她我行我素。 倒是有了沈婉的命令,铃铛多少要听话行事,没再给唐白找事。 唐白就等着沈婉在的时候,泡泡茶啊,扫扫屋子。 剩下的时间,就是看书了。 大皇子府藏书很多,沈婉不识字,是不看的。 唐白给她收拾箱笼的时候,发觉里面留了一本书,便饶有兴致看了起来。 看到上面多是治国经略,想来是大皇子留下的书。 沈婉回来看到她看的津津有味,却是笑着道:“莫不如你教我识字吧,省得大皇子说些话,我都听不懂。” 唐白自然是答应了,倒是提了一个要求:“那你也帮我多借些书来。” “那可以。”沈婉想都没想就答应:“我让人去书店里买,你要看什么,尽管开个书单子来。” 唐白立时喜笑颜开。 每日花两个时辰,教沈婉认字,另外花一个时辰,自己看书。 很快,当沈婉花了十日的功夫,将三字经上面的字能写得七七八八了,大皇子妃就知道了此事,叫了她过去。 沈婉想到初学字时,唐白叮嘱的:“大皇子妃定然会问你,为什么会想起来学认字,你得先想好如何回答。” 沈婉诧异:“这是我自己的事情,一般我要做什么,大皇子妃是不过问的。” 不过,她还是拗不过唐白,跟着唐白学了一遍:“奴婢瞧着,如今府里的账目,都是傅侧妃在管,想替她分忧。” 她虽然不明白为何要这么说,可是唐白比她聪明,又是官宦人家的小姐,自然比她懂得多。 如今听见大皇子妃果然这么问,立刻照着说了一遍。 大皇子妃脸上显出一抹难以置信来:“你真的是这么想?” “是啊。”沈婉不明所以,只能硬着头皮答了。 “你下去吧。”大皇子妃在沈婉面前向来不怎么掩饰,沈婉能明白看见大皇子妃面上喜色,她听见大皇子妃夸奖她:“我平素都道你是个老实忠厚之人,没想到居然也能起这个心思。” 什么心思?沈婉根本不明白。 她瞧着大皇子妃,夸奖的话还是会接的:“奴婢跟着您伺候了这么长时间,就是朽木,也该开窍了呀。” 大皇子妃自然是更加高兴了。 “你的老师是谁?”她多问了一句。 “就是那日被府里马车撞了的同乡。”沈婉道。 “好,跟着好好学吧,不管成不成,多学几个字是好的。”大皇子妃笑:“你那位同乡,也好生照应着。” 沈婉高兴的答应了,回去跟唐白说道:“没想到皇妃还真的问了我。” “是吗?”唐白第一点被验证了,若是大皇子妃的想法真的被自己猜中,倒是真的为老实坦诚的沈婉担忧起来。 “你家里又没有别的姨娘什么的,你怎么会懂这些?”沈婉还是有些奇怪。 唐白怎么能说,因为自己天生聪慧,对这些事情分外敏感? 还有就是,自己家里虽然和谐,但是那是建立在母亲温婉聪明的情况下。并不是没有争斗,而是争斗都被母亲处理得妥当,消失于无形之中。 时间久了,大家知道争斗没有什么用,主母心里跟明镜儿似的,自然就消停了。 “我跟你讲一个故事。”唐白笑着道:“有一个书香世家的公子哥儿,不学无术,好吃懒做。” “然后呢。”沈婉很有兴趣。 “后来,家道中落,一下子垮了。他肩不能挑,手不能提,眼看就要饿死了。” 唐白话音一转:“这一日,他转到一家古玩店,发觉门口有个标价千两的花瓶,是假的,便跟老板说,你这个花瓶是假的。” “啊。他会鉴宝啊?”沈婉疑惑:“可你刚才讲他不学无术。” “对呀,”唐白说道:“老板看他穷得叮当响,自然是不信,说,你要是能说出个子丑寅卯来,我就信你。” “那人说,我说不出个子丑寅卯来,但是我就知道这花瓶是假的,不信,你叫个大师来看。店家去叫了大师,一看果然是假的,便问道,你既然说不出来,又如何知道它是假的?你是看的质地啊,还是成色?” “那人道,我自小家里的这些东西多得数不清。我不会说,但是我能看出来,这东西,就跟我家里的不一样。”唐白笑:“故事讲完了。” “你是想告诉我,你虽然不懂,但是自小见得多?”沈婉也笑:“我忘记了,你外祖家里,也是大家族啊。” 唐白也笑:“所以,我不会坑你的。” 沈婉点头,对唐白的信任又多了一分。 铃铛听沈婉交待她要与傅侧妃的人保持距离后,对唐白的憎恶又多了几分。 这一日,便又有傅明珠身边的锦真送东西来,她与锦花是一同进府的二等丫头,笑着将东西交给锦花。 锦花按照沈婉的吩咐:“沈姨娘如今吃的喝的都是皇妃管着的,只多不少,实在不缺这些。” 锦真脸上便有些不高兴:“都是殿下的血脉,咱们侧妃送些东西,关心一下,还不让吗?” 铃铛在一旁听见了,笑眯眯的接过来:“那我先收着,替沈姨娘多谢侧妃抬爱了。” 94 锦真这才笑着走了。 锦花劝她:“沈姨娘说过不收的。” “我问过我姑姑,说皇妃的意思,就是收下也无妨。”铃铛对此早就心存不满,倒是真的去问了在皇妃跟前当差的姑姑。 锦花知道,铃铛的姑姑涵姑姑,是皇妃的奶娘,更是府里老一辈下人里面最体面的,听她如此说,也不敢太较真。 只是等沈婉回来,跟沈婉说了一句。 沈婉叫了铃铛进来,有些不高兴:“我说过不要再收傅侧妃的东西的。” “可是我问了姑姑,皇妃说,可以收的。”铃铛噘着嘴反驳。 “那你伺候你姑姑去呀。”沈婉真的不高兴了:“你虽然是皇妃指给我的,既然来了,就是我的丫鬟,别什么事情都去问你姑姑。若是有需要问的,我自己回去问大皇妃。” 她一直碍于涵姑姑的面子,很少会对铃铛如此疾言厉色。 铃铛的脸色一下子垮了下来,到底是知道沈姨娘为大,当着面不敢说什么,暗地里却把帐都算到唐白头上。 这一日傍晚,锦花正扶着沈婉在后园散步呢,就瞧见傅明珠远远过来,瞧见沈姨娘,三步并作两步走近:“气色不错。” “多谢傅侧妃关心。”沈姨娘屈膝朝她行礼。 “哎呦哎呦,这怎么敢当。”傅明珠左瞧右瞧,眼里闪过一抹狐疑:“你大着肚子,不好好在屋里休息,怎么来这里了?” “随意走走。”沈婉笑着:“傅侧妃也不是。” “我……呵呵。”傅明珠轻笑着,她岂会说,因为知道等一下大皇子会来这里,她才急急忙忙赶过来呢。 当务之急,是要支开沈婉。 沈婉这个人,没什么城府,怕是不知道大皇子要来的。 “是啊。只是,这傍晚风很大,你怀着身孕,怕是被风吹了不好的。”傅明珠笑着道:“还是回去披个披风了来吧。” 此时是六月,正是盛夏,哪里就冷了。 沈婉笑着道:“奴婢不冷。” 傅明珠不高兴了,堵在她前面:“你跟我说说,皇妃最近在做什么呀?” 这个话题一下子让沈婉呆住了,唐白说过,傅明珠示好于她,必有所图,难道就是要通过她掌握大皇子妃的行踪吗? 她支支吾吾,磕磕巴巴:“最近,没干什么……” “不想说是吧?”傅明珠早就猜到她不会愿意,但是傅明珠并不生气,毕竟,她养兵千日,不是为了用在这样鸡毛蒜皮的小事情上面的。 “没有……实在是,大皇子妃行事光明磊落,没有什么值得说的。”沈婉有些害怕了:“侧妃您想知道,一问便是了。” 说着,她逃也似的带着锦花走了。 傅明珠这才哈哈大笑,却没瞧见,大皇子一脸寒霜站在她后面,重重的咳嗽了两声。 傅明珠回过头来一呆,忙上前去:“殿下,真巧。” “恩,是巧。”大皇子有些不高兴,对着沈婉离开的方向:“婉儿身子重,胆子小,你吓她做什么?” 傅明珠没想到大皇子居然听见了她和沈婉的对话,一下子心里咯噔一声,暗自警惕,正要找借口为自己辩解,大皇子却已经拂袖,匆匆走了。 傅明珠没想到弄巧成拙,愈发郁闷,对着跟着来的奴婢好一顿发脾气。 沈婉住的院子里,唐白正在门口低着头看书。 “沈姨娘呢?”有人来问她。 她头也不抬:“去花园里散步了。” “你在看什么书?”换了一个声音问。 “察古观今。”唐白仍旧是不抬头。 “没想到婉儿院子还有能看书的丫头。”那个声音带着几分好奇:“你认识许多字?” 铃铛惊呼的声音从后面传来,她跑过来一把打掉唐白手中的书,急端端跪下行礼:“大皇子殿下。” “殿下……”唐白这才反应过来,忙也跪下,只是有些心疼被铃铛打掉的书。 大皇子没有认出唐白来,他只是饶有兴致的多瞧了唐白两眼:“你能认识多少字?” 唐白见他似乎真的没有认出来自己,不由得大感幸运。 她与大皇子曾经见过一面,是傅明珠怀孕晚期,请了许多小姐来陪伴说笑时见的。 她一直担心,大皇子妃和大皇子认出她来。 悄悄跟沈婉对好了,若是他两个来,她就避开。 没想到撞见的猝不及防。 只是,大皇子每日要见的人很多,既然没有认出她来,唐白这才松了一口气。 看来,日后是不必避开的,只需要防备傅明珠就是了。 “额,几个字罢了。”唐白略微思忖了一下,想到沈婉受到大皇子冷落,现在倒是个好机会:“还背过几句诗。” “哦?”大皇子示意她说。 “平生只爱扬州住,夹岸垂杨春气薰。自摘园花闲打扮,池边绿映水红裙。”唐白朝大皇子微微颔首:“奴婢是扬州人,跟沈姨娘是同乡。” “好一个只爱扬州住。”大皇子眯起眼睛打量她,嘴角闪过一抹笑意:“扬州人杰地灵,养出的姑娘都水灵。” 这话就有几分轻浮之意了,唐白身为下人,自然是不敢对大皇子无礼的,便低着头悄悄蹙眉,以示不满。 说话间,沈婉回来,瞧见大皇子在,急忙行礼。 大皇子有了那句:“池边绿映水红裙”,再瞧着沈姨娘今日恰好穿一身绿裙子,衬得人格外清秀,心里大喜,拉着她的手就往屋里去:“好多日不曾来看你。” 便有人去告诉傅侧妃,傅明珠得知她辛辛苦苦等来的机会,竟然最后因为她呵斥沈婉,成全了沈婉,气得柳眉倒竖:“她倒是会选好机会,记得之前也是惹恼了殿下,许久不曾去看她吧。” “侧妃何必跟她置气,她一个不知道哪里跑出来的野女子,有着大皇子妃的举荐,才有了今日。实在是上不得台面。”一旁的丫鬟锦真提醒道:“您的对手,是大皇子妃。她一个奴婢,何德何能,值得您为她伤神?又是个心无城府的,哪日要办她,不是捏死一只蚂蚁那样简单。” “哼,暂且走着瞧。”傅侧妃一直以来,倒是的确对沈婉是这个看大,无权无势,无靠山无后台,仗着几分美貌和那些勾人男人的伎俩,叫大皇子妃趁她做月子的时候,送到了殿下的榻上,居然运气好,还有了身孕。 不过,倒是的确不值得她动手就是。 “如今您给她送东西,她不知道轻重都收了,日后,只要她不听话,您就能收拾她。”丫鬟锦真又笑着道。 大皇子在沈婉处,意外发觉沈婉竟然在学写字,有些诧异的看了她两眼。 “怎么想到这个?” “奴婢想着,琴和棋,奴婢是勉强能嫌丑,可是书,差得很远。大字不识,也有些汗颜。趁着怀孕闲暇,多学写字,不当个瞎子罢了。”沈婉这番话,也是照着唐白教的说的。 依沈婉的意思,她本来是要把跟大皇子妃说的话,同样原原本本说给大皇子听的。 可是临到嘴边,还是选了唐白预先教的。 她觉得唐白说的有道理:“大皇子妃和大皇子,对你的感情不同,你对他们的用处也不同。你跟大皇子妃说学字是为了帮她,她以为你要取代傅明珠,自然是高兴的。可是对于大皇子来说,这是你的忤逆!所以,只要说闲着没事就行了。” 眼瞧着大皇子的嘴边闪过一抹笑意,沈婉知道,自己的话说对了,想到上次因为几句话触怒了大皇子,好长一段时间他不来看自己,倒是轻轻松了一口气。 大皇子又问了她腹中胎儿安好之事,沈婉一一答了,晚上便歇在此处。 翌日一早,等大皇子起来洗漱完毕时,唐白刻意泡了一杯参茶上去。 大皇子早起倒是有这个习惯,顿感沈婉的贴心周到。 待喝了一口,发觉不是那个味道,微微蹙眉。 唐白忙扑通一声跪下:“奴婢拿错了人参,请殿下责罚。” “拿错?”大皇子诧异的看一眼沈婉,沈婉也是云里雾里。 “奴婢先前生病,沈姨娘心地善良,为奴婢请了大夫。傅侧妃心底更好,给奴婢送了人参来,奴婢不察,拿错了……”唐白将傅明珠送的人参,说成是给她的,如此,也为沈婉在傅明珠那里,留下一点机会。 沈婉没料到她会这么说,心里以为唐白得了咳嗽病,需要人参,但是不好意思直接跟她要,所以借此机会弄点儿去,忍不住有些生气,只是大皇子在,不便发作,怒道:“还不快去换。” “是,奴婢这就去!”唐白端着参茶出去,一会儿换了一杯好点的来,是大皇子惯常喝的。 “没想到,傅侧妃居然也有这样善良的时候。”大皇子对傅明珠这个远房表妹是了解的,笑着挪瑜了一句。 待大皇子走了之后,沈婉叫了唐白进来:“我可有苛待于你?” 唐白自然知道沈婉为什么生气,她忙解释道:“……这边是你今后的依仗,若是傅侧妃逼的太急,你大可以往我身上推。反正我还有半个月就走了,大皇子既然知道这么一出,你说的也是实话……” 沈婉没想到唐白事事都在为自己筹谋,想到昨日在园子里遇见傅明珠,她张口就要自己把大皇子妃的动向报告给她听,再结合唐白说的话,忍不住惊出了一身冷汗,又将铃铛叫过来,狠狠说了她一顿。 铃铛自此对唐白怒气更大。 这一日,铃铛与她姑姑得了闲暇,正在铃铛房间里做绣活,闲话家常。 不多时,便听铃铛在房间里哐当哐当的翻找起来,几步又冲出来,对着唐白劈头盖脸:“阿白,你是不是拿了我的一个玉佩!” “什么?”唐白云里雾里,根本就不知道她在说什么。 “哼,等我找出来,你就知道了!”铃铛几步冲进唐白的房间,翻箱倒柜的,没多久就在她枕头底下找到一个玉佩,拿出来在她面前晃悠:“偷东西!我看你还能怎么说?” 唐白瞧着铃铛得意的神情,有些恼怒,但是却不欲跟这种伎俩的人辩解,她冷笑着道:“这块玉佩,不过是最下等最粗糙的货色,拿出去卖,不超过二两银子,我辛辛苦苦偷一趟,不偷沈姨娘屋里贵重的东西,偷你这点儿东西,你当别人都是傻子吗?” 铃铛倒是没想到她如此能言善辩,眯着眼睛,叫了她姑姑涵姑姑来:“姑姑,你可要为我做主,她偷了我的东西,还狡辩。” “涵姑姑好。”唐白不卑不亢的给涵姑姑行礼:“姑姑明察,我若是缺银子,大可以直接拿沈姨娘的,委实没必要拿铃铛的。” 刚才她们说的话,涵姑姑都听见了,用脚趾头想,也知道是铃铛栽赃陷害,无理取闹。 据铃铛平日里的牢骚,是很讨厌这个叫唐白的,今日特意叫自己过来,只怕也是为了做个见证。 她正在想,就听唐白对自己说道:“平日里没见姑姑到这里来,今日可真是巧了。” 这是在提醒她,她是被铃铛利用了。 涵姑姑能混到今日的地位,自然不会被唐白几句提醒就激怒,更不会被铃铛忽悠,她想也不想就道:“你们自己说吧,我先回去了。” 铃铛没想到姑姑居然就这样置自己于不顾,急忙道:“姑姑你得给我作证啊。” “自己的东西都不收好,我给你做什么证?”涵姑姑说完,头也不回的走了。 唐白瞧着傻了眼的铃铛,心情大好:“行了,你若是有证据,就拿出来,要是没有,那我回屋去了。” 她故意伸了一个大大的懒腰,有意气铃铛。 铃铛没想到她费心筹谋居然是这么一个结果,气得将那玉佩狠狠往地上一摔,凶神恶煞的瞪着唐白。 唐白慢条斯理的看了一眼几乎要气得发抖的铃铛,才道:“你既然有你姑姑这棵大树,何必处心积虑的对付我?大皇子妃把你放在这里,不过是教你看着沈姨娘,你看好就是了。” “你……”铃铛没想到唐白一语道破自己的处境,恼羞成怒:“要你管。” 95 “不是我要管你,我只是瞧着你总是把心思浪费错了地方,有些着急。”唐白笑意盈盈,的确是好意:“我知道你不甘心只当大皇子妃的一双眼睛,更何况沈姨娘一直老老实实,你也找不到什么功劳可以去表。” “但是……”唐白话锋一转:“你这样起了异心,一心要往沈姨娘身边凑,可曾想过,万一有一天,沈姨娘与大皇子妃起了嫌隙,你又该帮谁?到时候,别两边不是人。” 铃铛怒道:“怎么会,沈姨娘对大皇子妃忠心耿耿。” 这一点唐白不辩驳。 可是,现在是孩子还没有生,等孩子生了,沈婉多少会有些舍不得。若是傅明珠有意挑拨,那末,依沈婉的性子,自然是不像之前那样甘心情愿的将孩子留给大皇子妃的。 唐白想,沈婉本身是没有多少主见,容易受人影响的性格。她本不是那样为了达到目的,而能够狠下心的人。 若不然,之前被永和郡王抛弃,就不会才去苦苦哀求,日日纠缠的办法了。 那末,若是等她生了,傅明珠不从中作梗,沈婉毫无选择,那也就罢了。孩子给大皇子妃,保沈婉一个平安。 可眼下看来,傅明珠若是不利用这个机会,离间沈婉和大皇子妃,而是由着大皇子妃过继一个孩子,增加助力,那她就不是傅明珠了。 唐白思来想去,都很是担心这一天的到来。 可能在沈婉心里,她的孩子生了,地位就彻底稳固了。 可是在唐白看来,她的孩子生了,她的人生和利用价值,也就彻底完了。 但是对于即将到来的可能的结局,唐白也是毫无办法。 她能做的,就是尽量肃清沈婉身边这些不怀好意的人,让她的人生,按照她原先以为的计划去走。 更重要的,是获得大皇子的恩宠。 只有这样,她才有机会,站稳脚跟。 “的确是。所以,你又何必费心往上爬呢。你老老实实的,沈姨娘自然是重用你的,毕竟你是大皇子妃派来的人。”唐白对她和善的笑:“更不必费心针对我了,我不过是再过半个月,就要走的人。” “你要走?”铃铛此时才知道。 “那是自然。” “真的走。” “真的。” “好,如此我便听你一言。”铃铛只想着赶唐白走,免得威胁到自己是沈姨娘院子里第一人的位置。 唐白既然留不长,那她就真的多此一举了。 两个人达成一种和谐,倒是在今后的日子里面,相安无事。 只是,到底是吵了一架,很是影响唐白今日打算写五十个大字的心情,她往院子外面去,打算散散心。 选了僻静地方,以免碰到别人,惹来一些事情,唐白见到院墙旁边有一棵大槐树,想了想,将裙摆掖在腰间,哼哧哼哧,使了三分轻功,爬了上去。 这地方高,树叶茂密,人躲在里面不易发觉,却是能将整个大皇子府的格局尽收眼底。 往东看,是大皇子妃住的院子,里面的人来来往往,穿梭如云。 西边是傅侧妃住的院子。 沈姨娘的院子在东北角,离大皇子妃的院子很近。 南边是一栋座落在水上的水榭小居,有一座短短的竹桥。 此时已经近傍晚,天边染上一抹彩霞,对着那座建在水中央的小榭,别提多美了。 看了一会儿,唐白跳下树,百无聊赖的往沈婉的院子走。 “哪个屋的?见了我们侧妃也不行礼?”有一个人对唐白呵斥道。 唐白见傅明珠带着丫鬟,正哄着孩子玩。 并不是她没看见傅明珠,而是因为她们在嬉闹,怕别人冲撞,远远的就有两个丫鬟守在路边上。 唐白只看见这两个丫鬟,第一眼还未看见傅明珠。 此刻听见她们的呵斥,才看见傅明珠,忙福身行礼,绕着路走远了。 傅明珠呵,还真是霸道。她不过是抱着孩子逗他笑,怎么就霸占了整个后花园子。 小可朝这边走过来,瞧见唐白,拉着她:“小白。” 唐白见是这个瘦小的小姑娘,笑着道:“还真是有缘分啊。” “有什么缘分啊。”小可苦恼着:“我在这里转悠了大半个时辰了,府里的下人,我都快碰见了一大半了。” “怎么了?” “我们郡主,今日要用芙蓉花汁染指甲呢。”小可郁闷之极:“可是我来的时候,傅侧妃带着丫鬟在那边闲坐,不许奴婢过去。” 小可等了一炷香功夫,正想等傅侧妃休息完了再过去。 谁知道,没多久,就有人把小郡王抱过来,傅侧妃就逗孩子玩,玩了这么久了。 她压根儿不敢靠近。 “傅侧妃在的地方,除了她自己说让人过去,不然谁都不敢过去。”小可哭丧着脸:“更何况,她跟我们郡主,本来关系就不好。” “你可以回去跟郡主说呀,让郡主出面。”唐白见她愁眉苦脸,笑着道:“这又不是你的问题,芙蓉花是被人霸占了。” “郡主脾气也大的。回去迟了,也要生气。”小可道:“哪里容得了小的辩驳,只要问芙蓉花没有采到,就要挨揍了。”小可想到这里,如丧考妣。 “那你刚才说,回去迟了,也不好啊。”唐白问道。 “回去迟了,但是花拿到了,能少挨几板子。”小可有气无力:“谁叫我运气不好,偏赶上这种差事。” 唐白悄悄一笑,对着小可说道:“我教你一个法子,保证你不挨揍。” 小可听了之后很是踌躇犹豫:“我有点怕。” “别怕,我去说,你只听着,然后回去报信给你家郡主就行了。”唐白道。 她从地上抓了一把黄土,胡乱往脸上抹了,装作横冲直撞的模样,径直就往傅侧妃圈定的地方闯。 自然被丫鬟们拦下:“傅侧妃在里面,你也敢瞎走?你哪个屋里的?” “奴婢是文青郡主院子里的粗使丫头,文青郡主要芙蓉花染指甲,叫奴婢来采摘。”唐白压低声音,继续往里闯。 有丫鬟见她简直不知所谓,进去报告给傅侧妃听。 傅明珠听了扭过头往这边看了一眼,大声道:“小郡王在此玩乐,惊扰了你担待得起吗?” “奴婢担待不起,可是是文青郡主的命令,奴婢不敢不听。”唐白大声道。 “文青郡主!哼!”文青郡主也是骄纵任性,又是大皇子妃所出,傅明珠本就与她不对付,此刻听了更是明嘲暗讽:“她这么厉害,那就让文青郡主自己来采吧!” 唐白等得就是这句话,她忙装作兴高采烈的样子,急急忙忙大声道谢:“奴婢这就去跟郡主说。” 傅明珠没想到这个丫鬟居然想要搬弄口舌,立时要呵斥她,谁知道人都已经跑了。 唐白一听她说完,一面高声答应,一面拉着小可就跑,待跑到无人僻静处,对她说道:“你都听见了。” “听见了,这样惹恼了傅侧妃,我就更倒霉了。”小可欲哭无泪。 “谁说惹恼了,这是傅侧妃的命令,你明白吗?你只是个传话的。”唐白纠正她,一本正经:“你回去把傅侧妃的话,原原本本告诉你家郡主就可以了。” 小可饶是再笨,此刻也明白过来,她纠结道:“这……行吗?” “行不行的,你试试就知道了。”唐白怂恿她。反正这两个脾气都大,不是吗? 既然是爆竹,想必是能一点就着的。 唐白回到院子里,没多久就听见沈婉被大皇子妃传去了,这次跟着沈婉去的是铃铛和锦花。 唐白溜到院子外面,悄悄靠近花园子里,看热闹。 果然,文青郡主正在跟傅明珠对阵,只是离得太远,听不见二人说什么。 沈婉是大皇子妃叫过去开解的。毕竟,这种事情,若是大皇子妃亲自出面,难免有母女两个,欺负人家一个的嫌疑。 沈婉性子绵软,最适合劝架说好话了。 只是能不能顶用,是不是受夹板气,另当别论。 唐白正躲在树丛里面,绞尽脑汁想听清楚说什么,耳边突然传来一阵醇厚的声音:“好看吗?” 唐白听出是男人的声音,吓了一跳,往后退出去,就撞进一个人胸膛里。 她又吓了一跳,立时往旁边闪过去。 那人就道:“真是身手敏捷啊。” 唐白看清楚是大皇子,忙跪下行礼:“殿下谬赞,奴婢不敢当。”似乎听不出来大皇子的挪瑜,真心以为是夸奖一般。 大皇子见她不卑不亢,一本正经的模样,忍不住笑了。 “你家主子呢。”他还认得出,唐白是沈婉院子里的。 “在那里劝架,受夹板气呢。”唐白忽然想到一个很好的借口,忙借机发挥:“沈姨娘不让奴婢跟着,奴婢却担心,因此偷偷的看,还请殿下恕罪。” “行了,你忠心一片,何罪之有?”明知道这丫头在睁眼说瞎话,大皇子还是宽容的放过了她。 这府里,端庄雍容的美人有,如他的结发之妻。 骄纵明艳的美人有,如他青梅竹马的表妹傅明珠。 温婉清秀的美人有,是沈婉。 可唯独,缺这么一个狡黠机灵的美人。 大皇子对她,颇为耐心。 “殿下明见,殿下英武。”唐白胡说八道一气,见大皇子并没有生气,忙道:“院子里还有事,奴婢先告退。” “有什么事?”大皇子却追着问。 唐白一时语塞,片刻后才道:“依奴婢在这里观战,只怕沈姨娘的和事老最后做不成的,回家肯定要哭鼻子,奴婢先回去烧热水,准备帕子,这样哭完了洗一洗舒服。” 大皇子顷刻间忍俊不禁,他笑起来,紧皱的眉头舒展开,倒也是一张严肃中带着几分清俊的面容。 “我跟你一起去。”他道。 唐白不敢拒绝,只轻声答应:“殿下请。” 大皇子去看沈婉,沈婉应该是高兴的。这样,虽然受了气,但是有所安慰,也是好事一桩。 引大皇子进了沈婉的屋子,见地上摆的都是练的字,大皇子的脸上笑容更甚:“进步倒是挺快。” 他从桌上捡起一张笔迹明显不同的纸来:“这是谁写的?” “奴婢不知。”唐白瞧着上面分明是自己写的字,不敢承认。 她虽然不记恨大皇子,可心里到底意难平。 爹爹的死,大皇子既然是参与了,那就是共犯。 她无法对着仇人笑逐颜开,只能一直低着头,中规中矩。 上次被大皇子撞见她读书,是她没看见人,一时无法给出正确的反应。 今日再见,她只想尽快逃离,不想跟面前之人,产生任何交集。 她怕她,会忍不住试探他,质问他。 哪怕她明知道,他不会说,甚至不会将自己看在眼里。 所以,保持距离,是最好的方式。 说话间,沈婉便回来了,瞧见大皇子饶有兴致的看那字帖,开口道:“我这几日练字,许多会写字的都过来教呢,不知道是谁留下的。” 唐白感激的看了沈婉一眼,悄悄退了出去。 进了皇子府第二天,唐白曾经跟沈婉讲过家中大致的事情,只说家道中落,不想让人知道了取笑,所以请瞒着。 读书识字也是,若是闺阁小姐到皇子府来做下人,怕叫人轻贱,连累唐府名声。 沈婉表示理解,一直有心隐瞒。 大皇子听了,笑着放下手中的纸,叹道:“可惜不知道是谁,这字力道遒劲,笔锋精粹,想必写字之人也是刚强至极的人。” 沈婉笑着将话题岔开去,在对待男人这一方面,她比任何人都擅长得多。 唐白悄悄退了出去。 门口,听铃铛跟锦花唠嗑:“今日文青郡主可谓是大获全胜,瞧着傅侧妃那脸色,都快滴出血来了。” “是啊,是啊。”沈婉是大皇子妃的人,锦花自然是站在文青郡主这一边:“很少见傅侧妃吃瘪的。” 她说话不像铃铛那样口无遮拦,不过也是掩饰不住的喜悦。 “文青郡主说话真是不客气。”铃铛感觉大快人心,瞧见唐白站在那里,笑着说道:“你听说了没有?” “殿下在里头呢。”唐白道。 96 “没劲。”知道唐白在提醒她们,铃铛收敛了声音,但是还是嫌唐白太小心谨慎。 过了一日,约莫是中午,唐白正在看书,铃铛匆匆跑进来,大喊一声:“救火啊,小榭着火了!” 唐白在屋里听见,正在想小榭是哪里时,院子里的人都跑了个干干净净。 她逮住一个人问道:“哪里着火了?” “小榭啊,水阁小榭。”那人说话的时间都没有,提着水桶往前跑。 唐白下意识也跟着跑过去,跑了几步才意识到,这么多人去救火,多自己一个不多,少自己一个不少,乱容易出岔子,因此想了想,转身折回院子。 “你不去救火,跑回哪里?”一个婆子怒气冲冲将唐白拦住:“大皇子妃知道,要了你的命!”她死死拽着唐白:“都给我过去!” 唐白被那婆子钳子一样的手抓的死紧,此刻人多眼杂,她又不好逃脱,这样被生拉硬拽到了小榭旁边。 唐白瞧见,那小榭顶上,冒了浓厚的黑烟,随后,许多人都往那边聚集,她看不清表情,只知道,小榭着火了。 不知道是谁在小榭里面居住。 果然,路上人来人往,各个神情焦急。 一个丫鬟提着水桶,正在给大皇子妃行礼,大皇子妃怒道:“还不快去救火……”随即将那丫鬟一脚踢翻。 所有人都提着水桶,匆匆往小榭里面赶。 傅明珠也过来了,沈婉是早就到的。 “愣着干什么,提水过去……”那婆子踢了唐白一脚。 唐白不由自主往前冲了几步,就见丫鬟们给桥上的侍卫递水桶,水一桶接一桶的泼进去,火势却越来越大。 “桥烧着了!”不知道谁最先惊呼一声,便有许多双眼睛,看着那木头做的桥边上,率先燃起了火。 有个胆小的侍卫哇的一声扔了水桶,就往桥这边跑。 他一跑,其他人不明就里,回头一看桥烧着了,吓得半死,也忘记了救火,立刻回身往岸上跑。 顷刻间跑回来几名侍卫,只剩下一半的侍卫还在救火。 “都给我回去,郡主还在里面!都给我回去!”大皇子妃厉声大喊。 但是,求生的本能支配着侍卫们的身体,他们中间,一个个不会水的,都跑了回来。 “小的不会水啊,掉下去就没命了。” “小的也是,救了郡主也回不来的。” “是啊,是啊。” 桥上只留下三四个侍卫。 “滚回去,都给我滚回去!”大皇子妃失控的大喊。 随着她声音发散在空气中,那桥“轰隆”一声,烧塌了,剩下的救火侍卫,都噗通噗通全都掉进了河里。 “救救我们郡主啊。”一群丫鬟们大声哭喊,若是郡主有事,她们也不必活着了。 那小榭离岸边有十丈远,有个侍卫撑着竹竿往前冲,到了岸边一弹,距离不够,扑通一下子,也掉进了水里。 “文青,文青!”大皇子妃冲着对面喊着。 再这样耽搁下去,只怕再烧一会儿,小榭也要塌进湖中了。文青郡主就算不被火烧死,也要淹死了。 “谁能游过去把公主驼回来!”大皇子妃凄惨无比,神情十分激动,她大声喊道:“重重有赏!赏黄金千两!” “这距离太远了,小的们游不过去啊。”有个侍卫大喊。他们都是京城的人,多是旱鸭子,偶尔有会水的,还是少数几个,技艺都不佳。 此刻已经容不得唐白多想,她冲上前去,抓起刚才掉进水中的侍卫用的竹竿,对着水里的侍卫们大喊:“谁会水?” “我会。” “我也会。” 四个侍卫落在水中,不过三个会水而已。 “好,你们一字儿排开。”唐白算了下距离,3丈左右有一个人,她就能过去。 立刻这些训练有素的侍卫们就排好了位置,游水他们不会,但是浮在水上换气的本领还是有的。 唐白抓起竹竿,像那个侍卫一般,远远跑了撑杆一跳,人就飞了出去。 待落入水中之后,她施展轻功,一个一个踏着那几个排开的侍卫肩膀,身形轻飘飘落在了小榭门口。 里面的火光直面可见,一股热浪扑面而来。 唐白咬紧牙关,冲了进去。 文青郡主不过才十岁,若是丧生火海,只怕大皇子妃定要痛不欲生。 这种失去亲人的痛楚,没有人比她更清楚了。 小榭空间并不大,除了一间主屋,两间厢房,并无其他。减少了唐白搜寻的难度。 见地上有两个人躺着,唐白过去将其中一人扶起,脸上已经被烟熏黑了,认不出来谁是谁。 唐白无暇细想,此刻对她来说,不管是文青郡主,还是其他人,都是一条活生生的命。 她将人抬出来,直接扔下小榭:“你们轮流游一点点,把人送回去。” “是。”侍卫们知道只有“接力”这个法子,是最管用的。 “是文青郡主!”有侍卫大喊。 那就好,唐白松了一口气,命中核心,是一种幸运。 唐白又冲了进去,把另外一个更加瘦削的少女拖出来,同样将人扔了下去。 那少女被侍卫接住,冰冷的水扑面,一下子将她打醒:“郡主呢?郡主呢?” 侍卫答:“姑娘莫动,郡主已经回去了。” 那丫鬟松了一口气,又大声问:“小可呢,小可!” 侍卫们面面相觑,一齐望向唐白。 唐白正要跳下来,听见小可的名字一愣,水里面已经有侍卫惊呼:“快些回来,小榭要塌了。” 唐白回头,果然见小榭传来木头被燃烧的噼里啪啦的声音。 可是,还有小可。 她转头冲进火海中。 刚从厢房找到小可,只觉得整个人往下一落,小榭“轰然”一声塌了。 岸上所有人的都为她捏着一把汗,有些胆子小的,甚至闭上眼睛,惊呼了几声。 “快去救人。” 那几个会水的侍卫,各个拼劲全力朝小榭轰塌的地方过去。 好在那几个侍卫本就离小榭不是很远,待第一个侍卫奋力过去将唐白抓住时,唐白已经扒在小榭留下来的一块浮木上了。 “快去弄一个小船来。”沈姨娘大喊。 便有人跑了出去。 唐白一手搂着小可,一只手扒在浮木上,那个会水的侍卫将浮木托住,三个人一直坚持着。 大约等了一炷香时间,便有杂库房的人将闲置不用的船找过来,忙有人放下水,发现不漏水之后,就朝唐白那边划过去。 唐白浑身酸软的瘫在船上,像是一条被搁浅的鱼,大口大口喘气。 岸上早有大夫候着,给小可把脉,大约是无碍,拖下去休息了。 唐白正要爬上岸,一只手朝她友好的伸了过来。 唐白不察,握着那只手上了岸,这才发觉是大皇子亲自躬身拉她,吓了一跳,急忙行礼。 “行了,你今日劳苦功高,先去歇着,随后重重赏你的。”大皇子虚扶她一把。 傅明珠瞧着被大皇子扶着的唐白,狐疑的看了好几眼,忽然大声道:“原来是唐小姐。” “恩。”唐白有气无力的朝她行礼,大皇子妃面露不悦:“还是快些让她去休息吧。” 唐白救文青郡主有功,大皇子妃自然是维护的。 可是看着大皇子对塘边如此殷勤,她心里愈发不是个滋味儿。 这一日,过来沈姨娘的院子里,前来看唐白的人络绎不绝。 有的是明白了大皇子对她的欣赏,赶来巴结。 更多的,则是好奇而已。 傅明珠犹自震惊不已,她没想到唐白居然混进了大皇子府,不多时就带着人过来:“你不是在相国府吗?” “六皇子与我婚约取消,我就被赶出来了。”唐白有气无力:“傅侧妃不是知道?何必明知故问。” 傅明珠哑然:“我还真不知道。” “那就好了,幸好我没有嫁给六皇子,不然今日,只怕还要与傅侧妃为敌了。”唐白自嘲的笑。 傅明珠微微一愣,片刻后明白唐白在说什么。 她的妹妹傅玉珠嫁给了六皇子,当了皇子妃,唐白若是再进六皇子府,少不得成为傅玉珠的眼中刺,傅明珠为了妹妹,自然也是与唐白为敌的。 “说什么呢,我不是那偏帮的人。”傅明珠对唐白的感官还不错,她瞧了瞧沈姨娘的院子,叹道:“我以前真是小看了你。” 唐白歪着头,不明白她在说什么。 “你在相国府混不下去,就能混到大皇子府,一下子抓住机会,让大皇子对你青眼有加,倒是……啧啧……”傅明珠的意味不言而喻。 唐白知道她是误会了,正要解释,外间传来一阵喧闹声,随后是大皇子身边的随从:“傅侧妃,关于水阁小榭失火一事,殿下传你去大厅问话。” 什么事,居然要问话这么严重? 唐白正在思考,却听傅明珠冷笑一声:“不过是昨日吵了一架,居然今日就怀疑到我的头上,真是恶狗叼不着骨头了么?” 那随从知道她含沙射影,但是却不敢听。 傅明珠起身将衣服一扯,正了正衣冠,对着唐白道:“我先过去了,你的造化来了。到时候,可别忘了姐姐。” 唐白更是对她自称“姐姐”,有些消受不了。 沈婉还没回来,桌子上却是摆满了补品。 铃铛看着羡慕不已,她今日对唐白却是完全改观了。 刚才唐白潇洒的踏水而过的英姿,可不止她一个人看到了,只怕皇子府所有的下人都看见了。 然后,大皇子拉她起来的时候,就算只有前面的几个人看见了,可是,此刻只怕所有的下人也都知道了。 这位,不仅深藏不漏,而且,时来运转要飞黄腾达了。 因此,她格外小心。 不仅是感念唐白功夫高强,却以前因为自己犯错,并不与自己计较的大度。 还要顾念日后唐白飞上枝头,还指着她能给自己帮扶一把的私心。 “阿白,你要不要喝水?”铃铛很是殷勤。 “不必了。”唐白对她笑:“你若是方便,去大厅听一听,看看是什么事情吧。” 傅明珠走之前那一声自称的“姐姐”,让唐白感觉很不好。 似乎她预料到什么,而这个,是唐白不愿意去想的。 傅明珠此人,一向瞧不起势小官低之人,她更是家道中落,孤女一枚,怎么能入她的眼,当得起她的“妹妹”? 再看看铃铛现在如此谄媚的模样,唐白想到大皇子不顾那么多人的眼光,自然而然伸出手去拉她起来,不明白也猜到三分。 可是后来,傅明珠当着大皇子的面,叫出了她的名字“唐白!” 大皇子也该想起来她是谁了。 如此,唐白一时,便有些担心自己的处境。 因此,见铃铛拼命巴结自己,就让她去偷听。 万一真的有什么事情,自己也好占个先机,能跑就跑,能躲就躲。 唐白躺在床上,没发觉有什么不适。可是装病可以拖延时间啊,所以就这么躺着。 约莫半柱香时间,铃铛匆匆忙忙赶回来:“阿白,沈姨娘有难。” 唐白一听,半响才道:“怎么了?” 铃铛虽然口无遮拦,但是反应灵活,脑子转的也快,她哭丧着脸:“你说中了,我给沈姨娘惹麻烦了。” 唐白听铃铛讲来,才知道,大皇子妃因为文青郡主被烟呛得晕过去,几乎丧命,一口咬定是傅明珠因为昨日跟文青郡主吵架,怀恨在心,想要报复。 傅明珠自然是不甘示弱,据理力争,自己不会做这么蠢的事情。 大皇子妃便说傅明珠平日嚣张跋扈的罪行,何曾思前想后过,都是冲动派,做出这种事情也不足为奇。 傅明珠无法,却是将沈婉推了出来,让沈婉说自己平时是不是这样的。更是说出平日里也没少对沈婉好,沈婉也答应了关键时刻帮她的。 这么一说,简直是让沈婉成为了大皇子妃的主要攻击目标。 沈婉夹在中间,左右为难。若是平时两个人吵架,也就算了。 可如今真正是生死攸关。 若是因为她说傅明珠是这样的,只怕大皇子信了,傅明珠日子不好过,又要来为难自己。 可若是她说不是,大皇子妃自然是不会善罢甘休。 唐白早知道沈婉跟傅明珠来往,是不会讨到好处的,没想到这么快就闹到明面上来了。 97 傅明珠果然是在关键时刻,将她人推出来替自己挡刀子。 大皇子妃来势汹汹,她势必没办法自圆其说。 这个时候需要一个得力的证人。 因为,才一直说,沈婉平日里收了她的好处,这时候怎么不肯为她说话。 往浅了说,将沈婉的人品拉下水,证明她的证词不可信。 往深了说,即便沈婉向着大皇子妃,即便大皇子妃是默认的,但是,还是会离间她们之间的信任度。 而最可怕的事情,是唐白之前就想过的,许是大皇子妃也有意借傅侧妃的手,将沈婉打压。 唐白一向不以恶毒的心去揣摩别人,可是,自从家里出事后,她不得不凡事都往最差的地方想。 如此一分析,沈婉的处境非常困难。 她蓦地想起一件事情,问铃铛:“既然没有证据,为何大皇子由着她们二人争吵?” 若是大皇子妃怀疑是傅侧妃做的,就该去查证才是。 “大皇子只是坐在那里,静静的听而已。”铃铛说。 原来是不打算平息事端,由着她们争吵啊。 唐白明明知道,那个地方是个虎狼窝,可是却由不得自己不去。 沈婉啊,她如今还怀着身孕。 若是她有什么三长两短,只凭她曾经两次收留自己,唐白就觉得,自己不能光顾着自保。 况且,躲在这里,大皇子已经知道她是唐白,就不来找她了吗?迟早的事情。 躲得过初一,躲不过十五。 反正躲不过,不如出去,至少还能救沈婉一次。 “你这会儿说不出话来了吧?”锦真对着沈婉毫不客气:“沈姨娘,奴婢每次过去送东西的时候,你身边的铃铛都是笑意盈盈的说下的呀。” 大皇子妃已经一脸不悦的坐在一边,听着傅明珠和沈婉吵架。 虽然说的是吵架,可是更多的,是沈婉一言不发,脸色苍白如纸,而傅明珠,喋喋不休,咄咄逼人。 “行了,你说来说去说了这么多,无非是觉得沈姨娘软弱好欺,转移话题吗?”大皇子妃见傅明珠紧追着沈婉咬,不松口,说了这么一句。 傅明珠怒道:“我转移什么话题?你有证据你就拿出来,没有证据就别诬陷人。” 这几句话说的语气很不好,大皇子此刻才抬头看了她一眼,呵斥道:“明珠!” 傅明珠知道自己作为妾室,是不能这么尊卑不分,跟皇子妃大声吵闹的,大皇子出声,说明他介意了,忙低着头蚊子声音一样:“妾身不是故意的,实在是,沈姨娘也太……” 她瞧见大皇子的目光愣愣盯着某处,便也抬头望过去。 却见唐白虚弱得不容风吹,正端着茶盘与守在大厅外间的婆子们说些什么。 想必是要进来,被拦住了。 铃铛仗着涵姑姑在那里,指着涵姑姑对婆子说道:“你没瞧见吗?是我亲姑姑,叫我换了茶过来。” 那婆子是认识铃铛的,方才她从这里出去,现在又回来。 只是,没说要带着唐白来呀。 唐白道:“如今几位主子都在讨论水阁小榭着火的事情,当时是我进去救的文青郡主,我有话要说,劳烦嬷嬷去通传一下。” 唐白的事情早就传遍了皇子府,那婆子瞧了唐白两眼,正要过去通传,就见大厅里面的大皇子朝这边轻轻点了一下头,那婆子忙让开。 铃铛扶着唐白进去,唐白盈盈拜倒:“奴婢拜见殿下,拜见皇妃和侧妃。给沈姨娘问安。” “你怎么来了?”大皇子妃诧异问道。 大皇子却示意旁边的人给唐白搬个凳子过来:“坐着说吧。” “不敢。”唐白委实有些虚弱,伏在地上:“奴婢过来,是听铃铛说,傅侧妃问沈姨娘一些沈姨娘不知道的事情。” 沈婉和傅明珠都诧异转过头来望着她。 傅侧妃话语都在抖:“你胡说什么?” “奴婢听说,傅侧妃说沈姨娘收了她的东西,但是却又不替她说话。”唐白伏在地上不起来:“奴婢认为,傅侧妃是误会了,特此赶过来澄清。” “澄清什么?”这下子连刚才被傅明珠咄咄逼人,堵得话都说不出来的沈婉,也吃惊起来。 “傅侧妃一直以为那些补药是送给沈姨娘了,其实,是送给奴婢了。沈姨娘从未收过傅侧妃的东西。”唐白语句铿锵有力:“沈姨娘将奴婢从外面带回来,请了大夫。奴婢在屋内,清清楚楚听见,傅侧妃的丫鬟说,听说沈姨娘请了大夫,给些上好的药材。” “既然是给奴婢请的大夫,奴婢就想当然以为,这些药材是给奴婢的。”唐白不假辞色,认真恳切:“是奴婢僭越了。” “胡说八道!”傅明珠怒道:“你可知道,你擅自收东西,不给主子报备,也是大罪?更何况,我的东西都是交给铃铛的,怎么她会听你的?” “是或者不是,奴婢记得,还曾经泡了参茶给殿下喝。”唐白当时故意这么做,就是防着傅明珠有朝一日利用此事,将沈婉作为挡箭牌,没想到真的被她言中了。 大皇子点点头,带着三分笑意瞧着唐白,刚才阴霾的表情也和善了许多:“是有此事。” “殿下!”傅明珠怒道:“分明是这个唐白在狡辩!” “若是狡辩,该不是奴婢才是。”唐白道:“奴婢想来,殿下将人叫到大厅,该是要探查水阁小榭着火一事才对,不知道怎么,净扯到沈姨娘收傅侧妃的礼上面来了?” 她此话一出,大皇子更加是笑意浓浓的望着她。 唐白低下头,避开他的目光,言之凿凿:“奴婢认为,文青郡主既然受到伤害,那抓住纵火之人,就是刻不容缓的事情……” 大皇子妃听她说到这里,也不禁多看了她几眼。 傅明珠怒道:“叫你一个下人多管闲事,花嬷嬷,给她拖出去关起来。” “明珠,她刚救了文青,怎么能这样恩将仇报?”大皇子妃立刻反对。 “可是她昧下了我送沈姨娘的东西,又怎么是无辜呢?”傅明珠反唇相讥:“这样不忠不义的奴婢,怎么好让她继续留在沈姨娘身边?” “有功当赏,有过当罚。”大皇子妃道:“一码归一码。” “的确是一码归一码。”大皇子起身,笑着对唐白说道:“你今日救了三人,这是大功一件。依你所说,你又擅自昧下主子的东西,那就是大罪。” 唐白低头承认。 “不过,我今日给你一个机会。”大皇子笑:“若是你肯说实话,我便重重赏你。这个赏赐,你要什么都行。金银珠宝也好?回答问题也好,知无不言,言无不尽。唐小姐。你想要的,我都给你。” 最后的一声“唐小姐”,他叫的一字一顿,叫得格外有深意。 唐白一愣,抬起头,难以置信的看着他。 他说出这话来,是什么意思? 他叫自己唐小姐,是在提醒自己的身份,对大皇子来说,自己根本就不是沈姨娘的丫头,而是唐子文的女儿,对吗? 那么他说,知无不言,言不无尽…… 是在鼓励自己,问一问他到底派永和郡王,跟爹爹说了什么吗? 或者说,他是怀着怎么样的目的,派出的永和郡王? 他让自己说实话,那就是要推翻刚才替沈姨娘开脱的罪责了? 她正在飞速思考,傅明珠却听出大皇子的言外之意,还以为大皇子是为自己帮腔,哄骗唐白说实话呢,也劝道:“你说实话罢,到时候随便的赏赐,就够你开眼界的。反倒是沈姨娘即便是收了我的东西又怎么样?我又不找她还。无非是气一下,觉得她罔顾了我们的姐妹情谊罢了。” 傅明珠处心积虑要沈姨娘承认收了她的东西,真实的目的是什么?难道真的只是骂沈姨娘几句? 唐白最初,只是觉得傅明珠不是个善茬,她的东西没有那么好收的,因此屡次提醒沈婉,再提醒无用之后,才在大皇子在的时候,埋下伏笔,以便有朝一日用来反击。 可是若真是后果不严重,傅明珠何必费尽心思哄自己? 唐白瞧着傅明珠认真的神情,忽然心里一凛。 可是大皇子的话,由不得她不动心。 唐白心里蠢蠢欲动,几乎就要改口供了。 沈婉忽然跪下道:“是奴婢的错,奴婢收了东西,发现唐小姐病得厉害,就赏给唐小姐了。” “今日傅侧妃咄咄逼人,奴婢一直不知道怎么开口,因此没有说话,还请傅侧妃和殿下责罚。”沈婉冲唐白一眨眼。 唐白愣住了。 没想到沈婉这样为她。 这本是一件小事,她功过相抵,无功无劳,什么都没有也是一样。 可是,沈婉看出了她的犹豫,看出了她的动心。 所以,她也跪下来,从另外一个角度,承认了,她的确是收了傅侧妃的东西。 傅侧妃明显松了一口气,她忽然笑了,对着大皇子道:“殿下,沈姨娘都承认拿了我的东西。” “然后呢。”大皇子也觉得沈姨娘此刻说的更加可信。 唐白一个外面来的奴婢,既不贪婪,也不刻薄,怎么会无缘无故昧下主子的东西? 说是沈姨娘送的,才合情合理。 “不然后啊,妾身原谅沈姨娘了。”傅明珠长叹一口气:“我就是想要个公道而已。” “就这样?”沈婉和唐白面面相觑,没想到傅明珠拼死争吵,要的不过是这个结局。 “妾身据理力争,不是妾身得理不饶人,而是妾身想告诉殿下,妾身在府里,是想努力同各位姐妹交好的,但是,你瞧,她们分明不领情的。”傅明珠嘟着嘴,有些委屈。 若她的心思真的只是像大皇子表明,她是亲和善良的,那才有鬼了。 大皇子却很是抬举,打算给她这个面子:“是前段时间我说你太孤傲了些,你做给我看的?” 傅明珠忙举手发誓:“妾身怎么是做给殿下看的?妾身是听殿下说了之后,发觉自己的确有这个问题,要改正的。没想到让沈姨娘避如蛇蝎,妾身真是委屈。” 却原来,是有这么一桩事情。 “殿下,现在回到正题上,妾身既然是打算跟府里的姐妹们交好,又如何会在此刻,去害郡主呢?殿下明察!这种事,妾身躲避都躲避不开呢。”傅明珠越说越委屈,居然流下眼泪来。 唐白终于明白,傅明珠不是想陷害沈婉,也不是针对大皇子妃,她是被大皇子不知道因为什么事情斥责了,所以才将功补过,努力与沈姨娘交好。 走过场也好,做给人看的也好,是真心的也罢,她们的心思,傅明珠根本就不在乎,她在乎的,是要让大皇子知道她在改正,不会因为她上次的过错而厌恶她。 这也是为什么,她处心积虑的逼沈姨娘不站在她这边,就是要让大皇子看出来,“她知错了,她尽力了,但是是别人不领情,不给她机会还冤枉她”的局面。 如今,她的目的达成了。 大皇子瞧着傅明珠,轻声道:“你受委屈了。” 又瞧着沈姨娘,眼神晦暗不明:“你既然收了,为何不肯承认?” 沈婉紧张莫名,手都在发抖,她半响才定住心神,可是却支支吾吾,不肯为自己辩解。 唐白终于彻底看清楚,这件事情,是她弄巧成拙了。 她跪着前行一步:“是奴婢的错,沈姨娘为替奴婢求赏,这才认了。奴婢真的不敢欺瞒殿下,那两次人参,真的是奴婢私下收的。” 唐白的出尔反尔,让傅明珠很是恼怒。 沈婉看了唐白一眼,磕磕巴巴还是说不出话来。 唐白明白,她不是不想说,她太紧张太忐忑了,不会说了。 “奴婢的错,请殿下责罚!”唐白大声喊道:“殿下说奴婢功过相抵,奴婢求殿下放过!” 大皇子的脸色变了又变,最后才对着唐白,嘴角咧出一抹笑意:“真的是你?你认了不后悔?” “不后悔!”若是继续让傅明珠这样下去,那么,以后,沈婉在大皇子面前,真的不用混了。 她一个姨娘,靠着大皇子妃,侧妃冲她示好,她收下了,但是转身却翻脸不认人。 而这个侧妃的示好,还是殿下授意的。 98 以后,大皇子会怎么看沈婉?唯利是图?过河拆桥?狡诈阴险?墙头草? 反正傅明珠的目的是达到了,她成功在大皇子面前扳回一局。 沈姨娘否认的越厉害,对她越有利。 她以一副受了委屈,被大皇子妃联合沈姨娘打压的姿态,和原谅她们大度宽容的模样,在大皇子面前,楚楚可怜。 她眼下轻轻抽泣的模样,几乎是没有当着众人的面明着说:“殿下,你瞧,她们两个孤立我,你说是我太高傲。好,妾身努力与她们搞好关系,可是她们光收了好处,还是孤立我,甚至反咬我一口,不承认了……” 她的弱势被欺负的形象,踩着沈婉的肩膀,塑造的很成功。 这至始至终,是一个局。 傅明珠是看准了沈婉绵软怕事,给她,她不敢不收。 收了,就假意要跟她交好,甚至逼迫她为自己做事。 沈婉自然是不敢背叛大皇子妃,也不会背叛的。她能做的,就是拒绝傅明珠。 她拒绝了,傅明珠就在大皇子那里有说辞了。 提升了自己的人品,贬低了沈婉的人品。 大皇子自然会厌弃还在孕期的沈婉,一举两得。 这件事情,是自己没看清楚,以为傅明珠会借机陷害沈婉,因此一直警惕着拒绝。 如此看来,是自己小家子气了,还是缺乏宅斗的经验。 毕竟,谁看谁不顺眼,也不可能眼睁睁在大皇子眼睛下面,耍一些阴谋诡计,直接害命啊。 更多的,是用一点点的鸡毛蒜皮,让这个人,逐渐招人讨厌,没有了机会。 这才是宅斗的精髓。 一下子致死,自己容易暴露不说,也起不到最好的效果。 唐白发觉,自己先前真是小瞧了傅明珠。 她一直以为傅明珠是单纯而直爽,带着些许愚蠢的,没想到,人家是粗中有细。 这个局,最好的破解方法就是傅明珠送东西来,沈婉客客气气的收了,然后再选一些好的回送回去。 营造出妻妾和谐,姐妹情深的局面来。 至少,傅明珠提起时,只能叫“改错”,不能叫“受了委屈。” 棋错一招。 如今,唐白又将这个罪名顶了下来,沈婉至少是没有什么大错的。 “请殿下明察,沈姨娘性格绵软,与人和善,从来不与人争论什么。何以收了傅侧妃的礼而不回礼?她时常说,来而不往非礼也。是奴婢见利弃义,昧下了傅侧妃送的东西,还曾经妄想用它们来讨好殿下,一切都是奴婢的罪过!” 唐白甚至将罪责说得重些,这样,大皇子妃和傅明珠,再不会怀疑自己是为了沈婉顶罪吧。 果然,傅明珠瞧着唐白的神情,就有了几分玩味。 大皇子妃修炼得宜,此刻脸上是波澜不惊,但是内心,还是掀起了惊涛骇浪的。 铃铛没有说过,唐白什么时候,要讨好殿下了? 大皇子也是瞧着唐白越来越有意思,她对他有这个意思吗?他怎么没看出来。 若说那一杯参茶是讨好的话,那么,他如今瞧来,算计的意味更多。 傅明珠却是最沉不住气的,她立时就道:“原来是藏了我的好东西,想借花献佛来了?殿下……她……说的可是真的?” “自然是真的,奴婢不怕承认。”唐白往地上重重一伏:“既然今日殿下已经网开一面,说了让奴婢功过相抵,奴婢索性将话说明白了。上次大殿下来沈姨娘的院子,奴婢故意将自己藏的参茶给殿下泡了,只是,殿下明察秋毫,一喝便知不是他常喝的。” 唐白大声道:“奴婢敢做,就敢认。傅侧妃送的东西,沈姨娘的确是不知情。是我辜负了沈姨娘对我的信任。” “原来……原来……”傅明珠见大皇子没有否认有此事,怒不可遏,她颤抖着手:“你家道中落,爹娘身死,过不了苦日子,居然敢将主意打到大皇子府来,你真是胆大包天!” 她瞧一眼大皇子妃:“这种祸乱府邸的奴婢,姐姐你可不能轻饶。” 大皇子妃瞧见大皇子仔细听着唐白说的每一句话,饶有兴致的看着她,眼睛都不眨。还有方才时说的:“你要什么,我都给你。金银珠宝,还是回答问题?” 他是有意,要给唐白放水了。 唐子文的事情,她跟大皇子两个人闲话时,多少听闻一两句。如今人家闺女找上门来,而且是明摆着冲着大皇子的。 她还能说什么? 傅明珠是不知道唐家与大皇子之间的这点子渊源,因此气急败坏。 她既然知道,自然不能在这个关口撞上去。 退一万步讲,即便是真的让她成功了,她对沈婉处处维护,自然也是自己的助力。 因此笑着道:“她既然是冲撞了殿下,还是由殿下处置吧。”大皇子妃喝一口茶,等着看好戏,傅明珠绝计容不下唐白留下,只看她如何与大皇子斗法:“她是文青的救命恩人,殿下也说了功过相抵,我哪里能过河拆桥?” “姐姐,这后宅之中,可是以你为尊!”傅明珠如何不知道大皇子的心思,就冲在岸边,他纡尊降贵,亲自拉唐白从水里起来,就已经能说明很多问题。 可是,她就是要撕破脸,公开将唐白驱逐出去。 不然,若是默认了,日后再翻出来说,可就没机会了。 唐白要是真的成功,只怕也是站在沈婉这边,那就是站在大皇子妃那边的。 她就真的孤立无援了。 “她的过,不是一般的过,而是妄想勾……”她本待想说“勾引”,看了一眼大皇子,忍了下去,换了一句:“她心术不正,必然祸患后宅,还请殿下明察。” 傅明珠甚至跪了下来。 大皇子并没有看她,他瞧向唐白,半响才道:“你先下去吧,我跟皇妃商量一下。” 要处置一个下人,并不需要商量。只有纳妾,才要和正室商量。 傅明珠的脸色变得煞白,就连大皇子妃也不再镇定自若,她有些慌乱,歪着头:“不知道殿下要和臣妾商量什么?” 大皇子神秘一笑:“你一会儿就知晓了。” 唐白比所有的人都更加错愕,她没想到,她随便胡诌,为了让谎言更真实的一个说法,居然被大皇子笑纳,并且当真了。 她根本不信,大皇子是相信了她要“讨好”她。 从傅明珠叫出她名字的那一刻,她相信,大皇子即便是再健忘,也不会忘记她是谁的女儿。 她因此,才敢冒险,大皇子不会揭穿她,而是将此事就这样轻轻放过。 沈婉保住了名声,她是无辜的,日后更得大皇子的怜惜。 她呢,无非是丧失了一个问话的机会而已,虽然好奇,可是对于沈婉母子两个今后的处境来说,还是值得。 傅明珠呢,有了一个“知错就改”,但是没改到点子上的形象。 如此皆大欢喜,谁都没有吃亏。 可是,没想到大皇子会说出如此模棱两可的话来。 这话,几乎是要将她放在火上烤一般。 她几乎能看到,傅明珠的眼睛里面,已经闪过一丝怨毒的光。 这才是她蠢笨直爽后面的真面目啊。 唐白心里想。 只是,大皇子说的认真,没有她辩驳的机会,因此,她只能磕头,躬身退了出去。 她怕再问,再逼迫,大皇子真的会当面说出那个提议,而后,大皇子妃一同意,那末,她就再也没有了回旋的余地。 “殿下若是因此要责罚唐白,奴婢还请大皇子网开一面。”说话的,为她求情的却是沈婉:“唐白与永定侯世子顾少钧两情相悦,奴婢答应了唐白和顾世子,等半个月后,顾世子来接唐白的。若是到时候唐白身上有伤,只怕跟永定侯府不好交代了。” 她谎称是顾少钧将唐白寄放在这里,以解唐白之围。 但是,在话说明白之前,她也不敢随便说出大皇子不方便纳唐白为妾的实话。 大皇子愣了愣,片刻才道:“我倒是忘了,顾少钧千里求亲的对象,就是唐小姐。” 他微微一笑,对着沈婉道:“婉儿,你过来。我告诉你两件事情。” 沈婉诧异,片刻后起身,乖巧的站在大皇子身边,听他对她说话,语不传六耳:“第一,你撒谎。第二,我为何知道你撒谎。” 沈婉抬起头,难以置信的瞧着大皇子,似乎奇怪大皇子为何不直接说出答案。 大皇子却就让她站在身边,对着唐白说道:“沈姨娘为你跟我撒谎,这份恩情你可要记得。” 唐白迟疑的瞧着大皇子。 大皇子的嘴唇轻轻吐出几句话,如五雷轰顶,将她打了个措手不及。 他说:“顾少钧,早在半月之前,已经失踪。前几日查实,他死了。” 真真如晴天霹雳,唐白身子一软,耳朵嗡嗡作响,像是一盆冰水,将她的骨头,她的四肢百骸,她的心,全部凉透。 这么热的天,唐白手脚冰冷,身子一软,晕倒在地。 “请大夫来,好生照顾。”大皇子道。 沈婉急得忙去扶唐白,狐疑的瞧着大皇子潇洒离开的身影,不知道他突然当众说顾少钧死了是何意。 “唐白,唐白。”沈婉使劲掐唐白的人中,唐白却一直不醒,无奈之下,沈婉打算将她抬到院子里面。 谁知道,大皇子的小厮阿大却径直躬身上前:“大皇子说,带唐小姐去他那里。” 沈婉愕然。就连傅明珠和大皇子妃也是瞠目结舌,难以置信。 大皇子性格向来内敛,一句话也是拐了十八个弯才说,怎么偏对唐白,居然如此不遮不掩,直率妄为? 大夫扎了两针,唐白很快醒来。 她耳边犹自轰隆隆的响着:“顾少钧死了”这句话,像绕梁的余音,不断的重复。 大皇子就站在窗户边上,等大夫跟他交待了几句话,出去了以后,才走过来,也不靠近,只远远的看着唐白:“留下来。” “我不。”唐白起身,挣扎着要走:“我去要侯府看看。” “不必去了。侯爷侯夫人年纪大了,秘不发丧。”大皇子将一小张密报扔给唐白:“你自己看看吧。侯府的人,还等着他回来呢。” 大皇子说着悠悠的叹一口气:“只是,这等待,是无休止的了。” 密报上字不多,而且很小,唐白手不住的抖,用了很大的心神才勉强稳住,上面不止说了一件事情,一共是三件事情。 其余两件事关皇上,一件跟顾少钧有关系。 跟顾少钧有关系的那句只有三个字:“暗杀,死。” 顾少钧奉皇上的命令不知道去暗杀谁,死了。 “你如何知道的?他又是如何死的?你不说出个子丑寅卯来,我必不会信你。”唐白冲大皇子怒吼。 “你信与不信,时间长了自然就知道。顾少钧不会回来了。”大皇子笑,对着她似乎耐性十足。 “你留下来,是最合适的选择。”他像是对着女儿文青公主一般,笑着循循善诱:“一,你没地方可去,相国府如今也倒了。” “二,顾少钧死了,你没有任何依靠。” “三,你跟沈婉是故交,难道不想留下来陪着她吗?她如今怀着身孕,凶险万分。” “你不会保护她吗?她是你的女人,怀的是你的孩子!”唐白听到此处,冲着大皇子叫道:“这是你的职责!” “我自然是想保护她的。可是我也有我的事情,不可能日日守着她,若是有心人趁这个机会……你说,即便是我杀了那人又如何?孩子还是出事了,婉儿还是会伤心欲绝的。”大皇子说到此处,眼里闪过一抹警醒。 “况且,有些事情,涉及到更多的利益牵扯,只怕我想明察,也没有办法。”他意有所指。 唐白一愣:“可是,傅侧妃不过是骄纵了些,大皇子妃对沈婉很好的。” “那只是表象。不然,今日的闹剧,又该作何解释?”大皇子冷哼:“后宅女人的手段,你爹爹没有纳妾,没有争斗,你根本不知道。你只想,傅侧妃要做好后宅关系,为何选的不是文青?偏是温婉善良的沈婉?” 99 “我爹?”唐白听见大皇子提到爹爹,蓦地想起来什么,恶狠狠的盯着大皇子,她想问,可是刚才大皇子给过她机会,她放弃了,如今却是怎么也张不开口。 大皇子似乎就是想要这个结果,他俯下身,一双深邃的眸子盯着唐白,悠悠的说道:“沈婉性子绵软怯懦,没有人想害她,她是可以在我的保护下,安然度过,可若是有人想害她呢,她只怕毫无招架之力。” “我也保护不了她。” “你可以。”大皇子笑着道:“我不需要你去保护她。我平素对她也是一般,她不过是因为怀了身孕,成为众矢之的。如今,有了你,那些矛头自然会针对你……” 原来。唐白苦笑,大皇子这么想劝她留下来,不过是要多一个靶子,给沈婉护航保驾而已。 “你可以换一个人来。”唐白道:“比我美的,多得是。” “是啊。”大皇子也笑:“可是如你心里对我有芥蒂的,却是甚少。别的人,若是来了,我怕她们时日久了,产生不该有的想法。” 唐白又是一愣,大皇子对人心,可谓是洞悉的透彻。 一般的姑娘,来了大皇子府,若是要成为箭靶,自然少不了大皇子的抬爱。 可这抬爱,是天下尊贵之人的宠,换了谁,时间久了,都会动心。 说不定,还真的会出手与沈婉争宠。 自己因为爹爹得死,对大皇子虽然不像当初那么恨,但是却也不可能真的去接受他。 如此,对他才是安全的。 毕竟,他要的是一个箭靶子而已。 “而且,你就不想知道,你爹,到底是怎么死的吗?”大皇子见唐白埋头思索,狠心给她重重一击。 这是压垮骆驼的最后一根稻草。 唐白攸地抬头,头顶磕上大皇子的下巴,有些疼,但是她全然不理会,对着大皇子,眼里放出怨恨的光芒:“我已经知道了。” “你知道的,我想,大概是相国大人,或者顾少钧告诉你的吧。我这边,你不会知道的。”大皇子笑:“永和,死都不会说。” 可是,他不知道,永和郡王,在桃花蛊的折磨下,已经都告诉了她。 大皇子根本不明白,桃花蛊是何其厉害的东西,不怕死的人,却怕生不如死。 “你若是只听片面之词,定然中间是有所误会的。”大皇子极少这样劝人留下,大概是真的为沈婉考虑吧。 否则,打一顿,关起来,饿几天就老实了。 唐白听他的话,有所意动,就听大皇子说道:“沈婉平安生产后半年,你就可以离开皇府。你离开的时候,我就将所有的真相都告诉你,如何?” 唐白前所未有的心动。 她只略微思考,就重重点头。沈婉生产还要半年,生完半年,加起来正好是一年。 “不过我要先确定,顾少钧是否死了。若是他还活着,是你骗我,我有随时走的权力。”唐白补充。 “成交。”大皇子笑得无比和煦:“你就住在沈婉的宅院旁边。” 唐白抬起头问他:“既然是要争宠,不用给我个位分吗?” “为何要给?” “有了位分,才能名正言顺的争啊。” “你不懂后宅。”大皇子像是看着一位无知少女一般,对着唐白说教:“你今日敢站出来,不过是傅侧妃真的没想把沈婉怎么样而已,你这是瞎猫撞上死耗子,凑巧而已。” “不给你位分,她们才会去想,我对你到底到了何种程度,才会更加害怕,矛头都针对你来。”大皇子人精一样,对着唐白很轻柔的说:“你领会先。” “好。”唐白点头,警惕的问一句:“你不会碰我的吧……” “嗯。”大皇子转身离去,走的时候忽然丢下一句:“也说不准……” 唐白整个身子一瑟缩,有些后悔刚才答应留下来。 可是爹爹,那些不知道的事情?还有大皇子口中的误会。中间还有什么隐情,是自己不知道的呢? 顾少钧,又是去执行什么暗杀任务,而被杀的? 唐白仍旧是不敢接受这个现实,她在大皇子书房休养了一日,第二日便去要求出府。 阿大早就得了大皇子的吩咐,不加阻拦。 唐白溜到侯府门外,发觉府里清素萧瑟,大半个月过去了,跟她当初来找顾少钧时,并没有什么两样。 这个样子,唐白是能断定,顾少钧还未归来的。 只是儿子不归,当爹娘的,自然也没心情享受生活。 因此,整个侯府,都是一股衰败萧条的气息。 唐白确认之后,又绕到后面巷子里,像住在附近的人打听苏一。 “苏一啊,好久没有回来了。”一位肚子高高鼓起的大婶道:“不过他娘子在家,要不要我帮你敲门?” “不用。”苏一的娘子,那就是阿竹了。唐白不想跟阿竹见面。 先前,是心想阿竹既然以为自己死了,那就罢了。省得自己过了今天不知道明天在哪里的人,拖着阿竹白白受累。 她心里是喜欢苏一的,唐白能看得出来。既然她铁了心要跟苏一好好过日子,那就成全她。 顾少钧说苏一出事了,过几日就好了。那应该是被抓了,阿竹等他回来。 唐白原本的计划,是想着等顾少钧完成任务,苏一也放出来,几个人一齐团聚才好。 如今,苏一没有放出来,顾少钧失踪——她始终不愿意不相信顾少钧死了,毕竟还没有见到尸体。 她就更不愿意阿竹再出来。 她在大皇子府,如同身陷囹圄。 阿竹住在这里,等着苏一出来,日子平静无忧,多少有个盼头。 唐白一瞬间,心思转过千百个念头。刚拐了弯,就听见刚才那个怀着身孕的大婶亲热的唤:“阿竹,你出来买菜呀。对了,我那个针线,你做的什么样了?” “嗯。”阿竹点点头:“快了,再过两日就能给你了。” 唐白猫着腰从胡同里面去看,却见阿竹慢慢悠悠的往前走,手里提一个菜篮子,步伐轻快,脸上虽然没有笑容,但是一路有人打招呼的时候,她还是客气的回应的。 唐白想,大概顾少钧去执行任务的时候告诉过阿竹,苏一很快就会回来的。 所以,阿竹有所期盼。 自己若是出现,知道顾少钧失踪了,只怕苏一也没有希望了。 唐白想到这里,忙将头缩了回去。 另外一边,阿竹揉揉眼睛,她似乎产生了幻觉,觉得她家小姐暗地里看着自己? 唐白躲在胡同里面,等阿竹从边上经过了,才绕出来,悄悄从暗角跳上院墙,去了阿竹家。 家不大,一间主屋两间厢房,收拾的井井有条。 家里没有别人,一些家具什么的,还很新,想来是苏一置办的。 唐白想,若是一年之后,自己能过从大皇子府出来,那再来接阿竹。 若是——若是——若是大皇子说得是真的话。 顾少钧死了,苏一自然也救不回来了。 唐白正要走,忽然发现簸箕线筐里,有一双半成品的小孩子的虎头鞋,她想到隔壁大婶问阿竹的话,心里越来越放心。 阿竹向来是爱做女红的。 能够与周围的邻居和睦相处,建立这种亲密的关系,平淡却是安稳踏实的日子,她注定是不可得了。 阿竹还是留在这里最好。 想到此处,唐白最后一丝担忧尽去,她翻过墙,朝大皇子府走去。 大皇子说得对,她如今无依无靠,再也没有任何去处了。 “大皇子令,唐姑娘住在青岚院,一应东西都库房领。”苏嬷嬷是大皇子的奶娘,他被大皇子指派过来,照顾唐白的起居饮食。 青岚院的确是在沈婉的院子旁边,只可惜,没有相通的门,走过去,也要绕上一大圈。 更可怕的是,青岚院,却比沈婉的院子,足足大了一倍,跟傅侧妃住的宅院大小差不多。 而苏嬷嬷从库房领回来的东西,更是奢华非凡,光彩夺目。 唐白知道,大皇子的“宠爱”,从今日就开始了,甘之如饴的接受。 她甚至皱着眉头,瞧着沈婉与自己一院相隔,却要绕那么大的圈子,有些不高兴:“能不能在这里开一扇门?” 苏嬷嬷许是得了大皇子的吩咐,连问都没有问,下午就请了人过来施工,半天时间,就开出一扇门来。 事情传开了去,整个皇子府都是震惊的。 大皇子妃气定神闲一些:“殿下对谁刚开始都是这样,时日一久,新鲜感过了,也就没事了。” 涵姑姑有些担心,她却不敢说。 大皇子妃刚嫁过来时,大皇子对她也是很好,听之任之,什么都可以。 可是,大皇子妃并没有提这么嚣张的要求啊,在府里大兴土木?也不请人看过! 她不敢说,只能笑着对大皇子妃道:“奴婢记得,您刚嫁过来时,不也是想吃龙眼?殿下还专门叫人从福建府,给您快马加鞭运过来呢。” 大皇子妃听见了自己想要的答案,心里稍微安定了一些,问涵姑姑;“唐姑娘没有名分吗?” “奴婢没听说。”涵姑姑想了想,使劲摇摇头:“连苏嬷嬷,都是叫的唐姑娘。” “无妨,任她胡闹去吧。”大皇子妃想到唐子文的死,横亘在两个人中间,这是她的王牌。 哪一日这忽然得宠的唐白姑娘若真是无法无天了,那她就亮出底牌,好好收拾收拾她。 有了这一层依仗,大皇子妃安心的想了一想,便对涵姑姑吩咐道:“那边不用派人去看着了,由着她吧。我倒是要看看,傅明珠要怎么气得上蹿下跳。” 傅明珠的确是已经气得上蹿下跳,她在房间里来来回回踱步,问打探回来的丫鬟:“大皇子妃那边什么动静?” “什么动静都没有。”回话的丫鬟是她从娘家带来的心腹,叫兰香,她摇摇头:“奴婢盯了一个时辰,大皇子妃听了传去的话,但是照常吃了午饭就睡了。” “我就不信她沉得住气。”傅明珠不信邪:“她这个人,一直以来,都是说自己仁爱宽厚的,我呸!只有那个沈婉,傻乎乎的相信她,对她言听计从。人家打的什么主意,她还不知道呢吧。” “侧妃!”兰香跪下,拦住傅明珠:“侧妃不要冲动,大皇子妃不出手,若是咱们出手,大皇子妃反倒过来对付您,拉拢唐白,怎么办?您不是白白吃亏?” “她就是会这一手!”傅明珠听兰香提醒,忙惊醒过来:“是了,这是她最擅长的,沈婉不也是,被她拉拢了去。可惜啊,她看不懂,大皇子妃打的,可是等她生完,去母留子的好主意呢。” 她喋喋不休说了半天,兰香耐心听完了,才劝道:“奴婢觉得,若是她真的拉拢唐姑娘,咱们就趁机牢笼沈姨娘……” 傅明珠不懂,瞧着兰香。 兰香道:“方才您说‘去母留子’的话,之前是沈姨娘不明白,咱们也不愿意说。对吧,若是真的沈姨娘被大皇子妃弄走了,也省了咱们的事情。可如今多了一个唐姑娘,是沈姨娘的好朋友。您说,最先反目的,不该是她们吧。” 傅明珠这才明白兰香的意思。 若是沈姨娘最先跟唐白反目,那末,大皇子妃若是保沈姨娘,就得罪了唐白,她就拉拢唐白,这样二对二。 若是大皇子妃保唐白,她就趁机拉拢沈姨娘,也是不亏的。 反正这时候,大皇子妃不先出手,她就不出手。 这才是一个制衡的局面。 “你说的很对。”傅明珠笑,对着兰香道:“你真是好计谋。先前我被殿下训斥,若不是你说送礼,试探沈姨娘和大皇子妃,也没有上次那一出好戏了。只是可惜,都怪那个唐白,乱搅局!” “奴婢觉得,唐姑娘不是省油的灯,侧妃您还是要提防的。”兰香提醒。 “穷酸人家的孤女,她家人都死光了,没什么可怕的。”傅明珠不以为然:“她家的事情,你还不知道吧?扬州府的总兵大人,居然带着夫人一齐自尽了,真是……啧啧……她命硬啊,居然一个人撑到现在……” 100 “所以,奴婢才说她不简单!”兰香适时提醒。 “没什么,相国大人心肠好而已。她若不是遇到沈姨娘,流落街头就死了。”傅明珠还是压根没放在心上。 毕竟,对于唐白,她所知道的经历是这样的。 先是爹娘死亡,家道中落,来到京城投靠舅舅,舅舅回老家丁忧了,因为救过顾少钧,所以在侯府暂住,救了三公主,却被三公主所不喜,甚至厌弃。 后来,入了相国府,妄想嫁给六皇子,结果被自己妹妹嫁过去,她又是忧郁生病。 相国府没落,她流落街头,撞上马车要寻死,被沈婉给救了。 不过是个运气不好,但是又时来运转的可怜虫。 兰香见劝说无效,自己也未必比傅明珠更了解唐白,她更多的,是一种直觉,因此也不再说话了。 只是傅明珠又吩咐她:“若是她两不吵架,你就想想办法。” 怎么会不吵架呢?兰香心想。还是答应着:“奴婢到时候让锦真去。” 但是如她料中的一般,最先与唐白开撕的,是沈婉。 唐白打通了院门,高高兴兴的进了沈婉的院子,却吃了一个闭门羹。 沈婉关着门,不跟她见面。 唐白悄声叫了铃铛,给了她荷包,铃铛自然是眉开眼笑:“奴婢以后,听唐姑娘的话。” 唐白强行进去了,沈婉却在暗自垂泪。 唐白知道她心思纯良而浅薄,什么都写在明面上,叹了口气,也不好跟她说自己跟大皇子的交易。 否则,要是让她知道,时时刻刻都有人要害她,只怕她会惶惶不可终日,还没等别人害她,自己先抑郁而终了。 腹中胎儿,只怕也会天生体弱。 必须得让她先有个好心情才是。 “这门开了,以后咱们来往就方便了。”唐白笑嘻嘻的。 沈婉别过头去不理她。 “我知道,你心里有气,恨为何是我。对吗?”唐白腆着脸笑着说道:“可是我没地方去呀。” “那你也不能跟殿下啊。”沈婉终于忍不住反驳她,气得眼睛都是红的:“你这样,让我,让我有了一种救了一个白眼狼的感觉。” “对呀,我就是白眼狼。但是我这只白眼狼是会报恩的。”唐白诚恳的对她说道:“如今我留下来,这局面是既定的,我不可能走,殿下也不会放我走。但是,我一定会对你好的,你相信我。” “你对我好有什么用,我心里气不过,气不过!”沈婉冲着唐白大吼。 “过几天气消了就好了。”唐白嘻嘻的笑,忍住心里同样的一抹委屈,对着沈婉道:“你今天先休息,我明天再来找你玩。” 沈婉见她没把自己的怒气当回事,又生气起来。 铃铛是早知道唐白要发达的,及时改变了策略。 唐白刚才来的时候,又直接给了她一个荷包,沉甸甸的,铃铛心里有了数,上前劝沈婉:“沈姨娘,奴婢想说,您这样怀着身孕,其实,殿下迟早要有新人的。” “那又如何?但是不能是她,算计我!”沈婉还是生气。 “可是,她算计您,只是一开始。若是换了的人来,算计您,可就还包括您的孩子啊。”铃铛故意将小事情扩大化。 果然,沈婉闻言急忙护住肚子,想铃铛说的话。 “唐姑娘,对您是极好的。自然会护您平安。这跟别人,可不一样。而且,她背后也没什么靠山,日后若是你们两个拧成一股绳,傅侧妃就不敢再随意耍弄您了。”铃铛道。 大皇子妃虽然护着沈姨娘,可是到底是鞭长莫及,不可能什么小事,都要大皇子妃去替沈姨娘分析,然后做主啊。 像傅明珠之前送东西过来,不也是大皇子妃让收的吗?结果傅明珠污蔑沈婉的时候,大皇子妃可是冷眼看热闹,一句话没说。 这话铃铛也只是心里想一想,没有说出来。 正劝呢,就听见外面锦真来了,似乎在和锦花说话。 “你说说,唐小姐,怎么能这么干呢?”锦真的声音很大,丝毫不怕被别人听见的样子。 “沈姨娘将她救回来,对她多少,她狼心狗肺,就是这么报答沈姨娘的吗?”锦真像是非常愤怒的样子。 锦花劝她:“你小声一点。” 锦真却不听:“唐小姐我先前来送东西的时候也是见过的,长得一副怯懦的模样,谁知道这样心机,居然勾引殿下,真是亏得沈姨娘……” 铃铛见沈姨娘听见了锦真的话,面色更加难看,忙提醒道:“锦真之前来咱们院子里,做过什么好事吗?她这会子声音这么大,不怕一墙之隔的唐姑娘听见,只怕是傅侧妃派过来故意挑拨的,沈姨娘你可别上当啊。” 沈婉一愣,瞧着铃铛:“你怎么为唐白说起话来了,你以前不喜欢她的。” “是啊。”铃铛讪笑:“可是上次沈姨娘你有难,是唐姑娘冒着风险担下来的,光凭这一点,就值得奴婢钦佩!” 人一旦想要讨好一个人,就能浑身上下都找到优点。 沈婉想来是人云亦云没什么主见的,听了铃铛的话,又听见锦真的确是絮絮叨叨声音很大,似乎不怕别人听见她说唐白的坏话的样子,皱着眉头:“你去让锦真离开。” 铃铛知道自己的话奏效了,笑嘻嘻的答应了。 锦真过来就是带着任务来的,见这边风平浪静,怏怏的说了一大堆,却没有作用,铃铛出来赶她,也就悻悻的走了。 唐白回到青岚院,发觉自己什么也做不了,只能看书打发时间。 沈婉那边要想通,还需要时间,院子里苏嬷嬷还在安排这个安排那个,也不需要她帮忙。 傍晚吃了东西,唐白正要洗漱,苏嬷嬷在院子里传到:“殿下来了。” 唐白浑身一惊,立时坐正了。 大皇子走进来,让今日新来的伺候丫鬟锦梅和锦平退下,见唐白大喇喇的继续梳头,像是没看见他一般,咳咳了两声。 唐白才像是刚发现大皇子来了一般,走过来行礼。 “去侯府看了?”大皇子走过来,伸长双臂。 等了许久,不见动作。 唐白正错愕的瞧着他。 “瞧什么,宽衣啊。”大皇子理所当然的催促。 唐白愣了一下,上前去将大皇子的外衫褪下。 大皇子着中衣坐在椅子上,看着拿着他外衫的唐白还在发呆,又咳咳了两声。 唐白回过神来,将衣衫搭在屏风上。 “问的话你还没回答呢。”大皇子有重复了一遍。 “看过了,我不相信顾少钧死了,若要我信,给我看尸体。”唐白不敢太过于悲伤,她怕一悲伤,事情就成真的了。 “随你。”大皇子随口翻开唐白看的书,发觉还是那本《察古观今》,笑着道:“还没看完。” 唐白见他不再问侯府的事情,也放松下来。 不管顾少钧死不死,她与大皇子,也就一年之期而已。熬过去了,等沈婉平安生产了,那末,她的任务就结束了。 到时候顾少钧回来也好,不回来也罢,再做打算。 唐白想着,时间会给她答案。只要侯府一日没办丧事,她就一日不信。 她再也经不住任何人的打击。 “晚饭吃了?”大皇子率先打破尴尬,隔了许久又问了一句。 “恩。”唐白点头。 “陪我再吃一点。” “好。” 两个人坐在桌边,对着一桌子菜,又是相顾无言。 “这个,这个……还有这个。”大皇子点了几样:“以后不要再做这几个,府里开销太大,还是节约些的好。” “好。”阿大忙解释:“小的只是想,您跟唐姑娘头一次吃晚饭……” “行了,照平时的上就好了。下不为例。”大皇子道。 唐白不由自主抬起头打量了大皇子一眼。 原来,他居然还会畅行节俭。 只是,怎么她未能从大皇子妃和傅侧妃身上,看出分毫节俭的影子来。 又是默默的吃完饭。 唐白也不知道该如何是好,只好坐在绣花凳子上,假装继续看出。 大皇子在隔壁净房洗好了,过来却是往床上一躺:“吹灯,睡觉了。” “您先睡吧,我还再看一会儿书。”唐白支支吾吾道。 “行了,那么久也没见你翻上一页。”大皇子嗤笑:“你就睡在旁边的矮榻上。” 这样安排,唐白大为松了一口气,合衣就躺下了,盖上了一层薄被。 只是,思绪翻涌,怎么都睡不着。 她胡思乱想了很多,唯独不敢去想顾少钧的事情。 偶尔思绪飘到此处,都是急忙跟自己打岔:“别想,别想。” 如此一夜辗转反侧,又唯恐大皇子改变主意,便时不时望过去。 只见幔帐之间一个高高凸起的人影并不翻身,想来是睡得香甜。 翌日一早,大皇子盯着她看了许久,才道:“眼底的乌青这样重,没睡好?” 唐白不好点头,也不好摇头,只喃喃的说道:“心里有事。” “顾少钧?”大皇子瞧唐白并不像自己想的那样的伤心,轻轻一笑:“你不相信我的话也好,等时间久了,悲伤也就慢慢淡忘了,到时候知道这是事实,也好接受些。” 他恍惚间伸出手,突然摸了摸唐白的头发:“你命够苦的了。” 唐白本来想躲闪,可是想到他如今是大皇子,一时不敢,愣在那里。 待温暖的触感在头皮顶上出现时,她又呆愣了。 她命苦吗? 苦。 唐白只觉得这几年的委屈,因为大皇子这一句话,心里的酸楚一下子全都迸发,眼泪毫无征兆的流下来,滴滴答答如断了线的珠子,打在胸前的衣襟上。 她开始还半哭半忍,可是悲伤和委屈的感觉越来越重,终于冲出了她的控制,她忍不住嚎啕大哭起来。 以前娘说过,这是泼妇的一种哭法,毫无章法,没有美感,甚至连女人的温婉也半点无存。 可是,这样哭起来爽啊,才能完完全全真真实实的发泄所有的情绪。 那种抽抽搭搭,无非是想惹人怜惜。 她还有谁能怜惜?怜惜她的人,都不在了啊。 唐白彻底放开自我,大哭起来。 大皇子被她突如其来的哭泣吓了一跳,见她哭得伤心,一时情动,伸出手将她揽进怀中,轻轻拍着她的后背。 “我恨你,我恨你!”唐白一面哭,一面想到眼前之人也是罪魁祸首之一,脱不了干系。可是爹爹为人臣子,又不能责怪,自然只能恼怒。 正要端水进来给二人梳洗的锦梅和锦平两个人瞧见这一幕,呆在门口,进退不是。 大皇子正对着门,看到她们,听闻唐白哭泣声弱了些,将她推开一点:“鼻子都哭红了,赶紧洗洗……” 语气是说不出的亲昵与怜惜。 唐白不察,对锦梅和锦平二人招手,让她们进来。 “去给我拿一身衣服,胸襟都哭湿了。”大皇子哑然失笑,对着丫鬟道:“你还真是水做的呀。” “那您就是铁做的。”听见大皇子挪瑜自己,唐白忍不住出声反驳。 大皇子哈哈一笑,起身出去换衣服。 唐白洗完脸,也没事可干,托着腮帮子,在桌子上发呆。 早饭端过来,却是唐白不曾吃过的一些东西:“殿下吩咐,这些都是殿下爱吃的,让唐姑娘也尝尝看。” 这是何意?唐白没有资格挑三拣四,他让吃便吃的,只要没有毒就好。 “等一下裁缝铺子的张大娘会过来给您量体裁衣。”苏嬷嬷进来笑着道:“殿下吩咐了,您这几身衣裳也太素静了。” 唐百不语,听之任之。 她的任务只有二个,一,坚持满一年。 二,保护沈婉。 这样,就能听到大皇子口中的真相。 她默默给自己加了一个,三,在皇子府,等待顾少钧回来。 所以,大皇子爱怎么,就让他怎么样吧,反正对于她来说,通通无所谓。 唐白不知道的是,早上她伏在大皇子胸前痛哭一事,早已经传遍了大皇子府。 “她真的说,她恨殿下?”大皇子妃自然是最快听见消息的,她有些难以置信:“难道她知道她爹的死,跟大皇子有关系?” 101 当年唐子文的事情,大皇子也只是有一次心里烦闷,晚上睡觉时跟她顺口提了一提,那时候傅明珠还未进门,她也还未像这样浑身戒备。跟大皇子琴瑟和谐,什么都不相瞒。 只是唐白一个孤女,没有背景后台的帮助,怎么可能知道。 是不是……她忽然想到,女子初&夜被夺了贞操,多少也会有些怨言的。 恩,是这样,一定是这样。 她唤了涵姑姑的,悄声吩咐了几句。 另一边,傅明珠听了丫鬟们的小道消息,早已经气得牙关紧咬:“昨日里那些赏赐的东西还不够?居然还要做新衣服?这还不到换季呢。” 跟一向端庄贤惠的大皇子妃不同,她关注的点,是物质上的赏赐。 大皇子妃的性格,是断然做不出嚎啕大哭的行为的,而大皇子居然能忍耐唐白大哭,她觉得匪夷所思——这是大皇子最讨厌的泼妇行径。 傅明珠骄纵嚣张,哭哭啼啼撒娇争宠什么的,也是她惯用的手段,因此并不觉得特别。 反倒是大皇子对唐白一赏再赏,出手之阔绰,更加嫉妒。 毕竟,很长一段时间,大皇子自己是例行节俭的,只是他不怎么要求大皇子妃和她。但是她们心里是清楚的,多少都有收敛。 有时候为了在外人面前不输面子,虽然保留着原来的一些奢华习惯,但是从不怎么在大皇子面前流露。 大皇子也只当不知道,但是也不会主动让她们保留奢华的习惯。 这个唐白,怎么能让大皇子出手如此大方? 不管她二人根据自己的性格看到的是什么,听到的是什么,新来的唐姑娘很受大皇子宠爱,已经成了大皇子府所有人心目中,心照不宣的事实。 而唐白并不知道这一切,她用热水敷了眼睛,看起来稍微没有那么肿了之后,过来沈婉这边串门。 沈婉不在,去给大皇子妃请安了。 唐白失望而归,却意外傅明珠来了。 她盛气凌人的坐在她寻常爱躺着的矮榻上,一双美目四顾周围看起来奢华富贵的陈设,见唐白进来,笑着道:“你怎么也没去给皇妃请安?” “我并不知道……”唐白没拿自己当大皇子的侍妾,自然用不着给大皇子妃请安。 “今日知道了,便随我去一趟吧。我怕妹妹不认识路,特意过来邀约的。”傅明珠笑:“妹妹如今得殿下宠爱,我瞧着都眼红呢。” 此话半真半假,唐白不好接话,却也不起身:“大皇子妃没有传唤我,我不大想过去。” “这是尊卑长幼的规矩,以前你不懂,现在我教了你,你还不懂,那我可保不了你。”傅明珠道。 唐白知道这就是来者不善了,她想到大皇子的嘱托,是要把火往自己身上引,笑着说道:“不需要姐姐费心。” 傅明珠气得要死,她还从未遇见过这样不给她面子的人。就连大皇子妃,只要她愿意示好,大皇子妃也不得不领受。 她不是能藏着掖着的人,当场就站起身:“唐白,你别嚣张,有你后悔的时候。” 唐白面容温和的起身:“送姐姐。” “不必!”傅明珠拂袖而去。 大皇子妃听傅明珠气恼的告状,也只是笑:“她如今还没有名分,自然是不用守这妻妾的规矩。” 傅明珠越发恼火,大皇子妃却话题一转,不再说唐白,反而对着傅明珠说道:“我今日起来的太早,肩膀酸痛,你帮我捏捏吧。” 傅明珠不由得一愣。 这种侧室伺候正室的事情,她未生孩子之前,做也就做了。自从生下皇府的嫡长子,大皇子妃从来都是客客气气的,怎么这会儿还提这个要求? 然而,刚才是自己告状,说唐白不守规矩,此刻若是自己再拒绝,岂不是打脸打的啪啪啪? 她只好硬着头皮上前,替大皇子妃捏肩膀。 一面捏一面暗自腹诽,都怪那个唐白,害她没忍住,引火烧身。 回院子的路上,更加是想起来就恼火。 “走,去找唐白!”傅明珠觉得早上砸的场子,今日非要找回来不可。 “侧妃,不可!”兰香急忙拦住她:“大皇子妃此举,就是要你按耐不住,去找唐白,两个人若是吵起来,只有她是最得利的。” 傅明珠此刻哪里听得进去,兰香快走两步跪在她身侧:“请侧妃给奴婢一炷香的时间,若是侧妃还是一心要去找唐白,那奴婢绝不阻拦!” 傅明珠一向知道兰香是最为自己考虑的,见她情深意切,一时犹豫起来。 她在花园子里来回踱步,走了好几圈,火气消了些,才明白,兰香说的不无道理,否则,一向与她伪善的大皇子妃,今日为何又按捺不住,非要羞辱她呢? 如此,便在花园里的凉亭坐下:“兰香,那你说怎么办?我如今气不顺,若是什么都不做,岂不是要憋屈死。” 她的性格就是这样,可以打一架,可以骂一场,唯独没办法隐忍。 兰香也是何尝不知,她想了想才道:“奴婢觉得,侧妃的重心应该还是在原来的计划上。” 傅明珠歪着头看着她:“你是说沈婉?” “先前侧妃怕沈姨娘生出儿子,过继给大皇子妃,到时候,小郡王再也不是独一无二,大皇子妃有了儿子傍身,更加对您不利。如今,唐白不过是个插曲,虽然她得大皇子抬爱,可是到底没有名分,不值得您费心思。” “兰香,你说的我何尝不知道。”傅明珠屏退锦真等人,独留下兰香,说说心里话:“我对表哥的心思,从小就有了。虽然说,他身份尊贵,来我家的次数少,若非皇后娘娘抬爱,我也不可能有今天,我自然是惜福的。” “可是,你不懂得。皇妃的位置和权势,固然吸引我。可是,我更害怕的,是表哥喜欢旁人,你知道吗?我对沈婉,不过是讨厌,是看不顺眼。可我对唐白,才短短两天,我嫉妒她。我嫉妒表哥对她如此用心。” “我是怕大皇子妃有了儿子,以后我在府里的地位不保,受她欺凌。可是,比起表哥心系于旁人,这不算什么。”傅明珠喋喋不休。 “奴婢知道。”兰香伏地磕头,半响抬起头认真说道:“小姐您的心意,兰香伺候您这么多年,怎么会不知道?”没人的时候,她就称傅明珠小姐,这也是在家中的旧称呼,显示主仆情深。 “可是,正是因为小姐您深深爱慕着殿下,比这府里的任何人都多。所以,您不能被比下去,要牢牢把握住侧妃的位置,这样才能常伴殿下左右。”兰香将利弊关系一一陈明:“您如今,非要针对唐姑娘,殿下在兴头上,必然会恼了你。到时候,冷落了您,您不难受?” “沈姨娘的孩子,其实并不是一定要除去。但是,若是她的孩子,过继给了大皇子妃,成了大皇子妃的孩子,那我们的小郡王,以后又该如何自处?”兰香说的无比恳切:“小郡王如今是殿下的嫡长子,日后殿下登基,他就是太子,是独一无二的。大皇子妃已经不能生孩子,所以,没有人会比小郡王更加尊贵了。” “若是您此刻不能忍,让沈婉顺利生下孩子,大皇子妃日后有了儿子,那么,她的儿子是嫡,就要来跟小郡王争夺太子之位,您何其忍心?殿下很重要,小郡王就不重要了吗?您爱殿下,就超过小郡王了吗?” “退一万步讲,即便您现在没有害沈姨娘的孩子的意思,那末,你能保证,沈姨娘的孩子出世之后,若是过继到大皇子妃名下,那末,她会不会,想替自己的儿子,除去小郡王这个长兄呢?” “你别说,别说了!”傅明珠是不甘愿做这些苟且卑鄙之事的,可是,家族的荣耀,未来儿子的前程,均系与她一人之手。 这些事情,她不想,不去做,兰香说的却是没错,大皇子妃也会去做。 若是沈婉的孩子,只是沈婉的孩子。生下来也无妨。 可是,沈婉的孩子,生下来是要给大皇子妃的,她就不能不妨。 若是大皇子妃自己能生儿子,那她作为侧室,自己的儿子作为庶出,她认了。 可是大皇子妃不能生了,为何要拿别人的儿子来充作自己的儿子,跟她的儿子抢夺? 这种靠作弊的手段,她不能忍! 为了儿子,她不得不争。 “如今我们已经成功了最开始的一环。”兰香道:“上次虽然唐白出来搅了局,没有达到预期的目的,可是至少大皇子知道,您是有心改过,要和沈姨娘姐妹情深的。以后再来往,她若是拒绝你,就是你受委屈了。” 那殿下会来怜惜她吗?傅明珠忧伤的想着,他有了唐白,暂时不会来了。 “兰香,你说的对。我不该妇人之仁,儿女情长。”傅明珠抽回愁绪,重整旗鼓:“我总该有,用真诚打动沈姨娘的那一天。” 其实,傅明珠本没有对沈婉胎儿动心思,至少,在前三个月胎儿最不稳妥的时候,是没有的。 等沈婉到了四个月,她才知道,原来沈婉已经与大皇子妃约定,过了头三个月危险期,孩子活下来的几率大了,若是儿子,平安生下来之后,就过继给大皇子妃。 她因此才想到万一大皇子妃有了儿子,那末,自己儿子的地位,就岌岌可危了。 如此才找了兰香说。 两个人商议一阵,傅明珠终于改变心意,决心回到原点,下午,就亲自登门,拜访沈婉。 一院之隔,唐白听了锦梅的传报,想到大皇子的嘱托,衣裳都没有换一件,也立时来到隔壁。 “你尝尝看,很好喝的。我怀孕的时候,就爱喝这个酸梅汤。”傅明珠端着一碗在喝,顺道也在劝沈婉喝。 瞧见唐白进来,傅明珠扭过头去,故意不看唐白给她行礼,只跟沈婉说话:“上次的事情,被你误会,实在是我做的不妥,没有说清楚。殿下训斥我,是对的。我以后一定和妹妹勤来往,让殿下安心前朝,再不操心后院之事。” 沈婉端着酸梅汤,一小口一小口的喝着,只听着傅明珠说话,并不搭腔。 傅明珠是侧妃,比她一个小小的侍妾,不知道强了多少倍。她愿意叫她妹妹,她可不敢厚着脸皮搭腔“姐姐”。 大皇子妃是正室,傅明珠虽然是侧室,但是比她这个纯粹的侍妾,却又是高高在上的,是主位,她再怎么努力,永远是可以打,可以骂,可以再卖给别人的侍妾,奴婢。 这一点上,沈婉很是识趣,所以大婚给子妃对她放心。 唐白听着傅明珠道歉的意思很是诚恳,不由得暗想,大皇子到底是凭什么,要说傅明珠会对沈婉不利?在她看来,傅明珠是一直带着几分小心,在讨好沈婉的。 虽然这种讨好,很没有必要。 唐白站在门口,进也不是——沈婉没叫她进去,傅明珠也没开口。 傅明珠没开口,沈婉就没有说话的份儿。 回去也不是,毕竟她要保护沈婉的,至少要盯着傅明珠,省得她耍手段。 唐白就那样半屈着腰身,一直站到傅明珠和沈婉都喝完了酸梅汤,才听傅明珠淡淡叫了一声:“起吧。” 唐白这才站直了身体,发觉腰酸背痛,腿都发抖在。 沈婉明显还是生她的气,不与她说话。 唐白觉得有些尴尬。 “坐吧。”傅明珠对唐白是不加掩饰的没有好声气:“你倒是不请自来啊。” “奴婢听说傅侧妃来了,是给傅侧妃认个不是的。”唐白没有名分,虽然阖府上下尊她一声“唐姑娘”,可是面对傅明珠的盛气凌人,她这点子自知之明还是有的。 若是不分准备,被傅明珠抓到把柄,她又有理由拿自己开涮了。 傅明珠听她自称奴婢,面上的冷冰冰的表情缓和了一下,倒是好说话了许多:“原来是这事儿,那日殿下在,既然说不清楚,也就算了。” 唐白闻言松了一口气,生怕傅明珠追究起来没完没了。 102 “不过,既然是敢自己昧下我送给沈姨娘的东西,的确是过分了。如今你已经是殿下的人了,我也不好罚你。你若是自己知错,就自己掌嘴吧。”傅明珠又下令。 唐白惊呆,连沈婉也是错愕的,她此刻才发声:“侧妃……这不大好吧。” “有什么不好,是她自己认得错,又不是我逼的她。既然要认错,就要拿出诚意来。这一点,想必殿下就算知道了,也不会说我的。”傅明珠更是连唐白向大皇子告状的后路都堵死了。 唐白站在那里,进退维谷。傅明珠咄咄逼人,她定然是不会妥协的。 半响,就听见唐白噗嗤一笑:“既然傅侧妃认为奴婢的道歉没有诚意,那就没有诚意好了。”她说完转身,打算要走,一个小姑娘就撞进怀里来。 “哎呦喂,你没长眼睛啊。”那小姑娘清脆的嗓音大声叫着,她旁边的丫鬟提醒了她一句什么,她本来是瞪着唐白的,此刻又换上了笑脸:“你就是唐姑娘?” 她旁边的丫鬟忙对唐白道:“唐姑娘,这是我们文青郡主。” 唐白这才明白过来,文青郡主应该是知道她救了她,但是又不认识她,因此撞在一起开始抱怨,后来又换了笑脸。 “奴婢正是。”唐白微微行礼。 “好了,走,咱们玩去吧。”文青郡主过来就拉唐白的手,丝毫不觉得有什么不妥当。 “哎哟,我当你为何这样硬气,原来是早早就搬了救兵过来!”傅明珠冷笑,认为唐白就是故意的:“没看出来,你的心计居然这样深啊。” 唐白听见她含沙射影的讽刺,忽然觉得跟傅明珠这样绕来绕去,真的没什么意思,她莞尔笑道:“心计深不深,傅侧妃今日既然知道了,以后就让着点儿,可别让奴婢算计了。” 让她害怕也好,别接近沈婉,就什么事情也没有了。 傅明珠听见她这几乎就是挑衅的话,气得柳眉倒竖,她伸出手指头指着唐白:“你……你太嚣张了,就算殿下宠爱你,也不会纵容你这样无尊卑大小,横行欲为的!” “你且看着,殿下纵容不纵容!”大皇子要的不就是她吸引大皇子妃和傅明珠的明刀暗箭,作为活靶子吗? 她不嚣张一点,怎么让她们都来对付她,保护沈婉毫发无伤呢? “气死我了。”傅明珠攸地一下子站起身,连桌子上的筷子没有搁好,都被她带掉在地上:“锦真,你还愣着干什么,她以下犯上,给我拿下!” “我看谁敢。”唐白环顾四周一群人,霸气十足:“不知道奴婢说错了什么,做错了什么,傅侧妃要将奴婢拿下?”唐白盯着傅明珠,对着她发问:“奴婢说,让傅侧妃您看着,看殿下纵容不纵容奴婢,这话没有错。傅侧妃不信,大可以亲自去问殿下!” “好呀好呀,干得漂亮。”文青郡主跟傅明珠是一直不对盘的,在旁边看热闹看许久,见唐白霸气侧漏,根本不惧傅明珠的威胁,她拍着手:“对本郡主的胃口,咱们出去玩吧。” 唐白跟在文青郡主后面,立时又收敛了脾气,低眉顺眼:“郡主先请。” 既然傅明珠是来向沈婉示好的,自己又惹怒了她,想必不会对沈婉做什么事情了。 果然如唐白所料,不等唐白她们先走,傅明珠已经气冲冲的走过来,指着唐白手指头发抖:“你且等着!” 竟然先行离开。 “铃铛,若是傅侧妃日后再来,记得告诉我一声。”唐白叫了铃铛到身边,悄悄的吩咐。 沈婉心思复杂的瞧着唐白跟在文青郡主后面亦步亦趋,不知道该说什么。 文青郡主是个活泼跳脱的性子,除了有些小姑娘的任性,其余的大皇子妃教的都很不错。 “我就是看不惯那个嚣张样子,在皇府横冲直撞,我母妃都不曾这样过呢。”文青郡主跟唐白边走边说:“我跟她吵过好多次了,开始母妃还劝我,后面,她管不了我了,由着我跟她吵。”文青说道这里,调皮的吐吐舌头。 唐白想,大概大皇子妃也想有人能跟傅明珠制衡吧。 毕竟,原先她还在相国府的时候,就听说,傅明珠很得大皇子宠爱,光从她怀孕无聊,大皇子就肯办宴会,让许多人来陪她解闷,就看出来了。 只是大皇子妃宅心仁厚,倒是不曾计较。 有个女儿能出头压制,也算她另外一种管教后宅的手段。 “你的母妃,我是说大皇子妃,她为何不管教一下傅侧妃?”唐白跟文青一个小女孩子,倒是没有什么隐瞒。 后宅安稳,是一家之母的职责所在。 “我母妃宽容贤惠,她却不知收敛。”文青郡主气呼呼的,片刻又说道:“她管多了,我父王会生气。父王对傅侧妃诶,比对我母妃好。” 唐白这才了然。 大皇子妃为何要维护沈婉了。 傅侧妃,真是让她头疼的一个存在。 “不说她们了,不想说,我听说,你上次是踩水过去救的我,是吗?”文青郡主笑眯眯的问唐白。 她如此一笑,唐白只觉得眼前一亮,这小姑娘像大皇子妃,日后再大一些,定然是倾国倾城的美人了。 “郡主长得漂亮,值得奴婢去救的。”唐白笑:“微末伎俩,不值一提!” “不行,我要学。”文青郡主拉着唐白的胳膊,丝毫不拘泥尊卑贵贱:“你教我。” “奴婢不敢。”唐白拒绝,学轻功是很辛苦很危险的事情,哪里能让郡主这个金枝玉叶去犯险? “奴婢的这些雕虫小技,压根上不了台面。你若是想学,叫殿下给你请老师就行。”唐白将锅甩给文青郡主:“殿下那么疼爱你,会答应的。” “是吗?我试试看。”文青郡主不疑有诈,她只是觉得这个轻功看起来很厉害,压根没想过,如果对她只是有益,没有害处,大皇子只怕早就找人来教她了。 “恩,郡主冰雪聪明,肯定一学就会。”唐白甩出了一个烫手山芋,发自内心的笑了:“小可呢?她没事吧。” 上次是一起救的。 “恩,没事。升了个二等丫头。”文青郡主倒是还记得跟她一起患难的小丫鬟:“她不错,没有像别人那样丢下我就跑。” 如此就好,难怪小可一个粗使丫头,文青郡主能在唐白一提起名字的时候,就能想的起来。 两个人一路走一路说,说到太阳老大,晒得睁不开眼睛,连树荫都挡不了,文青郡主却还是没有要回去的意思。 唐白想回去休息,又不好开口,正犹豫间,苏嬷嬷来传唤:“殿下回来了,要您回去吃午饭。” “我父王从来午饭都是一个人吃的。”文青郡主诧异的瞧着唐白,她忽然问了一句:“唐姐姐,你如此得我父王的喜欢,那末,你也会跟傅侧妃一样,跟我母妃争宠吗?” “不会。我发誓!”唐白竖起三根手指头:“你母妃是你父王的发妻,是值得我尊重的人。” 文青郡主松了一口气:“以前家里的日子很太平的,就是来了一个傅明珠,家里就不太平了,母妃笑的时候也没有以前多了,我不想再加一个你。” 唐白明白她的心思。本来她是一个爹疼娘爱的孩子,可是,不是傅明珠让她觉得不舒服,只怕是那个小郡王吧。 当然,小女孩不好意思说出来的心思,唐白没有被戳破,她只是善意的发出邀请:“那你要不要跟你从不跟别人一起吃午饭的父王,一起吃午饭呢。” 文青郡主跟大皇子关系不错,听见此话立时笑开了怀:“唐姐姐你不介意的话,自然是好的。” 一行人浩浩荡荡去了青岚院。 桌上的饭菜早就摆好了,大皇子瞧见文青郡主走在前头,先是有些意外,随后不太高兴:“你不好好在屋里休息,到这里来干什么。” 文青郡主闻言不高兴。 随后,唐白从后面走出来,大皇子才难以置信的指着:“你们两个在一起?” “唐姐姐是我的救命恩人,我特意来找她玩的。我喜欢她。”文青郡主反应过来,说出一些话讨大皇子欢心。 “她说不会跟我母妃争宠的,我相信她。”她又补充了一句。 这话不是说给大皇子听的,更像是说给唐白听的。 似乎在告诉唐白,你承诺过的事情,我已经在父王面前交待过了,如今大家一起监督你,看你敢说话不算数。 果真是帝王家里的孩子,当真心思与寻常孩童不一般呢。 大皇子闻言看了一眼唐白,意味深长。 唐白当作看不见。 三个人各有心思的吃了饭,大皇子正要离开,忽然转头说道:“我已经查明,水阁小榭是意外走火的。” 文青郡主看了大皇子一眼,低下了头。 “乖一点,别让父王生气。”大皇子说完这诡异的一句话,这才离开。 文青郡主嘟哝道:“谁叫你光喜欢弟弟,不喜欢我。” 她说的声音低,没有人听见。 唐白自然也不知道,只是问道:“郡主是在这里歇息,还是回去歇息?” 夏天的太阳热,没办法出去玩,最好是在屋里午休一下,白日太长。 “我回去吧。”文青郡主走到院子里面,冲跟着她的丫鬟狠狠一瞪眼,那丫鬟低下头去。 刚走出院门,文青郡主就使劲一脚踢在那个丫鬟腿上,疼得她立时扑到在地,但是转瞬间就爬起来:“郡主息怒,郡主息怒。” “父王知道了,是意外走火。”文青郡主冲着那个丫鬟怒道:“你是怎么办事的,差点把我烧死在里面。善后也做不好,叫父王查了出来。” “是奴婢的错,是奴婢的错。”那丫鬟不住磕头:“您让奴婢弄点烟,吓吓殿下,奴婢是照着您说的做的。后院那里面的一堆柴火,都是湿的,怎么烧的起来呀。奴婢岂敢拿郡主的性命冒险?” “可是父王都查明了,他的人,还能办事不力?只有你办事不力!”文青郡主很生气,又踢了她好几脚。 这个丫鬟,那日她一醒过来就劈头盖脸打了她一顿,但是她一口咬定真的没有失手,就是用湿柴火点的,不可能烧起来。 她心里想,定然有人趁机放火,只是凑在一起了。 如今父王的人查出来,还是意外,那就是这个丫鬟没有把事情办好。 “奴婢可以用性命发誓,奴婢绝计不敢偷懒,一定是哪里出了岔子……” “哪里能出岔子!”文青郡主又是一脚踢过去:“除非是有人,知道了我们的计划,然后趁你不注意,动了手脚。” 她瞧着那丫鬟磕头磕得头都破了,才叫起来,眼珠子一转:“你觉得有没有这个可能性?” “有的,有的。”丫鬟忙不迭顺着她说的话点头。 “傅侧妃看我不顺眼,你去查傅侧妃。”文青郡主瞪着那丫鬟:“记得,是你觉得有蹊跷要去查的!” “是,是。”丫鬟又是连连磕头。 “锦霞,不是我说你,你做事情一向稳妥,怎么这么关键的事情,净给我捅篓子。”文青郡主对着这个不过十三四岁的丫鬟,举起手来作势要打,最终还是放了下去:“要不是看在小时候你救过我几次,我早就把你赶走了。” 锦霞忙点头:“奴婢救郡主是应该的,对郡主忠心耿耿,郡主明察。” “我自然是明察,不然我醒过来当日,就把你打死了。”文青郡主冷哼一声:“好好的查。” 自从弟弟出生以后,父王就不怎么喜欢她了。又因为傅明珠欺负母妃,她跟傅明珠吵架,就更不得父王欢心。 她就决心想法子,让父王多关注她。 她独自住在水阁小榭,这一日就想起放火的法子来。 弄出一些烟,让大家以为水阁小榭着火了,这么窄的桥,肯定人都挤不过来,时间一耽搁,父王肯定能赶回来,亲眼见到水阁小榭里面,她差点被烧死的场面。 这样,父王怕失去她,日后自然就会疼爱她的。 103 那个湿柴火,她跟锦霞几个人试过了好几次,的确是烧不起来,但是有黑黑的烟,怎么偏偏那日烧着了? 所以她是不信的。 捡回来一条命之后,听说是唐白救的她,她心里是感激和好奇的,因此这两天身体稍微好一些,就来看看这个唐白是何方神圣。 结果撞见她正在和傅明珠吵架,这就跟自己是一条战线,对唐白更有好感了。 关于失火,她倒是没什么委屈,狠狠斥责了锦霞,以为是她疏忽,导致火烧了起来。 只是锦霞是从小伺候她长大的,她五岁锦霞就来了,替她顶罪,救过她好几命;又跟她一样,在现场差点被火烧死,因此到底是存了情义,没有太过于责罚。 当时母妃苦苦哀求父王,说一定要找到凶手严惩不贷,她就没说话,只当是母妃搞错了。 况且,她要是承认自己是故意的,为了博父王关注,岂不是让父王更加厌弃她。 所以不能说。 可那时的锦霞却一口咬定,有人趁机做了手脚,她就期待着,父王能够查出真凶来。 若是真的有凶手,对她来说是有利的。 可是,父王也没有能查出来。 她不甘心。 母妃的话提醒了她,若是真的有人害她,父王,是不是会对她更上心? 文青郡主一面走一面想,没有发觉,她其实并没有走远,跟锦霞的对话,都还在青岚院外面。 唐白听见锦梅的回话,笑着道:“听得真切?” 锦梅点头:“奴婢都听得清楚。” “那挺好,不用我出手了。有人要头疼喽。”她对锦梅道:“这些话你别出去说,锦平也不能让她知道。” 锦梅点头。 “你做好了,我不会亏待你的。”唐白这两日,发觉锦梅是个聪明人,起了要重用她的心思:“记得,苏嬷嬷也不能说。” 锦梅点头。 她与锦平是被苏嬷嬷教导过的,有什么事情都得先告诉苏嬷嬷。 方才她出去倒水,就听见外面文青郡主没有走远,在斥责锦霞,她就猫着腰伸长耳朵听了几句。 听完后,正要去告诉苏嬷嬷,就见唐白无声无息的站在她身后,吓了她一跳。 随后,就被唐白带到房间里,问她听见了什么。 她开始支支吾吾不敢说。 唐白只说了一句:“既然不敢说,我就去问问文青郡主,她到底说了什么,让你不敢说。” 锦梅一听就跪下了。 唐白将她拉起:“我知道,你是苏嬷嬷的人,但是,日后,也是我的人。我如今的境遇,你看到了,跟着我,前途无量。” 锦梅就犹豫了,觉得唐白说的也有道理。 “况且,这不是什么大事。”唐白循循善诱:“你若是忠于苏嬷嬷,那我今日就叫她换一个人来吧。” 锦梅急忙道:“奴婢愿意效忠姑娘。” 唐白笑了,这才听见了文青郡主要找傅明珠的茬的事情,心里松了一口气。 她忽然发觉,其实自己不需要成为靶子,只要挑唆文青郡主和傅明珠二个人不合,就可以坐山观虎斗了。 任务也不难嘛。 腊梅瞧着唐白扬唇一笑,人都看待了,她突兀道:“姑娘真是好看。” 唐白在大皇子府好吃好喝养了将近一个月,人参够吃,如今咳嗽得也少了,白嫩丰腴起来,又是水灵灵的美人模样。 腊梅越发觉得,刚才选择效忠唐白是对的,这样的美人,定然能够牢牢抓住殿下的心。 她下定决心,自然就不再犹豫,心里轻松的出去干活了。 晚上,大皇子又是歇在青岚院,他命人准备了一套新衣服,放在屏风上,跟唐白说道:“明日一早,帮我穿上这个。” “好。”连续三晚,唐白已经习惯了他睡在床上,自己睡在矮榻上,彼此心照不宣,也不许别人来伺候,因此这些琐碎的事情,都是唐白在做,大皇子这才吩咐她。 “你不问问?”大皇子瞧着唐白,觉得她越长越好看。 “问什么?新衣服吗?”唐白歪过头,大皇子不说,她不觉得有什么,但是大皇子一说,她陡然想起,大皇子如今率先讲究节俭,如此不年不节的,穿新衣服的确不是大皇子的风格。 “明日,永和郡王大婚。”他忽然对唐白说道:“听说,你跟新娘子,以前关系很好的。” “她不是大着肚子吗?怎么好成亲?”算起来,阿曼如今也要生了吧。 “并没有。” “已经生了吗?”她竟然全然不知道。阿曼定然是对她恼恨到极点的。 “胡说什么!”大皇子对她牛头不对马嘴的回话很是不满,斥责了一句,才道:“宋小姐岂是你口中的那种人!” “宋小姐!”唐白蓦地一惊,这才明白过来,永和郡王要娶的,不是阿曼,是宋妙人。 宋妙人还是决定嫁给永和郡王了吗?她如何改变了心意?阿曼都要生孩子了呀。 “能不能带我去?”下意识的,唐白就问出口了。 可是她马上也明白过来,这种正式场合,大皇子纵然再要表现的娇宠她,也不可能坏了规矩。 果然,大皇子也惊诧她会提出这种要求,愣了一愣才道:“永和郡王一直重病缠身,如今大婚,也是九王爷想给他冲喜。因此,婚事一律从简,没有大张旗鼓的办。” 九王爷?唐白记得没错的话,好像是永和郡王的亲叔叔。 大皇子此话,更像是解释,他不能带唐白去的原因,是因为,婚事本身就比较低调。 唐白也知道自己提的要求过分了,忙点头:“奴婢只是随口一说。” 她忘我的时候,会自称“我”,但是一旦理智了,又会自称奴婢,大皇子已经习惯了她这套,倒是不追究。 翌日一早,帮大皇子穿上新衣服,唐白踌躇了半响,才终于鼓起勇气道:“殿下,能不能帮奴婢问问,永和郡王身边的那个苗女,叫阿曼的,怎么样了。” 大皇子听了之后回过头看她半响,才明白,原来她昨日想去,并不是恃宠而骄,以为这种场合,她能取代皇妃。而是,她认识那个苗女。 “好。”大皇子释怀,点头答应。 唐白心里高兴,早上亲自给大皇子打水洗漱。 等他走了之后,到底是为宋妙人的深情厚谊感动的。 永和郡王风流成性的时候,她明明喜欢永和郡王,但是却知道这不是可以托付终生的人,一直默默隐忍。 可是,当永和郡王重病缠身之际,她却毅然牺牲自己,为他冲喜。 这才是大爱。 唐白对宋妙人,无比钦佩。 正想着呢,外间阿大跑过来,对唐白说道:“唐姑娘,殿下让你换上这身衣裳,跟小的走。” 唐白瞧见是一件小厮的衣裳,心里瞬间明白过来,大皇子这是要她扮作小厮,去永和郡王府。 立时欢呼雀跃,又吩咐锦梅好好盯着沈婉那边,有任何事情,就去找大皇子妃通风报信。 瞬间又想到,今日大皇子妃定然也是要去的,改口说去找文青郡主。 锦梅答应了。 唐白换了小厮的衣裳,又用黄色的颜料将脸涂的蜡黄,这一套她信手拈来。 等走到大皇子身侧时,大皇子都没认出来。 唐白冲他展颜一笑,还把大皇子惊住了。 少顷,他什么话也没说的上了马车:“走吧。” 大皇子妃已经坐在里面了。 唐白喜滋滋的跟在马车后面,像其余人那样一路小跑,没多久就到了永和郡王府第。 门口张灯结彩,很是热闹,但是里面人却不多,来的都是皇亲贵胄,实打实的亲戚,那些百官大臣们,都没有来。 永和郡王已经瘦弱的不成样子,被两个小厮扶着,才勉强坐在椅子上,冲来往的宾客们挥手。 唐白的目标是阿曼,自然跟大皇子打了一声招呼,就跟随人群往后院跑去。 阿曼住的院子,她是认识的。 里面空落落的,连大门也没有关,唐白一进院子,就瞧见里面晾满了尿布。 原来阿曼已经生了呀。 唐白靠过去,隐隐约约听见哭声。 便有女声劝道:“阿曼姑娘,今天是个大喜的日子,您身子本就不好,还在月子里呢,万一落下月子病,以后可有得受罪了。” 没有听见阿曼的声音,想必是一直在哭。 那个女声叹了口气,少顷又说道:“若是您一直这样,奴婢可就不管你了!” 不多时推开门走了出来,唐白见是一个眼生的丫鬟,她如今小厮模样,也不好拦着人家问,只能躲在柱子后面,等她走远。 屋里还是阿曼的哭声,但是没有劝告声了。 唐白估摸着是没有人了,这才猫着腰走进去,见空荡荡的房间,里面全是草药的气味。 灰扑扑的帐子里面,是阿曼瘦骨嶙峋的身影,她倚靠在枕头上,坐着,怀里抱着一个襁褓。 “秋娘,秋娘。”听见脚步声,阿曼对外面大声叫着。 唐白急忙躲进桌子底下,长长的桌布将她遮住。 刚才出去的丫鬟又进来,有些不高兴:“你叫什么!” “我不哭了,你把下奶的汤药端给我喝些。”她命令道。 秋娘便走到桌子旁边,把桌子上的药碗递过去:“姑娘这才对了。早些喝药,等你出了月子,我们小姐就带着您和郡王爷一起回苗疆,早一日去,郡王的病早一日好。这样也不枉我们小姐苦心周全,两个月前就派奴婢过来照料你们。” 阿曼喝完药点头:“您说得对。” 可是她心里不畅快。 秋娘是宋妙人的人,自然听不得她抱怨,是她搞错了对象。 “您先歇着,奴婢去前面,看看要不要帮忙。”秋娘说完就扔下阿曼走了。 不多时,孩子哭起来,阿曼又急忙给孩子喂奶。 唐白趁她认真照顾孩子的功夫,从桌子底下爬出来。 既然要去苗疆治病,想必是那桃花蛊惹的祸,阿曼只怕对自己恨之入骨。 自己若是现身,不仅会惹月子里的阿曼激动,若是她叫嚷起来,惊动其他人,搅了婚宴,就不好了。 多一事不如少一事。 要知道原委,得去找秋娘,听她和阿曼说话,知道的不少,而且,她说她是两个月前,就被宋妙人派过来的,那末,这个计划,是一早就有的了。 阿曼是经不起任何刺激了。 宋妙人也不会告诉她。 只怕还会闹起来,惊动大皇子,给他带来一些不必要的麻烦。 唐白回到前院,找到阿大,老老实实跟他待在一起。 秋娘端着盘子从她跟前经过,唐白悄悄的伸脚,秋娘不察,差点绊倒,唐白急忙扶住了她。 秋娘对她感激一笑,唐白忙道:“可有需要我帮忙的?” 秋娘打量她。 阿曼指指阿大:“我们是大皇子府的人。” 秋娘瞧着阿大,隐约觉得有些面熟。 永和郡王失势之后,只有大皇子来看过他。她倒是认识紧紧跟着大皇子的阿大。 对唐白和善一笑,她道:“不必了。” 唐白也不纠缠,只由着她去,她暗中跟着。 秋娘几次回头,瞧着不过是大皇子府的人在周围,倒是不怀疑,像往常一样做事情。 等人少时,她靠近秋娘,将一柄匕首抵在秋娘腰间上:“往僻静地方去。” 秋娘吓得半死,急忙听从唐白的命令,从人多的地方,往僻静地方走。 永和郡王府今日除了前院,其余的地方都比较僻静,倒是也不难找。 “好汉饶命。”秋娘不敢回头。 唐白也不会让她回头,只压低声音道:“你家小姐,为何愿意嫁给永和郡王了?” 秋娘不说话。 唐白硬着心肠,将匕首往前刺入几分,秋娘吃痛,想着这事儿也没什么好隐瞒的,忙道:“永和郡王病了,无依无靠,我家小姐心生同情,自然愿意嫁了。” “可是他们婚后要去苗疆!”唐白故意装作生气的样子:“怎么能欺瞒国公夫人!” 掌上明珠要嫁给一个病怏怏的郡王,想必英国公夫人费了好大的心思才能同意。 宋妙人自然不会把要去苗疆的消息再告诉她娘,无疑是雪上加霜。 唐白临时想到,索性冒充英国公府的人。 104 “没,没有欺瞒!”秋娘颤抖着求饶:“我家小姐自尽了两次,夫人无法,才由得她嫁过来。您千万别说出去,若是嫁不成,我家小姐只怕就死定了。” 原来如此。 唐白又问:“那后院的生了孩子的女人是怎么回事?小姐也没和夫人说!夫人就知道有蹊跷,特别派我来盯着,如今一看,你胆子挺大,样样都瞒着夫人呢。” “没有,没有!”秋娘急忙摆手:“是小姐不让说的。那个阿曼姑娘,是永和郡王的侍妾,生了个儿子。永和郡王病着,其实是中了蛊,阿曼姑娘说,要去苗疆苗寨,找到她们的神婆,才能治好那蛊。可是阿曼姑娘无依无靠,拖着怀孕的身子和重病的郡王,根本走不远,这郡王府,如今没什么人了,没有人听她的话。” “我们小姐心善,这才答应嫁给永和郡王,成婚后带她们二人去苗寨治病。”秋娘吓得一直发抖:“好汉,真的就是这么回事,你要回禀夫人,随你,只是你也是英国公府的人,小姐可怜,你能不能大发善心,不要告诉夫人?” “那你要对那个阿曼姑娘好一点。”唐白粗声粗气说道。 “好,好。”秋娘连连点头。 感觉到腰上的匕首一松,秋娘急忙回过身,想看看是谁,但是触目所及,空荡荡没有一人。 唐白早已经施展轻功,快速绕到边上躲了起来。 等秋娘走了以后,才现身。 如今的情形,她是松了一口气的。 大皇子她如今都能容忍,永和郡王在她心里,早已经罪不至死。 她以桃花蛊逼迫永和郡王说了真话,还以为只要阿曼回到永和郡王的身边,那末,永和郡王的病自然会好。 没想到,桃花蛊一旦引发,是没那么容易好的。 这才要去苗寨找神婆治病。 阿曼怀着身孕,一人带着永和郡王,她又无名无分,无依无靠,贵州远在千里,自然是无法成行。 想必是宋妙人多次来探望,她才跟宋妙人说了。 宋妙人以死相逼,让英国公府同意了她跟永和郡王的婚事。 如今,以冲喜为名,成亲后,再由她这个郡王妃,身后靠着英国公府,一路畅行无阻,去苗寨医治永和郡王。 阿曼是必须带着的,所以生完孩子,做完月子,带过去时是最好。 唐白心里的愧疚终于能够少一点了。 她再次回到阿大身边,规规矩矩的站着不动,一直到喜宴结束,大皇子和大皇子妃打道回府。 “殿下说,今日他歇在皇妃那边。”苏嬷嬷跟唐白禀告。 “好。我也乏了。嬷嬷你下去,叫锦梅来伺候。”唐白对苏嬷嬷一直是很尊重的,这是大皇子的奶娘,在府里的地位,只怕比傅明珠不会少,她不敢怠慢。 苏嬷嬷对唐白的态度很是满意,叫了锦梅来。 “今日沈姨娘那边可有事?”唐白一面换衣裳,一面问。 “没有。”锦梅道:“傅侧妃没有过来拜访,沈姨娘一整天也没有出门。” “好。”唐白听说沈婉那边没有什么异动,心里轻松了一点,她喝了口茶,不怎么爱茶叶,于是将口中不小心嚼到的茶叶吐出来。 这种无意识的动作代表她心里直觉得不对劲,可是又不知道是哪里不对劲。 唤了锦梅再次进来,唐白问道:“沈姨娘除了没出门,吃饭可好?” “见铃铛端了几次饭菜进出,没见吃多少。”锦梅不以为意:“沈姨娘本来就长得瘦,只怕一直胃口都不太好。” 唐白没说话,只快速换了衣服,又重新梳洗了一下,素面朝天,脂粉不施,去了沈婉的院子。 一墙之隔,倒是方便。 锦花拦在门口:“沈姨娘睡下了。” 这才傍晚不到,哪里会这么早睡下。 唐白让锦梅将锦花拉到一边,自己推开门进去,发觉沈婉果真脸朝着里面,像是睡下了。 她看了一眼,彻底放下心来,正转身准备要走,就听见沈婉小声啜泣着。 唐白见被自己料中,长长叹了一口气,在床沿边上坐下来:“你自己顾着伤心了,可想过腹中的孩子?” 沈婉听见是唐白的声音,翻过身来,头发凌乱,巴掌大的小脸上满是泪痕:“他成亲了。” “我去了。”唐白直言不讳。 “你……”沈婉先是诧异,回过神来又明白:“殿下对你,还真是宠爱啊。”语气里是说不出来的寂寥。 “是。”唐白坦然承认,抛开她和大皇子之间的协议,大皇子对她还真是不错的。 “所以,你别哭了。”唐白现身说法:“你瞧,只要有殿下的宠爱,你要做什么,都可以的。” “是吗?”沈婉悠悠的看了唐白一眼,满是轻蔑和愤恨:“我想嫁给永和郡王,行吗?” 唐白没料到她会说出这样的话来,整个人被她堵得语塞。 沈婉轻笑道:“所以,你瞧,连这一点都办不到。” “办不到又怎么样,什么嫁不嫁的,你在想什么呢。”唐白见她因为永和郡王和宋妙人成亲一事,整个人看起来有些魔怔,失去了离职,大声道:“你现在的当务之急,是该好好护着肚子里的孩子,平安生产才是。” “以前我的当务之急是这样,可是现在不是了。”沈婉瞧着唐白,像是失去了最重要的东西一般,灵魂都被抽空了:“你不知道,这些年,我经常做梦。做同一个梦,梦里面,他八抬大轿,鲜衣怒马,我凤冠霞帔,荣耀非常,他过来牵着我的手,引我拜堂。” 她对着唐白睁大眼睛:“他若是不娶,我这个梦还可以做下去。可今日他娶妻了,他娶了!八抬大轿凤冠霞帔都是别人的了,我再也没有资格做这样的梦。” 唐白没料到沈婉居然对永和郡王有这样的执念,她瞧着沈婉几乎近绝望的面容,忍不住提醒她道:“你肚子里的孩子,是殿下的。你可以做梦,但是梦醒了,就得记着这一点。你是怕别人没有机会,知道你那点儿过去的事情吗?” “知道?”沈婉如梦初醒,她恍惚中微笑:“大皇子妃是知道的,我来皇府之初,她就查过我,并且在我侍寝时候,替我抹去了一切痕迹。”她紧紧盯着唐白:“知道这件事情的,只有你了。只剩你了。” 唐白心里咯噔一声,她知道,沈婉说这话,是对自己极度的不信任。 是自己从大皇子那里获宠,她仍旧是不能释怀,憎恨自己的。 “我……”唐白正要解释,沈婉似乎是看出她所想,轻飘飘的道:“不必解释,我并不在乎。我更多的是,嫉妒你能去永和郡王府,参加他的婚礼,见证他幸福的那一刻。” 沈婉长长叹息:“英国公府的小姐啊,他这些年,也算是得偿所愿了。” “他……”唐白正要说出口,又想到永和郡王和宋妙人,没多久只怕就要离开京城了,若是沈婉知道了,只怕又要疯魔一回去见面,因此生生住了口,转换了语句:“你既然嫉妒,就该打起精神来,获得大皇子的宠爱,也好,以后有我这样的机会。” 唐白狡黠的微笑:“你知道的,永和郡王,一向是大皇子的心腹,他们之间,来往必不会少。” 沈婉狐疑的瞧着唐白,像是从来不认识一般盯了她好一会儿,才道:“我真是看不透你。先前你说住一段时间就走的,可是却突然获得了殿下的青睐。若是说你处心积虑,可你却又天天劝我去争宠……” “我虽得殿下宠爱,可到底是孤立无援的。若是你也能,自然是如虎添翼……”唐白循循善诱,希望能激起沈婉的斗志,不要在沉迷这种会给自己带来危险的镜花水月:“这府里,我能信得过的,只要你了。” “可我却信不过你。”沈婉直言不讳道:“我不介意你争宠,是因为我不在乎殿下的宠爱,可并不代表我接纳了你。” 唐白见谈话不能够深入下去,沈婉短时间内也不可能真的原谅自己,识趣的没有再争辩。 如今这府里,最要防范的,该是傅明珠。 只要傅明珠不出手,她的任务,就算完成了。 眼看着与沈婉没什么好谈的了,唐白起身欲走,外间传来铃铛的声音:“殿下来了。” 沈婉一愣,有些茫然,唐白已经将她胡乱塞进被子里面,又用帕子将她脸上的泪水擦干净了。 大皇子进来,沈婉早已经会意,她再怎么不信任唐白,此刻也是知道,唐白是真的为她着想,至少不能让大皇子知道,她心里还想着永和郡王。 装出弱不禁风的样子,沈婉假装要起身行礼。 大皇子快走两步,按住她:“别虚礼了。”瞧见唐白也在,诧异道:“你怎么在这里。” “方才她丫鬟说沈姨娘身子不适,怕是动了胎气,我忙过来瞧瞧。”唐白言简意赅的将事情扯开去:“过来一瞧,沈姨娘脸色苍白,吓得不知所措,都急哭了,生怕孩子有个闪失。” “请了大夫没有?”大皇子问道。 锦花傻傻的,一时没有意会过来,大皇子怒道:“还不赶紧去找大夫!” 沈婉在被子里羞怯怯抬起头来,小声说道:“不必了,是孩子在肚子里面动,踢了我一下,我不知道,所以吓到了。” “他会动了?”大皇子惊喜莫名,忙握住沈婉的手,锦花趁机退下。 他是当过父亲的,自然知道,孩子到了四五个月,就会有少许轻微的第一次胎动。 沈婉点头,其实,孩子在腹中,已经动过好多次了。只是她不是惯会邀宠的人,因此也没说过。 但是,她是第一次怀孕,不知道被吓到也很正常。 唐白瞧着他二人温存亲热,悄悄退下。 想必,今晚大皇子不会去她房里面睡觉了,她可以安安稳稳霸占一整张床了。 果然,大皇子没有进来。 唐白在柔软的大床上翻来覆去,开开心心的滚了好几圈,这才又起来洗漱了,换了丝薄的中衣睡觉。 恍惚间,只听得一阵喧闹声,远处开始吵杂。 她翻个身,正要继续睡觉,感觉脖子上一凉,大约是一把匕首抵住了。 一个沉闷的声音厉喝:“不许动,动就杀了你!” 唐白的瞌睡一下子全醒了,黑咕隆咚的,她也看不清楚什么,只听见那声音是个男子,他小声道:“不许看,蜷缩进被子里面。” 唐白正在思考对策,还想着用什么法子转身才好,听见此话忙瑟缩了一下,慢慢缩进被子里面。 那人忽然从唐白身上翻了过去,直接到里侧。 唐白觉得是个好机会,抬起腿来使劲蹬一下床板,正要跳走,那人觉察到她的意图,伸手快捷将她脚踝拉住,唐白一下子又摔进床上。 “你会功夫?”那人难以置信低呼一声,声音越发压得低了,他手中的匕首抵在唐白后腰上:“睡下来!” 唐白被人制住,也发觉男人是有功夫的,她根本逃不掉,也打不过,因此慢慢溜溜的滑下来,将被子盖好。 那男人躲在她身后,也缩进被子里。 唐白只感觉腰上一痛,大约是匕首扎进肉里,忍不住闷哼一声。 “不许出声,如果你不想死的话!”男人说这话时也忍不住闷声一吭,唐白想,他大概有伤在身。 门口传来敲门声,有人大声问:“唐小姐,有刺客闯进来,可否容在下进来查看!” 唐白大声道:“进!” 她将人遮住,只露出一双眼睛和头顶。 带头的军官是府里的侍卫队长查良,也是大皇子的心腹。他带人进来在外室查看了一圈,没有找到人,走到内室,见唐白仍旧在床上躺下,双手抱拳:“得罪了!” 他用剑尖挑开床幔,一下子就瞧见被子里面的包鼓得蹊跷,他冲唐白使一下眼色,悄悄靠近:“唐小姐,打扰了。” 意思是这里没有人。 可是他却脚步不停的俯身往床前靠。 唐白明白过来,查良已经发现了那人。她不知道是怎么想的,忽然就起了一丝歹意,身子悄悄朝后面一抵,匕首扎进肉里吃痛,她忍不住哎呦大声叫唤起来。 105 被子里的人被她这样冷不丁的自己一戳,立时反应过来,知道这叫声会让侍卫发现自己,从被子里面一跃而起,将整张被子盖在查良头上,挤开几个侍卫,就朝外面跑去。 唐白看着那些侍卫举着火把,才发觉,这个男人,赫然就是之前,在宫里见过的,硕风族的护法之一,那个带着银色面具的,阿竹说过,身影有些像哥哥唐青的男人。 之后,她们还在路上偶遇过一次,他和他的朋友,骑着马从官道上经过,扬她一脸灰尘。 就在前不久。 唐白忽然发觉,她为何不愿意他被抓,是因为,他不仅背影和哥哥想似,就连声音,也是有一些像的。 只是哥哥的声音更加洪亮,而这个人的声线,比较沙哑,像是嗓子咽喉有疾的感觉。 她救他,是出于本能。 查良将被子扔在床上盖住唐白,随着那些率先跑出去的侍卫一齐去追人,唐白这才长出了一口气,发觉后背有些疼痛,忙叫了锦梅进来敷药。 后背被匕首割开一个小口子,倒是没多深,主要是流血了。 唐白见床上有一大堆血迹,显然不是自己流的,应该是那人受了极为严重的伤,渗在这上面的。 锦梅本来看了唐白的伤口,觉得庆幸,还好没有打伤,她也不必因为照看不力而受罚,可待看见床上的鲜血时,吓得紧张的大声叫起来。 “叫什么?”唐白呵斥道:“我是这样,一点小伤口就会流很多血的。” “是!”锦梅将带血的床单换下,抖落被子的时候,一把匕首“砰”一声掉下来。 “小姐,你的匕首!”锦梅将匕首递给唐白。 唐白妆奁箱子里有一把匕首,是防身用的。她几次看到唐白找不到顺手的工具时,就摸出匕首来,削水果,割线头,反正什么都用。 唐白瞧了一眼,心里一咯噔。 她默不作声的接过来,然后顺势将匕首像以前一样,准备放进妆奁箱子里。 然后,她看见,她的匕首,好端端的躺在那里。 唐白明白过来,她对着锦梅道:“你把东西换好了就先出去,我要休息。” 锦梅诧异道:“您受了伤,我已经叫人去喊大夫了。” 府里专门有养的大夫。 “不必了,我受伤的事情,你也不要同人说。”唐白神情严肃:“毕竟,是我自己不收拾,把匕首留在桌面上,让那贼人有机可乘,抢了匕首扎伤了我。” “是。”锦梅虽然不明白为何要这样,但是却知道,唐白的话不能不听,她抱着染血的床单出去了。 唐白这才起身关了门,将两把匕首放在一起细细比较。 一模一样,就是一模一样。 这是哥哥的匕首。 最开始是一对,当初哥哥送她时,正是大雪纷飞的冬天,她跟着哥哥学了轻功,阿竹跟着学了拳脚功夫。 随后,哥哥送了一把匕首,和一双新的靴子给她:“你长大了,哥哥不能时时在你身边保护,你自己要小心。若是有人欺负你,不要受委屈,打回去。” 新的靴子内侧,里面有放匕首的凹槽,顺着靴筒插进去,既不影响走路,外面又看不出来,更不会掉出来。 因为,秋冬季节,唐白穿靴子,匕首就放在靴筒里面。 春夏两季穿绣花鞋,她的匕首就拿出来,放在妆奁里。若是出门要带,就藏在袖里。 谁知道,此刻居然见到哥哥的匕首。 想到那个人的背影和声音,唐白激动的整个人都毫无睡意。她翻来覆去的看,翻来覆去的看,始终没看出哪里不同。 这就是哥哥的匕首! 哥哥还活着! 他回来了! 只是,唐白不明白,哥哥既然活着回来了,他带着银色面具,自己是认不出他来。可是哥哥为何也不打听一下,自己在哪里? 若是他回了扬州,老铁定然会告诉他,自己在京城。 二舅也会告诉他,自己曾经去找过他。 他完全可以顺着侯府的足迹,一路找寻的。即便找不到大皇子府来,也应该可以打听得到自己曾经待过的地方! 唐白心里汹涌澎拜,却又一时理不清楚思绪,半睁着眼睛到天明,生怕外面传来刺客被抓住的消息。 直到早上,唐白旁敲侧击问锦梅,才知道,刺客逃跑了。 她心里一松。 片刻后锦梅却道:“只是唐姑娘,你……你……” 唐白不解的望着她。 锦梅支支吾吾,半响说不出个所以然来。 “妹妹啊,你真是好样的!”锦梅没有说话,但是傅明珠却来了,一大早她来的蹊跷。 只是片刻,唐白就明白了她为何而来。 “昨儿个府里有刺客,你知道吗?”唐白不知道她的来意,诧异望着她。 “听说啊,是个毛头小贼,为了他的心上人,竟然是连命都不要,跑到大皇子府来私会,你说,厉害不厉害?”傅明珠幸灾乐祸的高兴的笑。 唐白立时明白过来。 刺客跑了,府里传了谣言,说那刺客是为了跟她私会,才跑到大皇子府里面来的。 这个话,她如何解释?查良知道真相,不可能任由府里的人这样传谣言。 要么,是真的误会了,毕竟许多侍卫看到那刺客从她床上跑走。 要么,是大皇子授意。 哥哥唐青,如今的身份,是硕风部的护法。 如今双方关系和谐,更有亲上加亲之意,若是传出去硕风部的护法夜闯大皇子府,企图刺杀大皇子,那末,于两边就是撕破脸了,要大动干戈。 唐白不知道是那种可能性,因此只是低头不语。 傅明珠见她一副受了委屈的小媳妇的样子,气不打一处来:“还装什么贞洁烈女,你且等着,人证物证聚在,有你好受!” 唐白一下子不知道她说人证物证是什么,愣在那里。 傅明珠气呼呼的起身走了。 “锦梅,你听到的是不是这些!”难怪锦梅支支吾吾说不出口。 锦梅用力点点头。 “那大皇子呢?”查良知道真相,大皇子应当不会误会他才是。 “奴婢不知道,没听说过。”锦梅很是担心唐白:“唐姑娘,你不会真的是……” “胡说八道!”唐白起身:“听风就是雨了?我既然与人私会,为何受伤?” 锦梅想到昨晚上床单上那么一大摊血迹,瞧着都触目惊心,一下子全信了,忙不迭点头:“奴婢错了,奴婢错了。” “你去叫苏嬷嬷过来。”唐白想,要问大皇子的行踪,只要苏嬷嬷知道了。 昨晚上大皇子睡在沈婉的房间里面,此刻还没过来问她昨夜可有受惊,那末,定然是出府去了。 不然,一墙之隔,别说挨到今天早上,就算是昨天半夜,大皇子要过来,也是早就过来了。 昨晚上,唐白还在庆幸,大皇子没有过来查看,否则,那么一大摊血迹,配上后腰小小的伤口,期满的了锦梅这个没见过世面的孩子,却欺瞒不了经验丰富的大皇子。 现在,她忽然有些懊恼大皇子昨日没过来了。 要是他能过来,问问她,然后问问查良,也不会传出这样的谣言吧。 苏嬷嬷搓着手过来,见唐白笑着道:“唐姑娘有事?” 大皇子吩咐她不能怠慢唐白,她自然是要好生伺候着。 可是以她的资历和身份,也总不能事事亲力亲为吧。好在唐白点了锦梅,倒是让她松了一口气,觉得这孩子乖巧懂事,平素就照看三分。 “殿下去哪里了?昨夜闹得沸沸扬扬的刺客,怎么没见大皇子过问?”唐白问道。 苏嬷嬷见是这件事,瞧着唐白好不心虚的样子,先对流言质疑了五分,加上唐白出事,自己也会受责罚的五分,因此根本不相信唐白会私会情郎,说话也就毫无保留:“大皇子昨儿个后半夜,说是有急事,带了人出去了,至今还未回府。” “那查良呢?”这么说,刺客来的时候,大皇子并未在府中,那就不应该是刺杀大皇子的啊。 毕竟,沈婉那边也没有听见过什么动静。 若是刺杀,就该一直杀到沈婉院子里。 或者说,来人还未行动就被发觉,然后受了伤被驱赶到自己这里? 唐白想不明白真相是什么。 “查队长三更就出去找大皇子汇报去了,至今未归。”苏嬷嬷恭敬回道。 “那昨日那些参与捉拿的侍卫们呢?”唐白又问道。 苏嬷嬷瞧了唐白一眼,知道她想知道什么,捡重要的说:“那些侍卫,是被下了禁口令的,谁也不能说什么。如今有些回家里休息了,有些跟查队长出去了,有些在轮岗。” 唐白这才明白过来。 大皇子不在府里,查良夜里大张旗鼓带着侍卫队们捉刺客,然后没抓到,也去找大皇子汇报去了。 侍卫们不说话。 所以,只怕是有心人夜里瞧见了此事,当时随便一想,只瞧着人从自己屋里跑出来,又大概听谁说了在床上逮住的,就以讹传讹,传了出来。 查良和大皇子不回来,侍卫们自然也不会为自己澄清。 更重要的是,或许就是哪个八卦的侍卫这么以为的。 毕竟,那个刺客没抓住,谁知道他进来是干什么来的? 三人成虎啊。 唐白没有哪一刻比今日更期盼大皇子早日归来,有他做主,自己就能清白了。 可是,他做主,那末,定然能查明的。会不会查到来人是哥哥? 自己定然是不能把猜测来人是硕风部护法,更有可能是哥哥唐青的事情说出来。 可是若是他查到了,会不会去找硕风部族长要人? 她忽然又庆幸大皇子没有在府中,这样,她才能占得先机。 毕竟,就算查良去汇报去了,能汇报什么?无非也就是,一个男人,带着面具,暗夜潜入皇府,被他带人捉拿,从自己床上爬出来。 唐白突然脑海中灵光一现,她做了一个决定。 唐白想到那把匕首,悄悄带在身上,垮上一个小包袱,里面不过是几件换洗的衣裳。 她径直走到青岚院门口,然后对锦梅说道:“你不用送了。” 锦梅原先还不知道她要干什么,见她行为奇怪,也不好阻拦,此刻听她说要走,一下子傻了眼。 锦梅吓得大哭:“唐姑娘,你不能走,你走了奴婢会被打死的!”她怎么向苏嬷嬷交待?向大皇子交待? 唐白不耐烦推她:“你就说是我自己要走的!” 锦梅不敢拦,却又害怕的要命。 一路上,丫鬟们看她的眼神都很奇怪。唐白想到那个谣言,心里忽然感激起最开始八卦的人来了。 要不是他们,自己还想不到这种帮助大哥脱身的招数呢。 唐白走到角门处,对看门的婆子说道:“我出去买点儿东西。”然后拿出二两银子,往她手中一塞。 那婆子眼皮子都不抬:“唐姑娘,您不能出去了。” “为何?”唐白诧异,大皇子对她的宠爱,整个皇子府里的人都知道。偶尔她需要做什么事情时,塞点儿银子,这面子都要给的。 “大皇子妃的吩咐,唐姑娘就别让老奴为难了。”那婆子将手中的银子还给唐白,起身朝她后面行礼:“皇妃安,侧妃安!” 唐白瞧着大皇妃来势汹汹,傅明珠在一旁得意洋洋,心里明白了大半。 这些人,是不会放她走的。 唐白照例给二人请了安,才对大皇子妃说道:“奴婢有话对您说。” 大皇子妃没想到唐白居然会说这个,倒是有些诧异,稍微愣了一下才道:“你过来。” 她带着唐白走到不远的角落里,叫退了下人,才道:“你说吧。” “奴婢知道,殿下对奴婢不错,奴婢这样贸然离开,是不对。可是,奴婢是个惹祸的根苗,走了府里就清净了,您说是吧。”大皇子妃又愣住了,她没想到,唐白说的会是这个意思。 她的意思是,大皇子对自己很宠爱,大家都很不爽,不如让她走了,大家都好过。 她心念一动,点头答应下来。 唐白走了,于她是好事,府里又可以恢复以前的秩序。 毕竟,她发觉最近沈婉总是若有所思的样子,自己吩咐的事情,她都要拖上一拖才肯去做。 106 涵姑姑说,是唐白教唆的。 若是在这样下去,只怕沈婉生下孩子变卦也说不定。 唐白因为与人私会逃跑,于她来说,不过是一个没有什么责任的变数。 早知道如此,就不该听傅明珠教唆,专程过来堵人了,而是待在屋子里,那里也不去,等唐白跑远了,再装模作样的找一找,也就罢了。 皆大欢喜的局么。 只是,既然已经堵到了这里,自然不能再做样子放水,她想了想才道:“等一下我先走,你瞅个机会自己跑吧。” 唐白见大皇子妃同意,心下一喜,点头答应。 两个人走到门边上,傅明珠还充满期盼,对着大皇子妃道:“这个贱人,就该绑起来审问才是……姐姐居然还听她说话,真是宅心仁厚!” 大皇子妃似笑非笑瞧了傅明珠一眼,悠然道:“如今事情还未查明,孰是孰非都说不清楚……” “姐姐怎么忽然为这个小贱人说起话来了!”傅明珠怒道:“定然是这个小贱人拿话威胁姐姐……” 大皇子妃露出一副她猜错了神情,既错愕又委屈:“我能有什么短处,让她威胁……” 傅明珠怒道:“那又是为何!” “我不想管了,头疼!”大皇子妃发觉跟傅明珠比起撒谎和胡扯,自己完全不是对手,做了一个手扶额的动作,就要回去休息。 傅明珠一下子傻了眼,急得口不择言说道:“姐姐,你就是宅心仁厚,才由着一个小丫头片子这样欺负!” 大皇子妃回头,很是不悦:“妹妹待如何?” “殿下受此屈辱,姐姐也不心疼吗!”她言语逼得大皇子妃不得不出面,从捍卫皇府内的安宁,到了捍卫大皇子的尊严。 大皇子妃听闻此话也怒道:“捕风捉影的东西,你也信?我瞧着,你是想把事情闹大不是?” “姐姐冤枉!”傅明珠据理力争:“即便是捕风捉影,可不是空穴不来风,既然事实没查清楚,就该查清楚才是,怎么能让她跑掉!” 大皇子妃怒道:“胡闹!殿下回来,拿你是问!”她本来就不相信唐白会私会情郎。 唐白此人,她看得清楚,聪明是很聪明,不可能做出这样的事情来自毁前程。 而且,她也查过,唐白先前接触的人,不是六皇子这样的高贵之人,就是顾少钧这种侯门子弟,又怎么会跟那种来历不明走夜路的人要好? 摆明有人要陷害唐白。 而这个人…… 她瞧着一直主张要审问唐白的傅明珠,突然心里有了谱:“你既然一意孤行,别怪我没提醒你。” 这话,就是由着傅明珠去闹了。 唐白没料到大皇子妃说变卦就变卦,刚才还说让她自己偷偷的跑的呢,怎么一下子就将她交给了傅明珠? 她是想坐山观虎斗吗?可惜,自己不是什么老虎,与大皇子不过是有名无实啊。 但是,这话她此刻是绝计不能说出来的,说出来本来不该死的也死了。 只能瞧着大皇子妃一面揉额头,一面说头疼的厉害,带着丫鬟奴婢们走掉了。 留下傅明珠对着唐白冷笑:“此人与人私会,竟然私会到皇府里面来了,如今还想与人私奔,至殿下颜面于何顾?给我拿下!” 一声令下,由不得唐白反抗,便有三个婆子冲上来,将唐白双臂按住。 唐白用胳膊肘将她几个人撞开,脚尖轻点地,就要飞上墙头。 早知道那婆子已经油盐不进,她一开始就应该直接爬墙出去的。 唐白想,只是这样一来,明显自己落人口实,实在不划算。 她以为,大皇子妃是会放自己走的。 谁知道,傅明珠坚持要拿下自己,竟然让大皇子妃临阵改了主意。 唐白只感觉自己身子腾空一跃,顷刻间,却被一股大力打在小腿弯上。 她双腿使不上力,重重跌了下来。 “还想逃跑!”傅明珠得意洋洋的瞧了一眼身边的兰香,刚才就是兰香用小石头打到了唐白腿上的穴位。 唐白立时被几个人按住,麻绳绑了手,拖进了花厅。 “跪下!”傅明珠今日是要好好体验一下当家主母的感觉,更重要的是,她远远比沈婉和大皇子妃更恨唐白。 当初,唐白不过是跟着永定侯夫人,在饭桌上被她强行塞饭的一个“饭桶妹妹”。 后来,居然胆敢跟自己的亲妹妹争夺六皇子妃的位置。 如今,又夺了大皇子的欢心,还招摇过市,简直是赤果果的炫耀和无视她。 沈婉虽然怀孕了可恨,可她性子绵软,自己说几句讥讽的话,她也不敢辩驳,不过是个任由她心情好坏,搓圆捏扁的面团罢了。 唐白才是真正可恨,既然是草鸡飞上枝头,就好好收敛,夹着尾巴做人便是,她偏不,非要耀武扬威,在她面前装聪明,逞能干! 她若是不逮着机会好好收拾她,她就不信傅。 此刻将唐白被反绑着双手,跪在地上,她心里一股难以言说的爽快与惬意。 “找个婆子来。”傅明珠抬抬下巴:“给她检查一下身体,看看昨夜是不是……”她话没说完,在场的却都明白。 是要看看唐白有没有行房的痕迹。 这已经是等同于认定了她的罪,要她去死了。 唐白怒骂:“你无凭无据就来诬陷我!” “诬陷?”傅明珠心情大好,她起身走下座位,捏住唐白的下巴,无视她愤怒得喷火的眼睛:“我正是不想冤枉你,才专门叫婆子来看看呀,怎么叫诬陷呢?你别不识好人心啊。” 唐白心下咯噔一声,电光火石之间,她忽然明白过来,傅明珠为何有恃无恐,不顾大皇子妃的阻挠,一定要审问她。 是因为,她根本不怕大皇子回来质问,她要赶在大皇子回来之前,将她与人私会的案子,做成铁案! 只要来了个婆子,被她买通,说自己已经破了身子,那末,就是跳进黄河也洗不清。她再用私刑,将自己打死了事,到时候,大皇子妃也说不出什么来。 大皇子见事情已经成定局,难道还会因为一个已经死了的人,让他的宝贝儿子没有了母亲了么? 唐白不寒而栗,瞧着傅明珠,才发觉,自己一直小瞧了她。 或许,不是小瞧,她觉得傅明珠蠢笨直率,是没看错的。 恰恰是这种蠢笨直率,没有弯弯绕绕肠子的人,做起狠辣的事情来,才不会瞻前顾后,才不会拖泥带水,才不会由于踌躇。 傅明珠,还是蠢笨的。 只是这蠢笨,是建立在,她掌握了生杀大权的基础上。 就像是,一个莽汉,若是在书院里面,并不让人觉得害怕,毕竟,斗智斗勇,书生们谁都可以赢过他。 可是,若是这个莽汉,手中有了刀,不愿意讲道理。那么,一群书生,就算舌灿莲花,也会被他屠杀殆尽。 傅明珠正是一位有了刀的莽汉。 既然她还是这样有勇无谋,那么,先前那些弯弯绕绕的把戏,又是谁给她出的主意呢? 唐白的眼神绕过傅明珠,朝她身后的几个人看过去,只有一个眼生的丫鬟,是平素很少替傅明珠跑腿的。 这个丫鬟,眼神狡黠灵动。 只是,这会儿才明白,唐白暗觉有些迟了。 若是早知道傅明珠还是原来她认识的傅明珠,而鬼主意是这个丫鬟出的,唐白无论如何都会防着些的。 正是错误的判断,让她以为傅明珠的表面上蠢钝,实际上聪明,导致她以为傅明珠不会轻易出手。 唐白为自己捏一把汗。 只能打算,等一下被那婆子验身的时候,能不能找机会挟持婆子冲出皇府。 婆子大概是早就准备好的,居然不到一盏茶功夫就找来了。 “验吧。”傅明珠不顾花厅里面熙熙攘攘,打算当众羞辱唐白到底。 兰香走过来,小声在傅明珠身边说了什么。 唐白心想,大概是做样子也要做全的。 于是,傅明珠改了主意,让人带婆子和唐白去房里验。 唐白被几个人推攘着走,到了一间客房,那些人退出去,只有那婆子和唐白两个人。 唐白恳切道:“婆婆,我自己脱衣服,行吗?” 那婆子见了她被绑着的双手,摇了摇头。 “那我使劲挣扎,你验不了,不怕傅侧妃怪你办事不力?”唐白又道。 那婆子瞧着唐白傻兮兮的,忽然诡异一笑:“姑娘,你别白费劲了。今日你的身子,是破了最好,省得老奴亲自动手。别在这里废话了,自求多福吧。”她做惯了这些事情,并不觉得有什么负罪感。 唐白浑身一僵,更加知道傅明珠像是一条吐着信子的毒蛇。 她既然敢下手,自然是有消息知道,大皇子一时半会回不来。 这婆子根本不是来给她验身的,而是要做一个她已经破身的痕迹出来。 然后,傅明珠将她弄死,死无对证。 大皇子非要追究,她是尸身也是她与人私会偷情的证据。 真正恶毒之极。 唐白知道若是再坐以待毙,那末,定然是死路一条。 当务之急,是这婆子不能碰到她的身子。 只要她还是清白的,就能自己洗刷冤屈。 唐白想了想,露出被惊恐的万分的表情,退到墙边上,眼见着那婆子一步一步逼近,唐白忽然提起膝盖,狠狠朝那婆子的肚子狠狠一踢。 那婆子猝不及防被袭击,捂着疼痛的肚子一下子跌坐在地上。 唐白绕到她身前,一脚踢在她心口,将她踢翻在地。 随后两只脚走上前,一左一右夹着那婆子的左臂,使劲一扳一折,听“咔嚓”一声,那婆子的胳膊竟然是脱臼,顿时疼得她哇哇大叫。 唐白见她满头满脸疼的都是汗,松开她的胳膊,一脚踩上她的脖颈处,另外一只脚,踩在她右胳膊的大臂处,这样,婆子就不能用胳膊将她掀下来:“你若是叫人,我就一脚踢在你脖子上!”唐白厉声恐吓。 那婆子早就被唐白一下子打的有些晕头转向,刚才左臂脱臼的剧痛更是让她话都说不出来,听到此话更是恐惧,忙道:“不叫不叫。” 唐白的脚稍微往下一分,她就有些喘不上气,只怕叫了人来,她也被唐白踩住气管呼吸不畅死了。 唐白见她识相,踩在她脖子上的脚丝毫不敢放松,她蹲下身来,将手稍微往侧面一点:“给我把绳子解开!” “婆婆,怎么了?”外间有人在催。 只是唐白被捆着,那些人没料到她能出什么花样,因此并不在意。 那婆子正要说话,唐白脚上力度又加深了几分,那婆子一下子呼吸不畅,憋得脸通红,唐白呵斥道:“想好了再说话。” 唐白见那婆子艰难点头,才微微松开了脚。 “这种事情有点难办,必须要做的毫无痕迹。”那婆子对外面叫嚷道。 外面没说话的声音了。 “姑娘,你往这边来一些,我这胳膊使不上劲。”她现在只有一只胳膊能用。 唐白感觉她费劲的解了好一会儿,还是没有解开。 外间又催到:“婆婆,好了吗?” “快了,得不让人看出来才行。”那婆子又强调了一下做这种事情的难度。 外面重新安静下来。 唐白跪着扭着身子也有些吃力,只是委实不敢换个姿势松懈下来,只要那婆子一喊,她就前功尽弃,只有被屠宰的份儿。 只是那婆子害怕是真的,哆哆嗦嗦中,半响也没有进展。 “姑娘,你转个身,我用牙齿咬。”那婆子提出这么一个建议。 唐白只好把脚转了一个弧度,用脚尖对着那婆子的脖子,身子转过来。 那婆子得了这个角度,手和牙齿并用,倒是很快就解开了绳子。 唐白双手遭到解放,立时将那婆子抓起来,喝问道:“傅明珠叫你做什么?” “她……她叫老奴作出姑娘被昨夜行房的痕迹来。” 果然如此,这个狠毒的傅明珠。 唐白正要抓了婆子突出重围,忽听外面传来若隐若现的惊呼:“郡主,您要干什么?” 随后是文青郡主的声音:“滚开!贱婢!” 107 唐白料想定然是文青郡主听见风声过来了,那就是来救自己的。 “侧妃今日审问唐姑娘,是皇妃允许的。若是郡主不服,大可以去问皇妃。”门外守住的兰香,几句轻飘飘的话就将文青郡主蒙走了。 “我母妃绝计不可能让傅侧妃做这种事情。” “郡主不信便算了。” “我去问母妃!” 文青郡主是被沈婉叫过来的。 沈婉得了信,自然是要去搬救兵。 只是,大皇子妃明显不管,大皇子又不在府中,能够出面的主子,只有文青郡主一人。 她病急乱投医,跟文青郡主说了,自然隐瞒了是大皇子妃的授意。 文青郡主听见兰香理直气壮这么说,自然是存了疑惑,被骗走了。 唐白却知道,以她的性子,不可能明知道傅明珠做事情,不与她对着干,恐怕问过了大皇子妃还会回来。 她心里一动,随便从地上搓了个泥丸子,捏住那婆子的口鼻,一下子趁她不备,推了进去,又一拍她后背。 那婆子更加惊恐,伏在地上磕头:“姑娘饶命,饶命啊。” “行了,我给你吃的毒药,我有解药。只要你按我说的做,我定然会救你。”唐白周遭显出肃杀之气,冷冷的瞧着那婆子:“我的手段,你是见过的。” 婆子感觉到脱臼的左臂的疼痛,她还以为是骨折了,忙不迭点头:“老奴省得。” “好。”唐白立刻又将那双手背在身后,将绳子胡乱缠绕过去,装出仍旧被绑住的样子,对婆子说道:“出去之后,若是傅明珠问你,事情办得怎么样,你需要说,侧妃放心,做的毫无痕迹。但是,若是晚上大皇子殿下问你,你也一样要说,我昨晚上,确实有跟人行房的痕迹!” 那婆子没料到唐白居然这样就爽快承认,她一时没有意会过来,结巴着说道:“可姑娘分明是冰清玉洁的身子。”从走路的姿势,身上的味道,眉眼的神态上,那婆子经验丰富,一眼就能看得出来。 “你就这么说,不然,我死,你也死!”唐白呵斥道。 那婆子疑惑中点点头。 门“砰”一声被撞开,那婆子见兰香进来,忙率先指着唐白说道:“姑娘,好了。” 兰香看了唐白一眼,发觉她额头上有汗,身上的衣服有脏兮兮的痕迹,点头:“跟我出来。” 傅明珠早就已经等得十分不耐烦,问道:“怎么要这么久!” 那婆子看了唐白,见唐白没有看她,才小声道:“老奴进屋摔了一跤,胳膊好像骨折了。只有一只手做事,自然慢些。” 她那只脱臼的胳膊荡荡的垂在身侧,许多人都看了一眼。 “是,奴婢在门口听见婆婆的尖叫声了。”兰香只想事情快些结束,不喜欢傅明珠去追究这些无关紧要的小事情:“只要事情办好就行了。” 傅明珠点头,看向那婆子。 那婆子忙按照唐白吩咐的,靠近傅明珠小声说道:“侧妃放心,一切都做好了,毫无痕迹。” 傅明珠满意的点点头。 “唐白,证据确凿,你还有什么话说?”傅明珠得意洋洋的瞧着唐白。 唐白只盯着傅明珠,眼里似乎要冒出火来,然而,她双手被绑住,却又是除了眼里的愤怒,其余的无能为力。 傅明珠超喜欢看她这副困兽的模样,笑眯眯任由她盯着:“看什么看?难道我脸上有花儿不成?” 唐白要做的,只有一个“拖”字决。 她要赌,文青郡主能赶回来。 只要文青郡主回来,事情就能拖。 若是她不回来,逼急了,唐白自己也能动手逃走,只是要找一个合适的机会。 “如今物证有了,唐白,你还不招认!”傅明珠突然怒喝,意图在气势上压倒唐白。 “我没什么可招认的,不过是谣言而已。”唐白作出惊恐心虚的神情,对着傅明珠低头,不敢与她对视。 这在傅明珠眼中,几乎已经是招认了。 “嘴还挺硬!我就不信撬不开你的嘴!”傅明珠一声令下:“给我打,打到她说实话为止,不仅要招认与人私会的事实,还要说出奸夫是谁,让她签字画押。” 兰香是早有准备的,长条凳和板子在院子中间备下。 唐白只想到,傅明珠定然是要那婆子给自己做出假证据,然后弄死自己就算了。 没想到,她居然还要屈打成招。 是了,若是没有实打实的证据,她又如何在大皇子面前哄好卖乖? 唐白想到傅明珠一心要至自己与死地的决心,忍不住瑟缩了一下。 兰香和另外两个婆子过来拉她,要把她按在板凳上。 唐白没有挣扎。 最好的机会就是她被按在凳子上,身边的人离她远些了,然后她逃跑。 因此她顺从的走了几步,到了院子里面。 “侧妃,不能打唐姑娘,她是冤枉的呀。”沈婉从花厅后面钻出来,想来是躲在那里听了很久。 唐白站得远远的,望过来,看到沈婉挺着微微隆起的小腹,跪在了傅明珠跟前。 “呦呦呦,沈姨娘也出来求情了。”傅明珠咋舌嘲讽起来:“怎么来求我?应该是去求你抱着大腿的皇妃才是啊。我哪里有那个本事,能庇护你!” 沈婉听出她话里的嘲讽之意,却只能咬紧牙关,闭口不言。 最开始听锦梅说,唐白被捉拿的时候,她吓了一跳,第一时间就去找了大皇子妃。 大皇子妃却是万般推脱,只说是傅明珠一意孤行,她身子不好,管不了这件事情,让她也别管。 她无法,只好又去找文青郡主,想让文青郡主阻拦此事。 没想到文青郡主到底只是个十来岁的孩子,几句话就被兰香糊弄走了。 她年纪太小,根本想不懂与人私会,婆子在那房间里给唐白“验身”,是多么严重多么龌龊的手段。 如今,眼看着别人都不能指望,她只好自己冲了出来,希望傅明珠网开一面。 “行了,沈姨娘怀着身孕呢,别跪了,起来吧。”傅明珠斜眼瞧她的小腹一眼,眼里闪过一抹怨毒,随后垂下眼眸,对着远处的兰香点头。 “给我打!”兰香下令:“打到她说实话为止!” “不能打不能打!”沈婉急忙起身冲过来,扑在唐白身上:“要打,就连我一起打好了。唐姑娘是冤枉的,她绝对是冤枉的!” “这……”沈婉肚子里怀着孩子,又没有什么过错,如此拼命护着唐白,让兰香一时迟疑的瞧着傅明珠,不敢下手。 “既然是冤枉的,那末,她定然是不会招认的了!板子底下见真章,倘若唐白真的清白,也一定能挨得住板子!”傅明珠走过来,瞧着沈婉:“沈姨娘,我念你有孕在身,不要阻挠!” 沈婉死死抱着唐白:“傅侧妃要打就连我一起打,若是想对唐姑娘屈打成招,绝计不行!” 她是知道唐白和顾少钧之间的情谊的,二人情比金坚,又如何会与别的男人私会? 若是顾少钧,那还有可能。 可是顾少钧已经死了,上次大皇子当众说的,她清楚明白听见的。 这种事情,大皇子没必要去编造,更没有必要撒谎。 侯府就在京城里面,一问便知道。 既然不是顾少钧,就更不可能是旁人。 她不能明知道唐白是被冤枉的,还眼睁睁看着她被屈打成招。后面傅明珠还有什么招数,只怕更为歹毒! 傅明珠没想到沈婉会对唐白如此维护,冷笑着说道:“我还当你心里唯大皇子妃是尊呢,没想到为了这个贱婢,居然连孩子和命都可以不要……” 她深吸一口气,暗想既然是她自己送上门来的,那末,无论出了什么事情,只要结果达成,所有的后果和惩罚,她一力承担! 因此,卯足了勇气,大声道:“既然沈姨娘与唐姑娘情谊如此深厚,那末,就打吧。”她俯下身,对着沈婉轻蔑的说道:“你别怪我,是你自己不自量力,想要以卵击石。” 唐白没料到她真的连沈婉都打,这一板子下去,只怕沈婉的孩子就保不住了,或许还会一尸两命。 后背被沈婉压着,唐白正好借此机会将绳子散开,正在板子要落下来的时候,沈婉闭上了眼睛,准备承受。 唐白想,沈婉,是要用腹中的孩子和自己的性命,与傅明珠决一死战了! 可是文青郡主还没有来。 只能自救! 她忽然翻身起来,扶着沈婉,将她稳稳当当坐在地上,自己闪身到一边,飞快远离兰香,朝着大门口就跑过去。 兰香会功夫,之前用石头打她腿上的穴道,这次无论如何也要防着才是。 “跑是吗?”傅明珠微微一笑,并不在意,她大声对着唐白跑过去的方向怒道:“既然是沈姨娘放跑了唐姑娘,那末,沈姨娘就代她受过吧!” 她这句话,几乎是唐白刚从椅子上翻身下来,就已经开口。 唐白跑了不过三丈远,就听见了完整的话,傅明珠是卯足了劲儿,很大声说的。 唐白脚下停滞,站在不远处。 “怎么,不信?”傅明珠对着兰香使一个眼色。 兰香立刻派人将沈婉按在了长条凳上。 她相信,傅明珠做的出来。 沈婉是两条命,不能为了她丢掉。 唐白握紧拳头,慢慢悠悠的朝傅明珠走过去。 “乖,过来,这回不打你了,你直接在口供上,签字画押就行!”傅明珠见抓了沈婉,彻底成了制住唐白的软肋,心下一喜。 只要她画押招认,那末立刻行刑,唐白死无葬身之地。 “好。”唐白见兰香早已经准备好笔墨,她将双手背在身后,慢慢的,再慢慢的,靠近傅明珠。 随后,她轻点脚尖,整个人已经缠上了傅明珠,在兰香以为她还有五六步才能到的时候,她已经纵身扑了过来,袖筒里的匕首是早就抽出来的,藏在背后,如今却架在了傅明珠的脖子上。 整个局面为之一震。 兰香手中的笔墨,“啪”一下摔在地上,黑色的墨汁四溅。 “胆敢对沈姨娘动手,我就杀了你。”唐白的匕首锋利无比,傅明珠早已经吓得花容失色。 “叫兰香走远些。”她会功夫,唐白不放心:“若是她敢动,我就一下子割开你的喉咙!” 傅明珠磕磕巴巴:“兰……兰香……你站远……” 兰香欲言又止,但是也只能乖乖的站得更远些,眼里满是担心和不忿。 “唐……白,你待怎么样?”傅明珠又怒又惊:“殿下回来,定然不会饶你!” “那就等殿下回来!”唐白拉着傅明珠僵持,对沈婉道:“沈婉,你先回去休息,出了任何事情,都不要管!” 沈婉担忧的望着她,唐白对她道:“无妨,我是清白的,殿下自会查明。” 这一点沈婉相信,可是劫持傅明珠,也是死罪啊。 只是这时候,说什么担忧的话都是白搭,毕竟傅明珠明摆着要唐白的命,难道这时候还投鼠忌器,前怕狼后怕虎?若是不这么做,只怕唐白已经是这长凳上的一条尸体了。 她战战兢兢腿都软了,铃铛扶了她好几下,她才勉强站住了,慢悠悠往院子里走去,脸色一片煞白。 唐白就那么站在傅明珠身后,一直站着。 侍卫队早就围了过来,一个个虎视眈眈。 丫鬟婆子们也将她们二人围住,兰香更是在角落里面,对唐百一脸仇视。 唐白觉得不是办法,她将傅明珠往前一推,呵斥道:“走!” 没几步,就将唐白推进了花厅附近的客房,就是她方才被婆子“验身”的那一间。 “关门!”唐白对傅明珠叫到。 “凭什么听你的!”傅明珠早已经愤怒到了极点。 “你不怕你的儿子,没有娘了?”唐白见她死到临头还嚣张,不怒反笑。 傅明珠乖乖将门闩上。 “若是我听见破门声,定然与你们侧妃同归于尽。”唐白冲着外面大叫。 侍卫们面面相觑,查良不在,谁也无法做主,本来是听傅明珠的,如今傅明珠被劫持,群龙无首,一时都不敢轻举妄动。 唐白压着傅明珠,在客房里找了半天,柜子里找了两件备用的床单,她命令傅明珠将被单撕成一条条的。 108 傅明珠还想甩性子,唐白索性将匕首往前深入一分,傅明珠脖子上一阵刺痛,立时吓得脸色煞白,乖乖的撕床单。 她不怕死,她怕她的儿子没有娘亲,过继给大皇子妃,那她不是成全了那个贱人!自己竹篮打水一场空?她还有荣华富贵没有享受呢。这天下的江山,将来也是她儿子的。 她不甘心就这样死了。 心有不忿,但是乖乖听话,傅明珠的手被唐白依葫芦画瓢,绑在了身后。 她想了想,又选了几个长条,将傅明珠绑在了椅子上。 这一下,傅明珠彻底不能动弹了。 唐白放了心,收了匕首,却不敢掉以轻心,仍旧是挨着她站着,只要侍卫队闯进来,那末她就立刻与傅明珠同归于尽! “你为什么如此恨我?”唐白闲着无聊,跟傅明珠聊天:“我没有惹你吧。” 傅明珠不说话。 她怎么能说,就是因为唐白身份低下,不配跟她在一个府邸? 她傅明珠是皇后宗亲,傅家已经出了两个太后,一个皇后,岂能跟这样下贱之人沦落到共侍一夫? 唐白不行,沈婉也不行。 只是,沈婉有大皇子妃庇护,她找不到下手的机会。 可是唐白不同,大皇子妃也不待见她,自然是先拿她泄心头之恨! 唐白见她闭嘴不言,猜不出她心里所想,笑眯眯的拿着匕首在她脸上比划:“我问一句,你说一句,若是不说,或者说得不详实,那末,我就在你脸上画一条,你觉得如何?” 傅明珠吓的一瑟缩。 “我讨厌你,明明是落魄闺秀,还跑到京城来,勾引六皇子。”傅明珠从众多理由中随口说出一个:“妄想跟我妹妹争?你也配?” 原来是这样。 唐白不疑有他,信了。 “那你今日是打算对我怎么样?”唐白又问。 “你不是料到了?”若非不是猜到自己今日必死,唐白也不会拼死都要反抗了。 “那你打算对沈姨娘怎么样?”唐白笑:“依我看,你并不是很待见她腹中怀有身孕啊。” “她一个不知道哪里来贱人,也配怀殿下的孩子?”傅明珠轻蔑一“呸”:“我与表哥情投意合,若非你们这些贱人过来干扰,表哥对我一心一意……” “不是还有大皇子妃吗?何来一心一意?”唐白故意激怒她:“若是真的一心一意,为何你是侧妃?” “你懂个屁,姓李的,是被迫的……”傅明珠说道这里,发觉自己失言了,忙闭了嘴。 “说,不说我就画个乌龟了!”唐白拿着匕首,在她眼前晃来晃去。 “你敢!”傅明珠突然大叫:“你们快派人去抓沈姨娘,快去!拿她来换我!” 如今这个局面,只有沈姨娘是唐白的软肋。 唐白摆明了不会放过她,侍卫们投鼠忌器,也不敢轻易行动。 只有抓了沈姨娘,跟唐白交换,才有机会换她脱身。 唐白急忙抓过床单,将傅明珠嘴巴堵住。 她这个人心狠手辣,兰香对她忠心耿耿,只怕立刻就会去抓沈婉。 “谁敢抓沈姨娘,就等着替傅侧妃收尸吧!”唐白也冲外面喊。 外面静悄悄的,没有任何声音。 唐白坐下来,死死盯着傅明珠,为她的冷血与无情,既震惊又愤怒。 她本来就没打算杀了傅明珠,她不相信傅明珠感受不出来。 若是真想杀人,何必还要让到这间屋子里?早在外面就一刀割喉,杀人泄愤了。 傅明珠分明是知道,她的目的,不过是挟持了自己,换她脱身而已。 可是,她却歹毒的想到,抓沈姨娘来换她,而让唐白,再次束手就擒! 总而言之,她不能死,沈姨娘无所谓,但是唐白,今日是一定要死的。 此人心狠手辣的程度,简直是超出她的想象。 若是她稍微心善,没有想到抓沈姨娘,等大皇子回来,自然唐白也一定会放了她。 毕竟,杀了傅明珠,同样也要赔上唐白一条命。 傅明珠不是不清楚,居然要无辜之人过来,换唐白死! 她真是做得出来! “你知道我并不想杀你的。”唐白瞧着傅明珠的大眼睛,她嘴巴堵住了,不能说话,眼里的恨意,却是丝毫未减。 “可是你却一定要我死?为何?”这回,唐白可不会信是因为六皇子了,毕竟,她的妹妹傅玉珠,可是最后成了六皇子妃,争赢了的。 “说罢。”唐白将匕首靠上傅明珠的脸:“杀你我不敢,可是画个乌龟我还是敢的。如你所说,我贱命一条了。” 她拔掉傅明珠口中的床单布,傅明珠立刻大口大口喘气。 “我就是见不得你们这种泥地里的贱人,也妄想与我云端上的尊贵身份争辉!”傅明珠喘过气来,破口大骂。 原来是心理问题。 她自认为高贵尊荣,她的妹妹也是。 她的母亲,是郡主娘娘。红颜薄命,死得早。 可是,一个乡野间的卑贱村姑,居然取代了她母亲的位置,成了傅家的主母,苛待她和妹妹,反而对着生的小村姑,获得了爹爹宠爱。 凭什么? 身份尊贵与否,是上天安排,是与生俱来。 她恨这些不知道自己几斤几两,妄想草鸡变凤凰,不择手段攀上富贵的女人。 唐白一个,沈婉一个,都不会错过! “荣华是天注定的,我妹妹赢了你,所以你瞧,连上天都是这么以为。”傅明珠红着眼睛怒瞪着唐白:“可是,你为什么不甘心?为什么非要折腾?为什么非要窃取不属于你的东西!你什么身份,什么出身,你自己没点自知之明吗?”傅明珠质问唐白:“先是六皇子,后来是大皇子,你与我没有个人恩怨,可是我就是见不得你这狐媚的样子!” 她与唐白,素无大的过节,就是从继母身上,看到唐白这样的人,就觉得可恨,就觉得面目狰狞,就觉得必须要死! “是你们这些不要脸的,坏了规矩!”傅明珠怒吼:“这就是理由,够吗,够吗?” 原来是觉得,自己这种家道中落的孤女,抢了她们这些出身高贵的大家闺秀的资源,是吧。 她对自己的恨,是对一个群体的恨。 在傅明珠的眼里,六皇子、大皇子、永和郡王之类的皇室子弟,都是给她们准备的。 唐白和沈婉这样出身的,连做妾都不配,更遑论肖想染指了! 她们只要动了念头,就是罪该万死。 因为,那是属于“傅明珠”她们这种大家闺秀的东西。 更何况,唐白还是先六皇子,后大皇子…… 尊荣宠爱急于一生,简直就是“傅明珠”“傅玉珠”这类养尊处优的女子们的天敌! 她自然恨自己入骨了。 唐白忽然明白了傅明珠的想法。 只是,她也不好对傅明珠解释。 她与六皇子,大皇子有瓜葛,是事实。还有顾少钧,那也是侯府世子。 在傅明珠心里,只怕只有自己的“姐妹”有资格嫁过去的。 是宿敌,是天命,无法和解。 唐白坐在一边,不再说话,静静的等大皇子回来。 傅明珠咆哮完这一阵子,也累了,往后靠在椅子上歇息。 难得地和平时光。 不知道过了多久。 “唐白,你给我放了侧妃,不然我就杀了沈姨娘!”外间突然传来兰香的声音。 唐白急忙趴到窗户前,伸出手指头戳破窗户明纸,眼睛朝孔里看过去。 就在不远处,兰香果真也跟她如出一辙,挟持住沈婉,站在屋子外面叫嚣。 唐白吓了一跳,却决定不予回应,看看兰香搞什么鬼。 跟自己的目的一样,兰香并不是真的要杀沈姨娘,而是要换傅明珠出去。 自己不放傅明珠,她就不会动沈姨娘。 只是,事情都闹成这样了,侍卫们先前守在屋子周围,如今又提防着兰香起来。 毕竟,沈姨娘若是出事了,他们一样要受处罚。 如此,就形成了两个包围圈的局面。 丫鬟婆子们胆小一些的,早就跑到外围去了,只敢观望,不敢上前。 “叫兰香放了沈姨娘!”唐白逼迫傅明珠。 “为何?”傅明珠笑:“我一命换你们两个贱命,虽然不值得,但是也还算没赔本,毕竟我的命高贵,可是你们两个死了,我是开心的呀。” 唐白对她的逻辑无语起来。 “快点,我的耐性不久!”兰香又在外面叫起来。 唐白也叫:“你先放了沈姨娘!不然,我叫你们侧妃立刻就死!” 两个人都不肯让步,局面自然又僵持起来。 一炷香的样子。 兰香突然“啊”一声尖叫,随后倒在地上。 她的身后,查良扶住受了惊吓的沈姨娘,将她安顿好了之后,才对着身后的大皇子请示。 大皇子走出来,瞧这局面,冷笑一声,对着被点了穴道的兰香问道:“沈姨娘无过无错的,为何抓她?” 兰香一听这个威严的声音,早已将慌了神,委顿在地上,一句话也说不出来。 大皇子大踏步走到屋门口来:“唐姑娘,开门。” 唐白在窗纸洞里看的清楚,忙给傅明珠松了绑,又将那些布条全都塞进柜子里面去,作出只是让傅明珠在椅子上坐了一会儿的样子,然后才去开门。 大皇子威武严肃,瞧着唐白微微蹙眉,眼里闪过一抹心疼,再瞧着傅明珠一脸委屈的扑上来痛哭,忍不住将她搂在怀里。 唐白别过脸去,若有所思。 “表哥,我差点就再见不到你和阿鑫了。”阿鑫是小皇孙。 大皇子等傅明珠哭了好一会儿,才问道:“怎么闹成这样!” 傅明珠抽抽搭搭:“昨夜,唐白与人私会,被侍卫们抓个正着。今日她要跑,妾身想着不能让她败坏皇府的名声,因此将她抓了起来,验明了真相。” “真相?”大皇子诧异的看了将头扭在一边的唐白一眼:“真相是什么?” “是……是……”傅明珠有些不好意思说,装出含羞带怯的模样,叫了那婆子过来:“你说。” 那婆子瞧了唐白一眼,庆幸她没死,自己还能拿到解药,忙按照唐白先前交待的:“有……有行房的痕迹……” 大皇子又诧异的瞧了唐白一眼。 若是没错,唐白应当还是处子之身,怎么叫行房的痕迹? 他略微一愣,瞧着那婆子:“可有受伤?” “没有。”那婆子想当然的理解为,若是与喜欢的男人结合,必然是水润滑溜的,怎么会受伤呢? “说实话,不然拖下去打死!”大皇子一听便知道这婆子在撒谎,他怒道:“就一次机会!” 那婆子见瞒不过去,急忙磕头求饶,一面磕一面掌嘴:“老奴有罪,老奴有罪。” 得罪大皇子是立刻就死,得罪唐白是中毒身亡,唐白那里还有希望可以央求一把,可是浑身散发着肃杀气氛的大皇子,可是她不敢惹的。 婆子战战兢兢:“老奴是……是说谎了。这位……小姐……一看还是处子之身……”一面说一面流汗。 她话出口,傅明珠就愣住了,好在她反应快,立刻就说:“许是情投意合,还没来得及那啥……”强行压制住了大皇子还未碰过唐白的震惊。 大皇子将傅明珠从怀里推开,不再理会她的胡言乱语和强行说辞,只对着唐白道:“为何要跑?” 她逃跑,就是承认了与人私会。 她不怕死吗? “做坏事被发现了,自然要跑路,不跑还等着被抓被杀吗?”唐白轻蔑的瞟了一眼漏洞百出的傅明珠。 “果然是你!”傅明珠立刻像抓到救命稻草一般:“殿下,您瞧,她自己都承认了。妾身本来是不信的,就因为她要跑路,妾身才……” “你先回去休息。”大皇子没有要追究和处罚傅明珠的意思,反而轻言细语的对傅明珠说道:“梳洗了再来。” 傅明珠这才想到自己狼狈不堪,大皇子定然是看着生厌的,忙不迭叫了丫鬟回院子整理。 她走之前,迟疑的望了一眼被查良制住的兰香,又看看大皇子,折回身来:“殿下,我那丫鬟……” “我还没对你生气。”大皇子温柔的看着傅明珠。 109 傅明珠咬紧嘴唇,又看了看兰香,心里虽有不舍,可是此刻却不敢造次。终于转身走了。 大皇子说,我还没对你生气。 她知道,若是她再多说一句,大皇子定然是要连她的气也生了。 更加保不住兰香。 “你们都下去。”客房门口,只剩下唐白和大皇子。 唐白一声不吭,大皇子盯了她许久:“我再问一次,你为何跑路?” “为了与我那情郎私奔啊。”唐白笑:“不然,殿下以为呢?” “别跟我耍花样!”大皇子忽然上前一步:“你以为我会信?” “有什么不信的?证据确凿,傅侧妃都信了。”唐白冷笑,见大皇子丝毫不处罚傅明珠,反而对她轻声细语,暗想契约就是契约啊,说好的装出宠爱的样子呢,结果连戏都不肯做了。 如此也好,放了她走,免得问出细节来,要去捉拿哥哥。 “只是啊,傅侧妃太心急了,她想要我死的愿望太迫切。”唐白道:“我自己是承认的,与人私会,自然会等你回来发落。是她不肯,非要找了一个婆子来定我的罪,想要罪证确凿,将我处死……” “别说这些!”大皇子手上发力,紧紧捏住她的下巴,逼迫她朝向自己:“你再说一句与人私会,我就杀了你。” “好吧。”唐白笑,往后退一步,躲开他禁锢:“那殿下想听什么?” “为何要承认!”大皇子忍耐不住的怒气。 “是我做的,自然敢做敢认!”唐白坦然道。 “还胡说。”大皇子将她逼近屋里,关上门,忽然靠近她耳边:“那刺客,最开始是在我的书房被发现的。你认识他?如此维护?” 唐白浑身一愣,半响说不出话来。 她以为那刺客是闯入皇府以后,慌不择路闯进自己这里来。没想到,是先去了书房。 硕风部的护法,去大皇子的书房。 自然是窃取东西。 难怪哥哥身手那么好,却还是受了伤。 定然是想要什么东西,分了神才被击中的。 只是如今大皇子这么一说,唐白骑虎难下,半响才道:“我就是生气,才承认了。” “哦。”大皇子仍旧是不相信:“气什么?” “气什么?”查良是知道真相的,您昨日晚上也睡在沈姨娘的院子里,就睡在我的隔壁,怎么,听见刺客的声音却对我不闻不问不说,早上任由府里传出谣言,也不澄清。既然您这么不在乎我的清白,那我何必在乎!还不如趁机走了干净。” 她一口气说完这些话,随后低下了头。 大皇子先是愣住了,半响,才慢慢的,摸着自己的下巴对着她笑起来:“怎么,对我动心了?” 这是他在她面前,第一次自称。 平素他都是说“我”,并且让唐白也不必时时刻刻自称“奴婢”。 唐白说这些话的意思,也是想让他误会,毕竟是情急之下唯一能想到的理由。 “我昨儿个后半夜就走了,不在府里。”大皇子对着唐白解释道。 “奴婢不知道。”唐白声音很小。 “所以和我赌气?”大皇子和颜悦色的问道。 “没有。”唐白虽然给了他暗示,可是也并不想承认。 “不管有没有,我就当有了。”大皇子心情很好的样子:“那个刺客已经被拿住了,以后不会再有这样的事情,让你受惊吓了。” 唐白浑身一冷,抬起头来,难以置信的看着大皇子喜悦的面容:“殿下……要拿他怎么办?” “我自有分晓。”大皇子笑:“若非知道你以前心属顾少钧,你这样关心那刺客,我还真会以为,你与他在私会,他就是你的情郎呢。” 他不是情郎,是哥哥! 唐白很想说出口,可是,不能。 哥哥如今是硕风部的护法,又夜闯大皇子书房,只怕,不是什么简单的事情。 她唯一能祈求的,就是哥哥不要轻易吐口,大皇子留着他的性命,等待她想想办法,看看能不能搭救。 “你先回去休息吧,事情我随后会给你交待的。”大皇子见唐白一脸担忧和倦色,体贴入微的建议。 唐白走出屋子,发现外面竟然已经快黄昏了。 今天,是真真实实闹了一天。 而这一天,大皇子妃真是耐性好,居然忍得住。 唐白暗想。 花厅周围已经没有人了,只有锦梅在等候她。 “你去报信的?”唐白走在路上,问道。 她要是跑了,锦梅自然会受惩罚,所以不奇怪。 锦梅扑通一声跪在地上:“奴婢胆子小,唐姑娘莫怪。你跑了奴婢不好跟苏嬷嬷交待啊。” 唐白看她一眼,才道:“沈姨娘和文青郡主那里,是谁报得信?” 锦梅脸上的惊恐这才好些:“也是奴婢。” 唐白瞧了她一眼,大踏步走上前去,没有再管她。 晚上,大皇子难得传所有人都去花厅吃饭,一家人坐着,环肥燕瘦,姹紫嫣红,娇笑说闹,像是白天什么事情都没有发生一般,大家其乐融融,一派和谐。 唐白却是知道,每个人都心怀叵测。 沈姨娘受了惊吓,此刻挨着大皇子妃坐着,却也是眼睛看着唐白。 唐白冲她点头。 沈姨娘这才定了心神。 大皇子妃看在眼里,面露不悦。 傅明珠打扮的更加明艳动人,在桌子上,跟其余人比,明显是牡丹与茉莉和小雏菊的区别。 她笑着敬酒,大皇子笑着喝。 只是她身边的兰香,却是不见了。 那是大皇子问唐白:“今日之事,若非你先逃跑,傅侧妃也不会误会,你也是有责任的。” 唐白知道,大皇子有心维护傅明珠,不管原因是什么,都不能她几句话能撼动的,她点头道:“更多的是她身边那个兰香挑唆的。后来又挟持沈姨娘,完全没把皇嗣的安危放在眼中。” 大皇子点头,当即就下令,将兰香杖毙。 傅明珠失了臂膀,此刻只怕正在强颜欢笑呢。毕竟是大皇子下的令,她除了说“杀得好”之外,没有别的选择。 大皇子妃今日装病躲避了一整天,就连前去求援的文青郡主,就被关在了屋子里面不许放出来,只怕“坐山观虎斗”的姿态,大皇子是心知肚明了,因此,也以管教不利,罚了大皇子妃三个月的俸禄。 她甘之如饴的领受了。 对唐白,却是一句“受委屈了”,就轻轻揭过。 如此,除了死去了的兰香,代替傅明珠受了过,家中任何人,都是毫发无伤。 大家皆大欢喜。 连傅明珠心里都踏实了许多,剩下的,只是对唐白的憎恨。 但是,唐白定然是防着她,短时间内,倒是不好再下手。 一顿饭,在各自的算计中吃完,大皇子去了傅明珠的院子,以示安抚。 唐白落得轻松。 锦梅是不能再用了,她胆小怕事,成不了什么事情,对自己不忠心。 只是,在皇府里找一个对自己忠心的人,也是基本没可能。 唐白无比想念阿竹。 她去了沈婉院子里。 沈婉脸色还是不佳,只是大夫说没什么大碍,好好休养便好了。 沈婉叹气道:“我真想离开这里。” 唐白也是这么想,就算不针对沈婉,光是这样一惊一吓,也是够她受的。 只是,因为今日之事,就提让沈婉离开,实属不妥。 傅明珠一定会据理力争,不是她要害沈婉的,是因为自己被挟持了没办法,还会扯上唐白。 单这一项,没有说服力。 “你等着,我一定找机会,让你搬到别处去。”唐白握着沈婉的手,郑重其事。 夜里,门吱呀一声开了,新来的丫鬟荣心被推开,大皇子满身酒气进了唐白的房门。 唐白吓了一跳,忙躲在角落里。 荣心见大皇子脚步虚浮,忙过来扶,又被大皇子推开,他脚步踉跄朝床这边摸过来。 唐白大吼:“还不快去叫人热醒酒汤,再打热水来。” 荣心在这里,她反抗大皇子的事情,很快就会传出去了。 荣心一愣,忙跑出去。 唐白就在屋里跳来跳去,躲避大皇子的追击。 大皇子许是醉的厉害,并不在意,只是饶有兴致的陪着唐白玩这种“猫抓老鼠”的游戏。 一条蛇,悄无声息的出现,吐着信子,才地板上滑过。 唐白在床上,大皇子在地上。 只听“哎呀”一声,大皇子捂着腿跌坐在地上。 唐白立刻发觉那条蛇,她冲去妆奁盒子就抓出匕首,一下将蛇斩成两截。 随后,立刻查看大皇子伤口。 那伤口已经隐约犯黑气。 是毒蛇! 唐白不假思索,低下头给大皇子吮吸毒液和毒血,连续五口,都吐了出来。 渐渐的,伤口流出来红色的血液,唐白松了一口气,睁眼瞧见荣心端着热水,傻乎乎的站在门口。 “快进来!”唐白呵斥,随后一想,又道:“你去隔壁,叫沈姨娘过来。” 荣心答应一声,忙放下热水去了。 “只叫她一个人过来。”唐白叮嘱。 不多时,沈婉赶过来,唐白指着已经昏迷的大皇子,又对着沈婉道:“你吸一口!” 沈婉迟疑。 “快啊。”唐白急道。 沈婉犹豫着吸了一口血,立刻腥得弥漫在口腔,她皱着眉头。 唐白叫了荣心:“你记着,沈姨娘是先来的,刚来,大皇子就被蛇咬,中毒了,是沈姨娘给大皇子吸得毒,明白吗?” 荣心迟迟疑疑。 唐白将那斩蛇的匕首往她脚下一扔:“不想死就好好说。” 荣心忙不迭点头。 锦梅被打发走,她就知道这个主子是不好伺候的。 不过,谁救了大皇子不都一样吗?她盘算了一下,没有什么危险性。 沈婉诧异莫名。 “现在去请大夫。”唐白对荣心说道。 荣心又忙去。 “唐姑娘,你……”沈婉不明白。 “傅明珠白日里对你下狠手,晚上又放毒蛇,这府里,是难以待下去了。”唐白道:“若是殿下问你要什么赏赐,你就说,想出府去散散心。” 六皇子有山顶别院,大皇子肯定也有,无需担心沈婉没有地方养胎。 沈婉这才明白唐白的良苦用心,纠结了一阵子,点点头。 “阿白,你是真的不想争宠?”沈婉终于相信唐白了。 沈婉从来在意的不是唐白获得了大皇子的宠爱,而是唐白利用自己,进了大皇子府。 如今,将唐白真的是一切为自己考虑,她不由得有些愧疚。 大夫诊治后,表示无碍,重新包扎伤口上了药,又开了药方。 荣心拿下去熬。 唐白身上被溅上血迹,她重新梳洗。 沈婉也要,被唐白制止:“你的留着,才能说服那些多疑的人。” 不多时,大皇子妃和傅明珠都得到了消息,毕竟荣心夜里去请大夫,这是一个很大的动静。 “殿下,殿下!”大皇子妃头一次如此失态,她指着唐白,哆哆嗦嗦的说不出话来,只是不住的哽咽。 相比傅明珠倒是淡定许多,她刚与大皇子温存过,自然包容心更强。 加上白天闹了那么一场,大皇子虽然没有责怪她,但是她自己总要收敛些,因此更关心大皇子的病情。 “把那个大夫叫过来,你说的我不信。”大皇子妃听了唐白的描述,厉声喝道。 沈婉在一旁低着头,绞着手。 大夫过来,表示大皇子的确是被蛇咬了,索性蛇虽有毒,但是毒液及时吸出来,没有扩散,并无大碍。 大皇子妃这才稍微放了心,她瞧了一眼沈婉:“是沈姨娘救的?” 沈婉点头:“奴婢的本分。” “殿下明明来的是唐姑娘房里,怎么你也在吗?这都多晚了?”说不起疑是假的。 唐白道:“我夜里害怕,睡不着,叫了沈姨娘过来陪我说话。她一坐下,殿下就进来了,蛇不知道从什么地方跑出来,恰好咬在殿下腿上,我吓得不知所措,可是沈姨娘却将毒液吸了出来。” 说话间,荣心端着药进来,大皇子妃亲自喂大皇子喝了,才问荣心:“你看见了?” “是,奴婢正去给殿下打热水,就见殿下躺在地上,沈姨娘俯身在给殿下吸毒液。”荣心只将后半段沈婉演戏的事实说了。 110 傅明珠白了沈婉一眼:“瞧不出,平时胆子小的跟个老鼠一样,竟然还有这样的胆量。” 沈婉低眉顺眼:“女子本弱,为母则刚。奴婢肚子里的孩子,不能没有爹爹。” 这样的出发点,倒是令人信服。 沈婉虽然不是什么顶聪明的人,但是在扬州教坊里,被有经验的妈妈们调教了那么久,说几句深入人心的话,还是会的。 大皇子妃没有说话。 好一会儿,大皇子才醒过来,感觉腿上有些痛。 顷刻间,他就回想起发生了什么,不顾腿上的疼痛,他坐起身来,意外瞧见几个人都在,顿时眉头一皱:“我平素包容你们,竟然要反了天了?” 大皇子妃和傅明珠赶紧跪下请罪,唐白和沈婉虽然不明就里,也是赶紧跪下。 “堂堂皇府竟然出现蛇这种东西。哼。”大皇子扫了在场的每个人一眼,唐白和沈婉自然是清白的,他瞧了几眼傅明珠。 傅明珠哪里不明白他的意思,忙磕头请罪:“妾身冤枉,妾身没做过啊。”她白天才跟唐白闹成那个样子,几乎是兵戎相见,处心积虑想至对方于死地了,因此,此刻最有嫌疑。 “臣妾管理不善,后宅不宁,请殿下责罚。”大皇子妃却是不卑不亢,不退不脱。 “好一个管理不善。”大皇子抿着嘴瞧着她,半响没有说话。 许久,他才指着唐白道:“你过来。”并且让唐白坐在床边。 唐白依言过去。 “明日,整个皇府灭蛇。”大皇子冷笑:“一直以来,母后对我的要求不高,只希望家宅和谐,我能多用些心思在政务上。你们呢,一点点事情,就闹得乌烟瘴气。我平素不管,纵着你们,是想着让母后安心。可是,居然连蛇都弄出来了,你们胆大妄为,超出我的想象。若非唐姑娘,只怕我都要被你们害死了。” “殿下,不是奴婢。是沈姨娘。”唐白这才明白大皇子为何让傅明珠和大皇子妃跪着,让自己坐在身边,原来是误会了。 “沈婉?” “正是。”唐白将串好的词说了一遍。 大皇子歪着头,想不起来。 “您喝醉了,进门的时候,我和沈姨娘依偎在床上聊天,她在里侧,您没看见。”唐白倒是不怕谎话穿帮。 她让荣心去请沈婉过来的时候,刻意避开铃铛和锦花。 她们只以为沈婉出门的时候,大皇子还没到青岚院。 也就是说,唐白将整个事情,往后推了半柱香。 大皇子狐疑的瞧着沈婉,见她口唇边还沾着血迹,衣裳也有一点,若有所思的瞧了唐白一眼,才点头赞道:“你做的很好。” 他顿一顿:“你要什么赏?” 沈婉期期艾艾的朝唐白看了一眼,终于鼓足勇气:“奴婢,奴婢想去别院住着避暑。怀了身孕总是怕热,每日用冰都不凉快,若不是夜里热得睡不好,也不至于半夜要来跟唐姑娘说话了。” 她这个理由,也是事先想好的。 孕妇怕热,倒是不能将就的。 大皇子只略微沉吟了一会儿,便点头答应:“好。等过完了侧妃的生辰,你就去吧。” 傅明珠的生日在五天之后,这也是大皇子为何给足她面子,不追究的原因。 若是打了罚了,只怕生日那天,有心人看出端倪来,传了出去,到时候,又惹皇后担心,抓了大皇子妃去训斥。 横竖都是他的女人,能够自己平息的,还是不愿意拿出去,让别人处理。 “这段时间,若是再起任何事端。”大皇子抿起嘴角,对着大皇子妃怒道:“你就别当这个主母了!” 他又看着傅明珠:“你的生辰,也趁早别过了,省事!” 这便是真的动怒了。 大皇子妃和傅明珠鲜少有看他这样严肃生气的时候,吓得忙一叠声答应。 回去的路上,涵姑姑对着大皇子妃说道:“算这小贱人命大,只是殿下为何后半夜还要去青岚院?奴婢想不通。” “有什么想不通。”大皇子妃委实不愿意承认,但是却又拼命压制自己的怒意,不得不承认:“殿下对她上心了。” “所以小姐才让奴婢弄了蛇来,要除去她。”涵姑姑点头:“奴婢也觉得她是个不省心的,哪里像沈姨娘那般听话。” “听话?沈姨娘早就不听话了。”大皇子妃望着眼前的灯笼,若有所思:“全都被那个小家伙教唆的。” 是啊,沈姨娘以前对大皇子妃言听计从的,可是今日白天,先是找文青郡主救人,然后,大皇子妃让丫鬟带话给沈婉,叫她别管,她还是扑出来,挡住了傅明珠,救了唐白。 晚上,居然有胆子为大皇子吸毒,还想要搬到别院去,脱离她的掌控。 这一切,都是唐白来了之后才发生的。 “奴婢瞧着也是,若非那个小贱人在当场,只怕沈姨娘根本没胆子立下这个功劳来。”涵姑姑一点就通,心里为沈姨娘惋惜:“小姐还想着等孩子生下来,饶她一命呢,她自己作死。” 大皇子妃没有再接,只话题一转:“傅明珠没了兰香,你把人送过去没有?” 涵姑姑摇头:“只让做粗使活计。” “算了。她至少能安分几天。”大皇子妃想到傅明珠很是头疼。 傅家的家世不小,若是真的对付她,只怕自己娘家会遭到责难。 更不用说大皇子和傅明珠从小青梅竹马的交情,傅明珠又深的皇后喜爱。 如今更是生下孟鑫,皇府唯一的男丁,她一点胜算也没有。 “小姐总是忍着傅侧妃的。”涵姑姑为自家主子抱不平。 “我对傅侧妃,要求不高,只要她不惹事,规规矩矩的在后宅,那就行了。”大皇子妃叹气:“可是,她连这点颜面都不给我。说到底,我是主母,她是妾室。” “只怕在她心里,她跟大皇子是被拆散的,您是插足的。论起来,她更不服气呢。”涵姑姑小心说道,观察大皇子妃的脸色。 “不服气也没办法,当初,你知道的,我也不愿意嫁过来。”大皇子妃说到这里,愈发怅然若失:“若是当初是他……” “小姐,过去的事情就过去了,您如今也好好的。”涵姑姑劝道:“当初怎么样的话,不必再说,殿下对您也不错。只是没想到傅明珠居然能等这么久,还是钻了空子嫁了进来。” 若非借口给生病的皇上冲喜,皇后又非常坚持,只怕她娘家根本不会让旗鼓相当的傅明珠进门。 “算了,钻不钻空子,只要傅家不倒,总有机会。更多的,只怕是我温家如今的势力打不如前,不得不让步吧。”大皇子妃叹气:“若非如此,我何苦忍着她,让她如此嚣张,还能生下孟鑫。” 涵姑姑知道大皇子妃心里苦,擦擦眼泪:“夜凉,小姐赶紧回去歇着吧。” 当初,大皇子妃温雅君,本是京城第一美女,才色双绝,父亲更是内阁首位大学士,深的皇上喜欢和倚重。 她有心上人,只可惜门不当户不对,被父亲嫁给了大皇子。 生了文青郡主,本来也挺和谐。 没过多久,她就知道了,原来自己的相公,有一个青梅竹马的小表妹,叫傅明珠。 彼时成亲,大皇子十九岁,她十六岁,傅明珠不过十岁。 想着,等傅明珠及笄了,也就找个如意郎君嫁了。 谁知道,傅明珠这一耽误,就是十年。 也因为这十年,傅明珠顶住家人的催促,顶住了周围的恶意,甚至是那些人眼中的“鄙夷与不解”,大皇子总是对她另眼相看。 在许多事情上,只要她欢喜,都是纵容的。 说起来,也算是老夫少妻了。 大皇子妃因为生了文青郡主后,伤了身体,不能再生,出于大局考虑,大皇子不能没有儿子,傅明珠身子也争气,进门没多久就生下孟鑫。 好在,来了一个沈婉。 她当初,不过是瞧着顺眼,因此将这个流落街头的美女带了回来,想着是大皇子喜欢的类型。 没想到沈婉柔柔弱弱的,身子也很争气,居然很快也怀上了身孕。 她请大夫看过,知道是个儿子,于是对沈婉极端好。 沈婉是个没有主见的人,容易被感动,几乎是没费多少力气就哄得她答应,生了孩子之后,不论男女,就将孩子过继到她这个主母名下。 就连傅明珠对沈婉的为难,她也是看在眼里的,只是,一些无伤大雅的为难,傅明珠让沈婉越恐惧,沈婉越会对自己忠心。 这种安全感,一直伴随着她。 直到唐白进来,一切都变了。 沈婉不再对她言听计从,甚至想到办法要搬出府去。 这让大皇子妃感到前所未有的恐慌。 她怕沈婉变卦。 大皇子是温和敦厚的,于家于宅,总是以宽容大度让着她们几个。 若是沈婉坚决不同意,大皇子也不会任由自己抱走她的孩子。 毕竟,他已经有了孟鑫作为长子。自己过继来的孩子,虽然养在名下,占了嫡子的名分,可他和自己都清楚,这是沈婉生的孩子,是侍妾生的孩子。 大皇子妃加快了脚步,八月底的夜里,已经微微转凉了。 傅明珠的生辰不是整生,因此,只请了要好的女眷来家里庆贺一番。 这几日,大家都是相安无事,大皇子的伤口并不深,毒液及时吸出来,愈合的很快。 唐白这几日处心积虑打探了一下关于大哥的事情,一无所获。 她只好将主意打到了查良身上。 趁着傅明珠生辰,人多嘈杂,她又不喜欢这样的场合,便溜到了二门外,查良正在那里叮嘱侍卫们要好生小心,怕有人趁乱作怪。 “查队长!”唐白凑上去,笑眯眯的:“这么尽责?” 查良后退一步,警惕的望着唐白。 这个女人,总是让他生出一股不能信任的感觉。 许是从那一天,刺客躲在她被子中,她却连个眼色都不给自己使。 虽然有匕首从她背后挟持,可是,她的面孔上,看不出害怕和恐惧。 若是有恐惧,当时自己也能猜出来的。 她当时十分镇定,根本不是她这个年纪的小姑娘应该具备的心理素质。 因此,后面她惊叫一声,他的直觉觉得,她不是在给自己报信,而是给那个刺客报信。 只是,毫无理由。 因此,他将此怪罪于自己办案太多,看谁都奇怪。 可是心里,却怎么也对唐白轻视不起来。 此刻听她问话,便存了戒心道:“唐姑娘怎么不去后花园,她们都在那里赏花呢。” “恩,不想去。我后背的伤还没好呢。”唐白笑着道:“来跟查队长聊聊天。” 她后背的伤是皮外伤,并不难治,只是要完全好到没有痕迹,一点疤也不留,还是需要几个月时间的。 查队长眯起眼睛打量唐白,没有开口回答她的话,转身走开去。 唐白紧紧跟着他:“殿下说那刺客是来书房偷东西的,也不知道偷了什么去……他愁的很……” 查良闻言眉头皱了一下,这是表示疑惑的神情。 唐白知道,自己料中的。 大皇子告诉她,那刺客刚进书房,就被人发觉,还没来的及翻出什么东西,就跑掉了。 查良是在疑惑,明明没丢东西,为何大皇子非要告诉唐白,说丢了东西。 自然,唐白本就是诳他的。 见到这种武士跟自己估计的一样,脑子不够用,唐白计上心来,她仍旧跟着,继续撒谎:“殿下这几日愁眉不展,就是因为那人还没捉拿归案,不是说跟硕风族有关系?” 她说到这里声音戛然而止,悄悄望了四周,似乎怕被人听去。 然后,她注意到查良的眉头是平稳的,似乎她说的都是事实。 唐白心里陡然咯噔一声:查良这样的表现,是认可自己说的话。 那末,那刺客没抓到?大哥仍旧是安全的?大皇子在骗自己? 查良对自己并没有善意,只是客气和疏离,自己平素没有得罪过他,应该是他本能不喜欢自己。 那末,本能从哪里来?她没有做过伤天害理的事情,反而是处处与人为善,甚至前一段时间,还冒死去了水阁小榭,救了那么多人出来。 111 按理来说,查良对自己即便不喜欢,也应该有几分欣赏和敬佩才对,毕竟,府里的人,除了傅明珠身边的奴婢,连涵姑姑,因为自己救了文青郡主,都对自己恭敬了几分。 他对自己全无好感,那末,两个人只有一个交集,就是刺客来的那天夜里。 他是不是看出了自己故意放水,因此…… 唐白想着,见查良已经走远,忙跟了上去,笑眯眯的:“查队长是怕我套你的话?” 查良走得更远了。 自己有事没事问刺客的事情,只怕是个聪明人都已经警戒了。 唐白见再追上去也问不出什么来,暗道,无需问了,刺客被抓是假的。 她陡然想到一点,那一日她问苏嬷嬷,查良去哪里了。 查良一早上出门去向大皇子汇报,她早就该想到。 如果大皇子说的,刺客查找书房偷东西是真的,又是硕风部的人,那末,该是大皇子急切切的赶回来提审才对。 而不是,一直到傍晚才回来。 除非有更重要的事情。 如今,朝政是皇上亲自管理的,为了避免皇上胡乱猜忌,大皇子就连出门办事,也是小心翼翼,一直夹着尾巴装兔子,根本不敢露出任何马脚,不可能有多重要的事情去办。 因此,刺客没有被抓到,她故意撒谎套查良的话,查良虽然没有回答,但是明明白白都写在脸上了。 这事儿,大皇子没有避讳她,说了一些关于刺客的细节,因此,大概也没有专门跟查良通过气,串过供。 如此一来,倒是她差点儿被大皇子诈了,露出马脚来。 唐白松了一口气,转身朝后园走去。 谁知道,查良突然走过来,对着唐白皱着眉头呵斥道:“别再乱打听,当心小命不保。” 唐白诧异的望着他,十分不解。 查良冷道:“你那日的表现,若非我瞒着殿下,你以为,你能安然到今日?那刺客没有供出你来,也算是不枉不白包庇他一场!” 大哥还是被抓了!查良不是善于撒谎的人,他特意过来告诫她,是要她安分守己。 唐白紧张的一把抓住查良的衣襟:“他真的被抓了?” “哼!”查良警告完,说完自己想说的话,不再理会唐白,整理了一下衣裳,走掉了。 唐白黯然低头。 她的判断是错的。 她先前还以为她能套出查良的话,没想到,查良是故意露出马脚,好让她得逞的。 只是瞧着她真的跟刺客有关联,却又忍不住来警告她。 可是,他为什么要提醒她? 唐白心里一惊,又追上去,堵在查良面前,伸手去解衣领上的盘扣:“既然怀疑我跟刺客有关联,为何提醒我?”她瞧着查良惊慌失措的神色,嘴角扬起一抹笑意:“我要听实话,否则,扣子解开,该是你非礼我了。” “你不知羞耻!”查良气得面红耳赤。 可是唐白却知道,对付这样孔武有力的老实人,还非得这招不可。 “说不说,不说我喊人了!”唐白大叫:“大不了就是我被赶出府去嘛。” 无论如何,她要知道大哥的消息。 “你别……”查良冷酷的表情上,终于有了羞赧,他小声道:“殿下相信你跟刺客没有关系,我提查你的时候,殿下拒绝了。但是,若是让我知道你真的跟那刺客有关系,即便是殿下将我处死,我也绝不手软。” 羞赧过后,他缓过劲儿来,怒瞪着唐白:“知道了,还不滚开!” 唐白明白过来,查良是对她设防了。但是,不想她辜负大皇子的信任,因此,劝她安分守己,别生出什么幺蛾子来,惹殿下觉得自己判断失误? 这查良,还真是忠心护主啊。 让她没想到的是,大皇子,居然如此信任她。 他不是不知道她的身份啊。 唐白有些迷茫。 大哥被抓,她又该如何相救呢?今日宴会闹哄哄的,她倒是可以去硕风部住的驿站打听打听才对。 正要溜出门去,查良阴魂不散的出现在眼前,脸孔板起来像是能冻死人:“刚才说过的话,你是一点儿都没记得啊。殿下会怜香惜玉,告诉你,我可不会。” 唐白瞧着他的手掌已经按上了腰间的佩刀,惊得一震,知道查良所言非虚。 他是不管唐白跟刺客有没有关系,都无所谓了。但是,以后不能有。 不能让大皇子觉得,他信任的人,让他失望了。 这就是查良的职责! 唐白见他动了真格,再看看周围守卫森严,知道是出不去了。 人多易生乱,她的事暂时无法解决,还是要把沈婉先放在前头,确保她安然度过今天,然后,启程起别院,安心等待孩子降临。 走了没几步,就听见闹哄哄的,原来是一群人围着傅明珠,叫嚷着要给她献贺寿词呢。 反正是阿谀奉承,九天玄女下凡尘之类的,上次傅明珠怀孕无聊,叫那些闺秀们来陪伴时,她就已经见识过了。 因此不加理会,正待去找沈婉。 却听见一个熟人的声音。 她心里蓦地一咯噔。 这声音,呵呵。真是踏破铁鞋无觅处,得来全不费工夫。 她怎么忘记了,花涛一直仰仗着大皇子庇佑,傅明珠的生辰,慕容宝儿,怎么会不趁机过来谄媚? 以前慕容宝儿对她使心眼儿,耍诡计,她没怎么放在心上。 一是她并不喜欢花子俊,二来,那时候她家破人亡,比这痛楚的多,根本顾不上这些小打小闹。 直到她和阿竹被赶出相国府,又被人追杀,慕容宝儿却趁机落井下石,差点置她于死地。 若是这仇都不报,那末,她也是妄为人了。 她素来都不是什么能够原谅一切罪恶的圣人。 唐白搓搓手掌,走了过去。 慕容宝儿还在作揖:“傅姐姐如您的名字一样,明艳如珠,美丽如宝,当真如明珠一颗,熠熠生辉。” “算你嘴甜。”傅明珠轻飘飘扬扬手:“赏。” 慕容宝儿往前走几步,正要接,脚下不知道被谁一勾一绊,她就往傅明珠身上直直甩过去,直到将傅明珠也砸到在地。 倒是有个婆子眼疾手快,忙充作肉垫,将傅明珠垫在了身上。 “混账!”这不紧紧是丑态毕露,更是大大的不吉利。 傅明珠气得躺在地上大喊:“那这疯女人给我拖下去。” “妾身冤枉啊,冤枉。有人绊我。”慕容宝儿不等人来拖她,只一翻身就去扶傅明珠。 结果,被傅明珠的话吓得大惊,忙又跪地磕头求饶不止。 傅明珠重新坐定后,心神未定,瞧着慕容宝儿:“还不下去,看着碍眼!” 慕容宝儿瞧着地上的赏赐,本该属于她的,如今却又被傅明珠身旁的丫鬟拿了回去,她未免有些心有不甘,却也只能悄悄闪在人群里。 以期望傅侧妃能够很快忘记了方才的不快。 “花少奶奶,您的裙子脏了,请跟奴婢过来换一下。”容心过来,拉着慕容宝儿衣裳,指着其中一处污迹说道。 “好的,多谢。”如今她是没脸再挤进去了,倒不如等傅明珠气消了,等会儿开席的时候,再说几句好话,哄她开心。 慕容宝儿带着丫鬟青儿,跟着荣心朝三院走去。 青岚院客房,慕容宝儿走进去,荣心请她稍坐,又对青儿道:“请来隔壁帮你们夫人挑一下衣服,都是新的,看看夫人喜欢那种颜色和样式。” “果然是皇府,到底比寻常达官贵人家气派,姐姐,我瞧你都长得更漂亮。”青儿由衷感慨,为自己主子得罪了傅明珠,还有这种待遇而感到高兴。 “不必客气”。荣心的年纪比青儿小,只不过,青儿嘴甜,为了表示尊敬,仍旧口口声声叫姐姐。 荣心也不打断她,只带着她到了隔壁的客房。 慕容宝儿坐了一会儿无聊,起身走动,等得心焦。 好容易听见门外面的声音,忙喜出望外迎了出来,却听见门关上,外面上锁。 “你得罪了傅侧妃,好好待着反省吧。”外面传来一个声音说道。 “青儿,青儿!”慕容宝儿大叫,青儿却毫无影踪。 另外一边,青儿正在好吃好喝,开开心心呢:“好姐姐,你们平素也是这样吃吗?” 这里的膳食太丰富了。 荣心笑笑,并不说话。 青儿吃了一阵子,拍拍手道:“姐姐把衣服给我吧,估计要开席了。” 荣心刚出去了一会儿,这会儿进来说道:“傅侧妃不高兴了,回去休息了,说是晚半个时辰开席。” 青儿不疑有他,本来她就舍不得美食,此刻更是又吃起来,嘴里含混不清:“那姐姐,等一下快到时间了,您跟我说一声,我好拿衣裳去给我家小姐换上。” 荣心点头,又出去对着青儿说道:“你家小姐也在吃东西呢,等一下应酬,定然是没空吃的。” 青儿点点头。 她家小姐的作派,她是知道的,一般这种大宴席,肯定是不会吃多,让自己小肚子凸出来难看的。 而且,一直要装作柔弱娴雅,更是连肉也不会多夹一块,她作为丫头,更不知道要饿到什么时候。 在她看来,荣心先给她吃点垫肚子,简直是太体贴的举动了。 那面,早已经准时开席了。 傅明珠对慕容宝儿印象深刻,见安排了席位空着,随口问候:“花家少奶奶呢。” 下首便有一个人回答:“我瞧着她很早就走了。” 傅明珠冷哼了一声,将不满放在心底。 一顿宴席的时间,差不多也就半个时辰左右。 傅明珠喝了点酒,才看到匆匆来迟的慕容宝儿。 她身上穿着牡丹花色的新衣,嘴角还有点心渣子,瞧见已经开席了,并且快结束了,傻了眼。 “呦,我瞧着花少奶奶不见了,还以为是回家了呢。”刚才那个回答傅明珠的问话的人因为说错了话,此刻先发制人,不给慕容宝儿伸冤的机会,“原来是回去换衣裳去了呀。是我误会了。傅侧妃要怪就怪我好了,千万别怪花少奶奶。” 傅明珠冷哼一声,看也不看站在台阶下面,战战兢兢,脸冒冷汗的慕容宝儿一眼。 牡丹花色,是大皇子妃最喜欢的花色,自然也是她最讨厌的花色。 慕容宝儿辛辛苦苦回府换衣裳给她祝寿,存的就是膈应她的心思吗? 自然没有好脸色。 “我,我没有回家,是府里的奴婢带我去换的。”慕容宝儿局促不安。 “哦。”傅明珠这才回过神来,笑着问道:“你是说,府里有人,明知道我不喜欢牡丹,还给你穿牡丹花色?” “是,是……”慕容宝儿连忙点头,连青儿也跟着点头:“我家小姐真的是在府里换的。” “是哪位带你去的?”傅侧妃扭过头阴森森的说道:“你指出来。” 慕容宝儿环顾了一圈,没有看到荣心,她不由得有些慌张。 总不能让整个大皇子府的丫鬟,因为她穿错衣裳的事情,全都集中在一起,让她指认吧? 如此兴致动众,就算还了自己清白,那刚才把傅明珠推倒的帐也没法说清楚,还可能得罪大皇子妃,毕竟是人家做主的府邸! 慕容宝儿手心里面全是汗津津的,她越来越恐慌,越来越恐慌。 倒是青儿想起来,指着西南面说道:“那位姐姐住在西南面的院子里。” “啧啧,真有意思。”傅明珠眼里几乎要喷出刀子来:“西南面,难不成是我的丫鬟?” 当初荣心带她们去的时候,故意绕了几个圈子,让她们晕头转向,以为往西南面在走。 慕容宝儿到这里,若是还不知道被人算计了,那便是蠢了。她一向不蠢。 为了让自己不再那么被动,她扯着嗓子对着席间大喊:“是哪位姐姐看宝儿不顺眼,要害我,算计我,站出来,咱们有话说话,别使些阴暗卑鄙的手段……” 她对着席间喊,显然是觉得席间,有人想针对她,向傅明珠卖个好儿。 毕竟,荣心算计她们,就是在她撞到傅明珠之后。 立时,席间上有身份的人就开始生气了,有个二十来岁,带着孩子的夫人,对着桌子使劲一拍:“花少奶奶,你说谁呢?你算哪根葱,值得在座的姐妹们动手?你也忒把自己当回事儿了。” 112 其他人连忙符合,更有人落井下石,反正如今花涛手上已经没有实权,花家是空架子,愈发瞧不起:“说得好像自己很有分量一般……” “可不咋地,瞧着柔柔弱弱的,若是没有分量,怎么敢把傅侧妃撞倒……”一时之间墙倒众人推,所有的口诛笔伐全都冲慕容宝儿过来。 慕容宝儿脸上一阵红一阵白,这些人的身份地位,她连张口反驳都不敢。 这种下三滥的伎俩,她本来以为该是一些跟花家有竞争关系的夫人们做的,因此说话也只对着身份低微一些的那一席。 没想到就有比较泼辣的尊贵人先开了口,她进退为难,只能闭口不言。 “真让人扫兴,滚吧,别到府上来了。”傅明珠是从来直来直去的,见慕容宝儿已经惹了众怒,自然更加不会维护她,直接口出恶言赶人。 若是讨不了傅明珠的好,大皇子妃更是不可能见她这种人,花夫人来到京城之后,社交又不开阔,她自己本来攀附了苏雨薇,相对好些,因此今日来为了花家,来了大皇子府上。 结果好没讨着,反而落得众人嫌弃,慕容宝儿情知,花家在京城里,要从女眷身上走路子,是再也行不通了。 傅明珠不跟大皇子吹枕头风,整治花家,都算傅明珠厚道。 绝望,深深的绝望。 慕容宝儿失落的带着青儿,在粗使丫鬟的护送下,走到二门。 她始终不甘心,突然发狂般怒吼:“到底谁在害我,有本事敢作敢当,你站出来,站出来!” “是我。”一个声音传来。 慕容宝儿见树荫后面,走出来一个人来,她几乎是咬牙切齿就要冲上去:“唐白!我杀了你!” 那护送她的两个丫鬟见状,忙死死按住她。 唐白一袭湖蓝色衣衫走出来,对那两个丫鬟使眼色:“你们先退下,也别让别人过来。” 那两个丫鬟点头答应,知道唐姑娘如今是大皇子心尖上的人,自然是好生侍奉的。 唐白身后跟着荣心,慕容宝儿不用问,也是一目了然。 她狠狠瞪着唐白许久,眼里几乎要喷出火来,终究是咬牙切齿忍住了:“行,你真行!居然没滚出京城去,还混进了大皇子府!” “没有你行。”唐白冷冷的瞧着她,想到当初年幼时,她二人吟诗作画,在园子里打闹嬉戏,在草地上放风筝,在池塘里面喂鱼的好姐妹画面,忍不住一阵唏嘘。 也许,从一开始,慕容宝儿,是真心拿她当好姐妹的。 只是,当花子俊成为了她的未婚夫婿,一切才都变了。 “今日的帐,我有空再跟你算。”慕容宝儿知道在大皇子府,唐白既然有吆喝下人的本事,自然不可能是什么下人,今天她没有办法了,只能回去再做筹谋。 “好呀,你回去慢慢算。”唐白笑着道:“你我相交这么多年,你却还不明白我是什么人。” 慕容宝儿一愣:“你说什么?” 唐白低声说道:“我说,你还不了解我。” 她瞧着越走越近的沈婉,对着慕容宝儿宛然一笑:“我从来不是,给人留机会的人。” 慕容宝儿听见了,吓得脸色一变,实在是唐白的笑容太过诡异,她心里生出一股不祥的预感。 转身往二门的方向走,慕容宝儿走的很急。 唐白那个笑容,渗人的很。 她感觉只看见人影晃动,随后听见“哎呀”一声,像是有人跌倒。 便听见唐白扯开了声音尖叫:“花少奶奶谋害皇嗣了!” 慕容宝儿还未反应过来,便感觉有婆子和丫鬟拳脚无眼的朝自己身上招呼,她感觉后背脸上生生的疼。 然后,脸颊突然一阵剧痛袭来,她感觉有液体流出,浓稠的,血腥的…… 惊呼声,问询声,吵闹声,连成一片。 唐白悄悄的扶着沈婉走开去,再也不看现场一眼。 沈婉有些忧心:“她不会死吧。” “不会。”不出人命,是唐白最后的底线。 沈婉听见也稍微放了心,她笑了笑:“作恶多端,罪有应得。” 傅明珠那边刚散了宴席,便有丫鬟跟她禀告花家少奶奶的事情,傅明珠听了只问道:“送回去没有?” “恩,她挨了好些拳脚,听说是冲撞了沈姨娘,一直嘀咕今日是不是中邪了,老是撞到人,不敢久留,回府去了。”丫鬟如实禀告。 “那不管她,晦气东西,活该。”傅明珠言简意赅的结了案,又问道:“沈姨娘呢?” “她有些不舒服,怕动了胎气,回去休息了,也请了大夫。”丫鬟说。 “好吧。”傅明珠有些失望,只是人多不好显示,她装出一副欢笑的样子,又开始跟宾客们谈笑风生。 因唐白及时发出警告,沈婉没有被撞得太厉害,大夫开了一些安胎的方子,沈婉就开始启程,准备去别院静养了。 唐白总算是松了一口气。 剩下的,只要她安分守己,并且提防傅明珠将兰香的性命算在她的头上,熬过一年,也就罢了。 大哥没事还活着,却不来相认;顾少钧活不见人死不见尸,这时日,对于唐白来讲,也还是有些漫长。 只是,她每日处心积虑想出府去,偏查良像是个影子一样,她到哪里,都会冷不丁的出现在她面前:“唐姑娘若是无事,可回青岚院待着。” 唐白也不想,自己私下里威胁查良,问刺客的事情,被大皇子真的知晓。 否则,麻烦定然不止现在这些。 她只能等待机会。 九月初一,大皇子妃要出去上香。 唐白悄悄替换掉一个丫鬟,混出了门,又扒在马车车底,勉强出了大皇子府。 从闹市区悄悄溜下来,唐白脚步一刻不停的往硕风部住的驿站过去。 守门的侍卫见唐白丫鬟打扮,疑惑道:“硕风部族长和夫人,从上次回去后,并没有再过来,你打听她们做什么?” 唐白瞧着白给出去的五两银子,暗道自己真是蠢。 硕风部来没来,只消京城里稍微打听一下就行了,怎么会到驿站门口? 她是下意识觉得,大哥作为硕风部的护法,只能跟主子们一起来么? 他是私下行动的。 否则,硕风族长一直跟大钦朝交好,自然不会派大哥去大皇子府书房偷东西了。 既然是私下,那末,应该查的是客栈,而不是驿站。 毕竟,从自己在官道上碰见他们,算算脚程,也该有一个多月了,不可能不住宿的。 京城那么多,驿站少说也有近百家,她一个人,如何查起? 唐白在街头踱步,半响才突然想到,那日在官道上,有一个少年,是跟大哥一起的。 在德州的酒馆里,她还借助那个少年的口,将大舅所做不仁义的事情传了出去。 既然二人是一道来的京城,大哥失踪,那人该努力营救或者打听才是。 既然要打听,就该围绕在大皇子府周围。 唐白心念一动,用帕子悄悄捂住口鼻,又重新往大皇子府那边回去,并留意周围的客栈。 果然,在离大皇子府最近的,但是也有三条街的客栈里,唐白问到了大哥的消息。 “戴着银色面具,哎呦,冷的要死,连话都不敢说。”客栈老板娘笑眯眯的:“好在他出手大方,房钱一给就是十天,也不要什么特别的要求,挺好伺候的。” “还有一个人呢?”唐白问。 “还有一个?”老板娘狐疑的瞧着唐白:“就一个呀。” 唐白问不出什么,只能纳闷的走出客栈大门,打算去下一家问问。 也许他们为了行事方便,分开住了。 走进一条巷子,唐白只觉得一阵利风扑过,她还来不及闪身相避,那人的武功明显比她高得多,一下子就掐住了她的脖子,将她推向墙角。 “你找我们干什么!”声音是压低了的。 唐白抬眼看了一下,发觉的确是曾经有过一面之缘的少年,她艰难的示意少年放松禁锢:“你放开,我好说话。” 那少年狐疑的瞧了她一眼,见不像是会功夫的,稍微松开些:“说。” “我大……不,你们护法被抓了。”唐白忍住叫大哥的冲动,说道。 “胡说!” “是不是胡说,你不知道?”若是没被抓,惊动了大皇子,两个人早就离开这里,甚至离开京城躲避了,何必还在周围盘亘,寻找机会? “他被关在哪里?”少年怒问。 “我不知道,我来就是告诉你,你赶紧回去告诉你们族长,让他来谈判救人啊。”这是最好的办法。 “哼。”少年见唐白是情真意切的,倒是松开了手,只是眼里的警惕一刻也没少过:“是不是你们殿下,想连我也抓住?我告诉你,休想!” 他刚才进来时,四处看了,并没有埋伏。 那要抓他,就该是眼前之人出手了。 他心里是矛盾的,又想相信她,又怕相信她。 毕竟,他如今孤立无援,若是有一个援手,会好很多。 “绝不是,我与你们护法,有些渊源。听见大皇子说抓到了刺客,这才过来报信。”唐白唯恐他不信,拿出唐青遗落在床上的那把匕首:“你瞧,这是信物。” 少年瞧了两眼,才道:“许是你们从大护法身上搜下来的。” “行了,你快回去报信吧。”唐白没有太多的时间跟少年讲道理。 “没用的。”少年瞧着唐白要走,忽然说了一句:“没有用,族长本来就不赞成大护法这么做,因此大吵一架,护法是私下行动,族长绝不会心软。” 他顿一顿,将匕首收了:“你告诉我,护法被关在哪里,我去救他。” “就凭你?”唐白怀疑。 “就算被抓,好歹试一试。”少年道:“这些天,我像无头苍蝇一样乱转,心里急得很。凭我一人之力,行不行,也只有这个法子了。总不能眼睁睁看着护法一个人受苦,即便是受苦,也该我陪着他。” 他说这话,是抱着必死的决心。 否则,一个人闯大皇子府,不是找死是什么?所以,他根本不在意,唐白是不是奸细。 他想的是,被俘虏了跟唐青关在一起。 这是要英勇护主啊。看着年轻,果然是没有什么经验。 唐白想,营救大哥的事情,看来只能靠自己了。 这少年缺乏办法,缺乏人力,更缺乏对京城和大皇子府的了解,指望他,根本白搭。 “行了,你就住在那客栈等消息吧。”唐白也不想看着大哥的下属白白去送死:“我会想办法的。” “你到底是谁?”那少年瞧着唐白眼熟,可是又的确想不起来。 “你不必知道。”唐白道。 转身走了。 少年握着大护法的匕首,站在原地,百思不得其解。 唐白悄摸摸溜回大皇子府,倒是没费什么劲儿。 查良防着的,是她出去,倒是没防着有人进来。 回到青岚院,唐白叫了荣心,问了一些诸如哪里有柴房,哪里有密室之类的问题,荣心一头雾水。 罢了,只能自己探查了。 进入九月,皇上的通天台正式启用,大皇子在青岚院待得时间越来越多。 唐白的行动,无疑也诸多不便。 据说,通天台上,一个舞姬跳舞时出现失误,被皇上命人直接从上面扔下来,摔得血肉模糊。 据说,又两个文臣相约上谏,跪在金銮殿外死谏,然后,就真的死了。皇上将他们家人,男人全部流放,女人全部没入娼籍,上至七十老母,下至黄口小儿。 据说,陕西爆发蝗灾,请求朝廷拨银子赈灾,银子拨出来了,皇上说,将陕西的姑娘们都买过来,剩下的人,饿死也罢。 大皇子终于怒了。 他怒,却毫无办法,只能也像个没头苍蝇似的,在府里乱转。 这个当口,连皇后每日都是吃在念佛,不见皇上的面。 三公主也老实了许多,不知道是不是因为顾少钧的失踪,还是宫里人人自危,生怕那一日惹皇上不快,立刻脑袋不保。 早些时候,还时常闹腾,如今也安安分分,跟着皇后吃斋念佛二个月有余。 每个人心里都是波涛汹涌,但是每个人都按兵不动。 113 唐白这日在府里逡巡时,就碰上雷霆震怒的大皇子,他正对着查良怒骂:“混账,这点事也查不出来,他不说,你就撬不开他的嘴么?” 查良低头:“属下无能。” “无能!这个时候你跟我说无能!大钦朝岌岌可危,硕风部此举,无非是包藏了异心,若是给他们可趁之机……”大皇子一脚将查良踢翻:“你让大钦朝如何还是各国之首领!” “殿下!”查良忽然跪下磕头:“属下有话要说。” “说。”大皇子转过身去,背对着查良,显然是气的不轻。 “属下只忠于殿下,不忠于大钦朝。”查良的话让唐白心惊胆战,却又不敢不听:“若是大钦朝,是殿下的大钦朝,那硕风部的异心,属下即便是鞠躬尽瘁,死而后已。可若不是,那末,如今朝堂乱成这个样子,是该有些压力给皇上……” “混账,你真是混账,反了天了!”大皇子听见这些话更气人,他朝着查良又是狠狠一脚:“他是天子,他是皇上,他是父皇!你怎敢?你岂敢这么想!”他显然是又惊又怒,朝着查良连踢了两三脚才解恨。 查良伏在地上,一动也不敢动。 许久的静默。大皇子才动了一下,长长叹一口气:“这几句话,我就当没听过,你切不可再说。到时候,连我都保不了你。” 查良又扑地磕头,死死不起:“属下不怕死,属下请殿下考虑。” “滚。” “请殿下考虑。” “滚。” “请殿下……”大皇子又是一脚,直接将查良从台阶上踢得骨碌碌滚下来,唐白藏在树丛后面吓了一跳,忍不住惊呼出声。 “谁?”话音未落,大皇子的佩剑已经架在了唐白的脖子上。 “你下去!”大皇子见是唐白,对查良命令道。 “此人不可留。”查良又开始犯浑。 “下去!”大皇子震怒:“别以为我不敢杀你。” “属下可以死,她不可留!”这样机密的对话被唐白听见,焉能放她? “滚!”大皇子又怒。 查良坚持不走。 “其实,他说的有道理。”唐白为了保住小命,只能期期艾艾开口,被逼到这个份上,亮出底牌自救,是唯一的方法。 查良,其实说的真的没有错。 大哥被关了起来,顾少钧生死未卜。虽然大皇子口口声声说顾少钧死了,可是没见到尸体,她就是不信。 况且,她相信,若是顾少钧真的出事,定然也是遵从皇命,办私密任务时出的事。 于公,她看不得这天平盛世,如今是污秽不堪,破败残忍,暴戾血腥! 于私,她对顾少钧的了解,他并不爱干这样的事情,可是君上的命令,他不得不从。 若是没有君上呢,顾少钧就不会死,爹爹和娘亲也不会死,大哥也不会到现在身份不明。 那么多的黎民百姓,也都不会死。 没有君上……若是没有君上。 唐白被自己的想法吓了一大跳,但是很快,她就反应过来。她要的,正是这样的想法。 虽然大胆,虽然狂妄,虽然荒诞! 但是,她就是要打破那些权威,产生这样的想法。 否则,君不君,臣不臣,民不民,那么,国也将不国。 唐白定下神来,将刚才的想法又想了一遍,终于明白,只有如此,才能让一切恢复正轨。 或许,从顾少钧口中,得知皇上下密令让爹爹造反时,在她心里,一向英明神武的天启帝,就不再是让她敬畏崇尚的君上了。 一个要忠臣去死的君主,能是什么好君主? 这个想法,想必,只有唐白能够想得出来。 不然,相国大人何以慷慨赴死? 他其实是有办法阻止这一切的。 不是吗? 可是身为臣子的本分,他仍旧是选择了上奏折,劝谏皇上。 只因为那是君主,是大钦朝的国君。 唯有唐白,早已经对人人敬若神明,不敢不恭的皇上,起了轻蔑的心思,因此,也才有了这惊天骇俗的想法。 查良的目的,不过是想放任硕风族造反,给皇上一点警醒,让他好好治理朝政。 可是唐白的想法,却更为大胆,也只有她,这个饱受忠君爱国想法荼毒的忠臣的孤女,才能想得到。 天下要的不是一个君主,是一个圣明,能让百姓安居乐业的君主。 她与大皇子虽然有些说不明白的私怨,可是这些日子看过来,大皇子英明神武,在朝政治理上,是不输相国大人的。 甚至,跟从前勤政爱民的天启帝,还是有些相像的。 到底是父子,这是割不断的。 “你要说什么?”听见唐白都赞同查良的想法,大皇子强忍住怒气,有几分动摇。 “皇上,是可以没有的。”唐白笑道:“我有一个秘密,跟殿下做点交易。” “哦。”大皇子没能懂唐白说的“没有”是什么意思,怒气散去,笑着道:“你说。” 他以为,唐白不过是来插科打诨,免得自己暴露了丢了性命而已。 “此事,只能跟殿下一个人谈。”唐白示意查良下去。 查良自然是不肯,他怕唐白对大皇子不利。 “再不走,我可就要劝说殿下忠君了。”唐白瞧着查良冷笑。 查良想,这样忤逆的话让唐白听见,只怕大皇子再舍不得,也该会下狠手的,倒是不担心,顺从的退了下去。 “我以前住在相国府,殿下知道的。”唐白坐在椅子上,慢条斯理开始说。 大皇子只当她在拖延时间,根本不在意她说的什么,想看看她还有什么鬼主意,漫不经心答应:“恩。” “听到了一个秘密。”唐白故作神秘。 “什么?”大皇子也表现得很有诚意。 “殿下可知道,两年前,皇上病入膏肓,眼看这就要不行了,突然之间好了,是为何?”唐白问。 “太医妙手仁心,起死回生。”大皇子知道,救回皇上的太医叫孔凡,从那以后,也是一直由他给皇上把脉,直到如今。 皇上对他信赖到了极点。 “不是,是有一味药起了作用。”唐白冷笑着道:“您还当真以为,那位姓孔的太医,以前治不好皇上,如今就能治好了?” “那是……”大皇子警觉事态超出他的想象,正色问道。 “那味药是……。”唐白用手指头轻轻扣着冰冷的桌面,话锋一转冷冷道:“沈婉去了别院,您不必再担心她的安全。我要三件事,一,释放那名刺客,别问为什么。二,告诉我之前您答应过的,我爹爹死的时候,我不知道的那些事情。” 大皇子一愣,他没想到,唐白提的是这样的条件。 “你的秘密也许不值这个价。”大皇子凑近,看唐白的神情:“更让我寒心的是,大皇子府不好吗?居然留不住你,你还是心系旁人?” 他以为那刺客,真的跟唐白有私情了。 他想说的其实是,难道是我不够好吗? 可是他没说。 “对,心累。”唐白道:“你可别小瞧了这味药,水能载舟,亦能覆舟,药也是。” 她将手横在脖子上:“药既然能救人,就能杀人。” “你说什么!”大皇子几乎是惊呼出声。 “你就说答应不答应吧。”唐白冷冷道,不肯流露出一丝一毫要放任的态度。 “我答应。”大皇子不过思忖片刻就答应了。若说查良的劝导,让他也升起了一丝异心的话,那末,唐白透露的信息,无疑是给了他安放这点异心的方式。 只是,还没有最终做下决定而已。 “明日答复你。”大皇子不知道唐白说的真假,但是她的条件,并不过分。 唯一好奇的是那个刺客,但是她不让问。 下午,大皇子进了一趟宫。 原先用来议政的昭阳殿,现在里面全是丝竹乐声,歌舞升平,酒池肉林,奢靡享受。 皇上被一群穿着透明薄纱的舞姬围着,吃她们纤纤玉手喂的酒菜。 “跪着吧。”听闻大皇子来求见,皇上扔出这一句,继续享乐。 这一跪,就是一个时辰。 皇后宫里的人匆匆赶过来劝了几句,大皇子自然是不听的。 “哎,如今娘娘也是,说两句皇上就恼她。上次还扔出茶碗,将娘娘额头都砸破了好大一口子。”那宫女诉苦。 这件事大皇子倒是不曾听闻。 “三公主去找皇上理论,皇上说,小姑娘家家的,再多嘴多舌,就去和亲。”宫女道:“皇上如今谁也话也听不进去,殿下还是先回去吧,别跪坏了身子。” 她举这些例子,就是告诉大皇子,皇上一意孤行,别做无用功。 在大皇子的耳朵里,这便是,又多了一分异心的动机。 连妻女都不顾了竟然。 许久,终于有人传他进去。 大皇子跪在一堆酒肉葡萄之中,丝竹之声并没有停。 他只能卯足力气大声说道:“父皇,硕风部族有异心,请父皇下令彻查,以免失了先机……” 他声音很大,却淹没在丝竹声中,听不见。 他足足喊了三遍,皇上才招手,让奏乐的人停了,走到他身边:“你说什么?” 终于肯听他说话了。 大皇子将话又说了一遍。 “硕风部族才向朕进献了六个美女,怎么有异心了?”皇上哈哈一笑,鄙夷之色尽在眼中。 “儿臣查到他们的探子……” “行了,别有事没事瞎找事,你就是见不得朕享乐。”皇上对着大皇子冷哼:“是不是觊觎朕的皇位?等不及了?我杀了你!”他作势举起一把宝剑朝大皇子兜头劈下。 大皇子吓得一下子委顿在地,冷汗淋漓。 “知道怕?知道怕就别对朕的江山指手画脚,待在你的府邸,老实过日子。”皇上对着大皇子极尽轻蔑嘲讽之言:“再有下次,别说朕不念父子之情。” 他起身朝龙椅走过去,扔下大皇子不管,也不说走,也不说留。 一个眼神,丝竹管乐又开始奏起来。 众舞女围绕着地上的大皇子翩翩起舞,欢笑声嬉闹声不绝于耳,大皇子绝望至极。 若是硕风族的异心还激不起父皇励精图治的野心,那末。 他想起唐白的话。 “皇上,是可以没有的。” 没有的。可是没有吗? 是可以没有的。 他神色恍惚,但是礼仪没有忘记。 他从地上狼狈不堪的爬起,避过那些环佩叮当,那些薄纱遮盖的美丽胴体,那些意图将他迎入地狱和享乐的欲望。 他低声道:“儿臣告退。” 躬身后退之时,他似乎听见了皇上在叫他。 他听见皇上说:“硕风部族要求三公主去和亲,朕已经答应了。你跟三公主一母同胞,你去办此事吧,务必要风风光光的。” 硕风部,一个小小的西北野蛮部落,也能劳得动三公主去和亲?那可是大钦朝嫡亲的三公主! 给一个郡主,都是抬举了他们,居然是三公主,还是他的亲妹妹! 那宫女的话,不是劝导他,也不是皇上吓唬三公主的话,而是真的。 大皇子有些懵,他不知道,是不是本来只是吓唬,因为自己今日的冒犯,皇上给他的惩罚。 他神形俱灭,根本不知道自己怎么回得府。 坐在书房里,整整一个下午。 一个人。 到了夜里,黑暗来袭的时候,没有灯的夜里,他忽然胆子大了起来。 这个大逆不道的念头,在他脑海里盘旋了2个时辰之久。 子时的时候,他将唐白从床上唤起。 那带着银色面具的刺客,早就准备好了。 唐白睡眼惺忪到书房门口的时候,第一眼,看到的不是一夜无眠的大皇子,而是那个仍旧带着银色面具的刺客。 大哥,大哥。 她在心里叫道。 可是不能相认。 大皇子之所以饶过她,一是觉得爹爹的死,跟他并没有直接相关。 但是更重要的,是她不过一介女流,手无缚鸡之力,根本没法与他抗衡。 而大哥,不一样。 大皇子不得不防。 唐白立在门口,低着头,用头发盖住脸。 她不敢让大哥知道自己在这里,若是大哥知道,定然就不会走了。 那她的一切苦心,全都白费了。 “你可走了。”大皇子说道:“快走,省得我改主意。” 银面刺客不做他想,毕竟,要是想杀他,也早就杀了,何必做样子放他走? 114 丝毫没有迟疑。 也没有留意门口低着头的,他以为的婢女。 唐白见他出了书房,又出了二门,出了大门。 所有的侍卫,今夜都已经不见了。 “至于你爹爹得死。”大皇子疲惫不堪:“你知道哪些?” “皇上派我爹联合六皇子,后来你的人去拉拢我爹,我爹没办法做选择,自尽身亡。”唐白将知道的说出来。 “和我预想的一样。”大皇子歪着头看着她,眼里布满红血丝:“前半段,顾少钧会告诉你,后半段,永和郡王告诉你。” “也差不多全乎了,只是还有一个中间段。”大皇子苦笑:“我让永和郡王去找你爹的时候,并不知道有关六皇子的计划。” 大皇子道:“我能坦然面对你,就是因为,你爹的死,和我没有丝毫的关系。我的目的,只是拉拢你爹为我效力,仅此而已。” “你爹不是夹在我和皇上中间,两难而死,而是,不管永和郡王去不去,他都下了必死的决心。”大皇子道。 唐白难以置信的望着他。 她一直以为,是皇上和大皇子的逼迫,让爹爹陷入两难,不得不死。 “顾少钧跟你爹的密令,你刚才不说,我压根不知道。”大皇子仍旧是苦笑:“我只是想拉拢他。” “你爹见过顾少钧之后,见了一个人。”大皇子瞧着唐白:“六皇子对你多加照拂,却又对你没有男女之情,你不会真以为,他无缘无故对你好的吧。” 唐白如遭雷劈。 “你想对了,你爹接到密令之后,没多久,夜里出城,去见了六弟,不知道他们怎么联络上的。”大皇子冷笑道:“后来,你爹回来,装作无事一样,不过清点了兵力。” 永和郡王察觉,暗中一直盯着。 “第二天一早,唐府就送信到驿站,自然被永和郡王截获,看出来,是一封绝笔,写到山东德州的。你爹那时候根本还不知道我派永和郡王去了,怎么会怕我逼迫,提前打算死?”大皇子将事情的来龙去脉全都理清楚。 唐白听得又悲又愤怒。 “所以,逼死你爹的,不是我,也不是你以为的皇上和我,而是老六。”大皇子下结论:“连我也不知道你爹和老六说过什么,回来就开始写绝笔信。” 他想了想:“若是我没记错,你爹写信的时间,是九月二十四,而见老六,是九月二十三。九月二十二,他见了顾少钧。” “永和郡王,九月二十六才去。” 九月二十七,爹娘自尽身亡。 唐白清楚记得,爹爹绝笔信上的落款,是九月二十四。 大皇子说的没错。 这个时间,永和郡王并没有去唐家。 她一直都忽略了。 “我能告诉你的,就是这么多。”大皇子见她神情恍惚,不知道怎么地,心里有些疼:“该你了。” “什么?”唐白半响才回过神来,茫然道:“三元丹,皇上吃的是三元丹。” 大皇子不用问,也明白了。 难怪能够起死回生。 这是至毒啊,至毒! 难怪唐白说水能载舟亦能覆舟,三元丹! 有它,你能活! 没有它,你就死。 他要做的,只是不让皇上再得到三元丹而已。 皇宫里面,定然有人给他制。 只是,姓孔的太医既然没事,说明是瞒着皇上的,不然,欺君之罪,早就脑袋搬家了,换了皇上的心腹来接手。 孔凡,是自己找了一个地方,制作三元丹,谎称是药,一直给皇上服用。 别的人,治不好。 皇上依赖于他。 “你回去歇歇吧。”大皇子想明白了这一点,心里忽然觉得一松。 都要解脱了,大家都要解脱了。 只是唐白……呵。 “你不动手吗?在这里吧,省得我还要走路。”唐白忽然没头没脑说了这么一句。 大皇子又是一惊,她都知道。 知道这么大的秘密,他如何还能放她离开? 弑君篡位,哪怕没有证据,光是谣言,就能祸乱大钦朝的天下。 “快些吧。”唐白忽然坐下来,靠在椅背上,神色凄惶:“殿下方才露出一抹狠绝,我就知道,我活不了了。” 她笑,如一朵凄美的花:“您心里,对皇权和君上,仍旧是忠诚和畏惧的。” 这天下,不将皇上的权威放在眼里的,只怕只有她唐白一人了吧。 不管怎么样的冠冕堂皇,人家还是心虚,还是觉得自己是篡位。 既然是篡位,怎么可能放过自己? 唐白从最开始谈条件时,没有说,让他放自己走,就是料到了今日的结果。 若是大皇子不答应,也就罢了,她是出不了大皇子府了,不过好歹还有命在。 若是大皇子答应了,那末,就是做了决定的时候。 这个决定,倾覆天下,怎么会留下她这个知情者? 杀无赦! 见唐白如此坦然,大皇子方才的那一抹狠绝,反而有些迟疑起来。 许久,他唤来查良:“将唐姑娘带回去,好生安置在青岚院,等我的命令。” 软禁了,将她软禁了。 也好。 她是惜命的,多活一天算一天。 九月初五,皇上听说在通天台喝酒,突然之间倒下了,不省人事。 一时之间,举国人心惶惶。 大皇子也不在皇子府,一连三日未归。 三日后,皇上驾崩,留下遗诏,命大皇子继位。 大丧大喜之间,悲伤和喜悦,弥漫在整个皇子府。 更多的,是喜悦。 悲伤的人,只有大皇子一个,还有文青郡主。 九月是忙碌的一个月,唐白在青岚院中,看书写字打发时间,大皇子允许她和沈婉通通信,但是都是检查过的。 问及胎儿情况,得知一切安好,便不再管外面的事情。 这种特殊时期,为了避免有人趁机作乱,京城是封锁的。 唐白每年一次回扬州的祭拜,自然也是无法成行了。 也因为京城封锁,以及大皇子忙着国丧和登基事宜,她除了新来的丫鬟荣青,见不到其他人。 荣青显然会武功,不干涉她,但是一直盯着她。 十月十五,大钦朝立新君,改国号为元宏。 大皇子妃温雅君,立为新后。温家因为皇上病重时候的落魄,又因为皇上驾崩后女儿上位,重新炙手可热起来。 傅明珠被立为贤妃。 文青郡主封号不变,成文青公主。 远在别院的沈姨娘也不得不从别院进了宫,她已经怀有六个月的身孕。因出身低微,只封了嫔位。 而唐白,她的身份是敏感而特殊的。 她进了宫,安排住在婉嫔住的金鸣宫侧殿,仍旧跟沈婉在一起。 只是,连沈婉也不常见她。偶尔,送一些吃食来,并且隔着门,得到一些无关紧要的消息。 沈婉不知道怎么了,唐白不让她问,荣青铁面无私。 唐白无法反抗,只能劝沈婉,说自己得罪了殿下,切不要为自己求情,惹怒殿下。 傅明珠和大皇子妃,如今应该叫皇后和傅贤妃,忙着安排新宫殿和拉拢人手,更顾不上她。 听说十一月底,周围有交好意图的各部和其他附属小国来朝,向新帝示臣服之意,并留在京城跨年。 一时之间,宫里又混乱,开始忙碌起来。 在宫里准备迎接各国使者,大张旗鼓披红挂绿的时候,在一个伸手不见五指的夜里,通天台倒塌了。 据说,是因为先帝驾崩,通天台有灵性,是真龙化身,接通天上人间的桥梁,因此也随着上一代真龙的消逝,而没有存在的必要了。 下面埋了无数尸骨的通天台,居然就这样倒了,这个结果,老百姓自然是弹冠相庆,拍手称道的,不管真假。 而唐白这种能够思考的人,自然也是不想去思考,到底是人为还是有灵性,倒了当然好。 从这个角度来说,通天台的倒塌,简直是皆大欢喜。 宫里的日子热闹而紧张。 四皇子封了勤王,封地在东南沿海一带。 六皇子封了北王,封地在西北甘贵一带。 过完春节,王爷们便要启程回封地了。 原来的皇后成了太后。 新帝正式开始处理朝政之后,太后也开始召集那些有诰封的朝廷命妇们联络感情,务必让他们支持新帝。 自然,这话不能直说,只能拐弯抹角,大家听个意思了,自觉行动。 自从相国大人倒台之后,宫里面原来支持相国大人的官员,都没有了什么盼头,虽然不支持大皇子,但是也没有对先帝的倒行逆施多支持,大部分都是静观其变。 先帝突然的死亡,虽然有人怀疑,但是这两年,先帝醒来之后的暴行妄逆,也让不少人嘴上没说,心里却是巴不得他再生病的。 因此,可疑归可疑,但是先帝有提前立下遗诏,虽然没公开,但是上面的亲笔字迹和玉玺,却都是真真切切的。 自然,一切也就尘埃落定。 天宏元年十一月三十,宫里已经一切准备就绪,天宏帝这才想起,已经被关了近两个月的唐白来。 他找了一个晚上,来到婉嫔宫殿的偏殿,将无干人等清了出去。 唐白正在研习一些奇门遁甲的书,这些都是沈婉从宫里的库房找个她的。 皇上只禁锢了她的人身自由,并没有限制这些,甚至还让沈婉对她多加照拂。 “还没睡呢?”宫里已经掌灯了,一些不必侍寝的妃子早就睡下。 见唐白还在看书,笑着说道:“你真是总能给我惊喜,多数人关两个月都要疯掉了,你居然还能趁此机会读书写字,听说,你还看了医书?还学会了给婉嫔诊脉?” 唐白抬头看了他一眼,没有回答他的话,似乎对他对自己的了解置若罔闻:“恭喜你。” 她说什么,干什么,荣青只怕会一字不落的告诉他。 从先帝骤然倒下,到现在新帝登基,中间近两个月的时间,唐白还从未见过他。 这一句恭喜你,似乎还停留在他登基之初的时候。 “你别怪朕。”已经成为皇上的大皇子穿着明黄的龙袍,脸上有些连日里的疲惫和倦怠:“朕实在是不敢……” “不敢什么?”唐白冷笑:“不敢也敢了!” “不是你以为的那样。”皇上对着唐白,眼里有着莫名的认真:“朕还没有来得及……” “怎么可能。”唐白根本不信。 “是真的。”皇上苦笑:“那日听你说完后,朕想了一天一夜,才做了决定,可是,查良去找孔太医的时候,他已经死了。就悬挂在房梁上,是自尽的。” “胡说!”这事情越来越荒诞了,唐白更加不信。 “这事情朕是瞒不住的。”皇上对着唐白认真解释:“孔太医第三日没有来,先帝吓得不行,听闻死讯,将太医院所有的太医都叫过来,又将通天台地下室的钥匙给了其中几位太医……但是没有结果。晚上他就倒下了……” “呵呵,后面的的确可能有迹可循,可是,孔太医未必不是你派人所为啊。”唐白道:“再说,你跟我解释这些干什么?是你干的,和不是你干的,你都不会放我走了,没有什么区别。” “是。”皇上坦然承认,的确是没有什么区别。 知道了三元丹的秘密而不作为,起过歹念,他就是弑君篡位的不孝子。 可是,他想让唐白相信他,仅此而已。 “若是你真的相信我,自然不会乱说,朕也可以放你出去。”皇上最后抛出来这么一句话。 这倒是让唐白眼前一亮:“其实,你大可以相信我,我好歹也是忠臣之后,自然会守口如瓶,盼着天下太平的。” “呵呵。”皇上瞧着唐白,看尽她的眼底:“你是会守口如瓶,让天下太平。可是,焉知你以后,不会拿这件事情来威胁朕?” 唐白哑然。 是啊,最开始的交易,就是为了救大哥开始的。 她虽然不会满天下嚷嚷,可是,若是哪一日,她有需要他答应的时候,只怕也会拿出来用。 她自己都觉得有这个可能性。 皇上果然考虑的周到。 “所以,朕可以放你出去。”皇上道:“但是你要留在我身边。” “不可能。”唐白直接拒绝。 115 所谓留下,不就是成为他偌大后宫中的一员吗? 他现在已经有三个女人,万国来朝时,还会有更多的异族美女,充斥后宫。 “再过几天,硕风部的人,就该到京城了。”皇上笑着看唐白:“你上次用这么大的秘密交换的那位大护法,难道,就不想他平平安安的?”外族人到了他的地界,他有的是办法。 唐白惊讶的睁大眼睛,这是用大哥的安危,再来威胁她? “如果皇上这么做的话,那末,除了现在杀了我,否则,您也等着天下大乱吧。我相信,总有一天忠臣良将,是忠于先帝的,就像我爹那样……” 互相威胁的结果,是双方都死死瞪着对方,谁都不肯服输。 许久,皇上才长长叹了一口气:“朕保那位大护法的安全,你,从此闭口不言,如何?” “好。”唐白也松了一口气。 “朕从不喜欢强迫人,你什么时候想通了,就什么时候出去。”皇上有些头疼的看了唐白一眼:“封号我已经拟好了,嫔位,赐号娇。” 娇嫔,他是真真正正想要保护这个孤女,将她呵护于掌心的。 唐白没料到他竟然是真的拿出了诚意。 沈婉有孕了,才不过一个嫔位,他居然一开始就给了自己。 嫔上面,就是妃。 若说没有心动,是假的。 可是,顾少钧。 还有顾少钧。 活不见人死不见尸。 她得给他找个说法。 不能就这么悄无声息的消失了。 唐白想着,脸上下意识露出一抹松动的表情,皇上看在眼里,暗道,再耐心等一等吧,如今只差些时日了。 自开诚布公谈话以后,渐渐有各国使者来朝了。 荣青没有再关着偏殿的大门,而只是寸步不离的守着。 她可以在宫殿和院子里随意走动。 但是也不能出宫殿。 内务府送来的吃穿用度,全是按照嫔位的定制给的,有些稀奇的物件儿,如苏绣,甚至是连沈婉都没有的。 唐白索性全都给了她。 再有一日,是太后宴请朝廷命妇的日子。 前一晚,唐白在屋里足足踱了一个时辰,才对荣青道:“你定然有法子联络到皇上,请转告他,我愿意。” 荣青哑然,半响才道:“好。” 她唤来一个宫女,将她去昭阳殿。 只是,却没有任何消息传来。 她忍不住有些焦虑。 晚上,皇上深夜才来:“本来批奏折就批得很晚,想了想,只怕你睡了。可到底喜悦,又忍不住来看你。” 这是皇上第一次说出暴露自己真情的话。 唐白即便是没有动容,也有感激,她深深作揖:“多谢皇上抬爱。” “你这样子,真可爱。”皇上瞧着她,笑眯眯的,虽然疲惫,但是精神却是很好。 “等使者们都到齐了,庆贺的时候,给你也庆典。”皇上道。 “我现在就要。”唐白对着皇上,直言不讳:“明日太后设宴,诰命夫人们都要来。我曾经,差点死去,皆败于一人之手。这一次,我要狠狠报仇。” “是谁?朕替你修理她。”皇上轻笑:“没想到,阿白你还是记仇的人呢。” “是。”唐白笑:“所以请皇上,今晚就赐给我嫔位。” “那,你也要侍寝啊。”皇上笑着:“可是真的愿意了?朕从来不强迫人的。” “我……身上不大干净。”这也是唐白计算好的。 只要封号,不能侍寝。 皇上有些讽刺的笑了起来:“所以啊,你纵然机灵,却还是天真,如此巧合的事情,难道我会信?还是等着朕为你举办一个风光的封嫔庆典吧。” 唐白愈发心惊。 历来只有封后和封妃,是有庆典的。其他的位分晋升,不过是得一套朝服和嘉表而已。 她不过一个小小嫔位,怎么还值得庆典呢? 皇上对她,竟然抬举到这种程度? 到底是为什么? 唐白有些害怕。 “好了,事情定了,你获得了自由,朕也开心。”皇上笑:“朕其实,很想要了你。朕等不了那么久了。” 唐白心里一惊,更加害怕,她有些恐惧的望着皇上。 皇上更是大笑:“没想到你也有害怕的时候。放心吧,朕不是那色令智昏的昏君。你无名无分,自然要等到有了名分之后,将你的名字刻在绿头牌上,朕再来翻你的牌子。” 他朝着唐白,笑得宠溺:“朕还能克制,你早些休息。” 唐白第一次觉得,扶持大皇子上位,是对的。 他在这段时间,据说拆除了通天台,安抚了那些亡灵的家属,又派人将宫里豢养的千名舞姬悉数打发了,愿意留下的做宫女,不愿意留下的回老家。 蝗灾的灾民,也已经召集群臣,开始筹集赈灾银两,因为,国库完全是空的。 一切的一切,百废待兴,但是又让人觉得希望无限。 这样的人,她自觉配不上他,也没有能力站在他的身侧,去仰望,去辅佐,去陪伴。 不必等到万国来朝封嫔庆典,她所筹谋的,就在明日。 辗转反侧,一夜无眠。 翌日一早,宫里就开始喜气洋洋的张罗起来。 沈婉穿着朝服,只是那肚子大的有些拉不下去,她叫了唐白来帮忙。 荣青没有阻止。 出了宫门,沈婉下意识带着唐白继续往前走,荣青上前:“唐姑娘请止步,您就这里吧。” 沈婉瞧了荣青一眼,又看了一下唐白,笑着道:“是我忘记了。” 她轻轻松开唐白的手,让锦花和铃铛扶着她,环佩叮当的慢悠悠朝青石板路走去。 只是没几步,就听哎呀一声,她脚下虚浮,磕在地上。 铃铛焦急的喊了两声:“婉嫔娘娘……” 接着她肚子里翻江倒海,顾不上沈婉,忙捂着肚子就朝宫里面跑过来。 唐白赶紧并作几步跑过去,扶起沈婉:“没事吧。” 荣青过来拦着:“唐姑娘请止步。” 唐白道:“我不走,你扶婉嫔去太后的仁寿宫吧。” “奴婢跟唐姑娘,是寸步不能离。”荣青牢牢记住自己的职责。 唐白无法:“那总得找个人,来扶婉嫔娘娘去仁寿宫吧。若是迟到了,太后怪罪,婉嫔娘娘岂不是冤枉?” “那就让锦花去吧。”荣青认识婉嫔身边的丫鬟们:“奴婢跟唐姑娘在这里等候,快去快回。” 锦花问了婉嫔的意思,倒是答应了,一溜烟往回跑,去叫人。 唐白扶着沈婉,荣青扶着她另外一边,慢慢悠悠的往前走,等待锦花找到人,赶紧换了她们。 谁知道,都要走到仁寿宫了,锦花还是没有追上来。 “是不是走岔路了?”唐白问道:“如今可怎么好?” 荣青也有些不知所措。 婉嫔有事,那就是肚子里的皇嗣有事,她死罪难逃。 若是自己回去或者唐白再回去,放任她脱离自己的视线,也是死罪难逃,一时之间,一筹莫展。 只是,她尚且牢牢记住自己的职责:“奴婢不能离开唐姑娘半步。” “既然如此,那咱们先站在边上等一下,找个宫婢去催。”唐白这个提议,荣青是赞成的,若是被别人看到唐白,她也是失职的。 三个人找了一个不容易被人看到角落商议。 等了好一会儿,才有一个宫婢经过,唐白看了荣青一眼,这里两位身份都比她尊贵,自然不会纡尊降贵跟一个宫婢说话,自然只能荣青去吩咐。 那宫婢与荣青面对面,唐白搀扶着沈婉站在荣青后面。 “听懂了?快去快回!”荣青话音刚落,唐白拿出沈婉给她准备好的,浸满了烈性蒙汗药帕子,紧紧捂住了荣青的口鼻。 荣青会功夫,还想挣扎,沈婉一把拉住荣青:“你想好了,推倒了我,你是死罪!” 荣青略微一犹豫,那蒙汗药已经进了口鼻,顿时身子一软,人事不省。 宫婢是沈婉先安排好的,虽然有心理准备,但是此刻也是吓得不轻,帮忙将荣青扶着斜靠在自己身上,战战兢兢的往前走。 “别被人看出来,稳住了!”唐白呵斥道。 那宫婢忙站稳了,扶着荣青。 唐白飞快的换上藏在沈婉肚子间的宫婢服饰,略微等了一等,锦花带着另外两名宫婢赶过来,唐白将沈婉交给另外两名宫婢,跟着锦花低眉顺眼的往宫门外面走。 “婉嫔娘娘给您写了手谕。”锦花将出宫的令牌和手谕给她:“只说去拿安胎的偏方。” 唐白点头,再一次叮嘱:“回去之后,记得一定要否认,说这些都是我偷的,知道吗?” 锦花点点头,知道婉嫔不能被拖下水,拖下水后,她们全都完了。 “我不会看错了吧。”锦花和唐白匆忙走路的时候,一个熟悉的人拦在跟前:“我就瞧着眼熟呢,化成灰我都认识,果真是你!” 张雨薇不知道什么时候,站在了唐白面前,宝娟盯着唐白的耳朵看了之后道:“小姐,是唐白,耳朵上的痣还在呢。” “居然混进宫当了宫女,真有你的。”张雨薇冷笑:“你命还真大啊。正巧,我鞋子脏了,你给我擦一擦吧。” 唐白对张雨薇如今已经是恨之入骨,再也不是当初抱着姑息之心的态度,只是,出宫要紧,少不得又要让她一回。 她慢慢蹲下身子,拿出随身带的帕子,正要去给张雨薇擦上面根本没有灰尘的绣花鞋。 毕竟,今日要觐见的是太后,怎么可能穿脏的鞋子来? “快些,我赶时间呢。”张雨薇见唐白蹲下来,迟迟不动作,催促道。 谁知道,下一秒,唐白忽然站起身来,朝着张雨薇脸上,狠狠吐了一口唾沫,但是没有落在她脸上:“皇上已经答应封我为娇嫔,你什么东西,敢使唤我!” “你……”张雨薇难以置信,命宝娟打她:“冒充嫔妃,是死罪!你以下犯上,死一百次都不足惜……” 宝娟跟另外两个奴婢上前,锦花还想说什么,张雨薇冲她道:“一个小宫女,别犯傻!” “我瞧着,是你犯傻才对。”唐白昂首而立,对着宝娟冷笑:“你是英国公世子夫人又怎么样?我既然在宫里,那就是皇上的人,我冒充嫔妃死不死的,也不该你来惩治,自然有宫规。倒是你,在宫里行凶,该当如何?我豁出这条命不要,也要去太后那里告你一状。我想,自打相国大人死后,英国公府的日子,也是不好过吧。” 好过的话,今日就不是张雨薇一个人来了,英国公夫人也会来的。 只怕相国大人倒台,宋书浩就成了大皇子最不肯用的人,英国公府也成了吃闲饭的。 更遑论,如今大皇子登基称帝,英国公府冷板凳,还要坐的更长久。 唐白的话起了作用,句句扎在心窝上。 若是在宫里闹起来,少不得又让太后对她生气,对英国公府,从此更没有好脸色。 但是,平白挨了她的口水和唾弃,这口气怎么能消? “牙尖嘴利,我赶时间,便宜你!”张雨薇冷笑着道:“我也只还你一巴掌,如何?闹到太后那里,我也是有道理的。说不定,还能落个宽厚之名呢。” 宫女冲撞了她,她不依不饶,是不给太后脸面。 可她只要求还一巴掌回去,就是识大体。 “可以呀,打了皇上的娇嫔,看是你死,还是我死!”唐白也冷笑,心里打定主意,若是张雨薇真的敢动手,拼了今日跑不出去,真的成了皇上的妃子,也要整死她。 雨天里差点被打死的疼痛,她想起来都感觉身上疼的厉害,不会忘记的。 此仇,不共戴天! 从前,两个人有芥蒂,有龋齿,她可以纵容,可以容忍,可以让步,可以用一些小伎俩,将这些化为无形。 可是,当对方动了杀机,那就见人杀人,遇佛杀佛! 她的命,就是比别人的都宝贵。 “还敢冒充!”张雨薇冷笑:“看来你是自己找死了。” “冒充?”唐白笑:“你的好姐妹慕容宝儿,是不是在大皇子府毁容了?她可曾告诉过你,那是我干的?她怎么不敢来找我报仇呢?” 唐白忍不住“哈哈”大笑,她提到这件事情,明显发觉张雨薇瑟缩了一下。 116 “真的是你!”她有些不信,但是不得不信,这是慕容宝儿亲口说的。 在大皇子府,她遇见了唐白了,莫名其妙被傅明珠憎恨,然后,一群人打她的时候,她脸上被匕首划花了脸,如此留着狰狞的弯曲的疤痕,再也不能出来见人。 只是花家碍于慕容家的家世,到底没有休弃了她。 “你居然这么狠?”能做出这样的事情,而不被追究,好端端的又跟随不知道哪位主子进了宫的,张雨薇还真的是要忌惮三分。 若是她跟的是傅明珠,慕容宝儿正好撞在枪口上,所以才不追究唐白? 张雨薇越想越有这个可能。 傅明珠如今是傅贤妃,只要她保唐白,那末,不好过的将会是自己。 可是,若是搬出太后…… “懒得跟你纠缠,既然你说你是娇嫔,为何穿着宫女的服饰?咱们去问问太后吧。”张雨薇忽然想起来这么一茬。 “行啊。”唐白想,遇见张雨薇,可能真的是劫数吧。 她最开始用身份吓唬,正是知道英国公府的日子不好过,想让张雨薇知难而退,不要惹祸上身。 谁知道,张雨薇就像是鬼迷了心窍,偏揪着她不放。 一个高大的身影,停在张雨薇跟前:“怎么?世子夫人要带娇嫔娘娘去哪里?” 张雨薇只瞧了一眼,就扑在地上抖如筛糠。 一是眼前人的身份,二是,他口中说的娇嫔娘娘。 若是连他都这么说,那就是没错了。 唐白看过去,有一刹那的闪身。 拦住张雨薇的,是六皇子。 “北王殿下,北王殿下!”张雨薇磕头如捣蒜。 “皇兄下了口谕,不过是还没六宫传令,怎么,世子夫人就可以在宫里欺负她了?”六皇子自成婚后,增加了稳重,说话咄咄逼人,吓得张雨薇一句话也说不出来。 “还不快滚。”这是他第三句话。 张雨薇已经连滚带爬的跑了,心里的恐惧更甚。 唐白成了娇嫔,她将死无葬身之地。 唐白也一句话不说,冷冷的瞧着六皇子,像是不认识他一般。 六皇子道:“你快些出宫吧,等一下人都到齐了,你再要出宫,未免可疑。” 现在不断有命妇们进宫来,人多眼杂,是逃跑的最好时机。 “我有句话要问你。”唐白道:“我爹临死前,你见过他?” 六皇子没料到她会问出这一句来,坦然道:“是。” “为何不说?你不是不知道我的身份!”唐白已经带了哭意。 “我最开始查问你时,你也没有在扬州附近。”所以一开始就排除了六皇子的嫌疑。 “是,都是假象,我骗了你。”六皇子,如今的北王坦然相告:“但是你眼里,没有怀疑和仇恨,你只是委屈,因为我欺瞒了你,对吗?” 唐白点头。 她不恨,只是委屈。 皇上的密令,是让爹爹辅佐六皇子,六皇子没有必要逼死爹爹,这一点她心知肚明。 “事关父皇,我哪里敢说。”六皇子给出理由。 又是先帝,所以所有人都不说,让她这个失去至亲的人,蒙在鼓里。 唐白恨死了先帝,可是却不能怪他们。 他们本身的使命,就是忠君爱国。 “你没有害我爹爹,是吗?”唐白吸着鼻子问。 北王上前一步,将她搂在怀里:“对不起,我只是想告诉他一些事情。” 唐白挣扎着从他怀里出来,擦擦眼泪:“我要走了。” “好。”北王没有挽留,亦没有再作更多的解释:“保重。” 他唤来身边的侍卫:“你跟着唐小姐,若是守卫为难,就说是我的令。” 侍卫领命而去。 锦花用不着了,赶紧回去跟沈婉对口供。 唐白回头,最后看一眼北王,她忽然笑了,问道:“你对我好,是因为同情或怜悯吗?” 北王摇摇头。 唐白泪中带笑的走了。 头也不回。 沈婉的口谕和令牌用不着了,也好,省得她还要再受一番惊吓。 唐白想,那侍卫有了北王的口谕,轻而易举就带唐白出了宫。 到了长街上,唐白告辞:“不用送了,告诉你们王爷,我会保重,请他安心。” 侍卫点点头,转身朝六皇子府走去。 他既然是出来办差的,自然是不可能这么快就再回宫里去。 我又自由了,再度自由了。 唐白想。 她逃出来,一是怕皇上耐心用尽,总有一天逼迫她就范,成为宫里豢养的一只金丝雀。 另一边,她要候在京城,等待硕风部的使者入京,告诉哥哥,她还活着,她是唐白,并且把她查明的爹娘之死的真相说给他听,让他离了硕风部,以后,兄妹两个团聚,好好生活在一起。 过完春节,大概她的人生,就要重新开始了。 而在硕风部到达京城之前,她还是要先去一趟侯府。 顾少钧,我自由了! 只要我愿意,随时可以来陪你。 她不过是刚转了个弯,正要朝侯府走过去,荣青那冷漠的,似乎什么事情都跟她无关的模样,出现在她面前。 她身后,有四个侍卫。 这样的巧,只怕从她跟着北王的侍卫出宫之时,就已经被盯上。 只是,大概皇上也不愿意与北王起冲突,因此,等他们分手之后,才现身。 唐白几乎是没有反抗,就束手就擒。 荣青的功夫她见过,说是比大哥还要好,也不为过。 一顶青蓝色的小轿子,又将舍生忘死逃出来的唐白抬了回去。 皇上并没有来找她,骂她,斥责她,甚至——惩罚她。 只是换了一个地方关她。 “婉嫔怎么样了,没事吧。”既然换了地方,说明皇上知道沈婉帮助她逃离皇宫的事情,那会不会迁怒,会不会责怪? 看守她的依然是荣青,她看了唐白一眼:“唐姑娘好自为之,有些事情,你从计划开始,就被人知晓了。” 唐白这才明白,为何她轻而易举就迷倒了荣青。 只怕,在她假装示好,趁着太后大宴群臣人多混杂时想逃跑的计划,早就给皇上料到了。 因此,荣青等候的那样及时。 只怕,若不是半路杀出来的张雨薇,和北王,荣青他们也不必等到了宫外才动手,在宫内就将她带回去了。 这座牢笼,她想出去,还真是不容易呀。 尽人事,听天命,剩下的,也只能交给老天爷了。 唐白仍旧像什么都没有发生一样,每日里看书写字,遇上有趣的,还会做些笔迹。 没有人来看她,只怕,也没有什么人,知晓她的存在。 外面越来越多的人进宫,唐白既不知道,也不想知道,一切的喧闹与熙攘,皆与她无关。 到了十二月初五这一天,许久没有正式打开过的门,吱呀一声开了。 刺眼的光线让唐白下意识将眼睛眯起来。 流水般如鱼贯入的宫婢们,手上均捧着一个托盘,里面分别装着胭脂水粉,朝服,头冠等物。 这大大出乎唐白的意外。 她以为,在她上次逃跑之后,皇上既然换了地方关她,应该是勃然大怒,将她在此地关一辈子的。 没想到,他仍旧是要册封,给她一个位分。 唐白不敢反抗,也没有反抗的资格。 她只能顺从的坐下来,让那些宫婢们,一个个的给她洗脸梳妆,上脂抹粉,换衣戴冠,然后,荣青将她扶起来。 慢慢悠悠的,坐上轿辇,内侍官尖声叫“起轿”,便吱呀吱呀抬着他,往昭阳殿过去。 万国来朝,歌舞升平已经开始了,里面沸反盈天,丝竹声声悦耳。 唐白让自己静心坐着,两只手却不由自主的紧张的握在一起。 皇上的智谋与心思,已经远远超出了她的想象,她自认为无法跟他匹敌。 如此,连一丝斗智斗勇的心思都不再敢有。 她能做的,只有反抗。 在天下人面前,在万国使者面前,反抗。 不同意册封,不愿意侍寝。 待他恼羞成怒,杀死自己!一切就都解脱了。 若是要她背叛顾少钧,成为他人床上的玩物,还不如去死。 若是她没想错,只怕从她开始说出“我愿意”的时候,皇上就已经觉察,她这突如其来的妥协,意味着什么。 所以,皇上来看了她,并且保证会在册封之前不碰她。是想向她示好,让她真正为他的情谊所感动。 然而,唐白却仍旧是铁了心要跑。 才有了荣青虽然被迷昏了,但是却又很快追上来的桥段。 只怕荣青也并不知道皇上的计划,皇上是又另外派人跟着她和荣青的。 唐白想了一阵子,就感觉轿辇停下,有宫婢过来俯身:“请贵人随奴婢到一旁稍后。” 唐白顺从的跟着去,只祈求一件事情,在尘埃落定之前,能让她见到哥哥,与他相认,叮嘱他赶快出宫去。 她本想逃出去后,直接阻止哥哥入宫。毕竟,以哥哥的性子,既然不理会硕风族族长的意思,非要去大皇子府的书房去翻查东西,后来被抓了,那他没有完成的事情,必定还是会想法设法再做。 她几乎是用整个江山,换了哥哥一命,就再也不愿意哥哥去冒险。 他也是斗不过皇上的。 哥哥向来是个固执的人,某种程度上,他还有些一意孤行。 若是上次大皇子本就不是真心实意的要放他,只是因为自己用秘密与他交换,那他这次进宫,定然是出不去了。 甚至,大皇子会连硕风族一个族部,都不会放过。 卧榻之侧,岂容他人酣睡! 一旦天下江山之主起了疑心,那硕风部不脱一层皮表示忠心,必然是岌岌可危的。 唐白越想越乱,越想越乱。 她坐在那里,思绪早已经飘得老远,身边的宫婢连着喊了她三声,她才回过神来。 “贵人稍等,现在是各国使者觐见,等他们坐好了,您在进去。”唐白以为是只册封她一个人,点头答应。 她问道:“各国使者,那硕风部来的是谁?” 她怕宫婢不回答,笑着道:“我曾经见过他们部族的公主,一起看过戏说过话的。” 那宫婢是个伶俐人,知道眼前之人,马上就要被册封高位,到时候,只怕是享不尽的荣华富贵,自己若是不回答,欺瞒了她,只怕日后没有好日子过,忙带着些讨好的意味回道:“公主已经嫁人,自然是不会来了,来的是族长和族后。” “那,他们有个带银面具的护法……”唐白莞尔一笑,竟将那宫婢看得痴了,半响才回过神:“奴婢没瞧见什么带面具的人。” 那就是大哥没有来。 也是,那少年说,大哥上次行动,是背着族长干的,那族长生气了,不让他再来京城,也是理所应当的。 所以,她想要给大哥报信的消息,是不能成功了? 唐白捏了捏手中的小纸条,笑着问那宫婢:“既然族长和族后来了,那总不该没有随从吧。” “贵人怕是不懂这其中的礼节,今日来的使者们,共有七个小国,三个部族,一共十个。十张桌子,坐的都是能说上话的人。随从是不能进去的。” “那他们在哪里?”唐白问道。 宫婢摇头:“奴婢不知道。” 那就只能孤注一掷。 日后各安天命。 唐白无比庆幸那日在大皇子的书房,没有让哥哥看到她。 那末,她抗争,她死去,哥哥也不必再挂怀了。 唐白将手心里的纸条一点一点撕碎,再也没有什么牵挂。 “贵人,该您进去了。” 唐白这才发现,她身边,不知道何时已经站了好几位美女,环肥燕瘦,各有风格,有两位,甚至是异族女子。 算上自己,一共五位。 宫婢让她们站成一排,齐齐出了门,往正殿里面去。 她听见皇上用威严而洪亮的声音道:“此番觐见,你们都送了秀女来,这份心意,朕都收下了。”他指着一对整齐的美女们道:“朕今日就在这大殿上亲自册封。” 各国使臣瞧着自己国家的美女赫然在列,脸上都带了愉快的表情。 “南诏国郡主巴赫,封昭贵人!” “千叶族公主多敏,封敏贵人!” “万白国公主茜茜,封茜嫔!” “吐蕃国郡主次仁?巴桑,封桑嫔!” “前扬州府总兵唐子文之女唐白,封淑妃!” 117 内侍官高高唱喏,得了封号的姑娘们都高兴地不得了,一一上前领授碟和嘉表。 只有唐白愣在原地。 他居然,封自己为妃? 还有,他居然,叫出了爹爹的名号? 爹爹死的那样阴私,那样窝囊,早已经成为朝中的一个笑话,他怎么愿意为爹爹正名? 其他人会怎么说他? 唐白第一次,对皇上摇摆不定了。 这,可是说是她毕生夙愿。甚至,是完不成的,可想而不可求的事情。 他,居然这样给她惊喜,实在让她不能不感动。 唐白甚至发觉,有眼泪,悄悄从眼窝里流下来。 “皇上,唐子文已经逝去多年,况且是自尽身亡,并非为国尽忠,此番册封他的孤女,臣觉得不妥……”立时就有一位忠心的臣子提反对意见。 毕竟,一旦接了嘉表和授碟,那就是板上钉钉,再也改不了了。 “唐子文受得。唐白也受得!”皇上命他身边的总管高远掏出一张纸,对着下面的人念了起来。 高远的声音是尖细的,也并不大,但是唐白却听得一清二楚,听得明明白白。 这是曾经她去吏部,在爹爹的死亡讣告里面,发现的那张皇上亲笔写给爹爹的嘉奖文。 说他一生清廉,为国尽忠,是难能可贵的忠臣。 “上面是先帝的亲笔,有疑问的,可以上来看看。”皇上等高远念完,慢慢悠悠瞧了一眼下面坐着的使者们和文武百官:“可一一传阅。” 高远便拿下去,让他们都看看。 有些认识的重臣,如皇后的父亲,重新被重用的温大学士,瞧了几眼,就慌忙跪下:“先帝啊……” 他一带头,其余看到的人也认出来的确是先帝的笔迹,接连跪下高呼万岁。 既然笔迹不可能作假,那就是真的。 吏部尚书文各伟站出来:“这封嘉奖书,是罪臣张德广还任相国时,让卑职一同收在唐大人讣告档案里面的,并嘱托卑职,说唐大人已逝,便不必公开。” 文各伟向来公正无私,不必在这时候说假话。 更何况,皇上要册封一个孤女,自己册封就是了,根本不用报唐子文的名字。 如今这样公布,无非是彰显他公正严明,而先帝,也是慧眼识人的。 一切的罪责,都在已经死去的相国大人身上。 唐子文不知道什么原因自尽,当时百官自然是人人自危。 皇上为了安抚人心,因此写了嘉奖书,认可他生前,为朝廷,为黎民百姓做的贡献。 这是一剂强心针。 是相国大人隐瞒了下来。 有了高远和文各伟的证词,所有的人都这么想。 看向唐白的眼神中,多了几分敬意和赞叹。 “所以,朕找到了唐大人的孤女唐白,将她接进宫里。”皇上说话掷地有声,丝毫不提唐白早就在大皇子府的事情。 “皇上圣明,皇上圣明。”这一招拉拢人心,果然管用。 不少官员都想到,若是自己有一天,也出了意外横死,自己的亲眷,也有机会被皇上这样安排抚慰,自然是更加忠君的。 “唐白,你可跪下听封。”见唐白死死的杵在那里,高远提醒道。 唐白麻木的跪下来,不知道自己是怎么接过了授碟和嘉表。 她只知道,她无法反抗,无法拒绝,甚至,连死都不能死。 她此刻,顶的是父亲的名义,代表的是逝去的扬州府总兵唐子文。 唐家。 她拒绝,是抗旨不尊,那就是爹爹抗旨不尊。 她若是想死,那就是不识抬举,辜负皇恩,视为谋逆。 皇上赏,不可辞。 若是皇上不点名她的身份,那她不过是个被强迫入宫的少女。 谁也不知道她姓什名谁?谁也不知道唐子文是她爹爹。 可是,现在都知道了。 唐子文的孤女,要入宫为淑妃。 这是皇上对忠臣的抚恤,是皇恩浩荡的彰显。 她不敢不受,不得不受。 又像是一只提线木偶般,被宫婢们带回她被关押的宫殿。 荣青上前:“从今日起,奴婢就退下了,自有人来贴身伺候淑妃娘娘。” 荣青不再监视她了? 唐白几乎是下意识问:“你要去哪里?” “奴婢哪里也不去,还在娘娘身边。”荣青几乎是从未笑过,此刻却笑着说道:“皇上叮嘱奴婢,不仅是要看着娘娘,还要保护娘娘周全。因此,娘娘在哪里,奴婢就在哪里。” 这是说,从册封以后,荣青就会在暗处了? 那谁来监视她? 唐白忽然一笑,她明白了皇上的意思。 如今,皇上已经昭告天下,唐子文是忠臣,他的孤女也进了宫,照顾皇上。 那末,她是死也不能死的。 死了,就是对皇上不满意,对皇上有意见,否则,何必要自己寻死? 不死,就要活着。既然活着,那她就是淑妃娘娘,身边随时有八个十个宫婢跟着她,形影不离,何必还差荣青一个人? 跑也定然是跑不了的。 皇上是要她心甘情愿待在这个牢笼里面,随时听候他的差遣。 真真是天子谋啊,寻常人哪里有这个条件,去这样安排? 唐白想明白过来,反而不再恼火,只是对荣青挥手道:“你去吧。” 从前只有荣青一个人看着她,是因为要低调行事,不能让别人知道皇上囚禁了她唐白。 如今她是淑妃,做事情只有高调的,掩藏都掩藏不起来。 那些宫婢,想必也没有一个人会听她的吧。 “我想休息。”唐白唤了最近的一个宫婢,让她给自己卸钗环。 “娘娘,前面宴席还没散,后面还有看戏的安排,怕是皇上会传唤……”宫婢有些犹豫。 宫中的女眷,除了太后皇后,其余的人都没有资格参加宴会,但是每个人都怕突然被传唤,就连傅明珠也是穿着朝服,规规矩矩坐在殿内等候,等到她也能出场的机会。 唐白刚得了册封,自然是不敢辱没爹爹的教养孩子的名声,只能百无聊奈的坐在殿内等候。 她问那宫婢:“你们几个人,都叫什么名字?” 现如今,有六个人,杵在她面前。 “都上前见过娘娘。”为首的宫婢道:“奴婢点萍。” “采青” “采瑶” “阿竹” “阿霞” “见过淑妃娘娘。”几个人依次说完名字,异口同声跟唐白行礼。 之前看唐白脸色不佳,她们也不好上来。 唐白听见一个叫阿竹的,心里一动,叫了她上前,看着不过是个十四五岁的小丫头,脸上长着几粒雀斑,便问道:“你怎么叫阿竹?” 那宫婢俯下身回答道:“奴婢进宫改了名字,原先叫刘文的。” “那你叫阿文吧。”唐白道。 身为主子,听着下人的名字不喜,随口改掉是常事。 阿文忙点头:“奴婢得空了,就去内务府将册子上面登记的改掉。” 唐白点头。 “娘娘可要喝茶?”点萍殷勤问道。 她和采青,采瑶三人,都是内务府总管奉了皇上的命,千挑万选出来的。 不仅要看着娘娘,平素在没有冲突的情况下,更要审时度势,知道什么时候能听娘娘的吩咐,因此格外灵活。 她话音未落,采青已经下去烹茶了。 唐白没料到他们的动作会这样快,不置可否的歪在椅子上想事情。 大哥没有来,她一时半会想寻死也不能,也罢,就这样吧。 天各一方,各自安好。 只希望大哥没有了硕风部族长的支持,可以好生活着。 中午草草用过膳食,前面就传看戏了,可以出去了。 唐白走在路上,遇见了其他新晋的贵人们。 戏楼搭在太后仁寿宫不远处,高有一层楼,前面是池塘,邻水而建,美轮美奂。 众人按照座次坐下,太后与皇后点了戏,戏台上立刻开始热闹唱起来。 唐白没有心思看戏,她的座位在傅明珠旁边,傅明珠从见面开始,眼里一直闪着怨毒的光。 她和傅明珠的前面,是太后皇后以及各国来的公主皇后族后等身份尊贵的女子。 身后,站着点萍和采青,她也动弹不得。 沈婉坐在她后面一点,跟其他嫔位的人坐在一起,也指望不上。 唐白听着戏台上咿咿呀呀,唱念做打落幕,却意外发觉戏台上,上了一个异族美女。 是硕风族此刻带过来的舞姬,她身穿舞衣,在台上翩翩起舞,美轮美奂。 不少人下意识为她精妙的舞姿鼓起掌来,唐白也鼓掌。 那舞姬跳着跳着,做了一个旋转飞天的动作,四肢皆腾在空中,连续跳了好几下。 然后,随着她最后一下轻盈落地,那美轮美奂的戏台,突然塌了下来。 硕风族族后吓了一跳,急忙站起身往前走了几步,走到池塘边上,焦急的望着那已经掉进池塘的舞姬。 献舞出了差错,还把宫里的戏台子给跳塌了,惊扰到了太后,那这罪责,硕风部自然是不可推卸的。 硕风族族后着急也是应当。 只是,当她刚站上那池塘边上,前面的台阶却是突然一松,却也是轰塌一下,悉数往水里歪过去。 族后不察,跟着往池塘里扑倒,掉了进去。 顿时乱作一片,侍卫们跳下去,一个个的救舞姬,救族后,唐白瞧着不少人围着池塘看热闹,她朝后望了一眼沈婉,见她安然无事,倒也放下心来,安安稳稳的坐着。 这戏自然是看不成了,太后当即表态,要将建造戏台子之人革职查办,看是不是偷工减料,若是,定要严惩。 又安抚落水被迅速救起来的族后,问道:“塌了也就塌了,你怎么还上前去呢?” 族后不答。 她怎么能说,因为她和丈夫好心收留的一个大护法,擅自行动惊扰了皇上,导致皇上对他们旁敲侧击,他们自己心虚,因此才如此谨慎? 而且,就算她不说,她相信,太后心里也是有数的。 不然,好好的戏台子,之前那么多武生花旦在上面唱念做打,它没有塌下来。 她们族的舞姬,身轻如燕,就能把台子跳塌了? 心照不宣,这是大钦朝,给她们的警告罢了。 族后歉意的笑笑:“我太着急了,生怕丢了颜面。” 太后也笑:“你们的忠心,我们是知道的。一点点小事,无需紧张,日后切莫如此了。” 族后装出虚弱的样子,由宫婢们送回去休息。 唐白只等大家都走了,才走到池塘处,静静的瞧着那掉落进去的松动的台阶青砖。 这铁定是人为。 她心里不由得咯噔一声。 皇上和太后如此敲打硕风族族后,是不是说,大哥的行动,让皇上对硕风族起了警戒之心? 唐白一时之间,心惊胆战起来。 大哥此番没有随着硕风族进京,的确是好事,她也总算是安心了。 可是,随着皇上的册封,她的行踪和身份,也等同于昭告天下,大哥此时还不知道,过后也一定会知道的。 若是他来寻自己,那皇上看到了他,一定会认出来。 倘若没有先前他夜闯大皇子府书房偷东西事情,很有可能,皇上还会重用他。 可是如今,他已经明显归于硕风部族,硕风部族又是明显的对大钦朝有异心。 皇上若是知道他的存在,又怎么能不提防。 甚至,不得不除去了才安心。 一定要想办法带话,让大哥不要来找自己,不要来京城。 唐白想来想去,也唯有去找硕风部族后。 问题是,宫婢们成日里对她形影不离,她如何与族后说得上话? 唐白在许久的平静之后,首次焦虑起来。 她住的宫殿叫青岚轩,是一处小小的新修的宫殿,只是小而偏僻,平素很少有人往这里来。 上次逃跑失败后,没发觉皇上对沈婉有什么不好的处罚,唐白总算松了一口气,更加不敢去找她了。 她平素的行程,除了在屋里,就是在宫殿里面到处转转,或者周围走走。 点萍明显也是会功夫的,只是不像荣青那样好,又要负责她的饮食起居,因此,时常是点萍,采青和采瑶三人跟着她。 舞姬落水的消息一天后就查的明白,是监工的人不利,已经罚了月奉,贬为了最低等的宫人。 至于池塘边上松动的砖块,主要问题是年久失修。 118 族后落水没有大碍,就这样轻轻揭过去。 这些来庆贺的使臣们,要待到过了年才回去,因此,除了唐白的青岚轩,其余的地方,都仍旧是忙乱的。 “让开,我就不能找淑妃姐姐玩吗?”采青拦着的人,是南诏国新来的昭贵人,她长得明艳动人,只是不知道,怎么到她这里来了。 唐白听见动静,瞧了一眼点萍:“皇上可说过,不许人来拜访我?” 点萍想了想,倒是的确没有说。 只是叮嘱,唐白去哪里,都要跟着,寸步不离,包括上净房,洗澡等事宜。 唐白更是心知肚明,因此甘愿禁足,哪里都不去。 毕竟,若是被有心人看出端倪,好好的一个淑妃娘娘,却是被监视的,难免不引起各种居心叵测的猜测。 到时候,皇上那边的麻烦且不用说,自己这边,少不得被人怀疑是被控制了,爹爹的嘉奖表彰来得不容易,绝计不能让哥哥把这一切打破。 因此,见点萍并不阻拦自己,她笑着道:“请昭贵人过来。” 南诏国出美人,昭贵人更是,在后宫中,说是艳压群芳也不为过。唐白虽然不恃靓行凶,但是也知道自己是漂亮好看的。 只是到了昭贵人面前,居然还起了几分自惭形秽的感觉。 她明艳动人,头上还戴着南诏国郡主的王冠,衣裳也穿的她们的传统服饰,更加增添了几分异域风情。 “昭贵人可有事?”唐白上前一步,问道。 “我想去看看族后,但是我一个人去,难免会引人注目……”昭贵人笑:“我以前与她有些交情,只是她们都不肯去。” 族后此番落水,一直是由太后直接照看,能入宫的都是聪明人,哪里会想不到其中的关窍,定然族后此刻的处境是危险的。 因此,一个个的都推三阻四,不愿意去。 昭贵人一个人初来乍到,胆子又小,新封的几位嫔妃,其余三个都不去,那只能来找唐白了。 毕竟,她们的交情,多少比其他人要多一点,昭阳殿上,一同册封的。 唐白听后,冷笑着说道:“你找错了人了。” 昭贵人一脸难以置信。 唐白道:“我不瞒你,我与他们族,有个戴银色面具的护法,曾经起过矛盾,若是见了面,我一定会杀了他!还要我去看族后?休想!” 昭贵人吓得脸色煞白,她忙行了个礼就跑了。 唐白只希望,此番话能够传到族后耳朵里,再带到大哥的耳边,他听见了,必然知道,自己是在警告他。 上次她用秘密换了大哥的安全,只怕大皇子心里早就疑心了,估计也一直在猜测自己与硕风族的关系。 若是再去看族后,就是把自己坐实了,只怕,就算大哥不来找自己,皇上也会起疑了。 不知道皇上是不是真的认为那个人是自己情郎,才会一直不闻不问为什么的。 唐白觉得奇怪,但是也不愿意主动提起话茬。 更何况,她也见不到皇上。 腊月二十二是小年,宫殿里已经被内务府装饰一新,唐白瞧着大红的灯笼,还有到处点起来的火烛,暗想又是一年过去了,她也已经快十九岁了。 这个年纪还未嫁人,真的是老姑娘了。 她有些想念阿竹,不知道她怎么样了,苏一回来了没有? 顾少钧失踪,都有三个月了,音讯全无。 上次太后娘娘设宴时,听说她也来了,只是她忙着逃跑,也没有能够再见上一面。 宫里的美味珍馐很多,唐白从未认真尝过。 她不知道,这种日子,她还要过多久,才能出的宫去。 皇上既没有翻她的牌子让她侍寝,但是也没有让点萍她们放松对她的监视。 折腾了这几年,兜兜转转,弯弯绕绕,她有些累了。 只是,睡得更加不安稳了,每夜不喝安神茶,就是辗转反侧,一定睡不着的。 她听见外面传来脚步声,还有点萍问好的声音。 皇上来了。 唐白起身穿衣。 既然没有公公过来接她去昭阳殿侍寝,那末,皇上过来,是临时起意了? 他终于来了。 他不来,她就一筹莫展。 来了,至少还有机会谈条件,她也想问问他,准备关她到什么时候? 要杀要剐,给个痛快话吧。 她不是能够经得起这样折磨的人。 生死苦难她都不怕,可是她怕孤单单的无人问询。 明黄的身影映入眼帘,唐白就坐在寝宫的正中间,孤零零一把椅子。床在里面,离得挺远。 “淑妃!”皇上轻轻叫了一声。 唐白冷眼瞧了他一眼,慢条斯理的说道:“皇上准备关我到什么时候。” 皇上笑着不答话,只道:“等你乖觉了,一心向着朕的时候。” 他就是要磨一磨她的性子。 “等不了了。皇上,我等了太久了。”唐白一直是垂着头的,此刻抬头悠悠的看了他一眼,才道:“白绫和匕首,皇上既然来了,就替我选一样吧。” 她始终不肯在皇上面前自称臣妾。 “你……”皇上大惊,对着唐白难以置信的摇摇头:“锦衣玉食,你居然不要!” 他瞧着唐白一副视死如归,毫无波澜的样子,忽然变悲为怒:“我刚刚下令将你爹娘迁坟,厚葬他们,并且昭告天下,你就要死?你知不知道,嫔妃自戕是大罪!” “你若是自尽,你爹娘和唐家,现在获得的一切荣耀,全都化为乌有!世间人都会说,你不知道好歹。”皇上气得胸口激烈起伏。 “恩,我知道,所以我不敢选,要皇上选。”唐白道:“皇上这样日复一日的关着我,冷着我。出不去,几个奴婢们连话都不敢跟我说,我这样,还有什么意思?” 她幽幽的说道,似乎已经看开了生死:“以前在大皇子府,您关着我,我尚且知道,只有一年之期,我就自由了。如今这样度日,不是冷宫,却比冷宫还不如。我不是什么圣人,只是个普通女子,自古去了冷宫的人,有几个能活着的呢?与其饱受无尽的痛苦和折磨之后再死去,不如直接死了的好,至少,我还是年轻的,还是美貌的……” 哥哥,也不会来找自己,以身犯险了。 “住口!朕关着你,是想你早日成为朕真正的淑妃,你不会不明白……”他就是要折磨她,折磨到她屈服。 “不可能的。皇上说过,从不喜欢勉强别人。”唐白看着他。若不是这句话,她也根本不会相信他一星半点。 “是,我从不勉强人。所以,我要你待到心甘情愿为止!”皇上深深看了唐白一眼:“对于你,我的耐心很好。” 是啊,他身边不缺女人,不缺美人,每日忙碌,时间对于他,如白驹过隙一般。 可是,他拿走了宫殿里的所有有关文字的东西,书没有,画没有,琴没有,棋也没有。除了桌椅,就是床和凳子,再然后,是点萍采青这些丫头们。 她们不敢跟她说话,只跟她说:“娘娘,梳妆了。” “娘娘,用早膳。” “娘娘,用午膳。” “娘娘,用晚膳。” “娘娘,卸妆梳洗。” “娘娘,请就寝了。” 她知道,这是皇上对于她上次逃跑的惩罚。 毕竟之前,荣青一个人看管着她的时候,还没有让她如此孤单,如此无聊过。 他是在告诉她,你只有像小狗一样乖乖的,才能获得更多。 这样的日子,没有任何东西,可以打发时间的日子。 一片白茫茫的,什么都看不见。 没有盼头。 她是真的死了心。 毕竟,皇上要的东西,她给不起,更没有资格跟天之骄子去耍诈。 她不给,他不来。 所以,就这样僵持着。 先崩溃的,必然是她。 唐白笑了,起身靠近皇上,她在他耳边轻声说道:“顾少钧若是真的死了,我也要为他守寡的。” “你……”皇上没料到等来这样一句话,他勃然大怒,下意识就是反手一个耳光。 这一巴掌极重。 唐白闪无可闪,避无可避,被大力打倒在地上。 她艰难爬起来,冲过去,掏出早就准备好的匕首,大声叫道:“来人啊,有刺客!” 点萍他们候在宫门外,忙推门进来。 唐白的匕首划过皇上的胳膊。 皇上没有料到有这么一出,任由匕首划伤胳膊,顿时血流如注。 唐白手上留了五分力气,扎得不深,皇上捂着伤口,难以置信的瞧着她。 只是下一刻,唐白将匕首拔出来,刺进自己的胸膛。 只看见点萍和护卫们冲进来,而空荡荡的大殿里,除了唐白,没有别人,更没有所谓的刺客。 “刺客已经翻窗子逃跑了!”唐白脸色苍白,胸口血淋淋的,指着早就打开的窗户,说完这句话,就体力不支的倒在了地上。 其余人犹犹豫豫瞧着皇上。 皇上恨恨瞧着唐白,半响才咬牙道:“还不快去追,所有人都去!” 那些人忙一涌而出。 点萍留下来,瞧着皇上受伤的胳膊,大声道:“去叫御医,快去!”她扶着皇上坐下,撕下一些布条,给他先扎紧伤口。 寝宫内的气氛,紧张又诡异。 唐白艰难起身,捂着胸口跪下来,定定瞧着皇上,然后深深俯下,以头杵地:“臣妾护驾不力,请皇上赐罪!” 原来,原来她说的,白绫和匕首,请皇上选一个,是这个意思。 护驾不力,龙体受创,是大罪。 更何况,他被算计,自然要出气。 赐死,不为过。 那就是白绫。 不赐死,那么,就是自戕。 是匕首。 她已经选了半把匕首,现在要等待的,是皇上,是顺势将这半把匕首戳进她的胸膛呢,还是选择白绫,一了百了。 “扶淑妃娘娘起来。”皇上恶狠狠的盯着唐白,半响才发话。 这个女人,是真真要为顾少钧守寡,一心求死的。 护驾不力,不过是个托词。皇上受的是轻伤,不至于连累满门。 但是,皇上心里的那口被算计的怒气,却是要出的。 因此,用救驾不力的借口,将她杀了,只最好的出气方式。 唐子文的名声也保住了。 她真的是打得一手好算盘。 偏偏,皇上还没法说,这是淑妃娘娘自编自导的一出好戏。 毕竟,作出这样的求死的姿态,原因呢? 她不愿意当淑妃? 说出去,皇上颜面何存? 真相,他说不出口。 所以唐白才如此豁得出去。 太医来了,给皇上看伤口。 皇上一脚将他踢翻:“看淑妃!” 太医忧心忡忡望了他一眼,到底是去看已经躺在地上昏迷的唐白去了。 便又有太医上来给皇上包扎伤口。 “怎么样?”皇上包扎完了,瞧见唐白还昏迷着,心里一痛,问道。 “有些凶险。”太医满头大汗:“伤口刺的很深,怕是会发炎……若是感染了就……” “救回来,朕要你救她回来!”皇上声音微微有些大,看不出起伏:“一定要救。” 他看了一眼点萍:“你告诉你主子,她若是安然无恙,朕许她在宫内行走。” 这是他最大的容忍限度。 让她的日子,不那么难熬,然后,再有活着的欲望,给他时间,让她终有一天,心甘情愿臣服在他脚下。 他要的是这样,从来不是她死。 事情是瞒不住的,就算点萍她们守口如瓶,还有听见有刺客后,闯进来的那一大波侍卫们。 他们没有抓到刺客,也是心有余悸。 刺客重伤了淑妃,轻伤了皇上,这是多么大的罪责。 岂有人敢隐瞒。 太后会关心,皇后会关心。 因此,唐白才敢出这个计策,逼皇上做选择。 赐死自己。 不算自尽。 唐家的荣誉,爹娘的名声,都还在。 巧的是,这一晚过小年,皇上才刚刚宴请了七国使臣。 真的要刺杀,倒是一个好时机。毕竟人多,鱼龙混杂,有坏人趁机混进来,不算是奇怪的事情。 “唐白真是命大啊。”傅明珠搂着儿子,感慨道:“怎么不教那刺客,再下手狠一点。” 她跟带进宫的锦真说道。 锦真没有兰香的智谋,她只能笑着接话:“就差那么一点点呢,听说,差一点都熬不过来,还是早上才醒了。” “哼。”傅明珠对于皇上将唐白“金屋藏娇”这一点非常不满,但是无可奈何。 119 她曾经意图靠近青岚轩,但是立刻就被人赶回来,那人虽然是宫婢,但是却是躲在暗处的暗卫,除了是皇上的人,别无她想。 荣青,她以前不是看着唐白的吗?怎么又成了暗卫。 没有了兰香的傅明珠,像是掉了两只大钳子的螃蟹,虽然还是横着走,却失去了作恶和算计的能力。 许多事情她都想不通,唯一能确定的是:“皇上对她,是真的宠爱啊。” 为她爹平反,给她封淑妃。 她等了十年才等到的事情,又九死一生生下儿子,唐白居然不费吹灰之力就得到了。 先前,她就对唐白获得大皇子欢心很是不满,如今竟然一跃而起,山鸡彻底变凤凰了,跟她这个唯一的妃,居然平起平坐。 再加上皇上对她的呵护有加,其实是已经超过了她。 这怎么能不让她愤恨,简直恨的咬牙切齿。 “她肯救皇上,说明她还是……”锦真正要说话,就被傅明珠狠狠一瞪:“肯救皇上有什么了不起,本宫能为皇上去死……” 锦真原本的意思,是想宽慰傅明珠的,意思是唐白也付出了代价。 但是没料到被傅明珠这样反驳,顿时不敢说话了。 “真恶心,总有一口气不顺畅。”傅明珠瞧着锦真顿时不敢说话的样子,怒道:“不成器的东西,连口气也没办法为本宫出。” “那边她们看得很严,奴婢几次去打听,也没见成什么事情。”锦真为自己辩驳。 “不中用!”傅明珠气得掐了她一把,锦真疼的龇牙咧嘴。 “娘娘想出气还不简单。”一旁有宫婢忍不住插话。 锦真扭头,见是宫里分配过来的一个宫婢,叫彩云的,斜了她一眼:“娘娘说话,有你插嘴的份儿?” “你别说话,让她说。”傅明珠虽然信任自己从大皇子府里带来的丫鬟,但是对能整治唐白,也是带有期望的:“你说,怎么做?” “人进不去,猫呀狗呀总能进去。”那彩云见傅明珠接了她的话,并不得意,只是微微点头认真说道:“还有蛇虫鼠蚁!” “哎呦。”锦真听了之后,嘴角忍不住扬起一抹得意的笑容,她还以为这个彩云有什么高招呢,却原来不过是雕虫小技。 上次青岚院的蛇将还是大皇子的皇上咬伤了之后,皇上一进皇宫就下令,要清除所有蛇虫鼠蚁,决不可掉以轻心。 还专门将此事交给皇后来做,皇后当时的脸色就很难看,不过还是命内务府前前后后花了大半个月的时间,除了御花园,其余的地方全都清除了一遍,就这样,还隔三差五的检查。 若是青岚轩里出了这些东西,只怕皇上又要大动干戈,严查不怠。 这不是给他家主子惹祸上身是什么?她还以为彩云要谄媚献计呢,却不料是自己给自己挖坑。 因此忍不住就出声讽刺。 傅明珠也知道此计不妥当,瞧着彩云道:“若是这等主意,你还是别说说话了吧。” 彩云却四下瞧了一瞧,才道:“奴婢说的虫,不是一般的虫子。” 傅明珠头也不抬,轻声哄逗着儿子:“什么虫子?” “蛊虫。”彩云说出这两个字时,傅明珠和锦真都是吓了一跳。 这玩意儿,只听过,没见过呢。 但是其中的厉害之处,她们却是有所耳闻的,不过,一直也只是存在于书本和传说之中。 “会怎么样?”傅明珠定了定心神,命站在远处的乳母将孩子抱走,然后才压低声音问道。 “给娘娘出口恶气还是可以的。将虫子重在皮下,会让人不思饮食,面黄肌肉,精神萎靡……”彩云道。 “你是从哪里得来的。”傅明珠又问道:“可靠吗?” 宫里是一直禁用巫蛊之术的,甚至连提都不许提。 “奴婢……奴婢……”彩云忍不住跪下道:“奴婢三年前,有一次,奉命出宫办事,在门外面遇见一个老婆子,好心给了她一口吃的,她就将一只虫子种在了奴婢的胳膊里,说,要是有人欺负我,就让虫子咬她一口。” “奴婢这些年,瞧它在里面活的好好的,这才信了几分。”她没有被谁欺负,无非也就是一些口角和便宜,犯不着出动这只珍贵的虫子。因此,也一直用不上。 若是能讨傅明珠的欢心,那可就…… 这虫子只能用一次,她没有跟傅明珠说,不然,只怕用完自己就跟虫子一样,被抛弃了。 她说完这些,看着傅明珠怀疑的眼神,将胳膊伸了出来,袖子撸起。 傅明珠和锦真,都惊讶的睁大的了眼睛。 只见彩玉青绿色的血管旁边,白皙的肌肤下面,赫然趴着一只蚂蚁一样大小的,但是又有翅膀的虫子。你说它是死的,可它还时不时煽动一下翅膀。 因为太小,彩云不说,即便旁人看到,也只以为是一颗痣或者而别的脏东西。 锦真忍不住伸出手去摸了一下,触手所及之处,是肌肤的感觉。 真的,那只虫子就活在彩云的皮肤下面。 两个人看完,互望一眼。 傅明珠道:“这样的虫子,你有多少?” 彩云既然决意隐瞒,就要隐瞒到底,她想了一想,才道:“那婆婆说,只能先用,用完自然再有。若是不用就问,天机不可泄露。” 傅明珠听完笑眯眯的:“这么神秘?”想一想又道:“反正一直虫子而已,没什么大事。试试吧。就算你说的是假的,也是恶心人。”左右她都没有什么损失。 她叫了锦真过来吩咐了几句。 锦真面露惊讶,半响才回过神来,点点头,只是双手止不住的颤抖。 “好了,你将虫子给她吧。”傅明珠下令。 “须得奴婢与那人在一起,用那人身上的血腥味,来引虫子出去。”彩云将使用之法说出来。 傅明珠瞧着彩云,看她也皱着眉头面露难色,暗想还真不是撒谎。 只是如此,她的打算,只能也告知彩云知晓了。 “既然这样,那就先找个借口,将你逐出去,才好行事。”傅明珠笑:“你放心,等风声过了,我自然会找个法子,再教你回来。” 彩云听了忙跪下谢恩。 锦真立时指着她呵斥道:“此人对贤妃娘娘出言不逊,给我拖去做杂役……” 彩云忙磕头求饶,但是还是被拖了下去。 傅明珠得了一计,心情大好,她瞧着锦真:“婉贵人的胎儿,六个月了有吗?” “差不多了。”锦真算了一下,回答道。 “好。这么好的东西,用来恶心唐白,也有些浪费了。”傅明珠早在彩云献计的那一刻,就决定,要用虫子,害沈婉。 沈婉的孩子,就是皇后的孩子。 不行! 宫里的男孩,段时间内,必须只要孟鑫,她的儿子。 等她的儿子站稳脚跟,她能跟皇后娘娘争斗了,再让别人生不迟。 皇上还年轻,宫里的美人那么多。 他,以后,多的是子嗣。不差沈婉肚子里的这一个。 她先去看望了沈婉。 沈婉肚子有些大了,躬身行礼:“淑妃娘娘。” 唐白忙扶她。 沈婉看着唐白,情真意切的说道:“没想到,你居然是总兵的女儿,那居妃位,不算委屈。” 先前说起家里的事情,唐白是只说一半,沈婉知晓得并不多。如今这样公开来了,反倒是让沈婉松了一口气,对唐白最后一丁点儿的嫌隙都没有了。 唐白只是笑笑,半响才说了一句冠冕堂皇的话:“皇恩浩荡。” 沈婉一愣,会意过来。 不多时,铃铛过来禀告:“今日皇后娘娘对昭贵人生气了。” 沈婉怀有身孕,皇后娘娘免了她的晨昏定省。唐白算起来,是被皇上囚禁的,更是用不着去参加这样的早会。 因此,去的就是傅明珠和一些新晋的嫔妃。 “不必说这些。”沈婉对铃铛摆手:“你觉得怎么样?” 唐白笑:“我也不关心这些。”她摸了几下沈婉的肚子:“上次皇上没有对你生气吧。” “没有。”沈婉知道是说上次暗算荣青,帮助唐白逃跑的事情。 “那就好。”唐白彻底放下心来:“我略坐,就走了。” 皇上虽免了她的禁足,但是她也不愿意又惹皇上起疑,给自己弄一个寸步难行的境地。 沈婉出来送她,瞧见前面不远处的长巷,傅明珠立在一旁,有个身着绸缎狐狸毛夹袄的女子,跪在她跟前。 张雨薇笑着对傅明珠道:“贤妃娘娘越来越动人,臣妇的这颗夜明珠,唯有贤妃娘娘才能衬得起。” “怎么不去献给皇后娘娘?”傅明珠并不是被人吹捧几句,就会晕头转向的人。 张雨薇怎么能说,因为她相公不得皇上欢心,因此自然皇后那里,她去都不敢去呢。 只能继续笑着说道:“臣妇对贤妃娘娘的花容月貌见之难忘,得了好东西立刻就想到贤妃娘娘。”她有些故作神秘的到处看了一眼:“皇后娘娘年长些,只怕不爱夜明珠。” 这句“年长些”很对傅明珠的胃口,她除了儿子,再一个能跟皇后抗衡的,就是她的年龄了。 “起来说话。”傅明珠终于对张雨薇展开笑容。 张雨薇受宠若惊,忙在宝娟的扶持下站起来,将装着夜明珠的盒子献上。 傅明珠瞧见远处沈婉和唐白走过来,这两个她最厌恶的人。 她对锦真使个眼色,锦真叫了彩云过来。 “行了,你帮本宫办一件事情,若是做得成,本宫就收了这夜明珠。”傅明珠笑着从彩云手中端过一杯水酒,笑眯眯的:“去请婉贵人,喝下这杯水酒吧。” 张雨薇疑惑了半响,才伸手战战兢兢接了那酒杯。 只是片刻,她却又想起来,这里是皇宫,若是傅贤妃真的有心在酒杯里面使坏,那么她自己脱不了干系。 如此,倒是放心大胆的走过去。 只是面对唐白时,她心里多少有些怵。 唐白见张雨薇走过来,冷笑着拉住沈婉,不让她前去。 张雨薇过来行礼:“臣妇参见淑妃娘娘,参见婉贵人。”纵然是千不甘万不愿,她只能行礼,只能磕头,只能叩拜。 沈婉正要说“起来。” 唐白一把按住了她的手,就站在那里,居高临下的冷冷的瞧着张雨薇。 张雨薇不由得冷汗淋漓。 傅明珠给的这个烫手山芋,她必须得接。英国公府如今除了一个头衔,几乎就是个空壳子,人人可欺,谁都敢不放在眼里。 比他们更糟糕的是,永定侯府。 顾少钧一去不回,活不见人,死不见尸的。先帝殡天后,原先的照拂一切都没有了。 侯府如今像是被虫子咬得千疮百孔的花生壳,外面都开始腐烂起来。 她的婆婆,英国公夫人去看了侯夫人一次,回来就大哭不止,恨不能立时自尽,省得受这些委屈。 相公是个扶不起来的,唯有她自己出马。 对唐白晋升为淑妃的恐惧,远没有相国府倒台后,宋书浩对她的轻贱,以及英国公府倒台后,其他朝廷命妇对她的轻贱来的恐惧。 只能硬着头皮跪着,一直跪着。 傅明珠并不知道唐白与张雨薇有过节,她奇怪的瞧着这边的动静,等了半天,见张雨薇连起身的资格都没有,冷笑了一声,转身走了。 张雨薇冷汗淋漓。 这个活计,她是完不成了。 忽然之间,她想到个计策。 傅明珠是最后的救命稻草。 若是连她也不再见自己,那末,英国公府就真的完了。 跟这个相比,自己的一时荣辱算什么? 她咬着牙大声道:“淑妃娘娘,从前是臣妇不好,是臣妇的错,臣妇特地在此等候,请您饮下这杯水酒,就算是原谅臣妇了。” 她双手高举着酒杯,一下一下的磕头,一声比一声响,响到整个长巷都听得见。 唐白只冷眼瞧着她,什么也不说,什么也不做。 她瞧着张雨薇磕了数十下后,额头上已经渗出血迹。 再磕了数十下时候,额头上一片殷红。 再磕,再磕。 唐白一直冷眼瞧着。 傅明珠停住脚步,转过身,瞧着张雨薇的动静,不像是做戏,终于又折回身来,慢慢悠悠走过来。 120 张雨薇已经磕得额头上的伤鲜血淋漓,浑身气若游丝。 “行了,人家都做成这个样子了,你喝了吧。”傅明珠来打圆场,既佩服张雨薇的勇气,又觉得此人真是心狠手辣。 唐白仍旧是冷眼瞧着,不发一言。 “行了,婉贵人,你跟淑妃娘娘要好,你替她喝了吧,也算是原谅了英国公世子夫人。”傅明珠笑着道:“她多少是有诰命在身的,何必咄咄逼人呢。” 沈婉瞧着张雨薇真的是快只有进的气,没有了出的气,她拉拉唐白的衣袖:“你就原谅她吧。” 唐白扭过头对着沈婉说道:“不可能。” 她转身走了。 张雨薇已经这个样子,唐白也不好众目睽睽之下对她再下狠手,只能眼不见为净。 沈婉也只好叹着气,转身要走。 傅明珠叫住沈婉:“你替淑妃娘娘喝了吧,也好让英国公世子夫人起身啊。” 沈婉想了想,接过来不疑有他,一饮而尽。 张雨薇已经昏厥在地上。 傅明珠瞧着沈婉喝下水酒,笑眯眯的对着张雨薇说道:“你完成的很好,夜明珠我收了,以后没事,就到宫里来陪我说话。” 张雨薇迷迷糊糊中,落下了心。 有了傅明珠,不仅英国公府能受到照拂,她也再不用怕唐白了。 如此过了三日,沈婉一直都是好好的,唐白第二天过来看她,见她气色很好,听说她喝了水酒,忙叫大夫过来给她把脉。 好在只是虚惊一场,母子康健。 唐白对沈婉道:“张雨薇此人,以前不过是个被宠坏的千金大小姐,如今,早已经为了荣华富贵,心狠手辣。” 一直养尊处优的人不可怕,可怕的是,那些曾经养尊处优,后来却被轻贱到泥地里的人。 那样的人,为了重新过上原来的生活,是会不折手段的。 这几年,她在变化着,张雨薇也在变化着。 别的不说,她们的心肠,都比从前要硬。 唐白想,只要有机会,她还是不会放过张雨薇。 上一次傅明珠在场,她不便做什么,只能先忍耐着。 这一晚,沈婉睡着觉呢,冷不丁感觉耳边有蚊子嗡嗡的,她还没觉察,只感觉脖子上被咬了一口,一点点疼痛,没有在意,昏沉睡去。 翌日一早,浑身有气无力,脸色就不大好看,请了太医来看,也没看出来什么。 沈婉说自己被虫子咬了,便有宫婢在床榻上发现一只长了翅膀的蚂蚁大小的虫子,已经死掉了。 问了许多人,都说没见过这种虫子。 太医又仔细看了沈婉,发觉除了没有力气,倒是胎儿没什么大碍,便开了安胎的方子,皇上和皇后都过来探望。 沈婉听说孩子没事,倒是有些怪自己大惊小怪:“许是昨日吹了风,着凉了。” 因此便没有人再怀疑什么。 唐白还是没事在宫里闲逛,她既不惹别人,除了沈婉这里,也不去别处,倒是相安无事,难得傅明珠也并没有来找她的麻烦。 正月十五,元宵佳节。 唐白去找沈婉看花灯,宫里宫女们都是自己扎的花灯,有些挂在树上欣赏,有些则提在手上。 沈婉却是连出门的力气都没有了。 “这么严重,太医却什么都看不出来?”唐白难以置信,忧心忡忡。 “太医说孩子没事,我的脉象不过显示气血瘀滞而已。”沈婉从被虫子咬了,到今日,不过是第十日,她是渐渐的做不动事情,提不起来精神。 “我瞧着不止。”唐白道:“你能不能问问皇上,从宫外请个大夫给你瞧瞧?” “我不想那样兴致动众的,让人觉得我怀了个孩子,竟折腾了。”沈婉虚弱的笑着:“尤其是皇上。” “你这可是皇嗣,我看谁敢说。”唐白道:“你不说,我去给你说。” 她说完就冲出了沈婉的寝宫,问了皇上在昭阳殿,气冲冲就过去。 门口的高远远远瞧见,忙过来阻拦:“皇上在议事呢,淑妃娘娘还是先回去吧,老奴会禀告的。” “那我在这等着。”唐白说完,站在一边静候。 高远不置可否的摇摇头,叹口气:“娘娘,您应该自称本宫……” “哦。”唐白没有这么说过,也不习惯,淡淡答应一声,并不改正。 高远有些无奈。 一炷香时间过去,昭阳殿陆续有大臣出来,有些忍不住回头看了唐白几眼。 “娘娘,老奴去给你问一声,你稍等。”高远进去,没多少一会儿,皇上亲自迎了出来,脸上的笑容发自肺腑:“你怎么来了?” “皇上不去青岚轩,我还不能来了?”唐白难得对皇上露出笑容:“我来有事。” “进来说。”皇上将她让到昭阳殿。 “这位淑妃娘娘什么来头?平素很少见她出来呀。”一个机灵的小太监靠近高远问道:“师傅,那以后对这位,咱们是不是要捧着?” “你想得美?捧着?轮得到你?咱们圣上都还没有机会呢。”高远对徒弟露出一个轻蔑的笑容,有些担心皇上和淑妃娘娘二人在里面的相处。 他的担心显然是多余的。 唐白坐在椅子上,直截了对皇上说,想给沈婉从宫外请大夫。 “这不合规矩。”皇上道:“再说了,若是太医都看不好,那宫外的大夫就更不行了。” 他对唐白是有些失望的,她以为她来,是为了自己求点什么东西,没想到,是为了沈婉。 因此看着唐白的眼神,就有些炽烈。 “宫外也有能人异士。”唐白对皇上真诚说道:“那不仅是沈婉的孩子,也是皇上您的孩子。” “若是朕准了,你该如何谢朕?”皇上一说这话,就觉得自己像个求欢的孩子,立时又站直了:“没有报酬,朕可不干。” “那是皇上的孩子,可不是我的。”唐白自从得了自由,想死的心也没有那么坚决,瞧着皇上轻松答应了,倒是对他生出几分好感了,也渐渐没有那么防备。 “造一个不就有了。”皇上笑着:“朕今晚上翻你的牌子。” 唐白一听,就像一个炮竹被点着了,瞬间炸开:“那皇上就等着给我收尸吧。” 皇上没料到她突然撂狠话,说翻脸就翻脸,呆愣了一下,片刻后露出凉薄的神色:“那你就好好在你宫殿里待着,什么时候想通了,什么时候就给婉贵人请大夫!” “皇上,您要眼睁睁看着您的孩子……”唐白目露诧异之色,帝王之心真的这样狠绝吗? “太医说过,婉贵人就是太累了,没什么大碍,孩子也是健康的。”皇上极端不耐烦,觉得唐白是给几分颜色就开染坊的人:“你要尽快想通,朕的耐心,为了你,这一辈子算是用到极致了。” 若是她想不通呢?他会对自己用强吗? 唐白像惊弓之鸟一般出了昭阳殿,高远见她神色不善,上前伺候:“可要叫轿辇?” “不必,我随意走走。”唐白还是不觉得自己是淑妃娘娘,更不会自称本宫。 高远见怪不怪,由着她走去。 不过两三步,点萍就跟了上来,采青采霞在后面缒着。 唐白真的十分厌烦,却又知道驱赶不了,她漫无目的的闲逛,就瞧见锦真带着一个一脸紧张的丫鬟,鬼鬼祟祟的往傅明珠宫里去。 而那个丫鬟,穿着最低等宫女的衣裳。 这就有些奇怪了。 就算傅明珠要问话或者什么的,锦真是潜邸里的一等丫鬟,到了宫里更是有品阶的女官,怎么会亲自带着末等杂役宫女行走? 唐白留了心眼儿,多瞧了几眼,对点评说道:“跟在后面的那个丫鬟,你可认识?” “奴婢不认识。”点萍顺从答话。 后面的采青忍不住道:“奴婢认识,是跟奴婢一同升品阶的丫鬟,叫彩云,只是她后来去伺候傅贤妃,贤妃娘娘不喜欢那个‘采’,给她改了另外一个“彩”,顿时跟咱们不一样了,还曾经跟奴婢吹牛,说是贤妃娘娘抬举她的表现。” “奴婢也认识。”采霞接话说道:“奴婢也是一批的,她这人张狂的很,刚吹完牛,结果贤妃娘娘就将她赶去杂役房了。” 盯着唐白的吩咐,皇上只叮嘱了点萍,采青和采霞略微知道,但是平素的伺候什么的,也不敢怠慢。 只要唐白不离开她们的视线范围,她们还是很乐意跟这位位高权重,又颇得皇上欢心的主子搞好关系的。 毕竟,上次皇上受伤,淑妃娘娘护驾,皇上就赏了好些东西来,却什么话也没有说,连一句斥责都没有。 甚至,在别的宫里,全是淑妃娘娘舍身救驾的褒奖。 若不是皇上刻意为之,至少,淑妃娘娘救驾不力,是要去太后那里领责罚的,由此可见,淑妃娘娘所受宠爱,跟别人不一样。 唐白听着,对采青道:“你去打听打听,锦真带她干什么。” 采青看了点萍一眼,点萍虽然不知道唐白葫芦里卖的什么药,但是唯恐她反感自己跟着她,忙道:“既然淑妃娘娘有令,自当尊崇。” 唐白又看着采霞:“你去婉贵人宫里问一声,最近这半个月,婉贵人见了什么人,吃了什么东西,做了什么不一样的事情。” 采霞知道了点萍的态度,不等点萍答应就脆生生“恩,奴婢知道了。” 唐白对点萍说道:“你们帮我把这些事情办好,我不离开宫殿。你有你的任务,我也有我想要的东西。但是,我不会让你为难的。” 点萍见这位主子将话说地如此直白,更是不好拒绝,只想着晚上跟皇上禀告的时候,该怎么说。 依照她对皇上的了解,只怕皇上也不会说什么。 皇上的原话是:“只要她不寻死,不逃跑,干什么,说什么,想要什么,你都由着她。”她就知道这位主子不一般。 既要盯紧了,还要不能激怒她,这本是件难办的差事。 可是淑妃娘娘知道自己是听命行事,并没有过多为难,这让点萍对她生出许多好感来,并没有真的像盯犯人一样的盯着。 到了傍晚,消息传来,那个叫彩云的,回了傅明珠宫里当差,还晋升了二等宫婢。 而采霞带来的消息说,婉贵人这半个月,吃住都在自己宫里,并没有别的,唯有那日张雨薇过来,唐白走了以后,她替唐白喝下了那杯水酒。 “那日喝水酒时,那个叫什么彩云的在吗?”唐白又问。 采青立刻跑了出去:“奴婢再去问。” 可是那杯水酒,唐白记得很清楚,当时专门拿去检查了的,是一杯普通的葡萄酒。 杯子上没有文章,沈婉喝了之后的那几天,也没有任何问题。 唯一的问题在于,她被虫子咬了。 虫子,虫子。 采青没多久就回来:“彩云在现场。回去之后,就被打发去了杂役房。” 唐白越发觉得事情有蹊跷,只是不知道这几件事情上面,是怎样的联系。 若是水酒真的有问题,那傅明珠或者张雨薇最开始要对付的,应该是自己才对。 那么,就不会是针对胎儿的毒药,所以胎儿才一直没有问题,有问题的是沈婉。 可是沈婉是母体,这样病怏怏的时间长了,迟早要危急到胎儿的。 太医如今没有诊断出来,是因为他们诊断的基础,都是以胎儿安危为主的,只要孩子的脉象正确,母体没有什么大问题,他们都可以过关。 可是对于唐白来说,却是沈婉这个母亲,更为重要。 她是她的朋友,是在这宫里,唯一真挚而深厚的朋友。 而不是皇上眼中,孕育孩子的一个普通女人而已。 唐白着急忙慌:“带我去宫里的书阁,要快。” 点萍愣了一下,才道:“去书阁要皇上的手谕。” 皇上的手谕,那岂不是又要跟他谈条件? 唐白错愕了一下,半响才道:“若只是借书呢?” “那只要奴婢去登记就好了。”点萍回道。 “那好,你去把关于虫子的书,都接过来。哦,还有酒。”唐白直觉沈婉现在不大对劲,虽然每个太医都说她只是因为胎儿一日一日的长大,要从母体中获取能量,所以她没有精神,看起来面色不佳。 可是唐白就是觉得不对劲。 点萍诧异问道:“要……要这么多?” 121 “嗯。”唐白不加思索的点头。 点萍想了想,才道:“那奴婢出去一下,采青采霞好好伺候淑妃娘娘。” 她到了宫门口,叫了几个洒扫宫婢过去,唐白到底还是跟了出来:“这样吧,我跟你去,但是我不进去,你借了书,拿给我看,若不是,就立刻还回去。” 不然,点萍一下子搬几十本甚至上百本书到宫里去,那也是很引人注目的。 点萍虽然答应了唐白,但是干这种吸引人注意的工作,她也觉得不妥当。 只是主子的命令难违,只能硬着头皮过去。 这会儿听唐白这样子说,更加觉得唐白体贴,自然是答应不迭。 一行人同往御书阁的方向过去。 路上,倒是遇见了一个想不到的人。 是硕风族的族后。 她见了唐白,冷眼瞧过来,眼里有着几许不理解和鄙夷,但是却不敢显露,只是走了过来,冷冷瞧了唐白几眼,行礼。 唐白自然也是要回礼的,省得落人话柄,惹一些不必要的麻烦。 “听闻昭贵人告诉我,淑妃娘娘说,我族大护法,与你有过节?所以你不来探我的病?”硕风族是马背上讨生活,有什么说什么,从来不隐藏,更不会拐弯抹角。 唐白见她性子豪爽又急切,昂着头道:“我说的,我承认,族后这么样问,可是有什么指教?” “没什么。”族后见她丝毫不怵,敢作敢当,倒是超出了自己的意料:“我今日是来拜见太后的,在宫里来来回回,怎么甚少见过淑妃娘娘?” “皇上不让我见外人!尤其是不相干的人!”唐白将重点放在“外人”二字上面。 点萍她们听着,以为唐白只是借着皇上堵族后的嘴,省得族后说出什么拉仇恨的话。 族后却明显看见,唐白说完皇上之后,冲她眨了眨眼睛,她有些疑惑:“什么不相干的人?” “譬如你们的大护法!本宫见他一次,定然是要取他项上人头的。”唐白怒道,说完拂袖而去,再不理会族后。 在外人听来,真的以为唐白与硕风族的大护法,有着什么不共戴天之仇呢。 族后细细琢磨了唐白这些话,倒是品出一些别的意思来。 晚上,点萍站在昭阳殿里面,对着皇上,将今日发生的一切都细细告知。 “她说了硕风族的大护法?”皇上疑惑问道。 “是。”点萍道:“说再见定要取他人头。” “那,你可知道为何?”皇上又问。 点萍想了想,才说道:“这个淑妃娘娘没有跟奴婢说,奴婢后来去御书阁里面借书去了。只是后来,听采霞说,淑妃娘娘跟族后分开了之后,还是气得不行,说当初……当初要不是……” 点萍有些说不出口。 皇上看了她绯红的脸颊一眼,道:“朕恕你无罪!” “是。”点萍低着头,声音像蚊子一样嗡嗡的低沉:“淑妃娘娘跟采霞抱怨,说当初在大皇子府,硕风族的大护法曾闯进她的屋子,而她当时正在床上睡觉。那大护法躲进了她的被窝,看见了她身上的一处印记,逼迫他救她离开,否则的话就污蔑她与大护法有染……” 皇上听了神色一凛,只觉得难以置信。 这种话?唐白会对一个宫婢说? 他静静心神,对点萍道:“然后呢。” “没有然后了。”点萍说:“据采霞说,淑妃娘娘在御书阁外面等候的时候,脸色就不对劲,奴婢在里面找书,倒是没有看见。等出去后,选了三本书,娘娘的脸色已经正常了。” “只是,回来之后,娘娘就开始喝酒,一直喝,喝了许多。方才那些抱怨的话,是娘娘喝多了跟采霞说的,说自己活得憋屈……”点萍将话都说完。 皇上陷入了沉思。 唐白就这样看重自己的名节? 是了,一直是的。 无论自己的威逼利诱也好,她从未屈服过。 她以为顾少钧死了,还是想为他守身如玉罢。 所以,被硕风族大护法以清白挟持的时候,她不得不说出最大的秘密,连保护他,放他离开。 只是为了顾少钧。 唐白啊唐白,顾少钧可真是有福气,值得你这样为他。 毕竟,谁都知道,关于皇上的秘密,既然说了出来,那就一定要死的。 只是自己,不忍心杀了她而已。 唐白为何要说出秘密救硕风族的大护法,这个疑问一直盘踞在他心里。 他知道以唐白的身份和能耐,不可能跟硕风族有什么牵扯,那末,难道真的像传说的那样,是奸夫……淫&妇?他不敢相信,也不愿意相信,所以一直没有问。 就是怕答案是肯定的。 如今从侧面得知这个结果,倒是了了心头好大一个疑惑。 他放下心来,心里隐约开始嫉恨顾少钧。 顾少钧啊顾少钧,你活不见人,死不见尸的,到底在哪里? 唐白没空想顾少钧,她此刻正殚精竭虑的看书,想找到酒和虫子之间的关联。 这本没有,那就换一本。 都没有,那就再去御书阁去借。 一连看三天,每日只睡两三个时辰,就睡眼惺忪洗把脸起来再看。 “娘娘,您歇着吧,仔细把眼睛熬坏了。”点萍于心不忍,劝道。 唐白摇头:“再加一盏灯。” 当“苗疆祭祀”几个字映入眼帘时,唐白僵掉的身子总算动了一下。 此时,她已经从书阁换了四次书了。 那书上详细的画着虫子的模样,小如蝼蚁,后背有透明小翅膀,以加了白矾的葡萄酒诱之,能找到寄居体。 中蛊之人形容枯干,精神萎靡,虽无疾病之脉象,但是此虫吸人心遂,无法取出,只待寄居体之后,再另寻。 从虫子进入身体开始,前后不过两个月的时间。 唐白看得冷汗淋漓,去翻寻破解之法时,写得是“无解”。 唐白心里如翻江倒海一样难受。 张雨薇!傅明珠!她咬牙切齿默念了这几个名字,静心想了一番,才知道,要明着让她们认罪,是多么困难的一件事情。 那日,那杯水酒是在众目睽睽之下喝的,谁也不知道里面加了白矾没有,只怕早就毁尸灭迹了。 三天时间。 三天之后,沈婉才被虫子咬了,而那虫子,早就被挫骨扬灰,无迹可寻。 若非当时她细细看过那虫子,有些印象,根本不会见到书上画的就认出来。 而且,这些巫蛊之术,宫里一向是大忌讳。虽然抓到了会严惩不贷,但是没抓到的时候,却也是不会那么轻易就承认,有这种东西存在的。 不然,只怕来一个苗寨的人,譬如阿曼,就足够弄得所有人人心惶惶,生怕哪一天就神不知鬼不觉害到自己身上来。 因此,皇上和皇后,更加不会听信她从树上看的这些“一面之词”,就轻易认可了她的说法。 人证,物证,一个都没有。 那个彩云她让人查过,跟苗寨一点关系也没有。 想去问阿曼,他们却已经走了。 唐白一筹莫展。 看着亲人遭受痛苦,却眼睁睁的无能为力,比让她自己死还难受。 唐白揉了揉发红的眼睛,起身对点萍说道:“更衣梳妆。” “娘娘是要穿翠绿色的那件,还是水红色那件?”点萍轻声问道。 “穿宫装!”唐白说的话,让点评吓了一跳,半响后,她才从衣橱里面拿出那一次也没有穿过的宫装。 细心给唐白装扮上,顿时增加了七分威仪之感。 “娘娘要做什么?”点萍给她换好了,见她满脸怒火,忍不住问道。 “我除了随意走动,能不能招人过来陪伴?”唐白问点萍。 点萍凝神想了一会儿才说道:“皇上没有说不许。” “那就宣英国公世子夫人进来吧,我想跟她说说话。”唐白笑:“以前,我们是故交,她娘家在扬州。” 可是皇上却知道,她们两个是不共戴天的。 唐白这是要孤注一掷了。 忍了这么久,看到如今居然黑手伸到了沈婉的身上,唐白忍无可忍! 点萍答应一声,抬头看唐白,犹豫道:“后宫这些事情,是要禀告皇后娘娘知道的。若是她允了,才行……” 不然,任谁都把自己喜欢的人随便招进宫里来,岂不是很危险? 唐白起身:“皇后的早会,还没有散吧。” “还没到时间呢,娘娘准备的太早了。”点评看了看外头的天色:“至少还有一刻钟。” 唐白起身,收拾了一下自己:“那就去吧。” “啊?”点萍更加诧异,只是见唐白什么都没有解释,赶紧回房自己换了衣裳,重新出来:“娘娘请。” 一行人朝皇后宫里走去。 唐白住的青岚轩是整个后宫最偏远的地方,离皇上的昭阳殿远,离皇后的宫殿也不近。 走了小半个时辰,才到了门口,静悄悄的一个人都没有。 唐白见宫门未开,阻止了点萍敲门的手,站在门口等了片刻。 约莫一盏茶功夫,门吱呀一声开了。 开门的见门口站着一个俊俏的,穿着品阶服侍的娘娘,吓了一跳,只觉得眼生的很,又不敢问。 点萍冲她沉声道:“淑妃娘娘过来给皇后娘娘请安。” 那宫婢这才明白过来,是自己一直以来只闻其声,未见其人的淑妃,忙一溜烟进去通报了。 不多时,唐白被迎进宫殿里面去。 她在殿里面坐了一炷香的功夫,皇后才尊容威仪的出来了,不过只穿了便服。 她看唐白突然造访,且穿着宫装,有些奇怪,不过什么也没有问,只淡淡说道:“淑妃来了,上座。” 唐白本来就坐在皇后娘娘下首右边的位置。 除了她,宫里只有个傅明珠位分比她大,左尊右卑,傅明珠自然是要坐在左边的。 两个人什么话都没有说,一直静悄悄的。 便有人陆陆续续过来,沈婉早就免了晨昏定省,来的便是上次新晋封的四位贵嫔。 末了进来两位,倒是让唐白吃了一惊。 一个是蔡家的大闺女,一个是胡明明。 都是认识的人。 只是她二人何时进宫开始侍奉皇上的,唐白对这个不感兴趣,点萍自然也不会没事找事的告诉她。 蔡家大闺女和胡明明都是贵人。没有加字,姓氏作为前缀。 胡明明瞧着唐白,娇俏的冲她一眨眼睛,想上前却又不敢,毕竟那个位置紧挨着皇后。 她往后退几步,坐在了最下首,对面的位置,就是蔡贵人的。 唐白想,新帝登基,不可能光选异国番邦的女子,所以这两位,只怕是纯粹拉过来凑数的。 这样,宫里新晋的后妃就有六位,文武百官的都有,算是齐整了。 皇上这个活儿也不好干,各方面都要平衡才行。 正想着呢,傅明珠最后一位到了。 见了唐白,冷不丁还没反应过来,待看清楚之后,忍不住嗤鼻冷哼了一声。 唐白只当做没听见,现在还轮不到傅明珠,她一时扳不倒她。 谁知道傅明珠先发制人,冷眼斜了唐白一眼:“淑妃今日穿朝服,不知道是何用意?” “臣妾第一次觐见,总该穿得齐整些,所以也到的早。”唐白不卑不亢的答话。 底下的人都眼观鼻,鼻观心,不说话,只当没听见两位妃子的明争暗斗。 皇后笑着道:“姐妹们闲话家常,不必这样的口气,今日难得淑妃也过来,倒是让本宫奇怪了。” “娘娘不必奇怪。”唐白微笑着道:“皇上说我身子不好,免了我的晨昏定省,也多谢皇后娘娘体恤。今日过来,是有一事相求。” “我就说,无事不登三宝殿,淑妃娘娘是个厉害人啊。”傅明珠意有所指。 皇后却不理会她,只对唐白温和笑着:“什么事,你说。” “臣妾在扬州时,曾经有一个儿时的好友。之前无缘得见。上一次在宫里,恰好碰见,想让她进宫叙叙旧。”唐白笑着:“是英国公世子夫人。” “哦。”皇后娘娘歪着头想了一下,才道:“张……” “张雨薇。”傅明珠瞧着唐白,有些搞不清楚她葫芦里卖的什么药。 据她所知,张雨薇跟唐白应该并不和气才对。不然唐白这样受宠爱,张雨薇何必苦苦求到她门上来? 122 只是此事没有确凿证据,她不好明说,却也语带刺的讥讽道:“本宫前段时间才见过英国公世子夫人,她并未提及与淑妃娘娘……” “说多了难免有攀龙附凤之嫌吧。”唐白道。 “呵呵,真是奇了。”傅明珠想了想,后面的话到底还是没有说出口来。 张雨薇若是怕有攀龙附凤之嫌,只怕就不会眼巴巴的求到自己门上来。 唐白此举,有诈啊有诈。 只是,她对张雨微的印象也一般,倒是并没有要帮忙的意思,冷眼瞧着唐白到底要干什么。 “既然是儿时好友,倒是可以一见。”皇后娘娘轻而易举就允了:“让你的宫婢,去宫门口传人去吧。” “谢皇后娘娘恩典。”唐白起身行礼。然后回来坐下。 接下来,就是皇后娘娘对众人耳提面命,要好好伺候皇上,早日开枝散叶之类的叮嘱。 散了早会,唐白正在前面走,胡明明和蔡大小姐从后面跟上来,蔡大小姐曾经跟唐白在六皇子选妃的宫殿上见过一面,笑着打了招呼就走了,算是前嫌尽去的意思。 而胡明明则是恳切的跟在唐白后面,恭敬着态度说话:“早就听说淑妃是你,但是一直不敢去求见。” 唐白才知道,她二人是正月初一进的宫,选了一个各国使臣陆续离开京城的那一天。 皇上想既不引起各国的反感,又悄无声息的平衡后宫,倒是费了不少心力。 “我很少出门。”唐白不太喜欢她恭敬的态度,主动放慢脚步,待与胡明明齐平,才问道:“你可还习惯?” “自然是习惯的。”胡明明笑:“荣华富贵,多少人求之不得呢。” 她自小接受的胡夫人的教育,都是以实惠为主的。 唐白想,胡明明说的的确是实话,只是她求的不是这个,所以才不怎么开心。 “去我宫里坐吧。”唐白道:“我连个说话的人都没有。”她对胡明明的印象还好,因此真诚相邀。 “好呀。”胡明明能觉察到,唐白是在故意拉拢两个人之间身份的差距,倒是对她的体贴很是感激,因此爽快答应。 “胡贵人!”身后有宫婢在唤,却是皇后宫里的人:“有个荷包落在您的位置上,皇后娘娘让奴婢叫您过去看看,是不是您的。” 胡明明微微一愣,伸手悄悄摸了摸腰间的荷包,笑着对唐白说道:“瞧我。” 她不动声色的将荷包顺着盘扣的缝隙,掖进了裙子里面。 唐白瞧见了只不作声,暗想皇后娘娘定然是有什么私房话要跟胡明明说,笑着点头:“去吧,有空再来我宫里坐坐。” 皇后娘娘大概是没想到胡明明会跟别人一起走,因此这么拙劣的谎言并不在意它的严谨性。 唐白瞧着胡明明雀跃而去的身影,心想,以后,大概要跟她保持距离了。 皇后想拉拢的人,势必迟早会卷去争斗,她不想在这种事情上,投入过多的精力。 皇后宫里。 “这荷包不是臣妾的。”胡明明笑着拿出自己的荷包:“臣妾带着呢。” 她是想向皇后表明,她知道皇后故意叫她回来,她也配合的回来了。 皇后微微一笑,对她的这点小聪明很是满意:“行了,既然不是你的,那也赏给你了。” 她对胡明明说话很是和蔼:“你长得可人,又聪明,倒是要多多努力,早日怀上皇嗣才行。” 涵姑姑拿着一包药材过来:“这是秘方,喝了助孕。” 胡明明歪着头看着皇后娘娘:“谢娘娘,不知道是我一个人有,还是其他姐妹都有?” 这就是在投石问路了。 皇后笑看她一眼,越发对她的小聪明感到高兴:“特别叫你回来,自然是你一个人独有的。你才十六岁,年纪小,身子骨还没长开,于这些事情上面也不大懂,本宫提点着你,皇上也高兴呢。” 胡明明得了准信,高高兴兴收下了,这才恭敬告辞。 涵姑姑笑着对皇后说道:“依我瞧着,胡贵人的性子和聪明劲儿,不及淑妃。细算起来,只怕还差得远呢。” “可惜淑妃志不在此,不然,让她居于傅明珠之上,也不是难事儿。”皇后叹了一口气:“她与皇上,是特殊的存在,咱们还是不必管了。别说她不是那种祸水般的宠妃,即便是是,咱们也不要出手,惹怒了她得罪了皇上。谁看她不顺眼,就让谁去干好了。” 她指的自然是傅明珠。 “是。娘娘考虑的深远。”皇后娘娘温雅君,从在大皇子府时开始,就一直是个坐山观虎斗的性子。 没有十足的把握,她绝不会出手。 就像她的位分一样,稳如泰山。 “我如今是后宫之首,只要她们的手不伸到我面前,大可以让一让她们。不做不错,多做多错,我已经稳赢的局面,何必多此一举呢。”皇后娘娘呷一口茶,品了品:“等婉贵人生下孩子……” “可是奴婢瞧着,婉贵人不大好了。”涵姑姑忧心忡忡,相比于温雅君的稳重,她有些沉不住气:“还有三个月呢。” “太医不是说胎儿没事了吗?”皇后娘娘漫不经心,真的没把这件事情放在心上。 “太医是说胎儿没事,可是……时间那么长,若是婉贵人身子骨一直不好,怕小皇子生下来体弱呀。”涵姑姑倒是真的担忧。 “不长了。”皇后娘娘幽幽叹气:“若是三个月不保险,那就一个月吧。” 涵姑姑闻言吓了一跳:“您是说,早产?” “不都是说,七活八不活吗?”皇后娘娘眯起眼睛:“本宫问过太医了,保到七个月,若是没有先天不足的话,生下来好好养,是有希望的。” “那婉贵人?”涵姑姑有些可惜,那样一个水灵的美人儿,就这样莫名其妙连病因都查不出来的凋谢了吗? “没办法,这是命。她要生儿子,她儿子就要吸她的精髓。”皇后娘娘不觉得这是病,太医对她解释过,这样的事情不是没有。 怀了身孕的妇人,因为营养全都被胎儿吸收了,自己跟不上,瘦了黄了病了的事情,并不少见。 只是她没有去深想,这种事情都是穷人家的孕妇,因为缺衣少食导致的。 宫里锦衣玉食的,哪里会缺营养,让母子竞争? 涵姑姑是知道的,若是小的活着,大的死了,是最让皇后娘娘称心如意的。 如今别说太医没有查出来什么,即便是查了出来,皇后娘娘说不定也不会管。 当初在大皇子府,若是皇上没有登基,她就是打算去母留子,等沈婉生下孩子以后送走的。 如今进了宫,好好一个贵人,生完孩子以后,总不能说消失就消失了,皇后娘娘也不愿杀人留孽债,曾经还好是头疼了一阵子。 从沈婉病了,皇后娘娘的心结就打开了,头疼病也好了。 七个月,她只要七个月。 那沈婉只要再坚持一个月就好了。 涵姑姑感觉后背上凉飕飕的。 是一种眼看着生命渐渐枯萎,要走到尽头,悲剧上演却又无能为力的悲凉与无奈。 唐白慢悠悠踱到宫里的时候,张雨薇已经以最快的速度,等候在了青岚轩的门口,她身边只带着宝娟。 见唐白回来,张雨薇冷眼看了她一下,极不情愿的行了个礼,自顾自起身,问道:“不知道娘娘唤妾身过来,有什么事情?” 唐白道:“进宫里来说吧。” 张雨薇见她并不像自己以为的那样,一上来就两个大耳刮子甩过来,刚才自己一开始显示出来的气场好像并没有什么用,一下子就泄气了,忐忑不安的进去。 唐白不仅给她让了座,还给她上了茶水。 “今日找你来,既不算账,也不说什么以前的那些恩恩怨怨。”唐白笑着:“喝几杯水酒,一笑泯恩仇。” 张雨薇难以置信的望着唐白:“娘娘……娘娘说笑吧。” 她以为,唐白位居高位,如今记起了她,她上面没有人,自然是要拿自己好好开刀的。 想到慕容宝儿被唐白划伤了脸,留下了狰狞的疤痕,如今在家里,成日里被花子俊打骂,言语侮辱,连下人看到她,都别过脸去。 让慕容宝儿将家里的下人全都换成了面目丑陋之人,这样子,花子俊连家都不回。 花大人和华夫人,更是眼不见为净,自己独门独院的关着过日子了。 慕容宝儿如今在花家,是人不人,鬼不鬼的。 张雨薇只觉得自己的下场,不会比慕容宝儿好到哪里去。 她自然是不相信的。 因此,宫里一来人传唤,她就求了婆婆,若是她一个时辰之内不回去,要英国公府夫人去宫里求见太后。 又让丫鬟给傅明珠递信,请她也到唐白宫里来,万一要整死她,还来得及救一救,日后一定为傅明珠马首是瞻。 这才敢放心大胆前来应会。 谁知道,唐白却是要与她和好的姿态,一笑泯恩仇? 自然是不敢信。 唐白在皇宫,不可能随随便便杀死她这个英国公世子夫人,这一点数她还是有的,除非唐白自己不要命了。 可是,折磨却是少不了的。 唐白却偏偏太让人出乎意料。 “怎么是说笑?”唐白笑着命点萍端上水酒来,冲张雨薇和善一笑:“从前我们两家的恩怨,关于你的姐姐,我的哥哥,既然都已经不在人世了,那就不必再提。后来的那些,都是误会,大家同为相国府的亲眷,多少,也要守望相助才对。” 张雨薇一愣,片刻后才反应过来。 唐白这是在宫里孤立无援,没有良家,没有后台,只有曾经同为相国府的人,那就是自己,如今在英国公府,还算是有些身份,能够与她合作互助了。 她是这个意思吗?张雨薇怎么有些不信呢? “对了,说起来,相国夫人呢?”唐白问道。 相国府的亲眷,后来一直没有消息了。 “大伯母带着他们回扬州了。”张雨微笑着回答:“落叶归根,也是好事。” “如此我就放心了。”唐白瞧着张雨薇不喝,笑着说道:“喝呀。” 本来笃定唐白不敢在宫里随便杀人的张雨薇,此刻瞧着唐白的笑脸,笑眯眯的突然让她生出一股寒意。 她最后一次针对唐白,是雨中殴打,那时候差点以为她死了,可见下手多严重。 唐白却说轻而易举原谅了她,日后还要守望相助,可能吗? 她纠结忐忑,手哆哆嗦嗦的端起酒杯,到底拿到唇边,却又放下:“你到底要干什么?” “怕我下毒?”唐白轻蔑一笑,几步上前,端起那杯酒,一饮而尽。 张雨薇看得目瞪口呆。 唐白喝完,坐回座位上:“如此信了?” 张雨薇半信半疑,瞧着点萍又倒了一杯酒进去,然后,狠狠心,一咬牙喝了。 若是真的有事,英国公府不会放过她。 自己再怎么不得相公欢心,一个皇上的后妃,也不能这样欺负公侯家的儿媳妇。 即便是皇上护着,还有太后呢?皇室颜面何存? 张雨薇喝完后,紧紧闭着双眼,紧张的感觉身体的适应过程,半响后,发觉并没有什么不适感,口腔中一股葡萄酒甜腻腻的味道,倒是忍不住笑了:“好酒。” “那就再喝。”唐白又命点萍倒酒。 张雨薇这回不再迟疑,爽快喝掉之后,还冲唐白一挥手:“淑妃娘娘位高权重,想拉拢妾身,是正确的,毕竟,只有咱们,是从小的交情……咯……”她连喝了好几杯,说话的语气换成了以前跟唐白的那种高高在上。 唐白也不恼,只一杯酒又一杯酒的劝她喝着。感觉差不多了,才命点萍送她出去。 张雨薇却不干,她微微有些醉了,却是耍着无赖:“淑妃娘娘,唐白!”她高声叫着:“既然你这样有心与我交好,那我便卖你一个人情如何?当作妾身,妾身的投名状!” 她心里还是想跟着傅明珠的,只是若是唐白肯放过她,那是天大的好事。 “我跟你说,你不要告诉别人啊。”张雨薇笑着,有一种窃窃的快感,她对唐白说道:“不知道你心里还有没有顾少钧啊,他出事喽。” 123 顾少钧去扬州千里求亲的的事情,曾经在京城被人津津乐道了好久,张雨薇自然也是知道的。 后来,顾少钧恢复记忆,将过去的事情全部忘记,又跟三公主在一起了,渐渐的,这事情也就不被人提起来。 因此,她与顾少钧之间的纠葛,虽然她心里清楚,真正是惊心动魄,弯弯绕绕的。 可是,在外人看来,不过开始是顾少钧剃头挑子一头热,后来,顾少钧恢复记忆,忘记了唐白,此事也就渐渐烟消云散了。 张雨薇敢在宫里提起顾少钧,可见是酒壮人胆。 不然,这样公然给皇上戴绿帽子,更加让淑妃娘娘心惊胆战的话,她可不敢说。 她还怕唐白以前对她的恨意不够多吗? 唐白瞧着张雨薇不像是胡说,问道:“他怎么了?” 丝毫没有顾忌点萍在场,露出焦急的神色。 张雨薇笑着说道:“我也是听别人说的呀,说顾少钧,那个永定侯世子,帮助先帝杀戮无辜的人,被人暗杀了。” 这件事情,唐白自然是知道的。 只是,她心里一直不愿意去相信而已。 要她相信,除非将尸体拿过来。 “你呀,嘿嘿。”张雨薇不死心的补上这一句,到底是有些得意的。 唐白讶异。 见她确实是醉倒了,对点萍说道:“抬她出去。” 点萍深深看了唐白一眼,就听唐白对她摇头道:“没关系的,可以告诉皇上。” 傅明珠的人在宫外面,既没有听见惨叫,也没有听见求饶声,有些疑惑的看着张雨薇被抬出来。 唐白笑着告诉那宫婢:“去告诉你家娘娘,我与英国公世子夫人,同是相国府的女眷,她自然是心里跟我更亲近的。以后的事情,不劳她费心了。” 那宫婢没料到还有这一出,倒是吃了一惊,一溜烟回去报信了。 气得傅明珠不住的骂张雨薇,打定主意以后再也不理她。 晚上,皇上破天荒的来了,他嗅了嗅唐白身上残留的那一点葡萄酒的味道,贪婪的闻了闻:“听说,你今日去给皇后请安了?还见了英国公世子夫人?你不是恨她的吗?” “恨?”唐白微笑:“恨有时候也会转变的,要看利益是什么了。” 皇上有些诧异的看着她。 “臣妾,打算侍寝了。心甘情愿。”唐白笑着说道:“所以臣妾,还想请皇上允臣妾一件事情。” 皇上更加诧异。 “是因为,今日世子夫人说,顾少钧真的死了?”所以,唐白,不打算为他守身如玉了? 唐白苦涩一笑:“他不是早就死了吗?” 皇上哑然,更加不清楚唐白葫芦里卖的是什么药。 “臣妾今日看了,大后天是个好日子,算是臣妾跟皇上的洞房花烛夜了。”唐白娇羞的笑,但是面上,却并没有娇羞的神色。 皇上眼里闪过一抹懊恼,只是顷刻间就强迫自己冷静,他扶着唐白的肩膀:“你受了什么刺激了?” “并没有啊。皇上。”唐白笑中带泪:“荣华富贵,多少人求之不得,臣妾唾手可得,若是不知道珍惜,那就是不知好歹了。” 她认真的瞧着皇上:“您对我一忍再忍,臣妾都是知道的。如今,知道皇上对臣妾,是真的情深义重,臣妾,知道惜福了。” 皇上瞧着唐白,到底觉得他还是因为得知了顾少钧确切的死亡信息而心灰意冷,想要另寻出路,心里更加不好受。 他告诉她那么久,她偏偏不信。 换一个不相干的人来说顾少钧的死讯,她就信了。 是了,自己在她心里,一开始就是对她有企图的,说她的情郎死了,她不信也是情有可原。 “不必操之过急,等哪日朕想好了,再命内务府做你的绿头牌吧。”期盼已久的东西居然就这样唾手可得,皇上顿时觉得有些食之无味。 “是,皇上。”唐白温顺的点头,真正像足了一个听话乖顺的嫔妃。 “你所求,是何事?”皇上问道。 “臣妾有个打小在身边伺候的丫头,如今嫁为人妇了,臣妾想,日后只怕在这深宫里面,再也出不去了,想见她一面。”她笑着说道:“她嫁给了永定侯世子顾少钧的侍卫,苏一。” 皇上闻言,眉毛又跳了一跳,越发笃定唐白是因为相信了顾少钧死了,才如此反常的。 “好。朕派人去宣她进宫。”皇上想了想,想到唐白无论做什么事情,都没有将点萍撇开,倒是光明磊落,因此答应了。 唐白很是开心。 皇上又有些搞不懂了。 毕竟,唐白打算好好在宫里待着,找了张雨薇来和好,却是张雨薇说顾少钧真的死了,之前的事情。 因着这种猜测和疑惑,唐白答应的侍寝,在他看来,也成了索然无味的事情了。 男人,多喜欢享受征服的快感,而不是弱势一方的妥协。 他兴致怏怏的出了青岚院。 阿竹的出现,着实让唐白喜悦,但是又吃了一惊。 她还在错愕,阿竹已经挺着大肚子,扑了上来:“小姐……” 只是还未到唐白身边,就被带她进宫的嬷嬷拦住:“休得无礼,这是淑妃娘娘!” 阿竹一呆,很快就调整了状态,她挺着大肚子艰难的跪下:“给娘娘请安。” 唐白看着心里添堵,眼睛一酸,伸手淡淡一挥:“起来吧。既然是孕妇,赐座。” 那嬷嬷这才带着阿竹去了内殿。 “好了,嬷嬷出去吃些茶水,本宫这里有人伺候,等时辰到了,再唤人来。”唐白对那嬷嬷开口。 外妇觐见,一般不得超过一个时辰。 昨日张雨薇,唐白根本没想为难她,加上她是有诰命的人,对贵人们人身安全威胁不大,因此领人的嬷嬷一开始就远远候着了。 如今阿竹身份卑微,一个平头百姓而已,领人的嬷嬷自然是耀武扬威的。 唐白怕跟阿竹叙旧过了时辰,给阿竹平白招致一些不必要的灾祸,倒是比见张雨薇时,体贴又耐心得多。 那嬷嬷得了准话,见淑妃娘娘不让她难做,跪下磕头了,去偏殿里吃茶。 阿竹这才激动的又冲上来:“小姐,小姐……”她呼唤了两声,已经不知道要说什么话了。 唐白只是紧紧的抱着她,将头埋在她的肩膀上,紧紧抱着,一声不吭。 阿竹激动了一会儿,心情才渐渐平息了。 唐白的衣裳上面沾得全是泪水。 两个人对视了几眼,阿竹才道:“小姐,看到你我就放心了。” 之前皇上在昭阳殿册封唐子文之女唐白为淑妃娘娘的时候,阿竹听说过了。 她一直以为是幻觉,直到去侯府问了侯夫人,才知道,真真切切就是她家小姐。 可是皇宫大内森严,她又怀着身孕,根本没办法获取丁点的消息。 “奴婢一直在等,在等小姐来来找奴婢……”阿竹说着眼泪又流出来:“奴婢还以为,这辈子也见不到小姐了。” 毕竟,一入宫门深似海,唐家又没有能为唐白撑腰的人,她要出宫,谈何容易。 阿竹说几句话就忍不住要抹眼泪,弄得点萍也被这主仆情深的戏码,连带着湿了眼眶。 “小姐,你是如何……”阿竹还要再问,唐白轻声道:“说来话长,不说这些,你还好吗?孩子几时出世。” 阿竹忙把唐白的手放在自己肚子上面,笑着道:“还有四个月多才生呢。” 只感觉肚子里的小家伙动了一下,唐白整个人都激动起来,她叫了点萍过来:“拿一些便于携带的,赏给她。” 阿竹忙道:“小姐,奴婢跟着苏一,吃喝都不愁的。” “给孩子的。若是儿子,攒着以后给他娶媳妇,若是女儿,就做嫁妆。”唐白叹气,有些不舍:“我定然是看不到这孩子出生了。” 阿竹先是一愣,后来想到,唐白在宫里,自己在宫外面,要是再想见上一面,可真是难了。 “没关系,奴婢好好活着,小姐只要好好活着就好了。”阿竹说着又哽咽起来。 她定定看了唐白几眼,千言万语,碍于点萍在场,实在没办法诉说。 她想提顾少钧,可是小姐如今是皇上的淑妃娘娘,她还不至于那么笨,要惹祸上身。 唐白见她喉咙滚动,似有话要说,但是看了几次点萍,笑着说道:“以前的那些,不必提了,以后好好过日子才是正经,你记住了。” “奴婢也想,只是不知道老天爷,能不能遂了奴婢的愿望。”阿竹苦笑:“苏一他……”她到底还是忍住了,不想给唐白在宫里惹麻烦。 谁知道,点萍瞧了瞧茶水,笑着说道:“这茶水有些凉了,怕是孕妇喝了不好,奴婢去换一壶新茶来。” 在唐白诧异的目光下,点萍竟然去了后殿。 这令唐白始料未及。 阿竹忙抓紧时间说道:“苏一叫奴婢找机会告诉小姐,世子他是冤枉的,他不过是奉命行事。” 唐白更是一头雾水。 阿竹忙解释道:“世子出事了,一直没有回来。侯爷不相信世子出事,在朝中打听奔走。谁知道,不知道触怒了什么人,前几日开始,就有奏本递到皇上手上,说世子仗着以前督密卫的身份,肆意诛杀朝廷命官,请皇上降罪!如今世子活不见人死不见尸,也不知道奏本怎么样了。” 唐白听了大为震惊,忙问道:“苏一是怎么回事?” 她和顾少钧从泰山上面九死一生下来,苏一就已经不在侯府了。 “苏一那时候,是被关进了大理寺的监狱,说是跟什么案子有关系。后来世子回来,开始为他奔走,没多久,世子就出事了,然后苏一也放回来了。”阿竹也搞不清楚这里面的弯弯绕绕。 “我来的时候,苏一只说,让娘娘找机会,看看是哪些人在参侯府和老侯爷,也好有个准备。”阿竹叮嘱:“他说,千万别向皇上求情。” 唐白没料到事情是这个样子,苏一的态度,无疑是侧面告诉唐白,顾少钧真的死了。 的确是死了。 虽然没有见到尸体,可是若是按照皇上第一次告诉她的时间节点来算,只怕就算有尸体,也是森森白骨了。 这也是昨日张雨薇喝醉了酒,专门拿出来激将她的话。 让她听见顾少钧的死讯之后,方寸大乱! 唐白整个人失魂落魄,此刻才真的确定,顾少钧死了。 可是,她还来不及与他真正重修旧好啊! 点萍换了茶出来,瞧见唐白正抓着阿竹的手,认真问一些她平时的起居,末了说道:“若是有事,叫人来宫里传个信。” 阿竹点点头,眼中含泪,十分不舍。 领人的嬷嬷,已经在门口等候了。 唐白狠下心肠,命人送阿竹出去。 阿竹走到门口,忽然又折身回来,跪在地上给唐白狠狠磕了两个响头:“娘娘若是不嫌弃奴婢愚钝,等奴婢生完孩子,再回来伺候娘娘。” “不必了。你好好过日子,省得我惦记。”唐白劝她,扭过头去,只是眼泪也忍不住流下来。 当初她感觉自己快要死时,将阿竹托付给苏一,就是想她有一天,能够和平安乐。 如今好容易求来了,自然是要好好珍惜的,断不会再让阿竹进牢笼,以身犯险。 阿竹眼泪扑簌簌往下掉落,一步三回头的跟着嬷嬷走了。 唐白的眼泪却是止也止不住。 她心里知道,这眼泪不是为阿竹,而是为了顾少钧。 只是点萍在跟前,她不可能,也不能够为了顾少钧真的死了,大大方方痛痛快快哭一场。 点萍给她递了帕子,叹气道:“奴婢真羡慕阿竹。” 唐白有些诧异的望着她,点萍尴尬一笑,如此便算是揭过去了。 只是唐白的计划,却略微有了些变化。 她本来的打算,是算计张雨薇即可,到时候她定然也逃脱不了罪责,被打入冷宫,亦或者赐死,她都可以接受。 如今见了阿竹,知道侯府有难,她却不像之前那样洒脱,甩手就干了。 她必须得护住自己,想一个万全之策才行。 而要护住自己,首先,她就需要一个自己的心腹。 这显然,是比登天还难的。 护不住自己,就要在有限的时间内,解决侯府的难题,如此,她也能了无遗憾的去了。 主意打定,唐白一刻时间都不敢浪费,起身去了昭阳殿,出门前,她认真的打扮了一番。 这是第一次,为皇上打扮。 124 直到看起来真的漂亮动人了,唐白带上早就准备好的点心,跟点萍出现在昭阳殿外面。 此刻是中午。 高远正在给皇上传饭。 新旧朝交替,各项事务繁忙,加上近日各国使节都在渐渐离开京城,皇上出去送送,吃饭的时间便不大准时。 见了唐白过来,上次那个小徒弟殷勤的过来:“皇上正在用膳呢,奴婢去帮娘娘传一声。” 用膳?唐白瞧着自己这份点心,她还想差不多皇上刚好用完,在喝茶,吃点点心正好呢。 看来是送早了。 “不必了,不打扰皇上吃饭,本宫先回了。”既然时机不对,何必多生事端。 高远却是恰在此时走了出来。 见了唐白,眼前一亮:“请淑妃娘娘安。” “恩,起来吧。”唐白不欲多说,转身要走。 “娘娘不进去陪皇上用膳?”高远提了一句,小声道:“皇上心情不大好呢。” “为何不好?”唐白下意识问道,高远却面露为难,不肯说。 唐白知道他大约清楚皇上对自己的态度,是喜欢,是宠爱,但是也极限于豢养的一只金丝雀,闷得时候逗个趣儿。 因此也不再追问,只转身进了殿内。 皇上只身一人坐在桌前,四个菜,一盅汤。 唐白盈盈跪下请安。 皇上抬头看了一眼,道:“高远倒是会搬救兵。他自己伺候不了朕,叫了你来。” 说完又觉得不大对劲,毕竟青岚轩离这里远,不会这么快就过来,改口说道:“看来是撞上了,你过来坐。” 唐白安静的坐在他旁边。 “吃饭了吗?” “没有。”唐白摇头。 一旁跟着进来伺候的高远忙命人添一副碗筷过来。 唐白见这些菜式做的精巧别致,倒是没有太多的推辞,端着碗就吃起来。 她本来爱美食,这两日想通了,定了计划,做了决定,沈婉的问题可以迎刃而解,又见阿竹知道她一切安好,因此大口吃起来,没有别的妃子那样小心翼翼的神情。 皇上瞧见,嗤笑了一声,胃口大好,也跟着吃起来。 吃了一整碗米饭,又喝了一碗汤,唐白看着皇上,忽然说了一句:“皇上吃的很少。” 皇上一愣,抬起头看她。 尽管有着唐白调动食欲,但是因为政务繁忙,心里积压的事情太多,皇上吃饭的动作仍旧是很慢的。 唐白给皇上布了几筷子菜:“这两个味道好,下饭。” 皇上忽然一笑,伸出手,指腹在她嘴角边轻轻一抹。 唐白下意识要躲,片刻后却任由他触摸,她轻笑着,自嘲的说道:“臣妾差点忘了,臣妾已经下了昭告,是要争宠了。” 高远惊的差点没有一头撞死。 皇上闻言却是心情大好,此刻才是真正开怀,兴高采烈的吃起饭来。 高远这才放心,深觉唐白是个人物,难怪皇上喜欢。 吃完饭,上了茶水,唐白径直将茶推出去:“臣妾不喜欢喝茶。从来都不喜欢,为了不降低自己的身份,一直都在忍耐。从今日开始,淑妃娘娘不喝茶,都记住了!” 一旁伺候的太监宫女们看皇上只是笑嘻嘻的,忙点头道:“记住了。” 唐白到昭阳殿展示了一下皇上对她的宠爱,心满意足的走了。 皇上哑然失笑,对着高远说道:“她下次来,不必通报了。” 高远忙不迭答应了。这意思就是说,只要是淑妃娘娘过来,不管皇上在干什么,都可以让她直接进来,哪怕是军国大事。 这宠妃当的,啧啧!高远在心里点赞。 晚上,点萍照例将今日唐白的作为向皇上汇报,隐去了自己去倒茶的那一段,皇上没觉察出什么异样,只是问道:“她没提到永定侯府吗?” 点萍仔细想了一下才道:“并没有。怕是也觉得如今以淑妃娘娘的身份,提起来并不妥当吧。” 也是,皇上不疑有他。 只是唐白的态度太反常,纵然是他很想要她,也不得不被唐白这样折腾的兴趣少了三分。 再等等看吧,看她到底想出什么招数。 而这一切,都在唐白的意料之中。 只是,她也只能靠这一招,换取皇上一半的信任和一半的迟疑,剩下的事情,她举步维艰。 她能传唤张雨薇进宫,阿竹进宫,但是最想见的侯夫人,却是万万不能传唤的。 这是皇上的忌讳,也是她最大的软肋。 顾少钧,你死了都不能让人安心。 唐白扑在床上,不见点萍的时候,便知道她去跟皇上见面了,因此任由自己哭了个痛快。 心里堵得慌,委屈的慌,难受得慌。 可是怎么办?她孤立无援,只能孤军作战! 等着吧,顾少钧,我马上就能来陪你了。 出入两次昭阳殿后,皇上对唐白的优待,很快就传遍了六宫。 她在宫里行走时,便有一些想往上爬的宫婢,尽可能的无视点萍的白眼,上来跟她问好,一个个的恭敬有加:“请淑妃娘娘安。” 唐白笑着一个个点头答应过去,不小心帕子就落在地上。 立时有个伶俐的宫婢抢在点萍的前头,捡起来递给唐白。 待双手相触时,便感觉有一张小纸条落在手心里。那丫鬟整个人瑟缩了一下,眼里躲躲藏藏,那字条立刻又被唐白跟帕子一齐拿了出去。 此人不堪托付。 唐白继续在宫里行走,只是帕子总不能老掉,下一个看着机灵些的宫婢来请安时,便装作崴了脚,往前扑过去,那宫婢忙扶住她,感觉手里被塞了一个字条,默不作声的捏住了。 字条上不过是请宫婢想办法给永定侯夫人带个信,让她进宫一趟,求见太后。 那宫婢不识字,找了个可靠的识字之人看了看,那可靠的人见后面落着“必有重赏”,心念一动,两个人决定共同做成这件事情。 唐白不知道事情能不能成,只每日问点萍,今日可有外命妇来求见太后,一直没有音讯。 三日过后,沈婉越来越颓败了,脸色憔悴的完全不能看,最好的最白的胭脂水粉,也掩饰不住她难看的模样。 好在太医每日诊治,一直说母体康健。 唐白这一日,又出现在皇后娘娘的早会上。 目的还是一个,后宫孤寂,相请英国公世子夫人入宫陪伴一个时辰。 若非知道张雨薇与唐白平素没有什么瓜葛,毕竟相国府已经倒台了,皇后娘娘还真是以为唐白跟张雨薇在密谋什么。 饶是如此,仍旧不妥。 “淑妃,上次你来求本宫,念着你是第一次,本宫答应了你。可是外人不入内宫,你怎么……”皇后娘娘还准备温声软玉,迂回委婉的拒绝,岂料唐白斩钉截铁:“这是最后一次。臣妾保证,这是最后一次。” 皇后无法,低头扶着额头,片刻后才道:“也别显得本宫心狠,若真是最后一次,你可要说到做到。” 唐白点头,做下保证。 散了早会,唐白将沈婉请到青岚院。 “现在也只有你不怕我。”沈婉有气无力:“她们都嫌我病得不明不白,晦气的很,不与我说话,平时更是远远的绕着我的宫殿走呢。” “没事,过几天你就好了。只是,要多长个心眼才好。”唐白笑着请来轿辇:“我宫里新装饰一番,让你看看,许是会心情好些。” 沈婉的确是好久没有出门了,她没有力气和心情出门,现在唐白来请她,倒是高兴的收拾东西。 没多久,张雨薇也过来,相比于第一次的咄咄逼人和心情忐忑,此番她来,却是高高兴兴的。 唐白笑着请她们二人入座,才道:“我们都是扬州人,在这京城里,互相照应才是。” 郑雨薇听说婉贵人也是扬州人,忙问她是哪家的闺女。 婉贵人笑了一下,并不说话。 唐白道:“我们三个人想说说体己话,点萍,你别跟过来了。” 这是唐白第一次对点萍正式提出她不要跟着的要求。 点萍愣了一下,她以为唐白一直是体谅自己的,没想到还是提出了这样为难的事情。 谁知道唐白片刻后又说:“让采青和采霞跟着,你去帮我办一件事情。” 点萍错愕,等着唐白发话。 唐白毫不隐瞒:“你去找一趟三公主,就说,“请她看见顾少钧的面子上,务必要保侯府一家安全。” 点萍彻底愣住,半响后见唐白露出少有的不耐烦的神色,才点头说道:“好。” 唐白看着她去了,沈婉歪过头,露出一个疑问的神色。 唐白笑着道:“我如今已是淑妃娘娘,跟顾家半点不相干,只是他们求到我头上,不给个交待说不过去。” 她说这话的声音很大,既不瞒着张雨薇,更是要让采青和采霞都听得见才好。 正说着话呢,门口有宫婢求见。 唐白蓦地起身,采青已经领了人进来,正是昨日塞纸条的宫婢。 唐白笑着道:“侯夫人与你说什么了?”她既然要做,就不怕人知道。 之前瞒着点萍,是怕她阻止而已。 那宫婢瞧了一眼婉贵人,给她行了礼,才道:“侯夫人说,她们自有计较,不劳淑妃娘娘忧心。” 呵,侯夫人是怨恨她放弃了顾少钧,转而投进皇上的怀抱么? 唐白并不奇怪。 先前阿竹跟她说话时,就只说了,这是苏一叮嘱的话。 想来侯夫人和侯爷,是不会让一个还未进门的女人,如今已经成为皇上的妃子的人,帮助他们的。 毕竟,求到她这个,在他们眼里俨然已经背叛了顾少钧的人的头上,是对死去的顾少钧的一种亵渎和侮辱。 果然如自己所料。 唐白在听见阿竹说话之时,便知道此事她办不了,别说皇上那里的奏折她看不见,就连她自己,也是被监视的。 只是这话不能跟阿竹说。 让人送信给侯夫人,不过是想要一个态度,看看侯府,对于她和顾少钧的事情,到底怎么看。 如今看来,如她所料,她在侯府,已经是人人厌弃之人了。 好在,她一开始就想到了三公主,希望不要让她失望。 唐白看看事情都办完了,时辰也差不多了,笑着道:“来我的寝宫吧,采青采霞,你们去关门。” 她一面走一面对张雨薇和婉贵人说道:“皇上新赏了我一颗超大的夜明珠。” 采青采霞并不知道有没有这回事,只是听话的将周围的窗户都用幔帐遮了起来,唐白还嫌不够黑暗,又命她们用一些衣裳再遮了一遍。 知道屋里黑兮兮的,几乎是伸手不见五指。 “淑妃娘娘。”采青唤道:“奴婢看不见了,可要点灯?” “不用,马上看完夜明珠再点。”唐白说道。 “娘娘,奴婢在箱笼里面没有找到啊。”采霞疑惑道,唐白说有一个大大的锦盒的,她摸了几下都没有摸到。 “再找找。”唐白悄悄摸过去,在采霞后劲上一击,采霞软软倒在地上。 “快些,黑乎乎的怪让人害怕。”张雨薇也催促。 唯独沈婉没有力气,一直倚靠在床边,什么话也不说,只是静静的等待着。 张雨薇说话就不吭声了。 唐白最后放倒了采青,将她软绵绵的身子接住,轻轻放在地上。 这才吹亮了火折子,点燃了油灯。 沈婉见地上横七竖八的躺了几个人,吓了一跳,忙问唐白:“你可是要逃跑?要我帮忙?” 唐白感念她此刻还想着帮助自己脱离牢笼,微微一笑,印在烛火中竟然多了几分神秘的美感:“给你治病。” “治病?”婉贵人愈发奇怪。 唐白叫她:“你躺好,时间不多了。” 沈婉还要问什么,唐白已经按住了她:“别让我的心血白费。” 沈婉没有力气反抗,只能顺从躺在床上。 唐白将帕子盖在她脸上,不让她看。 然后,她将张雨薇拖到床边的踏板处,让她倚着床边上,狠狠心,咬咬牙,用匕首在张雨薇的内手肘处,割开一个口子。 顿时鲜血喷溅。 唐白又连续割开好几道口子,一屁股坐在张雨薇对面,静静的等待着。 沈婉大气都不敢出,她觉得自己身上并没有什么动静,却不问,不听,也不想。 只是少顷,就觉得脖子先前被咬的地方一阵剧痛,像是有什么东西喷薄而出,顷刻间疼痛又没有了。 125 她吓了一跳,立时起身,就见唐白手心中,托着一只透明的蚂蚁一样大的小虫子,那小虫子身后两支翅膀。 跟上次咬她的小虫一模一样。 “这是……”她要问。 “嘘。”唐白冲她做了一个嘘声的手势,将那小虫子抛到张雨薇身上。 那小虫子便沿着张雨薇流血的胳膊上的伤口,一点点爬过去,很快的速度,顷刻间钻进去不见了。 晕过去的张雨薇本能的瑟缩了一下,然后仍旧人事不省。 “你在干什么?”沈婉见到张雨薇胳膊上鲜血淋漓的伤口,忙捂住眼睛,没发觉自己说话的声音都大了一些。 唐白道:“你中了蛊,蛊毒被我引出,到她身体里面了。” 沈婉吓得目瞪口呆,她愣愣瞧着唐白:“她是英国公世子夫人,你这样,英国公府不会善罢甘休的。” “恩,我知道,我早已经做好了准备了。”纸是包不住火的:“傅明珠知道的,所以,她揭穿我,只是时间的问题。现在,你什么也不要说,只说自己睡了一觉。” 当初给沈婉下蛊的,十有八九,就是傅明珠。 她先设计,让张雨薇充当出头鸟,给沈婉喝了加了白矾的葡萄酒。 待酒在身体里发酵了,融入血液后,那虫子是闻得出来的,便寻着味道爬去了沈婉的身上。 沈婉感觉被咬的那一口,不过是母虫将自己的卵放进了沈婉的体内。 现在,唐白哄骗张雨薇喝了大量加了白矾的葡萄酒,过了几日再叫她进宫,同样的手段,引出了虫子。 “那你……”后面的话,沈婉说不出来了。唐白这几乎就是豁出命去帮她。 在宫里行巫蛊之术,乃是大罪。 “我去求贤妃娘娘,她不是处心积虑不想我生下这个孩子吗?我不生就是了。”沈婉说到这里,已经哽咽,带着哭腔。 “傅明珠不是一个可以做交易的人。”唐白叹口气:“况且,这怎么解释?” 好好的一个英国公世子夫人,被淑妃娘娘召见,然后身上都是伤口,回去之后就生了重病? 说不通的。 即便是沈婉为她遮掩,还有晕倒的采青采霞的证词呢。 本来这个方法,唐白准备自己上的。 只是,若是她自己上了,即便皇上不追究,只怕再也没有人愿意用这种方式,再帮她把蛊毒引进自己身体里面。 毕竟,一命换一命的事情,到她这里,已经是最大的牺牲了。 世间再也没有人,愿意以自己的性命,来换她的性命。 只是,想到她死了,张雨薇还好好的活在世间上,这口气,她怎么也咽不下。 若是她没有猜错,张雨薇最开始端的那杯酒,是要给她喝的,只是阴差阳错,才进了沈婉的口中。 她和傅明珠想联手害她,那就请她自食恶果! 唐白这才决定,诓骗张雨薇过来。 中了蛊毒的身体是难受的,这份苦,张雨薇也该尝一尝了。 唐白想,当初,张雨薇将她打得奄奄一息,是沈婉救了她。 如今,她暗算沈婉,却把自己搭进去,也算是一报还一报了。挺好! 至于自己?她早就将生死至之度外,有了张雨薇这个陪葬的,大家一起死也痛快。 顾少钧,我终于能来陪你了。 点萍和皇上命宫人撞开门时,寝宫里面已经亮起了灯。 沈婉沉睡着,睡得很香。 张雨薇面色苍白,胳膊露在外头,上面三道深深的伤口,触目惊心。 采青和采霞倒在地上,像是晕过去了。 唐白穿着艳丽的衣裳,坐在椅子上,她已经梳好妆了,就坐在那里,面目恬淡,像是入定了一般。 皇上本待怒吼,见了这情形,走向双目迷惑看着她的唐白,轻声问道:“怎么回事?” “我与世子夫人有过节,曾经告诉过皇上啊。”唐白眨眨眼睛,像是在说一件小事情:“所以,叫了她来,伤了她,报仇泄愤!” 皇上没想到她这样就爽快承认了,有些难以置信,回头看向点萍,怒吼道:“朕让你看着淑妃娘娘呢!” 点萍整个身子像是惊弓之鸟一般立刻跪下来:“奴婢有罪,请皇上责罚!” 点萍是在给三公主传话时候,感觉到不妥当的。 三公主还住在宫里,她没有出嫁,听完点萍的话,三公主冷哼道:“若是别人来说这事,本宫都答应着,偏她说,我不答应。” 三公主跟淑妃娘娘有旧怨,这是点萍立刻就能感知到的。 既然有旧怨,何必还要巴巴的找来? 若非自己以后不能亲力亲为了…… 点萍心里只咯噔一声,回来后见宫门紧闭,敲了几下没人开,暗道一声不好,就去了昭阳殿找皇上。 好在皇上才吩咐了,淑妃娘娘见皇上,昭阳殿直接领进去。 这才赶紧回来,命人撞开宫门。 淑妃娘娘哄骗英国公世子夫人,又伤了她报仇的事情,尽管皇上想封锁消息,还是很快传开了。 张雨薇在太医扎针之后醒过来,被英国公府的人领回去。 下午,英国公夫人拖着病体,求见太后,要求严惩淑妃娘娘。 表面上看,张雨薇伤的不重,但是性质恶劣啊。 一个妃嫔,将公侯家的身有诰命的夫人骗到宫里,公然行凶,若是姑息,那还了得。 处置是太后定下的,去封号,成最末位的才人,然后罚俸禄,闭宫门思过一个月。 皇上本来要去求情的,太后却只说了一句:“皇上若是此番纵着自己的女人如此胆大妄为,那是要百官的妻眷都寒心么?以后再也不敢进宫来?” 皇上为了安抚文武百官的心,给宋书浩一个肥缺,倒是堵了英国公府人的口。 过了几天,说英国公世子夫人病重,淑妃娘娘不止是划伤了她,还给她下毒的传言在宫里传得沸沸扬扬。 太后亲自去了青岚轩一趟,据说淑妃娘娘承认的很痛快。 于是,原本的降职削位,加闭门思过,变成了打入冷宫。 唐白甘之如饴,张雨薇迟早要生病的,傅明珠肯定会跟着大做文章的。 如唐白料想的一样,她不敢明着说是下蛊了,毕竟若是追问她如何会知道的,将自己摘不干净。 所以,她只说唐白是下毒了。 唐白很满意这个她早就料到的结果。 去了冷宫,不用每日战战兢兢生怕有一天要侍寝,还要防着宫里的明争暗斗,更不用算计着被人监视着过日子。 只是沈婉,她那日,将宫里的形势一一全都告诉了她,让她学会自保。 这个自保,不是要去害谁,而是要学会提防。 她告诉沈婉,皇后很可能一直在袖手旁观,只要孩子不要她,她必须想办法把孩子放在自己身边,这才是她能在宫里长待的根本。 平时说这些话,沈婉虽然听一半忘一半,可是此刻,经历了差点死亡和劫后余生,她深深点头。 “你以前在教坊司,想必你的妈妈们也教过你一些笼络男人心的法子。使出来,别觉得对不起皇后娘娘。”唐白怂恿她:“靠人不如靠己,皇后娘娘有她自己的私心。你出去后,继续装病,直到孩子生下来,再想法子,让皇后死了抱孩子过去的心。” 唐白给的法子时,故意让乳娘把孩子养得弱小,沈婉的病也不好,再让人悄悄传消息出去,说她的症状,是中蛊的症状。 皇后怕孩子养不大,自然是退避三舍的。 当然,这也只是权宜之计,后面如何做,还要看沈婉自己。 沈婉重重点头,然后喝了唐白给她的一碗汤药,就沉沉睡过去。 这一睡就是两天,待她醒来时,唐白已经被禁止探望。 她的精气神好了许多,却想不到法子救唐白。 正如唐白所说,若是她指明傅明珠下蛊暗害她,而唐白是用张雨薇引出了自己身体的蛊,那末,别说唐白,就连自己,因为曾经中过蛊,又参与过巫蛊之术,那肚子里的孩子,定然会被视为妖孽的。 唐白救不了不说,自己和孩子全都折进去。 看看傅明珠,从张雨薇跟沈婉先前差不多的症状,就能猜到是怎么一回事,但是却闭口不言,就知道巫蛊之术,在后宫是多么可怕,不能提的。 傅明珠见沈婉并没有好转,仍旧是一副病怏怏的样子,却是放了心。 叫了彩云问了几句,发觉她只有一只蛊虫,暗道唐白定然是从哪里找了一直别的蛊虫,报复张雨薇身上去了。 这说明,她以为蛊虫是张雨薇端的那杯酒里面的问题,没有怀疑到自己身上,至此高枕无忧,并没有再将唐白和沈婉放在心上。 冷宫其实离青岚院不远,都在偏远的地方,是一座废弃的宫殿。 唐白早已经被扒去了装饰,披头散发的跟在宫人后面走。 迎面有宫人经过,走在最前面的明黄色身影,在唐白跟前站定。 所有的人都直觉退到十步开外。 “朕不知道你是怎么想的。”他先开口说道。 唐白低着头,用脚心在地上来回摩擦,不发一言。 “是为了顾少钧?”皇上又问。 唐白还是不说话。 “今天早上,朕在宫门口送南诏国使臣,有人行刺,永定侯替朕挡了一箭。”皇上轻声道。 唐白闻言一惊,这才抬起头,眼里有掩饰不住的担心。 永定侯,待她亲切和蔼如父亲一样的人,他怎么样了? “果然还是为了顾少钧。”皇上轻声说道,随后重重叹气:“侯爷死了,临死前,他求我,无论如何,找到顾少钧的下落,他和他的儿子是连着心的,他一直感觉得到,他的儿子还活着。” 唐白闻言一惊,定定的看着皇上。 “他用命救了朕,朕只能答应他。”皇上瞧着唐白:“现在,跟朕说说实情吧。既然你给张雨薇下得毒是瞒不住的,何不当时在寝宫就杀了她呢?” 而且,当初唐白叫张雨薇来时,跟皇上说的是跟张雨薇有仇,转头却又说是因为相国府的交情,要拉拢张雨薇,这些,点萍可是丝毫没有漏掉,全都告诉了皇上。 他虽然觉得不妥当,想来只是唐白想折腾的理由,因此并未在意。 没想到,她是故意将自己葬送了进去。 “臣妾感恩皇上,却不能像皇上对臣妾那样,对皇上一心一意。”唐白见皇上开诚布公,双目清朗的看着自己,正色道:“臣妾想,既然不能报效皇上,那末,能为皇上分忧也是好的。所以,臣妾自做主张,保住了您的孩子。” 她既心疼沈婉,也心疼那个孩子。 多少是因为大皇子对她待如上宾的缘故。 此刻说出来,也不算虚伪。 皇上惊讶的看着她。 “张雨薇给婉贵人行巫蛊之术,臣妾略微懂得一些,骗了她来,反噬了她自己。”唐白笑着隐去了傅明珠这一段。 傅明珠跟皇上两小无猜,痴痴等候十年的故事,她在大皇子府就有所耳闻。 不愿意提及,一个是根本撼动不了她分毫,傅明珠定然是抵死不认。 另外一个,若是牵扯到傅明珠,她日后定然还会报复沈婉头上的,不若放她一马,将此事就这样揭过去。 反正她什么也不在乎了。 “臣妾,曾经也想过,陪伴皇上,可是,真的做不到。”她对着皇上,认真而恳切:“就请皇上准许臣妾,一个人悄悄活着吧。” 皇上深深的、深深的看了她一眼,没有再说话,转身走掉了。 唐白被宫人架到冷宫之后,就扔在了地上。 因为新帝登基,先帝后宫里的人都被清理出去,冷宫空无一人,到处是残败的落叶和厚厚的灰尘,已经一股扑面而来的霉味。 唐白早已经做好准备,带她来的宫人甚至都来不及帮她铺好床,就掩着口鼻,在唐白的默许下快步走掉了。 126 唐白瞧了一眼边上的硬床板,和上面已经看不出颜色料子的被褥,静静地坐了下来。 结果比她料想的要好,她以后,太后本就不喜欢她,应当会据理力争将她赐死的。 没想到还留着她一条命。 既然留着她的命,那就先好好活着吧。 她歇了一阵子,开始收拾床铺。 冷宫的宫殿虽然破败,但是却不小,收拾起来很是费力。 唐白出去院子看了看,门口有两个守卫,不远处还有一个巡逻队。 唐白想,若是皇上找到顾少钧的下落,定然是要来告诉她的。 那么,顾少钧死了,她也死,顾少钧活着,她再想办法逃出去。 毕竟,说好来要葬进他家祖坟的,可不能食言。 唐白脸上泛起一个甜蜜的微笑,靠着那一堆旧的被褥,闭上眼睛。 她是鸟鸣声叫醒的,这一日天气虽然寒冷,但是却是个大晴天。 唐白想了想,抱起了那一堆乱糟糟的被褥,往外面走去。 只是,外面没有牵绳子,她只好搬来两把破椅子,将被褥搭在上面晾晒。 早饭是早就送来的,放在门口。 唐白去拿时,还跟门口的两个侍卫打了一声招呼。 不过,她不敢多说话。 这两个侍卫的使命,是有人要从冷宫出来,就把人拖回去。 于她看来,跟阎罗王差不多了。 饭食并不差,粥和咸菜,可以接受。 唐白吃饱了,自己去寻了水缸里的水把碗洗干净,才重新放回门口。中午送饭的宫人会送新的饭食来,然后把碗收回去。 浑浑噩噩熬到中午,那宫人在外面叫了一声,吃饭了。 侍卫把门打开。 唐白出去领饭。 宫人看到饭碗是干净的,狐疑的瞧了唐白一眼,倒是有些诧异,但是也没说什么,就将碗收走了。 唐白将饭端走,侍卫将门锁上。 唐白吃完饭照例洗了碗,然后将被子翻面晒,随后找来一把破烂的笤帚,开始打扫宫室。 她上次在泰山山谷的经历告诉她,若是不找些事情做的话,一个人待久了,会发疯的。 宫室很大,唐白扫了一个下午,也不过扫干净了自己住的那一间,连灰尘都还没有时间擦。 按照这个进度,她会一直打扫宫殿,一直很忙。 如此就好。 春寒料峭,晚上睡觉有些冷,好在被褥晒过,勉强能抵挡。 这一日,唐白刚领了午饭,就听见外面有人说话,侍卫将关上的门,吱呀一声又打开。 “真是晦气。”说话的是傅明珠。 唐白诧异的看着来人,是六皇子妃,傅玉珠。 “当初还妄想跟我争六皇子殿下,机关算尽,你也有今天。”傅玉珠瞧着唐白,朱唇轻张,却是咬牙切齿。 傅明珠站在外头:“快些说罢。” 傅玉珠将唐白逼得节节后退,快速对唐白说道:“我是来救你出去的。” “怎么救?”唐白一时没转换过来,只是片刻后,却又明白,这定然不是她的意思,应该是六皇子。 唐白做梦也没有想到,以前总是救她与水火之中的六皇子,到了今日,还是他来救她。 “请娘娘跟奴婢换衣服。”傅玉珠身边的丫鬟快速的解下身上的婢女装束,另外一个丫鬟又去给唐白梳头发。 唐白还在错愕中,只能任由她们摆布。 她相信,六皇子不会害她。 只是,来的人是傅玉珠,倒是让她很吃惊。 不过,这吃惊只持续了片刻,她就想明白了。 若非不是傅玉珠,旁的人,哪有资格来这冷宫,还能待这么久,却不让侍卫说话。 唐白跟那丫鬟换了衣裳,在傅玉珠的催促下,急匆匆跟在她后面低着头走出去。 侍卫们打量了两眼,朝里面望了下,发现顶替她的那个丫鬟低着头在扫院子,身形和她差不多。 “怎么这么慢。”傅明珠不满的牢骚了几句,傅玉珠冲她笑笑:“打落水狗,不骂够怎么行。” 傅明珠冷笑着道:“她还不配!”她一直觉得唐白不够格当自己的对手。 “是是是,姐姐说的都对。”傅玉珠安抚了她几句,说道:“我今日来的目地已经达成,就不去你宫里了。过两日我跟殿下去封地,他在昭阳殿跟皇上说话呢,我也要过去见个礼才是。” 傅明珠依依不舍,终究是笑着说道:“去吧,记得给我写信。”她冲傅玉珠眨眨眼,笑着道:“早些生个儿子,你的地位才稳固。” 傅玉珠点点头,握握姐姐的手,去了。 傅明珠瞧着走在最后面的丫鬟,笑了笑,倒是前所未有的明艳大方。 “你去,跟着北王府的车架,一旦唐白下车跟她们分开,就杀了她。”她吩咐一个会武功的侍女。 她不是没有猜想到傅玉珠突然说见唐白是不是有什么阴谋,只是,既然妹妹开口了,这个面子是要卖的。 她的妹妹她了解,虽然是听了六皇子的话来救唐白,但是只怕也是容不下她的。 等到唐白和她们分开,那正是杀了她的好时机。 留在冷宫,哼,她还怕有朝一日皇上对她的感情,死灰复燃呢。 而昭阳殿,六皇子,如今的北王跟皇上辞行。 两兄弟年纪上面差太多,说起话来也不够亲昵。 “若是弟弟有对不足兄长的地方,还请兄长见谅。”北王成熟了不少,他笑着告诉皇上:“皇兄小时候虽于我不亲,但是小事上还是护着我的。” “行了,别得了便宜还卖乖。”皇上轻笑一下。在之前传出来,先帝更喜欢六皇子的时候,他对这个弟弟,不得不防备。 可是到了最后,先帝却是出乎意料,还是下了诏书,将皇位留给了他,而这个六弟也是毫无异议的就接受就潘,这让他多少有些放心了。 西南虽然版图辽阔,但是多为山脉,百姓也不富庶,比不上四弟的东南沿海,他是故意这样安排。 北王没有多说一句就接受,给人一种两兄弟前嫌尽去的感觉。 如今,北王来辞行,说出要亲昵兄长的话,皇上自然是不会驳了他的面子的。 两个人说说笑笑,高远进来:“北王妃来了。” 傅玉珠进来,向皇上行礼。 随后,皇上叮嘱了几句,让她好好照顾北王的身体,早些孕育子嗣之类的话,两个人退出来。 唐白等人已经先行去宫外等候了。 不多时,北王带着傅玉珠出来,傅玉珠不知道在跟北王说什么,他一面听着,一面面无表情的大踏步走。 “王爷,您慢些。”傅玉珠有些跟不上。 待看见站在一堆丫鬟里面的唐白时,北王的眼神闪烁了几下,走近了也不顾忌傅玉珠的颜面,直接对她说道:“听说你小时候,是在西南贵州边境长大的。” 唐白知道如今那里成了他的封地,她点点头。 “跟我们一起走。”他说完也不用唐白同意,先行上了马车。 傅玉珠对着唐白若有所思。 第二日,北王府的人就准备启程。 北王骑马,唐白仍旧是穿着丫鬟的装束,跟在王妃的马车后面。 如此,离北王倒也不远。 待出了城门不久,就有侍卫上前跟北王禀告道:“宫里的冷宫,不知道怎么失火了。” 唐白回望过去,发觉烟雾冲天。 127 就见北王也跟她一样,回望了一下,却没有说什么,只将视线从她身上掠过。 “唐白进车里来吧。”北王妃轻声开口。 旁边的丫鬟冲唐白示意。 唐白爬进车里。 傅玉珠将一个小包袱扔给她:“等过了前面的树林,你就走吧。” 这是她与傅玉珠心照不宣的打算。 她不可能扔下生死未明的顾少钧和已经丧夫的侯夫人,更不可能就此与好不容易才重逢的大哥再也不见。 她不可能跟着北王去贵州。 唐白点点头,在车厢里换了一身平民百姓的衣服,将包袱跨在身上,等马车越走越慢的时候,悄悄从后车厢里跳了出去,猫着腰,在几个早就被傅玉珠吩咐过的丫鬟的掩护下,躲进了树林。 北王那边毫无觉察,仍旧是向前行进。 唐白一直躲到天黑,直到确认他们不会再发现自己了以后,坐在树林里,将包袱里傅玉珠给她准备的颜料都拿出来,将眉毛画粗脸色涂黄,装扮好了,一路往扬州去。 以她的本事,没有办法去硕风族找大哥,唯一能做的,就是在爹娘的坟前,等待大哥回来祭拜。 她相信大哥定然是回去过,不然不会擅自行动,找到大皇子府里面去。只是,可能大哥如今的这番模样,老铁一直没有认出来他。 冷宫烧了,北王用的是置之死地而后生的法子,她作为唐子文之女唐白,作为宫里的淑妃娘娘,被打入冷宫后失火身亡,是不能再活着的。 从这一刻起,唐子文之女唐白,已经死了。 傅玉珠给她的新身份,是替代她在冷宫,生死未卜的那个丫鬟的身份,叫唐瑶,她是傅玉珠娘家傅家的家生子,爹娘双亡。 傅玉珠为她考虑的周到,替她保留了唐姓。 年芳十八,沧州人士。里面还有唐瑶卖身到北王府的卖身契。 除了面孔不同,以后,她真的就是唐瑶了。 她本想去京城一趟,跟阿竹还有侯夫人告个别,可是想来想去,除了徒增悲伤,再无其他用处。 路上找了个看起来憨厚的小伙子,给了他二两银子,请他去给阿竹带个口信:“你家小姐还活着,勿念。” 阿竹知道了,侯夫人也就知道了。 唐白打定主意,一路往南走去。 这条路她来回走过好几遍,倒是没有费什么波折。 刚进入二月,天气还是寒冷的,间或会下雨。 她倒是不着急,只是慢悠悠的往回,天气不好就歇两天。 傅玉珠给的包袱里,有充足的银两。 因此,走了三日,却还在京城远郊处徘徊。 这一日,她背着包袱刚要上路,旁边马嘶声惊扰了她。 回眸,呆愕。 顾少钧正翻身上马,随后,打马扬鞭而去。 唐白只愣了片刻,就拔腿追了上去。 她的轻功虽然不错,可是,到底比不上四个蹄子飞奔的畜生,没几步,就落下来。 她叫了几声顾少钧,那人充耳不闻,似乎是没有听见。 唐白折身问客栈老板买了一匹马,朝京城赶过去。 顾少钧现身了,在这个时候现身。 唐白蓦地一惊,今日,是侯爷停灵七日,下葬的日子。 顾少钧的马已经不见踪影。 唐白知道他定然是要回侯府的,一路跟着追了过去。 侯府门口早就是白麻麻的一片,侯夫人站在门口,悲痛欲绝,据说好几次晕了过去,才堪堪勉强救了回来。 一人一马的出现,让侯府的所有人都沸腾了。 顾少钧走下马,苏一只看了一眼,正准备迎上来,就愣在那里。 顾少钧瘸了。 他家世子爷瘸了。 一瘸一拐,左腿是好的,往前走着。右腿拖在后面,使不上劲儿。 除此之外,他的侧面脸颊,从下巴到耳朵处,还有一条狰狞的疤痕。 侯夫人早已经扑了上来,一把搂住他:“钧儿,你去了哪里呀。你爹他……你回来的太迟了……” 顾少钧沉默不语,只是努力跪下来,在灵柩前,重重得磕了九个响头。 顿时,欢喜声和哭闹声又是一片。 唐白在人群中静静的看着,跟着送葬的人群,一直走到侯爷封棺下葬的地方。 这里,大概就是顾家的祖坟了吧。 她静静的想着,看着顾少钧跪在坟前,抱着灵位,一言不发,眼神肃穆,表情漠然。 侯爷到了时辰安葬了,顾少钧却一直跪在那里,久久没有起身。 许久,侯夫人才上前搂住他,哽咽着说不出话来。 人群渐渐散去,只剩下侯府的家奴们。 唐白躲在一座坟后面,看着她二人,止不住眼泪。 “娘,爹说他有法子叫皇上赦免我的罪过,就是这个法子?”御前救驾,一命抵一命? 侯夫人不吭声,只是湿透了手中的帕子。 良久,顾少钧才道:“让她们都回去吧,我想一个人,静静的陪爹一会儿。” 活着的时候,父子两个太多隔阂,观念想法格格不入,针锋相对,可是死了,他才知道,爹爹对他的爱之深。 侯夫人命所有人都退下,只留下苏一照看,又冲苏一使了个眼色,苏一明白过来。 顾少钧仍旧是在那里跪着,苏一陪在一旁,小声将侯府如今的情况都告诉他:“皇上答应了侯爷,放您一次,但是,袭爵是不可能了。过了今日,侯府也要交还给朝廷,您不能光顾着悲伤,还要想想如今这一大家子,都该如何安顿才是。” 顾少钧一惊:“他如此绝情?可是……可是有她的缘故?” 苏一半响才低下头:“属下无能,没有保护好唐小姐。” “无妨,我如今这个样子,如何还能配得上她。”顾少钧手中摸着一抔黄土苦笑:“她能进宫也好,至少不用跟着我颠沛流离。皇上肯给唐子文正名,说明是在乎她的。” “世子,淑妃娘娘进了冷宫,冷宫起火,她死了。”苏一摇头:“皇上也没有保护好她。” 顾少钧冷不丁抬起头,冷冷的看着苏一:“你说什么?” 苏一瞧着他伤心欲绝的目光,竟然不忍心再重复一遍。 U顾少钧遂又低下头去,不知道在想什么。 唐白怯生生从坟墓后面出来,站在那里,瞧着顾少钧,目光里满是爱怜。 苏一率先发现了她,吓了一跳,磕磕巴巴说道:“唐……唐小姐,你是人是鬼。” 唐白便知道,那个拿了她银子,要他给阿竹报信的小伙子,欺骗了她。 好在她路上遇见顾少钧,跟了回来,不然,只怕真的这一次,又要错过了。 “顾郎,我,没有死。”唐白对着顾少钧轻声说道。 顾少钧听见这熟悉的声音才抬起头,轻蔑的看了苏一一眼,神情激动的起身,往前奔了几步,一把将唐白搂在怀中。 唐白心里,觉得顾少钧是一向情绪不会外露的人,没想到,也有这样将她几乎搂得喘不过气的时候。 唐白稍微错愕一下,伸出手搂住了顾少钧。 苏一早就离开了,只余下他久别重逢的两个人。 情绪和缓了好一阵子,才渐渐平息下来。顾少钧将唐白搂在怀中,看着早已经变化大着的唐白,忍不住噗嗤一笑。 “你这样子,像是谁家吃不饱逃难出来的丫头。”他笑完,又想起是在老侯爷的坟前,顿时觉得大不敬。 128 “我现在,的确是丫头。”唐白将北王夫妻救她的事情说了。 顾少钧叹口气,原来如此。 他看了唐白好几眼,才道:“我该叫你唐瑶?” “稳妥起见,还是这么叫吧。”唐白也叹口气:“你这边到底是怎么回事?” 她仍旧是有一种身在梦中,不敢相信的错觉。 “我与你从泰山上下来,苏一就被抓去大理寺了。是相国大人,让我做一件事情。”顾少钧忍不住唏嘘。 “相国大人?”唐白许久不曾想起来这个人。 “是。”顾少钧说道:“相国大人让我去,将整个京城附近,凡是制造三元丹的窝点都端了。” 而制造三元丹这种让人上瘾的药的地方,多多少少,都派了不少打手,有些甚至是武功高强的亡命之徒。 顾少钧被几个暗招子盯上,后面就中了暗箭。 可是,等他逃出后,去相国府找相国大人复命时,相国大人已经入狱。 他不知道相国大人会说些什么,为了避免牵连到侯爷和侯夫人,他躲了起来。 结果,相国大人没多久,就被问斩了。 他更加不敢露面。 再后来,先帝驾崩,新帝登基,而顾少钧发觉,新帝,也就是大皇子,在登基前一段时间,也在四处寻找那些制造三元丹的窝点。 可是,其中大部分,都被顾少钧捣毁了。 唐白听到此处,才明白,皇上当初跟她说的,先帝的事情,不是他下的手。 原来,相国大人一早就已经安排顾少钧去暗中布局去了。 只可惜,他没能等到顾少钧功成身退,就被先帝赐死。 而皇上,只怕是察觉到这些事情都是顾少钧做的,因此,害怕先帝服用三元丹续命的事情暴露,一直在寻找顾少钧。 对外,也只称顾少钧在为先帝执行任务时,死了。 这些,自然是将唐白都蒙在鼓里的。 一直到顾少钧想办法联系到侯爷,老侯爷才道,他有法子,让顾少钧能够光明正大的现身。 没想到,是用命换命。 老侯爷在众目睽睽之下救驾有功,临死前恳求皇上放过顾少钧,皇上哪里有不从的。 他是新帝,正是建立皇恩浩荡的威信的时候。 相国大人的谋划,真真是为大钦朝鞠躬尽瘁,死而后已。 只是可惜,他却是以罪臣的名声,被下令斩杀的。 讽刺啊讽刺。 唐白弄明白了这一切,有些局促不安:“那侯府……” “没有永定侯了。”顾少钧摇头。 等侯爷下葬,永定侯的爵位,就随着侯爷的尸骨,一并在这世间烟消云散。 两个人都不吭声了。 一直到太阳西沉,才相扶着回侯府去。 侯府在京城本就没什么亲戚,如今更是树倒猢狲散,连几个正经吊唁的都没有。 一众奴仆遣散的遣散,归家的归家,如今也不过就剩了几个人。 阿竹大着肚子,见了唐白不敢信。好找苏一已经给她打了预防针,激动的情绪要稳当些。 倒是侯夫人,瞧着唐白三番几次的抹眼泪。 至于她在宫里,作为皇上的淑妃一事,所有人都有默契的没有再提。 唐白也不想多说。 侯夫人失了丈夫,如今多了一位期盼已久的儿媳妇,心情释然许多。 她们没有再留恋,直接回了侯爷的老家,沧州。 恰好,唐白的新身份,也是沧州人士,倒是没人怀疑。 一行人打点行装,悄然上路。 剩下的,不过是侯夫人身边伺候的素锦姑姑,和一个伶俐的大丫鬟,珊瑚。 早就是苏一和阿竹,唐白和顾少钧了。 侯夫人的娘家还有几个人,只不过早就已经凋零,她如今有儿子傍身,自然是要跟着儿子回顾家去的。 这也算是认祖归宗了。 唐白家里已经没有人了,只有一个大哥,远在漠北,唐白已经托人给硕风部带了信,请他到沧州。 既然皇上的淑妃娘娘死了,想来消息也没多久,也能传去那些地方,若是大哥来找她,自然有侯府的人接应。 如此安顿妥当,一行人踏上去沧州的路。 一辆马车,一辆牛车,一车箱笼。 路上有顾少钧和苏一坐镇,倒是顺遂无比。 大结局 只是出乎意料的,顾家并没有派人来接。 侯夫人心里已经明白,笑着对顾少钧说道:“我们回来,不过是让你父亲认祖归宗,至于其他人,都无所谓。” 老侯爷名讳为顾明勋,乃沧州顾家长房二子。 一直走到沧州下辖的顾家所在的白阳镇上,才远远看见有人在镇口接着。 来的仍旧是顾家二房的人。 顾家二房如今没有什么人了,除了老太爷,就是顾明勋的两房亲兄弟与一个庶弟。 “明勋他……”老太爷拄着拐杖,颤颤巍巍的瞧着侯夫人下车跟他见礼:“郡主……”他对侯夫人还是旧时的称呼。 郡主早已经走出悲伤,老年丧夫和侯府被抄,路上十来天的奔波,让她一直养尊处优的面容,有些些许苍老之态,但是那种举手投足之间的风华,却仍旧是一览无余。 “我如今已不是郡主,皇上收了侯爷的爵位,也收了我的诰封。”侯夫人笑,对着身后的老爷们一一行礼:“大老爷,三老爷,四老爷。” 那些老爷们也过来给她拱手:“二嫂。” 顾家的宅子是一处老宅,东阳城第一世家的名声,也已经传了百年了。 触目四望,皆是百年世家的丰厚底蕴。 唐白的父亲唐子文,是立军功上位的,相比于这种传承的大家族,少了几分拘束和规矩,多了自在和随意。 唐白虽然教养的洒脱,到底是有几分大家闺秀的风范在,一路走着,一路瞧着,都记在心里,默不作声。 顾家给他们准备的宅子,是一座两进的宅院,仍旧是在顾家的宅子里头。 因老太爷在,所以都没有分家。 安顿好了,侯夫人带着顾少钧去拜见各房长辈。 因唐白身份未明,自然是不用去的。 侯夫人走了一圈回来,已露疲态,珊瑚和素锦姑姑服侍她睡下,又安顿了唐白和阿竹。 顾少钧则是跟顾家其他堂兄弟一起,住在外院。 他如今已经瘸了,又没有承袭爵位,因此,不少人看着他,都带着几分探究的味道,顾少钧也不恼,只面无表情,一应该尽的礼数尽量周全了。 阿竹已经跟苏一成亲,唐白已经更名唐瑶,只说是阿竹的远方表姐,前来投亲的,如今在侯夫人跟前伺候。 顾少钧有孝在身,大家默契的都没有提与唐白的事情。 反倒是侯夫人考虑的最周到:“钧儿年纪也不小了,再孝守三年,倒是耽误了太久了。我这身子一日不如一日,不知道还能不能抱上孙子,我思来想后,还是要借孝,让你们早日成亲。” 唐白已经十九岁了,侯夫人说顾少钧年龄大,莫不如是在说她。 所谓借孝,就是指非要嫁娶之人,在热孝的白天之内完成,称为借孝。若是百天之内有了孩子,那就是老侯爷的意思,是喜事,不算不孝。 “你们两个孩子,我是瞧着这样一段一段波折的,太苦了。”侯夫人说着不禁红了眼眶:“如今事事都清楚了,你们的心也可以放下。我再不筹谋,怕是夜长梦多,好事多磨。” 更多的是,顾少钧如今非官身,非侯爷,脸上有疤,又瘸了一条腿,再等三年他都二十五了,再想说一门好亲事,也是很难了。 侯夫人并非没有私心,她在成全这一对苦命鸳鸯的同时,也是想着维护自己的儿子的。 以顾家如今的样子,顾少钧的条件,三年后,能说一个叫唐瑶的平民女子,就算不错了,更遑论唐白这种长相和教养,以及聪慧和能耐。 更有的,是她对儿子的情比金坚。 宫里的事情,侯夫人旁敲侧击的问过,唐白当时只说了一句:“不过是有名无实。” 侯夫人相信唐白不至于骗她。若是真的要骗,以皇上昭告天下为唐子文正名的宠爱,唐白也不至于会被打入冷宫。 如此,倒不如说她始终不从,触怒了皇上。 因此,侯夫人对外,只说唐白与顾少钧是早就有婚约的,只是对方家中父母已经不在,一直寄养在侯府。 没想到老侯爷突然去世,如今只能赶在热孝中办喜事。 顾老太爷瞧着顾少钧如今的样子,也知道侯夫人如今赶紧是为了什么,倒是没多说就同意了。 一切自然是从简的。 唐白从苏一家中出嫁。 阿竹大着肚子不能参加喜宴,当天回避了。 宾客不多,因为这些年没有怎么太多的来往,所以也没有熟到可以闹洞房的人。 加上是在孝期,一切从简,甚至许多大族世家成亲的繁文缛节,都省略了。 “委屈你了。”所有人都离开之后,顾少钧瞧着一身简单红装的唐白,悄悄握住她的手,在她身边坐下:“本来,是该十里红妆,八抬大轿……” “不委屈。”唐白伸出手,堵住了顾少钧接下来要说的话。 她等顾少钧没有诉说的欲望了,才道:“如此才好,远离了朝堂那些纷争,此刻,我的心里是最平静的时候。” 她没有撒谎,也没有骗人。 相比于以前无论在哪里,背负着父亲母亲莫名惨死的疑惑,还有在京城里与人争斗,寄人篱下,如履薄冰的艰难生存,如今,跟着平民百姓顾少钧,在顾家大宅深居简出的生活,才是她真正梦寐以求的。 “真的?”顾少钧多少觉得委屈了她。 真正是造化弄人。 其实,侯夫人最开始提要他成亲时,他是拒绝的,是真的不想,就这样偷偷摸摸,将唐白娶进门。 她值得这世上最好的婚礼。 可是,侯夫人只说了一句话:“你爹的坟在京城,虽然咱们是白身,可是总要回去祭拜。若是遇上有心人认出唐白没死,到时候,皇上若是还不死心,你当如何?” 唯有唐白真正成为唐瑶,再嫁作他人妇,才能彻底跟过去决裂开。 “若说有遗憾,就是大哥不能来送嫁了。”唐白感慨。 顾少钧也无言。 唐子文与北王,皇上之间的纠葛,唐白已经原原本本,全都说与了他听。 既然是皇命不可违,他们也只能放下。 只是,不知道远在硕风族的唐青,知不知道事情的真相?唐白的信,能不能到大哥的手中,引大哥来沧州一见? 一切都是未知之数,只是,对于这饱经磨难的二人来说,却是再也拖不得了。 守孝三年,他们真是怕够了变数。 如今鼓足勇气借孝,也是多亏侯夫人一力促成。 只是那三媒六聘,却是不能了。 顾少钧吹灭了那一对龙凤烛台:“早些安睡吧。” 却是没有要动唐白的心思。 唐白知道他如今在孝期,虽然成了亲,但是房事上面的规矩,却是不得不守,点头便躺下了。 顾少钧却是帮她掖好被角,自己去那矮榻上去睡觉。 唐白心里一冷,瞧着顾少钧的眼神就充满委屈。 顾少钧看着她,促狭一笑:“睡在一起,我怕我把持不住。” 唐白羞得满面通红,将脸埋进被子里,心里却是欢喜的睡不着。 翌日一早,侯夫人已经候在小客厅,等唐白过来给她奉茶。 因知道不能房事,侯夫人也是说了一句:“委屈你了。” 唐白不觉得委屈,只觉得开心。 终于在一起。 三年后,洞房。 老侯爷孝期已过。 唐白关灯了。 开灯时,已完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