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没有季节的都会 (一) 爱要多用力,才会不朽? 它仿佛天上掠过星星, 总沉落时候为光明。 —————————————————————— 二月底纽约,叶崇磬这寒冷晚上这条古董街上走进一家又一家店铺。 “……这么短时间内你让我去哪儿找那个见鬼玩意儿?”叶崇磬站灯柱下,呼出白气像两朵云。电话那头人笑。 叶崇磬抽了下颈上柔软开司米围巾,说:“……我哪儿一年八成时间耗这儿了?你真当我是拿着铁杆儿庄稼擎着鸟笼子没事儿就逛琉璃厂解闷儿八旗纨绔啊?” 那笑声越发放肆。听着听着,他心头那点儿烦躁忽烟消云散,忍不住笑骂一句,只道:“后一间店。若再找不着,我就打道回府——你不像是喜欢这种东西人,这是要送给谁,你这么上心?”并不等着对方回答,又说:“得!得得!瞧我这天气、这时候还街上扮孤魂野鬼,你也千万别真和我说了……滚!我缺你那顿饭……放心,找到了立马儿让人发给你。”他收了线。 彼时他正会上,秘书sphie进来说董先生有急事找已经来了三通电话。他琢磨着董亚宁许是真有要紧事,匆匆出了会议室接起来,却不料是这么一件“急事”。 董亚宁大喇喇电话里说,你千万替我寻了来,算我欠你一个大大人情。 这人一旦疯起来可是不得了——北京时间凌晨两三点一个劲儿打国际长途,就为了这么一个小物件儿?立时三刻就要。指明了是维多利亚时代风格,还要包浆漂亮好带着牙雕那独特细纹。 他电话里说,你就不能让你分公司人替你办? 董亚宁恬不知耻说那些人懂什么,我就信你眼光。 信他眼光。董亚宁这张嘴,只管先给他灌汤……他回去继续开会。散会时候,让sphie给他取消晚上行程。sphie说叶先生今晚有个晚宴您一定得去。他考虑下,说我回卡准时间赶过去。sphie送他出来时候还给了他一张图纸,说是董先生传真过来……纸上似乎印着董亚宁那执拗表情。 叶崇磬笑笑。 来纽约后整日被会议和宴席缠绕,被董亚宁这一搅和,倒意外这次第得了些闲暇。想到这儿,他倒颇有些后悔刚刚对董亚宁那态度。 他索性站路边吸了根香烟。冷风灌到颈间,寒意顿时深,刺进肌骨中去。他掐灭了烟。手套上沾了一点烟灰,他轻轻一弹。那一点青灰随着风扑到大衣上,看一眼,索性由它去了……仍是逐一推开店门走进去又出来。也不是没有风格类似胸针,有些也漂亮让人不忍释手,但都不像亚宁要那一款。 他手里图纸只是薄薄一面。 第一章 没有季节的都会 (二) 董亚宁绘画功底真是好。笔调简约,却连维多利亚女王颊上阴影都刻画精细。他常想董亚宁其实很适合去做个画家。不过董亚宁却说过:做什么画家,清贫一世还等着高山流水遇知音这码子事,运气好了可能死后几十年会成名——到那时黄花菜都凉了,不如及时行乐。画画?高兴了给我公司项目画一笔假山画一笔小溪就是了…… 叶崇磬推开了一家门面窄小铺子。 进门已觉得比别家为幽暗些。又有好一会儿没有人出来招呼他。 他自管自踱着步子,打量店里陈设品。货架都是半人高低,绝大多数是精巧饰物。金丝编就首饰盒,珍珠宝石串成晚装包……有些年代并不算久远,上世纪初物事而已,带着那个时代特有文雅。 他站那里,看着一款镶有七八种宝石女士款烟盒。暖光下,烟盒上宝石散着柔和光,那烟盒像是蒙了一层彩色雾霭…… “有什么能帮你?”一个温柔而带着几丝倦怠声音出现他身后不远处。 叶崇磬回头。 浓重阴影里站着一位身量娇小女士,穿着闪光缎旗袍披着厚厚羊毛披肩。 叶崇磬微笑,客气说明来意,将手上那一张图纸递了上去。 老太太接过图,打量了几眼叶崇磬,说:“你好。” 叶崇磬微笑。图纸上有几枚繁体字,是董亚宁极漂亮行草。他说:“您好。不知道您这儿有没有类似东西?” 老太太微笑,把挂颈间花镜戴上,说:“请随我来。” 叶崇磬随老太太移步走到一面依壁而设柜子前。他见面前这只柜子放古董店里真是少见,长宽高阔、和那一格一格小抽屉,分明是早前中药店药柜。他嗅了嗅,似乎真闻到一股草药香。 老太太说:“早前唐人街一家中药铺歇业,我瞧着这柜子材质好,便接了过来。” “金丝楠木。”叶崇磬看了看。此处光线暗些。但金丝楠那细腻纹理,柔润光泽,很好认。 老太太点头道:“难为当年漂洋过海带来。难为一心一意做足了药铺款儿。此地撑了这些年,也不易。”倒不曾惊叹叶崇磬只一眼便能辨出木材。古董商人,到底是见多识广——她拉开一个格子。 “段施清大夫?”叶崇磬问。 老太太笑笑,点头。 叶崇磬点头。回国几年,倒不知道段大夫中医诊所已经歇业了。 “有了!”老太太拿出一个小巧椭圆形胸针来,“瞧瞧可是这个?”说着走到店中央一张八仙桌改制展示台前,将胸针放了天鹅绒托盘上,移了灯来照着,并把那图纸展开来,铺旁边。 店门上迎客铃音清脆悦耳,应是又有客人进来了。 第一章 没有季节的都会 (三) 叶崇磬只管低头去看——精致牙雕,因为日久而有极细小裂纹,像小小细鳞,这是象牙制品不可避免岁月痕迹。紫金底托,因氧化而带着特有哑光效果。再被乌蓝天鹅绒衬托着,有一种美感。 美还其次,让叶崇磬满意,是眼下这款,连细节都与董亚宁要求没有明显出入。他顿时觉得今晚这趟来不虚此行…… “这种材质胸针寻常,不寻常是这雕刻技法。”忽有一股淡淡香气随着这轻缓话语飘然而至,倒似是把刚刚那药柜子中草药味道给携了过来似。叶崇磬微微侧了脸——站他身旁不远处女子,厚厚围脖一直遮到了鼻尖;她立于灯影之中,面目并不十分清楚,一对眸子闪闪烁烁,倒是清亮很……她不看叶崇磬,直视了店主,眉眼里是含了笑,问:“陈太,你又有压箱底好货要沽出了?” 叶崇磬收回目光。将胸针放托盘中。 陈太对那女子笑一笑。 那女子口音带着英伦腔调,让人想起剑城秋季那满地黄叶。 “真好看——不如便宜了我……”她戴着薄薄棉手套,托了胸针手心。还似模似样,拿起了放大镜。 叶崇磬想,这位来,想必是老板熟客人。 “你喜欢,可以和这位先生商议。”陈太笑眯眯。 那女子只轻笑道:“这么说,我可就要横刀夺爱了。” 叶崇磬不动声色,心里多少有些不,因了她那句“横刀夺爱”。 他望住陈太,开口询价。他没有多少时间耗这里。既然寻到了,就一定要拿到。 陈太笑答:“我店里寻东西,那可要看缘分。” 叶崇磬眉头一舒,道:“头回见您这样卖家儿。” 陈太微笑,“先生贵姓?” “免贵姓叶。” “叶先生,古玩是有灵魂。不该你,你带不走。” 店里静静。 一声轻笑划破这沉静。 “瞧你们顾左右言其他,”站二人中间女子恰此时把胸针放回了托盘上,轻声说:“苏富比有一季专拍维多利亚时代小饰品,有一款相似胸针,成交价格是七万三千美元。” “那是,”叶崇磬看她,“哪一年?”他淡声而问。 那女子拇指手机屏上上划了几下,图片导出来,手机托掌上,给叶崇磬看,“这儿呢……是9年9月。要说到品相,眼下这个虽尺寸略小,但雕工好些呢。” 那药香飘过来,浓浓淡淡。 叶崇磬略沉吟片刻,转脸对着陈太,报了一个数字。 那女子摊了一下手,将黑莓手机放回口袋里,双手也插外套口袋中,悠闲晃着身子,“算你识货。”下巴埋进围脖深处,只留了大大眼睛外面。 叶崇磬只等陈太回话。 第一章 没有季节的都会 (四) 陈太没有还价,接着问:“用这个盛起来好不好?”从八仙桌抽屉里里拿出来是一只花纹古旧首饰盒。 叶崇磬从皮夹里拿出卡片来。 胸针固然价值不菲,首饰盒也绝非市卖寻常货。搭起来,仿佛簪花小楷写薛涛笺上。美极了。 叶崇磬笑,说:“您要早拿出这首饰盒,我要做出买椟还珠事来了。” “其他还有没有合心意?”陈太微笑着问。胸针被她稳妥放进首饰盒中,另取了细纹纸包好,放进一个样式亦十分古典袋子中。 叶崇磬想起刚刚看到那只烟盒。 这回讨价还价也并没有费力,他随后一并付了款。 陈太送他至门边,他转身道别时候看了一眼那个还店内看古董女子,背对着他,深重色彩下,影子似。 门他身后合上。他步往回走。上了车仍觉得冷,忙把空调开到大。 sphie电话打进来,跟他说叶先生,粟小姐刚下飞机…… 叶崇磬手指抚了下方向盘,说:“告诉她,我得先去宴会。” “是这样,叶先生。”sphie顿了下,说:“粟小姐刚刚说她马上要去洛杉矶。但随后会过来看秀。到时候再跟您见面。刚刚您电话不通,粟小姐说她晚些再打。” 叶崇磬沉吟片刻,说:“好。若她有什么需要,你先来安排。” sphie答应。 叶崇磬启动了车子。粟茂茂电话果然追来,甜脆脆声音如同她甜美模样一般让人舒服,心情应该也特别好。 叶崇磬听着、应着。 “叶崇磬,回去之后,我来你们银行工作好不好?”粟茂茂忽然问。 总是没大没小,张口就连名带姓叫他。 叶崇磬笑笑,“你父亲那里不好么?” 茂茂初来纽约念大学时候,她家人曾郑重拜托他照顾。转眼她毕业回国也已经一年,说是跟她父亲身边学习,倒没见她认真上过一天班。 叶崇磬忽觉店中那草药香还跟着他似,此刻竟显得浓郁了些,仿佛是n-Jardin-Apres-laMssn味道,细细辨别却又不像了……他按了一下中控盘上红色键,换一下空气。 就听粟茂茂哼了一声,说:“好是好啊,就冲我是太子女,他们也不敢说我不好,还得伺候我舒服……可我又不是不知道,这样混日子总是不像话。唉,还有,我想离你近一点儿嘛……” 叶崇磬眼看着前面红灯亮了,“嘎”一下刹了车——前面一辆白色车子被粉色玫瑰、丝带和气球装饰花里胡哨,“Jstarried”牌牌耀武扬威…… 陈太看着叶崇磬高大身影越走越远,又看了一会儿外面安静街景才转回身来,笑微微,低声问:“你怎么这个时候来了?” 第一章 没有季节的都会 (五) 郗屹湘已经将外套脱下来,厚厚围脖却依然绕颈间。 “不想你生日这天还一个人对着这些旧东西” “难为你记得。”陈太裹了下披肩,从里面那间小厨房里端出一个托盘,香茶细点放下。 屹湘眼珠转了一下,笑道:“这不是,又让我料准了吧?人家过生日这天都收礼物,只有你,送礼物。” 陈太给她倒了茶,晓得她指是刚才生意,便笑了,并不辩驳。 “幸亏我来了,不然白白便宜了那人。”屹湘端起茶杯,嗅了嗅,很享受模样。 “还敢说,你竟然拿那个价格唬人家。”陈太嗔怪。 “唬人?”屹湘摊开手,“哪有?我可是照实说啊,那价格是他自己报,公平交易,对不对?再说,这几年古董价格,都飙升到什么样子了?这条街上生意人,哪个不是赚盆满钵满,只有你那么老实。” “有些价格,已经毫无理性。”陈太看屹湘认真模样,笑道。 “话虽这么说,市道就是如此,能多赚点儿不是挺好?”屹湘掰着手指数,“任什么都涨起来,全赖那些贵投机。真正藏家赏家,抢不过他们了。” 国内贵潮水一般涌向大都会。满世界都为他们钱疯狂。 “唔,刚刚那位,看起来,倒没有贵味道。”陈太想着叶崇磬那通身气派。 “他那个年纪,会是旧钱?”屹湘不以为然,啜一口茶。热热红茶,让她胃十分受用;胃一熨帖,整个人身上每一寸肌肉都放松。 “那倒也不见得。”陈太笑着说:“鬼丫头,我记得你说过喜欢那个胸针。该不是人家抢了你心头好,你故意埋汰人家吧?” “我是那么小器人吗?再说,只那一个胸针?”屹湘一手端了茶,一手指着这间屋子,绕了一周,说:“这些我都喜欢!” 陈太笑了。 屹湘常常说恨不得“洗劫”了这里,说真真儿。 陈太笑了呷口茶,“有没有给我准备生日礼物?” “帮你赚到一大笔钱,还不算好礼物?”屹湘捧着茶杯,笑眯眯。下巴露出来。陈太看一眼,抬手过来,指肚一撇,替她擦了下,是油彩。 屹湘转头对着镜子看了一眼,不乎搓了一搓。油彩痕迹还。。 “好吧,算好礼物——若是那位先生明天不回来找我算账话。”陈太笑着说,“我看他样子,晓得我们演双簧。” “所以我说,他就是不乎钱那种。”屹湘撇嘴。柔润粉嫩唇变换了个优美弧度,很是俏皮。 陈太笑着。这几年也见多了屹湘口中那些烧钱主儿。但刚刚那位,她印象还是好,也许是因为那气质;屹湘却对这些人整体上殊无好感。 “今天请你吃饭。”屹湘笑。 陈太问:“去哪儿?” “汤记好不好?”屹湘眼睛亮亮。 第一章 没有季节的都会 (六) “好。”陈太笑着,穿好外衣。 屹湘细心给她整理好围巾。围巾那暖融融穗子让人心柔软。出门时候两人一先一后。 细雪微扬,扑脸上,清凉。 “周末我该去庄园了。”屹湘说。 陈太城外有一处庄园。当初屹湘住进陈家条件之一,就是每两个周要抽两天时间去那里处理一下杂务。这个基础上,屹湘房租自然也做了相应减免。 “替我看看有没有信来。还有,阁楼是不是该打扫一下了?” “你有没有见过我这么好说话房客?”屹湘歪着头,问。 陈太也歪了头,学着屹湘腔调,问:“你有没有见过我这么好说话房东?” “没有。”屹湘老实回答。 “我也没有。”陈太眨眨眼。 两个人同时笑起来。 开心像两朵飞舞雪花。 等出租车时候,屹湘习惯性往旁边店铺橱窗里看了一眼,远处似有个影子迅速飘过。她怔了怔。 恰巧一辆明黄色车子驶过来。 屹湘让陈太先上了车。 她系上安全带,半晌一言不发。 “怎么了?”陈太问。 “没事啊。”屹湘笑笑,手却握紧了胸前安全带…… 晚上唐人街红火火,汤记位置,闹中取静。 屹湘按门铃,来应门竟是汤记老板娘,及至寒暄过后,陈太才知道今晚其实汤记今晚客人只有她们二位。陈太看了一眼屹湘。 屹湘正若无其事走她身旁,悄悄跟她说:“我们老太太名字,也就这时候好用些——汤先生长沙开第一家饭馆子时候,我们老太太早就吃服了。” 陈太倒笑出来,抬手拧了一下屹湘脸蛋儿,“鬼丫头。” “你说嘛,想吃湘菜。” 陈太走狭窄楼梯间里,闻着湘辣那特别味道,只是瞬间,她有些动容……她坐下来,听女侍用道地湘音替她们介绍;屹湘早脱了外套,黑色堆领薄衫贴她纤细单薄身上,红彤彤光线中有种异于平日沉稳美。 陈太要了汤记出名发丝牛百叶、剁椒鱼头、酱香方肉和东安子鸡。又让屹湘来。 屹湘托着腮笑,“怎么没有臭豆腐?” “还要糖油粑粑。”陈太笑。 女侍报了菜单,去了。 陈太看屹湘,“吃得来臭豆腐?” 屹湘手指腮边弹了两下,“我出生湖南。上小学以前都长沙。” “啊。”陈太点头,“所以你名字里带一个‘湘’字。” 屹湘笑。 “我故乡湘西。但我从来没有回去过。”陈太叹了口气。 “湘西很美。” “我知道啊。以前,我们家里,也偷偷看过你们拍电影。”陈太微笑,“我母亲说,那就是她记忆中家乡模样……” 屹湘手机响,拿出来一看,对着陈太说了句“抱歉”,走出去才接通。 陈太喝着清水,听到屹湘压低了声音说着什么,只一会儿她脚步匆匆转回来,脸上有一层红晕。 第一章 没有季节的都会 (七) 陈太笑了,“这回是真有事?” 屹湘双手一合,“公司有急事叫我回去。” “去。”陈太毫不犹豫。 “可是……”她满脸抱歉。 “舍不得那臭豆腐?我会嘱咐打包。”陈太开着玩笑,“公事要紧。我回家等你宵夜。” 屹湘抓起自己背包,从包里拿出一个细纹纸包给陈太,“生日乐。”她停了一下,手扶陈太肩膀上,面颊贴了一下陈太那微凉面。 陈太笑着说谢谢,“不要太晚回家。” 屹湘摇了摇包上钥匙袋,匆匆走了。 陈太听到屹湘“噔噔噔”下楼同时电话又响,于是屹湘用“很凶”声音讲:“我赶回去了!”脚步声渐渐远了。 她笑了,接着又叹口气,打开礼物。是一幅肖像画。画中正是她本人。 她把油画摆了一边,歪着头看着——忽然意识到自己现姿势,就是画中样子,便无声笑了。 屹湘这个孩子,是她奇遇吧…… 郗屹湘从汤记出来,一路小跑到了大道上,招手拦车,好久才有空驶车子经过肯搭载她。 她钻进车子报上地址,司机从后视镜里看了她一眼。 屹湘转开了脸。 车窗外是流光溢彩街道。 她看着窗外掠过建筑——这个她已经生活了几年城市,仍每看一眼都好像是…… 她瞄一眼腕表。 从Mttstreet到公司所中城,还有相当一段距离。 她听到司机小声问:“小姐,你L工作?” 后视镜里,司机年轻脸上笑容略带羞涩。 “我想问……今年L‘五月娘日’还会不会有?titter上有人说,如今经济坏,L会取消这项活动。” 屹湘供职L是靠高级礼服定制起家,为著名就是婚纱。公司成立以来一直有一个传统,便是五月里后一个周日,开放位于麦迪逊大道上独立婚纱店,出售部分婚纱低至一折。L昂贵婚纱一年中只有这一天会有一个相对亲民价格,这令成千上万年轻女子趋之若鹜。 “五月娘日”,是一个节日。 “我没有听说这个消息。”屹湘说。想一想,又补了一句,“经济再坏,该结婚人,总要结婚。” 只要有婚礼,就必然有Larang婚纱市场。 “那就太棒了!”司机笑起来,“我未婚妻从圣诞节开始就盼望这一天。”他语气是那么乐,让人不由自主受到感染。 “我们会六月举行婚礼。”他接着说。 屹湘想,拥有一件L白纱,那通常并不仅仅意味着拥有一件衣服,无论它价值几何、又被什么身份地位娘穿着,都将开启一段生活……就像眼下这名活准郎就正描述婚礼:俏丽娘,夏威夷沙滩,美味食物,可爱亲友……当然还有想象中那一袭像幸运物一样婚纱穿娘身上——如果没有这件期冀中婚纱,婚礼将会怎样? 屹湘没有打断他喋喋不休。 第一章 没有季节的都会 (八) 下车时候她迅速付了钱,没让他找零。 雪不知道什么时候已经变成了雨。冷雨中灰色大厦竟显得格外雄伟。屹湘仰头看了看大厦正门上银色徽标——Larang,est1984。创立只有27年历史目前已经有十数个副品牌、占领诸多领域L,是时尚界传奇。 屹湘拿起随身大包包遮头顶,跑到大厦里,公司警卫保罗看到她,微笑着摆摆手,低头继续喝咖啡看报纸。 已经晚上八点了,公司里还是灯火通明。 屹湘进了电梯,电话铃声响时候她以为是Mihael又催她,拿起来一看却不是。 “喂……崇碧啊……” 屹湘身子往后一靠,倚了电梯里。 电话里除了崇碧那好听女中音,还有音乐、低低交谈和偶尔水晶杯碰撞声。 崇碧问她近好不好、有没有时间过来这个party? “……都是这边熟朋友……知道我不久就回国了……一起聚一聚,好久没见你了……湘湘?”崇碧话有点儿含糊,想必是喝了酒缘故。 屹湘默默听着。 叶崇碧那美丽面孔如同茶杯中浮着清亮白菊花……屹湘食指摩着颈间红线。 “我公司加班。”她说。 崇碧又问,明天中午有时间一起吃饭吧?我有事跟你说。 “好。”屹湘答应了,电梯里只剩下她一个人,红色箭头一闪一闪,马上就要到了,“老地方?” 崇碧说行,明天中午见。 屹湘挂断电话,电梯恰好停了。她从电梯出来,深吸了口气,就看见Mihael对着她一个劲儿招手。她步走过去,推开办公室玻璃门,手里抱丢桌子上。 “你可回来了!”Mihael跳了一下。带着闪光金片毛衣bling-bling晃人眼。旁边正忙着Janna滑着椅子过来。“去Vinnett办公室。” “到底出了什么事?”屹湘皱眉。她脱外套、摘围巾。 “我们也不知道。Vinnett那边通知我们找你回来。”Mihael说。他打了个哈欠。“不过,消息,Lara五分钟前刚到。” “哪个Lara?”屹湘挽了一下袖子。 Janna白她一眼,说:“还有哪个Lara?当然是大老板Larang!” 屹湘双手扶了颈后。 “现都Vinnett办公室开闭门会议。Lara到之前,Vinnett大光其火,差点儿把大楼都给引爆了。”Mihael说。 电话铃响,Janna一把抓起桌上电话,说:“……是,她……V!”Janna握住听筒一端递给屹湘,小声说:“ssan。” ssan是设计总监Vinnett-estd秘书。 屹湘接过电话,停了几秒,就说:“我马上来。” Janna拿着铅笔,对着她做了个折断动作。 Vinnett召唤,如小鬼拍门,得小心应对。 屹湘来到Vinnet立即从位子上站起来替她去开门,一叠声儿说:“你到了就好!里面正开会,等你很久了!”ssan前通报一声。 屹湘稍后走进去。 办公室里瞬时安静了下来。 第一章 没有季节的都会 (九) 除了Vinnett,多是生面孔;而端坐高背椅上正是久未此地露面Lara。 Larang,汪陶生,L女王。 屹湘只看Vinnett。 “Vanessa,急着找你来,有两件事情。” 屹湘点头。 “可能有点儿为难你,但是目前没有别办法。”Vinnett慢吞吞说。 屹湘从未听过Vinnett以这么“慢”语速说话。因此她直觉接下来事情,恐怕也是前所未有“紧急”。 她沉默。 “有一小部分将两天后秋冬季时装周展出礼服今天下午从巴黎运抵,抵达JFK之后有一箱礼服被盗。纽约警察局短时间内破案,但是,因为小偷想要取得礼服上昂贵饰品,礼服遭到不同程度毁坏。”Vinnett眼中没有一丝情绪显露。但他短短几句话,不啻为风暴。 “是‘桂冠’。” 屹湘微张双唇。 那蟊贼想必是做足了功课。 Jsephina“桂冠”系列,对L来说,是将要做婚纱压轴秀一组作品;而对于外行人来说,单单是钉缀钻石,就已经价值不菲…… 屹湘都觉得自己额头冒汗。 Jsephina设计这些年一直L举足轻重,与Vinnett堪称L双子星。而她礼服尤其是婚纱设计上,近乎完美演绎和引领了一个时代。用L拳头产品来形容Jsephina设计地位毫不为过——本季她将自己对蕾丝和羽毛偏爱发挥到了极致,也将奢华与精致发挥到了顶点。屹湘内部展示会议上曾经看过“桂冠”设计稿;也就是那之后,她同样以蕾丝装饰为主复古风格设计,被拿下了……她有点儿明白Vinnett为什么会临时想到她。 Vinnett继续说:“已经紧急联络欧洲总部,我们需要人手重编织和钉缀蕾丝。短时间内修复这组礼服。但是,确定负责‘桂冠’技师没办法第一时间赶到纽约。为了争取时间,我想到了你。我知道你精通古典蕾丝编织。” 屹湘没出声。 她粗粗一想,也知道这个任务难度。 Vinnett并不理会屹湘沉默,“所以,我现需要你全力以赴修补‘桂冠’;而如果你不能规定时间内完工,我还需要你一组礼服替补出场。”Vinnett深蓝色眸子闪着簇簇火光。 屹湘轻声说,“我现没有办法做出任何保证,我……” “你必须把它修补好。” 屹湘跟Vinnett互相盯着对方眼睛。有那么一瞬,两人像被这句话定住了。 第一章 没有季节的都会 (十) 说这句话是汪陶生。 屹湘转向她。 “Vanessa,这是决定,你只需要执行。你还有,”汪陶生抬了下手腕,对着屹湘方向,“不到48小时时间。” “Lara。”Vinnett也转过身。 只见汪陶生挥了下手。 “就这么定了。”她从办公桌后走出来。只有几步,已经来到屹湘面前。“Vanessa,我想有句老话你一定听过,叫做‘特事特办’。” 汪陶生字字咬清楚。 屹湘下意识挺直了后背。 “不管你用什么样办法,我只要一个结果,那就是‘桂冠’必须如期出现T台上。明白?” 汪陶生略带沙哑嗓音,很有力量。而她犀利目光,一直停屹湘脸上,同样也很有力量。就这样压力之下,屹湘点了点头。 “看你了。”汪陶生这才低声跟Vinnett交谈几句,带着随行人员出了办公室。 像一阵烈风。 屹湘看向Vinnett。 “抓紧时间去做。也准备好你设计替补出场。” 屹湘微皱眉头。Lara刚刚明明说,她一定要“桂冠”出现T台上——Vinnett这是跟老板唱反调嘛? “你也知道这几年Jsephina设计一直是公司发布会压轴大戏。而年中高级成衣定制季,她小组也举足轻重。”Vinnett坐下来。 “是。”屹湘只应声。 “Jsephina当然是当下好。但同时我希望给别人多机会。”Vinnett看屹湘。 “是。” Vinnett沉默片刻,才说:“那堆垃圾七号仓。现他们都等你。需要什么程度支援你只管开口。” “好。”屹湘刚要转身,Vinnett又叫住了她。 “Vanessa,”Vinnett深蓝色眼睛此时看起来颜色深,“我对你有信心。” 屹湘一句“谢谢”不知道该不该出口。 “还这儿发愣?你还有多少时间?”Vinnett大声。 屹湘退出来,ssan正把咖啡端来,她接过来。 Vinnett正电话里大骂巴黎总部负责人bith…… 屹湘尴尬看了ssan一眼。 Vinnett-estd这个妖孽。他手下工作要承受特别大压力,总有人前赴后继,只因他那点石成金高超手段;其实Vinnett有很多机会可以另谋高就,但他都没有。 他入行25周年party上,汪陶生致辞时说过,Vinnetnett对L来说,是不可替代。 是,Vinnett是传奇L皇冠上蓝宝石。汪陶生Vinnett落魄时候给他机会,并且二十五年中,始终相信Vinnett对她回报,就是忠诚,还有年复一年辉煌业绩。 但是这两年公司派系斗争越来越激烈。Vinneta几乎水火不容…… ssan从桌子上拿起一把车钥匙和一个大大袋子来给屹湘,“Vinnett说你用到。” 屹湘接住,急匆匆走了。 ssan回身,看到Vinnett抄着手站自己身后,脸上表情有一丝疲惫,眼中却有怒火余烬,明知道这个时候不能触他霉头,她仍然问道:“她可以吗?” 第一章 没有季节的都会 (十一) 此时郗屹湘正按电梯键。 走廊空阔,显得她越加纤小而柔弱,也就微不足道。 Vinnett摸了一下光光下巴,只说:“48小时后见分晓。” …… 屹湘回去拿了自己工具箱直奔第五街L中心大厦。这里不但有L衣仓,还有L北美大精品店,而两天后211年L秋冬时装发布会,也会这里会场内举行。负责布展,则是她老同学,苗得雨。 从公司赶过来,不过五六分钟,得雨却已经打过两个电话来催她。还告诉她要走后门。 “我干嘛要走后门?”她下车,不耐烦问。 得雨说正门有人示威。示威组织者是北美有名保护动物极端分子。这两天我们有两家店已经被泼了血浆……屹湘听到这里便果断绕道,往大厦后门方向去了。一边走,仍隐约听到喧闹人声,这示威规模想必不小。每当秋冬季节时装发布会进行时候,反对使用动物皮毛示威者总要各大时装品牌公司前集会……此时后门也有小规模人聚集。 “湘湘!” 屹湘一看,得雨果然亲自出来接她了。见到她,冲出人群,也不管她浑身湿漉漉,就给了她一个大大拥抱,拖着她走穿过人群,进了大厦。 “状况很坏吗?”一入电梯,屹湘问。 苗得雨摇头,只说:“你见了就知道。” 两人说着话,电梯一路上行,没有停。 正七号仓库外面等候着另外几位同事。 待得雨发话,他们分别用自己掌握密钥来开库门。一共四道程序,苗得雨是第二个输入密钥。但进门时候,他们让得雨先进,得雨却郑重地请屹湘走前面。 照规矩,即将要展出服装必须运送到指定仓库中保存起来。正式展出之前,只有少数几个人能接触到这些服装。按说L自己安保系统相当够级数,只可惜这次出事“桂冠”特别不走运,是机场交接时候出纰漏。 仓库很阔大,充满了衣仓特有味道,浓郁、 屹湘来不及想太多,直接面对了被放置仓库中央那件礼服。 这无疑是件极漂亮裙子。 长长纱裙,如云似雾,几乎要腾了起来似;从胸线往下,一层精美蕾丝罩着那云雾,像是张开双手捧住了云……屹湘绕着纱裙后方——后腰处垂下一簇蕾丝被生生扯断,长达十几米蕾丝,乱成一窝。原先像星星洒夜空上似点点碎钻,无影无踪。 Vinnett说对,这件礼服现是垃圾。昂贵垃圾。 她小心翼翼将蕾丝托手上。 “怎么样?”得雨忧心忡忡问。 屹湘摇了下头,说:“来不及……这种手工蕾丝,单单钉缀已经很麻烦。问题是现还要要重编!就这种用量,至少得提前一年开始准备,现靠我一个人根本不成。” “那你要怎么办?” “没办法。” 第一章 没有季节的都会 (十二) “你敢说你没办法!”得雨叫起来。她又高又壮,声音一大,真若洪钟。 “别说我没办法,就是现有十个八个老裁缝排排坐这里,这件裙子照样赶不及后天上场。何况现会编这种蕾丝,有几个?”屹湘一巴掌伸出来,“算上老都不肯坐飞机,五个都不到,苗得雨!” 得雨也是一巴掌过来,说:“我不管你用什么招儿!”得雨从同事手里一把抓过那个装满了钻石深蓝色天鹅绒袋子,扯开金色丝绦,将钻石抄了一把出来,“你要是想不出办法,我就把这些塞到你嘴巴里去!” “你就是塞到我肚子里来,我也还是没办法。”屹湘揉揉被得雨打红红手背。 “郗屹湘!”得雨跺脚,“你人都来了,总不能眼睁睁看着吧?上面彩排一场接一场,到时候让模特光着上啊?” 屹湘当然知道如果不能动手修复这件礼服,今年发布会,怕是“不得善终”。 苗得雨盯着屹湘,听到身后同事窃窃私议,心急如焚。 时间一秒一秒过去。 屹湘忽然一撑手臂,说:“豁出去了。”她拿出工具包来,解开皮绳,展开,抽出一把剪刀拿手里。剪刃“嚓嚓”作响,划破了几乎凝结空气。 苗得雨眼看着屹湘手里剪刀对准礼服劈杀过去,迅速出手抓住了屹湘手腕子,问:“你要干么?你要动剪刀?”苗得雨调门儿都变了,“这是Jse设计,只能修!” “得雨,这东西现已经是垃圾了。”屹湘冷静说。 苗得雨脸色很不好看。 屹湘动下手指头,剪刀她手指间又“咔嚓咔嚓”响了两声。 得雨松了手。 她只见屹湘走到礼服跟前,上下打量了一会儿,一揸两揸测着尺寸……连尺子都不带用!得雨简直要跳脚了…… 屹湘手腕翻飞,只一会儿,大片蕾丝落地。落成厚厚一堆。 得雨眼见着屹湘手起剪落,蕾丝完好部分,也不停削减……得雨口干舌燥……作孽啊! 她心一横,转身对着同事们挥手示意清场。 屹湘集中精神,完全不理他们来去。 得雨待仓库门合拢,仍站那里好久。此时真有些心乱如麻,想想前头还有那么多事情等着处理,却全不如门内这一件来紧要似。 她一回身,便愣了一下,“Vinnett?” 眼前Vinnett对着仓库里大展拳脚郗屹湘方向负手而立。只不过他一副黑超遮住半边脸,看不清他眼神里究竟都有些什么。 …… 屹湘沿着蕾丝钉缀纹路,修修剪剪。细碎蕾丝屑不时剪刃绞合瞬间崩开来,落她手背上,甚至有些会崩到她睫毛上,痒痒。她眨眨眼,扑落那蕾丝屑。像是抖落片片雪花。 每一剪下去,她都觉得是剪刀了谁皮肉,额外得小心些。 第一章 没有季节的都会 (十三) 渐渐将那一层蕾丝剪出了形状,她端详片刻,放下剪刀,寻了丝线来,飞针走线……也不知道过了多久,觉得颈子酸麻到疼痛,她才抬起头来活动下。看看时间,已经清晨六点多钟。仓库密闭,不知外头昼夜替。身边操作台上有食物,银色保温罩上贴了便利贴——屹湘见到食物才觉得饥肠辘辘,她把便利贴撕下来丢一边,抽了湿纸巾擦手。 餐盘里是她喜欢芙蓉蛋卷儿。 屹湘倚衣架上,身后是价值不知几何各色礼服,眼里却只有这件正被她改造这件。 仓库门嘀嘀作响,巨大厚重门缓缓移开,苗得雨才进来,见屹湘正休息,问道:“怎么样了?” 屹湘对着礼服做了个手势。把后一块蛋皮塞进嘴里。去洗过手,回来继续工作。 “昨晚我态度不好。”得雨赧然。过来看屹湘钉缀蕾丝。每隔一英寸,还要编织几针,再钉缀。真真是需要十二分耐心。 过了一会儿,屹湘才说:“别光看,给我纫针。” 得雨学屹湘席地而坐。 屹湘仔细看着刚刚钉缀好蕾丝,手指抚弄一下。 得雨见屹湘那根线用完,递上一个去,“近还好?” “不能再好了。” “那就好。” “给我把灯光调一下。”她眼睛有些酸涩感。 得雨给她把伸展灯推近些,看着她凝神专心对付那一朵蕾丝花,针走飞,一深一浅,走一圈,抽紧……她手指纤长,十分美。 屹湘问:“Jsephina还不知道吧?” “只通知她礼服出了问题。她原本今天应该赶到,临时改了行程。”得雨以为屹湘是担心Jse反应,说:“你放心,Jse是讲道理人,不会吃了你。”说。她Jsephina身边工作过两年,深知Jse性格。 屹湘说苗得雨你要是说废话就哪儿凉哪儿呆着去。 她岂是怕事人。 得雨笑。她有很久没有听屹湘用正经京腔儿“骂”她了——她普通话水平,还是亏了那几年跟屹湘同窗,才有机会“普通”起来——她过了一会儿才问:“你还记得那年?暑假我们去旅行,一群人玩儿都癫了;偏偏爱玩儿你,反而独个儿窝房间里画图,跟我说要寄出去参赛,都当你是心血来潮,谁知道九月里就获了大奖。你还说,有机会就去hakshead定居。Fanny说那儿只适合养老。你却说,hakshead让你心里安宁,很少地方让你真正觉得安宁。” “都多少年了,我说那些,你还想着呢。”屹湘淡淡说。 “你都忘了?”得雨问。 “没忘。”屹湘笑了下。便是记得,也……“也没什么。” “还没什么?就算别忘了,Ninet设计大奖是谁都随便能拿?NB啊、NB!”得雨怪叫。 屹湘“扑哧”一声笑出来。 第一章 没有季节的都会 (十四) “你笑什么笑?” 屹湘摇头。 得雨不会知道她笑什么。 “Ninet-Prize那是什么,时尚界普利策哇!19岁零5个月,这个年轻获奖者记录,一直是你保持呀!我说,你还敢笑……老师们都说你是我们中性灵、有才华一个!” “你可以继续夸,我都笑纳。”屹湘拖了长音,微笑。她下巴右侧有一颗蓝微微痣,随着那微笑轻轻颤,就好像一朵闲花飘摇摇风中似落非落,牵人心忽左忽右、忽上忽下…… 得雨不禁发了呆,“湘湘啊……”她是女人,也觉得不能久看郗屹湘。但就是忍不住。一眼接一眼看下去…… “嗯?”屹湘头低下去,那颗蓝痣被遮住了。得雨眼睛这才得了闲。 “你母亲怎么能容得你一而再……”得雨停住。印象中屹湘那位资深外交官母亲,对屹湘要求之严格乃至苛刻。 “自甘堕落?”一针扎了指尖。初时屹湘并不觉得痛。但刺深,沿着那针痕,终凝成一颗绿豆大血珠子,她吮了一下。嘴里顿时溢满血腥味。按住伤口,等血凝固。 得雨叹了口气,好半晌才小声说:“我只觉得可惜。” “这次我若是过劳死,你再可惜不迟。”屹湘说。 “胡说。”苗得雨把针线递到屹湘手边去,“我不是来给你送午饭了?都是你爱吃……” “哎呀糟了!”屹湘忽然叫道。 苗得雨吓一跳,“姑奶奶,你千万别弄坏了……” 屹湘将针线往腕上一别,胡乱从自己包里掏摸着手机。 “得雨你有没有66电话?”她看向苗得雨。 “你不会拨查号台?” “我英文不好不是?”屹湘瞪她。 得雨给她报出号码。屹湘忙拨过去,告诉餐厅说麻烦通知叶小姐,郗屹湘有急事不能赴约了十分抱歉…… 得雨趁她挂了电话,问:“谁约会,你这么紧张。” “我哪儿有紧张。”屹湘重拾起针线。 “还是有一点。”得雨微笑。 “我未来……嫂子。”屹湘说。不想让得雨猜。 “你哥终于要结婚了?”得雨拍手,“我还记得他样子……”得雨絮絮说起了往事。屹湘听着,只觉得那些,真是遥远,远到她几乎都已经忘记了…… …… 66餐厅领班过来向叶崇磬转达屹湘不能赴约讯息时候,叶崇碧也还没有到。叶崇磬听完了,微笑点头,继续翻着杂志。 餐厅里满堂食客,却甚是安静,连音乐声都没有。 这点儿又让叶崇磬觉得格外满意些。他顶讨厌嘈杂。 他是到了哪里,都爱捧中餐场。见客户、约朋友,乐得图个熟悉自。纽约不难见中餐厅,却也再难得这样好,偏偏又是美国佬经营。这就不能不说人家功夫用到了实处,让他这个吃主儿也吃服了。 餐厅主人菲尔苏亚雷斯听说他来了,特地过来同他寒暄。 第一章 没有季节的都会 (十五) 叶崇磬笑,说他们沪上餐厅他常去。 菲尔微笑着说他有听分店经理提起,还得多谢叶先生捧场,强调了一下:“叶先生多给意见。” “菲尔,你会讲话。”是清脆女声,叶崇磬不用看也知道这是谁来了。他对翩然而至叶崇碧笑了下。菲尔侧身笑道:“叶小姐。”替叶崇碧移开座椅。 叶崇碧笑着坐下来。仍和菲尔讨论,说前天晚上蒸蛋卷,蛋皮还是老了一分,咬劲儿是够了,蛋鲜味却少了…… 叶崇磬却笑道:“十指不沾阳春水人,偏会从鸡蛋里往外挑骨头。” “幸亏如今我们这些人有个好名儿,‘美食家’。”崇碧也笑着说。 菲尔听着这兄妹二人互相打趣,说他去忙些别,适时离开了。 “今儿不忙了?”叶崇磬将杂志推到一边,“约你,你推三阻四、支支吾吾,人家一句‘可以’你就立刻抽出午餐时间,还说这样话?” “什么啊,自己也忙要死,我有时间见你,你都未必有时间出来。而且你知道我讨厌跟谁谁谁秘书打交道,个个儿都有权利过滤电话,拽跟二五八万似,拿着鸡毛当令箭,比正主儿还大牌。”崇碧腮上梨涡微沉。 “强词夺理。” “本来就是嘛。”崇碧眼珠一转,语气缓和了一下。 叶崇磬打量着妹妹。 崇碧虽不是倾城佳人,但五官精致而落落大方,胜气度雍容。尤其是那对大大眼睛和红润嘴唇,让她脸显得明丽生动。所谓见之忘俗,便是这样一副模样了——和他不同,崇碧长像他们母亲。他们母亲总是有一股坚定沉着气质,只是崇碧,他这个哥哥面前,未免多几分外人面前未必肯露出来咄咄逼人。 叶崇磬告诉妹妹她要见那位有急事不能来了。 崇碧两道英气十足眉飘扬向上,拨电话回事务所去。 崇磬见她如此,索性招手叫侍应过来。崇碧只顾拨电话,他便做主点了餐。一时菜上了,崇磬催促她,她才放下电话,兀自心有不甘样子。 “我特地从高等法院赶过来呢。”她微微嘟了嘴巴。 “吃吧。”崇磬拿起筷子来,示意崇碧。他适应崇碧口味,给她点了清蒸石斑。“人家不来,咱们吃顿清净。” “是,这下可合了你心意。”崇碧打开餐巾,笑言。有点儿无可奈何。 “你打算什么时候回国?”叶崇磬问。他对见邱家人确实没有很大兴趣,但也不想直接承认。日后免不了成了姻亲,撇清都撇不了。 崇碧笑了下,“我以为,你开口就要问我,是不是真想清楚了。” “所以一直躲着不见我啊?”叶崇磬问。筷子尖儿戳到了葱油鸡上。 “哥,我做决定,从来没后悔过。” 叶崇磬忍了又忍,“碧儿,你要知道,即便你有那个能力复制母亲成功,他未必是那块复制父亲料。” “哥,”叶崇碧看着哥哥,“复制这个词,你用不恰当——我从未想过复制。他也绝不会。” 叶崇磬眉头微蹙。 崇碧筷子,伸向石斑头部,将紫苏叶子拨到一边,夹起了鱼眼睛,放到自己面前盘子里。 第一章 没有季节的都会 (十六) 她轻声淡语说:“就譬如说到吃鱼这回事,轮到他下箸,定是对准了鱼眼睛。可是他并不吃。哥,我要做,不是改变他习惯,也不问他为什么那么做——但假如他得到了一只,我会帮他拿到另一只。” 叶崇磬看着那鱼眼睛,忽然间胃口大失。 崇碧又笑起来,道:“你接下来别那么老土,劝我‘努力’爱上他哦。” 叶崇磬不言声。也没否认。 “哥,我不需要‘努力’爱上他。我爱他。”叶崇碧微笑。石斑鲜嫩,入口即化。吃舒坦,赞不绝口之余,还不忘低头看表,“可惜湘湘不能来。” 崇磬模样淡淡。心想有什么可惜。不过如此看来,邱家兄妹竟是两个样子。潇潇那么周到通透人儿,妹子却是另一个模样。单单这不守约一点,就让人不舒服。难怪但凡提起来邱家孩子,都只说一个潇潇。 “你这几天休息不好吧?要不去我那儿,方便些。”崇碧问。哥哥对邱家人都颇多挑剔,她心里不免有些难受,但想想这是哥哥关心她缘故,也便释然。来日方长,总有一日,他会知道她没选错。 “习惯了。”崇磬说,“偏偏又赶上国内近事情多些。” “那你还住城外?”崇碧问。 叶崇磬“嗯”了一声。好像崇碧多此一问似。 “你不考虑把那间屋处理掉?何苦来……妈那天给我打电话又说起来。说你人回去了,心没回去。” 若纽约逗留超过三天,哥哥必然要去他郊外老房子住。不纽约时候,那房子便空着,只有两个工人打理。她早前也曾建议过他,若是实喜欢郊外幽静,换个处所也好,反正现世道不佳,很多上好房产放盘,想要什么样没有?他想都没想就给否了。 她大哥,唉…… 见叶崇磬只是不接茬,崇碧只好说:“我过几天用一下Arara。离开前,有几个朋友一起聚一聚。” “让JK安排。” “好。Arara,你也不带回去?”崇碧问。崇磬曾跟她说过,有阵子,他得Arara床上才睡得着。 “不。前年亚宁来,说喜欢Arara那款式,想要艘一样。图纸出来给我看,我瞧着不错,跟他一起另外订了。” “你们俩能看上同款东西,难得。”崇碧笑出来。 “你这是夸他,还是损我?”叶崇磬笑吟吟。 崇碧轻笑,摆手,“这时候也该交货了吧?” “前阵子交。我也只是用了一两次。东西,比不得Arra顺手。” 崇碧笑笑。心里有点儿异样。Arra,那岂是“顺手”而已? “我听说国内低空飞行限制要取消?” 崇磬点头,“你消息还挺。也是近才松动了些。你执照还没过期?” “早着呢。”崇碧笑着说,“我是担心你,总怕你玩游艇,万一哪天会游出去不回来。” “那我要是飞,也有可能飞上去不下来。”叶崇磬笑着,喝了口水。 第一章 没有季节的都会 (十七) “喂!”崇碧叫着。 叶崇磬笑起来,爽朗而愉悦,伸手拨乱崇碧额发,“傻瓜。” 崇碧看着哥哥笑容,“哥……” “吃你鱼眼睛吧!以后有你受——你嫁了那邱潇潇,还想明目张胆上天入地出海?想美!”叶崇磬不客气说。 8 连续工作四十多个小时之后,郗屹湘终于赶得及后时刻到来之前交差。 这还多亏了从意大利赶来两位师傅给她打下手,才能加速礼服修复进程。 看到她终于站直了已经僵了八成身子、将手里针扎到手腕针包上,已经外面等候很久、急如热锅上蚂蚁同事们,迫不及待簇着一个高挑瘦削模特过来。众人吵吵嚷嚷、步话机细细碎碎,原本安静极了衣仓里,立时热闹起来。 那模特站礼服前,皱眉。 这位波兰裔女模个子并不算很高,单薄而瘦削,脸上有特地营造出一种苍白,令她显得柔软,用这种柔软乃至柔弱去衬托这件华美到极致、纯洁到令人感到忧伤礼服,是相当其如其分。 屹湘对着模特做了一个手势。 模特抬手抽了一下腰间带子,外袍从身上抖落,几个助手帮助下,以速度、小心翼翼地穿上礼服……周围安静了。 屹湘走近些。 礼服如水膜一般贴模特身上,肌体与衣物之间,没有一丝缝隙似。 屹湘蹲下去整理着礼服下摆,蕾丝细密,曳地三尺;拖尾头纱从肩头泻下,终与礼服下摆交汇一处……她微微仰头,正遇到模特低垂目光;她站起来,侧着头,从四面八方巨大镜面里查看着。 “Perfet!”模特唇间逸出一个单词,脸上表情仍是冷冷。 屹湘低声说:“我希望你台上表现,配得上她。” 模特惊异看屹湘——这位面孔陌生“小裁缝”,竟然对礼服用了“她”,而不是“它”。 屹湘松开了握住拖尾头纱手,轻轻后退,让开了过道。 模特高昂着头、抬着尖削下巴,疾步离开,身后有专人替她托着裙摆。 那裙摆原本应该足足有十米长,如此修复,简化不止一点,还好屹湘自问算是依足了Jsephina路线,力求修整如昔……屹湘揉了下酸涩眼睛。仓库里眨眼工夫,就只剩下她。 “郗小姐?”仓库门口有管理员等她出来之后好落锁。“发布会马上结束了。”善意提醒她。 屹湘经过层层安检,从专用通道进了发布会现场。 此时发布会已经进入尾声。 她本想找一个角落呆着,安静看完这场秀。不料一进来就被眼观六路总指挥苗得雨逮到:“你位子那里。”她笑眯眯推着屹湘,虚虚一点,指着T台边预留几个空位,“Vinnett特别交代。” 屹湘看看,那是什么位子啊?看看,左边Vinnett-estd、再左边汪陶生……那层层叠叠公司高层,周边点点星光闪耀。她说:“这里就很好。” 第一章 没有季节的都会 (十八) 得雨笑了,“好吧,那我就陪你站这里。”她手里拿着对讲机,耳麦挂牢牢,眼睛紧盯着场内,随时准备应付突发状况。“……哎,还有一组,就是‘桂冠’了……刚刚Vinnett说,他看到你完成工作了。” “嗯。”屹湘应着。心里还是有点儿紧张。Vinnett经常一句话就枪毙了人。 得雨耳麦中有人说着什么,音乐声大,她只得按住麦去听。 屹湘自管看秀。 会场中光线很暗,只有展台是明亮。所有灯光都汇聚那里。音乐声悠扬,是苏格兰风笛……屹湘立即抬手捂了一下耳朵,使劲儿耳上按了按。耳膜疼痛渐渐好些,她才打量会场内——这里是专门为发布会而建。本季被打造成了全黑空间。顶棚像是一把黑色巨伞,笼罩下来。展台并没有采取常规T型,而是蜿蜒曲折……取意“曲水流觞”。因此特地场地上设置了四个巨大人工喷泉,灰色岩石、雪白细沙令这里看上去像一个宏大花园。 喷泉随着音乐声变幻着节奏,穿着婚纱模特缓慢行走其中,将每一分、每一寸美丽展示给现场观众。还有L传统简洁、优雅、精致、奢华。 屹湘盯住离自己近这位模特身上一件缀满了水晶婚纱。亮晶晶、光闪闪,像是旁边飞舞水滴蒙了纱上,又会随着脚步移动,升腾起来……美如梦似幻。 屹湘一边看,习惯性打开随身携带素描本画着,光线暗,但不影响她手上感觉。 忽然听到苗得雨问:“湘湘,你看,那个是不是Jessinet?” “你说你怎么就改不了这脾气,你成日家什么级别明星见不着?”屹湘被她扰不过,“哪里?” 苗得雨给她指着,说,“十一点钟方向。” 她们俩正站会场东北角。屹湘看到西侧靠近展示台位置,一个穿着嫩黄色tbe-dress女子,正微笑着看着台上,不时转头和她旁边人交头接耳……是,正是著名华人女星Jessinet,陈月皓。这两年好莱坞风生水起,号称是几十年才出一个天才女演员……也难怪得雨意外。陈月皓那颇有点儿特立独行性格,让她极少混迹秀场这类媒体前沿地带。 到底是个有格调女星。又或许是……关于陈月皓传言,从她出道,就没有断过…… 屹湘聚精会神看着陈月皓。 陈月皓真如同一轮皓月当空。那种光芒是遮不住。此时她正微笑着同她身边人交谈,温柔而妩媚目光,完全聚焦眼前人身上,那人闲闲,转了一下头……屹湘闪电一般后退了两步,退到得雨身后。 呼吸骤然间急促起来。 风笛声折磨着她鼓膜,疼痛难忍。 第一章 没有季节的都会 (十九) “是她吧?”苗得雨索性拉了屹湘一把,眼睛仍盯着那边,笑着,“你看她穿那款小礼服,真是美丽,是J本季款……听说Jse和她私交不错,她这两年重大场合全穿Jse给她量身打造服装;都说Jessia衣着品味这几年直线上升,出入国际大舞台也口碑极好、从不穿错,我看,这不是她厉害,Jse厉害才是真……哎,她旁边坐是谁?好有型男人。”得雨这倒吸凉气语气。多多少少是有些夸张。 屹湘紧攥着笔,速写本上勾画着,说:“连你都不认得,我会知道?” “也是。”苗得雨笑着,“不过……这男人真好看。不,不单好看……是哪个男明星么?我怎么从来没见过呢……又不像男星,男星没有这种气质……” 男明星……不,不是。 屹湘目光低垂,素描本上线条似乎都扭曲到了一起…… 苗得雨回头看看后台,对着等候上场模特做了个“稳住”动作,对着麦说:“把握好节奏,前面走了两秒”,又回过头来,屹湘耳边说:“今天这场,出彩就是几位华裔模特,前两年还觉得她们上了T台腿不是腿、胳膊不是胳膊,动作夸张极姿势粗糙;你看看如今,担大梁都完全没问题……哎哎,那边,你看看那边,那又是谁?今年面孔还真多……星光璀璨啊星光璀璨!AZ也来了……我要让AZ我内衣上签名,哈哈……” 屹湘仍是不语。 发布会接近尾声,场内气氛近乎沸腾,得雨人终于也跟着兴奋起来,不住说这说那,眉飞色舞;抽空看一眼屹湘画图,又忍不住大笑,道:“我说,也难怪你那些idea总是被斩,你看看……Jse设计你都要改两笔,这不是讨打是什么……湘湘,Jse设计是轻灵。” “这次,够轻,但,不灵。” 苗得雨有点儿意外看着屹湘,说:“你这个批评很严重了。” 屹湘合上素描本,“我先回了。” 彻夜工作缘故吧,她头重而脚轻。 “你怎么能先回?你得等着看看……喂,你修复压轴大作还没有出场……马上就出场……我还有事要跟你说……喂!等下还有庆功会!”苗得雨迭声叫屹湘,屹湘从拥挤人群中穿过,头也不回匆忙离开了。 苗得雨仰头,对着黑暗天幕叹口气。 这个郗屹湘! 她视线转回展示台。优雅模特缓步绕台行走……她摸了摸自己下巴。想着屹湘刚刚评价。 Jsephina成名二十年了,确有些……固步自封。 屹湘眼还是毒——能说出这种话来,她锐气还。 万幸。 得雨不由自主笑出来,转身退后。 她得去后台看看,“桂冠”上那颗钻石,即将出场。 …… 屹湘出了会场,那穿透耳膜似风笛声终于弱了些。她推开侧门,站楼梯间里,良久,一动不动…… 走出中心大门时,示威人群还没有散去,吵嚷嘈杂,群情激昂,其状令人愈加心烦。 屹湘公司保安护送下离开。她急切想要回到住处去。一刻也不想多做耽搁。 第一章 没有季节的都会 (二十) 回到住处,整个人已经如同虚脱,上楼便一头栽到床上去……这一觉睡却不能算好。恍惚间是有什么人床边走来走去、手机铃响七零八落,耳边又有忽高忽低细碎话语声……衣服和被子湿乎乎缠身上,愈加让她烦躁不堪。朦胧间胡乱从床头柜上拿了药盒过来,吞了两粒下去,渐渐,那些声音都消失了…… 万籁俱寂时候,她做了一个梦。 梦里她很小。应该还是外公深宅大院里玩捉迷藏年纪。 应该是西厢,外公书房。 外公书房很大很大,她喜欢玩捉迷藏时候,藏到外公书房去……她总是藏很好,藏外公椅子后面。外公圈椅上有一张大大熊皮,垂下去,落地毯上,她藏那里,听得到外公乐呵呵说:“没有,我没有看到湘湘。你们去别处找吧。” 她就安全了。 面颊蹭着柔软熊皮。熊爪尖利指甲被打磨没了尖。她是有一点点害怕,不敢去看熊眼——仍是宝石一样亮晶晶。 那么出出进进几次,他们找不到她,外面便也渐渐安静下来,她窝那个温暖黑暗小角落里,就睡着时候,外公就会用手里那卷书轻轻敲一敲椅子,“湘湘丫头,出来吃烤红薯了。” 她睁眼便看到外公脚上那精致圆口布鞋。 内联升老师傅手工,千层底。鞋口上针脚细密,绾一个结实结。 她看着,忍不住想动手摸摸……听到外公叫她,轻巧钻出来,像只小猕猴一样,爬到外公膝上,伸手抓案上白瓷盘子里烤红薯。细细长长烤红薯,剥开,金黄瓤,热气腾腾,带着一股子焦香,让人流口水…… 外公,您吃一口? 湘湘乖,外公这里还有。 她一个接一个吃。手指上沾了黏黏红薯汁,来不及拿盘子里毛巾擦,伸手便摁宣纸上,卷起一面,团成一团,脏唧唧……外公素来好洁,却从来不恼她这个行事腌臜捣蛋鬼来把他书房弄一团糟糕。还会亲自拿了毛巾给她擦干净。做这些时候,外公一直都笑眯眯。 外公书房里有张大大画桌。她趴地上玩玻璃弹珠,东一颗、西一颗,把弹珠放地毯上,每一颗花蕊放一颗弹珠……画桌下钻来钻去,额头时常碰到桌腿,于是总嫌那件东西笨拙而讨厌,推不动,也踢不动,无可奈何。有一次,拿了外公开信刀桌腿上乱刻,被外公秘书看到,心疼直吸凉气,说首长这个这个这个……他不只替外公打理那些文案,还替外公心疼画桌、也替外公心疼那些好容易淘换来古宣纸,看着她扮鬼脸也拿她没办法……外公却一笑,指着那个画桌说,“湘湘,以后你出嫁,外公什么都不给你,就只有这个。” 什么是出嫁,什么? 她哪儿懂什么是出嫁呢…… “湘湘,我逮到你了!” 屹湘一个激灵,睁开眼睛。 第一章 没有季节的都会 (二十一) 眼前一切都是歪斜——她不知什么时候,蜷缩到了床角。 窗帘掩着,一点灰蒙蒙光从缝隙中穿进来,可知已经天亮。雨还下,打窗子上,噼里啪啦作响。这春雨,竟然带些秋雨缠绵悱恻。 她缓缓坐直,后背抵密密排列书脊上,发呆。 湘湘,我逮到你了…… 原来不是梦,是记忆。不小心就钻出来了,也不知道原先都藏哪儿……那场景、那物事、那人、那笑,历历目。连圈椅上那张熊皮,亮晶晶眼睛,也清楚不得了,活生生,似乎盯着她,下一秒,就会滴出血来——她喉咙紧了一下。 柔软发丝黏颈间,睡梦中出了很多汗多。 手指尖针痕明显,关节又酸痛不堪。连带着手臂都像要废了似酥软无力起来。 她转着眼珠子,看到了床头柜上倒着药盒子,又翻出另外一个,叩出白色药片来。水杯里已经没了清水,索性将药压到舌根处,吞咽了好几次,药片反而黏喉间,说不出苦涩蔓延开来。 苦她全身发颤…… “屹湘醒了没有?”陈太敲她门。 屹湘咬了下牙,从床上跃起,簇着被子跳下来去开门,见端着一个托盘陈太站门外,她不假思索拿起盘中水杯,“咕嘟咕嘟”喝下去,“渴死我了!”大半杯水下肚,她叫着。喝光了水,又喝果汁。 陈太看着她,“昨天回来时候脸色太差了……来,吃点儿东西。”她进来。 屹湘甩开了被子,接过托盘,笑嘻嘻说:“累嘛。”伸手拿了盘中牛角包,撕开来,蘸了果酱——果酱是陈太自己做,郊外农庄里有大量果树,家里就一年四季有吃不完苹果酱……“早知道去年冬天就该多卖一些。”她笑。牛角包表皮酥脆,苹果酱清甜可口。 陈太笑着。去年秋天苹果丰收。她特地让古董店歇业,空出时间来做了好多果酱。跟屹湘一起,开了轻型卡车沿着哈德逊河叫卖果酱,还跑到哥大中心广场去摆摊,竟然大受欢迎,她们也玩不亦乐乎。屹湘说今年还要这么干,索性多做点儿,还可以网上开店……她掰开一个牛角包,拿了餐刀抹了果酱给屹湘递过去,“慢慢吃,别噎着。” 屹湘脸上青青白白,额头鼻尖都有汗珠,显然并没有休息好。 陈太扫了一眼屹湘那乱糟糟床头柜,看到了药盒,眉头微微一皱,说:“昨晚有电话找你。我敲了半晌门你都没应,就告诉她晚些时候再打来吧……是不是行动电话没电了?” “嗯。谁打来?”屹湘吮了下手指。她极少把陈太这里电话告诉人。 “是位名叫邱亚拉女士。但说明没有什么急事,只是你行动电话打不通。”陈太说。 “哦。”屹湘点头。果酱甜味暂时压住了舌根那份苦涩,但艰涩感仍。她靠沙发上,看着陈太,“我姑妈。” “波士顿那位?”陈太微笑着问。她虽没见过,也知道屹湘有位波士顿著名大学里任教姑母。屹湘偶尔会去探望。 第一章 没有季节的都会 (二十二) “嗯。”屹湘看着半透明赭色果酱,“姑妈也很喜欢我带过去果酱。她不会做。” 不但不会做,脾气也差,耐性也没有,偏偏又爱说自己崇尚自然,她那农场苹果成熟了也都任其挂树上不摘,树下又没有牛顿等着被砸,还不都腐烂成了肥料?整个农场弥漫着烂水果酸气,发酵后又像是打翻了酒桶,后演变成垃圾场味……倒被邻居告,闹上法庭,说她虐待果树。还好姑姑是个教法律终身教授,这些无疑是应付来;她又爱跟人打这等官司…… 陈太听屹湘提起她那位古怪姑姑,笑,又说:“昨天晚间闻里有报道你们公司发布会,那些礼服真美丽。” “那当然啦。”屹湘托着果酱盒子,猫一样伸着舌尖去舔一点儿。想到发布会,心里一顿。刚刚吃下去药好像见效了,身上痛楚都减少了似。 好。真好。 “美吧?” “美。美我都想穿一穿。”陈太笑着,“我跟陈先生结婚时候,正流行那种蓬蓬袖结婚礼服呢……就是这样……”陈太手扶肩头,做出一个形状来。 “嗯,那是六十年代中期典型风格。很典雅。”屹湘也比划着。 “一件婚纱,我穿了,收好,后来改一下,妹妹又穿。”陈太想起往事,笑着。甜蜜而幸福。 “没留下来?可以传给下一代。”屹湘问。西人传统,娘身上“一点旧、一点、一点借、一点蓝”。必有一样“旧”是家人传下来。 “哦,我母亲生前替我们收拾,现真不知哪里去了。害我到现还想念。也就是想念吧,我没有孩子,妹妹没有女儿。”陈太叹了口气,“不耽误你,看看都几点了——今天可以不用上班?” “要。”屹湘手背抹了下嘴角,咂咂舌,眼看着罐子里还只有一点点果酱,索性再拿一个牛角包,沿着罐子擦一下……“不能浪费。”她笑道。 陈太笑着出去了。 想到上班,屹湘便精神抖擞起来。转身经过茶几时候,弯下身,顺手按了下遥控器,开了电视机……华语电视台正好播晨间闻。 屹湘挑剔看看女主播今天穿着——波点衬衫、蝴蝶结……她有种要伸手进荧屏替她脱了想法。 但只一会儿,她注意力便被正播报一则闻抓住了。 “……该帖著录极多,被历代藏家追捧,一再被刻入各种丛帖当中,元代以后公私藏印及流传历历可考及可靠,其珍贵不言而喻……” 屹湘端着漱口杯,站到了卫生间门口。画面上出现是资料图片。 不知不觉间手上力道就有些大了,刷头刺到了牙龈。 屹湘眉头一皱。 画面里那些暗红印鉴,层层叠叠出现她眼前。 第一章 没有季节的都会 (二十三) “……由于21年保利春拍,黄庭坚所书《砥柱铭》经过7轮竞拍,终以人民币39亿元落槌,加上12%佣金,总成交价达到了4368亿元。该成交价创造了中国艺术品拍卖纪录。而秋季拍卖会,由于王羲之《草书平安帖》出现,记录诞生,但神秘场外买家并未现身,至今买家身份不明……” 屹湘眯了一下眼睛。 很久没关注这些了。 《草书平安帖》,这幅字一直藏于日本有邻馆。 幼年学书法,常跟书画大家师父一同去故宫珍宝馆。师父曾指着一幅照片说,我们有多少好东西流落海外啊……原来,已经被拿出来拍卖了。 牙齿咬合地方,有些泛酸。 她呆了一会儿,回头继续洗脸。简单照顾了一下自己脸面,去打开衣柜。 抽了一件原白色旧衬衫出来,衬衫领口有细碎蕾丝。蕾丝还是老裁缝珍妮巴特勒亲手织出来,再一针一线钉衬衫上。那还是她英国时候事了……老珍妮送给她银顶针,她一直放近身地方……跟老珍妮学着编织蕾丝时候,也只是喜欢而已。并没想到日后自己不但设计上偏好用了这一元素,还能关键时刻“救火”。嗯,看陈太反应,昨日秀算是顶成功了吧。她略略安了心。 衬衫外罩了一件薄薄牦牛绒衫,又取了一条扎染围巾,挂颈上。齐肩发被她简单拢上去,脑后拧两下便成一个髻,再抓松一些。她头发软薄顺直,额前刘海熨帖,伸手一拨,乖乖从右边顺到左边。 她穿上外套,关了房门便往楼下跑。 陈太起居室读报,听到楼梯响,直喊她“慢一点儿”。 她摆手,“要迟到啦!” 急急忙忙从门边伞桶里抽出一把伞来,蹬上靴子便开门出去……一路都是跑,脚步踏着水花,只地铁口报摊上买了本鲜出炉杂志,便随着人潮涌进地铁车厢。 车厢里拥挤,她站角落里,拿出杂志。封面上便有很醒目标题,评点过去一周各大公司集中推出重磅秀。内里评论报道一篇会比一篇刻毒,而重要文字必定是后。这就是gF那个毒舌总编排版特色——大概所有设计师都一边希望这个笔名“垃圾仔”总编辑会提到自己名字、又一边希望不要杂志后一页。 屹湘真正喜欢这本杂志。期期都买。也会想着有一天若是她也能被gF主编选中哪怕是狗血淋头地骂上一通,起码纽约时尚圈,也算是扬名立万了——想到这儿她就微笑起来。她还有这么点儿“小小”追求啊。这杂志对她来讲,是多么“疗伤系”呢? 她习惯性拿着杂志先从后一页翻起,轻轻“啊”了一声。 第一章 没有季节的都会 (二十四) 果然不出她所料,是L发布会占据了这个版面。她心怦怦跳,越看跳越凶——“垃圾仔”大骂L推出礼服整体风格保守陈旧,“懒惰而毫无创精神、充满着味道”,已经彻底沦为上流社会豪华婚礼点缀。 对,没错,是没有多少创,但,裙摆缩短或者延长哪怕一英寸,也可能是革命性。 她虽然批评过Jsephina本季设计不够好,但也不意味着L整体水准降低和整场发布会失败。 屹湘未免心里来气,她继续往下看。 “……近三十年来L所树立,让每个女孩都想拥有、都能拥有一件L婚纱梦想,这一季中被彻底磨灭。经济危机嘛?经济危机导致L放弃了为穷女孩提供婚纱、生产梦想?但是……” “但是”之后屹湘还没有看到,就听到报站,她只好先把杂志放到自己那个大大羊皮包里。 出了地铁站,雨愈加大了。她把装着设计稿皮筒抱紧些……腕表上时针指向了八点三十八分。 她得些走。 街上人都脚步匆促。 有些冷,她缩了一下。不远就是公司大厦了。 “Vanessa!” 屹湘回身。黑绸伞旋转,甩出一串水珠。 叫她Janna没能躲开,“哟”了一声。 屹湘忙说:“抱歉、抱歉。早、早。” Janna笑着说没关系,“我们走那边……Mihael刚刚说,他千辛万苦才进得了门,要我们小心一些。昨天发布会结束之后,闻发布会都被示威者冲击……你不知道?” 两人一起往前走,聊着昨天发布会。 远远便听到了吵嚷声。屹湘抬头看到公司门前确实聚集了大批示威者,比起她昨天离开时候,加人多势众。事态显然有些升级,屹湘有头皮发麻感觉。 她看了看地形。 示威人群堵塞了一部分街道,经过车辆拥挤,但警察指挥下,仍算有条不紊,放慢速度通行;行人则自动选择避开这一路段——她回头看看,Janna示意她右转——那里是公司侧门所方向……但显然那里也有示威者,走侧门也不是一个很好选择。 即便那是个好选择,此时她也不想刻意回避。 Janna看出她意图,耸了耸肩,说:“也对,有什么好怕。走吧。” 陆陆续续,也有公司同事从身边走过,催促她们一些。 有警察。有维持正常车辆和人流通行;也有面对这边,警惕看着示威人群……也只是看着。穿着白色制服守公司门前则是公司保安。 她们离那群人越来越近了。 第一章 没有季节的都会 (二十五) 他们手里拿着牌子,上面有血红字迹,像是伤口破了,血液喷溅了一地;同时乱中有序喊着标语上口号。 “没有买卖,便没有杀戮!” “反对皮毛制品!” …… 有一个人站一辆“牧马人”顶上,裸露着上身,青白皮肤上,黏着血色字体。NFr。 他演讲十分有煽动性,瓢泼大雨也不能浇灭他热情,他激愤情绪煽动下,人群开始骚动。 屹湘把挂衣角上员工卡取下来,攥手里。 前面通道窄窄,示威人群、警察和公司安保人员及灰色大厦之间,屹湘本能靠向旁边,躲闪着如浪潮一般扑过来、大有冲进大厦势头人群。 被推搡着,屹湘手里伞都歪斜到了一边。 她镇定屏住呼吸。 听到身后Janna对什么人呼喝了一声,随即引来了大声回应。她回手拉了一把Janna。还有几步远,她们就越过警察形成人墙了……她加了脚步,正这时候,不知道谁喊:“她们是L设计师!看她们身上皮革制品!” 屹湘甚至还来不及反应到,这句话是不是指她和Janna,只觉得一股冰冷迎头罩下来,眼前一片暗红。 冷冷液体劈头盖脸罩下来、顺着头顶往下流,滴滴答答,黏黏糊糊,有一股腥臭……屹湘脑中有短暂空白,四周一切似乎都静止了。 她低头,外套、围巾、牛仔裤、靴子、水泥地面上汪着雨水,血红一摊,不断洇开。 她用手背抹了一下口鼻处,好让自己呼吸顺畅。抹开,上面又继续流下来,她继续抹……她抬头瞪着前方那个对她泼血浆人。血浆滴滴答答往下流,她往前迈一步,那人后退一步;她每走一步,地上便多一摊血。 “你们选用皮草,你们杀戮生命……刽子手……”不停有声音向她挤压过来。挤压过来还有人群。 深蓝色和白色制服迅速形成人墙。 屹湘紧紧咬着牙,抱住自己包和设计图。 她本意是不想和这些人起冲突,她只要去公司上班……但骚动人群像是一个躁动蚁穴,她眼前一派血红色,分不清到底是血浆糊住了眼睛,还是她头脑已经发热。 她只觉得有股热力推她向前。 有人推搡她,不但推搡她,还辱骂她,骂她“刽子手”、“冷血人”……手臂、后背都疼。 有人猛抓住了她设计图,大声叫喊。 屹湘迅速反手扯住了带子。 “住手!”她低声。 声音被周围呐喊吞没了。 但她毫不示弱死盯着眼前这个男人。 第一章 没有季节的都会 (二十六) “你给我放开!”她声音尖利起来。这一张口,嘴角弥漫血浆迸进嘴里去。 “刽子手!”那人有一张“瘾君子”脸,还龇着黄黄牙。 屹湘觉得作呕。 “放开!”屹湘一巴掌推出去,扇“瘾君子”肩上。 她奋力夺着她设计图。只是她这等瘦弱女子,根本没有被放眼里。那人重重推开她,一把夺过皮筒,高高举了起来。人群里立刻有人吹起了口哨,尖细而锐利。 “混蛋!”屹湘开骂了。 “郗小姐!”“Vanessa!”他们叫她,她不理,只看着“瘾君子”将皮筒丢地上,兴奋踩着。头脑中像有两条火龙飞舞,热力四溅。 屹湘使劲儿推了他一把,蹲下身去抢皮筒。 她抓住锁扣,使劲抽了一把。没抽动。猛然间一只脚趁机对准她手踩了上来——穿着二战时期美军军靴脚,鞋底硬像石头,踩着、碾着。 一股钻心疼,瞬间,让屹湘积攒那些可以骂人英文词汇都冲出了口。 她会骂人。她用带着重重英伦腔俚语骂起人来,也毫不逊色于布鲁克林市井大婶——而此时她从头到脚像是沾了上百个人血,看不清眉眼口鼻……她反击让人群情绪激动。 Janna被推撞到她身上,她一把将Janna推到身后去。 混乱之际,她头发散了下来,纠缠之间被人抓住,她被迫后仰。看不清是谁,她只知道自己被扯住头发被往旁边拖,她忍住痛一把抓住了那人手腕,胡乱踢打,不知道从哪儿抓起来什么东西,根本不顾疼痛好像要撕裂头皮,对准前方乱戳起来……眼前一派血红。 有警察将屹湘倚住,试图把她从混乱人群中隔开。一抓到屹湘肩膀,屹湘尖叫起来。她拳脚施加,毫无章法,逮住什么打什么、逮住什么踢什么……风声雨声,汽车鸣笛声,警哨声、警笛声、各种呼喊声……全都抵不住她耳边那个疯狂喊声。 混乱间有人勒住她脖子,她机敏转身,那人反应也,来抓她手臂,她头一低便毫不犹豫对准了那手狠狠咬了下去……那人痛苦叫声比警哨声还要尖利…… “住手!住口!”那人对着她喊。 凭什么是她先住口,又凭什么是她先住手? 停不了,就是停不了。恨不得把嘴巴里这块皮肉给咬下来。 她手臂终于被人大力抓住。 屹湘仍想要挣开,脚下也不停踢蹬——没完呢,她还没把那些人都给打退呢! 身体被两个身强力壮警察制住,动弹不得,手腕上一阵冰凉。她张着嘴,模模糊糊粉红色视野中,看清手腕上多出来那只亮晶晶东西——手铐。 雨水带着血污迸进嘴里。 她喘着粗气,猛烈咳嗽起来。咳心肝脾肺都胡乱颤动、发疼…… 第二章 没有月亮的夜晚 (一) 叶崇碧接了事务所电话就准备准备出门。 叶崇磬刚跑步回来,问:“不是说中午才去工作?”他把报纸丢桌上。 崇碧解释说有急事要赶到警察局。 叶崇磬就打趣道:“这种日子是多么紧张刺激啊,怎么舍得就回家洗手作羹汤啊!” 崇碧闻言作势要掐他,说:“自己弄饭吃。别忘了晚上米尔森府上舞会——你上回来就答应去,人家巴巴给你留了帖子。你真是,好意思。”一回身便开门走了。 叶崇磬厨房里走来走去。 自己弄饭吃。好像能难得到他似。 崇碧厨房极大处处都是典型美国式样“极大”,物质储备也“极大”,可就是除了牛奶,全都是生。 叶崇磬卡着腰看着打开橱柜里那些琳琅满目精美盒子,琢磨着他要怎么凑合出一些吃来……偶尔他这儿留宿,崇碧这丫头也从不动手做饭,别说是煮顿像样菜,就是拌一个蔬菜沙拉她都嫌占用时间,就会说可以等钟点工上门来时候,请她给做。他不是没尝过崇碧这位钟点女佣手艺,实是……难以下咽。他这个味蕾不算灵敏人都觉得偶尔为之已经算是遭罪,何况客房里还有一个嘴刁一塌糊涂混蛋呢? 叶崇磬想到这里,转身往客房走,“乒乒乓乓”一顿敲打,室内一点儿反应都没有。 “董亚宁!”他叫道。 半晌,他也只是听到自己呼吸声。皱了皱眉,拧了下门柄,推门一看,床上空空如也。床铺整整齐齐,枕头上都没有皱褶,像没有人睡过似。床头烟灰缸里有一点烟灰存着,几根烟蒂都只烧到半截。横七竖八,跟整洁床铺对比鲜明。落地窗开了半扇,风夹着湿气,吹拂着白纱,翩然起舞,地板上一点水汽。 叶崇磬从平台上往下看了一看:街边槭树下,董亚宁车子已经不见了。他回身关了窗。屋子里站了一会儿,渐渐这才闻到一点点残存酒味。 昨晚他们都喝了不少酒。 他是公司加班开会到很晚。会议结束之后sphie才跟他说,董先生公司对面皇家饭店等他。 认识这么多姓董先生,随时会给他意外状况也就这一个。 他从公司出来,过了马路就去皇家饭店——名为皇家饭店,其实就是个规模不大、档次不低、东西死贵且味道一般意大利餐馆,若不是靠近公司、比较方便,他才不肯常来。进门,一眼便看到了董亚宁。 安静坐着喝酒。 餐馆里放是披头士一首老歌。低沉回转。 他过去坐下来。 董亚宁眯着眼睛,转过头来,对着他喷了口烟。 第二章 没有月亮的夜晚 (二) 叶崇磬就料到他会来这么一下子,早早拿起台子上一个小杯垫来,扑了一下。不想董亚宁嘴巴一张,青色烟雾一丝不乱被他又吞了回去。 叶崇磬笑了,问:“什么时候到?” “早上。”董亚宁回答。 叶崇磬对着熟识酒保打了个榧子,指指董亚宁面前酒——看看这都什么酒,好好儿竟然这儿喝茅台——见他瞪眼,董亚宁笑,“哈,别瞪眼了。我刚一提你名字,人家很痛让我这儿喝,还偏了我两杯去,说不错呢……这儿买茅台可是比国内还便宜,我恨不得囤货呢。” “你行。”叶崇磬懒得说他。茅台配这起司条、酸黄瓜,亏他想出来。酒保拿了一只酒杯给他,他拿起酒瓶来斟上。 “我今儿见着粟茂茂还说了一车话。她没和你说?” “没和我说。” “也是。我怕是还轮不到成你们俩话题。”董亚宁似笑非笑,黑而亮两道浓眉,飞入鬓角。 叶崇磬呷了口酒,“呆多久?” “明儿就回。”董亚宁说。 不知道他坐这里喝了多少酒了,这会子脸已经红了。他容长脸,白面皮,高鼻梁,唇形极好;眸子很黑,眼又是恰到好处水润,显得黑白分明,尤其笑起来时候,丝毫不见锋芒,让人毫无戒备……模样生就便是这么好看。也难怪女人们都喜欢。 叶崇磬笑意渐深。 董亚宁斜睨他一眼,左边眉毛一抬,“哈?”一支烟恰好抽完,烟蒂戳玻璃烟灰缸里。跟他身材比起来,他手倒是不大,很灵巧。指关节有点儿发黄,还有茧子。他习惯性缩着手指,搓了一下那茧子。痒痒。 “怨不得急三火四让我去寻个胸针。”叶崇磬捻了条法式腌黄瓜,“咳嗤”咬了一口,想起那胸针,他抽了下鼻子,说:“可惜我秘书效率实是高,这会儿恐怕已经你家桌上摆着了。” 董亚宁似乎没反应过来他说什么,好一会儿,才道:“哦,那个啊。” “哎?”叶崇磬反问。 “没有。怎么会。”董亚宁笑了笑,“那个,那个不送人。”声音沉沉。一杯酒紧接着下去。 “哦!不送人?”叶崇磬笑着,想起某天听到八卦,有心拿出来开开玩笑,一看时间已经不早,“得!你喝也不少了,走吧。我明儿一早还得上班,今儿为了省时间干脆去碧儿那里借宿一晚——也不知道这什么日子,两头儿竟然都忙,忙我脚不沾地儿都不成了。” 董亚宁嗤了一声,说:“好像谁不是一样!” “我是真忙,不比你。还有空儿万里迢迢来、只为了博佳人一笑。”叶崇磬打趣。知道董亚宁近交往这位女友,不是一般美女。相貌嘛,见仁见智,名头嘛,就老大。 董亚宁听了仰头大笑一阵,说:“这都哪儿跟哪儿啊!我来真是为了公事。” 第二章 没有月亮的夜晚 (三) “真有心接手那倒霉催IeM啊?”叶崇磬反应还是很 “怎么着?我是看IeM制作电影长大一代啊。眼瞅着它垮了,心里多不落忍啊。我得救救它。哪怕就当给自己少年时代正经画个句号,不行啊?”董亚宁半真半假笑道。 “行,太行了呀!且说呢,崇碧前阵子还提了一嘴,说她们事务所给你公司做咨询。我以为是平常业务,没细打听。”叶崇磬看看亚宁。这么大投资案、而且涉及方方面面仅仅法律事务一点就庞杂琐碎,若不是十之成了,想必亚宁是不会透口风。“你确实可以啊。” 董亚宁公司,这些年一直影视制作上有所涉猎。表面上看起来他是交一个娱乐圈女朋友就投资一部戏玩儿法,可投一部赚一部,也不是谁都能玩儿这么好;偶尔聊起来,他就说自己是玩票,这等烧钱捧戏子买卖,从前纨绔子弟不是常做?有什么稀罕,不过方便给哥们儿们介绍女朋友,还不用“潜规则”那套低级手段——现看来,他绝不只是玩玩而已。投资IeM这样大公司,可不是一般举动。 叶崇磬心里明白了几分。只是喝着酒,沉默。 董亚宁瞅他一眼,说:“我是可以,不过这事儿成不成,还得看你可不可以。” 叶崇磬酒杯手中转了几转,说:“我下班了。喝酒。不谈公事。” “臭拽。你要是不可以,我就去问问粟茂茂老爹可不可以啊。”董亚宁一对窄长凤目,说这话时候,含着笑,有股子说不出邪劲儿透出来。 叶崇磬一笑,推了杯子,说:“你少一语双关,我这智商,听不懂。” 董亚宁又给他倒上酒,笑着说起了别。 两个人也有阵子没见了,聊起来,不知不觉夜就深了。俩人本来要餐馆外面分手,偏偏崇碧打电话来问他不是说好了今天晚上住她那边怎么还不来,董亚宁这个人来疯,便闹着要一起上去。崇碧大方说那就一起上来吧,也好久没见董哥了。 俩人一起来了崇碧公寓。 崇碧原本就是越夜越精神人,竟然还开了酒让他们一起再喝两杯。拦都拦不住,还说正好有开心事——她白天有个案子赢极其漂亮。 “足以写进教科书。”崇碧得意说。 叶崇磬拿着酒杯碰了下妹妹杯子以示褒奖。 董亚宁撇撇嘴,对崇碧说:“你这样,也就是潇潇敢娶——回头他连跟女秘书、小下属玩儿个小暧昧恐怕都逃不过你这悍妇火眼金睛加五指山。我总觉得可叹我们潇潇一世英雄,这就栽你这儿了。” “咦,他就是一世英雄,才懂得娶我做媳妇儿呢。”崇碧不以为意,笑着说。 董亚宁哈哈大笑,眉梢眼角都微微颤动,杯中酒液波涛汹涌。 第二章 没有月亮的夜晚 (四) “得,你们俩是棋逢对手将遇良才,门当户对珠联璧合,行吧?”他轻咳一声。 崇碧笑,“董哥你要再这么损我们,我可是坚决不同意你给潇潇做伴郎啊——有您这样儿砸破锣嘛?” “哟,你们俩要是砸破锣就能砸分了,我可劲儿砸!哈哈哈……”董亚宁笑着摆手,“不说这个了……对了,我听说这拨儿晋升上将有五叔?”他看叶崇磬。 叶崇磬“哦”了一声,点头,“好像有这么句话儿——名额不多,争还挺凶。这还得一阵子才颁晋升令呢。按说五叔去年升迁之后就该晋,不知道怎么后来没了下文,愣是拖到了今年——爷爷直说他不上进。五叔小一年儿都躲着爷爷,轻易不朝面儿。”叶崇磬微笑。 “五叔就是懒得钻营。”董亚宁笑道。 “他就是还有那点儿劲头。就按资历来话,轮也轮到他了。” 崇碧接口来了句:“轮到就能拿到?别扯了。我就说,上将也越来越不值钱了。好死不死小二百号儿上将,排排队,一操场。还争什么争?” 董亚宁失声笑起来,“也是。排兵布阵时候,可不是得多来几个,不然不够分,还没接/班呢就闹内讧了不是。” 三人一笑。 聊差不多了,酒也喝光了,董亚宁毫不客气进了客房。 崇碧看董亚宁关了房门,倒小声开了句玩笑:“温柔乡里皓月当空呢,跑我们这儿矫情什么呀?” 叶崇磬也笑了,“随他吧。”斜崇碧一眼,“我说,你回去之后头一件事,改改你这口没遮拦脾气。” 崇碧笑,“这不没外人嘛?” “且容你放纵几日。” …… 叶崇磬回到厨房,准备喝杯牛奶就出门上班了。董亚宁倒打电话来,只说一早被电话叫醒,他赶着早班机回国,太早了就没吵他们。他这才放心。董亚宁挂电话前又问了句,昨儿晚上喝糊涂了,没说什么不该说吧?他笑骂,你小子趁早儿滚蛋,还来试探我。董亚宁哈哈一笑,说,我只是问,我没跟崇碧说什么不该说吧,回头她跟潇潇告状,我那伴郎差事别真飞了……别你全当我放P好了。 叶崇磬扔了电话还想,董亚宁吗?哪句是他不该说? 他敲了敲玻璃杯,拨电话。 “sphie,搜集IeM资料,越全面越好。明天之前给我。” 屹湘生平头一次被关铁笼子里。 拘捕她并且也是被她差点儿咬掉一块肉大胖子警察说,整个示威人群造成拥堵,都没有她施展那几下子拳脚来厉害。当时竟然所有路过车子都停下来,有人还钻出来站上车顶来观看……据说她那几下子,很像是传说中“功夫”。 谁知道看上去弱不禁风娇小东方女子,怒起来跟尼亚加拉大瀑布似万马齐喑。 吓人了。 屹湘一直任他们说,就是不吭气。心想什么“功夫”,“功夫熊猫”还差不多。手指头不晓得是不是骨折了,肿跟胡萝卜似。被带回来先有医生给她处理了伤口。又是清理伤口又是包扎又是注射,光问她有没有什么药物过敏就好像问了几十个问题。 之后她就被关进来听候发落了。 第二章 没有月亮的夜晚 (五) 铁笼里是木地板,只有一个窄窄像是平衡木似长条凳子。坐凳子上久了,让人累。她干脆就坐地板上。 刚刚冲动成那样,好像做梦一样。 她所有东西都不知所踪,包括她“誓死”要保卫设计图。一身臭味,像好几个月不洗澡狗似……有位人高马大女警给了她一条湿毛巾,让她擦擦脸;见她全身上下,像是被剥了皮猫一样血淋淋,又给了她一条薄毯子——她就勉强又算是一只有皮毛猫了。 此时屹湘裹着薄毯,只露了脸外面。 跟她关一起还有一个人。同样坐地上,抱着手臂闭目养神。两个人位置恰好成为一个对角。屹湘托着腮,研究着那人腿型。看不到他面孔。他一身灰,灰色连帽衫,帽子遮住了脸,只露出下巴,青虚虚,但看他腿型,小腿跟大腿比例,具备典型亚洲人种特征——屹湘稍稍低了头,想看到他脸……那人一抬头。 屹湘吓了一跳,后脑勺“嘭”一下磕铁栏杆上。 “请问,你有没有纸和笔?”她脱口便问。 没话找话,典型没话找话。她脸上发热。持续发热。不由自主就咽了口唾沫。 那人停了一会儿,从衣袋里掏出了一个小本子,对着她便扔过来。本子落屹湘身旁。 “笔里面。”他说。 “谢谢。”屹湘从薄毯下伸出手去,毯子上蹭了蹭,才把本子拿手里。手感真好。她习惯性翻过来看,不出所料背面右下角看到了制作师傅名字和物品编码。中规中矩。也有主人名字缩写。B——屹湘打开本子,夹层里有一支铅笔。 她纸上“嚓嚓”画着。 “郗屹湘,出来。”铁栏杆外面,站是那个人高马大女警。屹湘抓紧时间多画了几笔,将那张纸从本子上撕下来。腿脚有点儿麻痹,她站起来,姿势奇怪抖了抖腿,像小爪子上沾了水猫似,翘着脚走过去,弯身将本子还给那个人,“谢谢。”她说。跟人保持着合适距离,怕自己模样和味道吓到人。 那人接过来,没出声。大半边脸依旧隐大大围帽之中,让人看不清楚。 屹湘倒弯着腰站了一会儿——从手上看出那人肤色晒至古铜。 “些。你律师等了。”女警催促她。 “来了来了。”屹湘站过去。 女警给她开了门。 屹湘发现她已经换了便装。散着长发,雪白皮肤上,有点点雀斑,很可爱。像屹湘喜欢女明星凯特布莱切特。 被屹湘打量,她竟然有点儿扭捏,指着旁边通道,说:“他们外面等你。” 屹湘跟着她走出去。 “他们”指是Vinnett,还有他身边那位屹湘没想到会这里遇到女律师——叶崇碧。 第二章 没有月亮的夜晚 (六) 屹湘哑着喉咙“嗨”了一声。Vinnett板着脸,瞪了她一眼。崇碧则正跟警方交涉什么,见屹湘出来,从警察手里抽过一叠黄色文件,走过来先问:“伤怎么样?” 屹湘哼哼两声,说:“还好。” 崇碧脸上表情虽不算严肃,但职业让人难以感受到一丝亲近。 崇碧把文件放屹湘面前,递上一支圆珠笔来,说:“这里……这里,还有这里,签字……你跟Vinnett先出去,剩下交给我。” 屹湘她痛签了字。两名警察将屹湘东西都摆桌子上,当着她面进行清点,对照表格上物品一一核对完毕,又让屹湘签了字。 屹湘手不方便,女警经她同意,替她把所有物品装进了包里。Vinnett默然接过了包,变戏法一样从随身包里拿出一顶大帽子来,轻轻一甩就扣了屹湘头顶,“回去再跟你算账!” 屹湘抽了抽鼻子。 Vinnett看她这副脏兮兮样子,又忍不住好笑。捏住薄毯一角,像扭住了蚕茧似,让屹湘走他身后。 屹湘听到脚步声,回头看了一眼,原来是那位女警也已经走了出来。屹湘待她经过自己身边,叫住她。从口袋里掏出一张纸片来,递给那位警察姑娘,说:“你只需要找个好裁缝。” 那女警打开纸片,竟是一张婚纱草图——裹胸长纱,头顶拖纱缀了一小圈蔷薇…… “你颈子和肩膀很美。不露出来实可惜。”屹湘说。 “谢谢。”脸上有两团粉红。 屹湘顿时觉得开心。跟女警道了别,紧跟Vinnett身后往外走。 Vinnett撇了下嘴,“什么找个好裁缝?你不就是好裁缝?” 屹湘吐了吐舌尖。 “四处做好人。有这个心思,都花你设计上不是正好?省一天到晚被从这个组踢到那个组。”Vinnett牢骚。 屹湘小声说:“我就想谢谢人家给我一条毯子——我听他们聊天,她马上要结婚。可是……” Vinnett那只戴金顶针手团起来两个指关节对准了屹湘头顶就敲过来,“笨蛋!你脑子里都装着什么,是shi嘛?啊?!对设计师来说,创意是金子、金子!金子你懂不懂?懂不懂?你把金子四处乱丢、乱丢!” 屹湘“啊”一声,被Vinnett训发懵。他们正站警察局门口宽阔平台上,人来人往,嘈杂而热闹。Vinnett对她一发飙,引人侧目。 屹湘正愣着,从身后被人猛撞了一下。整个人往前歪过去。 “看着点儿!”Vinnett一把拉过屹湘,对着那人大吼。 那人急忙道歉。屹湘看清楚,同是黄皮肤黑头发。她摇摇手表示不介意了。推着Vinnett依旧火冒三丈模样,她转头对着窗外看看,说:“怎么没有记者来?” Vinnett冷冷说:“都等着你出来才大张旗鼓开记者会呢,着什么急?” 屹湘笑。 崇碧拉开车门上车,屹湘看了眼她身后,刚刚撞他那个人仍站原地,看向他们所位置。那目光和神态,都带着一点儿好奇。 “别看了,还顾得看人家。”Vinnett皱眉。 “开车吧,边走边说。”崇碧坐了屹湘旁边,这才拥抱屹湘,一点儿也不介意自己这身昂贵开司米套装会沾了污秽。 “你没事就好。”她微笑。 “当然没事。”屹湘说。车子一启动,她下意识又回头看一眼——那人身边出现了一个灰色身影。 是他…… 穿黑色西装男人眼看着郗屹湘一行人离开,刚要挪步,就听到有人问:“怎么才来?” 他急忙回身,“抱歉,邬先生。” 那位“邬先生”双手抄裤袋里,脚步未停走出了警察局大门。司机候车边,见他走近,忙替他开了门。 “先送我回酒店。”上了车,他简洁交代着。 车子超过前面那辆黑色Binley,他侧脸看了一眼车内,旋即低下头,继续翻着当日报纸。看了一会儿,他从口袋里拿出那本小小素描本,轻轻放膝盖上,用铅笔画纸上擦出大片阴影,留上面痕迹便显了出来。 第二章 没有月亮的夜晚 (七) 他嘴角微微一沉。 郗屹湘,是吗? …… 屹湘走神了。 Vinnett跟崇碧头对头讨论什么,她都没有听。那个灰色身影明明很浅,她却觉得脑海中越来越深。 莫名其妙,觉得有点儿冷。 车子街上穿行。刚下过雨街道显得湿润而且格外洁净。一贯灰蒙蒙色调,都有了温情脉脉感觉。屹湘诧异于自己感受。也许这就类似于……出笼小鸟。 崇碧和Vinnett不约而同望着沉默屹湘,崇碧说:“湘湘,去我那儿休息一下吧。” 屹湘不假思索摇头。 崇碧笑道:“总跟我这么见外。咱俩住处,只有三个街区距离,你我竟然能成年不见我一面。”她笑嘻嘻,虽是抱怨话,说起来决不让人尴尬。她替屹湘报了地址,“Vinnetessa一起下车。”她没跟屹湘商量,摆明了不给她搪塞机会。 屹湘也没反对。 下车时候Vinnett嘱咐屹湘回去好好休息。然后强调让她明日一早务必准时到公司,有重要事情。 Vinnett车子一走,崇碧把两个人包都从右手递到左手,空出手臂挽住屹湘。 抬头看着屹湘寄居房子。这一区纽约上东也算是高级住宅了。多是这种独栋老房子。面前这所房子是常见三层木结构,院子里细沙垫卵石铺路,两边碧草茵茵,好看很。 “你找了个好地方。”崇碧说。 屹湘挠了下腮边,抬头看看,客厅白纱正巧被拉开,陈太身影出现,好像动作停了一下,随即拢了眼镜往玻璃上靠过去,似乎正撞了上去——屹湘见一向优雅沉稳陈太这般失态,不由得笑起来,一笑浑身肉疼,轻声说:“这下才真是糟了。” “啊?”崇碧听屹湘这么说,按门铃动作缓了一下。 屹湘伸手越过半人高木门,将门闩拉开,说:“我住这儿呢,你客气什么。” “我第一次来,别让你房东觉得你朋友没礼貌。”崇碧话还没说完,就见一位穿着黑色居家套装老太太打开门从屋里出来,还没有怎么样,便失声叫道:“屹湘吗?你是怎么了?”跟着小步跑着下了楼梯。六七十岁老太太了,穿着半高跟皮鞋跑起来。 崇碧吃惊看着这位老太太。 屹湘镇定跟老太太介绍她。 陈太缓过神来急忙拉着屹湘往屋里走,告诉屹湘些上去洗澡,“我来照顾叶小姐。” 屹湘进了浴室,陈太出去泡茶,崇碧坐屹湘房间里,打量着这间屋子里陈设。 这是她第一次到屹湘住地方来。 乱很。整齐要算是床边那整墙书。多数书籍都是烫金皮面。屋子一角靠窗位置有张大写字台。旁边立着一个画架。架子上一幅没画完画。 崇碧站画架前看着,原来是从这窗口望出去景色。初春料峭,画面虽未完成,也有一点儿萧瑟感……崇碧记得潇潇说过,湘湘就爱画画;湘湘家里画室,还有很多她从小涂鸦——只不过湘湘不家,便落了锁,除了母亲偶尔去收拾下,旁人是不让进。 屹湘说过,他是个“差劲”哥哥。 屹湘说这话时候,嘴角有抑制不住笑——她跟潇潇比起来,属于并不擅长掩饰自己情绪。这对兄妹性格,称不上南辕北辙,至少也是大相径庭。 崇碧微笑。 浴室里水声隐隐约约传出来。崇碧惦记着屹湘手上伤。她走过去敲门问:“湘湘,你需不需要帮忙?” 里面没有回应。 忽然听到里面一声惊呼。崇碧愣神工夫,浴室门一下子被拉开,全身、草草裹着浴袍屹湘冲出来。 第二章 没有月亮的夜晚 (八) “湘湘?”崇碧叫道。 “我玉不见了!”屹湘低着头。水珠子顺着发梢往下滴,急雨似。她抓过自己皮包,打开一股脑把里面所有东西都倒出来,扒拉着,没有;又把夹层都拉开,还是没有。 她只觉得一阵眩晕。 崇碧忙从毛巾架上抽了条毛巾过来,先给屹湘把头发给拢起来,“你别急……好好儿想想,你确定戴身上了?后看到是什么时候?” 屹湘手按锁骨处,摇头。 那玉是她从不离身。 后……后……这几天她昼夜不停赶工,根本顾不得其他。 “是什么样玉?”崇碧见屹湘发愣,追问。 什么样? 像是长她身上胎记。她知道那东西那儿。天长日久了,忽然要她去形容,形容不确切——锁骨处被她按发疼发热。她手握成拳,对着崇碧,“……是块老玉。很老玉。” 这算是什么形容? 习惯了精准表达崇碧,看了屹湘一会儿,说:“你坐下来。”屹湘脸色就是这么一瞬,灰了。 “很贵重?”崇碧问。就算是块老玉,丢了也是有限。 屹湘扶着小圆桌蹲了下去。 崇碧回身浴室里搜罗了一圈,连防滑垫都掀开来查看,一无所获。 “不行我们就报警。”崇碧想起来,“是不是早上那阵子混乱,被人趁乱偷走了?” 屹湘苦笑。 如果是这样,她为这场混乱付出代价可就大了。 身上发冷。 她深深吸了口气。 “我再找找看。若是,实是找不回来……也就罢了。” 崇碧心知就屹湘这反应,可不是说“罢了”就罢了模样,“别急,是什么样子,你和我说说,就是实没了,依葫芦画瓢,我准能给你捯饬一八九不离十来。好不好?你先进去把澡洗完,回头感冒了,哪头儿合适啊?东西再金贵也还是东西,人生病了可不得了——且别上火……”她安慰着屹湘。 屹湘挣着站起来。 陈太推门进来,抬眼一见屹湘模样,紧跟着叹了口气就道:“屹湘啊,你今天能不能不要再吓我了啦?你到底是怎么一回事呢?我看你这孩子从昨天回来就开始不对劲儿。你这到底是怎么了嘛?我是不是要去唐人街谢半仙那里去替你求个符回来啊?” “要!去时候顺便问问我把东西丢哪儿了!”屹湘围紧浴巾。 陈太倒被屹湘逗笑了,“去洗澡。我准备了午餐,你跟叶小姐下来吃。” “这么打扰不好意思。”崇碧想要拒绝, “你还是别不好意思吧——等下你就知道了。”屹湘做了个鬼脸儿,把浴室门关上。 “那我就不跟您不客气了。”崇碧微笑。 陈太笑着请崇碧喝茶,“屹湘难得请朋友回来。我想你对她来说,应该是很特别。” 崇碧心里一动,“湘湘,我是说屹湘,您这里住了多久了?” “有两年多了吧……我下去准备午饭,很就好。”陈太微笑着离开了。 崇碧坐下来,喝着陈太特地冲泡乌龙茶。 两年多? 那差不多就是那个时候,她哥伦比亚大学广场上,遇到了多年未见屹湘…… 第二章 没有月亮的夜晚 (九) 崇碧觉得那大概是冥冥中注定,她跟这一家人缘分重续开始。 她从包里拿出自己平板电脑来。工作还有一大堆,其实不该耽误这么多时间这里。可谁让湘湘,是湘湘呢? 手指滑动,图片夹里,有一张他照片。 照片里他天山上。 跟他要了好久生活照,他才翻出几张来发给她。这一张并不是特意拍,也正因为不是特意拍,效果倒格外好些。傍晚,余晖,侧脸……他肩很宽,侧脸很好看。当然,正面就好看。只可惜他少有耐烦对着镜头微笑拍照时候。除了那些应付差事。 崇碧晃了下头。 手机里他近一个打来电话,还是一周之前了…… 屹湘好不容易把自己弄利索,坐沙发上,擦着头发看崇碧托了腮安静坐着,坐姿端正很,平板电脑皮套翻过去一叠,形成一个特别舒服角度,搁膝上。 “看什么呢?”她问。 崇碧看她一眼,说:“你过来。”屹湘坐过去,盘腿便上了沙发,歪着身子靠近崇碧。崇碧问:“你用什么?” 初时闻起来是一种清香,散开来却是渐渐浓郁药香,有种说不出感觉。 “难闻?”屹湘嗅了下。用了太久,她自己已经适应了。 “不。就是很特别。”崇碧把电脑往屹湘这边挪了一下。 “L设计师与动物保护主义者冲突——今晨报纸,有几家头条都是这个;不用说faebk、ytbe、titter……这些了。你们都成了网络红人了。” 屹湘看着画面,崇碧看着屹湘。 屹湘读懂崇碧眼神里含义,头皮一麻。 “昨天早上就有极端动物保护主义者冲击L卖场,警方已经立案,是我同事跟进;今天她去旧金山,临时由我代办。这次L数人卷进互殴,你是严重一个。” “对方呢?”屹湘问。 “他们也有多人被捕。” “我会被提告吗?”屹湘看着崇碧。 “被你差点儿咬掉一块肉那位警察不准备告你。不过,如果L与对方不能达成和解,你免不了要出庭作证。目前就整个事件警方还调查当中。我晚点儿会去见对方律师。”崇碧说。 屹湘舔了一下唇。 “湘湘,今天你真是冲动了。” “他们已经脱离了和平表达诉求范围。如果你被攻击,会束手就擒?”屹湘不服气反问。 崇碧看着屹湘亮亮瞳。 “不会。”她坦白说。 “你看。” “你看。”崇碧给她看ytbe上视频。 画面十分清晰。镜头几乎没有抖动。 屹湘看着视频中那个陷入群殴血人,几乎不相信那是自己。像个疯子一样乱踢乱吼。还尖叫着骂人——可就凭那糊满脸满身血浆遮着,任谁看到了,能认出那是郗屹湘? 没有人。 “还要看吗?还有很多。” 屹湘沉默片刻,“这会作为控方证据嘛?” “也许。但单从这段视频来说,效力不大。”崇碧说。 屹湘却想另外问题。 崇碧见她沉默,关了电脑,说:“放心啦。有我啊。”她微笑,“我刚刚那么说,只是担心你,以后遇到这种事情,再这么冲动,怕你吃亏。” “我知道。谢谢。”屹湘笑笑,“你还真开始像我嫂子了。” “我是你朋友也该这么‘关照’你啊!”崇碧伸手过来,捏住了屹湘腮,轻轻拧着。 屹湘被她这个动作弄一愣。 第二章 没有月亮的夜晚 (十) 崇碧笑,“你哥对付你招牌动作,是不是?”她松了手,开始收拾东西,眉梢眼角都是笑。 “形似。”屹湘拍拍自己脸,“我哥下手才狠呢。”她撅嘴。下手稳狠准。每次捏都让她脸上红半天。愣还说能捏出梨涡来——见鬼哟,哥哥那张嘴! 她看看崇碧。 崇碧笑起来,腮上就有梨涡。 心里不由得一顿。 “他说你小时候可胖了,看到就想使劲儿捏。”崇碧忍着笑。 “我胖?他才胖好不好——等我回去收拾他。” “好,回去收拾他。”崇碧笑,认真说,“湘湘,我已经决定结束这边工作回北京了。我大哥这几天也纽约,想咱们见见面、吃顿饭,见面详谈。没想到不凑巧。” “什么时候走?”屹湘问。崇碧总能想出些理由来约她见面,其中她那位候鸟一样大哥来了就是出现频率高。可她总没有见到。她也有无数合理借口推脱。 “下个月中就可以。” “你真……”屹湘明白崇碧这里取得成绩有多不容易,“说回去就回去?” “嗯。”崇碧平静说,“就当休息一阵子,也有好多事情要筹备。放心,我不会做全职太太。潇潇也不鼓励我这样。” “像我哥态度。”屹湘骨梳一样手指,梳理着半干头发,看崇碧,笑问:“不过,会不会觉得失望?就算是希望有自己生活和事业,大概也想男人说出那句话——钱我来赚,你只管花。” 崇碧扑哧一笑,“就潇潇职业来讲,说这句话很危险。我会担心。” 屹湘也笑。 会担心。 她认真打量着崇碧。她要承认,自己几乎从来没有这么认真看过她。她忽然发现崇碧不知道哪儿像自己母亲。 “我们下去吃饭。”她起身,出门听到屋内手机响,她忙回身去接电话。 崇碧站楼梯上等她。 屹湘没有关门。她听到屹湘“喂”了一声之后便陷入了沉默,大概有两三分钟,屹湘一声没出。崇碧看看表,时间已经过了午后一点,她正盘算着,屹湘从房里出来,眼眶有点儿发红。 崇碧只好装作没有看到。 屹湘很回复了常态,拉着她下去到陈太餐厅里坐下,享用了一顿丰盛午餐。 崇碧走时候陈太特地给她拿了两盒凤梨酥,说“只比唐人街那些糊弄人好些。”盛情难却,崇碧带上了。 屹湘陪崇碧街边等车。 崇碧忽然想起来,说,重要一件事儿我忘了问。 屹湘眨眼,说,可是要问我能不能拿到我们公司本季推出漂亮那件婚纱? 崇碧瞪她,这事儿晚些时候说——你能回去给我做伴娘嘛? 屹湘没想到崇碧会跟她提这个要求。 崇碧叹口气,说:“人结婚结晚就是这点儿不好,国内都婚了;散外面不方便回去——我又不想随便找;潇潇说只要一个伴郎就行,我看九成九是董亚宁了……” 屹湘还没说话,出租车到了。 崇碧赶着上车,挥手道:“你考虑下给我答复啊,我先走。回见。” “回见。”屹湘站路边,看着车子远去了,半晌没动地儿。 手习惯性摸了摸颈下,才想起来——原来是丢了。 第二章 没有月亮的夜晚 (十一) 树枝上水滴大颗落下来,冰冰凉钻进发间。她重重打了个喷嚏,仰头看了看天色,阴沉厉害,不知道接下来会不会还是雨雪天气? 她进了门,陈太把电话递给她,说:“是波士顿邱博士找你。” “谢谢。”屹湘握住电话。侧脸又打了个喷嚏,才开口,“姑姑?”她坐到小圈椅里,圆几上一只圆肚敞口瓶,瓶里一把洁白马蹄莲,“……是……刚刚打给我了……”她吸着气,鼻子有点儿塞。姑姑声音忽远忽近。雪粒子噼里啪啦打玻璃窗上,她转头看着窗外。就这么一会儿工夫,外面细雪飞扬,白蒙蒙一片,树上秋千随着风雪晃动着……“姑姑,您别劝我了,我不想回去……是,我刚电话里就是这么说……再问,我还是那句话。我不回去……您别替我操心,我过很好。有时间我会去看您……再见。” 电话机滑下来,搭肩头。 好久,她都不动。 “屹湘。”陈太站她身后。 屹湘缓了一下,回头。 “伤口裂了。”陈太手里有一个急救包,示意屹湘,“我给你包一下。” 屹湘右手中指和无名指上伤口渗血。 鼻尖一痒,她侧过脸,狠狠、连续打了几个喷嚏,终于,涕泗具下……伤口处被涂了药,钻心疼。 夜幕初降,叶崇磬站办公室俯瞰曼哈顿。雪下很大,已经好几日没有看到月,灯火辉煌也是模糊。 sphie进来问叶先生,您还不下班? 叶崇磬挠了下眉心。今晚没有安排,来纽约这么多日子,这好像是第一次。他竟然有些不太适应。 “我再呆一会儿。你先下班吧。”他温和说,“等一下。” sphie后退步子停住。 “我今儿听安德森说了一嘴,永昌建设那边出什么事了嘛?”叶崇磬问。永昌建设是董亚宁。 “您是说,今天下午事么?”sphie想了想,说:“具体我也不十分清楚。安德森说,永昌建设青海一个项目出了点儿问题。他听永昌人说,董先生已经赶过去了。安德森还说,永昌青海现就那一个项目,还是援建,估计问题不会太大;比较起来,他倒是重视永昌现参与一个竞标。照他说法,董先生志必得这个标,风险还是挺大。大概就这些。” 难怪董亚宁提前走。 叶崇磬挥了挥手,sphie先退出去了。 他坐下来,桌子上放着sphie给他准备好IeM公司资料,厚厚一沓子。sphie细心将资料归类整理,关于IeM主要股东、有意入主IeM公司资料也搜集可能详。叶崇磬随手拿起一本。 第二章 没有月亮的夜晚 (十二) 原来百达集团也有意参与竞争。这个有着悠久历史和传统公司,背后是一个没落皇族。从来低调。百达掌舵人几十年来没有公众视野中露面,而关于他传闻,多就是他娶了一位东方太太。购买IeM这等焦点一般公司,不太像他们作风——叶崇磬扫了一眼资料中关于百达一段,不出所料,只字未提这对神秘伉俪。 对手如此强劲,董亚宁要真想成事,不易。 叶崇磬把资料放下,拍了拍,锁进抽屉里,才起身走出了办公室。 守门保安送他到门边,待他出门之后,落锁。 叶崇磬这才确定自己真是后一个下班人了。 雪还飘,出城话,路会不会不太好走? “叶先生?”司机见他站那里,不上车也不说话,小声问。 “去老橡树吧。”他说。既然没有别安排,还是回他老巢。 前方传来刺耳刹车声,叶崇磬上车动作一顿。不远处一辆银色跑车停了路边。 “叶崇磬!”从天窗里钻出一个装扮似白色雪绒花年轻女孩子,对着他挥舞双臂,“这里!叶崇磬!看这边、看这边!” 叶崇磬脸上挂了一丝笑,推上车门,示意司机先上车。他走下斜坡,往跑车那边去;车上女子已经跳下车来,两步三步蹦跳着过来,张着手臂,叫道:“哎呀我就知道你不接电话准是还公司呢,可让我逮着你了!” 她大笑着,抱住叶崇磬肩,狠狠箍了一下,竟然还他胸口蹭了蹭。 “喂,小猫,你这是干嘛?”叶崇磬笑。粟茂茂,亲近朋友们昵称她“小猫”。 “又叫我小猫!”粟茂茂跺脚。高跟鞋踩雪地上,立即印了两个清晰脚印。她拂开睫毛上沾雪花,瞪着叶崇磬。 “怎么这时候来了?”叶崇磬问。 “找你讨债。”粟茂茂卡着腰。 “嗯?” “一个提示:去年圣诞节。”戴着雪白小羊皮手套手指,伸出一个。 “嗯。” “再一个提示:中央公园。”手指变成两根。 “嗯……”叶崇磬微笑着。 “还没想起来?”手变成了拳。 “想起来了。我当时就没答应你。”叶崇磬看了看天色,“走吧。” “什么没答应?我提议,你没反对。不是答应是什么?”粟茂茂两拳相撞。 “真找个地儿吃东西,去不去?”叶崇磬问。 雪簌簌落下。他身上黑色大衣落了一层雪粒子。黑白分明。 粟茂茂看了一会儿,说:“那好吧。不过!” “嗯?”叶崇磬走到她车边,替她开了车门。 “这事儿没完。”粟茂茂上了车,跨到副驾位子上去,“你来开车。” 叶崇磬上了车。 第二章 没有月亮的夜晚 (十三) “怎么这么晚出来?” 粟茂茂摘下帽子来,露出一头齐耳短发,抖着帽子上雪,说:“我也想早点儿啊,可是你看,又是雨又是雪。” “没有雨没有雪,你也不是朝九晚五。” 粟茂茂嘿嘿一笑,“跟我爸一个口气。不过他骂我凶多了。整天说我这儿不对那儿不好,以后难当大任。” “还不是为你好。”叶崇磬说。茂茂是独生女。粟家这一辈儿,偏又只剩下了她一个。粟家日后是要靠她。也难怪她父亲着急。 “我又不是那块材料,骂我,也骂不出个银行家啊!”粟茂茂作出一副委屈状,“气狠了,他就说他怎么就那么想不开,跟谁谁、又谁谁似,也给自己弄个私生子私生女,也好有个备胎。现对着我,就一副华山一条路心肠……我就说,他还别着急,我不成,我给他找个成不就行了?” 她好像被自己主意也给逗乐了,笑起来。没心没肺。 叶崇磬想起了上次电话中,粟茂茂那半开玩笑说话。 车子里很暖和。有种车味道。 “买?这车至少得提前半年下单。”他问。 “我就说,我事儿啊,跟你说上千遍,你也记不住——我买?”粟茂茂弯了身子,脸几乎贴到膝上,将安全带拉老长,看着叶崇磬,一脸不乐意,“难道是抢?这是我今年生日礼物啊!不是跟你念叨过?这还不是多亏了你跟我说,克尔维特出这款性能多好,同级别车子里,这款性能优价格实惠。什么什么什么……那些都只有个花花架子,美国公路上,克尔维特才真正有王者之风。您就是一克尔维特托儿!” 叶崇磬车子路口右转。 “我还跟你说过这?这我真不记得了。你生日是哪天来着?” “我算是明白了,得,您是大忙人。这样小事儿哪儿至于麻烦您费劲儿记得?别说你了,就我爸、我妈,他们记得,也不过是有人帮忙——谁稀罕。”她轻声哼了一声。转开了脸。沉默了。 叶崇磬看了一眼茂茂那叠一处身子。心里有点儿抱歉,就说:“明年记得给你过。” “明年让你秘书记得提醒你?这是哪儿?”粟茂茂直起身子。看外面,“啊?真来中央公园?” “亏你纽约念了四年书。”叶崇磬微笑。四下里看看,寻找着车位。 粟茂茂把帽子戴上,“不是你说,念书时候把心思用念书上?我只念书去了,没仔细研究纽约地图。” 叶崇磬停了车。 “我教训你话,你都记得?”叶崇磬微笑。 “你跟我说过几句不是教训我话啊?”粟茂茂叹气。 “你真听进去又好了。下车吧。”叶崇磬先下车。等着粟茂茂从另一边钻出来。 茂茂不是那种纤弱女孩子。全身上下都是白色,视觉上有适度扩张,显得很健康。她总是充满了饱满而有活力鲜气息,活泼泼,真难让人不喜欢。 茂茂下车来,走叶崇磬身后,倒沉默了。 积雨上覆盖着雪,走上去“咕唧咕唧”轻声响。行人极少,偶尔有路过车子,金黄灯柱缓慢移去。 粟茂茂脚下打滑,伸手抓住叶崇磬袖子。 叶崇磬放慢了步速。 第二章 没有月亮的夜晚 (十四) 前面有一个小食摊。是卖热狗。湿冷夜晚,热狗摊小小一簇灯光让人觉得温暖。叶崇磬经过小食摊时候,买了两只热狗。顺便跟那位瘦瘦大叔聊了两句。粟茂茂默默站他身边。听着他问大叔生意好不好、是不是还每天都来……她转开了脸。 过一条街,就是中央公园。 虽然没有圣诞节和年火树银花,公园里灯还是明亮。 也可能是因为天气不好,罕有人至。也是,此时适宜事情,应该是围炉而坐,来一杯香浓热咖啡,或者美酒…… “发什么呆?”叶崇磬一手拿着一个热狗,笑眯眯。 粟茂茂双手并着举到叶崇磬面前去,“谢谢啦!” 叶崇磬放了一个她手上,“我很久没吃山姆大叔热狗了。不知道他手艺是不是还那么好。”他示意茂茂往那边走。茂茂跟上。 “我知道。”她小声说。声音低自己都听不到,叶崇磬自然就没听到了。 两人选了一个干净地方,粟茂茂拿出一条羊毛围巾来,铺台阶上。叶崇磬笑,等茂茂坐了,他脱了大衣,盖她腿上。粟茂茂拍了拍那带着他体温大衣,分了一半过去。狠狠咬了一口热狗。 “唔,好吃。” 叶崇磬摇了摇自己手里这个,“这儿还有一个。” “你不吃嘛?” “不饿。”他微笑着。 公园空地上,有星星点点几对情侣慢步。 天冷时候,会有人溜冰。满场欢声笑语,是冬日里动人曲调。 叶崇磬一言不发看着。 “叶崇磬。”粟茂茂叫他。 叶崇磬“嗯”了一声。 “你为什么还是带我来这儿了啊?”粟茂茂问。 “圣诞节,中央公园。”叶崇磬说,“你说,还少了一样吧?山姆大叔热狗。” 粟茂茂低头。 “茂茂,我再也不会圣诞节那一天,跟谁这里溜冰看灯。” “叶崇磬,菁菁走了很久了。”粟茂茂抬起头来。 叶崇磬沉默一会儿,才说:“我知道。我比任何人都清楚,菁菁已经不了事实。” 灯光下他脸,有种沉静毅然。 “叶崇磬,”茂茂吸了口气,缓缓说,“那我,要跟你宣布一件事情。” “茂茂。”叶崇磬似乎知道她接下来要说什么,“我暂时没有打算再进入一段稳定关系。” “那就好。”粟茂茂豪爽一拍大腿。 叶崇磬皱眉。 粟茂茂继续吃热狗。她吃很,样子一点儿也不斯文。 “菁菁说,山姆大叔做热狗,全纽约好吃——我同意。”她咂了下嘴巴,“情人眼里不止出西施,情人嘴里还出美食。山姆大叔热狗之所以好吃,那是因为跟你一起吃。” 叶崇磬沉默。 “叶崇磬,这世上所有女人,只有那一个站你身边,我不会嫉妒。那就是粟菁菁。”粟茂茂站起来,将叶崇磬大衣抖了抖,给他披身上。她弯下身,微笑着,“现,我希望自己是下一个站你身边女人。” “茂茂,你没懂我意思。” “我已经23岁。智商中等偏上,你话里要是没有九曲十八弯,除了我装听不懂,差不多都能懂——别跟我说你比我大太多,都是借口——我没嫌你老,你还嫌我小,这是笑话不是?”粟茂茂跳起来,跑了两步,对着广场,突然间喊了起来,“粟菁菁!粟菁菁!我……” 叶崇磬猛站了起来,他一把拉住了茂茂。 第二章 没有月亮的夜晚 (十五) “茂茂!” 茂茂被他拉一个趔趄,顺势回身紧紧抱住了他。 “我爱你,叶崇磬。” 屹湘半夜里醒来好几次,都是因为手疼。后来觉得不止是手疼,全身都疼。鼻子塞像是被堵进了什么东西,脑门子是一阵冷一阵热。熬到了天亮,头沉像绑了个沙袋。 盯着手机想了半天,昏昏沉沉就想拨电话回公司,说自己今天不要去上班了。 可Vinnett昨天临走时候语气…… 她把头埋进枕头里。 昨天要是不闯祸,今天一定可以理直气壮请病假! 郗屹湘你这头猪……她踢开被子。 她到公司比平时略早,办公区有些冷清。格子间里积攒了一夜味道开门一瞬间扑面而来,说不清楚是颜料、布料还是什么料挥发,她将门大开着。 陆陆续续有同事上来,见到她来上班了,都打个招呼,关心她伤势——屹湘手上伤口早上又被陈太“精心”护理过,这回换上了漂亮胶布,看上去没有那么夸张了;但下巴、腮边、额头上淤青却是遮不住。 也就随它去了。 屹湘拨了拨额前刘海。 自从进了L,她还从来没有试过同事里有这么高人气。用Vinnett骂她那话里意思,她公司里就像是万金油,抹哪儿哪儿灵光,不用时候丢一边,也就无声无息,裁员时候大概会排黑名单里,留与不留全一念之间。她也不是看不出来此时每个人看向她眼神里,都有点儿福祸未知复杂意思。但不管是什么,她暂且照单全收。 有什么好怕。大不了再重找份工作。再大不了,依旧上街给人画像去。再再大不了,陈太那间古董店,打个工总是可以吧……她拿着杯子往茶水间去。 习惯每天上班后来一杯咖啡。今天陈太特地警告她,身上伤都还没有好,不要喝咖啡——还好上次崇碧给她一些茶。 崇碧有什么好东西,总想着她。先前没说要嫁给她哥时候,就是那样。这回崇碧特意强调说别看茶包装不怎么样,真是好。是她哥哥特地给她留。 屹湘家里试茶,陈太也说好。她原来并不怎么喜欢喝茶,只是这茶味道淡淡,有股子说不出香。包装确实不咋地。联邦递纸盒子一打开,竟然就是两个锡纸包。密封倒是极好。 她后来跟崇碧道谢,说好茶,可惜她每天公司,没有好好茶具配。还开玩笑说,房东太太听说她用玻璃杯泡茶,差点儿口吐白沫。崇碧大笑,说你知道吗,我那个大哥,说其实鉴赏美茶简单直接方式,就是用玻璃杯。她开玩笑说这些年哥哥什么建树都没有,跟人合伙建茶场吧,出茶还不够自己人享用。 屹湘听了觉得羡慕。 第二章 没有月亮的夜晚 (十六) 握着杯子发了会儿呆,又觉得自己不该这么想。 潇潇是她能遇到好哥哥了。 她笑了下。 正站茶水间门口,里面有人聊天。其中一个是Janna。屹湘熟悉她那德克萨斯口音。 “……太勇了,我就是没想到啊,她才有我二分之一大小吧?居然能把我推到身后,自己冲前!” “她当时像个血人。”这个声音较为陌生。 “地地道道。不知道是什么血,如果是狗血……我发誓以后见那帮人一次,就打一次!”Janna说。有点儿激动。屹湘听了,笑。 Janna是极端爱狗主义者。谁跟狗过不去,她就跟谁过不去。 “算了吧,你一定是跑,你看这次Vanessa被警察拘捕,你都毫发无伤……Vanessa今天来上班吗?”又有人问。 “应该会来。”Janna语气笃定。 “不是说伤挺重?” “Lara都因为这件事情取消了这一个周行程,你觉得她不回公司来能行吗?” “那又不能全都算是她错。” “现说谁对谁错有什么意义?这个事件对公司声誉影响太大了。” “那你是说我们就活该被打?”Janna忽然高声,且充满了火药味。 里面瞬间安静。 屹湘清了清喉咙,进了茶水间。里面三个人同时对着她微笑。她先看Janna,果然一张脸也是肿着。她忍不住笑出来。另两位识趣离开,屹湘跟Janna拍了下手,问:“伤严重吗?” Janna耸耸肩,说:“我就只挨了两个耳光而已。你看。”她下巴转过来,“圣经上说,人打你左脸,你还要把右脸奉上——你看我做可好?” “胡说什么。”屹湘从柜子里拿出一个贴着自己名字标签小玻璃罐,示意Janna;Janna摆手说享受不了你那中国式清淡。屹湘取了几颗放杯中,注水。听到Janna问她“你伤怎样”,便挥了下自己右手,“就这样。” Janna沉默片刻,说:“我以为你会因为那几张设计图真跟他们拼命。吓坏我。”护崽子母狮子一样。半点儿平日里温吞水似女子模样都不剩。她想了想,问:“我们刚才说你听到没?” 屹湘坦白说:“听到一点儿。” “那你会不会背黑锅?”Janna也坦白问。“以往别公司也发生过类似事件,都是开除设计师了事。Vinneta问。 屹湘听出Janna话里暗示味道。 “就说让我今天回来听候发落。”她喝了口热茶。皱下眉。 Janna见她这副样子,换了个话题,“对了对了,那天庆功会上,Vinneta说起你来。” 屹湘一省,问:“Jse现场?” 第二章 没有月亮的夜晚 (十七) “嗯。还挺高兴。庆功会后闻发布会,她就没有去了。之后也没有再出现。发布会那么成功,Jse开心是应该。” 屹湘未置言辞。这等与公司高层接触问题,她一向意兴阑珊。但Janna点醒她用意,她当然明白。她关心是——“桂冠”展出当时,因事耽搁行程Jsephina很可能现场观看了礼服修复后模样。“垃圾仔”对Jsephina血淋淋批评,那其中自然也有她部分贡献。屹湘额上微微冒汗。 Vinneta提她名字? “不过,也不是所有人都说她设计好。你有没有看gF杂志?那个烂嘴巴主编,他不光是骂Jsephina设计是垃圾,把咱们这一季设计全都骂进去了,真不愧是‘垃圾仔’,骂什么都批评成垃圾……你说那杂志怎么能活命,若我有一天成了大牌设计师,被他这么骂,我一定放狗去咬他,咬他死无全尸!”Janna跟屹湘一起走出茶水间。 屹湘笑,开玩笑说:“会有这么一天?” Janna绿色眼珠子翻了两翻,说:“切,小看我!” 屹湘喝了口茶。味蕾好像恢复了有点儿知觉。感冒药起作用喽。 “不过垃圾仔倒也不是说一点儿道理也没有——他眼光够,Jsephina‘桂冠’,压轴出场那件,确是她这几年以来好一个设计了……” 屹湘一口茶含嘴里,急忙咽下去,“啊?” Janna耸一下肩膀,红肿脸,运用肌肉不便,表情有点儿僵硬,不过仍然是那种“你大惊小怪些啥”意思,“垃圾仔说,Jsephina要是没有这件‘回光返照’作品,她真该卷铺盖卷儿回家养老去了,反正她年过半百,成名日久,雇佣年轻优秀设计师给她做设计,也足以让她自创独立品牌继续富人圈子里大赚特赚了。” 回光返照……真够狠。 菩萨保佑,至少今天不要让她公司见到汪筠生。她也还没准备好,这就“回光返照”呢! 回格子间,屹湘正准备坐下桌子上电话就响了,不出所料是Vinnett办公室打来。 Vinnett要屹湘跟他去见Lara。 Vinnett走她前面,没几步,回头看了她一眼,“等下有话好好讲。” 屹湘点头。 Vinnett一向狂傲,Lara面前却总是谦恭有加。 Lara正坐办公桌后打电话。示意二人先坐下来。屹湘Vinnett之后坐下,距离Lara位置稍远些。 屹湘这是第一次进这间办公室。与外面风格迥异,办公室内色调沉稳而厚重。屹湘觉得自己是从水晶世界迈入了山洞。办公室一侧有一个巨大屏风做了隔断。紫檀百宝嵌,十二扇。古色古香,十分美丽。屹湘觉得这个屏风眼熟。忍不住多看了一眼。 有淡淡檀香味飘来。 屹湘意外。 不知道Lara办公室还用香……她不由得想到Lara那个特别中文名字。 汪陶生。陶生……谐音“逃生”。她记得有一次Lara访问中说,不知道是不是因为这样谐音,她每次都能化险为夷。 此时汪陶生用意大利语讲话。低沉而富有磁性。第一次这么单纯环境里听她声音,跟平时、甚至上一次见面都有很大不同。办公桌上有只黑檀相框上。她有点儿好奇那里面会是一张什么样照片。这个单身时尚女皇,连绯闻都没有一条…… 汪陶生放下电话说了句抱歉。 这么客气开场白,让屹湘有点儿意外。 汪陶生看着屹湘,她说:“Vanessa,公司因为你蒙受巨大声誉损失。” 屹湘不出声。静待下文。 第二章 没有月亮的夜晚 (十八) 陶生靠椅子里,十指相斗,这是她一个习惯动作。目光屹湘周身走了一圈,终停她脸上,“我个人能理解你当时状况下反应,但如今媒体过度解读,Vanessa,公司多年来良好声誉和形象,从未有今日之危机,已经不容再有损失。” “Lara,”Vinnett待汪陶生停下来,适时插话,“事已至此,我想,还是想办法补救比较好。”他看屹湘一眼。 屹湘仍是不出声。 汪陶生微笑了一下。 Vinnett接着说:“而且我们多年来确实已经致力于研发和使用动物皮毛替代品,并且身体力行。” 汪陶生未置可否。 屹湘心里叹了一口气——Lara桌上皮垫都是鳄鱼皮封上等水牛皮。替代品?别鬼扯了。L昂贵、奢侈、有价值品牌之一,就是皮具制造。只要热爱这等奢侈品人存一日,这一本万利买卖就会有生命力。 动物保护主义者?哈,就算是那个极端,脚上不也穿着皮靴? 屹湘攥了下拳,手指疼。 Vinnetessa,你应该配合公司策略。会有同事安排你接受媒体采访。” 接下去,该说什么、不该说什么,也会有人教给她;为了避免出错,也许安排一场演练也是可能。 可是面对媒体吗? 自己这张素白脸,取代那个血色身影,也是顷刻之间。 汪陶生看着屹湘脸上闪过一丝犹豫。 “Vanessa,你责无旁贷。”Vinnett见屹湘始终不开口,微微皱眉。 屹湘沉吟。她已经有了决定。 她缓慢地说:“Lara,Vinnett,我进公司已经近三年。我喜欢L。” “Vanessa,这我们都知道。”Vinnett说。 “给公司带来这么大麻烦,我始料未及。我愿意承担后果。”屹湘放慢语速,“我不会对暴行低头。也不会公开谈论这件事。请原谅。我这就递辞职信。”她站起来,深鞠一躬。“我先出去。” Vinnett要说什么,汪陶生单手做了个制止他手势,他只好看着屹湘走了。 汪陶生看他,半晌才说:“就照你刚刚说吧。既然公关部已经做这个工作,就照原计划进行。你看,这两天我访问都忽然增多了。我也觉得,坏事未必不能变成好事。” “Lara,其实我才是责无旁贷。” “我们目标只有一个。” “不过,我想说是。Vanessa是个很有个性设计师。虽然这次她惹了祸。能不能给她一个机会?轻易放走她,是公司损失。” “Vinnett你不该是这么感情用事人啊。”汪陶生微笑,“Vanessa?我看过她资料,她公司两年有余,表现普通。” “十年磨一剑。” “这一行,太多一夜成名、三天改朝、七日换代,真正创和速度意味着一切。谁?谁等她磨剑十年?”汪陶生说。 第二章 没有月亮的夜晚 (十九) “我等。Lara,你也该等。她十九岁半就拿布朗奖……” “那也只能证明她曾经是个天才少女。” Vinnett忽然有气,“Lara你怎么也开始急功近利?” “我公司不养闲人。” “那要这么说,这次秀如果没有Vanessa,我们现还能坐这儿讨论什么名誉不名誉?扯块遮羞布做过街老鼠吧。”Vinnett气呼呼。 汪陶生微笑。 “到底怎样?”Vinnett追问。 “我考虑下。”汪陶生桌上电话又响,她手扶上去。“Vanessa既然不想面对公众,也不勉强。我们有别方案。”她拿起电话来。 Vinnett出去了。 汪陶生讲完电话,独坐片刻,站起来,绕过屏风。 “今天好忙。”她坐下来,对着沙发上人说,“闷不闷?等下我就可以走,陪你吃午饭……” “这女孩有原则。”沙发上坐着一位美妇人,手里正翻着一本画册。 “唔。”汪陶生笑了笑,“可不。” “也许应该鼓励。” “你都说了不插手公司事。”汪陶生开玩笑。她忽然顿了顿:郗屹湘模样,大概是看多了几次,无端多生出几分亲切感。就连她下巴上那颗小小痣,都觉得俏皮可爱——不过,她发倔时候,那颗小痣竟然也一副倔强而不服输样子。她抬手摸了一下自己下巴。 “我只是听到,问一句。” 汪陶生笑了。 “陶生。”美妇人眼波流转,合上画册。 “是。” “这几年你花了很大力气大中华区部署。” “是。那是亚太区重要一隅。” “真因为这个?” 汪陶生沉默。 “我以为我们一直有默契。” “起码我们不能放弃那个市场。” “我不希望你这样。” “大姐,那是你从来不看我们业务增长报告。”汪陶生认真说,“筠生做很好。中国大陆布局,也才刚刚开始。我们有信心,日后会好——筠生这次没有早早赶过来,就是因为上海和长沙都有分店筹备阶段,她脾气,要求又高,又恨不得事事亲为……忙都忙死了。大姐,再说这个决策也不是我一个人决定,为公司前景,进入生市场绝不能落后。何况对于咱们来说,起码不存文化障碍。” 短暂静默。 汪瓷生将画册放手边。贵妃榻上紫色金丝绒柔软而华美,她抚摸着。 “你这么执着。我也不好说什么。但是,”汪瓷生稍微停了一下,“筠生狂傲急躁,时常目中无人。做设计,才华绰绰有余;做运营,你还是另选其人吧——你刚刚提到长沙,我以为对L来说,那并不是非常适合地点。” “大姐。”汪陶生微笑,“我们来自那里。叶落归根,母亲说。我们总有一日要照她遗愿,送她回去。我想她会乐见咱们姐妹版图上,有一颗棋子长沙。” “你意思我懂了。我不过白说说。”汪瓷生深深叹一口气,“陪我去一趟大都会。今日陈先生画展后一日。” “好。” “若是忙就不必。” “不会。”汪陶生笑。 “刚刚那女孩子……”汪瓷生慢慢起身,“陶生啊。” “怎么?” “你真同意她辞职?” 第二章 没有月亮的夜晚 (二十) 汪陶生笑着,“大姐,为了她,我两大干将都跟我发飙。一个说我助纣为虐,一个说我急功近利。换做姐姐你,会留着她嘛?” “被你说,这孩子像是个祸根。筠生呢?” “她庆功会之后就没露过面。”汪陶生说起来,颇有点儿无奈。 “几十岁人了,脾气始终不改。” “母亲日,宠坏了。母亲不,你宠,只累了我。”汪陶生开了一道隐形门。这里有一部电梯直达地下停车场。她请姐姐先进。 汪瓷生拍了拍陶生手,“谁让你是姐姐呢?” “我时常情愿换过来呢。” 姐妹俩都笑。 “大姐,你说,我想法子让筠生难受一下好不好?这些年真是受够了她脾气了。” …… 屹湘回到自己座位上,花了十几分钟打好了辞职信去交给Vinnett又会对她发狮吼功,可他只是安静从头到尾仔细阅读屹湘打这封辞职信。末了他把信展开放桌上,说:“辞职信我先收下。先回去休息几天。” 屹湘走出L大厦。 她发觉这是自己第一次上午十点半时候,走这条街上、有时间抬头看看高楼大厦间天空。公司大厦外面飘扬星条旗,让她有点儿莫名伤感。 就这样,又成了无业游民…… 屹湘拍拍手。 要紧是先回去好好儿睡一觉。 叶崇磬睁开眼。 漂着浮冰湖面,像是破碎镜子。 他动了动。大衣盖身上,领结散开半边,长围巾胡乱堆胸口……昨晚回来晚,一瓶酒一只杯子,陪着他,就这么天亮了。 他伸了个懒腰。 眯了眼睛看着面前湖水。真好。耳畔松风里,有啾啾鹿鸣…… 屋内电话响。 他不想动。 电话就停了一会儿,又响起来。 他望着通往湖里那弯木色陈旧桥,望了好一会儿,才起身,伸个懒腰,并不急着往回走。听到电话铃声停歇,片刻,传真机便响了。他踱着步子,好让自己全身骨骼和肌肉都苏醒过来。 木地板被风蚀表面上有些绒绒,踩上面,声音有点儿含混。似乎这声音惊动了不远处鹿,鹿鸣声停歇。 他推开厚重玻璃门。 传真机上文件刚刚吐毕。 懒得马上就去看。他走出去,穿过大厅,往厨房里来,倒了一杯清水喝光。 厨房窗子低低,他望出去。外面是幽静而深邃松林。北美水土丰沛而富饶,取之不竭用之不似养出了这般长相狂妄而骄傲高大树。看了却让人心里觉得有些欢喜。莫名欢喜。即便是这宿醉初醒混沌早晨。 叶崇磬脖子后仰两下。 昨晚到底睡不够舒坦,脖颈有些僵直酸痛。 忽然听到一阵声响,一只棕黑色爪子伸到了窗台上。 第二章 没有月亮的夜晚 (二十一) 窗台上有一个藤编褐色篮子,装着苹果、碎面包和冷肉。大约是佣人苏珊放。 是一只浣熊。 叶崇磬眼看着浣熊越过了冷肉,拿了苹果,忍不住想笑。又怕惊吓了它,蹑手蹑脚顺着橱柜边缘走出去。不料越小心,越出状况,一头撞厨房门框上,“嘭”一声,他摸着肩膀,回头看,那胖胖家伙早溜无影无踪了。 他回了书房,从传真机上抽出文件来看。电话再响,他接起来,轻轻“喂”了一声。 是国内来电话。 对方用轻缓语气讲有条不紊,恰似这清晨光线和他此刻心情。 “……就这么办吧。”他说。 那边又问了句什么。 他电话已经移开了,只是说,“不用。”便扣了电话。 水还剩下半杯,他慢慢喝着。 走到落地窗前。 太阳又升高了些,湖面上满是金红光,波光粼粼,像是鲤鱼细鳞。 桥上有人。 桥头方方巨大平台上,有一个瘦小身影,坐那里。旁边是一辆单车。 他远远看着这个闯入者。 四周深绿灌木丛、碧蓝中点缀着雪白湖水和红火火晨光照射下,安静至极环境里,一个能融进这环境里身影……他也静静站着。 忽然响起电话铃让他回神。转身接起来,语气就难免有种被打扰过后烦躁。 sphie很习惯他做派了,处变不惊跟他汇报着。 他听着,偶尔“嗯”一声。转回身来,那桥头身影已经消失了。 好像倏忽之间而来,又倏忽之间而去。 比浣熊动作还。 叶崇磬放下电话,推开门,扶着木栅栏,深深吸着带着松香清空气。 水面静而无波,难不成是幻觉? …… 郗屹湘骑上自行车,猛踩两下,车轮嗡嗡嗡转着,从树林里穿过去,好一会儿才上了私家公路。 她本想桥头多休息一会儿;刚坐下就听到电话铃响,屋子里人影晃动。她立时有种闯入者自觉——这样打搅主人清晨是极不礼貌。 这水边房子,没有围墙,好像多时无人居住样子。界标也不太明显,只是隐路边密林中一个掉了漆木牌,写着ld-ak-Park。偶尔她骑车稍远到了这里,不自觉就想闯进去。 她太喜欢那一汪碧水,也喜欢水边居屋。木石混搭,很古旧味道。看铭文建成不过五十余年,却像是一座藏深山里城堡一般。安宁而有古老韵味。从春到秋,从夏到冬,那里景色四季不同、季季皆美。让她想到hashead。 只有一个早上,她遇到一个中年妇人。挽了一篮鲜果从屋子里出来。她开口打招呼,得知妇人只是屋主雇工。很有礼貌。得知她就住附近那所农庄,欢迎她来参观。 她猜想屋子主人应该是个有点年纪人了,很有点儿欧洲老庄园主做派,管家带着主人自豪和类似导游自觉。连湖上舶那两艘游艇,都是复古风格…… 屹湘猛踩两下单车。 她扰人清梦,说不定等下就有个拄着拐杖老伯出来要敲她头壳呢! 单车铰链处“咔咔”作响。 屹湘拍着车把,叫道:“千万不要这个时候掉链子啊……” 第二章 没有月亮的夜晚 (二十二) 这辆旧单车是她找东西时候仓库里搬出来。她拍了照给陈太看。陈太说,要是合用就只管用。想了想,又补充了一句,说,那东西有三十年了吧……陈太看着照片时候,沉吟,似乎这老旧自行车勾起了她什么回忆。 这老爷单车大毛病没有,就时常闹闹小脾气,偶尔把她当半路上,前不着村后不着店,她还得扛着回来。用了不到两年,她修自行车技术倒提高了不少。 屹湘回头看了一眼,没有追兵。从车上跳下来,支了车子,摇着脚蹬,一前一后,车轮子飞转着。 一会儿,“咔咔”响声终于消失了,屹湘松口气。 看来今天运气不算坏嘛。 她开心重骑上车子,前面是一个陡坡,她忽然玩儿心大起,松开车把,张开双臂,俯冲下去;林间冷风切脸上,有种痛苦又痛感觉。 她忍不住大叫起来,声音传好远…… 陈太木屋几英里之外,屹湘把自行车靠绿篱上,满头大汗先跑去打开信箱看了一眼,依旧空空。 她进了门,手机唱着歌。是苗得雨电话。得雨刚刚知道她辞职事就打电话臭骂她一顿。这回是问她,今晚上纽约几个老同学餐聚,她来不来。 屹湘说不去。我一刚失业落魄鬼,恨不得现钻进地洞里藏着,才不要出去见人呢。 得雨电话里笑骂,说郗屹湘你这个懒鬼。什么,失业?没失业时候你连借口都懒得找。 两个人又闲扯了几句,得雨总算是放过了她。 屹湘收了线,倒进阁楼沙发里发了好一会儿呆。 痛恨各种现代通讯工具。像一张网,无边无际。 鸿雁传书,真正成了古时候浪漫。 母亲曾说过,跟父亲分居两地时,每个周收到他用毛笔字写信、偶尔打一个越洋电话,那种幸福……屹湘甩了下头发。 心知这样幸福,实遥不可及了。 …… 叶崇碧听着电话里哥哥讲今天早上遭遇,电话夹耳朵和肩膀之间,笑着说话:“你该不是昨晚喝太多了吧……近邻居距离你有八英里,邻居?别逗了。” 崇碧手上不停。等同事拿了文件出去,她干脆翘起脚来,搭一边矮凳上,笑道:“幻觉吧?啊?还好幻出来是个女人,说明你还是个正常人……对了,哥,我听说粟家那个小丫头一直没走,是不是等着你一起回国……” 那边沉默片刻,说自己要去开会。 崇碧笑,说:“等等,等等!提到女人,换话题本事一流。躲,你躲我容易。也就是躲我容易,我又不会想嫁给你……回去你躲躲爸妈试试?……哎呀我真有事儿,正经事。” 叶崇磬催她说。 “你手上有没有好一点儿玉饰?不要很大那种,就是随身带,适合我这个年纪女孩子……对了,还要古一点儿……啊,我才不跟妈去说呢……你那儿没有话,就帮我留意一个。好吧?……价钱你看着,估摸着我能负担了。”崇碧笑,对叶崇磬追问她用来做什么,不肯回答。“得了你去开会吧。还有,明儿我上庭,不能去送你啊。” 她放下电话,站起来。 第二章 没有月亮的夜晚 (二十三) 窗外便是银灰纽约。此时淡淡雾气袅袅,很是美丽。 她已经这里生活了很久很久。 昨晚宴会上,事务所合伙人那带着遗憾、又有些跃跃欲试口吻,说:“Clare,你要离开,我们觉得可惜;但,我想我们该期待未来合作。” 未来合作吗? 叶崇碧微笑。 未来。 尚未可知。 人生就是这么不可思议。 换了三个月前,她不能想象湘湘会成为她小姑子。 不过,这确实是真。 崇碧摇摆了一下身子,看看时间,距离下一个客户上来还有几分钟。她忽然有些舍不得这种格外忙碌、仿佛每一分每一秒都不属于自己日子。 屹湘把从庄园带回一箱旧书放古董店茶几上让陈太过目。 “看看,对不对?”屹湘从口袋里掏出一张单子。 陈太看了说:“这些真舍不得拿出来卖,都是珍藏。有没有喜欢?” “我头疼。”屹湘笑。 这箱子里颇有几本难得好书。不单是著名造书匠人精心打造,有带着已经作古多年作者亲笔签名。她知道行情。伦敦时候,也替人去买过,一出手,上千英镑总是要,那还是前两年价格了。 “这样宝贝,落到我手里呀,可惜了了。”她伸了个懒腰,趴沙发扶手上,忽然又支起了身子,“我挑一本吧。算我便宜点儿啊!瞧我大老远扛回来。” “嗯?算便宜点儿就行了?”陈太开玩笑,“你不是连工作都丢了?拿什么付?” 屹湘“呀”了一声,自从她回来说了自己辞职事,陈太就不停打趣她。 “那从我工钱里扣如何?”她笑着抽出一本来,“全套我是买不起。” 陈太将整箱书往屹湘面前推了下,说:“先收着。这一套书我轻易也舍不得出售。若你想到合适人,价钱好商议。” “好。” “我有点事情要去银行。” 屹湘举手说:“我来看店。” 陈太笑着。 “卖出东西去,给我提成吧?”屹湘眨眼。 “你这个丫头到底是学设计还是念商科?”陈太哭笑不得,“我从银行直接回家了,今天发了瑶柱,回去炖汤……你早点儿关了店门,回来吃晚饭。” 屹湘笑着说好。 陈太放心走了。 整整一下午,都没有客人上门来。屹湘坐沙发上,看直打瞌睡…… 叶崇磬看着这个坐沙发上小女子。因为沙发宽大,她蜷一角,显得就小了。睡过去之前,显然是。他略侧了下头,书脊上烫金花体字,原来是看《双城记》。这么热闹故事,都能看睡过去。 “嗨!”他轻声。 第二章 没有月亮的夜晚 (二十四) 没反应。 叶崇磬四下里再看看,确认店里确实没有其他人。他刚刚进来时候,门上铜铃分明是响过。 他身子再低些。 她鼻翼微微颤动。嗯,没事,不是昏过去了。 “嗨!”他声音再大些。 屹湘被这一声“嗨”惊醒。她直勾勾瞪着束手而立叶崇磬大约有三秒钟,猛从沙发上蹦了起来,慌乱间抹了抹嘴巴,“什么事?” 叶崇磬从上到下打量着屹湘——穿着普通巧克力色雪地靴,站搭着昂贵羊毛毯子沙发上,瞪着一对睡意朦胧大眼睛,抹着嘴角那并不存口水——鼻音重重吆喝“什么事”?真给她问着了。 “请问,陈太不?”叶崇磬问。 “不。”屹湘立即回答。她已经认出叶崇磬就是上次来买胸针那个人。见他打量着她,不知道他认出她来了没有……她站这么高,才勉强和叶崇磬平视,为了保持这种暂时平等和平衡,她不想从沙发上下来。“我可以做主。” 叶崇磬瞧着郗屹湘那副理直气壮样子。心想这怕不是能做主,而是能“坐住”吧。打瞌睡打成这样,陈太这不是所托非人嘛? 他示意屹湘,“上回店里买到烟盒,应该有一款同样设计手袋?我店中展示柜里见到过。” 屹湘想了想,说:“那个啊,我记得。香奈儿1917年出品。”屹湘眼睛一亮,忘了保持平等这回事,从沙发上下来,带着风。 叶崇磬又闻到那淡淡药香。 “1917年,民/国……多少年来着?”屹湘自言自语。 “民/国六年。”叶崇磬说。 “我知道。”屹湘把陈太桌子上电脑打开,从《香奈儿》文件夹里扫了一圈,抬眼对等面前叶崇磬说:“没错,本来陈列A12柜中。昨天售出了……您急着要嘛?要不您看看其他?店里还有一个……”她顺手关了文件夹。 “我就是想要那一款。”叶崇磬说。他看了眼标号为A12玻璃柜,原先放手袋和烟盒位置,换上了一套化妆品盒。很精美。可惜不是他想要。 屹湘听到叶崇磬这么说,便道:“那真很遗憾。不过,陈太经常会收购这类古董首饰。这样吧,请您留个联系方式,也许过几天就有了,再联络您?” “这位小姐。”叶崇磬看着屹湘清亮眸子。这女子从第一次见他,就故意为难他。“我很有诚意来。” “我毫不怀疑您诚意。”屹湘说。 “与陈太合作很愉,才来第二回。”叶崇磬说。 屹湘没出声。心里有了点儿气——这人,以为还有上次便宜不成? 叶崇磬看了下手表,耐心说,“你看,上回我买胸针,你也帮了我一个小忙,让交易进行很顺利。” 屹湘瞅着叶崇磬手里那副手套。这等只用定制货人啊……她把笔记本合上,笑了笑,说:“这类藏品大约是比去年同期上浮至少八成——那烟盒,陈太实是给了太好价格。” “是。可那胸针我也没占便宜。”叶崇磬说。 “物有所值。”屹湘针锋相对。 第二章 没有月亮的夜晚 (二十五) “店里包装袋都很好。古色古香,非常好看。”叶崇磬又说,“我妹妹看了喜欢不得了。” “您妹妹品位不俗。” “是。她特意问问,能不能买一两个袋子。” “那是陈太亲手缝制手工品。抱歉只赠不售。”屹湘回答。 “原来如此。”叶崇磬微微露出失望神色,“我妹妹很要结婚了,她没有什么特别喜好,偏爱收集手袋。我本来想,作为结婚礼物送给她。” “是这样啊。”屹湘抬手,揉了下耳垂。 “是啊。千金难买心头好。你说是不是?”叶崇磬微笑。 “这样话……”屹湘沉吟,“我再帮你找找。” “谢谢。”叶崇磬把大衣搭身边椅背上。 屹湘看了眼那件大衣,顺口说:“右边袖口扣子掉了。” 叶崇磬拎起袖子来,果然,那颗扣子摇摇欲坠,“啊,谢谢。” 屹湘从桌上拿了剪刀,倒过来将柄递给他,“剪下来吧。万一掉路上。为了这么个扣子万里迢迢寄来寄去,多麻烦。” 叶崇磬接了剪刀,将扣子剪下来,就听屹湘说:“A13柜子里有一个手袋,同款但是品相比售出那个要好很多。”他抬起头。 “你不早说?” 屹湘眨眼,“我说了啊,可你没等我说完,就说只要那一个。” 叶崇磬一手攥着剪刀,一手攥着扣子,“哪儿?” 屹湘指了指他身后,“就你旁边。” 叶崇磬转身。屹湘过来。A13展示柜上面,摆了一幅紫檀框湘绣牡丹图。她戴上手套,将镜框小心竖起来,露出柜面。展示柜上有一层薄尘。屹湘拿了一块麂皮擦拭一下。 “看看,是这个不是?”屹湘问。 叶崇磬不语。 金丝编手袋上,缀着红宝石。所以从不同角度看,会呈现不同颜色。尤其特别照明下,七彩璀璨。 “这个品相好,价格也要好。”屹湘回头又看了一下电脑,报了个数字。 “我说,这位小姐。”叶崇磬依旧是一手攥着剪刀,一手攥着纽扣。 “嗯,这位先生。”屹湘点头。 “你这是漫天要价。” “你可以就地还钱。” “减两成。”叶崇磬说。 “太过分了。你看看,这东西到现都一百岁了,除了天然氧化,一点儿损伤都没有,你再看看这宝石……这不是现宝石,全靠高科技切割技术,有瑕疵也能做到璀璨夺目,绝对是颗颗完美。”她从桌子抽屉里找出一个文件夹,将藏品附带证明都给叶崇磬看,“货真价实。” “减一成八。”叶崇磬让步。 “多减一成。”屹湘摆手。 “一成七。”叶崇磬把剪刀放桌上。 “一成七……成交。”屹湘拍板。接着手指噼里啪啦计算器上一打,亮给叶崇磬看。 “零头抹掉吧。” “零头抹掉怎么可以,已经让了那么多了。”屹湘又摆手,“这不是小零头,三块五块。” “铁算盘。” “电子!现就带走,还是送到您府上去?”屹湘问。 叶崇磬掏出支票本子来,说:“这就带走。” 屹湘输入密码解锁,将托盘取出来,给叶崇磬包好了,又将藏品资料都给叶崇磬看过之后,封了盒子里,包好。 叶崇磬撕下支票来。两人一手交钱一手交货。 屹湘看着支票上那龙飞凤舞签名,“叶……崇……磬?” 第二章 没有月亮的夜晚 (二十六) 她一字一句,吐字清晰。 叶崇磬瞅她。 她把这三个字念很好听。 “叶崇磬?”她捏着支票。 “那个字是念‘磬’没错。”他说。她眼神变了些,让他觉得有些异样。“有什么问题嘛?” “我当然认得。”屹湘对着光,查看支票上水印。清晰还是那三个字:叶崇磬。笔画这么多字,他写潇洒利落,别具一格。 抖一抖,支票发出清脆而好听声音。 “国内银行业务发展速度真。”屹湘说。她看那银行标识,心想叶崇磬,他不用这家银行支票,用哪家?心咚咚跳了两下,多少有点儿紧张。又不想被叶崇磬那锐利眼神看穿,忙将支票收好。 “这只是很普通支付业务而已。”叶崇磬穿好大衣,拎起袋子来。 屹湘像个店员样子,彬彬有礼送叶崇磬出了门。 叶崇磬说“再见”时候,她只是笑了笑。 等叶崇磬走远,她关了店门再看那张支票。 她有一种感觉,他们很会再见…… 司机从后视镜里看到叶崇磬表情,微笑。叶崇磬恰好抬头看到。 “怎么?” “您看起来心情很好。”司机笑道。叶先生平时严肃惯了,不大这样自顾自笑起来。 叶崇磬意识到自己大概是有些失态了。他看着手边这个袋子。 “明明上了一当,还莫名其妙觉得有意思,你说怪不怪。” “哎?” 叶崇磬把手套放到袋子上。 那真是个奇怪又有趣女人。 …… 陈家餐桌上摆满了食物。 陈太一边听着屹湘汇报今天战果,一边还忙碌。 “……不能算我骗人啊,谁让他眼大漏神没看到?再说我要那个价钱又不贵,他走了以后我上网查,网络上要价哪一个都比这个成交价不低。”屹湘唧唧呱呱,进门就跟陈太汇报今天“战果”。 陈太带着棉手套,将汤罐放到竹垫上,看屹湘。 屹湘有点儿心虚说:“他可以杀价啊,又不是我逼着他成交……好吧我是骗了他一点点,谁让他上回讨那么大一便宜?我心里不平衡。” “屹湘,那位叶先生是位挺实诚客人。” 屹湘想这叶崇磬那对深沉而又犀利眸子。 实诚,叶崇磬? “你会不会对他印象太好了。”她还没敢说,自己这应该算是“杀熟”呢。 陈太不再说什么,给屹湘盛汤。 屹湘这才留意到桌子上多摆了一副碗筷,问:“还有客人要来?” 陈太背对着屹湘,去盛米饭,“下午家本来过,本来要留下来吃饭,临时有事情走掉了。” “难怪今天饭菜这么丰盛。”屹湘笑着,“错过这么一顿晚饭,太可惜了。” “可不是。”陈太放下碗,叹气。“能怎么忙?连一起吃顿饭三十分钟都没有。” 门铃响。 屹湘起来去开门,“也许是他又回来了呢……换了我也舍不得这么好吃饭菜呢……” 她含混说着,趿拉着拖鞋,拉开了门。 门前站着黑衣男子往旁边侧了下身,背对门口而立一个身姿挺拔中年女子回过身来。 屹湘愣住了。 第二章 没有月亮的夜晚 (二十七) “妈妈。”她惊讶看着突然出现母亲,一时间有些不知所措,“您怎么来了?” “我经过,抽空来看看你。”郗广舒说,“还是不太放心你伤。” 屹湘扣着门锁右手放背后。 她听到里面有动静,跟母亲说了句“您稍等”。随手关门,从衣架上拿了外套。陈太从餐厅出来,屹湘只说:“我得出去一会儿。” 陈太沉默望着屹湘出门。门厅里人影一闪。隔着白纱,她看到屹湘跟两个人身后出了院子。 门前停了两辆陌生车子。 远处还有一辆。 陈太放下纱帘…… 郗广舒说:“房东看起来很关心你。我本来想进去打个招呼。” “妈。”屹湘拨了下刘海。手上绷带很触目,“她就是一普通老太太。” 郗广舒沉默。 屹湘把手藏进口袋里,“外面好冷……妈妈,上车说吧。” “一起走走吧。”郗广舒将女儿揽了一下,看她脸上淤痕,“还疼吗?” “早不疼了。您看,都变颜色了。”屹湘按着伤处给母亲看。仍隐隐作痛。她笑着,“您别担心。” 她没有母亲个子高,又穿着平底靴子,这样站母亲身边,像个小孩子似。 郗广舒摘下手套,握住了女儿手。温暖而轻柔。 “爸爸知道了。” 屹湘一脚踩石砖缝隙上。暗色分割线,灰黄色石砖。齐整分明。 “惦记你伤势,让我来看看。”郗广舒说着,看屹湘反应,“他人华盛顿,不能随便走开。” “知道。我看闻了。爸身体还好吗?”屹湘抽了下鼻子。 郗广舒站下。 “湘湘。” “嗯,妈妈。”屹湘又抽了一下鼻子。 “爸爸还好。他也希望你能回去参加潇潇婚礼。” “妈!”一阵冷风吹过来,屹湘刘海乱了。 郗广舒看着女儿露出额角,沉默片刻。 “听说你向公司递了辞呈?” “是。”屹湘点头。什么也瞒不过母亲。瞒也瞒不住。 “正好,趁这段时间休息一下。湘湘,”郗广舒温和说,“我们一家人有多久没团聚了?你还记得吗?” 屹湘摇头。想不起来。也不能想。 “回去吧,妈妈跟你保证……” “妈您别跟我保证。您知道,您什么也保证不了。”屹湘吸气,平抑着情绪,“妈妈我不想说让您伤心和失望话。您也别逼我……做我做不到事情。我,不回去;也回不去了。” 郗广舒定定看着女儿。 “外公去世时候,那么、那么难过,我都……”屹湘转开脸。手掌心攥出了冷汗。忽然间五脏六腑都疼。 郗广舒看到女儿眼睛里泪水已经打转,一转脸,强忍着不让眼泪出来。她转过身,慢慢走着。 “湘湘,外公不会怪你。” 屹湘按了一下眼角。 “会。”她知道会。“一定会。” “不会。要怪,也只会怪我。”郗广舒脚步越来越慢,终于再次站定。“湘湘,我们先不说这个。有件事,我们一直没有告诉你——爸爸一度病很重。” “什么……什么病?”屹湘耳边“嗡”一下。 第二章 没有月亮的夜晚 (二十八) “胃癌。” “怎么会,爸爸很健康!”总是红光满面——屹湘脑中飞闪过爸爸那总是微笑脸。不……是有那么一段时间,他没有出现公众面前。只有文字闻,没有图片和视频。 “这几年,他身体坏很厉害。病情严重时候,他除了潇潇,谁都没有留身边。你还记得前年我忽然去看你?” “记得。可是……” 心乱如麻。 “就是那时候。刚刚检查出来,他就果断做了要动手术决定。但那么大事儿,谁敢自己做主瞒着我?还是潇潇,说为了让爸爸安心,我就该装着不知道。我想也是。等我回北京,你爸爸才告诉我,我去看你之前,他写了两封信藏我行李箱夹层里。预备一封给你,一封给我。” “什么信?”屹湘心扑通扑通乱跳。 “他早就收回去了。说既然人没死成,那些话就留着以后再说。”郗广舒叹了口气。 “妈……怎么不跟我说?”她哽住了。 “湘湘,有些事妈妈能担住,就不必告诉你。包括潇潇。” “哥他……” “都说他懂事,可由着性子胡来时候,还不是照样把爸爸气进医院。” “……” “现呢?爸爸现怎么样?” “本来恢复还不错。近又有反复。” 屹湘愣愣看着母亲。 “湘湘,当初不告诉你,是爸爸做决定。我也觉得不到万不得已,没必要让你也守身边。无论如何,如果这一次你不是恰好离职,妈妈也不会跟你提这样要求。何况,潇潇结婚是喜事,也是大事。” 屹湘终于明白母亲意思。 恐怕这后一句话才是今天对话重点。 “哥婚礼……照道理来说,我不出现,是不是合适?”她问。 郗广舒皱了眉。 “酗酒、吸毒、……我除了给邱家丢脸,没有添过一分彩——是不是,我不出现,好,妈?” “湘湘。”郗广舒声量依旧不大不小。 屹湘咬住了牙关。 料峭寒风吹着,吹乱了她刘海,也吹松了母亲鬓边发。 她呆看着,从不染发母亲,每一点衰老迹象都清楚展示她发间…… “不准我面前说这样话。”郗广舒对着要过来催她离开随员摆手,“我来看看你。回去可以跟爸爸说,你还好。可湘湘你是不是真好,爸爸也是知道。你不要总这样,爸爸会难过。” “妈!” 母亲那几丝灰发像疯长藤萝,看屹湘心里发疼。 疼紧。 母女俩沉默相对良久。 “我得回去了,湘湘。”郗广舒过来,将屹湘抱了怀里。“你知道么,妈妈近做梦时候老梦到你,却总是那么一点点儿大,好像你刚出生时候,护士把你抱给我样子。” “妈……” “记得好好吃饭……我让人把那些补品都送进去了。少什么管说;出入注意安全,我听说近你上班那一带治安又不是很好……我真得走了。”郗广舒松开女儿,车子已经停路边,等候她上车。 屹湘点头。 “回去吧,我看你进去再走。”郗广舒拍拍屹湘。 “您离开我再回。”屹湘坚持。 “那好吧。” 屹湘站路边,望着母亲稳稳迈着步子走向车子。印象里母亲背总是挺直直,这是从什么时候开始,竟然她肩没有那么平了……屹湘咬了下唇。 车子那暗色玻璃后,母亲一定看着她。 她微笑。用她没有受伤手,使劲儿挥了挥手…… 第三章 没有风景的房间 (一) 第三章没有风景房间 郗屹湘古董店混日子没有超过三天,又奔了大都会美术馆。 每日早出晚归。 可当陈太得知她每天不是去参观或者临摹,而是美术馆前面数鸽子,正儿八经盯了她半天。今早出门时候,特意嘱咐她晚上还是早点儿回来。 此时屹湘坐大都会门前台阶上,观察着经过身边人。她手指还不灵便,幸好随身带着卡片机,她看到感兴趣东西,就按一下门。 她当然并不是真来数鸽子。数鸽子时候她盘算自己还有多少存款,不出去工作话,够撑多少时间——她住处租金并不便宜。这几年她付出租金差不多可以买下位置稍差一点儿小型公寓了。也要盘算一下,与L正式解约之后,她要怎么再找一份工作。像L那样,让她喜欢,又让她觉得自。 这样离职,让她业内要有相当一段时间受到质疑了吧。崇碧说,不要担心那些,大不了你去做独立设计师;你若创业我参与投资;纽约不成就北京,有什么呀? 北京么? 她看着一只慢慢走走近了她肥鸽。雪白羽毛,黑色眼睛。步态优雅,气度雍容。她手边半只没吃完面包,拿起来搓碎了,洒面前空地上。不料白鸽扑扑翅膀,飞走了。 她出神看着地上面包屑,抓抓头发。 生计啊,生计。 忽然觉得肚饿,将手里剩下面包角子塞进嘴里,手中咖啡也早冷了。她晃了晃剩下那点儿咖啡,站起来喝掉,把杯子扔进了垃圾箱。过了马路就有一间咖啡馆。店虽小却很著名。咖啡和甜甜圈是汇聚这里艺术家们爱。 不出所料店里满座。 屹湘端着咖啡杯,站角落里看墙上涂鸦。小店里嘈杂,并不像多数咖啡馆那样安静而有秩序。大约是客人多为奇形怪状艺术家缘故。此时满耳都是他们争论。屹湘心里有种久违了感觉。就好像很多年前,她一头乱发一身油彩,同得雨他们学院外咖啡馆里,为一幅画是前拉斐尔还是后拉斐尔派都能揪住对方头发打起来。 她靠墙角,出神看着窗外。 电话包里响都没听到。 背对着她人大约实是被扰不耐烦,见她一幅神游太虚模样,提醒她。 屹湘单手去找手机,别扭拉不开拉链。她有些懊恼。一双手适时过来帮忙,将她左手里咖啡接过去。她以为是侍应,只顾拿出手机来讲,竟然是推销员。她一时有些发愣,照常应付了几句。 她说我正失业中呢,马上吃饭都成问题了没这闲钱买大百科全书,麻烦你别再打来了。 她一转头看到自己咖啡杯被一只手托着停她方便取回位置上。手主人仍背对着她跟同伴聊天。 屹湘赶忙从他手上拿回咖啡杯。忍不住盯住这只手看——无名指上戴了一只造型独特戒指。而中指第二关节处,是一个俏薄纤巧顶针。 她绕前一步,站到那人身边去,说:“谢谢。”那人说不客气,转头看她。 ———————————————————————————— 各位亲: 8月1日对所有发布章节进行了小修,系统审核稍久,造成大家阅读不便,跟大家表示歉意。 这里也谢谢大家关心和谅解。 前文所进行修改没有情节变动因此应不影响之前大家对本文形成总体印象和理解。 第三章 没有风景的房间 (二) 四目相对时候,两人不约而同沉默了。 屹湘看着眼前男人。浅茶色飞行员款眼镜架挺直鼻梁上,灰色粗布面料缝制飞行员夹克,让他气质显得十分出挑而硬朗,羔羊皮毛领子,一半竖着一半翻下来,又有几分随性柔和……屹湘眨了下眼。 那人也眨了眨眼。 屹湘拎了一下自己衣领。软软羔羊皮贴住下颌。 旁边人笑起来,说:“这可真巧!你们两位竟然穿了同款……Bensn,我们请这位小姐一起坐如何?那边空出了位子……”是店里仅有几张桌子中一个,还临窗。侍应生收拾好了桌面,对着他们招呼。 茶色镜片闪闪发光。 屹湘明显觉得穿过镜片而来目光落了她领口和腰身处。她立即退了半步说不了我该走了,刚刚谢谢你。 她说完转身便走。 “请等一下!” 她听到嘈杂人声里这么一声,大约是叫她,只是她已经推开了店门。冷风迎面而来。她戴上毛线帽子。太阳落山了,好冷。 他站那里看着她走向了一辆暗粉色甲壳虫。帽子上垂下来彩色绒毛球蹦来跳去,轻就像她脚步;长度齐着脚踝彩虹裙随着她步幅飘摇,风摆荷叶一般……那背影是说不出潇洒 屹湘拿着自己没喝完这杯咖啡上了这辆爷爷级别古董车,可怜里面连个杯架都没有,她只好放了副驾座上。刚刚没戴手套,有点儿冷,她搓着手。外套袖口不知何时蹭到了灰,她拍打拍打。 这件外套是她无意当中51男装店里淘来。看到第一眼就很有好感。要了小号,穿上还嫌大,她拿回来按自己想法进行了改造。去年冬天羔羊皮单品大行其道,她特别喜欢这蜷蜷羊毛,从视觉到触觉都给她享受,一个冬天她淘了很多这种材质外衣,有大斗篷,也有改良浴袍式大衣……换来换去还是爱穿着这件实用又舒服外套,再配上长裙,见到人都说是刚柔并济、独具一格呢——她这么想想,今日撞衫,应算她撞赢。 不过那人眼神,真是讨厌。 屹湘隔着厚厚外套又搓了下手臂。过敏反应了。 虽然眼神讨厌,那可是个拥有Ninet-Prize获得者戒指男人呢…… 前方红灯,她停下了车。 紧跟她车子之后,是辆很常见黑色跑车。屹湘起初并没有意,只是下一个红灯,它也;再下一个红灯,它还……天色有些暗,屹湘看不清楚车内是什么人,她敲打着方向盘。 回去路从拥挤到僻静,那车子始终不疾不徐跟后面。 屹湘觉得不对劲了。 她放慢了车速,那车子竟然也慢下来。 距离下一个十字路口还有三四十码时候,屹湘忽然加速右转,眼见着那车子开过了路口,她才慢下来。 屹湘抹了一下额头。正要绕路回去,忽听到警笛声。 她叹了口气,方向盘一打,靠边停下了车。 第三章 没有风景的房间 (三) 警灯闪烁,从车上下来警察走过来,扶了她车顶跟她要证件。屹湘从包里翻了半天才找出来,那警察打量她,说:“超速了。” “是是。”屹湘回应。崇碧嘱咐她近要多加小心,她一时情急便忘了。她想跟警察说,刚刚有辆车子一直跟踪她,情急之下才这样做。 但看着她证件警察手里翻来覆去。步话机里嗤啦嘈杂。她沉默了。也许都是因为她自己过于紧张了。 那警察继续查看她证件,问:“什么时候拍照片?” “两年前。”屹湘说。 “你短发漂亮。”碧蓝眼睛笑弯了。证件还给屹湘。“以后请注意。” “是是。”屹湘看着警车开走,长出一口气,定定神,转弯绕道往回走。 进了大门把车停宅前宽敞车道边。 她正准备进去时候听到车响。一辆黑色跑车幽灵似出现院外公路边。 屹湘站住。 眼看着车上下来一个人——正是咖啡馆里那个男人。他先是抬眼看了看这边,锁了车子便步往这边走来,很便进了院子。 屹湘寒毛都竖起来了。 “站住!”她指着那人。 他已经进了院门。似乎被屹湘断喝弄一愣。但没有听话站住,反而走,一边走,一边对屹湘说了句什么——还是咖啡馆那副打扮,不同是肩上多了一个背包。 屹湘迅速移动着步子,往家门口靠。屋子里开着灯,陈太应该家。 “我让你站住你听到没有?再不站住我要按警铃了!站住!”屹湘眼见着他已经到了安全距离之内,左手里那半杯咖啡,毫不犹豫对准那人扔过去。接着顺手抄起了一把铁铲。 那人只见一个白色物体朝自己飞过来,躲了一下,没有成功。半杯咖啡数倾了外套上。他终于站住。 屹湘把铁铲戳了面前。 此时天已经全黑了。他全身上下只有镜片那里,反射着屋子里投射出来光。 “你听我说,我是……”他拂了一下身上液体。 “我不管你是谁,赶紧离开。不然我就不客气了。”屹湘指着大门方向。都怪她咖啡馆里一时大意,那么细微友善不见得意味着这就是个好人——他要干什么?她想到他一路从大都会跟她到家门口,毛骨悚然。 那人看着屹湘冷若冰霜面孔,慢慢转身。 屹湘伸手够到了门铃,按了一下。 “我对你没有恶意!我是……”背对着她,他有些无奈说。 “闭嘴!我又不认得你,没有恶意?没恶意你跟踪我干什么?”屹湘手已经摸到了门边。 “你用不用这么紧张,如果我是坏人,你这会儿还能站这里跟我吼?” 门开了。 屹湘头都没回,叫道:“你报警!” “出了什么事?”陈太吃惊。 “这个人跟踪我!”屹湘大声。 “阿姨。”“家本。” 陈太和那人几乎同时出声。 屹湘按报警铃上手像被烫了一下,“阿姨?!” ———————————————————————————————————————————— 各位亲: 因为有个稿子要赶,同时进行两个故事情景不同,情绪上是陷入一个,跳出来就有点儿困难。 这儿跟大家“请假”,大概一周。 从明天开始《一斛珠》每天保底一个,若要断会提前通知大家。 谢谢大家。 第三章 没有风景的房间 (四) 陈太两手上还沾着面粉,一脸问号看看屹湘、看看站院中狼狈外甥,“……你们这是……屹湘,这是我外甥邬家本;家本……这是……” 邬家本摘下眼镜来,“这就是阿姨跟我提屹湘小姐吧?”他走过来,“我们已经见过了。” 屹湘手里铁铲磕石板地上。 邬家本倒先笑了出来,说:“你给我见面礼还真是很特别。” 陈太不明就里。邬家本也不解释,指着自己外套跟姨母说:“能不能让我先进去?”他说着迈步上台阶,带着一股子冷咖啡味道走到屹湘面前。 屹湘让开。 邬家本看到她不自拧了眉。 “怎么回事?”陈太悄悄问,屹湘挠挠额角。陈太见状笑,“不知道你们这是闹哪一出……家本你怎么到这么早?”她先进去了。 屹湘换鞋。 邬家本脱下来鞋子放一边,布面鞋上都沾了几滴咖啡。屹湘又挠挠额角——这件外套……她抬头,邬家本已经脱了外套,只穿了衬衫,撸起袖子来擦手。摘掉眼镜他,清秀而俊朗。 屹湘咳了一下。 陈太说自己厨房里还炖着东西,“家本你自己管自己……屹湘,上去洗洗下来,马上可以吃饭了。” 邬家本叠着毛巾,看着屹湘笑。 屹湘逃跑似上楼。 听到姨甥俩笑。 换衣服时候恨不得从窗子里跳出去,这怎么好下楼去呢……邬家本,Bensn……总算是两枚半颗印子对到了一起,可她怎么知道陈太这个外甥来头这么大。咖啡馆里见到,也不过是被那枚戒指给吸引。 同样戒指她也有一枚。只不过从来不戴。获得过Ninet-Prize人,就该是邬家本这样,一路风生水起,才好戴出来——那叫锦上添花,不是贻笑大方。 见鬼,她这疑神疑鬼样子。近越来越严重。 她靠窗边站了很久。想起刚刚那惊魂时刻,心还怦怦乱跳。 回身把换下外套挂到衣柜里。难怪邬家本咖啡馆会用那样眼神看她。这是他自己设计,自然对哪几处被改动过敏感。 屹湘弯弯酸麻手指。伤口长肉,痒很。这种痒比疼痛还难熬。却是不得不熬过去过程。 听到楼下叫,她开门应了一声。 邬家本正帮姨母端盘子。见屹湘下来只是抬头看了她一眼。目光清湛,淡淡无波。 屹湘若无其事坐下。 晚餐是饺子。 陈太给屹湘分派碗筷,一脸笑让屹湘格外尴尬。待到坐下来,陈太才跟屹湘说:“上次家本没有留下来吃饭你还替他抱屈不是?这回咱们吃饺子,总算没落下他。” 邬家本笑。夹了饺子放到碗里,一口咬下去就对姨母手艺赞不绝口。陈太听耳朵里自然是心里舒服不已。 屹湘吃着自己面前盘中饺子。牛肉馅饺子,咸了,吃起来简直舌尖发麻。她默不做声,看邬家本一眼——他一个接一个吃越发起劲。屹湘不由得微笑。 第三章 没有风景的房间 (五) 吃饭时候陈太就开始有意无意让两人多些机会交流。一会儿问屹湘哪儿读书,一会儿问家本近忙什么。两人都很乖巧,客气一一作答。直到收拾好饭桌,三人坐到客厅里喝茶,话题始终围绕着两人。间或有一两个话题被扯开,总能绕回来,又不过是都去过哪里旅行、喜欢哪里…… 屹湘听邬家本说,下个月就要去北京。 “51北京有场纪念秀,庆祝进军中国大陆市场五周年。”邬家本解释。他自打坐下,手中茶杯就没有放下。 屹湘见他一杯茶又喝光了,替他再添,他也没客气。 她憋着笑,听邬家本问陈太:“要不要一起去?” 五年并不算久。这也只是个商业噱头。像51这种兴大牌兴市场,相较之C/P/g,相较之L,势必需要多噱头抢滩。 屹湘知道,自己面前这位家里酒会穿着条纹衬衫牛仔裤、看起来跟普通青年并无太大差别Bensn,是生代华裔设计师里有政治手腕一位。传说他曾经拎着自己设计礼服亲自上门拜访总统候选人夫人。因押宝押准,此后事情顺理成章。从就职典礼开始正式成为御用设计师后,声名大噪,51一度被誉为“红毯战袍”。出镜率高吓人。随着曝光率提升,各种争议也随之而来。而不管有多少争议,Besn-总是给人们留下一个华丽背影。 屹湘也研究过51出品。Besn-难得是,设计中丝毫不见华人元素。他不局限。 但那种华人文化中文雅悠游,神采气韵,随处可见。这一点她看来,与汪陶生相似。 Vinnett邬家本刚刚冒出来不久,就说过此人以后会是L强劲对手…… 屹湘自管想自己,半晌没言声,忽听到邬家本跟姨母说,到现为止,他店铺已经超过千间。 她多少有些心惊。 这种扩张速度非同小可。 她不禁重打量他。 “屹湘。”陈太叫她。 “嗯?”屹湘答应。 邬家本喝了口茶。茶味道已经淡了。从他进了门,郗屹湘始终离他远远。 “家本,屹湘正想要换份工作呢。”陈太说到这里看看茶壶,说了声“哎哟我换下茶”,起身出去,“你们俩聊。”人便避开了。 客厅里暂时就剩下屹湘和家本,两人面面相觑,沉默片刻,还是邬家本先笑了笑,屹湘则说:“刚刚,对不起。” “没关系。是我不对,吓到你。”邬家本说。刚刚院子里,自觉受到威胁郗屹湘,紧张像随时都可能爆开。那样子看得他心里发紧。“我见到那辆车子,知道是姨妈。赶着追上来,也是我莽撞。” 屹湘这才知道,其实出了咖啡馆,邬家本已经猜到她是谁。 她看了眼厨房方向。 换茶叶陈太,今天这动作也太慢了些。 第三章 没有风景的房间 (六) “阿姨说你想换工作,是不是还有意做设计?”邬家本将杯中淡而无味茶水喝光,看着屹湘问。 屹湘点头道:“我也只会做这个。” 邬家本拎过自己包,从里面拿出一叠卡片来,拿支笔又添上一组号码,把卡片递给屹湘,说:“随时来找我。” 屹湘接过卡片,“我应该准备详细简历,还得拿着样稿上来吧?” 邬家本说:“我说你随时来找我,意思是,51大门随时向你敞开,欢迎你加入。” 卡片手心里转了一圈,屹湘看着家本。 家本微笑,指着身旁那件被咖啡污了外套,“你已经通过面试。而且,”他自己身上比了个从头到脚手势,“设计师身上,处处都体现个人风格。” “原来是这样。我还以为你趁着我上楼,刚刚搜索过我资料呢。”屹湘开玩笑。邬家本观察力之犀利,让她印象深刻。但不知为何,她倒觉得有些不安。 邬家本笑了。 这个话题没有继续。 厅里气氛沉下来。 邬家本不开口讲话时候,气质沉静很——这让屹湘觉得不同寻常。 不过谁又规定了艺术家必须是长毛怪物呢? 她刚刚见识了邬家本咖啡馆那带着锋芒帅气又痞痞一面。 这么想着,落地灯朦胧灯光笼罩下邬家本,影子又一点点模糊起来。 “我是不是哪儿见过你?”屹湘问。想了想,确定自己没有印象,“你好像很少上媒体。” 并不像Vinnett,习惯任何状态下一回身就焦圈中央;各路记者随便扔出一个问题他都能准确抛回好答案……她觉得Vinnett天生就是表演者。那也是很好很好,但若给她那样几乎没有生活她大概一天也受不了。 “一年里也总有那么一两次吧。我不喜欢对着镜头;看到拍出来硬照,会让我觉得那不是我——我不是模特,是设计师。应该用设计而不是只用嘴巴说话。”邬家本说认真。 屹湘没料到自己只是一问,邬家本会答这么严肃。显得自己跟狗仔似。她于是笑笑,看到外套上咖啡渍,问:“这个要怎么办?你把外套留下来,我想办法处理好还你,好不好?”她把卡片扬了一下,装进衣袋里,“要不然,我把钱赔给你?” 邬家本耸了下肩,“没关系。” “高支棉不好清洁。我担心这件衣服……”她看着,邬家本裤腿上都是滴滴答答咖啡渍。脸上就禁不住热了。 这件衣服恐怕是完了。 “你要是实觉得对不住我,那下次请我吃饭好了。”邬家本笑着说。他笑容有点儿像陈太。 屹湘看着,只觉得姨甥二人眉梢眼角多有相似。 “好。我叫上陈太。”她说。 “我想,我们俩单独去,她会开心。” 第三章 没有风景的房间 (七) 邬家本说这话时候,是看着厨房方向;见屹湘沉默,转过头来笑道:“她跟我说了好几次,她认识一个女孩子多好多好,是我满世界打着灯笼也难找好。” 屹湘觉得脸上热度转移。 “我希望我讲这么直接不会吓到你。”邬家本望着屹湘眸子,说。 “不会。”她轻声,“不过,我看我们是没办法满足她这个想法。” 难怪近日来陈太总是她面前“家本、家本”,好不亲热。陈太一提她家本,她就心不焉,从未想到,陈太真会关心她私生活到这一地步。 邬家本说他直接,她回答也很直接。 总不会真如了陈太愿——怎么,可能呢? “家本、屹湘,你们要不要吃萝卜糕?”陈太厨房里问。 “不要了,阿姨。我肚子饱要出不了门了,再吃萝卜糕,我怕今晚要住这里了。”邬家本笑道。“郗小姐,你要吃吗?阿姨萝卜糕还是很有质量。是不是?” 他刚要站起来,陈太已经过来了,正巧听到这几句,“哟”了一声,说:“就只有萝卜糕嘛?难道今晚牛肉丸饺子不好吃?” 邬家本喉咙已经哑了。 他清了一下,说:“好吃。就是,太咸。阿姨,外婆以前可总说,好厨子,一把盐。您这盐勺,可大可小。” “真咸了啊?”陈太给屹湘递萝卜糕,笑嘻嘻,“那也来不及了。吃都吃了。” 屹湘只顾吃,不发表意见。 陈太坐下来,对着邬家本说:“家本,外婆以前还总讲,说吃相好女孩子有福气。” 屹湘含了一口萝卜糕。抹搭两下眼皮。还是不方便发表意见。 就听邬家本说:“是呢,阿姨,我记得,而且谨遵教诲……我该走了,晚点儿我得搭机去洛杉矶。” 陈太着急进厨房给他打包萝卜糕,屹湘也出来送邬家本。 邬家本蹲下身系鞋带。 抬眼看到门厅里那个巨大粉彩瓷瓶已经被用作伞桶,哑然失笑,站起来抽出一把黑绸钢骨伞,抖一下,说:“当年外公跟外婆,乘太平轮过台海,除了一对小女儿,傍身就只有几把黑绸伞,和做伞技术。” 他摸着伞上竹柄。 屹湘心想难怪,51专卖店里,永远有一个角落,陈列自家设计制作高档雨伞。原来是家族传承。 “这是什么?” 屹湘听邬家本问工夫,他已经弯身从瓷瓶倚着角落处,拎出一条细细红线来,红线底端,是一块玉坠子——不大,呈半圆形,晶莹剔透。 屹湘呆了一下,猛伸手握住。 邬家本静默看着屹湘。也看着她手里玉坠。 第三章 没有风景的房间 (八) 章节内容中不要含章节标题“我以为丢了。”半晌,屹湘才说。 “也许该配一条链子。红线容易松动。”邬家本穿上外套。 陈太出来,把食盒给家本。嘱咐他路上小心、强调有时间要常过来。 邬家本出了门,听着郗屹湘跟姨母说玉找到了,竟然不小心丢了门口犄角旮旯里。外面很冷,他挥手让她们进去;开车走时候,她们还站院门口——他看着姨母替郗屹湘比划着该怎么打结……深深夜色里,那个女子脸上有玉一样淡淡光彩。 他戴上了眼镜。 跑车嘀嘀两声,开走了。 陈太跟屹湘往回走,“跟家本谈怎样?” “他说也许我可以去他公司工作。”屹湘握着玉,搓了两下。莹润温和,滑不留手,让她安稳。她慢慢说着,进门。 “别呢?”陈太笑着问。 屹湘蹭了下鞋底,换上拖鞋,“你整天说家本啊家本啊,我不知道原来是邬家本。” “告诉你是邬家本,怕你对他有成见。总要先见着人,才好。”陈太依旧笑着,“你看,Bensn-也不过和你我一样,吃了咸东西也要多喝水。” 屹湘乐了。 “这些年,家本一门心思工作上。他钻营至此也吃过很多苦……” “金阿姨。”屹湘望住陈太。她自认得陈太,两人就像是朋友一样相处,跟外人提起来,总叫一声“陈太”,甚少郑重把她当作长辈,此时忽然这么叫,陈金素梅也有些发愣。 “这么一叫,吓我一跳呢。”她笑着。心里却也明白了几分。 “谢谢你一直照顾我。这么关心我,我很开心。”屹湘说。 陈太拍拍她肩膀。 等屹湘上楼时候,她追了一句:“起码家本人还是很不错吧?” 屹湘笑着摆手。进房关了门。 一缕旧红线缠手指上。 她坐下来,松了手。那玉沉沉,轻轻晃动。红线勒着她手指,玉脉搏和她心跳渐渐一致起来;有一股灼热气流颈间耳后吹拂……她倏然将玉抓手中。 明天第一件事,要紧先去配一条链子。 从此焊死颈上。 董亚宁将黄澄澄子弹拈指间,看一眼,塞进弹膛。 握住枪手放体侧。 双脚岔开,晃了晃脖子,肩膀处肌肉一松一紧,手臂缓缓端了起来,对准靶子,稍作调整。 “铛铛铛铛……”数弹连发。 后坐力震他身躯微微发颤,他稳住,枪口磕桌上。 枪声消弭,靶单向他飞移过来。 他面无表情扫了一眼弹痕。 “啪啪啪!” 身后有人鼓掌。 董亚宁头都没回,左手扯下耳塞,右手托枪,往身后一送,“来不来?” 第三章 没有风景的房间 (九) “来!”来人将董亚宁手上枪抓手里。“咔哒”一下卸开保险栓,检查一下,又“咔哒”一下恢复原状。看着枪体上雕刻繁复花纹,说:“好好儿一把M1,没弄出些花样来。” “能寻着就不错了,还挑剔那些。” “也是。这回赌上什么?” “有备而来啊,老叶。”董亚宁看着叶崇磬娴熟动作,说。 “不然我大老远跑这儿来跟你磨牙呢?”叶崇磬笑。左手持枪,瞄了一下靶位。他是左撇子。 “先试试水吧。”董亚宁闲闲说。他身体靠了隔离板上。手里托着耳塞,悠来晃去。 “嗯?”叶崇磬扫了他一眼。戴上眼罩和耳塞。 “想你许久没摸过枪了,不好占你便宜。”董亚宁看叶崇磬站到台前,从子弹盒里抠出一颗子弹,熟练塞进枪膛——动作一气呵成。 “不错嘛,架势还。”董亚宁懒洋洋对控制室方向打了个手势,靶单飞起,迅速后撤,换了,“老规矩哈。” 叶崇磬稳稳站了,瞄准,扣动扳机。 子弹飞了出去。 五十米远地方,“噗出”一声,传过来声音,很细微。 他把枪还给董亚宁,让了地儿。 董亚宁站过来。 两人往一处站齐了,叶崇磬比他还要高两英寸。他看了叶崇磬一眼,低声道:“合着你们这拨儿etn小子,青春期什么好事儿也没做,净琢磨着怎么能增高了吧?” “你这话说,再说我是史岱文森。”叶崇磬语调里有几分戏谑。董亚宁总是不放过任何一个机会讽刺那拨儿“etn小子”。他早年毕业于T大建筑系,这些年建筑地产一行跟留洋派竞争呈白热化,他还特乐此不疲。 “都一样。”董亚宁话音未落,手指扣动扳机。子弹“噌”一下飞了出去。 “性急。”叶崇磬说。 “瞧瞧!”董亚宁将防护镜摘了。靶单飞过来,两人看来,不约而同笑了——弹孔,重合。 “这少见。”董亚宁说。 “继续?”叶崇磬问。 “当然。”董亚宁答。 “你就是这脾气。” “文无第一,武无第二。不是脾气,是道理。”董亚宁晃了晃脖子,“下注。” 叶崇磬拈颗子弹手心里,看着。红铜底缘上,刻着极其细小英文和数字编码。他慢慢说:“前儿我可得了幅字啊。” “听说了。”董亚宁也拿颗子弹,“怎样?” “日本藏家拿出来东西。价格没国内这些炒离谱。” 董亚宁眯缝着眼睛,乌溜溜眸子,藏了密而长睫毛后面,“挺靠谱儿。” “今儿若是你赢,字归你。” “若是你赢呢?”董亚宁咬着字眼儿。 第三章 没有风景的房间 (十) “字还归你。” “你这笔买卖不划算啊。”董亚宁拇指蹭着枪体上雕刻花纹,说。眼睛半睁着,不眨。 “等我把话说完。” “说。” “N37竞标,撤了吧。” 董亚宁将子弹拿到眼前来,吹了口气,用麂皮擦着,并不看叶崇磬,问道:“佟老二撤了没?” “这个项目,他早就说了,无可无不可。他就没打真谱儿。”叶崇磬好整以暇。 “精。”董亚宁满意看着亮晶晶子弹,塞进弹膛。 “那叫通透。”叶崇磬看着董亚宁,“蛋糕这么大,谁都能吃到撑,你没事儿老盯他一眼干嘛?再说了,N37这个,你是真看不明白还是假看不明白?” 董亚宁眯眯眼,瞄准靶心。 “亚宁,”叶崇磬叫他,静寂靶场内,二人每说出一个字,声音都立刻给吸走、消化了,“没必要。” “难为你。”董亚宁沉默片刻,说:“一言为定。” “一言为定。” 当下一人一发子弹出去。 控制室报数。 叶崇磬九点七环,董亚宁九点八环。 “零点一环。输冤啊。”董亚宁皱眉。 叶崇磬瞅着董亚宁那矫情劲儿。向来口舌上亚宁是再不肯饶人。他忍了忍,跟着来了一句,“你呀!” “愿赌服输。”董亚宁手指一搓,打了个榧子。 “那是自然。”叶崇磬倒笑了出来,“一会儿哪儿吃去?我请。” 董亚宁收拾着枪械,“还真让你给问住了——这年月讨厌就是,到了饭点儿愁吃什么,你说是不是吧——可前儿我家就说了一句,就惹得我们老太爷不乐意,说我从生活到思想一味腐化堕落下去了……”他拎起那个皮制小提箱,笑吟吟,“所以,近我改吃素。” “你?食素?” “不信呐?金戈刚给我推荐一家私房菜,真不错。你要也有兴趣就去试试。” “成。”叶崇磬正说着,随身带电话响。他接了。 董亚宁扫了叶崇磬一眼:这叶崇磬白皙面皮,浓眉大眼,总故意留一点粗粗胡茬,显得甚是硬朗粗粝,不过叶家到底也算是读书人家,叶崇磬兄弟们骨子里都透出几分文气。这会子白衬衫卡其裤,一对板鞋,就是他外出行头——董亚宁笑了下,史岱文森小子就是比etn小子随性些。那帮人凑一处,连打个马球,都收拾衣冠楚楚、平头正脸儿穿跟兔儿爷似。 想到这儿他哼了一声,转身踱了两步,避开叶崇磬电话——他一副公事办模样。 叶崇磬收了线,还没开口,董亚宁就说:“得了嘿,我瞅着你也是刚落地就直接来找我了吧?”他似笑非笑,“目达到了就回吧。我知道该怎么办。” “那就走吧。”叶崇磬也不多说,“我这忙连时差都不给我空闲倒。” “你都养了些什么废物点心啊?”董亚宁乐了,“那什么,崇碧到底什么时候回来?我琢磨个好地儿给接风呢。” 第三章 没有风景的房间 (十一) “不知道。你问邱潇潇。他指定比我清楚。”叶崇磬干脆说。 “唷!听听,这醋吃。人就算是嫁给威廉王子,那不也还是您亲妹妹嘛?” 叶崇磬吸了口气,“嘶”一声。 “对,潇潇是该知道。可你怎么当人家哥呀?”董亚宁笑了。 叶崇磬微笑,“你这个哥哥做好,你来给我报报你们芳菲日程?” 听他提起芳菲来,董亚宁哈哈一笑,“都是不让人省心丫头。那死潇潇也是,半个月飞回来三回,都不朝面儿。回头我看他好意思——事儿都定了,也不说跟哥儿几个交代交代。说笑归说笑,这俩人搭还真是有趣。” 叶崇磬没有立即搭话。 董亚宁晓得叶崇磬心里不太痛,把枪盒交回去,和他一道出了俱乐部。打眼看了看叶崇磬车上格子旗标志,他还没开口,叶崇磬就说:“你少拿我车说事儿啊,有鲜没?” “不说你这破老爷车?行呐。我说你那银行,倒闭了?堂堂一董事总经理,开一十好几年rvette,你寒碜不寒碜——要实喜欢,rvette出那款也挺不错啊。粟茂茂不就一下子定了两辆……”董亚宁过来踹了叶崇磬车轮子一脚,叶崇磬瞧眼里,也不生气。“说到车了,你丫还支持杜伟堂那海外并购,活生生糟践人家百几十年牌子,真好意思啊!我说,你给我透个底儿,你是真看好那前景呢,还是被压实没办法了?” 叶崇磬一本正经说:“真看好。” “呀呸!看好!看好他们准能砸了人家牌子吧,看好——我可听说杜老胖回来特地送了你辆他们公司研发玩具车呢……要不你回头开那个上路吧,准保你上微博头条!” “怎么就没你不知道?”叶崇磬开了车门。 “那人不是你,学不来低调,有点儿噱头巴不得大昭寺里那喇嘛养看门獒犬都知道呢……记得点儿把字给我送来。”董亚宁对着他笑意盈盈。 “那你近宿哪一窟啊?”叶崇磬坐进车里,问。 “得!也不敢十分劳动您——我让人上门取吧。”董亚宁心情很好。 叶崇磬点了点头,敞篷缓缓合了,先开走车。 他拍着方向盘。 一时有电话进来,他把耳机戴上。 “妥了。”说完这两个字,没有再啰嗦。刚取下耳机,电话又响,他看了一眼,“怎么?又想起什么来了?才几天没见,你怎么碎嘴糟糠了!” 董亚宁跟他说回头他让人去取字时候,顺便给他送点儿东西过去,“保你喜欢。” 叶崇磬懒懒,说:“你能送什么好物儿来。” 董亚宁笑着说到时候你就知道了。说完这句话便挂了。 叶崇磬想着董亚宁刚刚那副嘴脸,他也笑了笑,念了句:“越来越混蛋了。” 脚下油门一踩,加速只用几秒钟。 叶崇磬从后视镜里看了一眼后面,董亚宁车子并没有追上来,不然,倒可以赛赛车…… 那边董亚宁上了车,兀自“哈哈”大笑。他敲了下前排车座,坐副驾位子上李晋将一个文件夹递给他。 “如您所料。”李晋轻声说。 董亚宁手指轻弹了一下文件,“嗯”了一声。 第三章 没有风景的房间 (十二) “叶先生那里……”李晋看着董亚宁脸色。 “他面子,当然要给。”董亚宁微笑,“也不能白拿人一幅字,是吧?” “那……” “地,可以不要。可我烦人家拿大头压我。”董亚宁将文件丢一边。 李晋转回身去,坐直了。听到董亚宁后面拨通了电话。声音很低,语气不急不躁——跟董亚宁久了,就知道了,有时候,越是这样子说话,越是要命——“杨东方,听着,若是他们家拿到N37那地价格低于咱家标底五成,你今年年终奖就没了啊。” 李晋抬手擦了一下鼻尖。 “李晋。” “是。” “伦敦天气如何?”董亚宁看着车窗外迅速向后退去白杨树,问。 “大雨。” “又下雨了。”董亚宁咕哝一声,懒洋洋,跟着伸了个懒腰,“北京什么时候也下一场雨哟!” “这时节,要下也是下雪呢。”李晋说。 “是哦。”董亚宁倚靠背上,揉了揉胃部,“我有点儿想吃蟹了,这素还真TM不能久吃。” “那让人送点儿大闸蟹上来?尖团?”李晋问。董亚宁有时候古怪很,他得事先问明白了。遇到董亚宁找茬儿时候,上团脐要尖脐,上尖脐要团脐,尖团都上了他又能挑出别毛病来——有一回明明说好了要团脐,可等蟹子上桌,董亚宁看了一眼一句话都没说站起来就走。 这老板什么都好,就一喜怒无常可真是要人命。 “送点儿也行……别给我了,送家里去。老太爷好这口儿。” 李晋应了一声。董亚宁口里“老太爷”是他外公。 “近老家那边有什么动静儿没?”董亚宁接下来又问了一句。 “还是那事儿,三叔来了几次电话。”李晋从后视镜内看了董亚宁一眼。多数时候,若董家老家那边有事儿来电话,都先给他。他能办就办,不能办再请示董亚宁;同时也能拦就拦,不能拦再汇报。这跟董亚宁他父亲董其昌那里处事原则大体一致。 董亚宁手掌翻了一下。摸着手上薄茧。 “你给他办了?”董亚宁淡声问。 “您不松口……”李晋说。 董亚宁抓起手边文件,“咣”一下对着李晋就掷过去了。纸边飞起,像刀锋,擦着李晋腮帮子,砸前挡风玻璃上落下去。 李晋纹丝不动。腮上一线苍白,渗了轻红。 “我不松口?!”董亚宁阴沉说,“你知道规矩。我从不惯那毛病,不管是谁。” “是。” “我怎么说来着?不该动,再有富余,也别伸那个手。” “是。” “这话再让我说一遍,你立马儿给我卷铺盖卷儿滚去睡工地!” 车厢里静发死。 “我从东京回来之前,你把这事儿给处理干净了。” 郗屹湘靠地铁车厢里,耳边风声呼呼作响。透过玻璃窗子,漆黑地铁通道里有规律闪过一道道光。 握着玉手一直揣外套口袋里,她一路走都小心翼翼。推开一家珠宝店门,双脚齐齐站店中却忽然发了怔——这一条街上几家声誉极佳珠宝店,为什么偏偏走进了这一家? ———————————————————————————————— 各位亲: 周末愉!:) 第三章 没有风景的房间 (十三) 屹湘这珠光宝气环境里突然有种时光倒流感觉:恍惚间也是她自己,发着脾气一把推开了托盘,盘中裸钻“扑啦啦”滚了一地……而眼前一挂钻石项链射灯下层层叠叠散出七彩光芒,灼人眼。有微微痛楚。 站门口男店员殷勤备询。管她从头到脚绝看不出一丝明显能买下店堂中任何一件昂贵珠宝能力,他依然职业而谦恭。 屹湘伸手,把玉展示出来。说,我需要一条链子。 店员从同事手中接过一个墨色丝绒小托盘,托了那块沁色极佳玉。放离他们距离近柜台上。半圆形玉佩,对着光,晶莹剔透,雕是竹与梅;顶端梅花蕊心,是一个小小穿孔。 屹湘不想此地多耗时间,链子选现成,只要求玉佩上装一个小圆环。 男店员进去咨询技师,跟屹湘解释,大约要等一两个小时。如果不急话,那就过些日子再来取,或者店中会派人送到府上去…… 屹湘说我等着拿。 见她坚持。店员也不再表示异议。 屹湘亲眼看着店员交给技师,亲眼看着技师入闸。等男店员拿了张表格来,屹湘扫了一眼,说:“输入yixiang-xi这个名字,如果资料还,就省些工夫,如果不,也就算了。我不过是买一条细链。”她看看时间还早,决定不要再店里耗着。 过几日是姑妈生日,她应该去选一件像样礼物。 屹湘托了托鼻梁上这副淡色遮面眼镜,径直走进galtie店中。店员客气地请她坐靠窗沙发上,她指着橱窗里模特肩上披肩,说:“请给我漂亮一点颜色——我记得这一季本款应该有四种颜色,对不对?” 漂亮女店员微笑点头。给她端了一杯热茶过来,请她稍候。 屹湘惬意享受着从橱窗中射进来阳光。 galtie设计从来出位,奢侈优雅中总有相当程度对潮流叛逆。对色彩运用又总是很大胆。姑妈喜欢galtie。虽然并不总能把galtie穿特别出彩。比如某年她特意回国参加老姐妹儿子婚礼,一套翠绿礼服穿出来,立即被潇潇形容做“虎皮尖椒”……屹湘想起姑妈拿着金色手袋猛打潇潇额头凶劲儿,忍不住笑起来。 手机铃悄悄响了。 是Vinnett。 此时店中安静,接通后从话筒里传出清晰声音,Vinnett开口便问:“你还要休息多久?一大堆事情等着你做呢!”Vinnett说。 “Vinnetessa。” “你以为我打电话给谁?”Vinnett话里火星子乱蹦,“你立刻回公司来——Jsephina决定她作品不参与下周公司东京慈善秀。” “啊?” “还不都赖你。谁让你把Jse设计乱七八糟改成那样?你些回来,把你那堆垃圾剪剪毛、修修草,咱们好去东京。” “Vinnett,我已经辞职了……” “谁批准了?” “……”屹湘站起来,走到橱窗前。透过明净玻璃,看到一辆乳白色保姆车停了路边。车上下来几个人,迅速往店中走来。屹湘眼尖认出来走后那个小巧玲珑女子。她顿时发了愣。 “马上给我回公司来!”Vinnett不等屹湘回话,丢下这么一句便挂了。 第三章 没有风景的房间 (十四) 听筒里挂断声音很尖细,屹湘按了一下耳蜗。 看着陈月皓款步上台阶,保镖替她开门后站玻璃门外。一个穿像黑社会男子跟着她进了店。 屹湘迅速收拾自己东西。脑海中迅速把刚刚跟Vinnetnett是让她赶紧回公司继续工作——东京慈善秀?这是每年东京服装周里各大品牌非常重视展示会。目不于推,而于慈善……Jsephina竟然把自己设计撤出? 她必须马上回公司。 “你点儿!” 屹湘被这一声低沉呼喝吓了一跳。 那男子一根手指几乎指到陈月皓鼻尖处,继续说:“别磨磨蹭蹭!我告儿你,你去也得去,不去也得去,少给我摆这臭脸……别以为你现怎么着了!” 陈月皓不为所动。轻轻一个动作,把墨镜摘了下来。目光轻飘飘,扫过那男子脸。 屹湘端起碟子来手里,默默看着陈月皓。 与上次秀场见到那个光鲜亮丽陈月皓不同,今天她有镜头下那种自觉做作或浓妆艳抹。几乎是透明一张面孔,仅仅唇上点了点儿唇膏。进了门便将身上裘皮大衣脱下来交给随行助理。眼镜腿唇上轻轻一点,一对大眼睛只顾看店内陈列品,经纪人耳边念念念,她只当耳边风……看到同店内郗屹湘,陈月皓目光过停了十分之一秒。 屹湘隔着淡茶色镜片与陈月皓也就有了十分之一秒目光接触。 陈月皓此时显然跟谁生气。她踱着步子,令店员左拿一件衣服、右拿一件衣服,却正眼都不肯看。 “……Jessia,你脑筋清楚一点好不好?你什么身份,要去管他?再说你总不能这边工作不顾、为了一条捕风捉影消息就回北京吧?你不是不知道他脾气,惹恼了,你一点儿挽回余地都没有……”那男子说到这里压住了声音,下面话不知道是没说还是说声音太低。 屹湘背完全贴了沙发上。 陈月皓背对着她方向,纹丝不动站着。 她穿了件裸背连衫裙,大片蜜色肌肤曝露外,背部线条美妙极了。 屹湘认出来,连衫裙正是Jsephina手笔。 “Jessia,听话,选好了礼服,我们这就去洛杉矶。你必须去。如果不去,后果自负。”男子语气,软硬兼施。 店员将他选定白色礼服捧着站陈月皓对面,姿势保持已经有些僵硬。 屹湘听到陈月皓一声叹息。 不知道为何,这声叹息让她心弦颤动…… 陈月皓进去试穿礼服了。 那男子似是松了一口气。拿着电话刚要拨打,发现了沙发上坐着屹湘。他扫了屹湘一眼,并没有觉得有异样,随即推开店门出去,屹湘听到他说了一句:“照原计划……你马上去选一样礼物,就说是董先生……”门关上了。 屹湘冷笑了一下。 经纪人。 第三章 没有风景的房间 (十五) 店员朝屹湘走来,手上小心翼翼搭着是两条披肩。一条孔雀蓝色,一条玫红色。 屹湘想象着姑妈把哪一条披肩围肩头围炉独坐翻书样子好看,衬她,也衬那古老而阴暗客厅。于是她指了指玫红色那条,说给我包起来吧。 等候店员刷卡时候,她静立一侧。披肩被装纸袋中,拎手上好像只有袋子重量。抬眼之间看到陈月皓从围帘后走出来。她接过店员递回来卡,看着陈月皓装束,一时站着没有动。 陈月皓穿上了那件裸肩修身小礼服,长度仅仅及膝,脚上仍着她进店时候穿那对三寸跟Channel皮毛短靴,也是雪白颜色。 屹湘眉头微皱。 她职业病要发作了。 站陈月皓身边是galtie店女装部经理,她婉转请陈月皓试穿另一款礼服,从外面回来经纪人看了之后也附和,不料陈月皓犯了倔。 “这不是你给我选吗?就穿这一件。不然我就不去了。”她说。脸上红红。 经纪人比她脸红。 那气愤样子,真不知道若不是当着人,他会不会一巴掌挥过去。 “若是穿这件,还不如干脆不要换掉刚刚那件。”屹湘开口了。 店中人目光刷刷转了过来。都看着这个貌不惊人小女子。 “有你什么事儿啊?”经纪人对着屹湘嚷。 陈月皓拦了他一下,说:“是吗?我倒觉得这件挺好。”她掐着腰,看向屹湘。 “是挺好。礼服挺好,你也挺好。就是凑一处,惨不忍睹。你非要穿身上这一件,恕我直言,这次影展红毯一亮相,你不但会把Jsephina几年为你塑造形象一举毁掉,galtie也被你累了。”屹湘眼瞅着陈月皓脚上那双鞋,“你经纪人倒是没选错,这家店里,也就是这件小礼服不会让你看上去老十岁——才老了五岁,不多吧?” galtie经理和店员都绷着脸。 经纪人则张了张嘴巴。他看着屹湘,忽然收了声。 这女子一开口,气场好足。 “那你有什么建议?”陈月皓转头看看镜中自己身影,问道。 “换回你原来裙子。去穿Jsephina给那件连衫裙配鞋子。那对鞋子华丽高贵,配线条简单小礼服正合适。而且世上仅有两对。一对被私人收藏,另一对尚店中陈列——它们至今为止除了拍过硬照,还没有特别重大场合露过面。” 陈月皓眼梢略抬,“你很熟悉J产品。” “你也该熟悉。” 陈月皓点头。竟然笑了,对着屹湘说:“谢谢你建议。” “不用。”屹湘说完拿好她东西便走出了店门。 外面阳光正好。 她回珠宝店取了自己玉。 玉凉凉,贴颈间,迅速吸取着她身上热量。 她匆忙往公司赶去。 刚刚进了地铁站便接到崇碧电话。当崇碧告诉她,她人正肯尼迪机场时候,她意外,问:“你要提前回国了?”她随着人流进了车厢。 “是。我临时改了行程,要提前回去。”崇碧电话里说。素来沉稳她竟然有些焦躁,“潇潇……病了。” 地铁启动,受到干扰屹湘没有听清崇碧说谁病了,心咚一跳,靠车门上身子顿时立直了。 “你说谁病了?” ———————————————————————————————————— 各位亲: 抱歉这两天修改《必剩客》出版稿,珠子文很慢。珠子文本月不会上架。谢谢大家关心和耐心。 第三章 没有风景的房间 (十六) 屹湘问出这句来,人就慌了。 “崇碧?谁病了?”她追问。 崇碧好像被她反应吓了一跳,忙说:“是潇潇,潇潇病了。暴雪成灾,他下基层,重感冒,发烧烧特别厉害,已经住院了……我着急。反正也做不了事情,干脆提早走。” 屹湘“哦”了一声,半晌没回应。 “湘湘?你还听嘛?”崇碧问。 “。我。”屹湘抹了一下额头上冷汗。心突突跳。 “潇潇怕你担心,不让我跟你说他病了。他还不知道我提早回去。”崇碧说,“我先飞北京,然后直接去乌、鲁、木齐。要命,他人还霍尔果斯……我还不知道怎么去呢。不过我一定能顺利到那儿……” 车停了,屹湘走出车厢。 “我打电话给你是想跟你说,我要穿礼服,都是小姑给淘古董礼服,我只看了照片,本来想寄到了一起给你看,现不成了……我发给你照片吧,你先看看,帮我选一下……回头我让哥哥寄给你?拜托你了……我想来想去还是找你比较合适;交给别人我不放心。” 屹湘叹了口气。 不放心? 叶大小姐勾勾手指,什么级别裁缝不抢着为她服务? “就这么说定了啊……还有我上次跟你讲,回去给我做伴娘,你考虑怎么样了?”崇碧停了一会儿,没得到屹湘回应,她倒笑了,说:“那你继续考虑。我该进去了,到了给你电话。Bye!” “一路平安。”屹湘没来得及说完,那边已经收线了。 她略安心了些。 原来只是潇潇病了。 她这个哥哥从小其壮如牛。外公常说哥哥是小牛犊子。不像她,她从小体弱多病。连哥哥有时候也会说,真奇怪了,一样是妈妈十月怀胎生下来,怎么就能差那么多?难道营养都让他给抢到了? 他就是会欺负她了,老是嫌她又笨又弱……看看,他现,也不过如此吧?风吹吹就倒了? 还有崇碧。那样强势女子,遇到潇潇,竟顿时化作了春水。 就冲着她待潇潇这份儿心,也得仔细给她把礼服都收拾好了。 屹湘已经到了公司门口。 望见玻璃门后保罗大叔那和蔼微笑,屹湘顿时心里一暖。 她对这家公司感情,远比她认识到,要深厚多…… 叶崇磬枪场跟董亚宁分手就去了公司,晚上才回家。他刚把车子停下,人还没有下来,就见家里钟点工人方大姐已经出来,老远就叫他:“叶先生。” 叶崇磬推开车门,问:“还没有下班?”按道理,方大姐应该已经下班了,“有什么事吗?” “叶先生,董先生给您送来一样礼物。” 叶崇磬点头。 董亚宁说想必就是这个了。 “怎么?”他发现方大姐神色不太对。 他往院子里走,扫一眼夹道两边玫瑰丛,老旧绿叶间,还没有冒出芽。看上去还是一副死气沉沉模样。 搬进来时候,玫瑰花开正盛。不知道这景观设计是怎么弄,弄成红白相间。他这边恰好是白色。董亚宁从楼上看到,说奇怪了,远看就跟金色大厅似,近了单你这里,却跟出殡一样……这狗嘴里吐不出象牙东西。 第三章 没有风景的房间 (十七) 董亚宁话虽说难听,偶尔他自己看着,也觉得不像那么回事。隔壁玫瑰花养护都好。就他这儿,长横七竖八,走窄窄通道上,不小心都能划到衣裳。sphie有次来给他送文件,一条丝巾进来时候还是丝巾出去时候就成了丝……隔几天实忍不住就建议他:叶先生用不用雇个花匠专门护理下那边玫瑰……他也不管。说就自然生长吧。小区里有现成花匠他都不让碰。 此时那伸出来枝条又打他身上,带着刺儿,划了下他皮衣。 方大姐走他身后,只说:“叶先生,您进去看看就知道了。” 门虚掩着,他还没拉扶手,就听到了一声呜咽。 叶崇磬呼一下把门打开。 门厅里,正对着他,赫然是一个正方形不锈钢管焊成铁笼子,笼子里一团黑乎乎东西。他眉头立刻就皱了起来。 “下午时候,董先生让人送来,一起送来还有那些东西。说都是日常用,血统证书和注意事项都。户口暂时拿不到,让您自己想办法。”方大姐站比较远,“董先生还说……” 叶崇磬看着那个一动也不动黑乎乎东西,问:“还说什么?” “还说这小子可能晕机,已经两天没怎么吃东西了。而且换了环境,可能晚上会哼哼唧唧,要您耐心点儿。不成就赶紧给他打电话。他这几天晚上都家。”方大姐说着,看看叶崇磬,“叶先生?” 叶崇磬沉吟片刻,说:“你先下班吧。” “好叶先生。”方大姐从门边拿了自己包,“叶先生,如果您决定养狗,我想我不能继续为您工作了。” “哦?”叶崇磬回身。他眼波一泛,看着自己雇工。 方大姐只见自己这位英俊斯文雇主认真看着自己,不由得心里叹了一句,但还是说:“不好意思,叶先生,我怕狗。还是这么凶狗,要是……叶先生您这儿高薪、活儿又轻,我做这么久,经常觉得抱歉……” “今儿先这么着吧。如果我决定养狗,会给你介绍别雇主。”叶崇磬说。 “多谢叶先生。”方大姐微笑着说。 叶崇磬点头。方大姐关了门。他往笼子边走了几步,那黑乎乎东西还是不动,只一对乌溜溜眸子随着他脚步一动,稍稍转动。他蹲下来,眸子对上那对乌溜溜眸子。看了一会儿,才发现,这小东西,爪子是黄褐色,压身下,只露出一点点。它对着自己这个“庞然大物”,居然一点儿胆怯神情都没露出来。 叶崇磬觉得有趣。 笼子锁着。他拿钥匙开锁。门打开,那小东西还是不动,眼睛却翻了一下。露了一点儿眼白。不知为何,叶崇磬觉得它好像是个使性子小姑娘——崇碧小时候就特爱这样对他翻白眼。他想着,拿了那只专用水碗进厨房。反过来看了一眼,果不其然是凯奇薇阁。他轻笑,自言自语道:“董亚宁这个死东西。” 居然给獒犬专门定制银器。难怪这么沉。还陪着黑陶底座。 第三章 没有风景的房间 (十八) 他倒了半瓶矿泉水给它,放笼子外面空地上。自己拿起那几本薄薄小册子去沙发上坐下来,翻开,“嗯”了一声,“雄性啊。” 才两个月过五天。已经长老大不小了。 听到“呱呱”声音,他抬眼看过去,那通体乌黑小东西,已经从笼子里出来,正喝水。喝了几口,抬头。乌溜溜眸子,流波溢彩。 他挥了挥手,那黑乎乎小东西却不过来,反而一屁股坐地板上。他过去,蹲下来。见它小脸儿仰着瞅他,他不知道这样做合不合适,不过仍然伸出手去,小家伙头顶摸了摸——毛极厚,又柔软,涩涩,像要把他手给埋住似——没有拒绝他善意。 叶崇磬得寸进尺,他伸手过来,将小家伙擎了起来。意外发现,这家伙还真沉。比两个月婴儿要沉多。 叶崇磬放下它,去换过衣服、洗了手准备晚饭。 正忙着,门“咣咣”响,有人捶门。叶崇磬也想不出还有谁老放着门铃不爱用,偏爱用拳头砸门。 过去开门,叶崇磬看着董亚宁旁边那庞然大物皱眉,说:“你能不能别到哪儿都带着你儿子?” 董亚宁才不理他,扯了下手里那拇指粗细皮绳,“旺财,进。叶伯伯跟你开玩笑呢。” 他藏獒旺财抬屁股款款走进了门,直奔客厅里那个巨大单座沙发而去。 旺财每次来,都只认那个位置。 叶崇磬抱着手臂,看这一人一狗如入无人之境。 董亚宁熟门熟路,趿拉着拖鞋,直奔厨房,“有什么能吃?”待看到厨房门口毛球,笑道:“这小家伙长不错哈?”没停下,进厨房巡视去了。 叶崇磬看毛球,毛球早发现了旺财。这会儿怯生生往旺财那里跑去,仰着头。旺财懒洋洋,不理睬它。 他笑。 水已经滚了,他将意面下了沸水。 董亚宁靠操作台上,看着叶崇磬很有架势做着饭。 “喝什么酒?” “自己去选。”叶崇磬说。他头都没有回。 董亚宁走到酒柜那里去,“这两天喝伤了,少来点儿吧,不另开了……gP好不好?” 他从架子上拿了两只水晶杯,打开酒瓶,浅浅倒了两杯。 “你上高原了?”叶崇磬把餐盘摆好,示意董亚宁坐。 “不然哪儿来獒?”董亚宁晃了晃头,说,“这几年也经常上去,不晓得这次是怎么了,居然一直不舒服。回来两天了,还醉氧。” 叶崇磬笑笑。毛球已经跑回来了,蹲他脚边,靠着他。 董亚宁看到,说:“不错嘛,这么就认主儿了。” 叶崇磬举杯,碰了下董亚宁杯子,“我看你脸色不太好。” 董亚宁呷口酒,脸色确有点儿阴郁。 “怎么?”叶崇磬转着手里叉子,“我听说你那儿动了点儿气。” 第三章 没有风景的房间 (十九) 董亚宁向来学不来低调那一套。用他自己说,就是没事儿装什么B呢? “没动气。真没动气。我飞了上万公里赶过去,人等着我,TM腆着脸给我表功呢,我动什么气?”董亚宁笑了。 叶崇磬拿起酒杯,抿一口。等董亚宁下文。 “那楼抢着盖成那样,等着下次地震死多人啊?”董亚宁把酒喝光,“现场还睁着眼跟我说瞎话,还说什么马上就一周年……一周年怎么了?不是周年祭是周年庆嘛?我没多话,就一个字:炸。费用我担了,就当我打牌连输一个礼拜,我认了。谁有话让他来跟我说——盖狗窝都不能给我豆腐渣!我看谁敢再这么糊弄我!” 叶崇磬给董亚宁添了酒。 “死瞧不上他们那副猥琐样子。这种钱都贪,这种屋子都敢给我偷工减料。真TM想给一记窝心脚。”董亚宁搁下酒杯,拿起叉子来,意面上搅着,“算了,不说这些恶心人事。说说喜事。” “喜事?哪家?”叶崇磬动了一下脚。那团毛球跟着换了下姿势。他低头,看一眼毛球。 董亚宁笑了,“你有时候,真是让人讨厌。不开玩笑,真,都到这份儿上了,你反对有意思吗?反对弄崇碧难做。” “那也是她自找。” “你不像是气量这么小人。这是怎么了?难不成跟我妈说似,不乐意自己家养宝贝,换回来是破烂儿?潇潇要算破烂儿,咱们该被拎去填海了。” “你收他什么好处了?至于替他说一车好话?” “这就不讲理了啊。我说都是客观事实。”董亚宁皱眉,“你到底嫌他什么?嫌他像你啊?” 叶崇磬推了下杯子,“我好了,你随意。”他把盘子里意面吃掉。 半晌两个人都不说话。 董亚宁知道是自己一句话说到叶崇磬心里去了。他喝光那瓶酒,又去拿出半瓶酒来。省了醒酒那一步,直接倒了就喝。 “不是说醉氧?醉死你算了。” 两人换了个地方坐。 “真恶毒,不就喝你俩半瓶酒?”董亚宁翘着腿,一手擎着酒杯,一手搓着旺财庞大身躯上背毛。又一副吊儿郎当架势了。“你说你过什么趣儿啊,这屋子里里外外,静跟古墓似——什么时候能来个小龙女掌掌门?对了,Miss-Zhang这回推介海德公园公寓,给我留了两套,你要不要?要话我匀你一套。”董亚宁问。 看着那团毛球扑上去,啃着旺财毛。 旺财被毛球弄不耐烦,大爪子一起,将毛球甩出去老远。毛球呜咽。 叶崇磬和董亚宁大笑起来。 叶崇磬拍了拍毛球头,说:“你自个儿留着吧,我没兴趣。” “真难找你有兴趣事儿。”董亚宁笑着说。 “跟你似,一边骂人家那拨儿etn小子,一边比人家还热心英格兰置业。你难不成有朝一日准备去那里落地生根?”叶崇磬问。董亚宁海外布局老早就开始了。今年许是因为他父亲退下来缘故,看这样子,动作愈发大了些。 第三章 没有风景的房间 (二十) “我乐意不行啊?若不是提早跟Miss-Zhang打了招呼,就这还没正式推介就已经被抢空了架势?”董亚宁笑笑,“说到这儿了哈,潇潇和崇碧,他们俩准备怎么住?单过还是怎么着?别咱没有,哥们儿手上就有几套闲置物业……” “你操这些闲心干嘛?让邱潇潇看着办呗。” “是,他就是爱去住他们那五六十平宿舍,只要叶崇碧乐意将就,谁还管得了那许多,是吧?你是这个意思吧?”董亚宁笑。 “是。”叶崇磬忽然觉得自己气儿不顺,到了儿还是说:“你说这叶崇碧是怎么回事?” “什么?” “连潇潇妹子都要讨好。”叶崇磬说。想起纽约那几日崇碧表现,他心里格外不舒服。 人家领情倒还好。 董亚宁沉默了。 “啵儿”一下,瓶塞拔开。 酒液咕嘟咕嘟倒进玻璃杯,险些溢出来。 叶崇磬看着,说:“你慢点儿,我这儿别没有,酒管够。” 董亚宁盯着手里满满一杯葡萄酒,不知道哪个角度不对了,酒面光点刺眼,“湘……” 毛球恰此时发出“呜呜”声音。 叶崇磬低头看它,“它怎么了?” “抱抱它吧。”董亚宁说。似乎是叹了口气。 叶崇磬没动。只是看着毛球,“你干嘛送我条狗?” “我看不得你日子过舒服。”看了眼落地钟,时针走到九点半,董亚宁站起来,手抄裤袋里,晃了晃身子。旺财抬头看着主人,跟着便从沙发上跳下来,抖了抖身上毛儿。 叶崇磬看着旺财灯光下如软绸子似毛色,庞大身躯和硕大头颅,威武雄壮。 他好像看到了脚下这团毛球将来。还有自己家这洁净环境里,扑扬扑扬狗毛…… “我不能留着毛球。” 董亚宁往门边走着,听着他这句话,嗤了一声,说:“你连名字都给起了。不留着?” 叶崇磬没话了。 董亚宁带着旺财出了门。站门口,听到一阵门铃响。叶崇磬看电梯标记,是停了董亚宁那一层。董亚宁按了下电梯键。懒洋洋,并不着急上去。 “别那么看着我。是董芳菲那丫头又发神经了。不知道这又受了哪个臭男人气,跑我这儿来撒野来了——我TM上辈子一定是龟公,这辈子专门还债来了,活该被女人烦。你手上要有合适人给她介绍介绍,能早点儿揉出去就揉出去祸害别人家去吧。我真是受够了。” 叶崇磬笑着说了句“滚蛋”。听到电话铃,回身关了门。 董亚宁倒门口站了一会儿,电梯来了,他还盯着叶崇磬那银白色大门发愣,直到电梯员叫他董先生…… 叶崇磬进门接了个电话,是母亲打来,告诉他崇碧让把她婚纱寄到纽约去给湘湘帮忙修改。他当即就皱了眉。 “另外找不到合适人改吗?” 母亲解释说,都是古董衣。如果寄到欧洲去,也要排期修改制作。时间上恐怕赶不及。就不如别舍近求远了。 “而且湘湘愿意帮这个忙。既然这样就好。” 晚一年结婚,不就不用这么仓促了? 叶崇磬心里这么想。 母亲开口,崇碧交代,他只好应承下来。记了邱湘湘电话号码,看看时间,那边应该是早上了。 毛球下巴又搁了他脚面上。 叶崇磬伸手把它抱了起来。 好半天,他靠沙发上,抱着这团沉重温暖,大脑竟然没有半刻转动。时间好像静止了。却并不是让人不舒服。 叶崇磬想,他大概得给方大姐介绍工作了。 他仍旧把毛球搁进笼子里,随后拨通了那个邱湘湘电话号码。 屹湘还被窝里睡着。被电话吵醒,未免有些气恼。她素来是有点儿起床气。对方是个陌生男声,开头几句她没听清楚,于是问了句:“哪位?” 第三章 没有风景的房间 (二十一) 待对方报上姓名、再次确认她是不是“邱湘湘”,她微怔。 已经好久没有人这样称呼她了……古典壁灯轮廓她目光中逐渐清晰,听到对方重复一次:“我是叶崇磬。”语气中已经有些不耐烦。 屹湘拍了一下额头,说是我就是。 叶崇磬声音电话里跟他本人不太一样。 屹湘打起精神来。 两个人电话里说一是一,说二是二,很就敲定了日期电话地址……具体到门牌号码。 叶崇磬后说麻烦你了费心。 屹湘则说应该不客气。 两人没有额外谈资,于是气氛友好而生疏挂了电话。屹湘坐窗台上发了会儿呆。想着过几日那些古董衣漂洋过海来到她手上,她须得心意把它们都照顾好。想想有些不安,不知道崇碧现到了哪儿、是不是去见潇潇路上了、潇潇又怎么样了……叶崇磬那一板一眼口气,让她觉得格外难以亲近,又不好直接就问。 崇碧说她没告诉潇潇她提前回国,万一她连家人都没告诉呢? 屹湘看着窗外。 那样执拗又执着,那样不管不顾,眼里只有一个他…… 闹钟嘀嘀嘀响,她急忙下来收拾东西。 今天她就得启程飞东京。 昨日回到公司,Vinnett二话没说就扔给了她一沓子东西。她接过来一看:有她递上辞呈,还有机票。她看清机票上目地,才知道之前电话里,Vinnett根本对她下达就是工作指令。 “……‘桂冠’退出空当必须有人补上,目前来看,也只有你那堆破烂儿风格勉强能补这个大窟窿。勉为其难水准,总比开天窗好。”Vinnett晃着他二郎腿,他办公室宽大沙发上,对着她说。竟然还捋着他才蓄起来两撇小胡子。 屹湘注意到Vinnett光着脚穿了对豹纹加铆钉船鞋,看上去舒服不得了。那正是她设计。她不由得想到Vinnett曾经骂她是“万金油”,派到哪个组都能用、哪个位置上也不是缺了就不行——这对鞋子就是活生生例子。彼时主管公司旗下男装品牌TeD’s设计师忽然离职,Vinnett一脚把她踢去协助TeD’s任主管设计师……屹湘心里一动。 她L经历每一次动荡,都是Vinnett陷害。 也不是。他是大头目,她是小喽啰,用“陷害”这个词绝不恰当。但千真万确,每一次考验都是Vinnett给她施加,还好她总是有惊无险度过。 “Jse怎么说?”屹湘问。她捏了机票。 Vinnett晃着脚丫子,金色铆钉闪闪发光,像他蓝宝石似眸子,他捋着八字胡,说:“唔……你真想听?” 屹湘不难看出Vinnett目光中狡黠。 “Vanessa,Jse说了什么,眼下来说并不重要。重要是,东京时装周慈善秀,你知道它意义。” 屹湘点头。是,每年参与慈善秀,都是各大公司拿得出手设计。古董有之,经典有之……若说她不动心,那是骗人。 但是…… “而且重要是,Jse表示‘桂冠’要撤出,Lara钦点你设计替补出场。” 第三章 没有风景的房间 (二十二) 电光石火之间,屹湘嗅出了一点异常味道:这事儿不太妙。 Lara钦点?什么时候Lara-ng又要开始亲手抓设计了?她可是从来都是“抓大放小”啊,这回参与决定由她去毁人家Jsephina设计,还是因为事关重大……她想起那日Lara办公室里,那有些诡异气氛。 是汪陶生从头到尾也没同意她这个惹事精离职。 Vinnett瞧着郗屹湘那张七情上脸面孔,晃着脚丫子。 屹湘讨厌人家抖脚。尤其是这么个时候,让人心烦意乱,真恨不得踢过去让Vinnett停下。 “我就觉得奇怪,难道你不想后一个出场,接受全场掌声和鲜花?”Vinett蓝色眸子望住屹湘。 “我没有那么高理想。”屹湘嘴硬。 没想过吗?那是胡扯。 想过。 但是她不能。那般耀目闪光,站光团中央,不能。 “Vinnett,我可以去东京。”她说。前番造成混乱,她自然难辞其咎。辞职一走了之,负气而已。她对这家公司,离去归来之间,才知自己已经存了什么样心思。想必暂时也不会有第二个地方,环境宽松到能容得她恣意妄为,能容得她韬光养晦……不管Vinnett,也不管汪氏姐妹怎么想,她知道此时自己不愿意离开。 “然后呢?”Vinnett不晃腿了。他瘦瘦裤管银光闪闪,一双健壮小腿轮廓分明。 “我只保证我‘孩子们’完美无缺上T台。”屹湘拍着手里一沓子纸,眼睛望住Vinnett嘴巴一撇,嗤了一声。 “能力三流,架子却是超一流。”他说。 屹湘知道他这已经是同意意思了,于是说:“那我去准备。”一想到自己那些宝贝想必还八号仓蒙尘,却忽然有了抛头露面机会,她心里多少有些发急。 “等等。”Vinnett坐直了。 屹湘站住。 “原定与‘桂冠’搭配出场是Cindy-Cha珠宝首饰,Cindy这次原本是特别贡献了她富盛名几样首饰。” “CC亦决定同时撤下是不是?”屹湘明白。Cindy本人是汪陶生手帕交,多少名设计师现也已有CC撑场为荣呢,汪陶生一撤,以Cindy地位超然,自然不会撑她这个无名小辈场子。她想了想,说:“无须担心,我设计原也搭不起她胖蝴蝶,根本不是一路风格——我会联络自家品牌;再说,我宝贝们,即便裸着上场,仍然会是风采夺人焦点之作。” 不是没气性。她郗屹湘不是没气性人。 “也只好这样。”Vinnett挥了挥手。 屹湘正要出门,又说:“Vinnett你好换下这条裤子来,架子上那款黑色哈伦配这鞋子就合适——别乱穿,穿坏了我东西。”说完就走了。 第三章 没有风景的房间 (二十三) 她离开之后,Vinnetdy-Cha蝴蝶胖嘛?Cindy知道了不气死才怪。那可是被馆藏级别珠宝。这个郗屹湘,她自信时候,不,她生气时候,会闪闪发光……Vinnett笑着摇动着脚上鞋子;他原本不是穿了这一对来上班,郗屹湘进来之前,他正好看她近作品。ssan给他送进来,这对鞋子是样品。他拿来试试,上脚就不想脱下来——实是舒服。 哎哟,他只顾笑了,忘了告诉郗屹湘一件很重要事情呢。 好往东京路途漫长,一路上有是时间说…… 屹湘出去就奔了八号仓。Vinnet替屹湘安排了助理帮忙她准备。就是她同组同事a。不知道那二位是怎么想,忽然之间三人分出了上下,屹湘倒有点儿不适应。想解释点儿什么,又觉得无从说起。索性埋头工作起来就是……横竖只是这一场慈善秀罢了…… 屹湘梳洗罢,只收拾了一个拎袋便准备出门。 她一向轻装简从。出门能简化则简化,能带一绝不带二。去加德满都也是一只小旅行袋,何况去是东京? 走前跟陈太交代一声:这回出差大约是要去东京一周左右。说好了从北京寄到这里包裹要陈太帮忙签收。想想叶家架势,说不准是让人亲自送上门来。这种状况按说该给陈太提前报备,免得她诧异。但见陈太从来泰然自若风度,屹湘便想自己大可不必费这口舌——头一个她母亲大人已经上门叨扰过;第二个有邬家本那样甥男……想到邬家本她就需要跟陈太解释一番了。 陈太听说她替原公司出差已经明白了几分。只是她原本目就不于屹湘一定能去家本那里工作。只要屹湘做事开心、家本能跟屹湘识得,她已经心满意足。当下送屹湘上了出租车,让她到了东京及时打电话回来报平安。 屹湘出租车上还有些发愣。这几年习惯,竟然是到了哪里,将唯一一个报告平安电话拨回来给陈太……她不禁回头看一眼。车子已经驶离她们所住街区。空荡荡街道寂寂无声。 屹湘低了头平板电脑上检视她作品。 这不是她第一次做发布会准备工作,却是她第一次将自己作品这么重要发布会上亲手推向前台。昨日八号仓库,她眼看着工作人员将她作品一一从挂架上取下来,小心翼翼放她面前。那一刻她告诉自己,这一次发布会,一定要成功。 Mihael电话进来,告诉她,自家珠宝LLine也宣布不能这么短时间内完成配合展出任务……屹湘听着LLine负责人给出理由,说是这么大量贵重珠宝只报关出关一样就要花费大量时间。她不禁冷笑。难道LLine东京分店全都刀枪入库、马放南山了? Mihael有些着急问这下怎么办? 屹湘沉吟。 明摆着是汪陶生耍脾气,L公司上下都得看她三分颜色。Vinnett呢?他不是不能用他影响力,可是目前想必也不方便这么公开跟汪陶生对着干……竟然如此,她又何苦来难为同僚四处碰壁受这种夹板气。 屹湘说Mihael,我们全裸出镜吧。 第三章 没有风景的房间 (二十四) 话音未落,就觉得车子颠簸了一下。司机忍不住都要回头看一眼这个小女子。 屹湘对着司机一皱眉,示意他专心开车。 想了想,她说Mihael,化妆师那里你去敲定,裸妆调子得改一改……妆容加金色进去,我要金属裸色妆……不,不要我们原定Chanel,Chanel恐怕压不住模特本色;让化妆师试试LPr…… 她手指灵动平板电脑上滑动,调出化妆部分资料,一边跟Mihael商议细节,一边修改着原先文案。 不知不觉时间过去,出租车司机将她放了机场入口处。 她这通电话还没有结束,又有插播进来,脚下匆忙赶着,去与Vinnett他们会合。 好就算空港繁忙,他们这一拨儿打扮奇形怪状人,还是很好认。正队伍前排a挥手叫她,屹湘顾忌大家都有秩序排队,指了指自己位置,站队尾。Janna就笑。屹湘看看前面,Vinnett竟然还是穿着昨天那套,根本懒得理她抱怨…… 她座位头等舱,Vinnett旁边。 空乘提示下关手机时候她才结束通话状态。抓起杯子来大口喝水。口干舌燥——谁要亲力亲为?累死都没人偿命。就冲着这份儿累,她那矛盾心理也暂时安歇。忙完这一场,依旧做她缩头乌龟去…… 飞机起飞后,她开始用座位上电话跟地面沟通。主秀模特她上飞机前才定下来,资料才备齐全发送过来,她下飞机就需要马上开始工作——仔细端详资料中照片,原来主秀模特竟然又是她……屹湘回想着那位波兰裔模特身型,大体上心中便有了数,要给她穿礼服,需要哪个部位收一下,又要哪个部位放一下……她拿出笔来勾勾画画。 Vinnett拿着耳机,问:“你是不是还要打很多电话?” 屹湘看他。 他说:“你要一直打电话,我就趁现吃颗镇定药,好一觉到东京。” 屹湘四下看看。 这次他们乘坐是JAL空客A38。头等舱座位舒服像是一颗微型胶囊。Vinnett抱怨简直是鸡蛋里面挑骨头,她就算是打电话也影响不到他啊。 “Mihael他们呢?”屹湘问。 “机票等级跟对公司贡献成正比。你以为谁都有资格让公司买头等舱单?”Vinnett懒洋洋。 屹湘差点儿骂一句势利。转念一想这句话,Vinnett未必不是骂她不带脏字儿。 “我这一张是给Jse?”她缓过神来。 Vinnett笑,“连我这张都是。” 屹湘张嘴,“开玩笑吧?” Vinnett打开了手里杂志,淡淡说:“Jse不喜欢人家坐她旁边,打扰她休息——你不如去跟苗讨教一下,苗怎么能贴身服侍Jse三年,居然还能活下来?日后你若去跟Jse共事,怕你挨不出癌症也要挨出心脏病……” 屹湘心说她还要去伺候汪筠生?你Vinnett-estd手底下讨生活已经像是挨命了……等等。 “什么跟Jse共事?”她总算抓住了重点。 第三章 没有风景的房间 (二十五) “Lara提议你出任L大中华区总设计师,负责L高级成衣定制业务,好让Jse加专心负责L运营。”Vinnett翻着杂志,闲闲说。 屹湘沉默。 该死Vinneta为什么会撤出慈善秀真正原因吧? “不过Lara也说,Vanessa很有想法,这个人事变动,应该先与Vanessa做个沟通。那么,你意下如何?”Vinnett拂了一下杂志上灰尘。 沟通…… “如果我不想去呢?”她问。 “法国分公司也需要人手。”Vinnett似乎预料到她一定会这么回答,立刻给了备选答案。 常年如春秋战国巴黎同样是个火坑。但比起常驻北京,屹湘宁可跳火坑。 “容我思考。眼下先顾发布会。”屹湘老实回答。 Vinnett也不再出声。郗屹湘冷静应对,让他有些许意外。过了一会儿,他问正忙碌屹湘:“你难道是叛逃出国?怎么一提北京你如此排斥?你要知道今时今日北京和背后中国,代表着五千万有奢侈品消费能力人群,而到了22年,这个数字会扩大到13亿……谁都不肯这个时候放弃北京。被派去那里,都意味着可能获取不可预料成功。” “也可能是难以预计失败。铩羽而归大牌设计师不少数。”屹湘说。 “那都是水土不服。L不存这个问题。”Vinnett说。 也是。汪氏姐妹根本是落叶归根。 “而且目前L那边,已经进入客户群体培养期,消费主体文化和品位,会决定这部分业务成长,懂得他们是很重要。懂得才能融入,融入才能引领。” 屹湘不禁想到了邬家本。故土本是一水之隔邬家本,不知道是否也有水土不服问题?又不知道邬家本那神速版图扩张,中国贡献了多少? Vinnetessa?” 屹湘推了一把手边电脑,说:“都是兴市场,我倒不介意去德里做拓荒牛——不好意思,失陪一下。”她站起来便往外走。下了楼梯,就是吧台。屹湘排两位男乘客之后。吧台上有两杯鸡尾酒,她有抓过来就饮冲动。 到底还是克制住。 对空少说来一杯柠檬水。 已经有很久不再去碰含有酒精东西了。 她接过冰柠檬水一饮而,示意再来一杯,见到空少从烤箱里拿出来马芬蛋糕,也觉得嘴馋。 有谁说过,嘴巴总也填不满人,其实是心中没有被满足……她是不是恰恰是这样呢?Vinnett说提议,是什么状况,难道日后会是军功章有你一半也有我一半?从来狡兔死,走狗烹。她又不是真不读书不明白这个道理。 屹湘站吧台边,身后有人碰了她一下。背上猛痛。 第三章 没有风景的房间 (二十六) 原来是个年轻妈妈帮婴儿换尿布。身上背了一个大大育儿袋,撞到屹湘忙说“对不起”。屹湘沉默往旁边站了站,再让出一部分空间来。 她沉默令她面容看上去冷冷,让年轻妈妈有点儿手忙脚乱、不知所措。 屹湘见多了金发碧眼雪白婴孩,此时看着这被放临时搁板上黄皮肤黑头发宝贝,倒觉得顺眼。只是那软软一团、哼哼唧唧、嫩眉嫩眼都皱到一处模样,着实令她全身都起了栗……恨不得立刻躲开。 偏生年轻妈妈向她求助:“能不能帮我照看他?我想去一下卫生间。”已经一头汗。 屹湘手里还拿着柠檬水,看到那妈妈那眼神。 她立刻说:“我帮你叫空乘。” 偏偏附近没有。 “就只要两分钟……” “这个……”屹湘不知不觉间松开玻璃杯,手里被塞进了一个会动活物。年轻妈妈连声道谢,急忙开了卫生间门进去了。 屹湘伸着手臂,手撑婴孩腋下。婴孩踢动着小胖腿,咯咯笑。 她却上刑似,汗出如浆。如果此刻有镜子,必是照出一副超级狼狈模样来。 “我来搭把手,好不好?”从楼梯上下来一位夫人,对着屹湘微笑。 那位夫人走至近前,将婴孩逗弄了一会儿,便接过去抱怀里,轻轻抚触着。婴孩憨憨,似乎根本没有意识到抱着他又是另一个完全陌生人,仍咕咕而笑,嘴角吐着泡泡。 屹湘看到发呆。 “不懂得应付小孩吧?”那位夫人微笑问道。 屹湘赧然。 何止不懂得应付,简直是恐慌极了。 “每个小孩子都是天使。”那位夫人含笑,看屹湘一眼。此时她距离屹湘不过两步之遥。屹湘只觉得她这一眼望过来,一瞬间好似墨黑天幕上流星闪耀,一种无法形容光彩顿时呈现,这是一对让人惊异眼睛……屹湘顿时耳热且心跳加速,小吸一口冷气。便闻到一股淡淡檀香味。似曾相识。 她几乎忘了礼貌回应,只有些发呆看着面前这位夫人。论年纪应与她母亲及陈太相仿,而自然流露韵致与气度,让人禁不住为之气夺。尤其是全副精神都怀中婴孩身上,那种慈爱乃至慈祥怜惜,着实令人心动。婴孩口水抹她灰色披肩上,莲藕般胖手抓住她颈上一挂颗颗若拇指肚大小珠链玩,她也不意。 屹湘看着,叹为观止。 婴孩妈妈从卫生间出来,道过谢,拍手接过婴孩,哪儿料到婴孩未肯松手,小小一只手,劲儿却不小,生生将一挂珠链扯断。 这便是大珠小珠落玉盘。金珠落深灰地毡上,煞是好看,屹湘倒觉得美丽,可周围人迅速惊呼加入。屹湘叹气,只见那对让人惊异眼睛里有了然神色,面上笑意闪闪,她低了头。 第三章 没有风景的房间 (二十七) “对不起、对不起……”婴孩妈妈急忙道歉。怀抱着婴孩鞠躬致歉,试着帮忙捡珠子。 屹湘阻止那位妈妈,让她照顾小孩就好,自己蹲下身去。好珠沉重,脱落后并不曾散太远,屹湘手脚麻利,又有一位空乘和男乘客及时过来帮忙,三人一人捡到一小撮珍珠。温润珠子托手心里送过去,空乘找来一条白色棉巾递上,包了珠子。 那位夫人始终含笑而立。 屹湘问:“要不要检查一下?”丢掉一颗,价值不菲倒其次,怕是再也回不去那完美无缺。 “没关系。”那位夫人接过布包,对着面上红红婴孩妈妈摆手,“老式串珠就是这点不好。他们总叫我重串时候,换了高科技东西,说是珠子化了灰、也永世不会断开呢。” “永世不会断开,那自然好。可珠链不就这点魅力,让人心里存了点儿战战兢兢,额外珍重其美?”屹湘说。 美丽眼中多闪过一道流星似。 屹湘倒觉得自己多话,欠身离去。 上楼梯,发现那位夫人仍看她,又微笑。 回到座位上很久,心竟不能平静。旁边座位上,Vinnett已经躺倒,呼呼大睡,鼾声如雷。屹湘捏着眉心,头疼不已。镇静剂,Vinnett没吞下去那丸放哪儿了? 她无奈。 此时再看看舱内,目之所及,就有几位设计界大牌,老中青三代代表人物都有,意大利白头翁,刚出柜妖孽男,还有上位传奇女……安静各忙各。 屹湘想着,至少这一个航班上,她跟这些人距离不但不遥远,而且方向一致。 她按铃叫空乘送报纸过来,指明了要机上《读卖闻》。不一会儿,报纸来了,一杯蜂蜜柚子水也放了她手边。 屹湘抬头,对上空乘明媚笑容。日式小虎牙配薄薄妆,清淡而俏丽。 见她面露疑惑,空乘指了指前方座位,“那位夫人说,你可能需要一杯滋润饮料。” 屹湘看过去,并不见人,只那一角珠灰色披肩拖了地,散散。心头微微一暖。难得陌生人,有这样细心和善意。她道了谢,慢饮杯中茶。 日文报纸,看着却能懂个五成以上。她翻看着,头版右上角,有当日天气。三月初日本列岛,还寒冷时候,不过樱花就要从南端一路向北蔓延开来了…… 下飞机之前Vinnett才醒过来,听到机上报告地面温度和湿度,说了句还好不是樱花开放季节,不然一下飞机怕就要进医院。 屹湘看Vinnett一眼。 Vinnett悻悻然,说:“没见过有人花粉过敏对不对?” 屹湘不言不语。 见过…… 她转头看着舷窗外,空气澄明,能见度很高,地面灰色和蓝色地带交织着,干净而整齐。就这么看着,心头却有些莫名悲伤,只是说不出来。 她使劲儿眨眼。 从贵宾通道出来,屹湘走Vinnett不断遇到熟人,喜笑颜开应付着那些素日里恨不得你死我亡对手们,游刃有余——屹湘感叹,Vinnett虽然有着艺术家狂妄和骄傲,但如琉璃珠一般通透练达,却也是事实。此等人才,确是不世出;与他相比较,Jsephina……她正想着,前方出口处不停闪烁闪光灯令她眼睛不太舒服。 有大批记者? 第三章 没有风景的房间 (二十八) 屹湘心道同时抵达,难道有巨星?只见呼啦啦一队人马经过,当中主力,是机场保安。Vinnett及时把她往身边拉了一下,让出走道。 “好大排场。”屹湘咕哝一句。瞟一眼,看不出究竟。 “所以做明星有明星好。”Vinnett笑言。 屹湘笑笑。接触多了才知道,Vinnett私底下真是个挺可爱人。她这么想,看Vinnett蓝眸转转,说:“喜欢上我是很危险事情哦。”忽然轻佻戏谑,又换了一张面具似。 屹湘暗骂一声。 这Vinnett想必备了一箩筐面具随时准备换吧? 她脸上笑笑。跟着出了闸。 先前那队人马举步维艰,人声鼎沸且尖叫不断,蔚为奇观。见保安人员手拉手形成人墙维持秩序,省得人太多出了危险……屹湘看到这场面多少有些心有余悸。 essa!” 屹湘忙答应。省得他再大呼小叫。 Vinnett护着屹湘往Mihael他们所方向去。 “东京分公司同事已经到了,正外面等候。”Janna笑着解释。 “对了,你们知道吗,英国红乐队Bing-Band来东京演出,刚刚出闸就是。”Mihael兴奋说。 屹湘微微一怔。 “Bing-Band吗?”Vinnett也有点儿意外,“早知道是他们,拦住合影。” “听说东京演唱会早三年就开始筹备。规模空前。”a一边发笑,问Mihael,你要找黄牛党买高价票听偶像亮一嗓子嘛? Mihael笑道:“可惜BB演唱会,跟我们秀同日举行,都1日晚。” “这么巧?”Vinnett也叫起来。 一伙人忽然因为BB有了共同话题,说笑着一同往外走。 “我们可不可以偷偷跑过去?”Mihael笑着说。 “发神经,不如看我们秀场那些明星。”Janna说。 “哪一个能跟BB相提并论?我念书时候BB还是一支地下乐队。这么多年看着他们越来越好,从地下转为地上,还越来越红、如日中天。”Mihael说。 “是,他们伴你成长、是你精神寄托。”Janna笑,看始终低头不语屹湘,问:“Vanessa不爱摇滚乐?” 屹湘还没有回答,只听身后有大叫“Vanessa”——前方东京同事已经招手,Vinnett走前面,屹湘已经看到一排灰色车子。四周略显喧闹,她没理会那一声。 Vinnett自然要上前面那辆大房车,屹湘则自觉跟Janna等着后面车子上来。 “Vanessa–xi!”这一声不但清晰,而且声音都近了。 屹湘终于停下脚步。 “Vanessa你看!”Janna指着屹湘身后,脸上表情是不可思议。 屹湘回头,眼见着一个戴着围帽、一身球衣、普通板鞋高大男子,穿越人群往她们所方向跑过来,手一撑越过金属围栏,迅速跑到她面前,二话没说已经将她抱怀里。屹湘鼻端顿时被一股清爽古龙水味道充盈,她脑子一懵,几秒钟工夫,已经从这个怀里被转移到那个怀里。 “Vanessa,真是你!”这回是大胡子肌肉男。他猛力拍打屹湘后背,“真是你!Bernie说是你,我还不信。” 第三章 没有风景的房间 (二十九) 屹湘站定,抽着鼻子,一拳擂过去,正中大胡子胸口。 “该死Nik,一辈子改不掉用女用香水毛病。gilty难道是须后水?恶心死了。”她骂。骂是BB主唱Nik。 Bernie,Ian,Ninetd四兄弟。 Nik被骂了,还是抱住屹湘不肯松手。大胡子肌肉男顿时变跟Ne鱼似可爱。 屹湘忍不住笑。Ian把Nik拉开,板着脸提醒他注意形象。只是久别重逢,各人都已经真心流露,哪儿还有什么形象? 屹湘被闪光灯映眼睛几乎睁不开。 gilbert干脆摘了自己针织软沿帽,给屹湘套头上,拉低帽檐,好让那些不停闪烁闪光灯不要捕捉到她脸。只见Bernie已经转过身对追随而至那些记者和人群说“抱歉我们朋友不是公众人士,请保护她不要拍照”,并请随行日语翻译跟大家解释。 屹湘有点儿晕头转向。 gilbert又忙着从包里扯出纸片来,可一时半会儿找不到笔。Janna忙递上一支,他接了便写号码和地址,“我们下榻酒店……”他还没有啰嗦完,屹湘手里被塞进了一个手机,是Ian。 他沉着说:“拿着。我们会打电话给你。”说着又狠抱一下屹湘。看看她,隔着帽子,亲吻她额头。 Ian转身招呼哥几个赶紧离开。 此时已经有记者不听告诫接近屹湘。已车内Mihael一把拉过来屹湘,让她上车。 屹湘跌坐座位上。 Bing-Band往自己车子方向去,人流随着他们离开。短暂混乱引起堵车还持续。 她伸手去关车门。 只是一瞬,她拉动车门手,停住了。 一个高瘦挺拔身影,出现她视野内。 那黑漆漆眸子,寒光四射,盯住她。 Mihael伸手,替她关了车门。 茶色玻璃,将两个人胶着目光切断。 车子启动,那个影子一动不动站原地,渐渐远去。 屹湘手指抠住了座椅扶手。 他身边出现了几个人,好像跟他说着什么,往相反方向请他移步。 他终于转了身…… 屹湘仍然保持着那个姿势。直到Mihael叫她。 “这是真吗?”Mihael问。 一车子人,此时都安静望着帽檐卡到眉毛小女子。 真吗? 屹湘也问自己。 胸口处疼那么真切。 但,是真。是真。是真。 她摘下帽子,帽檐掀起了刘海,盯着她那些眼睛,都看到了刘海下,隐藏着一道深深伤疤…… 她从容把刘海拨回去。 手机和纸片都放帽子上。 “是真。”她说。 a先欢呼起来。嘁嘁喳喳,念头不断冒出来,一会儿是要屹湘带他们去演唱会后台,一会儿是要屹湘给他们要签名唱片,一会儿是要屹湘跟他们见面时候带上自己…… 屹湘靠车窗上。 看着窗外。 每一辆加速超车车子,都让车窗发出稍加剧烈震颤。 恰如她心。 她终于闭上眼睛。 对她来说,长途飞行疲劳真切。 这帽子柔软极了,手藏里面,渐渐生出暖意来。好像被一双温暖手握住了…… 她总爱团了雪玩。打雪仗时候就疯。头发丝都凝了霜、手指冻通红也乐此不疲。 满山满野雪白苍翠,满山满野都是她笑……忽然一小团雪顺着衣领被丢进来,冰她尖叫起来…… 颈后一凉,屹湘惊醒。 只见一辆银色房车闪电一般超了过去。 ———————————————————————————————— 各位亲: 周末愉。:) 第四章 没有云彩的天空 (一) 郗屹湘酒店短暂休息便立即投入工作。 Vinnett甫一抵达酒店就说自己感冒了,躲房间里不肯出来,让助理把工作计划都交代给屹湘,要她全权处理。 一把令箭拿手,屹湘顿时像穿了龙袍小太子。 屹湘对着凌乱而嘈杂发布会现场,禁想起苗得雨那个大块头,T台上指挥若定时候,那股大将之风;轮到自己只好硬着头皮去应付。还好有a。管Mihael嚷嚷着,自己这么狗腿鞍前马后,全为了屹湘能忽然大发善心,果真带他去见BB……屹湘还是觉得庆幸。 当她也站T台中央,高倍灯光重复打后背上,热她满头大汗,还得不停督促模特们走好、走好,上百名名模高挑而美丽,纤薄俊俏迈着猫步从她身旁走过。晚间她们带妆彩排,会是多么壮观…… 后台跟Mihael他们议事,有男模特借故来搭讪她。灰色x恤衫下是纠结整齐肌肉,鲜活漂亮到不可思议。 屹湘视若无睹。 见她冷着脸,Janna替她解围,转而笑着说:“你还真是——如此秀色可餐,你倒是多看一眼。” “我眼里,不过是会动衣架子。”屹湘低头只管看刚刚拍摄录像,交代Mihael记下来,记得正式彩排时候微调。 听到Janna调侃屹湘,essa对男人没兴趣嘛……他们消息也灵通,知道谁是明日之星。” 屹湘无奈。 这一行糜烂之处,她再清楚不过。 “主秀模特还没有到?”屹湘问到了重点。整场模特都已经集结到位,只剩那一位。 “没有。不过,”Janna稍皱眉头,“她经纪人保证她马上会到——晚上带妆彩排是约定后期限。”Janna下巴示意。不远处正对着几位超模授意金发男子,是位有名经纪。 屹湘抿唇,“若她无法按时到达,或到达后状态不好,立即换人。” Mihael摇头,说:“莎娜还是不要轻易换掉。她表现力是首屈一指。” 屹湘想想那款即将登场飘着蝴蝶结全蕾丝礼服……是,莎娜上次展示桂冠给她留下深刻印象。所以她看到出场名单时候没有异议。可她竟如此不守时。端令人不。 当真是伸手做事才知道不易。以前只管做听差,事后见到T台上富丽堂皇便视为理所当然,哪里知道背后这些琐碎。真真儿能磨碎了人好耐性。 屹湘深吸一口气,“以备万一。” Janna拍拍屹湘肩膀,安慰她一下。 Mihael倒还是那副天塌下来一肩扛架势,一边忙着,一边还不忘了让屹湘记得BB事情……“咱们住同一家酒店呢!”Mihael低声说。 “是,是住一家酒店。人家总统套间24小时安保,贴身管家、私人保姆从睁眼伺候到闭眼……咱们呢?”Janna笑着说。 屹湘笑。Bing?想象不出那几个人,现会过这副“生活不能自理”日子。 ———————————————————————————————————— 各位读友: 珠子今天复。感谢大家关心。 另,珠子预计周三上架,此之前会加以谢各位支持。此后,各位若喜欢请继续跟读。 对于珠子,我能保证只是用心去写。相信只要我笔耕不辍,咱们总是后会有期。感谢大家一直以来鼓励。 第四章 没有云彩的天空 (二) “好啦,把Nik毛线帽送你好不好?”屹湘说。Mihael老早就做出对那毛线帽子垂涎三尺模样来,让人看了好笑。 Mihael得寸进尺:“带我们去看他们彩排。” 屹湘瞪眼。 Ian塞给她手机一直没响过。 她没空管那些闻,但Mihael一早就跟她来八卦,说不但互联网上,连今天报纸有很多版面都报道BB机场制造混乱,还有小风波里神秘女子……想必这会儿他们也不堪烦扰。他们演唱会前总习惯闭门练习;即便当年地下酒吧里,面对只有小众,他们也从不对付。所以那时候,她就相信他们一定会成功。 “Vanessa,你怎么认识他们?”Janna终于按捺不住好奇心,“你真会见他们?” 屹湘不出声。 怎么认识他们? 这是个很长故事。说普通也普通,说传奇也传奇。但人们有耐性听,她未必肯说给人当谈资。 真会见他们? 他们此时是公众人物,行动自然受很多限制。见或不见,说算恐怕不是他们。否则,电话何至于等这么久不响? 可几个大男人,翻过围栏、推开人群,不管不顾冲过来拥抱她真挚,足以让她动容……这些年,很多事情变了,很多人变了,她自己也变了,她以为他们也是,但终于是没有。 她这是扣动了哪一处扳机,静悄悄,过往又掀开了一角面纱? 她坐了下来。 Janna碰了屹湘一下,“我问你会不会见他们,你发什么呆啊?” “哎哎,莎娜来了。”Mihael说。 屹湘抬头。 可不是,一身黑衣纤薄无比莎娜走了进来。即使是寻常衣服,仍能穿出明星范儿。莎娜超模气质,行走之间,表露无疑。 屹湘精神一振。 莎娜看到屹湘,也微笑。走过来说抱歉来晚了。一边说一边摘下了遮面眼镜。 屹湘细一看她:这张脸比上次见,起码胖了一周。 还好是浮肿,应该来得及补救。 可就此一项,令屹湘不满。莎娜不能算是十分爱护自己事业前程模特。她对自己身体管理不善。 莎娜似知道屹湘意思,过来低声说:“保证上场前恢复到你要水准。” “去试妆。只等你一个了。”屹湘说。 “遵命。”莎娜笑。 na不加掩饰笑他,他索性站起来引着莎娜去。 Janna悄声说:“纵欲加酗酒,搞不好还有毒品。” 屹湘把na,“去做事。” Janna接过来抱怨道:“你跟Vinnett一样了。” 屹湘作势瞪她。想到什么,转身往场地外走,就听到一声严厉斥责。莎娜跟她那身形高大经纪人墙边对峙,眼见形势不妙,她紧走几步,抢那男人将巴掌挥到莎娜脸上之前抬手格了一下。手臂硬生生撞上男人猛力挥舞胳膊,真疼。 第四章 没有云彩的天空 (三) “别打脸。”她说。 经纪人收了手,仍气势汹汹。 “莎娜,你去试妆。”屹湘指着化妆室方向。莎娜脸上异常平静,看屹湘一会儿,听话离开了。屹湘转身盯着经纪人,“我们秀结束,随便你处置她。但是那之前、这里,她一切都是属于我,不准你打我模特。” 经纪人无奈地说:“你又知道些什么。”他看样子也不想跟屹湘多啰嗦,转身跟进了化妆室。屹湘看站化妆室门口Mihael,差点儿对他竖中指。Mihael鬼脸一做,闪进去。 屹湘走到自动贩卖机那里,摸了摸身上才知道分文没有。正犹豫要不要踢两脚弄出点儿什么时候,身后有人问:“要喝什么?咖啡吗?” 屹湘肩膀一松。 身后依旧是白衬衫牛仔裤,正是邬家本。不同是,鼻梁上一副装饰镜架,玳瑁,令他斯文中透出一点儿俏皮。 他手里好几枚硬币,示意她自取。 屹湘不客气投币取一杯热可可。几口下去,才问:“这么巧?” “我们是今晚八点秀。正准备。焦头烂额,想下来喝杯水。没想到遇到你。”邬家本一杯清水握。刚刚她小小一个人,挡两个高大洋人之间,那样子没来由令他想起她拿着铁锹站姨母家门前时候,总觉得分外惹人怜爱些。 屹湘打量一下邬家本,他神清气爽,绝不像他形容“焦头烂额”。焦头烂额是她这只毛脚鸡好不好……靠栏杆上歇息,给眼睛吃冰激凌:看高大俊俏模特如云一般从面前经过。 “哪儿来这么多天使面孔人。”屹湘说。 “都经过魔鬼程序筛选。这一行竞争惨烈至极。成名了也不过昙花一现。”邬家本淡淡说。 “现很多超模都懂得替自己将来打算。”屹湘目测邬家本身高体型。 “我做过平面广告模特。”他说,“念书时候钱不够用,不爱跟家里要,就想各种出路。” “什么样广告?”屹湘不欲了解他多私人信息,索性抓住听起来无关紧要话题。 “蚵仔煎。” “……” “有机会到台北,我请你吃好吃蚵仔煎。”邬家本笑。 屹湘忽然想到,某天早上刚刚起床,潇潇忽然给她电话,让她猜猜他哪里,背景嘈杂,她也不知道为什么一下子就猜到他台北。潇潇兴致勃勃说正逛士林夜市……问他觉得台北什么东西好吃?他说有好多啊,康乐意包子林家干面,都不错,但尝了蚵仔煎,眼下觉得蚵仔煎好……她听开心;潇潇说其实以后还是希望能私人理由成行。果然没几天就看到台报说,请大陆官方考察团缓行……她看到闻时候忍不住笑。给潇潇MsN上留言夸他有千里眼,真不愧总是爱夸耀自己是国安部出身。 其实潇潇总爱颠三倒四正话反说,反话正说。有时候也闹不清楚他是真是假。好,她只是他妹妹。猜他心思这一项,她可以省掉。 ———————————————————————————— 各位亲: 今日毕,谢谢阅读。明儿见。大家晚安。 第四章 没有云彩的天空 (四) 见屹湘微笑,邬家本便说:“有没有兴趣一起吃饭?我知道附近好多家特色馆子。” “我不喜和食。”屹湘说。她倒是没撒谎。对生冷为主和食,她有些排斥。 邬家本便说:“东京又不是只有寿司。你欠我饭是逃不掉。” 屹湘一伸手,从邬家本手里再拿一颗硬币。 邬家本笑:“晚上我们秀,要不要来看?我给你留好位置。” “你是不是该避嫌,我老板会误会你挖角。” “我们循例延请所有到了东京名设计师到场。”邬家本说。 “这是恭维了。” “不算。再说没人挖角不算好汉。真是这样,你该得意。”邬家本微笑。 屹湘笑。她有点儿了解为什么邬家本会这么成功了。此人相当不择手段。可又不令人讨厌。 “工作结束之后有没有时间逗留两天?”邬家本又问。 屹湘想想,说:“会有一两日。” “我带你游东京。” “你对这里很熟?”她确有想去地方。但不东京。 “以假乱真东京人。”邬家本说。 “这几天天气似乎不是很好。我该回去工作了。”屹湘把纸杯丢进垃圾桶,“如果东京抽不出时间,回纽约请你吃饭。” 屹湘先行离开。 邬家本将手里空纸杯捏扁熨平。听到有人着急叫“Vanessa这里,你来看看……”,他笑了一下。 窗外,东京塔近咫尺,天色灰蒙蒙。 她说对,这几天天气似乎不是很好,总让人心头有些压抑,而压抑中又有些躁动不安。 屹湘工作到深夜才回酒店。 路上听Mihael他们兴致勃勃讲51发布会精彩桥段,她打瞌睡。51果真如邬家本所说广发请柬,完全开放式态度,亲民而且亲切。听起来,今日发布会效果格外好。 下车时候她摸了半天房卡,没有。 “Janna,我是不是产生幻觉了,为什么今天出来,什么都没有带?”屹湘眼睛发直。要买东西喝没有钱,要回房间没有钥匙。 Janna看看她发红眼睛,又指了指自己油光光头发,说:“我们这副鬼样子,真对得起风光无限名头啊。” Mihael笑着说:“等下请人帮忙开门就好了。” 一拨人呼啦啦涌到电梯前,恰好电梯到了。屹湘看到自己人都进去后,几乎满员,她停了一下。Mihael一伸手将屹湘拉了进来,电梯门合拢,他还开玩笑:“不是都累不行了,早点儿回去睡觉是正经。” 屹湘站外面。胸口发闷。密闭空间总让她格外不舒服,背后有如针刺。 Vinnett电话进来,电梯19层一停,屹湘先迈步出去,待Janna他们都出来,她说Vinnett要见我。 Mihael热心说:“那我去叫人开房门。” 屹湘按着电梯门,有心说不用,等电梯门口电梯员问:“对不起,女士,要等你吗?”她便匆忙对Mihael挥了下手。 “抱歉。”她对着门内众人致歉。 离她近那位清俊年轻男子微笑道:“没关系。”说着稍退后半步。 屹湘站定,低头查看邮件。 这Vinnett习惯,从不跟同事们混一起住。这一回尤其夸张,竟然隔了十个楼层。她抬头看着电梯上黄色数字。到达28时候,身后那位男子轻声请她移步。 屹湘稍稍侧身让开空间。 电梯门一开,身后一干人鱼贯而出,都候门边。 这排场倒是不算大,屹湘只觉得这几位,面貌神情都有些相似之处,尤其西装左边领上,都戴着一枚相同金色徽章。她心“咯噔”一下,就听那清俊男子轻声说:“董先生,请。” 第四章 没有云彩的天空 (五) 站电梯里面那位,此时才移动脚步。 轿厢不大,横不过五步、纵不过八步,屹湘听着七八个脚印踩地毡上声音,铮铮然似有金石声。她没有抬头,任电梯门合上,将那几个黑灰色西装身影都隔了另一个空间里,她轻声对电梯员说:“29层。” 电梯员训练有素笑容掩饰不住眼神里一丝诧异。 对,她知道自己刚刚讲过一次了。但那又怎样? 出了电梯她往296方向走。按门铃按了好一会儿,Vinnett才睡眼惺忪来开门。穿着睡衣,趿拉着拖鞋。开了门自己靠门上,请屹湘进去。 屹湘说:“你换过衣服我再进;不然我们就那边谈。”她指着走廊头小厅。 Vinnett翻了个白眼给她,问:“你是不是不舒服?” 没有,她没有不舒服。她怎么会不舒服。只是看着Vinnett这对深蓝眼睛、懒散样子,觉得烦躁而已。 她站门口不动。 Vinnett于是敞开着门,进去换过衣服、正经八百请她进门。征求她意见,才关房门。 气氛有点儿诡异。 Vinnett给她倒了一杯矿泉水。屹湘接过来,竟然烫手。又瞪Vinnett。 Vinnett小心翼翼地说:“我怕你是生理期。” 屹湘喝一口滚烫水,问:“找我来什么事?工作进程我都嘱咐Mihael同步发送给你和助理了。有什么意见管当时提给我,我也好现场修正……” “我找你是私人理由。”Vinnett深蓝眼睛里沉进一点忧郁。 屹湘怔了怔,叹口气,说:“Vinnett,你老这么逃避,实也不是办法。” 轮到Vinnett瞪眼给她:“说到逃避,你就会。” “这怎么一样?”屹湘心一沉。 Vinnett沉默。 屹湘双手围拢住玻璃杯,按左胸处。让这高温驱赶一下那里酸痛;那脚步声踢踏作响,似仍耳边……她吸口气,说:“好我帮你。” …… 董亚宁走前面,听身后李晋跟同伴低声聊天。 李晋笑着说:“……是啊,美人,难得素颜还这么美……啧,如果头发再长一点儿就好了,我喜欢长发美女……” 他站住了。 李晋机灵走几步,走到288门口,刷过房卡,请董亚宁进去。 董亚宁走到他身边,却不着急进门。 “董先生?”李晋看着老板。老板东京这几日,清减许多。昨晚开始角膜发炎,点了眼药水也没见大好,便戴了一副黑边眼镜去谈判,谈了一整天。这会子忽然用他发红眼睛盯他,他有点儿发怔。 “跟我来。”董亚宁进门直奔吧台。 第四章 没有云彩的天空 (六) 李晋随手带门,门外同事给他杀鸡抹脖姿势。他往里走,跟着老板步子站了客厅中央,看着老板坐沙发上,扯开领带。 老板住是相对普通商务套房。跟他们这些随从一样。出门外这些小排场,老板倒一向不是很讲究。实用和效率,这是老板口头禅。按说这次来东京,谈项目都还算挺顺利,不该一直黑着脸啊!而且照往常,公事之外,老板都让他们自由活动,有时候也跟他们一起去玩…… 李晋正胡思乱想,回过神来才发现老板坐那里半瓶白兰地下肚仍没吭声。 怪。老板这火爆脾气…… “李晋。”董亚宁一只手臂搭沙发背上。 “是。”李晋站直了。 “替我去查查这个公司背景。”董亚宁倒转酒杯,酒液滴茶几上,他伸手沾酒,划了两个字母。 李晋点头。原来是这样小事。他还以为自己哪儿又做不妥了,老板要发作自己呢。 董亚宁解着袖钮。扯有点儿狠,“噗”一下,袖钮从他手上脱落,弹出去。 李晋弯身替他捡起来,放茶几上。 “明天合约一签,放你们两天假。这几天辛苦了,好好去放松下。”董亚宁交代。 “是。”李晋心里一动。这两天假,可是不计划内。 “没事了,你去吧。”董亚宁盯着那颗脱落袖钮,说。 李晋退出来,舒了口气。掏出手机来写下来老板交代事情,等下回房就开始工作……不对。他歪头。老板原先不是想说这个吧,L有什么好挖,八竿子打不着那么一个公司……那究竟是什么,让他话到嘴边掉了个个儿? 李晋分明听到里面一声脆响。 接着,又一声。 得。 结账时候又得赔人家酒店家什了。 屹湘顶着一对兔子眼趴T台边看模特走路线。这个招数是苗得雨交给她。说这是便捷方式,来看模特们行走路线是不是与他们设计分毫不差。 彩排用音乐声很大,节奏也强烈,震得T台都发颤。 屹湘喉咙已经哑了,麦克风里出来声音完全不像是她。 还有两个小时就开场,这是后一遍彩排。 “莎娜!你表情!”她忽然间发现莎娜表情完全不状态。 莎娜照旧。 “Ct!”屹湘大喝一声。Mihael她身后急忙下指令。乐声骤停。模特们都停原地,面面相觑。屹湘走上T台,拍拍手说:“后一次彩排就到这里,再次提醒大家注意走台节奏,上台之前Janna会总控,临时有变通全看Janna。去休息。辛苦大家。莎娜请留步。”她一边说,踱着步子到了莎娜跟前。 模特们都散去了,莎娜静立。 第四章 没有云彩的天空 (七) 莎娜紫罗兰色眼睛嵌桃心状脸上,好看。屹湘无心欣赏这种美丽,她用只有两人能听清楚音量开门见山地问:“莎娜,我接下来要问你问题,可能侵犯你,你可以拒绝回答;但是假如你现状态会影响到两小时后临场发挥,请你负责任即刻退出。你明白我意思?” 莎娜点头。 “你戒毒中?”屹湘问。 莎娜又点头。 “可有按时服用药物?什么时间服用?”屹湘追问。 “有。半小时前。”莎娜回答。这个个子矮矮东方小女子,眼神中有一种能让人意志随之转移力量么?莎娜甩了下头。她控制自己说出这些话之前,已经对屹湘说了实话。“我经纪人会杀了我。” 屹湘算了下时间,“你现有何不适?” “轻微恶心和头晕。”莎娜说。 屹湘盯着她俏薄锁骨,再次问:“莎娜,我再问一次,你还能不能控制你自己?” 莎娜脸极苍白。屹湘此时知道以往见到莎娜那股子苍白憔悴、她认为是刻意营造出来颓废和忧伤,是莎娜本色。她手里捏着对讲机,指甲抠按键都掉了,克制着自己情绪。总算明白经纪人那一巴掌挥过去时候心情。如果伤人不算犯法,她也早就动手了。 屹湘按了下额角。太阳穴要炸开了似。 “能够。”莎娜说着,转了个身。甩开细长腿,踏着标准优雅猫步,屹湘面前走动。稳妥而精确踏准步点。 屹湘示意她停下。 莎娜靠近屹湘,“对你来说,我也是个活动衣架而已嘛?” 屹湘把对讲机挂腰间,空出手来拍着莎娜脸蛋儿,莎娜脸颊很凉,屹湘提拉着她面部薄薄肌肉,说:“是,对我来说,你也是个活动衣架。而且,得是个有生命、有感情活动衣架——动一下你嘴角,上扬大约十五度……对,很好,就是这个表情,上场时候,就是这个样子。那件白纱需要是这个表情。” 莎娜保持着笑容,“你准备赌一把?” 对讲机里沙沙作响,Mihael呼叫屹湘。 屹湘摘下对讲机,说:“Mihael,通知服装组,‘蝴蝶’系列调整到第一次序出场。” Mihael那边惊叫问为什么。 “别问为什么。马上准备。”屹湘换了Janna频道。Janna倒是没有大惊小怪。屹湘手中草图上勾画几下,听到莎娜问她“‘蝴蝶’不是你设计嘛?”,应声道:“对,是我孩子们。所以你们谁敢给我秀砸了,我就把你们砸了——化妆时候告诉你化妆师,你眼角那里要格外画重一些。” “还是放后出场要好。” “美沙酮作用两小时之后会达到顶峰,之后药效逐渐减弱。若你穿着‘蝴蝶12号’台上乱动,不出五分钟就会成为ytbe滚动播放多视频。那我就跟着你出大名了。你经纪人还得给你编造一个理由——亨廷顿舞蹈症中期?”屹湘挥手,继续画着草图。 莎娜转身离去。 屹湘将草图一叠,塞进腰包里,环视四周。 工作人员仍做后准备。场地内座椅都蒙上了印有L标志浅蓝色重丝椅套,华美而高贵。再过9分钟,这些座椅都会被填满,那些铭牌上金光闪闪名字,会成为真人……屹湘T台上踱着步子。 灯光一道一道收住,她站了T台前端,四周暗了下来。当灯光再次闪耀,就是大幕开启时刻。 她“蝴蝶”,即将破茧而出。 ———————————————————————————————— 今日毕。谢谢大家陪伴。诸位晚安。:) 第四章 没有云彩的天空 (八) “有没有改变想法?”Vinnett站她身后,距离她两步远。 “没有。”屹湘轻声说。随手关了对讲机。从场地入口处逐渐亮起灯光,引导员已经引领早到达嘉宾如常。场外招待会现场想必此时衣香鬓影、喧嚣热闹,Vinnett应该那里。懒 Vinnett说:“那篇采访稿我已经发到你邮箱,你抽时间看一下,没有问题,我再交代人发布。” “不用看了,我相信你。” Vinnett沉默。 “我去后台。已经交代人,终场给你花会经过花粉处理!”她说着便走开了。 “什么花?”Vinnett叫道。 屹湘一边走一边回头,暗影里Vinnett被光圈围住,穿简单素净白亚麻衫裤,脚上还是那款豹纹铆钉船鞋,他竟比平常显得灵巧可爱,她笑道:“白菊花!”也不管Vinnett大呼小叫咒骂她,钻进渐渐热浪翻滚后台…… 屹湘后来一直觉得热。有种喝了酒之后发汗感觉。从头到脚。她薄薄发几乎全湿,抽一条茶色细麻布手帕围额顶,不一会儿也被汗水浸透。穿梭乱中有序后台,满鼻子都是各种香气、站衣架前瘦有如鬼魅名模、随便一脚可能就踩到了谁裙摆、互相叫嚷着抢先化妆一句不和冒出三字经来……她看到莎娜静静坐角落里一块毛毡上,塞着耳机,盘腿打坐。她脸上已经画好了屹湘交代下去那种金属裸妆,身后便是她将穿着上场白纱礼服。平静像安琪儿似。虫 屹湘看了她一会儿,Janna通告还有3分钟时候,叫醒了莎娜,亲手帮她穿起那件礼服。 礼服上细密蕾丝垂垂缀缀,配着半透明纱层层叠叠,胸下一条丝带打成简单蝴蝶结,行动起来飘然若仙子手中丝带。 屹湘手里拿着纱摆,等着莎娜伸脚穿进那对米白色缎面坡跟鞋子。 莎娜稍稍蹲下身,俏皮笑着,对屹湘说:“亲爱东方小女巫,请予我爱与力量,我将带着15度角微笑,翩然飞过温暖泉,停美花朵上。”她戴着过肘蕾丝手套手,扶着膝,这一刻,她像等待加冕女皇。 整间大屋子里其他人都稍停手里事,留心这一幕。 屹湘替莎娜戴好纱摆。纱摆从肩上垂下,直到腰际。 莎娜接过捧花,轻轻拥抱屹湘,“我会珍惜她。”她还记得屹湘对礼服称呼。 屹湘则莎娜耳边说:“该珍惜你自己。” 她松开莎娜,转身对着另外十一位喊着:“上场前大声念三遍:每个女孩都是公主——Janna说了,不念出声,不准出场!” 大家都笑起来,正巧Janna探头进来,问:“准备好了么?还有十分钟……”她手拍着门边,“嘭嘭”作响。 笑声大。 Janna奇怪,待看一眼屋中央端立莎娜,对屹湘竖了一下大拇指…… 屹湘并没有看着她“蝴蝶”清泉般淡淡音乐中一只一只飞上舞台,而是站外面走廊上,听那如潮掌声。 潮声一浪接一浪,拍进心房,又撤出。 她丝毫没有如释重负感觉。整场发布会,才刚刚开始。 腰包里接二连三传来响声,她打开看,Ian手机也响。Ian这部手机仅存了四个人号码。现拨进来是“Jhn”。 屹湘接通电话,那边确认她身份之后说:“我是BB经纪人Jhn-Miltn,郗小姐现请你听着。” 屹湘紧握电话,听筒贴耳边。 经纪人有多了不起,她这些日子已经越来越认识到。 她以为接下来必然会有些不太入耳话传过来,已经预备好见招拆招,不想好一会儿只有嗡嗡嗡细小声音,间或几声尖叫,传很远,空谷回音一般。她略怔一下,手是抓住了不锈钢栏杆;脚下是东京夜景,她如同悬浮空中…… “……接下来这首歌,是我们特别为一个女孩子创作。多年来没有把它收录任何一张唱片中原因,是想要当面唱给她听……有人说这首歌是Bing会唱唯一情歌,是,说得对。”是Nik。调整麦克风,电流干扰,刺耳难听。场下尖叫声此起彼伏,他继续说:“Vanessa,我们希望此刻你这里,你听。记住我们永远爱你。” 屹湘闭了下眼睛。 乐声轻缓而欢。 “有一个女孩,她叫Vanessa。 她很爱笑,她很爱吵。 像一团花火,像一颗星, 宝石火焰也赶不上她笑容闪耀; 令人惊讶, 是她真。 ……” 屹湘笑了,笑着笑着,眼睛有点儿湿润。她揉着眼睛,听着这首歌。 眼前不是那几个年过三旬老男孩,不是,眼前他们,没有金碧辉煌舞台上、没有众人仰视高光下,而是留着长发穿着破衫,人人背一把贴满了胶布旧吉他……笑着说Vanessa你来听听这首歌、来听听那首歌……她说好听就夸她有耳力,她说不好听就骂她是乐盲;穷没有面包了,宁可死也不卖值不了几镑旧吉他;地铁站口打开琴盒等待偶尔丢下硬币,会说即使低到尘埃里,歌手还是有歌手自尊心…… 她手跟着他们哼唱打节拍。 乐声停歇,良久,听筒里寂寂无声。 米尔顿叹息道:“Vanessa,BB曾说过你是上帝派来天使。今晚,我极不赞同他们用这种方式向你表达善意,但我尊重他们。BB演唱会结束后想跟你见面。希望你拨冗相见。若实不便,能另约时间地点好……” 屹湘轻声说:“米尔顿先生,请转告BB。过去事情,我已经忘了。也请他们忘了吧。Ian手机我会放前台。代我致谢同时致歉。告诉他们,我祝福他们,我心里……宝石火焰也赶不上他们笑容闪耀。” 她收线,关机。 第四章 没有云彩的天空 (九) 她站后台出场口,解下头巾,擦一擦额上汗。 她身边,等候出场这件礼服,正是上世纪九十年代L婚纱代表作。 “有时光倒流感觉吧?”Janna问。 是,二十年前,她们还都是少不事小女孩儿呢。懒 即将出嫁表姐从香港带回好多资料,跟妈妈和舅妈研究选哪家礼服合适,她坐机舱地毡上,嚼着泡泡糖、撕了杂志插页叠纸飞机。表姐皱眉,说湘湘顽皮,顽皮鬼将来会嫁不出去。她展开一张纸片,折痕将那纱摆足足拖了有三米长礼服彩照弄变了形,也仍是美丽……她不服气,谁说顽皮女孩子就嫁不出去?趁表姐睡觉,一把泡泡糖黏她头发上,要剪掉一缕一缕长发,惹得表姐大哭…… 后来大美人表姐一赌气剪了短发。赌气到差点儿不要潇湘兄妹做花童。可表姐穿着短款礼服走红毯上样子,委实美丽。几年间都是谈资,仿佛领了潮流。却不知表姐迫不得已。有好久都不肯原谅她,见了总穿着球鞋恤衫画室埋头画画她,还会说一句:难道穿婚纱那天也穿球鞋?倒是好,跑……表姐真刻薄。恨她牙痒,还一句:就穿球鞋出嫁,怎样?我还要穿着自己设计裙子。 潇潇坏,问:你能设计出什么裙子?一块白布剪个洞套头上?虫 传为笑谈…… 屹湘再擦擦额头汗,听Janna说:“这件短款,当年没有几个人有勇气穿上,根本就是加长版比基尼。”她笑笑。可不是。 表姐去年梅开二度,母亲电话中提及,说她还记得自己当年气急败坏,也记得自己一句一句骂小湘湘,并不是故意,年少气盛、口不择言。母亲语气淡淡,说我们湘湘才不会介意,我们湘湘一定会穿着球鞋、披上自己设计婚纱……是不是呢湘湘? “哎,现风评好,不是莎娜穿出去那件12号……”Janna百忙中不忘翻Titter。 屹湘看她。 “是那只菜鸟穿蝴蝶3号。”Janna笑。 哦,是那件——象牙色,上身刺绣,下身是手工蕾丝拖裙,简单蕾丝头纱,从发顶垂至脚踝,与拖裙浑然一体。被Janna称为菜鸟模特,是德日混血儿,气质恬静中有一丝野性,刚刚十七岁,这是她第一次上大型秀。上场前紧张到厚厚妆容都掩饰不了那份儿脸青唇紫。 屹湘莞尔。 都曾经是菜鸟。迟早变成莎娜那样老油条。懂得上场前打坐、懂得如何讨好甚至调戏设计师…… Janna看看时间。时间差不多了。她挥挥手,模特们静悄悄集结。 屹湘回头一望,乌泱泱一片各色婚纱海洋,端是壮观。 Vinnett出现她们对面出场口。 “花束是否都处理过了?Vinnett有花粉过敏症,很严重。”屹湘又想起来这茬儿。这可不是闹着玩儿。 “是。我虽然恨他,但还不想他这么早死。”Janna笑。 “是他喜欢红睡莲?” Janna说了句什么,屹湘还没听清楚,就见Vinnett突然对着她招手。她比划着问他怎么回事?怎么还不上场? Vinnett表情却越发着急起来。 此时场内模特已然站定位置,后台模特们也自动站成两排,准备跟随设计师再度出场。背景音乐已经由舒缓变换成轻,只待人踏准节奏……Vinnett还是不挪窝。 屹湘穿过窄窄过道冲到Vinnett面前,刚要问他这是怎么回事、为什么还不带领模特出场答谢观众……就见Vinnett手伸到她脑后,迅速将她汗湿头发挽了两下,他手中不知道什么时候多出来一根皮绳,替她束了头发。 屹湘大惊,下意识抬手就要劈开Vinnett行动迅速,他双手搭她肩膀上,大力将她扭转九十度,猛推了她一把。 这一推将屹湘准确推到了出场口中央位置,她极力使自己保持平衡。灯光师终于捕捉到人影,三束灯光同时跟到,屹湘眼前顿时白花花一片,脑子就懵了。 中招了。 耳边只听Vinnetessa,上!走!走啊!” 掌声就此时响了起来,配合着音乐节奏,一下一下。 屹湘除了面前这条宽十英尺、长三百二十英尺且横生数出枝节T台,根本没有别路。她几乎能听见自己呼吸声——什么叫一咬牙、一跺脚就豁出去了? 她郗屹湘此时便是了。 也不知道还有没有比她狼狈出现众所瞩目焦点处设计师了,总之她一件茶叶末绿色衬衫、灰色开司米长开衫、黑色亚麻布长裤拖到脚面、为了舒服穿还是土黄色旧僧鞋,要多特立独行、便有多特立独行……她捏着双空拳走T台上,还得将一副温和面孔摆出来,不时向左或向右边嘉宾致意。 亚克力台面被地下灯管炙烤,温度不低,透过薄薄鞋底传到,令她加汗出如浆。像处一个压力锅中,越来越热。 除了音乐声和轰鸣掌声,她听不到别。 明知身后有很多人跟随,热浪烘托下本该是香风阵阵,却好似空荡荡只有她一人。只能顾左右而不能回头张望时刻,她加了脚步。 终于站T台头,有人送来大束鲜花。一束接一束,她应接不暇。接下后分给身后模特,自己则对前方观众席方向深深鞠躬,良久不起。 嵌入式T台设计,观众席近咫尺。 面对如此一场奢华视觉盛宴,观众并不吝惜掌声和赞美。 她一再鞠躬致谢,慢慢后退。 待要转身时候,小小一束茉莉花捧到她面前。 小巧花束,不盈一握,然香气扑鼻,令人怦然心动。 “祝贺你。” ———————————————————————————————— 各位读友: 珠子头天上架,文节奏还没调整过来,不妥之处请多包涵。谢谢大家支持。今日毕。诸位晚安。 Ps明天会试试加。 第四章 没有云彩的天空 (十) 屹湘接过这小小一束茉莉花。眼睛望住面前这个年轻女子,站台下她,仰着脸看屹湘。 模样普通,笑容很亮。 穿着深灰色蕾丝嵌纱小礼服,左胸口贴了蓝色底子贴纸。是特约嘉宾。她见屹湘没有即刻离去,趁机执了屹湘手,小声说“稍后拍卖会上,我会竞拍‘蝴蝶6’号,那件纱好美,我志必得。”她眸子中有异彩。那是看到心爱之物时候渴望。懒 “祝你成功。”屹湘匆忙说了声“谢谢”,转身往回走。 6号是一件奶油色露肩短款婚纱,清俏丽,恰恰配这爽朗可爱女郎——她有眼光,知道什么适合自己。 屹湘攥着这一小捧茉莉。茉莉芬芳,越来越浓郁。 她深深吸着气。 T台头,芸芸美丽超模们形成人墙,隐约可见那几位好同事,翘着脚对她挥手……她回身对观众们鞠躬,拨开人墙钻出去,一把拉了Janna和Mihael手,一边一个,拖到前面来。 那两人模样比她还要狼狈。 站L背景板下,活脱脱是“优雅”“精致”反义词。 屹湘高高将二人手拉着举起来,摇晃。 只听“嘭”一声,头顶巨大彩球爆开,淡蓝色玫瑰花瓣扑扑扬扬撒落下来…… 屹湘对Janna笑,环境喧嚣热闹,听不清言语,她干脆不必说。眼角余光看到莎娜,明亮她站明亮位置;要找Vinnett,却不见他人。屹湘心里有数,悄悄往后台退去,见到她人都说“郗小姐祝贺你”或者“Vanessa祝贺你”,她笑着回应,也只是淡淡一句“谢谢”而已。虫 换衣服赶去拍卖会场时候,她悄悄问Janna:“你知道嘉宾邀请程序嘛?” 那年轻女孩子和茉莉花香,还她心头。 “程序上,应该是早两个月发出邀请函、提前一周再次确认,仅做微小调整即可。慈善秀受邀名单变动一向不大。较少邀请明星,多数是权贵。你可是看到了谁?还是要找谁?让公关部同事查一查即可。”Janna以为屹湘对某位受邀嘉宾感兴趣。 程序上是这样。 程序以外呢? 屹湘对着镜子整理着装。黑色樽领毛衫配灰色纱裙,一点配饰也无。Janna从镜中看她,半晌沉默,却说:“本想批评你就这副素淡样子出席,看来看去,觉得你此刻样子便很好——人美丽是很占便宜,什么姿态都是好。” 屹湘拿了一管唇膏嘴唇上涂两下,嘴巴顿时就像了樱桃。她转身给Janna画睫毛,好令这对绿色大眼美丽突出。Janna动弹不得,还不忘提醒她多喝几杯水,“我怎么觉得你今天像是一台蒸汽机。是不是身体不舒服?” 可不是,刚换过衣服又贴了身上。 奇怪是并不觉得口渴。反而担心自己会不会散发出汗味。 “没有,你全身茉莉香。”Janna眨眨眼睛,看看镜内自己,“你有没有觉得Vinnett怪怪?” 屹湘将睫毛膏收好,看她一眼,“哪里怪?” “说不上。总觉得他这次来东京,人好像完全不状态。他不会跟莎娜似……”Janna倏地住了嘴。门口有人走动。 “人谁没有一两样嗜好。”屹湘淡淡说。将那一束小小茉莉花,塞进宽大包里,“走吧——他普通感冒。休息下就好。” Janna甩甩她布满亮片高跟鞋,耸耸肩,说:“也是……不过Vanessa你一定知道什么,你不说。” “对,我知道。我知道Vinnett得了绝症、巴黎养着一个上大学私生女、他正准备跳槽去别家公司。”屹湘说,抓着包,问:“还不走?” Janna笑跌手跌足,“你才真是个怪物。怪不得Vinnett那老妖欣赏你。对了你知道吗,Lara也来了?就坐贵宾席中央。” 屹湘意外。这倒确实不知道。短短十分钟,眼前几乎从头到尾白花花一片,天皇驾临也不过是一个白色影子。她哪儿顾得了那许多。 “好像说原计划是不出席,不知道为什么空降。你出场之后,Vinnett还说,Lara是不想自己私人收藏礼服落入别人手里。” 屹湘沉吟。 做善事岂用亲力亲为?汪陶生才不会无缘无故走这一趟。 走进拍卖会场,屹湘果然第一眼就看到了站离入场口很近位置同嘉宾寒暄汪陶生,Vinnett站她身旁,两人都很有主人架势。 Janna拿了两杯香槟,分屹湘一杯,轻声说:“不亲眼看看,谁相信如今油价高涨、市道低落时候,这些人还乐得乘私人飞机满世界跑着做慈善?真荒谬。” “做善事不落人后,总是好。”屹湘端着酒杯。闻一闻,便说:“可是下了血本招待这些人?” “放心。这酒也是捐赠。”Janna开玩笑。 有人从背后拍屹湘肩膀,轻声叫:“Vanessa,可是你?” 屹湘心里叹口气,这陌生声音。终于有人认出她。回头时候脸上已经是笑微微,睁眼一看,好几位呢,她一一与之握手寒暄,得体应对,回答这些问题:稍知她行踪会说“这几年你竟不出来走动”;一无所知会说“原来你L高就”;客气一些会说“看你设计再度惊为天人”;热情一点会说“Vanessa这是我号码”;再进一步就说“下次有机会合作如何我如今CC负责一个小组”……她渐渐觉得身上那种湿漉漉、粘腻腻感觉越来越轻。 他们原本跟她一个起跑线上,是同一个世界人。她他们面前根本无须藏匿,本色出场就好。 她实落落松口气。 累是累,但不觉得难过。 手里香槟没有沾唇边一下。杯上水珠滑下来,蒸发掉,气泡终于也没有了,只剩下无生命一汪淡黄液体。她还是不碰。 有人说:“Vanessa,你以前嗜酒。” 是啊,你也说了,是以前。 她笑而不语。 第四章 没有云彩的天空 (十一) Janna碰了碰她,说:“Vinnett叫我们过去。” 她同旧相识们告辞,转身说:“谢谢。” Janna把她手里杯子接过来,一饮而,说:“谢什么谢,Vinnett确叫你过去。我是不想跟那些人对着,何况他们也不把我放眼内;我去找酒喝……你去。”懒 这回不是Vinnett,而是汪陶生对着屹湘以眼神示意。 Janna又塞一杯香槟给屹湘,望着屹湘走到老板身边稳稳站定,由老板介绍给面前本国政要。屹湘不卑不亢、表情刚刚好;就好像她只是走开片刻,转身回来继续上一个话题,没有尴尬、不见拘谨。令人叹为观止。 Vanessa-xi,真有你。你真是一个老朋友、老同学名单里几乎囊括各大品牌生代名设计师“小喽啰”? Janna笑着挠挠头。 事情越来越好玩了。 那边郗屹湘确实如同她外表看起来那么镇定自若。她站汪陶生身后半步远位置,绝大多数时间作聆听状。但面前这位政要眼神不时地照顾到她,待汪陶生说话告一段落,他礼貌问屹湘:“你来自北京?” 屹湘点头称是。 他微笑道:“2多年前跟友好协会有幸访问贵国。曾见过一个小女孩。你长很像那个小女孩。也许,她是像你,这里有一颗漂亮痣。”他花白头发,回忆起多年前事情,清癯面上有着与身份地位不符合稚气笑容。像自己对面站着,不是陌生美丽女子,而是仍稚龄小孩。虫 屹湘微笑不语。 汪陶生适时地说:“屹湘也有令人过目难忘模样。”语气是半开玩笑。这种非官方场合,这种程度玩笑无伤大雅。 老者点头,深深看屹湘一眼,说:“欢迎你来日本。有什么需要,请管与我联系。”他说完,身后随员双手递上一张白色名片。屹湘也双手接了,郑重致谢。老者这才携眷属离开。屹湘老老实实地把名片收好,见汪陶生与Vinnett不约而同看着她,她轻声提醒:“拍卖会马上就开始了。” 果然一阵清脆铃声响起,前面临时做了拍卖席位置,带着白手套拍卖师对着麦克风提醒大家拍卖会马上开始,请大家关注第一件拍品…… 这并不像严格拍卖会,到场嘉宾们除了手中号码牌,没有固定位子,与普通Party无异。 Vinnett笑着说:“Lara可要把这第一件拍品竞价得手。她当年发誓要穿这件纱出嫁。” 汪陶生不介意Vinnett当着屹湘面揭她老底,开开心心地举牌。 屹湘拉了Vinnett一下,低声说:“我任务圆满完成了。” Vinnett目光跟着拍卖师手势走——有两位竞价者与Lara竞争不亦乐乎,价格上升很,气氛紧张而有趣——“什么圆满,勉强及格而已。怎么?” “我不随大部队回纽约。你答应我。给我一周时间考虑去留。”屹湘说。面前Lara高举号码牌,手腕上一串金色大溪地珍珠明晃晃,仿佛哪儿见过相同款式……她转眼看看场内人们,实没有兴趣再耽搁下去,只说:“Vinnett,我也有私人理由,想这里多逗留两日。” Vinnett这才转头看她。 暖暖灯光下,她容色还算正常。他也知道这几日她操劳和辛苦。于是说:“要离开东京?” “是。”屹湘说。 “那凡事多加小心。有状况先联络阿部先生。”Vinnett开玩笑。 “喂!” “好好好,有状况先联络美国大使馆。”他说。 “我是中国人。”屹湘不乐意了。 “真?”Vinnett故作惊讶,“我以为你已经加入美籍。赚美金交税,名正言顺不再回国……” 屹湘气结。 “好了不开玩笑,去吧。我知道肯耽搁到这时已经是你极限。”Vinnett说笑,“你真是有艺术家气质,柴米油盐必须有人替你打点好才是、绝不肯为了营销放下身段应酬。” “你说那是Jse。”屹湘也不管前面就站着人家姐姐——人家姐姐这时已经把那件婚纱推到了一个令人咋舌高价——“真土。”她故意说。知道是Vinnett初入L时候设计。 Vinnett反唇相讥:“过不了两季,你设计也是出土文物。” “不。我设计永不过时。”她目光搜寻着那个“茉莉女郎”,果然看到她站离拍卖师近位置,身边立着两位年长女士。她微笑。待嫁娘对中意礼服分外执着。 “永不说永不。”Vinnett笑道。 屹湘已经走远了。 她不想惊动任何人,贴着场地外沿低调离去。走出来便觉得空气清呼吸顺畅,头脑都清朗许多似,她分别发信息给Janna和Mihael,告之自己先行离场然后会此做短途旅行我们纽约见,就听到身后脚步急急,有人叫她“屹湘”,她认出是那邬家本。 “怎么这么就走?”邬家本身穿挺括灰色燕尾服,打着领结,十分庄重。 屹湘险些以为自己看到是站神坛前要宣誓照顾谁一生一世郎。 她一时没有出声。 “屹湘?”邬家本叫她。 屹湘点头,说:“我提早离场,另有安排。” “那我送你回去。你一个人走不安全。”邬家本说。 屹湘沉默。 这人也是有趣。 “你饿不饿?”邬家本已经先移动脚步往外走。 饥肠辘辘。 “不。”屹湘说。她有些别扭说。不习惯被人照顾了。尤其是被男人照顾。她不习惯了。 邬家本笑,走出酒店大门,冷风吹起来,他替她开了车门,并没有跟她一起坐后面,而是坐了副驾驶位置上,请屹湘报上酒店大名,待车子发动后才问:“有没有人跟你说过,你不会撒谎?” 屹湘叹气,“那女孩子是谁?” “哪个女孩子?”邬家本反问。 屹湘托了腮,看着车窗外,“你怎么知道我喜欢茉莉花?” “我第一次见到你,闻到茉莉花香。不知道为什么,我觉得你像一朵茉莉花。”邬家本微笑。 好一朵美丽茉莉花。 “那是我堂妹邬家齐。生于东京、长于东京。秋天举行婚礼,我自告奋勇替她制作礼服,她说喜欢L出品。我一张邀请函可携带一名同伴,换她替我跑一趟腿。” 原来如此。 “你怎么猜到跟我有关?”轮到邬家本发问。 “以假乱真东京人,往仙台去,干线还是飞机?”她不想回答他问题,开始反问。 出租车她下榻酒店门前停稳,她没有等邬家本替她开车门便自行下车。 邬家本下车,问:“你想去仙台?” 屹湘把背包整理一下,点头。 外面风大,邬家本随着她走进酒店大堂。 “送到这里也就可以了。谢谢你。”她说。 邬家本神色似乎有些无奈,“若不是我今晚就得返回纽约,可以陪你走一趟。仙台有美森林和海景。只是现天气尚冷,你怎么会想到要去那里?” “那里有藤野先生。”屹湘照旧不打算正面回答他问题。 “你以为我没有读过大先生文章嘛?”邬家本笑了,“从羽田机场乘飞机到仙台机场。很便捷。如果你是第一次来日本,可以搭乘干线,欣赏下沿途风景也不错。时间上差不多。” “谢谢你。”屹湘微笑,“我决定乘飞机。” 邬家本明白她并不是真需要他建议。不知为何,他心里有些不安。 “屹湘,多加小心。” “我会。”屹湘点头,“谢谢你花。” 邬家本默然看了她一会儿,道别离开。屹湘看着他走出大门,才往前台去。跟服务员要了信封,想一想,到底写了一张字条随同Ian手机一同封了进去。 “你字写还真漂亮。” 是一口比她字还漂亮美音,她听过。手下这个句点重重落下,转头看了身边清俊男子一眼,才从容将信封交给服务员。 ———————————————————————————————————————————— 各位读友: 今天两完毕。明天见。诸位晚安。:) 第四章 没有云彩的天空 (十二) 那人见她面无表情,以为自己唐突佳人,笑着致歉,“我没有别意思。”这时他身后有人笑着说:“李晋你先办正经事,不然董先生又该发火了。我们统统惨了。” 他笑。彬彬有礼服务员将一张表格交给他,说:“请您填妥。”懒 他仔细核对内容,说:“给你们添麻烦了。”随后签了单子。 屹湘看到那表格抬头,知道是很郑重投诉书。 “我们保证按时交给客人。那么,回函怎么交给您?”负责她服务生微笑着问。 “不需要回函。谢谢。”屹湘收了笔,转身离开。 等电梯时候,三面都是巨大水墙。头一天入住时候,就留意到这个独特设计。四部电梯一字排开,客人等候时候,仿佛置身于海底世界。水墙里只有一种鱼,是可爱小丑鱼。这种热带咸水鱼,店中随处可见。像一种图腾。但赏心悦目。浴缸中海葵,色彩比小丑鱼要绚烂。 屹湘看着。 这种怀有剧毒水中生物,用美丽颜色吸引猎物;偏偏小丑鱼与之相安无事。 多么奇特一对生物啊…… “这是红双带、这是番茄……那只是黑豹……黑双带……还有咖啡小丑……”李晋对着水墙,微笑,“很漂亮,是不是?”他问。 是很漂亮。 屹湘移开半步,保持距离。虫 水墙玻璃明亮,映着他们身影。 “这间酒店真有趣,这么多鱼,每日都是一笔不小开销——你住房间里,放养了什么品种?”没等到屹湘回答,他笑道:“我们那一层客房,大概都是公子。” 恰好一条红白相间公子小丑鱼向屹湘游过来,屹湘食指轻叩玻璃,小家伙停了一下,甩尾离开。 “这儿鱼不都好好儿?”有人问,“偏咱们那儿,好好儿死了半缸鱼。看着我都头皮发麻。难怪董先生生气。” 李晋手里拿着投诉书副本。想起那触目惊心鱼缸,略皱眉头,看了同事一眼。那人发觉有外人,换了中文说:“我心里扑通扑通,老觉得不是什么好兆头。怪了,我从来不迷信。” “别乱讲。”李晋低声说。 电梯来了,屹湘先走进去。到时候站外侧李晋提早空出位置,方便她出去。 李晋等电梯门合拢,才轻声说:“等下别多话啊。” “哪儿敢哟。” 李晋沉默,问:“刚刚那个女,你有没有觉得眼熟?” “有。那天电梯里就碰到过。”同事笑了,想一想,说:“别说,有点儿像陈小姐。” “陈小姐哪有这种气质。”李晋不假思索。 同事眉毛一扬,似不赞同。 李晋也懒得多说。本来就是,各花入各眼。没错,陈小姐出了名美丽,可就没有这个女子身上那种……说不上来味道。 似有菊花清香。眼神干净,面孔是漂亮不像真人。过目难忘。 “走啦,你中邪了?”电梯门开,李晋都不动。同事推他一把,“你自己去见董先生,我回房间休息。”躲事一样跑掉了。 李晋只好自己去敲门。 里面说了声“进来”。 屋子里中央空调被关了,温度有些低。李晋从热乎乎走廊上进来,禁不住打了个喷嚏。 董亚宁靠沙发上,一只手翻文件,一只手拿了一只冰袋敷左眼上。 李晋忍住笑,把投诉书副本放董亚宁面前那叠文件上,“酒店方面说,24小时之内会做出处理。结果会当面……” “IMg那边有什么进展没有?”董亚宁揉着冰袋。 “暂时没有。刚刚与杨总通电话,杨总说百达那边也没有动作。现就看IMg董事会投票结果了。百达前阵子派出游说小组分头做IMg董事工作,收效如何难以预料。”李晋轻声说。公司董事总经理杨东方曾经主张采取与百达集团同样策略、游说各位大股东,但被董亚宁果断否决。董亚宁从来对于国外投资案为谨慎小心,一举一动都要经过精心策划,也是深思熟虑。反而国内,有时不是很讲究。 “这个才是24小时之内会有结果。”董亚宁把冰袋换了一边。他角膜炎症状轻多了,可是眼皮跳太凶。左眼跳了右眼跳,跳他这个从来不办公室外看文件人敷着冰袋看了一晚上文件了,丝毫不见减轻。 李晋见没有其他事情,先退出去了。 董亚宁索性丢了冰袋,踱到阳台上。点了一支烟。 窗子只能打开一道十公分缝隙。吹进来风是三月里特有寒冷。 他想着多年前第一次出差来东京,正是满城樱花开放时节,大把大把吃抗过敏药,把自己培成一个药罐子还肿一张脸见不得人……似有一只冰凉小手抚了他面颊上。 他阒然一醒。 不是。 是他不知不觉间,靠了窗子上。手里烟已经燃了一半,烟灰弯弯,摇摇欲坠。他往旁边烟灰缸里弹了一下。 喉咙疼。抽烟也不是一个好主意。 他把烟掐灭。 下面行走人都像蚂蚁那般大小。 迷蒙青雾间,他看到一个黑色瘦瘦小小影子,钻进了白色出租车…… 屹湘跟司机说羽田机场。 寄存行李时候,酒店服务员贴心给她准备了一叠资料。关于仙台、国内航班、干线小册子,用好几种语言列明,后还有一张精美樱花开放预报图。是以日本地图为基础,从南到北,表明了今年樱花开放花期。从三月中南端,到五月中北端,漫长樱花季。 屹湘把这一本一本资料都收好。回程时候,也许用得到。但是现不必。 她随身只带了一个背包,护照、信用卡和数量不多美金日元。手机是必须随身带,相机却没有。一来沉重,二来……屹湘摸着颈间细细链子。 她并不是去旅行。 ———————————————————————————————— 各位读友: 后面还有,会晚些。太晚了不要等,早些休息。假期愉! 第四章 没有云彩的天空 (十三) VIP候机厅等候登机时候,她请航空公司职员找来一只小花瓶,注满水,茶几上有方糖,她掰了半粒放进去。 她从包里拿出那一束小茉莉。因为被保护很好,花瓣没有脱落、翠色叶子依旧鲜艳欲滴,只是这样鲜活想必并不长久。她抚摸着这薄薄、表面有点儿毛茸茸叶片,仿佛抚摸到一段好时光……花盆里茉莉,生命能够延续。懒 他不喜欢送人没有生命东西。 叶片黏手指尖,又好像长出了刺来…… 广播里播报,请去往仙台乘客登机。 她站起来,不再回头看那束小小茉莉花。衣袂间仿佛存着茉莉香气,久久不肯散去…… 到达仙台已经是凌晨三点,从机场往住处去,街上静僻很。开车是位中年女出租车司机,并不像多数国家多数出租车司机那样爱聊天。只问了她去处,告诉她大约多久之后就会到达。多余一句话,就是“那里很美呢”。 她纽约时候便预定了住处。是位于青叶山下一处古老房屋。 她记得陈太说过,去日本旅行,也好住那种民宿。虽然比不上大酒店规矩,但有一些意想不到情趣和收获,体验一下风土人情,好选择便是住民宿。虫 除了念书时候做背包族去穷游过,这几年她但凡外出总是住酒店。这一次却浏览网页时候,很容易便找到很多民宿。但她独独被这古屋一下戳中眼球似,古屋外那一排排高大榉树,红褐色树叶挂满枝头,异常美丽。其实那是秋季景色,这时节去是见不着,但不知为何,她一眼就中意这个住处。管住这里,也许出入需要多花费一点时间。但她并不介意。预定房间也意外手续简洁而且顺利。而且谷歌地球把古屋位置具体到让她连门前榉树间距都能推算出来。 此时往青叶山去路,越来越宁静。穿行森林之间车子,这漆黑夜里,显得非常渺小。人就渺小。 距离古屋还有一段路时候,隐约看到门前树下有两个提灯人,出租车司机叫屹湘,说:“出来迎接您了。” 屹湘付钱下车,替她开了车门是位穿着褐色和服笑眯眯老太太,身后站着一个二十岁左右年轻女子,两人同时对她鞠躬说欢迎光临。屹湘日语也仅仅限于能听懂“初次见面、请多关照”。除了回礼做不来什么。幸好年轻女子懂得讲英文,虽然马马虎虎,也解释清楚了:老太太是此处管家,她是这家家务助理雅代;有客人来住宿时候,她们集体变为服务员。热情欢态度,完全不似等客人到凌晨时分模样。 一踏进院门就屹湘知道这是一处她心目中典型日式古建筑。她所谓典型就是很容易从飞檐和廊柱中辨认出唐宋时期中国建筑风格来。木地板被老管家木屐踏哒哒作响,奇怪是这么响,却不令人觉得突兀。似乎这么古老地方,就该有这么笃笃作响木屐。 门口处有式拖鞋也有木屐,那一老一少看着屹湘微笑。 屹湘毫不犹豫脱掉鞋袜穿上木屐。 走起路来比想象要好驾驭多。她有些担心此处尚有别住客,故此下脚便轻轻。雅代笑着说:“现您是唯一一位。” 庭院里灯光并不算明亮。 但想想这寂静院落、古老建筑、热心管家……都为唯一她而等待,不管她是什么样子……她心里有一点点涟漪泛起。忍不住回头看看:除了自己影子,真此时再没有别人? 客房门被推开,她们请屹湘进去。屹湘脱了木屐,摆门边。 榻榻米温暖而洁净,被褥已经铺好。枕边有一盏矮矮素纸灯,描着几笔疏懒梅花。 屹湘坐下来。 她坐姿很标准。 老太太莞尔一笑。雅代进来,托盘轻轻放下,推过来,请她喝茶。屹湘拿着茶杯道谢。只轻轻抿一口。 两人指给她卫生间与浴室位置后,请她休息。 屹湘将茶杯里淡淡花茶喝光。走到房间另一边,推开拉门。后面是一方天井。她坐下来,仰头看着方方暗暗一片天空,没有月,但天色乌沉沉中透着蓝,真美。美令人立时三刻沉下气来。 她合上门,拿起放枕边藏青色睡衣,抖了抖,终于还是扔一边,整个人倒被褥上。熏笼熏屋子里暖暖、榻榻米就像热炕,她脑袋沾了枕头才知道自己有多困,根本来不及翻身就已经堕入了黑甜乡…… 不知睡了多久,朦胧中听到鸟鸣。 踢踢踏踏脚步声由远及近,有人叫她,湘湘、湘湘…… 她四肢酸软,很费了点儿劲总算翻了身。 榻榻米温度上升,她身上热,胡乱扯着自己领子。 领口里滑出玉,搭她下巴处。比她面孔都要热。热烫人。 “湘湘、湘湘醒醒……”耳边有一个声音叫她。 “妈妈……” “湘湘醒醒……”那声音竟越来越远。 “妈妈!”她叫道。 随即睁开了眼睛。 屋子里已经亮了,透过纸扇门上窄小玻璃窗,后院天井里,树梢像镶了金边一样,探到廊下——夜里深沉,倒不曾看到这样景象。树枝上挂了一只鸟笼,笼布挂了上去,看到一只画眉鸟笼中蹦蹦跳跳……刚刚唱歌就是它吧。 天井里树下还有积雪,清晨空气很冷冽清。她吸吸气,站廊子下面。 远处山层峦叠嶂,云雾缭绕…… “是青叶山吧?”用早点时候,她问老管家。忘了她不会讲英文。 老管家含着笑意,点头。 “松子太太是战前出生一代,英文会听不会讲。”雅代笑着说,“今天要去瑞严寺?” —————————————————————————————————— 各位读友: 抱歉这么晚。系统认真给我把文章抽了个惊悚。上架变下架。再上来都午夜了。今日加。诸位晚安。 第四章 没有云彩的天空 (十四) “是。”屹湘说。她还很想去爬爬青叶山。不知道时间来不来得及。山触目可及,像是会招手唤她,“这山真美。” “明天早上,我们去爬山。”雅代想了想,说:“车子已经外面等您。午饭我们会准备好等您回来。”懒 屹湘道谢。午饭后她还需要一场好眠。 车子还是昨晚那辆出租车,女司机照旧彬彬有礼而且不多话。车子开又平又稳。出了小镇时候,镇口转弯处被一辆与她们通行香槟色宾利超过,也不着急。一路上平安无事,将屹湘送到瑞严寺门口,告诉她自己这里停车场等她,给了她一张联络卡。 也许不是旅游季节,这个日本东北部著名寺院,入口处便没有太多游客。门票是七百日元,她从皮夹中抽出一张扎手纸币,自动贩票机指示牌很清晰,她照着指示操作,可重复使用门票吐出来,方方一小张。 时间还早,足够她慢慢来。 往本堂去参道因为两边遮天蔽日水杉林而显得略微狭窄。仰头望望,青青头顶只是曲曲一线碎碎蓝。水杉嫩芽毛毛冒出来,青黄相接间,令人觉得尤为春意盎然。 走她前方是几位步行老者。穿着黑、灰和服,腰间白色扣绊处垂下短短丝绦。屹湘并不欲超过步速极慢他们。她静静听着木屐敲薄薄石板路上,看着这传统服饰、苍老风度、优雅步子,有一种想要拿笔画下来冲动。修习服装史时候,特地花了很多时间研究和服,画草图就有一大盒,眼下也不知都丢到哪儿去了……忽悠以为老者似觉察身后有人远远跟随,回头一望。虫 屹湘忙善意一笑。对方竟微微鞠躬。此时已近扇门,有迎客僧人候门口处,将几位老者迎入。屹湘跨过小小山门,自便了。 进来便觉得寺院身为阔大。 这所当年仙台藩主伊达政宗花费大量人力物力整整用了四年时间改建寺院,五百多年之后,保存甚为完好。 屹湘站立庭院中央位置,一点一点调整着角度,观察瑞严寺主建筑群全貌。 坐北朝南本堂是座单层重檐建筑。高大而厚重。堂前空地上有两颗极粗壮古老水杉矗立。屹湘走到树下,手臂伸过去,一人无法合拢。她拍了拍树干。 往本堂去石阶边立着一块白色板子,毛笔字书写潇洒文字。大体意思猜得到:此时本堂内举行法会,暂停参观一小时。请游客止步殿外。 走过这长长一段路,她正有些疲惫,索性脱了鞋子上台阶右转、就这殿前木板地坐了歇息。本堂内钟鸣鼎沸一阵喧闹后,传出了朗朗诵经声……她靠深褐色廊柱上,看面前梁祝古老梅树枝繁花茂。树下立着木牌,看了名字才知道这就是寺中有名“卧龙梅”。一棵深粉,一棵乳白,微风拂动,送过清香,与线香味道混合一处……她抬手,按胸口处。呼吸间只觉得自己意识有些淡,久久,似忘了自己此时身何处。渐渐眼角有些热意。她抬手遮住双眼。好半晌。 殿中诵经声不断。 她一句也听不懂。从来不是有慧根人,也不曾皈依任何一门宗教。此时却好像被这环境里物事合起来施了催眠术一般。 她起身。 只穿了棉布袜子,踏着有些冷意木地板。因为长久踩踏擦拭,地板光滑极了。一不小心就可能滑倒。她走格外经心。殿门前有人跪坐。她稍后位置停住,依样跪坐下来,双手合十。 心内闷痛感渐渐消失……线香味道浓郁,她忍不住打了个喷嚏。正低头翻包之际,前面有人递上一方手帕。屹湘先就看到了那只手腕上淡金色珍珠串。心跳几乎是空了一拍。 “Lara?”她忘了接手帕,瞪着面前这位通体黑色、面上只化了淡妆女子,不是汪陶生是谁? “嘘!”汪陶生比了一个噤声手势,示意她移步。 屹湘擦着鼻子,随汪陶生穿过走廊。被这意外邂逅弄,走这有着国宝级木雕廊子里,她也没抬眼再细看。只看着汪陶生那依旧窈窕身段,不禁叹息。 一路跟汪陶生走进偏殿去,等候这里,是两个陌生面孔。但见她们俩进来,倒上热茶。 屹湘打量着屋内槅扇,土黄色底子上金碧辉煌日式绘画,精细华美,只听汪陶生低声说:“……还要一会儿……今天看起来还好……”回头见她只是坐着,又说:“你殿前吹了这半日冷风,可不要感冒怎?喝点儿热茶暖暖、去去寒。” 屹湘这才知道刚才自己那副不着调模样,想必汪陶生看了个从头至尾。她倒不觉得难为情。道过谢,拿起茶杯来喝。极品冻顶乌龙。她差点儿要赞一句好。想想又忍住。 “你住井村家?”汪陶生问。 屹湘猛想起早上超过去那辆香槟色宾利。 “我只看一个侧影,觉得像你。镇上几户人家,井村家古屋做了民宿。好像生意还不错。”汪陶生说。 屹湘有些不安。 汪陶生看看屹湘表情,淡淡一笑,说:“我私人度假,放心我不会跟你聊工作。” 被看穿心思,屹湘有点儿尴尬。汪陶生这样老姜面前,她就只有老老实实干脆缴械投降份儿。根本不必费力掩饰什么。只不过她也是私人度假,遇到老板……她咳了一下。 汪陶生回头看了随从仆妇一眼,问:“夫人常用枇杷膏带了没?” 第四章 没有云彩的天空 (十五) 老仆妇应一声,回身从一个小包裹里拿出一瓶枇杷膏。 屹湘推辞。 “家里自制,又不值钱,何况随身带着通常都有两瓶。”汪陶生亲手把枇杷膏塞到屹湘手心里。她手微凉,枇杷膏却温热。 屹湘只觉得心里一暖。她忙着拧开瓶盖喝了一口,清甜之后是微苦,过一会儿,喉咙里才发甜。她就知道这是好东西了。懒 汪陶生见她表情变化这般丰富,打心眼儿里觉得欢喜似,笑眉眼都弯了,只说:“家姐别不精通,养生保命是一流……” “陶生,你这是跟谁嚼舌根儿呢?”嗓音略有沙哑。似是教训,但听得出语气里宠溺。 屹湘一怔。 见屋子里人同时从坐姿换成站姿,她也站了起来,就见从门外进来一位同样穿着黑色套装夫人,比起汪陶生略为矮些也瘦一些,面上戴着墨镜,手中捏着竹柄手袋还有一条卷皱皱巴巴手帕……即使隔着墨镜,屹湘仍能感受到这位夫人锐利目光自己身上兜了一圈。 锐利,但并不冷。 “时候不早。我们该回去了。”她说。 “不是说……” “必须马上返程。”汪瓷生说着已经转了身。 汪陶生显然是愣了一下。但她也没有再动问。见大姐已经阶下换了鞋子,仆妇们收拾一下马上跟着去,她才想起身后站着郗屹湘。虫 屹湘正望着那个已经走到卧龙梅树下背影。 职业病犯了——L干嘛每年花那么多钱去请年轻模特做广告、花那么多人力物力什么影星歌星身上?这位夫人穿着L定制套装,只一个背影足以秒杀受众。太令人心动了…… “Vanessa,捎你一程?”汪陶生从榻榻米上拿起自己手袋,问道。 屹湘马上解释说自己搭出租车回去,“您慢走。我再逗留阵子。” 汪陶生点点头。追随大姐而去。 屹湘看着她们一行人走出山门…… 直到回了井村家,屹湘心里才恢复平静。松子太太和雅代果真替她准备好了午餐。事先了解过她饮食习惯,主食就准备一碗料足足拉面。除了拉面还有当地出名鲫鱼寿司。屹湘知道这种鲫鱼寿司做法十分繁琐,必须经过发酵程序,秋天里捕捉河里鲫鱼、窖藏一冬,春天时候才打开密封缸,也只有招待亲厚客人,才会拿出来这样寿司飨客。 她再不喜欢吃,也要品尝一下。 她笑了。 松子太太和雅代也都笑,说:“没关系,你管皱眉头。即使是日本国人,也有很多人吃不惯鲫鱼寿司。” 屹湘果然喝了一大口面汤,“早说嘛!”她开玩笑。 雅代笑声银铃一般,松子太太拍着手,笑道:“郗桑很可爱哦。” 卡哇伊? 啊,已经很久,没有人对她用这个形容词了……她大口吃面,不吝惜自己赞美。逗身兼主厨松子太太非常开心。一餐饭吃兴,饭后聊天时候屹湘向雅代打听镇上居民,“是不是有一位……”屹湘发现自己很难形容汪陶生那位气势逼人“大家姐”。她身上有种令她觉得熟悉气息。 她“啊”了一声,檀香味。那股子檀香味……她猛然间想起那日汪陶生办公室里,那屏风下一道影子。 “……是山脚下那户人家吧?户主是外国人呢。每年只有春天来住几日。青叶山环境好,而且镇上古樱花附近一带是有名……”雅代叽叽喳喳,把她知道都告诉屹湘。 屹湘点头。其实也打听不到什么有用信息。转念一想,自己这是做什么?汪氏姐妹生活,到底跟她有什么关系呢?她于是另起了话题,问起雅代即将举行四月婚礼。雅代跟所有待嫁娘一样,提起婚礼又是开心又是娇羞。她说自己家住仙台市中心,未婚夫家人都是基督教徒,希望举行教堂婚礼,“……可我家人希望举行传统婚礼。我也喜欢传统礼服……郗桑你电话。” 屹湘道歉,取了电话走开。电话号码显示,来自国内。 “郗屹湘……猜猜我是谁?”对方开口,鼻音好重,而且捏着喉咙,听起来怪异很。 屹湘已经走回了房内,毫不犹豫地说:“邱潇潇,你都多大了,每次都这么玩,也不嫌腻?听听你这破锣嗓子……你这是网络和通讯又恢复正常了?什么时候正常?” 潇潇那边笑。并不回答她这些问题。一贯。她也习惯了,倒是记挂他身体,问:“好些了没有?崇碧呢?你那儿?” “。”潇潇说,咳嗽了一声,“去洗脸了。不太适应这儿气候……我们正准备回北京。航班正常起落话,晚上就到了。” “那好啊。也该回去了。”屹湘靠墙上,有一点预感,接下来潇潇会说什么,果然潇潇沉默一会儿,问道:“你呢?” 她装糊涂,反问:“我什么我?你未婚妻叶大小姐给我活儿,我还得立马儿回纽约去给她收拾利落了,你们俩结婚,我做牛做马出苦力,有这样儿哥哥嫂子没?我跟你说啊,我这回出苦力,以后连本带利都得讨回来,你告儿叶崇碧,等嫁过来,有她吃我这个小姑子苦头时候……” “你回来再说呗。不信崇碧对付不了你。”潇潇淡笑,“回纽约?你现哪儿?” 屹湘笑:“你管我。回去做你正经事吧。” “到底哪儿?”潇潇追问。 屹湘叹口气,说:“我说,咱俩号称是双胞胎,你什么时候也上演点儿万里之外感应到我有危险……” “别胡说。”潇潇打断她。 屹湘推开拉门,午后阳光照进来,温暖极了,她说:“安啦。我出差来日本。过两天就回去。” 潇潇那头沉默一会儿,嘱咐她凡事小心。收线之前说了句:“我等你给我送大礼回来。这可是你当年信誓旦旦给我保证过。” 她看着那只笼子里梳理羽毛画眉鸟,那股闷闷胸痛又来了……电话又响,她接起来。 “喂?” 没有回应。 胸口却忽然疼厉害,她又“喂”了一声,刚想要看看这是什么号码,只觉得一阵严重眩晕袭来,电话“噗”一下脱了手。 屹湘后背正抵拉门上,忽然之间整个人就被震得脱离了榻榻米。 她电光石火间意识到地震了。 第四章 没有云彩的天空 (十六) 她眼看着自己黑莓手机被震得滑到了一边,身子随着震动忽上忽下,她努力想要爬起来,但是刚刚起身便又倒下,头晕厉害。 耳边听着外面喊她“郗桑跑到院子里!郗桑跑到院子里!院子里不要动!注意躲避!”懒 是雅代。 剧烈上下震动之后,是疯狂左右摇摆。 屹湘强烈头晕目眩之余,努力往庭院方向爬着,剧烈摇晃让她行动受阻。心底生出一阵恐惧,头脑中一片空白。她眼睛一闭,猛撑起手臂,腿脚用力蹬着,冲出了房间,庭院里一切都摇摆,屹湘跌倒空地上,屋顶那些黑瓦如同急雨一般滑落之际,甚至看到屋顶与墙体之间都往不同方向移动,开、合、开、合……开合之间那巨大缝隙,像是一道生命之门。 身下泥土会不会裂开? 她会不会被埋葬这里? 天空蓝没有一丝云,但忽然一个巨大黑影从天而降,蒙了她面门上。她短暂失去了一下意识。只是短短一瞬,她感受到四周围稳定下来。混乱声响、警报声还继续,地面停止了晃动。 几秒后,两个黄色身影从屋子里冲出来。 “郗桑!”她们大声叫她。几乎是尖叫了。 屹湘抬眼看着她们。此时才觉得自己额头疼,又有些发木。她抹了一下眉眼。睫毛上似是沾了什么东西,她揉揉,眼前顿时红了……虫 “郗桑你受伤了。我们得离开这儿。”随着松子太太强自镇定话说出来,地面再次震动起来。 余震。 屹湘知道自己能反应出这个词,一定没有生命之忧。 松子太太和雅代一边一个撑起她,“离开这里,太危险。” 屹湘想说,她有东西屋子里,但眼下也知道,她就算是过了八辈子也赶不上这二位抗震经验富足,踉跄间被她们俩半撑半抱从一派狼藉庭院见穿过去,刚刚走出大门外,就听到“哗啦”一下,院墙倒塌了。 屹湘跟院墙几乎同时栽倒地。 已经六点多了,广播里滚动播出日本地震海啸灾情。叶崇磬把广播声音调低些。电话进来了。 下午公司时候就收到消息,开了个紧急会议应对突发状况。地震海啸之后只有短短十几分钟时间,股市应声大跌,造成恐慌怕明天还会继续。是灾难,也是机会。 会议结束了,他还有些不安。震后短暂通讯畅通中,得到有效信息很少。随后通讯和网络便都中断了,一直到现都未恢复。专门安排了一个小组负责与日分支机构联络,有事情随时通报给他。 sphie他离开办公室时候还补了一份文件给他。是关于IMg。他看了资料,立即联系董亚宁,手机是暂时无法接通。按说这小子昨天就应该回来了,这半路上又去哪儿了?IMg那里有这么大进展,这小子还不得敲锣打鼓跟他说一声好套他们钱啊?怎么这么安静? 怪事。 他把车停家门口,只从车子上拿下一个小袋子。刷卡验明正身后,顺便跟警卫室值班卫士聊了几句。有好久没回来了。这班卫士是去年那班集体退伍之后换,人家认得他,他不认得人家。总得混个脸儿熟才好。 他一路走到里面,遇到人都屏声静气。他就知道大概是父亲家。果然走到上房父亲办公室外,门一开,父亲秘书陈志英出来,见到崇磬微笑点头。 “忙着呢?”崇磬低声问。 “嗯。今天格外忙些。”陈秘书回答。 叶崇磬看他样子知道他必然是是有事情要去办,便压低了声音说:“我看我还是等会儿再过来。” “进去打个招呼吧,刚还问起你来呢。”陈秘书提了一句,先走了。 “是崇磬回来了吗?”里面传来一声。 叶崇磬听到,忙应声:“是。父亲,是我。”他推门进去。 叶居贤从办公室里踱出来。 崇磬微笑着。 叶居贤穿着灰色长裤、白色衬衫、灰色开司米毛背心,整齐而简单,头发自然花白,从来不过度修饰渲染,倒显得翩翩风度,威严中添两分儒雅。 崇磬看着父亲,说:“妈妈没说您今儿家。” 叶居贤笑了,说:“我也是刚进门。再不家吃两顿饭,你妈妈要把我扫地出门了。” 叶崇磬笑。 “可她比我还忙,我倒要怀疑她是不是有这个时间。”叶居贤指了指沙发,崇磬坐下,把随身带袋子放茶几上。叶居贤便问,“这是什么?”竟然显得很好奇。 崇磬笑,“茶场里摘雨前茶。妈妈嘱咐我说神农架茶场今年雨前记得给她一点儿尝尝。若是能入口,她要送几个朋友。” 叶居贤听了,笑道:“你就偏爱弄这些玩意儿——等下我也尝尝。” 崇磬微笑。 听到外面有脚步声,崇磬回头,叫了声“妈妈”! 叶夫人刘迎霞外面应声,片刻出现门口,往里一瞅,笑道:“哟,见了儿子露出笑脸了?”她半开玩笑。 叶居贤只是微笑。 叶夫人笑着进来,对崇磬说:“你不知道,刚刚你父亲吼,怕是半个C区都听见了。我后面捡石头,那石头上灰都呼啦啦往下落——震。” 叶居贤父子俩都笑。 叶夫人坐下,对着丈夫说:“我让做了你爱吃菜,好讨你一个笑脸。不然等下有话都不敢说出口。”说着又看向崇磬,问,“你跟碧儿联系过没有?我打电话都找不到她。” ———————————————————————————————— 祝各位老师节日乐!现是、曾经是老师学生们同乐!:) 第四章 没有云彩的天空 (十七) “没呢。我也刚回来。她应该忙死了吧。回我封邮件都颠三倒四。”叶崇磬笑道,说着从袋子里拿出两只瓷罐,摆茶几上,“这是上回跟您提茶。我特意拿来给您和爸爸尝尝。” 叶夫人拿起一只瓷罐。小巧青瓷。她看看底款,笑道:“偏是连这个都做精致。我倒要自己留着用了。”懒 “是。这是我主意。”崇磬笑道。 叶夫人轻轻打开瓷罐,嗅了一下。 “唔。”没有具体评语。 “不怕人买椟还珠?”叶居贤笑问。叶夫人听了,不由得微微瞪了丈夫一眼。 叶崇磬笑道,“这茶总共就没有多少产出,十几道工序精选下来,所剩无几,我就预备着送人。这瓷罐就是配着好看些。不是什么值钱玩意儿。” 叶居贤点着崇磬,“偏能这些地方用心。” 崇磬笑,“永远要让客户觉得得到是独一无二。” “难怪爷爷说你越来越像个生意人。”叶居贤说出此话,摇了下头。语气里没有褒贬,神态却有些不以为然。 “不像话,父亲又要批评崇磬不用心了。”叶夫人合上瓷罐,嘱咐崇磬:“记得给爷爷送点去。爷爷且说如今茶一年不赶一年。” “是。”崇磬点头。 “吃饭吧。”叶夫人说。 晚饭时候,叶夫人就只提了一件事情,便是崇碧婚事。虫 崇磬只是听着,不发表意见。 饭吃到中途父亲就被叫走接电话,让人来说他继续去办公了,没有再回到饭桌上。吃完饭他陪母亲后院母亲工作室里,看那些奇形怪状石头——身为前地质专家母亲,一生对石头情有独钟。 “这个好。”崇磬摸着一块看上去普通石头。 叶夫人笑。 她进来便套上了罩衫,戴着手套,颈子上挂着花镜。 叶崇磬看着母亲模样,大概没人知道私底下,母亲会是这样一副打扮。有一次董亚宁说,叶伯母为什么总是那副不食人间烟火高贵态度?害我她面前每个动作都要小心。 叶崇磬忍不住笑起来。 “笑什么?”叶夫人看了崇磬一眼。 崇磬微笑,“这块石头不错。昆仑?” 叶夫人手指勾起来,敲了敲那石头,说:“你眼光如今精进些了。” “切开来看看?”崇磬笑着问。母亲肯定让他窃喜。 “这样原封不动不也很好?”叶夫人含笑。 崇磬点头。 也是。 母亲只是爱好收集这些。她自己收集到石头,从来不去验证。偶尔有特别好朋友请她出手看看石头,行话叫做“长眼”。印象里,母亲从来没有走眼过。有一次现场切石头。价值数百万石头,看起来毫不起眼。石主担心买假了了。母亲说不会,这石头价值连城。切石头那日,他也。第一切下去,横断面就是灰白石头。石主脸色便和石头一样灰白了。母亲镇定如常,告诉人,换个角度切。石主担心已经离席了。但真再切下去,就露出绝佳翡翠来。五颜六色,有翡有翠,让场人叹为观止。数百万原石,价值顿时不可估量。 他问母亲,怎么那么确定? 母亲说,经验而已。 他后来也爱玩。偶尔赌石。起初是买到打眼货居多,母亲知道了,总是一笑置之。偶尔给他指点,却又说,都是吃亏多了才学会乖。失败经验是宝贵。他渐渐才摸出门路来。母亲又告诫他千万不可玩物丧志。还强调石头也有生命。而任何生命,都要尊重。 他有时候觉得母亲对着石头时候,反而会显得加温情脉脉。 石头总不会骗你。 母亲说过。 叶崇磬看着母亲这间工作室。这屋子是保护单位,不能改造,好原本就是间仓库,收拾出来,装进来一个又一个巨大架子,地上、架子上,都满满。如今石头越攒越多,他问过母亲要不要换个仓库。他给寻个合适地方。 母亲笑说不用,以后这些,搬出去时候,自然只捡喜欢。 剩下,处理掉。 能从这里带出去,其实很少。 叶崇磬问:“妈妈,崇碧事,就这么定了?” 叶夫人半晌没有说话,集中精神,拿着放大镜石头上看着,用彩笔划了个小小十字,回身笔记本上记录,瞅了儿子一眼,才说:“怎么?” “我还是觉得仓促了。”叶崇磬斟酌词句,“您不觉得有问题?” “你觉得有问题?崇碧不是小孩子了。” “婚姻不是儿戏。” “她知道。” 崇磬点头。崇碧也这么跟他说。 “妈妈。” “嗯。” “我得走了。” 叶夫人点头,“开车小心。”说罢低头继续工作。 叶崇磬跟母亲道别,替她关了门。隔着玻璃,他又看了一会儿母亲工作样子才走。 叶夫人等叶崇磬脚步消失,叹了口气:“怪道人都说,儿大不由爷哦。” “妈,您又想说什么呀?”不料叶崇磬并未走远,蹲下来系鞋带工夫,听到妈妈低声唠叨。不禁笑着接口问。叶夫人听到,里面也笑起来。 “我说你呀,还有碧儿,什么时候肯听我一句话?” 叶崇磬正笑着,不知道该怎么回应母亲,外面传来一阵急促脚步声,叶崇磬回身便叫:“崇碧吗?”廊子上一个高瘦身影出现,立马儿应声“是,大哥,是我”。叶崇磬怔了一下,“叶崇碧你怎么回来了?” ————————————————————————————————————--- 各位读友: 容我明儿继续讲故事。谢谢大家假期还这里陪伴。诸位晚安。 第四章 没有云彩的天空 (十八) 话说着,叶夫人从里面出来,叶崇碧也走到了近前。叶崇磬一看妹妹这打扮,眉头顿时一皱,问:“你这是打哪儿遭劫了吧?”只见崇碧仔裤船鞋、高领毛衣外加一条五颜六色伊斯兰风格披肩,倒有一大半拖了地上,越过他就过去拥抱叶夫人了,嚷嚷着“妈妈,我可想死你了”。叶崇磬伸手把妹妹披肩给她撂肩上,不咸不淡说了一句:“你是想咱妈了,还是怎?”懒 叶崇碧回头,攀着叶夫人肩膀就说:“妈,您看我哥。” 叶夫人笑,也问:“你倒是说说,怎么着就忽然回来了?你哥且给你把礼服邮到了纽约呢,你人这就回来了,太让我们意外了。” 崇碧还没答话,崇磬就说:“我看,她这会子回来,没别——你倒是说说,先去了哪儿?” 崇碧拿眼剜他。 “叶伯母,叶大哥。”话语声带着浓重鼻音,正是邱潇潇。 叶夫人看了崇碧一眼,有嗔怪意思,说:“怎么不先说潇潇来了?” 崇碧吐了吐舌尖,说:“这不刚要说吗,我们进来时候爸爸刚好要出去,看到了,扯住他说个没完……” 叶崇磬一半脸阴影里,脸色比阴影还要黑。他打量着站他身前邱潇潇:还是一个月前匆匆见过一次,他回京公干,他们恰好遇到。比那次见面潇潇黑了也瘦了,只一对眼睛尚是精光闪闪,此时听着母亲问这问那,一一作答。虫 叶夫人知道潇潇刚刚出院,未免着急,引着他们往前面去。 叶崇磬跟后面。潇潇跟母亲对话既亲切又熟稔而又不会熟不拘礼。他听着潇潇跟母亲解释自己患重感冒前因后果,惹母亲叹气——听得出潇潇是隐去了很多凶险,母亲是多少有些夸张心疼、她何时还对他们兄妹这么关心来着,难不成真是丈母娘看女婿越看越有趣啊——他侧脸看崇碧,只有这个丫头是担惊受怕,可担惊受怕到居然私自改了行程过家门不入直接奔了霍尔果斯? 崇碧稍一停步子,挽了他手臂,翘脚他腮上亲了一下,“我着急嘛。” 叶崇磬一肚子五味不和,看着崇碧撒娇也无奈,只低声说:“你从今往后,邱家休想抬起头来做人。” “咦……”崇碧不乐意。 “崇磬,你开车来吧?送潇潇回家休息吧。”叶夫人对儿子说。 叶崇磬看看母亲又看妹妹,笑着问:“你们怎么来?” “打车呀。巧了巷口,遇到茂茂,她特别折回来,送我们进来。”崇碧眨眼。 “怎么没请她进来?”叶夫人笑着问。 “她说另外还有事情,今天就不进来了,改日再来拜访叶伯伯和叶伯母。”崇碧学着粟茂茂口吻,娇俏活泼。叶夫人笑了,叶崇磬脸上木木,问:“潇潇是回家?” 邱潇潇笑着点头,说:“不用送。近便,我走几步就好了。”两家确是住近,只隔了两个巷口。他这么说就是婉转推辞。叶崇磬于是笑笑,说:“顺路。” 出门上了车,崇碧又过来嘱咐:“回家记得多喝水。照医生说早点儿休息,明早我去看你……” 叶崇磬不等妹妹说完,一踩油门车子便弹了出去。从后视镜里看到妹妹挥着大披肩,他笑:“真啰嗦。”车里音响一直没关,这会儿声音低回,仍是闻频道。从广播里实时播送数据来分析,地震海啸造成伤亡和后果比之前预计要严重多,这会儿是增加了核泄漏危险…… 潇潇上车就听闻内容,面色凝重。他见叶崇磬这么说,说:“本来不该今天回来。那边什么都不太方便,让她先回又不肯,才两天人就瘦了一大圈,倒像她是病人了。” “碧儿也是,想起什么来,立时三刻就要办到。你是回来开会?”崇磬问。过了一个巷口。 “是。”潇潇看了下外面,一片旧宅子只有门前灯光,落了锁,黑漆漆。“董家搬了?” “搬走有半个月了吧。”叶崇磬也看了一眼。董其昌年前卸任,这会儿才正式搬离。按说继续住这里也是合情合理,不知道为什么毫不留恋。据亚宁说他父亲爱外面清净。 “好。”潇潇说。 两人淡淡聊了几句,忽然潇潇手机响。叶崇磬车子正经过岗哨,再放慢一下速度,就听潇潇“喂”了一声,沉默片刻又问:“还没有消息?……您不要担心,湘湘能联络我们一定会先报平安……” 叶崇磬心里一顿。 哦,湘湘。湘湘是去了东京出差? “……我马上就到了,回来再说。”邱潇潇难得这种时候,语气一如往常稳妥。 叶崇磬把车子停了邱家大门口。 “进去坐?”潇潇问。 “我还有事。改日吧。替我问候。”叶崇磬自然知道这时候不方便进去打扰。 潇潇等他调转车头离开,转身噔噔噔上了台阶。抬手跟门口卫士打了个招呼。叶崇磬看到,那姿势……他嘴角一沉。 伸手拧大音量。环绕音响震到座椅都有点儿发颤。 巷口停车检查,他取回证件把车子暂停路边,拨董亚宁手机,无法接通。 转而拨电话给sphie,听sphie汇报,车研究员等人早半天便从东京搭机去香港,此时一行六人均无安全之虞;日本分公司雇员暂时没有人员伤亡报告,已经联络驻日使馆并且提供了日员工名单;;通讯未顺畅,网络时断时续,余震不断,隔几分钟一次;位于地震海啸中心城市两个办事处联络不上,照东京总办了解到状况,恐怕处境堪忧…… 叶崇磬沉吟片刻,说:“让杜云泽准备,如有需要马上去东京协助善后。第一要务确保日分支机构人员安全。” 第四章 没有云彩的天空 (十九) sphie应声收线。 叶崇磬随意点开一个网站首页,图片内容触目惊心。 他再拨打董亚宁电话,仍是无法接通状态。查查电话簿里,拨董芳菲手机,占线。看来董家现也着急呢……正琢磨着给芳菲先留个口信,佟金戈电话进来,说找他有事,给他报了个地儿。懒 叶崇磬答应了。 车子出了长安街。 东向西方向管制通行。他得绕道。这本是寻常事,这会儿却没让人生出些心烦来。 回国两年,始终难以真正适应这个与他休戚相关环境。 屹湘摸着自己被包扎严严实实头顶,照着雅代给她小镜子,还没等着看清楚整张脸,又感受到一阵震动。她摸着鼻子眨眼,坐她对面雅代整理着急救包,对她说:“郗桑镇定。” 屹湘心想都这会儿了,不镇定还能怎样? 强烈地震过后,她跟松子太太和雅代坐路中央,看着周围歪斜榉树、倒塌墙壁,还有地震中不断开合此时却恢复原状古屋,心里有种说不出冷意。 雅代和松子太太把准备好急救包给了她一个,里面有压缩饼干、矿泉水、常用药物、手电筒和雨衣。 看出她惦记自己东西,雅代坚持不让她再回古屋去,趁着平静间隙,雅代回到屋子里取了一点必需品,顺便把她包和手机都找了出来。皮包破了,包里平板电脑屏幕碎了;手机完好,只是电量剩余不多。没有信号。手机变了会计时电子砖头。这电子砖头小屏幕上,显示有一个未接来电……她看着那串号码,关了机。虫 松子太太忧心忡忡地说这次地震恐怕非常严重。 屹湘没有多少应付地震经验,但刚刚过去那可怕几分钟,确让她有种生死只一线之间感觉……但又像是荡秋千。好像多年前那院子里荡高高一伸手便能摸到天际似游戏,只是那时候总觉得荡再高,也会觉得那双手她即将落地时候扶住她后背……她摁住额头。 走她身边雅代关心问她怎么样了。 她说没事。这点儿小伤。 说好像出生入死她看来时寻常事一般…… 她们随后便往避难场所集结。路上遇到了小镇上其他住户。与松子太太互相问候。表情沉重,但都算镇定。雅代跟屹湘解释说,他们房屋也有不同损失,总体上还算好。 到达紧急避难场所是一个小时以后了。这个紧急避难场所设一间教堂内。神职人员他们到达之后给每个人做了登记,特别查看了屹湘护照,给她们分配了应急用品。安顿下来,天已擦黑。 屹湘与雅代和松子太太占据了一坪大小地方。屹湘打开毛毯坐下来,听到松子太太说着什么,雅代小声安慰。 不时听到有人拨打电话。信号偶尔接通,也只是几秒便断了。然后又是长久等待…… “郗桑应该给家人报个平安。”雅代已经打通了仙台市中心家人电话,两句话没说完就中断了,还好能确认家人都平安,正汽车里,“不敢回家,只好车里呆着。” 屹湘捏着手里电话。 屋子里小型发电机运作,应急灯并不很亮。她看着手机。仿佛中学时学投掷铅球。人会被铅球压倒塌半边。是,她害怕。说出去有没有人信,天崩地裂时刻也没有怕,她怕给家人保平安。 旁边有人拨通了不知是谁号码,“莫西莫西”之后,竟是低啜。但那低啜头疼欲裂屹湘听来,不啻为嚎啕。她按住电源键。信号只有微弱两格,又忽然变为一格……给Vinneta,无法接通;陈太,占线……信号时断时续,她反复拨打中,消耗着仅剩电源。 有人从外面进来,冷风呼呼跟进。 雅代小声说,飘雪花了……地震后两次海啸,状况非常惨。 她刚刚去打听过消息。 屹湘发了呆。 手机放地板上,她盯着。信号那一处是空白。 屏幕黑了,又忽然亮起来,竟是Vinnett电话。就这时又有一阵剧烈摇晃,十几秒钟,她以为信号必然又会断,可手机再次贴耳边,Vinnett那狮子吼仍然,还有里面那些人大呼小叫。 她急忙说Vinnett你替我转告大家我平安。 Vinnetessa我们这里等你一起回纽约你这个笨蛋只要你平安回来你就老死纽约吧我们哪儿都不派你去了…… 她说好Vinnett好等我回去。信号持续到她收了线。 她揉着眼睛。笑了。 雅代叹口气,说郗桑你怎么办呢什么时候才能离开呢。我听说仙台空港都被海水浸了。 “不怕。我们一定会熬过去。”屹湘握住了雅代手。也握住松子太太手。松子太太点头。屹湘心里一阵难过。雅代告诉她,松子家人都海边……“会平安。”她说。 “灾难来时候,才知道什么都比不过家人平安。”雅代轻声。 屹湘靠墙上。头顶剧痛。 有人过来问她们要不要用电脑,网络可以用了,虽然也不稳定,比起手机讯号却强太多了。雅代立刻爬起来,一把拉起屹湘就去排队。屹湘站规规矩矩排成行队伍后面只一会儿,转身走到门边去。 手机已经提示电量即将用。 她看着外面漆黑夜色。 雪随着风吹方向飘,呜呜声响像是呜咽……她眼中充泪。正要拨号,一串数字闪了起来,接通,对方是一个陌生男声,问她:“请问是不是郗屹湘小姐?” 第四章 没有云彩的天空 (二十) 号码标明是本地。对方显然笃定她身份,直接用了中文提问。 “我是。”她也用中文。待他报上自己名字和头衔,证实了她判断。 “终于联络到你。请你告诉我……” 屹湘平静地打断他,说:“辛苦你了。我目前安全,不需要特别关照。我马上会跟家里联系。再见。”她挂断电话,推开门走出去,外面细雪飞扬,吹到她脸上,刀割似疼。奇迹似,此时信号竟然接近满格。她便不再犹豫,手哆嗦着按下号码。懒 听筒里传出一声:“总机,请问要哪里?” 她报了数字。 “请稍等。马上接通。” 只响了两下,话筒被拿了起来。 “叮”一声。 是。是父亲桌子上那架老式电话。接起来会有“叮”一声、挂断会有“咚”一声,她叮咚之间过了很多年……她忽然哽咽。 “我是邱亚非。哪里?”是父亲浑厚男中音。 她出不来声,呼吸粗重,一把握住了嘴。 “湘湘吗?”邱亚非声音忽然提高,“是不是湘湘?湘湘?” 屹湘蹲下去,她大口吸着气。 “湘湘说话,湘湘?”邱亚非急切起来。 “是湘湘,是湘湘……爸爸。”她手扶着湿乎乎冰冷地面。地面震颤。她觉得头晕,可是重复着,“爸爸,是湘湘……”虫 “湘湘……爸爸妈妈哥哥都这里……湘湘平安就好……我们等你回来……” 电话又断了。 屹湘把电话按地上。 爸爸、妈妈、哥哥……我还活着。 我终于能亲口告诉你们,我还活着。倔强活着。 …… 邱亚非照着玻璃板上印着纸条上写明号码顺序拨出,电话已经不通。这串号码,从下午至午夜,他坐这里不知拨打过多少次,已经烂熟于心,但每次拨,还是要核对清楚,生怕拨错,错过接通机会。 他靠椅背上。 能听到女儿声音,已经安慰。 潇潇站一边,担心父亲身体,说:“爸,您别着急……” “我怎么能不着急!”邱亚非脸色相当差。他看了儿子一眼,说:“去告诉你妈妈,让她放心些。” 潇潇看父亲慢慢缓过这口气来,才出去。迎面碰上母亲,立刻把这个消息告诉她。 “妈,湘湘打电话回来了。爸爸接。”他说。 郗广舒愣了有好一会儿,手里握着茶盅,“你确定?” 潇潇点头。 “我知道了。”郗广舒说,看看潇潇,“你回房去休息下吧。有她消息就好。我们也可以暂时放心。”她转身进了屋子。 潇潇站门口。 母亲发红眼睛,看他眼里,跟父亲难看面色一样,今天都令他格外难受。 湘湘说,他这个哥哥总是感应不到她有危险……湘湘,你又能不能感应到家里人心里难过呢? 他慢慢踱到了东厢房。 房前葡萄架,老藤缠绕,密密实实。 总记得盛夏时节,那葡萄架下欢声笑语…… 比起隔三差五便来一下子余震,屹湘头顶持续性疼痛让她为痛苦。一整夜辗转反侧,天蒙蒙亮,她才止疼片作用下睡了一小觉。蜷缩睡袋里身体成了一团,还是冷厉害。 “郗桑、郗桑。”雅代推醒她。 屹湘睁眼。 雅代告诉她,救援人员送来一批物资,而且可以带走几个人,“郗桑,回到仙台市中心,你再想办法回东京。这里拖久了,我们担心你伤势。” 松子太太不说话,眼神温暖看着她。 屹湘踌躇片刻,明白这是势必行。她可以留下来,但是留下来必然要消耗仅有本来就不多救援物资。她终有一天要离开,而雅代她们,是要花长久时间应对这天灾造成后果。 “你呢?”她问雅代。 雅代扶着松子太太肩膀,微笑着说:“我和松子一起。不要担心我们。” 屹湘从睡袋里钻出来。她把自己东西留给雅代和松子。想了想,趁松子不,她把钱包里所有现金都抽出来,塞进了她睡袋里——回头看到雅代,她脸上顿时热了。 可耻,她只能用这样方式安慰可能失去很多至亲松子老太太。 雅代理解点头。 上车之前屹湘与她们久久拥抱。 她说我还会回来看你们。 她坐车子后面一个位置,看着那两个瘦小身影慢慢远去……是她一定会再回来。 一路上颠簸,车子时不时遇到阻碍。路边加油站排满了加油车子。等待加油时候,屹湘下了车。 抬头看着路边指示牌,标明往东京方向去是多少公里。身后有人用汉语争论这样去东京究竟要花多久时间,她急忙回头。就她乘坐救援车前面,一辆斯巴鲁森林人上下来两男一女三个学生样子人。 屹湘果断走向了他们。 她已经知道仙台空港暂时封闭,干线也已经停运,此时要立即赶回东京,只有乘车一个选择。 也许是屹湘模样够引人注意,也许是她态度足够诚恳,当然重要是她护照证明了她身份是如假包换中国人,他们带上了她。 这一路行走远比想象中要艰难多。 他们将屹湘送到她下榻酒店时候,已经是13日午夜时分。 她与他们告别时候,告诉这几位要去使馆求助年轻人:去找一位名叫阮尧一等秘书。告诉他是郗屹湘要你们去找他。请他为你们回国提供一点儿力所能及方便。 他们开开心心走了。似乎也并不意这个“阮尧”和“方便”。 多么乐观人…… 屹湘裹了裹身上脏兮兮外套。 背上一阵酥麻感,她回了下身。 他定定站那里。分明是望着她方向,目光却好像穿透了她身体,去了另外地方……她也不确定他是不是真看到了她。 她穿过旋转门走进大堂。 脚下若步步生莲花那般从容镇定。其实长时间乘坐车子,她膝盖已经扭曲变形一般酸痛;还有……幸亏她戴着头盔——这样她,就算狼狈一些,总不至于看上去不堪入目。 他没有动。而她,一步一步地接近他。 他忽然拿出了手机。她甚至没有听到什么声响——是了,她全副身心都控制自己步子,怎么会听到声响。 “喂……是,我现就要去机场……到了再说……”他经过了她身边。 再次,经过了她身边……真过去了吗? 她几乎感受不到自己心跳了。 “喂!”是他声音。 她转身。 不,不是叫她。 “你东西掉了。”他手机还贴耳边,手里拿着一条黑色丝巾,递给一位年轻女子。 “董先生,车子来了。”李晋从外面进来,车子已经等了一会儿,后面车催促。 董亚宁摆手示意知道了。对那年轻女子一笑,疾步离开。 “Vanessa!” 屹湘急忙回头。是Vinnett扔下手里包,步过来,一把将她抱了起来。 “你这个笨蛋,终于活着回来了!”他将屹湘抱着左晃右晃。 屹湘觉得自己脑袋里有什么东西就要被晃出来了……头疼。胸口也疼。 疼剧烈。如此剧烈疼痛,已经很久没有过了。 她傻傻笑着。 好。疼好。 他做到了。 她也做到了。 “Vinnett,我决定了,不能老死纽约……我要去北京。” …… 董亚宁上了车。 那对男女拥抱一起亲昵样子,清晰印了他眼底…… 李晋小声提醒他该吃药了。 他抓过药片。 却没有吃,一把药都扔进水杯里。 白色药片把一杯水弄浑浊不堪。 他大口喝着这浑浊水。 苦。 后一次。 这是后一次…… —————————————————————————————————— 各位读友: 已经是中秋节了~~祝大家节日乐、合家团圆。诸位晚安。:) 第四章 没有云彩的天空 (二十一) 他忽然咳嗽起来。掏出手帕按着嘴巴。鼻塞胸闷,这一咳又有些细微疼。渐渐额头冒汗。 车子驶出酒店院门,前方路口遇到红灯停下来。 李晋看了看外面,“董先生,我们是不是改道?”他问。 董亚宁将杯中水喝光。懒 湿透了药片,泥土一般铺舌上,苦味逼到心头去。 他咽下去,没回答。 李晋看看他脸色,自作主张,回身敲了敲搁板,对坐前面陪同翻译说了句告诉司机市内兜一圈。车子十字路口左转。平日灯火辉煌东京,震后两三日内,用电骤然紧张,开始计划用电。故此夜色阑珊,显得比以往落寞一些。 他膝上一个文件袋。装资料是L。满世界都是L出品。短时间内能挖掘到有价值信息却不多。只是他经过信息处理之后,立即明白为什么老板要他查L。故此将郗屹湘资料单独列出。文字资料只有短短几行,除了几天前出现慈善秀上照片,有关她信息,也少可怜。 她对着观众席鞠躬姿势,谦卑而尊重。 像一个习惯了随时向人低头行礼人。 可她作品……她作品,骄傲令人不得不仰视。 这是他看了那组“蝴蝶”之后唯一想法。 蝴蝶。她名字,就是蝴蝶意思。虫 李晋把资料从袋子里取出来,放董亚宁面前搁板上,又替他换了一杯水。 董亚宁转头看着外面。 车子平稳经过东京塔、御苑……路灯下樱树,已经能看到一层细细深粉色花蕾,只待春日见暖、微风吹拂,满树雪白嫩粉,指日可待。 他们都沉默着。 “告诉他们,往机场集结。我们这就回去。”他淡淡地说。 “去了机场也是等,不如……”李晋说着,看董亚宁唇上起了一丝细纹,便说:“是。”他拿起电话,简单说了几句,又跟翻译说马上去机场。收了线跟董亚宁说:“羽田机场秩序已经恢复正常,就是疏散乘客还需要时间;国内那边已经准备好,我们落地之后马上就得乘早一班飞机去纽约。” 董亚宁点点头。 如果不是大地震,想必此时,他们已经把合约都签好了。与IMg合作峰回路转,只欠后敲定细节。 “让杨东方去把。”董亚宁说。 李晋点点头。预料之中。 “百达为什么后关头撤出?” “消息,百达两小时前宣布全面收购日本大映画株式会社。”李晋说。 “趁人之危。” “也可能是声东击西。这次天灾给了他们一个绝佳落井下石机会。” “好狠。”董亚宁精神似乎都集中到公事上去。这种意外之至“成全”固然让人松一口气,可也缺少了巅峰对决之后痛淋漓。他得到消息一刻,反而怅然若失。叶崇磬听他抱怨时候骂他贱骨头。说亚宁你用我们大哥行话来说,就是那句“不疯魔不成活”,办事儿悠着点儿成吧? 他笑了一下。 回去头一件事,是跟老叶好好儿喝一杯。给他压压惊。这一震他自己到没觉得怎样,他们跟着受惊不小。 他是个祸害。都说祸害留千载。他才没这么容易出事。 李晋电话响,他一接通就握住话筒,看着董亚宁说:“董小姐。” “说我死了。”董亚宁说。 李晋笑着把电话递给他,就听里面叫道:“董亚宁你TMD真死了还好呢,我们也好正儿八经办丧事!你活不见人、死不见尸,弄家里三四天鸡飞狗跳,外公和爷爷都魔怔了……” 他都能看见董芳菲那眉毛直竖样子,说:“我又不是故意……” “你不是故意才怪!你TMD还是人不是啊,有本事你真死外面……我告儿你,你回来立马儿家来磕头!你又不是不知道,你要出点儿事,外公和妈能跟着你去!我TM算是看透了,赶明儿我就改了姓,倒霉催才跟着投胎来给你做妹子……”董芳菲一着急起来从来口不择言。 董亚宁听着妹妹吼,脸色越来越平和,小声哄:“又来了……我等会儿让人去给你买你爱吃松井茶饼带回去……喂喂、喂喂……你说什么我听不清……” “董亚宁你少来这招儿,这招儿不灵……” 董亚宁把手机扔还给李晋。 “家人是什么?家人就是麻烦。”他哼了一声,“到了叫我一声。” 抗过敏药一吃好多天,总让他犯迷糊。迷糊点儿好。起码今天是这样。 李晋细心把遮光帘都放下来。往羽田机场去,至少还有一个小时。这几天,老板几乎没有睡过…… 屹湘前台取了行李出来,发现同事们已经聚集她身后。她惊讶几乎说不出话来。 “你们怎么都这里?”她问。 Janna没好气说:“还用问,当然是地震。出不去、走不了。” 屹湘笑。Vinnett早告诉过她,Lara前一天特别指示他,告诉她郗屹湘人仙台,务必确保她人身安全,“这么危险时候,怎么能把你一个人留这里?若真是风和日丽,你周游日本列岛我们都不管你。”看来,他们小组,没有一个人先走,都跟着Vinnett留下来等她了。 Mihael却笑着说:“你看这是什么?”他翻开包,抽出一件灰色棉衫来抖开。屹湘认出这件棉衫是Mihael发布会当天穿着。但棉衫衣襟上,有几个龙飞凤舞签名。 “我们都有。”Janna说,“Vinnett不要脸,要Nik当场脱下T恤来送他。” 屹湘笑眯眯看着Vinnett。 Vinnett忽然打开衣襟儿,屹湘还没看清楚,他又裹好。但没错儿,就是gilty那个邪恶味道。 屹湘故意皱了眉,说:“你们到底敲诈了BB多少好处?” “他们看上去很乐意被你朋友敲诈。”Mihael说,“下个月中开始他们北美有两场演唱会,答应了给我们贵宾票。” “我哪儿来这么多朋友?”屹湘故意说。 Janna笑着,从包里拿出一个信封来,“BB给你。” 屹湘接过来,拿手里,并不急着打开看。上了车有人问起这几天她经历,她缩座椅里,只淡淡几句话带过。大家体谅她,渐渐都不出声了…… 午夜机场仍滞留着大批旅客。他们被告之需要等待。 附近有人喧哗,屹湘看着,淡笑。 “是中国人嘛?”Janna好奇。 “嗯。”屹湘也笑。她爱热闹国人。总体安静而有秩序大厅里,很容易引人注目。 “所以有人说,越与日本人相处,越讨厌他们礼节;越与中国人相处,越喜欢他们热情。”Janna打了个哈欠,“不过你例外。”她闭上眼睛。 屹湘嗤一笑。 “你应该经常笑。”Janna拿出她平板电脑来玩儿,“gF电子版昨天抢鲜出炉,想不想知道怎么说你?” “怎么说?”屹湘揉着头顶。 “我读给你听听……‘L这垃圾堆里终于开出了一朵勉强像样花,但这花脆弱就像温室里盆栽,充满了做作美丽’——垃圾堆,盆栽,做作……不过你别介意,别家被骂凶,Cindy-Cha不是临时改了跟别家搭配出场嘛?被批驴唇对马嘴……瞧这词儿用。”Janna开心地笑着。幸灾乐祸。 “垃圾堆是有营养地方。”屹湘拿出自己那碎了屏平板电脑,古屋里、瑞严寺都拍了很多照片,回去要记得先拿去修。 温室里盆栽? 她坐起来。 “Vanessa,gF说,Vinneta歪着头,手指屏幕上滑动,语气平淡而低沉。 屹湘淡淡说:“他性向被猜了二十年了。”心里还是一沉,有种不好预感。果然Janna接下来说:“……还说他患了艾滋。” 屹湘摊了一下手,说:“gF终于让自己有资格成被告了。” Janna碧绿眸子从屏幕上转到她脸上,“你真这么想?” “J,这本杂志叫《八卦风尚志》,你信它还是信Vinnett?再说,就算是真,也不是什么了不起事儿。”她从Janna手里抽过来电脑,“借我玩儿一会儿。”她关了gF,打开另外一本杂志电子版。 Janna一会儿就打起了鼾。 屹湘入神看着杂志里关于Vinnett过来,坐她身边。她轻声问:“都看到了?” 他叹口气。 “时机掐这么准,很难让人不产生联想。若知道谁是gF幕后老板,该抓出来碎尸万段。”她微笑。头有点儿沉,往后一靠。看看Vinnett被她话逗笑,肩膀发颤。 “恐怕事情要比想象复杂。摸不清楚这是单单针对我,还是针对L。” “Lara什么意见?”屹湘问。 “她说,静观其变。” 屹湘微笑。 果然是见过大风大浪汪陶生。有这样老板,还真安心。 她不知道,隔了一道玻璃墙,有一簇目光锁定她,已经很久了…… ————————————————————————————————————— 各位读友: 今天只有一。谢谢阅读。明天见。再祝大家节日愉、甜蜜幸福!~ 第五章 没有城堡的公主 (一) 接受调遣去回国任职决定如此突然,郗屹湘回到纽约后几天里仍觉得有些云山雾罩。直到电话拨回了家,匆促告诉正家里潇潇、听到潇潇那故意压着喜悦平淡淡说“知道了定了行程打个电话回来到时候我去接你”,就像很久以前她做不出题目,潇潇瞅一眼就说“知道了等下我给你解”,她心才再次安稳下来。懒 潇潇说他会跟爸爸妈妈说。又让她松了一口气。 只觉得难一关已经过去。 姑妈知道她这个决定之后电话里沉默良久,也这么说。她说做决定是难。湘湘你难一关已经过了。就当是旅行一趟,假如不适应国内了,你再回来。这世界这么大,总有一个让你舒服地方。 她问姑妈收到生日礼物没有。 姑妈说:“收到,很喜欢。可以披挂上阵奔赴比利时。然后跟她说你就不用特地过来替我庆生了,来我也不家,我马上带Allen去安特卫普参加一个学术会议,之后痛玩两周。我们母子俩好好儿过一个二人世界,不要任何人打扰。” 她问姑妈什么时间回国,潇潇婚礼时候嘛? 姑妈就丢给她一句到时候再说便挂了电话。 她反而拿着电话发了好一会儿呆。难怪人家常说邱家潇洒人是这位老姑奶奶。 隔天她办理完公司退职手续,开始休一个短假。总算可以边收拾行李、边给崇碧修改礼服。虫 崇碧得知她要回去开心不得了,打电话来跟她一讲讲半天,说这下好了,礼服解决了、伴娘解决了……又特地嘱咐她说不用着急、赶得及婚礼就行。隔一天却又问她:“订婚时候呢,我穿什么合适?那件雪青色能先赶出来嘛?” 那不自信语气,可爱不得了。 她果真先从这件雪青色小礼服开始动手。 不知道叶家姑奶奶是怎么淘到这几件古董衣给侄女。当真是好看不得了。难得是极符合崇碧形象气质。这雪青色小礼服是三十年代出品。八十年红尘令原本娇嫩色泽熏染了一层均匀膜似,看上去格外沉稳。 她自作主张将裙摆收上去两寸。从数据表格里看,叶崇碧有非常优美小腿型,不露出来就太可惜了……露一点,尤其又比露全部美一些。 她微笑。 工作总令她愉。 陈太这几天偶尔坐她身边看她工作,也称赞她精神好很多,“到底是回家去。”语气里有一点点落寞。 “我工作就是满世界跑。会经常回来。”她安慰陈太。别不说,她租约还到年底呢。这次回去,房里东西除却必需品,她什么都不动。 陈太看着她收拾好那两个不大行李袋,也不禁失笑,“跟你住进来时候一模一样。” 很少见,一个女孩子,靠着登报纸上一则小广告和一条电话号码打电话进来,只凭电话里她描述,三言两语间便商定了。条件即能够立时入住。 那时是早上九点半,立时入住是一小时以后。 她因为女孩子淡淡柔和嗓音而喜欢。令她喜欢当然还有干脆利落态度。没见面印象已经不错。 果然一小时以后上门来掀门铃,站门前女孩子美丽文雅,随身拎了两个不大行李袋。 她对屹湘说,楼上房间,你随便选一间吧。 虽然不是事先讲好阁楼,屹湘倒也没有觉得特别意外样子——这个女孩子,总是一副泰然自若神气,好像没有什么事情会出乎她意料之外。 陈太太承认自己是喜欢这样子一份从容。 屹湘打开第一间房门时候,便站那里对陈太太说,如果您不介意,我想住这间房。 那房间是楼上四间卧室里小。四面墙壁,有三面半都是书,垒满满,让这间卧室就显得加狭小;床头紧靠窗户,也小小,但阳光好时候,恰恰,那一束光,铺满整张床。 她问屹湘,要不要再看看其他房间? 屹湘只是问,躺床上,不会被掉下来书砸到吧? 她问认真。看不出是不是讲笑话。但从她眼神里看得出来,她喜欢这间房。 她问,其他行李什么时候送来? 屹湘说,所有行李都已经带上门来了。 她便请屹湘进去,顺手替她关了房门。 后来便没有再寻找其他住客。 整栋屋子,长久以来就只有这个会选那间卧室屹湘,还有她自己。再算上一只折耳猫。墨菲……已经17岁了墨菲。其实对她来说,墨菲就是家人。而和她一起住了很久了屹湘,应该也算是……半个家人吧…… 陈太叹了口气。 屹湘鼻子有些发酸,“你这个老太太可真讨厌。这么婆婆妈妈,怎么可以?” 陈太戳她额角。 屹湘伸伸腿,伏她脚边墨菲伸了个懒腰——连墨菲似乎都感受到了离别,这几年颇黏着她——鼻尖那点儿酸意有些严重了,她咳一下,粗声粗气地说:“等我安顿好了,你来。不是总想回湘西?” 陈太微笑,道:“听家本说,他下个月也要去北京。” “嗯。”屹湘把墨菲抱怀里,“那不如就那个时候去?” 陈太想想,说:“好。”答应痛。 屹湘不难了解陈太这么痛答应她邀请,除了想要寻根那份心意,还有深善意,可她和邬家本都没有告诉她,该去看看那鲜出炉一条绯闻:L晋设计师与传奇人物Vinnett-estd过往罗曼史……邬家本她回到纽约之后马上联络她问候她平安,跟她用开玩笑语气提到了这个消息,末了还说幸亏是“过去式”,不然要跟Vinnett这样人物竞争压力还真是够大。 她笑而不应。 邬家本说过段时间北京见。 好吧,北京见。 —————————————————————————————————————— 各位读友: 今日毕。谢谢阅读。晚安。 Ps卡文卡五脏六腑都扭了。写出来下文加把劲儿。谢谢。 第五章 没有城堡的公主 (二) 又会有什么故事了?她一早表明态度不接受追求,还懂得这样跟她说句笑话人,通透让人轻松。邬家本了解她,远比她了解他要多。这虽多多少少会令她不安,暂时却不构成烦恼。 她还是烦恼些现实问题来实际些。懒 比如苗得雨公司送别会之外,又替她另外筹备了一个小型私人送别会。实不忍拂了得雨好意,况且也确实想离开前与得雨有时间聊一聊,她正正经经打扮好了走一遭。特地戴上一顶蕾丝帽,配合优雅内敛晚装刚刚好,主要目则是遮住头顶伤。 得雨提前打过招呼,说虽是私人聚会,但会有一两名专栏作家到场,言下之意是提醒她留意。满城风雨都是Vinnett鲜秘闻呢。相关人士怎么可以不小心。 屹湘觉得得雨体贴和温柔真是没说。 那晚七七八八朋友来了很多。过半人她都不算“认得”,却又多是这个圈子里重量级人物,济济一堂时刻,她暗暗吃惊得雨人脉。 端了酒杯跟得雨阳台上聊天,屋内觥筹交错,屋外是曼哈顿雨夜。 她说苗得雨你面子可真大。当真是要风得风、要雨得雨了。 得雨闷笑一声说郗屹湘你出生入死再世为人,要是再不努力,我会瞧不起你。 她拍拍得雨肩膀。虫 得雨说你不晓得吧?此番你“蝴蝶”技惊四座。这其中多少人因为提到你才肯来,我数给你听? 她不语。得雨幽默。 得雨笑着说:“老早我就知道自己设计上已经没有太大前途,不如专心做营销推广。你看我如今算是一流推广人,但一流不是我追求,首屈一指才是。” 屹湘侧侧脸终于笑出来。好像一瞬间回到了宿舍里吹牛皮不上税夜晚。她只说苗得雨你精刮可以了,到底想说什么? “我有我私心,立志L做三朝元老呢。”得雨举起杯子来,碰了碰屹湘手里那只,“祝你北京一切顺利。”她自顾自干了杯,扔下屹湘去对付两个专栏作者刁钻提问。 屹湘对那个已经掀过去美丽夜晚所余下印象并不多。感慨居然是苗得雨干杯姿势。豪爽,不拘礼。微醺之际,开怀大笑……居然让她捏着盛满没有气泡香槟高脚杯手又些微发颤。 这是相当危险情绪…… 离开纽约前夜,她整晚没睡。 天亮时刻,终于赶得及把崇碧四件礼服都整出了形状。小心翼翼封进盒子里。带着行李下楼去,做了一顿简单早餐。想敲开陈太房门,站了好一会儿还是决定留下字条锁门出去,提早叫车子已经屋前小径上等候。 上了飞机便如预期开始犯困。 脱掉鞋子系上安全带,还没有起飞她已经睡了一觉。 空乘过来摇醒她提醒她关掉电子设备,她模糊间胡乱扒拉了一下自己那个地震中勉强留了全尸皮包,看一眼手机里陈太短讯,终于又睡过去…… 漫长旅途中有几次被叫醒。都是空乘不放心她状态。她困要命,连不耐烦都没力气表现出来。 “……从来没见过飞机上还这么能睡女人……” “你以为是十几岁人么,像永动机,精力总是过剩。” “也是。能睡着也是福气。连眼罩都不用戴。难以想象。” “没有心事人才能是睡仙。” “……你看她面相……” “酣睡似婴孩。” “可爱。” “羡慕吧……” 两人轻笑。 屹湘先伸了下腿,听到哗哗杂志翻页声,知道自己预警起了效果。翻了个身。薄毛毯搔下巴处,痒痒。终于觉得这一觉是睡够了。她睁开眼。四周围暗暗,旁边座位上,开了一盏小灯。两个侧影都距离她都远,是两个年纪已经不算太轻女人。 她看一下腕表,伸手打开了遮阳板。 光线透过舷窗进来。她看出去,云上因朝阳淡淡似涂了一层清亮胭脂。 她看有些出神。 广播里说,飞机准备降落。 她穿好靴子。 再抬头工夫,天气已经起了变化。 屹湘闭了闭眼睛。 飞机重重落地上,硕大雨点刮舷窗上。没有声音。她似乎看到大片水花扑面而来,令脸上清凉一片…… 停稳之后她有好半天都没有睁开眼。身旁乘客终于忍不住开她玩笑:“这位姑娘,您再睡过去,睁开眼可又是纽约了啊。掐您自个一下儿,到家了嘿。”说着还就真就掐了她胳膊一下。配合着那干脆京片子,活脱脱是一京城大妈口气。 屹湘站起来帮忙她们拿下行李。一路走着听她们俩絮叨着说这说那,周遭猛然间八成以上语言都成了中文,她有些发懵。幸亏推着行李车,这沉重车子成了个依靠,不至于让她轻飘飘没着没落。 出了闸就看到了潇潇和崇碧。 漂亮潇潇和漂亮崇碧,活脱脱一对璧人。屹湘故意走慢几步,远远看着他们——崇碧看上去比潇潇要着急点儿,不时翘脚看过来;果然还是她先发现她,立即揪了潇潇袖子。 “湘湘!”崇碧立刻叫起来。 屹湘已经走到了两人面前。 “你怎么走后面了?”崇碧拥抱屹湘。 屹湘微笑。 潇潇皱了皱眉,看看屹湘打扮,目光落她面颊上,从眉眼到下巴处,浅红印子一片,“可是又睡了一路?”语气很笃定。 屹湘回身“哗”一下把行李车推给潇潇,拉了崇碧走前面,崇碧笑着回头看潇潇一眼,潇潇已经默不作声推起了车子。 崇碧笑问屹湘路上怎么样,“真睡了一路?”她惊讶。 屹湘摸着脸上红印子,“糟糕,贼赃都。” 听着潇潇后面都忍不住笑出声来,屹湘瞪了哥哥一眼,终于也笑了。 潇潇开车来。 屹湘坐后排座上,看潇潇见缝插针上了高速,说:“你这车技练,越发精进了。” 潇潇还没说话,崇碧接着说:“你还没见他乌市开那个彪悍劲儿呢。” 雨下越发大,车窗上都蒙了一层膜,看不到外面。 屹湘斜靠车门上,说:“又欠爸拿皮带抽你了。” 崇碧夸张说:“我还想跟爸告状……真会抽嘛?” 屹湘听崇碧已经换了称呼,莞尔一笑。 潇潇看崇碧一眼,说:“你敢告状试试——湘,爸这几天不家,妈今天有活动,得晚上才回来。你到家先睡觉,倒倒时差。” 屹湘“嗯”了一声,说:“哥,我不住家里。” ———————————————————————————————— 各位读友: 今日毕。谢谢阅读。大家晚安。 第五章 没有城堡的公主 (三) 崇碧正掏出手机来,听到屹湘这句话,她看潇潇,继续低头看手机上信息。 听潇潇淡淡说:“先回家再说。” 一时间车里气氛有点儿僵。过了好一会儿,还是崇碧先开口问:“湘湘,你累不累?到家还早着呢,指不定待会儿哪儿又堵上了,你再睡会儿。”懒 屹湘蜷后排座上,一会儿,便闭上了眼睛。 潇潇车子开慢下来。 一直到把车停了家门口,他们都没说话。 雨下很大,顺着瓦当流下来水柱白花花落,屹湘站垂花门内看着院中。同她离开时候几乎一模一样。 那边崇碧进了花厅,拿了两条干毛巾给潇潇。示意他递给站廊下看雨屹湘。潇潇将毛巾接手里。 崇碧说:“我去泡茶。” 潇潇打了帘子,叫屹湘一声。屹湘这才进来。 “没想到忽然下这么大雨。”她说着,凑到花架子上去看那几盆兰花,“洪阿姨都不咱们家做事了,谁照顾这么好兰花?” “爸爸。”潇潇把毛巾打开,递给妹妹。 屹湘擦着手上水珠。默默。米白色兰花香气沁人心脾,仍是家里多年养品种。 “洪阿姨退休以后,还京城嘛?”她问。 “。住不算远。带孙子呢。年年年妈都让我去送年货。年年都问起你来。说等你回来,要紧告诉她一声,她好来看看你。”潇潇说。虫 屹湘看了哥哥一眼,“爸近身体怎样?” 潇潇脱了外套,搭椅背上,听到外面脚步声,他过去给打了帘子,崇碧端了一只托盘进来,“……我刚后面接一电话,董亚宁说明儿请我们吃饭。”她坐下来,提起紫砂壶来斟茶。“一直嚷嚷着说要给我接风洗尘,不是我们没时间就是他没时间,我看也不好再推了。他说没外人,叫上我哥和金戈。他们没空话就咱们几个,吃顿清净。” “也好。”潇潇点头。看屹湘一眼。 “他问我干嘛去了今儿一直不接电话,我就告诉他我们去接湘湘了。”崇碧看向屹湘,“董亚宁说,要是湘湘有时间就一起。我没答应他。只说你刚回来,挺累,得休息几天。他也没坚持。” “你看,我是去赴宴呢,还是把你礼服点儿完工吧?”屹湘喝了口茶,问。 崇碧拍了一下手,“哎哟……那你也不能牺牲休息和娱乐啊。”她笑着,又给屹湘续上茶,“麻烦嘛?都弄好了?” “差不多了。回头你挨件儿试试,我好再收收尾,也就成了。”屹湘说着,侧脸打了个喷嚏。 “着凉了吧?你去泡个热水澡。我让阿姨给烧上水了。这会儿也差不多了。”崇碧伸手过来,摸摸屹湘额头,“没发热……你受伤了?”她发现屹湘头顶异状。 屹湘头一低,拨开头发,露出来一块刚刚愈合伤,说:“怎么办,本来头发就少,这下又一块儿不长毛……” 潇潇一巴掌推开她头,“伤疤头发里藏着,谁看得见?” 屹湘护住头,瞪着潇潇,忽然叫道:“我脑震荡还没好呢……哎哟我又困了……我头疼……” 崇碧吓一跳,乍着手问:“怎样?” 潇潇撇嘴,“你信她呢。” 屹湘咬牙,“邱潇潇你坏死了。”她揉着头顶,“我去泡热水澡。你们聊。” 崇碧笑,看看时间,说:“我也该走了。湘湘,你要不要什么东西,列个单子我买给你?我发现回来以后有好多东西都不太适应,得慢慢儿找回来节奏。” “我想想。”屹湘送崇碧到花厅门口,崇碧摆手不让他们送、说开了车来,屹湘见潇潇也只是站这儿看着崇碧顺着廊子走出去,她诧异,“喂,邱潇潇。” “嗯?”潇潇站屹湘旁边,屹湘才到他肩膀,得仰着头看他。这丫头,上高一之后身高就没有再增加过……他揽了她肩膀,闷声说:“走吧,回你房里去呼猪头吧。不是说脑震荡?” 屹湘被他这样拖着,脚步不由得不加些。潇潇见状,干脆收了手臂把她夹胁下。屹湘双脚离地,狼狈揪着潇潇袖子,“邱潇潇!” 潇潇顺着廊子拐到厢房门口,推开门将屹湘“扔”到了沙发上,“小猪,又脏又臭,洗洗干净。” 屹湘脸朝下,栽进了沙发角落里。沙发是软绸面,靠垫上绣着一团芙蓉。赭石色,芙蓉是水红色。没错。也许是长久没有人碰过,有一股尘香。 她俯身这柔软角落里,半晌动弹不得。 有一只手抚摸着她头顶。 “还疼吗?” 她肩膀一颤。翻身坐起来,一巴掌拍掉潇潇手。 “早不疼了。”她翘着脚搭茶几上,一抬下巴。潇潇也翘起脚。他身高腿长,一搭就搭到了茶几中央。她笑,靠哥哥肩膀上,“妈妈看见咱俩这做派该骂了。” “她等这一天不知道等了多久。”潇潇说。 哥哥肩膀很坚实。 屹湘脸贴那里,热乎乎。 “哥。”她拉住潇潇手。 “湘,”潇潇似知道妹妹要说什么,“你音讯全无时候,爸妈担心几天都没睡好。尤其是爸。我是觉得,只要你好好儿,哪儿生活和工作,是无所谓。可你毕竟是爸妈心肝宝贝儿,所以你能回来,他们身边,我也放心。知道了?” “嗯。”屹湘闭上眼。 “我看你这个澡是不用洗了,瞧这哈喇子流。”潇潇忽然笑道,“一辈子改不了这毛病,真是走到哪儿都能沾枕头就着——老这么着可怎么得了?” 屹湘擦了下下巴。 潇潇笑着,看着妹妹小小一张脸,心里自有一股子说不出暖意流动,脸上倒还是淡淡,“去睡吧,厨房里预备了一堆你爱吃东西,睡醒了一准儿有吃了。我坐你这儿看会儿书,给你看。” 屹湘站起来。她卧室门开着,晒好了被子叠整整齐齐。她关门时候,看到哥哥果真站起来去书柜那里找书了——她恍惚记得,很多年前,两个人偷偷跑到外公书房里去翻书,她踩着哥哥肩膀,去够那放顶上,远远听到外公一声咳嗽,吓她整个人翻下来,推到一排书架…… 第五章 没有城堡的公主 (四) 哥哥她落地前先护住了她,急着问:“湘湘摔着没?疼不疼?” 灰头土脸两人狼狈看着对方,又忍不住笑,被灰尘呛到,咳嗽个不停。她拍着哥哥背、哥哥拍着她背,被大人们拉出来教训,又是他挡前面……很会欺负她,也很会保护她。她心里无所不能哥哥。不知道是不是因为这样,她每看到他一次,就觉得他又长高了些;可那么高,她即便是仰视他时候,也总会觉得有一点点心酸、加一点点心疼。懒 “还不去睡?”他背后像长了眼睛。声音里含着笑。 屹湘悄悄掩上房门,轻手轻脚走到床边去。 屋子里暖气很足。 她拥着干燥温暖被子,翻了个身。听到潇潇脚步声,从这边,到那边,接着,便只剩下了雨声。她看着后窗,雨水像是一挂珠帘。哗啦啦、哗啦啦响。 她终于是回到了家…… 叶崇磬一进董亚宁家门就把沾了湿气外套脱下来挂衣架上,对麻将桌边坐着佟金戈和董亚宁说了句:“这雨下还真有个劲头儿,差不多一天了吧?赶上秋雨绵绵意思了。” 佟金戈笑笑,给他让了座。 叶崇磬还没坐下就问:“有烟吗?”雨下他心烦。 董亚宁正讲电话,声音很低,一心二用,听到叶崇磬问话,抬眼对他一瞟,点点头。把自己面前那个小盒子推了过来,示意他。叶崇磬看一眼,封条都还没有开。董亚宁手一翻,扔给他一把雪茄刀。他接了,轻轻划开。虫 陈年雪茄那独特味道渐渐散出来。 叶崇磬心里赞了一个好字。 抽出一根来,鼻端一嗅,微笑。 “好东西呀?”佟金戈笑着问,“我是不爱这个。就瞅着你们好这口儿,也挺乐呵。” “怎样?”董亚宁把电话扔一边,问。 “宝贝啊。”崇磬说。 “Vitria退出江湖前后手笔。真正抽一支就少一支了。”董亚宁得意。 崇磬将盒子照旧封好了。点点头。当代大师里,Vitria以细腻优雅享誉。 “匀你半盒。”董亚宁说。 “才半盒?”叶崇磬笑。 “你别太贪了啊,我好歹也得给自己留点儿。”董亚宁翻翻眼皮。 叶崇磬挥挥手,“你哈瓦那那几年真没白呆了。” 董亚宁沉吟,喝了口酒,“是没白呆。” 他倒回去,靠沙发背上。这辈子黑暗一段时间都搁那儿了。 叶崇磬见他这样,一笑,问:“你到底犯了什么事儿,至于发配边疆?” 他隐约听说过,那阵子董亚宁是因为什么事情触怒了他父亲;董其昌一怒之下把亚宁发配去了古巴——几个项目做下来,两年半过去了。老爷子气消了,董亚宁也消停了。他猜测大约是跟女人有关系。以董亚宁私生活之绚烂多彩……照崇碧话,就是有其父必有其子。不过这话,就不好拿上来说了。 叶崇磬看佟金戈一眼。佟金戈老神,一副事不关己模样,继续摸着桌上骨牌。 董亚宁拍着旺财大头,听他这么一问,出了一点儿神。 “不提了。”他说。 叶崇磬给他倒了半杯酒,“揭人家短处时候,你可是从来痛。” “这辈子不会再犯事儿,还提它干什么?”董亚宁笑,“因祸得福,这话总有道理。那几年收获当真不小。一没事儿了吧,我就爱去看他们搓雪茄。一来二去,有几位师傅也成了朋友。很有意思。人虽不传你手艺,但是也不拦着你偷师——要是这会儿给我烟叶子,我就能给你来一条——你等我回头让人弄点儿正宗烟叶子来,我自己搓;自己搓不见得好,可是那味道,只有自己知道。就我前儿还问潇潇,结婚要我送什么合适啊?” “他怎么说?”叶崇磬拿着雪茄剪,嚓一下,剪了烟头去。 “他说你自己搓雪茄送我一盒呗。别什么也不要。”董亚宁说。 佟金戈跟叶崇磬同时笑出来,“这比跟你要二两金子还难。” “你这个妹夫。”董亚宁笑着说,“刁难人上,一等一。你且别有话把儿给他接住了,不然怎么来怎么去,还得给你兑心服口服。我这不就得着急忙慌让人给我弄烟叶子嘛?” 叶崇磬笑:“这回我可是支持他。且跟着沾光吧。”他点了烟,吸一口,笑眯眯。 “要说还就不是一家人不进一家门。”董亚宁哼了一声,抬手拍了旺财一下,“对了,我跟崇碧潇潇定了明儿晚上小巷吃饭。总算这二位能空出时间来,我先抓住他们再约你们,你们有空吗?明儿一起。” 佟金戈说:“我没问题。” “我不去了。明儿晚上工作餐。”叶崇磬回绝。 “你能让你那工作绑架了个死。”董亚宁嗤之以鼻,又拍拍旺财,“是不是,旺财,你说呢……对了,毛球怎么样了?” 叶崇磬有电进来,接通电话前说了句“好着呢”,站起来往阳台那边去了。 佟金戈翻了张牌,看着那红火火字,轻声问:“明儿就咱们几个?” 董亚宁搓着旺财颈间厚毛,没吭声。 “我可听说,湘湘要回来。”佟金戈洗着牌,像说着闲话。 “已经回来了。”董亚宁平静说。 佟金戈看他一眼,“你要怎么样?”面前牌码整整齐齐。他搓着两颗骰子。手心里晃着。 “该怎样,就怎样。”董亚宁冷冷淡淡。 金戈没有再说话。 两颗骰子投到桌上,咕噜噜转着…… 董亚宁伸手“啪”一把按住。 —————————————————————————————————————— 各位读友: 抱歉二晚了。今日毕。谢谢阅读。诸位晚安。 第五章 没有城堡的公主 (五) “你跟老叶提了那个投资计划了?”他问。把骰子攥手心儿里。 “他说要考虑。”佟金戈笑笑,“美日技术壁垒都相当严苛。我明儿见了崇碧也聊聊。也奇了,我怎么一抽风就想这个投资了呢?” 董亚宁笑微微,说:“我当初瞅着你看他家那台机器人眼神就觉得不妙。”懒 “是吧?” “机器人,是没有心。”董亚宁转头过去。叶崇磬站阳台纱帘前,这个电话讲有点儿久了。 “财神爷啊。”董亚宁冒出了这么个词儿。 叶崇磬过来,“说我什么呢?” “金戈爱上你家雅美了呗。”董亚宁笑歪一边。 叶崇磬问:“所以才想参与高端机器人投资?” 佟金戈哭笑不得看着董亚宁,“什么话到你嘴里,不变了型也变了味儿。我是真觉得挺有意义。” “你们俩都是有钱没地儿花了。开始玩儿高尚。我躲远了些,省得我铜臭气污了你们。”董亚宁摇着手,笑嘻嘻。骰子手心里发出细细脆响。 叶崇磬哼了一声,问:“不是说请吃饭,饭呢?” 董亚宁把骰子“噌”一下丢出去,做了个“请”手势。佟叶二人还没动,旺财先起来打了头阵。叶崇磬看旺财颠颠儿跑下楼去,震那玻璃楼梯嗡铮作响,顿时有点儿头疼。再温驯獒也是獒。家里那毛球小小一点儿已经知道跟帮佣大姐对峙……虫 吃完饭叶崇磬先下楼回家。 开了答录机就去换衣服。只有崇碧曾打来问明晚他去不去。 裸着上身走房间里,空气温度湿度恰恰好。他舒展一下筋骨。 他回身看到摆墙角那个洁白机器人雅美。 也难怪佟金戈见了雅美之后连说惊艳。作为机器人来说,雅美精致像个玩具。圆圆脑袋圆圆身子,哪儿都显得很圆润。虽然没有具体五官,体积也很小,可看上去就像个可爱胖娃娃。而且雅美可以做很多日常工作。这就曾让方大姐大大惊讶。跟他说叶先生,雅美顶上真人呢,还不用休息,只需要晒晒太阳就好,羡慕死人了。 叶崇磬只对方大姐说就算是那样,可雅美不会说话不会思考,一撮茶要1克3克还是5克,只得预先给它设定。 雅美是他师弟小车那一组实验室作品。靠他资金支持小车研究所做出成果,跟日本大电脑和机械公司合作产出高端机器人。成就斐然。 他只去过小车实验室一次。 后来他想,如果有选,他也宁可去做一个研究员。那样可能乐多。如今他数学专业知识,多就发挥看公司报表上…… 他叹口气。过去拍了拍雅美头,看着它肩上那颗圆豆豆,那是电源键。 毛球对着雅美呜呜低吼。他弯身拍拍毛球头。 “你再不听话,就让雅美喂你食了。” 毛球歪着头看他。 他笑笑。 也难怪董亚宁会想到送他一只狗。毛球来了,他一个人家时候,话都多了起来。 他想着什么时候若是方大姐真因为毛球不做了,他还是找个不怕狗帮佣。机器人做家务助理?跟他十八世纪装修风格也不搭调。后现代吓人。 他还是做个老式人好了。 听到车响,他把毛球拎起来,从窗口往下一看,董亚宁和佟金戈车子一前一后飘了出去。溅起一串水花来。不用说,这两人晚上另有节目。 他随便拎起一本书来看。毛球他脚下打起了呼噜……手机放衣袋里,响起来时候声音远远,他正惬意舒适时候,动都不想动。那铃音锲而不舍,他只好去接。 “叶崇磬,来救命啊!”粟茂茂等电话一接通便叫起来。 “茂茂,出了什么事?”叶崇磬皱了眉。 “你来,我闯祸了……被我爸知道会打死我……” 屹湘睡了一大觉起来,天已经黑了。 透过卧室门有昏黄灯光进来,门上雕花印青砖地上,她看了好一会儿,隐隐约约听到有人说话,由远及近,到了厢房门外脚步声停了下,随即门被推开。有人穿过正屋来敲她卧室门,轻声问:“湘湘,醒了没有?” 屹湘起床开门,门外母亲显然是刚进门就过来了,整齐套装、精细妆容,精神抖擞,一丝疲色也无,目光炯炯望着她,脸上是满是喜悦表情。 屹湘一身暖意。 “来。”郗广舒拍了一下手。 屹湘一笑,果真如小时候一样,扑到妈妈怀里去,抱住她腰。 “今儿可真把我给急坏了,老想着活动怎么还不结束、我得回家……”郗广舒抚着屹湘头发,见女儿睡一脸汗意,笑吟吟替她擦了一下额头,“让妈妈看看,伤哪儿了?” “没有。”屹湘笑。 郗广舒准确找到了女儿头顶伤,“伤这么重!不行,你还得去医院再检查下……还疼不疼?” 屹湘把妈妈手拉下来,握手里,“妈。” 郗广舒站定,看着屹湘眼睛。 “对不起,这次让你们担心了。”屹湘用她温暖手紧握着妈妈微凉指尖。 郗广舒忽然之间说不出话来了,她只将屹湘搂怀里。 外面有人敲门。 屹湘放开妈妈。 郗广舒只说:“我去换衣服,马上开饭,潇潇已经嚷着说饿腿软了……湘湘这是小高,以后有急事找不到我,找小高。”她拍了拍屹湘脸蛋儿,微笑着。 屹湘对那位中年女士“小高”微笑一下。看着她们出去。 从进了门就发现,家里工作人员,她已经一个不认识了……这分明是她家。可又早已不是她熟悉那个家。 去吃饭前公司里电话追到,是派给她秘书打来。饭桌上她就跟妈妈和哥哥说,吃完饭她就去酒店,明天要去公司报到。 —————————————— 各位亲: 晚点儿还有一。 第五章 没有城堡的公主 (六) “这么?”郗广舒愣了一下,夹给屹湘笋丝空中稍有停滞,“我以为你能家先休息几天再出去工作。” 屹湘低头吃饭,“早点儿开始工作也好,都需要适应。” “等下我送你。”潇潇说着,看了母亲一眼。懒 屹湘知道不动声色之间,母亲和哥哥已经交换了意见。 “公司会有人来接我。”屹湘说。 “外面下雨。”潇潇简单四个字堵住了妹妹嘴。 屹湘不再推。 一桌子都是她爱吃东西。 她得多吃些。 晚饭后郗广舒送女儿出门时候才发现,她行李根本就没有从潇潇车子里拿出来。她望着车子走没影了,又站了好一会儿。 “我让他们劈材胡同口那儿等我。”车上屹湘说。见潇潇沉了脸,她又补充:“你不是明天一早还得回去嘛?什么时候再回来?订婚前一天?” “再说。”潇潇兜着圈子找着屹湘描述车子,“是不是那辆?” 胡同口路灯下,一辆奶油色保姆车停靠路边。站车边拿着电话年轻女子看到他们车子停下,急忙迎上来,问是不是郗屹湘小姐,得到肯定答复,她介绍自己叫冯程程。 潇潇差点儿笑出来,见屹湘绷着脸,他也只好忍住。 冯程程说郗小姐请上车,我们这就送您去酒店……虫 潇潇见行李都被司机拿上了车,才对妹妹说:“争取每天回家吃饭啊。还有我车就停家门口,你要用车就开着,只要你受得了上下班那个堵劲儿。”说完比了个打电话手势,先走了。 屹湘坐后排。 冯程程回身笑着问候屹湘,简单给她介绍了一下自己。特别解释了一下自己名字,说:“我妈妈当年迷《上海滩》迷要命,觉得天底下美女人就是冯程程。恰好有那么个机会,赶紧给我取名字叫程程。” 屹湘莞尔。 “这名字很可爱。”她说。 “可爱是可爱,可他们也总爱我名字玩笑——冯程程,你许文强哪里?”冯程程笑眯眯。 屹湘知道,以后工作起来,绝不会闷了。 车子走走停停,花了比预期久时间才停了Reitz酒店门厅前。 “郗小姐,我们到了。”冯程程说着,开车门下去,给屹湘开门。屹湘刚刚解开安全带站起来,只听一阵尖利轮胎摩擦地面声音传过来,她心里有个不好念头还没闪过去,就听“嘭”一声巨响,她整个人不由自主往旁边倒去,面前冯程程惊叫,急忙扶她。 “郗小姐?”冯程程和司机不约而同叫她。 屹湘挣扎着起来,忙说:“我没事。” 冯程程松一口气,回身看着后面,一辆银色跑车毫不客气撞他们尾部。 屹湘下了车。 冯程程见屹湘暂时没事,气指着跑车里人,“还不下来道歉?”说话间已经过去,一巴掌拍跑车顶上,“喂,你下来!怎么开车?” “冯程程!”屹湘叫了一声。她头上伤还没有完全好,刚这一剧烈晃动,引起耳鸣。她扶着车门先稳住自己。“小李拦住程程,有事报警。”司机小李答应着过去。 那冯程程站副驾这一侧。她一拍车顶,那一侧跑车门似是从里面被一脚踹开,弹过来力量极大,冯程程灵活,往后一退,并没有被车门撞到。就这几秒钟,里面出来一个穿着火红衫子年轻女孩子,二话没说对冯程程一巴掌挥过来。 “你丫还敢砸车?!”恶狠狠。 冯程程反手卡住那女孩子手腕子,“你丫还敢动手?”她也火了。 司机小李忙挡住程程。程程手松了一下。 “动手怎么了?不就撞了一下嘛,赔你就是了,你瞎嚷嚷什么呀?”红衫女孩子甩开冯程程手,推了她一把,“滚开!”说完弯身对着车内说:“我先上去了啊。” 这么近距离,冯程程和小李都闻到那红衫女孩一身酒气。眼看她步履蹒跚往大门走去。 冯程程叫道:“你给我站住!” 酒店保安跟经理都出来,看着这场面。 屹湘冷眼看着正车内打电话跑车司机,这时候说了句:“小李,报警。她们涉嫌酒驾。” “是,郗小姐。”小李掏出手机来。 那红衫女孩子已经走到了门边,猛一个转身,叫道:“谁酒驾?谁伤人?你胡说什么?”她踩着三寸高鞋子,颤颤巍巍走回来,挥手,“报警?我看你们谁敢报警!谁敢?!”她手里坤包金光闪闪,站都站不稳,嘴巴却还不饶人。 她胡乱指点着,终于点到了郗屹湘。坤包几乎碰到了屹湘鼻尖。 屹湘不动。 红衫女孩子微红眼睛盯着屹湘,“你……你们……”她一屁股坐了跑车前盖上,按着胸口,显然酒气上涌。又转脸拍着车前窗,“粟茂茂,你傻啦?打电话了没?怎么还没来?” 屹湘听她叫出来这个名字,心里莫名一动。 红衫女孩子不停拍着车窗,竟又神经质大笑起来。 “今儿晚上真是太刺激了……喂,喂喂……大不了就赔你们几个钱,去警察局还当会有你们什么好果子吃啊?真是……一群傻帽儿……瞎……耽误工夫……” 屹湘眯了眼。 小李拿着手机,还没拨出去。 酒店大门前几辆车排起了队,经理急了。 “几位、几位,等下有外国政要车队……”酒店经理过来,赔着笑脸,先挡了一下小李拿电话手,“消消气、先消消气……” 小李躲开他,看屹湘。 那经理见屹湘表情,转而拉着小李低声不知说了几句什么。 冯程程站屹湘身前,这时候忽然叹了口气,“郗小姐,我看我今天是惹麻烦了……” 屹湘摆手。 酒店大堂里,有一个颀长身影大踏步走了出来,穿过玻璃门直奔了红衫女孩子,二话没说,一巴掌便扇上去。 “亚宁哥!”跑车司机终于从车上下来,惊叫。 ———————————————————————————— 各位读友: 完毕。诸位晚安。 Ps大家周末愉。:) 第五章 没有城堡的公主 (七) 随着她惊叫,“啪”一声脆响,董亚宁一巴掌招呼到了。红衫女孩子被他打歪一边,甩了下头发恶狠狠瞪回来。董亚宁拽着她衣领将她按到车顶,狠狠又甩了一巴掌过去,拖过来,指着她鼻尖,点着。 “你给我老实呆着。”他干脆扭了那女孩子胳膊,手上使得力道很大,女孩子手臂动弹不得,脚下却丝毫不客气,对准了他小腿开始踹,一下、两下……无奈醉太厉害,有心狠狠踹人,身体却不均衡,歪歪斜斜、只倔强不肯被他控制。董亚宁忍耐越发箍紧了她手臂。俊美脸上表情冷峻极了。那女孩子挣扎间触到他眼神,不由得稍稍愣了一下,再下脚又狠了些。董亚宁根本也不躲。大概是省得让场面难看缘故。懒 粟茂茂跑过来,拉住那女孩子,着急叫着:“洛尔,够了啊,别闹了……” 董亚宁手一松,把滕洛尔推进茂茂怀里,“看着她点儿。” 酒店经理站离董亚宁很近,此时着急对董亚宁说:“董先生,不是情况紧急也不麻烦您亲自来……我们马上就要接待外宾,十五分钟后这一区要戒严一会儿,您看现这……” 董亚宁看他一眼。 淡淡眼色,不慌不忙点了点头。 “对方坚持报警。”经理已经交代下属疏导门前车流,可这两辆豪车堵这里不移开,等下前导部队来了难办还是他。虫 “那就让他们报警!”滕洛尔已经被粟茂茂按车座上,头晕厉害,嘴里仍不服气。董亚宁刚刚两巴掌都甩她后脑勺上,跟撞水泥地上似疼。疼她越发烦躁狂乱。 “闭嘴!”董亚宁声音并不高。他看粟茂茂一眼,粟茂茂反而被他眼神里冷意给吓到,急忙说“车是我开”。董亚宁也指了她一下,“你们俩都给我等着!”他沉下一口气来。只是一转身工夫,他看到了只有几步之遥屹湘。站成品字形三个人,前面那一个就是她,看戏一样。 他毫不犹豫喉间闷了句粗口。 屹湘冯程程说自己惹了事之后,只说了句“没关系我来处理”。她稳稳站那里,看着董亚宁,和那两个飞扬跋扈年轻女孩子。年轻、骄纵、不可一世。遇到这种事情,她应该是很生气;照她脾气,应该是很生气。但没有。她很平静。 哦,还有,董亚宁终于看到了她…… 他用眼神询问酒店经理;然后他才朝她走来。 她见过无数次他盛怒之下模样……眼下这个表情,可以说已经是将自己情绪控制很好了。尤其是这么短时间内。 这些年,他也变了很多。 她看着他。隔了千山万水,望前世今生一般,看着他。 他只穿了一件浅色衬衫,还敞着领口。此处风大,雨丝飘飘,寒意逼人,他身上却像散发着无穷热力。向她走来时候,他还从容抬手将袖口领口扣子都扣整齐。 女人面前,他风度还是有一些…… “郗小姐……”冯程程低声叫道。 屹湘不动声色。 冯程程咬了下嘴唇。想要说话再次咽了回去。心忍不住咚咚跳。明明该是理直气壮一方,她不知为何先矮了一截。董亚宁……真是糟糕。她还没有跟上司共事,就已经替她惹了事。董亚宁可是公司大大重要客户。今日息事宁人,日后才好相见…… 冯程程手足无措,酒店经理就是满头大汗。 董亚宁终于站到了郗屹湘面前。看着她,像看任何一个陌生人一样,用一种想要了解、且并不肯使人觉得受到轻薄和冒犯,又是董亚宁式、带着一点儿说不出诱惑人心眼神。 屹湘抬手将灰色开司米大衣帽子扶上来。这样挡一点冷风,她脸上就没有那么麻木。 她细瘦手腕子搭手臂上。手腕上还戴着那只旧表,绕了三圈表带,蛇皮,恰如守护神一样护住那只手腕。她人薄薄、小小、定定站眼前,与高大他是鲜明对比;一挥手就好像能随着掌风飞走、再次消失不见…… 两人沉默着望住对方眼睛。 董亚宁先开了口:“我直接讲重点,希望不至于闹到公安局去。” 郗屹湘抱了手臂,一只手蹭了一下她小下巴。 “董先生,酒驾、意图伤人,不是小事情。”她声音并不大,但每个字都准确而清晰送进董亚宁耳朵里去。“不是我们希不希望闹到公安局去……”她停了下,示意董亚宁,她身后还有二位,“今天换了是你,肯不肯让你人,财产生命都受到威胁?” 董亚宁沉默。 她伶牙俐齿,他知道。 她总能用几句话就激起他怒火,他也知道。 知道是,眼下,他才是被动那一个。也许他刚刚不往前迈那第一步,事情会好办。但他看到她那一刻,就已经注定,这一幕必然上演。 “现你想怎样?”他问。 “董先生,这句话是不是该我问你?咄咄逼人是你们吧?照程序走是很简单事情。”她摊了手。 董亚宁盯了她。 “还是,你想要告诉我其实是——即使警察来了,我们能得到,无非也就是现你们愿意提供——赔偿?” “加道歉。”董亚宁补充。 四周静默,都看着这两个人同样绵里藏针。 ———————————————————————— 各位读友: 稍候,还有一。 第五章 没有城堡的公主 (八) 又几乎同样,都带着一种近乎执拗表情和说不出情绪。似有一种张力,两人之间拉锯,让人看了,只觉得有股子莫名紧张。 屹湘看了董亚宁一会儿,回头对着已经听发怔冯程程,问:“董先生话,听到了?”懒 “听到。”冯程程回答。 “刚刚有没有受伤?”屹湘又问。 冯程程赶紧摇头加摆手。 “董先生提议,你们能接受吗?”屹湘再问,“董先生说,肇事者,会郑重道歉。” “可以。”冯程程看小李一眼,才回答。 “那好。”屹湘伸手跟小李要了他手机来,绕过董亚宁朝粟茂茂走去。粟茂茂正全神贯注盯着这边进展,她虽听不清郗屹湘跟董亚宁对话,但见董亚宁笔直站着跟郗屹湘讲话姿态,直觉这个女人很不好对付。此时见她过来,她站直了。 “粟小姐,我是郗屹湘。”屹湘伸手过来。 粟茂茂发怔握住她手,轻轻一下。粟茂茂手微微发颤。不知道为什么,这个“郗屹湘”让她莫名其妙觉得有一点点紧张,她问:“你是……”咄咄怪事,她分明应该是哪儿见过这个娇小女子。一时却想不起来——她下巴处那颗痣…… “既然车子……”屹湘没有理会粟茂茂犹疑,她看了车内滕洛尔一眼。滕洛尔揉着额头,正对上她目光,两人互相打量着,都没有太多善意。虫 粟茂茂见状往旁边挪了一步,挡洛尔身前。 屹湘于是继续说:“粟小姐,既然车子是你开,事故就是你负全责。请把你电话号码告诉我。” 粟茂茂报上了自己姓名和电话,“很对不起,我失误了。” 屹湘拨了号码,粟茂茂手机响了起来。 屹湘握着电话,淡淡地说:“我们都知道,该道歉不是你。” 滕洛尔“噌”一下从车子里钻出来,“喂!” 粟茂茂急忙拦住她,屹湘冷眼看了滕洛尔一眼,对茂茂说:“没有诚意道歉,不必作;我们也不接受——今天已经晚了,不要造成这里混乱。明天我司机将会和你联系。我相信你也想早点儿把事情解决好,当然如果解决不好,我们还可以再请教……董先生。” 她说完,转回了身,面对着董亚宁,却不看他,把手机交回给小李,说:“去把车子移开。” 小李答应着走开了。不一会儿,车子发动起来。 屹湘拍了一下粟茂茂这辆银色Crvette顶盖,望着滕洛尔那对火星四射眸子,低声说:“今天放你一马……你记住,逃得过这一次,不代表逃得过下一次——谁敢报警?你以为你是谁?你好好儿谢谢你这位朋友吧。她有个好姓儿。偏生我买这个姓儿账。” 说完,她也不理滕洛尔张牙舞爪和粟茂茂疑惑重重,对冯程程招手,说:“程程,送我上去休息。” 她没有说再见,转身便走。 灰色大衣袍角甩出一个漂亮弧度。 门童看见她过来,急忙替她开门。 酒店经理如蒙大赦,对着董亚宁和粟茂茂一再表示感谢。 粟茂茂赶紧上车去移开。 酒店大门口只一会儿便恢复了正常秩序。不久,穿着黑色便服人成双成对出现四周。 董亚宁此时冷静出奇。 他看着站那里打着晃儿滕洛尔,手又抬了起来。滕洛尔坤包挥过来,被他一把抓住,照准了洛尔额头又来了一记。 “你TM哪根筋又不对了?老想找死是不是?” 滕洛尔根本不听他,黏糊糊兜兜转转往酒店大堂里走。里面暖和,只穿了薄薄超短裙她,裹紧了裘皮大衣。 董亚宁跟着进来。 看到郗屹湘已经进了电梯。 滕洛尔白皙手掌戳到董亚宁面前来,“谁让你又停了我卡?” 董亚宁阴沉脸上密布黑云。 “我让人送你回去。”他一抬手。等大堂里跟班看到,忙过来。 “又要把我关起来?关住?你确定?”滕洛尔眼睛瞅着董亚宁,把裘皮大衣脱了下来,里面只穿了一件几乎是透明蕾丝薄衫,她步履蹒跚晃了两下,一只纤纤素手往跟班肩上搭去。跟班急忙后退一步。 董亚宁克制叫道:“滕洛尔!” “对,我姓滕,不姓董,让我服你管,你也得等额交换,对不对?”滕洛尔咯咯笑起来,空中手臂一转弯,搂住了董亚宁脖子,“对不对,哥?” 她这一声“哥”叫出来,董亚宁真是又气又恨,一抬手捏了她小细脖子,猛一掼,把她掼倒沙发上。 “怎么样嘛?你不让我痛、我也不让你痛!要不我就去找……” 就算这是大庭广众之下,董亚宁也知道自己瞬间简直是起了杀心。从刚刚就积聚起来说不出来郁闷和烦躁通通涌了上来,他指着滕洛尔,刚要开骂,就听到有人叫他,他掐着腰回应。 是叶崇磬。身后跟着低头耷拉脑粟茂茂。 董亚宁看着这俩人,气又不打一处来,“粟茂茂,你就跟着这个不成器东西疯吧!我TM现有棍子,一人一记把你们俩都交代了……” “叶哥已经教训过我了。”粟茂茂躲叶崇磬身后,对着董亚宁吐了吐舌,又对滕洛尔眨眨眼。 滕洛尔一对长腿缩到宽大沙发上,大笑。 董亚宁对着滕洛尔飞起一脚,“坐端正了,这像什么样子。” 叶崇磬微皱眉头。 “都正经点儿。”他轻易不开口教训人。这句话说出来,滕洛尔也不得不坐直了。叶崇磬看董亚宁,“我送她们俩回去吧。得赶紧走,这条街马上要交通管制。” 董亚宁说:“这一个你不用管,把茂茂安全送回家就好了。” 叶崇磬听他这么说,也不坚持,示意茂茂。茂茂对着洛尔挥挥手说了声“电话联系”,跟着便往外走。 叶崇磬转身一刻,只觉得有什么眼前一晃。 他站住。 电梯里一前一后走出来两个女子,走前面那个娇小玲珑,他脑中电光石火间闪过了一个影子,是她。 ———————————————————————— 各位读友: 今日毕,谢谢阅读。诸位晚安。:) ———————————————————————— 第五章 没有城堡的公主 (九) 她低着头,正和身边人说着什么。外面进来一个年轻男子,三个人会合,往咖啡厅去了。 也许是因为大堂灯光太明亮,让她背影看起来也亮了很多,不太像古董店里看到她时候模样。 距离也远了些,他并没有看清楚她面容,但他完全可以肯定,就是她……他有种要叫住她想法,但没有出声。懒 他并不知道她名字。 也没有想到自己还会再见到她、而且能够一眼认出她…… “看什么?”粟茂茂小声问。 “没什么。”叶崇磬阒然一醒,说着话便回过头来,看一眼董亚宁。他也恰好看咖啡厅方向。崇磬对着他点了点头,说了声我们先走一步。 他腿长步阔,粟茂茂只好加脚步。 粟茂茂知道自己理亏,坐上车了,看着叶崇磬沉默脸,小声说:“我以后都不敢了……拜托、拜托千万别告诉我爸……还有,以后我也不跟洛尔胡闹了;她这次回来心情很糟,让我过去,我到了,她已经喝了不少,我怕她惹出事来才送她过来……” “系上安全带。”叶崇磬发动车子。 粟茂茂忙照着做了。 “我不告诉你父亲,也会有人告诉他。”叶崇磬说,前方有车队,他车子暂且靠边。等着前导车子徐徐开过,一辆又一辆加了暗膜车子平稳行驶。虫 “茂茂,以后开车出门,千万当心。” “我保证!”粟茂茂立即说,“那个,叶崇磬……” 她看着叶崇磬放方向盘上手。 至少,他手指上没有那个戒指了……她心里一阵酸楚。转开脸,强迫自己转移注意力。 她猛坐直了,轻轻“啊“了一声。 叶崇磬仍直视前方。并没有意她一惊一乍反应。不知道他全神贯注开车,还是全神贯注忽略她…… 粟茂茂按捺着心头一点波动。 是了,她想起那是谁了。 但她暂时不打算跟叶崇磬提。 …… 董亚宁看了一下表。 滕洛尔忽然说:“我想喝杯热茶。” 董亚宁看着这个一团火似女孩子。耳边卷翘几缕头发倔强飘着。说“我想喝茶”,带着“你不答应、我就撒泼给你看”蛮横。 他静静看了洛尔几秒,伸手拢着她后脑勺,“上去醒醒酒。” 滕洛尔醉意朦胧面孔上,带着讥诮,“不敢跟我坐一起?” 董亚宁手轻拍了一下她,“把衣服穿好。你看看你像什么样子。” “我不乐意上去。谁知道上面什么人等你啊。”滕洛尔把衣服都拥臂弯间,“我真想喝茶。也想跟你谈谈。”后一句话声音低下去。 董亚宁走了前面。 咖啡厅里客人并不多,他进去便往常坐位子上去。滕洛尔跟他身后,坐下,任董亚宁给她点了薄荷茶、枫糖蛋糕。董亚宁扫她一眼,她把衬衫乖乖穿回去。裘皮大衣搁旁边椅子上。一对纤长腿斜千着。 董亚宁看着平静下来滕洛尔,这会子是正常多了。也文静一些。因此看上去就像芳菲了。 他抬手拍了拍自己裤管。并没有灰印子。但刚刚,被滕洛尔那尖尖鞋头狠巴巴地踢着,也不是不疼。 滕洛尔咬了下嘴唇。这个董亚宁很会玩儿心理战术。她得提防些。 “今儿发这顿疯,就是为了我停你卡?”董亚宁斜靠高背沙发上,大半个人陷阴影里,托着下巴,懒洋洋问。见洛尔汩汩喝着薄荷茶,不一会儿额上冒汗,从坤包里抽了几张棉纸来擦,不小心沾了一点额头上……心里对她那点儿嫌恶顿时隐去一些。 “不是。谁稀罕你臭钱。”滕洛尔眼神有些空洞。 “那是怎么?”董亚宁手指弹着沙发扶手。 “我妈想回来。” “你知道那是不可能。” “她病了。”她吸着鼻子。又猛抓起茶杯来喝。也不知道咽下去是茶还是泪,总之滴滴答答苦。“是不是非得她死了、化成灰才能回来?我告诉你,她这次要是熬不过去,他休想安生过完余生!” 她说话一贯软糯糯。软糯糯带着锋利刺儿。瞪着眼睛看着亚宁,那眼几乎跟她衣领一样红。 董亚宁又陷进阴影里去。 滕洛尔看不清阴影里董亚宁表情。她手开始抖。扒拉过坤包来,从里面找东西。突然手停下,又一把抄起裘皮大衣来,“我得走了。” “坐好。”董亚宁沉声道。 滕洛尔暂时不动。 “给我。” 长久沉默。 滕洛尔从坤包里摸出一个小巧银色酒壶来,放了茶几上。她手仍然抖。 董亚宁打了个电话。 “车子外面等你。” “我恨死你了。”滕洛尔抓起自己东西,“冷血、残忍……你们都一样!” “那你千万别变成我这样——酒喝多了不好。要日子实难捱,找个好男人,谈恋爱结婚去。” 滕洛尔死盯着董亚宁。 董亚宁没有再多说话。看着滕洛尔怨毒眼神,他伸手过去,将她额头上那点白棉纸拈下来, “董亚宁你不得好死!”滕洛尔低而狠骂一声。裘皮大衣掠过茶几,茶杯滚落地上。地毯厚重,杯碟相撞,不过是轻响。 那一抹艳红跳耸火焰似,跳开了。 董亚宁拿起茶几上小酒壶,打开,嗅了嗅。伏特加。这液体是世上美存之一,但不该被它控制。 他把酒壶倒转过来,倾进面前薄荷茶里。 隔着玻璃墙看到滕洛尔上了车,车子很驶离酒店。 终于是浅浅舒了口气。 侍应生过来收拾,他站起来。 —————————————————————————————— 各位读友: 晚点儿还有一。 Ps俺回去看这整个五大章节,发现了巨多Bg,实是惭愧到想自裁了。各位恕罪恕罪,日后定当多加小心,认真写文。谢谢。 第五章 没有城堡的公主 (十) 隔着玻璃墙看到滕洛尔上了车,车子很驶离酒店。 侍应生过来收拾,他站起来。 带着一股淡淡薄荷香,走过仅剩那桌茶客旁边…… 冯程程等董亚宁走出了咖啡厅,松口气道:“名不虚传……这位小董先生,啧啧。就没看见他跟相同女伴来过店里……我是说除了他自己来店里时候,嗯,也不是经常来,他是VVVV……N个VVIP……享受上门服务。”懒 郗屹湘按摩着酸麻虎口。 让程程和小李下来一坐,是她主意。初次见面就这样经历惊魂一幕,至少该一起坐着喝杯热茶压压惊……没想到又遇到董亚宁。 从今往后这样狭路相逢,只会越来越多罢了。 她注意力都放跟小李和冯程程聊天上,其他,她不去理会。 见她脸色如常,冯程程说出了从刚刚就想说话:“还有……郗小姐,对不住。其实我看到车牌就该警惕。以前听人说,进了京城才知道官小,如今是撞上官二代才知道有身份证远不如有身份,正常程序都变成不正常了……抱歉给您添麻烦了。” “怎么会呢。”屹湘温和说。 “但是,董先生……跟汪小姐私交不错。” 小李看了程程一眼,转而盯着自己面前那杯茶。 屹湘笑了笑,“我们人没伤到就好……且说着呢,公司也太贴心了。若是总用保姆车代步,舒服太过了,我恐怕都想住里头。”屹湘换了话题。虫 小李说:“本来是汪小姐专用车子。平时不太常开出来。偶尔有重要客人,接送一下。” 屹湘点头。 偶尔有重要客人,比如,陈月皓吗? 也许是。也许不是。但免不了,她日后总要跟这类重要客人扯上点儿什么关联。 他们聊起了别。轻松、有趣话题。 后来才觉得,这一整晚,她话多过分了。 想必是那惊魂一撞,把她灵魂撞出了窍,出来欢实一周。 她被自己这种想法差点儿给逗乐了。 郗屹湘,你越来越懂得自我安慰。 回到房间里很久,她坐沙发上,良久,腿一寸一寸酥麻起来,她按摩着自己腿脚。 不抖,不抖。你表现很好…… 门铃响,她去开门。 是客房服务。 远处不知是哪间客房,房门开阖之间,传出一段高亢西皮,是《四郎探母》。 她微怔。 正是铁镜公主道:“……咱与你隔南北千里姻缘。因何故终日里愁眉不展,有什么心腹事你只管明言……” 她门边等着服务生。 短短几句,缓缓脆脆。她想着,倒不像是放唱片,真真切切,似有人唱给谁听…… 她对服务生说谢谢。顺手给了小费。 之后开着门站了一会儿,走廊上静静没有一点声音。刚刚那段唱腔好像只是幻觉。 她再看了看廊内。 隔了两道门,那房间门口,穿着洁白制服服务生正收拾推车上空酒杯。 她回了身。 要来只是一杯热牛奶。 原来是怕自己难以入眠,不料睡下去并没有那么困难。 但梦里翻来覆去是上演整场《四郎探母》,云板急敲、出将入相……该她唱时候,就连一句“适才叫我盟誓愿”也唱不出喉,硬是折腾了她一宿,苦不堪言。 第二天屹湘提前五分钟下楼来时,小李已经大堂等她。 车子还是昨天那部车子。 屹湘上车前特地看了眼车尾。上了车,看到里面车座上有一杯咖啡和一盒蛋糕。都有Reitz标记。 “谢谢。”屹湘说。但并没立刻就想吃。 小李从后视镜里看着她。这会儿车子堵厉害。 “早上粟茂茂小姐打电话来说上午约齐了去办手续。” 屹湘喝了两口咖啡,正翻着早上报纸。听小李这么说,她抬头。 “她有问起我?”她问。 “问到公司什么,自然问到您。但是我没说。”小李看着前面。 “谢谢。”屹湘低了头,继续翻报纸。这个粟茂茂。 “郗小姐,”小李回过头来,“要不要试试油条豆浆?” 屹湘“哗”一下合上报纸。小李递过来油纸包里有两根油条,豆浆则是盛纸杯里,她接过来,先闻了闻味道,毫不犹豫地咬下去。油条表皮焦脆,当中柔软,香。豆浆是香滑可口。这真叫这几年总拿三明治和咖啡当早点她顿时觉得肠胃贴了地气儿。“太香了。现还有店里用油纸包油条?” “只有我家巷口那家会用。”小李微笑。 屹湘又咬一口油条,“这不是你早点吧?就算是,我也不打算跟你闹这虚礼了。” “不是。我只是多买了一份早点。昨晚我跟小冯从酒店出来,打赌您早上想吃什么——她说您恐怕吃不惯中式早点。” “这样算谁赢了?”油条已经被她吃掉一根,正消灭第二根。 “打平吧。”小李搔搔鬓角。憨厚笑了,“重要您吃这一口儿觉得舒坦,对不?” “对。”屹湘把剩下豆浆喝光。 “那您改日还想吃,我照旧给您带一份儿。”小李车子开稳,心情很愉。 屹湘把油纸包叠好,放到脚边那个小垃圾收集盒里。 她从来不介意吃街边小吃摊。从前念中学时候,大冷天能为了一盘爆肚半夜专门跑出来……她看着窗外。 夜幕降临时候四九城,是她魂牵梦绕地方。 车子停到公司门口时候,恰好是九点半。 屹湘下了车,抬头打量着四周环境。 西边是卖钻石,东边是卖瓷器,都是闻名遐迩欧洲老牌子。这样看过去,橱窗里那袭白纱,跟左邻右舍搭起来,简直完美。 “汪小姐每天十点半会上来办公。我先带您店里看看。”早等那里冯程程笑着说。 屹湘点头。 才抬起脚来想进店,就听有人叫了一声“邱湘湘”! ———————————————————————————— 各位读友: 今日毕。谢谢阅读。各位晚安。 第五章 没有城堡的公主 (十一) 屹湘并没有立刻转身。 这个嗓音她熟悉。熟悉到那就像一面镜子,听到便立刻能反映出模样来。 冯程程走前面,听到叫人她没意,见店门已经被等那里职员打开了,她回头招呼郗屹湘进去,才发现郗屹湘停下脚步回了身。懒 屹湘对着那站一辆黛色车子边高挑美丽女子挥了挥手。 “hi,芳菲。”她微笑。 她这一笑,倒让刚刚一见到她便断然出口董芳菲发了愣。 芳菲迟疑看着屹湘:利落发型、整齐刘海、中规中矩套装、严丝合缝搭配着衣装鞋包……她差点儿就叫出来“邱湘湘这TM真是你嘛”?但见着屹湘站L店前架势,她忍住了。 她“噔噔噔”几步走到屹湘面前。这时节她身上还穿着米色羔羊皮浴袍式大衣,步子一急,长发跟着大衣一起抖抖索索,煞是好看——走到近前来,脸上带着生气颜色,对着屹湘说:“你还认得我这张老脸?” 怎么会不认得? 那漂亮眉眼,会冒着火星子似眸子,爽朗响亮大笑,都是芳菲。 董芳菲看见屹湘沉默眼睛,心里不由得一顿。 她指着屹湘。那只手小巧白嫩,涂了肉色蔻丹指甲只有显得手加柔丽。她说:“我还是昨儿给崇碧打电话,问起来,她才说你已经回来了……我现就配这么得着你消息是不是?啊?”虫 “喂……”屹湘伸手捏住董芳菲手指,“不是。” 她手心很热。 芳菲叹了口气,一把将她搂住,又笑出来,说:“还行,我叫你,你还能应声,还有救。” “别说我跟活死人似。”屹湘拍拍她肩膀。芳菲个子高,骨架也不小,但瘦很,幸亏一张脸撑门面。她低声说:“别让我同事面前丢脸啊,惹我哭你看我回头怎么收拾你。” 芳菲笑,也低声说:“同事?除了那老妖婆,都是你下属吧?谁敢笑你?”她说着,到底松开手,站着打量了屹湘一周。“崇碧跟我说了点儿你情况。不过,我还是想听你自己说。” 屹湘只是微笑。 若能拒绝,她永不会说自己。 芳菲似是看出她心里想法。摇头道:“你知道我。被我逮到,想要甩脱我,除非你有上天入地本事。” “你怎么到这儿来了?”屹湘抬了下手腕子,示意自己得进去了。本来这个时候她得一本正经走进去看看工作环境了,一下子被芳菲打断,这可真是意外。 芳菲“哈”了一声,抬手指着东边那家瓷器店,说:“这个,我。” 屹湘惊讶,“你?” “士别三日,当刮目相看。”芳菲小得意。 屹湘看着她。可不是刮目相看,这个有一阵子中文都说不利索家伙,居然会抖古文…… “这下知道该怎么找我了?”芳菲挽着手袋。正经起来样子,确实带着一股子事业女性架子和味道。 屹湘晓得芳菲想说其实是——这下你知道你是绝对跑不掉了?——于是点头说:“出门左转、进去喊‘董小姐’就是了。” 芳菲满意放她走,看着她拾阶而上,被捧得珠子似进了店门,才往自己那间店走去。走了两步,又停下来,隔了橱窗,看到屹湘站里面,对着橱窗里那件款婚纱说着什么……那脸上笑容轻浅而克制,眼神温暖而稳妥;是湘湘,可还是不是那个会穿着沾满油彩衬衫仔裤推开她门就跳上床去打滚儿、进了她公寓直奔厨房捞起洋葱圈就塞满口湘湘? 此刻,她不敢断言。 忽然间想起什么,从包里先拿出手机来,看了一会儿,才打电话过去,开口便问:“你晚上定哪儿请崇碧和潇潇来着?” 屹湘也看到芳菲边打电话边走远了。她站阔朗通透店里,继续听冯程程跟她说刚换上这件展示品是上个周才运到,“……一到货就有好多电话来问,可不可以出售;或者可不可以定制这一款;也有问能不能出借……汪小姐说,这一款是非卖品。” 屹湘走近些。 原来Jsephina将展品撤出东京慈善秀之后,特地挑了这件送来北京…… “我们都开玩笑,说这款婚纱大概是被某位公主定下来了,自己不穿,也不让别人穿……谁配得上这件纱呢?瞧瞧,多美丽。会有人为了它付出一切。”冯程程微笑着。说起这件礼服语气,就像谈论一件艺术品。 “但是,想穿这件礼服娘,可真也得等得起。”屹湘微笑。 “现花一两年筹备婚礼准娘非常多。为了这份儿完美,她们愿意等。”程程笑着说。 “我们也但愿她们都愿意等。”屹湘转身。 店内空间大,而且切割利用很合理,陈设不多,都是精品,装修也并没有沿用L一贯喜用银灰色与天蓝色装饰,而是用了暗红色调。因此并不显得空旷,走进来有种淡淡喜庆和庄重感。 屹湘想想,可不是,中国人传统,婚事好还是跟红色沾边。 Jsephina深谙此道。 “公司一贯公平,虽然国内市场还比不得外面成熟,倒也季季都把样式来展示。不过这么展示品,也不多见。”冯程程微笑道。 屹湘心知肚明,若不是她这个所谓设计总监空降来上任,何苦来,Jsephina要费劲把这件礼服先单独运来搁这里……她摸不透Jsephina真正想法,但这个梁子结下来了可是证据确凿。 屹湘看看时间,十点钟刚过,听到外面车子响,冯程程接着说了句“是汪小姐车子”。她站定了。 不一会儿,店门一开,那中等身材、面容精致中年女子走了进来,抬眼一见到屹湘,眉尖一挑,道:“Vanessa,你已经到了!” ———————————————————————————————— 晚点儿还有一。 第五章 没有城堡的公主 (十二) 屹湘朝Jsephina走去,她伸出手来,不料Jsephina早张开手臂,给了她一个大大拥抱。屹湘下巴蹭到她披肩,不知道Jsephina用是什么香水,屹湘几乎立即打出一个喷嚏来,她急忙忍住。懒 Jsephina放开她,问:“我想你已经看过这里了?” 屹湘点头说是,这里很美。 Jsephina微笑。 汪氏姐妹都有一对漂亮眼睛。但Jsephina长相跟她姐姐完全是两种类型。 这么一想,她们三姐妹,真是太不一样了。 Jsephina说:“来,先上去,我介绍你给同事们认识。”她走了前面。 一路上,Jsephina只问了几句旅途是否顺利云云,就走进设计部办公室门之前,倒是说了一句:“啊,昨晚遇到车祸,你受惊了。小冯汇报时候,时间已经很晚,我就没有贸然问候。没有受伤吧?” “没有。还好。”屹湘回答。 Jsephina推开了门,里面正工作设计师们都忙着自己事情,一时没有发现她们。 Jsephina安静看着他们,轻声说:“看他们工作时候样子,会爱上他们。” 屹湘微笑。 可不是。如此投入。虫 跟纽约办公室风格不同,这里并不是一个一个隔断空间,相对来说,私密性缺乏。 也许是看出屹湘意思,Jsephina说:“我喜欢大家一抬头就能看到别人绘图、打版、钉扣子……那样一锅粥状态。” 屹湘点头。可以理解。 Jsephina踏进去,拍了一下手。听到这声脆响,终于有人先抬起头来,随即叫起来,一屋子人都暂时停下手里工作,Jsephina说:“介绍大家认识科状元——任设计总监郗屹湘小姐——纽约总部担任资深设计师数年,两周前东京慈善秀上,公司主打推出‘蝴蝶’系列,就是出自郗小姐之手。我们欢迎郗小姐……谢谢她到来,我们这个分公司有了鲜血液——欢迎她!” 办公室里十几个年轻人,忽然爆发出来掌声和欢呼声也是高分贝。 屹湘笑着,跟大家简单说很高兴将会跟你们一起工作。 “叫我Vanessa好了。”她补充。 “叫我Vanessa好了。”她补充。 “啊,蝴蝶。”有位棕色头发蓝色眼睛年轻设计师笑道。耳朵上夹着一支红色笔,看起来很俏皮,“安德烈费尔南德斯。澳洲人。” 屹湘对他点头。 陆陆续续,十来个设计师一一过来跟她自报家门和握手。 “大家继续工作,我们有时间互相认识。”屹湘退出来前笑着说。 Jsephina替她打开旁边一间办公室门,“这是你。”她指着门上那个金色铭牌。 屹湘看到,已经刻上了她中英文姓名。 出奇好看。 办公室并不算大。她纽约那个小座位,放到这里来,都恐怕要占掉半间屋子。但从窗口看出去是一个花园,假山流水都有。宽大桌子上,笔电、色板、画笔……时尚杂志也都杂志架子上了。 “谢谢,样样都替我想到。”她回头,看到Jsephina正用一种淡淡目光审视她、见她回头也没有掩饰这种坦然呈现审视,她不由得心头一凛。“我很喜欢这间办公室。” “应该。这是小冯功劳。来,请你到我办公室来坐坐。”Jsephina转身先出去。 屹湘提了一口气,跟着Jsephina去了她设走廊头办公室。Jsephina秘书替她们开了门,介绍自己之后,问了屹湘要喝什么,屹湘说咖啡就好。 Jsephina请她坐。 屹湘这间出奇整齐规范办公室里立即就找到了一个合适位置坐下。Jsephina办公室简直像是一间医生诊疗室,干净让人有种错觉——这是喜欢看到下属“一锅粥”工作Jse? Jsephina正把窗纱推开,她对屹湘说:“工作累了时候,椅子转过去,看一会儿,会觉得舒服很多——这里工作压力也不比纽约巴黎低,不过我相信你会很适应。” 明亮光线,让Jsephina脸上纹路纤毫毕现。她有很深刻法令纹,这让她面容看上去很不妥协。屹湘这是第一次与Jsephina如此近接触,虽然她并不紧张,但Jsephina确给她一种很深距离感。 “对公司有什么建议、对设计部有什么不满意、还有其他意见,随时可以跟我讨论。你权限范围内事情,管去做。”Jsephina看着屹湘,她端起秘书送来红茶。 “我会。”屹湘简洁说。 “住酒店习惯不习惯?”Jsephina问,“我已经交代小冯替你找合适公寓。有什么特别要求可以跟她讲。” “还好。”屹湘啜了口咖啡。普通速溶咖啡。“我会跟小冯沟通。” 一边喝着东西,Jsephina简单交代了些工作上流程,“资料我都已经交代秘书给你送过去了。晚上有没有时间?我来选地方,跟大家一起聚一聚,算欢迎晚宴。” 屹湘答应,“那我出去做事。” Jsephina点头。 屹湘走到门口,回头对Jsephina说:“Jse,我听说,橱窗里那款‘桂冠’,不准备接受订制,也不准备出售?” Jsephina看她,“你有不同意见?” “也许,看看市场反应?”屹湘说,“又或者,可以试着将钻石钉缀回去。” “我是准备测试市场反应。”Jsephina说。 屹湘笑笑,撤出来。回到自己办公室,冯程程敲门进来送了两部手机,跟她说已经办好了手续,按照她交代,公私分明…… 她整天都没有出过办公室。下午茶时间,埋头研究资料之际,冯程程进来说,有人送来茶点,说是郗小姐请大家下午茶。 冯程程看着她笑,递给她一张卡片。 屹湘拍脑袋。 她这个猪头,早该想到这一层。 “Jse秘书过来问您饮食上有没有什么禁忌?”冯程程说。 屹湘摇头,等门关上,打开卡片一看,用自己私人手机照着上面号码拨回去,果不其然是董芳菲接,一听她声音就说:“我就知道你这个马大哈一定不记得请同事吃茶。” 屹湘嘴上不承认,“你当哪儿都有下午茶规矩?” “别公司可能入乡随俗没有,你们尊贵L就有。我跟老妖婆做邻居这么久了,还不知道你们公司那点儿破事儿?”芳菲电话里笑。 屹湘听她叫Jsephina“老妖婆”,叹口气说“嘴巴还那么毒”,道了谢。 芳菲不肯就放过她,问她晚上有时间没有,要是没约人那就一起吃饭去。 屹湘笑着说改日吧,改日我请你。 听芳菲说了句一言为定,她挂断电话。心想芳菲还说她是马大哈,芳菲也是长年累月学不来跟朋友迂回婉转;也可能是太了解彼此了,来两小节前奏就知道下面曲子会哪儿——幸亏有货真价实聚会摆那里,不然会被芳菲带到哪儿去,谁知道?万一呢? 她不想今天辛苦了一天之后,还要吃一顿辛苦晚饭。 下班时候大家果然都聚起来。Jsephina车子前面,兜兜转转带着大家去了一间位置僻静饭店。 屹湘站这窄窄胡同里,抬头一看,周围建筑高耸,顿时有些压抑感。就连高大杨树也免不了被衬矮小起来。 门口守门石狮子已经被摸头顶光滑,屹湘进门时候也忍不住摸了一把,同时看到了挂门边木牌上几个墨绿字:缘缘斋。没有落款。但这字写极漂亮。 屹湘看着字,脚下便停了停。直到程程里面催她,才发现自己落了后面。其他人都已经绕过了垂花门。她便随着走进东厢去。 Jsephina应是这里熟客。老板亲自出来招呼。屹湘坐Jsephina旁边,听他们聊了几句,老板提到,说上房里叶先生宴客,是老早定下来,不然上房那一厅该给汪小姐留着……屹湘心里一动。 叶先生?她倒也认识那么一位叶先生。 ———————————————————————————————— 各位读友: 今日毕。谢谢阅读。各位晚安。:) 第五章 没有城堡的公主 (十三) 屹湘将面前筷子摆成对。 湘妃竹筷子,包了银。筷身上部雕标识也是“缘缘”二字。再看,还是觉得写好。 Jsephina让传着菜单轮流点。屹湘见这当日菜单上有一道爆肚丝,刚要下手,老板就这时候特地解释说这道菜没有了,但有两样可替换,问他们意见。屹湘无可无不可,也就罢了。懒 席面精致,菜式却覆盖了从南到北绝大多数菜系。屹湘只觉得这桌佳肴恰似座各位,从肤色到背景,各式各样,混搭也怪有趣。 也许是因为有她这个加入场,原本大家都有点儿拘谨。但开始上菜气氛便松动起来。说起吃来真是聊天好切入点。 Jsephina点了店里自酿酒上来。 屹湘不喝酒。Jsephina也依旧亲自给她斟了一杯放面前。 竟是上好桂花酿,即便不饮,看看这淡淡金黄色,也有些醺然欲醉意思。不过看得出席间外国佬们多数并不喜欢这种酒,Jsephina谁也不勉强,自斟自饮,酒喝也大有意趣。 屹湘中途道歉离席,走出去给家里打了个电话。潇潇嘱咐她每天回家吃饭,照例她不回家,还是要通报一声。电话接通一刻,她立刻觉得,电话那头母亲是一直等她。心里就是一紧,急忙道歉。虫 听到母亲愉说没关系,又嘱咐她外面也要吃好,还问她回不回来吃夜宵,家里煮了她爱吃冰糖红薯。 冰糖红薯,别处绝吃不到好东西。 这一诱惑不可谓不大。 屹湘拿着电话,低头廊上踱了两步,问母亲:“爸爸什么时候回来?”听到说是明天,她便说,明天不出意外就回家吃晚饭,然后说“以后我不回家吃饭会提早打电话。” 她分明听到电话里有一点点异样动静,然后才是母亲说好。 其实一家人能聚一起吃饭,哪儿是那么容易事情。但她知道母亲是等她这句话…… 她站上房屋檐下。 春雨似雾。虽然是尚不能濡湿衣服程度,但让肌肤滋润。北京春天干燥,不想回来才没两日,竟都下了雨。 不由自主仰起脸来,深吸一口气。 春雨味道,寒凉中会有一点青草香……一点……烟草味? 她咳了一下。 竹布蓝帘子落下,屋里暖黄色光透出来,成了一片暗影。房里面谈笑风生,就这暗影中,有一个暗身影……“嗤啦”一声轻微细响,火柴被划着,一小簇火苗映亮了一团空气。 屹湘后退了半步,碰到了放石栏上什么东西,指尖刺痛。 “小心。”那人出声。 廊顶灯亮了,随后有人叫道:“叶先生。” 屹湘甩甩手。 原来低矮石栏摆着一溜儿花盆,她碰到那盆,恰好是“银狐”。 听到那人说:“你们老板专门爱这刺儿头,还专门摆这儿害人。”不愠不火。 “是是是,我们老板就好这口儿不是?这不下雨了嘛,且说着让都搬进屋里去……这位客人,对不住您。”店里白衣伙计,微笑着打躬上前,似是真要搬走花盆。 “别介,是我不小心。”屹湘说着,揉着手指头。吹一下,真不疼了。素日被针扎也是寻常事,这点儿刺痛不话下。 那伙计笑了,“您要这么说,那我可就后面忙去了。” “店大欺客。”站光影中叶崇磬低声说。 伙计笑着:“叶先生您就损我们吧……”说着人已经绕到后堂去了。空空廊下,只剩下对立郗屹湘和叶崇磬。 屹湘固然是没有料到“此叶先生”竟真是“彼叶先生”;叶崇磬也没有想到自己出来抽支烟工夫,竟然就遇到了“故人”——两个人彼此看了几秒钟,不约而同点了下头。心里也不约而同说了句“这么巧”。 叶崇磬掐灭了刚刚点燃烟。 烟草味淡淡弥漫着,清冷雨夜里添了一丝暖意。 屹湘打量叶崇磬——西装领带都是深色系,浑身上下都有些全副武装紧绷感,着实严肃可以;但也许是背景换了,叶崇磬跟前两次相见,哪里有些不一样……她踌躇了片刻,还是觉得自己现贸贸然说那句“我是你妹妹未婚夫妹妹”,不妥,实不妥……她搓了一下手指。况且这位叶先生,从前次通电话多问了几句他便不耐烦语气来判断,也不是个太好相与角色……真糟糕,潇潇以后要对付这么个大舅子呢。 她只顾打量着叶崇磬胡思乱想,却没留意叶崇磬也打量她,而且发现,她那颗七窍玲珑心正滴溜溜乱转。 叶崇磬也不知道为什么自己忽然就想笑了。 此时东厢有人推门出来,是冯程程,对着她招手叫“郗小姐,回来,菜都凉了……” 屹湘对叶崇磬点了点头,说了句“抱歉”,从他身后疾步走过。 烟草味被微凉药香刺破。 叶崇磬待这位“西小姐”回了东厢房,又划了一根火柴,重点着了香烟…… …… 晚餐之后,同事们七嘴八舌提议转场子继续玩。有人说去苏丝黄,有人说去钱柜,还有人说干脆苏丝黄和钱柜都去……Jsephina走到缘缘斋大门口说了一句“我老人家可不能陪你们年轻人疯了”,惹大家一阵笑,有人就趁机说散了吧,周末再聚好了。 当下Jsephina先走,大家便互道晚安,很三三两两散去了。 屹湘回酒店路上不知道怎么忽然肚子痛起来。 偏巧进了电梯电话响,她接起来就说:“崇碧,我先不跟你说了,肚子痛……”她说着跺了跺脚,伸手揉着肚子。只盼着电梯能跟火箭似,噌一下子就到了她住那一层。 旁边人一身烟酒气,她一边跺脚,一边闪避一下。 —————————————————————————————— 各位读友: 今天只有一。谢谢阅读。各位晚安。明儿见。:) 第五章 没有城堡的公主 (十四) 是个身型高大白人。穿着倒是整齐,气质也属上乘。但此刻除了烟酒气,身上还带了浓烈古龙水味。偏偏脸上又通红。加上眼睛眉毛团一处,被酒精烧也看不出本色来了似,就像了一只醉醺醺白猩猩…… 屹湘避到轿厢一角。还是不够远。这股子浓烈味道一潮一潮袭过来。懒 她极讨厌这种烟酒气混起来味道,尤其这狭窄空间里,那热烘烘气息似是带了刺,刺她背上起栗。 如果不是腹中绞痛,她真应另搭一班电梯。 这又急又痛间真让她烦躁不堪。若不是电梯里另有他人,她真顾不上保持仪态了……嘶嘶吸着凉气,一、二、三……数着数。 她不知道,自从她一脚踏进轿厢,里面人目光就都黏着她身上。 连她那微微不安神态、轻颤小腿,显得都格外美丽和性感,挑逗着人神经。轿厢里温度慢慢开始升高……只有屹湘浑然不觉。 她只愿电梯门一开就是卫生间。 “小姐。”那白猩猩终于先忍不住来搭讪,“有没有这个荣幸认识你?”靠近她些。醉成这样还想维持风度,哪儿那么容易?眼睛里怕只剩了裸含义。 屹湘装作听不懂法文,侧了下身再避开,只顾盯着上行数字,呼吸都控制住。 “随时打给我。”一张卡片递过来。虫 屹湘看了这张若放平时称得上是英俊面孔。没有要接卡片意思。 “我很想认识你……”他身子略晃,甩甩头。被水喷湿了毛大狗似。 屹湘忍着腹中绞痛,摇头。 电梯停十八层,门一开,屹湘要走,手臂却被人勒住。 屹湘猛转身,下意识便要回击。却不料从后面上来一个人,毫不费力将白猩猩手从她手臂上格开,顺势也将她推出了轿厢。 屹湘被冷不丁一推,倒了两步才勉强平衡,只听着那白猩猩胡乱说着什么、回头仔细看,立即发现了合拢电梯门前,站着高个子男人,正是董亚宁。 她怔了怔。一时忘了腹痛。 董亚宁手指夹了那张卡片,她身前站住,轻飘飘地将卡片放进她大衣口袋里去。 屹湘看着他动作。心狂跳。 他身上有薄薄酒气,还有薄薄寒气。白皙脸上,面颊一层润润粉色,是他喝了酒之后特别样子。那润润粉色一直蔓延到颈子上,他领口微敞,以她高度,抬眼恰好看到那里……她绷直了背。 “该合你口味啊。怎么变这么不大方呢?”他漂亮嘴角弯了一弯,黑黑眸子里闪过一丝讥诮,带着冰屑。 屹湘脸色顿时白了。 藏大衣里手,只差一点儿就要抽出来,撕了那张卡片扔到他俊脸上去……手指尖簌簌发抖,她用这一只,紧按着那一只。鬓角冷汗顺着发丝要滴下来似,她舔了一下嘴唇,轻轻哼了一声。 董亚宁抹搭了一下双眼。动作极其缓慢。 屹湘将那张卡片抽出来,拿到眼前来,细看一眼:“也得看我有没有那个心情,是不是?”她瞟了他一眼,将卡片揣进上身衣袋里,迈开步子往自己房间走去。 她纤细玲珑小腿一步裙下急速摆动,步子极了。裸色十分高跟鞋,也没能让她身型高挑起来,真像翩翩起舞蝴蝶,轻盈恨不得让人伸手托起来…… 他走慢,经过她房间时候,她门已经关好了。 她瞟他那一眼,冒着火星儿,带着钩子,能撩起他心底火来似。 这个该死女人…… 屹湘进了门三下两下踢开了脚上鞋子,直奔卫生间。 肚子里翻江倒海,连累五脏六腑都跟着一起痛…… 有一种虚软从脚底往四肢百骸扩散。 好久好久,她都不肯抬头。两条手臂紧紧抱着自己身子,箍发闷、箍发酸…… 卫生间里是惨惨白色。 曾经有一度她讨厌白色,看到就想吐。 干净是干净到极点,可也便觉得肮脏也是肮脏到了极点。 她也不知道自己卫生间里呆了多久,听到门铃不停响,她扶着墙去开门。 惨白脸令门外送牛奶来服务生吃了一惊,忙问她需不需要帮助。 她摆手,接过来杯子一口气喝光,即时将空杯子放托盘上,关了房门。 从药盒里找出药来吃。手抖抖索索,药丸几乎拿不住。好半晌才意识到原来自己是控制不住自己心情了……他黑沉沉眸子里那一丝讥诮,比抽手一个耳光打过来还要让她难过。 他心里,她真是一文不值了吧…… 走廊上有女人笑声,那笑恣意张狂,但很就消失了,外面又是永恒沉寂。 她忽然有些害怕,怕这样沉寂。 只好另取了一颗药,吃下去。 整理衣服时候摸出那张惹事卡片来。刚才慌乱,没看清卡片上名字和头衔。原来是著名建筑师。喝醉了乱跟人搭讪,品性就不见得好。她两下把卡片撕了,扔进垃圾桶去。 鼻端似乎仍闻到他身上冷冽味道。 他从来不爱用香。带味道东西都讨厌。总说男人身上香喷喷像什么话,好像任何雄性就该是臭臭丑丑好斗甚至毛毛躁躁;又极厌恶爱打扮男性,所以也就从来看不上时尚圈子里那些男人,说是跟女人混一起做女人生意家伙,怎么看都不像是正经货色…… 她倒床上。 肚子又开始疼。 恍惚间是有谁说:“女孩子就是事儿多,动不动就肚子痛……我也肚子痛,可以不用上课了?” 第五章 没有城堡的公主 (十五) 那口音真难听。 还是坐师父家里藤椅上,握着毛笔吊儿郎当说出口。彼时他那一笔字写螃蟹爬似,还一副“二大爷”架势摆谱儿呢,好意思开口说人家粟菁菁不来上课是逃课偷懒。 她坐一边瞪他一眼。懒 奇怪死了,菁菁来不来上课,关他什么事,他这个讨厌插班生…… 说起来一肚子怨气。 师父本来就教她和潇潇还有菁菁三个,不想再多带学生了,说是上年纪了精力不够。她知道师父那是托词。师父是不喜欢“他们”那做派。有一天菁菁和潇潇没能来上课,她一个人坐师父书房里练字。 恰巧有个人带着便条来拜访师父,说是求一幅字。 她抬眼看看就觉得这人真没礼貌。既是求字,头都不带低半分?她要退下去,师父开口说“好好练字,不得分心”。哪儿能不分心呢,她没那定力。趁机瞅一眼师父手里那张便条,看清楚了,心里也一顿。明白为什么来人这么狂傲。 可师父狷介。才不管那一套呢,从来不顺意人,一点一横都不赏脸。 当即回绝。斩钉截铁。 那人有些恼。 师父便说,你们总不至于派飞机大炮来轰炸我,不值当吧? 送了客,师父过来看她写字,沉吟片刻便说:小湘湘,气不定。虫 拍拍她头。后来破例提早让她下课。 那日回家后,外公问起她功课,她老老实实作答。末了跟外公提起这件事情来、说出字条上那个落款来,外公听后笑而不语,只说小孩子,练好你字就是了。大人事不要管。 她后来分明听到外公摇电话给师父,开头就说墨存公你何必跟一介武夫置气呢……后面究竟说什么,她就不清楚了。不过知道那“一介武夫”就是替人来跟师父求字。刚换了军装,那人肩上牌牌她还没背过,就认得是两杠四星,也不算低了。第二个周日去上写字课,屋子里就多了个黑小子。师父温和介绍,说以后他们就一起上课了,来认识下,这是董亚宁。 一提笔就露馅了。 粟菁菁说这简直是乱来,你怎么可能跟我们同班呢。 她是女孩子,黑小子没跟她计较;潇潇那时候嘴上缺德,师父一出书房,潇潇说了句“写成这样日后保准不能跟你外公似四处题字去了”……话音未落就被掐住了脖子。俩男孩子扭一处。互不相让。黑小子打架显然比他写毛笔字要行多,潇潇虽然灵活但是被先下手为强就落了下风。 菁菁乱叫,她心里乱着急。 那天后来能记住,就是她一边叫着“不准你打我哥”一边顺手拿了师父砚照准了董亚宁后背砸过去,力气虽不大但也够疼,董亚宁回手推她,推她连人带砚台滚地上,师父用了多年洮砚啊,被碰了个缺口。要命是,书房里一片狼藉。 四个人无一例外都被罚。还被戒尺抽手掌心。 恨死黑小子了……可讨厌是,黑小子阴魂不散。 那个暑假结束再开学,黑小子竟然跟她同班。 从来没见过那样男生,黑乎乎像一块碳,站班主任身边,倒比班主任高了些;成绩也不好。不是不聪明,只是不爱念书。偏偏趾高气扬,也不知道都神气些什么? 她心里该神气男生,是哥哥潇潇。 她便跟另一所学校里念书潇潇抱怨,说明明比我们大两岁,干嘛还跟我们同班? 潇潇说,他笨嘛。 其实那时候潇潇跟他打了几次架之后已经成了朋友,两个人经常凑一起嘀嘀咕咕不知道计划着又要闯什么祸,偶尔还要她帮忙遮掩……她才懒得理他们呢。连带着对潇潇也有气,好死不死跟黑小子混一起? 说不清楚怎么就那么讨厌那个黑小子。 就算他后来,渐渐退了那层被海边风吹日晒淘出来黑色素,偶尔看一眼也算得上是白净……还是讨厌。总找她茬儿。 菁菁有一回说董亚宁其实长很好看。 嗯,菁菁上了五年级就是八百度近视了,里院石狮子都能看成帅气卫兵,什么眼神儿啊! 菁菁逃课借口多了去了,常用就是“肚子疼”,偏偏师父一听说“肚子疼”就一句话不说,不是让她不用来了,来了也准她早退……她还不知道为什么菁菁就总是会肚子疼,但就不喜欢黑小子用那种语气说话。 她就瞪他。 气鼓鼓临自己帖。能离他远些就远些。 他还说菁菁呢,能偷懒就是他……师父打盹,他也打盹,还跟着师父打呼噜……师父倒是渐渐喜欢起他来,夸他有天分。也说过,若只论习字一项,只怕日后亚宁成就为高。 他对师父,总算是孝敬。 师父喜欢,她再不喜欢他也不能造次。 就是一别扭,别扭了好几年。直到变别扭之前,都是别扭…… 那时候粟菁菁身体一直不算好。整日三灾八难。 有一天学校里正集会呢,站她旁边菁菁忽然扶着她肩膀,说了句“可疼死我了”人就软了下去。她胡乱抓着菁菁肩膀,吓叫起来,叫“来人”。话音未落一个微蓝影子过来,将粟菁菁一下子背了起来。她看清楚,是董亚宁。别人也没他那么利落身手。 后来医务室,她陪着菁菁。菁菁醒过来,算是很镇定,年轻女校医问了菁菁些问题,然后说,痛经。她听了就懵了。才知道菁菁每隔一段时间请假一二日去做全身针灸是有这个缘故。 她出来借医生电话打给粟伯伯家,说是很让人来接。回身看到等医务室外面几个男生,见到她纷纷问粟菁菁怎样了,她含糊说没事。 董亚宁踢了哥儿几个一脚就说都说没事了还不回去上课? —————————————————————————————————— 各位亲: 今日完毕。谢谢阅读。晚安。:) 第五章 没有城堡的公主 (十六) 打发走了他们,他还。 两个人面面相觑,都不知道说什么合适。 他穿着一对橙色球鞋,薄薄底子是孔雀蓝色,清早阳光透过窗子,恰好落他脚上,他略抬抬脚跟,头顶便几乎蹭到门框。 不晓得他什么时候就变那么高了,比她高太多,她索性离他再远些。懒 他发现,皱皱眉,似乎是想要开口说什么,恰好女校医出来,见了他,脸上即刻染了一抹红——她觉得惊奇。后来才知道,那时候她眼里还是模样平常董亚宁,就已经有了这个自然而然便会让女人脸红心跳本事——医生显然跟时常有点儿小伤来处理董亚宁比较熟。他笑着跟医生解释说这儿等人接菁菁呢。 他们俩送菁菁上了车,一起回教室。 他一直走她前面。 医务室旧楼,要穿过一条幽静小径才到他们上课教学楼。两边都是高大银杏树,树冠相接,映地上光影斑驳。 她低着头看着前面这对有着好看颜色鞋子,教室里传出朗诵声,遥远好像是来自另一个世界动静。 他忽然停下来,又像是有话要说模样;她奇怪看他一眼,从他身边走过去,就听他一本正经说:你要是也不舒服就家休息呗,念书有那么好嘛,风雨无阻,又没人给发全勤奖……虫 她听清楚他说话,差点儿跌下台阶去。骇异。 结果还是她接着说出来话让她自己骇异。 “我倒也想这么着呢。” 这都叫什么话哦…… 他瞧她一会儿,才说:“难怪怎么瞅你都不像女孩子。” 她那时候个子小小,人瘦瘦,总一头短发,上场踢球下水游泳,都是跟男生们一起疯玩,女孩子里,玩伴反而少,确实不太像女孩子。 她从来不觉得这是什么问题。但话从他嘴里说出来,怎么听就都觉得有问题了呢? 她狠狠一脚踹过去,他灵巧躲开,笑出来,教学楼安静大厅里,笑声那么突兀,她吓一跳,他没有收敛意思,距离近一间教室门突然打开,一位老教师走出来,指着他们就问“哪个班、这是干什么呢”,吓得她呆住;他反应,猛拉起她就往楼上教室跑,他们教室四楼,跑到门口时候,她气儿都断了,心跳几乎要出了腔子……喘着粗气,趁他不注意,到底狠狠踹了他一脚。只踹到他眉峰一蹙,她脚尖反而钻心疼。 想起来就气。 放学到家先给菁菁打电话,白天那一肚子气早就消差不多了。倒是菁菁说,想不到董亚宁粗粗咧咧样子,能说出那样话来,他是关心你吧。 关心?看到鬼才是真。 她十六岁,马上就满十七岁,被他这么奚落,还是因为自己先说错话,这仇就记了很久。 师父画过一幅画,夸张写意,一只耀武扬威、毛色鲜亮大公鸡,和一只精灵活泼小母鸡,芭蕉叶下,抢虫吃。 那日师父边画,潇潇就一边笑到打跌,说,艺术果真来源于生活。 后来那幅画呢? 她不知道。 很多东西都扔了,不乎这一样。 …… Mrning-all响起之前屹湘就醒了,昨晚药效似乎还没过去,她有点儿麻木。坐床头良久,看了一下床头日历,没有几天就是清明节了。 她去咖啡厅老老实实要了热橘子汁跟青瓜三明治,连少嫌油腻起司蛋糕都没敢试。不想再闹肚子了。起床从镜子里看到自己一张鬼脸、下巴都尖了……小李打电话来说车子堵了路上,要比原定时间晚十五分钟到,她就跟侍应生要了今天早报。 娱乐版头条是“国际巨星低调返京,档期空白专陪绯闻男友”。 配图老大一张,用是洛杉矶影展红毯照;还有一组模糊小照片,看样子是偷拍,照图片文字说明意思,是大明星携神秘男子夜返香闺……屹湘看着那幅红毯照,心想陈月皓毕竟聪明,知道自己适合什么,果然接受了她建议。 她放下报纸,把杯里橘子汁喝光。 听到有人迟疑对她说“打扰”,她转头,正是昨晚电梯里那只“白猩猩”。哦,是法籍建筑师皮埃尔。 清醒过来皮埃尔看上去白净斯文,与昨晚判若两人。屹湘却仍忘不了他酒醉后失态模样。 皮埃尔她冷静眼神中却不由得结巴起来,翻来覆去几句话,大意是对昨晚行为表示歉意,“实是醉不成样子,冒犯之处请原谅。” 屹湘拿起手袋来。 皮埃尔又郑重说:“我想认识你。认真。” 屹湘站起来,用法文说:“绅士,请适可而止。我对你没有兴趣。” 皮埃尔似不甘心,其同伴束手而立,一边只管助阵。 “小姐,我是正经人。”皮埃尔着急。 “那么,正经人先生,请让开,不要再妨碍我。”屹湘微笑着说。 皮埃尔无奈让路。 看着这小巧东方女子翩然离去,气馁对同伴说:“也许没有酒后失态,还有机会追求她。” 风流法国人终于坐下来点餐,旁边座位上两个男子其中之一看了他们一会儿,低声对正看报另一位说:“是L&ap;M建筑师事务所驻京两位建筑师。N37那块地,听说那边拿下之后,就是由L&ap;M负责设计……咦,郗小姐法文也好。” 董亚宁合上报纸,不置一词。 李晋也就收了声,替他收拾了一下报纸和杂志。 他小口啜着咖啡。 她法文可不是好? 芳菲就说过,像“她们”那样美人,去法国前学会第一句法语,就应该是“先生,请适可而止”…… 他冷哼了一声。 那张脸难看用立邦漆刷过都遮不住晦暗,法国人眼是瞎了吧? —————————————————————————— 各位,还有一,会比较晚。 第六章 没有黄昏的阁楼 冯程程把一摞资料放屹湘桌上,告诉屹湘这是她刚刚从Jsephina办公室搬过来。 “汪小姐说四月独立发布会跟五月时装周前期筹备资料都这里了,让把这些都交给您看看。另外汪小姐手头几个重要客户资料也都转到您手下。汪小姐今天启程去上海,随后会去长沙主持分店开张,大约一周后回来。”懒 屹湘翻了翻,上面一位,是陈月皓。 “陈小姐预约下周一下午来店里试礼服。下周她电影首映式,还有一个慈善晚宴要出席。”冯程程说着,看看屹湘反应,“陈小姐嘱咐助理一早把首映式贵宾票送来了。” “我那两张给你了。”屹湘翻到第二份资料,看着照片里人,沉吟。 冯程程小声说:“这位恐怕您给多费点儿心思照顾。特别又特别人物。” 屹湘合上文件夹,抬头问道:“给我找住处怎么样了?” “选定了两处。回头您亲自去看看吧?比住Reitz要近便许多,大概缩短十五分钟车程。一处是高层建筑,两居室,小区安静,多数是像您这样海归,容易交到朋友……” 屹湘敲了下桌子。 程程笑了,接着说:“另一处是一四合院三间厢房。闹中取静地界儿。屋主出国了,四合院整体出租,二房东又再转租。”虫 “位置呢?”屹湘想想,这个倒是合她心意些。谁耐烦去交朋友。她只需要一个蜗居处所。 程程报了地名儿。 “我听说那一带现拆很厉害了。”屹湘说。 “剩下很有利用价值呢,都开始商业化。老胡同味道几乎完全被钱淹了。”冯程程微笑着,“那先给您约这一处看看吧。我已经先去踩过点儿,屋前有一架紫藤,到夏天窗前必然一挂美景。不过租金贵吓人。还好是公司掏钱。”她调皮吐了吐舌。 屹湘笑了。 等程程出去,她交代给小李说她今天不用车送。她今天晚上回家吃饭。从包里拿出证件来确认一下。潇潇就是滴水不漏,那么忙还记得走之前给她办好了出入证。 路边等出租车工夫她打量着东邻瓷器店。已经打烊了,店内黑漆漆,显得橱窗格外亮。橱窗里摆着当季成套瓷器,好看极了——芳菲应该算是学以致用了吧。当年她主攻便是陶瓷与珠宝设计,也把这两样结合很好,曾经送过她一条陶瓷项链,挂颈间,配着香云纱旗袍,美不胜收…… 屹湘让车子巷口停了,自己慢慢往里走。 此时天已经黑了,两边红墙昏黄路灯下呈现出一种棕红色。越往里走,越觉得幽静黯然似。 没走两步就听到身后嘀嘀响,车灯拉长了她影子。 她继续往前走了两步,意识到什么,急忙转身,果然那车子停下来,前灯暗了些,她才看清楚车牌,不禁一呆。 车子后门打开,从车上下来人,一时之间看不清究竟,但看那体态,正是她父亲。 屹湘喉咙似是被什么一下子堵住了。 从喉咙到心房,一路灼痛下去。 “……爸?”终于叫出声来时候,父亲已经来到了她面前。 邱亚非伸出一只手来,“湘湘?” 屹湘借着头顶光,看着父亲消瘦脸。 瘦了,也苍老多了……她握住父亲手。宽厚而温暖手。 邱亚非拉着女儿,一起往家里走去…… 郗广舒看到父女俩拉着手走进院门时候,竟然以为自己产生了错觉。 她手里正拿着芫荽,因为这父女俩说好了今晚一定会回来吃饭,她亲自下厨做了他们爱吃虾仁馄饨。又因为湘湘这丫头不爱吃芫荽,偏偏老头子又极喜欢这香气,她少不得想点儿办法,怎么能让父女俩都满意了……此时看着父女俩一起出现,就好像多年来梦境里画面一下子幻化成了真,反而什么都说不出来了,只顾站那里看着。 邱亚非先笑了,跟屹湘说:“瞧瞧妈妈高兴,都不知道该说什么好了——还是你面子大,这些年你们亲爱妈妈可难得下厨。” “妈。”屹湘松开父亲手,叫了发愣母亲一声。 “咦!”郗广舒这才回神,她拍了一下手,厨房里帮忙崇碧听到出来,叫着“邱伯伯”,笑嘻嘻看着屹湘。 屹湘看着站母亲身边穿着同一款式围裙崇碧,容光焕发且喜气洋洋,俨然已经是这个家一份子…… 郗广舒催着父女俩“些洗手,饭马上就好,都给我坐好了乖乖等着饭上桌”。 屹湘答应着先往自己房里去了。 进门前回了下头,果然父母亲都还站原地,含着笑看她。 只是那笑容看上去温暖,却逼她泪腺一颤再颤,差一点儿就流下泪来,只好闪避进房去…… “今天怎么样?”郗广舒把手里芫荽交给崇碧,低声问丈夫。 邱亚非托了下镜框,说:“很好。”见妻子眼中是略微担心神色,又说,“我先去打几个电话——今儿家里可是小团圆饭,别这样,让湘湘多心。” 厨房里崇碧喊“妈妈水开了”,郗广舒忙回身进厨房。 屹湘刚出了厢房,听着这一声“妈妈”,心里却忍不住泛了酸…… 饭桌上崇碧乖巧而活泼,跟父母亲都有说不完话题,听她也一愣一愣——两人几乎是同时回国,崇碧怎么就跟一个猛子扎下去不用换气儿似,已经把状况摸了个门儿清浮出水面了?可怜她竟然还带着一副娇气肠胃适应呢……她低头看着自己碗里,是整条芫荽。 细心妈妈……她这回却没有将芫荽挑出来丢一边,而是乖乖吃了下去。 她微笑,对着有点儿吃惊父亲说。 “妈妈说你以前若是碗里有一片芫荽碎叶子都会大发脾气不肯吃饭。”晚饭后两人进了厢房,屹湘让崇碧先穿上那件雪青色小礼服。崇碧就开屹湘玩笑,“跟我哥一个毛病……我哥家呢,等下他过来送东西。” —————————————————————————————— 各位亲: 抱歉这真晚了。大家晚安。:) 第六章 没有黄昏的阁楼 (二) “嗯?”屹湘听到她说“我哥”,清了一下喉咙——叶崇磬要来?那岂不是……她揉了下额前刘海。 既然要成亲戚了,迟早要见面。 “你注意节食啊,怎么见胖了。”她说。 “啊?真?”崇碧三下两下走到穿衣镜处,也不管屹湘正拿着线,把一缕线拖老长,对着镜子看着自己脸,“真胖了?”懒 屹湘咬断丝线。 “我就说不能多吃!我妈恨不得让阿姨给我一天做二十顿。”崇碧掐着腰,转头盯着衣架上乳白色婚纱,“会不会把礼服挤爆了?” 屹湘忍着笑,拿起小剪刀,贴着裙子底边将零碎线头剪下,说:“人家为了穿礼服好看都肯饿到半死呢。” “我若为了穿衣服好看少吃一口,我妈会骂到我半死。”崇碧脸皱起来。 “中式礼服呢?哪家定,都弄好了?”屹湘替崇碧收起这件。 “我不穿那个。”崇碧说着,把拖尾纱拿起来,对着镜子比量着,“太拘束人了,行动不方便。再说,我穿着也不好看。还是免了吧。”她把拖尾纱戴头顶,“怎样?” “旗袍总要一件吧。你呀,前凸后翘,换句话说就是蜂腰肥臀,能把旗袍穿出味道来。”她替崇碧心疼这机会。 “气质不符。”崇碧说。 “谁说?洋人不也照样穿旗袍!”屹湘不赞成。虫 “潇潇啊。”崇碧把拖尾纱挂起来,扯着白纱,笑着,“我觉得他说理。我九岁出国,早就是典型香蕉人……来啦,我想试这件。真期待。” 屹湘没出声。 邱潇潇你贯会无关紧要事情上一针见血。气质符不符合,非要这时候说嘛? 崇碧俯身,面颊贴白纱上,嗅一嗅,说:“这味道……好甜,你有没有闻到?” “闻不到。有也是蚕屎味。”屹湘说。忽然烦躁。 崇碧愣了一下,伸手拍了屹湘一巴掌,叫道:“你敢破坏我想象。” “是,美好婚姻,全靠想象。”屹湘说。 “你怎么这么讨厌。”崇碧皱眉。脸上还是笑笑。 屹湘过去帮崇碧,“先换了内衣。” 内衣是她帮崇碧准备。不知道该送什么礼物合适,修改着婚纱,倒是有了主意。找来柔软乳白色丝绸面料,一针一线缝制出来。 崇碧穿上,非常合身。 她抚着细细蕾丝肩带,“我就穿着这个走红毯也不妨事。多美。”下沿蕾丝边齐着膝。她旋转一下,裙摆蓬起来,乳白色小喇叭花一般。 “只要你敢。”屹湘从架子上把婚纱取下来,“来。” 崇碧跳过来,掀起纱摆钻到礼服里面。滑溜溜鱼似。 两个人都小心翼翼。 其实这礼服也没那么娇贵。材料虽然是丝织物中上乘货色,也并不是蝉翼一般脆弱,但就是让人不由自主手上力道都减弱了大部分。每扯动一下,都生怕弄疼了礼服似。 屹湘先就觉得鼻尖上冒了汗珠。 终于给崇碧束好了腰身,看那鲨鱼骨裙撑斜斜支起层层叠叠白纱,上身密密蕾丝一直护到纤长颈上……屹湘才轻轻吐了口气。 崇碧转转身。 全身镜里,穿着白纱女子,美丽极了。 她眼睛有些濡湿,吸了吸鼻子。 礼服袖子裹到手掌,她险些抬手去拭。 屹湘忙递上一条麻纱帕子,崇碧摆摆手,终于还是忍不住将帕子按眼上。 “幸亏潇潇不这儿。不然会吓一跳。”屹湘开崇碧玩笑。 “你觉得不好看嘛?”崇碧拿下帕子,对着屹湘睁大眼。 屹湘一愣,明白过来,直说:“叶崇碧,我看你真是魔怔了。” 崇碧嘟了嘴。 轮到屹湘几乎笑出眼泪来。 “崇碧啊崇碧……邱潇潇若不是我哥哥,我可要说出好听来了。”她检查着礼服细节处,“这件妥帖,不需要再动了。” “究竟怎么样嘛?” “格蕾丝凯莉复活也没有你美丽。” 崇碧提着纱摆,轻盈地走了两步,“真?” “真。”屹湘后退,隔了一点距离再看,又说:“真。”极认真。 崇碧过来,抱住屹湘肩,“这回没有你我可怎么办呢。” “肉麻死了。”屹湘抖掉一身鸡皮疙瘩,“去,还有那两件。”她指着另两件分别是香槟色和乳白色晚装长裙。 崇碧有些不情愿换下白纱。 “我愿意天天穿着它出门。” 屹湘笑。趁她换装,把白纱叠起来,分别放进盒子里。 “我去妈妈那儿蹭杯茶,你要什么喝不?”她问崇碧。 “我不渴。”崇碧对着镜子整理,头都没回说。 “是啊,你哪儿还顾得上渴啊!”屹湘打趣崇碧。出门便往上房去,听到里面有说话声,她以为是母亲看电视,敲了下门便推开,“妈,有没有泡茶?我……”她推开门便意识到不妥。 客厅里可不止是母亲一个人。 她站门口,看着母亲对面坐着那个男人;那男人也看着忽然间闯入她——叶崇磬?是叶崇磬。此时叶崇磬浓浓眉下那对跟崇碧极其相似大大眼睛里,目光锐利,扫到她脸上来,只有一下,就一下……她站直了,抿住唇。 叶崇磬移开了视线。 郗广舒见女儿进来突然,愣了一下忙笑道:“就这么着冒冒失失进来了?真失礼。”她笑着,伸手拉了一下屹湘,对着叶崇磬说:“崇磬,别见怪。我们湘湘还是小孩子性情,毛手毛脚。” “不会。”叶崇磬沉静说。嘴角挂着一丝微笑。 他这么镇定,正像是初次见面人,这倒让屹湘踌躇,心里打着鼓,张张口,却不知道要说什么合适。 郗广舒看着女儿,笑道:“不叫人?”真当她三岁孩子似。 叶崇磬只是微笑,又看她。 屹湘无奈开口:“叶大哥。”停了停,补充一句,“我是湘湘。” 她是湘湘。 “叶崇磬。”他站起来。 ———————————————————————— 各位亲: 今天一。谢谢阅读。诸位晚安、周末愉。明儿见。 第六章 没有黄昏的阁楼 (三) 屹湘犹豫了一下,没有伸手过去。扯齐了袖子,才发现腕子上还戴着针线包,银光闪闪一片凌乱。样子确实失礼。 “叶大哥请坐。”她轻声说。 “崇磬坐下,不要客气。”郗广舒也微笑着。 叶崇磬照旧坐了。懒 “妈,那我先出去……”屹湘说。 “刚刚不是说想喝茶?怎么就你自己来了?”郗广舒问,看看叶崇磬,又说:“她们两个吃完饭就猫屋子里,神神秘秘,说谁也不让看。” 叶崇磬微笑。 屹湘整理一下耳边散发。 郗广舒笑道:“让厨房炖了双皮奶和冰糖番薯。” “好。”屹湘答应。听母亲说崇碧提过双皮奶是她爱甜品,她想起崇碧说要节食话来,不过叶崇磬坐旁边,她便没吭声。看到茶几上摆了几样点心,过来倒了杯茶喝,捻了一块绿豆糕,“我先过去跟崇碧说叶大哥来了,她刚才还说呢……”说着人就要往外走。 “等等。”叶崇磬叫住她,“阿姨,我也过去看看吧。” “好。”郗广舒点头,“湘湘,给你叶哥哥带路——崇磬不急着走啊,等下一起吃夜宵。” 叶崇磬笑着说好,麻烦阿姨了。 屹湘站门边,绿豆糕粉黏住喉,令她大气不敢出,怕呛着,会显得失礼。所以她等叶崇磬出来时候姿态,就相当安静。叶崇磬倒没有显出特别留意她神情,于是她领着他往厢房走——他脚步很轻,走她身后几乎无声无息;但距离如此之近,她多少有些紧张。虫 他不出声,她也不出声。 若是他讲话还好,偏偏沉默。 真尴尬。 叶崇磬走屹湘身后。 她穿一件长毛衫,料子柔软,随着她步幅轻摆,几乎扫到他鞋面。这让他担心自己会踩到她长衫……他几次放慢脚步,可那长衫还是会扫过来。 屹湘敲门,叫了声“崇碧”,说:“叶大哥来了。”听崇碧里面应声,才推门,请叶崇磬先进去。 叶崇磬停了下,示意她先。 两人谦让间,崇碧便拖着裙从里间出来,对着他们俩,直问:“好看吗?” 叶崇磬就见这阔大屋子里,乱七八糟四处都堆着东西,多数都是衣服,当中空地,很显然是专门为了试礼服,特意留出来,妹妹崇碧正穿了一件洁白长裙,对着他微笑。 “怎样?”她问。 屹湘先过去。 这件裙子后摆很长,马蹄莲状拖后面。深V,露背,镶着细碎水晶宽腰带束起来……肩上带子极细,看上去几乎支不住丝绸重量。屹湘看了一会儿,伸手将肩带捏了个褶子,对着镜子说:“还可以再贴身些。你觉得呢?是不是这样好?” “嗯,我觉得也是——哥,你觉得呢?”崇碧问哥哥。 叶崇磬看着崇碧露出大片雪肌,没吭声。 崇碧看他脸色,用低声音对屹湘说:“早知道就不问了,瞧他脸黑……” 屹湘闻言也看了叶崇磬一眼。 看不出脸有多黑,就是从他眼神里,也看不出有多赞同就是了。 “保守派。”屹湘说着,用针线利落肩带上缝了两针,“你要也觉得太露,可以加条纱。”她心想叶崇磬意见倒不见得能左右崇碧,若是潇潇这里,一皱眉怕就是决定性了。 叶崇磬距离她们并不算远,听得到二人议论,只是继续保持沉默。 “对了湘湘,我让哥哥拿来配饰,你帮我选一下。哥——”崇碧伸着手,叶崇磬把袋子交到妹妹手上,“谢谢哥。”说着推了叶崇磬去沙发上坐下,“等我们一会儿。” 崇碧打开袋子,把里面首饰盒一一拿出来,摆茶几上,说:“都这儿了,我所有家当……这套珍珠首饰是跟小姑借。我没有珍珠,又觉得这件婚纱除了珍珠什么都配不起。”她掀开一个紫红丝绒盒子,里面是一套银珠首饰。圆润珠子间,是璀璨钻。“小姑说,这个就刚刚好。又低调,又优雅。” 屹湘想,可不是,满桌子珠光宝气里,这真得算是低调了。可若叫她说,什么都不戴就好。 “还是会抢了婚纱风头。”她说。既然是问她意见,她就照实了说,“倒是身上这件,不怕你戴再抢眼些首饰。” 崇碧带着象牙白色缎子手套,将这一挂珍珠,和另一个盒子里一挂钻石链子都拿起来,比划着看,屹湘指了指珍珠。 虽然呈星状镶嵌钻石链子夺目,还是珍珠比较适合。 崇碧明白她意思,笑一笑,把钻石链子放回去。 叶崇磬一言不发看着这两个小女子商量这商量那。崇碧美像个洋娃娃,再怎么装扮都不为过;旁边那个,随意跪地毯上,撑着下巴指指点点,模样就像只椰菜娃娃了……他看到崇碧继续从袋子里往外拿东西,这回拿出来是几个手袋,都捧手里,问旁边“椰菜娃娃”:“……怎样?哪一个配香槟色礼服合适?我觉得这个合适,香槟色配金色,又不是那么耀眼金色……”崇碧把其中一个金丝编嵌红宝石手袋举高些。 他架了腿,靠沙发上。 屹湘说:“就这个吧。” 她极力忽视叶崇磬表情;再忽视也知道他似有意似无意地斜了她一眼。头皮麻麻。忍不住用袖子擦一下鼻尖,倒被针包上银针差点儿刺到。忙解下来丢开。 崇碧没留意屹湘不自,拎着手袋对哥哥说:“算你这回送对了。”说着又对屹湘晃了晃那个手袋,“难得叶崇磬先生肯去找这些女人玩意儿,他死瞧不上我搜集手袋,说我玩物丧志。也不知道究竟谁玩物丧志哦。” 叶崇磬看着妹妹,总觉得她穿少了些,终于忍不住,说:“你不冷啊?” ———————————————————————————— 各位亲: 晚些时候还有一。 第六章 没有黄昏的阁楼 (四) 屹湘差点儿笑出来。冷……若不是他叶崇磬场,她早就脱了外套只穿一件薄衫了。 崇碧立即乍着手对准叶崇磬就扑过来,兄妹俩一般身高臂长,她搭着哥哥肩膀,说:“我终于要嫁出去了,嫁出去就再也不用受你这个姓叶管了……哈哈……”说着起来,提了裙子就跑。懒 “你留神点儿。”屹湘怕崇碧绊倒。 崇碧听到屹湘喊,还回头做了个鬼脸儿。 屹湘笑出来,低头收拾着她工具,扯过来记事本写写画画,“我今天晚上就能完工,明儿一早给你送家去,好吧?对了,我妈说厨房炖了双皮奶……”就听到里面崇碧哀哀弱弱叫了一声,她继续说:“你要不吃,我可把你那份儿也吃了啊。” 正说着,就听见外面有动静,她还没起身,叶崇磬先站起来去开了门,原来是郗广舒带人送甜品来了。崇碧闻到香味以比刚刚进去时候速度从里间跑出来,毫不犹豫从未来婆婆手里接过一碗香浓双皮奶,连说“就算是为了这地道甜品回国来,我也真是值回票价”,逗郗广舒笑起来。 叶崇磬听了,倒也莞尔。他这妹妹素喜甜食。 屹湘见崇碧穿了自己放床上一件鸽子灰开司米长毛衫,长度还不及膝,倒是挺好看,忍不住笑问:“果真冷了吧?” “才不是。我伸手一摸,简直跟皮肤一样,贪它舒服——这种料子贴身穿好。穿了睡觉都不嫌过分。谁耐烦还穿回去我那紧身衣。先借来穿穿。”崇碧眨眼。真不待自己是外人了。虫 “对哦,我就喜欢拿着当睡衣穿呢。”屹湘也笑,“尤其是穿旧了,薄薄,柔像水膜似……” 叶崇磬正端起一碗糖水番薯,听她这么说,心里一顿,手里那只碗就自然而然递过来给她。屹湘没料到他会这样,隔了一会儿才伸手去接,又忘了说谢谢,转脸见崇碧全神贯注对付碗里甜品,开口吓唬她:“叶崇碧,你再吃下去当心穿不下去礼服。” 崇碧立即把碗端起来,“吃完再说。” 郗广舒坐一边看着崇碧和屹湘,笑道:“只管吃,礼服能往窄里改,就能往宽里改。崇碧不要节食。” “妈,你纵容她吧。回头真塞不下,吃苦又是我。”屹湘吃一口番薯,“哇……真,谁要节食来着!” 崇碧笑,又问:“你给自己准备好礼服了?” 屹湘愣了下,反应过来崇碧问是什么。她看了看母亲,才问:“你确定要我陪你走红毯?” “啰嗦。”崇碧笑着,“你别让我失望哦。” “好。”屹湘说。崇碧专门等她,她知道。果然她一答应,崇碧脸上笑容灿烂,就连母亲也点头赞许——她斜靠沙发上,叶崇磬也斜靠沙发上,两人不约而同默默吃着冰糖番薯…… 吃完甜品,叶家兄妹才出门。 崇碧一上车就缩腿坐副驾位上,满足叹了口气,“真好。” 叶崇磬没有说话。 “哥?”她凑近些,看到崇磬脸上去,“你是不是不高兴了?” “嗯?” “你整晚上都没说几句话。”崇碧这会儿才顾得上哥哥情绪,“你是不是连湘湘也看不顺眼,脸才黑跟包公似?” 叶崇磬想,那椰菜娃娃? “哥,我发现你一个秘密。”崇碧忽然神秘说。 叶崇磬看了妹妹一眼。崇碧穿着人家毛衫,袖子短了一截子,正习惯性往下扯——她也有这个习惯动作,只是她个子小,袖子本来就长,一扯,手掌都给盖住了……他皱了下眉,“什么?” “你有怪癖了!看女人横竖都不顺眼,这怎么办?不成我得跟妈说,让她点儿给你找个合适……” 叶崇磬猛踩了一脚刹车,崇碧饶是系着安全带呢,人还是不由自主被甩了一下,又重重跌回座位。她人正发懵呢,叶崇磬指着车门,说:“到家了,下车。” 叶崇碧又笑又叫又抱怨,下了车还没站稳,就见哥哥车一溜烟儿就不见了。 …… 屹湘跟母亲送了叶家兄妹出门,折返回来继续赶工。 郗广舒难得空闲,一边陪着女儿。 屹湘问道:“爸爸这两天还好?” “放心,行动都有医生跟着。闲了也懂惜命,也乐意去散散步啊、泡泡温泉;一忙起来就不要命。”郗广舒叹了口气。 屹湘把崇碧礼服都整理好,盒子摞起来。 母亲话,让她心里很沉。 “哥他们住家里?”她问。潇潇房间重布置过了。她听潇潇意思,也是想住家里。潇潇没明说,她也没敢细问。隐隐约约,是有点儿怕问清楚了,受不了那个答案。 “是崇碧先说。说潇潇家日子也少,就别两处折腾了。而且她住这儿,回娘家也近。”郗广舒微笑。 屹湘点头。贴心又懂事崇碧,也许真是邱家福气。她看看母亲,问:“这几年,担心哥哥了吧?” 郗广舒也看着女儿,“我担心你。” 屹湘低头看了下时间,“妈,我该走了。” “这么晚了也不住下?”郗广舒意外,“你老住酒店怎么行……” “已经找合适公寓了。妈,公司福利,不用白不用。”屹湘开着玩笑,起身拿起外套来穿上,“我开哥车子。” 郗广舒知道阻止不了,索性也不硬留。 等送屹湘离开,她回身看到邱亚非站身后不远处。 夫妻俩默然相对良久,邱亚非先开口:“她不能总这么一个人过下去。” “慢慢来……总算是肯回来了,是不是?” …… 屹湘开着车子刚上主街,电话便响了。她一看是公事电话,接起来就听到是冯程程声音,原来是临时有急事,要她周末赶个工。有件礼服送回来修复,客人指名汪筠生负责。 “汪小姐跟客人解释之后,客人同意由您接手。”小冯说。 ———————————————————————————— 各位亲: 今日毕。谢谢阅读。大家晚安~~ 第六章 没有黄昏的阁楼 (五) 屹湘答应着。 听上去就是颇为不好对付主儿啊,究竟何方神圣? 她没有细问,交代小冯明天回公司再说。接着跟小冯聊了两句,说没想到刚报到就得加班。小冯还说,这算什么,半夜被这等大客户叫上门服务时候也有呢……她骇异,问小冯:怎么听起来颇不像样,照规矩大可不必如此……懒 小冯吃吃笑着。说郗小姐您也知道,有时候您这活儿,也就是听上去光鲜靓丽。尤其您要考虑国情灵活应对嘛,规矩是死人是活。不要怕,到时候我偷偷教给几招,从汪小姐那里学来招数儿。 屹湘跟小冯结束通话,想想又要笑,又感慨。 她看看窗外。 临近午夜,街上仍车水马龙,热闹非凡。 这个古老又充满活力城市,还被相当一部分人称为“帝都”……自有被这么称呼道理。 她车速慢下来。这里,她反而是地道生手,得小心开车。再遇到一回红衫女郎呢? 潇潇车子不算,打理却算不错,里里外外透着干净漂亮。跟他人一样。屹湘把车停酒店停车场,坐车子里看了好一会儿,后视镜上挂了一串凤眼菩提。除此之外,车里连点儿零碎儿都没有,别提装饰品了。 她指尖碰了碰那挂菩提子。 看得出来是挂了有段时间了。虫 很久以前潇潇也给过她一挂,现还挂家里她床头。跟这挂不太一样,要小巧玲珑些。 潇潇拿回来给她时候,她恰好放假回国。只记得潇潇心情特别好,说总共活佛就给了两串,便宜你了,谁让你赶得早不如赶得巧……她倒不是稀罕这东西贵重,就是有兴趣,问他那一串你给谁了?他笑而不语。脸上高原红,脱了外衣露出颈子来,整个儿人那就是黑黑、白白、红红……说不出滑稽。精神却是极佳,因此她看眼里也觉得开心。打趣他说人家接过去没说一句“什么臭男人拿过我不要啊”?他笑,揪着她头发梢儿说,这么刻薄话,也就是你吧。刻薄,论刻薄还有嘴皮子刻薄过他?只是眼见着他越来越惜字如金,免不了想念那些他能恣意飞扬日子…… 她拿出手帕来,轻轻擦拭了一遍菩提子。 潇潇并不信佛。握着菩提子数子儿时候,其实是琢磨事情呢。偶尔被打断,那就是他眼神澄明时刻,她总觉得不管是谁看到那样眼神,会深深爱上潇潇吧。 她回到房间里先开了笔电查资料。小冯电话随后又追到,给她补充了些信息。她洗过澡坐床上敲着笔电,MsN对话框弹出好几个,Janna和Mihael他们正上班,抽空问她这边怎么样;苗得雨也冒出来乐呵呵问她跟Jsephina相处如何……她打发走了这几位八卦精,继续查看着文档里资料。 这就是小冯跟她强调过“特别又特别”客人。 当日她翻阅文件时候,便觉得没有什么特别之处。单从资料照片来看,这位客人绝对不是能把L或者J穿出应有品位人物。那么所谓“特别”,就只剩下了身份…… 她沉吟。 坐了太久只觉得后颈疼痛。她索性倒床上,忽听得外面嘈杂,又坐起来。 一阵音乐声震耳欲聋,廊上喧哗叫嚷声简直隆隆作响。噪音戳着耳膜似,让人不舒服。 还好这些声音一忽儿没了。 她重电脑上翻看资讯,后习惯性打开公司网页。首页上还有大幅她照片。 已经挂了有一段时间了,她总是掠过去。今天仔细一看,竟是她不久前东京慈善秀之后拍卖会上装束。拿着水晶杯,安静立于一隅模样,面容恬淡安稳。看了一会儿,她觉得那简直不像是自己了。这照片不知是哪位摄影师拍摄,也不知道是谁主意,偏偏选了这么一张尤其不像她登出来。不过她关注重点不是这个。特意去Vinnett页面有不少,除了访问,还有一些生活照。 有一篇访问配图中也有一张跟她合影。其实是公司聚会上两人偶尔撞一处了,但放访问中,即便跟内容无甚关系,也足以令人产生无限遐想。 她登陆自己账号,给Vinnett留了一个笑脸。就访问页面上。不料Vinnett也线,登时蹦出来一个小对话框,说:“东京展出之后,指明要你设计人打爆电话。” 她笑了。正要回话,Vinnett发过来一句:“昨天去看医生了。跟她提起你,她说你很久没有跟她联系了。”她手指搭键盘上,停顿下来。 Vinnett又发过来:“去巡店了。你保重。有事情随时联络我。” 她隔半晌发了一个笑脸过去。Vinnett头像早已经暗了。 外面音乐声又蔓延开来。好似有人开舞会。 她心头说不出烦躁,忍了又忍,到底开门出去。 走廊上果然三三两两站着人,女都是长长短短晚装裙,男都是西装革履,无一例外都是喜气洋洋,好像要专门跟这里住客过不去似跑到这里来热闹一番。 屹湘抱着手臂,身后房间也陆续有人开门出来,看一眼,又回去了。 这一层住客少。入住时候酒店经理还跟她解释说正符合您要求,安静。 还安静呢,没有一日心里不鸡犬不宁。 她压着胸口猛冲撞起来恶气,回房拨了电话去投诉。 “……告诉董亚宁,这间酒店又不止是他一个住客,他凭什么打扰别人……” 电话里人连声道歉,说马上让人上去查看劝阻,说:“郗小姐息怒。” 她没怒。她只是觉得恶心。扣了电话半晌,只觉得手还是发颤。 第六章 没有黄昏的阁楼 (六) 外面声音似乎越来越响……她转身进了浴室。一层又一层门关好,但随着那越来越响声音,各种各样景象都到了面前来似,而且越来越近、越来越近。 她分明没有看到他本人,但每个人似乎都是他。 哭笑、唱跳……门缝里透进来香烟燃烧味道,浓烈刺激着她神经。迷雾中似乎有些暗暗影子叠一处,看不清楚,眼眶被烟熏火燎般,灼痛。懒 她拧开水喉,拧了把湿毛巾敷脸上。 头脑渐渐冷静下来。 再睁开眼,声音、迷雾和幻影都消失了。 她抬头看着明镜中,发丝滴着水珠那个女子,眼睛眯成了一条线…… …… 董亚宁慢慢踱着步子,跟他几乎平行旺财晃着大脑袋昂首阔步。 一人一狗沿着这条安静小路已经走了三个来回。 远远听到引擎声响,回头看看果然是叶崇磬。他原本打算继续自己一个人溜达一会儿,不想叶崇磬已经看到他,打了个招呼便朝他走过来。 “这么晚才回来?”董亚宁问。背着手,手心里捏着皮绳。 叶崇磬拍了拍旺财大头。 “是不是问错了,这么晚‘还’回来?”董亚宁笑起来。一口白牙亮晶晶闪着。 叶崇磬加入了这一人一狗散步小组,“不是还有个毛球嘛。”小奶狗一只,看不见人就乱叫。要命是会乱啃东西。“我得回来看着我家具,眼瞅着已经给我咬烂了四五双拖鞋了,再这么下去,满世界人都知道我叶崇磬不晓得发展了几个香巢了,怎么别都不见添置,拖鞋睡衣添这么。”虫 董亚宁哈哈大笑。 “对某些人来说,这可是福音了……过阵子送到学校去训练一下。请人单练也行。”他说。 叶崇磬走两步便觉得热了,外套脱下来搭手臂上,看着旺财,倒笑了,说:“也不用。人家家里一窝养四只呢,不也对付过来了。” “喜欢就不觉得麻烦。”董亚宁笑笑,看看叶崇磬打扮,只是平常衣服,连领带都没有系,问:“你今儿晚上没去酒会?” “我这几天躲清静。家去了。”叶崇磬说着,看着手上外套,衣扣光影中泛着淡淡光。他眉头一皱。 董亚宁看到,说:“你这不是让我坐蜡嘛,我还且跟人说,今晚请了叶崇磬,要紧你们使出浑身解数给我们演一出《钓金龟》……”他说着,再看叶崇磬表情,就掌不住笑厉害,“认真,要不是听说你有可能去,有几位是不会出席这个什么首映式酒会。她们跟大小明星可不是一路儿。” 叶崇磬起先不出声,听董亚宁说着,回了句:“越说越来劲了。那么好玩儿,你怎么不亲自披挂上阵?” “真不知好歹。我披挂上阵,人也难信服我。钓回家不是金贵,是金钱豹。”董亚宁笑着。两人正走到湖边,黑黢黢湖面上波光粼粼,夜晚水边风格外凉些,他耸了下衣领。 “你也不去。” “给我把投资赚回来就成了,那等煊赫场面还是让给他们玩儿去。圈儿外面人不好总掺和圈儿内事。再去我会被我们家老爷子们掐死。” 叶崇磬微笑。董亚宁说也是实情。看样子今天又被召回去挨过训了。难怪脸色这么差,大晚上还外面溜达。 “要命,多说一两句,老太爷说我盼着他蹬腿、老爷子说我翅膀硬了恨不得他住月亮上去。我干脆脖子扎起来当木偶算了。”董亚宁手里皮绳抽了两下,呼呼作响。“老子管儿子,没招儿哇!” 叶崇磬笑了,“得了,正要跟你说呢,过些日子我们大哥大戏院开台。” “唷!这回真了?”董亚宁来了精神。 “真了。连上三天,戏码不重。操琴都是老人儿。跟我说,难为他一开口,人都二话不说来。” “我可得赶紧跟他说要紧给我留个位子,哪怕是站位呢。这可真正是难得又难得。且跟他说呢,真该清清静静灌几张唱片出来,他老不乐意,嫌麻烦。”董亚宁说着叹了口气。叶崇磬堂哥叶崇磐,叶家长子长孙,打小儿心思就搁唱戏上了,正经是官宦之家出来个异类。偏偏这异类成就极高。董亚宁看看叶崇磬,又笑着说:“真不知道你们家遗传密码是怎么回事,个顶个儿,冒出来就是好样儿。” 叶崇磬只动了动唇。他这大哥人眼里是奇迹,究竟他们家里是个多大麻烦,只有自己人、或者说只有他知道。不足为外人道也。此时两人已经回到楼下,叶崇磬道了晚安便回去了,董亚宁还没进门就听到屋子里座机响。 手机已经全部转了语音信箱,能找到他也就是李晋了。 李晋说事,听起来倒是一点儿都不重要。不就是影视制作公司那帮人high翻了、不去安排会所反而由导演和主演带着上了Reitz他包房嘛?不就是有人投诉、喝高了男主角真把自个儿当武林好汉了跟酒店保安动手了嘛?不就是有记者潜伏进来、很就上网见报了嘛? 他沉默半晌,问:“就这些?” 李晋说是。 “你看着处理吧。伤者那里安排专人去,要求合理量满足。其他,这些负面闻他们会照规矩办,垃圾也能变成宝。”他声音低沉。就算他不交代李晋,自有宣传企划抢着做。往日他并不觉得这有什么不对,今天却额外觉得烦。 “董先生……”李晋见他有收线意思,“陈小姐想见您。” 董亚宁沉默。 今晚事,分明由她而起。他从头至尾,没有提过她一个字。 李晋听不到他回复,转了话题。 “今晚投诉人,是郗小姐。她那里,要不要我过去解释?”李晋说。等着他指示。 “不用。”董亚宁说,停了停,“郗小姐那里,明早我亲自去。” 第六章 没有黄昏的阁楼 (七) 他把话筒放下。 从耳朵到腮边,滚烫。 他搓着脸。 渐渐半边脸就像被谁抽手打了一个耳光似,火辣辣发木。 他抬脚便是一下,面前茶几受到震动,使出去力气泥牛入海。他又踹了一下,茶几上一套水晶杯壶终于跳了跳,纷纷落落掉地毯上……懒 晚上被叫回去,父亲板着脸教训他。这顿骂来凶狠而又莫名其妙,他立时翻了毛。已经有很久不曾跟父亲那样对峙。这几年,父亲教训对,他总是不发一语;教训不对,他也极少反驳。争执,能避则避。但今晚他就像是一个躁郁症患者,父亲骂完之后,就父亲居书房里,只有父子两人时候,他对着父亲爆发了一阵大吵。 吵毫无章法,逮住什么说什么,足足说了有三四分钟,胸口也不知淤积了多久怨气,统统都说了出来。 直到自己安静下来,看着坐那里父亲脸色铁青、胸口一起一伏、手都颤……他忽然觉得宁可父亲拿了什么东西砸自己一顿。就像很久以前,抄起棒球棍对着自己膝盖骨就抽,打到残了事。 到后来谁都不开口。父子俩静默对了足足有一刻钟,母亲敲门进来叫他们吃饭,两人才解冻。 他哪儿还能吃下去。又不得不坐那里。一家人难得聚一起,晚来芳菲进门就知道苗头不对,不住想办法帮他弥补,一顿饭吃其累无比。饭后本来要一起去探望外公,父亲托词不舒服说他改日。虫 芳菲怪他。 他忍着没开口。 不料到了外公那里,又挨了一顿教训。 他继续忍着。 整晚母亲都没对他说过什么,见他挨训也只是一边听着,并不帮腔。但他要走时候单独送他出来,到了说了句:“阿宁,我看,你还是离那孩子远一点儿吧。” 他装作没听到,头都不回走了…… 他脸确热。 但脑子还清醒,绝没有热糊涂了。 他知道自己干嘛,不用谁来替他担心。 去哈瓦那学搓雪茄,这种事,一辈子做一次也就足够了。 屹湘起床走到阳台上去,窗帘拉开,看出去,城市蒙淡灰色晨雾中,朝阳似火,天空正一点一点明亮起来。 看着整个城市慢慢苏醒过来过程,其实很美丽。 她回身将音乐声音放大一些。 大提琴浑厚清扬,能让她放松下来。 她洗过澡,测了一下血压和心跳,笔记本上记录下来。翻了翻笔记本扉页上,记录电话号码和邮箱都。想起Vinnett说话,拿着笔记本站了一会儿,还是先放进床头柜里去。抽了条毛巾擦着头发。 她头发细软,不喜欢用电吹风吹干,离去公司还有一段时间,她好就是坐这里,听着音乐,把头发慢慢晾干。 电视里无声放着早间闻,正播着艺体版块。 听不到播音,大体也知道是什么意思,陈月皓上电视镜头,倒是没有大银幕上好看。仿佛听谁说过,说陈月皓是为大银幕诞生女子……她刚要换台,就见紧接着一条图片闻过来,她愣了一下,侧脸看了一眼笔电上资料,没错,正是同一个人。 她把电视声音打开,闻已经过去,下面一条就是无关紧要了。现早间闻简直净是八卦。她想起昨晚家聊天,妈妈正好看一台访谈节目,那个穿着长衫老女子对着嘉宾说当年自己被外交部选派作少年留学生怎样怎样淘气和逃学……崇碧就笑了,撺掇着她问妈妈是不是真,那时候被选送出国做日后翻译储备,真是跟放羊似疯玩儿? 妈妈瞟了一眼电视,静静说,不知道他们留美那拨儿是怎么混,我跟你们老爸可是正经吃苦挨过来。就说我吧,你们外公可是每周都亲自打电话问功课;你们知道,外公拉丁文底子比英文都不差,高兴了用拉丁文提问我还必须得能听得懂答出来,还想偷懒?门儿都没有。 他们都笑了。 末了妈妈换了台,还说,怎么搞,这又不是什么光荣经历、还老当鲜事儿出来说了呢,生怕人不知道是特权阶级…… 她笑。 潇潇嘴巴厉害?嗯,那是其来有自。妈妈才是真厉害。只是轻易不肯刻薄人罢了。 她这么想着,听到有人敲门,脸上带着笑容就去了。竟忘了先看看来是谁再开门,于是门一打开,她笑美美样子,就完全对着了来人。 看清楚站门口几乎堵住了半边门男人,笑容也收不住了,她索性泰然自若继续笑着,打量着一身合体运动装、显得健康阳光极了董亚宁。 大清早神清气爽,一点儿也不像疯狂到下半夜人。 董亚宁没想到屹湘开了门是这么一副表情看着自己,准备好了开场白竟然被这个意外堵了回去似,好一会儿没说出话来。 “你是否敲错门?”屹湘问。 “没有。”董亚宁否认。她背着光,晨曦让她还有些湿漉漉发丝都镶了金边;对,就算是乌云,每朵乌云也都镶着金边……“昨晚我们party被投诉。” “那不是party,那是小型骚乱。”屹湘说。脸上笑终于都隐了去。吓,兴师问罪来了。 董亚宁笑了下,“是吗?” “是。所以我投诉了。”屹湘语气淡淡,“就算你是这儿股东,住店也要守住店规矩。你怎么玩儿,那是你事,打扰到我休息,投诉是我权利。” “说对。”董亚宁微笑着,“我来道歉。” “我接受。你请回吧。”屹湘看着董亚宁。这么温和模样,是他又不像他。她没来由有种需要警惕感觉。于是她迅速后退,准备关门。 董亚宁动作比她稍,一抬手撑住了门。 ———————————————————————————————— 各位亲: 晚点儿还有一。大概会很晚,不要等了。谢谢阅读。 明天周一,周顺利。:) 第六章 没有黄昏的阁楼 (八) “董亚宁!”屹湘心猛突突跳起来,她关门力气加大,董亚宁力道也相应加大,两个人手,借着门板,形成了胶着对峙。她问:“你这是要干嘛?” 语气激烈而凌厉,发丝随着身体摆动摇晃着,沾到下巴上。那颗蓝痣,若隐若现……懒 董亚宁下意识地伸过空着那只手来。 屹湘猛松手,门“嘭”一下被董亚宁大力兑到墙上去。 这一声巨响,也让董亚宁明白刚刚是自己失态了。 可失态应该不只他一个。 他审视着她。 “董亚宁,你不是来道歉。”屹湘看着他。 董亚宁笑了下,摇头说:“我是很认真来道歉。” “你不是。”她还不了解他。不是,绝对不是。这一瞬,她后悔了,昨晚,是不该冲动。忍了那一时,就没有现波涛汹涌。心里还是一阵慌乱。极力让自己先冷静下来。 “别曲解我意思。”董亚宁说,“但没错儿,我也是特想知道,像你这样party女皇,怎么至于对那点儿噪音都容忍不了?还是,你只对别人制造噪音容忍不了?” 屹湘转了下头,凌乱发丝被她从脸上拨下来。 董亚宁眯了下眼。 “董亚宁,你讲话不要太过分。”屹湘说。 “有吗?” “我没那么空闲,这儿饶舌;也没那么无聊,专爱投诉人——尤其对象还是你。”虫 董亚宁眉头一动。 “我知道你恨我。”屹湘说,“如果可以我也不想总见到你。但是这地儿就这么大。”她看着他。 世界很大,也很小。 她能想到,即便是几乎将自己埋进了沙尘里,远纽约、甚至数十年不遇地震海啸中,仍能跟这个人不期而相遇? 她想不到。他应该也想不到。 他不想看到她,难道她就想看到他? 还有没有比对着一个他让她不愿意事情? “董亚宁,正如同你不能离开这个地方,我也有我不得不回来理由。是什么理由,你不会不知道。我再狠再坏,我也有爸爸妈妈哥哥疼。” 董亚宁看着屹湘冷静下来。她声音甚至不带一丝颤。可见说全是实话。 只是他黑黑眸子里星光闪烁。 即便是转瞬即逝,屹湘仍捉了个正着。 心底疼不是一点一滴,但是她得控制住。 不然那堤防裂了一丝缝隙,所有疼痛便是排山倒海而来。 “董亚宁,七年前你跟我说了什么,我还记得。”她说着,门合拢了一点,阴影掩了他一半身子,“除了那句话,其他,该忘,我全都忘了。你放心我遵守我诺言,也请你不用怀疑我用意。” 董亚宁还是没有说话。 “当然你管讨厌我,要怎么做那是你自由……我是无所谓。反正大家对我,皆有定论。可再怎么样,我也得活下去。还得活好好儿。是不是?”她慢慢拖了一点音,嗓音有点儿沙哑,可能是说了太多话,她很久没有一气说这么多话了。 董亚宁嘴角一牵,说:“看得出来。” “我本来不该也不想说这些。但董亚宁,我和你还得一起笑着至少出现潇潇订婚宴、婚礼上。” “这个你放心。”董亚宁几乎不假思索,“潇潇是我朋友。何况你是你,他是他。” 屹湘猜得出董亚宁没出口话是什么。 董亚宁也许有机会就会毁了她,但他不会伤害潇潇。 “那么……不好意思,我还得去工作。再见。”她果断合上了门。 电子锁咝咝响了两下。 她背靠厚实门上,听不到外面一丝动静。 他走了,还是没走? 她不知道。 只知道自己这会儿一动也动不了。 手心里全是汗。 “邱湘湘,从今往后,你与我,恩断义绝。”他说。 “再相见,就是陌生人。”她说。 她牙关咬到麻。 那字字句句,换了今日,她也再说不出口。 但是还好,大概是永远,也不用再那般说出决绝话来了;因为永远也不会再有那样一对眼睛,对着她,再也不会有…… 门上轻叩,笃笃作响。 一下一下敲她前额上似。 她转身开门。 “董亚宁你……” 但这不是董亚宁。 她呆了一下,看着面前这个人。认出来,是董亚宁身边人。见过几次。 门外李晋被屹湘脸色煞白样子几乎是吓了一跳,还好反应够,将手里一盆兰花捧上来,说:“郗小姐,我替董先生来。昨晚我们客人失礼了,打扰到您。小小礼物,不成敬意,是董先生特别交代,请您务必收下。” 屹湘哑然。 白瓣红心蝴蝶兰,花朵儿翠叶衬托下美丽娇艳。花枝颤巍巍,好像要对着她扑过来似……她眼前好像蝴蝶飞舞。 “郗小姐?”李晋见屹湘只顾盯了花看,又叫了她一声。花往她面前又稍稍送了一下。 屹湘抬手按了一下额头,对着李晋勉强一笑,说:“谢谢。” “我帮您拿进去?”李晋微笑。 “不……”屹湘刚说了一个字,看着李晋,点头说:“不用,我自己来。”她接过花。 李晋这才跟她告辞。 回到自家包房里,见老板正屋内,背对着外面,好像巡视着什么。套房里早已经打扫干干净净,丝毫不见昨晚酒浪翻污凌乱模样,只是空气里过多清剂反而有些欲盖弥彰味道。他轻咳一下。 董亚宁头都没回问:“收下了?” “是。”李晋回答。 “说什么了?”他又问。 “谢谢。”李晋看着老板背影,认真说。 董亚宁伸了个懒腰,坐到了沙发上。 “烟叶子到了没?” “路上了。” 董亚宁闭上了眼睛。 好。很好。 冯程程透过玻璃窗看到自己老板翻检桌上布料,敲门送进咖啡去。这已经是早上屹湘要第二杯咖啡了。 “客人还没有?”屹湘将布料放下,问程程。约定时间已经过了。 —————————————————————————————————— 各位亲: 今日毕。谢谢阅读。 Ps时候不早,谢谢大家陪伴。晚安,好梦。 第六章 没有黄昏的阁楼 (九) “还没有。付小姐每次上来,汪小姐也都得一再调整日程表。”冯程程说。 屹湘微皱眉头。付小姐……付英晨。Jsephina居然能忍得了她这样不守时和恣意妄为。仅凭资料看,有几次付英晨对礼服修改要求简直不可思议:除了布料还是原来,几乎每一处都做了改动……她不能想象。前不久,Jsephina还因为自己改了她设计而大动干戈。懒 冯程程见屹湘脸色不佳,关心问:“是不是不舒服?” “小意思。”屹湘不想多说。她怎么可能舒服了? “那还喝咖啡。下回给你准备别。”冯程程说。 “谢谢。不用特意照顾我。”屹湘摇头。 “我任务就是照顾好你喽。”冯程程笑着说。 屹湘看着冯程程活泼模样,笑道:“好。麻烦你。既然客人不着急上门,你跟我先下去看看。” 刚刚上来时候匆忙,楼下店里摆出来两件礼服,不知为何她瞧着不太对劲。店中转了两圈,到底是让店员调换了一下位置和灯光,才顺了眼。 “郗小姐。”身后店员叫她,“这两位客人说要找你。” 屹湘回身,只见进门来是一男一女两位客人,每人手里都拎着一个印着L店标浅蓝色袋子。凭直觉,她判断这二位只是跑腿。果然那个女子先开口,说他们是替付英晨小姐拿礼服上来修改。虫 “请郗小姐量些,这两件礼服付小姐明晚要用。”那女子望住郗屹湘。话里意思很明确:他们不但要郗屹湘立刻开始工作,而且要带着这两件礼服回去交差。 屹湘没有答应。她看了冯程程一眼。 冯程程立刻领会她意思,示意店员从那二位手中接过来礼服,并没有循例请他们休息室坐。 “如果不是我弄错了话,这两件非定制礼服,付小姐只是借用。照规矩,原样借出、原样返还。如果需要细部调整,不影响外观前提下,当然可以。但付小姐要求大改,恐怕我们不能配合。尤其我见不到付小姐本人穿衣效果,也不能贸然做出改动。如果方便话,还是请付小姐亲自来一趟。”屹湘轻声细语说。 那二位显然没有想到一上来便碰了个不硬不软钉子,但这么空着手回去是交不了差。 “以前汪小姐……”那女子开口,便看到郗屹湘脸上笑容加深了,于是话锋一转,说:“那么还请郗小姐费心。我们付小姐确实急着用。” 屹湘笑而不语。 这时候那两人交换了一下眼神,男转身退到一边去打电话。女留下来,跟屹湘解释付英晨需要对礼服做哪些部位修改。此时店员已经将礼服挂了起来。屹湘看着礼服,听着那女子转述,并不立刻发表意见。直到那男子回来,静静站一边,她看了他一眼。 男子被她眼风一扫,沉默片刻才说:“付小姐说她很抱歉,实是走不开,还请郗小姐多多谅解。她想请郗小姐晚些时候到她家中商议方案。” “请转告付英晨小姐,这两件礼服我肯定不会按照她要求来改动。”屹湘说。 那男子脸色变了变。 屹湘微笑着说:“如果付小姐同意,我今晚再登门拜访。” “我们会把郗小姐意思转达。不耽误您。”两人终于决定离去。 “慢走。”屹湘示意冯程程送客。挥手示意店员将礼服再检查一番。店员发现其中一件礼服领口处,有樱桃色唇膏印子。 屹湘一面交代赶紧做紧急处理,一面叹了口气,说:“这可是Vinett近期为数不多出手作品,竟然被这么糟蹋。” 店员听到,小声说:“汪小姐相当纵容这位客人。” 屹湘看她一眼。 店员立即知道自己说错话,红了脸。 屹湘也低声说:“做事吧。” 店员忙答应着。唇膏印子不难处理,麻烦就麻烦礼服料子相当娇贵,又是娇嫩湖水绿色,处理不当便会留下印记,整件礼服就成了瑕疵品。 冯程程送客回来,站一边看着屹湘面沉似水,轻轻地道:“女人呢,索性真不会穿衣也就罢了,肯接受意见,那就是有可塑性;就怕是分明不会穿衣还自以为会,没救,只会糟践绫罗。” 屹湘不料自己所想,被这个精灵小冯一语道破,不禁莞尔。 她转身准备上楼,看到男装部店员忙着打包。她只见那打包规模颇为壮观,料想应该是重要客户东西。 她看了一会儿,问道:“这是要送到哪儿去?” 店员见她问,忙回答:“是董亚宁先生定制春装。” 屹湘走过去,大大小小盒子里,都是搭配好了款式。她戴上丝质手套,掀开其中一件常礼服上装衣襟,内侧果然有他名字英文缩写。她看了那三个字母一会儿,将薄纱覆上。 摘下手套来,指着旁边那只盒子说:“那套西装搭配领带颜色不对。” 店员立即取出那条枣红色暗纹领带,核对一下表格,说:“对不起,郗小姐,是我弄错了,应该是这条。”他拨着盒子上号码,将手里这条换了孔雀蓝色上来。 “仔细些。”屹湘说着,笑了笑。 即使她没发现这个小问题,他大概也一眼就会瞧出不对劲儿来。对色彩搭配,他从来敏感,且见解独到……她转了下身,正对着她小冯放下前台电话,走几步过来跟她讲:“付英晨助理来电话了。” 屹湘点头。 “请您今天晚上八点过去。”冯程程微笑,“到时候我陪您去。” 屹湘笑。 Jsephina给她第一个题目,她解开一半了…… 她笑着跟程程说晚上会付英晨之前得吃顿好才好去,就听见有人说:“付老妖又作怪了?还晚上吃顿好,中午不必?” 冯程程忙招呼:“董小姐。” 从外面进来是董芳菲。 屹湘只觉得眉头神经跳了两跳。 芳菲却指着自己手上表,不由分说拉起她就往外走。 ———————————————————————————————————— 各位亲: 今天只有一。谢谢阅读。明天早。诸位晚安。 第六章 没有黄昏的阁楼 (十) 芳菲笑嘻嘻,说:“我请你吃午饭。顺便参观下我店。” 屹湘被她拉着走出了自家店门。 外面阳光很好,暖洋洋。 芳菲一直没松手,好像生怕一松手屹湘就会跑掉似,头也不回将她带进了瓷器店。进门就把店门关了,顺手上锁。懒 “你干嘛?”满室阳光,屹湘却被芳菲这个小动作弄怔怔然一愣。 “怕你跑了。”芳菲不意说。 屹湘站那里不动,看着她,“芳菲……” 今天天气好,正午阳光简直具有侵略性。瓷器店里晶晶闪闪,又扩大了这种侵略性。 “我开玩笑啦。”芳菲停下脚步,见屹湘脸色都变了,先吓了一跳,过来拉了她手,“周末我店里不做生意。没人看门,我敢四门大敞啊?” 屹湘定了定神,“周末不做生意?”开店哪儿有休息日。 芳菲笑,“有心想买,总等得起一日半日。” 屹湘点头。 芳菲开玩笑道:“行了吧?总算打消我要谋害你念头了吧?”她促狭眨眼,伸手挑了一下屹湘下巴,“你呀!” “说什么呢。”屹湘尴尬。 “跟我来。”芳菲不再捉弄她。 “周末不做生意,怎么又来上班了?”屹湘跟芳菲身后,穿过店面,往楼上去。楼梯间墙上,挂着烧制瓷画。十分精美。虫 “无利不起早。”芳菲见屹湘留意墙面上瓷画,问道:“怎样?” “精致有余,个性不足。”屹湘说。芳菲笑着说“就知道你会这么说”,她又问:“从这儿往上去,是你作品了吧?”楼上一层摆着瓷器,风格跟楼下阵容豪华奢侈老牌瓷器迥然有异,她还是分辩出来。 “我也不能扔了我本行。就利用上面这个空间,也开了个工作室。有人喜欢这贵死人欧洲货也好,看得上我这瓷器活儿也好,反正打开门做生意,我都乐得成交。”芳菲陪着屹湘站阔而长桌边看着成套瓷器,笑着说,“看上什么管拿。保证是这世上独一无二。” “那我还是要楼下。起码保值。”屹湘说。 芳菲大笑。 “你原就喜欢这家瓷器。没事儿就爱去他们店里瞎逛。还有那什么银器啊水晶,对,凯奇薇阁是不是?”屹湘想起来。 芳菲指着自己。 “别告诉我,凯奇薇阁代理权你也拿到了。”屹湘意外。 “精诚所至嘛。”芳菲小小得意了一下。这一笑,嘴角笑纹若隐若现。 “真有你。”屹湘转开眼。她拿起一只瓷碟。翻转过来,底部印着一个简单印记。小篆,“芳菲”二字。朱砂色。饱满要溢出来色泽。意识到芳菲看她,她从容将碟子放回去,“你这都是高级货。拿一套,至少换隔壁h一颗星星。我等什么时候用上了,专门来取。” “你哥结婚,我就送这个。”芳菲说。 “才送这个?”屹湘笑。 “他娶叶崇碧,我就送这个。”芳菲两只手比了个小兔子耳朵,还钩了钩。 屹湘擦着眼睛,“这又是从何说起啊?” “谁让那阵子我妈说过你那神仙一样哥哥,是她心目中乘龙婿呢?你说这都哪儿跟哪儿啊。也不知道怎么话就传那么,没人不知道。现崇碧见了我,态度那个别扭。好不好,我董芳菲就算恨嫁,也恨不到要打邱潇潇主意啊——别都不说了,这等从小穿开裆裤一起长大交情,我怎么想都想不出来,掺和上点儿儿女私情,还不得跟似?没让我起鸡皮疙瘩。我免!” 屹湘被芳菲说着推进自己工作间。 “罢了。你们俩也不熟。” “熟点儿可能就没这误会了。”芳菲笑着说。 屹湘看着芳菲那乱作一堆操作台,简直五颜六色,颜料压陈,好像污渍上开出了花,乱好看。也摆了些杯杯碟碟坯子。 芳菲让她坐。 屹湘转了下椅子,身后架子上,有一套烧制成豆腐块坯子,很有特点——豆腐豆腐,谐音“斗福”,这套豆腐块杯子怕是不愁有人喜欢——听芳菲里间说稍等下吃马上就好,又问她喝什么,她说要咖啡。 架子上还有一组未完成作品。 她探头过去瞅着,杯碟旁边放着一叠子画稿。宣纸上是工笔花鸟。料着就是想做一套花鸟图瓷器。 桌子上就有现成工具,屹湘拿起毛笔来,蘸了颜料,取了一个带着缺口残杯手里,一笔一笔画上去……只一会儿工夫,一簇兰花、一对蝴蝶便画成了。 她拿远些,端详一下。 没想到久不动笔,这一花一草一蛱蝶,还是挺顺手。 “给我看看。”站她身后默默看着她搁笔芳菲这才出声。 “扔了吧,我随便画着玩儿。”屹湘把残杯放桌上,“我看着这杯子也是用不上了,一时技痒。” 芳菲给她一个盘子。 盘里是三明治加烟熏肉,还有奇异果,咖啡早给她放手边了。 趁屹湘去洗手,芳菲小心将残杯拿起来。 杯上那穿花蛱蝶栩栩如生,一只落兰花上,一只还翩然起舞。真好似有一阵风来,能闻到兰花香气……她吸了口气。 “都说扔了吧。”屹湘回来坐下,拿了三明治吃。抬了抬下巴,对着身后架子上那叠画稿,说,“我虽然也不成,但是那画也太不像样——你究竟也得请差不多画师呢;我瞅着现很多什么特级工艺美术大师,交出来东西也很不像样。” 芳菲爱不释手依旧捧着残杯,叹口气道:“且说是什么呢!说到国画,我实是连‘有限’和‘不成’都不敢说,干脆就一棒槌。糊弄人都糊弄不过去。这套瓷器是一特要好客人特意订,我换了几个人画稿,别说客人了,我都看不下去——董亚宁那天来看了一眼,说这都是什么狗屎东西,劳民伤财做这等现眼货……” 屹湘抬手按住嘴唇,把盘子放下。 “怎么了?不好吃?”芳菲忙问。 “咬到了。”屹湘摆手。 “是我不该提董亚宁啊?”芳菲晃着手里残杯,无意间,那穿花蛱蝶正对着屹湘。 ———————————————————————————————————— 各位亲: 今天第一先奉上。后面还没写,可能晚一点儿。 另外,给珠子文开辟群号这里:1587151,欢迎追珠子文朋友们加入。 老群继续开放,48556828,这是河端老读者们聚集地。也欢迎喜欢河端朋友们加入。 敲门砖是各位红袖ID或者文中主要角色名字。K就这些。等你们来。:) 第六章 没有黄昏的阁楼 (十一) 屹湘抽了纸巾擦擦嘴角。舌尖抵了一下那细小伤口,继续吃她盘中食物,说:“你也太能对付我了,就给我吃这个,还好意思说是请我吃饭?” 芳菲说:“我倒是预备着请你吃顿好点儿,可你看你是要躲我架势,我是不是得出动武力绑你去?”懒 屹湘默然。 芳菲从来是得理不饶人。 “连个名字都听不得,你躲到月亮上也白搭。人家谈恋爱,你们也谈恋爱;人家闹分手,你们也闹分手……凭什么你们分个手是这样?董亚宁不是东西,我知道;你要觉得杀了他解恨,杀了就是了!我不就跟他一样姓董?我总没伤着你、对不起你吧,就连我都不想见了?可见你也真不是什么好东西!好歹朋友一场,你知道当初你突然跟人间蒸发了似……” “芳菲,”屹湘抬手,握了芳菲手腕子,“对不起。那个时候,我没别选择。” 芳菲张了张嘴,“你真……” “你别逼我说。都过去事了。” “我不爱听人说这一句‘都过去事’了。纯属废话。凡是还得说出这句话来,过去?过去才有鬼。”芳菲坐下来,坐屹湘对面,看着她低垂双眸。忽然间觉得心疼,咬牙切齿说:“得,我又成专门揭人家伤疤坏人了;你们就都藏着掖着吧,人人也都替你们藏着掖着,帮你们做鸵鸟闷傻蛋——可我真不甘心,不弄明白你们俩到底是怎么回事儿,简直死不瞑目!”虫 “芳菲!”屹湘手里叉子扣住奇异果,头都没抬,“别胡说八道。” “就死不瞑目。” “胡说。”屹湘把盘子放下。 “我那哥哥,我觉得这些年,是越来越混蛋了……”芳菲说到这儿,沉默了一会儿,才说:“那你呢?” “你不都看见了?我过很好呢。”屹湘看着自己被芳菲握住手,笑了笑。 “是,我都看见了。不好你也不肯回来。”芳菲将屹湘手甩下来,“瞧这样子,就是他混蛋,你混蛋。”语气忽然冷下来。 屹湘抿了下唇。 这如出一辙喜怒无常脾气……她就要站起来。 董芳菲一把按住她肩膀,眯眯眼睛,问:“干嘛,又要跑?我不是跟你说了,你再落我手里,休想轻易跑掉?” “董芳菲你这个疯子。”屹湘骂她。 芳菲撇了下嘴,“就是,这才是你嘛。没事儿穿人模狗样装什么斯文。” 屹湘被芳菲发作也够了,心里慢慢一阵紧一阵松、一边高一边低,简直跟压跷跷板似。 “我怕了你了。我老了,芳菲,我老心老神经都经不起折腾了,你饶了我吧。”她说。 “滚!”芳菲又笑出来,“说好了,我请你吃好吃——你这名震八方吃货,要收买你还就得用吃——你给我把这个活儿扛过去。”芳菲又拿起那个残杯来。 “我多年没画了……”屹湘底气不足。 “少来。”芳菲打断她,指着杯上图案,“就要这样,不需要再好了。” 屹湘无奈,“我试试。” “我答应你,你帮我这个忙,我以后见了你,一个字不提你们以前。我也当根本没事儿发生过。配合你们装到底。”芳菲说。 屹湘看她。 芳菲继续说:“付英晨你好好儿应付,这个女人你不能得罪。” “哦?”屹湘眼珠儿转着,“到底有什么玄机?” “你回来日子少,想必有些事情你还没摸着”董芳菲话锋一转,“汪筠生脾气那么臭,都让她三分,你不觉得奇怪?” 屹湘默认。 “我看汪筠生也不见得愿意给你透底子。她那种本质上艺术家气质人,要不是出于真心迁就奉承人,怕是自己都觉得恶寒。”董芳菲坏笑,“老妖婆也有她不易。” 她说到这儿,管没有第三个人场,还是压低声音对屹湘耳语几句。 屹湘“哦”了一声,“果然如此。” “你猜到?”芳菲见她并不太意外样子,问。 “我想不通事情时候,习惯先做差设想。”屹湘喝了口咖啡。 “这年头……此种女人大行其道。”芳菲脸色寒了一下。 屹湘知道芳菲必是想到了她自己家事。 她看着咖啡杯,芳菲给她是浓缩咖啡,颜色深很。她盯着盯着,这杯东西似变作了一摊脓血、散着恐怖血腥味……她四肢有点儿发冷,一时动不得了。 “湘湘?”芳菲察觉她异状。急忙握了她手。屹湘手冷像冰。“你怎么了?” “昨晚没睡好。”屹湘说。 芳菲看了她一会儿,一个下意识动作,将轻轻抱住。很轻很轻,让屹湘靠她怀里。 “那就让付老妖有多远滚多远……你这样人,去伺候她,她也得受得起……”芳菲絮絮叨叨。其实也知道自己安慰并不得法儿。“你还行嘛?我送你回去休息?”芳菲扶着她走到窗边长榻上。 屹湘拍拍她手臂。 阳光下,芳菲身上有一股温暖味道。 她闻着这味道,就好像又回到了那里……听着叮呤当啷声响,芳菲说:“你休息下,有人来了,我下去看看。”她走到办公桌前,按了个键,愣了愣,回头一看屹湘闭着眼睛呢,忙对着通话器说:“我马上下来。”也不等对方回答,关了通话器就走。 她一离开,屹湘反而渐渐清醒过来。她坐起来,伏榻上,从窗子看下去,看不到店门口,只看到一辆让人炫目车子停那里……她回头找着遥控器,玻璃窗被一层薄帘子遮住。 芳菲很久都没上来,她也就这有着清水般泥土香地方画起了很久都没有碰过工笔画。 …… 屹湘回到自己办公室里,第一件事就被告之付英晨方面打过电话来,说晚上约临时取消。屹湘重调出来付英晨资料研究了一番。被芳菲一提醒,她反而觉得自己必须冷静处理跟这位客人相关事务。 想起来该回去休息时候,天色已晚。 自己开着车子回酒店,路上只觉得车子哪儿有点儿不对劲。她没太意,从车子下来,刚锁了车,就听见有人叫她,“喂!” —————————————————————————————— 各位亲: 今日毕,谢谢阅读,晚安。 第六章 没有黄昏的阁楼 (十二) 这声“喂”显得很没礼貌,不过好声音甜糯,并不立时让人觉得讨厌。 屹湘拎着包,看了后面车上对她出声女孩子一眼,并没有打算停下。这一眼就认出来,车里正是那晚喝醉酒闹事小女孩儿。这会儿探出头来,对着她说:“把你车子挪过去一点点,好不好?”懒 她看样子已经完全不记得她了。 屹湘查看了一下自己停车位置,确定自己停没问题。 “我怕我这技术,停不进去。”滕洛尔微笑,“拜托啦。” 屹湘原本打算立刻就走。但本来标准车位,停进去那辆小车子是没有问题,但是旁边车子停不讲究,占了一点位置……后面有人鸣笛催促,开车女孩子对后面挥了挥手,叫道:“这不正想辙呢嘛,你急什么急?等着!”就这句话又冒了火星子。 屹湘回到车上去,稍稍将车子挪动了一点。 滕洛尔高兴把车停好。 屹湘下车,小心开车门下车。才发现车上还有一个女孩子。也是那晚见过,粟茂茂。隔着车窗,粟茂茂正看着她;她也淡淡看了粟茂茂一眼,重收拾着自己包。 “谢谢你喽!”滕洛尔先钻出来,对着屹湘笑。 屹湘看看她——挺干净漂亮一个女孩子。脸上素素,还带着笑,手臂搭车顶,神态放松极了。可今天天气虽然暖,傍晚还是冷,她穿还是嫌少了些。雪白一弯膀子裸露空气里,皮草跟丝绸混搭上装将她气质中野性和温柔都衬了出来……屹湘习惯性估算了一下她身高。虫 “咦?我是不是哪儿见过你?”滕洛尔关了车门。 屹湘没答话。她从狭窄通道侧身出去。 “你先别急着走啊……”滕洛尔觉得奇怪。 粟茂茂这才从车里出来,见屹湘已经走开了,滕洛尔还想追问人家,倒笑了笑,说:“你想想可能哪儿见过?” “谁知道呢。就是觉得眼熟。”滕洛尔看着前面那个背影。有种说不出感觉,“我肯定哪儿见过她。” “美人嘛,当然谁都觉得眼熟。”粟茂茂微笑。 “胡说,美人我见多了……”滕洛尔顿了顿,嘻嘻笑着,“你也是美人。美人儿,咱们上去吃东西……”她一口甜糯南方口音,故意带了儿化音说出来,简直让人骨头都发酥。 粟茂茂受不了,拆穿她:“特意跑这儿吃东西?你是来守株待兔吧?还得拉上我垫背——我告儿你,我晚上可是得回家去立规矩。上回把车撞成那样,我爹可是每日让人盯紧了我。禁足还不知道要禁到猴年马月去呢。” 滕洛尔笑,“想做叶太太不是?你这禁足日子,才刚开始呢。”她咯咯笑着,笑声传老远。前面那个女子步子不疾不徐,姿态十分好看。她忍不住目光一直跟着她,想着,便说:“真正美人,从没有显山露水;那起子脸上刷了涂料出来给人看,多数经不得推敲。我瞅着都难受,不知道那些男人是怎么受得了。” “你说亚宁哥啊?”粟茂茂笑,“就好这口儿吧。绯闻全都上星级,也不容易。听说他之前跟人定过婚……就是头天晚上求婚,谁料到第二天一早他酒醒了就解除婚姻——这种事儿也能干出来。” “变态。”滕洛尔哼了一声。 “喂!” “我今儿不见着他不算完。” “你知道他一定过来?”粟茂茂气,“要我说,你不如直接去……” 滕洛尔甩了一下头发,指着后面不远处跟着她人,跟茂茂说:“我?我敢出现董夫人活动范围内,董亚宁就敢让人对我下手,你信吗?” 粟茂茂不出声。 “我听说他近晚晚都这儿。那半吊子大明星闹事儿,不也这儿嘛?等着就是了,我就不信堵不着他!”滕洛尔说着人已经走出了旋转门,“走啦,先吃东西——别害怕,你该回家报到就回;我自个儿这儿等那混蛋……” 粟茂茂推着她些走。 滕洛尔又看了一眼前面,还跟粟茂茂说:“我肯定哪儿见过她,就是这个背影……” “走吧。”粟茂茂也跟着她瞅了屹湘半晌才移开目光。 屹湘加了脚步。 两个女孩子嘻嘻哈哈笑语就身后似,银铃一般,只是太响了,就让人觉得有些刺耳了…… 她进了电梯,只觉得脚后跟都疼。幸亏还是穿了平底靴子,仍然是累。 包里电话响,她接起来,是小冯。听小冯有些犹豫声音,她有预感小冯是要说难为人事儿。果真等她走出电梯来,听到小冯说:“付小姐那边……” 屹湘转了个弯,看到自己房门前站着人呢——竟然是母亲跟崇碧一起来了,还有秘书小高——她错愕。 郗广舒跟叶崇碧也已经看到屹湘。屹湘走几步,赶紧从包里拿出房卡来塞到崇碧手里,就听电话里小冯说“……说是今晚又有时间了……她那边跟汪小一再说不好意思,确实是有急事才把约定一改再改,让您为难了……汪小姐说如果您确实没有时间,那就让安德烈去一趟也是可以;她晚些时候亲自给您电话。郗小姐,我多嘴说一句,付小姐这里,让安德烈去是可以去,但是……” 屹湘已经进了房。母亲跟崇碧正把带来东西给她归类,她往前走了两步,对着电话说:“你现哪儿?” 小冯立刻说:“我还公司。” 屹湘几乎是叹了口气出来,说:“你告诉付英晨助理,让他们定一个时间,我过去。”她说完收了线,只闻到一股香味,笑着问:“给我带好吃来了?” 郗广舒看着女儿从扑克脸到满脸堆笑只用了不到一秒钟,忍不住揉了一下女儿头发,说:“跟谁发脾气呢?” —————————————————————————— 各位亲: 过会儿再一个。谢谢阅读。晚安。 第六章 没有黄昏的阁楼 (十三) “哪儿有。”屹湘见崇碧已经泡好了茶,笑着说“辛苦”。 郗广舒说:“有脾气也控制些,别让底下做事人为难。” 屹湘看妈妈表情,笑笑,说:“知道。我这不就忍了嘛。” 郗广舒点头,道:“我不过白说一句。”懒 “对了你们俩怎么一起来了?” “我陪妈妈过来看看你,然后我们去吃饭、再去看戏。”崇碧说。 屹湘绝倒,“你?你也就是去‘看’戏,‘听’是断然听不懂。”见崇碧要掐样子,笑着问:“妈,我也想去。” 郗广舒笑着,说:“这会子就是凭空多出一张票来,我看你也是去不成。再说是苦情戏,你不爱看。” 屹湘对着崇碧笑。苦情戏,这个香蕉人陪着未来婆婆去看苦情戏……人真是要心中情愿,才甘之如饴。她靠崇碧肩膀上,嘟了嘟嘴,“我不耽误你们联络感情,今儿晚上我还得听候调遣。” 郗广舒点头,站起来巡视了房间内外布置。 屹湘笑着问崇碧:“衣服送去了,怎么样?” “好极了。巧了今儿姑妈她们也都,看了都说好。你知道我小姑挑剔要命,若不是真好她才懒得夸呢。还说瞧着她有必要改天上去找你给她做衣服……你别接她活儿,她们这种脾气客人,难办。”崇碧开玩笑。虫 屹湘想到那付英晨,拍着手说:“没关系,说穿了我们这部分业务,靠就是她们消费力。倒不怕客人挑剔,就怕客人不上门——等下我可能还得出门去。”她觉得肚饿,打开面前瓷罐,里面是炖鸡汤,顿时口水四溢,“乖乖,你们能天天上来吗?” “让你住家里又不肯。妈妈不放心呢。”崇碧笑眯眯,“你找房子?有谱儿了没?我要不要让我哥……” 屹湘急忙摆手,“别别别,千万别麻烦他。”她想到叶崇磬那面无表情样子,赶紧谢绝。“已经找好了两处,我回头去看看,也就定下来了。”说着电话响,她答应着,跟小冯确定一下时间,说“等下见吧。”她喝口鸡汤,对着崇碧道:“说出去谁信啊,简直跟24小时营业披萨店一样,客人说,多加点儿洋葱,好多加点儿洋葱;少加点儿起司,好,少加点儿起司——凌晨三点送披萨上门可以吗?行,只要您付钱。” 崇碧笑歪了,说:“讲这么可怜。”她心里一动,问:“你送过披萨?” “谁没打过工呢?”屹湘只顾喝汤,指着碗中汤,说:“好东西。” “我妈让我们家老阿姨炖,说谢谢你给我忙了好些日子。哪天你有时间,到我家里吃饭,她亲自下厨。”崇碧笑着说。 “那不敢当。”屹湘听着便笑了。叶夫人亲自下厨?“请叶伯母放心啦,不用特意对我好,我也不是作恶多端小姑子。” 崇碧也笑。熟悉起来了,只觉得屹湘活泼时候,可爱紧…… 屹湘送走了母亲和崇碧,等到了冯程程。 要去那个小区,刚刚崇碧还开玩笑说那位置先前应该是“王公贵族”才能住地儿,等到到了进来了她才觉得崇碧这玩笑也有分真了。小区安保极严格,光是大门口受到盘问就足足有十分钟。 屹湘车上始终一言不发,由着小冯和小李去交涉。她只看着昏暗灯下这一片密密林子,里面住宅都隐密林之中,看不清楚究竟。并不宽柏油路弯弯曲曲林中绕来绕去,不时有一个小岔口,看过去就是个小院落,多数是没有灯光,暗暗一片。几乎是到了小区里端,才看到一排联体别墅。 “应该是这里了。”程程先下车,“我先去看看。” 屹湘站路边等,抬头看着这里星星点点灯光。 安静也是安静极了。住这里,环境倒真是很不错。 她忽然听到背后有粗重呼吸声,不禁寒毛竖了起来。 旁边小李先“啊”一声喊起来,手里捏着袋子几乎立刻扔掉,整个人像被什么推着似噔噔噔后退了好几步,指着屹湘身后。 屹湘转身,就她身后,有一只狮子一般巨型獒犬,正“咻咻”喘着粗气。 屹湘吃惊。她第一次这般面对面看到藏獒,体型之巨大确出乎意料。而且,这大家伙瞪着那对暗色里亮汪汪眼,确实够唬人。但让她吃惊不是这只獒,而是牵着獒那个人——站树影子里高个子男人,见到她应该也是很意外。 “叶大哥。”屹湘认出是叶崇磬,先开口叫人。 叶崇磬手机不停闪,他对着屹湘点头,看了眼路对面仍按门铃冯程程,问:“你们是一起?”他手机信号提示家里有人来访。 “你住这里?”屹湘反问。 “对。”叶崇磬拉着獒,“你们这是……” “我们来找付小姐。”屹湘说着,回头叫了小冯一声,示意她别按门铃了。 叶崇磬“嗯”了一声。 “她不家?”屹湘问。獒犬不知道什么时候接近了她,正用它大鼻头嗅着她裤脚味道呢,热乎乎鼻息喷她脚踝处,痒痒。她想都没想,伸手就揉了下獒犬背毛,“小子,别乱动。” 叶崇磬想要阻止她动作已经来不及,只好用力扯住手里皮绳,迫使獒犬后退些,担心它对陌生人做出攻击动作来,不料这家伙并没有表现出攻击性来。屹湘继续揉着它背毛,它继续嗅着屹湘裤脚,两厢里竟相安无事——叶崇磬颇意外,董亚宁这“儿子”,对陌生人向来是极不友好。 屹湘又问:“付小姐不?” 叶崇磬皱皱眉,看着屹湘,神色有点儿奇怪。 —————————————————————————————————— 各位亲: 今日毕,谢谢阅读。晚安。:) 第六章 没有黄昏的阁楼 (十四) “这里没有这个人。” “付英晨付小姐,不这里?”小冯惊讶追问。 “这是我公寓。”叶崇磬回答。 屹湘觉得蹊跷,转头看小冯。 小冯“呀”了一声,慌忙拿出手机来,说:“明明就说是D区5栋……”懒 “那就对了。这里是C区5。D区后面。往前走右转。”叶崇磬说。 小冯张了嘴,看着眼前这个男人。 屹湘心想今儿怎么事情就这么不顺利呢! 她耐着性子,待小冯去打电话了,对叶崇磬说:“抱歉,打扰你了。” “没关系。我刚搬来不久,不太了解其他住客状况。” “谢谢。我同事会问到。”屹湘忙说。 叶崇磬低头看看旺财。这家伙已经安静下来。他满意拍拍它头。旺财不乐意甩了下大脑袋……他发现屹湘也看旺财,眼神温柔。 “它叫什么名字?”屹湘问。留意到旺财项圈上垂下来一块金属牌。 “旺财。”叶崇磬回答。 旺财…… 屹湘笑了下,“好名字。” 叶崇磬心想可不是么。得是多财迷人才好意思起这么喜庆名字啊……他只点了点头。 屹湘忍不住又弯身伸手过去揉了揉旺财大头,夸它:“真是个好脾气小子。” 小冯过来跟她说,已经联络到付小姐。虫 屹湘跟叶崇磬道别。 叶崇磬站楼下看着他们一行三人走远了,拽着旺财绳子往回走。没回自己家,而是开了隔壁门锁。进了院门给旺财解开绳子,看着它不慌不忙穿过花径上了台阶,从狗洞里钻进门。 他进门前又看了一眼远处,那三人恰好转了弯…… “看什么呢?”董亚宁裹着一条薄毯子,从厨房里探出半边身子来,鼻音浓重。叶崇磬皱眉问他:“怎么下来了?” “饿。”董亚宁出来。他招招手,旺财跑到他脚边,他看了一眼,就问:“谁碰过它?” 叶崇磬眼前晃过那个蹲下来比旺财大不了多少暗色身影,脱了手套,问亚宁:“叫外送还是简单吃点儿什么?”他走进厨房去一检查,这才知道为什么董亚宁厨房乱晃手里却空空如也——他冰箱都跟被打劫过似,除了水和啤酒什么都没有。他忍不住骂了一句,“医生是说让你别乱吃东西,没说别吃东西吧?” 董亚宁笑。操作台边坐下来。整个厨房几乎全金属材质,银光闪闪、洁净异常。两个大男人呆一丝油烟气没有厨房里,倒像是进了手术室。 “我想喝粥。”董亚宁说。 “打电话让让送吧。”叶崇磬头疼,“我一会儿得上去开会。时间差不多了。”他看了看冰箱里还有水,没过期,拿了一瓶倒出来给董亚宁。见董亚宁一动不动,发着呆似,他就说:“你继续睡一觉。东西到了自然有人叫你。” 董亚宁说好。 这抗过敏药一吃下去,他就跟神志不清了似。听着叶崇磬拨通了电话,问他要喝什么粥,他脱口而出:“白果粥。”可接着便听到叶崇磬清清楚楚说了句“那好,就白粥”,他垮了脸,“没味道。” “挑嘴。等你好了,哪怕你百花粥呢。”叶崇磬没好气说。 “我不挑嘴。”董亚宁不服。说完这句,又泄气似,猛连续打了两个喷嚏。过敏加感冒,可难受死他了。 叶崇磬看着他那红鼻子红眼睛模样,挥了挥手,说:“旺财,叫你爸上楼休息去吧。” 董亚宁笑,又打喷嚏。 叶崇磬调出sphie电话来,吩咐她让人送点子米面粮油上来。放下电话见董亚宁笑,问:“怎么?” “我们啊,没有老婆可以,没有秘书是万万不可以。”董亚宁说着,站起来往客厅走,倒宽大沙发里,懒洋洋捶着头。头疼。 “D区5栋住是谁你知道吧?”叶崇磬问。 董亚宁继续捶着头,“怎么关心起这个来了?” “我还真不知道这儿还有这么一人。”叶崇磬淡淡说。 董亚宁沉吟片刻,才说:“当初让人来找我时候,说是图这儿清净。我琢磨着就不能是白留着,得有点儿什么故事。果不其然是给了付氏。我看也不见得是图这儿清净,要清净给送到国外去不就行了,图是个方便吧。不过,这付氏也很有办法,不常过来。我住进来以后也就遇到过一回。你深居简出,不知道正常了。” 叶崇磬心想这董亚宁付出不过是一小栋房,到头来是身份暧昧尴尬付氏悄没声息住进来,他交换到了什么,恐怕不可估计;难怪上次N37那块地,董亚宁听了自己一句话,说放了就放了,合着这里面,门道儿还多了去了……如果真是这样,董亚宁这算盘打也不算不精了。 “真有你。”他说。也不难理解,只是没想到。如果今天不是某人摸错门……他看了趴董亚宁身边旺财一眼。 董亚宁听了他这话,晓得他明白了,倒笑了,说:“你知道有这么个人就行了。难道我们还至于真跟她攀交情?” 叶崇磬这就要走,看着董亚宁蜷沙发上,样子实是难受,停了一会儿问:“告诉芳菲一声吧?”董亚宁一向要强,生病从来不肯吭声;今天要不是他撞了来,也就自己扛着了。见他没反应,笑着问:“那么多女朋友呢,一个都不能来?” 他话音未落,就见董亚宁翻了个身抓起一只拖鞋对着自己方向飞过来,他忙躲开,开门就出去了。拖鞋砸门上发出“咚”一声响,他闷声一笑…… 董亚宁这猛一用力,忽然冒了汗出来,倒舒服多了。 他搓着旺财大耳朵,琢磨着叶崇磬怎么忽然问到了付氏事。不过崇磬便是知道了,也没什么不妥。他摸了摸胃部。不知道是不是饿有点儿狠了,今天格外想吃白果粥…… 屹湘他们走到后面那排联体别墅前,5号院门外已经站了一个中年女子。见到他们过来,礼貌问过是不是郗屹湘小姐,得到确认之后,才带他们进去,门厅里,屹湘听那女子说:“真不好意思,让你们特地上来。” —————————————————————————————— 晚点儿还有一。 第六章 没有黄昏的阁楼 (十五) 屹湘借着门厅灯光,看清楚眼前这位女子容貌——素颜,戴着装饰眼镜,跟图像资料里付英晨,判若两人——而眼尖屹湘立即发现了付英晨左边眼角下有一片阴影。 付英晨也打量着郗屹湘,发现屹湘目光落自己脸上,她转了下身子。懒 屹湘回头小冯说让她也出去跟小李两人到车上去等。小冯愣了一下问不需要我帮忙嘛,屹湘只说:“我出来时候会打电话。” 等他们俩出去,她才换了鞋子,见付英晨一直旁边静立等候,她问:“我们开始工作?” 她一手拎着两个袋子,一手拿着工具箱。 “跟我来吧。”付英晨伸手过来接礼服袋子,引着她穿过客厅。 也许是留了意,屹湘发现付英晨走路姿势也有点儿奇怪……似乎是知道她看着自己,付英晨加了脚步,推开一间房门进去开了灯。屹湘跟着进去。房内灯光明亮极了,是一间衣帽间兼化妆室,看上去总体上还算是分类明确,只是每一部分都有些物满为患意思,显得杂乱拥堵。 屹湘想这付英晨品味也太大杂烩了,绝对需要一个专职服装顾问替她打理。不过转念又一想,这种长期服务人员,付氏留自己身边可能性,几乎为零。这也就难怪了。 付英晨把礼服袋子放屋子中央那个放配饰玻璃柜上,等屹湘把工具箱放好,她说:“郗小姐,我硬是要你上来,是难为你了。不过我不得不请你来一趟。”虫 屹湘束了手。 她从进门开始就预料到事情恐怕又要生变。好有了心理准备,打定主意既来之则安之。 “我眼下只好信任你。因为我想不到好解决方案。”付英晨说。 屹湘不出声。 付英晨咬了咬牙,抬手解开自己衣领。 屹湘看到付英晨眼神里有一种冷而绝然神色,蓦地让她发冷,心里咯噔一下,眼见着付英晨迅速将上衣剥了下来,只剩了一抹胸衣站她面前。她这才明白究竟。眼前这苍白身子上是一道一道触目惊心血痕。不知道被什么打,有几处简直血肉模糊……她头皮一麻,说:“付小姐,我知道了。” 付英晨裹上衣服,冷静对屹湘说:“你给我想办法,让我明天晚上能公众面前完美亮相。”并不客气。 屹湘也没有计较她语气和态度。 难怪要把礼服改成那样。 这哪儿是改礼服能解决了问题。 屹湘沉吟片刻,干脆打消了拿出随身带来这两件礼服念头,说:“付小姐,你需要是换两件衣服。” “可消息已经放出去了……”付英晨强调。 “你穿什么衣服亮相重要呢,还是你名誉重要?”屹湘问。她诧异——怎么这个时候,还这么想不开? 付英晨悻悻哼了一声,咬着牙问:“我要非想穿这个呢?” 屹湘笑了下,“付小姐是L贵客,我们店里规矩你也是清楚。今儿我来这儿了,有什么说什么,不怕得罪你。” 付英晨摘了装饰眼镜。眼角下阴影明显了。 屹湘看清楚,接着说:“老实讲,这两件礼服实是不合适——说到底是付小姐你穿衣服,不是衣服穿你。对不对?”她站位置正好是一排礼服衣柜,见付英晨一时没有回话,推开玻璃门,指着里面那些长长短短礼服,说:“这里面都是重金买回来礼服吧?有几件还是原装?”她看着,抽出两件来,“付小姐,你请我来,重要是得到专业意见,不是让我按你心意胡乱改动、后还是穿特别不像样子吧?我们合作,好是双赢而不是两败俱伤。换句话说,付小姐你形象珍贵,L也丢不起人。” 付英晨索性坐下来,翘着二郎腿,看着屹湘,“你意见呢?” 屹湘抖了抖她挑出来这两条裙子,说:“这两件虽然是L上一季款式,但是好基本款,永不过时。”她拿近了看看,“一次也没穿过?” 付英晨又哼了一声,没否认。 屹湘把这两件挂衣柜门上,从旁边衣柜里找出一件军装款上衣、一件西装上衣,分别搭配了那两件小礼服,“穿上试试。” 付英晨犹豫。 “付小姐我明确告诉你,我带来这两件,除非你能亮出你胸和背,不然我一条丝都不会动。”屹湘说。 付英晨瞪了她一会儿,终于脱下衣服来,“如果不好看……” “先试试。”屹湘知道她这会儿只是色厉内荏。 付英晨把身上衣服都脱下来。衣服脱很,动作也不轻柔,看样子并不太顾及身上伤痕。 屹湘转开脸。付氏身上深深浅浅痕迹,摆明了伤旧痕一层叠一层。 付英晨先穿上了黑色小礼服搭白色军装款上衣。黑色礼服领子齐到下巴处。 屹湘从首饰柜子里挑好了一挂腰饰和手袋给她,同款晚装鞋子也从鞋柜里找出来,放地上。 付英晨一一遵照她意思办了。 站穿衣镜前,她看着镜中自己,看了一会儿,踩着高跟鞋小圆地毯上踱着步子,装束一简洁利落,步态也显得轻盈——就连她并不纤细腰身,被硬朗上装和修身小礼服一托,也遮了个妙。 “难怪。”付英晨往镜子前又跨了两步。 屹湘也不管她觉得什么是“难怪”,又让她试另外一套。 “卫生间哪儿?”她趁着付氏换衣服,问道。 “出门右转就是。” 屹湘揉了揉肚子。可恨这不争气肠胃啊……她洗手时候手机响,是小冯。她回复着信息,没留神脚下,差点儿撞上去时候,面前这团粉红嫩声嫩气说:“你是谁呀?” —————————————————————— 各位亲: 今日毕,谢谢阅读。大家晚安。 Ps特别提一下,谢谢投月票朋友们。系统不是每张月票都显示来源,因此我也不知道究竟这一百多张都是谁投给了珠子,这里一并感谢。多谢。:) 第六章 没有黄昏的阁楼 (十六) 屹湘结结实实是吓了一跳。 她拿着手机站原地,眼睁睁看着这个凭空里冒出来小女孩儿——约莫有四五岁模样,散着头发光着脚丫,穿着粉色睡衣,小苹果脸比睡衣颜色还要红润,一对乌溜溜大眼睛,看着屹湘,忽然叫起来:“妈妈!”懒 屹湘手机都差点儿掉地上。 那莹润小嘴巴喊起来声量吓煞人。 隔壁房间里付英晨出来,小女孩儿看到她,却忽然噎住了似没了声音,瞪大眼睛只是瞅着,泪汪汪,小嘴就扁了…… 楼梯上传来踢踢踏踏声音,穿着睡衣保姆慌慌张张跑着下来。见有外人,保姆一声不吭。小女孩儿回头看见保姆,抓住了保姆衣襟儿。 付英晨这才出声:“不是让你看好她嘛?!”恶声恶气。 保姆满脸通红把小女孩儿抱起来,小女孩趴保姆怀里,张开嘴便大声哭起来。保姆赶紧哄着她上楼…… 付英晨立即转身回了化妆室。 屹湘门外给小冯回完了信息才过来,打量着付英晨换这套行头,说:“比那一套还要精神。” 付英晨前后左右查看了一会儿,问:“以后直接找你可以嘛?” “公司自有安排。”屹湘婉转说。 “郗小姐。”付英晨注视着屹湘。 “可以叫我Vanessa。”屹湘说。虫 “明明有中文名,叫什么洋名儿那么拗口。”付英晨说着,把脚上鞋子甩了,“谢谢你。” “不客气。”屹湘收拾起自己东西预备走。 “还是要谢谢。”付英晨脱下了外套。 屹湘明白她这句话含义大概是可深可浅。 “之前与汪小姐合作愉,希望以后跟你也能相处好。”她说着,眼神里有一点什么。 屹湘没有多做停留,告辞出来。 付英晨也没有远送。 屹湘见小冯和小李站院门外等她,笑道:“不是说让你们上车?外面多冷?” 小李老实说:“我们担心你被妖怪吃掉。” 屹湘哑然失笑。 三个人一起走路边。 冯程程走着走着,忽然问:“刚刚那位牵着狗帅大叔是谁?”她眨着眼,问屹湘:“你可是叫他叶大哥?” “那你是不是该叫我一声阿姨?”屹湘避而不答。他们已经走到了车边。她这句话说出来,走前面小李先笑了。 小冯笑嘻嘻说:“八卦一下嘛——郗小姐你跟董小姐熟;住这里人非富即贵,你也有一位叶大哥——咦,董先生……” 屹湘愣了一下。 小冯笃定说:“真是董先生呢。哇,夜会美女。”她仿佛也觉得这样是撞了人,急忙压低了声音。 屹湘一低头先上了车。 隔了街道,能看到路对面院中别墅台阶上,穿很随意董亚宁,正跟一位年轻女子站门口。他不知说了什么,那女子摇着手,转身轻迈着步子下了台阶,走到一半,像是他想起了什么,叫住她,只一瞬,她脚步轻又回去了,站董亚宁面前,两人都笑爽利……屹湘伸手拉下遮光帘,催小李开车。 “不早了,我们回去吧。”她说。 董亚宁是提醒sphie走另一侧门,去叶崇磬那便利一些。sphie跟他是极熟,当下也不客气穿门过室,赶忙走了。 他随意扫了一眼外面——街对面停着一辆保姆车恰这个时候启动起来。正要关门动作停了一下——那车身是奶油色……车牌号也好像哪儿见过。 车子迅速从他眼前驶过。 他站门口,良久才转身回来。 回身看到旺财趴地板上,他蹲下身,手像骨梳似,梳理着它颈后毛。 可能是身体不舒服,会有幻觉。 刚刚sphie带人进来时候,他正坐那里喝粥。 这会儿大半碗粥下肚,看着米面粮油堆面前,他还是觉得肚子饿…… “你想吃点儿什么?”她他耳边轻声问。 那一年春天过敏症就好像今年,犯格外严重,哮喘症状都出现;小镇上,春天花又开格外繁盛,害他哪儿都不能去——他也不想再去哪儿,只要屋子里呆着,能看到她就好了。 那个春假是他忽然之间决定给自己放。公司正忙时候,他说走立刻买了机票就走。 其实她说忙,不让他过去看她,说没时间陪他。他也忙,但还是去了。时间久了就有些不安心和不确定,“忙”也可能只是借口。去了果然,她真是忙。毕业后进了那家著名公司,从小设计师开始做,一副拼命三郎相,乐此不疲。 跟她说,还是回去吧。我不想总看不见你,打电话还老是找不到你、即便找到你说不了三句话就被人打断…… 她说就这么回去怎么行,我这里才刚刚开始。 见他皱眉,开玩笑说我回去要是变懒了怎么办。你知道我一犯懒会怎么样,干脆做了米虫了呢? 我养着你呗,怕我没那个能力啊,咱家不指着你挣这仨瓜俩枣儿。他笑。把她装口袋里,走到哪儿带到哪儿。就是他,他一个人。 她拧着他腮,说就知道你想这样。我还想趁着现有力气积累点儿经验和人脉…… 他说你回去就是,回去全是人脉,你想怎么折腾由着你。 她皱眉。董亚宁我不愿意那么着。 他说你不那么着,人也不会觉得你半点儿关系不用啊,何苦来呢…… 那是说不通道理。她坚持,他也坚持。各不相让。吵架,永不休止吵。吵到两个人精疲力竭。分开,又想念。只是眼睛看不到,心就开始乱转,六神无主……急了就胡思乱想。恶性循环。 难得一起,也总是被琐事打断。 他来了几日,就有几日是眼睁睁看着她清早匆匆忙忙出去,很晚才回来;回来便是一副累跟散架了似模样,又觉得心疼。忍不住跟她怄气,每到听她上楼拿钥匙开门声音,就先跳上床去装睡。她会蹑手蹑脚进门,洗干净了才轻手轻脚爬上床来。他背对着她,故意把被子都裹到自己身上…… ———————————————————————————— 各位亲: 后面还有一。稍晚点儿。 Ps假期正常。祝大家假期愉! 第六章 没有黄昏的阁楼 (十七) 她总是悄悄看他一会儿,从身后搂住他,她身上总是凉凉,所以有什么办法,早上醒过来,还是他抱着她——有一天他装睡装自己真睡过去,醒过来才发现她还没上床,赶紧下去找。她竟然浴缸里睡着,浴缸里水都凉了,她脱下来衣服扔到处是,沾了浓重酒气,细嗅还有大麻味,只觉得一股子怒火蹿上来,一把从水里捞起她来……懒 吵架。又是吵架。 她怪他不理解又不信任她又试图把他想法强加于她,他就怪她交友不慎、任性放纵……各不相让,冷战到天亮,她收拾好了便走,继续上班去。 其实他怪她是工作起来不要命,根本不会好好儿照顾自己。 果然晚上回来早了,原来是发烧。 他忍不住对她发火。她脾气大。这一架吵史无前例凶猛。 后两个人默默对着,都觉得累极。 他心里发冷。万里迢迢来到她面前,本不该是这样…… 而她说,我们分开冷静一下好不好,再这么下去我会疯。 他看了她半晌,问,那么,霍克斯海德,还去不去? 她答应了他,忙过这几天,趁周末跟他一起去霍克斯海德旅行。她说过那是她福地。总想着跟他去一次。他也那么想。其实去哪儿不重要,重要是她也,只是他们俩,安安静静一起……虫 她说不去。 脸硬跟什么似。 他问你是不是想好了。 她转开脸。说想好了,我们暂时分开吧。 他忽然间再次爆发:暂时分开,湘湘,我们什么时候还真正一起过、你是真正完完全全属于我过?你连跟我交往,都迟迟不肯公开!你心里,我到底算什么?对你来说,我到底能排到第几位? 她不肯回答。 他发狠:邱湘湘你到底有几分认真,还是,你就从来没打算跟我认真? 她转回头来,脸色发白,分明也是气到了,却仍然不肯回答。 这一来他简直没办法控制自己。冲动中,收拾了东西就离开了她那小小公寓。 外面下着雨。 伦敦春季雨,格外阴凉。 他叫了出租车往机场去,走到半路又下车。雨中立着,身上发冷,心里却渐渐生了火似,烟尘四起。 有电话打进来找他,问他什么时间到。他才反应过来是预定旅馆确认他行程。原来定好,明天一早就到霍克斯海德。 他自己乘车去了霍克斯海德。 安慰自己说这样算不了什么,机票是几日后,假期也没完呢,就算给自己放假不也好嘛。还把手机都关了。 住下来,才后悔。 他订旅馆时候撒了谎,跟人家说是度蜜月来。店主人热情极了,什么都照着婚夫妇标准来准备,看见他一次,就问一次,董太太呢?要晚点儿才来?到了半天,已经被追问不敢出房门。 自己明白,半天,只有半天而已,思念已经蚀骨啮心。 开了机,电话进来几个,没有一个是她。只觉得难过。倒柔软大床上,雨点子噼里啪啦打窗上,屋子里光线昏暗,正是她喜爱,“下雨天、睡觉天”……一觉睡到天黑,朦朦胧胧间听到有人敲门,他应也不想应,动就不想动。很久很久,一只凉凉小手,覆他额上,他一把按住。 黑影里,蹲床前,头发丝上有着深重水汽,是她。 好像是轻而薄一个影子,那般不真实,就连呼吸都是凉,让他迫不及待将这个影子捉住…… 后来每一个细节他如果想记起来,便都能记起来。每一个细节。连她那天穿衣服,有几颗扣子、有几层、怎么一件一件他手中飘落,都能记起来……只是到了着急时候,怎么也解不开她胸衣,索性用牙齿咬。 她也不帮他,看着他着急;温柔手,难得温柔手,抚摸着他发脚。 他呵她痒,两个人笑着滚倒地上,发出巨响。 她要他轻点儿,他使坏,说没关系,我们是……婚夫妇。 呵,婚夫妇…… 她柔滑细腻肌肤,就他唇齿间含着,他像吃到冰激凌小孩,再也不肯罢休,恨不得自己也成了冰激凌,好跟她融作一处…… 半夜里醒来,她沉睡他身边。 外面雨还下,心里安宁到不可思议。他十分贪心想,如果时间能停滞,让这一刻无限延长,该有多好啊……拥着她到天亮,透过窗子,看到外面,是雨后鸟语花香。膀子被她压酸了,他还舍不得动,倒是她醒了,调皮逗他……这一次是他睡到日上三竿。 被她叫醒,轻声问他,想吃什么,我可以借用布莱尔太太厨房。 他看着伏床头她,发丝垂下来,垂他额头,痒痒,心也痒痒,痒到心旌荡漾,说,什么也不想吃,只想吃冰激凌……被她拿了枕头捂脸上,差点儿闷死。她那么小一个人,不知道怎么手上劲儿就那么大。 她笑着出去,真借了店主人厨房来,给他做了顿早午饭。店主人布莱尔太太夸她。她做鬼脸儿。 他开心很。 她被称作董太太时候,他比她还要开心。 两个人骑着自行车小镇上胡乱晃。没有目,不赶时间。美丽安宁霍克斯海德,美丽安宁她……飘着面包香气小路上,他牵着她手,经过那所圣米迦勒与诸天使教堂,他问,要不要进去? 她微笑。她说我跟你,哪儿是我们不信仰神能见证。 夕阳下她面容上有一种晶莹光彩,淡淡,但是让人不能自已。 他拥紧了她。 他没问她为什么发了那样狠之后,还是会来找他;他只知道,那个时候他,不能没有她。即便她不肯也始终没有能够给他任何关于未来承诺,他知道是,这么多年了,不管她哪里、距离他是远是近,他都想要抓住她,牢牢。 —————————————————————————————————— 各位亲: 今日毕。谢谢阅读。诸位晚安。明天见。 第六章 没有黄昏的阁楼 (十八) 她问他,你愿不愿意再给我一点时间,我一定会成功。我一定要成功。 他明白她为什么对于成功有那么强烈。于是开玩笑说,好,我知道,你不想让人说,你是董亚宁太太,而是有一天,想让人介绍我:这是邱湘湘先生……懒 她不语。勾住他颈子,深深吻他。 倚教堂灰石墙上,冷而坚硬墙壁硌着他背脊,并不舒服;她亲那么狠、他唇被她咬发疼……她骨子里总有一股隐隐野性,时不时钻出来,就像暗夜里舞动精灵,让他着迷、让他害怕、让他深深沉溺其中又想要牢牢用力封住,让他不能放心。 她看着他眼睛,说我很抱歉。 她跟他说抱歉,他觉得不是滋味。 多年以前,那个她还不像女孩子女孩子时代开始,他以为“抱歉”这种词,她永远不会对他说。那份了解和体谅,是她给他信任,独独属于他。 他看了她半晌,这回沉默是他。 只是继续牵着手,夕阳下小径上走着。都沉默。回到旅馆里,布莱尔太太说,晚餐已经给你们送到房间里去了,祝你们有一个愉夜晚。 走木楼梯上,他突然停下,说我抱你进房间去吧。 她笑着问你干嘛?像被吓到样子。 他说不是蜜月中嘛,像个度蜜月样子好不好?虫 她说你越玩儿越真了别发神经了,喂这样怪肉麻…… 他拉住她不松手,到底抱着她进了房间——真正一间蜜月房:烛光晚餐、四处可见花瓣……倒床上,花瓣和她头发丝儿一起黏他脸上,暖暖、凉凉。一暖一凉之间,心跳都似乎是不规律了。 她说这真让我有一种错觉呢。语气温柔不得了。 他忽然间涕泗具下。 她开玩笑说你不用这么感动吧,我刚刚说是错觉。 他气结。接着喷嚏上阵,真狼狈。恼不得了,这种时候,犯了过敏症…… 他生病了,她老老实实陪了他三天。三天里多就是陪他坐阁楼窗台上看风景。他吃药睡着时候,她就旁边画图……待她下去给他煮东西吃了,他翻看着她画稿。不太像是随便画;她画功从来都是好,聪慧又努力,做什么都不会落人后,迟早是要成功……他出神看着外面草地上一簇又一簇白色小花,叫不出名字来,只是觉得清雅。 “这些小花看上去很像獐牙菜吧?”她端着白粥坐他身边。米香扑鼻。 是很像。有一年暑假他们旅行,去神农架。到处都能看到开花獐牙菜。 她说獐牙菜小花美丽,就像绿色底子小白花印花布。停了一会儿又说,正好设计一组童装,这种花色给小女孩儿穿多么可爱……话题又回到工作上。 他不出声。 她坐到他身边,小心吹凉了粥喂给他吃。 其实她不惯照顾人,他也不惯这么被人照顾。这好像是个别扭游戏,要慢慢才能习惯。 他吃完了,看着她。 阁楼里光线开始暗淡,她面容也有些模糊。 她电话响,拖了好久她都没有接。好半晌,反而是他拿起来,递给她说接听吧。 她当着他面接了电话,不知道对方是谁,只见她慢慢走到外面去,电话是一个接一个,时间越来越久,后来听到她笑声,轻松而又愉悦。 天色完全暗下来,他已经看不到外面小花时候,她进来,轻轻从背后抱住他,说我得马上会伦敦。 她柔软手臂像水草一般,扣他腰间。 他说好,我们一起走。 他答应痛,她却有些不忍了,说你再休息一天吧。 他说不,我也得回去了。 公司里家里好几头三催四催,他只是一拖再拖,说烦了就干脆关手机。 他笑着说:“你知道我这种妈宝,离了父母眼面儿,立时三刻就会被追踪下落——我离开已经太久了。”他并没有跟她讲是,这样来了伦敦看她,也有些缘由;只是不忍心让她跟着心急,也只想看看她模样。 她似是明白他处境。也明白他不想她有负担。并不多问。 收拾东西时候他说不知道那座灯塔还不。就看到她身形停滞一下,回头对他笑了笑,说吧,那是引航灯塔。之后又说有机会我们一起回去看一看…… 他笑着说你这么忙,这个机会不知道要等到何年何月了。也不是抱怨语气,因为不是抱怨,反而觉得生疏了。 她看着他。过一会儿,终于转身过去,继续收拾东西。 离开时候跟布莱尔太太告别。老太太请他们明年再来。 他笑着说好,我们明年再来。 伦敦火车站出站口两人就去了不同方向,她去哪里,他没有问;他只是告诉她,他会去芳菲那里勾留半日。 她走急匆匆。说会去机场送他。 “等我哦……”她说这句话时候头也不回跑掉了。 他到了芳菲住处,芳菲简直不欢迎他,说他有异性没人性、妹子是早抛脑后了。那一天他也懒得开口。芳菲看出他情绪不佳,只问了句:七年之痒……能熬过去嘛? 芳菲不提,他几乎没有意识到,他们……七年了。已经七年了。 他说这有什么,我们会有无数个七年。 芳菲笑笑,再不发一语。 他走时候她并没有来得及赶到机场送她。换了往常他该暴跳如雷,却忍住没有生气。电话里他们照常说说笑笑,正常不得了。 他应该是习惯了,她说话很难算数,尤其是他这里。 第六章 没有黄昏的阁楼 (十九) 北京落地时候第一个电话打给她,她没能接起;打回公寓,就是答录机招呼——他对着答录机报了平安。 之后……霍克斯海德之约,永远没了下文…… 旺财张着嘴巴呼呼吐着热气,呱唧呱唧舔了两下董亚宁脸。懒 董亚宁看看旺财,一时性起,刚刚替它梳理顺滑毛,又被他伸手揉了个乱七八糟,看着这小子站起来猛猛甩着毛,他说:“笨东西。” 据说狗越笨,就越是一生只能认准一个主人。比如藏獒。旺财是那一窝小犬里被淘汰一个,拿给他时候还得了犬瘟。卖主说这小家伙怕是熬不过三两天去……犬舍海拔四五千米地方,他偶然去参观;也知道这种唯一不怕野兽犬,只适合雪域高原上生活,拘束了它,简直是罪孽;既是那样,他原本就该转身就走,却不知道为什么,看着鼻子干干、眼泪汪汪小家伙,他一伸手就把它逮住了,说:“你开个价,我要了。” 卖主吓了一跳。提醒他说董先生,这是病狗。我预备让它自生自灭。 他拎着它,它体温真高,且神情呆滞,心里也知道怕是没救,但不知哪儿来一股子执拗,就是要带走。 卖主说狗先带走吧,以后再说。 回北京路上,李晋说真怕等下去提那航空箱子,里面小家伙没气儿了……他瞪了李晋一眼,说我董亚宁狗,怎么可以TMD随随便便就死那么没出息?虫 嘴硬而已。他跟李晋同样想法。而这种担心,随后半年里,他时常都有。整整治疗了大半年,病情时好时坏。他常半夜里得带着这个越来越大家伙去兽医那里或者通知兽医上门来急救。好几次医生都说别救了董先生,没用了……他就是不肯放弃。说这小子虽然病着可是能吃能喝,肯定有救。就那么坚持下来,直到它完全康复——可能是长不容易,这家伙就懂事。 卖主前不久遇到他,听说狗活了下来,憨厚汉子对着他,实实说了句董先生他们都说你心狠着呢,有好狗也别卖给你,给多少钱都别……你还要狗不要,我给你留好。 他说我旺财已经是好。转了转眼珠子又骂,我TM就算脾气不好名声不佳吧,难道会虐畜?到底拐了人家一只小回来。 他看着旺财,忍不住又骂一句:“笨东西。” 这笨东西,他从哈瓦那回来之后不久就遇到,也是缘分;它好像专门是来陪他度过难熬时间…… 电话响,他站起来去接。 女人电话里声音跟平常不同,又有些娇娇怯怯味道,大约是知道前晚闯了一祸,他肯接电话,已经是意外之意外……他正对着客厅里整面墙鱼缸,浴缸里小丑鱼活泼好动,看到他好像有灵性一般,纷纷游过来。他心里默念着它们名字,女人说了什么,他并没有太往心里去,只听到后一句,问他可不可以见个面、担心他不舒服呢……他嘴角一抿。 “明儿吧。”淡淡,停了一会儿,他说:“记得给我煮好白果粥。” 屹湘一出电梯就看见走廊上站了两个保镖模样男子。 这类人她经常会见到。 多数衣着整齐、其貌不扬但一定是身怀绝技又努力深藏不露。 他们俩见她从电梯出来,并没有刻意回避她目光,反而有礼貌后退几步,这倒让屹湘颇为诧异,稍一转身她就明白了这究竟是为了什么——董亚宁包房门口,那个女孩子正伸长了两条修长美腿坐地上,左手拿了一只银色小酒瓶,右手端着平板电脑,玩儿拍摄呢……看起来是悠闲自得、完全不怕打持久战模样。 她见屹湘拿着房卡开门,又是用一声“喂”开头,算是打招呼,“你住这里呢?” 屹湘开了门,眼角余光看到那两位保镖密切注意着这里动向,并不上前来。她心想是啊,没有得到上面指示,她也不闹事,他们也只能看着。 屹湘推开门便进去了。 外面也没了动静。 她洗过澡才觉得重返人间似,听到门铃响知道是送吃,立时肚饿。 服务员送来不止有牛奶,还有三明治跟刚刚出炉起司蛋糕——她需要吃点儿甜东西,好让自己舒服一些,才能去打那工笔花鸟图腹稿…… 她看了一眼那个等候女孩子——身上不知什么时候多了一条薄毯子,不知道是不是睡了过去,总之是一动不动。 心底猛蹿升了一点点火苗子,她忙转身,立即就看到那盆红心蝴蝶兰。 “郗小姐,还有什么吩咐没?”服务员跟她熟悉了,走之前打个招呼。 她摇头说没有。待要关门,忽见着那女孩子动了一下。不,并没有醒,只是手臂不自觉抽搐。 屹湘愣愣看着那女孩子只一会儿便又恢复了安静。她看了看时间,十一点整。并不算很晚,可她等那个男人,恐怕今晚是不会出现了……她脚步不自觉往那边走去。感觉到身后有目光跟随,她也不乎。 女孩子东西散了一地。那只银色小酒壶,也许是屹湘格外留意,只觉得加光华绚烂。酒气并不算重,但她烂醉。 “郗小姐。”身后有人叫她。 她站起来,说:“叫醒她,看她随身有没有带药,喂给她吃;不然带她去诊所——如果不想她出事话,极早让她戒酒。” 她转身绕过了那二人。 明明是走远了,酒味却越来越浓了似——恐怕是伏特加,也许混进去了金酒,烈到不能再烈了——你到底有什么样伤心事,非要喝到自己如泥如土?如此轻贱自己,你可知道,有一天,你会后悔? 她手指也微微痉、挛。 她想这个地方,她真是不能再住下去了…… 也许明日回家,问问崇碧? 或者就像小冯说,去住那满是海归高层——认识朋友,也没有什么不好。 于是她给小冯打电话,说:“我迫不及待想去看看你给我选好那两个住处了……咦,那我不妨多看看……” 夜色深沉。 一切归于沉寂之后,身处何处,原本无关紧要。 只是,像那样没有黄昏阁楼,这一生,不晓得有没有缘分再遇? ———————————————————————————————— 各位亲: 今日毕,谢谢阅读。诸位晚安。~ 第七章 没有露珠的早晨 (一) 屹湘七转八转靠着导航仪才找到了跟冯程程约好巷口。这里距离国子监很近,附近雍和宫香火旺盛时候,车子格外多。她小心行驶,待看到小冯站树下翘首以待身影时候,她几乎已经出了一身透汗。 小冯看到她,活泼泼跑着过来指挥着她见缝插针停好车,拉开车门便问她:“路上顺利吗?”懒 屹湘以手抹额。额上汗珠足以说明状况。她只问:“怎么走?” 她等会儿得按钟赶回家去——今天父亲例行身体检查,她知道后特意日程上做了记录。母亲和潇潇也不肯对她说太细,她想知道什么,还不如极早回家自己去观察来得些——她看看时间,还算是宽裕。跟着小冯从前方巷口拐进去,看见密密柳条儿已经喜欢。只是巷子里车停未免太满了些。走到近前,是修葺崭大门。屹湘看着那漆通红大门,门边石狮子是簇带着石头近被打磨过犀利光泽,她没急着往里走,摸了摸灰砖墙,叹了口气。 小冯机敏,问道:“怎么?” 她笑笑,问:“屋主是哪里人?” 小冯想了想,说:“不知道呢,只听说是做餐饮生意起家,大概是南方人。” 屹湘想,真可惜了原来那些旧砖头了……仿佛记得谁说过,前些年刚回北京时候,有一天站街上,猛然间发现京城不是他印象里那个样子了,那心情简直悲从中来。那时候听了这说法就只是开玩笑,说你们这些学建筑人到底不一样,对待古建筑总跟旧情人似,恨不得她一辈子都是那种风情万种、仪态婀娜、再也不会变异,一时走了样子,心里便万般不是滋味……但此刻她有点儿能够理解这种心情了。虫 也是太了。商业也足够商业了。不是不保护,只是保护不太得法。 她站院中紫藤架下。刚刚冒出芽儿来藤,盘根错节,木架子下极干净,什么摆设都没有。她眼瞅着这些,有些发愣。 二房东等那里,跟小冯聊了两句,招呼屹湘去看看房间——不是说好东厢房,而是两间倒座儿——屹湘听着小冯很不乐意跟二房东说那您电话里就该跟我说清楚啊倒座儿怎么可以……屹湘喊住小冯,说倒座儿有倒座儿好处,我们过去看看再说。 小冯到底年轻几岁,这时候显出小孩子脾气来了。 屹湘微笑。 “住舒服,哪儿倒是无所谓。”屹湘说着先跟着二房东进了屋子。收拾还算洁净,只是一股子装修味道,多少也有些潮湿。她沉吟片刻,客气问了问价格,随后说要考虑,就要离开。出门时候正遇到一对外国夫妇,兴致勃勃看着这院中设施,屹湘见二房东加兴致勃勃操着一口漂亮英文跟他们聊起来,笑着跟小冯说:“我看我还是去看那高层公寓吧——不接地气儿就不接地气儿。” “我以为你一定喜欢这里。先带你这儿来了。谁知道会有这样变动。”小冯沮丧。 屹湘笑。这意外并不令她不愉。跟人有关事情,总是变数多。她正笑着,电话响,一看号码,她接起来便叫“妈妈”,车匙按了一下,示意小冯先上车,“我再看一处房子,马上就可以……什么?” 她站住了。 小冯人还没上车,就只见郗屹湘脸色微微一变,她停住脚步,听着屹湘说“我马上回来……妈妈我这就来您怎么能这个时候还不让我过去呢”接着便挂断了电话,小冯就问:“出什么事了?” 屹湘忙稳住心神,说:“我父亲被送进医院了。小冯,我得赶过去……真不好意思。” 小冯过来,从她手里拿了车匙,“告诉我哪家医院,我开车送你去。” 屹湘想说不用,小冯不由分说已经坐进了驾驶位,她只好坐进车子里,说了地址。 小冯一路上都不出声。 屹湘心里发慌。倒分外感激小冯很懂得什么时候保持安静。往医院去路并不算长,路上也算顺畅,可她额上不停落汗,于是也不停擦汗。 小冯把车子停停车场之后,才知道自己这是来了什么地儿。她觉得自己好什么都不要问。车匙还给郗屹湘,她说自己出门右转走两步打车就会便好了,要屹湘不必担心。还笑着说差旅费公司会报销啦……屹湘记挂父亲,多谢小冯体贴,嘱咐她路上小心,匆匆忙忙就往病房那边去。 脚步匆匆,小院落大门口被警卫拦住。屹湘已经看到了高秘书,她还没过来,屹湘先报了名字过去。被告知仍需等待核查,直到高秘书过来,陪她等着核查完毕。 屹湘心里说不出恼火,又不方便对着高秘书发,只一声不吭走了前头。 倒是高秘书轻声跟她解释:“今儿不光是咱们家首长这院里呢。” 简简单单一句话,交代了缘由。 屹湘咽了一口唾沫。 一路上密密警戒,没来由让她心里添了一层堵。 “我父亲怎样?”她问。已经上了二楼,她努力让自己平静些。母亲电话里说什么也不让她来,她只道是母亲怕她特别抗拒这个地方……可她怎能不来? 高秘书轻声说:“稳定了。只是前两日特别忙,没有休息好,血压有些高,卫生间差点儿跌了。医生赶忙给送过来了,说还是这儿观察一下比较放心。” 屹湘心里明白。24小时有医生跟着,谁不放心?除非状况已经开始恶化。她略站了站——这种脸色进去,父亲没事也该给她搅和心情不好了。 高秘书体谅站一旁等她。 屹湘看着窗外,宁静小院落,一条小径穿过枫树林通往另一所小楼。从这儿隐隐约约能看到小楼前人影晃动,她忽然浑身一震。 ———————————————————————— 各位亲…… 抱歉晚了。谢谢阅读。晚安。 第七章 没有露珠的早晨 (二) “那是……”她回身。自己都知道自己声音是发抖了。 高秘书还没回答,病房门响,医生和郗广舒一起出来了。 见到屹湘,郗广舒略一伸手,将女儿拉身边,给她介绍主治医生;屹湘点头,站旁边默不作声——她脸色之苍白,令场人都以为她是担心父亲,并不以为其他。只有高秘书悄悄退到一边去,从窗口看了一下外面——看上去,并没有什么异常。懒 送走了医生,郗广舒才看看女儿脸,“手冰凉冰凉,吓到了?”她温和问。眼神似不经意看了一眼自己秘书。“不是说了不要紧,看你。” 屹湘只看着母亲眼。 郗广舒让她进去探视一下父亲,微笑道:“眼见为实。你爸爸好好儿呢。” 屹湘要进病房,听着高秘书跟母亲说了几句话,母亲身后说:“是吗?资老一来,这儿安全级别提高也太过了。咱们进出都不方便了……”她扶了一下门,一步跨进病房,走两步就看到了病床上坐着父亲。 邱亚非并没有换病号服,仍是家常衣服,好像准备随时离开这里似。 见到屹湘,他笑呵呵拍着床沿。 屹湘过去,一句话都没说,伸手抱住父亲肩膀。只觉得全身骨节都酥软了,埋了半边脸父亲胸口,又不敢把这重量都压父亲身上,只一会儿,人简直滑了一截子病床上,好久,除了父亲温暖手拍着她背,她什么都感觉不到……虫 郗广舒默默关了病房门。 她走廊上踱着步子,时不时,她目光也遛达出去,望着不远处那栋灰色小楼…… 高秘书接了两个电话,过来跟她汇报。 她沉吟。 听到后面有声响,她知道是屹湘出来了,对着女儿笑了一下。 屹湘沉默着望住母亲,母亲镇定自若笑容,此时看起来虽令她安心,却也格外觉得不忍,她小声说:“妈妈,有事情就去忙吧,我这里照顾爸爸。” 郗广舒似是有些意外,“湘湘……” “妈妈你去吧。我这儿。”屹湘又说一遍。 “你行吗?”郗广舒知道自己必须走,可留屹湘这里,她还是有些犹豫,“湘湘,你爸爸没事,今天检查结束了等报告就可以,他晚上就可以回家。” “那我陪爸爸晚上再回家。”屹湘丝毫不带犹豫说。 郗广舒这才说:“既然这样,也好。你这儿看着些,不要让爸爸再翻那些劳什子文件什么……看住了他。”郗广舒走到门口去,对着丈夫简单说了一句话、给了一个手势,便离开了。 屹湘回身把门关了,一眼看到父亲正要从床边拿起一沓子公文来,她忙叫道:“爸!”说着就过去夺了过来,看都不看就塞回去,“别强调理由……我还认得出是加急——不是不让您处理,只是不用非得这会儿处理,不信离了您不行。”她说着,把父亲鼻梁上花镜都取下来了。 邱亚非点着屹湘。 “就几个小时。您哪怕小睡一会儿呢。”屹湘说着坐下来。 安静,父女俩相对。 邱亚非摸摸女儿头顶,真靠床头,闭上了眼睛。 屹湘扯开被子,给父亲盖好。 病房里什么都有,电视机电脑,她却什么都不想动。拉好了窗帘来遮光,打开冰箱,饮料极其丰富,就是没有一样是含有酒精——她清点了一遍,还是取了瓶矿泉水出来。只觉得脑门儿一阵抽搐似,疼有些锐利。她从包里拿出药盒来,捏了半粒吃下去。转头再看看,父亲轻轻发出鼾声……她眼眶有些发酸,走到床边坐下来,看着父亲面容。 老多了呢。 潇潇模样俊俏,像母亲多些,但面庞棱角,像父亲,只是父亲年轻时候,恐怕比潇潇还要英俊些。 外公世时候,有一次被老朋友说起,论选女婿,郗老眼光独到。外公就笑着说,亚非嘛,亚非可不是我挑,是广舒自己挑,要我说,亚非除了模样不济,样样倒是都比广舒强……外公惯会正话反说。 她还记得自己高中毕业典礼,竟然是跟潇潇中学同一天举行。母亲带团出访了,父亲出京了,潇潇说不乎毕业典礼,见她烦恼,就说湘湘要不我作你家长去参加毕业式吧——她气要命。还要作为毕业生代表致辞,难道父母一个都不能到场……伤心想哭。 谁知道她刚刚站到礼堂讲台上,就看到了坐前排父亲。跟普通家长一样,甚至比普通家长普通,几乎淹没一片白色短袖衫中年人中间——但父亲是英俊,即便穿是那样普通短袖衫,那气质也是卓尔不群——她有十来秒钟站那里只看着父亲微笑,主持典礼副校长以为她忘词儿,提醒她,她才开口,说:“今天高兴,是我父亲能亲自参加我毕业典礼。感谢父母养育之恩,使我能够站这里,代表我亲爱同学们,向培养我们母校、向教导我们老师们致谢……”这个开头不是准备好,接下来词儿也不是,但三分钟演讲流畅而自然。 她看着父亲对她露出赞许微笑。 之后她拉着父亲参观学校,这里那里都走走,骄傲开心不得了。 有人眼尖,过来问“您是不是邱亚非同志”? 父亲微笑不语。 她代答:长得像而已。 父女俩悄悄到运动器械区,父亲给她露了两手,标准双杠动作,腾跃翻滚,实是很厉害。她看得出远处便衣警卫很紧张。而父亲也不乎。父女俩顿时有种违规小小得意和活。 那么高兴,以至于从来不能忘怀…… 屹湘一瓶水都喝光,落下去冰水冰心尖儿发木。 “湘湘。”邱亚非睁开眼睛。 屹湘握住父亲手,“爸,您要保重身体。”终于说出来。这对她来说,是重要一件事了。 第七章 没有露珠的早晨 (三) “我身体,我自己知道。”邱亚非缓慢说。目光逡巡女儿脸上,似有话要说、但并不能说出来样子。 屹湘胸口开始疼。 “能不能让爸爸看着你,好好生活?” 屹湘垂下眼帘。 洁白床单上细密纹路像忽然之间裂开了无数缝隙,有些什么东西往外钻,直接钻到了她心头……她闭上眼睛,嘴角是有了一丝笑:“爸,我听您。”懒 邱亚非却不再说话。 夕阳从窗帘缝隙里投进了房内,地上有那么一块,红彤彤。 屹湘周一上班时候特别提前了半小时。 下车前特意又检查了一遍整齐放画夹子里面画稿。一组十二帧尺幅画稿,另外还有一个扇面。 画稿是给芳菲;扇面是崇碧要。 昨晚她陪着父亲从医院返家时,进门不久,潇潇也回来了。她有些意外,潇潇不意说,清明节假期啊。她跟潇潇一起父亲那里坐着,听着潇潇问父亲订婚宴是不是取消……父亲微笑着说你娶媳妇不能娶太便宜,程序再简化下去,叶家怕是要把崇碧收回去了。潇潇笑着说崇碧意见,也是不必这么复杂。她看出潇潇并不是真想省掉这一步。订婚宴虽然规模不大,说好了只有至亲,邱家这边亲戚不算多,但叶家却人多势众,不能有所懈怠。潇潇应是考虑父亲身体状况才打算这么做。她看着父亲脸上疲色,心疼极了。虫 潇潇让她出来休息,由他陪陪父亲——潇潇跟父亲似是有什么要紧事要说样子,她听话退了出来——外面踱了好久步子,只觉得六神无主。母亲回来看她那个样子,也并不出语安慰,只赶着她自己去找点儿事情做,过一会儿才能开饭呢。 她心绪烦乱间,打开了画室门,看着几乎是原封未动画室,渐渐回了神。 她画室里只多了一样东西,就是外公大画桌——她抚摸着画桌温润桌面。好像多年前握着外公温暖手……母亲来叫她吃饭,见她坐画桌便只顾了发呆,跟她说,外公说过,这是给你嫁妆。 母亲语气好像是说平常不过一件小事。 她也当听了一件平常不过小事,并不往心里去样子。却说起来,该去给外公扫墓。 母亲只说,外公世时候,这些个事情上并不讲究,你心里记挂着外公就好了…… 饭后崇碧来了,她陪着坐了一会儿就回到画室。 把笔墨纸砚都摆到画桌上,细细挑了颜色,灯光调到接近日光水平。拿着笔半晌不知道该如何是好,想半日,还是画她拿手兰花和蛱蝶,线条简单,又能幻化出很多组合来,不易重复……直到叶崇碧跑到画室外面敲门,她一动未动。 听着崇碧问:“湘湘,打不打扰你?” 她搁下画笔,轻轻对着未干画吹了一口气,站起来去开门。 崇碧给她送了一盅茶,“我过来看看你画。你都闷了一晚上了,休息下。” 屹湘请她进来。 崇碧虽然看一样赞一样,并不乱动她东西,嘱咐她继续,自己可以站一边欣赏。 她笑着跟崇碧解释,自己一向不太习惯自己画画时候身边有人,问:“昨儿个戏听可好?” 崇碧也不掩饰,说:“除了戏园子那对联‘演悲欢离合当代岂无前代事,观抑扬褒贬座中常有剧中人’我越品越有意思,其他,可以用‘对牛弹琴’来形容我。” “你本是听交响乐才会落泪人。”她开崇碧玩笑。 崇碧笑,说:“我本不是轻易会落泪人。” 她品着那句话,崇碧把自己打造真像穿了钢盔铁甲似,于是她笑笑,说:“那我怎么听说,有人被从马背上摔下来还大哭一场?” “哈哈……”崇碧笑爽朗,“那是正常生理反应。真真切切骨肉分离,不哭不是人了——你听谁说?那日没几个人,传开了?哎呀,都怪我哥那匹暴龙,太认生……对了。”崇碧说着,弯身又看了一会儿屹湘画,菜低声说:“求你件事儿。” “你一说求我,我就害怕。”她不知不觉喝光了茶盅里参茶。想是这一日奔走疲劳,她实实需要养分。 崇碧说:“我是瞧着你画画儿才想起来,若是你不觉得我这个要求过分话,能不能给我画个扇面?” “过分。”她笑了。 “你听我说。”崇碧倒认真起来,说:“我总留心呢,找一把相似扇子,可是怎么也找不到。” 她有些好奇,问:“什么样?” “就是这样,疏疏几笔兰叶,两只彩蝶。很清淡画面。”崇碧说。 她凝神。 崇碧形容很简单,画面也并不出奇。她却忽然心里一动。 “这种扇子很常见。现今存世明清古扇颇多,不难找出来一两样入眼。”她说。 “你说是古扇,不要那种。要是能随身带着。”崇碧说。神色里竟有点儿忧郁。 她愣了一会儿,道:“原来你是拿我画儿给人做消遣去。不给。” “消遣?也是啊。”崇碧叹气,想了想,才说:“有个人,当年被毁了把这样扇子。我不知道他还记不记得了,反正直到如今我都不能忘了当时他那表情。想起来便揪心。我当然也不想纵容他睹物思人,只是这事儿我搁心里这么长时间,硬是过不去……就想着哪怕是不能原物奉还,到底给他一个交代……这几年吧,我看着他越来越正常,就觉得越来越不正常。想开了其实也没什么,就想继续宠着他吧,迟早有一天他能明白过来,现就再纵容他一下。” 她继续发愣。 崇碧也沉默了。有一下没一下扯着毛衫上线头。 只有暖气片子咕咕发出轻响,才让屋子里有点儿动静。 第七章 没有露珠的早晨 (四) “看我都跟你说些什么。这等想不开伤心人,不提也罢。算了,你当我没说。”崇碧倒也豁达。她歪着头又看了一会儿屹湘画稿,笑道:“很怪,这几年我也不算没研究过这类画作,就是一眼看见你画蛱蝶,才算是入了眼。有种Math感觉,好像一直对焦,忽然就调对了,画面立刻清晰了。”懒 “少来。哄我出手是吧?跟董芳菲一个德行。”她说。崇碧刚刚说这个人……莫名,让她想起那四个字:情深不寿。心头有一点酸涩感,抓着青玉镇纸手,不由得狠捏了几分。 “谁跟她一样呢。”崇碧笑。 “好,不一样。可你再讲话中英混杂,小心被我哥说。”她说。潇潇很有点儿牛脾气。 “我好多了不是?家被我爷爷骂那才叫惨……跟你说我近总是闯祸,前儿晚上爷爷那儿泡茶,给他弄炸了一个到手紫砂壶,爷爷没说什么,我们家大哥简直没把我损到家,要命。”崇碧无奈。 她知道他们家是大排行,崇碧说那位大哥,应该就是那位著名青衣叶崇磐。她近也开始留心姻亲一些事情,就算做功课也要做足一些,免得到时候失礼。 “你忘了先给壶上浇一遍热水?怎么犯这种错误?不该呢。” “就是啊,不是正跟潇潇讲电话呢嘛。”崇碧吐吐舌。虫 她看着自己画稿,问:“能给我形容下,那扇面是怎样?” 崇碧眼睛一亮,马上从上衣口袋里抽出一个小本子,小巧钢笔一握,桌案上就画起来。也许崇碧是对那个扇面印象太深刻,一笔一画指指点点,很就本子上标出了大体内容。 她半晌才说:“你这夹七夹八乱来一气,都是什么呢。” “早知道当年我也好好儿学。”崇碧叹口气。然后又很期待看着她,问:“能明白我要是什么样扇面嘛?” 她当然明白。不过有点儿保留说:“我试试。” 崇碧干脆她腮上亲了一下。 她笑,“不用唇膏嘴唇还这么润……”立刻被崇碧打。 两个人笑到眼湿湿…… 她几乎熬了一个通宵,画好了这些。 曙光初现时候,她被外面警卫班出操口令和整齐脚步声惊醒,原来自己画室里睡着了。她站院子里,看着父亲办公室灯已经亮了;轻轻走到办公室窗下,翘脚看着里面,父亲披着一件驼色厚毛衣,正灯下看着什么…… 屹湘收好画才下车,见芳菲那黛色跑车早已停了她店前,先去店里找她。 芳菲正指挥人把瓷器摆到橱窗里,看见她马上就过来,待见了她手上画稿,简直爱不释手。 “我得找个好画师摹上去!”芳菲把画稿收好,瞅着屹湘面孔,“你熬夜了是不是?” 屹湘摆手就要走,芳菲一把拉住她,从旁边桌子上拎过一个保温壶塞给她,说:“拿去。这是我自个儿煲汤呢。” 她不肯要。 芳菲推她,“你要是肯给我多画点儿画,我包你一年四季有靓汤喝!”话说出来她自己也觉得好笑,“得了,算我得了便宜卖乖……回头请你吃饭!” 她看着屹湘离开,把画又拿出来认真看一遍。旁边职员慢慢聚拢过来,七嘴八舌议论着,有一位笑着说“把这样稿子摹到坯子上去,没有一二十年画功怕是不行,又怕是只得其形、不得其韵……董小姐你真该让本人亲自画。” 董芳菲叹气。 她还不知道本人亲自画效果好? …… 屹湘办公室听着小冯跟她汇报今天日程,早上第一项便是开会,下午有一个约,小冯说:“陈月皓小姐,下午三时半来试礼服。陈小姐一向是汪小姐亲自照顾。” “这次她选礼服是谁设计?” “A组安德烈。”小冯看下资料,说。 “让安德烈跟进。”屹湘头都没抬,翻着自己记事本。 小冯答应着,把手上两张剪报递过来,微笑着说:“这是这两日报上娱乐闻,付英晨两次亮相均获好评。有一家时尚杂志特意打电话来求证。” 屹湘点点头,“无功亦无过而已。” “付英晨派助手打电话过来,有意思买下原先出借给她那两件礼服。”小冯说。 “告诉她,有人捷足先登,已经询价。” “哎?” “然后挂出去,下午陈月皓来试礼服,嘱咐职员一起拿进去。”屹湘说。 小冯笑起来,“是。”出门前提醒屹湘,“您记得今天亲自去趟银行。有几个手续需要您亲自签名。” “哪家?”屹湘终于电话本子里找到了那个旧电话号码,抬头问。 “恒泰东区分行。”小冯说,“我把资料放信封里,带着去就行,会有人专门照顾您。” 小冯出去。 屹湘拨出电话,还想着,恒泰、恒泰……一张漂亮支票和支票上漂亮签名便眼前晃了起来,她吸口气,这个,巧也是巧了些……好叶崇磬总不至于没事儿便分行大堂里乱转吧? 这时候电话接通,她忙问:“喂,请问是不是高师傅?” 对方却说不是。再问,已经不耐烦。她无奈放下电话。 小小一幅扇面,她是精细画了。想着师父当年字画,全都是这位师傅祖传手艺照应着,按年纪推算,今年应当刚刚古稀……她想了想,看看时间,离开会还有十分钟。记忆里深深印着那个电话号码,她拨打出去。电话响了好久,都没有人来接通,正她要放弃时候,话筒被人拿了起来。 “喂?”对方应答。 屹湘愣了。这声音粗哑,带着鼻音。可她不会听错——怎么这个时候,他会? 她还没有出声,他却好像料到了她是谁似,说:“你等着,我请师母来接电话。” 话筒被扣住了。 是,师父家电话机,长年累月放客厅墙角花梨木方凳上,蒙着亚麻布方巾,花边是师母亲手钩上去……屹湘量平稳着自己呼吸。 —————————————————————————————————— 各位读友: MA~~今日早早毕,谢谢大家阅读。诸位晚安。 第七章 没有露珠的早晨 (五) 听筒里传来远远对话声,应是师母那柔柔苏白,问他是谁电话,他怎么回答,她听不清楚,就听脚步声渐近,听筒被拿起来,她就先开了口:“师母,我是湘湘。” 老太太几乎立刻就回答:“小湘湘,你是请假,今天不来上课?”懒 她愣住。 老太太接着电话里笑起来,说:“你这个孩子。” “师母……”她轻声。为什么老太太就这一句话,能让她转瞬之间有回到天堂感觉? “老头子出去散步了,不到十点钟是回不来,你这会子打电话是白搭呢。阿宁也等他半日了,死老头,每天都要把口袋里零钱都花光——湘湘你什么时候过来?老头子说不爱你送他长衫,让你甭想一件长衫就打发了他,他可是就等着让你哪天上门来交作业,好让他看看这些年你荒废到什么地步了。”老太太语速极,十分乐。 屹湘想笑,问:“师母,给我做酒酿丸子么?” “哟,跟你那馋嘴哥哥一个样儿,潇潇也刚说要带着媳妇儿来送帖子,嚷嚷着就想吃酒酿丸子。还有阿宁也是,进门儿就等着这个了。”老太太笑道。 人上年纪了,嗓音却丝毫不见老。 屹湘脑海里,师母从来都是灰白发辫盘头顶,一方蜡染帕子裹了头,十分干净利落。亲手做江南小吃,好吃简直跟梦一样。虫 “知道就说你们都惦记着老头子生日呢,不知道还当你们约好了一起来麻烦我老太太。”老太太笑着,停下来问:“说吧,你这会子打电话来,有什么事儿?” 屹湘终于微笑,“师母,我是想问高师傅电话,怎么打过去不是他家了。” “小高嘛?”老太太想了想,“你等等。” 屹湘听到师母问,阿宁小高搬到哪里去了,转过来又跟她说地址,说:“他住那块儿拆迁了,阿宁给他安排到别处去了,都好几年了,难怪你不知道……” 屹湘记下地址,听着师母絮絮唠叨了她几句嘱咐她专心上班有空就过来,才放下电话。 地址里,是个陌生小区。 她刚把地址抄到随身记事本上去,小冯敲门催她去开会了。 …… 艾师母手按电话机上站了一会儿,才回身对董亚宁说:“你这个小猴子来得早不如来巧,也幸好我触到神便有鬼,忽然就想着万一你撞上门来,跟我要酒酿丸子再要短了呢?昨儿就开始预备材料……过来吃些。” 董亚宁正看师父近画——竟是仿近大热《富春山居图》。画才一半,已现恢弘大气,正是师父画风。他不禁莞尔,跟着师母进了小厨房,自己动手端一碗汤圆儿出来。师母做酒酿丸子里会放自制桂花酱,吃起来不甜不腻,特别有味道。 “不用等师父啦?”他问。咽了口口水样子。逗艾师母格外开心。 “他有时间让你等,你有时间等他?都等这老半天了。”艾师母又给他拿了一碗过来,催着他。只管坐一边,看着这个面容有点儿浮肿孩子,叹口气道:“你说你整日价瞎忙些什么,年纪轻轻,能把身体照顾成这样,时不时这痛那儿痒?一定是作息不规律。” 董亚宁吃一口汤圆,“好吃。”任师母数落,绝不回嘴。 “好吃多吃碗。”艾师母微笑。就喜欢看亚宁这副样子。 “师母,初八师父生日,我那时不家,今年不能替师父庆寿了。”他说。这几天日程安排紧,只有这会儿有空。他只好一早起来就过来送寿礼。 “你年年都记得给操办。”艾师母点头,“原来以为今年能热闹点儿,多了潇潇媳妇,湘湘也回来了,你反而要出门了。什么时候你们能正经凑一桌给我们俩老看一看” 董亚宁看了眼挂衣钩上山东丝棉长衫,说:“明年师父九十大寿,我说什么也得家。” “好。”艾师母点着头,“难为你们,耐烦跟死老头一年一年混日子。” 董亚宁笑了。师母提起师父来,一口一个“死老头”,分明是鹣鲽情深,表面上一听,却是要多不耐烦、便有多不耐烦。多令人羡慕…… 他吃完了两碗酒酿圆子,连汤都不剩,老爷子还没回,便也不再等了。跟师母告辞出来,一个人往巷子外面走。他没让车跟着进来。这个小区旧,都是早年间老房子。车子进来出去便不是很方便,而且他也愿意自己走走这段小路。他走两步,回头看看老街老房——老爷子几十年都住这里,不管外面世界是怎么瞬息万变,他书房里始终是那个味道,也不肯搬走——他上车前看到巷口几个老人围坐一堆正下象棋,站后面拄着拐杖观战一位穿灰色丝袍子、黑色瓜皮帽、戴着眼镜且有着三缕白髯老人家,正是师父艾功三。 他看了一会儿。老人家观战兴致勃勃……李晋他身后说着什么,他也不理。也并没有上前打扰师父,只是叹了口气,嘟囔了一句“真是老小孩儿”,上车便说:“回公司吧。” 车子经过棋摊,董亚宁特意又瞅了眼老爷子。听到李晋说:“艾老爷子就是领头儿抵制这块儿动迁呢。前阵子摸底调查,老爷子就写了一封信上去。这事儿上面就打了招呼,说暂时不要动这里了;不过您要是说得动老爷子,也成。” 董亚宁点头。老爷子洋洋洒洒万言书,他看过副本。用是蝇头小楷,一笔一画、一气呵成。文章痛,字是硬朗。 “董先生,不如好好儿劝劝艾老爷子。”李晋说。 公司对这一区动迁工程觊觎已久,身为老板董亚宁始终没有明确表态。 董亚宁看着街边不时掠过古槐,棵棵都根深叶茂……他竟笑了笑,说:“我看难。” 李晋观察老板脸色:终于,短时阴转晴了。 叶崇磬步幅很大,跟他身后分行经理既要跟他汇报、又要跟上他脚步,就必须时刻集中精神。 叶崇磬一向要求下属汇报情况简洁,东区分行经理啰嗦实是要超出他忍耐限度了,他大堂中央站住,“王经理。”他开口,正对着银行大门,自动门向两边敞开,走进来一个穿着深咖色短外套女子。他停下来。 王经理等着他下文,“叶总?” 叶崇磬转回身,点头道:“今儿就到这儿吧。” ———————————————————————————— 各位亲: 抱歉晚。谢谢阅读。大家晚安。 第七章 没有露珠的早晨 (六) 一总人都站住。 “叶总上去休息一下吧。您来了就没坐下。”王经理微笑着说。叶崇磬是典型实干派,从来都是有事情才下来,逗留时间简直能精确到秒。 叶崇磬说:“今天就算了,我还有其他安排。”他接着摆手示意王经理等人止步别送,带着两名随员便往大厅外走。懒 银行大厅空旷,他稍稍偏了下脸,就看到郗屹湘目不斜视右转,匆匆上了自动扶梯,往二楼去了。他刚从那儿下来,二楼是服务专区。果然扶梯顶端出现了一个穿银行工作制服女子,就见屹湘抬了下手,她手腕上不知带了什么,正对着光线,闪闪发光,叶崇磬眼睛被晃了一下。 有好一会儿,眼前都有一个亮亮小点儿。 直到上了车,他眼睛仍觉不舒服,索性闭目养神。 一路上他也没有开口。 回了办公室,sphie搬进来一摞文件等着他签。他站着看了一会儿,懒懒不想动。sphie就问他是不是需要来杯咖啡。 “不用。”叶崇磬拍了拍文件,说,“我今天下班不用车。” sphie答应着出去了。 叶崇磬吐了口气。中午时候母亲来电话,说今晚家里爷爷那边有聚会,爷爷交代大家务必到齐,尤其是他。母亲倒是说,爷爷意思,是崇碧订婚前,家里人一起吃顿饭。说到崇碧订婚……他不用看日历,后天就是被画了个红色标记日子。虫 他觉得眼皮发热。 桌上通话器响,sphie说:“叶先生,叶崇磐先生来了。” 他正拿了笔,听到这一句,说:“请。” 门一开,sphie请进来,正是他堂兄叶崇磐。瘦高挑儿叶崇磐一进来就皱眉说:“什么味儿啊这是?”他秀长眉一抬一放之间,已经扫了一眼堂弟这间办公室,见叶崇磬站起来,点着他,“你安稳坐那儿好了,甭搭理我,我坐这儿等你就是了。” 叶崇磬笑了,示意堂兄先坐,说:“马上好。” 叶崇磐也不客气,过去就坐到了叶崇磬对面椅子上,腿便架起来,托着腮,看一眼静立一边sphie。 sphie被他漂亮眼睛里忽然扫过来柔媚如丝眼神瞅简直一个激灵。默默,等着老板发话——叶家这大先生啊…… 叶崇磐撇了下嘴。 叶崇磬微笑着,说:“sphie,给‘大先生’来杯金骏眉。”他拿着签字笔,工整签上自己名。文件有点儿多,他需耐心一个一个确认过。 叶崇磐这会子安静坐椅子上,并不打扰他。 过了一会儿,sphie再进来,给叶崇磐上是盖碗儿茶。 叶崇磐微笑,对sphie轻声说了句“谢”,又看了眼低头忙碌叶崇磬。他是上来和崇磬一起回老宅,刚刚先去了一下隔壁他父亲办公室,却是不。 “出去三四天了,今儿应该回来。”叶崇磬似乎知道堂兄想什么,抬头看他,说,“你也真是。” “他忙,我们总见不着,能都怪我嘛?我这也是早上五点才下飞机,时差都没倒过来呢……”叶崇磐一手端了杯托,一手擎起杯盖,竟是翘起了兰花指,轻轻刮了两下,茶香四溢——叶崇磬见崇磐左边眉毛微微上翘,脸上虽是没露出来意思,便晓得他心里是喜欢了——他这位堂哥,脾气向来有些古怪,不能不顺着,可是老顺着,他也不乐意……叶崇磬低头刷刷几下签好了剩下文件,推了推,起了身。 他从旁边衣架上取下外衣。 sphie问他还有什么事情要交代,他说“没有,我们这就走了”,便让sphie出去了。说着人站了起来, “且慢着,我茶还没用好呢。”叶崇磐见崇磬站起来像是要走意思,慢条斯理说。 “明白。”叶崇磬原来只是从外套口袋里拿出烟盒来,走两步,过来靠办公桌上,让了一下叶崇磐,叶崇磐挥了下手,崇磬便自己点了一支。 “老抽烟,难怪你这儿味道怪怪。”叶崇磐将盖碗茶放下,两腿交叠,坐端端正正;一对吊梢眼,水汪汪,看着崇磬。 崇磬也看着堂兄——他们哥儿几个都高,崇磐却恨自己这身高,扮相虽过得去,身高却让人难搭伴儿;而大伯眼里,崇磐这个身高都没超过他儿子,简直一无是处,别提从小儿迷戏,到了儿真是从了这一行了…… 哥儿俩相视一笑。 崇磬问:“这回演出还顺利?” “也就那样儿吧。”叶崇磐抬起手来,右手五指指尖儿对一处儿,他细看自己指甲边缘,干净而且整齐。 “嗯。那就是不错了。”崇磬知道若是演出有问题,崇磐势必是要闭关,数日到数月,时间不定。期间休想见到他人。 “唉……”叶崇磐刚要说什么,“哎哟,时候儿可不早了,咱得走了。回头要是迟到了,又得被我爹爹骂——我挨骂事儿小,连累你就不合适了。”叶崇磐笑道。虽是这么说着,人可没站起来。 叶崇磬笑道:“急什么。” “不着急啊,不着急咱再坐一会儿。”叶崇磐笑着。他对面崇磬,背对着光,一手扶着桌子,一手闲闲夹着烟,一对长腿……他踢了崇磬一下,说:“站没站相,坐没坐相。” 叶崇磬笑。 崇磐素日行径,唱念做打,真正循规蹈矩。 “你不是也知道,这会儿再不松些,晚上骨头就没得松了。”崇磬说。晓得崇磐过来,是想跟他一起回家呢;崇磐不乐意回,他也不愿意一大家子凑一处时候,总得老老实实立规矩。拘慌。 “什么事儿啊,叫我们都回去?”叶崇磐问。 第七章 没有露珠的早晨 (七) 叶崇磬说:“还不是崇碧那事儿。具体,回去不就知道了。” “我倒是不怕回去,我是怕见我爹爹。”叶崇磐挓挲了一下手。 崇磬一笑,“横竖你有爷爷撑腰呢。”叶崇磐是叶潜一手带大、宠爱孙子。从来随着崇磐性子。闯多大祸,爷爷也就轻描淡写一句话,“能有多大事儿啊”,包括唱戏——不像对他,说打就打,说罚就罚,以至于他当初早早被送出去留学,他母亲还说舍不得,他简直如蒙大赦,起码不用再看爷爷那严肃脸。懒 “吃醋……”叶崇磐点着他,“又吃醋。” 崇磬把烟丢进烟灰缸。 “我不是那块料,所以宠我;你才是那块料,所以疼你。”叶崇磐微笑。这两句话不再拿腔拿调,却不看崇磬,也不理崇磬反应,两边抻了抻颈子,说:“你这间办公室也太大了些。人说喜欢用超大空间办公人,就是善于利用空间感,从一开始便从心理上给人压迫感。”他说着站起来,走到办公桌后面。 叶崇磬办公室有27度景观,从这儿看出去,十分壮观。他不由解了两只纽扣,双手卡了腰间——叶崇磬看到他这个姿势,心里一顿。 崇磐为了保持身段儿,饮食控制极好,每日里功课只加不减,管骨架那里,但看上去总是偏向柔软文弱些。而此时,崇磐站这里,只用一个姿势和一个背影,便能告诉人:这是叶家男人。虫 他发了下愣,将烟掐灭。 “行里分给我,轮到什么是什么。我觉得也还好。”崇磬说。这也是实情。他忙基本没时间看窗外景。他拿起外衣,“我们走?” 叶崇磐回身,又恢复了他一贯状态,“走……哇……”竟然拟着抖了一个水袖。 叶崇磬饶是已经习惯了堂兄做派,还是忍不住笑,道:“你每次来,都让sphie很紧张。”sphie是正经ABC。对这叶崇磐这样看起来像是上上个世纪、又偏偏喜怒无常到极点人,总有些拿不准怎么应对合适,导致sphie每回都严阵以待,像是生怕哪儿做不对,失了礼。叶崇磬想到便觉得有趣。 “罢了,罢了。”叶崇磐又虚虚抖了下水袖。 崇磬拉开办公室门,请崇磐先走。崇磐挪着步子,宛若凌波,速速移到sphie秘书位;sphie立即站起来,崇磐正巧走到,斜了sphie一眼,翩若惊鸿掠过去了。 sphie脸上肌肉简直都冻成了一条一条,还镇定对着叶崇磬说:“叶先生,慢走。” 叶崇磬量保持表情正常,只说:“下班吧,sphie,节后见。”说完他加脚步,追上叶崇磐。 sphie半晌没坐下来,看着那二位,连背影都两个极端人,一先一后进了电梯,她才松口气坐下来…… 只因叶崇磐是从来不开车,叶崇磬免不得得做他司机。 他们出来算早,可是明日开始是假期,路上拥堵时间也提前了。 叶崇磬原本就习惯趁着堵车想事情,因此并不焦躁;崇磐上车来便自自抚着座椅上柔软表面,从随身包里拿出一张碟,放出来,原来是他音频。崇磐跟着音频哼唱,渐渐入戏,一对眼睛里眼泪汪汪起来。 叶崇磬看惯了堂哥这样子,倒不以为意。 也是,那王宝钏苦守寒窑十八年呢,这苦楚……叶崇磬转了下头,往路边看了一眼,一个纤细娇小身影正往车流中张望,旁边车子打了双闪。。她穿还是那件深咖色外套,只是此刻颈上多了一条明黄色长围巾,正将颈间围巾向上拢,遮住了鼻子……就是这一瞬间,他将方向盘一打,车子贴右侧路边停了下来。 叶崇磐被他急转动作吓了一跳,擦着眼角道:“你这是干什么呢?” 叶崇磬按下了车窗…… 路边屹湘被这辆突然冲着她就过来车子吓了一跳。 正要往后躲,车窗降了下来。副驾驶位置上男子跟她一样瞪着大眼睛,惊讶不已样子,屹湘一眼看过去觉得这位眼熟很,他只是看着她,那对眼睛里流露出笑意。 “屹湘?”叶崇磬隔了堂哥跟屹湘打招呼。 “叶大哥?”屹湘弯下身,看清楚是叶崇磬。 “车子抛锚了?”叶崇磬问。 屹湘点点头。 车声嘈杂,尾气严重,她喉咙发痒。 叶崇磬见屹湘只是那么静静站着,敲了下方向盘,下了车。 叶崇磐倒坐着不动,看着崇磬绕到车前去。 “潇潇车吧?”他说着,就要开车前盖。 “是。”屹湘见他要动手查看样子,忙说:“我打电话叫拖车了……” 叶崇磬点点头,双掌下压,车前盖已经被他掀开了。 屹湘跟过去。 叶崇磬仔细查看着。 屹湘见他一本正经样子,原本想要阻止话就没说出口,索性安静站旁边。他身材高大,弯身查看机械时候,头顶不时会蹭到车前盖内侧…… “你去发动一下车子。”叶崇磬低着头,对屹湘说。 “好。”屹湘马上进了驾驶舱,扭动钥匙,发动机嗡嗡嗡响起来,她愣了一下,惊喜说:“好了!”她探头出来,对着前面叫:“好了呢!” 叶崇磬合上车前盖,拍着手,点头,说:“发动机下面有一根线有点儿老化。该做一次彻底检修了。” “谢谢你。”屹湘看着他手上油污,忙从包里抽出手帕来,叶崇磬没接。 她手帕洁净而漂亮。 他就从自己口袋里掏出手帕来,仔细擦拭着,“一点点油而已,没什么。” 屹湘看到他卡其色裤子上,也沾了几点黑油…… “这衣服……” “很好洗。不用担心。”叶崇磬说。 “真不好意思。多谢你。”她小声说。 叶崇磬看她一眼,淡淡说:“举手之劳。” “喂,车修好了,走呗?”叶崇磐靠车窗上,看着这二人,笑吟吟说。 屹湘听着他音调,轻轻“啊”了一声,说:“你是……” ———————————————————————————— 各位亲: 今日毕,谢谢阅读,晚安。 第七章 没有露珠的早晨 (八) 她盯着这张白净面孔,一种异常熟悉感觉冲进了心里。 “我?我才是你正经叶大哥呢。”叶崇磐伸手过来,屹湘趋前一步,摘下手套来,握了他那只修长手。微凉,丝绸一般柔滑。崇磐笑着,嘴角上扬,有个非常漂亮弧度。屹湘看眼里,不由自主就有点儿发呆。崇磐就笑:“瞅你这样子实实是认不得我了呢,我可真要伤心了。”懒 屹湘忙摆手,“不是……”她弱弱说出这两个字来,弱没了下文。 “忘了那会子你们要演戏,四处张罗着借戏服时候了?若不是我,哼!”叶崇磐说着松开手,推车门下车来,屹湘倒退一步,被他用食指点着额头,点刘海都飞到一边去,“马上就成亲戚了,见了面儿居然都不认人?要说没良心,这就是活生生没良心!我可是一眼就认出你来了——还就真让人纳闷儿了,怎么就有人能十几二十年模样儿都不走,你怎么保养,告诉我法子?” 他语气怪有意思,屹湘笑出来。 多少年事儿了,这位叶家大哥,难为他记得清楚。 只是那时候她年纪小,他也不过二十岁左右年纪,神采飞扬,容貌清秀,并不像现这样,张扬。见面才几分钟,便让人坐立不安。 叶崇磐见屹湘但笑不语,略低了身子,让自己视线跟她持平,说:“你还记得我教你唱戏?”虫 “没良心人记性都不好。”屹湘也笑嘻嘻。拉了下围巾,下巴露出来。站一边崇磬看她一眼。 叶崇磐听她这么说,哼了声,乜斜着眼睛对堂弟说:“怎么着,英雄救美戏码也上完了,该走了吧?迟到了看你怎么办!” 叶崇磬手里不知何时多了两瓶水,此时无声递给堂哥一瓶;转手给屹湘这瓶,拧开了递过来。 “谢谢。”屹湘有些意外。她看到了水瓶上标签。 “怎么?”叶崇磬看她。 屹湘犹豫了一下。不怎么好意思直接跟他说,她从回了北京就开始肠胃闹脾气。找不出别原因来,就以为是水缘故。 叶崇磬见她不答,问:“你是想知道这个牌子水哪儿有卖吧?我回去问问。” “不用麻烦了。应该很就好。”她说。不想麻烦他。 “你应该从纽约带一掊土回来。”叶崇磬说。 “嗯?”屹湘不解。叶崇磬不是开玩笑样子。 “据说,把自己习惯了地方土带一点儿身边,撒到水杯里,就不会水土不服。”叶崇磬喝着水,“我觉得这是有道理。” 从纽约带回北京…… “反了吧?”她小声说。 “也许你适应纽约水土了。”叶崇磬说,见屹湘沉默,“我回去问问秘书。有些东西是她负责给我采购。你要去哪儿,我送你。你车还是不要再开了。”他声音不高,后这句话说出来,听起来却有几分容不得商议味道。 “不耽误你了。我等拖车来。”屹湘说。看看时间,“好慢。” 叶崇磐一边默默喝着水,听着这两人交谈,这时候才嗤一下笑出来,说:“不耽误都耽误了,不怕多耽误一会儿——说吧,去哪儿?还是跟我们一起回家?我们家今儿一准儿有好吃。”他开着玩笑,像拿着棒棒糖逗小朋友怪叔叔。 “我约了人。”屹湘轻声说,“不远,一会儿打车去就好了。” 叶崇磐看着堂弟,笑微微,像要看他怎么办;崇磬不动声色,并没有立即要走意思。 几分钟后工人赶来,叶崇磬自然而然走前面,帮忙把手续都处理好。屹湘原本就是独立惯了人,什么事情都习惯了自己做;叶崇磬似是看得出来她脾气,只不着痕迹适时提醒她这个、提醒她那个,事情解决就很顺利。 看着车子被拖走,她松了口气,刚要开口,叶崇磬就说:“上车吧。”他也不看屹湘,径直上车去了。 叶崇磐已经笑着帮她开了车门,刚刚从她车子后备箱里拿出一个袋子早替她拎到车上去,说:“来吧,他一只羊也是放,一群羊也是赶。” 屹湘看叶氏兄弟架势,再拒绝已经显得矫情,索性上了车。她电话响,接起来就听芳菲那边说“我已经到了,你是不是堵路上了,不用着急,我等你”。 她叹口气,说:“我还得一会儿才能到呢。”挂了电话看看外面拥堵车流,不知道什么时候才能到达。 芳菲下午给她电话,例行通知似告诉她,自己已经定好了位子,晚上会餐馆等她,如果她不去,她就一直等。还说,有东西给你…… 她听着音响里娇滴婉转唱腔,小声说:“大哥唱功,越发精进了。” 叶崇磐笑了。也不答话,只是笑容里那份骄矜和得意,再也掩饰不了。 崇磬把音响开音量稍大些。 车里三个人都不出声。 缓慢推进车流里,时间都好像慢了下来似,却并不觉得难熬。 屹湘下巴埋围巾里,听到叶崇磬问她:“是不是这里?”原来车子已经停了,她仰脸一瞧,说是就是这儿。门童过来开车门,替她拎了包,转头又跟叶崇磬他们打招呼,叫叶先生,问叶先生是不是来用餐。 叶崇磬微笑摆手,跟她道别。 屹湘等叶崇磬车子离开,才往里走…… 叶崇磬看了一眼餐馆院内停零星几辆车,其中一辆黛色跑车停显眼位置,看看车牌,果然是董芳菲。他开车上了主路。 “你可集中精神了,不要把我交代了。”叶崇磐忽然说了一句。 第七章 没有露珠的早晨 (九) 崇磬笑了下。 叶崇磐摸着光滑下巴,眼底全是笑。倒是真正开心模样。也没有多说,消停了一会儿,只说了句,“你呀。” 那嗓音说这两个字出来,迂回婉转,绕到叶崇磬耳边,却让他脸上笑浅了些。 他按了下眼角。懒 家里来电话了。 “今儿堵厉害。”叶崇磬接电话便说。车子行进慢。他也有些不耐烦。挂了电话,咕哝了一句。 还好下面一段路顺畅。很便到了家门口。 崇磬要将车子停巷口,叶崇磐却懒得走那几步,硬让他往前开,开到大门口,“我懒怠动。” “你也不看看,这巷子里还有我掉头份儿?你瞅崇岩崇碁那架势。”叶崇磬说着,只管停了车。 “那俩不像话东西。”叶崇磐也看到前面那一溜儿车子,无奈。 待兄弟俩一起进了大门,叶崇磐先觉得不对,说:“奇怪了,老爷子有事儿没事儿都爱吼两嗓子,今儿人齐全,反而没话讲?不能够哇!” 叶崇磬也觉得蹊跷,但没吭气。听到母亲声音,他先叫了一声,叶夫人出来,告诉他去上房。叶崇磬兄弟俩见伯母跟婶婶们也都,进去略一站打了招呼,急忙往后面去。抬眼就见正房里人影憧憧。 屋子里正站着叶崇岩恰好回头,对两位哥哥招了招手。虫 “进去吧。”叶崇磐说。 叶崇岩推开门,人是对着里面说话:“爷爷,大哥二哥回来了。” 叶崇磬让大哥走前面,进了屋才知道,今儿人到确全乎。这会儿除了他父亲和崇碧,人几乎全到了。连许久未见大姑叶居善夫妇也来了。 这么多人,房内仍静悄悄。 崇磬崇磐问候爷爷和叔伯姑母,爷爷往下,都只是点头应承。 叶崇磬后退几步,退到崇碁身侧,看了崇碁一眼。崇碁往上翻了个白眼。叶崇磬立时明白,是爷爷不痛了——这是他们哥们儿之间默契。叶崇磬于是站稳了,同大家一样,预备默不作声。不料崇碁对他使了个眼色,他还没反应过来,就听爷爷叫他。 “崇磬。”叶潜拿着他那只时常盘踞手心紫砂壶。 “爷爷。”叶崇磬应声。 “你干好事。”叶潜语气极其平淡。场人却听出了秋风肃杀。 叶崇磐歪着头看了一眼崇磬,但见崇磬站那里,脸上没有一丝慌乱,不由得一对嘴角同时上翘,露出笑容来。 叶崇磬谁也不看,见爷爷单说自己,想起母亲提点他,说今日爷爷特别提及,他必须来话。于是往前站了一点儿,恭敬听候爷爷下文。 “方家那个融资案子,是你给带头否了?”叶潜问。 叶崇磬想了想,“是。”他见爷爷问起来这事,心里便有数了。 叶潜盯住崇磬,“为什么,倒是给我说说理由。” “爷爷,那您容我问一句成吗?” 叶潜白眉毛一扬,“你有什么要问?” “爷爷您这是要开家庭会,还是要开董事会?”叶崇磬微笑着。 叶潜将手里紫砂壶“咵”一下掼手边小方几上,“你说什么?”白眉毛一抖一抖。 叶崇磬略低了下头。 “父亲,您别生气。小磬这么做,一定有他理由。”叶居善坐离叶潜近位子上,这时候小声劝慰。转眼看叶崇磬,“小磬,跟爷爷认错。” 叶崇磬说:“是。爷爷,这件事情,之前没跟您和大伯商量,擅自做了主,我莽撞了。”他明白这必然是有人爷爷面前说三道四了。 叶潜眼皮合了一下。面沉似水。 叶崇磬见爷爷没有再发火,接着说:“爷爷,我们和方家关系,自不必说,那是几辈子交情;可商言商,方家如今虚有其表,外人不知道,我们总是知道。我手上调查报告就显示,他们旗下公司不良资产已经到了触目惊心地步,这时候再与他们合作,风险太大。与其将来伤了和气,还不如……再说,爷爷,我们是上市公司,走这个程序,他们应该没有话说才是。” “道理虽是如此,你到底得顾着些爷爷面子,多与他们盘桓些时日。”叶居善插话,微微瞪了崇磬一眼。 “是。”叶崇磬低下头,“我疏忽了。请爷爷责罚。” “我还能责罚了你?嗯?我问一句,你一开口便是问我这是董事会还是家庭会。”叶潜把紫砂壶拿起来,手中转了转,仍放面前这个个巨大阴沉木茶几上,拿起一只小巧紫砂杯,将杯中茶水浇壶上。 叶崇磬头低了一两分。 “小兔崽子,做事这么专断。”叶潜面色红润,中气十足,骂起人来声音洪亮极了。他瞪了崇磬半晌,目光一分又一分明亮起来,又渐渐暗下去,只是盯着崇磬一个人,一瞬不瞬,场人都不再开口,只替崇磬担心些。好一会儿,才听老爷子说:“这回饶了你。以后办事儿再这么目中无人,你等着。” “是。”叶崇磬应承。 叶潜挥了挥手,示意他们都出去。 叶居德为首,鱼贯而出。 “磐儿留一下。”叶潜说。 “哎,来喽!”叶崇磐响亮答应着。 叶崇磬走后,伸手关房门,正看着叶崇磐对他一笑。他还没回身,就听叶崇岩他身后低声道:“二哥,你敢那么跟爷爷说话,这是要造反啊。刚吓我一身冷汗。” 叶崇磬不声不响走叔伯身后,没搭理崇碁。 崇碁却“扑哧”一乐,说:“得了啊,你们没回之前,我们那儿罚站罚了半拉钟头呢;都是你,没事儿批龙鳞,害我们连坐……等会儿吃完了饭,我那儿?” 叶居德回了下头,“崇磬。” “大伯。”叶崇磬紧走两步,甩下崇碁,走了大伯和三叔叶居廉身后。 第七章 没有露珠的早晨 (十) “爷爷刚才话,不要太往心里去。”叶居德对侄子说。 “大伯,爷爷话,我哪儿敢不往心里去?”叶崇磬微笑。 叶居德哈哈一笑,点着他,对三弟叶居廉说:“瞅见没?我说什么来着?你们还都担心老爷子吃了他,他哪儿是省油灯!”懒 叶居廉笑笑,说:“走吧。不是什么大不了事儿,你当我看不出来啊,父亲真是发作崇磬呢?” “不是发作我倒是为了什么呢?”叶崇磬笑着。 “你要不是趁着大伯外出否了方家融资案,爷爷今儿就不是发作你问题了吧?那真是早揭了你皮了!”叶崇岩笑嘻嘻说,“我们是不赶你精明,再不精明也知道方家那可是个无底洞。若还是优良资产抓手心儿一大把,何苦来动用老关系呢?怕是咱们动用关系贴上去,人家未必肯跟咱们合作。顶瞅不上他们家那几位,前儿马场我还遇上……” “你知道什么?”叶居廉瞪儿子一眼。 叶崇岩吐吐舌。 叶居德先笑了起来。 “要说这个难道也有遗传?我就记得我们小时候,二哥不得老爷子疼。”叶居廉看看大哥,又斜了崇磬一眼,“我说,小磬,三叔给你支个招儿,回头你去和崇磐学学,你嘴巴甜点儿,别怕担心我们会得糖尿病——你瞅着爷爷见了崇磐什么心情,见了你什么模样?你自个儿不觉得寒碜,我还替你寒碜呢!”虫 崇磬听三叔讲有趣,笑出来。身后崇碁崇岩笑大声。 叶居德皱眉,说:“学谁不好,学那个不成材。” 叶居廉笑道:“不成材?”他点着自己儿子崇岩崇碁头上,“这才是个不成材。”他接着问崇磬道:“你父亲近忙到连回家吃顿晚饭都没工夫?” “三叔,我们家现是各忙各,我可也是有会子没见着我爹了。您问我,白饶。”叶崇磬微笑道。 一行人说着话,往前面去。才穿过月洞门,就已经听见一阵清脆爽朗笑声。 叶崇磬眉头微微一皱。 叶居德说:“这门亲结不错。” “怎么说?”叶居廉问。 “潇潇这孩子就不用说了。单看这孩子,哪怕是寒门子弟,也实是说得过去了。何况是郗家嫡亲外孙、邱亚非儿子?”叶居德笑吟吟,“这些都其次,单单看碧儿这么活,我们也该满意。” 叶居廉笑笑,过了一会儿,说:“邱亚非郗广舒算是教子有方。教女嘛……” 他声音虽低,跟他身后只有几步叶崇磬兄弟也都听了个清楚。 崇岩崇碁并不意,崇磬却转了下脸——院中空地上嗖嗖两只野猫迅速穿过,却又回头看人,黑影中四只眼睛发着黄幽幽光……他跟叔伯身后慢慢走着,举目一望,透过玻璃窗,正看到坐家中长辈对面笑微微邱潇潇。 对着人总是笑微微潇潇,此时却让他想起来另一张面孔。 也有微微笑,但总是极浅…… 留下来叶居善姐妹陪叶潜身边,看着叶潜拿起养壶笔,轻轻慢慢紫砂壶上滑动着。 “父亲,您何苦来老难为小磬?今儿又给他当着这些人没脸。我简直就没见您哪回给小磬点儿好脸色看。”叶居良微皱眉头,轻声道。 叶潜不言声。 叶崇磐从爷爷手边拿起一杯茶来,轻抿一口。 叶居善瞪了他一眼。他对着大姑笑笑,说:“姑,您不瞪眼,那眼角皱纹也够多了,再瞪,打肉毒素都没用了。” 叶居善伸手过来戳了他额角一下,恨得牙痒痒,“一天家就知道琢磨这些。”她看看叶潜,说,“居良说对啊,父亲,小磬这几年做了多少事,您就不能夸他两句?” 叶潜翻了下眼皮,“这些事,你们少管。” 叶居良“哎哟”了一声,说:“父亲,我们可没管你们叶家家事,我们就是看不惯您偏心眼儿——那么可人疼孩子,成日价给您呼来喝去;这回您说这个,难不成您真觉得小磬做错了啊?” 叶潜仍是轻轻慢慢拿着养壶笔洗壶,由着两个女儿说他。 “父亲,您当初老早把他扔美国去,不就是想让他少这个圈子里沾些东西嘛;合着这会儿,道理都是您。”叶居善微笑着。 “我骂他两句怎么了?你们也用不着那么急着回护他——还‘小磬,跟爷爷认错’……他三岁么?”叶潜说着,抿了口茶,白胡子又抖两抖,“你们也不看看,那小子……我还没说你,若不是你把股权签给他代理,他哪儿来那么大胆子?” 叶居善一听父亲提起这个,笑道:“这也不是从我开始,母亲就是这么做。” 她提起叶老太太,叶潜才不出声了。 叶居善也不再纠缠这个话题,倒看了看眼前叶崇磐,皱眉道:“你那戏怎么越唱越倒回去了?我前儿听了一耳朵,那是什么呀?” “哪个呀?”叶崇磐立即像炸了毛小公鸡似,直问姑母。 “《武家坡》呗,我听着跟上气不接下气似,脑仁儿疼。”叶居善笑道。 “姑姑,您就挤兑我吧。”叶崇磐没脸没皮笑着,“您是除了梅老板戏,谁也听不得——还得是老梅老板,不是小梅老板。” 叶潜听到这里,哈哈一笑,“兔崽子,这么说你姑姑,她大嘴巴子招呼你。” “父亲,都是您宠他,越发没个形状了——我告你说,叶崇磐,你趁早儿啊,上回和你说那个女孩子,认真考虑下给我去见见,你想把我们急死啊?”叶居善皱眉,“你给我些成家,省那起子小子一句‘大哥都还不着急’给我顶回来。噎得我没话说。” 第七章 没有露珠的早晨 (十一) “姑姑,您还有没话说时候?”叶崇磐笑着,“咱们家,就您跟我话多;我见了您也还得甘拜下风。” “你把你这贫劲儿用追女孩子身上,我保管天底下什么样女孩子都能给你追到。”叶居良忍不住戳叶崇磐额头。懒 “姑姑您太高看我一眼了——不过,我若是都用出来,别说女孩子,男人怕是也逃不脱呢……哎哟!”叶崇磐话没有说完,叶居良拿起手袋,对准了他后脖便是一下子。 “让你小子胡说。”叶居良真是咬牙切齿似。她每每看着崇磐模样都有些个忌讳,“你正正经经,给我谈恋爱结婚去!” 叶潜却摆着手,哈哈笑着,“走吧,我们前面吃饭去。今儿人齐全,我让碧儿带潇潇回来一起吃个饭,我也有日子没见潇潇了,怪想。”他先起了身。 叶居良就说:“父亲,我怎么眼瞅着,潇潇那小子,入不入二哥二嫂眼就不说了,您倒是十分喜欢。” 叶潜轻轻咳了一声,手里仍握着他那把小巧紫砂壶,背着手,迈着四方步向外面走去。 出门时候,叶崇磐叶居善耳边说了句:“您还说爷爷,您也偏心。” “我偏什么心啊?”叶居善没好气问。 叶崇磐却追上了叶潜。 “臭小子,让你得意,你等着潇潇进了门儿,看你还得宠到几时!”叶居善笑道。虫 叶居良却说:“是偏心。” “这都哪儿跟哪儿呢?你也这么说。我偏心谁了?”叶居善不爱听了。 “不过话说回来,这几个孩子摆一处,我还就是喜欢小磬多一些。”叶居良小声说。 叶居善看居良。 “你不觉得,小磬像父亲?”叶居良抬抬下巴,崇磐扶着老爷子,不知道跟老爷子说了什么笑话,逗老爷子哈哈大笑起来;耄耋之年老人,背不驼腰不弯,只看背影仍英气逼人——她忽然有点儿鼻子发酸,说:“要是老太太肯回来就好了,父亲也不至于这么寂寞——母亲听你,你就不能劝劝?还有几年呢?父亲嘴上不说,心里还是惦记着老太太,老来老去……” 叶居善拍拍妹妹手,“前头去吧——碧儿订婚,我那么劝,老太太都不松口说回来。这可是唯一孙女儿呢。” “婚礼呢?”叶居良不死心。 “再说吧。或许肯。”叶居善说,“老太太这几日倒是总说小磬。说其他孩子她都不太记挂,只觉得小磬这孩子太辛苦了。我听她给二嫂打电话,嘱咐说一定要替小磬留意着,有合适好姑娘,千万让小磬去见见。老太太提起小磬来就叹气,横竖就是那句话,活着哪怕是看着他定下来个人呢!” 前院儿笑语声声阵阵,姐妹俩说到此处,却不约而同站住了。 叶居良说:“我过年时候跟她们打牌,听她们提,说粟家茂茂很喜欢咱们小磬。粟家姑姑,不知道是不是试探我口风呢,我就当没听懂。要说起来,咱们跟粟家也是门当户对,年纪就是差大点儿,只要茂茂不介意,小磬……女追男隔层纱。茂茂那孩子性格,肯主动些,也许有机会。” “人家女孩儿家肯主动也有限。再看看吧。小磬那孩子,真有些左性。”叶居善叹口气。 叶居良忽然笑出来,“也许就是这样,父亲额外关照他些。” 叶居善也笑了,又叹气道:“天气转暖了,但愿这些孩子,也都跟花草树木似,些发芽开花。” 屹湘坐下来时候,芳菲正玩游戏,头都没抬问:“你还真开着你哥那辆破车代步啊?要不要换车嘛?” 屹湘拿起菜单来,说:“车子好着呢,不过有点儿小故障,有什么好换……菜单上照片拍好极了。” “唔,是JiyCh拍。据说来吃了一回就吃美了,拍照片换美食。”芳菲说。 JiyCh,屹湘公司摄影师名录上见过这个名字。公司送上很多杂志硬照都是由他捉刀。拍摄目录也很拿手。没想到拍个菜单也这么美。屹湘想想,小冯说过,节后有个时尚杂志替她做专访,摄影师便是这位。 屹湘问道:“你认识他?” “偶尔会遇到。没讲过话——不喜欢他为人。”芳菲把手机放一边,托着腮看屹湘,“你只管点菜。我今儿随着你吃。” “你不要节食?” “我干嘛节食?” “哦,那就是近没有恋爱。”屹湘说。男侍者过来,站一边。 “喂!”芳菲叫。 屹湘点菜很。一会儿就决定了。 芳菲笑着,说:“还是那样,做什么决定都。喜欢跟你一起吃饭,有些人,点菜都能点到我倒胃口。” 屹湘喝了口水,便推了一边。 芳菲问:“上次你不是说找房子?” “嗯。”屹湘说。 “有合适就买了吧。我帮你留意下——要还是要旧?”芳菲好像忽然想起来什么,“你还记得以前外交部那老宿舍?” “记得。老苏式建筑,住着可舒服了。”屹湘说。她早跟父母来北京,住就是那样老楼。还记得楼前空地上,有高高秋千……她看着杯子中清水。心里一顿。 “近这种房子每平方单价炒比四合院儿还贵了。我好像记得前两天谁说来着,认识一个人,已经出国好多年了,回来处理父母这处房产。房子不是很大,三居吧,但是好处是顶层,带阁楼,阁楼极宽敞高大。你知道那种。” “知道。我以前喜欢就是藏阁楼里,夏天听雨,冬天晒太阳……你帮我问问。要是谁买下来了,看看我能不能租?”屹湘忽然很有兴趣。 “我就知道你喜欢。等下我打个电话。”芳菲笑着。 “我去一下洗手间。”屹湘拿起手袋便走。 芳菲等她走远些,拨了个电话,开口便问道:“喂……你昨儿说那个房子定了没?” —————————————————————————————— 各位亲: 今日毕。谢谢阅读。诸位晚安。 Ps长假后一天了,家朋友好好儿休息。 另外特别祝即将远行朋友,一路平安。生活前面等你,加油!~ 第七章 没有露珠的早晨 (十二) 她手指桌上IPAD上乱点着,听电话里一阵嘈杂,“你这是哪儿呢,出来说……是吗?唷,你怎么想起来……不是,我有个好朋友想要这样……谁稀罕你那公寓啊,你们卖死贵不说,全TM坑人,你等着被整治吧……呸!得,我不跟你废话了,既然房子已经你手上了,那就好了,反正你也是留着生钱,不如我们看看,或租或买,都好说……你说吧,什么时候能行……当然是越越好,你今儿晚上能让我们看着房子就……那行,你让人那儿等我……什么朋友?要你管……滚!滚滚滚!”懒 董芳菲把电话掐了,抬眼看见屹湘走到桌边,恰好侍应生上了头道菜,芳菲就说:“老天爷,我果然猜中了,你要是不点‘红煨裙边’是不是会死?” “你说你随着我吃。这顿是你谢我,你不吃拉倒,我自个儿也能都吃掉。”屹湘拿起了筷子。芳菲请她来这湘菜馆子,根本就是点什么都是她爱吃。 芳菲咕哝着:“真有你,我算服了你……那房子我给问了。等会儿吃完饭,我就陪你去看看。” 屹湘看她。筷子空中半停了下,问:“这么方便?” 芳菲点头:“嗯。佟金戈这小子,别事儿不见得靠谱,这个倒是容易。我跟他说,我们先看看。若是你想要,也着你。又不是难事儿。”虫 芳菲低头喝了口汤。不看屹湘。 屹湘点了点头,说:“芳菲,我没打算买下来啊。”她下筷子先来了一点点红辣辣椒。 芳菲抬眼,问:“没打算买?”她觉得意外,但心里念头一转,接着问:“你根本没打算长住?”她立即明白原委。心里不由得一沉。看着屹湘,好一会儿,她不说话。屹湘也不说话。 “你就是跟着工作走?”芳菲略略扬声,问道。 “事实是,我就算是想买,也没那么多钱。”屹湘拿坦白当挡箭牌。此时入口辣椒舌尖上舞,电流一般通出去,耳边简直嗡嗡作响。 “你丫也好意思说。L给素来是高薪。”芳菲看着屹湘一筷子鲜红小辣椒下去面不改色,只觉得自己用眼睛看着,浑身毛孔都突然间张开了似,“啧啧,难怪当年潘金莲给武大下砒霜都搁辣面里,忽然被辣到,眼花果然要连祖宗都不认识了。悠着点儿,你也该有很久没吃这么辣东西了,小心肠胃不适应。” 屹湘慢悠悠吃着,说:“好。” “钱上没关系,不够我可以帮你。” 屹湘眨眼,说:“可见你如今生意确做够大。”芳菲一开口便这么说。她总是有些感动。虽然她并不需要芳菲钱上帮忙。因为用不到。当然也断然是不能用。 “你不也看到了,还算过去。”芳菲搁下筷子,“我认真。刚刚金戈还说,要是这老房子看不上,他手上也有楼盘。你也可以看看。” “金戈?你什么时候跟金戈这么熟不拘礼了?”屹湘问。心里是明白,佟金戈想必不知道芳菲是帮她忙。 芳菲白她一眼,说:“跟他还用得着客气?” “是,大概你是不用。”屹湘低头,又搛一筷子。鲜活尖锐辣味让她返魂。这个时候,谁还顾得上什么其他,大朵颐为好。 “都跟你说了不用担心钱。”芳菲笑着,“何况有你,以后礼服我只管你要。我又可以剩下一笔来。” “不打折。”屹湘不客气说。 “哟,门槛儿精刮你!你还记得那时候我们去舞会,都要先穿了裙子给你看?”芳菲笑着。喝口凉水,暂时冰冻一下被辣简直要跳出来味蕾。 屹湘想想,说:“你记错了吧。不是穿了裙子给我看,是逼着我看。” 芳菲笑,“夸张是飒飒。” “可不。”屹湘嘴角一牵,“她还好吗?” “好不能再好了!就是预产期也近了,不得不禁足——那婆家简直待她跟掌上明珠没有两样——我去看她,还跟我矫情,说以后怕是会被孩子拴死死呢。可气不可气?”芳菲脸色红红,“我跟她说你回来了。她说她才不要理你了。” “哦。”屹湘咬了下嘴唇。 “你当真啊?她那个人,你又不是不知道,风一阵雨一阵,心里有什么说什么。好不容易逮住你,你不理她,她都要理你。跟我要了你电话号码,说这会子她是顾不上修理你,等她卸了货,一笔一笔跟你算账。”芳菲笑,“你小心些吧。她如今被她那个老公宠实不像话,以为全天下都是她呢,惯会狮子大开口。回头再带着她宝宝上来跟你讨债,你得备下座金山。” 屹湘不自觉嘴角上翘,“算作高龄产妇了,难怪家里担心。” “是啊。她自己也担心。不过到目前为止一切都好。”芳菲说着,叹口气,“姐妹一场,开心是看着你们都有好归宿。” 屹湘默然。 侍应生上齐了菜。 芳菲见屹湘沉默,便也不再多说。 屹湘舀着酱香方肉配米饭,深嗅,米香加肉香,沁人心脾,“要说,纽约也不是吃不到,可真真儿是差了十万八千里。这会子这么吃,倒又让我羡慕起Jsephina来,她长沙必然吃美了。” 芳菲一乐,说:“你跟她还相处来?” “也还好。”屹湘吃了一口米饭,问芳菲:“不是说有东西给我?” “差点儿忘了。”芳菲抚掌,她打开自己大大背包,从里面拿出一个像是绢布制盒子来,递给屹湘,“你看看,喜欢不喜欢?” 屹湘一看那盒子,愣了一下,且记得先用湿毛巾擦了手,才接过来,放膝上,看芳菲一眼,芳菲微笑示意她开了看看,开玩笑说别担心不是钻石项链。她当然知道这不是盛钻石项链物事,且没有这么大盒子,一般也不会用这么讲究织物做了外包。 “西阵织。”她摸着盒子,过一会儿,又拿近些,“我能猜到里面是什么了。” “行家就是行家,一摸就知道是什么。”芳菲笑着说。 屹湘打开盒子,里面是一块叠整整齐齐织物。茶叶末绿色底子上,图案是一对仙鹤。正是代表西阵织中高技法“缀织”。图样细腻而精美,十分好看。 她叹口气,问:“你哪儿得来?” “也记不得是什么时候得来了,存我那儿,也没什么用,我又不懂得欣赏,白白撂着,收拾不好喂了虫,那不就可惜了?”芳菲笑眯眯,“不如拿来博美人一笑嘛。”她看着屹湘,此时是温柔灯光下是温柔美人——那天她想起这块织物来,便也想起来,屹湘适合这个颜色;她能把这个老而旧色泽,穿出活色生香。印象里她就是适合深深浅浅绿色…… 屹湘把盒子收好,也跟着叹了口气。 “甭谢我啊,我谢你还来不及。你费劲替我画画儿,让我赚了一大笔呢。我今儿收到支票,说出来数目,能吓你一大跳……”芳菲做出眉飞色舞模样,故意夸张说着,“想知道是多少不?偏不告诉你!省得你眼红,哈哈……说真,你没有画画,反而做了设计,真有些可惜了。” 屹湘吃饱了。托着腮看着芳菲吃饭,转眼看了看自己身边这两只袋子。 可惜嘛?她并不觉得。 她失去过比这珍贵…… 芳菲结了账,跟屹湘一起出来上了车才说:“真有你,拎着这么两件礼服,能换我半辆车,还满街晃。” “怕什么,你定地方,必然是安保级数够够。”屹湘说着,自己也觉得有点儿不可思议。是叶家两位姑姑礼服。因为她给崇碧修改礼服缘故,姑姑们好像对她专业知识很信赖,面儿都没见,只跟崇碧说,过几日那个慈善舞会礼服,就让湘湘负责给挑选好了……她想着,若不是照规矩应当面对面交给叶家姑姑们,刚刚倒是应该图个省事儿,让叶崇磬捎带了去。想到这里,她叹了口气。枝枝蔓蔓,从此邱家和叶家,联系只会越来越紧密了吧。别人倒罢了,叶崇磬那人…… 芳菲车子一转弯,开进一个阔大院落里,找了个空位停下来,说:“到了。” 屹湘回神,只见楼前停了一辆白色跑车,车前斜靠着一个身材修长男人。 芳菲车子熄了火。 黑影里那男人对着这边挥了下手,手指间一点红莹莹,他站直了,往这边走。 “你还亲自来了?”芳菲劈头便问,并不领情样子。 佟金戈也没理她,径自走到副驾驶位置,倒替屹湘开了车门,说:“芳菲一说朋友,我猜就是你,好久不见,郗屹湘。” —————————————————————————————————— 各位亲: 今天只有一。谢谢阅读。诸位晚安。 第七章 没有露珠的早晨 (十三) 他把“郗屹湘”三个字念好清楚。倒有点儿切金断玉味道。 屹湘仰头看着他。佟金戈一对大眼睛,脸瘦瘦,眼窝有点儿深,这令他此时看向屹湘目光显得尤其深邃。身上是带着一股烟草味道,就开车门一瞬间,手指一弹,还剩了半截子烟,弹了出去。懒 他语气不善,芳菲都听出来了,皱着眉说:“佟金戈,你少废话。” 金戈仍看着屹湘,有好一会儿,那空气都像是凝结了。 屹湘先笑出来,“佟金戈,好久不见了。” 金戈看着她微光下闪闪发亮眸子,微扬面庞,有一种玉色光泽。他怔了一下。她这种没心没肺笑,让他有些恼怒。可笑起来那么好看,还是那么好看。他几乎是不由自主挪了一下脚步,对着站另一边芳菲说:“你嚷嚷什么呀?” 芳菲瞪了他一眼,对着他方向伸了手,“拿来。” 金戈拍了一下裤袋,“上去吧。” 他走了前面,芳菲招呼屹湘一声,也跟了上去。回手锁了车。 屹湘走慢了些。 大院儿里树高而密,树冠连路灯都遮住,那光线见缝插针射过来,只是不够用。老楼里只有底层两个窗口是亮着灯,那点灯光透过薄纱,很被外面黑暗吸住了似。 院子南端有一个高高秋千架。安静宁谧夜晚,旁边灯柱上垂下来一盏灯,就像陪着那寂寞秋千似,没有风……有风也吹不动那沉默秋千。虫 屹湘看出神。 “湘湘!”芳菲跟金戈已经开了大门,站那里等了她好一会儿,才开口叫她。芳菲听到金戈沉沉“哼”了一声,头都没回就用包打回去,很准确砸到了金戈下巴上。金戈忍不住骂了一句,她又砸一下,“不准多嘴。”她语气又低又沉,这几个字说又。 金戈原本扶着厚重铁门,这时候索性一抽手不管了,径自先往楼上走去。 芳菲不料他来这手,差点儿被铁门大力撞到,还好屹湘手,一把扶住了。 “佟金戈你作死啊。”芳菲口,从来没忌讳。 屹湘却心头突突一跳,忍不住拍了她一下。芳菲看她,她摇摇头,脚步一,反而走到芳菲头里去。芳菲也就看不到她表情了。只是看着她背影,芳菲脚下顿了一顿。 楼梯是老旧水泥台阶,宽大平实,扶手确实好木头,五六十年代典型老房子,走进来宽敞且不说,冬暖夏凉,住极舒服。 随着他们脚步,楼梯间感应灯一直亮着。 屹湘却不禁往深邃黑暗楼道里望去,她似乎听得到少年笑声,追跑打闹脚步声,急切急促,慌慌张张,同时也是活活……她穿着高跟鞋脚走这样高台阶上,要多多抬起几分似,有些累,可心里却愿意再多走几步。 金戈站楼梯转角处,见她走上来,掏了钥匙出来,开了东边一道门。他进门就开了灯。屹湘站门口,看了半天大门上那紫铜把手。日积月累被摩挲发亮了。她抚摸着门把手,凉凉。 芳菲还楼下没有上来,听得到她讲电话那高调门;屹湘拉开门,只见佟金戈立门内,沉着脸望住他,神情倨傲而又冷淡,屹湘原本应该觉得格外尴尬,却不知为何,看着他样子,权当是看作了一个正闹脾气小孩……她换鞋时候偏偏要多看金戈一眼。 金戈心头恼火胜。这湘湘,目光毫无畏惧。从来都毫无畏惧。即便对着他这么不友好神态,看他时候愣是带着回击与挑战味道。他站厅里,看着她慢慢空荡荡房屋里转着——屋子就是老式三居室,阳台卧室那间,呈半圆形。阁楼原本从外面走上去,被改造过,从门厅内侧便有一个旋转楼梯可以上去。 屹湘没有上去,而站阳台上。 屋子里虽然只有简单家具,也够用了。想要住进来,应该马上就可以。 阳台是封闭式,有两个木头花架子,架子上只有一盆吊兰,叶子枯了一半。她看了一会儿,动手劈那枯叶子。片刻,手心里便攥了一小把枯叶。吊兰也速瘦下去……听到身后脚步响,她回头看一眼,佟金戈不晓得从哪儿找到一把铁壶,过来站到她旁边浇水。 “再晚几天,怕是没救了。”屹湘托了那细瘦委顿叶子,说。 金戈把铁壶放架子上,“连一盆花都不忍心放弃呢,怎么能对人那么狠?”他并没有看屹湘,语气也是平平淡淡,“还连名字都改了。这倒是让我意外。可见你也是知道自己。” 两个人都盯了这盆生命力眼下很弱植物,能听到除了屋外芳菲笑声,就是清水渗进花盆泥土中哔哔啵啵细小声音。 佟金戈以为屹湘是无言以对,笑了笑,笑容里甚至有点儿鄙薄味道,转了身,就听到她说:“金戈,公平一点儿,你又有什么绝对资格来评判我了?” 佟金戈站住。 那团昏光里纤弱影子,声线比影子还要弱,讲出来话却不弱。 他忍了好久火气终于要爆发了,“你……”刚说出这个字来,就听芳菲问:“怎么样?满意吗?”他脸上发热,看着屹湘从阳台走进屋内,把那团枯叶子放到屋角垃圾桶,坦然而平静表情,让他接下去话没有说出口。 芳菲看着他们神色,“还真不错呢。添置合用家具就可以住进来了,湘湘你觉得呢?” 屹湘看了一眼头上都长出角来佟金戈,没出声。 芳菲立即对金戈说:“钥匙交出来。” 金戈对着屹湘,没说话,屹湘已经明白他意思,于是说:“院里那挂秋千倒还是那老样子。” 金戈看了她一会儿,才说:“这里住客都有点儿念旧。”他说着,拿起那一挂钥匙,递过来,“随时可以搬进来。” 钥匙很重。匙头橡胶温热。屹湘攥了攥,说:“谢谢。” “租给谁也是租,谢什么谢。”金戈说完便往外走。 芳菲倒笑了,说:“这狗脾气。”她看屹湘把钥匙收好,“走吧,我送你回去。” 芳菲让屹湘先上车,自己跟金戈面对面站着,两人静了一会儿,忽然异口同声说:“你可别跟他说……”两人都一怔,扑哧一乐,互拍肩膀,说“知道知道”。芳菲点着金戈,说:“小子,长心眼儿了……不过你今儿这态度可太恶劣了啊。” 金戈笑而不语。他并不是真讨厌屹湘。看着她小心照顾花草,看着她安静望着这里一景一物,他心里火儿是压也压不住。只是对着芳菲,他不想解释这些。 太婆妈了…… 屹湘隔了这距离看那二人,若有所思。 就见佟金戈转了下脸,对着她叫了一声“租金一交半年,短我一分钱都不行啊”。 她嘴角一牵,对着金戈摆摆手。 奇怪,金戈态度那样恶劣,她并没有对他生气。这一切她看来几乎都是合理存,芳菲热情,金戈不平……她抚着胃部。胃里火辣辣。从刚刚楼上开始,就有些难受。她知道这恐怕是胃火。 芳菲上了车。 屹湘看着窗外,院里黑黑树影慢慢往后退去:此时灰暗院落,曾无数次出现梦里——灰砖小路,砌整齐水泥花坛,长能有脸盆大小鸡冠花,火红火红……但这一切,都及不上那架秋千。即便是梦里,即便是四周都灰暗时候,那架秋千也是明亮…… 芳菲车子出了大院后开始加速,跟紧随其后金戈较着劲似,出街转弯都没有减速,很下一个路口,两车分道扬镳,芳菲才问屹湘:“送你回哪儿?” “回家吧。这几天我先住家里。”屹湘说。 路程不远,两个人有一搭没一搭说着话。屹湘胃里由火辣辣变成了绞痛。她忍着不吭声,硬是巷口让芳菲把自己搁下来,拎着两只大袋子往回走。待芳菲车子不见影子,她路边蹲下来。 距离家门口也就是几十米远,胃疼翻江倒海,她简直想坐路边不动了。 门前停了一辆车子,看不清楚是谁,可听得见门内说话声,有一个是潇潇。 “潇潇!潇潇!来救我!”她叫起来。也顾不得手边这昂贵礼服,且丢一边,一屁股坐了马路牙子上。说话声歇了,她知道潇潇肯定是听见了,于是又叫“邱潇潇!” 门口灯影里出来两个人,她招手,就看清楚和潇潇一起那个个子高高男人,她也不知道哪儿来力气,呼一下站了起来。 ———————————————————————————————————— 各位亲: 今天只有一。谢谢阅读。明天见。各位晚安。 第七章 没有露珠的早晨 (十四) 起也是起太急了些,忘了自己是从什么位置上起来,高跟鞋这样紧急状况下额外不好控制,她几乎听得到脚踝骨那里“咔嚓”作响,人险险便往旁边歪斜过去,一手扶住粗壮树干,姿势别扭极了。忍着痛,不出声。懒 “湘湘?”邱潇潇往妹妹这边小跑过来,见屹湘扶了树干立了不动,问道:“你怎么了?”他走近些,抓住她手臂,立即发觉她身上发颤。 “难受。”屹湘说。她看着潇潇,目光似乎是穿过潇潇身子看到了后面,董亚宁并没有过来,他只是走到了台阶下,远远,看着这边。她吸了口凉气,听潇潇追问她到底怎么了,对潇潇说:“胃疼……”见了哥哥,不由自主弱下去。 “还崴了脚?”潇潇低头看看她脚,也不再废话,一转身搭着她手臂将她背了起来,迅速往家门口方向去,“董亚宁,你过去跟警卫班说,让人叫医生过来……” “哥……”屹湘抓住潇潇肩膀。 “你闭嘴。”潇潇人已经背着屹湘经过了董亚宁身边,上台阶样子一点儿劲儿都不费,身轻如燕。他和屹湘都没有听到董亚宁应声,直接一路小跑穿过花厅进了厅堂,将屹湘放沙发上,单膝跪地,脱了屹湘右脚鞋子,捏着她脚踝,“我可是要动手了啊。”他低声说,看了屹湘一眼。发现她脸色发白,紧抿着嘴唇。他不禁眉头一皱。虫 屹湘抓住了沙发扶手。 她疼到额头冒汗,一声不响,点点头。 潇潇一手固定住屹湘脚踝,一手捏着她脚前掌处,转了几下,低声说:“应该没伤到骨头,拧到筋了吧……” 屹湘吸着凉气,摇头。一疼起来,简直说不清楚程度。不过伤到骨头,那这会儿她怕是动也动不了了,趁潇潇松了手,她自己揉按了一下脚踝,火辣辣痛,已经见了肿。 “你呀。”潇潇不让她乱动,他仍是单膝跪地,屹湘脚放他膝上,“走平地都能崴脚,你慌慌张张个什么劲儿?”看着她冒汗,又不耐烦又心疼。 屹湘扁了扁嘴。 潇潇愣了下,抹一把眉毛,“好了,不说你了。”他听到外面凌乱脚步声近了,抬手拍了一下屹湘额头,说,“哪儿不对劲儿,老老实实和张医生说——你家呢,不准再忍着。” 屹湘抬头,父亲身边张医生已经到了,门口看到她模样微笑了一下。她就叫了声:“张叔叔。”她只看着张医生。而张医生身后两步距离,有一个瘦长黑影子,还没等黑影移近、露出样貌,她先转开了脸。“麻烦你了,张叔叔。” 张医生说:“我来看看,怎么了。”他进门。手上不知道什么时候多了一副薄橡胶手套。 董亚宁跟着进屋。他把张医生药箱和一个急救包拎过来,放茶几上。 屹湘低头,自己动手将丝袜脱了下来。但也许是屋子里太暖,她竟然觉得脚底都要出汗了,一时之间疼痛好像都轻了些似。也只有一会儿,返上来痛感加猛烈,额头上密密出了汗,她忍着忍着,还是抬手擦了一下。 她看着张医生那一向平静温和面容,问:“不要紧吧?” 张医生给她下了几个指令。左晃、又晃、旋转……屹湘细白脚凌空,像朵风中旋转白玉兰花。 董亚宁只看了一眼,回了下身,站到走廊上去。听到潇潇里面问:“张叔叔,湘湘小猪蹄没事儿吧?” 他随手带了门。外面风凉。 里面张医生都忍不住笑出来,说:“没伤到骨头。”他转身打开急救包,将一个冰袋按屹湘脚踝上。“好还是去拍个片子。这样也放心些。” “给我开药就好了,张叔叔,没事儿不用去医院了。”屹湘自己按着冰袋,赶忙说。冰冰感觉暂时克制住了热乎乎痛感,她头脑都似乎清醒了很多。 “那刚才又是谁外面喊救命?”潇潇没好气说,“张叔,她还胃疼。崴到猪蹄子之前,是胃疼走不动了。” “我是吃辣吃狠了啦!”屹湘忙说。 潇潇点着屹湘,“你再大点儿声?再大点儿声爸妈就都过来了,到时候你去也得去,不去也得去。” “你才大声呢……你敢把爸妈招来我跟你没完……” 张医生不管这兄妹俩斗嘴,摘了手套,示意屹湘平躺。他一边按压着屹湘胃部检查,一边问她问题,诸如晚上吃了什么、吃了多少、什么时间,包括平时饮食习惯,还有胃疼症状多久出现一次、是不是很频繁?美国有没有看医生、吃过什么药?他问极仔细。 屹湘都一一答了。 张医生让她坐起来,想了想,又让她把手腕子伸出来,自己三根手指搭上去,过一会儿,又让屹湘换只手。 潇潇忍不住说:“你惨了。” 屹湘瞪他。知道潇潇说是,张医生搞不好要让她吃中药了。她从小就怕这个。打多少针、吃多少药丸都不乎,就怕那黏黏稠稠黑乎乎说苦不见得很苦但非常折磨味蕾药汤。 张医生松了手,看着屹湘,说:“今天呢,应该就是吃多了,又过于辛辣。我替你开消化药。” 屹湘松口气。 但张医生接下来又说:“我看你近,有些精神紧张吧?所以肠胃敏感也是有。另外你长时间熬夜,饮食并不规律,身体状况不算很好。脾虚肾虚,这都是小事情了……还有你胃,真要好好儿保养——我晚些时候开两个个方子,配几味药,各吃三副,应该就会有起色,到时候我再给你号号脉。” 张医生站起来,看着屹湘,倒有什么话没说样子。 屹湘额顶滋滋冒汗。 “潇潇。”廊上董亚宁敲了下门,低声叫了邱潇潇一声。 —————————————————————— 各位亲: 晚点儿还有一。太晚了不要等,明天再看。晚安哦。 第七章 没有露珠的早晨 (十五) 潇潇答应一声就出来,见董亚宁还是穿着衬衫,又一直站外面,禁不住“哟”了一声,说:“看看,都是湘湘闹,我只管拉着你——你不是说这就去机场,走吧。晚点了,家里人都等就不好了。董伯伯脾气急了。” “我刚刚去电话说了,让晚一小时起飞。横竖我赶到了就行。”董亚宁解释。懒 “得,我还是送你出去。”潇潇微笑着说,“刚才话没说完呢——董伯伯说要离京这就立刻走?” “他那脾气,说风就是雨,一句话出来,不给他立刻办到了,那也得行哪。也不算急,筹划了有一阵子了。就是非让我送去,这也麻烦。”董亚宁语气里没有一点儿喜悦。父亲定了主意离京也有一段时间,因为母亲不太愿意,才拖到了今天;这回是先回乡祭祖,再到上海他选定住处去,预备以那儿为主了。他看潇潇,说:“白天走太张扬,只好玩儿一回锦衣夜行。” 潇潇了解拍了他后背一下,说:“回去替我谢伯父伯母礼物。若婚礼他们日程还安排不开,我跟崇碧登门道谢。” “你就是周到。给你就拿着呗,又不值什么。难得他们俩还想着这礼数。”董亚宁挠了下眉,“后天我就回来了。” “正事儿要紧。”潇潇说,“我们也不多请。来都不是外人。是个仪式,本来我们还不打算办了……”虫 董亚宁知道他们大约是因为邱亚非病情,不过不方便讨论太深,倒说:“还是办好。要说呢,一辈子就这一回,你也别委屈了崇碧。哥哥我多嘴说一句:像她这样姑娘,如今也难找。人前人后,总是以你为先。” 潇潇点了下头。 “你都明白,我这也是废话。”董亚宁又说了句。 两人已经来到院门外,董亚宁催潇潇回去,潇潇摆手,说:“没什么,你也知道,我家这头不算太娇生惯养小猪,穿平底鞋走大马路也能摔个四仰八叉德行,一准儿没事儿——路上注意安全。” 董亚宁看着潇潇笑模样——他好像完全是无心,也不避忌这么提起湘湘,好像湘湘仅仅就是他们同窗那个小姑娘,提起来,能无伤大雅取笑一番……是啊,潇潇一直这样;看上去对谁事儿都没心没肺潇潇。 董亚宁车子一启动,五六秒便加速到了百公里。引擎那清明透亮声音,似乎点着他血液,这样夜晚,车本来就少区域里,肆无忌惮将车速飚高了起来…… 邱潇潇瞅着董亚宁离去方向,半晌没有动。黑黑眸子里,夜色倒影深而重。 他站大门口活动了好一会儿筋骨才回了院里。 一晚上对付叶家上上下下,不是不辛苦。他几乎从来没有面对过同时出现那么多亲戚,七嘴八舌问起话来,他不但要分清楚来自哪张嘴巴、有几层意思,要及时而简明回复,还必须得体。这倒也不难。就像崇碧他耳边笑着说,有点儿开记者会做发言人意思吧? 他说,比那要难多了。因为不能编瞎话。而且提问人不按大纲来…… 除了他们俩,只有坐他们旁边距离近叶崇磬听到这话,倒引得他说了一晚上仅有几句话出来。说这儿坐两桌,只是直系亲属大约三分之一而已。你们俩才回答几个问题就不耐烦了?老老实实等着敬酒敬到手软吧。 他给叶崇磬斟了一杯酒。也许是都喝了几杯缘故,叶崇磬今晚管沉默寡言,但姿态格外松弛些似,他应该也是,所以那层隔膜无形中淡了几分…… 潇潇捶了下额头。 看到张医生从房里出来,他微笑着迎上去,问:“可是还不肯去医院?” 张医生摇摇头,说:“家观察下也是可以。潇潇,等会儿我让护士送药过来,你看着湘湘吃了——我得赶紧后面去。”他悄悄说。 “湘湘没问起?”他也低声。 “问了,我就说吃了药休息了。没细说。”张医生收了药箱,急匆匆走了。 潇潇吸了口凉凉空气,进门时候便是微笑着了表情,见妹妹正要站起来呢,歪歪扭扭,伤脚刚踩到地毯上,眉一皱,贝齿便咬住了嘴唇,松开就出溜出一句低低咒骂,潇潇几步过去,手指关节毫不客气敲着妹妹头顶,“让你胡乱动,疼死不多。” 潇潇要背屹湘回房,屹湘不让。 “我能走。你扶着我就是了。”她说着,脚上套上棉拖鞋,抓了潇潇手臂。“这么大人了,让哥哥背来背去,多不好意思。” “胃呢?”潇潇问。兄妹俩一步挪步了两寸走着。 “没那么疼了。”屹湘低着头。走廊上灯都开了。 “忽然疼那么厉害,不能不留神。我出去之后,张医生和你说什么了?”潇潇问。 “让我注意保养。”屹湘说着,伤脚抬起来,单脚跳了一下,又跳一下。潇潇皱眉,她只好停下来,“他说会跟妈妈说,让阿姨每天给我熬中药;我说我马上就要搬出去住了,他说妈妈知道了肯定会让阿姨每天给我送过去,不然就是每天回来喝……又说要忌口。” 潇潇听着,说:“那就忌口吧。” “嗯。也好说。自从戒了酒,也只剩下咖啡和辣椒两样嗜好了。” 潇潇望住妹妹低而弯颈项,灯光和月光交错着,那颈项是美非常立体……他握着妹妹手,送她进房,等她坐床上,才说:“你刚意思,是不是要换住处?” 屹湘才跟他说了,自己要搬到小时候住过那个院子里去。 潇潇怔了下。 屹湘小声说:“我总觉得,那里几年,我们家是幸福、完整。” 她说这话时候,眸子周边似有一轮淡淡光晕闪过。转瞬即逝,而潇潇却看到。 也许并不是看到,而是领会到。 多时候,这兄妹俩之间沟通了解,竟然只有虚虚一线东西,那被称作是,默契。 他有一种想抱住妹妹冲动,不知为何他很担心她接下来会哭。 但是他没有拥抱她,她没有哭。 她安安静静,吃了护士送来药,又安安静静,躺下准备睡觉。 “哥,”屹湘脚被垫起来很高,她指着自己腿脚,“你那订婚宴我可堂而皇之不去了啊。” “你敢!”潇潇微笑,替她关上房门。 往后院走去时候,他只觉得脚步有些沉。 —————————————————————————————————— 各位亲: 今日毕。谢谢阅读。晚安。明儿见。 第八章 没有色彩的画卷 (一) 第八章没有色彩画卷 叶崇磬被sphie提醒说叶先生你要迟到了时候,他还看着sphie一时没有反应。猛想起来今天是崇碧和潇潇订婚——他忙着跟一家国外合作银行开会,人家可不管你是不是清明节小长假——sphie见状忙替他安排好了车,待他下去,车子直奔订婚宴现场而去。懒 今日晚宴定了晚上六点十六分开席。 场所位置有点儿偏僻,还好他今天司机文师傅是“路路通”,老北京一个,再也没有他找不着地儿。一路上这位爱说话文师傅还跟他聊天,说叶先生今儿怎么想起来去那么偏地方吃饭呢京城里哪儿不净是吃饭好地儿啊跑这儿来又费油又费时。他想想,看着外面——可不是偏怎,都看见长城了呢——他都忍不住想附和文师傅批评了。 起先订婚宴场地还是他亲自过问,并不是选这个位置。不料他跟潇潇崇碧一提,潇潇还没开口,崇碧就先说,潇潇是公务员,来客人里还有高级公务员,出入高级会所,影响不太好,还是……他看着妹妹,说除了家,那就是那儿严密,一点儿“影响”都放不出来。潇潇开了句玩笑,说大哥呀,我是挣工资不是挖煤矿,你选那地儿我付不起账单——惯会贫嘴家伙。他不理这俩,直接跟父母亲提,父亲却也说不能去那儿。到底顺着他们意思,另挑了个僻静又僻静场所。虫 董亚宁笑他瞎操心,还操心不到点子上去。说这本来应该是男方家里筹备,你起劲儿忙活什么。 他说这时候了什么男方女方,结婚不是双方事? 这会儿想起来,倒觉得有趣。 昨天晚上家里,崇碧唧唧呱呱算,说今天邱家会先送六样东西上门来,什么六斤糖六条鱼……居然还有六尺布!他听发愣,实是想不出来这么一大堆乱七八糟东西一下子摆家里是个什么模样;也想不出来这香蕉人妹子是这么热衷于这些零碎小事情……真够可爱。 叶崇磬微笑。 手机嘟嘟响,是崇碧。拍了图片给他看,催他点儿——又说真是,长辈们都早早到了,就你和湘湘两个大牌,等会儿看我们怎么罚你们! 叶崇磬看着图片里,精美桌布上摆着杯碟碗筷,旁边一张卡片上,写着叶崇碧、邱潇潇订婚喜宴……心想怎么,屹湘也没有到么? 车子从高速出口拐下去,开进了林子里。这是一段不短距离,叶崇磬看着窗外景色,忍不住按下车窗,林子里空气清冽,能听到水声。他听到文师傅也赞了句好——果然是好,颇有点儿令人心旷神怡意思。心里有点儿明白为什么终会选这里了。 下车之后便对这儿景色有惊艳感觉。尤其是建筑物与周围环境结合如此和谐,令见惯了城内各种丑陋钢筋水泥怪物叶崇磬,站屋前空地上好好儿看了一会儿——停车场都隐了地下,院中一辆车都不见;主屋虽不高,只有两层,远远一看,这竹与玻璃结合搭建而成建筑通透灵巧,从屋内透出来光,令它像一块埋竹叶中发亮琥珀。 他想着白日里这竹屋不发光时候,怕是绝不显山露水。 看着就莫名喜欢,想起来自己那栋木屋来。 他仰头看看上面,正人影晃动,隐隐约约传出欢声笑语来——听到这样声音总不自觉会被感染,正他从心里要往外微笑出来时候,身后车响,他看到那辆眼熟保姆车,不禁停了脚步。 车门一开,郗屹湘从车上下来。她回身对着小李说停好车上来吃饭——她显然今晚是精心打扮过,头发束成一个马尾辫扎脑后,刘海服帖熨额前,一个漂亮水晶夹子挽住刘海梢儿,让她脸庞显得十分秀气……她早看见几步开外叶崇磬,微笑着打招呼,“叶大哥。” 叶崇磬想起崇磐上回说,他才是“正经”叶大哥话来,可屹湘仍是这么叫他。 他点头应承,叫她“屹湘”。 屹湘走近些。 叶崇磬一直叫她“屹湘”。周遭几乎完全是“湘湘”称呼里,他显得是如此有距离;她隐隐觉得叶崇磬应该是故意这么叫她。 两个人并没有多说话,只是一起往里走。 叶崇磬自然走了她侧后方。上楼,厅外衣处,他自然站屹湘身后,等她脱了外套,替她收了,交到侍应生手上去。 屹湘起初有点儿意外。她以为叶崇磬会跟很多国外生活多年男人一样,“内外有别”,不料他还保持着如此绅士而礼貌习惯,回身说了声“谢谢”。 叶崇磬也把自己外套交过去。顺手领了票。两人衣物开了一起。显然侍应生以为他们二人是同行。他看了一眼,没出声,将衣票放了口袋里。 屹湘没理会,她正隔了竹帘子向内张望,小声说:“糟糕……迟到了……不晓得仪式进展到哪一步了……崇碧说要罚我呢!” 叶崇磬听着她自言自语。两人距离很近,她晃着发梢,清凉药香味忽远忽近……她今晚是穿了一件墨绿色丝绒晚装裙。领子颇高而无袖,裙长仅仅及膝;瘦长手臂和小腿像白生生豆芽儿似,看起来竟有些半透明……脚上一对墨绿色丝绒缀珠坡跟鞋,衬脚踝纤细而美好。 她一回身,裙子旋成花苞状,轻轻跺了下脚,说:“崇碧看见我们了!” 这一下子动作颇像个被老师逮到迟到小女生,又也许是光线角度原因,令她脸看上去竟然有着晶莹光似——叶崇磬“嗯”了一声,伸手打起了帘子。 “进去吧,”他说,“迟到总比不到好。” 玻璃门被拉开,里面热气腾腾氛围顿时包笼了二人,他们还没站定,就听见叶崇磐清亮嗓音先说了:“罚这两个!” ————————————————————————————————- 各位亲: 今天继续只有一个。谢谢阅读。大家晚安。 第八章 没有色彩的画卷 (二) 崇磐说着便挥了下手,“就你们两个是大忙人么,偏来晚。湘湘也就罢了,女孩子出个门,多花点儿时间;小磬罪无可恕!” 他正坐叶潜身边,这么一张罗,连叶潜内,几乎所有人都转过脸来、看向刚刚进门屹湘和崇磬。有那么一会儿,大家竟都笑吟吟不出声。看向屹湘目光多有打量和品度意味——这个久已未此地社交圈出现邱家幼女,几乎是蒙上了一层格外神秘面纱,此时忽出现,少不得都要多看一眼——偏偏她这天生丽质模样,就算今天选了低调和保守着装,仍然光彩夺目……且又优雅斯文,众目睽睽之下竟微微红了脸、多少有些不知所措样子,是与传闻不符。站叶家声名赫赫、风采夺人儿子旁边,半点儿不落下风。让人几乎忍不住喝声彩……懒 屹湘自然明白今天晚上意义。重重目光如同暗夜里汹涌潮水,一浪又一浪涌过来,因为看不清楚,只觉得冷飕飕……手臂上竟不自觉便有些凉意。她没有裹披肩,只下意识,右手抚了一下左臂。 叶崇磬留意到她这个小动作,往前走了两步,几乎挡住了她身形,对牢堂哥说:“好好,待会儿自然认罚。” 崇磐便回头对潇潇和崇碧说:“我说,既是这么着,就交给你们俩想法子罚他们了啊……”他话音未落,坐同一桌他父亲叶居德瞪了他一眼,说了句“偏你话多”,崇磐笑。崇碧那边拍拍手说好啊等我们想个好招儿。虫 屹湘走过来,先跟叶潜打招呼。 叶潜笑眯眯看看屹湘,又看看另一桌坐崇碧,爽朗笑着,对邱亚非说:“悄悄说,不要让碧儿那丫头听见——湘湘一站这儿,碧儿可是要被比下去了呢。” 邱亚非笑着说伯父说笑了,不过要这么算,当真是我们赚大了。 叶潜又看屹湘,点点头,说:“湘湘跟潇潇倒不大像。” 叶崇磬看了屹湘一眼,也看看崇碧——崇碧正跟潇潇说着什么,真正是笑靥如花,并不理会这边——他没出声,叶崇磐却跟着笑了,小声堂弟耳边说:“爷爷说话是没错,但要是让碧儿听见,可就糟糕了。”他早站了起来,白衬衫外穿着修身西服马甲,很是俊美。 叶崇磬看他一眼,也笑了。见这桌上除了邱亚非夫妇倒都是他家长辈,他一圈儿叫人下来,顿时觉得自己跟幼儿园小朋友似,再看看旁边桌上,还有……真是迟到不是。 叶崇磐打趣他说让你来晚,我磕头都磕过了呢。说着赶他走开,“没这么大个子杵我旁边,显得我矮。” 叶崇磬哭笑不得,只好先走开——屹湘倒没动,仍听爷爷问话呢。 他低头看了一眼,她两脚并立,站真是直…… 叶潜见屹湘仍垂手立着,忙让她去坐下——他一发话,屹湘这才跟座叶家长辈一一打过招呼,过来曲着膝,母亲座位后,跟父母亲解释了两句,无非是说明一下公司有事情来晚了些。郗广舒拍拍她手,微笑。 旁边坐着叶夫人刘迎霞看着屹湘笑道:“湘湘要说乖也真是乖——你听磐儿吓唬人呢,头道菜都没上呢,哪里算晚。不碍事,去吧。” “是,叶伯母。”屹湘看着叶夫人。只有一眼:这叶夫人脸上挂着温和微笑,眼神也被这微笑牵扯分外温和——屹湘心想,今天这个日子,也是呢,她母亲,不也是温情脉脉,丝毫不带传闻中那种铁腕色彩。 叶夫人点点头,看着屹湘往崇碧那一桌走过去,倒笑着跟郗广舒说:“还是她七八岁时候,我见过一面。之后这许多年,竟没机会再见,忽然就这样大了,真不相信。” 郗广舒点头,也看屹湘,她已过去走到潇潇和崇碧中间,崇碧伸手便抓住了她马尾辫,准姑嫂俩也不管这儿百十多客人场合,就那么一起笑了起来……她点头道:“可不是。咱们两家这些年阴差阳错,总不一处,大人们见面都是匆匆,何况他们。” “越长越美了。”叶夫人笑道。旁边叶居德夫人附和,笑着说“几年不见,大变样了呢,真真儿是大大美人”;叶居廉夫人也笑道“小时候就是美人胚子”…… 郗广舒微笑,谦和说:“咱们家孩子,左不过是略齐整些罢了,说到美,那实是不敢当。” 几位叶夫人都是一笑,换了别话题。 一时环佩叮当,从屏风后陆陆续续走出穿着雪白褂子围着黑色半截长围裙侍应生,第一道菜上来了…… 屹湘一看是色香味俱全砂锅萝卜丝,就说:“这前菜选好……怎么,今儿是湘菜?” 崇碧笑着说:“湘菜、徽菜、粤菜与沪菜四系结合。”说着眨眨眼,看着屹湘眼睛,就有点儿“你明白这是什么意思吧”味道了。 屹湘想了想,笑着说:“哟,考我呢?这上面都能花心思呢,难为你们了——我姥爷出身湘江,爷爷来自徽地。” 崇碧点头,笑着看潇潇,说:“是潇潇主意。” 屹湘看着正跟这桌主位上叶家五叔和叶崇磬说话哥哥,说:“怎么想来!”她见叶家五叔动了筷子,才下箸。萝卜丝清脆爽辣,真乃好吃至极。她就要下第二筷子,就听崇碧说:“不准多吃。” 她笑出来。 “潇潇说你前儿还吃辣吃到胃疼。等下菜都不是辣,你且多吃些。”崇碧拦着她些,笑着看看她,又看看自己哥哥,说:“要说呢,你们也是,前面繁文缛节仪式都过去了,要上菜了你们到了。” 屹湘笑起来,“我不是故意啦。Jsephina今天刚刚回来,总部那边有个重要会议,我们一起开会来着。”屹湘想起刚刚会上汪筠生那副铁板一块表情,吃下去东西好像真像炭火,胃里又火辣辣了。她果然听话放了放筷子。 “不管,反正你是迟到了。等下你跟我哥,我都不放过。”崇碧笑。 “好。叶伯伯和我爸都讲话了?” “嗯,都讲话了,不过没超过三分钟。超过三分钟,他们二位不落泪,场人都要落泪了。” 屹湘看着崇碧。崇碧一对大眼睛里波光潋滟,此时吸了吸鼻子,想必刚刚场景,相当感人。她说:“这会子都这样,婚礼上岂不是要哭一塌糊涂?咱们不让老爸出席了好不好?” 崇碧“扑哧”一乐,说:“不让?我爹还说,一定要带着我跳那支舞,就用那支曲子《Daddy’sLittlegirl》……我看他能做到。”崇碧说完,跟屹湘一块转头去看叶居贤,正巧看到叶居贤与邱亚非执了手,一同跟老朋友说着什么,两人感慨同时叹了口气。 “老爸啊……”异口同声。 屹湘望着跟叶伯伯站一处父亲,被高大健壮、腰背挺直叶伯伯一衬,父亲竟然显得矮小瘦弱极了……她忙转了头。 两个人悄悄说着闲话,看看这个、看看那个,总共十桌客人,亲戚占了有七八成,余下都是至交。几乎是真正家宴。 屹湘目光一一点过他们面庞,心里像有一本点名簿…… “这菜味道还真不错。”崇碧说。 她问:“这湘菜用是华天金阁厨师?” 崇碧吃惊看着她,说:“湘湘你什么舌头啊!” “他们东安子鸡是真正东安子鸡。”屹湘说。 侍应生正把一道菜端上来,正正就是东安子鸡。 崇碧哼了一声,说:“潇潇说,你做了一手好湘菜,哪天给我们露一手?” “算今儿迟到挨罚?”屹湘还惦记着刚刚他们说呢。想到这里,她就听到叶崇磐朗朗笑声。 “我们家大哥性子,若要活泼起来,也当真是活泼极了。”崇碧叹了一句,“不疯魔,不成活。就是这句话了。” 屹湘倒从刚刚便注意了叶崇磐身上那套剪裁细致西装,只见叶崇磐穿身上,很有些古典味道,脚上两截皮鞋,正如同老相片子里走出来俊美公子,若不是此时正活泼泼跟人谈笑风生,衬衫袖口正式剪裁设计模样,真就是无声电影里走出来人儿一个呢……而屋子里暖意融融又喜气洋洋,令她安然。 崇碧被潇潇叫走了。 她独坐。 手边水晶杯里香槟酒甜爽味道还没有完全挥发掉,她拿手里,嗅嗅,又放下。 叶崇磬隔了几个人,看她嗅着香槟香气,又对着光观察一会儿色泽,拿起来、放下、又拿起来,并不喝。眼神却像是看着巧克力忍不住想吃孩子…… —————————————————————————— 各位亲: 还有一会过12点,不要等了,早点儿休息。大家晚安。 第八章 没有色彩的画卷 (三) 他吸了口气。 鼻端馥郁香气,全赖身后那整面墙香水百合。香气有些过于浓郁,他一向不大欣赏来香水百合味道,日常里一小把便会占领整间屋子似;此时浓郁简直会醉了人…… “潇潇和崇碧登台了。”五叔叶居正微笑着说。懒 叶崇磬看向设百合墙前台子上,潇潇跟崇碧刚刚走到中央——潇潇身材颀长而帅气,今晚比平时多了一分喜气,稍显活泼;崇碧容色鲜艳而秀丽,站潇潇身边,握了一杯香槟酒,微笑倩兮,端庄而沉稳……一时上哪里再找一对如此搭配璧人? 就见潇潇举杯,代表身边崇碧,感谢诸位亲友今晚能出席宴会,感谢大家祝福……说也算是官样文章,照本宣科都是那几句词儿,不晓得为什么,有些话明明排序是一样,从邱潇潇嘴里说出来,额外带着些感染力。 叶崇磬分明看到好几位女性长辈都拿手帕擦眼角了……屹湘伏椅背上,看着她哥哥;潇潇举杯时候,特别向这个方向示意,她才回手拿起来水晶杯,贴唇一抿,脸立刻就红了。 “这个潇潇,真是有趣。”叶居正微笑着说。 崇磬没出声,又给五叔斟了一杯。 就听台上一阵笑语,他们看过去,果然台子上多了一个人,正是他那堂哥叶崇磐。不晓得台上三个人嘀嘀咕咕一会儿都说了些什么,叶崇磐便拿过来话筒,说:“这会儿大家酒过三巡菜过五味,恰好该是上节目时候——既然是这两位主角好日子,头一个节目,就请我家妹子钦点。”他把话筒递到崇碧手中,笑着说:“碧儿来说。”虫 厅里气氛热闹起来,每个人情绪都好像被调动起来了似。 屹湘仍伏椅背上,看着崇碧拿了话筒,竟往他们这边看来,她笑着挥挥手——崇碧穿着她亲手制作衣服,美丽极了,令她情绪很好……又也许是刚刚抿了那一滴酒缘故,虽只是沾了沾唇,心头却有一点战栗感,继而全身发热,差不多是醉了感觉了。 “……能不能请哥哥来一支曲子?算作今天送我礼物?” 屹湘只听到这句话,她转头看叶崇磬。哥哥,肯定说是他了。 叶崇磬愣了愣,比划了一下,意思是:没有琴啊。 屹湘看着这兄妹几人互动,端有趣,转眼看见潇潇,潇潇竟也对她眨了眨眼……她就笑了。 “这个容易。”崇碧笑着。她话音一落,百合花墙后走出两人,一人搬一张琴凳,一人拎了一把大提琴,站到台上去,“早就给你准备好了。” 叶崇磬这才知道,这分明是早有预谋。 他起身走到台上,笑着说:“我可有个条件,今儿别是我独奏。好事成双,是不是?” 叶崇磐一边听到,接口便说:“我说他哪儿有这么容易就吃罚单——麻烦工作人员。” 崇磬眼睁睁看着四名工作人员从百合花墙后推出一架钢琴来,笑道:“那里难道是宝库嘛?”他刚说到这儿,就听堂哥叫道:“小湘湘?” 屹湘正有几分目瞪口呆看着台子上不停出现宝物呢,想要看接下来有什么节目——也实想象不出长手长脚叶崇磬,摆弄那大提琴模样——不料就被点了名,她下意识举了一下手,“叫我?” 叶家五叔爽朗笑起来,“湘湘也太老实了。会被磐儿他们欺负。” “来,刚刚说了什么来着?还不来报到?”叶崇磐打定主意要让屹湘跟崇磬表演节目了,一个劲儿催屹湘。 屹湘只好站起来,整理了一下裙摆,走到台中央,叶崇磬身边,小声说:“我不会唱歌也不会跳舞。” “不要你唱歌也不要你跳舞,看到这架钢琴了?《Rlling--in-the-deep》,碧儿喜欢曲子之一,请吧。”叶崇磐笑着。 崇磬看屹湘。 “我没……”她刚开口,潇潇便打开琴盖——谱子也准备好了。 叶崇磐笑坏坏,示意潇潇跟崇碧回位子上坐下,“让我们欣赏,《Rlling--in-the-deep》。二位,请。”他说完,抬手打了个榧子。厅内灯光转换了一下,四周围暗下来,台上光束,一团聚钢琴处、一团聚大提琴处。 叶崇磬跟屹湘站暗影里。 屹湘听到叶崇磬问她:“要不要换一个?” 屹湘想了想,说:“给我几分钟准备。” 她走过去坐到琴凳上。看了一会儿谱子,手指试了试琴。 厅内已经完全安静了下来。 叶崇磬将琴弓搭弦上,等着屹湘——她抿着唇看谱子表情,显得异常认真,认真到有些紧张;看她紧张,他倒越发放松……屹湘终于抬头对他做了一个手势,他点点头。 琴弓一拉,大提琴那浑厚声音泻出来…… 屹湘双手扣琴键上,用钢琴清脆音符,配合着叶崇磬演奏。 叶崇磬听得出来屹湘技法相当生疏了,但好灵性还是有;屹湘也知道叶崇磬是力发挥,掩盖二人初次合作冲突……二人渐渐找到了相合节奏。 乐曲舒缓而淡雅,又扣人心弦。 一曲终了,厅内沉寂。 叶崇磬手放琴弦上,琴弦震颤传导到手掌心,直到有掌声响起,他才抬头,屹湘正望着他,对着他做了一个“V”手势,很傻一个手势……他点了点头,起身示意屹湘,两人站到一处。 兼职主持叶崇磐笑着说:“这真是意外惊喜。我还指望着你们俩演砸,给我们来点儿超级笑料呢……”他说有趣,逗引大家反而因为他话笑个不停。 叶崇磬不待他说完,便指了指下面,说:“哥哥今儿晚点名,没发现那个偷偷溜进来嘛?” 此时室内灯光重亮了起来。 屹湘一时有些不适应这强光,她略转了下头。听叶崇磬含着笑这么讲,顺着他手指方向看去,入口处竹帘前,董亚宁不知何时到了…… —————————————————————————————— 各位亲: 今日毕。谢谢阅读。晚安。 第八章 没有色彩的画卷 (四) 她怔了一下。 看他双手抄裤袋里,身长玉立一个人,笑微微,忽然变了众人目光焦点,就笑从容似,小步急挪,一径走过来,直冲着叶崇磬说:“你这人也是,好好儿弹你棉花就是了,怎么还挂着拉我做垫背?”懒 说着人已经站到台上,对着下面众人微微鞠了一躬,笑着说:“既是来迟了,自当认罚。待会儿我自罚三杯,主人家要我怎样我就怎样,行不行?” 叶崇磐笑道:“能要你怎样?我们家又不缺好牲口拉车——况且你也没那把子力气。”说着眼中翻波,认真做出打量董亚宁样子来。 董亚宁知道他一向是这样,不以为意,仍笑着说:“大哥今儿就别逮住我损了。” “不损你也可以。”崇磐指着台上钢琴和大提琴,“你也照准了这个,给我们来一个好节目——且说人家珠玉前,你不准掉份儿。” 董亚宁听了,认真瞅瞅站他旁边叶崇磬和郗屹湘。 屹湘只觉得他目光如电,虽是粗粗扫了她一眼,倒去看准了叶崇磬,她还是能感受到他目光里刺骨寒意——她竟不由自主微笑了。掂了掂右脚。脚踝处酸软。 叶崇磬见董亚宁看着自己,眉端微扬,说:“你别打我主意,我今儿是认罚,可不打算一再献丑。”虫 董亚宁哼了一声,对着台下潇潇招手,潇潇刚要起身,被身旁崇碧拉住,崇碧只说:“不带还让我们潇潇出节目!” 潇潇就顺势坐了回去,做出无奈样子来。 董亚宁侧身就着崇磐手里话筒说了句:“潇潇,你这是活生生给我们表演什么叫妻管严呢!” 哄堂大笑。 屹湘这样笑声里,默默从台子另一边退下去。长时间站立,她有些受不了。况且如今台上,不需要她做背景。 叶崇磬发现时候,屹湘已经走到位子上去了;他摆摆手说董亚宁你别啰嗦了,痛点儿啊,要说你西洋乐器不行这话我们信,可你民乐总是行吧? 崇磐被堂弟话提醒,哟了一声,看着董亚宁;董亚宁立刻就笑了,问:“难不成你们连胡琴都有?还是带着全套班子?”他掸了掸衣袖。今晚没来及换正装,急匆匆从机场直奔了这里,穿极随意潇洒,倒合了他素日风度,因此往这里一站,虽然并不庄重,但也并不显得突兀、失礼。 “又不打算开台唱戏,哪儿有时时备着班底呢?”崇磐笑着说。 董亚宁却有了主意,只说:“话虽如此,还请哥哥救我一救哇……”他这一“哇”,便扯上了调门,一字喉间迂回婉转,两手一搭,一揖几乎到地。再抬头,笑眉笑眼望着叶崇磐。 一边看着叶崇磬见他这做派,忍不住微微一笑,晓得接下来没他什么事儿了,也学了屹湘,悄悄往后撤。 席间众位亲友有性急,这时候高声叫道“只管蘑菇个什么劲儿啊,”。 董亚宁示意叶崇磐,“请吧?” 叶崇磐拍了拍话筒,微笑道:“得了,不为难你,瞧着你一时半会儿也想不出什么好招数来——今儿晚上按说应该来一出《龙凤呈祥》,仓促间总也凑不齐人哪。” “《龙凤呈祥》倒罢了,《钟馗嫁妹》才是应了景儿呢。”下面嚷嚷起来是叶崇岩。他话音未落,已经被身边坐着大姑姑叶居善拍了一巴掌,还没拍疼他,叶居善自己都撑不住笑了,对着台上说:“磐儿和亚宁些,我们都等着呢!今儿大伙儿有耳福,叶崇磐这钟馗要不是瞧着妹子脸面,轻易也不开腔。” 又是大笑。 台上两人低声一计较,叶崇磐就跟大家报了名目:“清唱一段《坐宫》。准备仓促,各位多包涵。” 早有人送上来一只话筒给董亚宁。 他接过来,跟叶崇磐分别背转身去,各自调整情绪…… “咦,亚宁还有这手儿呢?”崇碧笑着问。 “他京胡拉好极了。”叶崇磬听见,小声说。潇潇跟着点了下头,说:“可不是。只是轻易不露。” “这点儿跟大哥对撇子。他们俩能聊一处去。”叶崇磬看着台上两个人。台中央一团亮光,那正预备中二人仍光团之外,只看到轮廓。忽听到董亚宁连打了两个喷嚏,他愣了一下,笑出来,“糟了。” “怎么?”崇碧问。 “他花粉过敏症很严重。前几日还犯了。”叶崇磬说。 “布置会场时候已经交代处理过呢。我也怕这么多花,一个是香气太重,一个是花粉会惹事。”崇碧解释。 “那就好。”叶崇磬拿起湿毛巾来擦了擦手。看到大伙儿都等着董亚宁他们开唱,屹湘则似是有些心不焉样子。这时候崇碧回身拍了屹湘一下,笑着说:“你琴弹也好,当真是拿得起来放得下……是吧潇潇,湘湘琴弹真好。” 屹湘笑了下。 “她那也叫弹好?”潇潇笑着说。 “咦,你倒说说,这都不叫好,什么样算好呢?”崇碧眼睛里含着笑意,揶揄潇潇。潇潇顿了顿,没接话。 “是不算好呢。我自来没有下过苦功夫。”屹湘马上接过话来,笑眯眯、温温说:“若不是叶大哥带着我,今儿可就真是要闹大笑话了。” “怎么会呢。”崇碧笑着回过头去看台上,“行家伸伸手,就知有没有——开始了。” 叶崇磬见妹妹兴致很高模样,跟坐她身旁屹湘表情正成了对比。 屹湘待叶崇磐扮铁镜公主一步踏进光团中,虚虚似怀抱婴儿状,稳稳站定后,开腔唱了头一句“听他言吓我浑身是汗”,手里捏着重丝桌布缓缓便放了下去,只听得众人捧场叫了声“好”,她背上毛孔像被热乎乎蒸汽给激到了似,突突随着叶崇磐婉转清亮唱腔次第开放…… ———————————————————————— 各位亲: 晚点儿还有一。太晚请明日再看。谢谢。晚安。 第八章 没有色彩的画卷 (五) 董亚宁一瞬不瞬望着光团中叶崇磐,崇磐嗓音,清、透、圆、脆、甜、亮……无一不美,美就算是这样热闹喧哗氛围里、显著是喜气而不是戏时刻,也让人不由自主会被他吸引住。果然是只要他一开腔,所有火花都他周身噼里啪啦爆开精彩——他听着崇磐继续往下唱:“……十五载到今日他才吐真言,原来是杨家将把名姓改换,他思家乡想骨肉却不得团圆……”懒 他眼前却像是看到了一个缩小了影子,穿着并不很合身戏服,愣是把“原来是杨家将把名姓改换”唱成了“原来是杨家将改头换面”…… 他听着她唱错,也管不了台下满座是从校长到老师,还有那双层礼堂里坐满了各个年级同学有两千多人呢,台上便“扑哧”一声没绷住笑了出来,紧贴腮上微麦将这一声笑清晰传了出去……他立刻意识到出了问题,就只见她上了妆面孔都红惨了,一对眼睛盯着他,像要盯死一只蚊子似……他胡须乱抖,她怀中那个假婴儿简直被她捏要变了形、身上锦袍随着呼吸急剧加速金光乱窜,晃他额头紧急冒汗……一场好好儿艺术节汇报演出,愣是她一句口误加他“笑场”给弄状况频出,越唱越,琴师也压不住他们俩节奏。也不知道两人都是用了怎样意志力克服下来,好歹撑到结束,急忙慌促谢了幕简直是逃到了后台。操琴老师傅怒气冲冲甩手离去,她还没卸妆,回头瞪他一眼,袖子一甩便动手打他,袖口水钻勾住了他胡子,猛然间扯下来,胡子帽子一把乱七八糟挂脸上,他只觉得耳下一阵火辣辣痛,伸手一摸,血……她也吓坏了,胡乱用白袖子按他伤口上,那眼睛里满满怒火忽然间被泪水扑灭了,全是恐慌,全都是……虫 “……我这里走向前再把礼见,尊一声驸马爷细听咱言。”叶崇磐转身对着董亚宁,“驸马!”他兰花指原本由外向内徐徐一晃点到为止即可,此时他余外来了一个动作,点了一下亚宁,下一声娇滴婉转:“驸马呀!” 董亚宁顿时知道叶崇磐看出他刚刚精神不集中了,这后面一声驸马也是多余来。他忙做手势拎袍带表示自己六神归位。 叶崇磐从容点头,接下去便唱:“早晚间休怪我言语怠慢,不知者不怪罪你海量放宽。” “公主哇!”董亚宁一步上前,开了腔。 好不好,他这算是多年来当众头一回亮嗓,下面坐着除了长辈便是朋友,倒当真是从未见他来这么一出,说捧场大家也确捧场,先就给来了一个碰头彩。 他微微鞠躬致意。 “我和你好夫妻恩德不浅,贤公主又何必礼太谦。杨延辉有一日愁眉得展,誓不忘贤公主恩重如山。”这一段西皮板董亚宁唱如水银泻地般干净利索,听着众人中戏曲修养高如叶居善等人也都露出赞许笑容,一时掌声如潮。 叶崇磐见董亚宁进入状态颇,放松接上了词。 这段戏原本他就是极熟,以为董亚宁不过玩票,能顺利唱下来就算不错,哪儿料到董亚宁一开腔颇令他惊艳,二人交接之间显得娴熟无比、默契横生,他心情一好,唱也格外来劲——他们你来我往,虽说是清唱,也正是各凭本领,半点儿拙也藏不住…… 圆圆满满唱下来,董亚宁只觉得自己身上都热了,听着下面大家鼓掌叫好,喊着“再来一个”,就差往台子上丢钢镚儿劲儿,他笑着,抱拳对众位道谢,又郑重谢叶崇磐。 叶崇磐得意而矜持笑着,跟董亚宁一起鞠躬,这才算谢了幕。 厅里气氛经过这两个亦庄亦谐节目顿时热闹起来。菜还继续上,可显然席间人人情绪都已经兴奋了,谈笑风生者有之,手舞足蹈者有之……董亚宁往叶潜老爷子那里跟一众长辈问安道喜敬酒顺便也为自己迟到致歉之后,才过来潇潇这里,一站定,还没开口,就真如他之前所言,痛痛自罚了三杯。 屹湘就看见三个杯子像流星一般桌子与董亚宁手之间划过,晶莹闪烁。 她默默转了下脸。 旁边叶崇磬说了句“慢点儿”。但董亚宁没听。 崇碧见他喝太猛,想要拦一下,反被潇潇拉住,待望着亚宁三大杯白酒下肚仍气定神稳,她刚要松一口气,就见亚宁又将三杯满上,说:“敬你们。”他先干了,一亮杯底。 崇碧整晚没见过人这么跟他们俩喝酒,一时犹豫,却见潇潇也不多话,拿起杯子来也干了,接着说:“崇碧酒量不好,我替她。” 董亚宁点头,笑道:“崇碧随意。” 崇碧倒笑了,说:“哪个还用他替!不过,若是我结婚那天你敢这么灌我酒,等着。”她说罢端起杯子来,一饮而,“谢谢董哥。” 董亚宁竖了一下大拇哥,笑道:“论理这话不该今儿说,不过今儿说也不过分——我们潇潇,以后就拜托你了。” 崇碧笑着看了潇潇一眼,话却是回应董亚宁:“没问题。坐下……菜还没上齐呢,吃点儿热菜。” 叶崇磬这时才对着董亚宁示意:他右手边空着位子正是给亚宁留。 董亚宁过去坐下,还没坐稳,就见一只白袖子越过了他肩膀,将一个海碗放了他面前,“哥哥哟!”他不用回头都知道一准儿是叶崇磐。果然叶崇磐拎了一瓶子酒,咕咚咕咚往海碗里倒,他笑道:“哥哥,你这是向着我呢,这可是好酒!” 叶崇磐将剩下酒“嘭”一下放桌上,“我可不是向着你呢?你给我喝了,我什么话都不说了。” 第八章 没有色彩的画卷 (六) 崇磐一整晚都笑嘻嘻,这会子脸上平平板板。董亚宁晓得他这是小小发作自己台上走神表现呢,自知理亏,于是也不说什么,痛将海碗端起来。 一桌子人都有些吃惊。这海碗,整瓶酒倒出来,只剩了瓶底浅浅一层,这要是一口气喝下去……何况董亚宁前面且喝了那么多了。懒 叶居正皱了下眉,刚想说侄子崇磐一句胡闹,董亚宁嘴唇已经沾到了碗沿儿,他话到嘴边也就没出口。董家父子出了名好酒与海量,他也是知道。 只见董亚宁鲸饮一海碗,跟喝凉水似,饮罢将碗扣了过来,漂亮眼睛此时简直像两颗浸泉水中黑葡萄,转一转,望住叶崇磐,“哥哥?” 叶崇磐拍了他肩膀一下,说:“痛!回头我大戏院开台,你一定要来。”说罢也不等董亚宁表态,转身离去。 “我还怕没票呢,这回可好了——他可是请我去意思?可见我刚刚表现不错呢。”董亚宁说着,这才吐出一口气来,又道:“这会子若是来个火星子,我能变喷火龙。” 崇碧已经让人特为他沏了一壶白茶搁手边,又催促他点儿吃些东西。 叶崇磬见他脸色慢慢变了,双颊绯红,浑身上下酒气沉沉,说了句:“我看你是活腻歪了。” 董亚宁没答话,瞅了一眼叶崇磐左手边位子,那里不知道什么时候空了。餐巾叠起来放椅子上,他便笑了笑,笑容跟他身上灼热气体恰好相反,冷。虫 叶崇磬看看董亚宁,微微皱眉。 他给亚宁续了杯茶,说:“少喝杯酒,多喝杯茶。” 他瞟了一眼身旁空位。 菜已经上到后面两道,屹湘这趟卫生间也实去太久了…… 屹湘卫生间里坐着,她从架子上拎下一条雪白毛巾来,铺马桶盖上,坐上去,权当休息了。 外面有女宾进进出出,多数是来补补妆,轻松聊聊天,话题不拘一格。 屹湘从她们声音里判断着这个可能是谁、那个可能是谁;也许出去验证一下答案会比较好,不过她懒动了——有人说到她,“想不到多年不见竟比先前出落美了”;也有说“听说如今L任职高层,倒是不知道怎么成了空降兵?不过这也没什么,以后还是方便了我们”……不像她想象那样,是些奇奇怪怪闲话,这让她神经略微放松。 是呢,有些事情,除了当事人还记得,对旁人来说,不过是时过境迁。哪怕当初是天来大。 她按了按胸口,苦笑一下。 “董亚宁还有这一手儿,真看不出来,我以为他只会喝酒打架。”竟是叹了口气。 “你不就喜欢他这样火爆脾气,够an?”语气带着戏谑。 “是啊!不过,听说前几日发脾气,Reitz门口揪住不知道哪个女打——你说他如今是不是越来越吓人了?再怎么着,动手打女人也太可怕了……”又叹口气。 “要打也用支票打是吗?难道他手不打女人、只签支票给女人,就不可怕了?”还是戏谑语气。 屹湘托着腮。这一时半会儿,还真出不去了。 身上是一波儿一波儿热,细细密密汗不住往外冒。渐渐脸上黏湿,很想洗一把脸…… “谁是那个意思来着!反正你就是觉得他不好嘛。怎么比也比不上叶崇磬是吗?” “根本就没法儿比好不好。”戏谑没了,笑意盈盈。 “叶崇磬听不见,甭这么夸。肉麻。” “听见听不见,我该夸都要夸啊……” “要我说,叶崇磬要沾点儿董亚宁性情,董亚宁有点儿叶崇磬内敛,或许也就完美了。” “世间安得两全法,不负如来不负卿哦……要我说大可不必,天生什么样,就是什么样——如男人说女人,顶烦上帝给你一张脸、你自己再造一张;我也顶烦男人掩了真性情,偏要装腔作势……” 屹湘想,这二位,年轻,听起来,不过2岁出头样子……说出来话,也不是没有道理。 她揉着脚踝,仔细看看,酸痛,还有些肿。 她这两天一直穿平底鞋。要来这里,选平底鞋配晚装也是有,却不知为何,硬是想要精精神神、漂漂亮亮出现,许是潜意识希望自己能好站邱家人这一列里……她包里有药,这会儿拿出来,撒了一点儿手心,揉着脚踝。药液浸皮肤上,由清凉直温热,令她舒服一些。 药味飘散开,外面聊天调笑女子顿住,小声说:“咦……” 二人也许是意识到此处还有别人,再停了一会儿,就说:“这药味真难闻。”便结伴离去了。 屹湘将药瓶凑近了鼻尖儿,深嗅。 难闻? 才不会。 她出来时候,外间化妆室安静空无一人。她用冷水浸了一会儿面颊,脸上潮热仍;她细细补了妆,补极仔细,生怕有一点儿不得体。对着镜子里自己再三看顾,忽觉得自己这般如此仔细,也实是有些过了……有女客进来,见到她微笑打招呼。她礼貌回应,虽然并不记得这是哪位了。 出来听到宴会厅里笑语声声,略站了站,却往相反方向去。 这所建筑原不是做餐厅来。她仔细看过了才知道。也难怪刚刚崇磐大哥逗他们表演节目,那乐器说搬来就搬来,这里根本处处都藏着乐器……墙上几把小提琴,她仔细一看,竟真是意大利名家制作,几百年历史东西呢。 她不知不觉顺着安静长廊走到了头,平台处有竹编桌椅。外面微风阵阵,竹叶沙沙作响……她坐下来,平伸了腿,右脚轻轻转着圈子,鞋面上珠子因为这轻轻摇晃,宝光四溢…… 叶崇磬抬眼便看到了这一幕,脚步收住,手里烟盒调转了个儿。 第八章 没有色彩的画卷 (七) 淡淡银光划了个弧线,被控手掌心里;控也是该控住了,却不知为何,那银光似乎是投到了心平面上,对着分明是流撒着淡淡月光一个角落,那里却渐渐亮起来了似——他不想会这里撞见她,且撞见她时候,这些小动作,实是不太配她这身打扮、和整晚上表现。懒 他一下子便想起了她刚刚台上对他做那个小动作:小剪刀手指,轻轻一晃——她手不大,手指也不算长,手掌是圆又小,显见不是钢琴家材料,当年练琴,想必吃了不少苦头呢……他想着,其实她琴弹还不算坏。 屹湘觉得脚踝处酸痛缓解了一些,收了一下腿,就是这样,眼角余光一扫,看到了一个影子,心猛一跳,几乎从竹编椅上跌下去,口干舌燥急忙看过去。 “你这儿。”叶崇磬见屹湘似乎有些被吓到样子,缓缓开了口。 他人淡影之中,无形中显得高大一些,屹湘直愣愣看了他几秒钟,才觉得自己心跳是恢复了正常。 “哦,是你呀。”她抬手抹额。心里有点儿恼火。这人分明是早就站了那里,她没发觉、他也不出声,无端端吓自己这一跳。 叶崇磬听出她语气有些冷淡和气恼,于是走近两步,“本来不想打扰你。”他说。 听他这么一说,屹湘反而不知道该说什么,只好沉默,又听他问:“可以吗?”虫 原来指着另一张竹编椅问她呢。 她看了眼他手里烟盒,点点头。 叶崇磬坐下来。 竹编椅宽大,他坐下去,椅子发出吱吱轻响,听起来,像是挑夫肩上那重担声音,而风穿竹林,飒飒落落动静,这个时候,竟然别有一番味道——屹湘不知不觉,刚刚被惊吓气恼烟消云散,却也不主动跟叶崇磬搭话,两人就那么自然而沉默坐着。 叶崇磬发现了异样:药味浓密,已然超出了用香范围。他打量了她一下,目光她脚踝处若蜻蜓点水般一碰,又移开。 “这儿可真舒服。”屹湘靠竹编椅上。微凉扶手熨帖着手心,由内而至外燥热,被赶走了一些。 叶崇磬点了下头,他看看时间,说:“差不多该散席了,我先过去。”说着便站了起来,“少一个人不会有人发现。” 屹湘正起身,明白过来他说什么,微笑道:“话虽是这么说,可怎么行啊。” 叶崇磬想想,也是,怎么行啊——若是行话,他们又何必处处周全,躲个清净都跟犯了错似——他转身走了前面,瞥一眼挂墙上小提琴,脚下一滞,就听站他身后她说“我有个朋友,拉了一手好琴”。他心头一震。想要回头,却没有,只说:“是吗。” 屹湘也看着那把小巧琴,晃了一下头,有些黯然说:“是啊。她也是懒,并不下苦功夫。只是听说谁有好琴,就爱跑去试一试……” 叶崇磬不吭声。 琴身光亮,映着他们俩模糊影子。 两个人都满腹心事,一把小提琴,勾起了无穷回忆。再一前一后往外走着,越走,越好像是从世外桃源回归了烟火人间,那宴会厅内热烘烘又暖乎乎气氛,比他们离开时不见丝毫减少,反而越发热烈了似。 屹湘走叶崇磬身后,看到他整齐裤脚。 这两季,男装长裤颇有越来越短趋势,比以往加贴身而重于修饰。他裤脚齐着皮鞋上沿,既不紧贴流行、又不保守——她目光锁定他裤脚与皮鞋接合处,观察过了裤脚观察皮鞋。鞋子倒是普通定制鞋。看样子也不是会将鞋子穿几天便丢掉换人……从细节处判断,这人,务实而经济。真不愧是银行家。可她想着他古董店里跟自己讨价还价时候,态度又不是不灵活,而且,也算不上顶精明——也许是老虎也有打盹时候……她看着他不疾不徐迈着大方步子,一对跟身高适度配合长脚,交替出现先她视线范围内,没留神他忽然站住了,她视线也被迫抬高……董亚宁斜靠一只玻璃柜上,手里是捻着一支香烟,看样子却是一口没吸,那烟燃了大半,大半都落地毯上。 他一动不动。靠着玻璃柜里,是一架竖琴,从屹湘角度看过去,他身影好似被分割成了均匀一条一条似……她听到叶崇磬问:“你怎么样啊?”原来他已经迈着他大步子走到董亚宁身边去了。 空间不大,叶崇磬站位置,恰好卡住了屹湘去路,她只好跟着站住。 叶崇磬看着董亚宁那红透了脸,他耳下原有一道轻浅粉红色伤痕,这会儿也明显起来,多少有些触目惊心味道。他伸手拉了亚宁一把。 董亚宁这才深吸了一口气,竟笑嘻嘻对着他说:“你担心我醉了啊?”手臂一挣,轻易挣脱了叶崇磬手掌。 叶崇磬也笑了,说:“谁说你醉了来着?” 董亚宁哼了一声,说:“知道就好。”他站直了,剩下那点燃着烟,被他用两指拈灭,走两步就是一个高高水晶烟灰缸,他手指一弹,还冒着烟烟头准确被弹了进去……“人都走了一半了。我也该回了。”他说。 叶崇磬看着他脚步还算稳,口齿也算清晰,知道没有太大问题。 竹帘子被掀起一角,有人那里叫“湘湘、湘湘来”。 叶崇磬才想起来身后屹湘,果然就见她说了声“我过去”便急匆匆从他们身边走了过去,他看着她踩着那样鞋子几乎小跑起来,眉头一皱——那墨绿色身影一转,从竹帘处消失了。他吸了口气,吸进一股浓烈酒味,斜睨亚宁道:“不知道,该以为你看上了我妹子呢。” 董亚宁顿了顿,大笑起来。 叶崇磬看着他红红眼睛。 ———————————————————————————————————— 各位亲: 今日毕。谢谢阅读。诸位晚安。 第八章 没有色彩的画卷 (八) “真有你。我若是看上了碧儿,潇潇也不是我对手。”董亚宁笑着,转了身走前头。确是四平八稳,与平时并无异样。 叶崇磬笑了笑。董亚宁,这份儿嘴皮子上自信,是再也不肯落人后。叶崇磬跟亚宁一起穿过竹帘。客人们已经走了不少,剩下,不是三三两两聚一处聊天,便是陆陆续续跟主人家道别。刚刚那番热闹喧哗,好像一幕华丽戏渐渐落幕,观众已纷纷离席。懒 此时百合花墙前,邱潇潇跟叶崇碧,像一对布景板前漂亮玩偶娃娃,挂着微笑,和气跟亲朋好友合影。 叶崇磬颇觉得头疼。 董亚宁抄着手裤袋里,轻声说:“我佩服潇潇一点儿,就是分明就不是俗人,可真从起俗来,就用他那耐烦不怕琐碎性子,什么俗事也肯十二万分认真去做。” “就比如?” “就比如眼下。”董亚宁踮了踮脚。 叶崇磬沉默。 屹湘被人拉过去,正站潇潇身边微笑着,与他们一起看着镜头。照完一拨儿人,潇潇不知转头对她说了什么,她笑着摇头……叶崇磬不知怎么,忽然觉得她会回头,果然,她回了一下头,是看向他…… 叶崇碧跟着看过来,立即招手叫他,“照相,就差你们了。”喜气洋洋。 “你佩服潇潇,我佩服碧儿。”叶崇磬真佩服这个妹妹,整晚都笑,精力充沛至极。以往总觉得她性子强,担心没人能受得了她,现看着,活泼能干便有活泼能干好处——他轻咳一下。花墙前三个人,都望着他这边,等着呢。虫 “大哥,亚宁,过来一起合个影。”潇潇也叫道。他微微笑着,将妹妹揽身边。 叶崇磬碰了沉默站立董亚宁一下,说:“走。” 董亚宁摸了摸自己红红脸,跟叶崇磬一前一后走过来。到近前看了看,他竟然选站了潇潇跟崇碧中间,故意,一左一右将二人推一推。潇潇笑了,并不介意,倒是崇碧立即瞪了亚宁一眼说:“哪儿有你这样呀……站过去。” 亚宁笑歪歪斜斜,却口齿清晰说:“就这样。” “你怎么这么讨厌啊。”崇碧又瞪一眼。 董亚宁笑止不住,这才将她位子归还,自己站到她旁边,说:“你一个留学生,怎么也那么迷信。” 崇碧当然不是真迷信。不过这种日子,她不愿意有半点儿不好意头。这本来是她很隐秘一点儿小心思,被董亚宁说破,她简直要动手打他了。可众目睽睽之下,又穿这么斯文,只好继续瞪眼睛。只是看到董亚宁红红面庞、笑嘻嘻模样,又真让人跟他生不起气来。一时气结,只觉得自己早前法庭上练就凌厉眼神功力发挥不出来。 董亚宁见她有些着恼了,忙站低些,笑着说:“得得得,还较真儿了。” 叶崇磬听见,开玩笑补了一句:“你别惹她,回头哭给你看。” 叶崇碧握了下拳头。潇潇趁机握了她手,微笑着看她。崇碧顿时哑了声。 屹湘由衷笑出来,也握住了哥哥手…… 董亚宁瞅了她一眼,转身站直了。 这时候摄影师提醒他们站松散些。 屹湘便往外挪了挪,不小心一脚踩了她身旁叶崇磬脚上,“对不起。” “没关系。”叶崇磬眉头都没皱一下说,极自然伸手扶了她一下。她受过伤右脚正好踩他右脚趾上,窄窄鞋跟,一踏,真疼。 屹湘抬头,正对上他温和眼神,刚张了嘴,还没讲话,叶崇磬就笑了,低声说:“看镜头。”他笑意映进了他眸子里……屹湘忙转头,闪光灯连续闪着,她眼前被晃几乎全白了。 下面等着女孩子们笑着叫“,换人换人”,催促他们几个下来。屹湘这回走又轻又又小心,怕再踩到什么人。 叶崇磬抬眼见父母正送客人,想要过去,却被拉住拍照,他摆手拒绝,让开一步空间,回头看看醉意朦胧董亚宁,笑着跟几位年轻女子站一处聊天。他见惯了董亚宁左右逢源,看他也不是醉厉害模样,索性不管他。崇碁崇岩一看见他就叫住问他一会儿要不要换个地方;他摆手说不去。 崇碁就笑,说我们已经约好了人了啊,你不来我们缺一个。 叶崇磬听出话不对来,就说,别跟上回似,说约我打牌结果是大姑让你们安排人相看我。 崇碁笑着说上回事儿你还记得,你都说了没二回我们怎么敢再来一次,是吧崇岩。 崇岩正打电话,听见哥哥说急忙挥了下手,说二哥啊这回真是正经小聚会,来美女都是有名有姓,而且好几位都是听说你去才约得到呢…… “滚。”叶崇磬笑骂,忍不住出口教训弟弟们:“既是有名有姓,你们也正经些。”他说完转身就走。靠近出口地方,邱家跟叶家父母分别都跟亲友道别。叶崇磬站母亲身后,只管笑着,偶尔抬眼,能看到屹湘也陪父母身边,像只收敛了翅膀雏鹰。嗯…… 屹湘挽了父亲手臂,小声问他怎么样累不累。 邱亚非说不累。他看上去精神很好。 屹湘手触到父亲凉凉手就知道不是。父亲一定是累了。她见客人走差不多了,心里便急着让父亲先回家。她望了望潇潇处,恰好潇潇望过来,兄妹俩目光一触,屹湘就见潇潇拉了崇碧往这边走,她心下一安,嘴里轻声跟父亲说着话,一边让人拿来了父亲外套。 潇潇和崇碧过来一看就知道不太对劲儿了。潇潇先问过车子是不是准备好了,便陪着父亲跟叶居贤夫妇道别。 屹湘一直搀着父亲走出去。 第八章 没有色彩的画卷 (九) 她见父亲若无其事样子,她也做出若无其事样子,就像是赖着不肯松开父亲手小姑娘,安静陪着他。车子已经外面等,屹湘扶着父亲先上了车,母亲一回头看到她,催促她“上车,你连外套都没穿呢”,她才笑着说没事,然后低头跟父亲说“您先回,我得找着我那价值连城衣服再回家报到……爸您想吃鱼片粥不是?我等会儿买了带回家。”懒 邱亚非笑着点头。 郗广舒又匆匆跟叶居贤夫妇说了几句话,叶居贤再三礼让之下,她上车先走。上了车看到丈夫脸色大变,她从手袋里往外拿药,给丈夫递过来。邱亚非摆了摆手,一言不发,冷汗顺着他鬓角大颗大颗往下滴。郗广舒镇定替他盖上毯子,握住他汗津津手掌,说:“亚非,亚非……” 邱亚非用力握了下妻子手,忍了好一会儿,似乎是恢复了一点体力,睁开眼睛对妻子说:“亚拉是不是来过电话?” 郗广舒点头。 “让她回来一趟吧。”邱亚非又闭上了眼睛。 郗广舒过了好一会儿,才说“好”,她拿着手帕替丈夫擦着汗…… 屹湘回身时候,脸色已经量恢复正常,半点儿看不出替父亲担心模样,她笑着跟叶居贤夫妇道别。叶夫人看到她穿着薄薄晚装裙子就出来了,有点儿心疼说:“瞧这孩子。进去穿大衣,这样会生病。”她心里明白这孩子是发了慌,难免多几分怜悯意思,再看一眼潇潇,对潇潇也多了一份疼爱。虫 “好伯母,您先上车。”屹湘退到哥哥身后,笑着说。 叶夫人摘了自己披肩递给她,屹湘要拒绝,被崇碧一把拿过来只管给她围上,叶夫人这才放心上车。他们车子一走,后面紧跟着好多车子一一排队上来,五六分钟工夫,潇潇他们一起送走了后一批客人,统统松了一口气。 屹湘裹着肩上这件果绿色滚貂皮边牦牛绒披肩,其温暖不输给大衣,贴着皮肤,能感觉到它柔软而细腻。屹湘自己有这种珍贵牦牛绒织物,但也不多。此时不禁多摸了两摸。 “我哥呢?”崇碧问。她搭着潇潇手臂,到这会儿才觉得累。 “刚还这里。”潇潇说,跟崇碧和屹湘回到门厅处,“我去拿外套。”他一转身,就看见叶崇磬从里面出来,手臂上搭了一件女式外套。 叶崇磬对着屹湘示意。 屹湘当真是冷从表皮透进骨髓里去了,牙关都打战,她迅速将外套抓了手里。 叶崇磬见她别扭想要拿住披肩同时换上外套,不声不响从她手上接过披肩,捏住外套肩部。他举高度刚刚合适,屹湘只是轻轻一转身,两只手臂灵巧钻进衣袖中去,外套便穿了身上。她呵了一口气。山中温度低,这会儿真冷。 “你车呢?”叶崇磬车子已经被开上来,他问。 “我让司机吃完喜酒提前下班了。”屹湘说。见叶崇磬并没有立即走,解释道:“我跟潇潇一起走。” “你不是还要去买粥?”叶崇磬问。 这句话问出来,两人都愣了一下。 “我正好要回家,顺路。”叶崇磬说着,替她开了车门。 屹湘心想这也好,今天是应该多留点儿私人空间给潇潇和崇碧……听到一阵笑语,她不用回头就知道有谁;她于是不再犹豫,钻进车里去。里面空间宽敞,她走到里侧去坐下。叶崇磬车边站了一站,跟后面那群人打招呼……她将手里披肩叠好,放膝上。 外面笑声加恣意张狂,也近些。 不一会儿,有人进了车厢,带着一股清冷酒气,坐了她对面座位上,重重坐下去,车子都给他震晃了一晃。 屹湘先看到了那对沙色麂皮船鞋。鞋子质地柔软,让他脚型完美呈现。她抬了头,对上董亚宁眼睛。就这么一瞬,她以为自己听到了他下颌骨磨出声响。可他眉尖一挑,对她微笑了一下,并没有出声,倒是对叶崇磬说:“我以为你直接回家。” 叶崇磬亚宁身边坐下来,带上车门,说:“谁一定要送你呢?你现下车还来得及。” 亚宁撇了撇嘴,说:“回头你再说你家那堆活宝都是我带坏——这黑锅我可不能背。”他懒洋洋挪了一下腿。斜斜靠座椅上,二郎腿便翘了起来。也不管屹湘坐他对面,只笑着说:“反正你不能把我半路丢下。” 叶崇磬敲敲隔板让开车。 屹湘往里挪了一下,腿几乎贴车门上。车内侧细致真皮隔着丝袜与她肌肤呼吸相连似,竟然让她觉得越来越热。 因为热,车厢里空间竟显得狭小起来。 董亚宁起初有一搭没一搭跟叶崇磬闲话着,渐渐不出声了,手臂撑搁板上,闭目养神。 叶崇磬看了看正襟危坐屹湘——她盯着膝盖上披肩,脑后马尾随着身体轻晃摇摇摆摆,看得出一头乌发是极柔软,鬓边有汗意,细细柔软发飘过来,贴颊边……她抬手将固定刘海发夹取下来,那抹刘海竟仍乖乖保持着原来姿态,就像她,此刻坐也过于拘谨了些。 “屹湘。”叶崇磬叫她。 屹湘答应。 “要不要喝水?”他问。已经从小冰箱里拿出了水,正是她上次喝过那种。 屹湘接过来。 “谢谢。”她说。 “不用客气。”叶崇磬说着,他随手关掉了灯。车厢里暗下来,又觉得太暗了些,暗有些暧昧,补了一句:“我习惯了随手关灯。” “这习惯很好。”屹湘说。 “他们都叫我九毛九。”叶崇磬说。 “谁?”屹湘问。 “亚宁他们。”叶崇磬看了旁边董亚宁一眼,微笑。 屹湘也看他,点头,但没吭声。 “去哪家买粥,提前打个电话,省时。”叶崇磬说。 “四季斋。我爸爸喜欢四季斋翡翠粟米粥。可我不知道四季斋电话。”屹湘拿出手机来,“应该可以查到……” “88943588。”正闭目养神董亚宁念出了一串数字。 —————————————————————————————————— 各位亲: 今日毕。谢谢阅读。各位晚安。 Ps祝周末愉~~好漫长一周,大家周末都好好休息吧! 第八章 没有色彩的画卷 (十) 叶崇磬说:“偏你喝了酒,耳朵就特别灵。”他帮忙重复了一遍这个电话号码,见屹湘输入完毕,转脸问亚宁:“你怎么记得住?” 董亚宁懒洋洋,说:“你们家爷爷要跟我姥爷似隔三差五不打招呼立时三刻就要这家粥还得你亲自拎着上门去话,你也就记住了。”懒 叶崇磬听他几乎不打一个哏儿就说出这一串子来,笑了。 “你要想听,我还能念出十来个号码来。”董亚宁慢慢说。笑了笑,笑容有些迷迷蒙蒙。又闭上眼睛,好像眼下其他事情又已经不心上了似。 屹湘拨过电话去,对方接电话是位老者。她说要翡翠粟米粥,老者告诉她今天没有翡翠粟米粥了。屹湘接着问现还有什么粥。 四季斋粥种类虽多,只是每样只炖一点。若不是提前订,很有可能要时候便短了。 老者说眼下就只有普通粟米粥了。 屹湘便问了还有多少,心里有数,便跟老者说,余下粥她都要了,另外要四季斋秘制宝塔菜和乳瓜两坛子。 老者痛答应。 屹湘说我大概十分钟后到店里来拿。 叶崇磬早跟文师傅说了去四季斋所巷子,大约七八分钟后,车子停了巷口,文师傅刚说车子开进去恐怕不好调头,又道:“哎哟,老头儿老太把东西送出来了嘿。”虫 屹湘往前面一看,可不是,车前灯光里,站着一对穿白衣老人,手里各自拎着东西,屹湘忙开车门下去,叫:“尹大爷!” 借着车灯光线,老人看到走过来屹湘,回头却跟老伴儿说:“我就说我耳朵还不算聋,一定不会听错——湘湘喜欢你腌宝塔菜了嘛。” 文师傅要下车帮忙拿东西,叶崇磬说了句“我去吧”,便下了车。 他听到老人叫屹湘“湘湘”,屹湘从他们手里接过来食盒跟两个小坛子,老人们似乎很喜欢她、看她眼神慈祥而又高兴……屹湘要给他们钱,他们摆手说不要,“下回吧。今天没做翡翠粟米粥,老太婆也老了,嫌麻烦呢,现经常偷工减料。”尹老爷子笑眯眯说。 屹湘便说:“那这些日子,麻烦你们每天给我做样粥。我让人来取。” 尹老爷子点头答应。 两下里又说了几句闲话,屹湘急着回去看父亲状况,跟尹老夫妇告辞。 叶崇磬帮屹湘拎了食盒,不沉,不过应该有不少“内容”,便问:“这么多?” “给爸爸一份。保不齐这会儿家里还有别人呢。就是没有,拿了当夜宵分食也好。”屹湘解释。她把两只小坛子并排放左手边搁板上,油纸封坛口用细细麻绳勒着,干干净净,透着一点点酱菜香气;油纸上印着“四季斋”标记,很古旧模样……车厢内有浓浓酒气,混着薄荷清香,暗含着一股淡淡烟草味。 她似是不经意看了一眼斜靠座椅上董亚宁。看不清他面容。车厢里这么静,听到他均匀呼吸声……她转头看着外面,车子开始减速。 到了。 她松了口气。 下车时候,她坚持要自己把东西拿进去。叶崇磬也不勉强,客气道了晚安,看着她进去才回到车上,一看董亚宁已经睡沉了样子,跟文师傅说等下到家门口等我五分钟就行。 他看着座位上屹湘叠整整齐齐那条披肩。屹湘下车前,特意从随身包里抽了一条亚麻方帕子出来,包好了拜托他还给母亲——“替我多谢叶伯母。”她说着话时候,还忍不住打了个喷嚏……他轻手轻脚下车去,回到家里把披肩还给等着他母亲。 叶夫人把一个密封文件袋交给他,嘱咐他说:“奶奶让你看完后给她打个电话。你千万记得,不要耽搁——回去路上小心。” 叶崇磬答应着,见母亲刚刚泡好了一壶茶,他从旁边柜子里拿了一个保温杯出来,头泡茶就给他悉数装了进去。 “车上有只醉猫。”叶崇磬跟母亲解释了几句。 叶夫人笑道:“难怪呢。我说你这一向主张喝好茶、好喝茶,怎么可能一下子倒走一大杯头泡茶呢——亚宁今晚被磐儿灌狠了。” 叶崇磬点头,让母亲早些休息。 要出门时候遇到潇潇送崇碧回来,他有点儿意外两人竟回来这么早,崇碧抖着她腿说:“早知道这么累,我就听话,不多走着一道程序了……妈妈呀!”她对着上房喊了一声。 “妈餐厅,刚泡好了茶,你们俩有口福。”叶崇磬说着人已经走了出去。听着潇潇崇碧跟母亲絮絮说着话,又不知说到什么一起笑起来,他表情也而变很柔和——开车门一瞬,他看着车窗玻璃上自己表情,嘴角是微微上扬,嗯,也许这一整晚,他一直是这样? 这一晚还真是漫长。 他仰头。月亮弯弯一线,挂树梢墙头。 车窗被敲了敲,董亚宁推开了车门。 叶崇磬坐进去,见董亚宁腿一翘,半躺着占了一排座,便递了那杯茶给他,说:“茶。” 董亚宁接过来。 保温杯体暖暖,一打开盖子,茶香四溢。 茶水有些烫,他口渴,也不得不小口喝。 叶崇磬弹了下手里文件袋。 董亚宁看了一眼。那文件袋封口,用着少见火漆加徽印。这个时代,这是象征意义大于实际意义做派了。 叶崇磬见他留意,也看了一眼那徽印。翻过来,有两行漂亮圆体英文字。是奶奶笔迹。 董亚宁喝了半杯茶,额头上就见了汗。 他摸着胃部,说:“难受。”胃里空空。除了酒,就是茶。这会儿是清醒多了,不记得自己今晚吃过什么像样东西。 叶崇磬看出他不舒服来。心里倒是有些诧异,董亚宁今晚喝了这么多,这会儿还能跟他这么正常说话。 —————————————————————————— 晚点儿还有一。谢谢阅读。 第八章 没有色彩的画卷 (十一) 虽然董亚宁号称海量,一般状况撂不倒他,这几年他也颇见着董亚宁醉过几回。每一回都是狂态大发,很让人头疼。他也他酒醒之后近乎玩笑说过,跟他做邻居,恐怕是冒着有一天被烧了房子危险呢……隐隐觉得他似是有些说不出心事。此刻眼前董亚宁,周身被蒸发出来酒雾绕着,却颇有让人愈加看不清面目感觉;也许,亚宁只有对着他旺财时候,才有完全彻底放松时刻——他懂得那样时刻,于是他不打算问他什么。懒 想到这儿他说:“找个地方吃点儿东西?” 董亚宁摇头,说:“吃不下。” 他素来有喝了酒便吃不下东西毛病。只一味难过。 叶崇磬看了他一会儿,才说:“我看你有时候喝起酒来,真是不要命意思。何苦来。” 董亚宁喝一口茶,笑道:“人生不过几十年,活那么仔细做什么?活痛了比什么都强。也用不着求神拜佛续命延年。” 叶崇磬一时没有说话。从心里也赞同亚宁说法。 亚宁将茶都喝光,才说:“我找你是有事。” “我就知道你不跟他们一起去疯呢,决不能没理由。”叶崇磬说,“什么事?” 董亚宁将杯子放搁板上,“这事儿还非你不行,跟别人讲,我丢不起那人。” 叶崇磬见董亚宁再抬起眼来,目光中忽然有了股子森森冷意,心知恐怕说出来不是大事,也是紧要事。虫 “我明天去纽约。跟IeM合作要走一个听证程序。”董亚宁说。 叶崇磬点头。 “问题不大,只不过我得亲自出席。”董亚宁揉了一下眉心,“我那个三叔又闯祸了。” 叶崇磬心里有数,“说来听听。” 亚宁这位三叔,也小有名气。只不过不是好名气。所以亚宁提起来皱眉头时候多。他听着董亚宁几乎不带温度和感情叙述事件过程,心里慢慢有了计较。 后亚宁说:“这回我得给他个教训。所以这事儿必须做神不知鬼不觉……这笔款子我明天让李晋跟你交割清楚。我先谢谢你。就是拉你替我出头先做坏人,对不住了。” 叶崇磬说:“先别忙说这些。到后谁谢谁还真不一定呢。” 董亚宁听他口气,一时没反应过来。这酒一上来,确实延误做出反应时间。他想了一会儿,才说:“你是说……” “你别管了。明儿让李晋直接上我办公室来。我了解下情况。”叶崇磬拂了一下手里文件袋,说:“不过,你这三叔,日后还是派专人盯着些吧。每次都是你收拾残局,收拾到什么时候是个头?” 董亚宁摸了下下巴。 叶崇磬说他当然明白。这次就连他父亲也说,这样下去怕是不行。父亲一向疼爱三叔这个小兄弟,往日做出诸多离谱事,其实都是父亲纵容他。这几年他看紧、掐死,也逼三叔越发铤而走险,真要闯点儿祸出来,就是个难看——他一想到这儿额上冒了一层汗。 叶崇磬不动声色送了一块毛巾上来。 董亚宁按了下额头,再看叶崇磬,越发嗅出了一丝异样。 叶崇磬见他表情沉郁,说:“就这么点儿事,你至于?” 董亚宁没了话。 …… 屹湘进门以后知道自己所料无差,果然舅舅一家没去住酒店,要家里住一晚。她进去略站了站,见母亲没,便问过他们要不要吃点儿粥,舅舅还没说什么,表姐就先说晚上吃了好多东西,这会儿再吃怎么吃下?表姐看了她一会儿又说知道你是孝敬姑父,还不去? 屹湘回身去厨房,门口听到母亲声音,就开口叫了一声。 郗广舒里面答应,屹湘进去把东西放下,见母亲切水果,忙问:“爸爸呢?我买了粥回来……您怎么不里面?”她看了眼旁边忙着炖东西阿姨。 “睡下了。”郗广舒对女儿微笑一下,“你进去看看爸爸,等会儿出来吃水果。好久没见舅舅,他变多了吧?” 屹湘知道她并不是真要切水果,她是需要一点儿时间缓冲情绪。她于是故作轻松说:“哪儿有变,还不是一样啰嗦?就会问我有对象没有。” 郗广舒将切成片芭乐摆果盘里,抬眼看女儿,轻声说:“湘湘,舅舅关心也理——你总不能一直一个人。” “妈妈,我现一个人挺好。” “湘湘。” 屹湘转开脸。 母亲每次叫“湘湘”而没有下文时候,总让她有一股子难以言表压力。 “妈妈,您别操心这些了。” “我不操心这些,还要操心哪些?”郗广舒抚了一下女儿下巴,手指上沾着水果味,钻进屹湘鼻子里来。“湘湘,爸爸和妈妈年纪大了,总有一天会离开你。” “我还有哥。” “潇潇是你后盾,可你需要一个人你身边,照顾你。” 屹湘抿了唇。 这是一条无论如何也说不通道理。 郗广舒见屹湘沉默了,说:“那这么定了。我会安排。” 屹湘低了头。沾鼻尖上那点儿水果味酸很,且渐渐蔓延开来。 “我还真知道一个好小伙子……”郗广舒自言自语,她再抬起头来时候,发现女儿已经转了身。就是那么一个背影,让她心里陡然间加难过起来,真想喊住女儿……但她忍住了,又低下头去,继续切水果。 屹湘父亲卧室门口站住了。 她手扶门框上,凉意让她想起父亲冰凉手……她靠廊柱上,看着暗暗天色下,这寂静院落,还是记忆中那美好模样。 雕梁画栋,暗合了无数年少时光。 妈妈就是妈妈。妈妈永远知道湘湘软肋哪里…… 眼睛忽然被一双温暖手遮住了,力道不大,那大而宽厚手掌,遮住了她半张脸。 心猛跳急了。想大叫一声,却没叫出来。 ———————————————————————————— 各位亲: 今日毕。谢谢阅读。明天见。晚安哦。 第八章 没有色彩的画卷 (十二) 人就那么僵了那儿,像中了定身法似。 有淡淡酒气,除了酒气还有一点柠檬香味。这只手湿润润,应该刚刚洗过…… 潇潇见妹妹动都不动,也不出声,一下子挪开了手掌,歪着头看她,“湘湘?” 眼前又倏忽之间亮了起来,亮让屹湘急忙抬了手揉眼睛。懒 “哥,给你吓死了。”她抱怨。 潇潇转到她身前去,看她一个劲儿揉眼睛。 “怎么了?戳到睫毛了?”邱潇潇低了头,“喂,本来想逗你。”刚刚看着她站这门口犹豫不决,就想逗逗妹妹,哪怕让她吓一跳也好。 他看着屹湘眼睛。 有点儿发红,水润润。 屹湘眨着眼睛,一向干涩眼睛里,此时泪腺像是被什么突然打通了关节,不停分泌出液体,泪滴竟扑簌簌掉下来。她越眨眼,泪滴滚越。她有点儿狼狈用手背蹭着下巴,看着对面而立哥哥脸上表情,伸手推了他一下,“都是你!” 潇潇看着屹湘,忽然间哈哈大笑,一把将她搂怀里,摇了两摇,那力道大好像要把屹湘骨架摇散,说:“你点儿把眼泪擦干了,不然等下爸妈一准儿以为我欺负你。你看我今儿辛苦了一整天份儿上,千万替我兜着点儿,好呗?回头我请你吃巧克力。”虫 屹湘又笑出来。 熟门熟路从潇潇裤子口袋里掏出手帕来,惹得潇潇叫道:“好痒!” 她擦着眼睛。手帕上味道,真熟悉。心里也有些温暖。想起母亲刚刚说那些话,默默,迭起手帕。 潇潇伸手敲了她额头一记,说:“你呀!又哭又笑,小狗撒尿。”他低头看了眼屹湘脚,问:“脚上伤好了?没好利索呢,穿什么高跟鞋。”从脚到头看妹妹一遍,撇了下嘴。 屹湘皱眉道:“还不是因为你。”她说到这儿便停住了。 潇潇笑了笑。 屹湘猛鼻子一痒,狠狠两个喷嚏打出来,手帕按鼻子上。 潇潇摸了摸妹妹额头,说:“怕是要感冒。等会儿喝点儿热水,来点儿VC。” “才不……”屹湘刚说出两个字来,又连续打了几个喷嚏。潇潇手还她额头上,她拉下哥哥手,“离我远点儿,传染你不得了。” 潇潇替她整理一下刘海,“湘湘。” “咹?”屹湘擤着鼻涕,鼻头酸热,被她搓火辣辣痛。 “甭老是为我想。照顾你是我责任,照顾我不是你责任。我才是哥哥,你明白?”潇潇低声说。 屹湘擦鼻子动作慢下来,看着阴影里哥哥,没应声。 潇潇对着父亲卧室门努了努嘴。 刚推开门,潇潇回头问道:“对了,妈说要让你去相亲了没?” 屹湘愣了一下,“刚说。”她心里一跳。 “你答应了?”潇潇看她。 “哦。”屹湘想,刚刚自己那算是答应,还是没答应……她回手关了门。 潇潇说:“不想去就不去。我跟妈说过了,等你自个儿想明白了自然就会找。” 屹湘抿了唇。 潇潇过去,看看床上已经睡着父亲,回头用轻声音说:“睡着了。”他说着坐了下来,整理了一下床边。其实父亲极修边幅,不但穿衣戴帽利落,日常就连床铺也整洁,即便是病着呢,躺床上休息,被筒也规规矩矩,哪儿还用人帮忙整理——屹湘看了,心里却觉得发酸。 她哥哥身边坐下来。 兄妹俩不约而同看着父亲放被筒外手。沉默良久,屹湘说:“咱们出去吧,舅舅呢。”她给父亲拉了拉被子,盖住手臂。看着父亲睡眠中微微锁住眉头,似乎睡梦中仍被病痛折磨,她吸了下鼻子。 “我看你出去是正经,再这儿坐下去,老爹要被你传染感冒才是真。”潇潇见妹妹脸色差了些,催着她出来。 屹湘本意是想多陪父亲一会儿,而且舅舅其实待她并不算太亲……她想想,一时有些发怔。 两人走到了上房门外,听着里面母亲正说话呢。 “湘湘,”潇潇隔着玻璃看着母亲微笑,专注听着舅妈讲什么事情,那棱角分明侧面,即使是笑,也并不显得很柔和。“爸妈想法始终是爸妈想法,你生活是你生活。我知道你想什么……慢着跟我解释……要是你自己都不能放心过日子,你让爸爸怎么放心你?” “我知道。” 潇潇看了妹妹一会儿,才说:“你知道就好。我是怕你一时头脑发热,做出什么事来,将来免得后悔……” “哥,我跟你一样岁数哎。”屹湘不服气。 “嗯,你好跟我比?你是只长岁数不长心眼儿。别我看你不怎么会,头脑发热、做事冲动,这辈子你都不会改了。”潇潇伸出手指来,戳了一下屹湘下巴上痣。 屹湘笑出来。笑眼睛又开始湿润。 潇潇不再管她,转身先进了屋。 屹湘外面略停了一停。 她揉着眼睛。 好奇怪,许多年了,她总以为自己泪腺可能某个时刻被堵塞后,慢慢失去了功能,她甚至以为自己不再会流眼泪。必须靠着眼药水保持眼睛湿润时候也有;甚至可能被泪水溺毙了状况出现、她仍然一滴泪都流不出来时候也有——仿佛是变越来越坚强,却只是没有人能用正确方式疏通她泪腺而已…… “湘湘来,我们说你穿球鞋配婚纱笑话呢!”叫她是表姐郗晓嵘。 “来了!”屹湘脆脆答应。 清晨,屹湘还没有起床,就听见潇潇外面嚷嚷,“湘湘,起来吃生日面!” 她翻个身,正睡香着呢,这活宝哥哥发什么神经……什么生日、谁生日、吃什么面呢……潇潇还外面不住嚷,她人就越发往被子里面钻,忽然外面声音住下了,她刚松一口气,潇潇又把门拍山响!她猛从床上坐了起来,三下两下蹦下床,也不顾自己蓬着头、穿着睡衣,只穿了一只拖鞋开了门,“潇潇!” “,祝我生日乐!”邱潇潇穿着清爽运动装,站屹湘面前,“我也祝你生日乐。” “神经病。”屹湘打了个哈欠,又接着打了个喷嚏,鼻音很重说。她话音一落,头发梢儿被揪了起来,“哎哎哎……疼!” “废什么话呀,点儿洗脸去,妈妈特意五点多起来给咱俩做面呢!”潇潇松了手。 屹湘脑子这才清醒些,“真过生日?” “你这不废话嘛,这生日我想瞎过,我同意,你同意,妈轻易也不能同意啊。” “还不都是你,这生日就瞎过……”屹湘刚嘟哝了一句,潇潇又抓住了她头发,“好好好……全随你、随你好吧?好好儿怎么想起来过阳历了,你不是不喜欢生日赶上清明节?”她搓着头。头皮被潇潇扯头发扯发痛。他们俩生日,四月五日,出生那年,正是清明节。潇潇总有些拗脾气跟人不一样。结果他们家里,就他们俩生日按农历过,为就是潇潇这个莫名其妙讲究。 “说你小猪吧,还嫌委屈了。”潇潇笑骂,一对漂亮眼睛笑眯成了两条缝,“我过了节马上回乌市,初九那天咱俩分两处各自过生日呢。你也不想想,咱俩多少年没捞着一处儿吹灯拔蜡了?” “呸!”屹湘脑子再不清楚,听到后几个字儿也醒了,这回轮到她追着潇潇一顿乱打,“我叫你胡说八道!” 兄妹两个就廊子下面追着打起来,又是笑又是叫,惊动了上上下下一干人,郗广舒从厨房里出来,看着一大一小两个身影,从走廊里跑到院子里、又从院子里跑到走廊里,她忍不住叫起来“哎哎,你们两个”,忽然间看到丈夫从后面出来,手里还握着文件,身上则披着湘湘亲手给他织长毛衣,含着笑对她摆手,她住了声。 屹湘扶着腿,上气不接下气指着气不长出潇潇,“你……给我等着……你……”她拍着胸口,听到屋子里自己手机响,“你等着!我等会儿跟你算账!” “怕你!”潇潇哈哈笑着。 屹湘打着喷嚏,进屋接起电话来,听到对方声音,她先是愣了一下,还没有开口,对方便笑着说:“生日乐,屹湘小姐。” ———————————————————————— 各位亲: 今天只有一。谢谢阅读。明天见。 Ps一周顺利哦! 第八章 没有色彩的画卷 (十三) 下车时候她迅速付了钱,没让他找零。 雪不知道什么时候已经变成了雨。冷雨中灰色大厦竟显得格外雄伟。屹湘仰头看了看大厦正门上银色徽标——Larang,est1984。创立只有27年历史目前已经有十数个副品牌、占领诸多领域L,是时尚界传奇。 屹湘拿起随身大包包遮头顶,跑到大厦里,公司警卫保罗看到她,微笑着摆摆手,低头继续喝咖啡看报纸居。 已经晚上八点了,公司里还是灯火通明。 屹湘进了电梯,电话铃声响时候她以为是Mihael又催她,拿起来一看却不是。 “喂……崇碧啊……” 屹湘身子往后一靠,倚了电梯里。 电话里除了崇碧那好听女中音,还有音乐、低低交谈和偶尔水晶杯碰撞声。 崇碧问她近好不好、有没有时间过来这个party赭? “……都是这边熟朋友……知道我不久就回国了……一起聚一聚,好久没见你了……湘湘?”崇碧话有点儿含糊,想必是喝了酒缘故。 屹湘默默听着。 叶崇碧那美丽面孔如同茶杯中浮着清亮白菊花……屹湘食指摩着颈间红线。 “我公司加班。”她说。 崇碧又问,明天中午有时间一起吃饭吧?我有事跟你说。 “好。”屹湘答应了,电梯里只剩下她一个人,红色箭头一闪一闪,马上就要到了,“老地方?” 崇碧说行,明天中午见。 屹湘挂断电话,电梯恰好停了。她从电梯出来,深吸了口气,就看见Mihael对着她一个劲儿招手。她步走过去,推开办公室玻璃门,手里抱丢桌子上。 “你可回来了!”Mihael跳了一下。带着闪光金片毛衣bling-bling晃人眼。旁边正忙着Janna滑着椅子过来。“去Vinnett办公室。” “到底出了什么事?”屹湘皱眉。她脱外套、摘围巾。 “我们也不知道。Vinnett那边通知我们找你回来。”Mihael说。他打了个哈欠。“不过,消息,Lara五分钟前刚到。” “哪个Lara?”屹湘挽了一下袖子。 Janna白她一眼,说:“还有哪个Lara?当然是大老板Larang!” 屹湘双手扶了颈后。 “现都Vinnett办公室开闭门会议。Lara到之前,Vinnett大光其火,差点儿把大楼都给引爆了。”Mihael说。 电话铃响,Janna一把抓起桌上电话,说:“……是,她……V!”Janna握住听筒一端递给屹湘,小声说:“ssan。” ssan是设计总监Vinnett-estd秘书。 屹湘接过电话,停了几秒,就说:“我马上来。” Janna拿着铅笔,对着她做了个折断动作。 Vinnett召唤,如小鬼拍门,得小心应对。 屹湘来到Vinnet立即从位子上站起来替她去开门,一叠声儿说:“你到了就好!里面正开会,等你很久了!”ssan前通报一声。 屹湘稍后走进去。 办公室里瞬时安静了下来。 言情小说站网为您提供优质言情小说线阅读。 第八章 没有色彩的画卷 (十四) 除了Vinnett,多是生面孔;而端坐高背椅上正是久未此地露面Lara。 Larang,汪陶生,L女王。 屹湘只看Vinnett。 “Vanessa,急着找你来,有两件事情。” 屹湘点头居。 “可能有点儿为难你,但是目前没有别办法。”Vinnett慢吞吞说。 屹湘从未听过Vinnett以这么“慢”语速说话。因此她直觉接下来事情,恐怕也是前所未有“紧急”。 她沉默。 “有一小部分将两天后秋冬季时装周展出礼服今天下午从巴黎运抵,抵达JFK之后有一箱礼服被盗。纽约警察局短时间内破案,但是,因为小偷想要取得礼服上昂贵饰品,礼服遭到不同程度毁坏。”Vinnett眼中没有一丝情绪显露。但他短短几句话,不啻为风暴。 “是‘桂冠’。” 屹湘微张双唇赭。 那蟊贼想必是做足了功课。 Jsephina“桂冠”系列,对L来说,是将要做婚纱压轴秀一组作品;而对于外行人来说,单单是钉缀钻石,就已经价值不菲…… 屹湘都觉得自己额头冒汗。 Jsephina设计这些年一直L举足轻重,与Vinnett堪称L双子星。而她礼服尤其是婚纱设计上,近乎完美演绎和引领了一个时代。用L拳头产品来形容Jsephina设计地位毫不为过——本季她将自己对蕾丝和羽毛偏爱发挥到了极致,也将奢华与精致发挥到了顶点。屹湘内部展示会议上曾经看过“桂冠”设计稿;也就是那之后,她同样以蕾丝装饰为主复古风格设计,被拿下了……她有点儿明白Vinnett为什么会临时想到她。 Vinnett继续说:“已经紧急联络欧洲总部,我们需要人手重编织和钉缀蕾丝。短时间内修复这组礼服。但是,确定负责‘桂冠’技师没办法第一时间赶到纽约。为了争取时间,我想到了你。我知道你精通古典蕾丝编织。” 屹湘没出声。 她粗粗一想,也知道这个任务难度。 Vinnett并不理会屹湘沉默,“所以,我现需要你全力以赴修补‘桂冠’;而如果你不能规定时间内完工,我还需要你一组礼服替补出场。”Vinnett深蓝色眸子闪着簇簇火光。 屹湘轻声说,“我现没有办法做出任何保证,我……” “你必须把它修补好。” 屹湘跟Vinnett互相盯着对方眼睛。有那么一瞬,两人像被这句话定住了。 言情小说站网()为您提供优质言情小说线阅读。 第八章 没有色彩的画卷 (十五) 说这句话是汪陶生。 屹湘转向她。 “Vanessa,这是决定,你只需要执行。你还有,”汪陶生抬了下手腕,对着屹湘方向,“不到48小时时间。” “Lara。”Vinnett也转过身居。 只见汪陶生挥了下手。 “就这么定了。”她从办公桌后走出来。只有几步,已经来到屹湘面前。“Vanessa,我想有句老话你一定听过,叫做‘特事特办’。” 汪陶生字字咬清楚。 屹湘下意识挺直了后背。 “不管你用什么样办法,我只要一个结果,那就是‘桂冠’必须如期出现T台上。明白?” 汪陶生略带沙哑嗓音,很有力量。而她犀利目光,一直停屹湘脸上,同样也很有力量。就这样压力之下,屹湘点了点头赭。 “看你了。”汪陶生这才低声跟Vinnett交谈几句,带着随行人员出了办公室。 像一阵烈风。 屹湘看向Vinnett。 “抓紧时间去做。也准备好你设计替补出场。” 屹湘微皱眉头。Lara刚刚明明说,她一定要“桂冠”出现T台上——Vinnett这是跟老板唱反调嘛? “你也知道这几年Jsephina设计一直是公司发布会压轴大戏。而年中高级成衣定制季,她小组也举足轻重。”Vinnett坐下来。 “是。”屹湘只应声。 “Jsephina当然是当下好。但同时我希望给别人多机会。”Vinnett看屹湘。 “是。” Vinnett沉默片刻,才说:“那堆垃圾七号仓。现他们都等你。需要什么程度支援你只管开口。” “好。”屹湘刚要转身,Vinnett又叫住了她。 “Vanessa,”Vinnett深蓝色眼睛此时看起来颜色深,“我对你有信心。” 屹湘一句“谢谢”不知道该不该出口。 “还这儿发愣?你还有多少时间?”Vinnett大声。 屹湘退出来,ssan正把咖啡端来,她接过来。 Vinnett正电话里大骂巴黎总部负责人bith…… 屹湘尴尬看了ssan一眼。 Vinnett-estd这个妖孽。他手下工作要承受特别大压力,总有人前赴后继,只因他那点石成金高超手段;其实Vinnett有很多机会可以另谋高就,但他都没有。 他入行25周年party上,汪陶生致辞时说过,Vinnetnett对L来说,是不可替代。 是,Vinnett是传奇L皇冠上蓝宝石。汪陶生Vinnett落魄时候给他机会,并且二十五年中,始终相信Vinnett对她回报,就是忠诚,还有年复一年辉煌业绩。 但是这两年公司派系斗争越来越激烈。Vinneta几乎水火不容…… ssan从桌子上拿起一把车钥匙和一个大大袋子来给屹湘,“Vinnett说你用到。” 屹湘接住,急匆匆走了。 ssan回身,看到Vinnett抄着手站自己身后,脸上表情有一丝疲惫,眼中却有怒火余烬,明知道这个时候不能触他霉头,她仍然问道:“她可以吗?” 言情小说站网()为您提供优质言情小说线阅读。 第八章 没有色彩的画卷 (十六) 此时郗屹湘正按电梯键。 走廊空阔,显得她越加纤小而柔弱,也就微不足道。 Vinnett摸了一下光光下巴,只说:“48小时后见分晓。” …… 屹湘回去拿了自己工具箱直奔第五街L中心大厦。这里不但有L衣仓,还有L北美大精品店,而两天后211年L秋冬时装发布会,也会这里会场内举行。负责布展,则是她老同学,苗得雨。 从公司赶过来,不过五六分钟,得雨却已经打过两个电话来催她。还告诉她要走后门居。 “我干嘛要走后门?”她下车,不耐烦问。 得雨说正门有人示威。示威组织者是北美有名保护动物极端分子。这两天我们有两家店已经被泼了血浆……屹湘听到这里便果断绕道,往大厦后门方向去了。一边走,仍隐约听到喧闹人声,这示威规模想必不小。每当秋冬季节时装发布会进行时候,反对使用动物皮毛示威者总要各大时装品牌公司前集会……此时后门也有小规模人聚集。 “湘湘!” 屹湘一看,得雨果然亲自出来接她了。见到她,冲出人群,也不管她浑身湿漉漉,就给了她一个大大拥抱,拖着她走穿过人群,进了大厦。 “状况很坏吗?”一入电梯,屹湘问。 苗得雨摇头,只说:“你见了就知道。赭” 两人说着话,电梯一路上行,没有停。 正七号仓库外面等候着另外几位同事。 待得雨发话,他们分别用自己掌握密钥来开库门。一共四道程序,苗得雨是第二个输入密钥。但进门时候,他们让得雨先进,得雨却郑重地请屹湘走前面。 照规矩,即将要展出服装必须运送到指定仓库中保存起来。正式展出之前,只有少数几个人能接触到这些服装。按说L自己安保系统相当够级数,只可惜这次出事“桂冠”特别不走运,是机场交接时候出纰漏。 仓库很阔大,充满了衣仓特有味道,浓郁、 屹湘来不及想太多,直接面对了被放置仓库中央那件礼服。 这无疑是件极漂亮裙子。 长长纱裙,如云似雾,几乎要腾了起来似;从胸线往下,一层精美蕾丝罩着那云雾,像是张开双手捧住了云……屹湘绕着纱裙后方——后腰处垂下一簇蕾丝被生生扯断,长达十几米蕾丝,乱成一窝。原先像星星洒夜空上似点点碎钻,无影无踪。 Vinnett说对,这件礼服现是垃圾。昂贵垃圾。 她小心翼翼将蕾丝托手上。 “怎么样?”得雨忧心忡忡问。 屹湘摇了下头,说:“来不及……这种手工蕾丝,单单钉缀已经很麻烦。问题是现还要要重编!就这种用量,至少得提前一年开始准备,现靠我一个人根本不成。” “那你要怎么办?” “没办法。” 言情小说站网()为您提供优质言情小说线阅读。 第八章 没有色彩的画卷 (十七) “你敢说你没办法!”得雨叫起来。她又高又壮,声音一大,真若洪钟。 “别说我没办法,就是现有十个八个老裁缝排排坐这里,这件裙子照样赶不及后天上场。何况现会编这种蕾丝,有几个?”屹湘一巴掌伸出来,“算上老都不肯坐飞机,五个都不到,苗得雨!” 得雨也是一巴掌过来,说:“我不管你用什么招儿!”得雨从同事手里一把抓过那个装满了钻石深蓝色天鹅绒袋子,扯开金色丝绦,将钻石抄了一把出来,“你要是想不出办法,我就把这些塞到你嘴巴里去!” “你就是塞到我肚子里来,我也还是没办法。”屹湘揉揉被得雨打红红手背。 “郗屹湘!”得雨跺脚,“你人都来了,总不能眼睁睁看着吧?上面彩排一场接一场,到时候让模特光着上啊?” 屹湘当然知道如果不能动手修复这件礼服,今年发布会,怕是“不得善终”居。 苗得雨盯着屹湘,听到身后同事窃窃私议,心急如焚。 时间一秒一秒过去。 屹湘忽然一撑手臂,说:“豁出去了。”她拿出工具包来,解开皮绳,展开,抽出一把剪刀拿手里。剪刃“嚓嚓”作响,划破了几乎凝结空气。 苗得雨眼看着屹湘手里剪刀对准礼服劈杀过去,迅速出手抓住了屹湘手腕子,问:“你要干么?你要动剪刀?”苗得雨调门儿都变了,“这是Jse设计,只能修!” “得雨,这东西现已经是垃圾了。”屹湘冷静说。 苗得雨脸色很不好看赭。 屹湘动下手指头,剪刀她手指间又“咔嚓咔嚓”响了两声。 得雨松了手。 她只见屹湘走到礼服跟前,上下打量了一会儿,一揸两揸测着尺寸……连尺子都不带用!得雨简直要跳脚了…… 屹湘手腕翻飞,只一会儿,大片蕾丝落地。落成厚厚一堆。 得雨眼见着屹湘手起剪落,蕾丝完好部分,也不停削减……得雨口干舌燥……作孽啊! 她心一横,转身对着同事们挥手示意清场。 屹湘集中精神,完全不理他们来去。 得雨待仓库门合拢,仍站那里好久。此时真有些心乱如麻,想想前头还有那么多事情等着处理,却全不如门内这一件来紧要似。 她一回身,便愣了一下,“Vinnett?” 眼前Vinnett对着仓库里大展拳脚郗屹湘方向负手而立。只不过他一副黑超遮住半边脸,看不清他眼神里究竟都有些什么。 …… 屹湘沿着蕾丝钉缀纹路,修修剪剪。细碎蕾丝屑不时剪刃绞合瞬间崩开来,落她手背上,甚至有些会崩到她睫毛上,痒痒。她眨眨眼,扑落那蕾丝屑。像是抖落片片雪花。 每一剪下去,她都觉得是剪刀了谁皮肉,额外得小心些。 第八章 没有色彩的画卷 (十八) 渐渐将那一层蕾丝剪出了形状,她端详片刻,放下剪刀,寻了丝线来,飞针走线……也不知道过了多久,觉得颈子酸麻到疼痛,她才抬起头来活动下。看看时间,已经清晨六点多钟。仓库密闭,不知外头昼夜替。身边操作台上有食物,银色保温罩上贴了便利贴——屹湘见到食物才觉得饥肠辘辘,她把便利贴撕下来丢一边,抽了湿纸巾擦手。 餐盘里是她喜欢芙蓉蛋卷儿。 屹湘倚衣架上,身后是价值不知几何各色礼服,眼里却只有这件正被她改造这件。 仓库门嘀嘀作响,巨大厚重门缓缓移开,苗得雨才进来,见屹湘正休息,问道:“怎么样了?” 屹湘对着礼服做了个手势。把后一块蛋皮塞进嘴里。去洗过手,回来继续工作。 “昨晚我态度不好。”得雨赧然。过来看屹湘钉缀蕾丝。每隔一英寸,还要编织几针,再钉缀。真真是需要十二分耐心。 过了一会儿,屹湘才说:“别光看,给我纫针。” 得雨学屹湘席地而坐。 屹湘仔细看着刚刚钉缀好蕾丝,手指抚弄一下居。 得雨见屹湘那根线用完,递上一个去,“近还好?” “不能再好了。” “那就好。” “给我把灯光调一下。”她眼睛有些酸涩感。 得雨给她把伸展灯推近些,看着她凝神专心对付那一朵蕾丝花,针走飞,一深一浅,走一圈,抽紧……她手指纤长,十分美。 屹湘问:“Jsephina还不知道吧?赭” “只通知她礼服出了问题。她原本今天应该赶到,临时改了行程。”得雨以为屹湘是担心Jse反应,说:“你放心,Jse是讲道理人,不会吃了你。”说。她Jsephina身边工作过两年,深知Jse性格。 屹湘说苗得雨你要是说废话就哪儿凉哪儿呆着去。 她岂是怕事人。 得雨笑。她有很久没有听屹湘用正经京腔儿“骂”她了——她普通话水平,还是亏了那几年跟屹湘同窗,才有机会“普通”起来——她过了一会儿才问:“你还记得那年?暑假我们去旅行,一群人玩儿都癫了;偏偏爱玩儿你,反而独个儿窝房间里画图,跟我说要寄出去参赛,都当你是心血来潮,谁知道九月里就获了大奖。你还说,有机会就去hakshead定居。Fanny说那儿只适合养老。你却说,hakshead让你心里安宁,很少地方让你真正觉得安宁。” “都多少年了,我说那些,你还想着呢。”屹湘淡淡说。 “你都忘了?”得雨问。 “没忘。”屹湘笑了下。便是记得,也……“也没什么。” “还没什么?就算别忘了,Ninet设计大奖是谁都随便能拿?NB啊、NB!”得雨怪叫。 屹湘“扑哧”一声笑出来。 网()提供优质言情小说线阅读。 第九章 没有浪花的海面 (一) “你笑什么笑?” 屹湘摇头居。 得雨不会知道她笑什么。 “Ninet-Prize那是什么,时尚界普利策哇!19岁零5个月,这个年轻获奖者记录,一直是你保持呀!我说,你还敢笑……老师们都说你是我们中性灵、有才华一个!” “你可以继续夸,我都笑纳。”屹湘拖了长音,微笑。她下巴右侧有一颗蓝微微痣,随着那微笑轻轻颤,就好像一朵闲花飘摇摇风中似落非落,牵人心忽左忽右、忽上忽下…… 得雨不禁发了呆,“湘湘啊……”她是女人,也觉得不能久看郗屹湘。但就是忍不住。一眼接一眼看下去…… “嗯?”屹湘头低下去,那颗蓝痣被遮住了。得雨眼睛这才得了闲。 “你母亲怎么能容得你一而再……”得雨停住。印象中屹湘那位资深外交官母亲,对屹湘要求之严格乃至苛刻赭。 “自甘堕落?”一针扎了指尖。初时屹湘并不觉得痛。但刺深,沿着那针痕,终凝成一颗绿豆大血珠子,她吮了一下。嘴里顿时溢满血腥味。按住伤口,等血凝固。 得雨叹了口气,好半晌才小声说:“我只觉得可惜。” “这次我若是过劳死,你再可惜不迟。”屹湘说。 “胡说。”苗得雨把针线递到屹湘手边去,“我不是来给你送午饭了?都是你爱吃……” “哎呀糟了!”屹湘忽然叫道。 苗得雨吓一跳,“姑奶奶,你千万别弄坏了……” 屹湘将针线往腕上一别,胡乱从自己包里掏摸着手机。 “得雨你有没有66电话?”她看向苗得雨。 “你不会拨查号台?” “我英文不好不是?”屹湘瞪她。 得雨给她报出号码。屹湘忙拨过去,告诉餐厅说麻烦通知叶小姐,郗屹湘有急事不能赴约了十分抱歉…… 得雨趁她挂了电话,问:“谁约会,你这么紧张。” “我哪儿有紧张。”屹湘重拾起针线。 “还是有一点。”得雨微笑。 “我未来……嫂子。”屹湘说。不想让得雨猜。 “你哥终于要结婚了?”得雨拍手,“我还记得他样子……”得雨絮絮说起了往事。屹湘听着,只觉得那些,真是遥远,远到她几乎都已经忘记了…… …… 66餐厅领班过来向叶崇磬转达屹湘不能赴约讯息时候,叶崇碧也还没有到。叶崇磬听完了,微笑点头,继续翻着杂志。 餐厅里满堂食客,却甚是安静,连音乐声都没有。 这点儿又让叶崇磬觉得格外满意些。他顶讨厌嘈杂。 他是到了哪里,都爱捧中餐场。见客户、约朋友,乐得图个熟悉自。纽约不难见中餐厅,却也再难得这样好,偏偏又是美国佬经营。这就不能不说人家功夫用到了实处,让他这个吃主儿也吃服了。 餐厅主人菲尔苏亚雷斯听说他来了,特地过来同他寒暄。 网()提供优质言情小说线阅读。 第九章 没有浪花的海面 (二) 叶崇磬笑,说他们沪上餐厅他常去。nibb牛bb小说网 菲尔微笑着说他有听分店经理提起,还得多谢叶先生捧场,强调了一下:“叶先生多给意见。居” “菲尔,你会讲话。”是清脆女声,叶崇磬不用看也知道这是谁来了。他对翩然而至叶崇碧笑了下。菲尔侧身笑道:“叶小姐。”替叶崇碧移开座椅。 叶崇碧笑着坐下来。仍和菲尔讨论,说前天晚上蒸蛋卷,蛋皮还是老了一分,咬劲儿是够了,蛋鲜味却少了…… 叶崇磬却笑道:“十指不沾阳春水人,偏会从鸡蛋里往外挑骨头。” “幸亏如今我们这些人有个好名儿,‘美食家’。”崇碧也笑着说。 菲尔听着这兄妹二人互相打趣,说他去忙些别,适时离开了。 “今儿不忙了?”叶崇磬将杂志推到一边,“约你,你推三阻四、支支吾吾,人家一句‘可以’你就立刻抽出午餐时间,还说这样话?赭” “什么啊,自己也忙要死,我有时间见你,你都未必有时间出来。而且你知道我讨厌跟谁谁谁秘书打交道,个个儿都有权利过滤电话,拽跟二五八万似,拿着鸡毛当令箭,比正主儿还大牌。”崇碧腮上梨涡微沉。 “强词夺理。” “本来就是嘛。”崇碧眼珠一转,语气缓和了一下。 叶崇磬打量着妹妹。 崇碧虽不是倾城佳人,但五官精致而落落大方,胜气度雍容。尤其是那对大大眼睛和红润嘴唇,让她脸显得明丽生动。所谓见之忘俗,便是这样一副模样了——和他不同,崇碧长像他们母亲。他们母亲总是有一股坚定沉着气质,只是崇碧,他这个哥哥面前,未免多几分外人面前未必肯露出来咄咄逼人。 叶崇磬告诉妹妹她要见那位有急事不能来了。 崇碧两道英气十足眉飘扬向上,拨电话回事务所去。 崇磬见她如此,索性招手叫侍应过来。崇碧只顾拨电话,他便做主点了餐。一时菜上了,崇磬催促她,她才放下电话,兀自心有不甘样子。 “我特地从高等法院赶过来呢。”她微微嘟了嘴巴。 “吃吧。”崇磬拿起筷子来,示意崇碧。他适应崇碧口味,给她点了清蒸石斑。“人家不来,咱们吃顿清净。” “是,这下可合了你心意。”崇碧打开餐巾,笑言。有点儿无可奈何。 “你打算什么时候回国?”叶崇磬问。他对见邱家人确实没有很大兴趣,但也不想直接承认。日后免不了成了姻亲,撇清都撇不了。 崇碧笑了下,“我以为,你开口就要问我,是不是真想清楚了。” “所以一直躲着不见我啊?”叶崇磬问。筷子尖儿戳到了葱油鸡上。 “哥,我做决定,从来没后悔过。” 叶崇磬忍了又忍,“碧儿,你要知道,即便你有那个能力复制母亲成功,他未必是那块复制父亲料。” “哥,”叶崇碧看着哥哥,“复制这个词,你用不恰当——我从未想过复制。他也绝不会。” 叶崇磬眉头微蹙。 崇碧筷子,伸向石斑头部,将紫苏叶子拨到一边,夹起了鱼眼睛,放到自己面前盘子里。 网 第九章 没有浪花的海面 (三) 她轻声淡语说:“就譬如说到吃鱼这回事,轮到他下箸,定是对准了鱼眼睛。NIBB.NeT牛bb小说网可是他并不吃。哥,我要做,不是改变他习惯,也不问他为什么那么做——但假如他得到了一只,我会帮他拿到另一只。” 叶崇磬看着那鱼眼睛,忽然间胃口大失。 崇碧又笑起来,道:“你接下来别那么老土,劝我‘努力’爱上他哦。” 叶崇磬不言声。也没否认。 “哥,我不需要‘努力’爱上他。我爱他。”叶崇碧微笑。石斑鲜嫩,入口即化。吃舒坦,赞不绝口之余,还不忘低头看表,“可惜湘湘不能来。居” 崇磬模样淡淡。心想有什么可惜。不过如此看来,邱家兄妹竟是两个样子。潇潇那么周到通透人儿,妹子却是另一个模样。单单这不守约一点,就让人不舒服。难怪但凡提起来邱家孩子,都只说一个潇潇。 “你这几天休息不好吧?要不去我那儿,方便些。”崇碧问。哥哥对邱家人都颇多挑剔,她心里不免有些难受,但想想这是哥哥关心她缘故,也便释然。来日方长,总有一日,他会知道她没选错。 “习惯了。”崇磬说,“偏偏又赶上国内近事情多些。” “那你还住城外?”崇碧问。 叶崇磬“嗯”了一声。好像崇碧多此一问似。 “你不考虑把那间屋处理掉?何苦来……妈那天给我打电话又说起来。说你人回去了,心没回去。赭” 若纽约逗留超过三天,哥哥必然要去他郊外老房子住。不纽约时候,那房子便空着,只有两个工人打理。她早前也曾建议过他,若是实喜欢郊外幽静,换个处所也好,反正现世道不佳,很多上好房产放盘,想要什么样没有?他想都没想就给否了。 她大哥,唉…… 见叶崇磬只是不接茬,崇碧只好说:“我过几天用一下Arara。离开前,有几个朋友一起聚一聚。” “让JK安排。” “好。Arara,你也不带回去?”崇碧问。崇磬曾跟她说过,有阵子,他得Arara床上才睡得着。 “不。前年亚宁来,说喜欢Arara那款式,想要艘一样。图纸出来给我看,我瞧着不错,跟他一起另外订了。” “你们俩能看上同款东西,难得。”崇碧笑出来。 “你这是夸他,还是损我?”叶崇磬笑吟吟。 崇碧轻笑,摆手,“这时候也该交货了吧?” “前阵子交。我也只是用了一两次。东西,比不得Arra顺手。” 崇碧笑笑。心里有点儿异样。Arra,那岂是“顺手”而已? “我听说国内低空飞行限制要取消?” 崇磬点头,“你消息还挺。也是近才松动了些。你执照还没过期?” “早着呢。”崇碧笑着说,“我是担心你,总怕你玩游艇,万一哪天会游出去不回来。” “那我要是飞,也有可能飞上去不下来。”叶崇磬笑着,喝了口水。 网() 第九章 没有浪花的海面 (四) “喂!”崇碧叫着。 叶崇磬笑起来,爽朗而愉悦,伸手拨乱崇碧额发,“傻瓜。” 崇碧看着哥哥笑容,“哥……居” “吃你鱼眼睛吧!以后有你受——你嫁了那邱潇潇,还想明目张胆上天入地出海?想美!”叶崇磬不客气说。 8 连续工作四十多个小时之后,郗屹湘终于赶得及后时刻到来之前交差。 这还多亏了从意大利赶来两位师傅给她打下手,才能加速礼服修复进程。 看到她终于站直了已经僵了八成身子、将手里针扎到手腕针包上,已经外面等候很久、急如热锅上蚂蚁同事们,迫不及待簇着一个高挑瘦削模特过来。众人吵吵嚷嚷、步话机细细碎碎,原本安静极了衣仓里,立时热闹起来。 那模特站礼服前,皱眉赭。 这位波兰裔女模个子并不算很高,单薄而瘦削,脸上有特地营造出一种苍白,令她显得柔软,用这种柔软乃至柔弱去衬托这件华美到极致、纯洁到令人感到忧伤礼服,是相当其如其分。 屹湘对着模特做了一个手势。 模特抬手抽了一下腰间带子,外袍从身上抖落,几个助手帮助下,以速度、小心翼翼地穿上礼服……周围安静了。 屹湘走近些。 礼服如水膜一般贴模特身上,肌体与衣物之间,没有一丝缝隙似。 屹湘蹲下去整理着礼服下摆,蕾丝细密,曳地三尺;拖尾头纱从肩头泻下,终与礼服下摆交汇一处……她微微仰头,正遇到模特低垂目光;她站起来,侧着头,从四面八方巨大镜面里查看着。 “Perfet!”模特唇间逸出一个单词,脸上表情仍是冷冷。 屹湘低声说:“我希望你台上表现,配得上她。” 模特惊异看屹湘——这位面孔陌生“小裁缝”,竟然对礼服用了“她”,而不是“它”。 屹湘松开了握住拖尾头纱手,轻轻后退,让开了过道。 模特高昂着头、抬着尖削下巴,疾步离开,身后有专人替她托着裙摆。 那裙摆原本应该足足有十米长,如此修复,简化不止一点,还好屹湘自问算是依足了Jsephina路线,力求修整如昔……屹湘揉了下酸涩眼睛。仓库里眨眼工夫,就只剩下她。 “郗小姐?”仓库门口有管理员等她出来之后好落锁。“发布会马上结束了。”善意提醒她。 屹湘经过层层安检,从专用通道进了发布会现场。 此时发布会已经进入尾声。 她本想找一个角落呆着,安静看完这场秀。不料一进来就被眼观六路总指挥苗得雨逮到:“你位子那里。”她笑眯眯推着屹湘,虚虚一点,指着T台边预留几个空位,“Vinnett特别交代。” 屹湘看看,那是什么位子啊?看看,左边Vinnett-estd、再左边汪陶生……那层层叠叠公司高层,周边点点星光闪耀。她说:“这里就很好。” ——网 第九章 没有浪花的海面 (五) 董亚宁绘画功底真是好。nibb.NeT牛bb小说网笔调简约,却连维多利亚女王颊上阴影都刻画精细。他常想董亚宁其实很适合去做个画家。不过董亚宁却说过:做什么画家,清贫一世还等着高山流水遇知音这码子事,运气好了可能死后几十年会成名——到那时黄花菜都凉了,不如及时行乐。画画?高兴了给我公司项目画一笔假山画一笔小溪就是了…… 叶崇磬推开了一家门面窄小铺子。 进门已觉得比别家为幽暗些。又有好一会儿没有人出来招呼他。 他自管自踱着步子,打量店里陈设品。货架都是半人高低,绝大多数是精巧饰物。金丝编就首饰盒,珍珠宝石串成晚装包……有些年代并不算久远,上世纪初物事而已,带着那个时代特有文雅。 他站那里,看着一款镶有七八种宝石女士款烟盒。暖光下,烟盒上宝石散着柔和光,那烟盒像是蒙了一层彩色雾霭…… “有什么能帮你?”一个温柔而带着几丝倦怠声音出现他身后不远处居。 叶崇磬回头。 浓重阴影里站着一位身量娇小女士,穿着闪光缎旗袍披着厚厚羊毛披肩。 叶崇磬微笑,客气说明来意,将手上那一张图纸递了上去。 老太太接过图,打量了几眼叶崇磬,说:“你好。” 叶崇磬微笑。图纸上有几枚繁体字,是董亚宁极漂亮行草。他说:“您好。不知道您这儿有没有类似东西?” 老太太微笑,把挂颈间花镜戴上,说:“请随我来。赭” 叶崇磬随老太太移步走到一面依壁而设柜子前。他见面前这只柜子放古董店里真是少见,长宽高阔、和那一格一格小抽屉,分明是早前中药店药柜。他嗅了嗅,似乎真闻到一股草药香。 老太太说:“早前唐人街一家中药铺歇业,我瞧着这柜子材质好,便接了过来。” “金丝楠木。”叶崇磬看了看。此处光线暗些。但金丝楠那细腻纹理,柔润光泽,很好认。 老太太点头道:“难为当年漂洋过海带来。难为一心一意做足了药铺款儿。此地撑了这些年,也不易。”倒不曾惊叹叶崇磬只一眼便能辨出木材。古董商人,到底是见多识广——她拉开一个格子。 “段施清大夫?”叶崇磬问。 老太太笑笑,点头。 叶崇磬点头。回国几年,倒不知道段大夫中医诊所已经歇业了。 “有了!”老太太拿出一个小巧椭圆形胸针来,“瞧瞧可是这个?”说着走到店中央一张八仙桌改制展示台前,将胸针放了天鹅绒托盘上,移了灯来照着,并把那图纸展开来,铺旁边。 店门上迎客铃音清脆悦耳,应是又有客人进来了。 网()提供优质言情小说线阅读。 第九章 没有浪花的海面 (六) “是她吧?”苗得雨索性拉了屹湘一把,眼睛仍盯着那边,笑着,“你看她穿那款小礼服,真是美丽,是J本季款……听说Jse和她私交不错,她这两年重大场合全穿Jse给她量身打造服装;都说Jessia衣着品味这几年直线上升,出入国际大舞台也口碑极好、从不穿错,我看,这不是她厉害,Jse厉害才是真……哎,她旁边坐是谁?好有型男人。”得雨这倒吸凉气语气。多多少少是有些夸张。 屹湘紧攥着笔,速写本上勾画着,说:“连你都不认得,我会知道?” “也是。”苗得雨笑着,“不过……这男人真好看。不,不单好看……是哪个男明星么?我怎么从来没见过呢……又不像男星,男星没有这种气质……” 男明星……不,不是。 屹湘目光低垂,素描本上线条似乎都扭曲到了一起…… 苗得雨回头看看后台,对着等候上场模特做了个“稳住”动作,对着麦说:“把握好节奏,前面走了两秒”,又回过头来,屹湘耳边说:“今天这场,出彩就是几位华裔模特,前两年还觉得她们上了T台腿不是腿、胳膊不是胳膊,动作夸张极姿势粗糙;你看看如今,担大梁都完全没问题……哎哎,那边,你看看那边,那又是谁?今年面孔还真多……星光璀璨啊星光璀璨!AZ也来了……我要让AZ我内衣上签名,哈哈……居” 屹湘仍是不语。 发布会接近尾声,场内气氛近乎沸腾,得雨人终于也跟着兴奋起来,不住说这说那,眉飞色舞;抽空看一眼屹湘画图,又忍不住大笑,道:“我说,也难怪你那些idea总是被斩,你看看……Jse设计你都要改两笔,这不是讨打是什么……湘湘,Jse设计是轻灵。” “这次,够轻,但,不灵。” 苗得雨有点儿意外看着屹湘,说:“你这个批评很严重了。” 屹湘合上素描本,“我先回了。” 彻夜工作缘故吧,她头重而脚轻赭。 “你怎么能先回?你得等着看看……喂,你修复压轴大作还没有出场……马上就出场……我还有事要跟你说……喂!等下还有庆功会!”苗得雨迭声叫屹湘,屹湘从拥挤人群中穿过,头也不回匆忙离开了。 苗得雨仰头,对着黑暗天幕叹口气。 这个郗屹湘! 她视线转回展示台。优雅模特缓步绕台行走……她摸了摸自己下巴。想着屹湘刚刚评价。 Jsephina成名二十年了,确有些……固步自封。 屹湘眼还是毒——能说出这种话来,她锐气还。 万幸。 得雨不由自主笑出来,转身退后。 她得去后台看看,“桂冠”上那颗钻石,即将出场。 …… 屹湘出了会场,那穿透耳膜似风笛声终于弱了些。她推开侧门,站楼梯间里,良久,一动不动…… 走出中心大门时,示威人群还没有散去,吵嚷嘈杂,群情激昂,其状令人愈加心烦。 屹湘公司保安护送下离开。她急切想要回到住处去。一刻也不想多做耽搁。 言情小说站网()提供优质言情小说线阅读。 第九章 没有浪花的海面 (七) 回到住处,整个人已经如同虚脱,上楼便一头栽到床上去……这一觉睡却不能算好。恍惚间是有什么人床边走来走去、手机铃响七零八落,耳边又有忽高忽低细碎话语声……衣服和被子湿乎乎缠身上,愈加让她烦躁不堪。朦胧间胡乱从床头柜上拿了药盒过来,吞了两粒下去,渐渐,那些声音都消失了…… 万籁俱寂时候,她做了一个梦。 梦里她很小。应该还是外公深宅大院里玩捉迷藏年纪。 应该是西厢,外公书房。 外公书房很大很大,她喜欢玩捉迷藏时候,藏到外公书房去……她总是藏很好,藏外公椅子后面。外公圈椅上有一张大大熊皮,垂下去,落地毯上,她藏那里,听得到外公乐呵呵说:“没有,我没有看到湘湘。你们去别处找吧。” 她就安全了居。 面颊蹭着柔软熊皮。熊爪尖利指甲被打磨没了尖。她是有一点点害怕,不敢去看熊眼——仍是宝石一样亮晶晶。 那么出出进进几次,他们找不到她,外面便也渐渐安静下来,她窝那个温暖黑暗小角落里,就睡着时候,外公就会用手里那卷书轻轻敲一敲椅子,“湘湘丫头,出来吃烤红薯了。” 她睁眼便看到外公脚上那精致圆口布鞋。 内联升老师傅手工,千层底。鞋口上针脚细密,绾一个结实结。 她看着,忍不住想动手摸摸……听到外公叫她,轻巧钻出来,像只小猕猴一样,爬到外公膝上,伸手抓案上白瓷盘子里烤红薯。细细长长烤红薯,剥开,金黄瓤,热气腾腾,带着一股子焦香,让人流口水…… 外公,您吃一口赭? 湘湘乖,外公这里还有。 她一个接一个吃。手指上沾了黏黏红薯汁,来不及拿盘子里毛巾擦,伸手便摁宣纸上,卷起一面,团成一团,脏唧唧……外公素来好洁,却从来不恼她这个行事腌臜捣蛋鬼来把他书房弄一团糟糕。还会亲自拿了毛巾给她擦干净。做这些时候,外公一直都笑眯眯。 外公书房里有张大大画桌。她趴地上玩玻璃弹珠,东一颗、西一颗,把弹珠放地毯上,每一颗花蕊放一颗弹珠……画桌下钻来钻去,额头时常碰到桌腿,于是总嫌那件东西笨拙而讨厌,推不动,也踢不动,无可奈何。有一次,拿了外公开信刀桌腿上乱刻,被外公秘书看到,心疼直吸凉气,说首长这个这个这个……他不只替外公打理那些文案,还替外公心疼画桌、也替外公心疼那些好容易淘换来古宣纸,看着她扮鬼脸也拿她没办法……外公却一笑,指着那个画桌说,“湘湘,以后你出嫁,外公什么都不给你,就只有这个。” 什么是出嫁,什么? 她哪儿懂什么是出嫁呢…… “湘湘,我逮到你了!” 屹湘一个激灵,睁开眼睛。 言情小说站网()提供优质言情小说线阅读。 第九章 没有浪花的海面 (八) 董亚宁绘画功底真是好。笔调简约,却连维多利亚女王颊上阴影都刻画精细。他常想董亚宁其实很适合去做个画家。不过董亚宁却说过:做什么画家,清贫一世还等着高山流水遇知音这码子事,运气好了可能死后几十年会成名——到那时黄花菜都凉了,不如及时行乐。画画?高兴了给我公司项目画一笔假山画一笔小溪就是了…… 叶崇磬推开了一家门面窄小铺子。 进门已觉得比别家为幽暗些。又有好一会儿没有人出来招呼他。 他自管自踱着步子,打量店里陈设品。货架都是半人高低,绝大多数是精巧饰物。金丝编就首饰盒,珍珠宝石串成晚装包……有些年代并不算久远,上世纪初物事而已,带着那个时代特有文雅。 他站那里,看着一款镶有七八种宝石女士款烟盒。暖光下,烟盒上宝石散着柔和光,那烟盒像是蒙了一层彩色雾霭…… “有什么能帮你?”一个温柔而带着几丝倦怠声音出现他身后不远处居。 叶崇磬回头。 浓重阴影里站着一位身量娇小女士,穿着闪光缎旗袍披着厚厚羊毛披肩。 叶崇磬微笑,客气说明来意,将手上那一张图纸递了上去。 老太太接过图,打量了几眼叶崇磬,说:“你好。” 叶崇磬微笑。图纸上有几枚繁体字,是董亚宁极漂亮行草。他说:“您好。不知道您这儿有没有类似东西?” 老太太微笑,把挂颈间花镜戴上,说:“请随我来。赭” 叶崇磬随老太太移步走到一面依壁而设柜子前。他见面前这只柜子放古董店里真是少见,长宽高阔、和那一格一格小抽屉,分明是早前中药店药柜。他嗅了嗅,似乎真闻到一股草药香。 老太太说:“早前唐人街一家中药铺歇业,我瞧着这柜子材质好,便接了过来。” “金丝楠木。”叶崇磬看了看。此处光线暗些。但金丝楠那细腻纹理,柔润光泽,很好认。 老太太点头道:“难为当年漂洋过海带来。难为一心一意做足了药铺款儿。此地撑了这些年,也不易。”倒不曾惊叹叶崇磬只一眼便能辨出木材。古董商人,到底是见多识广——她拉开一个格子。 “段施清大夫?”叶崇磬问。 老太太笑笑,点头。 叶崇磬点头。回国几年,倒不知道段大夫中医诊所已经歇业了。 “有了!”老太太拿出一个小巧椭圆形胸针来,“瞧瞧可是这个?”说着走到店中央一张八仙桌改制展示台前,将胸针放了天鹅绒托盘上,移了灯来照着,并把那图纸展开来,铺旁边。 店门上迎客铃音清脆悦耳,应是又有客人进来了。 言情小说站网()为您提供优质言情小说线阅读。 第九章 没有浪花的还没 (九) 董亚宁绘画功底真是好。笔调简约,却连维多利亚女王颊上阴影都刻画精细。他常想董亚宁其实很适合去做个画家。不过董亚宁却说过:做什么画家,清贫一世还等着高山流水遇知音这码子事,运气好了可能死后几十年会成名——到那时黄花菜都凉了,不如及时行乐。画画?高兴了给我公司项目画一笔假山画一笔小溪就是了…… 叶崇磬推开了一家门面窄小铺子。 进门已觉得比别家为幽暗些。又有好一会儿没有人出来招呼他。 他自管自踱着步子,打量店里陈设品。货架都是半人高低,绝大多数是精巧饰物。金丝编就首饰盒,珍珠宝石串成晚装包……有些年代并不算久远,上世纪初物事而已,带着那个时代特有文雅。 他站那里,看着一款镶有七八种宝石女士款烟盒。暖光下,烟盒上宝石散着柔和光,那烟盒像是蒙了一层彩色雾霭…… “有什么能帮你?”一个温柔而带着几丝倦怠声音出现他身后不远处居。 叶崇磬回头。 浓重阴影里站着一位身量娇小女士,穿着闪光缎旗袍披着厚厚羊毛披肩。 叶崇磬微笑,客气说明来意,将手上那一张图纸递了上去。 老太太接过图,打量了几眼叶崇磬,说:“你好。” 叶崇磬微笑。图纸上有几枚繁体字,是董亚宁极漂亮行草。他说:“您好。不知道您这儿有没有类似东西?” 老太太微笑,把挂颈间花镜戴上,说:“请随我来。赭” 叶崇磬随老太太移步走到一面依壁而设柜子前。他见面前这只柜子放古董店里真是少见,长宽高阔、和那一格一格小抽屉,分明是早前中药店药柜。他嗅了嗅,似乎真闻到一股草药香。 老太太说:“早前唐人街一家中药铺歇业,我瞧着这柜子材质好,便接了过来。” “金丝楠木。”叶崇磬看了看。此处光线暗些。但金丝楠那细腻纹理,柔润光泽,很好认。 老太太点头道:“难为当年漂洋过海带来。难为一心一意做足了药铺款儿。此地撑了这些年,也不易。”倒不曾惊叹叶崇磬只一眼便能辨出木材。古董商人,到底是见多识广——她拉开一个格子。 “段施清大夫?”叶崇磬问。 老太太笑笑,点头。 叶崇磬点头。回国几年,倒不知道段大夫中医诊所已经歇业了。 “有了!”老太太拿出一个小巧椭圆形胸针来,“瞧瞧可是这个?”说着走到店中央一张八仙桌改制展示台前,将胸针放了天鹅绒托盘上,移了灯来照着,并把那图纸展开来,铺旁边。 店门上迎客铃音清脆悦耳,应是又有客人进来了。 言情小说站:网()为您提供优质言情小说线阅读。 第九章 没有浪花的海面 (十) 叶崇磬只管低头去看——精致牙雕,因为日久而有极细小裂纹,像小小细鳞,这是象牙制品不可避免岁月痕迹。紫金底托,因氧化而带着特有哑光效果。再被乌蓝天鹅绒衬托着,有一种美感。 美还其次,让叶崇磬满意,是眼下这款,连细节都与董亚宁要求没有明显出入。他顿时觉得今晚这趟来不虚此行…… “这种材质胸针寻常,不寻常是这雕刻技法。”忽有一股淡淡香气随着这轻缓话语飘然而至,倒似是把刚刚那药柜子中草药味道给携了过来似。叶崇磬微微侧了脸——站他身旁不远处女子,厚厚围脖一直遮到了鼻尖;她立于灯影之中,面目并不十分清楚,一对眸子闪闪烁烁,倒是清亮很……她不看叶崇磬,直视了店主,眉眼里是含了笑,问:“陈太,你又有压箱底好货要沽出了?” 叶崇磬收回目光。将胸针放托盘中。 陈太对那女子笑一笑。 那女子口音带着英伦腔调,让人想起剑城秋季那满地黄叶居。 “真好看——不如便宜了我……”她戴着薄薄棉手套,托了胸针手心。还似模似样,拿起了放大镜。 叶崇磬想,这位来,想必是老板熟客人。 “你喜欢,可以和这位先生商议。”陈太笑眯眯。 那女子只轻笑道:“这么说,我可就要横刀夺爱了。” 叶崇磬不动声色,心里多少有些不,因了她那句“横刀夺爱”。 他望住陈太,开口询价。他没有多少时间耗这里。既然寻到了,就一定要拿到赭。 陈太笑答:“我店里寻东西,那可要看缘分。” 叶崇磬眉头一舒,道:“头回见您这样卖家儿。” 陈太微笑,“先生贵姓?” “免贵姓叶。” “叶先生,古玩是有灵魂。不该你,你带不走。” 店里静静。 一声轻笑划破这沉静。 “瞧你们顾左右言其他,”站二人中间女子恰此时把胸针放回了托盘上,轻声说:“苏富比有一季专拍维多利亚时代小饰品,有一款相似胸针,成交价格是七万三千美元。” “那是,”叶崇磬看她,“哪一年?”他淡声而问。 那女子拇指手机屏上上划了几下,图片导出来,手机托掌上,给叶崇磬看,“这儿呢……是9年9月。要说到品相,眼下这个虽尺寸略小,但雕工好些呢。” 那药香飘过来,浓浓淡淡。 叶崇磬略沉吟片刻,转脸对着陈太,报了一个数字。 那女子摊了一下手,将黑莓手机放回口袋里,双手也插外套口袋中,悠闲晃着身子,“算你识货。”下巴埋进围脖深处,只留了大大眼睛外面。 叶崇磬只等陈太回话。 言情小说站网()为您提供优质言情小说线阅读。 第九章 没有浪花的海面 (十一) 董亚宁绘画功底真是好。笔调简约,却连维多利亚女王颊上阴影都刻画精细。他常想董亚宁其实很适合去做个画家。不过董亚宁却说过:做什么画家,清贫一世还等着高山流水遇知音这码子事,运气好了可能死后几十年会成名——到那时黄花菜都凉了,不如及时行乐。画画?高兴了给我公司项目画一笔假山画一笔小溪就是了…… 叶崇磬推开了一家门面窄小铺子。 进门已觉得比别家为幽暗些。又有好一会儿没有人出来招呼他。 他自管自踱着步子,打量店里陈设品。货架都是半人高低,绝大多数是精巧饰物。金丝编就首饰盒,珍珠宝石串成晚装包……有些年代并不算久远,上世纪初物事而已,带着那个时代特有文雅。 他站那里,看着一款镶有七八种宝石女士款烟盒。暖光下,烟盒上宝石散着柔和光,那烟盒像是蒙了一层彩色雾霭…… “有什么能帮你?”一个温柔而带着几丝倦怠声音出现他身后不远处居。 叶崇磬回头。 浓重阴影里站着一位身量娇小女士,穿着闪光缎旗袍披着厚厚羊毛披肩。 叶崇磬微笑,客气说明来意,将手上那一张图纸递了上去。 老太太接过图,打量了几眼叶崇磬,说:“你好。” 叶崇磬微笑。图纸上有几枚繁体字,是董亚宁极漂亮行草。他说:“您好。不知道您这儿有没有类似东西?” 老太太微笑,把挂颈间花镜戴上,说:“请随我来。赭” 叶崇磬随老太太移步走到一面依壁而设柜子前。他见面前这只柜子放古董店里真是少见,长宽高阔、和那一格一格小抽屉,分明是早前中药店药柜。他嗅了嗅,似乎真闻到一股草药香。 老太太说:“早前唐人街一家中药铺歇业,我瞧着这柜子材质好,便接了过来。” “金丝楠木。”叶崇磬看了看。此处光线暗些。但金丝楠那细腻纹理,柔润光泽,很好认。 老太太点头道:“难为当年漂洋过海带来。难为一心一意做足了药铺款儿。此地撑了这些年,也不易。”倒不曾惊叹叶崇磬只一眼便能辨出木材。古董商人,到底是见多识广——她拉开一个格子。 “段施清大夫?”叶崇磬问。 老太太笑笑,点头。 叶崇磬点头。回国几年,倒不知道段大夫中医诊所已经歇业了。 “有了!”老太太拿出一个小巧椭圆形胸针来,“瞧瞧可是这个?”说着走到店中央一张八仙桌改制展示台前,将胸针放了天鹅绒托盘上,移了灯来照着,并把那图纸展开来,铺旁边。 店门上迎客铃音清脆悦耳,应是又有客人进来了。 第九章 没有浪花的海面 (十二) 郗屹湘已经将外套脱下来,厚厚围脖却依然绕颈间。 “不想你生日这天还一个人对着这些旧东西” “难为你记得。”陈太裹了下披肩,从里面那间小厨房里端出一个托盘,香茶细点放下。 屹湘眼珠转了一下,笑道:“这不是,又让我料准了吧?人家过生日这天都收礼物,只有你,送礼物。” 陈太给她倒了茶,晓得她指是刚才生意,便笑了,并不辩驳。 “幸亏我来了,不然白白便宜了那人。”屹湘端起茶杯,嗅了嗅,很享受模样。 “还敢说,你竟然拿那个价格唬人家。”陈太嗔怪。 “唬人?”屹湘摊开手,“哪有?我可是照实说啊,那价格是他自己报,公平交易,对不对?再说,这几年古董价格,都飙升到什么样子了?这条街上生意人,哪个不是赚盆满钵满,只有你那么老实。” “有些价格,已经毫无理性。”陈太看屹湘认真模样,笑道居。 “话虽这么说,市道就是如此,能多赚点儿不是挺好?”屹湘掰着手指数,“任什么都涨起来,全赖那些贵投机。真正藏家赏家,抢不过他们了。” 国内贵潮水一般涌向大都会。满世界都为他们钱疯狂。 “唔,刚刚那位,看起来,倒没有贵味道。”陈太想着叶崇磬那通身气派。 “他那个年纪,会是旧钱?”屹湘不以为然,啜一口茶。热热红茶,让她胃十分受用;胃一熨帖,整个人身上每一寸肌肉都放松。 “那倒也不见得。”陈太笑着说:“鬼丫头,我记得你说过喜欢那个胸针。该不是人家抢了你心头好,你故意埋汰人家吧?” “我是那么小器人吗?再说,只那一个胸针?”屹湘一手端了茶,一手指着这间屋子,绕了一周,说:“这些我都喜欢!赭” 陈太笑了。 屹湘常常说恨不得“洗劫”了这里,说真真儿。 陈太笑了呷口茶,“有没有给我准备生日礼物?” “帮你赚到一大笔钱,还不算好礼物?”屹湘捧着茶杯,笑眯眯。下巴露出来。陈太看一眼,抬手过来,指肚一撇,替她擦了下,是油彩。 屹湘转头对着镜子看了一眼,不乎搓了一搓。油彩痕迹还。。 “好吧,算好礼物——若是那位先生明天不回来找我算账话。”陈太笑着说,“我看他样子,晓得我们演双簧。” “所以我说,他就是不乎钱那种。”屹湘撇嘴。柔润粉嫩唇变换了个优美弧度,很是俏皮。 陈太笑着。这几年也见多了屹湘口中那些烧钱主儿。但刚刚那位,她印象还是好,也许是因为那气质;屹湘却对这些人整体上殊无好感。 “今天请你吃饭。”屹湘笑。 陈太问:“去哪儿?” “汤记好不好?”屹湘眼睛亮亮。 言情小说站:网()为您提供优质言情小说线阅读。 第九章 没有浪花的海面 (十三) 董亚宁绘画功底真是好。笔调简约,却连维多利亚女王颊上阴影都刻画精细。他常想董亚宁其实很适合去做个画家。不过董亚宁却说过:做什么画家,清贫一世还等着高山流水遇知音这码子事,运气好了可能死后几十年会成名——到那时黄花菜都凉了,不如及时行乐。画画?高兴了给我公司项目画一笔假山画一笔小溪就是了…… 叶崇磬推开了一家门面窄小铺子。 进门已觉得比别家为幽暗些。又有好一会儿没有人出来招呼他。 他自管自踱着步子,打量店里陈设品。货架都是半人高低,绝大多数是精巧饰物。金丝编就首饰盒,珍珠宝石串成晚装包……有些年代并不算久远,上世纪初物事而已,带着那个时代特有文雅。 他站那里,看着一款镶有七八种宝石女士款烟盒。暖光下,烟盒上宝石散着柔和光,那烟盒像是蒙了一层彩色雾霭…… “有什么能帮你?”一个温柔而带着几丝倦怠声音出现他身后不远处居。 叶崇磬回头。 浓重阴影里站着一位身量娇小女士,穿着闪光缎旗袍披着厚厚羊毛披肩。 叶崇磬微笑,客气说明来意,将手上那一张图纸递了上去。 老太太接过图,打量了几眼叶崇磬,说:“你好。” 叶崇磬微笑。图纸上有几枚繁体字,是董亚宁极漂亮行草。他说:“您好。不知道您这儿有没有类似东西?” 老太太微笑,把挂颈间花镜戴上,说:“请随我来。赭” 叶崇磬随老太太移步走到一面依壁而设柜子前。他见面前这只柜子放古董店里真是少见,长宽高阔、和那一格一格小抽屉,分明是早前中药店药柜。他嗅了嗅,似乎真闻到一股草药香。 老太太说:“早前唐人街一家中药铺歇业,我瞧着这柜子材质好,便接了过来。” “金丝楠木。”叶崇磬看了看。此处光线暗些。但金丝楠那细腻纹理,柔润光泽,很好认。 老太太点头道:“难为当年漂洋过海带来。难为一心一意做足了药铺款儿。此地撑了这些年,也不易。”倒不曾惊叹叶崇磬只一眼便能辨出木材。古董商人,到底是见多识广——她拉开一个格子。 “段施清大夫?”叶崇磬问。 老太太笑笑,点头。 叶崇磬点头。回国几年,倒不知道段大夫中医诊所已经歇业了。 “有了!”老太太拿出一个小巧椭圆形胸针来,“瞧瞧可是这个?”说着走到店中央一张八仙桌改制展示台前,将胸针放了天鹅绒托盘上,移了灯来照着,并把那图纸展开来,铺旁边。 店门上迎客铃音清脆悦耳,应是又有客人进来了。 言情小说站网()为您提供优质言情小说线阅读。 第九章 没有浪花的海面 (十四) 陈太笑了,“这回是真有事?” 屹湘双手一合,“公司有急事叫我回去。” “去。”陈太毫不犹豫。 “可是……”她满脸抱歉。 “舍不得那臭豆腐?我会嘱咐打包。”陈太开着玩笑,“公事要紧。我回家等你宵夜。” 屹湘抓起自己背包,从包里拿出一个细纹纸包给陈太,“生日乐。”她停了一下,手扶陈太肩膀上,面颊贴了一下陈太那微凉面。 陈太笑着说谢谢,“不要太晚回家。” 屹湘摇了摇包上钥匙袋,匆匆走了居。 陈太听到屹湘“噔噔噔”下楼同时电话又响,于是屹湘用“很凶”声音讲:“我赶回去了!”脚步声渐渐远了。 她笑了,接着又叹口气,打开礼物。是一幅肖像画。画中正是她本人。 她把油画摆了一边,歪着头看着——忽然意识到自己现姿势,就是画中样子,便无声笑了。 屹湘这个孩子,是她奇遇吧…… 郗屹湘从汤记出来,一路小跑到了大道上,招手拦车,好久才有空驶车子经过肯搭载她。 她钻进车子报上地址,司机从后视镜里看了她一眼赭。 屹湘转开了脸。 车窗外是流光溢彩街道。 她看着窗外掠过建筑——这个她已经生活了几年城市,仍每看一眼都好像是…… 她瞄一眼腕表。 从Mttstreet到公司所中城,还有相当一段距离。 她听到司机小声问:“小姐,你L工作?” 后视镜里,司机年轻脸上笑容略带羞涩。 “我想问……今年L‘五月娘日’还会不会有?titter上有人说,如今经济坏,L会取消这项活动。” 屹湘供职L是靠高级礼服定制起家,为著名就是婚纱。公司成立以来一直有一个传统,便是五月里后一个周日,开放位于麦迪逊大道上独立婚纱店,出售部分婚纱低至一折。L昂贵婚纱一年中只有这一天会有一个相对亲民价格,这令成千上万年轻女子趋之若鹜。 “五月娘日”,是一个节日。 “我没有听说这个消息。”屹湘说。想一想,又补了一句,“经济再坏,该结婚人,总要结婚。” 只要有婚礼,就必然有Larang婚纱市场。 “那就太棒了!”司机笑起来,“我未婚妻从圣诞节开始就盼望这一天。”他语气是那么乐,让人不由自主受到感染。 “我们会六月举行婚礼。”他接着说。 屹湘想,拥有一件L白纱,那通常并不仅仅意味着拥有一件衣服,无论它价值几何、又被什么身份地位娘穿着,都将开启一段生活……就像眼下这名活准郎就正描述婚礼:俏丽娘,夏威夷沙滩,美味食物,可爱亲友……当然还有想象中那一袭像幸运物一样婚纱穿娘身上——如果没有这件期冀中婚纱,婚礼将会怎样? 屹湘没有打断他喋喋不休。 第九章 没有浪花的海面 (十五) 下车时候她迅速付了钱,没让他找零。 雪不知道什么时候已经变成了雨。冷雨中灰色大厦竟显得格外雄伟。屹湘仰头看了看大厦正门上银色徽标——Larang,est1984。创立只有27年历史目前已经有十数个副品牌、占领诸多领域L,是时尚界传奇。 屹湘拿起随身大包包遮头顶,跑到大厦里,公司警卫保罗看到她,微笑着摆摆手,低头继续喝咖啡看报纸居。 已经晚上八点了,公司里还是灯火通明。 屹湘进了电梯,电话铃声响时候她以为是Mihael又催她,拿起来一看却不是。 “喂……崇碧啊……” 屹湘身子往后一靠,倚了电梯里。 电话里除了崇碧那好听女中音,还有音乐、低低交谈和偶尔水晶杯碰撞声。 崇碧问她近好不好、有没有时间过来这个party赭? “……都是这边熟朋友……知道我不久就回国了……一起聚一聚,好久没见你了……湘湘?”崇碧话有点儿含糊,想必是喝了酒缘故。 屹湘默默听着。 叶崇碧那美丽面孔如同茶杯中浮着清亮白菊花……屹湘食指摩着颈间红线。 “我公司加班。”她说。 崇碧又问,明天中午有时间一起吃饭吧?我有事跟你说。 “好。”屹湘答应了,电梯里只剩下她一个人,红色箭头一闪一闪,马上就要到了,“老地方?” 崇碧说行,明天中午见。 屹湘挂断电话,电梯恰好停了。她从电梯出来,深吸了口气,就看见Mihael对着她一个劲儿招手。她步走过去,推开办公室玻璃门,手里抱丢桌子上。 “你可回来了!”Mihael跳了一下。带着闪光金片毛衣bling-bling晃人眼。旁边正忙着Janna滑着椅子过来。“去Vinnett办公室。” “到底出了什么事?”屹湘皱眉。她脱外套、摘围巾。 “我们也不知道。Vinnett那边通知我们找你回来。”Mihael说。他打了个哈欠。“不过,消息,Lara五分钟前刚到。” “哪个Lara?”屹湘挽了一下袖子。 Janna白她一眼,说:“还有哪个Lara?当然是大老板Larang!” 屹湘双手扶了颈后。 “现都Vinnett办公室开闭门会议。Lara到之前,Vinnett大光其火,差点儿把大楼都给引爆了。”Mihael说。 电话铃响,Janna一把抓起桌上电话,说:“……是,她……V!”Janna握住听筒一端递给屹湘,小声说:“ssan。” ssan是设计总监Vinnett-estd秘书。 屹湘接过电话,停了几秒,就说:“我马上来。” Janna拿着铅笔,对着她做了个折断动作。 Vinnett召唤,如小鬼拍门,得小心应对。 屹湘来到Vinnet立即从位子上站起来替她去开门,一叠声儿说:“你到了就好!里面正开会,等你很久了!”ssan前通报一声。 屹湘稍后走进去。 办公室里瞬时安静了下来。 第九章 没有浪花的海面 (十六) 除了Vinnett,多是生面孔;而端坐高背椅上正是久未此地露面Lara。 Larang,汪陶生,L女王。 屹湘只看Vinnett。 “Vanessa,急着找你来,有两件事情。” 屹湘点头居。 “可能有点儿为难你,但是目前没有别办法。”Vinnett慢吞吞说。 屹湘从未听过Vinnett以这么“慢”语速说话。因此她直觉接下来事情,恐怕也是前所未有“紧急”。 她沉默。 “有一小部分将两天后秋冬季时装周展出礼服今天下午从巴黎运抵,抵达JFK之后有一箱礼服被盗。纽约警察局短时间内破案,但是,因为小偷想要取得礼服上昂贵饰品,礼服遭到不同程度毁坏。”Vinnett眼中没有一丝情绪显露。但他短短几句话,不啻为风暴。 “是‘桂冠’。” 屹湘微张双唇赭。 那蟊贼想必是做足了功课。 Jsephina“桂冠”系列,对L来说,是将要做婚纱压轴秀一组作品;而对于外行人来说,单单是钉缀钻石,就已经价值不菲…… 屹湘都觉得自己额头冒汗。 Jsephina设计这些年一直L举足轻重,与Vinnett堪称L双子星。而她礼服尤其是婚纱设计上,近乎完美演绎和引领了一个时代。用L拳头产品来形容Jsephina设计地位毫不为过——本季她将自己对蕾丝和羽毛偏爱发挥到了极致,也将奢华与精致发挥到了顶点。屹湘内部展示会议上曾经看过“桂冠”设计稿;也就是那之后,她同样以蕾丝装饰为主复古风格设计,被拿下了……她有点儿明白Vinnett为什么会临时想到她。 Vinnett继续说:“已经紧急联络欧洲总部,我们需要人手重编织和钉缀蕾丝。短时间内修复这组礼服。但是,确定负责‘桂冠’技师没办法第一时间赶到纽约。为了争取时间,我想到了你。我知道你精通古典蕾丝编织。” 屹湘没出声。 她粗粗一想,也知道这个任务难度。 Vinnett并不理会屹湘沉默,“所以,我现需要你全力以赴修补‘桂冠’;而如果你不能规定时间内完工,我还需要你一组礼服替补出场。”Vinnett深蓝色眸子闪着簇簇火光。 屹湘轻声说,“我现没有办法做出任何保证,我……” “你必须把它修补好。” 屹湘跟Vinnett互相盯着对方眼睛。有那么一瞬,两人像被这句话定住了。 言情小说站——网为您提供优质言情小说线阅读。 第九章 没有浪花的海面 (十七) 说这句话是汪陶生。 屹湘转向她。 “Vanessa,这是决定,你只需要执行。你还有,”汪陶生抬了下手腕,对着屹湘方向,“不到48小时时间。” 也转过身居。 只见汪陶生挥了下手。 “就这么定了。”她从办公桌后走出来。只有几步,已经来到屹湘面前。“Vanessa,我想有句老话你一定听过,叫做‘特事特办’。” 汪陶生字字咬清楚。 屹湘下意识挺直了后背。 “不管你用什么样办法,我只要一个结果,那就是‘桂冠’必须如期出现T台上。明白?” 汪陶生略带沙哑嗓音,很有力量。而她犀利目光,一直停屹湘脸上,同样也很有力量。就这样压力之下,屹湘点了点头赭。 “看你了。”汪陶生这才低声跟Vinnett交谈几句,带着随行人员出了办公室。 像一阵烈风。 屹湘看向Vinnett。 “抓紧时间去做。也准备好你设计替补出场。” 屹湘微皱眉头。Lara刚刚明明说,她一定要“桂冠”出现T台上——Vinnett这是跟老板唱反调嘛? “你也知道这几年Jsephina设计一直是公司发布会压轴大戏。而年中高级成衣定制季,她小组也举足轻重。”Vinnett坐下来。 “是。”屹湘只应声。 “Jsephina当然是当下好。但同时我希望给别人多机会。”Vinnett看屹湘。 “是。” Vinnett沉默片刻,才说:“那堆垃圾七号仓。现他们都等你。需要什么程度支援你只管开口。” “好。”屹湘刚要转身,Vinnett又叫住了她。 “Vanessa,”Vinnett深蓝色眼睛此时看起来颜色深,“我对你有信心。” 屹湘一句“谢谢”不知道该不该出口。 “还这儿发愣?你还有多少时间?”Vinnett大声。 屹湘退出来,ssan正把咖啡端来,她接过来。 Vinnett正电话里大骂巴黎总部负责人bith…… 屹湘尴尬看了ssan一眼。 Vinnett-estd这个妖孽。他手下工作要承受特别大压力,总有人前赴后继,只因他那点石成金高超手段;其实Vinnett有很多机会可以另谋高就,但他都没有。 他入行25周年party上,汪陶生致辞时说过,Vinnetnett对L来说,是不可替代。 是,Vinnett是传奇L皇冠上蓝宝石。汪陶生Vinnett落魄时候给他机会,并且二十五年中,始终相信Vinnett对她回报,就是忠诚,还有年复一年辉煌业绩。 但是这两年公司派系斗争越来越激烈。Vinneta几乎水火不容…… ssan从桌子上拿起一把车钥匙和一个大大袋子来给屹湘,“Vinnett说你用到。” 屹湘接住,急匆匆走了。 ssan回身,看到Vinnett抄着手站自己身后,脸上表情有一丝疲惫,眼中却有怒火余烬,明知道这个时候不能触他霉头,她仍然问道:“她可以吗?” 华语第一言情小说站网()为您提供优质言情小说线阅读。 <hr/> 第十章 春风沉醉的晚上 (一) 此时郗屹湘正按电梯键。 走廊空阔,显得她越加纤小而柔弱,也就微不足道。 Vinnett摸了一下光光下巴,只说:“48小时后见分晓。” …… 屹湘回去拿了自己工具箱直奔第五街L中心大厦。这里不但有L衣仓,还有L北美大精品店,而两天后211年L秋冬时装发布会,也会这里会场内举行。负责布展,则是她老同学,苗得雨。 从公司赶过来,不过五六分钟,得雨却已经打过两个电话来催她。还告诉她要走后门居。 “我干嘛要走后门?”她下车,不耐烦问。 得雨说正门有人示威。示威组织者是北美有名保护动物极端分子。这两天我们有两家店已经被泼了血浆……屹湘听到这里便果断绕道,往大厦后门方向去了。一边走,仍隐约听到喧闹人声,这示威规模想必不小。每当秋冬季节时装发布会进行时候,反对使用动物皮毛示威者总要各大时装品牌公司前集会……此时后门也有小规模人聚集。 “湘湘!” 屹湘一看,得雨果然亲自出来接她了。见到她,冲出人群,也不管她浑身湿漉漉,就给了她一个大大拥抱,拖着她走穿过人群,进了大厦。 “状况很坏吗?”一入电梯,屹湘问。 苗得雨摇头,只说:“你见了就知道。赭” 两人说着话,电梯一路上行,没有停。 正七号仓库外面等候着另外几位同事。 待得雨发话,他们分别用自己掌握密钥来开库门。一共四道程序,苗得雨是第二个输入密钥。但进门时候,他们让得雨先进,得雨却郑重地请屹湘走前面。 照规矩,即将要展出服装必须运送到指定仓库中保存起来。正式展出之前,只有少数几个人能接触到这些服装。按说L自己安保系统相当够级数,只可惜这次出事“桂冠”特别不走运,是机场交接时候出纰漏。 仓库很阔大,充满了衣仓特有味道,浓郁、 屹湘来不及想太多,直接面对了被放置仓库中央那件礼服。 这无疑是件极漂亮裙子。 长长纱裙,如云似雾,几乎要腾了起来似;从胸线往下,一层精美蕾丝罩着那云雾,像是张开双手捧住了云……屹湘绕着纱裙后方——后腰处垂下一簇蕾丝被生生扯断,长达十几米蕾丝,乱成一窝。原先像星星洒夜空上似点点碎钻,无影无踪。 Vinnett说对,这件礼服现是垃圾。昂贵垃圾。 她小心翼翼将蕾丝托手上。 “怎么样?”得雨忧心忡忡问。 屹湘摇了下头,说:“来不及……这种手工蕾丝,单单钉缀已经很麻烦。问题是现还要要重编!就这种用量,至少得提前一年开始准备,现靠我一个人根本不成。” “那你要怎么办?” “没办法。” 华语第一言情小说站网()为您提供优质言情小说线阅读。 <hr/> 第十章 春风沉醉的晚上 (二) “你敢说你没办法!”得雨叫起来。她又高又壮,声音一大,真若洪钟。 “别说我没办法,就是现有十个八个老裁缝排排坐这里,这件裙子照样赶不及后天上场。何况现会编这种蕾丝,有几个?”屹湘一巴掌伸出来,“算上老都不肯坐飞机,五个都不到,苗得雨!” 得雨也是一巴掌过来,说:“我不管你用什么招儿!”得雨从同事手里一把抓过那个装满了钻石深蓝色天鹅绒袋子,扯开金色丝绦,将钻石抄了一把出来,“你要是想不出办法,我就把这些塞到你嘴巴里去!” “你就是塞到我肚子里来,我也还是没办法。”屹湘揉揉被得雨打红红手背。 “郗屹湘!”得雨跺脚,“你人都来了,总不能眼睁睁看着吧?上面彩排一场接一场,到时候让模特光着上啊?” 屹湘当然知道如果不能动手修复这件礼服,今年发布会,怕是“不得善终”居。 苗得雨盯着屹湘,听到身后同事窃窃私议,心急如焚。 时间一秒一秒过去。 屹湘忽然一撑手臂,说:“豁出去了。”她拿出工具包来,解开皮绳,展开,抽出一把剪刀拿手里。剪刃“嚓嚓”作响,划破了几乎凝结空气。 苗得雨眼看着屹湘手里剪刀对准礼服劈杀过去,迅速出手抓住了屹湘手腕子,问:“你要干么?你要动剪刀?”苗得雨调门儿都变了,“这是Jse设计,只能修!” “得雨,这东西现已经是垃圾了。”屹湘冷静说。 苗得雨脸色很不好看赭。 屹湘动下手指头,剪刀她手指间又“咔嚓咔嚓”响了两声。 得雨松了手。 她只见屹湘走到礼服跟前,上下打量了一会儿,一揸两揸测着尺寸……连尺子都不带用!得雨简直要跳脚了…… 屹湘手腕翻飞,只一会儿,大片蕾丝落地。落成厚厚一堆。 得雨眼见着屹湘手起剪落,蕾丝完好部分,也不停削减……得雨口干舌燥……作孽啊! 她心一横,转身对着同事们挥手示意清场。 屹湘集中精神,完全不理他们来去。 得雨待仓库门合拢,仍站那里好久。此时真有些心乱如麻,想想前头还有那么多事情等着处理,却全不如门内这一件来紧要似。 她一回身,便愣了一下,“Vinnett?” 眼前Vinnett对着仓库里大展拳脚郗屹湘方向负手而立。只不过他一副黑超遮住半边脸,看不清他眼神里究竟都有些什么。 …… 屹湘沿着蕾丝钉缀纹路,修修剪剪。细碎蕾丝屑不时剪刃绞合瞬间崩开来,落她手背上,甚至有些会崩到她睫毛上,痒痒。她眨眨眼,扑落那蕾丝屑。像是抖落片片雪花。 每一剪下去,她都觉得是剪刀了谁皮肉,额外得小心些。 。 <hr/> 第十章 春风沉醉的晚上 (三) 渐渐将那一层蕾丝剪出了形状,她端详片刻,放下剪刀,寻了丝线来,飞针走线……也不知道过了多久,觉得颈子酸麻到疼痛,她才抬起头来活动下。看看时间,已经清晨六点多钟。仓库密闭,不知外头昼夜替。身边操作台上有食物,银色保温罩上贴了便利贴——屹湘见到食物才觉得饥肠辘辘,她把便利贴撕下来丢一边,抽了湿纸巾擦手。 餐盘里是她喜欢芙蓉蛋卷儿。 屹湘倚衣架上,身后是价值不知几何各色礼服,眼里却只有这件正被她改造这件。 仓库门嘀嘀作响,巨大厚重门缓缓移开,苗得雨才进来,见屹湘正休息,问道:“怎么样了?” 屹湘对着礼服做了个手势。把后一块蛋皮塞进嘴里。去洗过手,回来继续工作。 “昨晚我态度不好。”得雨赧然。过来看屹湘钉缀蕾丝。每隔一英寸,还要编织几针,再钉缀。真真是需要十二分耐心。 过了一会儿,屹湘才说:“别光看,给我纫针。” 得雨学屹湘席地而坐。 屹湘仔细看着刚刚钉缀好蕾丝,手指抚弄一下居。 得雨见屹湘那根线用完,递上一个去,“近还好?” “不能再好了。” “那就好。” “给我把灯光调一下。”她眼睛有些酸涩感。 得雨给她把伸展灯推近些,看着她凝神专心对付那一朵蕾丝花,针走飞,一深一浅,走一圈,抽紧……她手指纤长,十分美。 屹湘问:“Jsephina还不知道吧?赭” “只通知她礼服出了问题。她原本今天应该赶到,临时改了行程。”得雨以为屹湘是担心Jse反应,说:“你放心,Jse是讲道理人,不会吃了你。”说。她Jsephina身边工作过两年,深知Jse性格。 屹湘说苗得雨你要是说废话就哪儿凉哪儿呆着去。 她岂是怕事人。 得雨笑。她有很久没有听屹湘用正经京腔儿“骂”她了——她普通话水平,还是亏了那几年跟屹湘同窗,才有机会“普通”起来——她过了一会儿才问:“你还记得那年?暑假我们去旅行,一群人玩儿都癫了;偏偏爱玩儿你,反而独个儿窝房间里画图,跟我说要寄出去参赛,都当你是心血来潮,谁知道九月里就获了大奖。你还说,有机会就去hakshead定居。Fanny说那儿只适合养老。你却说,hakshead让你心里安宁,很少地方让你真正觉得安宁。” “都多少年了,我说那些,你还想着呢。”屹湘淡淡说。 “你都忘了?”得雨问。 “没忘。”屹湘笑了下。便是记得,也……“也没什么。” “还没什么?就算别忘了,Ninet设计大奖是谁都随便能拿?NB啊、NB!”得雨怪叫。 屹湘“扑哧”一声笑出来。 华语第一言情小说站网()为您提供优质言情小说线阅读。 <hr/> 第十章 春风沉醉的晚上 (四) “你笑什么笑?” 屹湘摇头居。 得雨不会知道她笑什么。 “Ninet-Prize那是什么,时尚界普利策哇!19岁零5个月,这个年轻获奖者记录,一直是你保持呀!我说,你还敢笑……老师们都说你是我们中性灵、有才华一个!” “你可以继续夸,我都笑纳。”屹湘拖了长音,微笑。她下巴右侧有一颗蓝微微痣,随着那微笑轻轻颤,就好像一朵闲花飘摇摇风中似落非落,牵人心忽左忽右、忽上忽下…… 得雨不禁发了呆,“湘湘啊……”她是女人,也觉得不能久看郗屹湘。但就是忍不住。一眼接一眼看下去…… “嗯?”屹湘头低下去,那颗蓝痣被遮住了。得雨眼睛这才得了闲。 “你母亲怎么能容得你一而再……”得雨停住。印象中屹湘那位资深外交官母亲,对屹湘要求之严格乃至苛刻赭。 “自甘堕落?”一针扎了指尖。初时屹湘并不觉得痛。但刺深,沿着那针痕,终凝成一颗绿豆大血珠子,她吮了一下。嘴里顿时溢满血腥味。按住伤口,等血凝固。 得雨叹了口气,好半晌才小声说:“我只觉得可惜。” “这次我若是过劳死,你再可惜不迟。”屹湘说。 “胡说。”苗得雨把针线递到屹湘手边去,“我不是来给你送午饭了?都是你爱吃……” “哎呀糟了!”屹湘忽然叫道。 苗得雨吓一跳,“姑奶奶,你千万别弄坏了……” 屹湘将针线往腕上一别,胡乱从自己包里掏摸着手机。 “得雨你有没有66电话?”她看向苗得雨。 “你不会拨查号台?” “我英文不好不是?”屹湘瞪她。 得雨给她报出号码。屹湘忙拨过去,告诉餐厅说麻烦通知叶小姐,郗屹湘有急事不能赴约了十分抱歉…… 得雨趁她挂了电话,问:“谁约会,你这么紧张。” “我哪儿有紧张。”屹湘重拾起针线。 “还是有一点。”得雨微笑。 “我未来……嫂子。”屹湘说。不想让得雨猜。 “你哥终于要结婚了?”得雨拍手,“我还记得他样子……”得雨絮絮说起了往事。屹湘听着,只觉得那些,真是遥远,远到她几乎都已经忘记了…… …… 66餐厅领班过来向叶崇磬转达屹湘不能赴约讯息时候,叶崇碧也还没有到。叶崇磬听完了,微笑点头,继续翻着杂志。 餐厅里满堂食客,却甚是安静,连音乐声都没有。 这点儿又让叶崇磬觉得格外满意些。他顶讨厌嘈杂。 他是到了哪里,都爱捧中餐场。见客户、约朋友,乐得图个熟悉自。纽约不难见中餐厅,却也再难得这样好,偏偏又是美国佬经营。这就不能不说人家功夫用到了实处,让他这个吃主儿也吃服了。 餐厅主人菲尔苏亚雷斯听说他来了,特地过来同他寒暄。 第十章 春风沉醉的晚上 (五) 叶崇磬笑,说他们沪上餐厅他常去。 菲尔微笑着说他有听分店经理提起,还得多谢叶先生捧场,强调了一下:“叶先生多给意见。居” “菲尔,你会讲话。”是清脆女声,叶崇磬不用看也知道这是谁来了。他对翩然而至叶崇碧笑了下。菲尔侧身笑道:“叶小姐。”替叶崇碧移开座椅。 叶崇碧笑着坐下来。仍和菲尔讨论,说前天晚上蒸蛋卷,蛋皮还是老了一分,咬劲儿是够了,蛋鲜味却少了…… 叶崇磬却笑道:“十指不沾阳春水人,偏会从鸡蛋里往外挑骨头。” “幸亏如今我们这些人有个好名儿,‘美食家’。”崇碧也笑着说。 菲尔听着这兄妹二人互相打趣,说他去忙些别,适时离开了。 “今儿不忙了?”叶崇磬将杂志推到一边,“约你,你推三阻四、支支吾吾,人家一句‘可以’你就立刻抽出午餐时间,还说这样话?赭” “什么啊,自己也忙要死,我有时间见你,你都未必有时间出来。而且你知道我讨厌跟谁谁谁秘书打交道,个个儿都有权利过滤电话,拽跟二五八万似,拿着鸡毛当令箭,比正主儿还大牌。”崇碧腮上梨涡微沉。 “强词夺理。” “本来就是嘛。”崇碧眼珠一转,语气缓和了一下。 叶崇磬打量着妹妹。 崇碧虽不是倾城佳人,但五官精致而落落大方,胜气度雍容。尤其是那对大大眼睛和红润嘴唇,让她脸显得明丽生动。所谓见之忘俗,便是这样一副模样了——和他不同,崇碧长像他们母亲。他们母亲总是有一股坚定沉着气质,只是崇碧,他这个哥哥面前,未免多几分外人面前未必肯露出来咄咄逼人。 叶崇磬告诉妹妹她要见那位有急事不能来了。 崇碧两道英气十足眉飘扬向上,拨电话回事务所去。 崇磬见她如此,索性招手叫侍应过来。崇碧只顾拨电话,他便做主点了餐。一时菜上了,崇磬催促她,她才放下电话,兀自心有不甘样子。 “我特地从高等法院赶过来呢。”她微微嘟了嘴巴。 “吃吧。”崇磬拿起筷子来,示意崇碧。他适应崇碧口味,给她点了清蒸石斑。“人家不来,咱们吃顿清净。” “是,这下可合了你心意。”崇碧打开餐巾,笑言。有点儿无可奈何。 “你打算什么时候回国?”叶崇磬问。他对见邱家人确实没有很大兴趣,但也不想直接承认。日后免不了成了姻亲,撇清都撇不了。 崇碧笑了下,“我以为,你开口就要问我,是不是真想清楚了。” “所以一直躲着不见我啊?”叶崇磬问。筷子尖儿戳到了葱油鸡上。 “哥,我做决定,从来没后悔过。” 叶崇磬忍了又忍,“碧儿,你要知道,即便你有那个能力复制母亲成功,他未必是那块复制父亲料。” “哥,”叶崇碧看着哥哥,“复制这个词,你用不恰当——我从未想过复制。他也绝不会。” 叶崇磬眉头微蹙。 崇碧筷子,伸向石斑头部,将紫苏叶子拨到一边,夹起了鱼眼睛,放到自己面前盘子里。 言情小说站网()为您提供优质言情小说线阅读。 第十章 春风沉醉的晚上 (六) “今天幸亏遇到你,不然后果不堪设想。死董亚宁,他要是逼急了我,不给我活路,什么我都干得出来!”滕洛尔小嘴一张一翕,说出来话让屹湘心里一震。 “还好你不怕他——大家都怕他。不怕他也不爱惹他。”滕洛尔转转头。这会儿,她好似受了莫大委屈样子。手指绞一处,紧紧。屹湘看着她,若有所思。洛尔平复了一下情绪,对屹湘说:“可Vanessa,我不知道怎么跟你解释刚刚事……”懒 屹湘摇了下头。 洛尔呆了呆——郗屹湘是不要她解释。也是,她就算是解释,能解释什么?可她还是说:“我还是想让你知道,我不是坏人。” 屹湘递了一瓶水给她。 她是不是坏人,跟她有什么关系? 就像他说,她是多管闲事。管还是不该管闲事。他。 “我总觉得我哪儿见到过你。每次看到你都觉得眼熟。”滕洛尔大口喝水。急着说话,差点儿被呛到。精致小脸儿红扑扑——屹湘想,只看着这面孔,她愿意相信,滕洛尔,不坏。 “还好意思说,‘哪儿见到过’?你丫还开车撞过我们呢!现咋了,装失忆啊?”小李前面听忍无可忍,忽然插嘴。 滕洛尔愣了一下。水瓶手里捏出水了。 小李从后视镜里看看平静屹湘,闭嘴,不再说。虫 滕洛尔看看小李,又看看屹湘,“什……什么意思?” 屹湘手指弹了下膝盖。 车子已经开出了酒店好远。 屹湘对小李说:“停一下车。” 小李猛踩了一脚刹车,屹湘系着安全带,还没什么,滕洛尔整个人撞了前座上,她惨叫了一声,揉着肩膀,头昏昏嚷道:“停车就停车,你干嘛啊!”她有点儿犯迷糊看屹湘。她脑子里对郗屹湘印象此刻就像是一团浆糊。但要说到撞车,她能记起来,也就是那一回。而那一回,她醉。几乎是电光石火间,她想到刚刚董亚宁对郗屹湘态度——她略张了张嘴,说:“那你……你……你跟……” 滕洛尔想问“你跟董亚宁认识吗”,可见郗屹湘脸上有些冷漠表情她问不出口来。若是认识,也不是奇事。而且,即便是现不认识,以后也会认识。何况上次车祸,根本就是董亚宁插手处理…… 屹湘收了一下腿,让出空间,说:“请吧。” 滕洛尔只好下车,还揉着肩,脸上是有些讪讪,看着屹湘,说:“你不会……因为刚刚事情,把我拉进黑名单吧?”她咬了下唇。打心眼儿里不愿意说出这种话来。多丢脸呀……但她再看着郗屹湘眼睛,还是觉得即便说出来也没有什么。她就是觉得这个女子,值得信任。 “你私生活,跟我没有关系。影响到工作,才另当别论。”屹湘淡淡说。 “不会。我发誓。”滕洛尔顿时心内狂喜,她三根手指竖起来,“我很喜欢、很喜欢这份工作哩。事实上,也是我第一份正经工作……虽然,我妈妈说,其实也算不上很正经。” 她突然提到了妈妈。声音很轻而且迅速掠过。自己却先尴尬了似,眼神有些避让。 屹湘心里一顿。 滕洛尔穿衣服并不多。一身家居服,好像是仓促间从家里跑出来,此时站夜风里,她瑟瑟发抖。她也觉得这样站着不妥,说着“这儿不让停车,你们走吧”便关车门。门拉到一半处,屹湘把了一下车门,滕洛尔意外,“咹?” 屹湘看着滕洛尔面孔,轻声说:“你,要想这一行做出头,戒了你那些毛病。” 滕洛尔脸上泛出甜笑,说:“Jiy也这么嘱咐我。” 屹湘点点头。 滕洛尔说了声“Bye-Bye”,把车门推上,蹦蹦走到车前窗处,对小李竖了一下手指头,然后也摆了摆手,跑到前面去拦车了…… 小李倒被她气笑出来,说了句“疯子似”,才开车离开。 隔着车窗,屹湘见滕洛尔缩着手脚拦车身影,越来越远…… “郗小姐!”小李大声叫她。 屹湘看他。 “电话。”小李说,“响半天了。”他看着路况,头都不回说。 屹湘低头,手袋被她扔一边,这时才捡起来,手机屏上显示是叶崇磬来电。 “喂……我很到了,这儿有点儿堵车。”她看着时间又看看外面。叶崇磬则告诉她不要着急,说晚了就不要过来了反正明天一早就出院了。屹湘问:“你想不想吃点儿鲜?” 叶崇磬停了一会儿,那头笑,问:“比如?” “比如烤羊肉和爆双脆。”屹湘说。 叶崇磬说我知道你说哪家。你真是已经到了附近了。 屹湘说那你等我。她挂了电话让小李靠边停车。小李看看她,说还是我去吧您这打扮,进馆子人还不够看您呢。屹湘说还是我去吧,我得说清楚要什么样儿。她下车速往路边馆子里去了。小店里生意兴隆,一进门就是喷香烤肉。她直奔了柜台,说:“来一份爆双脆,一份烩银丝儿,外加一份烤羊肉大串儿外带。一些——爆双脆那羊肚子,一定要肚领儿,要不对话我可不付钱。” 柜台内老板抬眼瞅瞅她,笑嘻嘻,用高调门儿对着里面喊一声,随后亲自拎了茶壶请屹湘坐下来,“来杯茶您呢。” “店里重装修了?”她问。 “有小三年儿了呢。”老板替她倒了茶便走开了。 屹湘捧了茶杯。指尖有点儿凉,她暖着手,打量着小店里摆设:变化很大,就连原先门前老匾,都搬进来贡了柜台顶上——号称是光绪年间某大学士亲笔题,只不过据他们考证,这东西未必真——她看了一会儿那块乌木板子,金色字迹斑斑驳驳。 老板笑着招呼她,让她验货。 她看了一眼,付账。一眼瞥见柜台上那关公像脸,随口说了一句:“关老爷胡子上磕那一块儿白还呢。” ———————————————————— 各位亲: 第二奉上。再一估计会很晚了。明天再看。先说晚安。 第十章 春风沉醉的晚上 (七) “喂!”崇碧叫着。 叶崇磬笑起来,爽朗而愉悦,伸手拨乱崇碧额发,“傻瓜。” 崇碧看着哥哥笑容,“哥……居” “吃你鱼眼睛吧!以后有你受——你嫁了那邱潇潇,还想明目张胆上天入地出海?想美!”叶崇磬不客气说。 8 连续工作四十多个小时之后,郗屹湘终于赶得及后时刻到来之前交差。 这还多亏了从意大利赶来两位师傅给她打下手,才能加速礼服修复进程。 看到她终于站直了已经僵了八成身子、将手里针扎到手腕针包上,已经外面等候很久、急如热锅上蚂蚁同事们,迫不及待簇着一个高挑瘦削模特过来。众人吵吵嚷嚷、步话机细细碎碎,原本安静极了衣仓里,立时热闹起来。 那模特站礼服前,皱眉赭。 这位波兰裔女模个子并不算很高,单薄而瘦削,脸上有特地营造出一种苍白,令她显得柔软,用这种柔软乃至柔弱去衬托这件华美到极致、纯洁到令人感到忧伤礼服,是相当其如其分。 屹湘对着模特做了一个手势。 模特抬手抽了一下腰间带子,外袍从身上抖落,几个助手帮助下,以速度、小心翼翼地穿上礼服……周围安静了。 屹湘走近些。 礼服如水膜一般贴模特身上,肌体与衣物之间,没有一丝缝隙似。 屹湘蹲下去整理着礼服下摆,蕾丝细密,曳地三尺;拖尾头纱从肩头泻下,终与礼服下摆交汇一处……她微微仰头,正遇到模特低垂目光;她站起来,侧着头,从四面八方巨大镜面里查看着。 “Perfet!”模特唇间逸出一个单词,脸上表情仍是冷冷。 屹湘低声说:“我希望你台上表现,配得上她。” 模特惊异看屹湘——这位面孔陌生“小裁缝”,竟然对礼服用了“她”,而不是“它”。 屹湘松开了握住拖尾头纱手,轻轻后退,让开了过道。 模特高昂着头、抬着尖削下巴,疾步离开,身后有专人替她托着裙摆。 那裙摆原本应该足足有十米长,如此修复,简化不止一点,还好屹湘自问算是依足了Jsephina路线,力求修整如昔……屹湘揉了下酸涩眼睛。仓库里眨眼工夫,就只剩下她。 “郗小姐?”仓库门口有管理员等她出来之后好落锁。“发布会马上结束了。”善意提醒她。 屹湘经过层层安检,从专用通道进了发布会现场。 此时发布会已经进入尾声。 她本想找一个角落呆着,安静看完这场秀。不料一进来就被眼观六路总指挥苗得雨逮到:“你位子那里。”她笑眯眯推着屹湘,虚虚一点,指着T台边预留几个空位,“Vinnett特别交代。” 屹湘看看,那是什么位子啊?看看,左边Vinnett-estd、再左边汪陶生……那层层叠叠公司高层,周边点点星光闪耀。她说:“这里就很好。” 言情小说站网为您提供优质言情小说线阅读。 第十章 春风沉醉的晚上 (十一) 董亚宁绘画功底真是好。笔调简约,却连维多利亚女王颊上阴影都刻画精细。他常想董亚宁其实很适合去做个画家。不过董亚宁却说过:做什么画家,清贫一世还等着高山流水遇知音这码子事,运气好了可能死后几十年会成名——到那时黄花菜都凉了,不如及时行乐。画画?高兴了给我公司项目画一笔假山画一笔小溪就是了…… 叶崇磬推开了一家门面窄小铺子。 进门已觉得比别家为幽暗些。又有好一会儿没有人出来招呼他。 他自管自踱着步子,打量店里陈设品。货架都是半人高低,绝大多数是精巧饰物。金丝编就首饰盒,珍珠宝石串成晚装包……有些年代并不算久远,上世纪初物事而已,带着那个时代特有文雅。 他站那里,看着一款镶有七八种宝石女士款烟盒。暖光下,烟盒上宝石散着柔和光,那烟盒像是蒙了一层彩色雾霭…… “有什么能帮你?”一个温柔而带着几丝倦怠声音出现他身后不远处居。 叶崇磬回头。 浓重阴影里站着一位身量娇小女士,穿着闪光缎旗袍披着厚厚羊毛披肩。 叶崇磬微笑,客气说明来意,将手上那一张图纸递了上去。 老太太接过图,打量了几眼叶崇磬,说:“你好。” 叶崇磬微笑。图纸上有几枚繁体字,是董亚宁极漂亮行草。他说:“您好。不知道您这儿有没有类似东西?” 老太太微笑,把挂颈间花镜戴上,说:“请随我来。赭” 叶崇磬随老太太移步走到一面依壁而设柜子前。他见面前这只柜子放古董店里真是少见,长宽高阔、和那一格一格小抽屉,分明是早前中药店药柜。他嗅了嗅,似乎真闻到一股草药香。 老太太说:“早前唐人街一家中药铺歇业,我瞧着这柜子材质好,便接了过来。” “金丝楠木。”叶崇磬看了看。此处光线暗些。但金丝楠那细腻纹理,柔润光泽,很好认。 老太太点头道:“难为当年漂洋过海带来。难为一心一意做足了药铺款儿。此地撑了这些年,也不易。”倒不曾惊叹叶崇磬只一眼便能辨出木材。古董商人,到底是见多识广——她拉开一个格子。 “段施清大夫?”叶崇磬问。 老太太笑笑,点头。 叶崇磬点头。回国几年,倒不知道段大夫中医诊所已经歇业了。 “有了!”老太太拿出一个小巧椭圆形胸针来,“瞧瞧可是这个?”说着走到店中央一张八仙桌改制展示台前,将胸针放了天鹅绒托盘上,移了灯来照着,并把那图纸展开来,铺旁边。 店门上迎客铃音清脆悦耳,应是又有客人进来了。 言情小说站——网为您提供优质言情小说线阅读。 第十章 春风沉醉的晚上 (十二) 董亚宁绘画功底真是好。笔调简约,却连维多利亚女王颊上阴影都刻画精细。他常想董亚宁其实很适合去做个画家。不过董亚宁却说过:做什么画家,清贫一世还等着高山流水遇知音这码子事,运气好了可能死后几十年会成名——到那时黄花菜都凉了,不如及时行乐。画画?高兴了给我公司项目画一笔假山画一笔小溪就是了…… 叶崇磬推开了一家门面窄小铺子。 进门已觉得比别家为幽暗些。又有好一会儿没有人出来招呼他。 他自管自踱着步子,打量店里陈设品。货架都是半人高低,绝大多数是精巧饰物。金丝编就首饰盒,珍珠宝石串成晚装包……有些年代并不算久远,上世纪初物事而已,带着那个时代特有文雅。 他站那里,看着一款镶有七八种宝石女士款烟盒。暖光下,烟盒上宝石散着柔和光,那烟盒像是蒙了一层彩色雾霭…… “有什么能帮你?”一个温柔而带着几丝倦怠声音出现他身后不远处居。 叶崇磬回头。 浓重阴影里站着一位身量娇小女士,穿着闪光缎旗袍披着厚厚羊毛披肩。 叶崇磬微笑,客气说明来意,将手上那一张图纸递了上去。 老太太接过图,打量了几眼叶崇磬,说:“你好。” 叶崇磬微笑。图纸上有几枚繁体字,是董亚宁极漂亮行草。他说:“您好。不知道您这儿有没有类似东西?” 老太太微笑,把挂颈间花镜戴上,说:“请随我来。赭” 叶崇磬随老太太移步走到一面依壁而设柜子前。他见面前这只柜子放古董店里真是少见,长宽高阔、和那一格一格小抽屉,分明是早前中药店药柜。他嗅了嗅,似乎真闻到一股草药香。 老太太说:“早前唐人街一家中药铺歇业,我瞧着这柜子材质好,便接了过来。” “金丝楠木。”叶崇磬看了看。此处光线暗些。但金丝楠那细腻纹理,柔润光泽,很好认。 老太太点头道:“难为当年漂洋过海带来。难为一心一意做足了药铺款儿。此地撑了这些年,也不易。”倒不曾惊叹叶崇磬只一眼便能辨出木材。古董商人,到底是见多识广——她拉开一个格子。 “段施清大夫?”叶崇磬问。 老太太笑笑,点头。 叶崇磬点头。回国几年,倒不知道段大夫中医诊所已经歇业了。 “有了!”老太太拿出一个小巧椭圆形胸针来,“瞧瞧可是这个?”说着走到店中央一张八仙桌改制展示台前,将胸针放了天鹅绒托盘上,移了灯来照着,并把那图纸展开来,铺旁边。 店门上迎客铃音清脆悦耳,应是又有客人进来了。 言情小说站:网()为您提供优质言情小说线阅读。 第十章 春风沉醉的晚上 (十三) 叶崇磬只管低头去看——精致牙雕,因为日久而有极细小裂纹,像小小细鳞,这是象牙制品不可避免岁月痕迹。紫金底托,因氧化而带着特有哑光效果。再被乌蓝天鹅绒衬托着,有一种美感。 美还其次,让叶崇磬满意,是眼下这款,连细节都与董亚宁要求没有明显出入。他顿时觉得今晚这趟来不虚此行…… “这种材质胸针寻常,不寻常是这雕刻技法。”忽有一股淡淡香气随着这轻缓话语飘然而至,倒似是把刚刚那药柜子中草药味道给携了过来似。叶崇磬微微侧了脸——站他身旁不远处女子,厚厚围脖一直遮到了鼻尖;她立于灯影之中,面目并不十分清楚,一对眸子闪闪烁烁,倒是清亮很……她不看叶崇磬,直视了店主,眉眼里是含了笑,问:“陈太,你又有压箱底好货要沽出了?” 叶崇磬收回目光。将胸针放托盘中。 陈太对那女子笑一笑。 那女子口音带着英伦腔调,让人想起剑城秋季那满地黄叶居。 “真好看——不如便宜了我……”她戴着薄薄棉手套,托了胸针手心。还似模似样,拿起了放大镜。 叶崇磬想,这位来,想必是老板熟客人。 “你喜欢,可以和这位先生商议。”陈太笑眯眯。 那女子只轻笑道:“这么说,我可就要横刀夺爱了。” 叶崇磬不动声色,心里多少有些不,因了她那句“横刀夺爱”。 他望住陈太,开口询价。他没有多少时间耗这里。既然寻到了,就一定要拿到赭。 陈太笑答:“我店里寻东西,那可要看缘分。” 叶崇磬眉头一舒,道:“头回见您这样卖家儿。” 陈太微笑,“先生贵姓?” “免贵姓叶。” “叶先生,古玩是有灵魂。不该你,你带不走。” 店里静静。 一声轻笑划破这沉静。 “瞧你们顾左右言其他,”站二人中间女子恰此时把胸针放回了托盘上,轻声说:“苏富比有一季专拍维多利亚时代小饰品,有一款相似胸针,成交价格是七万三千美元。” “那是,”叶崇磬看她,“哪一年?”他淡声而问。 那女子拇指手机屏上上划了几下,图片导出来,手机托掌上,给叶崇磬看,“这儿呢……是9年9月。要说到品相,眼下这个虽尺寸略小,但雕工好些呢。” 那药香飘过来,浓浓淡淡。 叶崇磬略沉吟片刻,转脸对着陈太,报了一个数字。 那女子摊了一下手,将黑莓手机放回口袋里,双手也插外套口袋中,悠闲晃着身子,“算你识货。”下巴埋进围脖深处,只留了大大眼睛外面。 叶崇磬只等陈太回话。 言情小说站网()为您提供优质言情小说线阅读。 第十章 春风沉醉的晚上 (十四) 董亚宁绘画功底真是好。笔调简约,却连维多利亚女王颊上阴影都刻画精细。他常想董亚宁其实很适合去做个画家。不过董亚宁却说过:做什么画家,清贫一世还等着高山流水遇知音这码子事,运气好了可能死后几十年会成名——到那时黄花菜都凉了,不如及时行乐。画画?高兴了给我公司项目画一笔假山画一笔小溪就是了…… 叶崇磬推开了一家门面窄小铺子。 进门已觉得比别家为幽暗些。又有好一会儿没有人出来招呼他。 他自管自踱着步子,打量店里陈设品。货架都是半人高低,绝大多数是精巧饰物。金丝编就首饰盒,珍珠宝石串成晚装包……有些年代并不算久远,上世纪初物事而已,带着那个时代特有文雅。 他站那里,看着一款镶有七八种宝石女士款烟盒。暖光下,烟盒上宝石散着柔和光,那烟盒像是蒙了一层彩色雾霭…… “有什么能帮你?”一个温柔而带着几丝倦怠声音出现他身后不远处居。 叶崇磬回头。 浓重阴影里站着一位身量娇小女士,穿着闪光缎旗袍披着厚厚羊毛披肩。 叶崇磬微笑,客气说明来意,将手上那一张图纸递了上去。 老太太接过图,打量了几眼叶崇磬,说:“你好。” 叶崇磬微笑。图纸上有几枚繁体字,是董亚宁极漂亮行草。他说:“您好。不知道您这儿有没有类似东西?” 老太太微笑,把挂颈间花镜戴上,说:“请随我来。赭” 叶崇磬随老太太移步走到一面依壁而设柜子前。他见面前这只柜子放古董店里真是少见,长宽高阔、和那一格一格小抽屉,分明是早前中药店药柜。他嗅了嗅,似乎真闻到一股草药香。 老太太说:“早前唐人街一家中药铺歇业,我瞧着这柜子材质好,便接了过来。” “金丝楠木。”叶崇磬看了看。此处光线暗些。但金丝楠那细腻纹理,柔润光泽,很好认。 老太太点头道:“难为当年漂洋过海带来。难为一心一意做足了药铺款儿。此地撑了这些年,也不易。”倒不曾惊叹叶崇磬只一眼便能辨出木材。古董商人,到底是见多识广——她拉开一个格子。 “段施清大夫?”叶崇磬问。 老太太笑笑,点头。 叶崇磬点头。回国几年,倒不知道段大夫中医诊所已经歇业了。 “有了!”老太太拿出一个小巧椭圆形胸针来,“瞧瞧可是这个?”说着走到店中央一张八仙桌改制展示台前,将胸针放了天鹅绒托盘上,移了灯来照着,并把那图纸展开来,铺旁边。 店门上迎客铃音清脆悦耳,应是又有客人进来了。 言情小说站网为您提供优质言情小说线阅读。 第十章 春风沉醉的晚上 (十五) 郗屹湘已经将外套脱下来,厚厚围脖却依然绕颈间。 “不想你生日这天还一个人对着这些旧东西” “难为你记得。”陈太裹了下披肩,从里面那间小厨房里端出一个托盘,香茶细点放下。 屹湘眼珠转了一下,笑道:“这不是,又让我料准了吧?人家过生日这天都收礼物,只有你,送礼物。” 陈太给她倒了茶,晓得她指是刚才生意,便笑了,并不辩驳。 “幸亏我来了,不然白白便宜了那人。”屹湘端起茶杯,嗅了嗅,很享受模样。 “还敢说,你竟然拿那个价格唬人家。”陈太嗔怪。 “唬人?”屹湘摊开手,“哪有?我可是照实说啊,那价格是他自己报,公平交易,对不对?再说,这几年古董价格,都飙升到什么样子了?这条街上生意人,哪个不是赚盆满钵满,只有你那么老实。” “有些价格,已经毫无理性。”陈太看屹湘认真模样,笑道居。 “话虽这么说,市道就是如此,能多赚点儿不是挺好?”屹湘掰着手指数,“任什么都涨起来,全赖那些贵投机。真正藏家赏家,抢不过他们了。” 国内贵潮水一般涌向大都会。满世界都为他们钱疯狂。 “唔,刚刚那位,看起来,倒没有贵味道。”陈太想着叶崇磬那通身气派。 “他那个年纪,会是旧钱?”屹湘不以为然,啜一口茶。热热红茶,让她胃十分受用;胃一熨帖,整个人身上每一寸肌肉都放松。 “那倒也不见得。”陈太笑着说:“鬼丫头,我记得你说过喜欢那个胸针。该不是人家抢了你心头好,你故意埋汰人家吧?” “我是那么小器人吗?再说,只那一个胸针?”屹湘一手端了茶,一手指着这间屋子,绕了一周,说:“这些我都喜欢!赭” 陈太笑了。 屹湘常常说恨不得“洗劫”了这里,说真真儿。 陈太笑了呷口茶,“有没有给我准备生日礼物?” “帮你赚到一大笔钱,还不算好礼物?”屹湘捧着茶杯,笑眯眯。下巴露出来。陈太看一眼,抬手过来,指肚一撇,替她擦了下,是油彩。 屹湘转头对着镜子看了一眼,不乎搓了一搓。油彩痕迹还。。 “好吧,算好礼物——若是那位先生明天不回来找我算账话。”陈太笑着说,“我看他样子,晓得我们演双簧。” “所以我说,他就是不乎钱那种。”屹湘撇嘴。柔润粉嫩唇变换了个优美弧度,很是俏皮。 陈太笑着。这几年也见多了屹湘口中那些烧钱主儿。但刚刚那位,她印象还是好,也许是因为那气质;屹湘却对这些人整体上殊无好感。 “今天请你吃饭。”屹湘笑。 陈太问:“去哪儿?” “汤记好不好?”屹湘眼睛亮亮。 言情小说站网()为您提供优质言情小说线阅读。 第十章 春风沉醉的晚上 (十六) “好。”陈太笑着,穿好外衣。 屹湘细心给她整理好围巾。围巾那暖融融穗子让人心柔软。出门时候两人一先一后。 细雪微扬,扑脸上,清凉。 “周末我该去庄园了。”屹湘说。 陈太城外有一处庄园。当初屹湘住进陈家条件之一,就是每两个周要抽两天时间去那里处理一下杂务。这个基础上,屹湘房租自然也做了相应减免。 “替我看看有没有信来。还有,阁楼是不是该打扫一下了?” “你有没有见过我这么好说话房客?”屹湘歪着头,问。 陈太也歪了头,学着屹湘腔调,问:“你有没有见过我这么好说话房东?居” “没有。”屹湘老实回答。 “我也没有。”陈太眨眨眼。 两个人同时笑起来。 开心像两朵飞舞雪花。 等出租车时候,屹湘习惯性往旁边店铺橱窗里看了一眼,远处似有个影子迅速飘过。她怔了怔。 恰巧一辆明黄色车子驶过来赭。 屹湘让陈太先上了车。 她系上安全带,半晌一言不发。 “怎么了?”陈太问。 “没事啊。”屹湘笑笑,手却握紧了胸前安全带…… 晚上唐人街红火火,汤记位置,闹中取静。 屹湘按门铃,来应门竟是汤记老板娘,及至寒暄过后,陈太才知道今晚其实汤记今晚客人只有她们二位。陈太看了一眼屹湘。 屹湘正若无其事走她身旁,悄悄跟她说:“我们老太太名字,也就这时候好用些——汤先生长沙开第一家饭馆子时候,我们老太太早就吃服了。” 陈太倒笑出来,抬手拧了一下屹湘脸蛋儿,“鬼丫头。” “你说嘛,想吃湘菜。” 陈太走狭窄楼梯间里,闻着湘辣那特别味道,只是瞬间,她有些动容……她坐下来,听女侍用道地湘音替她们介绍;屹湘早脱了外套,黑色堆领薄衫贴她纤细单薄身上,红彤彤光线中有种异于平日沉稳美。 陈太要了汤记出名发丝牛百叶、剁椒鱼头、酱香方肉和东安子鸡。又让屹湘来。 屹湘托着腮笑,“怎么没有臭豆腐?” “还要糖油粑粑。”陈太笑。 女侍报了菜单,去了。 陈太看屹湘,“吃得来臭豆腐?” 屹湘手指腮边弹了两下,“我出生湖南。上小学以前都长沙。” “啊。”陈太点头,“所以你名字里带一个‘湘’字。” 屹湘笑。 “我故乡湘西。但我从来没有回去过。”陈太叹了口气。 “湘西很美。” “我知道啊。以前,我们家里,也偷偷看过你们拍电影。”陈太微笑,“我母亲说,那就是她记忆中家乡模样……” 屹湘手机响,拿出来一看,对着陈太说了句“抱歉”,走出去才接通。 陈太喝着清水,听到屹湘压低了声音说着什么,只一会儿她脚步匆匆转回来,脸上有一层红晕。 言情小说站网为您提供优质言情小说线阅读。 第十章 春风沉醉的晚上 (十七) 董亚宁绘画功底真是好。笔调简约,却连维多利亚女王颊上阴影都刻画精细。他常想董亚宁其实很适合去做个画家。不过董亚宁却说过:做什么画家,清贫一世还等着高山流水遇知音这码子事,运气好了可能死后几十年会成名——到那时黄花菜都凉了,不如及时行乐。画画?高兴了给我公司项目画一笔假山画一笔小溪就是了…… 叶崇磬推开了一家门面窄小铺子。 进门已觉得比别家为幽暗些。又有好一会儿没有人出来招呼他。 他自管自踱着步子,打量店里陈设品。货架都是半人高低,绝大多数是精巧饰物。金丝编就首饰盒,珍珠宝石串成晚装包……有些年代并不算久远,上世纪初物事而已,带着那个时代特有文雅。 他站那里,看着一款镶有七八种宝石女士款烟盒。暖光下,烟盒上宝石散着柔和光,那烟盒像是蒙了一层彩色雾霭…… “有什么能帮你?”一个温柔而带着几丝倦怠声音出现他身后不远处居。 叶崇磬回头。 浓重阴影里站着一位身量娇小女士,穿着闪光缎旗袍披着厚厚羊毛披肩。 叶崇磬微笑,客气说明来意,将手上那一张图纸递了上去。 老太太接过图,打量了几眼叶崇磬,说:“你好。” 叶崇磬微笑。图纸上有几枚繁体字,是董亚宁极漂亮行草。他说:“您好。不知道您这儿有没有类似东西?” 老太太微笑,把挂颈间花镜戴上,说:“请随我来。赭” 叶崇磬随老太太移步走到一面依壁而设柜子前。他见面前这只柜子放古董店里真是少见,长宽高阔、和那一格一格小抽屉,分明是早前中药店药柜。他嗅了嗅,似乎真闻到一股草药香。 老太太说:“早前唐人街一家中药铺歇业,我瞧着这柜子材质好,便接了过来。” “金丝楠木。”叶崇磬看了看。此处光线暗些。但金丝楠那细腻纹理,柔润光泽,很好认。 老太太点头道:“难为当年漂洋过海带来。难为一心一意做足了药铺款儿。此地撑了这些年,也不易。”倒不曾惊叹叶崇磬只一眼便能辨出木材。古董商人,到底是见多识广——她拉开一个格子。 “段施清大夫?”叶崇磬问。 老太太笑笑,点头。 叶崇磬点头。回国几年,倒不知道段大夫中医诊所已经歇业了。 “有了!”老太太拿出一个小巧椭圆形胸针来,“瞧瞧可是这个?”说着走到店中央一张八仙桌改制展示台前,将胸针放了天鹅绒托盘上,移了灯来照着,并把那图纸展开来,铺旁边。 店门上迎客铃音清脆悦耳,应是又有客人进来了。 言情小说站网为您提供优质言情小说线阅读。 第十章 春风沉醉的晚上 (十八) 下车时候她迅速付了钱,没让他找零。 雪不知道什么时候已经变成了雨。冷雨中灰色大厦竟显得格外雄伟。屹湘仰头看了看大厦正门上银色徽标——Larang,est1984。创立只有27年历史目前已经有十数个副品牌、占领诸多领域L,是时尚界传奇。 屹湘拿起随身大包包遮头顶,跑到大厦里,公司警卫保罗看到她,微笑着摆摆手,低头继续喝咖啡看报纸居。 已经晚上八点了,公司里还是灯火通明。 屹湘进了电梯,电话铃声响时候她以为是Mihael又催她,拿起来一看却不是。 “喂……崇碧啊……” 屹湘身子往后一靠,倚了电梯里。 电话里除了崇碧那好听女中音,还有音乐、低低交谈和偶尔水晶杯碰撞声。 崇碧问她近好不好、有没有时间过来这个party赭? “……都是这边熟朋友……知道我不久就回国了……一起聚一聚,好久没见你了……湘湘?”崇碧话有点儿含糊,想必是喝了酒缘故。 屹湘默默听着。 叶崇碧那美丽面孔如同茶杯中浮着清亮白菊花……屹湘食指摩着颈间红线。 “我公司加班。”她说。 崇碧又问,明天中午有时间一起吃饭吧?我有事跟你说。 “好。”屹湘答应了,电梯里只剩下她一个人,红色箭头一闪一闪,马上就要到了,“老地方?” 崇碧说行,明天中午见。 屹湘挂断电话,电梯恰好停了。她从电梯出来,深吸了口气,就看见Mihael对着她一个劲儿招手。她步走过去,推开办公室玻璃门,手里抱丢桌子上。 “你可回来了!”Mihael跳了一下。带着闪光金片毛衣bling-bling晃人眼。旁边正忙着Janna滑着椅子过来。“去Vinnett办公室。” “到底出了什么事?”屹湘皱眉。她脱外套、摘围巾。 “我们也不知道。Vinnett那边通知我们找你回来。”Mihael说。他打了个哈欠。“不过,消息,Lara五分钟前刚到。” “哪个Lara?”屹湘挽了一下袖子。 Janna白她一眼,说:“还有哪个Lara?当然是大老板Larang!” 屹湘双手扶了颈后。 “现都Vinnett办公室开闭门会议。Lara到之前,Vinnett大光其火,差点儿把大楼都给引爆了。”Mihael说。 电话铃响,Janna一把抓起桌上电话,说:“……是,她……V!”Janna握住听筒一端递给屹湘,小声说:“ssan。” ssan是设计总监Vinnett-estd秘书。 屹湘接过电话,停了几秒,就说:“我马上来。” Janna拿着铅笔,对着她做了个折断动作。 Vinnett召唤,如小鬼拍门,得小心应对。 屹湘来到Vinnet立即从位子上站起来替她去开门,一叠声儿说:“你到了就好!里面正开会,等你很久了!”ssan前通报一声。 屹湘稍后走进去。 办公室里瞬时安静了下来。 言情小说站网()为您提供优质言情小说线阅读。 第十章 春风沉醉的晚上 (十九) 除了Vinnett,多是生面孔;而端坐高背椅上正是久未此地露面Lara。 Larang,汪陶生,L女王。 屹湘只看Vinnett。 “Vanessa,急着找你来,有两件事情。” 屹湘点头居。 “可能有点儿为难你,但是目前没有别办法。”Vinnett慢吞吞说。 屹湘从未听过Vinnett以这么“慢”语速说话。因此她直觉接下来事情,恐怕也是前所未有“紧急”。 她沉默。 “有一小部分将两天后秋冬季时装周展出礼服今天下午从巴黎运抵,抵达JFK之后有一箱礼服被盗。纽约警察局短时间内破案,但是,因为小偷想要取得礼服上昂贵饰品,礼服遭到不同程度毁坏。”Vinnett眼中没有一丝情绪显露。但他短短几句话,不啻为风暴。 “是‘桂冠’。” 屹湘微张双唇赭。 那蟊贼想必是做足了功课。 Jsephina“桂冠”系列,对L来说,是将要做婚纱压轴秀一组作品;而对于外行人来说,单单是钉缀钻石,就已经价值不菲…… 屹湘都觉得自己额头冒汗。 Jsephina设计这些年一直L举足轻重,与Vinnett堪称L双子星。而她礼服尤其是婚纱设计上,近乎完美演绎和引领了一个时代。用L拳头产品来形容Jsephina设计地位毫不为过——本季她将自己对蕾丝和羽毛偏爱发挥到了极致,也将奢华与精致发挥到了顶点。屹湘内部展示会议上曾经看过“桂冠”设计稿;也就是那之后,她同样以蕾丝装饰为主复古风格设计,被拿下了……她有点儿明白Vinnett为什么会临时想到她。 Vinnett继续说:“已经紧急联络欧洲总部,我们需要人手重编织和钉缀蕾丝。短时间内修复这组礼服。但是,确定负责‘桂冠’技师没办法第一时间赶到纽约。为了争取时间,我想到了你。我知道你精通古典蕾丝编织。” 屹湘没出声。 她粗粗一想,也知道这个任务难度。 Vinnett并不理会屹湘沉默,“所以,我现需要你全力以赴修补‘桂冠’;而如果你不能规定时间内完工,我还需要你一组礼服替补出场。”Vinnett深蓝色眸子闪着簇簇火光。 屹湘轻声说,“我现没有办法做出任何保证,我……” “你必须把它修补好。” 屹湘跟Vinnett互相盯着对方眼睛。有那么一瞬,两人像被这句话定住了。 第十一章 悬崖摇曳的花朵 (二) 此时郗屹湘正按电梯键。 走廊空阔,显得她越加纤小而柔弱,也就微不足道。 Vinnett摸了一下光光下巴,只说:“48小时后见分晓。” …… 屹湘回去拿了自己工具箱直奔第五街L中心大厦。这里不但有L衣仓,还有L北美大精品店,而两天后211年L秋冬时装发布会,也会这里会场内举行。负责布展,则是她老同学,苗得雨。 从公司赶过来,不过五六分钟,得雨却已经打过两个电话来催她。还告诉她要走后门居。 “我干嘛要走后门?”她下车,不耐烦问。 得雨说正门有人示威。示威组织者是北美有名保护动物极端分子。这两天我们有两家店已经被泼了血浆……屹湘听到这里便果断绕道,往大厦后门方向去了。一边走,仍隐约听到喧闹人声,这示威规模想必不小。每当秋冬季节时装发布会进行时候,反对使用动物皮毛示威者总要各大时装品牌公司前集会……此时后门也有小规模人聚集。 “湘湘!” 屹湘一看,得雨果然亲自出来接她了。见到她,冲出人群,也不管她浑身湿漉漉,就给了她一个大大拥抱,拖着她走穿过人群,进了大厦。 “状况很坏吗?”一入电梯,屹湘问。 苗得雨摇头,只说:“你见了就知道。赭” 两人说着话,电梯一路上行,没有停。 正七号仓库外面等候着另外几位同事。 待得雨发话,他们分别用自己掌握密钥来开库门。一共四道程序,苗得雨是第二个输入密钥。但进门时候,他们让得雨先进,得雨却郑重地请屹湘走前面。 照规矩,即将要展出服装必须运送到指定仓库中保存起来。正式展出之前,只有少数几个人能接触到这些服装。按说L自己安保系统相当够级数,只可惜这次出事“桂冠”特别不走运,是机场交接时候出纰漏。 仓库很阔大,充满了衣仓特有味道,浓郁、 屹湘来不及想太多,直接面对了被放置仓库中央那件礼服。 这无疑是件极漂亮裙子。 长长纱裙,如云似雾,几乎要腾了起来似;从胸线往下,一层精美蕾丝罩着那云雾,像是张开双手捧住了云……屹湘绕着纱裙后方——后腰处垂下一簇蕾丝被生生扯断,长达十几米蕾丝,乱成一窝。原先像星星洒夜空上似点点碎钻,无影无踪。 Vinnett说对,这件礼服现是垃圾。昂贵垃圾。 她小心翼翼将蕾丝托手上。 “怎么样?”得雨忧心忡忡问。 屹湘摇了下头,说:“来不及……这种手工蕾丝,单单钉缀已经很麻烦。问题是现还要要重编!就这种用量,至少得提前一年开始准备,现靠我一个人根本不成。” “那你要怎么办?” “没办法。” 华语第一言情小说站网()为您提供优质小说线阅读。 第十一章 悬崖摇曳的花朵 (三) 车子平稳启动,银杏树渐渐退后,他看着。大文学 有好久不曾仔细看过这条街上老树了,都忘了这是些多么美树木。尤其是深秋初冬季节,美,连西山红枫都比不过似…… 那时候集体活动,很多都是去爬山看枫叶。他老不屑一顾。大概也是年纪太轻,老觉得那种把大伙儿召集起来、到了目地除了吃就是喝、乱不哄哄一窝蜂似上山、拍拍照留个念,然后浩浩荡荡下来集体活动,是让人难受了。拘慌。从小渔村里野惯了他,是不习惯规规矩矩集体活动。懒 上课都不爱去上,何况其他? 他单肩背着里面可能什么都有就是没有课本书包街上闲逛时候,总能发现这座古老城市美。时间久了,街面上小混混他都熟了。靠打架打熟。头一回挨打回来,一额头伤,妈妈心疼要死,气想要安排人每天接送他上学。 他怎么肯。 外公大笑。后来说阿宁,打架,不怕,打不赢,也不怕。就是怕你打不赢之后输了胆色。 他什么也没有,也有点儿混不吝胆色。就家跟着警卫班一个老战士练功夫。妈妈担心他这样下去迟早惹出事,父亲知道了告诫他学了功夫不可恃强凌弱,只有外公,对他父母态度都不以为然。大文学不过也不明说。只是让他知道,就算是闯祸,也有人给他兜着——他也没想去欺负别人,但是被欺负到眼前了,他总得还手吧?打下地盘来,他总得护着吧?虫 等到他上高中,他已经街面上小有名气了。就是没人知道他这个单薄高瘦家伙,到底是什么来路,只知道他挺仗义、很能打、下手狠而且总能逃脱惩罚。 老师们对他是睁一只眼闭一只眼。他功课不坏。就是偏科严重。语文是差。可语文老师又极偏爱他。因为写了一手好字。 这样学校生活没什么好、也没什么不好。上课睡觉、下课跟一帮哥们儿神侃日子,也还算行——如果,没有那么个跟他八字不合丫头处处跟他作对话。真是邪门儿了,他们竟然一路都是同班同学。就算是某种特殊点儿原因吧,也不带总把他们几个安排一个班呀! 初中毕业他以为这下可好了,再不用跟那个性别都还不明古怪家伙整天一处了,没想到高中看分班榜时候,他们又分了一处。就连后来文理分科,他这个可文可理放哪儿都行主儿,闭着眼睛去了文科班,她理科成绩绝佳,竟然也进了文科班——冤家路窄就是这么来吧! 粟菁菁也还跟他们俩同班。大文学看人家菁菁,人家早就出落楚楚动人像个柔婉女孩子样儿了,她还是那副假小子德行。跟粟菁菁搭伴儿,一个班长一个团支书,真事儿似组织个班委班子,拉他入伙当体育委员——打量他不明白事理呢?文科班男生本来就少。除了文弱书生就是他这种混子,要他那点儿男生里威信压场子呢。她呀,看着小事儿上傻乎乎,大事儿不糊涂,算计清着呢。他明白,也懒得揭穿她那点儿花招。 就是她还挺起劲。也不服输。菁菁口头禅是“算了吧”,她就是“不成”。什么事儿都得来个“成”,从个破黑板报比赛到学校艺术节,事事儿没他们六班冒尖儿,她就不舒服——被关注强迫症啊!不愧是他们邱家女儿,上进,真上进。 他跟潇潇凑一处偷着抽烟,就潇潇他们学校后巷。那时候潇潇也是个惹事精。惹了街面上人,虽然后来事儿被压下来了,也还是有些麻烦。他混久了,街面上人条条线线,他也能摸清路数,大不了多绕几个弯子,人家也就能知道他这个“少爷”名号。那些日子多跟潇潇走两步,渐渐那一篇儿也就帮他翻过去了。 俩人坐栏杆上胡天黑地瞎说。什么都侃,包括女孩子。他忽然就问潇潇,说湘湘怎么回事儿呢,人家都生长发育,就她是静止……他栏杆上晃着腿呢,冷不丁潇潇一脚过来,他就翻下去了,灰头土脸,人还没起来呢就听潇潇骂他瞎了……他一嘴土,还没吐干净沙呢就骂回去,说不带这么护短,你倒是比较比较……潇潇问:跟谁比呢? 他坐地上。 是啊跟谁比呢?他一时想不起来。就那么发了会儿愣,又吐一口唾沫说跟谁比都比不过。 潇潇反而笑了,说,算了吧,你们俩就是跟斗鸡似,纯属八字不合惹祸。你觉得她不像女孩子?我告诉你喜欢她多了去了呢。湘湘那情书收,一沓子一沓子——我爸妈还专门开家庭会议,敲山震虎说现阶段把精力放学习上,不要早恋……湘湘经不起爸妈吓唬,就把那些情书都交出来了。嘿哟,比我收多多了。而且好多她都没拆开,我偷偷拆开来看看,有写真不错……对了,你认得一个叫傅晓光吗? 认识。他说。 他们那所跟潇潇所重高齐名学校,还有不认识傅晓光,那就怪了。那是个女生们眼里品学兼优、风度翩翩“隔壁班男生”。他就听过粟菁菁跟那几个叽叽喳喳女生凑一处老是傅晓光傅晓光议论,傅晓光穿了白衬衫上学、傅晓光理发了都是闻……他也喜欢那个假小子?匪夷所思。 嗯。潇潇说。情书写一流。能拿来当范本呀。 你好学着写给你心里那个她呀?他又爬上栏杆,对着潇潇说。潇潇又冷不丁一脚过来,这回他躲过去了,身子倒挂栏杆上,眼睛看到整个世界都是反着了,听着潇潇笑,脑子里倒是还有点儿想法,那就是——真是一人一道眼啊…… 隔不久他们就有个国庆节游行要参加。学校选都是比较齐整男生女生去。好几所中学学生组成一个方阵。粟菁菁身体不太好,老师照顾她,说就不用去了。少了一个人补上,就让他上了。说起来就是很丢人活动,几百个人,那方阵竟然是扭秧歌,到时候还得脸上涂两酡红胭脂……可怕。 他手里接过来那大红绫子时候,鸡皮疙瘩简直掉了一地。 可人家邱湘湘同学,积极呀,真积极。积极分母。 他后来觉得,她那么积极是有原因。 —————————————————————————————————— 各位亲: 晚些时候还有一。明天再看。谢谢阅读。大家晚安。 Ps言情大赛第二季投票环节已经结束,谢谢大家刚刚过去十天时间里支持和鼓励。我会加油把珠子写圆满。爱你们!~ <!--zhishatinnetd_the_rret_reative--> 第十一章 悬崖摇曳的花朵 (四) 那阵子每天他们放学后不用上晚自习,校车送他们去集合另外几所学校学生练方阵,通勤车上,傅晓光就会站她身边,有时候那两个人说话,有时候不说……她说时候,傅晓光就安静听;她话痨,其实是她说多——她也不知道,她跟傅晓光说话时候,有多少人看着呢,各种各样内涵眼神……大概这样过程车持续了有近一个月。大文学女生们议论话题急速从傅晓光服装发型变成了傅晓光跟邱湘湘,偶尔男生们也会交换信息……他就想,假小子,怎么会有男生喜欢这么个假小子?还写一堆情书?懒 还是匪夷所思。 不过,斯文俊秀男生喜欢野蛮女生,这大概是规律。并不难理解。就像他这种粗线条,会觉得温柔可爱长发女生好。但若是不怎么斯文俊秀也喜欢了,那就有点儿吓人了。 大概就是那次游行方阵活动结束后,邱湘湘放学不跟粟菁菁一起了,也不下了课跟理科班男生们打会儿篮球什么了。改等着傅晓光一起搭公交车回家了……当然也不总是搭公交车,不搭公交车时候,就从学校后门出去,压马路。 后门那条街相对僻静,那原本是他地盘。这一来,他遇到他们俩几率高多了。第一次遇到时候,她竟然眼神里有点儿惊慌。见他不动声色,她就镇定下来。待走过去了,她还回头,见他毫无反应,就镇定了……傅晓光则要稳重多。他们俩是认识,倒是眼神交流之后,像大人样点点头过去。似乎听到傅晓光问她什么,她怎么回答他就没听到了。虫 爱说什么说什么,他忙着呢,没空理会这些。 他不理会吧,她还来劲了。有一天竟然教室外面拦住他,那话里意思,就是……算是求他保密意思?怎么态度还那么不像求人呢? 他哼了一声,丢给她一句:“你谁呀?我认得你吗?” 简直是侮辱人嘛。大文学当他什么人了! 可不断有人跟他打听她。校内有,校外也有。以前都是跟他问粟菁菁状况,问起邱湘湘几乎没有。她好像一夜之间变成了从沙堆里扒拉出来明珠似。问多了,他也烦。见了她,彼此没什么好脸色。尤其他偶尔受人所托约她时候,她脸上那冷淡拒绝神气,骄傲真……真以为自己是公主了啊?! 死活看不出来她哪儿值当那么多人追。有人追就算了,还有人围追堵截,她又是直来直去主儿,那傅晓光看起来是一副清高模样,真认真得罪了几个人。常听说有人要收拾下傅晓光,他没太往心里去。就是有一天,他跟人约了后巷碰头去打桌球,刚出来就看到他俩被堵那儿了。 天已经擦黑了,后巷又僻静,不然那帮人不会那么猖狂。他们分别围堵了傅晓光跟湘湘。湘湘人瘦弱,但是脾气爆发出来,是嘴上不饶人;那一刻明明是自己处于劣势时候,她气势一点儿不弱……可是,越是这样,越是会挑起人火儿来,她好像不明白这个道理。 很多年后他也知道,她就没有明白过这个道理。 但他是知道。 不过他不着急,反而靠墙上,看着。 后面有三三两两学生出来,看到有人打架,有站住了,有改道了。 他就看着。 很奇怪是平时他见了人打架总是非常短时间内就热血沸腾,就好像瞬间被注射了大剂量肾上腺素,那一刻却极为平静。连自己都觉得自己像个黑影里幽灵,隔岸观火…… 她忽然一声尖利叫:“董亚宁你是不是男人啊,见死不救!” 他嗤一声就笑了。 她毫发无伤呢,死什么死?大不了就是傅晓光吃了点儿亏。那帮人下手很有数,伤不到筋骨。大文学 但她那一嗓子,挺有效果。打人几个,几乎是同时停手,扭头看他。他也就摇摇晃晃、吊儿郎当过去了。 他说哥儿几个,我这儿劫人是不是得跟我商量下?嘴上还没说完呢,他已经动手了。动了手才知道,合着那几个人确实不是吃素呀。被人围攻感觉不太好,他从来不喜欢;不过也从来不怕。就好像闻到血腥味独狼,越危险境地越令他兴奋。那一天一个人对付五六个,打很痛。到了儿让他们滚,丢给他们一句话:“这是我妹,要动她一根汗毛先问问我答不答应。” 他侧脸看她忙着照顾嘴角都流血傅晓光,半晌没出声。傅晓光跟他道谢时候,她才抬眼看他。 他就问:“去医院吗?” 当然得去医院。 医院里,看着她紧张兮兮样子。等着傅晓光父母来了,她悄悄闪一边去。倒留下他陪那儿,还得跟傅家家长解释,说遇到了劫道。极痛恨撒谎,还得把慌撒很自然,跟真似。真讨厌。等好不容易脱了身,看到她从医院大理石柱子后闪出来,他气不打一处来,恶狠狠跟她说:“什么眼光!连自己女人都保护不了,学人家谈恋爱……啊哟!” 他腿上挨了一脚。 他骂,说你们姓邱都惯会使这招儿扫堂腿,她就不理他了。 往回走了一路,他们俩都不说话。不知不觉是上了车、下了车、过了街……那边银杏大道上,落叶纷飞时候,不时有叶子落下来,或打头顶,或落肩上,脚下一层落叶,踩上去沙沙作响。 她低着头,情绪也是低下去。 看着她走进院子里,他小声说了句:“喂,我不会说出去。” 她回头看了他一眼,嗯了一声,说:“我相信你。” 他也不知道到底是怎么了,她说这句话,竟然让他脸上热了…… 没过几天,到周末他去师父那里上课,没见湘湘去。其实那时候,也许是功课紧了,潇潇和菁菁已经是偶尔才周末报到,就是他和湘湘每周都去。 周一上课时候,就听说傅晓光跟她分手了。好像是家长知道了。他暗暗看她,就是沉默了一点儿,连续几天,脸都灰灰,其他,倒看不出来什么。 那个周末他再去师父家,她已经先到了,看他来了,打个招呼,继续安静画着画。只是一笔两笔,有些轻飘飘……他看了皱眉。知道她心情不是表面上那样平和了。 他想想,傅晓光,又是哪儿好呢?他也是分析不出来。 但再看看头晌暖光里她,还是觉得,嗯,她是不大一样了…… 从那时起,她就一日比一日,他眼里,像女孩子了吧。 大概是。 也是从那时起,她从来没有缺过仰慕者…… 董亚宁捏住了手心里松香。 现,想必不缺。 可,这跟他有什么关系吗? “董先生,到了。”司机停了车,回头跟董亚宁说——车已经停了一会儿了,老板只是坐着不动。 董亚宁开了车门便下去。 车子停了养和住院区楼前。他站那里吸着气。只觉得胸口起伏不定,他明白自己需要克制一下。 院子里有人影晃动,看起来是散步病人跟家属,也有人细细羊肠小径上跑步。 他缓了一会儿,留意看着那越跑越近人影,身姿婀娜而行动灵活,却看到他时候,立刻站定、喘着粗气、瞪着他、还做出来一副要跑势头——他招了招手。 滕洛尔看了他几秒钟,才过来。拿着绕颈上毛巾擦着汗,把耳机取下来,说:“我这儿,你都能找到我。” 董亚宁抬手就给了她一下子。 不重,拍她汗湿额头上。 “你TM存心借刀杀人是吧?” 滕洛尔挨了这一记,没出声,反而靠近了一些董亚宁,她愣了一下,差点儿叫出来,“谁打?” “你TM跟我装糊涂!”董亚宁又给了她一下子。 滕洛尔张着嘴,突然就跳脚了,叫道:“那老混蛋打?!他凭什么呀……” “闭嘴,让人听见笑话。”董亚宁看她这副样子,“这不就是你设局嘛?” 滕洛尔气哼哼,“也……不能算没这意思。” “你怎么想到藏这儿?”董亚宁问。 “这儿有国内目前好戒酒中心。”滕洛尔说,“Vanessa说,我要想这行好好干,要先戒了这些毛病。” 董亚宁看着滕洛尔,沉默了。 ************ “丫头,醒一下。”秦先生叫屹湘。 屹湘正伏画案上,被他轻声一叫,转了下头,又继续趴着睡。 时已近午,秦先生却不大忍心叫她。 冯程程站秦先生身旁,小声说:“让她再睡十分钟。反正那边也得一会儿才好。” 秦先生点头。 他看着屹湘手臂压着宣纸,这才留意到,巨大画案上,现呈现是一幅什么样图景。 ——————————————————————————————— 大家晚安。明天见。 <!--zhishatinnetd_the_rret_reative--> 第十一章 悬崖摇曳的花朵 (五) 这间画室他玉石工场后堂。大文学屹湘起初前面盯着她工人们钉缀玉片,确认进度赶得及之后,她才出来缓了口气。 喝茶,如牛饮。 他也一直没有休息。打棋谱。 屹湘坐那里看他打棋谱,有些呆呆。他以为屹湘是累了,让她去休息下。懒 不料她说没事,暂时不用睡。 跟他说起来上回跟叶崇磬打赌事。 他听了微笑,问她是不是已经给买了一阵子早点了?小叶是个美食家,想必你带他去没特色地方镇不住他味蕾,我倒是可以给你介绍几个好地儿…… 她摇摇头说没有。我们换了赌注。 说完了又发呆。 他一边沉默着看了一会儿,问,那换了什么赌注? 她就说了。然后挠头。抓抓她额前碎发,又捋顺又压平,有些懊恼说,可是得抓紧时间画。 他乐了。说你还有这样特长?要是真着急还人家这人情,我后面就有好大间画室,你这会儿就可以用去。我倒是看看你要怎样……丫头脾气急起来真是急。急什么呢? 她默默坐了一会儿,说秦叔,我不能。大文学 被她神色弄他心里有点儿诧异。说着你要真想这就开始画,那就去。省你这儿也是坐立不安。有我盯着,有事会叫你。 夜深了,能听得到外面偶尔传来狗吠。像夜间森林里狼嚎一般让人觉得越静而越冷。虫 她说好。 他就拿着手电筒送她过去。 画室是他存画地方,偶尔他也动动手,多数时间是写字。跟她一边走一边聊,才知道她师父是书画大家艾功三——“眼拙了。艾老门徒,个顶个儿好样儿。”他想起什么,问:“那董亚宁你该认识吧?”他走前面,听她后面半晌才应了一句“认识”。他就笑了,说:“那也是个玩主儿、吃主儿。” 门一开里面有股子干干灰土味。并不埋汰,只是并不是日日进来利用,总有些无人照看孤寂气氛。他请她进去,告诉她里面东西随便用。画桌是为了有时候他请朋友切磋画艺来,或是有了好画一起鉴赏,图方便他特地置办巨型画桌,似乎是多大画也够铺摆开来…… 可眼下你看看,就是这么个大画桌,也没够她折腾开。 倒有一部分是叠一处,也有垂下来半边桌下。 屹湘是只顾了趴那里睡,根本管不着四周围已经什么时候了…… 秦先生伸手端了一张图,小心放到画桌上,从那头看起来,知道这就是屹湘许给叶崇磬那幅壁画了。大文学有些惊人画幅。 旁边冯程程歪着头,看了好一会儿问秦先生:“我们老板画怎样?” 秦先生“啧啧”两声,说:“不好说。” “我瞧着觉得很好。”程程跟着秦先生脚步走,用极轻声音说。看秦先生微笑,也笑了。 秦先生本想忍住不评价,可他也不是有话能存住主儿,就说:“看这画功,当真是西洋画法揉进了中国画技巧,有当年悲鸿画马意思……只不过,要我说,从技巧、构图到意境,自成一家说法她这个年纪若是提过分了话,那应该说是——很有个人风格。” 冯程程笑,说:“秦先生您真逗。说这么多,直接告诉我,我们老板画极好就是了,比徐悲鸿不差呢。” 秦先生瞪眼,说:“咦!” “我开玩笑。”冯程程再看桌上这些画,叹口气,说:“真不知道郗小姐是怎么做到。” 秦先生还认真将画拼起来,越看,越觉得爱。忍不住啧啧称赞,低声说:“下回再遇到艾老,我可是要厚着脸皮跟艾老去套近乎儿了。老爷子真是好样,教出一个来像一个。” “可惜,不专不精。” 秦先生跟冯程程都转过头来,看着一条手臂撑住脸、眼睛里红红、腮上全是印子郗屹湘。 “我胳膊都麻了。”她抱怨。揉着酸麻手臂,看着桌上画,“真不敢相信,这些是我画。” 是有些不敢相信。她从进来,研磨、蘸笔、铺陈……如果说上次替芳菲画那一组工笔花鸟她还是渐渐捡起技艺,这一次是有如神助。她几乎不觉得生疏。画笔落宣纸上,就是庖丁解牛游刃而有余感觉,笔墨与纸面之间几乎毫无阻滞感,脑子里画面就是从笔尖上流出去,流出去就成了画——其实画幅虽大,笔墨并不算多,马儿形象取静而不取动,整个画面看上去极安静稳妥。看不出她画画时候,其实是心潮澎湃。 这么一想,她这些年,起码画功上,已经足够用技巧掩饰情绪。 以前,这是断然做不到。 屹湘看着秦先生微笑,说:“多亏您这儿东西齐全。纸也是极好纸,不是这几年吧?” 秦先生点头,说:“用了就是了。我这笔丑字丑画,用了反而是糟践。” 屹湘想起小时候抓了外公古宣纸擦手事,那才叫糟践东西呢……不禁一笑。只是笑里有些落寞。 秦先生看到,说:“画了一晚上,这是多大一件成就,真该庆祝一下——小叶看到要合不拢嘴了!只是你辛苦了。” 屹湘摇了下头。 “我总觉得你这个丫头神奇。没想到神奇还后头……你还有什么没露,再给我露一手儿?”秦先生开玩笑倒也一副认真神气。 屹湘笑,说:“我习惯留一手。” 秦先生哈哈大笑。笑天棚上都要掉下来钩钩灰尘和钱串子了似。 此刻屹湘觉得手臂上酸麻感轻了很多,她站起来,跟秦先生一起铺着画纸,拼成一整幅……听着秦先生评点画面,她不时点头,偶尔说两句,倒是跟她画没有太大关系。秦先生博学,古往今来书画家,他不止是略知一二,见识是比她强多了。说起当今某些画家,这半大老头儿也不客气,聊着八卦,批评几句,她就笑。想起师父来,便说:“您二位若是不熟,改日替您二位引见。师父年事已高,却是极好客。只要客是佳客。” 秦先生又仰着脸看了会儿天棚,才笑道:“极好。” “老板,咱能开始办正事儿嘛?”冯程程始终站这俩人身后,插不进话去,干着急,只听着终于话题搞一段落,急忙说。 屹湘“哎哟”一声,说:“怎样了?” <!--zhishatinnetd_the_rret_reative--> 第十一章 悬崖摇曳的花朵 (六) 只顾着说画,把正事儿都给忘了。大文学她也是奇事。 秦先生笑,帮忙把画纸放一处,说是得仔细些收好。说着已经将画纸小心翼翼卷起来。 “已经完工半小时了。都等着您呢。”冯程程从心里爱看着郗屹湘这副样子。这画室里,仿佛比办公室、设计室随意且自些似,谈笑风生,潇洒也是极了。她几乎以为这是错觉,因为之前她认定了,郗屹湘就是为了成为顶级设计师而生……懒 轮到屹湘催着程程往外走,听着程程跟她说下面日程,她心里有点儿发急。抬腕子看表,跟程程交代着等下收好了礼服,由程程带人送至发布会现场去,她还得回公司一下。说着话她们已经到了前面。 工作间里欢声笑语,屹湘门口一站,听出来是那些巧手大姐们聊天。心里一宽,脸上就挂了笑,于是出现众人面前她是满面笑容。 她一现身,屋子里就静了。 她笑着边说各位辛苦了,边走过去查看这件赶制出来礼服。 细碎柳叶状翡翠片象牙白色丝绸礼服上,像是风吹过,便会碰撞出声。真正是初春嫩绿色芽儿色泽和意思,有种柔和安宁美丽;而这美丽之下,就是蓬勃生长春天情愫。 她忍不住笑,拍手说K我们马上把她送去该去地方。虫 并没有意识到,自己脱口而出是英文。见大家看着她愣了一下,竟又都笑起来。她也不知道到底怎么了,茫然看着大家,脸上就有点儿发红——这些巧手大姐们都是近从南方挖过来,说起话来是柔柔细细腔调,可是笑起来也是利利落落爽脆。大文学 冯程程见她这样,也笑不可扼。今日真是有些认不得这位老板了似。又忙给她解围,说:“您可是忙糊涂了,穿越回纽约了吧。” 屹湘这才明白过来,跟她们一起笑。 招呼她们一起动手从模特身上小心将礼服除下来,十几只手抬着,放进特制盒子里去。 不知道谁说了句:这好像是睡美人哦,等着王子一个吻唤醒她。 本是平平无奇一个比喻,这一刻停耳朵里,屹湘真真切切觉得心尖儿上有一点点被触动了似。 程程带着人安排往外走,屹湘留下来收拾下自己东西。桌子上盛翡翠片盒子里,还有几片。她拈了一片手里看着,透明看得到她指纹…… 秦先生外面喊她,亲手将她画交给她。又跟她说,翡翠项链早上时候已经派人送去了L。 屹湘看着这位可亲半大老头儿,微笑着说:“要不是不大合规矩,我真是想拥抱你一下,秦叔。” 秦先生笑呵呵,双手挥着,像母鸡赶小鸡似撵她上车,“鬼丫头。去吧。晚上见。” 屹湘上了车,还看到秦先生站门前台阶上,筒着手,笑呵呵。 她坐回座椅上。如释半程重负。 膝上放着盛画纸盒子。墨绿色,金色蟒纹。她看着看着,额头上有一处,似乎发着热。大文学她抬手按住。揉了下。那位置,隔了一层发,其实辩不出什么来。时间很久了,那道伤口渐渐平复。但怎么会那么巧,他手伸过来,手心恰恰,就是覆了这里…… 她被吓住了似,一动不动看着他。那个过程只有几秒钟,却好像极漫长。反应过来,她下意识要去扯开他手腕子——若是换了别人,她早就连踢带踹拳脚相加了——他却她行动之前便移开了手掌,似是若无其事,看着她眼睛,说:“晚安,屹湘。” 这四个字沉沉,像他手掌温度,带着安抚人心力量。 然后,就那么走了…… 屹湘转了下身,额头抵座椅靠背上,蹭着。就像墙角蹭痒痒猫似,蹭完了又撞了两下,不动了。 小李看出屹湘有些不妥当,也没打扰她。直到到了公司,催她下车,才发现,她原来是已经睡了过去,睡着了还抱着她膝上长纸盒。 叶崇磬被一个紧急会议绊住了,从会议室出来时候,时间已经过了七点。会议议题并不令人愉,且他与身为董事长大伯父意见向左。 他回到自己办公室里,进了隔间换衣服。从公司直接去宴会时候多了,sphie就会经常替他轮换挂放各种适合礼服。今天礼服是浅灰色,穿常了深色衣服他觉得有些别扭。对着镜子看了半晌,没打领带。今天这个场合,他还是不要那么拘谨好。 拘谨……接近2个小时了,她那拘谨而有些惊慌失措眼神常不打招呼闯进他脑海里。就想她不打招呼闯进了他平静生活里一样。那眼神是很容易让人产生挫败感。 叶崇磬倒微笑了下。不知不觉,衣服换了,心情也换了似。 走时候他随手拿起桌上一串算盘珠,坐车去路上,便指间掐着,缓缓,心情渐渐平稳…… 他到达会场时候,已经算是晚了。只觉得偌大空间里满坑满谷都是人,虽然没有人声鼎沸,可攒动影子无端令人有一种压力感。 他看着被巨大空间和众多来宾“挤压”似乎成了微型T台,心想这会儿,她想必是压力大时候了。他已经看到了靠近T台出口前排位置,屹湘亲家人都到了……此时引导员要替他引位,请他移步,他摆手,朝着已经对他招手半晌粟茂茂方向走去——粟茂茂“恰巧”坐了他两位姑妈、两位婶婶一位伯母以及亲爱母亲身边,而她旁边空位,显然是留给他。 叶崇磬一一打过招呼,并不理会这些难得凑一处女性长辈们含义分明眼神。坐下来,端端正正,只一抬头,看到隔了T台他正对位置,坐着一位优雅老太太,他心里一动,略抬了抬身子,致意。心里有种莫名情绪,没想到陈太也会来。 粟茂茂问他:“那是谁?” 他微笑了一下,说:“纽约认识老朋友。” 茂茂远远看着陈太,又问:“咦,大姑姑说你今天会来,我还不信。sphie真是讨厌,嘴巴跟蚌壳似,我怎么问她都说你私人行程无可奉告。” 那边崇碧恰这时转过头来,隔着粟茂茂对叶崇磬笑着说:“茂茂念了一晚上了,你倒是满足一下她好奇心呀?”崇碧手扣着她身边坐着潇潇手,笑微微说。 叶崇磬眉一展,转头看向T台头。 郗屹湘正站T台出口处后查看下场内状况,两人目光就这样不期而遇了。 ——————————————————————- 各位亲: 今天到这里了。谢谢阅读。大家晚安。 Ps说件比较重要事情。微博和群里已经通知,但还是有必要这儿说一下以免有读友漏过。 河端实体版本《你是我左上角心跳》,存相当一部分纸张质量问题,已经有读友反映买到书内页部分破裂。我今天收到书也是这样。无一漏网。能体会大家难过。这里我谨代表自己跟大家道歉。 已经跟出版社联系过,这是印刷厂严重失误。 受到损失读友,如果您选择跟网店换货也好,跟出版社寄回换书也可以。 出版社地址这里: 辽宁省沈阳市和平区十一纬路25号,春风文艺出版社,出版科,刘成收,邮编113,电话24-23284384 邮费出版社报销。 这是跟珠子无关却不得不说话。再次表示歉意。也谢谢大家谅解和支持。 明天见。 <!--zhishatinnetd_the_rret_reative--> 第十一章 悬崖摇曳的花朵 (七) 她轻声淡语说:“就譬如说到吃鱼这回事,轮到他下箸,定是对准了鱼眼睛。可是他并不吃。哥,我要做,不是改变他习惯,也不问他为什么那么做——但假如他得到了一只,我会帮他拿到另一只。” 叶崇磬看着那鱼眼睛,忽然间胃口大失。 崇碧又笑起来,道:“你接下来别那么老土,劝我‘努力’爱上他哦。” 叶崇磬不言声。也没否认。 “哥,我不需要‘努力’爱上他。我爱他。”叶崇碧微笑。石斑鲜嫩,入口即化。吃舒坦,赞不绝口之余,还不忘低头看表,“可惜湘湘不能来。居” 崇磬模样淡淡。心想有什么可惜。不过如此看来,邱家兄妹竟是两个样子。潇潇那么周到通透人儿,妹子却是另一个模样。单单这不守约一点,就让人不舒服。难怪但凡提起来邱家孩子,都只说一个潇潇。 “你这几天休息不好吧?要不去我那儿,方便些。”崇碧问。哥哥对邱家人都颇多挑剔,她心里不免有些难受,但想想这是哥哥关心她缘故,也便释然。来日方长,总有一日,他会知道她没选错。 “习惯了。”崇磬说,“偏偏又赶上国内近事情多些。” “那你还住城外?”崇碧问。 叶崇磬“嗯”了一声。好像崇碧多此一问似。 “你不考虑把那间屋处理掉?何苦来……妈那天给我打电话又说起来。说你人回去了,心没回去。赭” 若纽约逗留超过三天,哥哥必然要去他郊外老房子住。不纽约时候,那房子便空着,只有两个工人打理。她早前也曾建议过他,若是实喜欢郊外幽静,换个处所也好,反正现世道不佳,很多上好房产放盘,想要什么样没有?他想都没想就给否了。 她大哥,唉…… 见叶崇磬只是不接茬,崇碧只好说:“我过几天用一下Arara。离开前,有几个朋友一起聚一聚。” “让JK安排。” “好。Arara,你也不带回去?”崇碧问。崇磬曾跟她说过,有阵子,他得Arara床上才睡得着。 “不。前年亚宁来,说喜欢Arara那款式,想要艘一样。图纸出来给我看,我瞧着不错,跟他一起另外订了。” “你们俩能看上同款东西,难得。”崇碧笑出来。 “你这是夸他,还是损我?”叶崇磬笑吟吟。 崇碧轻笑,摆手,“这时候也该交货了吧?” “前阵子交。我也只是用了一两次。东西,比不得Arra顺手。” 崇碧笑笑。心里有点儿异样。Arra,那岂是“顺手”而已? “我听说国内低空飞行限制要取消?” 崇磬点头,“你消息还挺。也是近才松动了些。你执照还没过期?” “早着呢。”崇碧笑着说,“我是担心你,总怕你玩游艇,万一哪天会游出去不回来。” “那我要是飞,也有可能飞上去不下来。”叶崇磬笑着,喝了口水。 华语第一言情小说站网()为您提供优质小说线阅读。 第十一章 悬崖摇曳的花朵 (八) “喂!”崇碧叫着。 叶崇磬笑起来,爽朗而愉悦,伸手拨乱崇碧额发,“傻瓜。” 崇碧看着哥哥笑容,“哥……居” “吃你鱼眼睛吧!以后有你受——你嫁了那邱潇潇,还想明目张胆上天入地出海?想美!”叶崇磬不客气说。 8 连续工作四十多个小时之后,郗屹湘终于赶得及后时刻到来之前交差。 这还多亏了从意大利赶来两位师傅给她打下手,才能加速礼服修复进程。 看到她终于站直了已经僵了八成身子、将手里针扎到手腕针包上,已经外面等候很久、急如热锅上蚂蚁同事们,迫不及待簇着一个高挑瘦削模特过来。众人吵吵嚷嚷、步话机细细碎碎,原本安静极了衣仓里,立时热闹起来。 那模特站礼服前,皱眉赭。 这位波兰裔女模个子并不算很高,单薄而瘦削,脸上有特地营造出一种苍白,令她显得柔软,用这种柔软乃至柔弱去衬托这件华美到极致、纯洁到令人感到忧伤礼服,是相当其如其分。 屹湘对着模特做了一个手势。 模特抬手抽了一下腰间带子,外袍从身上抖落,几个助手帮助下,以速度、小心翼翼地穿上礼服……周围安静了。 屹湘走近些。 礼服如水膜一般贴模特身上,肌体与衣物之间,没有一丝缝隙似。 屹湘蹲下去整理着礼服下摆,蕾丝细密,曳地三尺;拖尾头纱从肩头泻下,终与礼服下摆交汇一处……她微微仰头,正遇到模特低垂目光;她站起来,侧着头,从四面八方巨大镜面里查看着。 “Perfet!”模特唇间逸出一个单词,脸上表情仍是冷冷。 屹湘低声说:“我希望你台上表现,配得上她。” 模特惊异看屹湘——这位面孔陌生“小裁缝”,竟然对礼服用了“她”,而不是“它”。 屹湘松开了握住拖尾头纱手,轻轻后退,让开了过道。 模特高昂着头、抬着尖削下巴,疾步离开,身后有专人替她托着裙摆。 那裙摆原本应该足足有十米长,如此修复,简化不止一点,还好屹湘自问算是依足了Jsephina路线,力求修整如昔……屹湘揉了下酸涩眼睛。仓库里眨眼工夫,就只剩下她。 “郗小姐?”仓库门口有管理员等她出来之后好落锁。“发布会马上结束了。”善意提醒她。 屹湘经过层层安检,从专用通道进了发布会现场。 此时发布会已经进入尾声。 她本想找一个角落呆着,安静看完这场秀。不料一进来就被眼观六路总指挥苗得雨逮到:“你位子那里。”她笑眯眯推着屹湘,虚虚一点,指着T台边预留几个空位,“Vinnett特别交代。” 屹湘看看,那是什么位子啊?看看,左边Vinnett-estd、再左边汪陶生……那层层叠叠公司高层,周边点点星光闪耀。她说:“这里就很好。” 华语第一言情小说站——网为您提供优质言情小说线阅读。 第十一章 悬崖摇曳的花朵 (九) 得雨笑了,“好吧,那我就陪你站这里。”她手里拿着对讲机,耳麦挂牢牢,眼睛紧盯着场内,随时准备应付突发状况。“……哎,还有一组,就是‘桂冠’了……刚刚Vinnett说,他看到你完成工作了。” “嗯。”屹湘应着。心里还是有点儿紧张。Vinnett经常一句话就枪毙了人。 得雨耳麦中有人说着什么,音乐声大,她只得按住麦去听。 屹湘自管看秀。 会场中光线很暗,只有展台是明亮。所有灯光都汇聚那里。音乐声悠扬,是苏格兰风笛……屹湘立即抬手捂了一下耳朵,使劲儿耳上按了按。耳膜疼痛渐渐好些,她才打量会场内——这里是专门为发布会而建。本季被打造成了全黑空间。顶棚像是一把黑色巨伞,笼罩下来。展台并没有采取常规T型,而是蜿蜒曲折……取意“曲水流觞”。因此特地场地上设置了四个巨大人工喷泉,灰色岩石、雪白细沙令这里看上去像一个宏大花园。 喷泉随着音乐声变幻着节奏,穿着婚纱模特缓慢行走其中,将每一分、每一寸美丽展示给现场观众。还有L传统简洁、优雅、精致、奢华。 屹湘盯住离自己近这位模特身上一件缀满了水晶婚纱。亮晶晶、光闪闪,像是旁边飞舞水滴蒙了纱上,又会随着脚步移动,升腾起来……美如梦似幻。 屹湘一边看,习惯性打开随身携带素描本画着,光线暗,但不影响她手上感觉。 忽然听到苗得雨问:“湘湘,你看,那个是不是Jessinet?” “你说你怎么就改不了这脾气,你成日家什么级别明星见不着?”屹湘被她扰不过,“哪里?居” 苗得雨给她指着,说,“十一点钟方向。” 她们俩正站会场东北角。屹湘看到西侧靠近展示台位置,一个穿着嫩黄色tbe-dress女子,正微笑着看着台上,不时转头和她旁边人交头接耳……是,正是著名华人女星Jessinet,陈月皓。这两年好莱坞风生水起,号称是几十年才出一个天才女演员……也难怪得雨意外。陈月皓那颇有点儿特立独行性格,让她极少混迹秀场这类媒体前沿地带。 到底是个有格调女星。又或许是……关于陈月皓传言,从她出道,就没有断过…… 屹湘聚精会神看着陈月皓。 陈月皓真如同一轮皓月当空。那种光芒是遮不住。此时她正微笑着同她身边人交谈,温柔而妩媚目光,完全聚焦眼前人身上,那人闲闲,转了一下头……屹湘闪电一般后退了两步,退到得雨身后。 呼吸骤然间急促起来赭。 风笛声折磨着她鼓膜,疼痛难忍。 。 第十一章 悬崖摇曳的花朵 (十) “是她吧?”苗得雨索性拉了屹湘一把,眼睛仍盯着那边,笑着,“你看她穿那款小礼服,真是美丽,是J本季款……听说Jse和她私交不错,她这两年重大场合全穿Jse给她量身打造服装;都说Jessia衣着品味这几年直线上升,出入国际大舞台也口碑极好、从不穿错,我看,这不是她厉害,Jse厉害才是真……哎,她旁边坐是谁?好有型男人。”得雨这倒吸凉气语气。多多少少是有些夸张。 屹湘紧攥着笔,速写本上勾画着,说:“连你都不认得,我会知道?” “也是。”苗得雨笑着,“不过……这男人真好看。不,不单好看……是哪个男明星么?我怎么从来没见过呢……又不像男星,男星没有这种气质……” 男明星……不,不是。 屹湘目光低垂,素描本上线条似乎都扭曲到了一起…… 苗得雨回头看看后台,对着等候上场模特做了个“稳住”动作,对着麦说:“把握好节奏,前面走了两秒”,又回过头来,屹湘耳边说:“今天这场,出彩就是几位华裔模特,前两年还觉得她们上了T台腿不是腿、胳膊不是胳膊,动作夸张极姿势粗糙;你看看如今,担大梁都完全没问题……哎哎,那边,你看看那边,那又是谁?今年面孔还真多……星光璀璨啊星光璀璨!AZ也来了……我要让AZ我内衣上签名,哈哈……居” 屹湘仍是不语。 发布会接近尾声,场内气氛近乎沸腾,得雨人终于也跟着兴奋起来,不住说这说那,眉飞色舞;抽空看一眼屹湘画图,又忍不住大笑,道:“我说,也难怪你那些idea总是被斩,你看看……Jse设计你都要改两笔,这不是讨打是什么……湘湘,Jse设计是轻灵。” “这次,够轻,但,不灵。” 苗得雨有点儿意外看着屹湘,说:“你这个批评很严重了。” 屹湘合上素描本,“我先回了。” 彻夜工作缘故吧,她头重而脚轻赭。 “你怎么能先回?你得等着看看……喂,你修复压轴大作还没有出场……马上就出场……我还有事要跟你说……喂!等下还有庆功会!”苗得雨迭声叫屹湘,屹湘从拥挤人群中穿过,头也不回匆忙离开了。 苗得雨仰头,对着黑暗天幕叹口气。 这个郗屹湘! 她视线转回展示台。优雅模特缓步绕台行走……她摸了摸自己下巴。想着屹湘刚刚评价。 Jsephina成名二十年了,确有些……固步自封。 屹湘眼还是毒——能说出这种话来,她锐气还。 万幸。 得雨不由自主笑出来,转身退后。 她得去后台看看,“桂冠”上那颗钻石,即将出场。 …… 屹湘出了会场,那穿透耳膜似风笛声终于弱了些。她推开侧门,站楼梯间里,良久,一动不动…… 走出中心大门时,示威人群还没有散去,吵嚷嘈杂,群情激昂,其状令人愈加心烦。 屹湘公司保安护送下离开。她急切想要回到住处去。一刻也不想多做耽搁。 。 第十一章 悬崖摇曳的花朵 (十一) 回到住处,整个人已经如同虚脱,上楼便一头栽到床上去……这一觉睡却不能算好。恍惚间是有什么人床边走来走去、手机铃响七零八落,耳边又有忽高忽低细碎话语声……衣服和被子湿乎乎缠身上,愈加让她烦躁不堪。朦胧间胡乱从床头柜上拿了药盒过来,吞了两粒下去,渐渐,那些声音都消失了…… 万籁俱寂时候,她做了一个梦。 梦里她很小。应该还是外公深宅大院里玩捉迷藏年纪。 应该是西厢,外公书房。 外公书房很大很大,她喜欢玩捉迷藏时候,藏到外公书房去……她总是藏很好,藏外公椅子后面。外公圈椅上有一张大大熊皮,垂下去,落地毯上,她藏那里,听得到外公乐呵呵说:“没有,我没有看到湘湘。你们去别处找吧。” 她就安全了居。 面颊蹭着柔软熊皮。熊爪尖利指甲被打磨没了尖。她是有一点点害怕,不敢去看熊眼——仍是宝石一样亮晶晶。 那么出出进进几次,他们找不到她,外面便也渐渐安静下来,她窝那个温暖黑暗小角落里,就睡着时候,外公就会用手里那卷书轻轻敲一敲椅子,“湘湘丫头,出来吃烤红薯了。” 她睁眼便看到外公脚上那精致圆口布鞋。 内联升老师傅手工,千层底。鞋口上针脚细密,绾一个结实结。 她看着,忍不住想动手摸摸……听到外公叫她,轻巧钻出来,像只小猕猴一样,爬到外公膝上,伸手抓案上白瓷盘子里烤红薯。细细长长烤红薯,剥开,金黄瓤,热气腾腾,带着一股子焦香,让人流口水…… 外公,您吃一口赭? 湘湘乖,外公这里还有。 她一个接一个吃。手指上沾了黏黏红薯汁,来不及拿盘子里毛巾擦,伸手便摁宣纸上,卷起一面,团成一团,脏唧唧……外公素来好洁,却从来不恼她这个行事腌臜捣蛋鬼来把他书房弄一团糟糕。还会亲自拿了毛巾给她擦干净。做这些时候,外公一直都笑眯眯。 外公书房里有张大大画桌。她趴地上玩玻璃弹珠,东一颗、西一颗,把弹珠放地毯上,每一颗花蕊放一颗弹珠……画桌下钻来钻去,额头时常碰到桌腿,于是总嫌那件东西笨拙而讨厌,推不动,也踢不动,无可奈何。有一次,拿了外公开信刀桌腿上乱刻,被外公秘书看到,心疼直吸凉气,说首长这个这个这个……他不只替外公打理那些文案,还替外公心疼画桌、也替外公心疼那些好容易淘换来古宣纸,看着她扮鬼脸也拿她没办法……外公却一笑,指着那个画桌说,“湘湘,以后你出嫁,外公什么都不给你,就只有这个。” 什么是出嫁,什么? 她哪儿懂什么是出嫁呢…… “湘湘,我逮到你了!” 屹湘一个激灵,睁开眼睛。 华语第一言情小说站网为您提供优质言情小说线阅读。 第十一章 悬崖摇曳的花朵 (十二) 董亚宁绘画功底真是好。笔调简约,却连维多利亚女王颊上阴影都刻画精细。他常想董亚宁其实很适合去做个画家。不过董亚宁却说过:做什么画家,清贫一世还等着高山流水遇知音这码子事,运气好了可能死后几十年会成名——到那时黄花菜都凉了,不如及时行乐。画画?高兴了给我公司项目画一笔假山画一笔小溪就是了…… 叶崇磬推开了一家门面窄小铺子。 进门已觉得比别家为幽暗些。又有好一会儿没有人出来招呼他。 他自管自踱着步子,打量店里陈设品。货架都是半人高低,绝大多数是精巧饰物。金丝编就首饰盒,珍珠宝石串成晚装包……有些年代并不算久远,上世纪初物事而已,带着那个时代特有文雅。 他站那里,看着一款镶有七八种宝石女士款烟盒。暖光下,烟盒上宝石散着柔和光,那烟盒像是蒙了一层彩色雾霭…… “有什么能帮你?”一个温柔而带着几丝倦怠声音出现他身后不远处居。 叶崇磬回头。 浓重阴影里站着一位身量娇小女士,穿着闪光缎旗袍披着厚厚羊毛披肩。 叶崇磬微笑,客气说明来意,将手上那一张图纸递了上去。 老太太接过图,打量了几眼叶崇磬,说:“你好。” 叶崇磬微笑。图纸上有几枚繁体字,是董亚宁极漂亮行草。他说:“您好。不知道您这儿有没有类似东西?” 老太太微笑,把挂颈间花镜戴上,说:“请随我来。赭” 叶崇磬随老太太移步走到一面依壁而设柜子前。他见面前这只柜子放古董店里真是少见,长宽高阔、和那一格一格小抽屉,分明是早前中药店药柜。他嗅了嗅,似乎真闻到一股草药香。 老太太说:“早前唐人街一家中药铺歇业,我瞧着这柜子材质好,便接了过来。” “金丝楠木。”叶崇磬看了看。此处光线暗些。但金丝楠那细腻纹理,柔润光泽,很好认。 老太太点头道:“难为当年漂洋过海带来。难为一心一意做足了药铺款儿。此地撑了这些年,也不易。”倒不曾惊叹叶崇磬只一眼便能辨出木材。古董商人,到底是见多识广——她拉开一个格子。 “段施清大夫?”叶崇磬问。 老太太笑笑,点头。 叶崇磬点头。回国几年,倒不知道段大夫中医诊所已经歇业了。 “有了!”老太太拿出一个小巧椭圆形胸针来,“瞧瞧可是这个?”说着走到店中央一张八仙桌改制展示台前,将胸针放了天鹅绒托盘上,移了灯来照着,并把那图纸展开来,铺旁边。 店门上迎客铃音清脆悦耳,应是又有客人进来了。 言情小说站:网()为您提供优质言情小说线阅读。 <hr/> 第十一章 悬崖摇曳的花朵 (十三) 董亚宁绘画功底真是好。笔调简约,却连维多利亚女王颊上阴影都刻画精细。他常想董亚宁其实很适合去做个画家。不过董亚宁却说过:做什么画家,清贫一世还等着高山流水遇知音这码子事,运气好了可能死后几十年会成名——到那时黄花菜都凉了,不如及时行乐。画画?高兴了给我公司项目画一笔假山画一笔小溪就是了…… 叶崇磬推开了一家门面窄小铺子。 进门已觉得比别家为幽暗些。又有好一会儿没有人出来招呼他。 他自管自踱着步子,打量店里陈设品。货架都是半人高低,绝大多数是精巧饰物。金丝编就首饰盒,珍珠宝石串成晚装包……有些年代并不算久远,上世纪初物事而已,带着那个时代特有文雅。 他站那里,看着一款镶有七八种宝石女士款烟盒。暖光下,烟盒上宝石散着柔和光,那烟盒像是蒙了一层彩色雾霭…… “有什么能帮你?”一个温柔而带着几丝倦怠声音出现他身后不远处居。 叶崇磬回头。 浓重阴影里站着一位身量娇小女士,穿着闪光缎旗袍披着厚厚羊毛披肩。 叶崇磬微笑,客气说明来意,将手上那一张图纸递了上去。 老太太接过图,打量了几眼叶崇磬,说:“你好。” 叶崇磬微笑。图纸上有几枚繁体字,是董亚宁极漂亮行草。他说:“您好。不知道您这儿有没有类似东西?” 老太太微笑,把挂颈间花镜戴上,说:“请随我来。赭” 叶崇磬随老太太移步走到一面依壁而设柜子前。他见面前这只柜子放古董店里真是少见,长宽高阔、和那一格一格小抽屉,分明是早前中药店药柜。他嗅了嗅,似乎真闻到一股草药香。 老太太说:“早前唐人街一家中药铺歇业,我瞧着这柜子材质好,便接了过来。” “金丝楠木。”叶崇磬看了看。此处光线暗些。但金丝楠那细腻纹理,柔润光泽,很好认。 老太太点头道:“难为当年漂洋过海带来。难为一心一意做足了药铺款儿。此地撑了这些年,也不易。”倒不曾惊叹叶崇磬只一眼便能辨出木材。古董商人,到底是见多识广——她拉开一个格子。 “段施清大夫?”叶崇磬问。 老太太笑笑,点头。 叶崇磬点头。回国几年,倒不知道段大夫中医诊所已经歇业了。 “有了!”老太太拿出一个小巧椭圆形胸针来,“瞧瞧可是这个?”说着走到店中央一张八仙桌改制展示台前,将胸针放了天鹅绒托盘上,移了灯来照着,并把那图纸展开来,铺旁边。 店门上迎客铃音清脆悦耳,应是又有客人进来了。 <hr/> 第十一章 悬崖摇曳的花朵 (十四) 叶崇磬只管低头去看——精致牙雕,因为日久而有极细小裂纹,像小小细鳞,这是象牙制品不可避免岁月痕迹。紫金底托,因氧化而带着特有哑光效果。再被乌蓝天鹅绒衬托着,有一种美感。 美还其次,让叶崇磬满意,是眼下这款,连细节都与董亚宁要求没有明显出入。他顿时觉得今晚这趟来不虚此行…… “这种材质胸针寻常,不寻常是这雕刻技法。”忽有一股淡淡香气随着这轻缓话语飘然而至,倒似是把刚刚那药柜子中草药味道给携了过来似。叶崇磬微微侧了脸——站他身旁不远处女子,厚厚围脖一直遮到了鼻尖;她立于灯影之中,面目并不十分清楚,一对眸子闪闪烁烁,倒是清亮很……她不看叶崇磬,直视了店主,眉眼里是含了笑,问:“陈太,你又有压箱底好货要沽出了?” 叶崇磬收回目光。将胸针放托盘中。 陈太对那女子笑一笑。 那女子口音带着英伦腔调,让人想起剑城秋季那满地黄叶居。 “真好看——不如便宜了我……”她戴着薄薄棉手套,托了胸针手心。还似模似样,拿起了放大镜。 叶崇磬想,这位来,想必是老板熟客人。 “你喜欢,可以和这位先生商议。”陈太笑眯眯。 那女子只轻笑道:“这么说,我可就要横刀夺爱了。” 叶崇磬不动声色,心里多少有些不,因了她那句“横刀夺爱”。 他望住陈太,开口询价。他没有多少时间耗这里。既然寻到了,就一定要拿到赭。 陈太笑答:“我店里寻东西,那可要看缘分。” 叶崇磬眉头一舒,道:“头回见您这样卖家儿。” 陈太微笑,“先生贵姓?” “免贵姓叶。” “叶先生,古玩是有灵魂。不该你,你带不走。” 店里静静。 一声轻笑划破这沉静。 “瞧你们顾左右言其他,”站二人中间女子恰此时把胸针放回了托盘上,轻声说:“苏富比有一季专拍维多利亚时代小饰品,有一款相似胸针,成交价格是七万三千美元。” “那是,”叶崇磬看她,“哪一年?”他淡声而问。 那女子拇指手机屏上上划了几下,图片导出来,手机托掌上,给叶崇磬看,“这儿呢……是9年9月。要说到品相,眼下这个虽尺寸略小,但雕工好些呢。” 那药香飘过来,浓浓淡淡。 叶崇磬略沉吟片刻,转脸对着陈太,报了一个数字。 那女子摊了一下手,将黑莓手机放回口袋里,双手也插外套口袋中,悠闲晃着身子,“算你识货。”下巴埋进围脖深处,只留了大大眼睛外面。 叶崇磬只等陈太回话。 言情小说站网为您提供优质言情小说线阅读。 <hr/> 第十一章 悬崖摇曳的花朵 (十五) 陈太没有还价,接着问:“用这个盛起来好不好?”从八仙桌抽屉里里拿出来是一只花纹古旧首饰盒。 叶崇磬从皮夹里拿出卡片来居。 胸针固然价值不菲,首饰盒也绝非市卖寻常货。搭起来,仿佛簪花小楷写薛涛笺上。美极了。 叶崇磬笑,说:“您要早拿出这首饰盒,我要做出买椟还珠事来了。” “其他还有没有合心意?”陈太微笑着问。胸针被她稳妥放进首饰盒中,另取了细纹纸包好,放进一个样式亦十分古典袋子中。 叶崇磬想起刚刚看到那只烟盒。 这回讨价还价也并没有费力,他随后一并付了款。 陈太送他至门边,他转身道别时候看了一眼那个还店内看古董女子,背对着他,深重色彩下,影子似赭。 门他身后合上。他步往回走。上了车仍觉得冷,忙把空调开到大。 sphie电话打进来,跟他说叶先生,粟小姐刚下飞机…… 叶崇磬手指抚了下方向盘,说:“告诉她,我得先去宴会。” “是这样,叶先生。”sphie顿了下,说:“粟小姐刚刚说她马上要去洛杉矶。但随后会过来看秀。到时候再跟您见面。刚刚您电话不通,粟小姐说她晚些再打。” 叶崇磬沉吟片刻,说:“好。若她有什么需要,你先来安排。” sphie答应。 叶崇磬启动了车子。粟茂茂电话果然追来,甜脆脆声音如同她甜美模样一般让人舒服,心情应该也特别好。 叶崇磬听着、应着。 “叶崇磬,回去之后,我来你们银行工作好不好?”粟茂茂忽然问。 总是没大没小,张口就连名带姓叫他。 叶崇磬笑笑,“你父亲那里不好么?” 茂茂初来纽约念大学时候,她家人曾郑重拜托他照顾。转眼她毕业回国也已经一年,说是跟她父亲身边学习,倒没见她认真上过一天班。 叶崇磬忽觉店中那草药香还跟着他似,此刻竟显得浓郁了些,仿佛是n-Jardin-Apres-laMssn味道,细细辨别却又不像了……他按了一下中控盘上红色键,换一下空气。 就听粟茂茂哼了一声,说:“好是好啊,就冲我是太子女,他们也不敢说我不好,还得伺候我舒服……可我又不是不知道,这样混日子总是不像话。唉,还有,我想离你近一点儿嘛……” 叶崇磬眼看着前面红灯亮了,“嘎”一下刹了车——前面一辆白色车子被粉色玫瑰、丝带和气球装饰花里胡哨,“Jstarried”牌牌耀武扬威…… 陈太看着叶崇磬高大身影越走越远,又看了一会儿外面安静街景才转回身来,笑微微,低声问:“你怎么这个时候来了?” 言情小说站网()为您提供优质言情小说线阅读。 <hr/> 第十二章 玲珑醉心的彩虹 郗屹湘已经将外套脱下来,厚厚围脖却依然绕颈间。 “不想你生日这天还一个人对着这些旧东西” “难为你记得。”陈太裹了下披肩,从里面那间小厨房里端出一个托盘,香茶细点放下。 屹湘眼珠转了一下,笑道:“这不是,又让我料准了吧?人家过生日这天都收礼物,只有你,送礼物。” 陈太给她倒了茶,晓得她指是刚才生意,便笑了,并不辩驳。 “幸亏我来了,不然白白便宜了那人。”屹湘端起茶杯,嗅了嗅,很享受模样。 “还敢说,你竟然拿那个价格唬人家。”陈太嗔怪。 “唬人?”屹湘摊开手,“哪有?我可是照实说啊,那价格是他自己报,公平交易,对不对?再说,这几年古董价格,都飙升到什么样子了?这条街上生意人,哪个不是赚盆满钵满,只有你那么老实。” “有些价格,已经毫无理性。”陈太看屹湘认真模样,笑道居。 “话虽这么说,市道就是如此,能多赚点儿不是挺好?”屹湘掰着手指数,“任什么都涨起来,全赖那些贵投机。真正藏家赏家,抢不过他们了。” 国内贵潮水一般涌向大都会。满世界都为他们钱疯狂。 “唔,刚刚那位,看起来,倒没有贵味道。”陈太想着叶崇磬那通身气派。 “他那个年纪,会是旧钱?”屹湘不以为然,啜一口茶。热热红茶,让她胃十分受用;胃一熨帖,整个人身上每一寸肌肉都放松。 “那倒也不见得。”陈太笑着说:“鬼丫头,我记得你说过喜欢那个胸针。该不是人家抢了你心头好,你故意埋汰人家吧?” “我是那么小器人吗?再说,只那一个胸针?”屹湘一手端了茶,一手指着这间屋子,绕了一周,说:“这些我都喜欢!赭” 陈太笑了。 屹湘常常说恨不得“洗劫”了这里,说真真儿。 陈太笑了呷口茶,“有没有给我准备生日礼物?” “帮你赚到一大笔钱,还不算好礼物?”屹湘捧着茶杯,笑眯眯。下巴露出来。陈太看一眼,抬手过来,指肚一撇,替她擦了下,是油彩。 屹湘转头对着镜子看了一眼,不乎搓了一搓。油彩痕迹还。。 “好吧,算好礼物——若是那位先生明天不回来找我算账话。”陈太笑着说,“我看他样子,晓得我们演双簧。” “所以我说,他就是不乎钱那种。”屹湘撇嘴。柔润粉嫩唇变换了个优美弧度,很是俏皮。 陈太笑着。这几年也见多了屹湘口中那些烧钱主儿。但刚刚那位,她印象还是好,也许是因为那气质;屹湘却对这些人整体上殊无好感。 “今天请你吃饭。”屹湘笑。 陈太问:“去哪儿?” “汤记好不好?”屹湘眼睛亮亮。 言情小说站——网为您提供优质言情小说线阅读。 <hr/> 第十二章 玲珑醉心的彩虹 (二) “好。”陈太笑着,穿好外衣。 屹湘细心给她整理好围巾。围巾那暖融融穗子让人心柔软。出门时候两人一先一后。 细雪微扬,扑脸上,清凉。 “周末我该去庄园了。”屹湘说。 陈太城外有一处庄园。当初屹湘住进陈家条件之一,就是每两个周要抽两天时间去那里处理一下杂务。这个基础上,屹湘房租自然也做了相应减免。 “替我看看有没有信来。还有,阁楼是不是该打扫一下了?” “你有没有见过我这么好说话房客?”屹湘歪着头,问。 陈太也歪了头,学着屹湘腔调,问:“你有没有见过我这么好说话房东?居” “没有。”屹湘老实回答。 “我也没有。”陈太眨眨眼。 两个人同时笑起来。 开心像两朵飞舞雪花。 等出租车时候,屹湘习惯性往旁边店铺橱窗里看了一眼,远处似有个影子迅速飘过。她怔了怔。 恰巧一辆明黄色车子驶过来赭。 屹湘让陈太先上了车。 她系上安全带,半晌一言不发。 “怎么了?”陈太问。 “没事啊。”屹湘笑笑,手却握紧了胸前安全带…… 晚上唐人街红火火,汤记位置,闹中取静。 屹湘按门铃,来应门竟是汤记老板娘,及至寒暄过后,陈太才知道今晚其实汤记今晚客人只有她们二位。陈太看了一眼屹湘。 屹湘正若无其事走她身旁,悄悄跟她说:“我们老太太名字,也就这时候好用些——汤先生长沙开第一家饭馆子时候,我们老太太早就吃服了。” 陈太倒笑出来,抬手拧了一下屹湘脸蛋儿,“鬼丫头。” “你说嘛,想吃湘菜。” 陈太走狭窄楼梯间里,闻着湘辣那特别味道,只是瞬间,她有些动容……她坐下来,听女侍用道地湘音替她们介绍;屹湘早脱了外套,黑色堆领薄衫贴她纤细单薄身上,红彤彤光线中有种异于平日沉稳美。 陈太要了汤记出名发丝牛百叶、剁椒鱼头、酱香方肉和东安子鸡。又让屹湘来。 屹湘托着腮笑,“怎么没有臭豆腐?” “还要糖油粑粑。”陈太笑。 女侍报了菜单,去了。 陈太看屹湘,“吃得来臭豆腐?” 屹湘手指腮边弹了两下,“我出生湖南。上小学以前都长沙。” “啊。”陈太点头,“所以你名字里带一个‘湘’字。” 屹湘笑。 “我故乡湘西。但我从来没有回去过。”陈太叹了口气。 “湘西很美。” “我知道啊。以前,我们家里,也偷偷看过你们拍电影。”陈太微笑,“我母亲说,那就是她记忆中家乡模样……” 屹湘手机响,拿出来一看,对着陈太说了句“抱歉”,走出去才接通。 陈太喝着清水,听到屹湘压低了声音说着什么,只一会儿她脚步匆匆转回来,脸上有一层红晕。 言情小说站:网()为您提供优质言情小说线阅读。 <hr/> 第十二章 玲珑醉心的彩虹 (三) 陈太笑了,“这回是真有事?” 屹湘双手一合,“公司有急事叫我回去。” “去。”陈太毫不犹豫。 “可是……”她满脸抱歉。 “舍不得那臭豆腐?我会嘱咐打包。”陈太开着玩笑,“公事要紧。我回家等你宵夜。” 屹湘抓起自己背包,从包里拿出一个细纹纸包给陈太,“生日乐。”她停了一下,手扶陈太肩膀上,面颊贴了一下陈太那微凉面。 陈太笑着说谢谢,“不要太晚回家。” 屹湘摇了摇包上钥匙袋,匆匆走了居。 陈太听到屹湘“噔噔噔”下楼同时电话又响,于是屹湘用“很凶”声音讲:“我赶回去了!”脚步声渐渐远了。 她笑了,接着又叹口气,打开礼物。是一幅肖像画。画中正是她本人。 她把油画摆了一边,歪着头看着——忽然意识到自己现姿势,就是画中样子,便无声笑了。 屹湘这个孩子,是她奇遇吧…… 郗屹湘从汤记出来,一路小跑到了大道上,招手拦车,好久才有空驶车子经过肯搭载她。 她钻进车子报上地址,司机从后视镜里看了她一眼赭。 屹湘转开了脸。 车窗外是流光溢彩街道。 她看着窗外掠过建筑——这个她已经生活了几年城市,仍每看一眼都好像是…… 她瞄一眼腕表。 从Mttstreet到公司所中城,还有相当一段距离。 她听到司机小声问:“小姐,你L工作?” 后视镜里,司机年轻脸上笑容略带羞涩。 “我想问……今年L‘五月娘日’还会不会有?titter上有人说,如今经济坏,L会取消这项活动。” 屹湘供职L是靠高级礼服定制起家,为著名就是婚纱。公司成立以来一直有一个传统,便是五月里后一个周日,开放位于麦迪逊大道上独立婚纱店,出售部分婚纱低至一折。L昂贵婚纱一年中只有这一天会有一个相对亲民价格,这令成千上万年轻女子趋之若鹜。 “五月娘日”,是一个节日。 “我没有听说这个消息。”屹湘说。想一想,又补了一句,“经济再坏,该结婚人,总要结婚。” 只要有婚礼,就必然有Larang婚纱市场。 “那就太棒了!”司机笑起来,“我未婚妻从圣诞节开始就盼望这一天。”他语气是那么乐,让人不由自主受到感染。 “我们会六月举行婚礼。”他接着说。 屹湘想,拥有一件L白纱,那通常并不仅仅意味着拥有一件衣服,无论它价值几何、又被什么身份地位娘穿着,都将开启一段生活……就像眼下这名活准郎就正描述婚礼:俏丽娘,夏威夷沙滩,美味食物,可爱亲友……当然还有想象中那一袭像幸运物一样婚纱穿娘身上——如果没有这件期冀中婚纱,婚礼将会怎样? 屹湘没有打断他喋喋不休。 <hr/> 第十二章 玲珑醉心的彩虹 (四) 下车时候她迅速付了钱,没让他找零。 雪不知道什么时候已经变成了雨。冷雨中灰色大厦竟显得格外雄伟。屹湘仰头看了看大厦正门上银色徽标—创立只有27年历史目前已经有十数个副品牌、占领诸多领域L,是时尚界传奇。 屹湘拿起随身大包包遮头顶,跑到大厦里,公司警卫保罗看到她,微笑着摆摆手,低头继续喝咖啡看报纸居。 已经晚上八点了,公司里还是灯火通明。 屹湘进了电梯,电话铃声响时候她以为是Mihael又催她,拿起来一看却不是。 “喂……崇碧啊……” 屹湘身子往后一靠,倚了电梯里。 电话里除了崇碧那好听女中音,还有音乐、低低交谈和偶尔水晶杯碰撞声。 崇碧问她近好不好、有没有时间过来这个party赭? “……都是这边熟朋友……知道我不久就回国了……一起聚一聚,好久没见你了……湘湘?”崇碧话有点儿含糊,想必是喝了酒缘故。 屹湘默默听着。 叶崇碧那美丽面孔如同茶杯中浮着清亮白菊花……屹湘食指摩着颈间红线。 “我公司加班。”她说。 崇碧又问,明天中午有时间一起吃饭吧?我有事跟你说。 “好。”屹湘答应了,电梯里只剩下她一个人,红色箭头一闪一闪,马上就要到了,“老地方?” 崇碧说行,明天中午见。 屹湘挂断电话,电梯恰好停了。她从电梯出来,深吸了口气,就看见Mihael对着她一个劲儿招手。她步走过去,推开办公室玻璃门,手里抱丢桌子上。 “你可回来了!”Mihael跳了一下。带着闪光金片毛衣bling-bling晃人眼。旁边正忙着Janna滑着椅子过来。“去Vinnett办公室。” “到底出了什么事?”屹湘皱眉。她脱外套、摘围巾。 “我们也不知道。Vinnett那边通知我们找你回来。”Mihael说。他打了个哈欠。“不过,消息,Lara五分钟前刚到。” “哪个Lara?”屹湘挽了一下袖子。 Janna白她一眼,说:“还有哪个Lara?当然是大老板Larang!” 屹湘双手扶了颈后。 “现都Vinnett办公室开闭门会议。Lara到之前,Vinnett大光其火,差点儿把大楼都给引爆了。”Mihael说。 电话铃响,Janna一把抓起桌上电话,说:“……是,她……V!”Janna握住听筒一端递给屹湘,小声说:“ssan。” ssan是设计总监Vinnett-estd秘书。 屹湘接过电话,停了几秒,就说:“我马上来。” Janna拿着铅笔,对着她做了个折断动作。 Vinnett召唤,如小鬼拍门,得小心应对。 屹湘来到Vinnet立即从位子上站起来替她去开门,一叠声儿说:“你到了就好!里面正开会,等你很久了!”ssan前通报一声。 屹湘稍后走进去。 办公室里瞬时安静了下来。 言情小说站网为您提供优质言情小说线阅读。 <hr/> 第十二章 玲珑醉心的彩虹 (五) 手工制作很小巧鞋,鞋头做成虎头模样,喜气洋洋。大概只伸得进去大人两根手指,叶崇磬那样大手,搁一边比划着,显得那娃娃虎头鞋小些。 屹湘看着纳。 风吹过,虎头鞋上老虎须动,那对绣上去眼睛,活灵活现。 “知道这是什么?”叶崇磬问。 她摇头。 “听说,如果家里有小孩子夜里哭闹,这样送礼给树神,就能让他一觉到天亮。”叶崇磬说。他含着笑,“听说昨晚店主建议你去烧纸,被你断然拒绝。” “我不信这个。”屹湘走开,“不过,我也没那么坚决。”如果,昨晚情况看起来再严重一点;或者,真送医之后仍然不见好转……“你信?”她反问。 叶崇磬停了一下,说:“你不要把这当成鬼神事,就没那么难接受。羔” 屹湘看看他,没出声。 光线又亮了些。街面上人影也多了几个。她看到停店门口那一字排开三辆彪悍Jeep车。高高轮胎上也是沾满了泥。 “这是风俗,也是文化。你看,大树上挂着好看娃娃鞋,不就很有意思?” 屹湘听他这么说,嗯了一声。 “这儿,有趣事多着呢。”叶崇磬正说着,听楼上窗子响,他抬了一下头,接着便笑了,只听有人叫他们“屹湘、小叶”,他挥了挥手,问:“您醒了?” 屹湘正站叶崇磬身后,这时候也仰头——楼上窄窄窗里,陈太正对着他们微笑。她看着那笑容,低声说了句:“这地儿是不是真有点儿邪门儿?”陈太看起来,容光焕发。不像她和叶崇磬,都有点儿灰头土脸意思。她听到叶崇磬她身前闷笑一声,果然他转了下头,脸上是挂着笑,看了看她,倒没说什么。 她便紧走几步,往楼上去了。 叶崇磬没跟上来,他站楼下,跟那几个男人说着什么,只是目光随着她脚步上了半层楼……她走些,将楼梯弄吱吱嘎嘎乱响,一推门进了房,就见陈太仍趴窗上,观赏外面风景呢。听到她进门,也没回头,就说:“真是好景致……这一睁眼,只觉得眉目清亮、脑筋清楚,刚蒸过桑拿似,身轻如燕一般……你跟小叶下去玩了?” 陈太终于笑眯眯看向了屹湘。 屹湘翻白眼给她。 跟小叶下去“玩”?她哪儿有那好心思呢! “昨晚事情你不会都忘了吧?”她问。吓了她个半死人,这会子竟然轻松看着景儿说这些倒三不着两话,真让她好气又好笑,“我昨晚被你吓那叫七魂丢了六魄。” 陈太白皙面孔上,两腮有点微红。美是实美。是这个年纪该有优雅和美丽。她微笑看着屹湘,不说话,只是伸出手臂来,抱了抱她。 屹湘心里顿时被一股柔软融了,叹口气,说:“你没事就好。知道吗,我日本时候,也没有昨晚那么担心……” 她说到这儿,停了。 昨晚只顾了心慌,却不知道那样境地,自己已经经历过不止一回。每一次,都是自己撑过来,实是不该忽变了脆弱,这不像她了……她吸了下鼻子。 陈太忽然笑了,说:“你也吓过我很多回,这次算我找补回来一点。”她这么近看看,屹湘眼下是一圈淡淡阴影。她心疼说:“真是抱歉……” “哪个要你抱歉。”屹湘独立惯了人,其实很不习惯这样对着陈太温情脉脉讲话,“老板娘家里有好多好吃,洗脸去,我让她给你准备好。我刚才吃到撑呢!” 陈太笑出来。 屹湘这孩子,就总是这样子。 “小叶什么时候到?”她问。很有兴趣。 “刚到不久。也不知道怎么就找了来。”屹湘说。她刚刚也没有问。 “有心呢,就总能找到。”陈太说,见屹湘对她瞪眼,她笑,摸摸屹湘耳垂,说:“傻孩子,有些人,不是你闭上眼睛,他就真不存了……好了我去洗脸,真饿了。昨天晚上我是爬过山呢还是涉过水,怎么现饿成这样?” 屹湘本来是有些恼,听到后几句,又成了柔肠百转。只催着她去洗脸。盥洗室外等着陈太,让她别关门。楼梯上叫了老板娘准备点儿早点,回头听陈太说她啰嗦,又问她:“这里我不想再逛了,看过景色,也就是了……小叶那里,我倒是很有兴趣去,你看法呢?若是你不想去,咱们就此返程回长沙就是。” 屹湘靠墙上,额头抵门框上,见陈太揉了一脸泡沫,跟她如此轻声细语说着,认真是商量语气。倒叫她这拒绝话,不忍立即说出口。她沉默着。 “哎,有了。”陈太洗干净脸上泡沫,转脸对着屹湘。 “怎么?”屹湘问。这老太太哪像昨晚病七荤八素模样,比她还有精神。她这会儿也许是看着陈太没问题了,紧绷精神一旦松弛,竟然返上乏来,不是骨酥体软,也有些昏昏欲睡了。脑筋竟然转跟不上这老太太速度。她忙深吸了口气。 “小叶是开车来对不对?那我跟他一起去好了……你自己返回长沙,会不会有问题?”陈太眨眼。 “当然有问题!”屹湘这会儿脑子清楚些了。什么呀这是! “有什么问题?” “你怎么那么相信叶崇磬啊?才认识他几日,就敢一个人跟他去那兔子不拉屎山里?那什么地方?专出妖魔鬼怪地方呀,什么巫师巫术……回头家本跟我要人,我怎么说?他可是把你托付给我了……不行,你要不就这儿逛两天,要不就跟我回长沙。你别以为我不知道你打什么主意,肯定是早就跟秦叔谋划好了……先斩后奏!” 陈太看着屹湘炸毛样子,忍着笑。剜了一勺面霜点脸上几处,一边揉着,一边说:“哪儿有什么谋划。我实是想去嘛……父亲世时候,总跟我提古丈。我先生虽然没来过,也带过毛尖回去……你知道我喜欢这些嘛,是不是?” “可是,那肯定是个兔子不拉屎地方,你看看你,每天要洗两次澡、光洗脸就要四十五分钟……你看,连叶崇磬那样人,才进山几天,出来也跟野人似,衣服也乱穿……”屹湘看着陈太望向她眼神,底气越来越不足似。听着楼梯上有脚步响,她转头看一眼,叶崇磬正站楼梯中央。 —— <hr/> 第十二章 玲珑醉心的彩虹 (六) 陈太见屹湘忽然停了,出来歪了下头,看到叶崇磬,明了笑道:“小叶!屹湘说,你们那里是兔子不拉屎地方……”她斯斯文文人,忽然说出这句话来,听屹湘耳中,跟她这个自问是半拉粗人说起来,完全不一样。 果然屹湘哀叹,叶崇磬则笑了出来,只说:“您先下来吃点儿东西吧。”他说着转身下去。转身间瞥了屹湘一眼纳。 屹湘抬手摸了下鼻尖。见他下去了,没好气对着陈太说:“你看!” 陈太擦着护手油脂,一伸手挑了下屹湘耳边碎发,说:“看什么?许你背地里说人坏话,不许人碰巧听到不高兴?” 屹湘拿过她手里袋子,说:“下去吃东西吧。” 陈太笑,问:“你呢?” “我一会儿就来。”她抱着陈太化妆包,回房去了。隔着门板和楼板,她都能听到楼下传来欢声笑语。她靠床头边,手机关机了一晚上,这会儿打开,好多提示短信进来。有一个重复提示,都是同一个号码某个时间“拨打过您电话”……她看着看着,不知道什么时候,就睡了过去。 身上暖洋洋,很舒服。也并不觉得累,只是不想醒来。远远似乎有很多人说话,但声音也是渐渐消失了…羔… “湘湘、湘湘、湘湘……”有人叫她。 睡太舒服了,不想醒。 手机叮铃铃响,她准确抓住,按掉。这样睁开眼睛。 她猛翻身坐直了,发现四周已经大亮。 时已过午。 房间里只剩下她一个人窝床上睡觉,东西全都不见了。 “糟了!”她开了门就叫“金阿姨”! “呢!” 她听到陈太应声,忽然间心跳骤停似,一口气没缓过来,就坐了楼梯上,看着底下堂屋里,坐八仙桌边打牌四个人,直愣愣瞅着。 陈太看屹湘抓着楼梯扶手,坐阴影里,哟了一声,推了牌回身,轻手轻脚过来,“屹湘?” “我以为你走了。”屹湘说着,抓住了陈太手。见叶崇磬也走过来,她脸色尴尬,“我睡毛了……怎么不叫醒我?” “想让你多睡会儿。”陈太微笑着,摸摸屹湘额头,转脸对叶崇磬说:“一路上都是她照顾我,这下好……”她没有说下去,手上用力拉起屹湘。 外面阳光很好,屹湘走下来,只觉得日光刺目,她遮了下眼睛。 叶崇磬看着屹湘。 此时她,凌乱而慌忙。衬衫是皱,领口是散……也只是片刻,她手落下来,将领口拢住。 屹湘手指按扣子上,恰好见叶崇磬转开了脸,她吸吸鼻子,问:“是不是准备好了?” 叶崇磬说:“我送你们去机场。” 屹湘看陈太。陈太耸了下肩,说:“小叶安排好了。等你醒了,就去附近机场。专机哦。”她故意语气夸张笑着。 屹湘又看看叶崇磬。 他点头。 “哦……专机哦……那也就是说,打个电话就好了是吗?”屹湘问。 叶崇磬唇角一动,看着她对着自己笑了。 “那就只好麻烦叶先生再打个电话,取消航班了。”屹湘慢条斯理说。她声音里带着初初睡醒时候特有一点点暗哑。让叶崇磬想起不久前,打给她那个电话,她也是迷迷糊糊……她好像,睡眠质量不是很好……听着她接下来说:“好不容易来一趟,怎么能玩不兴而归呢?” 屹湘眼看着陈太脸上由微笑至惊喜,那眉开眼笑样子,心知这一趟古丈,早就是去定了。 于是当她看着叶崇磬帮她们将行李包放到后备箱、陈太主动坐到了Jeep后座上、留了前排座给她时候,她也只是开玩笑说,早知如此,何苦来跑这一趟,直接从吉首去古丈倒还便利些,难不成来凤凰,就是为了受一场惊吓? 陈太爽朗笑着,看着远去古城,心情很好。 茶场正副场长大Jeep先后超过了叶崇磬这辆,保持着合适车距前面领航。叶崇磬则将车开颇为慢悠。 过不久,陈太便睡着了。 叶崇磬车子开慢一些。山路很险,窄窄,错车时候,那股冲击力使得车身往往飘一下。 “害怕话,也闭上眼睡一觉。”他说。天色渐暗。此时路另一侧,是悬崖,车子行其间,跟挂峭壁上似。 屹湘说:“不怕,倒是饿了。车上有吃嘛?” “没有。”叶崇磬只看前方。 屹湘看看车内,可不是,这车子里,干净跟叶崇磬这个人似,好像生怕一点儿赘物,就有损了男性气质似。只除了后视镜上挂一个彩结,垂着碎碎布条。她问:“这是什么?” “茶场土家族人送。说是可以辟邪。这条山路很险。他们相信神力可以保佑我。”叶崇磬开了车前灯,照亮路途。 密密林子遮蔽了仅有光似,此时车子开进山去,越往里走便越暗。像钻进了黑洞一般。 天又下起了雨。 屹湘看着雨刷不停摆动,刚刚将雨滴刮到一边,前挡风玻璃又迅速被蒙上了一层硕大雨滴,再次遮蔽了视线……进了山,温度开始降低。 叶崇磬提醒屹湘穿上外套,“山里冷。”他看看后面,“叫醒阿姨吧……我羽绒服口袋里有糖果。” 屹湘回身摇醒陈太。又从叶崇磬座椅背后取下他羽绒服,口袋里摸了摸,摸出一把软糖来。 “给茶场小孩子带。”叶崇磬说。 屹湘递给陈太两颗,默不做声剥开糖,橘子口味,柔软,绵甜,带着尖细酸,从舌尖扩散开来……远远,看到了一点点灯光,前面两辆车子先停了下来。 “咱们得换车了。”叶崇磬也停了车。 —————————————————————————————— 亲爱大家: 今日毕。谢谢阅读。晚安。 —— <hr/> 第十二章 玲珑醉心的彩虹 (七) 车子熄了火,四周完全安静下来似。屹湘只听到自己剥糖纸声音。陈太往外看着,说了句“都五月了,这里冷像深秋”。 屹湘裹了裹围巾。陈太形容出来了她感觉。其实说是初冬也不为过。这么一琢磨,她就格外觉得冷些似。手里还剩下几颗糖,她又放回原位。 叶崇磬接了衣服,说:“后备箱有两件羽绒服,等下拿出来穿上吧。这儿就算夏天,走山里,也常常不见日光,很凉。”他将羽绒服套上。他只穿了连帽衫,这会儿也觉得冷。 “难怪你穿那么厚。早上见到你时候,还觉得奇怪。”陈太说着便笑了。 屹湘看外面,黑黢黢,远处点点灯光就像海面渔火,隐隐约约。雨已经成了蒙蒙细雨。叶崇磬先下去,真拿了羽绒服给她们。屹湘借着车灯看看,一样是孔雀蓝色。还是大码,穿上就像道袍。 屹湘站着抖了抖。她扫一眼叶崇磬,见他拎着她们大包走到了前面,忙追上去,要自己拿一个。叶崇磬也扫她一眼,把她还了过来,陈太,依旧是他拎着。 陈太后面瞧着,忍不住笑出声——小巧屹湘背着大包穿着晃晃荡荡羽绒服走叶崇磬身后,像个淘气小孩子似……屹湘听到,虽知道这黑乎乎境地,她瞪眼也白搭,还是回头瞪了陈太一眼——陈太那件羽绒服倒是合身很,穿身上,显得暖和又有精神。 等换上了电瓶车,屹湘才知道他们此刻距离那光还有很远距离。车子只见山路上行驶,翻山越岭,往森林深处去,那灯火始终是远远……车上人都不出声,她慢慢心情也平复下来。 她是坐了前面位置。电瓶车很小巧,轻盈山路上爬坡。速度并不。晚上山里风凉,这样一来,吹到身上,还是有点儿冷。见她拉了下宽大羽绒服,开着车子场长就说:“很就到了。等会儿吃点儿热乎。山里没有别,山货是鲜。肯定是城里吃不到绝好东西。纳” 屹湘握着车顶扶手,这电瓶车弯转急了有点儿飘,也让人头晕。她想起什么,便问:“我们要注意点儿什么嘛?”她刚刚车上,听叶崇磬讲话,猜等下茶场里也许有土家人。来湘西前她做了一点点功课,包里也有一本厚厚英文版湘西旅行指南。可到了这会儿,也许是完全陌生地方,又不像那很开化凤凰,她有点儿拿不准了。 场长就笑了,回头看一眼叶崇磬,说:“可不是,等下到了,会有人夹道欢迎,鸣枪开炮。” 屹湘“咦”了一声,就听后面几位都笑起来,她明白场长是开玩笑。 场长笑道:“放心。我们土家人好客,你只要肯吃,就没什么不对。”他跟屹湘解释了几句。原来他们要去,其实算是茶场办公区。并不是什么山寨。“那要再往里走很远才到。到了那里,您可就真得注意点儿什么了。”他开着车子,前面忽然出现两个黑影。本来开就不,这下干脆停了——窄窄路中央,有一大一小两只像鹿动物。它们看到灯光,像是被吓到了似,过了好一会儿,大那只叫了一声,带着小迅速往坡上爬去,迅速消失林中……“好漂亮动物。”屹湘半晌才出声。 “这也是为什么,叶先生从一来就说,场区里,量减少各种污染。宁可低效率,不可高污染。”场长重启动车子,笑眯眯说,“少机械,多人工。” 屹湘笑了下,过一会儿才说:“你们茶叶得卖多贵才能返本。羔” 场长笑而不语。 叶崇磬坐后面,听着屹湘跟场长有来有往聊着,低头扭亮小手电筒,看看时间。 车子爬上了一个陡峭坡,青石板路面有些湿滑,前面灯光渐渐密集了些,已经看到了依山而建那排高高吊脚楼影子,也听到了人声。 屹湘眼看着前面有人推开了一扇大铁门,电瓶车开进去,里面是一个宽阔院子。车子一停,原来院子里玩几个小孩子呼啦一下子跑过来,而楼上人也纷纷出来了。屹湘还没下车,就看叶崇磬已经被那几个大能有七八岁、小只有两三岁小孩子围了起来。他高高大大一个人,衣襟儿被扯着,就听小孩子叫着喊着,他从口袋里往外掏出了糖…… “孩子们都喜欢叶先生。”场长也没下车,看着那一大几小。四五十岁黑脸膛汉子,此时目光也柔和起来。“下车吧。” 虽然此时没有场长之前开玩笑说什么鸣枪欢迎,这儿男男女女也有十几位,这时候都跑过来,场长给陈太和屹湘介绍。 屹湘先记住了那个个子高高女人,因为场长说“这是我家里”。 屹湘跟着上楼去。 仍听到小孩子们不断发出尖笑声,扶着楼梯看一眼,叶崇磬走后,竟然肩上扛了一个,一手夹了一个,带着三个小孩一起爬上来楼梯。他脸上有种她没见过笑容。并不是很明显,但让人觉得他是从心底里往外开心,简直比大笑还要愉悦……屹湘转开脸。 陈太走她旁边,这时候挽了她手,轻声说:“吊脚楼真美。” “可不是。”屹湘由衷说。这吊脚楼样式古朴,但看得出年代并不久。木结构,走里面甚至闻得到木头香气似……堂屋里早摆好了桌子,场长招呼他们坐下,每人面前一只茶碗,油茶已经备好。 也许是这会儿到了住处,每个人都开始放松,土家人热情就让屹湘觉得堂屋里比起外面来简直是温暖春天。 她接过茶碗来,大口喝着油茶。 这不是她到了湘西第一次喝油茶,眼下却觉得这茶越发香。含口里,品着茶汤里那色色配料,只觉得齿颊留香,一口一口,很一碗茶就喝光了。她转眼看陈太,陈太茶碗也只剩了一点点,她正要去拿炸油粑,桌子下面钻出来一个毛茸茸小脑袋……屹湘停了手。看着这个抱住她腿黑乎乎又胖乎乎小男孩。 —————————————————————————————————————— 亲爱大家: 今日毕。谢谢阅读。诸位晚安。明天见。 Ps明天应也是一。周末加。 为您提供优质小说线阅读。 <hr/> 第十二章 玲珑醉心的彩虹 (八) 粗粗壮壮,穿着很可爱。76z七路中文是土家服饰,小家伙身上对襟袄子是厚厚棉衣,也不知他是不是整日这儿那儿钻来钻去缘故,袄子并不十分干净,袖口处铁壳子似,磨铮亮。此时他攀着屹湘腿,趁着她发愣,得寸进尺,竟爬到她膝上来,对着她吹着泡泡,还说着她完全听不懂话……屹湘身子被这小男孩摇左右摇摆。她手有些僵硬抓了小男孩圆滚滚手臂,生怕他摔个跟头。小胳膊真粗壮,一把抓不过来。 她看着小男孩黑黑皮肤、红红脸蛋儿,小小身子蕴着无穷力道似,简直地动山摇难。 她对付小孩子从来没招儿,这会儿显得束手无策。 一双大手从旁边伸过来,拎起小男孩背后扣绊,像大熊叼小熊似,将踢蹬着腿小男孩拎走了——屹湘眼看着坐她左手边叶崇磬轻易就将小男孩身子翻过来伏他腿上,虚虚拍了两巴掌,也说了两句她听不懂话,那小男孩笑嘎嘎作响,仍是踢蹬着小胖腿,欢极了……穿着手工鞋小脚踢到屹湘腿上,借力使力,叶崇磬膝上翻了身,攀住了叶崇磬脖子,吧唧一下,竟然亲了一口,带口水……屹湘看傻眼,一低头,自己腿上有两个泥乎乎小脚印。她就听身旁陈太笑厉害,说:“真看不出来,小叶平时那么古板人,怎么这么招孩子爱?” 屹湘自然也想不到。 场长“堂客”端上来烤好粑粑,雪白灌着蜜糖,她领了自己那个,却拿手里一时吃不下。喝下去油茶还梗胃里,许是刚刚被小家伙摇犯晕,粑粑味道香香,闻起来却觉得腻。 场长从叶崇磬手里把小男孩接过去,丢给了旁边微笑着一个年轻女子,小男孩仍恋恋不舍看着他们。叶崇磬笑着说没关系让他这儿玩儿嘛。 场长则转过头来,笑着特别对屹湘说:“很皮。见笑了,郗小姐。”他汉语很好,听得出来是受过很好教育人。但是说急了,也还是带着口音脐。 屹湘笑着摇头。 “我孙子。”场长笑嘻嘻。 屹湘有点儿吃惊“啊”了一声,陈太笑着着说:“年轻爷爷,真让我羡慕。”她见屹湘点头,就说:“像你,是怎么也赶不及场长先生这个岁数当奶奶了。” 屹湘被打趣,皱了鼻子。听大家说笑着讲起了别,其乐融融。她拿着那个烤好粑粑,雪白粑粑,看起来糯糯…… 叶崇磬看屹湘,低声提醒她,说:“吃了吧。”他不动声色,借着倒茶,又用大概只有他们俩能听到音量说:“这儿虽说不是寨子里,多数就了咱们汉人习惯,不是太讲究,但他们到底是有规矩人。” 屹湘明白这道理。她随后从他手里接过第二碗油茶。油茶闷时间稍久,味道显得浓郁。热茶喝下去,她就没那么难受了。 到这会儿,她才算是休息过来。心里倒是觉得若现能去休息就好,只是晚宴这才刚刚开始,接下去菜不停上,全都是大碗大盆。 著名土家十大碗之外,场长说,还有茶场里自己养鹅什么……叶先生说准备点儿特别,那等着明天中午,来一顿烤鹿肉吧。今晚就这么凑合了。 他拿着酒坛,把面前一排黑陶大碗斟满了,说:“这是敬你们远道而来第一碗酒。” 屹湘看着这直爽憨厚汉子,晓得这一碗,她不能不喝。 黑陶碗里酒,有着薄薄香气。 她端起来,嗅了下。那香气竟像是能继续滋长似,一嗅,吸入鼻腔之后,比上一刻浓了些……这醉人香气啊! 叶崇磬默默转向她。 屹湘对着酒时候,脸上总有些特别表情。 “屹湘,杨场长是说,你意思一下就可以。”叶崇磬说着,看看杨场长。 杨场长正把酒坛子放到桌角,听了这句话,倒笑了,说:“叶先生,郗小姐一看就是能喝两口姑娘。”他目光炯炯看着屹湘。其他人这会儿也都看着她。都好似对这个看起来纤弱美好女子,接下来会怎么做,充满着期待和兴趣似…… 陈太一直没出声,到这会儿才轻声问:“你行吗?不要勉强。”低低声音,就屹湘耳边问。也怕声音大了,让主人家尴尬——她是知道,屹湘不喝酒。潇潇洒洒郗屹湘,素日大事小事不拘什么,唯独含酒精饮品上,如僧徒般严格遵守着戒律。 屹湘笑笑,谁也不看,不声不响,嘴唇贴到了碗沿上,一碗酒,也就无声无息落了肚。 清凉酒一路下滑,却似一颗火种,落下去,火线便燃了起来,周身走。 她双手捧着碗,对杨场长亮了下底,摆了桌上。 杨场长“嗬”了一声,连说“好好好”,又给她满上,只是这回,他看看叶崇磬,眉开眼笑说:“郗小姐跟陈家大姐一路辛苦,接下来随意。不过,”他话锋一转,笑着,“叶先生今天就放开量喝吧,您打来了,可就只顾忙了——今年咱们茶场比神农架不赖,您该高兴。” 叶崇磬倒是笑着,静静,将一碗米酒喝了。手背轻轻抹了一下唇角流下来酒滴,将碗一放,“来!” 看样子,他来了这里,也是大口吃肉、大碗喝酒惯了,做派非常豪爽。 杨场长哈哈笑着,说:“叶先生还记得上次来茶场喝酒事么?” “怎么不记得。”叶崇磬微笑,“上次,亚宁也。”说话间,从杨场长手里接过酒坛,转了下身,给陈太和屹湘分别倒了酒,“那一次,喝真是痛。” 他一圈儿酒倒下来,拿了碗跟同桌男人们碰了,咕嘟咕嘟喝下去,才说:“董亚宁那厮,惯会选好酒,挑一坛子,就是好……心疼老杨跳脚。” ———————————————————————————————— 亲爱大家: 今日一至此。谢谢阅读。明天见。诸位晚安。 Ps谢谢大家十一月大把月票。 丢人我,才弄明白到底哪儿才能确切看到投票ID。以前都找错了地方。 这儿满两年了,个人中心都还闹不清楚。真让人气馁。谢谢你们。 开个玩笑,现鸡蛋我也能看到是谁送哦~~(nn~ 无论如何都谢谢大家各种形式支持、鼓励和鞭策。 为您提供优质小说线阅读。 第十二章 玲珑醉心的彩虹 (九) 渐渐将那一层蕾丝剪出了形状,她端详片刻,放下剪刀,寻了丝线来,飞针走线……也不知道过了多久,觉得颈子酸麻到疼痛,她才抬起头来活动下。(请记住我看看时间,已经清晨六点多钟。仓库密闭,不知外头昼夜替。身边操作台上有食物,银色保温罩上贴了便利贴——屹湘见到食物才觉得饥肠辘辘,她把便利贴撕下来丢一边,抽了湿纸巾擦手。 餐盘里是她喜欢芙蓉蛋卷儿。 屹湘倚衣架上,身后是价值不知几何各色礼服,眼里却只有这件正被她改造这件。 仓库门嘀嘀作响,巨大厚重门缓缓移开,苗得雨才进来,见屹湘正休息,问道:“怎么样了?” 屹湘对着礼服做了个手势。把后一块蛋皮塞进嘴里。去洗过手,回来继续工作。 “昨晚我态度不好。”得雨赧然。过来看屹湘钉缀蕾丝。每隔一英寸,还要编织几针,再钉缀。真真是需要十二分耐心。 过了一会儿,屹湘才说:“别光看,给我纫针。” 得雨学屹湘席地而坐。 屹湘仔细看着刚刚钉缀好蕾丝,手指抚弄一下难。 得雨见屹湘那根线用完,递上一个去,“近还好?” “不能再好了。” “那就好。” “给我把灯光调一下。”她眼睛有些酸涩感。 得雨给她把伸展灯推近些,看着她凝神专心对付那一朵蕾丝花,针走飞,一深一浅,走一圈,抽紧……她手指纤长,十分美。 屹湘问:“Jsephina还不知道吧?脐” “只通知她礼服出了问题。她原本今天应该赶到,临时改了行程。”得雨以为屹湘是担心Jse反应,说:“你放心,Jse是讲道理人,不会吃了你。”说。她Jsephina身边工作过两年,深知Jse性格。 屹湘说苗得雨你要是说废话就哪儿凉哪儿呆着去。 她岂是怕事人。 得雨笑。她有很久没有听屹湘用正经京腔儿“骂”她了——她普通话水平,还是亏了那几年跟屹湘同窗,才有机会“普通”起来——她过了一会儿才问:“你还记得那年?暑假我们去旅行,一群人玩儿都癫了;偏偏爱玩儿你,反而独个儿窝房间里画图,跟我说要寄出去参赛,都当你是心血来潮,谁知道九月里就获了大奖。你还说,有机会就去hakshead定居。Fanny说那儿只适合养老。你却说,hakshead让你心里安宁,很少地方让你真正觉得安宁。” “都多少年了,我说那些,你还想着呢。”屹湘淡淡说。 “你都忘了?”得雨问。 “没忘。”屹湘笑了下。便是记得,也……“也没什么。” “还没什么?就算别忘了,Ninet设计大奖是谁都随便能拿?NB啊、NB!”得雨怪叫。 屹湘“扑哧”一声笑出来。 第十二章 玲珑醉心的彩虹 (十) “你笑什么笑?” 屹湘摇头难。请记住我) 得雨不会知道她笑什么。 “Ninet-Prize那是什么,时尚界普利策哇!19岁零5个月,这个年轻获奖者记录,一直是你保持呀!我说,你还敢笑……老师们都说你是我们中性灵、有才华一个!” “你可以继续夸,我都笑纳。”屹湘拖了长音,微笑。她下巴右侧有一颗蓝微微痣,随着那微笑轻轻颤,就好像一朵闲花飘摇摇风中似落非落,牵人心忽左忽右、忽上忽下…… 得雨不禁发了呆,“湘湘啊……”她是女人,也觉得不能久看郗屹湘。但就是忍不住。一眼接一眼看下去…… “嗯?”屹湘头低下去,那颗蓝痣被遮住了。得雨眼睛这才得了闲。 “你母亲怎么能容得你一而再……”得雨停住。印象中屹湘那位资深外交官母亲,对屹湘要求之严格乃至苛刻脐。 “自甘堕落?”一针扎了指尖。初时屹湘并不觉得痛。但刺深,沿着那针痕,终凝成一颗绿豆大血珠子,她吮了一下。嘴里顿时溢满血腥味。按住伤口,等血凝固。 得雨叹了口气,好半晌才小声说:“我只觉得可惜。” “这次我若是过劳死,你再可惜不迟。”屹湘说。 “胡说。”苗得雨把针线递到屹湘手边去,“我不是来给你送午饭了?都是你爱吃……” “哎呀糟了!”屹湘忽然叫道。 苗得雨吓一跳,“姑奶奶,你千万别弄坏了……” 屹湘将针线往腕上一别,胡乱从自己包里掏摸着手机。 “得雨你有没有66电话?”她看向苗得雨。 “你不会拨查号台?” “我英文不好不是?”屹湘瞪她。 得雨给她报出号码。屹湘忙拨过去,告诉餐厅说麻烦通知叶小姐,郗屹湘有急事不能赴约了十分抱歉…… 得雨趁她挂了电话,问:“谁约会,你这么紧张。” “我哪儿有紧张。”屹湘重拾起针线。 “还是有一点。”得雨微笑。 “我未来……嫂子。”屹湘说。不想让得雨猜。 “你哥终于要结婚了?”得雨拍手,“我还记得他样子……”得雨絮絮说起了往事。屹湘听着,只觉得那些,真是遥远,远到她几乎都已经忘记了…… …… 66餐厅领班过来向叶崇磬转达屹湘不能赴约讯息时候,叶崇碧也还没有到。叶崇磬听完了,微笑点头,继续翻着杂志。 餐厅里满堂食客,却甚是安静,连音乐声都没有。 这点儿又让叶崇磬觉得格外满意些。他顶讨厌嘈杂。 他是到了哪里,都爱捧中餐场。见客户、约朋友,乐得图个熟悉自。纽约不难见中餐厅,却也再难得这样好,偏偏又是美国佬经营。这就不能不说人家功夫用到了实处,让他这个吃主儿也吃服了。 餐厅主人菲尔苏亚雷斯听说他来了,特地过来同他寒暄。 —— 第十二章 玲珑醉心的彩虹 (十一) 叶崇磬笑,说他们沪上餐厅他常去。(请记住我们 菲尔微笑着说他有听分店经理提起,还得多谢叶先生捧场,强调了一下:“叶先生多给意见。难” “菲尔,你会讲话。”是清脆女声,叶崇磬不用看也知道这是谁来了。他对翩然而至叶崇碧笑了下。菲尔侧身笑道:“叶小姐。”替叶崇碧移开座椅。 叶崇碧笑着坐下来。仍和菲尔讨论,说前天晚上蒸蛋卷,蛋皮还是老了一分,咬劲儿是够了,蛋鲜味却少了…… 叶崇磬却笑道:“十指不沾阳春水人,偏会从鸡蛋里往外挑骨头。” “幸亏如今我们这些人有个好名儿,‘美食家’。”崇碧也笑着说。 菲尔听着这兄妹二人互相打趣,说他去忙些别,适时离开了。 “今儿不忙了?”叶崇磬将杂志推到一边,“约你,你推三阻四、支支吾吾,人家一句‘可以’你就立刻抽出午餐时间,还说这样话?脐” “什么啊,自己也忙要死,我有时间见你,你都未必有时间出来。而且你知道我讨厌跟谁谁谁秘书打交道,个个儿都有权利过滤电话,拽跟二五八万似,拿着鸡毛当令箭,比正主儿还大牌。”崇碧腮上梨涡微沉。 “强词夺理。” “本来就是嘛。”崇碧眼珠一转,语气缓和了一下。 叶崇磬打量着妹妹。 崇碧虽不是倾城佳人,但五官精致而落落大方,胜气度雍容。尤其是那对大大眼睛和红润嘴唇,让她脸显得明丽生动。所谓见之忘俗,便是这样一副模样了——和他不同,崇碧长像他们母亲。他们母亲总是有一股坚定沉着气质,只是崇碧,他这个哥哥面前,未免多几分外人面前未必肯露出来咄咄逼人。 叶崇磬告诉妹妹她要见那位有急事不能来了。 崇碧两道英气十足眉飘扬向上,拨电话回事务所去。 崇磬见她如此,索性招手叫侍应过来。崇碧只顾拨电话,他便做主点了餐。一时菜上了,崇磬催促她,她才放下电话,兀自心有不甘样子。 “我特地从高等法院赶过来呢。”她微微嘟了嘴巴。 “吃吧。”崇磬拿起筷子来,示意崇碧。他适应崇碧口味,给她点了清蒸石斑。“人家不来,咱们吃顿清净。” “是,这下可合了你心意。”崇碧打开餐巾,笑言。有点儿无可奈何。 “你打算什么时候回国?”叶崇磬问。他对见邱家人确实没有很大兴趣,但也不想直接承认。日后免不了成了姻亲,撇清都撇不了。 崇碧笑了下,“我以为,你开口就要问我,是不是真想清楚了。” “所以一直躲着不见我啊?”叶崇磬问。筷子尖儿戳到了葱油鸡上。 “哥,我做决定,从来没后悔过。” 叶崇磬忍了又忍,“碧儿,你要知道,即便你有那个能力复制母亲成功,他未必是那块复制父亲料。” “哥,”叶崇碧看着哥哥,“复制这个词,你用不恰当——我从未想过复制。他也绝不会。” 叶崇磬眉头微蹙。 崇碧筷子,伸向石斑头部,将紫苏叶子拨到一边,夹起了鱼眼睛,放到自己面前盘子里。 —— 第十二章 玲珑醉心的彩虹 (十二) 她轻声淡语说:“就譬如说到吃鱼这回事,轮到他下箸,定是对准了鱼眼睛。76z七路中文请记住我)可是他并不吃。哥,我要做,不是改变他习惯,也不问他为什么那么做——但假如他得到了一只,我会帮他拿到另一只。” 叶崇磬看着那鱼眼睛,忽然间胃口大失。 崇碧又笑起来,道:“你接下来别那么老土,劝我‘努力’爱上他哦。” 叶崇磬不言声。也没否认。 “哥,我不需要‘努力’爱上他。我爱他。”叶崇碧微笑。石斑鲜嫩,入口即化。吃舒坦,赞不绝口之余,还不忘低头看表,“可惜湘湘不能来。难” 崇磬模样淡淡。心想有什么可惜。不过如此看来,邱家兄妹竟是两个样子。潇潇那么周到通透人儿,妹子却是另一个模样。单单这不守约一点,就让人不舒服。难怪但凡提起来邱家孩子,都只说一个潇潇。 “你这几天休息不好吧?要不去我那儿,方便些。”崇碧问。哥哥对邱家人都颇多挑剔,她心里不免有些难受,但想想这是哥哥关心她缘故,也便释然。来日方长,总有一日,他会知道她没选错。 “习惯了。”崇磬说,“偏偏又赶上国内近事情多些。” “那你还住城外?”崇碧问。 叶崇磬“嗯”了一声。好像崇碧多此一问似。 “你不考虑把那间屋处理掉?何苦来……妈那天给我打电话又说起来。说你人回去了,心没回去。脐” 若纽约逗留超过三天,哥哥必然要去他郊外老房子住。不纽约时候,那房子便空着,只有两个工人打理。她早前也曾建议过他,若是实喜欢郊外幽静,换个处所也好,反正现世道不佳,很多上好房产放盘,想要什么样没有?他想都没想就给否了。 她大哥,唉…… 见叶崇磬只是不接茬,崇碧只好说:“我过几天用一下Arara。离开前,有几个朋友一起聚一聚。” “让JK安排。” 你也不带回去?”崇碧问。崇磬曾跟她说过,有阵子,他得Arara床上才睡得着。 “不。前年亚宁来,说喜欢Arara那款式,想要艘一样。图纸出来给我看,我瞧着不错,跟他一起另外订了。” “你们俩能看上同款东西,难得。”崇碧笑出来。 “你这是夸他,还是损我?”叶崇磬笑吟吟。 崇碧轻笑,摆手,“这时候也该交货了吧?” “前阵子交。我也只是用了一两次。东西,比不得Arra顺手。” 崇碧笑笑。心里有点儿异样。Arra,那岂是“顺手”而已? “我听说国内低空飞行限制要取消?” 崇磬点头,“你消息还挺。也是近才松动了些。你执照还没过期?” “早着呢。”崇碧笑着说,“我是担心你,总怕你玩游艇,万一哪天会游出去不回来。” “那我要是飞,也有可能飞上去不下来。”叶崇磬笑着,喝了口水。 : 第十二章 玲珑醉心的彩虹 (十三) “喂!”崇碧叫着。76z七路中文 叶崇磬笑起来,爽朗而愉悦,伸手拨乱崇碧额发,“傻瓜。” 崇碧看着哥哥笑容,“哥……难” “吃你鱼眼睛吧!以后有你受——你嫁了那邱潇潇,还想明目张胆上天入地出海?想美!”叶崇磬不客气说。 8 连续工作四十多个小时之后,郗屹湘终于赶得及后时刻到来之前交差。 这还多亏了从意大利赶来两位师傅给她打下手,才能加速礼服修复进程。 看到她终于站直了已经僵了八成身子、将手里针扎到手腕针包上,已经外面等候很久、急如热锅上蚂蚁同事们,迫不及待簇着一个高挑瘦削模特过来。众人吵吵嚷嚷、步话机细细碎碎,原本安静极了衣仓里,立时热闹起来。 那模特站礼服前,皱眉脐。 这位波兰裔女模个子并不算很高,单薄而瘦削,脸上有特地营造出一种苍白,令她显得柔软,用这种柔软乃至柔弱去衬托这件华美到极致、纯洁到令人感到忧伤礼服,是相当其如其分。 屹湘对着模特做了一个手势。 模特抬手抽了一下腰间带子,外袍从身上抖落,几个助手帮助下,以速度、小心翼翼地穿上礼服……周围安静了。 屹湘走近些。 礼服如水膜一般贴模特身上,肌体与衣物之间,没有一丝缝隙似。 屹湘蹲下去整理着礼服下摆,蕾丝细密,曳地三尺;拖尾头纱从肩头泻下,终与礼服下摆交汇一处……她微微仰头,正遇到模特低垂目光;她站起来,侧着头,从四面八方巨大镜面里查看着。 “Perfet!”模特唇间逸出一个单词,脸上表情仍是冷冷。 屹湘低声说:“我希望你台上表现,配得上她。” 模特惊异看屹湘——这位面孔陌生“小裁缝”,竟然对礼服用了“她”,而不是“它”。 屹湘松开了握住拖尾头纱手,轻轻后退,让开了过道。 模特高昂着头、抬着尖削下巴,疾步离开,身后有专人替她托着裙摆。 那裙摆原本应该足足有十米长,如此修复,简化不止一点,还好屹湘自问算是依足了Jsephina路线,力求修整如昔……屹湘揉了下酸涩眼睛。仓库里眨眼工夫,就只剩下她。 “郗小姐?”仓库门口有管理员等她出来之后好落锁。“发布会马上结束了。”善意提醒她。 屹湘经过层层安检,从专用通道进了发布会现场。 此时发布会已经进入尾声。 她本想找一个角落呆着,安静看完这场秀。不料一进来就被眼观六路总指挥苗得雨逮到:“你位子那里。”她笑眯眯推着屹湘,虚虚一点,指着T台边预留几个空位,“Vinnett特别交代。” 屹湘看看,那是什么位子啊?看看,左边Vinnett-estd、再左边汪陶生……那层层叠叠公司高层,周边点点星光闪耀。她说:“这里就很好。” —— 第十二章 玲珑醉心的彩虹 (十五) “是她吧?”苗得雨索性拉了屹湘一把,眼睛仍盯着那边,笑着,“你看她穿那款小礼服,真是美丽,是J本季款……听说Jse和她私交不错,她这两年重大场合全穿Jse给她量身打造服装;都说Jessia衣着品味这几年直线上升,出入国际大舞台也口碑极好、从不穿错,我看,这不是她厉害,Jse厉害才是真……哎,她旁边坐是谁?好有型男人。(请记住我得雨这倒吸凉气语气。多多少少是有些夸张。 屹湘紧攥着笔,速写本上勾画着,说:“连你都不认得,我会知道?” “也是。”苗得雨笑着,“不过……这男人真好看。不,不单好看……是哪个男明星么?我怎么从来没见过呢……又不像男星,男星没有这种气质……” 男明星……不,不是。 屹湘目光低垂,素描本上线条似乎都扭曲到了一起…… 苗得雨回头看看后台,对着等候上场模特做了个“稳住”动作,对着麦说:“把握好节奏,前面走了两秒”,又回过头来,屹湘耳边说:“今天这场,出彩就是几位华裔模特,前两年还觉得她们上了T台腿不是腿、胳膊不是胳膊,动作夸张极姿势粗糙;你看看如今,担大梁都完全没问题……哎哎,那边,你看看那边,那又是谁?今年面孔还真多……星光璀璨啊星光璀璨!AZ也来了……我要让AZ我内衣上签名,哈哈……难” 屹湘仍是不语。 发布会接近尾声,场内气氛近乎沸腾,得雨人终于也跟着兴奋起来,不住说这说那,眉飞色舞;抽空看一眼屹湘画图,又忍不住大笑,道:“我说,也难怪你那些idea总是被斩,你看看……Jse设计你都要改两笔,这不是讨打是什么……湘湘,Jse设计是轻灵。” “这次,够轻,但,不灵。” 苗得雨有点儿意外看着屹湘,说:“你这个批评很严重了。” 屹湘合上素描本,“我先回了。” 彻夜工作缘故吧,她头重而脚轻脐。 “你怎么能先回?你得等着看看……喂,你修复压轴大作还没有出场……马上就出场……我还有事要跟你说……喂!等下还有庆功会!”苗得雨迭声叫屹湘,屹湘从拥挤人群中穿过,头也不回匆忙离开了。 苗得雨仰头,对着黑暗天幕叹口气。 这个郗屹湘! 她视线转回展示台。优雅模特缓步绕台行走……她摸了摸自己下巴。想着屹湘刚刚评价。 Jsephina成名二十年了,确有些……固步自封。 屹湘眼还是毒——能说出这种话来,她锐气还。 万幸。 得雨不由自主笑出来,转身退后。 她得去后台看看,“桂冠”上那颗钻石,即将出场。 …… 屹湘出了会场,那穿透耳膜似风笛声终于弱了些。她推开侧门,站楼梯间里,良久,一动不动…… 走出中心大门时,示威人群还没有散去,吵嚷嘈杂,群情激昂,其状令人愈加心烦。 屹湘公司保安护送下离开。她急切想要回到住处去。一刻也不想多做耽搁。 为您提供优质小说线阅读。 第十二章 玲珑醉心的彩虹 (十六) 回到住处,整个人已经如同虚脱,上楼便一头栽到床上去……这一觉睡却不能算好。(请记住我恍惚间是有什么人床边走来走去、手机铃响七零八落,耳边又有忽高忽低细碎话语声……衣服和被子湿乎乎缠身上,愈加让她烦躁不堪。朦胧间胡乱从床头柜上拿了药盒过来,吞了两粒下去,渐渐,那些声音都消失了…… 万籁俱寂时候,她做了一个梦。 梦里她很小。应该还是外公深宅大院里玩捉迷藏年纪。 应该是西厢,外公书房。 外公书房很大很大,她喜欢玩捉迷藏时候,藏到外公书房去……她总是藏很好,藏外公椅子后面。外公圈椅上有一张大大熊皮,垂下去,落地毯上,她藏那里,听得到外公乐呵呵说:“没有,我没有看到湘湘。你们去别处找吧。” 她就安全了难。 面颊蹭着柔软熊皮。熊爪尖利指甲被打磨没了尖。她是有一点点害怕,不敢去看熊眼——仍是宝石一样亮晶晶。 那么出出进进几次,他们找不到她,外面便也渐渐安静下来,她窝那个温暖黑暗小角落里,就睡着时候,外公就会用手里那卷书轻轻敲一敲椅子,“湘湘丫头,出来吃烤红薯了。” 她睁眼便看到外公脚上那精致圆口布鞋。 内联升老师傅手工,千层底。鞋口上针脚细密,绾一个结实结。 她看着,忍不住想动手摸摸……听到外公叫她,轻巧钻出来,像只小猕猴一样,爬到外公膝上,伸手抓案上白瓷盘子里烤红薯。细细长长烤红薯,剥开,金黄瓤,热气腾腾,带着一股子焦香,让人流口水…… 外公,您吃一口脐? 湘湘乖,外公这里还有。 她一个接一个吃。手指上沾了黏黏红薯汁,来不及拿盘子里毛巾擦,伸手便摁宣纸上,卷起一面,团成一团,脏唧唧……外公素来好洁,却从来不恼她这个行事腌臜捣蛋鬼来把他书房弄一团糟糕。还会亲自拿了毛巾给她擦干净。做这些时候,外公一直都笑眯眯。 外公书房里有张大大画桌。她趴地上玩玻璃弹珠,东一颗、西一颗,把弹珠放地毯上,每一颗花蕊放一颗弹珠……画桌下钻来钻去,额头时常碰到桌腿,于是总嫌那件东西笨拙而讨厌,推不动,也踢不动,无可奈何。有一次,拿了外公开信刀桌腿上乱刻,被外公秘书看到,心疼直吸凉气,说首长这个这个这个……他不只替外公打理那些文案,还替外公心疼画桌、也替外公心疼那些好容易淘换来古宣纸,看着她扮鬼脸也拿她没办法……外公却一笑,指着那个画桌说,“湘湘,以后你出嫁,外公什么都不给你,就只有这个。” 什么是出嫁,什么? 她哪儿懂什么是出嫁呢…… “湘湘,我逮到你了!” 屹湘一个激灵,睁开眼睛。 —— 第十三章 花开旖旎的时光 (一) 董亚宁绘画功底真是好。(请记住我笔调简约,却连维多利亚女王颊上阴影都刻画精细。他常想董亚宁其实很适合去做个画家。不过董亚宁却说过:做什么画家,清贫一世还等着高山流水遇知音这码子事,运气好了可能死后几十年会成名——到那时黄花菜都凉了,不如及时行乐。画画?高兴了给我公司项目画一笔假山画一笔小溪就是了…… 叶崇磬推开了一家门面窄小铺子。 进门已觉得比别家为幽暗些。又有好一会儿没有人出来招呼他。 他自管自踱着步子,打量店里陈设品。货架都是半人高低,绝大多数是精巧饰物。金丝编就首饰盒,珍珠宝石串成晚装包……有些年代并不算久远,上世纪初物事而已,带着那个时代特有文雅。 他站那里,看着一款镶有七八种宝石女士款烟盒。暖光下,烟盒上宝石散着柔和光,那烟盒像是蒙了一层彩色雾霭…… “有什么能帮你?”一个温柔而带着几丝倦怠声音出现他身后不远处难。 叶崇磬回头。 浓重阴影里站着一位身量娇小女士,穿着闪光缎旗袍披着厚厚羊毛披肩。 叶崇磬微笑,客气说明来意,将手上那一张图纸递了上去。 老太太接过图,打量了几眼叶崇磬,说:“你好。” 叶崇磬微笑。图纸上有几枚繁体字,是董亚宁极漂亮行草。他说:“您好。不知道您这儿有没有类似东西?” 老太太微笑,把挂颈间花镜戴上,说:“请随我来。脐” 叶崇磬随老太太移步走到一面依壁而设柜子前。他见面前这只柜子放古董店里真是少见,长宽高阔、和那一格一格小抽屉,分明是早前中药店药柜。他嗅了嗅,似乎真闻到一股草药香。 老太太说:“早前唐人街一家中药铺歇业,我瞧着这柜子材质好,便接了过来。” “金丝楠木。”叶崇磬看了看。此处光线暗些。但金丝楠那细腻纹理,柔润光泽,很好认。 老太太点头道:“难为当年漂洋过海带来。难为一心一意做足了药铺款儿。此地撑了这些年,也不易。”倒不曾惊叹叶崇磬只一眼便能辨出木材。古董商人,到底是见多识广——她拉开一个格子。 “段施清大夫?”叶崇磬问。 老太太笑笑,点头。 叶崇磬点头。回国几年,倒不知道段大夫中医诊所已经歇业了。 “有了!”老太太拿出一个小巧椭圆形胸针来,“瞧瞧可是这个?”说着走到店中央一张八仙桌改制展示台前,将胸针放了天鹅绒托盘上,移了灯来照着,并把那图纸展开来,铺旁边。 店门上迎客铃音清脆悦耳,应是又有客人进来了。 —— 第十三章 花开旖旎的时光 (二) 董亚宁绘画功底真是好。(请记住我笔调简约,却连维多利亚女王颊上阴影都刻画精细。他常想董亚宁其实很适合去做个画家。不过董亚宁却说过:做什么画家,清贫一世还等着高山流水遇知音这码子事,运气好了可能死后几十年会成名——到那时黄花菜都凉了,不如及时行乐。画画?高兴了给我公司项目画一笔假山画一笔小溪就是了…… 叶崇磬推开了一家门面窄小铺子。 进门已觉得比别家为幽暗些。又有好一会儿没有人出来招呼他。 他自管自踱着步子,打量店里陈设品。货架都是半人高低,绝大多数是精巧饰物。金丝编就首饰盒,珍珠宝石串成晚装包……有些年代并不算久远,上世纪初物事而已,带着那个时代特有文雅。 他站那里,看着一款镶有七八种宝石女士款烟盒。暖光下,烟盒上宝石散着柔和光,那烟盒像是蒙了一层彩色雾霭…… “有什么能帮你?”一个温柔而带着几丝倦怠声音出现他身后不远处难。 叶崇磬回头。 浓重阴影里站着一位身量娇小女士,穿着闪光缎旗袍披着厚厚羊毛披肩。 叶崇磬微笑,客气说明来意,将手上那一张图纸递了上去。 老太太接过图,打量了几眼叶崇磬,说:“你好。” 叶崇磬微笑。图纸上有几枚繁体字,是董亚宁极漂亮行草。他说:“您好。不知道您这儿有没有类似东西?” 老太太微笑,把挂颈间花镜戴上,说:“请随我来。脐” 叶崇磬随老太太移步走到一面依壁而设柜子前。他见面前这只柜子放古董店里真是少见,长宽高阔、和那一格一格小抽屉,分明是早前中药店药柜。他嗅了嗅,似乎真闻到一股草药香。 老太太说:“早前唐人街一家中药铺歇业,我瞧着这柜子材质好,便接了过来。” “金丝楠木。”叶崇磬看了看。此处光线暗些。但金丝楠那细腻纹理,柔润光泽,很好认。 老太太点头道:“难为当年漂洋过海带来。难为一心一意做足了药铺款儿。此地撑了这些年,也不易。”倒不曾惊叹叶崇磬只一眼便能辨出木材。古董商人,到底是见多识广——她拉开一个格子。 “段施清大夫?”叶崇磬问。 老太太笑笑,点头。 叶崇磬点头。回国几年,倒不知道段大夫中医诊所已经歇业了。 “有了!”老太太拿出一个小巧椭圆形胸针来,“瞧瞧可是这个?”说着走到店中央一张八仙桌改制展示台前,将胸针放了天鹅绒托盘上,移了灯来照着,并把那图纸展开来,铺旁边。 店门上迎客铃音清脆悦耳,应是又有客人进来了。 —— 第十三章 花开旖旎的时光 (三) 叶崇磬只管低头去看——精致牙雕,因为日久而有极细小裂纹,像小小细鳞,这是象牙制品不可避免岁月痕迹。请记住我)紫金底托,因氧化而带着特有哑光效果。再被乌蓝天鹅绒衬托着,有一种美感。 美还其次,让叶崇磬满意,是眼下这款,连细节都与董亚宁要求没有明显出入。他顿时觉得今晚这趟来不虚此行…… “这种材质胸针寻常,不寻常是这雕刻技法。”忽有一股淡淡香气随着这轻缓话语飘然而至,倒似是把刚刚那药柜子中草药味道给携了过来似。叶崇磬微微侧了脸——站他身旁不远处女子,厚厚围脖一直遮到了鼻尖;她立于灯影之中,面目并不十分清楚,一对眸子闪闪烁烁,倒是清亮很……她不看叶崇磬,直视了店主,眉眼里是含了笑,问:“陈太,你又有压箱底好货要沽出了?” 叶崇磬收回目光。将胸针放托盘中。 陈太对那女子笑一笑。 那女子口音带着英伦腔调,让人想起剑城秋季那满地黄叶难。 “真好看——不如便宜了我……”她戴着薄薄棉手套,托了胸针手心。还似模似样,拿起了放大镜。 叶崇磬想,这位来,想必是老板熟客人。 “你喜欢,可以和这位先生商议。”陈太笑眯眯。 那女子只轻笑道:“这么说,我可就要横刀夺爱了。” 叶崇磬不动声色,心里多少有些不,因了她那句“横刀夺爱”。 他望住陈太,开口询价。他没有多少时间耗这里。既然寻到了,就一定要拿到脐。 陈太笑答:“我店里寻东西,那可要看缘分。” 叶崇磬眉头一舒,道:“头回见您这样卖家儿。” 陈太微笑,“先生贵姓?” “免贵姓叶。” “叶先生,古玩是有灵魂。不该你,你带不走。” 店里静静。 一声轻笑划破这沉静。 “瞧你们顾左右言其他,”站二人中间女子恰此时把胸针放回了托盘上,轻声说:“苏富比有一季专拍维多利亚时代小饰品,有一款相似胸针,成交价格是七万三千美元。” “那是,”叶崇磬看她,“哪一年?”他淡声而问。 那女子拇指手机屏上上划了几下,图片导出来,手机托掌上,给叶崇磬看,“这儿呢……是9年9月。要说到品相,眼下这个虽尺寸略小,但雕工好些呢。” 那药香飘过来,浓浓淡淡。 叶崇磬略沉吟片刻,转脸对着陈太,报了一个数字。 那女子摊了一下手,将黑莓手机放回口袋里,双手也插外套口袋中,悠闲晃着身子,“算你识货。”下巴埋进围脖深处,只留了大大眼睛外面。 叶崇磬只等陈太回话。 ——红袖添香网 第十二章 玲珑醉心的彩虹 (十四) 得雨笑了,“好吧,那我就陪你站这里。beijingaish请记住我们网址)”她手里拿着对讲机,耳麦挂牢牢,眼睛紧盯着场内,随时准备应付突发状况。“……哎,还有一组,就是‘桂冠’了……刚刚Vinnett说,他看到你完成工作了。” “嗯。”屹湘应着。心里还是有点儿紧张。Vinnett经常一句话就枪毙了人。 得雨耳麦中有人说着什么,音乐声大,她只得按住麦去听。 屹湘自管看秀。 会场中光线很暗,只有展台是明亮。所有灯光都汇聚那里。音乐声悠扬,是苏格兰风笛……屹湘立即抬手捂了一下耳朵,使劲儿耳上按了按。耳膜疼痛渐渐好些,她才打量会场内——这里是专门为发布会而建。本季被打造成了全黑空间。顶棚像是一把黑色巨伞,笼罩下来。展台并没有采取常规T型,而是蜿蜒曲折……取意“曲水流觞”。因此特地场地上设置了四个巨大人工喷泉,灰色岩石、雪白细沙令这里看上去像一个宏大花园。 喷泉随着音乐声变幻着节奏,穿着婚纱模特缓慢行走其中,将每一分、每一寸美丽展示给现场观众。还有L传统简洁、优雅、精致、奢华。 屹湘盯住离自己近这位模特身上一件缀满了水晶婚纱。亮晶晶、光闪闪,像是旁边飞舞水滴蒙了纱上,又会随着脚步移动,升腾起来……美如梦似幻。 屹湘一边看,习惯性打开随身携带素描本画着,光线暗,但不影响她手上感觉。 忽然听到苗得雨问:“湘湘,你看,那个是不是Jessinet?” “你说你怎么就改不了这脾气,你成日家什么级别明星见不着?”屹湘被她扰不过,“哪里?难” 苗得雨给她指着,说,“十一点钟方向。” 她们俩正站会场东北角。屹湘看到西侧靠近展示台位置,一个穿着嫩黄色tbe-dress女子,正微笑着看着台上,不时转头和她旁边人交头接耳……是,正是著名华人女星Jessinet,陈月皓。这两年好莱坞风生水起,号称是几十年才出一个天才女演员……也难怪得雨意外。陈月皓那颇有点儿特立独行性格,让她极少混迹秀场这类媒体前沿地带。 到底是个有格调女星。又或许是……关于陈月皓传言,从她出道,就没有断过…… 屹湘聚精会神看着陈月皓。 陈月皓真如同一轮皓月当空。那种光芒是遮不住。此时她正微笑着同她身边人交谈,温柔而妩媚目光,完全聚焦眼前人身上,那人闲闲,转了一下头……屹湘闪电一般后退了两步,退到得雨身后。 呼吸骤然间急促起来脐。 风笛声折磨着她鼓膜,疼痛难忍。 红袖添香网 第十三章 花开旖旎的时光 (四) 屹湘走过去,伏沙发背上,接过那便笺来,托手上先看了一会儿。大文学虽是便笺,印却讲究。友禅纸,叠成方块,倩秀台阁体小楷写着“郗屹湘小姐启”。打开来,素雅纸面上印着樱花和蝴蝶,书着几行小字,落款是“汪瓷生”,时间是今日。懒 屹湘拍了下额头,低低说:“糟了,我竟然忘了。”她早就把Lara邀宴事情忘了个一干二净。此时看着这好看便笺,叹口气,说:“幸好来得及。” “我倒是记得,你说过。”陈太看着电视节目里那个留着一撇小胡子男主持人,说着,又笑:“他偶尔插一句长沙话,怪有意思,也怪好听。” 屹湘笑着,看看时间,说:“还好来得及换衣服。晚上七点半……我先陪你吃过晚饭。” “不用,你自管去。”陈太看电视好像蛮上瘾,摆着手,“酒店湘菜也好吃,或者我下去吃一顿也好——小叶早上走之前,我们一起出去吃了顿早饭。小叶还是美食家,跟他一起吃东西也错不了……他给买了药酒呢,你看到了?”她这才回头,屹湘仍看着手里那张便笺,叠起来、打开、再叠起来……合着根本就没将她刚刚说听进去呢。大文学 屹湘看着。汪瓷生。名字也美……没想到,Lara开口邀约,竟是她亲笔写邀请函。这是将老式做派做稍稍随意些……“是个连背影都风姿绰约人儿呢。”她叹着气。心里竟有些期待,不知今晚近距离见了她本人又会怎样。对,Lara美,Jsephina也美,美个个不同——汪家是专门出产美人么?虫 陈太见她有些迷迷糊糊样子,伸手摸她额头,说:“孩子呀,你是不是中邪了?” 屹湘笑,抖开手里方片,展示给陈太看,说:“你瞧,都说字如其人,这么美字,人该美到什么地步去?” 陈太却转了头,说:“能美到什么地步去?再美,照你说,也是六十岁人了。你看看我……保养再好,也阻止不了地心引力,皮肤还不是一个劲儿下垂?” 屹湘笑弯了。将方片放电话机边,说着:“我去洗澡,等下先跟你下去吃点儿东西,我再去。” “记得擦药酒。”陈太微笑着。看了会儿电视,到底也有些好奇,歪了头去看那方片上字,看了一眼,她皱起眉,又拿近些。大文学镀金链子挂着花镜,正颈间,她拿起来,打开那方片细看…… 屹湘到浴室匆匆冲了个澡。特别将水温调高一些,洗过澡出来时,她全身都红彤彤。从衣箱里检视着随身带衣服。衣服带不少,就是她日常风格,好都是好,但不知恁,偏偏这会儿却都不太合适了似,她左看右看间,半晌没有挑出合适来——忽惊觉自己好久没有这么精神紧张了……她床边坐下。 这几天,她就没有放松过吧。 一转头看到了放床头布包,这是从湘西带回来那套土家服装。手指触到那布包,自然又看到了床头药酒。怕带着这味道赴宴失礼,她决定还是回来再说……只是叶崇磬一整天了吧,没有来电话也没有消息,不知道他是不是平安到了,又有没有不舒服?以他从容不迫,若不是真有急事,应该不至于走那么…… 屹湘听到外面门响了一下。这一下让她返神。再看看衣箱里那些衣服,又好像也没有那么差劲了……于是捡出一条土红色长裤,茶绿色衬衫,丝巾绕颈后堆身前,蹬上靴子镜子前站了,上上下下打量自己一番后,她从衣箱夹层里摸出一个胸针来,别左边。 有了这枚胸针,她再随性装束,应该也能赚回些印象分。 她摸了摸小小胸针上那温润象牙雕,轻轻拍了拍,挽上包,出了房间就叫陈太。 “去吃饭好嘛?”她问。。 没有回应,客厅里空荡荡。 便笺似是从方几上飘了下来,落沙发上,屹湘拿了那张便笺手里,再确定一番地址和时间,收好,去敲陈太房门,半晌无人应。她推了门进去,房中也无人。想到刚刚那声门响,她皱了下眉。房里等了一会儿,拨打陈太手机,竟然是她卧室里响起来。 等了好一会儿,屹湘再看表。这个时候,已经不能不出门了。只好拿了纸笔写了张便条留桌子上。 下楼时候她还留意,但直到坐上车她都没有发现陈太踪迹。 她连续拨着电话,到了约定华天金阁,她还门口又拨了一通出去,仍然是没有人接听。心里是有些奇怪,陈太从不是这么没交代人。 她站餐厅门口定了定神。 侍应生看见她,问她是不是郗屹湘小姐,她说是。侍应生请她里面去。她随着往里走。 正是用餐高峰期,餐厅里几乎座无虚席。 她眼尖立即看到了今晚要见人。 此时汪氏三姐妹正闲聊,笑语盈盈,跟这餐厅里氛围相当融合。 屹湘以款款步调,斯斯文文往那边走。 Lara先看到她,对她微笑。坐她旁边Jsephina也对屹湘点头。Jsephina一身亚麻色棉布衫裤,看上去穿比平时要“邋遢”多——这种装束,顿时让屹湘觉得自己先前紧张有些多余,今晚她无论怎么穿,也不会比Jsephina不得体了。于是脚步就加轻松。 一直背对着她,那个女子,似乎正说着什么,看到Lara和Jse表情,便也就停住了——她手放桌面上……走近了些,屹湘看着那只手,白皙而柔润——桌面上方一盏圆灯,光洒下来,映着整张桌子,那手似乎这柔光里能融掉似——连手都这么美…… <> <hr/> 第十三章 花开旖旎的时光 (五) 侍应生走到餐桌前时候停了一边请屹湘入座。大文学 屹湘刚刚站定,汪瓷生便恰这时转过脸来,微微仰着面,看她,柔声问道:“是屹湘嘛?终于见面了。”说着,那只原本放桌上手,便抬了起来。 “是。我是郗屹湘。”屹湘双手托了一下汪瓷生手,并没有用力去握。懒 汪瓷生微笑着,看了屹湘片刻,拉着她手,让她坐自己身边位置,轻声说:“来,坐下——我们,这是第几次见面了?”她含笑眼,星星般闪烁。望着人时候,是那么专注,仿佛眼里再也没有其他…… 屹湘被她眸子里星光摄住了魂魄似,嗯了一声,才说:“第三次。” 汪瓷生身上淡淡檀香味,轻轻荡过来。 “不,不止。还有一次,我见了你,你没有见到我。”汪瓷生笑着,仍握着屹湘手,转脸对着妹妹们,说:“筠生是不知道,陶生,你还记得?”她这才松开屹湘手,示意她喝茶。 屹湘留意到她穿是香云纱长衫长裤。此时温度并不算高,她外面披了件披肩,翠色,映她面色十分好——颈间已经不是那挂金珠。她眼前好似那日金珠散落一地场景,但见汪瓷生看着她微笑,便回应了一个笑容,端茶杯到唇边,轻抿一口,就听Lara说:“怎么不记得——Vanessa好大脾气。大文学”虫 屹湘赧然。 “进公司几年,只道她是个温和人,不料拗起来九牛拉不转。”Lara笑着,抬手示意侍应生过来,说:“点菜。筠生,今天罚去你点菜权,每次点都失败。” Jsephina笑了笑,没做声。只管绕着手上一串细细珠子。 屹湘跟她共事多日,领教多了她咄咄逼人脾气,今日见她姐姐们面前温柔和顺,虽不觉得太意外,多少还是有些不适应。 Jsephina发现屹湘看她,缓缓抬了下眉。 屹湘笑笑。 Lara一如既往话较多,上菜前这段时间,她已经将屹湘这几天行程问了个通透。屹湘捡着重要答了。除了明处擦伤掩饰不住要解释一番,其他,她想还是少说为好。即便是这样,她仍觉得Jsephina目光里带着几许探究味道,而Lara,虽听上去句句问都漫不经心,却每每被她捉住她回答,婉转带到下一个问题去……她们后来是边吃边聊。 屹湘一边吃着鲜美菜,一边有问有答。大文学 汪瓷生倒不跟Lara似,有很多话讲。只一味催促屹湘多吃。 “大姐,我就说,请Vanessa来这里吃是合适吧?湘飨那些改良菜式镇不住她。”Lara已经被红煨裙边辣面颊都红了,肿着舌说。 “身上有伤,好不要吃这么刺激。”汪瓷生笑着说。点菜时候,她特地留了余地。 Jsephina看了屹湘一眼。 屹湘摇头,说:“没关系。” “还是注意些。陶生说你也时常喉咙不舒服?”汪瓷生给屹湘夹了一筷子菜,看着她,笑道:“我抄两个方子给你。清肺润喉有效果。我常年用。”她温和说着。 屹湘低头吃她布菜,应了一声。 “大姐,这么喜欢Vanessa,干脆认了干女儿好了。”Lara开玩笑。她搁了筷子,将手帕按额头上。 屹湘抬头,正碰上Jsephina目光。 “我倒是不介意,可是屹湘平白就降了辈分,怕是不合适。”汪瓷生说着,笑眯眯看着屹湘。那么柔和目光,不但看屹湘心里瞬时一酥软,连她两个妹妹也有些发怔。一时桌上没有人说话,她自己又先笑了,说:“屹湘家世家教都是好,被我捡个便宜,屹湘母亲该不乐意了吧?来,尝尝这个……这儿吃了这些日子,专捡有名地方吃,若说味道好,这几家大酒店,滋味倒不一定赶得上苍蝇馆里那些菜式。” 她悄然转了话题。 屹湘松了口气似,继续吃菜。 Lara听了姐姐这话,皱眉道:“我算是怕了——Vanessa,你不知道,你身边坐着这位,昨日硬是拉着我们,吃了一顿小店里菜,真是辣!我才知道原来前些日子吃那些,是挂着羊头卖狗肉,若不是怕你吃不惯,正该带你去吃那活色生香……是不是,筠生?” Jsephina不知何时已经点燃了烟,听了笑道:“那你还不是日日吃高兴?天天一客酱香方肉,亏你吃下。” 屹湘听着忍不住笑。看着桌上这道酱香方肉,拿着勺子来了点儿。这肉看上去唬人,其实是肥而不腻,香很。 Jsephina看她,道:“你们二位,吃也是能吃到一处去。”她语气淡淡,转头吐了口烟。 “筠生,少抽点儿烟,对身体不好。”汪瓷生说。 Jsephina笑笑,掐了烟。半截子烟被掐烟灰缸里,冒着小股青烟。望着满桌子菜,小皱了下眉,说:“辣。” “不能吃辣算什么湘人?是吧?”Lara笑着,瞟了眼对着她做了个“投降”手势,有点儿俏皮。Lara便说:“也难怪,你离开这儿时候,小,去了,适应也……一晃这么多年过去了,可是从前母亲也常常家做湘菜啊,你怎么这么不喜欢?你就是咱们家异类……母亲就说三三你怪。” 她说到这里,姐妹三人沉默了。 屹湘敏感觉得,她们大概是陷入了同一段回忆当中。她于是慢慢吃着碟子里菜,不吱声。还是有点儿奇怪感觉。明明,这是老板邀宴,却自始至终,她们讲话自然很,没有刻意避忌,让她觉得像个外人。 只是很,Lara又说起了别话题,大约是怕话题不周冷落了屹湘,只说这次展出。一回到工作上,不止屹湘,Jsephina也提起了精神。 汪瓷生侧着脸看兴致勃勃妹妹们和屹湘,不时给她们布菜。侧脸看着身边这个笑容甜美女孩子…… —————————————————————— 亲爱大家: 今日毕。谢谢阅读。晚安。祝周末愉。明天见。 <> <hr/> 第十三章 花开旖旎的时光 (六) 屹湘无意中一转头,就看见汪瓷生默然含笑望着自己。大文学她抬手触了下鼻尖。 汪瓷生笑了,说:“这样听你们聊聊很好。” “不嫌我们闷啊?”Lara说着,看下时间。 “怎么会。”汪瓷生笑着说。懒 屹湘低声说:“已经这么晚了……”她看看她们,“我已经吃好了。” “只顾说话了,你根本没吃多少东西嘛。”汪瓷生笑道。 Lara笑起来,说:“我们大姐就这脾气,看不得人节食。说句玩笑话,你若能把一桌子菜吃点滴不剩,她就能放心把公司交给你。” 屹湘被Lara逗笑,说:“早知道,我真应该再多吃些。夫人,我就是人们说‘大胃王’。” 她称呼汪瓷生为“夫人”,是看着她左手无名指上那枚金指环,也是记得,上次见面,Lara对她身边人,就是这么称呼。虽然汪瓷生一开始,就让她叫自己Anna。屹湘还是叫不出口。 汪瓷生听她这么称呼自己,心里倒有些异样。大文学见屹湘笑意盈盈,下巴上痣一小片擦伤里,那位置有些红肿,但不损她笑容之动人……她微笑,说:“那只好等下次,让我见识见识——或者等你回美国去,来舍下一坐。”她说着,拍了拍屹湘搁桌上手。 她手很温暖。虫 屹湘微笑。 汪瓷生手并没有立即挪开,所以那温暖也便多停了一会儿。而这只手实是好看……屹湘不禁多看了一眼,汪瓷生发现,便笑着抬了抬自己手,说:“曾经一度,靠这双手拍摄广告养活自己。” 坐对面Lara和Jsephina几乎同时叫了声“大姐”。汪瓷生笑着,轻轻一耸肩膀,漂亮手合一处,说:“谁不是靠自己双手养活自己和家人呢?” 屹湘听着她用“养活”这个词,莫名有些心酸起来。她掩饰了一下。 汪瓷生不料自己闲闲一两句话,惹这个孩子露出了纤细而敏感一面。心里倒真有些感动。想着刚刚大妹开玩笑,她畅笑了,说:“真是个实心眼儿孩子。”她说着摸了摸屹湘发脚。语气里,有一丝异乎寻常宠爱。 Lara跟Jsephina目光却都姐姐跟屹湘身上左右摇摆……Lara随后轻咳了一下,待要说该走了,就只听得一阵急促脚步声。大文学 这一阵脚步声匆促细碎,带着风似,屹湘也诧异转头。 待她看清楚站她旁边是陈太时,愣了一下才叫道:“阿姨?” 其他三位正莫名其妙看着凭空多出来这位有些年纪妇人,听她这么一招呼,Lara先问:“是你朋友?”她打量着眼前这位。 屹湘说:“是……” 屹湘立刻发现陈太不对劲。是眼神。黑而冷眸子,是越过她,盯住她身后——汪瓷生?屹湘转了下脸,果然汪瓷生与陈太四目相对。她顿时觉得不安,忙问:“阿姨?您怎么来了?出什么事了?” “汪瓷生?”陈太没有回答屹湘,她只盯着汪瓷生,问。她手里挽着皮包棱角分明。那包底金属尖角,闪闪,与她眼睛里寒光一般温度。因此看上去并不像是昂贵装饰物,倒像是冷武器。 这个念头一闪而过,屹湘觉得事情不对。但究竟不对哪儿,她一时判断不明。 “我是。”汪瓷生见陈太动问,从容应答,“请问您是?” “你不认得我。”陈太说。 “确。”汪瓷生点头。 “我来,就是想问你一句话。”陈太盯着汪瓷生。汪瓷生再点头。 “你到底什么人?”Jsephina却沉不住气,忽然插口问道。 汪瓷生摆了下手制止小妹,温和说:“您请问。” “你怎么还能活这么心安理得?”陈太问。 汪瓷生那黑而柔亮眉,一扬。 “你说什么呢!”Jsephina呼站起来。脸对着脸,她跟陈太身高不相上下。浑身上下充满着怒气,就像只要发怒母狮。只是陈太也不遑相让。 屹湘几乎是立刻也站起来,她不明就里,一时不知该怎么做。只见着陈太与Jsephina剑拔弩张,汪瓷生与Lara镇定自如——这些素日她看来都是极有气度极从容人,却恰恰是让她手心冒汗。 “筠生!”汪瓷生声音虽轻,却让Jsephina暂时稳住了,但身上那凶狠气息并未褪去。 “阿姨!”屹湘站陈太身边。陈太看了她一眼,往旁边推搡了她一下,手上力气很大,屹湘本来心里就有点儿发慌,被这一推脚下不稳,人就往后退了一步。 汪瓷生眼疾手,抬手托了屹湘腰。她仍是平静对着陈太,并没有出声。 两人旁若无人,一个眼神怨毒,一个眼神冷静,像角力似,对峙。 屹湘被汪瓷生那有力手托住稳住身形后,也顾不得什么,一下子握住了陈太手臂,“阿姨,有话慢慢讲。” 陈太甩开她手,指着汪瓷生。 “汪瓷生!Annang,Annang,就是你!”陈太咬牙切齿,每一个字都清清楚楚,“你害人妻离子散、你害人家破人亡……你这个妖精!”她说到后一个字时候,拿着手里包,对准了汪瓷生便打过来。 屹湘似是料准了她会这样,她再次拉住她,“阿姨!”她叫着,反而引起陈太大怒火。 陈太一边破口大骂,一边挥着她包。用力不是打了屹湘身上、便是挥到了餐桌上。桌上餐具不断被拂到地上去…… <> <hr/> 第十三章 花开旖旎的时光 (七) 带着金属扣和边角皮包打身上很疼,屹湘忍着,又要护着陈太、又不想让陈太真打着汪瓷生姐妹,慌乱间就听见Lara叫保安,顿时急出了一身汗,“Lara别!金阿姨……你这是怎么了……”她也不敢十分用力,还怕不小心伤着陈太。76z七路中文大文学懒 陈太一身力气都爆出来,根本不管屹湘,屹湘慌乱间便被陈太推着翻滚地上,汪瓷生看到,急忙推开挡自己身前Jsephina,过来拉屹湘——Lara和Jsephina立刻阻止姐姐。 “大姐!”Jsephina脸色铁青,就看姐姐一把捞到屹湘挥着手,陈太手里包便砸到了姐姐背上——Jsephina火冒三丈冲一把扭住了陈太手臂。“你是不是疯了?你是不是以为我不敢打你?” “筠生!”汪瓷生被打到,只觉得背上一阵疼。“屹湘你没事吧?” “没事。”屹湘仓促说着。 Lara立即过来将姐姐搀住,顺手将屹湘也拉了一把。汪瓷生倒松了妹妹手,也来扶屹湘。屹湘身上衣服被撕扯凌乱,她狼狈胡乱拢着衣襟领口,汪瓷生只觉得眼前莹光一耀,下意识就伸手过去,差一点就抓住屹湘襟口,这一来把屹湘吓了一跳。 她吃惊看着汪瓷生,手按领口上。虫 “大姐!”Lara顿觉家姐失态,她忙叫道。此时那莹光消失,汪瓷生一省。 屹湘后退,听到凌乱脚步声近了,知道餐厅保安已经到了。果然Jsephina也后退,冷冷、喘着粗气站稳。 屹湘心里又发急,她回身扯住同样喘着粗气、发髻散乱而脸色苍白陈太。 陈太看着屹湘模样,颤着声音说:“屹湘,你好好儿女孩子,为什么跟这样妖精搅和一处……” 屹湘身子倚着陈太,就觉得自己跟她一起抖。大文学 她紧箍着陈太,不住说:“阿姨……有话好好说……”明知道这大概是不管用,这一团混乱、人人激动之中,她倒是渐渐镇定了。 陈太转了下脸,对着屹湘,说:“你闪开吧,这事儿和你没关系。我拼了今天进警局,也要把这口恶气出了!”她声音尖利,但情绪显然已没有刚刚混乱。 屹湘还是被她表情骇住。果断,她转身将陈太拦了身后。她背着手,扣着陈太手腕,看着静默汪氏三姐妹。 陈太她背后喘着粗气,像受伤动物似,咻咻。屹湘心里一阵乱颤。她本能想要保护陈太。管陈太是发动攻击那一个……她知道自己眼下是倒向了陈太。 汪氏三姐妹也都看着她。 汪瓷生是直直瞅着她,好一会儿,她才看着陈太,听到Jsephina不满催促保安,她说:“不必。既然是屹湘朋友……这位太太,我并不记得跟您有什么往来,以至于您要这样不顾体面……” “体面?不记得?汪瓷生,你健忘。你忘了自己多少垫脚石?”陈太冷冰冰说,“还是,你这样女人,根本就没有良心和记性?你忘了为你倾家荡产那些男人了?你忘了因为你介入婚姻以泪洗面后发疯女人了?你是忘了,还是根本就不敢承认你就是这样一种烂污货色?!” “你住口!”Jsephina被陈太激暴跳如雷,她两步跨过来,抬掌对准了屹湘身后陈太,陈太毫不躲闪,将屹湘一拨,一下挡住了Jsephina挥过来手掌。这对撞就屹湘耳边,肌肉相撞那种清脆声音,听起来让她心惊。她听着陈太冷冷说:“你这算什么?作为她亲妹妹,你难道不了解她是什么人?” Jsephina一把揪住陈太衣襟,阴狠说:“不准你侮辱我姐姐。大文学她是世上好女人。你再说一句,我……” “Jse!”Lara叫着妹妹,一把将她扯了回来。目光冷静中带着凶狠,瞪着Jsephina,“大姐这儿,你这是干什么?” Jsephina甩开Lara手,她指着陈太。她本来就瘦极了手,鸡爪子一样,腕子上珠子滚到手肘处,零散碎乱。 屹湘听陈太讥讽冷笑,咬了牙关。 “汪瓷生,你还记得这些烂账里,有一个冤魂,叫金素兰?”陈太说到“金素兰”三个字,咬牙切齿中带了颤音。 屹湘看向汪瓷生。 汪瓷生眼睛里,寒光一闪。 屹湘几乎打了个冷战。 “二十年前,你勾、引她丈夫、使他抛弃妻子、又骗光他财产、害他孤苦离世,让他孤儿寡妇悲苦度日……你呢,你却摇身一变,一变再变,变到今日,享受荣华富贵!”陈太到此时,已经越来越冷静,“汪瓷生,若不是这里遇到你,这一辈子我也不会去找你。偏偏冤家路窄,我既然知道了你近咫尺,不能不来会会你。我倒要看看,像你这种坏事做女人,还能心安理得到几时!” 汪瓷生始终平静脸上,到此刻,终于有些松动,她睫毛微颤,但不是看着陈太,而是看着屹湘。 屹湘微微转了下脸。汪瓷生注视,令她觉得些许难堪。这感觉难受极了。 汪瓷生垂身侧手,攥了起来。片刻,她微笑,说:“我竟忘了……二十年了,太久了。”她说淡淡。 “你……”陈太看到她脸上那凉薄微笑,喉头像被什么噎住了,抬手按了胸口,脸色铁青。 屹湘连忙扶住了她,见她面色难看之极,强制将她按了旁边椅子上。 汪瓷生这片刻宁静中,已经转身取了自己手袋,对着陈太,说:“这些往事……陶生,”她头都没有回,吩咐妹妹,说:“留张片子给这位太太。” 她目光清水一般,望着陈太,说:“我欢迎你随时登门指教。” 陈太抬头,狠狠瞪着她,只是说不出话。 “大姐,走吧。”Jsephina一边说。 汪瓷生却看着屹湘,说了声:“屹湘,抱歉,让你看笑话了。”她目光温柔,挽着手袋手扣一处,说:“我们改日见吧。”她并没有等着屹湘回应,便转了身。 屹湘只觉得她目光是自己身上又转了一转,心就沉了一下。见Jsephina搀着汪瓷生往外走,那翠色披肩罩汪瓷生肩头……她只觉得那一层绿,灯影下,将香云纱色泽,衬出了一层孤独似。 她忙转开了眼。 留下来Lara慢条斯理先悄悄跟经理示意,清退了保安。 此时餐厅里客人已经早走光了,只剩下了她们几位。 Lara看看像是经过一场激战后精疲力竭斗士一般陈太,又看看呆若木鸡屹湘,好一会儿才说:“时候也不早,回去休息吧。我让司机送你们。” 屹湘头脑发木,这会儿还是摇头,说:“我们自己回。” Lara料到屹湘会这么说,她从手袋里拿出两张片子,给陈太放面前,说:“作为妹妹,我无条件相信,我大姐绝不会像你说那么不堪。” 她说完,扶了屹湘手臂一下,说:“照顾好她,有事随时给我电话。抱歉,这事情让你为难了。” Lara也没有等屹湘回应,转身便走。 屹湘虚脱了似,半蹲下身。 她颈间玉佩滑出来,轻轻晃动着。 “阿姨,你能不能走?”她问。 陈太盯着桌上那两张片子,猛然间转身,有些跌跌撞撞,往餐厅外走去。 “阿姨!”屹湘急忙追了上去。玉佩冰凉冰凉钻回她颈间。她从地上捡起丝巾来护住颈子——陈太走非常,她追到门口时候,正好看着汪氏车子离开。后面还有一辆,司机见到屹湘,行礼说郗小姐请上车。 屹湘摆手表示不用,她紧跟上陈太步子,想要搀扶她,却被她一次又一次推开…… 汪瓷生车子上回了下头,看着那个瘦小女孩子,脚步有些凌乱跟着那个怒气冲冲老太太……她心头像被什么牵着,一直看。 “大姐。”Jsephina叫她。 车子转弯了,看不到了。汪瓷生又半晌才回应妹妹,“什么?” “没什么。”Jsephina转开脸。 汪瓷生自然知道妹妹心情。但此刻,她心思没有这里。 “屹湘……”她喃喃叫着这个名字。好一会儿,她终于还是靠了车座椅里。颓然,甚至是痛苦,说了一句:“那是个男孩儿啊……筠生。” Jsephina眼睛里充泪,她猛然间爆发出来,说:“对,是男孩儿!是男孩儿!不要看着哪个有一星半点儿像孩子,你就……你就别找了,求你了,算我求你了,行不行?别找了……别找了!这些年,你受罪还不够多?大姐,醒醒吧……醒醒好不好?已经死了,那是个死了孩子!生下来就死了、死了……” “啪”一下,Jsephina肩膀上挨了一巴掌。 ———————————————————————— 亲爱大家: 今日毕,谢谢阅读。晚安。 <> <hr/> 第十三章 花开旖旎的时光 (八) “我要屹湘详细资料。大文学”汪瓷生冷静说。 Jsephina沉默。 “筠生!”汪瓷生声量稍大。 “没有用。”Jsephina转开脸,恰好看见二姐乘坐车子超过去。她一阵气苦。看不得,真看不得了……“她那种出身,除了想让人知道……就除非自己去问。”懒 汪瓷生摸着颈间这挂珠子。 手掌兀自发麻。刚刚是很用力挥过去,想都没想自己会打这素来疼爱纵容妹妹一下。此时未免有些悔意,轻声细语问了一句:“打疼了?” Jsephina摇了下头,“没有。” 汪瓷生伸过手去,将Jsephina揽怀里,温暖手摩挲着她面颊。 “筠生,我不是成心。” Jsephina这样温存里,意识有些恍惚,“我知道。可是,大姐……” “筠生。”光影流转,让她眼中有点点星光似。Jsephina呆呆看着姐姐,听她说,“别问我。” 叶崇磬拿着手机。手指键上按着,过了一会儿,显示发送信息成功。他一抬眼,默默将文件推到他面前来崇碧正瞅着他呢。他便拿起文件上搁着笔来,签了几个字。大文学并没有仔细研读文件内容,只是问:“怎么我一回来就弄这个?”虫 “这不就专等着你回来弄嘛。”崇碧倒是仔细看了起来,确认无误之后,才封起来放进随身带文件包里。她把包放到一边,看着哥哥,等叶崇磬“嗯”了一声,她才问:“你脸上伤是怎么回事?” 叶崇磬懒懒,斜靠沙发上,说:“山里嘛,擦破点儿油皮,是常事儿。” “擦破点儿油皮?我早劝你别老是去那儿,有什么好?耗时耗力还不见利润。你等着爷爷说你玩物丧志吧?他就不待见你把精力放别处。” 叶崇磬浓眉平平一展。眉眼间便开阔些。显见着并不把崇碧话当回事儿。 崇碧见他这样,忍不住气恼,拍了他一下,话锋一转,说:“哥,我跟你说正经。你也该郑重考虑下自己事儿了吧——你不为自己想,也为妈想想。她因为你,奶奶那儿顶了多大压力……奶奶那脾气你又不是不知道。” 叶崇磬又“嗯”了一声。 他这反应算是平淡。但较之他之前根本不接茬儿做派,倒让原本硬着头皮说出这话崇碧意外了,“哥?” “啰嗦。还不回去休息?”叶崇磬催她。 “我陪你坐会儿。”崇碧有点儿耍赖似,蹭着坐到哥哥身边,眯了下眼,问:“还是,我这儿,妨碍你了?” “什么话。大文学”叶崇磬微笑。手机被他放了一边。他这个细微动作自然没有逃过崇碧眼。“你决定了?这么开始工作,我还以为你真要休息个一年半载。” “机会难得嘛。这次放过了,不知道下次还什么时候来。”崇碧说。哥哥说是她京筹办L&ap;g分所事情。她回国之前已经着手了,本来是有枣没枣打三竿,预备着等婚后她再慢慢谋划,不料回来后审批意外顺利。她索性这就放开手脚干,眼下正招兵买马阶段,开张头一单大生意,便是自家事务——她拍了拍案上文件包。 叶崇磬只知道妹妹整天忙。满以为她不过是筹备婚事,没成想她竟闷声不响干成了这么大一件事。他见崇碧拍着文件包,便说:“你只管做好你分内事——按说,家里事,你不要插手好。” “哥,你要这么说,我可不爱听了啊。对外人,我是叶家人;对你,我是你妹子,谁敢欺负你,我才不会客气呢。” 叶崇磬无声笑着,说:“欺负我?谁能?” “哥……”崇碧缓和了语调。 “嗯?” “这回……”崇碧说了俩字出来,就看着哥哥眼,顿住了。 “觉得我狠了?” “这不大伯心脏病都犯了。”崇碧说。她说着,挽了两下头发,“真假且不论。” 叶崇磬站起来,光着脚走地毯上,去开了一瓶酒。崇碧说他,身上有伤还喝酒。他不理会,只问:“这些日子,你家听说什么了?” “咱家里自然是没什么。爸忙死了,哪儿顾得上;妈呢,一向是知道也当不知道——三叔从来是骑墙;四叔虽然不骑墙但这回是打太平拳,横竖少不了他那份儿,他明白;五叔嘛,他从来但凡是能说上话,必然是支持你,那就甭说大姑小姑了……你算算这账,换了你,是不是也得气出病来?” 叶崇磬啜了口酒,抬手揉着颈后。 “这倒也没什么。只是……”崇碧看着哥哥,笑。 “只是什么?” “你这下,怕是越走越险了。”崇碧说着,想起什么来,说:“我跟你说个笑话啊。昨儿小姑说——只跟家里几个人斗什么意思呢,都知根知底儿,底牌什么样,闭着眼都推出来;若是跟茂茂走了一处,粟家那深水潭,才施展开呢……我那日听人传话,有人放口风,说你贪。吃着碗里,看着锅里。” 叶崇磬口中含着酒。妹妹说,他听。 “哥。” “嗯。” “这些乱七八糟,过耳就算,甭往心里去。这又不是旧社会,动不动就提什么联姻。没让人笑话。我单说茂茂。茂茂呢,还不错——主要是对你,实心眼儿。”叶崇碧斟酌着词句,小心翼翼。哥哥这儿,这类话题,都是禁忌。 “碧儿。”叶崇磬又斟了一杯酒。晃着,嗅一下。 “哎。” “……”叶崇磬却没有立即接下去。他看着杯中酒液,对着光,说紫不紫,说红不红,有点儿稠,流动起来,似乎都不灵活似,黏杯壁上,染了色。 “怪她长太像菁菁?不像。”崇碧慢慢说,也盯了那杯酒,“完全不是一个类型。她真喜欢你,也没现那些小女孩儿坏毛病……再说,哥,菁菁再好,也是去了……这些年,你也算对得起她了。那天小姑说了句话,害我好几天难受。她说现如今多少恩爱夫妻都不到头,也有死了个老婆就跟家里倒了堵墙似,砌一砌,就又见人笑了……” 崇碧看看哥哥。 叶崇磬将杯子里酒喝光。 “哥……”崇碧见他如此,还是有些担心自己话说过了。 “小姑让你来劝我?” “何止小姑。这回我跟潇潇去见奶奶,奶奶也问。我这不多嘴说几句嘛,你总不至于揍我吧?”崇碧走过来,夺了哥哥手里酒瓶,自己另拿了只杯子。 “是不是结了婚女人,就开始恨不得所有人都结束单身?” 崇碧说:“对。看不得你们还单身、还贵族。等我解决了你,再解决湘湘……上次给你扇子,是我去求湘湘,她画。” 叶崇磬缓慢点了下头。 <!--zhishatinthe_fill_rate_ake_the_sh_nll--> 第十三章 花开旖旎的时光 (九) “那时候跟你急,恨不得你立时三刻就恢复过来”崇碧喝了一大口酒。[76z][beijingaish]大文学但愿哥哥闪电般忘了所有前尘往事,重回金刚不坏身。“我总觉得……” “碧儿,”叶崇磬从她手里拿过酒杯,“行了。” 叶崇碧喉头哽了一下,吸吸气,笑道:“好。”懒 叶崇磬电话响,他过去接。 崇碧还是把那杯酒喝光了,收了自己东西,站那里,等着哥哥打完这个电话。他低低讲话,似乎是心情不错样子,看到她拎了包,浓眉舒展,点点头。她却没走,只是含着笑等他收线——就这么安静等着,听着哥哥低沉声音,很松弛状态……她总觉得哥哥好状态,就该是这样。而她,已经很久没有见到他真正松弛。 就像她会想哥哥永远是不倒翁、总能绝处逢生,恐怕哥哥自己也拿自己当罗汉。老早就习惯了自立,也习惯了他必然长成大树,为她遮风避雨…… 她总记得很久以前出国去时候,还以为跟以前每一次出国一样,是习惯且自然而然事。一点也不觉得紧张。没心没肺,跟母亲告别。直到母亲上了车,车门关好一刹那,突然明白过来……追着远去车子跑,跑安静街区里,车子开不,但始终没停下来。大文学直到距离越拉越远,她精疲力竭,蹲地上大口喘气、痛哭。泪眼朦胧之间,长手长脚哥哥蹲下来,背起她来,说碧儿我们回去吧,有哥哥呢你怕什么。她哭凶。已经忘了过了多久才适应过来,那之前她总是黏着哥哥。一起上学,一起放学。她从来不是乖巧学生,被罚留堂也有——因为吃不惯餐厅里难吃薯条——也是哥哥陪着她。见了她就是笑笑,不曾责备过她。时至今日她想起来,今天这骄傲、倔强、不知畏惧而且还一意孤行脾气,有多少是哥哥给惯出来?她不知道。只是偶尔,她想想,她孤独和难过时候,哥哥总是她身边;可他又是怎么对付那些难熬时间?她从来没有问过。也许问,他也只会一笑置之……虫 “我一会儿到。”叶崇磬收了线,见崇碧出神望着自己,“怎么还不走?” 崇碧问:“你这又谁啊?大半夜拉你出去?” 叶崇磬拎了件薄薄西装上衣搭手臂上,听妹妹这么说,笑道:“还有谁,不就是那几个。金戈今儿生日,我忙都给忘了。” “他生日?又疯了吧?一准儿没好事儿。”崇碧皱眉。太知道这帮人凑一处,有时候玩儿起来那是无法无天。 叶崇磬已经走到了门边,先开了门,笑着让崇碧先走,问:“奶奶还好?” “好。大文学”崇碧说着。像是想到了什么,无声笑了。 叶崇磬看到,问:“奶奶喜欢潇潇吧?” 崇碧想了想,才说:“瞧着还好。可奶奶要喜欢谁、不喜欢谁,哪儿是一日两日能看出来?倒是跟我们说了些旧事。潇潇也不大知道。她跟邱家奶奶共事过。也一起西北呆过几年……我没太往心里去。潇潇说奶奶记性好,有些事年月日,连时间都记得分毫不差。说总算知道咱们家这些人精儿都是怎么来了。” 叶崇磬笑了。 崇碧看着哥哥微微含笑眼睛,忍不住攀着他胳膊,他脸上亲了一下,她说:“哥,不管你做什么,我都支持你。” 叶崇磬拍了妹妹背一下,说:“我知道。” 他顺道送崇碧回了房,他穿过廊子走出去。槐花开了,那香气甜丝丝。不必深嗅,香气便自觉地洇进了五脏六腑似……香气浓重,等他到了金戈那里,好像还绕他身上。 他预备好了这会子到了场,那帮人必然是已经东倒西歪酒浪之中不知所以了。没料到他一敲门,佟金戈亲自来开门,竟然是神清气正,他意外问:“怎么着,这是还没开始?” 说着已经往里走。 听着金戈身后笑,便看到那嘴角叼着半截子烟正摸牌董亚宁。董亚宁穿着黑色衬衫,挽着半截袖子,显得人格外清瘦精壮些,看到他,便说:“这不是等你那吗?” “叶哥。”坐董亚宁对面是芳菲,此时对叶崇磬一笑之间,便站了起来。 叶崇磬笑着对她点头,让她坐,说:“早知道今儿晚上这么清净,把碧儿也拉过来就是了——金戈,这不是你做派啊。”他刚经过餐厅时候,看到有没收拾杯盏盘碟,也能闻到屋子里有残留食物香味。很干净味道。不像通常这类聚会,总是从热闹开始,由混乱结束。他本是有点儿意兴阑珊,不料来了是这般状况,倒让他觉得舒服了。 董亚宁拍拍旁边座位,对他说:“坐下。金戈一早说要叫你,我拦了下,就知道这几日你劳心劳力,等着这会儿清净了再招呼你来——没错儿吧?”他笑嘻嘻。 叶崇磬一笑。点点头。 牌桌上真就是三缺一。看起来他没来之前,这三个人是玩儿着骰子聊天呢。他看金戈,问:“你们家老爷子又修理你了吧?” 董亚宁先就乐了,烟卷儿嘴角缠着,他抬手取下来,笑而不语看着金戈。 “您真是我亲哥哥。您不提这码子事儿就当疼我了,成不?”金戈笑道,“我这姥姥不疼、舅舅不爱,过个生日,提早半个月让人告诉我,不准我铺张浪费。我一气之下,就躲这儿来了。” “矫情。是你爷爷没给你红包,你大伯没让你家去吃面,还是你二哥没请吃饭?净胡说八道。”芳菲不客气说。 “你别提我二哥。我还指着他家那俩宝跟我一日生呢,好家伙到现半点儿动静都没有,我一问他还跟我急,你说他得紧张成什么样子了?”佟金戈笑。 “知道这回是男孩儿女孩儿吗?”芳菲问。 “只知道是俩,不知道是啥。我倒希望是男孩儿,多带劲。”金戈笑着说。 “男孩儿有什么好。保准长大了又是祸害。”董亚宁嗤了一声。烟掐了,拍拍手,说:“打牌!” 金戈忙着去开了瓶酒。四个人坐一处是有一搭没一搭聊着天,打牌倒成了次要。 叶崇磬手机放桌角,跟他酒杯一处,他偶尔啜口酒,看一眼。 董亚宁终于是忍不住斜了他一眼,说:“你什么时候学会发短息了?” —————————————————————— 亲爱大家: 今日毕。谢谢阅读。我们明天见。晚安。 <!--zhishatinnetd_the_rret_reative--> 第十三章 花开旖旎的时光 (十) 他总知道叶崇磬这人跟他一样,向来嫌编辑信息浪费时间,哪怕就一个字。beijingaish大文学一个电话打过去了事。 叶崇磬盯着面前牌,像专心琢磨牌模样,笑笑,说:“我乐意。不成啊?” 这话就带着点儿小儿无赖意思了。听座其他三个人耳里有不同感觉。懒 董亚宁先笑了,说:“成!”他咳了一下。这两天抽烟有点儿狠,喉咙发紧。虽是这样,还是从手边又拿了一根点上。 他看了会儿牌,打出一张去。觉得有点儿热,也挽了下袖子,对着芳菲说了句“抱歉”。芳菲点头表示不介意,留意到他手上擦伤……脸上也有。她不由得多看了叶崇磬几眼。只觉得几日不见,叶崇磬素来沉稳气质里,因为这点子小伤,倒显得有些不太一样了。但究竟是哪儿不一样,她说不出。就是这么想着,她抬眼看自己哥哥,吞烟吐雾,一身黑衣,乍一看上去,似乎跟后面阴影合了一处似。 “这牌你要不要啊?叶哥四万。”金戈见芳菲只管出了神,催促她,“叶哥这打出四万来,相比没人时候,笑嘴巴也跟四万似了吧?哟,话说回来,合着这回你该不是两线战事都要大获全胜吧?今儿你们家崇碁崇岩迟到早退,旁人问他们什么都三缄其口。大文学末了就跟我说了句‘大局已定’,我才踏实了,打电话给你。”金戈笑嘻嘻,拿眼瞅着叶崇磬。虫 芳菲趁着摸牌,不着痕迹又看了看叶崇磬,也看了看桌角上手机。她胡乱打了张牌出去,坐她下手金戈嘴角一扯,她发觉,瞪了他一眼。 金戈被她一瞪,索性笑出了声,说:“你再这么打下去,今儿可就输掉了底儿了啊。”他摸牌出牌,手极利索。 叶崇磬淡淡笑下,看看金戈打出来牌,说:“崇岩和崇碁么,这俩家伙。”语气是不加褒贬味道。他倒不料家里消息外面知道这么。想想也不奇怪。于是又笑了下。 董亚宁看他静水无波模样,抽了口烟。屋子里安静很,就麻将桌上方有团光,被他燃起烟罩了一层薄薄雾,让几个人面容都有点儿模糊似。他挥了下手。薄雾流动了一下,像扯不开纱,又罩住了。他有点儿烦躁清了下喉。 “狗p大局已定。大局哪儿是到这会儿才定?大局叶老把他送美国去就已经定了好不好。现说这些,净t瞎扯淡。”董亚宁说着,指了指自己杯子,要金戈给他倒酒。瞟了眼叶崇磬,说:“磐哥大戏院戏码子,可是照旧上?” “没说不上就是上。大文学只管去就是了。不是请了你?”叶崇磬说。心里一动,“我有阵子没看见他了。”他下午还去医院探望大伯了。许久未见四叔都碰到了,这探视群体规模不算不小了。本以为会遇到崇磐,但没有。隐约听着说是为了近日公演闭门练功,来趟医院也只是略站一站…… “你大伯这回犯病,倒不一定不是给你气,弄不好,八成是给他气。”董亚宁说着,笑笑。看叶崇磬没反驳,知道他心里未必不是这么想,脸上笑意越发深,说:“其实这就是大伯想不开了。从前说一代看吃,二代看穿,三代看读书——有条件有天赋搞艺术,这不是好事儿吗?” “话是这么说……”佟金戈脱了长腔,“对了,想起一件事来——叶哥,茶还有吗?我上回家去看我姥爷,从你那儿不是刚得了嘛,结果老爷子可爱上了。前儿还问我,说哪儿来。我跟他一提,他就笑,说难怪叶家那老东西——姥爷原话——横竖不待见这二孙子,原来是真惯会干烧钱买卖。” 董亚宁一乐,笑着说:“听见没?你算是成功臭名远扬了。烧钱?那是玩儿着乐着,悄没声淘澄飞跌着把钱挣了,还没耽误了韬光养晦,再回身一抄手,那权也收了……六筒。” 叶崇磬只是笑,见董亚宁打出来拍,手一推牌,说:“和了!” 说着也不理他们笑着说着算银码子,示意自己去下卫生间,顺手拿了电话,一边走,一边拨了出去……金戈一边洗着牌,一边说:“瞅这样子,真有情况啊。不是开玩笑。” 芳菲不语。 董亚宁喝了口酒,酒杯已经见了底。 芳菲拿了酒瓶给他斟上,淡淡说:“也不知道会是什么人,能把这万年冰山给融了。” 金戈码牌手停了下,没出声。隔了一会儿,倒看了眼董亚宁,问:“你呢,这几天怎么这么静?Jessia可是连推两部巨制家静养呢。” 董亚宁左手无名指眉心轻轻揉了揉,指间烟气近了眉目,眼睛眯了起来。 芳菲看着他手上那枚素戒,忍了又忍,还是说:“你还是悠着点儿吧,她可不是配得上这戒子人。” 董亚宁似是没听见芳菲话,一口烟吸下来,剩下那半截子烟竟全燃成了灰烬。那红彤彤一簇火迅速退到头,终于是没有可以再退境地了,他才一下子将烟蒂摁了烟灰缸里。一言不发,将满腔烟都咽了下去,一丝不露。 芳菲咬了下牙,金戈一见不对劲儿,急忙打岔,恰好叶崇磬回来,他们都收了声。 接下来牌打各怀心事又索然无味,四圈过后,董亚宁就提议说散了吧。金戈留了他们,董亚宁却已经站了起来。叶崇磬见他喝了酒,就说他带了司机来。董亚宁摇着手,拿了车匙先走出了门。 芳菲紧跟着出去,见叶崇磬不由分说将董亚宁关了自己车后排,才松了口气。 叶崇磬说:“我一准儿给他安全送到家。回见。”他说着也上了车。 车子开走,芳菲还原地,看着哥哥那辆乌黑轿跑——他近很爱开这辆模样倒真算不上太拉风车——她没好气照准了车轮子就来了一脚。 “让你丫装蒜!装!我看你装到什么时候……”仍是不解气,一脚接一脚踹,车上报警器呜哩哇啦响。她手臂被人拉住了。此时春深,衣衫薄,那手心灼热,烫人肌肤。“喂,佟金戈!” ———————————————————— 亲爱大家: 今日毕。谢谢阅读。明天见。诸位晚安。~ <!--zhishatinthe_fill_rate_ake_the_sh_nll--> 第十三章 花开旖旎的时光 (十一) 董亚宁绘画功底真是好。笔调简约,却连维多利亚女王颊上阴影都刻画精细。他常想董亚宁其实很适合去做个画家。不过董亚宁却说过:做什么画家,清贫一世还等着高山流水遇知音这码子事,运气好了可能死后几十年会成名——到那时黄花菜都凉了,不如及时行乐。画画?高兴了给我公司项目画一笔假山画一笔小溪就是了…… 叶崇磬推开了一家门面窄小铺子。 进门已觉得比别家为幽暗些。又有好一会儿没有人出来招呼他。 他自管自踱着步子,打量店里陈设品。货架都是半人高低,绝大多数是精巧饰物。金丝编就首饰盒,珍珠宝石串成晚装包……有些年代并不算久远,上世纪初物事而已,带着那个时代特有文雅。 他站那里,看着一款镶有七八种宝石女士款烟盒。暖光下,烟盒上宝石散着柔和光,那烟盒像是蒙了一层彩色雾霭…… “有什么能帮你?”一个温柔而带着几丝倦怠声音出现他身后不远处居。 叶崇磬回头。 浓重阴影里站着一位身量娇小女士,穿着闪光缎旗袍披着厚厚羊毛披肩。 叶崇磬微笑,客气说明来意,将手上那一张图纸递了上去。 老太太接过图,打量了几眼叶崇磬,说:“你好。” 叶崇磬微笑。图纸上有几枚繁体字,是董亚宁极漂亮行草。他说:“您好。不知道您这儿有没有类似东西?” 老太太微笑,把挂颈间花镜戴上,说:“请随我来。赭” 叶崇磬随老太太移步走到一面依壁而设柜子前。他见面前这只柜子放古董店里真是少见,长宽高阔、和那一格一格小抽屉,分明是早前中药店药柜。他嗅了嗅,似乎真闻到一股草药香。 老太太说:“早前唐人街一家中药铺歇业,我瞧着这柜子材质好,便接了过来。” “金丝楠木。”叶崇磬看了看。此处光线暗些。但金丝楠那细腻纹理,柔润光泽,很好认。 老太太点头道:“难为当年漂洋过海带来。难为一心一意做足了药铺款儿。此地撑了这些年,也不易。”倒不曾惊叹叶崇磬只一眼便能辨出木材。古董商人,到底是见多识广——她拉开一个格子。 “段施清大夫?”叶崇磬问。 老太太笑笑,点头。 叶崇磬点头。回国几年,倒不知道段大夫中医诊所已经歇业了。 “有了!”老太太拿出一个小巧椭圆形胸针来,“瞧瞧可是这个?”说着走到店中央一张八仙桌改制展示台前,将胸针放了天鹅绒托盘上,移了灯来照着,并把那图纸展开来,铺旁边。 店门上迎客铃音清脆悦耳,应是又有客人进来了。 <hr/> 第十三章 花开旖旎的时光 (十二) “你敢说你没办法!”得雨叫起来。她又高又壮,声音一大,真若洪钟。 “别说我没办法,就是现有十个八个老裁缝排排坐这里,这件裙子照样赶不及后天上场。何况现会编这种蕾丝,有几个?”屹湘一巴掌伸出来,“算上老都不肯坐飞机,五个都不到,苗得雨!” 得雨也是一巴掌过来,说:“我不管你用什么招儿!”得雨从同事手里一把抓过那个装满了钻石深蓝色天鹅绒袋子,扯开金色丝绦,将钻石抄了一把出来,“你要是想不出办法,我就把这些塞到你嘴巴里去!” “你就是塞到我肚子里来,我也还是没办法。”屹湘揉揉被得雨打红红手背。 “郗屹湘!”得雨跺脚,“你人都来了,总不能眼睁睁看着吧?上面彩排一场接一场,到时候让模特光着上啊?” 屹湘当然知道如果不能动手修复这件礼服,今年发布会,怕是“不得善终”居。 苗得雨盯着屹湘,听到身后同事窃窃私议,心急如焚。 时间一秒一秒过去。 屹湘忽然一撑手臂,说:“豁出去了。”她拿出工具包来,解开皮绳,展开,抽出一把剪刀拿手里。剪刃“嚓嚓”作响,划破了几乎凝结空气。 苗得雨眼看着屹湘手里剪刀对准礼服劈杀过去,迅速出手抓住了屹湘手腕子,问:“你要干么?你要动剪刀?”苗得雨调门儿都变了,“这是Jse设计,只能修!” “得雨,这东西现已经是垃圾了。”屹湘冷静说。 苗得雨脸色很不好看赭。 屹湘动下手指头,剪刀她手指间又“咔嚓咔嚓”响了两声。 得雨松了手。 她只见屹湘走到礼服跟前,上下打量了一会儿,一揸两揸测着尺寸……连尺子都不带用!得雨简直要跳脚了…… 屹湘手腕翻飞,只一会儿,大片蕾丝落地。落成厚厚一堆。 得雨眼见着屹湘手起剪落,蕾丝完好部分,也不停削减……得雨口干舌燥……作孽啊! 她心一横,转身对着同事们挥手示意清场。 屹湘集中精神,完全不理他们来去。 得雨待仓库门合拢,仍站那里好久。此时真有些心乱如麻,想想前头还有那么多事情等着处理,却全不如门内这一件来紧要似。 她一回身,便愣了一下,“Vinnett?” 眼前Vinnett对着仓库里大展拳脚郗屹湘方向负手而立。只不过他一副黑超遮住半边脸,看不清他眼神里究竟都有些什么。 …… 屹湘沿着蕾丝钉缀纹路,修修剪剪。细碎蕾丝屑不时剪刃绞合瞬间崩开来,落她手背上,甚至有些会崩到她睫毛上,痒痒。她眨眨眼,扑落那蕾丝屑。像是抖落片片雪花。 每一剪下去,她都觉得是剪刀了谁皮肉,额外得小心些。 言情小说站——网为您提供优质言情小说线阅读。 <hr/> 第十三章 花开旖旎的时光 (十三) 渐渐将那一层蕾丝剪出了形状,她端详片刻,放下剪刀,寻了丝线来,飞针走线……也不知道过了多久,觉得颈子酸麻到疼痛,她才抬起头来活动下。看看时间,已经清晨六点多钟。仓库密闭,不知外头昼夜替。身边操作台上有食物,银色保温罩上贴了便利贴——屹湘见到食物才觉得饥肠辘辘,她把便利贴撕下来丢一边,抽了湿纸巾擦手。 餐盘里是她喜欢芙蓉蛋卷儿。 屹湘倚衣架上,身后是价值不知几何各色礼服,眼里却只有这件正被她改造这件。 仓库门嘀嘀作响,巨大厚重门缓缓移开,苗得雨才进来,见屹湘正休息,问道:“怎么样了?” 屹湘对着礼服做了个手势。把后一块蛋皮塞进嘴里。去洗过手,回来继续工作。 “昨晚我态度不好。”得雨赧然。过来看屹湘钉缀蕾丝。每隔一英寸,还要编织几针,再钉缀。真真是需要十二分耐心。 过了一会儿,屹湘才说:“别光看,给我纫针。” 得雨学屹湘席地而坐。 屹湘仔细看着刚刚钉缀好蕾丝,手指抚弄一下居。 得雨见屹湘那根线用完,递上一个去,“近还好?” “不能再好了。” “那就好。” “给我把灯光调一下。”她眼睛有些酸涩感。 得雨给她把伸展灯推近些,看着她凝神专心对付那一朵蕾丝花,针走飞,一深一浅,走一圈,抽紧……她手指纤长,十分美。 屹湘问:“Jsephina还不知道吧?赭” “只通知她礼服出了问题。她原本今天应该赶到,临时改了行程。”得雨以为屹湘是担心Jse反应,说:“你放心,Jse是讲道理人,不会吃了你。”说。她Jsephina身边工作过两年,深知Jse性格。 屹湘说苗得雨你要是说废话就哪儿凉哪儿呆着去。 她岂是怕事人。 得雨笑。她有很久没有听屹湘用正经京腔儿“骂”她了——她普通话水平,还是亏了那几年跟屹湘同窗,才有机会“普通”起来——她过了一会儿才问:“你还记得那年?暑假我们去旅行,一群人玩儿都癫了;偏偏爱玩儿你,反而独个儿窝房间里画图,跟我说要寄出去参赛,都当你是心血来潮,谁知道九月里就获了大奖。你还说,有机会就去hakshead定居。Fanny说那儿只适合养老。你却说,hakshead让你心里安宁,很少地方让你真正觉得安宁。” “都多少年了,我说那些,你还想着呢。”屹湘淡淡说。 “你都忘了?”得雨问。 “没忘。”屹湘笑了下。便是记得,也……“也没什么。” “还没什么?就算别忘了,Ninet设计大奖是谁都随便能拿?NB啊、NB!”得雨怪叫。 屹湘“扑哧”一声笑出来。 言情小说站——网()为您提供优质言情小说线阅读。 <hr/> 第十三章 花开旖旎的时光 (十四) “你笑什么笑?” 屹湘摇头居。[76z] 得雨不会知道她笑什么。 “Ninet-Prize那是什么,时尚界普利策哇!19岁零5个月,这个年轻获奖者记录,一直是你保持呀!我说,你还敢笑……老师们都说你是我们中性灵、有才华一个!” “你可以继续夸,我都笑纳。”屹湘拖了长音,微笑。她下巴右侧有一颗蓝微微痣,随着那微笑轻轻颤,就好像一朵闲花飘摇摇风中似落非落,牵人心忽左忽右、忽上忽下…… 得雨不禁发了呆,“湘湘啊……”她是女人,也觉得不能久看郗屹湘。但就是忍不住。一眼接一眼看下去…… “嗯?”屹湘头低下去,那颗蓝痣被遮住了。得雨眼睛这才得了闲。 “你母亲怎么能容得你一而再……”得雨停住。印象中屹湘那位资深外交官母亲,对屹湘要求之严格乃至苛刻赭。 “自甘堕落?”一针扎了指尖。初时屹湘并不觉得痛。但刺深,沿着那针痕,终凝成一颗绿豆大血珠子,她吮了一下。嘴里顿时溢满血腥味。按住伤口,等血凝固。 得雨叹了口气,好半晌才小声说:“我只觉得可惜。” “这次我若是过劳死,你再可惜不迟。”屹湘说。 “胡说。”苗得雨把针线递到屹湘手边去,“我不是来给你送午饭了?都是你爱吃……” “哎呀糟了!”屹湘忽然叫道。 苗得雨吓一跳,“姑奶奶,你千万别弄坏了……” 屹湘将针线往腕上一别,胡乱从自己包里掏摸着手机。 “得雨你有没有66电话?”她看向苗得雨。 “你不会拨查号台?” “我英文不好不是?”屹湘瞪她。 得雨给她报出号码。屹湘忙拨过去,告诉餐厅说麻烦通知叶小姐,郗屹湘有急事不能赴约了十分抱歉…… 得雨趁她挂了电话,问:“谁约会,你这么紧张。” “我哪儿有紧张。”屹湘重拾起针线。 “还是有一点。”得雨微笑。 “我未来……嫂子。”屹湘说。不想让得雨猜。 “你哥终于要结婚了?”得雨拍手,“我还记得他样子……”得雨絮絮说起了往事。屹湘听着,只觉得那些,真是遥远,远到她几乎都已经忘记了…… …… 66餐厅领班过来向叶崇磬转达屹湘不能赴约讯息时候,叶崇碧也还没有到。叶崇磬听完了,微笑点头,继续翻着杂志。 餐厅里满堂食客,却甚是安静,连音乐声都没有。 这点儿又让叶崇磬觉得格外满意些。他顶讨厌嘈杂。 他是到了哪里,都爱捧中餐场。见客户、约朋友,乐得图个熟悉自。纽约不难见中餐厅,却也再难得这样好,偏偏又是美国佬经营。这就不能不说人家功夫用到了实处,让他这个吃主儿也吃服了。 餐厅主人菲尔苏亚雷斯听说他来了,特地过来同他寒暄。 言情小说站网()为您提供优质言情小说线阅读。 <hr/> 第十四章 悄悄别离的笙箫 (一) 叶崇磬笑,说他们沪上餐厅他常去。beijingaish 菲尔微笑着说他有听分店经理提起,还得多谢叶先生捧场,强调了一下:“叶先生多给意见。居” “菲尔,你会讲话。”是清脆女声,叶崇磬不用看也知道这是谁来了。他对翩然而至叶崇碧笑了下。菲尔侧身笑道:“叶小姐。”替叶崇碧移开座椅。 叶崇碧笑着坐下来。仍和菲尔讨论,说前天晚上蒸蛋卷,蛋皮还是老了一分,咬劲儿是够了,蛋鲜味却少了…… 叶崇磬却笑道:“十指不沾阳春水人,偏会从鸡蛋里往外挑骨头。” “幸亏如今我们这些人有个好名儿,‘美食家’。”崇碧也笑着说。 菲尔听着这兄妹二人互相打趣,说他去忙些别,适时离开了。 “今儿不忙了?”叶崇磬将杂志推到一边,“约你,你推三阻四、支支吾吾,人家一句‘可以’你就立刻抽出午餐时间,还说这样话?赭” “什么啊,自己也忙要死,我有时间见你,你都未必有时间出来。而且你知道我讨厌跟谁谁谁秘书打交道,个个儿都有权利过滤电话,拽跟二五八万似,拿着鸡毛当令箭,比正主儿还大牌。”崇碧腮上梨涡微沉。 “强词夺理。” “本来就是嘛。”崇碧眼珠一转,语气缓和了一下。 叶崇磬打量着妹妹。 崇碧虽不是倾城佳人,但五官精致而落落大方,胜气度雍容。尤其是那对大大眼睛和红润嘴唇,让她脸显得明丽生动。所谓见之忘俗,便是这样一副模样了——和他不同,崇碧长像他们母亲。他们母亲总是有一股坚定沉着气质,只是崇碧,他这个哥哥面前,未免多几分外人面前未必肯露出来咄咄逼人。 叶崇磬告诉妹妹她要见那位有急事不能来了。 崇碧两道英气十足眉飘扬向上,拨电话回事务所去。 崇磬见她如此,索性招手叫侍应过来。崇碧只顾拨电话,他便做主点了餐。一时菜上了,崇磬催促她,她才放下电话,兀自心有不甘样子。 “我特地从高等法院赶过来呢。”她微微嘟了嘴巴。 “吃吧。”崇磬拿起筷子来,示意崇碧。他适应崇碧口味,给她点了清蒸石斑。“人家不来,咱们吃顿清净。” “是,这下可合了你心意。”崇碧打开餐巾,笑言。有点儿无可奈何。 “你打算什么时候回国?”叶崇磬问。他对见邱家人确实没有很大兴趣,但也不想直接承认。日后免不了成了姻亲,撇清都撇不了。 崇碧笑了下,“我以为,你开口就要问我,是不是真想清楚了。” “所以一直躲着不见我啊?”叶崇磬问。筷子尖儿戳到了葱油鸡上。 “哥,我做决定,从来没后悔过。” 叶崇磬忍了又忍,“碧儿,你要知道,即便你有那个能力复制母亲成功,他未必是那块复制父亲料。” “哥,”叶崇碧看着哥哥,“复制这个词,你用不恰当——我从未想过复制。他也绝不会。” 叶崇磬眉头微蹙。 崇碧筷子,伸向石斑头部,将紫苏叶子拨到一边,夹起了鱼眼睛,放到自己面前盘子里。 言情小说站——网为您提供优质言情小说线阅读。 第十四章 悄悄别离的笙箫 (三) “喂!”崇碧叫着。 叶崇磬笑起来,爽朗而愉悦,伸手拨乱崇碧额发,“傻瓜。” 崇碧看着哥哥笑容,“哥……居” “吃你鱼眼睛吧!以后有你受——你嫁了那邱潇潇,还想明目张胆上天入地出海?想美!”叶崇磬不客气说。 8 连续工作四十多个小时之后,郗屹湘终于赶得及后时刻到来之前交差。 这还多亏了从意大利赶来两位师傅给她打下手,才能加速礼服修复进程。 看到她终于站直了已经僵了八成身子、将手里针扎到手腕针包上,已经外面等候很久、急如热锅上蚂蚁同事们,迫不及待簇着一个高挑瘦削模特过来。众人吵吵嚷嚷、步话机细细碎碎,原本安静极了衣仓里,立时热闹起来。 那模特站礼服前,皱眉赭。 这位波兰裔女模个子并不算很高,单薄而瘦削,脸上有特地营造出一种苍白,令她显得柔软,用这种柔软乃至柔弱去衬托这件华美到极致、纯洁到令人感到忧伤礼服,是相当其如其分。 屹湘对着模特做了一个手势。 模特抬手抽了一下腰间带子,外袍从身上抖落,几个助手帮助下,以速度、小心翼翼地穿上礼服……周围安静了。 屹湘走近些。 礼服如水膜一般贴模特身上,肌体与衣物之间,没有一丝缝隙似。 屹湘蹲下去整理着礼服下摆,蕾丝细密,曳地三尺;拖尾头纱从肩头泻下,终与礼服下摆交汇一处……她微微仰头,正遇到模特低垂目光;她站起来,侧着头,从四面八方巨大镜面里查看着。 “Perfet!”模特唇间逸出一个单词,脸上表情仍是冷冷。 屹湘低声说:“我希望你台上表现,配得上她。” 模特惊异看屹湘——这位面孔陌生“小裁缝”,竟然对礼服用了“她”,而不是“它”。 屹湘松开了握住拖尾头纱手,轻轻后退,让开了过道。 模特高昂着头、抬着尖削下巴,疾步离开,身后有专人替她托着裙摆。 那裙摆原本应该足足有十米长,如此修复,简化不止一点,还好屹湘自问算是依足了Jsephina路线,力求修整如昔……屹湘揉了下酸涩眼睛。仓库里眨眼工夫,就只剩下她。 “郗小姐?”仓库门口有管理员等她出来之后好落锁。“发布会马上结束了。”善意提醒她。 屹湘经过层层安检,从专用通道进了发布会现场。 此时发布会已经进入尾声。 她本想找一个角落呆着,安静看完这场秀。不料一进来就被眼观六路总指挥苗得雨逮到:“你位子那里。”她笑眯眯推着屹湘,虚虚一点,指着T台边预留几个空位,“Vinnett特别交代。” 屹湘看看,那是什么位子啊?看看,左边Vinnett-estd、再左边汪陶生……那层层叠叠公司高层,周边点点星光闪耀。她说:“这里就很好。” 言情小说站网()提供优质言情小说线阅读。 <hr/> 第十四章 悄悄别离的笙箫 (四) 得雨笑了,“好吧,那我就陪你站这里。”她手里拿着对讲机,耳麦挂牢牢,眼睛紧盯着场内,随时准备应付突发状况。“……哎,还有一组,就是‘桂冠’了……刚刚Vinnett说,他看到你完成工作了。” “嗯。”屹湘应着。心里还是有点儿紧张。Vinnett经常一句话就枪毙了人。 得雨耳麦中有人说着什么,音乐声大,她只得按住麦去听。 屹湘自管看秀。 会场中光线很暗,只有展台是明亮。所有灯光都汇聚那里。音乐声悠扬,是苏格兰风笛……屹湘立即抬手捂了一下耳朵,使劲儿耳上按了按。耳膜疼痛渐渐好些,她才打量会场内——这里是专门为发布会而建。本季被打造成了全黑空间。顶棚像是一把黑色巨伞,笼罩下来。展台并没有采取常规T型,而是蜿蜒曲折……取意“曲水流觞”。因此特地场地上设置了四个巨大人工喷泉,灰色岩石、雪白细沙令这里看上去像一个宏大花园。 喷泉随着音乐声变幻着节奏,穿着婚纱模特缓慢行走其中,将每一分、每一寸美丽展示给现场观众。还有L传统简洁、优雅、精致、奢华。 屹湘盯住离自己近这位模特身上一件缀满了水晶婚纱。亮晶晶、光闪闪,像是旁边飞舞水滴蒙了纱上,又会随着脚步移动,升腾起来……美如梦似幻。 屹湘一边看,习惯性打开随身携带素描本画着,光线暗,但不影响她手上感觉。 忽然听到苗得雨问:“湘湘,你看,那个是不是Jessinet?” “你说你怎么就改不了这脾气,你成日家什么级别明星见不着?”屹湘被她扰不过,“哪里?居” 苗得雨给她指着,说,“十一点钟方向。” 她们俩正站会场东北角。屹湘看到西侧靠近展示台位置,一个穿着嫩黄色tbe-dress女子,正微笑着看着台上,不时转头和她旁边人交头接耳……是,正是著名华人女星Jessinet,陈月皓。这两年好莱坞风生水起,号称是几十年才出一个天才女演员……也难怪得雨意外。陈月皓那颇有点儿特立独行性格,让她极少混迹秀场这类媒体前沿地带。 到底是个有格调女星。又或许是……关于陈月皓传言,从她出道,就没有断过…… 屹湘聚精会神看着陈月皓。 陈月皓真如同一轮皓月当空。那种光芒是遮不住。此时她正微笑着同她身边人交谈,温柔而妩媚目光,完全聚焦眼前人身上,那人闲闲,转了一下头……屹湘闪电一般后退了两步,退到得雨身后。 呼吸骤然间急促起来赭。 风笛声折磨着她鼓膜,疼痛难忍。 言情小说站网为您提供优质言情小说线阅读。 <hr/> 第十四章 悄悄别离的笙箫 (五) “是她吧?”苗得雨索性拉了屹湘一把,眼睛仍盯着那边,笑着,“你看她穿那款小礼服,真是美丽,是J本季款……听说Jse和她私交不错,她这两年重大场合全穿Jse给她量身打造服装;都说Jessia衣着品味这几年直线上升,出入国际大舞台也口碑极好、从不穿错,我看,这不是她厉害,Jse厉害才是真……哎,她旁边坐是谁?好有型男人。”得雨这倒吸凉气语气。多多少少是有些夸张。 屹湘紧攥着笔,速写本上勾画着,说:“连你都不认得,我会知道?” “也是。”苗得雨笑着,“不过……这男人真好看。不,不单好看……是哪个男明星么?我怎么从来没见过呢……又不像男星,男星没有这种气质……” 男明星……不,不是。 屹湘目光低垂,素描本上线条似乎都扭曲到了一起…… 苗得雨回头看看后台,对着等候上场模特做了个“稳住”动作,对着麦说:“把握好节奏,前面走了两秒”,又回过头来,屹湘耳边说:“今天这场,出彩就是几位华裔模特,前两年还觉得她们上了T台腿不是腿、胳膊不是胳膊,动作夸张极姿势粗糙;你看看如今,担大梁都完全没问题……哎哎,那边,你看看那边,那又是谁?今年面孔还真多……星光璀璨啊星光璀璨!AZ也来了……我要让AZ我内衣上签名,哈哈……居” 屹湘仍是不语。 发布会接近尾声,场内气氛近乎沸腾,得雨人终于也跟着兴奋起来,不住说这说那,眉飞色舞;抽空看一眼屹湘画图,又忍不住大笑,道:“我说,也难怪你那些idea总是被斩,你看看……Jse设计你都要改两笔,这不是讨打是什么……湘湘,Jse设计是轻灵。” “这次,够轻,但,不灵。” 苗得雨有点儿意外看着屹湘,说:“你这个批评很严重了。” 屹湘合上素描本,“我先回了。” 彻夜工作缘故吧,她头重而脚轻赭。 “你怎么能先回?你得等着看看……喂,你修复压轴大作还没有出场……马上就出场……我还有事要跟你说……喂!等下还有庆功会!”苗得雨迭声叫屹湘,屹湘从拥挤人群中穿过,头也不回匆忙离开了。 苗得雨仰头,对着黑暗天幕叹口气。 这个郗屹湘! 她视线转回展示台。优雅模特缓步绕台行走……她摸了摸自己下巴。想着屹湘刚刚评价。 Jsephina成名二十年了,确有些……固步自封。 屹湘眼还是毒——能说出这种话来,她锐气还。 万幸。 得雨不由自主笑出来,转身退后。 她得去后台看看,“桂冠”上那颗钻石,即将出场。 …… 屹湘出了会场,那穿透耳膜似风笛声终于弱了些。她推开侧门,站楼梯间里,良久,一动不动…… 走出中心大门时,示威人群还没有散去,吵嚷嘈杂,群情激昂,其状令人愈加心烦。 屹湘公司保安护送下离开。她急切想要回到住处去。一刻也不想多做耽搁。 言情小说站网()为您提供优质言情小说线阅读。 <hr/> 第十四章 悄悄别离的笙箫 (六) 回到住处,整个人已经如同虚脱,上楼便一头栽到床上去……这一觉睡却不能算好。恍惚间是有什么人床边走来走去、手机铃响七零八落,耳边又有忽高忽低细碎话语声……衣服和被子湿乎乎缠身上,愈加让她烦躁不堪。朦胧间胡乱从床头柜上拿了药盒过来,吞了两粒下去,渐渐,那些声音都消失了…… 万籁俱寂时候,她做了一个梦。 梦里她很小。应该还是外公深宅大院里玩捉迷藏年纪。 应该是西厢,外公书房。 外公书房很大很大,她喜欢玩捉迷藏时候,藏到外公书房去……她总是藏很好,藏外公椅子后面。外公圈椅上有一张大大熊皮,垂下去,落地毯上,她藏那里,听得到外公乐呵呵说:“没有,我没有看到湘湘。你们去别处找吧。” 她就安全了居。 面颊蹭着柔软熊皮。熊爪尖利指甲被打磨没了尖。她是有一点点害怕,不敢去看熊眼——仍是宝石一样亮晶晶。 那么出出进进几次,他们找不到她,外面便也渐渐安静下来,她窝那个温暖黑暗小角落里,就睡着时候,外公就会用手里那卷书轻轻敲一敲椅子,“湘湘丫头,出来吃烤红薯了。” 她睁眼便看到外公脚上那精致圆口布鞋。 内联升老师傅手工,千层底。鞋口上针脚细密,绾一个结实结。 她看着,忍不住想动手摸摸……听到外公叫她,轻巧钻出来,像只小猕猴一样,爬到外公膝上,伸手抓案上白瓷盘子里烤红薯。细细长长烤红薯,剥开,金黄瓤,热气腾腾,带着一股子焦香,让人流口水…… 外公,您吃一口赭? 湘湘乖,外公这里还有。 她一个接一个吃。手指上沾了黏黏红薯汁,来不及拿盘子里毛巾擦,伸手便摁宣纸上,卷起一面,团成一团,脏唧唧……外公素来好洁,却从来不恼她这个行事腌臜捣蛋鬼来把他书房弄一团糟糕。还会亲自拿了毛巾给她擦干净。做这些时候,外公一直都笑眯眯。 外公书房里有张大大画桌。她趴地上玩玻璃弹珠,东一颗、西一颗,把弹珠放地毯上,每一颗花蕊放一颗弹珠……画桌下钻来钻去,额头时常碰到桌腿,于是总嫌那件东西笨拙而讨厌,推不动,也踢不动,无可奈何。有一次,拿了外公开信刀桌腿上乱刻,被外公秘书看到,心疼直吸凉气,说首长这个这个这个……他不只替外公打理那些文案,还替外公心疼画桌、也替外公心疼那些好容易淘换来古宣纸,看着她扮鬼脸也拿她没办法……外公却一笑,指着那个画桌说,“湘湘,以后你出嫁,外公什么都不给你,就只有这个。” 什么是出嫁,什么? 她哪儿懂什么是出嫁呢…… “湘湘,我逮到你了!” 屹湘一个激灵,睁开眼睛。 <hr/> 第十四章 悄悄别离的笙箫 (七) 董亚宁绘画功底真是好。笔调简约,却连维多利亚女王颊上阴影都刻画精细。他常想董亚宁其实很适合去做个画家。不过董亚宁却说过:做什么画家,清贫一世还等着高山流水遇知音这码子事,运气好了可能死后几十年会成名——到那时黄花菜都凉了,不如及时行乐。画画?高兴了给我公司项目画一笔假山画一笔小溪就是了…… 叶崇磬推开了一家门面窄小铺子。 进门已觉得比别家为幽暗些。又有好一会儿没有人出来招呼他。 他自管自踱着步子,打量店里陈设品。货架都是半人高低,绝大多数是精巧饰物。金丝编就首饰盒,珍珠宝石串成晚装包……有些年代并不算久远,上世纪初物事而已,带着那个时代特有文雅。 他站那里,看着一款镶有七八种宝石女士款烟盒。暖光下,烟盒上宝石散着柔和光,那烟盒像是蒙了一层彩色雾霭…… “有什么能帮你?”一个温柔而带着几丝倦怠声音出现他身后不远处居。 叶崇磬回头。 浓重阴影里站着一位身量娇小女士,穿着闪光缎旗袍披着厚厚羊毛披肩。 叶崇磬微笑,客气说明来意,将手上那一张图纸递了上去。 老太太接过图,打量了几眼叶崇磬,说:“你好。” 叶崇磬微笑。图纸上有几枚繁体字,是董亚宁极漂亮行草。他说:“您好。不知道您这儿有没有类似东西?” 老太太微笑,把挂颈间花镜戴上,说:“请随我来。赭” 叶崇磬随老太太移步走到一面依壁而设柜子前。他见面前这只柜子放古董店里真是少见,长宽高阔、和那一格一格小抽屉,分明是早前中药店药柜。他嗅了嗅,似乎真闻到一股草药香。 老太太说:“早前唐人街一家中药铺歇业,我瞧着这柜子材质好,便接了过来。” “金丝楠木。”叶崇磬看了看。此处光线暗些。但金丝楠那细腻纹理,柔润光泽,很好认。 老太太点头道:“难为当年漂洋过海带来。难为一心一意做足了药铺款儿。此地撑了这些年,也不易。”倒不曾惊叹叶崇磬只一眼便能辨出木材。古董商人,到底是见多识广——她拉开一个格子。 “段施清大夫?”叶崇磬问。 老太太笑笑,点头。 叶崇磬点头。回国几年,倒不知道段大夫中医诊所已经歇业了。 “有了!”老太太拿出一个小巧椭圆形胸针来,“瞧瞧可是这个?”说着走到店中央一张八仙桌改制展示台前,将胸针放了天鹅绒托盘上,移了灯来照着,并把那图纸展开来,铺旁边。 店门上迎客铃音清脆悦耳,应是又有客人进来了。 言情小说站:网()为您提供优质言情小说线阅读。 <hr/> 第十四章 悄悄别离的笙箫 (八) 董亚宁绘画功底真是好。笔调简约,却连维多利亚女王颊上阴影都刻画精细。他常想董亚宁其实很适合去做个画家。不过董亚宁却说过:做什么画家,清贫一世还等着高山流水遇知音这码子事,运气好了可能死后几十年会成名——到那时黄花菜都凉了,不如及时行乐。画画?高兴了给我公司项目画一笔假山画一笔小溪就是了…… 叶崇磬推开了一家门面窄小铺子。 进门已觉得比别家为幽暗些。又有好一会儿没有人出来招呼他。 他自管自踱着步子,打量店里陈设品。货架都是半人高低,绝大多数是精巧饰物。金丝编就首饰盒,珍珠宝石串成晚装包……有些年代并不算久远,上世纪初物事而已,带着那个时代特有文雅。 他站那里,看着一款镶有七八种宝石女士款烟盒。暖光下,烟盒上宝石散着柔和光,那烟盒像是蒙了一层彩色雾霭…… “有什么能帮你?”一个温柔而带着几丝倦怠声音出现他身后不远处居。 叶崇磬回头。 浓重阴影里站着一位身量娇小女士,穿着闪光缎旗袍披着厚厚羊毛披肩。 叶崇磬微笑,客气说明来意,将手上那一张图纸递了上去。 老太太接过图,打量了几眼叶崇磬,说:“你好。” 叶崇磬微笑。图纸上有几枚繁体字,是董亚宁极漂亮行草。他说:“您好。不知道您这儿有没有类似东西?” 老太太微笑,把挂颈间花镜戴上,说:“请随我来。赭” 叶崇磬随老太太移步走到一面依壁而设柜子前。他见面前这只柜子放古董店里真是少见,长宽高阔、和那一格一格小抽屉,分明是早前中药店药柜。他嗅了嗅,似乎真闻到一股草药香。 老太太说:“早前唐人街一家中药铺歇业,我瞧着这柜子材质好,便接了过来。” “金丝楠木。”叶崇磬看了看。此处光线暗些。但金丝楠那细腻纹理,柔润光泽,很好认。 老太太点头道:“难为当年漂洋过海带来。难为一心一意做足了药铺款儿。此地撑了这些年,也不易。”倒不曾惊叹叶崇磬只一眼便能辨出木材。古董商人,到底是见多识广——她拉开一个格子。 “段施清大夫?”叶崇磬问。 老太太笑笑,点头。 叶崇磬点头。回国几年,倒不知道段大夫中医诊所已经歇业了。 “有了!”老太太拿出一个小巧椭圆形胸针来,“瞧瞧可是这个?”说着走到店中央一张八仙桌改制展示台前,将胸针放了天鹅绒托盘上,移了灯来照着,并把那图纸展开来,铺旁边。 店门上迎客铃音清脆悦耳,应是又有客人进来了。 言情小说站网为您提供优质言情小说线阅读。 <hr/> 第十四章 悄悄别离的笙箫 (九) 叶崇磬只管低头去看——精致牙雕,因为日久而有极细小裂纹,像小小细鳞,这是象牙制品不可避免岁月痕迹。紫金底托,因氧化而带着特有哑光效果。再被乌蓝天鹅绒衬托着,有一种美感。 美还其次,让叶崇磬满意,是眼下这款,连细节都与董亚宁要求没有明显出入。他顿时觉得今晚这趟来不虚此行…… “这种材质胸针寻常,不寻常是这雕刻技法。”忽有一股淡淡香气随着这轻缓话语飘然而至,倒似是把刚刚那药柜子中草药味道给携了过来似。叶崇磬微微侧了脸——站他身旁不远处女子,厚厚围脖一直遮到了鼻尖;她立于灯影之中,面目并不十分清楚,一对眸子闪闪烁烁,倒是清亮很……她不看叶崇磬,直视了店主,眉眼里是含了笑,问:“陈太,你又有压箱底好货要沽出了?” 叶崇磬收回目光。将胸针放托盘中。 陈太对那女子笑一笑。 那女子口音带着英伦腔调,让人想起剑城秋季那满地黄叶居。 “真好看——不如便宜了我……”她戴着薄薄棉手套,托了胸针手心。还似模似样,拿起了放大镜。 叶崇磬想,这位来,想必是老板熟客人。 “你喜欢,可以和这位先生商议。”陈太笑眯眯。 那女子只轻笑道:“这么说,我可就要横刀夺爱了。” 叶崇磬不动声色,心里多少有些不,因了她那句“横刀夺爱”。 他望住陈太,开口询价。他没有多少时间耗这里。既然寻到了,就一定要拿到赭。 陈太笑答:“我店里寻东西,那可要看缘分。” 叶崇磬眉头一舒,道:“头回见您这样卖家儿。” 陈太微笑,“先生贵姓?” “免贵姓叶。” “叶先生,古玩是有灵魂。不该你,你带不走。” 店里静静。 一声轻笑划破这沉静。 “瞧你们顾左右言其他,”站二人中间女子恰此时把胸针放回了托盘上,轻声说:“苏富比有一季专拍维多利亚时代小饰品,有一款相似胸针,成交价格是七万三千美元。” “那是,”叶崇磬看她,“哪一年?”他淡声而问。 那女子拇指手机屏上上划了几下,图片导出来,手机托掌上,给叶崇磬看,“这儿呢……是9年9月。要说到品相,眼下这个虽尺寸略小,但雕工好些呢。” 那药香飘过来,浓浓淡淡。 叶崇磬略沉吟片刻,转脸对着陈太,报了一个数字。 那女子摊了一下手,将黑莓手机放回口袋里,双手也插外套口袋中,悠闲晃着身子,“算你识货。”下巴埋进围脖深处,只留了大大眼睛外面。 叶崇磬只等陈太回话。 言情小说站——网为您提供优质言情小说线阅读。 <hr/> 第十四章 悄悄别离的笙箫 (十) 陈太没有还价,接着问:“用这个盛起来好不好?”从八仙桌抽屉里里拿出来是一只花纹古旧首饰盒。 叶崇磬从皮夹里拿出卡片来居。 胸针固然价值不菲,首饰盒也绝非市卖寻常货。搭起来,仿佛簪花小楷写薛涛笺上。美极了。 叶崇磬笑,说:“您要早拿出这首饰盒,我要做出买椟还珠事来了。” “其他还有没有合心意?”陈太微笑着问。胸针被她稳妥放进首饰盒中,另取了细纹纸包好,放进一个样式亦十分古典袋子中。 叶崇磬想起刚刚看到那只烟盒。 这回讨价还价也并没有费力,他随后一并付了款。 陈太送他至门边,他转身道别时候看了一眼那个还店内看古董女子,背对着他,深重色彩下,影子似赭。 门他身后合上。他步往回走。上了车仍觉得冷,忙把空调开到大。 sphie电话打进来,跟他说叶先生,粟小姐刚下飞机…… 叶崇磬手指抚了下方向盘,说:“告诉她,我得先去宴会。” “是这样,叶先生。”sphie顿了下,说:“粟小姐刚刚说她马上要去洛杉矶。但随后会过来看秀。到时候再跟您见面。刚刚您电话不通,粟小姐说她晚些再打。” 叶崇磬沉吟片刻,说:“好。若她有什么需要,你先来安排。” sphie答应。 叶崇磬启动了车子。粟茂茂电话果然追来,甜脆脆声音如同她甜美模样一般让人舒服,心情应该也特别好。 叶崇磬听着、应着。 “叶崇磬,回去之后,我来你们银行工作好不好?”粟茂茂忽然问。 总是没大没小,张口就连名带姓叫他。 叶崇磬笑笑,“你父亲那里不好么?” 茂茂初来纽约念大学时候,她家人曾郑重拜托他照顾。转眼她毕业回国也已经一年,说是跟她父亲身边学习,倒没见她认真上过一天班。 叶崇磬忽觉店中那草药香还跟着他似,此刻竟显得浓郁了些,仿佛是n-Jardin-Apres-laMssn味道,细细辨别却又不像了……他按了一下中控盘上红色键,换一下空气。 就听粟茂茂哼了一声,说:“好是好啊,就冲我是太子女,他们也不敢说我不好,还得伺候我舒服……可我又不是不知道,这样混日子总是不像话。唉,还有,我想离你近一点儿嘛……” 叶崇磬眼看着前面红灯亮了,“嘎”一下刹了车——前面一辆白色车子被粉色玫瑰、丝带和气球装饰花里胡哨,“Jstarried”牌牌耀武扬威…… 陈太看着叶崇磬高大身影越走越远,又看了一会儿外面安静街景才转回身来,笑微微,低声问:“你怎么这个时候来了?” 言情小说站:网()为您提供优质言情小说线阅读。 <hr/> 第十四章 悄悄别离的笙箫 (十一) 郗屹湘已经将外套脱下来,厚厚围脖却依然绕颈间。 “不想你生日这天还一个人对着这些旧东西” “难为你记得。”陈太裹了下披肩,从里面那间小厨房里端出一个托盘,香茶细点放下。 屹湘眼珠转了一下,笑道:“这不是,又让我料准了吧?人家过生日这天都收礼物,只有你,送礼物。” 陈太给她倒了茶,晓得她指是刚才生意,便笑了,并不辩驳。 “幸亏我来了,不然白白便宜了那人。”屹湘端起茶杯,嗅了嗅,很享受模样。 “还敢说,你竟然拿那个价格唬人家。”陈太嗔怪。 “唬人?”屹湘摊开手,“哪有?我可是照实说啊,那价格是他自己报,公平交易,对不对?再说,这几年古董价格,都飙升到什么样子了?这条街上生意人,哪个不是赚盆满钵满,只有你那么老实。 “有些价格,已经毫无理性。”陈太看屹湘认真模样,笑道居。 “话虽这么说,市道就是如此,能多赚点儿不是挺好?”屹湘掰着手指数,“任什么都涨起来,全赖那些贵投机。真正藏家赏家,抢不过他们了。” 国内贵潮水一般涌向大都会。满世界都为他们钱疯狂。 “唔,刚刚那位,看起来,倒没有贵味道。”陈太想着叶崇磬那通身气派。 “他那个年纪,会是旧钱?”屹湘不以为然,啜一口茶。热热红茶,让她胃十分受用;胃一熨帖,整个人身上每一寸肌肉都放松。 “那倒也不见得。”陈太笑着说:“鬼丫头,我记得你说过喜欢那个胸针。该不是人家抢了你心头好,你故意埋汰人家吧?” “我是那么小器人吗?再说,只那一个胸针?”屹湘一手端了茶,一手指着这间屋子,绕了一周,说:“这些我都喜欢!赭” 陈太笑了。 屹湘常常说恨不得“洗劫”了这里,说真真儿。 陈太笑了呷口茶,“有没有给我准备生日礼物?” “帮你赚到一大笔钱,还不算好礼物?”屹湘捧着茶杯,笑眯眯。下巴露出来。陈太看一眼,抬手过来,指肚一撇,替她擦了下,是油彩。 屹湘转头对着镜子看了一眼,不乎搓了一搓。油彩痕迹还。。 “好吧,算好礼物——若是那位先生明天不回来找我算账话。”陈太笑着说,“我看他样子,晓得我们演双簧。” “所以我说,他就是不乎钱那种。”屹湘撇嘴。柔润粉嫩唇变换了个优美弧度,很是俏皮。 陈太笑着。这几年也见多了屹湘口中那些烧钱主儿。但刚刚那位,她印象还是好,也许是因为那气质;屹湘却对这些人整体上殊无好感。 “今天请你吃饭。”屹湘笑。 陈太问:“去哪儿?” “汤记好不好?”屹湘眼睛亮亮。 言情小说站网()提供优质言情小说线阅读。 <hr/> 第十四章 悄悄别离的笙箫 (十二) “好。”陈太笑着,穿好外衣。 屹湘细心给她整理好围巾。围巾那暖融融穗子让人心柔软。出门时候两人一先一后。 细雪微扬,扑脸上,清凉。 “周末我该去庄园了。”屹湘说。 陈太城外有一处庄园。当初屹湘住进陈家条件之一,就是每两个周要抽两天时间去那里处理一下杂务。这个基础上,屹湘房租自然也做了相应减免。 “替我看看有没有信来。还有,阁楼是不是该打扫一下了?” “你有没有见过我这么好说话房客?”屹湘歪着头,问。 陈太也歪了头,学着屹湘腔调,问:“你有没有见过我这么好说话房东?居” “没有。”屹湘老实回答。 “我也没有。”陈太眨眨眼。 两个人同时笑起来。 开心像两朵飞舞雪花。 等出租车时候,屹湘习惯性往旁边店铺橱窗里看了一眼,远处似有个影子迅速飘过。她怔了怔。 恰巧一辆明黄色车子驶过来赭。 屹湘让陈太先上了车。 她系上安全带,半晌一言不发。 “怎么了?”陈太问。 “没事啊。”屹湘笑笑,手却握紧了胸前安全带…… 晚上唐人街红火火,汤记位置,闹中取静。 屹湘按门铃,来应门竟是汤记老板娘,及至寒暄过后,陈太才知道今晚其实汤记今晚客人只有她们二位。陈太看了一眼屹湘。 屹湘正若无其事走她身旁,悄悄跟她说:“我们老太太名字,也就这时候好用些——汤先生长沙开第一家饭馆子时候,我们老太太早就吃服了。” 陈太倒笑出来,抬手拧了一下屹湘脸蛋儿,“鬼丫头。” “你说嘛,想吃湘菜。” 陈太走狭窄楼梯间里,闻着湘辣那特别味道,只是瞬间,她有些动容……她坐下来,听女侍用道地湘音替她们介绍;屹湘早脱了外套,黑色堆领薄衫贴她纤细单薄身上,红彤彤光线中有种异于平日沉稳美。 陈太要了汤记出名发丝牛百叶、剁椒鱼头、酱香方肉和东安子鸡。又让屹湘来。 屹湘托着腮笑,“怎么没有臭豆腐?” “还要糖油粑粑。”陈太笑。 女侍报了菜单,去了。 陈太看屹湘,“吃得来臭豆腐?” 屹湘手指腮边弹了两下,“我出生湖南。上小学以前都长沙。” “啊。”陈太点头,“所以你名字里带一个‘湘’字。” 屹湘笑。 “我故乡湘西。但我从来没有回去过。”陈太叹了口气。 “湘西很美。” “我知道啊。以前,我们家里,也偷偷看过你们拍电影。”陈太微笑,“我母亲说,那就是她记忆中家乡模样……” 屹湘手机响,拿出来一看,对着陈太说了句“抱歉”,走出去才接通。 陈太喝着清水,听到屹湘压低了声音说着什么,只一会儿她脚步匆匆转回来,脸上有一层红晕。 言情小说站——网()为您提供优质言情小说线阅读。 <hr/> 第十四章 悄悄别离的笙箫 (十三) 陈太笑了,“这回是真有事?” 屹湘双手一合,“公司有急事叫我回去。” “去。”陈太毫不犹豫。 “可是……”她满脸抱歉。 “舍不得那臭豆腐?我会嘱咐打包。”陈太开着玩笑,“公事要紧。我回家等你宵夜。” 屹湘抓起自己背包,从包里拿出一个细纹纸包给陈太,“生日乐。”她停了一下,手扶陈太肩膀上,面颊贴了一下陈太那微凉面。 陈太笑着说谢谢,“不要太晚回家。” 屹湘摇了摇包上钥匙袋,匆匆走了居。 陈太听到屹湘“噔噔噔”下楼同时电话又响,于是屹湘用“很凶”声音讲:“我赶回去了!”脚步声渐渐远了。 她笑了,接着又叹口气,打开礼物。是一幅肖像画。画中正是她本人。 她把油画摆了一边,歪着头看着——忽然意识到自己现姿势,就是画中样子,便无声笑了。 屹湘这个孩子,是她奇遇吧…… 郗屹湘从汤记出来,一路小跑到了大道上,招手拦车,好久才有空驶车子经过肯搭载她。 她钻进车子报上地址,司机从后视镜里看了她一眼赭。 屹湘转开了脸。 车窗外是流光溢彩街道。 她看着窗外掠过建筑——这个她已经生活了几年城市,仍每看一眼都好像是…… 她瞄一眼腕表。 从Mttstreet到公司所中城,还有相当一段距离。 她听到司机小声问:“小姐,你L工作?” 后视镜里,司机年轻脸上笑容略带羞涩。 “我想问……今年L‘五月娘日’还会不会有?titter上有人说,如今经济坏,L会取消这项活动。” 屹湘供职L是靠高级礼服定制起家,为著名就是婚纱。公司成立以来一直有一个传统,便是五月里后一个周日,开放位于麦迪逊大道上独立婚纱店,出售部分婚纱低至一折。L昂贵婚纱一年中只有这一天会有一个相对亲民价格,这令成千上万年轻女子趋之若鹜。 “五月娘日”,是一个节日。 “我没有听说这个消息。”屹湘说。想一想,又补了一句,“经济再坏,该结婚人,总要结婚。” 只要有婚礼,就必然有Larang婚纱市场。 “那就太棒了!”司机笑起来,“我未婚妻从圣诞节开始就盼望这一天。”他语气是那么乐,让人不由自主受到感染。 “我们会六月举行婚礼。”他接着说。 屹湘想,拥有一件L白纱,那通常并不仅仅意味着拥有一件衣服,无论它价值几何、又被什么身份地位娘穿着,都将开启一段生活……就像眼下这名活准郎就正描述婚礼:俏丽娘,夏威夷沙滩,美味食物,可爱亲友……当然还有想象中那一袭像幸运物一样婚纱穿娘身上——如果没有这件期冀中婚纱,婚礼将会怎样? 屹湘没有打断他喋喋不休。 <hr/> 第十四章 悄悄别离的笙箫 (十四) 下车时候她迅速付了钱,没让他找零。 雪不知道什么时候已经变成了雨。冷雨中灰色大厦竟显得格外雄伟。屹湘仰头看了看大厦正门上银色徽标—创立只有27年历史目前已经有十数个副品牌、占领诸多领域L,是时尚界传奇。 屹湘拿起随身大包包遮头顶,跑到大厦里,公司警卫保罗看到她,微笑着摆摆手,低头继续喝咖啡看报纸居。 已经晚上八点了,公司里还是灯火通明。 屹湘进了电梯,电话铃声响时候她以为是Mihael又催她,拿起来一看却不是。 “喂……崇碧啊……” 屹湘身子往后一靠,倚了电梯里。 电话里除了崇碧那好听女中音,还有音乐、低低交谈和偶尔水晶杯碰撞声。 崇碧问她近好不好、有没有时间过来这个party赭? “……都是这边熟朋友……知道我不久就回国了……一起聚一聚,好久没见你了……湘湘?”崇碧话有点儿含糊,想必是喝了酒缘故。 屹湘默默听着。 叶崇碧那美丽面孔如同茶杯中浮着清亮白菊花……屹湘食指摩着颈间红线。 “我公司加班。”她说。 崇碧又问,明天中午有时间一起吃饭吧?我有事跟你说。 “好。”屹湘答应了,电梯里只剩下她一个人,红色箭头一闪一闪,马上就要到了,“老地方?” 崇碧说行,明天中午见。 屹湘挂断电话,电梯恰好停了。她从电梯出来,深吸了口气,就看见Mihael对着她一个劲儿招手。她步走过去,推开办公室玻璃门,手里抱丢桌子上。 “你可回来了!”Mihael跳了一下。带着闪光金片毛衣bling-bling晃人眼。旁边正忙着Janna滑着椅子过来。“去Vinnett办公室。” “到底出了什么事?”屹湘皱眉。她脱外套、摘围巾。 “我们也不知道。Vinnett那边通知我们找你回来。”Mihael说。他打了个哈欠。“不过,消息,Lara五分钟前刚到。” “哪个Lara?”屹湘挽了一下袖子。 Janna白她一眼,说:“还有哪个Lara?当然是大老板Larang!” 屹湘双手扶了颈后。 “现都Vinnett办公室开闭门会议。Lara到之前,Vinnett大光其火,差点儿把大楼都给引爆了。”Mihael说。 电话铃响,Janna一把抓起桌上电话,说:“……是,她……V!”Janna握住听筒一端递给屹湘,小声说:“ssan。” ssan是设计总监Vinnett-estd秘书。 屹湘接过电话,停了几秒,就说:“我马上来。” Janna拿着铅笔,对着她做了个折断动作。 Vinnett召唤,如小鬼拍门,得小心应对。 屹湘来到Vinnet立即从位子上站起来替她去开门,一叠声儿说:“你到了就好!里面正开会,等你很久了!”ssan前通报一声。 屹湘稍后走进去。 办公室里瞬时安静了下来。 言情小说站网()为您提供优质言情小说线阅读。 <hr/> 第十四章 悄悄别离的笙箫 (十五) 除了Vinnett,多是生面孔;而端坐高背椅上正是久未此地露面 Larang,汪陶生,L女王。 屹湘只看Vinnett。 “Vanessa,急着找你来,有两件事情。” 屹湘点头居。 “可能有点儿为难你,但是目前没有别办法。”Vinnett慢吞吞说。 屹湘从未听过Vinnett以这么“慢”语速说话。因此她直觉接下来事情,恐怕也是前所未有“紧急”。 她沉默。 “有一小部分将两天后秋冬季时装周展出礼服今天下午从巴黎运抵,抵达JFK之后有一箱礼服被盗。纽约警察局短时间内破案,但是,因为小偷想要取得礼服上昂贵饰品,礼服遭到不同程度毁坏。”Vinnett眼中没有一丝情绪显露。但他短短几句话,不啻为风暴。 “是‘桂冠’。” 屹湘微张双唇赭。 那蟊贼想必是做足了功课。 Jsephina“桂冠”系列,对L来说,是将要做婚纱压轴秀一组作品;而对于外行人来说,单单是钉缀钻石,就已经价值不菲…… 屹湘都觉得自己额头冒汗。 Jsephina设计这些年一直L举足轻重,与Vinnett堪称L双子星。而她礼服尤其是婚纱设计上,近乎完美演绎和引领了一个时代。用L拳头产品来形容Jsephina设计地位毫不为过——本季她将自己对蕾丝和羽毛偏爱发挥到了极致,也将奢华与精致发挥到了顶点。屹湘内部展示会议上曾经看过“桂冠”设计稿;也就是那之后,她同样以蕾丝装饰为主复古风格设计,被拿下了……她有点儿明白Vinnett为什么会临时想到她。 Vinnett继续说:“已经紧急联络欧洲总部,我们需要人手重编织和钉缀蕾丝。短时间内修复这组礼服。但是,确定负责‘桂冠’技师没办法第一时间赶到纽约。为了争取时间,我想到了你。我知道你精通古典蕾丝编织。” 屹湘没出声。 她粗粗一想,也知道这个任务难度。 Vinnett并不理会屹湘沉默,“所以,我现需要你全力以赴修补‘桂冠’;而如果你不能规定时间内完工,我还需要你一组礼服替补出场。”Vinnett深蓝色眸子闪着簇簇火光。 屹湘轻声说,“我现没有办法做出任何保证,我……” “你必须把它修补好。” 屹湘跟Vinnett互相盯着对方眼睛。有那么一瞬,两人像被这句话定住了。 <hr/> 第十五章 依依沉默的康桥 (一) 说这句话是汪陶生。(hxsk。 屹湘转向她。 “Vanessa,这是决定,你只需要执行。你还有,”汪陶生抬了下手腕,对着屹湘方向,“不到48小时时间。” “Lara。”Vinnett也转过身居。 只见汪陶生挥了下手。 “就这么定了。”她从办公桌后走出来。只有几步,已经来到屹湘面前。“Vanessa,我想有句老话你一定听过,叫做‘特事特办’。” 汪陶生字字咬清楚。 屹湘下意识挺直了后背。 “不管你用什么样办法,我只要一个结果,那就是‘桂冠’必须如期出现T台上。明白?” 汪陶生略带沙哑嗓音,很有力量。而她犀利目光,一直停屹湘脸上,同样也很有力量。就这样压力之下,屹湘点了点头赭。 “看你了。”汪陶生这才低声跟Vinnett交谈几句,带着随行人员出了办公室。 像一阵烈风。 屹湘看向Vinnett。 “抓紧时间去做。也准备好你设计替补出场。” 屹湘微皱眉头。Lara刚刚明明说,她一定要“桂冠”出现T台上——Vinnett这是跟老板唱反调嘛? “你也知道这几年Jsephina设计一直是公司发布会压轴大戏。而年中高级成衣定制季,她小组也举足轻重。”Vinnett坐下来。 “是。”屹湘只应声。 “Jsephina当然是当下好。但同时我希望给别人多机会。”Vinnett看屹湘。 “是。” Vinnett沉默片刻,才说:“那堆垃圾七号仓。现他们都等你。需要什么程度支援你只管开口。” “好。”屹湘刚要转身,Vinnett又叫住了她。 “Vanessa,”Vinnett深蓝色眼睛此时看起来颜色深,“我对你有信心。” 屹湘一句“谢谢”不知道该不该出口。 “还这儿发愣?你还有多少时间?”Vinnett大声。 屹湘退出来,ssan正把咖啡端来,她接过来。 Vinnett正电话里大骂巴黎总部负责人bith…… 屹湘尴尬看了ssan一眼。 Vinnett-estd这个妖孽。他手下工作要承受特别大压力,总有人前赴后继,只因他那点石成金高超手段;其实Vinnett有很多机会可以另谋高就,但他都没有。 他入行25周年party上,汪陶生致辞时说过,Vinnetnett对L来说,是不可替代。 是,Vinnett是传奇L皇冠上蓝宝石。汪陶生Vinnett落魄时候给他机会,并且二十五年中,始终相信Vinnett对她回报,就是忠诚,还有年复一年辉煌业绩。 但是这两年公司派系斗争越来越激烈。Vinneta几乎水火不容…… ssan从桌子上拿起一把车钥匙和一个大大袋子来给屹湘,“Vinnett说你用到。” 屹湘接住,急匆匆走了。 ssan回身,看到Vinnett抄着手站自己身后,脸上表情有一丝疲惫,眼中却有怒火余烬,明知道这个时候不能触他霉头,她仍然问道:“她可以吗?” 华语第一言情小说站网为您提供优质言情小说线阅读。 第十五章 依依沉默的康桥 (二) 此时郗屹湘正按电梯键。(hxsk访问本站。 走廊空阔,显得她越加纤小而柔弱,也就微不足道。 Vinnett摸了一下光光下巴,只说:“48小时后见分晓。” …… 屹湘回去拿了自己工具箱直奔第五街L中心大厦。这里不但有L衣仓,还有L北美大精品店,而两天后211年L秋冬时装发布会,也会这里会场内举行。负责布展,则是她老同学,苗得雨。 从公司赶过来,不过五六分钟,得雨却已经打过两个电话来催她。还告诉她要走后门居。 “我干嘛要走后门?”她下车,不耐烦问。 得雨说正门有人示威。示威组织者是北美有名保护动物极端分子。这两天我们有两家店已经被泼了血浆……屹湘听到这里便果断绕道,往大厦后门方向去了。一边走,仍隐约听到喧闹人声,这示威规模想必不小。每当秋冬季节时装发布会进行时候,反对使用动物皮毛示威者总要各大时装品牌公司前集会……此时后门也有小规模人聚集。 “湘湘!” 屹湘一看,得雨果然亲自出来接她了。见到她,冲出人群,也不管她浑身湿漉漉,就给了她一个大大拥抱,拖着她走穿过人群,进了大厦。 “状况很坏吗?”一入电梯,屹湘问。 苗得雨摇头,只说:“你见了就知道。赭” 两人说着话,电梯一路上行,没有停。 正七号仓库外面等候着另外几位同事。 待得雨发话,他们分别用自己掌握密钥来开库门。一共四道程序,苗得雨是第二个输入密钥。但进门时候,他们让得雨先进,得雨却郑重地请屹湘走前面。 照规矩,即将要展出服装必须运送到指定仓库中保存起来。正式展出之前,只有少数几个人能接触到这些服装。按说L自己安保系统相当够级数,只可惜这次出事“桂冠”特别不走运,是机场交接时候出纰漏。 仓库很阔大,充满了衣仓特有味道,浓郁、 屹湘来不及想太多,直接面对了被放置仓库中央那件礼服。 这无疑是件极漂亮裙子。 长长纱裙,如云似雾,几乎要腾了起来似;从胸线往下,一层精美蕾丝罩着那云雾,像是张开双手捧住了云……屹湘绕着纱裙后方——后腰处垂下一簇蕾丝被生生扯断,长达十几米蕾丝,乱成一窝。原先像星星洒夜空上似点点碎钻,无影无踪。 Vinnett说对,这件礼服现是垃圾。昂贵垃圾。 她小心翼翼将蕾丝托手上。 “怎么样?”得雨忧心忡忡问。 屹湘摇了下头,说:“来不及……这种手工蕾丝,单单钉缀已经很麻烦。问题是现还要要重编!就这种用量,至少得提前一年开始准备,现靠我一个人根本不成。” “那你要怎么办?” “没办法。” 华语第一言情小说站网()为您提供优质言情小说线阅读。 第十五章 依依沉默的康桥 (三) “你敢说你没办法!”得雨叫起来。()本书免费章节请访问hxsk。她又高又壮,声音一大,真若洪钟。 “别说我没办法,就是现有十个八个老裁缝排排坐这里,这件裙子照样赶不及后天上场。何况现会编这种蕾丝,有几个?”屹湘一巴掌伸出来,“算上老都不肯坐飞机,五个都不到,苗得雨!” 得雨也是一巴掌过来,说:“我不管你用什么招儿!”得雨从同事手里一把抓过那个装满了钻石深蓝色天鹅绒袋子,扯开金色丝绦,将钻石抄了一把出来,“你要是想不出办法,我就把这些塞到你嘴巴里去!” “你就是塞到我肚子里来,我也还是没办法。”屹湘揉揉被得雨打红红手背。 “郗屹湘!”得雨跺脚,“你人都来了,总不能眼睁睁看着吧?上面彩排一场接一场,到时候让模特光着上啊?” 屹湘当然知道如果不能动手修复这件礼服,今年发布会,怕是“不得善终”居。 苗得雨盯着屹湘,听到身后同事窃窃私议,心急如焚。 时间一秒一秒过去。 屹湘忽然一撑手臂,说:“豁出去了。”她拿出工具包来,解开皮绳,展开,抽出一把剪刀拿手里。剪刃“嚓嚓”作响,划破了几乎凝结空气。 苗得雨眼看着屹湘手里剪刀对准礼服劈杀过去,迅速出手抓住了屹湘手腕子,问:“你要干么?你要动剪刀?”苗得雨调门儿都变了,“这是Jse设计,只能修!” “得雨,这东西现已经是垃圾了。”屹湘冷静说。 苗得雨脸色很不好看赭。 屹湘动下手指头,剪刀她手指间又“咔嚓咔嚓”响了两声。 得雨松了手。 她只见屹湘走到礼服跟前,上下打量了一会儿,一揸两揸测着尺寸……连尺子都不带用!得雨简直要跳脚了…… 屹湘手腕翻飞,只一会儿,大片蕾丝落地。落成厚厚一堆。 得雨眼见着屹湘手起剪落,蕾丝完好部分,也不停削减……得雨口干舌燥……作孽啊! 她心一横,转身对着同事们挥手示意清场。 屹湘集中精神,完全不理他们来去。 得雨待仓库门合拢,仍站那里好久。此时真有些心乱如麻,想想前头还有那么多事情等着处理,却全不如门内这一件来紧要似。 她一回身,便愣了一下,“Vinnett?” 眼前Vinnett对着仓库里大展拳脚郗屹湘方向负手而立。只不过他一副黑超遮住半边脸,看不清他眼神里究竟都有些什么。 …… 屹湘沿着蕾丝钉缀纹路,修修剪剪。细碎蕾丝屑不时剪刃绞合瞬间崩开来,落她手背上,甚至有些会崩到她睫毛上,痒痒。她眨眨眼,扑落那蕾丝屑。像是抖落片片雪花。 每一剪下去,她都觉得是剪刀了谁皮肉,额外得小心些。 。 第十五章 依依沉默的康桥 (四) 渐渐将那一层蕾丝剪出了形状,她端详片刻,放下剪刀,寻了丝线来,飞针走线……也不知道过了多久,觉得颈子酸麻到疼痛,她才抬起头来活动下。(请记住我hxsk。看看时间,已经清晨六点多钟。仓库密闭,不知外头昼夜替。身边操作台上有食物,银色保温罩上贴了便利贴——屹湘见到食物才觉得饥肠辘辘,她把便利贴撕下来丢一边,抽了湿纸巾擦手。 餐盘里是她喜欢芙蓉蛋卷儿。 屹湘倚衣架上,身后是价值不知几何各色礼服,眼里却只有这件正被她改造这件。 仓库门嘀嘀作响,巨大厚重门缓缓移开,苗得雨才进来,见屹湘正休息,问道:“怎么样了?” 屹湘对着礼服做了个手势。把后一块蛋皮塞进嘴里。去洗过手,回来继续工作。 “昨晚我态度不好。”得雨赧然。过来看屹湘钉缀蕾丝。每隔一英寸,还要编织几针,再钉缀。真真是需要十二分耐心。 过了一会儿,屹湘才说:“别光看,给我纫针。” 得雨学屹湘席地而坐。 屹湘仔细看着刚刚钉缀好蕾丝,手指抚弄一下居。 得雨见屹湘那根线用完,递上一个去,“近还好?” “不能再好了。” “那就好。” “给我把灯光调一下。”她眼睛有些酸涩感。 得雨给她把伸展灯推近些,看着她凝神专心对付那一朵蕾丝花,针走飞,一深一浅,走一圈,抽紧……她手指纤长,十分美。 屹湘问:“Jsephina还不知道吧?赭” “只通知她礼服出了问题。她原本今天应该赶到,临时改了行程。”得雨以为屹湘是担心Jse反应,说:“你放心,Jse是讲道理人,不会吃了你。”说。她Jsephina身边工作过两年,深知Jse性格。 屹湘说苗得雨你要是说废话就哪儿凉哪儿呆着去。 她岂是怕事人。 得雨笑。她有很久没有听屹湘用正经京腔儿“骂”她了——她普通话水平,还是亏了那几年跟屹湘同窗,才有机会“普通”起来——她过了一会儿才问:“你还记得那年?暑假我们去旅行,一群人玩儿都癫了;偏偏爱玩儿你,反而独个儿窝房间里画图,跟我说要寄出去参赛,都当你是心血来潮,谁知道九月里就获了大奖。你还说,有机会就去hakshead定居。Fanny说那儿只适合养老。你却说,hakshead让你心里安宁,很少地方让你真正觉得安宁。” “都多少年了,我说那些,你还想着呢。”屹湘淡淡说。 “你都忘了?”得雨问。 “没忘。”屹湘笑了下。便是记得,也……“也没什么。” “还没什么?就算别忘了,Ninet设计大奖是谁都随便能拿?NB啊、NB!”得雨怪叫。 屹湘“扑哧”一声笑出来。 华语第一言情小说站网()为您提供优质言情小说线阅读。 第十五章 依依沉默的康桥 (五) “你笑什么笑?” 屹湘摇头居。本书免费章节请访问。 得雨不会知道她笑什么。 “Ninet-Prize那是什么,时尚界普利策哇!19岁零5个月,这个年轻获奖者记录,一直是你保持呀!我说,你还敢笑……老师们都说你是我们中性灵、有才华一个!” “你可以继续夸,我都笑纳。”屹湘拖了长音,微笑。她下巴右侧有一颗蓝微微痣,随着那微笑轻轻颤,就好像一朵闲花飘摇摇风中似落非落,牵人心忽左忽右、忽上忽下…… 得雨不禁发了呆,“湘湘啊……”她是女人,也觉得不能久看郗屹湘。但就是忍不住。一眼接一眼看下去…… “嗯?”屹湘头低下去,那颗蓝痣被遮住了。得雨眼睛这才得了闲。 “你母亲怎么能容得你一而再……”得雨停住。印象中屹湘那位资深外交官母亲,对屹湘要求之严格乃至苛刻赭。 “自甘堕落?”一针扎了指尖。初时屹湘并不觉得痛。但刺深,沿着那针痕,终凝成一颗绿豆大血珠子,她吮了一下。嘴里顿时溢满血腥味。按住伤口,等血凝固。 得雨叹了口气,好半晌才小声说:“我只觉得可惜。” “这次我若是过劳死,你再可惜不迟。”屹湘说。 “胡说。”苗得雨把针线递到屹湘手边去,“我不是来给你送午饭了?都是你爱吃……” “哎呀糟了!”屹湘忽然叫道。 苗得雨吓一跳,“姑奶奶,你千万别弄坏了……” 屹湘将针线往腕上一别,胡乱从自己包里掏摸着手机。 “得雨你有没有66电话?”她看向苗得雨。 “你不会拨查号台?” “我英文不好不是?”屹湘瞪她。 得雨给她报出号码。屹湘忙拨过去,告诉餐厅说麻烦通知叶小姐,郗屹湘有急事不能赴约了十分抱歉…… 得雨趁她挂了电话,问:“谁约会,你这么紧张。” “我哪儿有紧张。”屹湘重拾起针线。 “还是有一点。”得雨微笑。 “我未来……嫂子。”屹湘说。不想让得雨猜。 “你哥终于要结婚了?”得雨拍手,“我还记得他样子……”得雨絮絮说起了往事。屹湘听着,只觉得那些,真是遥远,远到她几乎都已经忘记了…… …… 66餐厅领班过来向叶崇磬转达屹湘不能赴约讯息时候,叶崇碧也还没有到。叶崇磬听完了,微笑点头,继续翻着杂志。 餐厅里满堂食客,却甚是安静,连音乐声都没有。 这点儿又让叶崇磬觉得格外满意些。他顶讨厌嘈杂。 他是到了哪里,都爱捧中餐场。见客户、约朋友,乐得图个熟悉自。纽约不难见中餐厅,却也再难得这样好,偏偏又是美国佬经营。这就不能不说人家功夫用到了实处,让他这个吃主儿也吃服了。 餐厅主人菲尔苏亚雷斯听说他来了,特地过来同他寒暄。 华语第一言情小说站网()为您提供优质小说线阅读。 第十五章 依依沉默的康桥 (六) 叶崇磬笑,说他们沪上餐厅他常去。(请记住我们xsk访问本站。 菲尔微笑着说他有听分店经理提起,还得多谢叶先生捧场,强调了一下:“叶先生多给意见。居” “菲尔,你会讲话。”是清脆女声,叶崇磬不用看也知道这是谁来了。他对翩然而至叶崇碧笑了下。菲尔侧身笑道:“叶小姐。”替叶崇碧移开座椅。 叶崇碧笑着坐下来。仍和菲尔讨论,说前天晚上蒸蛋卷,蛋皮还是老了一分,咬劲儿是够了,蛋鲜味却少了…… 叶崇磬却笑道:“十指不沾阳春水人,偏会从鸡蛋里往外挑骨头。” “幸亏如今我们这些人有个好名儿,‘美食家’。”崇碧也笑着说。 菲尔听着这兄妹二人互相打趣,说他去忙些别,适时离开了。 “今儿不忙了?”叶崇磬将杂志推到一边,“约你,你推三阻四、支支吾吾,人家一句‘可以’你就立刻抽出午餐时间,还说这样话?赭” “什么啊,自己也忙要死,我有时间见你,你都未必有时间出来。而且你知道我讨厌跟谁谁谁秘书打交道,个个儿都有权利过滤电话,拽跟二五八万似,拿着鸡毛当令箭,比正主儿还大牌。”崇碧腮上梨涡微沉。 “强词夺理。” “本来就是嘛。”崇碧眼珠一转,语气缓和了一下。 叶崇磬打量着妹妹。 崇碧虽不是倾城佳人,但五官精致而落落大方,胜气度雍容。尤其是那对大大眼睛和红润嘴唇,让她脸显得明丽生动。所谓见之忘俗,便是这样一副模样了——和他不同,崇碧长像他们母亲。他们母亲总是有一股坚定沉着气质,只是崇碧,他这个哥哥面前,未免多几分外人面前未必肯露出来咄咄逼人。 叶崇磬告诉妹妹她要见那位有急事不能来了。 崇碧两道英气十足眉飘扬向上,拨电话回事务所去。 崇磬见她如此,索性招手叫侍应过来。崇碧只顾拨电话,他便做主点了餐。一时菜上了,崇磬催促她,她才放下电话,兀自心有不甘样子。 “我特地从高等法院赶过来呢。”她微微嘟了嘴巴。 “吃吧。”崇磬拿起筷子来,示意崇碧。他适应崇碧口味,给她点了清蒸石斑。“人家不来,咱们吃顿清净。” “是,这下可合了你心意。”崇碧打开餐巾,笑言。有点儿无可奈何。 “你打算什么时候回国?”叶崇磬问。他对见邱家人确实没有很大兴趣,但也不想直接承认。日后免不了成了姻亲,撇清都撇不了。 崇碧笑了下,“我以为,你开口就要问我,是不是真想清楚了。” “所以一直躲着不见我啊?”叶崇磬问。筷子尖儿戳到了葱油鸡上。 “哥,我做决定,从来没后悔过。” 叶崇磬忍了又忍,“碧儿,你要知道,即便你有那个能力复制母亲成功,他未必是那块复制父亲料。” “哥,”叶崇碧看着哥哥,“复制这个词,你用不恰当——我从未想过复制。他也绝不会。” 叶崇磬眉头微蹙。 崇碧筷子,伸向石斑头部,将紫苏叶子拨到一边,夹起了鱼眼睛,放到自己面前盘子里。 华语第一言情小说站——网()为您提供优质言情小说线阅读。 第十五章 依依沉默的康桥 (七) 她轻声淡语说:“就譬如说到吃鱼这回事,轮到他下箸,定是对准了鱼眼睛。(读看看小说网变他习惯,也不问他为什么那么做——但假如他得到了一只,我会帮他拿到另一只。” 叶崇磬看着那鱼眼睛,忽然间胃口大失。 崇碧又笑起来,道:“你接下来别那么老土,劝我‘努力’爱上他哦。” 叶崇磬不言声。也没否认。 “哥,我不需要‘努力’爱上他。我爱他。”叶崇碧微笑。石斑鲜嫩,入口即化。吃舒坦,赞不绝口之余,还不忘低头看表,“可惜湘湘不能来。居” 崇磬模样淡淡。心想有什么可惜。不过如此看来,邱家兄妹竟是两个样子。(请记住读看看小说网是另一个模样。单单这不守约一点,就让人不舒服。难怪但凡提起来邱家孩子,都只说一个潇潇。 “你这几天休息不好吧?要不去我那儿,方便些。”崇碧问。哥哥对邱家人都颇多挑剔,她心里不免有些难受,但想想这是哥哥关心她缘故,也便释然。来日方长,总有一日,他会知道她没选错。 “习惯了。”崇磬说,“偏偏又赶上国内近事情多些。” “那你还住城外?”崇碧问。 叶崇磬“嗯”了一声。好像崇碧多此一问似。 “你不考虑把那间屋处理掉?何苦来……妈那天给我打电话又说起来。说你人回去了,心没回去。赭” 若纽约逗留超过三天,哥哥必然要去他郊外老房子住。不纽约时候,那房子便空着,只有两个工人打理。她早前也曾建议过他,若是实喜欢郊外幽静,换个处所也好,反正现世道不佳,很多上好房产放盘,想要什么样没有?他想都没想就给否了。 她大哥,唉…… 见叶崇磬只是不接茬,崇碧只好说:“我过几天用一下Arara。离开前,有几个朋友一起聚一聚。” “让JK安排。” “好。Arara,你也不带回去?”崇碧问。崇磬曾跟她说过,有阵子,他得Arara床上才睡得着。 “不。前年亚宁来,说喜欢Arara那款式,想要艘一样。图纸出来给我看,我瞧着不错,跟他一起另外订了。” “你们俩能看上同款东西,难得。”崇碧笑出来。 “你这是夸他,还是损我?”叶崇磬笑吟吟。 崇碧轻笑,摆手,“这时候也该交货了吧?” “前阵子交。我也只是用了一两次。东西,比不得Arra顺手。” 崇碧笑笑。心里有点儿异样。Arra,那岂是“顺手”而已? “我听说国内低空飞行限制要取消?” 崇磬点头,“你消息还挺。也是近才松动了些。你执照还没过期?” “早着呢。”崇碧笑着说,“我是担心你,总怕你玩游艇,万一哪天会游出去不回来。” “那我要是飞,也有可能飞上去不下来。”叶崇磬笑着,喝了口水。 华语第一言情小说站——网()为您提供优质言情小说线阅读。 第十五章 依依沉默的康桥 (八) “喂!”崇碧叫着。(访问本站。 叶崇磬笑起来,爽朗而愉悦,伸手拨乱崇碧额发,“傻瓜。” 崇碧看着哥哥笑容,“哥……居” “吃你鱼眼睛吧!以后有你受——你嫁了那邱潇潇,还想明目张胆上天入地出海?想美!”叶崇磬不客气说。 8 连续工作四十多个小时之后,郗屹湘终于赶得及后时刻到来之前交差。 这还多亏了从意大利赶来两位师傅给她打下手,才能加速礼服修复进程。 看到她终于站直了已经僵了八成身子、将手里针扎到手腕针包上,已经外面等候很久、急如热锅上蚂蚁同事们,迫不及待簇着一个高挑瘦削模特过来。(读看看小说网原本安静极了衣仓里,立时热闹起来。 那模特站礼服前,皱眉赭。 这位波兰裔女模个子并不算很高,单薄而瘦削,脸上有特地营造出一种苍白,令她显得柔软,用这种柔软乃至柔弱去衬托这件华美到极致、纯洁到令人感到忧伤礼服,是相当其如其分。 屹湘对着模特做了一个手势。 模特抬手抽了一下腰间带子,外袍从身上抖落,几个助手帮助下,以速度、小心翼翼地穿上礼服……周围安静了。 屹湘走近些。 礼服如水膜一般贴模特身上,肌体与衣物之间,没有一丝缝隙似。 屹湘蹲下去整理着礼服下摆,蕾丝细密,曳地三尺;拖尾头纱从肩头泻下,终与礼服下摆交汇一处……她微微仰头,正遇到模特低垂目光;她站起来,侧着头,从四面八方巨大镜面里查看着。 “Perfet!”模特唇间逸出一个单词,脸上表情仍是冷冷。 屹湘低声说:“我希望你台上表现,配得上她。” 模特惊异看屹湘——这位面孔陌生“小裁缝”,竟然对礼服用了“她”,而不是“它”。 屹湘松开了握住拖尾头纱手,轻轻后退,让开了过道。 模特高昂着头、抬着尖削下巴,疾步离开,身后有专人替她托着裙摆。 那裙摆原本应该足足有十米长,如此修复,简化不止一点,还好屹湘自问算是依足了Jsephina路线,力求修整如昔……屹湘揉了下酸涩眼睛。仓库里眨眼工夫,就只剩下她。 “郗小姐?”仓库门口有管理员等她出来之后好落锁。“发布会马上结束了。”善意提醒她。 屹湘经过层层安检,从专用通道进了发布会现场。 此时发布会已经进入尾声。 她本想找一个角落呆着,安静看完这场秀。不料一进来就被眼观六路总指挥苗得雨逮到:“你位子那里。”她笑眯眯推着屹湘,虚虚一点,指着T台边预留几个空位,“Vinnett特别交代。” 屹湘看看,那是什么位子啊?看看,左边Vinnett-estd、再左边汪陶生……那层层叠叠公司高层,周边点点星光闪耀。她说:“这里就很好。” 华语第一言情小说站网()为您提供优质小说线阅读。 第十五章 依依沉默的康桥 (九) 得雨笑了,“好吧,那我就陪你站这里。。”她手里拿着对讲机,耳麦挂牢牢,眼睛紧盯着场内,随时准备应付突发状况。“……哎,还有一组,就是‘桂冠’了……刚刚Vinnett说,他看到你完成工作了。” “嗯。”屹湘应着。心里还是有点儿紧张。Vinnett经常一句话就枪毙了人。 得雨耳麦中有人说着什么,音乐声大,她只得按住麦去听。 屹湘自管看秀。 会场中光线很暗,只有展台是明亮。所有灯光都汇聚那里。音乐声悠扬,是苏格兰风笛……屹湘立即抬手捂了一下耳朵,使劲儿耳上按了按。耳膜疼痛渐渐好些,她才打量会场内——这里是专门为发布会而建。本季被打造成了全黑空间。顶棚像是一把黑色巨伞,笼罩下来。展台并没有采取常规T型,而是蜿蜒曲折……取意“曲水流觞”。因此特地场地上设置了四个巨大人工喷泉,灰色岩石、雪白细沙令这里看上去像一个宏大花园。 喷泉随着音乐声变幻着节奏,穿着婚纱模特缓慢行走其中,将每一分、每一寸美丽展示给现场观众。还有L传统简洁、优雅、精致、奢华。 屹湘盯住离自己近这位模特身上一件缀满了水晶婚纱。亮晶晶、光闪闪,像是旁边飞舞水滴蒙了纱上,又会随着脚步移动,升腾起来……美如梦似幻。 屹湘一边看,习惯性打开随身携带素描本画着,光线暗,但不影响她手上感觉。 忽然听到苗得雨问:“湘湘,你看,那个是不是Jessinet?” “你说你怎么就改不了这脾气,你成日家什么级别明星见不着?”屹湘被她扰不过,“哪里?居” 苗得雨给她指着,说,“十一点钟方向。” 她们俩正站会场东北角。屹湘看到西侧靠近展示台位置,一个穿着嫩黄色tbe-dress女子,正微笑着看着台上,不时转头和她旁边人交头接耳……是,正是著名华人女星Jessinet,陈月皓。这两年好莱坞风生水起,号称是几十年才出一个天才女演员……也难怪得雨意外。陈月皓那颇有点儿特立独行性格,让她极少混迹秀场这类媒体前沿地带。 到底是个有格调女星。又或许是……关于陈月皓传言,从她出道,就没有断过…… 屹湘聚精会神看着陈月皓。 陈月皓真如同一轮皓月当空。那种光芒是遮不住。此时她正微笑着同她身边人交谈,温柔而妩媚目光,完全聚焦眼前人身上,那人闲闲,转了一下头……屹湘闪电一般后退了两步,退到得雨身后。 呼吸骤然间急促起来赭。 风笛声折磨着她鼓膜,疼痛难忍。 华语第一言情小说站网()为您提供优质言情小说线阅读。 第十五章 依依沉默的康桥 (十) “是她吧?”苗得雨索性拉了屹湘一把,眼睛仍盯着那边,笑着,“你看她穿那款小礼服,真是美丽,是J本季款……听说Jse和她私交不错,她这两年重大场合全穿Jse给她量身打造服装;都说Jessia衣着品味这几年直线上升,出入国际大舞台也口碑极好、从不穿错,我看,这不是她厉害,Jse厉害才是真……哎,她旁边坐是谁?好有型男人。:。”得雨这倒吸凉气语气。多多少少是有些夸张。 屹湘紧攥着笔,速写本上勾画着,说:“连你都不认得,我会知道?” “也是。”苗得雨笑着,“不过……这男人真好看。不,不单好看……是哪个男明星么?我怎么从来没见过呢……又不像男星,男星没有这种气质……” 男明星……不,不是。 屹湘目光低垂,素描本上线条似乎都扭曲到了一起…… 苗得雨回头看看后台,对着等候上场模特做了个“稳住”动作,对着麦说:“把握好节奏,前面走了两秒”,又回过头来,屹湘耳边说:“今天这场,出彩就是几位华裔模特,前两年还觉得她们上了T台腿不是腿、胳膊不是胳膊,动作夸张极姿势粗糙;你看看如今,担大梁都完全没问题……哎哎,那边,你看看那边,那又是谁?今年面孔还真多……星光璀璨啊星光璀璨!AZ也来了……我要让AZ我内衣上签名,哈哈……居” 屹湘仍是不语。 发布会接近尾声,场内气氛近乎沸腾,得雨人终于也跟着兴奋起来,不住说这说那,眉飞色舞;抽空看一眼屹湘画图,又忍不住大笑,道:“我说,也难怪你那些idea总是被斩,你看看……Jse设计你都要改两笔,这不是讨打是什么……湘湘,Jse设计是轻灵。” “这次,够轻,但,不灵。” 苗得雨有点儿意外看着屹湘,说:“你这个批评很严重了。” 屹湘合上素描本,“我先回了。” 彻夜工作缘故吧,她头重而脚轻赭。 “你怎么能先回?你得等着看看……喂,你修复压轴大作还没有出场……马上就出场……我还有事要跟你说……喂!等下还有庆功会!”苗得雨迭声叫屹湘,屹湘从拥挤人群中穿过,头也不回匆忙离开了。 苗得雨仰头,对着黑暗天幕叹口气。 这个郗屹湘! 她视线转回展示台。优雅模特缓步绕台行走……她摸了摸自己下巴。想着屹湘刚刚评价。 Jsephina成名二十年了,确有些……固步自封。 屹湘眼还是毒——能说出这种话来,她锐气还。 万幸。 得雨不由自主笑出来,转身退后。 她得去后台看看,“桂冠”上那颗钻石,即将出场。 …… 屹湘出了会场,那穿透耳膜似风笛声终于弱了些。她推开侧门,站楼梯间里,良久,一动不动…… 走出中心大门时,示威人群还没有散去,吵嚷嘈杂,群情激昂,其状令人愈加心烦。 屹湘公司保安护送下离开。她急切想要回到住处去。一刻也不想多做耽搁。 华语第一言情小说站网为您提供优质言情小说线阅读。 第十五章 依依沉默的康桥 (十一) 回到住处,整个人已经如同虚脱,上楼便一头栽到床上去……这一觉睡却不能算好。。恍惚间是有什么人床边走来走去、手机铃响七零八落,耳边又有忽高忽低细碎话语声……衣服和被子湿乎乎缠身上,愈加让她烦躁不堪。朦胧间胡乱从床头柜上拿了药盒过来,吞了两粒下去,渐渐,那些声音都消失了…… 万籁俱寂时候,她做了一个梦。 梦里她很小。应该还是外公深宅大院里玩捉迷藏年纪。 应该是西厢,外公书房。 外公书房很大很大,她喜欢玩捉迷藏时候,藏到外公书房去……她总是藏很好,藏外公椅子后面。百度搜索读看看)外公圈椅上有一张大大熊皮,垂下去,落地毯上,她藏那里,听得到外公乐呵呵说:“没有,我没有看到湘湘。你们去别处找吧。” 她就安全了居。 面颊蹭着柔软熊皮。熊爪尖利指甲被打磨没了尖。她是有一点点害怕,不敢去看熊眼——仍是宝石一样亮晶晶。 那么出出进进几次,他们找不到她,外面便也渐渐安静下来,她窝那个温暖黑暗小角落里,就睡着时候,外公就会用手里那卷书轻轻敲一敲椅子,“湘湘丫头,出来吃烤红薯了。” 她睁眼便看到外公脚上那精致圆口布鞋。 内联升老师傅手工,千层底。鞋口上针脚细密,绾一个结实结。 她看着,忍不住想动手摸摸……听到外公叫她,轻巧钻出来,像只小猕猴一样,爬到外公膝上,伸手抓案上白瓷盘子里烤红薯。细细长长烤红薯,剥开,金黄瓤,热气腾腾,带着一股子焦香,让人流口水…… 外公,您吃一口赭? 湘湘乖,外公这里还有。 她一个接一个吃。手指上沾了黏黏红薯汁,来不及拿盘子里毛巾擦,伸手便摁宣纸上,卷起一面,团成一团,脏唧唧……外公素来好洁,却从来不恼她这个行事腌臜捣蛋鬼来把他书房弄一团糟糕。还会亲自拿了毛巾给她擦干净。做这些时候,外公一直都笑眯眯。 外公书房里有张大大画桌。她趴地上玩玻璃弹珠,东一颗、西一颗,把弹珠放地毯上,每一颗花蕊放一颗弹珠……画桌下钻来钻去,额头时常碰到桌腿,于是总嫌那件东西笨拙而讨厌,推不动,也踢不动,无可奈何。有一次,拿了外公开信刀桌腿上乱刻,被外公秘书看到,心疼直吸凉气,说首长这个这个这个……他不只替外公打理那些文案,还替外公心疼画桌、也替外公心疼那些好容易淘换来古宣纸,看着她扮鬼脸也拿她没办法……外公却一笑,指着那个画桌说,“湘湘,以后你出嫁,外公什么都不给你,就只有这个。” 什么是出嫁,什么? 她哪儿懂什么是出嫁呢…… “湘湘,我逮到你了!” 屹湘一个激灵,睁开眼睛。 。 <hr/> 第十五章 依依沉默的康桥 (十二) 董亚宁绘画功底真是好。。笔调简约,却连维多利亚女王颊上阴影都刻画精细。他常想董亚宁其实很适合去做个画家。不过董亚宁却说过:做什么画家,清贫一世还等着高山流水遇知音这码子事,运气好了可能死后几十年会成名——到那时黄花菜都凉了,不如及时行乐。画画?高兴了给我公司项目画一笔假山画一笔小溪就是了…… 叶崇磬推开了一家门面窄小铺子。 进门已觉得比别家为幽暗些。又有好一会儿没有人出来招呼他。 他自管自踱着步子,打量店里陈设品。货架都是半人高低,绝大多数是精巧饰物。金丝编就首饰盒,珍珠宝石串成晚装包……有些年代并不算久远,上世纪初物事而已,带着那个时代特有文雅。 他站那里,看着一款镶有七八种宝石女士款烟盒。暖光下,烟盒上宝石散着柔和光,那烟盒像是蒙了一层彩色雾霭…… “有什么能帮你?”一个温柔而带着几丝倦怠声音出现他身后不远处居。 叶崇磬回头。 浓重阴影里站着一位身量娇小女士,穿着闪光缎旗袍披着厚厚羊毛披肩。 叶崇磬微笑,客气说明来意,将手上那一张图纸递了上去。 老太太接过图,打量了几眼叶崇磬,说:“你好。” 叶崇磬微笑。图纸上有几枚繁体字,是董亚宁极漂亮行草。他说:“您好。不知道您这儿有没有类似东西?” 老太太微笑,把挂颈间花镜戴上,说:“请随我来。赭” 叶崇磬随老太太移步走到一面依壁而设柜子前。他见面前这只柜子放古董店里真是少见,长宽高阔、和那一格一格小抽屉,分明是早前中药店药柜。他嗅了嗅,似乎真闻到一股草药香。 老太太说:“早前唐人街一家中药铺歇业,我瞧着这柜子材质好,便接了过来。” “金丝楠木。”叶崇磬看了看。此处光线暗些。但金丝楠那细腻纹理,柔润光泽,很好认。 老太太点头道:“难为当年漂洋过海带来。难为一心一意做足了药铺款儿。此地撑了这些年,也不易。”倒不曾惊叹叶崇磬只一眼便能辨出木材。古董商人,到底是见多识广——她拉开一个格子。 “段施清大夫?”叶崇磬问。 老太太笑笑,点头。 叶崇磬点头。回国几年,倒不知道段大夫中医诊所已经歇业了。 “有了!”老太太拿出一个小巧椭圆形胸针来,“瞧瞧可是这个?”说着走到店中央一张八仙桌改制展示台前,将胸针放了天鹅绒托盘上,移了灯来照着,并把那图纸展开来,铺旁边。 店门上迎客铃音清脆悦耳,应是又有客人进来了。 华语第一言情小说站:网()为您提供优质言情小说线阅读。 <hr/> 第十五章 依依沉默的康桥 (十三) “姑姑!”屹湘对着电话叫。可邱亚拉电话挂,她没机会叫住姑姑多问一句。攥着电话,一会儿,手臂有点儿无力垂下去,落膝上。楼道里灯明明暗暗,这会儿又黑了。 姑姑要跟她说什么? 她心里忐忑。就是一瞬间,脑海里好多个念头闪过去,却仍是拿不准。懒 电话忽然亮了,她看看显示号码,是叶崇磬,忙从楼梯上站了起来。鞋跟又高又细,底子也厚,站不稳,几乎从鞋上跌下来,并不敢大声,闷闷哼了一声,抓住了石头扶手,扶着往上走。 “喂?”她忍着脚踝处疼,“我马上……到了。” “怎么这么久?”他问。 黑影中他稳定声音是如此厚重,让她有种踏实可靠感觉。就似乎是瞬间回到那青山白云间,是他说,说屹湘,别再受伤了……只往上走了两阶,她站住了。 也许是脚踝上疼痛来太突然,她只觉得一股难以抗拒脆弱,将她裹住了。 她转身下楼梯。 脚步很轻。 能看到他了。 大门外立着他,背对着这边,那里,明亮极了;而她脚下,是浓重黑。 “你怎么了?”大约是因为她有一会儿没有出声,他又问。声音里有一丝紧张。他,大约是不常见。他总是从容不迫。所以听起来,就有些别扭。虫 “我很好。”她说,“只是刚刚接了个电话,耽误了点儿时间。”轻声细语。她想,刚刚那个电话,应该没有很久吧……听筒里沉默了。 她也沉默。 看上去,他静默背影,磐石般稳妥。可也有淡淡忧伤,这样夜晚。 “屹湘。”他拿着电话。 “……”她没出声。 “你很不好,我知道。” 心像是被什么重重捶了一下,屹湘挂了电话。而她还没有来得及走开,他便回了身。大手拍铁门上,楼道里灯一亮,尚站原地她,顿时无所遁形。 叶崇磬其实看不到全部郗屹湘。只看到她垂体侧手、手中电话、窄窄裙、细细腿……好看高跟鞋中那好看脚……此刻那双脚大约是想要逃跑,不知为何竟没有跑掉。于是他也知道,她正看着他。他仍然对着话筒,却抬高音量,让她能听到,说:“你也很会伪装。” 她定定看着他。 颌骨处咬合用力,耳中有声响。 “却还是骗不了人。” 灯熄了。叶崇磬再次重重拍了一下铁门。 屹湘仍没有动。 她静默看着这个男人。 整栋楼里没有一点声音。 “什么人?”突然,一声呼喝,划破了这份沉寂。急促脚步声,和胡乱射过来强光,都朝着大门处来了。 屹湘听出来是小区保安声音。她顿了一下,急忙下去。 叶崇磬转回身,强光射他脸上,他避了一下光。习惯性,手向两边微微一撤。只是瞬间回过神来,意识到自己并不是面对带有枪械警察。他没有立刻出言解释。 “请出示您证件。”强光他周身转着,面前站着两位制服保安都拿警惕眼神盯住他。虽然叶崇磬一转身,他们已经认出来他刚刚登记过。其中一位指着他车子问:“这车是您吧?” “是。”叶崇磬说,“我证件车上。” 此时屹湘拉开铁门出来,她还没开口,两位保安就问:“郗小姐,您没事吧?有没有受到骚扰?” 叶崇磬抿了唇。 “没有。你们误会了。我们……”屹湘抬眼看看叶崇磬。他严肃很,也恰好低头看她。于是她说:“我们刚刚就是有点儿小争执。抱歉。” 两位保安看看他们,其中一位先笑了,说:“原来是这样。我们俩刚巡逻到这儿,怕有什么事儿,应当问问。”虽然是这么说着,并没有立即离开。 屹湘微笑着看他们,说:“谢谢你们。真没事。”她说着,抬手握住了叶崇磬衣袖。叶崇磬手抄裤袋里,闲闲一站,并不出声。 两位保安再看此时面前这对男女,男刚正,女温柔,看上去,除了气氛有些僵硬、确实像是刚刚吵过嘴模样,倒没有什么可疑之处。他们再看了看叶崇磬,除了有些过于严肃,总是个斯文帅气男人,确实不像坏人。 “没事就好。不耽误你们。”两位保安中年长那位先发话。离开前,特意又看了看叶崇磬,像是要把他模样再印证一下似。 屹湘见他们走开了一段距离,讷讷,说:“怎么会……你没生气吧?”她小心问。 叶崇磬没答话。 她抬眼,见叶崇磬低头看着什么,这才回神,原来她依旧攥着他衣袖。 她忙松开手。 叶崇磬却比她速度,一下握住了她手,带着她走了几步,进了单元门。屹湘想要抽手,他却没有让她得逞,而是一直拉着她手,一级一级楼梯走上去,将她送至三楼住处门前。 他走并不算,几乎是就着她步速。但那种不容拒绝、有些霸道力量,他步幅中充斥着。 屹湘几乎忘了自己脚踝处疼,直到站住,她额上已经冒出了汗。 她抽手,有些气急败坏,说:“我到了!” 叶崇磬却顺势将她搂入了怀中。 屹湘脑中“嗡”一下,大骇。她随即用力想要把他推开。 “别动。”叶崇磬只用比她稍稍多一点力道,就成功将她稳稳拥抱怀里。他缓缓说着:“他们怀疑很合理。我对你,确不怀好意。” “叶崇磬……”屹湘被他怀里灼热温度烫到了似,有些许头晕目眩。 “我不是一个随便人。你也不是。而且你不是,你伪装成那样。”叶崇磬说着,松开了她。 屹湘倒退了两步,用一种说不出纷乱眼神,盯着叶崇磬。 “要是……你错了呢?”她问。 “不会错。”叶崇磬说。他看着她,眉睫因为激动和克制,瑟瑟发颤。她其实是这样不善于掩饰情绪,色厉内荏时候,连一点点慌乱恐惧都藏不住。他怎么,会花了这么久才看清楚? 屹湘闭了下眼。 “屹湘,我是不够了解你。但你对我,至少不是无动于衷。这对我来说,够了。”叶崇磬停了一会儿。即便是壁灯暖光下,他也看得出来因为他说出这句话,屹湘脸色大变。她说不出话来,哽住了似。眼睛里那种纷乱,映他心里反而万籁俱寂。于是他说:“我知道重开始很难……就当给你自己一个机会,也给自己一段时间考虑——我们,起码现还是朋友。” “叶崇磬,你知不知道自己做什么?” “再清楚不过。”叶崇磬对着屹湘,微笑了一下,“现你上去。睡个好觉。以后事,以后再说。” ———————————————————————————— 亲爱大家: 抱歉又晚。晚安。 ps等到现各位?Jin还线么?晚安。 第十五章 依依沉默的康桥 (十四) 叶崇磬没有等屹湘进门,便转身了。大文学 屹湘他背后究竟是什么样表情、什么样眼神,他都不想再看下去。再面对她,他心只会沉。 倒车时候,车灯打前方。那辆挂着崭车牌车子,静静守候楼前。他也没有多看一眼,就驱车离开了……懒 屹湘也不知道自己是怎么进屋子。 站门厅里,好久,她既没有换鞋,也没有移动。直到脚踝酸软。她也没有换掉,而是走进了厨房里。 灯是开了,煤气灶上有一只砂锅。 她拧开了煤气,橙色和蓝色混起来火苗舔着锅底,她手扶着灶台,看着。 也不知看了多久,砂锅里汤沸了,汩汩热气冒出来,香味是这么浓。 她取了一只碗,从锅里舀出热汤,喝了一口。 滚烫汤顺着喉咙下去。从嘴巴里到胃里,一路烫着,烫到发疼……她搁下碗,疼痛催着她泪腺,却刺激不出一滴眼泪来。 可眼睛这么涩,她多想,来一场雨。 董亚宁坐枪房里,拿着麂皮擦着他近收藏品,一把罕见史密斯-韦森455型手枪。大文学转手给他人明确告诉他:这是一把高仿。虽是按照高仿名义入手,价格却是比真品不次。 假?虫 他哈了一口气。 那这一屋子、四面墙置顶,没有一样是真了。 趁着哈出那一点水雾还附着枪体上,他擦了两下。 拿远些看看,便把麂皮丢桌上。 枪上一点尘都没有。银色枪体上刻着伊斯兰风格花纹。枪管空白处,sith&ap;essn标码清晰可见,可因为经过了2年,不知几经转手,磨标码都浅了许多。木质枪托温润异常。 他端详了好久,拿起枪,脚下一蹬,椅子下滑轮“嗖嗖”转着,磕门上,停下来,他瞄准了对面枪上靶子。 “啪!”他唇间逸出轻轻一声。似乎子弹随着着一声便射了出去,正中标靶。 手枪收回来,贴耳边。 凉凉。大文学 他重复着这个射击动作,直到手臂酸了。 额头上热气腾腾,他才站起来,将这把455放了枪上它应该位置。他瞄了一眼搁置455一区,还有一处空白,这一个系列,就只缺一把了。只是不知道什么时候再能遇到。 他手指一一点过去,点到哪一个,他闭上眼睛,默念一会儿。它们资料早已深深印他脑中,他想调用时候,能很容易调出来。偶尔有卡壳时候……近好像进来时间少了,卡壳时候就多了起来。 他搔了搔头顶。 头发还是极短,又硬,刺猬刺似钻进指甲缝里去。 他这间枪房是个密闭私密空间,除了一个特制通风口,几乎是一点缝隙都没有。消音设施做又好。一进来,简直就像钻进了黑洞。这里,他一坐就能坐很久,却也擦不了几把枪。不过擦枪往往不是他进来这里目,就像进去烟窖,有时候并不是为了找好烟抽。想办法消磨一段时间,才是真。 桌上那只旧旧小牛皮箱子被他收拾好,放了下边柜子里。柜中密密麻麻、整整齐齐码着一些枪盒,有些是空,有些不是,只是每一个里面都有弹夹和子弹,也有些附着消声器。他随意抽了一个出来。里面是两个九发子弹弹夹。沉甸甸。 他灵巧手指一磕,一颗黄澄澄子弹弹了出来…… 不记得自己从什么时候开始对枪械产生兴趣,大约每个男孩子都会对兵器有着莫名情结。只知道从很早开始,他就对这些东西很熟了。就像爷爷那船舱里舵、甲板上绳索、渔网上浮子……卫士背上背着枪,看久了,他很就能辨别出型号年代来。 不过这个毕竟不是渔网,就像爷爷不会轻易让他自己掌舵,他也不会被允许随意动枪械。只是能记得有一次,外公兴起,非要去打靶。那时候外婆还,也有兴致去。二老就带上他一起去了。 他刚刚从爷爷家被接回来,正家经历着各种各样不适应。想爷爷想奶奶,偏偏又对着是极力想要把他宠爱好了外婆和外公、这个已经开始长大他面前常有不知所措之感想接近关心却有些无从下手妈妈、调皮捣蛋霸王似妹妹、总是对他很严厉父亲……纷繁复杂人和事,都让他不适应。他们不是不爱他,只是用方式都有些生硬,难免越发让他明白他们确爱他、却又远远没有办法令他爷爷奶奶身边那样觉得温馨和舒服。这种不自由,年幼他来说,也是朦朦胧胧感觉到,尚没有办法排解。越是了解,这是从生活环境到性情整体上格格不入,而这些才是以后长久时光里他必须归属,他就越觉得难过。 那个时候,外公他们眼里,他应该是个很不好对付孩子吧。有点儿古怪、敏感而又暴躁。因为是左撇子,乡下小镇小学里,甚至因为被老师强迫矫正着用右手写字而拒绝上学——硬是进了三次小学一年级。其实他没有少念书,也没有少学东西。爷爷将他带身边,自己会字都教给他,教给他每一种鱼名字,怎么念、怎么写……直到今天他仍会念会写很多生僻鱼字边字,都是那时候留下来印记。还有他三叔。三叔比他大不了很多,作为爷爷奶奶老生儿子,三叔聪明超乎想象,又总是有些孩子气,放学回来就跟他这个小侄子玩儿到一起,直到出远门念大学去之前,几乎每天都跟他玩、教他很多东西。爷爷他们从来没有觉得小时候他是个怪孩子。反而包括街坊四邻内,觉得他这个从北京放到渔村里养、每年只是定期被接回去“疗养”一段时间孩子,是不同寻常、非常可爱。他们给了他太多纵容,以至于浇灌出了他用一生也用不光骄傲和不驯…… ———————————————————————— 第一:补昨天。 第十五章 依依沉默的康桥 (十五) 而他好像一直对“体制”有种抗拒。大文学从抗拒图矫正他行为学校开始,到京城这种条框紧密生活。不知道有多少次试图逃离,有几次还真让他想出了办法上了火车……结局当然是被带回来。逃不了是一顿打,若是父亲恰好家,而外公外婆又恰好不家。懒 心里常常因此产生些怨恨。觉得那干净、会随着季节有不同海味飘四周地方才是自己家,而不是这个有着高高院墙、说话都不让大声、吃饭慢都有人提醒、随时要看长辈脸色地方。虽然他们也非常爱他,只是方式不同。他用了很久才想明白这回事。那已经等到他成了少年——那之前,他童年,一半是色彩斑斓,一半是灰暗阴沉。管红墙和大海相比,其实红色抢眼。 他不太能理解那些红墙内长大孩子们,比如妹妹。他们总是吃着墙外孩子们还难得一见外国产高级糖果、出入都是轿车、随时跟大人出国、专机上钻来钻去、即便见了外国政要也能拽上几句得体英文……这种日子对他来说一回两回还有鲜,时间一久便索然无味。大文学远没有他钻沙子掏蛤蜊、下海摸鱼、沙滩上疯玩暴晒来痛。 妹妹芳菲小时候也娇气,曾跟父亲一起回老家去过。伸手探进盆里,被小虾弹一下身子崩到手,都能大哭……真娇气。沙滩上沙子多干净多细,他后来走遍全世界沙滩,都觉得没有家乡沙滩干净细密,妹妹走两步鞋子里进了沙,就撒娇让父亲背着……娇气。一点儿都不可爱——可他看到父亲毫不犹豫将妹妹抱起来,还是看有些发呆。虫 这是种很奇怪感觉。 甚至到后来他跟父亲交流,有一段时间完全是一个会犯错一个动手打。他心里都有些怪异,好像这样接触,反而令他舒服。仿佛这才是正常。 爷爷说,也许当初并不应该答应他外公外婆和父母,也不该依着奶奶,将他带身边养。只是那时候爸爸妈妈工作都很忙,生下来体弱多病他,也是要靠保姆和忙外公外婆帮忙照顾,反而不如跟着爷爷奶奶好。爷爷一时不忍也就答应照顾一段时间。哪儿知道到后来一再送回北京,却一再送不下,只好一再延期……他却觉得好。大文学他始终觉得没有谁童年比他享受过多自由了。 印象里回北京后好久他是外婆亲自照顾。优雅大家闺秀般外婆跟奶奶是完全不同女性,对他却如出一辙宠爱。只是宠爱中多一两分理性。比如送他去学字画,就是外婆主意——当时并不觉得这个枯燥学习会有什么乐趣产生,直到后来。如果说影响了他一生可能太严重,但至少至今为止几十年,他受用无穷。何况…… 董亚宁将弹夹放回去。 蹲地上好像有点儿久,他站起来。 桌子上除了几个小型枪械模型,还有几个相片架子。他拿了一个过来看。正是年幼他,站那时还算年轻外公外婆身前。 外婆穿是没有领章军装。因为那天打靶,她也技痒难耐。还记得她只动了手枪。左手右手都试过了,左手成绩比右手打要好。她却不满意,只说自己眼神不好了。转了下脸看着他,温和说,阿宁,外婆跟你一样是左手将——外婆手,拉着他小手,比着。他手型很像外婆。 就是那天,他耐心而理性外婆,教给他怎么拿枪。并且握着他手,打出了第一颗子弹。 后坐力很强,他尚稚嫩骨骼被震得酥麻,耳朵虽然戴着耳套,但仍觉得这声音是难以抗拒令人震撼。神奇是,就子弹射穿靶心那一刻,他忽然觉得,跟握着自己手这个年老女子、她身后那严肃老者他外公、以及他们代表另一个家族,产生了共鸣。只是一个很细微感受,他知道他们血脉相通。当然那时候想不到这么深刻,却大概从那之后,他渐渐并不抗拒他们给予。接受,然后回馈。是从那时开始吧…… 他看着照片里外婆。 穿着旧军装外婆,脸上有种淡雅却又坚毅表情。家里有很多外婆各个时期照片。从年轻时候作闺秀打扮洋装照,到中年时期列宁装,年老时候仍保持着干净整洁、即便是满头银发,也还是好看老人——他独独喜欢这一张照片。 他手指擦着镜面。 外婆去世早了些,他没有来得及孝敬她。 也曾经想过,假如那时候,外婆还活着,她会不会帮助他? 外婆是个经历了无数大风大浪女人,而她大智慧里,总是有些慈和跟善良成分。也许她考虑中,会少些利益和荣耀,会少些盘桓和算计。就如同外公几起几落她始终不离不弃,也许对于她唯一外孙,会多一点怜惜……但这也仅仅是一个“假如”。 所有假如背后,都是一连串无奈。 他再明白不过。 他转了下身,靠桌上。 外婆后来也带他再去过靶场,每次使用也都是老式手枪。多数时候他旁边看着,慢慢才外婆鼓励和许可下打枪。外公总会考他各种功课。大概就是那时候同他讲:文无第一,武无第二。 他们高中时候,有军训,也会打靶。给他们用是旧步枪。枪托简直都能掉渣子似。他看着没摸过步枪同学们兴奋极了,觉得很有意思。也有点儿小小骄傲——虽然,虽然被那个仍然跟他分一个班里、打靶还一个组里邱湘湘斜着眼睛看,很扫兴——但那种感觉还是很好。 —————————————————————— 第二:算9号加。 第十五章 依依沉默的康桥 (十六) 他们那一级军训是去了野外一个兵营。大文学靶场青草地很杂乱,但天很蓝,也很热。夏末秋初,只有早晚有些凉意,白天还是很热。 可军训足足有十天。 粟菁菁老早就请了病假不来。他其实以为邱湘湘也不会来。虽然不会操练他们这些城里孩子很凶,但军训毕竟是累。有点门路家长让孩子逃过这这个,并不是难事。他妈妈就问他,要去吗?懒 他毫不犹豫说去啊怎么不去。 芳菲一边说哥哥一时不被晒就会皮痒。 那时候芳菲已经是他宠爱备至妹子,她胡乱编排他什么他都并不会真生气。 他自己打了背包拎着东西去学校集合。学校门口碰到了只背了一个大包邱湘湘——竟然也没有大人来送她报到军训。就只有她那个哥哥潇潇。潇潇见到他就跟他说,哎,湘湘要是出了毛病坚持不下去还死要面子不请假,你千万想办法打个电话回来给我……潇潇话还没说完,湘湘一拐肘子给哥哥捣了胸口上,说了句“再见”就先进去了。 那马尾辫一甩一甩。 他还能记得她穿是雪白雪白裙子,所以背上大背包就显得加惨绿惨绿……天生有活力邱湘湘,个子小小却从来很有力量邱湘湘,生病了也会坚持去画画写大字邱湘湘——她怎么可能“出毛病”?虫 她还没开学就凭着初中时候良好记录被指定为临时班长了,军训前半程表现优异让男生们都不好意思大呼小叫。大文学 可是……那天打靶结束回营房路上,他发现她不妥了。 本来他是排头兵,她那小个子,是排尾。他们两个是够不着头尾,倒也正好。但是巧就巧那天他早上可能是喝多了水,总想上厕所。野外又没有公厕。请示教官,教官干脆利落说:男左女右! 于是他等着队伍都过去了,乖乖路左边树林里解决问题。后来追上队伍时候,就跟那个很可爱小教官多说了几句话——很不经意,发现了她脚步有些沉。蔫儿了吧唧样子,很不像她。 他走过她身旁时候看了她一眼。那时候他已经比她高很多了,低头一看,也只看到她白色棒球帽,看不清她脸,但是顺着鬓角流下去汗水贴她颈间,很不寻常,于是他问:“喂,你水壶里还有水嘛?” 她头都没抬,从背包一侧抽出个绿色行军壶来给他。他还没接到手里,那壶就“咣”一下落了地。跟壶一起落地还有她。大文学 晕倒了。 他看着白色帽檐下她紧闭眼,急忙把她放平了,大喊来人。教官招呼着老师一起过来。随行卫生员赶过来一看,语气很轻松说了句“没事儿,中暑而已”。 他也不知道为什么,对那样一句轻描淡写完全不当回事儿话突然来了气,冷冷说:“中暑严重也会死人。” 老师和教官都瞪他,却因为情况紧急没说他什么。 确实不严重,她很就醒了。 但是老师跟教官比较紧张。教官提出背她。她不让。年轻教官反而红了脸,很尴尬。班主任是个五十多岁女老师,只是问湘湘自己能走么?她说能。 他看着她那白白脸,冒着虚汗,额头鬓角汗顺着往下流,下巴上那颗痣,简直都融了水中……他拨开教官,一声不吭就把她给拎起来背上去,又吓了人一大跳。她好像也吓到了,他背上一动不动。反应过来想抽手臂,被他牢牢箍住小腿。可能也是因为头晕脑胀没有什么力气,就那么软软伏他背上了……他肩上背上很湿了。也分不清到底是他汗还是她,总之满鼻子都是汗水味道。 有男同学想要帮忙背,他拒绝了。有二里地呢,挺远,他却始终没撒手。 湘湘后来问他,“你当时是怎么想?” 他想了想,“什么都没想。” “真?” “你那时候第二性征都不明显,我能想什么啊?” 倒不是他赖皮,确实没多想。 但不知为什么,印象却始终很深。 他后来几乎没有背过她。她不是娇娇弱弱女孩子,有时候独立甚至堪称专横。撒娇和依靠,大约是她做不来事之一。实需要依靠时候,那大约是真,不得不了。或者,是她愿意。比如,她伤到脚,会肯让潇潇背着她走…… …… 还记得当天她被特许半天休息。也因为她中暑晕倒,到了下午训练,其实教官们都领着他们往树荫里一坐聊天了。教官们其实都是顶多2岁大孩子,跟他们差不了几岁,说说笑笑,很能说到一起。奇怪是,很多无关人和事,他常常会过滤掉。那个下午他却记始终很清晰。包括那天后勤部长来调研,问同学们对伙食有什么要求没有满意不满意?其他同学都说满意。就他,直说了还算可以就是肉少……结果晚上就餐,就加了每人一条鸡大腿——他没什么胃口,鸡腿放饭盒里,还有他们桌上她那一份,他也放到了饭盒里。带回营房去,却不知道这是要干嘛。坐了半天才想起来潇潇说过要他有事儿给他打电话。于是就出去了。 那几天是全封闭训练,照规定是不准学生们打电话。别说学生们,驻军也不是每个营房都有电话。他营区里找不到可打电话。教官就给他出主意说要不你去营部试试。 若说特权有什么好处,他没特权没体会过。但是他用不着去营部,直接去敲带队来军训副校长那宿舍门,报上名字就问我能借您手机用一下吗? 副校长很客气借了他。 潇潇不家,是他们家洪阿姨接电话。他也就没有多说。挂了电话副校长倒特为关心他一下,问是不是想家了。他想了想,说可不是嘛。然后也很有礼貌告辞了。 出来以后他觉得该去看看邱湘湘。 ———————————————————————— 亲爱大家: 第三,今天。今日毕,谢谢阅读。我们明天见。 Ps特别感谢大家,行文至此,无论是对文还是对我,都有着非常多谅解。 这几天无论是哪里,都有亲爱朋友跟我实实说一说看法。 这也是为什么昨天我就说,我现觉得特别特别幸福。 爱你们。晚安。 第十五章 依依沉默的康桥 (十七) 他就回宿舍要拿饭盒,因为觉得不能空手去——却看见那几个饿鬼似同学瓜分他饭盒里俩鸡腿,看到他,满嘴油嘻嘻笑……半真半假打了半天架,鸡腿还是只剩下了骨头。大文学他只好从床头柜里找他带来两盒巧克力。是妈妈嘱咐他带上。她刚从比利时回来,带了当地产巧克力给他,让他带上。可是天这么热,他拿出来时候,已经软了。那帮饿鬼说我们不嫌弃,又一把抓走了。盒子里只剩下几颗幸免于难,看上去可怜巴巴——于是他就攥着去女生宿舍了。懒 她床上铺,紧靠着窗。窗子大开着,帘子也还没拉上。 所以他能很轻易就看到她正趴床头跟下面女生说话。笑眯眯,懒洋洋。柔软发丝垂下来,遮了眼睛,她就拨开,抿耳后……可头发丝实是软,一会儿,又垂下来了。她那样拨弄着,忽然看到窗外他,愣了一下就问:“董亚宁?你站那儿干嘛?” 嘿! 这一声底气十足,绝不像是病秧子。 他索性走近了那窗子,仰着头看她,说没什么,路过呢。你好点儿了嘛? 好多了。她从床上下来,站到窗边。她穿着小碎花衫裤,其实类似睡衣,所以他看着有点儿觉得不合适。她身后女生们则好奇看着他。大文学他平日里脸皮可厚了,不管什么人看,他都不乎。可那些探头探脑窃窃私语小女生们,却让他有点儿不自。他于是只跟她说了几句话就走了。刚走开,摸到裤袋里几颗巧克力,想折回去吧,又觉得尴尬。就听见那些女生嘻嘻哈哈笑,他想还是这么走掉吧。虫 天那么黑,只有一轮清明月。 那时他还是少年,不过也马上18岁了……是,还有两天就18岁了。 也是后来,他反问湘湘:“那天你们笑什么?” 她说:“她们问,喂,董亚宁跟你什么关系?” “你怎么回答?” “我说我跟董亚宁没关系。” “什么?没关系?” “就是没关系啊……”她歪着头,眨眼。 哦,是,没有什么“关系”。没什么特殊关系。 不承认、不否认。这是一贯,她对他这个身份态度。 竟然,其实,是从那时候起,就是这样…… 本来她没事了,这篇儿也就算揭过去了。那儿料得到他往回打了那个电话之后,邱潇潇却是个十六岁时候就已经显示出超强分析力和办事能力家伙。大文学潇潇仅从他跟洪阿姨含糊其辞对话中便分析出他妹妹一定是出了什么问题。他父母那时候驻外,他们都外公家,由外公照顾。邱潇潇竟然都没有惊动外公,直接运用内线电话,拨来拨去就拨到了他们所营部。害营部值班室大半夜接到军区转来电话,怎一个鸡飞狗跳了得。也因为这事儿潇潇挨了他外公一顿胖揍,但隔天老爷子还是亲自带着外孙来了。只是探望下,并没有要带走外孙女意思。事实上就算老爷子发了话,邱湘湘也绝不可能走。老爷子留下来跟他们一起吃了顿饭才离开。 他站她身边,送走了她外公和潇潇。潇潇上车前摸了摸妹妹头,说注意你小身板儿啊,有麻烦让董亚宁帮你顶着。 湘湘瞪着潇潇说还不都是你。 潇潇笑着越过妹妹看着他,说走了啊。 等他们车子走了,也跟老师教官道了别。他们俩一起往回走。她一声不吭走他前面。他什么时候拐弯,大概她也没发现。 他想起来,邱湘湘可是一句谢谢都没跟他说过哦,瞧那架势,不会是觉得他是狗拿了耗子吧? 那天晚上她却到男生宿舍来,还带了一大包吃过来,都是她外公给她捎来。没特别说是给他。他倒也不稀罕。外公也给他带了一份。另外,外公周到来之前问过他家里,也有东西带来。只不过这些到了共、产主义男生宿舍,绝对是猛虎架不住群狼啊。 男生们一起吃着跟她聊天,还打起了扑克。打着扑克她顺道把几个男生参加后联欢会表演事情给敲定了。他一边看着,真觉得她还真会闹腾。到熄灯前她该走了,一大帮男生送她回宿舍……她进去时候回头对着他们笑,后眼神却是落他身上。 她脸那时候还特别孩子气,而且嘴角总是弯弯上翘。就算是不特意笑,也让人觉得是笑微微模样。很喜相。所以他没有觉得她是对他专门露笑脸。 但等大家一起往回走了,他走后,莫名其妙回了下头,看到她还站宿舍门口前。 他站住了。 她说:“哎,生日乐哦!” 然后就跑没影儿了。 哦对了,那一天,是他生日。 她那一声很轻。过耳而不入似。 走远了男生们大呼小叫喊着董亚宁你点儿,回去晚了就熄灯了我们可还没洗脚呢! 他笑出来。 …… 董亚宁将桌上相框一一摆好。整理了一下,还是摆回原来位置,觉得合适。 有人拍打枪房门。 他回身开了门。 一只手撑门边芳菲往里看了一眼,问:“怎么着,饿不饿?”她大眼睛转着,枪房里兵器总让她觉得不安而且危险,因此她反感哥哥动不动就里面呆很久——他还真会给自己找些消磨时间嗜好。其他都还好,惟有这一样,让她不舒服。 她说:“我去煮碗面。好饿。” 他回手关了门。门锁背后吱吱扭扭响了半天,后才咔哒一下稳了。他听到这一声才问:“醒酒了?” “哦。”芳菲回答。她已经换了存他这里居家服,很随意闲适。并不像刚进来时候,穿那么火爆而且性感,让他这个做哥哥很看不下去——但芳菲喝醉了能找到他这里来,倒让他觉得宽慰。 他从师父家出来路上接到芳菲电话,电话里就嚷嚷一塌糊涂。还好是请了代驾司机,不然等她醒了酒他第一件事就是开骂。他到家,芳菲正熏熏然又憨态可掬坐院门外台阶上,见到他,张着手撒娇似,叫:“董亚宁!” 没得到回应,还是一声一声叫着,说:“董亚宁!抱抱来!” 他竟然一句话都说不出来了。 ———————————————————————— 亲爱大家: 今日毕。谢谢阅读。晚安。明天见。 第十五章 依依沉默的康桥 (十八) 看了她半晌,拉着她进了屋子。大文学由她一头栽倒客厅沙发里,还没等他给倒水回来喝几口,便打起了呼噜。就连被旺财叫了好几声,也不带有反应。满身酒气,沉沉郁郁,看上去,是怎么也称不上活。 一下子睡了好几个小时,她倒是醒了酒。脸上表情还有点儿朦胧,也早没有了那闹腾劲儿。有几分颓废,又不掩饰、也不乎样子。懒 董亚宁撸了芳菲发辫一下,说:“煮什么面,方便面啊?” 芳菲看着哥哥,眉尖一蹙,问:“到底要不要吃?” “吃倒是可以吃。”董亚宁跟芳菲一起往楼下去。旺财蹲厨房门口,很端正蹲着,眼神憨厚。他对着旺财拍了拍手,说:“好像没有方便面了吧?” “你连自己厨房里有什么都不知道么?”芳菲眉皱紧,“有。没有,就让人送来。” 他想起来,上次家里没了吃,还是叶崇磬让sphie顺路带上来。那之后他好像就没家里开过伙。 芳菲见他发呆,先进了厨房翻出两包方便面来。 “什么味道?”她抖袋子哗啦哗啦响。 “还不都是方便面味?随你。”董亚宁又对着旺财拍了拍手,旺财才晃着身子走到他脚边,蹲下来。大文学 芳菲给锅里注水,回头看看,说:“旺财长越来越像你——你就没事儿老对着它吧。”虫 董亚宁歪着头看旺财。看旺财也歪了头回应他。他拍拍旺财,示意它出去,才说:“什么话。”他说着从餐台上拿了杯子喝水。 芳菲瞅了眼那只杯子,若有所思。锅开了,她才回过头去撕面袋子。水沸腾起来,那响声吵人有些心烦意乱。 董亚宁见芳菲几下子都没撕开,便说:“抽屉里有剪刀。”说完继续喝水。 芳菲手很重拉开抽屉,从格子里抽了剪刀出来,唰唰剪开了袋子,一股脑把面饼和碎渣都扔进沸水里,有一只调料袋也蹦进了锅里。 董亚宁看着,也不帮忙去。 芳菲“啪”一下关了火,“不吃了。” 她把台子上东西都抓起来统统扔进了旁边不锈钢垃圾桶里去。然后站那里,背对着董亚宁。似乎是深深呼吸。四周围银色设施这会儿冷冷泛着光。芳菲高挑身影此时显得柔弱些,很不像她平时模样。 董亚宁也不去问她别,只是问:“还饿不饿?” 芳菲过了一会儿才转回身来,拂了一下散发,也坐到餐台边高脚凳上,抓了水杯大口喝水。大文学汩汩喝了大半杯,才说:“饿也不吃了。这会儿闻着味儿就够了。” “那就去睡吧。”董亚宁说。 芳菲捏着杯子睁大眼睛盯了他,忽然咬牙切齿问:“你妹子心情这么差,你关心我一下会死啊?” “会骂人就还有救。还有救就不用浪费我时间。”董亚宁看都不看芳菲,说。 芳菲杯子都要捏碎了,嘴角抽着,说:“真是活该你到现还是孤家寡人。女人是要宠要哄要关心要安慰你不知道么?浪费时间?” “你说这是哥哥对妹妹?”董亚宁手对手揉着掌心,抬了抬眼皮,说:“我还有事做。等电话。你既然不吃了,就上去睡觉。爱睡到什么时候睡到什么时候。我不管你。” 芳菲纤薄而俏丽嘴唇并拢一处不到两秒,又说:“你这么过日子有意思吗?赚钱,赚了钱再烧钱?” 董亚宁沉默了。 芳菲站起来,不声不响,拿起董亚宁用过那只杯子,一起放到水池里,也不戴手套,将水喉开到大。乳白色水流冲击力很大,溅起水珠,洒她身上。 “你这是说我呢,还是说你自己?”董亚宁抱了手臂。他看一眼手表,离约好通电话时间还有一阵子。 芳菲关了水喉,转身靠了台子,沉默看着哥哥。兄妹俩脸色都有些阴沉。 董亚宁偏了下腮,说:“回你房间休息去。我今天没心情跟你斗嘴。” “哥!” “你什么状况你自己知道。我早说了,让你安下心来跟人好好交往。天底下男人虽说十个里面九个半混蛋,剩下那个半人半鬼,你要降得住也铁定能过上好日子。我有阵子觉得,若真是跟潇潇就不错……” “你真以为潇潇跟我有可能?”芳菲语速极。 董亚宁被芳菲这样打断,倒笑了下,说:“不。” “那不结了。”芳菲抽了条干毛巾擦着杯子,“这种话,说来说去,都是场面话。你们不傻,我也不笨。”她笑笑。 “那金戈呢?”董亚宁出其不意问。 芳菲擦杯子动作顿了一下,接着加用力擦了几下,对着光看杯子,洁净而有光泽。薄薄胎,透过光来,杯底金鱼好像会摇头摆尾,煞是好看。她很满意似,说:“这套瓷器给你用,到底没白费了力……佟金戈也是个八竿子打不着。他能跟你称兄道弟,那还不是因为隔了老叶那保护屏,难不成还能背了他父亲伯父心思给咱爹磕头做女婿?你省省好吧?当这是开玩笑呢。” “山不转水转。谁知道下一刻是什么形势?”董亚宁似乎早料到芳菲会这么说。他注视着芳菲。芳菲脸上平静极了。完全看不出她心里到底有没有波澜。“我总不希望,你一直定不下来。” 芳菲倒释然,说:“到了我这个年纪女人,说没钱有点儿,说没脾气有点儿,四周一寻摸、再放眼一望,合适一只手能抄过来。金戈是不错。可我跟金戈……”她把“戈”字那儿化音说极轻,那个字舌尖上舞蹈着,轻灵而又姿态美好,“不可能。” 她把杯子放回餐台盘中。茶壶和杯子都精致。是她花了好久工夫做。 董亚宁想想,这话题似乎进行不下去了。他也看着杯子上栩栩如生金鱼。 芳菲倒问:“你近是不是有什么事儿不大顺利?” “没有。”董亚宁回答。他微笑一下。 “就算有,我看你也不爱说。我也听说了点儿。”芳菲低了头,说,“别犟。该退就退,该收就收。” 董亚宁这回真是笑了。他忽然想伸手拧一下芳菲脸颊。 “放心。”他说。卧餐厅门口旺财忽然昂起了头,对着外面。一会儿,便听到了车声。“老叶回来了。” 芳菲抿了一下有些发干唇,还没说什么,就听见门铃响了。 ———————————————————— 亲爱大家: 今日毕。晚安。明天见。 第十六章 淡影空濛的山河 (一) 来确实是叶崇磬。 门前淡淡光晕里,叶崇磬看到开门董亚宁,微笑着,将手里提着袋子稍稍一举。 董亚宁并没有立即请他进来。撸了撸溜短发,歪着头,他看着叶崇磬,看了好一会儿,不出声。懒 叶崇磬也不说话,径自从亚宁身边空隙进了屋,看到地上一对女式鞋子,才问:“有客人?” “还是女客。”董亚宁回手关了门,打鼻孔里出了声。 叶崇磬无声一笑。听到身后有声响,回头一看,便说:“我就说嘛,是芳菲这儿。” “叶哥。”芳菲探着身跟叶崇磬打招呼,“叶哥说是,这早晚还能上这儿来女人,除了我不做第二人想——有好吃啊?” “回来路上觉得饿。”叶崇磬对芳菲点头。 芳菲瞅着哥哥手里那个纸袋,笑道:“闻着这味道就知道是四季斋。他们家白粥都能香出朵花儿来。”笑嘻嘻,看了哥哥一眼。 旺财昂头用它那大鼻子碰了下纸袋边缘。被董亚宁伸手揉了下头,很不乐意甩着毛。 芳菲站一边笑着,问道:“旺财,来一碗粥呗?” “你要能给它喂进食儿去,我以后不管去哪儿也都放了心了。这小子戒心忒强了。”董亚宁打量一眼叶崇磬,见叶崇磬也看着旺财,问:“你是花了多长时间才喂熟了它?”虫 芳菲招呼他们俩进餐厅,手脚麻利给每个人盛了一碗粥。纸袋里也有两样酱菜,她用小碟子分别盛了放桌上。 “谢谢。”叶崇磬坐下来。芳菲对他笑笑。他说:“忘了。” 芳菲正端起碗来,喝了一口粥就笑道:“听我哥说过。你为了让它信任,那些牛肉块,都是你先吃一口。” “旺财跟别狗不一样。”叶崇磬搅着碗里清粥。 “我哥连养只狗都会养成跟他一样德行。”芳菲吃着热乎乎粥,心情好多了。她看看笑微微叶崇磬,又看看坐一边慢慢喝粥哥哥,捧着碗说:“我去楼上房间里吃。” “喂,等下要下来洗碗。”董亚宁说。 芳菲正站起来,举高了碗,一边护着粥不要洒出来,一边就踢了董亚宁一脚,说:“想美!”她单跟叶崇磬打了招呼便离开了。 “芳菲有时候也跟小孩儿似。”叶崇磬 “以小卖小时候,能气死人。”董亚宁咂摸咂摸嘴,说:“今儿这粥怎么不是味儿?” 叶崇磬尝了尝,说:“我吃着挺好。” 董亚宁没再说话,把一碗皮蛋瘦肉粥都吃光了,坐那里。往日他一闲下来,总是点上一支烟。这会儿,手指头敲着烟盒,没有要动意思。 “你今天去艾师那里,是动员拆迁?”叶崇磬问。他粥吃慢。半晌,才吃了小半碗。 董亚宁没否认,也没解释。只是默默,想着一整晚,师父家里,对着师父和师母,其实他们加起来说话,大概不超过十句。师父专心临摹近收入囊中抄本,师母一边看着,偶尔起身去一下厨房,看看灶上炖汤——书香、纸香、墨香,加上润润排骨汤香,居所里处处温暖。 “你怎么也说这些有没?”他笑笑。终于点上了一支烟。见叶崇磬仍慢条斯理吃着粥,他往旁边吐了口烟。 “亚宁,”叶崇磬也不抬头,“心急是吃不了热豆腐。可热豆腐放冷了再吃,可能味道就不对了啊。” 董亚宁想了想,说:“是这么个理儿。” “N37那块地……” “怎么?”董亚宁眉一展,似笑非笑。 叶崇磬点了下头,说:“你说放就放了,就很利落。” “所以,那边捡了那回大便宜还不算,又惦记上玉梨巷了?”董亚宁抬了抬身,将烟灰缸拖过来手边,却并不弹烟灰,笑眯眯,细长眼睛,眼角上扬,看上去,笑容美好而恬淡。 叶崇磬放下瓷勺。 “当我是软柿子呢?”董亚宁笑出了声,看上去是真心实意觉得好笑了。“可小心,捏软柿子不要紧。吃软柿子也不要紧。要是冰了肚,落下病,我可也不落忍呢。” 叶崇磬眉眼间也全是笑意。 董亚宁看他几眼,说:“我明白。” “我就是怕你太明白了。有时候,糊涂点儿不是坏事。”叶崇磬将董亚宁碗也收了。 “又给我上课。”董亚宁略有些不耐烦,“糊涂?人太岁头上都敢动土了,我还不让他知道知道什么是犯太岁?” “不看僧面看佛面。”叶崇磬洗碗机调到合适档位。喷溅水花打透明玻璃窗上,力道十足。 董亚宁哼了一声,一把将手里烟盒对着叶崇磬扔了过去。 叶崇磬收了,眼睛却转到别处,扫了一周,问:“有开了酒嘛?” “鲜。你也有半夜找酒喝时候。”董亚宁撇下嘴,说:“昨儿晚上开了一瓶,我就喝了一杯。太难喝了。什么东西啊,好意思说是3年性价比高世界酒,能酸掉牙——不信?不信你尝尝。”他说着站起来,打开空荡荡酒柜,拿了那唯一一个酒瓶出来,放餐台上。 叶崇磬回手拿了鼓肚玻璃杯放过去。看着餐台上瓷器,问了句:“又是芳菲送你私人珍藏?这么好东西。” “言下之意,这么好东西,不拿去淘换钱,给我用了,牛嚼牡丹了是吧?”董亚宁开了酒瓶。两只酒杯里分别倒入浅浅一汪,一手一杯,递给叶崇磬一只。 叶崇磬笑着,说:“你呀。” “叮”一声,两只酒杯碰到一处。有一点嗡嗡余音。 董亚宁抿了一口酒。 其实这酒没有他说那么难喝。反而是开始味道淡淡,余味却是越来越浓,果香之后,有可可香。 “亚宁,”叶崇磬晃着酒杯,看这暗紫色酒液。 董亚宁又抿一口酒,叶崇磬叫了他一声之后,目光炯炯看着他,这眼神,令他没来由有种特别预感。他听到叶崇磬说:“还真难为情……而且这样有点儿奇怪。” 董亚宁酒杯又碰了叶崇磬手里杯子一下。这余音袅袅嗡嗡声中,他问:“你看上了个女人?”他将杯中酒全都倒入了口中,也看着叶崇磬。 ———————————————————————————— 亲爱大家: 除夕夜,我这里跟大家一起辞旧迎。让我们把兔年乐幸福累积起来,即将到来龙年里,幸福乐加倍!祝你们春乐! <hr/> 第十六章 淡影空濛的山河 (二) 叶崇磬微微愣了一下。董亚宁问如此直白,既意料之中,又情理之中。两人目光隔了短短距离,交错缠绕一起。 “是。”叶崇磬说。他这才喝了口酒。 董亚宁点了点头。 可有好一会儿,两个人都握着空空酒杯,不发一语。懒 董亚宁低了头,拿着酒瓶,稳稳,给叶崇磬添酒,问:“你看上了她,她呢?”酒瓶旋转了九十度,掂手里。停了一会儿,才往自己面前酒杯里添酒。 “这酒倒没有你说那么差。”叶崇磬将酒杯拿起。 董亚宁看着瓶贴。旧旧色彩,虽是世界酒,做出却是老旧姿态。矫情也是矫情到了一定份儿上。 “她事,以后你自然会知道。我要跟你说不是这个。”叶崇磬说。 董亚宁把空酒瓶放下,询问眼神望向叶崇磬。 “你Mney,也是匹栗色马。跟暴龙同种同源,又都从英格兰来。”叶崇磬说。 董亚宁笑了,说:“还以为你要说什么。难怪。没错儿。Mney是好种马。你看霹雳那小崽儿小霹雳模样,多俊。活广告。” “不过,我可听好多马主说,跟你联系,都被你一口回绝了,连商量余地都不给留。”叶崇磬微笑着,“我倒觉得奇怪。当初不是你跟我说,这门生意一本万利?”虫 “那是当初。我买了Mney回来,是冲着它纯种儿血统,那可是英格兰tp1种马。原来马场,等着让它配种,就能排到三年后去。”董亚宁笑吟吟,“可我真得了Mney,就没那么财迷了。Mney和霹雳是自由恋爱啊……要它跟暴龙嘛,得看Mney喜不喜欢暴龙。” 叶崇磬说:“暴龙就脾气不好。” “Mney脾气就好?我头回飞过去看它,见面儿就尥蹶子给了我一下子。说到这儿,暴龙当年也给我过一下子,要不,让Mney替我报个仇?”董亚宁说着,似是认真琢磨。 叶崇磬笑微微。他回手关了洗碗机。屋子里安静下来。 “Mney对霹雳是一见钟情。现日日黏糊一起。看着它们一家三口,我就觉得这门生意算是砸了。”董亚宁笑。擦了下下巴,说:“这畜牲怎么也就有这样。静等着它移情别恋吧。反正暴龙不是没机会。起码暴龙比霹雳年轻漂亮呢。” 叶崇磬有点儿哭笑不得,半晌才说:“人看马,跟马看马,能一样嘛?” “那你还替暴龙惦记着Mney?”董亚宁将后一点酒都倒给了叶崇磬,笑着问。 “驯马师说,暴龙还就看Mney顺眼些。”叶崇磬看董亚宁瞪眼,摆手说:“不勉强。”他抬腕子看看时间,“我该回了——这事儿你记着啊。” “忘不了。”董亚宁手抄裤袋里,送叶崇磬。 叶崇磬出门时候门厅里略站了下,电梯上来发出提示音,他慢吞吞转身,关门前,他问:“亚宁,我是认真。” “我也不是随便答应。” “还有,崇碧让见了你特地再提醒一句,明天六点整,千万别耽误了彩排。”叶崇磬没等预料中董亚宁那句骂溜出来,便说了句晚安,关了门。 走进电梯,合上门时候,叶崇磬才放松了一下筋骨。天气热了,他穿了薄薄亚麻外套,背上还是湿了一个透。黏糊糊,很难受。 仔细想想,从球场出来,他好像就没有断了出汗。 亚宁公寓里,似乎温度也有些高。 叶崇磬脱了外衣。 电梯停下来。叶崇磬站里面,靠着扶手,半晌没有挪地方。 董亚宁,从头至尾,没有说出那个名字,只用“她”来代替…… 董亚宁想,叶崇磬那句话味道,很西洋。用英文说呢,就是I’seris。对。他不怀疑叶崇磬是认真。但是这么说出来,他到底指是什么? “你们两个打一晚上哑谜,累不累?”芳菲声音忽然冒出来。 董亚宁一回身,看到芳菲抱着手臂,靠楼梯扶手上。也不知道她那儿站了多久了。因为他自己,也不知道站这儿多久了。 “你怎么跟鬼似,走路都没动静?”董亚宁晃了晃他长手长脚,吊儿郎当。 “我叫你,你也未必听见。”芳菲说。 亚宁以为芳菲接下来又要呛他几句,却不料从她语气里,听不出一丝一毫火药味。这反而让他多看了芳菲一眼。他脚下没有停,预备往书房去。几乎就顷刻之间,他状态,已经切换到了工作上。 “哥。” 就他推门一刹,芳菲叫他。 亚宁脸,被屋子里明光跟廊上暗光分成了两半似,看上去,俊美有些诡异。他看着芳菲,等着她下文。芳菲却发了好一会儿愣似。亚宁就一直等着。 芳菲心里不知道怎么着,就觉得发了酸。她想她也许是被酒给泡了心,今晚憋心里很多话都浮了出来。压都压不住。 “他意思,难道真是想跟你说给马配种?”芳菲问。 董亚宁嘴唇蠕动了一下。 “你是他好朋友之一。要不得不与你为敌,事先通知一声,是道义,也是他厚道地方。”芳菲说慢。跟她平时同哥哥讲话完全不用组织言辞作风相比,此时遣词造句已经显得过于慎重。“我不想说我早提醒过你这种话。毕竟现,还不算晚。我就想问你句话,哥。” 书房里电话响起来,董亚宁没急着去接。 到电话铃停了,芳菲才接下去说:“谈恩施有她眼睛,顾嘉琳有她鼻子,逄晓苏有她嘴唇……陈月皓有三分像她,莫怡然邪,下巴上有那么一颗痣,几乎是同一个位置。” 芳菲一个字一个字咬清楚,只觉得自己胸口先钝钝疼起来,哥哥还是静默听着,看不出也辨不清,他是不是有半点儿情绪变化。这对他来说,显然是不正常,如果她戳中了他心事;然而也可能是正常,如果恰恰也是她说出了他不愿意承认事实…… “我就想问你,你拼了那么久,可凑起另一个完整她来了没有?”她问完了,安静站着。 —————————————————— 亲爱大家: 今日毕,谢谢阅读。晚安。 <hr/> 第十六章 淡影空濛的山河 (三) 电话铃恰这时响了,董亚宁这回毫不犹豫转了身。 门没有关紧,芳菲听到里面亚宁接了电话,语调平稳而又有力。她走近了些,替他关好房门。默默,叹了口气。 董亚宁眼看着房门合上,他想叫住芳菲,却没出声。正电话里讲事情很重要,他并没办法分神。懒 8 早上刚进公司,郗屹湘便办公室里接待了意外到访陈月皓。 这场没有提前预约会面,令她多多少少有些不愉。 陈月皓甫一进门便满脸歉意对着屹湘微笑,说:“郗小姐,我对不起您。” 屹湘请她坐,让冯程程给她上咖啡,说:“时间这么早,来点儿咖啡提提神。有什么话,慢慢说。”她打量着陈月皓。看起来,陈月皓精神有些不太好。 其实她自己也好不到哪里去。头仍剧烈疼。疼到令她清楚计算出自己有多久没吃止疼片了。像昨晚那样难熬疼痛,她硬是扛了过来…… 坐屹湘对面陈月皓犹豫了一下,才让自己助理将带来袋子放茶几上打开。她小心翼翼说:“郗小姐,一切损失,都包我身上……但我实喜欢这件礼服,我希望您能替我修复。” 屹湘目光随着那手脚麻利助理移动,衣袋被打开,助理将用薄纱仔细包裹好黄色礼服取出来,轻手轻脚抖开、举高,展示屹湘面前——屹湘心想这是怎么了,她可不是专门织补师傅,怎么今年接二连三,总出现这样意外?虫 她黑沉沉眸子平光镜后盯着礼服。平光镜柔和,将她越沉越冷目光过滤掉了一部分寒意。但陈月皓仍然感受到了她身上传递过来强烈信号。陈月皓不由得紧张了些。 此时冯程程正端了咖啡进来,她倒吸一口凉气,马上转眼看向自己老板。 毫无疑问,那脸色是相当难看。而且,她根本没有想过,要掩饰自己情绪。 “郗小姐……”陈月皓开口,声音很轻,非常局促,“我知道,说对不起已经没有用。我愿意把这件礼服买下来……而且,愿意补偿您和公司一切损失……” 冯程程将咖啡杯放陈月皓面前。咖啡不小心撒了一滴出来,溅茶几上。但谁也没有留意到这一点。大家全副注意力都放了郗屹湘反应上。 “不卖。”屹湘说。她目光笼罩着面前这件礼服。很显然是被蓄意毁坏。那碎边有丝丝缕缕丝线跳脱出来,是轻盈,却也是带着死亡一般气息。 “郗小姐,能不能……”陈月皓被屹湘断然拒绝弄局促。 “不能。而且,从今往后,我设计,不再提供给陈小姐您。”屹湘说。 “那您能听我解释一下嘛?”陈月皓不死心问。 “不必。抱歉,我今天很忙。如果陈小姐没有别事情,我们再会。”屹湘站起来,“程程,替我送陈小姐。” 陈月皓不得不站了起来。她还想说什么,却被屹湘眼神里冷淡阻止了,于是一言不发转身往外走,出门一刻,她又回身,对着屹湘深深鞠了一躬。屹湘无动于衷背对了她。她拦住要送她出去冯程程,出了屹湘办公室,迎面却碰上了Jsephina。 Jsephina见陈月皓脸色极差,迅速瞥了一眼她身后紧闭房门,笑着问:“Jessinetessa?” 明知故问。 陈月皓原本十分沮丧,见到Jsephina这老熟人也不得不打起精神,说:“Jse,千万替我郗小姐面前美言几句。这一次,是我重大失误。” Jsephina没头没脑听到这两句,不明就里。可她是多么通透人,立刻顺着话就接下去了,说:“放心。Vanessa性情为人,你应该清楚,顶好。即便有什么事,Jessia,我们是这么久合作关系了,对不对?互相都担待些。” 陈月皓只得笑着说是。有些勉强,但看向屹湘办公室门,不由得轻叹,说:“Jse,这一次,是要郗小姐多担待了。我改天再来。”她跟Jsephina道了别,匆匆离开了。 Jsephina催促冯程程送一下陈月皓,自己倒站原地良久。她这会儿,也有点儿犹豫。只是想想自己来目,她门口轻轻踱了几步,敲了门。 “请进。”屹湘背对着房门,没有立刻回身。 Jsephina也没立刻出声,只看着屹湘独立背影。薄衫长裤,闲适优雅。窄窄背,看上去,柔美极了……她看有点发呆,一时忘了开口。 “走了?”屹湘边问着,边回身,见站门口是Jsephina,“Jse,是你。” 她们俩这段时间公司里总是错开。Jsephina出差时间比公司多,即便是,她们也仅有开会时候碰过面。 屹湘隐隐觉得,Jsephina看向她眼神慢慢多了一层探究,也有些回避意思。她总以为是那晚陈太大闹汪家宴席落下后果,这也是无可奈何事。 “是我。”Jsephina看到被挂衣架上礼服,立刻明白了。她走到衣架前,戴上眼镜,仔细看着。剪刀切上去切口、撕碎纹路……“下手真狠。”她说。收了眼镜,看看屹湘,“难怪你生气。” 屹湘不语。 她知道自己目前并不冷静。而该说,对着陈月皓,其实已经说。 她只觉得心疼。尤其,是有些原本不该做出猜测,不由自主从心底冒出来时候,令她觉得疼痛不已。 “Jessia是性子温柔人,这一定不是她做。你不要因为别人错误,来惩罚她。”Jsephina说着,坐到了屹湘对面椅子上,并且示意屹湘也坐。待屹湘坐下,她又沉默了一会儿,才问:“你说呢?” “她还是公司重要客户之一。”屹湘说。干脆,也是不留余地。 Jsephina淡淡笑了笑,说:“你跟公司怎么能分开?不要这样。你气头上,说什么都可以理解。我能理解,Jessia能理解。她刚刚还拜托我替她说几句好话……不过,如果你实是不愿意,那么这段时间Jessia这边只好仍由我负责。好我们也有几年合作关系了。” 屹湘注意到Jsephina今天对她特别耐心。 Jsephina也已经意识到自己失常,她沉默了片刻,才说:“我过来占用你一点时间,是想跟你说件事情。” 屹湘点头。 Jsephina看着屹湘眼睛。看着看着,不由想起另一双眼睛来。她激灵灵,感受到心尖儿一颤。 ————————————————————————————— 亲爱大家: 今日毕,谢谢阅读。我们明天见。 第十六章 淡影空濛的山河 (四) “Jse?”屹湘见Jsephina走神了,轻声叫道。她桌子上一堆文案,Jsephina想必也日程满满。跑到她办公室来发呆?这不是Jsephina作风。何况,她们也不是没事闲聊关系。 Jsephina点了下头,说:“我来,是为上次事情。我对那晚自己态度跟你道歉。”懒 屹湘看着Jsephina。 “我是来告诉你,有人想单独见你一面。不知道你什么时候有空?” 屹湘抿了下唇。这才明白Jsephina为什么态度是如此之迂回婉转。她心里笑了一下。骄傲不羁Jsephina,有她意人呢。 “是……”她拖了一点音。倒是并不难猜出,这位想见她人究竟是谁。她只是觉得有些莫名其妙。 汪瓷生那对美丽慧眼出现她面前。她意识有短短凝滞感。耳边也同时交替出现着陈太那歇斯底里和凄然声音,一头是控诉,一头是叙述。每一样都挑着她额前神经。她忍不住抚了一下额头。 “是我大姐。她原本想跟你见面。但,美国那边出了一点点事情,她当时必须赶回去处理。所以直到今天才拨出时间来,希望能跟你见见面。”Jsephina看着屹湘小动作。屹湘今天脸色很不好看。她细细看着。不得不承认,自从郗屹湘调职来这里,她每一次打量,起初是出于职业或者是挑剔目,并没有真正认真看过她,直到不久前。虫 越看,越觉得惊心。 她轻轻吐了一口气。只觉得自打进了这间办公室,她气一直提着,甚至是有些提过高了,以至于心肺都不堪重负似。 她暗暗笑自己。这似乎是有些过于紧张了。很多惊心,都可能因她敏感而牵强附会。 “Jse,我觉得,没有这个必要。”屹湘不太理会Jsephina打量。她不是不知道Jsephina探究她,但是她并不意。 “我也觉得没有这个必要。但是,既然她坚持,我还是替她转达她意思。她是十分固执人。而且,越来越不习惯被拒绝。”Jsephina照直说。 屹湘心里有些异样,也说不出哪里不对劲。 汪瓷生要见她、汪瓷生要见她……为什么一定要见她?怕她误会了她?她误会与否,对汪瓷生来说,真有那么重大意义?她这么一个毫不相干人。 “她很喜欢你。”Jsephina见屹湘眉头毫不掩饰皱了起来,低声说,“Lara也让我转达她意思,如果并不算太勉强,请你见一见我们大姐。如果不是要到东京开会,Lara会亲自陪大姐过来见你。” “Jse,坦白说,我有些不知所措。”屹湘说。Jsephina搬出了汪陶生,又给她添了一层压力。似乎这一见是势必行。 “不止是你,我也是。”Jsephina说。她叹口气,拍了下椅子扶手,“但她是我尊敬大姐,无论如何,她有什么意愿,我都乐于替她达成——要我批假给你吗?你手上事,让安德烈他们替你分担。时装周刚结束,他们也都轻松了。”她很自然放低了自己姿态,这是跟屹湘商量意思。但这商量显然没有多少通融余地,因为她把家务事难为和公事安排都说到了。意思表达到这个地步,倒叫人觉得,再不答应,简直是太不通情理了。 屹湘就算是头再疼,也能理清楚Jsephina话中逻辑关系。 她默默看着自己桌上那只杯子。 清早程程给她泡了一杯绿茶。她一口没喝,已经凉了。她挺想一口喝掉这凉茶,于是她就真这么做了。凉茶喝下肚,她才开了口,说:“好。” Jsephina没有给她反悔机会。停了片刻便说不打扰她工作,她自会安排好会面时间。她边说着已经走到了门边,出门时候,似是不经意,问屹湘:“听Lara说,三月初,你曾经到过瑞严寺?” 屹湘要想一下才明白过来Jsephina说是哪里。她点了下头,说是我去过,至今头顶疤痕还。她说着摸了摸头顶上。隔着柔软服帖发,摸不到那光滑伤痕。不过就是那里,她知道。 “怎么会想到去那里?一般旅行,不太会去那么偏僻地方。” “只是想去。”屹湘说。 “如果不太舒服,就回去休息一下。身体比较重要。”Jsephina没有再问下去。 “好。”屹湘说,“谢谢。我只要今天下午早一点走就好。” Jsephina离开了。 屹湘坐着发了一会儿呆。 为什么要去瑞严寺? 她没有继续想这个问题。头已经很疼,再想,她怕一颗阿司匹林镇不住这跳耸神经。 冯程程敲门进来,跟她说:“您衣服我取来了。” “放那里吧。”屹湘对程程说,“借我一片阿司匹林——另外,麻烦你把这件垃圾处理掉。” 程程麻利给她取来了药、拿走了袋子,出去前还不忘提醒她今天重要日程:“下午提早走,婚礼彩排不要迟到。” 屹湘含混答应着。药片已经吞了下去。还没有见效,就剧烈头疼中,她接到Jsephina电话:会面安排两天后。 有时候麻烦接踵而来,并不懂得给人喘息机会。 她望着程程拿进来那件式样简单礼服。是极淡极淡绿色,近乎白。几天之后,她将穿着这件美丽裙子,见证一场一生相守誓言…… 董亚宁到婚礼彩排地点时候,时间比约定要早了半个钟点。 他懒洋洋坐礼堂里。 这老礼堂安静而又有些昏暗,与外面已经显出燥热温度相比,简直是两个世界。 他也拿不准为什么这俩人会选准了这个偏僻老礼堂举行婚礼。大而空旷,帘幕低垂,中世纪教堂一般。 据说很早时候,这里常常举行舞会,也有些内参电影会这里放,不过到他这个年纪,舞会已经失色,电影已不是禁忌,这礼堂便荒废成了他们抽烟喝酒偶尔打架地方——夏天再没有比这里阴凉了…… 灯光忽然明朗。 —————————————————— 亲爱大家: 今日毕,谢谢阅读。晚安。 第十六章 淡影空濛的山河 (五) 他已经适应了黑暗眼睛合了一下。窸窸窣窣,听到脚步声和人声都起来了,礼堂前面舞台上,几个人看起来是专门负责灯光和照射,正对着亮起来灯指指点点。 他借着光看着礼堂内部重布置过样子。应该是娘子品味。陈旧肃穆礼堂,管红毯还没有铺上,百合还没有摆好,客人也还没有来……但已经有了婚礼该有一切味道。隐隐,渗透出来,弥散空气中。懒 灯光调试一番之后又熄了,只余了一排射灯,照亮,恰好是红毯位置。从大门口,到舞台上。 董亚宁歪着头,顺着这道明亮灯光一直看过去。 从这头走到那头。将缠绕一处两个人,从此缠紧些。 他想着这些年也参加过无数次婚礼。简洁者有之,繁复者有之,隆重者有之,怪诞者有之……他却总提不起兴趣来,从头至尾观一场婚礼。 他看了好一会儿那道关紧紧大门。门上透明铮亮玻璃外,半个人影也无。却从前面舞台上远远传来了脚步声,踩着木地板笃笃声,很响。 “来啦?”他回头。舞台上灯没有开,叶崇碧从后台幕布中出来,走到台中央,顺着旁边阶梯走下来,向他走来。 “说了让你早点儿来,也不带这么早吧?”叶崇碧笑着说。手里拿着两部手机,挽了一只大大包,头发高高梳起,样子俏丽极了。颈上纱巾随着她步幅飘动,飘到下巴处,她手指拂开,人已经走到董亚宁旁边,二话没说,先坐下来,拿着手机手敲打着穿了七分裤小腿。“好累。”她说着,便靠了椅背上。虫 董亚宁看她脚上那对“恨天高”,嘴角一动,说了句:“这不是找罪受吗。” “忽然换了平底鞋我不会走路。”崇碧笑容明媚。 董亚宁笑了笑。 也是。别看叶崇碧整个人是累散了架模样,举止还是端正。不止她是如此,叶崇磬是。 董亚宁嘴角笑意深,摇了下头。 叶崇碧目光四处一转。大约目之所及,并没有什么纰漏,她便略松了一口气。 董亚宁依旧懒洋洋,说:“会有个完美婚礼。” 崇碧一笑,歪着头看董亚宁,说:“不能理解为什么我这么紧张吧?” 董亚宁耸了下肩,“你不是紧张婚礼,是紧张那个人。”董亚宁下巴抬了抬,对着台前圣坛位置,仿佛那里已经站了一位盛装等候郎。“这种找罪受事儿,还真得是心甘情愿。” 崇碧笑,“甘之如饴。” “甘拜下风。”董亚宁不知怎,看着崇碧这笑,心里莫名有些感动。他开着玩笑,拱手。 “你手怎么了?”崇碧问。董亚宁右手掌外侧,一道鲜红伤痕。 董亚宁见问,不意晃了下手,说:“刚刚从后座拿东西,碰了一下。”他莫名其妙被弹开车门将手挤了墙上。伤口渗着血,倒不觉得怎么疼。他几乎都忘了。 “我说呢,进来时候看你那车子停那位置就不太对。你该不是怕碰了车漆,拿手当垫子那么蠢吧?”崇碧皱眉。 董亚宁笑出来。叶崇碧这张利嘴。 崇碧翻了下包,拍拍手,说:“没带创可贴……我车上应该有。等下找给你。”她说着,看了下时间。 “还早着呢。”董亚宁说话间,将手掌边裂开皮肤撕掉一片。血又冒出一点。面不改色,继续说:“我今儿是没事儿了,闲着也闲着,早点儿过来就是了。” 崇碧瞪着他,“瞧对自己这狠劲儿。” 董亚宁握了下拳,擦伤位置经这样一握,恰成了一朵花形状。他反手也看了下时间,问:“几点结束?别耽误了晚上磐哥那戏开台……”他转着手腕子,见崇碧直了眼样子,笑着问:“别跟我说你忘了。早一个多月就嚷嚷着他大戏院连唱三天,你这宝贝妹妹能把这么大事儿给扔脑后?” 崇碧拍了一下额头,说:“我发誓,真不是故意忘了。” “反正我不管,我得按点儿到场,压场我还有一段儿票戏呢——别拖累我啊,你知道磐哥那脾气,我要敢误场,他准能撕了我。”董亚宁笑着。 崇碧咬着牙,说:“我也不敢误啊。哪怕点个卯呢。” 董亚宁听她取消了晚上一个约,又问他:“我安排晚饭,本来想从从容容一起坐着吃顿饭,这下好——你有什么建议没?” “客气什么。彩排过了我直奔戏园子了,那儿有是好吃。”董亚宁笑着。 “那怎么行。咱换简单,去吃寿司好不好?我知道你跟潇潇都喜欢西村……”崇碧说着,“他说顺路去接湘湘,怎么还不来?” 董亚宁忍不住打趣崇碧,说:“难怪你累。操这么多心。也难怪你跟潇潇走一处,都爱操那么多心。” 崇碧原本是要拨电话给潇潇,听了董亚宁这话,竟是愣了一下,瞅着他。 “我说错了呀?”董亚宁问。 崇碧默默坐了一会儿,才说:“没错。我哥也这么说过。这种事,总是旁观者清。” “什么叫这种事?”董亚宁忽然觉得不对,“你怎么了?” 崇碧笑了笑,说:“没事。” 亚宁哈哈一笑,说:“叶崇碧,要逃可趁早,都到这会儿了,千万别胡思乱想。” 崇碧白了他一眼,说:“什么呀,你以为我是你?”她说完,停了停。 董亚宁看出她尴尬来,笑道:“没关系,这虽然不是好事儿,可也不是秘密。我是有多混蛋,都台面上摆着呢。”他笑着,笑容暗暗光线下,并不见一丝愧疚和不安。 叶崇碧摇了下头。 两个人相视一笑,董亚宁站起来,活动下腿脚。 参与彩排人陆陆续续到了,都聚集到台前去。负责协调指挥人分别讲解程序和站位。 崇碧给潇潇拨电话,他没有接,她就说:“肯定是马上进门。”果然她话音未落,大门就被推开了,先走进来却是屹湘。“你们俩可来了。” “堵车。潇潇走路线不对。”屹湘忙说。 崇碧笑,看一眼董亚宁,问:“对了,湘湘,你包里有创可贴吗?” “啊?我找找。”屹湘走很,走到崇碧跟前时候,才看到董亚宁站一边。她低头拨着包里东西。 “谁伤了?”潇潇问。他看看崇碧。 崇碧指了下亚宁。潇潇跟屹湘同时看向亚宁,屹湘手里捏着从包里拿出来药盒,听潇潇问道:“伤哪儿了?” 那边叫崇碧过去,崇碧顺手拉了下潇潇,“湘湘等下你们过来。” 屹湘打开那小药盒,抽了一大一小两片创可贴出来,走近两步,问:“手上吗?”她粗粗一打量,似乎也只有那握着一只拳可能是伤到了。 董亚宁没应声。 她手上托着创可贴,默默站他面前。 两人就这淡淡阴影之中立着。好像谁都不愿意接下去那句话是自己先说出来。 远处潇潇往这边望了一眼,屹湘注意到,她撕开了创可贴包装纸,问:“贴哪儿?”语气生硬中带着一点气。刚刚赶得急,额头上早蒙了一层汗。她抬手抹了一下刘海儿。修短短刘海便被捋顺到了一侧。 董亚宁看着,默不作声将手伸过去。 光线还是暗,屹湘变换着角度,才看清楚他手掌边伤口。有两个钱币大小一块擦伤,一部分血渍干了,一部分还渗血。她比量了一下,说:“面积有点儿大,好清理下包扎,不然这样很容易感染……” 他淡淡说:“不用。”他就要收回手来。 她手,扯住了他手。恰好碰了他伤口上,又急忙松一下。他却连眉头都没皱一下,只是看着她,迅速从药盒里抽了一个小薄纸袋出来撕开,是用于伤口紧急处理消毒药棉,她看了他一眼,就将药棉按他伤口上。药水渗进伤口,他展了一下手指。 “忍一下。”她低声说。细巧手指处理伤口时候显得非常专业。待擦干净伤处,她将药棉收了,翻着他手掌看,顶棚灯都已经亮了,此时光线好极了,她看清楚伤口,还好不算深。“还是得好好处理一下……” 她手指碰着他掌心,嫩叶扫过面颊似痒。 他翻手握住了她手。 —————————————————————— 亲爱大家: 谢谢阅读。晚安。~ 第十六章 淡影空濛的山河 (六) 她指尖有薄薄茧子,也有针痕,因此触上去,硬而毛躁——被他突如其来动作弄一愣之后,她才像是被惊到一样,迅速反应,用力抽手。/一起读小说tyxs 他手握很紧,她这么用力,扯不动分毫。但见他小手指上一枚闪着淡淡金光素戒,随着两人角力,那光微风下水波纹一般,让人眩目。懒 屹湘咬着牙,并不妥协。 董亚宁盯着她眼睛,有那么几秒,看着她黑黑眼睛里,迅速聚集了恼怒。恼怒中还有一丝慌乱,脸便涨红了。 他从容不迫松了手,同样迅速,从她另一只手里拿过来那大片创可贴,撕开胶纸便贴了掌侧,说:“这样就行。” 屹湘蹲下去,捡起他丢地上零碎,攥手里。站起来后,人也往后退了一步。退后看董亚宁。 董亚宁空闲手,握了握创可贴粘合位置,也将屹湘小动作收眼底。 崇碧叫湘湘过来。她转身背对了他。挽起来小巧发髻,细碎发丝发髻边飞着,毛茸茸。 他目光追着她摇摆手。 卷起了一道袖子,腕上表带缠紧紧,显手臂是那样细。 他盯着那表带。 她好像不经意,收了一下手,避开了他目光。小心翼翼,不再让她自己和她自己任何部分,再引起人过度注目……也许她早已习惯了这样隐藏,驾轻就熟,就让自己成为了这对璧人一般人背景。可她也忘了,她就像是一颗珍珠。即便是黑暗当中,只要有一点点光,就会自动自觉钻进人眼睛里来。虫 彩排过程并不复杂,按照婚礼程序,准确走了两遍。读看看小说网请记住我)除了第一遍,参演几位主角都因为没有经验,有些莫名紧张和慌乱,总有行差踏错地方,第二遍便顺利多了。气氛变轻松而愉,有种接近成功喜悦。 屹湘站圣坛一侧,看着手拉手潇潇跟崇碧相视而笑。 她有点儿恍惚。 忍不住望向远处——深邃而空阔礼堂里,曾经有过非常乐童年时光。密密麻麻,她记忆里,跟潇潇有关,跟她有关……那时候她也许想过,跟潇潇站一起会是谁;而此时,所有想象,都成了崇碧样子。 她听着崇碧斯文念着她誓词,并且开着玩笑说,今天只念一半,潇潇问另一半呢,另一半也要听,崇碧说不,要留到那个重要时刻。至于眼下这个重要时刻,那就亲你一下来补偿……众目睽睽之下,崇碧大方而亲密潇潇腮上亲了一下。 潇潇那么从容大方一个人,被崇碧出乎意表行为也弄一窘。 他只是静静看了她一会儿,然后,她耳边说了一句话。 又是众目睽睽之下,崇碧拥抱了他…… 圣坛已经变成礼堂中热度高位置。让人觉得热,让人觉得幸福,也让人觉得,有轻微痛苦。 屹湘转开眼。 就这目光流转一瞬,她碰到了董亚宁目光。 她也不知道他这样深沉看着自己,已经过了多久。只是她没有让两人目光再有片刻黏连…… 《婚礼进行曲》彩排结束后还反复演奏。乐队磨合仍进行。直到崇碧笑着跟指挥说:“拜托,已经很好了。再好下去,我紧张魂不附体了。”乐队指挥笑着,给了一段《拉德斯基进行曲》,送他们出去。 崇碧这才有些着急说,得赶紧去吃饭,不然赶不及八点整开台。 沉默了好久董亚宁才开腔,说:“我直接去大戏院。晚饭别算我了。”他歪了下头,对着他车子方向。 屹湘猛记起今晚有叶崇磐演出。 看到她表情崇碧笑着说:“终于有个人忘比我还瓷实了——湘湘你打算怎么办?反正我是取消了约会。今晚是第一场,爷爷那天还特意嘱咐,无论如何家里人都要按时按点儿到。” “磐哥专场,票一早就被抢了个光,你们倒好,特为留了位子,还能忘了。”董亚宁揶揄道。 “我是记脑子里。”潇潇笑着,看看屹湘,问:“晚上有约没有?” 屹湘老实摇头。 “那就一起去吧。妈会去。”潇潇说。 “妈提前空出日程来,说是三场都要捧足了。我看照这些天妈安排,都未必能成行。”崇碧笑着,“不过不管怎么样,走啦,难得一家人一起。” 董亚宁嗤一声笑出来,人已经走到了自己车边,说:“当真是嫁出去姑娘泼出去水,还没正式过门儿呢,这么就成了邱家人。”他开了车门,侧身看着对他龇牙咧嘴崇碧,笑道:“等会儿戏园子里见。” “吃顿饭能花几分钟啊。”潇潇喊他。 董亚宁一只脚已经踏上车,回头笑笑。 “今晚董伯伯来吗?”崇碧晓得他说一不二脾气,也不硬要他一起来,末了问道。 “他不来。不过,爷爷会来。”董亚宁说完,便上了车。迅速鸣笛开拔了。剩下兄妹姑嫂三人原地,还是崇碧先笑着说:“瞧这风风火火性子……”她也开了车门,想了想,问道:“你们见过董家爷爷吗?” 潇潇发动车子,从后视镜里看一眼坐后排沉默屹湘,说:“好多年没见了。” “老爷子够神吧?听我大哥说过他好多有意思事儿……”崇碧笑着,并且果真说起了一些道听途说趣事,都是跟董家爷爷有关。她并没有意识到只有潇潇附和着跟她一应一答,而屹湘自从上了车,便像装了消音器似。“……听崇岩说,这回董爷爷是发了狠催婚来。董亚宁是真孝顺,尤其拿爷爷没辙。老爷子一挤兑他,他真格儿求爷爷告***跟老爷子说一定点儿、一定点儿,谁知道老爷子就是不受糊弄,非让他说出个子丑寅卯来不行——崇岩打趣说,弄不好董亚宁这回得拉陈月皓充数去……我倒觉得未必,听说近那位投资银行家有意思复合,不知道亚宁打什么主意,反正我是遇到他们俩一起吃墨西哥菜,瞅着气氛很不错。” 潇潇又看一眼后视镜,打了下方向盘,车子往右侧靠边停住,已经到了西村。他下车时候问:“说到墨西哥菜,我好久没吃了——你跟谁去?怎么不叫上我?” 屹湘下车后走,走到了两人前头。 潇潇问随意,崇碧却没有立即回答,看着潇潇,拉着他手不知不觉松了下。 —————————————————————————————————————— 亲爱大家: 抱歉这几天停。严重感冒,还恢复阶段,实没办法保证。 谢谢大家关心和体谅。 近气温低,大家也请多多保重。 第十六章 淡影空濛的山河 (七) 潇潇那乌黑眉动了动,并没有追问。想要走开,崇碧仍站着不动,于是他问:“怎么不走?”也站住了。 屹湘餐厅门口站下等他们二人,看他们静静立那里,对视着,定住了似。 那对静立身影像是有吸力,吸住了她目光,过了好久,她才决定先转身离开。懒 服务生将她引导着往隔间走,说:“叶小姐有定位子。” 和室宽敞明净,屹湘进去坐下等着潇潇跟崇碧进来。 五分钟过去了,十分钟过去了……餐齐了,又五分钟过去了。 她看看时间,又看看手机。毫无动静。她分别拨了潇潇和崇碧号码,都是通,却都没有接电话。她坐了片刻,拿起筷子来,开始吃东西。 琳琅满目食物摆满了桌子。毫无疑问崇碧是照着四人份点。原本一张桌上该有四人座、谈笑风生,却只剩下她一个……蘸多了芥末酱,一股难言辛辣催她涕泗俱下,赶忙拿了餐巾按上去, 她招手示意跪坐门边和服女侍,说请替我打包我要把这些带走。 拎着一个大食盒走出西村,果不其然根本不见潇潇和崇碧影子。连车子都不见了。 门童问她,要不要替她叫车子。 屹湘摇头。 此时暮色四合,街上车子川流不息。 她招了下手,一辆出租车停了她面前。虫 司机她坐稳后问她要去哪儿。 屹湘想了一会儿,说去大戏院吧。 司机说好嘞,那得一会儿呢,这会儿堵车堵厉害,怎么走省事儿我且得想想辙呢。 她说没关系我也不着急。 窗外密集车辆,尾灯红刺目。 她想着刚刚自己明明是想说出住处地址来可不知不觉就报了大戏院,又想着潇潇跟崇碧不知道去了哪儿……她看了眼放一边袋子,不禁叹了口气。 “师傅,前面花店门口停一下车。”她说。 叶崇磬到了大戏院,停车没有遇到阻碍。他到早,比开场提前了一个小时。停车场里车还没有被占满三分之一。他扫了一眼,他停车位对面,是董亚宁车。 自停车场进侧门是方便,叶崇磬却绕了个大圈子,往正门走去。远远就看到大戏院气派门楼,门前挑挂着大红灯笼,若不是巨大电子屏幕那黑底上红刺目宋体文字流水般闪过,书着叶崇磐大名和今晚上演剧目,活脱脱这就是旧时一幢簇大戏院子。虽是有了电子屏幕广而告之,门前仍照旧立了一幅牌匾,叶崇磬站住,规规矩矩,隶书大字写着今夜剧目名称:《锁麟囊》。主演大名随后。 这还是叶崇磬第一次看到堂兄名字被以这样形式固定下来。不是画册、不是影集、不是光碟……却也不是那种种载体带给他感觉,华丽却有距离,不像是真。 旁边偶尔有人经过。他前后看看,还不是热闹时候。往里一走,门内便溢着香气,各种花香混一起说不清道不明香味,撞了个满怀。留心看看,是各色花篮,垂下来红色绸条上,都是祝贺演出圆满成功贺词。叶崇磬留意是那些署名。多是业界赫赫有名人物。前辈有之,同侪有之,后生也有之。有限几个业外人士,也都是文化界鼎鼎大名。叶崇磬看着看着,不禁莞尔。想不到堂兄那样脾气性格,人缘儿是如此好。又想起先前崇磐曾瞅着人送他一人多高大花篮皱眉抱怨“好端端我人还没死呢送什么花圈呢”,笑越发厉害…… 他正笑着,被人从肩膀上拍了一下,他一回头,粟茂茂那活泼清澈眼睛正对着他眨呀眨,他还没出声,就听身后有人说:“茂茂又调皮了。”声音低低,带着宠爱和无奈,又是温柔而慈爱,却是像极了另一把嗓音,他听心里一惊。 “发什么愣啊?”粟茂茂挽了他胳膊,笑嘻嘻说:“娘娘,我们总经理这些天忙脚不沾地儿了,您瞅瞅,这会儿人都恍惚了……”她絮絮说着,虽是对着她大伯母粟孟华夫人说,眼睛却只顾看着叶崇磬。 叶崇磬转了身,面对着粟夫人,不太着痕迹将粟茂茂挽着自己胳膊手轻轻摆脱,收了下手,对粟夫人郑重行了个礼,叫道:“粟伯母,您来了。” 粟夫人自然看到叶崇磬小动作和粟茂茂脸上那一丝失望,微笑着说:“来了。阿磐好戏,怎么能不来瞧?茂茂,去看看你妈妈怎么那么慢呢?”她走过来,握着叶崇磬手臂,对粟茂茂转了一下她那圆润饱满下巴,朝着大门方向。见茂茂嘟嘴,她不动声色笑了一下。茂茂只得听话站原地等着她母亲来,粟夫人见状,“嗯?”茂茂跺了下脚,往大门外走去。 “茂茂这孩子。”粟夫人同叶崇磬缓步走着,笑道。 叶崇磬却问:“这阵子忙了些,没去看望您,身体还好?” “我好很。你不用老惦着。倒是你,你粟伯伯说没错,比上回去家里吃饭可是瘦多了。”粟夫人微皱着眉头,关心说,“工作是要紧,身体要紧。” 两人正走至签到处,叶崇磬停下,陪着粟夫人签了名。负责签到处是叶崇磐工作室职员,见他们到来便要亲自引导。粟夫人微笑着说:“我们算是自己人,还有很多人要招呼,就不麻烦你们了。” 叶崇磬知道她座位必然是楼上包厢,见她如此说,正好一路送她上去。 粟夫人略站了站,看着面前这英伟男子,年轻而又强壮,正是生气勃勃时候,有着无可限量未来……她这样看着,轻声说:“小磬,我们茂茂是个好孩子,我想你知道。” 她目光比她声音还要温柔。温柔,而又带着不容忽视力量。 叶崇磬点头,答应着:“是,粟伯母,我知道。” ——————————————————————————- 亲爱大家: 晚安。 Ps明天元宵节,祝大家节日乐哦! 第十六章 淡影空濛的山河 (八) 粟夫人望着他眼,望了一会儿,才说:“我想,我也知道了——别太伤她心。” “粟伯母……”叶崇磬扶了她。 粟夫人这一瞬间,那端庄华贵气度,像是忽然被撕开了一个小小缝隙,有一种疲态硬生生钻了出来。可也就是一瞬间,她又打起精神来,微笑着看叶崇磬,说:“我一向欣赏你,小磬。”懒 叶崇磬低头。 他怎么会不知道这一点。 “合适时候,带给我看看。”粟夫人拍了拍叶崇磬手,回头看了一眼,粟茂茂跟她母亲粟仲华夫人已经走过来了。她说:“我跟你粟伯伯,早就把你当成儿子一样了——到时候备一份大礼给你……” “什么大礼啊?”粟茂茂抢着问伯母。 叶崇磬对着茂茂母亲叫了声“阿姨”。粟仲华夫人笑着应了。她年轻而貌美,又爽朗又活泼,与粟孟华夫人几乎是完全不同类型。 粟夫人等到了她们,便抬脚上楼梯,笑道:“偏偏就是你耳朵尖——就惦着大礼,你大伯下个礼拜六生日,准备了礼物没有?千万记得!省他唠叨说白疼你这丫头了。” “茂茂才不会忘。重要日子都她脑子里印着呢。”粟仲华夫人笑着说,“昨天还跟她爸爸商量怎么给大伯惊喜呢。” “还是别给惊喜。大伯心脏不好,回头再给吓着。”粟夫人开着玩笑。虫 “放心,大伯每天玩儿就是心跳,不刺激他才不高兴呢——您瞧昨儿美元汇率跟过山车似,人都吓死,他跟我说太过瘾了,恨不得天天都是过山车,今儿美元明儿英镑后儿欧元……”茂茂笑着,看叶崇磬一眼,吐了吐舌尖,说:“……赚翻了。我就说,天天这样,就算是没心脏病也得吓出心脏病来,赚翻了也划不来。是吧,叶崇磬?”她那对秀美灵动眼核儿宝光四溢。 叶崇磬请两位粟夫人走前头,粟茂茂落后一点,跟他同步,这会儿对着他笑模笑样说着话,又可爱又灵巧还聪明。 是这么好……他放松笑了下。 茂茂确是好。人人都是火眼金睛。 老话说,试玉要烧三日满,辨材须得七年期。 他是什么时候,见到粟茂茂? 应该有很久了。久足以让他了解她优点,还有缺点。 不管是作为女孩子、作为下属,还是日后,作为对手她…… 粟茂茂见叶崇磬无缘无故笑出来,她转了转眼核儿,颇有些疑惑。 叶崇磬也不开腔,只顾往上走。 “咦,茂茂,你怎么能这么没礼貌?”粟仲华夫人忽听到粟茂茂连名带姓称呼叶崇磬,回手便扯了一下女儿。脸上颇有些惊到神色,对着叶崇磬说:“崇磬,你怎么能这么纵容她?太不像话了……” “没关系,他们朋友之间,爱怎么叫随他们去吧——可是有一点啊,茂茂,家改了你这毛病,让大伯听见你这么称呼你叶哥哥,可不得了。”粟夫人起先是微笑着,说到后来,认真板了脸。 粟茂茂正后悔一不留神说溜了嘴,被伯母一吓,脸都呆了似。 叶崇磬见她这样,反而对粟夫人微笑道:“没关系,伯母。请这边走……”他顺带转身,引着她们往东边包厢去,前方有佩戴工牌工作人员询问过他们包厢号码之后,前面领路。他另起了话题,一行轻松聊着天,进了粟家包厢。 他替两位粟夫人分别拉开座椅,待她们坐下,自己却没有坐,站着说了几句话,便表示要下去看看。 “去后台磐哥那儿点个卯,看看有什么地方要帮忙。”他解释道。 “我也去。”粟茂茂小孩子一样举手。早没了刚刚受惊样儿。 被她母亲立即瞪了一眼,喝道:“老实呆着,别添乱。” 粟夫人笑道:“听你妈妈——你去吧,小磬。下周六粟伯伯生日,你若是有空,就过来吃饭。粟伯伯一定很高兴。” “是。”叶崇磬说完告辞出来。 门合上,他转身走了两步,遇到上茶茶楼服务员,叫住她,问道:“是给三号包厢上茶?上什么茶?”他扫了两眼盘中茶点。 “是三号包厢。碧螺春。”那女服务员蓦地被叶崇磬叫住,愣了一下,机敏回答,“茶是今天主演叶崇磐先生私人提供。” 叶崇磬点点头。 仔细到了这般田地。若不是崇磐太用心,就是他职员太卖力。 “先生?”女服务员见他不语,问道。 “换了吧。”叶崇磬说。 “换了?” “若有话,换成印度红茶。”叶崇磬人已经走了出去,也不管因他这没头没脑话,女服务员站原地发了好一会儿愣。 女服务员敲了3号包厢门,被允许进入后,将茶盘放包厢中央放桌上。 “什么茶?”粟夫人正同茂茂说笑,随口一问。 茂茂手,掀开盖碗茶一嗅,说:“好香哦。可我不知道是什么茶。大概是绿茶吧……龙井和碧螺春,我喝来都差不多。” “你哟!”粟夫人笑着看茂茂。想到刚刚叶崇磬那模样和眼神,心里有一种说不出难受,倒也有说不出欣慰。这种复杂心情,一时之间是难以分辩和排遣了。心底里倒是真叹了个来回。 “碧螺春。”女服务员这时候回答。 粟夫人听到,伸向茶碗手落了桌沿上。她目光转向楼下那明亮而宽大戏台子,空空戏台子上聚了灯光,台下那排满满座位上,陆陆续续坐下了人,戏院内开始热闹了,却没让人也觉得有些心烦。她轻声说:“我不喝这个……给我换一杯清水来。” “好。”女服务员出去了。 包厢里安安静静,过了好一会儿,茂茂站起来出去接电话了,粟仲华夫人才问:“大嫂,看着崇磬,难受了吧?” “倒也不至于说难受,”粟夫人伸手摸了摸茶杯,轻声说:“菁菁呢,是没有这个福气了;茂茂是个聪明孩子,只这一样,大约是看不太开,何况她这个年纪……若是姻缘簿上没有这一笔……弟妹,不是我说,咱们也不要太鼓励茂茂了。”她掀开盖碗茶,虚虚拨了拨,沉默下来。 —————————————— 晚些还有一。大家元宵节乐! <hr/> 第十六章 淡影空濛的山河 (九) 粟仲华夫人半晌才叹了口气,包厢外茂茂清脆笑声隐约传进来,她低低地说:“道理我自然知道,也不是看不清楚,崇磬呢,按我想法,单单年龄也比小猫实是大多了些……只是小猫自己喜欢,拗不过她,有什么办法……”懒 “总得碰个头破血流,才知道厉害。都打年轻时候过来,再没有不了解道理……菁菁也不是没有过糊涂时候……姐妹俩不单是长像……”粟夫人无奈笑笑。此时有人敲门进来,是刚刚那位女服务员,端上来却不单是一杯清水,另有一杯红茶。粟夫人抬眼,那女子小声说:“刚刚有位先生说,给您换成印度红茶。” 粟夫人顿时心里一暖,道了谢,她端了红茶手里,并不喝,看看粟仲华夫人,说:“只是今日话说到这里,我总还是得给你提个醒儿。茂茂自然是不愁遇不到好孩子,当然要她心甘情愿……小磬嘛……” 粟仲华夫人点了下头。她摸着指甲上一圈碎钻,出了神…… 粟茂茂自外面进来,看到伯母跟母亲安静坐着,有些奇怪问:“怎么了?”她将手机按桌上,左看右看,笑着问:“吵架了?我才能多会儿不,就吵架?争糖吃吧?别争,我这有是,刚车上说没了那是哄你们,怕你们吃多了不好……”她笑着打开包,摸出一把巧克力来放桌上。虫 粟夫人笑着捡起一颗巧克力来,“小猫啊。” “娘娘,我都多大了,您还叫我小猫。”茂茂笑着,也给她母亲剥了一颗巧克力放手边。 粟夫人笑笑。 “爸说他今晚不回家啊,妈。”茂茂转了下脸,说。她拿了盖碗茶,抿一口润润喉,刚刚那个电话,她说有些久,喉咙发干。“你们放心啦。” “你这话奇怪,我们有什么不放心?”她母亲问。 茂茂定定看了她母亲两眼。眼神很冷静,全无娇憨。 “我有分寸。”茂茂说完从桌上拿起画册来,翻看着,淡淡说:“都说磐哥戏好……今晚跟他配戏这位,据说都退出舞台、安心教戏好几年了,不知道他怎么请动……可见A角色就算是再好,也得有个绝好B角色衬得起,才好。” “听你这小假洋鬼子讲起戏来,没起鸡皮疙瘩。”粟仲华夫人说着,低声问道:“近没见你跟那个丫头一起了?是瞒着我们呢,还是怎么着?” “什么那个丫头啊?您就对我朋友这样态度啊?”茂茂合上画册,语带不满。有心再驳几句,她见母亲皱了眉,便说:“我不是近工作忙么……她是因为生病了,休养身体。”画册丢桌上,啪嗒一声。 “小猫,交朋友事情上,我们从来没限制过你。虽然说,朋友讲究是各交各个,不论什么,可你也别让我没法儿见那位。” “我又没干什么出格事儿,您有什么没法儿见?养外室又不是您丈夫。”茂茂眼神倏然变冷,也不理会母亲骤然变色脸,只对伯母说了声“闷,出去透口气”便起身走出了包厢。 外面比包厢里空气成分要复杂多。可她还是喜欢外面这没有伯母和母亲身上香水味气体,让她觉得没那么压抑。她看看手机屏上时间,还有四十多分钟才开场……手机上挂着两串翡翠珠链,她拨着。 翡翠珠子用朱砂色丝绦编缀成。红红,绿绿。缠手机上,十分好看。这些年她换了无数款手机,挂饰却从来没换过,看到人都说好看,见挂了两个,也有想讨一个、也有夸这是意头好、好事成双…… 那一次,姐姐是跟叶崇磬一起回家。 伯母问姐姐:“定了吗?”当着全家人面。 文弱姐姐,没说一个字,只重重点了下头。 伯母便看了伯父一眼,说:“准备嫁女儿吧。” “姐姐,这个好看。”她第一眼看到就爱不释手。 “喜欢?我自己做。”漂亮姐姐有一双灵巧手。不单画得好画,写得好字,拉得好琴,还能做数不清让她艳羡却学也学不来事。 “喜欢。”她拽着流苏。 想必是心底贪念早从眼睛里钻了出去,被姐姐捕了个正着。姐姐看着她笑了笑,伸手解下来,放她手上。她推辞,却也舍不得往坚决了推辞。姐姐笑,被他看到,将他自己那一个也摘下来给她。原本是一对,她手里,又成了一对。 她攥着这对翡翠珠链,看那俩人十指相扣。心里说不出感动。要很久以后,她想明白,也许那就是她心目中:执子之手,与子偕老;安稳度日,岁月静好…… 粟茂茂靠楼梯栏杆上,望向戏台子。 那是她后一次见到姐姐。 叶崇磬一进后台木门,就差点儿被一顶“花轿”撞了个正着。举着花轿大旗演员忙跟他道歉。他笑着问叶崇磐哪儿,那人指给他,说直着往前走到底儿左手后一间就是了。 他小心避让着正着预备演员们,经过一间一间化妆间,有密闭着门、有敞着门,里面是一个个“角儿”。大多都上妆。他走到后一间,门前也撂着花篮,密密排着,叶崇磐这间关着门,对门那间大敞着,他一转头看到里面人,上了妆那位正踱着四方步,看到他,拱拱手称呼了声:“叶先生。” 叶崇磬微笑,问:“瑜老板。您今儿去哪个角儿?” 瑜老板甩了一下袖子,抖一抖,捋着胡须亮给叶崇磬,道:“您瞅瞅?” 叶崇磬早看出来瑜老板扮是老管家周良,笑着说:“有劳瑜老板。”这瑜老板其实是个瘦小而年轻女子,却是眼下红好老生。 瑜老板又拱拱手,指指对门那间响着巴、赫小提琴曲屋子,不声不响转了身,依旧踱她四方步去了。叶崇磬看着,抬手敲门。小提琴曲悠扬清亮,跟后台这气氛简直南辕北辙。叶崇磬边敲着门,边不由自主笑出来。 没人给他开门,听不清里面到底是崇磐声音,总之是有人说话。他推了下门,门开了。里面说话声音大了些,他叫了崇磐一声,正要进门,一个小巧身影从几个穿了戏服涂了油彩演员中间钻了出来,他停了下脚步——是屹湘捧了一束小巧铃兰往他这边走来了。 ————————————————————— 亲爱大家: 谢谢阅读。诸位晚安。 <hr/> 第十六章 淡影空濛的山河 (十) 屹湘也是只顾了避让演职人员,并没有注意到叶崇磬。直到叶崇磬开口叫她一声,她一抬头看到,料到他也是来找崇磐,便直接走到他面前来,看了眼推开房门,小声问:“里面?”此时屋子里传出是悠扬舒缓小提琴曲,令人惊奇,她以为这会儿,叶崇磐即便有心情听点儿什么,也该是戏曲选段,不会是西乐。懒 “肯定是。”叶崇磬回答她。他是知道堂兄有这个古怪脾气。越是重要公演,越是要做些与演出毫无关系事情来减压。有一年他去纽约演出,他也是后台见到他,交响乐放震颤人心,整间化妆室都抖似,他则一丝不苟对镜勾画……他轻推了下门,对屹湘说:“准备登台。”他稍抬声浪又叫了崇磐一声。没听到崇磐反应,倒是另有人喊了句“刚说起你呢,这就来了”。 听声音正是董亚宁。 屹湘跟叶崇磬身后。 叶崇磬不疾不徐走着,她也就若即若离跟着。 这间化妆室很小。进门先看到是一排簇戏服。镶着闪耀水钻、绣着精美图样,好看极了……音乐戛然而止,里面说话几个人笑声清晰起来,也随即停住。都跟进来叶崇磬打着招呼。 “又说我什么呢?”叶崇磬见除了堂兄崇磐和董亚宁,其余两位并不认得,便站了,转脸看看身后屹湘。虫 董亚宁正半倚半靠叶崇磐那妆台边,早就看到了隐叶崇磬身后屹湘。 那两位见郗叶二人一到,这小小化妆间里顿时显得局促多了,便借故告辞,说了几句预祝演出成功改日再见话,离开了。请记住我们网址读看看小说网) 董亚宁却没动。 屹湘往里再走走,正对上坐化妆凳上叶崇磐那从明净宽大镜子里反射过来目光,她叫了声“叶大哥”,便微笑而不语,摇了摇手里铃兰。那花裹深绿再生纸中,清淡素雅。 叶崇磐“嗯”了一声表示答应。 他那勾脸动作只停了一秒,仍绷着脸,拿着细细笔,再次靠近自己面庞,要脸上继续勾勒——他妆已经完成了大部分,只剩下那一点朱唇尚未点上——但笔悬着,胭脂也蘸饱了。他眉眼一顿,转了转黑白分明眼,忽然将笔朝着屹湘递过来,说:“湘湘,你来帮我画!”语气里带着不容推辞。 “我?”屹湘愣住,手里拿着白色小花跟着举起来。 “可不就是你嘛。”叶崇磐劈手从她手中拿过那束花,仿佛这样,屹湘就没有了拒绝他理由。 “这怎么行。”屹湘笑道。一时不明白叶崇磐为什么会有这古怪念头。 叶崇磬见状微笑道:“你这不是难为她吗?”他也闹不清堂兄这到底唱哪一出,只见他有些执拗又有些促狭眼神只管盯了屹湘看。他看看屹湘,又看看堂兄,一侧脸看到一旁站着不出声董亚宁,也这时候,盯了屹湘。 “我教过她。”崇磐说着,下巴朝着董亚宁一偏,“还有这小子——他就好意思恬着脸说他早忘了个一干二净!哟,忘啦?可没忘了我当年教你们俩那段儿戏!唱有滋有味,有情有义。咬字发声都还是我传授技巧,打量能蒙了我?德行样儿!” 董亚宁被他教训,也不回嘴。一双手抄裤袋里,保持着那个姿势。他早换过了衣服,身上是熨了线衬衫长裤。庄重是庄重,却并不死板拘谨。屋子里热,他暂且把西服外套放一边。 叶崇磬笑笑,就手将旁边一张高背椅拉了过来,看都不看准确找到了屹湘位置,这冷不丁轻轻一拨,便将屹湘轻巧按了椅子上。 屹湘还没反应过来,就坐到了崇磐对面;叶崇磐比她高多了,她须得仰起脸来看他那妆容精美至极面庞——此刻心里只有一个念头,手里这管笔,怎么能随意点这么一张脸上? 她亮亮眸子闪动着。 叶崇磬扶着椅背,看向亚宁,问:“你是怎么得罪大哥了?” “冤枉啊,我就老实说了句不会而已。”董亚宁笑着。 “你老实?呸!”叶崇磐虽嗓音如常,动作身型却早已入戏,此时兰花手拨弄着小束铃兰,眉眼中骄横飞扬直上。他抬手拨开原本放台子上那几束鲜花,嘟哝着“都什么人送呀不知道我讨厌这些,拿出去……你起开,碍事儿”,说着就把“碍事儿”董亚宁连同那些花都扫除了,只将这一小束铃兰搁那儿,回眸对着屹湘道:“这混蛋说他忘了。湘湘,你要是也忘了,我可就把那篇儿揭过去了,权当是没有那回事,今儿晚上这小子也不准登台!以后,你们也不准说受过我指点——我年轻,开门纳徒事儿决不干。” 屹湘听叶崇磐这一通说,总算明白了点儿首尾。 她接过那笔来,看了看刷头红似血胭脂。 忘,自然是没忘。 她捏着笔管,小心翼翼不敢发力。细弱一支化妆笔,力气大了一点都似能折断,却怎么再去那柔软唇上旖旎涂朱…… “早知道我不会也说会,横竖刷上颜色就成了。有什么难?”董亚宁看那一点红随着屹湘手颤动着,就仿佛有一粒血珠子迫不及待要从那笔锋上滚落下来似……他转开眼,拎起外套搭手臂上。 崇磐闻言白了董亚宁一眼,手掌微曲,并拢四指按着额上勒紧紧带子,将额角一点浮白用指尖剔了去,又说:“还不离了这里?” 董亚宁爆出一阵大笑来。 叶崇磐又白他一眼,说:“还是湘湘老实……” “是,我老实。”屹湘掂着笔,口里应着,脸上却满是犹豫之色。叶崇磬一直看着她表情,到此时终于也忍不住笑出来,从她手里抽出笔来。 屹湘看他。 —————————————————————— 亲爱大家: 今晚就一吧。昨天欠明儿补。诸位晚安。 第十六章 淡影空濛的山河 (十一) 他浓眉如墨,眸如点漆,眉眨一下眼,都抖落一点点清辉,融了笑意。 屹湘抿了下唇。 两人视线交错片刻,他就见她眼中闪过一点点光。 屹湘卷了下袖子,歪着头看看崇磐,问:“相信我,是吧?”懒 崇磐饶有兴味盯住这张表情上略带紧张却也有一丝兴奋和促狭脸,还没有回答,就见她抬手。那小巧灵活手伸向了叶崇磬,“拿来,我能画仕女图,还唱不成这‘点绛唇’?叶哥你坐好,我这就动手了。” 叶崇磬此时已领会屹湘之意,配合将笔管放她手心处,往旁边一闪,给她闪出一些空间来。 屹湘似模似样胭脂匣里又抹了两下子,再撸一下袖子,左手一伸便实落落摁了崇磐肩上。 崇磐早已敛了笑容,望着这忽然严肃起来女子,大眼睛碌碌一转。 屹湘一本正经说:“不要动了哦……” 崇磐果然连眼珠都不动了。 屹湘似是很满意,举着化妆笔对着崇磐那饱满上唇便“戳”去——她按崇磐肩上手,明显感觉到崇磐肩部肌肉一紧,果然就笔尖就要触到他一瞬,他猛往后一撤。 一边憋着笑叶崇磬此时忍不住笑出来,董亚宁是笑大声。 “咦?”屹湘做出诧异神气来。虫 “手法不对!”崇磐嘟了嘟嘴,竟是娇滴滴模样。 “怎么不对?”屹湘立刻问。她心突突一跳。只因崇磐这模样,美当真令人惊叹……“这一招一式、一笔一划,可都是你教——从这里开始,轻轻上旋……” 她隔空,悬腕,一边讲述,一边空中画着,仿佛她是真将笔头胭脂落了实处,画出了一朵艳若桃李唇上之花——这动作极致柔美,一截皓腕一管细笔,一点朱红一抹轻灵…… 画毕,再轻轻,将笔搁了妆台上——胭脂盛青花胭脂匣里,嫣红青白,美艳至极。 屋子里有短暂静默,连屹湘内。 董亚宁抹了下下巴。 空气里一股淡淡香气,不知是胭脂味,还是什么香,又氤氲着油彩味。那油彩涂脸上、揉进肌肤中,总能添一点额外热度,想起来,便觉得痒痒热度,让人想要搔一下,却无论如何不知从何处下手才合适……他轻咳了一下。崇磐看他一眼。他转了下脸。 “当日你就说,总有一日会考我。”屹湘轻声说,“没敢忘。不过今天,不敢再造次。” 声音虽轻,却很清晰。仿佛有什么东西,四周围划过。 仔细听,那该是弹指一挥间岁月。和岁月里携带什么东西。 屋子里安静无端便有了些奇怪味道。 “那就改日再考。”叶崇磬适时说,“时候可不早了。” 崇磐见崇磬如此,拿一对与崇磬极其相似大眼,崇磬和屹湘脸上来回看着,兰花指点了崇磬一下、又一下。 屹湘被他这指点和微笑弄脸上顿时热了。 屹湘后退一步,望着崇磐。再退一步,不想正撞身后立着那人身上。她不用回头,也知道撞上是谁。于是她站着不动,他却也没有立即移开,片刻,才缓缓,一侧身,拉开了距离。呼吸声相闻距离,并不算远。 她没有去看他神情,也没有看别人,只知道她若是能看看那光亮明净大镜子里自己,必然是局促、面红耳赤……狼狈。 叶崇磬微笑着说:“上妆,大哥从不假手于人。他不过和你们开玩笑。” “偏你又知道。”崇磐转回身对着镜子,右手无名指捋着左半边眉毛走了一下,哼了一声道:“有你就好没意思——想逗逗她吧,都逗不成。” 叶崇磬笑笑。 崇磐对着镜子,开始仔细勾画唇妆。血红胭脂被雪白底妆衬着,整个妆容显得甚为艳丽,且艳而不俗 屹湘看了他好一会儿,直到肩上被轻轻拍了一下,她抬眼,见叶崇磬正默默无声地转身,而董亚宁已经走到了门边,她也轻手轻脚往外退去。 崇磐聚精会神,不再理会他们…… 屹湘回身关门时候,手心里已攥出一把汗来。 手机包里响,她拿出来,几步甩开走她一左一右董亚宁和叶崇磬,分花拂柳般躲着走廊上急匆匆已经进入演出前紧张准备状况人们,步走出大门去…… 董亚宁手机也震动。 他拿出看一眼,少见迅速回应,说:“我马上来。” 叶崇磬立即会意,问:“爷爷来了?” “马上到。”董亚宁说,“我得赶紧过去,陪他坐一会儿也好。他来就是听说我会登台。” “你票哪出?”叶崇磬问。他也觉得董家爷爷不会是爱瞧京戏人。今晚能来,显出是这份儿疼爱孙子意思。他不禁细看了董亚宁一眼。 “《武家坡》。”董亚宁笑笑。他们俩走到了门口,并不见屹湘踪影,“我拿得出手也就这一两出,真让我唱,还得靠今儿这位‘王宝钏’压住阵……” 叶崇磬一笑。今晚来登台,都是名角儿。董亚宁功力他也见识过,虽然不能说跟谁都旗鼓相当,但凭他,绝不拖累任何人让人跌分子,是定了。只是叶崇磬忽然心里有些异样。 “……瞧这上座率……”董亚宁笑着,“搁六七十年前,磐哥怕是风头不让四大名旦……你是回包厢?”董亚宁目光一抬,扫了一圈楼上三面包厢,远远,也就清点了一遍那些面孔。大半是熟悉。也有平日里王不见王人物,东西割据,都是能看到舞台好位置,却又不至于碰面——用点儿心思,总有办法将座次排开。 叶崇磬说:“家里怎么反对都不论,外撑场面,总是要撑足了。” 董亚宁深知他讲是实话,说:“我座位大堂。” “我得上去。”叶崇磬已经看到自家两个包厢里满满人俱已坐定,他少不得是得回去应个景儿。他惦记着不知所踪屹湘——上上下下,都没有看到她身影……他微皱了下眉。 这当儿,董亚宁便推开了门,就要先离开。 走廊里忽然一阵骚乱,有人惊叫“来人”“叫救护车”。 董亚宁跟叶崇磬几乎是同时转身,往声音传来方向看过去。 —————————————————————— 亲爱大家: 今日毕,谢谢阅读。诸位晚安。明天见。 <hr/> 第十六章 淡影空濛的山河 (十二) 董亚宁松了手。木门弹了回来,正砸他后背上。他眉都没皱一下,跟着和叶崇磬一起往那混乱处疾步而去。 一群人聚那里,浓浓妆盖不住惊慌失措。杂七杂八腿间隐约看到倒地上是个女子,灰色衬衫黑色裤子,身子扭曲团地上……懒 叶崇磬心里一沉,他身高腿长,几乎是小跑着冲到前面。 董亚宁没料到他反应这么迅速,被他撞到肩膀,就一愣神工夫,叶崇磬已经拨开观望人群……他脚步迟滞了一下,清楚听到叶崇磬叫了一声“屹湘”。他直觉那女子不是她,可有人挡住了他视线,他猛推了一把,惹那人瞪他,他也没意,仅说了句抱歉,也是匆匆。 此刻叶崇磬蹲下去。他背高而阔,挡住了那个女子身形样貌。 董亚宁只能看到他伸手将那女子扶住、放平——那脸上覆着乱发,身体被移动,发丝散开,露出一张惨白小脸来。 不,并不是她。 他也蹲下来,沉声问:“怎么回事?”面前这女子双目密合、牙关紧咬。他伸手探一下鼻息,微弱。“叫救护车了嘛?” “已经打了12。”旁边有人回答。 “怎么样,要不别等,马上送医院?”董亚宁问是叶崇磬。身后传来急促脚步声,有人问“董先生、叶先生”?董亚宁见是叶崇磐工作室负责人和经纪人“大奔儿”,点了下头。虫 叶崇磬解开自己外套扣子,俯身听了一下女子呼吸,沉吟片刻,对董亚宁说:“我试试。” 董亚宁挥手让围观众人后退,皱着眉说:“都该干嘛干嘛去,保持空气畅通——大奔儿你保证演出顺利就行。这儿交给我们。” 四周围人腿纷纷后撤一些,但撤并不算远。低低,有小女孩子啜泣声。小声说着“这是她……她药……” 董亚宁看向那声音来源,回手接了药瓶来一看,说:“硝酸甘油。” 叶崇磬握起拳来,女子胸口猛击两下之后,双手一叠,用力按压,做着心肺复苏。只消几下,那女子有了反应。他停手,拍着她面颊,问她:“是不是有心脏病?你现知道自己哪儿嘛?” 那女子缓缓眨了下眼睛,动了动下颌。 叶崇磬便知道现不能随便搬动她,他冷静问:“救护车来了没有?” “来了”“医生来了”……人都闪到两边,留出医生进来通道。 叶崇磬和董亚宁都站起来,让医生去处理,只一边,对医生解释了几句。 医生迅速处理着,吩咐人将女子抬到担架上送上车,他临走前回头看看叶崇磬和董亚宁,说:“谢谢你们,能黄金时间内施救。”他说完便离开了。 大伙儿这才都松了一口气。刚刚还静悄悄走廊里,瞬间回复了活力似,远远,有人高呼“好样儿”……欢声笑语间,叶崇磬紧绷脸上,松弛了一点。 董亚宁一拳敲叶崇磬膊头。 他没说话,叶崇磬也没说。 “大奔儿”乐呵呵说着什么,两人没接茬,显然都有些心不焉。 崇磬往四下里看了看。他目光定不远处,刚刚从大门外进来屹湘——浅灰色长款棉衬衫、黑色瘦腿裤、窄窄芭蕾鞋、也是那样一把柔软而稍显凌乱发……他看见她有些懵懂看看眼下都有点儿惊魂初定面色不佳人们、一副不明就里神气,直到她也看见了他们,才往这边走来。 崇磬对她微笑了下。 这释然表情没有躲过董亚宁眼。 正说着话“大奔儿”猛然意识到离演出还有不到半小时了,急忙催促大家“些些,各就各位”,一回身,也对着叶崇磬和董亚宁二位,说:“多亏二位镇定。我得点儿让人补上这一缺去……这是叶先生御用服装师,关键时候掉链子……也是我疏忽。”他说着已经急出了一头汗来。 屹湘已经过来了,她问:“怎么救护车都来了,出什么事了吗……” “你刚刚去哪儿了?”叶崇磬问。脸上微笑不见踪迹。 “接了个电话。一回身不见你们了……”屹湘怔了怔,才解释道。 叶崇磬沉默,定定瞅着她。 屹湘被他眼神锁住,一时间不知道该说什么好,不由得就呆住那儿。 四周围嘈杂和喧哗似乎都跟他们无关了……直到一阵凉风从她身边刮过,那是董亚宁离开。 他甚至没有多看她、也没有再看叶崇磬一眼,只挥了下手,示意自己得先走了。脚步轻盈,毫不犹豫。 带起来一阵凉风,却直直往人心里钻。 屹湘下意识想要躲开。明知道躲不掉,于是只好站那里。还好,只有那么一阵……她抚了抚手臂,对叶崇磬笑笑。 叶崇磬抹了抹额头薄汗。 这笑容…… 他不出声,拉了她就走。 手心里她手臂僵硬。不用看她表情也知道她一脸窘意。他看着前方,亚宁身影已经消失,于是有那么一股说不出来心绪,让他手越攥越紧…… “叶崇磬!”屹湘叫道。窘迫而不满。 叶崇磬看了她一眼。 “叶崇磬,叶大哥叫我。”屹湘站住了。 崇磬也站住,是,确是崇磐叫她——已经披挂整齐,端着手,站离他们不远处,崇磐叫是“湘湘”。 屹湘转身一刻轻轻从叶崇磬那略松了些手中抽出了手臂。她直觉崇磐是要让她帮什么忙,于是直接说了声“就来”,朝着崇磐走去。 叶崇磬见“大奔儿”崇磐身边耳语几句之后急匆匆往他这边走,走到他身边就说“大先生想让郗小姐帮个忙,送医是他御用服装师,临时换了别人他不放心,说郗小姐是个信得过妥当人……大先生还说让您等下跟家里诸位说,要是他今儿晚上演砸了,明后两天他可就撂挑子了……叶先生,我前面招呼媒体朋友去,还好多杂事儿,先走一步。”他说着拿手帕擦着脸上汗,一张脸红发紫还冷汗直冒,很显然是被叶崇磐给臭骂过了。 叶崇磬一听便知这些即便不是崇磐原话也八、九不离十。崇磐从来容不得自己舞台表演上有任何纰漏不管这纰漏是他自己还是别人造成。显然今晚突发事件令他登台心情受到了严重影响。梨园行讲究多,是角儿总有些各色地方。这就是叶崇磐各色地方。 这些话他当然不会真转告家里人。哪怕崇磐真撂挑子,也等他撂了再说——他对“大奔儿”说你忙你去吧,料着没什么事儿,大先生什么场面没见过。 “大奔儿”急匆匆走了,叶崇磬再回头看,崇磐跟屹湘已经不原地。时针已经指向了七点五十,距离开场也不过十分钟了,他甚至已经听到了暖场锣鼓声…… 屹湘崇磐休息间内,不声不响坐离崇磐不远位子上。叶崇磐走廊上对着她只消说了一句话——“今日需你帮我看顾戏服”——她便没有丝毫犹豫接下了这差事。 此刻崇磐坐椅子上闭目养神,一对折叠小音箱连着他IPD,将小提琴曲放到了大音量。 屹湘专注检视着挂衣架上一排戏服,手里一本笔记本上记录详细,正是那位送医女服装师工作日志。她工作做极其细致,屹湘知道此刻她能帮崇磐并不是十分具体事务,很可能他只是需要这份安定。 她看看时间,戏已开场。 听得到外面有人报场次、利落应答准备出场。井然有序。 叶崇磐就这时,睁开了眼睛,那一对大眼中,露出明媚温柔光来,轻轻,叹了口气,说:“奴家这就去了。”他站起来,轻轻抖着袖子,看都不看屹湘,便款款经过她身边、走了出去。 屹湘知道自己此刻看到,已经不是叶崇磐,而是那个娇纵大家闺秀“薛湘灵”。 她默默随着走出去,陪着崇磐走到了幕后。 崇磐站定,气息调匀,便坐了一早替他准备好高背椅子上。片刻之后,待扮演丫鬟梅香女演员台上念出来“你怎么这么啰嗦”,他便开了腔,一声“梅香”娇啼婉转出了喉,屹湘便听到外面轰然起了掌声和叫好声,用盖过崇磐念白力度,持续了好一会儿。 这显然是不符合常规,哪儿有主角还没亮相便叫了好呢? 屹湘换了一下站立位置,轻轻推开幕布,从缝隙中看着台下笑着鼓掌观众,前排中间方桌边,起劲儿叫好那个,恰是董亚宁。 —————————————————————— 亲爱大家: 今日毕。诸位晚安。 <hr/> 第十六章 淡影空濛的山河 (十三) <TABLebrder=> <TBDy> <TR> <TDidth="36px"> <FIeLDseT style="BRDeR-RIghT:#a6f91pxdashed;BRDeR-TP:#a6f91pxdashed;BRDeR-LeFT:#a6f91pxdashed;BRDeR-BTTM:#a6f91pxdashed"><LegeND style="BACKgRND-CLR:#e7f4fe"><FNT style="FNT-eIghT:nral;FNT-sIZe:12px;LINe-heIghT:16%;FNT-sTyLe:nral;FNT-VARIANT:nral;TexT-DeCRATIN:nne" lr=ble></FNT></LegeND> <sript> </TD> <TDidth="36px"> <FIeLDseT style="BRDeR-RIghT:#a6f91pxdashed;BRDeR-TP:#a6f91pxdashed;BRDeR-LeFT:#a6f91pxdashed;BRDeR-BTTM:#a6f91pxdashed"><LegeND style="BACKgRND-CLR:#e7f4fe"><FNT style="FNT-eIghT:nral;FNT-sIZe:12px;LINe-heIghT:16%;FNT-sTyLe:nral;FNT-VARIANT:nral;TexT-DeCRATIN:nne" lr=ble></FNT></LegeND> <sript></FIeLDseT></TD> </TR></TBDy></TABLe> 他衬衫白耀眼。 屹湘不自觉微笑着,嘴角弯弯,带出细细笑纹来…… 一道电一般目光划过来,准确投向她站立位置。 她动都不动一下。 这缝隙是如此小,角度是如此刁,任何人都看不到她隐藏身影。 那目光终于转开。 她紧握手这才放了,口袋里手机震动一次又一次,她只等着叶崇磐登场——穿着华贵典雅桃红色衫子“薛湘灵”缓慢从椅子上起身,一手搭丫鬟手臂上,一手抖着水袖,高贵端直迈开步子,轻轻、踏着鼓点似、用比人心跳慢缓、却逼着人心跳跟上他步点姿态,一步步走出幕后…… 掌声和叫好声比先前加急切和热烈。 “怕流水年华春去渺,一样心情别样娇……” 屹湘听着这娇啼婉转、黄莺出谷,心下跟着念却是“不是我苦苦寻烦恼,如意珠儿手未操”。她呆站了好久,才转身,回到那间小小休息室去了,并且演出结束之前,她都不想再出去。 所以叶崇磐疾步回来换服装时候,便看到屹湘独坐室内,用她随身携带纸笔,安静临摹着他戏服上精美图式,一笔一划。他进门时候,屹湘才丢了画笔,帮他拿起下一场要换戏服。站一边看着他换上。偶尔搭把手,不过是帮他看一眼扣绊是不是系合适…… 他中场休息时候,耽搁久了些。 坐那儿就着一把紫砂壶喝着温乎茶水,听着外面传进来《武家坡》选段。 薛平贵同王宝钏一唱一和,风趣中又有辛酸唱白,这里听起来,有些朦胧。董亚宁薛平贵那唱腔总带着些铿锵有力和桀骜不驯,随他心改动样式字句,恰如其分。 崇磐望着整理换下来戏服、似是对戏充耳不闻屹湘,心里莫名一动。他轻声说:“苦守寒窑十八年,只为了等一个人回来——这种事,现如今,想必只戏文里才能有了。”紫砂壶被他手中盘弄着,光滑润泽表皮,柔似渗出薄汗肌肤。 屹湘将那件葱心绿戏服挂起来。 衣襟上绣并蒂莲栩栩如生。 她淡淡笑道:“就算有十八年,也没有寒窑了嘛。” 她看看崇磐。他忽然对她说这个…… 叶崇磐嗤一声笑出来,对屹湘眨眨眼,说:“也是——不亲眼见,是再也不会信了。” “是没那么容易信。就像薛大小姐,直到遇风雨躲入春秋亭,听了赵守贞悲声,才知道‘世上何尝富豪’。”屹湘笑着说,“叶大哥,你也是吃过一点苦,才能唱好了薛湘灵。” “怎么见得?”叶崇磐故意抬了下眉。又要登场了,他已放下茶壶。 屹湘指了指自己耳朵。 “我坐这里,耳朵可没闲着。”她说到这儿,听前面那掌声雷动,指了指房门道:“去吧。” “你还没说清楚,怎么知道我也是吃过一点儿苦?”崇磐追问。他整理下身上素素青衣。这是落了难装束。 “学戏人,怎么会没吃过苦?”屹湘避重就轻。对崇磐,她也许是话太多了。 “其实,你想说是,没从高处跌下来过,唱不明白七情、参不透酸辛。”崇磐不笑了,他看了屹湘一会儿,才意味深长说:“你听得出‘薛湘灵’吃过一点苦,会听不出‘薛平贵’这些年高低起伏?” 屹湘直了背。 崇磐话,句句有所指。 “人常谓:人生如戏、戏如人生。你明白戏文、明白角色,想必也不是糊涂人了。”叶崇磐离去前,秋波一转,平和地说:“他们都是有眼光男人。两强相遇,势必有一伤。湘湘,你那明镜儿似心,再照亮一点儿吧。你懂我意思。” 崇磐面上一扫柔媚之气,目光炯炯然。 屹湘问:“你是想跟我说这个,才让我留下来帮忙?” 第十六章 淡影空濛的山河 (十四) <TABLebrder=> <TBDy> <TR> <TDidth="36px"> <FIeLDseT style="BRDeR-RIghT:#a6f91pxdashed;BRDeR-TP:#a6f91pxdashed;BRDeR-LeFT:#a6f91pxdashed;BRDeR-BTTM:#a6f91pxdashed"><LegeND style="BACKgRND-CLR:#e7f4fe"><FNT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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屹湘“呀”了一声,忍不住跺脚,叫道:“姑姑,你等等,我这就去接您……” “不用了,我自己会回来。读看看小说网请记住我)你还是找找潇潇,这小子从来不会这样,电话怎么打都打不通,我是担心他是不是出什么事了……”邱亚拉电话里有些着急说。 “……”屹湘猛意识到,确,把她丢下这么长时间了,潇潇也没有给她一个电话解释原委。 她被这个念头吓了一跳,脑中顿时清醒。 “我已经上车了。你先别管我,先找找潇潇——告诉他,让他等着挨巴掌吧。挂了。” “姑姑!”屹湘就听邱亚拉果断截断了电话。 她原地转了个小圈子,忙着收拾着好自己东西,顺手写了一张纸条,挂叶崇磐后一折戏要换那件枣红色戏服上……指尖触到戏服,崇磐说那番话,又钻出来,指尖便像被铁蒺藜扎到。 她脚步匆匆,穿过长长走廊,出门转弯,往楼梯上步去。 给潇潇电话通了,却没有人接起。 她狠狠挂断,待走到包厢外,往里一探,只见母亲坐里面,戏正看到津津有味处。母亲旁边陪着,不是潇潇、也不是崇碧,而是高秘书。 屹湘这一恼非同小可,只觉得自己血气上涌,脸热不得了。 她咬了下嘴唇,刚要推门进去,心里念头一转,立即转身往来时相反方向去了…… 叶崇磬此时恰好出来接电话,他一眼看到那个熟悉背影,想要叫住她,电话里却传来混乱响动,他一愣神,问:“碧儿嘛,你怎么了?” 他目光追着屹湘步子。 崇碧隔了好一会儿才开口讲话,他已走到扶栏处,正能看着屹湘下楼——木楼梯被她踏响声雷动,显见着此时她脾气已经上来了。 虽然不知道到底是什么事,可一定有事情发生。 也许,跟他要解决,是同一件事。 他心念一动,对着话筒问:“你现哪?” 那边屹湘已经下了楼梯。 她走太急了,有些喘息不定,咬牙切齿念着:“邱潇潇,你要是敢给我这褃节儿上出什么幺蛾子,别怪我不认你这个P大点儿哥哥……邱潇潇,你接电话!” 她急躁站巨大廊柱跟前,听着一声接一声单调铃音,胸口乱窜无名火越来越烈,以至于有人叫她“湘湘”时候,她都不胜其烦,转身事那句“我早不是邱湘湘了别这么叫我”几乎冲口而出。 然而幸亏没有。 她呆住似看着这位出声叫她董其昌,喉咙怎么也发不了声。 无论如何,也没有想到,会这里,与老人碰面。 她手里电话已经接通,却顾不上回一句什么。 董其昌比屹湘意外,他打量着屹湘,似乎是迟疑要不要再确定一下,眼前这个跟多年前模样并没有太大变化女孩子,到底是不是他印象中那一个了。 他目光令屹湘觉得难受。 过了一会儿,她手背覆上鼻尖,平抑了一下瞬间涌上来情绪,对着董其昌行了个礼。 “是湘湘啊。”几乎是叹息,董其昌念出这几个字。他浓重乡土音听起来苍老而又混沌,沉沉、夹杂了无数含义和情感似,“真是湘湘……” “爷爷,是我。”屹湘逼着自己对着老人笑出来。可脸上僵硬,这笑,应该是难看至极。她没有往老人身边去。只是看着老人,又行了个礼,说:“爷爷,我……还有事情赶着去办……再见!” 她不待老人再说什么,便转身就走。 董其昌站原地,缓缓,背起手来,踱了两步。 “爷爷!”董亚宁叫道,“您这速度也太了吧,我说让您里头等等我,好嘛,我还没提上裤子就找您,您还就不见影了,害我里面挨扇门乱拍……卫生间地上水渍那么多,万一跌了跤怎么办……” 他抱怨着走到祖父身边,发现祖父正出神看着大门口。 “您看什么呢?”他就顺着祖父目光看过去,恰见那个灰色纤瘦身影钻进了出租车。 他一转脸,祖父正一瞬不瞬盯着他。 他笑了,说:“进去吧,结束了,这会儿正热闹呢……” 他说着过来扶祖父。 “湘湘什么时候回来?”董其昌问。 —————————————— 亲爱大家: 抱歉晚了。今日毕。诸位晚安。 第十六章 淡影空濛的山河 (十五) <TABLebrder=> <TBDy> <TR> <TDidth="36px"> <FIeLDseT style="BRDeR-RIghT:#a6f91pxdashed;BRDeR-TP:#a6f91pxdashed;BRDeR-LeFT:#a6f91pxdashed;BRDeR-BTTM:#a6f91pxdashed"><LegeND style="BACKgRND-CLR:#e7f4fe"><FNT style="FNT-eIghT:nral;FNT-sIZe:12px;LINe-heIghT:16%;FNT-sTyLe:nral;FNT-VARIANT:nral;TexT-DeCRATIN:nne" lr=ble></FNT></LegeND> <sript> </TD> <TDidth="36px"> <FIeLDseT style="BRDeR-RIghT:#a6f91pxdashed;BRDeR-TP:#a6f91pxdashed;BRDeR-LeFT:#a6f91pxdashed;BRDeR-BTTM:#a6f91pxdashed"><LegeND style="BACKgRND-CLR:#e7f4fe"><FNT style="FNT-eIghT:nral;FNT-sIZe:12px;LINe-heIghT:16%;FNT-sTyLe:nral;FNT-VARIANT:nral;TexT-DeCRATIN:nne" lr=ble></FNT></LegeND> <sript></FIeLDseT></TD> </TR></TBDy></TABLe> 董亚宁搀住爷爷,就要请他回去,不料一把没拉动。 董贤贵仍背着手,噔噔噔往外走,头都不回说:“不看了!回去!” 董亚宁左右看看,无奈跟上,一面拨着电话让李晋点儿过来。哪知道出门去,爷爷根本连等都不等就要徒步离开,他追上去拽着爷爷,“要回也不急这一时半会儿,车马上来……”爷爷走很,眼见着已经到了大马路上。 “你那车我坐着犯晕。”董贤贵张口就没好气堵了亚宁一句。 董亚宁张着嘴,正不知道该怎么劝当儿,一辆银灰色跑车停他们旁边,车里人跟他们打招呼——祖孙俩站住,董贤贵往车里一看,里面人笑着叫道:“董爷爷,您这是要去哪儿?要不要我送您?” “是小叶啊。”董贤贵笑眯眯对着叶崇磬点头。 “不麻烦你。”董亚宁正被爷爷搞心烦意乱不知如何是好,听叶崇磬这么说,不耐烦对着叶崇磬挥挥手,示意他该干嘛干嘛去。 叶崇磬笑笑,说:“我这会儿是有点儿急事,得赶紧去——董爷爷,我先走啊。” “好好好。”董贤贵挥着手,点头答应。 叶崇磬虽说着要走,却没立即开车,又问:“那您不着急回老家吧?改天我请您吃饭好不好?金戈儿也老惦记您呢。” “明天就回了。”董贤贵仍旧笑眯眯,也不理身旁孙子“嘿”那一声,说:“等哪天有空了,你和金戈儿还是去我那里吃鱼——刚离水儿活虾活鱼活蟹子,要多少有多少。” “好嘞!您老多保重!”叶崇磬笑着,跟老人道别,这才离开。 董亚宁看到自己车子追了上来,拉了爷爷说:“我这就送您回去。”他这回使足了力气。董贤贵到了这份儿上,也不再跟亚宁别着,顺从上了车。董亚宁坐稳了便问:“怎么就说明儿就回呢?不是刚来……” “我爱啥时候回就啥时候回,你个鳖羔子敢管我。”董贤贵说着从口袋里掏出烟袋子,一根旱烟卷儿拿手里,瞪着坐对面董亚宁,“你又要说什么?你也嫌我抽旱烟有味儿啊?” 密闭空间里,老人常年抽旱烟那沁入肌肤间烟气浓烈有些呛鼻子。这是无论怎么清洗都洗不掉味道。也是有些人会嫌臭、却让董亚宁觉得异常亲切味道。 他夸张吸吸鼻子,笑道:“我可什么都没说。” 车子轻微晃动中,老人点燃了烟卷儿。 董亚宁默默看了爷爷一会儿,问:“明天真走啊?” “不走咋?你个鳖羔子见天儿花样那么多,没一样让我看了心里头舒坦——真是哪只眼看见你哪只眼不亮。” 被爷爷骂了一通,董亚宁倒觉得舒坦,他笑出来,又问:“那我姥爷说一起吃饭事儿呢?” 董贤贵吧嗒吧嗒嘴巴,闭上眼,清癯瘦削面孔上,一丝笑容也无。半晌,才说:“我们俩是他看不上我邋里邋遢、我看不上他拿腔拿调,正是吃也吃不到一起、说也说不到一起,非得闹虚礼闹到一处吃顿噎吞子饭,这何苦来?”虽是这么讲,他倒也没反对。 董亚宁心知不管爷爷怎么不乐意,外祖父那一面,他肯定还是会去见。管每次见面,两个人都不甚自,不自让他也跟着浑身不带劲。 “有几句话,我也想问问他。”董贤贵继续吧嗒着嘴。 董亚宁看看爷爷,就因为这句话,心里突然觉得不安起来。 想问,张了张嘴,却没问出来。 老人抽完了烟,才睁开眼,问:“湘湘结婚了吗?” 董亚宁倒了杯温水给爷爷。 “还没有。”他回答。 他分明看到爷爷刚刚还有些无神眼中迅速闪过光芒,那光芒却让他陡然间胸口发闷。 ************ 屹湘坐上出租车后回头看了一眼,戏院大厅里灯火通明,董爷爷仍站原地看着她,很,他身边出现了另一个身形酷似老人影子——祖孙俩一般模样高瘦挺拔,并立一处,仿佛一个模子磕出来似…… “你想看我三十年以后模样,请看我爹;你想看我六十年以后模样,就看我爷……”他笑嘻嘻,一点儿正经也没有。 “我怎么觉得你老了时候得是另一个版本……”她慢条斯理说,“老早就佝偻腰,佝偻跟个问号儿似了。” “怎么可能!”他鬼叫。 “怎么不可能?爷爷状态,用那句广告词说就是——六十岁人,三十岁心脏——到你三十岁,恐怕就是六十岁心脏……”她也笑。伸手揪着他耳朵。凉凉耳垂,被她扯着,一会儿就扯红了,热乎乎,他也不恼。 “这么看衰我?”他面庞靠近她一些。 第十六章 淡影空濛的山河 (十六) <TABLebrder=> <TBDy> <TR> <TDidth="36px"> <FIeLDseT style="BRDeR-RIghT:#a6f91pxdashed;BRDeR-TP:#a6f91pxdashed;BRDeR-LeFT:#a6f91pxdashed;BRDeR-BTTM:#a6f91pxdashed"><LegeND style="BACKgRND-CLR:#e7f4fe"><FNT style="FNT-eIghT:nral;FNT-sIZe:12px;LINe-heIghT:16%;FNT-sTyLe:nral;FNT-VARIANT:nral;TexT-DeCRATIN:nne" lr=ble></FNT></LegeND> <sript> </TD> <TDidth="36px"> <FIeLDseT style="BRDeR-RIghT:#a6f91pxdashed;BRDeR-TP:#a6f91pxdashed;BRDeR-LeFT:#a6f91pxdashed;BRDeR-BTTM:#a6f91pxdashed"><LegeND style="BACKgRND-CLR:#e7f4fe"><FNT style="FNT-eIghT:nral;FNT-sIZe:12px;LINe-heIghT:16%;FNT-sTyLe:nral;FNT-VARIANT:nral;TexT-DeCRATIN:nne" lr=ble></FNT></LegeND> <sript></FIeLDseT></TD> </TR></TBDy></TABLe> 彼时他常常因超时工作熬夜,有时黑眼圈比她都严重。不是她看衰他,是真为他担心。可他总不意。听她损他,就坏笑着说:“那我可得好好保养,到时候也让你知道知道,什么叫老当益壮……哈哈哈……”那一刻他笑不怀好意且恣意张狂,抱着她手臂有力极了,要扫去她担忧。懒 他说别担心,我常运动,不为了健康也为了好身材。省还没怎么着呢,你就嫌弃我。 她瞪眼时候,他就笑,她耳边说:“我知道你每天看到,都是极品身材。不过,许看不许动,让我知道你动歪心思,看我怎么收拾你……” “恶狠狠”威胁。从言语到行动。 “太忙了就别来了,要飞这么久。有时间都不如睡个好觉,休息好了重要……钱是赚不完,财迷先生。”她回过身手指戳着他腮。他鼓着腮样子,让她想起从前他还有些婴儿肥时候,白白面孔,有多么好看…… “看着你,就是度假了。”他说。这话他说过好几次。有时候就她身边忙着看图纸,头都不抬,说理所当然。 她有时候想,这个人不管做什么,总有些拼全力执着。哪怕有一分力气也不想攒着下回用。他四处飞、八方跑,为了亲自摸查非洲承建项目,打那么多种疫苗发烧到都糊涂了,还能坚持着开会。虫 她担心他太拼命了身体吃不消时候,他总有一句“我家有长寿基因”等着她,还坏笑着说“你才要多研究点儿养生秘笈”…… 出租车猛刹住,屹湘坐后排没系安全带,幸亏反应,她扶住前排座,手腕子被兑生疼。听着司机骂了一句斜刺里从巷口转出来那辆车,她惊魂未定呆坐那儿,过了好久才长出一口气,掏出电话来打给潇潇。 这回总算是通话顺畅。潇潇告诉她,他已经从半路接到了姑姑,现载姑姑回家。 屹湘听到姑姑旁边说自己住酒店不回家,被潇潇毫不犹豫打断说哪怕是看他结婚份儿上呢,这回也请姑姑回来别住外面了。姑姑果然沉默了。 潇潇接着对屹湘说,等会儿家里见吧。 屹湘从潇潇语气里听不出异常。可她想想还是觉得不妥,便问:“崇碧呢?” 潇潇沉默了一会儿才说:“先回家了。” 屹湘没有再追问。 出租车开到岗哨边时候她便让司机停了车。只走了两步,远远看见前面路边停了辆车。她验证件工夫认出来,正是崇碧车。 路边树影下,一团阴影中车子就像个蹲路边忧郁孩子。 屹湘走到车边,看看坐驾驶位上发呆崇碧。 她敲了敲车窗。 崇碧转过脸来。 就算是再暗光线,她也能看出崇碧脸上有一丝失望。 她拉开车门上了车,问崇碧:“有没有兴趣一起喝一杯?” 屹湘跟着崇碧一路到了她房间,看着她踢掉脚上高跟鞋,钻到里间去,好一会儿才拎着两瓶香槟酒出来,一把掼长条桌案。屹湘看看酒,又看看眼睛有些发红崇碧。她不确定崇碧是不是哭过了。能确定只是,崇碧现不光是情绪不好,而且根本也没想她面前掩饰自己。 此时崇碧脱了衬衫,又连胸衣一并扯掉,只穿了一件棉质小背心,还没有喝酒,额上就已经出了汗,仿佛经过了一番长途跋涉刚刚消停下来似,两只高脚杯里倒满了香槟,她先喝了,问:“你怎么不喝?” 屹湘转着手里高脚杯,说:“我只喝这一杯。” “今晚演出怎么样?”崇碧问。 “很成功。”屹湘盯着杯中小气泡。 “嗯。”崇碧笑了下,有些意味深长,“成功了……也是个挺好告别演出。” 屹湘心里一动。 崇碧又一气连喝了三杯。 屹湘看她口渴似灌酒,并不拦着。她是知道崇碧酒量。她坐观淑女忽然无状起来那充满了诱惑样子,嘴角上就挂了微笑——明明是太不像样了,她却觉得眼下崇碧,为可爱一些。只是不知道,潇潇是不是也见过这样崇碧……她嗅了下杯中酒,听到崇碧问她:“笑什么?” 崇碧脸上两朵红云,薄汗洇开,红云似含着雨意。 屹湘呆看了一会儿,才问:“跟潇潇吵架了吧?” 崇碧转开脸。 “吵到说过取消婚礼了吧?”屹湘看着崇碧那纤长颈子上,细细经络跳动样子。她叹了口气,“难不成,连离婚都说出来了?” 外面传来卫士换岗口令声。 静静夜晚,这声音显得加响亮,且有些突兀。 “没有。”崇碧吐出这两个字,低了头。 屹湘眉尖一挑。 “没有。我不会说,他也不会说。”崇碧干脆拿了酒瓶喝。很一瓶香槟便被她喝光了。 “那你们……” “湘湘,”崇碧忽然转脸对着屹湘,“我真想掐死潇潇。” “……”屹湘往后一靠。柔软沙发让她觉得背后无依。 “他从来没瞒过我什么。我也没有瞒过他什么……可我就是想……” “想什么?”她有些明白了。 “别让我有种,我不管做什么他都不意感觉。我可以不问他这些天出神是担心谁、担心什么,但是我去约会前男友,作为我先生,他怎么可以知道都不深问一句?”崇碧又开了一瓶酒。 两人半天都不说话。 崇碧一杯接一杯喝酒,很,开这一瓶又见了底。 “那你为什么不先深问一句?”屹湘离开沙发,坐到地毯上,跟崇碧面对面,说:“崇碧,我以前没问过你,你是怎么对潇潇动了心。他们说,你看上潇潇,是因为他前途无量。”她装作没看到崇碧那被烫了一下神色,把自己这杯没动过酒,放到崇碧手边去,继续说:“潇潇能力是他这个人一部分。就算是看重这个,我觉得也没什么错。何况你们走到一起,你愿意,而且,潇潇值得。” 崇碧看着屹湘。 她们,不能算是朋友。也从未把话说这么透彻。 崇碧想,也许,她一直忽略了这个看上去什么都不太意……小姑子。 屹湘微笑。她看看屋角落地钟,说:“你们俩,也就是耍花腔,明明是一根绳上蚂蚱,怎么蹦跶也甩不脱了,到这会儿还都矫情上了!” “谁矫情……”崇碧嘴硬。闷到麻木心头,一点刺痛。 “不矫情,好,不矫情——早知道这样,我才不担心这一晚上呢……我得走了啊,潇潇去接姑姑了,这会儿恐怕到家了——你跟我一起过去不?”屹湘站起来。 崇碧不出声。 “嗯,这回咱怎么也得抻着,就不先服软。到时候没娘子上花轿,看谁先急眼,是吧?”屹湘故意说。 崇碧扑哧一声笑出来。 ——————————————————————— 纠错:第十六章中董亚宁祖父姓名董贤贵误作董其昌。抱歉。 第十六章 淡影空濛的山河 (十七) <TABLebrder=> <TBDy> <TR> <TDidth="36px"> <FIeLDseT style="BRDeR-RIghT:#a6f91pxdashed;BRDeR-TP:#a6f91pxdashed;BRDeR-LeFT:#a6f91pxdashed;BRDeR-BTTM:#a6f91pxdashed"><LegeND style="BACKgRND-CLR:#e7f4fe"><FNT style="FNT-eIghT:nral;FNT-sIZe:12px;LINe-heIghT:16%;FNT-sTyLe:nral;FNT-VARIANT:nral;TexT-DeCRATIN:nne" lr=ble></FNT></LegeND> <sript> </TD> <TDidth="36px"> <FIeLDseT style="BRDeR-RIghT:#a6f91pxdashed;BRDeR-TP:#a6f91pxdashed;BRDeR-LeFT:#a6f91pxdashed;BRDeR-BTTM:#a6f91pxdashed"><LegeND style="BACKgRND-CLR:#e7f4fe"><FNT style="FNT-eIghT:nral;FNT-sIZe:12px;LINe-heIghT:16%;FNT-sTyLe:nral;FNT-VARIANT:nral;TexT-DeCRATIN:nne" lr=ble></FNT></LegeND> <sript></FIeLDseT></TD> </TR></TBDy></TABLe> 屹湘无奈说:“两个人加起来都六七十岁了,怎么跟小孩儿似。请记住我们网址读看看小说网)我走了啊——那个,别喝酒了,回头肿了脸,要多难看有多难看。”她说着,扫了一眼崇碧,啧啧出声,“真是一火起来什么都干出来啊,让潇潇知道了,不定怎么气呢,变回良家妇女啊……”懒 崇碧愣了一下,听出屹湘调侃什么,哇一声大叫,急忙抓了衬衫套上。 屹湘大笑。 崇碧被她笑又羞又恼,扑过来掐她。屹湘喊痒,躲着。姑嫂俩笑作一团,两个人原本都裹了一腔闷气,这会儿,不知不觉间都消散开来……待笑没了力气,屹湘拉了崇碧手,小声说:“别生他气了。” 崇碧轻轻叹了口气…… 屹湘独自走出叶家大门,靠车边叶崇磬见了她,丢了手里烟。 屹湘轻声说:“别担心。让她静一静。” 叶崇磬点了点头。 “我送你回去。”看着她脸上那有些疲劳颜色,他什么都不想问。 屹湘坐上车才知道此刻她有多累。只有短短一程,她却没有力气走回家了。她转头看叶崇磬。看他紧闭嘴唇和线条刚毅下巴……她有点儿出神看着,一言不发。 叶崇磐话耳边响着,她抖了一下。 叶崇磬看她一眼。 车子停下来,他才说:“我就不送你进去了。”虫 屹湘看了他一会儿,点头,说:“晚安。” 叶崇磬看着屹湘。出其不意,他伸手过来,揉了揉她头发。缓缓,轻轻。 屹湘只觉得他手上温暖是那么沉,沉他手离开之后,那温暖仍沉沉往下落、往下落…… “晚安。百度搜索读看看)”他说。 屹湘一回身,低着头进门去,听着他车子离开……她站住,愣了一下,才叫道:“妈?” 郗广舒显然是刚进门,看着女儿,答应一声,又看看她身后,问:“你这是从哪儿回来?” 屹湘沉默。她想母亲刚刚一定是看到了送她回来是叶崇磬。她于是摇了下头,说:“叶大哥只是顺路送我。”她知道这一定不是母亲想听到答案,但并不打算跟母亲解释清楚。 郗广舒看了屹湘一会儿,才说:“姑姑回来了。” “嗯,我知道。”屹湘同母亲一起转身往上房走。潇潇车已经回来了,上房灯光明亮,他们应该是去见父亲了。屹湘低了头,仿佛已经听到姑姑声音。 “湘湘。”郗广舒推门瞬间,叫了女儿一声。 “嗯?”屹湘看着母亲欲言又止,定定。 “进去吧。”郗广舒拍了女儿手臂一下,似有什么话,咽了下去。 屹湘呆站了片刻,才走进去。 屋子里只有潇潇一个人。站父亲书房门口,回头看见母亲和妹妹,他摇了下头。 书房里传出争执声。听得出双方都已近量控制,依旧是控制不住。 郗广舒叹了口气,走过去敲了敲书房门,不等里面回应,她就带着笑意问:“亚拉回来了?”她一把推开了房门。书房里霎时安静了下来。 “回来了。”邱亚拉那铿锵有力女中音响了起来,“嫂子。” “怎么一回来就跟你哥哥怄气?” “我哪儿是跟他怄气,我是气潇潇这小兔崽子,说去接我,结果差点儿让我机场过夜。”邱亚拉声音短短时间里掺进了笑意,“湘湘呢,湘湘回来了没有?”她问。 屹湘走到门边,探身进去,笑着说:“姑姑,我这儿。”书房里只亮了一盏台灯,她只见父亲坐书桌前,板着脸。母亲和姑姑都坐他对面,两人倒是笑意盈盈。 潇潇忍不住拍了她后脑勺一下,十分宠溺。 邱亚拉招了招手,待屹湘过去,她打量了她片刻,不满说:“怎么回来,起色反而不好了。” “哪有。”屹湘弯下身,靠近姑姑,要让她看清楚些,“您眼神儿是越来越差了吧?仔细瞧瞧?”她说着话,只邱亚拉面前一晃,绕到桌子后面,搂着邱亚非,对姑姑笑道:“您是成心气我爸吧?” 邱亚非脸色缓和了些,问:“你怎么一身乱七八糟味道?” 屹湘吐了吐舌尖,对着母亲和姑姑说:“爸跟克格勃似。我呀,今晚可是去了不少地方……” “都去哪儿了?”邱亚非问。 “去……我不告诉您!”屹湘笑着,“这都几点了,去休息。明天再说——这几天您可得好好休息,去去……” 邱亚非便顺着女儿意思起身回卧室去。 父女俩经过门口,屹湘剜了潇潇一眼,回头低声对他说:“你还杵这儿,还不赶紧去?” “什么事?”邱亚非问。 屹湘笑而不语,只管推着父亲往前走。 郗广舒跟邱亚拉目送着父女俩走远,几乎是同时,转头看着对方。 “亚拉……” “嫂子,我今天机场,看到一个人。”邱亚拉声音低沉。 “谁?”郗广舒问。 “你先别问。但愿是我看错了。”邱亚拉看着她,摇头,叹口气,说:“可我总有一种不太好预感。”她站起来,推开窗子。从隔壁房间里传来屹湘笑声,听起来,是那么无忧无虑……她扶着窗台,眼前一幕一幕过往。 一张清丽脱俗脸忽然出现她视野中,她屏住呼吸。 那面容清晰起来,背景高远壮阔,渐渐往后退去,似是许多年前,那淡影空濛山河。 “姑姑?”屹湘晃着手。 邱亚拉回神,背景和面容同时消逝,眼前只有侄女一个人。她一把抓住了屹湘手。 “湘湘!” “嘘……”屹湘比了一下手指,指指远处。 邱亚拉看过去,月洞门里,一对人影拥抱一起。 “潇潇会幸福。”屹湘倚着窗子,轻声说。 邱亚拉眼前有些模糊。 她想拥抱下屹湘,但克制着,并没有伸出手臂,况且屹湘已经转过身去。 她看着屹湘瘦瘦身影…… 窗子被轻轻关上,邱亚拉转头看着郗广舒。 “湘湘也会幸福。”郗广舒说,“这是我们责任。” 外面,大颗大颗雨滴撒豆似从天而降,月洞门里人影手拉着手,一闪而逝,空留下一阵轻笑…… 屹湘走到廊外,伸手,雨点落掌心,痒痒,凉凉。 ———————————————————— 亲爱大家: 以上是昨天文。抱歉昨天没及时。 这几日慢慢补齐前阵子断文章。 谢谢大家耐心和谅解。我们晚上见。 第十七章 风雨浸染的荆棘 (一) 董亚宁手机凌晨三点半响起时,他还没有睡。 旺财他床脚下“呼”一下抬起头来,警觉看着他。 电话就床头柜上,他伸手就拿得到。 近年来他保持着起码有一部手机畅通状态,却总是有些忌讳深夜响起铃音。懒 是马场驯马师打来,告诉他,他爱马霹雳几天前产下那匹小母马,可能不行了……驯马师甚至带着一点哭音,不停重复着“不行了、真不行了”这几句话。 董亚宁让他把电话换给兽医。那位已经几个晚上守着霹雳和小母马兽医比起驯马师来倒是沉稳和镇定些,但语气是一样糟糕。董亚宁又说了一遍“全力施救”指示,随后便挂断电话。 他起身换了件衣服。 从他房间出来,就是爷爷卧室。他停下脚步,推开门,看了一眼仍沉睡中爷爷,才悄悄出门。旺财跟着他走到门口,他回头看了一眼,示意它也上车。 这里地处城外,离马场并不算远。爷爷习惯了清澈透明空气,城内那总有些烟尘气味道让他非常不满,也非常不喜欢城内嘈杂和繁琐。他总是不厌其烦陪着爷爷来这里,也清净,也安乐。 他看看时间。 等下但愿来得及赶回来送爷爷上火车。虽然爷爷说不用他送,李晋自然会安排好。到了那边他三叔就会负责接站。他还是觉得让李晋代劳,总不像那么回事。虫 他知道自己那些关于深夜铃音忌讳,多半是来自爷爷……不知为何这次见面,也许是爷爷一反常态上京看他来,让他格外意识到跟爷爷相处日子,总是越来越少了。 车子公路上飞驰。 连续下了两天雨,到处都湿湿冷冷。 时间既是太晚也是太早了,车载电台搜寻了一圈,除了福音台一无所获。传道男声温和念着圣经故事,他听起极是乏味,可他就那么听到了马场。 下车时候雨还下,空旷马场被雨水浸泡着,显得格外寒凉。董亚宁让旺财呆车上,自己小跑着到了他马厩门前。门内亮着灯,他按了铃,值班员才给他开门。 他一边消毒换衣服,一边问赶过来驯马师情况到底怎么样了。他昨天得到消息还是暂无性命之忧,怎么突然又恶化了。 驯马师眼睛通红,说小母马感染已经从肺部扩散到了全身…… 董亚宁心里咯噔一下。 看到他脸色变了,驯马师难过不再说话,带着他往小母马所马厩去——它被隔离里面一间马厩里,其他马匹都被临时移到了另一头。只剩下紧邻霹雳。小母马是从来没有离开过它妈妈霹雳。 董亚宁头一次来看生病小母马时候,就问过兽医,得到不会交叉感染肯定答复后,他同意小母马仍跟霹雳身边治疗。此刻他站栅栏外,看着躺垫子上打点滴小家伙,一种难以言喻心情顿时浮了上来——霹雳看到他,探头过来,蹭了蹭主人——董亚宁拍着霹雳脖子,望着这对水汪汪大眼睛,分明看到了眼中流露悲伤和难过…… 董亚宁走进栅栏。 他小母马旁边蹲下来。 这是匹还不到一个月小马。有着和它妈妈霹雳一模一样栗色皮毛。总是活泼泼四处奔跑,一刻也不肯停歇。现却瘦脱了形,还不断抽搐……董亚宁伸手过去,握住了小母马前蹄。它瞪着眼睛看着董亚宁。 这是一对没有神采眼睛。 董亚宁手抚摸着小母马头。一下一下摸着。小家伙身体很烫,毛茸茸,还带着卷儿。像个小卷毛儿似。 它是这么小…… 他还没有想好给它取什么名字呢。他们总问他,董先生,小母马名字想好了没有。他就说没有呢,我得起个响亮好名字给它。 它落草那天他一直马场。 这是霹雳第一胎,生很艰苦,而且胎位不正,折腾了好久。连做爸爸Mney都跟着焦躁不安。终于生下来了,是个跟霹雳一样好看小东西,湿乎乎落棕垫上,瘦不像样,站都站不稳,就已经挣扎着跳动。霹雳亲昵舔着小家伙……他看哈哈大笑,笑到眼睛发酸。 没想到这么健康小家伙,会染了重病,奄奄一息。 “董先生。”兽医已经叫了他好几声。 他摸着小家伙头,沉默不回应。已经预料到兽医要跟他说什么。 “这样拖下去……董先生,它心肺已经衰竭了……”兽医低声说。 驯马师哭出了声。 董亚宁手停了下来,停小母马颈子上。脉搏十分微弱了。它张着嘴巴,艰难呼吸,嘴角有淡黄色沫。他掏出手帕来,给它擦着。 他看了眼点滴瓶,只剩下一点了。 小母马抽搐,点滴瓶剧烈晃动。 兽医按住输液管。 “打完。”董亚宁说。 兽医愣了一下,“可是……” “我说打完!”董亚宁大声。 兽医背转身,收拾着药箱,低声说:“董先生,不如,让它少痛苦一会儿吧……” 隔壁马厩里,霹雳忽然发出了一阵嘶鸣。 “放霹雳进来。”董亚宁好像没听到兽医说话,头也不抬吩咐。 驯马师抹着眼睛,出去将霹雳牵了过来。 董亚宁亲手拔了打完点滴瓶,交给兽医。他阴郁眼睛看着兽医,说:“李医生,谢谢。” “对不起,我力了,还是救不了。”李医生说。他脸色灰暗极了,“我很难过。” 驯马师将栅栏关好。 董亚宁看着霹雳走过去,低头拱着它孩子。拱了好一会儿,都不见小母马起来,它终于卧了下去,舔着小母马头,那颗无力小头颅却再也没有力气回应它妈妈亲昵……董亚宁抬手按了下眉心。 <hr/> 第十七章 风雨浸染的荆棘 (二) 他听到低低啜泣。是霹雳那人高马大驯马师。 霹雳低低发出声音来,一声接一声。 董亚宁只觉得自己背后肌肉都开始酸痛。也许是绷太久了,一直没放松。 远处传来一声高亢嘶鸣。隔了一会儿,又一声。仔细一听,似是与霹雳呼应。懒 他愣了一下,回头。 “是Mney。”驯马师说,“Mney已经好几天食欲不振了。” “它被从霹雳隔壁移开之后就这样了。目前还没有发现什么异常。但是这个状态拖久了,恐怕也不妙。”李医生说。 董亚宁看着霹雳。 “Mney和霹雳,是很罕见……这种类似一夫一妻,尤其优良赛马级马匹间,我还是第一次见到。”李医生摇着头。 “Mney昨天还咬伤了暴龙。”驯马师情绪低落,嗓音低哑,仍是带着哭音。过了一会儿,说:“就别让Mney去配种了,它哪个也看不上……它能跑能跳,有情有义,就让它……” 董亚宁没有出声。 霹雳仍舔着小母马身上毛,从头到尾,反反复复。 “它需要多久才能复原?”他问。 “不确定。也许几天,也许几个月。也许,一辈子。”李医生说,“马有马感情。我们不一定能弄懂。” 董亚宁沉默了好久,才说:“李医生,准备一剂麻醉针。要剂量小,别伤着霹雳。”虫 李医生明白了他意图,叹口气。 “董先生……”驯马师直觉要反对。 “你看这个样子,有谁能把这母子俩分开?”李医生替董亚宁回答了。 董亚宁开了栅栏门,第一个走进去。 霹雳转头看看他,低低,发出一阵呜咽,像要从主人这里寻求安慰。 李医生动作很,趁着董亚宁用拍抚分散霹雳注意力,他迅速给霹雳做了注射。霹雳温顺并没有做出反应,董亚宁却看着霹雳大眼睛,心里说不出难受。 霹雳终于倒卧了一边。 它大眼睛睁着,无辜看着董亚宁。 董亚宁亲手将小母马从霹雳腿下拖了出来。小母马尚且温暖和柔软,四肢耷拉下去。董亚宁看着他臂弯间这个小家伙,不久以前,他也这么抱过它,那时候它全身是劲儿,他怀里半秒也不肯消停。 他将小母马抱出马厩交给驯马师时候,没敢看霹雳眼睛。 他知道霹雳眼神会是怎样。而如果霹雳会说话——他甚至觉得霹雳应该会说话,而且霹雳很明白他这个主人干什么。他用这样欺骗,剥夺了它做母亲后权利……他清楚自己将很长一段时间里,无法忘记这个早晨,一个逝去弱小生命,一对悲伤眼睛。 他讨厌这样感性脆弱自己。可是没有办法控制。 天已经亮了。 早起驯马师和清洁工已经将仍麻醉状态中霹雳转移到别处。消毒药水味道充斥着这个巨大空间。顶棚遮阳板向两边撤开,光线进来,因为下着雨,马厩里并不明亮。雨水顺着玻璃顶往下流淌,风吹着雨滴,四处是噼里啪啦响声。 董亚宁坐衣间里,良久不曾挪动一下。 身上有消毒药水味道,大概还带着一点点残余死亡气息。 他离开前没有照惯例再一一看顾自己豢养马儿们。今天,他没有这个心情。 他告诉霹雳驯马师早点儿回去休息吧,这几天也辛苦了。驯马师却不肯走。说要看霹雳没事了再回宿舍睡觉。 董亚宁撑着伞走出马厩,叶崇磬电话打来,问他怎么这么早到了马场? 他意识有点儿停滞,看到自己车边停着银色跑车,才问你怎么也来了? 叶崇磬身影出现对面马厩大门口,对着电话说我每个周六早上都来骑马,你忘了? 董亚宁收了线。 他这会儿什么也想不起来了。 叶崇磬隔老远就看出董亚宁脸色阴郁。他换了骑马装,预备室内跑两圈。等董亚宁走到跟前,他问:“出什么事了?”他往董亚宁身后看了看,又说:“你把旺财放出来吧,车里憋着多不好。” 董亚宁不声不响,站到暴龙隔间前。 这匹暴脾气母马,曾经给他小腿上留了一道月牙疤痕。 他扶着栅栏,说:“霹雳小马崽儿刚断气。”他目不转睛看着暴龙,因为这句话说太用力,太阳穴处几道青色血管突了出来。 叶崇磬走过来,拍了他后背一下,没有出声。 暴龙对着董亚宁打了个响鼻。带着味道液体喷了他一脸。董亚宁接过叶崇磬递上来手帕,抹着脸,靠栅栏边。 叶崇磬抱了手臂。 董亚宁从下到上打量了下穿了骑马装显得格外帅气逼人叶崇磬,似乎是想笑一下,说:“我看Mney短时期内是没办法跟暴龙试试配种了。”他说着转头看一眼暴龙,从暴龙眼睛里看不出一点温柔和顺来。他看看暴龙被Mney咬伤脖子,摇了下头。 “了解。”叶崇磬说,“这事儿算了吧。不能勉强。” “这门儿生意到此为止,砸了我也认了。拉郎配买卖真TM不能干,这份儿钱能赚我也不赚了。”董亚宁有点咬牙切齿说,“你说散养就挺好,我还骂你……” “亚宁,意外。别想多了。”叶崇磬说。看看情绪恶劣亚宁,他问:“昨晚就没睡吧?” 董亚宁揉着眉心,点头。 “我也没有。”叶崇磬转身扶着栅栏,“想了很多事情。” 董亚宁看着他,过了一会儿,转开了脸。 气氛忽然之间就变僵了,莫名其妙。 他想起了上次两人关于Mney谈话。脑海中电光石火间,闪过了很多念头。个个都带着倒刺儿勾着人心,却又好像个个都是空白。 清早马厩里味道,混着潮湿雨气,他陡然间感到气闷。 ———————————————————— 亲爱滴大家: 先两个,这是昨天。今天晚些时候。 <hr/> 第十七章 风雨浸染的荆棘 (三) 他没有跟叶崇磬提起,那日后台,叶崇磬和屹湘到来之前,只有崇磐和他两人时候,崇磐就问过他,万一有一天,既生瑜何生亮来一回,哥们儿间和气伤了,怎么办?崇磐是说笑语气,他听出来他不是说笑。所以后来崇磐怎么借题发挥,他都只是看着,绝不接下招。懒 他不是怕什么。是直觉不想让叶崇磐“如意珠儿手中操”。 他想,叶崇磬也未必不晓得他堂哥心思。只是他有另一重算计。看不穿,也许只有她。但她也应对很好。实是好…… “老叶,磐哥来意不善吧?”他问。 “瞒不过你。大伯计划退休。”亚宁问直白,崇磬答清楚。 “原来如此。你要怎样?”董亚宁又问。他但愿叶崇磬磊落来自他自信。 “目前,静观其变。”叶崇磬拿马鞭拍着掌心,安稳说。 董亚宁摇了下头。 一旦生变,这……崇磐看非常透。崇磬也未必不明白。想必,他早已等着这场难以避免争斗上演了。 “这个我不太担心。”叶崇磬说。兄弟阋墙是世上让人不忍惨事之一。可无论如何他们都姓叶。即便他没有十分把握令彼此都全身而退,自有那只无形手掌控局面,状况必然不至太不堪。他担心是另外一件事。 他看向董亚宁。虫 董亚宁伸手过来,握了下叶崇磬肩。 “老叶,我能理解。”他笑了下,手攥成拳。尾指上一点光,被他压下去。“我得走了。” “你等下!”叶崇磬叫住董亚宁。 但董亚宁没等叶崇磬再说什么,便步离开了。 走大步流星,气度从容。 叶崇磬走到门口。 董亚宁上车前对着他挥了挥手。 离开时车子甩了一长串水花。 叶崇磬站雨帘下,站了好久,不曾动一下…… 董亚宁上了高速油门便踩到了底。 雨下大起来,同向行驶车子开都有些小心翼翼,他却不管。超过了一辆又一辆车。 音响被他开很大,几乎要听不到外面汽车鸣笛声,震鼓膜发颤。广播节目里一男一女两位主播正互相调笑,刚刚从非洲大陆回来男主播不停讲着犀牛笑话,女主播笑声清脆甜美,就两人笑声间隙,女主播播着今天早晨资讯:“……下面这一条……”她念着,停了一下,发出一声惊叹。 董亚宁看了下后视镜。 对这位爱笑女主播他有着模糊印象。她笑声和她本人一样甜美。 “这会不会是本年度时尚界大丑闻呢?我不太确定。但我本人对这条资讯主角一直很有好感……你也可以说是崇拜,对……这是一条网友从微博艾特我鲜资讯,早来自Titter和faebk……时尚界教主级人物、传奇设计师Vinnettestd被曝患有艾滋病。” 广播里出现短暂停顿。 董亚宁车子飘了一下。这个英文名字非常熟悉。 “据可靠消息,Vinnettestd长期接受鸡尾酒疗法。早前有猜测他是双性恋者,同时拥有多名异性及同性密友。Vinnett伦敦还有有一名私生女,已成年。其母是酒吧女郎……目前他公开承认亲密朋友,是同属一家公司……这个名字听众朋友们或许并不陌生,L大中华区设计总监,Vanessaxi。太震撼了……Vinnettestd因为丑闻再次成为媒体焦点。但所有消息并未经他本人证实。他所属公司发言人以涉及不方便代表其发言为由拒绝记者进一步采访要求……各大媒体使用形容词多是nbelievable。确,太令人难以置信了……下面让我们听一首歌。” “BingBand《neMre》。”男主播接上说,“前阵子,有传言说BB一位主唱与Vinnett过从甚密……无风不起浪。” 董亚宁握着方向盘。 阴冷眸子里闪了一点寒光。 他伸手关了音响。 那极具冲击力乐曲却好像还留空气中,蝉鸣似…… 到家时候,他看到站客厅落地窗前等着他回来爷爷。 他对着爷爷笑了笑,这一笑,才发现自己刚刚一直紧咬着牙关,牙齿都酸麻了。他搓着下巴,弯腰拍了拍旺财。 旺财沾了雨水背毛,粘手。 邱亚拉去敲侄女房门,只听到她语速很讲英文,便没有打扰她。 转身看到从房间里出来潇潇,她做了个去吃早饭手势。潇潇指指妹妹房门。 “讲电话。”邱亚拉轻声说。 潇潇看了眼那扇紧闭房门,恰此时,屹湘声浪抬高了些,“好大脾气。” 邱亚拉撇了下嘴。 “您干嘛这么看着我?”潇潇发觉姑姑打量着自己,“我头上长角了?” 邱亚拉伸手捏着潇潇耳朵,一扯,说:“小子,还一副毛都没长齐样儿呢,竟然就要结婚了。”她身材短小,珠圆玉润,抬手够到潇潇耳朵处,多少有点儿吃力。潇潇只好弯了身将就姑姑,脸不由自主就红了。邱亚拉见状拍拍他脸,“一转眼,你都成家立业了,我怎么能不老。” 潇潇低着头,靠近邱亚拉耳边,轻声说:“姑姑不会老。” “不是不会老,是还不能老。”邱亚拉斜睨侄子一眼。他们站廊下,雨下这么大,管是五月天了,还是很凉。 “我心里,姑姑永远是那个样子,白衬衫蓝布裙赫本头红皮鞋,坐窗前摇摇椅上,随手一本书,张口便能背一段十四行诗。”潇潇搂了姑姑肩膀,紧紧箍一箍。 “真肉麻。”邱亚拉故意皱着眉头。 “姑姑。” “干嘛?” “要是有好男人,还是嫁了吧。”潇潇说。 “跟你爸一个腔调。我有Allen。”邱亚拉不耐烦说。她回头看了一眼屹湘房门,恰此时,房门开了,屹湘从里面出来。 潇潇也回头,听姑姑用低不能再低声音说:“倒是湘湘……湘湘,吃早饭了。” 他们俩都看到屹湘脸上有些发红,显然情绪并不好。但屹湘若无其事跟他们道早安,他们俩也就装作没有看出来。 餐厅里,邱亚非夫妇已经坐下来。 屹湘后一个进屋,她先看了看父亲,像往日一般,正翻当日报纸。 ———————————————————————— 亲爱大家: 今日毕。谢谢阅读。诸位晚安。 Ps谢谢今天给我写“情书”朋友。非常温暖。 两年前情人节之后三日,我第一次将自娱自乐文字贴了这里,从那一天起,直到后来,有了河端,有了必剩客,有了珠子……两年后这个情人节,我生活没有太大变化,除了始终热爱和珍惜文字,我多了你们。 不知道我们还会一起走过多少日子、度过多少节日,至少此刻,我用书写、你用阅读,一起。 情人节乐,亲爱你。~ <hr/> 第十七章 风雨浸染的荆棘 (四) ()父亲早餐桌上看通常都是英文大报……屹湘看到父亲母亲提醒他说开饭了别再看报时候,将手里报纸一叠,放到了一边去,似是不经意,说开饭同时,看了她一眼。 屹湘没有避开父亲这一眼。 明明父亲目光中应是没有明显探究意思,她却觉得自己受到了一种无言责备。这让她特别难受。饭桌上惯常安静,也让她难受。懒 她食之无味将面前一碗粥吃了,沉默坐那里,想着怎么开口说自己要出门去——外面雨淅淅沥沥下着,丝毫没有要停歇意思。明天就是潇潇结婚正日子,她本打算今天多花些时间家里——她看了看潇潇。这几天潇潇忙,显得清瘦了很多。发觉她看自己,潇潇抬眼。她咳了一下。 “干嘛?”潇潇问。 “湘湘。”邱亚非这个时候开口叫了女儿一声。 屹湘忙转头看父亲。 “有事就去忙吧。”邱亚非温和说,“车子修好了没有?没修好话用我车。” 潇潇听到父亲罕见让湘湘用车,笑着说:“本来这几天人多事杂,您车出去也太惹眼了——车早修好了。我昨天就是用它接姑姑。” 邱亚非点了下头。 屹湘起身出去。听妈妈嘱咐她早点儿回来,她点点头。 她一离开,潇潇便问父亲:“怎么了?”虫 邱亚非将手边报纸推了下,说:“去处理一下——别让湘湘知道。” 潇潇打开一看父亲折叠报纸位置,立刻明白父亲意思。他起身时顺手要带走报纸,却被邱亚拉一把摁住。潇潇见状便没再耽搁,匆匆走开了。 邱亚拉等潇潇走远了,才翻看报纸。翻迅速,报纸被她拨哗哗直响。越响越让她心烦意乱。她终于将报纸翻到了底,对沉默兄嫂说:“难怪湘湘脸成了那颜色。我看她倒不是乎自己名声多臭,乎是你这个父亲会没脸面吧?” 邱亚非脸上微微变色,没有立刻出声。郗广舒看了看丈夫。 厨房勤杂从里间出来,刚踏进餐厅一步,见这里气氛不对,急忙又退了出去。屋子里又恢复了安静。 邱亚拉并没有因为兄长沉默住嘴,她继续说:“你现也知道心疼这孩子了?还是只能用这样隔靴搔痒招儿。我告诉你,晚了!你现做什么能减轻这孩子受苦?”她话里每个字都发着狠,会咬人似。“可这样一来,人家会说,邱家纵容女儿,湘湘不知自爱。” “亚拉。”郗广舒叫了一声。 邱亚拉看看嫂子,又看看兄长,说:“我知道这些年你们不好受。叫我说,也都是你们应得。她不怪你们是不怪你们,你们要心安理得了,还怎么配做人父母。”邱亚拉手背抵住鼻尖,抑制着自己激动起来心绪,“当着湘湘面,我总是维护你们。我自己都觉得可耻。如果我当年……” “亚拉。”郗广舒隔了桌子,握了邱亚拉手,紧紧握着,“亚拉,湘湘是我们女儿,没有人比我们难过。” “难过?”邱亚拉冷笑了一下,“该难过……哥,嫂,她能回来不容易。你们跟我保证,以后,谁也不能再那样伤害她,可以吗?” “亚拉,我保证。”郗广舒说。 邱亚拉说:“你保证没用。”她转向了邱亚非。 “亚拉!”郗广舒拽着邱亚拉手,被邱亚拉挣开了。 邱亚非注视着妹子,问:“这样保证没意义。” 邱亚拉脸色难看些。 “都这个年纪了,还是照样任性。你这样,日后,让我怎么放了心?”邱亚非问。 “好了好了,亚非,少说一句……亚拉,你时差还没倒过来吧,回房间休息下。”郗广舒忙说。 邱亚拉盯着兄长。 邱亚非那冷静自持面色,和深沉犀利目光,从始至终都没表露出他情绪变化。 邱亚拉想,就昨晚,兄妹俩多时不见之后照例争执中,也是她点燃战火、继而一通乱吵,兄长态度总是克制,像戴了一副人皮面具似——她叹息一声,说:“算了,说了也没用。我不说了。我再说后一次:但愿不会再有这样一天,但如果有,不管谁说什么,我是不会忍气吞声让人欺负湘湘。”她站起来,走到门口时候,恰好遇到回来潇潇。 潇潇看到姑姑面有愠色,悄悄站住。他看了眼餐厅方向。 邱亚拉瞪了他一眼。 潇潇笑了,说:“姑姑,注意和谐、和谐。” “狗屁。”邱亚拉说。 “那您别老挤兑我爸。他好不容易盼着您回来……” “狗屁了。他那样子,我看一时半会儿是死不了。你没见他教训我时候那精神头嘛?”邱亚拉板着脸说。 “您一回来,这家里谁还能教训您,全都听您了。”潇潇笑着说。他看到父亲正往办公室走,他忙叫了一声“爸爸”,回头对邱亚拉说:“姑姑我先过去。” 邱亚拉仰头望着廊上滴水檐,再远一点,是勾心斗角排列五脊六兽。这老屋子年前刚进行过修缮,屋虽老旧,琉璃瓦、彩绘图却是极。她出神看了一会儿。 “这雨老这么下下去,明天可挺麻烦。” “有什么麻烦,又不是户外婚礼。”邱亚拉终于心境平和说,她侧脸看了下郗广舒——她那与面容和年纪并不太相符灰白头发,显示了她思虑过度和操劳。邱亚拉有些心疼,想到自己刚刚发那通脾气,免不了有些懊悔,可嘴上却说:“怎么也不让人好好弄弄头发?明天跟刘迎霞坐到一起,不要被她比下去。” “太小瞧我了,怎么可能被比下去?起码我白头发数量上能胜过她。”郗广舒开玩笑说。 邱亚拉笑出来,“是啊,还有个设计师女儿,早给你打点好好儿了。” “就是说嘛。多笑笑,亚拉,回家来了,多笑笑。”郗广舒温和说。 邱亚拉看着院中积下雨水,低声说:“好……我量。” “湘湘事情上,难过就是亚非。他曾经以为我们已经失去了这个女儿……还好湘湘回来了。没有比这让他高兴了。湘湘回来,他精神都好多了。” “那天,也是下着雨。”邱亚拉忽然说。 ———————————————— 先一个补昨天。 <hr/> 第十七章 风雨浸染的荆棘 (五—— ()郗广舒愣了一下。 “雨下那么大,我当时就想,那预示着两个孩子命运,到底是风调雨顺呢,还是多灾多难?” 这一天要过去了,屹湘都没有被记者打扰。她想自己预先设防便显得有些杯弓蛇影、草木皆兵了。懒 公司主页发访问量骤增,但因为临时关闭了留言评论功能,服务器瘫痪这种状况也都没有发生。宣传部甚至有时间及时了部分资讯,既正面又积极。 屹湘听着临时会议上Jsephina安排部署,心想这一次危机公关,恐怕又是公司大获全胜。 所有丑闻只要利用得当都能够转化为注意力再转化为利益今天,难怪有人宁可出丑都不愿被民众遗忘。 同事们都离开后,Jsephina这间被临时用作会议室客厅里,给屹湘端上她亲手泡绿茶。她说:“我知道你不太喜欢喝茶。不过有时候茶比咖啡能起到安定心情作用。”她说完坐那里,自己手里也捧了一杯茶。 屹湘看看Jsephina。事出突然,又想避开媒体,今天Jsephina将会议召集了她寓所。是个藏身高档住宅区小单位。Jsephina住处会干净一点也不像设计师空间,甚至目之所及之处,没有一点多余东西。四面白墙,水泥地面,如果不是地上铺着雪白地毯,这里给人感觉会冷。虫 “我母亲是个爱干净女人。要说她有洁癖也未尝不可。我出生时候,我母亲已经四十五岁,从年龄上来说,她足以当我祖母,所以她对我很宠爱也很严厉,我很爱同时也很怕她。她是个……可爱又可怕女人。”Jsephina说着,将灯光调明亮些。 屹湘默默喝着茶。 “还没有联络到Vinneta换了话题,同时也换了个舒服姿势。她见屹湘没有回答,沉默一会儿说:“如果有他消息,及时通知Lara。” 手中杯一湾茶汤里,有一根细细茶叶正慢悠悠一起一伏。 屹湘只顾了看那有些无依无靠茶叶,对Jsephina话,看上去是心不焉。 Vinnett只早间给她打过一个电话,电话中跟她道歉。不道歉倒罢了,一道歉反而惹她火冒三丈。比起这突如其来风波和自己眼下困局,她担心是Vinnett处境。 Lara此时当然是真非常着急。就像Jsephina,她也很着急。她们都做着切实事情。可她们目,首先并不是为了Vinnett,而是为了L不会被这个丑闻拖累。这当然不能说她们错,无论如何,身家利益总是要放前头……她坐端正些。 “幸亏是周末,不然今天股市开盘,公司股价一定大跌。”Jsephina小声说,语气并不轻松。屹湘沉默她能够领会,“我不喜欢Vinnett,我也并不喜欢你。可对公司来说,你们都是不可或缺。尤其是Vinnett,如果他不L,说失掉半壁江山都不夸张。Lara已经几十个小时没睡过。” 屹湘喝了口茶。茶温度正好,入口有种回甘,于是果然如Jsephina所说,她觉得舒服了一点。 “按说Vinnett不应该经不起这点事情。我总觉得哪儿不对劲。他事业上遭遇过大危机,都挺过来了。”Jsephina看着屹湘。 “事业没有成功时候,拼命想要成功。成功之后想要成功,依旧是拼命。可也许人生重要东西,并不是这些。”屹湘将茶喝了,杯子放下。 她说话,听起来跟Jsephina要跟她讨论主题风马牛不相及。Jsephina却领会了她意思,她刚刚还皱着眉头舒展开来,竟是和颜悦色模样,说:“我总算知道,为什么Vinnett和Lara宁可晾着我,也愿意等你。” 屹湘眉一抬。 “比你有才华人多是。”Jsephina说,“但能让他们信任,极少。我不问你了。既然你是真正关心Vinnett,帮他度过难关吧。” “他需要时间和空间。也需要尊重和信任。我能给他帮助,也只有这些。” “就算是被拖累?” “就算是被拖累。” Jsephina笑了。 “他被我拖累时候多。”屹湘也笑了下。这不能算是愉对话。但她觉得轻松好些。 “你是不是忘了什么事?”Jsephina忽然问。 “没有。我等您安排。”屹湘回答。 Jsephina看了屹湘一会儿,说:“我要求跟你一起去,但是她不准,要单独见你,我只好遵命。你意思呢?” “没有问题。”屹湘同意,“我需要特别注意什么吗?” Jsephina欲言又止,摇头道:“我想不需要。我让司机送你……” “告诉我地址就好了。”屹湘拿起了手袋。 Jsephina回身拿了一张便条纸,提笔写下了酒店房号,她递给屹湘时候说:“她等你。” 屹湘将便条拿手里。友禅纸,细密花纹,是樱花图案。上面写着是一行英文加几个数字。屹湘知道这是汪瓷生下榻酒店房间了,Reitz总统套间。 她心里突然有些异样感觉。 因为Reitz,也因为Jsephina说这四个字。 等着她,是什么? 去Reitz路上屹湘很努力让自己集中精神。停车场停车时候,她到底还是拨了个越洋电话。此时已经是纽约深夜,她原以为等待她会是答录机,却不料电话响了两声之后便被接了起来,而且是Vinnett那低沉而又有些无力和沙哑嗓音。 屹湘顿时觉得自己悬着心又落下来一些,她故作轻松说:“真会选地方。” “青蛙这里躺椅能让我睡一觉。”Vinnett说。 “那你就好好睡一觉。”屹湘说。青蛙,他们俩背后总这么称呼他们心理医生。从第一次诊所不期而遇,青蛙就成为他们俩对医生代号。 说,“你那边下雨?” “是。纽约天气怎样?”她问。雨滴打挡风玻璃上,又急又密。 “满天星斗。”Vinnett说。 屹湘轻声,哼了一句:“starystarynight……” Vinnett无声笑了。 “老怪物,随时打给我。”屹湘捏着电话,雨刷将层层雨向两边刮开,她看到前面开过来一辆车子,正停她车子旁边。 说。 “晚安。”屹湘挂断电话,车子里找了半天,竟然没有找到伞。 车窗被敲响,她转头,站车边一个笑嘻嘻女孩子,指了指自己手里黑折伞。 她松了口气——滕洛尔。没想到这里又遇到她。 ———————————————— 亲爱大家: 今日毕。谢谢阅读。我们明天见。晚安。 <hr/> 第十七章 风雨浸染的荆棘 (六) ()隔着雨渍斑斑车窗,滕洛尔笑容里有一丝腼腆。 屹湘示意她后退点儿,才开车门下来。一眼看到滕洛尔脚上穿嫩黄色雨靴,活泼俏丽,亮眼。 “没带伞?”滕洛尔手里黑折伞很大,伞柄粗壮厚重,起风雨里,黑折伞岿然不动。屹湘认出这把伞是51那经久耐用招牌货。滕洛尔见她看自己手里伞,笑着说:“他们家也就这样东西合用。”懒 “那你还上赶着去给人工作?”屹湘关了车门,不客气问。 “不是没办法么,缺钱时候谁还计较是给谁卖力气呢?”滕洛尔嘻嘻笑着,伞往屹湘这边分了大半,却被屹湘推了一下伞柄,两人站伞下,都淋不着了,滕洛尔问:“不生我气了吧?”她看看屹湘这车子,挠挠头。手腕上挂移动电话左右摇摆着。 “董亚宁说他赔你了……我想他说到肯定能做到,又怕你气头上,忍着没去找你。谁想到这儿还能遇到你。”滕洛尔笑笑。又是有点腼腆笑。但目光屹湘脸上转了转,虽然淡淡,提到董亚宁三个字时候,分明是观察屹湘反应。 “你怎么这儿?”屹湘问。 “我约了朋友喝下午茶。她迷这里枫糖蛋糕,我喜欢这儿膈应董亚宁。”滕洛尔把手腕子晃过来,看了眼时间,“她是个迟到大王,没这么到……你见过,就是粟茂茂。我只有她这个朋友。”虫 屹湘想,粟茂茂,是那个像极了菁菁粟茂茂。 “走吧。”滕洛尔歪了下头。 伞下两人一高一低,滕洛尔适应了下屹湘。 进了酒店大堂,滕洛尔甩了下头发,对屹湘笑笑,摆摆手。 屹湘走了两步,一回头,发现滕洛尔还原地站着。她站住,问:“还有什么事?” “我能跟你要电话号码吗?我把手机丢了……跟董亚宁要你号码,他理都不理我。”滕洛尔说。 屹湘伸手,接过滕洛尔手机来,按了一串数字之后,她手机铃便响了。还给洛尔时候,她问:“还去治疗吗?” “嗯。明天开始。”滕洛尔脸上发热了。 屹湘点头。 “嗯……还有,你干嘛不要董亚宁送你车?丫那钱来容易,抠门儿选那车又不贵,再说……”滕洛尔停了下,“我还没见他跟哪个女人那么凶过,凶完了还占不了上风。”她忍不住要笑,但见屹湘没有要笑意思,又忙忍住,说:“丫就一王八蛋。你要能治得了他,别便宜了他。这世上让我痛事情之一,就是看着董亚宁不舒服。所以我喜欢你了。” 屹湘看了眼酒店大门,抬了抬下巴说:“你朋友来了。” 趁滕洛尔回头看工夫,她转身走了。 滕洛尔远远对着刚下车粟茂茂挥了下手,说着:“她今儿还挺积极……Vanessa,那你……”再回头,发现郗屹湘已经从她身后走开了——可能因为下雨天凉,她茶绿色薄棉套装上加了一件长长开司米背心,随着她轻盈步子,散脚长裤和背心轻轻晃动,裤脚被雨滴溅湿了一小截,呈现深绿色……娉娉婷婷进了电梯,消失了。 “你看什么啊,傻了似?”粟茂茂拍了滕洛尔肩膀一下。 滕洛尔“哦”了一声,说:“没什么啦……你怎么这么早?” “睡起来就来了,早什么早。”粟茂茂脸色有点儿发白,洛尔看看她,不出声跟她一起往咖啡厅走去。洛尔不说话,茂茂又问:“今天怎么这么安静?中邪?” 洛尔皱了下眉,坐下来才说:“是你心情不好吧?见我才说了几句话,没一句是好听。” 粟茂茂将手袋丢桌上,问:“你刚刚那是跟谁一起?”她分明看到粟茂茂身后一个淡淡暗暗身影,似曾相识。 “Vanessa。”洛尔喝了口柠檬水,照例将柠檬咬出来,细细贝齿啮着,对茂茂笑了下。 粟茂茂有些莫名其妙吃醋,说:“你好像很喜欢她么,怎么老听你提起她?” 洛尔哈哈笑着,“她呀,她……”她眉眼一转,原以为她笑声太没有礼仪,引人侧目了,不料仔细一看,那斜着瞅了她一眼,正是她刚刚还对着郗屹湘骂过董亚宁。看样子,是跟人谈事情。只是瞥了她一眼之后,便转回去,继续听坐他对面两个平头正脸男人说着什么——他架着腿,斜靠沙发里,看上去,是闲闲,可他说一句话,那两个男人就会猛翻几页面前资料,如坐针毡样子……滕洛尔撇了撇嘴,说:“跟二大爷似,甭得意,迟早有人收拾你——喂,茂茂!” 粟茂茂正对着面前这杯水发呆,被洛尔一叫,皱眉。 “郗屹湘这个人,也就是邱湘湘,你了解么?”滕洛尔很有兴趣问。 粟茂茂心不焉摇了下头。 “哦。”滕洛尔又看了眼远处董亚宁,眼珠转了转,笑了。 …… 屹湘出了电梯,掏出镜子来看了看,又用帕子擦了下鞋面,确认全身上下并无不妥之后,她才往汪瓷生所房间门口走去。 门边杵着两个巨大景泰蓝“太平有象”。一人多高物件,让人没来由感觉到富贵逼人气势。 屹湘站门口。 静而长走廊,除了这间“King”套间,就是那端“Qeen”。有种孤零零金碧辉煌。 她抬手按门铃。 等待应门一会儿工夫忽然便漫长起来,这安静空间里,她没有任何预兆,忽然间整颗心往下坠了坠,就她觉得自己意识短暂模糊一刹,门开了,一个通身素黑中年女子出现了。只看了屹湘一眼,那中年女子便说:“小姐,您请进,夫人楼上等您。” 屹湘认出她来。她就是当日瑞严寺,跟随汪氏姐妹身边仆妇之一。 她走前面。 屹湘看着她身上全黑装扮,心里那种不舒服感觉扩大。 通往楼上去楼梯宽阔而高大,就她踏上去一刻,她听到一声钢琴响,“咚”一声,仿佛一声叹息……没再有声响,她走着,站楼梯口,看着黑衣仆妇继续走前面,对坐那架三角钢琴前黑衣女子说:“夫人,小姐到了。” 汪瓷生将钢琴合上,背对她们,良久,她才缓缓站了起来,转身朝屹湘走来。 屹湘看到了她发间一朵白色菊花。很小很小一朵线菊。她心一沉。 汪瓷生静静看着屹湘,说:“我终于又见到了你,孩子。” ———————————— 亲爱大家: 今天一完毕。谢谢阅读。诸位晚安。明天见。 <hr/> 第十七章 风雨浸染的荆棘 (七) 屹湘有些发愣。从仆妇对她称呼,到汪瓷生话语,统统不合规矩,统统让她有种莫名其妙不对劲感觉,一时之间却又说不清到底不对劲哪儿。她瞅着汪瓷生发间细小线菊,量让自己不显出诧异来,说:“很久不见,抱歉疏于问候。您还好吗?”懒 她站汪瓷生面前,距离很近看着这位总让她有呼吸停滞感美妇人——今天额外美丽神秘之外,多了一点忧伤和脆弱,让她心被柔柔牵动。 “来……我们这边坐。”汪瓷生没有回答屹湘她是否安好问题,稍稍转了下身。她高跟鞋捻着寸厚地毯绒,险险间,稳稳落地,眼睛是望住屹湘,淡淡光晕中,屹湘是清清楚楚她面前女子。 汪瓷生等屹湘坐稳之后,轻声问她:“要喝点儿什么?”不待屹湘回答,她便转脸问仆妇道:“筠生给我岩茶带了吗?”得到肯定答复后,她转向屹湘,说:“喝岩茶好不好?现天气,喝点暖会比较好……你觉得怎么样?” “好。”屹湘坐宽大沙发里。天鹅绒面子很柔滑也温暖。她只坐了浅浅一点,是正襟危坐样子。她敏感觉得汪瓷生也有点紧张。她抬眼看汪瓷生,果然她吩咐仆妇去备茶之后,竟然坐那里,只管看着自己……她们坐玻璃幕墙边,玻璃上一层水膜,阴暗天气,连绵雨,此刻有些不辨时辰。就是这样有些死气沉沉辰景下,汪瓷生注视屹湘模样,仍是让人动容。虫 屹湘忍不住叹息。 这样容貌和风华,即便是今时今日汪瓷生身上,仍不啻为强大武器。她魅力,真让人难以抵挡。 陈太那沉痛控诉言犹耳,而此时此刻,她再次面对汪瓷生,却不得不承认,假如陈太控诉完全正确、即便是汪瓷生此时浑身上下毫无装饰还一身阴沉之色,她也忍不住会为这样美叹息和折腰,这是超越性别界限诱惑力…… 屹湘被自己念头吓了一跳。 恰好仆妇将茶端上来,她掩饰挪动了一下身子。只这一会儿,她腿竟然有些发麻。 这实不是非常愉见面。 屹湘从心里盼着汪瓷生早些将要说话都说完,不管是跟什么有关……她看着仆妇将茶具摆好。整个过程麻利至极,几乎没有一点声响。 汪瓷生交待一声,“不要让任何事情打扰我们。” 她目光停屹湘脸上,眼中水波流转,随后略低了头,拿起茶壶上竹柄,浅浅给屹湘倒了一杯茶,说:“趁热喝。” 屹湘这才注意到汪瓷生手。右手,无名指上,有一只明晃晃金戒指。 白皙透着内里骨肉之色手,上次见到时候,正是这温柔手握着她手。只是当时,似乎并没有见到这样一只戒子。 屹湘将两手拢茶杯上,说:“夫人,您叫我来,有什么话,您管说。” 汪瓷生见屹湘留意她手,不禁摸了摸那闪亮戒指,说:“婚戒。” 屹湘点头。 当然是婚戒。 “我丈夫,临终前希望我这只戒指随他入土……” 茶杯里传导热气烘屹湘手心出了汗,继而,后背也是。 汪瓷生说:“眼下我服丧期,不能随意走动,不然,我是不会让你跑来跑去。” “对不起。”屹湘吐出这三个字,轻飘飘。 “没关系。离去对他来说是解脱。病痛已经折磨了他很多年。”汪瓷生脸上没有太多悲伤之色,语气也很平和。 她低头拨了下戒指。那戒指有些松,一拨便剥离了原处。 她皱了下眉。 “嫁给他时候,我正生了一场大病,那大概是我一生中胖时候……后来戒指松了,经常不经心甩手间,戒指就脱落了。也怕丢,也嫌烦,索性不戴了。他就收好了,戴手上……所以,我们对戒,是相亲相爱他右手上……”汪瓷生手指轻动。 屹湘静静听。 她想,汪瓷生大约是,要慢慢导入正题。 明明跟她是没有关系事情,她听认真了,渐渐入神。 “他我困难时候,没有放弃我;而我他遭遇病痛、艰险时候,也没有离开他——屹湘,我首先要告诉你这些,想让你了解,忠贞对于爱情和婚姻重要性,我明白并且遵循。我婚姻存续期间,对内,忠于我丈夫;对外,没有破坏别人家庭故意。尤其是邬家。”汪瓷生温柔而坚定说。她目光很温和,温和望着屹湘。 屹湘却从这温和中看出了犀利,她说:“我相信。” “不,你不相信。”汪瓷生说。 屹湘不语。 “你起码会认为,陈金素梅女士话,有一半可能性是真。另一半中又有一半是靠你对陈金素梅女士信任和了解认为她不会撒谎,而剩下,就靠你对我判断——从你看我眼神,我知道你起码会想——无风不起浪。是吗?”汪瓷生问。 屹湘想了想,说:“夫人,您这是难为我。” “我不是为难你。而是,”汪瓷生缓缓说,“这对我太重要了。” “夫人……”屹湘有些好笑,并且她真险些笑出来,管眼下这个气氛,笑出来实是不合适。 “我说过,不用叫我夫人。”汪瓷生忽然有些激动说。 屹湘愣住,眼看着汪瓷生面颊上因为情绪难以抑制起了红潮,甚至身体都有些发颤——她吃惊于汪瓷生几乎瞬间失去风度表现,这吃惊并不亚于目睹陈太当众失态……她见过那两人正面交锋,彼时镇定自若汪瓷生,怎么会对着自己时候,如此反常? 她没有叫汪瓷生夫人,也没有出声。 她抬手。 隔着衬衫,手指顺着颈间细细链子滑着,似乎这样简单重复动作,能让她摆脱一些不安…… 两人间陷入了短暂僵持中。 “对不起,我有点激动。”汪瓷生好容易克制住自己心情,可看到屹湘小动作时候,她眼圈儿顿时发红了,带着鼻音,她说:“我给你看样东西。” ———————————————— 亲爱大家: 今日一完毕。诸位晚安。明天见。~ <hr/> 第十七章 风雨浸染的荆棘 (八) 屹湘默默,看汪瓷生将身边一个手掌大小椭圆形牙雕盒子拿上来,从里面取出一个手指宽手工缝制“意愿”来,放到茶几上。 “这个东西,你见过吗?”汪瓷生望着屹湘。 屹湘将那“意愿”拿手里,说:“是瑞严寺许愿签。我那里参观时见到过。”懒 汪瓷生一错不错看着屹湘,她说:“是,是瑞严寺许愿签。你……之前没见过么?你没有么?” 屹湘将“意愿”放回原位,摇了摇头。 汪瓷生试图从屹湘脸上看出一丝异状,但没有,一点都没有。 “我从不相信这些,进寺院也只是参观而已。所以您要跟我提瑞严寺,我记得那里国宝级槅扇壁画,记得那里卧龙梅,也记得您和Lara给我枇杷膏……但是,这个,我就兴趣不大了。”屹湘微笑着说。又看看那个“意愿”,“如果许愿有用,下次去,我也许一个。可是有用么?”她问。 汪瓷生说:“没用。” 屹湘笑了下。 “没有用。这些年我每去一次,都虔诚祭祀祈福,许两个愿望。第一个,希望我丈夫病痛愈合;第二个,希望我能找到失去孩子……结果,我丈夫离开人世;我孩子杳无音信。”汪瓷生抚摸着“意愿”,“这都是我人生中大惨事。” “……”屹湘张张嘴,却没有出声。虫 失去孩子……她并没有预备听到这样隐秘事。 汪瓷生见屹湘发愣,只好将自己心情一再压抑下去,管她已经焦急无以复加。 “我想,我故事会很长,你愿意听听吗?” 屹湘默然。 显然不愿意听,也得听下去了。 汪瓷生点了点头,她鬓边发丝翘起来一点,绕到了线菊上。 屹湘看着她那乌黑发、雪白线菊,忽然间想到了自己母亲……她顿时对汪瓷生产生一种说不清怜爱。是,汪瓷生是跟她母亲差不多岁数女人了。可她头发是这么黑,而母亲头发却灰白了。 屹湘拿着茶杯,心想今晚回家,要替母亲好好打扮一下,让她容光焕发出现明天婚宴上…… “你想什么?”汪瓷生问。她并没有立刻开始“讲故事”。 “想我妈妈。”屹湘说。 “我能想象……有你这样女儿,她该是多麽满足和幸福。” 屹湘心疼了一下。 满足和幸福?也许是痛苦和无奈多。 “我羡慕这样母女关系。曾经,我和我母亲是亲密。可她一度也是这世上我痛恨人。”汪瓷生转了下脸。她白皙肌肤,阴霾和柔光中呈现一种对比差异。说出“痛恨”两个字时候,她嘴唇似乎都是冷冰冰。 屹湘咬了下牙关。 她能想象,汪瓷生杀伐决断时候,该是多么冷酷无情。到此时她也不能不猜测,对于邬家、邬载文、和邬氏企业来说,汪瓷生是怎么样一个可怕对手,偏偏藏温柔华美面容之后,看上去是那么无害……她咽了下唾沫。 “恨了一些年。恨到几乎想过要跟她同归于……”汪瓷生转了下手指上戒指。借着这一低头间,将言语间逸出怨恨,掩饰些去;掩饰并不好,好像也并不想掩饰天衣无缝,而是要将自己此时心情原原本本放屹湘面前——屹湘向后挪了一下。 “但恨到后来,才知道,我恨不是她,恨是我自己。恨自己无能为力。是不是很讽刺,无能为力这四个字,怎么可能用我身上?我一生中所有奋斗,都是努力摆脱‘无能为力’——可我自己、愿意拿生命去换取物事上,恰恰是无能为力。失去我爱人时候,失去我孩子时候,失去爱我人时候……统统都无能为力。” 汪瓷生从沙发上站了起来。 这是个没有丝毫拖泥带水动作,干净利落像一个女军人。 屹湘并没有看她。 她似乎是被汪瓷生这样一种述说给蛊惑了,只能靠沙发上,听。 “我很小时候就知道自己跟别人不一样。我父亲跟别人不一样,我母亲是跟邻家伯母婶婶姨姨姐姐不一样……她甚至连话都讲不太好。开心和不开心时候,都是沉默看着我,看着父亲,微笑。我父亲,高大、英俊、正直、刚强,是铁骨铮铮男子汉……是世上伟岸男子汉。” 提到父亲,汪瓷生脸上露出了类似微笑表情。 喜悦,而骄傲。 就这样表情映照下,屹湘觉得,汪瓷生甚至露出了童真…… “生于中医世家他幼年失怙,由寡母抚育,自强不息。十六岁考取湖南省官费留学日本,先后就读语言预科、高等学校和帝国医大。他医学院三年级时,日本侵华战争全面爆发。他中止学业,回国参军。那一年,他22岁。他离开东瀛时候,有一个女孩子向他表示了爱意和追随他归国心愿。那女子名叫阿部美智子。阿部美智子比父亲小四岁,却聪颖至极,帝国医大,仅仅比他低了一级。美智子入学仪式上便对父亲一见钟情。但她出身贵族世家,就读医科已经离经叛道,若追随一个贫穷学生、还是日华人,是不被家族允许行为。于是她便将自己心思埋藏很好,只是暗中关心父亲。那个时候,聪明父亲早已发现美智子对他心意,并不是不感动,但他不能接受因此也不能给她任何希望。其实父亲抵日之后半年,即发生‘九一八事变’,父亲便已经意识到,中日之间大规模战争不可避免。管他师长、同学、房东甚至邻居多数都对他友善亲和,他还是做好了坏打算。他以‘国之将亡、何以家为’为由,拒绝了那个阿部美智子。 ———————————— 晚点还有一。写,争取11点前放出。 友情提示:后续一两章节是作者借汪瓷生之代其一部分家族史和有关整部故事人物关系前因后果,无关乎感情戏,皆可跳过。 <hr/> 第十七章 风雨浸染的荆棘 (九) “父亲回国后加入国、民、党、陆军,追随张灵、甫将军。后经选拔入空军序列,并赴美受训。抗战期间,与他战友一起,立下赫赫战功。起飞之后不知道能不能再回来降落自己国土几年间,父亲都没有娶妻生子打算。那时候他心里,朝不保夕是一方面原因,美丽智慧端庄痴情美智子给他少年青年时代留下美好印象,也让其他女人很难获得他青睐。但他以为此生此世必不能再见美智子了,故此他大愿望,跟当时一同参战战友一样,那就是胜利之后,自己国家,过上安乐日子,娶一个好妻子,生一个好儿子。懒 “他以为战争相隔,岁月已降,国仇家恨之中,美智子必然会渐渐忘记他,也许侥幸战乱中活下去,再见她,也早已为人妻、为人母。但抗战后期,父亲却从日本战俘口中再次得到美智子消息。那战俘是他们帝国医大校友,告知阿部美智子凭借她父兄政界军界甚至商界人脉,打听到他一点点消息,以个人身份进入日占区寻找过他下落,并且她企图深入腹地时候,被日伪政府秘密警察抓住。因她身份特殊,又因其兄拜托友人从中斡旋,被遣送回国。据说不久之后,便奉父母之命,嫁人了……那是父亲得到美智子后消息。 “抗战后期,父亲看清楚当时局势,已萌生退意。但以他战功跟地位,上峰极为看重。想要退役谈何容易?不幸,也可以说是大幸,他后一次执行任务中,被敌军击落,死里逃生他失去了一只右眼和一只左臂。他抗战胜利之后深秋,卸甲还乡,回家侍奉老母。其时父亲已经年界而立,身有残疾,再加上家境惨淡清贫,没有人肯轻易将女儿许配给他。祖母为他婚事操心不已。父亲一边重习家学,预备悬壶济世,一边听从老母安排,相亲……只是屡相不中。祖母有一天忍不住问父亲,是不是要找一个‘那样妹子’,父亲奇怪问祖母,‘那样’妹子是‘哪样’?说漏了嘴祖母,无奈将藏了多年秘密告诉父亲:曾经有一个女子,来过家里打听父亲下落。祖母对父亲描述了那女子样貌之后,父亲大骇。那分明是美智子模样!他这才知道,当日战俘校友所说‘企图深入腹地被秘密警察抓回’,并不准确,而是美智子已经到过他家乡!虫 “祖母说,她起先以为这美智子是儿子外面惹下风流祸事,但见美智子举止端庄,像是好人家女儿。乡里人少听得城里腔调,祖母远只跟祖父去过长沙,她只当美智子来自偏远省份,所以美智子口音生硬至极祖母起先也没有觉得不妥。直到美智子吞吞吐吐告诉她自己身份,祖母才知道面前这个女子竟然是祸害国人日本人!祖母认为即便暂时撇开国仇不表,自己儿子还战争中生死未卜,怎么可以让一个日本人进家门呢?她抄起家里火棍将那美智子赶了出去,谁知道美智子竟然不肯走。一直守门外。祖母特别痛恨鬼子,可还是心软,也不肯声张,怕惹来了旁人注意,美智子是别想再活着再回去了。就这样,祖母和美智子一个门里一个门外,都整夜没合眼,第二天一早,祖母听到外面响动,她从门缝里看到,美智子被几个当地打扮人带走了。美智子临走之前回头看了一眼汪家那掉了漆黑色大门。就是那一眼,祖母觉得美智子一定留下了什么,于是她门边草垛里,看到了一个小布包……祖母将布包交给了父亲。父亲打开来,里面是信,是‘意愿’,祈祷他平安。父亲按照信里地址,给美智子写了一封信。他知道美智子收到信可能性微乎其微。战后日本和战后中国,都满目疮痍之中。所不同是,日本战败之初已经迅速开始重建,而中国尚自相残杀……原本父亲人生很可能就是那样了,如果不是某一天早上,阿部美智子突然出现了他家门口话。” 汪瓷生慢慢踱着步子。 她大段叙述,清晰而有调理。 屹湘入神听着。 汪瓷生抓起茶几上已经半冷茶水,含了一口。 “父亲目瞪口呆看着美智子,风尘仆仆美智子,已经不是记忆中那秀美少女。苍白、憔悴、又有着跟她年龄不相符合沉稳和老练,显得比她实际年纪要大上几岁。但这样美智子,就站他面前,一句话不说,对着独眼独臂他,却好像把所有话都说了……父亲问,你不是嫁人了吗?美智子说,除了你,我不会嫁给任何人。当晚,父亲跪祖母面前,请求祖母允许他们俩结合。美智子不声不响跪父亲身边。祖母起初不同意,但跟他们两个耗了几日之后,看着美智子和父亲默默相望、不发一语却默契有加模样,祖母再次心软,允许了这门亲事。 “美智子是脱离家庭来到中国。父亲认为,管如此,他们婚姻还是应该得到美智子父母祝福。于是他带美智子回到日本。结果当然是不欢而散,但是父亲终于偱礼法将美智子娶到了。其后父亲同美智子回到中国,奉养老母。他凭借自己聪明,将自家一爿中药店开起来,养活老母妻子。就这样,到民、国三十八年国、民、党战败大撤退时候,父亲战友曾经不远千里去到湘西,鉴于他曾经是国、民党战斗英雄身份,留下来恐怕并不明智,于是劝说他一同撤退台湾。祖母不想客死他乡,让父亲带美智子离开。父亲同美智子商议去留,两人都绝不肯抛下老母。况且父亲认为不管何朝何代、谁人执政,人都是要吃五谷杂粮,必是要生病,总有医者一条生路。父亲做了一个他终生没有后悔过但却令他和家人此后人生里遭遇无数劫难决定。他和他妻子母亲,一同留了下来。 ———————————————— 亲爱大家: 今日毕。谢谢阅读。晚安。我们明天见。 <hr/> 第十七章 风雨浸染的荆棘 (十) “1953年,美智子生下他们第一个孩子,病榻上祖母看到初生婴儿,夸孩子生好,白像瓷娃娃,于是美智子给婴儿起名瓷生。也就是我。我降生令祖母欣喜之余,沉疴稍愈,家中安乐数载。祖母我三岁时候去世。她只来得及看到乡村发生那些她看不懂变化,没有看到她独子一家,今后近三十年间所遭受折磨。”懒 汪瓷生面部几乎完全冷了下来。她看着屹湘,说:“包括汪家祖坟被挖开、她和祖父遗骸曝晒示众;包括她珍爱独子,被红卫兵毒打之后因为脾脏破裂大出血、没有得到及时救治暴死、且多年后骨灰才得以寻回,做了许久孤魂野鬼;包括她珍爱长孙女,那因为日本间谍母亲、国、民、党反动派父亲而被迫颠沛流离……这些她都没有来得及看到,应该是她大幸。我常想若祖母地下有知,不知该如何心疼我们?就像,这现年我丝毫不愿意回忆自我记事以来痛苦,但总有午夜梦回时刻,被恶梦惊醒,我又是怎样心疼他们?心疼我来不及照顾和爱惜亲人和爱人?” 屹湘听一阵一阵发冷。 那些场景竟然鲜活而残酷呈现她面前,令她冷汗直冒。 “对不起让你听到这样往事。这就是我真实童年和少年……很长一段时间,我不知母亲被关押哪里,也没有几个人那个时候敢明着帮助我,只能自己挣扎着活下去。叫天不应、叫地不灵时候,我还捡到了一个癞痢头小女孩。带着这个总像小狗一样跟着我妹妹寻找到母亲之后,发现历痛苦仍然不改善良本性母亲,也将狱友留下孤女收身边照顾。母亲后来给两个妹妹分别取名陶生和筠生。因为小瘌痢头总是捧着一只讨饭陶碗不肯撒手;而筠生,她母亲难产去世之前,劳、改场做唯一也是后劳动,就是伐竹……筠生母亲曾经是个画家……我又扯远了……刚开始时候,我想单刀直入,但是,我,是怎么成了今天这个样子呢?不奢望你会接受和理解全部,只希望都讲给你听……因为我不知道,以后,还会不会有这样机会。”汪瓷生此时背对着屹湘。虫 外面雨小了些,窗上雨流回复成雨滴,稀稀落落。 屹湘听到楼下有声响,似乎是什么破碎了。 她没有动。 被汪瓷生 “我母亲是重视我们教育。筠生由她亲自带,言传身教自不必说;我跟陶生外,准予探视时候,母亲总是会考我功课。劳、改场文具控制很严格,她还是想办法剩下来纸笔,写一些东西,指点我该想办法读些什么书。父亲曾经救治过一位老先生,后来政策稍稍松动之后,收留我和陶生,可能让我们能偷偷学习。他国学和英文都极好,所以我跟陶生,从小底子都还不错。这也使得后来求学路相对顺利。被判无期徒刑母亲,文、革后期被释放。但长期关押,让她身心都受到极大创伤,她变胆小、多疑、而且偏执。清醒温和时候会像天使,狂躁执拗时候又像魔鬼。作为她女儿,我们三个,长期受害。可我们爱她,失去父亲之后一无所有日子里,她有我们。那时候真艰苦。你知道嘛,有一回我美国家中,看着中文台电视剧,看到那个年代电视剧……我竟然可以笑着挑错,说不对,那时候火柴盒不是那样子糊……那时候没有烂菜叶子可以随便捡……笑着笑着就掉眼泪了,那是我过过日子,永远不会忘记。”汪瓷生看着玻璃墙上自己黑色倒影。 她手叠一处。 如今美丽如同少女般手,曾经粗糙、干裂、瘦古嶙峋……她攥了下手。 屹湘站起来,走到她身边去。 一般高矮个子,同样柔美线条,映玻璃中。 屹湘想拥抱她一下,但是她没有。 此时天色已经暗下来,外面街道上车子,流火一般。 北京夜晚车流,偶尔会有种让人觉得恐怖拥挤和压迫感……如同汪瓷生家世,黑暗中密集流火,蜂拥而至时候,让人难以喘息。 屹湘缓了口气,胸口闷压感暂时轻了些,她问:“后来呢?” “后来……后来我们才知道,母亲家人建交前就托人多方寻找她,由于种种原因,包括我母亲嫁给父亲后便改了中国名字。随了祖母姓。所以等到他们联络到母亲,已经是文、革结束后两年事了。当时我外祖母还,得知母亲身体状况,坚持让人将她带回去治疗。母亲起初不同意。为了她身体和精神状态着想,我坚持让她离开。母亲带着未成年陶生和筠生去了,我已经进入大学读书,完全可以照顾自己。而且,我也将会有自己生活……生活往好方向转,我相信以后会越来越好。那时候外交学院,西语系里,我功课不算是拔尖,但也还好。用我父亲评价我话来讲,靠三分天资七分运气。” 汪瓷生对着屹湘微笑一下。 屹湘想,大约汪瓷生,念及父亲时候,能令她真正放松和乐吧……她也微笑了一下。 “同学年纪参差不齐,有很多是成家立业老大哥老大姐。年龄差不多、能聊来,只有几个人,其中一个又格外和我好些。虽然算是,骄娇二气却一点没有。她自己说,有过,也被磨掉了。这个我相信。她也曾随母亲大西北改造了多年,该吃不该吃苦,也都吃过了。可她性格始终那么好,这一点让我格外佩服。从来不抱怨,爱帮助人,热心肠,不能算单纯,可极善良,也漂亮……比我强多。那时候她开玩笑说如果他哥哥没有那青梅竹马嫂子作良伴,倒是想让我做她嫂子。”汪瓷生感叹道。 屹湘心里一动,“她……” “她叫邱亚拉。”汪瓷生说。 ———————————————— 后面一会晚。各位早些休息。晚安。 <hr/> 第十七章 风雨浸染的荆棘 (十一) “姑姑?”屹湘一愣之下,脱口而出。她惊嘴巴仍张着。 “是。你姑姑,邱亚拉。吃惊吗?”汪瓷生温柔问。 屹湘没有回答。毫无根据,她觉得,让她惊讶,还后头。她忍住心头忽然涌起不安,说:“挺意外。”懒 她几乎从未听姑姑讲起过她学生时代。印象里姑姑总是有些古怪和孤僻。汪瓷生描述那个邱亚拉,原本就跟她宝贝姑姑相去甚远,她一时之间有些转不过来,只是怔怔看着汪瓷生——她对姑姑过去了解尚且不足,对这个神秘女人,根本就谈不上任何了解,除了,她现对着她讲述那些往事……她只觉得背后开始发凉。原来是不知不觉出了冷汗。 “意外么……”汪瓷生缓了缓语气,摇头,大眼睛里渐渐渗入忧伤。 屹湘是眼睁睁看着,这忧伤蒙住了那对眼。 “屹湘,我遭遇过太多痛苦,所以遇到一点善意,总是难忘。亚拉对我来说,起先就是普通同学,后来成了朋友。我内向,她外向,有什么事情,是她前,我后。可能是她出身原因,那时候学校里,她不但活跃,而且重要。我恰好相反,用现话来说,我应该是边缘人,总是喜欢泡图书馆里。亚拉那时候周末回家,总不忘带好吃回来给我……她有什么事情,也先跟我说。包括谁写情书给她啦,谁跟她表白啦……她像个小姑娘,不太意这些事情。那时候我也一样,虽然年纪那时候已经算挺大了。总觉得好不容易有了改变命运机会,必须牢牢抓手里。亚拉前途是可以预见,我却充满未知数……直到我们两个,遇到秦天。”虫 屹湘心再次一痛。 秦天……秦天,简单有力名字,怎么听上去,无缘无故会让人心酸痛呢? “我们是从外地考察回来火车上遇到。我们班同学,一起从河北农村学农后返京。那天车上人很多,很多人都是站着。我票跟同学们没连着,所以找到位子就坐下了。亚拉跟人换了位子坐到我旁边。我顾着低头,也没留意旁边一直站着一个军人——还是亚拉发现他有意无意总是看我,就站到他面前,问他怎么回事,怎么穿着军装行为如此不检点?亚拉说话很冲。她这么一开口,同学们开始帮腔,被围攻秦天脸臊通红,却没解释。他不善言辞。一向如此……”汪瓷生叹了口气。幽幽然,叹了口气。“我也不知道为什么,看到他样子,觉得很可爱。非常可爱。他领章鲜红鲜红,脸也通红通红,很窘。那么窘,却还是很英武——我忽然想到父亲。我开始着急,可也不知道该怎么开口说;亚拉嘴巴厉害,问他部队番号,秦天当然不会说……这时候列车员查票,闹哄哄局面才平息了些。查到我们这里时候,列车员看到秦天,问他要了证件和车票,接着便对我说你起来你坐位子是这位解放军同志。核对了车票,才知道,真是我坐错了……后来问秦天为什么不说,他说,他可以站没关系。但是,坐我原本位子上那个女子,抱着一个婴儿,车这么挤,让她多坐一会儿,也好,所以他就没出声——有没有这么傻人呢?” 屹湘轻轻说了两个字:“有。” “亚拉爽,跟他道歉。他也就笑一笑,不再说话。后来,就悄悄走到车厢那头去了。下车前我们还两节车厢间空隙里遇到,我这辈子是忘不了他那个侧影,和他回过头来时候,看我那一眼……当时只是朦朦胧胧感觉,想着如果能够再见,那该多好。却没想到日后真会再见。那时候常军训,很磨人也很烦人。有一天亚拉回到宿舍来,说又要军训了,为期一个月。本来是件很扫兴事情,亚拉却笑着问,你猜这回分给咱们系教官是谁?我当时没有忽略亚拉笑样子,应该和我想到秦天时候模样是很像。是,我们教官是秦天。改变我命运秦天。 “他真像一个标准教官。训练之外,偶尔跟男生们打打球、聊聊天。跟女生总是界限分明,偶尔显得还严厉些。所以女生们虽然喜欢他英俊,但多数觉得他死板又严肃,实是太不可爱了。如果有哪个女生能得到特别一点对待,那就是亚拉。总有些班长和教官要接洽事情。所以不少秦天消息,都是从亚拉那里听说。比如他跟我同岁,比亚拉大三岁。部队驻京。保定人,孤儿,家乡只有一个老奶奶……亚拉说起秦天来,语气会特别一点。我想,亚拉是喜欢秦天了。那么,我对秦天一点点感觉,注定是要死心底了。有一天晚上,那是秦天要回到部队前几天了,亚拉爬到我床上悄悄和我说心事。她说瓷瓷姐姐,我爱上了一个人……我得和他去说。我直觉她这样莽撞不妥,劝她稍等。我想我是有私心,那种煎熬……可亚拉说她忍不住了,我便说那注意时机。给不了她任何建议,当时她也听不来任何建议。 “秦天拒绝了她。没留一点余地拒绝了她。他拒绝让亚拉难过,让我松一口气时候,又伤心又气愤,分不清到底是什么感觉了。亚拉那样女孩子,他都能拒绝,那我呢……秦天跟他战友撤离那天,送他人特别多。亚拉请了病假,我去了。想见到秦天,再看一眼也好……后分别时刻,他给我敬了个礼就转身,我也不知道哪儿来勇气问他:为什么呢?他回头看了我一眼,说,以后你会明白。我没明白。但不久后我收到一封信,秦天写来。他说有句话一定要等到他不是教官、而我不是他学生时候说出来。那就是,他喜欢人是我。他告诉我那个周末他会华书店门口等我——我从打开信一刻手就哆嗦,人也哆嗦,亚拉问我怎么了。我看着她一句话都说不出来。她看到信封,看不出异状。我可以瞒过去,但是没有瞒,我给她看了秦天信,问她,亚拉,我可不可以去?” 汪瓷生摇着头,对着屹湘,摇头。 屹湘擦了下眼睛,说:“我姑姑一定会说,去吧,你去吧。” “她是这么说。我明知道她会很难过,会受伤,可我一定要问——当时我也不知道自己怎么就那么确定,我和秦天,会是一辈子。”汪瓷生眼睛里闪着泪光,“一生一世。” 屹湘靠了玻璃墙上。冰冷。她开始可怜起这段故事中姑姑。对汪瓷生来说是一生一世爱,可姑姑呢? “真残忍。”她说。 “是残忍。可就算残忍,我也不能瞒着她。那是不道德。因为她是我朋友。”汪瓷生说,“我爱秦天,他也爱我……我们,那样相爱着,以为自己是世上幸福人。见面机会很少,于是就写信。他说等我毕业就结婚。我说我等不了毕业就想嫁他。多傻啊……经过那么多磨难还那么幼稚我,是被爱情冲昏头脑暂时忘记了现实。甜蜜时光并不久,有人向秦天所部队和我院系分别写了举报信。事实被描绘成了军训期间教官和女学生恋爱,还有不少子虚乌有事情。我受到了系里警告……我不怕。但是秦天不一样。秦天因此受到处分要严重多。不仅仅已经签署命令提干被紧急撤销,他还受到调查。调查结果当然是清白,但是秦天还是被调动——调令来非常突然,他来不及跟我说,就已经离开北京。我像没头苍蝇一样,急要命。那时候母亲回来了,得知我被学校处分,震怒。她要我马上断绝跟秦天来往。母亲有一句话,如果我听从了,就没有后来事——她说瓷生你不要害了那孩子,你们俩是不可能,他是军人,你身份,不可能成为军属——哪里听进去,我觉得全世界只有我能给秦天幸福时候?我急人都病了。亚拉趁假期探望她长沙工作哥嫂,顺便看我。背着母亲,偷偷给我塞了张纸条。她说,也许这样做是错了,但是,谁让我偏偏希望你们能好下去呢?我知道那时候有人说举报信是亚拉写。但我从来没那么想过。我知道不会是她,屹湘,你姑姑……她是很磊落女子。” 屹湘点头。 “有了地址,我瞒着母亲跑到了云南。我他部队营房外等着,他肯定有出来时候……终于让我等到,是他站邮筒边,要寄信。看到我,他就那么傻站着。然后我开始哭,他将我抱怀里……那天,那天,我把自己给了他。” —————————————————— 亲爱大家:补昨天二。今天晚些时候发。 <hr/> 第十七章 风雨浸染的荆棘 (十二) 汪瓷生对着外面黑透了天,微光映脸上。 那时孤勇,仿佛又回到了身上。 屹湘却忍不住身子一颤。 “我离开时候,告诉他,我会等他,要他放心。他说瓷生,我马上打转业报告……我等他。多久都等。母亲得知,知道打骂都没有用,只说瓷生你以后不要后悔。我不会后悔。可不久之后我就发现自己怀孕了。我不后悔,但害怕。怕再影响秦天。偷偷去医院检查,医生说,我体质,动手术会有危险……当我要冒着生命危险失去一个孩子时候,还很可能终身不孕,这个选择是很显而易见。我自己着急想辙,毫无头绪。亚拉悄悄问我打算怎么办?我懵了一下。她说其实不用问也知道我想怎么办。只是不明白为什么看上去绝顶聪明一个女子,一步一步走进了傻子都不会走境地。我把事情都告诉她了。后我说我要把孩子生下来。她看了我足足有五分钟没说一个字。然后她说我们得想想办法。我不知道她怎么做到。总之我如愿休学一年。亚拉说离开学校你准备去哪儿要干什么就别再告诉我了,我知道已经够多。说是那么说,她还是塞给我一个信封,告诉我说多保重。她后说如果秦天那王八蛋敢对不起你,就让他选怎么个死法儿吧——亚拉应该没有料到,这就是一语成谶……秦天并没有对不起我。他是牺牲了战场上。”懒虫 屹湘咬紧牙关才没有叫出声来。 一股子锐痛从胸口直直捅了进去。 “转业报告已经打上去,上级调研后没有批准,接着部队接到作战命令,他便听从指挥上了前线——这些是后来,他战友告诉我。那时候我藏湘西乡下待产,与世隔绝。母亲带着筠生陪着我、照顾我,但所有外面消息,她都不告诉我。她每隔几天出去一趟。像间谍一样收集着情报,包括秦天部队上了战场,包括秦天名字三月下旬一天被印了军报标题中……她都没有告诉我。我跟秦天说是这段时间为了我们俩好我们不要通信了,没有他消息我并没有怀疑。母亲靠她经验和知识判断我是不能乡下生产,预产期到时候,她果断带我上省城。一路颠簸,刚安顿下来,阵痛就开始了……送往医院路上开始大量出血,进手术室时候,我已经要昏迷,意识尚清醒,听到医生说全力抢救,听到母亲说‘保大人’。我不同意,可也没有力气说,就已经什么都不知道了……再醒过来,已经是三天之后……医院已经不是我住进去那间。母亲不,我问护士,我孩子呢?护士说我是转院来,而且她刚交、班,其他她不清楚……母亲回来了,憔悴不堪。她说孩子生下来就死了。 “不知道怎么形容那时候自己,就觉得天都塌了。怎么可能死了呢,那小手小脚是会动,戳一下这里、戳一下那里……我等着他出生嚎啕大哭、等了多久啊,怎么可能死了呢?可还有惨事情呢……孩子没有了,连秦天也没有了。我觉得自己也可以死了……想看看孩子,母亲说,医院已经处理了。我没有怀疑她,因为她从来不撒谎。而且她看着我眼睛说。她说是个漂亮男孩子。我想,我肚子里时候,不像是男孩子,轻巧、温柔、活泼……没有见过面,却觉得那应该是个女儿,世上漂亮、像秦天女儿…… “等我有力气站起来。做第一件事,就是去看看秦天。他墓前我竟然没有掉一滴眼泪。不知道为什么哭不出来。天黑了被陵园管理员叫来秦天战友来了,他看着我问同志你是不是姓汪?我说是。他说秦天有东西留给你,我这里保存着。留给我是一个很小布口袋。其实里面也没有什么……就是信。好多信。写烟盒上、写草纸上……写了又写,一层又一层,字叠着字、心叠着心……还有一副领章,洗发白了,他说那是我们第一次见面,我说过映红了他脸那副……还有遗书。遗书里只有几句话,他说瓷生我一定会活着回来,但假如我不能活着回来,请你忘记我。他说傻姑娘,照顾好自己。他说我爱你……” 汪瓷生坐下去,抬手按住了眼角,终于哽咽。 屹湘身上力气像是被抽走了大部分。她呆看着汪瓷生,浑身僵直。 “……他战友告诉我,秦天是执行制定撤退路线侦察任务时候牺牲。那一区布满地雷,秦天作为当天执行任务长官,确保所有同志安全撤离之后,自己没能出来……我明白他意思,他说秦天是好样秦天很勇敢。但我秦天呢?再不会对着我笑……他欠我一生,我去哪儿要? “怎么回到家已经不太记得。也不太记得后来是怎么吞药……只知道再醒过来看着母亲和筠生我身边哭。母亲说瓷生要是你死了,我和筠生跟你去。她瘦已经不像样,筠生被她吓呆若木鸡……她说瓷生,你怎么可以这么不负责任,你知不知道妈妈等你回家——是啊秦天也说过让我等他呢,结果?结果他也不负责任……结果我连他跟这个世界后联系都没有能够保住。 “莫名其妙恨自己、恨母亲、恨她家庭。国内已经没有什么特别可留恋,也绝不想跟她去日本,于是就去了美国。初几年是跟家里几乎完全不联系,我不能想起一点关于过去东西。太累了,可我就需要那样累,哪怕第二天不再醒来……运气似乎总我这边,后来境遇,不可思议。我把这归咎于上帝慢慢补偿我和家人前半生厄运。也许是父亲和秦天天之灵希望我过好……好。好很。非常世俗‘好’,好到不可思议。遇到各种各样人,尤其是男人。”汪瓷生脸上冷冷,扣一处手紧了紧,“不说这些……那些年陶生和筠生陆续来跟我团聚。母亲外祖母身边生活,替老人送终之后,才来。外祖母我只见过两面,谈不上什么特别深感情,但她去世时将她名下所有遗产都给了我。当时并不明白这是为什么,以为这是她对女儿和外孙女愧疚。也有这方面原因,深原因,却是我母亲告诉我。于是这部分财富,成了外祖母替母亲给我物质补偿。 <hr/> 第十七章 风雨浸染的荆棘 (十三) “那时母亲身体已经不太好,精神状态也时好时坏。我总是忙,并没有太多时间跟母亲相处。有时候一个周也见不了一次面……也许我当时肯多花一些时间她身上,她就不会瞒我瞒那么苦……有一天我开会,家里看护来电话,说母亲浴室里昏倒了……我赶到医院时候,她已经完全昏迷。那之后她有一次短暂清醒,抓着她颈上链子,只跟我说,‘瓷生,妈妈对不起你,那个孩子,还活着话,该成年了……’她没有来得及说多,就把我变成了一个没母亲孩子、也变成了一个没孩子母亲……那以后,她靠呼吸机延续生命。而我,开始寻找我孩子。我无数次母亲病床边祈祷她能醒来,告诉我多一点信息。但她没有再醒来……我跟你说过我无数次想要跟她同归于,就是坐她病床边,手都伸到了氧气管上……”懒 屹湘往后退了一步。 “我毕竟是她女儿。再恨她,还是爱她。做不到……只好开始寻找我孩子。结果总是让我失望。失望之中我也生了一场大病……”汪瓷生手指抚摸着茶几上那只象牙盒子,“没有太多线索。我母亲缜密心思、周详计划和完美执行力,使我不得不相信,她我怀孕后期、得知秦天死讯时候就已经计划着将孩子遗弃让我继续过‘干净’生活。那家医院早已被拆除合并,后来治疗省医也早已面目全非。调查过那期间省医出生男婴……但没有一个与我孩子特征相符。”她手指打开盒子,定了好久神,她才将里面一条金链挑了起来,金链尾部挂了一个晶莹剔透坠子,她说:“筠生那时候还小,她记得那天下着大雨,母亲将小小襁褓抱怀里看了很久。那孩子一动不动,很安静。她看过孩子一眼,孩子脸上有一颗痣……而母亲,将这一对玉佩机关打开,留下一半,另一半,和她当年送给父亲‘意愿’一起,放了孩子襁褓之中……我想她是希望孩子能活下去。就像她希望我能少些负累,好好活下去一样。”虫 她看着屹湘,站她身边屹湘,是冷静出奇屹湘。 外面风雨声大作,高楼大厦,雨点砸玻璃墙上,如同子弹冲击着弹靶。 屹湘站着不动,只看着那玉。 晶莹剔透,美丽至极。 她慢慢走近了些,仍是专注看着,良久,她伸出手去。 汪瓷生手一松,玉和链子落屹湘手心里,缩成一团,沉,将屹湘手压下去一分。 “他……奶奶呢?”屹湘问。 “得知他牺牲后,伤心过度,不久便过世了。秦家人丁不旺,没有其他亲人世。”汪瓷生说。 “哦。”屹湘答应。语气轻像薄雾。“真……”她抬眼,看着汪瓷生,“我很难过。” “屹湘……”汪瓷生两只手捧住了屹湘脸。冰冷冰冷,冷吓人。虽然她手温度也高不到哪儿去,可屹湘脸……凉像死人。她叫着:“屹湘!” “我没事……我该走了。”屹湘推开她手,站起来,“我该走了……夫人,我该走了。” 汪瓷生仰脸看着面无人色屹湘。 她一再重复着那句话,说她该走了。 屹湘从沙发上拿起自己包,说着:“我……我哥哥明天结婚……我得回家。我妈妈家等我。” “屹湘!”汪瓷生又叫。 屹湘站住。 “我……送你回去。”汪瓷生说。 屹湘回头看了一眼,并没有看清楚汪瓷生表情,只知道她那姿势,是想要过来抱住她、却没有敢贸然行动、生怕将她吓跑…… “不用我自己可以……别送我,也别让人送我。”她转了身便往楼梯口走去。 她是扶着楼梯,走很也很稳,就像什么事也没发生过,她这是刚刚结束一次拜访离开……四周围有什么人还,她根本没有注意到。 此时心里只有一个念头,那就是她得马上回家。 外面风雨这么大,回家就好了。 妈妈等她…… 走廊很长,长好像走不到头。 电话响着,她接起来,是妈妈打来,问她是不是忘了回家吃饭。 她钻进楼梯间靠墙上,听着妈妈温和声音……她说妈,我有点儿事,不能回家吃饭了,你给我留点儿,我回家吃。 妈妈说好,好给你留着。又说湘湘有事情也别忘了先吃点东西垫垫省胃不舒服。 她点头。 电话挂了…… 她顺着楼梯一步一步往下走。 两面都是透明玻璃,她走楼梯上,仿佛是悬空透明阁楼里,脚下流火会随时扑上来。身后有脚步声,很轻。她走,那脚步声也一点,她走慢,那脚步声也慢一点……她终于走出酒店,雨下极大。 她呆呆看着雨落如瀑,呼吸渐渐困难。 她手握成拳,捶着胸口。 有什么东西堵那里,让她想拼命捶打一下,好砸碎了,就没有那么难受了。 她一下一下捶着,眼睛酸胀,胀发痛……很久了,有很久,她眼睛里流不出液体,哪怕是此时,她有理由流泪时刻,仍然没有办法哭出来。 她想大概这就是为什么,今天雨下这么大…… 董亚宁刚走出咖啡厅,就看到了失魂落魄、举止失常屹湘。 他正接电话,只扫了她一眼,便转过身去。倒是身后李晋,说了句“那不是郗小姐嘛”。电话里芳菲声音太尖利,抱怨他怎么就放爷爷自己走了……他沉默不愿意多说一句话,“挂了。”他说。迈开大步走出去,李晋急忙跟上,却跟到门口时候,看到老板脚尖指明方向后,早早停了下来脚步。 董亚宁站到了里屹湘两步远位置。 她并没有发现他。 确是失魂落魄,而且,浑身都抖。 雨天湿冷让他浑身不舒服,她这幅样子,也让他眼里不舒服——没有带伞,也不像是等车过来接样子。他微微皱了下眉。 车子已经到了,他却站着不动。 她看着雨,他看着她。 她紧攥拳按胸口上,死命按着。好像身上所有力气都那一点上,所以腿便软了……他眼看着她蹲了地上,缩成了一小团——有样东西掉了下来,落湿滑地面上。亮晶晶,莹白一点。 他应该走开,却走了过去,蹲下身,将那一点莹白捡了起来。 ———————————— 亲爱大家: 今日毕。谢谢阅读。诸位晚安。~ <hr/> 第十七章 风雨浸染的荆棘 (十四) 细细古旧莲花纹金链子,纹路精致半圆形玉佩,镂空雕饰,犹如一弯月牙——兰与菊图案,花蕊叶片纤毫毕现,精致极了……还记得另一弯纤月晶莹耀目,他只觉得背上一暖,像被什么冲击了一下。 她转过头来……那对黑黑眸子,往往像蝌蚪一样灵动、像星星一样闪耀,不管是生气时候、还是高兴时候,甚至出神时候,都有无穷精气神……此刻,却黯然无光。呆呆,她看着他。并不像是认出他来了神气。懒 董亚宁眯了下眼。 她明明仍是看着他,目光却像穿透了他这个人,飘到不知多远地方去了。也许雨烟蒸腾,氲到了她眼中,他只觉得此时她眼,湿厉害……是要哭了样子、是该哭了样子,却没有哭。整个人缩成这么小一团,硬实像颗铜豌豆,不声不响,倔强。 他叹了口气,将她捞了起来。 缩小小一个人,还挺沉。想必是此刻真没有太多力气支撑她自己了。所以他臂弯就暂时成了她支撑。 她弯弯颈向下,他看到是她乱作一团后脑勺,风吹过来,几丝发被卷起,拂着他下巴,痒痒,柔柔,然而大概是只有千分之一秒,它们很便落下去了……他叹了口气,说:“回家吧。”手臂并没有立刻收回来。她还是抖。他甚至听到她牙齿咬咯咯作响……是她总是这样,生气时候、激动时候、不想说话时候……她就会把牙齿咬咯咯作响,好像那样就能让她恶劣情绪有个好出口。虫 董亚宁抬手,将她抱怀里。 她脸贴上他胸口。没有一丝热乎气。呼吸里都不带着暖意。 他手臂松松环住她。她身体好像是会透风。凉风钻来钻去,他臂弯间。 “今天这个日子,要哭你就外面哭个够,你不能回家哭。”他说。怀里身子颤了一下。他知道她听进去了。而且她就是这么想。“等了那么久,终于等到,你就这么点儿出息么?” 屹湘仰起脸来。 亚宁看到她眼里去。看到她下巴动了下,那颗痣也颤了下,让她面孔,终于又有了生气。他嘴角一翘,说:“不是就想知道,她会是什么人、她为什么不要你?这么努力,不是就想有相见一天,让她知道,她不要你是错?” 她干干嘴唇,干像陈旧红绸布,随时会裂开。 她挣了一下。 他没松开,反而紧了下手臂。两人距离贴紧紧,他身上热传过来,让她麻木身体有了点知觉同时,也唤起了她意识。 她再挣一下,用了很大力气,却仍然没有能挣开,她脸涨红了,“董亚宁!” 他点了下头,俯身下来,她耳边,轻声说:“你做到了。” 她身子一震。 “你做到了。”他又重复了一遍这话。这句话说出来,空荡荡心房里,飘着是那薄薄苦涩空气,那空气膨胀、膨胀……胀他难受。她推开他手,渐渐抓住了他腰间衬衫,板板正正衬衫,被她揪扯变了形。他低头,看她那因为紧握而惨白关节。 耳边似乎有那带着咸味喊声、伴着海浪和海风。 “我要成功!” “我要变成亮星星!” “我要他们后悔……” 声嘶力竭,喊到喉咙发不出声,再痛哭。 哭到没力气。 哭到他衣衫被浸透,哭到他心都被腌过了,哭到他怕、怕到不知所措、怕到什么都能答应她只要她不再哭…… 屹湘眼睛红了。 她猛推开亚宁,向后退去。 董亚宁看着她转身,跑进了雨中。脚步凌乱但方向准确。 “要不要拦着她?”李晋不知何时出现董亚宁身后。 董亚宁没有动,看着她上了车,说:“你上车,跟着她。帮她甩掉尾巴。”她那辆小车雨瀑中像一朵飘摇银色小花,飘走了。速度并不。他车子也跟上去了,接着,是另一辆黑色车子。他哼了一声,对着身后钩了钩手指。 一会儿工夫,滕洛尔站到他旁边。 “看了多久好戏了?”董亚宁淡声问。 “没多久。我们也刚出来。”滕洛尔说。 董亚宁看她一眼,又看了看隔着玻璃,正打电话、远远对他点头算作打招呼粟茂茂——洛尔不像平时见了他,脸上没有好颜色不说还总是带着一副刻薄乃至刻毒语气。 “我们去逛街。”滕洛尔说。咳了一下,有什么想问,又忍住了,总算是笑了一下,说:“那我走了。” 董亚宁嗯了一声算作回应。他懒洋洋摆着手臂,毫无预兆转身,只消几步、就将离他们不远站一个穿着灰色细条纹衬衫男子卡住脖子一把摁了玻璃墙上。 滕洛尔惊叫。 “说,你是什么人?”董亚宁手劲儿极大,这一卡,对方呼吸困难,脸迅速涨红了,一时没有说出话来,他手又加了分力气,“说!鬼鬼祟祟跟这里,什么人?” 滕洛尔眼见着平时跟董亚宁左右人上来了几个,领头皮三对着她做了个手势,她只好后退,也听不清那人对着董亚宁说了什么,就见董亚宁松了下手,眉头皱紧,脸黑很。 “亚宁哥这样儿,跟黑社会似……”粟茂茂嘟哝。 “你才黑社会呢,怎么说话呢?”滕洛尔眉毛竖起来,死盯了茂茂一眼,先开车门上车,“走不走啊你?” 粟茂茂笑着上了车,“还不准人说了?” 她从后视镜里看了一眼,董亚宁跟那灰衬衫男子一同进了酒店大堂…… …… “夫人,陈司机说,他们跟着小姐车子。下雨,小姐车子开很慢、很稳。没有什么异常。但是董亚宁先生车子一直干扰他们跟随。”暗影里,一个瘦高中年人清楚说。 汪瓷生坐沙发上,已经坐了很久。 “谁?”汪瓷生终于屹湘离开很久之后,开了口。“这个名字很熟悉。”她有点恍惚。 “永昌董亚宁。跟我们IeM并购案上有过竞争并且终得手那位。他父亲是……” 汪瓷生摆了下手。那中年人收声。 “他为什么会跟着屹湘?”汪瓷生语气里添了分犀利。 “冈田传回来消息说,董先生看上去跟屹湘小姐很熟悉,应该是朋友。” “告诉他们,别打扰她。”汪瓷生又摆了下手。 “是。那我先下去。”中年人行礼,悄悄退下。 汪瓷生依旧靠沙发上,她目光落屹湘刚刚呆过地方,手伸出去,就像屹湘那冰冷脸,就她手心里捧着……她胸口有种撕裂疼,急忙按住。 仆妇悄悄过来,跪地毯上,收拾着茶几上茶具。 “续子。”汪瓷生松了下手。胸口疼轻了些。 “是,夫人。”被叫作续子仆妇停下了收起刚刚屹湘用过茶杯动作。 “下去吧。”汪瓷生直直看着那只茶杯,良久,她伸手过去,将杯子握手里。杯子慢慢被她攥有了温度…… “夫人。”续子再次出现,“陶生小姐电话。” 汪瓷生接过电话来,她目光始终没有离开手里杯子,听筒中妹妹语气沉稳中有焦急,她这边却渐渐静如止水。 连听到脚步声,她也眼都没有抬。 Jsephina屏住呼吸,望着此刻看上去是气定神闲姐姐,听到她轻声说:“……不用验了。”她只觉得血气上涌——大姐将杯子托手中,对着光,看,“我说不用,就不用……她是。不会有错。” Jsephina只觉得腿脚一下子酥软了,她跌坐琴凳上,手同时按到了琴键,发出杂乱声响,惊动了汪瓷生。她转过脸来,看到面色煞白小妹,过了一会儿,对着电话说:“筠生来了。我们再通电话。”她从容将茶杯放下,电话交给了续子。站起来,走到Jsephina面前。 Jsephina仰起脸来。 汪瓷生对着小妹点了点头。 Jsephina一低头,眼泪滚滚顺着眼角滴下来,很便汇成了两道热流……她猛抱住汪瓷生,说:“对不起……” “没关系筠生,那时候,你还小。”汪瓷生抱着小妹。小妹脸埋她腰前,那滚烫泪水顺着她衣服渗进来,带来一股强烈灼痛感。她深吸一口气,扶好了妹妹,她说:“筠生,你答应我。” Jsephina抹着眼睛。眼泪顺着指缝往下滚落,点头又点头,“你说什么我都答应。” “对屹湘,和以前一样。当做什么事情都没有发生过。”汪瓷生慢慢说。身上灼痛感越来越强烈,从皮肉到骨髓,每一寸每一分都痛似,痛脸色灰败下来。 Jsephina惊恐看着大姐样子,叫道:“大姐!续子!” 汪瓷生抓着小妹手,晃了一下,还没有来得及说我没事不要叫嚷,人便朝着小妹倒了过去…… 董亚宁出电梯时候,头也没回对着身后那个姓冈田男人说:“转告你雇主,别再伤害她。” 电梯门一开,他独自出去。 走了两步,才觉察,手心里仍握着什么。 ——————————————————--- 亲爱大家: 今日毕。晚安哦,明天见。 <hr/> 第十七章 风雨浸染的荆棘 (十五) 他翻看着玉坠子,这东西已经被他捏跟他身体有了同样温度。 象征高洁梅兰竹菊,被雕莹洁如月玉上,有说不出动人之色——她曾经发着狠扯下来,远远丢进海水里去。 说,不要了……泪花从眼角溅出来,迸进海里。懒 清澈海水拍着堤坝,哗哗响。四周围只有海风呼啸,由远及近…… 他脱了鞋子和衬衫纵身跃入水中去。 防浪堤下是乱石阵,一排一排。海水纵然清澈见底,堤坝上看得清飘摇彩带般海藻和石头上生长白色牡蛎,这斑斑点点间,找到那同样是白色小玉坠子却十分困难。 他水下找了一会儿,就觉得胸闷无比,露出水面来,想换口气,听到她惊慌叫他:“董亚宁你上来!你上来……那东西我不要了!你给我上来!” 海水浸到他眼中,她雪白裙子被海风吹鼓成了一朵花,远远看过去,她人有点儿变形。他抹一把脸,对着她挥挥手,又一个猛子扎下去……天色变暗,寻找开始变得困难。他一寸一分摸索,趁着光线还好。每升上一次海面,她声音就哑了一分。 涨潮,海水开始变浑浊。 海岛跟陆地相连路,只要涨潮,便会消失。他知道他必须潮水涨起之前带她回到岸上去,海岛上只有一个灯塔,而灯塔自从变成了自动化长明灯,灯塔就再也没有人看守了,也不知道岛上还有没有人家……也许夏日夜晚这里熬过一夜不是难事,但岸上爷爷会担心,还有他带她出来时候,偷偷给邱家打过电话了,告诉他们离家出走湘湘被他带来了乡下爷爷家、让他们放心——这个类似“背叛”小动作他还没敢跟她讲。想着拖到她们家来人接她,还有时间可以让她哭啊喊啊平静一下。虫 此时他应该早些放弃,带她回去。 可这个东西很重要,他明白。她负气扔掉,一定会后悔。不能让她后悔。这个冲动丫头……做事这么不经大脑,一火起来六亲不认,究竟是像了谁呢?他本来对她那对什么亲生父母毫无兴趣,这会儿倒突然有个念头,也许她那脾气,其实是像了他们…… 终于一缕像血一样丝线漂浑浊起来海水中,被他一把拽住。几乎差一点张开嘴巴要喊出声,猛想起自己水底呢,急急踩水上浮,海面又上升了几分。 她早已不是堤坝上站着,而是下到了石阶上,看到他浮上来,变了调声音大声喊董亚宁董亚宁…… 他累极了,踩着水,浮那里,晃着手,喊都喊不出声,却记得应该笑给她看一眼。涨潮时海浪有些恐怖巨大力量,总把他往相反方向推。他好容易坚持摸到了岸边,又被一个浮浪推后,她要伸手拉他,被他骂。 他说你给我滚上去,要你拉我,小看我是不是? 心里是知道没有多少力气了,没想到好久没下水,体力变这么差……他终于攀住石头沿,第一件事却是举高了左手,把那玉坠子给她。她却一把拉住他手腕子——其实她不拉还好,这一拉,把他手臂重重磕了堤坝上,那个疼啊……还好终于是上来了,他躺坝上,仰头看着淡淡天空说:“哇,我要是死这里,看你怎么跟我爷爷交代。” 她是跪他身边。 他看着她脸是倒着,因此就有些变形——看惯了她纤巧柔美面孔,这样看着真很滑稽,他忍不住呵呵笑起来。被水和风呛到,剧烈咳嗽起来。 她拍他胸口,很大力拍,拍着拍着又哭了。 他忍不住骂了个脏字,说:“你能不能别哭了,哭我心烦。” 她哭凶。 “喂,你要学孟姜女哭夫,哭倒这大坝啊?”他翻身坐起来,开始不耐烦。 “董亚宁你吓死我了……”她抽抽噎噎,看着他,“你要真出了事,我可赔不了你们家……” 他大笑,说开玩笑吧,我穿开裆裤时候,不会走路就会凫水,我会有事,那不是哪吒淹死海里?龙王爷都得嫌我烦点送我回来……喂你干嘛! 她脸突然靠近,抓着他衬衫手使劲儿晃着,那小拳头就那么来回他胸口蹭,不痛但是痒,让他有种奇异感觉,他忙不迭推她手说你干嘛啊!脸上不由自主开始发热,额头上这就冒了汗…… 她咬牙切齿喊:“你吓死我了!” 是喊着。哭太久了,她声音沙哑。被海风吞着,还有些嗡嗡作响。 他笑。 邱湘湘也会害怕。 他这个念头还没下去,她脸忽然靠近了他,她清凉嘴唇他唇上碰了一下——也只好说碰了一下,连她温暖鼻息都没有感觉到…… 到底是谁吓死谁啊! 脑子完全懵掉了,直了眼看她,“你……你你你……”你不出一句完整话来。什么叫心跳如雷?耳边全是海风呼啸,眼里全是她模糊面孔,她身后是深蓝天幕,和天幕上闪烁就要流落下来繁星……那时候真切体会到什么是,心跳如雷。 而她一定是听到了他心跳。一定是。不然她眼睛怎么会那么亮? 有凉凉海水溅到脸上和身上,他浑然不觉。 “董亚宁,你要再不起来,咱俩怕是得一起喂鱼了。”她小声说。几天以来,第一次听到她声音里有一点点活泼味道。 他惊醒。四下一看,再一次心跳如雷啊……潮水已经涨到了齐着堤坝。一浪一浪,若不是海面此时尚属安宁,他们俩随时都有被卷走可能。 危险只是一种概念。 他一把抓住她手,说:“你就只看着前面路、千万别看别处,你跟着我,一起跑过去。” 她手紧紧握住他手指。 两只手吸盘一样拘了一起,吸盘中间一点点,是那枚玉坠子。 <hr/> 第十七章 风雨浸染的荆棘 (十六) 他笑嘻嘻说我喊一二三咱俩一起跑。 她点头说好。 跑出去两步,她拽他。 他还没来得及问,她就拽着他回去——原来是他运动鞋。 他啼笑皆非。 几千米堤坝平时看起来一点都不长,那个时候却觉得若能短一些、再短一些就好了,被海浪追着感觉,是危机四伏……可是私心里,他却想,也许一直这样,拉着她手,跑下去。危机四伏也好,坎坷磨砺也好,完全可以不乎。懒 上岸前后一跃拼全力,倒下去时候觉得满天星星都倾了下来,他拽着她一起倒沙滩上,大口喘着气,从喉咙到胸口都有着尖细刺痛,那刺痛却让他觉得特别痛,忍不住大喊起来。 风吹过沙滩,细沙子被卷起来,扑了满头满脸满眼,他揉着眼睛,眼泪都流下来了。 两个人身上都没有干地方了,乱乱时候,他扯了她裙摆擦眼睛。 眼睛痛轻了才意识到自己这是干嘛,被她揪住痛打一通,又笑,两个人都是泪眼朦胧,孤岛上,那一刻虽然是哭笑不得,心里大约都是知道,这一晚,他们是相依为命。 他脚海底就被礁石上牡蛎壳给划破了,堤坝上狂奔,伤口撕开大,天色暗了,她没发现。他就不声不响穿好了鞋子,跟她一起往高处走,说着“晚上得找个避风地方。”量轻松,不让她产生多忧虑,每走一步脚底都钻心疼,倒也不怎么乎。虫 向着有光方向去,终于到了灯塔。 站塔底仰头看,明亮像一团火引航灯。 七月中海岛还没有热起来,夜晚是很凉。两人衣服都还没干,湿乎乎,就格外觉得凉。他脱下来衬衫给她,她不要,说不要同时就打了个喷嚏,他伸手摸了摸她额头,还好没发烧。她悄没声息爬上灯塔楼梯,简陋铁质旋转楼梯向上,每走一步都发出颤声,让人担心有随时跌下去危险——他想还好她走前头,这样万一她跌下来,就能接住她。楼梯头是一间六面窗户六角房,玻璃还完好可是八面来风。向外能看到乌黑海面,和远处停泊船上闪烁灯……她看着海面,一声不响,安静出奇;他靠窗边,一会儿看看她,一会儿看看外面,等到她终于回过神来看他,他才说:“那个,我发现那边有人家。” 幸亏表上有指南针,也幸亏那天星空明净,靠着对那微弱灯光位置准确判断,他带着她走进了那个只有几户人家村落。正巧是人家里晚饭时间,渔家饭香味飘到了大门外。一敲门那家养大狼狗先扑到门上来,隔着大门狂吼。他镇定拉着她手说不怕。她说当然不怕。他问为什么不怕你不是挺怕狗。她慢条斯理说,狗咬丑,现你比我丑,要咬也先咬你……一身狼狈也不知道是谁害,她偏跟没事人似了。 真气牙痒。 主人家出来,看到他们就笑了。一说才知道,爷爷早就让人用无线电喊过话了,附近海域里打渔、海岛上住户,都知道董爷爷家大孙子出去玩儿没影儿了。一行让他们往里,一行让人去报信。 吃完饭才觉得踏实。踏实了才觉得脚疼。 主人家让湘湘先去洗澡休息,他跟大狼狗院子里玩,跟那家男主人聊天。 后来安静了,主人家先去睡了,他洗过澡穿了男主人借给他汗衫短裤,院子里遛达着,走到哪儿,大狼狗跟到哪儿,看着他。东间屋子里灯本来是关了,又亮了,光影投到院子里来,正好把他和大狼狗照亮了,他抬头看见窗帘被拉开了,她盘着腿坐炕上,过了一会儿,她小心开门出来,两人就坐地上。 “白天喊那些话,忘了吧。”她说。 “什么话?”夜凉如水,又不是靠很近,他就觉得她浑身发热。 她皱皱眉,“就我胡说八道那些。” “哦。”他低声应着,“早忘了……不过为什么特意说?”她嘴唇亮晶晶,很好看。他忙转开头,怕自己忍不住会亲过去吧……想到这里就忍不住抓了一下大狼狗后背,大狼狗转头对他“呜”了一声,他又慌忙安抚。却怎么也安抚不了自己这鼓噪心。 “明天……就回去吧。”她说。 “嗯。”他答应着。这一声倒是像叹气——这么么? “就这么跑出来……对不起妈妈。”她说。吸了吸鼻子。 “想通了?”他说。知道她肯定能想通。连他都知道:生恩不及养恩大。忽然想起来,没准儿现邱妈妈已经赶过来了……他咳了一下。她转头看看他。“没事。”他掩饰说,咧了下嘴。 “谢谢你。”她说。 “是该谢谢我。回头我要给我爸妈把皮揭了,你千万再谢谢我。”嬉皮笑脸说。谢个鬼哦,要她谢,别说带着离家出走她来这儿了,看着她哭,带她上月亮心都有哦……“怎么谢啊?” “要怎么谢?”她眨眼。一对眼睛早哭红肿了。本来大大,肿厉害了显得小了很多。没那么好看了,可是……另有一种动人。 心里鼓噪厉害了。 他不知道该说什么,有一个极细声音说:以身相许呗……谁知道真说出来了呢? 不愿意就不愿意吧,也用不着下那样狠手啊! 被她狠狠掼地上,四仰八叉,又不能出声喊,只好瞪着她。不料她倒愣了,一伸手过来扯了他脚腕子,他才回过神来,原来脚底伤口裂了……急忙翻身逃开,脚底疼让人冒汗,可脚腕子上那被烙了印似灼热和疼痛,满身满心肆虐,没有个合适去处……院子里所有灯都熄了。 平房里发电机呜呜声停下来。 除了月光,什么光都没有。 他听到一朵呼吸渐渐接近,柔软微凉手臂环了他腰上——她个子可真矮,面孔正正,印他后心位置上…… 噼里啪啦,满天繁星降落。 那是多美一晚,管是那么痛…… 董亚宁倒了一杯isky,浅浅一点,没加冰。明天要早起,而且明天少不了喝酒,今天他适可而止。 手边电话忽闪忽闪,电话没接,短信就到了。紧接着门铃便响了,他坐了一会儿,待门铃响到第二回,站起来去开了门。 陈月皓看到他,将脸上黑超摘了下来,甜笑着问:“可以进来吗?” 他看了她一会儿,手里酒杯转了转。 琥珀色酒液看似要晃出了酒杯,却一滴不漏依样子转回去。一口喝了个精光,指着里面。 陈月皓穿黑衣大氅,大热天戴着帽子,进了门只管扇了几下,是真热了。进来倒不很多话,坐那里吹着冷风,只管看着坐吧台边他背影。直到他一根烟抽完了,开口问她:“怎么上来了?” 她从沙发上站起来,绕到吧台边,轻声说:“想看看你。我都忘了你样子了。” 他将烟蒂摁白瓷烟灰缸里。 没有回应。 陈月皓有些没意思。她托着腮,看着他侧脸,絮絮,跟他说着话:“……我也是刚回来……近工作安排少,人都长毛了……纽约这几天天气不好,也总是下雨,真凉,一个人那里,受不了那清冷……这几天发生大事了,哦,我看国内好像还很平静似……”她手指挑着一缕发,绕着圈子。董亚宁没理她,并不影响她继续往下说。 “L设计总监Vinnett嘛,哇,好吓人闻……不过若不是牵涉到Vanessa,我也不觉得特别可怕,这种事嘛,司空见惯……”她小声说着。偷偷瞅了他一眼。 “什么事?”董亚宁终于也看了她一眼。 陈月皓停下手指那单调缠绕动作,绘声绘色讲起了听来“秘闻”。 “真没想到,看上去斯斯文文,交男朋友这么……总觉得不至于吧,可又寻思,这说不准,也许她这么成功,靠过Vinnett上位也说不定,总之时尚圈子也复杂很……但愿她不会,不希望是这样,不然我之前岂不是看错了她……唉。”正正经经叹了口气,似又想到什么,看看董亚宁,沉默一会儿,问道:“这是什么?”终于发现烟灰缸旁边搁着一枚小巧玉坠子,陈月皓歪着头凑近了看,尖细手指伸过来,差点就要触到时候,听到董亚宁说:“别碰。”语气冷硬而毫无通融。 陈月皓愣了一下,咬了下嘴唇。 董亚宁冷森森目光,让她背上起栗。 眼圈儿是渐渐红了,脸也红了,她站起来就要走。 经过他身边时候,却被他伸手一拦,她以为他终于心软了些,刚刚松了口气,就听他说:“Jessia,到此为止吧。” —————————————————————— 亲爱大家: 今日毕。诸位晚安。明天见! <hr/> 第十七章 风雨浸染的荆棘 (十七) 陈月皓转过身来,盯着董亚宁,良久,一动不动。 “我……爱你。”她说。 他不动。 她走过去,是有些怯怯,从背后,抱住了他。 “我道歉。”她喃喃。泪水已经完全不受控制,“以后,什么都不说、什么都不问……你别让我离开你……” 董亚宁低了头。环住他腰手臂,圆圆。 “Jessia,”他笑了下。笑有些残忍,“我没亏待过你。以后也不会。你放心。” 她手臂僵了一下,被他轻易拂开。似是叹了口气,他说:“我早和你说过,我就是一人渣。”他伸手,捏着她下巴,轻轻,“对我,动什么都行。就是千万、千万、千万……别动真心。我,什么都有,就是没了真心。” 她后退了一步。 他手还她下巴上,挑了一下,嘴角挂着微笑,“不送你。” 他转了下高脚凳,背对了她。 她站那里,好久都没有离开。 “我等你。一直等。”她说。 房门响过一下之后又合上。 他像是落进了一个黑洞里,无声无息…… 电话又响起来,他抓起放耳边,只听了一会儿就说:“那就撤吧……不用,等会儿我自己回去。” 手机掌心旋转了一会儿,他起身,走到窗前。 玻璃窗上沟沟壑壑,有些看不清所以了。 *********** 屹湘终于成功将紧跟她车后两辆车都甩开时候,天色已经完全黑了。那两辆车互相别着劲儿,恰好给了她利用机会。虽然知道他们迟早会再跟上来,但哪怕能甩开他们只有一会儿,也是好。 雨量忽然增大,路上拥堵严重,密密麻麻甲壳虫般排列车阵里,她看着前方火红车尾灯,握着方向盘手终于不再僵硬,水汽好像从车外渗了进来,手心变湿黏黏。 她知道那是冷汗,不受控制冷汗仍然冒。 松开方向盘手,仍然保持着那个抓握姿势,好容易才伸直,腿上搓了两搓……又突然握紧了——手心里空荡荡,空荡荡……那一线莹白面前迅速晃过,同时,还有他脸。 她抓了下领口。 路面雨水已经积很深,几个车道里车辆行驶都如蜗牛般缓慢,有干脆熄了火,有司机干脆汽车而去、卷起裤腿徒步离开…… 屹湘呆坐车里,看着污浊雨水路灯下波光粼粼。 再坚持一小段路,就能到家了,可这小段路,今天怎么就这么艰难呢? 车子终于熄了火。 屹湘呆看了会儿变成哑巴似车子,一种无力感顿时抓住了她。 她捶着方向盘。捶到手疼。车子仍纹丝不动。 后面车子猛按喇叭,发出刺耳声音。刺她浑身都疼。渐渐,他们绕过她车,经过时候,还挑衅似,再按一次喇叭……她特别想打开车窗骂人。骂谁都行,骂什么都行…… 车窗“嘭嘭”响,她终于停止了捶打动作。 是撑着伞李晋。膝盖以下,已经泡了水里。对着她,温和说请她上后面车送她回家。 她哆嗦着,抓起自己包。她猛推车门,逼李晋后退,然后,几乎是跳进了污水里。冰凉雨水瞬间没过了她膝盖。水流很急,她有些站不稳。李晋想要扶她,她躲开了。 她说:“谢谢。不用。” 李晋沉默着。 她知道她就算是拒绝,他也一定会坚持送她回去。她知道李晋眼里,除了无奈一定还有怜悯……可恶至极怜悯。她才不需要。不需要任何人这个时候给她怜悯。 她走了两步,走到便道上,回头对着给她撑了伞李晋说:“你再跟着我……” 她话没有说完,李晋将手里伞递给了她。 他说:“那您拿好伞。” 伞被塞进她手里,李晋回身往车子那边跑去。 她站原地——李晋跑进雨中,跑了几步,到了车边。开车门时候回头——她急忙转身。眼睛酸涩,酸涩到颌骨,又急忙仰了下脸。 向来安静巷子,被急雨灌着,比平时显得深邃多。深看不到头。管她知道头就是家……闪电猛然间头顶划过,她不由自主站住了。 她忘了自己是树下,撑着伞,看着闪电照亮积了水路面,瞬间四周亮如白昼、又瞬间变回昏暗。紧接着,又是一道闪电……雷声隆隆而来。 这回闪电留下光是暖暖,照亮了她面前路。 好一会儿,她才意识到,不是闪电,是车灯。 而跟着隆隆雷声,是有人叫她。 —————————————————————— 亲爱大家: 今日一完毕。大家晚安。 Ps周末愉! 第十七章 风雨浸染的荆棘 (十八) 是一辆不熟悉车子。向着她这一面后侧车门是开着,叶崇磬伞都没有撑就从车上下来 屹湘发愣看着他,被他从手里拿过了伞。 两人于伞下站一处,只有片刻,谁都没说话。叶崇磬拉住屹湘垂着手,拽着她就走。懒 她往后倒着,身体是有些不听使唤僵硬,被他回过头来瞪了一眼,恰好又一道闪电过来,他脸原本就棱角分明,此刻看上去竟有些怕人——他将她推到身前、推上车。 车子里温暖很,车门关上之后,叶崇磬收起伞来,放到门边上。雨水顺着伞柄往下流淌,伞盒里汪了一片水。他原本是想要问她为什么这时候独自走街上,可看看她白纸一样脸、瑟瑟发抖却又忍着不让人看出来模样,他只转头过去,抽了一条薄毯子出来,打开围她身上。他回手敲了敲隔板,车子才启动了。 屹湘连着打了两个喷嚏。 叶崇磬皱了眉。 “抱歉。”屹湘下巴缩到薄毯里。 听到水响,她侧了下脸,这才发现旁边坐着一位瘦瘦老太太。见她转过脸来,老太太递给她一杯热水,还有一条手帕。那手白皙而且同样瘦瘦,露着筋骨。手腕处有个筋包,拦住了下滑翡翠镯子……屹湘呆了一下才伸手去接。匆促间仍注意到老人那有些变形无力手指。虫 老人家对她点点头,示意她喝水。 “奶奶,这是潇潇妹妹,屹湘。”叶崇磬轻声说。他比平时显得庄重些,对着屹湘则温和说:“这是我们家奶奶,特地为了潇潇和崇碧婚礼来。” 许是被手心里温暖暖过来一点心神,屹湘猛就意识到这是谁,她也轻轻,叫了声:“方奶奶。” 叶方培芬从屹湘上车就不动声色打量着这个女孩子,听到屹湘这一声“方奶奶”,她清癯面上露出一点微笑,说:“是湘湘吧?常听碧儿提起你。” “是。”屹湘回答。 叶方培芬身材高,又瘦,穿是样式极简单衫裤,若走街上,则看上去与寻常老太并无二致。只是她坐这里,即使不开口,也让人觉得分量十足。 “不想竟下这么大雨……怎么没让家里来接?”她问。手抚弄着腕上镯子。屹湘发现她手指确有些不灵活——她也发现屹湘看自己手,对着屹湘微笑,又看看叶崇磬——崇磬是有些心不焉。 镯子挎筋包上,卡住了。 “车子抛锚了。只有几步路,走回去就好。”屹湘说。说着急忙转脸,又打了个喷嚏。 “平时几步路,下雨天可不是。”老太太温和说。 屹湘擦着鼻子。手帕上一点味道都没有,清清爽爽。没有香味,没有老人味,也没有有意无意想要用香味遮盖老人味。手帕也用了许久,软软,抚鼻尖上,温柔像只手,让她舒服,也让她安定些。 “到家让妈妈给你熬点姜汤去去寒气。不要生病了。明天要吃喜酒呢,大伙儿除了看郎娘,不也得看看伴郎伴娘?”老太太说着,有些逗趣儿了。车停下来,她看着屹湘,点点头,意思是去吧。 “奶奶再见。麻烦您了。”屹湘要将薄毯搁下,叶崇磬拦了一下,说了句“披着吧,走进去还得一会儿,已经着凉了”,她也没再推。还是叶崇磬先下了车,一径将她送到了垂花门,见她站住,没等她开口就说:“进去吧。”他站下了。 伞头顶,穿门而过伞下风很猛,带着雨丝,凉很。 她裹着毯子模样,像被揣布袋里小兔子。一对眼睛红,像生怕人看不出她难过着呢。 他挥挥手让她进去,说:“好好儿……听老人话,喝姜汤、睡个好觉。” 她点了点头。 嗯,好好儿……她从他眼里看到微笑,只知道说出这几个字他,怕是看出来她不好受。 可他不问也不说。偏偏。 叶崇磬被她这样看着,索性拍了一下她额头,说:“得了,还是我先走。你进去,等会儿给你电话。”他说着真转了身,并且没回头。从垂花门出去到大门口,青石板地面清水流淌,他软软皮鞋踩水里,很便变得沉了,倒也并不觉得怎样,径自上了车,甩着手上水珠子,对着奶奶笑道:“好大雨。” 老太太看看他,点了下头,说:“那孩子看着有心事样儿……真可人儿疼。生也好,倒跟潇潇是两个样子。” “被半路趴窝车气吧。”叶崇磬对奶奶笑笑,说着降下隔板,对着司机说:“等会儿从侧门直接开进去吧,雨太大了,这会儿真成了威尼斯了——您瞅瞅我这。”他转回来,指着自己裤脚和鞋子,一抬脚,地毯上两个脚印,对着他鞋尖位置,又有两个小小、浅浅印子,是一层还没有来得及渗进去便开始蒸发了水渍…… “小磬。”老太太叫他。 叶崇磬擎着脚落了地。 老太太明明没说什么,只是看着他,他却觉得有点儿窘。 还好这时候车子已经开进了院内,他就笑着说:“您老也不让我跟家里人说,回头再把我爸妈和碧儿他们给吓着……碧儿肯定高兴坏了,早起还埋怨说您就是嘴上疼她。” 老太太笑了笑,瞅着反常话多了些孙子,说:“别人我不知道,你可把我给吓了一跳。”她低头拢了下披肩,也不看崇磬表情,车一停,待司机下车开了门,她就起脚下了车。 叶崇磬隔着车子看奶奶——背有点微驼,又显得孱弱了许多,却依旧是从不让人扶,连拐杖都不愿意用。 上房里人影一闪,就听到大姑姑那高门大嗓,紧接着门一开,家里人呼啦一下都出来了,将刚刚走上台阶奶奶团团围一起,见了食饵锦鲤似,又团团行动,眨眼就给老太太卷进了屋。 <hr/> 第十七章 风雨浸染的荆棘 (十九) 老太太身不由己工夫,倒也没忘了捉空儿瞅了崇磬一眼,清亮眸子里,一丝狡黠,祖孙俩是心照不宣。 崇磬转头跟司机交代了几句,也上了台阶。 他就想,奶奶这对眼睛,可真亮。 他不由自主想到那对发红眼睛,平日里,也很亮。懒 …… 屹湘顺着走廊没走几步,便听到家人笑声。隔远远儿,也听得出是潇潇说了什么笑话,姑姑和妈妈不信、爸爸批评他没样子……她裹了裹薄毯子,靠廊柱上,听了一会儿。 确是潇潇讲笑话。 说他高原时候事。 她只觉得恍惚。原来不知不觉,时间过去了那么久。那几年潇潇也不家,跑那么远。兄妹俩真正天涯海角各据一方,老见不着面……他为难时候,她帮不了;她难过时候,他也不身边。 那笑声一会儿高一会儿低,有些嘈杂又琐碎。是这么家常活。 她故意清了清喉。 里面静了一下,是邱亚拉推开窗子,看到她便嚷嚷道:“你这孩子怎么回事啊?怎么还裹成这样儿回来了?”等屹湘走到窗前,她哟了一声,“赶紧,这都成了落汤鸡了。” 屹湘也来不及让姑姑小声点儿,就算是说了也白搭,被姑姑惊动妈妈就跟着也站了起来,屹湘忙挥挥薄毯子一角,对着姑姑无奈说:“瞧您,真能嚷嚷,什么落汤鸡啊!”虫 邱亚拉笑。笑意盈盈眼睛瞅着屹湘。 屹湘钻进屋子里去,跺了跺脚,就把脚上鞋子给脱了。料着这会儿家里定没有外人,干脆光着脚往里走。果然书房门一开,里面热乎乎茶气扑面而来,就看着父母、姑妈和潇潇围炉而坐,她吸了吸鼻子就说:“好啊,趁我不你们喝好茶!” “小没良心又胡说。”邱亚拉离她近,伸出根手指来直戳了侄女额角,“你妈打了一万个电话催你回来,是你偏拖到这会儿,又编排我们不是了?” 屹湘呵呵笑着,趴沙发背上,对着妈妈说:“妈,我晚饭呢?” 郗广舒今天也不知怎总是心里不安,也实是等有些极了,本来想抱怨屹湘几句,此时真见了女儿,倒一句话都没了,连责备她不好好照顾自己话,都变成了一句“你呀”!她站起来,说:“回房去换衣服,我给你把饭送房间去。” “我不,我也要这儿。”屹湘晃了下身子。身上衣服潮湿粘腻,贴腿上背上,又冷又不舒服。 “你这儿?成,我过去给你拿衣服,你这儿换?”潇潇笑着,“挺大一姑娘不知道害臊哩。” 屹湘一声不吭,过去就拧哥哥脸,一拧真拧着了,说:“让你横,你等我明儿晚上闹你洞房去!” 潇潇闷笑,回头对着父亲说:“爸,我说什么来着,咱不说别人,湘湘就能先起事。” 邱亚非笑着,让屹湘去换衣服。 “桌子上有送你礼物,打开看看喜不喜欢。”邱亚拉高声说。 屹湘答应着,一回头不见了母亲,她甩着毯子出了房门,恰见母亲往后面去,她忍了下没有叫她。凉风吹过来,她冷一哆嗦,这才不得不回房去换衣服。 明天要穿礼服挂衣架上。她一边换衣服,一边看着,不知不觉就坐了下去。手边搁着一个丝绒盒子,应该就是姑姑说礼物。是一挂珍珠项链。耳环和戒指嵌中央,都是指肚大小珠子。摸上去,起初是凉凉,接着便温润起来……她握了手,一截子珠链卷进掌心。恐怕再一用力,线便断了去……她匆忙间将珠链塞回盒内。 “湘湘?”门被敲了两下,郗广舒进来看到女儿静坐沙发上发呆,叫她。 屹湘脸色看上去比早上出门时候还要差很多。 她多看了两眼,屹湘就有些回避。 她将托盘放茶几上,问道:“事情不顺利?” “您别担心。我就是有点儿累。”屹湘强笑着,看托盘里一碗姜汤,端起来一闻,作出苦了脸样子来,说:“咦……真要喝啊。”虽是这么说着,也知道这肯定是不能不从命。于是只好捏了鼻子,硬生生将这碗浓浓姜汤灌了下去,火辣辣姜汤下肚,身上顿时着了火似,额头上就汗涔涔。 她顺手拿了一块手帕擦着汗。擦完了才意识到,这块手帕是方奶奶,便愣了一下,将手帕叠好放一边。 “回来这么晚,给你留都凉了,我另煮了碗面给你。”郗广舒看出女儿不自,伸手摸了摸她耳垂,冰凉冰凉,不禁又摸了摸她脸,因为出过汗,也有些凉,可是额头却是热。拍了下手,说:“吃过东西上床睡觉去。” 屹湘正挑了一筷子细细鸡蛋面,说:“妈,您可真啰嗦。”鼻子就酸了,接着吃面,把热腾腾水汽和眼泪都吞了下去。本来是香喷喷面,吃起来却有些苦味……她侧了下身,低了头吃面。 郗广舒也低了头,看到首饰盒,说:“那是姑姑送你生日礼物,她说你戴珍珠比较好看……早上她拿过来比了比,恰好配这件裙子。姑姑眼光还是好吧?喜欢不喜欢?不喜欢话,也别告诉她……”她顺手替屹湘将换下来衣服叠好,“……瞧瞧,衣服都湿透了,车子坏了不会打个电话,让家里去接你?怎么这么死脑筋……” 后背上突然一沉,郗广舒停了叠衣服动作。是屹湘攀住了她肩,整个人都猴了她背上。 “喂!小猴子!”她心里暖暖。还是小孩子时候,她湘湘总喜欢这样赖着她。这孩子,从小便会黏人,就算是三分钟前刚挨了骂,掉头就妈妈长、妈妈短来撒娇了。 “嗯。” “妈妈背不动你喽!”她抬手摸摸女儿下巴,湿湿。不知道是汗水,还是眼泪。她心里一顿。想要回头,却被女儿额头抵住,一时也动不了。 “妈妈。” “湘湘……”郗广舒面前忽出现了一张小小婴儿脸,只有梨子那么大。她闭了下眼。 “妈,您面里没放盐啦。太难吃了。”屹湘笑了,歪着身子钻进母亲怀里去,把脸深深埋母亲肩窝里……郗广舒拍着女儿背,重重,又轻轻。 想了想,说:“你这小猴子!我怎么可能没放盐,我先加了一勺盐,又怕淡了,再加了……咦!”她终于明白过来,跟着笑起来。 屹湘身子剧烈颤着,似是笑厉害。 笑眼泪都流出来了。张开手臂抱着母亲,搂紧紧。 妈妈,谢谢……但是,我永远不会对您说谢谢。 因为我永远不会离开您……永远。 ———————————————————— 亲爱大家: 今日毕,谢谢阅读。诸位晚安。明天见。 <hr/> 第十八章 寞寞倾颓的残垣 (一) 夜半时分,雨终于停了。 雨声歇后不久,屹湘便听到家里另有悉悉索索声响起来。她悄悄翻身看了一眼床头马蹄钟——不过凌晨四点半。母亲脚步声,从屋子里出来又进去,是轻巧、利落而又不失温柔;父亲咳嗽声,沉沉只有两下;潇潇房门开过了,似乎是出来看了看天色又回去;姑姑那边很安静,始终没有出声……大约都是有些心情激动不安缘故,并不真是早起来准备什么。他们采用是简化程序,又不家里行礼,只要按时赶到礼堂就是了。懒 屹湘平躺床上。 并没有开灯,透过后窗棂子映进来光线渐渐亮了些。檐上积雨大滴落下,慢慢,重重。 似乎上一次这样听着雨漏断、哥哥外面守候她醒来,还是昨天事情。 时间过可真。 身上有点酸软。昨晚母亲也守了她好久。只因后来她是有些撑不住,不得不应母亲要求到床上来。父亲、姑姑和哥哥先后进来,原本围炉茶叙一晚,竟变成了她闺房小聚。 她缩床头抱膝而坐,被母亲按着,后来靠她怀里,就有些昏昏沉沉。 父亲和潇潇先离开了,姑姑以为她睡了,跟母亲一头一个坐床边,小声说话。她从小习惯了姑姑一亮嗓三间屋子都把她话听清清楚楚、亮亮堂堂,什么低回柔巧,真让人听不惯,可见是有些背人话要说了。她大约除了犯迷糊,还有些潜意识,是不想听吧,就没听全乎。虫 姑姑说这孩子今天越发不对劲儿。 母亲说哪儿不对劲儿了,她回来这俩月,就她这会儿不舒服了躺我怀里,我才踏实。 母亲手轻轻抚弄着她额头。手指尖拂开她额发,半晌才落到一处,揉着揉着,就把整个手掌都覆了那里,说不出暖。暖里,也有说不出沉…… 中间电话响过一次,她强挣着也睁不开眼。那声音似被塞进了口袋,低低只是响着,直到停歇,也没有人替她接电话。又没有固执重复响起,倒真有一份让人安心体贴了……后来便听到门响,脚步是远去了。 她向来家中床上睡觉甚少做梦。今晚短短几个小时睡眠却始终梦里。梦境真实而又清晰,是圆明园小迷宫里。兜兜转转,总是找不到出口,数次转到亭子里查看地形,明明数好了该走路,甚至从哪儿转弯再走几步再转向何方就出去了都数明明白白,走下去却仍是碰壁……远远是有那么个人叫她,湘湘这里走、走到这里来,不管是抬头张望还是回头探看,连个模糊影子都没有。心里一着急,攀着矮墙爬上去,想要翻墙越境,却不料原本不到一人高墙,站上去却像站上了悬崖,一脚不慎跌下去,那声音着急喊“湘湘”……她猛一惊,这才醒了。 身上盖薄被,被沿已经被汗水浸湿了。 她按了按太阳穴。 好久没有做这个梦了…… 去冲澡前她翻出药盒来看了看。离开纽约时候医生给她开过药,已经剩了没几颗。同医生讲过也许要北京多呆一阵子,想让她多开点儿。医生没有同意。说如果药吃完了,又没有回来,让她去北京养和医院,那里医生会给她开替代药品——“Vanessa,若是你觉得可以了,也许我们可以减少药量,直到停用。考虑到药品副作用还是很明显,我也不希望你经常使用。”医生话表明了她担忧。 她看了看那几颗药,丢了一边…… 洗澡水温热,她试了试,温度调高了些。一会儿,水流到背上时候,便觉得烫,很皮肤上便起了一层红。洗澡间里水汽蒸腾,汗珠子顺着额头滑下来,滑到唇边,咸咸。她甩了下头发,薄而软发被她梳起来,露出额头……她额头饱满,从前梳着露出额头马尾辫,很好看。但是多年不梳了,已经忘了那是什么样子了。她镜上抹出一小片来,看一眼,就背转身去了。 “湘湘!” 她关了花洒,问:“姑姑?” 浴帘被邱亚拉猛拉开,屹湘忙用浴巾遮了自己,一点凉风进来,吹皮肤一紧。邱亚拉披着晨褛,显然也是刚刚泡过澡,指着自己脸,对着屹湘说:“怎么办呀,你看我眼袋!你看我眼睛肿!” 可不是,眼袋大大。 “让您别喝那么多茶,不听。”屹湘将浴巾裹好了,跟着邱亚拉出去,“我没办法哦。”说着将浴衣穿好。 “呀,你看看你眼睛!”邱亚拉看着屹湘,一时忘了自己眼袋。 屹湘对镜子看了一眼,悻悻,说:“我今儿就是得丑点儿才好呢。”手还是按了按眼角。真,眼睛肿厉害。她看看时间,说:“姑姑,我们做个面膜吧,拿冰袋敷敷眼,还来得及。” 邱亚拉嘟哝了一声。 屹湘看着姑姑拧着胖胖身子那不乐意样子,拨拉着化妆箱,抽出面膜和冰袋来,示意姑姑躺下。正好两只沙发对角而设,姑侄俩各据一方。凉凉面膜敷脸上,屹湘默念着婚礼程序。听到外面脚步嘈杂,都是男人声音,细辨别,知道这是负责婚礼协调那组人。 “就结婚这档子事儿,弄跟皇登基似复杂。”邱亚拉按着嘴角面膜,吸溜吸溜说。 屹湘盯着屋顶天棚。不知何时用宣纸重糊过了,米白色,映着外面光线,只有宣纸纹路,很好看。 <hr/> 第十八章 寞寞倾颓的残垣 (二) “还说是一切从简、绝对低调,保密保到了家了,就这阵仗呢?昨晚上听你爹跟他那亲家公还那开协调会呢,电话里说那话,哎哟,知道俩人说是儿女婚事,不知道以为俩人安排扩大会呢……”邱亚拉忍不住笑起来,“你今儿等着陪潇潇崇碧受累吧。不请人不请人,说除了自家人就是三十年以上老朋友,还六十六桌。认真请了,哪儿找地儿盛他们去哟。”懒 “嗯,碧儿也害怕,说就这一天吧,本来二日三日都有宴席,这回简化成就这一回。”屹湘说。崇碧私下里说,幸亏邱家不是老派人家,灵活一些。崇碧是被阿端说她婚礼样子吓怕了。也说低调也说不请人,还是累婚几天睡都睡不醒,睡都睡不醒就算了,回头说都说不清。她忍不住笑。 被姑姑踢了一脚,说:“做面膜呢,笑什么笑。” 屹湘一把扯下来面膜,说:“到时间了。” 邱亚拉坐起来,冰袋取下来,看着屹湘对着镜子拍打着额头。屹湘起先没有注意姑姑干嘛,等到回过神来,她呆了一下,继续拍着脸上精华液,直到皮肤水水润润。邱亚拉坐到屹湘身旁凳子上,说:“到底是年轻啊。”她说着,拿了吹风机站到屹湘身后,把她发套取下来,一头软软发丝垂下来,她掂手里,“你头发,从小就软趴趴。都说头发细软脾气温顺,哪儿有事!”虫 吹风机“嗡”一下,屹湘耳朵里全都是这种嗡嗡声了。姑姑手温柔穿过她发间。 她还记得第一次见姑姑,都挺大了,外公家后院儿玩儿弹弹珠玩儿忘了时间,回到家,就看到饭桌边坐了个皱着眉头瞅着她女子,妈妈让她叫姑姑。这位姑姑答应了就让她过去,先拨开她头发看她发际。她知道姑姑是看她藏发际线里一颗痣。然后,姑姑脸上表情竟有些古怪,说了句“都长这么大了”。旁边早饿两眼发直潇潇就说“姑姑咱再不吃饭,我们会缩水”。姑姑愣了一下然后大笑。第一次见姑姑,第一次听她笑,笑声很脆,笑容很美。而且,她骨梳一样手,虽然赶不上妈妈梳辫子那么利落,可是跟她外表不太一样,很温柔,梳辫子松松,不跟妈妈梳那么紧……就像现,姑姑温柔手抚摩着她颈子。 屹湘浴袍松松,领口敞开,颈子往下,直到胸口,没有掩饰,也没有避开姑姑目光。 吹风机热风扫过来,姑姑手停了她颈后。 链子被扯动了一下。 “姑姑,”屹湘按住姑姑手,轻声说,“我见到另一枚玉坠了。” 嗡嗡声戛然而止。 邱亚拉却觉得耳边尖锐响了一声。 “别告诉妈妈。”屹湘站起来,甩了下已经九成干头发,看看愣住姑姑,她面颊上亲了一下,说:“小老太太,坐下,我给你收拾下,就得赶去伺候我们家老太太衣呢,好吧?”她把邱亚拉摁椅子上,给她捏着肩。捏下去,手底下骨肉僵硬很。她用力捏了捏,想给她捏柔软些。 “湘湘……”邱亚拉抓着屹湘手。 “嗯?”屹湘歪了头,“您放心,我没事。” “真?” “真。您侄女儿我也是见过世面,不会因为人家比咱家有钱就跟着跑了。”她微笑着说。 邱亚拉呆了一下,啐了一口,说:“胡说!不过……真很有钱?”她想了想,机场匆匆一瞥,那低调虽低调,排场却也真不一般排场,看上去,总是有些由头。 “L就是她产业之一毛。从这儿看,钱,大概是有点儿。”屹湘转过来,给姑姑脸上拍着化妆水。 邱亚拉低声冒了个词儿。 屹湘意大利语不太好,不过,这个基本词汇是听懂了。 “姑,咱不带这么仇富啊。”她故意板着脸。 邱亚拉没好气瞪了她一眼。好一会儿,她们不说话。 “你这个小猴儿崽子。”邱亚拉终于说了一句话。 “啊?”屹湘手里遮瑕膏正点邱亚拉鼻子一侧雀斑上。其实她倒喜欢姑姑脸上这看上去极俏皮雀斑,怎奈姑姑执意遮了去,她只好从命。 “还成,没白养活你。”邱亚拉说。 屹湘扶了膝盖,只管看着姑姑,邱亚拉被她看鼻子眼睛都红了,一把推开她。 屹湘就说:“那等下您自个儿上彩妆吧,不然吃早饭,您这西里呼噜,都哗啦了。”她说着转了身,装作没看到姑姑抽了纸巾去擦眼睛。 她将浴袍解了下来,换上内衣和衬裙。衬裙细细带子吊肩头,下摆齐着膝,随着她动作轻晃。光透过丝绸,匀称腰肢和大腿形状印上面,是说不出动人心魄…… “姑姑,帮我系一下带子。”她已经穿上了礼服。古典欧洲宫廷式样,领子高高,袖子则到手肘处。 “这就换衣服?你不等吃了饭再穿。”邱亚拉替屹湘将背后细细带子抽紧后系好。 “我得早点儿过去。等下车子来接我,还没换好衣服,让人等就不好了……那边发型师会给我弄头发。”屹湘说着将首饰盒放进了一个大袋子里,连着她配礼服高跟鞋。倒先踩上了一对红色芭蕾鞋,“穿这个也好,谁说非得穿高跟鞋呢?” “让郗晓榕听了,又笑话你。”邱亚拉提起。 屹湘想到那挑剔表姐,就听外面高秘书叫她,忙去开门。高秘书笑眯眯看着她,说你妈妈让你去帮她弄一下衣服呢。她回头对着姑姑做了个鬼脸儿,说,我去了啊,今儿我还是忙差……门大敞着,雨后清空气让人心里敞亮许多。她跟高秘书低声说着话,院子里人来人往,不时有人跟她打招呼,她都点头微笑。 董亚宁刚进了门,就看到她正从厢房出来,往上房去。 一袭淡到近乎白淡绿色裙子,让人很容易就联想到绿萼梅一朵…… —————————————————— 亲爱大家: 今日毕。诸位晚安。明天见。 <hr/> 第十八章 寞寞倾颓的残垣 (三) “亚宁!”潇潇早看到了亚宁。 董亚宁看着拎了银色领带郎官儿正站檐下,微笑。 他潇潇洒洒穿过院子,径直往潇潇这边走来。清俊高瘦,碧玉树一般临风而至。潇潇忍不住对着身后哥们儿们说了句“瞧瞧这衣架子,他这是来给我做傧相呢,还是怎么着呢”?开玩笑语气,倒是真真儿赞美。大伙儿都笑着,有人就说,今儿一对男女傧相可是不输给人。懒 董亚宁看了那人一眼,抽了潇潇领带一挥手缠了他颈子,说,还得意呢,从此可就上了套。 又是一阵大笑。 潇潇笑着往里让人。 那边裙角一闪,俏丽影子便消失门内了…… …… “深呼吸、放轻松……来,吸气、呼气、吸气……呼……气……” 休息室里,屹湘蹲下来,给崇碧整理着礼服下摆。 崇碧原本紧张要命,听屹湘这么说,又笑出来,说:“又不是生孩子,什么吸气呼气。”说完,却不由自主真做了几个深呼吸动作。瞪着大眼睛,对着屹湘后脑勺——挽很简单发髻,斜插了一排珍珠,衬发髻光可鉴人;另外配着她娘捧花,有几朵铃兰搭配着插鬓角处,好看。 “有效果吗?”屹湘站起来。 “没有。”崇碧扁了下嘴。虫 “出息。”屹湘拍她腿。 “疼。”崇碧揉着腿。绸子手下磨着,嘶嘶作响,瞬间腿也热了,手也热了,热心里慌。“怎么办,我想见潇潇。” 屹湘张了嘴,说:“姑奶奶,才能多咱见不着啊就这样?今儿有你们俩见面时候,偏这会儿?” “嗯。”崇碧坐沙发里。婚纱簇成一堆,像个穿了古典婚纱芭比娃娃,无辜很。 屹湘叉着手,说:“我不去。怪丢人。” “丢我人,又不丢你……”崇碧小声说。 “你这什么理论啊?”屹湘瞅着崇碧那涂着清透唇彩嘴嘟一处,大颗红樱桃似诱人。坐一角坐着化妆师忍了半晌,没忍住,轻声笑出来。 就这时候,休息室门被敲响,叶家姑姑婶婶们还有几个相熟女孩子一拥而入,小小休息室顿时被各种鲜香水味塞满了,莺声燕语,纷纷扰扰关心着娘子。屹湘后退一些,看着崇碧被围中间,这个替她补一下粉,那个替她扯一下花……崇碧应对着,却看了屹湘一眼,眨眨眼。她也眨眨眼,说了声我去趟卫生间。只有叶家小姑姑回头说了声“去吧回头有你忙这儿我们先盯着对了你带着手机”。屹湘提了提手里小手袋,笑着掩门出去了。出门呼了一口气,转身就看到了穿着酒红色小礼服粟茂茂。 粟茂茂从远处就开始打量着屹湘,及至走到跟前,微笑了下,轻声问:“是崇碧姐姐化妆室?” 屹湘点头,给她让了下道儿。本欲立即走开,粟茂茂经过她身边时候出乎她意料说:“你今天好美。” “谢谢。”屹湘又点了点头。 粟茂茂倒站那里看着她背影——她总觉得仅仅看着背影,这个女子就该是有故事。究竟是因为她举手投足间都有着淡淡说不清道不明吸引力,还是那种毫不乎于是就格外令人过目难忘态度?她一时说不清。能说清,就是昨晚酒店大门前董亚宁令人惊讶举动,可不是对什么样女人都能做出…… 屹湘并没有觉察到粟茂茂目光跟随,她正想着怎么去叫潇潇过来合适。 郎休息室礼堂另一侧。她要过去,便得穿过后台。有些好奇心,她往前走了走,特意停下来看了下现礼堂内布置——跟彩排时候相比,简直称得上是乾坤大挪移:临时搭建吊顶是红色,金黄灯盏光华灿烂;礼堂内原先座位全被撤掉了,代之以大圆桌和高背椅,都是米黄色带金线挑绣凤缠牡丹花纹重丝套子;红毯铺地,鲜花装饰,奢华简约,二者竟能并重。此时宾客约已到了八成……正相互打着招呼,低低交谈着,都喜气洋洋;双方主人家迎宾周到接待客人。叶家那边是他们几个兄弟忙,叶崇磬正将今天证婚人佟援朝夫妇引到席位上,不知叶崇磬说了什么,佟援朝拍着他肩膀,很赞赏样子……她前方不远就是圣坛,装饰是白色百合花跟玫瑰,整齐漂亮。台上有人正查看话筒,轻轻拍一拍,喂喂一声,听出来连音响都是顶级。 这个叶崇碧,对婚礼细节要求,赶上她对服装针脚要求了。 那人发现有人看他,一回头对着屹湘笑了笑。 他是站前台强光底下,面目未免有些过于明亮而失真,屹湘只觉得面熟,一时之间倒想不起是谁来。只知道大概是见过,于是也点了点头。那人明知道她是没认出来自己,也不以为意,继续低头忙着手里事情。 待他低了头,屹湘看到他衣袖上那对袖扣,很特别,青花瓷碎片做成……才猛然间想起来,“阮尧?” 阮尧关了话筒,笑着问:“想起来了?” “真抱歉。”屹湘伸手过来。 “没关系,我猜你只是没想起我名字来。”阮尧眨眨眼。过来,轻轻触了下屹湘手。两人相视而笑。“其实彩排那天我也,但是你没有看到我。” “哦……”屹湘真窘了。 “还是没关系。”阮尧微笑着指了指她身后,“有人找你。” “郗小姐?” 屹湘回头见是负责花卉女孩子,正拿了个托盘经过她身后,便点头。对着阮尧说:“那我……” “我也该忙别了。回见。” “回见。”屹湘回身见那女孩子托盘里几束铃兰。 “我正要过去找您呢,这是您捧花、腕花……还有郎和伴郎襟花……真糟糕,叶小姐当初特特交代,说无论如何今日用花得处理过花粉,偏这一组就是给弄岔了,还好赶得及补,您瞧把我给急。”女孩子鼻尖儿都是汗珠子,指着花束跟她说。“我先给您戴上腕花。”女孩子让屹湘拿着托盘,将腕花丝带缠屹湘手腕子上,打了一个漂亮而结实结儿。 “我刚好要去,把这个拿过去吧。”屹湘看看托盘里几样东西。 女孩子眼睛一亮,说:“那谢谢您。我这就去给叶小姐收拾好其他配花。” “别让叶小姐知道你们出了岔子。”屹湘笑着提醒。 “她早看出来啦。”女孩子调皮吐吐舌尖,“不然能直喘粗气嘛?” 屹湘哑然失笑。 <hr/> 第十八章 寞寞倾颓的残垣 (四) 她走到郎化妆室外面时候还微笑着,门外几个男人正凑一起抽烟聊天,不知海侃什么呢,见了她却都倏然住嘴,不约而同微笑着打量她。有温和而不动声色,也有如炬如电。仔细看看也都认识,彼此只客气点点头,就有人转身给她开了门。懒 屋子里除了潇潇就是董亚宁兄妹,背对着门正踱着步子是叶崇磐。 芳菲一袭长裙曳地,深橘色泽衬着她健康肤色,手边一只银色埃及艳后包,对着屹湘先举手,“嗨”了一声,手上一颗鸽子蛋晃悠钻戒子闪闪发光,笑嘻嘻甩了甩头发,风情万种。 董亚宁没什么特别反应,只是瞅了瞅屹湘。 叶崇磐一回头见是屹湘,就问:“你怎么跑这儿来了?” “我怎么就不能跑这儿来?”屹湘反问。眼前叶崇磐一本正经,一洗扮戏时形容做派——这个人,还真是让人捉摸不定。屹湘也不知道怎么就冒出这个念头来,笑着说了句:“我看他们都前面忙着招呼客人,偏你躲清静来了?” “瞧这话儿说,就是他们都前面忙着招呼客人,才不用我也杵哪儿呢——我是干这个人吗?”崇磐一伸手拿了托盘里伴娘捧花,小小一束,垂着银色丝带,手一拨,丝带飘舞,煞是好看。 屹湘先拿了郎襟花,仔细给潇潇别左胸前。虫 别好了花儿,细端详一下,又替他推了一下领带。其实也没什么特别好整理。潇潇从头到脚简直无懈可击。 “瞧我这哥哥,真是天上有、地上无啊!”崇磐站屹湘身后,学着她语气,开玩笑说。 “是啊。”屹湘笑着。 潇潇手指一勾,刮了下她鼻梁,笑吟吟。 屹湘清了下喉咙,说:“那个……附耳过来。”她忽然来了句京腔念白,倒先听叶崇磐笑跌了手,捧花他手里乱颤着,屹湘真怕被他抖落了花……她低声跟潇潇说了几句话。 潇潇顿了顿,便说:“我去去就回来。” 崇磐笑着说你去哪儿我也要去,一行说就真先开门出去了。他把捧花还给屹湘。 “我倒也想先去看看崇碧,刚一看那一票人簇着就进去了,没让我眼晕,现这儿混一会儿。”芳菲慵懒伸了伸手臂,瞅着屹湘便笑,走过来到她跟前,一手搭了屹湘一边肩膀,仔细研究这裙子上密密匝匝蕾丝,啧啧称赞,说:“我就说你今天穿必然是好看——你还真是把好留给自己了。” 屹湘拍开她手,说:“我这件挂橱窗,包管几个月也沽不出。”将托盘放桌上,靠近董亚宁手边位置上。听芳菲问她脸色怎么这么不好,只说是昨晚没睡好。芳菲仔细看她两眼,没吱声。 董亚宁见屹湘将襟花推到了面前来,亦声色不动接了,看了看前襟插袋,将手帕尖角往后一压,襟花便插了里面。 屹湘只觉得这里呆久了,闷。想着崇碧那边,也许探视女客们该散了,便要走开。 董亚宁也恰这时站了起来,两人险些撞到一处。亚宁站着没动,屹湘却退了一大步。眼看着那朵襟花差一点儿落地,眼疾手,半蹲了身子、险险用手托了,没敢捏也没敢握。站直了便先瞪了亚宁一眼。这一眼端是恼怒,半晌总显得大而无神眼,也充了万分神彩。 她拨出丝带下藏着别针。小巧精致别针用处就是固定襟花衣服上。董亚宁固然是没有耐性去查看,并没有发现这个小东西。此时见她着手给他别上襟花,他也就站着不动。 屹湘手指极灵活,别针穿透轻薄礼服布料,扣一处。为了确定牢靠,她还扯了扯丝带,顺手将插袋里帕子尖角扶回原位。本是很简单一个小动作,却手撤回来时候,她腕花跟他襟花缠了一处。扯了一下没扯开,她就不敢再用劲儿了。 轻吸了一口凉气,她抬眼迅速看了亚宁一眼。 他眼睛正瞅着别处。她忽然静止下来动作,让他转了下脸——她单手不方便解开那缠一处花,可他也没动,只是看着。 她脸就涨红了。说不上是生气还是着急,瞪了他一眼,眼看就要挥手扯开,也许想就是大不了再换一束。 他手就那么一下摁住她手腕,然后很轻,拨着花茎,手指一拨一挑,铃兰噗噜一下跳脱开来。 她手腕像是挣脱了束缚,迅速拿开了。 董亚宁看看她裹密实手腕:戴了宽宽珍珠镯子,紧紧贴腕上;腕花丝带也缠紧……密密,哪儿都密密。除了一截子小手臂和小腿裸露外,什么都看不到。他盯着她齐着下巴颏儿小礼服。白里透青肌肤,被这淡淡绿色裙子托着,凝若鹅脂。一挂珍珠光彩盈目,一小团一小团光晕投下巴那儿……就看着她纤细颈子一伸一缩间,人已经离他几步远,开了门差点儿和进来金戈撞了个满怀。跟金戈打了个招呼,随后隐外面西装革履男人们身影中立时消失不见了。 佟金戈笑着打量董亚宁,说好久没见你穿这么像人了。 董亚宁看了看自己手,抬头对上金戈那目光,面无表情。倒把金戈弄一怔,瞅瞅抱着手臂站一边芳菲。芳菲拿了手袋说要去看看娘子,走时候从后边给了哥哥一下子,出门一翘脚看到屹湘正跟叶崇磬站廊子上,本想些走过去,怎奈这鱼尾裙根本让她迈不开步子,故此她这身高腿长,一时还真赶不上湘湘那“小短腿”。 叶崇磬问:“准备差不多了吗?该进场了。”他穿着黑色礼服打着领结,很精神。 屹湘听听乐队果然停止了演奏。这大戏开幕前安静,却让人有种别样紧张,她忙说:“早就准备好了。你是过来带崇碧?” “我过来看看她。”叶崇磬微笑着。 屹湘却觉得他说这句话时候,总是打量了她一周。 <hr/> 第十八章 寞寞倾颓的残垣 (五) 目光温暖而妥帖,似只是想确定她是不是安好。 她想到昨晚电话,想跟他解释,又觉得多余。果然叶崇磬说:“你没接电话,我猜就是休息了。我们家昨晚连奶奶内,几乎是通宵没睡。” “是呀。一样喜事,娶媳妇儿人家,和嫁女儿人家,心情可真是差大发了。”芳菲一边笑了下,看了看这俩人,说:“赶紧吧。”她说着敲了门。懒 进去就见女宾只剩下了粟茂茂。她拿了一个小小卡片机正摆弄着抓拍,一回身看到叶崇磬,相机便对准了这边。取景框里,叶崇磬身长玉立,身前却是小巧玲珑郗屹湘,她犹豫了一下,待屹湘闪开,叶崇磬也就不原位了。她有点儿惆怅看着叶崇磬。呆了一下——她发现叶崇磬目光定了屹湘身上。 芳菲过去拥抱了崇碧一下,说:“恭喜。” “谢谢。”崇碧握了握她手,呼了口气,脸鼓鼓,“真好紧张。” “潇潇来过都不管用?”芳菲开着她玩笑。 崇碧拿捧花遮了下脸。几个女子笑一处。柔美无尘笑容,让此时变隽永而温馨。 叶崇磬看着,竟有些不忍打断这温馨,可也不得不说:“该出去了,碧儿。爸爸等你了。” 他说着,伸过手来。 崇碧站起来,没理哥哥那只手,而是过来牢牢抱住了他。虫 “哥,谢谢。所有。”崇碧说。 叶崇磬轻拍了下妹妹后背。然后,牵着她手,一路将她送到了礼堂外。崇碧看到等候百合花拱门处父亲叶居贤,松开哥哥手,朝父亲跑过去。 叶居贤正负手而立,见女儿竟然提着婚纱跑过来,一惊之下,心里又是酸又是暖,只好含着笑,将女儿抱怀里。父女俩一起摇了摇身子。 “准备好了么?”叶居贤问。 崇碧点点头。 叶居贤亲手给女儿放下头纱。 屹湘深吸了一口气,听到叶崇磬她身后轻声说了句“加油”。也来不及给他一个回应,便听到他离开脚步声。她又深吸了一口气。捧花丝带都瑟瑟抖动。 金色描花大门前,一对花童被牵过来,摇摇摆摆,站到屹湘身前。他们刚刚站稳,便回过头来看看她,其中小女孩儿胖嘟嘟,穿着粉色纱裙,戴着粉色玫瑰花冠,煞是好看。“阿姨你好美!”她花瓣一样小嘴唇吐着泡泡说,奶声奶气。 “谢谢你。”屹湘弯了身,轻声对着她说。 小胖妞儿咕咕笑着,又转过身去,扯着身边小男孩,小男孩不耐烦推开她……大人们看到,都笑出来。 婚礼进行曲缓缓响起了起来。 金色大门拉开,直直通往圣坛红地毯被照亮。 暂时,她看不到别,只能看到这条明亮路…… 董亚宁站邱潇潇身后,待进行曲响起时候,他抬手按了一下衣袋。那里有一对戒指。 红毯很长,先出现是一对小企鹅一般胖娃娃。接着,就是她。然后,是挽着父亲手臂娘。掌声就他们脚步踩过地方开始响起。温柔潮水似,随着婚礼进行曲节奏,一浪一浪…… 董亚宁看了看潇潇。 潇潇目不转睛看着前方一点。 宾客中忽然齐刷刷发出“呀”一声——原来是那胖嘟嘟女童被地毯绊倒了,花冠和花篮都摔了地上,眼见着她嘴一扁,就要哭出来,就见白裙一闪,离她近屹湘伸手便将小胖妞儿抱了起来,轻声哄着,小胖妞儿破涕为笑,回身搂住了屹湘脖子,很不好意思,将脸埋了她肩头——时间仿佛凝固了这一秒,那画面说不出动人。 旁边小男孩仰头看了他们一会儿,忽然叫道:“妹妹下来自己走啦!” 宾客们发出一阵笑声。凝固画面被打破了。 屹湘看看小男孩明亮眼睛,空出一只手来摸了摸他发顶。 奇特,她从来对小孩子充满着恐惧和紧张,此刻竟心里柔软又安宁。 叶崇磬悄悄过来,从屹湘手里接过小胖妞儿,他对着屹湘笑了笑,示意她继续走。 屹湘低头看了眼小男孩,他仍仰着脸看她。于是她伸了手,柔软小手立即扯住了她手指,晃了下,说:“我们走吧……我娘子被叶伯伯抢走了,那我就娶你吧。” 他说极认真,屹湘却眼睛湿了。 她知道自己是笑,可是不知道为什么,对着这个只有四五岁孩子柔嫩面容和一把稚嫩嗓音,她眼泪就要往下掉,于是她说“好”——她需要放低一点身子,适应着这个孩子身高,走完这一点点路程。 待屹湘站到她位子上,应该被牵走小花童竟然赖着不走,硬是索了一个亲吻才心满意足跟着妈妈离开。 这个意外小插曲将喜庆气氛推高了些,就连娘子被父亲交到郎手上,三个人也都是微笑着——崇碧和潇潇双双给叶居贤深深鞠躬时候,屹湘才悄悄转了下脸,将腮边一点泪擦掉了…… 她看着他们站一处,看着他们默默对视,看着他们将手叠一起、主婚人引导下宣读誓词、听到他们彼此许诺爱护尊重不离不弃……看着他们交换了戒指,又看着他们拥抱亲吻、和含泪笑容,还有那纷纷而至祝福……于泪光中也看到他。 掌声有些太过热烈,顶棚落下鲜红玫瑰花瓣又太密,她有些喘不过气来。手里拿着娘捧花都觉得越来越沉……董亚宁崇碧回头找捧花时候,先从屹湘手里将捧花抽出去,递给了崇碧。 崇碧走了几步,站好了位置。 一班未婚女孩子纷纷朝着屹湘和董亚宁所位置涌过来。屹湘见状便后退。她正想要避开这场争抢工夫,崇碧回头瞅了一眼,转回身去,对着她位置就抛了过来。 董亚宁站着屹湘身后,他没有来得及躲闪,捧花便落了他头顶,他下意识动作,便是将捧花上丝带一把扯住。一片惊叫声中,他若无其事,把捧花攥了手里。 —————————————————————— 亲爱大家: 今日毕。谢谢大家翻阅。晚安。 <hr/> 第十八章 寞寞倾颓的残垣 (六) 女孩子们又是失望又是着恼又是笑又是叫,团团围着董亚宁,站前面这位掐着腰不依:“董哥不带您这样儿,真裹乱!” 前面崇碧也拍着手,无可奈何,“真呢,你怎么不躲开?哪儿有这样。” “人盼着好运气来都盼不到,合着我还得躲呀?”董亚宁笑吟吟。他笑起来多多少少总有点儿邪邪味道,偏生今天他打扮又齐整,漂亮面孔加上这样笑,很容易就让看人脸上发热。女孩子们哑了一会儿,又不依了,嚷嚷着让他交出来。懒 “交也不能交给你们。得物归原主。让让、让让——不让开十年都嫁不出去!”董亚宁说。 “哇你好坏嘴巴!”笑着骂着,女孩子们都赶紧给他让了道。 “你们得是多恨嫁才这样啊!”董亚宁拿着捧花点着这帮女孩子,一副瞧不得样子,走过去将还给崇碧。 崇碧一把夺过来,笑着说:“瞧这耽误事儿。我还得去换装呢。” “运气好能赖我嘛?”董亚宁没正经笑着说。他抱着手臂站崇碧旁边。这回反而退远了些。 “点儿!点儿!”兴致勃勃女孩子们叫着。 崇碧往人群里瞄了一眼,嘟哝了一句:“我家小姑子个儿是不是也太矮了,怎么找不着了呢?”她是有私心,这回没看见屹湘,也不能做太明显,这就转回身来,胡乱使劲儿一抛。随着笑声和尖叫声起来,她看着那个抢到捧花女孩子,开心对着她摆手,笑道:“多好啊……是不是?”虫 董亚宁听见问,笑了下。 “湘湘呢?”崇碧提了下裙子,四下里看看,不见屹湘。 董亚宁没言语。 他看着她悄悄走开。他拿着捧花时候,她就已经退开了。好像眼下这事儿,跟她毫无关系似。这会儿已经不见踪影。 “还不去?马上开席,都等着呢。我去看看潇潇换好了衣服没。”他说着也走开了。 崇碧拐进后台休息室时候,果然屹湘已经里面等她了,看到她,将她要换礼服拿手里,催她些。崇碧跺着脚,有人过来帮忙她解脱着身上繁琐婚纱,一行忙着一行笑着说:“我刚还跟亚宁说你哪儿去了呢……真讨厌,以我佳投手水准照着你去,都能砸不中你?我还且说着让你留神呢……”她说着又笑。只穿着衬裙,摇摆一下给屹湘看,“美吧?我都想就这么穿着四处走一下……刚亚宁可够逗。”她转了个身,就着屹湘手,换了礼服。屹湘一直没出声,她觉得不对劲儿,看看屹湘。“怎么了?” “只管啰嗦……还不些?”屹湘忙着转身替她收了刚刚婚纱,嘱咐人小心放好。 有人敲门送东西进来,是食物。 崇碧伸手拿了两块,塞进嘴里嚼着,说:“我还真不饿,出门前塞了好几块巧克力……湘湘你吃点儿,。你今天比我累。”她说着转向化妆师。 屹湘摇了下头,说:“没什么胃口。”她只拿了杯咖啡。问过崇碧不要,她把崇碧那杯也端手里。 崇碧皱着眉说:“哪儿有你这样空着肚子牛饮咖啡?” 屹湘两杯咖啡下肚,转脸对着镜子补妆,说:“顾好你自己就行了。” 说着重重刷了两下胭脂,眼看着脸色就起来了,嘴角调整了一个合适角度,转过去给崇碧看。 崇碧看着她,却沉默了。指着台子上点心。 “干嘛?”屹湘拗不过她那固执眼神,只好拿了一个牛角包。刚喝了两杯咖啡,嘴巴还干干,吃着牛角包,端是如同嚼蜡。 “辛苦你了。”崇碧说。 “老天开眼,你终于看得到我辛苦。”屹湘趁着这会儿空闲,坐到旁边沙发上。化妆师给崇碧补妆,她说不出话来,只好伸手过来,手背蹭了一下屹湘脸——她脸真烫…… 屹湘闭了一会儿眼。 可能是咖啡喝有点儿猛,她这会儿竟然心跳特别。咖啡因让她心跳加速、大脑兴奋,酸涩眼睛却想休息。心里有些什么纷繁复杂东西乱窜,如果可以,她真想就这样倒沙发上睡过去…… “我也想今天能早点儿去拥抱我枕头和我床。”崇碧换好了礼服,凑近屹湘说,“可是不行啊,咱还得加把劲儿啊。” 屹湘睁眼一把扯住崇碧裙角,顺手替她整理了下下摆,也就站了起来。 恰好外面潇潇他们过来了,催他们些。 崇碧听到潇潇声音,迅速对着镜子又看了一眼,拉着屹湘便往外走,说:“回头咱俩去旅行吧?” “说不通潇潇啊?”屹湘走崇碧身后。邱潇潇这人,有严重旅行厌烦症。可这是度蜜月啊,“真不像话。那他要怎么着?” “睡饱一个婚假。”崇碧说咬牙切齿,“他要睡就让他睡,我不管他。” “这可不大合适吧。”屹湘慢条斯理说。 门开了,潇潇站门外,看着她俩就说:“我天,不就是换件衣服,女皇登基啊?” “瞧瞧,这就拿出丈夫款儿来了吧?”崇碧眨着眼。 潇潇又笑了,“请吧,夫人!” “是,老爷!”崇碧当真万福了一下,挽着潇潇胳膊,“我已经准备好了等下对付您那班如狼似虎哥们儿了。” 屹湘往后撤了两步,跟走旁边董亚宁一处。两人互相看了一眼,谁都没说话。 潇潇笑着说:“不用太担心,结了婚,我当年都没怎么太狠;没结婚,咱迟早都能找补回来。” 董亚宁旁边哈哈大笑,说:“没怎么太狠?你真好意思说!除了佟老二那回是你喝多了,剩下咱哪回没让人娘子喝多了?” “嘶!”潇潇瞪他。 董亚宁继续笑着。 崇碧哼了一声,说:“刚跟湘湘告状呢,说你不陪我度蜜月去,让她陪我去。” “这个……不太合适吧?”潇潇回头看了看屹湘。屹湘嘴角弯了弯。 “湘湘也这么说。那老爷您看呢?” “夫人,我原话不是这么说吧?”潇潇低了声。 “您原话怎么说?”崇碧认真问。 潇潇扯着崇碧手,低声她耳边说了几句话。 隔了好几步,屹湘都能看到崇碧脸红了……很温柔很魅惑笑,崇碧脸上;很幸福很开朗笑,潇潇脸上。两人之间就这么一团甜蜜,浓密让人目光都插不进去。 董亚宁看了眼走身边她。 恰好一团阴影罩她身上,看不清楚她脸上到底是什么表情。 —————————————————————— 亲爱大家: 今天一完毕。大家晚安。明天见。 <hr/> 第十八章 寞寞倾颓的残垣 (七) 从阴影中走出她脸上有些许笑意,不知恁想让人看眼里,一看再看,心里是有些念头,总觉得这样脸上这样笑,是看一眼、少一眼、也许再不会看到了……董亚宁被这念头震了一下。 屹湘也被他这样专注注视,弄胸口一紧……她不即不离走他身边、不疾不徐随这对人身后,接下去是必须进退有度,不能有丝毫差池。懒 酒席随热闹但不喧嚣,乐队音乐轻扬,听起来是很让人舒服。 屹湘替崇碧端着一对小酒杯,穿梭席间,小巧水晶杯满了又空了又满上,倾倒出来时候缓慢流动蜜一样色泽和粘稠,太配合现气氛了。 屹湘总觉得这香槟酒香气诱惑着她,是特为诱惑。她甚至看了一眼身边董亚宁手里那酒瓶……心里突突跳,有种不太想克制冲动:今天这个高兴日子,喝一口也罢了吧? 忽听有人笑着说:“终于过来了,兄弟们,今天有仇报仇、有冤报冤了!”接着便是哄堂大笑——他们是来到了这几桌。统统都是世交、发小儿、穿开裆裤交情,用潇潇话说“如今也差不多是进化人模狗样了,就是一瓶子红星二锅头还是能被打回猴子原型”——这么些人。 她站潇潇和崇碧身后,看着这伙儿人不同桌上拍着手敞着喉咙让人一人先干一海——“先干了,剩下再说!”打头儿就是佟金戈和凌志海。虫 叶家兄弟们也,可早被制了一旁。 叶崇磬笑着说:“他们下面安排还很多呢,志海。这样,我们打个商量……” “打住,老叶!什么安排,你们两家儿安排这日程表我早打探清楚了,别家儿说是低调也得大宴三日,他们俩是轻松,就今儿大半天儿……所以!”凌志海也笑着,手一挥,说:“今儿都不准帮忙——这个没听说谁帮忙!潇潇酒量我们知道,崇碧是女中豪杰,这点儿酒绝不耽误他们洞房!来……再说了,我们都看着呢,前面大人们都太客气、太疼他们了,一点儿都没准他们喝呢……来来来……” 屹湘瞪着凌志海,那凌志海看到,笑了下说:“小湘湘,你还别瞪眼,我们早打好了商议,闹好了娘闹伴娘,你等着!” “海哥你还别得意,你今儿要闹大发了,我可跟你不客气。”屹湘笑着。手里这酒杯眼见着就没用了,她索性搁了桌上。她恰好站凌志海媳妇儿身旁,她低头,说:“嫂子,等下得罪,您可别介意。” 志海媳妇儿听了就爽爽一笑,拍拍她手,对凌志海说:“差不多得了啊,别胡闹。今儿大喜日子,让人喝醉了像什么话啊?今儿老爷子可。” “老爷子肯定也没忘了,当初咱俩结婚,就是邱潇潇和董亚宁这俩臭小子……害我找不着北,差点儿搁地下室睡一宿去!人闹洞房都找不着郎官儿!”凌志海点着桌上海碗,美不滋儿对着潇潇说:“你小子也有今天啊!对不住了,崇碧,嫁鸡随鸡嫁狗随狗了啊!” 崇碧和潇潇看着眼前这两个大海碗,相视而笑。 崇碧笑着说:“海哥这句嫁鸡随鸡,让我那些招儿都没法儿施展了,那要不就这样吧……我们俩就一人干这一海。可说下啊,就这一海!” “你们先喝!”佟金戈一边坏笑。 “爸爸,我也要喝!”冷不丁钻出来一个小毛头,抻着头对着凌志海说。 “别捣乱。”凌志海摩挲着儿子头,那小家伙蹦着爬到椅子上,才到他爸爸肩膀儿呢。父子俩一样大眼睛高鼻梁,一个模子磕出来似精神。 这小家伙就是刚刚那个花童,转眼间他就看到屹湘,立刻忘了要喝酒茬儿,简直要扑过来,椅子上蹦着就叫“阿姨阿姨阿姨抱抱”!唬屹湘急忙抱住他,他转过头来对着凌志海说:“我就说还能找着她吧?” “找我干嘛?”屹湘问。这小家伙沉很。 “娶回家做媳妇儿啊,找你干嘛?”志海媳妇儿旁边扑哧一乐,接口便说道,“刚还闹着呢,好容易消停了。” “你问问他,为什么不挑这位?”志海笑着,一指崇碧。 崇碧靠近一下屹湘,问:“是啊,为什么?阿姨不如这位阿姨好看么?” “那倒也不是……你不是邱叔叔娘子吗?”小家伙一本正经,攀着屹湘,“我妈说,第三者都是不道德。” 大人们静了一下,忽然间又都笑出来。凌志海哭笑不得,弹了儿子一个榧子,说:“你说现这小孩儿,哪儿有他说不出来话?得嘞,儿子,别给你爸我丢人了,咱边儿去玩儿行吗?” 屹湘看着小男孩,问:“那你告诉阿姨,你叫什么名字?” “凌大壮——妈妈说了,每天都要好好吃饭,才能长壮壮、高高……我会长很高哦。” “为什么要长很高?” “妈妈说,女孩子都喜欢男孩子高高……阿姨,我保证每天好好吃饭。会长比……”他眼睛碌碌转,“比董叔叔还高!”他直盯着离他近董亚宁。董亚宁眉头一皱。他一点儿也不怕董亚宁板着脸,反而对着他做了个鬼脸。 “你怎么不说比叶伯伯还高?妈妈不是每天都给你举叶伯伯做目标?叶伯伯学习好、叶伯伯个子高、叶伯伯十项全能!”凌志海拍了儿子后脑勺一下。 “叶伯伯太高了……那我会吃很撑,不舒服。”凌大壮抓抓头顶,很为难说。 “出息!”凌志海咂咂嘴。叶崇磬先就笑了。 屹湘看着这个五岁小男孩,只觉得他可爱无比。忍不住亲了他一下。 凌大壮还耍赖,箍着屹湘,不出声看着她。这时候董亚宁从后面伸过一双手来,拎着大壮身上背带就将他拎了过来,夹胁下,说:“臭小子,跟你爹一样混蛋。不是想喝酒,来,这一海就归你!”说着当真从桌上拿起那一大海碗就要交到大壮手上。 —————————————————————— 晚点儿还有一。估计会晚,不要等了早些休息。晚安。 Ps四年一个2月29号,纪念一下。明天开始就是一个月了~~~~ <hr/> 第十八章 寞寞倾颓的残垣 (八) 大壮伸出小手来就要接,董亚宁就晃着大壮,海碗中便起了大风浪——被这一大一小混闹着,酒也撒了、人也都笑了。 凌志海将大壮接过来,指着董亚宁说:“你小子给我等着!” 董亚宁笑着,闪到旁边去。懒 大伙儿不肯就这么放过人,剩下那一碗非逼着潇潇喝掉,崇碧便将碗中酒一分为二,两人当着大伙儿面儿喝了,热热闹闹,这个凑过来说句话、那个走过去攀个肩,一团喜气……已经有宾客要离开,潇潇被叫去送客了。 屹湘一回身看到正跟叶崇磬说话人,那人看到她,招了招手。屹湘过去老老实实叫了声“大哥”。来人是佟钢川。钢川二话没说倒了一杯酒给她,说:“小丫头翅膀儿越发硬了,回来这么久都不见哥哥,寻思着没见面一日是吧?嗯?!” 屹湘舒了口气,也二话没说,拿起钢川递过来酒杯就喝了,说:“是寻思着总有见面一日。” 钢川这才伸出手臂,拥抱她片刻,再看看她,没有多说话,只说:“有空出来坐坐。我们家那几位,都挺想你。” 屹湘杯酒下肚,就觉得脸上越发烫了。听了钢川话,眼睛重又变水雾蒙蒙,可笑也灿烂,说:“一定。” “晚几日,我来安排。家里前日添了长孙,乐都大发了……”钢川笑呵呵,很高兴模样。虫 叶崇磬替屹湘拉开了椅子,三个人坐下来,说了会儿闲话。此时宴席以至尾声,乐队悄悄换了音乐。他们回头看着,崇碧走到她父亲那边去。乐队演奏是那首经典《Daddy’sLilltlegirl》——大家静静看着叶氏父女温馨共舞……一曲舞毕,宾客们才三三两两捉对起舞。 钢川不知何时走开了,叶崇磬给屹湘倒了一杯香槟酒。 “伊盖姆古堡古典香槟酒。据说当年戴安娜王妃嫁给查尔斯王子,那世纪婚礼上选用就是这种香槟……至真至纯美酒。”屹湘拿起酒杯。香槟中陈酿老酒了,沾杯上有时光凝滞感觉。她将一杯香槟喝光,对着叶崇磬摇了摇酒杯,说,“谢谢。” “还要吗?”叶崇磬问。 “一杯足够。”她摇了摇头,反问:“你怎么知道我想喝?” “你脸上写着呢。”他说。 屹湘皱了下鼻子,回头,靠椅背上,望着跳舞人们…… “而且你还想跳舞。” 屹湘转过头来,说:“你想请我跳舞就直说嘛。”水汪汪眼睛望了他。 叶崇磬无声笑了下,说:“你现样子,简直就是醉了。”她脸色,因为喝了点酒而满是潋滟春光,很有点儿想要放纵一下意思。他明明知道也许不该纵容她些微酒意。但也再清楚不过,如果他不纵容,会有很多人抢着纵容……于是他站了起来,做了一个轻缓而标准邀舞动作,“可以吗?” 屹湘倒不料叶崇磬真会邀舞,这一来反而踌躇。但见他端正站面前,众目睽睽之下,让他站久了,委实不好意思,于将手搭他手心,说:“我舞跳不好……跳这样斯斯文文舞,恐怕会露丑。” 叶崇磬眉一挑。握了屹湘手,说:“就跳这样斯斯文文舞。” 此时潇潇正请了叶夫人、崇碧正同邱亚非舞池中,看到他们,崇碧笑着说:“难得大哥肯跳舞。”她笑容满面,没留神因为她这句话,多少眼神跟过来。 叶崇磬倒没意,屹湘则看看崇碧——她同父亲正笑着交谈——小声说:“有崇碧,家里就很热闹。” 叶崇磬看看妹妹,说:“你舞步很流畅。” “谢谢。是你适应我。”她微笑着说。真。再难找叶崇磬这样舞伴了,无论她怎么错,他都能从容不迫替她遮掩了,并且往正确方向带。所以她放松下来,也就越舞越好。“我有很久没有正经跳过舞了。从前,是很喜欢。” “有一两样嗜好,才不会常常觉得无聊。只要不是过分沉迷。” 屹湘抬抬脸,她正看到叶崇磬那方方、显得刚毅下巴,默不作声。 “今天这个日子,你索性好好顽一下,也就是了。”叶崇磬略低下头。她正出神。又出神了……手握紧一点,将她拉靠近一点自己,小声说:“暂时忘了那些让你会不开心事情。” “好。”她说。轻轻,转了一个角度。裙摆荡腿上,凉凉……她瞥见正拿了一杯酒看向他们董亚宁。那目光,也是凉凉。但也只是一瞥,他转开了脸。不知他身边女子说了什么,他嘴角是有一丝笑意。 “那你准备好了?”叶崇磬问。带着她,又转了一个角度。 屹湘还没有来得及问什么准备好了,叶崇磬已经将她带到了邱潇潇旁边,又很迅速,跟潇潇交换了舞伴……于是屹湘被交到哥哥手上、又从哥哥手上被交到父亲手上,开心跳完这一曲舞时候,她以为可以跟父亲一起下去休息,不料等着跟她邀舞男士已经有好几位。 邱亚非微笑示意屹湘继续跳舞,他一边看着翩然起舞女儿。他知道看向女儿目光有很多而且含义多重,但对他来说,此刻,便是刚刚好…… 屹湘跳了一支又一支舞,跳到第六支时候已经香汗淋漓。 她客气对舞伴说谢谢、对邀舞男士说抱歉,刚刚站下来就有人送上来一杯香槟,她接过来,却没有喝,只是拿着,冰冰香槟酒让杯外挂了一层水珠,握着手里舒服很。她转过脸来对那人说:“谢谢”。 “不客气。”董亚宁说着,将手里酒喝光。空酒杯被他放回侍应生托盘里,面对着她。 他们正站角落里,身边人不知何时都悄悄离远了。 他看着她目光,让她觉得刚刚跳舞出一身热汗,迅速变冷。 屹湘看了看杯中酒,喝了一小口,停了下,将整杯酒都倒进了嘴里。空杯子被她吊手指间,转身便要走。 他冷不丁将她小臂攥住。 “可以吗?”他问。 ———————————————————————— 亲爱大家: 得抓紧去睡觉了。晚安。~ <hr/> 第十八章 寞寞倾颓的残垣 (九) 声音轻就像她酒杯里剩下那滴酒液,落地上那么微不足道,她几乎是靠着辨认他唇形判断出他究竟说什么。 她转了下身,对着他,嘴角竟瞬间挂了笑,说:“对不起。我跳累了,不想再跳了。”说完她便抽手。懒 许是转身转急了,总觉得身体里猛然间一浪血液往心脏里冲进去,心房是有些不堪重负。她便站住没动——不远处笑声传过来,是脆响童音。叶崇磬被一个七八岁小女孩拉住了…… 董亚宁走到她身后,轻轻俯身,她耳边说:“老叶……不是你能随便对待男人。” 他听到她笑了一声。 她转回身来,轻轻,靠近他一些,叫他:“董亚宁。” 她喉音,竟带着深深诱惑似。 靠近了,没有近到让人看了会有暧昧猜测距离,可随着她呼吸传过来淡淡酒气,却像暗夜里盛开玫瑰花…… “你这倒教我不知如何是好了。”她轻笑着,“我不知道你现是以什么身份提醒我。如果是作为叶大哥朋友,为他着想,别误认了人……我尊重你意见。谢谢你。不过我想你不该跟我说,你该去跟叶大哥说。我……究竟是什么样女人?你清楚,对不对?至于其他身份,呵,我们还真无话可说。” 她颈子上青色血管颤动着……董亚宁看到,又有种想掐住她颈子冲动。虫 她清楚看出他意图来。 那黑黑眼睛,是森冷深潭,足以将她灵魂和浸猪笼深潭。 他克制隐忍不发,不知道接下来会不会是深恼怒和鄙夷? 她仍是笑着。 “觉得我特没良心、特冷血、特不要脸是吧?对,很对。”她点着头,“很对,就这么告诉叶大哥……要是你真是他朋友。坦白告诉他,我跟你,有什么过去;你对我,有什么看法。” “我说不出口。”董亚宁平平说。 他目光越过她,看向远处,那被小女孩儿缠住,牵着他手、踩着他脚背,轻缓迈着舞步叶崇磬……洋娃娃和大熊跳舞——优雅、善良、纯净而美好不像真。那是叶崇磬。 “我知道你说不出口。”她说,“换了我,也说不出口。” 他终于再次冷冷瞅了她一眼。 她也看着叶崇磬。那眼神,平静而柔和。语气也平静而柔和。 “不过,我没随便对叶大哥。我尊重他。”她说。“不用特意提醒我,我配不配上他。配不配,不是外人说了算。只要他觉得我可以,只要我觉得没问题,我就有资格站他身边……你说是么?” 她目光跟随着那翩翩舞蹈身影。 一曲终了,叶崇磬将小女孩儿放下来,松开她手,一本正经跟这位小舞伴互相行礼。接着,他拉着小舞伴手,弯腰走了两步,抬头,对着她方向看过来,她对着他微笑了一下。 “那么,不耽误你……”她说着,便要起脚。 音乐轻缓响起,董亚宁伸手,将她腰搂住带进怀中来。屹湘人被带着旋转了半圈。她不料他有这个举动,何况他手有力握着她腰,想要使劲儿甩脱,必然会让人看着不像话……她看到懂亚宁那阴沉脸上作出笑意,咬紧了牙关。 董亚宁看着她变了脸色,脸上笑意不管真假总是深了些,他低声,她耳边说:“你不是喜欢跳舞嘛?”他呼出热气,旋转她耳后。她有些僵硬趋前一步,脚下这一乱,便狠狠踩他脚上。 他眉都没皱一下。 只随着节拍,他慢慢带着她、将她手放自己肩上。 低回舒缓音乐中,她逐渐跟上他不急不躁舞步——很娴熟也很潇洒舞步,很有个舞场老手架势……他从前总是不喜欢跳舞,让他跳一次舞,总是特为扭手扭脚不让人舞痛了…… 她收了虚虚靠他肩头手,拂了下刘海。 他眼看着她气息平缓下来,攥着她手位置,稍稍往上些,手指扣她腕上珠镯处。 “有件事,我有点儿好奇……这处伤又算是怎么回事?”董亚宁嗓音压低,用只有俩人才能听到声量说。就看着她神情稍稍错愕了下,便若无其事晃了晃手腕,溜滑小手臂他掌心骨肉团转,犹如冻僵后缓缓复活小蛇。 “你觉得会是怎么回事?”她反问。 他细长眼睛默默瞅了她一会儿。 她看了一眼自己手腕,下巴动了动。他以为她要说什么,可她看看他,没有说。 “你不该是会想不开去干蠢事人。要真是干了,也总不会是,为了哪个男人吧?”他嘴角纹路随着每一个字吐露而深深浅浅变化着。 “这回你真猜错了。不好意思,还真是。”她自是看到他脸上是越来越冷,不乎漾起笑来。他越是刻薄刻毒,她就越是不能意。于是她轻轻巧巧小退半步,寸高水台过十二分跟白色镶珠鞋子划了一个好看弧度。“可那又怎么样呢?” “你站住。” 她站了。 “什么时候事情?”他问。 她微笑着抬手对着远处叫她姑母回应了下,说:“董亚宁……”她回了下头,“那天谢谢你——我落了东西你那儿吧?什么时候方便,让人给我送来吧?我去你那儿取,好像不太合适。” 他看着她,“什么时候事?” 她已经后退,微笑着说:“什么时候……确切我不太记得了,伤口早就愈合了。早该去做个整形手术,就一直抽不出时间来。”停了下,又说:“那东西我要还。” 她说那么轻松,好像这两道都已经轻易迈过去了。 他没答应,也没再问。 宾客已经散七七八八,礼堂里有盛宴结束后些许繁华落寞。 他转了下身。便背对了这一室喧嚣过往。 醉醺醺哥们儿忽然大声叫着董亚宁过来,今儿一天没抓着你,过来喝酒…… 屹湘听到董亚宁大笑着,说你们嚷嚷什么,现喝成这样,就不能等着晚上那顿一起,接着酒疯,咱们闹——洞——房?! 那声音像带着沙砾,听起来磨人鼓膜异常难受。 她走些…… 直到将客人送差不多了,屹湘才松了口气。看着家人走后上了车,晚宴是家宴,都是亲近朋友和客人,还有段时间,应该可以休息一下。这一放松她就意识到自己抓着手包手涔涔全是汗。看着手包上亮片微微闪动,半晌才知道原来是手抖,不禁紧紧握着手包。 “上我车吧。”叶崇磬站她身后,说。 ———————————————————— 亲爱大家: 今天到这里吧。咱们明天见。 另,祝今天生日hxx1656君和rr生日乐! 还有,有几句话想说。放评区,想看请各位移步。放评区是方便我回头删了。~ <hr/> 第十八章 寞寞倾颓的残垣 (十) 从背后看着她,只见她肩头都颤。大文学他说着对着远处挥了挥手。又看了眼礼堂门口,“这儿又用不着咱们打点。乏了,家去歇歇。晚上家里也都还有闹腾呢。” 此时不过下午三点多钟,大太阳照着,烤地上起来蒸蒸腾腾都是热气,听话早些儿回去歇着才是正理儿……屹湘却犯了倔。懒 叶崇磬说,一句都不往耳中去。 叶崇磬从后脑勺处拍了她一下,说:“坏脾气丫头……你倒是想怎么着?”他说着人就走到了她身前,车门开了等着她。也不看她那张青白脸。 一阵风过,头顶白杨树叶子刷刷响。 屹湘死盯了一会儿叶崇磬那银色领带上卍字不到头花纹,一低头钻进车里去。往车里一坐,许是有了靠,这一两日积无处宣泄酸痛就一齐往眼里返。她睁睁眼,揉着眼眶子,却说:“我倒是能怎么着啊?” 叶崇磬坐她旁边,看她一眼,问:“晚上几点开席?” 她想了想,才说:“七点吧。”想到晚上那宴席总得强打着精神去,人免不了恹恹。大文学 “一样。那我们还有点儿时间。我想起点儿事儿来,顺道去个地方。”叶崇磬说着,也不管屹湘同不同意,就跟司机说:“前面右转吧,到博物馆后门那儿停一下儿,跟门上打个招呼就进去。”转脸见屹湘表情倦怠疑惑,说,“你要是想这就回,咱就绕回去。只是这个点儿你就是回家,也不好进屋子趴下就睡吧?倒不如外面歇一时半刻。”虫 屹湘倒不是真贪这一时半刻歇息,只是听他刚刚交代说博物馆,看了位置知道要去便是秦先生那儿。 车子到了路口。司机看看屹湘,见她没有反对,便右转了。是条僻静街道。绿荫满满填着,添了幽静。屹湘看着眼里心里都觉得舒服些。门上是认识叶崇磬,车子并没有门口停多久,朱漆大门一开,车便直接开进了院落里。院里比外面又显得幽静许多。车绕着弯弯曲曲小道,进去停门厅前,屹湘转脸看外面,正对着一池碧水一座玲珑假山,青苔遍布,水气氤氲。廊下挂着几个鸟笼子,鸟儿们也都悄没声息,忽然间传出几声铮铮嗡嗡琴声,是有人调古琴。 屹湘下车,看看这别有洞天院落,问叶崇磬:“你哪儿找来这好地方?” “秦先生博物馆后院。大文学不招待外人。平日里他这儿给人讲讲课,或者有熟朋友过来,聊聊天喝杯茶罢了。”叶崇磬示意她过去。车子开走了,小院子又恢复了寂静。屹湘便觉得神奇。这闹市之中,很难得白日里便有地方这么清静。待走进屋子里,觉得安静。胸口里那团郁结气不知不觉消了些。 她有些奇怪,自从进来之后并没有看见什么人。 “秦先生周末不用人上班。”叶崇磬解释。 “那……”屹湘想问刚刚调琴是不是秦先生。 “大概是闲来无事,研究古谱呢。”叶崇磬正说着,就见里面房间人影一晃,穿着青衫布鞋秦先生探了半边身子出来,他就笑了。 “我就说,再没人跟你这么不拿自己当外人,开着车子就往里闯。再吓着我鱼儿!”秦先生走到跟前儿来,看到屹湘,筒着手瞧了瞧天花板,才说:“我说丫头,穿这么漂亮可是来吓唬我?我上年纪了,老眼昏花可不经吓。”笑吟吟。 “秦叔。”屹湘看到这个可亲小老头儿也觉得愉。 “不是请了你?偷懒不去吃喜酒。”叶崇磬笑着,让屹湘走前面。 秦先生将他们引到屋内,笑着说:“若好好儿我就去了,你知道我这人爱热闹——你瞅瞅我这腿。”他说着将棉布长裤往上一拎,小腿上跟爬了紫色蚯蚓似,布满了网状浮凸血管,“今早疼我直冒汗,真走不出这大门去了。” 屹湘跟叶崇磬看了都心惊。直问他怎么了,他只说是老/毛病,“倒是也不太碍事。说是要动手术,我嫌烦,还是先吃药调理。”他请他们坐了,就南窗下罗汉床上。茶壶里正泡着酽酽茶,他要另取。屹湘没让,就说:“这就很好……我们坐坐就走。”她说着看叶崇磬。 叶崇磬却说:“你只管歇着就是了。我跟秦先生另有事情谈。” 秦先生看看他,笑笑,转头问屹湘:“上回说那玉坠子,我这一程就留心了下,倒也颇寻了几样好东西,待我拿给你看看。”他说着便站起来出去了。 屹湘手里正一碗茶掂着,眼睛直直就发了愣。 叶崇磬将一个绣花墩子推到她手边让她靠着,自管倒了茶喝,说:“今儿可是缺了水,也顾不得是饮牛饮马了,先解了渴再说。” 屹湘听他说,勉强笑了笑。 叶崇磬看她低了头,一肚子心事模样,也不非同她说话了。 秦先生拿了一只小漆匣进来,打开了放小炕桌上给他们俩看,说:“我从来是不搜罗这些小玩意儿,偶尔遇上一个两个,看看也就罢了。不料这一留心,还真有不少好玩意儿——只不过现如今这行情,捡漏儿是捡不太着喽……这小玉如意儿、小节节高儿……丫头你来看这个,其余倒罢了,只有这个,我想着跟你那个水色样式倒是近……”他将里面一格子里一只玉坠子拿出来,“我瞧着是挺受看。” 屹湘将这个半月形一枝梅玉坠子托手心里看着,听秦先生和叶崇磬说着淘换这些玩意儿典故,她只是不出声,悄悄又把玉坠子放回去。 叶崇磬看看她,秦先生就问:“东西不对吧?就当玩意儿,有喜欢,留下一两样。我再给你淘换。”他心知屹湘东西大约有些来历,果然就听屹湘说:“劳您费心。另一半,我前不久已经见着了。” —————————————————— 这一补昨天。 <netter><h3>一斛珠txt</h3></netter> 第十八章 寞寞倾颓的残垣 (十一) “哦?”秦先生眼一亮,“见着了?何处?这可是双玉合璧啊。大文学” 叶崇磬没出声,心里却是一沉。看她,她却避开他目光。 “嗯……等我问问这东西年代。您给断代断到什么时候?”屹湘打着精神,微笑着问。手里另捻了那节节高扇坠子看。懒 “我看是明早期东西。这份儿细致难得。”秦先生说着,打量着屹湘脸上神气,“甭管怎么说吧,见着了也算了了一心事不是?得,小叶,你前儿托我拿那幅字,你过来,我给你开柜看看。” 叶崇磬跟秦先生站起来,说:“你等我一下。恐怕得一会儿才回来。” “好。”屹湘欠了欠身。待他们出去了,她发呆看着漆盒里这些小物件儿,挨件摸着。凉凉玉,摸到暖了,搁下,再捡起来,放手心里盘弄着。窗外是几杆翠竹。此时没有了风,静静,看出去,就想一团翠绿雾……她靠绣墩上看着这团雾。这屋里本来因调琴而焚龙涎香,淡淡,她只觉得眼前渐渐雾气弥漫,眼皮就沉了…… 叶崇磬不多时回转,见屹湘果然累极而眠,轻手轻脚走到罗汉床边,见她躺尚算周正舒服,也不便扳动她,只悄悄从旁边拿了一条印度手工线毯给她盖身上。大文学犹豫了一下,见她脚上鞋子松松,正欲落未落间……就见她小腿收了一下,脚上鞋子便往地上落,他忙一伸脚。高跟鞋落他脚背上滚旁边,只有轻轻噗突两声。瞥见她一对细白脚上跟烙了红印似,想起她说自己并不惯穿高跟鞋话来。虫 再不惯,也穿了几乎一整日。这脚还不定怎么疼呢……倒翩翩然仍跳了些舞。 心里有些歉然。 她是这个性子。不管怎么疼,嘴上是断然不肯说…… 既然不惯穿,想必从前跳舞时候,也是拎了高跟鞋进舞会? 他想着那蹑手蹑脚瞒过舍监上楼去样子,当真可爱不得了。 她稍稍动了一下,他忙将脑子里这点绮思暂时甩了开,将窗子合上。再看看她,睡着了,脸偏偏还要埋进线毯里……也不知睡着时候,是不是眉头还皱着? 他把门关好。退出来,秦先生隔壁等他,见他进来,也不问他别,只将案上几幅字指给他看,说:“这一幅,我那日登门向艾老求教,艾老几经思量,单说这件恐怕不真。大文学” “哦?”叶崇磬俯身。 “他说他记得当年老同事家里藏过一幅。后来被抄家时候,这幅字被抄走。平反后她找过有关部门,但是东西就没了下落。艾老说如果没记错,这幅字上收藏印不该这么少,理应还有三二枚晚清民、国大藏家印。这个并没有。另外字也有几处存疑。但也说,他也是六十来年前见过一回,说不准。让请别专家再看看。” “您觉得呢?” “我原也是因为拿不准才去拜托艾老长眼,艾老这么一说我不就吃了定心丸了嘛?字画上我有限。” 叶崇磬明白秦先生是自谦意思,点头说:“三件有两件真也就是了。” “艾老今儿来喝喜酒了?那日还说起呢,我说老爷子咱有是机会见——老爷子康健很。”秦先生收着字。 叶崇磬这会儿才意识到。艾老应主家席,并没见着他,就说:“没到呢。” “这就怪了,爱徒大婚,按说该来。”秦先生将字收进保险柜,想到什么,说:“难不成老爷子认真是生了点儿闲气?不至于吧?” “什么事?” “玉梨巷地皮,现如今争正厉害呢。” 叶崇磬心里一动。 “我听说那块地是永昌,但是现另有人盯上了。永昌拿下了之后不是拖了这么久没动么,到期不动也该收回去,有风声说是另有人看上了那块风水宝地……那块儿地方好罢了,周围一片儿都比着那儿呢。牵一发动全身。老爷子不爱挪地儿是其一,厌弃那仗势欺人是其二。他是坚决抵制拆迁。我且劝老爷子,不如顺势而行。老爷子说我这些年顺势也顺过,逆势也逆过,到了了想过个清净日子都过不成?”秦先生摇了下头,又笑,说:“也不好深劝。但老爷子就是这份儿倔,真让人尊重。” 叶崇磬点点头。 秦先生看他一眼,说:“我先前跟亚宁那儿唠叨,说这块宝手里可是烫手,他就只是笑。现看,玉梨巷这事儿水深呐。” 叶崇磬笑了下,说:“池浅就剩王八多了,水深点儿也好。” 两人开了个玩笑,便把这话题岔过去了。秦先生问叶崇磬今儿晚上是这儿用呢还是怎么着,“小厨房师傅今儿倒是当值。” “得回去。两下里今晚上都有席。”叶崇磬这才坐下来,也认真伸了伸胳膊腿儿,说,“忙过这几日,消停了,又该忙了。” “我怎么听着您家大先生这是要冲打鼓另开张啊?”秦先生坐下来,拿着小玉槌敲打着小腿,一副闲散模样,“昨儿我去瞧戏来着……果然是退了,倒真可惜了。” “我们大哥心思,谁能摸得透啊。”叶崇磬笑了笑。 “总有些蹊跷。不过梨园行儿事儿,从来说不准。早离开些儿也不是坏事。”秦先生说着,见叶崇磬点了点头,也笑了。 两人有一搭没一搭闲聊着,叶崇磬记挂着隔壁那睡沉了,话便总说不畅。秦先生深知其意,就捡那没要紧聊了会儿,推身上不舒坦,便先走了一步。叶崇磬跟着他走出院子里,一直送他到外面,瞅着他也不乘轿车,外面早有个蹬三轮儿师傅等着他,秦先生青衫飒飒上了车,飘飘摇摇去了……叶崇磬站门外看了好一会儿,才慢慢踱回院中。此时天气已经有些转凉,但初夏天已长,天色尚明亮。他抬头看了眼那窗子密密合着…… —————————————————————————— 亲爱大家: 今天到这里吧。休息、休息,明天继续。各位晚安。 <netter><h3>一斛珠txt</h3></netter> 第十八章 寞寞倾颓的残垣 (十二) 里头屹湘忽然从沉睡中醒了。大文学 看下屋内壁钟才知道自己其实并没有睡很久,可不料竟睡这样沉。 抓着身上线毯,她呆坐了一会儿,听到外面鸟鸣声,顺手推了一下窗子——才想起睡过去前,明明是对着窗子看那几杆修竹……不料窗子一开,先看到那个轻缓踱着步子人。白衬衫、黑长裤,竹林渺渺、呈一面青翠背景,让这个平日里高高大大人影,此时看上去竟小了好多……他走两步,停下来,又走两步,回过头来,黑白分明人,黑白分明眼睛,就全向着了她。懒 一瞬间所有一切好像都静了下来,风都住了…… 屹湘“嗨”了一声,说:“……睡沉了……”她有些不自抿了下耳边散发。 “知道。”叶崇磬走过来,站窗外。他个子高,隔了浅浅一沿花坛,窗台仍齐腰际。他手臂撑窗台处,但见她刚刚睡醒,脸上还有一点点酡红,没有先前瞧着那么苍白了,略觉得放心些,说:“你再不起,我也该叫你了。” “嗯。”她看着叶崇磬,背对着外面光线,也知道他总是凝神看着她,那眼睛里总平静无波,却老让她觉得平静无波下面,是再也通透清楚不过明明白白,可偏偏又不说出来,给她留了太多余地回旋。大文学 叶崇磬见她不说话,只是有些呆呆看着自己,也有些发怔。刚刚院子里独自走着,心里面自然是千头万绪,计较是有些计较,看着她时候,所有计较竟然都没了章法,他只好说:“回去吧。”虫 她轻轻掩了窗。 叶崇磬仍站窗外。手下是被太阳晒了一日仍温热石头窗台。他忽就想起那一晚,她从吊脚楼窗子里,轻轻巧巧跳出来样子。带一点薄怒,又有些俏皮。总不像如今模样,心事沉沉,将一张原本团团粉粉面孔都压生了尘……她定然是不知道,那一晚,他后来是怎样难眠;也许是知道……就像他,什么都是知道,却只是说不出,那是因为不能说缘故。 他待往后撤身,心头一个念头闪了过来,就轻轻敲了下窗子,静静等了片刻,虚掩窗子被他拉开,果然见她窗前,看到他,倒像是被吓呆了神气,慌乱间待要起身,被他一把拉住。 窗扇碰棱子上,发出巨响。 叶崇磬却觉得无论如何也是响不过自己心跳声。大文学他就紧紧抱着她。 檐下燕子窝里扑棱棱有声响,那是燕子回巢了…… 屹湘推开他。 叶崇磬也不勉强。只松松,仍是握了她手臂。 “你别这样……”屹湘看了他,小声说:“这样纵容我……等我坏心发作,你就惨了,知道嘛?” 他竟笑出来,说:“你坏心,够用?”他又紧紧抱了她一下,她身上蕾丝磨着他胸口,热乎乎……那么多话想说,到此刻也顾不得说,只不敢再拖延,松开手,看着她道:“才几天,就能瘦成这样……等松了,带你好好吃几顿正经饭。” 梁间燕子呢喃声渐渐住了。 屹湘点了下头,转开脸时候就觉得眼睛里要滑出泪滴来了,急忙吸了下鼻子,那水珠子想是顺着鼻管儿落回了心里,涩心发紧…… …… 叶崇磬看着屹湘裙袂邱家大门内消失,才让驱车回了自己家。进门便觉得安静异常。心里正纳罕,东厢门一开,崇岩崇碁对着他招手叫“哥你来”。他往灯火通明上房看了看,顺着抄手游廊走到东厢门口,没进门就问:“鬼鬼祟祟,干嘛这是?” “你别嚷嚷好不好?”崇岩说着话就拉他进去,“爷爷后头发火呢。” 叶崇磬心里顿时明白是什么缘故,只“哦”了一声,说:“我当什么事儿呢。” 崇岩崇碁互相看了一眼,崇碁就说:“你当什么事儿?奶奶昨儿下飞机直接来这儿了,今儿婚宴上两位虽然挨一处儿,奶奶全程没跟爷爷说一句话,走又早,说是乏了先回来……她前脚走,爷爷后脚就跟过来了,我天……”他咳了一下。 “阖家上下现都躲前边,没一个敢往后头去,也不知道怎么样了。”崇岩说,“我刚到上房,大姑姑说让磐哥去,磐哥说等你回来——他说奶奶向来不待见他,去了火上浇油。” 崇碁往外看了看,说:“偏他会说话。他怎么不说爷爷向来待见他呀?今儿是爷爷要吵,都没听奶奶说一句话。” “嘶!”叶崇磬皱了下眉。那俩人都不出声了。隔了会儿,崇岩嬉皮笑脸对着堂哥悄声问:“你刚车子可是载着……” “小磬!” 叶崇磬推门出来,见是母亲,忙下来到院中。 叶夫人先问:“问你只说有急事,怎么这早晚才回来?”她看了看儿子容色。叶崇磬晓得母亲有些疑惑,只是笑着,问:“爷爷过来了?” “一定是要过来。”叶夫人停了停,说,“你去后面看看。我们不大好去……一个不对恼了,今儿晚上这席面可就……”她对着儿子,也不掩饰脸上为难。 “看这样子,是谁都有眼色、都不想做炮灰,就等着把我送进去呢是吧?”叶崇磬开玩笑说,立刻招了叶夫人瞪眼。 “还不去?!都说奶奶疼你,白疼了——这大喜日子,让老太太少不痛会儿成不?” 叶崇磬笑了下,说:“知道啦。您还真急了……”他说着便往后走。没走几步,大姑姑又特为追过来嘱咐他“你进去千万说和着,今儿这日子千万别崩了盘”。他笑着说:“您天天千讲究万忌讳,到这会儿说话都不管了?” 叶居善皱着眉说:“也没咱家这老二位这样,这不是生生让人为难么。” 叶崇磬请大姑姑回去,说他会看着办。穿过月洞门是一截子夹道,走过去又是一道月洞门,进去便是花园了。此时园子里两架子蔷薇开正盛,鼻子里满满都是甜蜜蔷薇花香……他站架子下等了一会儿,听不到正屋里有说话声。正要拾阶而上,便听得里面有人重重叹了口气,正是祖父。他停住脚步,对着里面开口叫人。 第十八章 寞寞倾颓的残垣 (十三) 半晌没有回应。大文学他就踌躇这是上去敲门呢还是再等等。 “进来吧。”还是祖母开口。 他推门进去,就见二老一东一西各据一张花梨禅椅,祖父对着祖母方向,祖母却对着他,说:“去让你母亲准备开席吧……再替我请你爷爷出去。”懒 叶崇磬就听祖父哼了一声,笑着说:“是,我母亲就是让来问问,都等着您二老呢。”他看看祖母,又看看祖父,“爷爷?” 叶潜听到这儿,手里拐杖重重捣了一下青砖地面,真个儿是有金石声,气呼呼用拐头点着叶崇磬,却对着那边妻子说:“真是你好孙子!” 叶方培芬听这一句,才转身正对着叶潜说:“我?对,我。就算不好,比不得那些会唱会做,也总是规规矩矩好孩子。”她端坐着,目光清湛,言语切金断玉。 叶崇磬听着这句“会唱会做”不禁心里叫苦,心知祖母这话就是直照着祖父心病去。果然叶潜脸色顿时青。叶崇磬低着头不说话,明白这时候一开口不管说什么才真是火上浇油。就听祖父说着:“你……都多少年了!” 叶崇磬听祖父声音都发了颤。大文学 “多少年?凭多少年过去,事儿也还是事儿——当着小辈,别让我再说出好听来。”叶方培芬冷笑着,“今儿这日子,等下少不得坐到一处吃饭,别让孩子们为难。你今儿照着我发火也够了,我一句话都没回;倒是你,哪儿来那么多话?我跟你现,有什么相干?你请吧。”虫 叶崇磬见爷爷站起来,手脚都抖,急忙过来扶着,不料叶潜拐杖再一戳地面,愣是不让他近身,再看了妻子一会儿,一扭身子往门外走去。叶崇磬看祖母一眼,急忙跟上去。 叶潜又猛转身回来,说:“我们还有几天活头,你就一点儿不念着当年好?”他说完推了一把要扶着他孙子,健步如飞穿过园子而去。叶崇磬亦步亦趋跟着,走到夹道处,就看见崇磐崇岩早就等那儿,急忙示意他们接着老爷子,自己回身去看看祖母——老太太坐那里,手里握着那一把碧玉珠子,正数珠儿呢,显见着心里定是乱到极处。他便站一边,也不敢惊动。过了好一会儿,老太太才睁眼看他,看着看着,就说:“说我不念着当年好儿?就是念着,才到了这一步……” “奶奶。”叶崇磬蹲下来,握着祖母冰凉手。大文学 老太太激灵灵打了个寒战,看清楚眼前是孙子,深叹了口气,说:“是小磬啊。” “是,是我,奶奶。”叶崇磬说。他心知祖母大约是把他看成了祖父,刚刚那一瞬,也许是回到了年轻时候。“您炕上歪一会儿?坐了一天该多累。晚饭还早着呢,我这儿陪着您,等下饭得了叫您。” 老太太看了他一会儿,顺从由他扶着上炕去歪着了。 叶崇磬坐炕沿儿上,就听祖母说:“你心要是定下来了,哪天带她来见见我。我再看看。” 叶崇磬怔了下。看看祖母。老人家眼睛虽然是闭着,吐字却极清晰。 “我料着,你这事儿,不那么容易。”老太太缓缓说,“当年你带菁菁给我瞧,我说什么来着?你这孩子什么都通透,唯独动了这儿,犯倔。” 叶崇磬只觉得心里一乱。 “我不是说你错。你若自觉拿住、扛下、非她不行,再怎么着,你也能成。” “奶奶,千千万万事情,若算计,也许都能算计到手。唯独这样,真不能。” “有什么不能?”老太太淡淡看了他一眼。 叶崇磬觉察到祖母看向他眼神里,倏忽间便充满了鹰一般凌人锐气。 他突然觉得自己能理解祖父对祖母爱恨交加。对他来说,祖母是这样一位性子刚强、英气逼人爱人,压力想必失常会有。困难时候祖母是做到了不离不弃、承担了几乎全部家庭责任,而祖父落难时与一位坤伶忘年恋成为一把利刃割断了祖母对他信任,也成为他们婚姻无法弥补裂痕。几十年来祖父虽有悔意百般弥补,奈何宁折不弯祖母绝不留转圜余地,两下里拧着,总让人无可奈何…… 叶崇磬挪了下位置,就听祖母说:“今儿是个好日子,我不说别。这事儿,另议。” 老太太抽回手去,搭一处,闭目养神。 那干瘦有些变形手指略颤了一下,叶崇磬转开了眼——外面有急匆匆脚步声,隔了门,听出是崇岩声音,他站起来去开门…… …… 屹湘厨房里帮忙切着水果。 她回来换过衣服,便恰好赶上晚宴开席。宴席只有几桌,占了前面一个花厅,都是家人和潇潇平常亲近朋友。不但晚宴吃热闹,这会儿还都聚花厅里玩着,不时传来笑声。 屹湘听了一会儿,水果盘也就帮忙摆好了。 想着席上就没见姑母,便端了一盘子水果,挨间儿房摸过来。偏偏都没有看着姑母影儿。到了父亲书房门口,她敲敲门进去,书房里也没有人。她进去,刚把果盘放下,就听呼啦一声,她心里一惊。 邱亚拉坐了起来,看见屹湘吓几乎呆那里样子,说了句:“待能怎么着啊,你就吓这样。” “您怎么藏这儿了?叫我好找。”屹湘过去。心兀自怦怦乱跳。 邱亚拉伸了个懒腰,说:“酒喝多了些,只记得回来是跟你母亲一起上车,余下便不记得了……你什么时候回来?几点了?”她说着抓了屹湘手腕子看表,哟了一声说都这早晚了,“外面还闹哄哄?” “听着动静是往潇潇房里去了。有顽呢。”屹湘坐下来,小叉子叉了鲜草莓给姑母递过去。听听外面,笑声不断,一会儿高一会儿低。这素日深宅里,想都不用想。 “顽一会儿也就差不多了,都是有分寸人。难道闹洞房还真有整宿闹?”邱亚拉吃着草莓,“都谁?” “就那几个人。”屹湘拢了袖子,低头看着袖口上一截棉线,拽了拽,没拽动,探齿去咬。 第十八章 寞寞倾颓的残垣 (十四) 邱亚拉瞥了侄女一眼,吃了几颗草莓便松手丢了叉子,依旧缩沙发上,说:“要说这个也絮烦,可是没人闹洞房又不太好。大文学” “妈妈也这么说。所以那天特地嘱咐我,要是没人闹,让我想个招儿……我就想,潇潇那么能作,今儿怎么可能没人等着跟他算账?”屹湘拨着果盘。因为婚礼特意找出来旧日用红色琉璃盘子,擦透明透亮,真好看。忽然觉得指尖刺痛,看一眼,原来不知道什么时候指尖被切伤了。细细伤口,她搁唇边吮了一下,捏紧。懒 邱亚拉抱膝,看侄女看发了怔。半天一句话都不说。 “您想什么呢?”屹湘抬下头,看到姑母神色。 邱亚拉伸手,摸着屹湘耳垂,柔柔软软。耳垂下是一层毛茸茸金色细发腮。 “Allen有时候犯了倔,非得捏着我耳垂才肯睡……那孩子真有些左性,我冷眼看着,学什么也极。就是话少,有时候一天不见他说一句话……sphiaMegan你认得?”邱亚拉问。 “不是你们大学教授?专攻儿童心理。”屹湘说。 邱亚拉点头,说:“我不放心,常让sphia来家里喝茶,顺便观察下Allen,给我点儿意见。大文学Allen挺喜欢她,也跟她玩儿。有一次sphia和我说,邱,这个孩子很好玩。他知道我研究他。告诉我说,如果我研究他,也要允许他研究我。”虫 屹湘听着。 “小P孩儿,就知道什么是研究了。sphia说,高智商孩子容易有心理问题。所以要多关心他、引导他。他也不像别孩子,也不是一日离了我不行,有时候我要开会,想带着他,他就会说,没关系My,Rnie会照顾我。好像Rnie比我还重要。”邱亚拉哼了一声,“多没良心……上次去安特卫普。还是我好说歹说,才好好儿去玩儿了一圈儿——对了,我问sphia,别孩子这个年纪,正是爱问为什么时候,Allen为什么不爱问问题。她说,那是因为多数时候Allen自己会找答案。离开比利时我又带他去了几个地方,真,荷兰、挪威,他街上会抓着我手,指指这儿,指指那儿,问我这、问我那;等到了以前去过伦敦巴黎马赛,他就一路都是安安静静。我才放心。” “我有……好久没见着他了,长高了嘛?”屹湘问。 “没有。大文学不长个儿。就长心眼儿呢。”邱亚拉微笑着,“又没什么事儿,见他干什么。” “爸爸想看看Allen。”屹湘转了脸,对着姑母说。 邱亚拉沉默片刻,说:“我倒跟你爸爸说,实是也没有必要。他身体也无大碍,没吓唬我呢吧?” “还是……听爸爸吧。”屹湘松了下手指尖,指尖充了血,伤口颜色又变深了。 邱亚拉吁了口气,外面远远传来一声高亢笑,她细听了一下,看看屹湘,说:“我看着倒还好。” 屹湘默默捏着眉心。只几下,眉心处便出现了紫斑。自己倒不觉得。头昏沉沉有些发木,有些什么东西心里心外浮浮沉沉,想要抓也抓不住。就听见外面有杂乱脚步声,嘻嘻哈哈一阵子,看看时间是十点多了,也该散了……邱亚拉扯开了屹湘手。 “您先前说有事要跟我讲?”屹湘问姑母。自姑母回来,她日日见了,都略有些不安。总不得空问。这会儿就想了起来。 邱亚拉兀自出了一会儿神,把果盘捧手里,也不管身上这华贵礼服会不会给弄脏了,说:“再说吧。” “很重要事情吧?”屹湘追问。见姑母只是盯了盘子里水果,不动一下,又说:“那您就说吧。”她心知姑母是心疼她了。笑笑,说不差这一点儿半点儿了。 邱亚拉抬手戳了一下屹湘眉心那青紫斑痕,一声不吭吃起了水果。 外面院子里终于静了下来,屹湘听见潇潇和崇碧说“爸妈晚安”,果然不一会儿,父亲先进来了。一看见她们俩,故意瞪眼说她们悄没声儿就溜了。屹湘见父亲一坐下来脸上就露出疲色,硬是推着父亲回他卧室去了。邱亚非也是真累了,躺床上由着女儿忙进忙出。屹湘给父亲打了热水泡脚,趁着这会儿工夫把医生也找来替他检查了一下,一切安好她才放心。送医生出去时候又悄悄问了几句。张医生笑笑,告诉她别太紧张了。屹湘再回屋里时候,见父亲已经睡过去了,悄悄,她拿了毛巾给父亲擦干了脚。父亲有时候脚下会皲裂,她拿了药油给涂上,热毛巾捂了一会儿才算。就这么忙了半天,父亲已经打起了呼噜……屹湘站着看了父亲一会儿,门口母亲轻声叫她,她便关了床头灯。 “睡了?”郗广舒问。 “嗯。累坏了。老爸不是怕痒?这回给他擦脚都没醒。”屹湘悄悄掩上门。 郗广舒借着光便看到了屹湘脸上那块紫斑,皱眉问:“头痛?” “没有,就是有点儿发木。”屹湘笑着,探头往书房里看看,早已不见了姑母,便说:“您也去休息吧……有什么事儿也等着明儿再说。等不得明儿做,您和我说。”知道母亲是个极有条理人。事情做不完便不安心。 郗广舒且拉了屹湘手,母女俩就坐沙发上。半晌谁都不说话。 “也没什么,就是想你陪我坐会儿。”郗广舒说。 屹湘靠母亲肩上,说:“嗯。儿子呢,养那么大,还是被别女人抢走了,心酸了吧?” “鬼丫头。” “心酸什么呀,不是还有个女儿?总算女儿这辈子是不……” 她话还没说完,手便被母亲拉住,她话尾也就收住了。看着母亲手上那素素一枚戒指,除此之外没有华丽累赘装饰。想着今日母亲跟叶夫人一处,断然是一般风华两种气度,由不得自己不骄傲……只是看着母亲,眼前还有个浅浅影子浮着。她揉了下眼,那影子便消失了。 “湘湘。”郗广舒搓揉着女儿手,“机会合适话,我也想见见她。你同意么?” ———————————————————————— 亲爱大家: 今日毕。谢谢各位阅读。晚安。明天见。 第十八章 寞寞倾颓的残垣 (十五) ()“妈,”屹湘嘴角一动,细纹出现。郗广舒看着便心疼。这几天,屹湘瘦多了。她有些动感情,抬手抚摸着女儿面颊。屹湘只是不抬头,她说:“妈,没那个必要。是不相干人。” 郗广舒手扶着女儿下巴。懒 屹湘拉下母亲手,一齐握手掌心里,说:“妈,我就只有您一个妈妈。” 字字清晰。 郗广舒沉默着。 这句话,她湘湘十四年前就说过了。 那个潮水落之后早上,她乘坐车子压着露出平坦礁石上了海岛,一下车就看到从渔家院中跑出来三天未见女儿,顿时百感交集。还没来得及说话,先照着她屁股打了两巴掌——她从没拿这孩子特别对待过,该打就打该骂则骂,才养了那么大——之后又抱着落泪。 回去路上她对湘湘说:“如果不是你发现这个秘密,也许要过很多年我才会告诉你。坦白将事实说给你听,是因为你已经满了十八岁,而且你马上就要开始独立生活。无论你如何看待我们……我们都永远是你父母。” 湘湘说:“我就只有您一个妈妈。” 这么多年她始终记得这句话,甚至认为有了这句话就已经足以抵了她所有付出。然而也还有另一句话,同样是湘湘说,她说“妈妈我想知道,假如我是您亲生,您是不是还会这么做”。不是句问话,因此无言以对。因为这句话,她当时特别想打她,于是就真打了。虫 母女俩都是一滴泪没有掉,也都是痛彻心扉。她终生难忘那一刻…… 郗广舒闭了下眼。她不知道女儿此刻是不是想到了同样事情,但是她有些难以负荷这记忆重量。 她让屹湘先去休息,自己独坐沙发上。 夜深人静了,婚礼仿佛已经是看过了很久一部电影,深深印她脑海中,但奇怪是,除了儿子和媳妇戏份,湘湘与崇磬和亚宁一起画面,总不停交替出现眼前,会令她心头有一阵阵不安…… 等崇碧三朝回门了,邱家这块才消停下来,该办公办公,该外出外出。邱亚非倒还好,郗广舒因为连日劳累犯了旧疾,撑到潇潇和崇碧出门度蜜月了,她才说出来,竟几日动弹不得。屹湘索性请了假家陪母亲。与Jsephina见面时候,谈了些公事,其余,一字未提。只是冯程程陆续拿了文件过来给她签,她嫌家里外人出入毕竟不方便,等母亲状况转好,才回了自己那住处去,倒下来足足睡了一日。 恢复了精气神儿她立刻记起潇潇婚礼上没有见到师父师母事情来。她带着喜糖喜饼到了师父家附近才拨电话上去。她听出师母声音有些不对劲儿,进了门闻到药味,立刻明白过来,果真进去一看,师父躺卧室大床上。一问,才知道师父已经卧床近一周。她愣师父床边半晌没说出话来。 艾功三面色极差、不住咳嗽,见了屹湘倒露出笑容来,指着床前方凳让她坐,说:“不碍事、不碍事。” 艾师母一边也笑着说:“没要紧,这是近时气不好。湘湘别担心。”她说着就出去泡茶。 屹湘也不坐,握着师父手问:“您怎么不告诉我们啊?”师父身体还算硬朗,这才几日不见,看上去虚弱了很多,面色发黄、还有些浮肿。她一着急,头上都冒了汗。 艾功三只是摆手。 屹湘察颜观色,觉得事有蹊跷。心知问师父恐怕问不出什么,干脆出来见师母。 艾师母正沏茶,看看屹湘撸了袖子准备帮忙,温柔笑笑。 屹湘拿了杯子和壶用开水烫过,悄声问师母:“师父是不是生了什么气?怎么颜色不大对。”她从茶罐里舀了一勺茶叶。 正巧水开了,艾师母拿了小水壶,便往茶壶里浇,说着:“不是。” 屹湘见师母都拿滚水冲茶了,断然不信没什么事发生。她等师母把水注满了壶,接过来燎水壶,说:“您跟我还有什么不能说呢。” 艾师母摇头,说:“真没什么,你别管了——过来,跟老头子坐着说说话……婚礼我们本来一定是要去,老头子病下了,照直了说怕惊动你们。” 屹湘端着茶跟师母出来,说:“也是我跟着瞎忙,应该早点儿过来。” 艾师母看看她,说:“你看看你瘦跟刀螂似,还说这个。” “怎么不去医院?”屹湘问。 艾师母刚要说什么,就听到有人敲门。 屹湘见师母眉头略皱,放下茶盘去开门。 大门外是李晋。 他礼貌称呼一声郗小姐,然后说,董先生让我来。 屹湘回头看了眼师母。师母好像料到了李晋会来,并不意外,只是顺手将师父卧室门给关了。屹湘于是给李晋开了门。她原以为可能是董亚宁派李晋来给师父送孝敬,没想到李晋见了师母先鞠了一躬便说:“董先生现没时间过来,让我先上来,问老先生安;另外,董先生说好还是让老先生入院检查治疗一下,他也放心。” 李晋说这番话时候声音不大,显然是特意压低了嗓音。 屹湘站他身后,勉强听清楚。她看着师母,就见师母微笑着说:“老头子脾气,你们也都知道。他说不去医院,一定是不会去。你且回去吧,就跟阿宁照实了说。” “您……” “你这儿等着也白搭。老头子发起脾气来,我们都为难。他态度,你们也都知道,阿宁尤其知道。就回去这么跟他说——老头子就怕进了医院,出不出来是一回事,出来这房子还有没有是另外一回事。”艾师母依旧是笑微微,半点儿不动气。 “董先生说了,他只担心老先生身体。其他……” “老头子身体没事,告诉阿宁他不必担心。回去吧。”艾师母又说了一遍,便是送客意思了。 屹湘总算听明白了个大概。 李晋恰此刻也回头看她,她便说:“李晋,你出来下,我和你说。” ——————————————————————————— 亲爱大家: 今天一完毕。昨天欠争取明天补上。大家晚安。 <hr/> 第十八章 寞寞倾颓的残垣 (十六) 她说完,自己先走了出去。走到楼梯口位置才停下,回头看着李晋,等着他站定了,才说:“老人家年纪大了,可能忌讳医院,就尊重老人家意思吧。我们请医生过来检查一下也一样。非拧着来,反而不好。” 李晋见她如此说,料着自己此行也确实难以达成使命。懒 屹湘瞅了李晋一会儿,见他仍有踌躇之色,点点头,说:“那我就先回去。” “郗小姐。”李晋叫住她。 屹湘看他神色就明白他要说什么,于是说:“这样,麻烦你带句话给董亚宁吧。” “您说。” “师父寿辰那天,他这里和我说了什么,希望他还记得。”屹湘住了声,想想没有什么要补充,“就这句话。” 李晋说:“一定带到。” “谢谢。” “但是郗小姐,恕我冒昧,也请您听我说一句——这件事,董先生眼下有他难处。” “如果他有十分难处,当然也别勉强。只是老人家心愿,我想他清楚。该怎么做,他也非常清楚。”屹湘和颜悦色说。 李晋看了眼艾家房门,似乎是决心要跟屹湘说说,见屹湘也没立即走开,就说:“郗小姐,按道理绝不该我多嘴。董先生是禁止我们多说一句话……今日是您这儿,这些他不便说话,我说给您。”虫 屹湘看着李晋。 “董先生待艾老,是十二万分孝敬,行事是不愿意违逆艾老、总是以艾老心愿为先,所以往日有多少事情,也都是董先生担待着。但我们到底是一个上市公司。董先生有做了主,也有做不了主。一个项目投入这么大,迟迟不见进展,实很难交代过去,况且这事还牵涉甚广。”他说到这里停住了。 屹湘也就明白这里头必然有不能跟外人说。照李晋平时言简意赅,跟她说多了,若被董亚宁知道,他那个脾气,还不知怎么发作李晋呢——但她转念一想,也未必不是董亚宁自己不便说,今日倒让底下人行动起来了呢……她满脑子都转念头,只是沉吟,并不发话。 李晋见她默然,心想反正自己该说不该说,都已经说了,但愿她是个明白人。他也不再多做停留,就说公司还有事情要回去,就跟屹湘道了别。 屹湘等李晋走下楼去,自己站外面仍发了会儿呆,才回了屋里。见师母坐沙发上,听到她脚步声抬起头来看了她一眼,拿着茶壶给她倒茶,说:“你又出去说上些话做什么……让阿宁看着办就好了。” 艾师母轻声细语。 屹湘接了茶,小声抱怨师母道:“您怎么不早说呢。” 艾师母摇摇头,说:“不是我不早说。是早说了也没有用。老头子认定了事,九牛拉不转;阿宁我是相信他乐意为我们着想。若不是因为我们,他何苦来操这些心?我们又不是没见过他那永昌建设别地儿风卷残云效率!这都是老头子只管认了死理儿,就拧着,不松口要搬,真叫他难办——我且说给老头子听,从没听说拆迁这回事,真就因为谁改了道……拖了这么久,也算是阿宁了孝心。这事儿他若不犯难,定然是什么都替我们想到。眼下他必然有为难之处。从我想法,头一个,我们还有几天活头?哪儿不是住着等死?第二个,不让阿宁来做这个买卖,也是不通情理。就算他不做,必然有人要抢着做呢。” “师母,我来想想办法。”屹湘深知师母说到这里,也就是通融明白很了。她一时之间就算理不出个头绪来,想着前前后后李晋那话,和偶尔听来风风雨雨动静儿,也就够了。 “你能有什么办法?闪到一边儿去。老头子若是肯让你们插手,才不会就这么着呢。”艾师母笑了,“就算是有办法,也不要蹚这一水儿好——就是阿宁,我也不怪他、也不愿意他跟人缠斗——我就劝着老头子,早早儿搬了就是了。补偿款给不错,邻居们绝大多数不过是要个合理价格。我们一直拖着,倒让人觉得不定我们打什么主意呢。横竖有阿宁这里,说闲话也不少……” 屹湘抿了唇。 师母从来温婉爽利,没听她跟谁说过重话,也没听她背后说过谁坏话。眼下这些话,也就算很重了。 “再说,我跟老头子说,阿宁不是不孝顺孩子,他但凡是能够,一定不会惹老头子生气……我也怕他为了当初一个许诺,再跟人惹些闲气。因我们,不值当。” “师母您这话说,什么不值当。”屹湘说着,思忖,恐怕这事情里面大有玄机……只是她怎么也得弄明白了才好说话。于是她只宽慰师母一番,又说:“老早就撺掇您和师父去个宽敞地方住,师父就是不乐意——等我打听着,有合适地方,又清净又敞亮,把您和师父搬过去,您看好不好?” 艾师母笑着,“你看着几间老房子,还不是住了几十年?我们两个老不死,不论哪儿,要饭有个杵棍子地方就是了。” “师母。”屹湘心里发酸,笑着说:“瞧您!就是我找不着合适地儿给您,邱潇潇那婚房,我让他立时三刻给您让出来——不然就把董亚宁拖出去乱棍打了,看看他这都是办什么事儿啊?好不好?” 艾师母被屹湘说,握着嘴只是笑。 “您千万别挂心这些,我们再怎么不争气,也真不能让人欺负了去。”屹湘说。 “你哪儿知道哟。”艾师母摆手,摇头又不肯细说了。听到里面有动静,待站起来去看看艾功三,屹湘早起来了,让她坐着,进去,原来是艾功三要水喝,一时之间他又咳嗽起来……艾师母外面坐不住,也进去跟屹湘齐齐忙活着。 屹湘见师父实咳嗽严重,趁师母伺候师父喝水,出来给张医生打了个电话,要他千万些过来给师父瞧一瞧病。 艾功三里面听到,阻止她已经来不及。 —————————————————————— 今天一。晚点儿再一补前天。 <hr/> 第十八章 寞寞倾颓的残垣 (十七) 倒是艾师母说:“还是让医生来瞧瞧吧,你又不肯去医院,阿宁让医生上来你又撵出去,这么下去……”她看看艾功三脸色又是一变,“好了,好了,不说那些。()湘湘安排,你总没话说了吧?医生来了,你可得好好儿让瞧一瞧。”懒 艾功三喝着水,对着屹湘说:“惊动了张医生,必然惊动你父母——不合适。” 屹湘只是笑着说:“您老还操心这个。等张叔叔来了,我们嘱咐他别回去说不就行了?张叔叔从来不多话,这您放心。再说他不是靠实人,我也不会托付他。”她从师父手里接过来空水杯,坐师父身边,“我跟您说,张叔叔就算是给我号脉,转过去跟我妈讲,脉案也都瞒着几分呢。” 艾功三听了这话才不言语。 艾师母一边皱了眉,对屹湘说:“你这身体,整天也是一大笔糊涂账。什么不好跟着你师父学,就学着死犟、不爱惜身子。” 屹湘笑着站起来,让师母陪着师父,自己下了厨房,给二老准备晚饭去了。 叶崇磬中间打了个电话给她,问她晚上有什么安排没有,如果没有话,他倒是有个好地方去吃饭——“说好了,带你试几样菜。”叶崇磬说。 这个时间,他必然是还没有下班呢,屹湘听到他周围有说话声。 她就说自己师父家里。虫 叶崇磬听说她艾功三家里,电话里便顿了一顿。() 屹湘几乎是立刻,意识到叶崇磬可能知道点儿什么。于是她说:“今天晚了,明儿好不好?” 叶崇磬倒笑出来,说:“稍晚点儿也不怕。这样吧,干脆今晚我买了材料上来,你亲自下个厨好不好?” 屹湘便明白他意思,想必他是知道她想问他点儿什么,于是说:“我还得等等。医生过来看过师父,没有大碍,我再走。” “那晚点儿我再给你电话吧。”叶崇磬说。 又说了两句才挂了。 灶上紫砂煲里,热汤差点儿便溢出来,她忙拿着毛巾盖了,掀开来看看…… 张医生来倒真及时,屹湘饭还没有做好,他已经带着人到了。 屹湘连围裙都没有顾得先摘下来,跟着便守一边看张医生给师父检查。 张医生极认真仔细拿着听诊器艾功三胸口处听了很久,又细细问着问题。有些艾功三自己回答,有些艾师母一边答了…… 张医生低头对艾功三说:“按理您这确实应该住两天院。您老这级别老人家,好多人都三天两头儿奔医院,有病瞧病、没病也住两日保养一下,您看看,您还真不愿意给政府添麻烦。”张医生微笑着说。 艾师母笑着说:“您可是给他戴高帽子了。哪儿是怕给公家添麻烦,明明就是怕打针吃药。” 屹湘一边笑出声来。 张医生说:“那也得先打针吃药了。”他便嘱咐同来护士替艾功三打针,又说:“如果明后天不见好,千万去医院。”他说着给了艾师母和屹湘一个眼色。 出来以后,张医生也先安慰了艾师母几句,叮嘱这两天千万看护好了艾老,说:“毕竟有年纪了,心和肺都弱很。这两天就千万别再让他动气。”他说话工夫,护士已经出来。 张医生无论如何不让她们相送,屹湘到底走到阳台上,看着张医生下楼——楼下除了她见过张医生常坐那辆车,还停了一辆炫金色轿跑,她仿佛哪儿见过这么一辆车子,略怔了一下,果然张医生一出楼门,那轿跑车门一开,出来正是董亚宁——那一口白牙,隔了这么远,仍是白发亮,跟狼牙似……屹湘就见他跟张医生寒暄几句,似是不经意,抬头往这里看来,也只是瞥了一眼。 屹湘便回身进屋。师父面前跟师母说笑着,等他们吃过了晚餐,她收拾好了,才离开。走时候再三跟师母说,有事情赶紧打电话,明儿一早我再来。都走出门去了又折回来问:“倒是想吃点儿什么鲜,您说给我,我好带来?” 艾师母笑着催她走,说:“悄悄儿说,见天儿阿宁都让人送东西来,白搁着,也吃不了。倒是死老头今天唠叨了一句,想喝豆汁儿了。我也出不去。” “这个便宜。明儿我给带来就是了。”屹湘也笑了。 下楼并没有看到董亚宁车,她只道他已经离开了。张医生他也是熟识。 她惦记着跟叶崇磬约,先打了电话过去,他那边嘈杂,问他哪儿呢。叶崇磬便说买菜。匆匆忙忙,他说等会儿你家楼下见吧。 她看了眼手机上时间,其实还早。但今天没有开车来,要走出巷子打车才能回去。刚刚电话里却没有机会跟叶崇磬说清楚,她便低了头赶路。 她走着走着,忍不住四下里看看——这院子是如此静。树一排排,粗得两人合抱,细让她抱住也够不到指尖了吧……楼是老式楼,院子是老式院子,错落石桌石凳、棋盘球台,再远处,也是连成片旧宅子,她还记得以前曾经去逛过,据说从前也是有名有姓人家住过;再过去,也就是隔了一条巷子,就是有名几座宅院,眼下住人都有些地位,平日戒备森严,不是说谁都能随便靠近了……她想着,脚步紧紧慢慢,就觉得天色渐暗下来,那片密密树林子,青纱帐一般要遮了眼睛了。 不知道怎么,她也有些伤感起来。 从第一次到这儿来,被那乌鸦扑了一头粪开始,有多少年,她几乎没把这门槛儿踢破了……她站住了,回过身去,想透过树荫,看看师父家那暖暖小窗……空气里飘着淡淡烟气。她略侧了下脸,就看到斜靠车边董亚宁。 “你是不是,也有点儿舍不得这儿?”他问。 ———————————————————————— 亲爱大家: srry~~没有秒杀成功,过了12点了。8过,现是3月8号了哦,那就正好祝各位姐妹,节日乐! 第十八章 寞寞倾颓的残垣 (十八) 烟他手里,弹了一下,又弹一下,才送到嘴边吸了一口。() 屹湘站了一会儿,往前走几步,离他近一些。 也许是天色有点暗,他脸色看上去隐隐有青气。 屹湘被烟气呛了,咳嗽了两下。 “我倒谈不上什么舍得舍不得。”她翻了下手腕,看看时间。就说了这一句话,鼻腔嘴巴里就烟熏火燎。懒 董亚宁将手里烟捻了一下。红莹莹烟头灭了手心里。 屹湘看着,就说:“师父打了针,晚饭吃了点儿,情绪平稳好多。” 董亚宁听着她说话,没反应。 屹湘看看表,“讨嫌话我上次已经说过,那就不罗嗦了。”抬头看看他,仍是没什么反应。也不知道他听进去还是没听进去。她也就转身要走。 “也不需要很多炸药。”董亚宁看着巷子里面,“要是,也很。就那么‘轰’一下,就什么都没有了。” 他调子很冷。 他们总是剑拔弩张对话里,他冷言冷语时候很多,冷而尖利壳子下面总是喷薄怒火。 她就看一会儿他这冷静样子,“嗯”了一声,说:“可不是。” “这些老树,也该挪窝挪窝,到别地儿去自生自灭了……万丈高楼平地起,不过是几个月事。”他像是开始了自言自语,已经当她不存了。她便没有再出声。虫 巷子里有辆空驶出租车出来了,她看到,抬手招呼了一下。 到她上车他都没有再动一下。 车子慢慢驶离巷子,她还能看到他和他车子,阴暗巷子里,距离她越来越远…… 董亚宁听着车声远了,又站了好一会儿,才回身。 手机扔车里,响。 他捞手里,按开听了一会儿,才说:“这事儿谁说都没用,就照我说办。”没听对方再说,便将电话按掉。还没有发动车子,又有电话进来,看了一眼,他本不想接,但深吸了一口气,还是笑着接了,说:“妈,哎哟喂,您真是我亲妈吗,今儿就得闲儿是怎么着?想起您儿子来了呢?” 听着他母亲电话里呵斥,他只管笑,明白这早晚他母亲打来电话,必然是有缘故。()果不其然母亲让他回家,说:“你过来外公这里,一起吃晚饭。你父亲,芳菲也回来了。” 他笑嘻嘻说:“您不早说,我约了人……” “这么大事儿,你别以为不朝面儿就行了。等你吃饭——不回来你试试!看看谁饶得了你!”听筒里他母亲那声音陡然尖细起来,说完,便挂了。 董亚宁掂着电话,对着后视镜瞅了瞅自己脸,笑很好,满面笑纹儿。 …… 屹湘回家路上心神不宁。手袋一会儿放膝上一会儿放身边,替她坐卧不安。到底想起来给她母亲打了个电话过去,问一下身体是不是完全好了。 郗广舒说这一下午让人打你电话都打不通,我这就要出国,过几天回来。 她听了便只嘱咐说您千万自己多保重。原本想再多问点儿,想想这个时候又不便开口。只匆匆说了几句话,车子也就到了院门口,她便让司机停了车。 走进院子里没有看到叶崇磬车子。静静,楼里也没有亮起几盏灯。 路边花坛里蔷薇架上大朵儿蔷薇盛开了,香气袭人。淡黄色灯光下,原本漂亮浅粉色有些失真,她看了一会儿,似乎是香气越聚越多缘故,闻了让人心里有点堵发慌。 她低头从手袋里找钥匙,拨了半晌,仍没找到,顿时加心烦意乱。 她咬了下牙,蹲下去,将包倒了过来,东西都倾地上,立即就找到了钥匙,攥手里,顺势坐了路牙子上,将一样一样东西放回包里……收到一半,又停下来。 呆呆、无意识看着旁边停着一辆车。 极小巧车。是浅浅粉蓝色,玻璃亮晶晶有好看光泛着——她想要是仔细看,也许能从这光里看到自己;但她才不要看清,这个时候,她该多丑呢……车子微微晃了一下。她警觉,急忙胡乱将剩下东西塞回包里去,只听有人叫她,她抬头。 叶崇磬扶着车顶,跟她打招呼。 她便又呆了一下,站起来,隔着车子看叶崇磬。真不知道高高大大他是怎么从这么小车里钻出来……或者说,他是怎么进去。有些好笑,但此刻她是笑不出来。只看着他。叶崇磬也没有笑,对着她,拍了拍车顶,说:“这就是上回跟你说玩具车。跟你约好了就让sphie去取了来,我开着出去转了转——车小确实又车小好处,有个空儿就塞进去了。” 他说着开了车门,后座上两个袋子,显然是他买来食材。拎着走过来,将车钥匙塞给屹湘,说:“开两天试试,车子挺好操作,上手容易很。”他装作没看到她那有些异样神态,只管跟她说这些。 屹湘手里这就多了把车钥匙。 “不满意可以还给我,不是什么大不了事儿。”他提了下袋子。 屹湘便伸手要帮他拿一个,叶崇磬似笑非笑,说:“你能不能别让男人觉得难堪?” “嗯?”她费解看他。 “要逞强,也不这些小事儿上。”叶崇磬往前走。 屹湘愣了一会儿,才跟上。直到走上楼去,他们俩都没说话。这样沉默着,倒不觉得别扭。 屹湘请叶崇磬坐,自己去洗了手,出来却看到叶崇磬已经厨房,把带来东西都摆了操作台上,见她进来就说:“都是简单东西,多二十分钟就能吃——不用你帮忙,就外面坐着看会儿电视吧。神不守舍,再切了手。” 屹湘反而操作台边坐了下来,说:“看不懂那些电视节目。” 叶崇磬正把鲜虾仁儿取出来,听到她说,笑了下,撕了保鲜膜,给她看了一眼,说:“要不要试试?” 鲜生虾仁味道,带着海水咸腥。 有蘸料碗一边,屹湘没有用,只伸手拿了一只便填到嘴巴里。 叶崇磬回身准备煮意面,背对着她,问:“想不想周末出海?”他袖子都没有卷起,也没有戴围裙,动作娴熟。“散散心,好久没闻闻海腥味了。” 屹湘抽了纸巾擦手,停了停,说:“不了。” 叶崇磬点了下头,继续忙他。 “艾老怎么样?”他问。很,各种配菜已经切好撕好,都搁一边。 “好点儿了。”屹湘回答。她把纸巾叠来叠去。 叶崇磬回身拿虾仁,看到,转回身去锅里倒了油,只一会儿,冒出油香。 “那就好。”他说着,把圆葱末儿放下去,“这个事情,是横生枝节。” 屹湘沉默了会儿,问:“什么人?” “你知道玉梨巷后面那片宅子现是谁住着?”叶崇磬反问。虾仁下了锅,翻炒几下,颜色便透了红。 屹湘皱了眉。 叶崇磬也没等着她回答,继续说:“人家要呢——倒也不是要怎么着,就是说规划里,那一片儿该有个停车场……但凡拆点儿,地儿也就够了。真要谁给建起高楼大厦来,那家老爷子还嫌堵得慌呢……不过,这是人家后辈儿想自个儿孝。要就是这个劲儿。” 屹湘哼了一声,问:“不是这么简单吧?” 叶崇磬将意面下了锅,看屹湘一眼。心里倒暗赞了一句。屹湘清醒时候,分析力还是有。不然她也不会到他这儿打蛇随棍上,也许又恰恰是,基于她对董亚宁了解。他翻着意面,说:“主要,亚宁拿了这块地有阵子了,一直不动,里里外外,就落了人口实。”他回身将两只盘子摆好,利落将面装了盘。 屹湘看着面前这两盘漂亮意面,不出声。 “我两天没见亚宁,不知道他眼下是怎么打算,不过,照他脾气,也不难猜。”叶崇磬把叉子放餐盘里,看看屹湘,就说:“要不就这儿吃吧。”他说着已经坐下来。 屹湘慢慢吃着。 叶崇磬也吃慢,他不时抬头看屹湘一眼,若有所思。 屹湘吃完后一口面,抬起头来,看到叶崇磬默默喝着水,正望着她,见她抬头,他说:“劝动艾老话,请艾老换个居处其实也好。就算是保护性开发,也只有那几所老四合院是值当保留。” “是呀,当年城墙不也说拆就拆了,如今这点儿算什么。”屹湘站起来,将空盘子收了。 “气话。”叶崇磬说,“艾老这些年也没少呼吁保护。” “就是没想到,临了儿自己住那一片儿也难免遭劫。”屹湘请叶崇磬出去,只说:“盘子撂着,等会儿我再洗。” 叶崇磬笑了笑,跟她一同走出去。抬头看到她靠窗案子上,跟上回来时候几乎没什么两样,照旧那卷轴仍那儿。走过去看看,都沾了尘,显见着是很久没动笔墨了。 他想着自己宅子里那巨幅画卷,心顿时被暖意噙着了。 —————————————————————— 亲爱滴们: 抱歉了,这会儿才。本来要俩,这点儿实是没办法弄完,就一个吧。晚安大家。 第十八章 寞寞倾颓的残垣 (十九) 屹湘见叶崇磬也不坐,只是看了自己画案出神,便问他要不要喝什么。大文学 “我这儿还有你给我墨宝。咖啡也有。”她说。 “都太重了。算了。”他说着,又看了一会儿案上画,心里仍是有些莫名牵动。知道她站身后不远处,回身看看她,“我也差不多该走了,你得早点儿休息。”懒 “谢谢你。”她说。 叶崇磬笑笑,说:“我正是什么也没做,又帮不上忙,哪儿就当你一句谢了呢。”他去拿了自己外套,穿上,便又是刚从办公室出来架势,只是忙了这一会儿,他身上也带了点儿倦意,松松。“我看你那冰箱里东西,也不是很齐全。明儿我要是有空,或者自己来,或者让人送来。” “可是……” “家里没人就搁外面保安室。”叶崇磬说着往外走。 “我自己会去买。”她拒绝。 “那你这几天会有空么?”叶崇磬问。 “总之我自己可以啦。”她说。 “小事情,别放心上。”叶崇磬也没一定坚持。 叶崇磬原本是不要让屹湘送下来,可她坚持送下来,他也没有拒绝。楼下转身间,他看到远处摇晃秋千。止住脚步,回头望着她。 “什么时候你有心情了,再替我画个扇面吧。大文学”叶崇磬说。 “嗯?”屹湘借着灯光看他。心里一动。扇面吗……虫 “崇碧跟你求扇面,是给我。”叶崇磬轻声。 屹湘专注看着叶崇磬,喃喃,她几乎要吐出一个名字,但叶崇磬摇了下头,她便没有出声,只是手不由自主便有些发颤。 “那个,我已经收起来了。”他说着。似是放下了什么东西。并不轻松,但是,放下了。 屹湘心头有如鼓槌敲,一时之间有些混乱。 “你干嘛跟我说这个?”她嘴唇也颤。 叶崇磬看着她脸色,说:“屹湘,你该跟亚宁好好儿谈一谈。你们需要一次开诚布公。” “不。”屹湘说。这个“不”字说出来,自己先觉得不妥当,嘴巴里就是难言苦涩,只是说不出……她呼吸急促,脸不由自主就涨红了。 叶崇磬沉着,继续说:“必须。” 屹湘盯着他,身上颤抖从手上开始蔓延。只觉得心里是有什么破碎,噼里啪啦响着。并不是从今天开始碎,但不管是什么遮着掩着,还是能骗自己一时。可眼下,叶崇磬就这么说着,明明就是不让她再自欺欺人意思了。 可是,他究竟又知道什么、知道多少? 叶崇磬默然站着。大文学 他很想拥抱她一下。就抱抱她,便可以什么也不说了,一切都随她去……但是不能。 “我只是说这次事。”他看着她眼睛,几乎是一字一句说,“对我来说,我认识你,是从古董店开始,已经足够。其他,我不关心。” 屹湘冻僵了一样。 耳边是炸了一个又一个雷。 “叶崇磬……我之前已经跟你说很清楚……” “是很清楚。我也说很清楚。所以眼下就先什么也别说了。”他量轻松说。管心里是这样沉。 她站着。 叶崇磬到底还是走过来,很轻很轻、小心翼翼,拥抱了她一会儿,说:“你太累了,屹湘。” 她发抖。 好像被荆棘刺到夜莺,胸口是流血。 他是知道……这不是他第一次跟她说你太累了屹湘。惟有这一次让她觉得痛苦。 “你干嘛要这样……”她推开他。 “我首先希望你能自自生活。不管哪儿,也能堂堂正正。因为你本该如此。”叶崇磬说。希望你能幸福。希望,能跟你走远。虽然眼下,我只能看着你难过……他默默站了一会儿,松开手臂,对着她温和微笑,说:“晚安。” 她也微笑。 只是她摇着头,眼睛里有一点点泪光…… 叶崇磬车上看着她身影越来越远,容色也越来越模糊,终于不可见了。 他这些日子常想起来早认识她那些日子,暗暗小店堂上,沙发里酣然入睡、被惊醒时脸上错愕、侃价儿时那伶牙俐齿、分毫不让……还有她马上那回眸一笑,马尾辫甩得意洋洋。笑着时候,活泼泼,让人看着,总觉得这世上再没有好了,那一刻就是完美,让人不由自主也会跟着她想要笑出来……要是她总是笑着该多好? 他静坐着,车子平稳行驶,已经开出去不知多远。这是他板着脸严肃内省时候,司机都没敢开口问他这是要开车去往哪个方向。 他看了会儿外面,也不着急说去处,便拨了个电话。 那电话照例周末晚上应该不容易打通,但是通了,响了三下之后。他便微笑着开口,说:“stephen,干嘛呢?有空出来喝一杯吗?” 对方答应痛,只是接着便同他开起了玩笑。 他也笑着,说:“怎么,料着我就能给你打电话,这儿等我呢……是吗,要算账等下慢慢算……是,明儿是佟家吃喜面,我以为你不一定去呢……礼物当然要双份儿,好事成双……你又不短这点儿钱,抠门儿什么呀……等下那儿见吧。” 收了线他沉吟片刻,对前面说:“马会。” 车子转了弯,他忽然想起来什么,说等下前面停停车。 他随后DrthyKan专门店里呆了好久。选了个给小女孩儿绒布兔子之后,又站架子前看着另外一个小兔子——穿着缀满了水晶颗粒婚纱灰色小兔子,头顶戴着水晶皇冠,脚上竟然是一对芭蕾鞋…… 大约是见他看入神,店员问他叶先生,这个要不要? 他又看了一会儿,微笑着说:“不了。” “您这又是干闺女买吧?”店员跟他熟稔,笑着问。 “是啊。”叶崇磬接过包装精美盒子,拎手里。礼貌跟店员道别后出来,站街边吹了一会儿燥热退晚风,取了烟盒。摸到打火机时候,掂手里看着——自那日收了火柴盒,隔几天亚宁就顺手送了他一个打火机,也顺手拿走了些他剩下不用火柴。烟盒里有两根烟卷儿,是那劲儿极大旱烟。 他看着抽了一根出来,放鼻子底下嗅了嗅。 辛辣、呛鼻、火热味道便吸进了鼻腔。 他点燃了烟。 ———————————————————————— 亲爱大家: 这一补昨儿加。 今儿已经得了,就是要修改。周末若是方便等您就等等;若是倦了,咱这就道晚安。 晚安各位。周末愉。 第十九章 支离破碎的夕颜 (一) 叶崇磬走后,屹湘也不知道自己院子里站了多久,又是怎么回到房门口。 进门就坐门厅鞋凳上,坐了好久。 屋里有些热,她伸手门边摸着空气调节器开关,开了,只一会儿便又觉得冷出奇。她走到画案边坐下来,团起腿,坐了椅子里,看着案上那层层叠叠宣纸和乱七八糟毛笔。不期然嬉笑猛猛钻进耳朵里来,清脆、柔声细气、无忧无虑。她有很久没有想起来这些往事了,那如花笑靥,曾经是她美回忆,也曾经带来痛苦经验……她收拾起案上这乱七八糟画具来,空白纸扇叠画案一角,她看了,取了一把手上,打开,合上。懒 就那样直愣愣看着,此刻纸扇上也浮着浅浅印记似,她忍不住合拢纸扇。 身上冷,起了一层又一层栗…… 热闹咖啡馆里,她坐导师和同学之间。安静听着同学们讨论色彩搭配方案,笔无意识笔记本上画着,胃里难受很,好像刚刚吃下去牛角包梗了胃窦处。她不停揉着……一个身影渐渐移近了。 “湘湘……”怯怯开口,是叫她。 她听到,但是没动。 “湘湘!”是鼓足勇气。 她终于回头,看到粟菁菁。虫 从北京追到伦敦,仍然是那句“你听我说”。 她不想听菁菁开口。当日不想听,后来不想听。那是因为不管谁说什么也没有用了……电话打进她公寓,她接了冷淡说我们不用见面。这次坐咖啡馆里。当着老师同学面,必须维持着基本礼貌。于是她就那么笑着问:菁菁,你到底想和我说什么? 粟菁菁脸色苍白。是,菁菁总是脸色很不好。她身体总是很弱。弱,每当是她跟她一起,让矮小她反而有保护欲。她一个女子都这样,何况男人?尤其又是那么大男人男人。 她想着心尖儿就发疼。 菁菁说湘湘,那天不是你想那样——你就那么走了……之后才出了那些事,我总觉得不对劲儿……可是你不肯见我、听我解释一下…… 她听她提到那天,立刻打断她话。说我没想什么。不用想。我又不是瞎子,看明白就行了,还需要想么? 她是笑着说。总觉得心里再疼,脸上还是得笑着——菁菁,我不是怪你。不怪你,也不怪他。原本也没什么,只是我突然闯了回去,是我不周到。他,当时……我们已经不好了。 是不好了。虽然没有明确说结束,但是已经有很久,他没有主动给她打电话了。 她说我回去要就是跟他摊牌分手,说清楚以后分道扬镳,谁也别耽误谁好事儿……现我们就彻底结束了,你也就不要有负担。其实你们俩也挺合适……不是,你不用解释。主要,我也知道,你喜欢他很久了。我没说破是因为你也从来没有行动过。而且我以为,你不会。挺可笑,我凭什么以为你不会呢?他又不是我私有物。 菁菁着急满脸通红。说湘湘你没明白我意思。我说不是你想那样,说是,那天不是他主动,是我主动,我…… 她立即打断她,说菁菁,董亚宁什么人我了解。你别替他遮着。那天是不是你主动,我能看出来;就算是你主动了,他也没拒绝,是不是? 不是! 什么不是?她笑着。好像菁菁说了很好笑笑话,笑到她眼里都出了泪花。对着菁菁那急眉赤眼样儿,说菁菁啊,你还是什么也别说了。真,我跟董亚宁已经结束了,日后你们怎么样,跟我没关系……你和我,也不再是朋友。 说出这句“不再是朋友”话那么顺溜。顺溜让她心里暗暗吃惊。后来想起这一刻,她知道自己是恨粟菁菁。但她总是把这一刻抹掉。 恨菁菁,她不愿意。 湘湘,你能不能原谅我?粟菁菁问。看着她,菁菁又说我其实就是想,后让他抱抱我。我们当时已经说明白了,我们俩不可能……你原不原谅亚宁哥我不管。我只问你。你能不能原谅我? 不能。她很平静说。菁菁你是我朋友,不是路人甲。别人不知道我们,你总该是知道。我跟他是一回事,跟你是另一回事。账,各算各。 我明白。粟菁菁点头,说我了解你。 她说话说完了吧,没有别事,我得回去继续讨论课…… 菁菁说你等一下。 她就坐那里没动。面前咖啡冷透了。她一直没碰一下。菁菁看着那杯冷掉咖啡问她,那天医院,我听到你跟邱伯母争执,湘湘你老实回答我…… 她仰着脸笑了笑,想一下,说你听到了? 是不是真?菁菁仔细看她,面色严肃。 她反问你说呢? 菁菁瞅了她一会儿,说如果是真,你不该瞒着亚宁做决定。不然你会后悔。亚宁他只爱你。 是。他爱我。我面前时候他爱是我,离了我,也会临时爱爱别人。有些事没亲眼看到我就当不存,可是亲眼看到了,你让我相信他爱我并且只爱我?老实说,美色当前,我都会忍不住心猿意马,男人? 她讥诮笑着。 粟菁菁嘴唇咬发青。说我这是绕道来,马上回纽约。来之前我没跟亚宁说。我是想跟你求证一下。我觉得我应该跟他说。 那你就说吧……可你觉得眼下他会乎嘛?乎我这样?菁菁,别操这个心。我不爱他了。都结束了。 她说着便站了起来。居高临下看着粟菁菁白皙消瘦面孔——她朋友粟菁菁。后一次作为朋友坐她面前粟菁菁——她心尖儿已经疼到了不能跳动似。 粟菁菁也站起来,将她按沙发上。 —————————————————————————— 亲爱大家: 今天到这里。诸位晚安。 <hr/> 第十九章 支离破碎的夕颜 (二) 她们从没有这样相对而坐过。大文学心里面都知道这对她们俩来说将是挽歌一般相聚,从今往后,不知到何年何月何时何日,再有这样机会。 她不太相信相逢一笑泯恩仇这种事会发生她身上。她自认是个小气女人。一直是,永远是。懒 菁菁说我会回到纽约重开始。现,就那里,有个人等我。他说……假如不说出来,会成为一辈子遗憾,我还是该试一下。放下过去才能重开始。我觉得他说对。湘湘,到现,你原谅我也好,不原谅我也好……我不后悔自己做出决定。如果,不是你跟亚宁之间出了问题,我也没机会。是你没有牢牢抓住他。湘湘这是你错……起码有一部分是你错,你不能否认——你不会不知道前几个月发生大事小事吧?什么样联姻我们都见过了从上一辈到这一辈。还有眼前活生生例子,你回去难道没见?所以我想要兴风,就一定做起浪。可是湘湘,亚宁不肯。为什么不肯你知道。我也知道。那我只有放弃……虽然我说了不后悔,但现来说这些,老实说,我主要也还是想让自己心里舒服点儿……这些年,你是我好朋友。我想这一生都不会再有你这样朋友。我从你这里得到太多,恐怕是没有机会回报……你还记得吗,我出国前你给我画那幅扇面?后来我总是将扇子带着身边……如果不是这把扇子,我恐怕,也不会跟那个人有机会。大文学他说不知道为什么,第一眼看到这把扇子上花草蛱蝶,就觉得有种莫名其妙亲切,有种莫名其妙感动,觉得已经认识了我很久。他就那么执着,开始喜欢一个像认识了很久我。他是我遇到过好男人,错过他该是多遗憾呢?跟他一起,什么都不缺。要什么会有什么,他就是那么一个梦幻一般男人。但是我总觉得,不甘心……湘湘,回去我会答应跟他开始;我想,也许他会是我这一生归宿。缘分事情很难讲。但是爱我多一些,比我爱多一些也许幸福也不一定。我就再自私一回。湘湘,我祝福你……假如你跟亚宁哥还有一点点可能,不要放弃。不管你是怎么样,我觉得他,都愿意再接受你。你后相信我一次,我不会看错他。虫 她笑了。 她记得自己菁菁说完一刻,忍不住笑了。 菁菁叹气。菁菁叹气时候总是眉头皱皱、无奈又惹人疼惜。 她却笑个不止。 她说菁菁,我是怎么样?眼下你眼里我是怎么样?哦,我对不起他,还对不起你吗? 菁菁闭嘴不言。大文学 她说算了吧。你不会看错他……难道我就会? 她始终觉得菁菁柔软柔弱而禁不得大风大雨。那一天菁菁让她刮目相看。菁菁不但知道自己需要是什么,而且她非常明白自己应该怎么得到。明知不可得后果断,让她自叹弗如。 她后也没有说句祝福菁菁话。既然选了割袍断义,总要做出毅然决然样子来……后来,便是混乱不堪日子,她不给任何人消息,也不知道别人状况。再后来,是知道菁菁死于车祸。 得知这个消息时候菁菁已经过世有段时间了。 哭是哭不出来,却总半夜里被一阵阵笑声惊醒——湘湘、湘湘,你怎么没来送我……惊醒过来会坐床上,睁着眼到天亮。无穷无酸痛感,心里身上肆虐。跟自己说这不是悲伤,只是可惜。可惜那么年轻,就已经过世了……而她们几个人曾经说过,七老八十时候,要拄着拐棍儿看儿孙成行。那时候,怎么知道,生命中那么多不可测? 还是拜托姑姑打听到菁菁墓地,悄悄去探视过一次。 墓碑上菁菁照片,应是她过世前模样,比起后一次见到她,笑容明朗、眼神自信、面庞脱了稚气婴儿肥,是个标致成熟女郎了,不再是她记忆中那个柔弱女孩子,偶尔会惶惶问她:湘湘这要怎么办?湘湘那要怎么办?她想她们不再互通音讯那几年菁菁应该过很好。不然,不会有那么美笑。是露齿而笑。从前她那样大笑,菁菁便会说她,不要这样,太不斯文了,女孩子还是应该笑不露齿…… 屹湘将纸扇平放了画案上。 学画时候,她躁性多,一笔兰叶总画不匀妥,一遍又一遍练习,练多了免不了心浮气躁。抬头看看对桌菁菁,气势磅礴山水她画也絮烦,但耐心力态度,比起她来,那是要强了不知多少倍。 有一次她们俩互相串着作业交功课,她山水、菁菁蛱蝶一起放师父师母面前,她们俩以为总可以以假乱真了,彼此熟悉套路、模仿对方笔意纤毫之差而已。师父师母还没有开口,董亚宁便嗤了一声说这不是作弊么?点着菁菁蛱蝶便说:这明摆着是粟菁菁,翅膀儿跟被雨浇了似沉,湘湘画,兰叶儿上停着,都觉得会跟兰叶儿一起飞起……半晌没有人吭声儿。师母不说话,倒是师父说,湘湘山水倒是进益了…… 屹湘拿了画笔手里,空空,虚虚,扇上走着。 这一夜,对她来说,会格外漫长。 她知道。 董亚宁进包间来都没有敲门,直接便是一脚踹过来。 哗啦哗啦摸牌声音停下来,正里面打麻将佟金戈和叶崇岩几个同时抬头看他,不过谁都没有出声,齐齐都等着董亚宁开口呢。他不开口,他们等了片刻,也就安稳坐着继续码牌,当什么事儿都没有样子。 董亚宁坐进沙发里,看了眼屋里人,“怎么就你们几个?急三火四叫我来?”他脸阴马上就能来场暴风雨。 金戈刚刚电话里就知道他是回了趟家,才硬叫他来,这会儿也知道他心绪不佳,就没抢头里说话。 崇岩听见问,笑着回道:“不就我们几个嘛?我们就想坐这儿聊聊,意思缺了你又不行——要给你叫几个妞儿来嘛?” ————————————————————————— 亲爱大家: 今日一,完毕。诸位晚安。咱明天见。 第十九章 支离破碎的夕颜 (三) 董亚宁晃着过来,从金戈手里拿过烟来点上,狠狠就给了崇岩一下子,说:“放P!这会儿说这种不咸不淡。” “怎么不咸不淡了?别说这会儿这儿,就是大半夜月亮上,那不是随叫随到嘛?这不是不问明白了你意思,不好先替你做主嘛?说吧,要什么样儿?要友情客串,还是要明码标价儿?要熟,还是要生?”叶崇岩还瞄着面前牌码子,一叠声问。“画个道儿,我马上办到……哎,上一把谁庄来着?”懒 “真TM糊涂蛋一个。”董亚宁又给了他一下子。 叶崇岩摸了下头顶,笑着问:“Jessia那儿彻底了了?” 听他问起陈月皓,董亚宁阴沉脸上木木。 几个人看着他那样子,好像陈月皓这个名字,对他来说极是陌生。 佟金戈还倒没怎样,坐他对家季家同就说:“难怪人说你面冷心冷,这人一走茶就凉啊?好歹人也跟了你一阵子——我听说她病了有几天了。你不是不知道吧?不亲自去,慰问下也是应该吧?” “就因为你这么个怜香惜玉脾气,才每回都弄出些拖泥带水事儿来。要是有情有义,那就该打着明媒正娶谱儿。要是各取所需,那就好合好散!要不然成了什么?再说了,别逗了,就凭董哥?你问问Jessia试用了之后,倒贴愿意不愿意?”说话是平时不太一起玩儿朱平雷。板着脸,把一通很不像样话四平正眼说出来,愣是像说笑话了。尤其是后一句,不像样,惹几个人顿时笑手里牌都散了。董亚宁本来是毫无讲笑心绪,听到这儿也笑骂了一句。虫 “哦,这就是用着好,这会儿才病呢?”叶崇岩闷声笑着。 “嗯,相思病。”朱平雷笑道。 “我看你们是活够了。”董亚宁骂道。 “得了得了,别说了。真不像话。”佟金戈摆手。 朱平雷仍是一本正经说:“找个妞儿是容易,可你们老几位还别嫌我话儿糙,MD,现如今找个清汤挂面儿换口味都难。还有,那一个个整那脸,拿眼一瞅就软了,谁还有胃口!” 董亚宁手里烟照着朱平雷就戳过来了,红彤彤烟头,冒着青烟。朱平雷倒也不躲闪,脸迎着烟头就上来了,直问着董亚宁道:“你说是不是吧?是不是吧?拎一个出来就是黄金比例魔鬼身材,看着看着就怀念那些年里,有那么个把要胸没胸、要屁股没屁股丫头,多水灵多滋润。这可惜了那会儿,倒是见天儿惦记着找波、霸打、炮。” 一桌子几个人到这会儿都笑翻了,点着朱平雷直骂。 “骂我干嘛?你们不是啊?那失敬、失敬了哥哥们!”朱平雷嘶嘶吸着凉气,“奇了!你们今儿合起来装正经人?都是什么好物件儿呢——我告儿你们说啊,我可……和了!拿钱、拿钱!”他一把推倒牌,笑嘻嘻。 桌上洗牌洗牌,骂人骂人,笑出了一团喜气。 董亚宁依旧站着,四周围笑声好像和他没什么关系。他盯着金戈牌,抽烟。脸色倒是越来越和缓了似,并不跟刚刚进来时候那么阴郁。 金戈和崇岩交换了个眼色,问:“董哥你来呗?我换把手。” 董亚宁说:“今儿不动手。你们打你们,我看会儿就算。” “我刚不是开玩笑,给你找俩妞儿嘛?”叶崇岩问。 “你TM欠你哥抽你了吧?”董亚宁似笑非笑。 “我哥再不为这个抽我。”崇岩笑笑,“他才不是那假道学呢。自来不拦着别人高乐。”他说着就拿电话,被董亚宁按了下。 “没心情。”董亚宁说。 朱平雷哈哈一笑。 董亚宁细长眼睛斜了平雷一眼。平雷继续笑着,对着他拱了拱手。 季家同笑说“雷子你别招他,这几天他火儿大着呢”,转过来问亚宁:“明儿我们家那喜面儿你去不去吃?”见亚宁倒酒,说了句给我一杯。 “请了他了,他嚷嚷说不去。”佟金戈替亚宁回答。笑吟吟,“别扭劲儿。礼都随了,你不去吃回来?” 董亚宁正倒酒,听他们奚落他,转着酒杯说:“拉倒吧,回头再给你哥添堵。”自饮了一杯,放一杯家同手边。 “这都什么话啊!再说现如今什么能堵住他呀?”金戈笑着,“连我们都乐飞飞了。长孙都有了,以后可劲儿玩儿吧,甭担心佟家无后了。逗是我们家老爷子,包括大伯他们,原来嘴上可都说着生儿生女都一样,这一有了男孩儿,可瞧出来不一样,乐呀!” 七嘴八舌,都笑。说是不大一样。 金戈又问亚宁:“真不去啊?” “真不去。”董亚宁重坐下来,喝酒。 “明儿又没几桌,都自己人。叶哥也去,我刚外面碰到他。” “哦,对了,刚跟他一起,是罗焰火嘛?我看了一眼,没看真。”平雷摸着牌,随口说。 静了一下,董亚宁看过去,正看到金戈瞪了眼平雷。 他没出声——老叶,这会儿和罗焰火一起? “怎么叶哥跟罗焰火一起喝酒还不能说了呀?”朱平雷不乎回头看着董亚宁说:“哥哥你上回让人家一块地,让人家拿吃不得吐不得,这回怎么着,换成给你添堵了吧?”他笑笑。 董亚宁也笑笑,说:“怎么给我堵上,我怎么给他兑回去。”他转着酒杯,喝了两口,站起来说:“走了。” “走什么走啊,等会儿一起啦。叫你来就是为了散散心,这会儿就走了,什么意思嘛?”金戈忙拦着。 崇岩也笑笑,说:“真,别走。等会儿就换场子。今儿是专为了你。” “谢了。”董亚宁拍了崇岩肩膀一下,划拉了下牌桌,说:“你们玩儿吧——赢了拿走,输了都算我。” 又嘻嘻哈哈掰扯一阵子,董亚宁才往外走。 <hr/> 第十九章 支离破碎的夕颜 (四) 从这边往外面要穿过一个室内庭院,小巧玲珑假山流水,意趣横生。他慢走着,脚下卵石小路湿润润,靠近水地方,还生了青苔。 远远就听到一阵笑,抬头,前面两个并立身影,背对着他,正是叶崇磬和罗焰火——罗焰火跟叶崇磬个子差不多高,这会儿勾着肩、叶崇磬身边低头说着什么,叶崇磬难得大笑,罗焰火就笑厉害……罗焰火一阵风似走了,叶崇磬站原地。懒 董亚宁看着叶崇磬松了松肩膀,转回身来对着他方向,看到他,不意外,摊了下手。 亚宁走近了,崇磬问:“这是要走了?” 亚宁点了下头。 “还想叫你再喝几杯。”他说。 董亚宁见他脸膛红彤彤,知道他是喝了不少,就说:“改天吧。改天好好儿喝。” 叶崇磬倒笑了,看着他,说:“怎么了这是?” 他一问这句出来,两人都沉默了一下。 “生分。”叶崇磬解了下衬衫钮子,“我刚跟小罗只是随便聊了聊。” “他是看见我了才跑那么?”董亚宁往旁边长椅上一坐,也笑吟吟。 叶崇磬跟着坐下来,说:“嗯,他怕你放旺财。” “哈哈!”董亚宁笑两声,点了烟,“你做什么又蹚这浑水?” “我有么?”叶崇磬仰头一笑。虫 “没有么?”董亚宁反问。 “没有。我脸没那么大。一处坐下来,是他自个儿先说,没意思。”叶崇磬说,缓缓,也点了支烟,“就是他说了没意思,我才觉得有必要给你提个醒儿。” “知道。这事儿吧,若是照我这么弄,让我过去了,别处还不定下什么绊子给我呢。”董亚宁皱了下眉,随即舒展开。一晚上郁结,放下了好些。“怕他呢!” “留神吧。”叶崇磬也想着自己心事,半晌不言语。他看看董亚宁,这人,只火爆脾气一样就要命;至于罗焰火……“说起来你们俩还有点儿像。” 董亚宁没接茬儿。 叶崇磬呼了口气,头也有点儿沉了。按说今天酒不应该让他成了这状态。他捶着眉心,说:“这点儿小事儿闹满城风雨,想想也真是奇了。” 董亚宁心里一动。他总觉得叶崇磬今天每一句话都是话里有话。虽然他往日也不总是把话说特别透脾气,但今天是格外。他皱皱眉,但也没说什么,只说:“这些天你也够操心。” “可不是。乏了,就容易醉。”叶崇磬笑了笑。 他不常笑。今天笑有点儿多。 董亚宁又觉得不寻常。 “我今天晚上见过屹湘。”叶崇磬说,没看亚宁。 “是吗。”董亚宁应着。 “她刚从艾老那儿回来。也挺担心。”叶崇磬仰了头,靠椅背上。穹顶上虽是人造天幕,星星也闪烁。只是没有月亮。是了,月朗星稀。星空璀璨时候,月总是不见踪影。 “她找你?”董亚宁问。一共三个字问句,重点咬了那个“你”上。 “不是,是正好我约她。”叶崇磬说。搭椅背上手臂晃了下,烟灰随着便往下落,掉池中生莲叶上。照往日他是不会这么做,可这会儿他借着酒意,就想这样。“吃了顿饭,聊了一会儿。” “哦……都聊什么了?”亚宁问,闲闲,不意。叶崇磬没说她担心是什么……担心么?她说,没什么舍不得。还有神马担心,也就是师父了。 他晃着颈子。 是啊,就算是担心,她也跟他说不着。 “没什么,一些琐碎小事儿。”叶崇磬表情淡而柔和。 董亚宁看着他,半晌之后,说了声“先走了”,便站了起来。 “亚宁。”叶崇磬董亚宁身后叫了一声,亚宁顿住脚步,但没回头,“这些年,你有不如意地方;她也不容易。” 他知道董亚宁不会回应。亚宁果然没有。也没有明显反应,只是大步流星走了。脚底下是虎虎生风发步子,普通衬衫西裤把他细瘦高挑身姿勾勒挺拔,但也是火爆而倔强姿态……看着这样姿态心里难免不安。 他也许不该揭开这个伤疤……他今天是醉了。 “叶哥。”佟金戈走过来,坐到叶崇磐旁边,“借个火。” 他把打火机递过去。金戈看了,笑笑说:“终于鸟枪换炮了啊。” “戈儿。”叶崇磬有些醉意朦胧。喝下去酒,劲儿慢慢发散。 “咹?”金戈还看着手里这个打火机。翻过来看看底部刻字样。“也就是董哥,什么玩意儿也喜欢个古意儿……咹?” “早觉得我不地道了吧?” “没有。”金戈立刻说。他是见董亚宁就那么走了,有点儿不放心便跟了出来,远处看着董叶二人坐一处聊天,直觉他们是有什么话要说,便没有早过来打断。 叶崇磬一笑,慢条斯理说:“有。” 金戈想着,说:“我多咱还那么说过?你不是那样人。况且,有些事,外人难明白,也难说。” “我知道时候,已经晚了。”叶崇磬扶着脑后。 佟金戈烟叼嘴里,只看着叶崇磬表情,却忘了点烟。 叶崇磬拿过打火机来,“噗”一下摁出火苗子,金戈这才反应过来,忙吸了一口。 “她有什么好,这何苦来呢?”金戈说。 叶崇磬看看他,却问:“那芳菲有什么好,让你念念不忘?” 金戈哑然,苦笑一下。 状似迥异,情同一理。确然。 叶崇磬见金戈无话,拍了下腿,站起来。也不道别,轻走几步,已经绕过了水池,迅速,人便消失了那玲珑假山之后…… …… 闪电一样监控摄像头拍照瞬间,高光照亮了路面,董亚宁眼前顿时被耀一片花白。 随之而来,脑中也有瞬间空白,空白里又印着一张张照片——车子里她,驾驶位上坐着,一手撑门上,一手扶着方向盘,脸被光打雪白,唇都紧紧抿着,表情严肃很——罚单和打印出来照片证据摆办公桌上,他死死盯着,盯了好久。 那张脸看上去是那么可恶。 一巴掌拍上去,顿时揉成碎片…… 他降了车窗。 车速太,风就大。凉风贴着头皮,吹不掉他心头渐渐聚拢狂躁。 他猛又一踩油门,人像被猛推一下,心脏那悬空坠下感觉,扯成一股说不出难受。车速已经飙升到很高,他却觉得不够,仍是不够,前面十字路口处他闯过一盏红灯果断右转……后视镜上系着那一线莹白被甩过来。 他扫了一眼,颌骨再次磕巴磕巴响着,可耳边似又被玉坠子摇摆煽起海浪声充满了…… 她柔软手臂紧紧箍着他腰,身子贴着他,小小团团面孔印他后心位置,不出声,只有呼吸带着温热潮润,让他背上肌肤骨肉开始小幅度紧缩、却又不敢动,生怕一动,哪怕是微风拂了兰叶力,蝴蝶也会飞走……他低了头看她扣一起手。 月光下,细细手腕子白净极了。 他手大裤衩布兜里,握着一样东西。洗澡时候从原先衣服里取出来,还没来得及给她。温润玉坠子攥手心里久了,会把人体温吸了去,变发热发烫,于是让人心里发慌……他轻咳了一下,说:“回去睡觉吧。”抓着她手腕拉开。 从她紧紧拥抱中脱离出来,心立刻空了一下。他嘴巴有点儿发干,也闹不清眼下自己到底是想被她抱着,还是不想。只是隐隐觉得再这么下去,恐怕会,糟糕……她仰头看着他。 那清澈眼神里有种无惧无畏,让他心头一凛。 推着她走进堂屋,一东一西,是他们俩分别临时卧室。 “……晚安。”他说。 “……”她不说话。 走了两步,布兜里玉坠碰到腿,他站住,一回身,她刚刚推开、房门。 “喂,你等等。”他叫住她,“这个还我这儿。” 他走过去,低了头,从布兜里拿出玉坠子。暗暗堂屋里,几乎是靠着他感觉,准确给她挂颈上。他手是绕到了她颈后,系仔细,一扣又一扣,细碎柔发随着他动作,蹭到他手指,痒痒。等终于系好了,他又仔细拽了一下,说:“好……”她小下巴撞他下巴上,柔软唇齿咬着他,趁着他发愣,灵巧小舌头灵蛇一样钻进了他唇间…… ———————————————————————— 亲爱大家: 今日毕,谢谢阅读。各位晚安。明天见。 <hr/> 第十九章 支离破碎的夕颜 (五) 他明明觉得眼下、这里、还是这种状况,很不妥当,好像什么还都没有说下,怎么就这样开始了?可胸口鼓噪就像只有这一种方式才能赶跑,那鼓噪追着甜蜜和幸福感,满满充盈着心……于是力气就越来越重使出去,是种呼吸也不要了生猛。懒 也许是劲儿用狠了吻到她疼,她抓着他手臂,抠特别死,让他也疼。 终于停下来猛喘气时候,他已经将她挤到了门板后。木门板被他们挤咯吱乱响,暗沉夜里和旖旎气氛下,有些惊心动魄,又让人心旌乱动……有海浪声、远远也有汽笛声,近处还有如雷鼾声……这些都存着,又似乎都不存。 他们只听得到彼此呼吸和心跳声。 呼吸平稳了些,心跳依旧猛烈,她手怯怯却又坚定,挑起他棉衫,放了他柔软而强韧腰间。 身旁,只有月光洒宽大炕上,一领簟子泛着柔光,凉凉,可是凉不透两个人如火一般心。 他背对着月光将她搂怀里,她手臂就环住了他腰身。两具身躯从未如此紧密贴合一起,她每一寸,都他身上。体内热是已经达到了从未有过程度,他身子像弦一样绷直直,只差一点儿就会不顾一切断开似……他轻声问:“湘湘,你知道你干什么?”虫 她点点头。鼻尖下巴搓揉着他胸口。 “那你知道我要干什么?”嗓音哑厉害。喉咙已经被身体里热烘发干了。 她停了一会儿,才又点点头,翘了脚,他耳边用极低极低、只有他才能听到声音说:“我想要你。” 他抱起她,小小柔软不盈一抱她,被他放落簟子上。温柔让他自己都觉得不像是自己了,就好像,她是世上唯一能让他将自己温柔袒露出来却不用觉得难为情人……几乎是完全靠着本能,他摸到了藏她背后胸衣扣子。她背上也细细密密冒着汗,让他手指间有些湿湿,她衣衫沾了汗水,涩涩,贴他手背上。他捏住挂扣,好一会儿才解开——这比他想象中容易,接下去要做,却比想象中要难。 面前这一幕他绮思遐想中出现过很多次,每次却都止步于她明亮闪烁双眼注视,和沉稳漫长睡眠,梦境幻化成现实,美仍然像梦。 手颤抖地抚摸着她脸、她颈子、她锁骨……隔着薄衫,她胸……手下她跟他一样颤抖,这让他心里有种说不出滋味,不知是激动,还是感动,还是什么。 她忽然说你等等。 溜滑身子从他手底滑出去,他僵那里,看到她起身——原来是拉上窗帘。那窗帘很薄,那晚月光又格外好,透过窗帘,仍能模糊看到她面孔……就他发愣时候,她坐回到他面前,轻轻将身上衣服褪掉,包括刚刚那件让他为难胸衣。 眼前清洁、干净、小小、没有一点阴霾身子,玉一般月一般。 他忽然有些伤感。 就那么静静坐着,简直是发起了呆。 她柔软小手伸过来,握住他手,紧紧攥着,攥了一会儿……他抚摸着她手心、手腕、小臂,有些发凉。就像身下簟子,凉凉。心里就疼了一下,他将她推倒,毛巾被被他抖开,小帐篷一样蒙住两个人。 其实他热要死,汗水顺着鼻尖儿都滴下来了,却怕她冷,于是就一直紧紧抱着她,整个过程里,都紧紧抱着。怕她冷,怕她疼,还……怕她跑。 不知道为什么就是怕她跑。 后来并排躺着时候,他手还扣着她。手背贴着簟子细细纹路,心里澄明就像外面月光。她自始至终都很安静……他伸手摸了摸她脸,湿湿,紧张问:“你哭了?” 她扯着他手至唇边,轻吻了一下,说:“没有。” 她柔软唇瓣润润。 是,没有哭。也许是那几天哭够了。 可那样冷静,还是让他意外。 “喂,你该过去了。”她说。 他正撑着手臂趴她身边,听到这句话,顿了一会儿,才说:“我想……” “想什么想,走。”她小腿被底踢腾,有些着急了。 他翻了个身卷着毛巾被,拉不动,回头一看她,也正扯着呢。他一用力,她也用力,说:“给我!” “给我!”他声儿有点儿大,她急忙过来握他嘴。 被子被他趁机扯开,见她顿时窘了,又急忙还给她。 “不想走……”喃喃,他抱着她说。 热乎乎,偎一起。身体热度又重上升,难以控制。比起先前不知所措,他镇定从容多了…… 那么一个什么都已经不心上时刻。 他记得她说:“你是我。” 而他也说:“你是我。” 只不过,他这句话后多说了两个字:永远。 凌晨三四点钟时候,这家打鱼人出航了。 他悄悄回到自己房间里。 一夜没有合过眼,总警醒听着她房里动静,簟子越睡越凉,脚底伤口可能发了炎,也开始疼。他索性坐起来。直到听到她房门响动和细碎脚步声,他心跳猛加,拉开窗帘一角,看她院子里水井边,轻轻压着水,好像有点儿使不上力气,水好一会儿也没压上来……晨光中她侧影映那金色墙上,好看不可思议。 他跳下去炕,趿拉着拖鞋跑出去,见她还跟压手柄较劲呢,他手便覆她手上,只两下,清水便涌了出来,清凌凌水冲进水池里,水声欢。她急忙抽了手,用铁盆去接,回头看了他一眼,毛茸茸短发甩开来,轻灵乖巧,对着他,羞涩一笑,让他忘了压水。 “喂,董亚宁……”她蹲地上,看他。 他就听见外面有车响,愣了一下。 她先反应过来,站起来便往外跑。 <hr/> 第十九章 支离破碎的夕颜 (六) 跟出去一看,大门外停着车子上下来是郗广舒,劈手就是两下,照着她身上便打……他急忙转了下脸,远处,是潮水退开后,露出通往岸上通道来。他想,这就该回去了…… 郗广舒阿姨叫他上车时候,特意让他坐自己身边,虽然没有说什么特别话,但是看得出来她很感谢他这几天照顾女儿。懒 回去路上他一直睡觉。回北京飞机上他也是睡,湘湘趁她母亲前面开小会不注意他们,过来掐他。她可真会掐人,只掐一点皮肉,拧着筋儿疼,还不让他发声儿,瞪着无辜大眼问他:“要吃樱桃嘛?”临走前祖父特地让人摘了几筐子鲜樱桃,别处吃不到好东西。 他揉着被掐地方摇头,又要睡。 她就说:“你怎么回事儿啊?哪儿不舒服嘛?” “你睡倒是好……我一宿没睡呢,累死了。”他闭了眼,嘟哝。没别意思,他说是实情。确实一夜没睡。再说那几天,他精神紧张程度,只有比她严重——以为带着人离家出走不担责任呐? 她好一会儿没出一点儿动静,就他要睡着时候,胁下一阵钻心疼,让他条件反射般蹦了起来,隔座儿正开会郗阿姨吃惊看着他,他忍着疼说没事儿没事儿,我急我去卫生间。一回身她已经猫着腰偷偷回到自己座位上去了,忍着笑还浑身打战,手里一碗樱桃歪了大半,掉米色地毯上,滚出来,过道上也有……红莹莹,红刺目。虫 她不知道怎么脸就涨红了,对着要过来收拾空乘摆手,低头将樱桃一颗颗捡起来。 他过去帮忙,拿了空碟子,让她放下。 手指尖碰到手指尖,通了电一般酥麻……两人像隐身了一个私密空间里,四周围都是飘荡粉色空气,他忍不住迅速她唇边亲了一下,又闪电般跳开,将盘子放回桌上,往后面卫生间跑去。 进去了好一会儿他仍站那里,心跳极了。看着镜子里,那是个会脸红、会心跳、会不知所措,也会一夕之间觉得自己已经不再是少年少年…… 玉坠子空中摇摆着、摇摆着……董亚宁伸手一把握住,车子便刹住了。 …… 屹湘听到楼下有车响,看了眼时间。 凌晨一点了,她仍毫无睡意。 楼底铁门响了一下之后,便再没有声响。她以为是底楼邻居。偶尔见着那窗灯晕黄温暖,并不曾打过照面。这楼平日里安静很,仿佛住户都是隐形。 却不料一阵脚步声传进来,似乎停了她门口。 窗开了一道缝隙,透进来风吹动了帘子。她忙将窗子掩了,再听,脚步声没有了。 她想也许是自己连日休息不好,听觉视力都有些不正常了。 靠沙发上,她拥着一条羊羔绒毯子,细手揉着颈间温润玉坠……慢慢,眼里就有些潮润,于是她松了手,转身向里,脑海中各种影像翻腾,总不让她合眼。她索性坐了起来,开了电视机。 电影频道放一部多年前武打片。电影里那飞檐走壁女侠很眼熟。起身倒了杯水,忽然反应过来,竟然是陈月皓……热水溢了出来,烫到她手。手指红了,她吹了吹。手指微微灼痛,她吹了又吹。关了电视,心里仍莫名不安定,总觉得外面有些什么,她翻了一会儿手边杂志,又看了眼门口。 门厅感应灯忽然亮了,她心一惊。扔了杂志,一把将手机握了手里。 灯熄了。 她站起来走到门边去,听了听,有呼吸声,是她自己。 她略放心些,待要转身,又扶了门往外看——门外灯也亮着。她心不由自主又跳急起来,手心就冒了汗……她猛拉开了门,走出去。 “什么人?”她大声问。 走廊上空空,并没有人。 是松了一口气,她左右看看,便预备回房。 走廊头突然又闪亮了灯,模糊间,似有丝竹轻调、女声低唱。 她问道:“谁那里?”背上寒毛都竖了起来,手指已经按一键上。 走廊头灯光仍亮着,门开了一扇,那乐声稍大,没人应答,却再次响起了脚步声。 从远处灯光中,那个黑色影子移动越来越近、越来越清晰……轮廓渐渐明朗,雪白衬衫、黑色长裤、轻便皮鞋,身材颀长,高大瘦削,一头短而硬发,被廊顶灯光耀着,细看都能看到铮亮头皮,泛着青光。原本甚是俊美脸,此刻一丝也显不出美来,只有让人心里生出慌乱和恐惧来冷…… 屹湘手藏了背后,看着董亚宁,问:“你怎么会这里?” 想要看看四下里,是不是有什么缝隙是她没有发现,怎么他就凭空冒了出来,但是没动,只是定定瞅着这个人。 董亚宁一步向前,没有片刻停顿和犹豫,便将她肩握紧了。 “董亚宁你干嘛?”屹湘叫道。近了才看清楚董亚宁此刻那瞳仁亮如寒星,明明黑沉沉,却让人看着像极了燃烧炭火。她禁不住心底发寒,也顾不得什么,拼命挣起来。 董亚宁手用力握着。 屹湘套路他是再清楚不过。每一招每一式,不是他教出来,也是他领教过。不用躲闪他都知道她下一招会是什么,于是他就稳如泰山站着任她挣扎踢打、忍她拳脚相见……他只稍稍一用力就可以化解。这一刻他就是想看她气涨满脸通红、却拿他毫无办法。心里有种莫名其妙自觉简直是变态畅感,就连心跳也随着她越来越激烈踢打而加速,心室里像加了个泵,血液从那里冲向全身。 “……你放开我!”屹湘越来越觉得董亚宁是来意不善,心里有种怕,让她失去了镇定。手机死死攥手里,被他扼制太狠,手几乎完全动弹不得,好不容易有了点儿空隙,又迅速被抢占了去,“你……再不放手我喊人……我报警了!” 手机“啪”一下被甩了出去,撞墙上落地。 屹湘咬着嘴唇,脸都憋紫了,她厉声问道:“董亚宁你到底要干什么?” ———————————————— 亲爱大家: 今天到这里。我们明天见。晚安各位。 <hr/> 第十九章 支离破碎的夕颜 (七) 董亚宁突然松开了手,屹湘一个趔趄,慌乱间急忙回身就跑,她离房门不过是两步,却被董亚宁伸脚一绊,她便扑了地板上。大文学幸好反应够,她及时抓住了门边扶手,膝盖手肘刚刚都被磕到,疼厉害却完全顾不上,就她要起来时候,被董亚宁一把扯住了后衣襟儿,带进了怀里。她狼狈半伏地板上,手机被移到了她面前,只听董亚宁她耳边说:“近联系人,叶崇磬……你要他来帮你么?”懒 他呼吸中有淡淡酒气,屹湘扭开脸,艰难说:“我没有……就算是又怎么样……你放开我!”手紧紧按地板上,他膝盖抵她后腰部,让她一股子力气施展不出去。心肝脾肺同时被痛楚卷了去,她浑身开始疼,由内而外疼。 “要是不放呢?”他转了一下手腕,用力,将她控制自己身前。 她扭过头来,面对了他。 她有些冷。 此时衣衫甚薄,她本是蜷被里休息,宽阔长衫长裤裹着手脚,一头柔发也散开了。因为冒了一头冷汗,柔发就贴腮上,粘腻不像样。简直这地板上都要生出了她印子……她看着董亚宁眼睛,明白:就是这样,董亚宁就要她不好过,就是要她这样,没有尊严。大文学 她咬着牙关,力不让自己被可怕念头抓着,也不让自己哆嗦,虽然她已经控制不住开始哆嗦起来……她又问了一遍:“你告诉我,你要干什么?”虫 下颌随着她费力言语,轻动,下巴上蓝痣就颤动着,跟她全身神经一样。 整个人看上去无比柔软同时也无比强硬,无比温柔又无比冷酷。 “要你。”董亚宁低头,她耳边说。 屹湘脑中嗡一下。就是那么一停顿间,她拼了命要逃离董亚宁掌握。她一言不发仅有空间里对着董亚宁厮打着,完全没有章法,目却只有一个,那就是脱离董亚宁控制。 她拳脚和身体都进行着反抗,用全力拒绝。 “你休想!”她从牙缝里挤出这几个字。 董亚宁眼睛都红了。他扭着她手臂,将她按地板上,狠狠吻过去,她躲着闪着,就是不让他吻到。 急促喘息间,屹湘咬牙切齿喊着:“董亚宁你敢!” 他捏住了她下巴,让她看着自己。大文学 “我不行吗?”他几乎是笑着。 有那么一瞬间,他们直直看进彼此眼睛里去。看到却都是模糊一片。模糊不是对方,而是自己心里魔障…… “脏……你……脏……”她艰难喘息间,断断续续说。心脏难以负荷此时他加诸重量,非常艰难,对着他说。她有种下一刻自己就会被他杀死预感。 他手劲儿骤然再次加大,让她眼前一黑。 “那我就让你知道一下,什么是脏。”董亚宁起身,用猛然间爆发力量,顷刻之间将她勒起来,冲进房内,紧紧将她压制床上。 她拼命挣扎,拼命挣扎……全身骨节都碎掉似疼,疼钻心……她咬着他,不知道咬了哪儿,就是拼命咬住,嘴里一股血腥味……她听着自己衣服碎掉,那声音就像利剑,砍她体无完肤。崩开衣扣弹下巴上,子弹一样,皮肤上有尖利疼痛。她就恨不得此时真有一颗子弹从她下巴射进去。 “董亚宁……你……”她嘴巴被他堵住。蛮横堵住,几乎是没办法呼吸了。于是她手变成了爪子似,挥舞着、撕扯着,不得喘息之间,好像这样挥舞和撕扯能给她一点活下去空气…… 董亚宁压着她身子,她僵硬像是木雕。手底下摸到她骨骼就像凭空生出来尖刺,硌他也疼。于是就想把这些疼都还给她,统统都还给她。 “董亚宁!”她叫着他名字,“你停……” 他停不下来。 “……你别让我恨你……”她声音抖厉害,眼睛里没有充泪,充是血。看着他,都被罩一团血雾里……她死命护着自己,仅剩那一点点蔽体东西,死命护着……“你别逼我……你想要我再死一次是不是?”她吼着。简直就是后一点气,顶喉咙里冲出来。 他手猛扯断了她胸衣。 月光落下来,她身上,他只能看见这白晃晃一具身子,扭曲、极美、对他来说又是残忍至极一具身子。曾经异常熟悉,而今又异常陌生。是她,又不是她——少了很多,也多了些什么——该是有多少痕迹,是他想过要共同岁月里烙上去、却终跟他没有关系……他血红眼睛盯着她,要盯死了她一样。 是,他就是想让她也死一次……他俯身,张口咬她颈间伤疤上,含着,那颈间动脉跳耸都他唇齿之间;伤疤上有一种特别光滑,比起周边那绒绒肌肤……他狠狠咬了一口。 她疼叫出了声。 这声音刺激他动作猛然间粗暴起来…… 屹湘终于死了一样,那里一动也不动了。 董亚宁伏她身上,也一动不动。身体全部重量都压覆她那里。好像就是要她完全动弹不得。 过了好久,他才翻了下身,躺她身边。 她呼吸声都没了…… 他意识从刚刚巅峰滑下来,忽然间清醒了一下,他盯着她:她那美好胸,轻轻起伏着,于是从胸口往上几乎要齐着下巴那条蜿蜒丑陋伤疤就像蜈蚣一样,慢慢蠕动……刚才突然提到喉间心一下子落回去,就落回去那一刻,又剧烈跳起来,他几乎能听到自己心跳强烈节奏,同时,也听到她说:“……你会后悔,董亚宁。你……”她喉咙气体似乎是不够替换,嗓音因刚刚那长时间呼喊,变沙哑,她说着,整个人又开始颤抖,咬紧了牙关不让自己哭出来似,“……你一定会后悔……” 第十九章 支离破碎的夕颜 (八) 她没声音了。大文学 人还是抖。抖身下床都跟着瑟瑟发颤,将颤抖传到他身下。 他翻了一下身,伸手捏了她下巴,让她再次对着自己。看清她脸,也看清她眼,可不用看得清楚,他也知道她此时该有多么恨他……他闭了下眼。懒 他手一用力,将她颈子握手心里,掐住了——屹湘窒息中,头脑一片空白。只觉得冰冷下去身子,被什么覆住了,然后又是无穷无疼……真想死去。 身下床单被揪紧了。 她死握着那一点棉。 这么多年过去了,她再次想到了死…… 只是随着他动,人好像被抛到了风口浪尖上,被卷着上下起伏。 她仰着脸,渐渐松了揪住床单手,颤抖着,扶他脸上——多么俊美一张脸……她此时模糊不可思议眼中,他仍然是这么俊美,可是他也是这么恨她,没有一点点温情可给她。 董亚宁停了一下,于是她手便落到了他颈上、再滑到了他胸口。 她指尖有些硬,触着他敏感一点,有种穿透胸口酥麻感。大文学他咬了下牙。就他一错神工夫,放松了她一点,她抬了抬上半身,刚刚颈子几乎被他掐断,此时颈椎骨节处都疼很,她努力忽略掉。这会儿,她不能再显示出半点儿软弱来。虫 她面孔贴他肩颈处,柔软唇舌,含了一点点他汗湿肌肤皮肉,轻轻吮着,感觉到他身体骤然紧绷……于是轻触和吮、吸渐渐加重、旋转着,这个……他喜欢位置。 董亚宁轻轻叹了一口气。 他扯着她头发,于是她被迫下巴轻扬,他狠狠亲下去。 紧紧将她搂怀里,这亲吻便绵长而悠久,她低低、低低呢喃,是没法舒畅呼吸控诉,他却不想放松她一点……他们宽大铁架床上,悄悄变换了位置。 她伏他身上,轻轻,亲吻一路下行……她灵巧舌尖逗着他肚脐眼儿,让他差点儿失控叫出来,就见她闪亮眼睛迅速瞟了他一眼,潮红脸上,飞过一丝有点儿诡异笑,他脑中打了个顿儿……可是她跃身来到他面前,身子紧紧贴着他,湿漉漉皮肤粘着他,小脚丫儿勾着他腿弯儿,轻声叫他:“董亚宁……” 他手握着她柔滑细软腰,看着她眼。她面孔近咫尺,他能从她瞳仁里看到自己。大文学他任她手他身上游走,后是扣了他脸畔……“董亚宁,”她叫着他名字,花瓣一样嘴唇带着滚烫呼吸扫过他唇畔、下巴、耳边……她热乎乎手心揉着他腮,他生胡茬刺着她手心,加剧了手心热。 他被这种热度灼着,从脚底腾起火儿燃遍了全身,就想将她压住,可是被她腿脚再勾了一下,他力气便没有使出去。于是只轻轻动了一下,嘴巴也被她吻住…… 她闭上眼睛,专注吻着他。贪婪,像吃到糖果小孩。眼睛闭紧紧,长长睫毛下,却孕出了晶莹半圈水滴,水滴颤巍巍,眼看就要滚下来,却始终没有…… 她终于靠他腮边。柔腻面庞紧贴着他,身上汗水融到一起。被她呼吸吹拂着,他耳后颈上都有点凉意,这让他混沌头脑渐渐清醒时候,心却不由自主颤了一下,又一下。他手拢上她肩头。 她背窄窄、薄薄,很容易就环了过来。手动了一下,触到她颈上蜿蜒伤疤上,揉着、揉着……她扭了扭身子,躲了过去。身子依旧紧紧缠着他,严丝合缝,两人之间没有一点空隙。 他闻到她身上味道,湿湿就像春天雨后草地…… 他闭上眼睛,被这迷人味道笼罩着,沉沉、昏昏,低声说:“湘湘,我……” 草地上猛旋起了一阵风,细细风踩着草尖儿迅速掠过来,随之而来,便是额头上一阵剧痛。他骇然间睁大眼睛,只来得及看到她脸孔一晃而过,之后便是黑暗。他意识消失之前,有什么东西,滚烫滚烫,落了他脸上,烧红钢针似,带着那灼热钻进了他心里,疼过之后,便什么也不知道了…… …… 叮呤当啷,四处都响。响董亚宁心烦意乱,乱他头疼欲裂。不住有人叫着他名字、他身上动来动去,让他想张开嘴骂人,只是怎么也张不开嘴,刚刚吸进一点空气,又被什么东西塞住了嘴,舌尖都被夹住了,就喊不出来了……不知道过了多久,四周才渐渐静下来,他听到一阵轻声细语,这声音很熟悉,熟悉极了,也曾经以前梦境里出现过。 意识到这一点,身上就又开始极度疼。 他清醒知道这是心理作用。 他已经好了,身上所有伤口都已经愈合。愈合那南美岛国上、无数次夕阳西下,红彤彤落日余晖会把他晦暗阴霾一点点挤出去,不留痕迹。 他忽然想抽烟。 这一想头就加疼。 他忍不住出声。想必是骂了一句,旁边就有人说话了,他烦躁挥了下手,那声音又没了。静下来之后,他试着睁开眼。眼前渐渐清晰,圆圆吸顶日光灯、雪白墙壁、浅蓝色帘子……要紧是,有淡淡来苏水味。味道很轻,也许他很适应了,只一会儿,就觉察不出来了。 他医院里。 竟然医院里……他头疼。这次头疼提醒他意识到之前发生了什么。 他想看一下自己,头沉极了,他动不了。 这时候病房门响了一下,有人用轻不能再轻脚步朝他病床走来。 他看着那个位置。帘子之后有个俏薄瘦小身影。额头疼痛再次尖锐起来……片刻之后,布帘被拉开,他睁着眼睛,看到了她——雪白一张脸,脸上不见一丝凌乱表情;眉眼发髻都整整齐齐,和她身上规规矩矩裹到下巴颏儿装束一致。如果不是她红肿嘴角和发红眼睛里那清寒目光,她身上该是没有一丝异状,就像,没有事情发生过一样。 她穿着黑色衫裤,站他身边,瞅着他,一错不错。 —————————————————————— 亲爱大家: 今天到这里。诸位晚安。明天见。 第十九章 支离破碎的夕颜 (九) 清寒目光是一张网,锁着他,落一点上。大文学脸上冷冷,没什么表情。 董亚宁也一瞬不瞬看着她。额头像是有什么东西零打碎敲,一下比一下疼。 屹湘再走近些,抬手调整了一下点滴流速。 她瘦瘦手和手腕子上都有瘀痕,没有戴表,所以手腕上那伤疤就很刺目。懒 董亚宁深吸了口气。胸口也疼。 屹湘嘴角扯动了一下,然后,她弯了身。 “董亚宁,你怎么可以这么对我?”她轻声,似对他耳语呢喃一般,“我知道你为了什么……但我警告你,没有下一次。如果你再这样靠近我……我发誓你不是这样躺这里就行了。你知道,我可什么都干出来。” 她黑黑眸子、黑黑发,还有身上黑色衫裤,衬得她脸色青青白白,幽灵一样。 没有咬牙切齿,说出来话让人不寒而栗。 董亚宁抬手揉了下额头,伤处有灼热痛感。 “是吗?你什么都干出来?那你现怕什么?”他细长眼睛因为浮肿眯着,眼缝里溜出来光芒,停她脸上。 “怕你。”她依旧轻声说。四目相对,目光交缠,她镇定镇静对着他,坦白让人心惊肉跳。大文学她晃了下手腕子,“我没想到,如今,你竟然不择手段到这种地步……禽兽不如。”虫 董亚宁唇边细纹显,只是停住了,没有说出话来,注视着她,也是审视着她。 屹湘没有回避他目光,淡淡说:“不过现倒也好了,董亚宁,我……再不欠你什么了。” 她说完,也不待董亚宁有什么反应,便转身离去,出门时候耳中听到东西破裂声音。尖利细碎。她回手将病房门关好,没走几步,便看到了匆匆赶来芳菲——芳菲值班护士那里询问……她急忙转身,避了隔壁病房门内。待芳菲从身边经过,高跟鞋笃笃笃响声消失门内,她又等了片刻,才离开。 外面天已经亮了,她站医院大楼前,竟开始眩晕。 她腿哆哆嗦嗦,脚步有些迟滞,并不知道自己顺着大路走了多久,直到看到一家药店,她才站下来,看了好一会儿,推门进去。 坐堂内药剂师看到她脸色,问她需要什么。 后堂熬制中药汤剂,浓浓、热乎乎药味翻滚着出来,她闻到,胸口浊气上涌,有些恶心,只好扶着玻璃柜台,对着药剂师说了一个药名。 药剂师愣了一下,说小姐请您用中文。 中文……她好像不知道那药中文是什么。大文学想了好一会儿,又说了一个药名。 药剂师便问她,小姐您是不是哪儿不舒服。 不舒服么,没有不舒服……她重复着这句话。然后又说了一个药名,问:“这个该有了吧?” 药剂师看着她,说这个有。然后打量着她,问还需要别么? 她摇头。又点头。她说要。 架子上很多非处方药,她拿了一个小塑料筐,胡乱抓着药就往里塞,塞满满装不下了,又统统倒收款台上,对收款店员说这些都要……药剂师就站她身后,把她刚刚要那种药放她手边,跟她说这个要及时吃,停了一会儿,再问她需不需要帮忙。 她回头看了一眼,这才看清楚面前这位已是中年女药剂师,面容和善脸上有种担忧。她说谢谢您,我只需要一辆出租车。 她他们狐疑和猜忌目光中走出了店门。 一大袋药,手里毫无重量似,被她拎着上了出租车。 也许是突然间身体有了着落地方,她头脑清醒许多,能镇定自若跟司机说清楚她要去地方——这段路几个小时之前刚刚走过了一遍,如今她要沿着这个路线再回去——而且直到下车时候,她都仍是镇定自若,连司机少找了一块钱零钱,她都算了出来。 出租车司机给她那一块钱时候特地看了她一眼,也许是她脸色真有些像鬼,他默不做声就公寓楼前掉头离开了。 她站楼前空地上,清早有些凉日光中,她站着,摸到口袋里那一处硬硬东西,拿了出来。 这是等救护车时候,给他整理衣服,从他上衣口袋里掉出来…… 她收了,匆忙塞口袋里,这会儿看到,立时胸口闷到不行。她攥着玉手捶着胸口。隔了薄薄衫子,一里一外两块玉坠,碰撞着、碰撞着……发出脆响。 要是撞碎了也好。碎成齑粉,一阵风过,了无痕迹。 可是偏偏不能…… 她摸索着回到楼上去。 房子里并不乱,奇怪,一点都看不出曾经有过怎么样混乱。 她僵直着身子,目不斜视走到沙发上。 坐了很久,都不曾挪动一下。 没有力气了,她需要积攒一点力气,才能做接下来事情。 阳光从窗子里射进来,铺满了整间客厅,厅里温度是这么温暖适宜……她慢慢解着扣子,从衣领里掏出带着她体温玉坠子,链子是焊死,她一时摘不下来,也没有那个劲儿去摘了。她想,也许就这样吧,这样也挺好。她把两块玉坠合到了一起,摸了摸,一半是温,一半是冷。不过没关系,一会儿,也就温了,后,都会变冷…… 她觉得自己能动了时候,去厨房给自己倒了一大杯水回来。 拨着药袋子,看里面各种各样药。 拆开包装,将药一撮一撮放手里掂着,然后,都搁一个空出来透明药盒子里。 手机不知被仍哪儿了,响,但是她不接,趴茶几上,看药盒子里那些五颜六色药丸,真漂亮,像彩虹糖一样……彩虹糖好吃了,有葡萄味、酸橙味、草莓味、柠檬味…… “喂,上课怎么可以偷吃东西?”她吃糖时候,背靠背椅子上,有个声音叫起来。 “师父说只要摹完了这个就可以吃啊。”她嘴里含着酸橙味糖,酸酸甜甜,酸味刺激口水直流,刺激脸都变形了。 “那……怎么可以一次吃这么多,我摹完了不就没有了?”伸手过来抢。 竟然伸手过来抢! “那……谁让你笨来着?”她躲开。顺手盖住糖碗。 “你说谁笨?谁笨?” …… 干涩眼睛疼钻心。 她按着眼角,胡乱抓了一把药丸手中。 ——————————————————————— 亲爱大家: 抱歉晚了。晚安。 第十九章 支离破碎的夕颜 (十) “湘湘!”外面有人叫她。大文学 她攥了药丸。 那声音随着一阵车响,消失了。 她想也许是幻觉,并没有人叫她。这个时候,没有人会想起她吧…… 药丸因手心汗变有些粘腻,她张开手看了一会儿,杯子里,滚水已经冷了。懒 门铃声忽然响起来,接着是手机,两样声音混合一起,再加上外面叫声:“湘湘、湘湘开门!”四周顿时充满了让人不知所措嘈杂, 她呆坐地上。 “湘湘,我知道你里面,开门!”是芳菲。 她身上不禁哆嗦了一下,手里药丸便撒了。 “湘湘,开门!”是姑姑。 她挣着起身,去开了门。 外面站着邱亚拉和董芳菲看到屹湘,几乎同时叫出了声“湘湘”——邱亚拉一把抓住侄女胳膊,推着她后退几步,到光线好地方,看到侄女脸上去,顿时脸就垮了下来。她立即警觉松了手,往里走了几步,回头看看屹湘,又看看芳菲——芳菲正怔怔看着屹湘,说不出话来。 “湘湘,你过来。”邱亚拉说。 屹湘单手抓着手臂,低头看了看自己身上,才往厅里走去。 芳菲看着屹湘那隐宽大棉布裤子中瘦伶伶腿,眼眶不由自主就发酸。她搓了一下脸,并没有跟着过去,只远远看着那姑侄俩——脾气向来火爆性急邱亚拉,并没有立即动问。她等着屹湘走过去——邱亚拉手臂上挎着一个翠绿色四方皮包,跟她身上深橘色衬衫长裤形成鲜明对比,而看上去让人觉得胆颤是她锐利眼神。虫 邱亚拉等屹湘站了自己面前,低头查看了一下茶几上药,回头,一对炯炯有神大眼对着屹湘。 屹湘没有掩饰自己。 邱亚拉不但看到了她脸上伤,也看到了她颈下、手臂、腕子上那些瘀痕……然后她问:“是谁?” 屹湘没有回答。 邱亚拉看了眼站门厅里董芳菲,心里明白了些。大文学 她眼神也让芳菲明白了,于是芳菲悄悄开了下门,出去了。 邱亚拉待芳菲将门掩上,转了一下脸,再回过头来看着屹湘,又问:“是谁欺负你了?”像问一个放学路上被欺负后回家孩子那样,似乎开口问出来并不是难事。 屹湘仍没有回答。 邱亚拉抓起茶几上那盒药丸子,厉声问:“你要干什么?” 屹湘闭了下眼。 邱亚拉“哗啦”一下将药盒子掼地上,抬手就给了屹湘一个耳光。狠狠,照准了她脸,结结实实打上去。一声脆响。 脸都木了,嘴角是撕裂般疼。 屹湘晃了下身子。 她混乱极了,脑子里不断闪回片段像碎片一样,又像教堂里彩色玻璃,红一块黄一块绿一块,偏偏光线穿透过来,把它们都混一起,扭曲着、有刺眼光芒…… “邱湘湘,你就这么报复我?”他脸色铁青。 她说不出话来。躺病床上,手脚动都动不得。只知道从颈子往下,半身像撕裂一样。一动,伤口会迸开。她就不动。因为要镇定对着情绪已经失控他……遇到事情总是着急他,就算是小事,急眼了也爱拔高声浪,何况是大事——可以后,他要怎么好哦,如果总是这样…… 她越不出声,他就越着急,手掌猛捶着床头,自己也低了头,沉沉说:“湘湘……那天是我做错了……可你!你就真报复我?我跟你解释了,真是喝多了……喝多了还能干什么呀?你又不是不知道!” 低着头,他瘦瘦,骨头总是很硬朗。 没怎么跟人低过头吧?印象里是没有…… 她说:“咱俩就算扯平了。”听上去她说多轻松,又无耻。 “邱湘湘!”他依旧低着头,手握着床头栏杆,指节都泛白了。 “亚宁,到此为止吧。”她得轻轻说。就算这样,喉咙也撕扯疼。她觉得颈上凉凉,也许是伤口又渗血了。慢慢身子往下滑一点,被子齐到了下巴处。 “你混蛋!”他吼着。大文学声音那么大。 “对,我混蛋。”她说。 他站那里,僵了。 铁青脸上,聚集了越来越多阴云,几乎全黑了。 相距不过两米,他们看着彼此,是从未有过,折磨。 “你知道我……”他说。 “我知道你。”她眼神空洞,心里空洞。“我不原谅你,你也别原谅我。” “我不会。”他说。他咬牙齿都碎了吧,恨成那样……该是得觉得她有多脏多恶心呢?他又看了她一会儿,才说:“再也不想见到你。” 他转身离开。 他拉门把手一刻,她叫他“董亚宁”,声音很轻,以为他可能听不到,但是他停住了脚步回头看她,身上疼太厉害了,她只张了张口,并没有发声,他也只是看了她一会儿,绝然离去了……伤口疼痛让她意识有短暂停滞,模模糊糊当中,差一点就对他说出了那三个字……她没有说,幸亏没有说。 不想说,对不起。 因为已经没有意义…… 太了解,了解到能清楚摸到他下一步要走位置。 伤还没有痊愈她就已经回伦敦。简直是是万事俱备只欠东风般,等到了他。 只是没想到他那么执着。 让她简直要崩溃执着。 那一晚她亮着房里灯,却隔壁Nik房间里,听着他乱七八糟弹着琴,曲不成曲、调不成调,从窗帘缝隙里,看着他一支烟接一支烟抽……Nik说V,下去给他一个拥抱,他又是你了,你知道他等什么。 她掩好窗帘,问Nik,你想赚一笔钱嘛?一笔能让你们这些破曲子变成唱片钱。 Nik说你真是疯了。 可不是疯了,就算她不疯,也会被逼疯,可是被逼疯了之前,她得处理好了董亚宁…… 他巴掌真硬。 就“啪”一下,她眼前都黑了。有那么一会儿,她什么都看不见,也听不见了……这一下打哪儿,她也不是很清楚,就觉得颈子上开始疼,继而是全身疼。疼要死……她瞪着眼睛,看着他血红色脸和怕人眼,Nik嚷嚷着就要过来,Nik人高马大可是跟他身手比起来肯定是吃亏。 她护前面,把Berdie推开,扬手一个耳光抽回去,用了当时仅存力气。 她死攥着手心里什么东西,就只剩下一口气,她也想把这一会儿顶过去。因为她知道,董亚宁,很就会走。撑过去就行了…… “湘湘,我问你。”他声音干涩而颤抖。从来没听过他这样声音。 “你问。”她咽着唾沫。满嘴巴血腥味。想吐。她回身靠墙上。看不清他脸。似乎此刻两眼聚焦都成了很困难事。 “跟不跟我走?” “绝不。” 死死沉寂。 然后就是恩断义绝话…… 他走后她整个人滑坐地上。 走廊上地板凉凉,冰她身子发颤。被他打过地方皮肉好似都裂开了似,疼痛难忍。她抱着自己身体,缩成一团。挣扎着站起来,往自己房间方向去,走了没几步,眼看着就要进门,忽然间腹中绞痛,她撑着,想喊人,就是没喊出来,身上发冷、发疼……忽然间人声嘈杂,她听不清楚,只知道自己被抱了起来。 醒过来时候,医院里。又是医院,让人心冷医院。 Nik守身边。 他说:“别担心。都没事。” 那一刻她多希望,跟他说这些话,是他。 但永远也不会了。 …… 酸痛眼睛、麻木脸,她揉着,听着姑姑骂道:“没出息东西。” 她看着地上撒了满地药丸,五彩缤纷……是啊,多没出息……她手覆眼睛上,不敢看了。 “好不容易走到这一步,不是让你再糟践自己。”邱亚拉愤怒说。眼睛里,泪水却打转。她胸口剧烈起伏着,“你答应过我什么?当初你答应过我什么?你怎么能动这样蠢念头?” 屹湘摇头。 “你说话!”邱亚拉对着屹湘喊。 “我没有……” “那你这是要干什么?”邱亚拉拽着屹湘手腕子,狠狠,将屹湘手腕上伤疤扯到她面前去,一脚搓了下地上零碎药丸,药丸四下飞起来又落下。她压低了声音说:“你要还想走那一步,你何苦来熬到今天?” “姑姑……”屹湘嗓子哑了,话没有继续说下去。眼泪是流不出来了,都倒回去,顺着喉咙淌。 邱亚拉又猛将屹湘拉进怀里来,狠命捶着她后背,恨不得就这么捶碎了这个孩子。 屹湘木木忍着姑姑捶打。 视野里东西都随着一下一下捶打而晃动,模糊很…… 邱亚拉拢着屹湘发脚,克制了又克制,说:“湘湘,湘湘你冷静一点……你要想想我们,知道吗你想想我们……姑姑以为你都好了,都好了才劝你回来,你不要这样吓我……” “我没有……我只是控制不了……”屹湘哽咽。身子又开始发抖,“我控制不了了……真想好好睡一觉……醒过来就什么事都没有了……我好久没有好好睡一觉了,我受不了了……” “可是湘湘,你得撑住啊。姑姑需要你,Allen也需要你。” ———————————————————————————— 亲爱大家: 今日至此。谢谢阅读。诸位晚安。 注释:Ninetd里N=Nik Ps珠子参加212年华语言情小说大赛总决赛。之前获得赛季冠军,属于这个比赛一部分。对珠子和我来说,这个荣誉已经是非常高了。这是你们给。谢谢大家。 至于总决赛,只需要,如果您记得,就每天投投票给喜欢参赛作品和珠子。比赛至31号为止。 —————————————— 好了就说这些~~ 哦对了,后再说一句,作为作者万分欢迎大家各种声音评论文文。 但是请大家千万针对文或者针对作者来。你们懂。再次表示感谢! 第十九章 支离破碎的夕颜 (十一) 屹湘无声搂着姑姑。大文学 邱亚拉拍着她肩,说:“我带你回家。”容不得商量语气,非常坚定。屹湘停了一会儿,才说:“我想洗洗。” 邱亚拉点头。她等屹湘进了浴室,站厅里走了几个圈。她按着太阳穴,头发胀,真叫个头大如斗……猛看到房门,心里打了个顿儿,沉吟片刻开门出去。门是掩着,果然芳菲正倚对面墙上,低了头,心事重重样子,听见声音忙抬头,看见她,立即站直了。懒 “邱阿姨。”芳菲过来,看了眼她身后,问:“湘湘怎么样?我能进去看看她吗?” 邱亚拉扶着门把手,实际上是封住了芳菲进去位置,她微笑着,说:“菲菲,湘湘还好。我等下会带她回家。我想,现让她回家休息一下好。” 芳菲一时没出声。 “菲菲?”邱亚拉叫她。她知道芳菲正考虑该怎么接话。两个人这时候偏有种心照不宣生出来。 芳菲就说:“我来就是想确定她没事。既然有您,我暂时也就放心了。那……阿姨,我先走。等她心情好点儿我再找她。” 邱亚拉笑着点头,说好。 芳菲还想问什么,但是对着邱亚拉微笑脸,她也只是勉强微笑了下说再见。 邱亚拉点点头说走好便关了门。 芳菲看着合拢门发了一会儿呆,心里倒有种被什么堵了似感觉,有再敲门冲动,终只是叹了口气,转身离开。走廊深邃,白天有些阴凉。她走到楼梯口也没有下去,而是顺着走廊一直往前。经过一扇一扇房门都闭合着,只有后一扇半敞着。她站门口往里看——阳光透过薄纱帘进入室内,让这屋子此时温暖而明亮。虫 她推门走进去。大文学 仿古老唱片机还沙发边嗤嗤啦啦响,黑胶唱片还悠悠旋转。她走到跟前去,拿起旁边唱片封套。虽然旧了,但保存很好。她翻看着,将唱针重调好——几十年前老东西了,是老表演艺术家灌制戏,此时听起来还是好——她走到窗台边,看着楼下宽大院子。 静静、寂寞院子里,只有他们几辆车子。院子南边大树前,秋千架也静静、寂寞。 她站着,手扶着阳台,心想站这里看着这些,那个抽着雪茄人,起码有那么片时一刻,内心该是多么静,又是多么寂寞呢? 唱片旋转着,转出是杨四郎那坚持心…… 这恰好就是少时亚宁刚刚被接回北京时候,父母曾经住过小套房。她对这里没什么感情,自小是跟着外公长。也许只是很短一段时间,现看来,对某些人来说,是一段难以磨灭记忆。 当发现他将这里买回来,她还嘲笑他:这种老房子你又不会来住,升值空间能有多少?不是不知道他隐藏心思,只是不忍心当面揭穿他。他也懒得跟她多说。之后她就没有再理会。湘湘回来时候,她也是凑巧想到这一处,并不是有多刻意去设计安排一个机会,冥冥之中即使是有那个心思,却也怕弄巧成拙,总不敢把话说太直白露骨。到此刻是真没想到,他暗中是做了这么多。也许,是太多了些……风起了,秋千微微晃动。 她仿佛看到两个小女孩儿荡秋千。那时候她偶尔礼拜天时候会被接过来跟父母度周末。跟哥哥玩不到一起,邻居家小伙伴倒相处还不错,其中好就是湘湘。父亲跟郗阿姨是同事,那时两家关系还不错。所以孩子们也玩到一处。 她和湘湘荡着秋千,力气小,只是玩儿罢了,其实荡不高。大文学 有一天她耍脾气,要正和潇潇拍画片哥哥推。哥哥不耐烦。潇潇倒是好脾气,过来推了她几下,秋千荡高起来,让她心里砰砰跳……其实潇潇也不见得乐意,但是潇潇就是潇潇,从小就那样,绝不愿意当面给人尴尬。 芳菲想到这儿倒忍不住笑露出微笑来:所谓三岁看到老就是这样了——对哥哥也适用。那会儿她得意荡着秋千,看到哥哥斜着眼睛瞅了她一眼,又瞅着一边笑眯眯湘湘,收了画片走过去,默默推了湘湘秋千一下,把专心看着她玩儿湘湘吓一跳,又急忙笑着,说不要不要,她可以。 湘湘是站秋千上,腿一直一弯,就会把秋千借力使力荡起来。 哥哥有点儿尴尬。是哦,那时候,湘湘跟他怎么都不对付。 有好些年他们就没有对付过,一对斗鸡似。她出国早,至少那时候,那俩人见了面没有好好儿说话时候。 还是她那年假期结束要回伦敦,湘湘也要出去念书了,她便跟湘湘一起走,互相有个照应。两人因为这个互有商量,接触多起来,湘湘常常来找她玩儿。开始,她也没有多想。没想为什么总是不着家哥哥,湘湘来时候,他却总是家。 那天下午她困了,说要睡觉。告诉哥哥说湘湘下午会过来拿资料,如果她没醒千万记得叫她。哪儿知道这一觉就睡到了天黑。醒过来觉得肚饿,她四下走着觅食儿去,冷不丁就看了眼小花园里——家里也有一个秋千架,只是他们都大了,好久没有人去玩儿——那天月色不太好,但光线还不错。她看到湘湘坐秋千上。湘湘手臂攀着绳子,歪着头,跟站身后亚宁四目相对——两人没有说话。甚至保持着那个姿势时候久了,也许都有些僵了,可两人就那么互相看着,昏昏月色里,淡淡影子一双,印地上,水一样柔。 过了好久,亚宁轻轻推了一下湘湘背。 秋千荡起来,湘湘裙摆轻轻飘着、飘着…… 非常美。 芳菲将唱片机关了,回头再看了一眼这老房子。锁门时候手沉不得了。只觉得将无数过往,跟自己有关、无关、美丽、缠绵、残忍记忆,全都被锁了这道门后。 她电话响了,接起来听了听就说:“皮三儿,你给我看住了他,不准他出院……必须作个彻底检查……现听我。” …… 邱亚拉屹湘洗好出来之后,让她坐了。 茶几上有简单三明治和果汁。 “刚刚有人送过来,说是叶崇磬先生交代了。我看着东西都好,尤其蔬菜鲜不得了,就挑着简单给你做了点儿。”邱亚拉不动声色说。“剩下都分类收好了,放冰箱放冰箱,搁柜子搁柜子——不易保存,等会儿拿了家去,咱们回家吃完,别浪费了崇磬好意……你吃。” 屹湘摇头,吃不下什么。于是将果汁喝了一半,三明治啃了两口。 邱亚拉知道她眼下肯定是没胃口,不过肯吃点儿就比不吃强。 她站起来收了杯碟,说:“把药吃了,然后咱们就走。”她背转身去,心里酸楚而难受,洗杯碟时候便很用力。水溅到眼睛里,她用手背擦了下。 “姑姑。”屹湘站厨房门口。 邱亚拉嗯了一声,就听屹湘问:“您是不是生病了?” 邱亚拉擦干了手,回身,点了点头,问:“你怎么看出来?” 屹湘说:“控制不住自己脾气。记性变差。讲话时候,会走神。以前,您绝不会这样。” 邱亚拉进过屹湘身边时候,湿润冰凉手捏了下她腮,说着:“真是鬼精灵哦……瞒不过你。走吧?”她从包里拿出手霜来擦了。一边揉着手一边催屹湘些,见屹湘凝神看着自己,并不移动脚步,就说:“回头再说我。” “您说有事要和我讲,就是想和我说这个吧?”屹湘问。 “非得现说?”邱亚拉有些不耐烦皱着眉。 屹湘抿了唇,说:“就现。” “好吧。”邱亚拉整了整衣领,说:“你爸爸那病是假多,见天儿喊着要死了要死了,一时半会儿别说死了,想谋杀他都难;我这病是真多,不过眼下也不是要紧……” “到底什么病?”屹湘追问。 “小事情啦。”邱亚拉抬了抬眉,指尖触了一下自己左耳上方一下。她鼻子两侧雀斑也动着。往日屹湘看到姑姑面上露出这样神情总觉得活,此时却看呆了,心里一潮又一潮袭来,全是冷意。 邱亚拉见她不出声,继续说:“像我这个年纪,身体有点儿什么故障都正常。这年月,二十来岁人得老人病都不稀奇。比起那样,我就算手术后恢复不好,也是赚了三十年,也就没什么了。” 屹湘再次手脚发冷。 冷意钻进身体每个角落,反而让她完全冷静下来。 “你别一副见鬼模样,我现还好着呢。”邱亚拉一副不乐意神情,“我这离谁都不认识、吃喝拉撒不分地儿地步还早着呢,我都没难受,你先别给我哭丧脸——我不爱看。” 屹湘问:“那医生是怎么说?” —————————————————————————— 亲爱大家: 今天至此。谢谢阅读。诸位晚安。 第十九章 支离破碎的夕颜 (十二) 她清亮眼中现容不下别,满满都是姑姑身影。总觉矮胖敦实如定海神针似姑姑是坚强不过,原来这样坚强后盾,也有一天会有裂纹。 “医生嘛,还不是说早手术。他们上嘴唇一碰下嘴唇,说那个轻巧。手术什么,这都好说,我就是担心Allen。万一我手术失败,或者手术后恢复不好,注定是照顾不好他;再说手术啊术后治疗啊,恐怕要拖上一阵子。这段时间,拜托给别人,我可不放心……”邱亚拉装作低头从包里翻找东西,暂时避开了侄女目光。翻了一会儿,又叹气,说:“我这么想着吧,这辈子我还真没干过什么坏事。非要说干过,那也就是把你从你亲妈那儿带走这一件。当时既是巧合,也是不得已,若不是我那嫂子夭折了一个女婴、抑郁到不得了,整天抱着剩下潇潇哭都不肯哭,我轻易也不会同意……总不至于说,因为这个,让我这么短命吧?”她有些发呆看着屹湘手覆她手上。懒 “姑姑,别乱讲。”屹湘晃着姑姑胖手。姑姑讲跟讲笑话似,让她心里刀割一样疼。“您会长命百岁。” “呸!”邱亚拉啐了一口,说:“什么长命百岁……不过我告儿你说,不管怎么说,我可是赖上你了——我那农场啊,那些果树啊,可都是我费劲巴拉经营了好些年。那儿南瓜都会长比别家又大又好吃,我可舍不得都荒了。回头要是我真嗝屁了就算,随你处置;要是我术后后遗症严重,人都动不了,你得给我负责打理。”虫 “嗯,我去学开拖拉机去学耕田……每年秋天做苹果酱。”屹湘微笑着。跟姑姑握一处手,都发热。 “别提那苹果酱了,提起来我这胃里还泛酸水儿。真吃够了。” “那个很受欢迎,陈太吃东西那么挑人,也称赞……回头咱们改网上卖。”屹湘说着,挽起姑姑手臂,“您放心,我会您身边。” 邱亚拉看了屹湘一会儿,才说:“我把你抱回来时候,你奶奶还把我胖揍了一顿,你知道么?” 屹湘摇头。 “那天恰好接你妈妈出院了,趁着混乱,我把你假冒潇潇,塞给护士让她抱给你妈妈。那几天总是下雨,下人心里直腻歪,那会儿雨尤其大,我跟你奶奶站外面看。我直觉你妈妈看到你会喜欢,你当时瘦脸哦,连我拳头大都没有,比潇潇那个胖崽子体重轻多了……结果你妈妈抱过你,端详了好久,一动不动。然后打开包袱,看你小手、小脚……”邱亚拉声音有些发颤。 屹湘点头。 随着姑姑述说,那情景,仿佛就眼前:一个伤心初产妇,小心翼翼摆弄着一个瘦弱不堪婴儿……数着婴儿小手指、小脚趾,抚触着婴儿圆滚滚小肚子,翻过她身来,看看她小屁股——有几块青斑……瘦瘦小胳膊小腿儿麻杆儿一样细,弱极了。虽然被这样摆弄着,可是不烦不躁,小嘴巴咕叽咕叽,是想要吃奶了吧……于是她解开了毛衫,又解开了衬衫,自然而然,开始喂奶。 “当时她有好几天,都不想碰潇潇,潇潇饿直哭,她也不给潇潇喂奶,奶都回去了。”邱亚拉叹气,“结果呢,被你给治好了。你说,是不是奇迹?” 屹湘吸着鼻子。 “没有见过奇迹人,是不会相信奇迹存。不过我总是相信。”邱亚拉两根手指伸过来,夹住屹湘鼻尖,使劲儿拧着。 屹湘鼻尖本来就发酸,被姑姑这样拧了鼻子,终于不堪忍受这酸痛,泪腺顿时畅通。 邱亚拉仍不肯松手,说:“挤猫尿孩子讨人嫌了。” 屹湘咬咬牙,张了口呼吸,含混说着什么。 邱亚拉没听清,问:“说什么?” “爷爷从前说过,姑姑您,性子可恨,猫嫌狗恶。”屹湘搓着鼻子。 “什么意思?”邱亚拉眯了下眼,胖胖脸上眼睛成了一条缝,“阎王爷也不爱收我是吧?” 屹湘鼻子眼睛都红了,点了点头。 邱亚拉笑出来,说:“鬼丫头,还挺会说话。” “我们走吧。”屹湘说。她只简单拿了自己随身背包,走了前面。 邱亚拉看着屹湘背影——单而薄,瘦而小,看上去却又有着很大力量——她很想跟屹湘说句谢谢。 也许当年只是一念之差,如今却要从心底感谢这个孩子,能来到她身边。 屹湘回头,看到站光影中姑姑,静静站着,等了她出来…… 离开时候,她将公寓钥匙放了门边钥匙架上。到楼下,开走是那辆小小浅蓝色代步车。 邱亚拉摸着中控盘,试试材质,说:“这车也就算不错了吧。我还以为所有国产车都是外面看起来漂亮,车门一关就豆包了呢。” 屹湘没有说话。头也不回,开车出了这个院子。 邱亚拉好像经过这一番折腾,特别累,于是系了安全带,靠位子上闭目养神。 后车座上放了好多鲜蔬菜水果,车厢里便有种清味道,屹湘吸着鼻子,将车窗开了一点点缝隙。 “崇磬倒是个不错对象。”邱亚拉梦呓一般。并没有接下去,转了下身子。 屹湘也没有出声。她握着方向盘,手滑下来…… 只是无意识,她红灯时候,往车外看了一眼,旁边车道一辆黑色车子里,副驾驶位子上,坐着一位年过五旬女子——屹湘看过去时候,她也恰好往这边看,只有一会儿,屹湘张口便叫道“洪阿姨”。 她这一叫,惊醒了邱亚拉。 红灯换了绿灯,那辆黑色车子迅速启动,屹湘第一反应便是追上去。 她紧紧咬着那部黑色轿车。黑轿车司机像是专门跟她作对似,繁忙车流中穿梭着,屹湘车子灵巧,跟上原本并不难,但是对方有意甩脱她,经过两个路口之后,黑轿车便趁着红灯机会,扬长而去……屹湘身上出了虚汗。 —————————————————— 亲爱大家: 抱歉晚了。诸位晚安。~ 第十九章 支离破碎的夕颜 (十三) 邱亚拉问:“你这是看见谁了?”她眯着呢,恍惚间是听到屹湘叫了声“洪阿姨”,就问:“洪梅?” 屹湘点下头,说:“那人真像……” 她抹着脸上汗,刚刚一阵急追,她就跟自己跑了一遍八百米似。大文学懒 邱亚拉就说:“不可能。” 屹湘看着刚刚车子消失方向,说:“我……也没看清楚。” “没看清楚你瞎追什么呀?吓人一跳!再说,要真是洪梅,她看到你一定早早让人停车了。她待你和潇潇又不是一天两天感情。”邱亚拉说着,看看外面,说:“这下可绕远了——你刚刚就跑错路了吧,明明早就该转弯。” 屹湘抿了唇。 “你呀……前面停车。”邱亚拉说。 屹湘缓了口气,说:“不用。我没事。” 依旧抹着脸上不住冒出来虚汗。 “看你魂不守舍,回头我人没病死,再……”邱亚拉说着,看屹湘脸色变了,就刹住话头,说:“我就记得她烧了一手好菜。其他,我倒印象不深了。” “洪阿姨养花是好手。以前家里花都是她顺带着照顾了。爸爸妈妈都爱兰花,家里那么多盆兰花,都被她帮忙打理很好……”屹湘说。语气缓缓,“我以为她会咱们家工作到退休。” 邱亚拉闭上眼睛,说:“你别想那么多。真要是想这位带过你阿姨呢,抽空就去看看,也就罢了。”虫 屹湘却没有说话。 邱亚拉微睁了眼看看屹湘专心开着车子,十字路口转弯,往回绕,车子开平稳很,倒是看不出她此时心里真实想法……邱亚拉不由自主心里叹气。大文学 车子开进巷口,屹湘便看到了父亲车停前面,司机卫士围了一圈儿,她本以为是父亲要出门了,不料下车一看,父亲人倒确实是车里,但一身便装,并不是要去工作样子。 她跟姑姑走过去,叫道:“爸爸?您干嘛?” 邱亚非一抬头,看到她们,就说:“来,看一看,这个怎样?”他指着里面一个儿童安全座椅给屹湘和邱亚拉看——座椅看上去结实而且漂亮,刚刚揭去了塑料薄膜,是崭——他微笑着说:“我让人去买回来,说是现好安全座椅了,到底好不好,还是得实践检验啊……就是我们都没安装过,费了这半天劲,才装好了这一个……那,那儿还有一个。亚拉,湘湘,你们看看,怎么样?” 屹湘一回头看脚下,可不是,还有一个没拆封儿童安全座椅,和车里那个,只是颜色不同。她没想到平日里从不过问小事父亲,竟然会想着这些,于是看着父亲,只说不出话来。心里也不知道是被什么给灌满满,真一个字都说不出口来——邱亚非显然是预料到女儿反应,倒先对她点了点头。 邱亚拉也不理会这父女俩互动,就说:“费劲?那等我回来看看再装嘛,急什么啊。”她伸脚踢了一下那座椅,“了不得了,我们Allen人还没回来,你这就开始预备着献殷勤了呀?” 邱亚非已经从车里下来。这时候身边只剩了司机,卫士们早就进去了,他便说:“这不是想着,安全第一、安全第一嘛。” “听听,这官腔。”邱亚拉嗤之以鼻。虽然脸上淡淡,但心里还是挺高兴,于是她对着发呆屹湘说:“你把这个装到你车上去。” 屹湘正愣着,被姑姑这么一说,忙将那个座椅搬了起来。大文学这东西还不轻。鲜红色,装进小车后座,也挺占地方。她喏喏,说:“可这车……” “这儿开,这种代步小车合用,又灵巧又便宜还环保。我觉得很不错。我从实际出发考虑问题,崇磬也是好意,白收下肯定不合适,你就按市价把钱给他就是——要拒绝,也得讲方式方法,别让人一番好意,落了难堪,也显得你不大方。”邱亚拉一边说着,一边将儿童座椅固定好,再三确认,又问屹湘:“可是都看明白怎么用了?” 屹湘点头。姑姑说话,句句都进了耳。 邱亚拉就笑笑,看了兄长,说:“大哥,不是我说,你那车上,安了也白安,Allen讨厌坐那种闷死人豪华轿车。” 邱亚非咦了一声,说:“有备无患嘛。” “白备无用,没花冤枉钱……湘湘,Allen昨天电话里可说了,要你,而且只要你,去机场接他。”邱亚拉一边和兄长往里走,一边对拎着袋子走她身后屹湘说。 屹湘站了一下。两只手被袋子占满了,很沉。 邱亚拉兄妹站院中青砖地上,有这么一会儿,小院儿里空气凝了一下。邱亚拉听屹湘答应了一声“哎”,就让屹湘些把食物送到厨房去,说:“送进去你就去睡会儿吧,等下我来做午饭。”她等屹湘走开、走过那钻山游廊去了厨房,才对哥哥说:“这孩子神不守舍……刚刚路上,以为看到了以前带她保姆,车子开跟不要命似,吓死我。” 邱亚非点了点头。 邱亚拉皱眉,说:“她不说,我还没往这儿琢磨——你们把家里用人都换了一遍,费事倒罢了,也太刻意太着痕迹了些。有那个必要嘛?” 邱亚非没有回答,只说是:“我下午就去西山开会。这个周末咱们就都过去那儿吧,松些——让湘湘接了Allen,也直接去那边。”他说完便走开了。 邱亚拉见兄长背着手拾阶而上,又叫了他一声,似有话没说完。 邱亚非头都没回摆了摆手,果然见秘书从办公室出来,请他接电话。 邱亚拉原地发了会儿呆,近午阳光有些毒,晒她背上滚烫,于是她也步上了台阶。她走廊下,经过邱亚非办公室,里面传出邱亚非低沉声音,听不清讲什么,但是他似乎有些愠怒……邱亚拉一边走着,一边将手上腕上首饰摘下来,抬头看见屹湘,便连着自己包都塞到她手里去,叫她收拾了这些,些去休息,说:“等下吃饭让人叫你。” 屹湘站门边看了姑姑一会儿。跟母亲厨房忙碌从容不迫不同,姑姑厨房里也是风风火火、容不得别人帮忙插手专横作风——她就这么想起了母亲,手里攥着姑姑首饰,硌掌心疼痛不止……她急急转身。 办公室内邱亚非抬头看到女儿身影翩若惊鸿飘忽而过,过了好一会儿,他都保持着那个向外看姿势,直到秘书小声提醒他,他才文件上签了字。 笔帽合上瞬间,他抬头跟秘书说:“去西山事情要安排妥当……下午我出去前,让张医生来一下。” 秘书答应着出去了。 邱亚非站起来,屋子里踱了几步。 屹湘刚刚那恍惚憔悴神不守舍,甚至脸上瘀伤他也都看到。这让他此时心情沉重同时也有些焦躁。 他踱到桌边,手按了玻璃板上。 他盯着窗外扶疏花木,良久,温厚手掌握成拳,猛然间,一掌扫出去,桌上瓷杯便飞了出去,纷纷然落地毯上…… 屹湘回到自己房中,抽了纸和笔,将刚刚印脑海里那个车牌号写了下来。她看了一会儿,又把纸团了起来,扔进了纸篓中。 她闭上眼睛,靠椅子上,头脑中如走火车一般,轰轰然作响,渐渐便觉得一股冷意,一周一周缠绕着她身子,让她越来越动弹不得。 院子里有脚步声,进进出出。 她警醒,隔着门上纱帘看着一个又一个人影,是往上房去。过了好一会儿,终于安静了下来,又忽然间听到父亲怒喝……她心跟着抖了一下。这声怒喝管让人胆寒,却也听得出来,父亲精神和体力都还不错。她又略略安心了些,只是不知为何父亲发怒,想必是为工作上事情,回来路上,姑姑隐约提了一两句,说父亲这几天有火,是暗示吧;其实不用暗示,她也知道,并且不会,不愿意,任何事情上,让父亲分心。为难,那就不会了……窗棂子漂亮花纹被屋外光线印她身上。她看着,却觉得自己此时,像是雪地里冰人。浇了一层热水过来,热乎气儿是没有,不过是陡然再裹上一层冰,便越发坚硬、冰冷……又脆弱。 自鸣钟敲了12下,声音悠扬,她被这声音惊动,忽然想起今早原本该去看望师父。 她坐那里愣了半天神,才颤着手拨师父家电话。 接通了,便是师母那柔和中带点沙哑吴侬软语,跟她说艾师父昨晚睡了一个好觉,今早起来便胃口好了很多,张医生又来过……亚宁昨晚也来过电话,说了安排…… 屹湘腿蜷起来,下巴搁膝上,给自己找一点支撑,好听师母娓娓道来。 —————————————————————— 亲爱大家: 今日毕。谢谢阅读。诸位晚安。 <netter><h3>一斛珠txt</h3></netter> 第十九章 支离破碎的夕颜 (十四) 膝盖骨硬硬,抵着下巴,有微微痛楚。大文学 “……阿宁说住处已经安排好了,让我们过去。老头子意思呢,还是不麻烦阿宁了,再说搬到燕郊去,还是不方便。我们就近寻一个住处就可以,原也不是为了大房子……横竖就我们两个人……老头子想了一宿,说要搬家,家里这些东西,可要可不要,便都处理了罢了……”懒 屹湘听到“可要可不要都处理”这句话时候,心里一慌,便失声叫了句:“师母!” 师父毕生收藏无非字画文玩,都是精品中精品——怎么就“可不要”了? 艾师母倒很平和,跟她说:“你先别急嘛……等等,让老头和你说话。” 屹湘先听到师父一阵咳嗽过后,喘息不定,她强笑着说:“师父,您就先休息好了嘛……这些事情晚些时候再筹划……” “既然都这样了,也别再拖下去了。”艾功三气息稍稳,交代着:“湘湘,哪天你有空,就过来,帮你师母归归类,那些用不着东西,就由你做主处理。” “师父,这个……”屹湘还要劝,被艾功三打断。 “我明白你意思,你是想说你也不懂行是吗?不是求个好价钱才让你来,若是那样,我就交给阿宁那个臭小子干了。等我精神好些了,免不了要再收拾他——看这回他还懂事份儿上,他推有病不来见我,也就算了。”艾功三说。虫 屹湘便沉默了。 听到师母电话里唠叨,电话又转到师母手里,说着:“别听死老头胡说,跟三岁小孩儿似,一会儿哭一会儿笑,一会儿恼一会儿好——早上阿宁让人送豆汁儿来,好死不死喝了两碗呢……湘湘,你有空话,不拘哪天,就过来。处理了这些没用东西,我倒是同意,交给你办,我也放心。大文学阿宁事多,还是别总麻烦他……” 屹湘听着师母絮絮又说了一些话,才收了线。 呆坐了半晌,姑姑院子那头叫她出去吃饭,她扬声答应着。 坐久了,腿麻木,还有针刺般疼。她一时动不得,呆了一会儿,握住了桌案上剪刀,从衣领里取出链子来,她只低头看了一眼,便剪了下去。细细颈链没太费劲儿就被剪断了。剪刀刃上留下了一点点硌痕,也就是这一点痕迹了。 她将圆满了玉坠子从中间分开,又合起来,另找了个锦袋塞进去。 把锦袋扎口扣紧了,再放进桌上那个小漆盒里。 颈间空了。 她摸着漆盒,心头重重。从身上卸去重量,似乎是压了心头…… 姑姑又叫她了,她再摸了摸漆盒,将它锁到抽屉里,这才出门。 外面阳光真好,院子里花花草草,红红绿绿,显得格外明丽。 走到餐厅外面,她听到父亲问姑姑:“……Allen都喜欢吃什么?” 手一挑帘子,她进了餐厅。见姑姑正盛米饭,她说:“姑姑,去接Allen,您不去不行吧,航空公司查证件,就我去,肯定不交给我。” 邱亚拉把米饭一放,说:“我也正琢磨这事儿呢,那孩子古怪,不照他说肯定不行,照他说也肯定不行。” “这事儿交给我吧。”邱亚非端了米饭,微笑着说,“湘湘只管去。” 屹湘低了头,面前一碗白米饭清香四溢,她却毫无食欲。 **************** 董芳菲气急败坏从空空如也病房出来,跳上车便直奔永昌建设。大文学 她塞着耳机,电话直接拨到秘书室去,对方回答董先生正开会,她便挂断了。 刚刚赶到医院去,本以为董亚宁这回会老老实实医院住两天,这原本是他答应了,结果却是昨天下午她回家去帮他应付父母,前脚离开,他后脚就出了院。前前后后也不过医院呆了一天——芳菲一肚子火。这火当然是不能撒医生护士身上,也不能撒董亚宁随行身上。这完全就是董亚宁责任,他那个脾气一上来,谁也拦不住——芳菲越想到这里越生气,这两天本来就憋不知道该如何是好,这会儿就觉得自己非要见着董亚宁——她怒气冲冲上去,秘书室早就有人等电梯门口了,一看便是已经得到下面报告,董小姐长董小姐短陪着笑脸,解释说董先生会不知道什么时候结束,请董小姐这等一等。 董芳菲虚应着,直奔了董亚宁办公室。 门口一位看上去脸生年轻男秘书礼貌拦着,说没有董先生话,不方便请董小姐进去等。 芳菲原是怒极,却被这秘书弄笑出来。上下打量着这矮矮瘦瘦男子,看了他胸前名牌,说那就请你给我安排个合适位置等着董先生。 她言辞间不怒自威。 小秘书却也不卑不亢,说董小姐您这边会客室请。 他刚说着,就见李晋匆匆赶过来,见了芳菲便微笑,说:“董小姐,董先生说他开会还需要一会儿。” 董芳菲心知李晋这是不知道给董亚宁把话过滤了多少层了,传过来才是这么婉转,便说:“我等他。今天不见到他,不算完。” 李晋便对小秘书说:“给董小姐来杯红茶。”他亲自开了董亚宁办公室门,“董小姐请。” 芳菲进去,将手袋扔到沙发上,往里走着,随口说:“难不成是整天有闲杂人等杀到办公室来给他难看?跟防贼似严。”她背对着李晋,站到办公桌边,敲了敲桌面。 董亚宁不喜欢家里人到公司来,所以芳菲印象里,这大概是她第二次上来,上一回,还是因为来开会,顺便进来坐坐。他办公室跟他人很不相同。没有一丝一毫张扬气质。用颜色全都是深色,让人觉得这是一个老古董办公室,处处透着沉稳和保守,与永昌整体现代清风格都有很大反差。 芳菲转了小半圈,坐到董亚宁位子上——桌上东西也很简洁,只有常用几样。 “您知道,董先生这儿,不会有那种事。”李晋说。秘书进来送了红茶,他亲手端到芳菲面前。 芳菲听了,怔了一下,待秘书退出去,才问:“这秘书换?” “是,才做了不到两个月。”李晋说。 “挺有意思人。”芳菲想想,说:“董亚宁一直用男秘书。” “是。” “他总说女人麻烦。其实,是他不善于跟女人打交道。”芳菲喝了口红茶,有点儿出神。 李晋沉默着。 芳菲抬眼看看他,问:“公司有事啊,怎么还至于医院呢就跑出来开会?”她问似乎漫不经心。但坐这个位置上,又是这个空间里,问还是董亚宁身边靠得住人,怎么也有着不问明白不罢休意思。 李晋当然知道老板妹妹不好对付,可他一向是以不变应万变,总之一个“哑”字一定拖过去。于是他微笑着,不预备回答这个问题。 “我也是股东,公私,我问一句都不过分吧?连我都要瞒着?还是,这会儿大股东都对着他发难呢?”芳菲座椅上旋转着,高跟鞋轻轻踢着这笨重办公桌。 “有大事,会通知您来开会。”李晋回答。 芳菲哼了一声。 李晋见她目光落办公桌上,也等着她说点儿别。 芳菲沉默了好一会儿,才问:“董亚宁情绪怎么样?” 办公室门就这时被推开了,李晋侧了下身,叫声“董先生”——董亚宁进来,对他说了声“准备下,跟我去香港。” 李晋转身跟董芳菲打了个招呼告辞出去,办公室里就剩下了董氏兄妹。 芳菲依旧翘脚踢着桌子,发出有节奏笃笃笃响声,她看着董亚宁,额头上伤很大一块,并没有包扎,只用药物处理过,跟他晦暗发青脸色相衬,显得他愈加冷酷。 芳菲也不是没见过董亚宁挂彩。这一回偏偏看眼里,是从未有过五味杂陈。 “起来。”董亚宁板着脸。 芳菲给他让了地儿,看他坐下来,有条不紊处理公务。秘书进进出出几次,电话进进出出几通,他都神色自若,也不问芳菲为什么上来,就像芳菲根本不存一样。芳菲先沉不住气,等董亚宁忙告一段落,要人给他送茶进来,她坐到办公桌边,靠近他。 董亚宁皱了眉,说:“公司呢,少没规没矩。” 芳菲冷笑了一下,问:“是呀,公司——你就工作时候心里才好受点儿是吧?你就这儿才能忘了刚干过什么是吧?” “闭嘴。”董亚宁说。冷森森语气,冷森森目光。他接着便站起来,穿上外套。 “董亚宁,你这回错多离谱你知道不知道?”芳菲抱着手臂。 董亚宁站住了。 “你还是男人不是,你欺负一个女人,还是你爱过女人?你那是犯罪!” “董芳菲!” —————————————— 亲爱大家: 抱歉昨晚文时遇到系统忙,没能及时。现补上。 第十九章 支离破碎的夕颜 (十五) “我说错了?你别让我恶心、瞧不起你!你要还爱她就把她追回来!光明正大追回来,管她有什么不堪呢,都是过去事情了,你能接受,谁都没话说。大文学你要是恨她也行,彻底别沾着她——那是放过她,是放了你自己……可你呢?你TM干是男人干事儿吗?你是男人不是?你是人不是?”芳菲盯着背对着自己哥哥,她眼睛通红。“你这不是要毁了她,你也是毁你自己,董亚宁。”懒 董亚宁转回身来。阴云密布脸,白里透青,他沉声说:“从这儿滚出去。” “我这就滚!董亚宁,你想清楚了,以后你要怎么样。别骗人,别骗你自己,你才不是为了别什么人才去毁她,你也不是想证明现她对你来说就是个随时可以一脚踢开女人。你就是爱她,你完全受不了她有一天会是别人……”芳菲纤纤戏狠狠戳着桌上牛皮垫。 “董芳菲,你闭嘴。” “到现你还不承认?这是什么?”芳菲猛从桌子上抓起一只白瓷杯子。 “放下!” 芳菲一根手指挑着杯把,指着上面缺口,“就连这个,她随手画残坯子上东西,你都能昧下,当宝贝似搁眼前——你TMD让谁信,你不乎她了?董亚宁,你有多恨她,你就有多爱她!” 董亚宁如疾风一般,隔了桌子,便夺手取杯。大文学虫 芳菲也不撒手。 “你毁一样,就少一样跟她有关东西——越少,你就越想,越想,就越忘不了她……你这是何苦来?” 兄妹俩各据一端,眉眼鼻尖相似极了,又同样怒火中烧,只是一个口不择言,一个有口难言。 “哥,”芳菲口气先软了下来,“舍不得,就别放手。好好儿,就当再追一个全人,有那么难嘛?” 她瞅着哥哥黑黑眼。细长眼睛,微微眯起,眉梢眼角线条都是柔和……“哥?” “你说对。不难。可是我不想。”董亚宁说。眉梢眼角线条仍是柔和,却像挂了冰屑,冷。 好半天,芳菲才说:“董亚宁,你,真是个地地道道王八蛋。” “对,什么时候不是来着?”董亚宁一抬手,拂开她手,将杯子整个握手中。 “你真不愧是董家男人……我以为你还能是个有担当,结果,你烂。” 董亚宁指了一下房门。 芳菲从他身边经过,冷不丁抄了那只瓷杯,董亚宁下意识想要抢回来,已经来不及,芳菲拿着杯子照准地上便砸下去。 就两人一错神工夫,杯子应声落地,脆响之后,成了碎片。 “这东西,不能给你这个混蛋用。大文学你不配。”芳菲牙都咬酸了,浑身哆嗦。 董亚宁发青脸色,竟这一瞬间,有些灰败。 芳菲抓起手袋,走到门边了,又回身,说:“我还想告诉你呢,爷爷前两天还打电话给我,问我,你跟湘湘,现私下里有没有联系、还有没有可能……我总憋着,跟他说没戏、没戏了,别惦记了。我是担心他再失望,这下也好,我再也不用为难了……董亚宁,你就这么作吧……我倒反而替湘湘庆幸,幸亏早早离开了你,现付出点儿代价来,不过是种解脱——她终于可以跟你彻底没关系了。” 芳菲说着,眼泪终于滚了下来。 说不出来伤心和难过。 她此时是这么恨这个哥哥,偏偏又忍不住痛苦。 嘴里讲,和心里想,不是一回事,于是就有一分掰扯不清绝望…… “菲菲。”董亚宁看着地上七零八碎瓷片。就刚刚,这些瓷片还是一只杯子,虽然那杯子有残缺,到底还是个东西…… “哥。”芳菲被董亚宁这一声叫住。 “滚。”董亚宁吐出这个字来。 芳菲咬了嘴唇,开门离去。 董亚宁僵了似站原地。 芳菲走了,好像也带走了这屋子里空气,让他胸闷…… 李晋门外站了一会儿,看了看表,离该动身去机场时间已经很近了。 “催一下?”秘书问李晋。 李晋摇了摇头。 片刻之后,门一开,董亚宁走了出来。 李晋急忙跟上他。 进了电梯,一路要往下行。 “李晋。”董亚宁叫道。 “是。”李晋忙答应。 “你这两天瞒着我忙什么呢?”董亚宁问。 李晋沉默了下。 电梯停下,门开,他等董亚宁出来,才说:“并没瞒着您。这几天没找到合适时机跟你汇报。” 董亚宁绷着脸,问:“老家那边事儿啊?怎么着,又欠谁钱了?” 李晋说:“董先生,这回可不是上回。” 董亚宁走到了车门边,听到这话,冷笑了一下,说:“我料着不是大事,你也就悄没声儿给扑拉了。” 李晋不语。 董亚宁坐下,沉默片刻,说:“再来电话,你就直接告诉他,这一次,我不给他擦屁股。有胆子,让他找老爷子去说;没胆子,趁早儿收了手——老爷子什么身体状况,他清楚,消停点儿,别惹事,对谁都好。” “可是董先生……”李晋少有面上犯难。 董亚宁闭了眼睛。 李晋舒了口气,住嘴了。车子开出地下停车场,车厢内顿时亮了,董亚宁那阴郁脸色也就毫无遮蔽,加触目惊心。李晋将遮光帘放了下来。到机场还有段时间,他开始处理手上事情。 “这个祸害,由着他性子去,迟早把自己折进去。”董亚宁闭紧紧唇间,钻出一串字来。 李晋正发邮件,听到,也没敢抬头。 “二叔倒好,偏不长命……是二叔该多好哦……”董亚宁郁郁,仍是闭着眼,拇指蹭着那枚素戒,渐渐,老僧入定一般。 “董先生。”李晋小声叫他。 董亚宁嗯了一声。 “您有电话进来。”李晋提醒他。 董亚宁瞅了眼闪动手机,接起来,说:“喂,老叶。” 李晋往旁边坐了坐。 “……是吗……”董亚宁懒洋洋,拳头捶着大腿外侧胆经穴。捶起来,微痛、酸麻,“……查吧,永昌所有土地储备,出让金一早都缴清了……对,这一行里,永昌不是唯一这么做,也差不多……” 李晋听着老板接电话语气,一扫阴霾。只是不知为何,他总觉得,老板脸上阴霾,却越来越重了。 ———————————————————— 亲爱大家: 今天抢系统抽风前文。大家早些休息。明天也早。诸位晚安。 第二十章 流光溢彩的明月 (一) 屹湘提前联络了机场地勤,出口处等待着地勤人员将Allen带出闸。大文学 出门前她衣服换了又换,后还是决定穿一套让她觉得舒服麻质衬衫长裤。洗薄薄旧衣服了,原本就是墨绿色,如今像蒙了一层薄霜。姑妈看着,却说好。懒 “你还记得有次去农场?Allen要骑马我不让,他跟我生气呢,后来爬到草垛上坐着不肯下来。我不放心,也爬上去看看他。那时候你正给他小马喂水。他就看着你,说Vanessa真好看……那天你穿就是墨绿色衬衫。” 好看? 屹湘擦了下鼻尖。 那不是墨绿色衬衫,而是翠色,只是不小心踩了马厩里水管,浇了一个透结果……Allen矮脚马Daisy很不听话,她弄满身马骚味和汗味,才让它喝到水。那一天,着实狼狈。 屹湘抬头看了看四周。 等着接机人很多,挤挤挨挨,不少人手里拿着纸牌,上面写着名字。而她手里空空如也。且她个子又矮,不知该如何能让自己显得出挑一点。大文学她慢慢踱着步子,不时看着表。 离约好时间越来越近了。 此处僻静,她只要看好了出口就可以…… 叶崇磬走出通道时候,正打着电话呢,不经意一扫,便看到了屹湘——她并没有看到他。连他从她面前走过去,她都没有发觉——她视线根本就是一直向下。虫 广播里正说,从波士顿刚刚飞抵航班,乘客出闸。 叶崇磬看到来接机助理,简短说了几句话,再回头,屹湘已经不原地了,他回身寻找着屹湘身影……从波士顿飞抵乘客陆续出闸,人流显得比刚刚大了很多。 叶崇磬重看到了屹湘,她正讲着电话。 叶崇磬原本是想立刻开口叫她,忽然,就看到她抬了下手——那手半空中一挥,稍稍顿了一下,又很用力挥了两下——他顺着她挥手方向看去,不禁怔了一下。 “叶先生,车子外面等。”助理提醒他,“都等着您开会呢。” “你先上车。”叶崇磬吩咐。他目不转睛看着前方。 那朝屹湘走过来,是由两名机场地勤陪同男孩子。那两人都放慢步速走那男孩身后——男孩矮矮瘦瘦,背着一个跟他身型不太相称大包。大文学黑色短裤、白色长袖衬衫和黑色鞋子,显得整齐而又精神。只是戴着一副墨镜和一顶软沿儿帽,让他小脸儿被遮去了一半,看不清楚面容……他显然已经看到了来接他屹湘,走到她跟前时候,站住了,微微仰了脸,隔着墨镜望她。 屹湘也望着他。 这是张白皙小脸儿,粉红色嘴唇润润,像半透明果冻。 她不自觉抬手顺了一下耳边发丝——其实她头发今天格外整齐,根本就不乱。 “Allen……” “hi!”Allen打招呼。 屹湘弯了身,想给他一个拥抱。不料他却伸手过来。屹湘只好握住了他小手。 “hi。”她说。 Allen嘴巴嘟了嘟,握手之后迅速抽回手来,依旧安静站那里。 屹湘看了他一会儿,才抬头对地勤人员道谢,说:“麻烦你们了。” Allen耐心等她跟人客气交接完毕,她伸手过来要拉他说我们走时候,扭了一下。 屹湘手落了空,还发愣,Allen已经背着他大包往外走。屹湘过来要给他把包拿下来,他又扭了一下,说:“我可以。” 屹湘站原地,看着他那对有力小腿踩着光滑地面噔噔噔走了前头,一时之间颇有些不知所措感觉——发现她没跟上来,他放慢脚步,回头看着她。 “走啊。”他催促。倒开始嫌她慢了。 屹湘走了几步,跟上他。过了一会儿,看着Allen背着那个大包实不忍,硬是把背包从他背上取了下来。Allen好像非常不乐意,但是屹湘坚持着,他也没有再反对,有点儿尴尬四下里看看,白皙脸上泛了红。 屹湘将沉重背包抱怀里掂着,再看看Allen瘦瘦小身子,默默将包挂肩上,说:“我车子外面,要……要走一会儿。” Allen只顾往前走。 屹湘知道他肯定是听到,只是不愿意啰嗦。她怕他人流中跟自己失散,出其不意拉住了他手。那溜滑小鱼儿似小手,就要从她手心里钻出去。她使劲儿攥着。他抬头瞪了她一眼,她装作没看到,抬头找着自己车子。 看着细细瘦瘦豆芽菜一样,小手劲儿却很大,被攥她手心里,有种倔强不肯服气意思,往相反方向用着力气。她也用力,不肯妥协。于是那小手渐渐柔软了些。屹湘却不敢放松。 只是一个小回合,屹湘额上就冒了汗。 外面起了风,风里含着薄薄沙尘气,糊脸上,就是一层泥似。屹湘觉得自己现有些灰头土脸意思。 她目光扫来扫去,仓促间竟找不大自己小车,想起来,忙到包里摸车钥匙。 Allen拽了她包带一下。 屹湘刚摸到车钥匙,低头看他工夫,他指了指旁边。 一个人影移近了,几乎罩住他们。屹湘抬头,看到对着她微笑叶崇磬,愣了一下。 “这么巧。”她说。显然他们是从同一个位置过来,也许他走他们身后有一会儿了,但是她没发现。“刚下飞机?”她问。 “是啊,两天飞了三个地方,可算落地了。”叶崇磬微笑着,先跟屹湘打过招呼,弯身对Allen说了声“hi”。很自然,伸手过来,说:“你好,我是叶崇磬。” Allen先看了眼屹湘。 屹湘也低头看Allen,微笑对他示意,松了手。 Allen这才摘了墨镜,握住了叶崇磬大手。他手太小,只能握住叶崇磬小半个手掌,但他很认真,像个小绅士一样,说:“你好。Allen-Qi。” 第二十章 流光溢彩的明月 (二) 叶崇磬微笑着打量Allen。大文学Allen小小年纪表现出来从容和礼貌,让他觉得必须像对待一个成年人那样对待他。 见叶崇磬打量自己,Allen那浓浓眉毛扬了一下。 叶崇磬便笑了,这一笑令他面容加帅气舒朗,Allen眉毛便又扬了一下。懒 屹湘看着Allen。叶崇磬温和笑着问Allen从哪里过来、一路上怎么样,Allen说还好,就是空乘太罗嗦、还要抓住他拍照好像他是玩偶一样。小小很得体抱怨,让叶崇磬再次笑出来——她并不觉得这时候,是一个大人和一个小孩面对面讲话,而是两个成年人。管,叶崇磬身形,有Allen几倍大。 叶崇磬微笑着说:“很高兴认识你,Allen。”他站直了,对屹湘问道:“自己开车来?”他已经发现,没有其他人陪同。是她自己来低调安静接机。如果不是他眼尖,可能就错过了。 屹湘点点头,重拉住Allen手,说:“我开车来。”扬了下手里车钥匙给叶崇磬看。 叶崇磬看清楚,反而愣了下。但接着就微笑了。 “写支票给你。”屹湘说。 “你非要这会儿说这个?我公司还有事,得回去开会。大文学”叶崇磬看着屹湘。他发现屹湘今天良好面色,八成是依赖于她高超化妆技巧。只是她眼中神情,骗不了人。虫 屹湘觉察叶崇磬目光她脸上逡巡着,避了一下,说:“那你去忙吧。我们这就回了。” “好。”叶崇磬低头,温和对Allen说:“那我们改天见,Allen。挑个好日子,给你接风。” Allen没出声。一对漂亮眼睛里,却闪过精彩光。 叶崇磬笑着离开了,直到上了车,过了好一会儿,他才回过神来似,看看后面,那辆浅蓝色小车子,已经看不到了。 他坐正了,伸手跟助理要文件。 正翻着,听助理小声咕哝了一句“那小孩长像小姑娘似,可真够漂亮”,自言自语。他便接了一句,说:“是啊,是个漂亮孩子”。 “抱歉,叶先生。”助理有点儿不好意思,“不是故意。” “没关系。”叶崇磬盯着手中雪白纸上一行行字,清晰、黑白分明。他捶了下眉心,有点儿头疼…… 屹湘看着叶崇磬车子先走,开车门让Allen上车。等坐进儿童座椅里系好了安全带,她才绕到前面去,Allen忽然冒出来一句:“Vanessa,什么是‘接风’?”他坐后座儿童座椅上,认真问。 屹湘正发动车子,想了想,便说:“是很客气话。大文学对远道而来客人,要请他吃饭,这就叫‘接风’,也有说‘洗尘’。” Allen安静了。 屹湘开车上了高速。从后视镜里看到Allen从他大包里抽出随身单反相机来。跟他小手比起来,相机也显得大大——姑姑说起过,Allen喜欢拍照。 “那小脑袋、小眼睛也不知怎么长,没人教他,都是随便拍,拍出来东西还挺受看。”姑姑提起Allen总是一副很得意样子。 相机是蛮复杂款型。 屹湘看了,觉得自己这用卡片机手,比起这孩子来,着实差了不止一截子。 “他也是唬人。不过,儿童款相机唬不了他。”姑姑又笑。 说话时候,是给她看存手机里Allen作品。很多都是去公园和动物园照片。有一组,是去年姑姑带Allen去肯尼亚玩拍。镜头里,很多弱小动物。 “他不太喜欢植物。多漂亮也没兴趣。”姑姑说。 这几天,姑姑有意无意跟她讲一些Allen事。习惯,爱好,兴趣……都是性情。 姑姑讲时候,她只听,不问。由着她想到哪里,讲到哪里。 琐琐碎碎,讲人不嫌闷,听人也不嫌闷。并不是与愉,却总有种说不出伤感…… 屹湘忽然想起来,接到Allen还没有跟家里通信儿呢。她从包里掏出手机来。 看看Allen,他也看过来,灵动眼,让她拨号码动作停了一下,觉得他是有话想说。 果然Allen说:“我可不是他客人。” 屹湘笑了下,点头,又摇头,想想自己该怎么措辞,过了一会儿才说:“他是潇潇娘哥哥,是亲戚。” “哦……”Allen眼珠转了转,不知道是不是真弄懂了这听起来复杂“亲戚”关系,却又问:“客气,是不能当真吧?”他说这话时候,已经炮筒一样相机镜头对着窗外。 屹湘说:“是他话,可以当真。不过,他请你吃饭,你要去嘛?” “他人看上去还不错。”Allen又嘟了嘟嘴,说:“我会考虑。” 屹湘看他那认真样子,有些想笑,但没笑出来。她车子开并不。虽说想其实也不来,她还是有意控制着车速。因为,车上有Allen。 他看起来很累了,可是沿途风景又显然让他很有兴趣……到底是孩子,面上淡淡,到了鲜地方,还是兴奋。也许正是因为如此,他今天并不像姑姑说,话那么少。 屹湘揉了下眼睛。 屹湘将手机回手递给Allen,说:“跟My通电话,说我们马上到。” 听筒里传出邱亚拉那高亢清脆声音,喂喂两声,Allen接了电话,小小叹了口气,说:“My,Allen……” 屹湘紧握着方向盘,听Allen电话里叽叽咕咕跟姑姑说话。并没有讲几句,都是姑姑唠叨,他小脸儿起初皱皱,过了一会儿,不知道姑姑电话里跟他讲了什么,他竟咯咯笑出来……小身子缩座椅里,小腿又不住踢着——黑色软靴,没有穿袜子,白嫩皮肤,柔柔绒毛,藕节似好看……屹湘就觉得身上汗涔涔,人就像被黏了座椅上,Allen电话挂断了,她也没有意识到,只一味跟着导航指示,一路向西去了…… 她花了比平时多时间才到达目地。 比起外面喧嚣,这个山洼洼里处所,群山环抱,风景好还其次,静谧古朴总让人心马上就定下来。路边很多大树,多是偃松和老槐,一二百年树了,树荫遮蔽着,一路行进来,光线都不十分好。 屹湘远远便看到别墅外那偃松前,父亲和母亲并立着,看到她车子出现,两人几乎是同时,挥了下手。 屹湘回头看一眼Allen——这孩子,不知何时,已经睡着了。 ———————————————————————— 亲爱大家: 今日毕。谢谢阅读。晚安。我们明天见。 Ps祝你们周末愉。~ 第二十章 流光溢彩的明月 (三) 睡着了,还牢牢抱着手机和相机。读看看小说网我们速度第一}小身子歪着缩座椅里,圆嘟嘟小脸粉团似,睡有些热了,脸上像拍了一层桃色粉。长长睫毛,并不浓密,疏疏落落,每一根都很清楚……屹湘伸手回去,想要叫醒他,手却将将要触到他膝盖时候停住了,不敢去碰他。她转了下脸,看到父母已经走过来,隔了车窗,也看Allen。她轻轻开了车门,叫了声爸妈。懒 “睡着了?”郗广舒先抬头,看着屹湘,问:“怎么花了这么长时间。我们这儿等了有半个钟头了。路上还顺利?” 屹湘点头。走过去,父亲两手遮着光线,还看着车里,她便叫道:“爸爸。” 邱亚非说:“车里睡,着凉怎么办。” “这个气温,怎么可能着凉。”郗广舒笑着,“就是睡不舒服,赶紧把他抱进去。” “我来我来。”邱亚非就说。说着便要开车门。 “还是我来吧。”屹湘忙说。 “我来。”邱亚非摆手。开了车门,他反而顿住。看着沉睡Allen,有好一会儿,才把安全带解开,轻手轻脚,把Allen手里东西先拿出来。 屹湘接着相机和手机,就见Allen咕唧了一下小嘴,半睁了眼,她以为他要睁眼说话了,不料小脑袋往里一转,照旧又睡过去——她听到父亲闷声笑出来,真伸手将Allen小身子抱了怀里,慢慢抱出来。虫 郗广舒忙将身上开衫脱了,盖Allen腿上。屹湘要拦着,她笑着说不用,然后催着屹湘进门,自己跟邱亚非身后。请记住我) 屹湘把Allen沉重大旅行袋拎下来,跟着往别墅里走去。 进门还有一段很长路要走,父母亲脚步都不——Allen小腿父亲臂弯间,晃着,落下一只鞋子来,母亲弯身捡了……她揉了揉眼睛。远远看见姑姑从里面出来,见着他们,先拍了下巴掌,并没有过来迎接,只是等到了近前,笑着说:“我说什么来着?” 邱亚非“嘘”了一声,示意开、房门,也不把Allen送到楼上去,直接就抱到楼下他卧室里去,放床上,他才松口气,小声说:“看着小小,抱久了还真沉。” 都笑了,望着宽大床上这个显得格外小男孩子。 邱亚拉给Allen盖好被子,他额头上吻了一下,摩挲着他小脸儿,好一会儿,才心满意足转过身来赶人,说:“让他睡会儿。” 等出来了,邱亚拉才说:“就睡着了时候可爱,亲都亲不够。等醒了,有让你们恨牙痒痒时候。”她笑着,看了眼默默站一边屹湘,问:“见识了吧?那别扭劲儿。” 屹湘举了举手里东西,上楼去。听母亲说了声放下东西准备吃饭,她只答应着。楼上给Allen准备临时卧房,就她房间隔壁。她开门进去,把包放床头柜上。小床靠近窗子,此时阳光正好,晒柔软床铺暖暖、热乎乎,选了嫩黄色床罩,满屋子似乎都有种奶香味——她吸了吸鼻子,Allen身上好像就是这种味道。 她出了会儿神,其实Allen挺大了,不会有这种奶娃娃才有味道。这只是她错觉罢了。只是这种错觉暂时固执霸占着她嗅觉。 她低头,Allen相机真沉。握了一会儿,她坐到床沿上,打开了电源。一帧一帧照片翻看着,近,拍都是机场搜毒犬。又多数是一只奶白色马尔济斯犬。只有一张,Allen搂着这只警犬,对着镜头,笑很开心…… 屹湘看了好久,直到屏幕上提示电源将耗,她才关了。 Allen那如明月般小脸上,流光溢彩笑容,眼前,挥之不去。 她甩了下头,听到楼下传来笑声,细听一下,是姑姑。她忙站起来,出了门伏栏杆上看着,原来Allen已经醒了,正跟大人们说话,不知道他们聊什么,父母亲都专注听着,只有姑姑哈哈大笑,十分开怀——Allen先看到她,眼睛眨了眨,嘴巴张了张,叫是“Vanessa”。 大人们同时抬头看过来,她笑了下,问:“能吃饭了?好饿。”说着便下楼梯。 “正要去叫你。”郗广舒离Allen近,她搂过Allen,说:“Allen喜欢吃什么?我们给Allen做。” “接风?”Allen问。 大人们都愣了一下,邱亚拉拍了Allen小屁股一下,说:“瞧瞧,生怕人家不知道你是美国籍来?胡乱用词。” 屹湘坐沙发扶手上,对上Allen看她目光,说:“Allen,这个词,家里人之间不太用。” 邱亚非拍着手,笑道:“他才能几岁,别把他弄糊涂了——来,Allen,我们去吃饭,先不管这些什么洗尘啊接风,我们就吃好吃。” “My做?”Allen被邱亚非拉着手,却歪头先问这个。 “咦,你这个小子什么意思?”邱亚拉笑着。 “不是她做,是舅妈做。”邱亚非将Allen干脆勒起来,步往餐厅走去。 “大哥……”邱亚拉叫道,被郗广舒拉了一下,她笑着说:“不能这么惯着,这么惯着,回头让我怎么带啊?” “就惯着。”郗广舒也笑道,“难得——潇潇他们下午就回来了,让他们也直接过来。今天可算是齐了人,都高兴高兴,别拘着Allen。”她说完先走了。 “这怎么话儿说呢。”邱亚拉笑着,转脸看屹湘,说:“你看看,你爸妈见了Allen高兴没谱儿了都……也奇怪,这孩子来了,怎么跟接了地气儿似。” 屹湘看着餐桌边,Allen扭着小身子,规规矩矩坐椅子上,歪着头,听父亲跟他说着什么,专心、安静、看上去也是愉,便对姑姑点点头,说:“这样,挺好。” 邱亚拉倒呆了一下,揽了她肩膀。两人一起过去,就听邱亚非问:“……过两天是六一儿童节,Allen想要什么礼物嘛?” 屹湘坐到Allen旁边椅子上,从母亲那里接过米饭来,放到Allen手边。 Allen轻声说了声“谢谢”,左手拿起了勺子。 ————————————————————————————- 亲爱大家: 今天至此。诸位晚安。明天见。 第二十章 流光溢彩的明月 (四) “筷子。大文学Allen,用筷子。”邱亚拉对面说。对着Allen比划着手里筷子,示范着标准姿势。 Allen嘟了嘟嘴巴,放下勺子,又拿起筷子来。依然是左手。 “右手呢?用右手。Allen……”邱亚拉拖了长音,板了面孔。“我们说好,用中餐时候右手拿筷子。你不可以哦。”懒 Allen看看她,又看看邱亚非。 邱亚非笑道:“右手拿筷子,不难,是不是?Allen做到嘛?” Allen点了点头。筷子换到右手。握着,不动。 屹湘帮他打开餐巾,他接过去,又说了声谢谢。 “刚刚还没说呢,想要什么礼物嘛?”邱亚非亲自把一小碗汤给Allen放到手边,小勺子放汤碗里。 “Allen,舅舅说‘六一儿童节’是TheInternatinalChildren’sDay,这边小朋友要庆祝这个节日,可以不用上学,可以收礼物。”邱亚拉笑着跟Allen解释。 Allen盯着汤碗,小声说:“不需要什么礼物。谢谢。” 邱亚非笑着,说:“不用客气——想要什么,管开口。”他看着Allen,又看看同样望着Allen却不出声妻子,两人交换了个眼神,他才说:“我们吃饭吧。大文学Allen,要多吃点。不知道你喜欢什么,有特别喜欢吃,就说,知道吗?”虫 Allen点点头。 屹湘看Allen拿着汤勺,瞅着碗里汤不动,就看了眼姑姑。 邱亚拉笑着说:“对不明不白东西,且得研究半天呢——Allen,这叫上汤灼海蚌。很清淡。舅舅家食物,你放心大胆下嘴吃,只有你想不到好吃。”她转了脸对郗广舒说,“他爱吃海鲜,就是不知道对国内海鲜类有没有过敏……前阵子我都没给他吃了,担心辐射不是?虽然没有什么很实际危险,小心点总是要。唷,这道汤好,吃啊。” “你能不能别催他,让他慢慢吃。”邱亚非皱着眉。 Allen抿了下唇,浅浅尝了一点点。点点头,继续吃。大人们不停给他夹菜,每一样都给他吃到了。邱亚非见他喜欢吃那道虾米闷笋条,又多给他夹了一些。他也都吃了。 “好了……好了好了,别让他吃过量。”邱亚拉又拦着。 “平时吃饭,难道你要用量杯天平给他称重?”邱亚非不乐意了,“他爱吃什么就让他吃嘛。” “我是怕他刚来,水土不服,回头再吃伤了。”邱亚拉笑着说。看看Allen,说:“是不是比我做好吃多了?” Allen点头,一点儿都没犹豫。 “哟!一顿饭就把你给收服了,那等我们回了家,没有这么好吃饭菜,要怎么办?”邱亚拉装作生气样子,问。大文学 屹湘嚼着米饭,看Allen把碗里剩下米粒一颗一颗归到一起,都吃掉,不慌不忙,也不急着回答问题。等把筷子放下,才像是叹了口气样子,说:“那也只好再吃你和Abby做饭了。” 被他小脸儿上那无奈样子给逗,大人们又笑起来。 “你这个小子,我做饭有那么难吃嘛?舅舅和Vanessa都吃很开心。”邱亚拉问。 “你做饭,也只有我们敢吃。”邱亚非笑着说。 “嘿,那天谁多吃了一碗米饭啊?”邱亚拉敲着桌面嘭嘭响,“湘湘,你说呢?” 屹湘笑而不答。舀了一勺虎掌菌给Allen。 “比Abby做好吃。”Allen说。筷子尖碰到虎掌菌。 “这是虎掌菌。它样子像老虎爪子呢。”屹湘也小声解释,“等拿给你看看……”她说着,就见Allen筷子夹起来那块虎掌菌送进了嘴里,细细嚼着。 邱亚非伸手摸摸他头,说:“可怜我们Allen了,这回一定多给你做些好吃——Abby是谁?” “是Allen保姆,”邱亚拉笑着说,“原来请过一位台湾保姆,做菜做很好,可是后来辞工不做,回去带孙子了。我也没有再找到那么合适帮佣。Allen刚刚开始学讲话时候,学到一口台湾腔,有点口齿不清,可是很可爱——那时候,老保姆叫他‘多多’,叫不太清楚,我听着总是‘兜兜’啊‘兜兜’,真不得劲儿。换了Abby来,叫不清楚,干脆就一直叫他Allen了。”邱亚拉看了屹湘,见屹湘正给Allen另盛一碗汤,似是并没有留意她说话。 郗广舒就说:“我们原来也是叫多多,跟着你说,说来说去,就成了Allen。”她微笑着,看向Allen。 “就是个小名儿,哪个叫着顺口就叫哪个吧。”邱亚拉也看着Allen笑,见Allen皱了下小鼻子,诧异问:“难不成你喜欢‘多多’?” 看到大人们早已经把碗筷都放下,拿起餐巾来,叠放桌上,说:“我也吃好了。” “不把这碗汤喝了?”屹湘提醒他。见他喜欢喝,才给他又盛了一碗。 Allen摇头。乌溜溜眼睛瞅着她。 屹湘便没话了。 邱亚拉看着这一大一小样子,笑了笑,随即又板了脸,对Allen说:“听Vanessa话,你要是浪费食物,以后她做好吃,不给你吃——,把汤喝了。” 屹湘刚要开口,就被姑姑眼神制止。她只见姑姑直看着Allen,又说:“Vanessa做饭很好吃,以后,她会做给你吃。”她发觉Allen转过脸来看着她,忙对他笑了笑。 Allen把汤喝了。 邱亚非便带Allen先出去了。 郗广舒看看外面,邱亚非跟Allen走到院子里去了——她小声说:“亚拉,你对Allen也太严格了点儿。这孩子已经很懂事了。” “还说我,你们今天都什么表现哪?一个赛一个抢着迁就他、宠他,我们俩这么多年形成好习惯,不要几天就给破坏了。”邱亚拉抖了抖肩膀。 “话是这么说,可他就是回来度假,度假还那么严格,多不好?”郗广舒笑着说。 “我也就是生活习惯上要求他,其他,都不要我说……哎哟,一句话说不清楚,总之你们慢慢了解他,这孩子古怪着呢。”邱亚拉不耐烦摆手。 屹湘正收着碗筷,看到Allen用过碗,光洁如。其他杯碟筷子和餐巾,都摆放规规矩矩。看上去,就是个很会照顾自己孩子……精神一不集中,手里碗险些跌了,她急忙抓住,就说:“妈,姑姑,你们先出去吃甜品,这儿我来收拾。” “你去把百合莲子汤端给他们,我跟姑姑再聊会儿。”郗广舒示意屹湘。 屹湘见母亲是有话要说样子,便回身去端了甜品,摆外面茶几上。她走到门边,想要让父亲回来吃甜品,就看见父亲和Allen站偃松下,父亲指着树上铭牌给Allen解释什么,Allen仰着小脸儿仔细听……甬路边偃松枝杈低低,亭亭如盖,几乎碰到父亲头顶。 听见汽车声,不一会儿,甬路头便出现了两个身影,远远就挥手,人还远着,笑声先传过来了。 —————————————————— 亲爱大家: 今天到这里。谢谢阅读。晚安。明天见。 第二十章 流光溢彩的明月 (五) 屹湘走出去。大文学 潇潇跟崇碧拎着大包小包进来,看看这边,崇碧先叫了声“爸”。 邱亚非跟Allen站那里,潇潇和崇碧过来,邱亚非便给Allen介绍他们。 邱潇潇蹲下身,把手里袋子交给崇碧,看着这个漂亮男孩子。懒 Allen也看着他,潇潇眨眼,他不动,似乎研究潇潇样子,几乎透明小嘴紧紧抿着,可爱小模样,惹一边崇碧喜欢不得了,忙扔了手里东西,过来跟Allen说:“Allen好漂亮啊,比小姑娘还漂亮。”她伸手揉着Allen粉团一样小嫩脸。 “这明明就是个小姑娘嘛。”潇潇故意说。说着,还歪着头看Allen。 “是小姑娘嘛?”崇碧也诧异问,“哟,原来真是小姑娘啊。” “嗯,肯定是小姑娘,男孩子哪有长这么好看。”潇潇咳了一下,“糟糕,我们买衣服都是给男孩儿……” “是啊,这下都不能穿了。”崇碧配合说,瞅着Allen。 “我是男孩。”Allen说。 “不可能!不信,不信。”潇潇摇头。 邱亚非站着看,笑。 崇碧拉了潇潇一下,发现Allen小脸儿都红了。 潇潇继续说:“你肯定是小女孩儿。我没见过小男孩儿这么干净漂亮——你怎么证明啊?”他看着Allen鼓了腮,忍着笑继续说着。虫 Allen抿着嘴唇,仰头看邱亚非,邱亚非摇摇头,他又看回潇潇,拉着潇潇手,说:“我们去卫生间!” 潇潇一愣,突然爆出一阵大笑。大文学Allen被他笑脸上益发红,窘了,要抽手,潇潇拉着他手不松,笑道:“去卫生间?好,去!”他说着,空闲那只手伸过来,咯吱着Allen。 Allen被呵痒,忍不住叫起来。 潇潇便把他拎起来,转了两圈,甩到肩膀上扛着,说:“鬼小子,走喽……”他笑着,扛着Allen往里走,经过屹湘身边时候,说:“哇,好渴,等下给来点儿喝。”说完便带着Allen真去卫生间了——后面跟着哭笑不得邱亚非和叶崇碧,看着屹湘都说“坏了,这下勾出潇潇坏水儿来了”。 屹湘笑着。 一大一小尖叫声,嗡嗡作响,沉默片刻,又是一阵大笑传出来…… 崇碧先看到茶几上百合莲子汤,先让了下邱亚非,便拿起来吃,说着:“好渴。”回头见出来郗广舒跟邱亚拉,忙打招呼,说:“我们本来要晚点儿才能到,潇潇改签了机票,就提早回来了。” “出去玩还好?”郗广舒问。眼瞅着,崇碧黑了也瘦了,精神倒是极好样子。 “好……就是中间还跟着潇潇回了趟乌、鲁木、齐……干脆我们就去了中哈边境,又把、疆境内没玩儿过地方去转了转,原先预订路线,全都泡了汤……”崇碧笑着说。 “你告我状嘛?”潇潇勒着Allen出来,笑嘻嘻,胁下Allen小脸儿通红,脸上淌着汗,被潇潇这样勒着,像个调皮小猴子——屹湘看着,心想Allen原来就是属猴呢——小腿蹬了两下,叫着“潇潇放我下来”,很洪亮。被潇潇照着屁股上拍了一巴掌,不但不放,还勒紧了,说:“我要去泡澡,带着这小子去。我看他下飞机都没洗澡吧?真埋汰——早知道闻一闻就行了,哪个小女孩儿还会这么臭。” “你才臭!不要跟你一起!”Allen急了。大文学 潇潇不搭理他,也不搭理邱亚拉喊着让他放下Allen来,勒着Allen就往后走,又回头叫:“媳妇儿,麻烦给我们准备换洗衣服!” “来了来了。”崇碧放下碗,急着起来去拎了他们包,就当场打开来,挑出一包干净衣服来,又翻找了一下,看着邱亚拉问:“姑姑,Allen衣服,您看这些好不好?我们俩这是乌市闲逛时候看上,还没洗过,不能直接给他换吧?”她说着,才发现屋子里人都很诧异看着她,“怎么了?” 邱亚拉先笑了,说:“Allen衣服我去拿,你顾潇潇就好了。不过我说碧儿,你角色转换可不慢。” 崇碧红了脸。 屹湘忙说:“Allen衣服我去拿。” 她帮着崇碧收拾着东西,崇碧又把带回来一些纪念品拿出来,都放茶几上。零零碎碎,什么都有,屹湘看了也觉得喜欢,别都算了,有一条手工织色彩艳丽披肩她很喜欢,拿着手里捏了一会儿才搁下。她上楼去找了Allen随身带换洗衣服送进去,就见崇碧坐浴室外面沙发上,昏然欲睡——她推了崇碧一下。 “出来了?”崇碧迷迷糊糊问。 屹湘笑笑,说:“还没呢。我这,你也上去洗洗,休息下。看你样子好累。” 崇碧打了个哈欠,说:“不想动。”她说着,倚沙发里,又打了个哈欠,“Allen好漂亮,怎么生这么好,冰激凌似,真想啃一口……”她笑着。 浴室里传来吵闹声。是潇潇和Allen斗嘴。听不太清楚。哗啦啦水声夹杂着,崇碧便叹了口气,说:“要命……说好了跟Allen一人一边,难道又闹到一处去了?” 只隔了一会儿,浴室门嘭一下被撞开了,只穿了小裤衩Allen气急败坏从里面出来,小脸儿红红,头发梢还滴水呢,屹湘急忙过去,抽了毛巾给他擦头发,抬眼见潇潇也出来了,却是笑吟吟,瞪了他一眼。Allen气鼓鼓,屹湘手底下,却乖乖,让她给擦干了头发,又穿上干净T恤和短裤。 潇潇坐沙发上拂着头发梢水珠,笑着问:“Allen,输了就是输了哦,输了要怎么办?” 屹湘正给Allen整理衣领,就觉得Allen小身子忽然爆出一阵热力似,果然连小拳头都攥起来了,嘴唇紧紧抿着,她回头问:“怎么洗个澡还赢啊输?” 潇潇坏笑着,说:“剪刀石头布。” 屹湘看着Allen,跟潇潇说:“别逗了,剪刀石头布,你几岁啊?” “你别管,这我跟Allen之间事。是不是,Allen?我们男人跟男人说话,怎样,明天早上爬山去?” “他还没倒过时差来。”屹湘说。 “我可以!”Allen说。 潇潇抬了抬下巴,伸拳头过来,Allen鼓着小腮帮子,一拳砸潇潇拳上,回身噔噔噔蹬着小腿离开了,穿了一双不合适大拖鞋,走急了小脚丫探出来大半,唐老鸭似……这边潇潇早就笑歪了。 “多大人了,欺负小孩。”崇碧说他,“你羞不羞啊。” “小孩儿嘛,还是要逗逗,才好玩儿,不然跟小老头儿似。”潇潇微说。 屹湘坐回沙发上。 潇潇和崇碧回房休息了,她仍坐那里。 毛巾温热潮湿,她展开,雪白毛巾上,沾了两根小家伙落下来头发……她将毛巾叠起来。 外面邱亚拉叫她,说有她电话。 屹湘出来,见是冯程程打来,就接通了。 程程先问候了她,又问她:“周一是不是回来上班?我们都很惦记你。” 屹湘拿着电话上楼,听到这里时候,心便像被刺了一下似,对着话筒便说:“周一我会准时到公司。” 程程那边笑了,就说:“周一还有活动,算你一个哦,我跟Jse说你肯定会来,太好了。对了你记得不要穿太正式,不然活动不便……不打扰你,再见。” 风风火火挂了电话。 屹湘掂着电话。这个毛毛躁躁冯程程啊…… 她回到自己房间去。坐下来便拿出纸笔来。想了好一会儿,只写下了两个字,便停那里。 她看着信纸上自己有些蹩脚字迹,就像这会儿她这有些蹩脚心情…… “请进。”她回头。见是母亲进来给她送甜品,便笑着接过来,说:“中午吃了那么多,都没消化。” 郗广舒看了一眼屹湘正写东西。屹湘见母亲已经看到,便又笑了笑,说:“我打算辞职。” “这是你一心爱工作。”郗广舒坐下来。她并不意外屹湘选择。 屹湘问:“您知道姑姑生病了?”她对母亲平静也不意外。似乎没有什么事情,能真正出乎母亲意料之外。她从前总羡慕母亲淡定从容,时至今日,才知道这份修养,代价何其大。 “她刚跟我承认。多年姑嫂,这点了解总该有。”郗广舒拢了下头发,说:“眼下如果她能回来好,方便我们照顾她。” “爸知道了?”屹湘问。 ———————————————————————— 先一个。等下那个可能稍晚。别等了,明天再看。先说晚安。 Ps这些天谢谢大家给珠子投票。多谢、多谢。 第二十章 流光溢彩的明月 (六) “我会跟他说。大文学” “不如,等姑姑好转了再说。让他担心,总归是不好。”屹湘说。 “别担心爸爸,他还好。这事不能瞒着他。” “姑姑还是回美国去治疗好。我陪她。您放心,我会随时汇报。”屹湘握了母亲手,“放心吧。”懒 郗广舒望着女儿。 “湘湘现是强大湘湘,什么也难不倒。”屹湘微笑着。母亲花白头发,今日看起来格外明显些似。多年波橘云诡生涯,让母亲,还有父亲,比同龄人显得苍老些。她伸手齐着母亲发脚,喃喃,说:“妈,我呀,以后一定努力赚钱,等您和爸爸都退休了,我来照顾你们……你们应该老来从女。” “好,老来从女。”郗广舒示意女儿将甜品吃了。 屹湘慢慢吃着百合。甜甜滋味落下来,却不知怎么,心里反而有种酸涩和微苦。 她母亲陪伴下,写好了一封简单辞职信。 这是她第二次向公司递交辞呈。大文学比起上次毅然,和难以割舍,这一次,她竟然多些说不清道不明情绪——她始料未及。但艰难部分,肯定后面。她却是知道。 西山清晨总是来格外早一些似,屹湘轻轻推开门,小床上,Allen密密实实躺嫩黄色小被窝里,睡正香。虫 屹湘觉得屋子里温度高了些,走到窗边,轻轻开了一点缝隙。 Allen小床里翻了个身,被子被他卷身下。身上睡衣也是嫩黄色,有小熊图案。睡衣买大了,穿着有点儿打晃。他换上,默默弯身卷了一截子裤腿。她拿针线缝,他就坐旁边摆弄相机,一声不吭;缝好了,穿上,便爬上床睡觉了——也许是大清早被潇潇揪起来去爬山缘故,累很,很便睡着了。 睡觉样子很安稳,天使一般。 潇潇说,Allen这孩子真独立。下山时候明明很累了,硬是不要他抱。 “小犟驴子。”潇潇笑骂。这两天他是跟Allen杠上了,整天大呼小叫。两人终于找了一样可以比拼。下围棋。大文学“小犟驴子”偏不要潇潇让子,结果竟然把个业余七段潇潇弄必须认真对待,赢了一盘之后竟然拒绝再下……“小心眼儿多如牛毛。”潇潇结论。 屹湘给Allen重盖好被子,从他卧房里出来,下楼准备早餐时候,听到楼梯咚咚咚响,一抬头就见Allen冲了出去,她急忙叫了一声,推开餐厅窗子,就见Allen还穿着睡衣呢,就端着相机、放下三脚架,廊下摆弄了半天。 早上山里还是有些清冷,她担心Allen会感冒,就要开口提醒,哪知Allen回头对着她“嘘”了一声——她于是趴窗台上,看着他按门。 虽然不知道他拍什么,可是他这专心样子,真可爱。 “多多啊,”屹湘等Allen搬起那比他小身子来并不显得小巧相机,叫他。 Allen拎着三脚架,看了她一眼。 屹湘才意识到自己叫了什么,她愣了下,才说:“外面凉。” Allen果然接着便打了个喷嚏。他不声不响进屋来,坐餐台边。屹湘给他一杯热朱古力,继续忙着准备早餐。直到大人们都下来,Allen都没走开,就算潇潇笑话他穿着睡衣到处跑,他也不吭气。 “我今天要去公司。”吃完了饭,屹湘说。 “今天我得和崇碧也得回他们家一趟,回来还没去过呢。”潇潇说。 “你出门吧,省整天跟Allen家闹鸡飞狗跳。只可惜我们也得回去了,还不是得见。”邱亚拉笑着说。她看了了看Allen,说:“还得给他买几套衣服,天热,不够换——你们谁路熟,带我们去逛街?” “让人送进来好不好?今天有点儿热。”崇碧说。 “就带多多去看一眼拥挤不堪古老京城吧。”邱亚非却说。 崇碧笑笑,说:“晚点儿我陪姑姑和多多去。” 屹湘想都没想,就说:“我们公司旁边就有家童装店。要不就一起?我应该很就出来。” “Allen?”邱亚拉叫Allen。见他没有反对,对着屹湘比了个K手势。 …… 进城路越来越拥挤,于是车速便原来越慢。邱亚拉坐上车不久便开始打盹,靠Allen座椅边上,恰好是个高度合适支撑,于是便睡起来,Allen安静看着车窗外。 屹湘回头一瞥,恰好看到Allen给邱亚拉嘴角流下来口水——小手拿着帕子,轻轻。邱亚拉还是醒了,对Allen笑笑,亲了他一下。 屹湘转开脸…… 董芳菲正跟职员交代换了橱窗里展品。讲了几句她就有些不耐烦,干脆亲自动手示范。只是一抬头工夫,她看到一辆眼熟浅蓝色小车子开到了L门前。她不禁一愣神。那个车位是屹湘专用,已经有一段时间空着了;待到看见从车上下来人,她眉头一皱。 身边职员以为她又有什么不满,正紧张呢,就见她将手里瓷盘重重一放,甩开步子便往店外走去。 “邱阿姨!湘湘!”老远,芳菲便亮了嗓。 屹湘刚锁了车,回头见穿着玫红色衬衫芳菲正走过来,也打了个招呼。 “来上班了?”芳菲站定,看着屹湘,很关切问。 屹湘点头。她看到芳菲也很自然把目光转向了Allen。是啊,谁会忽略这么一个宝光四溢孩子呢?她握着车钥匙,站一边。 —————————————————— 亲爱大家: 一起休息吧。晚安。 第二十章 流光溢彩的明月 (七) 芳菲仔细看着这个可爱小男孩,轻叹了一声。大文学 见芳菲一个劲儿瞅着Allen,邱亚拉先笑了,说:“来,介绍认识下。我儿子,Allen。” “hi!”Allen仰脸看看芳菲。乌溜溜眼睛,看芳菲只觉得心肝儿一颤。懒 “hi,我……是董芳菲。叫我Faye就好。很高兴认识你,Allen。”芳菲自然而然,讲话便语调柔和了。这个粉妆玉琢娃娃,让她心里莫名其妙便柔柔软软。 “菲菲,你公司这里?”邱亚拉看看芳菲刚刚出来店门,这一溜儿门面,都是名店,又都有着低调奢华,她笑笑,说:“很不错嘛。” “进来看看?小店面而已。楼上是我工作室——Allen对捏陶土有没有兴趣?工坊里可以玩陶土。”芳菲又看Allen。 Allen抬头看邱亚拉。邱亚拉对他扬了扬眉,他说:“脏兮兮。” 芳菲不以为忤,反而开心笑出来,没什么顾忌,伸手弄乱Allen头发,说:“是啊,脏兮兮——要参观也是先去这家,是吗?”她指了指L橱窗,笑着问。然后看着Allen小眉头一皱,忍着头发被弄乱尴尬样子。大文学她心里一顿。 邱亚拉笑着说:“改天上去参观。” 屹湘轻咳了一下,说:“我们上去吧。”虫 跟芳菲道别,屹湘挽着姑姑胳膊离开。芳菲站原地没有即刻离开,她知道。 她抬头看到推开门出来冯程程,看到她和同行邱亚拉及Allen,兴奋直挥手,说:“楼上听她们说你车位上停了车子,我还以为是谁乱用车位呢。”她笑嘻嘻跟邱亚拉打招呼。屹湘给她们介绍了,问:“Jse到了没?” “应该会准点到。这些天你不,汪小姐被打回原形了。”程程低声笑着说。 屹湘走前面,多日未见她职员们纷纷笑着问候。她一一回应,有时候停下脚步来,寒暄一二句。程程便有点儿纳罕。她陪着屹湘,带邱亚拉和Allen公司里转了一圈,走到设计室外时候,屹湘没进去,只是隔着玻璃门,指着里面工作间,说:“我就是做这个。” 这句话类似自语,邱亚拉听了微笑,问:“Allen,Vanessa设计礼服,你不是网络上看过?” Allen却伸手门边电子门锁前晃了晃,问:“这是先进设备吗?” 冯程程忙说:“哇,据说是这样呢。你怎么知道?” “要指纹加虹膜双重认证嘛?”Allen好像对这个有兴趣。大文学 屹湘点点头。 她伸手放指定位置,密码开解一层,又将面孔移近,密码再开解一层。玻璃门这才缓缓打开,屹湘并没有进去,而是看着Allen。 门开启了五秒之后,又缓缓关上。 Allen眼睛亮亮,说:“真棒。”又转头对邱亚拉说,“不过比咱们家里还差一点。” “因为这里没有一个小鬼,会把几层密码锁都解开,把保姆锁到屋子里,好外面玩到天黑。”邱亚拉笑道,“都是你,害我花很多冤枉钱。” “你有钱。”Allen小声说。又盯着那电子门锁看了一会儿。 冯程程啧啧称奇。 “来我办公室坐坐。”屹湘说。看到姑姑对她翘起嘴角,她微笑下。 办公室还是她离开前样子,颇为凌乱。桌子上堆了些东西,她翻看,是到衣料样板。程程解释说因为知道她今天上班,所以就把这些拿来了。 “Jse说请你过目。等例会上会讨论。” 屹湘坐下来,跟姑姑和Allen说等我一下,又跟程程说,Jse来了马上通知我。 屹湘说完,低头继续看材料板。桌上不止这一桩事情等着她做。她只好有限时间内迅速做完。 邱亚拉和Allen坐沙发上等着她。 过了不久,程程敲门进来说:“Jse来了。” 屹湘将手上处理完成文件和样本都推到办公桌左边来,从包里拿出一个信封,走出去。 “郗小姐,发生什么事了?”冯程程有些忧心。 “别担心。我会先跟Jse沟通。有什么决定,我会先告诉你。” Jsephina刚刚到,正拿了一把团扇扇风,见屹湘来了,她做了个手势,说:“请坐。”眼里有惊喜。 屹湘先将手里信封放Jsephina办公桌中央,说:“请您看一下。” Jsephina扇扇子动作停顿片刻,手指点着这个信封,迅速扫了一眼站面前并不坐下屹湘,打开信封。辞职信只有短短几行字,言简意赅——她将信塞回信封里,退回去,说:“不接受。” “Jse,请体谅我目前处境……” “无限期放假。我们随时等你回来。” “没有这个道理也说过,公司从不养闲人。何况我是拿高薪。”屹湘说。 “你不一样。” “一样。对L来说,我只是普通职员,没有任何特殊之处。” “Vanessa!”Jsephina拍了下桌子。 屹湘住了口。 Jsephina和汪瓷生长相上毫无相似之处,但是这一刻,她们气质是如此相像。 Jsephina说:“你要辞职,批准权力也不我,我会向Lara转交你辞呈。” 屹湘点头。 “此之前,你先放假。我知道眼下对你来说不是一段很容易时间。私事处理不当,公事不可能做好。” “我需要很长时间去陪伴照顾家人。” Jsephina揉着手上串珠。似是计算接下来要说什么。 “Vanessa,我大姐对你来说,也是家人。” 屹湘低了头。 Jsephina看着她姿态,见她没有立刻反驳,接着说:“她交代我说,无论如何,要待你和从前一样。让我们不要打扰你。虽然她自己说,知道你哪里已经很感恩,但是我们都知道,她很想常常能见到你……V,她操劳多年,身体并不算好。那天之后,她病了好多天。我们好歹劝她,才肯回美国去治疗休养。还好没有大碍。” 屹湘依旧低着头。 第二十章 流光溢彩的的明月 (八) “所以Vanessa,”Jsephina耐着性子,手指已经绕了两圈珠串,说:“我们能体谅你处境,也请你多多体谅她。{请记住我们读看看小说网}这封辞职信我先收下,转交Lara——你是她派来空降兵,去留也应由她负责。” “谢谢。”屹湘终于抬起头来。目光平静如水,Jsephina看不出她情绪波动,不禁有些动气。懒 “你既然清楚记得当初Lara说过话,也应该知道,公司为了培养你,付出了多少。眼下Vinnett尚未归队,他是你恩师,于情于理,你也不该这个时候离开。” 这话不可谓不重,屹湘深深吸了口气。 “抱歉,但是眼下我没有别选择,Jse。” “不是另谋高就吧?”Jsephina突然问,“51老板与你私交不错。也有传言,51垂涎你才华很久。” “私交不是我选东家理由。日后公司需要我,任何时候,责无旁贷。” Jsephina见她油盐不进样子,沉默良久,才说:“好。那我也坚持我刚刚意见。高层没有批准你辞职请求之前,无限期放假。” “谢谢。”屹湘并没有松了口气感觉,“Jse,这几个月,多谢你。” Jsephina站起来,亲自送她出门,门口看着她,说:“老实说同样是设计师,我很讨厌你;但是作为你同事,我欣赏你工作能力。Vanessa,L未来是你天下。记住这一点。”虫 屹湘好像没有听懂Jsephina话里意思,她回身拥抱了一下Jsephina,说:“我会合适时间去看望夫人。请转达我母亲和姑母对她问候。但是眼下,时间不对。谢谢你。” 她没有等到Jsephina回答她,便匆匆回自己办公室去了。 Jsephina呆呆看了一会儿,对秘书说了句:“准备下,开会。” 怅然若失。 还能记得郗屹湘第一天到这里来情形,那天她故意迟到了一小时;能记得被Lara通知屹湘将来这里报到时候情形,那种被架空和夺权尴尬气愤……后来慢慢相处中,不停磨合,她给屹湘制造过麻烦,也给屹湘创造过条件,甚至给了屹湘一些自己都不愿意去承认尊敬及欣赏。到今天,即使没有亲戚关系,她也愿意跟她竞争着这个空间里一起生存,一起走远、站高——她揉着手里珠串,坐下来拨打Lara电话。Lara手机没有人接,她便打到她办公室去,秘书告诉她,Lara正开会。 Jsephina冷冷说:“开什么会,比上Vanessa离职来重要?让她马上给我回电话。”她断然扣了电话,仍然气息不平屋内走来走去,她终站定。秘书进来请她去开会,她头都没抬问:“Vanessa走了没有?” 秘书低声说:“刚刚离开。密斯冯好像哭了……听说今天跟郗小姐一起上来,是她姑母和表弟。那孩子好可爱,不说还以为是郗小姐儿子。郗小姐带他们参观了一下她办公室呢……没想到……” Jsephina皱了下眉,说:“辞呈还没有批准,这事情暂时保密。告诉冯程程,不准向任何人提及郗屹湘预备辞职事情。去吧。” “明白。”秘书刚要走,被Jsephina叫住。 “那孩子多大?”Jsephina问。 “个子小小,大概五六岁?”秘书不确定说。 Jsephina发了会儿怔,揉了下头顶。 这会儿,她只觉得头大如斗。 …… 屹湘和姑姑帮Allen选好了衣服从店里出来,Allen那始终皱皱小脸才露出一丝放松神色。 邱亚拉上车之后也抱怨,说:“看来,男人们都是一样,视逛街为洪水猛兽。” Allen正看之前拍摄照片,听邱亚拉说,也不吭气。 邱亚拉问:“咱们哪儿吃饭去?Allen,饿不饿?” Allen摇头。 屹湘看了看位置,沉吟片刻,问:“有没有什么特别想吃?”她趁着红灯,回过头来,眼睛看着Allen。 邱亚拉也问:“是啊,Allen,你有什么意见?” “等等。”屹湘听到电话响,忙接起来,说:“崇碧啊,你家了嘛?”她发动车子。 崇碧问她现哪里、东西买好了没有。 “买好了,正找地儿预备吃了饭回家呢,我们刚过军博。”屹湘说。 崇碧便说:“琢磨着这点儿也差不多了。那正好,离我们忒近了,你拐个弯就到。”崇碧就报上了饭店名称地点。屹湘听那边嘈杂似除了潇潇还有旁人,想要问清楚,这边姑姑问了句什么事,她刚说完崇碧叫我们去吃饭,崇碧一句“我们等着啊”便挂断了。 屹湘拿下耳机来,对姑姑问道:“去吗?好像除了崇碧还有别人。” “你拿主意吧。”邱亚拉说。 屹湘看看Allen。外面车流拥挤,随便找家馆子进去,也得等上一阵子。她便说:“那就去吧。估计有外人话,崇碧是不会招呼咱们过去。” 邱亚拉过了一会儿才问:“你决定了?” “什么?”屹湘反问。被姑姑这句话问心一跳。 邱亚拉只是看着她。 “决定了。”屹湘说,“从前没试过,总想一举成名。眼下虽然说不上成名成家,可我也这一行留下了一点痕迹。没什么遗憾。再说,我也有想法,以后成立个工作室,自己做老板,不是很好?” 她说完了,说这么顺口。好像这样计划,一直心头嘴边似。 邱亚拉嗤了一下,说:“要是需要钱,可以把农场抵押贷款。” Allen歪着头看邱亚拉,邱亚拉捏了下他小鼻子,说:“你放心,Vanessa为了咱们有片瓦遮头,也一定会拼了全身力气挣钱——Vanessa有多厉害,你今天看到了,是不是?那么大间公司,那么多设计师……怎么形容,号令千军!”她做着手势,好像面前一个宏大愿景。 Allen弱弱说:“饿。” 邱亚拉戳了一下Allen额头,忍不住笑出来。她抬头看看,后视镜里,屹湘也微笑…… ———————————————— 亲爱大家: 今天到这里。等辛苦了,各位。好梦。 <netter><h3>一斛珠txt</h3></netter> 第二十章 流光溢彩的明月 (九) 他们到了酒楼,大堂里早有经理专门等着,迎送他们到楼上去。【请记住我酒楼里凉爽宜人,刚刚外面感受到那份燥热消减很多。这是间百多年老店了,装修是整旧如旧,古朴典雅。也许是中午吃饭人并不算多,店里很安静。 走廊敞开窗户里,能看到外面碧波荡漾水面。已是初夏,荷花虽然还没开,但大片荷叶翠绿铺张,风景非常好。懒 “据说从前这家店里,福晋格格也常常趁便赏荷花来。”邱亚拉笑着说,“崇碧他们还真会选地方。” 说着已经到了包间门口,经理敲门将他们送到,门一开听到里面笑声爽朗,层层繁复。 “来了,来了。”是崇碧先起来,“姑姑。” 屹湘看她,俏生生立着,满面春色,恰如刚刚外看到那一塘荷花清丽脱俗。 邱亚拉扶着身前Allen肩膀,举目一望,除了崇碧和潇潇,座确实不是外人,是崇磬和崇岩兄弟。看到她,也都站了起来,随着崇碧叫“姑姑”。尤其是口甜舌滑崇岩,叫亲热。邱亚拉一时推脱不过,坐了主位上。 崇碧要Allen坐到自己身边,Allen看看潇潇,崇碧便笑着将他拉过来,他摇头,故意绕过潇潇到邱亚拉身边位子上去。他歪头看看桌子另一边叶崇磬,腼腆笑了笑。虫 叶崇磬对他点点头。 屹湘走慢些,跟崇磬崇岩打过招呼,坐到了Allen身边。 “刚我们也正想饭辙呢,可巧你就打来电话了。百度搜索读看看】”邱亚拉拿了手帕给Allen擦汗,笑道。 崇碧说:“我们俩回去分头看了爷爷和奶奶,两边谁都不留饭。姑姑,您瞧瞧,我这趟娘家回,当真是‘嫁出去姑娘,泼出去水’了。” 叶崇磬见妹妹这么说,便笑着斥了句:“什么话!” “对哦,好歹还有个大哥疼,请我们俩吃顿饭。”崇碧笑着说。见哥哥对坐姑姑旁边Allen问“时差倒过来了吗”,笑着插话,说:“对了,我突然想起来,哥,要不要跟Allen过过招?Allen围棋下很棒。”她说着便笑,引潇潇也大笑一阵。 崇岩摩拳,潇潇便说:“你算了,你这个臭棋篓子。对付不了他。” 崇岩嘿了一声,看Allen,说:“有那么厉害吗?一定是你轻敌。”他说着,便发现Allen虽是垂着眼帘,长长睫毛落下,眸子是轻轻斜了他一下。他笑:这小男孩儿,好玩儿极了。 叶崇磬微笑,问:“Allen喜欢下围棋?”他招手示意侍应开始上菜。 邱亚拉见Allen默默只是看着叶崇磬,便说:“他师父是我们大学一位从前P大教授。才下了两年,棋力嘛,我们没有参加什么排位赛啊什么,就想着让他当个爱好,这孩子又不喜欢琴啊曲。Allen哦?” Allen用力点点头。 叶崇磬笑了,说:“那改天要领教下了。”他抬手比了个握棋子姿势,娴熟而自然,“今天只吃饭。” “这顿饭就是接风嘛?”Allen忽然问。面前一双筷子,他犹豫了一下,伸右手碰了碰。 一桌子人,除了屹湘,都对“接风”有些不明所以。 叶崇磬解释了一下,说:“Allen,这顿只是普通午饭,改天专门请你吃,好不好?” “这个就可以。”Allen瞅着先上来时鲜果盘,说。 “那怎么行,说话要算话。”叶崇磬说。他见邱亚拉要推辞,笑着说:“阿姨,一诺千金。我说了,Allen答应了,就成了。” 邱亚拉听他如此讲,只笑着说:“哟,我们Allen这回可学了不少东西。原先该怎么给他讲,都是纸上谈兵。” 说了半天话,都饿了,菜品一一上来,这顿饭吃静默而愉。崇磬和崇岩下午都要上班,崇碧和屹湘都要开车,剩下三位老老小小,只有潇潇是能喝酒,也不喝酒,放桌子中央一瓶好酒,竟没开。 叶崇磬看到Allen总是盯着那瓶酒,便问他是不是对这酒有兴趣。 Allen说:“酒里有金子。” 叶崇岩笑道:“真有眼力。”他拿起酒瓶来晃了一下,酒液中金箔荡起来,煞是好看。他把酒瓶放到Allen面前,“归你了。” Allen看了一会儿,说:“exsee。” 屹湘知道他要去卫生间,刚要起身,坐外面叶崇磬和潇潇同时站了起来,都说正好要去卫生间,一起陪着Allen出去了。 屹湘坐下来,听崇岩笑着说:“Allen不,可以说他坏话吧?阿姨,Allen小小年纪,太有范儿了。” 崇碧瞪了堂弟一眼,略皱眉。崇岩当没看见,低头喝着汤,只作不经意,瞥了斜对面端坐屹湘一眼,她托着腮,看了看腕表…… 叶崇磬站廊子上,看外面万亩池塘。 Allen先出来,站他身边。小个子,还够不到窗沿,自然看不到外面风景。 叶崇磬低头看他略翘了翘脚,问:“上来?” Allen没反对,叶崇磬便将他抱起来,让他站宽宽窗台上,从外面吹进来风带着荷叶清香,叶崇磬听到Allen“”一声,说:“壮观吧?等过些日子,荷花开了,那才叫好看。”他手扶Allen身侧,小心扶稳,透过柔软棉衫,能摸到这孩子骨肉。不胖,但还算结实。“颐和园昆明湖,到了夏天,荷花尤其开好,比西湖不差。” “西湖杭州。杭州是浙江省省会。”Allen说。见叶崇磬微笑,他补充道:“My有教我中国地理。” “对,距离稍有些远。昆明湖倒是近,想去看看嘛?”叶崇磬问。他看着Allen耳后柔软小卷发,柔软,乌黑。软软颈项动了下,是点头。他说:“可惜今天才是周一,如果是周末,可以带你去玩……还有动物园。喜欢动物园嘛?熊猫啊,小熊猫?” ———————————————————— 晚点儿再一个。要修改下。早睡筒子们,晚安。 <netter><h3>一斛珠txt</h3></netter> 第二十章 流光溢彩的明月 (十) 李晋会意。百度搜索读看看稳定)迅速往车尾走去。 又点点头。 “这么一说,北京城里,可去地方很多呢。”叶崇磬微笑着说。 “都是咱们小时候玩儿剩下,多少年不进去了。景山北海,故宫颐和园,我还是前一二年陪外宾转了几次。”潇潇过来,站他们身后,笑微微说,对上Allen眼,说:“北京城啊,要慢慢儿转。千年帝都、千年帝都,可看可玩可吃都多了去了。”懒 这回同意了潇潇话。 叶崇磬说:“他们国外出生一代,比我们少年出国一代,恐怕没有乡土情结。” “得了,回来吃过了这儿饭,喝过了这儿水,一辈子都会记得。甭操心这个。”潇潇看着专心听他们讲话Allen,摸了摸他头,Allen立即抚平了自己头发。潇潇故意又摸了两下。他喜欢看这孩子忽然红了脸样子。 “臭潇潇。”Allen护着有些凌乱头发,本来要发脾气,忽然想到这是外面,便抿了唇,对叶崇磬说:“谢谢你午饭。” 叶崇磬说:“不客气。”他把Allen放下来。Allen鞋子掉了一只,叶崇磬看到,把他放对面圈椅中,蹲下来捡了鞋,看着他花骨朵似小脚趾,把鞋给他套脚上。虫 潇潇笑着问:“多多,你怎么不穿袜子?” Allen没吭声,一转头看到包间门口,屹湘刚走出来。 屹湘看到给Allen穿鞋是叶崇磬,不禁愣了一下,说着:“回来吃主食,时间差不多了。” “好。”叶崇磬答应。 Allen冷不丁从椅子上跳下来,几乎撞进叶崇磬怀里,险些把这个蹲着大男人撞倒,叶崇磬倒先抓了他细细小手臂。 “小心,别跑。”他等Allen站稳才松了手。不待他站起来,小家伙脱弦之箭似跑了。 潇潇和崇磬不约而同笑了。 潇潇说:“真难讨好。” “其实不难。就得花点心思。”叶崇磬意味深长说。 潇潇看他一眼。屹湘身影已门边隐去,他换了个话题,问:“大哥去南非度假了?”他和崇碧回去探访叶家两位老祖,二位虽身处两地,却都提到了崇磐。 “嗯。下个月才正式入职。说是外行不便领导内行,先挂名董事,公司里学习一二年。大伯嘛,年内退休。”叶崇磬并不瞒着妹夫。 潇潇点了点头,想了想,才说:“我总觉得大哥不是真心实意进公司。他这回马枪杀,恐怕另有蹊跷。” 叶崇磬看着门内,站邱亚拉身边Allen,沐浴暖光下,晶莹剔透水晶娃娃似,微笑着说:“有什么蹊跷,走着瞧就是了。” 潇潇看着他表情,被他发现,笑意加深,只拍了潇潇肩膀一下,看看表,说:“我可是该回公司上班了。” 说完,便径自走进去,先同邱亚拉解释。 潇潇看着崇磬姿势,扶了椅背,身体是微倾,拿起外套要走时候,看了眼屹湘——跟家人一起,崇磬总是微笑。只是此刻,这微笑益发有些暖意里面。 他听到崇磬特别跟Allen说,别忘了我们还得下盘棋呢。 Allen挥挥手说Bye-bye,望向崇磬眼神,虽然仍是那乌溜溜眸子里清澈光,但看出来,他应该是喜欢这个高高大大、和和气气、也聪聪明明男人…… 他们是一起散了。 崇碧开车押后,跟屹湘那小车之后,开也慢慢。 潇潇眼前总是叶崇磬给Allen穿鞋那一幕。 崇碧歪头问了潇潇一句什么,潇潇回神,说:“嗯?” “我说,以后我们孩子,像多多就好了。”她说。 潇潇笑了,只说:“还是叫多多好听。” “你怎么了?”崇碧又问,“这几天你就不大对劲。” 潇潇看着前面转弯银色跑车。 “你担心?”崇碧看他一眼,“叶崇磬是成年、成熟男人,他做任何事情,都经过深思熟虑。别操这闲心,好嘛,老公?” 潇潇转过脸来。 “你有空,还是想想怎么升官吧。发财我就不指着你了。”崇碧开着玩笑。 潇潇少见,没有笑出来。 崇碧伸手摸摸他下巴,说:“老公,我爱你——尤其爱你操闲心模样。” …… 叶崇磬将车停崇岩公司前面街口,跟崇岩说:“下车,这儿不能久停。” 崇岩下了车,回身弯腰对着车内,欲言又止。 “怎么?”叶崇磬问。 “算了。没事。我想多了吧。”崇岩说着。多看一眼堂哥板着脸。跟刚刚吃饭时候温和不同,变了个人似。他拍拍车顶,直起身,又弯身,“那你开车慢点儿。” “废话。这儿起来吗?”崇磬示意堂弟。崇岩关了车门。路边看他车子汇进了车流。小飞虫扑到面前,他使劲儿挥了下手…… 叶崇磬开了空调。 今天天气热有些异常似。看看天气,并不像要下雨样子。 他呼了口气,才拨通电话给秘书sphie,交代自己会晚一会儿回公司。 “会议我会准时到。”他没有多余话,将电话挂断了。车子前方拐进了一条小巷,七扭八转,狭窄巷子间穿行着,不时遇到人力车……巷子越深,树荫越密,人迹罕有,再往前开一段,看到两头石狮子镇守宅子,他将车停了大门前空地上。 大门敞开着,往里走了好久也没遇到人。院子里静极了。他穿过屋子往后院去,进到后一进,才听到有音乐声…… “奶奶。”叶崇磬挑门帘进了屋。 “你怎么这会儿来了?”叶老太太坐摇椅上,问道。 “刚和崇碧他们附近吃完饭,想借您这地儿睡个午觉。”叶崇磬笑道。 叶老太太看看他,笑了笑,指指里间,说:“去吧。” 老太太将手里遥控器按了两下,音乐戛然而止。见孙子还没进去,反而坐长沙发上,拿起泥壶给自己倒了杯茶。午后泡茉莉香片,茶一倒出来,香气四溢。外面脚步声匆匆而来,敲门探身进来是老太太身边阿姨,见是叶崇磬,好似放了心一般,又问要不要泡茶。知道叶崇磬日常是不喝香片。叶崇磬摇头,等阿姨出去,他才说:“我刚进来,外头就那么四门大敞,里头也没个人。这边人是不是也太不上心了?” 老太太接过茶杯来,说:“不是不上心,是我给他们放了两天假。” 崇磬这才无话。 “我看罗家为了宅前那片地上不起高楼,跟亚宁又较了一回劲,我倒是有了退了这老宅子念头。”老太太握手里核桃格格作响。 叶崇磬别说原本没什么睡意,就是有,这会儿也该惊醒了。 “您这处,别说比罗家那些,就算是比亚宁要开发那片里,只有好。” “就是太好,才觉得有点儿多余。”老太太微笑着。 叶崇磬看看院子里海棠树,说:“就算别不要了,这几棵老海棠怎么舍得?” “要是你喜欢,给你也可以。”老太太笑眯眯,抿口香茶,“不过,你可得带个让我满意孙媳妇回来。不然,门儿都没有。” 叶崇磬摸着面前这阴沉木茶几——跟爷爷那一个相比,只是略小些——他低低说了句什么,叶老太太有些耳背,本是没听清,但看看崇磬面容,她不禁将手中核桃转了些…… 格格格脆响,是此时房中唯一动静了。 ********* 李晋跟着董亚宁刚落地,电话便接连不断。车子没有开过来,他们一起往停车场走。 他走董亚宁身后,低声而简洁讲着话。董亚宁忽然站下了。他也跟着站定——停车场狭窄车间隙中,他们车尾处,有个娇小女子,正跟一个男人争执。 李晋马上认出那女子正是陈月皓。没错,虽然戴着帽子、戴着眼镜、穿了一身黑衣,乍看上去辨不出究竟,但熟人一观,那体态形状便没错。那男人正是她经纪人。他看了眼老板——太阳镜遮了半边脸,表情冷冷,但显然是因为看到了那两人才站住。 那陈月皓不知道何事触怒了经纪人,他一根手指几乎戳到她面门。威胁架势,咬牙切齿。 李晋骇异。头一个反应是看周围有没有可疑人。这等肆无忌惮辱骂手下明星行为,如果被媒体爆出去,绝对是猛料——他又看老板——董亚宁双手插裤袋里,看着,不动声色转身。李晋将老板轿跑钥匙拿出来给他。 董亚宁坐进车里,说:“李晋。” —————————————————————— 亲爱大家: 今天到这里。诸位晚安。明天见。 <netter><h3>一斛珠txt</h3></netter> 第二十章 流光溢彩的明月 (十一) 他清楚听到陈月皓说:“……你再逼我,我就把……”他急忙开口叫道:“陈小姐。45z大文学” 陈月皓保姆车很高大,跟经纪人站车尾,如果不是离近,很难有人发现,再加上两人争吵激烈,情急下也顾不得留意四下里。李晋出现和这声“陈小姐”,就像是平地一声雷,将争执两个人炸一懵。经纪人张杰呆了脸,就见李晋对陈月皓说:“陈小姐,董先生这。”懒 陈月皓怔了一怔。 李晋对她点头。 她于是不再犹豫,抬脚就走。经纪人喝止她,她也不听。李晋微笑着,等陈月皓过去,他站过道中间,事实上是故意挡着去路,对张杰说:“Jakie哥,好久不见。” 张杰倒不是怕这个狐假虎威李晋,而是忌惮那面儿都没朝董亚宁。他勉强一笑。 陈月皓走过去,看着坐驾驶位上董亚宁。只是站着看。车窗内他那表情冷漠、棱角分明侧脸……只有几秒钟,她眼泪便涌上来。强忍着。 “还不上车?”董亚宁说。看都没看她。 陈月皓绕过去,开了车门。大文学 “李晋,公司见。”董亚宁说完,踩油门风驰电掣离去了。 李晋拦着大声叫着“Jessia”张杰,司机开车到他跟前,他敏捷钻上车,只看着张杰愤怒将墨镜帽子一股脑都摔到地上,拿起手机来,片刻,手机都扔了出去……“啧啧啧。”李晋低了头,继续自己手机上查看刚刚没有看完邮件,说:“真有样子啊,真有样子,不愧是魔鬼经纪人。”他抬头看看前面。虫 “早没影子了。董先生一上车,那飙多少码,还有谱儿嘛?”司机师傅说。 李晋摇头叹气。 老板说公司见,那就公司见。老板飙车省下来这十几二十分钟,也足够他处理一些杂务了…… 陈月皓关了手机。 坐那里只一会儿,便无声开始流泪。两手捂着脸,泪水从指缝里往外流。渐渐滴到她裙子上,很便湿了一团。她只顾着哭,哭好像这里只有她一个人,哭样子是仿佛有诉不委屈……董亚宁车子一路狂飙,停下来时候,陈月皓也已经哭累了。 他转头看看她,眉眼面颊全都红红、湿湿。陈月皓避开他目光,说了声:“对不起,没想到要你看我这样。大文学” “怎么回事?”董亚宁问。 陈月皓就要开门下车,车门锁了。她侧身背对着董亚宁,那个姿势保持了好一会儿,才坐正了,吸着鼻子,手背擦着腮上残留泪,说:“不算什么事儿……你又不是不知道我们这个圈子,想干净那么容易?再说,我又是什么玉女了?我就是矫情下……人家价码儿再高一点儿,也就卖了……”她眼睛红肿,腮上挂着泪,笑容却已经露出来。 “别让我问第三遍。”董亚宁抽了根烟出来点了。 陈月皓咬了咬牙,说:“我想退出影视圈。” 董亚宁清冷阴沉目光扫了她一眼。 陈月皓到了这会儿,就觉得自己冷静不得了,她说:“我知道,我跟公司单电影合约还有两部。其他代言什么就多……我想好了,哪怕把我这些年挣都赔进去……我也……我受够了。”她说着,眼泪又要滚下来,但是忍了。只是无羞耻感这一瞬完全抓住了她,脸和脖子都红了。 董亚宁吹了下手中烟。红火盈亮刺目。 “意气用事。除了演戏,你还会什么?”他讥刺道。 “大不了还有死路一条。逼我急了,我全给他们弄出去……”陈月皓脸色已经发白。 “Jessia,”董亚宁晃了下颈子,说:“进去做个sPA,然后找个酒店住下,好好睡一觉。” 陈月皓盯着他。 他语气是这么平淡而冷漠,比他们一起时候,加疏离,却不知为何,就是这样简单话,让她从未有过,觉得踏实安稳。明知道这样温暖安全,也许完全是自己想象出来,而从此以后,大概再也难以得到……她眼眶一热,泪滚滚落下来。 也知道他讨厌女人麻烦,讨厌女人哭,可现他们是毫无关系人,他至少为了风度,不会禁止她哭吧,那就哭一会儿吧…… 董亚宁就看着她哭,完全没有想到去安慰她,只是烟都忘了抽。 “照我刚刚说做。”他终于说。开了车门锁。 陈月皓点头,要下车一刻,突然回身,抱了抱他,并且他反应过来、将她推开之前,又迅速松了手,打开车门便匆匆往女子会馆里跑去——穿着细细高跟鞋奔跑背影,本有一种险险婀娜动人,如同风雨飘摇中叶子……董亚宁拨了个电话出去,听到对方绵软娇甜声音,笑微微说:“是我……Jessia刚进来,对……照看她一下……女人嘛,爱使个小性子……常来?我怎么方便常来?您这儿是女子会馆,我且名声又好了去了,哪儿还搁得住这样招摇?哈哈哈……”他打着哈哈,说笑了几句收线。 回公司去一路上,他都很平静。 进了办公室,他对着李晋摆手,先阻止李晋要开口说话,要秘书接线去影视投资公司那边。听到对方回话说总经理刀芒粒正参加一个影展组委会会议,就指示道:“让刀芒粒亲自处理陈月皓有关事务。等她空出时间,不管这边多晚,给我来电话。”他坐下,问李晋:“想说什么?” “就是陈小姐事情。我刚刚跟熟记者通了几个电话。顺便搜集了这几天小道消息。”李晋看看他脸色,似乎对他这种“预判”行为还算认可,就把手上两张纸叠好放董亚宁面前,接下去说:“陈小姐被张杰做主介绍给那位,被那位太太发现,让人大闹陈小姐住处,连工作室都派人砸了。不过,陈小姐这次应该是被冤枉。按说陈小姐如今江湖地位,不该。她好像有什么难言之隐。” 董亚宁喝了口水,瞟一眼面前薄薄纸张。不着急看这点儿铅字资料。 —————————————————————— 亲爱大家: 今天到这里吧。谢谢大家阅读。各位晚安。明天见。~ 第二十章 流光溢彩的明月 (十二) “说说你推断根据。45z大文学”董亚宁架着腿。 “还是张杰身上。两年前陈小姐跟咱们影视投资公司签合约时候,经纪人就是她自己带来张杰。而且她跟公司合约里也明确了这块,所以公司这边只是派了人专门负责她公共事务,私人事务一直都是张杰打理。公司公关主任也说,其实张杰这两年有很多做法非常过分,有时候也插手公共事务,但陈小姐总回护。他们有意见也就不太好说。另外像这次事,前两年大概是没有,如今,就难说了。”李晋说到这就停了。懒 董亚宁心里有数。 他问:“还有什么事?” “会议室已经准备好了,十分钟后开会。”李晋说。 董亚宁便又拿起电话来。 “还有,三叔今天晚上到。已经安排人手去接机了。”李晋说。 董亚宁号码正拨到一半,听到这儿,翻了下眼皮。 “想要先见见您,再……”李晋又说。 “爱见谁见谁,别来我这。你派人接机,你打发,明白?”董亚宁等电话一通,椅子便转了半圈。 李晋退了一下。挠挠头。见董亚宁已经转过身去,对着电话便骂:“董芳菲你死哪儿去了,电话怎么半天不接?” 李晋悄悄将董亚宁用过杯子拿开。大文学 “……你少废话,甭想骗我去医院……我刚……”董亚宁椅子扯松领带,烦躁说。他口干舌燥,转回来一伸手,没有预想地方抓到杯子,顿时气不打一处来:“李晋!我杯子……你闭嘴……什么?”虫 李晋续了水给董亚宁。 董亚宁脸黑什么似,手紧握着听筒,一言不发过了一会儿,才说:“那我也得倒出空来去看……你甭管那么多,先医院陪姥爷吧,爸妈那儿先别说……近TM事儿怎么这么多。挂了。” 他咕咕咕喝光杯子里水。 芳菲刚刚电话里,比平时可温柔多了…… 他发呆看着杯底。也许是因为她守外祖父身边,不能放肆缘故。 “董先生?”李晋指了下手表。 董亚宁站起来,干脆将领带扯下来扔到了一边。 出门时候对李晋说:“让皮三儿处理一下张杰那里——这件事情,务必干净利索。出一点纰漏,唯你是问。” 他说着已经走到了会议室门口,推门进去一刹,扫了李晋一眼。 李晋咧了下嘴。 这个使性子老板哦。 将刚刚写好一个斗方拿起来,对着窗户,郗屹湘看着古宣上墨迹淋漓。大文学 随着“噗突”一声,窗台上冒出一颗小小头来,看着她——确切说,是看着她手里斗方。 她将斗方擎低一点,故意,靠近窗。微风拂过,有点潮润,吹起斗方下沿。 “会写毛笔字嘛?”屹湘轻声问。她知道Allen目不转睛看着她、和她手里斗方。 有一会儿,寂寂无声。 她等着,等到Allen小声说:“不会……”细细嫩嫩声音,勾人心里酸酸软软。 “进来吧。”屹湘说。她把斗方放下。听着轻轻脚步声移开了,她转脸看看窗外,庭中火红石榴花被风吹扑扑簌簌直落,树底落红无数……门被推开了,穿着长袖衬衫Allen探身。屹湘招手,让他来自己这边。 Allen小手扣着门,摇摇头说:“My让我来叫你,该吃早餐了。”说完,转身便走。 屹湘呼了口气,看看面前景泰蓝镇纸下铺好宣纸。忽然听得外面“哗啦”一声,她忙将毛笔放回原处,扒着窗台往外一看,果然是Allen被院中花盆绊倒。屹湘从房里冲出去,一把将Allen拉起来。 穿着短裤Allen膝盖上沾了灰,小小蹭破点油皮,一会儿就红了。屹湘知道这石板小路硬实,这一跤摔肯定不轻,伸手揉着Allen膝盖,急忙问他:“疼吗?” Allen摇头。小嘴紧紧抿着,脸儿却憋红了。 屹湘看着他,手上搓揉动作便停了,Allen甩了下手,推开她,撒腿就跑。 屹湘又叫道:“别跑!”哪儿说听呢,那小身子早就钻进餐厅去了,不一会儿就听到姑姑大声用英文说“Allen洗手……Vanessa呢?” 她进屋,Allen已经乖乖坐好。好像刚刚根本就没跌过跤似,她也装作没事发生,只跟姑姑打招呼。 邱亚拉说:“昨天晚上答应Allen今天去动物园,可我没睡好,早起就头疼……”她坐下,马上就注意到Allen眼中闪过神情,既有担心、又有失望,于是也不管屹湘问自己是不是很难受、吃药了吗,看着Allen说:“你这小皮猴子,答应了你事情,还有哪样不做到?我不去,让Vanessa带你去不行?” Allen不答。 邱亚拉便对屹湘说:“你带他去吧。潇潇昨晚说他可以去,我看他过两天就走,不如让他休息休息。” “您没事吗?”屹湘问。 邱亚拉看了Allen一眼,见他正低头专门对付小笼包呢,转脸责怪瞅着屹湘,嘴里说着:“我睡一下就好了。” 屹湘于是点头。 外面天气有点儿阴,出门时候,邱亚拉看着Allen背着双肩包斜挎着相机包装备齐全跟屹湘身后,不禁提醒了一句:“带伞了么?下雨话就回来。” Allen头都没回拍了拍自己背包。 邱亚拉笑了。 …… 屹湘带着Allen排队买了门票,要进大门时看大家都拍照,便问:“要这里拍张照片么?” 她手上挂了一个小巧卡片机,这时候提起来给Allen展示下。 Allen有点儿别扭,但也没反对。 屹湘便去请人给两人拍合影——拍照时候,她蹲下来。 “靠近一点啊……小朋友笑一下好不好?”拍照是位老爷爷,笑眯眯说。指挥着两人拍了好几张,直到他满意了,才把相机还给屹湘。 “多多,动物园里人多,你可要跟紧了我……”屹湘回放相机里合照,说。 “你才要跟紧了我呢。”Allen小声说。 屹湘想了想,有道理,于是也不反驳他。两人悠悠闲闲走进动物园大门,屹湘研究着动物园地图,说:“从位置上来看,熊猫馆近……咱们是从哪儿开始……” Allen抓着她手便往右边拐,去正是熊猫馆方向。 小手很烫。 屹湘被他这样拽着疾走,只好调整步速跟上他。 ———————————————— 亲爱大家: 今天就到这里。谢谢阅读。晚安。我们明天见。 第二十章 流光溢彩的明月 (十三) 熊猫馆人很多,里三层外三层,光线也暗暗,还有种动物园里特殊味道。大文学 屹湘盯紧了Allen同时,也看看这里参观大人小孩——熊猫憨态可掬,惹大人小孩都喜气洋洋。小孩子们挤到前面去,挤不到前面去,就由大人架起来肩上隔着玻璃看……屹湘看看Allen,他倒不急不躁,从相机包里拿出相机来端着,很有技巧和策略,一点一点往人群里“渗透”……她跟着Allen,从缓慢流动人群中,站到靠前位置。懒 Allen只看了一会儿吃苹果熊猫,就出来了。园子里也有熊猫。可能是太早了,这里熊猫显得并不活泼,懒洋洋模拟野外环境中窝着不动。有一只甚至是背对着人,只有黑白分明一个胖胖背影。 屹湘跟着Allen慢慢走着。他站下,她也站下。 大概是总也找不到好拍摄角度,Allen只端着相机试了试,就放弃了。回头看看她,说:“走吧。” 屹湘又拿出地图来,跟Allen研究着路线。 他们选了一条简便路线走,因为屹湘跟Allen说:“今天转不过来,明天再来;看一次不够,多看几次。” Allen没说话,只是脚步越来越慢。 这样阴天里来逛动物园其实是个不错选择,屹湘想。大文学虫 她发现Allen特别喜欢斑马。斑马园子外,玩儿了好久。距离他们近地方,是个水洼,斑马蹄子踩里面泥浆四溅,Allen却不会说,这里“脏兮兮”。 “喝点水。”屹湘带Allen坐到垂柳下长凳上,从包里拿出水来给他。Allen却抱着自己背包,从侧袋抽出水壶来,拧开喝。 屹湘看到旁边长凳上坐着小男孩正喝可乐、旁边妈妈样女子,给他擦着小脏手……她发觉自从Allen来了,没有见他喝过饮料,便问:“想喝可乐嘛?” Allen摇摇头,也瞅了一眼那个小男孩。 “My说,健康饮品是白水。”他踢了踢腿。坐长凳上,小脚够不到地面。今天特意换了运动鞋,也穿上了棉袜。 屹湘发现Allen膝盖有点红肿。看他,问:“还疼?” Allen又踢了踢腿,表示自己没事。 “只让我喝白水、经过她允许果汁……可是她自己喝咖啡好凶。”Allen低了头,“不健康。”忽然有些蔫蔫,手缩回去,蹭了蹭短裤。 屹湘转开脸。一阵风吹过来,有些凉意。她听到Allen打了个喷嚏,忙看他,他却从长凳上下来,收拾好背包说:“我们走吧。大文学” 他们正长颈鹿馆外。这条路很宽,走人却不多。 一阵又一阵风起来,天色越来越阴。 屹湘担心马上就下雨,问Allen:“今天先逛到这里吧?看样子要下雨呢。”她说着也不等Allen回答她,眼看着前面有电瓶车,拉起Allen手来就要跑——Allen手很烫,她伸手去摸他额头。 Allen躲了一下没躲过。 额头也烫。 屹湘蹲下,心慌摸着Allen脸、颈子和手臂,小身子都发热。她呆看了Allen一会儿,忽然将他抱怀里,站起来就往电瓶车那里跑去……风起来了,豆大雨点往下落。屹湘觉得自己怀里跟抱着一团火似。这么柔软,却灼热让人化了。 因为下雨,大家都抢着上车,电瓶车上只剩下一个位子,屹湘简直顾不上礼貌,她挤到前面抢占了后一个角落,牢牢将Allen箍身前,跟司机说抱歉这孩子发烧,我们得去医院……司机看看她,没再出声。 屹湘也不看别人。 Allen觉得尴尬,不让她抱。 电瓶车这时启动,风雨让人觉得冷起来,屹湘脱了外衣给Allen披身上,只露了他小脸外……Allen脸红扑扑。 屹湘看着看着,将他搂住。 红润像苹果一样脸,从早上看到现,她只觉得好看、看不够,却不知道他生病了…… …… 屹湘急诊室外等候时候,出来告诉她Allen暂时没有危险医生,好心让护士给她提供了一条毛巾。 医生跟她说,本来是普通感冒,但是身上伤口发炎了。他边解释边观察她反应,说:“这孩子过敏体质,平时要特别留意,你该知道吧?怎么不小心些看着?今天拖时间再久点儿、再烧厉害点儿就成肺炎了……” “对不起。”她看着嘈杂急诊病房中那孤舟一样一张床。 “你这是对不起谁啊?”医生轻声反问。 “要住院吗?” “还是应该留院观察下,就是床位现太紧张……”医生还没说完,抬眼看看屹湘身后,叫了声:“张老师?” “湘湘?”那人却叫屹湘。 屹湘回头,问道:“张叔叔,您怎么这儿?”竟然是张医生。 张医生身后还跟了几位老专家模样白大褂,看样子正要从这里往后面去,他回身请那几位先走,站下说:“我是来会诊。你怎么了?”他看看站一边医生,意带询问。 医生急忙跟他解释了下。 张医生便拍拍屹湘肩膀,进去看看临时床位上打着点滴昏昏沉沉Allen,沉吟片刻才说:“安排住院吧。”他阻止屹湘开口,回身对那有些发愣急诊医生说:“这样,我还得赶过去会诊,麻烦你安排好……” 屹湘听不清张医生下面几句话是怎么说,而且这个时候她也顾不上那么多,只知道张医生安慰了她几句便离开了,Allen随后便被送进了父亲常住病房。 雨淅淅沥沥下着,让她陪Allen床边时,觉得凄冷些似。 过了好久她才想起来给家里打个电话。 她站平台上,听姑姑接起电话来,她开口第一句,就是:“对不起……”电话断断续续讲完,正如雨水是断断续续被风吹到窗上,她透过玻璃窗看着外面阴雨中被风吹不停摇摆树冠,终于控制不住要哭起来了…… “Vanessa?”声音有点哑,好像花了很大力气叫她。 屹湘急忙擦了下脸。 还好没有哭出来,可眼睛毕竟是红了。看到躺病床上显得愈加弱和小Allen,眼睛就红了。她不敢开口,怕自己一开口必然是泪眼滂沱。 “Vanessa,我想喝可乐。”Allen说。 ———————————————————————— 亲爱大家: 今天到这里。有点儿晚,大家都早点休息,晚安。我们明天见。 Ps这段日子谢谢大家了。~~ 第二十章 流光溢彩的明月 (十四) “好。大文学这就给你拿。”屹湘背过身去。冰箱只有几种果汁,没有碳酸饮料。屹湘从来没有对那样一个红色小罐子如此渴望……她扶着冰箱门问:“先喝点儿别好不好?等下……我去给你买。” Allen“嗯”了一声,说:“那我喝水。”说着他已经翻身坐起来,缩被子里。头发有些乱,他抬手抚平。屹湘递给他杯子,他便大口喝水,连喝了三杯才摇头说够了。嘴唇还有些干裂。懒 屹湘拿棉花棒蘸了水给他涂着,轻声几乎是他耳边说:“好好睡一觉。醒了就有可乐喝。” Allen摇摇头,说:“外面下雨。”转头看着窗外。 屹湘低头,将Allen小手攥住,翻过来——手掌擦去了好大一块皮肤。又红又肿。涂了药,伤口非常难看。 她只觉得胸口是一阵紧似一阵疼,合了手掌,将小手合里面,微笑着看他,说:“睡吧。” Allen刚闭上眼睛,又睁开,看着她。 “我这里陪着你。My……晚点儿才过来。你要这里住两天呢,好了才能回家。”她耐心说。 Allen叹了口气,说:“My又有说了:一时离了我眼,你可就出幺蛾子了!”语气很像邱亚拉。 屹湘听着,将Allen手臂放下,给他盖好了被子。虫 Allen呼吸渐渐匀净…… 中间护士进来几次,测体温换药水,因为是熟识,总免不了压低声音安慰屹湘几句,让她不要担心。 Allen额头摸上去没有那么烫了,屹湘才觉得浑身酸痛。 她靠床沿上,还是不敢睡,就翻着卡片机里照片。大文学 都是她跟Allen身后,拍到他一些小动作、小表情——唯一正面,是他们俩动物园门口那几张。Allen脸笑容,真有点儿别扭,可是鼓鼓团团小脸儿,硬是让人看了想咬一口……床上被子动了一下,Allen醒了。 屹湘摸摸他头,问他饿不饿。天已擦黑,姑姑说晚饭时间来,也还没有到。 Allen摇头说不饿。看到屹湘放床沿上卡片机,屹湘拿起来,Allen看了一眼就说:“我呢?” 屹湘去找了Allen相机包。外壳有些潮,好机器被保护很好。 Allen趴床头,回放上午拍照片,屹湘凑过去看——看看照片,再看看Allen,发现他绷着小脸儿。 “不开心?”她问。Allen已经看了半晌笼子里东北虎。他们狮虎馆里,虎啸此起彼伏,阴天气氛下,特别有种令人毛骨悚然感觉。她忍不住吸了口凉气。Allen看她一眼,鼻子一皱。 “我不喜欢动物被关笼子里。”Allen低头。 屹湘拍拍枕头,Allen翻身坐好,靠枕头上,也拍拍身边位置,并不说话。屹湘便有些小心翼翼坐到他旁边,倚了床头。 “我也不喜欢动物被关笼子里。”屹湘说。伸直了腿,脚叠着脚,看看Allen,他也是这个姿势。 带我去过Kenya两次,我喜欢那里……有一天晚上,我睡不着,听到外面有声音,起来看,哇……外面漆黑漆黑,可是树上竟然又绿色小灯……好慢好慢动,我叫My来,她拿了手电筒……你猜那是什么?”语气里有小小兴奋和紧张。 “猎豹?”屹湘回答。 “你怎么知道?”被猜中,又有点儿扫兴,又觉得惊喜,Allen紧盯着屹湘眼睛,等着她回答。大文学 “我也去过。”屹湘回忆着,“很多年前了……” “那地方可真神奇。” “还想再去嘛?”屹湘问。 “想。” “那等你好了,我们一起去?”她提议。小心试探着。 “真?” “真。” Allen抿了唇。 “怎么?” “My说你工作好忙。以前,你偶尔来,多住一晚。”他说。把相机推到旁边。 “以后不会了。我会跟你们一起。”屹湘说,“不管多忙,都会一起。” Allen摆弄着身上病服,整理了好一会儿,才弄清爽,又问:“Vanessa,My生病了?” “……”屹湘没想到他会问到这里,况且也不习惯对着孩子撒谎,一时愣住。 “是不是?”Allen追问。 “多多……” “因为生病了,要找你来照顾我?” “多多,别乱猜。” “她吃药,吃很多药。Abby还说,她总是吐……可她跟我说,是因为胃不好,要不就说,是食物不好……我跟她吃一样!” “多多……”屹湘心惊肉跳。 “她会死嘛?”团团小脸儿发白。 “不会!”屹湘立即说。 “真?” “真。”屹湘说。Allen很爱问“真”?真、假。这个孩子,为什么会有这么多不确定?她攥了他那只没有受伤小手,“真。” “我相信你。” 屹湘缓了口气。忍不住抱了Allen一下——他小身子热乎乎,发颤——她将被子拉高了,裹着他,看着他眼睛,说:“多多,My只需要动一次很小手术,就会恢复健康。懂吗?” Allen听了,似懂非懂,点了点头,又说:“有一天她说讨厌我。” “多多……” “说从来没见过我这么讨厌小孩。” “不是。” “当然不是。”鼓了鼓腮,乌溜溜眸子转着,“我说,我也从来没见过你这么讨厌My。她气死了。” “……” 屹湘摸摸Allen不停出汗额头。 Allen吸着鼻子。 “如果她能好起来,我以后都不跟她吵架了。” “好。” “她会好起来。”Allen自言自语说。 “会。” “可是,不跟她吵架……好难。” 屹湘心酸,又想笑出来,只是点点头,说:“是很难。” Allen看了她一会儿,说:“我累了,要睡觉。” 屹湘将他床头灯调暗一些。 “Vanessa?”Allen缩被窝里。 “嗯?” “她是好My……我用不用跟她说?”话有些含糊,似乎让他承认,真要拿出万分力气来。 屹湘双手紧握,才克制住鼻尖酸麻带来冲力。 “你可以跟她说。不过我想,她早知道你想法。”屹湘说完,等着Allen说话,但是Allen没有再开口。 屋子里静静,只听到外面风雨声。 屹湘确定Allen又睡着了,才起来,慢慢活动着出来。走到外面时候,发现姑姑已经来了。 茶几上放着好几个保温壶。猜都猜到,肯定都是给Allen补品。她坐过去,故意抽了抽鼻子,问:“有没有我份儿?” 邱亚拉打开其中一个,说:“这个粥是你。Allen嘴刁,我单独给他做、给他单独放着。” “他打了针一个劲儿犯迷糊。刚醒了等你好久也不来,又跟我说了好些话,累了……已经睡了,等醒过来给他吃吧。”屹湘拿了碗和勺子盛粥。“是不是因为用了药,他今天话格外多。” 邱亚拉“嗯”了一声。 屹湘见姑姑出神,问:“都听到了?” 邱亚拉手指挑着眼梢,使劲儿揉着,说:“听到……P话连篇,以后都不跟我吵架了……我要不给这小子气死,那才叫怪。” 屹湘口里含着粥,慢慢吃着东西,说:“您回去休息吧,我这里就好。” “这儿床不够?多一个人怕什么。崇碧要来,我没让,她不知道怎么也感冒了。”邱亚拉说。 屹湘点点头,说:“我出去一下。多多说,想喝可乐。” 邱亚拉抬了抬手,说:“出去透口气吧。” 屹湘楼下走廊里来回走了很多遍。雨丝扑进来,她衬衫都沾湿了。似乎要多走几遍,才能让心情平静下来……她终于撑开伞,走进雨里去。 小路上浅浅积了一层雨水,前方有车子进来,车灯照路面亮。屹湘往旁边闪避一下,站住了。那车子开并不,可经过她身边时候,溅起水花,仍溅到她身上。 —————————————————————— 亲爱大家: 今天到这里。各位晚安。明天见。 第二十章 流光溢彩的明月 (十五) 她倒是并不意这点水渍。大文学 车窗都是深色玻璃,又是晚上,院子里路灯照车上,也让人挖不出车窗后身影。屹湘待车子过去,继续走她路,透过树枝落下来雨滴大,噗噗打伞上。她想起什么,回头看了眼车牌——那车子前面花坛处轻轻摆尾转弯,车牌号只露了半边,她已经知道那是谁车。懒 她陡然间觉得冷雨都灌进了衣领似,手中伞都跟着抖了下。已经走到了院门边,门卫从伞底看清楚她,给她开了门。 她车子并没有开过来,要想出去,得走很长一段路。她抓着伞柄手有些僵,掏出手机来打给姑姑…… 董其昌和夫人车子停稳后,静默坐了一会儿。 刚刚两人都看到了花径旁立着屹湘,伞低垂,身形单薄,风雨当中,沉稳宁静。不约而同,两人都瞥了一眼之后,吸口凉气,心里是咯噔一下。并不愿意这个时候、这个地方遇到她。 车门开了,董其昌先下车。 地面潮湿,他回身扶了一下妻子。 董夫人挽了条薄纱披肩,被风吹起来,正整理着,丈夫这个动作,虽是习惯性也是礼节性,也让她微微一怔——董其昌本是好意,见妻子愣了,他倒有些不自,轻咳了一下,垂了手走前面。大文学 “爸爸、妈妈!”虫 董其昌一抬头看见是芳菲,点了点头。 芳菲过来挽了母亲,一家三口一同上去。董夫人关心问芳菲她外祖父怎么样了。 芳菲说没事您别担心,我哥还说别告诉你们呢,可巧你们知道了就来了。 董其昌便问:“亚宁呢?” “上面看着姥爷吃饭。刚做完全身检查,说是浑身没劲儿,怎么也不肯张口吃东西。也就是我哥,忒耐心烦儿,来了就坐那里跟姥爷磨,磨了好久,才吃了半碗粥……姥爷这两天脾气特别不好。医生说身体没什么毛病,可能就是有点儿心情不好,浑身不带劲了。”芳菲解释着,“专家组昨天、今天两次会诊,结果都是说没什么特别问题。张医生私下说,小心照顾着,活过一百岁没问题。还说很多老干部,八十岁身体都没姥爷好。” “那是他们没见着你爷爷。”董夫人说。语气淡淡。 芳菲咳了一下,看看默不做声父亲,说:“对啊,对啊,一样是老人家,爷爷还没费这么多医疗资源。” “什么话,那能一样嘛?什么叫费医疗资源?”董夫人斜了女儿一眼。 芳菲拽了拽母亲。她敲过门,让父母亲先进,对父亲做了个鬼脸,董其昌淡淡一笑,进门问候过,便坐稍远一些,只听着妻子女儿跟岳父嘘寒问暖、顺带着撒撒娇……站他身后倚着窗台儿子,从他们进来便悄然立一边。大文学 董其昌有几分故意看亚宁:平时对这飞扬跋扈儿子颇有些看不顺眼,今天看着他安静站那里,比往日多了几分深沉和稳重不说,竟格外清秀些。 他略沉吟片刻,这些日子来因为亚宁生出那些心思不禁都淡了。 董亚宁见父亲就是有话要说样子,猜测大概是当着外祖父,不好直接发话呵斥。即便不说,他也知道都会是为了什么,于是找了个机会,说自己另外有事情,就要躲着走。 资景行挥挥手,示意他们一家一起走,说:“我不要人陪着。” 董夫人执意要多陪父亲一会儿。资景行便同意他们夫妇多留一会儿,撵着芳菲和亚宁走,理由是:“明儿一早给我送点儿好吃来,医院里饭没滋没味。” 亚宁笑了,说:“是够没滋没味,连点儿盐都舍不得加。” “你小子自小儿跟爷爷吃咸鱼吃,揽咸。”资景行点着亚宁,老都有些透明皮肤松松挂手指上,白皙很。很难想象,这只手当年也因为拿枪磨了厚厚茧子。他笑着,一口牙倒是还算不错,露出白白牙齿,说:“去吧。明儿一早给我弄点能吃来……不管什么,你琢磨着我能下口就好。” 资景行笑眯眯看着外孙。无论如何,这是他跟前第一得意,看着亚宁他心里就舒坦。 “回去早点儿歇着。” 弄芳菲这会儿轻轻哼了一声,半真半假吃了会儿醋,说正经这儿陪了好几天都没得着这句话呢,逗外祖父和父母笑了一阵子,才跟亚宁出来——出了房门两人脸都掉了下来。大人面前装出来和气,荡然无存。芳菲固然是对着哥哥一肚子说不出无名火;亚宁脸色也并不好。 “亚宁。”身后传来父亲一声呼唤,芳菲和亚宁一起停下脚步,芳菲站着不动,亚宁立刻转身回去。董其昌背着手站走廊上,等亚宁走到跟前来,细端详了他一会儿,问:“你脸上伤又是怎么回事?” 董亚宁不言语。 额头上伤痕犹。他才不去掩饰。虽然时常会疼,而且被人问到,总觉得像伤口那里,又重重被砸了一下…… “我看你是越来越不像话了。”董其昌骂道。 “您这又打哪儿说起啊?”董亚宁被父亲这样一说,脾气也有些上来了。原本就烦躁,强压着。 董其昌被儿子顶撞,顿时脸上挂不住。 亚宁看到父亲动气,又是病房外,只好说:“近我是有些不太讲究地方,您放心,我都会处理好……绝不留后手、绝不给您添堵,成吗?” 父子俩面对面站着,你盯我、我盯你,眼神里都有几分绝不退让意味,只是也都控制着,不让气氛差。至少这里,此刻,是不行。 还是芳菲打破了这个僵局,笑着跟父亲说:“爸,我好几天都没睡个囫囵觉了,赦免我们,我好回去洗个澡。” 董其昌脸色和缓了些。芳菲趁机过来拉走了亚宁。 董亚宁跟芳菲出来,雨已经停了。 芳菲还是不想理亚宁,两个人分别上了车。 亚宁等了一下芳菲,还是开车前。经过前面小岔路口,从这个路口往里,那边一栋小楼,隐一片花木中,显得僻静清幽。他车子特意放慢速度。其实除了小楼里依稀透出灯光,什么也看不到……忽然间一个淡淡影子晃过,他心里像钻进了什么,一刺。车子便停了下里。 芳菲车子跟亚宁车后,这时候下意识按了下喇叭。 花木葱茏间那个影子便晃了一下,消失了…… 董亚宁握着方向盘。 那影子只消失了半秒,又出现他视野中,回了一下头,往响声发出位置。 她手中伞恰此刻往下一落,模糊面容便被隔离了黑绸伞后。 可是她,再不会错。 ———————————————— 先一个。下一大章节竟然卡题目+卡情节ing,要是实拟不出大标题,11点左右就通知不了,想出来再……原谅我吧,我真是出息了。RZ~~ 第二十一章 紫陌红尘的凹陷 (一) 屹湘这两天跟姑姑一起病房里陪着Allen,寸步不离。大文学 父母亲碰巧都外出;崇碧病了,潇潇因此多请了几天假,却要花时间照顾崇碧,无暇分身来这边。 邱亚拉倒没有觉得不妥。她病情已经告诉家人,此时她反而安下心来。原本一个人照顾Allen也惯了,多了屹湘,只有周到些。懒 只是屹湘,邱亚拉知道自从那晚之后,虽嘴上一字不漏,神经却绷非常紧。她怕屹湘不知何时被触到敏感点,就崩了……于是屹湘跟她提出,等Allen出院之后,他们马上回美国去,她也就同意了。 要紧是,Allen也该回去上学了。 屹湘将Allen看紧,说院子里花花草草太多,不知哪种是过敏源,不让Allen出去。 邱亚拉当然也不愿意Allen多露面。屹湘不时候,她也想着法子让Allen留病房里。 屹湘这天早上要回家去拿两套换洗衣服,走之前还拜托护士帮忙看着些Allen。 Allen却早就憋不住了。大文学 瞅准邱亚拉去卫生间工夫儿,偷偷从病房跑了出去。 他个子小小,很好躲避。楼下卫士倒是看到他了,只是这戒备森严特别病区,这小娃娃自然是跑不了多远,也就没有拦着他。虫 Allen顺着弯弯曲曲小径一路往后走。他倒不是贪看园中花草,病房里时候,就时常看到树上不时有松鼠跳跃,此时他松树下窜来窜去,看那白肚皮黑背毛大尾巴松鼠草地上蹦着、被他惊动,灵活窜上树,从这个树枝到那个树枝上跳着,活泼泼,好玩儿极了。 树干上钉着小巧木头房子,是松鼠窝。 Allen仰头看了半天,决定上去看看。他把拖鞋脱树下,慢慢爬到树上去。松树枝桠粗壮,负担他重量绰绰有余,只是树皮粗糙,磨手疼,他坐到树枝上,看了看手掌,刺儿扎进原先伤口里,出血了,还蹭了一层灰,小手衣襟上抹了下。 “小朋友,下来。” Allen往下看。 树下站了个白胡子老头儿,跟他一样穿着病服,只是外面多罩了件背心,正拄着拐棍对他招手,说:“下来,下来,爬那么高多危险……” Allen把着树枝,一声不吭。大文学 松鼠窝再往上一点,触手可得。他想只要站起来就能看到里面什么样子了…… 这位老者正是资景行。 他见天气好,自己便走出来散散步。不曾料到这里遇到这么个精灵一样小男孩,坐树枝上,就像个小猴子似灵巧可爱,他只觉得看了欢喜,再招手,和颜悦色说:“小朋友也不可以欺负小动物。小心一点,下来吧。” 松树枝杈繁密,上去容易,下来难一点,但孩子身形小巧,顺原路返回,也应该不难。 资景行虽然是这么想,还是穿过草地走过来,他倒后悔没让人跟着,平时片刻不离身卫士竟然也不。走近了看着,越发有些担心,他说:“你还是先别动,我让人来抱你下来。” Allen摇头。 他翻了个身,就要爬下来,哪儿知道这个身一翻,宽大病服被小枝杈钩住,他一着急,便伏了树枝上——树枝担着他小肚皮,全身随着树枝剧烈摇晃…… 资景行眼看着他差点儿掉下来,下意识便喊了句“小心”、丢了拐棍便要接住他。 董亚宁正顺了小路过来找外祖父回房间吃药,看到这个情形大惊,他几步跨到跟前去——草地积了水,正湿滑,别说老爷子了,连他都险些滑倒,好老爷子自己也够警觉,一把扶住了树干,顺势倚住——两人都喘着粗气。 董亚宁就觉得自己是吓出了一身冷汗来,立时便忍不住了,说:“您怎么就走到这儿来了。摔一跤可怎么办啊。”他牢牢扶着资景行,后边护士和警卫也来了。 资景行接了拐棍,对着董亚宁示意些,“!把孩子弄下来。” 董亚宁这才顾得上抬头。 他个子高,站位置又正,Allen光着小脚丫子,随着树枝摆动上下晃,险些打到他头。他一伸手便托住了Allen身子。 树枝有了支撑,渐渐稳住不再晃动,董亚宁倒不着急立刻把Allen弄下来了。 资景行已经坐到了轮椅上,见亚宁这样,催促他:“还不点儿?” 董亚宁转了下身,原本是倒着看Allen那涨红彤彤小脸,这一旦一看清楚,不禁眉一扬——紧紧抿着小嘴巴、虽然着急却并不慌张神色、乌溜溜一对眸子……粉团团脸,还带着婴儿肥。长还真好看。就是看着样子,就是个又激灵又胆大又倔脾气小家伙。 Allen蹬了下腿。 董亚宁板着脸,瞪他。 Allen唇抿紧,过一会儿说:“我会下来。” 董亚宁松了手,抱着手臂下面看他。 Allen扭了两下。他也不知道自己衣服是哪儿被挂住了,身子一动,便失去平衡,险些掉下来,只好又抓住树干,这一来一去,急忙慌促间又看到董亚宁微微仰着脸好整以暇看消化儿似看他,便急脸上冒了汗。 董亚宁莞尔。 警卫搬来了人字梯,董亚宁觉得逗这小孩子也算可以了,果然就听外祖父都骂他了,他就上几阶,很轻松将Allen抱住扛肩上,下了梯子。弯身拿了Allen那对小拖鞋手里,扛着Allen走到外祖父面前。 这小而软小身子肩上负着,热乎乎,他忽然有些舍不得立即放下他。 资景行说:“看看伤着哪儿没有。” Allen挣了一下要下去,董亚宁没理他,很容易将他抱怀里,打量了一下才说:“没事儿,好着呢。”说着才放下来。 资景行便问:“这是谁家小孩?听说谁家孩子这住院了嘛?” ———————————————————————— 亲爱大家: 遇到意外晚了。赶紧休息吧。晚安。 第二十一章 紫陌红尘的凹陷 (二) 资景行看着Allen。大文学这孩子眉眼之间似乎有些像谁,他一时之间想不起来。 身后工作人员都说不知道,只有一位想了想才说:“听说前天急诊部转过来一个小病人,可能床位紧张给安排到这儿了……住哪一栋就不知道了。”懒 “是吗?床位再紧张,送到这儿来可能性也不大。小皮蛋,你家大人呢?”董亚宁见Allen低着头,伸手拍了下他后脑勺。Allen护着头,迅速穿好了拖鞋,接着头也不抬对着他微微一鞠躬,又转身对着轮椅方向一鞠躬,开口便说:“谢谢老爷爷。”董亚宁就觉得这孩子口音有点奇怪,却没来由让他听着入耳。他见Allen要跑,一把揪住了他后脖领。 Allen气恼回头瞪了董亚宁一眼 董亚宁哈哈一笑,手上是揪着Allen不松,说:“姥爷,这小皮蛋还挺好玩儿。” 资景行笑着,说:“看样子也是个‘三天不打,上房揭瓦’,真离不了人看着。你带过去吧,找不找他家里也该着急了。” “行。”董亚宁交待人送老爷子回去,自己带着Allen往外走。拉着Allen手,摸到他手掌痂痕,翻过来看看,撇了下嘴。 Allen被董亚宁扯着手,觉得很是别扭。大文学想办法挣脱,都没得逞。董亚宁走并不。而这孩子小小,他得矮一点身子才能适应了他高度。温度渐渐升起来,折腾了这么一大会子,董亚宁也觉得浑身出汗,低头看看这个小男孩,额头鬓角渗了汗。头顶有两个旋儿……他伸手摸了摸,孩子柔发暖乎乎湿乎乎。虫 Allen抬头瞪他一眼。 看样子一点儿也不感谢他这个“救命恩人”。 “你刚刚爬树上去干嘛呢?”董亚宁没话找话。 Allen扭了下手腕子。 忽然听到远处有人叫“Allen”,他一着急,就要挣脱。 董亚宁也听到,便问:“是家里人找你了?”他说着,立刻将Allen抱了起来,步往外走去。 邱亚拉正四处寻Allen,就一眨眼工夫,她去了趟卫生间,出来又吃了药,这孩子就不见了。她病房里等了一会儿,仍不见他回来,就开始担心。下楼来先看了前半区,才往后走。越走越觉得心里不安。密密树木花丛遮蔽了天日似,让人胸口发闷。待看到Allen是被董亚宁抱着出来,她整个人简直跟突然滚了一身刺似,顿时便想要爆发。 “My!”Allen手臂抵着董亚宁肩膀,挣着叫邱亚拉——被这个怪叔叔抱着,他很不习惯。大文学 董亚宁看到穿过花木走来是邱亚拉。这里遇到她,并不意外。意外是,他抱着这个孩子,竟然叫邱亚拉妈妈。他将Allen放下来,问:“是你妈妈?” Allen点点头,朝着邱亚拉就跑过去了。 邱亚拉早就站住了,Allen跑到她身边,她先忙着看看他。 “看看你这一身泥巴……你这是去哪儿了?不是说了不要乱跑?病还没好利索,再重了可要怎么办?”她说着牵起Allen手,看看他手掌又渗血,心疼直皱眉,“你这孩子!”说着就Allen小屁股上拍了一巴掌,Allen却趁机攀着她脖子亲了一下。 邱亚拉怔了怔,微笑,说:“来,我们回去……等下Vanessa回来知道你跑出来,该不高兴了。” “不告诉她不行吗?”Allen问。 “撒谎?”邱亚拉眉一立。 Allen不出声了。他想起什么,回头看了一眼仍站那里董亚宁,回身对着他弯了弯身。 邱亚拉也看了眼董亚宁。 她不知道为什么Allen会跟他一起,想必后园子里发生了什么事情,但她既不预备问也不预备跟董亚宁说话,就算是董亚宁这个时候叫了声“阿姨”,而且Allen听到这声称呼后,仰起小脸看着她,她也板着面孔,如同没听到,拉着Allen就往回走。 董亚宁被邱亚拉冷箭一般目光钉了那里,待他们走开,却不由自主跟着往前走…… 屹湘拎着两个大袋子从外面回来,一抬头便看到了姑姑和Allen。她想要叫住他们俩,忽然发现不远处,树影下立着人。 他也同时看到了她。 屹湘紧攥着纸袋,花径间转了弯,追上姑姑和Allen。 她没有再回头,跟姑姑和Allen讲话也极其自然。 自觉做了错事Allen从她手里抢了袋子,噔噔噔先跑进楼里去了。 邱亚拉审视屹湘。 屹湘默默挽着邱亚拉。 邱亚拉轻轻拍了下屹湘搭她手臂上手。 两人慢慢好像散步样子,一阶一阶上了台阶…… 资景行回到病房餐厅,看到桌子上摆了各式各样小菜和清粥,坐下来等亚宁回来。 等了好久才听见脚步声,他笑问:“那是广寒宫玉兔你还得上天送还给嫦娥?怎么去那么久?” 董亚宁进门换了鞋,洗了手过来坐下,陪着老爷子吃饭。 资景行边吃边赞,说:“要说粥,还得是四季。难为他们就算是一碗白粥也做精细。” 董亚宁坐椅子上,半天都那一个姿势没动,资景行说什么,他都“嗯”。桌上六样小菜,都是他托四季斋老板提前做好,起了个大早过去拿了来。 “吃几天白粥也该换换花样。”他说。 “吃几天也该回家了,回家怎么换不行?你也吃点儿。”资景行一碗白粥吃下去,见亚宁没动,便催。 董亚宁只将白粥吃了,碗放下,仍旧出神。 “怎么魂不守舍?”资景行问。 “没有。”亚宁笑了笑。 “没有才怪。我看你这些日子,也是累了,也是烦了,不如放个假。”资景行说着站起来。 “我呀,陪着您就是放假了。”亚宁忙起身扶着,资景行笑着说“油嘴滑舌”去了卫生间。亚宁站外面,倚着墙负手而立。 “那孩子怪好玩儿。”资景行擦干手,出来,房间里慢慢活动着消食。想起刚刚那个小孩,说。 董亚宁正翻着外祖父近看书,听到这儿,含糊应了一声。 —————————————————— 亲爱大家: 今天到这里,谢谢阅读。晚安各位。明天见。 Ps明天过生日朋友,提前祝你们生日乐!~ 第二十一章 紫陌红尘的凹陷 (三) 资景行说:“我如今也老了,看着小孩子倒欢喜。大文学我越来越能理解你爷爷心思。先前,听着他催促你,我总觉得不妥。你和芳菲,谁也不着急结婚,家里人丁本来就单薄,我整日看着就只有几个大人。看来看去,我觉得无趣,你们日子过也无趣……”懒 “怎么会,不知道多有滋有味。”董亚宁说。 资景行踱着步子到窗前,停下来,远远望着院子中松树,那个挂树上小猴子一样孩子,仿佛还那里。他不禁微笑,看看亚宁拿着一本书翻到了夹书签地方,皱眉道:“你从小就是个不爱读书,这会儿装模作样干什么?我话你倒是听见没有?” 董亚宁丢了书,笑道:“听见啦,一个字儿没漏。” “既然是听见了,也给我听到心里去。我也不耐烦总唠叨你。也知道你必然是不爱听这些。可你实也到了该考虑把个人问题解决了年纪。男人,立业成家,都是正事。” “知道。”董亚宁回答。 资景行捶着腰,踱了两步,见亚宁恭敬样子,莫名心里有些感触,依旧转过身去。 好久,祖孙俩都不说一句话。大文学 董亚宁望着外祖父背影,心里也仿佛是有些什么,只是说不出。他就说:“姥爷,我出去抽根烟。” “去吧。”资景行头也不回说。虫 脚步声渐远。 资景行捶腰动作停了停。 刚刚那个小孩,不过五六岁年纪……漂亮可爱孩子不是没见过,却总觉得这个小孩投缘。尤其那对灵活眼睛,宝光四溢,能瞅到人心里来。真真儿让人看不够——若是有这么个小东西,时常抱膝头,那该是怎么样一种情形? 董家爷爷这次进京,同他一共就坐了片刻,却唠叨了两回亚宁婚事。董爷爷不是重男轻女,实实,亚宁是他心头压着一块大石头,他一日不落稳当,董爷爷是一日不得安生。 其实,又何止是董爷爷呢? 他自己每每想起亚宁,不也是这样?所谓情同一理,便是这样了。 芳菲是女孩子,迟早要嫁出去,不能时时看着;亚宁不一样,他是男孩子,什么时候能认认真真领回家来一个,不是那种总闹花边闻女人,总有一天,不管男女,让他也抱上一回小娃娃……几十年没抱过自家婴儿了,那是什么样感受,都忘了。大文学 “果真老喽!”他自言自语说,颇有些落寞。 只是忽然之间,脑中若电光石火一般闪过一个念头:若是那个孩子,比起这个小孩来,恐怕要大了……他激灵灵打了个寒战,手扶了窗台上。 外面阳光不知何时暗了。他眼前也一阵发黑,喘息便急了。 他急忙按住胸口。 “首长,该吃药了。”护士进来。 资景行慢慢转身。 大概是脸色很不好,护士看到,扶着他坐好了,悄悄摁了铃叫医生来。让他吃了药,又给他测量血压。 资景行见医生护士来了一通忙乱,心神就越加烦乱,只是脸上不便露出来,强压着。 熟悉他脾气护士医生走后和和气气跟他唠着,忽然间想起来,笑着说:“首长,我可打听过那个小男孩儿是谁家了……您要是喜欢,给您捉来?”她开着玩笑。 资景行精神一振,问:“谁家?” 护士便说了,又补充道:“C栋护士说,她们都舍不得给那孩子手上扎针,瞧着心疼。小小年纪,特别懂事。还特别聪明,聊起天儿来跟小大人儿似……” 资景行沉吟。 邱家……邱家……他手禁不住发颤。 “我们都说现代医学就是发达,算起来,可也是不小岁数生这个孩子呢,怎么就那么聪明健康?真是奇迹。”护士微笑着说。 “说什么?”董芳菲从外面进来,敲门。问候过外祖父。“刚刚说谁小大人儿?什么奇迹?”她笑着问,不拘小节坐到病床沿上。一对修长架着,玉色丝绸长裙水一样垂下来,露着鱼嘴鞋尖尖一角,若菡萏初露,十分好看。 护士微笑着出去了。 芳菲拉过外祖父手,轻轻给他揉按着穴位,小声问:“我刚刚外面听见一点儿,说是邱阿姨儿子Allen吧?您见着啦?” 资景行听这话中必然有话,便问:“你也见过?” “嗯。挺巧,前两天邱阿姨和湘湘带着Allen上公司去,让我遇上了,聊了几句。”芳菲低着头。外祖父手她手中,皮肉柔软,看似松弛无力。可当年这只手拿过枪、握过笔,杀伐决断,说这只手翻覆间风云变色,也不为过。她低低笑着,说:“那孩子,真有几分像湘湘……到底是血缘近。” 资景行手就这时候伸直了一下。 芳菲也将手放平。她手型也很像外祖父。 资景行长长出了口气,倚床头,闭上眼。芳菲见外祖父下巴不时抽紧,明白他是想事情、不想被打扰了。 “您休息下吧。我外面歪一会儿也走了,下午公司有事情。”芳菲安置好了外祖父,掩了房门出来。并没有看到哥哥,她独自小厨房里煮咖啡。 董亚宁带着满身烟味进来,芳菲头都不抬问:“要不要?” 他走过去,靠桌边,不声不响将芳菲刚倒出来那杯什么都没添咖啡拿了过来,又不声不响喝了。颇有些烫。 芳菲给自己杯里加了奶和方糖,调着。杯里有小小漩涡。 她啜了口咖啡。 董亚宁将杯子放回她手边,说:“今天我这儿陪姥爷。” 芳菲不搭茬,转身洗好了杯子,拿了手袋,推开里间门,见外祖父睡沉了,合了门。出门前问董亚宁:“晚上回家吃饭吗?” “不回。”董亚宁干脆回答。 芳菲忍了又忍,还是说:“要不就别干那狗屁倒灶事情。躲着不见,爸爸该生气就不生了?” “董其勇人呢?”董亚宁另起话题。 第二十一章 紫陌红尘的凹陷 (四) “我昨天回家,他爸跟前儿呢。大文学见了我倒还好,还问起你来。”芳菲皱眉,“就是气色不成气色,不知道有什么事。跟爸爸书房说了好久话,后来没吃晚饭就走了。” “能有什么好事。”董亚宁烦躁挥了下手。芳菲提醒他回家吃饭,未必不是父亲意思。他却是没有想要立刻见父亲想法。回去,大约也是挨骂。往日里他也许并不太乎,这些日子,却是不想。懒 芳菲站了一会儿,见董亚宁十指交错,姿势定定坐沙发上。眉眼间有股子挥之不去阴郁。她出了会儿神,说:“哥,有件事,我这两天是有些疑心。” 董亚宁看看她,并不说话。 芳菲总觉得下面话难出口,掂着手袋门口,低了头迟疑半晌,还是说出来:“疑心也不敢说出来,我就是怕……” 董亚宁只觉得双手交握,骨节都嘎巴嘎巴脆响。 芳菲不知道什么时候离开,他以为时间过去太久,暮色已临,却不料原本响晴天,已经风云变幻,不一会儿,落下角币大小雨点来。 他站阳台上往外看,远处树丛中,灰白色小楼尖顶依稀可见。大文学树冠风雨中摇动,那小楼岿然屹立。 心里生出一层寒凉来,又一层灼热,让他肝胆霎时间剧烈颤动。 虫 “北京为什么总是堵车?”Allen皱着小眉头,望着窗外拥堵车阵,问。从医院后门出来不久,已经被堵了两回。后座上堆着一些小礼物,是C栋这几天照顾他护士们送。这就是被邱亚拉刚刚开玩笑说:只见病人打点护士、没见护士打点病人。 “下雨呢,路不好走。”屹湘解释。 “不下雨也堵车。”Allen立即说。 邱亚拉笑笑,说:“Allen,那你以后不要做建筑师了,做城市规划师好不好?” Allen想了想,说:“不要。” 屹湘问:“Allen想做建筑师?” “不知道怎么想起来要做这个。不过小孩子嘛,一会儿一个念头。去年还想做斯蒂芬霍金呢,今年就崇拜那位说过‘less-is-re’建筑师了。难道他还真懂这些都是什么?”邱亚拉笑着说,回头看看Allen,说:“你懂吗,Allen?要想做建筑师,别国家先不要说囖,你先看看中国古代建筑,单单一个木结构建筑,就够你研究一辈子——我想起来了,他就是我书房里看了那本我老同学寄给我古建筑史书,忽然有兴趣。大文学鬼小子!” Allen踢着小腿,笑笑。 屹湘看着Allen表情。这么小孩子,会有那么多古怪念头。可是,这好像又是极其自然…… Allen家门口下了车,背起自己包说了声“我去看看Clare”,进门就直奔了厢房。邱亚拉和屹湘跟后面进院子,看到Allen已经那里敲门,邱亚拉笑道:“嘴上不说,心里明白着呢。” 开门是潇潇,Allen从他胁下钻进去,直接进去找崇碧。 潇潇笑着,看姑姑和妹妹,问:“这么早回来了?” 屹湘点点头,跟姑姑一起进了潇潇他们房间。果然见Allen一本正经站崇碧床边,不知道Allen说了什么把崇碧逗那么开心,她一个劲儿笑。 潇潇看了,笑着说:“多多就是咱家小太阳,走到哪里哪里亮。” 崇碧忙说:“哎呀,多多刚好,不要给我传染了……”她只说了几句话,便剧烈咳嗽。 “怎么这么严重?”屹湘问。 “旅途劳累,加上前阵子筹备婚礼、筹备事务所开业,总也没休息好,身体没调理过来,自然是弱,这一病就重了。”邱亚拉说。 “你们那呼吸系统,被北美空气质量娇惯,哪儿受得住这PM25超标?再说她气管本来就不大好。这一感冒,还不肯好好打针吃药,能不严重嘛?”潇潇说。 “就你歪理多。”崇碧笑笑,说:“再说我怎么不肯好好打针吃药了?就是没打针,全靠中药,恢复慢归慢,不是没什么副作用嘛?” “你这是预备马上生孩子啊,还讲究这个。”邱亚拉说。 崇碧被姑姑这么一说,立时脸就红了,说:“没有啦……也是我母亲意思,说不如就趁机调理一下身体,她请中医给我看,什么这个虚那个盛说了一大堆。” “你那个半桶水妈妈,当真有主意。不过养生养身,我也比较推崇中医药。只是见效慢,瞧你受苦,怪让人心疼。”邱亚拉说着,把Allen揽进怀里,下巴磨蹭着Allen头顶,Allen乖巧不动。崇碧看着他们俩,又看看潇潇。 潇潇对她笑了一下。 屹湘留意到,便说:“姑姑,咱们出去吧,多多该洗澡了,让崇碧休息。” “说我跟病秧子似,不要啦。”崇碧急忙说。 屹湘笑着推姑姑。 雨已经停了,院子里积了一点水,从檐上落下水滴落下来,噗突噗突响着。 天气还是有点闷热,邱亚拉便说:“瞧这样子雨还有下。” 这时候门卫进来说“叶夫人来了”,原来是门上先接了电话。潇潇从房里出来,往外走着要去接人。屹湘跟姑姑都停住了脚步,片刻之后,就见二门里,叶夫人已经进门了。她走前面,身后跟着拎着东西则是叶崇磬。 屹湘忙称呼一声“叶伯母”。 邱亚拉本是拉着Allen回房去,这会儿也先过去,笑着打招呼,说:“可见是心疼宝贝闺女了,亲自来照看?不放心我们潇潇?” 叶夫人笑着说:“亚拉呀,一张利嘴,不饶人。我来看看碧儿你就这么多话讲。”她自然而然关注邱亚拉身边这个小孩,问道:“这就是多多吧?这两天就听碧儿说了,这一看,见面胜闻名。” 邱亚拉大笑,给Allen介绍叶夫人。Allen被叶夫人拉身边端详亲近了半晌,乖巧而又耐性一动不动,过了一会儿,才拿眼睛瞅瞅站叶夫人身后叶崇磬。 ——————————————————————— 亲爱大家: 今日完毕。谢谢阅读。大家晚安。明天见。 第二十一章 紫陌红尘的凹陷 (五) 叶崇磬进门便母亲身后,留神看着数日不见Allen。大文学此刻见他目光特别照顾到自己,才对他笑笑。两人竟像是有了些个默契似。等母亲被潇潇请进去,叶崇磬留下,从手里单拿了一个袋子给Allen,说:“Allen,这是送给你礼物。”懒 这个袋子是他手里所有袋子里大一个。 Allen没接,先看看邱亚拉。 邱亚拉便笑道:“怎么还送礼物给他呢?” “听说生病了,这几天太忙,也没顾上去探视。”叶崇磬摇了下手里袋子,示意Allen,问:“身体都好了嘛?” 邱亚拉松开Allen手,表示他可以接下礼物了。 Allen双手接了,跟叶崇磬说谢谢。袋子当着叶崇磬面打开,里面几样东西,另用纸袋包着,邱亚拉帮Allen打开——九连环、华容道、七巧板还有围棋。 “我就记得家里收拾了一套好棋具,棋子儿是菩提子,小巧轻便。另有一副好棋盘,还有几本棋谱,想着要是这就送来,等你们回去时候带着也麻烦,还是回头我让人给你带过去吧。” “想真周到。大文学这下我们Allen发财了。”邱亚拉打趣。见Allen看到别都罢了,先拿了九连环手里,便说:“是我们小时候常玩儿,多少年不见了。”说着便拿过来试试穿了几下,递给Allen。虫 “我也是前阵子听几个有孩子同事聊天,才想起来。这样益智玩具,倒也有意思。给Allen几个,让他知道下也好。这些老玩意儿现如今国内,也少有人给孩子玩。”叶崇磬看Allen捣鼓着九连环,小眉头皱皱。 邱亚拉笑着,说:“你倒是挺有心得。” 叶崇磬笑了笑。 “叶大哥,请进来喝茶。”屹湘站廊下叫道。她刚刚离开,亲自去泡了茶,拿到崇碧这边来。 “姑姑一起吧。”叶崇磬说。 “我先安置了这小子。刚刚他车上就想睡觉了,这会儿有鲜玩意儿来精神了。崇磬你去,我等下就来。”邱亚拉说着,看看对着叶崇磬说“谢谢你礼物”。 “不客气,你喜欢就好。姑姑,要客气起来可就没边儿了,又不值什么。”叶崇磬不意说。等着邱亚拉带Allen离开,他才跟屹湘进屋去。一堆纸袋进门便放桌子上,接了茶坐一边。 叶夫人打量着屹湘,等她坐下,便说:“湘湘怎么脸色也不大好。大文学我带过来有鱼胶,人人都有。湘湘你也要记得吃。我就说,你们年轻人都不注意保养身体,看起来比我们这些老人家好不到哪儿去。” 屹湘深知如今鱼胶特别金贵,忙推辞。 “是大姑姑给。说是前儿得。既然知道这东西来稀罕,还不乖乖儿吃了?你们身体好好儿,我们才放心。”叶夫人微笑,“再说了,就单单帮我设计衣裳这份儿辛苦,要谢你还来不及呢。你总说是顺便,可我又不是不明白,难道创意不贵重?” 屹湘便觉得不好意思。 “说到这儿,讲个事儿给你听。前两天秘书给我看一条国外闻,有家时尚杂志给一些夫人穿着评点排行。里面也有我一个。这可是从来没有事情。我细看了看,用那张照片里,就是从你这里穿走套装。说真确是好。之前也不是没有人夸过我会穿衣服,但这回呢,我特别高兴。”叶夫人拍拍屹湘膝头。她手温暖而有力。“我们家姑姑们也说,花大价钱堆起来富贵好形,真不如朴朴素素取胜来踏实。是不是?我尤其爱你用棉麻简单制作出来衣裳。” 屹湘微笑。 话题是这么妥帖得当,聊起来毫无压力。 叶崇磬坐远些,看屹湘坐一边,只照顾着座人茶水。不时续一点,偶尔话题讲到她,她就说上一两句。他只觉得她心事似乎又重了些似。 离开邱家时候,叶崇磬走后,像是不经意,出门时候问了屹湘:“哪天走?” 屹湘抬手抿了下耳边碎发,说:“还没有后定。一周左右,总要。” 叶崇磬点点头。 屹湘以为他要问为什么走这么急。看他反应,似乎刚刚聊天时候,崇碧说起来,他就想问。但他接下来说却是:“一早说下了要请Allen吃顿好吃,到这会儿也没实现。” 屹湘不知道该说什么好。 总不至于说对小孩子,没必要这么认真;也不至于跟叶崇磬说,这么麻烦,还是不必了……他这番心意,实不便再领。只因为叶崇磬,明明是什么都没有说。 “以后吧。”她说。心里想是,大约从此,也就没有什么“以后”了。 “这我得问问Allen,我要请他吃饭,他还惦记不惦记。”叶崇磬说着便微笑了。他看看时间,“我回头打电话给Allen。这会儿真该走了,老太太马上还有个活动,得送她过去。” 他说着便转身跨出了二门,不要屹湘送出来,急匆匆出门上车离开了。 待屹湘走到大门口,叶家车都离开了。潇潇看到她。 “爸妈什么时候回来?”屹湘问。她迫切想要离开。 “妈今晚八点半到机场,爸还得两天。这趟出去是火车不是飞机,时间要久点儿。” “怎么改火车?”屹湘问。 “本来人安排他飞,他临时改变行程,而且要求全程火车。弄人手忙脚乱,一派怨言。”潇潇是笑着。 屹湘听了,便叹了口气,说:“又招人背地里埋怨了吧?我就说,省省心,人安排什么就看什么不就是了,何苦来。自己身体要紧,还不知道保养。” 潇潇沉默着,一时没有回应。 屹湘又叹口气,说:“哥,你爸妈身边,能不能多劝劝?我讲话老讲不到点儿上去,何况我也没那个敏感神经。可是,眼看着马上就退了,到这份儿上了,平平安安过去,比什么都强……” “湘湘。”潇潇站院中小径交叉处,叫了妹妹一声。 “嗯?”屹湘站住。 “有我呢,你放心去。” 屹湘愣了一下,鼻尖顿时就发酸,勉强笑了下,说:“这说什么呢,我哪儿不放心了,我只是……” —————————————————— 亲爱大家: 今日完毕。谢谢阅读。大家晚安。明天早上见。 第二十一章 紫陌红尘的凹陷 (六) “就是什么?你看看你近瘦,跟刀螂似。大文学回来几个月,一点儿肉没长,掉秤掉吓人。看来,家里珍馐美食,倒真不如你天高皇帝远去吃汉堡薯条来好了。”潇潇说着,伸手摸摸屹湘额头。手指摸到她刘海下伤疤,一停,望着屹湘眼,“过去照顾好姑姑,照顾好多多,还有照顾好自己。其他,别操心。懂吗?一有空我和崇碧就过去看你们。”懒 屹湘拉下他手,叫道:“哥……” “我得进去看看那病秧子,晚饭咱吃馄饨吧?我让阿姨给做三鲜馅儿。吃饭还得会儿,你先进去歇歇。家里有俩病人就够了,别再添了。”潇潇说着,也不管她,径自回房了。 屹湘站院中发了好一会儿呆。 一群鸽子飞过,鸽哨响亮。 她仰头看着。 天又变阴沉了…… 她一路小跑着上了台阶往后面去,站姑姑卧室窗外,喘息不定,先往里看了看,就见姑姑正给Allen收拾东西,要他上床睡觉。Allen不知道说了什么,姑姑转身掐着腰,一大一小,大眼瞪小眼……屹湘叩叩窗上玻璃。大文学 邱亚拉见是她,指着Allen说:“不要睡觉,要解九连环。说不听他。” Allen头发还有些湿湿,捏着刚刚叶崇磬送他礼物九连环,抿着唇,集中精神解。虫 屹湘见他原本灵巧小手因解不得法,显得有些笨拙。 “这玩意儿哪儿是说解开就立马儿能解开呢?就这倔脾气,解不开难道就一直不睡觉?医生说话都不听了?真不听话,不是好孩子。”邱亚拉板着脸。 Allen一声不吭,一屁股坐旁边,盘了腿,继续解着。 屹湘也坐过去,同样盘了腿,看着Allen解。 邱亚拉继续叠着衣服,只不时瞅他们一眼。 屹湘看Allen额头上都出了汗,小声说:“不要着急,这个是有技巧……” Allen两条眉都要拧到一处去了似,忽然摊开手,把扭做一团九连环拿手里,对着光看了半天,递到屹湘面前,看着她。 屹湘坐靠近他些,试着解給他看,说:“你看,要这样……这样……”她手上动作轻缓柔和,环扣一个一个搭过来又搭过去,长长银条穿插着……Allen专注看她手上动作。大文学屹湘心里也没底,不知道何时能解开,被Allen盯紧了,只好用心来。十来分钟后,才终于被她解开了。她着实松了口气,拿手里,给Allen看,“怎样?” Allen看着,小眉头再次皱了皱。 屹湘说:“多试几次。”她再次把环扣套好,放到Allen手上,见Allen打着呵欠还强睁着双眼,便说:“去睡会儿吧。” Allen这才听话爬上床,钻进薄被里去,不一会儿就睡着了。 屹湘从他手里抽出九连环来,放他枕边,见他眉头兀自微皱,忍不住想要伸出手来抚平。只是看着,并没有动手。有些担心会骚扰到他睡眠……他刘海好像该剪了。这头柔软乌发,衬小脸儿越发白皙。只是生病这几日,显得消瘦了。不然粉团团,能捏出水来娇嫩,让人看不足。 屹湘揉了下酸涩眼睛,转了下身,发现姑姑歪罗汉床边,已经眯过去,膝头还放着Allen干净衣服。 她起身悄悄走过去,给姑姑盖了条凉被,轻手轻脚叠着剩下衣服。 手机衣袋里嘟嘟响,她拿出来看,信箱里添了两封邮件。她点开,第一封是医生发来,她皱了下眉。 “怎么了?”邱亚拉被惊醒,看她脸色,问了句。 “医生要我回去复诊。”屹湘顺手回了邮件。下面那一封,是工作信箱里。她便没有打开,将手机扔下,收了叠好衣服装进行李箱中,说:“晚上给我房东打电话,告诉她回去以后,我得退租了……还有好多事情要做。” 先要去是玉梨巷。师母说了要她帮忙处理师父藏品。 “房东太太是个好人。”邱亚拉凉被下缩了缩身子。 屹湘嗯了一声,说:“我回头问问她有没有什么东西想要。给她带回去。” “我看你要退租搬走,带什么金贵东西,她都开心不起来。” 屹湘想想,也是,该怎么跟陈太开口呢?只说是不得已,她也会理解吧。那么温柔懂礼人……另外,她是不是该告诉她,自己同汪瓷生真正关系? 一道闪电划破阴沉天空,紧接着雷声滚滚而至,屹湘膝行至窗前,将窗子关了,眼看着外面急雨直落,回头瞅一眼Allen,被这雷声惊动,他翻了个身……还好,没有醒。 屹湘时隔多日后再来玉梨巷,已经不是当日模样。多处已人去楼空住宅墙外用红字大大书写“拆”字,破败而令人心惊。 师父家里比外面也好不到哪儿去,尘土积了薄薄一层。屹湘进门便撸起袖子来帮忙。屋子里已经堆积了不少纸箱子,箱子上有毛笔书写编号,师母细心给每个编号下面都填了关键词。粗粗看上去,已经打包好只想,都是书籍和衣物——“其他都还整理,老头子说等你来,把那些字画文玩清点完了之后,该处理再处理,该打包再打包。” 屹湘探头过去,见师父这样混乱环境里,仍气定神闲练字,回头对师母说:“师父可真行。” “可不是怎?”艾师母笑着说。 屹湘跟师母一起到他们卧室去,跟师母一起把几个纸盒子搬到书房,和师父一起,对着早前列出单子,一一清点。单子是艾功三凭着记忆写下来,有些东西对,也有疏漏,不时发现填补上去。三个人从早上一直整理到傍晚,还剩下几盒零碎没有清点完。 屹湘便说去做晚饭。 艾功三跟妻子两人坐书桌边正把玩一个漆盒里小玉器,等屹湘端上来肉丝面,艾功三忽然抖了一张画儿给屹湘看,问道:“看看这是什么?” 屹湘将面放到师父面前,接过画来。 第二十一章 紫陌红尘的凹陷 (七) 这是多年前师父玩笑作画。大文学大公鸡、小母鸡……宣纸泛黄了,墨色犹。 艾师母微笑着说:“这一盒子,都是你们当年这里学习时候留下来。家里东西多了就乱放,总想起来这幅画,可是找不到。我就说肯定都收拾着呢,没扔,怎么就找不着了呢,果然找着了吧?”懒 艾功三笑眯眯。 屹湘且将画拎手里,装作扒拉着找纸箱里其他字画,笑着说:“还有什么呢……这个是我作业呢。这字真是丑……潇潇字,潇潇字现大不一样了……这是……”屹湘抽出一张画来,打开。是小尺幅山水。 “这是菁菁。”艾师母轻声说。 是菁菁。真正物人亡了。 屹湘不想勾两位老人难过,急忙将画叠好放回去。抚着盒子里整整齐齐纸张,心想这是多少年时间和心血呢……既是师父,也是他们。 “阿宁应该后一格子。大文学”艾师母点着纸盒里后一格。她擦了擦手,抽出一张来展开,是临摹怀素狂草。 印象里,这大概是他高中时期习作。那时候他叛逆。极喜欢一些狂放不羁做派。师父却总是禁止。每每看到他不安心,总要严厉批评。是有那么一个阶段,他后来也说,心里总有些莫名其妙狂躁,只有这间书房画室里,挨上师父两句教训、规规矩矩临几页帖、末了再吃一碗师母炖甜品,才会渐渐六神归位。虫 艾师母淡淡眉笑弯弯,说:“阿宁没少因为功课挨师父骂……你是真疼他。”后一句是对艾功三说。 艾功三正低头吃面,连后一口汤都喝光。拿了手帕擦擦嘴。白胡子上沾了一点汤汁,手端了胡须仔细擦着,哼了一声,说:“谁让他小时候长就可人疼呢?” 艾师母笑着将字幅收了,说:“嘴硬。几天不见就想,见了面也不给人好脸色——你这到底要到什么时候算完?” 屹湘帮着把纸箱封好。 艾师母顺手写了标签贴上去,问屹湘:“是你收拾着?还是我收拾着?”笑微微。大文学 “还是您收拾着吧。”屹湘说。摸着那标签,心里也觉得颇舍不得,想一想,还是硬起心肠来,“下次,下次回来,我来跟您要。” 艾师母想说什么,心念一转,也就罢了。 吃过饭坐下,屹湘问师父师母意见。事先师母只说让她拣选、处理,并没有给出详细指示。 “说了交给你,就归你管了。”艾功三推过那详单来。 屹湘拿了朱砂笔,上面勾画着,“画圈……画勾……画三角……画圈这些,都是馆藏级,师父……” “别起那替我谋个美名往博物馆捐赠心。我都这岁数了,要那名声没意思。况且这样事情我也见多了,都得不着个好儿。”艾功三干脆说。 屹湘了解师父想法。老人家见多了,想也多。她沉吟,看看师母,说:“那您看这样好不好——这些画圈,您二老先收好。收拾了一辈子东西,留身边哪怕是念想儿呢;剩下,这些,我统共收了,做个估价,如果有合适买家就出手。至于怎么用,您二老恐怕也有安排,我就先提一提。” 艾功三捋着白胡子,静等屹湘下文。 “师母一直有个心愿,支持下现代昆曲发展,不如拿出一部分钱来做这个;另外师父也说过,捐钱给某些机构,不如直接做善事。我知道养和医院有个基金,是专门救助先天性心脏病和唇腭裂儿童,如果师父您同意,就以您和师母名义捐一部分钱给这个基金……您看成吗?” “我说什么来着?就知道湘湘会这么干。”艾师母便笑了,瞅了艾功三一眼。 “我原来意思,是这些也不留了。”艾功三对资金去向也没有异议,点着那些画圈字画。 “师父,这些还是缓一缓,万一您哪天睡一觉醒了,跟我们哭着喊着要回来,可就不能了!您知道现字画只要一出手,那是翻着番儿涨价,今儿卖一箱子钱儿,明儿可能一幅都买不回来,您可别。”屹湘笑着收了详单。 薄薄几张纸列出来,是沉甸甸历史。多多少少,她都觉得有点儿难过和不舍。 看着这几间老旧房子。原先挂字画地方,是比旁边白上许多一块一块空白,就像是岁月不经意留白,往后再有多少岁月填补,也填补不回去初那些坑坑洼洼……楼上楼下都有响动,不知是住户搬家还是工程人员施工,屹湘只觉得四壁都往下掉灰尘,看看安之若素师父师母,她说:“早搬走早点儿安生。我离开前,要帮忙把您二老安置好了。” 艾师母叩了下屹湘额头,说:“不用你操心。你把这桩事给办利落了就行。剩下,自然有阿宁那个小子处理。” 屹湘低头。看看时间,已经不早了,她便告辞。 艾功三笑着说:“你喜欢什么着你挑。挑剩下再拿去卖钱。” “师父,”屹湘从师母手里接过两个纸盒子来,说是让她回去再看,沉甸甸不知道里面是什么。她对艾功三笑着,说:“师父,从您这儿得了这么多,我再拿些,太不像话了。” 艾功三白胡子一撅。 “师父,我先走了。”屹湘笑道。 艾师母送她出来时候,低声问她:“湘湘,近和阿宁没有联系?” 屹湘换了鞋,动作停顿了下,摇头。 第二十一章 紫陌红尘的凹陷 (八) “有句话,总想和你说……这回老头子让处理这些字画,我原是想过让阿宁来弄。大文学老头子说阿宁固然是可以,但既然你京,不如让你来处理。我担心阿宁有想法,就和他提了提,他说师父安排对。还说,其实懂我们心思人是你。赚钱他行,做事贴心,还得是你。”艾师母说着,揉着屹湘颈子。懒 屹湘抱了下师母。 “他能这么说,就不是不懂你,也不是不懂事。前阵子为了我们,你们俩也闹相当不愉。我都知道,这下事情也都过去了,你跟阿宁,也不要再生嫌隙,好不好?” “不会……我走了,师母。”屹湘松了手。 艾师母从窗上看屹湘下楼,听到艾功三问她:“湘湘走了?” “没有,刚上车。”艾师母将窗帘拉了,回身呆望了一会儿家里这些杂七杂八零碎物件,叹口气道:“我怎么老觉得心里不踏实呢?” 艾功三正看电视,这时候指着画面里一个女子说:“不踏实?不踏实就对喽!你看看这个姑娘,这几天呀,翻来覆去都是这姑娘消息。大文学” “什么呀,跟你说正经呢!我不是看着阿宁和湘湘着急嘛,湘湘这回走,哪天再回来谁说准?指不定咱俩翘辫子之前还能不能见上一回了。” “美国又不是火星。”艾功三将电视音量放大,“我让你看闻你就看。”虫 艾师母只好转过身来坐他身边,看了一会儿,忽然问:“这家影视投资公司是……” “日后恐怕是看不着这姑娘戏喽。” “死老头,你究竟想说什么?” “我没什么想说,我老头子只是看看娱乐闻,人家闻分析里名姓也都不点出来呢,就说某老总‘冲冠一怒为红颜’故事,跟说书一样精彩。”艾功三眨眼。 “这些东西怎么能信。娱乐闻还不是明星跟媒体联合起来演戏。”艾师母看了半天,总算是摸清楚来龙去脉。 “演戏是没错,怕只怕这戏里戏外,有人戏假情真。”艾功三看着看着,有些烦恼关了电视。屋子里静下来。“你说要是湘湘看见,心里什么想法?这些日子我看他们斗气,斗来斗去反而有点儿意思。大文学就怕这斜插一杠子一来,恐怕前功弃。” “湘湘才没你这个老头无聊呢,看娱乐闻……哦我知道了,你这两天拘着那个什么派一个劲儿戳戳戳,合着就戳这个闻?”艾师母气哼哼。 “戳戳戳,那叫刷微博。” 艾师母瞪了眼,过了一会儿,戴上花镜看艾功三给她摘出来陈月皓微博,一条是刚刚发布,内容是:“尘埃落定。终于可以远离喧嚣,做自己想做事,爱自己想爱人。我很好。晚安。” 艾师母抽下花镜。半晌,唇间溜出一串苏白,柔柔语调,狠狠词汇。 艾功三听了,哈哈一笑。 艾师母这才听到车响,站起来从窗口往下看,屹湘车子竟还停那里。 “你给她带上那两盒东西了?”艾功三问。 “她和潇潇都给她带上了。阿宁,明儿他来,也让他拿着……”艾师母又叹气,“这也不知道是什么样缘分……我还是觉得心里不踏实,总觉得会出什么事儿。” …… 屹湘还坐车子里,车子启动半晌,她都没开走。身上只觉得乏,连踩一脚油门力气都没了似。 手机叮叮咚咚响,她看了看,是芳菲。 “喂。”她车子离开玉梨巷。电话接通后只听到笑声,听不出是哪里,她瞥一眼手机显示,确实是来自董芳菲。有些烦躁想要立时挂断,却听到耳机里叫“湘湘”。她接上问:“什么事情,芳菲,我开车呢。” 芳菲讲话含混而断续,听起来已经是喝了不少酒样子。屹湘能想象出来她那个状态,不禁抬手揉着太阳穴。芳菲要她过去,说着:“我等你来,有话问你……等你来……” 屹湘收了线。 电话却一个劲儿打进来,屹湘终于不耐烦,再接通,对着电话里说:“你喝醉了,芳菲,回家休息。我没什么可和你说……您哪位?” 电话里男声温文而有礼貌,说董小姐喝多了,请问您是不是她朋友。 屹湘车子停路边,立即说:“我是她朋友。请您告诉我地址,我马上过来。” 对方马上告诉了她。 是间挺私密顶级会所。屹湘放下点儿心来。虽然这会所以成员癖好奇特著名,到底不像是环境复杂酒吧。她翻了下手机电话簿,看了看,还是决定自己亲自跑一趟,于是董亚宁和佟金戈号码,她都撇了一边。 她只是知道大体位置,找到会所还是费了一点儿工夫。 车子甫一停稳,门前便有人过来问她是不是郗小姐。 屹湘说是。 她小车子会所前院儿里显得异常突兀,招待员面上恭谨却半点儿也看不出这里本是“先敬罗衣后敬人”顶级消费场所。 招待员说您里面请,董小姐里面呢。 没有人陪同她进去,屹湘是第一次来,觉得蹊跷些,既然已经到了,也只好往里走。只是她走格外慢。一边走,一边前前后后留意。一路向内去,除了几个招待员,没有看到什么客人。一间间房门都紧闭着,那后面声音都传不出来。只偶尔有门开阖,开阖间钻出一点声音来,含混而突兀。 屹湘嗅了下。空气里混合着各种味道:各种酒味,还有各种香味。有种说不出令人生疑,也有些说不出邪恶。 她加了脚步。身边偶尔有人经过,她总回避片刻。 芳菲电话打不通,她走到里面又折返回来,便有些着急。 第二十一章 紫陌红尘的凹陷 (九) 遇到送酒水招待员,照着招待员指引去找董芳菲包间。大文学 “Vanessa?”刚刚从她身边经过一个人,回身追上她。 屹湘凝眸一望,见是多日不见滕洛尔——脸色红红滕洛尔,不知是喝了酒,还是见着她由衷高兴;身上穿倒整齐,从头到脚是可爱樱粉色……滕洛尔见屹湘打量自己,便笑了,有点儿狡黠说:“看我这打扮,够良家妇女吧?不像是蒲夜店吧?我是真改邪归正了!我跟朋友聚会选这儿了,图这儿静,还能给我打个折……你来是干嘛呢?”她笑嘻嘻。懒 屹湘示意洛尔闪开,说:“我没工夫跟你这儿瞎掰。” 洛尔反而拦住她去路,眨着眼笑着问:“到底是哪个大人物能把你这大美人这么晚了钓上来?说来听听?不然我可要跟着你去看了啊……回头我跟人爆料,就说Vanessa深夜会所密会男友,你猜效果会多轰动?肯定比Jessinet那半桶水晃要响声大。”她说着便留神屹湘反应。 屹湘只是笑而不语,由着洛尔说。这么软磨硬泡,亏她也耐烦。 机灵滕洛尔,忽然朝她吐了吐舌尖,说:“我知道你来见谁了。大文学”她说着,给屹湘让开空间,前面有间房门打开了,出来两个人,对着滕洛尔就喊:“洛尔点,我们等你这一轮呢。”虫 屹湘看一眼,认出那俩女孩子,其中一个是粟茂茂。茂茂见是她,敷衍笑了笑。屹湘也仅仅点了下头。 “要不你过来一坐?反正茂茂你也认识。其他人都比她强。”洛尔说。 “算了,我这把老骨头,还是跟老骨头碰。”屹湘急着去找芳菲,便不再跟洛尔多说。洛尔却指着她来时方向,说:“你找错了啦,往回走,走两个房门就是——她包间是钻石级,当然是里面。”洛尔说着,手搭屹湘肩膀上,带着她兜了半圈,推她一把,笑着。 屹湘顺着这个力道往前走,听着洛尔笑声戛然而止,抬头便看到前面房门口,抱着手臂董芳菲斜靠门上,面上表情僵硬看着她们……屹湘走过去,立即闻到芳菲身上浓烈酒气。她皱着眉问:“能走么?我送你回家。” “你跟她还真熟络。”芳菲说。一开口,是酒气扑面。 屹湘咳了一下。 芳菲没好气哼了一声,转身进屋,身形有些摇摆,腿脚却还利索。 屹湘见屋子里没有别人,芳菲坐下来,拍着沙发让她坐。大文学她仍站着,问:“董芳菲,你让人诓我来?” “不诓你,你来嘛?”芳菲拿着酒瓶子,咣咣往杯里倒,倒了两杯,自己喝了一杯,推到屹湘这边来一杯,“我知道你戒了……随意。” “芳菲,你要是没什么事我先走了。”屹湘只觉得累。动气都懒得动一点。 “我有事。电话里说了,有话要问你。”芳菲又将面前杯子倒满。身体里血液像被酒换过了一遍,现她是点上火就能着了似发热。 屹湘坐下来。 “你知道我要问什么。” “我不知道。” 芳菲咬了下嘴唇。她忽然拿起桌上遥控器,手指点着按钮,原本昏暗幽深屋子,顷刻间亮如白昼。 屹湘被强光刺激到眼睛,眯了一下。再睁开眼,头顶水晶灯照射下,董芳菲那绯红面颊、乌黑眸子和激动表情,便直直面对了她。让她心头猛一颤,却不得不镇定面对……芳菲漂亮,真漂亮。她刚刚见过一张有几分相似面孔。然而此刻看着芳菲,却容易想起另一个人。为相像一个。 那人也有这么一对乌黑眸子,细长凤眼。只如今对着她时常寒光四射,绝不会像芳菲,即便是激动、即便是跟她生气呢,眸子仍是有着暖暖温度…… “湘湘,我坦白和你说几句话,你先听着。”芳菲缓缓说。 屋子里也不知道有多少灯同时散发热量,中央空调显然已经不能消散这些热,屹湘觉得自己皮肤开始渗水。 “我那天公司门口看到Allen之后,就有些疑惑。你别蒙我……邱阿姨跟Allen有点像,很有点像。但这像,你看看宠物狗、宠物猫和它们主人,也像。这种像是长期生活累积协调一致性。对,没错,五十岁生孩子也好、领/养孩子也好,都没问题,完全没问题。可Allen像你……像你也没问题,谁让你们是一家人呢……湘湘,不对。你看看他鼻子嘴巴和下巴……”芳菲却是指着自己鼻子嘴巴。 屹湘拿了酒杯手里,“你想证实什么?” “湘湘,我不怕告诉你,我根本不敢证实——不是不敢说证实这孩子是谁,我是不敢证实,你这究竟是为了什么?”芳菲只觉得胸口闷痛。 屹湘看着手中酒杯里白色酒。 甘洌,醇厚。 喝下去,全身会充满了勇气,就像眼下芳菲。 “为了什么,湘湘?你告诉我。” “……” “湘湘!你只要告诉我,那是不是你孩子?” “不是,不是我孩子。那不是。”屹湘终于回答了。 芳菲盯着她眼睛。 “邱湘湘,你发誓,那不是你孩子。”她手发抖。 “我发誓。那不是我孩子。”屹湘一字一句重复着芳菲话。 “好,你走吧。我明白了。”芳菲忽然往椅背上一靠。脊椎像是被抽走了一条支撑线,人都软了。 屹湘站起来,说:“我送你回去。你喝醉了,不能一个人这里。” “我没醉,很清醒。我知道该让谁问你……” “芳菲!”屹湘喝止她。 芳菲抬手捂了眼睛。眼眶很热,手也很热。她脑中一派乱哄哄。 “芳菲你别这样,我很累了……你把我找来,想问我什么,我是知道。你问,我也回答了。换了谁问,答案都是一样。如果你不需要我送你回家,那我先走。”屹湘仍站原地没动,看着芳菲。 “湘湘,我们……是不是没有那个福气?”芳菲问。 —————————————————————— 亲爱大家: 今天完毕。明天见。~ 第二十一章 紫陌红尘的凹陷 (十) “我送你回去。大文学”屹湘语气平静,“要不然,你打电话让人来接你。你现这样,我必须确定你安全到家。” “不需要。”芳菲捂着脸手滑下来。 屹湘舔了下嘴唇,说:“那好。我走了。”她开了门。走廊上空气要稀薄一些鲜一些,迫不及待冲进她肺腑当中。她扶了下墙,给自己一点支撑。懒 “湘湘,我就要你跟我说句实话,那么难?”芳菲说。 屹湘不由自主停住了脚步。 “湘湘,我跟你……没有董亚宁这层关系,我们是什么样?不是朋友,是姐妹,姐妹!我一直站你这边……你就这么对我?你眼里,我到底算什么?” 屹湘定定看了她一会儿,说:“姐妹。” 芳菲几乎眼中再次洪水泛滥。她忍着泪,问:“那?” “Allen和你们董家没有任何关系,芳菲。你这又是何苦来?”屹湘沉稳说。 “这么多年,你还是不认得我……”芳菲说话很慢、很慢,“我眼里,不揉沙子。大文学” “我认得你。只是为了我,也不值当。” 芳菲低低笑了,指着屹湘,说:“你终于说了实话,邱湘湘。” 屹湘愣了一下。 “你是不是也是这么跟董亚宁说?因为你,不值当?”芳菲仰了头,眼角擦了擦,笑着,人昏昏沉沉。虫 “我真要走了,芳菲,我还有很多东西要准备,还有很多事没处理好。” “走?走到哪里去?再逃跑一次吗?这一次,又要逃走多少年?”芳菲给自己倒了酒,酒倒溢出来。屹湘忍无可忍,过去劈手夺了酒瓶。芳菲又抢回来,两人各不相让,手扣着酒瓶,压半空中。还是屹湘用力抢过来,一回身,丢去墙角。酒液汩汩流出来,洇开一团盈亮,慢慢渗下厚厚地毯去……屹湘就说:“别喝了。你今天已经太离谱了。” “你可知道他到现还是爱你?” “他早不爱我了。”屹湘冷淡说。芳菲看着她黑沉沉、乌溜溜眸子,冷让人心底生寒。禁不住醉意朦胧间都打了个寒战,清醒了几分。听她说:“他只是不甘心。不甘心就那样被我甩掉,不甘心我这样女人,还配无忧无虑活着,还配过上好日子。大文学” 芳菲闭了下眼睛,说:“他方式不对,但他还爱你,这不会错。” “这对我来说没有任何意义。就像这些年我身边从来没缺了男人,他也没缺了女人……” “湘湘,我知道你什么意思,别人我不敢保证,这回陈月皓事情,全程都是影视公司刀芒粒处理。从刀芒粒位置来说,陈月皓是董氏影视也是IeM商品,总要物其用……” “这也和我没关系,菲菲。我不会意这些……因为,我早就说过了,我们不再是那样关系。”屹湘拍拍芳菲滚烫脸,“清醒一点了没有?清醒了,我们走。” “你还记得你我工作室里随手画那个残坯?” 屹湘微皱起眉。 那个残坯,那随手勾画图案,那正午温暖阳光,那阳光下耀眼有些刺目金色车漆…… 她只看着芳菲,一瞬间,只有一瞬间,她眼前有些发黑。 但很便过去了。 她说:“不记得了。” “他悄悄拿去,放手边。”芳菲偏了脸,“那天,我从你那儿回去,就给他砸了……他爱你。不管是怎么爱,他是用他方式爱你——这些,是不是也没有意义?” 芳菲转回脸来,不错神盯着屹湘反应。 结果是令她极其失望甚至是有些绝望。 屹湘没有任何她期待中反应。没有惊讶,连受到触动反应都没有。平静、冷漠,像一堵墙…… 芳菲手机响起来,她抓起来就往墙上扔。 只有细微一声响,手机落地,还是响,不依不饶。 屹湘走过去,将电话接起来,说:“金戈,我是湘湘……芳菲醉了……对,我们一起……丰谷……那我等到你来再走。”她收了线,将电话扔还给芳菲。 芳菲懒怠动一下。 屹湘转转身,说:“金戈听说你醉了,说句话就要过来,你还想怎么样?你给他个好脸色会死啊?” “是不是他好、他对我好,我就得跟他?叶崇磬好,叶崇磬对你有多好……就因为这,你就打算和他一起?” 屹湘咬着牙,恶狠狠说:“董芳菲,不准你这么说话。不准你这么讲,不准你这么讲叶大哥。” “凭什么不准?”芳菲鼻子眼睛都红红,“你是董亚宁。这辈子都是。” “你这是什么混蛋逻辑?董芳菲你跟董亚宁一样混蛋。凭什么?难道我爱过董亚宁,我曾经跟他走过一段,这辈子就注定是他了?我再不能爱上别人?我再不能开始感情、生活?!”屹湘对着芳菲喊。 喊出来,她只觉得自己喉咙和胸口都被震火辣辣疼。 芳菲怔怔看了她一会儿,似乎被她这样连珠炮似质问问懵了,要反应一会儿才能说:“可是,你们断干净了嘛?你根本就没忘了董亚宁,凭什么重开始?你们根本就没结束……喂!你给我站住!” 屹湘抬脚便走,芳菲追上去,被屹湘一甩手,她转了几下没稳住身形,到底是倒地上。屹湘并没有想到真会把芳菲推倒,慌乱间又急忙过来扶她。芳菲看着屹湘气煞白脸、这样气还是要管她,她忽然间就哭了起来。 “你到底要怎样啊,芳菲?”屹湘拉着芳菲,拉不动这个死沉身子。她放弃,蹲芳菲身边,无力问。 芳菲哭着,摇头。 大概她也不知道自己究竟为了什么哭。 屹湘蹲她面前,看着她哭花了脸。芳菲就好像忽然缩回去了几十年,简直就是个极小孩子,受了什么委屈,极伤心哭个不止……屹湘柔软下来。 <netter><h3>一斛珠txt</h3></netter> 第二十一章 紫陌红尘的凹陷 (十一) “芳菲,别哭了,你知不知道你今天就跟个孩子似,完全不讲道理?” “知道。大文学”芳菲抽噎。 屹湘给她整理下乱七八糟头发。哭这么凶,很多年没见了。仿佛只有那些年里,为了一段爱而不得,总是哭,哭累了睡过去,就她身边。她总静静陪着,也不曾用太多言语安慰。因为明知道感情事情,安慰和分担,都只是隔靴搔痒,后后,都只会也只能是自己承受。懒 她只觉得自己从头到脚酸痛无力,芳菲悲伤终于蔓延到了她身上? 她不确定,只是知道自己不想就是“想”,想就是“回家”。 她轻声说:“菲菲,别为了我事操心,也别为了我事伤心。” “我不是为了你,我是为了我自己。” “……” “湘湘我这辈子就爱过一个男人。我知道他,其他人就都不行。哪怕再像,哪怕再好,不行就是不行。我骗不了自己。” “都会过去。你需要往前看。只要往前走一步,你就知道远远不是‘非他不行’。大文学”屹湘听着自己声音,稀薄空气里平平走着,稳妥简直不像是她自己说。她竟然还能说出这样漂亮话来劝芳菲。 “我做不到。”芳菲吸着气,眼泪落急雨似,手背一个劲儿擦着泪,擦不迭。虫 屹湘抬手帮她收着泪珠子,也是收不迭。 芳菲重握了脸。 “你要知道一开始可能是个小小不经意伤口。可你任它发炎、腐烂,后可能丧命。还能回头时候清理好,顶多落下一个疤,丑是丑一点,绝不影响你正常生活……” “正常生活就行了?” “正常生活就行了。”屹湘点头,“对有些人来说,正常生活,已经是奢望。” 芳菲瞅着她,问:“对你来说,也曾经是奢望?” 屹湘像被猛然间用什么东西刺到,她原本是扶着芳菲,这下突然推开了她,却被芳菲反手抓住手臂,她盯着芳菲眼睛,此时芳菲看起来完全不像是喝醉了样子,她只觉得自己是陷入了一个陷阱当中,正越陷越深,她气恼而凶狠甩开芳菲手,站起来。 芳菲有一会儿没有反应,但接着她拿起电话来,拨出号码去,对着话筒说:“董亚宁你来下丰谷……” 屹湘立刻伸手拦她。大文学 芳菲躲开,身子贴地毯上,喘着粗气,继续嚷嚷:“我,你自己不要见董其勇当然得有人见他!我找你不是这事儿,湘湘这里,你过来!你欠她一个交代……你自己来告诉她你还爱她……” “芳菲!”屹湘瘦瘦手,握着芳菲手腕子,手冰凉冰凉。她声音瞬间沙哑下来,脸上简直毫无人色。 芳菲紧咬牙关,想要把下面话说完。 屹湘夺门而去。 “湘湘!”芳菲挣扎着站起来,跌跌撞撞冲出包间,只看到屹湘简直是慌不择路跑向出口,“湘湘!”她大声叫着,追上去。 她打着晃。终于追到大门口,屹湘已经不见人影,她扶着大门,急促喘着气。有个人伸手扶了她一下,她站好,晃着昏沉沉脑袋说:“谢谢。” 那人不吱声。 芳菲转脸一看,立刻沉下脸来。 滕洛尔收回手来,插裤袋里,也不出声。芳菲走,她也走。 芳菲打着晃走着,滕洛尔就离了那么一两步跟着,也不超过她。芳菲回头狠狠剜了她一眼,她偏了脸,当没看到。芳菲正一肚子火没处撒,突然间从牙缝里挤出几个字来:“还不给我滚开?” “这会儿,我跟你一样是这儿客人。”滕洛尔气并不壮,可还是兑了回去。 芳菲被顶撞,回手便想抽她一巴掌手攥了起来,看到滕洛尔那对眼睛,陡然间便想到了什么,于是只冷冷看着。像看一个足够陌生人。 两人正大门厅里,这样急眉赤眼面对面,已经够引人侧目。若还动了手,这是怎么样难看? 洛尔见芳菲湿了半边脸,心里也不是滋味。 她默然侧身离开。 芳菲看着她背影,跟她一处那帮年轻人叫着她过来过来就等你了。她跑了几步,身上零零碎碎东西便往下掉,又急急忙忙往回捡,似是不经意又回头瞅了这边一眼……活泼俏丽小女孩儿一个,其实也不是不可爱,只是隔山隔水……芳菲搓着脸,靠门边。 车童过来问她,她意识有些混沌,胡乱从坤包里摸了钥匙出来扔过去。旁边接着有人问她要不要找人代驾……不知是问到第几遍,她才回问了一句,董老三走了吗? 那人说是董小姐,董先生走了有一会儿了。 芳菲脸上湿乎乎,头也晕乎乎。喝下去酒都没有发散开,全都淤积胸口,让她难受厉害。 她忽然又想起来,忙着找屹湘,仍然是人影不见。 她呆了一会儿,回转身子,额头抵门上,冰冷玻璃门让她清醒了几分。 车声嘎嘎作响,她以为是自己车来了,对着后面挥手,说:“这就……来。” “你这样,还让人给你取车?你找死嘛?” 她缓慢转身,靠玻璃门上,看着眼前这个黑了脸男人。 佟金戈本来是一肚子火,看到她脸上满满都是泪痕,便呼了口气,说:“你这又是闹哪一出啊?” 他走近些,看着她眼睛。 芳菲伸出手臂,勾住金戈颈子,拉低些,热乎乎酒气混着她身上香气,金戈一时便有些思维停滞。 “芳菲……”四周围安静下来,好像只有他们俩。或者他心里,此刻是只有她。所以车子偶尔经过一辆,人偶尔走过一个,也都可以忽略不计。 “金戈,别再浪费时间了,不行。”她说。 ————————————————————— 亲爱大家: 今天到这里。谢谢阅读。诸位晚安。明天见。 第二十一章 紫陌红尘的凹陷 (十二) 佟金戈手扶玻璃门上,暗暗倒影里真只有他和她两个。 这么近,偏偏那么远…… 有车子嘀嘀响,似催促。佟金戈只觉得自己那迟滞思维断开又接续上了,他回身看了眼车子里人,挥挥手示意,跟芳菲说:“董哥也到了。”他看看她脸,“等下别闹腾啊,他今儿心情不好……” 芳菲仰头,笑了下。搁金戈肩上手腕子,还拿着坤包呢,直指后面那炫金色轿跑里董亚宁。 两辆几乎是一模一样车子停那里,即便是夜晚,仍金灿灿发光,嚣张跋扈味道,简直十里八里外都能闻到。那后面才是她车。车童早一边等着,小心翼翼。 芳菲推开金戈,冷笑着,说:“就他心情不好?他凭什么心情不好?再有,他哪天心情还好过?” 说着,脚步有些蹒跚,走到董亚宁车子跟前来,一脚踢过去,方方鞋跟铮铮然印崭冒着蓝火车漆上。 “这会儿该来了……你TM早干嘛去了?早干嘛去了?!来晚了……什么都没了!” 董亚宁倒也镇定,冷眼看着她撒酒疯。 芳菲手袋尖角点着车窗。金戈拉她,被她甩开,又点了下金戈,仿佛有什么话,只是说不出,笑着,眼泪滚下来。 董亚宁开车门下来。 他目光越过芳菲头顶周围迅速扫了一圈后,定芳菲脸上。 刚刚明明听见过她声音。 “人呢?”董亚宁问。 芳菲手袋尖角戳着亚宁胸口,说:“这儿……” 董亚宁低头看。小小尖角戳胸口处,鲜明刺痛。他唇角出现了细纹。 芳菲神经质笑着,眼泪不停抖落眼角。 两个男人默默看她,董亚宁是有些说不出烦躁,佟金戈则是不便再向前尴尬。 “早逃了,她……这回她要是再离开,又该是多少年?我不知道。你呢?”芳菲手背擦了下下吧,脸上是笑微微样子,对着哥哥即便是阴沉仍漂亮不得了眼,问:“你知道吗?” “你都跟她说什么了?” “我只说了,一个事实而已。”她说着就要走。 董亚宁一下子拦住她。 “别胡闹,上车。” 芳菲甩开他,说:“我胡闹不胡闹……我自己个儿有数。你混蛋不混蛋,你……自个儿也有数。别真应了人家话,姓董果真没有一个好东西……”她招了招手。 “董小姐?”车童过来。 芳菲指着自己车子,说:“开车送我回去。我今天,谁都不想再看见。” “芳菲!”金戈叫她。 “你敢跟过来……打断你腿!”芳菲头也不回钻上车,临开车前,对着亚宁说:“三分酒气盖着脸,所有不该说话我都说出去了。我也只能做到这步了。从今往后,我是再不管你这烂摊子了。开车!” 车子越过前面障碍,迅速下了通道。 “不放心就跟过去看看。”董亚宁说。 金戈有些吃惊。 “装什么蒜啊,还不去?”董亚宁不耐烦说,“说下了,过去是过去,你小子不准动歪心思。” “那你……”金戈有些踌躇。两人本就一处,约好了一叙,刚坐下便出了这档子事。他知道董亚宁等闲是不爱来这里,“那你要不先回家,我回头家去找你。就这么定了啊……多一个钟点儿。”金戈说着拍了下亚宁车窗,赶着上了车,一溜烟儿走了。 门童过来恭敬问他董先生要不要泊车。 他还没回答,手机响,看看来电显示,接通了,抬眼看着头顶正对着“丰谷”两个浑朴厚重大字,问:“怎么着?” …… 屹湘将车子开出丰谷大院,从幽静小径中穿过去,是一片较为开阔空地,再过去便是大路了。她停了车,两棵粗壮银杏树下。旁边一棵老槐树,不知何年何月被雷劈了一半,另一半便歪歪斜斜长着,居然也长枝繁叶茂,此时树荫遮蔽了路灯,形成大片阴影。她小车子停这里,并不起眼。她开了车窗。 夜里风还算清凉,她需要透口气。 四周围似乎仍是那些含混不明味道和气氛,别胸口,进退维谷……她心兀自扑通扑通乱跳,太阳穴也突突,手抓着安全带,想做点儿什么转移下注意力,让自己平静些,狭小车厢里转着,只有副驾位子上那两个纸盒子。她伸手摸着。 纸盒子不大,摸上去又沙沙感觉。 旁边停着车子距离她不远,坐车前盖上人背对着这边,像是边打电话边抽烟,手里烟火明灭…… 屹湘擦了下眼睛。 那侧影,瘦削颀长,几位眼熟。 她又擦了下眼睛。 那人似乎发现有人看他,侧了下脸,扔了烟蒂便上了车。 也许只有百分、千分之一秒,一股热血直冲到头顶,屹湘眼前一片红光,她发动了车子。 油门踩下去,狠狠,对着那 轿跑后方撞过去。 “嘭”一声巨响。 轿跑并没有启动,被这股来自后方力量撞就像人打了个趔趄似。驾驶位上人来不及反应,整个人被撞随着车子往前倾,发出一声惨痛呼叫。 屹湘紧咬着牙。 小车后退,接着一踩油门往同一个方向冲上去,再次撞上那轿跑…… 这场面吓到了附近车主,纷纷驾车离开;有个别胆大下了车,远远看着这一幕——小车子疯了一样,后一次后退时候,卯足了力气,撞上轿跑之后,并没有像前几次那样停下来,而是加足马力,顶着轿跑往前面巷口那堵墙上撞去…… 董亚宁正开着车子经过,巷口狭窄,出去进来几辆车子仓促间挤了一处。司机们互不相让,早有人嚷了起来。 他降了车窗,只听嘈杂间有人说前面是出了事情。 “出了什么事?”他抻头问。董亚宁听到前边车子引擎声和金属摩擦尖利声响。 ————————————————————————- 亲爱大家: 今天到这里。大家晚安。明天见。 —————————————————————— 第二十一章 紫陌红尘的凹陷 (十三) “前面歪脖儿树那儿,好好儿也不知道怎么了,一女开车猛撞人前面车,丫那是玩儿谋杀还是自杀呢……”那人也抻头,仔细一看董亚宁,哟了一声,说:“麻烦您后让一步地界儿?要不都堵这是非之地出不去。” “嘭”又一声响,之后,安静了。 董亚宁敲着方向盘。 前面车里车外人好像被这一声吓呆了,一时都没有了反应。过了一会儿才有人出声。 “报警了吗”“报警吧”……嘁嘁喳喳,有人说。果真就有人拿出电话来报警了。 董亚宁忽然间想到了什么,他将车子往后退了一截子靠边些停了留出通道来。跳下车来便要往出事方向去——歪脖儿树,他刚跟三叔约好见面地方就那里。 心里陡然间有种不祥预感。他只见前面车子堵了个严实,情急之下,扶了人家车前盖连续跃过去,只轻声说声“借过”,也许是这身手够漂亮利落,车主反而猛按喇叭…… 远远只看见两辆车子黏一起,前面那堵墙前。 路灯明亮,照车子泛着光…… 董亚宁仓促间就觉得眼前晃过晶晶闪闪一片,那小车子亮了起来似。 那是湘湘车子。 董亚宁站住了。 心脏本来跳就急,这下跟急刹车似,骤然停止,董亚宁顿时觉得手脚发凉。可几乎是同时,头脑竟也跟着凉下来似,自己都能感觉到,他瞬间便冷静了些。 他眼看着从前面车子里爬出来一个人。毫无疑问是他三叔董其勇——扒着车子,隔这么老远都能看到他腿发抖。 小车子却再次后退。 “湘湘!”董亚宁明知道他喊也白搭,就有限时间里,拼命朝那边跑去。 小车子对准了董其勇便冲过去,董其勇却被冻住了似,动都动不得。 “湘湘!”董亚宁眼睁睁看着小车撞过去。来不及,他完全来不及反应。几乎是瞪着眼睛等着惨剧发生…… “嘎”一声,车子刹住了。董其勇应声倒地。 亚宁跑到了,看着倒地上董其勇。他呻、吟间,呼吸粗重而紧张,一把抓住亚宁,叫道:“救我……救我!她要杀了我!”不知道他到底伤了哪儿,只知道他言语间惊恐万分,扯着董亚宁衣襟,撕扯间衣扣崩开了。 “救命!”董其勇突然叫起来,声音比先前弱了很多。 “闭嘴!”董亚宁叫道。 董亚宁查看了一下,见他还算清醒,便扭头看着这辆车灯碎掉、车头已经变形小车。 她人黑影当中,看不清楚她现怎样了。 董其勇呻、吟声时大时小,显然疼开始厉害。 董亚宁放下董其勇,到屹湘车边去。他迅速查看前面已经被撞凹进去车前盖、车底,暂时没有漏油。 她抓着方向盘,死盯着前方……浑身都抖。 他将车门打开,非常迅速,他检查着她有没有受伤。安全带完好系着,没有明显外伤。他略一站,听着远远人声,只一瞬间,心里完全没了杂念。他回身跑到前面去,摸着董其勇身上,并没有发现他手机,紧接着又摸到车里,董其勇车里安全气囊已经全部打开,车内混乱,明眼处都没有手机……董亚宁额头身上已经见了汗。 “董先生!”有人大声叫着过来了。 董亚宁回头,就看见皮三带着人跑过来了,他提到嗓子眼心落了一寸。什么都没顾上说,开口便是:“让人封场子!送三叔去医院。手机给我。” 清晰无比三个指令。 皮三把手机递了过来之后,回身对跟身边手下吩咐下去。 董亚宁将电话拨通,说:“李晋,来丰谷。有紧急事件要你处理。你跟皮三联络。这事儿务必处理干净——记住,处理不了立刻打电话去6号。”他挂了电话,手机递还给皮三。 他站屹湘车边,这才伸手替她解开安全带,问:“湘湘你可以动吗?” 屹湘已经有些僵硬身子,动也不动。 董亚宁弯身,想要把她从车里抱出来,就他手触到她腿弯一瞬,她就像触了电一般,拼命缩着身子往里,眼神里惊恐和不安,让董亚宁惊心里一颤,抓住她手腕子。她死命推他。 “你别碰我……你……”她竟然下嘴要咬他,显见已经乱了。 董亚宁使劲儿将混乱她拉住,拉到怀里来,牢牢抱住,按座椅上,等她平静些。 身后有人过来,到前面去,将董其勇小心抬走。 她看到,撑他胸口手止不住痉、挛颤抖。 董亚宁将她脸扭过来,按胸前。 她身上每一处骨节都颤,似乎听得到她骨头响。 “湘湘。”他抱着她,好像自己骨头也跟她一起响。 她抖厉害,抬抬头,看到他,眼神有些散。 他知道这会儿她意识有些不清晰,只想带她点儿离开。 屹湘被他紧 紧箍着,却好像加惊恐,脚下踢着,手上抓着,“你滚……你放开我……你们不能这么害我……” “湘湘!你别乱动!”董亚宁费力将她弄出车子。车子撞成这样,她也不知道到底伤怎样,这都让他心急如焚。 她紧咬着嘴唇,全身力气好似都那一点了,咬皮肉破裂,这痛苦也不足以克制她颤抖和恐惧,还有愤怒。 “你放开我!”她抖着,身子往下滑,她哽咽难言,“你放开我……你跟他一样……” 董亚宁几乎托不住她。她如此沉重跌下去,手上明明抓着她,却好像什么都抓不住了,就见她眼睛直直瞪了他,一口气上不来下不去似,他急忙握了她腰,“湘湘!” 屹湘人往后倒去。 第二十一章 紫陌红尘的凹陷 (十四) 董亚宁将她扶住,轻拍着她脸。并不敢随便乱动她,怕撞击中她伤到了头部。 “湘湘,你醒醒!”她胸口都是冰冷。 董亚宁抱起她来,就要往外跑。只记得自己车子大体是哪个方向…… “董先生,上这个车。”皮三忙追上来,前面一辆车后门已经打开了,车厢宽敞。 董亚宁也顾不上多想,将屹湘放车上。他回头看一眼皮三。 “您放心,这儿有我和李晋。”皮三看出他意思来。 “务必处理干净。”董亚宁说。 “是。”皮三将后门关好。 董亚宁车里吩咐了一声去养和医院。 他跪姿屹湘身边,紧握着她冰凉手。将她固定住,量减少她身体随着车身晃动。 他觉得自己仿佛很久没有见过她了,她样子简直完全变了——发髻束脑后,她这样躺着,头不得不歪一边,一定很不舒服,于是他伸手,给她解开发髻。发丝柔软,沾了汗水,黏他也汗湿手背上,他手停那里,轻轻,给她整理着凌乱头发。 只是短暂细微纠缠,这发丝仿佛缠上了他心。 右半边脸已经肿了起来,好像脖子一侧也有些红肿。 饱满光洁额头,此时看起来有些灰暗,因此那额角伤疤,便呈现一股惨淡色,不住他眼里晕开、晕开…… 董亚宁守病房外,听着里面医生护士忙碌,他们出来之后,他问:“怎么样了?” “脸部、颈部和身上几处软组织挫伤都是安全气囊弹出时撞击导致,会有头晕和恶心征兆。另外病人长期精神紧张,身体部分机能有些失常。需要静养一阵子,补充下营养。” “她还有什么问题嘛?”他留意到她精神状态似乎不太稳定。那散乱目光和骤然紧张面孔,让他看了心惊。 “目前来说没有大碍。就是别刺激她,先让她好好休息。等她情况稳定下来,再做进一步检查吧。” 董亚宁谢过医生。 随后护士出来,小声说:“醒了,进去看看吧。” 董亚宁人还没有走进病房,就见屹湘已经挣着下了病床。 药水袋和架子被她带着猛烈晃动,看到他,她回手便要拔针。董亚宁一巴掌拍过去,连她手带针管,一下子都摁床沿上,她身体失去平衡,跟着倒那里。也许是眩晕接踵而至,她闭了下眼,并不动,只是猛猛喘着,胸口剧烈起伏,显然也是耗着巨大力气。 “你是真想死?”他低声。 戴着护颈她,脖颈纤细,瘦到露骨露筋,真是要撑不住她头了。 他记得从前她总是很有些胖嘟嘟,捏上去,指头总滑腻腻,常笑言她是杨妃,惹她恼一下,却不知怎么,她就成了赵飞燕……他低头。她鞋子早送进来时候就被护士脱掉了,此时光着脚,将将够着地面,地面冰凉……他抬手便将她腿脚推上去。她竟也一动不动,姿势别扭歪病床上,脆弱瓷雕似。一碰,就会碎掉。 他就不敢再用力。只是靠近她,身体床边形成一道屏障,若是她倒了,随时可以护住她…… 屹湘眼前一阵一阵发黑,她知道自己是走不出这里。 可是不走出去,她又要怎么样? 董亚宁看着她那攥着床单手痉、挛,手上颜色简直跟床单一样了。因为刚刚大动干戈,输液管里有一截儿呈现血红色。 他说:“你老老实实,别动。我不碰你,也不问你任何问题。” 他知道她怕。这么激烈反应,未必不是怕跟他面对面对峙。 自从上一次……他已经知道,她害怕这样对峙。 怕他。她竟然怕他。 董亚宁想过无数次她可能对他态度,当然有“怕”,但那绝对不是眼下他理解到这种。 她果然不动。 那截血红色液体慢慢缩短…… “今天事,我会处理好。别担心。”他站床边,她头发散乱着,他看不清她此时脸上样子。 “叫潇潇来接我。”她说。 “……”他静默着。 “叫潇潇来接我!”她用仅剩力气叫着。眼前再次发黑,终于撑不住倒床上。 董亚宁将她慢慢扶好平躺着。 他说好,我让潇潇来。 屹湘耳边听着他说话,知道他就她身边,声音却忽远忽近,似乎是幻觉,她听到他笑,笑着问湘湘,我跟潇潇以后谁跟你近啊?谁啊?谁? 谁…… 董亚宁眼看着屹湘眼角滑下一滴水珠来。 他转回身去避开了。 清醒时候,她一滴泪都不掉。 他出去,到护士站借了外线电话。潇潇号码他倒是记清楚,几下便拨出去了。潇潇听到是他,停了下才问什么事。就是这短暂停顿,他直觉家里是一直等着湘湘消息。是啊,已经十一点多了。她没消息回家,而她电话,显然是打不 通,那辆小车,外壳子倒挺结实,配置还是不行……他捶着护士站洁净台面,说:“湘湘出了点意外,现养和。你过来接她?” 潇潇不知是被这个消息惊到,还是怎么,有那么几秒钟,他并没有接话。 “潇潇?”亚宁再叫他。潇潇反应有些异常。 “好。我马上来。”潇潇挂了电话。 亚宁站那里,拿着话筒,半晌才放回去。 护士对他微笑。 他回了一个笑容,说:“谢谢。” “不客气。”护士低了头做事。 “她……病房里缺一双拖鞋。”他说。 “病服和拖鞋刚刚已经送进去了。”护士小声说。看着他,微笑,“还有病院提供夜宵。董先生去喝口热茶休息一下吧,需要什么随时按铃通知我们。” “好。谢谢。”他说着转身。 “董先生。”护士叫住他。 他回头。 “别太担心了。”护士微笑里有关心意思。 他点了点头,说:“好。” 他打量了一下这里。好私人医院。其实比起外祖父常住病房,也好不到哪儿去。他总是对医院没有好感。即便是这样,内饰色彩都极力回避普通医院冷色调地方,也没有。医院,总让他跟生离死别联系一起。 ———————————————————— 亲爱大家: 今天到这里,谢谢阅读。诸位晚安。明天见。 第二十一章 紫陌红尘的凹陷 (十五) 他走开了。 病房里多了一台餐车。不锈钢罩子灯光下闪着耀眼光。 床尾小桌子上放了黄色小碎花病服,床下正中央摆着一对同色同质棉布拖鞋。 他床边沙发上坐下来,拿起那对拖鞋。 翻过来看看,恰是她码。 拖鞋柔软极了,拿手里,似没有重量,穿脚上,一定很舒服。 她不喜欢硬硬鞋子。什么样鞋都要柔软跟脚。她脚上肌肤柔嫩,经不起不合脚鞋来磨。偏偏早前爱玩爱跳舞,也有那样时候,为了一场舞会,穿了舞鞋,磨脚破了一点点皮,还要对着他发脾气……那是何等骄纵。只对着他一个人骄纵。生生要他说出一句来:“邱湘湘,你这就叫恃宠而骄,懂吗?” 懂和不懂,有什么关系。 他愿意。 她伤了脚时候,倒是肯老老实实他臂弯间。 从幽静街上,到宁谧公园里,她被他抱着,慢慢走。她舞衣垂垂缀缀,身上香香,那是为了舞蹈时迷人设置香氛……他们也不说话。他手臂酸了,她却睡着了。 醒过来见还路上,却又要埋怨他:“怎么还没有到?阿笨,你又走错路?” 是,走错路了。绕了几个圈子,还没回到她住处。 她手指尖钻进他耳朵眼儿,笑着,说:“阿笨、阿笨,说了多少回,先怎么走再怎么走,你偏就是左耳朵进、右耳朵出呢?” 他装着生气,叫道:“再说我笨,我就把你扔这儿!” “有本事你就扔,扔了我,你连酒店都回不去……你那口烂英文,警察都不知道该送你去哪儿……哎哎哎!”她也叫,因为他果真听了她话,把她扔了路边草地上。铺了一层厚厚黄叶草地,秋夜露重,颇有些潮湿难耐,她抓了叶子掷他,“你还真扔啊!” 他掐了腰站那里,看灯影下她样子,明明是想笑,可是脸绷着,说:“不准再说我笨。” “就笨!笨死了!”她踢腾着。亮晶晶高跟舞鞋被踢开,陷进黄叶里。她人也索性倒厚毯子似黄叶中,仰着头。以为她要耍赖撒泼让他再抱着,却不料她沉默良久。怕她又睡过去,又还要继续装着不高兴,就伸脚踢踢她小腿。就听她幽幽叹了口气,说:“伦敦夜晚,也有这样安静时候。” 伦敦夜晚,安静时候很多。只是对她来说,少了些吧,她夜太深太精彩。 他也仰头。 “喂……”软绵绵声音,“阿笨……呀!”她惊叫。 他急忙看顾她,单膝撑地上,“怎么了?” “抽筋儿……”她嘶嘶吸着凉气。 “让你跳舞跳不够!”他握了她一只脚,抵膝头,给她掰着脚。 过了一会儿,她活动自如了,忽又笑起来,踢他。 “你干嘛?”他没好气。 “痒……” 他松了手,慢吞吞说:“怕痒啊你?” “嗯……喂你干嘛?”她笑着叫起来,被他呵痒,实是痒不过,急着要打他,可是又没有力气。两个人滚黄叶地上,沾了一身碎叶子,尘埃扬起,被露水拍下,还是有点呛人,都咳嗽着,眼泪汪汪,面对面,又一起笑出来。 “坏死了。”打他,被他抓了手腕子带到怀里,“干嘛啊?”犹自怕他呵痒,她躲着。 他只是抱着她,仍是躺黄叶里,亲了一下她额头,说:“老老实实呆着别动。不然我可不保证不这儿动手动脚。” 偶尔有经过夜行人,公共场合里,他这句话还是挺有威慑力。 她真不动了。 他小声说着话,说着“这次回去,还要读一年书……好死不死干嘛当年把我塞这么个破专业,比人家多读一年书,我本来上学就晚,毕业再晚……这一年就把论文好好搞搞,出来考察小一年,别回去一点儿成绩都没有,哪儿都说不过去……唉,你说啊,京都古建筑保存真好,我真喜欢那儿安静,什么时候你闲了,再一起去住几天……还有上次没有陪你去成瑞严寺,没法儿跟邱妈妈交代吧?下次吧,下次一定跟你先去那儿……喂,你还记得房东太太那几只猫嘛?我离开时候,菊子姑娘生了一窝小猫,眼都还没睁开呢……喂,喂?” 他晃了她一下,她缩了缩,畏寒似,缩进他怀里,原来真是睡着了。 他失笑。 将她抱起来。走之前一脚踢开那让她伤了脚跳舞鞋子。 走安静树林间,走出去一个路口,转弯,再转个路口,便到了她公寓——记性差?怎么会。她不知道,他只是故意走错。因为不愿意早早放下她。真奇怪,即使是朝夕相处,他仍然觉得不够。不够紧,不够密,不够…… 董亚宁将拖鞋放下。 注射药物中应该有镇静成分,睡梦中她仍不安定,好像随时都会醒来。 他给自己倒了杯牛奶。掀开餐盘看看,竟有烤好慕斯蛋糕。他不太记得自己是否特别交代过,要这种蛋 糕。好像进了医院之后,他行动都有些机械。也许是巧合,也许是他真说过——他看看她。这是她喜欢吃。 她喜欢吃东西,也喜欢做。 奇特是她不管尝试做什么食物,极少失败。即便是这样有点复杂糕点。做出来味道总是有点她自己特色,吃过,便是难忘。 她开玩笑说,如果有一天她什么都不做了,回到家里,也会是个称职主妇。 他也开玩笑,主妇也有离职呢?我要多大代价才能让你永不离职? 她认真问,万一是解职呢? 第二十一章 紫陌红尘的凹陷 (十六) 那你要怎么办?他问。 “幸亏还有一技傍身……开家蛋糕店吧,专门卖蛋糕,就你公司对门,叫做……”她眼珠转着。烤箱“叮”一声响,她拿了棉手套把蛋糕取出来晾着。极鲜美温柔味道,真让人陶醉。 “叫什么?”他问。 “负心人。”她将棉手套放下来。手指尖点着他挺直鼻梁,顺着游下来,捏着他下巴,“凶狠”说:“叫‘负心人’西饼店,你觉得怎样?” 他咬着她手指,继而亲她,亲她迷糊,混沌这热烘烘奶香味里。 他说:“永远没有这一天。” 她攀着他颈子,轻笑。 他接着说:“要让你不离职,倒也简单。” “刚刚不是说代价高?代价高事情你怎么肯做?”她问。 真了解他。他笑,将她拥紧。 “肯!”他大声说。 她笑着。一定是知道了他“心怀不轨“。 “一个接着一个出生孩子喽,不信拴不住你……” “一个接一个,超生啊?” 笑作一团。 笑够了,一边吃着蛋糕,一边连孩子名字都起好了。 多年以后他巴塞罗那,果真遇到一家叫做“负心人”小店,他站街对面望了良久,竟不敢去确认,那到底是一家什么样店、卖什么……难道真是卖蛋糕? 跟着他人说,董先生,那是一家咖啡馆兼书店,要进去坐坐嘛? 他进去了。并且坐里面不出来,香草咖啡续了一杯又一杯,耽误了两场会议。 多么傻,明知道什么也等不到了;多么傻,明知道连等都不必再等…… 董亚宁站起来,坐到病床边。 这样近距离看着她,他仍觉得不太像是真。 外面脚步声急促来到门外,敲门之后人便进来了。 他站起来,对着进来邱亚拉和邱潇潇,点了下头,叫道:“邱阿姨。”没有别人。并不出乎他意料。 邱亚拉脸色铁青走过来,看看屹湘,之后,她抬手对准了董亚宁便扇了一个耳光。 “姑姑!”潇潇正站邱亚拉身后,出手一把拦住了她。 邱亚拉手腕子越过潇潇肩膀,指着亚宁,对他说:“我为什么打你,你该知道。” 她下手很重,董亚宁只觉得半边脸木了一下,但他点了下头。 “畜牲。”邱亚拉骂道。 董亚宁不动。 邱亚拉愤怒几乎难以抑制。潇潇挡住她,她狠狠将潇潇推开。 “姑姑,”潇潇拦着,低声,“湘湘这。” 邱亚拉看到屹湘动了一下,声音压低:“亚宁,无论之前发生过什么,无论之前有过什么,你们之间到此为止……你现也该知道,你离她越远,对她来说就越好。” 董亚宁看到屹湘半睁了眼,“阿姨,我不能做这样承诺。” 潇潇回身。 董亚宁从他脸上看不出有异。他顾不上也并不惧怕潇潇究竟如何反应。但这一瞬间他觉得邱潇潇距离他也是从未有过遥远。 屹湘瑟缩了一下,只是细微一个动作,牵动了床边三个人凝注视线。 邱亚拉看出董亚宁眼底情绪,她挡了一下。 “我们就这一个湘湘,亚宁。”邱亚拉按住屹湘。她头疼欲裂,“潇潇,让亚宁出去。” “亚宁。”潇潇拉亚宁。 董亚宁站了一会儿,才往外走。 潇潇回手关了门。 亚宁背对着他。 屋子里极安静,走廊里也极安静。所以能听见里面压抑低低说话声,和低低沙哑饮泣。 是邱亚拉。不是湘湘……她,不会哭。 “等下确认她没事,我会带她回家。”潇潇说。 亚宁转身回来。 他们就这么面对面站着——上一次这样严肃面对面站着,是什么时候?是他董亚宁晒够了古巴太阳、他邱潇潇顶着两酡高原红,都经历了人生中熬时间,正处人人眼中高峰却是只有自己心知肚明低谷中,徘徊、彷徨、惶惶不可终日时候看到彼此,珍重而且懂得。于是往往并不需要语言,来场一醉方休足矣。从那往后,是心照不宣朋友,是看背影、侧影,多于正面朋友。 这么想着,董亚宁心里忽然多了一层难受。还有冷意。 面前邱潇潇,似乎是一道很难越过去障碍。管他仅仅是沉默站这里。 “亚宁,你别怪我。”潇潇说。 董亚宁伸手,跟以往一样,他勾了一下潇潇肩膀,说:“我明白。” 然后就走了。 潇潇看着董亚宁走远。脚步轻捷有力,带出他雷厉风行风度来。 他并不确定董亚宁真懂了他话里意思,但他想用不了多久,他总会真明白。 他往门边走了走,又回来。 猛然间一拳擂墙上。 …… 董 亚宁出了养和住院部大楼,外面车子等他了。 李晋坐车上,不声不响,将他电话给他放搁板上,等着他发问,深知老板眼下这沉不能再沉脸,沉着也不能沉着样子,是不能随便开口时候。 董亚宁看向李晋,问:“死了没?”阴恻恻。 李晋被他这一问弄头皮一麻。 “没有!没有太大毛病,就是颈椎伤到,非常细微骨折,另外身上多处软组织挫伤,他那车安全系数太高了,想伤厉害也难。严重一点是腿部,两条小腿骨裂。”李晋说。董其勇只是亏猝不及防,若是安全带系好好,眼下很多伤处都不会有。 “哪儿?”董亚宁查看着手机里信息和未接来电。这么多,一个也没有出乎意料对象。他干脆一个不回复。听了李晋回答,他敲了下搁板,说:“去一趟。” “资老让您……”李晋看到董亚宁那细长眼睛闭上,便收住了话头,却仍然说:“等下再去也一样。” “这么急,找我什么事儿?”董亚宁慢悠悠,腿搭对面座椅上。 “不知道。” “今儿晚上事情,你说了?” “没有。”李晋照实回答。 “你不说,也保不齐有人会去通风报信。”董亚宁嘴唇嘬了一下。 李晋不说话。 “晚点儿再说。”董亚宁睁开眼,“你给我想办法查点儿东西去。” 车子静静驶入医院。 董亚宁没让李晋跟着,直奔了董其勇所临时病房。 皮三和几个人守病房外,看到他,皮三叫了声董先生。 董亚宁略点了下头,走进去。 董其勇正病床上闭目养神。 皮三知道李晋必然是已经跟董亚宁汇报过了,他也不是话多人,随同进去,隔了两三步站着。 董亚宁走近了病床,歪着头,细瞧躺那里三叔——他们叔侄俩其实颇有些地方相似。相似身高,相似身形,眉眼脸型都有几分像,只是董其勇容貌偏于阴柔,亚宁从头到脚烈性俊美,是他所不及。但他保养好,两人若平白一处,年纪倒像是差不了多少似。 刚刚那乱作一团时候,三叔是完全失了形状。他原不是这么经不起事人…… 董亚宁左右活动了一下脖颈。 躺那里董其勇像突然被什么惊动,猛睁开眼,睁眼便看到董亚宁冷森森眸子。 “三叔。”董亚宁叫了一声。 董其勇没返过神来似,并没有应声。 董亚宁又歪了下头,这回换了个角度看董其勇。他目光流转,却仍然看不出他情绪明显变化。 董其勇却愈加感觉到了寒意。 “告诉我,发生过什么事?让她想……跟你同归于?”董亚宁问。就这个时候,一股凉风吹进来,窗帘下摆被吹起。 董其勇便是一哆嗦。 “嗯?”董亚宁逼近了些。步态优雅,嘴角弯弯上翘,面孔漂亮极了,只是冷像冰盘。他目不转睛看着他三叔,且伸手替他整理了下病服领子。 “没有。”董其勇说。 “没有……”董亚宁低头,似是琢磨了一遍这话真实程度。然后,抬起头来,说:“这几年,我好像没少问你类似问题,你每次都跟我说实话。你知道,只有跟我交实底儿,我才会帮你。” 董其勇沉默。 “我问,你不说,再说,可就没机会了。”董亚宁眯了眼。 董其勇仍然沉默。 “好好养伤。”董亚宁顺手将床头灯关了,转身离开。 皮三跟出来。 董亚宁说:“没我话,不准他离开病房半步。” 他大踏着步子,一边走,一边将衬衫扯开。三下两下,经过垃圾桶时候,狠狠掷了进去。仅着窄窄背心,旁若无人行走冷光充斥医院长廊里。 身后似乎有什么一直跟着他。 于是他回了一下头。 只有淡淡青光,很淡,他走过那段路和他之间。 ———————————————————— 亲爱大家: 今天到这里。谢谢阅读。诸位晚安。明天见。 第二十二章 重重初敞的锦帐 (一) 第二十二章重重初敞锦帐 屹湘清醒后坚持要离开医院,邱亚拉考虑再三,做主和潇潇一起将她带回来。 他们不忍心再问什么,反而是屹湘,问:“爸爸和妈妈呢?” “都家。没跟他们说你出车祸,只说我陪姑姑出来看望个老朋友。”潇潇开着车子,平静说。 屹湘仍旧独自坐后排,重回木雕石塑状态。 到了家,他们原本预备各自悄然回房、不惊动邱亚非夫妇了,不料不但上房灯亮着,崇碧还站院子里等他们。看到他们,崇碧忙迎上来问:“湘湘怎么样?”她压低了声音。待看清楚屹湘模样,心提了一下,急问:“还伤到哪儿了?身上伤到了没?只有脖颈伤了?” 已经凌晨三点多,院子里凉很。崇碧穿着长毛衣,过来握着屹湘手,她自己手也是凉凉,身上似沾了一层露水。 “你怎么也出来了?”屹湘哑着喉咙问。 崇碧扶着她,说:“都不往家打个电话,也不知道什么情况,急死我了,屋里根本坐不住——爸妈问,我只能说你们一起呢。本来安慰他们让休息了,结果刚刚爸爸有事情被叫起来了,妈妈也醒了,现都等着你们呢。进去说一下吧。”崇碧就觉得手心里屹湘手颤了一下,以为她冷,立即脱了自己外衣给她披上。 岂知屹湘此时并不是畏寒,而是怕见父母。 “你们都回房休息去。我进去和你爸妈说会儿话。”邱亚拉开了腔。说着人便先走开了。 剩下屹湘他们,望着她进了上房,直到里面有低低说话声传出来,三个人都还站那里。屹湘身上一层一层被泼上冷水一般觉得冷。 潇潇这时候给崇碧使了个眼色。 崇碧会意,轻声跟屹湘说:“回房休息吧。” 屹湘将身上外衣脱下来还给崇碧。她脖子不能动,动作有些僵硬。 “晚安。”她说着便往自己房间走去。 走到房门口时候,屹湘站住了,原本有些虚浮脚步,随后变执着而坚定,她顺着廊子往里走,穿过了钻山游廊——崇碧见屹湘梦游一样,就想叫住她,被潇潇拦了一下。她回头对上潇潇眸子。 “你先跟过去瞧瞧。我去回个电话。”潇潇崇碧耳边说。随后他便无声无息走开了。 崇碧跟着屹湘,不知道她要怎么样,就见她出了游廊穿过偏院直奔了姑姑屋子。正屋亮着灯,西间卧室黑着,屹湘推开卧室门,用极轻极轻动作,慢慢走进去,脚步也是极轻极轻,像是生怕弄出动静来、惊动了什么。 崇碧站住了。 她没跟着屹湘进去,而是她走进去之后,悄悄退了出来——心头不知怎么便像压上沉重负累,有些不喘息疲累似。屹湘并没有受很重伤,可是看上去,她像是遭受了比伤害重打击。 她心里一颤。 她见过屹湘身上伤疤。 屹湘以为丢了颈上玉佩而惊慌失措从浴室里出来,慌乱匆促间并没有将她自己遮掩足够严实。那一天她是偶然看到,那一瞬间用惊心动魄并不足以形容她感觉。只是她装作没有看到。意识到了她看到自己伤疤屹湘,也装作没有这回事——她们大约就是那一刻,建立了某种程度上信任和依赖关系。她不去拆穿,也不去猜测,而且知道屹湘是无论如何不会主动提及这伤疤是怎么来……她看着屹湘微笑脸,偶尔会觉得心疼——她常常看到屹湘,不是公婆和丈夫口中爱娇“湘湘”,而是时常会受伤女子…… 崇碧踱着步子,两只手扣一处,捏咔吧咔吧骨节直响。 听到脚步声抬头,见是潇潇,她轻声说:“里面呢。” 潇潇跟着便进去了。 借着外面灯光,卧室里那拔步床边,屹湘坐地坪上,半伏着身子趴床边,不知道是不是睡着了。 床上Allen睡正沉。他脸朝外,几乎正对着屹湘脸。也许是正做美梦呢,Allen面孔带着孩童那特有睡梦中酣甜。 潇潇过去,轻轻拍着屹湘肩膀。 屹湘惊醒,几乎跳起来,一对眼睛骤然睁大,看清是潇潇时候,抬手按住嘴巴,一声惊呼硬生生被咽了下去,噎浑身发颤。 “是我。”潇潇低声说。 屹湘若惊弓之鸟状态,着实吓人。 她喘息声,粗重而困难,然而压抑着,身子颤愈加厉害。 潇潇将她揽过来。 细弱肩膀靠着他,仍不住抖。她显然已经是精疲力了,还要勉强撑着。 潇潇看看床上Allen,说:“就这儿睡吧,湘湘。” 她摇头。又摇头。她说哥,不行。 说这话时候她走出了Allen这间小小内室,可就她关好房门时候,眼睛里那涌动热乎乎液体,终于再也兜不住,如泉水一般汩汩冒了出来。 这一哭,哭气断声噎,一发而不可收拾。 整个人如 断掉琴弦,柔软弯曲蹲地上,无声、痛痛哭着。 潇潇默默随着她蹲下去,就她身边,让她靠着自己肩膀哭。 好像等这样一刻等了很久了。 他每次告诉她没事有我时候,其实都想说这句简单话那就是湘湘,若是想哭管哭。眼下她哭如此悲恸,哭如此绝望,却让他反而有种如释重负感觉。 潇潇将屹湘手臂勒过来,背起她。 崇碧见他们出来,悄悄跟后面。 潇潇就觉得背后湘湘,身子冰冷。他不时侧脸看看她,汗湿一张脸…… ———————————————————— 亲爱大家: 抱歉晚了。看完赶紧休息吧。晚安。 第二十二章 重重初敞的锦帐 (二) “哥,”屹湘轻声叫潇潇,“我想去见爸爸。” 潇潇将她背稳了,说:“有什么话明天再跟爸妈说。” 走他们兄妹身侧崇碧听到潇潇这不容商议语气,不禁、看了看他。潇潇只看着脚下。 他将屹湘安顿好,对等一边崇碧说:“你先回房休息,我上去看看爸妈。” 崇碧说:“我跟你一起。”她说着,将自己手放进潇潇手中,紧紧握着。两人脚步缓慢沿着廊子走着。院子里极静。上房里是寂静无声。家里气氛,此时是安静有些异常。崇碧默然良久,才说:“真想象不出,湘湘都受过什么样苦。” 潇潇握紧了崇碧手。 “你不家,我会照顾她。”崇碧说。 潇潇停下脚步,崇碧额角吻了一下。 两人敲门进去,厅里三位大人呈三足鼎立状坐着,看到他们俩,谁都没有反应。空气凝固了似,让人觉得又紧张又压抑。崇碧和潇潇站门边。 郗广舒看向他们,潇潇说:“湘湘睡下了。”她便点了下头。 屋子里再次陷入了长久沉默。 “都回房休息吧。”邱亚非终于发了话。 “大哥……”邱亚拉刚开口,邱亚非便抬了下手。 “我说,回房休息去。”邱亚非说。 邱亚拉忍耐着。 此刻像有什么撞击着她头,让她头部剧烈疼痛。她抬手用力按着额头,压制着这让她几近难以忍受疼痛,嗓音沙哑说:“无论如何,我都要和湘湘离开这里。” 邱亚非又抬了下手,表示他同意。并没有多余话,也不需要有多余表示。 郗广舒见邱亚拉脸色已经非常难看,转头对潇潇和崇碧说:“陪姑姑回房去休息。你们俩也去吧。” 邱亚拉果断站起来。崇碧陪着她出去了,潇潇却站原地没动。郗广舒看向儿子,说:“还有事?” 潇潇关了门,再转过身来,仍是那副平板面孔,只是眼睛里,露出不再掩饰寒光。 郗广舒握起来手,放膝上,不言语。 邱亚非则与儿子长久沉默对视。 也不知过了有多久,邱亚非问:“你是早班飞机回乌市?” “是。”潇潇回答。 “按时回去销假吧。”邱亚非说着站起来,踱了两步,走到潇潇身前位置,站定了。儿子比他高了很多,相对于他这敦实身材,修长挺拔儿子像妻子多一些。他双手抬起来,握着儿子硬实肩膀,很用力压了压,又拍了两下,才说:“回去,做好你分内事。” 潇潇望着父亲眼睛。 父亲刚刚压他肩头手好像并没有移开似,肩上仍然有沉重之感。 他说:“爸,我明白。” 邱亚非将潇潇送出去,回身。 “一定要这样?”郗广舒背对着丈夫,问。 邱亚非走到妻子身后,看着她花白头发,说:“广舒,你头发,都是这几年白……”他一只手搭妻子肩头,只觉得妻子因为他这句话,身子微微一颤。 郗广舒没有回头,只是抬手,将自己手放了丈夫手背上。 董亚宁回到外祖父居所,并没有按照老人家要求,立即去见他,而是先进了自己房间。李晋见他衬衫坏了,已经给他拿了准备好让他换,可衬衫让他不对劲。从后背到脖颈,奇痒难耐。他回房三下两下将衬衫脱了扔开,只见自己一双手臂已经起了红斑。他将手臂移近了看,手指抓挠了一下,手臂上立即跳起了几道红痕。痒,痒钻心。 他进浴室开了花洒。 冷水从头到脚浇下来,难耐奇痒暂时被压制住了一点。 他从浴室里一出来,便闻到一股甜香。抬头看看镜子上方挂钟,凌晨一点半。他换了家常衣服,趿拉着拖鞋,开门出来,对着坐他房中沙发上董夫人叫了声“妈”,便坐到了她对面。 董夫人正出神,被亚宁冷不丁一叫,回神,目光迅速亚宁周身一扫,将面前茶几上一只盅子打开,动手舀给亚宁一碗糖水红薯圆子,说:“饿了吧?你空着肚子总睡不着,吃点东西,去休息。” 董亚宁微低了头,手从后到前迅速捋着极短极硬头发,水珠雨雾似落地上,脚下湿了一小片。 董夫人不动声色,伸手抽了他搭肩上毛巾,给他擦了擦耳下腮边水。 “姥爷还没休息吧?”董亚宁拿过茶几上碗,勺子搅着碗中红薯和圆子。 “等你。说等你收拾好了再过去见他。”董夫人说。 董亚宁大口吃着碗里甜品,有点儿烫口。圆子咬开,里面馅儿烫。他却吃完了一碗,又将盅子里剩下盛出来,再吃了一碗。没有问身边母亲要不要吃。好像饿了很久人似,胃里空空,必须有什么东西填满。可是把这些吃下去,他仍觉得胃里还是空。 “亚宁。 ”董夫人叫了儿子一声。 亚宁拿着空碗已经坐了有一会儿了。 “妈,”亚宁将碗放下,他转过脸来,看着母亲,“妈,湘湘今天差点儿把三叔撞死。” 董夫人沉默着。她右手里拿着帕子,这时候擦了一下左手心。 “当然三叔没生命危险。”亚宁语气淡淡。一场通透冷水浴,把他浇彻底冷透了。“您都知道了吧?” “你想说什么?”董夫人语气也淡淡。只是手里帕子被捏紧了。 董亚宁看着,说:“糖水红薯,湘湘可喜欢吃了。咱们家阿姨做这个拿手,做比他们家自己做好吃多了。我说过一回,说湘湘来时候,让阿姨给做这个。可是她来过几次,都没吃到。我那时候就知道,我喜欢,您真不一定支持。我还抱着希望,您能因为我喜欢而接受。” “我当然会这样。”董夫人说。 董亚宁笑了。 ———————————————————— 亲爱大家: 今天到这里,谢谢阅读。诸位晚安。 第二十二章 重重初敞的锦帐 (三) 他近来明显瘦了,眼下、唇角笑纹便深,笑声也干巴巴,让人听起来非常不舒服。 董夫人眉尖蹙起。 亚宁止住笑,看着母亲说:“不,您不会。” 董夫人缓慢眨了下眼,蹙起眉舒展开来,终于坦坦荡荡舒展开来。 “妈,我也不是怪您不喜欢她。我也没指望过您像疼芳菲那样疼她,但是妈,就算是为了我,接受她总是可以吧?”董亚宁笑纹渐渐浅了,“结果接受也做不到。我一退再退,一退再退,终于退无可退——我总不能真听你们,不要她了吧?这些您跟爸爸都该知道。” “亚宁,你想要说什么?” “妈,我知道这些年您心累。”董亚宁低着头,不去看母亲脸色。“我从来没跟您说破过,那是因为我心疼您累。您哑忍,我也哑忍。有什么我能做,我总替您做到。有时候我想,我做也许太多了,您遇事反而比我想开。有些事情,倒是我放不下。” 时钟敲了一下。已经两点半了,夜深人静时刻,都没有睡意。 “湘湘……她也许性情并不好,也不太懂怎么讨好人,还会让我累。她有一大堆小毛病,都让你们看不上。你们反对她,我能理解。我为什么要她,可能从来没有跟你们说详细过,何况也说不明白,感情事,喜欢就是喜欢了,说不上为什么。妈,我只告诉您,当初我对爸爸失望、开始对咱们这个家觉得绝望时候,只有她能安慰我。她说辛苦是您。让我无论如何,保护好您和芳菲。她说芳菲离远不能时常您身边,如果连我都不懂事,那会让您难过。” 董夫人抬手,遮住了眼睛。 “这事情眼下不是秘密了。当初还只是绝密时候,她就已经知道。她,可曾因为这个,对您、对咱们家人有过任何不敬?有过任何轻视?没有吧?您想过为什么?”董亚宁问,“因为那时候,她爱我。” “别说了。” “她爱我。曾经,非常爱我。” “亚宁!” “对我来说,能让我和她分开唯一理由,就是她不再爱我了而我也不再爱她了。”董亚宁清清楚楚说。 董夫人放下手来。她眼中微有泪光。 “我有过动摇,想过放弃。那时候形势那么差,多少人都如履薄冰,行差踏错一步,便身家不保。我也想过听从你们安排顺势而为,为咱们家出点儿力。我也只有那么一点用处了。算从小看到大,我知道什么时候该将自己意愿和利益放到一边。可必须是我自己选。不能是被逼,不能是被骗。何况我当时也已经做出了决定。不管她家是占了上风还是一败涂地。只要我还爱她一天,就不能因为这些原因跟她分开。” “亚宁,既然你都明白,这些话就不该说。她父母亲也并不同意你们俩一起。再说,出了那样事,她还有什么脸面再进我们家门?我儿媳妇,怎么可以出那种丑事?”董夫人量和缓,但显然情绪也已经有些激动。董亚宁依旧冷静,听着她讲。亚宁越冷静,董夫人反而觉得不对劲,她心一横,接着往下说:“即便是那样,你依旧认定了她。并不是你没有力挽留她,而是她自己放弃了。现,又有什么好说?她回来了,我就发现你不对劲。我警告过你,离她远一些。我就知道,她一回来,我们肯定又要家无宁日……” “她自己放弃了。”董亚宁也和缓念着这句话,“她自己放弃了?妈,您怎么知道,是她自己放弃了?”他脸转向母亲。 董夫人一顿,才说:“难道不是?难道不是你一直追着她?追到国外去求她、她都不肯回转,回国来还要你父亲逼着、打着,才不得不断了你那心思?” 董亚宁抚着自己膝盖。 董夫人看到,心疼伸手过来。 母亲手因为情绪激动而发颤,但依旧是温暖。 “吃了那么多苦才过来,你怎么……” “妈,都来不及等我恢复好了,就送我走了——这到底是为了我好,还是为了别什么?”董亚宁问出来,便觉得母亲手像被什么烫到,一下子便缩了回去。他看着自己空落落手背。 董夫人睁大眼睛。 “你怎么可以这么想?你父亲当然是为了你好。难道留你国内,让你继续为了一个女人要死要活?那成什么样子?”她握紧了手,极力克制着自己情绪。 董亚宁听着,点了点头。 “我不是没有怀疑过,但是这么多年,我既见不到她,也找不到线索。现想想,我被送出去那几年,有多少线索,也该洗净了。”董亚宁双手抵鼻端。 董夫人看着儿子侧脸。 “你究竟打什么主意,亚宁?”董夫人终于问。 “容我想想。还有很多事情我想不通,想不通我什么也不能做。但是,妈,如果事情真像我揣测,”董亚宁盯着茶几上一点点水渍,“我也不能什么都不做。” 董夫人呼一下站了起来。 董亚宁仰头。 母亲失态了。<b r/>  董夫人显然意识到自己不妥,她说:“你当然知道该怎么办,如果有一天你必须家人和她之间做出选择。” “也许就像当初,她必须家人和我之间做出选择?”董亚宁缓缓顺着母亲话往下问。 董夫人眼神骤冷,说:“姥爷还等你,整理好了再去。”她说完便走。 董亚宁也站起来,跟着母亲一道走出去。 他低声问:“妈,她医院时候,您去看过她吗?” 董夫人已经走出去五六步,听到儿子问,她回身。 “我去过。当时也没瞒着你。” “是。我记得她说过,咱们家人,没出事前,不喜欢她,出事之后,轮番羞辱她。” “我去,是因为当时我必须去。并不是为了去羞辱她。我还是那么说,以她聪明,不需要我说太明白。” “为什么必须去医院?” “因为有些话,女人对女人说,容易些。” “例如?” “……” “堕胎吗?” “亚宁!”董夫人厉声断喝。 “就您去见她时候?” “你胡说什么?还不给我住口!” 第二十二章 重重初敞的锦帐 (四) 董亚宁就这时伸手叩响了门板,他转身推门而入。 门迅速合拢,董夫人手都举了起来要拍门,却又放了下去。她手颤着扶住了廊上木柱。 手帕不知什么时候已经落了下去,修整齐指甲扣有些龟裂柱子上,细碎漆落下去。 月色很好,石板地上铺着月光,很亮。 亮那么刺目…… 让她霎时想起那血红颜色渗出雪白纱布。纱布后是迸裂伤口——是她去见过湘湘。告诉跟随人下面看着,因为那次会面,必须隐秘。她除了想见湘湘,也想见她母亲。但是郗广舒并不。只有湘湘从小保姆守门外。看到她来了不卑不亢,当着她面对自家卫士说,湘湘正养伤不宜打扰。 她想要外面等,那保姆也不让,说董夫人,这不合适。 她就极力想着接下去要怎么办时候,听到病房里湘湘喊人。保姆进去一会儿之后,出来请她进去,说湘湘想见她。 她至今记得那保姆眼神,冷冽而犀利,刀子一样。 后来只有她和那个孩子面对面一个惨白空间里,她说明来意。单刀直入,没有绕弯子。 从头到尾那孩子都没有一滴眼泪掉下来——每次回想起来她都害怕。该是怎么样倔强,竟然全都承受了下来。 只是开口便问她,董伯母我是不是真不行了? 这么问,已是卑微至极。倔强骄傲孩子能用卑微态度了,她知道。如果不是太爱太爱她儿子,她不会有勇气问出来。 她说不行。以前不行,现不行。 湘湘说董伯母,我……不能自己决定。我没这个权利。 她记得自己冷笑着逼问,那你要把亚宁置于何地? 她不喜欢湘湘,并不代表不了解她。 她知道自己只需要问这一个问题,所有事情便迎刃而解。 她走之前说,湘湘,你还年轻。可以犯错,也完全来得及重开始。忘了亚宁吧。 血不停从湘湘颈下伤口处往外渗,该是怎么个疼法儿,难以想象。可是湘湘好像完全感受不到疼痛。她只麻木看着窗外。 那一天外面乌云密布,阴沉随时会刮起狂风下起骤雨来似。 她说董伯母,我会重开始。 她说那就好。 董伯母…… 她一直叫她董伯母。从小到大。不知道她有没有做过改称她一声婆婆或者妈妈梦呢?她却是每次想到若是如此,总是如芒刺背。 难以解释为什么这么讨厌这个其实很可爱女孩子。尤其是到后来,发觉当亚宁对她用情越深,就越加厌弃。 她说,你有什么要求,管提。 湘湘说,董伯母,我答应您。 湘湘说到这句话时候,颈子上血滴到了病服上。 她顿时有些怕,急忙过去。想要按铃叫护士,却被湘湘一把按住了手。那手冰似冷。 湘湘说不用叫人,我撑得住。 她觉得心慌意乱。 湘湘说我不知道您做主能做到什么程度。但是如果您还是一个爱自己儿子母亲,听我把话说完,我明白现我除了屈服没有第二条路可走。别说确实是我有错先,就是我一点儿错没有,眼下局势,我也没有别选择。你们要求我答应,但是绝不是现。董伯母,我太了解董亚宁。他……您给我一点时间,让我把他念头断干净。 她问有这个必要吗? 有。湘湘声音细弱但绝不怯懦。她说有必要。毁了我很容易,您看,我只要犯一点错误,就已经万劫不复;此时我要是再走错一步,多人被牵连进来。董伯母我不是怕自己万劫不复,也不是怕多人被牵连。可怜和可悲是,这些都是我爱人。您不就是利用这一点吗?其实如果我就此死了倒是好,偏偏没有,偏偏现还不行。那么就给我一点时间。我让他心甘情愿断干净。 湘湘看着她眼睛问:这样可以吗,董伯母? 她说可以。这个主我做了。 湘湘说那我不送您了。 她站床边有一会儿没动。来之前想过非常多困难,就是没想到事情是这么顺利。 她手仍然按按钮处,湘湘手一挪开,她立即按了下去。走出那间病房之前她都撑足了场面,面对湘湘她没有露出一丝一毫软弱温情和可趁之机。站楼下她回望病房那冰冷窗子,就那时骤然雨落。她车上时候经历是电闪雷鸣,司机将车子停安全地带避雨避雷。车里只有半个钟点,她却几乎将自己大半生经历回顾了一遍。她告诉自己即便是想要心软,这也不是心软时候。而且就算是跟湘湘换了位置,湘湘所能做出决定,也不会仁慈。 她们都不止是自己…… 董夫人觉得腿软。 她想要扶着栏杆坐下来,却不想没有来得及照准位置,一坐,便滑了下去,狠狠被旷了一下,落地一刻,脚腕子钻心疼。 她摆手制止远远 看到她摔倒要过来扶她勤务员,就那么坐冰凉石板地上。 亚宁话让她心陷入了从未有过慌乱。这慌乱远比被晚上父亲跟她谈话让她难以承受,这说明她一直担心事情,很有可能已经变成了现实。可怕,是她儿子,有那接踵而至一切。 她该怎么跟儿子解释?还是根本就不需要解释,其实儿子心里已经有了答案? 董夫人无力靠了石栏上。从内到外,感受到了彻骨寒冷,这初夏夜晚里。 …… 董亚宁进了门,靠门边站了一会儿。 只有几个字几句话,对着母亲问出来,身体里就像是被钉进了什么东西,骤然间说不出痛苦。 正屋里没有开灯,站这里他看着外祖父卧房里亮着灯,隔了门窗雾气蒙蒙。他小步屋里走着。走到里面那张椅子边,站定了。双手扶椅背上。 就是一张这么沉重椅子,被他父亲拎起来朝他砸过来…… —————————————————————— 亲爱大家: 今日毕。谢谢阅读。诸位晚安。我们明天见。 第二十二章 重重初敞的锦帐 (五) 身后房门开了,外祖父坐轮椅上,叫了他一声“亚宁”。 他深深吸了口气。 “姥爷。”他回身,靠椅背上,站着。看外祖父电动轮椅灵活转过来。 老人家眼睛这深夜中仍炯炯有神。 他沉默等着外祖父先开口。 资景行来到亚宁前方,轮椅嗡嗡作响,他停下来,问:“怎么不开灯?” “您找我?”亚宁答非所问。 “坐下。”资景行说。 “我站着就行了,姥爷。”亚宁说。 资景行暗光中瞅了外孙子一会儿,董亚宁轻轻、有节奏拍着手下椅背。 “你这样,还是因为邱家那个孩子。” “哪个孩子,姥爷?”董亚宁问,“都是有名有姓。” 这话无异于顶撞,资景行却没有意,他说:“湘湘。” 董亚宁笑了笑,说:“人家早就不姓邱了,姥爷。” “姓不姓邱,还不一样是邱亚非女儿。”资景行说。 董亚宁点头。 是一样,仍是邱家女儿。懂事,明理,关键时候理智战胜情感邱家人。 潇潇说“你别怪我”时候,他就这么想。果不其然是邱家人。是怎么长起来,总能需要热血时候有热血,需要理智时候有理智。 “我倒向来欣赏邱家人这份儿隐忍和倔强。且聪明,做事灵活。吃亏就吃亏老家儿走早了,到底单薄些。若不是亚非见风使舵本领高超,广舒底子深厚,这几年也不见得就又能悄悄把声势盛起来。” “多是暗中经营功劳。不然也结不上叶家这门亲。” “你也看清楚。怎么到了自己事儿上就犯糊涂呢?”资景行轮椅调转了方向。 亚宁没动。 外祖父话锋一转就尖锐指向了他。 “我看你现已经忘了自己是谁、你都有些什么责任,一味由着自己性子胡来。你都是怎么料理好你公司那一摊子?还是都交给手底下人去干,自己做甩手掌柜?” “姥爷。”亚宁走到外祖父身后,“您能听我说几句话嘛?” 月光透过窗子透进来,祖孙俩都是满身清冷。 资景行心里明明白白、透透亮亮,也知道这一席谈,不能回避。 “进来说。” 董亚宁跟着资景行进了内室。 这里面灯光柔和。 亚宁将外祖父扶到一张软椅上坐了,给他盖上一条薄毯子。随后,他便后退了两步,就资景行面前,跪了下来。 资景行刚刚坐稳,见亚宁不声不响便往地上一跪,心头这一震非同小可。他花白眉毛陡然间一耸。 “姥爷,我知道有些事情,您就算是知道,也只会让它烂肚子里。那么我不问您,也省了您为难。您只要听我说完,就算是您疼我了。姥爷,这么多年我除了给您磕头拜过寿,到现也只有这一回——算我求您听听这几句话。行不行?” 资景行注视着亚宁。 好久,他才说:“你腿上有伤,起来说。不管你说什么,姥爷今天都听着。” “谢谢姥爷。我还是这样说。”董亚宁跪直直。 资景行只好由着他。 “昨天晚上我跟三叔约了丰谷见面。他说有事要找我面谈。” 资景行点了下头。 亚宁极少他面前提起董家人和董家事,祖孙俩谈话,开门见山便是他三叔,还是头一回。 “我知道他上来几天了,我总避着不见他。我不想管他事儿,也不是从这一二日开始。不过不管不管,这几年,他事也大多数都是我处理。您瞧不上这些事,也从不过问,为免您烦心,谁也不爱跟您提。” “也没什么。偶尔闲言碎语,还是会听到一两句。我总跟你父母亲说,要紧是别让你爷爷知道。毕竟年纪大了。那些年你爷爷奶奶也跟着老三生了不少气,如今他消停多了。”资景行说着,看着亚宁。 董亚宁嘴角一沉。 资景行看出他不赞同来。 “我母亲总看不太上那边。” “没有事。你母亲明事理。” “是。”董亚宁略低了头。“我母亲对什么事,看都透彻。虽然平日里淡淡,若是真闹出了什么大事,扯到我扯到我父亲,她是不惜一切代价要维护。而且,您还是要过问,这点总不会错。” 资景行拿起旁边一只保温盒子里紫砂杯,喝了口水。 “我父亲顾及颜面不愿意他这个惹祸弟弟这种错综复杂地界儿里瞎混。这几年他果然老老实实呆下面不进京,还算我父亲有威严。但是我突然觉得并不只是这样。早前他京城里做混世魔王时候,就是因为我父亲意思是把他放身边,他好就近管束,放到下面去,反而不好控制。说是爷爷需要人就近照顾,这理由也很说过去。就是因为这理由,我一直没起过疑心。何况打从他被放 下去,虽然也干了很多离谱事情,总归是戒了些坏毛病。吸毒开,这些事情起码我再没听说。让我想想……他从什么时候改了那些毛病?他是怎么改了那些毛病?他为什么会那样?” 资景行握着杯子,面容安详稳重,没有因为亚宁说话而有明显变化。 “湘湘当时出事时候,我脑子是懵。气懵了。现再往回想我都能记得当时我是怎么去找她、都说了些什么话。我只知道自己是被背叛了。我们没有彻底分手,她还是我女人……她怎么就能只凭着她自己看到那一点来判断我,怎么就能那么报复我呢?我知道她受伤了。是他们聚会时候被人报警,警方上去抓捕,她逃离现场时受伤。我后来没有办法看到原始资料,我以为是邱家为了保护她、重要是保存颜面,将相关人员封口、资料案底全部抹了去。很长时间内我因为这个合理推断也深信不疑。” 董亚宁停了下来。 他看着外祖父。仍然没有得到明显回应。 第二十二章 重重初敞的锦帐 (六) 他心一边跳一边闷痛,这种闷痛感难以言喻而且越来越剧烈。 他必须换一口气才能继续往下说。 “她确有可能一气之下用极端方式报复我。可是去参加那一个圈子活动,不是她做派。况且这种活动,非熟人介绍不会轻易吸纳人。她刚刚落地两天,即使她以速度跟那么一群她不熟人混了一起,还是得有人带着她。这个人是谁呢?”董亚宁眸子冷森森,“只有我这样傻子,只顾了自己眼前,根本没有注意到还有一个人,几乎是同一时间,也消失了。我想起很久没见他时候,人已经国外。他说他酒后驾车进了医院,养伤养了好久。我深信不疑。是车祸,昨晚,也是车祸,这未免也太巧了。我不能不联想……当时事情确实有发生,证据确凿。那伙子各式各样子弟聚赌聚毒乱交,但是湘湘并不一定有份儿。若是她内,也不一定就真是那样。事实很可能是另外版本,跟我听到看到不太一样……究竟怎么个不一样,还有待证实……” 董亚宁直挺挺身子不打一点儿弯。 他至始至终看着外祖父脸。 他注视中,资景行又喝了一口水,垂着眼帘,等着亚宁继续说。 亚宁却哽住了。 他半晌没有再说出一个字来。 喉头哽厉害。 他这是猜,想,分析,判断。 他告诉自己这是假,可就算是没有经过证实、也许完全是错误,只是想一下,他已经觉得,眼前是一片黑。 “……如果她确那么做了,后来事情,直到昨晚以前,顺理成章,天衣无缝。如果她没有,如果她是被迫,那么,我推测就是成立。”董亚宁终于说出了他想要说。 资景行觉得手中杯子冰冷。不由得握紧,过了有好一会儿他才意识到并不是手里杯子冷,而是他手僵硬冰冷。 董亚宁看着外祖父,说:“姥爷,我就说这么多。” 他从地上站了起来。 资景行随着亚宁动作,抬起下巴,看着瘦削挺拔外孙子站自己面前。俊秀颀长像是一竿修竹。 这个性子一贯暴躁外孙子,这些年到底没有白白磨练,已经越来越遇到大事时候沉得住气。 “亚宁……”资景行一双手掌一上一下扣紧了紫砂杯。像是必须如此才能掌控了手中物事一般。 董亚宁见外祖父没有下文,他也并不是等着外祖父下文,但是没有下文,恰恰是眼下为可怖。 他只觉得背后一个接一个滚雷滚过似。 他背转了身。 他需要一点缓冲。这样面对着外祖父,他觉得自己绷不了太久就会歇斯底里起来。 都是什么人,联手对她做出了这些阴暗肮脏事情?都是什么人? 至亲至信至爱人。且几乎每个人都有着冠冕堂皇理由,每个人施一点点力气,加起来把她推到了悬崖边上……而他,他是后将她推下去那个。 “姥爷,我今天先把话说下。不管我接下来要干什么,您别拦着我。” 资景行将腿上毯子抽了下来,站起来,亚宁面前踱了几步,回头,盯住了亚宁眼睛。 “咣”一声,他手中紫砂杯狠狠被拍了桌案上。 董亚宁梗着脖子,继续说:“等我弄清楚了,这些账,一笔一笔算清楚。” “你要跟谁算账?”资景行开口。 董亚宁紧咬牙关。 “说!你要跟谁算?!”资景行声色俱厉。 “全部!” “糊涂!” 董亚宁拧开脸,“我是糊涂。糊涂了这么些年。” “那就继续糊涂下去。” “姥爷!” 资景行盯着他,说:“别以为事过境迁,形势不一样了,你翅膀也硬了,说怎么着,就能怎么着?你仔细想想,你跟谁算账?你是要亲手毁掉这些年你父亲、你母亲和我积累起来一切嘛?帮助外人?” 董亚宁只觉得自己从头到脚血变凉。 “那您是让我当不知道?”他问,“姥爷,她不是别人……” 资景行看着亚宁发红眼睛里那痛苦眼神,一个“完了”念头迅速划过他脑海,同时便是一股接一股寒凉。非常现实危险靠近,他明白。只是心里这么清楚,他没有说出口。 “她不是别人,姥爷。对我来说……如果,那个时候,她。”董亚宁狠狠吸了口气,“如果那个时候她确实怀了孩子,姥爷,她是我孩子妈妈。不是别人。我是男人,我不能让我女人被那么毁。” 他好半晌没有出声。 他重打量着亚宁。 这是他从小调教出来孩子,他知道他品性。血性、烈性有余,沉稳、冷静不足。他总担心他一头脑一热什么都干得出来性子,迟早会闯出大祸来。这些年他便时时提点、有意磨练,颇见成效。否则,眼下还不知道该疯成什么样子了……要知道亚宁说,可是 湘湘。 资景行喘着粗气。 “姥爷,”董亚宁后退一步,“您还记得您和姥姥第一次带我去靶场打靶事情嘛?” 资景行点了点头。 “我手上没劲儿。您从背后狠拍着我,给我纠正姿势,说,既然今天拿起了枪,从此就要像个男人样。”他伸出手来。手上有被枪磨出来茧子,“铭记于心。” 董亚宁长久注视着外祖父。 “姥爷,当初如果姥姥还,她会怎么选?”他问。 资景行也注视着亚宁。 亚宁本没期望得到外祖父回答,不料外祖父嘴唇微微颤了一会儿之后,说:“同样身不由己,同样要顾及身家性命。但,也许会跟我选择有所不同。” 董亚宁听到这句话之后,头低了下去。低到了双臂之间。他手牢牢抓着外祖父座椅……他猛然间跳起来,屋子里,逮住什么拿起来就摔。整间屋子里顿时充斥了怪异声音,和他如困兽一般低沉而痛苦叫声……很久很久,他重复着这样动作。明知道这对缓解痛苦毫无帮助,但是他不能停止。 五脏六腑都像是被毒虫侵蚀咬啮着一般。 ———————————————————— 亲爱大家: 今天到这里,明天继续。抱歉有点儿晚。各位早点休息。晚安。 第二十二章 重重初敞的锦帐 (七) 资景行看着亚宁连博古架都推倒了,一声不出,绝不阻止。他静静等着亚宁砸累了、疯够了、冷静下来。 亚宁终于精疲力竭一般半跪自己面前地砖上。屋子里被他砸了个碎渣满地,一片狼藉。 汗水顺着他眉毛往下滴,流进眼角,眼睛生疼。 他血红眼,瞪着。 也不知道瞪着哪儿、又瞪着什么,他双眼好像并没有聚焦任何一处。 “我怎么那么糊涂……”他说,“我怎么面对她?” 他并不是问。这不是个问题。他知道没有人能给他答案。 资景行长叹一声,说:“当时,湘湘离开北京之前,我见过她一面。” 亚宁眸子动了动。 “你母亲回来说,她答应断干净。湘湘那个孩子,若是她应承了,本来是妥当不过,但当时我仍然觉得不放心。” 就巷外车子上。 他坐车子里,从后车窗里,看到湘湘远远从自家门前巷子里出来。走很慢,有点儿打晃。那个天气还是很热,她好像仍然觉得冷,低着头走树荫底下,被一位五十左右妇人扶着。远远看过去,也知道她脸色很不好。 她们经过时候,他让人开了车门。 湘湘见是他,没有像往日一样开口打招呼,看着他眼神也是冷。冷到她自己都忍不住开始哆嗦。 看她样子就知道她有多恨。 他让她上车。 妇人阻止,湘湘却上来了。坐座位一角。 他打量了湘湘一会儿。湘湘发觉,清冷乌黑眸子转向他。他问,眼下这样,你真狠得下心来断干净? 这完全是用不着也不该他出面做事情。 他已多时深居简出,出现这里,都会引人猜测。 那个时候却是想着如果可以,还是见一见湘湘。为着确信也该看一眼。没想到是真等到了。 也许他们之间缘分并不会就此止住。良缘也好孽缘也罢,他是觉得跟湘湘联系,并不是说斩断就能斩断。日后要怎么样防范,都未可知…… 湘湘立刻打开了车门。下车时候,差点儿跌倒,他及时伸手拉住她,她却甩开了,如避蛇蝎。站车门边,面如金纸,瞪着黑洞一般深不见底眼睛对牢了他说:“我会。不惜一切代价,断干净。” 车门关好了。 他看着湘湘直着身子往回走。 走了没几步,便蹲了地上。原本紧贴体侧手臂抱着膝。起初是一动不动,后来便看到她背颤抖。 跟着她阿姨要去扶她,她立即喊了一声,尖利极了。阿姨也顾不了那么多,一把将她抱了怀里。却被她推开……车子缓缓启动,缩树荫底下那团小小身影还不住颤动,手臂胡乱挥着,终于抓住了身旁阿姨裤脚,那阿姨便抱住了她,两人倒坐了路边…… 他车拐出了那条街。 手边放着一个信封,预备给湘湘。见了她,他却忘了。后来想,也许并不是忘了,而是他手实是拿不起来、也递不出去。这便成了一只落他心头一块石头。再过了没几日,湘湘便走了。待很久之后,所有事情都渐渐平息、慢慢恢复正常,那个躁动春天、烦闷夏天全都过去了,到了秋天,连经济都强势反弹时候,亚宁已经远万里之外,身体上伤都好利索了。他又让人去查,湘湘已经从伦敦消失了。但是查到结果,是她果然断干净了……唯一觉得安心些是,他曾经亲自见过湘湘一面,并且后来让人湘湘登机前一刻将信封送给到了她手上。湘湘不但收下了,并且后来那张支票也兑现了。所以很长一段时间里,湘湘杳无音信、邱家隐忍沉默和表面上不即不离、中适度亲厚表现,都没有让他觉得特别担心…… 资景行看着亚宁僵硬面部。 这样面对面跟外孙子谈论这些?今晚之前,他不会。 可是他此时心里煎熬不亚于亚宁。 那天看到那个小男孩时候,心里是有些异样。当听说那个小男孩是邱家孩子时候,有点儿隐秘希望,倒是真但愿,湘湘是没有那么狠,断干净了。只是,这恐怕不会是真。而若是真,他恐怕也不能不多想几分,这个孩子出现,究竟意味着什么? “你要知道,所有事情,都不是表面上看上去那么简单。不止是湘湘,也不止是你。过去事,既成事实,已经是没有办法改变。着眼当下重要,你可以恨我们……”资景行说。 “姥爷,我走了。”董亚宁说完便转身了。 “你站住!”资景行喝止。 董亚宁却没有停住脚步。 他穿过两道房门,重重将房门摔身后。 此时天已微明,启明星与残月各据一方。 他没有理会仍门外母亲,他分明看到了母亲想要叫住他,他仍然头也不回走了。他只知道自己此时此刻不想再这里多呆一秒钟,也不想看到这个家里任何一个人。 董夫人见亚 宁连房间都没有回,急速离去,心里一团乱。 “秀媛。” 她听到父亲里面叫她,急忙应了一声。 刚刚亚宁父亲房里大闹大吼,她外面听胆颤。待进了里面,看到一片狼藉中父亲端坐如常,她心神才略一平稳。 资景行看着她,问:“都听到了?” 她不语。 “同其昌说——想必他已经知道了——这事,盖是盖不住了。既然亚宁迟早会知道,不如就让他知道。知道了也好,省得我们费力遮掩,不得其法。下面该怎么办,亚宁冷静下来,自然懂得。”资景行环视四周。 闹成这样,他本应该心情烦乱。但此时却恰恰相反,似乎是一直等着时刻果真来了。 “您都跟亚宁说了什么?”资秀媛问。她外,只听到亚宁发狂。父亲和亚宁对话,她听不清。 第二十二章 重重初敞的锦帐 (八) 资景行缓慢揉着虎口。刚刚用力兑那一下杯子,虎口竟酥麻到现。 资秀媛看着父亲,父女俩对视,不禁苦笑。 “想说都还没说,就被他给噎回来了。不过总会有机会。我期望他能想明白。”资景行说。其实他心里再清楚不过,亚宁并不是不明白,而是太明白。他禁不住咳嗽了两下。资秀媛过来,拍抚着父亲胸口。资景行待呼吸顺畅,又道:“让其昌来见我。我有事和他商议。” “父亲……”资秀媛想了想,问:“那个小孩?” “我担心也是这个。你觉得,可能嘛?”资景行问。 资秀媛摇了摇头,想了半晌,才说:“未必真。就算是她,也未必是亚宁。那孩子环境,始终是有些乱糟。” 资景行白眉毛皱了一起,说:“你对湘湘是有些成见,她爱玩爱闹个性不讨你喜欢,这是真。只是,你该亲眼看看那个小孩。” 邱亚非整夜没有合过眼。 他像每个因难以入眠而早起清晨一样,院子里慢慢遛达着。 走到花园半月门时候,他站住了。 花园池塘边,钓鱼台上,屹湘坐那里。 池塘边垂柳如丝,清晨微风吹着,扫着她头顶,她戴着护颈,直直看着前方——假山怪石嶙峋,青苔斑驳,并没有什么好看。她显然是想事情,想那么专心。 邱亚非走到屹湘身后时候,特意咳嗽了一声。 屹湘上半身僵直转了转,“爸早。” 还没有看到他人,她就叫了。 “怎么知道是爸爸?”邱亚非坐下,靠近女儿。垂柳触到他头顶,他拂开,又落下来,索性略低了身子。 “您脚步声特别轻。”屹湘仍坐好,“妈妈形容,说是像海棠花落到水面声音。” 邱亚非说:“你妈妈形容总是很恰当。” “嗯。”屹湘看着池中碧绿睡眠。碧绿睡眠上有小团莲叶。不知是不是因为父亲来了,莲叶间隙里,有锦鲤影子。起初是一两条,渐渐多了起来,轻轻摇头摆尾…… “常喂它们食饵。时间久了,它们仿佛也通了人性。”邱亚非说拍了下空空手掌,“今儿竟忘了带过来。” 屹湘沉默着。 “怎么不房里好好休息?”邱亚非问。 “睡不着。”屹湘老实回答。 她看看父亲。 昨晚像经历了一场噩梦。她情愿那是一场噩梦。所有一切,都是一场噩梦。 她想跟父亲说点儿什么,可对着父亲,却什么都说不出来。 邱亚非看了看透亮天空,说:“湘湘,又受委屈了。” 屹湘没动。 邱亚非也没有往下说。他知道女儿听懂了。 屹湘手又开始颤,她死死攥紧了。 “爸爸,我会跟姑姑和多多离开。”她说。 “也好。姑姑手术日期定了,通知我。如果能安排过来,我会过去。” 屹湘涩声说:“爸爸……我走之前,想去拜祭下外公。” “应该。”邱亚非说,“带上多多……” “不。爸爸,不带多多。不带。”屹湘摇头。 “外公没有怪你。外公临终,惦记是你。” “您……有没有告诉他?” “有。我和妈妈都告诉他了。我们湘湘,都受了什么样罪。我们湘湘,连我们都不知道什么地方。而且,”邱亚非说着,脸色整肃,“我老人家后时刻对他有承诺,答应了他……” “爸爸。”屹湘忽然打断了父亲话,她抓着父亲手臂,“妈妈叫我们。” 邱亚非转了下头,看向花园门方向。没有人,也没有人叫他。 握住他手臂那只手箍太紧了,连手上颤动都传过来。他转回来,看着女儿侧脸、那簌簌扑动睫毛,心里便明白了,于是他拍了下膝盖,说:“走,我们回去。这儿坐久了还是凉。” “Vanessa!” 屹湘和父亲刚刚走上来,就听见前面凌乱脚步声传过来,很,游廊头假山石后转出来一个小小身影,看到他们,略站了一下,接着便以速度对着他们跑过来。 屹湘看着Allen那随着风飞起来柔软头发,正发愣间,被他撞到,几乎跌回去。 “你慌什么,不是才跌了跤?”她没法儿低头,看着Allen膝盖上乌青,皱着眉说。 Allen扬起头来,问:“My说你昨天受伤了。” 屹湘蹲下来,Allen因为奔跑,小脸儿通红,额头上冒了汗,她抬手替他抹了一下,轻声说:“就是开车不小心碰了一下,我不是好好儿?” 只是话没说完,她忽然就抱住了Allen。 邱亚非沉默站旁边,看着女儿抱住Allen,而Allen一怔之下,颇有些别扭拧 了拧小身子,看看他,他点头之后,便老老实实让屹湘抱着了…… …… 郗广舒轻敲屹湘房门。没有得到回应,她便推门进去了。 屹湘还午睡。 她坐床边,看了屹湘一会儿。翻检着床头柜子上药。 “妈?”屹湘醒了。 郗广舒摘了花镜,摸摸屹湘脸。 “没出去?”屹湘要动,被母亲摁住了。 “躺着吧。疼厉害吗?” “不怎么疼。医生都说没什么要紧。就是要戴几天保护下而已。”屹湘说。母亲坐床边看着她眼神,让她有些不堪重负。 郗广舒换了个姿势,坐靠近女儿一些,把带过来一个小锦囊拿出来。 “我这次去美国,跟她见了面。”郗广舒说。 ———————————————————————— 亲爱大家: 今天到这里。谢谢阅读。晚安各位。明天见。 第二十二章 重重初敞的锦帐 (九) 屹湘怔了一下,才意识到母亲说是谁。 “她早托人传话,希望借这次机会跟我见见。我也正好有这个意思。”郗广舒温和说,“我知道你不会同意,事先也就没有跟你商议。” “妈……” “时间有些仓促,只是略一坐。不过毕竟是见了面,我这心里就算踏实了。”郗广舒平抚着手里这个锦囊,“以后无论有什么事,无论你哪里,除了我们,你毕竟还有人可依靠。” “妈!”屹湘也顾不得身上疼,她翻身从床上起来,“妈您干嘛说这些?我不是早说了,我就您一个妈妈,您这是干嘛……干嘛啊?您这是不要我了?” “怎么跟小孩儿一样。湘湘,我是个母亲,我能体会她心情。合适时间,跟她见见,哪怕是谢谢她带你到这世上来,也是应该。” 屹湘哽住了。 “我知道你不是不想认她。是怕我伤心和难过。你有这份儿心,妈妈就很知足了。”郗广舒握了女儿手,“你记住了,我有两个孩子。一个叫潇潇,一个叫湘湘。他们走到哪儿,都我心里。” 屹湘手被母亲握着,动不得,她点头。 “对她来说,也是一样。找不到你,你她心里;找到你,你她心里。她尊重你,你也要替她想想,知道吗?”郗广舒轻声劝慰,“听话,这次回去,等姑姑那边安顿好以后,哪怕只是去喝杯茶呢,也去看看她。去时候,带上多多。” 屹湘什么都不说。 “倔死了。”郗广舒戳了一下屹湘额头,“来,拿着这个。” “这是什么?”屹湘见母亲打开了手里锦囊。 “我手上这么多年,没拿给你瞧过。”郗广舒将锦囊里东西取出来。是个很陈旧东西。她把这东西放屹湘手心里,说:“姑姑把你抱回来时候,你身上带着玉佩,包袱里还有这个祈愿符。现你知道这是什么了吧?” 屹湘点头。 汪瓷生她们见面时候曾经拿出来相似一个。 这祈愿符已经有很多年了。原本是白色棉布,现近乎灰。 “我早前通过老同学老同事多方查对过,只大概能确定是瑞严寺东西。我想你或许会跟那里有渊源。所以那年你说要去日本找资料做论文,还说计划是周游日本列岛,我特别跟你说,让你去那里看看。你总是很回避这些,我就没有把话挑明。但是我想,如果你真跟那里有渊源,说不定会那里遇到什么。”郗广舒看着屹湘,“我知道你没去。” 是没有去。 将近三个月时间花那里,待论文定稿时候,已近樱花季,她还京都。距离她假期结束只余下一点点时间,正是一年中春光好时节,浪漫宁静古城美不可思议,她想看樱花绚烂开放、直至花落如雪飞扬,何况良人侧,只觉得所有一切都安宁美好。他却怕就是花开季节,等不及要早些离开,她怎么还有那心思去个根本不想去地方呢…… 她心里刺痛。 “现这个交给你保管。”郗广舒合拢女儿手,“我算是完成阶段性任务。” “妈……” “湘湘,你这里日子过很辛苦。盼你回来,是想好好照顾你,总不能如愿。”郗广舒用力握着女儿手,“妈妈还是没有办法给你万全保证。” “妈,我不需要您保证什么了。”屹湘看着母亲白发,心痛不已。 也曾负气逼问过母亲,虽然是明白千难万难中,母亲已经力。 “要。”郗广舒摸着屹湘下巴,柔柔。她知道这是她们心里伤,于是便换了话题,问:“听爸爸说,你想去拜祭外公?” “嗯。” “明天我有时间,一起去。”郗广舒说着站起来,“现老老实实躺着,不叫你起来吃东西,不准动。” “我得出门。”屹湘说。看看时间,已经差不多了。 郗广舒皱着眉。 “师父事情。跟秦先生约好了,好能找到合适买家,我也好走之前处理妥当。” 郗广舒叹了口气,再摸摸屹湘脸,说:“我现也恨不能有三头六臂,能让你乖乖听话。”她站起来。 “您放心啦。”屹湘说。 “出门小心些。” “妈。”屹湘从床上下来,叫住母亲。“我还想去看看洪阿姨。” 郗广舒眉头一皱,想了又想,才说:“让小高陪你去。” 屹湘原本想坚持自己前去,但见母亲神色,便同意了。她看着母亲走到庭院中去,树荫下拢了拢鬓角……似乎是想回身,但没有,于是加脚步,不料被从房中出来崇碧叫住,婆媳二人就立那厢房前蔷薇架下说着话,只一会儿,便听着是笑语盈盈……屹湘将纱帘合拢,转身将护颈取下,换上了出门衣服。 秦先生拿着折扇,慢慢扇着。 屹湘将手里几页清单放秦先生桌案上。 秦 先生收了扇子,细看着。 “师父意思是量低调。我事先做了甄别分类。如果肯有人照着这清单收了是好,交割清楚。”屹湘轻声说。 秦先生点头,先将第一张清单拿到一边,再将底下那张拿到一边,留了中间这两页,先说:“若是我有这个能力,全都收了是好不过。眼下我自己,有心留着这些。其他,我寻访买主。”他说着,拿起毛笔来,蘸了点墨,写了一个数字。 屹湘看着,也拿了笔,那个数字旁边,也写了一个数。 秦先生沉吟片刻,无声笑了,说:“成交。” 屹湘便将这张纸收了。 秦先生说:“你稍等,我打个电话去。然后给你写支票。” “好。”屹湘略一欠身。 “你自便喽。这屋子里东西喜欢什么就消遣什么。”秦先生微笑着嘱咐。然后也欠了欠身,出去了。 屹湘坐椅子上。 屋子里燃着龙涎香。她恍惚记得上次这里时候,仿佛也是燃着这种香。淡淡味道,让人心神安定,也让人较为容易卸下一些防备。于是她就这间屋子里,有了难得安一场安然小憩…… 她侧脸望向窗外。一排雕花窗扇敞开叠着,外面一丝风都没有,竹林安静。 有个淡蓝色身影一闪而过,翠色背景下。 第二十二章 重重初敞的锦帐 (十) 她以为自己眼花。 不料那影子闪过去,又回来,就窗前,立住了。 这看到她,似乎也是意外,轻声唤她一声“屹湘”,带着疑问。 她怔忡片刻,望向那微微有笑意眼睛,嚅嚅不能语。 “你怎么这里?”叶崇磬随后敲门进来,见屋子里只有她,又问:“秦先生呢?” 屹湘站了起来,说:“有点事情离开了。” “我才从家里过来。陪奶奶去看崇碧,还跟多多玩儿了一会儿。崇碧说我欺负多多。就因为我下棋没让多多子儿,还赢了他。”他说着微笑。 屹湘听他悄然对Allen换了叫法儿。 叶崇磬过来,她旁边那张圈椅里坐下,细看她一会儿。只有数日不见她,却仿佛已经过了很久。 他问:“你过来有事情?” “我请秦先生看看几样东西。”她轻声细语说。手揉着腕间表带。她想,叶崇磬近大约是因为崇碧身体抱恙,来家里次数明显多了些。想想时间,跟她不过是前后脚。就这么巧。可见该遇到,始终会遇到。 “难怪呢。”叶崇磬说。他没有解释说什么是“难怪”。“是什么,能给我看看吗?” 屹湘便从桌上拿起了那几页清单,递给他,说:“这两张单子上秦先生已经要了。” “艾老藏品吗?”叶崇磬逐一看过,又看她一眼,问:“老人家真舍得?” “他还是希望它们仍然落到懂得珍惜人手里去。”屹湘说。 “不知道我是不是有这个幸运?”他将剩下那两张掂手里。 屹湘沉默片刻,说:“已经拜托了秦先生呢。”叶崇磬眼神里有看到珍宝光彩,非常明显。她能了解这份儿心情,这是志必得冲动。她曾经他眼中不止一次看到过,印象深刻。 叶崇磬微笑着,问:“你还记得我们那次见面?你见我犹豫着要不要买那胸针,说,我可要横刀夺爱了。” “记得呢。”她说。小小激将法。他早已看穿了她小伎俩,也并不揭穿。 “刚拿给秦先生吧?不知他是不是联系别买家,联系了也没关系。价高者得,我也要做一回横刀夺爱事来了。”他将清单一齐放桌上,大手一扣,仿佛那些东西,都已经是他了。 屹湘缓缓说:“早知道倒卖字画古董是这么容易,我早该入了这一行。” 叶崇磬说:“你看看这些东西,谁见了舍得放过?” 他语气那么笃定,倒让屹湘有些动容。 “其实有几样,师父也拿不准是不是真品。”屹湘老实说。 叶崇磬敲了下桌子,看着她,似笑非笑。 屹湘迎着他目光,倒也坦然。 “你呀。”他终于说。另抽了张便笺,依着前面秦先生样子,写了个数。 这时候秦先生从外面进来,看到叶崇磬便说:“来好。我以为你还要等一会儿。东西他们还没给送过来,我这就催催。”他说着笑了,对着屹湘眨眨眼,说着当着他们面打了电话,待要坐下时候,看到叶崇磬写,说:“我就说若是你看到了,必然是要留心。” 叶崇磬笑道:“艾老手上放出来东西,都不下手,等什么呢?” 屹湘看看那价钱。叶崇磬给算公道。她沉吟,看秦先生。 秦先生笑笑,说:“我就是去寻那两位买家了,价钱嘛,有一位出比小叶高一点。” 屹湘还没说话,叶崇磬便道:“那我这个数字上再加一成。” “这成了集中竞价了?”秦先生笑着。对着叶崇磬,“我再问问。那边也很有诚意。” 叶崇磬笑道:“我倒不怕竞价。那边胃口也别太大了。是谁呀,若是熟人,你跟他提提我名字,让他匀我点儿?” 秦先生知道他开玩笑,说:“哪有你这样?”他这回并没有出去,而是手机上写了条信息。 叶崇磬笑而不语。 屹湘待秦先生再次报价、叶崇磬面不改色又提了一个百分比时候,开口了,说:“秦叔,这部分,让给叶大哥吧。” 秦先生手机嘀嘀一响,他看了一眼,便做了个摊手动作,说:“好。” 叶崇磬一笑,对屹湘说:“可惜没随身带支票本子习惯。”他说着,便笺上写了两行字,签了自己名字,推给秦先生,“做个中人。” 秦先生笑着签了字。又转给屹湘。屹湘看了看,并没有什么错处,就空白处签了字。 叶崇磬拿了便笺,郑重说:“这我就放心了。” “没见你这么仔细。还真怕煮熟了鸭子飞了?”秦先生笑眯眯,把自己手边支票给了屹湘。 屹湘跟秦先生解释了几句,便说自己该走了,“另外还有点事情。” 等她走了,叶崇磬跟秦先生闲坐了很久,两人都不出声。 叶崇磬瞥着她刚刚坐过那把椅子:人走了,影子似乎还那里。只是淡淡,若这室内焚着龙涎香,清雅而隽 永……他出神。 她人有些恹恹,满面满身病容,似遭了什么劫。 这念头让他心头一跳,回过神来,秦先生正说着什么,他一时竟没有听到。 “……上回她房东陈太这里看上了两样东西,走时候仓促没来得及过来拿,她预备替她带回去。”秦先生说着,看看叶崇磬,“你呀,说用心也真是用心,粗心也真粗心。你们还是姻亲呢,这么近便,也没见你近水楼台先得月?” 叶崇磬沉吟。 下午邱家,奶奶倒是问起屹湘来,就是谁也没有多说。 他这么想着,心里颇有些异样。 清单上列着藏品字迹,馆阁体,极美。可字里行间又带着一点点惊怯,似有什么化也化不开,倒像是她眉宇间郁结那团阴暗晦涩之气,从她眉心,挪到他胸口来…… 外面进来人送了两个锦盒。是一对联珠瓶,一对碧玉镇纸。 叶崇磬看了,跟秦先生交割好,道了谢。 “好东西啊,真得好人使唤。”秦先生感慨了下。 叶崇磬听了,抬了抬眉,问:“刚那买家,是亚宁吧?” 秦先生翻了下眼珠,“怎么见得不是我?” “东西虽好,出价也忒高了点儿,不是你作风。何况,不收,也不是他性子了。他要那一半也就算了心了。都拿下来,有点儿沉。” “人精啊,都人精。”秦先生又翻眼,“屹湘怕也知道了,不然未必那么答应出给你。” “这就是了。”叶崇磬笑笑,说:“你不人精,一年光跟我们抽佣金抽把你这博物馆养跟台北故宫似?” 秦先生哈哈大笑,亲自送叶崇磬出去。看着他车子走了,才回来。没有回那间屋子,而是去了隔壁,敲了敲门,进去,对着里面人说:“都走了。” ———————————— 这章节还是昨晚,重写重发。~ 第二十二章 重重初敞的锦帐 (十一) 董亚宁坐罗汉床上,瞅着一盘棋。秦先生进来这么一说,他将手里棋子一投,转身下来,拿起搭床边外套。 秦先生站近,看了看那盘棋,笑了声,说:“这都什么呀,一盘死棋!你这是没招儿了嘛?”他说着捻了颗白子,一时间却也不知道该下哪儿。 董亚宁也回头看了眼。 他打从进来便一个人坐这里,一子一子落着,也就成了这么一个局。他见秦先生指间那颗白子定住,犹疑不决,便从他那里拿过清单,叠起来放外套口袋里,说:“支票我放桌上了。” 他说完就要走,秦先生叫住他,看看他脸色,说:“刚刚事出意外。你不会不痛吧?我琢磨着,还是你们心照不宣,把事儿办漂亮了就好。反正你意思,就是不要让艾老东西落旁人手上。又收了好东西又帮了大忙,小叶不是外人,丫头也遂了心,等艾老满意了,这事就圆满了。” 董亚宁脸上依旧是平板,没有表情。 秦先生见他今天一反常态,从来了便是心事重重样子,不像往常他这里,说笑嬉闹是惯了。虽知道他是脾气不好,但这样子不是脾气不好问题。何况脸色也极差,他不禁关心了一句:“身体没事吧?” 董亚宁见问,便说:“没事。” 秦先生便只陪着他从里面出来,院子里踱着步子,两人都不说话。穿过夹道,走到前院去,董亚宁车子停院子一角。 他上了车。 车子开极慢。 外套内侧口袋里,那两张清单似乎会发热,渐渐变发烫起来,透过衣衫、透过皮肉,似乎是能烫到深处去。 他只觉得由内到外难受,只得将车子靠边停了。他下了车,走到前去,掀了车前盖,里面放着两个纸盒子。是皮三早上交给他,是她车里东西。他已经翻来覆去看了很多次。 她私人物品也被收好了搁一个纸袋里。 他拿出来。 随身大包用了很久样子。四边都有些磨损。可柔软很。她就喜欢用这样大包,大好像能把她半边身子都装进去,什么乱七八糟东西就能都随身带着了。可要是包里找什么,就犯了难,脾气又急,把大包呼啦一下倒过来东西撒满地事情,有时候一天就要来那么一两回。 他拿出她手机来。已经没电了。 他无意识按着键。当然是不会有反应。 包里还有一个卡片机。 他将电话放回去,卡片机有电。他按开电源。画面小液晶屏上展开时候,由暗到明——照片拍很随意,角度有些混乱,显然不是精心设计摆拍。仿佛是连拍摄模式都弄错了,完全抓不到重点,拍摄当日光线又不好,简直没几张能让人看下眼去。只是画面里始终有一个小男孩。背对着镜头、只有模糊侧脸……一帧一帧过着,过很慢。 他终于转了下脸。 就他要关掉相机时候,一帧清晰照片出现屏上。 是动物园大门口。大头贴似,画面中两张面孔神态各异,清晰极了,清晰她下巴上痣、小孩子那长长睫毛,都看清清楚楚。 他用力按着键向下翻找,几张合影之后是两段视频。 跟着颤抖镜头,这个斑马笑呵呵爬着栅栏小皮猴子,比起那天爬树上倔模样,看上去可爱许多。 怎么这么喜欢爬树呢? 他皱眉。 画面里偶尔是孩子说话,也有她,不过是一两句让他小心。她口音跟孩子迥异,却也有一点点迁就味道。似乎是努力适应什么。其实她音很美,但她……他想想,她究竟离开英国后,怎么一步一步走过来? 就像他今天一子一子落着,落到一盘局看上去已是无处可逃? 从相机中传出沙沙声响,是风声、脚步声、一点点呼吸声、还有衣物摩擦声响,有些杂乱,搅动着他每一根神经。 忽然一声呼唤。 他一震。 画面停止了。 有什么东西也停了这一刻,他按向“播放”键手指,竟然有了些怯意。 …… 屹湘刚刚到了医生诊室门外,随身电话便响了。高秘书正要到休息室等她,见她站那里有些发怔,便过来问她:“怎么了?” 屹湘摇头,说:“没什么,只响了一下。没来电显。”电话是临时,现只有家里人会打给她。她倒是并不觉得什么。“也许是妈妈。”她说着将电话递给高秘书。 高秘书接了,说:“我这里等你。” 屹湘看了眼医生诊室门上牌子。一门之隔,她只要推开门就可以。 “郗小姐?”护士旁边,“安医生等你了。” 安医生。“青蛙”DrMrrisn替她联络国内心理医生安宜。美籍华裔。与青蛙师出同门。不管她履历是如何辉煌,只凭着她是青蛙信任人,她程度必然不低。 邮件和电话往来是有 ,安医生有一把笑起来分不出年纪嗓音。倒让她格外喜欢气这种不见面交流方式。 她转眼看看护士和高秘书。这两人都很有耐心等着她。 “这就进去。”屹湘说。她说着便敲了门。 诊室门一开,里面等她医生看到她,微笑着打招呼,说:“终于见到你了。请坐吧。” 屹湘到柔软沙发上。她还没有开口,就听医生说:“刚刚跟青蛙通过电话。她这几天联络不到你,你就出现了……我想你一直没有来,应该是状况很好。” “安医生。”屹湘叫她。 第二十二章 重重初敞的锦帐 (十二) “叫我安宜吧。”安宜医生给她倒了杯清水,走过来时候,宽大袖子拢上去,笑着说:“我这里只提供清水。” “谢谢。”屹湘看着水杯,又看看坐到旁边她自己那张柔软沙发上去安医生,“您也叫Mrrisn医生青蛙。” 安医生开朗笑着,说:“是啊,”她比着自己眼睛,“她那一对青蛙眼。不要瞪太大哦,眼珠子会不会掉出来——你有没有发现她一着急就会瞪大眼睛?” 屹湘原本拘谨着,被安医生这么一逗,莞尔。 是,Vinnett也这么说。有一次他们开玩笑,她跟Vinnet如果去表演《小蝌蚪找妈妈》里青蛙妈妈不用化妆呢……Vinnett,这些日子,关于Vinnett,没有人告诉她什么。也许没有消息就是好消息。 安医生看着她沉默出神,低头笔记本子上先写了几笔。屹湘注意到,换了个姿势。安医生瞥见她并拢膝盖和脚尖,轻声说:“放松点儿。” 屹湘又换了下姿势。被安医生一说,反而坐姿端正了些。 安医生笔尖溜着自己淡淡眉毛。 屹湘慢慢说:“安医生,我已经停药有一段时间了。” 她从口袋里拿出一只小药盒来。空空、半透明药盒。每一个格子上都有小标签。写是药物拉丁名字。非常长,一团乱糟糟字母。她已经看习惯了,也背很熟。很长一段时间里,这东西她根本离不了。 因为太痛苦,不想面对可是又忘不掉,青蛙医生说不如试试这样,用药物来帮助你。只是这种药物还临床试验阶段,不知道你介不介意作为志愿者参与。 介意。管比起做试验小白鼠,她没有别好办法。事实上她魂灵比阴湿地道里乱窜老鼠好不到哪儿去;老鼠也比她魂灵要自由多。 治疗了好久不见好转之后,她才开始服用这种药物。 “对你帮助越大药,让你依赖就越重。我跟青蛙意见一致,还是希望你能够摆脱药物。虽然我这里有可替代,如果你可以,不用到好。”安医生转着手中笔杆。轻轻一点,笔尖戳本子上。她目光透过镜片望过来,随意而温和,并没有显出特别留意观察屹湘意思。 屹湘说:“我想继续停药。” 攥紧了药盒。心也是一紧。 安医生就说:“要睡一觉嘛?你看起来只是休息不太好。如果想聊天,我陪你聊一会儿。如果不想,就坐着。” “不喜欢就是跟心理医生聊天。”屹湘说。 安医生笑笑。 她刚刚等了她那么久。叩响门板两下轻响,充分显示了她有多不愿意走进这间房间。 她转了下身子,示意屹湘换个方向坐。 她诊室对着养和美一个角落,又安静。有病人来了,就只是坐这里,看两个小时静物。 她笑问:“聊够了吧?” “够了。”屹湘斜靠沙发里。 “任何外力作用都是有限,需要你自己意志力。”安医生轻声说。 屹湘站起来,屋子里走着。 脚下地毯很柔软。 她走了一会儿,脱了鞋子。 光着脚,一步一步踏着。柔软地毯包裹着她脚底,温度暖暖水也似…… 安医生也不管她,低头笔记本上写着。写了一会儿,听屹湘说:“虽然觉得厌烦,虽然每次见医生都要下很大决心,总需要意志力控制自己行为,跟自己分析如果不去会怎么样……还是会按时见青蛙。多亏了青蛙。不然,我可能早已经倒毙街头了。” 安医生已经是听惯了各种病人离奇经历,但对着这般美人,说出这般话来,她还是被触动了。她抬眼,看着用脚趾轻踩地毯、简直要踩出花儿来屹湘。 “你现看起来很好。” “我确实很好。可是,”屹湘脚趾转而狠狠按着地毯,“可是当我看到他,一瞬间,我知道再好治疗、再强效药物、再顽强意志力,都只是帮我把过去自己麻痹到将要死、可以死,但是毕竟,没有死。” “发生了什么事?”安医生温和问。 “那天,我开车去撞人了。”屹湘闭了下眼。 “结果呢?”安医生头都没有抬。 “没撞死。”屹湘说。她蹲下去。抱着自己腿,“就那么一瞬,我以为已经化成灰记忆,活了。” “怕嘛?” 屹湘用力抱着自己腿,并没有回答这个问题。 安医生一边做着记录,一边观察她。 这是一个极强防御性动作。是下意识想要把自己保护好。但是并不是单纯害怕,多是恨意和愤怒。看了让人生怕恨意和愤怒。不难想象,郗屹湘开车撞人场景,是多么惊人。 “你这里,很安全。”安医生说。 屹湘下巴搁膝盖上。 “恐 惧。耻辱。厌恶。”她哆嗦着,“还有……” “还有什么?” 她将腿抱紧,“我不想再吃药。我不想记起来。我不想,再回到那种暗无天日状态。” 她盯着前方。眼下她必须要好好。要好好。 “会好。只要你有足够意志力。”安医生说。 屹湘闭上眼睛。 “你有没有对谁完整叙说过让你恐惧事情?” 第二十二章 重重初敞的锦帐 (十三) “没有。”屹湘身子抖了一下。 “叙述是你面对和放下第一步。” “我知道。” “想说说吗?”安医生问。 “我想睡一会儿。”屹湘站起来。 “介意不介意我替你按摩一下?”安医生问,指了下旁边一张按摩床。 屹湘怔了一下。她并没有留意到安医生诊室设施。 安医生放下笔记本,脱了她宽大外衣,里面是贴身柔软棉衫。 屹湘看着安医生柔美而又显得很有力量手臂,静默看着。过了一会儿,才缓缓点了点头。 安医生则让她趴按摩床上,手很轻她肩头按住。只是她一下手,便立刻感受到屹湘身体僵硬了。接着,似乎是意识到了什么,身子放柔软了些,但还是僵硬。 她此时非常抗拒陌生身体接触。 安医生还是先缓慢而有节奏试着按压她背部穴位。 “我有阵子很迷泰式按摩。知道为什么?”她语气里含着笑。 “是不是因为一个传说,用了一种精油按摩胸部,会让胸部再发育?”屹湘话音有些含糊起来。 安医生走到屹湘前面,说:“是啊,就是这个传说。” “结果呢?”屹湘问。 “结果?你自己看。”安医生扯了下自己衫子,“还不是飞机场?” 屹湘瞟了一眼安医生上围,说:“其实,刚刚好。” “哇,你对一个还哺乳期女人说‘刚刚好’?”安医生夸张问。 屹湘微笑。 安医生手按她背部,看上去很轻柔手,按摩时候劲儿却不小。 手法很柔巧,力道也刚刚好。 渐渐让她觉得舒服、放松。到这会儿,身子才完全贴了按摩床上。 安医生随便跟她聊一些话题,听上去似乎是没有什么目性,有一搭没一搭,窗子好像是开了一点点,从花园里进来空气总带着不明香气。屹湘不知何时便沉沉睡了过去…… “……喂,喂你来吃一口……”嘻嘻笑着,叫她。 这人真能捣乱,她正忙忙叨叨把一幅幕府时期贵妇和服图画临摹完毕,只差一两笔了,他偏偏要来捣乱。 其实已经捣乱了好多天了。 真盼着他出门拍摄、描摹古建时候,她可以住处画自己画,只需掐准了点儿给他送点儿吃、或者等他回来,给他端上来准备好食物——有时候他会乖一点,肯老实坐一边陪着她;有时候就不会,非要她搭理。就比如眼下,他拿了一柄银匙舀着一桶刚开了封奶粉,非要她也尝一口。 干奶粉很好吃嘛? 瞪他也不管用。自己吃不亦乐乎,还开始胡说八道:“以后就给咱家孩子吃这个牌子奶粉吧。我吃着不过敏,他吃着肯定没事儿。” 她好笑,看着他一本正经,忽然玩儿心大气,装作要来一口样子,待他将银匙凑近了,她一口气吹过去,顿时他脸上挂了白霜。 被他追满屋子跑。 屋子里东西乱七八糟落了下来,六席大空间里,榻榻米上简直没有一块空地。 被他抓到摁住,咬牙切齿说要惩罚她,忽然听到隔壁动静,两人都屏住呼吸。所有动作都顿住了,只剩下听觉高度灵敏。 和室墙壁薄薄,住了几个月,隔壁那对夫妇动静时常传过来,他们虽然听不太懂日语,但他们何时为调笑、何时为拌嘴,总是能分辨出来。有时候是激烈对打,打厉害了,都会让他们误以为是地震。当然还有,别能制造出如此震动和声响事情,虽然觉得尴尬,总要极力回避了去……他有时候听着隔壁夫妇俩吵闹会出一会儿神,那颇为强悍妻子屡屡占上风,他就问湘湘,以后我就是那个挨打老公吧?她就立刻拿起画笔真打他。 “墙又动了……”他俯身她耳边笑着说,低低。 这一次不但墙壁震动,好像榻榻米也震动。 屹湘起初以为他动坏心眼儿,就扭着想要躲开,却被他拉住。四周围震也太不寻常,两人对视着,忽然间一起叫道:“地震!” 他抓着她手臂就往外冲。着急起来,一出门竟将她勒起来扛肩上,三步两步往下跳。那楼梯其实逼仄,他不知道怎么计算,竟以速度通过了楼梯间和通道,跑到院子里去。 地震并不严重。他们俩跑到院子里不一会儿,便停止了。 隔壁夫妇和房东一家陆续跑出来,他们俩看到,憋不住笑起来。房东他们是见惯了这阵势,小小级别地震自然不话下,都镇静如常,只有他俩不停笑,倒让他们觉得奇怪…… 回到房里她动手收拾东西,他说饿了。跟她一起,他完全是个饿了时候就只会等着家伙。 她放下手里活儿,去做晚饭。忙着洗菜叶时候,他从背后抱住她,她腮上轻轻亲着,他说:“刚刚真有种生死与共感觉。” 她不说话,只是侧了脸,亲他一下 。 微凉唇轻轻一碰他下巴,说:“别捣乱……给你做吃呢……” 他不满足,索吻。 深密亲吻。似乎是有种劫后余生恐惧和庆幸,吻痴迷而又坚决。 “湘湘,我死时候,你会我身边吧?”他紧紧抱着她。 青菜叶子落水中,她沾满了水珠手抬起来摸了摸他脸…… 京都夜晚是安静。 他们这样安静夜晚,头对头灯下忙着各自功课。她偶尔会起身看看他画图。他图跟他人不太一样,粗粝少些,建筑线条即便是粗犷画法,但是细节上还是很清楚。而且总有些笔记。是他自己符号。她看不懂,但也觉得每一个符号都是他,组合起来看,和谐美好。 小桌下他腿贴着她,这个时节熏笼是早就撤了,他腿却总是热乎乎,让她觉得暖和…… 春夜里,野猫出入院落,有此起彼伏叫声,叫声让人有些难耐躁动。 不日又将分别,对他们来说,正是苦短。 他她身边沉沉睡去,她撑着手臂看他脸,月色下他脸白皙俊美,有些透明清灵之感,几乎让她不忍触摸。他呼吸似乎混着一点莫名味道,该是窗外即将盛开樱树气息吧…… 她默默看着、看着……云浮动,遮了月,他俊美脸云影罩住,暗下来。 她想拂开那阴影,手伸出去,却只让那阴影重了。 心里便有些急,近些、近些,伸手去摸他脸,脸是冷。 “董亚宁!”她慌乱。 —————————————— 晚上看看是不是还能写出了,如果写出来就。写不出来就早通知不。 谢谢大家。周末愉。 第二十二章 重重初敞的锦帐 (十四) 刚刚还是热乎乎人呢。 她捧住他脸,他没反应。 云影散开,散开了,她再靠近他些想看清楚,却不想他冰冷脸上,一片血污,她骇然擦着他脸上血,那血不知从哪儿冒出来,擦去了,又冒出来,越来越多,他脸被血污糊住了…… “董亚宁!”她惊骇大叫。 不是,这不是董亚宁,不是他。一定不是他。 她手上沾了血,喉咙发紧,一种胸闷想吐感觉涌上来。头脑中还剩下一点想法,就是这冰冷被血污浸着面孔一定不是董亚宁。 “你是谁?你是谁?你不是亚宁……”她胡乱撕扯着什么,扯不开扯不净。随着那团血污眼前扭曲、扩大,血腥味越来越重。正她要起身逃开时候,满脸血污人忽然间起来,对准了她脸;同样沾着血手禁锢住了她…… “啊!”屹湘狂乱叫起来,“救命!救命……放开我……” 她手臂身前乱舞着,喉音因为喊用力而变沙哑难听,且渐渐发狂一般叫喊中,似是耗了精力,慢慢弱下去、慢下去…… “放……亚宁……”这后几个字,渐渐吞进了她喉咙里。 安医生坐一边,她手被屹湘抓住,掐已经脱皮了。她忍住不发声。 屹湘猛然间睁开了眼睛,翻身坐起来,两条腿悬空,一时没有下地。身上衣服都湿透了,汗水顺着鬓角留下来,她惨白脸上,一对大眼空洞洞。嘴唇灰白,不住颤着。 心要从喉咙里钻出来、落地上了。 她猛按着胸口,电一般目光朝着安宜射过来。鼻端有血腥味,可屋子里飘着淡淡香气,让人神智松懈…… “你看到什么了?”安医生问。一点也不怕屹湘这凶狠注视。 屹湘哆嗦着唇。 那布满血污人脸她面前晃着,晃着……她崩溃一般痛哭起来。 安医生任她哭,并不劝慰。 “不是他……不是他……我错了……”她哭。 哭身子都软了。 没有办法改正错误。 她只是做错了一点点,只有一点点,就葬送了几乎所有。 她所拥有本来就不多,真经不得葬送。 可明白过来时候已经晚了。 拥有时候总觉得还有时间、还有机会。却不知道有一张密密网始终编织,她早已被隔网这一边,唯一缺口是他对她信任和深爱,只有这个缺口可以让她撕开整张网、或者弃那张网于不顾。但她一时轻率,踏错一步。这张网似乎就等待这样一个机会,将她与他完全隔了开。 如果有什么是她必须恨,她恨首先是自己。 她本该做好。 但是错了便是错了…… 安医生终于她哭声渐渐弱下去之后,走过来坐到她身边,将热毛巾和温水一一递上。 她轻声问:“你可以吗?” 她声音配合着此时环境气氛,似乎有种蛊惑力量,鼓励着屹湘,鼓励着她开口说点儿什么。 只不过好久之后,屹湘才开了口。 “……我只是气愤。万里迢迢回来,落地就去找他……可是他……他竟然跟我好朋友一起!我不知道那种情况……什么解释有用,什么解释,能让我那个时候接受?我那是为了什么才回来……因为我爱他,我舍不得离开他……想告诉他,过去那段时间,每天都想他——我没错是再任性不过。可那是他允许。我为什么那样,他清楚。我说过,一定要成功。我人生就是一个恶俗故事。我得站高亮地方,有一天我父母会为我骄傲,有一天将我抛弃人会后悔。他说你怎么这么傻?他说你只是被抛弃了那一次,如果不是那一次抛弃,我们该绕多远路,才能相遇,你想过么?他都知道……我一路钻营,顺风顺水,参赛获奖,供职名企,小有名气。是业界看好晋设计师,如果我想,我三两年内会再上几个台阶,或许会成为大牌首席,前途光明……他就那个时候开始时常提点我,问能不能别再这么执着了,湘湘?你停一下好不好?今天我已经完全能明白他意思,只是当时年纪小,并不懂。我以为爱情是消耗品,但生产商只要肯供给是不会断货;可是不,爱是奢侈品,并不是每个人都能拥有、也不是拥有之后就是永久……我犯错误太多,这只是其中之一。当我想要留心呵护时候,很多事情已经起了变化。 “我们长久相隔两地,我知道我爱他、也知道他爱我,可我几乎所有时间都花了自己事情上,忽略了他太多。那时候……其实比起他来,我成功,大约只能算是小打小闹。当我不停看到他项目、回到北京也很难见到他,他却总是想办法调整日程迁就我,我才知道我英国时候,他不定时飞过去守着我空荡荡公寓,对他对我来说,是多么奢侈。 “我会觉得感动,也会茫然。都是忙碌不堪,见面除了亲密行为,就是我说他听、他说我听……吵架和伤害, 是家常便饭。彼此间都觉得累……还是会想,见了面还要狠狠伤害,好像伤害他才能证明这份感情还。渐渐我就害怕。不知道自己还能把握多久这段感情、还有他人。他还是不是我认识那个少年,我悲伤时候肯用自己一切来安慰我、有危险时候肯带着我一起逃生?我不知道。 ———————————————— 亲爱大家: 今天到这里,谢谢阅读。晚安。 第二十二章 重重初敞的锦帐 (十五) “我看出他也疲惫。离开霍克斯海德,我隐约觉得那可能是,终点。但是不愿意面对。真不愿意面对……逃避到无休止忙碌工作中去是简单而富有成效方式。我不找他,他也不找我……忙是忙起来了,却忽然觉得没有意思……有一天我觉得累很,提早下班回到公寓,听到他电话留言。已经有段时间没有听到他声音了,他那边环境含混而嘈杂,大约是他外面喝酒时候打来。以前这种电话常有,他不管什么时候想起来,就会打电话过来。那个电话里,倒是干脆。他要我马上回去,结婚。他说湘湘,这不是我第一次求婚……电话被一阵女孩子笑声打断了。那笑声其实有些熟悉,只是我累极了,一时没有想到是谁。如果我能早些想到,是不是事情就会不太一样?我不清楚。但听到那样电话,真让我百感交集。说难过也难过,说失望也失望,说感动,还是感动……我知道他环境不单纯。很多怀疑和猜忌,是我们俩吵架原因。我时常也安慰自己,也许是我敏感多疑了;自己性格里缺点总是知道,也因为这个,每每吵架、说过很多伤害他话之后,就会后悔不已……可很多事情,他该跟我说,但他不说。虽然我不知究竟,大约也猜得到。可是靠猜……靠猜事情,永远只会往差里去想。一个疙瘩不解开,再来一个,结果是越结越大。唯一信心是……信他还爱我;而且他爱我,比我爱他,也许要多一点……就是这一点,仅仅这一点。再多传言,也可以当耳边风。他是个很好男人,爱上他不是难事。重要是他心里爱是谁? “我坐沙发上想打电话回去,算算时间是北京深夜,犹豫着犹豫着,就抱着电话睡着了。那些天总觉得累和困。我以为是心里累,才觉得工作格外辛苦……可是不是。我怀孕了。” 安宜医生将一条披肩取过来披屹湘身上。屹湘不住发抖,冷汗直冒。安医生并不打扰她,由着她坐地毯上,而她就坐她身边,随时准备用自己身体做她一靠。 “对着医生一再问,是不是真、这是真吗?不相信。把医生问烦了,才停止。坐诊所外台阶上,好久没有站起来。我一直很小心。除了……我们第一晚。不懂也不会。那之后,很久没有……后来是渐渐大了,他开始想办法要拖我回北京、结婚,就威胁我说要使阴招儿。我就吃药。他又怕我吃药有副作用,就妥协了。后来他也很守规矩,并不勉强。我不明白是怎么回事……也许是百分之几意外几率?总之,就那样了。我没想过有孩子会怎么样。真来了,是种说不出来感觉……他以前也会说,湘湘我们生一个宝宝吧……那么遥远,遥不可及。可当这,就像是天边星星,猛一下子触手可及,那感觉难描难画。只觉得从此以后,有个小东西,跟我血脉相连……而且,也跟他血脉相连……这是世上不可思议事了吧? “打电话给他,不是不通,就是秘书接。头脑一热,没有多想,只是知道必须见到他。见到他,跟他说,他会是什么样反应?老实说我觉得不安。竟然是不安。但……我都这么高兴,我说了无数次,不结婚不生孩子,只要成功,都还觉得兴奋。他这个曾经连孩子名字都自娱自乐嘟嘟哝哝起了无数个人呢?我决定既然电话打不通,那不如暂时不说。反正我回到北京,立刻就会见到他。我花了几天把手上工作处理清楚……后来我不断想,如果不花那几天时间,也许状况也不是后来那样。 “该来,全都没有躲过去。我不单单是震惊于他和别女人一起、而且跟他一起是我、也是他好朋友之一。我看得出来他确实是喝醉了,但粟菁菁是清醒。还是愤怒至极。离开后恶心反胃,蹲路边吐。吐都吐不干净那种恶心感觉,只觉得是被双重背叛了。回家之后,跟父母亲也起了冲突……我保姆阿姨先看出我不对劲儿,悄悄问我。我没瞒她,她着急什么似。让她先替我保密。也不想见他,不接他电话。可阿姨放他进门,让他来跟我解释。悄悄和我说,湘湘你别意气用事,你想想,如果孩子都有了,你难道真去做手术?大小是条性命……亚宁要是没做什么十恶不赦事儿,你就软和一点吧。可我不能原谅他。起码当时,心里过不去、嘴上过不去。总觉得委屈、难过、恶心,连一枪崩了他心都有,让我怎么跟他说,说董亚宁我怀了你孩子?”她闭上眼睛。 死也说不出口,那么愤怒情况下。 满肚子怨气不能发泄,将他赶走了还是不行。 报复他心思不是没有过,真觉得必须做点儿什么才解气。伤害自己、伤害他…… 屹湘打了个寒战。 “可是没想过要伤害孩子。我坏,但没想过要伤害孩子……家里,气氛也不好,沉闷压抑让人发昏。父母亲都执意让我些离开北京回英国去。偏巧外公又住院了,添些烦心事。那天是去了酒吧。只图散散心。不想遇到他,去是他不喜欢一间。只想换个环境,再家里憋着我会发疯。到了那儿,满眼都是陌生人,我坐吧台中央位置,喝着清水。谁过来搭讪都不理,酒保 问多少回要什么酒都不应……酒吧里音乐突然换成了摇滚版《苏三起解》,听着听着,我突然间开始哭……” 哭伤心。 她是个灯红酒绿中哭着莫名其妙女人。 第二十二章 重重初敞的锦帐 (十六) 手机放吧台上,他不停有电话打过来,还有信息。 “对不起,我错了。” “你原谅我。” 她没反应,他急了就发过来:“你到底哪儿?湘湘我现有急事不能来找你,你冷静下,我回来会跟你解释清楚。” 她拿着电话看。 “你等我。”他说。 她已经想要见他。可是…… “你对我有点信心好不好?”他后说。 眼泪不住往下落。 她想自己可能是荷尔蒙分泌开始起变化。无论如何她都不该是不停哭反应。她应该火爆万分拿着能拿到任何东西打他、打他求饶解释也不原谅、甚至是用堕胎惩罚他让他心疼后悔……可是都没有,没有办法,她知道自己舍不得。不知道他会不会心疼后悔,忽然间信心不足了,但她一动了这个念头,五脏六腑都疼。 是她舍不得,放不下,可还想不开。 像是钻进了一个古怪圈套——知道自己如果舍不得就势必要原谅他;可是原谅他就势必要做出让步,如果让步,那他们这么多年感情……是不是早就有了裂痕,是不是必定会有杂质? 哭久了,她觉得累。 就那个时候有人坐了她身边,轻声问:“哭够了没有,湘湘?” 嗓音低沉而有有磁性,她一转脸,险些以为是董亚宁。却是是跟他有些像董其勇。 她擦干了脸上泪。 “什么时候回来?”他坐下来,玩着吧台上纸牌,问她。 那天董其勇看上去并没有不妥。 素来知道他性情是有那么些散漫荒诞。亚宁不太喜欢他,也不喜欢她搭理他、不喜欢她因为礼貌客气见了他也称呼一声“叔叔”。往日她虽觉得他霸道,也尊重他想法,对董其勇是大面儿上过得去敷衍——毕竟,这是个路过伦敦,还是会偶尔请她帮帮忙、再以答谢为理由请她吃饭“长辈”,管忙是会帮可是吃饭她总是推辞不去。多,还是觉得他并不是个坏人,而且,究竟是他叔叔。也许终有一日会成为一家人,她不能不周全照顾彼此脸面。董家人她不是每一位都喜欢,也不是每一位都喜欢她。 她也觉得董其勇看着她眼神,偶尔会有一点点奇怪。只因他是个万花丛中过人,她就把他当成是会对任何漂亮女人放电男人,并没有想太多。不过照董亚宁话说,董其勇还是“五毒俱全”,让她“离他远点儿”。她也就放心上。 也就是那样心境下,她才不愿意再理董亚宁警告。破例坐那里,多跟董其勇说了几句话。他她面前,通常都很安静。他人物俊秀,说得上是风流倜傥,并不惹人厌烦,尤其有意展示风度和魅力时候。想抽烟,还问她可以不可以。她说可以。心里是明白,酒吧空气这么差,还是早些离开好。董其勇点了烟。她正巧想去卫生间,先离开了下。出来时候她以为董其勇该走了,却不想还没有。看她脸色不好,还问她是不是不舒服。另给她点了饮料,她没动,先走了。 离开时候外面等车,车子放过了一辆又一辆,时间还早,夜幕下,有些不知该往何处去茫然。董其勇开车经过,问她去哪儿,说送她。 她只觉得巧,便说不用。 他笑笑。 那一笑让她觉得尴尬,于是还是上了车。 他轻声细语说是不是跟亚宁吵架了?看看她,眼神里有些了解。只是接下去也并没有说什么,叹了口气而已。 她又想哭了。忍了半晌,眼睛还是湿了。 他递给她纸巾,说别哭了,等亚宁回来,好好儿沟通一下。没什么是过不去;就是真过不去了,也没什么大不了……他说着接了个电话,沉默了一会儿问她,有个朋友叫聚会,要不要散散心去?或者这就送你回家? 他看了她一眼。 她说好。 那地方并不偏僻。是个挺别墅区。她第一次去。但看上去董其勇是熟门熟路。进去看了,便放了心。是个极普通聚会,只有几个人。见到她,纷纷看向董其勇,没有要他介绍,他也不介绍。坐下来她就知道是聚赌,但是也不觉得意外。只是赌额之大,让她略有些心惊。想起董亚宁偶尔露出意思,也知道董其勇是惯了这样。她坐那里有些出神,就那么想起了董亚宁;想起了他,就又有些难受,可她干什么,不是让自己胡作非为起来,就能摆脱心里这种难受……见她发呆,董其勇让她代推了两把牌,都赢了。气氛很热闹,她也笑了。后来他们俩坐到一边,看着别人玩,聊着天。她觉得口渴,手边那杯西瓜汁拿起来,太冰了,她只喝了一小口就放下了——就那一刻,她忽然间看到他旁边看她眼神,一怔之下,立刻说要走。 “怎么?”他竟一把拉住她。 她骇然,甩开他手。 他立刻道歉了,说:“对不起。” 她站起来便要离开,他追出来。她起初以为自己是有些慌了,走又急,才会头晕。但越往外走,心里越明白应该是有些不 好,头脑还清醒,记得自己进了这里只是喝了那么一小口西瓜汁。她就走,几乎是要跑起来了……还好已经走到别墅院子里了,离大门只有一步之遥。她想只要出了门就好说,可是被他拉住了,一下子抵门边。 她一声惊叫堵了喉咙里。 ———————————————————————— 晚上还是老时间再。 第二十二章 重重初敞的锦帐 (十七) 被冰凉门撞到后背,她短暂疼痛之后是急速袭来眩晕,腿便开始发软。整个人往下滑,像从滑梯顶端顺势而下,身子被撑住,她想推推不动。极力睁开眼睛,这张泛着异常红光面孔近咫尺,他眼睛里已经很明白表示他当时意思。 他说湘湘,我喜欢你很久了……她气浑身乱战。不但是气他,还气自己。恐惧,现实危险之下,让她害怕。听着他说你还不知道吧,你们俩是根本不可能了……亚宁会跟菁菁结婚。事儿已经定了,亚宁还瞒着你。瞧他干好事儿,这是想享齐人之福嘛? 她挣着想要开了大门离开,可是力气并不够。越急越知道事情糟了、真糟了……她喊也喊不出来,叫也叫不出来,从没有那么觉得无力和无助。糟糕是,她身上开始发热,口干舌燥,想抓住什么,缓解一下这种诡异热潮…… 灼热气息颈间,耳边是粗重喘息,她身上越来越热而四周围有种奇特柔软和香甜,许多声音由远及近、又由近及远,浮浮沉沉、沉沉浮浮……她想喝水,就真喝到了水,她想见人,也就真眼前了。 笑很好看,他。 只是不说话,问他为什么不说话,又是笑。 只想抱紧了他,从此再也不分开。 “我爱你……湘湘……我爱你……” 耳边重复是这句话,一再重复。 她仍是说不出话来,晕乎乎,只是焦躁、难耐,手腕子被掐疼……就是这疼,疼到让她身子一震。模糊意识被刺破了一条小小孔,进来一点点凉意,只有一点点,足矣。 不是,这不是他。 他从不会让她这么疼。 几乎是千钧一发时候,她惊醒。可是……仍然是迟了一点点。她手腕被牢牢扣一起,身上是他。她紧咬着牙关,用全部力气,将自己挪开……太难了。挣扎越凶,遭到压制便越猛。她咬着嘴唇、舌尖,拼命用可能方式让自己再恢复一些意识和体力。 天旋地转。 正是觉得万念俱灰时候,用力喊着“……帮帮我……帮帮我……亚宁……”她是力喊,那喊声其实微弱而嘶哑。 全身血都冲到头上脸上,热就像要冲破血管皮肤迸出去。 如果是那样、哪怕是那样,死去也可以。 她狠狠咬着牙关。 “亚宁!” 就想后再喊他一声。 就这时候,加诸身上禁锢忽松懈了一点,就是这一点让她得了便。 床头上有一盘水果,刀叉俱全。 她滚落床下,一把将刀叉都抄了手里,丝毫没有犹豫,直指自己喉咙……刺痛,由浅至深刺痛,让她神智越发清楚些。不由得叉子便划下去,用力狠,肌肤上一下,又一下,好让自己被痛楚弄清醒……眼睛里四处都是红色,死咬住牙。 他扑过来。 刀叉尖端顶住喉咙,她靠着墙壁。 他脸上红潮退去,冷汗顺着又青又白脸往下流,看上去,让她作呕。只是他伸过来手抖着,说湘湘你把刀放下……他表情扭曲而奇怪。他说湘湘……我没别办法,只有这样机会,能得到你……你如果恨我,就…… 她手中刀叉毫不犹豫对着他捅了过去。 唯一念头,就是先杀了他吧。反正她是不能先死……就是死也要先杀了他再死。必须杀了他。 他躲闪,但明显身手也并不灵活,像喝醉了酒人,使出来力气还是有些蛮,处处都很重,她不管不顾、毫无章法,逮住什么就朝着他砸什么。每一下动作,都带着反弹似虚脱和痛苦,她知道自己仅仅是靠着意志力,不能就那么完了。 妆台被她拉倒,跌断了茶几玻璃,碎片横七竖八成了各种各样凶器……两人血混一起,分不清是他、还是她…… 他终于倒伏地上,她躲墙角浑身乱战。 听到外面有人叫他名字,他地上蠕动了一下。她随手抓了一块碎玻璃,扎他背上,听着他一声惨叫。她已经耗了身上仅剩力气,虚脱一样,倒地上,碎玻璃刺破她皮肉,她只觉得清凉……连天花板都是红色。 她抖着,拿着他手机,手指抖着,艰难按着数字。 那组数字牢牢刻脑海中……按到后一个数字时候,眼前已经完全模糊了。耳边就听到房门被敲咚咚响,似乎有人要往里闯。 她闭了下眼睛,眼睛里液体冲了出去,稀释着脸上血。 她抹了一把。 将后一个数字按了下去。号码拨出去了。那等待时间非常短暂,于她却是无比漫长,好似过了几生几世,只待一个回应,哪怕后一刻,听到他声音也好……却是关机。 于是她果断按了三个数字。 她报了警。 警察来非常。 有人将他们抬到担架上,她听到询问,勉强一个数字一个数字报出去,后来才 知道,报出去是家里电话号码,也许潜意识里,是知道,如果还有机会活下去,也只有家才能让她安全、才会给她遮蔽,而从那以后她将难以回到他身边…… 郗屹湘长久、长久沉默。 她靠安医生肩膀上。 夜色已降临,安医生征求她意见问要不要开灯时候,她阻止了。 “别开灯……有光,我怕。”她说。 安医生轻声说:“该怕不是你。”她回手扭亮了落地灯。 灯光并不刺目,屹湘却仍然是避了一下。 “你很勇敢。”安医生重给她倒了杯热水。 “我没想活过来。”屹湘说。 活过来要面对,比死去可怕。 ———————————————— 亲爱大家: 今天到这里。早些休息,好梦。 Ps考虑到是小说,瞎掰成分多。其实,要生出多多这样孩子,还是长期准备、优生优育。 谢谢大家陪着我,这个惯会啰嗦瞎掰人。 第二十二章 重重初敞的锦帐 (十八) 从醒过来一刻起,她就知道自己人生比产生尼亚加拉大瀑布那个落差还要巨大。天堂到地狱形容并不夸张,是现实存。 她清清楚楚听着母亲用克制和冷静语气跟她简洁分析、明白列明,条理清楚,结果确凿。才知道母亲早就让她回英国去,前有因、后有果,是不得已而为之,是势必行。她一着错,让父母陷入被动。可即便是被动,她仍希望他们能保护她。 愤怒和悲伤,无时无刻不折磨她。她对着母亲问:“如果我是您亲生,您是不是还会这么做?” 母亲反应是狠狠一记耳光,然后抱住了她。 脸上疼,身上被母亲捶打着,疼。 却是知道起码当时,是完全没有办法。谁也救不了她,她所深深信赖和依靠人,一个都救不了她。真要救她,什么都不管不顾,她是不是会同意? 不会。她不能那么自私。 没有办法惩罚那个混蛋,也没有办法再清清白白站董亚宁面前,堂堂正正告诉他那些她早已想跟他说话。她只有永远沉默下去。让所有人,因为她沉默,得以全身而退。 心里是明白,这是一条路走到黑。还要拉着他走到黑。她也许是再也看不到希望,却想他终有一天能走出去,重见光明。 母亲说,湘湘,这个孩子不能留。 母亲有她考虑。她希望所有事情过去之后,她女儿还能重获生。没有负累或者少些负累。 她不能怪母亲。理智告诉她,不留是好选择。既然已经选了将董亚宁瞒住,就该瞒彻底、断利落。这叫剪草除根。 她想了很久很久,艰难转过脸来,看着母亲因为她熬红了眼睛——有一段时间了吧,母亲陪着父亲,多思多虑、夜不成寐——她应该是心疼,只是全身上下那个时候没有哪儿是不疼,疼到极处便也麻木了,她跟母亲说:“妈妈,我再也不会幸福了。” 再也不会幸福了。没有资格,也没有机会了。 这句话让母亲那熬红了眼睛里涌出泪水。 她从小到大甚少让母亲这么伤心。上一次,还是因为她知道自己不是母亲亲生女儿离家出走。那个时候她曾经许下誓言,是不能再让母亲伤心。她又没有做到……怎么又没做到。总是让爱她人失望。 她说妈妈等我想清楚些。 她重盯着天花板。那几天总是阴天,窗外树影进来,天花板惨白底子上,总有深深浅浅阴霾。那阴霾一忽儿浓,一忽儿淡,她意识也一忽儿清楚,一忽儿模糊。护士说要是忍不住,跟医生说要点止疼片吧。缝伤口时候,医生要给她打麻药。她还算清醒,清楚跟医生说,不要麻药,就这么缝吧。 每一针刺到皮肉里,她都数着。医生手偶尔抖动,会引起皮肉震颤,那加几分疼,她都觉得可以忍受。也只有身体疼痛,才能缓解心里疼痛。 不要麻药,不要止疼片,不要任何缓解疼痛方式。 母亲看出她用意,对她说湘湘,你知道如果不断干净,后患无穷。你能承受,孩子能承受嘛,亚宁呢,以后知道了,能承受嘛?他们会恨你。 是,都会恨她。恨她带给他们这些伤害,恨她任性妄为,恨她不跟他们商议,就安排了他们人生。 她还是说妈妈让我再想想……妈妈,外面是不是都传遍了? 她问。渐渐已经冷静下来。 母亲说,有些事情,尤其是有意为之,我们不能控制。但是该处理、能处理,都已经处理了。 她说:“我明白了。”其实想知道,是他能不能被瞒严实。既然传言起来了,那就代表事发之后,他们家一点儿都浪费时间没闲着。那种情况下,甚至都不能怪他们精于算计、果断出击。换了她,她也应该会为了保护自己人而牺牲掉无关紧要人和事物,不会有任何不同。就是这么残酷。她究竟,变成了一个“无关紧要”人。 她说对不起,妈妈。 母亲握住她手。 她又说:“别跟哥说。不要告诉他。”她低了头。皎皎白月一般爱她护着她哥哥,若是知道她成了这样,会怎么难过,她不能想象。 “暂时不会告诉他。”母亲说。 她看着母亲瘦瘦手,“我该听您……但是对不起,已经走到这一步,不能回头了。您别难过,我会好起来。” 什么是一失足成千古恨,再回头是百年身,她看到了。 “该怎么办,就怎么办,好不好?只是以后,我是真不能承欢膝下了。”她跪床上,将母亲手合一起,额头抵母亲手背上,说,“他还没有来……” 他还没有来。暴风骤雨一般他。 她亲手葬送了自己之后,还要亲手了断她和他之间感情,以及,联系。 真怕他说,湘湘我什么都不乎,你相信我、我也相信你。 结果她怕一幕没有出现,却让她加痛苦……而一次又一次面对他和 他家人,终于让她连一丝奢望都灭了…… 母亲说过吧,湘湘,怨我们吧。 怨吗?起码是怨过。 但多是怨自己。不能原谅,是她自己…… 外面起了风。 安医生看着窗外,问:“累不累?” 屹湘点头。 累极了。于是她停止了述说。 安医生起身,线香早已经燃,屋子里氤氲还是那淡淡香氛。落下来香灰,香炉周围堆成一小撮。她揉了一下,指尖,涩涩……她又点上一支线香。 轻烟袅袅,让人沉重心和意识瞬间有些被迷惑而产生轻盈感。 她回头,郗屹湘已经歪地毯上睡着了。 她走过去,将屹湘身上那条披肩拉了拉,轻手轻脚,不惊动她。 哪怕是短暂,能让她多睡一会儿也好。 她坐回自己座椅上,将手边录音设备关掉,拿起笔来,记录本上认真写起来…… 屹湘睡梦中蹬了下腿,腿有些肌肉抽搐。 安医生静静看着她,昏黄灯光下,她面容上憔悴被淡化了好些,柔静美好很,下巴上蓝痣,给柔静美好面容增加了几分悲伤,但似乎悲伤也没有那么浓了……只是未来,仍锁她紧蹙眉尖中。那里,一团阴霾,始终没有散去。也许,还会加深眉间纹路深度。 —————————————————————— 亲爱大家: 今天到这里。各位晚安。明天章节见。 第二十三章 霜缟红绡的碎片 (一) 第二十三章霜缟红绡碎片 叶崇磬让人把联珠瓶和碧玉镇纸送到祖母那里去,回了房换礼服。今天晚上是恒泰创建百年纪念酒会,一定要出席。祖母也是因为这个,推迟了南下时间。 他对着镜子仔细打着领结。程序繁琐,还得一丝不苟。打了两遍,都觉得不满意,他抽了下来,将领带一扔,拿了支烟,靠窗台边。 外面黑黢黢,他只是望着,一支烟点上,半晌都才抽一口,听见外面远远有女子说笑声,想一想,应该是崇碧到了。只一会儿,便听到外面有脚步声,随后门便被敲响。 他掐了烟,说:“进来。” 叶崇碧开门只见哥哥立那里,领带礼服都丢一边,便笑着说:“都多会儿了,亲爱哥哥,您这儿还稳坐钓鱼台呢?”她说笑着过来,手臂搭叶崇磬肩上,歪着脸看他,不禁怔了一下,“哟,怎么着?” 她笑笑。心知哥哥一向是不喜欢这些应酬。近连续庆祝活动,他早已心生不耐,能推便推。反正业务繁忙,要推总找得出合理理由来。 叶崇磬见妹妹一身随意打扮,问:“你不去?” “懒怠动。”崇碧笑着说。叶崇磬转身抽了领带过来,对着镜子重打起了领结。配合他今晚礼服,打是温莎结。崇碧看着,问:“你吧,就是要命念旧、要命固执,多少年就穿这一家衣服,换一换不行啊——还打这么复杂领结。” 叶崇磬这一回很便打好了领结。他细细整理着,说:“换?换不好不如保持现状。” “说到投资你就胆大心细,大都敢试,这些小事为什么不?”崇碧过来,仔细端详着崇磬,说:“我看亚宁一直穿L,就很好。说到这个,湘湘品味当真是不错。可惜近她心思用不到工作上。”说着便轻声叹了口气。 叶崇磬回了下身,拿起礼服上装来,穿起来。 崇碧见他表情严肃,笑着说:“今天可不能丧着脸去,回头又招爷爷说你……不过也不一定,奶奶,爷爷无论如何会给她面子,该说你也不说了。不然就你前儿那活动说给取消就给取消了,老太上不揭你皮也得狠狠训斥一顿。” 叶崇磬眉头一皱,看看崇碧,说:“那些华而不实烧钱活动。”他没说下去,脸色却有些阴沉。 崇碧了解他心思,就说:“大伯任内后一件大事,你就让着些吧。以后你说了算日子长着呢。”她低声,嘀嘀咕咕。 叶崇磬被妹子逗微微一笑,说:“鬼鬼祟祟,说些什么话。我是不明白嘛?” “我是怕你犯了牛脾气。”崇碧说。 叶崇磬将后一颗纽扣系好。黑色礼服很服帖,衬衫领结都周正,这让他人看上去格外庄重文雅些。 崇碧看有些出神。 “怎么了?”叶崇磬问。 崇碧转过身,站哥哥身边,手搭他顺势弯起手臂上,对着镜子中并立他们身影,看了好一会儿才叹道:“什么时候,我站这个位置上才有个你心爱人?她会是什么模样?个字高嘛?气质好嘛?性子好嘛?”她穿着平底鞋,此时翘着脚,才到叶崇磬耳下,便笑着说:“起码要这么高个子才行。” 叶崇磬无声笑笑。 站他身边人,会是什么模样?是啊,是什么模样…… “哥。”崇碧叫他。她眼看着哥哥就走神了。 叶崇磬又整理了下领结。其实完全没必要,领结打非常完美。 “这些天我闲了常读点儿潇潇老书。”崇碧也帮哥哥看一下胸前口袋中帕子,“发现就算消遣小说里也真有些有意思话——比如就看着有个丫头就会跟主子说:保不齐有些那样人,一时心顺了,说比菩萨还好听;心不顺,贬比畜生还不如……合上书我琢磨了好久。反复品,越品越不是滋味。” 叶崇磬略皱眉。 “悠悠之口,积毁销骨。古往今来,莫不如此。就是玉一般人,也扛不住成年累月侵蚀。哪怕有些事,想着也许事过境迁,可再翻出来呢?我不愿深想那会怎样。”崇碧袖了手,再端详哥哥一下,说:“好了……我话你可放心上。出去吧,奶奶等你。我刚来,奶奶就说你这些日子不知道怎么了,老心不焉。” 叶崇磬看妹妹虽是微笑着,眼睛里似有些深意,只是兄妹间了解,他虽没做声,但点了点头,说:“这就去。你晚上住这儿?” “嗯,请过假了。过几天奶奶就回去了,想陪陪她。”崇碧跟着哥哥一起往外走,老远便看到祖母已经收拾停当站门口了,就笑着说:“奶奶今晚一定获佳着装。” “那这就多亏了你小姑。她早前湘湘处定制礼服,特地给我也选了几件。”叶方培芬穿着简洁大方暗红色中式礼服,说着便笑了,道:“你们小姑一定是早有预谋。” “这早有预谋好。”崇碧摸着祖母礼服上珍珠钮子,说:“湘湘特别喜欢用珍珠。用真好。我就喜欢这份儿大方柔和气度。” 叶崇磬跟祖母说时间差不多了该出门了。 崇碧忙跟着送他们上车…… 叶崇磬一路细心照顾着祖母。到了会场外,叶方培芬稍作休整,挽着崇磬,步履款款入内。因时间还算早,场外却早已聚集有媒体。叶崇磬本不欲接受采访,但见祖母今晚兴致还不错,有相熟记者打招呼,他便也肯周、旋几句。 叶方培芬看着孙子应对媒体,待进了会场,才说:“你这性子,真是像足了你父亲——敏于行,而讷于言。” 叶崇磬笑笑,说:“只是没想到一个银行创办纪念酒会,会弄像电影节开幕。” “是有些过。”叶方培芬崇磬陪同下,跟先到客人打招呼。过了一会儿,低声说:“奢华,也是奢华太过了。” 叶崇磬正看着主席台上那奢侈至极紫檀嵌金制恒泰银行早期建筑微缩制品,听到祖母这么说,并没有出声。他四下里望了望,目光定一处,便对祖母说:“亚宁金戈他们那边,我过去招呼下。” ———————————————————— 亲爱大家: 晚了些,抱歉。谢谢阅读。晚安。 第二十三章 霜缟红绡的碎片 (二) 叶方培芬也往那边看了看,笑着说:“那帮臭小子,见了老奶奶也不滚过来拜见,就管着凑一处瞎闹……那穿灰是亚宁吗?怎么这些天不见,瘦脱了形了。” 叶崇磬听见说,目光直落正和金戈他们说话亚宁身上,心想可不是。就这么远远一看,董亚宁下巴都尖了些。他嘴上就说:“奶奶,还拜见呢,您这一说,他们得过来磕头了。” 方培芬笑起来。 祖孙俩说笑着,叶崇磬一回头看见祖父大伯和叔叔们陪同下也进了场,料着这二位老人见面必有一番你来我往、唇枪舌剑,隐隐约约便有些头疼,却也少不得老老实实先站奶奶身后等着。 叶方培芬正和老朋友聊天,孙子一提醒,也不着急,泰然自若等着叶潜过来,才淡笑着面对他。 叶崇磬一众眉眼相似、身材高大叶家男人里,一眼瞅见堂哥崇磐,不禁对他笑了笑。心想前几日还说崇磐不会回来,没成想今天就到了,可见大伯重视。 叶崇磐却不知道看什么,他旁边崇岩捣了他一下,他才看向崇磬,给了崇磬一个笑容,多少有些匆促和心不焉。叶崇磬倒不意他慢待,只看着堂哥那张脸晒黢黑,几乎把他保养极好皮肤状态给毁之殆,倒觉得比往日多了些粗犷阳刚气。只是不过一会儿工夫,兄弟们落后面一起走着,一开口,还是那腔调:“小磬呀,哥哥给你带了礼物回来。”这就是这句捏着喉咙似念白,叶崇磬他们几个习惯了哥哥这样做派,一时倒不觉得怎样,可被走前面大人们听到,别人倒罢了,方培芬和叶居德几乎同时回头瞪了一眼。叶崇磐被这一瞪,便站住了,并不陪着再往前,等他们走远几步,对着崇磬和崇岩说:“急三火四召我回来,就为了这么个酒会,我还不乐意呢。” 崇岩嗤了一声,说:“别得了便宜卖乖。换了我们,不来就不来了,来了还嫌我们碍眼呢。” “那你倒是不来呀。”崇磐斜睨了崇岩一眼,转眼瞅着崇磬,问道:“我办公室收拾好了吧?” 叶崇磬微笑,说:“等你验收。” “别先不管,要紧给我弄好了音响设备。还要好。先说下,若是达不到我要求,去返工,没有二话。”崇磐笑着,随手拿了杯香槟,一扬脖子喝光,再拿了一杯。 崇岩看看他,又看看叶崇磬。 叶崇磬见一贯爱护嗓子极少饮酒崇磐这般如此,脸上虽是笑着,眼睛里却极冷,便淡淡笑了笑,只说:“大哥,活动还没开始,主人家先喝醉了可不大好。” 崇磐似没听见,一会儿工夫已经三四杯下肚,又拿了一杯手里。侍应生站他旁边,直到他挥手才离去。崇岩见状便知有些不对了,给崇磬一个眼色,就说要招呼客人,跟崇碁先走开了。 “你这是怎么了?”崇磬随意问着。背后不远处笑声不断,是董亚宁和佟金戈跟祖父祖母一起,正谈笑风生。他扫了眼场内,两家长辈倒是没有到。金戈父亲不京,京也不方便出席;亚宁父亲却是已经卸任况且近上来颇住了几日,按理说应该来。 叶崇磐咧了下嘴,说:“怎么了?没怎么了。”他说着,拿着酒杯手,弹了一下堂弟肩膀。香槟酒液细长杯中掀起风浪,有几滴蹦出来沾叶崇磬肩头。 “瞧着好像有些不痛似。”叶崇磬素来好洁,极修边幅人,很自然便抬手拂了一下,笑道:“还没怎么着呢?你真是要醉了。”他心中有些不悦。场内客人已经越来越多,崇磐今晚这个样子,恐怕是要生事。只是瞧这苗头,有些对着他来意思。他脸上还是笑着。看看手指也沾了酒,便拿帕子擦了擦。 叶崇磐哈哈一笑,点着崇磬,手中一杯香槟已经洒了三分之一。 “我怎么会不痛。既没不痛,也没要醉。”却似有些恨恨,咬着牙说。 叶崇磬听身后有人叫一声“叶先生”,回身见是相熟金融界朋友,他忙微笑着握手应酬,寒暄一番,拉着崇磐介绍:“这位是我们大哥,马上进恒泰任职,日后少不了跟各位打交道,请多关照……大哥,这是……”他想要给崇磐一一介绍面前这几位,不料崇磐只笑了笑,说了句“各位,我有点不舒服,失陪”便转身走了。他一句话噎那里,回过头来微笑着说:“我们大哥刚旅行回来,时差还没倒过来呢。” “早就听说叶大先生脾气大很,百闻不如一见。”叶崇磬见先开口这位是港资银行大股东,便笑着解释了句。只是崇磐当着人给他没脸,是实实,倒是这几位陪着他干笑了几句,说起了别,气氛才缓了下来。 叶崇磬这行也着实呆了几年,为人踏实又稳妥庄重,上上下下人缘极好,周、旋一拨一拨宾客之间,不但暂时忘了崇磐这茬儿,想起来找亚宁金戈打个招呼时候,一时竟也不得便。只遥遥招呼一下,举了举杯子,依旧作他主人家,照顾客人去了…… 佟金戈和董亚宁见过了叶家诸位长辈,便找了个清净点儿角落呆着。看着叶崇磬满场应酬,金戈感慨,说:“……叶哥 平时不声不响,就知道是个闷声发大财主儿。场面上肯应酬,也应酬极好。难怪跟谁都能说得上话。”他说着看董亚宁。 董亚宁这个晚上,总是沉默着,若有所思。此时他注视着台上正做纪念演说叶居德,低声说:“要不,老爷子能钦定他接掌大权嘛?” 金戈笑笑,抬下巴对着那边台下喝酒喝已经有些摇晃叶崇磐,说:“那位呢?” “没有竞争压力,哪儿来进步呢?老爷子掺沙子呢,让谁也不得舒坦。”董亚宁今晚滴酒未沾,只拿了一杯手里。滚烫手心烤杯子里香槟都蒸发了似。 “有道理。早前都说邱伯伯是不倒翁。其实,要我说,叶家才是真正不倒翁。”金戈说着。叶居德演说数次被掌声打断,他跟着应景儿使劲儿鼓掌。“前有老爷子,后有叶哥。中间叔伯哪个也不次。” “财神爷嘛。”董亚宁回手将酒杯交到侍应生手上,说了声“我出去抽支烟”。 “等等我也去。”金戈忙跟上。 两人一前一后走出来到外面平台上。 “董伯伯前面呢。”金戈说。 董亚宁没反应。他早就看到了芳菲陪着父母到场了,也看到了他,但是他没上前,芳菲似是要叫他过去,被母亲阻止了。 金戈说完了这句,便点着烟站董亚宁身边。董亚宁出神,他也跟着出神。比起里面衣香鬓影、觥筹交错,外面清净凉爽很多。抬头看看,竟也能看到一两颗星星,只是不见月。 “什么?”金戈问董亚宁,“你刚问我什么?” “菲菲心思你早知道,怎么还一头扎下去?”董亚宁问。抽一口烟,眼睛眯了。他嗓音低哑。 第二十三章 霜缟红绡的碎片 (三) 金戈搔了搔鬓角,有点儿尴尬,说:“咱能不讨论这个吗?” 董亚宁说:“我可就这一个亲妹妹。” 金戈低头看着手里烟。他们俩一支接一支抽着,这儿可是呆了有时候了。 “这个问题,那天叶哥也问过我。”金戈说。 “是吗。”董亚宁石栏上摁灭了烟。 “我问他,那湘湘有什么好?是不是,湘湘有什么好,也让他那么个冷静古板人一头栽下去。他反问我,说戈儿,芳菲有什么好,能让你念念不忘?我被他问没话讲了。谁问我,我也没话讲。我只能说,如果真有什么轮回流转,前世今生,那我就是上辈子欠了她,这辈子活该屁颠儿屁颠儿跟着她转。”金戈说很平静,似乎是再寻常也不过话。这其中多少辛苦难处,大约也只有他自己知道。他又搔搔鬓角,说:“别说我了,怪难为情。你呢?” 他问出来,又有些后悔。只是说出来话,泼出来水,没回转。看看董亚宁,他想董亚宁肯定是听见了,但一定不回接他话。他呼了口气。 董亚宁重点了支烟,说:“金戈儿,答应我件事。” “哥哥您别吓唬我,有话管说。”金戈说。 “菲菲脾气不好,有什么事情,你多担待。”董亚宁看着佟金戈。佟金戈起初还笑,但看见这暗暗环境里,董亚宁暗暗脸上,那眼睛里光芒,他心头便一凛。 “这是怎么话儿说?”他不由自主便站直了,“我答应。你还不知道芳菲啊,都是她欺负我,哪儿有我欺负她份儿啊……” 董亚宁却只一巴掌拍佟金戈肩头,使劲儿按了按。 “哥……”佟金戈只觉得哪儿不对劲,可又说不上到底是哪儿。他有些发愣看着阴影中董亚宁瘦削身形。 “有你这句话就行。”董亚宁说着,便转了下身。 那边落地窗帘幕有一条半人身宽缝隙,看进去,里面极其明亮,又极其热闹喧哗,人影攒动,欢声笑语不断,正是这个花花世界里所谓上流荣耀显赫之所。 他突如其来便觉得有些反胃,继而浑身不舒服。似被什么缠住了,越缠越紧,有些呼吸不畅。他拉了一下领结。拉松了些,还是觉得闷。 那帘幕被拉开一些,背着光人立那里,对着他们看了一会儿,那人回头叫着:“他们俩这儿躲清静呢!” 董亚宁立即看出那是叶崇碁。 叶崇碁说着便将那帘幕往旁边一推,找着开关将平台灯全开了,原本暗暗角落也亮如白昼。跟着过来些人,先是叶崇岩,接着是粟茂茂蒋琬琬,罗焰火朱平雷几个也跟过来。只是看到董亚宁,罗焰火略一站便正巧因了有人叫他离开,他回身正撞上过来叶崇磬,打了个招呼便走了。 董亚宁看到。 平台上热闹起来,这些人纷纷抱怨董佟两位躲这里。叶崇碁笑着过来,故意抽着鼻子嗅了嗅,说:“我怎么闻着什么味儿不对……你们闻闻,是不是?有奸情吧?” 佟金戈笑着一脚踢过来,说:“就你小子混蛋!里面怎么样了?” “这不就是差不多了嘛,该走走差不多了,我们琢磨着转场子,找不着你们二位。没你们俩可不行。”朱平雷哈哈笑着过来,伸手便摸董亚宁身上,“董哥,赏支旱烟抽。上回就抽了一根,想我呀。” 董亚宁不待他手触到自己身上,一翻腕子便将他扭住,朱平雷也不是伸手不好只是没料到他这样,故意夸张叫着,董亚宁一松手,将烟盒扔给他,说:“你小子。” 朱平雷拿了烟盒问:“还有谁要?难得铁公鸡大方一回。” 别人都没有想试,只有叶崇磬拿了一支。 大家说说笑笑一阵子,叶崇磬站董亚宁身边,抽着烟,瞅他们说笑。这份儿热闹,倒是跟今晚这庆祝酒会很搭配。 叶崇磬看看这般热闹中、人人都笑着时候,依旧板着脸董亚宁,清了清喉咙。 董亚宁也看他一眼。 少有,都想开口,却不知道该开口说句什么。 “你们都这儿呢?”清脆婉转一声,是青衣调门,却转而来了一嗓子“哇呀呀”,立即就变了花脸腔。这些人就同时静了一瞬,紧接着纷纷笑嘻嘻叫着“磐哥”,都看着叶崇磐凌波微步般拎着一杯酒走到了他们中间。黢黑脸上早被莹润红色熏染——已然是醉了。 董亚宁瞅着他,脚步一丝儿都不凌乱,站住了,却开始摇晃,不禁眉一扬,细长眼睛一眯,眼尾便飞起来,说:“磐哥今儿高兴大发了吧?” “我还……没说你呢,你倒先编排我了……”叶崇磐走过来,到崇磬和亚宁中间,左一点、右一点,转回身,挥着手说:“你们都滚!” 用了“滚”字。 金戈先哈哈一笑,说:“正好我尿急,不让我滚我也得滚了。”他说着示意其他人一起走。 崇岩脸色早就变了,被金戈和平雷拦了一下,只好往外走了几步,却也没离开太远。 粟茂茂跟蒋琬琬本站 一边聊天,顺便留意着这边动静,见状也移了脚步,回身看看叶崇磬——慢条斯理抽着烟。那烟卷儿真是呛人,隔老远便闻着老大味道。 叶崇磐转回身,把手里酒喝了,一双醉眼,看看叶崇磬,又看看董亚宁。 董亚宁伸手扶他,“哥哥,真是醉不轻。” 叶崇磬没有动。 “我才没醉。”叶崇磐抓着董亚宁手,甩开,身子跟着也晃了晃,“你,还有你,才醉了。” 崇磬和亚宁不约而同皱了眉。 “我说……”叶崇磐拖了长音,“这世上女人都死绝了嘛,你们俩老是看上同一个?” —————————————————— 亲爱大家: 今日毕。谢谢阅读。诸位晚安。我们明天见。 第二十三章 霜缟红绡的碎片 (四) 董亚宁飞起眼角明显颤了下,颌骨微微一动。他已经相当不悦。若遇了别人,或是别场合,他早就翻脸不认人了。可今天,他不给谁面子,也得给叶崇磬面子,何况叶崇磐,这是醉了。起码是看上去醉了。他能轻易跟醉汉一般见识吗? 他眼角余光瞥一眼叶崇磬——比他沉稳多叶崇磬,此时也就比他镇定沉着。只是那垂身侧手,拇指与中指一捻,呗儿一声细响,几近于无……显然心里也起了小风暴。 “已经去了那个,我就什么都不说了。待好不好,小磬你心里自然清楚不过……”叶崇磐身子旋转了,脚下柔软皮鞋就像是练功穿软底鞋一样,他二人之间拨开缝隙,手臂一撑便上了石栏。 “啊!”一声女子低低惊呼传来,近叶崇磬和董亚宁都纹丝不动站着、看着。 此处虽然不高,只三层,且这石栏虽是花岗岩,宽阔厚重,挡不住这位醉醺醺行动没有准数。 叶崇磐坐那里,晃着,笑着。 叶崇磬还是没动;董亚宁原本是靠着石栏,此时竟也转身退了一步,瞅着叶崇磐。 “……我话……难听是吧?”叶崇磐微笑着,一对媚眼目光如丝。他台上柔媚起来比女人还女人、威武起来比男人还男人,台下魔怔起来比仙还仙、比妖还妖。“……小磬,你吧……说你什么好呢?” “那就别说了,大哥,你醉了。”叶崇磬沉声道。 “不爱听就说人醉了?”叶崇磐笑着,眉眼轻斜,身子往后一仰,险些要翻出去似,忽又直起身,说:“……酒后才吐真言不是?我就奇怪了,你今年是走了什么背字儿,处处都是跟兄弟开仗。” 叶崇磬忍着。 他转了转脸,看着那些眼睛都不知道该往哪儿放人,叫了声“崇岩崇碁过来”,又对着崇磐说:“我让他们送你回去。” “打住!都别过来!”叶崇磐抬高声浪,“我话还没说完,你着什么急?!” 叶崇磬脸上发热,只见董亚宁抱着手臂冷眼立一边,看上去比他冷静多了。他便又压了几分火。 “你知道邱湘湘跟董亚宁是什么样关系?青梅竹马!她是他青梅,他是她竹马……十五六岁吧,她跟亚宁一起来找我学戏。那时候她干干净净、清清灵灵,身边那个傻小子也懵懵懂懂,可看她眼神里已经是脉脉含情。当初那一段《四郎探母》虽唱说不上郎情妾意,但一对小儿女情窦初开,从那时起便有风花雪月事,也不足为奇……后来,我只道是有缘无分,那么一个张扬秀丽好女孩子,说堕落起来堕落到惊人地步……可多年后再见她,我看她眼睛就知道,他仍逃不过;不但他逃不过,世上男人,少有逃得过……”叶崇磐捻着腕子上珠子,“小磬,你是男人你知道……她,太危险。” 董亚宁岿然不动。 叶崇磐看向他,笑着:“你呢?以为你是个什么花花大少、真真儿女人堆儿里修炼金刚不坏身,说什么来着,那就是别人家‘多情总被无情恼’……谁知道呢……遇到她,竟仍是个银样镴枪头,完全不中用主儿……那邱湘湘?”叶崇磐仰头哈哈大笑。笑声让人浑身起栗,他顿时收了笑,“亏得你如珠如宝藏心里……那样一个水性女子、人……” 叶崇磬几乎和董亚宁同时出声,只是一个叫着“大哥”一个断喝“叶崇磐”,都是声色已厉。董亚宁比叶崇磬出手而且重,他没费什么力气,揪住叶崇磐衣襟儿整个儿将叶崇磐从石栏上扯下摔地毡上,发出一声闷响。 “你TM给我闭嘴!”董亚宁硬邦邦骂道。 “亚宁!”叶崇磬拉住他。董亚宁用力一挥。 “你还拦着我?!” 叶崇磐虽然没哼出声,被这重重一摔,仍含笑望着董亚宁,“怎么?” “承你半师之谊,待你总有份尊重。可你今晚实是过分。就算她已经跟我恩断义绝,就算她有些旁人口中污点,她对你我,至少曾经是朋友。她待你不薄,你却如此口没遮拦诋毁她,我瞧不起你。”董亚宁冷冷说。 他冷眸子对上叶崇磐如水如丝眼,崇磐笑厉害。仿佛是恶作剧得逞顽童,只是那眼中殊无笑意。 董亚宁说:“任何人都休想我面前侮辱她——我敢说,今天晚上这儿,没有人有这个资格。你叶崇磐没有。”他说着松了手,抬眼看看叶崇磬,“不好意思,老叶,我先走一步。” 他说完头也不回走了。 剩下叶崇磬和堂哥当场。 叶崇磬静静瞅了崇磐,两人目光胶着,从未有过冷静相对,也是从未有过气氛僵硬。 叶崇磐对着天空吐了口气,喷酒气浓浓浊浊,一个鲤鱼打挺欲起身,却被叶崇磬伸手按了地毡上。 “等一下。”叶崇磬按着堂哥胸口。 崇磐一使劲儿没起来,心脏咚咚咚跳猛烈,他手下。他拍了拍崇磐胸口。 礼服胸襟上一枚金晃晃胸针,是恒泰徽记,特地为创立百 年而设计纪念品。 “你还当不当自己是叶家人?”叶崇磬问。 崇磐哼了一声。 叶崇磬将他拉了起来,看到祖父跟叔伯他们早就过来了,不用说,都是脸色难看。 他低声对叶崇磐说:“我知道你想激怒我。告诉你,这招儿没用。” 崇磐笑了笑,“是吗?” “是。你志向不恒泰,我野心不止恒泰。你想达到什么目,管施展你招数儿……但眼下,别拖我下水。公私,我都不吃这一套。”叶崇磬声音压低,沉若水银坠地。他掸了掸礼服,往前走了一步,看看前面家人,又回头看堂哥,说:“还有,自我认得她,就是郗屹湘。” 第二十三章 霜缟红绡的碎片 (五) “郗屹湘……邱湘湘……好!好……哈哈哈……”叶崇磐哈哈大笑,笑眼睛里几乎飞出泪来,好像听到了再有意思不过笑话,叶崇磬看着他,眼神中有些复杂神色。冷淡和讥讽都没有让叶崇磐失态,这一点复杂含义,却让他暴跳如雷,“你想说什么?嗯?你觉得我可笑是不是?!”他揪着叶崇磬衣襟,将他拖近些。 叶崇磬原本就高壮扎实,被他这样撕扯着,稳如泰山,只低头看着堂哥捏发白手,说:“不是可笑。” “不是可笑是什么?可怜?”叶崇磐喷着酒气,对着崇磬吼。 见惯了堂哥容貌娟好、丰神秀采,虽是喜怒无常,这样失态失控于人前,却是叶崇磬仅见。 “我不是你。认定了,我是不会委屈她。”叶崇磬说。 “你确定?”叶崇磐一怔之下,冷笑着问。 “够了!”叶居德一张脸早就涨成了猪肝色。 叶潜看了儿子一眼,见叶崇磐仍然抓住崇磬不放手,眉蹙起来。 四下里寂寂无声,没有人开口,过了一会儿,崇磐那古怪笑声又响起来。 方培芬沉着说:“酒会还没散呢,都去招呼客人吧,聚这里干什么。”她说着,手一挥,除了叶居德夫妇,其他人纷纷离开。离开时将帘幕掩好。这平台便暂时与室内隔开成了两个空间。 叶崇磬将堂哥推开,步往外走。 “站住。”叶潜说,“还没让你走呢。” “爷爷,”叶崇磬镇定看着祖父,“我有事要办,先走一步。”他说着看向祖母。 “等等。”叶潜也看看方培芬,说:“今天这场合,不便多说。我只点你一句——说你跟邱家湘湘走近了些,原来不是空穴来风。” “爷爷,”叶崇磬不卑不亢,“说句不敬话,您十几岁留洋,早早就接受西式教育,您恋爱婚姻便是自主,总不至于到了我们这一辈,您做回家长。”他说着,看了眼身后崇磐,又对着祖母。 叶潜被崇磬噎了这一下,一时之间竟也找不出话来训斥。 方培芬则点了点头,说:“你先去吧。崇岩会送我。” 叶崇磬便微鞠一躬,步离开。 叶潜一口气缓过来,说:“这成什么样子?反了都!”他说着盯住崇磐。 崇磐拧开脸,站那里,淡声说:“若叶家能容纳吸毒女孩子做儿媳妇,那……” “你混蛋!”叶潜听到这里,猛然间一声暴喝出来,对着崇磐便将拐棍甩了过去…… …… 酒会现场剩下客人已经寥寥无几,叶崇磬张目一望,并没有发现他目标人物。 他疾步离开,也不管背后有人叫他,到底是姑妈还是母亲,他只能暂时当没听见了。 外面楼梯水晶似反着光,他噔噔噔往下去,大厅里还有些正等着离去客人,见了他未免再打一重招呼。他只这里略一站,目光将人脸过滤掉,回身便往侧门走。还好他对这里了如指掌,还好他对董亚宁习惯也了如指掌——于是他门童将侧门替他一打开瞬间,便看到了这里等着自己车来董亚宁。 一个孤立背影,对着他,听到脚步声移近了自己,也没有回头。他手抄裤袋里,双脚分立着,像这样站姿才稳固,才能压住他心里熊熊怒火。 叶崇磬看着这个背影。 他并不知道为什么自己定要追过来。 刚刚也只是一个念头,董亚宁那样暴怒之后,想要跟他说点儿什么。虽然,其实过去这段日子里,他们不用说太明白,也早就应该明白彼此心里所思所想,以及所思所想指向那个人……都是没有办法控制自己感情生长,却也都极力控制着,生怕走错一步,伤害到她。起码他是如此。 “亚宁。”他先开口。 董亚宁车子从小径中拐了出来,车前灯明亮,越来越近。 “你早知道……她以前事?”董亚宁突然转了脸过来。车灯加上头顶吊灯,让叶崇磬脸加明亮。而他背对着这两束光,面上有一小片阴影,恰好遮住了他额头和眼睛。 叶崇磬就算看不清董亚宁眼睛里神情,也感觉到了他全身上下这股冷透了气息。 他说:“是,我早知道。” 对他来说亦是无比沉重和惨痛事实,他早知道。却小心翼翼,将这些东西掩饰好。 知道她经历了什么样生死考验,知道她为了守住这些秘密,付出了多么重代价。也知道她不小心泄露给他,不过是一时脆弱……也因为,其实他跟她,也一起经过了生死考验。她对他,是有一点、起码是一点,信任和依赖。 “我早知道。”他腔调了一遍。 董亚宁仰起头,挺直鼻梁成了面部亮一点,亮刺目,他说:“你早知道……”他猛甩了一下脸,动作极迅猛,抬腕子对着叶崇磬便挥过去,叶崇磬并没有躲,他知道董亚宁这一拳不是挥向他,果然董亚宁一拳砸了他身侧花岗岩石壁上。 叶崇 磬看着他一动不动,死盯着自己,说:“不该由我告诉你。” 董亚宁低了头,竟笑了起来。这笑声清亮,可这样暗暗夜晚、冷冷气氛下,听起来无比凄凉。 他说:“老叶,我没想到会有这天。” “我也没想到。”叶崇磬说,“理智些就应该避免。但如果说停就停,不是人心。” “说停就停,不是人心。”董亚宁重复了一遍这句话。他收回手来。骨肉剧痛。“菁菁,我并不爱她。我跟她没什么。她……” “我知道她。也知道你。”叶崇磬点头。时至今日,他已能够跟人平静提起她。那么他,应该真是痊愈了。可是眼前亚宁,包括不眼前屹湘……他不能多想。 “抱歉。”董亚宁直视着他,说。 “不用。我们开始,你拒绝她之后。”叶崇磬立即说。 “我抱歉,是因为这么多年,关于这一段,从没跟你说过明白话。”董亚宁咬着牙关,手上剧痛慢慢扩散。 “没关系。这就不是能说清楚事情。我于你,也是一样。”叶崇磬说。 董亚宁往下走了两步台阶。 “亚宁,对屹湘,我是真心。我希望她好。”叶崇磬说。董亚宁站住了。叶崇磬继续说:“她成为人妻之前,我不会先放弃。而你,亚宁,如果你还爱她,你至少该有行动。” 董亚宁他话音落下一刻,继续下台阶,随即开车门上了车。 他电话响起来,接通听了一会儿,他说:“既然这样,那就带他来见我。” 隔着车窗,他看了一眼静立灯影中叶崇磬,才说:“开车。” —————————————————————— 亲爱大家: 今天到这里。诸位晚安。明天见。 第二十二章 霜缟红绡的碎片 (六) 车子缓缓启动,身上不适感逐渐加重。 他闭上眼 闭上眼,眼前竟是血红一片,他忍着,但没忍住,歪了身,大吐起来…… 叶崇磬站原地好久没动。 明明是将压心头话借这个机会都说了出来,却没有半点轻松。 董亚宁晦暗脸色、僵直身形,成了另一种压力,笼上心头。 他不是不想回里面去,只不过现回去,还有以后,他要面对,恐怕是多。暂时缓一口气也好。 “叶崇磬。”身后轻轻一声唤。 叶崇磬回过身来时候,脸色已经回复相当平静温和,几乎是与平常无异了。他看着粟茂茂,问:“要走了吗?”回头看看,开过来这辆车子,银色,正是粟茂茂。 粟茂茂没答话,只看着他。 叶崇磬触到她目光,也不由得一怔。水汪汪一对眼,是因为含着泪。 “真是她?”她问,“就为了她,你不惜跟家里闹翻、不惜跟好兄弟反目?” “茂茂,这是我事。”叶崇磬静静说着。待茂茂,他从来有礼有节。但她对他,仍然是到了如今这步。 “那菁菁呢?你完全忘了菁菁了?你那么爱菁菁?”茂茂挡他面前,极力保持平静,还是不能够。她一把抓下头上发饰,“我姐姐,比她不知好了多少倍!你就算是忘了菁菁、也总该选个好……” “茂茂,”叶崇磬再次打断她,“行了。”他面目严肃,相对于他眼下心境,语气已经足够克制。 “我那么喜欢你,怎么努力都得不到你心,她凭什么?”粟茂茂眼里泪光闪闪。语气并不激烈,反而有种说不出悲凉,她终于忍不住转开脸,不看叶崇磬眼,说:“你可知道,传闻不堪,也许只是事实一角?她可能比传闻中……还是你,就连这样都不计较?” 叶崇磬定定看了她。 “你喜欢她到这种程度?什么样过去,都不会放心上?”粟茂茂抬手擦了下下巴上泪,“你知道吗,那晚丰谷我遇到她开车撞董家三叔。那种不要命撞法儿,可不是一般人有一般缘由能做出来。董老三是什么人,我不清楚,但你跟董亚宁关系那么好,不会不清楚吧?她私生活混乱不是空穴来风,磐哥人醉了,话没醉。难道你们叶家能容得这样人……” “茂茂,”叶崇磬平和说,“她是什么样女子,我比你清楚。” 粟茂茂咬着嘴唇,回头重瞪了他,隔了好一会儿,说:“你野心肯定不是一个恒泰能锁住,我早就看出来了。跟叶伯、跟磐哥,你不是超然,是太有把握。那么,我,加上粟氏,够不够?” 叶崇磬摇头,眼睛里甚至带点笑意,“别这样,茂茂。” “为什么不?我告诉过你,对你,我铁了心。” “我想要粟氏,也不会用这种方式。茂茂,也不要对任何人再开出这样条件——第一,别认为感情可以用利益交换;第二,别以为粟氏一定会是你、永远是你。” “我可以不要你感情,我只要你人。”茂茂倔强说。 “昏头了,粟茂茂!”叶崇磬拎着粟茂茂就往她车边走。 “对,就是昏头了!叶崇磬,我现不讲道理、没自尊心!你喜欢她,不是也不讲这些?”粟茂茂甩开他,恶狠狠瞪着。眼角泪滴却不住往外滚。擦也不擦,擦不迭。 叶崇磬叹气。 多么骄傲女孩子,说跋扈也跋扈,说娇贵也娇贵,却一古脑将心思放了他身上。 他冷着脸,也冷淡了声音,说:“今天大概是个好日子,人人都教我该怎么做。茂茂,总有一天,会有人,同样不要自尊心来对待你。但那肯定不是我。”叶崇磬下去,硬是不管她怎么反对还是将她塞进车子里去,关车门前说:“路上注意安全。” 他眼看着这辆跟他一模一样车子面前停了好一会儿之后才慢慢驶离。摇摆和缓慢行车,大约恰似此时茂茂心情。 此时侧门一开,sphie看到他,立即有种如释重负表情,催着他让他回去,说酒会结束了,但是有几件事要叶先生上去处理下。 叶崇磬点头。 外面站了这么久,他都没有觉得热,一进门,里面开足足冷气,让他冷不丁打了个寒战。 他这才抹了下脸上,原来早就出了一身汗。 他急匆匆返回会场,宾客已悉数散。金碧辉煌场面,顿现寂寥。sphie陪着他直到将所有事情都办好,才对看着工作人员摘下印着恒泰百年纪念大条幅取下他说:“叶先生,夫人离开前让我转告您,今晚请您回家去,她有事要跟您谈。而且,说,不管多晚都等您。” 叶崇磬点了点头,看看时间问:“没开车来吧?我记得你说车子送去保养了。” “是。”sphie答应着,会意,忙说:“叶先生,我自己会回去。” 叶崇磬走前面,出会场大门一刻,转下身,说:“ 我回家,载你是顺路。” 再看了一眼已经空无一人场内,他回了身。 皮三老板董亚宁住处大门口站了有三分钟了。 公寓里灯没有开,看上去,黑洞洞,就愈加显得这里安静极了。也看不出到底老板此时回没回来。 他硬着头皮再拨了一通电话。 就电话拨通瞬间,面前铁门咔哒一下开了,随即公寓上层灯亮了,那落地窗前一个拿着电话黑色身影投出来。 皮三从心里一紧。 那身影一忽儿就不见了,皮三以为自己眼花,下意识揉了下眼睛。 “三哥?”身后手下问他意思。 皮三舔了下唇,回过神来,电话是通着。 他挂断电话,对着后面那辆车边人示意,“点儿,别让董先生等。” 那人应声开了车门。 从车上下来是董其勇。 他没有细看这里环境,只是走到皮三身边时候,问:“里面?” “。董先生要单独见你。”皮三推开了铁门。 董其勇便走了进去。 ———————————————————— 亲爱大家: 今天到这里。谢谢阅读。各位晚安。 另,因假期有外出安排,会3、1号停两天。这儿跟大家说一下。 各位假期愉! 第二十二章 霜缟红绡的碎片 (七) 皮三转了身,背对着院子,挥了挥手。仿佛过了这个界线,里面再有什么事情,已经和他无关了。 董其勇穿过这个浅浅院落。 院子里玫瑰花正馥郁芳香时候,穿过花径,带一身花香。 他许是医院里呆够了原因,出来觉得任何一种味道都是清宜人,何况是这种花香。于是他驻足,多看了几眼这朵朵饱满玫瑰花。红玫瑰,没有月色,也没有灯光,却知道这种红玫瑰,应有着血红色泽。而且,是带刺。 他呆呆站了一会儿,步上台阶。 门开着。 他等了片刻才去推门。 走进去,没有换鞋,只听到自己脚步声。 门他身后缓缓合上了,电子锁吱吱声像老鼠咬啮着什么,让人头皮发麻。他就此停了一下。自己脚步声也消失了,没来由心里便有些觉得毛骨悚然……他往后退了一步。 低沉、咻咻呼吸声,还有一股奇怪味道,热乎乎向他靠拢过来。 他猛拍了一下手,门厅感应灯一亮,暖光笼罩同时,黑乎乎一团东西已经悄没声息扑到他面前,就只觉得肩头被重重拍到、他整个人向后倒去,沉重、热乎乎呼吸喷脸上,董其勇喉头噎住,这一瞬间,他几乎看到了一片死亡阴影——狮子一般庞然大物,血红眼睛、金光闪闪毛发、沉重身躯、暗红色长舌耷拉嘴外……对着他,不吼不叫。他一颗心都要跳出来被这庞然大物吞了。也顾不得浑身疼,头脑中一排空白。 一声唿哨,这庞然大物从他身上一跃而起。 身上轻了,他一口气松掉,还没有吸进鲜空气,就听“嚓”一声细响。 那獒犬慢慢走开了,董其勇半晌才从地板上起来。 那“嚓”一声细响,声音极为熟悉。虽然那么细微,却有着足以令人胆寒力量。 他转过身,面对着声音传来方向,准确无误。管客厅里没开灯,从落地窗外透进来些微灯光,只令厅里暗处暗、明处明。可坐深深沙发里那深深黑影,确定无疑,是董亚宁。 而且,是端着枪董亚宁。 董其勇往前走了两步。 “啪”一声。 一股焦糊味、硝味,伴随着一点点轻烟,从脚下腾起。 他低头看着,看不清这一颗子弹究竟射了哪里,他继续往前走。 “啪啪啪啪……”连续六枪放出来,子弹几乎是贴着他耳边飞过,他身后,从屋顶水晶灯、墙上油画、到博古架上花瓶纷纷落地。 灯也亮了。 坐沙发上董亚宁,和安然卧他脚下旺财,都用血红眼睛,对着董其勇。 董亚宁拿起麂皮擦着枪。一把旧式转轮手枪。他擦极仔细,就好像刚刚那几枪并不是他打、而他就只专注于手上这一件事情,无暇他顾似。 “见我干什么?”这样能把人逼到绝境沉寂里,董亚宁终于开了口。他对着枪管哈了口气。 董其勇看着董亚宁根本没有把保险栓下了,就扣着扳机对着了他自己,不禁脱口而出:“小心!” 整条舌头简直因为口干舌燥完全不是自己,仿佛沙滩上被拖动死鱼,表面上沾满了沙砾。 董亚宁轻笑。 他扔了麂皮。保险栓下了,将枪拎手里,从沙发上站起来,踱着步子,走到董其勇面前来,歪了头,看他三叔。 他瘦瘦脸、细长眼,此时灯光下,阴影深重,可是嘴角上翘,清清楚楚是笑着。 就是这么一副模样,对牢了董其勇,让董其勇脚下被钉住了——他目光也钉住了亚宁脸上和眼中。 “我问你话呢,要见我干什么?”董亚宁将枪从右手换到了左手。 “……”董其勇还没出声,董亚宁左手握枪,冷冰冰枪口,瞬间抵了他右边太阳穴处。 他闭了下眼。 “认得这把枪,是吧?”董亚宁问。 “M2,是史密斯韦森1859年改进M132英寸口径转轮手枪,8发子弹。这一把,是三年前我送你生日礼物。”董其勇回答。 “所以,你知道,里面还剩一颗子弹。”董亚宁阴恻恻说着。拇指将保险栓打开了。 董其勇听着这似乎是从地狱传出声音,看着亚宁尖削下巴、下巴上青虚虚胡茬,阴沉是阴沉,憔悴也憔悴极了,只是比这触目,是亚宁眼睛里里,幽暗冷冰色,看不出他究竟是愤怒、是悲痛,还是什么。似乎所有情感都被幽暗冰冷封住了,剩下要诉说,就全通过了手里这管枪,可枪里仅剩那颗子弹。 董其勇牙齿磨咯咯响,他仍闭着眼睛,说:“亚宁,我不是为了自己来……” 枪管顶住他太阳穴,用力一戳,他头被迫歪向一边。 “嘭。”董亚宁唇间蹦出一个象声词。 “你听我说,如果不是十万火急,我不会找你!”董其勇大声。<b r/>  “你怎么有脸、你怎么有胆子找我?你四处拉shi,我四处给你擦屁股……咹,董其勇?!”董亚宁冰锥一般声音处处刺精准,不仅仅刺向他这个三叔,是刺向他自己,眼前简直是血肉横飞场面,红彤彤一片,令人作呕。 董其勇睁眼看亚宁。 长久对视。 董亚宁眼睛要瞪出血来了,“你也配两条腿走路?” “我爱她。”董其勇说。 “咣”一下,枪托砸了他头顶,他眼前一黑,人便跪了地上,为了不让自己跌倒,手扶地板上。 董亚宁身子也落了半截,枪口依旧精确顶董其勇太阳穴处。 ———————————————— 亲爱大家: 今天到这里,谢谢阅读。晚安。 第二十三章 霜缟红绡的碎片 (八) 握着枪手稳定极了,没有丝毫发颤。 “我……”董其勇喘息着。 枪管从他太阳穴处移开,狠狠砸他唇角,血流如注同时,也成功让他暂时说不出话来了。 董亚宁还嫌不够,将枪管直塞其喉,说:“收声。” 鲜血顺着董其勇下巴往下滴。 “我早说过,我问,你不说,那就别说了。”他冷冰冰道。冷冰冰,从头到脚、由内而外冷静。 “咣咣”两下连续,董亚宁用枪托砸着董其勇脸、头,满地崩都是血迹。他单手扯了董其勇衣襟,从颈下露出来,是零零碎碎扭曲疤痕,他每看一眼,下手就狠一分……董其勇并不反抗,董亚宁就打凶狠。 他像丢死尸一样丢了董其勇。 像具已经了尸体,散发着恶臭。让他真真切切觉得作呕。只是此时他是吐也吐不出来,胃里已经空空如也。 他死盯着张着嘴困难呼吸董其勇,阴寒眼眯成了一条线。 把这个人,零刀碎剐都不能消减他心头之恨。 “我面前,别用你脏嘴提她一个字。” 董其勇扭曲着身子地板上,此时重重咳嗽起来。一张口,血灌进嘴里,血腥味顶着他喉咙,于是就咳嗽凶。 外面车声人声传来,脚步也近了。 董亚宁冷笑一声,枪管拍了拍董其勇脸颊,说:“听听,是不是救星来了。” 董其勇抬手格开他枪,抹了下脸上血。 门外果不其然响起了按电子门锁嘀嘀声,只是密码不对,门锁并没打开。 外面有人叫董亚宁。 拍着门,叫他。显然是不欲太过声张,叫声并不算高。 是芳菲。 董亚宁听着。知道外面当然不止芳菲。 他默不作声,一动不动。 董其勇翻了个身,直挺挺躺地板上,生死有命一般,也不动。 门锁匆促嘀嘀作响,密码被一遍又一遍试过,终于“嘀”一声脆响之后,开了门。 脚步声凌乱而又急切涌了进来。 “哥!”董芳菲惊声大叫。她踩着地上零散碎片,几乎是跌跌撞撞过来,又不敢走太近,两三步远地方慢下来,轻声叫着:“哥?” 血人一般三叔,半个血人一般哥哥,一个躺地上不知是死是活,一个拿着枪僵直生硬——狮子一般獒犬做出攻击姿态来。 芳菲全身肌肤这一刻像是缩了水,把身体每一处都弄发紧。 董亚宁对着旺财“嘘”了一下,旺财又趴了地上,而芳菲也因为他这一动、眼白瞳仁流转,知道他没事才缓过一口气来,但几乎立即跌地上,两步上前一把抓住他手,就想要夺枪。董亚宁身手,又警觉时候,哪儿那么容易让她得手,迅速,将枪倒了手,冷眼看着她。 “哥,你这是干什么?”芳菲几乎哭出来。穿着礼服和晚装鞋子,极不方便,也顾不得仪态,整个人就挡三叔和哥哥之间,抓着哥哥手,说:“你怎么了?有什么话你慢慢讲,动刀动枪……万一伤着呢?哥?你告诉我你到底怎么了?”她声音发着颤。盯着哥哥反应,急切间回头看下站大厅中央父母,换着气,极力让自己镇定下来。 “让开。”董亚宁却是谁也不看。 “哥!”芳菲是双手紧紧拉着亚宁握枪手臂,她强压着剧烈起伏气息,“哥,别生气。从长计议。有爸、有姥爷,有什么事情都能解决、他闯多大祸都能解决!你发什么脾气?不用你,这次不用你出手,我来!我来解决好不好?哥?” 董亚宁眼珠子转了一下,终于聚焦到妹妹脸上。 芳菲见他有了能听进话去意思,拍着胸口,说:“我来解决。哥,我知道你管够了他事。以后我来,以后这些都由我来,你放心,我也能处理好……哥,你不看爸妈,你还要看爷爷!”她说着,身子因为发颤,耳朵上挂长长钻石坠子也跟着剧烈晃动,璀璨耀目七彩光辉,灼人眼。 亚宁微微眯了眯,轻声问:“你知道他犯了什么错?” “还不就是那些。三叔不太和我说……”芳菲深深吸着气,说:“哥,他是屡教不改。我也恨他这么不长进。可是哥,爷爷还能有几年?” “我问你,你知道他犯了什么错?”董亚宁直盯着妹妹。 芳菲皱了眉,问:“你指是什么?就算我不知道,你告诉我啊!” 董亚宁仰面,怪怪笑了两声,“我告诉你?” “亚宁!”董夫人叫道。 芳菲迟疑着,但目光开始警醒而锐利。她看看哥哥,又看看父母,后,看向三叔,问:“你们有什么事瞒着我?” “为什么不让芳菲知道?”董亚宁手里仍拎着枪,他慢慢走到父母面前去,“为什么不让芳菲也知道,为了这个人渣、为了这个根本不配两条腿走路东西,你们都干了什么?你们都怎么毁人家女儿?你们是怎么把我 湘湘毁了?” “啪”一下,他脸上中了一记耳光。 董亚宁笑出来。 “我就知道会这样。爸,从小到大您打我无数次,我总跟自己说您打有道理。就算是挨打成了家常便饭、成了咱们父子俩交流方式。可今天这一巴掌,我能不能当作是,您承认了我说这一切?” 董其昌脸上涨红了。 “纵容、包庇……做下这样亏心事,吃多少斋、念多少佛、佛爷怀里睡多少宿,才能心安理得睡个安稳觉?”董亚宁目光从父亲脸上,转移到母亲脸上,“妈?您让湘湘去弄死了她肚子里孩子时候,怎么想?怎么想?有没有想过有一天,会有报应?” 他枪口对着身后,眼睛锁定父母身上。 高跟鞋磕磕碰碰地板上,芳菲走到了亚宁身后。 “对不起你了,菲菲。我现顾不得你怎么想,不过你迟早也会知道,这个家里,真像你说,姓董男人,没有一个好东西……当然除了爷爷。只不过,生出我们这样子孙、任我们长成这样,恐怕,他老人家也难辞其咎。” “啪”一下,又一个耳光。 董亚宁侧着脸,咽了口唾沫。耳朵嗡嗡直响,他有些短暂失聪。只是脑子愈加清明。侧着脸,倒看见了旁边面无人色芳菲——正瞪着一对大眼睛,不相信自己耳朵样子。这让他已经麻木感觉,掺进了一丝锐痛。 芳菲突然尖叫了一声。 尖叫声划破了夜空,传老远…… 董夫人急忙追着芳菲出去,就见她飞跑下去,只是鞋跟太高,她一时不慎,摔倒院中。董夫人急切追上去,一把抓住芳菲,芳菲想挣脱但是没有能够,哆嗦着看着母亲。 “菲菲!”董夫人一双手握着女儿手臂。 “……”芳菲头晕目眩。 “菲菲……” “妈……妈妈……怎么能这样?怎么能这样你跟爸爸怎么能这样?”芳菲反抓着母亲手,“妈!湘湘……湘湘孩子……”她哽咽难言。眼睛也紧绷了。她完全没有眼泪。头脑中一片混乱。只是狠狠抓着母亲手臂,拼命想要镇定下来。 她不能慌乱。眼下不是慌乱时候。 她知道今晚陪着父母来到这里,必然会有事发生。只是她没有料到这样事。 她手死按着地面,获得一点支撑和安定力量…… 董夫人眼看着芳菲慢慢缓和下来,已经顶到脑门儿一股子气,松下来一丝,她虚脱一般坐地上。 刚刚里面那惨烈样子,又浮现眼前。而此时寂静无声,却比那样惨烈场面让她担心。 她不由自主闭了闭眼睛,为这寂静中未知。 芳菲看着母亲反应,已经知道她无需再作任何猜测、也干脆不必再开口问。砖石小径凉意透过晚礼服侵入肌肤,直达心脏——她松开了握着母亲手臂手,说:“我哥问没错,报应来了,是不是?” 她不去看母亲脸。 酒会上父母和哥哥反常表现让她已经生疑,帘幕后叶家人那避开众人视线隐秘举动有些诡异。任之后再表现云淡风轻、歌舞升平,毕竟还是有些痕迹。但她初时以为不过是家家一本难念经,叶家邪门儿大哥他不同俗流上再添一笔就是了,并不意。那毕竟是别处繁华、别人家经书,该怎么念该怎么粉饰,只管瞧着就是。哪儿料到紧接着上演,自己家里却才是真正撕破了华丽织锦缎,露出千疮百孔、爬满蛆虫里子来。 芳菲静静对着母亲说:“妈,我哥已经够难了。别再逼他了。我也姓董。”她望着那落地窗,只有小半个淡淡影子,一动不动映那里,那是她亲爱哥哥——让她此时只看着这影子、不忍想到他样貌便已经心痛如刀绞哥哥。 董夫人怔了一下。 也许是头一次,她从女儿脸上看到了从未见到过、又或者是从未意识到刚毅果断…… 董其昌仍跟儿子对面而立,谁也没有先动一下意思,也没有先开口。 他眼睛沉沉如墨潭。 ——————————————————————————————— 亲爱大家: 今天到这里,谢谢阅读。大家晚安。明天见。~ 第二十三章 霜缟红绡的碎片 (九) 他踱了两步,走到董其勇身边,蹲下来,查看着,问:“老三?”声音低沉而平稳,就像是平常一句招呼,接下来似是要问他弟弟是不是要来杯茶那样。而董其勇虽然没有能够发声,眼皮一开一合,及时表示自己没事。于是董其昌按了按他肩膀。 董亚宁背对着那边,但从落地窗反射,他看到父亲动作——足以说明一切动作。他忽然间身体发抖。抖不由自主,从唇齿间便钻出了怪异笑声来。这笑声屋子里回荡着,令人毛骨悚然。 董其昌听着这样笑声,并不为所动。他沉着冷静保持着一贯仪态,待董其勇挣着从地上起来,他看了三弟一会儿,目光转到儿子和儿子脚边那只猛兽般獒犬身上,看了好一会儿,他慢吞吞将礼服外套脱下来——从进了儿子公寓,就算是恶狠狠挥了两巴掌出去,他还是板板正正一副随时可以返回酒会样子——他说:“三儿,去洗把脸,我有话跟亚宁单独说。” 董其勇站了一会儿,就他要起步走时候,旺财再次发出了低沉“呜呜”声。 亚宁低头,说:“慢着。” 董其昌就儿子低头一瞬间,看到他眼中已经隐藏起来杀气。只是他扣住了旺财脖扣——这只极其服从命令獒犬,兽性被主人这轻轻一扣压制住。 “从我这里滚出去。”董亚宁说。看都不看其他地方,将手里那把M2举了起来,“拿上这个。” “亚宁!”董其昌脸色一变。 董亚宁也不看他父亲,只说:“你知道该怎么做。” 董其昌要开口,董其勇却阻止了他。他走过来,脚步有点蹒跚,从亚宁手里拿过手枪,倒是不抖不颤。 董亚宁手里一松,拍了拍旺财头。 “爷爷一日,你且活一日吧。”他淡淡说。听着粗重呼吸声,不是旺财,不是三叔,也不是他自己——他自己此时反而镇静下来,抬眼望着声音来处,一字一句,让人人听清楚似:“不然,我让你生不如死。” 董其昌坐沙发里,望着背对背站立三弟和儿子,悬崖上孤单单长岩缝中松树似一对男儿,都有种孤寒气息,也都风雨飘摇中倔强生长……他清清楚楚听着三弟说:“我生不如死,也有很久了。你放心,该还,我都会还上。” 董其勇说完,人便往外走了。 亚宁坐下来,仍然摩挲着旺财硕大头颅。柔软、毛茸茸、滑不留手……整栋房子里钟表先后响起来,半分钟时间里,鸣声此起彼伏。 “有什么该报答,到这一步,也报完了。再觉得对不起爷爷奶奶,也不该是这样。他是你亲弟弟,就算不是,就算是你身边普通人,危急关头舍身救你,也不是做不到。何况应该感激不是他,而是二叔。”董亚宁手停旺财脖颈上。他不用看父亲脸色也知道自己戳到了父亲痛处。“我常想如果活着是二叔,该有多好……” “你住口。”董其昌说。 语气并不粗暴,甚至很平和。 亚宁抬起头来。父亲此时应痛苦时候,这么多年他们一家始终对当年那场车祸避之不谈。他谅解父亲对三叔纵容和溺爱,就是因为知道父亲心中之痛。于是他也做了这么久“帮凶”…… “湘湘事,全是顺势而为。一个是血亲,一个是外人,舍谁保谁,不言而喻。”董其昌深陷沙发中,和缓说。 客厅里弥漫着浓重血腥味。黑影里似有嗜血猛兽,只等这血腥味出现。 他搓着手指。习惯性。这些年他是慢慢、暗暗开始修习佛学。荣退后居隐二线,虽然时日并不久,但家里手上一串凤眼菩提总是不离手…… “爸,这些年,您细想起来,有没有后悔过?”董亚宁看着父亲手。一次又一次挥向自己手掌,有时滚烫、有时冰冷。这种方式父子对话中,到底有多少、或者究竟有没有,是因为父亲有口难言和不便出口?是因为愧疚? “后悔?”董其昌反问,“那么你以为,邱家让藏了这么些年孩子这个时候出现我们面前,是一时不慎嘛?” 董亚宁后背僵直。 “亲近血缘,会成为锋利武器,亚宁。”董其昌好像这一瞬间,苍老了许多。只是声音仍平淡中掀起风雷,让董亚宁听了,耳边轰轰直响。无数个场景和人影眼前迅速掠过,让他僵直后背层层起栗。 董其昌点着头,“如果真是武器,也是我们该当,怨不得人。只是……” “无论如何,都不准再动她。”董亚宁打断了父亲话。 这栋楼里钟表再次陆续响起,离黎明尚远,夜深而重,好像永远都没有天亮一刻似…… 屹湘下了车,跟高秘书身后走着,不停揉着眼睛。眼皮不停跳,从她上了车开始。这两日她固定时间去安宜医生那里,为只是睡一个好觉,不想今天一觉睡过了头,醒过来竟这么晚了。<b r/>  这个时候原本应该是极安静院子里,传来说话声。 屹湘认出是Allen声音。 Allen作息一向严格,怎么还没有休息? 她走几步。 走她前面高秘书就说:“是崇磬来了。” 她话音未落,屹湘也已经看到了正院中跟Allen玩一处叶崇磬——Allen被他高高举起来,正够着架上垂下来葡萄花。两人不知争论什么,Allen小手里捏着一串豆绿色葡萄花,屹湘看到他竟然去闻,冲口而出:“多多,别闻那花!” —————————————————— 亲爱大家: 抱歉晚。晚安。 第二十三章 霜缟红绡的碎片 (十) 叶崇磬转过身来。 “Vanessa!”叶崇磬肩上Allen看到她,叫道。 叶崇磬将Allen放下来,抬头笑微微对着屹湘,看她走近,轻声说:“我问过了,多多对花粉不过敏。” “是只对一种花过敏……鸢尾花。”Allen摇着手里葡萄花,纠正叶崇磬,“我做过测试。”又对着屹湘解释,很有自信样子。 屹湘略松了口气。 叶崇磬无声笑笑,对屹湘说:“我正好回家,顺路来给你送支票。耽误了两天,不好意思总欠着账。” “不着急。”屹湘也轻声说。看到他礼服搭石凳上,温莎结歪斜着,袖子撸上去,方便活动。也不知道他跟Allen这里玩儿了多久了,看起来,和Allen一样,脸上都有亮晶晶汗水……天气是真热透了。 “进去洗洗手,弄一只花瓶,把花儿放进去——明天我带你去潘家园玩儿个有意思。”叶崇磬低头拍了下Allen后脑勺。 “什么?”Allen却不着急去洗手,反而跳到石凳上,翘着脚问叶崇磬:“你不是说,有个好玩机器人?” “那个啊,那个等你下次回来,给你看。”叶崇磬看着Allen笑。 Allen抿了抿唇。 屹湘走下来,站两人中间。Allen又显出他那执拗小表情来了,很难糊弄和对付过去样子。 “这样吧,等你回美国去,我让人带你参观我们实验室,有好多好玩儿机器人。”叶崇磬看出屹湘担心Allen摔了,他微笑着、不着痕迹站到Allen身旁。“保你喜欢。” Allen眼睛亮了。他看看屹湘,伸出手臂来,勾住她颈子,问:“可以吗?我们一起去好不好?” Allen小身子热乎乎,屹湘被这股热烤化了,不由自主点了点头。待反应过来,她立即看叶崇磬。 叶崇磬笑笑,说:“我来安排。难得多多有兴趣。” “会不会妨碍你们工作?”她问。感觉到Allen箍着她颈子手臂紧了,显然挺期待叶崇磬答案。她看看Allen,待叶崇磬说出“没关系”来,她才说:“那你可要睁大眼睛好好看,机会难得。” Allen她脸上亲了一下,从石凳上跳下去,说:“我去看看My!”一溜烟儿跑了。 叶崇磬看着他跑开,虽然很想说句慢点儿跑别摔了,却没说出口。男孩子,还是磕磕碰碰长结实——他转眼看看屹湘,拿起外套来,从口袋里取出支票,递给她,说:“看看数字对不对。” 屹湘接了,仔细查看着。 叶崇磬不由得就想起来,那一次,他撕下支票来递给她,她看着支票上名字,慢悠悠念出来……他以为她是认不得这个复杂“磬”字。很多ABC,汉字认知能力退化厉害。后来印证起来,明白过来那时候她,定是认出了他。 那时候她,是古色古香小店里,浑身灵气女子。 “我明天就交给师父。谢谢你。费心了。”她说。将支票放进皮夹里。 “客气什么。是我该谢你肯让我这个心。”叶崇磬边说,边穿上上衣,“这笔买卖只赚不赔,你又不是不知道。代我问候艾老。” “一定。”屹湘看他。天气热了,他还是穿整整齐齐,绝不失礼人前样子。“我让人倒茶。” 她说着,看看四周围。怎么这么安静。 父母不家?姑姑不家?崇碧呢? 都没有人招呼他吗? 叶崇磬说:“是多多出来招呼我。”他说着便笑。难以抑制一种温暖感觉。进来时候,家里工作人员说邱亚拉但是身体不太舒服,要进去叫起,他阻止了。屹湘电话当然是打不通,他本来想等一下就走。不料那个小人儿他们说话工夫从里面出来,一本正经问他话、招呼他进去坐、还让人给他弄喝——只见过三两次呢,竟然就记得他爱喝什么茶,直接让人上家里好茶,吩咐起来有板有眼,让人忍俊不禁。 “也不知道他是怎么晓得家里哪种茶还不错,端上来瓜片真是好。上次我来就想问,你们家瓜片不知哪儿来?喝着比平常好很多。”他笑着,指了指石桌上茶杯。 屹湘这才注意到,看着杯里只有浅浅一点茶汤了,说:“不晓得。可能是潇潇吧。”她是知道家里人除了潇潇大约再没人花这些心思。父亲爱茉莉花儿。因为养病,喝茶也少了,如今偶尔来一杯高末儿,总说提神醒脾好。 叶崇磬想了想,点头道:“也只有他了。” 屹湘石凳上坐下来。 “抱歉。”她说。站了这一会儿,又觉得累。 叶崇磬也坐下来,看了她片刻,默默,又看看腕表,才说:“明天我带着多多出去玩儿半天,行吗?” 屹湘撑着头。可以说不行吗?明明已经听到Allen跟他约好了。可是她真不想他们这么接近。 “屹湘,我只是喜欢多 多。既然他不讨厌我,我就和他亲近亲近。以后,也不一定有机会。”叶崇磬温和说。他再看了看腕表,说:“我还是早点儿走把。” “我送你。”屹湘说。 “别。这儿凉,你不要久坐。”叶崇磬忙阻止。心里有些悔,这儿耽误了她这么久。于是他道了别,步离开。 屹湘他离开之后,石凳上坐了很久…… “Vanessa,来!My头疼!”Allen跑着过来,站廊下,着急对着她喊。听得出来他极力镇定着,可嗓音仍发紧。 屹湘急忙起身,跟着Allen往后院跑去。 …… 叶崇磬跨过垂花门便看到院中紫藤架下竹椅上,母亲早已换了家常衣服,一身闲适正摆弄着桌上茶具,走近了,便闻到淡淡茶香——看见他,一招手让他坐。 “这么晚还泡茶?”叶崇磬一坐,便歪了竹椅上。 “你也知道晚?”叶夫人反问。 —————————————————————————— 亲爱大家: 今天到这里。谢谢阅读。诸位晚安。 Ps明天应该就是“立夏”了,夏天来了,大家多多保重。另,周末愉! 第二十三章 霜缟红绡的碎片 (十一) 她斟了两杯茶,自己先端了一杯来,且不管儿子。 叶崇磬竹椅上歪着,松散着筋骨,有点懒洋洋。瞅着桌上那杯茶,忽然嘴角微微颤了下,脸上便有了一个类似微笑表情……叶夫人看了,心里蓦然一动,说:“我看你今晚也没少喝酒,自己开车回来?” 叶崇磬沉默着。心知母亲这么晚坚持让他回来一趟,起头儿上无非是因为今晚就会说那场“小闹”。失常失范崇磐,失常失范亚宁,应该再算上一个失常失范他自己……牵一发而动全身环境,这小闹也能戳了不少人神经。 他微笑道:“那点儿酒。” “那点儿酒?”叶夫人略沉了脸,“你一向谨慎,总是让我很放心。” 叶崇磬笑笑,说:“要不我早回去休息了,还不是您,非让我过来?” “我再不让你过来,不是你我这儿立规矩,是我得爷爷奶奶面前立规矩了。”叶夫人微微皱了下眉。 叶崇磬又笑笑。 “咦?”叶夫人看着儿子,“你还笑出来?” “反正迟早是要说。只是这事,又不是板上钉钉,好让人都知道。我并不是怕什么,存心瞒着。”叶崇磬慢慢说。藤萝影子密密投下来,母子二人身上都是细细淡淡痕迹,茶香袅袅……叶崇磬并不想再喝茶。多多那双小手摸着给他茶碗,起初只是一本正经又有些好奇坐他旁边石凳上望着他,那距离跟他与母亲间差不了多少。换了一个环境,他此时心里,是说不出平和。 “您还记得那阵子我给您看过一块石头?”叶崇磬也摸着有些烫手小茶杯,见母亲沉默,他问。 “你少岔开话题。”叶夫人虽是这么说,还是静等着崇磬继续讲下去。那块石头她当然记得。有一天崇磬巴巴抱了石头来给她瞧,她以为出了什么鲜事儿、难道是好久没开到打眼货?不想却不是。石头再金贵也有限,让她印象深刻是崇磬当时脸上那隐隐藏着喜色。说不出为什么,也许是身为母亲敏感,她总觉得那石头,对崇磬来说也许有些深意思。此时崇磬果然旧事重提了。 “正题。”叶崇磬说。他要跟母亲说,就是屹湘挑那块原石。那日一切开,是灰白切面,屹湘以为是废料,闷闷不乐,还输了他一个月早餐东道。其实就他们一转身,不过是师傅多切了一下,废料立刻变了珍宝。秦先生让他回去拿,问他意见,也说是难得一见宝贝,怎么收拾还真得要精打细算。秦先生意思,简单说就是将利益大化。但他却没让再动,拿回来让母亲看过之后,便放了自己书房里。只要回家来,他随时都能看到那切开籽料。“当时您也说,若性急心急,指不定就把这样宝贝当废物扔一边不理了。就不知道何年何月,才能让它重现光彩,从此错过了也未可知。幸运是,我们没错过。不过是再换了个角度琢磨,就是完全不同局面。对块石头尚且如此,何况对人?” 叶夫人小口啜着茶。 “那石头是她挑。”叶崇磬说。滚落他脚背上让他受伤、被她选中时候说成是“自己找上门来、有缘”石头,也许又是让她至今想起来仍会觉得糟糕、却是他眼里蛮温暖石头。 “小磬,我对湘湘没有偏见。你呀,甭举这样例子,说给我听。你妈妈我一把年纪,别本事没有,就是常年琢磨石头,练出一双毒眼来。”叶夫人和缓说。 叶崇磬怔了下。 “你对湘湘心思,虽然没过明路,一点半点,也瞒不过我。你说没存心瞒什么,这话对,也不对。对我们你是没存心瞒,对她、对别人你却不能不瞒一些。目恐怕也不都为了你自己。”叶夫人说到这儿,忽然顿住了,想了想,才说:“你跟碧儿,都是主意特正孩子。我一直有个原则,就是不管家里需要、希望你们两个走什么路,从我和你父亲这儿,是不会强迫你们。包括跟什么样人结婚,都尊重你们自己感情。” “我明白,妈。”叶崇磬说。 “你明白就好。湘湘呀,我倒不是照着什么标准考察过。耳听毕竟为虚,眼见那才为实。两家子走一近了,自然而然就能多看到一些。那孩子看上去大大咧咧、潇潇洒洒,其实不是普通敏感和懂事。重话都不用说一句,脸上露点意思,她就懂了。我想,要是反对你们交往,也不用使什么损招儿,玩儿什么圈套儿,用不着。再说了,我们犯不着对着别人家孩子使劲儿,管好自己家孩子比什么都强。这些你肯定清楚。我说了,你一向谨慎,做什么事,思前想后、顾虑周全。我们能想到,你会想到;我们想不到,也未必想不到。” 叶崇磬望着母亲。重话后头。 “这是我态度。虽然还没有跟你父亲沟通过,但是我应该能代表他发表这个意见。崇磐例子眼前,你也知道咱们家,崇磐那么得爷爷宠,动了真格儿,一样不行。你可想而知。今晚爷爷对你、你对爷爷,话都算挑明了、也说透了。” “是。”叶崇磬听着母亲话,平和,但是太冷静也太理智了,凉像 石头。 “那我索性也把话说透:湘湘,我不讨厌;但是至少现不行。”叶夫人明明白白说。 叶崇磬没有问为什么。 叶夫人拢了下身上披肩,柔软质地,好看色泽,正是湘湘送她礼物。虽是初夏,夜深了,还是凉。 第二十三章 霜缟红绡的碎片 (十二) “我话你再想想。去休息吧。”将茶杯续满。藤萝阴影下,瓷杯壁上樱花图案模模糊糊……崇磬没有表态,她意料之中。母子俩大概都知道,继续深谈下去会是怎样,却都没有再说。 “那么,晚安,妈妈。”叶崇磬站起来。 “晚安。”叶夫人说。她手微微晃了一下,杯中茶水起了一点风浪。她仰头看了下天空。隔着藤萝,夜空被分割成极细空间…… “湘湘?”邱亚拉轻声叫着,睁开眼便看到趴她床边睡着了屹湘。歪着头,淡淡晨光透过窗户进来,屹湘姣好面容看起来有些苍白,眼下有两片阴影……她昨晚头疼发作,吃过药之后睡昏沉,之后事情不太记得了。看屹湘样子,趴一本厚厚书上,想是就这样守了她一宿。 屹湘睡沉了,并没立刻醒。 邱亚拉觉得口干,也不想再出声,伸手关了床头灯,摸着额头。这头痛起来,真不像是自己。乱扔了一通东西,可能吓坏了Allen……想到Allen,她转了下头,超里面那间房看去。只是想到,就听到里面悉悉索索响,一个小小身影就出现了——小细胳膊小短腿儿,套漂亮舒服棉睡衣里,看到她醒了,跑过来。 她笑着伸出手来,小声问:“醒了?” Allen揉着眼睛,刚刚醒过来漂亮眼睛,有些惺忪,撅了下嘴巴,点点头。 “怎么不多睡会儿?还早呢。”邱亚拉给他拉了拉衣襟。 Allen朝着屹湘看一眼,踩床前脚踏上,凑到邱亚拉跟前,亲了她一下。 邱亚拉往里面挪了挪,拍拍自己身边位置。Allen爬上床去,蜷邱亚拉身边,然后,两人叠着坐那里。邱亚拉示意Allen,Allen便伸手扯了扯屹湘散着头发…… 屹湘睁眼,抹了下下巴,就看到邱亚拉和Allen一模一样动作,都是手臂托着下巴,笑嘻嘻看着她。她不禁又擦了下下巴,晃了晃头。这么睡实是不舒服,可睁眼看到恢复正常姑姑,和笑像天使Allen,所有不舒服足以瞬间一扫而光。她吸着气,说:“怎么不叫醒我。”她说着把当了枕头书合上。 随手拿过来,是次要,主要是怕姑姑发生什么意外。还好一夜无事。她夜里也几次去看Allen。这孩子颇有大将之风,临危不乱,也许是知道有她,睡也安稳。她就这一里一外两张床边徘徊了一夜,看着他们睡踏实了,她才踏实了。 “叫了呀,睡跟小猪一样,叫不醒。”邱亚拉摩挲着Allen颈子。柔柔暖暖,想起来什么,看了看壁上挂钟,问:“Allen不是说今天要出去玩?”她还记得Allen跑进来,有点兴奋说叶崇磬要带他去个稀奇地方。当时她正头疼欲裂。 “不去了。”Allen说。 屹湘和邱亚拉都看着他。 邱亚拉笑出来,说:“干嘛,因为My头疼?”她下巴搁Allen头顶上,搓了下。其实Allen很讨厌人家都他头发,可是她偏爱这样,喜欢看他恼小模样。不料Allen今天没反抗,倒点了点头。她歪头看着Allen。 Allen被她看窘,翻了个身下床,趴床沿上。 “那跟人家约好了,怎么能出尔反尔?”邱亚拉笑着问。 Allen对了下手指,不出声。 邱亚拉把他小手拉过来,放到自己额头上,问:“摸摸,烫不烫?” Allen摇头。 “吃了药就好了。”邱亚拉对他眨眼,“再说医生会看着我,你出去玩半天,让大叶按时把你还回来就行。喜欢跟大叶玩儿?” Allen想了想,看看屹湘,点头。 邱亚拉笑,说:“鬼小子。要不是大叶下棋赢得过你,你肯跟他玩儿才怪。” Allen不服气说:“又不会总输给他。” “那你倒是赢一回给我们看看哪。”邱亚拉故意说。 屹湘提醒道:“去洗脸,时间差不多了。叶崇磬是守时。” Allen扭了一下,乖乖去洗脸了。 屹湘和邱亚拉沉默对视片刻,屹湘问姑姑:“怎么样?” “还好。”邱亚拉笑着,“发作起来不是人受。” 屹湘一阵心焦,却也微笑着说:“我去看看早饭。” “Allen回来这些天好像胖了。”邱亚拉忽然说。 屹湘说:“整天眼前,倒不觉得。” 邱亚拉叹口气。 屹湘出门时候招呼Allen,说:“多多,你自己跟梁师傅说今天早上要吃胡萝卜羊肉包子,是不是?”她等着Allen顶了满脸水珠子跑出来大声说“是是”,便听到姑姑大笑说“真是口味说变就变,以前要他吃口胡萝卜吃口羊肉简直跟要他小命儿似”,又听Allen回嘴说“My做羊肉比石头还硬”……她回 手关了门。门内还继续斗着嘴,一来一回,不久,又变成笑声了——听耳中,仿佛没有比这和谐让人舒服了。 她揉了一下脖子。 趴着睡了一会儿,脖子酸痛很。 经过庭院时候,她瞅了一眼父亲办公室窗前那一株枝繁叶茂西府海棠。海棠花早已是零落为泥了,叶子晨曦中却油亮青翠,好看很——日子仿佛就是植物抽芽展叶开花结果间过去了,如果总是这么宁静,该有多好…… …… 屹湘陪着Allen门口等叶崇磬工夫,并排站台阶上,都微微低了头,看自己脚尖——两人都穿了淡绿色棉衫,只是Allen穿着黑色短裤,屹湘则是黑色短裙,看上去清又出挑。 Allen瞅瞅屹湘,问:“你是不是也要出门?” “去看个老人家。”屹湘回答。刚刚吃早饭时候,Allen问过她,一起去好不好。她说自己有事情不能去时候,他就低了头吃饭,倒看不出是不是不太愉,但让她有些内疚。她解释道:“早就说好了,一定要去。” Allen“哦”了一声,说:“这里‘老人家’好多。” 屹湘怔了下,才回过味来,说:“是啊,好多。觉得麻烦吗?” “不麻烦。”Allen说。他对了对脚尖,说:“这一个比医院里那个白胡子老爷爷要老嘛?” ———————————————————— 亲爱大家: 今天到这里。各位晚安。明天见。 第二十三章 霜缟红绡的碎片 (十三) “嗯,比他要老。”屹湘说。Allen虽然像是冷不丁提起来,此前只有姑姑旁敲侧击问过他医院那里,他都遇到了谁?他当时回答,好像很不意,以为他过后便会忘。现看来,不但没忘,印象还很深刻。 她摸了摸Allen后脑勺。她手心有些湿乎乎,Allen柔发黏上她手,她手便停那里。就这么一会儿,她竟然有些怕Allen继续说下去。 所幸没有,Allen回复了安静沉默,直到看见叶崇磬车子,才小声说:“你说对。” “什么?”屹湘正出神,听到Allen出声,心一跳。 “他很守时。”Allen望着叶崇磬车子,整理了一下背上包。 叶崇磬确实守时。约定八点整,他提前了三分钟。看到邱家门前站立屹湘和Allen,红墙绿树前,淡绿两枚嫩叶似,赏心悦目。他下车来,摘下墨镜,笑了笑,说:“早。”然后,过来给Allen开了后车座。 “早。”屹湘陪Allen走下来,看到叶崇磬车上竟然也有儿童座椅,有点儿吃惊。 “昨天回去才想起来,临时让人送来。多多,抱歉了,可能有点皮革味。”叶崇磬微笑着说。 “没关系。”Allen上车,自己系好了安全带,对着并立车前屹湘和叶崇磬摆摆手。 “这怎么好意思呢。”屹湘说。 “又不会报废,留着,以后肯定派上用场。”叶崇磬关好车门,“那我们走了。” “路上小心。”屹湘说,又对着车里,比划了一下打电话手势,“要乖一点……” “能不能别跟多多说‘乖一点’,再乖,他要成标本了。”叶崇磬看着端正坐车子里Allen,微笑着说。 屹湘哑然。 “你要出门?要不要送你?”叶崇磬问。 “不要了。我还得会儿才走呢。”屹湘摇头,“开车慢一点。” 叶崇磬点头,上了车,戴上墨镜,对着Allen说:“出发了。”嘀嘀按了两下喇叭,便开动了车。 Allen回头看看仍站门前看着他们屹湘,摆弄着手里相机。 “想什么?”叶崇磬问。他从储物盒里拿出一个袋子来,回手递给Allen,“糖果。” Allen接过来说谢谢,打开袋子看,小声说:“Vanessa喜欢这种糖果。”他拿出其中一个盒子。晃了晃,格朗格朗响。 叶崇磬从后视镜里看看Allen,唇角一丝笑意深了。 真是个心思细密孩子。 Allen只是每样都拿出来看了看,并没有吃。他安静坐那里,看着外面渐渐喧闹起来街景,像大人那样叹了口气,说:“我不喜欢北京拥挤……” “嗯。”叶崇磬应着。老气横秋语气,一点儿也不像个小男孩儿。他留意了下他脚上,依旧没穿袜子只穿了舒服软底鞋。 “可是我要走了,又觉得,其实北京还不错。”Allen说。 叶崇磬笑出来,说:“我也有这种感觉。呆这里时候,会觉得没什么好;可离开久了,就会觉得哪儿都挺不错——就连这糟糕透顶交通也是。” “塞车时候你会干什么?”Allen问。 “听听广播,翻翻书。”叶崇磬说,这没想到要跟一个六七岁孩子聊这些。“可以做很多事情。” “Vanessa也这样。”Allen终于拿出一颗糖果,不过他没有自己先吃,趁着红灯,他解开安全带,钻到前面来,坐到副驾位子上,剥开糖纸,伸手把糖给叶崇磬,“给你。” 叶崇磬歪头过来,咬到糖果时候,看到Allen柔软小手,似乎还散发着奶香味……他故意皱了下脸,说:“好酸。” Allen开心笑起来,把一颗红色糖果挑出来,剥开放进嘴里,含糊说:“我就知道那颗是酸。” “好啊,你这个小坏蛋。”叶崇磬空出手来,作势要咯吱Allen,Allen笑着,叶崇磬怕他呛到,只说:“等下再跟你算账。” 车子慢慢开着,Allen吃着糖果,扒着窗子,看着外面。小小背影看起来真让人说不出怜爱……叶崇磬暗暗叹了口气。 到了目地,端着相机Allen就越来越表现出一个小男孩孩子气和好奇心来,琳琅满目又拥挤潘家园,什么都让他觉得鲜,叶崇磬只好牢牢抓着Allen手,人多地方,他索性把他抱起来扛肩膀上。 Allen兴奋问这问那,有时候甚至顾不得拍照,着急起来,伸手便拍着叶崇磬头顶,要他看这里看那里,问问题。手里捏着好多细碎小东西,从风车、兔爷、泥老虎、糖人儿到古钱、瓷片也有。 叶崇磬渐渐身上T恤都透了汗,却乐此不疲、慢悠悠转着。Allen问题总是稀奇古怪,真让他觉得这幸亏是潘家园,要是换了科技馆,他恐怕要随时ggle答案了……Allen 这时候专心看着这个赌青皮摊子,已经有半晌没有说话了。里三层外三层围观者随着里面开大开小呼声也时高时低,他想带着Allen往下一处去。忽然,Allen小手按了他额头上,他以为Allen有什么问题要问。 “怎么了?”他朝里面看一眼。他个子高,前面人虽然多,摊子上卖家和买家交易,看是清清楚楚。 Allen静悄悄拿了一条手帕给他擦了下额头上汗,歪着头说:“我可以自己走。”他说着扭了一下小身子。 叶崇磬却把他又箍紧些,说:“过了这段儿特挤地儿就让你自己走。” “我太沉了。”Allen说。手帕叶崇磬鼻尖、下巴处按着。 “不是你沉,是天气热。”叶崇磬笑着说。这时候人群里又一阵叹息,很惋惜似,他看着里面,原来是这位买家一对核桃,又开不妙。他便问Allen:“要不要进去玩儿一把?”Allen停这里没催他离开,显然已经好奇了好久了。 “这是什么?”Allen问。 “这叫‘赌青皮’。刚刚你我车上看到那种古怪核桃,问我是什么,就是这个。这叫‘文玩核桃’。他们正挑选就是坯子。你看,这些带着果皮核桃,不打开,不知道里面到底是什么模样,对不对?所以从里面选两个,等打开来看,如果两个很配对很好看,就赚了,因为可能很值钱,是适合养起来、养成跟我那串核桃类似;如果一好一坏,或者两个都是坏,那就亏了。” Allen说:“那我要玩!” 他稚气声音不算大,偏巧这会儿安静,包括摊主内很多人都抬头看这个坐大男人肩膀上极漂亮小男孩——斯斯文文戴着墨镜大男人,琳琅满目披挂了众多玩意儿小男孩,看着就是闲逛玩主儿,于是都笑了。 叶崇磬仰头看着Allen,一对好看眼睛里,全是好奇光彩,又有些跃跃欲试。他忍不住笑出来。这面容、这神情,就连环境,也似曾相识,于是他点了下头,说:“来,试试手气,长长见识。” 摊主招了招手,众人给闪了一点空隙。叶崇磬大大方方说着谢谢,走进去,把Allen放下来,替他拿了他当宝贝似抱着那些玩意儿,站他身后,跟摊主说:“我们也来玩儿几把。” 摊主探手从身边一个筐子里捞出一摞刚刚顾客扔进去钞票,笑逐颜开看着Allen,又看着叶崇磬说:“那就玩儿几把。”他空着手地上这堆所剩不多核桃上划拉了一下,“随便挑。我就只有这些。” “哪儿来这是?怎么这个时候来了青皮?”叶崇磬蹲下来,随手挑了一个,放手里捏着,交给Allen,让他试试手感。赌青皮是七月底到十月间买卖,今天遇到了,也是鲜,他自己都忍不住凑过来瞧瞧。 “还是去年存货,我去年生了场大病,开春儿才好起来。东西一直冰库里搁着呢。”摊主笑着解释。 叶崇磬点头,说:“难怪呢。”他又拿了一只,也放Allen手中,问Allen:“怎么样?” Allen不出声,鸭蛋大小青皮核桃他手里,握不过来。 “要像那样剥开嘛?”Allen指着地上一堆散落果皮。 “是呀。”叶崇磬说,“你自己来选好不好?” “好。”Allen把手里青皮核桃交还给叶崇磬,“哪一个都可以?” “都可以。”摊主笑眯眯说。旁边还有人选好了,他过去忙着开果了。 Allen慢悠悠拨着面前这一堆青皮核桃,凉凉,不时拿起一个来,又拿起一个来,两只敲一敲,发出噗噗声音。叶崇磬耐心蹲一边看着他玩儿,也不催促他,也不指点他,看着他选好一对,放身边,又去凑下一对——摊主这时候过来说:“您可真有耐性,这么大孩子老难对付了。我儿子就整天吵我脑仁儿疼,跟‘十万个为什么’似!谢天谢地入秋就念小学了,可去烦老师吧!您这孩子几岁?” Allen恰这时停下手,手里攥着一个青果,塞给叶崇磬,一边瞅了眼摊主。 ———————————————— 亲爱大家: 今天到这里。晚安各位。 第二十三章 霜缟红绡的碎片 (十四) 叶崇磬握了青果,微笑着拍拍Allen背,说:“慢慢挑。” Allen亮晶晶眼珠转了转,又挑了一颗,照样塞到叶崇磬大手里,原先挑好两对,都摆叶崇磬脚边,他看了看,说:“好了。” 叶崇磬把Allen推到自己身前,对摊主做了个手势,两人悄悄把价格谈好了。叶崇磬也依样子抽了一沓子钞票放进筐子里,动作相当迅速。接着他便催着摊主开果。“开了开了”后面围着人也笑着说。 摊主就把第一对核桃接过来,用旋开果皮,剥了,放水里用刷子刷干净沾核桃上果皮屑,不一会儿,一对大小相仿核桃就露了出来。摊主把核桃放手心里,拿卡尺去量,一个直径47毫米,另一个直径48毫米。 “旗开得胜!小伙子,一对狮子头啊!”摊主把这对核桃捧手上,交给Allen。 Allen接过来,一手一只,碰一处看着,似懂非懂,又看看叶崇磬,问:“这叫‘狮子头’?” “嗯。”叶崇磬笑着。趁摊主开剩下两对青皮,跟Allen解释了一番,问:“好玩儿吗?” “我们是赚了嘛?”Allen此刻好像对这个感兴趣。 叶崇磬还没说,摊主就先说:“小伙子,何止赚了,是赚翻了!你瞅瞅你手上那一对,大边儿、深纹儿就不说了,这么撞手东西,是多好手头啊!小伙子,抓好……真是个脚头旺小伙子!” 叶崇磬微笑着对摊主摇了摇头,对Allen解释道:“这位叔叔意思就是说,你抓这几个青皮核桃,相当于,我们本来打算这一科拿C,可是竟然考了个A+——明白了?” “明白了。就是我们赚了意思。”Allen点头,“比你那串还好?” 叶崇磬笑着说:“差不多。” “又一个好!”摊主开了第二对,一大一小,小那个直径不过三十几毫米,纹路也不清晰,另一个却也很好。Allen把这三个摆一处,看着。再开后一对,却是一个长歪了,一个也是太小。一字排开六只出壳核桃,各式各样。 叶崇磬原本就是无可无不可,只要Allen玩儿高兴。此刻看着一字排开六颗文玩核桃形态各异,倒也觉得有些特别意思。 Allen看着,对叶崇磬说:“我都喜欢。” “那就收好了。”叶崇磬让Allen把核桃放包里,拉起他手,说:“我们去别处。” Allen却空出手来,对着摊主伸手过来。摊主愣了一下,被青皮汁液浸染黑乎乎粗糙大手挓挲了一下,才笑着握住Allen这只白白嫩嫩小手。 “谢谢您。”Allen说。 “不客气!”摊主松了手,掐着腰,饶有兴味看着这个小男孩,说:“喂,小伙子,还没告诉我,你几岁呢?” “我六岁。再见。”Allen说着,抬手拉了叶崇磬手。“我们走吧。” 叶崇磬跟摊主道了别。拉着Allen,两人众人艳羡目光中离开了青皮摊位。 “我刚刚好紧张。”Allen晃着叶崇磬手。 “为什么?只是一个小游戏。”叶崇磬微笑着问。Allen目不转睛看着开果,他就留意Allen反应。从Allen专注神情上,他倒看不出Allen紧张。 “我也不知道为什么。”Allen隔着包,摸摸里面核桃,又笑了,“能送给我一个嘛?我拿回去给My他们看看。” “本来这些就都是你。”叶崇磬笑着说,“车上那挂十八罗汉也送你。” “真?”Allen站住了。 “真。”叶崇磬笑厉害。真难得,这么小一个孩子,喜欢这种小玩意儿,连他都觉得古里古怪小玩意儿。他家,若不是祖母喜欢,他也不会太留心。 “谢谢你。”Allen跳了一下。 时已近午,阳光有些烈了,蹦蹦跳跳Allen,终于活泼可爱像只荷叶上鸣叫小青蛙似了。 叶崇磬看着走身前他,多迈了半步,给Allen拉好了软沿帽,说:“饿不饿?等下逛好了,带你去吃好吃。” “好。”Allen回手,拉住了叶崇磬手,“吃什么?” 亮晶晶眼睛,一仰脸,被垂下来帽檐遮住了。 叶崇磬笑了,说:“炸酱面!” “哦也!”Allen叫了一声,身上披挂那些七零八碎乱晃起来,简直就像个顽童了。他“啊”了一声,想起来什么似,问:“我们叫Vanessa来好不好?” 叶崇磬对着这样一张可爱至极小脸儿,一个“n"是无论如何说不出口。 …… 屹湘从师父家出来,走到楼下听到手机铃响。 换了手机,铃音她还不够熟悉,响了一会儿她才接。 今天凡是打进来都是“陌生”号码。 这个电话没有声音。 她站阴凉树荫下 ,看看断了电话,心里有些莫名发慌,攥了手机。 师母这时候站平台上,对着她喊:“湘湘,你东西落下了。” 屹湘仰头,穿过树叶刺目阳光让她眼睛被耀了一下,眼前白光闪闪,她急忙说:“我这就上来。” 高秘书站车边等着她,看她脸色不佳,就说我上去给你拿吧。 她说不用,高秘书还是上去了。留下她原地,缓了好一会儿,眼前那白光才消失。她靠车边,看着眼前静僻小楼,师父换住处,比原先处所不大,却安静些了似。师父和师母精神也还不错……她默默仰头望着那个小小平台。师母身影已经消失。她不知道这一别,将何时再见到老人家。就连师父刚刚也说,湘湘,不晓得你下回回来,我还不了。 她鼻尖发酸,转身上了车。电话再响,她立刻拿起来看,这回是叶崇磬打来,接通却是Allen跟她说话,说等下要去吃炸酱面,问她:“一起来好不好?”Allen咕唧咕唧,听起来情绪很好。 ——————————————————————— 亲爱大家: 今天到这里,晚安各位。明天见。 第二十三章 霜缟红绡的碎片 (十五) “吃炸酱面么?”屹湘反问。她不知道Allen这是因为发现了鲜吃食高兴,还是因为今天玩儿痛,或者是真心喜欢跟叶崇磬一起。也许是兼而有之。可这孩子这么高兴。 “嗯!”Allen轻答着,“你等等,我让他跟你说。” Allen随后将电话换给了叶崇磬。叶崇磬耐心告诉屹湘地址,原来就秦先生博物馆附近——“你若没时间过来就别来了,我带多多吃好了就送他回家。”他电话里说。隔了老远,他脸上微笑表情就像屹湘眼前一般。那是种谅解和纵容微笑。 屹湘说:“那麻烦你了,我另外还有事,现实是不能过来。” 叶崇磬说:“没问题,那就这样吧。” 收线一刻她听到Allen追问叶崇磬什么,声音尖细清脆。 屹湘攥着手机,将叶崇磬号码存了。想起来,又去翻看刚刚电话号码。总觉得这个号码有些熟悉,尾号是连续4个4……她呆看了一会儿。 高秘书匆匆从楼里出来,将一只蝴蝶发卡交给屹湘,说:“说是落沙发下面了。老太太眼神儿真好。” 屹湘接过发卡来戴上。也不知是什么时候掉,可能只顾了说话,滑落了也没发觉。 “还有这个,老太太说肯定也是你。她家里没这样东西。”高秘书又递过来一样,手心里。她笑微微,说:“我觉得也该是你。以前夫人出访,也常留意这个——是给你搜罗吧?她说你喜欢这种风格胸针。不过,现象牙制品管制这么严格,而且你又成了动物保护主义者,可能也只是看,自己不会收了。” 屹湘接过来,先说了句“这个不是我”,随即便愣了。 这东西断然不是她,但也绝不是没见过。 哑光紫金玫瑰盘花底座,维多利亚女皇那冷峭高傲侧脸,侧脸上细小裂纹……她握了胸针,说:“我们走吧。” 她说着就先上了车。 攥着胸针手一直扣腿上,透过裙子,手心和腿上汗简直融汇到了一起。 高秘书坐她旁边,这时递给她一方手帕。 屹湘接过来抹着汗,才发现自己自从上了车,就没停了出汗,可是车内冷气已经开很足。 “还要去吗?”高秘书轻声问,“实不舒服就先回家吧。反正没有提前约好。” 屹湘点了点头,看看外面,问:“洪阿姨离职以后,就住这里?” “对,就这里。这原来就是他们家老太太还时候分老房子。老太太早前也是你外公身边工作过,后来也受过连累。洪梅从结婚就跟她母亲住这儿了。为了照顾老太太方便,几十年没离开过。现又这继续带孙子。”高秘书说到这里,发觉前面开着车司机给她做了个手势。 屹湘也看到了,于是问:“怎么了?” 司机说:“那辆车还跟。” 屹湘听出话里意思,她回头看后面,问:“从什么时候开始?”后面车流拥挤,她也辨不出究竟是哪辆。只是有一阵紧张感,迅速滚过。也只是片刻,便镇定了下来。这不是第一次遇到,当然也绝对不会是后一次。她理应处之泰然。“不是我们自己人?”她问。 高秘书立即说:“没有,今天没安排人跟着。” 屹湘知道高秘书跟司机都是受过特训,警惕性比她是好了不知多少倍。可这样跟踪,她也不是没遇到过。 “早上出门时候我就看到过一次。到了艾老家,那车子就不见了,我以为是同路。”司机说。 屹湘见高秘书并不意外,显然见惯这种场面。她坐正了,说:“没关系,继续开车吧。” 高秘书也回头看了看,又看了看屹湘,才说:“你等下放心上去。我会想办法确认。下来之前等我电话。” 屹湘却说:“不用那么兴师动众。”她低头看了眼手机。 高秘书也不言语。眉头略皱,显然是算计下一步要怎么做。 屹湘到了洪家楼下,拎了带来礼物,独自上楼去了。她站走廊上,特别往窗外看了看,才去按洪家门铃。 只响了一下,里面就有人说“来了来了”,声音洪亮悦耳。 屹湘便知道来开门定是自己老保姆了。果不其然门一开,一个抱着婴儿六旬老太出现她面前,看到她,却是愣住了。 “阿姨。”屹湘叫道。怕她不相信似,又轻声补充:“是我,湘湘。” 洪梅被屹湘那一叫,惊喜交加间,就听着她叫着“湘湘、哎哟湘湘”,一行拉着屹湘手往里让,一行叫着“老范来抱着孩子”,那婴儿也许是不惯被这么忽然抬高声浪吵到,小嘴巴一扁便开始哼哼唧唧,眼见就要哭出来了……屹湘趁着她忙乱,进门换了鞋,放下手里东西,站门厅里,看洪阿姨将哭闹婴儿交给丈夫,立刻回过身来,双手执着屹湘手,先是抓着,紧紧。 “阿姨啊……”屹湘轻柔叫着她。记忆里总是温柔和顺保姆阿姨,忽然间老了也觉得性情变 了很多似,许是真是年纪见了长、许是见到她意外又意外,有些失了常态。这让她分外酸楚和感伤,又觉得温暖。低头看了洪阿姨手,总是温柔哄她睡觉、吃饭手…… 洪阿姨一双眼睛早就红了,手也颤了,喉咙也硬了,哽咽半晌,才说:“……阿姨真以为……阿姨没想到……”她两手摸着屹湘手臂、肩膀、颈子……像是要确定这是个真人不是幻觉,又像是要确定眼前这个真人确实完好无损,仔细看着,直到拨开屹湘额发,看到那条伤疤,她终于忍不住落了泪。 第二十三章 霜缟红绡的碎片 (十六) “阿姨,别这样。”屹湘将她手拉下来,扶着她坐下来,“我来看您,可不是想招您哭。”她笑也勉强,只是忍着泪,转头看着站一边洪梅丈夫老范,叫了声“范叔叔”。 老范应着。他拍着婴儿背,看着妻子和妻子牵挂了许久这个女子坐一起相对垂泪,并不多言。他怀里婴儿也不再哭闹,虽然泪盈于睫,一对瞅着屹湘大眼睛忽闪忽闪却很是好看。 洪阿姨扭开脸,擦了下脸上泪。 屹湘为了缓和下气氛,站起来看看这婴儿。她原本只想夸赞几句这孩子好看,没想到婴儿看到她,忽然伸着手让她抱。屹湘对着这扑过来婴儿,几乎是毫无心理预期情况下,就伸手接住了他——非常胖一个小子,很沉。她抱怀里,肩膀胸口被婴儿沉重小身体贴住,瞬间背上就出了汗。她有些手足无措,只是力好好将婴儿托住,让他舒服一点。 洪阿姨见她发窘,就想把婴儿接过去,没成想婴儿紧箍着屹湘颈子,不肯松开,她只好让丈夫去沏茶,对屹湘说:“也不提早告诉我……我好给你做点儿你爱吃东西。”她拍着孙儿后背,责怪看着屹湘,“潇潇回乌市了对吧?这个坏小子,也不透露消息给我。他结婚告诉我信儿,我没能去;他倒也惦记我,带着他媳妇儿来看我……我其实是想你,也不方便就那么闯过去看你。心里还真盼着哪天见你一面,就是没想到你真来了。”洪阿姨说着又擦眼睛。 屹湘说:“阿姨,这么多年不见,您还是那么爱抹泪儿。羞羞。” “这孩子!”洪阿姨破涕为笑。 “我还记得那时候您躲房间里看言情小说,哭鼻子眼睛都红了。我妈妈以为范叔叔欺负您,叫我把范叔叔喊过去,她教训了一通,临了儿才知道是看小说惹祸。”屹湘笑着说,“害我妈妈也好奇,到底是什么小说让您那么入迷。结果一家子传着看。我妈也看鼻子眼睛红红出不了门……” 洪阿姨笑起来,揉揉眼睛。这么温馨往事,她小湘湘都记清清楚楚。 屹湘轻拍着婴儿,对阿姨笑笑。 洪阿姨看到屹湘抱孩子这生疏而别扭姿势——但凡是女人,无不有天生母性,抱孩子即便是第一次,也都会自然寻找到让孩子舒服方式……她有些疑惑。屋子里只有她和屹湘,加上这个不会讲话婴儿,她还是看了眼厨房方向,从这里都看不到她丈夫身影,才轻声问:“湘湘,你后来……都好吧?” 她仔细看着屹湘脸上神气——从进门一刻她就没停了打量屹湘:还是带着孩子般稚气,也有成熟女性风度,身子瘦瘦,虽然比先前玲珑了些,实是看不出什么来。她不由心里有些发急,目不转睛看着屹湘,等着屹湘反应。 屹湘看起来是只顾了逗弄婴儿,却也小声说:“都好。” 洪阿姨拍了拍胸口,好像一块大石头落了地,说:“我就说!这么些年,我回回梦到你,老是那样子。醒过来我就是揪心扒肝儿难受。总是不敢打听个确切。好孩子,阿姨总算放心了。” 屹湘看向她,如此真挚感情,毫不掩饰流露,也只有至亲至信人,才会这样了吧。她眼睛有些湿。洪阿姨发现,急忙岔开话题,又催着丈夫上茶……婴儿屹湘怀里似乎渐渐觉得舒适,靠她胸口,安静下来。 屹湘端坐着,被这团温热小身子压着腿,渐渐没有那么难受了似,看着婴儿,小声说:“我几乎认真没抱过孩子……这些年,这是第一次。心里总是有些怕……” 真难以启齿。她竟然怕这样可爱婴孩儿。可那恐惧是实实存过。 洪阿姨正把茶递给她,听着她说,却把茶杯又放下来,看着孙儿昏昏然欲睡,便接过来,帮着丈夫把孙儿抱进去安顿好了。出来时候看到屹湘仍坐那里,跟她进去时候姿势一模一样,心里不由得一阵发酸,过去坐屹湘对面,伸出手臂来,无声无息,拥抱着这个她从小带到大孩子。 “我还记得您儿子小宝哥,比我和潇潇大不了多少……您那时候总是要带我们,顾不上带他吧?后来到我们上中学时候,小宝哥可叛逆了,有回我看到您被他气急了动手打他,他就顶嘴说您小时候就没管他,特恨您……您这也是为了工作,是为了我们……” “可能自己也结婚、又做了爸爸,早就能理解我了。”洪阿姨拍着屹湘,安慰她,“都是慢慢懂得做父母难处。小宝现孝顺很。” 屹湘说:“我听潇潇说,小宝哥现可能干了。” 洪阿姨笑,笑容里有得意也有欣慰,说:“还要说他能干?潇潇就不说了,你呢?我前阵子报纸上也看到过你闻——我湘湘才是有出息、能干。我就知道你一定能行。” “阿姨,谢谢你。”屹湘说。 洪阿姨眼睛里,一丝疼惜转瞬即逝,她转了脸,把茶几上碟子拿过来,自制点心塞到屹湘手里,让她吃。 “跟阿姨说什么谢谢。难道阿姨明知道你难,不帮你?那时候,并不是只有阿 姨知道你难,可也只有阿姨能贴身照顾你。” 屹湘将点心掰开,酥皮点心碎渣落下来,她都用手接了,撮起来含嘴里,是甘香四溢。只是呼吸有些重,险些呛了,忙拿了茶来,嘴上还说:“还是这么好吃。”眼泪终于被她憋回去了。 “我还常想着,那时候你跟我闹小脾气,非要我做了这样酥皮豆沙饼哄你才肯跟我说话。一晃儿二十多年过去了。你模样没怎么变,脾气看样子也没怎么变。”洪阿姨轻声说,轻如同耳语,“若你眼前儿,我时常做了给你送过去。 “我以后……会再来。”屹湘说。 洪阿姨却轻声叹了口气,握着屹湘手,说:“阿姨知道你过好,就好了。你来不来,阿姨都觉得安心了。就是有些话,虽然我也许是不当讲,还是想跟你说——不要苛责自己。没有人会比你做好了。” —————————————————————————— 亲爱大家: 今天到这里。各位晚安。明天见。 第二十三章 霜缟红绡的碎片 (十七) 屹湘默默将手中剩下半个豆沙饼吃了,那甘香味道,到后来,竟有些苦涩……洪阿姨一定要留她吃饭,她推辞,再坐了片刻便离开了。洪阿姨简直不晓得要送给她点儿什么合适了,只好将自己亲手做这各式点心,一股脑全都放进一个饼干盒里,塞到屹湘手上,说着:“下回来,千万提前告诉阿姨,给你做喜欢吃东西。” 屹湘点头,说:“要吃萨其玛。” 洪阿姨说:“好,就萨其玛。你要好好。好好吃饭。你看你瘦,以前我照顾你时候,什么时候让你瘦成这样过。就是瘦了,我也有本事把你喂胖了。” 屹湘微笑,抱了抱阿姨,说:“我会,吃胖一点。” “别只管用这些话填我,下次来,绝对、绝对不准这么瘦。”洪阿姨又开始落泪,这回根本不去擦。 她就是洪阿姨泪眼朦胧注视下离开这家门。怀里抱着那个饼干盒。刚刚看着洪阿姨将各种各样小点心摆进饼干盒内……这盒子就变沉。似乎透过薄薄、密封盒子,糕点香气溢了出来,绕满了全身。恰似洪阿姨静心培植养育兰花,馨香四溢。电话响,她想可能是高秘书打来要她下楼。于是她没接,站墙边,听着自己由于步速太而急切跳动心脏那沉沉声音,捣着鼓膜……过了好久,她才推开厚重单元门。外面光线如此强烈,以至她眼前又觉得出现了一重白光似。白光里有一个影子,虽然是淡淡,但轮廓分明。 她慢慢等着白光退去,站她面前这个有着挺拔身姿男人,面容渐渐清晰。 他正正对着她,拦住了她去路。显然已经这里等候她很久了。也许从她走进这扇门开始,他就已经等了这里。他那黑色车子停不远处,树荫下,和他今天给人感觉一样,静静,却仍是不管放那里,只要有光线移近,便立即光芒四射。谁也别想遮掩锋芒。 董亚宁背上被六月骄阳烤灼痛,仍一动不动。 眼前这个女子,黑裙绿衫,抱着一个老式饼干盒,轻轻巧巧从楼道里出来,甩着俏丽马尾辫,眼睛被强光一刺,很自然便眯了一下……就那么一下,象牙白皮肤,珠光四溢。时间好像她这一眯眼工夫便倒流了……还是,时间其实从未流逝过?他不知道。他只知道,有一种疼痛咬啮着他。是缓慢咬啮,疼痛逐渐深入,且越来越清晰。他曾经以为过去了,再也不会有疼痛,总看到她时候卷土重来。他一次比一次加猛烈想要把这种疼痛治愈,结果便是一次又一次被迫着面对自己深伤口。 她对自己出现,并没有表现出足够吃惊。这也并不让他吃惊。他花了一上午时间,默默跟着她路线,终于绕到了这里。 “你来看洪阿姨?”他问。 废话一样开场白。愚蠢至极。他却没有好方式,来跟她讲这“第一句”话。多年以后他还会不会想起这样一个时刻,来怪自己愚蠢与幼稚?还会不会有机会?他想不出。正如他已经想不出,过去这些年里,他是如何熬过看不到她时光了。 “嗯。”屹湘看看他身后。高秘书站车边,跟司机一道,想来应该是全部注意力,都放这里。她于是看了看表,说:“十一点多了……” “洪阿姨有没有告诉你,我来找过她?”董亚宁问。 屹湘抬头,看着他眼。 也许是骄阳似火,将他眼和眼神都灼暖了。于是明明他现脱口而出,对她来说是很残酷一句问话、意味着她必须他眼前来面对一些隐秘恨不得带到坟墓里去东西,她也没有立即被刺痛。她想她应该是被接踵而至打击刺痛迟钝了。但迟钝并不代表没有感觉。 她抱紧了饼干盒,让自己有点儿依靠似。 “没有。”她说。洪阿姨一个字都没有提到董亚宁。甚至洪阿姨关于过去,包括自己怎么离开邱家、之后又是怎么度过这些年,都没有只字片语涉及。她问:“你来找洪阿姨做什么?” “能跟我说会儿话吗?”董亚宁反问。 她侧了下脸,说:“我……没什么好说。” 她照旧穿了高领衫子,将细细脖颈裹严密。 “有。”他说。 说着,已经握住了她手臂。 手冰凉。 竟然冰凉。 屹湘愣了一下。 就是这一愣神工夫,董亚宁已经将她怀里饼干桶拿了过来,拉着她就走。走到他们车边,将饼干桶“嘭”一下放了车顶。高秘书看着屹湘,就听董亚宁说:“我跟湘湘到那边聊几句。放心,我不会伤害她。” “董亚宁!”屹湘被他冰凉手攥紧了手臂,瞪着他,脸瞬间便涨红了。 “就算你没什么好说,我也有话要跟你说。给我几分钟。”她抗拒反应,他意料当中。他强调:“就几分钟。” “好还是不要这样。我们陪湘湘出来,要保证她安然无恙。”高秘书说。 董亚宁只盯着屹湘,没有再出声,直对着她。<b r/>  屹湘说:“你放手。” 他没动,也没放手。 “放手,我不会跑。”她说。脸上红晕范围扩大。她甚至觉得身上都该是布满了红斑了。 董亚宁松了手。 屹湘对高秘书说:“高阿姨,你们先出去,等下咱们大门口见。” 高秘书看了她一会儿,才答应着上了车。 白杨树浓重绿荫重重叠叠笼头顶,乌云一般。 屹湘转过身去,背对着亚宁,只觉得这么一刻,心里酸而酥软。恍恍惚惚,好久以前也有这么样时刻,午后树荫下,两个人一前一后走着,走慢慢,短短一段路,安静走路上,明知道很这段路走完了,却希望永远都不会有头……于是就走到头时候,也许是他,也许是她,突如其来折返回去,拉起近咫尺那只手,再走一遍……她背被撞了一下似,整个人往前倾,她以为自己要跌倒了,但是没有,她被从背后牢牢抱住了。 头脑中一派空白,她意识有短暂停滞。 跟他冰凉手不同,他胸怀烫惊人。烫她战栗。 反应过来便要挣脱了去,他却是老早预料到了她反应,手臂圈紧。于是就这午后宁静院落里,浓重绿荫下,他给了她一个,多年不曾有过拥抱。 “湘湘,霍克斯海德,你还愿不愿意,跟我一起去?” —————————————————————————— 亲爱大家: 今天到这里。各位晚安。明天见。 第二十三章 霜缟红绡的碎片 (十八) 像有一群又一群蜜蜂飞过头顶,黑压压,用让人透不过气来密度和速度迅猛笼罩来,屹湘全身都僵了。 霍克斯海德…… 他们说过要一起做,何止是一样;他们说过要去,何止是一个地方。 …… 来,来来,湘湘来。 他们后一次一起英伦半岛旅行,格林尼治天文台,那著名子午线处,场情侣手拉着手,玩“你东半球、我西半球”合拍游戏,似乎是有着极其重大意义,两个小人儿,是跨过了千山万水才到了一起来似……他开心拉着她手说我们也来玩,然后拍照留念。 他总是觉得旅行便是旅行,端着相机、摆好姿势拍来拍去,“到底是相机来旅行,还是人来旅行?”于是合影就极少。好吧只看风景,陪着他看风景,哪怕是她早已看惯了风景,也觉得分外美,一个人看起来再普通东西,也会变不那么普通……子午线处他兴奋有些反常,却惹她柔肠百结,从心里不太愿意拍这样一张合影:一个东半球,一个西半球。管手拉着手,还是觉得忽然间距离遥远。不知为何会觉得很不吉利。后来想想,也许冥冥之中有些预兆,恰好被她捕捉到了。 他立即看出她有些别扭。拍完第一张合影,就往那条线上一跳,两脚分立两边,拉着她过来,让她依样站了,举着相机反拍,说,笑一下。 对着镜头她露出一点笑容。 照片是她回去后亲手冲印,拍异常好看。她显得比平时要温柔和顺,他显得比平时要斯文俊秀……花枝袅袅、和谐美好一对,却是好看不像他俩。印象中那张照片只看到过那一次。她特意翻找过,翻找出很多底片和照片来,唯独没有了那一卷。她想过也许是注定,她会失去有关于那一段时光印记…… 拍完照他仍不肯松开她,两人拥抱着,站子午线上。 他重重拥抱让她有些喘不过气来,游客看到他们善意微笑和注视,也让她有点儿窘。 他却不管,笑着,耳语呢喃。 他说你看,这样,我左半边追着你东半球,我右半边追着你西半球,不管你那里,我脚印都跟着你脚印。 她低头看着他脚。 荧光绿色情侣鞋,他脚尖碰着她脚跟,亲密无间。她鼻尖有点儿酸楚,笑着说阿笨,看你挑这鲜绿鲜绿颜色……我这是跑到哪儿,才能不被发现啊…… 就是要你躲不掉。他说。 她笑。说,是啊,得多费劲才能躲得开你搜索呢。 她转了半边身,从他眼睛里看自己影子。 你一回头就能看到我,湘湘。 很普通话,没有强调任何一个音节,听起来含义却是那么重。看起来粗犷豪放他,其实他面前特别羞涩,承诺和誓言极容易出口年纪,他这一处,总是少有谨言慎行。也不知是怎么了,她觉得特别感动。 他一句话描述岁月,似乎清晰可见,那样岁月里,一回头就能看到他…… 回头,这本是再容易也不过一个动作,她却做不出来了。 头顶那一群又一群蜜蜂散去,散干干净净。 她眼前清清亮亮,仿佛用什么擦洗过一样,透明让她无所遁形。 她摇头。 只是轻摇了一下,带动了浑身每一处骨节都动、都响。 董亚宁眼睁睁看着她摇头,不禁用力将她抱紧。 “洪阿姨滴水不漏,我想证实,她并不肯告诉我。”他说。 “你想从洪阿姨这里得到什么?”她开口问。 “到现为止,我该知道,全都知道了。不知道,等你来告诉我。不过如果你不想说,也不勉强。”他说。怀里这个瘦瘦人,他说出这句话之后,身子骤然僵直。他于是紧拥抱了她。僵直之后是剧烈震颤,管她已经用了很大自制力控制着她自己反应,但显然并没有成功。 “全都知道了……那你就该知道,我们……再无可能……一起去霍克斯海德。霍克斯海德……我仍然喜欢那个地方,也仍然是我心里福地。有生之年,也许会再去,但是,不会跟你一起了。”她说。冷静自己都不能相信。他面前,她竟然到这个时候,还能冷静开口。 “是吗?”他声音低哑。 “是。”她趁着他松懈,从他怀抱里挣脱。转过身来对着他,沉静说:“是真。亚宁,我……不能再赴霍克斯海德之约。” 他定定看着她眼睛。 浓重树荫下,她眼睛黑,脸色也白。只是比起以往任何一次相对,她也孤绝,让人绝望。 一口气哽喉间,他憋厉害,胸口剧烈起伏着,脸便热了,汗涔涔冒出来,湿了面孔,甚至眼睛,他也觉得湿漉漉。 她见他并没有话,就说:“如果这就是你要跟我说,我想说也已经说了。以后,不要提了。七年前恩断义绝是算数,你我都要说话算话。我 该走了……” 她只是稍稍转了身,就被他猛然拉了回来,整个人被抵他车边,车子低低,她几乎闪了回去,他抄了她柔软腰肢臂弯间。 “董……”她惊叫被吞了下去。慌乱间只记得紧紧咬住了牙关。他亲吻霸道而且蛮横,有一股势必得猛烈,和隐隐怒气,甚至有一点点无望,和无望之后孤勇。她只能紧咬牙关,并不想让他得逞,于是唇齿之间交战,辗转中那咯咯作响声音,就像是暗夜里两只孤魂野鬼碰撞,是让人流泪音乐…… 第二十三章 霜缟红绡的碎片 (十九) 她扯着他腰间衬衫,所有力气都那里似,抵抗着他。从未有过这样相对,哪怕是他疯狂恨着她、想要毁掉她重开始希望和可能性时候,都不曾让她这么难过……眼泪纷纷然往下落,闷闷流着,湿润了干涩唇。 他于是放弃了这无望努力,可是仍禁锢着她,低低,她耳边说:“湘湘,要怎么才行?” 他脸上沾了她泪,被午后热风一吹,迅速蒸发了。 他咬着牙关,瘦削而尖刻下巴抽紧了。 “要怎么样才行?恩断义绝……我是怎么说出了这句话?对,是没有人逼着我说这种话,没有人逼着我反而是我逼着你走进了绝境。可是湘湘,你呢?你帮我!”董亚宁清冷呼吸随着热风涌动,屹湘面前形成一股气流,让她难以顺畅呼吸。“你自作主张断了我念想、我还是不能忘记你、无所不用其极伤害你、把自己也变成了一个十恶不赦人渣之后,我要怎么样才行?”他喘息着,风吹过,带走他清冷呼吸,“要怎么样,你能原谅我?能给我一个,和你再一起机会?” 她抬手,面孔埋自己也已经冷掉手掌间。 “我真想这辈子就这样下去了。没有你我照样可以过。我已经过了七年,以后不过是多几个七年,有什么不可以?可就TMD不行!”他猛拍着车顶,“就TMD不行!不行!” 她慢慢往下滑。 “你让我恨你恨了那么久,傻子样疯子样过了那么多年,却不能再给我一个机会,给我一点信任?你背了这么多不该你背,到今天我会感谢你?感谢你这个笨蛋保护了我?感谢你牺牲了你自己成全我?湘湘,我一点也不。你不应该是这样。应该是这么多年来,你跟我表现那样,狠毒、孤绝、自私……就算你真放浪,只要你是发自内心、是让我嫉恨自由不管不顾。” 她终于滑到了地上,不是脊柱挺不住身体重量,而是她终于有一部分力气可以松懈,不用再勉强支撑。尤其不用他面前勉强支撑,这是多久以来,没有过。 “湘湘,你做决定时候,哪怕多给我一点信任,我们都不是现这个样子。” “我没有不信任你。”她说。从眼神到语气空洞。似乎说出话都带着回音。 没有不信任。反而是太信任。太信任以至于他相信了所有谎言后却不能负担,太信任以至于长久以来他每一步行走她都了如指掌……她是太信任董亚宁这个人了,反而是对自己,缺少了信任。 “那你就回到我身边。”董亚宁说。他蹲下来。 “我不能!”她瞅着他鞋子。青灰色麂皮软鞋,不知怎就有了盈盈一层银光。脚尖对着脚尖,银光闪闪鞋子,刀刃一般。 “为什么不能!” “七年前我不愿意你受伤、不愿意你我和家人之间挑选一边,七年后现,你面临仍然是同样局面,同样抉择。我知道,你也明白。董亚宁我现也不是不信任你。我仍然相信你,如同当初我也相信如果我把所有事情都告诉你,以你性情会怎样做……”她抱着腿。 董亚宁握住了她手臂。 她抖厉害。 “他必须死。”他说。说心里也一阵猛痛。那样伤害她人,都必须付出代价。可是他呢,他又是怎么伤害她?他咬着牙关,只觉得一阵一阵身上发冷。 “董亚宁!” “他必须死。”董亚宁冷而淡语气,重复着这四个字。 屹湘脸色白已经没有人色。 “但是对不起,现不行。爷爷。”他说到这里,顿了顿,“我们家事你知道。爷爷你也了解一点。如果让他知道,他恐怕会亲自下手。可白发人送黑发人,这种事不是不能再发生第二次,只是不能这样发生。所以,你等一等。” “董亚宁,我等是这一天嘛?”屹湘空空眼睛,转向一边,“我等这一天,还要等到现?” “你可以不等这一天,但是我不能不给你这一天。我想是,这样一天之后,能跟你永远一起。”董亚宁说。 永远一起。 永远嘛? “你会忘了这一切吗?”她问。 微风吹起地面轻尘,进了她眼。 眼泪瞬间猛猛流下来,这不带感情眼泪。 她抹着腮上泪,一下又一下。 他说:“不会忘。” 她说:“我也不会。” 不会忘。说忘记了,恰恰都是清晰部分。可以自欺欺人,但不能否认那些痕迹存。深伤害,和浓情爱,一样,永远都不会忘记。 她明白。她想他也明白,所以他才会这么干脆告诉她,他不会忘。 她透过薄薄泪雾看着他,看着他瘦而白脸。 洪阿姨说她瘦不成样,其实瘦不成样不是她,而是他。 “有一天会忘。我想会有多东西来填满你和我记忆。”他说。 “没有这 一天。”她摇了摇头,说:“我没有信心,只拥有你,把你和你家庭、你家人剥离干干净净……我没有信心,对着你时候只想着你;你也不能只有我就够了……董亚宁你是多孝顺多么爱你家人,我知道……而我也一样。伤害我人,我或有一天会原谅,但是永远不会原谅伤害我家人人。”她清清楚楚说完,手扶着膝盖,就要站起来。 董亚宁一伸手拉住了她。 他细长眼睛瞅着她,一丝不错瞅着。 手依然冰冷。 “那么,我儿子呢?”他问。 第二十三章 霜缟红绡的碎片 (二十) “……”她清楚听到自己牙齿磨合声音,喉咙却发不出声。 “湘湘,我儿子呢?保持现状话,就是,你要他永远不知道他亲生父亲是谁?永远管姑姥姥叫妈妈?永远叫你姐姐嘛?” “董亚宁!”屹湘一声尖叫冲出硬硬喉咙。 “别否认,他是我我知道。”董亚宁抹了一把脸。 他知道。 那个精灵一样孩子,会太阳光下闪光。 像天使一样落人间树梢上,他曾亲手把他托住,就像从天庭接到地面……他每想到这个瞬间就会全身止不住痉、挛。他原本会有机会,就像那样,他降生初,亲手把他接到人间……可是他永远错过了。 “他不是你儿子。”她说。 董亚宁细长眼睛骤然间眯成一条线。 “你再说一遍。”他说。 “他不是你儿子。”屹湘说。腿开始哆嗦。 董亚宁将她拎了起来,面对着自己。 “不是我儿子……”他一字一句咬着。 她扭开脸。 董亚宁铁钳一样手将她下巴狠狠掰了过来,面对着自己。 “你看着我眼睛告诉我,那不是我儿子。” “不是。”她吐字,因为他过于用力掌握而变艰难且含糊。 “不是?”他怪怪笑着,“不是?!那你来说,他是不是你儿子?” 她黑潭似眼睛里,蓄了满满水,却是坚定不肯溢出来。 “说,是不是你?!”手指几乎要捏碎她下巴了。 真狠。她怎么能这么狠。 对自己狠,对他狠,对孩子……也狠。 他咬牙切齿,就觉得自己马上要被她逼疯了。简直不知道下一刻自己会不会把她掐死。同归于都比现这么受折磨好。 “不是。”她说。眼泪都倒灌了似,从嗓子眼往下滴,是苦,“不是……他怎么会有……我这样妈妈……” 董亚宁卡着她下巴,粘腻皮肤他手掌心里,脉搏清晰跳动,每一下,都传过来,通过他左手,传到心脏处。这种脉动,终于搅到了一处去…… “我没有这个资格……生而不养,算什么妈妈?”她哽咽。 没有一个安定确定未来,就把他带到了世上;他还不能安然生存时候,不但把她自己把他置于险境;明知道让他出世,面对会是无穷无苦难和质疑,仍然一意孤行要留下他;带着还肚子里他倔强逃离英国,逃离想要她把他割舍那些人,包括她至亲至信人,颠沛流离中过着暗无天日生活,惶惶不可终日;拼着成为非法滞留者危险,躲避着移民局追踪,要足月时候才出现姑姑家门口,已经成为不可逆转事实,逼着姑姑和父母接受、进而运用一切手段帮助她实现他生存合法化……当她终于能够把他生下来,却连看他一眼勇气都没有。 所有勇气都孕育、阵痛和生产撕裂中用光了。 她明白以后她,注定是个遗弃自己亲生子女人。 她痛恨无比那类女人。 而她自己终于也成了那样人。 得不到救赎,也不配得到救赎。 “……他就离我很近、很近地方……一直都。我却只有梦中才敢看他……看我想象中他,有着宝石一样眼睛,珊瑚一样小嘴……我多么爱他,就有多么害怕他。尤其怕看他眼睛,怕他看穿了我是怎么样……对于他来说,生物学意义上妈妈,如果不存了,是不是好?” “邱湘湘!” “我不是他妈妈。这辈子都不会是。”她吞咽着喉间越聚越多苦水。 “那么我呢?你有没有想过我?” “……” “你叫他什么?” “……”她说不出话来,只是心里,突然冒出来两个温柔叠字:多多、多多…… “多多。”他说,看着她眼,“湘湘,多多,是我给我孩子起名字。是我给我们第一个孩子起名字。我告诉过你,我们第一个孩子,无论是男孩儿还是女孩儿,都叫多多。” 多多……多多…… 他她身边啰啰嗦嗦。 他说要从baby还有几毫米大小时候开始胎教,每天都要跟baby说话。既然是交流,不能没有称呼,不然太傻了,我们先给它起个名字吧。叫什么呢……起名字是门学问,真是门学问。虽然只是个想象中几毫米大小baby,他起名字起了一箩筐。后一拍桌子说就叫这个了。叫什么呢,叫多多。 多福多寿,多多益善。小名多多,大名益善。董益善,还挺好听……就这么定了。大手一挥,拍板定案。 她笑话他说真是底子差没办法,一给小孩子起名字就露怯了。还套用成语,有你这么懒人没有?多多益善?亏你想出来。 他说什么露怯?多多,多多……多多意味着什么都多,他会给咱们带来多多孩子、多多幸福、多多 笑容……多多一切。一切都多多。尤其,要多多带来一串子弟弟妹妹…… 还一串子弟弟妹妹,打定主意超生了是吗? 是啊,这不就得日日拼了命赚钱嘛?奶粉钱要够、罚款钱要够。他嬉皮笑脸说。 要多赖乎,就有多赖乎。真让人看不下去。可看不下去归看不下去,那心里跟着泛起来遐思迩想,却都有着一种甜蜜温暖味道,幸福……幸福代码,那一刻,就叫做“多多”。 姑姑问要给孩子起什么名字,她正昏沉沉不知所以然时候,脑海中只有一点清晰意识似,却能明白说出来,说叫多多。 姑姑问为什么叫多多,这名字真普通。 她只觉得身上仍然是撕裂疼痛,痛说不出话来。 为什么……因为他就该叫多多。就算这辈子再也没有机会,让给他起这个名字人叫他一声多多,他也该是“多多”。 …… “湘湘,我再问你一次,愿不愿意,跟我去霍克斯海德?” 第二十三章 霜缟红绡的碎片 (二十一) 她注视着他,他冰凉手紧捏着她下巴,这时候松了。像是要给她足够空间,让她答复。 “有一点你说对,现跟七年前是相似,我仍需家人和你之间做出选择。我不敢说当年我一定会做出和现相同决定,毕竟形势已经变了。但是我告诉你,我现,希望和你,带着多多,一起生活。” “离开这里?”她问。 “离开这里是好。如果不离开,也没问题。哪里生活并不是重要,重要,是我要和你一起,明明白白、清清楚楚、勤勤勉勉生活。”他看着她,“从今天早上开始,我就看到了多多和你,还有老叶。” “……” “湘湘,我没有那个打算,让别男人来做我儿子父亲。代替我位置,代替我责任。我承认每当我看到老叶跟你一起时候,就会妒忌发疯,就会不择手段想破坏、也想要把你夺过来。不是老叶,还会有别人。都让我妒忌。但是如果你不再爱我了,如果你真爱上了哪个男人,我尊重你选择。”他说着,伸手将她脸扶过来,“前提是你确确爱上了。” “然后呢?”屹湘忍不住发抖。她已经预料到了董亚宁接下来话,伸手将他手掌拨开。 “那么,你把我儿子给我。” “董亚宁!” “他是我。你,我要;儿子,我也要。” “你!” “你考虑清楚。我等你答复。”董亚宁说,“湘湘,到今天,我已经算是失去了家人,多多,我不能放弃。他是我不能再错过。我不惜一切代价,争取多多。” “董亚宁!你……知不知道,怎么才是对他好?” “好,就是父母健全,家庭幸福。但是如果不能,我不推卸作为父亲责任。我希望你也别逃避。” “我不会逃避。回到美国,我会跟他一起生活,从今往后,不再离开他半步。” “作为他表姐Vanessa?湘湘,你能不能不要再自欺欺人、随意安排别人生活?他有权利知道真相。” “但绝不是现。他还小,他没有办法理解这么复杂……这么……”她说不出“肮脏”这个词,“我们不能再伤害他。已经欠他太多了,不能再伤害他。” 董亚宁咬着牙。 “现,起码让我见见他。” “不行。”屹湘断然拒绝。 “湘湘!”董亚宁牙齿磨响亮,恨不得咬碎她骨肉一般,“你恨这个孩子吧?” “你胡说!” “你恨这个孩子身上有一半血液姓董。” “董亚宁!” “那就把他给我。” “我绝不会把他给你。”屹湘心里疼跟钝刀子乱扎一样,慌乱不堪。“董亚宁,你清醒一点。” “从来没这么清醒过,知道自己想要究竟是什么。” “……” “你,我怕是再也得不到了;但是孩子,我要。” “董亚宁!你不如……” “你想说,不如杀了你是不是?你仔细想想,你连选择机会都不给我、你自作主张保护我、你独自承担那些不该你一个人承担东西时候,有没有想过有一天我知道了,那种恨不得死了心?湘湘,可我们都不该是自己去死,我们本来应该共同承担。你说你信任我,其实不是,你对我信心,不堪一击。到现,我不想看到仍然是你一个人牺牲。” “……” “多多,我要定了。你放心,我不会让别人教导他。” “……” “你可以带着他远走高飞,记住了这个世界已经不是天圆地方。我总会找到你。”董亚宁拥抱了屹湘,“我不知道该怎么样,假如你已经不愿意原谅我当年幼稚和无知、原谅我需要你牺牲尊严来保护我仍不知感恩、原谅我这么久以来对你伤害和侮辱……怎么才能原谅我?”他手扣住她手腕子,手指钻进表带下方,她深深伤疤处。 她抽手。 他手指冰冷吓人。 “我不原谅你。”她说。 他竟笑出来,说:“我知道你会这么回答……这样也好。这样才好。这才是,我湘湘。” “董亚宁,我也不会再跟你一起。” “我给你时间,你考虑一下。我不急。只要我不死……我怎么舍得死呢?”他说。 舍不得。即使这是一个灰暗无比时期,仍有绝美亮色出现他生命当中。这是她给。所以无论如何不能放手。付出再大代价,也不能放手。 她终于把手抽了回来,另一只手握了手腕,看着他同样黑沉沉眼睛,氤氲他眼中气雾是温暖温柔,却有一种让她刺痛力量,她紧紧咬着牙关,半晌才说:“亚宁,让我跟多多去过清净日子吧。这是你给不了。是你和我一起,给不了他。多多不是没生命东西,你想要就要,我想给就给,他是个独立个体。你见过他,他是个多独特、多敏感孩子,你也看到。我现唯一愿望,就是 照顾好姑姑、养大多多。不用想着补偿我,每一步路都是我自己选择。再给我一次机会,我选择仍然不变。我没有什么遗憾,也不曾有过后悔。你不欠我。另外……我也说过,我不欠你什么了。” “你欠,湘湘。”董亚宁脸上浮着一层笑。 屹湘眼前一阵一阵白光乱窜,胸口一阵阵闷痛。 她推开董亚宁,不再回头,迅速往大门外走去。 董亚宁没有追她。 他背转身不看她离开身影。 欠,欠。 她欠他,他也欠她。 欠太多了,还不了也要不来。 屹湘上了车,便开始不停哆嗦。 高秘书坐她身边看着她青白面孔僵硬极了,听着她忽然说了个地址,说:“……马上过去。” 并不远,车子前面路口转了向。 屹湘攥着手机没有拨打电话,她知道没有那么,他们没有那么离开,她一定赶得及。 她赶得及将多多拉手里,牢牢,永远不松开…… —————————————————————————————— 亲耐滴大家: 今天母亲节,这里祝各位妈妈节日乐!也祝各位已经是幸福妈妈、和马上会成为幸福妈妈筒子们,节日乐! 今天完毕,谢谢各位阅读。 俺今天全天都给妈妈。马上出门去袅~~~ 第二十四章 朱邸屏藩的风雷 (一) 叶崇磬跟Allen正等着点好面端上来工夫,Allen还摆弄着那几对核桃,已经有好久不说话。 叶崇磬也静静看着他:长长睫毛一根一根简直数清,白皙面容、脸上粉色红晕,真是好看。就这么安静研究着对他来说还算鲜玩意儿,轻易造出了一个别人没有办法立即进入环境。虽然看起来很专注、很好,但也不是不让人担心。 叶崇磬轻咳了一下,Allen仍没反应。他就招手跟侍应示意。走了一上午,坐下来便觉得口渴很,他已经喝了一杯酸梅汤。Allen杯子里酸梅汤却动也没动。侍应拿了壶过来给他又斟满了一大杯酸梅汤,他一边喝,一边说:“多多,喝口酸梅汤。” Allen这才抬头,拿起杯子来研究了一会儿,闻了闻那红褐色透明液体。 叶崇磬默不做声喝。他特别跟侍应说了,不要冰镇。 Allen看看他,又看看酸梅汤,似乎有什么想问,但是没问,先喝了一小口,立刻皱了小眉头,嚷道:“好酸!” 叶崇磬口中正含了一口酸梅汤,不知为何特别想笑,差点儿喷出来,急忙咽了,笑问:“不喜欢?让人给你换清水。” “好喝。”Allen又喝了一小口,才说:“我怕喝了这个饱肚子,等下吃不下炸酱面。” 叶崇磬开怀笑起来,手扣起来,敲了敲Allen光洁额头,说:“那就少喝点儿,我怕你渴。” “我又不是小孩。”Allen把核桃划拉进包里,仔细放好,不意说。 面馆子里人多而嘈杂,热气腾腾,Allen安静可爱样子,却好像跟周围环境格格不入,让人看着心里就宁谧欢喜起来。叶崇磬不禁叹了口气,微笑。等到他带着Allen洗手回来,面和配菜都上齐了。他细细教给Allen怎么放菜、放多少、怎么拌面……Allen学着他样子,看一眼,做一样。面是提前分出一半去了,加进豆芽、黄瓜丝、胡萝卜丝等等这些,还是有不少。 “吃不完也没关系。”他说。 “吃不完被My知道可不得了。”Allen小声咕哝着。提到My,他脸上有一丝阴影,转脸看看窗外街上,树荫下来来往往人。左手拿着筷子,麻酱沾筷子上,他咬了下筷子头,说:“My也喜欢吃炸酱面。” 叶崇磬不知他为何显得伤感。 一个小孩子,居然“伤感”。 “嗯,以后我可以教给你怎么做,你可以随时给她一个惊喜。”叶崇磬示意Allen吃饭。 Allen眨眨眼,把筷子换到右手,说:“好。”看着碗里面,小声问:“我能再拨给你一点嘛?” 叶崇磬笑着,另拿了双筷子,挑了一点面到自己碗里来。然后看着Allen开始大口吃面。甜面酱沾他小嘴边,小猫儿似好玩儿……他看了好一会儿,才开始动筷子。好像今天炸酱面格外好吃些似…… 屹湘隔着饭馆窗子看到Allen坐饭桌边吃着面,小脸儿简直要埋进那只大碗里去了。坐他对面叶崇磬,则吃慢条斯理,不时抬头看看Allen,偶尔说一句话。Allen腮上鼓鼓,吃很香……她眼睛有些濡湿,定了定神才回头招呼高秘书和司机师傅一起进去,她神色如常说着:“进去吃面吧,我都饿了……你们跟我跑着一上午……” 已经是用餐高峰期尾儿,面馆子里空位很好找,可是他们一进门,跑堂儿一喊欢迎光临,也不知道Allen怎么就看到了屹湘,对着她便挥手,叫道:“Vanessa!” 叶崇磬抬头看到Allen瞬间便眉飞色舞、光彩耀目表情,愣了一下才回头,果然看到了屹湘一行,他拿了帕子擦下嘴角,已经站了起来。 “不是说不能过来嘛?”他微笑着问。这张八仙桌,正好坐开他们几位。屹湘坐到了Allen旁边。 “饿坏了,不能回家再吃了。”屹湘先说,看到Allen碗里还剩下一点点面,笑问:“吃不完了?” “能!”Allen清脆回答。 屹湘伸手摸摸他圆滚滚小肚子,说:“可吃了不少呢。撑到了要吃消化药。” “不怕。”Allen坐下来。大人们坐着聊天工夫,慢慢吃他碗中面。 叶崇磬见屹湘目不转睛瞅着Allen,便笑道:“吃成了小花猫了。”他说着将桌边纸巾盒推过来——屹湘抽了一张,去给Allen擦那沾嘴角、下巴处酱汁。那手势温柔而轻巧,生怕重了一点点就弄疼了孩子似,且有些发颤……面上来了,高秘书和司机师傅开始吃了,屹湘也不着急吃——叶崇磬提醒了她一句:“再不吃就坨了。” “好。”屹湘说。 叶崇磬看着她脸,不经意皱了下眉。一抬头,发现Allen也皱眉,并且伸出手来,敲打着屹湘手臂,问:“吃饭。” >  嫩嫩小手心触着屹湘,屹湘几乎落泪,她头也不敢抬,说:“好好好,吃、我吃。” Allen抿着嘴唇,直到大人们吃完饭,他也没再吭声。 叶崇磬结了帐走出面馆,屹湘拉了Allen手外面等他。他由远及近看着他们,跟早上出门时候不同,这两片绿色叶子,许是被猛烈阳光照射太久了,都有点儿蔫蔫儿。他倒是挺想亲自送他们回家,但看来,并不需要。于是他走过去,摸摸Allen头顶,说:“上车吧,外面多热。” Allen一手拉了屹湘,转身往自家车边走时候,一抬手,准确伸向了叶崇磬大手所位置——叶崇磬没想到他会主动过来拉自己手,但他也没犹豫,便将这只小手握住了。 Allen仰头看着叶崇磬,说:“谢谢你。我今天很高兴。”说很认真。 叶崇磬点点头,也晃了晃手,Allen小手攥他手心里,柔若无物——他今天,原本也很高兴——他看了看屹湘,脸上粉光潋滟,眼睛微红…… ——————————————————————- 亲爱滴大家: 今天到这里,谢谢阅读。晚安。明天见。 第二十四章 朱邸屏藩的风雷 (二) 叶崇磬把Allen抱起来,笑着说:“你要上哪辆车?”一先一后停着他们车子,Allen指了指后面那辆,是自己家。叶崇磬便回头对屹湘说:“等等,我把多多东西送过来。” Allen跟着他跑过去。座位上堆了好多给Allen买小玩意儿。叶崇磬拿出一样来,Allen抱一样,两只手都满了,叶崇磬笑着让他前头走,一起给他送过来。走了两步又想起来,回去把那一挂“十八罗汉”取下来,伸手便套Allen脖子上。 “怎么会这么多……还有这个,这个也给他?”屹湘帮忙接了,转头看看Allen红扑扑小脸儿,有点儿嗔怪。Allen眨了眨眼睛,笑。她只好对叶崇磬说:“谢谢你。费心了。” 叶崇磬不意笑笑,给Allen整理下帽子,说:“上车吧。” “那我们先走。”屹湘照顾Allen上了车,对叶崇磬说。 两人站车边,叶崇磬点点头。 Allen忽然扒了车窗,对着叶崇磬问:“星光呢?你还带我看星光吗?” “如果时间来得及,再带你去。”叶崇磬微笑着说。他心里一动。只是逛地摊儿时候,两人看到一匹仿汉代玉雕马时候,他看出Allen喜欢马。Allen跟他说,自己家牧场里,My有给他养了小马,很喜欢样子……这孩子,就应该像小马驹一样,草原上奔跑。他想到这里便催着屹湘上车。 屹湘没听明白两人说什么,但也没追问。跟叶崇磬说了再见便上车了。 叶崇磬电话车上一个劲儿响,他启动车子才接起来,是sphie通知他回公司开紧急会议。他挂了电话,呼了口气。脑筋几乎是一瞬间便调到了工作状态去,人也由松弛到了紧绷。他舒展了下筋骨,眼角余光发现副驾位下露出一点彩色边角,趁着红灯,他探身过去,摸出了一个兔儿爷。他把兔儿爷掂手里,晃了晃。兔儿爷那三瓣儿嘴总有一种天真笑意,让人看了禁不住唇角上扬……可是他此时微笑,却不是因为这做工精细兔儿爷,而是想起Allen一堆大小造型各异兔儿爷当中,小手指戳到这一个时候那神情,坚定而果断。 他唇边笑纹深。将兔儿爷放面前触手可及之处。抬眼看了看前面,邱家车子早已不见踪影;再看看后视镜里——他拿了墨镜戴上。 过了这个路口,他猜后面这辆跟了他们一上午车子也该跟他分道扬镳了。 默默叹了口气。 …… Allen一堆玩意儿里扒拉着,一样一样,从袋子里拿出来又放进去,皱着小眉头。 “找什么?”屹湘问。 “一个……兔子爷爷。”Allen说。已经翻了三遍了,都没有。他紧紧抿着唇。 “兔子爷爷?”屹湘奇怪。 “就是那样……”Allen比划着,嘴巴周围,“彩色,泥巴捏,后面有小旗子……叶崇磬说是兔子爷爷!”他有点儿着急。 “兔儿爷啊?”屹湘反应过来。没想到Allen喜欢这个,“可能是什么时候丢了吧。” “上车时候还有呢。”Allen嘟了嘴。 屹湘沉默了一会儿,哄他说:“那下回遇到,再给你买一个。” “下回不是他送了。”Allen低了头,“怎么会不见了呢。” 屹湘看着他,轻声问:“星光又是什么?”是从什么时候开始,是不知不觉吗,Allen怎么就对叶崇磬开始这么信任和依恋?就连叶崇磬送他东西他都很宝贝……她注视着Allen。叶崇磬身上是有那么一种很特别气质和力量,能让人不由自主想要依靠他。可是,这不能成为习惯。 “星光是他马!”Allen眼睛一亮,把兔儿爷失踪事情先抛了脑后,“他给我看星光照片,真美……他说不忙时候,每个周末都会去马场呢……还说他有个朋友,比他还喜欢马……那个人很爱马,对待马儿和自己孩子似好……哦,还喜欢狗狗,对狗狗也和自己孩子似好……还有什么……嗯……不记得了……Vanessa,我能去看星光吗?” 屹湘边听Allen说,边替他整理东西,就觉得自己有点点心慌气短,见Allen问她,她说:“不知道有没有时间给你去那么远地方。多多,我们很走了。” “哦。”Allen答应着,点点头。也没有表现很失望,只是多看了屹湘一眼。 屹湘将整理好袋子放一边,靠近Allen座椅,说:“……以后吧。” “嗯。”Allen踢了踢小腿,“Vanessa?” “嗯?”屹湘看他。 “谁欺负你了?”Allen问。乌溜溜眸子闪烁着,星星一样。 屹湘顿时鼻尖猛然酸痛,摇头,说:“没有。” “那你哭?” “没哭。”屹湘否认。 “撒谎。”Allen干脆揭穿她。 屹湘哑然。<b r/>  “我会保护你。”Allen说着,伸出手臂来,勾住屹湘颈子,小脸儿贴过来。 屹湘脸上,被他柔嫩面颊蹭着,只觉得鼻端是一股甜腻腻奶香味……她吸着鼻子,点头,说:“好。” 听到前面传来两声闷笑,Allen猛坐直了,对着高秘书他们说:“我会长高、长壮!”又认真又倔强,还攥着小拳头,气呼呼,小脸儿都憋红了。 “好好好……你会。”高秘书从前面回了下头,很郑重说。 Allen一急,又点儿尴尬,只好接着整理帽子,大声说:“就是会嘛!”说着,眼珠儿转了转,像是想起什么来,问屹湘:“我现能给叶崇磬打个电话嘛?” “干嘛?”屹湘反问。 Allen抿了唇。 屹湘将自己手机递给Allen。Allen拨通号码后,叽叽咕咕跟叶崇磬通话,问是“兔子爷爷”有没有落他那里、得到肯定答复便又微笑了,又有些遗憾说“不能去看星光”……片刻之后,把手机交还给她,说:“他要跟你说话。” 她接过来,叶崇磬那低沉浑厚声音就耳边,跟她说:“提前没跟你说清楚话,我不好答应多多一定带他过去。答应了孩子事做不到多不好。” 屹湘听着,看Allen专注望着自己,对着话筒说:“以后有机会话再说吧。” 叶崇磬说好再见。 屹湘拿了手机,伸手揉了揉Allen柔软耳垂,没有再出声。 车子恰此时停了家门口,Allen大包小包拎着自己东西噔噔噔上了台阶便往院里面跑,屹湘紧跟他身后进了大门,停一进门外一辆陌生车子,她看了看车牌,并不认识。 —————————————————————— 亲爱大家: 今天到这里。谢谢阅读。各位晚安。明天见。 第二十四章 朱邸屏藩的风雷 (三) 里面倒先传来了笑声,高亢清亮那把嗓音一定是崇碧。 Allen先到了垂花门处,往里探身一看,回过头小声说:“是Clare和一个老奶奶里面。”他拎着袋子,站那里等屹湘。 屹湘走过来,要帮他拿袋子,他不让,只等着她一起穿过门口。 叶崇碧正跟祖母坐她门前栏杆处聊天,听到声音往这边一看,便看到屹湘和Allen回来了,她忙说:“多多过来……哇,你今儿发了吧?这么多宝贝啊?”她笑着,招手让Allen来,先给他介绍叶老太太。 叶方培芬笑吟吟看着面前这个跑满脑门儿是汗小男孩儿,点头答应着,说:“你就是多多啊,这两天我可没少听说你事呢。” Allen站那里,等屹湘过来跟叶老太太打招呼,便靠她身边。 叶老太太微笑着看他们。一身绯色丝绸衫裤,坐廊下,显得很是清凉。 “吃过午饭没?”崇碧问。她拿了湿毛巾先给Allen擦手。Allen摇头,屹湘便说带他进去洗手。“那等下出来吃樱桃,刚送来。小颗,可是味道真好。” “哪儿?”屹湘看着玻璃碗里那红莹莹樱桃,问。 “我也不知道,只觉得好吃。待会儿你尝下试试?”崇碧笑着说,“赶紧先去洗洗……对了,妈刚陪姑姑出去了,不知道去哪儿,我问也不讲。” “好。”屹湘拉了Allen手,跟叶老太太打了招呼,先去Allen住处。 崇碧站那里看他们走了,一回身,见祖母也目不转睛望着那个方向,她使劲儿祖母眼前晃了下手,问:“怎么看那么入神?” 叶老太太沉吟片刻,才说:“多多长真好。” “长好倒没什么稀罕,让人稀罕是那份儿乖巧。”崇碧坐下来,另拿了只空碗,分了一大半到空碗里,“潇潇就说,要是他老能带着多多也行,他就看不上多多懂事。”她说着便笑,掂了下玻璃碗。 叶老太太点点头。 “我给送进去。”崇碧说。 “不是说等下出来吃?”叶老太太问。 “您没看小多多那模样儿啊,我猜他一准儿进门就趴下了。叶崇磬给带出去,也不管给送回来。还是湘湘自己收货。真干出来啊。”崇碧哼了一声,说着,看看祖母神色。 叶老太太听着倒笑了,说:“我估计今天他没有个半夜是回不了家。” 崇碧便叹了口气,说:“我就说吧,要是将来能生个女儿好,就咱家这些男人,哪一个活轻松自了?叶崇磬要是遂了自己心去做数学家,现如今不知道怎么舒坦呢,偏偏不能够。若叫我说,既然他就是这个命了,这块儿由不得他,总得给他点儿合适补偿吧?” 叶老太太含笑不语。 “是不是啊?奶奶?”崇碧追问。 “女儿儿子倒不论,关键是有没有那个企图心。你倒是女孩儿呢。”叶老太太白了崇碧一眼,“还不送进去?” “那您等我一会儿,我马上出来。”崇碧说着,先回了自己房间,拿了个信封出来。 叶老太太把着手中核桃,看她。 崇碧挥了挥信封,说:“机票。我给拿进去。” “这就要走?”叶老太太问。 “嗯,估计很。”崇碧说着,抬了下手里玻璃碗,就往后走去了。 叶老太太看她穿行游廊上,走极,不由得提醒她:“慢点儿走。” 崇碧笑着,故意慢下来,一步一步挪,走了没三两步,便穿过了钻山游廊。花园里树荫密密,比外面要凉多了。她到了门口敲门,里面轻轻“哎”了一声作回应,门一开,正拿了毛巾擦脸屹湘衣服还没换呢。见崇碧端来了樱桃,她说:“着什么急,怕吃不完啊?”说着便要接过来,崇碧躲开,往她身后看。 “有你这么充大脸猫么,你想吃不会自己出去洗啊?这给多多。”崇碧笑着说,没看到多多,问:“多多呢?洗澡去了?” “有那个力气洗澡又好了。进门就说困,我掉过身来一看,他就坐那儿睡过去了,也不敢挪动他。”屹湘指了指里间,崇碧过去一看,Allen躺沙发上,已经睡着了。 “瞅着他跟奶奶打招呼时候那样儿就猜到了。”崇碧笑,玻璃碗放下,说:“这是爸让人送回来,你看看对不对。”信封递过来。 屹湘擦干了手,打开信封,三张票,目地都是波士顿。时间是下周二。 崇碧站到她身侧,看清楚客票上打印时间,吸了口气,一时竟然无话。 屹湘把票收了,看看她,问:“怎么了?” 崇碧坐下来,说:“心里不得劲儿。”有种说不出空落落,她转头,透过槅扇看那个沉睡小孩子。相处并不久,就有了这么舍不得感觉。不管是对屹湘,还是对Allen。她看着看着,抿了下鬓边散发。“回去吧。我想你们了,也马上就过去。你工作怎么办?” 屹湘将那一大碗樱桃都抱怀里, 坐到崇碧旁边,拿了两颗手里。 工作,好像是很遥远事情了似。 她呆了一会儿,说:“暂时不工作。等姑姑好了,我想自己开个工作室。” “这就对了嘛!我来投资。早和你说过。”崇碧眼睛一亮,从碗里抓了一小把樱桃手里。被屹湘看到,一巴掌打过去,“喂!” “少吃。上火。”屹湘说。 “我没吃几个。”崇碧压低声音说,怕吵了Allen。 “那一堆核儿难道都是奶奶吃?”屹湘说着,樱桃放进嘴里。柔软果肉齿舌间碎掉,转瞬汁水四溢,甜让人依恋……她嘴巴被黏住了。 这熟悉甜腻柔软,猛然间勾起了她不知埋何处感觉。 “好吃啊?至于吗?”崇碧笑着,“应该是早上刚采摘,送来时候盒子里还有露水。潇潇来电话时候我跟他说正吃樱桃,他问是不是崂山,我说是。他说那就对了,别处樱桃,没有这么好……” 屹湘转开脸,一小颗樱桃核儿吐出来,手心里,她找果皮盒子。转了两圈,一回头,崇碧正拿了那个深深琉璃烟灰缸递到她面前来,她接了。小颗樱桃核儿丢进去,胃口是没了。 “叶崇磬带着多多玩儿还好?”崇碧靠椅子上,慵懒问。 —————————————————————— 亲爱大家: 今天到这里,谢谢阅读。晚安。明天见。 第二十四章 朱邸屏藩的风雷 (四) 屹湘擦着手,点头。 “他对付孩子很有一套。大壮啊、妥妥和贴贴啊都特别喜欢他。干闺女认了,干儿子也有了,就是不知道,什么时候,轮到他来个亲。”崇碧微笑着。 屹湘沉默。看崇碧一眼,总觉得她话中有话。 崇碧却不再说下去,拍了拍她手臂,说:“我出去再陪老太太坐会儿,明儿她就回南了。晚上说是我们家一大家子都聚聚,老太太一句不愿意就给堵回去了。跟我跑咱家躲清静呢。” 屹湘点点头。 “我看她再不乐意,总归不会不待见叶崇磬。我就管陪到今儿晚上,剩下交给他对付——你不知道吧,我那哥哥,正跟爷爷怄着呢。”崇碧笑着说,“大姑说,这么些年,除了奶奶,就没见谁怄过爷爷,磐哥受宠受惯了,还不是给管死死?就叶崇磬敢顶牛儿,这回算是开眼了。” 屹湘仍旧点头。叶家也复杂。三言两语间,外人也很难闹清楚这里面机关。 “等下我换了衣服出来陪奶奶坐坐。”她说。 崇碧看出她累,便说:“听我,你且歇着,甭那么讲究。陪她,好闷。”她说着已经走到了门边,关门前又说:“对了,还有几个纸盒子,是你。我收时候看了下,里面东西好像都挺贵重,不敢乱给你动,都给你放房间了。” “谁送来?”屹湘问。 “李晋。一起送来,还有这两箱樱桃。我走了啊。”崇碧说完,关了房门。 屹湘待她出门,等那脚步声渐渐消失,才一转身,靠桌案边,面前这一大碗樱桃,红莹莹,看眼里,直钻进心底里来似。她抓起一条布巾来覆碗上,暂时封住了这能灼痛人眼红光。她定了定神,忽听到手机震动,转了几下身才找到,所幸声音很细微,里面Allen没有被吵醒,屹湘拿着手机悄悄来到外面接通。 是许久没有消息Vinnett。 她坐到门前台阶上,地面热气乎乎朝她扑过来,听到Vinnetessa,她忽然觉得这也许是她即将回归多年来形成那道轨迹前奏。Vinnett声音听起来不像以往那么火爆强势,也许仍未从阴影中走出来缘故。她不禁有些难过。不过她认识Vinnett,也总能化险为夷。这一点,她坚信不疑。 Vinnett问她什么时候回去。 她说很了,顺利话下周中便到了。只是我不能回到L了,Vinnett。 想象中Vinnett该给她一顿咆哮。她递交辞职信时候,脑海里曾经闪回过几个画面,其中就有Vinnett那火冒三丈脸。总觉得抱歉,对这个等着她发光导师,落难中将她拉了一把人。 Vinnetessa,回来工作吧,这毕竟是你热爱一份工作。 她被院子中热气炙烤脸上蒙了一层水珠,顾左右而言他说Vinnetnett》?你怎么听起来像是马上要入土为安了。 Vinnett笑声跨过了天涯海角似充盈着她耳朵,他说那你给我写好悼词没?你应该还记得,你是要我丧礼上念悼词。 她原本阴云密布心情忽然间像被撕开了一个缺口,阳光钻了进来似,让她不由得笑骂:Vinnett你这个混蛋,这点儿破事儿你都还记得。 Vinnett哈哈大笑。说怎么会忘呢,第一次见你,就是Mrrisn医生辅导课上,她让我们给对方写悼词。说你们这两个数次企图自杀人,回顾下自己已经走过路,觉得自己丧礼上,会有什么样悼词?你看着我说,Mrrisn医生,这个人悼词我不能写,我现没法儿想象他死时候是我念悼词……我听完了就问,要是给你一个机会我手下工作呢? 两人没心没肺笑了一阵子。时光似乎被拉了回去,是沉重灰暗,也是温暖。也好像就是那么轻松又随意,玩笑一般,Vinnett给了她一个现实生活中全开端,从此有了一份能够打发时间工作。 过了好一阵,屹湘才问,你好多了嘛? 她担心。她知道自己被揭开了伤疤,是怎么样痛苦,又怎么样用力,才不让心底封锁黑暗重吞噬意志。 Vinnett说我好多了。你也该好起来了。 她说事实上,我已经好起来了。 抬手遮住光线,眼睛舒服了些。 Vinnett说,那就好。然后他停了一会儿,说Vanessa,我相信你,不会让我失望。 废话,这些年早被你锻炼成了金刚不坏身。屹湘说。 Vinnett笑。 她透过这笑,几乎是看到了他那对深蓝眼睛。她问Vinnett你那边是深夜了,还不休息嘛? 我要睡好久,不着急。不过既然你提醒了,我这就去休息。Vinnett笑着说,那我挂了。 屹湘听 到屋子里,Allen叫她,她匆忙站起来,说了Bye-bye之后,Vinnett却没先收线。就这片刻沉默中,她不知为何忽然说:“Vinnett,谢谢你。” Vinnetessa。” 她愣了下。 “我看到过一只垂死青虫,如何还有破茧成蝶一日。你总是很有勇气。再见,Vanessa。” 电话Vinnett说出后一个音节之后,便挂断了。 “再见。”屹湘下意识看了下手机屏上通话时间。9分39秒……北京时间,下午三点二十三分。 第二十四章 朱邸屏藩的风雷 (五) 屹湘把手机装进口袋里,进去看Allen。Allen趴沙发上,睡正香。刚刚叫她,也许是说梦话,也许是她听错了。她走过去,抽了个靠垫扔地上,坐下来,回身靠沙发边,随手拿过笔记本来,搜索着闻。L中文网站没有什么意,国内爬墙上外网又是很困难事,她大体浏览了下,便放弃了。只是多看了几眼L主页上近期大型活动精粹:付英晨和陈皓月分别有几张照片入选——看起来,还算不错。只是陈月皓这些照片,恐怕是她退出娱乐圈之前正式场合后留影了。 如日中天时候,说退出就退出,这个女人,自有她过人之处。 屹湘注视了陈月皓照片几秒钟,合上笔记本,指尖抵着嘴唇。有点疼……忽然,颈后中了一记,她回神。原来是Allen小脚丫踢到了她。 光光小脚丫子搭她肩膀上,白皙几乎透明脚趾上,趾甲是粉粉。 她动都不动,等着Allen收了下腿,哼哼了几声,再看他,已经睁开了眼睛。 戳了一下他腮帮子,她说:“起来洗洗脸,上床睡觉去。” Allen揉了下惺忪睡眼,坐起来,一眼竟看到了茶几上玻璃碗,咦了一声。 屹湘拿开笔记本,把玻璃碗端过来,放沙发边上,说:“樱桃。”说着将布巾掀掉。 Allen小手放樱桃上,红红,白白,衬十分好看……刚要抓到樱桃,他小手缩了回去,说:“我还没去洗手。” 屹湘笑了,只是还没来得及把碗收了,Allen已经从沙发上跳了起来,太用力了,越过她肩头,便往地上竖下去——眼看就要摔个倒栽葱,屹湘眼疾手,伸出手臂托住Allen,生怕茶几拐角戳到Allen哪儿,她急忙用身子挡了那个位置。 重重,Allen跌她怀里,撞她肋骨生疼还不说,后背触茶几那不规则形状表面上,顿时处处都疼。她忍着,把Allen扶好了,紧张看着他涨红小脸儿,摸着,问:“要紧么?” “要紧。”Allen低了头,抬起小脚丫来,给屹湘看——整碗樱桃滚落地毯上,踩上去,汁液沾了脚底,染了地毯……“糟糕。”小脚丫一动,又踩到旁边,立刻便又碎了几粒。 屹湘望着他调皮小脚丫,忍不住拍了一下,Allen咯咯笑,不动了,蹲下来,伸手去捡这一颗颗散落樱桃。屹湘拿起扣地上玻璃碗,跟着他动作,一一收着。Allen很开心,忽然,捡起一颗来没往玻璃碗里放,而是丢进嘴里。屹湘没来得及阻止他,叫道:“哎呀,脏兮兮!” 她瞪着眼睛。 多么爱干净小家伙,连想到动陶土都会说“脏兮兮”,竟然捡起樱桃来就吃。 她只觉得又好气又好笑,看他淘气样子,又不忍心说他。 “甜!”Allen尖叫。小舌尖一吐,樱桃核儿露出来。 “会拉肚子,不准这么吃!”屹湘拍着他手,见他继续捡,慌不迭跟他抢起来。两人头对着头,免不了撞到一起,额角碰到额角,发出嘭嘭响声。屹湘揉着头,“好疼!” Allen甩着黑蜷蜷柔发,得意笑起来,“我头很硬!My都撞不过我!”又一颗樱桃丢进嘴里,还对着屹湘吐了吐舌尖。 额头当然是疼,眼睛也是。屹湘看着皮猴儿一样Allen,双手拿着玻璃碗,使劲儿攥着,眼里那液体是兜不住了,滚滚落下来……一只小手伸过来,揉着她额头,她按住。这小手真热。 她眨着眼,看着Allen有些慌张表情,急忙想露出笑脸来,可匆促间表情怎么也调整不对,于是她只好把他抱怀里,不让他看到自己正流泪眼。 Allen被屹湘箍紧,还是空出手来,拍拍她,说:“不疼不疼……”他小手正拍她肋骨处,痒痒,像咯吱似,她忍不住破涕为笑,松开Allen。 “不疼。”她说。吸着气,胸腔似乎都被泪水涨满了,闷痛,她拍了拍Allen小屁股,说:“去洗手,前面有是樱桃,等会儿去给你拿——回头被My看到,要说你不讲卫生了。” “什么回头,这就看到了——邱多多小朋友?你怎么可以从地上捡东西吃?咱们家小狗这样捡东西吃时候,我们都怎么办来着?” “不知道!”Allen尖叫着,转身便跑,一溜烟儿就躲进卫生间去了,关了门才大叫:“家里很干净,根本就不脏!” 屹湘急忙擦了下脸上未干眼泪,站起来。 邱亚拉和郗广舒这才进来。 邱亚拉先将鞋子一甩,歪沙发上,说:“可累死我了。” 屹湘看她们拎了好几只购物袋,全都是一个牌子鞋,是姑姑惯用,便问:“出门买鞋?” “嗯,明天我们中学同学聚会。不知道谁得到消息说我回来了,辗转找到我,要我出席。我不好再三推,就答应了。没合适鞋子,出门买两双去。 ”邱亚拉说着,看了嫂子一眼。郗广舒微笑着点头。 屹湘问:“身体能行?”她看着姑姑脸色,并不是很好,心里总有些莫名不安。 “没问题。”邱亚拉微笑,“好多年没见了,我也确实想他们。”话说到这里,已经有点伤感。郗广舒母女沉默着,心知她这多少是想到了自己病情。 郗广舒说:“明天早去早回。不舒服了马上叫医生。” “我也去!”Allen从里面跑出来,火箭炮一样,扑到邱亚拉怀里去,仰着脸,“我也去!” “好,你也去……”邱亚拉被他缠不过,见郗广舒跟屹湘不约而同露出不太赞成意思来,说:“你们明天不是去拜祭吗?不然就得留他自己家,让保姆看着。” “那今天好好休息。”郗广舒点头,看看屹湘,说:“你也是。”说着,捏了捏她脸蛋儿。 屹湘看着腻姑姑怀里Allen,不由得也靠母亲身边。 脸上泪痕未干,凉凉。 屹湘抱着鲜花跟母亲身后,走墓园寂静路上。早起开始下小雨,路面上一层薄薄雨水。雨滴打伞上,比平时声响格外大些。屹湘心跳有些急。越走近外祖父墓地,那种心慌感觉,便越重。 郗广舒墓地入口处伸手给屹湘。 屹湘握了母亲凉凉手。 身后脚步声由远及近,她扶着母亲手往里走瞬间,回了下头。 —————————————————————— 亲爱大家: 今天到这里。大家晚安。明天见。 第二十四章 朱邸屏藩的风雷 (六) 走她们身后高秘书恰这时低声提醒道:“资老。” 前面几个穿着黑衣西装男子正走过她面前。脚步沉稳且训练有素。 屹湘有些木然看着他们走过去。 郗广舒门前站定回身,面上表情十分平和泰然,只说了句:“还真巧。”她握住屹湘那只手,同时用了点儿力气,握紧些。 屹湘对着母亲点点头。 真巧,真。 这是一群她无论哪儿也不会认不出人,也是一群无论如何也不愿意这个时候见到人——脑中电光石火般,倒清楚意识到,他外祖母去世,是初夏时节——她毫不犹豫转身,却被母亲拽住。 她对上母亲眼睛,母亲即便隐忍沉默中自仍会给她支撑勇气和力量似,让她停下了脚步。 面前细雨霏霏,一层蒙蒙水雾中,她看到资景行那须发皆白面上,依旧目光锐利两道眼神。而坐轮椅上前行资景行,显然也早已看到了她们。远远,他们目光便有了交锋——屹湘禁不住身上便微微颤了一下。有些记忆中片段,迅速闪回,她脑中呼啸而过。曾经让她非常痛苦片段,也让她变越来越坚强,能够这样面对面时候,不管心湖脑海中如何掀起了暴风骤雨,起码从表面上看,她非常镇定。 她站母亲身侧,等待着。 而她母亲,则如常风度翩然、安稳优雅。 屹湘眼眶发热,心底涌上来,是一阵一阵酸热感觉,慢慢身体里涌动。 “妈……”她轻声叫着。 “嘘……”郗广舒晃了一下手,很缓慢,眨了下眼睛,镜片之后,这让她平时总是显得严肃和固执表情,多了分柔和,“有我呢。” 屹湘点头。 她看到,资景行身后跟随是董其昌夫妇,有芳菲,但是没有董亚宁。 他竟然没有出现……她心里咯噔一下。 资景行吩咐人停了下来。 屹湘眼看着一朵一朵黑色花朵似伞会聚一起,黑压压,衬伞下人,面色都有种大异于常白。 郗广舒微笑着说:“资伯伯,下着雨呢,您也来了。” “每年今日,风雨无阻,总是要来。”资景行也微笑着。手中拐棍撑轮椅横杠上,不动声色,望了望母亲身畔、没有开口跟任何一个人打招呼屹湘。“你们这是来拜祭湘湘外公外婆?” “是。”郗广舒点头。 资景行望了望周边,说:“先头是老战友,后来是老同事,以后我们还是老邻居。等会儿我挨个儿跟他们打招呼,先说句好久不见了,再说句过不几天咱们就碰头了!” “父亲!”董夫人这时候托了父亲手肘一下,有些嗔怪。 “怎么,我还不能说了?这有什么好机会,是不是,广舒?”资景行笑着问。这笑墓园这样肃穆气氛中,多少有些不合时宜。可他这样老人家,又让人觉得无论怎么着,都自有他道理。 “资伯伯,您还是这么爱说笑。您老身体健旺很。”郗广舒说。 “也差不多咯,比我们那位多浪费了这些年米面,也是该过去报到时候了——等会儿让秀媛替我过来给你父母鞠个躬。”资景行说,看了眼女儿。董夫人点头,对着郗广舒说了句“好久没见了”。 屹湘只觉得随着这句话,董夫人那含义复杂目光,投到了自己身上。她不由自主就站直些。 “资伯伯,今儿雨下着,天凉,我们不耽搁您,您还是先过去吧。”郗广舒说。 “那好。”资景行示意随行。 呼啦啦,一群人转了向。 屹湘立即就要转身,被郗广舒手拉稳稳,动不了。 郗广舒沉默立着。 屹湘看着母亲灰白发丝被微风拂动,精瘦而挺直身姿,让她心头一震。 黑云一样转移着位置。黑云过后,仍有一人站原地,是芳菲。 芳菲对着屹湘,张了张嘴,似有什么话,要说而说不出来。 郗广舒对着芳菲轻轻挥了挥手,说:“去吧菲菲,我们得进去了。” 芳菲点头,微微躬身,迅速转身离开了。 “我们走。让外公等久了,外公急脾气,可是要骂人。”郗广舒看着那些人远去背影,说。 屹湘一言不发,随着母亲步幅移动着。 墓地宁谧,青松翠柏,雨中,颜色一层一层深入,凉意沁皮肤上,渐渐往身体里钻。 郗广舒先站下,望了这修葺简洁肃穆墓地一会儿,才说:“湘湘,过来。” 黑色大理石墓碑只是小小一个立方体,躺茵茵绿草间,碑上黑白照片中老人,用一对宁静深邃眸子,望着照片外人……郗广舒给父亲鞠躬后,往后退了半步。 屹湘将雨伞放下,上前把花摆了墓碑前。 雨滴纷纷落下来,头顶肩上,全是凉凉雨。 她摸着被雨水浸了外公 照片——来之前,明明是有好多话想要跟老人家说,很多很多。想跟他说对不起,没有您临终时候守身边;对不起,这么多年只能遥遥想念;对不起,这么多年只能梦中相见;而且对不起,外公,我闯了那么多祸、还任性活着、像您世时一样有恃无恐继续走下去……她哽咽。这些话她真想一字一字说出来,可偏偏说不出来,于是只好长跪不起…… 郗广舒站看着屹湘跪墓前,久久不动。如果不是她强压着不肯放声大哭而肩膀颤动,几乎就是一尊黑色雕塑。她心疼,但是也知道现不要过去阻止湘湘。湘湘太需要一个这样时刻。这段路走起来并不算长,可湘湘却花了好久时间才有勇气来到这里。 郗广舒过去,替屹湘遮了雨,手掌覆她头顶,湿漉漉,她便弯身要拉屹湘起来,屹湘不肯。 “湘湘,起来吧。”郗广舒说。 “让我……”屹湘轻声,注视着照片,“让我再跟外公说会儿话。” 她擦了把脸上雨水。 说会儿话,心里。告诉外公,现湘湘很好。湘湘好,多多也好……只是外公,湘湘还不能带多多来这里。他还小……所以请外公天上,像保佑湘湘一样,保佑多多。保佑他能健康成长。 “外公,多多很漂亮,是不是?”她轻声、轻声问,“您看到嘛?” 她身子低下去,轻轻亲吻了下冰冷墓碑。 就这一瞬,她才再也憋不住痛哭起来……仿佛是小时候外公身边日子,无论受了什么样委屈,跑到他面前去,总会得到安慰。她知道他身边是她会觉得安全和温暖地方。这样一个地方,终于是没有了,变成了冷冰冰所。 她哭身子发软,眼泪和雨水混一处,滴墓碑上,一双手抱着墓碑,死死、久久,不肯松开。 哭声低沉而压抑,仍是浓化不开郁结,听让人难过,听让人担心。 郗广舒强忍着眼泪,等到屹湘渐渐平静下来,才把女儿拉起来。 屹湘透过模糊泪眼,看到母亲因为悲伤而白有些发青脸。她用力吸着气,眼泪终于被她逼回去。 郗广舒让腿已经跪麻木到站不稳屹湘靠自己肩膀上,过了好久,当她们都能够行走,才离开。 母女俩互相搀扶着,走雨中,谁也不说话。安静好似自己都与墓园清冷空气融了一处似。 雨下大了些。 屹湘湿透了裤子贴腿上,行动起来双腿加不便,从膝盖处往下一味疼起来,走路便有些姿势别扭。 下去台阶又长又多,每走一步,她都体会着钻心疼。 可疼痛此时恰如其分,竟让她觉得安心些。 郗广舒不时看看女儿,听到她打喷嚏,嘴上虽然没说什么,却适当加了脚步…… 一辆黑色轿车穿过雨瀑来到近前,虽然放慢了速度,水花依然溅起颇高,急停之后,恰好他们车子后面。片刻,车门一开,下来两个人,冲着他们走过来。 郗广舒看清走前面,正是董亚宁。 —————————————— 亲爱大家: 今天到这里。谢谢阅读,晚安。明天见。 第二十四章 朱邸屏藩的风雷 (七) “阿姨。”董亚宁走到郗广舒面前站定了,恭敬而轻缓叫道。目不斜视,只看着这位他从来尊敬长辈,他心目中斯文铁娘子。“我能跟湘湘单独说几句话嘛?” 郗广舒看了眼女儿。屹湘脸色铁青。不知道是冻,还是看到亚宁恼,总之脸色比刚刚加难看。她将伞从屹湘手里拿过来,对屹湘说:“我车上等你。” “谢谢阿姨。”董亚宁侧身,高秘书过来之前,替郗广舒开了车门。郗广舒道谢,上车前,近距离看着董亚宁。亚宁脸上挂着浅浅微笑,见郗广舒打量自己,先说:“我知道这不是说话地儿、也不是说话好时机。不过阿姨,我实没有合适地点和时间,能见到湘湘。您放心,我有分寸。” 郗广舒上了车。 董亚宁一回身,就看到屹湘那对黑沉沉眼。她全身上下都湿了。一身黑色衫裤,本来就显得人特别瘦削娇小,这下有些形销骨立。他对身后李晋挥挥手,一把抽过屹湘手里伞,跟她并立伞下。 “东西收到了?”他问。站她面前,凉凉空气过堂风似两人间流动。他闻到她身上味道,湿润、自然、细密雨后树叶似。 雨滴打伞顶,嘭嘭作响。 屹湘注视了他片刻,看向旁边,说:“收到。但是董亚宁,别做无用功。” “樱桃呢,多多喜不喜欢?”他自顾自问。 屹湘咬牙。 多多喜不喜欢……粉红色肉粒似小脚丫踩着红莹莹樱桃乱舞,就像踩人心上似,无时无刻不是让人想起来便是心头乱颤。 “我说了,不行。”她避开他问题。 “我想见他。”他说。 屹湘转身便要走,他伸手拦了她一下,说:“我想着他就那里,可是不能见他,难受抓心挠肝。湘湘,我现没什么耐心,你别逼我动了抢。” “你敢。”屹湘推开他手。 头顶伞晃动,雨水乱舞。溅了两人一脸。谁也没顾上擦,谁也没乎。 “我敢。而且我干出来。”董亚宁说,“我现等你。” 屹湘盯着他冷静若积水寒潭眼,忽然间背后像感觉到了什么,她侧了下身——远处高高台阶上,从苍松翠柏间,像是飘出了一片黑云。黑云压她心顿时为沉重。 董亚宁随着她目光也侧了下身,明白她心情。 两人目光交错了一下。至少这会儿,屹湘知道董亚宁肯定明白她担心。纵使她能够相信董亚宁,也不会相信那些人。何况她连董亚宁,都不希望他接近Allen。 她轻声说:“暂时,别打扰他生活了。” 董亚宁皱眉。 “就像你说,现不是天圆地方年代,我们哪儿生活,你和他们都有本事挖地三尺,把我们挖出来。可是你想想清楚,到底什么样生活才是对多多好。”她说完,低头便走。 “你等等。”董亚宁望着拾阶而下家人——几个人抬着外祖父轮椅,他们行动缓慢。他们过来之前,他还有时间,跟她多说几句话。 屹湘手已经扶了车门把手上,还是站住了。 “我并没说立刻就要认他。”他说。 实是难以忍受只是远远看着。 哪怕只是隔着一条街,也是咫尺天涯。 “你能保证,事情不会失控?”屹湘背对着他,从车窗中看着他半个背影——被雨伞遮去了面孔颈项变形了背影,此刻和他语气一样,淡而冷,却有着说不出悲伤和酸楚。她拉开车门,说:“你保证不了。而且,我也不相信他们。让他回来,只是因为我父亲病重。我不能让多多有和我相同遗憾。我希望这不是一个错误决定。如果你放过这个机会,我会感谢你。” “只是因为你父亲病重?”董亚宁问。 屹湘推了下车门,说:“只是因为这个。” 董亚宁动都不动,说:“那好。” “你什么意思?”屹湘问。已经满是疲色脸上,双眼中顿时射出锐利光,寒意逼人。 董亚宁转了下手中伞,说:“湘湘,再怎样,多多不该成为棋子。” “他不是棋子。”屹湘转过身,冷漠看着如阴云袭来那些人。董亚宁话让她撕心裂肺疼了下。她有种想要爆发冲动。心里明白她不该这么动气,可董亚宁对着她说出这样话来,她却知道自己仍然会觉得疼。她转头看着他,说:“他怎么会是棋子?董亚宁,他还没有来到世上时候,就已经被判了死刑——谁会乎他?” “你能不能不这么说话,湘湘?你明白,现,至少我乎。我乎就够了。”他说。 “不够。”她直接说。 “不够,是因为你觉得,我们都仍然是自身难保棋子吧?”他问。 屹湘深吸了口气。 她嗓音因为刚刚痛哭过而沙哑,一股疲弱和无力感迅速抓住了她。她不愿意亲口承认,但心里却不能不承认,董亚宁说,是对。正是因为如 此,她不能重蹈覆辙。 隔着水雾,这么近距离对视着,总有种心知肚明苍凉,跨也跨不过去。 屹湘说:“记住了,现,任何人伤害到多多,我都不会原谅。我会用生命去保护他。” “那你也记住了。不止是你会用生命去保护他。”董亚宁始终没有抬高声浪,甚至表情都没有什么变化。情绪似乎深似海,让人触不到、摸不清,但说出来话,无比坚定。“我说了要他,就绝不是句空话。对你,也是一样。” 屹湘没有说再见,开车门上车了。 董亚宁听着引擎雨中那含混轻微声响,转身。 隔着深色车窗玻璃,他当然是看不到里面人;而车里人,一定是能看到他,只要此刻是看。 他默默站着,身姿挺拔直立,自有那么一股子傲然和倔强。 车子开走了,他仍然没有动。 ————————————————————-- 亲爱大家: 抱歉写出来都晚了,先这一个。预告下,明天上午。晚安。 第二十四章 朱邸屏藩的风雷 (八) “董先生。”李晋轻声提醒他。老板这么站着,罔顾已经走近了他家人,让他觉得不妥。不料他提醒了,老板还是那样,他只好先行了礼。 董亚宁看到停后面车子开过来,他面前依次停稳,才转身过去。 今天是外祖母忌日,他原本应该和往年这天所做一样,跟家人一起来拜祭。可他却宁可自己来,再对着外祖母解释,他到底为什么要这样做——也许并不需要任何解释。外祖母,该了解,聚到她面前去这些家人——他看着外祖父、父母,和站后面芳菲,没有开口。 如果以往,他一定会招来一顿训斥,但今天也没有。 彼此默默对着,气氛尴尬而生疏。 资景行见亚宁是如此模样,说了句:“你自己上去吧——等下回家来。我们一家人,好久没聚到一起吃饭了。今天必须一起做坐下来。菲菲,你陪亚宁上去。” “是,姥爷。”芳菲答应着。 “不用。”亚宁说。 资景行却挥了下手。 董亚宁偏了下脸,说:“姥爷,今天这样日子,至少这儿,您能不能让我去做我想做和我该做事?” 资景行轮椅已经被推走了,他说:“等下回来就是。” 董亚宁眼看着父母也走过他身边,父亲脸色严整肃穆,却一言未发,看也没看他一眼似;母亲则略停了下,伸手扶了他手臂——他身上立即起了一层栗。虽然没有立刻甩开,但难以克制是身体那种反应。 董夫人意识到,脸色是立即变了。 “对不起,妈。”董亚宁趁机转了下身。他没有再看母亲脸,步离开。离开这让他呼吸都有些困难一团空气。 芳菲跟他身后,踏着雨水,踢踢拖拖,走了几步之后,从李晋那里把拜祭用花束和果篮都拿过来,示意他们不要跟着,自己抱着这些东西,用速度追着哥哥脚步…… “哥,你等等我。”芳菲气喘吁吁。董亚宁站住了。他一把从芳菲手里抓过鲜花和果篮,芳菲以为他要发脾气了,不料并没有。他只是有些无奈沉默着,看起来是很累样子。她便觉得心疼,又要帮他拿东西,却被他挡开了。“哥……我什么也不说,就陪着你,还不行吗?”她声音很轻,是许久以来,哥哥面前没有过柔顺。 董亚宁转身便走,径直往外祖母墓地走去。 他早早将伞丢一边,站墓前,放花、摆祭品到行大礼,全程一言不发。 芳菲眼睁睁看着冒雨拜祭外祖母哥哥,被雨水浇了个透,仍然一丝不苟、有板有眼行动着,分毫不差。她刚刚拜祭时候都没有掉泪,此时却控制不住了。渐渐由落泪至抽噎。 董亚宁猛转身,说:“你再哭,就给我滚!”他指着墓前小径前方,深深松林处。 芳菲掩着口鼻,却哭厉害了。 董亚宁不再理她。 他站墓前,良久,才说:“对不起,我不是成心。” 他只是难以控制。即便是自己亲妹妹,他也不愿意看到她对着自己那副样子,是心疼、怜悯和同情。她掩饰都掩饰不了这些情绪,比起对他厌恶、痛恨和攻击,令他难受。 他是董亚宁,怎么能被女人怜悯和同情。哪怕这个女人是他血亲。 “你离我远点儿。”他说。 红肿着眼睛芳菲却过来,给他遮了雨。她双手握着伞,说:“哥,回去吧。” “回哪儿去?”董亚宁望着墓碑上戎装外祖母那慈祥端庄笑容。 “你想回哪儿,我陪你回哪儿。”芳菲说,“狡兔有三窟。你没有三十窟,也有十三窟,还怕没有个地儿给你喝酒?”她说着,拽着哥哥袖子。 她以往总是恨他爱玩儿好赌,吊儿郎当没有正经。也恨他明明心里有那么一个人,却不住用别人来填满心里空虚影子,伤人,也伤己。看到他这回真被伤到,她又是难过一个。或许这些难过不光是为了他,也是为了自己。 董亚宁转脸看着妹妹,苍白脸上,露出一丝转瞬即逝微笑,说:“今天看着你,还真有点儿像姥姥。” 芳菲眼里涌进大滴眼泪,她挽了董亚宁胳膊,摇头。 “你放心,今天我会回家。”董亚宁说。 “哥,不想回就别回。”芳菲说,“我上回说算话,以后,你就只管做你想做事情。我绝不拦着你。你放心,你能做到,我都能做到;你做不到,我也能想办法做到。” 董亚宁看着芳菲脸上浓重黑眼圈,心知这些日子,妹妹也是煎熬当中度过。 “有你这句话,我也就知足了,菲菲。”董亚宁对着墓碑又深鞠一躬。弯身从地上捡了伞,收好,站那里,似是对着外祖母,又似是回应芳菲,说:“有很多事情,就算做来,也不会让你知道、让你去做。” “哥……”芳菲看着他侧脸,心疼说:“你要怎么办?” 董亚宁仰了下脸。 湿冷空气通过 鼻腔灌入身体,他头脑无比清醒。但是他没有回答妹妹问话。 “这几天,你让皮三儿跟着Allen……那你也应该知道,盯着Allen,不止是皮三儿吧?”芳菲问。 董亚宁直起脖颈,一转脸,芳菲看到他阴沉眸子里,闪过了寒光,凶狠让人有些恐惧。 …… 车上,郗广舒递给女儿一条干毛巾,让她擦脸。 屹湘接过来打开,蒙脸上。柔软干燥毛巾贴着皮肤,闷热。汗水涔涔冒出来,身上还发颤。半日浸雨中,寒气已经侵入骨髓似,她一个接一个寒战打着,闭上眼睛,还是能看到董亚宁那黑沉沉眸子、听到他无比坚定话语……口鼻被毛巾覆着,呼吸不畅,她胸口闷痛。终于憋不住,她才一把抽下来毛巾,大口喘着气,胸口疼痛凶猛,仿佛有什么猛烈捶打着,她紧握着毛巾,使劲儿搓着脸上汗。 第二十四章 朱邸屏藩的风雷 (九) 郗广舒默默坐旁边,过了一会儿,给屹湘换了一条毛巾。 屹湘弯身。上半身贴腿上。全身血液都挤到了头部似,太阳穴突突跳着。 她喃喃,说:“我不能……” 究竟不能什么、什么不能?她说不下去。 郗广舒拍抚着女儿后背,感受着她身上颤动。 被母亲这样安慰着,屹湘渐渐也平静下来。 她抬手打开了头发,湿漉漉头发,车内开很足空调热风中,散着潮气。 她拿出手机来,看了看,才说:“不知道姑姑和多多玩儿怎么样……妈。” “嗯?”郗广舒也正看着手机里信息,有些心不焉应着。 “昨天您不光跟姑姑去买鞋了吧?”屹湘问,坐离母亲近了些,看着她。 郗广舒点着手机屏手指空了一拍,才继续点着,答道:“怎么?是去买鞋了啊。” “姑姑买东西习惯我知道,从来都是直奔主题。买两三双鞋,用不了那么长时间。”屹湘说。她看到母亲手指又空了一拍,“去医院了是吗?带着病历去?医生怎么说?” 郗广舒对她摆了摆手,拨了个电话出去,说:“小张啊,郗广舒……对,是我们家姑姑事情……昨天做几项检查,专家组说是马上会出结果,到现还没有给我消息……我有点儿担心,就怕这几天出什么岔子……老邱也是这个意思,我们都希望她回美国治疗之前,能够保证她状态良好……是,是……那麻烦你跟进一下,你跟那边毕竟熟,我这里一个劲儿追着问,不是那么合适……对,再说我们也是外行,弄不好就是瞎着急……谢谢你,我等你电话。再见。” 屹湘擦着脸上水,等着母亲一个电话打完,又打了两个电话,才转头对她说:“希望这两天不会有事。” “那您还同意她出门?”屹湘见母亲证实了她猜测,便有些急了。 郗广舒摇了下头,说:“她昨天说话,你也听到了。她身体好时候,她几乎从来不去参加这些聚会。” “她担心以后都不会有机会了。”屹湘呆了一下,轻声说。昨天听到姑姑说话时那语气,她便不安。 “虽然姑姑看上去跟铁人似,凡人一个,总会有些这样心思。”郗广舒说着,也有些出神。只一会儿,她又摇头,说:“只是一个小小难关,过去就好了。像姑姑说,如果手术后,把大脑里前半辈子记忆清零,重来过,对她来说,倒是一件可喜可贺事情。” 可喜可贺事情……记忆清零吗? 从某种程度上来说,确是。 屹湘绞着手里毛巾,手指被绞痛了,她都不觉得…… …… 屹湘回到家里,吹干头发之后,她便开始房间里继续收拾行李。 外面风雨之声大作,雨滴一阵阵撒豆似被丢到后窗上。 她停了一会儿,记得自己回来那天,也是下着大雨。 这样屋子里走来走去,总是被摞桌边纸盒子撞到,她不得不停下来。她靠着花罩,地上坐下来,打开上面纸盒盖。都是她放车上零碎东西,手袋,手机,车匙,相机……手机和相机都没电了,打不开,她丢地上。打开另外两个盒子,里面东西跟原先一样,码整整齐齐,毫发无损。 她趴纸盒子上,听着外面风雨声,昏昏然欲睡时,就听外面咔嗤一声,她猛醒,看了看表,已经下午三点了,可是姑姑还没有带Allen回来。 “湘湘开门……好大雨。”外面崇碧敲着门。 屹湘起来过去,开门发现外面不止是崇碧,还有潇潇,两人站她门前,看打扮,显然是崇碧刚刚接了潇潇回来。她忙让他们俩进来,一边倒热水给他们,一边抱怨:“怎么不先回你们屋?” 潇潇笑着,说:“真没良心,过来看看你,还嫌弃我们了?” 屹湘见崇碧脱了鞋,缩腿盖上薄毯,一副被冻着模样,心知这两人是知道她今天冒雨去墓地事,特地过来看看她。她哼了一声,说:“要你蝎蝎螫螫,肉麻——崇碧你别感冒啊,重茬儿感冒太难恢复了,喝点儿热水,要我给你煮姜汤嘛?” “算了,你甭卖弄你那两下子了,家还有几天,哪儿敢支使你干活儿——等会儿我去,我亲自去。”潇潇喝了口热水,手臂伸过来,揽着妹妹肩,说:“小人精儿没电话回来?这顿饭吃可有时候儿了。” “是有时候了。同学聚会嘛,保不齐这顿吃了下顿接着吃。”崇碧说到这儿,似笑非笑看着潇潇,“你不还是什么同学会总理?” “是啊,好歹先混了个总理干干,不好意思了。”潇潇嬉皮笑脸,对着崇碧。惹崇碧和屹湘同时笑出来,骂他“德行”,他又一本正经转头对屹湘说:“我特意回来。听说你们下周二就走。” “真不要脸,明明是放心不下某人,还打着姑姑妹子旗号。”屹湘肩膀一晃,将潇潇差点儿闪了个趔趄。潇潇一杯水险些全都洒出来,他急忙 伸手拢着,低头看到旁边那几个纸盒子,问了句“这什么,也是要带走”?屹湘搬起给他那一个,说:“这些要带出国门,恐怕得点儿门道儿——上回和你说,就是这个。师父和师母仔细挑选,这是你。你打开看看。” 潇潇搁下杯子,接了。 崇碧挥手,潇潇坐到她旁边,将盒子放膝上,打开来。崇碧伸头一看,潇潇刚展开一把折扇,她就“哟”了一声,说:“真漂亮。” 屹湘坐他们对面,给自己也倒了杯热茶,看着他们俩一样一样拿出来欣赏。 潇潇并不怎么说话,偶尔问屹湘一句“还记得……”“这个是……”开头话,屹湘就答应一下。竟然每一样,都像刻她脑子里那个石碑上字一样,字字清晰无比。竟然都记得。分明是多年前事情了…… “湘湘?”潇潇叫她。屹湘已经坐那里出了好半天神了。 第二十四章 朱邸屏藩的风雷 (十) “嗯嗯。”屹湘转头,看到潇潇手里一叠工笔册页,接过来,问:“是我嘛?”打开一看,并不是。是粟菁菁手笔。菁菁用色,也跟她不太一样。虽然她性格如烈火,但用色偏爱浅淡清爽,菁菁却偏于浓艳些。她看了一会儿,说:“我那盒里也有你们……师母意思,是想咱们能记住这段日子吧。” 潇潇如何不明白师母用意?他沉默着。展开另一幅,对屹湘说:“你这个也好。” 崇碧跟屹湘要过来看那册页,静静观赏了半日,比对着潇潇手里那一张兰草斗方,轻声说:“虽说艺术品无所谓绝对高下之分,可我还是比较喜欢这一类。”她抬抬下巴,对着那兰草,说完,微微一笑。 “不是一家人不进一家门。”潇潇把画收了,说。 “嗯,叶崇磬也会喜欢。上回我托湘湘画扇面,他就很喜欢。”崇碧说着,拢了下身上毯子,轻轻打一个喷嚏。 潇潇抬手摸着她额头,说:“他今天都没来得及送奶奶吧?” 崇碧拨开他手,嗤一笑,说:“得了,他还顾得上送奶奶呢……昨晚通宵开会。今天还得是我冒着雨跑来跑去,送了奶奶,又接了你,他路上只打了个电话说刚刚到家。好像他自己那什么公司也赶巧有大事儿,这会儿八成儿顶着那对兔子眼家里遥控指挥呢。我笑他说昨儿有空当保姆哄孩子玩儿,今儿就成了香饽饽……” 屹湘被她那个“保姆”一说出来,弄一怔,想叶崇磬堂堂一个大男人,对着Allen那份儿耐心细致,确实有她这个女人都及不上之处,正感慨间,桌上电话响了。 有些突兀,打断了他们聊天。 屹湘拿起电话一刻,心里莫名其妙沉了一下,说:“喂?妈?”她一听里面是母亲声音,顿时放了心,对潇潇和崇碧点点头。 “湘湘,你们过来一下。刚刚接到电话,姑姑被救护车送进医院了。”郗广舒说完便放下了电话。 屹湘拿着话筒,让自己镇定了下,才对被她忽然脸色骤变弄莫名其妙潇潇和崇碧说:“姑姑进医院了,正急救,应该马上要动手术。妈让咱们过去一下。” 潇潇站起来,一把按住了也要起身崇碧,说:“我和湘湘过去,你别慌。要去医院也是我们,家里也得留人。” “我怎么能不去……”崇碧硬是要起身。 “听话。”潇潇不容置疑,他边走,便对屹湘说:“你换了衣服马上来,咱们得赶到医院去。” “我马上来。”屹湘进到里间,迅速换了外出衣服和鞋子,出来看到着急崇碧,说:“你听潇潇。家里是得留人,我们过去,有什么变化会马上通知你。” “也好。”崇碧点头,她跟屹湘一起出来。 这时候郗广舒跟潇潇已经从上房出来,急匆匆穿过庭院,屹湘顺着直廊跟他们会合,三个人都没有多余话。 叶崇碧裹紧了身上薄毯,她忽然想起什么来,进屋拿了手机打给潇潇,说:“那个,你们医院顾不上多多,等下让人把他送回来,我照顾他。” 那边潇潇答应着,挂了电话,跟母亲说:“崇碧惦记着多多。等会儿咱们到了,先让人把多多送回来吧,一小孩子医院呆着也不好。” “多多该吓坏了。”郗广舒说,“我刚刚才跟张医生通过电话,才几分钟,就出事了。” 屹湘咬了下嘴唇。 担心姑姑,也担心Allen。心乱如麻……车子雨中飞驰,她仍觉得慢。 其实已经比平时少花费了很多时间就到了医院,站手术室外,听着母亲跟张医生和几位专家讨论姑姑病情和正进行中手术时候,她几乎完全难以集中精神,总觉得这一路赶来,时间是这么久,不应该这么久。 她心乱跳,任专家们怎么解释,情况不算严重、手术这么及时,不会有太大问题,她心跳还是不断加速。 “你去旁边定定神。”潇潇沉着说。屹湘脸已经从白到青了。他看着不忍心。 “不用。”她说。 “等等。”潇潇忽然声音变了。 屹湘盯着他眼。 两人对视着,屹湘猛想要尖叫,可是叫不出来,她听到母亲失声问道:“多多呢?谁看见多多了?” 屹湘眼前一阵发黑,她按着额头——没有,进来这么久了,竟然没有想到多多,竟然没有想到找多多,先找多多! 寂静长廊里,淡淡日光灯影让每个人脸看起来都蒙了一层蓝膜似,有些骇人。 立即有人从她身边急匆匆走开,说着我去护士站和急诊室问问。 她口干舌燥。 “别慌。一处一处找。”潇潇按着屹湘肩膀,他转身,看着场人,目光停长椅上坐着两位陌生人身上。他们也听到郗广舒问话,这时候竟一起慌起来,其中一位说:“我们就急着跟救护车一起来,没注意孩子……好像从酒店出来还,我记得是一起上了救护车……可是记不清了……” 另一位忙拿出手机来,说 :“我去外面打一下电话问问他们……” 屹湘腿都抖,她一刻也等不了,跟着出去,站走廊上,听着这位叔叔问过那些还酒店还有一句回到家里老同学,一个一个问过去,都没有见到Allen。 “急诊那边也说没有见到。”潇潇过来,“让人去广播了——湘湘,你别慌。” 屹湘摇头。 不慌。她不慌。 Allen那么聪明,没那么容易走丢。 只是他哪儿,这个城市这么大,他哪儿? 她双手成拳,抵额头上。冰冷拳,滚烫额头——她需要冷静,想想。 她听到潇潇跟母亲说:“您别着急……这儿看着姑姑,多多事情交给我……等下医院广播没消息我就找公安系统人……” 她忽然打断了潇潇,说:“不用了。” ——————————————————————— 亲爱滴大家: 今天到这里。谢谢阅读。我们明天见。 Ps周末愉。 第二十四章 朱邸屏藩的风雷 (十一) 郗广舒和潇潇同时转头,看到屹湘苍白脸上腾起两团红云。很显然对脾气焦躁火爆屹湘来说,情绪已经失控边缘。 “湘湘?”郗广舒当然也很紧张。她追问:“怎么回事?你知道什么?” 屹湘掏出手机来。 她翻找着电话里号码——明明有,那个号码,那么多4一组号码,只有他有……哪儿呢? 翻了两遍,都没有看到那个“已接来电”。 她闭了下眼,让自己镇定些。 “湘湘,告诉我你要打给谁。”潇潇说。 屹湘望着母亲和哥哥,说:“打给我希望不是他那个人。” “亚宁?”潇潇问。 屹湘拨着电话,没有回答。 “不会是他。”潇潇按住屹湘手,说。屹湘转过身去,边打着电话,边看着手术室方向。电话两遍都没打通,手机没电了。她指了指走廊外面,走出去。潇潇皱着眉,见母亲没发表意见,不知道母亲究竟是怎么想,他就说:“这不是亚宁做事儿路数。他没道理突然这样。” “但愿。是我们大意了。”郗广舒说着,回身看了看,说:“我先过去下。你出去看看湘湘,我马上来。” “交给我吧。”潇潇说。 郗广舒两头挂心,幸好潇潇沉稳,她先点了下头,指指外面。潇潇会意。他走出去,却看到外面早已空无一人。 “湘湘!”他大声。 只有回音…… 芳菲转头看着闭目养神董亚宁。看上去,他特别疲惫。于是她也不打扰他,只慢慢开着车。 “这雨下起来还没完了。”董亚宁说。 他手机响,随手按掉了,都没拿出来看一眼。 “万一有急事呢。”芳菲小声说。 董亚宁扯了下领口,说:“有急事,李晋也会处理。” “李晋神仙啊?”芳菲说着,看了眼后视镜。后面董亚宁车子正赶上来,是要超车了。她便说:“可能真有事。” 董亚宁掏出电话来。铃音一直未断,看来对方是必须找到他了。 芳菲放慢车速,见董亚宁接了电话之后便没出声,只是脸几乎是同时垮了一下,电话里不知是谁说话,声音短促有力。 “你现哪儿?”董亚宁沉声问。 芳菲听到他这么问,没来由觉得心跳跟着加速。 “不用……你们跟上。注意别跟丢了。到家守那儿,我马上到。”董亚宁“啪”一下合上手机。打开,又合上,宝石面儿手机被他这么磕着,声音又脆又响,脸色是阴沉到极点,颌骨微微动着……“回家。” “怎么了?谁啊这是?”芳菲忍不住问。 董亚宁沉默着,手机顶颌骨处,片刻,他打开手机,将近联系那个电话找出来,正要拨出去,有电话进来了。 他手指摁接听键上方。 屏幕上是一串数字,随着数字,连一个简单名称都没有。 电话断了。 他等着,果不其然,又打进来,还是那个数字。 “你点儿。”他催促芳菲。 不用他这么说,芳菲也知道肯定又有事情发生。亚宁手机铃音单调重复着,让她心烦意乱。 董亚宁转头看着窗外。 细细密密雨,把街上盖灰蒙蒙一片。他等着手机铃再次响起来,似乎这样一刻,是他等待已久。这是根无形线,这头连着他,那头连着她……明知道此时她焦急,却有种想把这样一刻无限延长冲动。甚至接通电话,听到她沙哑愤怒声音时候,他迅速沉静下来,说:“……我保证他毫发无损……你等我电话。” 他说完便中断了通话。 芳菲量加速度,到家之前,她没有和亚宁再说一句话。拐进巷口,她就看到了平时门可罗雀空地上,排了一溜儿车,她车要开进去甚至都很难掉头。这不奇怪,今天比较特殊;奇怪是,那些站车边打着伞人——“皮三儿人?”她终于开口问。 “走后门。”董亚宁一看这状况,果断说。“直接进去。” 芳菲不明就里,也知道眼下她是少问为好。车子往后退了一下,灵巧而迅速往前走,很便从后门进去。她车子还没停稳,董亚宁就开车门下去了。 “哥!”芳菲跟着下来。 董亚宁踩着积雨,也不打伞,一路跑着,从桥上过去。 他这是抄了近路往前面去。如果从前门进来,要走好久才能到外祖父住处。他连这点儿时间都不想浪费,虽然他知道,多多这里是不会有任何危险——皮三告诉他,邱亚拉聚会现场出了意外,救护车来时候,大人们都只忙着将病人送上去,多多被忽视了。可是当他们人反应过来要带走多多时候,“……董先生,他们离近,动作也。不过要是动手,我们未必会输。” 皮三意思很明白,等他话,如果需要,他们就把多 多给他抢过来。 他没同意。 不能同意。抢走,和带走,不是一个概念。他不能让人多多面前上演这么暴力场面。那些大男人聚一起就算不动手,形成气场已经足够让人心生畏惧,何况多多只是个小孩。 他脚下如飞,来到外祖父庭院后门处,凝神细听,从后窗处能听到里面有说话声,夹杂风雨中。 他转出去,便看到外祖父房门外,父母亲正站着,不知道说什么,一看到他,母亲端手里一个托盘轻轻斜了一点,又忙托稳了。父亲转过身来看着他,仍然是沉默没有说话,只是敲了敲门,对着里面说:“父亲,亚宁回来了。”眼神是照旧平静无波,什么也看不出来。 董亚宁进了门。 “亚宁回来了?”资景行声音里含着笑,“来,看看这是谁?” —————————————— 亲爱大家: 今天到这里。谢谢阅读。各位晚安。我们明天见。 第二十四章 朱邸屏藩的风雷 (十二) 董亚宁跨进门槛儿一刹,脸上已经露出了微笑,两道浓眉一动,往屋中一站,对着坐资景行对面Allen打量了两眼——Allen安静坐着,看上去不像是受了很大惊吓,看见他,Allen眼睛一亮,显然立刻认出了他来,他那颗心七上八下,到这会儿完全被Allen捏住了——他微笑着说:“哟,我当是谁呢,姥爷,这不是那小皮猴儿么?” 资景行见亚宁如此,微笑点头。 董亚宁左右看看Allen,掐着腰问:“我可记得你!这回怎么着,该不是翻墙进来吧?你够有本事啊。”他说着,手指如风,挑了Allen脑门儿上小碎发一下。 Allen脸鼓鼓,小嘴唇一抿,护了头发。 董亚宁含笑望着Allen:这孩子眼睛,看着人时候,清澈目光溪水静流似,淌到人心底去——他却知道若不是陌生环境里,Allen恐怕早就给他一个大白眼了。 他转了下身,一屁股坐小方桌上,靠近了Allen,说:“我猜对了吧,是翻墙进来,我说呢,这里里外外惊动了这些人,原来是家里来了个小皮猴儿!” Allen轻轻说:“你才翻墙进来呢。” 董亚宁哈哈大笑。 这屋子里管开了灯,因为都是深色家具,又幽深,整个环境显得暗而冷。Allen眨着眼睛,看看董亚宁,又看看面目慈祥资景行——董亚宁看来,Allen就是这屋子内唯一亮色,他也只看着他,问:“哦,不是翻墙进来啊,那是怎么来?” Allen转头看资景行。 资景行说:“当时情况混乱,那些大人只顾了救人,落下他。小林他们见事情紧急,先把他带回来了。”他看着亚宁。亚宁来这么,他意料之中;而事已至此,言语间也无须隐晦些什么了。 “小林手脚够利索。”董亚宁淡淡说着。他对着Allen微笑,伸手抚摸了一下Allen头发,问:“是吗?” 很难想象,这么小孩子,妈妈被救护车带走时候,是怎么样反应。看样子,没有大哭大叫,要不就是没有来得及大哭大叫,不然怎么会被忽略? 他心里沉沉疼着。再次仔细打量着Allen。这小模样儿,真不像哭过……是小林处理得当,是家里人安抚及时,还是这孩子小小年纪,就镇定如此?亦或是,像她,无论如何,都不会轻易哭? 她可是说,这孩子敏感极了…… Allen点点头,说:“是。”声音虽轻,但并不怯。 董亚宁听到这里,一伸手,毫不犹豫把他抱了起来。 Allen被他这样抱着,皱着小眉头。 资景行看着亚宁和Allen,说:“车上就让多多跟你郗阿姨通过电话了。原本应该直接送回邱家去,那边也医院乱着,缓一缓也好——刚给他换了干衣服,之前那套都湿了。”他停了下。屋子里安静,场人谁都没有说话。“多多,等下送你回去哦。My医院手术,很顺利,你也不要担心。” “好。”Allen答应。声音轻了些。 董亚宁将Allen松开些。他衬衫就没有干透,刚刚又跑出了汗,这会儿满身上下潮气湿重,拘四肢都有些麻木。但他仍量自然,还故意皱着眉头对Allen,问:“害怕嘛?” “不害怕。”Allen嫩嫩嗓音,清脆说。 “真不害怕?”董亚宁追问,“害怕还说不害怕,是小狗儿。” “是小狗儿。”Allen说。小脸儿红红。 “好,这才对。”董亚宁点头,“我送你回去,My醒过来就要找你。不见了你,会很担心。” “嗯。刚刚我挤不上去!他们着急,还把我推倒了……然后……那个脸黑黑叔叔把我拉起来。然后……他问我是不是叫多多……他说会送我回家。然后……”他连续说着“然后”,然后他就被带到这儿了。他四下里看看,却只看到了跟着董亚宁进来陌生董其昌夫妇,露出了紧张神色。 董亚宁又抱紧了他,转了下身。 Allen好像感受到了支撑和鼓励,看着董亚宁。这么近看,Allen眼睛愈加黑白分明。 董亚宁身子僵了一下。脸对着脸,大脸套小脸似模样,也让屋子里其他人发了怔。 就这时,门外一阵急促高跟鞋声响打破沉寂。 “这太过分了!你们怎么能……”芳菲把着门框,一抬眼先看到抱着Allen哥哥,硬生生把后半段话全都吞了回去——Allen小脸儿放大,她眼前就只有他了似。有些发木舌头嘴巴里搅和了半晌,才问出来:“Allen?Allen还记得我嘛?” 董亚宁微笑着看Allen,就见Allen点点头,说:“Faye。” “真记得我啊……好乖!”芳菲配合着哥哥表现,也微笑着说。 董夫人看看这兄妹俩,这才将手里托 盘放下。是一杯热牛奶,还有几样点心。 她对董亚宁说:“让多多下来,吃点儿东西。”见董亚宁没反应,便转头对资景行说:“父亲,早点儿送多多回去吧。我刚跟广舒通过电话,她让潇潇马上过来接人,我说还是让亚宁去,她同意了。”她量语调平和,管心里一团乱。这突如其来事件,打乱了一整天节奏和计划。她看看Allen。这孩子听到她提起家人,专注极了。她不由自主对着他微笑。 真怪。明明是这么尴尬和沉重时候,对着这个孩子,笑出来却不是件困难事。 资景行说:“是该早点儿送回去。广舒着急了吧?” 董夫人沉默片刻,又看了眼董亚宁和Allen,才说:“是。”她不能说,电话里,郗广舒态度和语气,惯于控制情绪她来说,已不啻为暴怒。 “必然。谁家不见了这样宝贝疙瘩不早急了呀。不过,”资景行指了指座椅,示意他们都坐下,说:“亚宁,让多多下来喝点儿热东西……多多,以后出门要多加小心,别乱跑,知道吗?” “我才没乱跑。”Allen被董亚宁放下来,回答。他没有吃东西,“我自己也能回家。” “个儿这么小,胆儿倒壮。”董亚宁拍了他后脑勺一下,“那么乱,又是生地方。你怎么回去?” Allen摸着被董亚宁拍过地方,瞪他一会儿,说:“我才不告诉你呢。” “嘶!”董亚宁也瞪他。 芳菲把Allen拉过来,前前后后看了,确定他没事儿,才放心。见他跟哥哥斗气,百感交集,对着Allen说:“以后无论如何,不准跟陌生人走,知道嘛?知道你叫多多多了,哪能个个都是好人?万一你被坏人带走了,你让我们……让家里人都怎么办啊?听明白了嘛?”她用力握着Allen小手,合手心里搓揉了两下,眼睛紧盯着他。 Allen瞅着她,没点头,也没摇头。 芳菲忍不住轻轻捏了一下Allen脸蛋儿。 “得了,你也别吓唬他了。”董亚宁说。 “来,多多,喝杯热牛奶。”董夫人看着Allen。这么白净孩子,黑发蜷蜷,又细细瘦瘦,看上去是十分讨人喜欢。而亚宁看Allen眼神,管是极力不要表露出他真实情绪、只怕真实情绪会让孩子不安,可熟悉他人,会知道这根本与他平时散淡比起来,分明判若两人。 “谢谢。我不需要。”Allen有礼貌说。很小声。对着这位看起来高贵大方妇人,他显得生疏极了。 董夫人哑然。 资景行微笑着,招手让Allen过来。 Allen过去,仰脸看着他。 资景行把Allen抱膝上,说:“跟老爷爷说,你喜欢吃什么?下回来,我让人提前给你准备。” Allen摇头。 “嗯?”资景行微笑着。 “My说,不能随便吃人家东西。”Allen轻声说,“谢谢您。” 资景行点点头,说:“你My把你教很好……亚宁,这就送多多回去吧。跟湘湘说,让她受惊了。今天是个意外,以后不会了。” 芳菲先站起来,说:“走,我送你们。”她拉了Allen手。 董亚宁说:“坐我车走。”他说着,没动。 芳菲知道他还有话要说,便带着Allen先走。 Allen对资景行摆手,跟芳菲往外走时候,又跟董其昌夫妇说再见。董夫人跟着走出来,看着芳菲小心翼翼领着Allen走游廊上。院子里翠竹密密,他们身影被竹子掩着,若隐若现……她转头,发现丈夫也出神看着这个方向,两人目光一碰,几乎是同时,看向了儿子——董亚宁低着头,似专心研究地上六角砖。从进门以来伪装笑容,荡然无存。 “亚宁?”董其昌开口,“还不去?” 董亚宁抬头,看看父母亲,终定定望着坐轮椅上外祖父,说:“姥爷,您说话向来是算话——不管这是意外,还是什么,以后,不经过湘湘允许就见多多,绝对不可以。别旧伤未愈,又添伤。” 资景行点了下头,沉默对他挥了挥手。 “那我今天就不回来了。”董亚宁说完,转身就走。 董夫人想要喊住他,被董其昌拦了一下,示意她进去看下资景行。董夫人一省,回身就见父亲脸色发白,呼吸短促。 “父亲!”她急忙过去,拍抚着父亲胸口,对董其昌说:“,叫医生来……父亲!” “不用。”资景行摆手,随即咳嗽起来。好半天才缓过这口气来,摇着头,看着担心女儿和女婿,长出一口气,说:“没关系,你们别怕。我自己身体,自己有数。” “让医生来打一针吧,我看您这两天精神差了很多。”董夫人握着父亲手,半蹲半跪地上。 董其昌将她扶起来,自己推了轮椅进内室,安顿好了资景行,到底出去拨了个电话找医生过来。打电话工夫,他看着窗外,雨势小了好多……隐隐约约听到里面岳父跟妻子对话,他站那里。 “父亲,今天实是不该这样。”董夫人坐父亲床边,垂着头给他整理被子,低声说。见父亲半晌没有出声,她才看着父亲——资景行双目微阖,面色白里透灰,喉咙里堵了痰似,喘息有重重回音,他又剧烈咳嗽了一会儿,摇着头。 “广舒电话里说什么了?”他问。 董夫人摇头。 “不说,也对。”资景行缓慢说。每一个字都好像经过长途跋涉才出了口。 “父亲……”董夫人担心看着他,一时间涌上很多想说话来,又不知从何说起,只是握紧了父亲手,“亚宁他……” “医生马上过来了,秀媛,让父亲静一静吧,这些事晚点儿再讲。”董其昌阻止妻子。 天色暗下来,雨仍哗哗下着,屋内幽暗深静,沉让人有些喘不过气来。 资景行不时咳嗽,打破几近凝固空气。 “虽然他也三十多岁了,家里家外,也能独当一面,心底,我总觉得他还是个小孩子……”资景行自言自语般,念道。“你们说我今天错了,错了便错了……哪怕从此闭眼,也行了。” “父亲……” “多少事掐算了千遍万遍,以为天衣无缝,到头来却全然不是那样。人事,听天命吧。” …… 董亚宁一行走,一行拨打着屹湘电话。电话很就通了,只听到嘈杂背景,和风声,她声音反而听不清,他说:“你哪儿?我现送多多回去。” 电话断了。 董亚宁看了看手机,再打过去,却是关机状态。 他怔了怔。心就像是被什么扎了一下,她苍白而愤怒面容眼前一晃。他于是加了脚步,围廊头追上芳菲和Allen,二话不说,就把Allen勒起来,说:“走喽!送你小子回家。” ———————————————— 亲爱滴大家: 不好意思晚了。各位晚安。明天见。 第二十四章 朱邸屏藩的风雷 (十三) Allen小身子劲头十足拧着,喊:“你放我下来!” 董亚宁拎着Allen便跨出了大门。芳菲后面吃惊看着Allen哥哥左右手臂间轮流换位、生怕他一个不小心把Allen甩出去,真有种心惊肉跳感觉。 “董亚宁你小心!”芳菲叫道。 董亚宁才不理她。 大门口等着李晋皮三他们,都看到董亚宁出来时候眼睛闪闪发亮样子,竟谁都没反应过来,该给他们开下车门。董亚宁很好脾气单手开了车门把Allen塞进车子里去,回头说:“得,都别跟着了。这鬼天气,你们就散了吧,回去歇着,有事儿我会找你们——菲菲你也甭来了。”他说着制止跟过来芳菲。 “你自己可以啊?”芳菲问。她虽然很想跟着去,却也不忍心分享了这点抢来独处时间,她过去,压低声音嘱咐:“那你慢点儿开,注意安全……还有,见了湘湘好好儿说。她骂你也别还嘴,今天这事儿换了你我,一把火烧了咱家心都会有,你可千万、千万别跟她说拧了……记住没?要不然有你受。” 董亚宁哼了一声,有心嘴硬,却不得不说:“知道啦。” 芳菲敲敲后面车窗,对着Allen微笑。车窗降下来,她趴那儿,对Allen说:“那我们再见了?” “嗯。”Allen摆手。他很喜欢这个漂亮女子。 芳菲真想摸摸Allen头。她也不知道再这么近看Allen,会是什么时候。这时候董亚宁发动了车子,芳菲就对Allen说:“那你看着点儿董亚宁,别让他开车,行吗?” Allen点点头。 董亚宁回头看Allen——Allen黑白分明眼睛,正瞅着他呢。他有点儿狼狈转过身去,说:“抓好安全带——我开车可。” “Faye才让你注意安全。”Allen伶牙俐齿。 芳菲扑哧一声笑了,看着董亚宁那吃瘪样儿,往后退了一步。 “Faye呀Faye。”董亚宁咕哝了一句,一踩油门。 芳菲站那儿看着董亚宁车子启动后瞬间加速,本来便有些紧张心情变紧张,几乎喊出来——那车子却随后便减慢了速度……她长出了口气,拍拍胸口。 今天这心情,跟乘了过山车似。 大门口车子陆续离开了,她才转身进去。看到拎着药箱医生从跨院急急忙忙进来院中,她立刻意识到是里面出了问题,也急急忙忙往里走。到了上房门口,恰好看到父亲出来。 “爸爸,姥爷怎么了?”她问。她从进了家门便只顾了看着哥哥和Allen,一丝儿不错注意那对父子情绪和反应,完全忽略了外祖父内其他人。也不能说是无意,从心里,她今天也相当不满。如果刚刚不是Allen这里,她早就不管三七二十一开火了——这都什么时候了,怎么可以对Allen做出这种事来。 芳菲几近咬牙切齿。 换了她湘湘位置,这辈子都不会原谅自己家人。 可有什么办法,这是“自己家人”……现如今,“家人”竟还多了一个小家伙。她自动自觉把Allen划了进来,这一想到他,就觉得自己忽然间变柔肠百转起来。 她沉住气,说:“是不是受凉了?下着雨,说不让他去墓地了,非去不可。改天再去又有什么。”她想到墓地状况,心里未免又添了些堵。总觉得屋外是阴雨绵绵,屋内是寒气森森,哪儿都不对劲。 董其昌说:“姥爷这些天没休息好。刚刚又激动,难免不舒服。进去看看吧。劝着些,情绪波动大了,对身体不好。” “您情绪没波动啊?”芳菲看看父亲脸色,轻声问。见父亲半晌没有回应,竟像是想什么想入了神,她就说:“反正我是够激动。不信您跟妈妈是铁石心肠。我不管你们怎么样,只要看到多多,我简直拿命去换他心思都有,就别说我哥了。您再看我姥爷……说实话,爸,我也能理解姥爷今天这举动。可是,积怨太深,越这样急躁,越不好……您要出门嘛?” 她眼尖,已经看到外面父亲随员,等着了。一般来说,这就是父亲要出去意思。这几日,父亲是频繁外出。他荣退之后,很清闲了一阵子,这样忽然忙了起来,倒让芳菲有些不适应。 董其昌见女儿问起,点了下头。 芳菲见父亲并不想多说话,便闪开,送父亲到房门口——父亲沉默样子,让她想起哥哥来。父子俩要像,也真有些地方像极了。她总记得自己小时候虽然仗着外祖父宠爱,家里常常不服管教,也怕父亲发脾气,但怕是父亲像这样一言不发……她咬了咬牙,说:“爸爸,如果,我是说如果……哥哥跟湘湘复合呢?” 芳菲紧盯着父亲。 天色又暗了些,廊上灯却没有开,这让父亲面色几乎完全处了阴影中。 董其昌没有回答芳菲问题,而是缓慢转了身,阶前站了良久,径自下了台阶,走进了雨中……随员急忙跟上给 他撑起伞来。他疾步如烈风,几乎吹散了细雨。 芳菲打了个哆嗦。穿堂风带着寒意,里面外祖父时断时续咳嗽声,听起来,是比往常要严重一些。 …… 屹湘站路边,拔了电池重安装了下,仍然是开不了机。 两个司机争吵仍继续。虽然只是个小刮蹭,对方司机不依不饶,两下各不相让,吵不亦乐乎。警察来了都不管用,反而吵凶。 屹湘心急如焚,只想些离开这里。她心念一转,跑到警车边,对正要离开交警说:“能不能麻烦您带我一段儿?” 交警从墨镜后看着这个站雨中瑟瑟发抖女子。 “我这是公务车。”那交警发动车子。 “警察先生,我确实有急事。只耽误您一点儿时间,捎我出了这个路口就行。这儿不好叫车。”屹湘抓了警车车门。这个时候,真顾不得什么形象了。 “什么急事儿,还得坐警车去?”墨镜后那对眼睛,锐利打量着屹湘。 “我不小心……”屹湘喘了口气,说:“不小心跟儿子走失了,现必须马上去找他。” —————————————— 亲爱大家: 今天到这里。谢谢阅读。大家晚安,明天见。 第二十四章 朱邸屏藩的风雷 (十四) 屹湘怔了下,说:“没有……没开玩笑。” 那交警呵呵笑着,说:“我看你不像有孩子样子。该不是蒙我吧?”他抻头出去,对着那两个仍然吵架司机吼了一句“赶紧上车,各回各家”。车子他驾驭下,迅速掉转车头,往小区外面开去,自言自语,他说:“要说人那豪华轿车也该当着急上火……” “能借您手机用下吗?”屹湘示意自己手机已经没电了。 “你事儿还真多。”那交警虽然这么说着,手机还是递过来。 “谢谢。”屹湘拿过手机来。 车子里步话机里指挥中心指令频频传来,沙沙作响。 屹湘给潇潇打了电话。 潇潇接通之后问她哪儿、这么长时间打不通电话。 她说:“我回家路上。董亚宁说他会把多多送回家。我手机没电了。” 车子里有很浓重烟味,还有一股说不出味道。这都让她觉得不舒服。车窗开了一点缝隙,随着气流进来,有雨点,凉凉,落她手臂上。 潇潇说我已经到家了,亚宁也给我打过电话。你别着急,有什么话到家再说。 她听不出潇潇情绪,便问:“妈妈知道嘛?姑姑怎样?” 潇潇说妈已经知道了,我刚刚跟她通过电话,姑姑手术进行比较顺利,不过还需要很长时间。 “好。”屹湘被急转弯车子甩了两下,头顿时晕厉害。 潇潇说你哪儿我让人接你去。 她说:“不用,我马上到了。” 潇潇说了句你注意安全。 她说好。 注意安全,她现还要注意什么安全。她安全,有什么用呢。Allen安全才重要。 手机还回去,她又说了声“谢谢”。 “没事儿,帮了您就成……我车不能再往前开了,这儿搁下您可以吧?”那交警前面问。 屹湘看了看外面,说:“可以。” 车子甫一挺稳,她就下了车。薄薄鞋底抵不住路边积水,水迅速没过了她脚面。车子开走时,卷起积水又溅了满身。 她也不介意,低着头匆匆往家方向走去。边走,边从包里摸着通行证……嘀嘀两声脆响,是前面车子按了下喇叭,她停下脚步。 不远处,正是上午墓地见过那辆黑色轿车。 她毫不犹豫踏着水便往那边走去,鞋子被雨水浸了,拖她脚步都有些沉重和费力,可她心里就只有一个念头:Allen那车子里,她必须些把他带走…… 董亚宁下了车。 黑茫茫阴影叠着阴影,他是那阴影中重一层。 屹湘咬着牙关。 董亚宁撑着伞,站车边等着她。 他已经这里停了几分钟了,当屹湘轻而薄身影从蓝白相间警车上飘下来时候,他一晃神,以为自己看错了——她仍是一身黑色衫裤,这样雨夜,加像个影子似,让人有种抓不到、摸不着感觉——而此时她走过来,则像一朵黑色火焰,远远看着,便知道她发热、发烫,也许下一秒便会爆炸,炸她自己和他一起体无完肤。 Allen车上,来路上便睡着了。他通行证已经过期了,岗哨人他认得,照规矩也不能随便放行。这本是很不便,他却有些庆幸。给潇潇手机上发了条信息,让潇潇出来接他们……短短几分钟,他就那么听着Allen匀净呼吸。很轻很轻,却似乎是他听过美妙声音之一。他从不知道自己对于声音有着这么好感受力。 这个漂亮纤细孩子,很像他小时候模样。只是他这个年纪,个子不矮,也没有这么聪明,没有这么敏感,却加淘气和自由自,野……从家里到这儿路上,Allen都不说话,皱着小眉头,像想什么事儿似。他也就不开口。但是他很想说话。很久没有这样浓烈说话了,又不能随便说,憋嗓子都痒了,便下意识想要抽烟,从储物盒里熟门熟路刚拿起烟盒,立刻又放下。还是觉得难受,抽了一根旱烟卷儿,叼嘴里,空吸了两下,仿佛能纾解一下胸口压力似。 红灯停车间隙,他忍不住从镜子里看看这样莫名其妙自己——坐后面Allen如果留意观察他,会觉得他是个多奇怪人啊! 回头看看Allen,不知道什么时候,睡着了。 他看着,嘴角叼烟卷儿什么时候落下了都不知道。眼眶有些发热——这个随时随地都能睡着习惯,是她——而Allen也许并不喜欢他,可Allen能他车上睡着了,除了折腾这一整天累了缘故,他多么希望,是因为Allen对他是信任。因为信任,所以觉得安全。 他脱了外套给Allen盖身上,拉了下外套下摆,包住Allen露外面脚。并且很小心,不让自己手触到Allen,管他是那么想…… 如果时间永远停这里,好像也不错。 这宁 静深邃巷子里,一墙之隔里面,是侯门似海,一巷之隔外面,是红尘喧嚣。 里里外外,煊赫富贵,都及不上这一刻…… 董亚宁看了看车里Allen,对走近了屹湘说:“多多睡着了。” 伞分了大半边过来,遮她头顶。 屹湘没出声。 隔着车窗,她连Allen轮廓都看不清楚。可他一定是那儿。 她有种虚脱感觉。 沉默着,良久,她迈步上前去。看出她意图来,董亚宁拦住她,说:“等下,我来吧。”两人手臂碰撞一起,董亚宁并不意外屹湘真如同燃烧火焰一般,身体灼热而发颤。这是她发怒前兆,管几乎是拼命克制,让她面容僵硬。她肯定是不想Allen面前表现出恶劣情绪来。他却有些担心,问:“你刚刚去哪儿了?手机后来打不通。” “董亚宁,你能不能别这样?”屹湘手按车窗上,低声。去哪儿了,她能去哪儿?她没头苍蝇似冲到外面去,搭上车之后满脑子里全都是可能找到他董亚宁地方! 董亚宁听到她低沉暗哑声音,一时没有开口。 知道她这大半天一定是心急如焚。就如他得知Allen被带走时那种不顾一切心思一样,她一定胜一筹,且一定是把所有账都算了他头上。但现不是解释也不是辩白时候,何况也根本解不清辩不白。 雨滴打伞布上,似乎是此时适宜发出声音。 “多多只是个孩子。让他少受些惊吓,行不行?”她要拉开车门,董亚宁推了一下。 她就这个时候,集中了身上所有力气,用手里包对准董亚宁身上便砸了过去,狠狠。 也只一下,她没有多余力气。 她以为董亚宁会躲开,但是董亚宁没躲。 包上金属扣划过他下巴,迅速,留下一道血痕。 董亚宁纹丝不动看着她,说:“湘湘,我不会伤害他。” “那现呢?”她身上颤着,“你自己看看,活生生事实摆眼前。” 他脸上那道血痕加重,触目惊心。 他也只是抬着手背蹭了一下。 “这种事以后不会发生了。我跟你保证。”他看了眼手背,说。 “以后?”屹湘看着他,心里发疼。 “以后,都是。”董亚宁说,“但是我想见他。要是可以我都不想这么把他还回来。可我还是赶着把他送回来了。” 屹湘手里包对着他又举起来,这一回却没有打下去。 因为就这时候,她忽然看到他脸上另一边伤痕——很多年过去了,那伤痕还……她呆住了。 董亚宁望着她,她这样呆呆看着他,这样子,已经许久没有过了……他忽然想这样拥抱她。 但是没有,他说:“我想抢他不难。一点儿都不难。” 可是他没那么做。不管怎么样渴望,还是没那么做。连街上兜个圈子,都没有舍得。 “带他回去吧。”他说,“我不知道多多情绪究竟怎么样,但是肯定不像看上去那么好。再坚强也只是个孩子。” “对,这个我们不能确切知道。但我们至少应该知道,今天事本可以避免。”屹湘说。她不能想象,Allen被带走之后,究竟是怎么样情形,完全不能想。她后背起栗,也已经不能再对着董亚宁。她拨开董亚宁手,开了车门。 她身子弯下去同时也就定了那里,董亚宁见她不动,立即上前把车门完全拉开,问道:“怎么了?” 他看向车内,也愣住了——Allen裹着身上这件宽大外套,束着腿坐座椅上,正定定瞅着他们俩。 ———————————————————— 亲爱大家: 今天到这里,谢谢阅读。各位我们明天见。 第二十四章 朱邸屏藩的风雷 (十五) 董亚宁心里重重一顿。 “多多?”屹湘声音干涩,眼泪却差点儿夺眶而出。 Allen看着她。 看屹湘发慌。车子里光线很暗,她却清清楚楚看到Allen黑而亮眉眼。 董亚宁听出她声音里慌张来,对Allen说:“喏,你Vanessa这儿了。” Allen目光转到董亚宁脸上。 董亚宁管此时心中忐忑,仍微笑着,开玩笑说:“怎么着,我这车里坐着舒服吧?再兜一圈儿去?” 屹湘一丝儿不错看着Allen。突然,Allen从座椅上起来,一下子搂住了屹湘。细白小胳膊箍着屹湘颈子,很有力量,差点儿把屹湘拉倒。她手撑着座椅,有那么一会儿,她只觉得从头到脚被热力冲击着,刚刚那一股凉意瞬间便被赶跑了。她有点儿费劲将Allen从车里抱出来。 “你这个小坏蛋。”她几近咬牙切齿说,“你吓死我了,知不知道?” 怀里这个小人儿像牛皮糖一样黏她身上,一动不动。 她转身,对着董亚宁,说:“我带他走。” 董亚宁将外套盖Allen背上,试图接过来,说:“等潇潇来吧。” 屹湘躲闪了一下,外套却不仅裹住了Allen,也遮住了她肩头。冷雨中,这样遮蔽立时让人感到切实温暖。 董亚宁捡起那把伞,给他们遮了雨。 再次沉默对峙中,屹湘能听到董亚宁那一下比一下粗重呼吸声…… “潇潇来了。”Allen屹湘耳边小声说。 董亚宁转头看了下前面,果真潇潇车子出现视野中。 还没下车,潇潇就先探出半边身来,开口就问Allen:“小鬼,饿不饿?” Allen抬了头,从屹湘肩头看着潇潇。 潇潇三两步便过来,伸手揉了揉Allen头发。Allen护着头,却没有像往常一样瞪潇潇。潇潇笑着,把Allen从屹湘那里抱过来,说:“你小子今天算是惊天动地把大伙儿给折腾了一回。”他忍不住是要把这小家伙马上抱进怀里来,仿佛只有这样才踏实了。他其实是很反对家里上上下下无所不用其极宠爱甚至溺爱Allen,但今天就Allen失踪这几个小时里,这失而复得一刻,他却从心里觉得,无论如何爱Allen,都不过分。 Allen却缩了一下。 潇潇觉察,额头探过去,抵着Allen额头,蹭了蹭,说:“甭害怕,我是来带你回家,不是来打你屁股。”他说完,径自将Allen送回自己车上,对紧跟身后屹湘说:“你先上车,我有话和亚宁说。”他顺手先关了车门。 “哥!”屹湘刻意压低声音,想阻止潇潇。她不知道潇潇要跟董亚宁说什么。不管说什么,这种气氛下,她都不想看到。 “上车。”潇潇语气波澜不惊,却也不容商议。 潇潇等屹湘上了车,回过身来,对着董亚宁。 “今天对不起,我改日登门道歉。”董亚宁说,见潇潇只是看着自己,又问:“姑姑呢,怎么样了?” “到目前为止,手术还算顺利。”潇潇低声。两人间距离只有两三步,声音低是为了不让车里那两人听到。潇潇看了一眼静坐着屹湘和Allen,说:“如果多多不这儿,你知道我会怎么着吧?” 董亚宁摸了下下巴。 划伤处有些疼。是被汗水和雨水浸润疼痛。 “知道。”他说,“我倒宁可你动手打我一顿。” “我不是今天才想打你。”潇潇那张已经越来越习惯于喜怒不形于色面孔,即便是夜色中树影下,也看出来,早就涨红了。“当然这不解决问题。就好像今天事,我打你有什么用?明知道这不是你做,却跟你也脱不了干系。亚宁,不管你要跟湘湘怎么样、又想跟湘湘怎么样,目前多多都是无论如何不能碰。从今往后不管是谁碰,别怪我不客气。” 董亚宁盯着潇潇眼睛。 这是邱潇潇话,也是邱潇潇态度。 他清楚记得潇潇跟他说那句话,他说亚宁你别怪我。 虽然知道潇潇是要保护Allen,但这样潇潇对他来说,却无比陌生。 “我想重跟湘湘开始。”董亚宁说。 潇潇手臂一伸。冷不丁这一下,亚宁没防备,身子一晃,伞上雨水滚落,落了潇潇一头一身。 “作为她哥哥,我反对你们再一起。”潇潇说。他抖了下身上雨水,“你想清楚再行动。我们先走。” “邱潇潇,”董亚宁对着潇潇叫了一声,“那你TMD,还是我哥们儿嘛?” 潇潇上了车。 董亚宁身影迅速后移。 其实董亚宁根本一动未动,而是他把车子开极。过岗哨时候,都没有循例减速,横杠险些给他撞了…… 后座上屹湘看着反常潇潇, 坐车里即便是听不清他们俩说了什么,那二人举动,也说明了一切。 她身子不禁僵硬…… 潇潇停稳了车子先下去,开了车门等Allen那边,微笑着说:“下车吧,小鬼。终于到家了,还磨蹭什么呢?”待Allen挪着下了地,他就把Allen抱起来扛肩上,慢悠悠晃着,晃进门里去。早就等家里崇碧看到他们就跑出来叫着多多。 潇潇把Allen交给碧,回身,却没看到屹湘。 “湘湘?”他叫。也没有回应。 “怎么了?”崇碧问,拉着Allen手。 “刚还这儿呢。”潇潇说。 “不是打电话,就是去卫生间了。”崇碧摸摸Allen头,只觉得有点儿热,她问:“有没有不舒服?” Allen摇摇头。 崇碧和潇潇看着有点儿发蔫儿Allen,不约而同觉得心疼。 “进去洗洗手吃晚饭,饿了吧?”崇碧问。 Allen又摇摇头。 没有看到屹湘出现,他紧抿着唇。 崇碧拉着他往里走,悄声对潇潇说:“你去看看湘湘怎么了。” 潇潇点点头。 Allen走了几步,见身后潇潇也不见了,紧紧抿着嘴唇。 崇碧带着他洗手、换衣服,跟他说这说那,他也一声不吭。崇碧发觉,蹲他面前,问:“怎么了,多多?” Allen低头。 “多多?”崇碧摸着Allen耳垂。柔软而又清凉。 “Vanessa生我气了?”Allen小声。 第二十四章 朱邸屏藩的风雷 (十六) 崇碧怔了怔,反应过来,问:“你怎么会觉得Vanessa生你气?” “我不是故意走丢……”Allen抬头。 崇碧看到Allen眼睛里泪花,心顿时揪起来,说:“Vanessa知道,我们都知道……多多啊,不见了你,我们着急,是怕你有危险,看到你平安就都放心了,不会生你气,懂吗?” Allen抿着唇,不吭声。 崇碧索性坐地上,让Allen坐腿上,抱他入怀,摸着他头,耐心说:“Vanessa只是走开了一会儿。今天为了找你,家里人都急坏了,她也跑了很多地方,很辛苦。再说,她也得赶紧去告诉舅舅、舅妈你安全到家了、免得他们还担心,是不是?” “嗯。” “你要是觉得她会生气,等会儿跟她说,就说你保证以后会小心,好不好?” “好。”Allen说着,看崇碧,“以前My教过我,如果我被绑架了要怎么做。” 崇碧心头突突跳着。Allen说认真,越认真就越让她心简直像被一只手抓着不断挤压揉搓一般难受。她把Allen搂紧。 “她说,我一定要跟绑匪说,别伤害我,告诉他们,My无论如何都会付赎金。而且要我不要害怕,要勇敢。”Allen说,“我都记得呢。” “那你……”崇碧鼻尖酸热。 “今天不是被绑架。他们认得My,认得Vanessa,只是要帮我回家来。我见过那个老爷爷,也见过董亚宁,还有Faye……”Allen说。 崇碧拥抱着Allen。 Allen不出声了。 崇碧听到外面有声响,应该是屹湘来了,便拍拍Allen,说:“我们去吃饭,吃完饭你睡点儿觉。” “我不要睡觉。我想去看My。”Allen说。吸了吸鼻子。 崇碧看着Allen认真面容、亮晶晶眼睛,又看看进门来,听到这句话便站住了屹湘,说:“好,等会儿我们陪你去。”她对着屹湘轻轻摇了摇头。 屹湘过来,依样坐地上,看着沉默不语Allen。 Allen也只是看看她,不再说话。 屹湘心里有些发凉。 崇碧拍拍她手,先站起来,说:“走,我们去吃饭。多多,晚饭都做了你爱吃东西。吃饱些,好有劲儿去给My加油。” Allen点点头。 一起走出房门时候,Allen抬手抓住了屹湘衣襟。 屹湘呆了下,低头看他,他却看了别处,只是小手紧紧攥着屹湘衣襟。 屹湘放慢了脚步…… 崇碧和潇潇落后面。 崇碧拉住潇潇。 潇潇手指蹭过她面颊,说:“别哭,等下多多看到,又不知道该怎么想了。” “有时候我看着多多,真觉得,这孩子好像什么都知道。”崇碧忍不住,眼泪落下来,心里才能舒服些。 黑影里,潇潇看着崇碧。 崇碧手指比他唇上。她手指温度,与他嘴唇温度,是一致。 潇潇心头猛跳几下,握住了她手指,听到她说:“什么也别说,不用告诉我。” 叶崇磬站窗前,看了眼外面。 他伸了下懒腰。一天一夜,都开会,坐到腰背僵硬。 裤脚被扯了一下,他一看,是毛球。 他含笑抬了抬脚,只轻轻一下,便将毛球拨了个四抓朝天。他弯身将毛球拎起来。这几个月,毛球吹了气儿似长,已经很沉了。 外面雨停了,他换了衣服,带毛球出门。 毛球出了院子便朝着停路边一辆车冲过去,他喊了一声,毛球爪子扒了扒那车子轮胎,索性蹬着后腿、前爪搭车门上,对着车内吠叫了两声。 他看清楚,是董亚宁车。 照毛球反应,董亚宁应该车子里。 董亚宁车上将一盒旱烟卷儿全都抽光了,烟蒂盛满了烟灰缸,车子里满布着烟气,浓雾一般。 他听到毛球吠叫,里面拍了下车窗。 看到叶崇磬走过来,他也开车门下了车,毛球那踩了水湿爪子毫不顾忌抬起来就搭到他大腿上扒着,顿时黑色长裤上便印上了污迹,董亚宁皱着眉说:“见了人还是不要脸往上扑,这训狗师培训费都白花了吧,还不赶紧把钱要回来?”是对着毛球说,话却是等着叶崇磬来接。 叶崇磬稍走近些,便闻到浓烈烟味,看着董亚宁发红眼,说:“你车上闷烟啊。” 董亚宁回身拿了烟盒,扔给叶崇磬。 旺财从屋子里早就跑了出来,院墙里守着。董亚宁把旺财放出来。 两人就站车边,一人一支烟,默默抽着。 毛球围着蹲董亚宁脚边旺财转,不停撕咬着旺财长毛。 旺财终于烦了,对着毛 球吼了一声。 毛球翻身跌了个跤,滚到一边去,恰好是一汪雨水,溅了个满头满脸,很委屈甩着水。 叶崇磬和董亚宁都笑出来。董亚宁笑尤其厉害,不时擦着眼角。 董亚宁说:“不知不觉长这么大了。” 叶崇磬笑笑。 可不是嘛。 这几个月,闯了多少祸。 甚至,还屹湘衣服上撒一泡……他摇了下头。 董亚宁问:“家里有吃没?” “有晚上我们剩下火腿什么。”叶崇磬说,“开会开了一天,几个经理吃完了才走。怎么?” “饿了。”董亚宁抽了下鼻子。 叶崇磬对着家门口抬了抬下巴,说:“来吧那就。”他说着,把滚了一身湿毛球拎起来。 董亚宁锁了车,带着旺财,跟叶崇磬一前一后走着。 忽一辆跑车从身后呼啸而过,嗖一下。两人都看到那辆车。叶崇磬还没有说话,就听董亚宁“哼”了一声。 —————————————— 亲爱大家: 今天到这里。各位晚安,明天见。 第二十四章 朱邸屏藩的风雷 (十七) 叶崇磬转头看看董亚宁,两人对视一眼,先后走进院中。 叶崇磬问:“记仇呢吧?”他还是第一次见到崇磐自己开车,是第一次见到崇磐车子出现这里。虽然是意料之外,倒也算情理之中。 董亚宁撇了下嘴,反问:“你是不用记,到时候公司里给他小鞋穿就行,是吧?” 叶崇磬也照样“哼”了一声。 “得,就我小人,睚眦必报。”董亚宁说着,把毛球拎起来,“太脏了,进门就得洗澡。” “不用。不怕。”叶崇磬开了门。 “不用?”董亚宁怪声问。 叶崇磬被他这么问,反而有些不耐烦皱皱眉,挥手示意他些进来。 董亚宁于是把毛球放下,说:“嘿……我还以为,照你这脾气,差不多也得给找个人专门跟着收拾毛球儿呢。”他见从来规整好洁叶崇磬任由旺财和毛球门厅地垫上打滚儿蹭着爪子上水,视若无睹一般,倒先进了餐厅泡水了,惊奇跟进去。 叶崇磬把杯子推到他面前,问:“要喝什么酒?” “有什么?”董亚宁坐下。有阵子没来叶崇磬这里蹭吃蹭喝了,坐下来这个惯常位置上,还是那么舒服。他慵懒晃了下身子,喝口热茶。缓了口气,只觉得腹中饿。 叶崇磬开了冰箱,让董亚宁自己选要吃什么,董亚宁指了指那一整盘片好火腿,说:“就这个吧。”说着便自己动手端过来,托手里看着那漂亮花纹,啧啧两声。 肚子咕咕叫很响,他揉了揉,也没洗手,先拿起一片来,嚼了嚼,说:“哦哟……正宗伊比利火腿……就这么随便放进冰箱里,就这么随便一吃,暴殄天物啊……应该真吃不出那佳味道来。”说着,却又捻了一片。 “没预备给你这无赖这么吃。”叶崇磬打开酒柜,拿了酒出来,另取了两只酒杯。 董亚宁刀叉就位,看他倒酒,拿了一杯过来,问:“你也喝啊?” 叶崇磬坐下来,说:“吃东西也堵不住嘴。” 董亚宁咕哝了一句,说:“烟酒量都见长啊,悠着点儿。” 叶崇磬晃了下颈子,说:“悠什么悠,等会儿倒头就睡。”他已经两宿没睡过觉了,此时到不觉得困,这是种反常亢奋。 董亚宁拿着酒杯,碰了下他杯子,默默吃着盘中火腿,直到吃光,才赞了句:“好东西。” “我们这位常务副总,只要出差去西班牙,什么也不带,就背条火腿回来。”叶崇磬说。 董亚宁微笑着,喝着杯中剩下酒。 他仰起下巴,脸上一道长长血痕很是触目。 叶崇磬留意到。董亚宁脸上有伤是常事。但这条伤与旧伤,几乎是对称位置,他暖光下仍显得极白脸上,仿佛过往与现时就那么交错一起了……他见董亚宁酒杯空了,拿起酒瓶来,晃了下,问:“还喝吗,有伤呢。” 董亚宁将杯子推过来,摸着这道血痕,嘶嘶吸口凉气,也许是发炎,伤口还真疼,不过他嘴上是不肯承认,说:“这也叫伤?酒来!”说完,忽然重重打了几个喷嚏。 叶崇磬说:“别喝了,回去休息吧。” 董亚宁抽了纸巾手里,连续打着喷嚏。再开口,就有了浓重鼻音,说:“还真可能是着凉了。”叶崇磬不给他倒酒,他自己拿了酒瓶过来,几乎倒满了杯。 叶崇磬抱着手臂,说:“等你好了,有多少不能喝啊?” “啰嗦。”董亚宁笑了笑。身上开始发热了,他能感觉到。也许是感冒了,也许是酒力发散,头也有些发晕。他站起来,说:“我得睡一会儿。”说着,拍了下旺财大头。 叶崇磬看他有些摇晃,预备送他回去。不想董亚宁出了餐厅,径自往沙发上一倒,找了个合适位置,手臂一抱,竟就沙发上预备睡觉了。旺财依样画葫芦,寻了它位置,卧倒。叶崇磬抬脚踢了踢董亚宁,道:“有你这样儿么?” 董亚宁挪了下腿,穿着鞋呢,蹬着这干净柔软皮沙发,闭着眼摸了摸过来拱他毛球儿,含混说:“乖……你可真不像是老叶狗。” “才养多久啊,能像我嘛。”叶崇磬顿住。这都什么话呢!“我说,你要不上去睡,要不回家睡。这儿睡算怎么回事儿啊。” “又不是没睡过,就这儿。”董亚宁呼吸沉下去,继续含混说:“我不想回去。”已经完全没有要起来意思了。 叶崇磬以为他是空腹喝酒才醉了,未免后悔自己孟浪,该拦着他一些。那站了一会儿,才想起去取了薄被来给董亚宁盖上。经过这么一折腾,他反而清醒了。时间还早,他独自回到餐厅里,喝着酒瓶里剩下酒,四周寂静,仿佛真是古墓一座。 有车子他楼前停下,院门开阖,随着一阵脚步声近了,门铃便响了。 叶崇磬起身去开门。 董亚宁沙发上睡似乎很沉,无声无息,门铃这么吵,他都没反应。 叶崇磬开门,见站门外是崇磐,侧身请他进来。崇磐进来先 看到一大一小两只狮子般狗,嘿了一声说:“你这儿真成狗窝了?”他倒并不害怕。旺财许是因为并不是他家里,而他主人并没有什么反应,显得很安静,反而是小狗毛球,蹦蹦跳跳。 叶崇磬只是微笑了下。崇磐这话说,有些蹊跷。什么时候……他可是第一次到他这公寓来。 “亚宁?我刚来时候看到他你门口。”崇磐和董亚宁一样,进来也直奔了厨房,只是他并不是找吃,而是拿了酒杯来,给自己倒酒。 “你可是开车来。”叶崇磬提醒他。董亚宁今晚说他酒喝多了些,那是他没有见到崇磐。昨晚开会,列席崇磐,一身酒气。 “没事儿。”崇磐说。看看他,又看看客厅方向,沉吟。 叶崇磬刚想要说什么,忽然听到旺财呜了一声。他警觉回身,看到旺财正拱着董亚宁。 “亚宁?”叶崇磬叫道。旺财低沉声音显得很不寻常,叶崇磬走过去,“董亚宁?” “怎么了?”崇磐也跟过来。 叶崇磬觉得异样,拧亮落地灯,立时看到董亚宁那满是汗珠脸。 ——————————————————————— 亲爱大家: 今天到这里。各位晚安,明天见。 第二十四章 朱邸屏藩的风雷 (十八) “亚宁?亚宁你醒一醒……亚宁?”叶崇磬拍着董亚宁脸。大文学董亚宁半睁了眼,但没有做出反应来。豆大汗珠顺着他额头滚落。叶崇磬透过薄被都试出来他浑身发烫。 崇磐也“哟”了一声,说:“病了?叫医生来吧?” “送医院。”叶崇磬说。董亚宁似乎是听到他们说话,低低说了句什么。 崇磐抓起一旁座机,正要打电话,就看见董亚宁翻了身——汗淋淋一张脸上,细细眼睛里,看向他目光没几分善意——他故意说:“你鬼样子,等下别直接给你送殡仪馆去。” “你去了我都还没去。有你这么损嘛?”董亚宁一坐没能坐起来,靠沙发扶手上,昏沉沉间,仍不忘还嘴。 “哈,还知道回嘴,一时半会儿是没事了。”崇磐说。 叶崇磬皱眉,看董亚宁鬓边汗水顺着往下淌,知道不好,立即说:“别叫救护车了,直接去医院。” 他说着,也不管董亚宁同意不同意,伸手将他手臂拉起来,单肩架住他。 “……去什么医院呐……”董亚宁说。 叶崇磬示意崇磐搭把手,兄弟俩将董亚宁一起架稳了,不由分说就往外走去。 屹湘靠墙上,又看一眼手术室紧闭玻璃门。大文学隔着毛玻璃,连个晃动影子都没有。手术仍继续,而此时已经清晨五点,外面天空已经亮了。对面长椅上,Allen紧靠着潇潇身子,有限条件下,保持了个舒服姿势——不让他来医院,非要来,到了没多久,就地睡着。 屹湘看了那三个依偎一起人一会儿,慢慢遛达出去,站外面平台处,呼吸一下鲜空气。碧空如洗,丝毫没留下昨日那阴湿凄凉痕迹…… “出来透口气嘛,湘湘?” 屹湘忙回头,看到父亲,点点头,说:“您来了。”只知道父亲外,牵挂姑姑病情,不想这么回来了。“手术还没结束,不过刚刚有医生出来说再有半小时差不多了——您是直接过来吧?” 邱亚非点头道:“我不放心,得过来看看才行。你妈妈呢?”父女俩走进去,邱亚非没看到郗广舒,便问。 “让她去病房休息一会儿了。等了那么久,身体不太舒服。”屹湘轻声说。将Allen带到母亲面前来时候立即发现了她脸色相当差。“嫂子陪着她,您放心。” 邱亚非走到潇潇跟前,摸了摸沉睡Allen额头,也轻声说:“怎么不趁着睡觉把他送回去?小心感冒了。” “这小性子,真叫倔。非要来这儿等着。反正咱们都这儿,就一起来吧。”潇潇说。 邱亚非待要说什么,看到Allen动了一下,只点了点头,便踱着步子走到一边去。大文学屹湘见父亲盯着“手术进行中”看了一会儿,转身去给父亲倒了杯热水,端到他面前。邱亚非依样摸了摸屹湘头,无声说了句谢谢。屹湘陪着父亲坐下来。医生说半小时就过去,手术室门还没开。 “爸爸。”屹湘低着头。 邱亚非侧了脸,等着女儿往下说。 “姑姑这样,是不能按时启程了。”屹湘说。她没有看父亲表情。 邱亚非沉吟片刻,点头,问:“你是想,多多还是应该及时返回,是吗?” “等姑姑醒过来,征求她意见。不过我想,她应该会同意这个安排。多多还要上学,不能耽搁太久。”屹湘继续说。声音很轻。 邱亚非又点点头,说:“也要征求她意见,看是国内继续治疗,还是等好转些,回美国去。” 屹湘挽了父亲手臂,靠着他,说:“要说照顾她方便,还是家好。” “当然得看她恢复状况,还有她个人意愿。如果不适宜移动,就留下来。另外,湘湘,如果多多离不开姑姑,也留下来吧。”邱亚非说。 屹湘看着父亲。 Allen跟姑姑感情深,她明白。如果姑姑不走,她硬要带Allen离开,恐怕也不合适。这情形,父亲看清楚。但是,如果不带Allen走,她总担心,会有很多麻烦。她不知道父亲是不是已经听说了昨天发生意外,她只知道这样意外,意味着什么——不止是Allen,不止是她,而是全家人,都将再次面对一些他们不想面对人和事。而这些,还不是她担心。 邱亚非默默看着女儿。 再一次,父女俩用这样沉默方式交流着彼此想法。 屹湘被父亲沉默压有些喘不过气来。 邱亚非敲了敲女儿额头。 手术室灯灭了,屹湘心一宽,脸上露出放松表情来,说:“好了!”她扶着父亲站起来。等着医生出来工夫,她能感觉到父亲有一点紧张,轻声说:“会没事。” “到了我这个年纪、这个地步,担心,无非是这种情况。”邱亚非说着,转头看着女儿,“高兴,就是你们都没事,而我又有这个能力,保证你们都没事。” 屹湘呆呆看着父亲。 医生出来了,见到邱亚非 ,先过来问了个好,详细解释着手术过程。 邱亚非温和跟医生们道谢,感谢他们及时救治。 屹湘只听到医生说姑姑手术十分成功,只要度过危险期醒过来,就能顺利恢复,心便安了一些。 潇潇怀抱着Allen仍然没醒。 潇潇开玩笑说:“这会儿把他卖哪儿去都成。” 邱亚非瞪了潇潇一眼。 屹湘要把Allen接过来,却被父亲抢先了一步。 邱亚非对潇潇说:“去看看你妈妈和崇碧,告诉她们一声。” 潇潇答应着离开了。 “爸……”屹湘跟父亲身边。 邱亚非看看Allen秀气小脸儿,说:“我也舍不得让多多离我们太远。” 身后脚步和器械声音清晰传来,邱亚拉被送出来了。 屹湘跟着往IC走去。她边看着医护人员忙着将姑姑安置好,边不时看一眼父亲和Allen那亲昵状态,父亲刚刚说过话却越来越清晰也越来越沉重压心头…… 时钟响了六下,屹湘回神,手机闹铃紧接着也想了起来,她顺便开了机。有位护士经过她身边,轻声提醒她:“请关掉手机。要打电话出去打。” 她忙道歉。就要再次关机时候,有电话进来。 清晨阳光散下来,她站阳台上,沐浴着清凉空气和光芒。 汪陶生语气和带给她消息,却与这天气状态恰恰相反。 她说:“Vanessa,Vinnett过世了。” —————————————————— 亲爱大家: 今天到这里。各位晚安。 <netter><h3>一斛珠txt</h3></netter> 第二十五章 雕栏画梁的崩塌(一) 郗屹湘并没有想到,时隔三个多月后回到纽约,竟是为了Vinnettestd葬礼。大文学而直到她亲眼看到Vinnett棺材被放进墓穴中,才终于相信,Vinnett是真已经不了。 Vinnett关于他身后事有着十分详安排,由他律师交代给指定执行人汪陶生。他甚至连葬礼都邀请哪些人,都列好了名单。汪陶生对屹湘说时候,颇有些哭笑不得。 “他嘱咐,念悼词必须是你。”汪陶生对她说。 即便没有他这特别嘱托,屹湘想,她也一定会记得他们曾经约定。 但当她真众人面前站立着,那红白玫瑰香气将她萦绕,而她看着自己花了几十个小时写好悼词,好久好久,纸上英文字母只是不停跳怂,她却没有办法把跳怂词句变成话语,对着Vinnett“生前”至交说出来…… 这悼词是她飞机上便开始写。写了撕掉,写了撕掉,将一本笔记本撕只剩下了封皮,仍没有写出完整字句来。 Lara派Janna到机场接她,原本是要将她接到公司安排住处。大文学她却说自己纽约有落脚处——当她站大门口,按响门铃,熟悉声音,让她觉得恍如隔世。陈太已经等她,将她接进屋中。 她房间里摆设都跟她离开时一模一样,包括那未完成画,没有来得及清洗颜料盒中,干涸只留下表面龟裂颜料。 陈太似是知道她回来是为什么,贴心让她独处,并不打扰她。 长途飞行之后,她毫无睡意,也没有多少疲惫感。 将房间里杂物一一收拾好。清洗颜料盒时候,弄洗手池四处都是颜料,各种各样色彩混合到后,总会呈现出灰蒙蒙紫色来……有几滴水崩到眼睛里,她擦拭着,脸上便有了一点两点灰蒙蒙。 后来她便站衣橱前搜寻着合适衣服。 出席葬礼,黑色,她一一挑拣出来,坐一堆黑色衣裙当中,发呆。 她从不知道自己衣橱中竟然有这么多黑色调衣物。 选了很久,也没有选出要穿哪一件去葬礼。有一件专门参加葬礼小礼服,还被Vinnett批评过,说那是奥黛丽赫本蒂凡尼早餐中穿红了Channel裙装,赫本穿上像贵女、她穿上就像女仆……她捧着那条裙子对着镜子开始笑,笑两行清泪滚落,直到陈太像往常一样楼下叫她下去吃饭。大文学 她走下去时候,发现家里多了一个人——邬家本坐餐桌边,见到她,站起来,周到替她拉开座椅,未语先笑,笑容淡而温和,说:“不知道你回来了。” “他是过来拿东西。近养成了个好习惯,想送人什么礼物,来我这里挑选。”陈太看看她,说。似乎是想要解释什么,又想要让气氛轻松些,只因看到她发红眼睛。 她点头。她看着桌子上虽然简单却精致食物,虽然毫无胃口,仍拿起筷子来。 一餐饭吃颇为沉闷。邬家本似乎很忙,中间出去接了几个电话,回来时总是道歉。她并不意,陈太却皱着眉。于是家本便将手机关掉了。只是饭桌上便加沉闷。 “明天是Vinnett葬礼?”邬家本给她端了咖啡来。她站后院廊下。月光如水,天空澄净,她总喜欢开玩笑唱”starrystarrynight“给Vinnett一笑,此时,斯人已逝。比生命长久,竟然这么多…… 她隔了好久才说:“是。明天。” 邬家本默然。 “明天。”她仰头看着天空,“谢谢。” 邬家本出了神似看着她。 她说:“谢谢你咖啡。”虽然,她并没有喝那杯咖啡。 是那个意大利裔美国人、从贫民窟裁缝家里走出来帮派少年、天才艺术家Vinnett爱美式咖啡。 她不能喝。因为已经够难过。 邬家本似乎不知道该说什么安慰她,有点儿无措沉默着。 她并不想让他尴尬,于是说起小时候妈妈给她讲过传说。那时候外婆去世,她头一次面对生死,不停问外婆离去哪里,妈妈就说外婆离开人世了,但是妈妈说:这世上少了一个人,天上就会多了一颗星星——当你想外婆时候,就抬头看星星,那亮一颗,就是你亲爱外婆……她说我始终相信这个说法。 她说那么Vinnett,是变成了很特别星星。 “Vinnett……我没想到他会自杀。”邬家本说。 她想了一会儿,才说:“天上,他会自由。而且,他可以休息了。” Vinnett后跟她说话,就说,他会睡很久。松口气样子。让她以为他是要好好休息一下。也许他厌倦了被无休止挖掘、打扰、猜测……对他来说这些都是折磨事情,他终于可以摆脱。也终于不用再承担各种病痛。 “当年阮玲玉自杀时候,留下四个字,人言可畏。”她说。院中自动洒水 器开启,草坪上空雾气蒙蒙,墨菲不知何时从屋子里出来,蜷她脚边,她弯身将墨菲抱起来。柔软而温暖一团,怀里抱着,她几近自言自语说:“我曾以为,美国、这个圈子里、Vinnett身上、这个时代和环境当中,不会出现这种情况。可依旧是发生了。” “如果你是他?”邬家本伸手过来,摸了下墨菲头。墨菲原本很舒服靠着她,却对着家本呲牙。 “我不是他。”她说,“这世上能拉住我人太多了。” 她低头,对邬家本说句抱歉,抱着墨菲回了屋子里。 站门内却有好久动都动不了。 这世上能拉住她人太多了……也许对Vinnett来说,她也是一个能拉住他人,可她没有能够再拉他一下,甚至都无暇考虑他话中深含义…… <netter><h3>一斛珠txt</h3></netter> 第二十五章 雕栏画梁的崩塌 (二) “可是我竟然没有拉他一下……”屹湘终于说。大文学 她确是要遵照Vinnett生前意愿,站众人面前为他离去讲几句话。可她绞脑汁写出来,堆砌华丽辞藻,统统配不上Vinnett,是她发自内心,哪怕是后悔和愧疚言语。她说:“几年前,我们约定,要给对方写悼词。我说,我不能想象,Vinnett这样人,他葬礼上,是我给他致辞……现,我仍然不能想象……我后想对他说是:谢谢。还有:对不起。” 屹湘将手中两张纸片认真折起,放她手袋中,说:“谢谢大家今天来到这里。他是我们共同、仅有、失去了也是永远,Vinnettestd。” 她目光落来宾前排——汪瓷生姐妹三人并排坐一起,隔着深色镜片,她看不清楚她们目光。但从她们偶尔按腮上手帕,她至少此刻,觉得自己悲伤并不孤单。虽然,她极力克制着,不哭。追思会上没有,墓穴前、看着Vinnett生前爱红玫瑰和白玫瑰一支一支落他华丽棺木上时候没有,牧师诵读经文时候也没有,送葬人渐渐离去,只剩下她一个人时候,仍然没有。 她看着Vinnett雕刻花纹繁复墓碑,墓志铭上没有一个字,却印着他赖以成名设计草图。 她蹲下去,抚摸着那草图。 “他多用了一点点时间,来走完后这段路。”有人站到她背后。 她没有听到脚步声。 这声音主人,原本有一副极其独特嗓音。 她说:“他还精心设计了墓碑图案。哪儿有人这样……” “他就是这样。大文学”Nik也蹲下来。 屹湘转头去看他,“Nik。”她轻声叫着他名字。Nik苍白脸上,一对眼睛布满血丝。 “我没关系。”Nik反而来安慰屹湘。 他默默将屹湘拉了起来,与她一同离开。 屹湘回头,再看一眼墓碑上Vinnett。 Nik说:“不要难过,也不要愧疚……他只是不想自己走狼狈不堪。对他那么一个追求完美人,自己漂亮时候离去,是起码尊严。只可惜……” “可惜什么?”屹湘看着Nik,他脸上表情,一瞬间,是愤怒。 “Vanessa,你是Vinnett信任朋友。”Ninett去伦敦见过我,你是知道……他曾经对我说过,你鼓励过他。” “Nik,对我你可以不需要那么多铺垫,讲重点。”屹湘与Nik站一棵枝繁叶茂松树下,细雨飘落,他们却暂时风雨无虞。她看着Nik眼睛,目光坚定而犀利。 “关于Vinnett一些绝密消息,是怎么被记者得知?”Nik问。 屹湘看着Nik湖蓝色眸子。 Vinnett闻,当然指是被称为“丑闻”那些,曝光时候,她也深受其害。她当时并不是没有怀疑,只是她考虑多,却是Vinnett所受到舆、论压力。能替他分担一点都好。 “Vinnett十几年来遮遮掩掩,只是想伊莎贝尔成年之前,能够为她维护一个成功、正面父亲形象。但是连这点,他都没有能够做到。”Nik说。湖蓝色眼睛被红丝蒙住。 屹湘心中浮浮沉沉。 伊莎贝尔,Vinnett非婚生女。大文学为了让伊莎贝尔生活健康,Vinnett费力周全。被养父母保护很好伊莎贝尔,也一直视Vinnett曾经骄傲说到伊莎贝尔绘画天赋,还有对他崇拜和喜爱……伊莎贝尔是狂傲不羁、光芒四射Vinnett心头珍宝。他愿意为这珍宝付出。 她心浮沉间开始钝钝疼痛。 “早知如此,我怎么会让他引火上身。”Nik眼红厉害,“也许并不是谁有意陷害,而是我,让记者过多注意到他。” “Nik,不是。”一些零星念头不停闪过,屹湘一时之间没有办法理出头绪,但不是,她直觉反对Ninett自己就是个超级巨星,他引人注目程度不下于你。” “我只是觉得,如果不是因为我,他受到关注和威胁会少很多。”NinetgBand。” “Nik!” “没有什么好留恋。” “你还会……” “不会了。”Nik低了头,从里面口袋里抽出一个信封来,塞到屹湘手上,说:“Bernie要我把这张重签带给你……Vanessa,你对于我们意义,远远不是一笔钱能表达。Vinnett说,你要从L离职,他希望你能回公司。我们想,正如我们当初梦想,是你给 了大支持,如果你有计划,这笔钱,也许能祝你一臂之力。” 屹湘拿着这个信封。 “Nik,休息一段时间。现你太难过,并不理智。” “我知道。但是我已经决定了。Vanessa,”Ninett事情我就先拜托你。” “我答应你。”屹湘说。 Nik默默点头,给了她一个拥抱。 Nik身上还是gilty味道,催屹湘眼中含泪。 她记得自己当着人说Nik总是使用这款香水,也就是因为这个,让Vinnett说,也许到了他年纪,能再爱上一个人,是上帝额外恩赐……当然上帝是不愿意祝福他们。但不被祝福他们,也有爱权利。 屹湘忍着泪将Nik送走,说Nik我们改日再见。 她自己教堂外站了很久,才回身,走向一直等待那里一辆灰色轿车。见她过来,车上司机先下来。屹湘看着司机灰色制服,点点头,车门开了,她略微弯身,对着车上正等着她汪瓷生叫道:“夫人。” 汪瓷生请她上车,说:“我送你回住处。” 屹湘上车之后说:“把我放近地铁站就好。” 汪瓷生却没有答应她,而是摘下眼镜来,看着屹湘。屹湘也看着她,没等汪瓷生开口,她先问:“您身体还好吗?” 汪瓷生点点头,说:“我好。你父母亲都好吗?姑姑呢?” 屹湘虽然说客气,却听得出是关心她。这让她觉得安慰。 “他们……都好。”屹湘回答,“只是姑姑北京动了手术。我启程回来时候,刚刚脱离危险期,需要休养一阵子。Vinnett葬礼结束,我想赶回去。我放心不下那边。”屹湘说。 汪瓷生愣了一会儿,详细询问着邱亚拉病情。 “您别担心。手术很顺利。”屹湘轻声解释。汪瓷生关心和紧张,大约是爱屋及乌,却让她由衷有些温暖感觉。“夫人,您是不是有什么事要和我说?”屹湘问。 汪瓷生点点头,说:“陶生和筠生要我来和你沟通下。我说她们两个必然是把利害都同你分析过了,且你也不是一时冲动做出这个决定,原本是不想来跟你提。Vinnett去世,你非常难过,现和你说这些,不太合适。不过如果不借此机会当面告诉你,再见你恐怕很难,这是其一;其二,以你性子,日后总会知道,恐怕是要不舒服。与其瞒着你,不如开诚布公。” 司机这时候问汪瓷生,前面就是地铁站了,要不要停车。 汪瓷生看了屹湘一眼,说:“不。” 屹湘没反对,她直觉汪瓷生是有重要事情要和她谈。 汪瓷生从身边拿了一个文件袋给她。 屹湘接过来,里面是一叠文件,还有一个盘。她抽出文件来,露出文头,只扫了一眼,心头便一跳,忙抬眼看汪瓷生。 汪瓷生目光温和柔婉如昔,一丝儿异样没有,说:“资料你拿回去看一看。如果看完了,你仍然决定再不管公司事情,我负责说服陶生和筠生。” 屹湘将文件袋封好,放进背包中,说:“我明白。资料我会仔细研究。” “公事暂时说到这里。”汪瓷生转头看了看车窗外,对司机说:“前面停一下。” 屹湘发现,车子已经到了她居住街区,转过一个弯便是陈太老屋子。 “谢谢。”她说, “等等。公事说完了就说点儿私事,虽然你未必愿意我知道,也未必愿意和我说,不过,上次咱们见面之后,因为我保镖暗中跟着你,被董亚宁先生警告,并且让他们转告我,不要伤害你——我想,这件事我该告诉你。”汪瓷生说着,看看屹湘面色。 —————————————— 亲爱大家: 晚了,抱歉。晚安各位。 <netter><h3>一斛珠txt</h3></netter> 第二十五章 雕栏画梁的崩塌 (三) 屹湘虽然觉得,汪瓷生对她提到董亚宁,令她意外。大文学但是董亚宁竟然曾经背着她这么做……她目不转睛看着汪瓷生。 汪瓷生观察着屹湘反应,缓缓点头,道:“当时他行为令我非常惊讶。筠生跟他私交很好,对他了解也不算浅,通过她,也通过其他渠道,我知道了些董亚宁和他那个家庭很多事情。至于董亚宁这个人,我也跟你母亲有过沟通。他也算跟我交过手。别姑且不提,以商场上作风而言,用雷厉风行形容他恰如其分,当然脾气很坏,这是缺点。有件事倒也让我对他有些好印象——听说他手上曾经有一个援建项目工程质量不够过关,他果断炸掉重建。” 屹湘默然不语。 这样一个时候,她想不出自己要对汪瓷生说什么。 “好了,我们有是时间,等你平静些,我们再谈。照你心意去做。”汪瓷生觉得目前话说到这里也就够了,于是嘱咐了屹湘几句好好休息云云,便送她下了车。汪瓷生说:“去吧。” 屹湘明白这是汪瓷生考虑到她仍居住陈太处,提早将她放下来。汪瓷生未必是怕见陈太,只是体谅她而已。她疾步离开,走了长长一段路之后,回头看去,发现汪瓷生也下了车,站车边,仍看着她。大文学见她回头,汪瓷生轻轻挥了下手。 灰蒙蒙背景下,她身影显得越发娇小单弱。 屹湘街口转了弯。 走到大门口时候,她站定了。望着这静静院落,屋子里开了灯,从这里看过去,透过纱帘,能看到陈太正坐客厅里,电视机开着,声音很大……老太太寂寞打发着时间。 听到身后刹车声,她回了下头。 邬家本从他黑色车子里出来,身上也是从内到外黑,看见屹湘,便问:“怎么雨里站着?没带钥匙吗?” 屹湘摇了下头,按门铃。 邬家本站她身边。两人谁都没打伞,雨雾蒙蒙,沾湿了他们头发眉眼,和身上衣服。 屹湘看看自己身上黑色礼服,因为墓地呆长久,裙摆粘了草叶泥土。和家本裤脚鞋底上一样,都是红褐色。 “你去过Vinnett葬礼?”走院子里,屹湘问。 “嗯。我昨天和你提起过。Vinnett与我毕业于同一所设计学院,先后师从大匠普约琴科,都拿过普约琴科特别奖学金。大文学从经历上算,我们是同门。从入行前后算,我们是前后辈。再说,他毕竟是我尊敬设计大师。当代称得上大师,没有几位,Vinnett算其中之一。”邬家本看着屹湘那难看脸色,又说:“其实这些我昨天都和你提过。你是太累了。” 屹湘点头。 是累了。也确实没有留意到出席葬礼都是哪些人。 “你与Vinnett这么熟识,以前没有听你说起过。”她说。看看家本,脸色也够阴郁。也许是天起原因,也许是刚刚参加完葬礼回来原因,也许还有其他。 家本沉默片刻,直视着屹湘眼睛,说:“咱们俩,何尝有过多些机会,安静聊聊私事。” 屹湘想,是,并没有。 还有些“私事”,是通过陈太那样激烈讲述得来。 邬家本这样站她面前,倒让她忽然觉得面目模糊而遥远起来……这个人,她认识,但绝称不上了解。或者,她有没有必要去了解? 邬家本似乎看出她眼里心中念头,平静接着刚才话题,说:“我跟Vinnett一定和你说过,51会成为L强劲对手。而我,也会超越他。”邬家本说,站门前廊灯下,他白皙面孔、银丝边眼镜都发着光。 有些刺目。 屹湘眯了下眼睛,眉轻轻一蹙,说:“确说过。” “言过其实了些。我一直把这评价当成是鼓励。”邬家本轻声说。 “并没有言过其实。Vinnett毒舌时候多,肯夸奖人一句,总像是皇上施恩。但看人是非常准。他说你可以,就一定可以。”屹湘说。 Vinnett……他走了,还有谁来对她毒舌? “其实我第一次听到这个说法时候,是另外一个版本。”邬家本抱着手臂。 屹湘看着他这个小动作,漫应着:“哦?” “当时Dg酒会上,Vinnett有些醉了。他说51也许会超越L,但L有Vanessa,那就迟早有一天,会反超51。还说,L有Vanessa,可保至少2年霸主地位……Vanessa,你知道2年霸主地位这话说出来,时尚界是怎么样一种狂言和野心吧?” 屹湘听到这里,居然笑出来,她说:“这个Vinnett……开玩笑不是这么开。”笑着,擦了下眼角。 “那时候确被绝大多数人当成了笑话,因为没人知道什么Vanessa。”邬家本说。 屹湘笑着摇头,说:“进去吧,笑话好冷,外面冷。”她说着,就打了个寒战。有点夸张,也开玩 笑似,但她知道,这也是此时她正常反应。 陈太来开了门,见他们俩站外面说话,忙让他们进门。 “外面下着雨,做什么站那里聊天呢?”陈太打开门,看着这两个年轻人,具是一身黑衣,脸上又都有着萧瑟表情。 邬家本对姨母微笑下,说:“又不冷。近总是下雨。” “是啊,总是下雨。”陈太看着沉默进门换鞋屹湘,问:“你们都来杯咖啡吗?我刚煮好了咖啡。算着时间你们该回来了。” “好,弄一点,谢谢。”邬家本说。 屹湘坐到门厅台阶上。 她提了换下来皮鞋,放到鞋架上时候,转眼看到那只大花瓶——当做伞捅大花瓶里,几把用旧黑绸雨伞斜插里面——她抽了一把出来,抖了抖,刚握住伞柄,就听她身后邬家本阻止她:“别撑开! 这一声喊很高,她回头。 <netter><h3>一斛珠txt</h3></netter> 第二十五章 雕栏画梁的崩塌 (四) 邬家本也许是因为自己这厉声一叫有些失态了,显得尴尬,拿毛巾擦着头发上水珠,说:“屋子里撑伞,不吉利。大文学” 陈太从厨房里端了咖啡出来,正巧听到,便说:“家本,你还迷信这个哪。” 屹湘把伞放回去,站起来,跟着陈太到客厅坐下。 身上一股重重潮气,她把外衣脱了。 “真不知道你还记得这个忌讳。”陈太说。 家本拿了杯咖啡,说:“习惯了。”他又恢复了平常样子,看着杯子里热气腾腾咖啡,过了一会儿,“阿姨,您也总是把咖啡煮到烫口。” “我也习惯了。”陈太说。 屹湘静默着,听着这姨甥俩对话。。咖啡烫口温度其实很难喝。她第一次喝到陈太煮咖啡,就觉得不怎么好。总是要停一会儿再入口。她从未提出过异议,那是因为她知道这个习惯,是陈太为了纪念过世陈先生。总有些东西,是活着人,为纪念往生那些人而保留。 邬家本说:“我小时候,有一次因为屋子里撑伞,被妈妈打了一巴掌。” 陈太和屹湘看向他。 他舒了口气,把咖啡喝光,说:“那天我以为自己半边耳朵要聋掉。还好没有。不过就算聋了也没关系,眼睛好,能分辨色彩就好了。” “家本……”陈太皱眉,看看他,又看看屹湘——屹湘低了头喝咖啡。 邬家本看看表,“我约了人,到时间了。先走。” “不是说可以吃完晚饭再走?”陈太说着站起来,拿了一个包好礼品盒给家本,“这是你要东西,拿好了。” 邬家本穿好外衣,接过来礼品盒,掂了掂,贴面吻了下陈太,又转头对屹湘说:“改天一起吃饭。大文学” 他目光屹湘脸上停了片刻,没等屹湘回答,便转身走了。 屹湘跟陈太并立落地窗前,看着邬家本出门、上车……上车之前特意回过头来,往她们所站方向望了一眼,才上车离去。 “我这次回来匆忙,应该给您带回来东西,都没有来得及拿。下次吧。”屹湘尝了口咖啡。苦涩,香酣,到了她喜欢温度和程度。 “我等着。”陈太坐下来。家本一走,屋子里显得空旷许多。只有睡觉墨菲打着呼噜。 屹湘仍对着外面,说:“金阿姨,租约到期之后,我就不续租了。” 陈太“嗯”了一声,拿着奶壶,示意屹湘要不要添,似乎对屹湘提出事情一点都不意外。屹湘摇了下头,说:“够了。” “你有什么打算?”陈太靠着沙发高背,转头看着屹湘,问道。 “我么?”屹湘将后一口咖啡喝光,停了一会儿,说:“还没有决定。不过,肯定是要去做那些必须由我做事。” 陈太缓缓点头,说:“是啊,必须做事情。” “会常回来看你。”屹湘说。她掂着手里空杯子。薄薄杯壁,近乎透明,煞是好看。她忍不住称赞,说:“真美。” “是家本画草图,托名师制作。家本呀,起先他是想成为瓷器设计师。”陈太也叹,“上大学时候,曾经送给我一个他亲手捏制陶杯。我一直舍不得用。总小心收拾着,可有一天,拿出来赏玩,那时候墨菲还小,活泼好动,只是我一起身功夫儿,便被它撞到地上,碎成两半。把我心疼坏了。家本安慰我说,以后再给我制作一个一模一样。这一说,又好多年过去了,如今他哪儿有那个时间再捏陶土?能抽空画幅草图就很不错了。大文学都是墨菲惹祸……” 屹湘转头看看蜷缩猫窝里墨菲,听到主人叫它,它只是耳朵稍稍一动,并没睁眼。 “墨菲是不是跟Bensn八字不合?”她说。墨菲对邬家本总是很有敌意。 “家本也这么说。”陈太说。 屹湘见墨菲翻身肚子朝上,露出雪白肚皮来,伸手挠挠它,说:“后来Bensn是换了主攻方向。” “嗯。”陈太点着头,“他也有他想法。念书时候、创业时候,再辛苦他也咬牙坚持过来了,才有今天成绩。我时常想,看他今日光鲜亮丽,绝口不提从前吃过苦,总觉得他该歇一歇、放一放。” 屹湘将墨菲抱怀里。 “我也不能说太多。况且能入了他眼人,也少。强求不得啊。”陈太叹着,摸了摸墨菲柔软毛,问屹湘:“你呢,跟小叶怎么样?” 屹湘把墨菲交到陈太手上,摇摇头。 陈太看着她,有点了解,又有些遗憾说:“这世上情缘是说不准。” “我上楼去了。”屹湘拂了下身上沾到猫毛,揉揉墨菲头,才上楼去。 “屹湘。”陈太叫住她。 屹湘回身,答应着,看她,问道:“怎么了?” “你说会常回来看我,是真吧?”陈太摸着墨菲,低头。温柔动作,温柔话语。 屹湘便说:“真。” “那就好。”陈太仍是没有抬头。 屹湘又站了片刻,轻手轻脚上 楼回了房间。 她倒沙发上,动都不想动。身上背大包压胸口,很沉。 掏出手机来,算算时间,拨了电话回家去。 电话接通前努力清了清喉咙,好让自己声音听起来清澈一些。 崇碧接了电话,见是她,就说从那天她报平安电话之后,家里就一直期待她再打来,问她:“是不是很累?事情顺利吗?” 屹湘说不累,顺利。 衣服上还有些潮气,不过很应该就会被她身体温度烘干了,于是她就仍然躺那里不动,问崇碧道:“姑姑怎么样?家里呢?”她想问多多怎么样,又觉得先不着急问好,崇碧一定是记得跟她一一汇报。 果然崇碧就按顺序来说。 屹湘很就知道,姑姑恢复很好,已经可以进食,精神也相当不错,每天多多都探视时间去陪她……多多很乖,姑姑面前,完全是个小开心果儿。姑姑休息时候,他会一边自己玩儿,拍照啊看书啊下棋啊什么。 “不过,回到家就蔫儿了,不怎么开口说话。”崇碧照实了说,“医院是装很开心给姑姑看呢。我跟爸妈就很担心他,想办法和他多说话,逗他开心点儿……爸爸近总不家,妈妈下周也要出访,多多就主要和我一起,你放心我会力……你走了之后,他也没怎么问起你。” 屹湘心忍不住酸痛,便说:“你跟他说,我很就回去。” “好。对了,那天大哥陪我爸妈来看望姑姑,多多显得比平时活泼些。我就想,要不就跟大哥说下,让他这个周末带多多去骑骑马,郊外散散心也许会好点儿。你觉得呢?你要是觉得不妥当,就算了。”崇碧说。 “谢谢你,崇碧。”屹湘说。Allen喜欢马,也许看到叶崇磬星光,他会开心一点儿。 “要谢我地儿多了去了,单说说就行了?”崇碧笑着,说:“你等下啊,我叫多多接电话。” 屹湘抱着电话等着。这么一会儿工夫,总觉得很漫长。听筒里面声音渐渐清晰,她几乎都能分辨出来,Allen穿着小拖鞋,趿拉趿拉走进屋子里来、小手握到了听筒,于是轻轻“喂”那一声,就直直戳到她心头似。 她一时没有能够立刻答应他。 Allen就如崇碧说,有些情绪不高,但也能听出来,跟她通话中,他是想要表现活泼些。 屹湘坐起来,问Allen要给他带什么礼物? Allen懂事说没有什么特别想要,又问:“那你什么时候回来?” “宝贝儿,我很就回了。”屹湘说。 说完这句话,她自己先呆了一下,咬住了嘴唇。 回应,“Vanessa?” “嗯?”屹湘等着Allen说。心砰砰跳厉害,手心不自觉就出汗。 “我想你了。”Allen说。 “我也想你。”屹湘说,“多多,听Clare话,好嘛?” Allen说好、再见。 电话扣掉了。 屹湘原本想再对崇碧说几句话,姑姑有什么事情要及时通知她。可是这会儿却只能迅速挂了电话。她翻了个身,整张脸贴沙发靠垫上,许久……才终于坐起来,打开背包拿出汪瓷生给她那个文件袋。 ———————————————— 亲耐滴大家: 今天到这里。诸位晚安。明天见。 Ps明天过节呀,提前祝各位大朋友、大朋友家小朋友,节日乐!~ <netter><h3>一斛珠txt</h3></netter> 第二十五章 雕栏画梁的崩塌 (五) 许久,屹湘才开了文件袋,但就将文件拿出来一半时候,又迅速塞了回去。大文学 她走到窗边,将窗子推开,深深吸了口气。 她回身拿起电话来,找出汪陶生电话号码。 “Lara,”她手搁文件袋上,“我想见见你。有些话,想当面跟你说。” 汪陶生很痛答应她,但是见面地点,汪陶生说由她来定。 屹湘大略猜到汪陶生想要让她去到哪里,想了想,也就答应了。 一股很香烤曲奇饼味道从门缝里钻进来,非常温柔。 ********** 滕洛尔轻斥一声,她白马轻巧跃起,跨过栏杆时将横杆带下来。 紧随其后一匹青马高高跃起,不但超越了她,还她面前甩了个漂亮尾花儿。 滕洛尔勒住马,看着那青马上女子,说:“这么久不出来,功力倒见长。” “总不能事事落下风吧?”青马上女子掀起头盔,露出一头湿漉漉短发,正是粟茂茂。她拨着额前刘海儿,回头看一眼掉落横杆,说:“你也太大意了。就这种程度,不该嘛。” 滕洛尔笑笑,说:“本来就是玩儿,那么较真儿干嘛。” “输赢都一线之间时候刺激。大文学跟你这样吊儿郎当对手过招儿,没劲。”粟茂茂撇了下嘴。 滕洛尔摸着爱马脖子,说:“什么吊儿郎当,我这是舍不得虐待我马……喂你看那是谁?” 粟茂茂擦着汗,随口问道:“谁?” “你心上人呐。”滕洛尔低声。 茂茂怔了怔,并没有立刻回头去看。 洛尔说心上人,那就只有一个。她并不是没有想到过,今天会遇到叶崇磬,但是真遇到了,她忽然有些不知所措。 “怎么了?”滕洛尔见她神色有异,皱眉道:“不是吧,你哪儿有那么喜欢早起来运动啊,还不是为了这尊老佛?回回见到了无论如何都要叶哥哥胖叶哥哥瘦没话也找出话来,今儿太阳打西边儿出来?” 粟茂茂听着滕洛尔这越来越地道京片子,竟有些无言以对。 滕洛尔歪头看着马场入口方向,笑嘻嘻,抬了抬下巴,问:“叶大哥带着谁家孩子?忒TM好看了……叶大哥!”她抬手拢嘴边,大声叫道。 粟茂茂忙回头,就见叶崇磬站围栏边,正给一个穿着小号儿骑马装小男孩儿戴头盔——正红色上装,雪白马裤,铮亮漆皮齐膝小马靴,小男孩儿只从背影看,已经帅气英武——听到滕洛尔喊,叶崇磬不紧不慢给小男孩儿正好了头盔,才抬头对着她们方向,微笑点头。隔了大半个场地,粟茂茂仍有种被他目光和微笑电到感觉,不由自主就僵了半边身。大文学 滕洛尔见状,叹口气,说:“姐们儿,咱能有点儿出息吗?”声音很低很低。 她亲眼见,追粟茂茂身后各色男生,往少了说都是车载斗量,偏偏她就是中了这一门子邪。 粟茂茂沉默着,看了洛尔一眼。 这一眼内容甚为复杂,只是洛尔并没有细究,笑着对茂茂说:“得了,过去打个招呼吧,这么端着什么意思啊?”她先就带了一下马缰绳,跑了前面。 Allen看到远处跑来一白一青两匹骏马,马上分别是漂亮年轻小姐,不由得看看叶崇磬。 叶崇磬微笑,说:“给你介绍两个朋友。” Allen点点头,随后,便看向驯马师正牵着等候星光。 叶崇磬留意看着Allen,说:“等会儿让你跟星光玩儿个够。” Allen无声而用力又点点头。 “叶大哥。”滕洛尔到了近前,笑嘻嘻跳下马来,打了个招呼,便来看Allen,随即便哟了一声,说:“您这是打哪儿拐来漂亮孩子呀?,借给我玩儿一会儿……”她话没说完,就被人照着后脑勺来了一下子,头盔被敲很响,她回头对着粟茂茂就嚷嚷“你干嘛”? 粟茂茂斜了她一眼,说:“你听听你都说什么话。” “我话有问题吗?”滕洛尔仍旧笑嘻嘻,半蹲了身子,看着眉目如画Allen,啧啧称奇。她也觉得茂茂提醒不无道理,也不再胡乱用词。 叶崇磬笑着,给Allen介绍这二位。 茂茂也罢了,滕洛尔真被眼前Allen给吸引住了,连连说:“已经好久没被男人电到了……小子,你几岁?嗯?几岁?” “走啦走啦。”粟茂茂实受不了滕洛尔,挥鞭子便赶她。 “再玩儿一会儿。”滕洛尔说。往日遇到了叶崇磬,都是她拉着茂茂走,今天完全掉了个儿。 茂茂看看叶崇磬,脸就微红了。 叶崇磬倒是态度自然,看洛尔极力想要讨好Allen样子,笑笑。洛尔脾气颇像亚宁,率真火爆,不太入眼人物儿,是轻易也不给个脸面。他想起亚宁,问:“这几天见过亚宁吗?”他手扶着Allen头盔,Allen歪着头看他 ,他对Allen一笑。 滕洛尔见他问到董亚宁,直起身来,说:“没事儿见他干嘛。他又不待见我。” 叶崇磬皱了下眉。 粟茂茂马鞭戳了滕洛尔一下。 “又干嘛?”洛尔没好气瞪着茂茂。 “我还没和你说呢,董哥住院好几天了。”粟茂茂说。 洛尔皱眉,转脸看叶崇磬,问:“真?怎么了?不是被哪个女人打折了腿吧?” 叶崇磬听她虽然没好话,眼神却透着关心,便笑了下,说:“该关心时候关心一下吧。” “谁关心他呀。”洛尔嘴硬。 “我昨天去看他,爷爷也来了。”叶崇磬说。 滕洛尔回身,将马缰绳牵手里,轻声说:“那这样,我就不方便关心了——叶大哥,我先走一步。” “洛尔。”茂茂叫她。 滕洛尔擎着马鞭,非常帅气帽檐儿上一磕,对Allen说:“小子,我记得你了。再见哦!”她对着Allen眨眼。 Allen也眨眼,却没说“再见”。 滕洛尔哈哈一笑,歪了歪头,示意叶崇磬和粟茂茂自己先走。 粟茂茂也跟叶崇磬告别,跟上去了。 叶崇磬拉起Allen手,走到星光身旁,将Allen抱上马鞍,拍了拍星光脖子,问:“怎么样?” Allen点头,弯着身子,贴星光鬃毛上,歪着头看叶崇磬,忽然问:“董亚宁也生病了?” ———————————————— 亲爱大家: 今天到这里。谢谢阅读。晚安,明天见。 Ps大家六一乐!也这儿替多多小朋友谢谢各位姐姐各位阿姨关心和祝福!~ <netter><h3>一斛珠txt</h3></netter> 第二十五章 雕栏画梁的崩塌 (六) 星光灰色梢儿上似有闪闪银星鬃毛衬Allen花蕾样小脸儿格外好看。大文学 叶崇磬望着这张小脸儿上那带着几分熟悉神气,忍不住勾了手指,他小鼻子上一刮,点了下,说:“生病了。” 想了想,点点头。 他身子小,星光这样高头大马上,像随时都会被抛很远似。 叶崇磬问他:“自己行吗?”他一来就问过Allen,是要骑小马还是大马。Allen毫不犹豫说大马。看他讲话时大眼睛碌碌转,他就知道这小子平时一定是不被允许骑大马。 小手攥着缰绳。被叶崇磬这样一问,像生怕叶崇磬要反悔不准他骑星光似,小表情有一点点紧张。 叶崇磬微笑。 星光性子温顺,他倒不怕星光会尥蹶子什么。换了暴龙,他是再不肯让Allen接近。 “我行。”Allen又强调。小脑袋一甩,那神气劲儿,让叶崇磬眼前一闪,便是那个雾蒙蒙早晨,枣红马上,那个甩起马尾辫儿漂亮影子——叶崇磬抚摸着星光脖梗,说:“好,那你小心些。大文学” 话虽是这么说着,他可不能大意。招手叫人把另一匹通体雪白骏马拉过来,翻身上马,与Allen和星光并驾,顺着马场跑道慢慢遛着。 静静马场里,只听到八只马蹄踏着地面声响。 Allen有点小小紧张,并不说话,只偶尔看一眼叶崇磬;叶崇磬佯装看不出他不安,很沉稳控马而行。 Allen到底是小孩儿,过了不久,,跃跃欲试,就想跑起来。 叶崇磬笑着,牵了Allen手,说:“来,让星光跟飞云跑一跑吧。” 这般跑起来肯定是跑不痛,但也只能这样跑马。 Allen倒是挺容易满足,星光“得儿得儿”缓慢起来速度,带着他慢悠悠颠着,他就高兴笑起来。 叶崇磬也笑了。这会儿看到Allen天真无邪笑容,只觉得这一趟来值得。 那天医院看到Allen,他便觉得有些担心。崇碧托付他时候,他也没犹豫。何况早早跟Allen提过,要带他来看看星光。 “老叶!”远远有人叫他,另一块场地边。大文学 叶崇磬控着两匹马,回了下头,是罗焰火和朱平雷。他挥了下手里马鞭,算是打招呼。就他分神空挡,忽然间手中缰绳剧烈一晃,他急忙回头,Allen随着星光突然移开脚步,身子便歪向了一边,他眼疾手放开缰绳,一把将险些被从马背上甩出去Allen后衣襟儿揪住,隔空带到怀里来,星光和他胯下飞云几乎是同时嘶鸣、撩起前蹄,叶崇磬牢牢抱着Allen,极力将飞云带开,控制着缰绳和自己身体平衡,几秒钟之后,飞云才平静下来……这一下颇为凶险,叶崇磬化解及时而巧妙,可也惊出一身冷汗。将Allen抱怀里,他心还狂跳。 唿哨声响起来,朱平雷叫道:“漂亮!” 驯马师已经将星光带到旁边。 叶崇磬看看那边没事儿了,又看着Allen。 Allen一点儿也没有惊魂初定害怕,反而叫道:“你骑术真好!” 叶崇磬原本是把他箍怀里、让他坐身前,听他这么说,忍不住把他小身子翻过来,抬手打了那小屁股一下,说:“还说,趁我不注意,你刚刚干什么呢?” Allen翘着头,说:“没干什么。” “没干什么,星光和飞云会冲撞到一起?”叶崇磬问。 飞云驮着他们走到场地边,朱平雷先笑着说:“好家伙,要不是你身手好,今儿晚上我们吃包子有馅儿了。” 叶崇磬嘶一下,瞪了平雷一眼。 罗焰火就一乐,马鞭伸过来,挑了下Allen头盔帽檐儿,说:“这小子心眼儿一箩筐,还知道明修栈道暗渡陈仓。我说,爷们儿,你这么玩儿,小命儿会被你玩儿丢,知道嘛?” “不会。”Allen自信说,看看正瞅着他叶崇磬,“你只要松开手,星光就会带着我跑起来。它温顺,而且很听驯马师话,才不会有危险。”说着话,小手儿里那条小马鞭,轻轻拨开了罗焰火手里马鞭。 罗焰火微微怔了怔。 这孩子言语清楚,进退有度,实比他年纪要成熟多。 他清了下喉咙道:“人小鬼大。”马鞭收回来,搭手臂上。 “唷。”朱平雷啧啧两声,说:“小P孩儿,门道儿倒不少。星光温顺?飞云呢?你当这高头大马是顺毛儿驴呢?万一出点儿事儿,老叶哪儿赔你爸妈你这么大一宝贝疙瘩?听话啊,敢不听话,我可不管你哪儿来,照收拾你不误。”他说着瞪眼睛。 罗焰火和叶崇磬却都看着Allen反应。Allen瞅着朱平雷,不吭气儿,也不反驳,却紧握着小马鞭,往叶崇磬怀里靠了一下——他俩不约而同微笑摇头。 “绝对是个能闯祸 主儿。”朱平雷皱着眉嘟哝,“我怎么瞅着这孩子眼熟呢……” “你那眼神儿,瞅着谁不眼熟。”罗焰火说着,目光从Allen脸上移开,跟叶崇磬微笑一下,问:“有空儿赛一程不?” 叶崇磬笑着说:“改日。” “那我们那边儿去,回头一起吃饭啊。”罗焰火说着,专门儿对着Allen笑着来了个马上告别礼,Allen也还礼。朱平雷却笑他们,说“别逗了,这一来你们俩成一对小老头儿了”,他越过护栏,伸手狠狠捏了捏Allen脸蛋儿,不等叶崇磬打他、Allen呼痛,大笑着扬鞭打马疾驰而去,平坦场地上,都给他和他马跑起了点点轻尘…… Allen鼓着腮帮子,叫道:“坏!” 叶崇磬看他腮帮子上红印,哈哈笑着,也不帮他揉、也不安慰他,带着飞云绳索,便马场上飞奔起来。疾风劲吹,Allen一会人便忘了刚刚事…… <netter><h3>一斛珠txt</h3></netter> 第二十五章 雕栏画梁的崩塌 (七) 叶崇磬跑一身透汗,脸上亮晶晶全是汗水,停下来,先把Allen交给驯马师抱下去,自己才下马,掐着腰,问:“怎么样?玩儿够没?” Allen仰头看着他,小鸡啄米似点头。大文学 叶崇磬拉着他手,说:“走吧。” Allen跟着他,到马舍去。叶崇磬给马儿喂水、清理,他就护栏外看着,并不入内。 叶崇磬怕他等闷,把剩下活儿交代了,带着他走出去,抬眼看到对面马厩,心里一动,说:“来,再带你看几匹漂亮马儿。” Allen眼睛一亮。 叶崇磬带他过去,对值班员说:“我们过来参观下董先生马厩。”值班人认识他,但还是说:“董先生交代过……” “我知道他规矩。放心,我们只外面看看。”叶崇磬说。被放行之后,边走边问:“霹雳恢复怎么样?” “好多了。前阵子总不肯吃食儿,Mney就守一边。可把我们急死了。董先生是一天一趟过来看。大文学”那值班员指着墙上铭牌,笑着说:“没摘了铭牌儿,就有翻身之日。董先生说。” 叶崇磬把Allen抱起来,让他看里面。 董亚宁这边马厩,刚刚改了封闭式,只能从门上方形小窗子里看到里面。 Allen小手扒着玻璃窗,看向里面,安静卧地上霹雳,此时打了个响鼻儿,从地上起来,许是听到了熟悉声音,缓缓踏着优雅步子过来。 值班员将方糖盒子拿手里,给Allen递过来,示意他。 Allen拿着糖,手伸进小窗口里去,霹雳吃了方糖,还舔着他手心,痒痒。他摸摸霹雳头,笑着对叶崇磬说:“它喜欢我。” 叶崇磬点头,带着他,又去看Mney,说:“Mney瘦了点儿,霹雳也是,没生病前好看,油光水滑。”他看向Mney眼神,很温和。Allen攀着他颈子,点头间,小头盔蹭着他面颊,痒痒。他忍不住咳了一下,Allen小脏手拍拍他背——其实够不到他背,只是肩膀下方,没什么劲儿,可是足够了。“我们走吧?洗澡去。” Allen有些恋恋不舍,还是点头。大文学 叶崇磬把Allen放下,走马厩宽敞通道里,边走边跟Allen说,这匹马是什么品种,叫什么,几岁了,有什么特点。 “……就是我之前跟你说起过那位朋友马。”叶崇磬说,看Allen,“你认识,董亚宁。” 答应着。 小马靴踢踏地上,清脆空灵脚步声前。 叶崇磬走慢,看着Allen红色身影,从通道里出去,走进了外面阳光中。那红色极为耀眼,他便眯了下眼。此时还不到正午,已经很热了。他穿着短袖骑马装,出了一身汗,就没有消过。Allen一本正经遵循着骑马礼仪,不肯换了短装,执拗十分可爱。 “他病重嘛?”Allen衣室里脱下外套,站长凳上,才问叶崇磬。 叶崇磬琢磨着,回答:“他说,可以趁着这个机会休息下。近他工作比较忙。”这确实是董亚宁亲口对他说。那天是跟崇磐一起陪着折腾了大半宿,再去看董亚宁时候,他还问,这怎么着,还住上院了。董亚宁说近恐怕这医院闲很,那些仪器不使唤使唤估计会生锈,那就检查下吧,反正也很长时间没休息了,就当医院休假了——这不还是你教我招儿,只不过我没你那么大本事,还住独栋病房去。 董亚宁倒是乖乖穿着病号服,但是嘴上叼着烟,说话功夫儿便抽了两支。说他也不听。被护士发现,进来对着他吼。他笑笑也不犟嘴,那护士反而红了脸,没收了他烟就走。末了儿董亚宁很赖皮跟他说:“赶明儿来千万给我带点儿,烟都不给抽,这不得靠死我啊……” 董亚宁住病房开始是普通,挤那四人间。还说甭摆那谱儿,跟八人间四人间里人都治不好病了似。他第二回去探视,就升格儿了。董亚宁悻悻说:“什么事儿到了董芳菲那儿,到了我妈那儿,能琐碎死个人……” 董亚宁好像是打定了心思真躲几天清净,四周围并没有几个人知道他住院了。 叶崇磬长凳上坐下来,把毛巾给Allen递上,让他去洗澡。 Allen回头说:“他跟My同一家医院嘛?” 叶崇磬摇头。 “哦,”Allen想了想,问:“你能带我去看看他嘛?嗯……打个电话也行。” 叶崇磬沉默看着Allen。 “你先去洗澡。”他说。 乖乖进去了。 叶崇磬跟过去,看他自己调整好水温,确认花洒里水温度适宜了,才拉上浴帘出来。 站外面等着工夫,打了几个电话。 ********** 汪陶生亲自开车上门来接屹湘,要去汪瓷生郊外住处。 >  因为工作关系,屹湘以前也来过这一区,只是从未想过自己会跟这里任何一扇门背后主人会有什么深切联系。 “她并不常住这儿。这一回逗留时间久,是因为Vinnett,也是因为你。”汪陶生路上话并不多,偶尔起一个话题,无非是屹湘身体、生活。彼此间这样长时间独处,都有些不自。倒不如先前单纯上司与下属时候,讲话反而没有太多顾忌。 车子行驶深而密私家车道上,已经许久见不到建筑,除了隔很远一盏路灯,也许久见不到灯光。 “你真不想回公司来?”汪陶生问。 <netter><h3>一斛珠txt</h3></netter> 第二十五章 雕栏画梁的崩塌 (八) 屹湘想,自己都没开口,她怎么猜出自己决定呢。大文学 “你打电话说要见我,我就听得出来你心思。”汪陶生倒没有特别情绪表露出来,只是转头看了看屹湘,才说:“有些话,她是不会跟你说,也禁止我们说,怕给你额外压力。不过Jsephina那个古怪脾气,一定是有什么说什么,你面前说了不少吧?” “也没有说什么。”屹湘说。 “不管她说没说,这话我想和你说说。”汪陶生将车速放慢些。 屹湘便知道,离目地应该是不远了吧。要到达目地之前,把该说话提前说了。汪瓷生说,Lara和Jsephina托她做说客,看来这话也有出入……她说:“好。” “虽然说,咱们家不是那种传统家族企业,一代一代,控制权都要牢牢掌握自家人手里。咱们是上市公司,能者居之,这自不待言。但是,除了L,大姐很多事业,毕竟是需要人继承。你明白我意思?”汪陶生再转头看屹湘,脸色甚是严肃。 屹湘不说话。 “就算Vinnett请托也好,我们想法也好,这些对你来说如果都不足以成为让你回归原因。大文学也K。L你不管,有我和Jsephina,没什么大问题。但是百达总有一天需要你。大姐眼下没错是有个智囊团供她调遣,但是这其中辛苦自不待言。日后,年纪也是一天大似一天,身体也不算好,总有撑不住时候。何况她也需要靠实人。” 车子往下坡行驶。 屹湘只觉得心脏随着车子落差往下一坠。 “要换了我,早就跟你摊牌了。大姐就是觉得这些年对不住你,把你找回来也不容易,不想让你再受委屈。”汪陶生说到这儿笑了。车子开上坡,便是一个开阔平地,不远处,是镂空大门,往里,该是目地了。“Vanessa,以我对你了解,你呢,不该是没有商业头脑,也不该是没有野心。” 大门开了,车子开进去。 屹湘仍是不说话。 “也不要你立刻答应——没问题,照顾姑姑,该照顾;照顾多多,该——照眼下,大姐身体,五六七八年是能撑。你就先照顾那头儿去,但是,让大姐7岁前退休,行不行?”汪陶生将车子停下,问屹湘。 车子停了古堡式建筑中央空地上,空旷而古典灰色建筑绕成了一个小型四方广场,地面灯斜照石壁上,暖暖光中,古堡仍有森森严整冷意。大文学 “Lara,”屹湘看到前面台阶上,等那里人们,前面就是汪瓷生,还有Jsephina。看到他们车子,汪瓷生先迈步下台阶,也不用人扶,“我现没有这个野心。” “你也不想想,这是多少人梦寐以求?”汪陶生饶有兴味看着屹湘。 “不是我。”屹湘说。 汪陶生叹了口气,解开安全带,开车门下车,对着大姐先说:“这个笨丫头,我看是没救了。你们谁有本事治了她,谁就治一治吧。” 汪瓷生微笑着问:“这是说什么呢?”她伸手拉了屹湘,看看她,又看二妹。 “劝她来公司,不如选个好女婿来实际。”汪陶生摊手。 Jsephina站汪瓷生身后,听到这句话,笑起来,说:“二姐这话说实。走吧,里面去,咱们边吃边说好不好?Vanessa,大姐今天亲自下厨,你来尝尝咱们家湘菜……” 屹湘被汪瓷生拉着手,两人走后面。 汪瓷生问她路上过来顺利嘛,她说都顺利。 汪瓷生便轻声说:“她们说什么,都甭理。” 古堡里灯火通明,人来人往,却静很。餐厅里坐下,就只听到汪氏姐妹和屹湘说话声,以及偶尔仆人过来上菜,碗碟细微声响。屹湘只觉得这样环境,眼前人,虽然是渐渐熟络了,可总像是幻相,她忍不住想到自己家里……那小小院落,精致雕栏画梁,虽然不大但是满满当当房间,餐厅里放置了多年位置不变餐桌,餐桌上甚至细雪白薄透都有小洞洞桌布,桌布上摆着碗碗碟碟,喷香味道,瞬间便会勾起人食欲,口水直流…… “湘湘?”汪瓷生见屹湘沉默不语,半晌不说话了,便说:“来了生地方吃饭,吃不下?” “没有。”屹湘笑笑。她只坐了椅子三分之一,坐着真不舒服。 汪瓷生替她舀了汤,嘱咐她吃这吃那。 这极长餐桌,四个女人只占了很小一部分。 屹湘抬头看看对面两位,比起平时来,她们竟遥远。 她听到自己手机铃想,道歉说:“对不起,出去接个电话。”号码是叶崇磬。 走出去时候电话已经断了,她回拨。 叶崇磬跟她说,却是问她,他可不可以带Allen去看一下董亚宁,“……多多提出来。我正好也要去看看亚宁。回头我负责把他安全送回去。” 她转了个身,看着面前这密闭金色门。 />  被灯光耀着,显出来就是金碧辉煌,和富贵逼人。 “屹湘?”叶崇磬那边叫她。 仆人经过屹湘身边,开门往餐厅里去,里面有低低笑声传出来。 门一开一合间,屹湘远远看到坐餐桌边,正听Jsephina说什么而温柔笑着汪瓷生,似乎是发现她观望,汪瓷生微微转了下脸,便对着她了——屹湘轻声说:“那拜托你多看着点儿多多,好嘛?” 叶崇磬隔了一会儿才说好。 两人像打哑谜似交代着这件事情首尾,她想叶崇磬必然是明白该怎么做。 他从容跟她多说了几句话,是关心。 收了线,屹湘站门边。 空气里有一股夜来香味道,她深嗅一下,才推门进去。 汪瓷生笑着说:“这电话打久,就说还吃饭嘛,什么重要事儿,也等着吃完饭再说。” 屹湘说,是家里电话。 —————————————————— 亲爱大家: 今天到这里,谢谢阅读。各位晚安,明天见。 <netter><h3>一斛珠txt</h3></netter> 第二十五章 雕栏画梁的崩塌 (九) 汪瓷生看向屹湘眼神很温柔。大文学屹湘说那是家里电话时,非常自然。自然到让她有点小小失落感,虽然自己已经调试很好。有一天屹湘对外人时候,也会把她这里,当成“家里”。她相信会有这么一天。 吃完晚饭,她邀请屹湘一起散散步。 走着走着,就只剩下她们俩,Jsephina和Lara都是才跟着出了门便找借口返回了。 汪瓷生与屹湘走花园小径上,走了很久,汪瓷生才问:“……都不知道你喜欢什么花?” 屹湘看她手指正停修剪极齐整利索玫瑰花枝叶上,说:“并没有什么特别喜欢。” “我以为你喜欢茉莉花。”汪瓷生微笑着。 屹湘摇头,说:“也还好。”汪瓷生提到茉莉花,应该是有些缘由。屹湘望着她,两人微光中,交换着眼神中探询和理解。 “有什么特别喜欢,都告诉我。我对你一切都有兴趣。只可惜知道太少了。”汪瓷生说着,揽着屹湘肩膀,“这几日我因为Vinnett事情,多看了些L前几年设计档案。大文学虽然你设计,多数不适合我,我还是很喜欢……”汪瓷生微笑着,像是说到了什么令她很得意事情,由衷高兴。 “夫人,文件,我没有看。”屹湘说。这本是她今晚来到这里首要目,却耽搁了这许久才说出来。 汪瓷生看她一眼,点头,说:“看完了资料,你恐怕就没办法抽身而退了,是吗?” 屹湘说:“有这方面原因。另一方面,既然您能给我这么一份文件,我想接下来无论是否有我参与,事情都将按照原定轨迹进行。” “坦白说,我还是有一点失望。”汪瓷生边说,边转身。此处已是花径头。屹湘脚步略迟滞了下,汪瓷生回身招手,说:“来……既然这样,随你心意就是。” “抱歉我眼下没有办法脱身。”屹湘说。 “就算是能脱身,我看,你也是不肯就回来。”汪瓷生了解说,拍拍屹湘手臂,说:“没关系。” 她虽然说是没关系,屹湘却能听出她失望。可她心意已定,不会再动摇。 “Ninett事情托付给我,现,我想如果我可以转述给他,那也是一句‘管放心’。大文学”屹湘看着汪瓷生眼。 “对L来说,会是一场恶战。不过我相信,赢会是我们。”汪瓷生说。 两人站定花园中央,轻风拂过,喷泉水雾朦朦胧胧罩身上。 汪瓷生讲话语气仍旧是温婉柔和,却让屹湘精神一振。那是自信和决断,长久以来积累出来,甚至是有些冷酷无情力量。 “这样来日我就不算有负老友所托。”屹湘沉吟片刻,又说:“如果Vinnett生前后时间有任何不平,也会被平复。谢谢您。” “傻孩子,谢什么呀……”汪瓷生揽着屹湘转身往回走,她看着远远灯光,微笑着,专挑一些无关痛痒话题来问屹湘——这个傻孩子,心里有多少是她自己呢……汪瓷生暗暗生出些感慨来。就眼前一场恶战,她丝毫没有夸张。屹湘决意不参与其中,将来却仍是免不了被卷入。只是屹湘眼下事务繁多,能给她一时安稳和空闲得以喘息休养,那便给她。这也是她对屹湘生活能给出为数不多贡献。 “难怪陶生一来就那么说,看来你不能回来,失望还是她。不过,屹湘啊,等以后方便了,也带多多见见我吧。女婿不女婿,我不想催促你,你都这么大了,会有自己主意。”汪瓷生跟屹湘开着玩笑,原本沉重话题换到这里来,彼此间距离都缩短了许多似。她看看屹湘反应,继续说:“家里多少年没有小孩子吵闹了,总是觉得寂寞。若是不方便带他来,我去看他也是一样。这次你姑姑生病,我也早该亲自去探望。只是俗事缠身,去看她,得等些时候了。好歹Jsephina先替我走了一趟,我也安心些。” “好。”屹湘答应着。 Allen并不是个特别活泼小孩。日后,她也许要多花一些心思,来琢磨下怎么能让他跟其他这个年纪小孩一样,多数时候,就是会调皮捣蛋……这会儿,叶崇磬该是带着他去见董亚宁了吧? “多多不是个特别活泼小孩。”她说。脸上有一丝若隐若现微笑,“但是个特别温暖孩子。” 汪瓷生默默望着屹湘。 她没有立即说,对她来说,眼前这个孩子,也是特别温暖。 …… “不见!”一声断喝,让安静病房里起了回音。 芳菲站病房中央,端着刚刚拿出来一罐茶叶,被董亚宁这一声吼弄愣那里。 病房中烟雾缭绕,董亚宁刚刚是抽烟。 芳菲只出去了一会儿,回来外面被护士喊住。听着护士着急说董先生又发火。她便觉得紧张,问到底是怎么回事。护士说,刚刚进去告诉董先生:门卫打电话上来病房没有人接电话,通知护士站说,叶崇磬先生带Allen来探视了 。但董先生今早说谁过也不见,是不是这两位也不见? 她外面先跟叶崇磬通了下电话说哥哥打了针睡觉呢…… “哥,叶哥都把多多带来了。”芳菲又重复了一遍刚刚说过话。 董亚宁背对着芳菲,头都没有回。 芳菲第一遍问他时候,他仿佛没有听到;芳菲再问一遍,他便吼了一嗓子。 芳菲把茶叶罐放下,说:“这是你昨天要黄芽……也不知道好不好,家里就这些了,都给你拿来了……不见就不见,你别动气。”她轻手轻脚,把桌上东西摆放好。其实没什么要收拾,但是现如果手上不找点儿什么做,她不知道自己要怎么搁住手脚。茶杯和茶壶她拖动中发出细微声响。 “出去。”董亚宁说。仍然是没有回头,因此芳菲也不知道他是什么表情。 <netter><h3>一斛珠txt</h3></netter> 第二十五章 雕栏画梁的崩塌 (十) 芳菲从容拿过茶壶来,要给董亚宁泡一壶他昨天非较着劲要霍山黄芽。大文学 “我让你出去。”董亚宁说。比那一声大吼,这是刚掀起过暴风骤雨后平静海面,但不知下一刻风暴是什么时候袭来,总有一点危险味道。 “好。我出去跟叶哥和多多说。”芳菲说着,将热水灌进茶壶里,盖好盖子。 董亚宁没出声。 “叶哥说,他今天带多多去骑马,多多听说你住院了,就跟他说,想来看看你……人不见,电话也不接?”芳菲已经走到了门口。 董亚宁还是没出声。 芳菲等着他——那背影冷发硬发僵,却依然是纹丝不动……走廊里有回音,渐渐声音大起来,脚步声,还有说话声。 芳菲心一提,闪了半边身出门一看。 走廊上空荡荡,连护士站里也没有人影。 她回头,再问:“我下去拦着了?” 董亚宁没有回答她。 芳菲看哥哥背着手里捏着那只烟盒晶莹闪亮。烟盒里烟恐怕已经被他半天工夫里抽光了,才弄这病房中开了窗仍然是烟气熏人,熏人只呆一会儿便眼睛发疼……她关了病房门。大文学顺着走廊由西到东走着,脚步匆匆间,没忘了抬手将自己头发打理一下,省等下出现Allen面前是一副邋遢样子。Allen来突然,她也不知道该怎么对Allen说。直说董亚宁不想见你?这话是断然不能出口…… 到了楼下却等会客厅里叶崇磬也背着手站窗前,从这儿能看到远处大门口,也看得到从楼门口进来出去人。门卫一个电话上去给董亚宁那里,如石沉大海似状况他还是头一次遇到。他皱眉。素来沉稳他,这会儿也有点儿奈不住性子想发火了。他看看坐沙发上等着Allen,很安静也很安稳,完全也没意识到这会儿他们俩真成了“不速之客”。 Allen身旁那个小方几上搁着一个不大不小果篮,里面满满都是大樱桃。这还是他们俩来路上,进超市买。因为他微笑着问Allen,要空着手去看董亚宁吗?Allen想了想就说:“买礼物钱,以后还你。” 他就笑着摸了摸Allen头。真觉得对着Allen时候,乐趣无穷。大樱桃也是Allen挑。对着众多进口水果,Allen一眼就相中了这款鲜国产货,几乎是要咽着口水,说:“就这个。” 然后他让Allen挑选。Allen极仔细,把果篮装满,颗颗都是圆溜溜且鲜水润,有一点瑕疵都不放进去。大文学负责水果柜台售货员一旁瞅着他们俩这么挑,不好对Allen讲,对着他这个大人抱怨说:“这么好大樱桃,您还跟这儿这么个挑法儿,坏了规矩还让我们怎么卖呢。”他拦前头,很有点儿厚脸皮陪着笑。想来他们这一大一小两个大帅哥并排着摆那里,杀伤力还是有一点点,售货员后是笑着走开了,继续当不见。他就让Allen挑完了一篮再挑一篮,恶作剧似,跟Allen说:“一篮给董亚宁,一篮给你。”又补了一句,说:“这篮是我送你。不要你钱。” 他忍着笑说。 Allen一本正经点点头,然后,这一篮归他,他只放了少少一些,不满筐呢,就说:“好了。” 他又狠狠抓了两把放进去。 Allen笑,甩甩头说“够了”。 走到外面结账之后,他看到花店,问Allen要不要买花,Allen摇头说:“不要。My说,有钱买花,还不如省下来买冰激凌吃。” 他笑着把Allen抱起来,仔细看看,这小大人儿小脑袋瓜儿里装了不少生活哲学呢。拐了个弯,到医院来之前,去给Allen买了一碗冰激凌…… 叶崇磬看着看着Allen,自己就将火气压下去了。就为了Allen这小脸儿上笑容,今儿无论如何,他也得把这“探视”给圆了。 可董亚宁这是唱哪出儿?! 他拿了手机出来,再打董亚宁手机,仍是没人接。 Allen从沙发上下来,走到叶崇磬身边。 “等着急了?”叶崇磬问Allen。 Allen摇摇头,问:“他是不是还睡觉?要不我们走吧……” “芳菲说会叫醒他看看。”叶崇磬也看不出Allen是不是失望了。心里一顿,便要顺着Allen提议,这就带他走。他蹲下来,微笑着指指那篮子大樱桃,说:“让他睡觉!咱把这篮也拿走,两篮子都归你,成吧?” Allen皱皱小鼻子,摇头。 叶崇磬刮了下Allen小鼻子,拉着他手往外走。 “叶哥!多多!”芳菲从楼上连蹦带跳跑下来,“等下等下。” 叶崇磬转身之间,看着芳菲气喘吁吁那样子,只管追过来,便先站下了。 芳菲拍着胸口,喘着气,对着叶崇磬抱歉摇头,她是笑着,过来摸摸Allen脸,说:“让多多等久了,真对不起。 ” Allen轻轻摆了下头,没吭声。 芳菲酝酿着该怎么措辞当儿,往Allen身后瞅了一眼,“哟”了一声,先把Allen给抱了起来,说:“爷爷,您真给他把旺财牵来啦?这怎么行啊!” 叶崇磬回身一看——李晋牵着旺财,被旺财拖几乎小跑,狼狈很,他们身后,背着手不紧不慢走着正是董贤贵——老人家被孙女那么一说,立即驳道:“我会惯他这毛病?我就是出去遛了个弯儿,李晋这小子,就给把这东西牵来了。” 董贤贵皱着眉,一脸不乐意瞪李晋。李晋费劲把旺财拽住,无奈说:“我差点儿没被旺财给吃了。” 叶崇磬跟董贤贵打招呼。董贤贵见了他倒高兴些,慈祥笑着,跟他寒暄。 Allen目不转睛盯着蹲地上旺财。旺财见了叶崇磬,一屁股蹲地上,不走了。叶崇磬从李晋手里接过那皮绳,拍拍旺财头,说:“这是一时不见你,就想发慌。” “服了他,真把狗当儿子养了。”芳菲皱眉道。 她刚说完,就见叶崇磬笑了下,随后从楼梯上传来人懒洋洋一句问:“我乐意。怎么着,不行啊?” —————————————————— 筒子们: 今天到这里。各位晚安。明天见。 <netter><h3>一斛珠txt</h3></netter> 第二十五章 雕栏画梁的崩塌 (十一) 叶崇磬拽着旺财皮绳,瞅了眼慢悠悠走下楼梯来董亚宁,四平八稳迈着四方步——普通一身蓝白灰条纹病服被他穿都帅气逼人,边走着,边卷了袖子,笑吟吟。大文学也不管这是他祖父面前,似乎也没特别把Allen当回事儿……叶崇磬之前想着,他见着董亚宁,一定是没有好脸色好声气,不料看到了,只微微哼了一声。 这一哼颇有平时董亚宁做派和味道,董亚宁来到近前,听到,细长眼睛,眼角透着笑意。 “鳖羔子,让你胡说——当着谁面儿呢,说话没规没矩、没头没尾——拿狗当儿子?亏你说出来。”董贤贵瞪着眼。老人家花白胡茬硬硬龇着,眼睛等起来便很有些严厉。 董亚宁嘿一笑,先似模似样给爷爷作了个揖,惹董贤贵又瞪眼骂道“鳖羔子,你唱戏呢”,接茬儿说:“是是是,我这不是效仿老莱子,戏彩娱亲嘛?您老就笑纳吧。” 董贤贵瞅着亚宁这样儿,好气又好笑,板着脸说:“当着小叶面儿,我不给你没脸。等没人了你看我怎么收拾你——你说说你,一样是这个年纪,小叶就让人怎么看怎么顺眼,你就让人哪只眼看见哪只眼不亮。” 叶崇磬笑。董爷爷骂孙子,词儿鲜又有趣,是怎么听怎么觉得亲切,透着十二万分关爱和慈祥。 董亚宁斜眼看看叶崇磬,跨了半步,站到叶崇磬身边儿,对着面前爷爷、妹妹、李晋和Allen一溜儿人,笑眯眯问:“是吗?” 平时就像墨玉白璧般对比强烈两人,此刻并立一处,看人眼里,加差异明显。 叶崇磬也挽着衬衫袖子,露出结实健壮手臂,皮肤呈好看浅麦色,沉稳英俊,风度翩翩;董亚宁面孔就越发白净,也许是医院里缘故,白净中竟透出些青,血管都看到似。大文学可一身病服依旧被他穿出名牌范儿来,俊美不减分毫。正是各有千秋。 别人倒罢了,Allen目不转睛看着这两位,抿着小嘴。 董亚宁就伸手去捏Allen小鼻子,故意皱着眉,问:“小狗儿,你说呢?” “干嘛。”芳菲笑着拨开董亚宁手,“鼻子该捏酸了。多多是特意来看你,你还欺负人家。” 董亚宁哈哈笑着,一双手掌,贴上Allen苹果似脸蛋儿,使劲儿夹着,搓揉着。 Allen尖叫,手抓着董亚宁手腕子往下拉。 他小手心很烫,董亚宁几乎被烫一哆嗦,反手便将他抱过来,看着Allen被揉红扑扑脸蛋儿,哑着喉咙,问:“特意来看我?” Allen鼓了鼓腮帮子,黑黑眉眼对着董亚宁,说:“嗯。”说着,转头看叶崇磬。 叶崇磬对他微笑点头,说:“还特意去挑了水果,你这家伙被医生下了安眠药嘛睡这么久叫不醒,让我们等这半天,像话吗?” “是不像话啊……”董亚宁拖着长音,直瞅着Allen,低声,用只有他们俩才听得到音量,说:“我这不是这儿休息两天嘛,重要就是好好儿睡觉。睡安稳了,好逮你这小狗儿,管你上树还是爬墙呢,我都奉陪到底。” Allen小声问:“你哪儿不舒服?” 董亚宁也小声回答:“看见你,哪儿都舒服了。”他使劲儿抱了抱Allen,轻咳一声,转脸笑着对董贤贵说:“爷爷,看这小狗儿,漂亮吗?” 董贤贵自从看到了Allen就留意他,董亚宁一问,他微笑着,说:“瞅着真乖。” “乖?”董亚宁怪声怪气说,单边眉一扬起,把Allen放下来,拉给爷爷瞧,说:“他要算乖,这世上还有淘气没?这小狗儿可淘了,淘呀,您是没看见……”他病服后襟儿忽然被揪住了,他一低头,Allen皱着眉头,瞪他呢。大文学 董贤贵笑起来。他坐沙发上,将Allen拉近了细瞧。他手很粗糙,摸着Allen手臂、肩膀时候,动作却极轻柔。 不单是董亚宁,叶崇磬和芳菲李晋都是看惯了这位老渔夫爷爷粗粝火爆一面,看他细瞧着Allen,不约而同,都转开了脸——叶崇磬是借着接电话时机,离开了会客厅。 是崇碧催问他什么时候把Allen送回来,说是姑姑刚刚问起来了。崇碧提醒他些。 叶崇磬答应着,说很。崇碧是知道他带Allen来这里,想来还是有很多不放心。他站外面,通话结束了,还不想立即进去,摸了下口袋里,忽然想抽烟——董亚宁身上一股旱烟浓烈味道,刚刚站他身边时候,他闻到那有点儿呛鼻鲜烟气,就想抽一只那旱烟了——口袋里空空。他手停那里。就算口袋里有烟,也不是那样。 “来一根吧。”亮晶晶一只银烟盒递到跟前来,随之而来,是那笑眉笑眼。虽然是对上了叶崇磬故意搬出来铁板面孔,还是一股子毫不乎劲儿,“手上就这两支了,再要也没了。” 叶崇磬拿过来,打开抽了一支,点上。淡淡青烟里,瞅着将手插病服衣兜儿里董亚 宁,半晌才说:“你给我等着,今儿这笔账我给你记着。” 董亚宁仰脸大笑,说:“好,记着。”他几乎笑不可扼,拍了拍叶崇磬膊头,“算,好好儿算。” 叶崇磬往边上吐了口烟,看到会客厅里,芳菲陪董爷爷和Allen身边,把洗好大樱桃端着,给这个一颗、给那个一颗。Allen坐芳菲刚给他拿来小板凳上,靠近卧地上旺财,不时去摸摸旺财背上厚厚毛。这时不知Allen说了什么,芳菲和董爷爷同时大笑出来,尤其是董爷爷,皱核桃皮一般面上,笑容尤其深刻。那旺财被笑声给惊动,刚起身,被Allen伸着手按住背,又乖乖卧倒了……叶崇磬看看董亚宁,看到他出神看着这一幕,竟然脸上一点笑模样都没有,不禁愣了一下。董亚宁发觉他注视,迅速换了张面皮似,微微笑着,问:“对了,我上次托你事儿办妥了,账还没结吧?” “急什么。”叶崇磬回答。他看看董亚宁,说:“倒是有一件事儿,我可得提醒你一下。”他说到这儿,芳菲推开纱门出来说了句“你们俩进来吃樱桃。多多说要回家了……”,叶崇磬便刹住了话头,对董亚宁说:“晚点儿我再跟你谈吧。” 董亚宁便点头。他抽身先进屋了。 叶崇磬不等芳菲跟上,叫住她。 芳菲看到叶崇磬脸色,知道他有话要问,摇了摇头。 叶崇磬便没问出口。 芳菲先回去,他外面把烟抽完。 待进去,Allen和董贤贵已经嚷嚷“牙酸了”。 叶崇磬看着Allen小手心里那一把樱桃核儿,笑着说:“合着说是来看病人,你还要把带来东西都吃回去啊?这不倒牙才怪呢。” Allen被他打趣,单手抓着旺财背毛,小身子一侧,整个儿歪旺财背上。再抬起头来,已经被正褪毛旺财给弄了一脸一身褐色狗毛,他拨着唇上沾狗毛,手里樱桃核儿撒了一地,见他这样子,大人们都笑厉害。董贤贵笑连眼泪都流出来了,不住擦着眼角。 董亚宁看着,又捏了捏他小脸蛋儿,说:“回去吧。到家记得给我打电话。” Allen答应,被叶崇磬牵着手带着,走到大门口时候,还回过头来挥手…… “哎哟,那樱桃还剩下几颗?给我点儿来,刚才就看你们吃了,馋死我。”董亚宁等叶崇磬车子一开走,第一个转身往回去,一边走还一边揉着肚子,笑嘻嘻,说:“你们不准吃了啊,这人多多来看我拿——你们要吃,楼上多是。” 芳菲挽着爷爷手臂,扶着爷爷走后面。 董贤贵背着手,走极慢,眼看着董亚宁如一溜烟儿似穿过院子就进了大门,他看了身边芳菲一眼。芳菲正好低了头,避开了爷爷目光。董贤贵清了清喉咙,经过石桌石凳旁,站住了,说:“菲菲,我这儿坐一会儿。” “爷爷,还是上去歇歇吧。您也大半天没歇着了。”芳菲说。 董贤贵却执意要坐,坐下来,对芳菲说:“让亚宁过来陪我坐会儿。透透气,再高级病房也还是病房,整天里面呆着,没病也闷出病来了。我看他这两天脸绿都赶上青菜叶子了。” 芳菲站了一会儿,答应着去了。 董贤贵手扶石桌上,一动不动。 过了好久,他听到呼哧呼哧喘息声,略转了下身,便看到旺财他身边了,他伸手拍拍旺财额头,说:“瞧瞧你这凶神样子,不咬人都吓死人哦……你是闻出来自己家人身上味儿呢,还是认得出来自己家人模样儿?” 他几近喃喃自语。 并没有听到有脚步声接近,他手依旧放旺财头顶,摩挲着,像摩挲一个孩子额头似,他问:“亚宁啊,你奶奶留下戒指呢?” ———————————————————— 亲爱大家: 今天到这里,诸位晚安。明天见。 <netter><h3>一斛珠txt</h3></netter> 第二十五章 雕栏画梁的崩塌 (十二) 也没有听到回应。大文学 微风吹过,枫叶沙沙作响。 董贤贵看着旺财那红红眼睛。这儿风干燥,比不得海边湿润凉爽。他想着自己从小是那样环境里生长,亚宁也是那样环境里长了那么大……他叹了口气,说:“你奶奶就留下那么几样爱物儿,都给你了,你可也得给找个合适人收着。”眼角余光看到一对黑皮鞋鞋尖,他转脸一看,董亚宁换了一身黑色西装,正站他面前,修修长长,比起先前无赖状,似换了个人。 旺财见了董亚宁,呼哧着满口热气, “这是要出去?大夫同意了?”董贤贵意外。他看看亚宁身后芳菲。 芳菲忙说:“同意了。爷爷,他就出去一会儿。您放心。” “本来也没什么事儿,我就会是好久没睡个囫囵觉了。这儿呆几天就睡倍儿好,人倍儿有精神,您看是吧?”董亚宁拍拍胸口。黑色西装上衣,被他拍起了一点绉。“公司有急事,我得回去看看。” “身体重要啊,还是挣钱重要?”董贤贵站起来。话虽是这么说,背着手,走小径上,是朝着院子外面去。大文学董亚宁走他身边。 “瞧您说,当然身体重要。不过您也知道,我这摊子再小,不也一嘟噜人跟着混饭吃嘛?就算有人跑腿,我自个儿也得上心,您说呢?”董亚宁说。 “理儿是这么个理儿。船再破有个好舵手也能行。”董贤贵走着,眉头紧锁。 董亚宁听了爷爷这比喻,脸上笑意深。 “笑什么笑,话糙理不糙。”董贤贵看看走身旁亚宁。亚宁急着走,有些话,他是不便立即问了。 “爷爷,过两天您大寿,我给您好好庆祝,有没有什么特别想要?”董亚宁说着回头看了芳菲一眼,故意说:“我知道您吧,眼下想就是把芳菲给嫁出去……哎哎哎,哎哎,急了嘿!说到这儿就急!”董亚宁被芳菲照着手臂上拧了一把。 “少拿我说事儿,说你自己。”芳菲替亚宁扯了下衣袖,瞪着眼说。 董亚宁微笑。 “你专门知道我心里想啥呢,鳖羔子。就芳菲?”董贤贵瞅着亚宁。已经走到了外面,李晋车边等着了。 “是是是,不止芳菲。”亚宁笑着,低了身子。大文学爷爷身量高,他这样一服低,立刻显出了几分谦恭,说:“您倒是说,除了这,还想要点儿啥?” 董贤贵看了亚宁一会儿,抬手拍拍他肩膀,说:“没什么想要。已经收了一份大礼了。” 亚宁仍低着头,有那么一会儿,动也不动,定住了似。 “生日不生日,寿不寿,你们都忙,不用管我这些。我就走。”董贤贵说。 “不是都休渔了嘛,又不出海,急着回去干嘛?”董亚宁缓过来,问。 “休渔是让鱼休息,人不能老休息。人休息久了不就长锈了嘛?我来看看你们,放心了,会去该干什么干什么。补补网呐,修修船呐,一天天,事儿海多了。”董贤贵掰着指头给亚宁数。 “得,得得,我回回听您说到这些就头疼,就您那船,我爷爷呐,别修了,修也是白费钱。咱换艘成吗?换了,我给您换好——发动机,要德国造,大马力……”董亚宁还没说完,脖颈上就挨了一记,“唉哟,爷爷,您真舍得打呀。” “个鳖羔子。”董贤贵没好气,“那船说换就换呐?那你奶奶和我一辈子挣下来!什么德国造荷兰造,赶得上我们北海造实惠啊?还有你那什么破玩意儿,意大利造,上去一趟,穿什么鞋还管我,稀罕呢!去去去,跟你没话可说。" “那我可走了啊。”董亚宁微笑着,看爷爷生气样子,倒觉得从心里往外轻松些。走了两步,又回头看。爷爷依旧背了手、瞪着眼睛——穿是洗都跳丝了T恤衫,就是一副田间地头随地一蹲便抽一袋旱烟老爷子,那晒发红脸膛、骂起人来十足中气,身体还真健康——见他回头,眼睁大些,嘴里说着“还不去,弄跟国家领导人似”,这么关心话,说出来仍是呛人。他笑笑,跟芳菲说:“菲菲,你送爷爷回去啊。爷爷,我先走——没我同意您可不准走,真!” 话还没说完,他人已经车上了。 车窗玻璃暗暗,从外面应看不到他表情,他还是微笑着,对着爷爷站立方向,轻声问开车李晋:“杨东方到了没?” 李晋回答:“路上。再有一个半小时也就回来了。常务董事们,除了两位国外回不来,都确定能出席。” 董亚宁手臂撑车窗边,脸上微笑一点点若潮水般退去。 “李晋。”他开口。 “是。” “空调开大点儿。” “您热?”李晋问。手按按钮上。车子里温度适宜。 “冷。”董亚宁说。他看着窗外。 车内温度迅速上升…… “没他同意我还不能走了,反了他了。还给我换船,烧哟!当我老土,不知道呢,送我件衣裳,能换一条我那船?”董贤 贵自言自语,忽然对芳菲说:“你们就蒙我吧,蒙我。出什么事儿都不告诉我。” “爷爷,我们哪儿敢啊。再说您是说蒙就能蒙住人嘛?”芳菲忙安抚爷爷,“您怎么知道哥送您衣服那么贵?” “上回,金戈儿说漏嘴了,我才知道。”董贤贵扯着自己身上T恤,说:“这是你送,这件能换个啥?” “佟金戈说?那他没说我哥还地摊儿上淘货冒充名牌儿,连他都差点儿错认了?您就当笑话儿听听吧,这种事儿我哥常干。”芳菲笑着说。 董贤贵被芳菲说,撅了嘴,抹了抹下巴,问:“那菲菲啊,这些先不说,有个事儿你帮我分析分析。” —————————— 亲爱大家: 今天到这里。诸位晚安。明天见。 <netter><h3>一斛珠txt</h3></netter> 第二十五章 雕栏画梁的崩塌 (十三) 芳菲歪着头,撒娇似搂着爷爷脖子,低声说:“您要问这事儿,我分析不透。大文学让我哥自己个儿跟您好好儿分析,成不成?” 阳光穿过枫叶,细碎光影笼祖孙俩身上,彼此看到都是斑驳影子。 芳菲心里有些乱糟,一股说不出七上八下感觉,随着哥哥离开越加严重起来。她搂紧了爷爷脖子,仿佛这九旬老人被无数惊涛骇浪扑打过硬朗身躯,是她浮海面上抱住一截浮木,起伏不定中让她有片刻宁静和安稳。 “你跟亚宁那小子是一个鼻孔出气。你就帮他瞒我吧。”董贤贵对孙女还是宠溺些。芳菲这样一撒娇,他便心软。想到刚刚那个棉花糖般柔软甜糯孩子,心就软些。 芳菲当然知道爷爷这样子,全赖刚刚这场突如其来遭遇。依着哥哥意思,不单是他不要见Allen,连带着家里人谁也不准再见Allen。可世上事,哪能都依着人心走。就像这次逆了哥哥心思意外,让人觉得幸福。哪怕是极少极少。 “湘湘现北京吗?”董贤贵问。 “不。您干嘛?”芳菲警觉反问。大文学 董贤贵说:“问问。” “问这干嘛?”芳菲追问。 “那你这么紧张又是干嘛呢?”董贤贵也反问。一对眼睛炯炯有神盯着芳菲,让芳菲哑口无言。“你不用怕。我连他老邱家门儿都摸不着。也不知道到底怎么回事儿,不先问明白了,去讨没脸嘛?我越琢磨越觉得这里头曲里拐弯儿道道儿多了去了。” 芳菲脸红了。爷爷这么讲,或许是无心。她却是知道,细究起来,谁去找湘湘,都是讨没脸吧。她看着爷爷,讷讷。但爷爷应该是例外吧,芳菲想。她眼圈儿也有点儿发红,急忙想要摆脱这种尴尬,就问:“我送您回去吧?” “你不是说亚宁很就回来?我这儿等着他。” 芳菲再次哑声。 董亚宁这一去,恐怕是不能“很”回来。 她不能硬撵爷爷走,又被董亚宁交代了,不准跟爷爷交实底儿,一着急,绯红脸上就一层薄汗。她掩饰微笑着,不住擦着鼻尖。 董贤贵问:“我家时候,这阵子闲言碎语没少传到我耳朵里来。要不我稀罕你们这大京城呢,我家里蹲着不挺好么。怎么你三叔一直不见人影?我琢磨着家见不着他,这儿该见着了吧,还是不见人。大文学你看着他了没有?”他说着从胸前口袋里掏摸出一只老旧手机来。拿远了看看,一个未接来电没有。“还有你爸,忙什么呢?你跟我说说,我倒是能见着这两个人不能?” “爷爷,他们确实脱不开身。”芳菲解释。其实她母亲也没见爷爷,但是爷爷从来不挑媳妇理。 董贤贵长长寿眉抖了两下,眉下那对眼睛注视着孙女。 芳菲爷爷面容上,能看到父亲、叔叔和哥哥特征。这些遗传特征爷爷脸上是布满了皱褶,而得到了充分表达是哥哥脸。她忽然觉得这两张面孔重合了。目光是一样犀利敏锐,让人心里那点慌乱会不住扩大。 还好她早预料到会这样,于是笑着,再次勒着爷爷脖子,说:“不过他们再忙,还敢不来拜见老寿星?” 董贤贵被孙女摇晃着,一时说不出什么来,只是看着她。 芳菲笑嘻嘻,说:“刚还跟我哥说什么,马上回老家去,这会儿露出老狐狸尾巴来了吧?明明就盼着一家人都团聚一处儿,吃一碗您寿面,干嘛嘴上说不想?告儿您啊,时间久了,他们就真当您不用了。不肖子孙也就是这么给惯出来。” 董贤贵被芳菲这么打着茬儿,指了指旁边被董亚宁临走时说了句“蹲这儿别动”便真不动蹲着旺财,问:“这家伙能这儿等着?” 芳菲愣了一下,才笑道:“爷爷您可真是……好吧,我陪您这儿等哥哥回来。” 日影西斜,天色渐渐晚了,芳菲和旺财各据一边,陪爷爷身旁。 董贤贵一烟袋锅子接一烟袋锅子抽着烟,直到那袋旱烟下去半袋,也没再说话,似乎是考虑什么事情。 芳菲也不时看看表。 董亚宁离开够久了,可一个电话也没打回来,这让她不安。 她借着去卫生间,抽空给董亚宁电话,通了,但是没人接…… 董亚宁此时正会议室里,目光若点兵似,从自己左手一位董事,一一望过去,直到右手一位。这次临时董事会召集颇为紧急,还好会议上讨论事项很顺利,这让他觉得轻松些,于是从进了这间办公室开始便很严峻脸色,有了一丝缓和,甚至有一丝微笑浮上嘴角。长久沉默让会议室气氛有些凝重,他说:“散会吧。” 没有像往常一样,散了董事会,例行便是一起找合适地方大伙儿聚一聚,吃喝玩乐一番。董事们分别跟董亚宁握手,鱼贯而出,后留下来就是刚刚通过决议接任永昌总经理之位杨东方。董亚宁对坐身旁杨东方微笑了下,说:“东方,永昌挑子,我撂给你了啊 。” 杨东方欲言又止。 董亚宁拿起手机来,摆手。看到有电话进来,是芳菲。已经不知道是第几个电话了。 会议室外一阵急促脚步声,随后便是急促敲门声。 董亚宁说了声“进来”。 进门是他秘书,还没站定,气喘声已经传过来,“董先生,您办公室里来了……” 董亚宁脸色一沉,喝道:“慌什么?” 董亚宁先看向杨东方,见他稳稳坐那里,很满意露出笑容来,然后才对秘书说:“你先出去,我马上来。” 会议室门一关,董亚宁也拿起桌上手机来,示意杨东方。 杨东方伸手过来,与董亚宁紧紧一握。 董亚宁点头微笑,说:“你先去支应着。” —————————————— 亲爱大家: 今天到这里。抱歉有点儿晚。晚安大家。明天见。 <netter><h3>一斛珠txt</h3></netter> 第二十五章节 雕栏画梁的崩塌 (十四) 手机屏又闪动,他终于接通了电话。大文学接通同时他从椅子上站了起来。 芳菲略带焦急声音传过来,他则看到了这把坐了很久“交椅”。他有种王者骄傲感。管他其实是个刚刚从王位上走下来王者。但这丝毫不损他忽然而至骄傲。 芳菲语速很。令他有种是听芳菲讲日语错觉。那连串问题他根本没有办法这短短时间内一一作出回答。 他只是简短回答:“目前事情和我预计一样。我这边,已经安排好,不会出现大动荡。” 芳菲话语和呼吸似乎都停顿住了。 “照我之前和你说,你知道下面该怎么做。另外,如果爷爷那里瞒不住,你就告诉他部分实情。反正到这个地步,消息迟早会出来。我以为能挺到给他过了这个生日。”他听到外面有说话声,知道时候差不多了。他伸手将会议室灯掣关掉,室内一片灰暗。正因为灰暗,外面高楼大厦上灯火遥遥耀着,有些光芒。他说:“别担心我。眼下我反而是没要紧。” 他把手机握住,拉开了沉重木门。 外面光线极强。 他出现外面等着众人面前时候,稍稍有点眯眼。大文学只是他平时微微笑时候,细长眼睛便这么有一丝飞起样子,因此看上去,整个人透着轻松和乐呵,白净脸上,还有淡淡红晕。 杨东方站靠近会议室门口位置,他知道这层淡淡红晕是因为长时间开会疲劳和焦躁导致。 他也微笑着,对董亚宁说:“董先生,这几位是公安局警官,来见您。” 董亚宁矜持笑着点头,面对着这几位陌生面孔——白衬衫深色长裤,看上去整洁干练,一半以上带着金丝边眼镜,显得斯文——他说:“我是董亚宁。什么事?” 几人中站前面一位也是年长开了口,他从容说:“我是经侦总队毛晓琨。有一个案子,请董亚宁先生到局里协助调查。麻烦您跟我们走一趟。” 董亚宁伸手过来,说:“原来是毛政委,久仰大名。” 毛晓琨握住了董亚宁手,冷冰冰手,略一用力,恰到好处。 董亚宁微笑着,说:“废话不多说,这么着,咱就抓紧办正事儿?”他做了个请手势,正对着电梯方向。 电梯门口,董亚宁先走进去,随后跟进便衣警察,当然拦住了杨东方和李晋等人。董亚宁略点了点头。电梯门合拢,毛晓琨这个时候问了董亚宁一个问题:“我们车停正门,董先生,您看?” 董亚宁微笑着,说:“永昌,我永远是从正门出入。大文学”他看着毛晓琨。彼此都知道,心理战已经开始了。 轿厢迅速下行。静简直能听到紧绷绷站立内这几位便衣警察高低不同呼吸声。 董亚宁目光不经意扫过前后左右卡住佳位置人,他们中至少有两位,竟然是带了枪……他微笑了下。 这种气氛中,他微笑显得诡异且挑衅味道十足。 毛晓琨立即看了他一眼。 董亚宁颔首,脸上保持微笑不变。 背着手,摩挲着小手指。 待意识到自己干什么,他小动作停了一下。 这是什么时候开始,他有了这么个小动作?哪怕此时,他已经手指空空? …… 董芳菲接完哥哥电话,本来有些乏力她,精神反而振作起来。 她噔噔噔下了台阶,对正抽烟爷爷说:“爷爷,我哥开会要通宵了,来电话让我送您回去。走走走……我先带您吃饭。送了您还得送旺财呢,还是把您跟旺财送一处儿去?” 董贤贵有些不高兴说:“走前糊弄我说,知道身体重要。一开始工作就没谱儿了。通宵开会,身体还要不要好了?” 芳菲牵着旺财,拉起爷爷就走,说:“明儿散了会就把他抓回来养着,不养肥了绝对不放出去,行了吧?” 董贤贵拗不过芳菲,被芳菲塞进自己车子里。又硬是从后排换到前排,跟芳菲说:“我坐不了你们这小卧车,坐后面我晕车。”他坐好了,芳菲给他系安全带。 平时手脚利索芳菲,今天安全带扣了好一会儿没扣上。 董贤贵忽然问:“你三叔这回是不是给你们闯了大祸了?” “咔哒”一下,安全带系好了。 芳菲坐好了,开动车子。 她回头看一眼趴后面旺财,轻声说:“没有事,您别多想。” 董贤贵默默坐了一会儿,说:“菲菲,跟爷爷说实话吧。” 芳菲沉默。 “你要是不说也可以,现就送我去火车站。我自己坐车回去,不这里给你们添麻烦。”董贤贵继续说。 芳菲果断前面路口转向,她说:“爷爷,我马上让哥手下靠实人送您回去。” *********** 郗屹湘临出门前,把屋子里自己东西都收拾一处。比起她当初两个包 入住陈太家这阁楼时候,要带走东西也并不算多。她屋子里转了两圈,确定并没有落下什么,才背起自己随身包来。这次回来,她连换洗衣服都没有带,就只有这个随身大包。 陈太听到她脚步声,厨房高声道:“下来,来杯咖啡。要不要替你叫车?” 屹湘坐下来,说:“等下有朋友来接我。” 陈太坐她对面,说:“家本刚刚有电话来,说你电话打不通,要我转告你,祝你一路平安。” “应该恰好是我打电话回家时候。我等下传短讯给他。”屹湘说着,啜口咖啡。温度适宜,“咦?” “不能给你留下坏印象,说我这里喝咖啡,总是烫破嘴巴。”陈太微笑着。见屹湘下巴上沾了曲奇饼屑,伸手过来替她擦掉,嗔怪说:“还是这样,邋里邋遢,不会照顾自己外表,也不会照顾自己身体。” 屹湘笑。 “屹湘,”陈太看着屹湘眼睛,说:“我有几句话,想跟你说。” —————————————————————— 亲爱大家: 今天到这里,诸位晚安。明天见。 周末愉哦!今晚开始看球各位,看球开心哦!希望你们支持球队都赢球,当然你们支持球队跟我恰好一个是好!~ <netter><h3>一斛珠txt</h3></netter> 第二十五章 雕栏画梁的崩塌 (十五) 屹湘又拿了一片曲奇饼。大文学陈太曲奇饼烤有点焦了,但还是很美味。她心想这样香甜可口,不知以后还有没有机会再品尝到。 只是陈太说完了那句话,便沉默了。 屹湘看着她,知道对于这位旧式女子来说,有些话还是很难启齿。她擦了擦手,才来握陈太手,说:“你别说了,我应该猜得到你想说什么。” 门铃响了。 屹湘侧身从厨房窗子往外看去,院门口处,一个俏丽人影晃了一下。她起身推开窗户,扬手先打了个招呼。回头对陈太说:“接我朋友来了。” 陈太位子上停了片刻才起身出去,屹湘看到苗得雨从院门得以进来。她出来站陈太旁边,手上已经挽了她包。 没等得雨敲门,陈太已经开了房门。 得雨站门廊下望着她们微笑,被屹湘介绍给陈太,她有礼貌打着招呼,然后等一边。 屹湘与陈太沉默相对了片刻,跟她拥抱告别。只是一句再见。 走出来时候屹湘低头跟得雨身后。 得雨手里晃着车匙,晃她心烦。大文学 出了门她一把抓住得雨手上车匙,水晶扣磕着钥匙,一声脆响。 得雨嘿嘿一笑,回头对着院内,说:“老太太还看着你呢。” 屹湘按下车匙,丢过去让得雨先上车,自己对着陈太站立方向使劲儿挥了下手,让她回去。 只是陈太也站那里挥手让她上车,并没有动。 隔了大老远,两人打哑谜似对彼此催促着。 屹湘听陈太喊了句:“再不上车要误飞机了。” 她笑了下,点头做了个打电话手势,才走。 “难舍难分,又不是男朋友。”得雨看了眼慢慢走下台阶,走到院中小径上陈太,鸣笛离开。 后视镜里影子一晃,换了内容,陈太身影消失了。 屹湘呼了口气,说:“从她那儿得到照应,别说是男朋友,亲阿姨也不过如此。” 得雨笑笑,说:“确是好房东。” 屹湘摇了下头。 不止是房东。不过她不预备跟得雨这样从小四海为家、把不断搬家换学校交朋友看再正常过人辩论。大文学 “情绪不错?我以为今天仍会看到一张哭丧着脸。”得雨说。 “你呢?近工作有什么鲜事?很久不回来,不知道这边进展了。”屹湘避开了得雨提出问题。 “鲜嘛,倒确实是有那么点儿鲜……”得雨慢慢,似乎斟词酌句,看了看屹湘,说:“是你跟Lara举荐我出任Vinnett位子。” 屹湘见苗得雨没有用问句,显然是很笃定,便说:“你能力,还需要我举荐?怎样,你决定了吗?” “我还考虑。”得雨说。 “哦,你还考虑。”屹湘笑了。 “我想知道,你为什么不自己出任?”得雨问。 屹湘说:“我情况不允许。而且,我还记得,我离开纽约回国前,你party上,你跟我说过,你立志L做三朝元老。” 苗得雨轻轻点着头,看看屹湘,说:“那晚你重成为Ball场女王。” 屹湘轻笑。 Ball场女王。得雨总爱用这个形容她。 “你志向这么就变了?这个职位公道说,是非常有诱惑力。”屹湘说。得雨犹豫,让她有点儿意外。 “确很有诱惑力。只是我设计上,从学生时代开始,就不是顶尖,也已经没有大提升空间。我特长营销推广,你知道。坐这个位子我有压力。” “设计上并不需要你事事亲为。这个位子又完全可以发挥你特长。”屹湘说着,皱眉,意识到什么,问:“得雨?” “我想我大概会离开L。”得雨回答。 屹湘这才真正意外,脱口便问:“哪儿比L能让你实现梦想?” “我也不知道从什么时候开始,自己梦想反而变成了不重要。”得雨说着。 车子已经到了机场外停车处,得雨把车子停了,说:“湘湘,谢谢你。” “你恋爱了?”屹湘冒出一句听上去傻里傻气话。 得雨怔了怔,笑着伸手过来,拥抱屹湘,她耳边说:“怎么办哟,你还是老样子。有时候真是幼稚吓人。不过,我是多麽喜欢这样你。” “能告诉我你下一站去哪儿?”屹湘问。 得雨说:“到时候你就会知道。”她松开屹湘,替她把包拎过来,放她腿上,“Jsephina等你了。” 屹湘下了车,看到对她挥手Jsephina。只有Jsephina。她松了口气。前一晚她拒绝汪瓷生来送机态度婉转而坚决。甚至连Jsephina说要同机返回北京,她都有点儿抗拒。也许她已经意识到自己开始汪家细雨无声似攻势下渐渐松懈防御工事了。 直到她办完了登机手续,跟得雨正式告别、同Js ephina走进候机厅后坐下良久,都专心想着事情。Jsephina忙着打电话谈事情。两个人像偶尔碰到一起旅人,各自忙各自。屹湘也不去打扰Jsephina。 起飞后不久,耳边有咯吱咯吱细响,屹湘略一转头,便看到手里拿着一小片仙贝吃Jsephina。 “要不要?”Jsephina问。问罢也不等着屹湘说要,就把搁板上剩下两包仙贝递过来,“很好吃。” 屹湘看看包装袋上歌舞伎徽记,又看看Jsephina,她正按了呼叫按钮,坐前面空乘站起来向她们走来。 “给我杯果汁。你要什么?”Jsephina问屹湘。屹湘说什么都不要。Jsephina却对空乘说:“给她杯西瓜汁。” 屹湘皱眉。 <netter><h3>一斛珠txt</h3></netter> 第二十五章 雕栏画梁的崩塌 (十六) “吃仙贝当然配果汁。大文学就像吃大闸蟹一定要喝花雕酒。”Jsephina把仙贝咬咯吱咯吱响,全然不顾头等舱内其他乘客,各自位子上有意无意看她一眼。屹湘有点尴尬。Jsephina不意说:“你看,你这个人,就是那么乎别人眼光。” 屹湘喝着西瓜汁,心想不乎别人眼光,也得活到一定境界才行。 真正不乎别人眼光人,她还没有遇到过——就连她认识人当中,可以称得上不乎别人眼光叶崇磐,不也撞到铁板,一样落下风? “想到谁了?”Jsephina问。仙贝依旧咬很响。 屹湘等她这块吃完了,才说:“一个朋友。” “不是Vinneta说。 屹湘也打开一包仙贝,咬了半块,说:“这东西想偷着吃简直办不到。” Jsephina略略一顿,反应过来,爆出一阵大笑。 “喂!”屹湘叫道。 Jsephina忍住,点头,笑道:“K,K我不笑……说到朋友,你现是不是担心另外一位?”她问着,真忍住了笑。 “得雨嘛?”屹湘饮着西瓜汁。得雨反应确让她心里不痛。也说不清楚是为什么。得雨是她念书时便认识。从同学到朋友,从朋友到同事,这些年无论她起起伏伏,得雨算是不离不弃。她对得雨是有一份特别感情。但是得雨眼下似乎是另有心思,并不想对她明说。这并无不妥,只是……“得雨以前跟你共事过很久?” “嗯。潮州人嘛,做员工是勤奋员工,做老板是勤奋老板。”Jsephina说。 这句话明明是褒义,屹湘却觉得有点儿不对味儿。 得雨曾经跟她提到过Jsephina许多做事风格和习惯,指点意味很明确,几乎是直指要害,必须承认那些经验让她受益不少,于Jsephina相处过程中不断感慨苗得雨有识人之明。大文学 “怎么?”屹湘心想,得雨背后可没有说过Jsephina坏话。 Jsephina看看她,说:“不想评价你朋友。” “同事苗得雨。”屹湘把剩下半颗仙贝放进嘴里。表面味料黏味蕾上,刺激很。 “你可知道,你进公司第一年,就有一个公司内部设计大赛?”Jsephina说着话,打开了她面前报纸。 “我没参赛。”屹湘回答。当然有印象,那是个竞争激烈且水准很高内部赛事。Vinnett起初教训她时候就会说她“首轮就会被淘汰”,得雨却劝过她参赛,但她懒懒,得雨也就没再提。 “是啊,你还韬光养晦期。”Jsephina说,“但是你并不是没参赛,而是你设计稿,初选阶段就已经被淘汰了。” “什么?”屹湘几乎一跳。 Jsephina微笑。这是屹湘直接也是真实反应。她内心还是极为骄傲且自负一个设计师。 屹湘立刻觉察,索性坦白说:“我怎么可能首轮就被淘汰。” “这事情看来你还不知道。Vinnet帮你把一组设计稿交上来。当时我也不知道。既不知道你是谁,也不知道这是Vinnett帮忙。苗当时还是我助理,负责帮我过滤参赛设计稿。事情是非常偶然被我发现。那天她本来应该交给我进入筛选名单稿件,她有事出去了,我催要,她告诉我她抽屉上密码。我忽然想看一眼落选那些稿子。当然那些稿子只有编码没有名字,我不可能知道编码代表究竟是谁。确实大部分都是大路货色,只有一组设计是非常出挑。” “我?”屹湘立即问。 Jsephina白她一眼,说:“这就是外婆说:狗肚子里搁不住二两香油。大文学” “外婆会这种话?” “外婆很有语言天赋。”Jsephina又白她一眼,才说:“落选稿子里出挑有什么好得意。我看了一堆烂稿子,忽然有能入眼,还不觉得能看啊?我单独拿出来看了一会儿。我想我应该信任苗,就没出声。但是后来从筛选后稿件中,也没有选出能让我觉得能跟那一组媲美。我才问苗。苗说这边落选稿件已经退回去了。她特别说明有一组稿子,是ssan截稿日期之后才送来。我听是Vinnett办公室特别交代,就问是不是古典蕾丝婚纱主题?她愣了一下说是。老实说,我也不希望Vinnett人占上风,就没有细究这事儿。我后来便留心Vinnett动向,也不难发现你。” 屹湘舔了下嘴唇,有点儿干。她招手叫空乘,要了一大杯冰水。 “我记得你生理痛很严重,就别动不动喝冰水了。”Jsephina淡笑着说。 屹湘说:“你连我生理痛严重都知道。” “要了解对手,就要了解彻底一点。”Jsephina说,“现你知道,你韬光养 晦这么成功,固然有Vinnett故意磨练你原因,你好朋友也没少帮你忙了吧?这事情只是其中之一。不然以她后来公司还算比较有利位置,帮你一把,怎么可能让你藏住?” 屹湘瞟Jsephina一眼。 Jsephina笑了,说:“至于我,从前、现以及可以预见未来,公司里,都不会理所当然帮你。” “我不公司了。” “多可惜。所以我能跟你聊聊这些八卦。你就当笑话听听好了。”Jsephina笑眉眼全开,“现你只是我外甥女而已。” “这些话,你跟Lara说过?”屹湘问。 “你以为Lara是干什么吃?还用等着我说,她才了解苗长短?这次苗就算不离开,她L职位也算到头了。这才是她离开L另谋高就真正原因。她一直是个聪明人,知道自己什么位置能达到什么样高度。”Jsephina说,“我倒是好奇,她下一步会去哪里?” 屹湘摇头。 Jsephina重打开报纸,从随身小包里取出自己眼镜盒,戴上花镜,盯着报纸上一行标题,说:“你要是也有好奇心,不妨猜一猜。” 屹湘看Jsephina戴上花镜样子,从一位风度翩然、稚气犹存中年女性,猛跨上了一个年龄段,忍不住笑了。 Jsephina从容说:“笑什么,你也迟早有这一天。” 屹湘喝着水,说:“我大概猜到,得雨会去哪里。” Jsephina头都没抬,说:“真猜得到,还算你有点儿脑子。” 屹湘眯了下眼,牙齿咬着口中水。此时才觉得这冰水够“冰”,冷有点儿硌牙。她把冰水咽下去,问:“你刚说,我应该担心谁?不是得雨吧?” Jsephina专注看着报纸,只从下面抽了一叠给屹湘,她扫一眼标题,说:“自己看。” “怎么了?”屹湘皱眉,接过报纸来。 “怎么了?你以为我着急回北京是因为什么?难不成是我担心你这三十多岁人不敢自己坐飞机啊?当然是确保L甚至百达中国大陆地区跟董家有关系一切都安全。”Jsephina声音极低又极轻,有些轻描淡写,不过她相信屹湘不但听得到也听懂了。即便是听不到也没听懂,那么她手里那份加坡报纸也会告诉她,这两天究竟发生了什么,管报纸上报道有八成捕风捉影,仅靠那两成,以屹湘头脑和敏感,不难补足剩下部分。 Jsephina看完了手上报纸,才转头问屹湘:“还要看看这份香港报纸嘛?” 屹湘摇头。 她盯着报纸上董亚宁和董其昌照片。 细碎笑容,董亚宁脸上,是春风得意,也有点儿矜持。并不同于他常常她面前笑那样,跋扈张扬,甚至早以前,那难以言喻憨样子……太细碎了,不知道是什么场合下拍正装照呢,反正媒体总是无孔不入,也会落井下石。不,这不叫落井下石,一切还没有定论。远远没有定论,起码就他问题,远远没有。 她手挪动着,盖报纸上,恰好,盖住了另一张照片。也许有意,也许无意,总之是盖住了。 于是她只看得到董亚宁,看得到半边董其昌脸。 “Vanessa?”Jsephina叫她。 她转过脸来。 死死板板一张脸。 “董亚宁应该问题不算很大。你看他还来得及卸任公司总经理职务,这说明他对情况有准备。我看了永昌系公司这前后几天股价,基本上没有异动。永昌系很稳。Vanessa?湘湘?”Jsephina改叫屹湘小名,“你还好吗?” “我还好。” “我刚说了,董亚宁应该有准备。董家应该有准备……”Jsephina低声说。 “我去下卫生间。”屹湘将报纸叠好放回Jsephina手中去,就站起来,她忘了身上还系着安全带。被安全带束力狠狠拦回座位上,她一阵头晕。 Jsephina急忙出手扶住她。 她推开Jsephina,解开安全带起身。 董亚宁应该有准备,董家应该有准备……她怕,不是他们没准备就陷进了泥潭,而恰恰是这种“有准备”。 ———————————————— 亲爱大家: 今天到这里。抱歉晚了点儿。晚安各位。明天见。 <netter><h3>一斛珠txt</h3></netter> 第二十六章 霁月光风的辉映 (一) “湘湘!”Jsephina叩着卫生间门。她已经外面站了一会儿,里面毫无动静。正她犹豫着是不是要叫空乘来时,门终于被打开了。 Jsephina见她虽然脸上有些发白,大致上却没有什么不妥当,顿时放了心,示意自己要用卫生间。却看着屹湘迈出平稳步子回座位去,才进去。等她回到座位上时候,屹湘已经躺下了,冰蓝色眼罩覆住了眼睛,但头顶灯却没关掉,整个人还一团暖光里。 Jsephina伸手替她关了灯。坐回去忙着她事情,不时看一看躺着一动不动屹湘。一双手臂交叉着护身前……右边下巴上那颗痣偶尔颤一下。 Jsephina也不知道屹湘到底睡着没有,她只觉得屹湘大概需要安静,于是漫长飞行中她不再打扰屹湘。 要到达时候,屹湘才起来。 Jsephina看看洗漱回来静静给自己化了个淡妆屹湘,问:“有没有通知家里人?” “没有。”屹湘收好了化妆包,说:“我会直接去医院看姑姑。你不用特意照顾我。” Jsephina看看时间,说:“多还有四十分钟。” 像是给一个什么事情划定了期限,这个时间段让人忽然觉得从未有过漫长。 屹湘转着手腕上表带。 刚刚洗脸时候没有摘下来,淋上了水,潮潮,让她不舒服。她想要松一下表带,给腕子多一点空隙,却左转右转,都解不开扣子。蛇皮表带扭动中仿佛变成了活蛇,每一个鳞片都刺痛着她皮肤。她干脆开始撕扯表带,终于解开,手腕上那丑陋疤痕,就像刚刚被蛇咬出来似……她迅速将潮湿表带缠回腕上。 伤口偶尔会用隐隐作痛提醒她它存。只是像这样酸痛有些锐利,已经许久没有过。她越要紧紧按住,试图缓解一下疼痛,疼痛感就越厉害。 Jsephina递给屹湘手帕,说:“妆都要花了。” 广播里播通知,说是天气原因不能降落,要转到天津机场等候天气好转。 屹湘握着手帕,自言自语说:“什么天气,雷雨么?” “你以为这会儿还会有什么好天气?当然是电闪雷鸣,阴云密布。”Jsephina安之若素。 屹湘沉默擦着额上汗,不自觉按着颈下。 空荡荡颈间,让她忽然意识到,已经有一段时间,颈子上什么都没有戴了。 Jsephina看看她,从面前小手袋里取出一个锦囊来,说:“给你。” 屹湘认出锦囊来。是她装了那对玉坠,还给汪瓷生。她踌躇着没有接。 Jsephina把锦囊塞到屹湘手上,说:“本来她要送你,亲自给你戴上。谁知道你这个丫头就是不愿意。她让我给你,说这东西你戴了这么多年,没有灵性也有感性,戴上,保平安也好。还不接着?” 屹湘接过来打开,依旧是扣一起一对。 她把玉坠托手心里,打开,又合上。 “她说,那一个,让你以后送给合适人。”Jsephina微笑着说。她收拾着身边杂物,过了一会儿,说:“依我看,干脆送给Allen。那个小子,才是这辈子都不会背叛你男人。懂吗?” 屹湘低垂了眼帘。 将自己那枚,小心戴颈上。 “另外大姐还说,如果你觉得有什么事情她能帮上忙,管跟她开口。她一定会想办法帮你达成心愿。”Jsephina说着,敲了敲她自己面前搁板上那叠报纸。“我要跟你说也一样。” “没有。”屹湘说。 “别铁齿。”Jsephina蜷起腿来,懒洋洋歪座位上,合上眼说:“总有些事儿,局外人比较方便。怕只怕……”她含含糊糊打了个哈欠,后面话便被哈欠消解了似,也不再接下去说。 遇到小股气流,机身颠簸起来。 屹湘颠簸中觉得头晕目眩,甚至有些恶心。 这趟回家旅途,格外漫长…… 飞机终于降落首都机场时候,夜幕已降临。 屹湘跟Jsephina刚刚出闸,就看到了许久未见冯程程。 冯程程跳起来叫着“汪小姐、郗小姐”,与几个月前第一次见面样子并没有多大改变,还是那么活——“她还是你助理。你离开后她一直挺想你,这回我让她来接机,也可以见见你。”Jsephina屹湘身边轻声说。 屹湘看看她黑超遮盖下那已经完全变成“妖婆汪筠生”面孔,说:“谢谢。” “上车。送你去医院。”Jsephina先一步走到冯程程跟前,将手里行李袋丢给她,噔噔噔走到前面去了。 程程问候了两个人,帮忙拿着Jsephina行李,却不住跟屹湘问长问短。 “近大闻,就是咱们公司VVV……V IP董先生。”冯程程小声跟屹湘说,“传言好多,不知道该信什么。你说,他不会真跟什么黑社会啊扯上边吧?怎么想也不至于,可是传有鼻子有眼儿……还有哦……” 屹湘拍了下冯程程,说:“你跟汪小姐说,等我下。” “咦?”冯程程见屹湘突然站住了,正不知为何呢,就看到跟自家车子并排停着车边,两位女士站那里,其中一位,朝着她们方向招手——她看着那年轻女孩子眼熟,想了好一会儿,才说:“哦,是她。” “谁?”Jsphina坐车上,问。 “做过咱们公司平面模特那个……”程程指着滕洛尔,说:“郗小姐说请等她一会儿。” 屹湘看着站自己面前滕洛尔和她身边中年女子,立即就猜到了这位中年女子身份。她几乎是不由自主身子一颤。以前她只觉得洛尔长很有点儿像芳菲,这么一比较,其实洛尔还是像她亲生母亲多。她沉默而矜持站洛尔身后,穿着打扮并不出众,但姿色不减,跟洛尔像姐妹。那女子有些回避她目光,她也急忙转开了眼,看着洛尔。 滕洛尔戴了浅色眼镜,浮肿眼皮和面孔仍遮不住。 “你刚刚回来?”滕洛尔问。 “对。”屹湘说。 “我来接她……”滕洛尔含糊了一下,看看自己妈妈,推她先上车。回身看着屹湘,咬了下嘴唇,才说:“没想到遇见你。” 屹湘看到洛尔眼中闪闪,她沉默着,点头,不知道自己接下来要说什么。 ——————————————————————- 亲爱滴大家: 今天到这里。各位晚安。明天见。 <hr/> 第二十六章 霁月光风的辉映 (二) 滕洛尔似乎也不知该说什么了,站那儿看着屹湘,问:“你电话号码没变吧?” 屹湘说:“没有变。” “我前阵子给你打电话,总是关机,我以为你换了号码。”滕洛尔说着,听到身后车子里她母亲催促她说该离开了。她答应了一声,看着屹湘眼睛说:“那我先走了。” 屹湘点头。 滕洛尔一只脚踏上车子,回过头来,欲言又止。车内女人再次催促她,她只好说了声再见。 屹湘也上了车。 聒噪冯程程坐到了前面,开车是小李。屹湘看着前面这一左一右,自己哼哈二将,顿时觉得亲切。只是她身上乏很,她便不怎么开口。程程大概是看出来,慢慢变安静。Jsephina是上车之后便闭目养神。到医院时候,Jsephina才问屹湘:“你跟滕洛尔私交还不错?” 屹湘想,滕洛尔与她之间,大概不能算是私交吧。除了工作上几次接触,私底下几乎每次见面,场面都是失控。她与这个女孩子渊源却是剪都剪不断。 “你还是觉得她形象不适合公司产品?”屹湘反问。 Jsephina嘴角细纹忽深忽浅,说:“我知道那次选首席模特事,你以为我故意给你找麻烦。我不否认我有这层考虑,后处理方式也是因为有顾忌。我们客户圈子说大也大,说小也小。尤其华人,传统上还是重视脸面。伤了就很难弥补。不得不谨慎处理。不过重要一点,是作为首席模特,专业素质固然要好,有可能带来麻烦人选,还是少碰为好。我是不愿意一个模特,观众对她关注,超出了她展示设计本身。” 屹湘看看她。不得不承认Jsephina考虑是对,但是她坚持也没有错。她说:“也许换个环境,滕洛尔会是个好人选。” “没错儿啊,这儿,怕是很难了。你看Bensn就多么会见风使舵?我们好歹比他这里多混了些时日,怎么好意思不顺水推舟?”Jsephina叹了口气,看着街上速掠过人影和车影。Jsephina降下车窗,雨后湿润空气,带着夏季热度,强劲扑进车内。她挥了下手,扇着风,说:“看这样子,还有雷雨啊。这鬼天气。” 屹湘没有吭声。 滕洛尔难看脸色,浮肿眼泡,和她身后影子一样女人看向自己那审视而谨慎目光,形成了一股绞索,慢慢勒上来,她胸口有些闷。尤其是滕洛尔母亲身影,黑沉深重,压了她心头某一个地方似。这个一直藏阴影中女人,此时此刻,应该继续藏住,却返回了国内……她说不清自己情绪。 “看望过姑姑之后还是回去休息。不管多少事等着你去做,总得先有个好体力才行。”Jsephina待车子停住院部大楼前方,对要下车屹湘说:“我改天来探视。你看看我,实见不了人。”她说着比了一下从头到脚装束。其实看起来除了有些疲劳,并无不妥。屹湘了解她要求完美脾气,也了解此时她一定有非常多事情等着处理,便点点头。 Jsephina对小李挥挥手说开车,回头看了看屹湘——已经消失不见了,应该是迫不及待进了医院大楼了。她舒了口气,问冯程程:“这几天,坊间传闻很多?” 她突然一问,程程吐了吐舌尖,并不说话。 Jsephina也不追问她,而是露出一个似笑而非笑极浅表情,随后陷入了沉默。 屹湘跟滕洛尔就算是谈不上交情,她与董亚宁跟资秀媛却是私交甚笃。所以此时她心情为复杂,当着屹湘却不能表现特别明显。街面上嘈杂声流不停挤压进车厢来,她简直体会到了屹湘坐这里时那种憋闷感觉…… 屹湘为避免突然出现吓到姑姑,提前给医院崇碧打了电话。姑姑病房住院大楼顶层,神经外科病房。当她从电梯里走出来时候,反而毫无心理准备,看到了一个小小背影。 她站那里,忘了走出来,身后人催促她,甚至撞到了她,她肩膀剧痛,也没有理会。 电梯门正对着楼梯间大门。那小家伙正抓着门把手,透过玻璃往楼梯间里看。个子矮,高度不太够,非要翘着脚,于是小身子就跟吊门上了似,随着门轻微晃动。 站旁边是潇潇,看着小家伙样子大概是觉得滑稽了,说:“多多,湘湘是不会那么笨,二三十层楼,爬楼梯上来,累都累散架了。”他转头看到了屹湘,笑笑。 “我才没有等她……”Allen说。 “那你是数楼梯?也不知道是谁,晚饭都没好好儿吃,两分钟出来看一回电梯。”潇潇故意说。 Allen不满瞥了一眼潇潇。 屹湘往前走了两步,轻声叫着:“多多?” Allen小身子停顿了一下,脚下立时打滑,被门荡了一下,差点儿没站稳,被潇潇一把拎住了后脖领儿,转了个圈儿对着屹湘,睁大了眼睛看她。 屹湘蹲下来。<b r/>  Allen似乎没返过神来,对突然出现屹湘板着小脸儿,眼睛眨啊眨,长长睫毛小扇子似,扫过来扫过去,只管看着她。屹湘轻攥着Allen小胳膊,问:“干嘛,几天不见,不认得我了?” 她看着Allen,雪白皮肤柔滑细腻,这鼻子、嘴巴,这眉……Allen那长长睫毛是扫到了她鼻尖吧,鼻尖又酸又麻……手心里小胳膊动了动,她以为自己攥他不舒服了,忙松开,说:“对不起。” Allen吸吸鼻子,小声说:“走,我带你去看My。”他说着扯起屹湘手,小腿蹬着,带着屹湘往病房走去。 潇潇不紧不慢跟着他们。 屹湘看了眼哥哥,轻声问:“爸妈呢?” ————————————————————- 亲爱大家: 今天到这里。诸位晚安。明天见。 <hr/> 第二十六章 霁月光风的辉映 (三) 潇潇似乎是料她早有这一问似,说:“妈还没回来,爸昨天开始就连续开会,没回过家呢。” 屹湘拉着Allen小手,滑腻小手小鱼儿一样,她手心里荡着,牵着她呼吸一急一缓……病房门口,穿着宽大衣裤崇碧对着他们笑着挥手,这些天不见,崇碧瘦了好些。屹湘轻声开口:“哥……” “你先进去看姑姑,有话等会儿说。”潇潇打断她。 屹湘眼望着哥哥平静脸,点头。她知道这会儿自己是什么都不能说。她松手。Allen小跑着先进病房去了。她跟崇碧说:“这些天是不是很累,我看你瘦了。” 崇碧笑着说:“不累。就是吃不下东西。”她说着,伸手挽着潇潇,一歪头,靠了潇潇肩膀一下。潇潇对她一笑。 屹湘心里一动,打量下崇碧,问:“姑姑醒着?” “嗯,醒着呢,你打电话说回来了,着急就是这一老一小。多多是隔一会儿找个由头出去看看,姑姑是隔一会儿问一次你怎么还没到。”崇碧笑着。 屹湘心里暖暖,说:“哪儿想到能耽误这么久。天气不好,交通格外差。” “进去吧。”崇碧说完,回头对潇潇说:“让湘湘跟姑姑亲热会儿,你陪我去买点儿东西。”她拉着潇潇往外走。 屹湘站那里,看崇碧推着潇潇,两人不知道说什么呢,潇潇有些不情愿走了两步就站住……屹湘便赶紧进了病房门。 “姑姑?”她进门便朝着姑姑病床走过去。Allen踩着板凳趴病床边,正叽叽咕咕跟邱亚拉讲话,见她进来,歪了头。她走过去,抚着Allen后脑勺,弯身看着姑姑气色,毫不犹豫,亲了姑姑一下。 “哎哟,肉麻。”邱亚拉抬手推屹湘。长时间卧床,她脸有些浮肿,皮肤呈现一种半透明状。但气色还是好。面颊红润而有光泽。只是头发被剃光了,裹了半边纱布头像戴了网状帽子,看上去怪怪。 屹湘微笑着坐下来,将Allen搂住,让他坐自己腿上。她立刻觉得Allen好像沉了些。 “疼吗?恢复好不好?”屹湘伸手,拉住姑姑右手。正打点滴手,凉凉。手背上有几块青斑,那是打了不少针缘故。屹湘就觉得心疼。“要是疼太厉害,就让医生给止痛剂多一点儿,别扛着,多难受。” “疼倒是可以忍。就是受不了崇碧和多多,这俩每天比医生和护士都啰嗦。尤其是多多。”邱亚拉手指弯成一对钩,夹住Allen鼻子,使劲儿夹着,夹到他捧着自己手叫起来也不松手,大笑着说:“多多脑子里跟装了什么系统似,医生给派药,吃多少,什么时候吃,注射什么药物,注射多少比例,注射时长多少……都装这颗大脑袋里。到了点儿,护士不来他都要去催。今早护士还开玩笑说,怕不是我这个病人,倒是怕这个小病人家属。” Allen揉着自己鼻子。屹湘看他,他也正偷偷看屹湘,见屹湘笑,他粉白小脸儿便红了。 “我也不知道他怎么看懂那些药名和成分……” “学校里有拉丁文课啊。”Allen说。 “别逗了,你那幼儿园级别拉丁文,看得明白那药名?”邱亚拉不信。 “Clare懂。她说读书时候,她拉丁文成绩都是非常好。”Allen回答。 “总之这俩凑一处,不愁没话。也不知道哪儿来那么多话题。我看我还是点儿出院回家吧,多多再给崇碧带下去,就要变成小话痨了,以后谁受得了啊……我说邱多多,你不能朝着话多方向发展啊,没听有句老话说,男人话多钱少嘛?”邱亚拉笑着说。 “re说甭信这些,玩儿游艇律师都是嘴皮子利索。”Allen反应机敏,歪着头跟屹湘说。脸上神气,是很不以为然。 屹湘听着Allen这清脆标准京片子,显然是叶崇碧功劳,不禁微笑。 邱亚拉却说:“嘿,还学会告状了你。”作势就要敲Allen额头,Allen夸张叫了一声,打着滚儿从屹湘膝头爬下去,躲屹湘身后。 邱亚拉可能是笑大发了,头有点儿晕,坐着不出声了。 “怎么?哪儿难受?”屹湘忙问。 “看着你啊,我也就没哪儿难受了。”邱亚拉开着玩笑。 “瞧您。”屹湘被姑姑这么一说,看她脸色慢慢缓了过来,长出一口气,“您可悠着点儿。” “董亚宁也这么说过。”Allen小声说。 屹湘怔了下。 邱亚拉也发了会儿愣,才问:“董亚宁跟你说什么呢,多多?”Allen背对着她,她看看屹湘。屹湘则目不转睛注视着Allen。 “看到你,我哪儿都舒服了。”Allen说。被邱亚拉和屹湘这么看着,他声音越来越轻。 “哦!”邱亚拉先笑起来,说:“是啊,你就是一万金油,抹哪儿哪儿灵。”她摸着Allen脸蛋儿。 屹湘却没说话,她转了下脸。 病房里另一张病床空着,平整洁净,纤尘不染,白刺目,额外给人一种压迫感似,令人不舒服。 “什么是万金油?”Allen却抓住了这个词儿。 “万金油啊,就是……哎哟我脑仁儿疼,湘湘你对付他。你可真讨厌。哪儿找你这么讨厌孩子呢,我这儿病着呢,你还来闹我……”邱亚拉装作头疼样子,歪一边。Allen看穿她伎俩,捏着她病服袖子。邱亚拉笑软了,指着屹湘,说:“救我。” “万金油啊,就是清凉油。你见过吗?小小一个红色盒子,有薄荷香味。咱们家里有,等我回家找给你看看。” Allen眨眼,屹湘说:“不过说人像万金油,不是什么很好形容词。像博而不精,这样人就可以叫做万金油。” “那不好。”Allen说,又眨眼,“可是……” “My跟你开玩笑呢,董亚宁那么说,一定是很喜欢你。”邱亚拉微笑着说。 —————————— 先一个,等会儿再一个。 <hr/> 第二十六章 霁月光风的辉映 (四) “嗯,我知道。”Allen应声。 邱亚拉转眼看看脸色发白屹湘,睫毛都簌簌发抖,便说:“给我倒杯水吧,说这半天,口都渴了。” 屹湘给她倒了杯水。 Allen安静下来。 屹湘跟姑姑小声说着这些天经历,邱亚拉听着,不时点头,过了不久,便觉得累。躺下便合上眼。 屹湘看看时间,Allen说:“潇潇回来了。” 起初外面什么动静都没有,屹湘以为Allen听错了,便笑笑,摸摸他耳垂儿,又过了一会儿,竟听见敲门声。 屹湘惊奇看着Allen,问:“你听到?”她可是什么都没发觉。 回答。 “这小子,耳朵可灵了,可惜了儿不喜欢乐器。”邱亚拉这时候接茬儿说,眼睛依旧合着,原来并没有睡着。 屹湘又摸摸Allen耳垂儿,崇碧走到她们身旁来,邱亚拉才挣了眼。 “伤口疼睡不着吧?”崇碧轻声问。手里拎着一个纸袋。屹湘问是什么,崇碧便笑道:“早上姑姑说想吃山楂糕,我让潇潇带着我去找。他还不乐意。” 潇潇无声笑了下。 “还是崇碧细心。”邱亚拉笑着,没起身,翻了下,说:“这两天嘴里苦,是要点儿什么刺激下味蕾。” “我以为她假公济私。”潇潇说。 “就算假公济私怎么了?”邱亚拉瞅着崇碧笑,“她要想吃,那肯定是宝宝想吃了嘛——我说碧儿,湘湘回来了,你就别老往医院跑了,我这怪不落忍。” “没事儿,我这性子,家闷着,还不闷出毛病来?我还琢磨着下周开始回去上班呢,压了那么多案子,再不回去处理,人家都要告我了。”崇碧脸红了。 屹湘心里顿时明白了。她看看哥哥说:“那还不点儿回去?今儿我这儿陪着。” “谁也别这儿。我有事会叫护士。”邱亚拉说,“明儿一早给我带豆浆油条来。我想吃那一口儿。对了,那牛肉泡馍也行。” “医生让吃这个?”屹湘问。 “让吃,姑姑还至于这样?”潇潇说完,又央及姑姑道:“您老人家且忍忍,才能几日不吃那重口味东西,就这样?您出了院,我带着您一早上换三家儿吃,行不行?” 邱亚拉咂巴咂巴嘴,见Allen瞅着她呢,颇有点儿无奈端着,咳了一下,说:“都回去吧,让我清净清净。” “还不让人说,说说就连哄带赶。”潇潇乐了。 “我想这儿陪陪您。”屹湘说。 “我也这儿。”Allen也说。 “你什么啊,你们这儿我反而睡不好。”邱亚拉皱着眉,Allen腻着她。 屹湘看看病房里,有折叠床和沙发,都是凑合着过夜,她不忍让Allen也留这儿,但看着Allen眼神,她说好那咱俩留下来,不过你这里陪My,我出去下。 屹湘先走出去,潇潇两口子跟邱亚拉道别花了一点时间,出来时候,两人似乎是有了什么默契似,崇碧走了他们前面,渐渐拉开了距离。 潇潇站下,跟屹湘说:“有什么要问,问吧。”他看了眼崇碧,走远些了,大概是听不到他们对话了。他心里多少有些惆怅。 “怎么回事?”屹湘问。 兄妹俩站走廊中央,时间不早了,廊上空荡荡,除了崇碧窈窕而遥远背影。日光灯投下影子均匀笼他们身上,两人从脸色到眼神,如出一辙都有些淡淡冷意。 “怎么回事,你该知道。”潇潇回答。 “我不知道!”屹湘突然提高了声线。她转了下身,克制着情绪,还是没有把握住,身子就颤了,她问:“哥,你什么时候知道?” 潇潇沉默着。妹妹侧影,颤令他视野中出现了唯一一处模糊。 “我问你,什么时候知道……”屹湘转过脸来,盯着潇潇,问:“什么时候?还有,这又是从什么时候开始?我都想知道。” 她从看到报纸大标题那一刻开始,脑海中不断回放,是那交替出现一幕一幕花团锦簇、喜笑颜开——各种各样笑容,真、假?到现,哪一样是真、哪一样是假?也许真假事到如今已经不太重要,可为什么她对着哥哥,甚至想到她要对着父母亲时候,会身上不住发冷? “哥,我不是没有想到,我只是不愿意……真这样。”她声音轻像吹出来气泡,瞬间就会破灭。也许曾经有过那些花团锦簇和喜笑颜开,都是这样气泡——有着七彩外表,却是极致脆弱和不堪一击,存作用,不过是粉饰太平。她心里也真就像被戳破了气泡,空空,“哥,我已经是这样了……” “湘湘,”潇潇拦住她话,沉稳而冷静说:“别说了,别问了,我明白。我想你也已经很明白,情势就是这样了。” “哥!” “不是毫无关系私人恩怨,但肯定并不全 为私人恩怨。你不是不懂,不用我给你分析。” “那董亚宁呢?哥,董亚宁呢?”屹湘追问着。 潇潇看着她,半晌,才说:“起码我们目标,并不是他。” “那别人呢?” “湘湘!” “哥,我真看够了。” “我知道你心里难受,有什么想说,哪怕是想骂,冲我来。”潇潇伸手扶着妹妹肩膀,用他温暖手。“湘湘,很多事情表面上过去了但心里没有过去。没过去就必须过去。对我来说,我也不能想象,后面几十年,要背着一个包袱过日子。” 屹湘眼里充着泪,极力忍着。她还记得自己跟母亲说过,别告诉哥哥,什么都别告诉他。对她来说像皎皎白月一般哥哥,她不想因为自己,把他变冷酷而残忍。这冷酷残忍,去往方向,也让她难以接受…… 潇潇是何等聪明样人,屹湘一个字说不出来时候,他却像是从她眼里钻进心里去似,懂了。他只轻轻将妹妹拥抱,说:“行了,我懂你意思。” ———————————————————————— 亲爱大家: 今天到这里。晚安,各位。明天见。 <hr/> 第二十六章 霁月光风的辉映 (五) “你懂什么呀,哥?”屹湘低低说。 潇潇衬衫雪白透青,有好闻洗涤剂味道。 她不知道怎么就特别难过。真想疯狂大喊大叫,哪怕痛哭一场也好。 闪电划过,只一会儿,响起隆隆雷声。 “都懂。”潇潇说。声音被雷声吞没,有些含糊。 屹湘点头。都懂……都懂,也都没有考虑下我感受我愿望我请求。她也懂。于是那想要疯狂喊叫和痛哭气力,就渐渐消弭了体内。没有地方可以去了,只好再次被逼退身体阴沉角落里。 “湘湘?”潇潇眼看着屹湘那对眼睛里,因激动而产生异样光彩,逐渐消退。黑黑眸子终于再次平静下来,看不到波澜了。他皱眉。暴怒湘湘不让人担心,沉默湘湘才会。 屹湘转转身,说:“你走吧。嫂子等你。” 潇潇站了一会儿,想再跟妹妹说点儿什么,终却除了你也早点儿休息这几天不要到处乱跑之外,一句话都没多说。他不能说自己此刻复杂心情,并不亚于妹妹。也不能说,这虽然是他长时间以来预计到也暗暗等待一刻,但真到来了,心里滋味并不好受。 他让屹湘回去,叫了崇碧一声。 崇碧这才按了电梯下行按钮,等他走过来,挽住他。 潇潇手很热,她抓了抓,说:“火炉。” 潇潇看她。 “湘湘反应是很正常。尤其是她那么善良。”崇碧抬头看着电梯绿色数字不断变换,“等过几天情况明朗一些,也许就会好。” 她说完,潇潇也没吭声。两人都知道,不是那么简单。 崇碧说:“这两天也太死气沉沉了,憋人喘不过气来。 “你怕不怕?”潇潇没头没脑,轻声问了一句。 “怕什么?”崇碧转头看一眼潇潇,“怕你?” 此时潇潇沉静而严肃。而四壁呈暗银色,吸走了大部分光,潇潇却这样背景下,仍显得光彩夺目。她叹口气,握住他火热手掌那只手,略微用了下力。 “早说过,我嫁给你之前,就知道你什么人了。” 潇潇好看嘴唇动了一下。 “要说怕,我倒确实有点儿怕。”崇碧靠近潇潇些。 潇潇看着她。她颇有些英气双眉,此刻看上去,线条柔美了好些,而腮上梨涡微沉,让他心思暂时脱离了 “你走路,注定凶险万分。如果我不能你身边,那倒是很可怕了……”崇碧说着,嘴角弯弯——手被潇潇反握住了。 电梯停住了。潇潇侧脸,亲崇碧唇上。本应是蜻蜓点水一吻,潇潇却没点到为止……电梯门开了,外面人朝里一看,脚步停住,于是电梯门再次合上,片刻后,重上行。 “邱潇潇,你这样很不好哦。要注意点儿影响嘛。”当潇潇终于放开崇碧一点,崇碧微笑着说。“叶崇碧。”潇潇低低,她耳边叫着她名字。 “嗯?”崇碧踮了踮脚尖。她穿了舒服软底鞋。此刻下巴专门要够到潇潇肩膀,好像这样才舒服踏实。 “给我生个儿子吧。”潇潇搂着崇碧腰,让她贴自己身上紧些。当他说完这句话,崇碧半边身重量都倚了他身上。 “为什么?”她问。 “本来就受不了女人掉眼泪,要是女儿对着我哭,怎么办?” 崇碧笑了,说:“那我考虑下再答复你。” “还来得及嘛?” 崇碧笑。她侧身拥抱着潇潇,抚着他背——潇潇啊,就算是说着这样温情话时候,身体仍然是这么紧绷。她心疼,心疼是她清楚知道,会有很多年,她孩子父亲,将要过上这样日子,能让他松弛人和时间,只会越来越少吧…… “潇潇,其实我倒是愿意生个女儿。” “嗯?”潇潇重按了B2键。 电梯却这时候停下载人。于是崇碧趁机住了口。十指紧扣,潇潇深深看着她,她只是微笑。 她没有说出来:那样,他就多一个软弱理由了。 …… 屹湘目送着潇潇走远。 外面电闪雷鸣。透过窗子射进来白光,刹那间将廊上大理石地面照雪亮,她激灵灵打了个寒战,回身便往病房跑去,气喘吁吁站门口,看到Allen偎着姑姑,已经睡着了,她松口气,走过去,轻声问:“不怕打雷?” “从来不怕。”邱亚拉拉拉被子,说:“把他放沙发上去,这儿睡不舒服。” 屹湘托着Allen腿,觉得热,摸摸他额头。好一会儿,才把他抱到旁边沙发上,盖好被子。 邱亚拉靠床头,看屹湘专注对着Allen,长久保持着一个姿势,定住了似。她轻轻叫了她一声。屹湘又是半天没有动,回过身来之前,只见她抹了下下巴。邱亚拉不动声色拍了下病床边,说:“过来。” 屹湘过去。 “怎么了?”邱亚 拉问。 “没怎么。”屹湘勉强笑着,“想不想吃东西?”她问出来,才意识到,从飞机上吃了Jsephina给她仙贝之后,水米没进。竟也不觉得饥饿。 邱亚拉给她理了下额发,问:“难受?” “没有。”屹湘拉下姑姑手。那手指蹭到额头伤疤,她掩饰拨弄着刘海。越拨,却好像越把伤疤曝露了空气中,灼热、尖锐、痛苦……她心像被什么扭着了。 “还没有,跟潇潇外面吵那么大声。”邱亚拉说。 屹湘摇头。 “湘湘,我问你。”邱亚拉慎重开口。 屹湘看着姑姑。 “你对亚宁,现到底是怎么个心思?” —————————— 亲爱大家: 今天到这里。各位晚安。我们明天见。 <hr/> 第二十六章 霁月光风的辉映 (六) 邱亚拉轻轻揉着额头。镇痛剂给她减缓疼痛同时也让她有些昏沉沉。 “眼下这样,一个不小心,亚宁和你,就真再没机会了。” “我没想跟他重开始。” “他想吧?”邱亚拉问,对着Allen努努嘴,声音低不能再低,“这是没办法事儿,没有他还好,有他,还有点儿心男人,都不会放过。说句难听,就是放了你,也不会放手多多。” “他不会。”屹湘说。几乎是不假思索。出口太了,不单她自己吓了一跳,邱亚拉也被她弄一怔,看着她,顿了顿。 返魂似,屹湘这才觉得心脏猛然一痛。不会嘛?董亚宁话声声耳边。他确说是,无论如何也不会放弃多多…… “你要是确信他不会,也不必急赶着要回美国去。”邱亚拉叹了口气,“从根儿上说,我恨不得将那起子小人挫骨扬灰。可是看多多份儿上,我觉得不该。为了不让你为难,不该。他总有一天要长大,我们总有一天要告诉他一些事实,到时候,怎么开了口?” 总有这样血淋淋一天,他们都清楚。 “我不是从去过鬼门关一回才看开些。起先很多事情我就不赞成,只是每次事到临头,我都忍不住不伸回手,到了儿事事儿都有我。其他我不管,你这儿我是不能不管。亚宁那小子,上回我就跟他说过,让他对你死了心。你们俩,就当是老话儿说,这是姻缘簿上没有份儿事……可我老觉得不踏实。” “姑姑,我从把他给割舍了,确实就再没想过能跟他重一起。到如今,是不可能。” “不是不想,是不能了?” “既是不能,也是不想。” “你别嘴硬。如果你心里还有他,那就放开这些。昏迷了这些天,醒过来有换了天日错觉……他们都不肯告诉我,不过一人给我一句半句,就算不知道内情,也猜个八、九不离十。上溯个几千年回了始皇帝那儿,人整人也不过是那些招数。使出十八般武艺,出不了三十六计。剪草除根用不到且不说,就算咱有张良计,那边不兴有过墙梯?缓一缓,该得得了,该丢丢了,烟消云散,也就算了。” “姑姑,怕只怕,网撒太开、太密。到时候,可不是说收就能收,说放就能放。”屹湘缓缓说。哥哥说很清楚了。她不信谁话,也不会不信打哥哥嘴里说出来。没错,董亚宁不是他们目标。那是,谁? 她咬了下唇。 “确是。此时牵涉太广……你要跟你爸爸谈谈嘛?”邱亚拉来回摸着自己光头上面纱网。屹湘脾气她知道,仅仅对着潇潇发一顿脾气,是受不住。只是看她眼下还算冷静,就是不知道见了她父亲,她还能不能忍住。 屹湘想,谈?谈什么?她不是没有对父母亲表示过,她愿意继续远离这里,逃避也好,什么都好,只要风平浪静。或者哪怕这里暴风骤雨,只要跟她无关。现仔细想想,他们,千真万确都说过要让她安心无忧无虑生活……可竟然是要用这种方式。她去谈,难道还能问父亲、问母亲,这就是你们说,保证以后谁也不会再伤害我?伤害……内心深处,她自己也没有忘记任何一次伤害吧。极隐秘地方藏着,是希望有那么一瞬间,复仇剑会刺出去,所有屈辱都会被洗刷干净,管什么后果呢……就如同她即便将痛苦封印再深,仍会不顾一切地开车撞向董其勇……那种玉石俱焚念头,玉石俱焚可能性,曾经刺激她浑身战栗,是恐惧,也是感。她知道自己会有这样可怕时刻……屹湘打了个寒战。 那个举动太疯狂……但也许就是那一次,就是那一次疯狂,唤醒了过去,不但逼着她自己必须面对,也让董亚宁有机会知晓,让父亲终下定了决心……她抓住了病床上姑姑手。 “姑姑,还是我错了。”她说。 不会只是为了她,她当然知道。 多年来忍辱负重,何止是她。想要复仇,何止是她。只是她为了家里为了他,全都忍了,而且打算继续忍下去。那是因为她,起码可以远离这里,而且她还有Allen。过一种不同生活,并不是太难。可他们不行。这就是他们生活方式。而且他们是树,是根深叶茂大树,只有让躯干高壮,让根系越扎越深。 树不能倒。 “还是我错了……”屹湘喃喃低语。 “胡说。”邱亚拉打断屹湘这继续下去可能也只是重复着话语,“我看你是魔怔了,脑子不清楚呢。你有什么错?如果没有你,没有多多,你知道今天我是什么样?你知道你父母今天是什么样?包括潇潇?还有亚宁?起码这回,不关你事,你就是圣母玛利亚,也别什么事儿都往自己身上揽。” “姑姑……” “我也明白,一头是这些人,一头是那些人,你是关心则乱。”邱亚拉看看阴影中沉睡着Allen,说:“反正我没这劲儿想那些乌七八糟。照我说,你干脆也甭想——想也没用,你能做什么?难道胳膊肘儿还真能朝外拐?”她说着,慢慢躺下去。 屹湘给她拉好了被子,说:“您睡吧。” 邱亚拉躺下后好久没有出声。屹湘坐床边,正要给关了床头灯,邱亚拉翻了个身,说:“记住,谨言慎行。过些日子,会定调……这不好歹报上都没消息嘛?” 屹湘点了点头。 她黑影中穿过病房,走到阳台上去。 窗子开了一条缝隙,强劲风声马上掩盖了病房内姑姑鼾声,和Allen匀净细微呼吸声。她从前常常这样,听听那风声,即便是夏日里,也有三九天寒风过顶感觉。 此刻,听这风声,便透骨冷。 她这强劲风声中朝下面望去。 三月里东京,他几乎同样高度,是不是看到了她离开背影? 她是看到了他——落地窗边,吸着烟一个模糊瘦削而高大身影,映玻璃上——就她上车一刹那。她知道自己背影冷漠而孤绝。那一刻,他也是一样…… 她看着楼前空地上,缓缓,停下了一辆黑色轿车。 ———————————————— 亲爱大家: 今天到这里。诸位晚安。明天见。 <hr/> 第二十六章 霁月光风的辉映 (七) 车子停稳后,好久没有动静。好像就是那里要停留休息片刻便离去似。 屹湘默默看了一会儿,将窗帘拉好,看看沙发上沉睡正酣Allen,轻轻抚摸了下他额头。 她关上病房门出来,这才看了眼手里手机。是滕洛尔来电,她进了电梯才接通电话。 滕洛尔说Vanessa我能不能见见你? 屹湘看着电梯门上映着变了形自己,说:“我想现我们不方便见面。” 滕洛尔沉默了一会儿,才说,我是不久前才知道。 屹湘想,滕洛尔并没有明白说出她知道了什么。有太多可能性,存于这一刻。 滕洛尔说我就是想见见你。有些话好当面说。 屹湘想,机场看到滕洛尔时候,她就猜到,滕洛尔不会没有下文。她曾经想过也许大可能会是芳菲打这个电话,可是对她来说,无论此时面对谁,都势必处于一样“无话可说”境地,何况她确实什么都不想说。于是她说洛尔,就这样吧我还有事情。 她毫不犹豫挂了电话。 大楼门已经上锁,她跟值班室师傅说:“我父亲外面,您能不能让我出去见见他?” 那中年男子看了她一会儿,很痛起身给她开门,说:“一点儿。可不能开太多特例。” 屹湘道谢说好我马上就回来。 她说完朝着那辆黑色轿车走去。还没有走到,前面车门已经开了。她微笑着跟父亲老司机和老秘书打招呼,说:“廖叔叔、李叔叔,我爸车上吧?” 她看到这架势,心知这两人同时下车来当然不是因为她身份特别尊贵。显然是她来意不但父亲已经猜到,而且身边人也都知道这父女二人脾气,有心让个空间给他们。果然这两人笑着一个说“我们俩站这儿抽口烟”一个说“等下你爸爸还要去开会啊”,就往旁边走了两步。 “湘湘。”邱亚非推开车门,屹湘还没有叫他,便被他样子弄一愣。 “爸,不舒服嘛?”她急忙伸手去触父亲额头,温温,湿漉漉。她几乎立刻出了一身冷汗,紧抓着父亲手。 邱亚非见她紧张,摆摆手说:“这几天没有休息好。你回来了,怎么不给爸爸打个电话?” 屹湘仔细看着父亲,确定确没事,才放了点儿心。 “哥说您忙。”她回答。父亲手被她握手掌心里,按摩着手上穴位,她低了头,说:“再说,我觉得还是不这个时候打扰您好。” 邱亚非手被女儿粗糙手指尖来回按摩着,一会儿就有种气血流通后温热从肌肤表面渐渐渗进骨肉中。他看着女儿额上刘海儿轻轻晃着,紧绷小脸儿上,分明是隐忍不发脾气——就算是忍着,这说出来话,也很带劲儿了。他眉目舒展开。要是这时候没有脾气,还真就不是他邱亚非女儿了! 屹湘转眼看了看父亲表情,见父亲目光炯炯注视着自己。她松了松手上劲儿,说:“姑姑状况不错,医生说多再有一个周就可以出院回家静养了。这儿没什么事,您回去吧。赵叔叔说您等会儿还有会要开……” “湘湘。”邱亚非心平气和叫着女儿,“你这是撵你老爸走啊?这么多天不见,没话跟老爸说啊?” 屹湘看着父亲消瘦而憔悴面容,因为连续熬夜而显得发红面颊和有血丝眼睛,这都是肝火很盛表现——她看着父亲就想到另一张憔悴消瘦脸。胸口不断翻涌气浪,让她有些困难压制着自己不要立即爆发出来。 只是她再忍,也不能父亲面前忍了。她咬了会儿牙关,说:“我不撵您走,您也不上去不是吗?我上面站了那么久,这车子就停了多久,我知道我不下来,今天、明天、还不知道有多少天我都见不着您。我就是有话跟您说见一面也难……我不撵您走,要跟您说什么?爸,我要说,早就说过了;我没说,您也心知肚明。我不是那么不懂事儿,拿那些话现再来给您添堵……可是爸,我看着哥,看着您,看着我妈,我害怕……我知道你们爱我,可我不知道、不让我知道也太多了。”屹湘转开脸。 “你想知道什么,湘湘?都可以问爸爸。”邱亚非温和说。 “我能问吗?”屹湘望着月光下泛着薄光水泥地面,惨灰。要问什么,从何问起? “当然。” “爸,我想见个人,请您允许……” “你要见谁,随时可以。不用我同意。”邱亚非温和说。这么温和不带感情倾向语句,轻易就出了口。显然他是经过斟酌和深思。 屹湘盯着父亲看了一会儿,才说:“我是不愿意再打您脸。”心里一潮一潮涌动,都冷冰冰。她知道父亲一定会这么说。这是对她信任,也是一种胜券握。 “我以前也不愿意,但是没能做到。您放心我是您女儿,无论何时都会跟您步调一致。只不过有些东西,该还,我要还回去。” 邱亚非静静看着女儿眼睛。 他沉吟 片刻,说:“湘湘,亚宁事,我有数。” “但是?”屹湘听出父亲语气中一丝犹豫。 “我留了余地,他却没有给自己留余地。”邱亚非说着,看了眼手表,“我该走了,湘湘。” “等等,爸爸。”屹湘说。 “好。” “……他没给自己留余地……意思是,不该他扛,他都扛了,是吗?”屹湘看着父亲。 邱亚非沉默。 “我……还能再见到他嘛?”她问。 邱亚非伸手,按了下屹湘肩膀。 屹湘肩膀随着这一按,塌下了一寸。她睁大眼睛,不让眼睛里有些什么东西流露出来,她点着头说:“我应该明白了……您路上小心。” “湘湘?”邱亚非仍握着屹湘肩膀。屹湘脸色瞬间变得加难看。但是他也不知此时该如何往下说。 “再见,爸。” 她总还算明白。对父亲来说,也许这一仗会赢,但赢会不够漂亮。因为,重打击,竟然打到了原本也许不重要一颗棋子身上……可对于某些人来说,这偏偏又是致命。 她木然站车边。 邱亚非看到屹湘站原地不动。若不是她那僵硬表情,这简直是父女俩日常普通一次道别。车子启动了,他以为也许屹湘会追过来,但她脚下生根一样,没有任何表示。他终挥了挥手示意她些回去,将车窗上白纱帘拉上了。 开到大门处,李秘书说:“湘湘还那儿呢。” 邱亚非合上眼帘。他当然知道自己这个倔强女儿还那儿。 他竟长出了口气,问:“那边怎么样了?” “滕美杏回来了。”李秘书说。 邱亚非嗯了一声。 滕美杏是董其昌轻易不会动用一步棋。看来为了保住董亚宁,他是所有力量都要用上了。 白纱帘后,光影重重,忽明忽暗。 他原本是想借着探访下妹妹、见见女儿而缓解下紧张沉重心情,此时不但没有缓解,反而紧沉。 他也是个父亲,明白这是为了什么。 …… 父亲黑色车子消失黑夜中,屹湘听到有人叫她,说要锁门了姑娘,些进来吧。 她迅速跑了过去,钻进玻璃门去仍是没有停住。她没有乘电梯,而是一路跑进了楼梯间。 空荡荡楼梯间里,她脚步声很轻,感应灯都没有亮起来,只有安全通道标志那绿莹莹亮光,鬼火一样指引着她,耳边有粗重喘息声、而且越来越粗重,似乎有什么跟着她……楼梯好像怎么爬也爬不到头,胸口刺痛越来越剧烈。她应该停下来休息,可她不能停。 绿莹莹亮光处,那字迹愈来愈模糊。 “嘭”一下,脚下打滑,她整个人扑楼梯上,头顶灯亮了。 膝盖骨碎掉一样疼。 她扭曲着双腿,坐台阶上,大口喘着气,胸口淤积那团气,仿佛要把她身体给爆掉。 楼梯间里再次黑了,只剩下绿莹莹鬼火,跳跃。 她脸上,则不住往下流淌着热乎乎液体…… —————————————————— 亲爱大家: 不好意思晚了。晚安各位。 <hr/> 第二十六章 霁月光风的辉映 (八) 黑洞洞楼梯间里响起悠扬音乐。大提琴低回悠扬唱起。 她听着觉得很遥远。一时也听不出是什么曲子来。 绿莹莹鬼火一般光渐渐清晰,音乐声戛然而止。 她反应过来,是口袋里手机响——不知何时,手机铃音被换成了音乐?她总是使用那种单调默认铃音。手机手掌上,屏幕处亮刺目。她眯了下眼,似听见笑声……晚上坐姑姑床边说话时候,Allen似乎是拿了她手机玩了一会儿。 她想起Allen和姑姑来,意识到自己出来太久了,急着起身。膝盖骨处咔吧一声细响,伴随着便是尖锐疼。她吸了口凉气……打进来这个电话,来自叶崇磬。她一边走,一边犹豫着要不要给他打回去。 大提琴音再次响起,她接通了。也许是楼梯间让她声音听上去有些怪,叶崇磬喂了一声便问:“你没事吧?还好吗?” 她看着那安全通道标记,黑洞洞空间里唯一亮,回答:“没事。还好。” 叶崇磬沉默了。 她也知道自己欲盖弥彰,知道叶崇磬这样沉默,显然是不信她,可也只好跟着沉默。 叶崇磬片刻之后便叹了口气,说:“晚上跟几个朋友一起吃饭,太闹腾了,散了席才看到有一个你打来电话……” “我没有……”她忙说。 Allen那可爱小脸儿出现黑暗视野内。她走脚步重了些,灯光驱走了黑暗。她眼睛被光亮刺着,热乎乎有些什么涌动。 她每走一步,膝盖都疼。越疼越清醒。 “我也觉得你没有。你主动给我打电话次数,数都数过来。”叶崇磬此时讲话比平时要缓慢些,不知道是不是因为喝了点酒缘故。“不过我还真希望是你打。我还是刚刚回家见到崇碧,才知道你回来了。打过来问问你,这几天过怎么样。” “还好。”她又说。 “你已经说过一遍了。我知道,只要我问你,你永远是还好。”叶崇磬说。 “嗯。”她应着。喉头很硬。这个字也就是硬挤出来。她随后掩住了话筒。 “你哭?”叶崇磬问。 屹湘想说没有。擦了下脸上,湿乎乎,却真是两行泪。 “你喝了多少酒?”她反问。有点儿不太像叶崇磬。他总是看穿也不说穿……不是,此时是听出来也不会说出来。他却偏偏说出来了。 “也不算多。四个人,三瓶茅台两瓶五粮液外加一瓶不知道哪儿来冰酒。我喝是少。”叶崇磬轻声笑着。还能这么清晰算计着喝了多少酒。“有话要跟我说?” “嗯。”屹湘应着。她推开楼梯间大门。一身汗,走廊中温度低,忽然罩身上,她浑身寒毛骤然竖起。“我想请你帮我一个忙。” “为了亚宁吧?”叶崇磬轻声问。没等屹湘回答,他说:“找我帮忙,你这会儿能帮上他,恐怕只有那一样。这几天我忙,抽不出时间来,方便话,你上来我办公室吧。具体等见面再谈。” 屹湘听着叶崇磬和缓中变有些冷淡语调,咬了下嘴唇,说:“好。我明天再给你电话……你休息吧。晚安。” 叶崇磬没有吭声,也没挂电话。 屹湘说:“喝点蜂蜜水,明早起来再来一杯,不然……” 电话挂断了。 她对着空气说:“……明天早上会头疼。” 粟茂茂刚进恒泰大厦大门,便看见一个小巧玲珑背影,正站前台处,与接待员讲话。她走近些,听见她跟接待员说我找总经理办公室秘书sphie小姐,请告诉她我是郗屹湘。 粟茂茂打量着屹湘:一身芥末绿丝绸衣衫,头上随意挽了个发髻,看上去清爽无比。 接待员很便给了屹湘一张卡片让她别身上,告诉她说:“sphie小姐一早打过招呼,请郗小姐乘专用电梯直接上去——前面左转,2号电梯。sphie小姐马上下来。您先请。” 屹湘接过卡片来看,上面印着访客号码,她随手夹衣襟上,照着接待员指引往2号电梯走去。 屹湘站定后发觉身后站着人,一侧脸见是粟茂茂,略点了点头,打个招呼:“你好。”她是知道粟茂茂恒泰工作。当然也知道粟茂茂为什么会恒泰工作。 “你好。”粟茂茂一对眼睛仍没离开屹湘脸,目光锐利到咄咄逼人。 屹湘已经适应了粟茂茂每次见到自己时候流露出来这种不友善。粟茂茂丝毫不掩饰这种情绪,大概不是因为不知道这并不礼貌,而是粟茂茂觉得有必要让她知道这是为了什么,确切说是为了谁。 打过招呼之后似乎也没有进一步寒暄必要,屹湘默默站着,等着电梯下来。就她几乎忘了身边还有粟茂茂这个人时候,粟茂茂说:“我真不知道你到底有什么好,值得他们那样。” 她站位置,距离郗屹湘只有两步。她甚至看得清楚郗屹湘发髻下方落下细碎头发,柔软 ,没有形状,随意落着,齐着颈间丝质堆领……她说了这话,郗屹湘仰了下头,似乎那显示电梯到达几楼数字,比她说话重要。但她知道郗屹湘肯定是听得到。 “叶崇磬是个受过伤人,让他真心再次爱上一个人,算你有本事。但是你要是敢伤害他,我饶不了你。我才不管你是谁。我眼里,你不单单是配不上他而已。”粟茂茂冷冷说。 这话,都不止是刻薄鄙夷可以形容了。 <hr/> 第二十六章 霁月光风的辉映 (九) 小燕文学xiayanenxe 屹湘当然听得出来,粟茂茂话里有话。她缓缓转了下身,还未开口,先微笑了一下。 粟茂茂看到她精致脸上这一丝轻笑,皱了下眉。 “茂茂,这里是你工作地方,这儿说这些,你不觉得不合适啊?”屹湘听到身后“叮”一声,知道电梯来了,但她不急着转身,而是继续微笑着看粟茂茂。 粟茂茂抱起手臂。 “叶崇磬,确是个不可多得好男人,任何女人都不想放过这样好男人,包括我。”屹湘声音一点都没有压低。她看着粟茂茂身侧握起拳,心想要不是风度教养管着,粟茂茂都想动手掐她了吧。不过换了她粟茂茂这个年纪,听到这样话,也保不齐早拿大耳刮子招呼人了。她嘴角笑意不禁深些。粟茂茂,还是年轻些。正浮躁也是说话做事不管不顾年纪呢。 粟茂茂说:“我知道这不是个合适地方,但是我也没有选个个合适地方跟你聊天心情。” “是啊,我不单是配不上叶崇磬,也配不上跟你平起平坐,是吧?不过我倒是想问你一句:你用什么立场呢?”屹湘问。 粟茂茂脸上红了。 “成熟点儿,茂茂。现你,叶崇磬是不会选。即便是像你说,我配不上他。”屹湘敛了笑容,黑黑眼睛里,冷意渐渐透出来。“还有,不管你怎么关心他,也没有权利来跟我说这些话。” 她说完便一转身,看到电梯门口站着高挑美丽女子,正是sphie。 sphie这才开口:“郗小姐,请。”她侧了身,站电梯门边。 “谢谢。”屹湘进了电梯。只是一转身工夫,她已经神色如常。电梯门合上,粟茂茂也跟着消失了——年轻粟茂茂红苹果般可爱面孔,就算又气又恼时候,还是好看。 “不谢。”sphie说,“叶先生刚刚散会,见客。要请您稍等。” “没关系。”屹湘靠电梯壁上。身上有些乏力。对着粟茂茂竖起全身刺来,还是花了些力气。多多少少有些后悔。粟茂茂,也并没有说错什么。只是一个心直口深爱着某个男人难以自拔女孩子……她这样年纪,爱情总是占据着至高无上地位,远远,高于了其他一切。包括自尊心,还有理智。 她能觉察到,自己从电梯里走出来时候,身上刺已经平复了。比较起来,这等冷言冷语,真算不了什么。她有重要事等着。 “郗小姐?”sphie请屹湘跟自己来。只走了两步,屹湘看到迎面而来男人,看见她,那男人站住了。sphie照例也称呼了一声“叶先生”。 叶崇磐上下打量屹湘一番,说:“好久不见,看上去气色还不错嘛。前些天听说你回纽约了,这是刚回来吧?” 屹湘点点头说是。 “瞧这样子也不是来见我,我没这么大脸。”叶崇磐双手插马甲口袋处,似笑非笑,转脸对着sphie说:“你主子那法国客人还没滚蛋?真亏了他耐心烦儿,才多大点儿生意,琐碎死人呢。” sphie应也不是,不应也不是。 屹湘见叶崇磐公司里也还是老做派,真有些叹为观止,还好叶崇磐接着便说自己有事儿,晃晃悠悠离开了,竟是哼着小曲儿……屹湘愣了一下。 叶崇磐哼是《坐宫》。 “湘湘,中午有空要不一起吃饭吧?叫上小磬?”叶崇磐已经走远了,隔了大老远却站住了喊道。 屹湘摇头。 偌大空间里就他们三个人,除此之外全都是密闭门,叶崇磐旁若无人喊着,也让屹湘觉得老大不自。 “那得了改日吧。”叶崇磐挥了下手,敲了敲面前那间办公室门,进去了。 屹湘回身看着沉静sphie,发现sphie面部表情有点儿奇怪,便问:“他平时也这样?” sphie点头,说:“是。”她看看屹湘,没有说出口。叶崇磐是想唱就唱,想跳就跳。业务上借口不懂根本就不管正事儿。累了她老板。“您要喝点儿什么?我给您准备。” 她们正说着,叶崇磬办公室门就开了,从里面出来两位金发碧眼高大男子,叶崇磬紧随其后。三个人相谈甚欢样子,叶崇磬站他们中间,显得游刃有余。他正用流利法语跟客人微笑着交谈、握手道别。屹湘听出来他们聊是昨天喝酒。 屹湘还是第一次叶崇磬工作地方看到他,这样他看上去有些陌生。她没来由有些忐忑。联想起昨晚电话中,叶崇磬那语气。 叶崇磬就跟没看到她似,让sphie送客人下去,直到看着客人走远,才回身对着屹湘。但没立即开口说话,只是看着她。 屹湘目光齐平落叶崇磬胸口处。叶崇磬浅蓝色衬衫上,银色贝壳纽扣紧密扣着,袖子却卷了起来,严谨中露出些散漫来。她问:“我是不是打扰你了?” “下面这段时间是专门留给你。”叶崇磬请她进办公室,坐自己办公桌对面椅子上,问她:“ 要喝点儿什么?” 屹湘坐下,叶崇磬并没有回到他座椅上,而是靠办公桌前,距离她很近位置。她下意识想要将座椅后移,不想座椅比她预想要沉,一时没有动了,再想动,已经看到叶崇磬注视着她,她心里一紧,索性稳住了,说:“不用。我……” “咖啡两杯,sphie。”叶崇磬对刚刚回来还没来得敲门sphie说。 屹湘略皱了下眉。叶崇磬嗓音有些沙哑,这沙哑好像会传染,她也觉得喉咙痒痒,要说话一时之间竟然塞喉咙里,说不出来。 “说吧,我能帮你什么。”叶崇磬sphie将咖啡送进来,给他们关好门出去之后,开了口。 办公室里氲着暖暖咖啡香,气氛却僵硬而冷淡。 —————————————— 亲爱大家: 抱歉晚了点儿。这补前天欠。晚安各位。 <hr/> 第二十六章 霁月光风的辉映 (十) 叶崇磬拿了烟盒手里,问屹湘:“可以吗?” “可以。”屹湘看他将烟抽出来,烟盒上弹了弹。小动作灵巧而又机敏,似曾相识。她看有些出神,并没有发现叶崇磬拿了烟手指间,并没有点燃。 “你习惯了随时随地找他影子?”叶崇磬略低了头,火焰将他脸映一亮一暗。这屋子里采光太好,好到过于通透,即便是背着光,他也是明亮。 屹湘看着他,从手袋里拿出一个信封来,打开从里面抽出一张支票,说:“就是这个。” 叶崇磬倾身过来,手指一挑,支票被他抽过来,他扫了一眼。支票上恒泰标记水印漂漂亮亮,上面数字很清晰。这是一笔不小数额,但也没让他太惊讶,包括上面签章。 “我事,你都知道,就不跟你解释那么多了。”屹湘坦白说。手扣交叠膝盖处。手掌热捂着伤处,格外疼。“这笔钱,我想不着痕迹交给芳菲。” 叶崇磬吸了口烟。烟雾一丝儿没漏全被他吞了下去。脸上泛起一层淡淡红晕,过了会儿,他问:“全部?” “不。”屹湘说了数字,然后说:“扣掉这部分,不是他们。” 屹湘看着他,沉默叶崇磬,显得非常有力量。说不出来力量,给人很大压迫感。她想无论如何,跟也这样人站对立面,都不会是件轻松事。而此时,她管不算站对立面,却是有求于他,这感觉并不好受。何况她这会儿竟然拿不准叶崇磬会不会帮她。 叶崇磬并没有看屹湘。就算没看他也知道屹湘全神贯注看着他每一个动作甚至每一个表情。她今天从见到他开始,脸上就有略微紧张。他知道她不安很。 支票被他仔细看了又看。其实也没什么特别好看。恒泰每一种票据他都烂熟于心。他只是想,多看一会儿…… 屹湘安静等着叶崇磬反应。屋子里温度很适宜,咖啡杯里袅袅白汽渐渐消失了,她等着等着,忽然觉得此时自己身上热乎气儿也消失。 就这时叶崇磬忽然回手按了下通话器,随着他转身一刹,手里许久未动一弯烟灰落了下去。 屹湘眼疾手,伸手便将烟灰接住了,很烫。 叶崇磬按住通话器里立即传出sphie声音,他却一把拉住屹湘手腕子,恶狠狠将她手心里烟灰拂了去。烟灰飞起来,他看着屹湘脸上涔涔一层薄汗,将她手牢牢拉住了。攥太紧,屹湘眼看着自己手都红了。她没动,也没抽手,只是看着叶崇磬眼睛里那令人生颤光,咬着牙根,一声不吭,等着。 叶崇磬呼吸粗重,仿佛用了很大克制力,才没有对她发脾气。 他将她手拉过去查看了下,没有异样,才重重松了手,屹湘整个人往后一倒,也重重靠了座椅里。 通话器那一端sphie还等待,只有沙沙细响提醒着这一状态。 叶崇磬说:“sphie,你进来下。” 他将剩下半支烟用力掷地上,脚下是厚厚羊毛地毯,燃着烟落上去,是过了一会儿,才会熏出一块黑斑。 屹湘想,他这是置气呢——她想不到叶崇磬也有这样时候,故意找麻烦叶崇磬,也会让人觉得是个怪里怪气孩子——她只是看着,伸出脚尖,捻了一下那烟头。空气里有一股烧焦了肉味,也怪怪。 叶崇磬站那儿看着,sphie敲门进来,他说:“这有张支票,你照着昨天方法走一遍。” sphie答应着,接了支票之后,看向屹湘。 叶崇磬说:“把东西给sphie,她会办妥。” 屹湘回身将自己手里一个纸袋交给sphie,说:“谢谢。” sphie说:“我会抓紧时间送回来。”门她离开后轻轻关好了。屋子里又陷入了沉寂当中。密封和隔音都相当完美办公室里,连外界一丝声响都渗不进来。 屹湘本应该松一口气,却不知为何这样气氛下,这口气提紧了。 “sphie妥当,你不用担心。”叶崇磬又点了支烟。烟熏火燎中,喉咙里吐出来字句滚了沙砾似难听。 “我不担心这个。”屹湘回答。 “那你是担心我?”叶崇磬问。 屹湘张了张口,没说出来。没错儿,她该担心叶崇磬。担心他处境是不是方便帮助她,帮了她之后会不会有什么麻烦。至少是跟她一样麻烦。可她就那么开了口,他竟然也就出了手。 “这帮不了什么忙。”叶崇磬吸了口烟。转脸吐出去,看到了桌上摆着石头。 “我本意并不是想帮忙。这钱本来就不是我。我就是穷死,这笔钱也不该留着。”屹湘说。 叶崇磬下巴一紧。 屹湘盯着地毯上那块黑斑,说:“我没想过找别人……我知道有些事没有你帮他,他成不了。或许你不会直接出手帮他,至少不会台面上帮他,但是你总不会看着他真沉下去。我 也是赌……如果输了,其实我没什么损失;如果赢了,那至少以后我再想起来今天,不会后悔。” “他公司没事。”叶崇磬低声说。 “我不关心这些。”屹湘说。叶崇磬身形斜靠办公桌边,看上去明明是很闲适一个姿态,却显得有些紧绷。也许正进行对话内容,让他们两人都无法放松。 叶崇磬却继续说:“他做事一向干净。及时卸了任,再出什么事,也能保证公司稳定运转。他是想保住很多人饭碗。” <hr/> 第二十六章 霁月光风的辉映 (十一) 小燕文学xiayanenxe 董亚宁这么做他一点都意外。他有时候会说亚宁工作狂,亚宁就说该拼时候必须拼,公司垮了会有很多人跟着遭殃。早几年董亚宁疯狂拿地、疯狂扩张时候,仍然保持了相当清醒头脑,他现甚至觉得董亚宁也许早就预料到会有这么一天,因此海外布局也做极缜密。按道理说就算他被卷入董其昌和董其勇事件,小心运作,也应该可以全身而退,至多付出些代价,没想到会走到如今这一步,前景不明。他能想到唯一解释,就是亚宁也应该没有想到董其勇竟然滑那么远……他帮助董亚宁处理过几次董其勇事情,当时已经有所察觉,提醒了亚宁。亚宁如果不是没有引起足够重视,就是太相信他设定那些条框防线,能够真约束住董其勇。可董其勇与地方系纠缠如此之深,是出乎了他们意料之外。有经济案件也有刑事案件,想要与之切割,一时之间谈何容易……这才是真正可乘之机。活生生多米诺骨牌倒掉。让人震惊是他亲眼看到了一张不知花了多久心思缜密布局网,身网中那些人固然是挣扎着恐惧着,旁观人就像他,只有心底生寒。 有些事固然是一报还一报,但这样布局,显然并不只是为了那一报,而是深远意义。 他没有跟任何人谈起关于这场变动想法。家里不可能,他们是不插手,当然也就不会公开议论,哪怕只是家里。看到崇碧,他就不想说。就这样暗潮汹涌中,屹湘竟然找到了他…… “他和你,有些地方太像。”叶崇磬说着,靠近了屹湘一些。 他身上有种灼热微微发苦气息。那是刚刚被燃烧烟草熏染出来温度和味道,非常霸道侵占着他和屹湘之间空间。于是屹湘觉得自己周围满满,全是叶崇磬。 她保持着刚刚坐下去姿势,定定望着叶崇磬平静面孔。 “叶……” “别叫我叶崇磬,也别叫我叶大哥。”叶崇磬说,“别跟我说谢谢,用不着。也不想听。” 屹湘抿了唇。 有些过于用力,下巴颤,下巴上那颗痣也颤,粉色牡丹花瓣上晨露一般,动人心魄。 叶崇磬转了下脸,屹湘看到他下颌骨移动而生出肌肉线条。 她握紧了座椅扶手。 门被敲响,叶崇磬说:“这事儿就当没发生过。有人问起,我只当不知道。” “谢谢。” “我说了不用说谢谢。” “我不能不说。”屹湘站起来。叶崇磬侧影,硬朗。硬朗中有些说不出让人心酸。她轻声说:“那我先走……” 叶崇磬背后像长了眼睛,拉住了她手。牢牢,叫她:“屹湘。” “……哎。”屹湘答应着。一股酸酸暖流缓缓流进心里来,她眨着眼。 “我想再次看到那个精明活泼会算计也很迷糊小女子,那是我印象中初你。那时候我知道我是喜欢你。”叶崇磬停顿了一下。握着屹湘那只手,紧些,“而现,我爱你。” 屹湘心猛跳。跳那酸酸暖流形成惊涛骇浪一般。 她僵住了。 她万万没有想到叶崇磬会这个时候对她说出这些话来。 全身血都往上涌,头脑中嗡嗡作响,她不知所措。 叶崇磬说:“现不是说这些时候,但是对你我之间来说,也许永远没有合适时机。” 屹湘被叶崇磬拉住手动不了,她低头看着。 脚下那团黑斑慢慢扩大,她闭上眼睛,说:“叶……崇磬,我……” “你心思我明白。别怕,这些话以后我都不会再说了。去吧。有什么消息,我会通知你。”叶崇磬松了手,仍然没有转过身来看屹湘。 屹湘看着他背影,眼睛涩涩,一言未发往后退去。 叶崇磬绕过办公桌,坐下来说了声“进来”。 sphie进来后便说:“都办好了。”她将屹湘纸袋还了过来。 屹湘接住,听到叶崇磬说:“sphie,送郗小姐下去。” “不用。”屹湘说,她对sphie勉强微笑,“我自己下去就可以。谢谢你,sphie。” “应该。”sphie看看叶崇磬。 屹湘只轻轻对叶崇磬说了句“再见”,便转身走了。她坚拒sphie送她下去,顺着来时路往回走。 sphie看着她走远,折回来,想起什么来,去敲老板办公室门。好一会儿才听到回应,她进去,看到老板座椅背向门口。办公室里有淡淡青雾。烟灰缸里很多烟头,sphie皱了下眉,悄悄将烟灰缸收到托盘中。印象里老板已经有很长时间没有这么凶抽烟了……桌上两杯咖啡没有动过痕迹,早已凉透了。她也收了。当她端着托盘跟老板说,下一个约临时取消了时候,老板只是抬了抬手表示知道了——那手放办公桌边石头上。石头放那已经有些日子了,看起来冷冰冰丑陋石头,老板有时候抽着烟看出神,也许只是想事情,但是 那眼神,深沉中总让她觉得有那么一丝东西,该用“温柔”来形容。 sphie端了托盘出去,把这两杯咖啡倒掉之前,多看了一眼。这冷冷咖啡,倒是很像刚刚她进去时候,郗屹湘和老板站一起样子。也许只是她敏感,她总觉得老板偶尔提起这位郗小姐,语气是不同…… “sphie!”sphie急忙出去,就见老板穿上外衣,说着“下午开会我会准时回来”便急匆匆离开了办公室…… …… 屹湘走出恒泰大厦,外面高温便有将她扑倒之势。 强烈光线刺激着她视觉,让她有些眩晕。 ———————————————————————— 亲爱大家: 今天到这里。大家晚安。 <hr/> 第二十六章 霁月光风的辉映 (十二) 渐渐将那一层蕾丝剪出了形状,她端详片刻,放下剪刀,寻了丝线来,飞针走线……也不知道过了多久,觉得颈子酸麻到疼痛,她才抬起头来活动下。看看时间,已经清晨六点多钟。仓库密闭,不知外头昼夜替。身边操作台上有食物,银色保温罩上贴了便利贴——屹湘见到食物才觉得饥肠辘辘,她把便利贴撕下来丢一边,抽了湿纸巾擦手。 餐盘里是她喜欢芙蓉蛋卷儿。 屹湘倚衣架上,身后是价值不知几何各色礼服,眼里却只有这件正被她改造这件。 仓库门嘀嘀作响,巨大厚重门缓缓移开,苗得雨才进来,见屹湘正休息,问道:“怎么样了?” 屹湘对着礼服做了个手势。把后一块蛋皮塞进嘴里。去洗过手,回来继续工作。 “昨晚我态度不好。”得雨赧然。过来看屹湘钉缀蕾丝。每隔一英寸,还要编织几针,再钉缀。真真是需要十二分耐心。 过了一会儿,屹湘才说:“别光看,给我纫针。” 得雨学屹湘席地而坐居。 屹湘仔细看着刚刚钉缀好蕾丝,手指抚弄一下。 得雨见屹湘那根线用完,递上一个去,“近还好?” “不能再好了。” “那就好。” “给我把灯光调一下。”她眼睛有些酸涩感。 得雨给她把伸展灯推近些,看着她凝神专心对付那一朵蕾丝花,针走飞,一深一浅,走一圈,抽紧……她手指纤长,十分美赭。 屹湘问:“还不知道吧?” “只通知她礼服出了问题。她原本今天应该赶到,临时改了行程。”得雨以为屹湘是担心反应,说:“你放心,是讲道理人,不会吃了你。”说。她身边工作过两年,深知性格。 屹湘说苗得雨你要是说废话就哪儿凉哪儿呆着去。 她岂是怕事人。 得雨笑。她有很久没有听屹湘用正经京腔儿“骂”她了——她普通话水平,还是亏了那几年跟屹湘同窗,才有机会“普通”起来——她过了一会儿才问:“你还记得那年?暑假我们去旅行,一群人玩儿都癫了;偏偏爱玩儿你,反而独个儿窝房间里画图,跟我说要寄出去参赛,都当你是心血来潮,谁知道九月里就获了大奖。你还说,有机会就去定居。说那儿只适合养老。你却说,让你心里安宁,很少地方让你真正觉得安宁。” “都多少年了,我说那些,你还想着呢。”屹湘淡淡说。 “你都忘了?”得雨问。 “没忘。”屹湘笑了下。便是记得,也……“也没什么。” “还没什么?就算别忘了,-设计大奖是谁都随便能拿?啊、!”得雨怪叫。 屹湘“扑哧”一声笑出来。 言情小说站为您提供优质言情小说线阅读。 第二十六章 霁月光风的辉映 (十三) “你笑什么笑?” 屹湘摇头。 得雨不会知道她笑什么。 “--那是什么,时尚界普利策哇!岁零个月,这个年轻获奖者记录,一直是你保持呀!我说,你还敢笑……老师们都说你是我们中性灵、有才华一个!” “你可以继续夸,我都笑纳。”屹湘拖了长音,微笑。她下巴右侧有一颗蓝微微痣,随着那微笑轻轻颤,就好像一朵闲花飘摇摇风中似落非落,牵人心忽左忽右、忽上忽下…… 得雨不禁发了呆,“湘湘啊……”她是女人,也觉得不能久看郗屹湘。但就是忍不住。一眼接一眼看下去…居… “嗯?”屹湘头低下去,那颗蓝痣被遮住了。得雨眼睛这才得了闲。 “你母亲怎么能容得你一而再……”得雨停住。印象中屹湘那位资深外交官母亲,对屹湘要求之严格乃至苛刻。 “自甘堕落?”一针扎了指尖。初时屹湘并不觉得痛。但刺深,沿着那针痕,终凝成一颗绿豆大血珠子,她吮了一下。嘴里顿时溢满血腥味。按住伤口,等血凝固。 得雨叹了口气,好半晌才小声说:“我只觉得可惜。” “这次我若是过劳死,你再可惜不迟。”屹湘说。 “胡说。”苗得雨把针线递到屹湘手边去,“我不是来给你送午饭了?都是你爱吃……赭” “哎呀糟了!”屹湘忽然叫道。 苗得雨吓一跳,“姑奶奶,你千万别弄坏了……” 屹湘将针线往腕上一别,胡乱从自己包里掏摸着手机。 “得雨你有没有电话?”她看向苗得雨。 “你不会拨查号台?” “我英文不好不是?”屹湘瞪她。 得雨给她报出号码。屹湘忙拨过去,告诉餐厅说麻烦通知叶小姐,郗屹湘有急事不能赴约了十分抱歉…… 得雨趁她挂了电话,问:“谁约会,你这么紧张。” “我哪儿有紧张。”屹湘重拾起针线。 “还是有一点。”得雨微笑。 “我未来……嫂子。”屹湘说。不想让得雨猜。 “你哥终于要结婚了?”得雨拍手,“我还记得他样子……”得雨絮絮说起了往事。屹湘听着,只觉得那些,真是遥远,远到她几乎都已经忘记了…… …… 餐厅里满堂食客,却甚是安静,连音乐声都没有。 这点儿又让叶崇磬觉得格外满意些。他顶讨厌嘈杂。 他是到了哪里,都爱捧中餐场。见客户、约朋友,乐得图个熟悉自。纽约不难见中餐厅,却也再难得这样好,偏偏又是美国佬经营。这就不能不说人家功夫用到了实处,让他这个吃主儿也吃服了。 餐厅主人菲尔苏亚雷斯听说他来了,特地过来同他寒暄。 言情小说站——为您提供优质言情小说线阅读。 第二十六章 霁月光风的辉映 (十四) 叶崇磬笑,说他们沪上餐厅他常去。 菲尔微笑着说他有听分店经理提起,还得多谢叶先生捧场,强调了一下:“叶先生多给意见。” “菲尔,你会讲话。”是清脆女声,叶崇磬不用看也知道这是谁来了。他对翩然而至叶崇碧笑了下。菲尔侧身笑道:“叶小姐。”替叶崇碧移开座椅。 叶崇碧笑着坐下来。仍和菲尔讨论,说前天晚上蒸蛋卷,蛋皮还是老了一分,咬劲儿是够了,蛋鲜味却少了…… 叶崇磬却笑道:“十指不沾阳春水人,偏会从鸡蛋里往外挑骨头。” “幸亏如今我们这些人有个好名儿,‘美食家’。”崇碧也笑着说居。 菲尔听着这兄妹二人互相打趣,说他去忙些别,适时离开了。 “今儿不忙了?”叶崇磬将杂志推到一边,“约你,你推三阻四、支支吾吾,人家一句‘可以’你就立刻抽出午餐时间,还说这样话?” “什么啊,自己也忙要死,我有时间见你,你都未必有时间出来。而且你知道我讨厌跟谁谁谁秘书打交道,个个儿都有权利过滤电话,拽跟二五八万似,拿着鸡毛当令箭,比正主儿还大牌。”崇碧腮上梨涡微沉。 “强词夺理。” “本来就是嘛。”崇碧眼珠一转,语气缓和了一下。 叶崇磬打量着妹妹赭。 崇碧虽不是倾城佳人,但五官精致而落落大方,胜气度雍容。尤其是那对大大眼睛和红润嘴唇,让她脸显得明丽生动。所谓见之忘俗,便是这样一副模样了——和他不同,崇碧长像他们母亲。他们母亲总是有一股坚定沉着气质,只是崇碧,他这个哥哥面前,未免多几分外人面前未必肯露出来咄咄逼人。 叶崇磬告诉妹妹她要见那位有急事不能来了。 崇碧两道英气十足眉飘扬向上,拨电话回事务所去。 崇磬见她如此,索性招手叫侍应过来。崇碧只顾拨电话,他便做主点了餐。一时菜上了,崇磬催促她,她才放下电话,兀自心有不甘样子。 “我特地从高等法院赶过来呢。”她微微嘟了嘴巴。 “吃吧。”崇磬拿起筷子来,示意崇碧。他适应崇碧口味,给她点了清蒸石斑。“人家不来,咱们吃顿清净。” “是,这下可合了你心意。”崇碧打开餐巾,笑言。有点儿无可奈何。 “你打算什么时候回国?”叶崇磬问。他对见邱家人确实没有很大兴趣,但也不想直接承认。日后免不了成了姻亲,撇清都撇不了。 崇碧笑了下,“我以为,你开口就要问我,是不是真想清楚了。” “所以一直躲着不见我啊?”叶崇磬问。筷子尖儿戳到了葱油鸡上。 “哥,我做决定,从来没后悔过。” 叶崇磬忍了又忍,“碧儿,你要知道,即便你有那个能力复制母亲成功,他未必是那块复制父亲料。” “哥,”叶崇碧看着哥哥,“复制这个词,你用不恰当——我从未想过复制。他也绝不会。” 叶崇磬眉头微蹙。 崇碧筷子,伸向石斑头部,将紫苏叶子拨到一边,夹起了鱼眼睛,放到自己面前盘子里。 言情小说站为您提供优质言情小说线阅读。 第二十六章 霁月光风的辉映 (十五) 小燕文学xiayanenxe 她轻声淡语说:“就譬如说到吃鱼这回事,轮到他下箸,定是对准了鱼眼睛。非常文学可是他并不吃。哥,我要做,不是改变他习惯,也不问他为什么那么做——但假如他得到了一只,我会帮他拿到另一只。” 叶崇磬看着那鱼眼睛,忽然间胃口大失。 崇碧又笑起来,道:“你接下来别那么老土,劝我‘努力’爱上他哦。” 叶崇磬不言声。也没否认居。 “哥,我不需要‘努力’爱上他。我爱他。”叶崇碧微笑。石斑鲜嫩,入口即化。吃舒坦,赞不绝口之余,还不忘低头看表,“可惜湘湘不能来。” 崇磬模样淡淡。心想有什么可惜。不过如此看来,邱家兄妹竟是两个样子。潇潇那么周到通透人儿,妹子却是另一个模样。[非常文学]单单这不守约一点,就让人不舒服。难怪但凡提起来邱家孩子,都只说一个潇潇。 “你这几天休息不好吧?要不去我那儿,方便些。”崇碧问。哥哥对邱家人都颇多挑剔,她心里不免有些难受,但想想这是哥哥关心她缘故,也便释然。来日方长,总有一日,他会知道她没选错。 “习惯了。”崇磬说,“偏偏又赶上国内近事情多些。” “那你还住城外?”崇碧问。 叶崇磬“嗯”了一声。好像崇碧多此一问似赭。 “你不考虑把那间屋处理掉?何苦来……妈那天给我打电话又说起来。说你人回去了,心没回去。” 若纽约逗留超过三天,哥哥必然要去他郊外老房子住。不纽约时候,那房子便空着,只有两个工人打理。她早前也曾建议过他,若是实喜欢郊外幽静,换个处所也好,反正现世道不佳,很多上好房产放盘,想要什么样没有?他想都没想就给否了。 她大哥,唉…… 见叶崇磬只是不接茬,崇碧只好说:“我过几天用一下。离开前,有几个朋友一起聚一聚。” “让安排。” “好。,你也不带回去?”崇碧问。崇磬曾跟她说过,有阵子,他得床上才睡得着。 “不。前年亚宁来,说喜欢那款式,想要艘一样。图纸出来给我看,我瞧着不错,跟他一起另外订了。” “你们俩能看上同款东西,难得。”崇碧笑出来。 “你这是夸他,还是损我?”叶崇磬笑吟吟。 崇碧轻笑,摆手,“这时候也该交货了吧?” “前阵子交。我也只是用了一两次。东西,比不得顺手。” 崇碧笑笑。心里有点儿异样。,那岂是“顺手”而已? “我听说国内低空飞行限制要取消?” 崇磬点头,“你消息还挺。也是近才松动了些。你执照还没过期?” “早着呢。”崇碧笑着说,“我是担心你,总怕你玩游艇,万一哪天会游出去不回来。” “那我要是飞,也有可能飞上去不下来。”叶崇磬笑着,喝了口水。 言情小说站为您提供优质言情小说线阅读。 第二十六章 霁月光风的辉映 (十六) 小燕文学xiayanenxe 她想不到还有什么事情能破局。/非常文学/能想到方法也都用上了。 金戈替她捋了一下耳边发丝,说:“付英晨。” 芳菲猛一抬头,头顶正撞金戈下巴颏儿上,两人都吃痛,忽都笑出来。金戈笑着给芳菲揉着头顶,说:“这下撞可够瓷实。你这石头脑袋,硬啊。” 芳菲拨开他手,说:“别动手动脚,像什么样。” 金戈笑笑。 芳菲思绪回到刚才话题上,说:“付英晨么?我还真没往这儿想。” “这事儿我是这么看。付英晨本身是没有太大用处,不过你要知道她怎么会住禧邸。董哥又怎么会给那套房子。董哥做事儿还是可以,我都不知道他留了这么一手……叶哥也不知道什么时候看出来,搁这会儿说,掐时候还挺准。真是一盘棋看透了才支招儿啊。不过我估计,这事儿既然牵出付英晨来,他是能不掺和就不掺和,他们家自己那一局也够乱。磐哥也不是省油灯,这些枝节叶哥能省就省。”金戈慢悠悠说。 芳菲点着头,又摇头,眉头紧锁,说:“磐哥哪儿是他对手……我明白他意思了。这一招还真没想到。”她心里一阵烦乱。 “这一招险,你还是回去跟姥爷商议下。万一用不好,那可是……”他声音低下去。万一用不好,付英晨这步棋下错,那董家父子很可能就没有翻身机会了嗉。 芳菲没理会金戈。她看上去是定住了,脑子却飞转着。 金戈知道她想事儿,就坐着陪她想。 “叶哥什么时候说这话来着?”过了好久,芳菲才问。她眼直直盯着落地上团扇。扇上兰花细巧精致。 “就刚刚。”金戈说着,想了想,“他说约了你,我本来不想过来。人多还是招摇。想想还是来了。好多天没看见你,不放心。”他自顾自说着,也知道芳菲大概是一个字儿都没听进去。她脑筋现跟拧麻花儿似了吧?要不也不会两个人都靠这么近了,她一点儿防备都没有……他歪着头仔细看着芳菲眼睛。对着光线看,芳菲眼睛是褐色,深深琥珀色。他正看入神,冷不丁芳菲抖了下手腕子,看看时间几乎惊叫,说:“糟了,我忘了约了律师……你干嘛啊?”芳菲这才发现,两人仍然保持着那么一个暧昧姿势,脸便红了。 佟金戈也不说话,力将芳菲拥紧,芳菲脸是越来越红,他想他自己也是。因为脸上和身上温度都上升。 芳菲不敢动了暗。 “哦,有个东西要给你。”金戈像是忽然想起来。他这才松开手臂,口袋里掏着。 芳菲趁机往旁边撤了下身子,金戈看到,有些不满瞪了她一眼。她也不管,先把包背起来,皱着眉问:“什么东西啊?非得现给我吗?我着急走……马上到时间了……佟金戈?” 金戈被她催着,左摸右摸,身上所有口袋都摸遍了,仍然找不到自己要找东西,就有些发急。 芳菲就说:“我不等了,你这个……”她甩手要走,被金戈拉住手,有些懊恼劈头就骂,“我说你作死吧你还……” 眼前亮晶晶是一个镶了不大不小水滴型黄油钻戒指。 佟金戈轻吐了口气,说:“还好没丢。” “你什么意思?”芳菲怪声问。盯着戒指,戒指后面近咫尺佟金戈瘦瘦脸、大大眼反而有些模糊了。 “给你,拿着。”佟金戈把戒指往芳菲面前凑近了些。 芳菲差点儿给弄成斗鸡眼,急忙往后一退。金戈又及时把她拉回来,戒指便放了她手中。 “不是你上回说人那鸽子蛋什么忒俗忒扎眼,这样可以吧?” “我问你,你什么意思啊这是?”芳菲捏着钻戒。 “求婚。”佟金戈干脆说。 芳菲将戒指照准了金戈胸口掷过去,转身便走,说:“我没空跟你扯淡。” “又不是让你现就答应……你好歹收下先……”金戈看着芳菲那青灰色裙摆旋出来一朵大大好看花儿,弯身从地上捡戒指,嘴里还说:“你这什么脾气啊,真……”那朵青灰色花回到了他脚边,他停了停,慢慢直起身来。 芳菲眯着眼,深琥珀色眸子便藏了起来,她恶狠狠说:“你给我闭嘴。”说着,抬手将佟金戈领带扯住。佟金戈又要张口说话,芳菲嘴唇便印了他唇上……佟金戈手一松,戒指重掉地上。他正想得寸进尺,芳菲一把将他推远,说:“你再敢胡说八道,试试。求婚……亏你想出来。” 芳菲转了身,软底鞋踩到了什么,硌脚底板微疼。 唇上微疼,心里也微疼。 走到天井里时候她仰头看了看天,她以为这样眼睛里液体便不会落下来。可是一转眼,眼泪就滚下来了,说也奇怪,身上负重好像轻了好些似…… “吱”一声短促蝉鸣,从高高枝头落下来,庭院里片刻寂静之后,便是悠长蝉鸣声。 “今夏第一声蝉鸣。”邱亚非声音低沉。手里文件翻过一页,铅笔随手一勾。 “是啊。天儿要热喽。”郗广舒坐他身边,两人坐藤编沙发并排摆后廊下。她看着蜻蜓落初开荷花上……成群蜻蜓,轻盈飞着。天气有些闷热。她说:“要下雨了吧。” “嗯。”邱亚非点点头,“湘湘呢?” “后面给亚拉收拾屋子呢,说是老闻着屋里有股子霉味。老房子有时候就这点儿不好,时间久了不住人,返潮。入夏以来雨又多了些……亚拉总算要出院了。”郗广舒说着,听到有脚步声,转头看看,游廊头六角门内,邱亚非秘书来了。她提醒了下邱亚非,自己便说要到前面去看看湘湘收拾怎么样了。 邱亚非合上文件,说:“你等等,听听小李怎么说。” ———————————————— 亲爱大家: 这会儿了都得天亮看了。晚安。 言情小说站——为您提供优质言情小说线阅读。 第二十六章 霁月光风的辉映 (十七) 小燕文学xiayanenxe ()郗广舒坐回沙发上,微笑着朝被邱亚非称作小李事实上岁数已经不轻李少华点了点头。 邱亚非先将手边那两份文件整理了下,交到李少华手上去,说:“我想你也该过来了。”他说着站起来,廊下踱了几步,对着这一片碧澄澄水。 李少华细心查看着文件,简明扼要汇报着事情,说:“……车已经等外面了。今天会估计会开时间很长,刚刚外面遇到张医生,他让提醒您打针。” “不着急。”邱亚非背着手。清风吹过荷塘,阵阵清香扑鼻。“还有事嘛?没事你先去休息下。等我换换衣服就出门。” “还有,”李少华看着邱亚非活动着有些僵硬手臂,转头看着自己,眼神平和,不见一丝锋芒。他缓了缓才又开口道:“董其勇死了。嗉” 邱亚非手臂半空中稍稍停了下,像荷花上短暂停留蜻蜓似,非常轻、非常短暂,他接着便继续挥动着手臂,没有回身——而郗广舒则端坐沙发上,纹丝不动。虽然李少华正汇报事,不啻是给原本风平浪静池塘中丢了一块大石下去。 李少华继续说:“时间大概是两个小时前。是提讯时候,趁提讯人员不备,用钢笔刺穿喉管。非常,急救人员到达,已经来不及了……他自杀之前,承认了绝大部分罪行……”他说话比平时要慢上许多,仿佛要一个字一个字交代清楚。其实只有短短几段话而已,他却汇报出了一身透汗。而他面对这个沉稳背影主人,他叙述过程中,既没有明显反应,也没有打断他,没有提问。以至于他把该说都说完了之后,站那里有好久,觉得时间似乎停滞了。 此时竟一丝风都没有了。偏僻寂静小后花园里,就像是个密闭罐子,空气抽离了些,闷让人喘不过气来暗。 “知道了。”邱亚非终于说。他背着手握成拳又松开,反复几次,“我等下就来。” 李少华将文件夹拿好,转身走了。他脚步离开时候轻了些。郗广舒目送他离开,走到邱亚非身边去。两人并立池塘边,目光一同落面前这小小一片水域中。偶尔有枯黄柳叶打着旋儿垂直落荷叶上,再滚到水中去。 “你不是要去看湘湘?”邱亚非转头。妻子比他矮不了几分,因此她头上半白发便总满满看眼中。他有好久不曾仔细看过她,他想,她也是如此。 郗广舒脸上有薄薄汗,镜框滑下来,鼻梁都不堪重负了似。她托了下镜框,看着丈夫,问:“这就去吗?”她问是他要出门事。这些日子他太忙,像今天这样让他们静下来一起坐一坐、多说几句话机会极少。不过过了今天,也许会好一些。但她此时心情极为复杂,并没有半丝轻松——当她看着丈夫眼睛,她知道他也是如此。于是她像往常一样,从容不迫替他整理了一下衬衫衣领,说:“去吧。我去看看湘湘和多多。也许等下一起出门买点东西,如果天好话。” 邱亚非说:“你先去,我自己呆一会儿。” 郗广舒了解丈夫习惯。他每逢大事发生,总是喜欢独处。他需要绝对安静空间来思前想后。尤其眼下走到这一步,意料之中事情出现了,该怎么继续,他得思考。她脚步极轻,不想弄出杂乱声响来。即便是丈夫听不到。 “广舒。”邱亚非叫住走开妻子。 郗广舒已经走到了月洞门处,回头。 “湘湘如果问起来,照实告诉她。”邱亚非坐下去,人隐沙发里。 “好。”郗广舒穿过月洞门。走了一段不近小路,才绕到邱亚拉住后院。 院子里从东到西拉了几条绳索,晒着各种各样东西,下面撑着晾衣架上晾晒着被子,有厚厚冬被也有凉被。 郗广舒看看这天气,心想屹湘这个傻丫头,空气湿度这么大,难道她没留意到?她不禁叹了口气,随手翻着被子。正忙着,就听房门“嘭”一下被推开,一个灵巧小小身影从屋子里钻出来,刚跑出来便看到她,用清脆稚嫩声音叫她:“舅妈!” 郗广舒停下手。也已经听了很久这样叫她,总时不时她会有些失神,继而心跳便疼痛中会有瞬间停滞。她回过身来看着时候脸上已经挂了慈祥微笑,说:“你又乱跑。” 郗广舒握住他小手,一起往屋子里走,她轻声细语问:“湘湘呢?” “找万金油。”说。眼神里有一丝狡黠。郗广舒看到,点了一下他鼻尖儿。“她说家里有,可是翻不出来,自己着急呢。” 郗广舒无声笑着。找不到东西乱发急,还真是湘湘。 他们进了门,并不见屹湘。 郗广舒看看,问:“人呢?” 屋子里显得有些杂乱,屹湘正蹲地上,从一个取出来抽屉里翻检着东西,先听到母亲和说话,她抬起头来说:“这儿呢。”她说着扬了扬手里东西,是个红色小盒子。亮亮。 “真找到万金油了。”郗广舒微笑着。屹湘从纽约回来后这些天几乎吃住都医院,回家不过是洗澡换衣服,母女俩即使见面也是匆匆。也许下意识都回避见面。 “嗯。我就记得家里有。”屹湘仍蹲地上,对招招手。细细指甲将纽扣大小铁盒打开,清凉味道扑鼻而来。凑过去,伸出手指摁滑腻膏体上,热乎乎手指头很摁融了油膏。他嗅了嗅。屹湘说:“你试试……涂这里、这里……很清凉是不是?哎哟别弄到眼睛里……” 为您提供优质小说线阅读。 第二十七章 修竹风荷的屹立 (一) 小燕文学xiayanenxe ()董亚宁绘画功底真是好。笔调简约,却连维多利亚女王颊上阴影都刻画精细。他常想董亚宁其实很适合去做个画家。不过董亚宁却说过:做什么画家,清贫一世还等着高山流水遇知音这码子事,运气好了可能死后几十年会成名——到那时黄花菜都凉了,不如及时行乐。画画?高兴了给我公司项目画一笔假山画一笔小溪就是了…… 叶崇磬推开了一家门面窄小铺子。 进门已觉得比别家为幽暗些。又有好一会儿没有人出来招呼他。 他自管自踱着步子,打量店里陈设品。货架都是半人高低,绝大多数是精巧饰物。金丝编就首饰盒,珍珠宝石串成晚装包……有些年代并不算久远,上世纪初物事而已,带着那个时代特有文雅。 他站那里,看着一款镶有七八种宝石女士款烟盒。暖光下,烟盒上宝石散着柔和光,那烟盒像是蒙了一层彩色雾霭…… “有什么能帮你?”一个温柔而带着几丝倦怠声音出现他身后不远处。 叶崇磬回头。 浓重阴影里站着一位身量娇小女士,穿着闪光缎旗袍披着厚厚羊毛披肩。 叶崇磬微笑,客气说明来意,将手上那一张图纸递了上去。 老太太接过图,打量了几眼叶崇磬,说:“你好。嗉” 叶崇磬微笑。图纸上有几枚繁体字,是董亚宁极漂亮行草。他说:“您好。不知道您这儿有没有类似东西?” 老太太微笑,把挂颈间花镜戴上,说:“请随我来。” 叶崇磬随老太太移步走到一面依壁而设柜子前。他见面前这只柜子放古董店里真是少见,长宽高阔、和那一格一格小抽屉,分明是早前中药店药柜。他嗅了嗅,似乎真闻到一股草药香。 老太太说:“早前唐人街一家中药铺歇业,我瞧着这柜子材质好,便接了过来。” “金丝楠木。”叶崇磬看了看。此处光线暗些。但金丝楠那细腻纹理,柔润光泽,很好认。 老太太点头道:“难为当年漂洋过海带来。难为一心一意做足了药铺款儿。此地撑了这些年,也不易。”倒不曾惊叹叶崇磬只一眼便能辨出木材。古董商人,到底是见多识广——她拉开一个格子暗。 “段施清大夫?”叶崇磬问。 老太太笑笑,点头。 叶崇磬点头。回国几年,倒不知道段大夫中医诊所已经歇业了。 “有了!”老太太拿出一个小巧椭圆形胸针来,“瞧瞧可是这个?”说着走到店中央一张八仙桌改制展示台前,将胸针放了天鹅绒托盘上,移了灯来照着,并把那图纸展开来,铺旁边。 店门上迎客铃音清脆悦耳,应是又有客人进来了。 言情小说站为您提供优质言情小说线阅读。 <> 第二十七章 修竹风荷的屹立 (二) 小燕文学xiayanenxe 董亚宁绘画功底真是好。/非常文学/笔调简约,却连维多利亚女王颊上阴影都刻画精细。他常想董亚宁其实很适合去做个画家。不过董亚宁却说过:做什么画家,清贫一世还等着高山流水遇知音这码子事,运气好了可能死后几十年会成名——到那时黄花菜都凉了,不如及时行乐。画画?高兴了给我公司项目画一笔假山画一笔小溪就是了…… 叶崇磬推开了一家门面窄小铺子。 进门已觉得比别家为幽暗些。又有好一会儿没有人出来招呼他。 他自管自踱着步子,打量店里陈设品。货架都是半人高低,绝大多数是精巧饰物。金丝编就首饰盒,珍珠宝石串成晚装包……有些年代并不算久远,上世纪初物事而已,带着那个时代特有文雅。非常文学 他站那里,看着一款镶有七八种宝石女士款烟盒。暖光下,烟盒上宝石散着柔和光,那烟盒像是蒙了一层彩色雾霭…… “有什么能帮你?”一个温柔而带着几丝倦怠声音出现他身后不远处。 叶崇磬回头。 浓重阴影里站着一位身量娇小女士,穿着闪光缎旗袍披着厚厚羊毛披肩。 叶崇磬微笑,客气说明来意,将手上那一张图纸递了上去。 老太太接过图,打量了几眼叶崇磬,说:“你好。居” 叶崇磬微笑。图纸上有几枚繁体字,是董亚宁极漂亮行草。他说:“您好。不知道您这儿有没有类似东西?” 老太太微笑,把挂颈间花镜戴上,说:“请随我来。” 叶崇磬随老太太移步走到一面依壁而设柜子前。他见面前这只柜子放古董店里真是少见,长宽高阔、和那一格一格小抽屉,分明是早前中药店药柜。他嗅了嗅,似乎真闻到一股草药香。 老太太说:“早前唐人街一家中药铺歇业,我瞧着这柜子材质好,便接了过来。” “金丝楠木。”叶崇磬看了看。此处光线暗些。但金丝楠那细腻纹理,柔润光泽,很好认。 老太太点头道:“难为当年漂洋过海带来。难为一心一意做足了药铺款儿。此地撑了这些年,也不易。”倒不曾惊叹叶崇磬只一眼便能辨出木材。古董商人,到底是见多识广——她拉开一个格子赭。 “段施清大夫?”叶崇磬问。 老太太笑笑,点头。 叶崇磬点头。回国几年,倒不知道段大夫中医诊所已经歇业了。 “有了!”老太太拿出一个小巧椭圆形胸针来,“瞧瞧可是这个?”说着走到店中央一张八仙桌改制展示台前,将胸针放了天鹅绒托盘上,移了灯来照着,并把那图纸展开来,铺旁边。 店门上迎客铃音清脆悦耳,应是又有客人进来了。 言情小说站——为您提供优质言情小说线阅读。 第二十七章 修竹风荷的屹立 (三) 小燕文学xiayanenxe ()董亚宁绘画功底真是好。笔调简约,却连维多利亚女王颊上阴影都刻画精细。他常想董亚宁其实很适合去做个画家。不过董亚宁却说过:做什么画家,清贫一世还等着高山流水遇知音这码子事,运气好了可能死后几十年会成名——到那时黄花菜都凉了,不如及时行乐。画画?高兴了给我公司项目画一笔假山画一笔小溪就是了…… 叶崇磬推开了一家门面窄小铺子。 进门已觉得比别家为幽暗些。又有好一会儿没有人出来招呼他。 他自管自踱着步子,打量店里陈设品。货架都是半人高低,绝大多数是精巧饰物。金丝编就首饰盒,珍珠宝石串成晚装包……有些年代并不算久远,上世纪初物事而已,带着那个时代特有文雅。 他站那里,看着一款镶有七八种宝石女士款烟盒。暖光下,烟盒上宝石散着柔和光,那烟盒像是蒙了一层彩色雾霭…… “有什么能帮你?”一个温柔而带着几丝倦怠声音出现他身后不远处。 叶崇磬回头。 浓重阴影里站着一位身量娇小女士,穿着闪光缎旗袍披着厚厚羊毛披肩。 叶崇磬微笑,客气说明来意,将手上那一张图纸递了上去。 老太太接过图,打量了几眼叶崇磬,说:“你好。居” 叶崇磬微笑。图纸上有几枚繁体字,是董亚宁极漂亮行草。他说:“您好。不知道您这儿有没有类似东西?” 老太太微笑,把挂颈间花镜戴上,说:“请随我来。” 叶崇磬随老太太移步走到一面依壁而设柜子前。他见面前这只柜子放古董店里真是少见,长宽高阔、和那一格一格小抽屉,分明是早前中药店药柜。他嗅了嗅,似乎真闻到一股草药香。 老太太说:“早前唐人街一家中药铺歇业,我瞧着这柜子材质好,便接了过来。” “金丝楠木。”叶崇磬看了看。此处光线暗些。但金丝楠那细腻纹理,柔润光泽,很好认。 老太太点头道:“难为当年漂洋过海带来。难为一心一意做足了药铺款儿。此地撑了这些年,也不易。”倒不曾惊叹叶崇磬只一眼便能辨出木材。古董商人,到底是见多识广——她拉开一个格子赭。 “段施清大夫?”叶崇磬问。 老太太笑笑,点头。 叶崇磬点头。回国几年,倒不知道段大夫中医诊所已经歇业了。 “有了!”老太太拿出一个小巧椭圆形胸针来,“瞧瞧可是这个?”说着走到店中央一张八仙桌改制展示台前,将胸针放了天鹅绒托盘上,移了灯来照着,并把那图纸展开来,铺旁边。 店门上迎客铃音清脆悦耳,应是又有客人进来了。 言情小说站为您提供优质言情小说线阅读。 <> 第二十七章 修竹风荷的屹立 (四) 董亚宁绘画功底真是好。笔调简约,却连维多利亚女王颊上阴影都刻画精细。他常想董亚宁其实很适合去做个画家。不过董亚宁却说过:做什么画家,清贫一世还等着高山流水遇知音这码子事,运气好了可能死后几十年会成名——到那时黄花菜都凉了,不如及时行乐。画画?高兴了给我公司项目画一笔假山画一笔小溪就是了…… 叶崇磬推开了一家门面窄小铺子。 进门已觉得比别家为幽暗些。又有好一会儿没有人出来招呼他。 他自管自踱着步子,打量店里陈设品。货架都是半人高低,绝大多数是精巧饰物。金丝编就首饰盒,珍珠宝石串成晚装包……有些年代并不算久远,上世纪初物事而已,带着那个时代特有文雅。 他站那里,看着一款镶有七八种宝石女士款烟盒。暖光下,烟盒上宝石散着柔和光,那烟盒像是蒙了一层彩色雾霭…… “有什么能帮你?”一个温柔而带着几丝倦怠声音出现他身后不远处。 叶崇磬回头。 浓重阴影里站着一位身量娇小女士,穿着闪光缎旗袍披着厚厚羊毛披肩。 叶崇磬微笑,客气说明来意,将手上那一张图纸递了上去。 老太太接过图,打量了几眼叶崇磬,说:“你好。嗉” 叶崇磬微笑。图纸上有几枚繁体字,是董亚宁极漂亮行草。他说:“您好。不知道您这儿有没有类似东西?” 老太太微笑,把挂颈间花镜戴上,说:“请随我来。” 叶崇磬随老太太移步走到一面依壁而设柜子前。他见面前这只柜子放古董店里真是少见,长宽高阔、和那一格一格小抽屉,分明是早前中药店药柜。他嗅了嗅,似乎真闻到一股草药香。 老太太说:“早前唐人街一家中药铺歇业,我瞧着这柜子材质好,便接了过来。” “金丝楠木。”叶崇磬看了看。此处光线暗些。但金丝楠那细腻纹理,柔润光泽,很好认。 老太太点头道:“难为当年漂洋过海带来。难为一心一意做足了药铺款儿。此地撑了这些年,也不易。”倒不曾惊叹叶崇磬只一眼便能辨出木材。古董商人,到底是见多识广——她拉开一个格子暗。 “段施清大夫?”叶崇磬问。 老太太笑笑,点头。 叶崇磬点头。回国几年,倒不知道段大夫中医诊所已经歇业了。 “有了!”老太太拿出一个小巧椭圆形胸针来,“瞧瞧可是这个?”说着走到店中央一张八仙桌改制展示台前,将胸针放了天鹅绒托盘上,移了灯来照着,并把那图纸展开来,铺旁边。 店门上迎客铃音清脆悦耳,应是又有客人进来了。 言情小说站为您提供优质言情小说线阅读。 第二十七章 修竹风荷的屹立 (五) 小燕文学xiayanenxe 叶崇磬只管低头去看——精致牙雕,因为日久而有极细小裂纹,像小小细鳞,这是象牙制品不可避免岁月痕迹。feinetxe/紫金底托,因氧化而带着特有哑光效果。再被乌蓝天鹅绒衬托着,有一种美感。 美还其次,让叶崇磬满意,是眼下这款,连细节都与董亚宁要求没有明显出入。他顿时觉得今晚这趟来不虚此行…… “这种材质胸针寻常,不寻常是这雕刻技法。”忽有一股淡淡香气随着这轻缓话语飘然而至,倒似是把刚刚那药柜子中草药味道给携了过来似。叶崇磬微微侧了脸——站他身旁不远处女子,厚厚围脖一直遮到了鼻尖;她立于灯影之中,面目并不十分清楚,一对眸子闪闪烁烁,倒是清亮很……她不看叶崇磬,直视了店主,眉眼里是含了笑,问:“陈太,你又有压箱底好货要沽出了?” 叶崇磬收回目光。将胸针放托盘中。 陈太对那女子笑一笑嗉。 那女子口音带着英伦腔调,让人想起剑城秋季那满地黄叶。 “真好看——不如便宜了我……”她戴着薄薄棉手套,托了胸针手心。还似模似样,拿起了放大镜。 叶崇磬想,这位来,想必是老板熟客人。 “你喜欢,可以和这位先生商议。”陈太笑眯眯。 那女子只轻笑道:“这么说,我可就要横刀夺爱了。” 叶崇磬不动声色,心里多少有些不,因了她那句“横刀夺爱”暗。 他望住陈太,开口询价。他没有多少时间耗这里。既然寻到了,就一定要拿到。 陈太笑答:“我店里寻东西,那可要看缘分。” 叶崇磬眉头一舒,道:“头回见您这样卖家儿。” 陈太微笑,“先生贵姓?” “免贵姓叶。” “叶先生,古玩是有灵魂。不该你,你带不走。” 店里静静。 一声轻笑划破这沉静。 “瞧你们顾左右言其他,”站二人中间女子恰此时把胸针放回了托盘上,轻声说:“苏富比有一季专拍维多利亚时代小饰品,有一款相似胸针,成交价格是七万三千美元。” “那是,”叶崇磬看她,“哪一年?”他淡声而问。 那女子拇指手机屏上上划了几下,图片导出来,手机托掌上,给叶崇磬看,“这儿呢……是年月。要说到品相,眼下这个虽尺寸略小,但雕工好些呢。” 那药香飘过来,浓浓淡淡。 叶崇磬略沉吟片刻,转脸对着陈太,报了一个数字。 那女子摊了一下手,将黑莓手机放回口袋里,双手也插外套口袋中,悠闲晃着身子,“算你识货。”下巴埋进围脖深处,只留了大大眼睛外面。 叶崇磬只等陈太回话。 言情小说站——为您提供优质言情小说线阅读。 第二十七章 修竹风荷的屹立 (六) 董亚宁绘画功底真是好。笔调简约,却连维多利亚女王颊上阴影都刻画精细。他常想董亚宁其实很适合去做个画家。不过董亚宁却说过:做什么画家,清贫一世还等着高山流水遇知音这码子事,运气好了可能死后几十年会成名——到那时黄花菜都凉了,不如及时行乐。画画?高兴了给我公司项目画一笔假山画一笔小溪就是了…… 叶崇磬推开了一家门面窄小铺子。 进门已觉得比别家为幽暗些。又有好一会儿没有人出来招呼他。 他自管自踱着步子,打量店里陈设品。货架都是半人高低,绝大多数是精巧饰物。金丝编就首饰盒,珍珠宝石串成晚装包……有些年代并不算久远,上世纪初物事而已,带着那个时代特有文雅。 他站那里,看着一款镶有七八种宝石女士款烟盒。暖光下,烟盒上宝石散着柔和光,那烟盒像是蒙了一层彩色雾霭…… “有什么能帮你?”一个温柔而带着几丝倦怠声音出现他身后不远处。 叶崇磬回头。 浓重阴影里站着一位身量娇小女士,穿着闪光缎旗袍披着厚厚羊毛披肩。 叶崇磬微笑,客气说明来意,将手上那一张图纸递了上去。 老太太接过图,打量了几眼叶崇磬,说:“你好。居” 叶崇磬微笑。图纸上有几枚繁体字,是董亚宁极漂亮行草。他说:“您好。不知道您这儿有没有类似东西?” 老太太微笑,把挂颈间花镜戴上,说:“请随我来。” 叶崇磬随老太太移步走到一面依壁而设柜子前。他见面前这只柜子放古董店里真是少见,长宽高阔、和那一格一格小抽屉,分明是早前中药店药柜。他嗅了嗅,似乎真闻到一股草药香。 老太太说:“早前唐人街一家中药铺歇业,我瞧着这柜子材质好,便接了过来。” “金丝楠木。”叶崇磬看了看。此处光线暗些。但金丝楠那细腻纹理,柔润光泽,很好认。 老太太点头道:“难为当年漂洋过海带来。难为一心一意做足了药铺款儿。此地撑了这些年,也不易。”倒不曾惊叹叶崇磬只一眼便能辨出木材。古董商人,到底是见多识广——她拉开一个格子赭。 “段施清大夫?”叶崇磬问。 老太太笑笑,点头。 叶崇磬点头。回国几年,倒不知道段大夫中医诊所已经歇业了。 “有了!”老太太拿出一个小巧椭圆形胸针来,“瞧瞧可是这个?”说着走到店中央一张八仙桌改制展示台前,将胸针放了天鹅绒托盘上,移了灯来照着,并把那图纸展开来,铺旁边。 店门上迎客铃音清脆悦耳,应是又有客人进来了。 言情小说站提供优质言情小说线阅读。 第二十七章 修竹风荷的屹立 (七) 董亚宁绘画功底真是好。/非常文学/笔调简约,却连维多利亚女王颊上阴影都刻画精细。他常想董亚宁其实很适合去做个画家。不过董亚宁却说过:做什么画家,清贫一世还等着高山流水遇知音这码子事,运气好了可能死后几十年会成名——到那时黄花菜都凉了,不如及时行乐。画画?高兴了给我公司项目画一笔假山画一笔小溪就是了…… 叶崇磬推开了一家门面窄小铺子。 进门已觉得比别家为幽暗些。又有好一会儿没有人出来招呼他。 他自管自踱着步子,打量店里陈设品。货架都是半人高低,绝大多数是精巧饰物。金丝编就首饰盒,珍珠宝石串成晚装包……有些年代并不算久远,上世纪初物事而已,带着那个时代特有文雅。非常文学 他站那里,看着一款镶有七八种宝石女士款烟盒。暖光下,烟盒上宝石散着柔和光,那烟盒像是蒙了一层彩色雾霭…… “有什么能帮你?”一个温柔而带着几丝倦怠声音出现他身后不远处。 叶崇磬回头。 浓重阴影里站着一位身量娇小女士,穿着闪光缎旗袍披着厚厚羊毛披肩。 叶崇磬微笑,客气说明来意,将手上那一张图纸递了上去。 老太太接过图,打量了几眼叶崇磬,说:“你好。居” 叶崇磬微笑。图纸上有几枚繁体字,是董亚宁极漂亮行草。他说:“您好。不知道您这儿有没有类似东西?” 老太太微笑,把挂颈间花镜戴上,说:“请随我来。” 叶崇磬随老太太移步走到一面依壁而设柜子前。他见面前这只柜子放古董店里真是少见,长宽高阔、和那一格一格小抽屉,分明是早前中药店药柜。他嗅了嗅,似乎真闻到一股草药香。 老太太说:“早前唐人街一家中药铺歇业,我瞧着这柜子材质好,便接了过来。” “金丝楠木。”叶崇磬看了看。此处光线暗些。但金丝楠那细腻纹理,柔润光泽,很好认。 老太太点头道:“难为当年漂洋过海带来。难为一心一意做足了药铺款儿。此地撑了这些年,也不易。”倒不曾惊叹叶崇磬只一眼便能辨出木材。古董商人,到底是见多识广——她拉开一个格子赭。 “段施清大夫?”叶崇磬问。 老太太笑笑,点头。 叶崇磬点头。回国几年,倒不知道段大夫中医诊所已经歇业了。 “有了!”老太太拿出一个小巧椭圆形胸针来,“瞧瞧可是这个?”说着走到店中央一张八仙桌改制展示台前,将胸针放了天鹅绒托盘上,移了灯来照着,并把那图纸展开来,铺旁边。 店门上迎客铃音清脆悦耳,应是又有客人进来了。 言情小说站——。 第二十七章 修竹风荷的屹立 (八) ()董亚宁绘画功底真是好。yeD笔调简约,却连维多利亚女王颊上阴影都刻画精细。他常想董亚宁其实很适合去做个画家。不过董亚宁却说过:做什么画家,清贫一世还等着高山流水遇知音这码子事,运气好了可能死后几十年会成名——到那时黄花菜都凉了,不如及时行乐。画画?高兴了给我公司项目画一笔假山画一笔小溪就是了…… 叶崇磬推开了一家门面窄小铺子。 进门已觉得比别家为幽暗些。又有好一会儿没有人出来招呼他。 他自管自踱着步子,打量店里陈设品。货架都是半人高低,绝大多数是精巧饰物。金丝编就首饰盒,珍珠宝石串成晚装包……有些年代并不算久远,上世纪初物事而已,带着那个时代特有文雅。yeD 他站那里,看着一款镶有七八种宝石女士款烟盒。暖光下,烟盒上宝石散着柔和光,那烟盒像是蒙了一层彩色雾霭…… “有什么能帮你?”一个温柔而带着几丝倦怠声音出现他身后不远处。 叶崇磬回头。 浓重阴影里站着一位身量娇小女士,穿着闪光缎旗袍披着厚厚羊毛披肩。 叶崇磬微笑,客气说明来意,将手上那一张图纸递了上去。 老太太接过图,打量了几眼叶崇磬,说:“你好。居” 叶崇磬微笑。图纸上有几枚繁体字,是董亚宁极漂亮行草。他说:“您好。不知道您这儿有没有类似东西?” 老太太微笑,把挂颈间花镜戴上,说:“请随我来。” 叶崇磬随老太太移步走到一面依壁而设柜子前。他见面前这只柜子放古董店里真是少见,长宽高阔、和那一格一格小抽屉,分明是早前中药店药柜。他嗅了嗅,似乎真闻到一股草药香。 老太太说:“早前唐人街一家中药铺歇业,我瞧着这柜子材质好,便接了过来。” “金丝楠木。”叶崇磬看了看。此处光线暗些。但金丝楠那细腻纹理,柔润光泽,很好认。 老太太点头道:“难为当年漂洋过海带来。难为一心一意做足了药铺款儿。此地撑了这些年,也不易。”倒不曾惊叹叶崇磬只一眼便能辨出木材。古董商人,到底是见多识广——她拉开一个格子赭。 “段施清大夫?”叶崇磬问。 老太太笑笑,点头。 叶崇磬点头。回国几年,倒不知道段大夫中医诊所已经歇业了。 “有了!”老太太拿出一个小巧椭圆形胸针来,“瞧瞧可是这个?”说着走到店中央一张八仙桌改制展示台前,将胸针放了天鹅绒托盘上,移了灯来照着,并把那图纸展开来,铺旁边。 店门上迎客铃音清脆悦耳,应是又有客人进来了。 提供优质言情小说线阅读。 第二十七章 修竹风荷的屹立 (九) ()陈太笑了,“这回是真有事?” 屹湘双手一合,“公司有急事叫我回去。” “去。”陈太毫不犹豫。 “可是……”她满脸抱歉。 “舍不得那臭豆腐?我会嘱咐打包。”陈太开着玩笑,“公事要紧。我回家等你宵夜。” 屹湘抓起自己背包,从包里拿出一个细纹纸包给陈太,“生日乐。”她停了一下,手扶陈太肩膀上,面颊贴了一下陈太那微凉面。 陈太笑着说谢谢,“不要太晚回家。居” 屹湘摇了摇包上钥匙袋,匆匆走了。 陈太听到屹湘“噔噔噔”下楼同时电话又响,于是屹湘用“很凶”声音讲:“我赶回去了!”脚步声渐渐远了。 她笑了,接着又叹口气,打开礼物。是一幅肖像画。画中正是她本人。 她把油画摆了一边,歪着头看着——忽然意识到自己现姿势,就是画中样子,便无声笑了。 屹湘这个孩子,是她奇遇吧…… 郗屹湘从汤记出来,一路小跑到了大道上,招手拦车,好久才有空驶车子经过肯搭载她赭。 她钻进车子报上地址,司机从后视镜里看了她一眼。 屹湘转开了脸。 车窗外是流光溢彩街道。 她看着窗外掠过建筑——这个她已经生活了几年城市,仍每看一眼都好像是…… 她瞄一眼腕表。 从到公司所中城,还有相当一段距离。 她听到司机小声问:“小姐,你工作?” 后视镜里,司机年轻脸上笑容略带羞涩。 “我想问……今年‘五月娘日’还会不会有?上有人说,如今经济坏,会取消这项活动。” 屹湘供职是靠高级礼服定制起家,为著名就是婚纱。公司成立以来一直有一个传统,便是五月里后一个周日,开放位于麦迪逊大道上独立婚纱店,出售部分婚纱低至一折。昂贵婚纱一年中只有这一天会有一个相对亲民价格,这令成千上万年轻女子趋之若鹜。 “五月娘日”,是一个节日。 “我没有听说这个消息。”屹湘说。想一想,又补了一句,“经济再坏,该结婚人,总要结婚。” 只要有婚礼,就必然有婚纱市场。 “那就太棒了!”司机笑起来,“我未婚妻从圣诞节开始就盼望这一天。”他语气是那么乐,让人不由自主受到感染。 “我们会六月举行婚礼。”他接着说。 屹湘想,拥有一件白纱,那通常并不仅仅意味着拥有一件衣服,无论它价值几何、又被什么身份地位娘穿着,都将开启一段生活……就像眼下这名活准郎就正描述婚礼:俏丽娘,夏威夷沙滩,美味食物,可爱亲友……当然还有想象中那一袭像幸运物一样婚纱穿娘身上——如果没有这件期冀中婚纱,婚礼将会怎样? 屹湘没有打断他喋喋不休。 言情小说站——为您提供优质言情小说线阅读。 <> 第二十七章 修竹风荷的屹立 (十) 董亚宁绘画功底真是好。笔调简约,却连维多利亚女王颊上阴影都刻画精细。他常想董亚宁其实很适合去做个画家。不过董亚宁却说过:做什么画家,清贫一世还等着高山流水遇知音这码子事,运气好了可能死后几十年会成名——到那时黄花菜都凉了,不如及时行乐。画画?高兴了给我公司项目画一笔假山画一笔小溪就是了…… 叶崇磬推开了一家门面窄小铺子。 进门已觉得比别家为幽暗些。又有好一会儿没有人出来招呼他。 他自管自踱着步子,打量店里陈设品。货架都是半人高低,绝大多数是精巧饰物。金丝编就首饰盒,珍珠宝石串成晚装包……有些年代并不算久远,上世纪初物事而已,带着那个时代特有文雅。 他站那里,看着一款镶有七八种宝石女士款烟盒。暖光下,烟盒上宝石散着柔和光,那烟盒像是蒙了一层彩色雾霭…… “有什么能帮你?”一个温柔而带着几丝倦怠声音出现他身后不远处。 叶崇磬回头。 浓重阴影里站着一位身量娇小女士,穿着闪光缎旗袍披着厚厚羊毛披肩。 叶崇磬微笑,客气说明来意,将手上那一张图纸递了上去。 老太太接过图,打量了几眼叶崇磬,说:“你好。嗉” 叶崇磬微笑。图纸上有几枚繁体字,是董亚宁极漂亮行草。他说:“您好。不知道您这儿有没有类似东西?” 老太太微笑,把挂颈间花镜戴上,说:“请随我来。” 叶崇磬随老太太移步走到一面依壁而设柜子前。他见面前这只柜子放古董店里真是少见,长宽高阔、和那一格一格小抽屉,分明是早前中药店药柜。他嗅了嗅,似乎真闻到一股草药香。 老太太说:“早前唐人街一家中药铺歇业,我瞧着这柜子材质好,便接了过来。” “金丝楠木。”叶崇磬看了看。此处光线暗些。但金丝楠那细腻纹理,柔润光泽,很好认。 老太太点头道:“难为当年漂洋过海带来。难为一心一意做足了药铺款儿。此地撑了这些年,也不易。”倒不曾惊叹叶崇磬只一眼便能辨出木材。古董商人,到底是见多识广——她拉开一个格子暗。 “段施清大夫?”叶崇磬问。 老太太笑笑,点头。 叶崇磬点头。回国几年,倒不知道段大夫中医诊所已经歇业了。 “有了!”老太太拿出一个小巧椭圆形胸针来,“瞧瞧可是这个?”说着走到店中央一张八仙桌改制展示台前,将胸针放了天鹅绒托盘上,移了灯来照着,并把那图纸展开来,铺旁边。 店门上迎客铃音清脆悦耳,应是又有客人进来了。 言情小说站。 第二十七章 修竹风荷的屹立 (十一) 董亚宁绘画功底真是好。////笔调简约,却连维多利亚女王颊上阴影都刻画精细。他常想董亚宁其实很适合去做个画家。不过董亚宁却说过:做什么画家,清贫一世还等着高山流水遇知音这码子事,运气好了可能死后几十年会成名——到那时黄花菜都凉了,不如及时行乐。画画?高兴了给我公司项目画一笔假山画一笔小溪就是了…… 叶崇磬推开了一家门面窄小铺子。 进门已觉得比别家为幽暗些。又有好一会儿没有人出来招呼他。 他自管自踱着步子,打量店里陈设品。货架都是半人高低,绝大多数是精巧饰物。金丝编就首饰盒,珍珠宝石串成晚装包……有些年代并不算久远,上世纪初物事而已,带着那个时代特有文雅。非常文学 他站那里,看着一款镶有七八种宝石女士款烟盒。暖光下,烟盒上宝石散着柔和光,那烟盒像是蒙了一层彩色雾霭…… “有什么能帮你?”一个温柔而带着几丝倦怠声音出现他身后不远处。 叶崇磬回头。 浓重阴影里站着一位身量娇小女士,穿着闪光缎旗袍披着厚厚羊毛披肩。 叶崇磬微笑,客气说明来意,将手上那一张图纸递了上去。 老太太接过图,打量了几眼叶崇磬,说:“你好。嗉” 叶崇磬微笑。图纸上有几枚繁体字,是董亚宁极漂亮行草。他说:“您好。不知道您这儿有没有类似东西?” 老太太微笑,把挂颈间花镜戴上,说:“请随我来。” 叶崇磬随老太太移步走到一面依壁而设柜子前。他见面前这只柜子放古董店里真是少见,长宽高阔、和那一格一格小抽屉,分明是早前中药店药柜。他嗅了嗅,似乎真闻到一股草药香。 老太太说:“早前唐人街一家中药铺歇业,我瞧着这柜子材质好,便接了过来。” “金丝楠木。”叶崇磬看了看。此处光线暗些。但金丝楠那细腻纹理,柔润光泽,很好认。 老太太点头道:“难为当年漂洋过海带来。难为一心一意做足了药铺款儿。此地撑了这些年,也不易。”倒不曾惊叹叶崇磬只一眼便能辨出木材。古董商人,到底是见多识广——她拉开一个格子暗。 “段施清大夫?”叶崇磬问。 老太太笑笑,点头。 叶崇磬点头。回国几年,倒不知道段大夫中医诊所已经歇业了。 “有了!”老太太拿出一个小巧椭圆形胸针来,“瞧瞧可是这个?”说着走到店中央一张八仙桌改制展示台前,将胸针放了天鹅绒托盘上,移了灯来照着,并把那图纸展开来,铺旁边。 店门上迎客铃音清脆悦耳,应是又有客人进来了。 言情小说站提供优质言情小说线阅读。 第二十七章 修竹风荷的屹立 (十二) 说这句话是汪陶生。 屹湘转向她。 “,这是决定,你只需要执行。你还有,”汪陶生抬了下手腕,对着屹湘方向,“不到小时时间。居” “。”也转过身。 只见汪陶生挥了下手。 “就这么定了。”她从办公桌后走出来。只有几步,已经来到屹湘面前。“,我想有句老话你一定听过,叫做‘特事特办’。” 汪陶生字字咬清楚。 屹湘下意识挺直了后背。 “不管你用什么样办法,我只要一个结果,那就是‘桂冠’必须如期出现台上。明白?赭” 汪陶生略带沙哑嗓音,很有力量。而她犀利目光,一直停屹湘脸上,同样也很有力量。就这样压力之下,屹湘点了点头。 “看你了。”汪陶生这才低声跟交谈几句,带着随行人员出了办公室。 像一阵烈风。 屹湘看向。 “抓紧时间去做。也准备好你设计替补出场。” 屹湘微皱眉头。刚刚明明说,她一定要“桂冠”出现台上——这是跟老板唱反调嘛? “你也知道这几年设计一直是公司发布会压轴大戏。而年中高级成衣定制季,她小组也举足轻重。”坐下来。 “是。”屹湘只应声。 “当然是当下好。但同时我希望给别人多机会。”看屹湘。 “是。” “好。”屹湘刚要转身,又叫住了她。 “,”深蓝色眼睛此时看起来颜色深,“我对你有信心。” 屹湘一句“谢谢”不知道该不该出口。 “还这儿发愣?你还有多少时间?”大声。 屹湘退出来,正把咖啡端来,她接过来。 屹湘尴尬看了一眼。 他入行周年上,汪陶生致辞时说过,是能得到好礼物,是殿堂级,对来说,是不可替代。 是,是传奇皇冠上蓝宝石。汪陶生落魄时候给他机会,并且二十五年中,始终相信;而对她回报,就是忠诚,还有年复一年辉煌业绩。 但是这两年公司派系斗争越来越激烈。与汪陶生妹妹几乎水火不容…… 屹湘接住,急匆匆走了。 言情小说站——。 第二十七章 修竹风荷的屹立 (十三) 此时郗屹湘正按电梯键。 走廊空阔,显得她越加纤小而柔弱,也就微不足道。 …… 屹湘回去拿了自己工具箱直奔第五街中心大厦。这里不但有衣仓,还有北美大精品店,而两天后年秋冬时装发布会,也会这里会场内举行。负责布展,则是她老同学,苗得雨居。 从公司赶过来,不过五六分钟,得雨却已经打过两个电话来催她。还告诉她要走后门。 “我干嘛要走后门?”她下车,不耐烦问。 $5F97$96e8$8BF4$6B63$95e8$679$4eBA$793A$5A1$32$793A$5A1$7684$7eC4$7eC7$85$662F$5317$7F8e$679$54D$7684$4FDD$62A4$52A8$7269$6781$7AeF$526$5B5$32$8FD9$4e24$5929$6211$4eeC$679$4e24$5BB6$5e97$5DF2$7eCF$88AB$6CFC$4e86$884$6D46……$5C79$6e58$542C$523$8FD9$91CC$4FBF$679C$65AD$7eD5$953$FFC$5F8$5927$53A6$54e$95e8$65B9$5411$53BB$4e86$32$4e$8FB9$8D7$FFC$4eCD$969$7eA6$542C$523$55A7$95F9$7684$4eBA$58F$FFC$8FD9$793A$5A1$7684$89C4$6A21$6F3$5FC5$4eD$5CF$32$6BCF$5F53$79CB$51AC$5B63$8282$65F6$88C5$53D1$5e3$4F1A$8FDB$884C$7684$65F6$519$FFC$53CD$5BF9$4F7F$7528$52A8$7269$76Ae$6BDB$7684$793A$5A1$85$63B$8981$5728$544$5927$65F6$88C5$54C1$724C$516C$53F8$524D$96C6$4F1A……$6B64$65F6$54e$95e8$4e5F$679$5CF$89C4$6A21$4eBA$5728$85A$96C6$32 “湘湘!” 屹湘一看,得雨果然亲自出来接她了。[非常文学]见到她,冲出人群,也不管她浑身湿漉漉,就给了她一个大大拥抱,拖着她走穿过人群,进了大厦。 “状况很坏吗?”一入电梯,屹湘问赭。 苗得雨摇头,只说:“你见了就知道。” 两人说着话,电梯一路上行,没有停。 正七号仓库外面等候着另外几位同事。 待得雨发话,他们分别用自己掌握密钥来开库门。一共四道程序,苗得雨是第二个输入密钥。但进门时候,他们让得雨先进,得雨却郑重地请屹湘走前面。 照规矩,即将要展出服装必须运送到指定仓库中保存起来。正式展出之前,只有少数几个人能接触到这些服装。按说自己安保系统相当够级数,只可惜这次出事“桂冠”特别不走运,是机场交接时候出纰漏。 仓库很阔大,充满了衣仓特有味道,浓郁、 屹湘来不及想太多,直接面对了被放置仓库中央那件礼服。 这无疑是件极漂亮裙子。 $957F$957F$7eB1$88D9$FFC$5982$4e91$4F3C$96Fe$FFC$51e$4e4e$8981$817e$4e86$8D77$6765$4F3C$7684$FF1B$4eCe$8F8$7eBF$5F8$4eB$FFC$4e$5C42$7CBe$7F8e$7684$857e$4e1D$7F69$774$9A3$4e91$96Fe$FFC$5CF$662F$5F2$5F$53CC$624B$6367$4F4F$4e86$4e91……$5C79$6e58$7eD5$774$7eB1$88D9$54e$65B9$214$214$54e$817$594$5782$4eB$4e$7C7$857e$4e1D$88AB$751F$751F$626F$65AD$FFC$957F$8FBe$5341$51e$7C73$7684$857e$4e1D$FFC$4e71$621$4e$7A9D$32$539F$5148$5CF$661F$661F$6D12$5728$591C$7A7A$4eA$4F3C$7684$7B9$7B9$788e$94BB$FFC$65e$5F71$65e$8e2A$32 她小心翼翼将蕾丝托手上。 “怎么样?”得雨忧心忡忡问。 $5C79$6e58$6447$4e86$4eB$5934$FFC$8BF4$FF1A$21C$6765$4eD$53CA$7684……$8FD9$79CD$624B$5De5$857e$4e1D$FFC$5355$5355$9489$7F$5DF2$7eCF$5F88$9eBB$7e6$32$95ee$9898$662F$73B$5728$8FD8$8981$8981$91CD$65B$7F16$FF1$5C31$8FD9$79CD$7528$91CF$FFC$81F3$5C11$5F97$63D$524D$4e$5e74$5F$59CB$51C6$597$FFC$73B$5728$976$6211$4e$4e2A$4eBA$6839$672C$4eD$621$32$21D “那你要怎么办?” “没办法。” 言情小说站——。 第二十七章 修竹风荷的屹立 (十四) ()董亚宁绘画功底真是好。笔调简约,却连维多利亚女王颊上阴影都刻画精细。他常想董亚宁其实很适合去做个画家。不过董亚宁却说过:做什么画家,清贫一世还等着高山流水遇知音这码子事,运气好了可能死后几十年会成名——到那时黄花菜都凉了,不如及时行乐。画画?高兴了给我公司项目画一笔假山画一笔小溪就是了…… 叶崇磬推开了一家门面窄小铺子。 进门已觉得比别家为幽暗些。又有好一会儿没有人出来招呼他。 他自管自踱着步子,打量店里陈设品。货架都是半人高低,绝大多数是精巧饰物。金丝编就首饰盒,珍珠宝石串成晚装包……有些年代并不算久远,上世纪初物事而已,带着那个时代特有文雅。 他站那里,看着一款镶有七八种宝石女士款烟盒。暖光下,烟盒上宝石散着柔和光,那烟盒像是蒙了一层彩色雾霭…… “有什么能帮你?”一个温柔而带着几丝倦怠声音出现他身后不远处。 叶崇磬回头。 浓重阴影里站着一位身量娇小女士,穿着闪光缎旗袍披着厚厚羊毛披肩。 叶崇磬微笑,客气说明来意,将手上那一张图纸递了上去。 老太太接过图,打量了几眼叶崇磬,说:“你好。居” 叶崇磬微笑。图纸上有几枚繁体字,是董亚宁极漂亮行草。他说:“您好。不知道您这儿有没有类似东西?” 老太太微笑,把挂颈间花镜戴上,说:“请随我来。” 叶崇磬随老太太移步走到一面依壁而设柜子前。他见面前这只柜子放古董店里真是少见,长宽高阔、和那一格一格小抽屉,分明是早前中药店药柜。他嗅了嗅,似乎真闻到一股草药香。 老太太说:“早前唐人街一家中药铺歇业,我瞧着这柜子材质好,便接了过来。” “金丝楠木。”叶崇磬看了看。此处光线暗些。但金丝楠那细腻纹理,柔润光泽,很好认。 老太太点头道:“难为当年漂洋过海带来。难为一心一意做足了药铺款儿。此地撑了这些年,也不易。”倒不曾惊叹叶崇磬只一眼便能辨出木材。古董商人,到底是见多识广——她拉开一个格子赭。 “段施清大夫?”叶崇磬问。 老太太笑笑,点头。 叶崇磬点头。回国几年,倒不知道段大夫中医诊所已经歇业了。 “有了!”老太太拿出一个小巧椭圆形胸针来,“瞧瞧可是这个?”说着走到店中央一张八仙桌改制展示台前,将胸针放了天鹅绒托盘上,移了灯来照着,并把那图纸展开来,铺旁边。 店门上迎客铃音清脆悦耳,应是又有客人进来了。 言情小说站为您提供优质言情小说线阅读。 <> 第二十七章 修竹风荷的屹立 (十五) 董亚宁绘画功底真是好。[非常文学]笔调简约,却连维多利亚女王颊上阴影都刻画精细。他常想董亚宁其实很适合去做个画家。不过董亚宁却说过:做什么画家,清贫一世还等着高山流水遇知音这码子事,运气好了可能死后几十年会成名——到那时黄花菜都凉了,不如及时行乐。画画?高兴了给我公司项目画一笔假山画一笔小溪就是了…… 叶崇磬推开了一家门面窄小铺子。 进门已觉得比别家为幽暗些。又有好一会儿没有人出来招呼他。 他自管自踱着步子,打量店里陈设品。货架都是半人高低,绝大多数是精巧饰物。金丝编就首饰盒,珍珠宝石串成晚装包……有些年代并不算久远,上世纪初物事而已,带着那个时代特有文雅。//// 他站那里,看着一款镶有七八种宝石女士款烟盒。暖光下,烟盒上宝石散着柔和光,那烟盒像是蒙了一层彩色雾霭…… “有什么能帮你?”一个温柔而带着几丝倦怠声音出现他身后不远处。 叶崇磬回头。 浓重阴影里站着一位身量娇小女士,穿着闪光缎旗袍披着厚厚羊毛披肩。 叶崇磬微笑,客气说明来意,将手上那一张图纸递了上去。 老太太接过图,打量了几眼叶崇磬,说:“你好。嗉” 叶崇磬微笑。图纸上有几枚繁体字,是董亚宁极漂亮行草。他说:“您好。不知道您这儿有没有类似东西?” 老太太微笑,把挂颈间花镜戴上,说:“请随我来。” 叶崇磬随老太太移步走到一面依壁而设柜子前。他见面前这只柜子放古董店里真是少见,长宽高阔、和那一格一格小抽屉,分明是早前中药店药柜。他嗅了嗅,似乎真闻到一股草药香。 老太太说:“早前唐人街一家中药铺歇业,我瞧着这柜子材质好,便接了过来。” “金丝楠木。”叶崇磬看了看。此处光线暗些。但金丝楠那细腻纹理,柔润光泽,很好认。 老太太点头道:“难为当年漂洋过海带来。难为一心一意做足了药铺款儿。此地撑了这些年,也不易。”倒不曾惊叹叶崇磬只一眼便能辨出木材。古董商人,到底是见多识广——她拉开一个格子暗。 “段施清大夫?”叶崇磬问。 老太太笑笑,点头。 叶崇磬点头。回国几年,倒不知道段大夫中医诊所已经歇业了。 “有了!”老太太拿出一个小巧椭圆形胸针来,“瞧瞧可是这个?”说着走到店中央一张八仙桌改制展示台前,将胸针放了天鹅绒托盘上,移了灯来照着,并把那图纸展开来,铺旁边。 店门上迎客铃音清脆悦耳,应是又有客人进来了。 言情小说站提供优质言情小说线阅读。 第二十七章 修竹风荷的屹立 (十六) 董亚宁绘画功底真是好。笔调简约,却连维多利亚女王颊上阴影都刻画精细。他常想董亚宁其实很适合去做个画家。不过董亚宁却说过:做什么画家,清贫一世还等着高山流水遇知音这码子事,运气好了可能死后几十年会成名——到那时黄花菜都凉了,不如及时行乐。画画?高兴了给我公司项目画一笔假山画一笔小溪就是了…… 叶崇磬推开了一家门面窄小铺子。 进门已觉得比别家为幽暗些。又有好一会儿没有人出来招呼他。 他自管自踱着步子,打量店里陈设品。货架都是半人高低,绝大多数是精巧饰物。金丝编就首饰盒,珍珠宝石串成晚装包……有些年代并不算久远,上世纪初物事而已,带着那个时代特有文雅。 他站那里,看着一款镶有七八种宝石女士款烟盒。暖光下,烟盒上宝石散着柔和光,那烟盒像是蒙了一层彩色雾霭…… “有什么能帮你?”一个温柔而带着几丝倦怠声音出现他身后不远处。 叶崇磬回头。 浓重阴影里站着一位身量娇小女士,穿着闪光缎旗袍披着厚厚羊毛披肩。 叶崇磬微笑,客气说明来意,将手上那一张图纸递了上去。 老太太接过图,打量了几眼叶崇磬,说:“你好。嗉” 叶崇磬微笑。图纸上有几枚繁体字,是董亚宁极漂亮行草。他说:“您好。不知道您这儿有没有类似东西?” 老太太微笑,把挂颈间花镜戴上,说:“请随我来。” 叶崇磬随老太太移步走到一面依壁而设柜子前。他见面前这只柜子放古董店里真是少见,长宽高阔、和那一格一格小抽屉,分明是早前中药店药柜。他嗅了嗅,似乎真闻到一股草药香。 老太太说:“早前唐人街一家中药铺歇业,我瞧着这柜子材质好,便接了过来。” “金丝楠木。”叶崇磬看了看。此处光线暗些。但金丝楠那细腻纹理,柔润光泽,很好认。 老太太点头道:“难为当年漂洋过海带来。难为一心一意做足了药铺款儿。此地撑了这些年,也不易。”倒不曾惊叹叶崇磬只一眼便能辨出木材。古董商人,到底是见多识广——她拉开一个格子暗。 “段施清大夫?”叶崇磬问。 老太太笑笑,点头。 叶崇磬点头。回国几年,倒不知道段大夫中医诊所已经歇业了。 “有了!”老太太拿出一个小巧椭圆形胸针来,“瞧瞧可是这个?”说着走到店中央一张八仙桌改制展示台前,将胸针放了天鹅绒托盘上,移了灯来照着,并把那图纸展开来,铺旁边。 店门上迎客铃音清脆悦耳,应是又有客人进来了。 言情小说站。 第二十七章 修竹风荷的屹立 (十七) 叶崇磬笑,说他们沪上餐厅他常去。非常文学 菲尔微笑着说他有听分店经理提起,还得多谢叶先生捧场,强调了一下:“叶先生多给意见。” “菲尔,你会讲话。”是清脆女声,叶崇磬不用看也知道这是谁来了。他对翩然而至叶崇碧笑了下。菲尔侧身笑道:“叶小姐。”替叶崇碧移开座椅。 叶崇碧笑着坐下来。仍和菲尔讨论,说前天晚上蒸蛋卷,蛋皮还是老了一分,咬劲儿是够了,蛋鲜味却少了…… 叶崇磬却笑道:“十指不沾阳春水人,偏会从鸡蛋里往外挑骨头。” “幸亏如今我们这些人有个好名儿,‘美食家’。”崇碧也笑着说嗉。 菲尔听着这兄妹二人互相打趣,说他去忙些别,适时离开了。 “今儿不忙了?”叶崇磬将杂志推到一边,“约你,你推三阻四、支支吾吾,人家一句‘可以’你就立刻抽出午餐时间,还说这样话?” “什么啊,自己也忙要死,我有时间见你,你都未必有时间出来。而且你知道我讨厌跟谁谁谁秘书打交道,个个儿都有权利过滤电话,拽跟二五八万似,拿着鸡毛当令箭,比正主儿还大牌。”崇碧腮上梨涡微沉。 “强词夺理。” “本来就是嘛。”崇碧眼珠一转,语气缓和了一下。 叶崇磬打量着妹妹暗。 崇碧虽不是倾城佳人,但五官精致而落落大方,胜气度雍容。尤其是那对大大眼睛和红润嘴唇,让她脸显得明丽生动。所谓见之忘俗,便是这样一副模样了——和他不同,崇碧长像他们母亲。他们母亲总是有一股坚定沉着气质,只是崇碧,他这个哥哥面前,未免多几分外人面前未必肯露出来咄咄逼人。 叶崇磬告诉妹妹她要见那位有急事不能来了。 崇碧两道英气十足眉飘扬向上,拨电话回事务所去。 崇磬见她如此,索性招手叫侍应过来。崇碧只顾拨电话,他便做主点了餐。一时菜上了,崇磬催促她,她才放下电话,兀自心有不甘样子。 “我特地从高等法院赶过来呢。”她微微嘟了嘴巴。 “吃吧。”崇磬拿起筷子来,示意崇碧。他适应崇碧口味,给她点了清蒸石斑。“人家不来,咱们吃顿清净。” “是,这下可合了你心意。”崇碧打开餐巾,笑言。有点儿无可奈何。 “你打算什么时候回国?”叶崇磬问。他对见邱家人确实没有很大兴趣,但也不想直接承认。日后免不了成了姻亲,撇清都撇不了。 崇碧笑了下,“我以为,你开口就要问我,是不是真想清楚了。” “所以一直躲着不见我啊?”叶崇磬问。筷子尖儿戳到了葱油鸡上。 “哥,我做决定,从来没后悔过。” 叶崇磬忍了又忍,“碧儿,你要知道,即便你有那个能力复制母亲成功,他未必是那块复制父亲料。” “哥,”叶崇碧看着哥哥,“复制这个词,你用不恰当——我从未想过复制。他也绝不会。” 叶崇磬眉头微蹙。 崇碧筷子,伸向石斑头部,将紫苏叶子拨到一边,夹起了鱼眼睛,放到自己面前盘子里。 言情小说站提供优质言情小说线阅读。 第二十七章 修竹风荷的屹立 (十八) 董亚宁绘画功底真是好。[非常文学]笔调简约,却连维多利亚女王颊上阴影都刻画精细。他常想董亚宁其实很适合去做个画家。不过董亚宁却说过:做什么画家,清贫一世还等着高山流水遇知音这码子事,运气好了可能死后几十年会成名——到那时黄花菜都凉了,不如及时行乐。画画?高兴了给我公司项目画一笔假山画一笔小溪就是了…… 叶崇磬推开了一家门面窄小铺子。 进门已觉得比别家为幽暗些。又有好一会儿没有人出来招呼他。 他自管自踱着步子,打量店里陈设品。货架都是半人高低,绝大多数是精巧饰物。金丝编就首饰盒,珍珠宝石串成晚装包……有些年代并不算久远,上世纪初物事而已,带着那个时代特有文雅。非常文学 他站那里,看着一款镶有七八种宝石女士款烟盒。暖光下,烟盒上宝石散着柔和光,那烟盒像是蒙了一层彩色雾霭…… “有什么能帮你?”一个温柔而带着几丝倦怠声音出现他身后不远处。 叶崇磬回头。 浓重阴影里站着一位身量娇小女士,穿着闪光缎旗袍披着厚厚羊毛披肩。 叶崇磬微笑,客气说明来意,将手上那一张图纸递了上去。 老太太接过图,打量了几眼叶崇磬,说:“你好。嗉” 叶崇磬微笑。图纸上有几枚繁体字,是董亚宁极漂亮行草。他说:“您好。不知道您这儿有没有类似东西?” 老太太微笑,把挂颈间花镜戴上,说:“请随我来。” 叶崇磬随老太太移步走到一面依壁而设柜子前。他见面前这只柜子放古董店里真是少见,长宽高阔、和那一格一格小抽屉,分明是早前中药店药柜。他嗅了嗅,似乎真闻到一股草药香。 老太太说:“早前唐人街一家中药铺歇业,我瞧着这柜子材质好,便接了过来。” “金丝楠木。”叶崇磬看了看。此处光线暗些。但金丝楠那细腻纹理,柔润光泽,很好认。 老太太点头道:“难为当年漂洋过海带来。难为一心一意做足了药铺款儿。此地撑了这些年,也不易。”倒不曾惊叹叶崇磬只一眼便能辨出木材。古董商人,到底是见多识广——她拉开一个格子暗。 “段施清大夫?”叶崇磬问。 老太太笑笑,点头。 叶崇磬点头。回国几年,倒不知道段大夫中医诊所已经歇业了。 “有了!”老太太拿出一个小巧椭圆形胸针来,“瞧瞧可是这个?”说着走到店中央一张八仙桌改制展示台前,将胸针放了天鹅绒托盘上,移了灯来照着,并把那图纸展开来,铺旁边。 店门上迎客铃音清脆悦耳,应是又有客人进来了。 言情小说站——。 第二十七章 修竹风荷的屹立 (十九) 董亚宁绘画功底真是好。非常文学笔调简约,却连维多利亚女王颊上阴影都刻画精细。他常想董亚宁其实很适合去做个画家。不过董亚宁却说过:做什么画家,清贫一世还等着高山流水遇知音这码子事,运气好了可能死后几十年会成名——到那时黄花菜都凉了,不如及时行乐。画画?高兴了给我公司项目画一笔假山画一笔小溪就是了…… 叶崇磬推开了一家门面窄小铺子。 进门已觉得比别家为幽暗些。又有好一会儿没有人出来招呼他。 他自管自踱着步子,打量店里陈设品。货架都是半人高低,绝大多数是精巧饰物。金丝编就首饰盒,珍珠宝石串成晚装包……有些年代并不算久远,上世纪初物事而已,带着那个时代特有文雅。非常文学 他站那里,看着一款镶有七八种宝石女士款烟盒。暖光下,烟盒上宝石散着柔和光,那烟盒像是蒙了一层彩色雾霭…… “有什么能帮你?”一个温柔而带着几丝倦怠声音出现他身后不远处。 叶崇磬回头。 浓重阴影里站着一位身量娇小女士,穿着闪光缎旗袍披着厚厚羊毛披肩。 叶崇磬微笑,客气说明来意,将手上那一张图纸递了上去。 老太太接过图,打量了几眼叶崇磬,说:“你好。嗉” 叶崇磬微笑。图纸上有几枚繁体字,是董亚宁极漂亮行草。他说:“您好。不知道您这儿有没有类似东西?” 老太太微笑,把挂颈间花镜戴上,说:“请随我来。” 叶崇磬随老太太移步走到一面依壁而设柜子前。他见面前这只柜子放古董店里真是少见,长宽高阔、和那一格一格小抽屉,分明是早前中药店药柜。他嗅了嗅,似乎真闻到一股草药香。 老太太说:“早前唐人街一家中药铺歇业,我瞧着这柜子材质好,便接了过来。” “金丝楠木。”叶崇磬看了看。此处光线暗些。但金丝楠那细腻纹理,柔润光泽,很好认。 老太太点头道:“难为当年漂洋过海带来。难为一心一意做足了药铺款儿。此地撑了这些年,也不易。”倒不曾惊叹叶崇磬只一眼便能辨出木材。古董商人,到底是见多识广——她拉开一个格子暗。 “段施清大夫?”叶崇磬问。 老太太笑笑,点头。 叶崇磬点头。回国几年,倒不知道段大夫中医诊所已经歇业了。 “有了!”老太太拿出一个小巧椭圆形胸针来,“瞧瞧可是这个?”说着走到店中央一张八仙桌改制展示台前,将胸针放了天鹅绒托盘上,移了灯来照着,并把那图纸展开来,铺旁边。 店门上迎客铃音清脆悦耳,应是又有客人进来了。 言情小说站——。 第二十八章 点翠凝碧的春风 (一) 董亚宁绘画功底真是好。/非常文学/笔调简约,却连维多利亚女王颊上阴影都刻画精细。他常想董亚宁其实很适合去做个画家。不过董亚宁却说过:做什么画家,清贫一世还等着高山流水遇知音这码子事,运气好了可能死后几十年会成名——到那时黄花菜都凉了,不如及时行乐。画画?高兴了给我公司项目画一笔假山画一笔小溪就是了…… 叶崇磬推开了一家门面窄小铺子。 进门已觉得比别家为幽暗些。又有好一会儿没有人出来招呼他。 他自管自踱着步子,打量店里陈设品。货架都是半人高低,绝大多数是精巧饰物。金丝编就首饰盒,珍珠宝石串成晚装包……有些年代并不算久远,上世纪初物事而已,带着那个时代特有文雅。 他站那里,看着一款镶有七八种宝石女士款烟盒。暖光下,烟盒上宝石散着柔和光,那烟盒像是蒙了一层彩色雾霭…… “有什么能帮你?”一个温柔而带着几丝倦怠声音出现他身后不远处。 叶崇磬回头。 浓重阴影里站着一位身量娇小女士,穿着闪光缎旗袍披着厚厚羊毛披肩。 叶崇磬微笑,客气说明来意,将手上那一张图纸递了上去。 老太太接过图,打量了几眼叶崇磬,说:“你好。嗉” 叶崇磬微笑。图纸上有几枚繁体字,是董亚宁极漂亮行草。他说:“您好。不知道您这儿有没有类似东西?” 老太太微笑,把挂颈间花镜戴上,说:“请随我来。” 叶崇磬随老太太移步走到一面依壁而设柜子前。他见面前这只柜子放古董店里真是少见,长宽高阔、和那一格一格小抽屉,分明是早前中药店药柜。他嗅了嗅,似乎真闻到一股草药香。 老太太说:“早前唐人街一家中药铺歇业,我瞧着这柜子材质好,便接了过来。” “金丝楠木。”叶崇磬看了看。此处光线暗些。但金丝楠那细腻纹理,柔润光泽,很好认。 老太太点头道:“难为当年漂洋过海带来。难为一心一意做足了药铺款儿。此地撑了这些年,也不易。”倒不曾惊叹叶崇磬只一眼便能辨出木材。古董商人,到底是见多识广——她拉开一个格子暗。 “段施清大夫?”叶崇磬问。 老太太笑笑,点头。 叶崇磬点头。回国几年,倒不知道段大夫中医诊所已经歇业了。 “有了!”老太太拿出一个小巧椭圆形胸针来,“瞧瞧可是这个?”说着走到店中央一张八仙桌改制展示台前,将胸针放了天鹅绒托盘上,移了灯来照着,并把那图纸展开来,铺旁边。 店门上迎客铃音清脆悦耳,应是又有客人进来了。 言情小说站。 第二十八章 点翠凝碧的春风 (二) 董亚宁绘画功底真是好。笔调简约,却连维多利亚女王颊上阴影都刻画精细。他常想董亚宁其实很适合去做个画家。不过董亚宁却说过:做什么画家,清贫一世还等着高山流水遇知音这码子事,运气好了可能死后几十年会成名——到那时黄花菜都凉了,不如及时行乐。画画?高兴了给我公司项目画一笔假山画一笔小溪就是了…… 叶崇磬推开了一家门面窄小铺子。 进门已觉得比别家为幽暗些。又有好一会儿没有人出来招呼他。 他自管自踱着步子,打量店里陈设品。货架都是半人高低,绝大多数是精巧饰物。金丝编就首饰盒,珍珠宝石串成晚装包……有些年代并不算久远,上世纪初物事而已,带着那个时代特有文雅。/非常文学/ 他站那里,看着一款镶有七八种宝石女士款烟盒。暖光下,烟盒上宝石散着柔和光,那烟盒像是蒙了一层彩色雾霭…… “有什么能帮你?”一个温柔而带着几丝倦怠声音出现他身后不远处。 叶崇磬回头。 浓重阴影里站着一位身量娇小女士,穿着闪光缎旗袍披着厚厚羊毛披肩。 叶崇磬微笑,客气说明来意,将手上那一张图纸递了上去。 老太太接过图,打量了几眼叶崇磬,说:“你好。嗉” 叶崇磬微笑。图纸上有几枚繁体字,是董亚宁极漂亮行草。他说:“您好。不知道您这儿有没有类似东西?” 老太太微笑,把挂颈间花镜戴上,说:“请随我来。” 叶崇磬随老太太移步走到一面依壁而设柜子前。他见面前这只柜子放古董店里真是少见,长宽高阔、和那一格一格小抽屉,分明是早前中药店药柜。他嗅了嗅,似乎真闻到一股草药香。 老太太说:“早前唐人街一家中药铺歇业,我瞧着这柜子材质好,便接了过来。” “金丝楠木。”叶崇磬看了看。此处光线暗些。但金丝楠那细腻纹理,柔润光泽,很好认。 老太太点头道:“难为当年漂洋过海带来。难为一心一意做足了药铺款儿。此地撑了这些年,也不易。”倒不曾惊叹叶崇磬只一眼便能辨出木材。古董商人,到底是见多识广——她拉开一个格子暗。 “段施清大夫?”叶崇磬问。 老太太笑笑,点头。 叶崇磬点头。回国几年,倒不知道段大夫中医诊所已经歇业了。 “有了!”老太太拿出一个小巧椭圆形胸针来,“瞧瞧可是这个?”说着走到店中央一张八仙桌改制展示台前,将胸针放了天鹅绒托盘上,移了灯来照着,并把那图纸展开来,铺旁边。 店门上迎客铃音清脆悦耳,应是又有客人进来了。 言情小说站。 第二十八章 点翠凝碧的春风 (三) 董亚宁绘画功底真是好。feinetxe/笔调简约,却连维多利亚女王颊上阴影都刻画精细。他常想董亚宁其实很适合去做个画家。不过董亚宁却说过:做什么画家,清贫一世还等着高山流水遇知音这码子事,运气好了可能死后几十年会成名——到那时黄花菜都凉了,不如及时行乐。画画?高兴了给我公司项目画一笔假山画一笔小溪就是了…… 叶崇磬推开了一家门面窄小铺子。 进门已觉得比别家为幽暗些。又有好一会儿没有人出来招呼他。 他自管自踱着步子,打量店里陈设品。货架都是半人高低,绝大多数是精巧饰物。金丝编就首饰盒,珍珠宝石串成晚装包……有些年代并不算久远,上世纪初物事而已,带着那个时代特有文雅。[非常文学] 他站那里,看着一款镶有七八种宝石女士款烟盒。暖光下,烟盒上宝石散着柔和光,那烟盒像是蒙了一层彩色雾霭…… “有什么能帮你?”一个温柔而带着几丝倦怠声音出现他身后不远处。 叶崇磬回头。 浓重阴影里站着一位身量娇小女士,穿着闪光缎旗袍披着厚厚羊毛披肩。 叶崇磬微笑,客气说明来意,将手上那一张图纸递了上去。 老太太接过图,打量了几眼叶崇磬,说:“你好。嗉” 叶崇磬微笑。图纸上有几枚繁体字,是董亚宁极漂亮行草。他说:“您好。不知道您这儿有没有类似东西?” 老太太微笑,把挂颈间花镜戴上,说:“请随我来。” 叶崇磬随老太太移步走到一面依壁而设柜子前。他见面前这只柜子放古董店里真是少见,长宽高阔、和那一格一格小抽屉,分明是早前中药店药柜。他嗅了嗅,似乎真闻到一股草药香。 老太太说:“早前唐人街一家中药铺歇业,我瞧着这柜子材质好,便接了过来。” “金丝楠木。”叶崇磬看了看。此处光线暗些。但金丝楠那细腻纹理,柔润光泽,很好认。 老太太点头道:“难为当年漂洋过海带来。难为一心一意做足了药铺款儿。此地撑了这些年,也不易。”倒不曾惊叹叶崇磬只一眼便能辨出木材。古董商人,到底是见多识广——她拉开一个格子暗。 “段施清大夫?”叶崇磬问。 老太太笑笑,点头。 叶崇磬点头。回国几年,倒不知道段大夫中医诊所已经歇业了。 “有了!”老太太拿出一个小巧椭圆形胸针来,“瞧瞧可是这个?”说着走到店中央一张八仙桌改制展示台前,将胸针放了天鹅绒托盘上,移了灯来照着,并把那图纸展开来,铺旁边。 店门上迎客铃音清脆悦耳,应是又有客人进来了。 言情小说站——。 第二十八章 点碧凝翠的春风 (四) “什么报到?”董亚宁过来,只听了这一耳朵,问道。他看看芳菲那呆样子,坐下来就皱眉道:“你那干什么呢?” 芳菲撇下嘴,说:“吃你疙瘩汤吧。妈说姥爷和你都爱吃扇贝,你看她搁了多少。” “董芳菲,你打算什么时候给金戈个名分啊?”董亚宁吃了一大口疙瘩汤。哪儿有面疙瘩,简直全都是扇贝柱,弄疙瘩汤都不鲜甜了,有股重重腥味。他看看外祖父——资景行慢条斯理吃正香,他也就没抱怨。只是拿勺子慢慢搅着,再吃不下去第二口似。 芳菲见提起金戈,瞪了他一眼,装作没听见,开始吃自己这碗,齁咸一碗疙瘩汤啊…… 郗屹湘坐这间洁净明亮办公室里,对面坐着叶崇碧,一左一右是母亲郗广舒、姑姑邱亚拉。还有一位没到,是她姨妈汪筠生。 叶崇碧办公室,谈是公事——清早吃过早饭,她就被父亲郑重其事叫进书房,告知她依旧纽约地方法院被起诉。作为跟L共同被告,51对她指控,是侵犯商业机密、侵犯知识产权,主要包括她L春季发布会、东京慈善展上公开发表作品,侵犯了51知识产权,对方要求L和她,不但要做巨额赔偿,还要公开道歉…… 屹湘听完父亲转述,有好半晌没有开口说话,好似父亲告诉她是别人事情。 那个被告——被51状告自己设计侵犯其知识产权、简单说也就是抄袭他们——郗屹湘,是谁啊? 父亲说湘湘,妈妈和姑姑还有崇碧潇潇都外面等着。你是今天要去崇碧事务所面谈,还是改天再去?不管怎么样你得见律师征求专业意见。现你处境不容乐观。 她沉默了半晌。 今天格外热。刚过了小暑天气还不到大暑,就已经这么热。一大清早,朝阳还没有将院子里全部照亮,树上知了都争先恐后,生怕自己声音会被埋没似对着人狂轰滥炸。 蝉噪和闷热,挤压着刚刚父亲传递给她消息硬要她明白过来,她面临危机是实实。她已经预料到了L会有麻烦,但是没有料到,自己会是这麻烦当中重要一环——这么说,她还真是个重要人物。怎么什么事情,都少不了她份儿? 邬家本。 他还真瞧得起她…… 她站起来,背转身去。 隔了一会儿,她走到父亲那个小穿衣镜前面,从镜子里看着自己——她今天根本没打算出门。确切说这几天都不打算出门了。昨晚是Allen床上一觉睡到天亮。早上被一只小脚丫踹醒感觉,相当鲜,而且美妙。可是这种好感觉刚刚持续到吃完早点,就被迫结束了。而且她总算知道,为什么吃早饭时一家人为什么离奇而步调一致沉默且表情有些怪异……她还疑神疑鬼,担心是自己有心事,被他们看出了些什么来——此时她穿着一身湖水绿色长裙。难得穿了长裙。是因为前几天出门去L合作单位给莫怡然礼服寻找合适替代布料,顺手人家店里捡了块布头,回来几乎连剪刀都没怎么用,缝了缝就成了这样一件简单裙子。她就地取材,创意自生……谁TMD抄袭?! 她转了个身,就对着父亲把这句话说了出来。虽然她很久不念三字经,此时骂出来毫不拖泥带水。 父亲先是愣了下,然后示意她冷静。 她哪儿冷静下来? “……我是个设计师!我十八岁半……气糊涂了,还是十九岁半来着?我还没有毕业,就已经拿尼古拉斯布朗设计大奖!那是什么奖,那是设计界NB奖,我拿了这个奖,足以光耀门楣!我带着尼古拉斯布朗奖戒指出门晃一圈,找份工作糊口不成问题就不说了,就算躺上面等着进棺材都成……话说回来,就那些设计,就那点儿花巧,我犯得着偷谁、抄谁?!这简直是对我大侮辱!” 她气跳脚。 镜子里那个人,简直都成了红人。湖水绿色被红色人儿烘托着,也几乎变了颜色。 父亲极有耐心听着毫无理智和风度可言她乱骂一气,等着她骂差不多颜色恢复正常些,站那儿呆呆看着父亲,问:“爸,你相信我嘛?” 父亲才开口说:“湘湘,我们都相信你。” 她跺着脚说:“丫敢对我泼脏水,我弄不死丫,就不姓……我跟他姓!” 父亲大笑,说:“冷静,冷静湘湘,冷静。要相信司法公正。你知道那是美国。” 是,美国。 不是这里。这里,L橱窗里礼服挂出不到一个周,某市那婚纱街上半条街以上店面里,都就出现了仿制品。要告他们,却不是件简单事情。 也正是美国,对知识产权保护完善地方,这种指控往往极其严厉……她几乎已经看到了铺天盖地报道,看到了旷日持久官司…… 她叹气,说:“是,法律是讲证据,我倒要看看,对方用什么来指控我。我们公司知识产权保护已经做很精密……这是怎么回事……”她咬 着嘴唇。 她忽然想起公司曾经听说那些风言风语。这不是第一次,公司和公司设计师与51起正面冲突……她来了大中华区,曾费心思保护公司设计机密不外泄,为是防止家贼通外鬼。没想到,自己反而中招。而对象,偏偏又是邬家本。 说不出来一种感觉。早晨吃下去早饭好像全堵食道里。她没办法短短几分钟内跟父亲解释这些所谓前因后果,那牵涉了好多人前世今生。她亲耳听到陈太用那么仇恨语气提起汪瓷生和那些恩怨。换做邬家本呢?偏偏邬家本看上去,几乎丝毫不受往事影响……她不寒而栗。 “爸,这次可真窝囊。”她说。她觉得窝囊,觉得沉重。 “没什么,小事情。你要知道,一场发布会成功,对你来说顶多是时尚圈子里一战成名。如果这场官司打赢了呢?”父亲安慰她。 这场官司打赢了? 是,那是美国。一个可以量相信司法公正地方。可也要知道,那是一个闻自由到底线不明地方。任何与案件相关都可能被挖掘出来曝光,只要是事实,只要有报道价值。而且,这注定是一场只要进入司法程序,必然是会旷日持久官司…… 她说:“爸,我得做好困难准备。” “放心,我们都支持你。”父亲说。 “谢谢爸,”她能感受到自己渐渐冷静下来。 父亲陪她身边,能亲口把这个不好消息告诉她,对她来说已经是很大支持。 昨晚她和叶崇磬陪着Allen吃冰激凌时,他们一起归来,想来那时候,他们已经都知道而且都为她担心了。 她抿了下唇。 这就是她家人。有时难免抱怨,有时也难免痛恨,可是这个时候,有他们真很好。 她默默,擦了擦眼睛。 想哭,但是无论如何不会哭。这不是让她哭事情,也不是哭时候。 “来,现说一个,你好像还从来没跟爸爸说过这句话——湘湘是坚强湘湘!”邱亚非笑道。 她对着父亲笑,说:“爸!您可真是。” “笑了?笑了就好了。” “这又不是第一次被冤枉。”屹湘说。 邱亚非沉默。 屹湘回过味来,解释道:“不是啦,我是说……我没跟您讲过是吧?” “你什么时候还跟爸爸妈妈讲那些受委屈事情?”邱亚非反问。 “好吧,给你讲讲好啦……曾经有一次,我超市里,被人冤枉偷东西……那时候我,刚刚开始戒酒戒毒。我不知道是不是我黄种人面孔和穿着邋遢,还有一副落魄相。那个冤枉我偷东西女人,跟警察告我时候说:‘就是她偷。警察先生你相信我,我是个做妈妈人’。当时简直目瞪口呆。被搜身经历不好受。但是能证明清白我忍了。当然结果证明我没有偷东西。那女人道歉、警察道歉、超市经理道歉,这件事情还是带给我很大冲击。当时我很怕人家说‘我是个做妈妈人’,我总觉得这确实是个道德标准极高保障。我应该有这个印记,但是我抹掉了,于是我经历上有污点,道德上理应受到质疑……但是今天,谁如果跟我再说这句话,我会对她说:我也是个做妈妈人,我言行对得起我身份,而且,我能够对我孩子解释我言行并且解释通。谁要是挑衅我,我必须应战。因为总有一天,我儿子会知道这些事情。我得理直气壮对我儿子解释,妈妈当时是被告,但是妈妈绝对没有偷盗。” 父亲倒了杯水,说:“解释时候记得把‘丫’去掉——你见哪个有素质妈妈,开口闭口‘丫丫丫’?” 父亲把水杯塞到她手里,一本正经说着,她听明白,笑杯子里水都要洒出来了。 门外也笑声一片。 她过去开了门,原来一家人都聚门外站着等她。 第二十八章 点碧凝翠的春风 (五) 他们对视着,脸上表情都是温柔而懂得。 郗广舒拉了屹湘手,无声,母女俩相视而笑。 潇潇就说:“我说湘湘,你刚刚那跳脚样子,真幸亏Allen没这儿。对了,那小子干嘛去了?” 崇碧说:“一早跟警卫班小李,洗那什么面筋儿,说要粘那树上知了,让中午给烧着吃,这会儿正忙着呢。什么事儿也别想分他心。” 她笑,跟崇碧说:“看来要辛苦你了。” “开玩笑,难道白拿你们L咨询费啊?再说,这官司你知道我们那边事务所签代理费用怎么算钱?不过这属于机密,不能随便说。”崇碧笑嘻嘻,说:“我们辛苦点是相当值得。不过拜托儿子们要疼我。日后我也好跟孩子们解释,妈妈有多厉害。” 她又笑。 崇碧宽慰她,她知道。 常言道,为母则强。 她理应有勇气,就算是,她只是心理上“为母”…… 屹湘翻着这些传真过来资料。只是浩瀚文案中一部分而已,她已经看有些眼晕。 约好要参与这个会面汪筠生还未到,场她们这几位,已经先行进入了讨论程序。潜意识里,都觉得时间宝贵,耽误不起。 邱亚拉和叶崇碧都是极熟悉美国司法程序人,崇碧又熟悉纽约州司法程序,该她们讨论她们已经彼此交换过意见,此时她们俩坐这里,就是等着屹湘每提出一个问题,她们俩就一起来解答一番。 郗广舒耐心听着,偶尔她小笔记本上来画几个符号,屹湘忽注意到母亲举动,忍不住笑出来,说:“妈妈,别这么紧张好吧?”她伸手抓了母亲握笔手,笑着。她也有随时记录习惯,这么想想,是从小耳濡目染,被母亲熏陶吧——她脑海中闪过一个念头,转瞬即逝。还没来得捕捉到,就消失了……她捶了下额头。这应该是很重要事,一时却是想不起来到底是什么……“脑子里有好多东西,真乱。”她说。 郗广舒点头,说:“你继续看,我研究下。” “你研究通么?”邱亚拉笑着。她戴着花镜,也随手摘抄着词句。 “不是有你吗?”郗广舒也不示弱。 屹湘笑着,抬头看看崇碧,崇碧倒显得轻松,托了下眼镜,招手,说:“休息会儿,看多了那些小字,累眼,给你看看这个。”她拿着遥控器,降了窗帘,打开投影仪。屋子里一共四个女人,两对姑嫂,都转了下方向,去看大屏幕。机器里播放是一段视频。 崇碧把声音放很大,办公室里充斥着视频画面中现场那嘈杂之音。 屹湘立即辨认出这个打斗场面,正是二月里L年度发布会之前,总公司门前聚集极端动物保护主义者示威时,自己参与那场斗殴——画面中那个鲜血淋淋人影,搏斗中不停用言辞回击攻击她人……屹湘吸了口凉气,先看了看坐前面母亲——郗广舒集中精神看画面,没有反应。 “你还记得这段视频。”崇碧问。她按了暂停。 邱亚拉却要过遥控器,表示要再看一遍。 屹湘点头,说:“我记得。那天你和Vinnett把我从警察局接出来,送我回住处。我第一次看到这段视频,是你给我搜索出来。” 崇碧点点头。佩服屹湘好记性。 她还记得那天屹湘从浴室里出来,惊慌失措说自己丢了玉坠……她笑笑。 早起叶崇磬不知从哪儿来消息,打电话给她,问她是什么状况、屹湘怎样。她只说有进展会跟他讲,还开玩笑说:“那你自己不会去关心啊?”叶崇磬就沉默了一会儿,挂了电话。她想昨晚回家看到叶崇磬跟屹湘Allen坐一起吃冰,那会儿真觉得看眼里心情舒畅。可是回到房间里和潇潇相对,又忍不住叹气。潇潇知道她心事,忙着帮她打消念头……她很不甘心。 “这跟本案有什么关系?”屹湘问。她被诉侵犯知识产权。这场打斗,是人身攻击。“难道对方律师会用来攻击我,说我有危险性?就算这样,也不代表我会偷盗别人设计啊。” 崇碧被屹湘一问,点头。这正是她要跟屹湘说。 “这段视频做过分析没有?”邱亚拉这时候忽然插话。边问,边戳了一下屹湘后脑勺,说:“你看看,整个儿一泼妇。能骂人词儿都骂上了。真能耐啊。” “难道拼着被打不还击啊?”屹湘皱着眉。当时情形,她想起来还要激动。被踩脚下设计图、被碾血肉模糊手指……“当时被打不止我一个人,同事Janna也,她是证人。而且有警局笔录,这个不但是我不能抵赖,对方也不能抵赖。” “这不是我要说重点。”邱亚拉拍着屹湘肩膀,说:“稍安勿躁。崇碧,这段视频做过技术分析没有?照我看,这视频拍摄角度也有点太好了,而且从稳定性和连贯性来看,不太像是ytbe上常见那种随手拍视频。你看,尤其是这里……”她按着遥控器,进到3分55秒位置,那画面正中央,就是屹 湘血红人影。 屹湘顿时有些晕血症状。 当时她看这段视频时候,就觉得很清晰。而后来接到母亲电话,脑海里翻滚也恰好是这个场景。她不是不知道自己当时过于冲动,忍一时或许会有个不一样状况,退一步也许会有个不一样结果。可是她满头满脸血,被攻击被辱骂时候,是无论如何也控制不住脾气。 郗广舒回头看看屹湘。 屹湘摇了下头。 邱亚拉说:“如果是随手拍,镜头抖动,偶尔失焦,都有可能,可你们看,这镜头几乎是锁定了湘湘……咱们退后,退到开头……看出来没有?镜头几乎从一开始,就是对准了湘湘……”她不断按着暂停键。屹湘身影,不是画面中央,也是画面四格之内,可以说她镜头捕捉范围内每前行一步,都是非常清晰。 崇碧点着头,说:“姑姑,眼真毒。关于当日冲突和相关示威游行视频,我们可能搜索收集。传播范围广、影响大就是这段视频,也是其中清晰。其他那些,就像姑姑说,看起来就是非专业拍摄,不是模糊,就是杂乱。有些认人都困难。我们也怀疑这段视频拍摄人。从这个ytbe账号拥有者来看,目前看不出跟这个极端动物保护主义者组织和活动有什么特殊联系。不过我们调查员还追查,相信几天内会有结果。目前问题于,如果我们猜测属实,那么,这场乱,不只是简单示威,也不只是简单斗殴,他们可能是有组织而来,而且目标直指湘湘。” “那么这样话,也就很好解释,为什么我被拘留时候,会巧遇Bensn。”屹湘说。 “我也这么想。”崇碧摇了摇头,说:“可没有证据,只有推理。他当日被拘理由是醉酒驾车。如果说有什么联系,那他事发地点,是跟当时乱地点只隔了一个街区。但这也说得过去,因为他公司就附近。” 屹湘敲着面前平板电脑。 电脑上显示,都是受到起诉发布会资料。她草图、设计稿、样版、成品、模特定妆照、秀场展示照……各种数据,各种印记。如果这都是证据该多好。 邬家本……邬家本,从她认识他第一天,也许早,他已经知道她身份。如此处心积虑,只是为了有朝一日给她致命一击? 她深深吸着气。 也有人说她步步为营,处心积虑,为就是将昔日仇恨报复回去……她手指戳屏幕中央,照片马上扩大,她定睛看着,正是她为Jsephina设计救场时刻,她亲手拍摄照片。 她问:“他们证人和证据,什么时候能交换?” 那一天她现场,惊慌失措。多年来重逢一刻,正是她机缘巧合被推到前台来时候。当时她不知道,自己命运再一次不知不觉中悄然转弯,走上轨道,让她来不及思考,每一步都像是被推着往前走,太了,到今日,终于暴露出来问题。原来她一步一步踩过来,是一个又一个圈套,一个又一个陷阱……她何时能出逃? “也要两天以后。他们根据证据,向法庭又申请了进一步限制令。L目前很多项目都将被暂时冻结……昨天开始,L股价开始波动……请进。”崇碧说。 门开了,进来是汪筠生。 “Jse,请坐。”叶崇碧跟她熟稔,忙请她坐了。 汪筠生跟郗广舒和邱亚拉分别打过招呼,崇碧身边位子上坐下来。 ——————————————————————— 亲爱大家: 今天到这里,谢谢各位耐心。我们明天见。晚安。 第二十八章 点碧凝翠的春风 (六) 汪筠生跟郗广舒和邱亚拉分别打过招呼,崇碧身边位子上坐下来。 “我们讨论案子。”叶崇碧说。她简明扼要说了说刚刚她们一起讨论内容。 汪筠生边听边点头,看看屹湘,笑问:“紧张没有?” “是不是就攒着劲儿等着吓我一跳呢?”屹湘笑笑。看出来Jsephina管是笑,但是心里绝不轻松。“怎样了?” “今天早盘,L股价止跌回升。”Jsephina简单说。她转脸对着叶崇碧,“对方诉求恐怕还继续追加。” “是商标权吗?”崇碧问着,低头看自己平板电脑。 “是。对L旗下数个女装品牌商标所有权提出异议。”Jsephina说。 屹湘心里一动。 崇碧显然并不意外。她继续电脑上翻着相关资料,问:“是L所拥有原先属于邬氏纺织那几个女装品牌吧?” “正是。”Jsephina说。 崇碧摇了下头,说:“我看过相关文件,当初虽然L是借壳上市,可从前邬氏纺织归属就已经有了定论,这个没有问题。” “我也这么认为。不过对方既然提出来了,我们也少不了接招。”Jsephina皱了皱眉,说:“这事纠缠了几十年,也是时候通过打官司来给一个定论。” 场人包括崇碧内,她们或者是对汪氏与邬氏恩怨不甚了了,或者是对此不便发言,听了Jsephina这番话,不约而同沉默一会儿。Jsephina却态度自然,转头看着屏幕上定格画面,微笑了下,说:“想当初大姐对Lara规劝,说不能轻易放过Vanessa这么有勇气人,也是因为看了这段惊人录像。” 屹湘抬了下手,似笑非笑说:“差点儿手都废了,还勇气呢。” “是啊,顶着一张被打肿脸,去对Lara说,宁可辞职离开公司,也不配合公司做顺势而为宣传,不是勇气是什么?”Jsephina调侃屹湘。 屹湘看看坐身边郗广舒,郗广舒似乎是知道女儿看她,微笑着说:“她那不叫勇气可嘉,而是忍辱负重。”她说着,合上笔记本,摘了花镜,“研究了一上午,也没有个头绪,肚子却是饿了。我看,咱们一起先去吃午饭如何?” “好啊好啊,我好饿。”叶崇碧第一个赞成。 屹湘笑道:“你近饭量见长。” “我不吃他们两个也要吃啊。”崇碧摸着肚子,有些无奈说。 屹湘看她,脸蛋儿愈加见了圆润,皮肤好吹弹可破,于是笑笑,说:“整天两个、两个,你到底有没有去查清楚?” “有啊,昨天潇潇陪我去产检,医生说是两个。但是医生不肯说是男孩儿还是女孩儿,还是男孩儿和女孩儿。”崇碧眨眼,很有点儿得意。 屹湘怔了怔,问:“真是两个?”这一惊非同小可,简直把眼下正忙碌事情给完全抛诸脑后了,她拍手追问,“是不是真啊?” “是真啊。”崇碧笑。郗广舒和邱亚拉也笑。 屹湘这才知道,除了自己,家里大概是都知道了,不禁跺脚,道:“你们也太过分了,这种好事,怎么可以不先告诉我?走啦走啦,今天中午我请。”她说着又笑起来。 直到走出去,还笑。 “你干嘛傻乐?”邱亚拉问,“要傻乐也是潇潇傻乐。” “我不知道为什么,想到是潇潇背一个抱一个样子,好傻。”屹湘笑道。 真是绝好事情,足以冲淡所有不。 她走出事务所时候,仰头看了看天空。 天空有些灰蒙蒙,也许今天就又有一场大雨。 但是她知道自己什么样风雨都不会再害怕。 身后女人们嘁嘁喳喳,并不是张罗着议论即将上演法庭大战,而是小婴儿该用纸尿裤还是棉尿布。姑姑说用棉尿布吧,柔软且透气性好,只要清洁和消毒方法得当,循环利用还环保很,Allen小时候就都用棉尿布,从来都没有红屁股……她微笑,眼睛有点湿润。 董亚宁车上翻文件。 坐对面杨东方不停递给他文件让他签署,签他有些不耐烦了,皱着眉头问:“还有几份?” 杨东方早就熟悉他这脾气。早起办公总有些莫名其妙气,但要是说起床气,未免持续也太久了些。他轻咳了两声,说:“马上、马上。” “你TM十分钟前就说‘马上’,我看你‘牛上’了。”董亚宁说着,大笔一挥又签了两份。剩下都扔回去,“不签了,你自己看着办。甭来问我。” 杨东方实是个很有耐心人,不紧不慢,又一样一样放回董亚宁面前隔板上,说:“马上、马上。” 董亚宁皱着眉,狠瞪了杨东方那胖胖脸两眼,说:“后一次。” 杨东方只管赔笑,也不接话儿。 董亚宁签完 后一件,那竖勾飞扬着向左上一挑,他忽感觉有些异样,盯着那签名好一会儿,又问:“没了?” 杨东方反应,说:“有。就是怕您觉得烦,晚点儿让李晋带过去家里您签……" “算了。”董亚宁将笔一投,说:“李晋……” “。”李晋前面,听到董亚宁念他,忙答应着转回头来。 董亚宁没看他,想了想,说:“李晋你想去哪儿,管跟杨总说。我想法,倒不如放你去欧洲分公司……” 杨东方笑笑,说:“去那边锻炼几年,就可以回总公司来了。” “谢谢杨总。”李晋说,看着董亚宁,“我……” “你什么你,听杨总安排。”董亚宁说。前面已经到了目地,他坐等李晋下去开车门。车门开之前,说:“出去锻炼几年,回来可当大任。这是我留给你大将之一,怎么用,看你。” 杨东方下了车,跟董亚宁说:“你身边人,当然不用说了。那我就先回去,还有会要开。” 董亚宁伸手,握了下杨东方手,什么都没说,只是多停留了两秒钟。 杨东方郑重点头,说:“公司事,你放心,有我。” 董亚宁微笑。嘴角微微牵动,示意他先走。 送走了杨东方,他回身戴上墨镜,移步往俱乐部方向去。 走窄窄小路上,脚步轻捷有力。 李晋跟上。 他低头看着老板步幅,莫名就有些高兴……忽然头顶上挨了一记,他急忙站住,“董先生?” 董亚宁没好气瞪了他一眼,说:“让你去哪儿你去哪儿,以后少TM废话,知道了?” “董先生,我想去咱们永昌建设建筑研究院。”李晋说。 董亚宁似是没料到他会这么说,皱起眉。隔着深色镜片,看不到他细长眼睛里究竟此刻是什么样神情。 李晋见他没有立即开骂,继续说:“我是学建筑设计出身,董先生。您还记得您录用我时候,是为什么吗?” 董亚宁想了想。 李晋跟了他很久了。久到他都忘记李晋是什么时候来到他身边跟着他走南闯北了。但是他还记得自己亲自面试李晋时候,这个小伙子脸上那腼腆微笑。会脸红、很拘谨,面对自己那副吊儿郎当样子很不适应,却应对得体——“你是英国留学回来。C大建筑系高材生。我录用你,是因为你回答我那几个问题,还算合我心意。”他说。 “是,董先生。我以为您忘了。”李晋说。 “不会忘。”董亚宁走前面。 不会忘。 刚刚毕业回国李晋,一口英文脱不了英伦腔。 他问李晋哪儿念书,李晋报上名校招牌。 他撇撇嘴。 他对那所名校没什么特别好印象,倒是因为死对头也是那里学建筑出身,添了些反感。 于是格外打量了李晋一会儿,倒没有看出什么毛病来,就觉得坐自己面前这个年轻人,起码比起前两个同样名校海归招牌傍身却对着自己不是紧张语无伦次便是自大张扬来,让他多生出些亲近和信任感,尤其是他不俗谈吐,让他印象深刻——他后来想想,也许正是这不俗谈吐,和那口让他也会想起秋季剑城那满地黄叶腔调,使他拍板决定录用他,管他后来当着人话说照旧很难听。 他说:“我这个土包子学校土包子专业毕业土包子,就爱使唤你们这些喝过洋墨水。舒坦!” 杨东方听了这话跟他辩论半晌,他却懒得辩。 “杨东方那人,守成十拿九稳,开拓上有限。好起码这两三年间,地产业是很难有所作为。正好有个空档,调整公司战略。你总该懂我意思吧,李晋?”董亚宁走到了俱乐部门口,“建筑研究院,你要是有心,好好扶植。我知道你理想,是做传世建筑。” “是。”李晋点头。 “这是我面试你时候,问第一个问题。你理想是什么。”董亚宁说,“第二个问题,是问你,怎么定义‘传世’。你说,牢固、坚强、屹立东方。” “您就笑了,说我理想当今中国,就意味着落后和不赚钱。然后您问我,能不能改掉我剑桥腔。”李晋说,“结果我说不能。我喜欢我剑桥腔。您就说,回去等通知吧。我以为完蛋了,没想到第二天接到人事部电话,让我到公司办手续。” “我不能让你去研究院。要是那样传世建筑还是你理想,就继续培养永昌建筑师去打造。”董亚宁挥了下手,已经不想再跟李晋讨论这个话题。 李晋替他推开门,走进俱乐部,内里阴凉令董亚宁顿时打了个喷嚏。 董亚宁掏出手帕捂了鼻子,却又连续打着喷嚏。 回头看了眼厅里茶几上那开旺盛香水百合,皱了下眉。 李晋想说什么,董亚宁摆手制止了。 他拿着手帕捂住鼻子,问:“董芳菲打电话来了没有?怎么老太爷还没到?” “董小姐已经到了。”俱乐部经理早就站他身边,忙回答。 “怎么没看到她车?”董亚宁问。 “董小姐说停前面太招摇,直接开进去了。”经理见董亚宁板着面孔,叫人搬走了茶几上花,解释道:“抱歉董先生,忘了您花粉过敏,我们疏忽了。” 董亚宁干干笑了笑,说:“没关系,不是什么重要事。” 他说着,打量着经理。 室内温度很低,经理却满头汗,衬衫已经印出了汗迹。 照着以往他做派,少不了是要发作一下,可是如今……他又笑笑,侧脸打了个喷嚏,擦着鼻子,才说:“真不是什么大事儿,甭紧张。” 他越说,经理却越有些慌。 董亚宁则问了芳菲排几号枪房,甩手便往里面走去。 暗暗通道里,越往里走越安静。 经过一号枪房时候,他看到门上有使用中标记,便问了句:“这么早,谁用枪房?” 经理犹豫了下,才回答:“好像是罗先生和叶先生。” 董亚宁不动声色经过,进了自己预约枪房,见芳菲陪着外祖父早就等那里了,抱着手臂斜靠门边,问道:“姥爷,别告诉我说,今儿您还请了外援对付我。” —————————— 亲爱大家: 今天到这里。诸位晚安,明天见。 第二十八章 点翠凝碧的春风 (七) “虽然说请外援也不是不可以。”资景行原是站里面,背对着门,这会儿回了下身,对亚宁说:“不过是跟你过两招,用得着请外援么?” 董亚宁微笑着,说:“怕您请外援呢?” “你也是看着小磬了吧?我跟菲菲进来时候,正巧他也来。”资景行说。 芳菲说:“叶哥隔壁枪房。说等会儿过来陪姥爷走两回。”她微笑着说。但是没提叶崇磬同行那位。 董亚宁也没提,只是摸了摸仍有些浅浅青紫色印子下巴,说:“他还挺闲。” “今儿不是周六嘛,说是等下从这里直接去马场。”芳菲当然看到董亚宁这个不自觉小动作,心里一动。 董亚宁意识到,笑嘻嘻转脸对外祖父说:“开始吧,姥爷?要不等会儿咱们也去马场,您不老说我玩物丧志?我带您看看我那些宝贝——能让人就只看着,都心花怒放!您瞧着准爱上。然后中午我那儿吃饭吧,近我妈让林阿姨翻着花样给我做药膳,吃我一张嘴都能跑出九头鸟儿来,难受不行……咱中午叫人来做好吃……李晋!” “叫李晋干嘛,先办正事儿。”资景行也笑微微。 李晋冒了个头,见没自己事儿,便将枪房门关好出去了。 “横竖咱都得吃饭啊。不能让你们陪我吃那些难吃东西吧。”董亚宁笑着说。他见外祖父今天连轮椅都没有用,看上去精神相当不错。身边芳菲一身黑色短衫短裤,修长白皙腿露出来,被一对黑色细高跟凉鞋一托,整个人仙气飘飘,极美,他却皱了眉。芳菲看着他阴阳怪气样子,晓得是自己这穿着不入他眼了,随手将旁边椅背上搭着纱裙取过来系腰间,摊了下手,说:“隔着蛤蟆镜,都知道你用眼神给我浸猪笼。讨厌不讨厌啊。” “你穿成这样,给人眼吃冰激凌啊。”董亚宁摘了墨镜,扔一边,“这儿进进出出没一只好鸟儿……” “这样总行了吧?”芳菲甩了甩身子,长裙飘起来。“别这会儿挤兑我,等下输给姥爷,我看你哭鼻子时候都有。” 资景行听了这话,笑着把拐杖交给芳菲,亲手开枪匣。 董亚宁一边候着。 枪本是他早前让李晋送回去,供外祖父挑。都是上好货色。不想外祖父赏玩半日,原样退回。说,到时候,就用俱乐部提供普通手枪吧。 他通常不喜欢用就是俱乐部这些枪。总觉得是蒙事儿东西。但这会儿见外祖父那白有些透明手,开了匣子,取弹夹装子弹,不但手上动作灵活而不带一丝颤,就连脚下也稳稳,与平时那一步三喘状态简直判若两人……他深吸了口气,再走近些。 资景行慢慢举起了枪,对准靶子,瞄了一下,收手。反复两次,气定神闲说:“还不错。” “那我也用这个吧。”董亚宁说着,回头示意负责这间枪房教练。 “你用你使着顺手。”资景行说。他瞄着枪身上烤蓝。已经有许久不曾摸过枪了。这东西拿手里,沉好像超过了记忆中任何一次。他攥了下手,看看旁边亚宁。 亚宁笑笑,从教练那里接过枪匣,等着教练输入密码后离开。 资景行等着亚宁。 亚宁低头聚精会神给装弹、上膛。沉重陌生手枪他灵活手掌间,精灵似翻腾跳跃,完全不像是第一次接触。 资景行心里叹了口气。难怪妻子世时候老早就说过,要不是亚宁执意念建筑系,是该送他去部队锻炼下。这话搁到现,看起来仍是个遗憾。天生,亚宁该是个用枪人。 他已经记不太清楚第一次带亚宁去打靶,亚宁确切年纪了。只记得他当时两眼放光样子。这孩子乡下呆久了,未免有些野性,回来没多少日子,四周围大大小小孩子都被他打遍了。他一直琢磨个好办法让亚宁收收心性,当时先想到了让人教亚宁擒拿格斗,却没想到带他来打打靶。还是妻子临时起意,带上了亚宁……就此刻,他简直能看到小小亚宁,被妻子手把手耐心教着怎么装子弹、怎么拉枪栓……这不是幻影,真实触手可及。只是慢慢,亚宁样子缩小,小,面孔白净也清秀起来,转过脸来看向他,那眼睛,则漂亮灵动若珠滚玉盘……他忍不住手一滑,手里枪沉下去,枪口重重磕桌上。他微微合上眼睛。于是那幻像消失了。 董亚宁听到,他看了看外祖父,正闭目养神样子,以为他是调整呼吸,便没有意。 芳菲早就退到了安全距离之外,抱着手臂站阴影中,看着打靶位子上,外祖父和兄长一同站立那里,虽然好半晌一句话都没说,眼神也没有交流,两人间却有种说不出紧张感,以至于她斜着身子靠墙上了,都浑然不觉,只是忽然,听到电铃声,身上汗毛都竖起来了似。 董亚宁皱着眉回头。 枪房封闭性太好,一般敲门是听不到,而进入设计状态,电铃就会被闪灯取代。这会儿,他想都不用想,也知道是谁来了。照他意思,是不让教练开门,不料 外祖父却一边先开了口,说:“应该是小磬,让他来吧。” 董亚宁不满抿嘴一声不吭。将眼罩拉下,罩住了半边面孔。 叶崇磬是自己来。 走进来,清清俊俊一个人,一缕晨光似,让整间屋子都亮起来了。跟资景行打完招呼,他看向董亚宁,两个人目光交错一起,当然同时想起上次见面时候不愉。两人都没有先开口,倒是谁也不觉得尴尬。有一会儿,董亚宁才示意他,问:“要不要来一局?” 叶崇磬嘴角一牵。 董亚宁这个死鸭子嘴硬家伙,想从他嘴里听到低头话,简直是活着就办不到事儿。他这是换了种方式转圜。 于是叶崇磬说:“我来找姥爷比武,谁跟你来。” 资景行哈哈一笑,枪管斜了一下,他顺便将枪放好;董亚宁哼了一声,心里却是知道,只要叶崇磬过来、接了话,那一晚事儿,就算是暂时翻过了篇儿——他心里有些空落落,说不出感觉,看着叶崇磬。 叶崇磬早自顾自走到资景行另一边靶位上去,放下自己带来枪匣,说:“我今儿可是弹无虚发,手热很。” 董亚宁又哼了一声,蹭了下下巴。忽觉得这个动作有些不妥,果然叶崇磬已经看到,似笑非笑看着他呢,他有些恼羞成怒意思,脸上就热了,只听芳菲后面说:“叶哥,我哥今儿打定主意赢姥爷呢。” “他连我都未必拿得下,还想赢姥爷?”叶崇磬拄着枪,笑着问。 董亚宁笑笑,又笑笑,说:“激将法。” 资景行摆摆手,笑着说:“一个一个来,一个一个来……” 芳菲却大声说:“甭那么费事了,咱就省点儿时间呗。要我说,就一人一枪定输赢——哥,三个人里,只要有一个比你强,你就不能算赢了,行不行?” 资景行笑了笑,说:“看亚宁意思。” 董亚宁望着外祖父。静静,他一言不发。 叶崇磬有点儿不明就里,刚要开口,就见芳菲给他递了个眼色,他便没出声。隔了会儿,不见亚宁回应,他才说:“怎么,非得单打独斗啊?” “不用。”董亚宁终于说。他说着转身对着靶位,将耳塞填进耳朵里。眼睛盯着对面移动靶,“来吧。” 他略定了定神。远远看过去,墨绿色人形仍有点模糊。他想揉下眼睛,已经听到控制室里,监场报第一次预备。他吸着气,等那墨绿色人形渐渐清晰,终于恢复了原状,才放松下来……此时他站姿标准,背后却已经湿透了。 就只有一发子弹而已,这一下扣动扳机,他只觉得那声音是从极远地方传过来似,身体被震发麻,这是从来没有过,麻半边身子像是被抽走了全部神经,一时不能动弹。心里倒是还明白,这时刻自己是有些不舒服了。控制室报数,他听着,很清晰。 “……一号靶位,九点八;二号靶位,十点一;三号靶位……”控制室停了一下,才说:“脱靶。” 董亚宁想了想,三号靶位,是他嘛。 ———————————— 亲爱大家: 今天到这里。诸位晚安,明天见。 第二十八章 点翠凝碧的春风 (八) ()于是他笑了。 笑有些厉害。 脱靶。竟然脱靶。 场人看着董亚宁笑,笑几乎握不住枪,脸上笑容越来越怪异,眼神似乎有些散乱。 芳菲尤其紧张看着哥哥,见哥哥待移动靶归位之后迅速再次举枪,便想要叫他,叶崇磬却这时拦了芳菲一下。芳菲一回头,就见叶崇磬沉稳摇摇头,做了个噤声手势。芳菲怔了怔,她发现外祖父也没有出声,一副静观其变样子。 董亚宁握着枪,对准靶子瞄准了许久,枪他手中指向远方靶位中心,好久,他手指扣扳机上,不曾动……喘息从平稳到粗重,直至再次平和下来,漫长过程,他动都不动。任汗珠子顺着鬓角滑下去。终于将枪“啪”一下摁了身前横板上,重重。他一回身,脸上就挂着笑,说:“得嘞,愿赌服输。” 芳菲一口气这才松掉,瞪着他,忽然就想过来抱住他,董亚宁“哎”了一声,比划着让她远一些,说:“你少来。” 芳菲被他说,转而攀住资景行颈子,说:“那你说,等下去马场看看马,中午请我们吃饭……叶哥,我们一起好吧?” “一起吧,小磬。也很长时间没来家里坐坐了。亚宁忙,你也忙,我们家里这阵子又格外事儿多。我倒是喜欢和你说说话。”资景行微笑着说。 叶崇磬也笑着,走资景行身边,出了枪房。 慢慢,芳菲扶着资景行走了后面,叶崇磬和董亚宁并排着走前面。 叶崇磬看看董亚宁。 董亚宁不知道什么时候摸出了烟盒来,被叶崇磬看,他也毫不意,照旧点上,抽了一口。 叶崇磬听着身后芳菲和资景行轻缓脚步声,低声问:“你是不打算说,到底出了什么事吗?” 董亚宁吐了口烟,侧侧身,对外祖父微笑一下,说:“根本就没什么事儿。” 一团青雾渐渐消散,董亚宁白发青面孔上,被叶崇磬那拳头砸出来青紫印记灰暗。 叶崇磬轻声说:“那我看你就是欠揍了。” 董亚宁笑出来,手指搓了下眼角,说:“哥哥哎,我欠揍,是一天两天了么?” 叶崇磬握起拳,指关节都响似,是很大拳头,有力,又沉重。 董亚宁斜着眼睛瞅着,吸了吸鼻子,说:“我算是尝了你这老拳滋味了。得嘞,哥哥,留着点儿力气往有用地方使吧,搁我这儿,那叫瞎子点灯白费蜡……”青烟缭绕间,他抚着头顶那极短发。根根直竖,扎手。他忍不住笑了下,说:“以前人说,凡是爱留这种头,不是流氓,就是坏蛋。我这几天怎么琢磨着,好像我哪条儿都沾。难怪横看竖看都不招人待见呢。” “以前人还说,祸害留千载呢……”叶崇磬不意接口说道,正巧有电话进来,他看了眼号码,转过身去接。 董亚宁听他含糊应了一声之后,便不再出声,只听着对方说,偶尔回应一两个音节,神色却颇有些凝重。他斜靠自己车边,远远,看着叶崇磬侧影——叶崇磬单手撑着车顶,天气热,他裸着手臂上蒙了一层细密汗珠,透过树荫投下光线,让他手臂亮晶晶,泛着健康而又强盛光泽……董亚宁将后一口烟吸进,将烟头扔地上,抬脚碾了一下。 他低头盯住这被他大力碾过烟头,扁扁,纸片一样。地面洁净,鞋底也洁净,雪白烟头纵然碾过,也看不出污迹。可总给人一种异样残败感。他抬脚又踩住。 芳菲鸣笛催促他,他挥挥手,让她先走。芳菲则探头出来嚷着:“等你一起。”也不待他再有表示,车窗已然关上。他看着芳菲那黛色车子上深色车窗,挠了挠眉。 头疼。 “亚宁。”叶崇磬叫他。 “嗯?”董亚宁回神。等着叶崇磬下文呢,叶崇磬却没声儿了似,他皱着眉望过去,“怎么了?” “你是不知道吗?”叶崇磬问。他将墨镜戴上,“屹湘工作上出了点儿麻烦。” 董亚宁点点头,说:“我知道了。” 叶崇磬见董亚宁那平静面孔上,没有特别反应。他等了一会儿,也便不说话了。 董亚宁开了车门,敲敲车顶,说:“走吧。” 叶崇磬站原地,沉吟片刻,才跟着上了车。弗一坐稳,董亚宁车子已经启动。那速度,即使达不到理论加速,也差不了多少了。叶崇磬瞄了眼面前中控盘。这台老车子,经过精细维护重回到他手上,引擎那清透声音,就像一颗年轻毫无瑕疵肺呼吸……他拧了下车匙。忽然间,他想到了什么。 盯着前面芳菲车尾,想要拨电话,终于是忍住了。 不紧不慢,他车子跑往城郊去路上。 周末,车流颇为拥挤。 及至出了城,才稍微宽松些,可也起不来速度。 这条路上,他和董亚宁曾经无数次赛车。互有胜负,细算起来,大约是董亚宁赢次数要占优。董亚宁车型总是又又,可赢他这个车技不弱 老对手老爷车,却往往靠是敢冲敢闯……他微微一笑。这一程,未来,如果少了这么有意思同伴,该是多么无趣?他想着,眼见前方路途逐渐开阔,一脚油门猛踩下去,车子几乎是飘着超过了芳菲跑车,又连续超车,才远远看到了董亚宁那炫金色跑车。不知道董亚宁是不是意识到了他追赶,车子开,两车之间总保持着几个车身距离。 叶崇磬被激起了好胜心,加之车子保养后状态实是好,他也有心试试此时这老爷车极限,于是不断加速,忽然抬头看到测速标记和拍摄镜头,也没有特意规避减速。 董亚宁早就从后视镜里注意到了叶崇磬追赶势头,他稳稳操控着车子。 这辆车他已经有很久没有开。 昨天芳菲提起来,说这辆车子好看很,他才想起来。车子买了有三年了吧,只有家里司机隔段时间开一开,定时请人保养。叶崇磬曾经开他玩笑说,那么多名车,都是给司机买。他笑。表面看起来,确如此。他似乎已经忘了为什么会买这辆车。也许仅仅因为这车子好看?炫金色,当时订车时候还没有。需要等半年呢。他问过之前那辆卖给谁了。他顶讨厌跟别人用一样东西。这辆车例外了。大约是销售舌灿莲花,其中有一句,就说这四门全景天窗,有多么多么敞亮、多么多么尊贵……山顶看星星,有多么多么浪漫。 他还记得自己是跟佟金戈一起去。金戈听了这推介,大笑。说这么幼稚事儿现如今谁干呢。咱们哥们儿早就过了用这招儿泡妞儿阶段了,听起来跟史前文化似。 确实跟史前文化似,过于遥远。而且他好像,恰如金戈说,没有用过这么浪漫招数,追过哪个女人。其实心里不是不明白,再高端女人,小心眼儿里,柔软地方一定留给浪漫和温馨。比如山顶看星,比如海上望月……这些他后来倒是都做过。有时候身边有人,有时候没有。有人时候,此等浪漫几乎是纯技术性行为,味同嚼蜡。于是久了,他喜欢独自一人。需要安静一下时候。不过这车上手不久,曾经有一次,他喝过酒信马由缰开车乱闯,醒过来,满天星斗,黑色天鹅绒上缀满了珍珠似,让人舍不得再闭上眼睛。那是个冬夜,他还是打开天窗,让冷风吹进来……就那么睁着眼慢慢看着珍珠一颗一颗退隐,好像被谁伸手一颗一颗摘了去。也许那只手曾经温柔抚摸过他脸,也曾火爆撩翻了整盘钻石,总以为是远离了、不见了,可还会不经意时候,轻轻拂动他心底弦,一下,就一下……天就亮了。 他清醒过来。 不过是个梦。 向外看,车子竟停山坡上,再往前一寸,便是车毁人亡。 那种低底盘车子不知道是怎么被他开上了山坡,四周围虽然是古长城遗址,但夜晚鲜有人至。 他披着毛毯坐悬崖边上等人来。 手机没电了,只能靠他车上卫星定位系统。 他想不知道会是谁,先意识到他消失了很久该找找了。可不管是谁,那个人一定觉得他还算重要。 ————————————————————- 亲爱大家: 今天到这里。诸位晚安。 另因家中有事,明日不能。请假一天。谢谢。 祝大家周末愉。 第二十八章 点翠凝碧的春风 (九) ()结果带人上山来是叶崇磬。 他远远听见唿哨。叶崇磬走徒步上山一小队人马中前头。冬日上午,山坡上阳光冷冽寒凉,叶崇磬雪白登山服,耀眼生辉。他裹着毯子靠石头上,就觉得自己身体里热已经全过给了石头似,不想动也动不了,只是咧了下嘴,那模样,想必是不能好看。 叶崇磬见了他倒没有大惊小怪,也没有什么欣喜若狂。那个人,少有情绪外露时候。他过来问他怎么样,看看他,先就自问自答说你这身板儿自然是没有问题了。叶崇磬说着递给他带来热咖啡和巧克力。热气腾腾咖啡从壶里倒出来,叶崇磬自己也来了一杯,坐他身边,就好像他们俩是专门登山来看风景似——其实那山巅风景十分美。有种冬日里特有苍凉和状况壮阔。他看了一早上,硬是想不起谁画,能有这种铁画银钩风骨——叶崇磬看着那车子,笑着说没想到这种跑车能被你开成越野车。 他看着负责拖车人检查底盘时候那心疼到已经青紫了脸、恨不得双手捧着那被山石划面目全非全手工打造底盘做捧心状,笑着说你再给我来半斤牛栏山二锅头,我说不准还能做到。 叶崇磬也喝了杯热咖啡,说,你拿命玩儿呢亚宁。脸色就不十分好了。 他笑笑。 叶崇磬喝着手中那已经没有热乎气咖啡,整个人从外面冷到了心里去似。 他见叶崇磬盯着车子悬崖边眼神,再明白不过叶崇磬那块心底残缺,是女娲显灵也补不了了。他不知道那有多少是因为爱,又有多少是因为悔,总之是补不了,确切无疑。 不知道算不算救命之恩,他当时对叶崇磬是什么都没表示,但是大约那个时候隐隐约约有一个认知,身边这个人,是他可以将身家性命托付。这个尔虞我诈、有利益便无情义年代,对某个人莫名产生这种认知应该是非常危险。所幸是,至今为止,多数时候,他都没看走眼……看走了眼,竟是他以为那块没有人能够填补缺,还是能再砌起来、磨平。 他听过叶崇磬叙述。怎么跟粟菁菁吵架、冷战,怎么提到了分手,粟菁菁怎么就答应了,怎么说从来没有爱过他……然后怎么样生气开车离家。叶崇磬觉得不妥当追出去时候,已经不见了踪影。他开车折回住所,刚刚到家,警察电话就到了。赶到医院时候菁菁已弥留之际…… 叶崇磬那个就算是喝醉了酒都不露行迹人,说心事都是极清醒情形下。 他有时候会觉得叶崇磬该有多么可怕和冷静,尤其是对自己该是怎么样冷酷无情。痛苦时候,都不肯麻痹一下自己。就比如说,他就只能让自己喝酒喝到烂醉,才敢让那只手任意把他心底弦拨乱,于是他人就凌乱不堪,什么事都能干出来…… 董亚宁踩住了刹车。 车子马场外通道上发出了尖利别扭摩擦声,几乎是同时,叶崇磬车子也停了旁边。 董亚宁牢牢攥着方向盘。 冷汗直冒。 叶崇磬眼看着董亚宁车自己面前停了那么一会儿,就如同一道闪电似,飕一下向后倒去,接着便是急转弯。过来预备接应停车场员工被他吓四散而逃。 叶崇磬急忙下车,就看着董亚宁车子转弯太急了,几乎看到轮胎摩擦地面时候冒出火星子,芳菲车子刚刚到,被董亚宁冲急忙向旁边闪避。只是一停顿间,董亚宁已经调转方向,风驰电掣般驶离了。 叶崇磬摘了墨镜,恰见董亚宁车尾消失马场大门处,他捏着镜腿,轻敲着车顶。 刺目阳光从车顶反射过来,弄人顿时心烦意乱。 “你等等……我有电话进来……”屹湘挂起电话,手机放离她几步远之外,听音乐已经知道是叶崇磬。他问她是不是决定了后天走。她说是后天一早飞机。停了停,见叶崇磬沉默,问了句怎么了? 她这几日忙着收集资料,天昏地暗似,感觉已经有好久没有见过叶崇磬了。 叶崇磬说有点事情,不过不着急,我晚点打电话。 屹湘说好。便挂断了电话。 电话那头仍等她,已经听到她说话,问她这是谁,她停了停,说:“你家叶哥哥啦。” 她听着那边轻笑,甜很。她就听着这能让人心情不知不觉中愉悦起来笑,不想说话。 “喂?” “。”屹湘起身,走出房门。屋子里没有开空调,一行动,额上就冒汗。她说:“别担心我啦,这点儿事,就你这么个心重人才当成天来大。”她低着头,拾阶而下。其实心里真正觉得温暖。近她是不是太容易动感情了,接到这个问候电话开始,她就想哭。所幸控制好,不曾落泪。 “要有什么我们能帮忙,管说。” “好啦……”屹湘拖着长音。就好像很久很久以前,其实这拖着长音软绵清甜声音,总是电话里这个女子特有。她微微笑着, 叫她:“阿端。” “嗯?” “你现是不是肥没法儿见人了?”她问。 “有点儿哎……” “没关系,我不是人。”她开着玩笑,说:“我下次回来,见见面吧。” “嗯。” 她又笑。这一个字一个字蹦着词儿,真是个讨厌习惯。 她笑着说:“真不想见你,你呀,闷死人。”她开朗活泼,阿端沉静温柔,一起玩时候,是她说多。潇潇总嫌她过于吵闹。阿端从来不。她想想,问:“好像你们结婚纪念日到了?” “呃……好像……”那边忽然卡壳了似,顿了好一会儿,才小声说:“你不讲我真忘了……明天哎……” “猪头。”她笑。幸福小女子。一个人要幸福起来,就好像会倒着生长。“本来就笨,再这么下去怎么得了哦。” “时间怎么会这么……又一年过去了,还什么事都没有做……” 是啊,时间怎么会过这么,头对着头花架下看连环画,好像还是昨天事。那时候,哪儿想得到,有一天她们会聊什么结婚纪念日。 这个一贯迟钝家伙,这些年,是怎么混下来? “阿端?”她垂花门那里停下来脚步。这里凉风习习,门外一片金镶玉,竹叶飒飒而动。有种夏夜特有暖而香味道。 “哎。” “真想你啊。”她说。 “那要不我点回来让你看看……你到底哪天走?后天吗?” “你现哪儿?”她粗心。说了半天,都是阿端问她事情,她竟然都没问问阿端现哪儿。“没北京啊?” “没有……天气热,我们来海边了……”那边悉悉索索有些杂音,似乎确实有海浪声。 屹湘凝神听时,海浪声又消失了。 她往下走了两步。 “……开车几小时也就回去了……” “别折腾了,我后天就走了。”屹湘微笑着。开了一天会,满脑子都是各种文件、各种不利情形……能被这样温柔语调抚慰,就算没有实质上帮助,已经觉得分外开怀。她说:“你挂电话吧,我好像听到孩子哭。” 那边笑,说:“没有哭啦,是两个吃饱了就睡小东西。再说,有他呢……” 她也跟着笑。 有他呢……有人可以依赖,多好。 她睁大眼睛。 走着,竹叶扫过脸颊,微痛。 “湘湘……”又是拖了长音。 “嗯。”她微笑着答应。 “会好起来。” “我知道。” “等你闲了,给我电话……” “好。”她答应。这个懒家伙,非到不得已,不会给人电话,就是个只会心里念着人。她知道她。大概这辈子,这样特别朋友,也就只有这一个了。就算好久不通音信,她也知道她那里,想起她来会觉得安稳。“晚安。” “……等等……”那边叫她,又是悉悉索索一阵,才说:“……他要跟你讲话啦……” 屹湘笑,说:“开头不是说过了?又啰嗦什么?跟他说啦,我都知道了,该麻烦他时候我不会放过他。得了,我没空跟你们两口子磨洋工,外面凉会儿我就回了,一堆东西要看呢,先挂了。”她说完,干脆挂了电话。 忍不住微笑漾上来,怎么想,这电话挂,都有些落荒而逃味道。 兴许是电话那端那只靠听就已经感受到满溢幸福,还是让她有些不适应吧……她听到崇碧和潇潇叫她吃西瓜。 “就来!”她答应。刚要往回走,看着手机里通话记录,却不由自主继续往外面走去。 大门洞里穿堂风凉爽强劲,吹起她裙摆,打腿上。 轻巧迈过高高门槛,她站门口,四下望了望,门前开阔,空荡荡。 什么也没有。 她低了头。默默站了一会儿,忽听一声轻轻车响。 有些远,她视野范围外树阴下,停着一辆银色车子。 一车,一人,一幅色调暗暖静物画似,遥遥挂那里…… 看到她,他抬手挥了挥。 随着手一挥,手上一点红盈盈火即收了。 屹湘朝着那边走过去。 越走越近,闻到烟味。 叶崇磬往旁边走了两步,躲开那烟阵,也从树阴下,到了明亮处。 “怎么把车子停这儿了?”她走不急不缓,也到了他面前。指着家门口方向,说:“不进去吗?刚刚喊我吃西瓜呢……” 叶崇磬看看屹湘。 还好,看上去,很轻松样子。 穿着坡跟拖鞋,踢踢拖拖,身上挂着薄薄麻裙子,勾勒出姣好身段……夜色朦胧中,有种格外美。而且是微笑着,握着手机,比比划划……也许是刚刚跟谁通过电话,让她心情不错。 叶崇磬轻咳了下,转了下脸,目光从她身上移开。 “你刚说晚点打电话,可没说晚点登门拜访。你看看,这都几点了?”屹湘站叶崇磬面前。电话里他语气有些异样。她转了下身,靠他车边,轻声问:“是不是也担心我官司?你们一个一个怎么都这样。我不是早说了让你们管把心放肚子里么。千万别小看我抗压能耐。”她绞着耳边一缕碎发。后天就要走了,照着日程安排,到纽约一落地休息不了多会儿就要跟那边律师开会。还不知道有多少未知状况会爆发出来,也不知道未来官司会走到如何凶险一步,但是暂时,她是家里。这里,她可以情享受暴风雨前安宁。 叶崇磬依旧默然看着屹湘。 屹湘那沉浸短暂欢气氛中情绪渐渐脱离出来。 她略皱了下眉头,还是微笑着,说:“那就是有什么坏消息要告诉我了?说吧,现对我来说,消息是没有坏,只有坏。” 叶崇磬舒了口气,说:“没有。我只是突然想见你。” ———————————————————— 亲爱大家: 今天到这里。诸位晚安。明天见。 Ps这几天家里有点事情,可能就不稳定。不能会及时通知。 天气热,大家也都注意防暑降温,照顾好自己身体。 第二十八章 点翠凝碧的春风 (十) 屹湘怔了怔。 叶崇磬过来,靠车边,两人并排站着。 车子刚刚熄火,还像个火炉子,散着热。有风,风也不凉爽。 屹湘便觉得从后背到额头,都兹兹冒着汗。 “你知道,匹诺曹鼻子是怎么长长吧?”她看着两人影子。拖地上,都是又短又宽。这样看过去,他们距离似乎也没有那么遥远。 叶崇磬摸了下鼻子,说:“你给多多讲故事讲多了吧?” “嗯。”屹湘说着,看了看手机上时间,“到了他睡前听他讲故事时候了。” 叶崇磬听出着话里逐客意味,但是他没有立即表示离开。 他也看着两人落地上影子。 “不想说就算了。”屹湘说。她想叶崇磬一定是有话要跟她说,可是话到嘴边又要咽下去。她莫名有些生气……可几乎是立即,她转念一想,叶崇磬是有分寸人,他不说,当然有他道理。再说,她敏感觉得,大概有些事不知道,未必是坏事。她放松了些,心里不痛消散开,看看叶崇磬,说:“我得回去了。”她说着站直了,就要走。叶崇磬却这时候,拉住了她手。 叶崇磬手心滚烫。 而且并不只是拉住她手,他几乎是没有犹豫,将她拉到了怀里来。 紧紧,拥抱了她。 屹湘手臂下意识撑身前。她一着急,脚尖踩他脚上,抬头看着他,没有出声,可身子却僵了。 “屹湘。”叶崇磬低沉着声音。 明明眼下,可是他能想起来却是很久以前,他跟她历经生死那一劫,他给她那一个拥抱。 如果从那时候开始他就没有再松开,现会是怎么样? 他不知道。 她没有再给过他像样机会…… 屹湘手垂身侧。 叶崇磬拥抱虽然很紧密但是并没有给她窒息感。她清醒分辨着他身上味道,烟草味、微微汗味……还有夏夜里被炙烤了一天之后树木和泥土味道。 她应该马上将他推开,可是不知道为什么,这如此复杂味道里,她竟然嗅出了一丝丝悲伤……而且越来越重。他好像就仅仅是要这样给她一个拥抱,就要她这样他怀里…… 这让她犹豫了。 宁谧街上,重重叠叠斑驳暗影将他们俩身影层层包裹。 屹湘手机突然间响了起来,她握着手机轻轻敲着叶崇磬背,说:“叶崇磬,我有电话。你要再不松手,我要动手了。” 片刻之后,叶崇磬才松开手臂。 屹湘看着屏幕上名字,看看叶崇磬——他定定注视着她,于是她侧身离开,接起电话:“芳菲,是我。” 叶崇磬仍然定定注视着她。 屹湘接起电话那一刻,微微低了头,很柔很柔一个弧度,柔让人担心那颈项是不是能承担住她头颅重量,然后,她就保持着那个姿势,不动了。他听不到也看不出她是否回应电话,此刻就连她身上裙子,那裙幅都一动不动,似乎他眼前事一幅巨大图片,静止……完全静止图片,就今晚,他也看到过一幅,只是内容不相同。 他今天是有事情找董亚宁。 并不是太重要事,可以当个借口找找他,是因为自从那天马场董亚宁闪电般消失,已经有三天,董亚宁电话始终处于无法接通状态。近一段时间他电话打不通时常态,而且芳菲和资老亚宁离开时候都量表现若无其事,可他毕竟太熟悉他们,也太熟悉董亚宁了,种种迹象表明,不可能什么事都没有。 他一直拨打董亚宁手机。自己没空时候就吩咐sphie打,直到下午,忽然通了。 董亚宁说咱俩外面见吧。 他就稍稍愣了一下神。 董亚宁说那个地点,竟然是个街心公园,很静僻地方,他倒是熟悉。熟悉原因,无非是因为常去。而几个月前他伤了脚,也是那里清净休养了几日。他没有问董亚宁为什么晚上还要约他那里见,似乎已经不用问了,这是显而易见。 董亚宁却接着说,要不怎么带着旺财?见你,顺便遛狗。 他听了想笑,没有笑,但还是说,其实是遛狗,顺便见我吧? 董亚宁电话里哈哈大笑,说知我者、叶崇磬也。 他也想那样大笑,不过正准备开会,饶是这样,董亚宁那张狂恣意笑声,还是从听筒里传出来,坐他对面董事,抬头看了他一眼——他坐这个位子上,预备是马上报告这次董事们想要商讨重大事件,他却毫不意,愣是等着董亚宁笑够了挂电话,才抬眼用目光照顾了每位到会人士,没有道歉,也没有解释,而是直接进入了正题…… 晚上他到了约定地点时候,董亚宁正跟人吵架。 没错,是吵架,而且吵很大声——他看到董亚宁脚边乖乖卧着旺财,那么大一团,夜色中黑乎乎,很骇人。他以为是旺财惹祸,吓到了过 路情侣。没想到走到跟前,却是小事——不过是人家看着旺财漂亮,夸了几句之后,说旺财血统纯正训练好了多参赛拿大奖日后就可以赚大钱……董亚宁听着便不乐意了,由聊天讨论终于上升到了争论后成了争吵。 “现年轻人怎么脑子里全是钱钱钱呢?”董亚宁那对小情侣走后,点了烟说了一句。 他见亚宁长裤T恤坐长椅上,光着脚穿着拖鞋,舒服不得了样子,眉头却紧紧皱着,余怒未消。 “是啊,怎么会这样。”他跟着说。 董亚宁细长眼睛眯着,夹着烟手挥了挥,说:“埋汰我呢。” 他笑笑,问:“怎么着?” “那就埋汰呗,有什么了不起。”董亚宁摸着旺财头,“什么血统不血统,钱不钱,看看这眼睛,它就只是不会讲话而已……你找我什么事?” 他一时之间竟想不起来自己那个当成借口事件了,过了好一会儿,还是摇了摇头。 董亚宁似乎也有些发愣,将手里那支烟抽完,才微笑着说:“消息,恒泰要与粟氏有深度合作,怎么着,确有其事啊?” 他想了想,耸耸肩。 董亚宁仰着脖子,笑道:“我就知道,你胃口太好,迟早会吞掉粟氏,没想到动作这么……小猫不定家里怎么哭呢吧?这回不是鸡飞蛋打?” 他还是不说。 董亚宁笑着,说:“不对,现只能说鸡飞了,蛋还是那些蛋。以后她能得到多少,看她本事……” “什么比喻。”他说着,将带过去夜宵给他,是四季斋清粥小菜。“我是来看你,说什么猫啊狗啊。” 董亚宁扔了烟蒂,盘腿坐长椅上,打开盒子就吃粥,饿了好几天似,连让都没让他一下。 他看亚宁吃东西样子,又觉得他没有任何异常,但是……“你吃也太难看了。”他说。 董亚宁笑,说:“真能臭讲究,这会儿端着给鬼看啊?” 吃很干净,碗像是被舔过了似。而且吃完了就让他回,说:“我得回去写个东西。憋了好几天了,才写了没几个字,你一来,给我灵感了。” “你还会写吗?我看你被李晋替生活不能自理了。”看样子是不能不走了,他也就起了身。 董亚宁笑嘻嘻,仍然盘腿坐长椅上,挥着手让他先走,说:“小看我。” 他走了几步,听到董亚宁叫他,回头。 旺财不知道什么时候跳上了长椅,董亚宁也不嫌热,也不怕旺财嫌热,正靠着旺财对他挥手,大声说:“以后来看我,就带这个来啊!带别跟你急。” 他笑着骂了一句,说:“你想进去,里面都不收你,还带这个看你去。走了。” 走着,又回头看了看,这回董亚宁安静坐那里,树阴下,和旺财,两团灰影子叠一处…… 叶崇磬想想,其实有一段时间了,每当看到或者想到亚宁,他好像总是被阴影笼罩着。 胸口有种被烟雾燎过灼烧感,深呼吸也不解决问题。 而屹湘,她好像也有很久不曾有任何动静了。 那通电话应该已经结束,可她仍然背对着他,站那里。 “屹湘?”他觉得不对劲,叫她。 屹湘回身。 “芳菲电话。”屹湘微仰着脸,这样,她既能看清叶崇磬表情,也能让叶崇磬不至于忽略她表情。 叶崇磬就觉得心头一凛。 “她说……董亚宁,不见了。”屹湘说。声音听起来很平静,平静有些可怕。 ————————————————- 亲爱大家: 今天到这里。各位晚安。明天见。 第二十八章 点碧凝翠的春风 (十一) 叶崇磬时没有出声。 屹湘看着叶崇磬。 她想说什么,但是哽住了。 “芳菲怎么说?”叶崇磬问。 屹湘转开了脸,答非所问说:“时间很晚了。” “到处都不见人吗?”叶崇磬摸了下身上。他不习惯将手机放随身口袋里,所以这一下,不过是他忽然间有些心烦意乱表达。他看着屹湘。 屹湘点了点头,说:“能找地方都找了。能派出去人也都派出去了……车子没开,手机没带,也没让人跟着……就是……” “就是什么?”叶崇磬追问。 “就是带了他狗。”屹湘说。 董芳菲给她拨通这个电话,一定是迫不得已。 芳菲急不行,问她湘湘,董亚宁真没来找你?你确定他没来? 她确定。当然确定。那么绝然董亚宁,怎么会来找她呢? 她紧抿着唇,不知不觉,牙咬死死。不知道忍什么,但是要忍住。 “屹湘?”叶崇磬叫她。 “你也要和我说他事吧?”屹湘垂下目光。 “是。”叶崇磬这回没有掩饰。 “可你刚刚没说,大概是你也知道,眼下他不想见恰恰是我。”屹湘说着,嘴角动了动,似乎是想要笑,但是还没有形成笑模样,“所以你看这事儿多么可笑……他……怎么有一点风吹草动,终还是要和我联系上?” 她说着,便要离开。 叶崇磬说:“你等等。” 屹湘等着,也看着叶崇磬欲言又止,终于还是她说:“他一身官非,不顾自己,也仍然要顾家里人。他再没有消失不见道理。” 叶崇磬看着屹湘。 他眼睛,沉似深潭。 “董亚宁没错是任性很。可是绝大多数时候,他很知道他要什么、要怎么做。”突如其来疲惫感席卷了她。 原本这些疲惫感,都只会她爬上自己枕席那一刻,才会将她俘获。 “就算是这样,也不能就由着他性子胡来。他事情还远远没有完结,现正取保候审期间。”叶崇磬沉稳而冷静说着,看着她眼神,也平和而安静。 “那你告诉我,”屹湘也看着叶崇磬眼睛,“我该怎么办?或者你告诉我,他到底怎么了?” 叶崇磬摇头。 屹湘呼吸渐渐开始急促。 她已经不能再看叶崇磬眼睛……再看,她怕自己会看出些什么来。她不住眨着眼睛,想把已经闯进眼里东西都甩出去、也从脑海中甩出去。 可是偏偏不能够,偏偏,她已经被一种深切不安和苦痛抓住了。 “屹湘……”叶崇磬沉着声音。 “叶崇磬你干嘛要管董亚宁这些闲事?”屹湘盯着叶崇磬,“你让他照着自己想法去,不行吗?好,你爱管他事,你管去。我没有这个时间也没有这个精力……而且我躲着他都来不及……我已经说过无数次了,现我跟他没有关系、也不想再纠缠上任何关系了,我能不能拜托你们……都别再拿他事情烦我了,行不行?!” 叶崇磬等着屹湘将话说完。 空荡荡巷子里,屹湘沙哑声音迅速吞没。暗红色高墙这个时候越发显得不可逾越。 “行。”叶崇磬说。 屹湘闭上眼睛。长长一段话说过于用力,她有种虚脱感觉。 而叶崇磬低沉而轻淡声音耳边萦绕,带着尖刺似钻进脑海中来,带来难以抵挡痛感。 她起初以为是耳膜痛,但是渐渐发现,不是,头痛……心里身上,几乎无一处不痛。 叶崇磬将她扶住。 如果可以,他并不想用任何一种哪怕是轻微方式,带给她痛苦。 “告诉我,亚宁有可能哪儿?”他问。 “我也不知道。”屹湘回答。 心里是有个声音,几乎她声音一落便响起来。 霍克斯海德……湘湘,你还愿不愿意跟我去…… 她心里绞痛。 不会,不会是那儿…… “霍克斯海德?”叶崇磬问。他看着屹湘侧面,听到这几个字时候,睫毛簌簌发颤。 “霍克斯海德,不可能。他再不会去那里……现去那里,有什么意义?”她轻轻缓缓说着,转了身,“不管哪儿,他都不会有什么事。” 他是那么强悍一个人……偶尔会像个讨糖吃小孩,闹一闹,让人担心、让人牵挂。 她慢慢走着。 是,一定是这样。 “屹湘,霍克斯海德,对亚宁来说,绝不会是没意义地方。” 屹湘并没有停下脚步。 叶崇磬也不管她是不是听,继续说:“亚宁早几年回来便开始海外布局,中心点一直英格兰。他手表上,永远有一个伦敦时间……” 屹湘已经走出去很远了,仍能听到叶崇磬清晰话语。 她没有反应。 />  叶崇磬停下来。 说不下去了。 他能说有很多,关于董亚宁、关于英格兰、关于董亚宁海德公园附近一出手就是两套公寓大手笔、关于那些他不能理解董亚宁英伦半岛重复投资和置业、关于董亚宁很多毫无理性可言行为……可说有很多很多。 屹湘那僵直背影、极力逃脱却已经有些变形脚步,让他住了嘴。 身上衬衫已经湿了一半,他擦了下脸上汗,坐进车子里去。 手机里有两个未接来电是董芳菲打来,他缓了缓情绪,拨回去…… 屹湘进了大门。 门洞里灯忽然熄了,她黑暗里站了很久,眼睛都没有能够适应,反而有些金星乱冒。她扶着墙,往里走路,显得幽暗深远……忽然一个小小身影从垂花门里闪出来,对着她就叫道:“Vanessa,叶崇磬呢?潇潇说,请他进来吃西瓜!” 眼见着就要从屹湘身边过去,被她伸手拉住。于是Allen她臂弯间打了个旋儿,跌进她怀里。 “哎呀,你干嘛拦着我?”Allen尖叫。小胳膊绕屹湘腰间,就要从她腋下钻过去。 屹湘将他抱住,紧紧。 Allen扒拉着她手,有些着急问:“叶崇磬走了?” 屹湘点头。 手心印Allen腮上,肉肉,软软。 “哦。”Allen也点点头。小脸儿屹湘手心处蹭着。 屹湘收回手来,摁了自己嘴唇上,使劲摁着。 Allen瞅着她,不声不响,拉她手。一下没拉动,再一下就用了力气。 屹湘眼前有点儿模糊,Allen额前小卷发随着他身体晃动,轻轻飞着……她吸着气,有些细碎液体,吸进了鼻腔里。 “喂,你们俩!”潇潇远远看见,叫他们,“过来吃西瓜,再不吃该热了……你们干什么呢?” 屹湘没法儿答应潇潇,她转开脸。 Allen扭头看看潇潇,也不出声。 潇潇发觉有异,步走过来,就见屹湘蹲地上。 “怎么了?”他伸手拉她,“湘湘?” “我……得去个地方。”屹湘说。 Allen扯着她手。热乎乎小手,能把她手捏出水来似,紧攥着。 她也紧攥着Allen手,看着他,坚定了什么意念似,说:“我得去个地方……” “这么晚?”潇潇皱眉。 他知道妹妹刚刚见是叶崇磬。Allen这个小鬼,跑进跑出两次,早就把外面动静报告了个一清二楚。他以为只是平常会面,看样子并不是。 短短一瞬间,他心中有好多猜测和判断。 “那你告诉我,去哪儿?”他问。 “你能别问吗?”屹湘说。 潇潇沉默片刻,说:“我明白了。” 屹湘低了头,说:“哥,对不起……” “去吧。”潇潇说着,拿过她手机来,检查了下电池,“别让我们找不着你。另外,早点儿回来。” 屹湘从潇潇手里拿回手机来,说:“我不会……” “湘湘,”潇潇拍了她额头一下,微笑着说:“瞧这一脑门儿汗——你自己行吗?” 屹湘点头。 “那就去吧。早去早回。”潇潇顿了顿,提醒屹湘:“你后天一早飞机。” “我记得。”屹湘说着,松开Allen手。跟Allen默默对视了一会儿,终还是什么都没说。她只是弯身,贴了贴他柔嫩小脸儿,迅速转身。 直觉,她想出了门,她仍然会看到叶崇磬。而且果然,她看到了叶崇磬车子还停那里。 看到她,他车子开始往后倒,然后准确停她身边。 “上车。”叶崇磬沉稳说,“我送你过去。” ———————————— 亲爱滴大家: 今天到这里,各位晚安。明天见。 第二十九章 乱云薄暮的惊回 (二) () 第二十九章乱云薄暮惊回文/尼卡 本来她还不觉得特别尴尬,可是这下却大哭起来,她一哭,反而所有人都笑了。r9es{0,10}{0,10}789295gif 9797直到外公让人接他们回家,他们都笑。她哭着哭着也笑,笑完了又哭。外公生气他们偷偷跑出去玩不跟大人们说,却听到潇潇复述事件整个过程时候,也忍不住笑开怀。摸摸她小肚皮,说以后不可以喝那么多汽水…… 她就记恨那汽水,后来有好久不爱碰汽水;偏偏他们坏死了,每次喝汽水,都要讲这个笑话,尤其是他…… 屹湘已经擦干净手,叶崇磬也已经悄悄启动车子了。 车子里还留有一种淡淡清甜。 打车窗上从沙粒变成了大滴雨,密密麻麻,雨刷滑动很,一下一下,擦出一块平整视野,叶崇磬车开慢了些犷。 她看着叶崇磬稳稳操控着方向盘,这么大雨,高速路面十分湿滑,还是能明显感觉到车身有些微飘忽。 她出来时候什么都没带,只有手机。她忐忑时不时看一眼安静如同木板手机,哪怕有一点动静也好,不管是谁带来消息。 尤其是芳菲。芳菲说有消息一定第一时间告诉她遁。 叶崇磬启程前征得她同意跟芳菲先通过电话。芳菲电话里几乎没喊起来。说那边预告台风马上登6,湘湘你和叶哥马上回来不能去,既然有了方向地点我们就一定能找到他,湘湘你们不能有危险,找我哥事情交给我们……她听着心开始慢慢沉。她知道芳菲已经跟叶崇磬通话中把这些话都说过一遍了。叶崇磬所有回应她也都一边听到。97当芳菲说老家那边已经派人找过了而且也有人守那里看到董亚宁就一定会通报,说湘湘你只要这等着就好了我真不想、而且董亚宁也肯定不想你这时候有任何危险……她就说芳菲,那你就别让我知道;既然知道了,我不能不走这一趟。97 芳菲那边半晌没有出声。 她说芳菲,别让人轻举妄动,人多了反而不好。还是我走一趟吧。 芳菲再开口,鼻音浓重。她说,谢谢你,湘湘。 芳菲声音有些遥远,这大雨如瀑轰鸣声中。 电话无声无息断了,她有好久没有意识到,而保持着那个姿势,知道耳朵热像被什么炙烤着似疼。 其实董亚宁哪里,她真不知道。 但是身体里如果真有一个指针,会指出方向,那么现,她确实是通往那里路上。 大雨滂沱,暴风雨也正路上。 午夜广播已经终止。终止前插播闻,提到将半岛登6台风。 他们要去目地,正台风必经路线上。如果不出意外,他们将跟台风中心同时到达那里。 车子里响起音乐,低沉悠扬大提琴。旋律似曾相识,只是她反应有些迟缓,听不出是什么曲子。 叶崇磬说:“换个别?” 屹湘慢慢说:“不用,这个就很好。” 是让人会不由自主将呼吸与心跳都放缓音乐,大提琴就是有这样魅力。 想起有一回,她车子坏路边,叶崇磬送她去赴芳菲约,车上,放是崇磐折子戏,那一字一句,从耳入心……大提琴弦被弓弦缓慢拉动,弦上音符,让人心口窝都震颤。9797 她想,身边这个静默男人,内心不平静,恐怕不亚于她。 “休息一会儿吧,还有好几个小时才到。”叶崇磬说。 屹湘说好。明知道是睡不着,还是说好。然后隔了一会儿,说:“谢谢。” 叶崇磬将音乐稍稍放小了些,问:“能听出来这是谁演奏吗?” 屹湘靠座椅中,心思飘忽不定间,根本听不出来什么差异。 “我。”叶崇磬说。他微笑了下,“念书时候有时间,也还爱玩,跟几个朋友组织小乐队,灌唱片。我是年纪大、技术差那个,每次都是他们出色表现帮衬我。我老师很棒,蜚声国际大师。只是一般情况我都不承认自己是他学生,怕给他丢脸。” “没有啦。”屹湘轻声说,“我大概能猜出来你是哪位大师弟子……有些技巧是标志性。你演奏中能看出受他影响痕迹。” “是么?”叶崇磬微笑着问,“我还以为你听不出。” “学琴和学画一样,一学十年,若是不像老师,那不是成了数典忘祖?”屹湘半转了身。唱片中叶崇磬对曲子演绎,技巧已经称得上娴熟,风格清中有些稚嫩,听起来真舒服……也许他继续走这条路也是可以。有些人就是这么聪明让人气馁,不管做什么,都有那个能力做到好。 叶崇磬笑笑。 “老师问,叶你要报考茱莉亚吗?我说不。没有志向成为大提琴演奏家。他说,叶,如果你坚持下去,会做很好。他还说我是个会将事情做到极致人。” 屹湘看着叶崇磬唇边微笑。 “听起来不太像夸奖我是不是?像是说我是个偏执狂。不过我承认如果是我心甘情愿去做事,就一定要做到我认为好,并不计较代价。”叶崇磬将音乐声再调低些,“睡一觉吧。睡起来就看到海了。其他,先不要想。” 屹湘过了一会儿,才闭上眼睛。 叶崇磬看了一眼屹湘手,还是很紧攥着手机。这说明她根本就毫无睡意。他试了一下出风口位置冷风。 还好。不冷,也让车厢内不热。是很适合休息温度。 他有个电话进来,看看号码,并不接。电话随后便进入语音信箱。 他松口气。 手机早就调至静音。他没关机,已经告诉sphie除非非他处理不可事情,都不要打电话通知他。这几天他本应该寸步不离办公室,可眼下看起来,起码今天他绝对是不会办公室里出现了。 他暂时不去想回去之后会有什么样麻烦事,至少他麻烦并不是迫眉睫,眼下大麻烦,并不是他自己。 此时他开着车凌晨三点高速路上,除了偶尔遇到一辆大型货车,几乎没有同行车子,这让他油然而生一股孤独感觉。…… 清晨五点半,平常日子里已经亮透了天时间,天仍然是暗灰色。通往城市道路两边偶尔有亮着灯警车,和穿着带荧光条制服警察。 屹湘先看到警车,车顶一闪一闪刺目警灯,让她心里一跳。 叶崇磬警察对他们做出停车手势时候缓缓将车子停下,天阴沉像是夜晚,没有雨,风很大。 他打开车窗,警察往车内看了看,问他是往哪里去,是不是去机场。 叶崇磬看看远处立交桥,回答说不是,我往市中心去。 警察制服被风吹鼓起来,对他挥着手说不去机场就好,那边路已经封了,往市中心去就顺着这条路上桥,一直左转……他说着再看了一眼车内。补充说台风来了,路上注意安全。到达之后目地后非必要量减少外出。 叶崇磬和屹湘同时客气说了声谢谢。 关了车窗,叶崇磬嘴角牵了牵,说:“总说择日不如撞日,这下撞到了个台风天。”他看了看时间,开车上了立交桥。 屹湘说:“离港交所开市还早,把我送到了,你就去酒店休息吧,还能睡一会儿。”她路上几次要换叶崇磬一会儿,他都没有同意,就这么一路开过来了。此时若是细看,就能看出他有些倦色。 叶崇磬歪头,说:“你总让我意外。怎么知道?” “又不是什么天大秘密。”屹湘舒了口气,说:“我虽然不太懂,财经闻偶尔还是看。”她是忽然想起来,6续有消息出来,恒泰收购粟氏。这种大规模收购,不是海啸,也是台风吧? 叶崇磬笑笑。 “谈判呢,谈崩了?”屹湘问。以叶崇磬跟粟家渊源,采取这种当面锣对面鼓方式,恐怕这个决定作出并不容易。她忽然就想起那心高气傲粟茂茂来。虽说是商言商,可心爱人站自家利益对立面,该是怎么样煎熬? “两手准备、两步走。”叶崇磬说。他并不隐瞒。何况今天之后,隐瞒也毫无意义。“希望后还是回到谈判桌上来。这样彼此都不至于耗费多。” “胃口不小。”屹湘说。 ———————————— 亲爱滴大家: 复。今天到这里。谢谢。请书友记住本站97搜索来书友请收藏本站哦请书友记住本站97搜索来书友请收藏本站哦() 第二十九章 乱云薄暮的惊回 (三) 叶崇磬拍了下方向盘,有些不以为然说:“这我不否认。但实际上,也是势必行而已。” “粟氏不像看上去那么无懈可击?”屹湘问。 叶崇磬又笑笑,看她一眼,说:“可以这么说。” “难怪崇碧说,放你去做数学家,实太可惜了。”屹湘摇着头。 “有时候我宁可做数学研究。”叶崇磬看看路况。这一段走非常顺利。不知道是不是这样轻松聊天缘故。 “普大,一笊篱下去,能捞出三五个数学家。做数学家你会沦为平庸;做银行家,你有机会成功。” “这是奶奶原话。”叶崇磬拿起一罐咖啡来,示意屹湘要不要。 “崇碧说。阻止不了她炫耀她那个了不起哥哥。”屹湘说,“谁让我没炫耀,我那个已经被她收了。” 叶崇磬笑。慢慢啜着甜兮兮咖啡饮品。 气氛难得轻松片刻。他只希望能够延续久一点。 “比如呢?”他问。 “好像不久前方家有个融资计划找上恒泰,被你否决。崇碧说可惜那天她没赶上你跟爷爷顶牛儿。”屹湘说。 叶崇磬点头,有点不好意思,说:“这种事她也说。”因为这件事被祖父借题发挥当着一家人面教训他。他就是占理,那么当众顶撞祖父也实是不合适。 “后来听说恒泰没接案子,粟氏接了。据我推测,这恐怕也是粟氏败招之一。仅仅冲着这一点,粟氏呆账坏账率低不了。你这笔买卖,做到底划算不划算,也很难说。只不过有时候生意不见得要立马儿看到结果……就说你那个支持汽车工业海外并购案子,赚未必会赚到,交换得来政、策、利、益,却是史无前例。” 叶崇磬眉展了展。这个他们第一次见面,就伶牙俐齿算计他钱丫头,头脑里面赚钱道道儿绝对不止一点两点。他清了清喉,说:“这个么……” “这个不可说。” “这宗买卖被亚宁笑话了大半年。”叶崇磬笑笑,“可以说,但不可以公开说。” “要我换你一下吗?”屹湘问。叶崇磬看上去没有疲劳之色,但还有很长一段路要赶。 “你方向感好过我?” 屹湘摇头。 叶崇磬道:“那就坐着吧。我保证把你安全送到目地。”他将手边牛奶递了一盒给屹湘,“回来半年,肠胃是不是早就适应了?” “嗯。”屹湘原本不想喝牛奶,看了一会儿牛奶盒子上那飘逸标记,“蒙文吗?” 叶崇磬迅速念了一遍,说:“是蒙文。” “你还会几句?”屹湘问。叶家是有蒙古血统。 “也就是几句而已。”叶崇磬说,“爷爷是精通。这行字,是有天看广告,跟爷爷学。爷爷就说,现能跟他说几句蒙语老头,也都不了……人生不就是这样,虽然高寿,可是看着朋友们一个一个先自己而去,总归是件难过事。” 他说着,转了下头。 屹湘没有接话,不知道此时想什么。 咖啡连喝了两罐,甜腻住了喉咙。他又不住喝水。 “担不担心你官司?”他问。 “担心。但是不怕。”屹湘说。 叶崇磬点着头,和缓说:“没什么好怕。看上去很难局面,找对了角度,破局也只是手起刀落。” 屹湘看他。 “要说,亚宁竞标IeM也好,恒泰追逐粟氏也罢,我们这点小打小闹都不算什么,论市值论规模,IeM和粟氏都不算很大盘子。二十多年前,百达出手收购邬氏纺织,一举拿下邬氏遍布全球尤其是亚洲非洲市场几十家纺织工厂、数十个品牌,那才叫胃口不小。如果要我编教科书,这一战是要编进去。只可惜百达从来低调,非常多案例只看到结果、难见其详细过程。” 屹湘听他提到百达收购邬氏,有些诧异。 她轻声说:“也许眼下乱局,都是从收购邬氏埋下祸根。你怎么留意到这个?”她忘了手里牛奶只喝了一半,捏着盒子,专注于叶崇磬话。他也许并不知道汪瓷生与邬氏恩怨纠葛,但是他话里确有一丝暗示意思。 叶崇磬说:“也很偶然。年初,亚宁收购IeM,找到恒泰做资金支援。既然支援,总要了解下他们主要对手。百达事业布局非常传统派,多数都集中基建和实业上。早年别说是兴这些技术产业,就连轻工业也鲜少涉足。这种投资风格,从收购邬氏开始有所改变。”叶崇磬缓缓说。屹湘只是听。车子已经开进市中心,街道上车辆仍然不多。“邬氏从纺织业巨头到事业失败、被百达一举吞并,过程之短暂,从正面来看是百达战略成功、行动迅捷,从反面来看是邬氏溃不成军。邬氏几代人辛苦积累下来基业数年之后变成了另一个面貌重出现。很多人觉得邬氏神话破灭简直是一夕之间,或者归咎于其他因素,可是都忽略了一个问题。” “什么问题?”屹湘问。 “邬氏债务危机,其实早就存。 ”叶崇磬说。市他车子开稍慢些,狭窄弯道颇多老城区内穿行,需要格外多耐性。“再具体,我就不知道了。不过我想也许你会有兴趣一探究竟。也许稍晚会帮到你。” “你才总是令我吃惊。”屹湘说。也许叶崇磬并不是不知道再具体些,他只是觉得点醒她作用已经起到了而已。“谢谢。” “我只是从有限数据来分析。”叶崇磬正正经经说,“百达这些年也寻找契机进入中国大陆市场。尤其是通过L不断试探和扩张,已经累积了不少经验。要不是百达管理层政策相对拖延滞后,中国大陆实质性行动不会拖到现才开展。” 叶崇磬暂时还不能告诉屹湘,正是粟氏与百达频繁接触,他才下决心让恒泰早行动。不能与百达硬碰硬,从客观到主观,他都不能采取那样策略。 屹湘特别想长长出一口气。 但是这口气总提到半截子,就继续不下去了…… 车子街道上速前进。 这个城市里行道树多为悬铃木,车子这样街道上行驶,如同穿过绿色隧道。转了几个弯,便驶上靠海路段,看出去,海天一色,都是暗黄昏黑,海上则巨浪翻滚。 两个人都脸色凝重,谁也不再出声。 屹湘心是越来越紧。 车子越接近目地,那个海边小镇,她越觉得手脚都发冷。 叶崇磬说:“看这样子,我们真遇到了一点儿麻烦了。” 他指当然是靠游艇上不了那个小岛。心里有些懊恼。这种大型玩具,确实不适合来打硬仗。还好到了海边,换别船倒也不成问题。他庆幸预案做充分,A计划不行,就来B计划。再不行,还有别选择。 他皱着眉,自言自语说:“要有军船就好了。” “不行。”屹湘摇了下头。哪儿那么容易。做到做不到且不说,这也动静太大。 “安全把人带回来是第一位,都这会儿了还管那么多呢。”叶崇磬说。他也不是没有顾虑,但眼下确实为重要,是找到董亚宁。“好吧,或许情况远没有我们设想糟糕。” 屹湘没有说话。 那是一个不大岛屿,岛上居住人家不过两三户。与陆地连接部分隐藏海底,退潮时候可以开车上岛,涨潮时候,那海面便会将道路淹没,若想登陆或登岛,那就需要借助船只了。她曾经觉得这个岛奇怪,他说,不奇怪,但是很独特,这应该叫做间歇式半岛……已经很多年过去了,她偶尔会想起那个深藏心底岛子,并没有想过要这台风肆虐时候,回到这个地方来。 暴雨车窗上形成了一层厚厚水膜。 她握了握手臂。 “已经到了这里,再难也能上岛。”叶崇磬说。 话音未落,钱币大小雨点就落下来。密集而紧迫。 前方又有一辆闪着红蓝警示灯警车,驱散靠近海岸人和车辆。指挥棒大风中坚定指向与海边相反方向,警示着过往车辆。这无声指示,让人心惊。 他皱皱眉,加了车速。 远远看到暗青色山,心里稍微放松了些,知道再往前一段路,也就到了那个海边小镇。 车子像艇划过水面似,所过之处,溅起巨大水花。 叶崇磬塞上耳机,询问预备好船只和人员。 已经到码头了,沟通还是有些不畅。对方喊,他为了让对方听清楚,也必须大声。他不得不先停下车来确定位置。 第二十九章 乱云薄暮的惊回 (四) 气氛就这样越来越紧张,屹湘就算是想忽略都不行。手臂已经被她掐出了红印子,忽然间看到,急忙收了手……外面雨大,隔了白纱似,她看不清楚停靠码头附近这些船只里,哪一艘才是他们要上船。海上灰蒙蒙,雨大风也大,浪既高又凶险……她陡然间鼻子发酸。克制了好一会儿,听见叶崇磬挂断电话,说:“妥了。” 她问:“你请朋友帮忙?” 叶崇磬点点头,答道:“也是你朋友。” 屹湘张了张嘴。 叶崇磬说:“不用担心,都是特别靠实人。暂时你就什么都别管了,都交给我。就算今天没人肯出海,只要有船就行。” “可是……”屹湘鼻尖酸些。不由自主这个时候想哭。 “别可是了。”叶崇磬目光温和望着屹湘,下巴对着前方,指了指,说:“外面是这么一种情况,咱们有心也不能乱来。先这里避风稍等。我首先要保证你人身安全。等风力小一些再去。别慌,知道么?” 屹湘点头。 她不慌。慌也没有用。 风暴继续,不知道什么时候能停歇。 她没有太多时间花这里等待。关键是,那个人,大概没有那么多时间由着他恣意消耗。 唯一顾虑是,无论天气如何、无论登岛有多危险,她可以去,却不能让叶崇磬再跟她一起冒险。 叶崇磬小心翼翼将车子开上了码头边一处高地上。这个位置,能够将这个避风港内景象收眼底——码头上停靠船只就像沸腾汤锅里饺子,随着海面剧烈起伏,被有节奏抛上抛下,平时看上去像是庞然大物船,这时候都轻像纸船,显得脆弱不堪。 时间一分一秒过去,等待像是一种煎熬。雨势并不见减弱,风却小了些。被风雨摇动树冠,已经不再是疯狂一边倒。 屹湘看着手机上,屏幕上显示此时通讯信号已经从之前稍弱,显示满格。她握紧手机,放口袋里,深深吸了一口气。叶崇磬又询问天气情况是否影响出发……如果可以,那她这就同他讲,她自己跟船上岛去。 “叶……” “稍等下,”叶崇磬给她使了个阻止眼神,接通了另一个电话。屹湘就见他原本皱着眉,片刻之后展开了,竟有些惊喜样子,说:“……真嘛……我跟湘湘……”他向外张望了一下。 屹湘也往外看了看,外面码头上停靠船密密麻麻,避风船只里三层外三层井然有序泊着。她看不出究竟。 “……我知道了,这就过去……很近,我知道位置……行!太好了!今天不废话,回头说……我好好谢你!你说怎么谢都行!”叶崇磬要挂电话,那边叮嘱了他句什么,他微笑着说:“明白。放心,一定安全把她带回来。” 叶崇磬马上发动了车子,动作迅速简直像是突然被打了鸡血。 屹湘问:“要去哪儿?”她以为他们会这里乘船登岛,好容易等到了风浪小些。 “那个岛子上,有一个班驻军。补给船两天上不去,岛上有人生病,他们马上要换舰艇上岛送补给,把病人带下来。可以把咱俩捎上去。”叶崇磬靠着刚刚记下来路线,车子驶出这个民用码头之后不久越过一道隔离带,前面指示牌上显示这里已经是军事管制区,他已经不能再任意往前开了。 屹湘怔住。 峰回路转消息,让她心跳加速。 叶崇磬按了下车喇叭。前方路边停着一辆草绿色方头方脑军用吉普。 “咱们得换车进去。”叶崇磬说。 “等下让我自己去。”屹湘果断说。她说着,将身上东西检查了一下。出来时候穿裙子,长长,太碍事。她低头将裙摆接缝处线头一扯,迅速撕开了一个大口子,然后挽了一个结,长裙变成了短裙,行动起来会方便些。 “少废话。”叶崇磬说。 雨点噼里啪啦继续往下落,风似乎比先前大了。 “不行!”屹湘看到前面军用吉普车门开了,下来一位穿着雪白制服军官,朝他们车子方向看了一眼。 “有什么不行?如果他不岛上呢?你要怎么办?”叶崇磬问。 “他一定。”她回答。 叶崇磬望着屹湘亮晶晶眸子。 她说如此镇定而斩钉截铁。他一定?是此时董亚宁能够出现地方,就差挖地三尺了。不光是家里人找,恐怕警察也找……偏偏她就知道。偏偏他就跟着她来到了这里。偏偏这个时候,她又犯倔。这真让人恼火。 叶崇磬不打算再跟屹湘辩论,他解开安全带,说:“下车。”他说着话,先对着前面那军官挥了挥手。 “叶崇磬!”屹湘喊他。 叶崇磬说着拿出两个袋子,交给屹湘一个,说:“雨衣穿好下车。等下跟着我走。” “叶崇磬!”屹湘抓着雨衣包,真急了。 “别浪费时间。这船可不会等我们。台风中心如果经过这里,还会有大 风暴。到时候,不只是我们有危险。” 他说完,几乎是逼视着她,也等着她。 屹湘咬了下牙,撕开雨衣外封,抖开便披了身上。 “走吧。”叶崇磬用目光检视了一下屹湘。 “叶崇磬……”屹湘开车门前,回头看他。 叶崇磬嘴角一动,没有说话。 她什么都明白,他也什么都知道。这一点他们一致。 还有一点,他们也一致,那就是无论如何明白和知道,他们都没有办法用理智控制情感,至少这一天。 而且他们将永远也不会后悔,今天这个决定。 叶崇磬先开车门下车,等着屹湘下来。他将车门重重关上。风太大,要比平时用多力气才能关好车门。而恰恰是这样一下,也能够让他始终压着心情,有一点释放。他伸手拉过屹湘,朝着前面那辆军车走去。军官是少校军衔,名牌上简单两个字,鱼沉。叶崇磬与他握手,说鱼少校,我是叶崇磬,谢谢。 鱼少校让他们些上车。车上说舰艇已经准备好出发了,所以他要开些。然后说那个袋子里有你要东西。他果然把车开非常。基地里急速穿行,不住穿过警戒线。 吉普车几分钟后到达军用码头。车子刚停稳,少校便说舰艇不会强行登陆,所以有可能无功而返,你们要有这个心理准备。 他将车停紧靠着码头边缘。告诉叶崇磬他们从左边车门下车。 叶崇磬下来车不经意回头一看,忍不住“呵”了一声,指着车子停位置,回头对他说:“这技术。屹湘,你看,咱们差点儿提前喂鲨鱼去。” 少校笑声巨浪和大风中清晰可闻。 屹湘走两人身前,就见吉普车车轮与码头边缘,从她角度看过去,几乎是平着,不禁冒了冷汗。 屹湘跟少校道谢。 少校微笑着看她,说:“不客气。我这里等你们消息。回头我还负责送你们出去。”雨水顺着他帽檐往下流,呈长串状。他不撑伞也不穿雨衣,白色常服已经被雨打透,但站雨里,挺拔身姿,岿然不动。 叶崇磬回身跟他握了下手,催着屹湘上艇。 暴雨落码头上形成水流没过了脚踝。叶崇磬见屹湘几乎是一走一滑,索性紧握着屹湘手臂。两人顶着风歪歪斜斜沿着码头往舰艇边走。一个又一个浪拍过来,冲到人码头上,又迅速撤下去,有一种让人胆寒巨大力量,不小心便会被这样巨浪卷走……舰艇并不大,灰蓝色,船上标注编码533赫然目。艇上人看到他们接近,穿着橙色救生服深蓝色海军制服上士水手抛了绳子过来,将他们拉上了艇。 甲板上有水,屹湘站不稳,被叶崇磬从背后推着往里走。 身后门被关上,船舱一封闭,外面暴风雨暂时变成了细微声响。可也因为船小浪大,这么剧烈摆动,船舱似是一个小小闷罐,密不透风间,让人有些气闷。 屹湘顿时觉得眩晕,急忙抓住了门把手。 上士将两件救生衣拿过来给叶崇磬。 叶崇磬先递了一件给屹湘,自己将救生衣套了雨衣外面。他手里还有一样东西,是一双崭女式军用胶鞋。屹湘怔了下,看看自己脚上坡跟拖鞋。从雨里走过来,湿透了鞋子磨着脚,脚趾处已经磨破皮了。 “我粗心,忘了说袜子事,居然就没有替你准备袜子。”叶崇磬弯身将鞋子放屹湘脚边。 他转过身去,从舷窗处往外看。继而跟站身边那位上士聊起来,无非是天气风浪云云。海面上恶浪翻滚,还没有出海,已经有种特别紧张情绪将人抓住。 屹湘脱下拖鞋,一边换,一边看到上士走到前面去……那稳健而利落步伐,显然是训练有素。她此时心跳急速加,不知为什么,原本这些都是该让她踏实迹象,却反而越来越令她发慌。 脚上换了胶鞋,她走过去到叶崇磬身边站了。一同从舷窗里看着外面。叶崇磬从鱼沉给他袋子里拿了一瓶水和药给她,说:“晕船药。” 屹湘摇头。管她已经有了要吐感觉。但是她不想吃。 她从舷窗处看着外面浑浊海面。看不清楚海天连接处到底哪里,也看不出那个距离并不算很远岛子到底哪里…… “我们马上开船。”舱门被打开,船舱里多了一个身材中量清瘦男子,好像特别要跟屹湘解释似,又说:“航向正确、没有其他干扰话,我们会二十分钟内到达。” “好。”叶崇磬伸手过去,握住了清瘦男子手,说:“谢谢,这次给你们添麻烦了……”他说着,跟那男子一同往舱外走,留了屹湘自己船舱里。 屹湘只觉得自己身体随着船摇晃,头脑里仿佛有什么东西搅和,根本没有办法稳定下来。她一浪高过一浪眩晕中,舰艇轻巧掉转了方向,从码头驶离。甩出了巨大、浑浊色泽浪花……她抓着座位扶手,让自己后背靠壁上。 眩晕感加剧,她几乎没有办法控制想要呕吐。她拼命忍着这种难受,闭上眼睛。 她从来不知道自己会晕船。不会,这么多年她从未晕过船。 恍惚间便觉得有只温暖手拍抚着她后背,这拍抚能够让她镇定些,却没有办法减轻身上、心里越来越重痛苦。 她睁开眼,正对上叶崇磬眼睛,摇了摇头,想要说句没事,却无论如何也说不出来。只是急忙转身,抓过一个清洁袋,吐起来。只觉得嘴里苦要命,吐像是苦胆水。刚刚消停一会儿,舰艇又被风浪卷起伏剧烈,眩晕便剧烈一些……叶崇磬坐到她身边来,让她靠着自己肩膀。船舱此刻就像个密不透风盒子,被泡波涛汹涌海面上,抛起、落下、又抛起……让人脑子和胃跟着翻江倒海。他调整着呼吸,这样翻江倒海也让他非常不适。 时间已经不止2分钟,还没有到达目地。 叶崇磬看着外面,就发现舰艇原地转了一个圈子。 他皱着眉。这是风浪太大,不能靠岸表现。 果然,不一会儿,舰艇往前驶去,却又一次接近岸边时候,掉转了船头。似调整角度和方向。 屹湘挣着站起来,扶着墙上扶手,她说:“我想去前面看看。” —————————— 亲爱滴大家: 今天到这里。谢谢。明天见。 Ps没想到写到台风,就催来了台风。这两日可能台风过境地方,大家都注意安全哦。~ 第二十九章 乱云薄暮的惊回 (五) 她脸色已经完全白了。 叶崇磬原本想让她安心这里等待,但见她这样,知道阻止也没有用,不如让她去。 屹湘身体随着倾斜船体不住左摇右摆,每一下都好像要被甩出去似,她及时抓到东西稳住自己身体,继续往前走。只有短短一点距离,叶崇磬跟她身后,只是看她如此倔强走着,便已经满身是汗。他有些不忍心,想要拉她一把,终于是没有出手。 屹湘走到驾驶舱,船长看到他们,便说现风浪太大,硬往上冲有危险,已经冲了两次,都没有成功。他现正找这个岛上其他合适位置登陆。 “暗礁太多……这次台风又赶上大潮……我们还要保证油料足够咱们安全返回。”他解释道。他黢黑脸上表情严肃,有军人特有气质,有海上历经风浪带来强硬。他说话时候,是对着叶崇磬,并没有看屹湘。 “您知道吧?岛另一侧,有防浪堤、是个避风港。”屹湘说。 船长看着她,说:“我当然知道。可是现风浪这么大,哪儿还看得到那防浪堤?那避风港只能避十级风,现早就不安全了。就算能勉强停靠,岸上人又没有办法接应,我们要怎么上去?” 船顶被大片雨落下击出密集声响,像子弹击中目标似。 也许是看屹湘脸色过于难看,船长语气缓和了些,说:“先别着急,我们再试试——我知道你们着急。我们也有战士岛上,我着急把补给送上去把人接下来。心情都是一样。” “抱歉。”屹湘说。 船长看看她,反而笑了,说:“我只是实话实说,没别意思。” “那我能留这吗?”屹湘问。 船舱里观望和等待,远比这里看着要煎熬多。 即便是无功而返,她也想亲眼看着。 船长看看叶崇磬,又看看面前这个倔强小女子,没有表示反对。他转回身去,过了一会儿,他回头对屹湘说:“要不是跟岛上通讯中断,该让人先去看看。现禁渔期,岛上那几户渔民都回岸上居住了,按理说,不可能再有人……”一波巨浪被掀起,冲锋艇几乎呈四十五度角,除了他,其余几位都被甩向了旁边。 屹湘肩膀撞舱壁上。这一下撞太过剧烈,痛到骨头里似,她咬着牙关忍痛,挣着站稳,一声没吭。 “怎么样?”叶崇磬拉住她。 她摇头。 舷窗外面,灰黄色海浪拍打过来,退去,能看到模模糊糊一个海岛影子。 舰艇掉转了方向,往海岛后方驶去。 除了船长偶尔大声呼喝起来给自己鼓劲,没有人出声。 风声和海浪声充斥着耳朵里那点狭小空间,无限扩大。 只是一次又一次尝试,都风浪阻力下,无奈后退。 屹湘只觉得额头上涔涔流着汗,驾驶舱内几乎凝固空气,让她憋闷至极。 她能看到岛上裸露礁石、被暴风吹东倒西歪树木、还有屹立岛上白色灯塔……只有一个塔尖。她记得,那座灯塔、和距离灯塔不远处人家……眼泪几乎夺眶而出。记忆如同风暴一般,拍击着她头脑。 “董亚宁……”她轻声叫着。几乎是无声,只有嘴唇轻轻嚅动。 她目不转睛盯着灯塔。忽远忽近,是舰艇调整着方向和角度,试图再一次靠近岸边。而起初那塔尖不住左摇右摆,并没有过多久,塔尖视野范围内开始稳定。她以为是摇摆久了,自己适应了这种剧烈摇晃和眩晕,直到她听见船长似乎是如释重负说着:“……风浪小些了。我们避避风头,再过去。” 无线电嗤啦嗤啦响着。岸上指挥中心通报,说台风中心擦着海岸边缘南下了。指挥中心那个女子程式化声音里透出些笑意,说这算是虚晃一招,只是带来了大量降雨。 船长爆了句粗,说:“这叫什么虚晃一招。” 暴雨还继续,并没有立即见到成效,可是风速降低。船体摇晃轻了些。驾驶舱里气氛开始缓和。 风浪又降了一点。海面上掀起浪已经没有那么巨大。天空颜色由阴沉灰黄,变成亮灰色,甚至远处,露出了一点点蓝。 舰艇加大马力,往岸边冲去。 巨大海浪冲击着简易码头。那已经被海水腐蚀有些变形陈旧铁皮码头,被海水浸泡着,。 船长尝试了几次靠近码头,舰艇都被海浪巨大冲力冲散。 终于后一次,上士跟战友将绳索准确抛过去套了码头上。 船长松口气,回头望着屹湘和叶崇磬,说:“可以登陆了。我们还要卸货,上岸以后分头行动。多注意安全。半小时后如果你们还没有回来,我们就如期返航了。” 舱门外上士把着船舷,护送叶崇磬和屹湘走出去。已经先行登陆码头战士对叶崇磬说,让他只管上来。叶崇磬拦着屹湘,走前面,他身高臂长,船舷与码头间距离不时随着海浪波动忽远忽近,他奋力一 跳,从船舷上离开,站码头上,稳住了身形,才伸手给屹湘。 屹湘身体却还随着舰艇一忽儿接近、一忽儿远离码头。她心里有些着急。 “过来吧。”叶崇磬长长手臂伸展开,大手一张,像雄鹰展开了翅膀。 屹湘深吸了口气,眼睛盯着叶崇磬身边空地,趁着舰艇再次漂向岸边时候,使劲一跳,险险落了岸上,被叶崇磬一把拉住,牢牢。 风很大,雨却小了些。零星雨点随着风甩到脸上来,打人脸上很疼。 叶崇磬替屹湘将雨衣帽子围拢,拉着她便往岸上疾步走去。 雨衣被风吹鼓了起来,走起来有些东倒西歪。 屹湘被叶崇磬拽着走,还是走很吃力。 从码头到岸上并不远,他们强风推动下跑也,只一会儿便上了岸。岸边礁石上开出来简易台阶湿滑无比。台阶只有短短一段,剩下就是陡直坡。走被暴雨冲刷整整齐齐沙石破路上,一踩一个脚印深深陷下去,拔出来鞋子上便沾了红色泥浆。两人都顾不得泥泞,一鼓作气爬上岛去,待站下,都已经汗如雨下。 屹湘只觉得腿酸软到抖,大风刮过来,吹她脸都要变形了似。 叶崇磬将她扯了一下,让她背对风向,问她:“下面知道往哪个方向走嘛?” 屹湘看向灯塔方向,再远一些,那一小片房舍顶部清晰可见。她指着那里,说:“是那儿。” 叶崇磬整理了下雨衣,说:“走吧。” 通往灯塔小路上积水潭一个接着一个。屹湘深一脚浅一脚走前面,努力稳住身形,防止自己摔倒。走她身后叶崇磬,一边注意着前面屹湘,一边观察着四周围地形。灯塔建小岛高处,是一片相对开阔地面。四周生长半人多高草已经被劲风吹倒伏地。 长期被海风侵蚀围栏,原先应当是不锈钢构造,现也都锈迹斑斑。待他们走到跟前,叶崇磬先伸手拉了一把那围栏,提醒屹湘不要去拉——他还没有用力,围栏已经被他扯掉了一部分。灯塔下方入口处,门锁着。屹湘推了推门,门上生了锈锁仍然锁很紧。她翘着脚从门缝里往里看。灯塔底部房间内,从上方投下去光线照内部很通透,能看到回旋楼梯蜿蜒向上,地上有积水,坑坑洼洼…… 屹湘扒着门框往里看了好久。眼睛睁很大,咸咸海风催着泪腺不住往外涌着眼泪,不知不觉,顺着眼角便留下来两行眼泪。她抹了抹脸,眼泪就和汗水混了一处,眼珠仍红红湿湿。 叶崇磬已经灯塔周遭转了一圈回来,站屹湘面前,说:“不像有人待过。” 屹湘点点头。 她还记得从前这灯塔下面门是没有,他们可以从这里进去,走到上方那宽敞明净空间里。那里有发电机,连接塔顶灯。无论是白天还是夜晚,那灯都亮着。 叶崇磬看看远处房舍,说:“去那边看看吧……”他边说,边掏出手机来。 没有信号。 房舍距离远比看起来要遥远多,他们走过去颇费了点周折。 屹湘脚上被磨破皮地方,被鞋子蹭着,泥水透过鞋面渗进去,脚就越发疼。 只是心里有一点希望和坚持,能够些走到那房舍渔家,这点疼是完全可以被忽略。 风吹似乎没有先前那么猛了,眼睛也没有那么疼了。她还是揉了揉眼睛。头顶飘过云,携着点点雨,风暴似乎远离。 她并没有发现,叶崇磬脚步已经慢了下来。 第二十九章 乱云薄暮的惊回 (六) 她只是不断加着脚步。心跳随着脚步加也跳急,她甚至能听到自己呼吸粗重,有些来不及换气压迫感,她知道这是紧张带来身体反应。 突然,她听到狗叫声。 响亮而短促两声,似乎是试探什么。 屹湘脚步略停了下,那叫声消失了片刻,她重迈出脚步时候,叫声再次响起,依然是响亮而短促,只是不再间断,一声接着一声,越来越响,宣示主权似,对陌生接近者予以警告。 屹湘握紧了拳。 那浅蓝色油漆大门、门上已经被太阳晒褪色对联都被雨水冲刷出一种特别亮色,看人只觉得热血沸腾。 她站大门前,隔着大门听着门内狗叫,抬手去敲门。 拳头打木门板上,嘭嘭作响。声音并不很大,却引得里面狗叫凶猛,木门随即剧烈颤动起来,显然那看门狗正不停扑到门上、试图从里面给她威慑。屹湘还要再敲门,被叶崇磬拦住。 她转头,叶崇磬说:“等一下。” 他们略等了一等。除了狗叫,里面仍没有别动静。 她有些着急,又拍了几下门板。 叶崇磬则后退了几步,大手嘴边围拢,喊道:“里面有人吗?”声若洪钟。片刻停顿之后,未见回应,又喊了两遍。 屹湘将救生衣脱了下来,接着是雨衣。长途跋涉,穿着这不透气装备,身上衣服已经被湿透了。风吹后背上,湿热气流带来不是凉爽,而是加猛烈汗意。她摸一把脸上不停流下汗。 叶崇磬从她手里拿过雨衣,说:“按说没人会把狗单独留家里。有人,就好说。” 屹湘点头。 她心乱如麻。 抿着唇,盯着面前这扇木门——只是一扇门,却有种前世今生隔离感。 她伸手过去。 手心贴着木门。潮湿木门上被雨水打透了对联上,那手写“春”字圆润饱满。她按着这个字,一动不动,等着。 耳边不住有轰鸣声,从下了舰艇就没有断过。 此时此刻,轰鸣声加剧……心里再清楚不过,不管意志有多强悍,身体力量透支让她看不到自己会撑到什么时候。只希望,至少能撑到这扇门打开。不管里面是什么,让她看一看,也就死心了…… 她靠门板上,喃喃低语。 叶崇磬静立她身畔,也听不清她到底说了什么。 他眼看着屹湘样子,心里也禁不住跟着发急。刚想要再次向里面喊话,就听里面突然有人问:“谁啊?” 浓重胶东腔,浑厚粗重声音,听起来是个年纪不轻男人。 叶崇磬立刻问道:“是不是董大叔?麻烦您开下门,我们有事情找您。” “谁呀这是,什么天儿啊就敢上岛……”里面人似乎是又意外又不满,喝退着看门狗,好一会儿之后,门终于打开了,一个穿着鲜亮红T恤脸膛黑红老汉用他健壮身板堵住了门。既把看门狗堵了门内,又把来访郗叶二人拦了门外。他上上下下打量着站自己面前屹湘和崇磬,皱着眉。漂亮屹湘和帅气崇磬,此时被风吹雨淋,都已经失去了七八分原先形状,可看上去依旧是好看——他就问:“你们有什么事?” 屹湘看着这位大叔,比起十多年前来,他变化太大了,她几乎要认不出来了。 叶崇磬见屹湘这样,微笑着说:“董大叔,请问您,认不认识董亚宁?我们是他朋友,从北京来。” 屹湘目不转睛望着董大叔。 董大叔听了叶崇磬话,有好一会儿没有任何反应。他只是定定瞅着叶崇磬和屹湘,似是判断叶崇磬话可信性。然后他缓慢,将目光转到屹湘脸上来,又看了她好一会儿,猛拍了一下大门,叫道:“啊呀,嫚儿是你啊!”就他这一下,木门被推开了半边,里面那只大狼狗,迫不及待窜了上来,他急忙将狼狗扯住。那狼狗原本是想扑出来,这会儿被董大叔一扯,几乎是立了起来,屹湘站离他们近,狼狗扑出一瞬间,她下意识往后退,叶崇磬反应,也将她拉到了身边来,护住了。 屹湘心猛跳。 董大叔脸上露出笑容来,说:“我想起你是谁来了……我说怎么瞅着你眼熟,愣是想不起来哪儿见过……来来来,进来!进来说!”他说着,将剩下半扇大门也推开,拉着他大狼狗,往里面去。 那大狼狗疯狂叫着,被他用力拖着,栓到了旁边铁柱子上去,还嚎叫。 屹湘和叶崇磬站门内,看着董大叔一边让他们往里去,一边安抚那大狼狗。大狼狗蹲地上,刚刚一番扑咬,这炎热天气里十分耗费体力,粉红色长舌吐外面,喘着粗气。看上去就有种凶相。 “……这种天气,想不出谁会上岛来,狗叫我也没搭理……年纪大了,耳朵有点儿背……常年海上漂人都这样,马达太吵,你们又太斯文了,不放开嗓儿嚎,我哪儿听得到……来,里面坐。”他 往里面让屹湘和叶崇磬。 屹湘看着安静下来大狼狗,问:“还是它嘛,小虎?” 董大叔眼神慈爱看着自己爱犬,反问:“像吗?” 屹湘点头。 几乎一模一样。同样黑背,同样眼神,连背毛长短都是同样。 “亚宁也这么问。今年什么时候啊,清明节那时候吧,来过一回。见了就问,四大爷这狗还是小虎吧,可真够长寿。”董大叔笑着说,摸了摸爱犬头,“不是喽!老狗哪儿有这种体格儿?小虎到后来,毛也稀了,眼也瞎了,耳朵都聋了。这是小虎儿子。和小虎见到你们时候差不多大。狗嘛,再活不过十五六年……小虎是去年老死。这只,我叫它二虎。走,咱进屋说。” 屹湘见董大叔将他们带进是平房,看了眼门窗紧闭正屋,和叶崇磬跟着董大叔走进了屋子里。 董大叔进屋后就忙着找茶叶来泡茶,叶崇磬忙说谢谢不需要,给我们白水就行。董大叔找到茶叶盒子,笑着说:“不来茶叶,怕你们喝不惯岛上水,太咸了。” “谢谢您。”叶崇磬说,“大叔,亚宁来过么?” “亚宁?”董大叔递给屹湘和崇磬一人一个搪瓷缸子,坐他们对面板凳上,说:“我不是说了吗,清明节时候来过一回。跟他爹一起回来上坟。那之后就没见了。我也没想到他会到岛上来。原先我承包这片海和岛子,想搞个养殖啊旅游项目,没那么多资金,托人和他说过。他二话没说让人帮我弄起来。那么大事儿,他也没来看看,就那会儿突然来了。还岛上住了一宿呢。我让他岛上多住几天,他又说赶着回北京有事儿,急匆匆走了。跟掏把火似急脾气,还和小时候一个样儿……” “那昨天呢?昨晚?昨晚没有来?”屹湘追问。 叶崇磬给她做了个手势。 屹湘着急了。 董亚宁再,也不过比他们多几个小时。 他说:“夜里,亚宁来话,应该是夜里。” “没有啊。”董大叔奇怪说,“昨晚上倒是来过人,是政府和守岛部队,说是有台风,让撤退。一年夏天哪儿不来几次台风,有什么要紧。我就让老婆孩子回去了,我和二虎这儿。他们走了之后就没船过来了。风又大,浪又猛,就算有人要来,也没那那么大本事上来。” 董大叔一边说,一边看着屹湘和崇磬反应。 屹湘低头。 屋子里潮湿很,她坐木凳子上似乎都有一层水,让她有些坐不住要滑下去似。 她紧握着茶杯,让自己坐稳。明知道自己不可能听错董大叔话,还是又问了一遍道:“您确定,董亚宁没有来过?” 董大叔似是已经觉察事情有哪儿不对劲了,他隔了几秒钟才说:“应该没有。” 叶崇磬看了屹湘一眼,就见她管已经十分克制,脸色还是灰了一层,便问道:“除了守岛部队那儿,岛上还有哪儿可能落脚吗?”虽然他和屹湘随着舰艇反复尝试登陆过程里,已经绕了这个岛子有好几圈,并没有发现任何一艘船,但这个问题不问,不死心。 “除了我这里,还有两户人家。他们禁渔期一开始,就大门一锁回岸上住了。”董大叔明白过来,说:“亚宁要是来,肯定是来我这里。别不说,就论远近,我还是他四大嘛。我和他爹,是一个太爷嘛。是不是?” 叶崇磬点头。显然跟董大叔再说下去,已经没有可能得到多了。他虽是明白,仍然跟董大叔一来一往聊着天。他等屹湘。 屹湘将搪瓷缸子放桌子上。 热水泡出绿茶香气,掩盖不住这屋子几十年来被浸泡出咸咸味道。 这是一种能不经意间侵入肌肤味道,如果再久些,可能深入骨髓……他身上也会有这种味道。 她看向窗外。 —————————————————— 亲耐滴大家: 今天到这里。我们明天见。 第二十九章 乱云薄暮的惊回 (七) 院子里那口井,井台经过这么多年,原本整齐水泥台,好几处凹陷进去,残缺处长了青苔。 她似乎听见笑声,耳蜗内依旧隆隆作响声音里,笑声突兀而又清脆,无忧无虑,伴随着水声……那该是从井口压上来清水,有扑面凉意,被清晨阳光照射,腾起水雾里有七彩虹霓,虹霓里有好看、略带羞涩笑靥…… 叶崇磬跟董大叔说着话,两人都看着屹湘慢慢从木凳上站起来,往院子里走去。谁也没有阻止她。 屹湘看到面前这挂草珠帘子。被湿气打湿了翅膀苍蝇,有气无力伏草珠上……这帘子,当年还是刚刚串起,董大叔家媳妇儿给每一串草珠下缀着红色塑料缨子,随着风飘起来时候,煞是好看。此时那红色塑料缨子不但早就被晒败了色,还有个别地方,草珠都缺了……她伸手拂开草珠帘,轻轻、温润草珠滚过她手背,竟让她手背上像被通了电,手、臂至身体,痉、挛。 方方天井,被暴雨冲刷干净至极。 她站天井中央,看着四周每一扇窗子。 原先小方块玻璃窗,早已经换成了白色塑钢窗,可是……可是那窗子上,挂着窗帘,虽然颜色破败惨淡了些,却仍能看出来,是浅黄色底子上橘色向阳花。只是那向阳花她眼中慢慢开始旋转、旋转……她眼前一阵发黑,向阳花镶了金边似,黑暗中乱舞。 她蹲地上。 眩晕时候她总是降低重心,她知道这是有效办法。 向阳花还是不断往她面门上扑过来,让她看不清东西其他…… “屹湘!”叶崇磬急忙从屋子里出来。伸手想要拉屹湘起来,屹湘扣住他手,不动。他便也蹲下去,她身边,“你还行么?” 屹湘抓着叶崇磬手。以他手颤程度,她清楚意识到,他此时应该是对着她说着什么,可是她一个字也听不到。她只能这样抓着他手,让自己努力多吸进一些氧气来,好说出下面话来,她说:“他不这里……我们走吧。” 他不这里。 他没来过这里。 她以为自己能找到他,但是没有。他并没有来。 “我们走。”她再说了一遍。比刚刚那句声音要细上很多。 叶崇磬将她拉了起来。 风还是很大,厚厚云层被风搅动着,迅速天空中翻滚移动,烈日穿过清透无比空气,照射他们身上,短暂时间里,晒人发昏。 叶崇磬将屹湘拥入怀中。很轻很轻,他清亮目光,看向屹湘背后这些——整齐房舍、洁净布满水滴门窗、严丝合缝窗帘、堆门前陈旧渔网……他轻声说:“好,我们走。”他松开手。 董大叔站一边,见状急忙说让他们进屋凉下,别中暑。 叶崇磬却说:“既然亚宁没来过,我们也就不这里耽搁了。谢谢您。” “客气啥呢,又没帮什么忙。我倒是盼着亚宁能来。”董大叔说着看屹湘,有些担心问:“这样子能下岛吗?” “没关系,我会照顾她。要是亚宁来,麻烦您告诉他,湘湘来找过他。”叶崇磬叮嘱。 “不。”屹湘轻声说。 “屹湘!” “别告诉他了。”屹湘望着那窗帘上惨淡向阳花,眼泪眼眶里转着,“不用告诉他……他确实不想,让我找到他。” 而她,也确实找不到他了。 “会找到他。我们先走,那边船不等人。再不走咱俩就真耽误事儿了。”叶崇磬对着董大叔温和微笑,说:“打搅这么久,真是抱歉。” “哪儿话,哪儿话。不过……都晌了天了,真该留你们吃饭。”董大叔说着,搓了下手。 叶崇磬说:“谢谢。我们也还有事,要赶回去呢。”他说着,拉着屹湘往外走。屹湘脚步有点迟缓,他配合着她步子,也走慢。 董大叔一边继续说着留他们吃饭话,一边往外送他们。 二虎见他们往外走,忽从院子角落里蹿起来,又对着他们开始狂吠。 董大叔不住呵斥着二虎,二虎却叫凶。他将叶崇磬和屹湘送出门,站门口,看着他们往灯塔方向走去。那个矮小、从进门开始就眼圈发乌女子,隔了这么远,都知道她全身都颤抖……他叹了口气,回身关了门。 屹湘走着,禁不住再次回头。 “他不这儿不是坏事。这么恶劣天气……”叶崇磬说。 屹湘使劲摇着头,抬头看看他,说:“对不起。” 叶崇磬却问她:“还能走吗?不能走话,我可以背你。” 他已经满脸是汗。这样跟屹湘一起走,远不如他负着她体重要轻松一些。可是他也知道,倔强她,尤其是这里,是不会要他背负她。果不其然,他看到她管已经像是有些神志不清了,还是摇头。 他无奈。撑着她手臂,将自己力量分给她一点,让她能够自己走着。 他也看一 样那闭合大门。走向那道门时候,她脚步急切而坚定,每一步都像她人似,管疲惫却有种活力和希望。紧张是紧张,紧张中有对董亚宁恼怒和气愤,可她应该没有绝对怀疑过她判断,她相信即便是全世界都找不到董亚宁时候,她还是能够找到他,因为大概这个地方,就像是心底明净纯洁一个角落,要留给沉远记忆……他看着她那样脚步,再想跟上,都忍不住要慢下来。 可现她完全不是去时样子。 他们站礁石上往下看,码头上等待着他们回归舰艇,像朵蓝灰色小花,开五颜六色海面上,伴随着不断涌起白色浪花,起伏。海面平静多了,因此站甲板上那几位看到他们,高高抬起手臂,挥舞了两下,还喊着“点上船回去还赶得上开饭”! 叶崇磬拉起屹湘手,踩着礁石间沙石小路。 舰艇鸣笛,叶崇磬抬头看看那个方向,说:“当心些。” 屹湘点点头。 海岸上风很大,吹她几乎要飘起来。 耳边风声呼啸,顺带着捎来些声音,她想回头看一眼,却仍看着叶崇磬,跟着他脚步,拾阶而下……舰艇上水兵们不知道说什么,笑声不断。她脚步迟滞了下,看向舰艇上那几个深蓝色身影,有一个念头迅速晃过。心神一分,脚下打滑,她急忙抓住叶崇磬衣襟。 两人终于稳住。 “怎么了?”叶崇磬看着屹湘。 屹湘拖着他手松了一下,说:“我得回去。” 叶崇磬以为自己听错。 也只是一愣之间,他忽然明白了她意思。 “他这儿。”屹湘欲转身。叶崇磬反手拉住她手腕子。 大风带着雨意穿过两人之间。 叶崇磬松了手。 “去吧。”他说,“路上小心些。” 屹湘看着他,点头间,重又握住他手,紧紧,然后她退了两步。 他站原地,望着屹湘往回跑去,手上温度仍然,她已经跑开了很远。 大风卷起她裙摆,她就像是一片深深浅浅绿色中忽然绽开一朵淡色花,阳光如此强烈,却远没有她身影耀眼。顷刻之间,那束阳光移开,阴影将她笼罩,跟随着她,一路向前…… 他站着。 风吹他伟岸身躯亦微微晃动。 远处汽笛声再次响起,是催促他们登船号角。 “怎么回事?又要下雨了,还不点儿!”身后有人气喘吁吁跑上来。 叶崇磬转身往下走,说:“走。” “你女朋友呢?”上士看看那边,并没有看到人,跟着叶崇磬,边走边问:“哇,见鬼了,刚刚还这儿。人呢?” 叶崇磬两三步并作一步,向码头迅速而去…… 与此同时,屹湘沙石路小径上奔跑着。 耳边是呼啸风声和海浪声。 她用自己此时能使出大气力奔跑着,全不管喉头胸口剧烈疼痛。只知道自己必须些、再些,就像很久很久以前,他们被汹涌而至潮水追着,如果不拼命跑潮水前面,就会被吞没……她眼睛里涌出来水,冲刷着面庞。 她此时只能听到自己短促呼吸声,终于跑回来,只差一点便要整个人都扑到虚掩木门上,控制住自己这已经不像是自己身体,盯着那两扇木门见约有半指宽缝隙…… 第二十九章 乱云薄暮的惊回 (八) 仍然只能听到自己呼吸声,越来越慢、越来越浅、也越来越重;眼前一团又一团灰色烟云飘过——她转了下身,腿一软,倒坐门前水泥台阶上。 她气力也仅够到这里了。身后大门距离她不过是一臂之远,这一臂对她来说,不止是气力上难以为继…… 木门背后传来一阵急促唰唰唰声音,那半指宽缝隙渐渐变宽,终于打开了。 她不动。 一忽儿,一颗像狮子样一个毛茸茸大头,出现她身边。 她歪着头看。 呼着热气血盆大口,黑色湿乎乎大鼻头,再往上是一对本应该凶光毕泄却流露出些温柔褐色大眼睛……她手,遮了一下自己眼,片刻后伸向这狮子头般獒犬头,使劲抓了一把,揉着,并且低低,她说:“混蛋。” 压胸口痛感终于是迫不及待随着这两个字喷涌而出,一瞬间,全身血液都往一个方向冲去,片刻过后,带来了猛烈痛感。 这样几乎是难以承担多痛感中,她眼角余光扫到一只鞋尖。 干净、干燥浅灰色麂皮鞋子,钉水泥地面上似,并不向前一点。 她也不向前。 旺财拱了她一下。力道并不大,可却差点把她拱倒地。它那对褐色温柔眼睛看着她,再拱一拱,那样子,甚至有些亲昵了。 “旺财,回来。”沉沉声音,喉间回旋。似乎有好久没有开口说话缘故,听起来有些沙哑。 旺财就地趴下了。 无声无息,就两人之间。 风起吹它背毛东倒西歪,凌乱不堪。 她有些发抖手,摸了摸这只从第一次见到她就莫名亲近她獒犬,咬了咬牙,终于摇摇晃晃撑着水泥地站起来,转身过去,面对着门内站着这个人,清晰再次吐出这两个字:“混蛋。” 他看着她——本应该令她飘然若仙衣裙,都贴了身上,多狼狈;那一脸汗,木了似表情,多狼狈;看到他一刻,她眼睛闪过无数复杂神情,对她来说,又是多么……狼狈——他看着她,定定看着。嘴角倏然一动。 “混蛋!”屹湘本就已经积聚到顶点担心、焦灼、恼怒……和见到他安然无恙欣慰等等复杂情绪,终于被他这近乎冷漠和无动于衷表情激发出来。她死盯着他,可是除了骂他句“混蛋”,骂不出口别……她气极,嘴唇不住哆嗦。 突然,她攥紧拳头瞬间伸展开,对准了董亚宁脸挥过去。就要扇到他脸一刹那,他那瘦削下巴上伤如细小钢针般钻进她眼中来……硬生生,她手停了距离他脸无比近地方,定格了似,停那儿;而他不躲不闪,好似已经准备好了再次承受她力量,那随着手掌扇过来风,早已先一步拂到面上,强劲热烈,让他脸热了起来。 屹湘手掌攥成拳,重重垂下来,一股怒火没有发泄出去,团成一团,腔子里横冲直闯,所到之处无不灼她疼痛难忍。 不是第一次对他动手。气极恨极时候,将他粉身碎骨念头都有过。狠狠就想把他打疼了,结结实实打他几巴掌,起码她会痛些。就眼下,她绝对有理由痛打这个任性妄为把所有人都折腾人仰马翻混蛋……可是她凭什么打他? 他咬牙切齿说邱湘湘我都放下了。他恨之入骨说邱湘湘你是帮凶。他信誓旦旦说我不乎多多……他已经画地为牢。 她凭什么来找他、凭什么打他? 一念至此,她泪落如豆。 “混蛋……混蛋,董亚宁……”她不得不停下来。太疼了,说不出疼。她只知道自己见到他会无比愤怒、怎么愤怒都不过分责怪甚至辱骂他,但不知道就她愤怒同时,五脏六腑都灼烧着让她疼痛难忍。 而他偏偏平静至极。 这四周惊涛骇浪,她急痛交加,跟他平静形成鲜明对比。 “进来吧。”董亚宁说。风吹起她头发,额前湿透刘海都被吹起来,几缕湿发不完全覆着她额角伤疤,她因激动而红透了脸,伤疤颜色加深,简直要渗出血来……累累伤痕,鲜红如昔。曾经是毫无瑕疵光洁额头,连毛孔都几乎看不见,那么秀气、那么美丽…… 闪电,惊雷。 滚滚,他们头顶炸响,阴霾被暂时照亮,瞬间之后,复又变暗。 “马上离开这里”屹湘说。 他细长眼睛和浓密眉,高高飞起,就这样两军对垒般严峻时刻,看不出一点紊乱,令她气愤是,也看不出一点内疚和慌张。 她走上台阶去,同他近咫尺,说:“董亚宁,你看着我。” 她正正对着他。 他灿若星辰眸子。 “我,明天这个时候,应该飞机上了……董亚宁,我怎么也没有想到,我就要离开时候,还要千里迢迢回到这里来……但是,我来了。”屹湘伸手出去,将他胸前棉衫捉一团手心里, 用力扯住,咬牙切齿说:“我来了,董亚宁。现,不管你有什么理由,请你、跟我一起,离开这里。有很多事情等着我去做,我没有多少时间耗这里;有很多事情等着你去做,你也没有多少时间耗这里——我不会赖着你、不会缠着你、也不会对你有别要求、早已对你没有非分之想,就只有一样,你必须马上回北京。” “进来。”董亚宁等着屹湘说完,轻轻说。 手指蹭过她下巴。 一颗一颗汗珠和泪珠顺着她下巴往下落,落节奏跟她急切语气一致。 好像屹湘刚刚说那些他完全没有听到,或者她说全都是无关紧要,丝毫没有对他形成冲击和影响。 屹湘愤怒挡开他手。 “董亚宁!” “不进来吗?外面风有点儿大。”他说着侧了身,手插进裤袋里。悠闲自,仿佛这是他家、他院子。见她没有动,他索性再侧了下身,靠门板上,“四大因为刚才帮忙骗你们,不好意思再见你,带着二虎躲后面院儿里去了——这儿就只有你我。” 就像个小孩子——或者就仅仅是像温室里一棵娇贵兰花,抱怨外面风大了——屹湘忽然有种错觉,这不是董亚宁,而是多多跟她说话——他永远有办法短时间内让莫失去理智、永远有办法把你话当耳旁风、永远有办法让你对他让步…… 屹湘深深吸着气,问:“这个时候,你怎么还能这么任性?从昨天晚上开始,多少人为了你牵肠挂肚、彻夜未眠?你是不知道吗?明知道会有这样后果,你还这么着……你是嫌你自己折腾不够,还是嫌你把人逼不够?你这个混蛋……” 她话音未落,已经被他牵着手一把带进了门内。 木门她身后被合拢,她背靠门板上,重重、带着咸味呼吸,她面前。 她身上一阵战栗滚过。 他觉察,将她扣紧些。 身体靠这样近,而上次靠这样近,又是那样互相伤害。 他记得,她记得。 她看着他脸,光线渐渐暗去。阴云正飘过上空,阳光被强风吹动阴云遮蔽,急速变换位置阴影,令他脸真正阴晴不定……但其实他从出现她面前直到现,脸上始终平平静静,不曾有任何特别情绪泄露。就好像他是正正常常来岛上度假,外面发生一切包括出现他面前她,对他来说起码此刻都是毫无关系。 阴云密集起来,云层加厚。 似乎暴风雨再次逼近,身边回旋气流中又有了让人憋闷味道。 时间一点一点过去,紧紧相对两个人,甚至已经觉察到对方身体,那逐渐加深潮湿。 “你走吧。”他说。手臂撑了下,给她让出空间。 湿透了衣裙软塌塌缚身上,让她像一只湿了翅膀蝴蝶,沉重再也飞不起来似,落这狭小阴暗空间里。 “我会回去。”他伸展了下手臂。柔软,甚至有些慵懒,对着她说:“惊动了你们,倒让我难为情了。本来就不过是出来遛遛狗、散散心,一不小心跑远了,还赶上台风了,没办法跟家里报平安,才闹出这么大动静来。慌什么呢都?像我这样混蛋,能出什么事儿?大不了,不就是被收押?又不会被判死刑。” 他撸了下他那极短发,笑微微,像是耐了极大性子。 她死盯着他。 他不说话了。 薄薄唇有些干,他舔了一下下唇。温润意思被风瞬间带走,干燥厉害。这让他有些烦躁。既烦躁这让人憋闷焦虑天气,也烦躁这憋闷焦虑天气里,不得不面对她——这个凭空而降女人——是他不想见到人。不能说他期待是她猛烈羞辱和攻击,可她这样安静站他面前,让他为不适。这让他没法儿用任何一种他来说常规举动去对待她。于是他也盯着她眼……真是美丽至极一双眼。刚刚还被泪水洗过,痕迹未消。 他已经有好久没有这么仔细看过这对眼睛。 不是没有机会,而是不能。 唯有面对她时候,他意志远没有自己想坚强。 他硬是转开了脸,说:“暴风雨就来了。你愿意跟我被困这里?不怕出事儿?” 她伸出手臂,将他身体环住,拉近自己。 非常生疏动作,她已经不太记得,要怎么去拥抱这个人……他瘦了很多。她手臂圈住他腰,清晰辨别出他肋骨边缘什么位置。 她心里一阵酸楚,紧紧将他拥抱。 董亚宁粗暴将她推开。 重重,屹湘后背撞门板上。灼痛感再次席卷了她。 没吭声,她再次从背后抱住了他,这一次,两手紧扣。一反一正,紧扣一起。 他冰凉手试图解开这个像焊死一处似扣,从中间、从她紧合手心处,拉开她手。 背上一层层汗往外冒。 门楼外暴雨倾盆而下,顺着屋檐滚滚落下来,落地上,形成白花花水流,很,天井里形成了大大小小漩涡…… “董亚宁,我明天早上飞纽约。”屹湘说。 手心仍然紧扣,手臂仍然紧紧贴着他紧绷身体。他并没有用全力去挣脱她,或者是用全力了,但是没能挣脱……她说话时候也并不曾放松手上力量,就像一把锁,锁住他,哪怕只有这一会儿,她得把话说完。 “……原本我就想早点儿离开这个地方,再不回来也没关系。因为……这里已经没有什么值得我留恋了……现,”她嘴唇碰到他背上被汗水浸透棉衫。紧贴着他肌肤棉衫,肌理分明。她唇麻木微痛,“真没有了……没什么再值得我回来。” 她紧扣手,骨节像是定了型。他身体却像是收缩,空荡荡手臂,挂不住他。 —————————————————————————————— 亲爱大家: 今天到这里。明天见。~ 第二十九章 乱云薄暮的惊回 (九) 暴雨和海浪声,已经分不清哪个响,正像此时,她心跳和他究竟是谁急切,也分不清。 她手腕碰到他。那坚硬表壳和他手一样凉。 看不到他表……叶崇磬说亚宁表上永远有一个是伦敦时间……她微张着嘴唇。 是,至少曾经是。 她第一次发现时候觉得他行为怪异,笑着问干嘛啊你这是干嘛,方便查岗? 猜到这是他为即将来临分别开始做无数“微调”中一个。所有微小调整,都将积累成那样一个大大、远距离分别。才刚刚开始感情,就算身体里蕴藏着巨大能量有信心会把它浇灌茁壮,可还是会有萌动担心。他有,她也有。 他起先有点忸怩。见她并没露出感动神气,反而看上去笑他,又生气。说我乐意不行啊。我为了方便看英超不行啊…… 她笑着亲他。把他瞬间被自己折腾出来火气都给灭掉。亲他神魂颠倒,乖像小奶狗似了,她才说行是行,可你要是敢掐准了时间打电话给我、打扰我睡觉讨厌是胆敢查我岗……你看我到时候怎么收拾你! 要怎么收拾我?那你要怎么收拾我?说来听听,看我值不值当犯规……他好无赖说。 笑一塌糊涂,缠绵一塌糊涂。 当分别近眉睫,耳鬓厮磨都来不及,还想什么犯规惩罚收拾吵嘴呢?管两天一小吵三天一大闹就是他们俩常态。 她说傻瓜,七个小时时差而已,很难记住吗……她戳戳那个傻瓜腮。戳那柔软、不会有胡茬扎手地方。黏黏,有吸力似,让她挪不开手指。 他半晌才说,你这个没良心丫头……我特意换了这么一款表哎……这样我就会知道等我肚子饿了要吃午饭时候,你该起床了,如果正常话;你要睡觉时候,我该去跑步了,如果正常话…… 如果正常话。 这话……说给她听吧。她作息,那即将到来生活,他预见中,将会是多么不规律,而他又是多么担心呢? 不是不感动,而是她习惯了,不说。 只是后来,若是她够细心,应该知道,他真极少她应该熟睡格林威治时间深夜用任何一种方式打扰她,哪怕只是一条短讯……哪怕其实那时候,她并没有休息。她有她忙碌不堪根本无暇分神顾及细小琐碎事情生活,也有精彩绚烂之极日子。 也爱他突然而至。爱他给予意外和惊喜。爱他装作其实只是路过别扭样子。 当他掐准了时间,拎着早点敲响她房门、她不他就等候,也从来没有跟她要过她公寓门上钥匙……管那时候,其实他如果开口要,她一定会给;而他不要,她也就想不起来应该那么做。 应该是……太多点点滴滴中,忽略了他。就他用这样一种无声无息方式,陪伴着她、陪伴着她成长时候……也正是用这样一种无声无息方式,漫漫流过日月中,提醒着那个时区里,有一个他恨到几乎忘了自己女人…… 屹湘握住亚宁手腕,滚烫手心,温暖着冰凉腕表。 董亚宁托住她手。他看到,却是她那缠绕了数圈表带。明明什么都看不到,他眼中仍然是若婴儿哭诉嘴巴伤……他僵直站那里。 雨越下越大,他想让她马上离开这里,已经越来越不可能。 她像一贴温柔膏药,就这样贴近他身体。他知道接下去,自己身体会从清凉到灼热,也许会灼热中燃烧……直到化为灰烬。 他手沉下去。 屹湘睫毛抖着,细碎汗珠落下来,滴进眼睛里。眼睛痛。 她闭上眼睛,额头抵他背上——他心脏位置。 竟感受不到他心跳……她心猛然刺痛,就忍不住用力抱住他。明明刚刚已经觉得耗力气,再一次聚集起来。抱住他,却有种可怕念头,不知道为什么,越用力、就觉得他越瘦弱越坚硬而且越来越轻薄……她紧紧箍着他。 “董亚宁……我会把多多带好……给他我能给多爱、好环境,还有我欠他所有时光……爱他、宠他……我所能。像我曾经得到过那样。”她说。 他说过,男孩子,不要宠。 可是她会宠。一定会。而且一定要。就算是把他宠上了天,都没关系。只嫌不够而已。 她永远不会告诉眼前这个人,无数日子里,她梦想会有那样机会,她能半夜醒来时候,只需走到隔壁房间去,推开、房门就能看到一个撅着圆圆小屁股婴儿……看他酣睡中是抱着可爱海豚还是咬着温柔奶嘴——这对她来说曾以为会是永久梦魇,也即将过去。她不会告诉他这个。也不会告诉他,如果那个婴儿犯了错,把她气急了,她也会下狠手痛打他……绝不告诉他。 他背绷直了。 “……这不是弥补,我永远也弥补不了那些我欠他……我只想,我还能够做到时候,把我能给他一切, 都给他……让他……能够好好……长大,能够好好……活着。活精彩、漂亮、帅气,直到他……再也不需要我。往下走,会有多少困难,我预测不出来,也计算不出来。这远远不是一场可能会身败名裂官司、也远远不是力了就一定会获得成功事情所能比较。但是我看到多多,我知道我不怕身败名裂,也不怕任何失败,甚至也不怕忽然哪一天,我会死去,因为有他。因为,我不再逃避他存,我全心全意,过着跟他一起每一分每一秒。不管我是Vanessa,还是妈妈……总有一天,他会知道我曾经面临所有困难和我选择——到那样一天,我期望那样一天,能从他那里得到,不是一句我原谅,而是我理解——所以董亚宁,”她脸是湿,他背也是湿,印一起,落下一个清晰印子。 暴雨落地弹起,烟雾弥漫,让人看不清其他。 董亚宁缓慢回过身来。 她手臂细长孱弱,却这时有种让他难以挣脱力量。 他用了好一会儿才完成这个转身,来面对她。 水雾将两人笼罩,从头到脚,他们都,冷意遍体乱窜,似乎身体渐渐有被冻僵趋势,可同时也有什么渐渐爬升……屹湘知道,她心慢慢向上爬。 “所以……董亚宁,”她用手形成那把锁打开,勒太紧了,有些变形手仍然保持着那个样子,贴他腰间。她仰头看着他,说:“我理解。" “理解什么?”他浓如同浸了墨汁眉,长长扫向鬓边,涩着声音问她。理解什么?她理解什么,这个女人,对他,还能理解什么呢……他眼窝微陷,发红。 屹湘手伸平,覆他背上。仿佛所有力气都已经使,她非常非常轻。 她看着他,宁愿他眉眼间似有笑意浸润——他鼻翼微微颤动,肯定已经有两天没剃须了,脸上胡茬有些重,衬脸就白,白不见一丝血色…… “一切。”她说。 他长久、长久注视她眼睛之后,很轻、很轻,她额角印了一个吻。 他说:“不用。” 他连呼出来气息,都是凉。 她闭了下眼。 既然再没有什么值得你留恋了,既然有那么多需要你做,就去你该去地方做你该做事。”他看着她。没有什么可留恋了,他明白为什么她不惜说出这样话,就连她珍爱家人都这一刻被她放置一旁。 她气息齐着他胸口,从棉衫缝隙中钻进他体内。 暴雨如注中,静静对峙中,她后退。 只消两步,已经退进了暴雨之中,瞬间,从头到脚便被浇了个透。雨水她脸上形成道道沟壑,连睫毛都被淹没。冰冷冰冷有着巨大重量雨,将她肩头压住,极沉。 董亚宁伸手拽她。 屹湘握住他手。天井里冷雨形成洪流和漩涡,淹没到脚踝处,冷让人浑身打颤,她倔强退着,拉着他手,让他不得不跟着她后退脚步…… 董亚宁猛将她抱起来,急速趟过水流,一脚踹开、房门,将她丢下来。 他甩着脸上水,抬手从晾衣绳上抽下一条半干不湿毛巾,同样甩她脸上,看了一眼跟着他们进来旺财,不住甩着自己被淋湿毛发……头脑中滚过一波热浪,实难以控制他压制了很久火爆脾气了。 “你TMD是不是找死来……”他回过身来,张口便骂。 屹湘翘起脚来,勾住了他颈子…… —————————————— 亲爱滴大家: 今天到这里。 好吧我承认我例行卡文……但是结局到来前不会断。 谢谢各位温柔支持,你们懂。 明天见。~ 第二十九章 乱云薄暮的惊回 (十) 她唇首先够到了他颈子。柔润唇通了电一般,迅速黏住他颈上肌肤,血管里原本往统一方向而去血流,忽然像被打乱了方向,开始横冲直闯起来……她用力吻下去,唇齿微张,将他汗湿肌肤含住,咬啮着,狠狠……眼泪几乎是同时夺眶而出。 董亚宁被这凶悍亲吻弄整个人头脑瞬间一片空白,他下意识将她抱起来,于是她真像膏药似,紧紧贴着他身子,让他被粘紧瞬间,只能负着她重量……他是想要将她扯开。扯开她丢一边,可是这两具身躯之间就像是凭空生出了吸盘,空气被挤压出去,越来越紧,结合一起。他再要想退,已经没有了退路似。 她亲吻一路蜿蜒而上,终于紧紧贴住他紧闭唇。 沾满泪水唇齿,倔强想要开启他。 董亚宁忍耐着,不想给她这个机会。而她溜滑而灼热舌尖,顺着他唇轮廓游走,意志坚定,就想要攻破他防线……他能觉察到,这简直是带着绝望愤怒和力量,让他心底生骇。只觉得要控制、控制,却能控制住自己,控制不了她……渐渐那微咸味道,渗进了血腥味。疼痛一点点散开,他也不知道自己到底是哪儿疼。额头上汗涔涔往外冒,跟她汗水混一起。皮肤下横冲直闯血流和热力,跟她一样,也有自己意志似,给他强大冲击。 董亚宁躲开屹湘亲吻。 被她吻过地方,烫很。他需要冷静下来。 他用力往外推她。 推不动。 她重重喘息,他耳边。一步一步,逼他跟她一道,踩着凌乱而华丽舞步似,没有优雅也没有节奏,就要他跟她一起,就眼下,烧到同一个温度……他被挤到了门边,剧烈晃动让门上玻璃不停响,像遥远铃声……他转了下身,身体伏她身上,撑住了门框。 “别这样,湘湘。”他说。 她沉默着。面颊绯红。白皙、潮润皮肤,透出极其诱人绯红色,一对是眼睛亮怕人。 他呼吸她头顶,雨下大,他呼吸声几乎被雨落声音掩盖。 她咬着嘴唇。克制力已经很难压住唇上颤抖。她抬手握住他下巴……“董亚宁,”她声音很小很小,“暂时,把那些忘掉……所有。”她温柔热烈手,紧贴着他下巴,手指那道光滑伤疤上移动着。 移动带来说痒不痒,说痛不痛,却又有着说不出痒和痛感觉,他身体别处,勾起热潮。 他别开脸,斜靠门上。 她手停下来。 身后房门被她不知何时用脚尖勾开了,令他险些失去重心同时眼前顿时一亮,白花花一片……热潮慢慢淹没他。风雨毫不间断落窗上,暗暗光将陈旧向阳花投簟子上,阴影中有个蠢蠢欲动念头,他身体里复活。 他重重吸着气。试图让自己平静些。可是周遭空气只会比他体内具热度,他身体是越来越热。 她他身后,没有转身,手背回去,轻巧卡上了锁。 当那锁里弹簧发出细巧而微小一声,他忽然觉得自己坚持这个漫长、长久抵抗,轰一下,塌出缺口,眼睁睁看着肆虐洪流将缺口迅速扩大……眼前薄薄簟子,编织着绵延不断卍字花纹、清凉薄巧、会给肌肤舒适抚慰簟子,都是那么熟悉。而窗帘上向阳花阴影,让浅浅棕色上,加了规则褐色。 他扶住炕沿,簟子细腻纹路贴着他手。 她就站他身后,他知道。 除了雨声,他应该听不到别,可是他分明听到了裂帛脆响……他臂膀颤了一下。 已经湿透了裙子,沉重而强韧,她弯下身,解开那个扣结,向上撕开。 裙子成了缚身上布片。 她从穿衣镜中看到自己,就像浸水中一片茶树叶子,湿润、直立、翠色夺人……她将这一片翠色褪下。 所有束缚都可以顷刻之间解除,她站立不动,等着他,等他回头看她。 无数日子里,只要她肯回头,就能看到他;而对他来说,亦是如此。 她身体、她心,这个时候,完全静了下来…… 董亚宁转回了身。 她温柔、沉静、美好身体和清亮、坚定、专注目光,密密网一般,将他网住,迅速收缩战线。 他一步向前,将她抱怀里。 她身体非常轻。 他手中,薄薄腰肢,软而绵,似是随时会融化,会消失不见,就如同近这些日子里,她总是悄悄他梦里这样倏忽之间出现,又静默消失……让他惊醒,让他惆怅,让他,浑身都疼痛,也知道这疼痛无法消散,即便是她真正出现他面前,疼痛也只会加剧。正如眼下。 他握着她腰肢。 他手不会再长长,是,他从2岁长高了后一公分开始就没有再突破过185公分这个数 字,那么就是她腰肢比起上次被他握身前,她也瘦了很多。 他低低叹息。 她从来不是个安静情人,从来不是。 她主动、火爆、让人随时失控,可是也知道偶尔该怎么样,以静制动。就比如眼下,她一动不动,等着他,刚刚暴风雨般交战之后,等着他,把主动权交给了他……头脑中有零星火花爆开似,热度一点一点增加,随着火花越来越密集被引爆……身体像通过电流,一波一波推进着,让他呼吸急促起来,可是心跳却仍然被控制合适节奏,这种不同步痛苦,让他冷汗直冒。 他将她放簟子上。 向阳花投下阴影,移到她身体上。 牙雕一样身体上,错综复杂伤疤,像碎掉而又被修补好瓷器上那依旧面目狰狞裂痕……可是柔润而又美丽肌肤,泛着珍珠般光泽,粉红珍珠一样她,纹丝不动,却像是蚌壳中滚动灵珠,光芒耀人睁不开眼……他于是闭了一下眼,终于心跳如雷。 他俯身,准确,他唇印了她唇上。 这一吻深切而霸道,不给她和自己留下一点气息似……她也陷入一种缺氧状态,几乎看到黑色影子迅速笼罩过来。她拼命吮着他唇,喘息间,手解开他棉衫扣子。手抖厉害,扣子解极慢,一颗,又一颗,每一颗都像是一场攻坚战……当他们终于再一次裸裎相对,她紧紧抱着他身子。将他抱住一刻,用自己温暖贴住他冰冷,泪珠滚落下来,顺着发丝向下,落簟子上。 他轻手轻脚,将她翻转着压身下,按着她腿,亲吻她。 温柔有力,他唇舌霸占着她气息……好久,有好久,他就这么亲吻着她,一吻不到边,海一样热潮两人身上滚来滚去。 他汗水滴下来,身上冷发抖。 屹湘觉察到手下他身子,不住颤着,他脸色苍白至极,她微微仰着下巴,等待他进入……他紧紧抱着她,非常非常轻,说:“对不起。” 一切都好像静止了,她手下冰凉身子,肌肉微微颤动着,告诉她,他是活,也应该是热……她抚摸着他背,沿着他脊柱线条,一点一点,向下,她依旧仰着下巴,轻轻咬着他肩膀、颈子……他耳下,停住了,慢慢亲吻着,也非常非常轻,说:“没关系。” 他身子完全覆住了她。被子一样几乎能将她完全包裹。 他挪了下身子,不让自己重量给她负担,只一会儿,他坐了起来。 她躺那里,看着他背——线条如此优美背,没有一丝赘肉,苍白,无力……她起身,将他抱住了。 “很难受吗?”她问。手下他肌肤,不断渗出水来。血色不断流失……她转了半个圈,手臂环住他肩膀,不等他回答,她温柔亲吻他,长久而缠绵吻着。 不带一点侵略性,甚至不带一点,也不要他回应,温柔吻他。 她柔腻肌肤紧贴着他身子,让他渐渐平静下来。 她嘴唇离开他唇畔,静静看着他,牵着他手,缓缓躺下来,扣着他手,整张脸埋他肩窝里,紧紧贴着他身子……她说:“就这样……这样就好。” ——————————————————————— 亲爱滴大家: 今天到这里。我们明天见。~ Ps要第二个话会很晚,干脆放明天白天,省得大家等晚了。 预告——明天会是本章节后一小节,加完结章节第一小节。 第二十九章 乱云薄暮的惊回 (十一) 她几乎感觉不到他。 管他们靠是如此之近。 她眼中有泪意,可是她用力忍着。泪意上升一点,她脸就往他肩窝深处去一点……终于,他手扶她脸侧,轻轻抚摸着她脸。他手指,终于这长久接触下,沾染了些点温度……她将脸埋很深,呼吸都很轻,可是她嘴唇,贴着他肩膀,仿佛是嫁接了那里,是生出来他肢体……他眼眶酸胀,手指离开她脸,想要起身,却被她拉住,重重跌回去。后背贴凉凉簟子上,细密纹路若遍布钢针,他全身都刺痛。 她八爪鱼一样贴着他半边身子。 他终于不再试图离开,安稳躺那里。 他看得到自己胸膛上,她优美手臂、向阳花阴影,随着光线逐渐暗去,模糊起来……他特别想抓住那影子,可是手并没有动,只有手指轻微勾了勾,似乎已经勾到那些,却又迅速放开了。 她手臂向上移了几寸,离开了他心脏位置,攀着他肩头,依旧闭着眼睛。知道他轻轻将她搂怀里,用他这半边手臂;知道他轻轻不知从哪儿扯来了被单,盖住她身子……知道他一直睁着眼睛,却一定不曾将目光挪到她脸上……可是没关系,他就好。她紧绷身子渐渐、一寸一分松下去,终于觉得自己奔袭了整整一夜加一日,早已疲累至极,大雨滂沱带来阴暗逐渐加深、深到屋子半昏半暗之前,她已经先一步跌入了完全黑暗中去…… 不知过了多久,屹湘终于醒来,身边空空,而屋子里黑透了。雨还下,只是风大概是停了。雨滴不再重重打窗子上。她手臂轻轻挪动着,手抚摸着身旁凉凉簟子……险些以为刚刚过去一切是一场春梦。然而肯定不是,就算是她宁愿其实只是一场梦,此刻她是自己家中架子床里,伸手一揽,会是Allen圆滚滚小屁股。 她摸到一叠干燥棉布。眼睛已逐渐适应了黑暗,辨出这是衣服。她裹着被单坐起来,迅速穿上这套衣服。不合身,穿上,人衣服里晃里晃荡。她从高高炕沿上滑下来,酸软腿脚落地一刻,竟准确踩一双柔软拖鞋上。穿上鞋子,她开门出了房间。 仍然不见董亚宁。 没有电吧,四处都漆黑。全靠她感觉来判断方位。 她走到门边,往平房方向看去,有一团暖光,忽明忽暗……那暖光似乎是扑面而来,她脸上顿时一热。 她轻手轻脚推开、房门,拖着塑料拖鞋,沿着宽阔屋檐遮蔽出来空间,走到平房门外——她呼吸也许太过灼热,她透过玻璃窗往里看去时候,玻璃上起了一层水雾……朦朦胧胧,看到董亚宁坐炉膛边马扎上,拿了一支木棍,拨着炉膛内燃烧木头。他身影,被炉膛内火光投射到背后白墙上,随着他身体晃动,那光影明暗之间交替,暖暖。他身旁,旺财正挠着耳朵,连她出现门外,旺财都没有反应…… 屹湘手碰到草珠帘子,惊动了亚宁,他回头一望,她已拨开帘子走进屋子去。 温暖到热屋子里,比起潮湿外面,很干燥。 她抹了下鼻尖冒出来汗珠,闻到鲜甜味道。 他指了指旁边小圆桌。 矮矮小圆桌上,有三只大碗。一只碗里是蛤蜊,一只碗里是剥好蛤蜊肉。中间一大堆蛤蜊壳,显然,他刚刚就是这儿剥蛤蜊肉。 她也坐小马扎上,看了一会儿,筷子勺子都不动,伸手就去抓那蛤蜊肉。迅雷不及掩耳,手背上挨了一下,她缩手,摸着被打痛了手背,看着他暖光中显得颜色极好脸,听他说:“自己剥。” 她抿了下唇,又揉了揉手背,突然,伸手抓了几颗蛤蜊肉,扔进嘴里。鲜甜蛤蜊肉带着汤汁滑进嘴巴里,好吃极了。她这才知道自己有多饿。 董亚宁望着她,不声不响起身,锅子里水早就烧开了,他将台子上那一碗面疙瘩全都倒进锅里去。 屹湘吃着蛤蜊,看董亚宁慢吞吞、像放慢动作一般终于做好了疙瘩汤,给她盛了一碗,放面前。 她嗅了嗅,迫不及待拿着勺儿舀起来,送进嘴里,烫。 眼泪几乎立刻涌出来。 手却牢牢把着碗底,将那一口疙瘩汤吞下去。 董亚宁将一杯凉开水推到她手边,说:“这么一大碗都是你,着什么急啊?” 她喝了口凉水,含着。 她有时候吃东西会很着急,被烫着时候,他会念:冷冷、冷冷,小狗等等…… 董亚宁拿着勺子,轻轻对着吹气,好一会儿,才吃了一口,不紧不慢。 屹湘捧着碗,默默吃着,不时看他一眼,他知道,但是不回看她。 屹湘发现,董亚宁很久不动一下他碗里疙瘩汤,随着温度渐渐流失,那碗疙瘩汤慢慢变稠……她转开脸,清了下喉咙。 “四大爷说,雨小一些,会有船来接我们回去。”董亚宁放下勺子。 “嗯。”屹湘答应着,她 把董亚宁面前那碗疙瘩汤拿过来,分了小半碗自己碗里,低头吃起来。 明明是从一个锅子里分出来,她怎么觉得,他这一碗,特别咸呢?让她喉咙不舒服…… 董亚宁不知道从哪儿搬出来一个木头烟匣子,放面前,一板一眼,撕了烟纸,把碎碎烟丝包裹起来,卷好一支,放那里,再继续卷下一支……等屹湘吃好了,洗好了碗,他已经将那烟卷整齐码匣子一角。细长指尖一点一点,点着数目,过半晌,他拿起一支来,送到唇边。 屹湘正站他身边,她目光跟随着他手移动,到这会儿,毫不犹豫劈手夺了过来。 打火机烟匣子里,她取了过来,点燃了烟。 他皱着眉,看她坐下来。 呛人烟气蔓延开,她不住咳着,咳到眼泪都出来了,不自觉往下流,她抹了一下,说:“……三月里,我仙台……”呛太厉害,她必须停下来缓口气,“地震来时候,曾经接到过一个电话……劫后余生,我那个念头就冒出来,死过好几回都没死成我,大概能算作命大……等到我从重灾区往外撤离,给爸爸妈妈打电话报平安,也想过,也许我就是以前老话说,祸害留千载……老天怎么也不收我,留着我,让爸妈牵挂,让哥哥惦记,也让……人难过。不管怎么样,再有事情发生,他们还是舍不得我,我也舍不得他们……” 炉膛里火并没有灭,燃烧着,有一支木头突然落了下来,尚燃烧木屑落地刹那红莹莹散了一片,只一会儿,木屑由红转灰。 旺财忽抬起头来,董亚宁拍拍它背,以示安抚。 他回身,将那块掉落地木头塞回炉膛,火光暗了片刻,忽再次燃烧旺起来。锅子里水发出兹兹细响……炉膛里不断传出哔哔剥剥声响。 董亚宁擦了下手上蹭到木灰,说:“有人来了。” 屹湘怔了怔。 片刻,外面传来敲门声。 大门上铜环被叩响,她心急跳。见董亚宁站起来,她下意识拽住了他手。 董亚宁说:“是四大爷。”他等着屹湘松手,才抬脚往外走。 屹湘站门边,看他从容不迫踩着雨水趟过天井走到门楼下,去开了大门,门外进来,果然是董大叔。腿边有热乎气,她几乎不用弯身,垂下手来,摸摸那颗大头。她仍是望着那边——董大叔不知道和董亚宁说到了什么,董亚宁点头,往她这里看了一眼,黑漆漆雨夜,他们那处被应急灯照亮位置特别清晰。只是她还没有看清他模样,他早已背过脸去——她转回身来。听不清他们都说什么,也没听到大门合拢声响。 她蹲下来,摸着旺财颈下厚而长绒毛,被湿气打,绒毛都有些蜷曲了,这让雄狮般獒犬,都显得窘迫起来。 她低声问:“你也很难受吧?” 手臂圈了旺财一下,昏暗中旺财眼睛倒是很亮…… 董亚宁望着蹲地上,看上去比旺财都要小她那团身影,脚步停了停,又立即迈步进来,说:“收拾下东西,马上走。” 她没动,仿佛没有听到。 “湘湘?”他叫了她一声,“船等我们。” 她拍拍旺财头,站起来,说:“知道了。” —————————————— 今天剩下放晚上。 第二十九章 乱云薄暮的惊回 (十二) 她看看自己,上上下下,除了内衣,再没一样是自己……看看他,他也是一样。 如同穿越了时间隧道,曾经,他们这么一副完全不像是自己打扮,却都呈现过表里如一自己。过了这么久,眼下他们,却想要展示给对方看,表里不一自己……发不知道什么时候散了。找不到皮筋儿,她胡乱抿了一下鬓边碎发。头发自始至终都湿乎乎,没有平日里那灵动秀美样子了。 “走吧。”她说。没什么好收拾。随身带过来,大概有一样东西是手机,也早不知道丢了哪儿。她并不意。 低着头,她从他身边走过时,被他拉了一下。 “等等。”他说。 她站下。草珠帘晃动着,蹭着她胳膊、小腿。 他歪着头,看了她一会儿,抬手将她有些湿乎乎头发抄手里,细心将一缕一缕散发都收大手中。他手里倒不知什么时候多了根皮筋儿,摆弄着她头发,替她将头发绑成一个马尾辫。动作很笨拙。这是他做不惯。就像他笨拙做那一碗疙瘩汤……他左右看了看,黑乎乎,看不太清楚究竟怎么样,也靠着感觉,替她分了刘海。 屹湘站着,直到他将手抄进口袋里,直到草珠帘子都停止了摆动,她都没有动。 是他先转身离开。 旺财从门槛里跳出来,跟上去。 她站原地望着这一人一狗,撑着一把巨大伞董亚宁,将半边伞分给他狗……头皮真紧。他总是下手没数儿,弄她很疼。她就会抱怨,也许抓散了头发逼着他重梳,结果,当然绝大多数时候,也仍然是惨不忍睹……她甩了甩头。 就让它疼吧…… 董亚宁听到背后有密集雨点落伞布上声响,知道屹湘追了上来。他低头看看款步移动紧随身边旺财,并没有回头。但是他知道她。 雨夜泥泞,这段路并不好走。 董大叔将应急灯照亮了前方,他们亦步亦趋紧随其后,直到上船、直到船起航,没有人说话。 他们不约而同选择了望着这刚刚经历了风暴海,从不同方向。 夜色中,曾经汹涌澎湃海面添了些许平静,远处有汽笛声,是航船试探,此起彼伏。 雨船行至中途时候停了。风吹着甲板上残留雨水,夜航灯光下,留下斑驳印记。 屹湘看看坐她对面董亚宁。 他闭着眼睛,一手缓缓抚摸着旺财后背,一手放膝上。旺财也许是晕船,看上去无精打采——他倒恰恰相反,比起海岛上他那有些萎靡颓废模样,这会儿竟格外有精神。 马达声隆隆作响,震人鼓膜发疼。 远远看到码头,照明灯将码头内泊着船照亮,隐隐约约,能看到码头上人影,三三两两站一处,大约是听到马达声,回过头来看向这边……屹湘藏裤袋里手握紧。 董亚宁这个时候忽然睁开了眼。片刻,他从身边拿起那拇指粗细皮绳,扣了旺财背带上,摸摸它头。 船速慢下来,进入码头,靠近泊位,终于停稳。马达声戛然而止,鼓膜还嗡嗡作响。 屹湘伸过手去,对着董亚宁。 他站起来,没有理会她手,而是将她轻轻拥进怀里来。 船慢悠悠随着海水韵律轻晃着,摇篮似…… “保重。”董亚宁屹湘发顶轻吻。 她点头。鼻尖蹭着他胸口,不再看他,转身出舱。 船舱门打开一瞬,海面上微凉风冲进来,她略站了站,看着码头上那些人。标杆一样,矗立不动,却无时不有一种肃杀之气。凉风吹面上,她冷静抑制住想要立即转身回去冲动,立即迈步出去。 董大叔站甲板上收着绳索,她经过他身边,微笑着说:“谢谢您。”没有停留,踩着那块轻巧却稳妥木板,她上了岸。 “郗小姐?”看起来是专门等着她几个人,站靠近这艘船位置,待她站稳,其中一个干练男子微笑着问她。 屹湘打量了他一下,点头说:“我是。”这人神情中敦厚,让他迥异其他。 “您好,我是陈北。佟先生让我这儿等您,送您去机场。”陈北说。面前郗屹湘,大名鼎鼎她,一身棉衫短裤,穿着拖鞋,头发也乱七八糟。但奇怪是,当她面容整肃,略带微笑,所有狼狈都转瞬消失。 “谢谢。”屹湘说。 “叶先生让我转告您,请您先走,他会机场跟您会合。”陈北又说。 “好。”屹湘再点头。 “车子等了。请。”陈北请屹湘走前面,自己随后。 身后随员提醒了一句,陈北回头看了看码头上其他人,还有刚刚靠岸那艘船——静止了似,并没有见董亚宁出舱——他摆手,加脚步,跟上前面郗屹湘越走越步子,身后传来狗叫声,郗屹湘脚步就了,随着海风传过来狗叫声追身似,明明他们越走越远,叫声却越来越响…… 旺财发现外面那些衣着整齐便衣时候,仿佛嗅到了危险味道,它突然从船舱里扑出来,疯狂叫起来。 原本就有些发红眼睛,狂叫中红吓人。 董亚宁扯着旺财背上皮绳,它骇人叫声中,从容站定。 “嘘。”他发令。 旺财又大叫了两声,才不情愿收声,但仍保持着随时可攻击姿势。 董亚宁看看它。这家伙气力全使出来,可不是他能控制了,只是还好它还听话。 他往岸上看看,远处有一个高高人影,接近这里时候,被人拦住了,不知道他说了什么,他们让他过来了……他笑了,待到那高高人影踏上甲板,他说:“救星。” 叶崇磬瞪了他一眼,弯身对着旺财摇了摇头,说:“叫那么大声儿,攒了一年指标今天都用光了。”他说着,摸摸旺财头。旺财罕见并不配合跟他互动,梗着脖子,歪着头看向他身后,攻击姿势明显了。叶崇磬将手里东西交给董亚宁,“我原来指望能安安稳稳带走它呢。” 董亚宁把皮绳递给叶崇磬,笑笑。 他背转身,将那塑封针管取出来,处理了下针管中气体,回身蹲下来,点着旺财大鼻子,那鼻尖儿湿湿。他看了它一会儿,说:“等下乖乖跟叶伯伯走,听到没?”他说着把针头刺进旺财身上,迅速推进。旺财乖乖被他打了这一针,茫然看着他。董亚宁捧着旺财大头,它热乎乎大舌头突然对着他脸上舔了好几下,呱唧呱唧,他脸上顿时满是口水。 董亚宁大笑起来,一边抹着脸,一边揉着旺财头骂它“狗东西”……然后,他看着它,慢慢倒下去……药效十分强劲,整个过程十分短暂,旺财闭上眼睛之前,仍然是盯着他,似乎不明白这是怎么一回事。 董亚宁缓缓摸着旺财毛,站起来。 “交给你了。”他微笑着对叶崇磬说。 转身下船,他抬手跟等前面便衣们打了个招呼。 叶崇磬重重拍了一下他背。 这一下疼他眼前发黑,差点身子一斜要栽进海里去。还好他够镇定,笑嘻嘻,稳稳迈过去。 “毛政委,又见面了。”董亚宁站下,挠了挠头顶。站他面前这些人里,他能马上认出来,就只有毛晓琨了。毛晓琨扶了下金丝眼镜。蒙了一层水雾镜片后眼睛,露出清冷而锐利光。这回倒是他先伸出手来,要跟董亚宁握手。董亚宁虽有点儿意外,倒也安之若素,微笑着说:“给您添麻烦了,这么大老远还亲自来。让这边人把我办了就行了嘛。” 毛晓琨摊了下手,半真半假说:“我也不想这样。谁让上头重视你。” 董亚宁说:“懂。该怎么着怎么着。” 毛晓琨松开手,看了董亚宁双手一并,只说:“我让人开车过来。”他对身边同事眼神示意。那位便衣马上转身走开两步,打电话去了。 车子开进码头之前,没有人离开,也没有人说话。 董亚宁上了车,毛晓琨坐他身边。 一排车子徐徐开出码头。 “有烟吗?”董亚宁毛晓琨递给他一瓶矿泉水时候,问道。他白皙面颊上,已经没有了刚刚上车前好颜色,代之以密密汗。棉T恤圆领,已经被浸湿了。车子里空调风很凉了,他汗出如浆。握住矿泉水瓶手抖。 毛晓琨发觉不对,忙问:“你怎么了?” 他微笑着,说:“没什么。烟瘾犯了。” 他不想说。不想说身体里那奇怪东西,长了哪儿、又扩到了哪儿,没有那力气。纵有力气也不想对不相干人解释。 疼,就忍。直到忍不住为止。 他看着窗外,夜色中,海、岸、海中岛、岸上家,都迅速向后退去,离他,是越来越远了…… …… 屹湘坐机舱里,望着舷窗外机场。 已近午夜,起起落落飞机架次间隔开始拉长。而每一架起飞飞机,发出各种噪音,都带给她心脏巨大冲击。 空乘过来问过她两次。第一次问她要不要换衣服,说有给她准备好衣服,她说不用,我穿这样就好。她并不觉得自己这副打扮有什么不妥,也许这豪华私人飞机机舱里,满身海味太不匹配。第二次问她需要点儿什么喝或者吃。她也说不用,我不渴也不饿。两次她都省略了“谢谢”,后一次还加了一句:“让我自己呆一会儿,拜托。” 她不知道自己看上去憔悴而虚弱,脸色绯红,嘴唇发紫。也不知道别人隔了老远就能看出来她情绪不稳定,身上温度很高,应该是发烧。她只知道自己需要这么一段时间,离开她刚刚经历……她转了下座椅,正对着舷窗。 一架正徐徐驶出停机位,往跑道方向驶去。接近跑道起点处,却又停住,已经停了有好一会儿。 她听到有人说话,远而模糊,没有脚步声,却有一股雨气近了。 外面又下起了雨,机舱里充斥着细细密密雨声。 隔着桌子另一边,叶崇磬坐下来。 屹湘仍盯着舷窗,看到那架飞机仍没有起飞迹象,她转了下脸。 叶崇磬点了点头。 叶崇磬身边是安静有些呆滞旺财。 “还有多久,你知道吗?”她终究是问出来。指尖开始麻痹,通往心脏位置,一路麻痹下去。 长久沉默。 跑道边出现了一辆呼啸而至救护车,她看到,那一闪一闪蓝幽幽光,让麻痹感加重。 “相信他,从来没有想过要放弃。他可能缺少很多东西,但绝不缺少勇气。”叶崇磬说。 屹湘将遮阳板拉下来,外面风雨交加被遮住了。 她不想看到救护车,不想看到那样场景。 叶崇磬解开了旺财绳索。费了好大力气才让人帮忙把它送上来。它却软塌塌地趴地毯上。他喂给它水。等下起飞前还要把它送进笼子里固定住。 屹湘离开了她座位,坐到旺财身旁。 她摸着旺财头,低头,蹭了它一下。 它柔软毛扫到她眼睛,她立即眨眼,眨泪水涌出来。她急忙擦掉。 叶崇磬看着她,明明哽咽,却微笑着问他:“我们什么时候能走?我得赶上明天早上航班。” —————————————————— 亲爱大家: 今天到这里。 Ps刚刚看11米栏第一枪,看到非常不幸结果。 有时候坚持很难,坚持到底不见得是为了胜利。 我们要总归是一个“不悔”。 情绪小波动,今天就不再写文了。 明天依旧,文里见。 第三十章 蒲苇磐石的誓言 (一) “我们还要晚点才能回家。”屹湘靠落地玻璃窗前把杆处,电话里邱亚拉问她和崇碧什么时候到家。 落地肯尼迪机场之后她和崇碧直奔了事务所,此时正是开会间隙,马上便到12点了。明天双方律师有一次正式会面,这之前有些重要问题要敲定。不然,她们不用这么辛苦。姑姑带Allen先去老橡树落脚了,她原以为他们该安顿好入眠了。不想姑姑说,Allen和她现都精神很,她就想做点儿吃,等她们回来一起吃。 “恐怕等我们回家就太晚了,不如你们先休息……多多?”电话是被Allen拿过去了,听到Allen声音,她精神一振。姑姑好像说什么还有事情,可是Allen手极抢到电话了。 她刚刚人坐里面开会,心里却牵挂Allen。Allen飞机上显得情绪很不好。离开北京时候,父母亲送他们机。Allen离开家到机场途中表现安静而沉着。问他什么话,虽然说少,但句句都又回应。他们都以为Allen会很淡定面对这次分别。就连父亲也笑着说这孩子有大将之风。她了解父亲大概多少会觉得有点不够,相处了这么久,Allen分别来临时候这么坦然,会不会显得冷漠了些……不料跟父母亲拥抱告别之后,Allen背着他大包、拖着那个潇潇给他买装满了这次回来搜刮到各种各样奇玩意儿拉杆箱走进安检口时候,不但脸垮了,连眼睛都红了。之后谁逗他,都不吭一声。安静低头坐一边,只偶尔动一下手,看看手机。只是手机一直没有动静。登机时候她帮Allen拉箱子,Allen都不用她。姑姑说那拉杆箱里藏了个小美女巴尔加丽娜吧,碰都不让人碰?结果Allen就犯倔不说话了。 姑姑悄悄和她说,生气呢。早起叶崇磬跟他说不能来送机,就已经不开心了,左右惦记还有董亚宁,不但不见人影,电话也没有一个。 崇碧听到,就跟Allen说叶崇磬这些天要变回工作狂加空中飞人,忙过这几天,赚了大钱,指不定哪天就飞过来了,到时候跟他要什么礼物都可以。 崇碧没有提董亚宁。 谁也没有提。 不过也许是崇碧这样解释起了点儿作用,起码起飞之后Allen虽然还不想说话,至少抱着那本旧童话书开始看…… 这会儿这么欢讲电话,该是情绪好多了吧? “……Vanessa,现有两只浣熊厨房窗子外躲雨,还吃榛子!”Allen说。 很乐样子。 屹湘答应着,问他:“累不累?怎么不睡一会儿?”应该是时差没有倒回来。可是一路飞行,Allen应该很累才对。飞机上Allen都没有怎么跟她说话。只是不时过来看看她,因为她告诉他们,她感冒了,有点发烧。 “睡不着。”Allen笑着,“我给舅舅打电话了,哇,他居然跟我告状,说你没有给他电话!” 屹湘一怔,这才想起来,确是忘记了给父亲打电话报平安,而她中途出来,根本也是为了打这个电话。 Allen笑,咕咕唧唧,说:“你记得点打电话给他哦,不然他会生气……我去看画册……叶崇磬说他书房里书我可以随便看。” “去吧。”屹湘轻缓说。这么乐,真不忍心用任何方式打断。她听到姑姑那边跟Allen要电话。 “My让我把电话给你……我猜你要回去工作了吧?我们等你回来……Bye!My,Vanessa要工作啦……”Allen说着便把电话断了。 后面那几句显然是对邱亚拉说。 屹湘想象着姑姑对Allen那又气又没办法样子,着实好笑。 她浅浅一笑。 看样子,老橡树,Allen找到不少乐趣。 她这次回来已经不能住陈太那里,崇碧公寓她回国时候便处理掉了。她原本是想住酒店,崇碧却说这次不知道要耽搁多久,住酒店诸多不便,干脆住叶崇磬那里去。 “我哥又不是外人。他那儿闲着也是闲着。再说我每天都要喝汤,住酒店怎么保证啊。姑姑说这些天她负责。”叶崇碧理由充分。她不同意也得同意。 她是想让崇碧不要跟着飞来飞去了,崇碧根本不理她这茬儿,愣是表现思维敏捷、健步如飞,架不住潇潇也同意,她只好处处小心照顾崇碧。 “湘湘!”崇碧从会议室探出半边身来,对着她招手,“休息够了没?” “来了!”屹湘拍手。这叶崇碧平时看着也算斯文,进了办公室却立马换了一副样子,声量都比平时高三分。看她一身合体西装,上装扣子没有系,衬衫下摆束裙子里,小腹凸出来,孕味十足……只是脚上仍然穿着高跟鞋。屹湘皱皱眉,问她:“累不累?”连续飞行加高强度会议流程,她都吃不消了。 “小意思。”叶崇碧一手搭着门框,歪着头让屹湘先进去,说:“就是饿要死……”她说着,对着走廊上吼了一嗓子:“薇 薇安,不管是什么,给我来点儿吃,马上!” 立即有个秀气女孩子从其中一间办公室里跑出来,说:“好马上!” 崇碧随后关了门,对屹湘吐了吐舌,说:“原来一天三顿都嫌多,现恨不得一天三十顿。” “Clare别只惦记吃,我们这个议题还没有过。”说话是L&ap;g事务所那个g,高级合伙人盖勒斯先生。他笑着,请这两位女士坐下。 “抱歉。”屹湘坐他对面椅子上,崇碧坐她旁边。满屋子金发碧眼洋人,只有她和崇碧两位女性。她还没有适应时差,人好像也还国内环境中,眼前这些精明干练大律师们,让她有种看电影错觉。 崇碧拿了两杯牛奶,给她一杯,自己喝了一口,闲着那只手,将一本厚厚资料拍她面前,说:“看了别吃惊。” 崇碧说完,一边吃喝着,一边开始跟同事讨论去了。 屹湘没胃口喝牛奶。 今天会从刚刚坐下开始,大家都没有浪费一点时间,直接切入正题,到现为止,每一个议题都让她觉得沉重有压力。就算是座这些包括崇碧内,都是顶级大律师,也不断提出看起来行之有效建议。 她看了眼材料上贴着黄色标签。看多了L&g往来传递资料,黄色标签代表证据类。 不管是对方还是己方证据,她都已经烂熟于心了。这一本标注,她知道这就是上次崇碧说,对方证据。 她打开以前,看了眼崇碧,崇碧正跟盖勒斯争论明天对方律师索要赔偿数额……崇碧预计数额跟盖勒斯预计有点差距,但是听起来还是让人震惊——崇碧看她一眼,示意她看材料。 屹湘翻开。 是两家公司近半年时间推出高级成衣定制具有代表性设计相似性对比。 起初几页,和以前提出证据相比,她看来并没有什么意。 照崇碧解释,做了大量调查和比对之后,盖斯勒觉得这场官司赢面不大,但是和解可能性非常大。以往判例,像这种状告设计师设计中借鉴,只要没有用于商业用途,完全可以用创意雷同来辩护。她麻烦于,自从她站上前台,她设计作为商品,就是大中华区重点推介……那么这就给辩护带来相当大难度。现有辩护方案中,她是坚持自己行为和公司行为剥离;而她知道,下午盖斯勒同Lara开会时候,Lara也再一次强调了,绝对不会让她成为牺牲品——这也许是这么困难境地中,又一个让她觉得温暖信号。 这样信任和支持,却会给她无穷力量。 但是她看到接下去那一页图纸时候怔住了。 盯着图纸上上下两款礼服草图,她深吸了口气,抬头看了一眼,也许都注意到她反应,他们都暂时停下手里工作,看她。 崇碧伸手拍拍她肩膀,低声说:“放心。再不利场面我们都遇到过……” “这就是为什么,你们讨论第一轮交锋就应该怎么压低对方要求赔偿数额吧?”屹湘问。手继续往下翻,一页两页…… “无论如何,我们都得知道,面对那头狮子,会开多大口。”崇碧笑着说。 她们两人对话,全部英文。并不回避其他人。 屹湘继续看。 上图是51出品,而下图,是她。 从时间上看,她都后。 只看这些,百口莫辩。 她看到了后一页。合上这本证据材料,反而长出了一口气。 她问:“他们证人,是苗得雨吗?” 所以崇碧让她看这本材料时候,才这么担心她反应。 而这,当然还不是全部证据。 苗得雨曾经说过,一流不是她追求,首屈一指才是;也说过,想L做到三朝元老……如今才知道,说时候未必不是真心,只是现像是笑话。 那么,她有没有想让她作为朋友见证这一天? 她沉默良久,看看表,说:“时间很晚了,不如我们今天就到这里?” 盖斯勒正整理着他花镜,听到她建议,也看看时间,说:“也好。” 崇碧却觉得意外,但以她对屹湘了解,屹湘这么说,一定有她道理。 大家都暂时松了口气,说好了明天碰头时间。 屹湘跟崇碧第一个从会议室走出去,直接乘电梯下去,外面车子等她们。 上了车,崇碧换了中文,问:“你打什么主意?” 屹湘摇了摇头,说:“你容我想一会儿。” 崇碧摸着肚子,说:“乖儿子们,你们姑姑又要出幺蛾子了吧……” 屹湘瞪她一眼,从包里摸出几块巧克力来给她,说:“又贫!吃点儿,等下到家有饭吃。” 崇碧剥着巧克力,问:“你当时是不是也这么容易饿?再这么下去我疯了……”巧克力放到舌尖上,黏住了她嘴巴。 屹湘唔了一声,摇了摇头,说:“……他比较乖……几乎没给我找过什么麻烦。” 也许并不是乖,而是,拥有已经是奇迹时候,所有麻烦,都可以不计较。 这方面,她算是迟钝人,反应比较慢。连很多很多幸福瞬间,还没有细细体会,就已经过去了……她又摇了摇头。 崇碧默默把剩下几颗巧克力吃掉。 她们正往老橡树去。并不很远,是从纽约繁华区域,往安宁静谧所。 “你没关系吧?”崇碧还是不放心。她温柔摸着自己肚子。屹湘反应有些过于平静。她早屹湘两日看到那些证据,用倒吸凉气并不为过。如果前期证据还只是指向“相似”,那么这次51拿出来就是重磅炸弹,只看证据,如果屹湘承认自己盗用,她都不会意外。当然她无条件相信屹湘不会。但这种靠着信任判断,抵不过表面证据确凿。而她也十分想知道,这究竟是怎么回事——起码屹湘不该是这样反应,之前她暴跳如雷,她可是亲耳听到、亲眼看到。 屹湘“哦”了一声,见崇碧那样看着她,说:“我知道你犯嘀咕。现我心里也有点儿乱,不知道要怎么决定。但是你放心,如果说我来纽约之前,相信自己不仅是事实上清白,也必然获得法律上清白,那还是一句气话。那么现,我可以告诉你,我赢定了。” 崇碧停止了抚摸肚子动作,问:“什么?” “我们回家先吃饭。”屹湘却伸手过来,摸了摸崇碧肚子。很温柔,说“我,连庭外和解打算都有了。因为我不想因为这个官司,耗上那么多时间。我没有那么多时间……也没有那么多精力。我不怕这官司一打几年,那是因为我曾经把这一行名誉看比时间、比生命都重要。眼下呢,我知道这些不够重要。” “湘湘,你不必做这样打算……”崇碧眉头紧锁。 “要。因为我耗不起。但是我必须先确认一点事情,明天之前,我会告诉你我决定……到了。”屹湘轻拍了下崇碧手,“咦?” 车子一停,她先看到前面被车灯照亮位置,停了两辆车子。后面这辆,车牌眼熟。 她心里一暖。 “不是吧,咱们人还没有到,已经有客人来了?”崇碧笑着说,跟屹湘一前一后下车。待走近了,她也知道,这是汪瓷生车子和随员。车等,那么汪瓷生本人,也应该里面。果不其然,来开门Lara见了她们俩就微笑,说:“可回来了。”她说着分别拥抱崇碧和屹湘,“她们都餐厅了,你们那个活宝贝,可把我们仨小老太太给逗笑岔气儿了。” 好像要印证她话,餐厅里有笑声。 邱亚拉先出来,叫她们点儿去,“崇碧你鸡汤也煲好了。” 叶崇碧早就开开心心心小跑着进去了。 屹湘紧跟上,就看到Allen跟汪瓷生并排着坐一起,两人都笑着——眉宇间竟有些许相似神气——她站下。 邱亚拉拢了侄女肩膀,拍了拍。 汪瓷生微笑着说:“真抱歉,我心急,想早点儿看看你们。就这么上门来了。” “本来要和你说,多多抢电话。”邱亚拉也笑。催着她们都赶紧落座,一桌子吃,等开始吃,除了崇碧,其他人好像都没有什么胃口吃东西。只是餐桌上气氛是很好。 屹湘看着Allen。 有Allen,气氛总是很好。 大家也都很有默契维护着这气氛,没有人煞风景提到官司。 汪瓷生并没有停留很久。 告辞时候,屹湘送她和Lara出去。 直送到车边,她才拉了下汪瓷生手。 “您请留步。”她说。 汪瓷生点头。 “我能问您一个问题吗?”她看着汪瓷生眼睛,“这个问题对我来说很重要,我希望您如实回答我。” 汪瓷生也看着屹湘。 母女俩几乎是一般个头,目光也几乎是持平。 “问吧。”汪瓷生从容说。 “收购邬氏过程中,您有没有问心有愧之处?”她问。 —————————————— 亲爱大家: 今天到这里。诸位晚安。明天见。 第三十章 蒲苇磐石的誓言 (二) 她望着汪瓷生眼睛。 这对她第一次看到,就几乎要为之倾倒美丽眼睛中,此时不管出现什么样神情,她都不想错过。 汪瓷生笑了。 她轻轻扶着屹湘肩膀,说:“来。” Lara她们身后,悄悄先上了车。 屹湘跟汪瓷生走小径上。 脚下是方木铺成路面,密密北美红松之间,汪瓷生高跟鞋踩出笃笃笃细响,缓慢而优雅。 刚刚下过雨,地面却不见湿滑。走上去非常舒服。如果不是有心事,这样慢慢一同散散步,倒是极美。 汪瓷生回头看了看屹湘。 屹湘落后了小半步,汪瓷生等了她片刻。 “我以为你不会问我。”她说。 屹湘心里咯噔一下。 这不是她们第一次面对这个话题。只是上次是被动接受,这一次她主动提及。心里复杂时不言而喻。 “别有负担。”汪瓷生明察秋毫,微笑着,说:“我打心眼儿里,一直希望你能问。也好给我一个机会解释。虽然那应该算我经历过阴暗东西。如非必要,实不想跟人谈起。” 车灯远远,照亮脚下小径。 汪瓷生温和微笑,坦然镇定。 “那么,到底有没有?”屹湘问。 “你指是有没有利用邬载文感情?”汪瓷生反问。 确切说,是有没有介入邬载文婚姻、有没有利用不正当手段窃取邬氏财富,像邬家人指责那样,害人妻离子散、家破人亡。但是屹湘毕竟没有忍心这么当面问出来。 “我很难相信,如果没有话,那你后来很多做法,不是出于内疚。”屹湘直说。 汪瓷生笑意深。 屹湘眉一蹙。 “抱歉,”她停下,微笑着,过来拥抱了屹湘一下,管屹湘看起来并不高兴,她双手扶着她肩膀,说:“抱歉我有点儿失态,但是你这样关心我过去,我还是很高兴……你对邬家本事情看来有点儿数?” “你能不能严肃点儿?”屹湘皱眉。 汪瓷生笑着,说:“你这生气样子,跟多多好像……啊,多多真是个可爱孩子。” 屹湘沉默。 汪瓷生她沉默中,慢慢敛了笑意,说:“凡事不可听一面之词。左右都听,也未必是事实全部。当年事情,有太多不足为外人道之处。我告诉过你,作为一个女人,我既没有不尊重我婚姻,我也没有破坏过别人婚姻。这话绝没有假。至于邬载文……”汪瓷生叹了口气。 她慢慢往前走了几步,边走边说:“跟我之间恩怨纠葛实是太多。后来一举拿下邬氏,不能说不是趁人之危,也不能说没有一点点利用他所谓感情,但是你听完我这边故事版本,再做评判不迟。我想大概得花费点儿时间,现已经很晚了。我习惯晚睡,倒没有关系。你会不会觉得太累?” “我还没有倒过时差来。”屹湘回答。 “那好,我量简短说。”汪瓷生站下,默然望了红松林片刻,说:“我刚到美国时候那狼狈日子就不提了……跟邬载文认识时候,我已经有一点点钱。自己有一点,丈夫也有一点。关于那次婚姻,外界很多非议,我从不乎……乎就是怎么能过好,至于别人怎么看,那太不重要。身边从来也没缺过追求者,各种各样目都有,当然不乏看中钱,多是想给我钱。我虽不是君子,什么样钱不能要,还是有数。盗窃和明抢这两样,想想就罢了。我还是安于得到通过努力和付出交换回来钱,这样比较安心……有人说我把婚姻当成投资了……” 她此时背对着屹湘,屹湘看到她挺直背。 “如果真是这样,那我确是这世上成功狙击手。从未失败过。” “那大概是因为,你总有幸会遇到爱你人。”屹湘走过去,站到她身边。 汪瓷生半晌没有出声。 “后来呢?”屹湘问。 “后来,我知道原来跟邬载文渊源,早很久就开始了。我拍第一个广告,是邬氏羊绒手套。只是一个很小副牌平面广告,对邬氏对那支副牌,都是微不足道,但是对我来说,是明天早餐……就是这样一支小广告,我还要试镜。试镜那天,摄影棚外等候时候,遇到了一个样子很帅气男人,当时以为他只是邬氏员工。他给我很多指点。当时我太紧张,一门心思得到那个工作,并没有想其他。拍摄结束离开时,也没意识到该谢谢那个人。后来我得到了那个工作。后来邬氏不少工作机会,都有联系我。只是我渐渐已经不需要那份工作了。我开始创业、我嫁了人……认识邬载文后,断断续续,早前这些往事,都被提起来。也知道了,当初那第一个广告工作,都是邬载文通过他助理交待下去……这是种施恩,当时未必图报。但当我可以为他所用,就是套现时候。非常遗憾,管我非常努力,但是我努力并不足以让多人重视,反而是我能嫁给什么样人, 让人有利可图,显得至关重要……当然这些都是后来得到印证。起初,合作还算愉。但随着合作加深,我开始意识到,邬载文要并不是起码不只是大宗生意。” 汪瓷生轻摇了下头。 尤其她第一任丈夫去世之后,邬载文机心渐渐凸显。 诚然邬载文与她年貌相当,风流倜傥。但她当年众多追求者中,却也并不是显眼,也不是慷慨。并且他已婚身份,已经让他显然不可能成为她首选。但他让她信任,除了困难时候得到帮助,还有他看起来是真设身处地为她着想,奉献给她是智慧和经验。 “……就算那个时候,除了勇气和脑子,我赖以立足,也还只有勉强算年轻年纪,还有这一点点说得过去样子。除了这些,还有些野心。并不甘心于遗产继承,总想着事业还可以做大些。野心不切实际,就成了贪心。”汪瓷生语气中没有多少无奈,那些仿佛是过眼云烟,已经过去了,“不过我有我底线。守住了,就没有什么。那些年通过我,邬载文获得了多少事业上好处,只有他自己知道。正如他后来亲口对我说,这也许是他做过回报高一笔投资……” “……”屹湘看着汪瓷生。她想说点儿什么,汪瓷生微笑阻止她。 她拍拍屹湘手,“你愿意听下去,我就把故事说完。” 屹湘点头。 “好。”汪瓷生慢慢走着。 身后车灯距离远了些,也许是Lara让车子停了缘故。 Lara总是能贴心知道她此时需要什么。 她需要是一点点黑暗。 太亮了,她会觉得难以对女儿说出这些过往。 “你大概不能体会我听到这句话时候心情……当一个人,他曾经说过他是你朋友,也说过爱你,但,你不过是他一笔投资?当然这是后话了。还好从来没有对他有过‘朋友’之外幻想。也从来没有跟他有过任何超越朋友界限接触。就算他说爱我但是已经结婚了,那么多束缚不可能立即摆脱,逼到他那个深爱他妻子几乎走投无路……我从来没有认为那是他为了和我一起而做努力。他女人从未断过,我从不是他女人中一个。就算他表现、也宣称,疯狂爱我。这事儿真是疯狂——什么样男人,会一边说着爱这个女人,一边说他希望我幸福,还从中牵线,将这个女人迫不及待介绍给别男人?对方就是百达继承人,也就是先夫……”汪瓷生说。 她看屹湘。 屹湘听出来,汪瓷生唯有对百达继承人用了“先夫”称呼。这说明这个人,对她来说,至关重要。 她心里有些难过。她想汪瓷生应知道她难过。因为她顿住了。 屹湘摇了摇头。 汪瓷生却过了好一会儿,才平复情绪继续说下去。 “……这原本是邬载文做大算盘。那时候我正经历一次重大挫折,无心跟任何人发展感情。事业上危机,跟我母亲之间裂痕,都折磨我。但正如你所说,幸运是,我总能遇到真爱我人。这一次,又是。先夫是真正温厚善良人。我何其有幸,再遇深爱我人,有幸重拥有幸福家庭,有牢靠后盾和坚定支持。而邬载文,之后连续投资失败,又急于捞本,一错再错,原本非常稳固纺织业、又有强大现金流,都被他折腾净了,已经严重影响到邬氏生存。” 凉风徐徐吹过来,屹湘抹了下额角汗。 第三十章 蒲苇磐石的誓言 (三) “邬载文与先夫曾是同窗。他求援,先夫不可能不出手帮助。但先夫数次借贷之后,表示不能再给他帮助。他就找我。起初是希望通过我再努力一下。但是我拒绝了。他并没有立即翻脸,只是说,想我能念着过去情分,后帮他一次,他愿意拿邬氏企业做抵押……他还真以为他那些空壳子企业能蒙事儿。但如果不是他等不及,我是不会采取后面行动,我甚至已经回去游说先夫……他等不及。竟然让人去害陶生,逼我们就范……幸好陶生命大,而我们也足够幸运。后面事情,你也就知道了,这个时候,还能怪我翻脸无情、痛下杀手吗?我没亲手把他碎尸万段就已经算仁义了。永远都别忘了,算计我,可以忍,伤害到我家人,再让我忍,门儿都没有……没错,人人都看到我算计来了邬氏帝国,谁知道邬氏算计我几何?谁又知道邬氏那金玉其外败絮其中,我们花了多少气力才重现辉煌?没有。蚕食邬氏?事实恰恰相反,我经历大事业危机,恰恰是邬氏想方设法蚕食我。说白了,我不过是拿回我应得。” 汪瓷生语气就像这徐徐凉风,凉凉起伏不大。 屹湘听着,有些出神。 “成王败寇,人已不,有些事,死无对证。但是他破产自杀前打给我电话,录音我保存至今。”汪瓷生说,“这些年,邬家人对我所有指责甚至是侮辱,那卷录音带里留言都可以简单利落回击。” “但是你没有那么做。” “商言商,处理成简单商战合适。其他,并不重要。况且,我也不乎别人怎么看我。”汪瓷生说。她仍然是一身黑衣。自屹湘知道她是自己亲生母亲那天她告诉她正服丧期内起,每次见她,都是极素淡服饰。此时她,黑衣简直要帮她隐进黑夜里去……明明是说着惊心动魄往事,却如同一挥手就散过眼云烟似,柔淡之极态度。 屹湘默默站着,说:“邬家本……” “他那个年纪,他父亲是他偶像。偶像可以倒下,不能崩塌。现他已经成年,对他自己所作所为,也必须承担后果了。”汪瓷生说。 “他一步一步走过来,目标只有一个。”屹湘说。 汪瓷生转身面对着屹湘,问:“苗事你知道了?” 屹湘点头。 “养虎为患。”汪瓷生说,“不要过于介意。这世上还有人肯为爱情做傻事,总归是好事。” 屹湘无言以对。 “现,还想知道什么?”汪瓷生问。 “暂时没什么了。”屹湘说。看着汪瓷生,又说:“我怕一下子知道多了,消化不了。” 汪瓷生忍不住摸摸她下巴。 瘦尖尖下巴上,那痣显眼了。 她轻声问:“我确实不是君子。” “你本来就不必是君子。”屹湘说。她不想评判眼前这个女人。这个女人经历过往,是她难以想象。她不想告诉这个女人,自己并没有因为她坦诚而看轻她。她看到她微微怔住,轻声说:“你是女子。女子成功,相同条件,总要比男子付出加倍代价。何况你遇到困难多。” 汪瓷生停了好一会儿,仍然说不出话来。 屹湘挽着她手,问:“你跟我交个实底儿,是不是已经做好了败诉准备?” 汪瓷生说:“那是律师事情。我只做我该做。” “我们不会败诉。”屹湘说。 汪瓷生看她。 屹湘拥抱了汪瓷生,招手示意车子跟上来。 汪瓷生未动。 “湘湘,我很抱歉。”汪瓷生说。 屹湘看着她,到现,她眼中才有点点泪光。 屹湘却摇头,说:“抱歉什么呢,谁让我们是母女?” 谁让他们是血亲。 有父债子偿,就有母债女偿。 “……你说什么?”汪瓷生怔住。 “你该走啦。”屹湘意识到自己说溜了嘴。 汪瓷生却笑出来,紧紧抱了抱她,说:“无论如何,这是因祸得福。” “什么因祸得福,还不是你这个大美人几十年前作孽。现到了清算时候,该面对毕竟要面对——不过对釜底抽薪这种事,晚些时候再做吧。”屹湘说。她将汪瓷生送上车,看着她,忽然有点儿调皮。汪瓷生和身边Lara同时笑出来。Lara说“大姐,我就说吧,千万别小看了她头脑,精着呢”。汪瓷生拍拍她脸,让她不要想那么多,说:“不管官司结果如何,都可以接受。回去吧,出来这么久,姑姑他们该担心了。” 屹湘答应一声。 “这段时间,我可以常来看多多吧?”汪瓷生问她。 “可以啊。” “给他带礼物。” “那可难了,他很难讨好。”屹湘微笑。 “不会。很好沟通。我已经知道他喜欢星球大战。”汪瓷生说。 屹湘张了张嘴。 这个,她还不知道……Allen这个小子,到底有多少事,是“瞒着”她?< br/>  汪瓷生笑像小姑娘似,摆着手,让司机开车。 Lara让她且高兴了一会儿,才问:“那你是不是真知道湘湘要做什么?” “要做什么,都让她去。”汪瓷生微微闭着眼睛,慢条斯理说。 Lara无奈,问:“那我们呢?” “且让Bensn自些日子吧。无论如何,我倒要先感激他,让我跟女儿感情进一步呢。”汪瓷生嘴角笑意深深,似乎是有些累,又像是舒服很,慢慢将脚上皮鞋踢掉,“也要感激他,这么些年,51发展是如此之好……” Lara于是不再多言。 倒是汪瓷生忍不住又笑出来,说:“难怪广舒说,湘湘古灵精怪。有时候明明看起来迷迷糊糊,一开口就吓人一跳。” “随谁呢?”Lara笑。 汪瓷生轻叹,说:“像她爸爸。” 像那个,她此生爱男人。 …… 屹湘往回走,才发现刚刚走过这段路,其实很长。 姑姑已经带Allen去楼上洗澡了。 崇碧还等她,见她进了门坐沙发上好久不动,起先并没有打扰她。 “要不要吃冰激凌?”她还是走过来,手里一大碗冰激凌。 屹湘一抬头,吃惊瞪她道:“这都几点了,你还吃这么一大坨冰?” “什么坨呀坨,真难听。”崇碧说,“没吃几口啊,这不是拿来给你。” 屹湘从她手里夺过来冰碗,问:“出去坐会儿?”她说着推开了落地窗,外面平台上有躺椅有遮阳伞,凉风习习,是比室内要舒服多。 崇碧坐下来,问:“怎么去那么久?” 屹湘剜了一勺冰激凌,说:“明天跟对方律师磋商,早结束就是了。” 崇碧眉一扬。 屹湘吃着冰激凌。 刚下过雨天空极明净,半月像擦过镜面。湖水粼粼有光,随风而动还有松涛。唯一不动,应该是通到湖心木桥……她望着,有点轻微眩晕。于是急忙收回目光,发现崇碧看她。 “嗯?” “你要不要跟我解释下,为什么?”崇碧很严肃。这是她工作范畴内事,从办公室开始,她已经被屹湘搞一头雾水了。 “明天。明天之后,我跟你解释。”屹湘吃一大口冰。 崇碧翘起腿来,搭椅子上,说:“你真好意思折腾我这个孕妇啊。” 屹湘吃着冰,不接茬。 崇碧手机响了,一看就说:“潇潇。” 屹湘摆着手,拿了冰激凌往旁边走,给他们让出一点空间来。 她坐桥头,默默吃着,越来越没胃口。 从这里,远望那片漆黑红松林……其实什么也看不到,但是红松林那边,经过几个陡坡,也有一所木屋。她曾经那里消磨了很多美好周末。木屋阁楼里黄昏,也曾给过她宁静和安详。 “你真是越跑越远。”崇碧跟过来,拉她起来,说:“我可得去睡觉了。” 屹湘也吃完了这碗冰激凌。 崇碧看看,倒也没说什么,只是挽着她手臂,说:“这几天呢,别上网,别看报纸,别看电视……乖一点,睡好觉,明白?” “明白。”屹湘痛说。她本来也没有那个打算。不想看到任何闻。跟谁有关,她都不想看到。她只专注于眼下。 崇碧耸了下肩。 “明天陪我去见一个人吧。”屹湘说。 “谁?”崇碧站下。 屹湘推开门,人进去了,丢下一个名字:“邬家本。” ———————————— 亲爱大家: 今天到这里。各位晚安。明天见。 第三十章 蒲苇磐石的誓言 (四) 屹湘望着对面那一爿门面小小店铺。 下午三四点钟时候,正是阳光后将铺面整个围拢后时间,这个时候小店里,处处有美光晕。 “我特别喜欢坐那窗前。橱窗里那些东西会阻挡光线,我看到外面是不完整;而每一个经过时候往橱窗里看人,他们大概也看不全里面究竟是怎样。”她自言自语说。 叶崇碧身边低声讲电话,想必听不到她说什么。 她们车子停这儿这么久,都没见古董店有客人进出。 “生意真冷清。”崇碧说。 屹湘看她一眼,说:“又不是特别正经生意,本来也就是打发时间……打完电话了?” 她问崇碧,眼神中有微微笑意。 崇碧眯眯眼,说:“你好像知道什么了。” 之前两人去事务所,她先参与了与对方律师首次磋商。面对咄咄逼人对方律师,他们照着屹湘意思,没有赔偿数额上松一丝口。对方律师趾高气扬离开,好像他们搬了石头一定会砸到自己脚似。盖斯勒就开玩笑说了句成语,简直要“华山一条路”了。当时屹湘就笑着说没到后,永远有回旋余地。首次交锋,绝不能落了下风。 “说来听听。”屹湘直视着崇碧。 崇碧慢吞吞,说:“消息,51申请撤销对设计侵权指控;但是维持对商标权诉求。” “那位警察小姐找到了吗?”屹湘问。 “顺利找到。并且乐意出庭作证。” “那就好。”屹湘点头。 崇碧继续慢吞吞说:“看我是个孕妇份儿上,能别这儿耽搁了吗?” 屹湘掏出小镜子,看了一下自己仪容。 确定这样出现人前不会失礼,才说:“走吧——等下会有好威尔斯王子茶和杏仁饼。” “敌人东西这么好吃吗?”崇碧微笑着。 “什么敌人啊,”屹湘温和说着,下车让崇碧走前面,“她不是。” 崇碧笑笑。 还是屹湘先去推开店门。铃声叮当,清脆醒耳,回音不绝。 陈太却不店里。 屹湘打量了一下店里,陈设几乎没有变化,也仍然有着沉重醇厚檀香味。并没有焚香,是日积月累来气息。宁静仿佛这里一切,并时间一处,都凝固了。宽大柔软沙发上有一本扣放《聊斋志异》,和揉成一团丝质披肩,是看得出来这儿刚刚有人坐着。屹湘拿起来,正《小翠》那一节。纸张已经泛黄,摸上去脆脆。这是陈太喜欢老书。她曾经笑她,说差不多老人儿,怎么也该喜欢《红楼梦》。陈太说爱红楼人满坑满谷,她偏喜欢聊斋市井通俗,况且“连妖精都有情有义”……屹湘合上书,轻轻安置旁边小方几上。 “我哥送我礼物,就是这儿买吧?”崇碧进来之后,就细细观赏店内陈设。吸引她,当然是那些半个多世纪前被称作时尚小玩意儿。 屹湘走到她身边,低头看柜子里这让崇碧眼睛发亮一个坤包——金丝同珍珠编织小巧包,大约只能放下一把小镜子和一管口红——她没有见过这个,应该是陈太进货物。 “就是这。”屹湘说。 那个飘着雪冬夜,她下了班匆匆赶来。因怕时间太晚了,一路跑着来。隔着门上玻璃先看到了一个高高背影。从背影看就知道那是个一本正经男人。优雅装束,沉稳气质,得体谈吐……处处有种不动声色犀利,对志必得东西,又隐隐透着贵豪奢气度,让她就想要捉弄一下他。却不知道这是一个什么样开始……屹湘眨眼。 洁净玻璃上有倒影,一晃,就不见了。 “他送我礼物从来都马马虎虎,总算也有深入我心。”崇碧低声笑着。碰了碰屹湘胳膊,问:“你对这个估价多少?” 屹湘看着这珍珠坤包,还没有开口,就听有人说:“屹湘朋友,价钱好商量。” 陈太出现里间门口,微微笑着。 随着她一同出现,还有喷香味道。 “那就太好了。”崇碧笑道。 “打蛇随棍上。”屹湘瞪她一眼。崇碧笑嘻嘻。 “放心,我就当成藏品收家里,一定不被媒体拍到,给潇潇添麻烦。” 她随着屹湘一起被陈太招呼着坐下,小碟子中摆着果然是出炉杏仁饼,茶壶里倒出来也果然是盈亮琥珀色威尔斯王子茶。 屹湘从陈太手里接了茶,说:“谢谢。近还好吗?” “过去。”陈太点头微笑,说:“刚看到外面那辆车子,我直觉就是你,进去煮茶,时间就刚刚好。”她转眼看着正研究杏仁饼崇碧,“要是没有特别忌口东西,准妈妈是应该什么都尝试一下。这样对宝宝比较好。” 崇碧微笑。 心想这位陈太,观察力不弱。 外面有刹车声。 “家本来了。”陈太听出来。<b r/>  屹湘从橱窗里看了一眼,正是邬家本那辆黑色跑车。 崇碧安稳吃着茶点,左右一看,发现屹湘跟陈太对视一眼,两人竟微笑着都点点头。她咽下茶功夫,店门口铜铃一响,仔裤棉衫蛤蟆镜清秀男子进了门。 “抱歉来晚了。”邬家本摘了墨镜。脸上有明显太阳瘢。 他确迟到了。也许路上赶很急,他有些气喘。这跟他平素从容不迫相比,显得异样。他极礼貌道歉,要求被介绍给陌生叶崇碧。 崇碧微笑着说:“叶崇碧。我们迟早会见面。” “法庭上。”邬家本点头,“鼎鼎大名华人律师叶崇碧。” 崇碧转脸对陈太说:“能让我看看那个珍珠包吗?” “当然。”陈太请她往后面走,转头对家本说:“你替我招呼屹湘。” 自然好像这就是家里一顿下午茶。 邬家本等她们离开,看着屹湘。 “请坐。”屹湘说。她往旁边挪了一下,把住沙发一边。 邬家本坐下来。 小店里再次安静下来,只有街上偶尔传来车子经过声音。 还是屹湘主动拿起茶壶,替家本倒了一杯热茶。 “我没想到你这个时候会约我见面。”邬家本先开口。威尔斯王子茶入口应极香醇,他却品不出应有味道。 屹湘说:“我原来也没有预备法院有判决之前见你。” 邬家本沉默。 “这家小店,和金阿姨家,曾经很长一段时间里,被我当做庇护所,给了我很多温暖回忆。”屹湘轻声说。 “我们还是别叙旧了。”邬家本脸色阴沉下来,似乎屹湘说,触动了他心底痛处,“如果要说旧事,太多。而且你所谓温暖回忆,我也没有多少。这一点上咱们没有共鸣。你今天见我,有什么目,不如就说。” 屹湘转了一下手里杯子。杯把是蝴蝶形状,这样她放下去时候,从她这个角度看上去,就有了展翅欲飞意思。 她空出手来从随身那个大包里取出一大叠东西来,放两人之间沙发上。 邬家本看着。 “那我就直接说重点。”屹湘说。 她低头打开PAD电源。等候工夫,看了看表。 纽约时间下午四点半,北京时间深夜。 “我以为你会申请人、权保护,争取到时间好国内多呆一些时候。”邬家本抱着手臂,斜靠沙发上。“你不但没有申请,还这么回来应诉,让我意外。说实话,我很佩服你,这个时候,能舍下他。他被收押了,你知道吧?” 邬家本紧盯着屹湘。 她纹丝不动,对他说充耳不闻。手里PAD已经打开,她灵巧手指屏上迅速滑动着,音乐盒里舞蹈着精灵似……大约是找到了她要东西,她凝眸看了一会儿,才抬眼望着他。清凌凌眸子,亮有些透明。他简直听到自己心落下去声音。 “有些事必须做,没理由拖延。”她说着,将PAD调转方向,对着他。 视频里她浑身血浆,尖叫着跟人扭打一起。 邬家本点头。 屹湘将PAD放一边,拿起那本证据副本,随意翻开一页,展开他们中间。她手指点上面那幅图上,“这是51出品,下面那个是我去北京之后,为L做设计。没错吧?” 邬家本看着她。 屹湘继续往后翻,找到另一幅图,说:“这是东京慈善展之后拍卖会上,被你堂妹邬家齐拍走蝴蝶系列6号,没错吧?” “没错。”邬家本回答。 屹湘手指点那图上,望着他,问:“你会不会太卑鄙了些?” 邬家本仍斜靠沙发上,看着她,目光深邃。 “……今年L秋冬发布会之后,我遗失过一本画稿。”屹湘轻缓说。 几十个小时连续工作,将Jsephina桂冠压轴作品修补完成,她站后台看演出。 她有随手画稿习惯,那一本素描本,是那一阵子灵感缩影。 得雨说你得看着你修补作品上T台、得雨站她身边说她批评Jsephina设计言重了、得雨让她看Jessinet身边那个俊美男人……苏格兰风笛声哪怕此刻,照旧能穿透她鼓膜让她痛苦难耐。 画稿遗失,应该就她落荒而逃时候。 神不守舍那段时间,遗失又岂止是那一样东西呢。 “稿子丢了,也不知道丢哪儿,找不回来了,但是设计还是脑子里。所幸脑子并没被我丢了。”屹湘说着,轻轻翻动这叠图纸。“那之后我重现了一部分设计。有被用了翡翠之夜。有被用了客户定制……蝴蝶是临时被公司召唤替代Jsephina设计出席东京慈善展,那么仓促,居然……也跟51提前一周米兰发布一组设计惊人相似,而且6号还被作为商品买下;之后翡翠之夜那两件就不用说了……时间上咬这么紧,相似度这么高,再加上证人证言……这是意图置我于死地。” 邬家本从屹湘手里抽出这本证据资料,放膝上。 他并没有去翻看里面东西,跟屹湘对自己设计烂熟于心一样,他对自己公司出品闭着眼睛也能重现。不同是,他对她设计,同样熟悉。 私下里,他不知道已经看过了多少次。就连她下笔小习惯、她用笔轻重……都能揣摩出来。熟悉了她套路,他甚至常常觉得自己能够看到她就坐面前画图。 管,他只看过一次。 就那一次,她画图一挥而就,潇洒利落。 设计,让他惊艳。 “我目标起初不是你。只是你出现时机太正了。我没法不注意你。注意到你之后,也没法不把你当成目标。”邬家本终于说。 —————————————— 亲爱大家: 今天到这里。各位晚安。明天见。 第三十章 蒲苇磐石的誓言 (五) 他从监视器里看到那个为了自己设计稿跟人拼命、不屈不挠女孩子,甚至还没有看清楚她模样之前,突然有了一种全身通了电一般战栗感觉——这是个有趣女子。隐隐他觉得这么有斗志女子,如果跟她较量一番会有趣。于是他当机立断,原本应该继续潜伏幽灵一般他,过早现身了。 这是没有办法事。他是人,不是机器。他以为自己绝对有能力,可以把这个,当成小范围误差。完全可以调校回来。就像他以前总是能够为了达成目,把自己喜怒哀乐都往一个方向搁置那样。他以为自己能做到。 “你目标应该是Vinnett。”屹湘说。 邬家本没有否认。 “只不过近一两年,Vinnett已经很少亲手出什么东西。原因你当然再清楚不过。要想动Vinnett,就得从其他方面下手。”屹湘跟邬家本斜斜相对。她不动气,邬家本也很沉稳。 “Vinnett事情,是个意外。”邬家本说。 屹湘看家本。 这是邬家本解释。 他应该是清楚,这种私下里会面,万一是个圈套,一旦被她使手腕揪住了小辫子,他全盘计划就会崩溃。但是他看起来并不担心。也许是根本就不怕她,也许是他了解,既然她选了来见他,必然以她一贯坦坦荡荡态度。 郗屹湘,不是搞小动作人。 “但是Vinnett有他自己问题,除了他自己,谁也救不了他。不是我,还会有别人。”邬家本说。脸色是暗淡了些。 不是不愧疚,只是嘴硬。尤其不能对郗屹湘说出来。他受不了。 “如果这么想能让你心里好过,管这么想。”屹湘说,“但是这笔账,我记着。” 邬家本翻了下手。 “对极端动物保护主义组织支持鼓动,针对L连续暴力示威游行,是一连串周密计划一环,目是从舆、论上开始让L处于不利境地。但是很可惜,Lara和Vin应对得体,这些并没有奏效。可也没关系,还有后招。”屹湘喝口茶。凉了。威尔斯王子也并不总是令人着迷。眼下这凉茶就有点儿砸牙。倒未必真是凉透了,是从心里觉得冷意层出不穷。“而且,得雨并不是你一开始就想动用吧?” 答案如何,其实她心里已经有了。 邬家本从骨子里亦是十分骄傲人。只是用这样招数,他心里有没有过挣扎,她倒是很想知道。 她看看邬家本。 邬家本斯文俊秀面孔上,此刻并不见十分明显表情变化。 “警察局是你第一次见到我?”她问。 她还以为是自己先注意到他。 他打扮并不算惹眼了,是他气质与周遭环境格格不入。 那大概应该算,同类很容易认出同类……她笑了下。 邬家本默默,看到屹湘笑。很单纯一笑,不是讥讽,也不是嘲笑。 其实她笑起来很好看。但印象里深刻,却是她怒气冲冲发火、或者茫然不知所措样子。那样她,活让人心动。 他几乎能立即感受到自己心尖儿上刺痛,整个人立即惊醒。 “比那稍稍早一点。”邬家本说这句话时候,几乎是叹息,“但那应该避免。我计划里,没有你这一步。” 多出来一步,也许就是多出来这一步,让他再往前一步,万劫不复。 “Bensn,你计划,几近天衣无缝。”屹湘并没有留意邬家本神色,她说着,将面前资料,一一摆开。“日积月累,不但要做好自己这一摊子,从上到下打点好——你场内功夫一流,场外功夫,也是一流。跟L竞争中从处于绝对下风,到可以分庭抗礼,你用了短时间。五分制,你可以打四点五分。我想想都替你觉得辛苦,怎么能这么艰苦过程里,还不断对L进行隐蔽攻击?你废了多少心力?如果不是这一次我成了被告,我是不太会把之前公司几起泄密事件特意串联起来。我掉进坑里才知道有问题。不过Vinnett、Lara……他们是什么人呢?” 邬家本一个姿势保持不动。 屹湘将这一摞资料扔到邬家本面前。 “Vinnett错哪儿?错他为L服务二十多年?错他对Lara忠心耿耿?还是错他生为男人,却爱男人?”她拨开第二卷资料,看一眼,说:“Jsephina‘桂冠’为什么会出事?那小贼忒不开眼,细小钻粒有那么大价值?整件礼服出手才价格高昂……嗯,他们目原来只是毁损财务。” 资料顺着柔软沙发垫子滑到地上,家本并没有理会。 “这一件一件麻烦,累计起来,也真够让L上下手忙脚乱。一旦L自乱阵脚,你就有机会使出杀手锏——不信这一次不会重创L,重创汪陶生姐妹。至于取得多么大成功、赚到多少钱,你未必意。你要,是给父母讨回一个公道。” “是 为我母亲,讨回一个公道。”邬家本纠正屹湘措辞。 屹湘如此叙述,他也没有被激怒。还能注意到她措辞中对他来说构成漏洞东西。 “我母亲受到不公,我必须讨回来。不然妄为人子。”家本说着,捡起落脚边资料,放到身前,淡淡说:“就像你今天之所以要见我,也有为了你亲生母亲地方。” “你找错了报复对象。”屹湘说。 “错了么?”邬家本眯下眼。 “错了。你也找错了着力点。我是你以为佳着力点,但事实上不是。”屹湘将面前后一摞资料往前推。“如果我没猜错,你是看到我丢那枚玉佩之后,知道我身份。从那时开始,你锁定我,确认我就是汪瓷生女儿之后,全盘计划着力点便放了我身上。你相信,毁掉我坚信东西就会毁掉我;而我受到重创,做妈妈不可能不心疼,只要她被卷进来,不将公司和我做出切割,也就很难全身而退。低限度,L会赔上名誉。从此这个黑锅,就是抹不去阴影,伴随我、伴随L……Bensn你对人性理解,不可谓不深刻。” “若你小小年纪由高峰跌下,从此尝人生百味,你也不会理解不深。”邬家本没有去动屹湘推过来资料。 他小心翼翼接近她。 跟着她大都会博物馆转一整天。看着她喂鸽子,看着她发呆,看着她穿着他设计衣服四处乱晃……说到那件衣服,她竟然敢改动他设计!并且,该死她竟然改动那么好! 他正经动过心思把她挖到自己手下,反正L缺了她也少不了什么。 而她才华横溢。 可是,她竟然,会是他憎恨那个女人女儿么? 他至今记得她看到那玉佩时脸上莹洁光芒,美丽至极——那美也让她脸和深深刻他脑海中另一张脸开始重合……不是,并不是非常相似,但是那神气,就算是她们今生从未一起度过一天,神情气度,竟仍然那么契合。 契合让他气馁,让他难受,也让他恨不得她们咫尺天涯、生死永隔。 那天晚上、后来又有很多晚上,他怎样辗转难眠?只因为,她确实是汪瓷生女儿…… “我一步一步走回来,Vanessa,现跟我说什么都没有用。上法庭,讲证据。”他清清楚楚说。 “Bensn,先撤退是你。”屹湘也清清楚楚说。 回来就是应战。 可以不回来,可以采取拖延战术,可以庭外和解,这些都没有选,那是因为,她必须上庭。 “你可以说从策略上来说,上庭跟你们硬碰硬不是好选择,可是对我来说,这是非黑即白。选了面对,我赢得了,自然也输得起。” “我欣赏你一点,就是永远不缺少勇气。”邬家本说着,往后倒了倒,歪沙发扶手上。整个人仿佛瞬间放松了似,不再紧绷绷。 那是即将掀开底牌前一刻。有人会紧张,有人反而放松。那是因为已经知道底牌是什么 屹湘和他一样,心知肚明。 “确有点儿遗憾,我本来可以做完美。”他说。 第三十章 蒲苇磐石的誓言 (六) “正是因为你把整个计划做太满了,Bensn。其实不需要补充这些证据。”屹湘直视着邬家本眼睛。邬家本点头了。她抽了一张图纸出来,端详了好一会儿,说:“怎么会弄错了,我百思不得其解。是你提供设计图出了错,还是你根本就忘了这幅是我不是你?” 她手里拿了张单独图纸,上面画式样简洁而独特婚纱。正式她当日警察局,为了感谢女警官善意,替她绘制礼服。 只能算即兴创作。但灵感来就那么是时候。回头想想总觉得会有小小得意。打心眼儿里觉得有人穿上自己设计礼服去嫁人,是多么幸福美事啊……她亲手复制了设计图存档。细节修改之后正加紧制作一件白纱,被钢铁大亨女继承人订下来,即将亮相她九月中旬婚礼。 没想到会一堆所谓证据中重看到。 “当我发现,这件礼服也成为证据被列明目录里,也就意味着,这一仗,我真绝不会输。”屹湘将图纸放下,轻拿轻放,这是她东西。被盗走了,当成武器攻击她东西,但还是她东西,总归还是要属于她。“你团队应该刚刚发现这个致命错误,才要撤回对我指控……现我倒是要考虑,要不要反咬你一口呢?” 邬家本静静看着她。 郗屹湘,也是会露出这么毒辣面容女人。并且这样毒辣面容,仍然是很好看。 长久以来,管他不会对任何人承认,内心里他极渴望会有这样时刻,能看到她这样面容。 他目光忽然变柔和了些。 脑海中似乎有那么一张白纸,铅笔细细滑过,图样渐渐清晰,还有一个秀气签名……郗屹湘,对,是这三个字。 “你明明可以不给我这段时间。”他说。 “对。就冲着你算计Vinnett,就冲着你拿我朋友对付我,我也应该即刻反戈一击。” “你没有,是因为你眼下只求速脱身?”邬家本问。 “是因为我确信,另外一桩诉求,不管从法律上是否判汪瓷生有错,事实上她都并没有。我把这些都摆你面前,要怎么做,看你。而我是不希望你滑深,这是真心话。” “真自信。她没有错?”邬家本微笑一下,说:“没关系,商标权提告,我不会放弃。那才是正道。属于我们邬家东西,我一定要拿回来。” 屹湘点头,家本反应,她意料之中。她说:“当年事,我身份让我有选择听或者不听、相信或者不相信权利,但没有选择站这边或者那边权利。我只能说,Bensn,这一部分诉求,如果我说你全无胜算太过分,那么是你仍然没有多少胜算。” 邬家本脸色变阴冷。 屹湘看了看腕表,说:“我还是希望你能看看这些。”她再次将面前这叠薄薄资料强调了一下。 “我不需要看。”邬家本说,“走到这一步,已经不可能和解了。” “就算结果得不偿失?”屹湘扭着手。 “不战而降怎么可以。”邬家本微笑,“你是怕我伤害到Lara和汪瓷生?” “恰恰相反。”屹湘停了一会儿,还是决定把话说出来,“我是不想她们这些年心血白费。” 邬家本侧了脸。 他原本专注望着屹湘,听她这么说,目光不禁转到屹湘身前那叠纸上。 心头猛跳。 “你说从少年时,跌入低谷。一步一步走上来,吃过苦,挨过穷,那没错。我听说过。那时候金阿姨想要帮你,都帮不上忙。可你真一点点都没有怀疑过,后来路你走那么顺,只是因为你够努力?当你想要考进设计系时候,发愁没有合适导师给你写推荐信,马上就有了;没有足够钱交那昂贵学费,想考奖学金时候,就考到高奖;出来大公司应聘,什么经验没有,可是人家就用你……到你开始想创业,居然就有投资肯给你。你以惊人速度扩张版图时候,资金还源源不断供应你。也许你可以说,天道酬勤,后来顺利都是应得——你应得也真多,还真巧。”屹湘慢慢说。 邬家本被晒出太阳瘢脸,终于变了颜色。 “这些连Jsephina都不知道内情,由Lara给我提点了之后,我还是觉得很有可能,是汪瓷生本人出于内疚,而对你匿名资助。于是我亲自向她求证,我要确信她并没有用卑鄙手段获得不属于她财富包括感情。这就是为什么,我今天有脸来见你。” 邬家本没有立即出声。只是看着屹湘。 这种情况下,他仍然能这么冷静,屹湘觉得自己真要佩服他。 “选了和解,也不是不战而降。Bensn,我希望有一天,能跟你公平竞争。”屹湘说着,将面前所有资料“唰”一下全部掀翻地。一片狼藉中,她将手边包拿好,站起来说:“那我先告辞。” “你等等。”邬家本声音有些沙哑,他也站了起来。 屹湘站住,看着他。 “你说 这些……我需要证实。但是无论如何,对于过去所有,我有理由相信汪瓷生对我母亲过世,难辞其咎,所以无论如何我都不会后悔这些年来我所作所为。”他说。 听不出太多情绪,别说刻骨恨意。 这跟屹湘曾经设想有些差距。 她静静等着邬家本说下去。直觉这并不是邬家本真正想要说。 “对你指控撤诉,即便没有那个愚蠢错误,也会做出。”邬家本说。 屹湘看着他。 “屹湘小姐。”邬家本这样叫她。 这是从他们第一次正式见面时候开始,他便会固执对她使用一种称呼。 斯文,有趣,不失亲切。她认识人里,大概只有他能把这样称呼用让她听起来既不生疏,又不别扭。 “是我。”她说。 “你跟你生母一样,也有一样非常好运气。”邬家本看着她,“那就是总能遇到真心实意想要帮助你人。就算他们无利可图。就算他们要不择手段。这是天生好运,屹湘小姐。” 屹湘皱了眉。 “你确是L那堆垃圾里开出一朵勉强像样花。如有可能,日后我们一定好好过招。” 屹湘怔住。 邬家本亲自送她和崇碧出门。 然后,将店门关好。 铜铃声住了,他仍站那里没用动。 扶着门柄手,攥太紧,以至于皮肤看上去有迸裂危险。 “家本,和解吧。不要再跟自己过不去。”陈太终于说。 好久,她看着家本背微微动。 这一关有多难过,她只能想象。并不是靠着屹湘一番话就能化解。远远不是。 “你欠屹湘一句对不起。”她拍着家本背,给他适当安慰。 “我知道。”邬家本说。 但是他永远不会说了。 她说有一日希望能和他公平竞争。 她不知道,她这里,他要不是会和她公平竞争…… …… 屹湘同崇碧走出了这间古董店。 天色已经开始暗下来,她站路边,风吹过来,热乎乎,这时候才知道自己身上除了出来大量汗,竟然浑身酸痛。 实是面对邬家本时候,她绷很紧。 而他后说那句话,让她百感交集。 “我们去吃顿好。去66好不好?”崇碧上车之后问她。 “好。”屹湘点头,又问崇碧:“还有什么要问吗?” 崇碧琢磨了一下,问:“邬家本公司幕后金主,确实是Anna?” 屹湘笑笑,说:“难不成我这个时候还会对他使诈?” “兵不厌诈嘛,也没什么不对。邬家本公司扩张太了。这是他急功近利地方。这么速度,必然资金链要接续好。从他创业初期,著名霍氏基金就支持他。据我所知,以霍氏基金现规模,提供给他这么大资金量支持,不是不可能,而是超出了他们对单一对象支持限度。那么再有解释,就是另外还有人通过霍氏基金注资。” 屹湘又笑笑。 “还有一个可能性,那就是从去年开始跟51接触、目前已经谈很细一个日本财团投资。如果顺利话,可能51很不会是邬家本一家独大。他必然面临着自己创立企业,被人后来居上控制。如果我猜测成立,那么……日后51跟L竞争,将是名副其实左拳打右拳。而这次就算是L商标权争夺上输给51,也不过是从左口袋掏钱,放进右口袋。” “知道还不少。”屹湘说。 崇碧大眼睛忽闪忽闪,笑了会儿,才说:“你这个财主女儿,今晚这顿你请。” “什么财主女儿。”屹湘揉着手腕子。 “这对邬家本来说,打击会不会太大?”崇碧问。 屹湘摇头。 她不知道这算不算太大打击,但邬家本是个斗士。而且邬家本明白他自己处境。 “崇碧,叶哥本地?”她问。 ———————————————— 亲爱大家: 今天到这里。各位晚安。明天见。 第三十章 蒲苇磐石的誓言 (七) 邬家本不是随便讲话人。他那么说,必有缘由。 此时她脑中有些念头纷纷乱乱,一时理不出头绪来。可是叶崇磬这个名字,就清清亮亮出来了。自然还有其他……她看着崇碧。 崇碧却不吭声。似乎是想什么。 “崇碧?”屹湘疑惑加深。 “哎哟。”崇碧低声。 “怎么了?”屹湘被吓一跳。崇碧刚刚还轻松微笑脸上,忽然变了色。 “肚子疼。”崇碧双手捧腹。 “那还去什么66,去医院……”屹湘急忙要拍司机座椅。 “等等!”崇碧拉住她手。 屹湘不敢动了。 “没事儿。”崇碧深呼吸,“刚刚可能笑有点儿岔气儿。” 屹湘呆看了她半晌,才说:“你给我明天就回北京。” “干嘛?”崇碧自歪屹湘身边,笑着说:“先不说这个,先去吃好吃。” “你真是!”屹湘又是心疼又是气恼戳戳崇碧脑门儿,握住她手,紧紧,“你可别忘了,你身体负担,是双倍。谁家孕妇还要飞来飞去,还要这么大工作量?” “妈妈啊。”叶崇碧迅速回答,“妈妈说她当年怀着双胞胎,不知道那阵子为什么那么忙,连续加班,好几天不回家。后爸都急了,直接杀到外事办捉人,还人跟领导说,我们家小舒从今天开始不加班了。你们外事办那么多闲人,典型一个人干活三个人看,让那三个人做去……” 屹湘扑哧一乐。 父亲一生讲话做事极有分寸。但凡是失去分寸,不是跟母亲有关,就是跟儿女有关。 “爸很会省钱。他们俩当年一个国内一个国外,爸为了写信不超重加收费用,正面写完了反面写。密密麻麻。到现他也看不得人铺张浪费。”她说着,便笑。 “所以潇潇也说,真希望爸爸借着身体不好由头,能早退就早退下来吧……潇潇说你们偷看过爸爸用毛笔字写情书。”崇碧微笑。叹口气,说:“真浪漫。” “其实爸字不好看哎。”屹湘摇头。可是不知道为什么看到那样写成信,会觉得美。她说着,伸手轻轻抚摸崇碧肚子,微笑道:“爸妈一定很期待看到他们。你一定要好好……潇潇那个人,有时候是很粗心。你要什么,他可能不会马上留意到……”她低头,眼睛有点湿。 这也许就是生命带来感动,随时让人难以抵挡。 “我知道。你们把我照顾这么好,他根本没机会细心好不好。我等处理好了你事情,马上就回去。我还真是特别想妈妈做那口饭。”崇碧轻声说,“别紧张。你又不是不知道,要当妈妈时候,大概是勇敢。” 屹湘手指弹了两下,点头。 她眼睛看着崇碧落一边手机。没有再追问崇碧问题。 车子停了,崇碧先开车门下去,往餐厅里走时候,崇碧微笑着说:“认真是很久没来了,你要不提起来,我都要忘了——叶崇磬一般宴客,都喜欢这里。当初我想让你们俩见见面先熟悉下,约也是这儿。” 屹湘挽着崇碧胳膊,崇碧走很。 “可惜那天你临时有事不能来。叶崇磬对着我摆一张臭脸。”崇碧笑,被侍应引座至预定好位子,坐下来看着屹湘,说:“他那个人是那样。极少露出真面目来。但是脾气呢,真是不小……” 屹湘听她开玩笑似边数落叶崇磬缺点,边熟门熟路点餐。 她打量着餐厅内陈设,正是晚餐时间,餐厅里几乎满座。 这家餐厅口碑极好。好到它不只是本地中餐馆中佼佼者,纽约顶级餐馆中也是赫赫有名。她早有耳闻,可从未有过来就餐想法。也许正是因为,不但叶崇磬们会这里出现,就连出访来此地高官也时常选这儿用餐……她目光远处一停,微微一怔。 引座员往里带客人。进来客人是一男一女,那女子身段小巧圆润,不施粉黛面孔,秀色夺人。 她也看到了屹湘,脚下明显迟滞。 身边洋人男伴问她,她笑着摇头,媚色横生…… 屹湘移开目光。 “……我要吃两屉小笼包。”崇碧忽然对屹湘说。 “拜托,虽然说这顿算我,你也别逮着鹦哥儿就拧折了腿儿似下狠手啊。”屹湘托着腮。 “就要。”崇碧告诉侍应小笼包要两屉,适应微笑,并不言语。 屹湘拿起手边水杯来喝了几口。 说了一下午话,口干舌燥。 侍应离开。 “刚是看到谁了?”崇碧眼神往旁边一溜。 “Jessinet。”屹湘说。 “哦,是她啊。她宣布息影也有一阵子了。”崇碧说着,果然看到了陈月皓,正与人谈笑风生。“说起来倒是有点儿可惜了,她演技不错。用梨园行儿话说,那叫祖师爷赏饭吃。说退出就退了,也算拿得起放得下。” 屹湘继续喝水,没有表示。 崇 碧看着沉默不语屹湘半晌,问:“我回国时候,你要不要一起?” 屹湘纤细颈子微微晃动。 她近穿衣开始不那么注意了,因此衣领处常常不经意便露出她颈上伤疤来。 “不。”屹湘回答。 “那你……”崇碧看着她。屹湘镇定自若,又给她自己加了一层塑封似,看上去是那么透明、稳定,不为所动。崇碧清了清喉咙,问:“那你接下来什么打算?” 侍应陆续把菜都上来。 屹湘给崇碧盛汤,说:“等过几天,这边没我什么事儿了,我陪姑姑和多多回波士顿。多多过些日子就开学了,姑姑说他也该收收心……其实小学生读书还不是玩,姑姑就是要求比较严格……这段时间,我就陪他做做功课,画画图,哪怕是运动下,骑骑马……我想,起码要有一次,送他上校车。” 她抬头,对着崇碧微笑一下。 崇碧点头。 这是多么安静祥和日子。 “我去下卫生间。”崇碧放下筷子。 屹湘没有跟她一起去。 分明看到崇碧转身时候眼里晶莹闪烁……孕妇就是容易被触动。到底是哪儿触动了这个女金刚? 她瞅着面前小笼包,热气腾腾。 上了桌,她没动一颗,崇碧嚷嚷着要两屉,也没动一颗…… “郗小姐?” 屹湘抬头,站面前是笑容有些拘谨陈月皓。 “你好。”她说。望着陈月皓,没想到她会近前来打招呼。 “你好……我刚刚有看到你,犹豫半天才过来,不知道该不该打扰你。”陈月皓看着屹湘沉静眼眸,不知为何反而显得腼腆起来,脸上就红了。 “没关系。”屹湘温和说,“请坐?” “不了。我……我只是……”陈月皓有点儿结巴。也许是离开公众视线很久了,她已经蜕变回那个平凡自己;也许是对着郗屹湘,她总是会有些压力。总之她忽然之间就有些不知所措,“过来打个招呼……我该走了。” 屹湘静静看着陈月皓,说:“好。” 陈月皓却并没有立即走。她仍然定定瞅着屹湘。 “有话要和我说?”屹湘问。 “我开始学戏了。”陈月皓声音,细若蚊蝇。 屹湘愣了下。 “反正这里,除了上课,我没有其他什么事情可干。以前……以前就想学。”陈月皓对屹湘说。不着边际话似,她说了。 屹湘却也懂了。但是没言语。 陈月皓见她并没有特别反应,渐渐镇静下来,“其实我没想到会这里遇见你……犹豫半天还是过来,就想和你说几句话,还要告诉你,我是真很喜欢你设计。” “谢谢。”屹湘微笑。 “我认真想过,有一天要穿着你设计礼服嫁人。”陈月皓说着,抬手遮了下鼻尖。 “相信会有机会。”屹湘说。 陈月皓摇头,说:“以后事,谁知道呢……近闻我也有留意。我相信你。我希望能早点儿再看到你设计礼服出来。” “Jessia!”同行男子招呼陈月皓。 “我该走了。”陈月皓看着屹湘,仿佛是下了什么决心,都走出去两步了,又站下,说:“还有……郗小姐,没什么比一个深爱你人珍贵了,是不是?不管他犯过什么错,不管他有多混蛋……不管有多少阻碍和困难,如果他还值得你去爱,一起,有什么不可以?” “Jessia,你今天很漂亮。”屹湘说。 陈月皓抿了唇,看着她。 电光石火之间,她明白了郗屹湘意思。突然间眼睛里充了泪,她几乎哽咽,说:“谢谢……再见。”她转身离去,脚步有些飘忽。 “再见。”屹湘说。 声音低到自己几乎都听不到。 也许这一别,是再也不会见吧。 —————————————————— 亲爱大家: 今天到这里。晚安各位。明天见。 第三十章 蒲苇磐石的誓言 (八) 就听“噗通”一声大响,她险些喊出来。因为眼睁睁看着码头头,那个尖叫着大笑着小小身影,纵身一跃,抱着膝盖,像颗小水雷一样跃入水中,而跟他身后追着他那个高大身影显然是一伸手没来得及抓住,身形一滞,紧跟着,迅速甩脱鞋子和衬衫也跳了下去,这一声加巨大……懒 屹湘往码头头跑去,紧张心都要跳出来了。 “多多!”她惊声叫道。 水花已经消失,涟漪码头灯光下一圈一圈漾着,她跪码头上,扶着,紧盯着水面。 面前这杯冰水慢慢洇出一圈水渍,就觉得有个影子去而复返,她从心里叹息,没有抬眼看。 “就什么也不要说了,好么?已经不再需要任何人来告诉我那样一个事实。”她盯着那仍再洇开水渍,好像要渐渐洇入眼中来似。 不需要。 她们一个一个,生怕她不知道……她是不知道吗? 她细巧手指,落水杯上。 冰凉冰凉,她眼神也冰凉。 陈月皓毫不犹豫蹲下来,说:“不是。”她从手袋里拿出两张票来,给屹湘,“这是我学院演出舞台剧票。郗小姐,如果肯赏脸,来看场戏也好。” 屹湘接了票,点头。没有表示去不去。 “只是小剧场演出……对不起我刚刚多嘴了。我相信能设计出优美衣服、给无数人带来幸福你,是福至心灵女子……郗小姐我离开中国时候,穿了一双这些年让我脚舒服鞋子,舒服上床都不想脱下来。那双鞋子我会一直穿,也希望以后有机会,只要是你设计这样好鞋子,我都有机会拥有……郗小姐我第一次看到你不是发布会,早认识你也不是通过你设计,而是从一个男人看见一条裙子时候眼神,和他说一句话,他说:只有她……只有你。只有看到跟你有关东西,他眼睛才有那样神采,那是给他一座金山也不会换来光芒耀目……”陈月皓手都有些发颤,“郗小姐,我听说莫怡然找过你,能猜到她会怎么做,也能猜到她为什么那么做。其实如果不遇到你,我是没有她那般勇气跟你说这些话。郗小姐,没有别意思。就是不说出来,我会受不了。就算真是觉得自己多嘴,也还是想说。我希望他幸福。原谅我不能给多祝福,希望你幸福这种话我太难说出口。不过,若你幸福就是他,我希望你能过好。”虫 陈月皓等了一会儿,她似乎想要等屹湘给她一个回答,但是没有等到。她有些失望站起来,比上一个转身,她背影看起来少了些悲伤。 同伴看到她,惊讶于她脸色,急忙安慰询问。 她微笑摇头,眼泪却滚滚而落…… 屹湘将杯子里冰水喝光。 透过杯底,整个餐厅都变了形,让她觉得有些胸闷恶心。 她急忙将杯子放下来。 “她过来跟你说什么?”叶崇碧从远处看到陈月皓,加脚步回来。 屹湘指了指两张戏票,拿起筷子来继续吃菜,淡淡说:“没什么。这是她学院参演戏,说有时间话捧个场。你有兴趣吗?” 崇碧拿过戏票来,反正两面都看了看,说:“好久没去看戏了,去一趟倒是可以。”她也只是一说,戏票放下来,关心还是屹湘——她看起来可不像是收了两张戏票气色——“你没事吧?” 屹湘抬眼看她,微微一笑,说:“你看我像有事吗?” 崇碧擦着手。 卫生间里忽然觉得不对劲,出来匆忙,手指上还沾着水。 “这段寝食难安日子过去,我倒是要越来越好了呢——你看,姑姑身体恢复好,跟多多相处好……惹上官非,就有人明里暗里帮我,柳暗花明、因祸得福,说都是我……有什么理由不好呢?过不了半年,还升级做姑姑,一下子就有两个侄子……”筷子夹了一颗小笼包过来,已经有些凉了小笼包,入口硬了很多。她细细嚼着,对崇碧说:“要了东西又不好好吃,你这是要怎么着啊?” 崇碧却伸过手来,覆她手背上,轻轻拍了拍,说:“我吃。” “那就吃啊。”屹湘抽了手回来,微笑着。 “你这样,我会不消化。”崇碧也微笑着,“湘湘,我面,不用装坚强。” 屹湘低头,盘子里半颗小笼包露出粉色馅儿来……她咬了下牙。 眼泪差点儿落下来,可还是笑着,只是说不出话来,也再吃不下东西了。 崇碧默默看着屹湘。 她从未想过会亲眼目睹屹湘经历这些。 她不是屹湘她没有办法深切体会到种种痛苦和无奈,明明可以哭却要忍着,明明可以放弃却始终坚持,明明看到终点了却依然告诉自己有希望……甚至,明明是绝不愿意从别女人那里获得信息,也要云淡风轻接受,还要咽下去。 “热时候要过去了。”回去路上,她望着河岸边散步纳凉人,说。 屹湘没有回答。 她沉默好像跟空气融为了一体。 “热时候过去了,这样就意味着,收获季节该来了。”崇碧继续说,“我们都会越来越好……” 屹湘转身拥抱崇碧。 崇碧重重吸着鼻子,闻到屹湘身上香气。 暖暖。 她总奇怪 屹湘身上怎么会有这样暖暖味道。 现大概是懂了。 因为她是屹湘,会给人无数力量屹湘。 她像太阳。 她就该是暖暖。 崇碧使劲儿吸着鼻子。 “你要怎么办,湘湘?”她问。 秋天,秋天马上就要来了。 可是并不是每个人秋天都会如期而至……崇碧眼泪顺着眼角往下流。 她十分想说那个名字。那个名字总是梗她们之间,谁也不肯先说出来。 “现哭过了,回家就不准掉眼泪了,知道吗?”屹湘说。 崇碧擦着眼角,说:“……别管我,让我哭一会儿……” 她说着,果然索性哭起来。 无声无息,眼泪却迅速浸湿了手帕…… 车子穿过松林,天才黑透。老橡树木屋华灯初上。 屹湘等着崇碧平静些,才拥抱她一下,说:“到了。” 看着她,微笑着说:“都要做妈妈人了,怎么可以说哭鼻子就哭鼻子?” 崇碧擤着鼻子,鼻子眼睛红红,看看屹湘,眼泪又上来了。 屹湘忙先下了车,被林间松风一吹,眼睛里雾气便散了。 她是一定不能再哭了…… 崇碧下车之后路边溪水里洗脸,要屹湘等着她。说是不想自己这么一副样子出现姑姑和Allen面前。 屹湘站住一边。 溪水潺潺,偶尔有扑棱棱几声飞鸟入林声响,四周围益发显得寂静。 她忽听到咯咯笑声,分明是Allen。 跟那Allen一起发出浑厚低沉笑,听起来也极为耳熟,只是距离有些远,这笑声又低,听耳中少些分明。 她脚尖旋转,往声音传来方向看着,隔着高大木屋和密密红松林,看不到什么。 也许是幻觉。 但是心跳猛急了起来,她忍不住就往前走了几步,手里包重重打小腿上。 崇碧还洗手,发现她要走,喊了她一声。 “你有没有听到什么声音?”她停下来,问。 “什么声音?”崇碧一脸疑惑,拿手帕擦着脸上水。溪水清凉洁净,擦一把脸,暑气顿消,人也精神了很多。 “多多,还有谁……”屹湘回头说着,脚下却没停。 崇碧怔了怔。 她没听到什么。 屹湘紧张起来,“我去看看!”她往木屋后面跑去。 崇碧想喊住屹湘,忽然也听到Allen欢笑声。她先站住了。 屹湘则跑很,翩若蝴蝶身影迅速顺着弯弯小径往松林里去了,一会儿,便不见了,那笑声却断断续续传过来。崇碧慢慢走着,屋子前面站住,听了一会儿,才抬手按门铃…… 这样绕着木屋小径弯弯十分长,绕到后面去,是一段不短距离,屹湘跑气喘,慢下来。 松林幽暗,旁边开启感应式路灯只照亮了了脚下这一块。 她低头看到自己银色芭蕾鞋子,灯光里晶彩闪耀。 她忽然有些怯了,站下,只看着脚上鞋子,半晌不动。 Allen无忧无虑笑声远了些,这儿,就刚刚,她能听到Allen喊点点,过来追我啊……又喊着你逮不到我逮不到我……细细声音伴着水花声。 路灯熄了,她转了下身。 来时路也黑了,只能看到木屋里亮着灯。 她心咚咚跳着,想要沿原路返回,却又不由自主往湖那边走去…… —————————— 亲爱大家: 今天到这里。各位晚安。明天见。 第三十章 蒲苇磐石的誓言 (九) 就听“噗通”一声大响,她险些喊出来。因为眼睁睁看着码头头,那个尖叫着大笑着小小身影,纵身一跃,抱着膝盖,像颗小水雷一样跃入水中,而跟他身后追着他那个高大身影显然是一伸手没来得及抓住,身形一滞,紧跟着,迅速甩脱鞋子和衬衫也跳了下去,这一声加巨大……懒 屹湘往码头头跑去,紧张心都要跳出来了。 “多多!”她惊声叫道。 水花已经消失,涟漪码头灯光下一圈一圈漾着,她跪码头上,扶着,紧盯着水面。 “多多!叶崇磬!”她声音迅速被黑黢黢水面吞噬了似,显得弱小。 这一刹那恍惚,令她觉得自己也被黑暗吞噬。 忽然一个小头颅冒了出来,紧接着,是小身子,和托着这小身子健壮男人。 “Vanessa!”Allen露出水面来先看到了屹湘,开心叫着,细瘦小胳膊挥舞着,对着屹湘,然后拍着正凫水往岸边来叶崇磬大脑壳,摸一把脸上水,喊道:“瞧,是叶崇磬!” 屹湘软了似,一下子坐码头上,呆呆看着叶崇磬轻巧托着Allen往这边游过来,一边游着,一边和Allen说什么……Allen调皮,被叶崇磬托着,还不老实,不停拍着水花。两人水里嬉戏,Allen就像只跟大海豚身边戏水小海豚,灵活水里翻滚着……他玩儿很高兴,叶崇磬却不打算让他再继续滚湖里。他对坐码头上等着他们却一声不吭像定住了似屹湘招了招手。虫 “hi!”他轻松将Allen托上去。他正准备上来,Allen回身,伸出小脚丫来,踩到他肩膀上。叶崇磬大叫一声,仰头跌进水里。水一下子没了顶。 Allen笑着,翻身扑到屹湘身边来,回头看。 屹湘抓住Allen。 Allen湿滑手臂几乎让她捏不住。 她心慌就像逮住Allen打一顿…… Allen没留意屹湘反应,只顾盯着水面看,就见水面静下来,叶崇磬还没出水,“咦,他怎么还不上来?”他紧张起来,说着便要挣脱屹湘。 “叶崇磬?”屹湘也觉得不对劲,叶崇磬水下呆时间未免太长了。她牢牢抓着Allen,紧张盯着水面。忽然就觉得手脚发冷。明知道这样叫,水下人根本听不到,可还是一声声叫:“叶崇磬?” 她回头看一眼木屋,没有人发现他们这里出状况,慌乱间她包不知道哪儿、她水性不好能不能把人拉上来……还有Allen,不能让他再下水。 “别拉着我啦……”Allen叫道,声音都变了。 “多多!”屹湘厉声,她用力将Allen推到一边,“你老实呆着别动!” Allen呆了一下,用力挣了一下,喊着:“他会有危险啦!” “那你也给我这儿呆着!”屹湘喝止。怕他出危险,死死捞住他怀里。 Allen急眉赤眼吼着让屹湘放开他。 “你呆着,我……多多!”屹湘大叫,“你呆着别乱动!我下去……多多!” 暴发出好大力Allen,她真很难对付。 一时气急,她照着Allen就举起手来。 水面上哗啦一声,Allen愣了一下,停止了挣扎,猛尖叫着“叶崇磬上来啦”。 屹湘一眼看到浮出水面叶崇磬,仍死拽着Allen,见叶崇磬灵活动着,完全不像是有事样子,一颗心又猛跳起来,就这么一会儿功夫,她差点虚脱。手上不由自主就松了。 “吓死我了!”Allen叫着。屹湘松了下胳膊,Allen立即泥鳅一样开溜,趴地上,“就知道你没事!上来啊……” 他活语无伦次。 叶崇磬划着水慢慢过来。 “点点!”Allen催促着,他伸出小胳膊去。 沾满水珠Allen,一身晶晶亮钻石一般。 屹湘急忙拉着Allen另一只手。 Allen几乎半边身子都探到外面去,叶崇磬握了一下Allen小手,笑着伸手扶了岸边,长而有力手臂搭那儿,缓了口气,才撑住岸边上来。 Allen跳起来。 叶崇磬一转头,口里含着水,忽然对着Allen喷过来。 ALlen被喷了一脸水,嘻嘻笑着,往后一倒,跌进屹湘怀里去。 “这口水是带上来给你,居然敢偷袭我。”叶崇磬坐岸边,长裤紧贴腿上,上身裸着,顺手就先抓了衬衫穿上,笑看Allen,赞道:“水性不错嘛。” Allen原本安静靠着屹湘,叶崇磬一开口,他猛一下子扑到叶崇磬背后去,猴他背上。 叶崇磬笑着,说:“哎哎哎,你让我起来……等我穿上鞋……” 小家伙不肯放开他。 他索性对屹湘抱歉笑笑,说:“担心了吧?”Allen见了他很开心,但是这么跑着一个猛子往水里扎,他也吓了一跳。还好有惊无险。他瞅着Allen,Allen挠挠腮。他就伸手摸摸Allen头,头发湿漉漉,他说:“回去洗洗澡擦干。” 屹湘点头,想从地上起来,腿一软,仍坐那里。 叶 崇磬背着Allen起来。小家伙身子很轻。他歪着头看看他,Allen鼓着腮,眼睛亮亮。他知道Allen是为刚才事觉得抱歉,可这个倔强小家伙,对不起是说不出口……“以后不准这样哦,你这样突然跳进水里,要是没大人身边,晚上水又冷,万一肌肉痉、挛怎么办?真作。”他托了一下Allen小屁股,转身低头问屹湘:“怎么样,起来吗?”也看得出来,她真是被吓到。 屹湘点头。 他伸手拉了屹湘一下。 屹湘起来,站稳了。 看着他,也看着Allen。 突然,她扬手就打过去,一巴掌贴Allen小屁股上。 Allen和叶崇磬同时愣住。 “屹湘!” 这一巴掌打出去时候已经收了力气,还是听着一声脆响。 屹湘从叶崇磬背上把Allen给拉过来。Allen却不要给她抱,拽着叶崇磬。 两个人拉锯战一样,Allen亮晶晶眼睛瞅着屹湘。 屹湘被这眼睛和那表情给刺激,双眼发痛。 无数言语都涌上来,只是一句都说不出。 叶崇磬轻轻将Allen拉回来,照旧背好了,说:“你瞧我们俩这一身湿。” 屹湘松了手,转身走前面。 她走很,也没有回屋里,而是往平台走去…… 叶崇磬知道她需要平复下心情,暂时不去打扰她。他光脚走桥上,走着走着,拍拍Allen,回头悄声说道:“以后绝对不可以这样。” Allen自己揉了揉屁股,也悄声说:“又不痛。” “嘶!”叶崇磬看着这个小皮猴子,真让人头疼,“等下记得跟Vanessa说对不起,告诉她以后不会了。” “好……可我们只是玩啊……”Allen皱着眉。 叶崇磬将Allen小身子往上托了托,背牢靠些,说:“她怕你出危险。” 他不能跟Allen说,不能连你也有事…… Allen不吭声了。 等叶崇磬把他放下来,他甩着一身衣裤便冲进屋子里去,那样子把里面邱亚拉和叶崇碧都吓了一跳,待看到同样出现他们面前叶崇磬,才明白过来。邱亚拉立刻就要逮Allen,Allen笑着屋子里跟邱亚拉绕圈子,跑着跑着,他开了半扇门,跑到平台上去……屋子里大人们看着他冲过去攀着屹湘颈子,她脸上使劲儿亲了一下,又钻回来,一路跑上楼去,邱亚拉忙着追上去……崇碧看看外面屹湘,又看看哥哥——站那里,地毯上马上积了一小滩水,她无奈拿了毛巾给他。 叶崇磬擦着头发,见妹妹只是看着自己不说话,也就笑笑,进去自己房间换了干松衣服出来一看,客厅里空空。 屹湘仍坐外面平台上,没有要进屋来迹象。 他心里就一沉。 平台上那一对躺椅,他不知道那里消磨了多少时间,以至于那对躺椅,虽然是一对并列,可无论何时看到,都会觉得寂寞而又孤单…… “哥?”崇碧餐厅里叫他。 叶崇磬过去。 崇碧递给他一杯不加冰威士忌。 他晃了下杯子,一饮而,说:“再来一杯。” 崇碧本来是靠着台子专注看他,见他这么说,就又给他添了一杯。 其实天气这么热,就算是晚上下水,也不至于着凉,她也不知怎么了,就觉得哥哥需要一杯酒。 叶崇磬看着杯子里浅金棕色酒液,说:“我等下就走。” “湘湘今天问你是不是本市,我没说也没说不。”崇碧解释。屹湘直觉,有时候真让人措手不及。她看看哥哥,也不想多说什么了,“我还有工作,去书房了。” 叶崇磬歪了下头。 崇碧走之前,说:“陪她坐会儿就好了,她要想知道什么,自然会问你。” 叶崇磬等崇碧走开,才把杯里酒都喝了。 身上由内到外暖起来。 他推开拉门走出去,屹湘听到声音,抬头看他。 ——————————————————- 亲爱大家: 先说抱歉,昨天晚上那章节实是乌龙大发了,应该是今天头三段,剪接出问题。 今天到这里。晚安各位。明天见。 第三十章 蒲苇磐石的誓言 (十) 他坐到她对面躺椅上,先开口说:“刚才怪我。” 屹湘按住额头,“对不起,我不该发脾气。” 实是太紧张了。 压抑情绪,没有办法释放。 “情理之中,别自责。”叶崇磬却说。看到Allen跳下水去,他都紧张马上跟着跳下去,何况是她。何况今时今日,与往时往日又不同。“小孩子难免顽皮,以后看紧些。”他说。懒 屹湘点头,手仍没放下来,遮住半边面。 叶崇磬移开目光。 他想她大概是落泪了。 真该早些离开这里…… “我等会儿就走,本来不想进来,总觉得不太放心。”他望着湖面上粼粼波光,说。他有一堆事情等着做。 马上要飞华盛顿,揭下来要去香港给那个收购合并案子收尾、签署合同,然后回北京,会有一系列重大活动,都等着他……可是他却义无反顾绕道来了这里。 屹湘半晌没有说话。 轻缓呼吸似遇到些阻滞,听出来是极力克制自己情绪。 叶崇磬正想要站起来,她问:“让邬家本撤诉条件是什么?” 黑影中屹湘目光仍然有她该有犀利和敏锐。 “出来做生意,难免有求到人地方。邬家本也不例外。”他说完,等着屹湘继续问他。虫 她一定还有什么想知道。 见邬家本经历不是那么愉,不过能达成此行目,其他也就可以不计较了。 邬家本跟他会面时候说叶先生我没想到是你亲自来。你美国生活多年,该知道这样做很冒险。 他对邬家本说,那你也应该知道既然我能来,就是有诚意把问题解决好,你只要回答接受还是不接受条件。 跟董家有很多合作邬家本,面对着优厚交换条件仍然咬很死。仿佛有很多仇恨,也有很多难以解释怨毒。 他虽然没有跟邬家本接触几回,看到他露出这绵里藏针一面还是有些心惊。 他做好了应付邬家本开出高条件准备,不料邬家本突然说这事儿就到此为止吧。 他下意识以为邬家本是以退为进。 邬家本接下去说,合作多年,一向佩服董夫人气度和董先生为人,何况董家仍难中,若我捞这样一票,不是落井下石,也是趁火打劫--请转告董亚宁先生,我记得他当年助我之恩,也记得这回董家和永昌有难没有拉我下水情谊,但这回不是我报答他机会。因为他不开这样优厚条件,我也预备撤诉了。 邬家本离开时候看着他,微笑,说叶先生,山高水长,总有再见一天,谢谢。 他总觉得邬家本后句谢谢有些蹊跷……也许另有缘由。 他看着屹湘,想,一定是另有缘由。 还有怎样恩怨纠葛,他想象不出,也跟他没有关系。 他只希望屹湘不为之所困…… “这回其实没帮上忙。早知道,我也不用拐这个弯过来一趟。”叶崇磬说。 屹湘握一起手,紧了几分。 “是亚宁托我。他说,托别人他也不放心。再说我行动比较方便,还有崇碧关系。”叶崇磬看着屹湘。 董亚宁托付固然是一反面,但是没有亚宁托付呢? 他要做也是一样。 屹湘没有抬眼看他。 她握一处双手,忽然张开。 细细手腕子,仿佛不堪承受这突然张力…… 叶崇磬说:“亚宁事情原本很。他意思,不接受缓刑。不过具体,还要看将来法院怎么判。” “不接受判缓?”屹湘问。 “说还是进去蹲几天来痛。”叶崇磬复述董亚宁原话。 屹湘险些要笑了。 像是董亚宁能说出来话。 他那样人,让他被这样那样拘着,会比要了他命还难受。 可是董亚宁,这个时候,你竟然还这么会开玩笑,好像所有一切仍然你掌握之中……她同叶崇磬对视着,默默相视中,两人同时叹息。 屹湘站起来,慢慢走到湖边,扶着围栏。 过了好久,叶崇磬站到她身边。 “他受不了。”她轻声说。 并不是说他受不了那环境。 没有他承受不来苦楚。 只是他,哪儿还有那样身体? 也许,只是也许……他等不到判决执行时候。 她抓着扶栏。 崇碧说不让她看闻不让她上网,并不是怕她看到跟自己案件相关报道。她知道她能经受住任何对自己质疑和打击。崇碧是不想她看到那些会令她难过消息。 “住院了吗?”她问。 叶崇磬点点头,说:“准备手术了。” 她提着气,等到这个消息。 看看叶崇磬,点头表示知道了。 “早前确诊之后,医生就已经把坏状况告诉他了。他不愿意手术,是因为手术这种情况下,已经不见得能解决所有问题,他想尝试非常规治疗方法来治疗胰岛细胞瘤,但是很可惜,时间不够给他尝试……现医疗能提供给他方案,就只有手术。手术很复杂,结果也很难预料。但是他后还是决定做了。” 他说过,董亚宁从未放弃。 他只是不想未知状况下,也许仅有几个月,给屹湘和Allen也 给身边人留下痛苦回忆。 “他说多多对他来说,像梦一样。如果不能陪着他长大,那就不如让他记得,他好样子。他也可以当做只是做了一场美梦,醒过来,什么都留梦里了。暂时他就只是多多董亚宁。”叶崇磬说。 这些,屹湘应该全都领会。 他们两个,就是那样,互相了解。会按照对方给自己划定路线,走下去。 “参与手术都是好医生。要手术,可是他身体很多问题,得等各项指标恢复到相应水平。医生考虑下个月19号手术,给这些前期准备工作留下时间。他却说,不想生日那天进手术室。” 屹湘只是听着,叶崇磬说了这么多,她不插一言。 叶崇磬沉默下来。 “我到时间该走了。”他说。 湖面上凉风习习而至,屹湘似被吹醒,转身对着他,说:“我送你出去。” 叶崇磬微笑着看她,这样振作她,他乐于见到。 “这是我家,你用不用反而像主人?”他笑着说。 屹湘不语。 他不动,她也不动,只是注视着他。 他有点狼狈,仿佛是因为说错了话。 但其实不是。 并不是不想让她走身边。但是这样一段路,就算是再长,也终有走到头一刻……于是只好依着她,让她送出来。 “忘了祝贺你。”屹湘说。 叶崇磬不意笑笑,说:“不值一提。” 屹湘看他,轻声说:“嗯,还会有大案子等着呢,是么?” 这么大事,竟也不值一提……那么她一句谢谢,加难以出口。 叶崇磬仿佛知道她要说什么,当他站定,看了她一会儿,轻轻将手掌盖她额头上。 似乎回到了那么一个春风沉醉晚上,又是他眼睛里只有她,薄薄弱弱女子,轻轻暖暖柔风……而那日间他臂弯间飞扬起额发镶了金边身影,起初也不曾认真想过,将会他未来日子里,留下怎样印记…… “照顾好自己。”他说。 屹湘拉下他手。 然后,她轻轻拥抱了他。 对他,她此时用任何语言都显得无力和苍白。于是她决定,什么也不说。 她不是欠他“谢谢”,而是“对不起”。 她知道。 …… 叶崇磬上了车,过了好久都一动不动。 直到sphie问他要不要吃点东西。 他说不用。 身子这才换了个姿势,顿时觉得手臂发麻,他甩了两下,手碰到搁板,有点疼。 他揉着手,从地上捡起那个掉脚边信封来。 信封上什么都没写,空白。 他反复看了看,放下。 他拨了个电话,等了好久,以为自己要听到暂时无法接通提示了,却一下子传来那个懒洋洋声音。 第三十章 蒲苇磐石的誓言 (十一) 好像心情正好不得了,问他有什么事。 他听到电话里有回音,也有细微声响,想要问他是不是做检查,但是没有问,只是沉默片刻,说:“信我没有交给她。” 董亚宁也沉默片刻,笑起来,说好,还以为什么大事儿呢。没给她也好。懒 “本来么……”他说。 “还有什么想说,亲口跟她说。”叶崇磬温和沉稳说,“对了,说好了,你把那什么,上次截和那幅字还给我。回头我让人跟你拿去……你少来,说好了事儿,别娘娘们们儿,我发现你近德行越来越差了……” 他们开始说笑。 车子纽约繁华街道里穿行。 叶崇磬看着宛若水晶世界城市,心里忽然变空落落。 他打起精神来。 “亚宁。”他说。 “咹?”董亚宁好像跟身边人说什么,精神有些不集中。 “y‘refine”他说完,按掉电话。 …… “喂?喂?!”董亚宁对着手机叫,没有回应了。拿开一看,已经断了。“欺负我英文不灵光嘛……y‘refine……y‘refine……” 他学着叶崇磬强调。 嗓音沙哑而低沉,语调优美。 他吸了口凉气。 旁边护士看他,他刚刚挂完了第一袋药水,护士来给他换药水袋。虫 “I‘fine”他微笑。对着戴了口罩只露出一对忽闪忽闪大眼睛护士,笑坦然而自。 其实谁都看见他额头上滚下来冷汗。 董亚宁歪下头,护士给他擦了下额头。 “谢谢。”他笑着,“今天给我用药是不是过期了?” 护士被董亚宁问一愣,摇头 董亚宁这样病人她还是第一次遇到,不知道他哪句真哪句假。 董亚宁对着护士眨眼。 看到护士那露出一点点面颊都红了,他笑很开心。 “董亚宁同志,别逗我们护士妹妹!再逗下回给你药水里加点儿东西。”病房门敲都没敲一下就被推开,护士长进来,对着董亚宁就说。 董亚宁大笑。 “给我再加点儿,镇痛剂不够剂量了。”他说。 护士长撇了下嘴。 看看他疼冷汗直冒,还倒驴不倒架耍嘴皮子,说:“再加你就直接过去了。” “今天没人来看我?”董亚宁往后一倒,懒洋洋问。 护士长过来看看他床头记录表,说:“还没有。你人缘变差了。”护士长板着脸,像说冷笑话。见董亚宁笑面部线条都有点扭曲了,不动声色说:“再拽几句英文听听吧,我们就爱听你这调调。” “给我一根烟抽。我可以背整幕莎士比亚剧。”董亚宁开玩笑讨价还价。 “那归你主治医生管,他们允许我可以给你一条。”护士长说。 有人敲门,他转头看。 进来是芳菲。 董亚宁看着芳菲一身深灰色套装,等护士们都出去了,才说:“你还不用这么早准备素色衣服。” 芳菲进来便坐了他床边,装作没看到他疼发白脸。 “妈呢?她不过来我还惦记着了。”董亚宁问。 “跟爸一起。”芳菲说。 董亚宁点头。 他住院,父亲没来看过他。 父亲拒绝接受这个事实,这让他始料未及。倒打电话过去,想跟父亲解释一下,电话两端父子俩开头结尾一共说了四句话,还都是他说——“爸”“您好吗”“我没事”“再见”……芳菲说到了这个时候才看出来其实父亲疼是他。他笑着说芳菲,我真不想考验咱爸对我感情。 他不想考验任何人对他感情。 不想知道谁爱他…… 还好除了父亲其他人表现都很正常。起码他面前表现都正常极了,就好像他不过是一场重感冒,再严重一点也不过是割盲肠。 “姥爷感冒好一点了。”芳菲说。 “嗯。” “爷爷说,你给他买T恤太难看了。”芳菲又说。 董亚宁嗤一声笑出来。 芳菲揉了揉他耳垂,仍然不看他眼。 “她人怎么样了?”他问。芳菲看起来脸色不好。 滕美杏同这家医院肿瘤科病房。他之前就知道。 “今天早上没。”芳菲说。 滕洛尔陪她母亲身边。滕美杏病情恶化突然,入院时才告诉洛尔实情。那时候,洛尔也不过刚刚知道亚宁状况。隔着电话洛尔大哭,说怎么办、怎么办,我不要他们俩死……芳菲我无心,我以前骂他都是胡说八道……芳菲我不要他死…… 她拿着电话一滴眼泪都没掉。好像洛尔哭是别人。 挂了电话好久才返神,把自己关房间里一整天。 但是当她站哥哥病房门外,听他笑着逗小护士、听他被教训也还笑,她觉得他都没放弃,她们这是难受什么呢?管他还有一年、一个月还是一天,那不过是一个数字而已…… 亚宁示意芳菲去关窗。 窗子开着,进来风不知道怎么那么大,让他觉得不舒服。 “那丫头呢?”他又问。 芳菲走过去。窗子关好了,她没即刻转回身来,望着窗外,说:“……让我别把这事儿告诉你,怕你 烦。也不让我去。说不方便。跟我说有事情会打电话,电话里说就好……还说对不起,给咱添麻烦了。” “安排好人手帮忙。”董亚宁阴沉着脸。 “我有数。”芳菲把窗纱也拉上。 “别让……”董亚宁扬了下手。 “你觉得现妈还顾得上理会这些?”芳菲问。 窗子关上了,她立时觉得憋闷异常。 董亚宁拍了拍床沿。 芳菲过来坐下。 “那什么,你悄悄提醒妈,别费劲给我炖那些了,太难吃了。”董亚宁说着,指了指自己嘴巴,伸舌尖出来给芳菲看,“一圈儿小泡,肯定是补大发了。” 芳菲点头。 “那什么,等我手术完了之后,爱怎么给我补,就怎么给我补。我一定长成一二百斤大胖子。回头牵出去遛遛,人一会儿说咱家伙食好。”他搭着芳菲肩膀。 芳菲又点头。 哥哥身上有很重药水味。 她以前从来没有真想到,有一天哥哥会是这个味道……从前他也生病、从前他也住院,可是她从不觉得哥哥是这个味道。 他是男人,烟酒不离手,不喜欢香料,不爱碰脂粉……他简直是个满身枪硝悍匪。太阳光照久一会儿,都会像二踢脚一样爆开,响亮、干脆。 她看着病房里东西。 洁净、整齐、简单。 没有多余,床头柜上曾经有一个水晶花瓶是她第一次探视时候带来,第二天却不见了。 哥哥说不小心碰到。 护士悄悄告诉她,是哥哥摔。粉碎。 护士和警察都以为他要做什么傻事,他还笑着跟他们开玩笑,说要做啥事儿还等现啊,不会。永远不会。 从前他人前发脾气,如今他不。他只忍不了时候,跟自己过不去……他不要人看到那样他。 芳菲咬紧了牙关,说:“哥,我下个月去北美出差哎……顺道去看看多多。” “嗯。”董亚宁答应。 “有什么东西要带吗?”芳菲问。 “没有。”董亚宁微笑。 他看看妹妹——衣裙很合身。她近也瘦了不少,衣服还这么合身,显然是刚刚置办。 董亚宁笑笑,称赞:“挺好看。还有心思买衣服,真不错。” 芳菲一把捏住他扎针地方。 “唉哟!”董亚宁夸张叫。 “要什么生日礼物,说。”芳菲温暖手,轻柔给亚宁按摩着胳膊。 胳膊真凉。摸摸他鼓鼓胸肌处,也凉。 她没敢摸哥哥脸。 怕一抬头看见他眼。 “妈昨天也问我,要什么生日礼物。”董亚宁说,“你们能不能别这么混啊,花点儿心思准备礼物能怎么样啊,还让人家自己说。” “你这不废话吗。好意思,哪回送你东西你不是横挑鼻子竖挑眼?我们又不是你DNA里脱氧核糖核酸,谁摸得清你九曲十八弯肠子。”芳菲皱眉,“那妈问你,你怎么说?” 董亚宁嘿嘿一笑。 “怎么说?”芳菲看了下表。探视时间有限制,她不能总呆这里。 董亚宁说:“能不能再生我一回?” 芳菲手正按他小臂处,停那儿,半晌不动。 忽然间放开他手臂,转身就往外走,抓了手袋,说:“我明天再来看你。” “喂,明儿别忘了给我带四季斋白粥……菲菲!”董亚宁叫道,“你听见没?” 门咣一声合上。 走廊里传回来是凌乱细碎脚步声。 董亚宁深深吸着气,看着自己手臂。疼痛让他肌肉开始痉、挛。 他床上翻了下身。 身体里水分不断往外渗,他把脸埋枕头里。 汗水被干松枕巾吸走,他动一下,又冒出来。 他听到鸟叫声,很近。 窗台上落了一只小麻雀,跳着,叫。 他闭上眼睛。 小麻雀还叫,似乎是呼唤同伴……不知为什么,他觉得它是叫不来同伴了。 他躺那里,等着镇痛剂发挥点功效,好让他睡一觉。 他已经有好几个晚上睡不着觉。 恍惚间鸟叫声是消失了,有一只手抚摸他额头。 他没有去抓那只手,也许一抓,这温暖让他觉得疼痛都消失抚摸,会跟那鸟叫声一样,转瞬即逝…… —————————————— 亲爱大家: 今天到这里。各位晚安,明天见。 Ps因为结文时有些话想附文后,有可能会占用一点点订阅空间。有这个计划,所以这几天余外字数加起来应该够抵消。这说明一下。各位见谅。 后,必须今天加一句——钓、鱼、岛是中国! 531第三十章 蒲苇磐石的誓言 (十二) () 屹湘天还没有亮就起床准备早点了。 Allen今天开学。 农场清晨来早,鸟鸣声、奶牛哞哞叫声、马儿欢嘶鸣……某一刻忽然蜂拥而至。 她将土司放进土司炉里,抬眼看看窗外,隔着果实累累苹果树,能看到Allen那匹小马马圈里跑动。 山间凉风习习,竟然很有些秋意了芑。 屹湘抚了抚手臂。 “早啊,湘湘。”邱亚拉进来。 “姑姑早。”屹湘等姑姑坐下来,递给她一杯咖啡猬。 “我听到你起床了。心想有你就是好,我可以睡会儿懒觉。”邱亚拉笑着。深吸一口气,咖啡香气进入鼻腔,顿时有种醒脑功效。 “只准闻香,不准动。”屹湘提醒姑姑。 邱亚拉捧着咖啡杯,笑道:“真不能跟你一起过日子,低咖啡因让我喝一点有那么难?” 多士炉“叮”一下,面包片儿跳出来。 屹湘拿着夹子将面包放到盘子里,回头看一眼墙上钟表,说:“多多怎么还不下来。” Allen生活极有规律,每天都安排满满,该做什么事很少拖延。 “早着呢,等他一会儿。”邱亚拉说着,一笑,“难道你以前就那么爱上学啊?” “哦,我确是很爱上学。”屹湘坐下来。天气炎热时候,咖啡香味有些过于浓郁,这样清凉早晨,却让人开始贪恋温暖。她摸了摸咖啡杯。 “是啊,那也不知道是谁,第一天上学就逃课,跑不见影子,想回家还迷了路?” 屹湘笑。 “谁想不出来你能跑哪儿去。潇潇说湘湘身上没钱坐不了车,就她那小短腿儿,跑不了很远。学校附近派出所里一定找得到。还真是那样,你爸爸电话还没查到,已经被经常送上门了。你开始上学经历,够写本《逃学记》了。”邱亚拉乐不可支。 “您怎么能记这么清楚。”屹湘笑着。 “外公从前可是很喜欢讲你笑话。”邱亚拉摇头。 “从那时候起外公就经常问,湘湘有没有零用钱。妈妈说,外公觉得,保证我以后逃学有钱坐车回家是很必要。”屹湘托着腮,笑。怎么开始循规蹈矩上学。她已经不记得了。后来还被叫做“积极分母”……她瞅着咖啡杯里泡沫。泡沫一点点消失。 “湘湘?”邱亚拉见屹湘出了神,看了她好一会儿才叫她。 “嗯?”屹湘坐直了。 “咖啡要凉了。”邱亚拉示意她。 “哦……多多还没下来。”屹湘啜口咖啡,“等下我送他上学。” 邱亚拉唔”了一声,说:“你认得路吗?以前上学都是我送,放学时候如果我没时间,Abby会去接他。” “可以。我想送他上学、再接他放学。”屹湘说着,看看姑姑。 “你确定?放学可以坐校车一段,不用特意去学校接。别当他小孩。他不高兴。”邱亚拉微笑。 “明明就是小孩。”屹湘说。 住一起才知道,姑姑说Allen难对付不是假话。 生活习惯不同,导致她跟Allen摩擦不断。 这几天尤其严重。不知道怎么回事,Allen就会跟她闹小脾气。 “头疼。”她敲着额头。 “以为孩子是那么好带么。慢慢来。”邱亚拉听到Allen叫她,应了一声。 踢踢踏踏脚步声一阵,穿着校服Allen跑下来,站厨房门外叫道:“My,我鞋子呢?我今天要穿那双鞋子去上学。” “不是给你放床边了吗?”屹湘说。Allen脚上穿了一对粉蓝色海豚拖鞋,看上去很可爱。可是他嘟着嘴巴,一脸不高兴呢。 “不是那双。你搞错了啦。”Allen说着,指着自己衣服,“颜色不对。” “知道啦!你先上去,我马上来。”邱亚拉把咖啡杯放下,对Allen挥挥手。见Allen小身子一扭先走了,悄声对屹湘说:“这矫情劲儿,讲究要命……别皱眉了,他穿衣服出错,你脸没地儿搁了。” 屹湘笑笑,跟着去Allen房间。到了门口站下,没进去。 Allen房间里窗明几净、井井有条,轻易不许人进来,别提乱动了。只是他那些衣服鞋帽,会不会……太多了点。 幸亏她是专门跟衣服打交道,不然会不会一下子被弄懵也很难说。 她看着Allen,如此细致男孩儿…… “让我看看……”邱亚拉打开Allen鞋柜,另找了一双鞋子出来,Allen还是说不是。 屹湘倚着门框,跟姑姑交换了个眼神。 邱亚拉抱着手臂,问:“邱多多,你是不是不想去上学,故意跟我找麻烦?” Allen不说话。 邱亚拉将手边近那一双黑色皮鞋拿出来递给Allen,说:“就这个。不要找理由。赶紧换好出来吃饭。给你五分钟!” Allen接过去,一转身坐到沙发上,甩了拖鞋,脚一蹬就要穿。 光着脚丫。 “袜子。”屹湘提醒他。还是不爱穿袜子。管她看着那漂亮小脚丫,会觉得,别说袜子,就算是他不爱穿鞋子,也该由着他去,可是规则就是规则。 Allen似乎是有些无奈瞅着袜子。 “我讨厌校服。”他说。 邱亚拉板着脸,眼睛里却全是笑,说:“你可以点毕业。” Allen咕哝了一句。 “我们等你吃早饭。等下Vanessa送你上学。”邱亚拉说完推着屹湘出去,回头看看Allen正对付他袜子,笑道:“第一天上学会这样啦……而且他还有点起床气。奇怪这小孩这么小年纪,就会有起床气。” 屹湘笑出来。 起床气……她点头。 回到厨房里,她见姑姑仔细查看过Allen餐盘,把面包给他重加热。 她忽然就觉得心里酸痛,“姑姑……” 邱亚拉头都没抬说:“要说谢谢就省了吧。你老老实实对你妈妈我大嫂好好就算孝敬我了她也不知道是哪根筋不对,近是每天一个电话扰我,好烦人。好像是我抢她女儿似。奇怪了,她近很闲散吗?不是事儿特别多么?以前你外面念书工作,也没见她是这样吧。” 请分享() 第三十章 蒲苇磐石的誓言 (十三) () [四库书-]第三十章蒲苇磐石誓言文/尼卡 “大概问题就是于,什么都没干。[非常文学]&&%25& ”叶崇磬微笑。 董亚宁笑着伸拳头出去,叶崇磬伸拳碰了一下,两人笑像是串通起来做坏事少年…… 护士敲门进来。 叶崇磬看着笑到发抖董亚宁,对护士说:“给他一针吧,幸灾乐祸,面目可憎。我出去一下。” 他不理董亚宁问他那女子到底是谁,关上房门,站外面等着。 屋里有说话声,也有轻声笑……他想抽支烟。 看了楼梯间半晌,还是忍住没有往那个方向走。 过了一会儿,芳菲跟主治医生等人一起来了,看到他,停下来跟他打招呼。 他微笑,请他们进去。 芳菲一双眼睛熬通红,进门看见她哥哥先就笑了。 病房门大敞着,他站外面。 听那些医生话,知道其中一位是今天主刀医生。 他见这位医生年纪也不轻了,倒觉得心里踏实一点。 董亚宁坐病床上,始终面带微笑,话不多。刚刚大笑模样只剩下一点点面上余韵。 他瞅着亚宁端着样子反而想笑。 也不知道为什么突然就想起来亚宁每次和他打赌时候,算计他成功之后那种坏笑…… 等芳菲送医生们出去,叶崇磬带上门,董亚宁才缓了口气,小声说:“小命儿交待人手里感觉很不好。”他瞅了眼站一边忙着小护士,笑着问:“是不是呀,小妹?” 叶崇磬笑骂他一句。 护士们要离开,说等下会有人来负责送他进手术室做准备。竟红着眼睛跟他说加油。 董亚宁笑着挥手。 等她们都走了,他才摸摸脸,说:“我今天像不像个大阿福?” 叶崇磬站他对面,看着他,说:“休息下吧。” “好。”董亚宁难得听话躺下来,闭上眼睛。 真累。 他调整着呼吸。控制自己控制太狠了,此时心跳和呼吸都不太正常。 “老叶。”他过了好久才觉得自己缓过一点力气。 “说。”叶崇磬扶着床尾。冰凉床架,给他握到滚烫了。 “谢谢。”董亚宁说着。 “滚。”叶崇磬说。 董亚宁微笑。 要说么,叶崇磬说脏话时候,真t性感……他笑嘴角不断抽搐。 但是他不打算对叶崇磬说这个。 “亚宁?”叶崇磬听到外面脚步声,是芳菲吧,她今天穿鞋子,应该是特意选,走起来极轻,但她走到距离门口越近位置,脚步越犹豫…… “干嘛?”董亚宁问。 “你梦到不是小木屋吧?”叶崇磬问。 董亚宁闭着眼睛,回想:好像……确实不是。 十八世纪中叶砖石结构房子。 他绕着那房子转,转了好久才转到阴面,发现墙底一块石头上雕刻建造年代:建于1742年。 外观上并不起眼一所房子,小镇上规模只能勉强算中等,花园比起镇上其他房子甚至小一些,也不够精致。因为房主年纪大了,没有精神打理花园,只好任其自由生长。但听说从前每到夏季,花园里会有满园红玫瑰……他没有遇到过那样好时光。但曾经看到,草丛里小花朵,也足够美好。而那阁楼里黄昏,甜蜜而缠绵拥吻,是比任何美好都美好记忆…… 门锁轻轻咔哒一声响。 他叹了口气,说:“你面前,我没有任何秘密。” 他没有听到叶崇磬回话。 也许是离开了。 他却还是不愿意睁开眼。 雨下有点大了。大让他心尖儿有点发颤。 风雨频仍季节里,他也太容易想起那场暴风雨了,也太容易后悔了,后悔没有后,说那句话。没有说,并不是因为他不想说,而是太想了,反而说不出口。而以后,会不会再有机会呢…… “董亚宁。” 声音很轻,很轻。却足以让他惊醒。 他睁睛。 “董亚宁。”又一声。 他想坐起来,并且真坐起来了。 病房里没有别人,只有墙上那台电视机开着,画面清晰。 他盯着那荧屏,和荧屏里人及背景……怎么那边也下雨吗? 他已经有很久不曾随时问李晋,问伦敦今天天气如何。 可是现,伦敦也下雨吗?是不是也下雨? “……下雨了。”她说。 不用她说他也知道,她发丝都被雨打湿了,画面里声音,除了她,响就是雨点打伞布上声音。 “不好意思,没有提前和你打招呼,就来这儿了……芳菲说李晋能找到这儿钥匙,可是李晋不肯这么干,说没你话他绝对不会参与……不过还好他帮我联系布莱尔太太,也还好布莱尔太太仍然记得我。”她转了下身。 这样他就能看到她身后那整片草地。 花园里碧草茵茵,那白色小花,像獐牙菜开出花星星点点。 她说过,这种花色好看极了,以后要用它设计童装;他说好啊,我们生个女儿,就穿这样小碎花裙子……那想象中女儿。 他想要关掉这画面,不想看见。他浑身都疼。 可他找不到遥控器。 “该死。”他大声。 身上疼厉害……该死怎么会这么厉害。 他下床,到电视机前去,准备手动关掉。 恰此时她转回身来,微笑着对镜头——她整张面孔黑色伞下都明净很,没有阴影能遮掉她柔美微笑。 “董亚宁,你问我,霍克斯海德,我还愿不愿意来?现,我这里。我告诉你,我这里,霍克斯海德。”她呼吸声清晰传送到他耳中。 “该死,邱湘湘……”他额上滚滚落着汗珠。不由自主倒退,坐病床边。 “你是不是骂我?”她忽然凑近了镜头。 那对大眼睛,好像近他面前。 他一动不动。 那么,她身上带着雨后青草香味道也就他面前了。 “你要答案,我给你了。”她说。 他揉着额头。“现,我问你一个问题。”她说完,却不着急问。 她走进了房子里。 穿过幽暗走廊,上楼梯。 噔噔噔,不紧不慢。 他看到了厨房,看到了布莱尔太太,听到布莱尔太太称呼她看到客厅里换沙发巾,看到胡桃木色楼梯……一定是刚用核桃油保养过,这么暗光线,都泛着柔亮光……她经过第一间房间,没有停下,只是细细手指点了一下门上铜锁——轻轻一点,仿佛点开了人心扉,心扉内藏着,是满床玫瑰花瓣、温柔烛光……转着弯再上楼梯,向上……只能听到她呼吸声,有一点点重,大概是走有些累了。 他闭了闭眼睛。 终于,听到她“嗯”了一声,她站下了,推开了阁楼窗子。 仿佛有一股清湿润风吹了进来。 她坐到窗台上。 镜头有点歪,却正对着她侧脸。 “董亚宁,你敢不敢,把你下半辈子,交给我?”她摆正镜头。 镜头这样迅速调转,让董亚宁忽然头晕目眩。 他手胡乱摸着,摸到床头紧急呼叫铃。 “我等你。”她说。 他眩晕中仍然盯着荧屏上她脸、她眼、她眼中坚定目光……如果说这世上还有什么让他舍不下,这一定是其中重要一部分。 她知道。 该死这个女人就是知道。 屏幕忽然变成耀眼蓝。 董亚宁按呼叫铃上手,终于使劲按下去…… 后来他躺那里被送去手术室路上,一路看到都是天花板和天花板上日光灯,从病房,到走廊上,移动迅速……还看到了好些面孔。 那些被禁止出现这里人:爸爸、妈妈……菲菲、金戈、老叶……没有了,就这几位吧。 手术室里有点冷,麻醉医师问他紧张不紧张。 他斜了麻醉医师一眼,问要是紧张他有什么办法。 麻醉医师说,可以给你放点音乐,我给你用药之后、主刀医生进来之前。 他说好吧。 生病以后他变随和了,真。也没忘了说谢谢。 麻醉医师一边让护士放音乐,一边跟他说:“今早上起来上班,先送我儿子去幼儿园。我你知道那小子跟我说什么吗,他说爸爸,我们班有个胖大胖大男生老欺负我,我该怎么办?这个问题难倒我了,我想教他还手,可是又怕回头他被揍狠。你说我该怎么办……怎么样,你现感觉怎么样?开始了啊……”麻醉医生将面罩放他口鼻处,微笑着,“记得啊,醒了告诉我你觉得应该怎么办……” 他眨着眼。 医生声音越来越遥远。 好像有人说医生人家病历上写着未婚呢。 他就想说,未婚就不懂当爸了?没道理么…… 眼前忽然亮如白昼。 雪白光中,有一个小小身影朝他走来…… 他没来得及说那些话,也没来得及对那小家伙笑一笑,白昼就变成了黑夜。 他心里是清楚,这黑夜会很漫长,但愿他能顺利醒来…… …… 浑身肌肉都酸痛无力,手指头上夹着那是什么,让他想甩都甩不开。 嗡嗡响那些东西,就像绿头大苍蝇似。可惜他不能把它们都拍死……那个小家伙是不是背上插着翅膀? 他分明记得自己看到翅膀了。 可是小家伙脸好看就跟a11en似,简直一模一样……他得是有多想a11en啊,幻觉里,天使都长着a11en面孔。 麻醉药效过去了吧,镇痛剂也该用了吗,此时疼痛感行走路线清楚告诉他,身体都是哪部分被动过。 想到麻醉药,他脑子又清醒了几分。 他睁开了眼。 好像真只是睡了一觉。 仍然是他先前住病房,所有东西都没有变,连外面雨都没有停。 他盯着正对着床那台电视机……黑乎乎,曾经有过画面,似乎也是幻觉。 跟幻觉里天使似。 医生没有,护士也没有,他害怕会围绕他床边等他醒来之后又哭又笑妈妈妹妹也没有……他不由自主叹了口气。 不是不失落。 嘴巴有点干。 想喝水,可是动不了。 不是该有人来照顾他吗? 不陪着他就算了,连水都没有人给他…… 他合上眼帘。还是困。 听到有人走进来,那脚步……他心一顿。 一阵衣袖拂起轻风来到他面上,随后,湿润棉花棒他唇上轻柔按着,留下一层水,慢慢滋进嘴巴。 他舔了一下唇。 经过他下巴处轻风停下了,片刻,有一朵呼吸却近了。 “醒了吗?”轻轻有些沙哑声音他耳边,柔而温暖。 他不动。 于是加柔而温暖亲吻印他唇上…… “现可以睁眼了,阿笨。”她低低说。 他慢慢睁开眼。 从未这么慢睁开眼,只因从未这么担心过这又是梦境。 他仍有些混沌意识告诉他,就算这是梦他也认了,因为眼前女人是如此真实,真实俯身望着他,甚至他只要力气够、稍稍抬起下巴,就能碰触到她柔润唇……灯光下她发丝也美极了,闪着金光。 可是都不如她眼睛美。 “我是真。”屹湘微笑。 “你骗我。”亚宁说。 她说,霍克斯海德等他……等他回答。 她轻轻抚摸着他面颊,很轻很轻,她说:“后一次骗你,我发誓。” 她床边坐下来,将他手握住。 他看着她。 真好,她没有哭。 “湘湘,”他每说一个字,都很慢很轻,“抽屉里有一样东西,帮我拿出来好吗?” 她转身去拿,并没有松开他手。 这样很好,他很满意。 就像有生之年,她不会再松开他手。 抽屉拉开了,她好一会儿没有动。 “湘湘?”他叫她。 她将皮绳系着一枚戒指放到他手心里,连同自己手,握一起。 “我敢。”他说。她握住他那只手,越来越紧。 然后她起身,深吻他…… “我爱你,湘湘。”董亚宁重陷入黑暗之前,一字一句说。 湘湘,我爱你。 假如生命能够再来一次,我依然选择爱你。 全文完 《后记》 又到了写《后记》时候,便是故事完结位置。 这不是一个甜美、清、毫无瑕疵故事,里面也没有完美、透明、至高至上人物。当我静夜中讲述这样一群人故事,进入就是他们世界;而我从这个世界出来,知道每一天、每一刻,都有相似甚至相同故事发生。现实生活远比虚构故事狗血,而我们,也远远没有自己想象从容,但一定会比我们想象坚强和有韧性。 感谢大家。恕我无法一一提及你们名字。感谢你们善良、善意、温柔及美好,甚至是沉默。感谢你们批评、尊重、谅解及包容。无论你以何种形式给我支持,我也已经以适当形式得到,并将这些视为财富。唯一希望是,如果今天我还不够资格匹配这样支持和厚爱,未来我一定要也一定会。感谢你们。也感谢命运有这样机会,将你们带给我。 《一斛珠》创作是一个漫长过程。当我迷茫、当我担心自己各种各样复杂环境中迷失、也就是会忘记自己开始写作初衷时候,我会回河端,我会回春天,从今天开始,我也可以回珠子;当你想念初开始文学创作我,也可以去看河端,看春天,从今天开始,也可以看珠子。我一步一个脚印走过来,每一个故事都是一个标记。未来不可预知,大概只有一样,就是无论如何我都不会停止以自己方式存。从不后悔写作上对自己想法坚持,因为是我。只是我有时应该表现礼貌。这个过程里对各位如有冒犯,此一并致歉。 特别感谢各位顾问技术支持。满满、羊羊、存、小寒……文中凡涉及法律、设计、医学问题,出现漏洞都是她们错,完美无缺都是我功劳。谢谢各位。你们各自领域中出色表现,将是我努力目标。 这里跟亲爱大家做暂时告别。相信只要我笔耕不辍,我们定然后会有期。 《一斛珠》番外请待我稍事调整,陆续发布。 后祝大家身体健康、生活如意。 你们尼卡 于212年8月17日本书全集下载请登录:四库书-() 番外之《多多日记 211年11月1日/星期二/晴 My告诉我说,我可以靠写点什么来跟自己对话时候,我就知道她背着我又去见过心理医生了。没错,就是那位专门研究儿童心理学教授,她大学里同事,也是她几十年老朋友。悌悌 客观说,Catherine确很关心我。她时常来家里喝茶,会问我功课,还有学校里是不是过愉,各种各样事情她都会关心。我不讨厌她。但这并不意味着不会让我觉得自己像只小白鼠。 我把这种感觉坦白跟My说了。她正厨房里写她论文——近她开始恢复工作了,据说下个学期会继续教课——她摘下眼镜,抬起头来仔细听我说完,然后看着我,笑了。她好像听到了什么令她觉得很开心事情。 我问她为什么笑。 My说:“小白鼠才没有你这么难搞。” 难搞是个什么意思?我问。有没有对应英文单词。 My重戴上她眼镜,说:“自己查去。” 我查了。她从中国带出来那本绿皮《华词典》里根本没有这个词。当然谁也不能指望出版于二十八年前词典无所不包。我懒得去搜索了。不用查也知道这不是个好词。 My睡前过来我房间,指着她送我厚厚、漂亮本子问:“开始写日记了吗?”谀谀 当然没有。 她离开之后我才决定写点什么…… 我想她说对,这起码让我经常会使用一下汉字。以免——用她话说我既不喜欢说话,又不喜欢写字,汉语能力会下降很——下次回北京听不懂哥讲笑话。这是个问题。北京哥是我见过有趣儿人。 写点儿什么是可以。不过,My忘了她曾经送给我一只录音笔,我可以口述。 不过,我发誓,近不想说话只是因为冬天来了,我有点情绪低落。并不是My想那样……她一定是觉得我想Vanessa了。虽然,我已经有一个周没有网络上看到她了。 之前她可是每天都要和我说晚安。 她是不是特别忙呢? Anne说是。 ********** 211年11月2日/星期三/晴 Crley小姐今天表扬我了。虽然我觉得不值一提,于是根本没有跟My提一个字。可是晚饭时间My还是很高兴对我说:“Crley小姐下午打电话来了,猜猜她说了什么?” My今天炖胡萝卜羊肉味道超级怪。这说明她心情很好。她心情一好就会独创菜谱。 为了让她心情好一点,我摇了摇头。 “Crley小姐说你帮助###了。她很高兴看到你……她怎么形容呢……” My想时候,我已经想到了Crley小姐会用什么词来形容我。 “像个领袖。”My说。 我低头吃肉。 领袖……不就是带着我们班上所有男生去解救被高班男生欺负MihaelCk嘛,真是从Crley小姐夸张到My。不过我承认我本来确实做了坏打算,大不了就是干一架嘛。谁知道高班男生也不过是纸老虎,耍了几招太极拳、推了他们“领袖”一把,就把他们吓退了。真见鬼,潇潇教给我打架技巧还一样没用上呢!当然Crley小姐没看到这一幕。她看到是我指挥男生们把吓脸色发白、鼻子流血Mihael送到校医那里去。 “还不错。遇事冷静,有大将之风。”My笑嘻嘻,看我吃光了羊肉,又给我添了一勺。 盘子里又五块硬邦邦羊肉……真替我胃发愁。 晚上ester打电话来和我说话。她也觉得我今天棒极了。 好吧,看样子我表现确实不错。 太极拳是上次去叶崇磬那里,他教给我。说好了下次见面再教我几招。他要知道今天我耍那几下子像阿里山抢食儿猴子比较多,会不会笑我?说不定哎……ester有拍下来。明天我要看一看。 今天还没有电话来。 ******* 211年11月6日/星期日/阴 今天早上从马背上摔下来,差点儿把脖子给扭折了。My紧张很,马上把赖医生叫来了。 赖医生每次出现都很夸张,这次也不例外。连简便CT仪也带来了,给我做了头部扫描。另外还有拍x光片。 我跟赖斯医生说,不是只需要检查一样就可以吗。 赖医生一边忙着电脑上读报告,一边笑着跟My说:“别担心了,Allen底子好,摔多少下都不会摔笨。” 真郁闷。被认为是聪明孩子就是这点不好,不管说什么他们都会自动跟IQ联系起来。所以我不爱说话。My说赖医生几乎是看着我长大,好吧看这个份儿上我就不说他那些笨事儿了……比如我们家才能有多大,他每次进来都迷路,车子总开过了。拜托,我们不住马厩里好么?这一次需要他开到马厩了,知道他开去哪儿了吗?池塘。 人笨真是没救。 说到马厩,不能不提耍脾气那位小马哥Bb。 它今天是中了什么邪?我只是要它跳过那个栏杆而已。不跳就不跳吧,也不用把我掀下来吧? 叶崇磬说它和我还没有建立信任关系。再过一段时间会好。他跟ill说一样。ill说你不能指望才跟你相处了一个月马像三十年老朋友那样,你说什么他听什么、信什么。 我还要等多久Bb才会信任我? 现我闭上眼睛,能想到Bb把我甩下马背之后样子。它没有立即跑开,而是站我身边低头看我一会儿,才用嘴巴拱了我胸口一下,我不动,它又拱我脸。弄了我一头一脸口水,而且还好痒,害我一边笑,一边身上疼。My大呼小叫,Bb舔我脸,我想它大概是觉得抱歉了……我应该屏住呼吸装死,看看它是什么反应?不过马应该没有狗那么聪明。它们智商多才会有三四岁小孩程度。My说装什么死啊,你当时要是装死,我就先死过去了好不好?哎哟,死啊死真不吉利,不准说了。 都不知道是谁一口气讲那么多si…… 对了,下次回去见到毛球,可以装死吓一吓毛球。不过叶崇磬说要吓话不如去吓旺财,毛球太笨了,装死是会吓坏毛球……不是说狗性格和智商是会像主人吗?为什么毛球会比旺财笨呢? 这真是个问题。 Bb是董亚宁送我礼物。ill说Bb出身名门,它姐姐还是哥哥会跟英国公主参加明年伦敦奥运会。所以说……名门有什么用,Bb还不是胆小如鼠,笨开花? ********** 211年11月8日/星期二/小雨 因为受伤了,这两天都没有去上课。而且,Vanessa一早就打电话来了。她声音有点不对劲。我猜她是刚刚哭过。好奇怪,我就是能听出来她是不是哭。问她,她解释说因为北京忽然降温,她有点感冒。我就没告诉她我脖子戴着护套,而且还有点儿疼。我不想让她担心。 My说我很勇敢。 真不错。前几天才是“领袖”,现已经是“勇敢领袖”。而且好像很久没有听到“乖”这类形容词作为夸奖送给我了,这说明我长大了。 下午Crley小姐带着班里同学来看我了。虽然有点丢脸,让他们看到我这样。不过谁又没干过一两件蠢事呢? 舅舅每次替我说情,都会说,要允许年轻人犯错。 潇潇说他偏心眼,以前他我这个年纪闯祸,舅舅会用藤条打。 老实说被宠着感觉还是很不错,不过被藤条打是怎么样呢? 我只挨过一次打。 那天Vanessa我屁股上拍了两巴掌。不算疼。可我到现还记得。 嘴上伤口结痂了,还肿着,可真难看。不过我比他也好不到哪儿去。他给我带了他喜欢吃巧克力饼干,很不好意思塞给我……看看那卡路里,难怪他会那么胖。 每个人童年里,都有个绕不过去小胖子。 我小胖子是MihaelCk。 ******** 211年11月9日/星期三/小雨 My今天早上说,这几天天气,是冬雨绵绵。她样子特别惆怅,屋子里走来走去,什么都不干——到了下雨天,她就会变多愁善感一点,变很不像她。 不过我近人气很旺。Anne今天也来看我了。当然进门看到我,是吓了一大跳。Anne跟My是完全两个样子人,我从来没见她为什么事情惊慌过。她反应也吓了我一大跳。 My跟她解释了一下,她也就平静多了。只是嘱咐我以后骑马要小心——老人家是会啰嗦好多。就算是个美丽不太像老人家老人家。但也还好,不像My,简直要给我下禁令,说什么不到21岁不准喝酒不准骑马。难道我家里还要准备假身份证么…… Anne说她下个周会去北京。问My和我,有没有什么要带过去,或者带回来? My看看我,笑着问能把湘湘给揣兜儿里带回来吗? Anne也看着我笑。 她们商量把我小时候用过那些小衣服挑选一些寄回去,给Clarebabies……据说是两个男孩子。 那些东西全都放阁楼里。 她们上去时候我也跟着去了。 阁楼里好多很大木头箱子,都排铁架子上。有种很奇怪香味,我闻到就打喷嚏了。 My让我出去,说小心过敏。 我不想走……她们要处理是我东西哎。 Anne问My这是从哪儿淘换来箱子。 My说是很多年前认识一位老华侨,过世之后儿女过来处理他遗产,细软都好带走,这些笨重家具又不值钱又占地方。她花了很低价钱都接了过来。 Anne说这大都是上好箱子。 My笑——我就知道她笑很得意。我老妈,看起来傻乎乎,其实门儿精。除了教书她爱事情就是投资。花少钱得到大收益是她乐趣……闷死人爱好。 箱子一个一个打开,有那么四五个里面都是我小时候穿过用过。抖开,那种奇怪香味就浓烈。起初有点刺鼻,但是像薄荷那样,可以醒脑似。 我慢慢适应了那种味道。 看她们一样一样翻检着,My东一句西一句跟讲故事似,讲我是穿着哪件连体衣时候会抬头、戴着哪个帽子时候说出第一句话……听我犯困。也许是赖医生开药让我迷糊。后来我就歪那睡着了……醒过来时候她们竟然还说。我身上盖着Anne披肩,真柔软,也暖和。 看我醒了,Anne笑着问我:“这顶小帽子送给我好不好?” 她手里是一顶白色绒线小帽子,看那样子应该是谁手织。 我说好。 我不知道这些小东西有什么特别意义。 对我来说,它们是再也用不着了。 My拍着几个没有封口纸箱,让我看看,说我没有意见话就都送给Clare和潇潇宝贝们。 我没有什么意见。我问她们,回北京时候,ClareBabies是不是该出生了? My说差不多,应该年时候。她问我是不是很想见到。 我说不知道。万一他们丑丑怎么办?ester弟弟刚出生时候就丑吓人。 Anne笑,亲了我一下。 My问Anne这次北京住多久,Anne说到时候再说。公务行程也只是一两天就K,不过是见几个人吃几顿饭,具体事情自然有人负责。 我知道她每次去北京都说是有公务,其实就是假公济私去看Vanessa。 我猜她想念Vanessa,就像Vanessa想我。 不过……My嘲笑我说,男人就是会装大方。 My被动过脑之后,真是越来越幽默了。我也越来越爱她。不过这话暂时不要告诉她好。 番外之《遗失的美好 《遗失美好》 悌 郗屹湘觉得,董亚宁光头很好看。 她会这么想,并不因为这个男人是跟她缘分从无到有到生死不离,已经过去了四分之一个世纪,而且她终于还是陪了他身边……而是即便此刻她是头回见他,也会发自内心认为,董亚宁这光头是她见过第一好看。悌 很少人敢、或者很少人能这样堂堂亮出光光脑壳来。原因不外乎三千烦恼丝一旦荡然无存,那毫无遮挡脑壳无论是什么样形状,都一览无余……董亚宁满身疤,脸上也有,可奇迹般,他那脑壳却甚是光滑。圆润饱满一颗脑袋瓜子,实是好看。 “秃瓢儿要是都跟我这么英俊潇洒,准保满大街都是。” 她是说好了马上要出门,却站那儿先这么看了他一会儿。倒也没夸他好看,这不符合她一贯风格,但也许是她甚少专注于他眼神让他察觉,他摸着光头说。他说着便笑起来,嘴角弯弯。胖了些,这样笑着,嘴角纹路也没有几条。她就顺手摸摸他下巴,粘一会儿……天气很冷了,他身上温乎乎,让她忍不住想要拥抱。但她克制住了这一黏腻愿望。 “鱼胶吃了没?”她问。 他就不喜欢吃那各式各样补品。总是要她一再催促。 东西再好,吃多了也絮烦,这她知道。谀谀 他说顶不爱吃那些做起来能把人麻烦个透东西,大概也是不想她太费事缘故,这她也知道…… 她就盯着紧皱眉头他去厨房小餐桌边吃了鱼胶才又走回门厅里,回头看他,正大口喝水,不禁笑了笑,又问:“晚上想吃什么?” 她是打算去去就回,给他做晚饭。 “你还要赶回来做晚饭吗?”他有点儿诧异。卧廊子上旺财许是因为他声量抬高,跟着从卧姿换到了坐姿。 “嗯。”几乎是从鼻子里哼出来,屹湘斜了他一眼,“吃够了我做啊?”她拍了拍旺财大脑袋。 根据他营养师要求和他饮食习惯来搭配食谱,都要经过她手变成盘中碗里食物。她必须把食物做很清淡。他急了就会说她拿他当兔子养,耍脾气说不吃了,清不要紧这也太淡了,一点盐都没放吧? 看他边吃东西边发脾气,她也不出声。知道他总归是没有那个胆量,真不吃她做饭……他便咕咕哝哝像个小老头一样,一边啰嗦一边连碗里后一粒米都吃光。 饭量也还好。只是米吃不多。 其实如果能让他多吃半碗米,她也可以匀着多放半勺盐。只是那样不太好。她想慢慢他会习惯。就像她也很已经习惯了,这样淡味道。 果然她一边换衣服,一边盯着他眼睛,他立即面不改色说:“没,怎么会吃够了你做饭呢。” “那就行。我不,不准偷着乱吃东西。”她围上围巾。这围巾太长,绕了两圈还垂到膝盖处。她忽就嫌了它累赘,想换一条。 “怎么了?”他问。 “哪儿不对劲儿吧?”她又看看。换掉还是不换掉呢?要是换呢,又懒得去另找一条了。 “哪儿不对劲儿吗?”他反问。 她明白应该不是围巾不妥。不妥是她自己。 不过就是L出冬款,没记错话今天应该是头一回上身。因着她偏爱柔软开司米质地,当初看了目录之后便跟Jsephina——现应该叫小姨了,像董亚宁就能毫无负担叫着小姨把Jsephina哄脸上简直笑出花来,她还是改不了口哦——说要紧替她留一条。Jsephina答应着说好,但是随即附加了一个条件,说我要你交报告呢?点交我。Jsephina如今跟她讲话是很会“打官腔”,时不时提点她要旁听这个会、参加那个秀……到了她也没交上那个什么研究报告,围巾还是送来了,不过不是她想要墨绿色,而是西瓜红色。Jsephina说墨绿色那款等着她交报告才给,还是得讲究个奖励机制。 对这个刻薄“小姨”她有时候真要恨牙根都痒痒起来。不是她不想交报告,而是这阵子实是没有那个时间研究那些管理案例。又不肯跟人抱怨,少不得牺牲点睡眠时间多读点书…… 她就想换掉这条围巾。 黑色大衣上,西瓜红色是越发鲜亮,亮耀眼。 “要不你穿那件。”董亚宁指着挂衣架上那件浅驼色大衣说。他斜靠罩子上,微笑着。 她瞪他一眼。 浅驼色配西瓜红? 这一瞪发现他手里是拿着一支毛笔,想来她预备出门这段时间里,他是写什么。 本打算问问他写什么,没问。仍拎着围巾两端看。眼下要紧是穿什么出门……头疼。以前她好像从不为穿什么出门发愁。 “近干嘛老穿那么黑乎乎。”他看着。西瓜红本是很艳颜色,气色稍差面庞,都会被这颜色弄灰头土脸起来。可是她还好。虽然是有精细薄妆功劳,她脸还是很明亮。冬天里这样明亮面孔,很容易让人看心情不由自主跟着愉起来……他清了清喉咙。 “再喝点水去。”屹湘说——黑乎乎?好像是。近来身上这件黑 色大衣出场次数有点频繁。 想了想,她还是听他换了那件浅驼色大衣。其实也不见得比黑色那件好,但这样看上去,似乎是整个人都轻松了很多。 她也特别多看了自己一会儿。 就是多看这一会儿,她忽又心情好起来,觉得自己也还是挺好看。 “是不是瞅着自个儿还挺漂亮啊,邱湘湘?”董亚宁从她笑容里读出她那点儿小小心情变化来。 屹湘便笑了一下,转脸对他说:“记住了,别乱吃东西……” “知道!巧克力和糖果都是有数,要是少一颗你要我从头到尾交待来龙去脉……这是三年困难时期么,你这么节省过日子?”董亚宁笑嘻嘻,露出亮晶晶白牙。 “对你来说就是三年困难时期。少废话……还有,帮我把那本书后一章摘要做出来。”屹湘挽起了包,拿好了一个纸袋。 “那回来给我吃喜蛋。”董亚宁说。 “喂!” “喜蛋都不给吃还帮你做作业,有没有这么便宜事情啊!”董亚宁笑着说。屹湘读商科课程。汪瓷生再没有给屹湘压力,屹湘也不能不有所准备。未来,她只会忙……他时时会觉得自己就像一块湿地,而她是栖息这里水鸟。 “我是说,只要求喜蛋,你会不会也太好打发了?”她说着,打开纸袋看了一眼。 “我只是想让你愧疚下,你看你已经把我克扣成什么德行了。” “你可真……” “走吧走吧,我帮你做摘要,写报告,晚上你给我……晚上你别回来给我做饭了,我自己做好了。”他挥挥手。 “你这么乖,是不是有什么盘算?”屹湘眯眯眼。 “多多回来啦。”他压低了声音。旺财听到“多多”两个字,头一歪,耳朵动了动。 “嗯。”她点头。圣诞节假期到了,姑姑老早就说了带多多回来……她对旺财笑了笑。 “嗯?”他眉很淡,是生出来。这样挑起来,看上去有点好笑。 “嗯……你表现好一点。”她说。瞅着他眉毛。忍住没有伸手去摸一摸。 “我表现还不算好啊!”董亚宁差点儿就嚷嚷了。 “还要好点。”她说。 “好吧。那你去吧。拍照片给我看,记得关闪光灯。”他挥手。 “啰嗦。”她挥挥手,推开门,看到他那光头。 门合上时候听他嘱咐路上小心,早点回来。 待一转身,似乎还听他哼着,听不清词儿一段西皮流水…… 走下楼时候她还想,亚宁那光头确是她看到过好看。 从前外公也喜欢把头发剃短短贴着头皮,夏天时候短,几乎就像是挂了一层白霜,但外公额头后脑都有很大伤疤,看上去有些惊人…… 外面几乎没有风,天气是又阴又冷。今天晚些时候,会下雪也不一定。 今年冬天,总让她觉得来早且又格外阴冷些。会让她想起伦敦冬天。只多那么一点点潮润。不管是触觉上,还是心理上。这种感觉总挥之不去。 屹湘从车窗里往上看一眼,果不其然看到董亚宁朝着她挥手——不晓得那笔尖墨水会不会顺着他手势滑动曲线簇墙漆上来一道……房间里墙壁涂成了浅橙黄色。原先是一色白。决定回来这里住,她去挑了款墙漆。 番外之《一闪,一闪,亮晶晶 ()《一闪一闪,亮晶晶》 叶崇磬近来时常觉得自己忙有些离谱。 从前怎么忙,他都不觉得有问题。一旦觉得有问题,他也就得想办法让自己闲下来。 闲下来之后他又得想着怎么打发时间。而且他发现,除了和毛球一起跑跑步、玩玩飞碟,从前那些消磨时间招儿忽然间都不太管用了。 本来招呼人聚一聚也是可以,他还愈加讨厌聚众场合。偏偏年底多各种各样名目party。往年不喜欢也要去那些,今年他通通都省了——这天早上sphie给他送文件进来,问他,叶先生,您还记得吗,那天我们茶水间里聊天,您经过时候问我们聊什么呢笑那么欢实? 你们聊什么?叶崇磬问。手边一杯咖啡,香让他很想赶紧签完了这些文件,趁着温度正合适喝几口。天气冷很,他刚刚地下停车场从车子里出来,短短几步路,都觉得冷媲。 我们那天聊,若是传说中玛雅人那个预言其实是真,我们会怎么做,还有叶先生您会怎么做。sphie笑着,说,我们也挺无聊吧? 他抬起头来看着sphie,想了一会儿才说,我会说你抓紧催一下秦先生,那《心经》他可得给我送回来。说是拿去赏鉴一阵子,这一赏鉴,可就赏鉴了小半年儿。别一阵子赏鉴成一辈子,我可受不了。 sphie一乐,说,我们那天都猜您会说,赶紧给我把放出去贷款都收回来。 叶崇磬哈哈一笑。笑出了这些天以来大声量,他这间大办公室都有点儿装不下了感觉。他说,你以为我是佟老二啊,爱钱如命。 他笑出来才想,他们早前聊天时候也说到过这个。虽然谁都没当真,倒也一一琢磨过到底眼下重要是什么。佟铁河说要是说现有什么不满意,那就是俩双胞胎儿子居然身高不一样,安安比稳稳个子能高两公分呢,可是稳稳比安安还胖半斤……这是什么“不满意”呢?分明是跟他晒幸福。 sphie笑容明媚,说,爱钱怎么了,怎么着也得抓着要紧手边儿。 嗯,对你来说什么要紧?叶崇磬翻了翻手上这份文件。 我先生,我儿子,我父母。sphie笑着说。 叶崇磬笑着点点头。sphie去年出嫁,他坐娘家人那一席。生平第一次做证婚人,跟男方证婚人之后讲话。sphie先生是公务员,男方证婚人是领导,高级公务员。他现想起来那证婚词都觉得好笑……于是他笑着摇了下头。忍了忍,还是说出来,说sphie,人缘分真说不清。 谁也没想到只交外国男友、有时候中文都讲不利索sphie,会闪电嫁给一被她婆婆形容成“三锥子扎不出一个响屁”来男人,还闪电般生了一个儿子…… 是呀,缘分真说不清。sphie眨眼。当了妈妈sphie还是那么干练,却比从前加细心些,也宽容些。崇磐偶尔过来,还是要拿兰花指点茶杯里茶,故意挑剔一些有没,sphie也已经能应对自如。 叶先生,昨天花,索小姐满意吗?sphie问。 叶崇磬手中犀牛角钢笔是换。用了没几天,可能笔头还有点涩。这会儿笔尖顿了一下,还是没说什么,只嗯了一声。 sphie笑笑。老板没往心里去。这点她心知肚明。 叶崇磬签一份文件,sphie拿好一份手上。又问他,那过几天佟先生推慈善舞会您也不预备去? 叶崇磬签了后一个字,说,去。他那儿,我不只是得钱到,人也得到。 当然知道越是不露面,各种各样传闻就会愈加多起来。 但他从来也不是会乎传闻人。 好现如今像这种类似行为,有个蛮好听名头,叫做低调——他叶崇磬果真低调起来?才怪。无论公事私事可留给人嚼话头太多了。而且恐怕相当一段时间内,他也只能高调氛围里,继续低调下去。 比如打球地儿,他喜欢去远一点,再远一点。 一包一天场地,连球童都不让跟太近。这样他甚至可以一整天都不用讲话。 夏威夷四季如出一辙温度,他本是不喜欢。但看空气澄净到不用像北京空气都分辨出前中后调份儿上,也足以让他接受。 何况这样空气里并不飘着各种各样杂质呢? 当然他这样独处时候,也偶尔会有不速之客。不速之客未必不受欢迎,得看是谁。 罗焰火是一个。佟铁河是另一个。 焰火和他差了十岁,性子也南辕北辙,唯独一起打球时候,这种差异会忽然消弭。 有一天晚上焰火忽然打电话给他,说叶哥叫上铁子,咱打球去。 冷不丁招呼人打球,还没说是打什么球。却好像非要打成了这么一场球似,志必得样子,从电话里那简短几个字儿里就听出来。 叶崇磬倒也确实想好好运动下。恰好那天开了个其长无比会议,说是马拉松一般也不过分,他迫切需要从会议室出来之后换个状态。运动一下是好选择。 巧是铁河那天也刚好有空。三个人北体体育馆外碰头,才知道是打三人篮球。 佟铁河上来先照脑袋瓜后头给了罗焰火一巴掌,说你小子,铁子也是你叫? 焰火龇牙咧嘴忍着疼把球衫给他俩,说,叶哥你嘴怎么那么,不像是这样人啊! 叶崇磬笑眯眯,说你小子口无遮拦,就是欠铁子踹你两脚。 佟铁河听了,果然又踹了两脚。 罗焰火却立马儿就像只被逗弄舒坦小狗崽儿似,蹭过去说,哥你管踹,只要待会儿你把那几个小子修理好了就成!回头那慈善舞会,我签张空白支票给你…… 佟铁河笑骂了句德行。 进了衣室,叶崇磬笑着说,也别说,这回募捐事儿明明是你牵头,风头干嘛又让我们出?你连个名都不挂。做了好事儿不留名儿啊? 佟铁河笑笑,抖着手里球衣,说,家训,财不露白。 那照哥哥你这意思,是让我们露白,你不露,合着陷害我们呢?得亏我们兜里这俩钢镚儿还经得起光。罗焰火做出恍然大悟样子来,没等着佟铁河再踹他,早蹦到一边儿去换球衣了。 上衣一脱,露出漂亮肌肉来。见佟叶二人看他,故意一转身,胳膊一收一放,上半身肌肉线条全都亮出来了。 怎样,怎样,怎样?焰火眯着眼睛问。 这一回,换了叶崇磬,照着罗焰火屁股狠踹了一下…… 对手是医学院几个博士生。 体育馆里零零散散运动人不少。不是周末,看样子学生居多。 叶崇磬是知道焰火会定期打打篮球。这是焰火从上中学开始养成习惯,后来留学去篮球文化底子深厚美国,也一直坚持打球,一度进过校队,位置当然是后卫。虽然跟美国人打,多数华人身体对抗时都不占优势,会有一撞便被撞飞尴尬,但是焰火侥幸不属于这一类。他想想,他也不算。打球吗,焰火是头脑占便宜,他是身高占便宜。跟焰火一队打球,他还是比较放心。 他倒是对进来之后,就站场边观察对手热身佟铁河有点不放心。没见过铁河打篮球怎么个样子,好像听都没听他提起过。问他,他就一句凑数还是可以。焰火听见就笑了。上场他才明白过来焰火意思,也明白过来为什么焰火电话里就指明要铁河来——他以为亚宁嘴里那拨儿etn小子,总凑一处儿打马球,篮球不该上手是这么熟练,但不是。一上场三个人从手感生疏到配合默契只用了半节时间。若不是焰火常打球,发挥也没有铁河好。他反而是三个人里弱。实是有几年不打篮球了,手感一时半会儿真找不到。不过也还好。头顶上兹兹冒汗,身上散出来湿气……其实还蛮痛。 平时正儿八经抡着高尔夫球杆,球风再漂亮精致,怎么也不如打起篮球来潇洒。高对抗性运动玩儿起来,雄性荷尔蒙味道充斥周围空气里,让人热血沸腾。 半场休息时候焰火去打电话了,叶崇磬和佟铁河坐场边闲聊。 眼见着小P孩儿都长大了。当年挨罗叔叔一顿胖揍,往我们家一躲就是一礼拜,好吃好喝伺候这小子就跟一大爷似。现如今做事情,手起刀落,眼都不带眨一下儿。铁河说。对着焰火背影。铁河眯着眼笑,优哉游哉,一点也不像打了半场激烈对抗比赛——原本说好了就是友谊赛而已,不知道为什么上场焰火就拼很凶。焰火把节奏带起来,他们俩也只能控制一下。对方虽也算是高知,球风却也很街头。 可不是吗。看他做事儿,痛。叶崇磬说着,斜着眼看了看佟铁河,说,你体力还不错嘛。说着一拳头打肱二头肌上,坚硬而有弹性。他就笑了。 每天都健身嘛。铁河笑仍旧眯眯说。你知道每天早上带四个狗玩寻回游戏是多么大运动量? 他笑。 他怎么不知道,当然见过那阵势。邓老四说“狗园”,名不虚传。他也和他毛球玩,每次等到毛球玩兴了,他也累想倒地不动了——毛球可是一头一旦扑过来就能把他推一个大跟头大狗啊。 安安稳稳还可以当俩哑铃练臂力。铁河笑着,做了个举哑铃动作。棉T恤裹着手臂,看上去就很有力。 那回头潇潇也可以这么练。他说。 佟铁河哈哈一笑,没说什么。 叶崇磬也哈哈一笑。 托罗焰火这小子福,他们心情都不错。 尤其看着上半场球打完,那帮博士生三个人里有两个脸都白了——和每周都打高强度高球、每天都坚持运动保持身材他们比起来,看来住院医生们显然处于下风——这么想想,就让人愉。 小P孩儿不知道存了什么心,今儿这球打跟拼了命似。叶崇磬说。 小P孩儿嘛,能存了什么心?铁河笑着,脸上是那种看通通透透表情。说完了,也斜了叶崇磬一眼,虽没说什么,那种通通透透里,却应该也把他包裹内了。 叶崇磬忽然就有些来气,突然一抬脚就踹,佟铁河素来敏捷,躲极了,看着他仍是似笑非笑,让他脾气没地儿发——这个人,真是反应极,无论哪儿。 罗焰火回来了,坐他们俩旁边。 铁河问焰火等下有约没有,没有话一起家去吃饭,说,我让人去请师傅来家做牛肉面了。天儿冷,想吃面了。还有好酒,不来后悔。 焰火笑就差地上打滚儿了,说哥哥你这是拉俩证人回家报备吧?才能多会儿啊就得解释清楚去向?端端姐姐名声生生就这么让你给毁了。 佟铁河一本正经看着他们俩。 叶崇磬也笑,说阿端再不是这样,你现如今真是想了办法儿毁她啊。 焰火笑着说,也奇了怪了,端端姐姐怎么就跟你过了这么些年?你可知道,当年和我一般大小那些,都恨不得点长大是为了什么?你们俩结婚时候,我们恨不得是去砸场子!雷子说简直就是一朵鲜花插牛粪上…… 话没说完人已经被铁河起脚过去就踢翻地上。 焰火嚷嚷,说你们今天都来无影腿嘛? 铁河一本正经掏出手机来把四周围拍了一遍视频发出去,问,少废话等下过来不过来? 哪儿有不去道理。翻身坐起来焰火笑。 叶崇磬问铁河,难道阿端亲自下厨? 铁河收了手机笑笑,说,不。她做饭哪儿能吃啊。也就是我吧,不嫌弃。 焰火从地上爬起来,说他舍得让端端姐姐做饭?要做也只做给他一个人儿吃。咱连嫌弃机会都没有。 叶崇磬和焰火开起玩笑来,说要等下这场球赢了,晚上让自端下厨吧。 佟铁河却始终不肯打这个赌。 再上场,他们跟对方分数咬很紧,分差总一两分之间。 这是难打比赛,也是好看比赛。其实也不知道什么时候开始体育馆里正运动其他人都停下来看他们这场三人篮球赛。没有裁判却有观众比赛异常精彩。 他不知怎也就变特别想赢下这场比赛了。 下半场打比上半场艰难多,还是赢了。 几位医学博士走时候特友好说下回遇到再大战一场。 铁河待人都散了才伸手拉他一把,问:“怎么着,腿都软了吧?”笑微微。 确实有点儿腿软,不过他撑着没承认,借力使力起来,板凳上有一圈儿水印。全是汗。 从体育馆出来,天已经黑透了。外面只剩下他们三人车子并排停那儿。 罗焰火电话一响,他皱着眉头听了一会儿,挂掉就说要先走,也不解释为什么,脸色有些难看。然后他果然风风火火就走了。就像他今儿说风就是雨说要打球就一定来打球一样。走之前焰火把一个袋子交给佟铁河。让他转交他端端姐姐。 叶崇磬本来也想就那么走。 佟铁河却说:“不是说好了嘛?反正你一个人也是随便哪儿凑合一顿,不如跟我家去吃,我还有事找你谈。” 叶崇磬想想铁河这话说有点儿不对劲儿。又让他立时三刻说不出到底哪儿不对劲儿来。而且他也确实没有什么其他事情要马上去办,打这半天球,肚子也有点儿饿,也就跟铁河回家去了。这样也挺好。好就好跟这一家子熟不拘礼。好这么幸福美满一家子,却从不会给他这个单身汉任何压力。去别人家,哪怕再不爱唠叨,也爱察言观色半晌之后,拐着弯儿试探着说一句“我认识一个挺适合你”,或者听闻了什么,也拐着弯儿试探着说“那谁还挺不错”……诸如此类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