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月家村(捉虫) 都道江南好山好水,男子温文尔雅,女子软语娇浓,只是在偏远地方,还是穷山恶水,尽出刁民泼妇。 十里村是江南远了嘎子的地方,因离着北地近,又依山傍水,田地稀少,为了争几口粮食,喝几口水,整日里都有媳妇婆子撸着袖子叉着腰破口大骂,在厉害点的,骂骂咧咧几句,直接冲上去甩几把掌,揪着头发在地上打滚。 “姐,你怎么不出来看啊。”月家村一处修了大砖房的院子里,七八岁大的幼童梳着冲天辫,穿着一件薄薄的棉袄,白白胖胖的脸上还有几道黑色的痕迹,他一把推开大门,跑进了院子里。 院里是仿造镇上人家建造的一进院子,大门里边空了一块地,后头是一排大砖房,房门上了锁的都有好几间,这空地上也没空着,一个穿着大红色夹袄,下身穿了一条菱娟裙子的窈窕少女正把切得细细的草料喂给架子上几十只兔子。 听到动静,她转过身,无奈的笑了起来,宛若一道春风一般颦婷立着,声音清扬婉约,跟黄莺出谷似的:“月余华,你又出去调皮了吧,整天跟个泥猴子似的。” 话说得毫不客气,但偏偏语调娇浓得仿若深埋地底的女儿红,又淳又醉人,只见她从袖里抽出一块粉色的秀帕给弟弟擦了脸,边问道:“你方才大吼大叫什么呢?” 月余华正闭着眼享受着姐姐精致的服侍,一颗脑袋都差点成了浆糊,还是好一会才想了起来:“姐,村里的桂花婶子和柱子哥媳妇打起来了,桂花婶子的衣裳都被扯破了,里边还穿了红色的肚兜呢。” 啪的一声,月余华脑袋上被拍了一下,他睁开眼,就瞧见她亲姐姐月大姑娘正寒着脸,冷眉俏眼的看着他,不由得吞了两口唾沫,条件反射的一把捂着屁股,结结巴巴的问道:“怎…怎么了?” 他好像应该确定没惹到这个面弱心狠的娇花吧? “怎么了?”月桥粉色的唇一勾,划出一个冷冷的弧度,白嫩如玉的手指一把扯过亲弟弟的耳朵拧了一下,听到来自月余华的痛乎声这才放松了点力度:“我平日里怎么教你的,非礼勿视懂不懂?” 才几岁大的娃就知道对着长辈说些不雅的词汇了,简直讨打。 “我没有!”月余华据理力争,嘶吼道:“我没有看,是她们自己打架打出来的。”就那两团东西,他又不是没看过,怎么可能特意去瞧?…太侮辱他月三爷的人格了! 分明就是两个不知羞耻的婆娘自己作死,想叫人围观,而他,恰好路过,仅此而已。 “真的?”月桥也不是不知道村里的媳妇婆子们有多泼辣,打红眼了,露半个身子都不撒手的,也确实怪不着小弟,她面露愧色,如烟的眉轻轻一拢,蕴满了愁绪:“是姐姐不好,你还疼么?” 不过拧下耳朵,对乡下的男孩来说,还没有摔一跤痛,不过月余华惯会打蛇上棍,当下就瘪了嘴,哭唧唧的:“姐姐不信任余华,余华心里疼、耳朵也疼。” 小小年纪,甜言蜜语了就会,月桥心里又记了一笔,月余华自小由她带大,这点小心眼还逃不过月大姑娘的法眼,当下也不理他,又把草料喂给了等侯焦急的兔子们,这才转身去井边打了点水洗了手,还招呼着浑身散发着怨念的月余华招了招手:“走吧,去菜园子摘点菜,前两日啊爹留了块肉,正好红烧。” 月当家常年不在村里,带着老婆孩子在乡下收猪,还在镇上租了个摊位,虽然累了点,但做屠夫这行,油水高,要不然也不会在这村里起了砖房还供了个读书人。 这一读书,那就是个无底洞,好在月家老二月余煦脑子好,读书厉害,要不然早就被月屠夫撵回来壮大他的杀猪摊了。 月家老大月余粮就是读了两年书实在没什么天份,没等月屠夫撵人呢就自觉回来接他老爹的传承了,有道是怕流氓有文化,这月老大这个杀猪匠自然也不是一般的杀猪匠。 人家杀的是猪,卖的是嘴皮子,说出来的话那是头头有道,有条有理的,唬得这些本来就对读书人敬畏的平头百姓那是认准了月家杀猪摊,这种手腕,生意不好都不行。 月余华一听红烧肉,又开始兴奋了,浑身的哀怨之气早就被吃的给挤到了天边,狗腿的替亲姐姐拉了大门,正献媚的笑着,就见一婆子打从门前路过,那婆子眉骨微凸,面目有些尖刻,见到他还扯了个僵硬的笑,打着招呼:“华哥这是打哪儿去啊?” 月余华收敛了笑,嘴里模模糊糊的喊了声:“淮婶。” 他清秀的小脸上一下就写满了客气疏离,看人的时候不咸不淡的,与满山招猫遛狗的孩童瞧着就不一样。 “恩,你家姐姐呢。华哥啊,听说你家又有一窝兔子鸡仔要出了?”淮婶不做痕迹的打听起来,努力做出和气的模样与他闲话家常。 月桥正在门后,闻言眉头一挑,粉嫩的唇轻轻撇了一下,几个大步走了出来,绕到月余华身前,轻轻带上了门,掏出锁一扣,自然的对着婆子笑道:“淮婶打哪儿来啊,这快响午了,怕是急着回去做午饭吧?” 她牵了月小弟的手下了台阶,又道:“我也正要出门去菜园子里摘点菜呢,华哥都饿了半天了,下次等鸡仔们出炉了淮婶提两只去给小三小五补补身子。” 月桥生的白净,脸蛋又精致,一把声音又酥又软,听得人浑身都麻麻的,淮婶想到家中淮哥对她的爱慕推崇,占了便宜的高兴都生生被压了几分下去。 这种祸水似的女人都是败家的相,模样生得比镇上的娘子还出挑,偏偏投生在了农家,这不就是丫环命小姐身么? 乡下地方,娶媳妇得看勤不勤快,能不能打理家务田地,月家丫头连田都没下过,只在家里喂点牲畜,绣点帕子就撂挑子了,等以后进了门,还不得把她供起来,这当婆婆的倒是要上山下地啊? 虽然有一万个不喜,但淮婶是个会做人的,面上总是对月桥夸了又夸,对月屠夫两口子也是话到点处。 他儿子一个读书人凭什么娶你月家的闺女啊,做准岳父的不出点力,不搭把手可能么? 拢了拢手中的篮子,淮婶提着脚步就走了:“那我就不客气了,你们忙,我得回去伺候我家那几个了。” 她一走,月余华一张撑起来的小脸就垮了下来,面上还有些不平:“淮家婶子尖酸刻薄,老爱占便宜,自己篮子里就几颗菜还遮得严严实实,生怕给了我们点。” 他们月家是缺那点菜吃的人么? 月小弟想起淮家婶子往日的作风,担心的看着面带微笑的姐姐:“婶子一点也不好相处,姐姐就不怕以后嫁过去吃大亏?” 这摆明了就是把他们家娇养的闺女以后当牛马使唤,放血的时候还立牌坊的节奏。 怎么看…也不是良配。 “你啊,还小不懂呢?”月桥牵着他的手,迎着微冷的寒风,唇边笑意闪过:“你觉得你淮家哥儿如何?” 淮哥儿,自然是个好的,月淮与月余煦可是十里村有名的读书郎,还是美少年模样,又知书达礼,连镇上的落地举人都对他们夸了又夸,称他们天资不凡,若是在多点用心,以后必然能一飞冲天,蛟龙入海。 这样两个前途无限的人,自然是十里八村最受欢迎的人,遣了媒婆上门说亲的人家更是不知凡几,镇上的员外郎、主薄都有意愿为自家闺女结亲,淮婶自然有资格挑剔未来儿媳妇,不过,都被月淮给拒绝了。 十里村都姓月,月淮更是打小就有主意,淮叔淮婶都是在老实不过的人,除了淮婶有些小气,又爱炫耀之外,屋里屋外还是妥妥贴贴,说句不好听的,这天下的父母又有哪个能拗得过儿女? 淮婶就算嫌弃月桥被养得跟娇小姐一样,最后还是得听从儿子的,而他儿子,又格外听月桥的话。 “所以,淮婶就是只纸老虎?”月余华恍然大悟,他就说这个心眼子多得跟竹塞一样的娇花姐姐,在淮婶面前怎么那般大度呢? 感情,他姐姐压根就没把淮婶当对手。 月桥点了点他的脑袋,笑靥如花,粉色的秀娟轻轻遮住了一半的菱唇,烟波浩渺,风情无双。 一点小恩小惠,给了也就给了,就算不看在月淮面上,可淮婶家两只小的她也喜欢啊,又乖巧听话,以往在后山给生畜打草的时候没少帮忙,她也早打算等喂好了给他们补补的。 总归来说,她是十分满意这门亲事。 月余华似懂非懂,看着姐姐格外舒展的模样,心里最后一丝不虞都散掉了。他再不懂,也知道这个姐姐无论何种境地,都会生活得很好。 娇花似娇,柔弱掩世,他应该为他未来姐夫担忧才对,床榻之间,知不知道有一个“狠辣心硬”的女子相拥而眠呢? 2.月家村(一) 大都王朝从开国至今已有三百年有余,在现任坤帝兢兢业业带领下,也算得上海清河晏,四海朝拜,百姓安居乐业,坤帝现如今不过中年,仍然是一位爱民如子、喜求良才的明君。早朝时,坤帝在泰半朝臣反对之下,强硬的颁布了一道圣旨: 君坐拥四海,然有旷古绝今之大才之人寥寥无几,四海不稳,海寇逐渐增加,夜不能眠,今以金陵明昭书院大开,海纳大都各位贤才,以充朝堂,为百姓江山谋福祉。 闹市中,一道尘烟在路上弥漫。 “驾驾驾”浓烈的马蹄声由远而至,不过眨眼之间,一匹枣色宝马如入无人之地,往来人群四处逃逸,那骑在宝马上头的男子长发如墨,头发半束着,用玉冠扣着,身穿蛟纱绸,面上还带着淡淡的青涩,却已经有了几分风流倜傥之相。 熟知男子背景的小老百姓在无人的角落里呸了几下,一边暗地里嘟囔:“这小霸王总有天要被人收拾。” 这种只能暗地里咒骂的举动实属无奈,小霸王姓宁名衡,是朱雀大街宁国公府大房的小少爷,还不到弱冠,只是名头早已深入人心。 招猫遛狗、风流成性、无法无天,凡是能骂人的都可以往他身上招呼,就因为这名声,至今无人敢把闺女嫁给他,国公府的老爷夫人们也由得他招摇过市,外头红粉佳人一大堆,还有那好人家的闺女被小霸王强抢入府的。 到如今,弄得都没几个颜色好的闺女敢出门了。 整个金陵城里怨气冲天,有那骨气硬的,拖着一家老小的去大理寺击鼓鸣冤,大理寺卿倒是把案子受理了,只隔天就约了受害者家人私下谈谈,一来二去的,是个人都知道小霸王有人庇护。 庇护他的不是别人,正是坤帝的心尖真爱,敬敏皇贵妃宁凝。 敬敏皇贵妃还是姑娘时就以艳冠金陵而名满天下,待到成年时,更让微服出访的坤帝一见倾心,三媒六聘纳入宫中,独占宠爱,坤帝虽然被万民朝拜,但每每被说起的,还有他对皇贵妃不分好坏的维护。 贵妃是他心尖尖的人,那个被贵妃一手带大的同胞弟弟宁衡自然也受他眷顾,有了这一层关系在,宁家小霸王那更是无法无天,套用坤帝不甚在意的原话是:宁小候只是少年心性,除了爱欣赏美人外,也并无做什么坏事,所以也别把他当耗子似的,这个喊打那个喊杀。 可是,这欣赏美人欣赏到好人家的门口去了,性质可就不一样了,好人家的闺女被人抢了,在屋子里待了,谁还相信清白还在? 再说宁公子又不是甚柳下惠,美人关在黑压压的屋里,难道只是面对面坐着研究人体构造么? 人家苏河上的如烟姑娘可是说过,宁公子啊,急!又急又猛,真是爱煞人也。 这些远在金陵的茶后谈资自然没人闲得往外传。如今,因为坤帝一道圣旨,全天下的学子都疯狂了,江南的景江书院更是连忙吸收了周边地区众多资质出众的弟子,就为了能在不久后明昭书院考核之中占据一席之地。 十里村虽然离得远,住在离北地只有一步之遥的渭水府,但月淮和月余煦在当地名气大,也都在景江书院吸纳弟子的名单里头。 不提两家人的反应,就是十里村得到了消息后,月村长当即就请了族人开了祠堂,又组织全村人办了流水席,开席当天,月淮和月余煦被村长拉着一桌一桌的敬酒,跟着的月屠夫和月淮爹就在后边陪着,到了最后,两个少年除了面色酡红外,眼神还十分清明,挡酒的两个长辈就遭了秧,到了最后软成了一堆,被村里的几个大汉给抬了回去。 月淮轻轻拉了月余煦的袖子,两个人离前边稍稍远了点后,他才带着羞涩的问道:“煦哥,月桥最近如何?..她在家还好么?” 月余煦差点一个踉跄,脚步不稳,他诧异的回了句:“好着呢,你放心吧。” 娇花妹妹的日子不知道过得多舒心,哪像他,每日天不亮就起床,深夜才就寝,为了考个好书院,日日累成狗。 怎么没人来安慰体贴一下他? “我..”月淮抿了唇,眼角余光在四处看了看,从袖里掏出一个香包递了过去,面颊红润,连耳垂都泛着红:“这个你悄悄给她,小姑娘应该喜欢,我买的是杜鹃花的花干,月桥妹妹不爱太浓郁的,这个应该适合。” 月余煦握着手心的香包,巴掌大小,布料是一块粉红色的棉布,上边绣了几朵桃花,口袋处还有几缕香气散发出来。 他眼角都有些发直。 自古都是女子投盈,捏针拿线,哪有男子送香包的?这玩意不该妹妹准备么? 虽然月家小桥不会这么高深的东西,可是,他已经竭力隐瞒了,在至交好友面前,从来都是夸妹妹容貌出色,手脚勤快,厨艺女红样样精通(只会缝缝补补),背后,妹妹直接桶了他一刀。 月淮依然面庞羞涩,破有种让未来大舅子帮忙搭桥递线的不好意思。 “行了,我会亲手交给她的。”月余煦想到娇花妹妹的真实面目,不由得同情的瞥了眼身边一无所觉的月淮一眼。 最后实是不忍心的撇开了头。 月余煦在月当家之后进门,刚踏进院子,就听见他娘余氏的声音从正堂传来。 “喝喝喝,你就知道喝,让你少喝点你怎么不听…又吐了!老娘累死累活回来还得伺候你。” 月余煦莞尔一笑,脚边一只雪白的兔子捧着胡萝卜,抬着头看了他一眼,鄙视了一番,又蹦蹦跳跳的钻到草丛中去了。 西边一角,满地的草摊上,一窝又一窝的肥兔子正翻着圆滚滚的肚子,悠然自得的晒着太阳。这么机灵的兔子放在以前他还会惊讶,可是年年看了过后,如今他已经目不斜视了,还能跨着脚,从兔子身上走过去。 余氏的声音已经从高到低了,满心无奈的指挥着月当家抬手抬脚,月余煦进屋时,月桥正给余氏递着帕子,月小弟正对着小桌上摆着的一碗黑乎乎的汤水使劲吹气,莫了,还捂着鼻子,一副受不了的模样。 月小弟十分嫌弃这不是人喝的所谓解酒汤,心里为他爹灌满了同情。正想跟忙碌的那对母女求求情呢,眼前就被一团黑影挡住了,顺着抬头,月余华顿时露出几颗缺了牙的笑脸:“二哥。” 月桥母女俩也看了过来,余氏看见儿子,表情格外柔软,担心的看着他:“你有没有事,喝醉没,要不去厨房倒一碗醒酒汤喝。” 月余华瞪大的眼顿时就飘了过来,月余煦忍不住失笑:“娘,我没事,你和妹妹顾着点啊爹就是,他也是因为高兴才多喝了。” 说到后面,变相的为月当家说情了。 “我还能不知道。”余氏斜倪他一眼,麻利的把换下来的巾帕递给打下手的月桥:“这次就算了,下次在喝成这样,让全家人围着转,看我不收拾他。” 余氏的收拾自然不是什么小打小闹,在几个孩子心里,都还记得有次余氏气得狠了,直接抄起了柴火堆的大木棒,追着月当家围着村子跑了一圈,打得鼻青脸肿的。这几年,因着孩子都大了,余氏做事也没年轻时候的风风火火,只是余威不减,她要是生气,首当其冲的月当家那腿弯就直打哆嗦。 “二哥,你要是没事儿去帮我把兔子和后院山坡的鸡仔喂了。”月桥拧干了帕子递给余氏,眼一瞥,对着想溜出门的月余华淡淡一句:“我让你凉一下解酒汤,凉好了吗?” 月余华拉着月余煦衣摆正要偷偷溜走,闻言皱起了包子脸,可怜兮兮的看着她:“我已经吹了好多口了姐,凉下来了,让我去喂兔子和鸡仔吧,给姐姐喂得肥肥的才有私房钱呢?” 他的小鼻子都快被熏过去了,作为一个亲儿子,让他眼睁睁看着自家已经人事不醒的啊爹受娘亲和姐姐的毒手。 于心何忍啊? 月桥冷冷的嗤笑了一声,把他的意图说了出来:“什么帮我,明明就是想出去看那只兔子和鸡仔和你口味吧?” 月余华可是号称无肉不欢的,盯着家里这群家禽都不知道流了多少次口水了,在等几日,这一茬畜生又可以出笼了,他还能忍得住? 月余华被她说的小脸绯红,嘟着嘴瞪着她,跟着憋着嘴闷笑的月余煦跑了出去。 这个姐姐太讨厌了!怎么能在大庭广众之下揭他的短? “你弟弟脸皮薄你还逗他。”余夫人把月当家收拾干净了,捏过薄被给他盖上,带着月桥出了屋,看了眼着满屋乱跑的兔子道:“张家酒楼要的兔子你准备好了没?” 3.月家村(二) “你弟弟脸皮薄你还逗他。”余夫人把月当家收拾干净了,捏过薄被给他盖上,带着月桥出了屋,看了眼着满屋乱跑的兔子道:“张家酒楼要的兔子你准备好了没?” 县太爷选定了张家酒楼为这些被景江书院选中的学子举办谢师宴,周边数十个乡镇的优秀弟子都收到了请帖,而这宴席当中用到的食材,就下了月家喂养的二十来只兔子和十来只鸡仔,月桥饲养的家禽肉质鲜美,肥美多汁,在周边地区是远近出名的,就连月家在镇上的猪肉摊也时常有大户人家过来下单。 比做生意,月家一直隐藏在十里村的月桥也当仁不让,毫不逊色于猪肉摊上的火爆。尤其,月桥的这些生意,都是她一手打理,月家当家和余氏疼爱闺女,让她把这些年赚的钱存着,当嫁妆。 “早就准备妥当了,娘放心,到时候你得让大哥回来帮给我送过去啊。” 月桥立在屋檐下,摸了摸正在吃草的肥兔子,粉唇弯弯一笑,身边几束野花在她身边晃来晃去,阳光正好,慵懒合适,照得她人比花娇,肌肤白嫩如水。 说曹操曹操就到,高大魁梧的男子推门进来,调侃的笑道:“让大哥出场一次银子可不低,你可得备好啊。” 月桥回头,就见高大的男子差点抵上了门框,气势强盛,英朗的面上温和的看着他们,眼里更是难得的带着笑意。她不由自主的笑了起来,像个小姑娘似的提着裙子小跑到男子面前,仰着头叫道:“大哥。” 眼里满是濡目和依赖。 月家几个孩子,老二月余煦和月桥自懂事起,就是由早熟的老大月余粮带着长大的,月当家和余氏忙着在乡里乡外收猪卖猪,年纪不大的月余粮就在家带弟弟妹妹,相比长年忙碌的月屠夫和余氏,月余煦和月桥更加亲近月余粮一些。 当初月桥要在家里和后山圈围墙养鸡和兔子,月屠夫和余氏都没答应。一个姑娘家,做哪些脏的累的做什么,在家里绣绣花,带带月小弟就行,这十里村的姑娘们哪个不想被当千金小姐似的养着,月桥偏偏不想,最后谁也说服不了谁,月桥直接拉了月余粮来当说客,这才有了如今的局面。 月余粮虽然一开始拗不过月桥让她在家里捣鼓捣鼓,其实压根不抱什么希望,妹妹再聪明,也是个女子不是? 只是这些年来,他看着家禽们一窝窝的出,一茬茬的卖出去,心里也是惊讶的,当年梳着包包头的小姑娘已经长大了,都到了他肩膀,长得像余氏,又比余氏生得更好,肌肤光滑,充满着少女的柔媚,对着一手带大的孩子,他的心里几乎软成了一团,大手下意识的在她依赖的神情里摸了摸她柔软的头发:“啊桥都长大了,看看,哥哥每见你一次就惊讶一次。” 这可是实话,他的妹妹要不是被定给了月淮那小子,不知道得有多少人家来提亲。 月桥却被他说得脸颊一红,瞪了瞪突然开始不正经的哥哥,不说话了,只是那眼神跟小猫咪一样,一点力度都没有,反倒惹得月余粮哈哈大笑。 在月桥要冒烟前,他总算识趣的收敛了下,带着她进了屋,正在后山喂了鸡仔的月老二和月老三从后门进了来,见到兄妹俩,月余煦高兴的叫了声大哥,月小弟直接撒开了脚丫子,扒着月余粮的大腿,抬头看他:“大哥,你总算回来了,我都要饿瘦了。” 说完,还抬着自己的胖手拍了拍圆圆的肚子。 “说得我虐待了你一样。”月桥被他气得哭笑不得,这小子,不就是有几天没给肉了么,还学会告状了,她指着月小弟带着碎屑的嘴角,道:“先把你嘴边的罪证消灭干净在告状啊,二哥买的点心都被你一个人吃光了。” “我没吃完。”月小弟刚说完就住了口,圆滚滚的大眼转了几圈,知道自己暴露后,迅速的跑到正含笑看他们闹的余氏身后寻求保护,藏严实了才探出半个头,对着似笑非笑的姐姐解释:“你已经三天没给我肉吃了,三天!” 他比了比手指,看着亲姐姐的眼神简直就是看着犯了错误的犯人一样,凶残又无理取闹。 小模样简直萌坏了一群人,唯有月桥冷冷一笑,完全不受影响:“本来准备今晚顿鸡的,既然你说我虐待你,那晚上别吃了。” 月小弟眼角含泪,这下子是真哭了。 过了几日,月老大牵了牛车把月余煦、月淮顺着几十只养得肥头二胖的家禽送到了张家酒楼后门,等在那里的管事快速的迎来上来,热情的招呼他道:“余粮啊你可来了,咋家大厨都催了我几次了。”边说着,等月余粮停了车,他也不客气的直接掀了后边的帘子,把笼子里的兔子和鸡提了出来。 月余粮淡淡的解释:“送了我二弟他们去县太爷那边。” 管事也不是真抱怨,他们家的猪肉、鸡、兔子都是在月家拿的,跟月家人熟得很,听了他的话还呵呵一笑:“你们家二弟可真是争气,哪像我家的…” 除了逗猫就是遛狗,出门就当散财童子,这人比人,真是比死人。 月余粮扯了扯嘴角,也不理他的口是心非,帮着一起下了货,又有账房的带着两个小厮把重量一撑,在算盘上拨了几下,说道:“兔子一共七十斤,鸡三十斤,每斤二十五文,一共是二千五百文钱,粮哥算算对不对。” 月余粮也公事公办的点头道:“是对的,张叔你给我银锭子就行。” 月家猪肉摊和张家酒楼一向都是货到结款,张叔直接从袋子里抓了二个一两的银锭子,又串了五百文铜钱递给他,交接完了这才温和的对他笑道:“还没恭喜你呢,祝你家二弟节节高升啊。” 月余粮也变了脸色,露出一个晚辈的和煦模样,客气的回道:“多谢张叔吉言了,今日县太爷宴请众位学子和先生,在张家酒楼定下席面,可见县老爷对酒楼的重视。” 鬼话谁不会说?月老大也是披着读书人外皮的杀猪匠,两个人你来我往恭维了对方好一会,才满意的告辞离去。 管事在一旁羡慕的看着,直到月余粮驾着车走远了,才招呼小厮把东西抬到厨房去。 怪说不得那么多户供应的,张家偏偏与月家合作,这一个卖猪肉的都是做生意的一把好手,别提家里还有好几个呢,如今,月老二在县太爷那里也挂上号了,这门路更是宽了,张家有远见呢。 谢师宴之后,月余煦就收拾了包袱去了江南,月老大还是跟着月屠夫到处收猪,余氏就在摊子上打下手,十里村里也是老模样,月桥带着月小弟,顾着家里的家禽养殖大业。 数月匆匆而过,到了冬月,年节的气味逼近,在吃年饭时,月桥迎来了十四岁的生辰,月家几口早早关了摊子,从镇上返了回来,只有月余煦托人稍了封信回来,说开年之后要考核,之后若是考得好,就让准备去京城云云。 虽然人没回来,好歹记得妹妹的生辰,跟着信一块送来的还有一箱子的杂物,是衣料和特产,月屠夫砸吧着嘴,一边听着月余粮继续念老二的信,翘着腿抿了茶,嫌弃的道:“这老二,一点规矩没有,谁不是盘着年节回来,他倒好,一箱子东西就把咋们打发了。” 月屠夫生得壮,嗓门也粗,吼一嗓子半个村都能听得见,虽然压低了声儿在抱怨两句,还是招来了在厨房忙碌的余氏。 余氏手里拿着锅铲,一手插着腰站在堂屋门口,拉着脸骂道:“你还不满意了,谁在老二走的时候让他好生读书,别记挂家里的,那一箱子东西,谁最先跑去挑的,都说了是给桥桥的生辰礼,你个当爹的也好意思跟闺女抢,没羞没躁的哼!” 余氏一心挂在厨房里边,骂了几句脚底生风似的又走了。 月屠夫老脸泛着红,不好意思的看了看拿着信纸遮住脸的月老大,在堂屋巡视了一圈,确定屋里没别人听见,脸上的红晕这才慢慢褪去。 好歹,只有一个儿子见到他被余氏指着鼻子骂的丑态。 也不想想,这院子就这般大,哪个又没听见余氏的声音呢? 厨房里边,月小弟蹦蹦跳跳的围着灶台打转,见到风风火火回来的余氏赶忙上前拍马屁:“娘,爹是坏蛋咱不给他吃,小华早饭吃了一点点,好饿啊。” 一边说着,他还拿眼神不停的朝盖着锅盖的灶上瞥去,肉香味在厨房里飘散,他哪还忍得住。余氏是个疼儿子的,直接掀了锅,拿了个小碗勺了半勺子给他:“吃吧,怎么不叫姐姐给你弄。” 月小弟嘟着嘴,悄悄瞥了瞥在切菜的娇花姐姐,他姐姐要是给他吃,他还需要等着娘回来么? 都说没娘的孩子是根草,他整日的在亲姐姐手下讨生活,可不跟戏文里说的是个苦命的娃,为了一口吃的要抢着做活,看人眼色,要讨好主人,要不然就要挨饿受冻、朝不保夕,还要受拳脚加身? 4.月家村(三) 月桥切完了菜转回头就见他捧着碗正一副神游天际,脑补过度,神色变换莫名的模样,手心一个用力在他小脑袋上敲了一下,吓得月小弟端着碗的手一抖,差点把他心爱的肉洒了出来。 “姐。”月小弟不满的嘟起了嘴。 月桥没好气的看了眼他:“要吃就好好吃,整天不知道在东想西想什么。”话落,又有些惊疑不定的看着他:“村头的小萍虽然常找你玩,但你可别起什么心眼,还小呢?” 不怪她未雨绸缪,实在是现在的孩子啊,个个都早熟得很。 月小弟瞬间红了脸,白了她几眼,捧着碗就跑了。余氏把锅里的菜翻了翻,对喜欢逗弟弟玩的月大姑娘也无奈极了,转而跟她说起了她的婚事。 月桥在年前刚过了十四,到今年年底就及笄,小姑娘一及笄,准备准备的就要开始嫁人了,月当家两口子前些时候碰到淮婶家的,也说起了这两小年轻的婚事,日子都定好了,就在后年五月,那时候,月淮和月老二不管考中没考中,去不去金陵读书,两家都把婚事办了。 何况,就算考不过,这不,还有个秀才公的身份,女儿嫁过去就是秀才娘子,也是平常丫头们赶不上的。 “娘,说这些做什么?”月桥面上有些羞怯,连平素粉嫩的檀口都红了几分,搅着衣裳下摆,当真印了那句人面桃花别样红:“爹爹和娘做主便好。” 余氏难得见到这样的她,跟着打趣几句:“真依我和你爹啊,那我可一个铜板都不让你带过去了。” “娘。”月桥声线拖长了音,有些翠嫩嫩的,十分骄傲的说道:“娘你就算不给女儿压箱钱,淮哥也不会计较的。” 她深受余氏这个当母亲的勤快和麻利影响,自个儿又会赚钱养家,哪怕身无分文到了月淮家,那日子也定然差不到哪儿去的。 “不害臊。”不知何时端了空碗过来的月小弟站在灶房门口朝她亲姐吐舌,虽然觉得娇花姐姐一点都没有未出阁女子的羞怯,但想到再过一年她就要到别人家去了。 说归说,但一颗心还是难受得紧,有心想喊娇花别急着嫁人,又怕她以后跟黄大婶家的闺女一样,都二十了还嫁不出去,娘说过,那是因为黄大婶以前太挑剔,把人留了又留,结果就留在家里没人要了。 哎,月小弟觉得自己需要操心的太多了,垂着头焉哒哒的回屋搁了碗站在亲姐旁边,用小脸蹭了蹭她的衣袖。 月桥本来见他这模样原本还有几分手足之情,直到撇见衣裳上一滩可疑的污渍,轻哼一声,沾着水滞的手在他耳朵上轻轻一拧。 “啊,疼疼,姐,你放手。”月小弟心头的不舍一瞬间就跑光了,小手拍在她手臂上,想要挣脱开来,脑子里满是离这个老是凶他欺负他的姐姐远远的。 “疼,月余华,我给你说过多少次了,吃完要擦嘴、擦嘴,你还记不记得?” 明明她才十四岁,怎么搞得跟老妈子一样,而正在炒菜那个真正的老妈子在一旁一言不发的盯着锅里的菜,完全无视姐弟两个,似乎要盯出一朵花来似的。 月小弟如愿挣脱了大掌,一下子就跳到了余氏跟前做出寻求保护的姿态,这才有空对月桥放狠话:“你就老欺负我,你等着吧,像你这样凶,淮哥会认清你的。” 等她的真面目被人揭下来后,这个姐姐才有哭的时候。 老欺负他! “那我还真得谢谢你的吉言啊。”月桥笑得乐不可支的,身子跟着颤动了几下,十四岁的少女,身段发育得完好,跟十七八岁的姑娘比也毫不逊色,又长着一副天真的容貌,玲珑有致的身材,难怪都道她是这十里八乡的一枝花。 月小弟揉着被拧红了的耳朵,嘟着嘴唇角都抿成了一条线。在两姐弟斗嘴的时候,余氏已经炒了几锅菜了,她手里端着一盘,无奈的看着跟前这对欢喜冤家:“去叫你爹和大哥吃饭了,看看你们两个,多大的人了。” 月小弟不敢置信的看着她,一下露出透风的大门牙。 “娘偏心,你知道的,明明是她每日欺负我,你看。”月小弟委屈极了,还把自己带着几分红的耳朵侧身让她看。 他明明就还是个孩子啊,怎能跟娇花姐姐相提并论? 余氏空出一手指着他的脑门:“明知你这个姐姐最是爱静,你还敢去噌她一嘴油,娘的傻儿子,你可真勇敢。” 她三个儿子,老大内里藏奸;老二倒是像极了她,模样青隽,斯文有理,只是有些不着调,跟这唯一的闺女一样,鬼心眼多,偏偏月桥又把月当家夫妻俩所有的优点都传了下来,还带着江南女子独有的纤细和娇弱,在外人面前惯会利用外表,实际上早把北地那些女子和村里妇人们的凶悍学了个八九不离十。 独独这小儿子,真是一点不精明,还是那种卖了还帮着数钱的,真是让她操碎了心,生怕他以后连媳妇都捞不到一个。 月桥斜斜看了月小弟一眼,在他看过来的时候红唇一弯,浑身像如沐春风一般,还伸出了跟馒头似的白嫩嫩的手指:“娘,我来端菜吧。” 月小弟突的打了个激灵,缩了缩肩,一下就怂了。 等饭菜上桌,一家人围着热热闹闹的吃了起来,待到浓处,月当家还比手画脚了一番,豪气万千的制定了一个新目标,准备要把月家猪肉摊发扬光大,多收猪,多卖肉,好在他十分有自知之明,收猪这活计一手包揽了下来,至于卖猪肉这样精打细算的自然要留给年轻人去奋斗! 说得几个小的笑得前伸后仰的,余氏也噗嗤一声白了一眼过去。 月桥看了看她大哥月余粮被热气熏得有些泛红的脸,刚毅的脸上完全没有对着外人时的精明,看着还有几分憨憨厚厚的,眼波流转间,咬了咬泛红的下唇,桌下的脚轻轻在她下手处踢了踢。 一手啃着鸡腿满脸油污的月小弟一下抬起了头,小嘴微张,大门豁风的门牙上还沾着几点肉丝,大眼眨巴了两下。 很快,他的腿弯又被踹了一次,这一次不像方才那样轻轻的,可能是踢的人不耐了,加重了几分力道。 “唔”月小弟闷哼一声,脑子一下回神了。 这好像是他和娇花姐姐的约定来着? 月大姑娘瞬间眯了眼。 那视线太强大,月小弟瞬间弓直了背,口齿不清的张口:“那个啊……”吧唧两下,他一口咽下了嘴里的肉,天真又单纯的问着月当家和余氏:“爹娘,姐姐都要嫁人了,大哥什么时候给我娶个大嫂啊?” 月家顿时安静如鸡。 “咕噜。”月余华吞了吞口水,眼一侧,刚要问话,就被一只白嫩的手掌给拍到了一边,伴随的还有始作俑者独有的跟女儿红一般香醇醉人的娇软的声儿:“这孩子,傻头傻脑的,大哥你可别生气。” 歪着头的月小弟继续听她瞎扯,还化悲愤为力量的用力嚼着嘴里的肉:“这还不是小华这小子年纪大了,整日就知道跟外头的花花草草玩一处,我平日里把他看着还好,等我一走,少了个日日盯着他的人,那可就难说了?” 月小弟继续嚼着肉,连牙槽都用上劲了。 这姐姐太讨厌了,编故事就得了,还编得没完没了了。 别说淮哥眼力劲不咋地,寻常人见娇花姐姐这娇娇滴滴的模样又有那个不被蒙骗呢? 世人啊,只注重外表,谁有他这样清楚这些看着跟仙女似的小姐姐们心里有那么阴暗呢? 深有体会的月小弟在数年后,果断的选择了另一条康庄大道。 月当家夫妻俩闻言相顾一看,视线不自觉的朝大儿子身上撇去。 见月余粮不动声色的脸,夫妻两都有些打鼓,月当家还白了小儿子一眼。 这真是那壶不开提哪壶! 月小弟被诸人埋怨。 心里又给自己加了一个鸡腿。 真是冤死他了。 本来,他想找始作俑者谈谈心,只是刚起这个念头就怂了。 是的,他胆小。 月老大在众人打鼓的时候,倒是释然一笑,他对看着格外天真无害,一副置身事外的月桥做了个握拳的手势:“小华是被你鼓动的吧?”根本不让月姑娘接茬,他又仿佛称赞了一句:“家里就属你心眼子最多。” 月桥茫然的看过去,眨巴着水蒙蒙的大眼,一副完全不知道你在说什么的样子。 “别装了。”月老大压根不吃这套:“你是我一手带大的,还能不知道你?” 耍心眼也不看看在谁门下,这不是关公面前耍大刀吗? 月桥眨巴着眼,不依了:“大哥,你在说什么呀,什么鼓动啊?” 被心尖上疼着的姑娘湿漉漉的看着,月老大哪还敢逮着不放,只得举手投降:“得得得,你什么都不知道,都是大哥的错好吧?” 月桥见好就收:“大哥知道就好。” 丝毫没再提及问他何时娶大嫂的事儿,她深谙过犹不及的道理。 年节时,月家开始走亲。 同村的半大孩子最盼望的就是这天,因为往年月家都会把卖不完的猪肉切成条,炸了后在大年那时给来道贺的小娃们一人抓几条。 5.月家村(四) 今年也不例外。 待月家门一开,一群娃娃就稀里哗啦的涌进来了,把院子里棚里的兔子都给吓着往里拱了,一边往里挤还似模似样的摇头作揖:“贺喜了贺喜了…” 月小弟还在换牙,也跟在娃娃们屁股后头跟着拱手作揖:“贺喜了贺喜了。” 一开口,就漏出了缺了牙的嘴。 他只顾着跟着别人学,也没看前头,等到了装着猪肉条的簸箕面前,两眼正发光,颈窝处被人从后头一提,大惊失色的月小弟只来得及见到那翻飞的一片粉色的衣摆,一下焉了。 等他生无可恋的抬起头。果然,面前俏生生立着的不是娇花姐姐是谁? “姐,我好饿。”眼咕噜转了转,在分析了此刻敌强我弱后,一把扑过去抱住月大姑娘大腿,无视月姑娘的冷眼,咧着缺牙的嘴开始灌输甜言蜜语:“姐姐的裙子好漂亮,但是姐姐更漂亮,跟仙女似的,难怪我淮哥哥见到姐姐走不动路了。” 这可是大实话,人都是有爱美之心的,而且还不分大小,要不是这群娃娃都朝着月姑娘奔去,他也用不着马前失蹄啊? 月桥看他那讨巧卖乖的模样心里就冒了几丝儿火气,白嫩嫩的手指从粉色的衣袖里露出来点在月小弟额间一按:“小王八蛋,什么走不动路,整日都跟着学了些啥?” 明明她日日都盯着呢,这在她跟前的人怎么还是变成了油嘴滑舌的模样,小小年纪,四五四六的什么都懂,什么都敢拿来打趣儿。 月小弟跟不倒翁似的差点仰翻了过去,他小手一把把月桥的手指给抱住紧紧不撒手,还撇着嘴干嚎:“明明就有,我昨日见到的,我亲眼见到的。” 淮哥儿跟二哥不同,二哥借口年后要考核,他留在景江书院读书,而淮哥却趁着年节一个人回来了,而且回来第一个见的,也是他姐姐。 别以为他躲在草垛后就看不清了,他月三爷可是有通天眼的,昨日黄昏,淮哥在村子背后的小河边见到他姐姐后,整个人都呆了,那时月小弟坚定的认为,那不是他所认识的淮哥,因为他记忆里温文尔雅的斯文男子不可能那么蠢。 那可是他当做以后学习的目标人物啊! “好啊你。”二话没说,月大姑娘一手抽出了一只手,一把拧上了月小弟的耳朵:“小小年纪不学好,还学会偷看了?” 果然,这整日跟着村里的花花草草门在一块玩,总会出事的。 “疼,好疼,姐姐。”月小弟哭唧唧的,非常伤心的跟她商量:“今儿过节,咱们能不能换个日子再揍?” 月桥冷眼看他:“自然不能。” 俗话说三天不打上房揭瓦,月余华这皮小子实在太惹人嫌了,回回说要改,回回都改不掉,八九岁了还整日逗猫遛狗的,跟个三四岁的娃娃一般。 见月大姑娘下定决心要揍他,月小弟都不知道是保护自己的耳朵还是保护自己的屁股了,委委屈屈的瘪着嘴:“那..那你轻点。” 月桥崩着的脸刹闪过一道笑意,在众多同村的娃娃面前给爱面又惯会装矜持的月小弟留了余地,拖着人找了间空房对着屁股胖揍了一顿这才施施然一人走了出来。 躺在地上的月小弟嘴角抽抽几下,眼尾待见到那片粉色的裙摆划破弧度,从门槛上拖拽而过,才弯着腿,仿着话本里头那些被劫财后胖揍一顿的人一般,用着嘶哑的力气朝着窗户口暗哑的喊着:“来人啊,救命啊,来人啊,救命啊。” 喊了好一会,本来装哑的声儿真的有些哑了时,窗户才印着一个人轻柔模糊的回音:“要我救你吗?” 本是声娇醉人,可月小弟却像是吓住了一般,脸一僵,一下埋进了自己腿弯不敢见人。 “继续呀。”窗户旁的影子朝旁边移了移,在光照折射下,地面上逐渐显出了一条及地的长裙,来人在门框上点了点,叮叮咚咚的像敲打在了月小弟心头一般,他身子颤了颤,嘤嘤呜呜的哭声儿从腿间传了出来。 “唉。”来人叹了口气,一把推开了房门,露出修长的身姿,粉衣不染纤尘,肤白若雪,粉衣裙摆再次才次从门槛上拖拽过去,在月小弟面前蹲下,露出他非常熟悉的容颜:“月余华,你的戏可真多,不去戏班子真是浪费了。” “真的吗?”眼角露出几滴眼泪的月小弟抬头跟她确认。 月桥板着脸,没好气的瞪了他一眼:“赶明儿我就让大哥把你丢进戏班子里。”她眉眼一俏,指尖点着月余华的额头叹息:“还能不能懂些事了,要不是你死活不去学堂,这么大个人了还能整日在家猫着?” 月小弟悄悄看她一眼,对娇花姐姐口口声声的嫌弃丝毫不为所动,反而拉着她的手在自己肚子上拍了拍,可怜兮兮的看着她:“小华好饿。” 他卖力表演了半天,确实把早上吃的都给折腾消化完了。 “呵”月桥气出了声儿,红唇紧抿,惊讶的看着他,似笑非笑的:“我还以为有戏就够了,都不用吃喝了呢?” 月家虽然算得上村里的富户,但也没有那溜街逛园子的做派,像这种去戏班子更是逢年过节才有的活动,没成想,月余华去了两次倒是把戏班子的精髓学了一二,这要是没有人盯着赶着,恐怕早就成渭水府园子的一角了。 过早的暴露了自己的爱好,月小弟呆呆的,脑子里转了转,非常上道的保证着:“我...我只是太无聊了,姐姐放心,小华立志是要做一个开遍大都的猪肉摊大商人。” 月小弟把自己的胸脯拍得砰砰作响,一副要带着月家猪肉摊走出渭水府、走进金陵,一越成为大都第一商人的模样,还狗腿的抱着姐姐的大腿谄媚:“等小华有银子了,就把银子全部孝敬给姐姐,一个子都不留!” 月桥定定的看着,突然乐不可支的笑出了声儿,她不笑还好,就是个长得稍稍精致的江南里养出来的婉约姑娘一般,突然一笑,便犹如昙花盛开那一瞬,整个黑暗里便只看得见那一抹白,无法用言语来笔绘那极致的美丽。 月小弟看得呆呆的。 突然,月桥眼角一滴泪溢出了眼眶,她抬手轻轻拭去,拍了拍月小弟的小肩膀:“那姐姐就等着有这一日罢。” “姐。”月小弟拖长了声音。 这又哭又笑的,可是不信任他月三爷? 月桥拍了拍衣摆,站了起来,居高临下的看着他:“行了,赶紧起来,今儿大过节的,你要久不出现,别人还道我欺负你了呢?” 她刚侧身,一道风一般的影子从她身侧跑过去,月小弟一下就跑到了门口,手上扒着门框,朝她哼了哼:“你本来就欺负我了,方才还把我按在地上揍了一顿,坏人,我告诉娘去。” 月桥见他活蹦乱跳的,在后头冷冷的嗤笑了一声。 亏得她还担心这小子呢,还真是皮实得紧,一脱离了她范围便开始张牙舞爪的了。 大年节第一日就在这吵吵嚷嚷里走过。 初二,是回门日。月家也不例外,一早月老大便套好了牛车,等用了早饭,一家人就做车去了余母的娘家余家村。 余家村离月家村赶车大约半个时辰左右,余氏娘家有两子两女,余母行三,两个哥哥和一个妹妹,余家两位哥哥都是再老实不过的人,余氏则生得有几分泼辣,运道最好的当属余家老幺,月桥她这位春姨。 余春是个有成算的,早早便嫁到了金陵城郊,金陵皇都,天子脚下,虽她婆家也是一地地道道的农家,但天子脚下的农家和这偏远的山沟沟那又是不同的。 余春嫁人后,极少回来,这七八年间也不过堪堪回来过两次,一是路途遥远,二是要留下顾着孩子。这回能在过年节的时候见到,莫说月桥这种已经记忆模糊的,就算是余氏都愣了好好晌才回了神。 余春也是昨日才到的,知晓他们今儿要来,早早便把给几个侄儿侄女带的东西拿了出来,等人一到,一下就迎了过去。 两姐妹相见,自是满心的高兴,还抱在一处哭了一会儿,等进了屋,余春放开了余氏,一一见过几个侄儿侄女,待她见到月桥时,险些有些失态,似是不敢置信的回头看着姐姐:“三姐,这闺女长得好生出色,你和我姐夫...”还能生出这么漂亮的女娃? “那可不?”余氏哪会不知她要说啥,白了她一眼:“四妹你可该讨打啊,这话咋说的,我家月桥自然是我和你姐夫的亲闺女。” 余春也觉得这话唐突了,哈哈两声揭了过去,又拉着月桥上上下下的看了看,不由的赞叹:“都说咱们江南出美人,这话可真是不假,瞧瞧这水灵的,可不是咱水乡里养出来的闺女吗,又精致又婉约,往这一站,就让人不由自主的想亲近亲近。” 6.月家村(五) “春姨。”饶是心里淡定的月桥,也被她横看竖看的打量弄得双颊泛红,余光不停往余氏那边撇,粉唇微启,正要说点什么,却被脸上的触感一下惊得后退几步。 摸了小姑娘脸的余春似乎还在感受着手指间的水嫩,还砸吧了两下嘴:“果然是小姑娘,这细皮嫩肉的,三姐,咱们当姑娘的时候怕还赶不上我小侄女儿一半吧?”她颇为遗憾:“可惜,小侄女已经定亲了,否则...”否则她还真想抢回去给儿子备着,哪怕不做儿媳这样的姑娘让她日日对着也养眼得很。 再则,俗话说,女大三抱金砖不是? 余氏摆摆手,没好气的回她:“你可得了吧,我家的闺女怎的也不会便宜了你不是?” 她可不想以后见自家闺女还望穿秋水似的,跟妹妹一样,多少年才能见上一回,让她娘日日担忧她独自在异乡过得不知可好? 何况,这表姐表弟的,血脉也太近乎了些,她可不兴这套。 等轮到月小弟时,他像兔子般一下溜到了娇花姐姐背后,白胖胖的圆脑袋探了出来,警惕的看着余春,生怕她会逮着他揉捏,还口齿不清的开口壮胆:“你别过来啊,我爹说过,男人的脸不能乱摸的,摸了要负责的。” 余春先是一呆,随后抱着肚子狂笑了起来,笑得眼泪都掉下来了,还不忘打趣余氏:“三姐,你们家平日里是怎么教孩子的,咋一个两个的都这般有趣。” 余春的相公,姓庄的中年男子尴尬的扶起了她,还不忘说了她两句:“看看你,把侄儿侄女都吓成啥模样了。” 庄远觉得他当初估摸着是娶了个假婆娘才对,他最初见余春时,正是一眼就看上了她婉约如水一般的性子,声音样貌又温柔,娶回去之后才发现,这个妻子根本就不像表面那般温柔好说话,性子倔得很,还时常见到长得好看些的人就迈不开脚步,说上些胡话。 余春就着他的手站起来,斜斜的看了他一眼,嗔道:“我是那样的人吗?” 庄远嘴角抽了两下不说话了。 是啊,怎么不是,余春可是连小娃都能玩哭的。只是这话庄远可不敢在她面前揭短,否则惹她不悦了,受苦的还是他。 这世道,生而为男咋这般命苦呢? 与此同时,与庄远一般感叹的还有远在江南景江书院的月老二月余煦。月余煦不像月淮一般,心里有抹朱砂痣,到了书院年假就坐不稳了,非得急吼吼的回去见上一见才安心。 让他说,月淮那纯粹是想多了。 就算她妹妹美得跟仙女似的,但她安安分分的待在村里头,平日里连镇上都懒得去,哪怕有人惦记着,看在他们两个秀才公的身份上也会顾忌几分的,何况,他那妹妹又不是真是水做的女子,只是面儿上跟江南的姑娘一般,温婉无害摆了,实际上那心眼可多,可狠了,要不是这是自个亲妹,依着月淮跟他的关系,他能眼睁睁见自己从小一块长大的亲朋知己跟兔子一般一步步走近那笼中? 月余煦捧着书有些心神不宁的,从他窗前路过的学子里有人在檐边敲了两下,等月余煦抬头,那学子手里正拿着一支花在鼻尖清嗅,还对着月余煦笑得风流潇洒:“月公子,如此大好天气你居然还能静下心读书,在下佩服,不如趁着这皎皎白昼,一起去城郊踏踏青,见见那江南独有的傲骨寒梅呢?” 月余煦抬头看了眼天气,见遥远的天边乌云拢聚,似乎是有下雨的征兆,笑得颇有些无奈的指了指上头:“这么明显的气候陈公子居然视而不见,在下也佩服。” 陈锐头都没回,只淡淡的摆了摆手:“乌云远在它处,想必离咱们这里十分遥远呢,月兄,大家同在一屋檐下,理应相互照应才是。” 相互照应这词月余煦认,但同个屋檐下,他视线仿佛透过墙头看向了隔壁,分明是同在临近的两个屋檐下才对。 头顶上乌云堆积,隐约能见到有闪电在云层里穿梭,白昼一般的天儿一下暗淡了下来,从四面八方吹来的风吹起了一池衣摆。 当他们避在了凉亭里时,零星的小雨不过几息就转成了磅礴大雨,听着外头淅淅沥沥的,月余煦也不知道当时为何会跟着陈锐等人一起出门,来这城郊寻摸踏青,见见甚傲骨寒梅,他当时应是脑子发热了吧? 他拢紧了披风,正要跟他们商量商量对策,就见陈锐从他带来的篮子里拿出了一套茶具一一摆在了凉亭里的石台上,还招呼月余煦把带来的笔墨纸砚拿出来,他们要在凉亭里听雨、煮茶、抒情、做诗。 月余煦抬头望天,大雨里寒风透了进来,似乎吹进了披风里,让人无端发颤,最是让他不解是,仿佛这里除了他在意自身的冷暖外,其他人都灿烂着一副跃跃欲试的姿态了。 “月兄,快过来,男子汉大丈夫,挥洒泼墨是何等豪情壮志,在雨里,在这城外的寒梅坡边,更是能让我等涌现无数灵泉。” “是啊,仿佛天地间唯有我等身处之地,凌驾于众山之巅,我们正在山顶迎着山下吹来的风,傲骨铮铮的站在崖边怡然自得。” “我觉着应方带着一把琴过来的,雨中谈诗,素手弹琴,别有一番意境。” 其他学子们你一言我一句的,恰好这时,陈锐在石台上的茶水煮开,沁人心脾的茶香在四处散开,茶香里还带着几缕温度,闻者皆是心里一震。 “月兄,来,喝喝茶先暖暖。”陈锐朝着月余煦招招手。 月余煦正有此意,接了陈锐递来的茶盏,轻轻揭开茶盖,喝了一口,顿时只觉被寒气入侵的五脏六腑都开始回温,待寒气退却过后,月余煦在看这周遭,方才来了几分兴味。 “月兄是第一回这般在雨中看景吧?”陈锐给他续了茶水,肯定的说着,说完指着不远处树上的寒梅指给他看:“你瞧,我说带你出来见傲骨寒梅可是没说错,这雨倾盆而下,雨中寒气凛冽,连人都受不住,可那枝头的梅花依然无所畏惧,这大自然的一景一物,真真是让我等叹为观止。” “谁说不是呢?”月余煦来了兴致,也从篮子里拿出了纸笔,四处忘了忘,润了润笔,开始在纸上做起了画。 陈锐见他沉在其中,附身一看,见那纸上正跃跃欲试的勾勒出几朵梅花的菱形,树枝、树干皆是几笔勾勒,就画出了一棵老旧的梅树,而他却反复的画着梅,在菱形梅花里反复勾勒,画出那层层图案,活灵活现得像是把玩在手中一般。 “好,月兄这梅反差巨大,恰好却形容了梅花坚韧不屈的高洁,哪怕身处即将要败落的躯干,也竭力的展现自己的仪态。”陈锐连连点头,还把其他人招来了,一群人围着讨论起了月余煦的这副寒梅图。 月余煦趁机脱身,只见凉亭外雨势渐小,空气里仿佛还闻着梅花的香气,紧了紧披风,月余煦一下踏入了雨中,对身后不解的学子们摆摆手:“我去去就回,踏青踏青,雨里也能踏青的。” 倒是堵得陈锐等人无言以对。 这月兄,先前一副放不开的模样,这会突然就豪爽起来了。 月余煦顺着梅花树下漫无目的走着,突然他听见从雨中传来的呼救声,是女声,听声儿倒是挺粗狂的,想来也不是年轻女子,想通了这一茬的月余煦这才照着声儿的地寻了过去,在一处山坳出见到了二个身体强壮的妇人。 其中一人躺在地上,另一人则抱着她,倾身替她遮住了雨水,两人身上都湿漉漉的,呼救的是抱着人的那位妇人,见到月余煦的到来,那妇人还惊讶了一下,随即又欢喜了起来:“公子,求求你救救我等。” 月余煦走近才发现,这二人年纪都不小了,身上也破破烂烂的,也不知发生了何事会让两个妇人结伴上路,只是他也不会多嘴去问,问过了两人大概情形后,对那阮姓妇人说道:“婶子不必着急,我这就找人来送你们回城去。” 妇人脸上有些犹豫,月余煦知道她在担心什么,只道:“我乃景江书院的学子,与学院诸多仁兄一道同来的,自不会抛下你二人不管的。” “多谢了,多谢公子。”妇人虽然犹疑之色未消,但听他的话还是连连感谢。 月余煦摆摆手,也不多过解释,很快返回了凉亭把此间之事一说,陈锐等人纷纷同意让送他们过来的车夫先把这两人送回城在来接他们。 车夫陪着他一同把人送上了车里,走时,那阮妇人看着月余煦泪捷涟涟,再三感谢,月余煦见她二人脸色枯黄,衣裳也破破烂烂的,如今还有个人倒下了,就算去了城里只怕日子也难熬得很,罢,总归是救人一命,他从袖里拿出一锭约莫十两纹银的银块给了阮姓妇人:“婶子慢去,这些银子你二人省着花一些,应能撑到另一位婶子醒后,租个院子找份活计养活自己的时候了。” “多谢公子大恩大德。”阮妇人一下就跪下了,月余煦急忙侧过身,招呼车夫送人走了。 这一笔踏青时发生的意外很快就被揭过,连月余煦都逐渐淡忘,不料,三月后他再次遇见了这二人。 7.月家村(六) 年后不过两月,金陵明昭书院的考核就开始了,在学子们忙着冲锋陷阵博取一个好前程的时候,远在渭水府月家村的月家人也是坐立难安。 月当家连着几日都没出去收猪了,连着余氏原本好生生的也被他感染了一般,不是抬手朝外头看,就是做事心神不宁的,让月余华都不敢在蹦跶了,迈着小短腿还是离了这让他不敢开口的地儿,还是屁颠颠的去后山坡找那个爱欺负他的娇花姐姐去了。 月家房门后头,一个小山坡上长满了野草,雪白的大兔子不时在草丛中穿梭,山坡中间,月桥背着篓子,素手拈着草屑,风一过,吹起她一侧衣摆发丝,露出修长雪白的脖颈,黑发里红唇殷红,侧着半脸,嘴一弯,像是知道来人在后头似的:“怎么,不待在家里当三岁孩子了?” 身后的人懦懦了半晌,才拖着尾音撒娇:“姐。” 月桥挑了挑眉,半侧过身。果然跟她想的一样,月余华每逢心虚或者做错事就是这般,嘟着嘴,小手指一抠一抠的,要上前不上前的抓着自己的衣摆,在她跟前装弱。 “过来吧。”月桥招了招手,月三爷就跟得了指令一般,一下就扑了过去,谄媚的扯着姐姐的袖子晃来晃去,就差拿条尾巴在身后摇了。 月桥的笑容一凝,面无表情的看了眼月余华,又指了指自己的袖子上那一坨清晰可见的黑:“月余华!你是讨打是不是?” 这到底什么破弟弟啊,明明她洁身自好,最是收拾得干净妥当,偏偏由她一手带大的亲弟是个泥猴子,怎么教都教不会,她记得前几日还教训过他呢,怎么老是不长记性呢? 月余华一下跳得老远,边跑还记得护住自己的头。 月桥没好气的瞪了他一眼,从袖里抽出一方叠得整整齐齐的绣帕,轻轻擦拭了袖子上的黑色污渍,见袖子上还留着一摸印后,无奈的叹了声儿气,余光在月余华停住的地方顿住:“月余华,这些日子你把皮给我绷紧了,别以为有爹娘在我就不揍你了。” 因为二哥考核的事儿,如今镇上的月家猪肉铺都是月老大一人在伺弄,月当家夫妻俩担忧儿子的前程,摊子自然无心打理,随着考核的临近,夫妻两个更是有一点风吹草动就坐立难安,别说月余华,就是月桥在家里头都小心着没敢多吭声。 月余华忍到现在才溜出门也算难得了。 “姐。”月余华故技重施,又是一阵发颤的尾音,还跟他娇花姐姐告状:“娘都不搭理我了,小华都好几日没尝过肉味儿了。” 往前的时候,余氏只要听到小儿子想吃,那是二话没说就杀鸡宰鸭的,对他娇惯得很,这都连着两日喊着要吃肉,余氏都没那个心在他身上,让他忍忍。 月余华实在是忍不住了,这不,明知道娇花姐姐比他娘亲难说话得多,依然勇往直前跑这门口试试来了。 月桥定定的看了他半晌,在月余华都觉得要再努努力的时候竟然同意了下来:“那晚上炖鸡汤来喝吧。” “真的吗?”娇花姐姐答应得太快,月余华反而有些惊讶了。 “你不喝吗?”月桥眨巴着眼睛,故作诧异的回道:“既然你不喝,那就算......” 月余华没回答,再次扑了过来,一把抱着姐姐大腿嚎着:“喝喝喝,小华要喝的。” 月桥噗嗤一声笑了出来,牵着他的手往下坡下走:“那走吧,天色不短了。” 月家村里,除了月桥家,不远的月淮家里,也是担忧不已,如此过了几日,在两家人都焦急等待的时候,江南那边来信了。 月余煦和月淮二人同时过了金陵明昭书院的考核,不日即将启程前往金陵,特意写信来就是让两家人不必担心。 此消息一出,整个月家村都震惊了。 金陵明昭书院,大都官学,由礼部执掌,专为大都培育吸纳人才,里边更是容纳着无数大家、文士,里边的先生,随便一个都是响当当的大人物。 月余煦二人原本能进江南景江书院就已让不少人震惊了,景江书院虽比不得明昭书院,但也是江南首屈一指的官学,里边的先生们也是江南鼎鼎有名的人物,自古以来,江南文风盛行,学子更是受风气影响,十分善变诡异,可以说从景江书院出来的学子,已属江南学子里的人中龙凤。 在入了景江书院后,此二人更是一步登天,考取到了明昭书院的名额,在这渭水府里,实在是难得。从消息传出后,月家村不时有人上门拜访,月桥家更是婉拒了许多想上门结亲的人家,在眼瞅着月余煦这个香饽饽吃不到后,还有人打起了月老大的主意。 虽说月老大比不上月老二有前程,但长得高大英朗,还读过几年书,虽然现在守着一个猪肉铺打理,但等月老二出息后,还能不搭把手让自家哥哥过上好日子? 有这样想法的不在少数,月老大更是被一茬一茬的媒婆上门烦得躲在了镇上不回村,临走时还抛下了话,让余氏不要给他随意定个媳妇,否则他宁可不娶。 这样一来,余氏也不敢强迫他了,索性大门一关,闭门谢客。而月淮家上门的人也不在少数,趁着这机会,淮婶还给月三订了门亲,说的是镇上一户绸缎庄的公子,至于媒婆说的给月淮说个小,淮婶虽然意动,但到底没松口。 不过月家村就这般大小,媒婆上淮婶家做了些啥还是很快被传了出来,有人给月桥家说了几句,话里话外的无外乎是有那员外郎的闺女,想要给月淮做小,还说待嫁过来要带着一大笔嫁妆等等。 余氏初一听就被点燃了火,说要去月淮家问个清楚,还是被月当家给拉拔住了:“别气,这也就是些传闻罢了,月淮的娘亲虽说是个混不吝的,但她还得顾忌着月淮呢,这事儿没月淮点头她不可能应下来的。” 余氏早前也是这样想的,但被村里人有鼻子有眼的东说西说,她就不像最初一般不当回事了:“你懂啥,这婚事自古都是有父母做主,她现在顾着淮哥,也顾着我家老二,但万一人家闺女非要嫁呢,那银花花的大把银子送到手上能不心动?” 就怕被这黄白之物给勾了眼,迷了心,到时候一口应了下来,哪怕淮哥知道了,他还能为这事迁怒自己的亲娘不成? 何况,他要是做出在退了亲的事儿,那读书人的面儿往哪里摆,到时候人小闺女要死要活的闹一闹,不妥协也得妥协,这些都是能眼睁睁想得见的事儿。 月当家被她这一说,神色也犹豫了起来,他看着余氏:“那你说,这事儿咋办?” 余氏被他这一拉,原本还带着火的心倒是平静了下来,她沉吟了会,方道:“你说的也有道理,这事儿还得让淮哥表表态,这样,你让老大写封信给老二送过去,把这些破事都给他说说,他不是向来跟淮哥好吗,让他去找淮哥问问,最好逼着淮哥表个态,家里头这边,咱们就盯着淮家那头的动静,不让那婆子搅事。” “对对对,这安排妥当。”月当家听得连连点头,转身就朝外走,只刚要踏出房门,他又转过头给余氏交代:“这事儿还是先瞒着闺女吧,免得她东想西想的。” 余氏看他一眼,嗔道:“这还用你教?” 月当家嘿嘿一笑,这才大步步出房门。 他刚一走,月桥就掀了帘子从里头走了出来,眉梢难得的拢了起来:“娘,我都听到了。” 余氏在她紧蹙的眉头上拂过:“娘知道你在,那是我故意说给你听的。” “为何?”月桥更是不解。 余氏看了她一眼,挑了个地儿一坐,还冲着月桥招了招手:“来,过来。”等月桥在她边上坐下,余氏这才语重心长的解释起来:“娘知道你素来聪慧,也知道淮哥儿是个好的,但是你以为凭着你的聪慧和淮哥如今的深情便能保你婚后一帆风顺吗?” 月桥更是不解了:“难道不是?” 就算是淮婶要弄什么,月桥也自信能化解? “那这次的事儿你原打算如何?”余氏反问一句。 “我……”月桥被问得一愣,这事儿她也是才知道的,月当家夫妻这里有村里的婶子们给他们通风报信,月桥在村里待了这般久,无论跟她关系如何的,总会有姑娘们上门一五一十的说些东西。 月桥初听闻时,不过不置可否的一笑,心里并没有当真,直到在帘子后,她听到月当家和余氏在谈论此事,才方知,远不止她想得这般简单。 余氏问她可有对策,月桥只摇摇头。 “你呀把这嫁人一事想得太过简单了。”余氏叹了一声,道:“就算你是个聪慧的,淮哥儿也是个有情有义的,可那头的也是他亲娘,淮哥就算心里再不满她,可那打断了骨头还连着根呢,她要是不满你,一次两次的淮哥能护着你,可日子久了,哪个男人不烦?” 都说娶个媳妇是旺家的,可当家的百般挑刺,男人也不在家,媳妇对上婆婆向来是吃不到好果子的。 月桥眉眼一弯,如烟的眉头一松,浅笑盈盈的看着余氏:“若是娘说的这些,女儿不让淮哥出面便是,淮婶就是只纸老虎,斗不过我的。” 余氏看她天真娇俏的神色,虽然心里不忍,但还是忍不住把厉害关系给她说道一二:“是,你对付淮婶是不成问题,可她回头就跟淮哥告状呢?你可想想,这一次两次的他信你,可次数一多,淮哥家的人都帮着她,淮哥信谁?” 见月桥要说话,余氏手一摆打断她:“就算他信你,可他心里就好受了?那是他亲娘,说不得还会埋怨你怎么不体谅体谅,怎么不顺着当娘的,等他心里头埋下了这颗种子,你们的信任也就有了裂痕,到时候……” 余氏的未近之语她不明说,月桥也猜到了两分,虽然她实在想辩驳淮哥不是那样的人,可打小她娘就说过,没成亲和成亲那是两回事,没成亲时闺女自然是个宝,等成了亲成了别家的人了,那也就由宝变成了草。 在她的记忆里,月家最聪慧的当属她娘,虽然时常说话有些怪异,但从没有无的放矢过。 一时,月桥心里也乱起来了。到最后,她小心的问着余氏:“那娘,如今要怎么办?” 余氏斜眼看她:“还能怎么办,都让你爹去跑腿了,也是你,非得挑上淮哥,若你挑一个比咱们家稍稍差一些的,以后凭着你哥哥,人家就得把你供着。” 在余氏心里,嫁人后被婆家供着总比一天到晚耍心眼强,前者好歹清净,至少对闺女恭恭敬敬的,后者整日闹得鸡飞狗跳的,日子又能好到哪儿去? 什么情情爱爱,能当饭吃? 月当家很快就回来了,同他一起回来的还有月老大,他也是听月当家说了一嘴,心里担忧妹妹想不开,也顾不得村里到处都是等着给他说媒的。 等到了堂屋,他见月桥在余氏身边坐着,上上下下的打量了半晌,见她跟平日里没甚差别,这才放了心。 月桥早就自发的走到了月老大身边儿,仰着头看他,眼里还带着自己都没发现的一丝儿委屈,看得月余粮心里也不好受,摸了摸她软乎乎的发顶,声音也不自觉的放低了几度:“小桥乖,有什么委屈告诉大哥,大哥帮你出气儿。” 月桥摇头。该说的道理娘已经给她讲明了,只是心里还是闷闷的有些难受罢了。 月当家朝这边看了看,跟余氏打了个手势,指了指月桥。 余氏点点头。 月当家一见连月桥都知道了,也就没什么好隐藏的了,在余氏旁边坐下:“粮哥已经写信找人送过去了,不过我这儿还收到一封小桥她春姨写过来的信。” 余氏一听就皱了眉:“你把信拿出来看看。” 月当家从兜里掏出一封皱巴巴的信递给了余氏,余氏三两下扯开,展开信看完,又把信还给了月当家:“你自己看吧。” 月当家捧着信,看着余氏:“这娘们,你又不是不知道我一个大老粗不识字还让我自己看,我咋看啊。”月当家抱怨了两句,把一旁跟月余粮撒娇做小女儿娇态的月桥叫了过来,把信给她:“你春姨写过来的,你给你爹读读看。” 重要的是你爹这两字!他发现自己在余氏面前没地位就算了,毕竟媳妇才是老大,结果连儿女都不鸟他是几个意思? 明明他才是一家之主,才是个当爹的,月小桥那一副把粮哥当爹的模样是咋回事? 月桥莫名被塞了一封信,见月当家翘着二郎腿等着,只得把余春写信的来意一一转述给月当家。 “春姨说知道二哥考上了明昭书院的事儿,问咱们家要不要去金陵开猪肉摊,春姨他们村儿离镇上近,过了那镇就是金陵城,镇上人也多,比在这里做买卖挣银子。” 月当家听完月桥转述的,第一反应就是嗤笑了声儿:“你春姨也是,老二才考上个明昭书院就让我们过去开猪肉摊,这要是以后他做官外放了,咱们家还不得跟他满大都的跑啊?” 再则,月家根就在这儿,月当家压根就没心思要把猪肉摊向外发展。 他笑完,见没人附合,不由讪讪的笑了出来,看向几人:“咋了,你们觉着我说得不对?” “你觉得呢?”余氏白了他一眼。 月当家一见她反应就知道余氏这是不认同自己的说法,嘟囔道:“还我觉得,我觉得在渭水挺不错的。” “得了吧你。”余氏哪会不了解月当家的为人,那就是开拓不足,守城有余的,不过当年她不就是瞧中了他老实勤快吗? “你不去是你,难不成你还让儿子们祖祖辈辈在这破地方打转,一辈子走不出这渭水府?” 余春的来信,让余氏一下就起了心思。 她虽然要跟着月当家留下,那是因为他们都一把年纪了,早就歇了要闯荡的心,可儿子们还年轻啊,让他们出去闯闯这才不枉费来这世上一遭啊。 她看着月余粮:“老大,你春姨的来信你也听到了,如今你弟弟也在金陵,你若是有想法,那你就过去,把咱家的猪肉摊开过去,顺便你们两兄弟也有个照应。” 月老大考虑不过片刻便有了答案,他抬头就见月桥定定的看着他,眼里带着亮光,一副支持他勇闯天涯的模样,心里一软,对月当家和余氏道:“儿子愿意过去。” “去哪儿去哪儿,我也要去。”门口一个圆滚滚的身子滚了进来,恰好停在了月桥脚边,脸上还有几道黑色痕迹,一下就打断了余氏正要出口的话。 月桥脚尖在圆滚滚的身子上轻轻踢了踢,正要缩回脚,就被一双胖手给抱住了,胖手抱住了月桥的小腿,顺着手上的力道往上爬,还不忘头一侧,对余氏和月当家重复:“我也要去,我也要去。” “……”余氏一口气差点噎住,她指着月余华:“你给我起来!” “我不!”月小弟也是非常有傲骨的,爬在地上抱着姐姐的腿就是不撒手,连月桥踢了几次都没把人踢开。 “你怎么知道我们在说啥?”月桥放弃了把人踢开的念头,转而好奇的问着。 月小弟眼咕噜直转,他当然不会说他都在门外爬着装死好一会了,谁让他们只顾着说啥要去金陵,什么二哥的,都没人发现他! 泥猴子月小弟虽然出过最远的地儿就是镇上,但并不妨碍他跟村里的娃子们玩时,东一句西一句的知道了不少事儿。 小孩子都有些虚荣心里,月小弟在听到他们说起金陵时第一个反应就是:他必须跟着去,等以后回来方能有谈资的资本。 他不说月桥自然也不逼他,反而柔声给他讲道理:“你要听话不能任性,大哥是去开猪肉摊的,你过去能干嘛呀?” 月小弟一咕噜的翻身坐了起来,面对着月桥气呼呼的:“小华也能帮着卖猪肉的,小华的目的就是把月家猪肉摊开满整个大都。” “是吗?”月桥不置可否,抬了抬他的胳膊:“你把自个跟大哥去比比,就你这小身板,你怎么卖?把自个卖去当小童吗?” 月小弟听了她的话只沉默了片刻,很快就跟平日里一样了:“我这就去吃饭,多吃几碗,很快就能长得跟大哥一样了,你们等着我。” 话落,人就跑出去了。 “这孩子,说风就是雨,”余氏在后头念了两句,又转头跟月余粮商量起来:“到哪儿后先找你春姨,她会给你安排,等你把摊子开好后,你自个想咋办就咋办。” “行。”月老大一口应下。只是应下后,他又犹豫了下:“爹娘,我若是走了,家里咋办?” “这还不简单?”月当家指了指自己:“不还有你爹呢,我去收猪,你娘平日里就守着摊子就好。” 月老大对这个安排没有异议,只是对家里的月桥姐弟到底是有些担忧:“那小桥和小华呢?” 他若是在家还好,怎么的都有两个大男人,一个不得空另一个也能抽个空回来看看,等他一走,月当家要收猪就更忙了,这家里头就难顾及得到,月桥又生得好,还带着个幼弟,就怕有宵小之徒会不择手段。 月当家和余氏显然也想到了这茬,看了看安安静静的月桥,不言不语的就坐着都惹人眼热,不得不承认,月老大实在说得太对了。 “大哥不必顾及我的。”月桥摆摆手:“家里墙头高,我平日里又不爱出门子,天一擦黑就关了门,不怕的。” 而且,月桥并不是没准备,在她的房里,也摆着好些棍子之类的,虽说女子力气小,但有了准备,真有那不开眼的,也能打得过措手不及。 “知道归知道,但大哥还是放心不下。”月余粮簇着眉头想了半晌,这才犹豫的开口:“不如……不如让小桥跟着我一块过去?” 余氏等人都有些诧异。 “你开啥玩笑,小桥都是定亲的人了,咋能跟着你到处跑?” 月当家第一个反对。 月老大还是接着说道:“让小桥跟着过去,有春姨照看着,总比她带着小华在家里头让人放心,再则,淮哥不是在金陵吗?” “淮哥是在金陵……”月当家才一说起就顿住了,下意识跟余氏相视一眼,余氏接下了月当家的话:“你是说,让小桥去金陵打着淮哥的名头?” “对,我就是这意思!”月老大点头,又看向月桥:“小桥,你觉得呢?” 月桥浅浅一笑,没说话。 话都被他们说完了,她要说些啥? 余氏看了她一眼,问道:“小桥不想去金陵瞧瞧?” “想去的。”皇都金陵,及世间繁华,及人间璀璨于一身,月桥曾在她二哥的书中见过描述金陵的句子,早就心生向往,只盼着有一日能从金陵路过也是好的。 只是如今这去金陵怎似像要躲避一场灾难似的? “那就好,甭管是怎么去的,只要踏进了那地界,那就算是去了的,”余氏说了这一通,又给月当家父子商量:“她春姨来信虽说让我们过去,但咱还是把你和小桥过去的事儿先说说,等她那头安排妥当你们再出发。” “行。”月老大正要出门去安排,但又想起了月小弟:“小华咋安排,不如一道随我们过去得了,小桥有精力顾着他,也能在金陵附近给他找个私塾读读书。” 说起月小弟不爱读书的那股劲,月家人就满心的无奈,愣大一人了,平日里看着也不是个傻的,偏生让他去读书跟要他命一般,又哭又闹的,好容易被说动了,在镇上私塾里没读完一天又滚回来了,死活不肯再去,为这事,月当家夫妻俩没少单独说过小话。 月家三子一女,除了那个最小的,连月桥这个姑娘家都会识字,更不提月老大和月老二了,合该月家就是走耕读传书的路子,月小弟这样抗拒读书,余氏没少担心以后他捞不到一个媳妇还有一辈子做个文盲。 万一哪天不小心签了个文书,把自己卖了恐怕还帮着数银子呢? 月老大这一说,夫妻两个心思又活络了起来,只是想着月小弟过往辉煌的经历,又犯嘀咕了。还是月桥站了出来:“爹娘,你们放心,小华肯定会答应读书的。” “真的?” “嗯。” 月桥用的方法很简单,她在灶房边逮住了已经干了两碗饭的月小弟,把人拉出来擦干净了嘴:“如今摆在你面前的有两条路,第一条就是好生待在家里,别东想西想的,姐姐也不反对你跟村里的小花一块玩。” 月小弟下意识要反驳!他根本不跟小花一块玩的,性别不同,怎么能在一处玩呢? 只是月桥没给他这个机会,在月小弟要说话的时候一把捂住了他的嘴:“第二条路呢,就是你可以跟着去金陵,但是,你必须得进私塾读书。” 月小弟眼中的光芒升起还不到片刻就熄灭了。 他在犹豫,读书和去金陵要咋选呢? 这时,月桥在他耳边又说了一句:“这次去金陵,大哥和我都要过去,如果你选第一条路,以后就跟着娘住在镇上的猪肉摊。” 月小弟一下子瘪了嘴,双手抱着姐姐的大腿,哭唧唧的:“你们不能丢下我!” 虽说娇花姐姐又是骂他又是捶他,但月小弟从小便是被月桥领着长大的,对她的感情连余氏都比不过,娇花姐姐要走,月小弟自然也要跟着的。 “不丢。”月桥也舍不得把人丢在这里,月当家夫妻都忙,若是把人丢给他们,等以后回来,只怕月余华都要上房揭瓦了。 月小弟忙点点头,刚一开口,就打了个饱嗝,他捂着圆滚滚的肚子,难受的仰头求救:“姐,小华好撑。” “说吃饭还真吃饭啊。”月桥眉一挑,手指在月小弟额头上点了点,到底顾及着他那可怜巴巴的小模样,只轻轻点了两下便揭过了,转身说道:“跟上,去屋里给你揉揉肚子。” 月小弟双手抱肚,一步一摇的跟在身后。 数日后,远在金陵的月余煦收到了月家送去的信,跟在他身边伺候的阮婶和庞婶见他脸上遮掩不住的笑还打趣了两句,等月余煦看完了信,原本带笑的脸刹那阴沉了下来。 阮婶和庞婶相视一眼,皆从对方眼里看到了疑惑。她们这位新主子的脾气她们跟在身边这些日子都有些了解,最是温和不过的一个人,一个人在远方读书,最是挂念家里边。 阮婶和庞婶就时常听他说渭水府月家村里,他爹娘是如何的,他哥哥是如何的,他那位貌美如花的妹妹是如何的,还有一位时常调皮捣蛋的弟弟如何云云,往常只要接到家书,那公子必然要高兴上一整日。 今日怎么连笑模样都没了,莫非,是家里头出了事儿? 这个想法从阮婶和庞婶脑子里闪过,阮婶还跟着问了一句:“公子,可是家里发生了何事?” 月余煦摇摇头。信里开头都如同往常一般报喜,后头就写了最近发生的一桩事儿,月余煦只看了一遍,心里便有些沉下了。 他转头看着与他娘亲一般大小的两位婶子。那日与陈锐等人在城外凉亭躲雨,后救下了这二人,本以为就是萍水相逢罢了,谁料兜兜转转,这二人竟然到了他身边做起了管事娘子。 他想着余氏在信里提及的事,稍稍与两位婶子一说,阮婶和庞婶便猜了个八九不离十。 庞婶率先说道:“公子,夫人有这般忧虑乃是人之常情,毕竟,女子嫁人后,以后日日面对的都是当婆婆的,我和你阮婶都是从姑娘一路走过来的,太明白姑娘出嫁后,若是婆婆不喜,在那手底下讨生活才真真是难熬得很。” “是啊。”阮婶也跟着说道:“尤其这还没嫁人呢就想着给儿子娶小的,这不是给大的没脸吗?” 月余煦气的也是这个,依着他和淮哥的交情,两家人又同是一个村的,若能相互帮扶那自然是最好的,咋感觉他家的姑娘进了淮哥家的门像让人觉得高攀了似的? 淮哥是好,难道他妹妹差吗? 至少他出门读书,就从没见过比他妹妹还长得好的姑娘,况且他妹妹又贤惠又持家,还能识字读书,男人想娶的贤妻和红颜知己她都能一手包揽,这样的女子可谓世间少有,配淮哥自然是绰绰有余,淮婶居然还能挑她妹妹的错? 他娘说得对,现如今还没进门就有了这样的小心思,让他家没脸,若是嫁过去了,她想给淮哥塞上十个八个的不是更容易? 他们家这样好的姑娘是送过去让人磋磨的吗?这一想,月余煦就坐不住了,让阮婶两人在屋里等着,便出门找月淮去了。 月淮的住处离他很近,他去时,月淮屋里还有几个书院的学生聊得正欢,一见月余煦,便又拉着他一块谈论了阵儿。 待人都走后,月淮这才递了杯茶盏给他,笑道:“你不是说近日要做山水图给先生吗,怎有空来找我?” 月余煦喝了茶,把茶盏轻轻一搁,便说:“这点时间自然是有的。”他也没寒暄,便直接把来意说了:“我今日收到了家书,听闻因为咱们进了明昭书院的缘故,村里最近很是热闹。” 月淮不设防,也回道:“我也听闻了这事。” 月余煦脸色微微变了,瞬间又恢复了平稳如常:“哦,你也收到了家书?” 月淮含笑点头。 “既然你已经收到了家书,那淮婶就没跟你提过其他事儿?”月余煦不疾不徐的问着。 月淮脸上有一瞬间的不自然,被一直暗中观察的月余煦看在眼里,他的心头更是一沉,也懒得周旋:“相必淮婶也跟你提过她想为你订个小的进门这事儿吧?” 月淮一下看着月余煦,突然明白今日好友突然过来的原因了,只得应下:“我也是才知道我娘有这个打算的,不过你放心,”月淮当着他的面保证:“我对月桥是一心一意的,我娘说的那些纯属无稽之谈,我是不会应下的。” 月余煦与月淮相交十数年,自然明白他的为人:“我自是信你的。” 月淮刚松了口气儿,又听月余煦道:“不过我爹娘那关怕是不好过了,如今村里的人都知道了淮婶的打算,连那女方家里是做何的都打听得清清楚楚的,还有不少人跑到我家里碎了几句嘴,连着小桥哪儿也被人捅出来了。” “月桥知道了?”听到月余煦最后一句,月淮才顿时变了脸色。 他都不敢想象月桥知道后会有何反应,会恼怒他出尔反尔还是别的…… 月余煦给了他一个“你说呢”的眼神。 月淮一下急了起来,一把抓住了月余煦的衣袖:“煦哥儿,你可得帮帮我,你是最了解我的,我是从来没那个心的,我发誓我对月桥是一心一意的,半点不敢有别的念头。” 月余煦一下凑近他:“我想帮你,但……” “但是什么?” “但是你得给我们一个保证。”月余煦把此行的最终打算揭露出来:“你写一个保证书,就写上你说的那些话。” “保证书?”月淮半晌没回过神。 “对,就是保证书。”月余煦也很直接,他连这保证书的用途都一一说了出来:“你知道的,淮婶最是在乎你的前程,咱们又是读书人,若是你写了这保证书,淮婶若是见到,必然不会在再背后弄这些。” 读书人都是要名声的,而且月淮如今前程一片大好,他若是写下这一纸保证,若是淮婶还乱来,惹得他们不满,那这保证书随时有可能会流传出去,到时,月淮就名声尽毁,而最是看重他的淮婶也必然投鼠忌器。 这就是月家人的打算。 “真要如此吗?”月淮说不清心里什么感受,只是被人胁迫着多多少少有些不舒坦:“煦哥儿,我可以给我娘亲写信让她收手的,我都在你面前保证了还不够吗?” 月淮是真心爱慕月桥的,只是一想到自己随时会被暴露在外人眼里,随时有东西威胁着他好不容易才得到的一切,心里就格外的抗拒,他试着跟月余煦商量,无奈月余煦仿佛是打定了主意一般,反而劝着他:“淮哥儿,你对小桥的心我都看在眼里,但是以后,明年你们就要成亲了,这还没成亲呢,就有这样的事儿,若是成了亲,淮婶再重复一次今日的事儿你又当如何,若她先斩后奏又如何?你能在众目睽睽之下打她的脸?” “我...”月淮被问的哑口无言,他细细想了想月余煦说的这个场景,或许还真有可能出现,心里就颤缩不止。 他与月桥青梅竹马,自小一块长大,最是知道月桥的性子,他曾跟她许诺,此生必定一生一世一双人,若这个诺言被破坏,依着月桥的脾气,定然会与他一刀两断才是。 虽说有些对不住亲娘,但月淮到底在月余煦的监视下,心甘情愿的写了一份保证书,保证此生定然只会有月桥一位妻子,不纳妾不娶小,若有违背,将剥夺他的功名云云。 月余煦看得很是满意,待月淮写好后,把保证书揣进了兜里,待临出门时,还附送了一个消息过去:“对了,忘了跟你说一声,小桥和我大哥不日将启程前往金陵,往后将住在临水镇。” 月淮被这一惊一乍的消息弄得呆坐在房里许久才回过了神。 月桥,要来了? “在路上要慢一些,且不可贪图路上的新鲜,不要露出脸,要紧紧的跟着你大哥知道吗”余氏拉着月桥一遍一遍的叮嘱,完了又看着跃跃欲试的月小弟,皱起了眉:“你瞧他这坐不住的模样,跟猴子似的上蹿下跳,干脆让他别去了。” 月小弟被吓得连动也不敢动了。 月桥看得好笑,无奈的摇摇头,又对余氏保证:“娘你放心,我定然不会露面的,也会看着月小四的,你就放心吧,倒是你,这家里只有你和我爹了,你也得当心点,身子要紧。” 余氏连连点头,眼眶都红了:“娘知道,娘就是舍不得你们。” “我们很快就要回来的。”月桥安慰了余氏两句,那边月当家已经叮嘱好了月余粮,父子俩过来见到这场景,顿时哭笑不得。 月当家还对余氏说道:“让他们走的是你,如今舍不得的还是你,你看看你这,待会都不能让小桥好生上路了。” “你懂什么呀?”余氏被月当家打趣,倒是好了一些,只到底有些舍不得,该说的该交代的都说了,只能拉着月余粮说道:“粮哥儿,你可得保护好你妹妹和弟弟,尤其是月桥你可得看住了,不能让她抛头露面的知道吗?” 在不能让月桥抛头露面的事情上,余氏母子那是非常有默契的,月余粮又是再三保证:“娘你放心,我保证做到。”里,三人才上了牛车。 “哎哟,我憋坏了。”一离了余氏的视线,月小弟顿时生龙活虎起来,在车厢里滚来滚去滚来滚去,一路上就没闲下来过。 月桥一巴掌拍了过去,这才安静了下来。月小弟瘪着嘴,瞪了娇花姐姐两眼,掀开车帘,转道去车头看月老大驾车了。 月桥靠在车厢里,耳畔还听着月小弟跟月老大告状的声音:“大哥,姐姐太坏了,又打我,她怎么老打我啊,我都八岁了还长不大肯定是被她打成这样的。” “蠢弟弟。”月桥笑着念了两句,闭眼睡了过去。 等她再次醒过来时,肩膀上还有个热乎乎的东西压在她身上,月桥顺着肩膀往下,只见月小弟不知何时爬了进来,躺在她身边睡得正香。月桥绕过他,掀开了帘子,见牛车还在路上走着,两旁都是青青翠翠的山林绿地,不由问道:“大哥,我们这是到哪儿了?” “醒了?”月余粮半侧了侧头,又努了努嘴:“还在渭水府呢,小桥饿了没,车厢里有娘做的肉干和点心,你饿了就吃。” “我知道了。”月桥在他脑后边点头边问着:“大哥,你累不累?” 月余煦摇头:“这点不算累,换了往常还要收猪抬猪那才是力气活呢。” 月当家和月老大为啥体格都魁梧,都是因为长年累月的搬搬抬抬给练出来的,对月余粮来说,这些活计都是做惯了的,今儿只轻飘飘的带着人赶车,对他来说实是小事儿一桩。 月桥看了看自己的小胳膊小腿,恨自己帮不上忙,只得拿了水壶出了车厢,坐在月余煦旁边,揭开盖子,把水递到月老大嘴边:“大哥,给,喝水。” 月余煦就着水喝了几口,等喝了水就开始赶她:“行了,你快些进去,在车厢里边待着,若实在是闷得慌,就掀开一角就行知道吗?” “知道了。”月桥听话的盖上水壶,一骨碌的钻进了车厢,一脚揣开滚过来的月小弟,捡了几块肉干和点心吃了,就掀了帘子露出个小角看着外头。 不多时,月小弟醒了过来,他迷迷糊糊的朝月桥的胳膊上一抱,哼哼唧唧的说道:“姐姐,小华的屁股上好疼啊。” 月桥拿着绣帕替他擦了擦脸,闻言脸不红心不跳的回他:“那是因为你太不会睡觉了,一直滚来滚去的,可不把屁股给滚疼了嘛。” 8.金陵(捉虫) 月小弟仰着头,小手在屁股上揉,闻言鼻子哼了哼,声儿里还带着娇气:“姐姐坏,都不拦着我。” 在他抱怨时,月大姑娘红唇一弯,半点解释都无,但显然心情很好。 真是个傻弟弟呵! 突然月小弟小鼻子抽了抽,被盖在绣帕下的脸发出嗡声嗡气的声儿:“肉..肉干味儿……”他挣扎了几下,把脸蛋从娇花姐姐手里解救出来,双眼发亮的躺在地上,大眼对上低头的月大姑娘时仿佛会说话一般:“姐姐,我好饿啊。” 说完,还拍了拍肚子 ,发出两声呱呱呱的响动。 月桥无奈的摇摇头,点了点他的小脑袋瓜,烟眸含笑:“你这戏扮得不错。” 说来这几年她到底是缺他吃了还是缺他穿了,为了一点点肉干都跟她玩上,这要不是亲弟弟,真是早丢出去自生自灭了,没准凭着这比戏子还入神的旦儿,还能博得满堂喝彩呢? 月小弟一把抱住她的手指,嘟着嘴:“明明是娘说的,说要多吃才能长大,才能帮爹和大哥收猪卖肉。” 月桥嗤了一声,压根不信他的说词,红唇微抿,朝着车厢一头努了努嘴:“呐,自己去拿吧。” 月小弟一下笑开了花,缺着两个大牙门屁股一撅,几个跪爬就翻箱子捣柜了,等他心满意足的吃完还打了嗝,余氏装的肉干足足少了一半。 月桥闭眼不看这糟心的一幕,在牛车哒哒哒的声儿里又睡了过去。 金陵临水镇离边上的庄家村近得很,赶车连半个时辰都不到就到了,那庄家村一共有数百户人家,周围虽没有依山傍水的,但挨着不少贵家的庄子边,村头不少人都在庄子上给贵人做工,余春一家,庄爹和庄母都是一户王姓人家庄头的小管事,平日里就拾掇拾掇庄头,若是有贵人来庄里小住,负责采买,这份差事可谓是羡煞不少人。 余春两口子一个在家照顾孩子,一个伺弄着家里的田地,种些新鲜菜瓜贩给镇上的小贩,或是给附近的庄头上送一些。 这日,早早得到消息的余春两口子,庄爹、庄母以及从金陵赶来的月余煦、月淮等人早早在村口等着,有那好奇的,见他们的样子也远远的看了两眼,约摸小半个时辰左右,村外的路上有蹄声响起,渐渐的,一辆牛车朝他们的方向过来了,打前头的那位坐在牛车前的案上,一手拉着缰绳,一腿搭在外头,整个人英朗魁梧,迎面而来还以为是哪家大户里头出来的习武的弟子呢? 牛车到了跟前,月余粮还没来得及停下,月余煦就冲了过来,脸色扬着大大的笑容:“大哥。” 月余粮赶忙拉着缰绳,看了弟弟一眼,到底没出口训他险些不顾自己的安危,只额首:“二弟,”等牛车挺稳,他一个大步下车,在庄父庄母、余春夫妻面前停下:“叔、婶,姨、姨父,劳你们担忧了。” 庄父庄母面上挺和气的,庄母见这英朗的小伙子,还不住的夸了几句,余春两个也问了他一路上如何,等月余粮回了,余春头一个耐不住丢下他,几个大步走到了牛车旁,掀开了帘子一角,嘴里还有些着急:“我小侄女也来了吧,春姨真是从接到你娘的信就一直盼着呢。” 月余粮见她这反应,颇有些无奈。 感情就自己不受待见呢? 车上那素青的车帘掀了一角,露出了坐在车边一段粉白布衣裹着的纤细身段,腰肢仿佛能一手握住,堪堪散发着水盈盈的感觉,在往上,几缕黑发垂在胸前,遮住了那傲然的起伏,露出一抹白玉似的下巴,只一看,便足以摄人心魄,道一声好一位绝色佳人。 再看她腿间,正爬着一个半大的胖乎乎的少年,少年睡得正香,脸上红扑扑的,小嘴微张,露出缺了一截的牙,唇边仿佛还有一抹晶莹的水滞。 “春姨。”月桥唤了余春一声儿,在她欢喜的神情里伸手拍了拍月小弟的脸,声音轻柔:“小华,快起来了,咱们到了。” 月余华只感觉脸上痒痒的,嘟囔两声,小手“啪”的一下挥开了在他脸色作乱的手。月姑娘顿了顿,在余春看不到的角落里,眼神一凌,脚上一个用力一下踢上了月小弟的小腿。 “唔”月小弟吃痛的哼哼了两声,要醒不醒的。 这时余春反而放下了帘子,招呼着月老大驾车:“老大,快来,沿着这路一直到底就是春姨家了,我小侄女长得这样乖巧,可不能让人瞧去了。” 其他人都被这话给逗笑了,月余粮刚要驾车,就被月老二给赶去了一边:“大哥,你陪姑姑们说说话,我给妹妹赶车就行。” 月余粮看了他一眼,只得依了他,还招呼着有些失神的月淮一路过去。 庄远家的人走了,围在周边的村民们这才叽叽喳喳说开了:“唉,你们见到那牛车里坐的是谁没?” “怕是个丑的,连车都没下谁知道。” “你们都没见到,我老婆子倒是瞅到了几眼。” 这话一出,一个年迈的妇人身边刹那围了不少长嘴婆子,一句一句的让她说说,见到的是啥。 那婆子撇了撇嘴:“你们是没瞧见,方才那庄远婆娘掀开时,我眼尖的一看,你们猜是啥?”没等人问,她双手在自己腰间比划:“那腰给细的,有句话咋说的,什么不什么握来着,那一截手,跟那画儿上一样,细尖细尖的,别的倒是没见到,不过人家那下巴,喏,就这样的,比我这个细好多,真是白,跟水做的一般。” 旁边人一哄而笑:“周婆,就你这个老梗皮,你比划也没用。” “真有那般好看的姑娘,我看多是假的吧,谁不知道,周婆最爱无事儿说上几句,谁知道真的假的。” 那周婆一听,随意的摆摆手:“爱信不信,反正啊咱们金陵周围的姑娘是没这种跟水一般的感觉,待过上几日,总要出门走动的,到时候啊,你们自个瞧就知道我说谎没了。” “对对对,总能见到的。” “改日让我家闺女上庄远家去瞅瞅不就知道了。” 别人见周婆说得有鼻子有眼,也信了大半,说闹了几句便一哄而散,各干各的活计去了。其中倒是有眉眼尖刻的妇人眼里闪着精光,嘴里还滋滋有味的念叨了两句不知道啥的,总之,庄远家来了位长得美丽的姑娘跟阵风似的在庄家村里传了出来。 “妹妹,一路上如何?”此时,月余煦边赶着车,边同月桥聊着。 月桥踹了月小弟后,等余春一放下帘子,一手就捏了耳朵拧了一下,月小弟本就因她那一脚半梦半醒的,如今这一下彻底清醒了,两手扒着姐姐的手,哭唧唧的哼了好几声。 “还行吧,一路上风情都不同。”月桥冷眉冷眼的瞪了月小弟一眼,边回着月余煦。 月余煦听着里头的动静,有些感怀的摇头,笑得无奈。 月小弟瘪着嘴捂着耳朵,耳旁听着好像二哥的声音,双眼一下就亮了起来,扑腾着就要往车外头扑去,嘴里还扬声喊道:“二哥。” 月余煦刚应了一声,就听车厢里月大姑娘颇有些无奈的说着:“小心些,都这般大个人了,还学不会好生说话,你这要是磕着碰着了,我看你也是活该......” 接着是稚儿仿佛还没脱掉奶音的回话:“小华是因为听见二哥的声音太高兴了。” “二哥见到你这个好吃鬼可不会高兴......” 在这话语间,月余煦停了牛车,刚停下,圆乎乎的胖脑袋就钻了出来,还惯性的往前一仰,亏得一直在牛车边的月余煦把人给接住了。 同时响起的还有月大姑娘的惊呼:“你小心些!”帘子被一把掀开,露出她惊慌的脸,本就白嫩的皮肤上,仿佛血色尽退,直到人被安然带到了地上,一口气儿才憋回了原位。 血色又回到了月姑娘脸上,转瞬冷眉俏脸,冷艳得逼人,月小弟自知闯了祸,主动迈着腿小步小步的走到娇花姐姐面前,低着头,双手一扑,抱着大腿就开始哭嚎:“姐,我错了,我下次再也不敢了,你别揍我。” 月桥正要开口,余光见余春等人正朝着他们而来,不由得把人从怀里撕掉,抽出绣帕往他挤出来的几滴眼泪上擦了擦,没好气的道:“行了,少给我装模作样的,姨和姨父马上就到了,这次就先饶了你,你若下次再犯,你看我怎么收拾你!” 逃过一劫的月小弟直点头。 “哎哎,这是咋了?”余春一群人走近,见姐弟俩之间似乎有些不对,转头看着闷头直笑的月余煦:“煦哥儿,他们俩咋了?” 月余煦摇头:“他们姐弟闹着玩呢。” 月姑娘牵着月小弟走到众人跟前,盈盈施了一礼:“月桥见过叔叔、婶婶、春姨、姨父。” 月小弟也摇头晃脑的跟着她学着施礼问安。 9.金陵(一) 他这圆乎乎的跟着学规矩,脸上又玉雪可爱,别提多招人疼了。 “好孩子,快起来。”庄父庄母扶了人,庄母拉着月桥的手,上上下下的看了看,止不住的点头:“这女娃娃真真是乖巧,长得真好,老婆子我活了这些年,还没瞅见几回这般标志的人呢。” 月桥被夸得脸颊生晕,垂着头,青丝随着头摆动:“婶婶夸奖了,月桥不敢当。” “当得起。”庄母一把挽着她进庄家门,一边道:“老婆子我向来不说虚的。” 这话不假,庄母在贵人的庄子里当差,一年到头,总会接见几次过来游玩的贵人们,可那些深闺小姐们,有几个像这小姑娘一般长得标志,整个人跟水做出来的一般,眉梢眼底具是江南女子的温婉和精致,颦颦亭亭又婀娜多姿,别有风流之态。 往常见到这些长得过分妖娆的姑娘,庄母总是不喜的,今儿见这小姑娘虽长得国色天香的,但那眉眼又藏着书卷气儿,声若珠翠,宛若那九秋之菊,清新脱俗,真真跟个仙女儿一般。 月桥反手扶着庄母的手,眼在后头的月淮身上瞥过,见他眨也不眨的也正看着她,嘴角漾起一抹弧度,又快速的瞥开了头。 月淮心里顿时跟吃了蜜糖一般甜蜜。 庄母见小姑娘扶着的手,眉眼笑得跟深了,想来这仙女儿还是个有心的。 余春有两子一女,两个儿子在临水镇跟着举人先生办的书院读书,唯一一个庄家的女儿,月桥的表姐前年嫁了人,就在金陵城里头,夫家是个守城门的小头子,平日里有几个孝敬,日子过得自是还过得去的,那两个小子,早听余氏说起过表妹云云,得知月桥几个要来,那是盼星星盼月亮的,不巧的是举人老爷这两日要带着他们去跟别的书院一番交流,推脱不得,只得走了。 月余煦和月淮待到申时才依依不舍的离去,晌午后,月余煦还和月余粮单独说了一阵儿,两个把事儿都事无巨细的安排妥当,这才携了月淮返回了明昭书院。 出了庄家,月余煦朝月淮努了一嘴:“你瞧瞧你这模样,失魂落魄的,怎的,让你见了人还这幅作态。” 月淮耳尖微微发红,喏喏了半晌,直到上了马车,才叹了口气儿:“月桥妹妹好像比上次更漂亮了。” 没见到人时,月淮是日思夜想,等见到真人,他却觉得还不如不见。 因为见了人,他根本迈不开腿,不想离开,不想离开月桥身边半步,何况,月桥生得实在太过美丽,他心里时常会生出一丝不知名的恐惧,他怕除了他外,还有别人也发现了月桥,他更怕,终有一日,月桥会离开他。 “哈哈哈,淮哥儿,等你们以后成亲了,日日夜夜的对着,你恐怕说不出这话儿了。”月余煦捂着肚子一手拍在月淮肩上,笑得眼泪都出来了,他用手指拂过泪珠,正色的说道:“若成亲后,你发现月桥并非表面儿看着这般温柔,你还会喜爱于她吗?” “当然!”月淮想也没想的回道,他诧异的看了月余煦一眼,疑惑他怎会问这个问题,只是想到月桥,他心里顿时又软成了一团:“无论她是什么性子,都是我所认识的那个独特的,会为人着想的月桥。” 月淮道。其实很早以前他便知道月桥并非表面上这般柔弱似水,相反在她那娇怯的外表下,藏着一个有想法、有见解的与众不同的女子,正以为她是那样独特,那样与众不同才深深的吸引着他。 世上会做女红的、会三从四德的女子太多,这些人好像一个人一般,形形色色,来来去去,始终如一。可这世上能凭着性子让人欲罢不能,爱入骨髓的太过稀少,恰好,他有幸遇到了一个。 所以,他不敢放手,因为他深知,一旦放手,他连去追回来的资格都失去了。 他的目光坚毅,说起心尖上的姑娘仿佛整个人在发光,月余煦原本是抱着试探一般的态度,见到这,已是深信不疑。 在为好兄弟和妹妹高兴的同时,月余煦心里又有种淡淡的忧伤。 连淮哥儿都有心上人了,那他的心上人又在哪儿? 赶在城门关闭前,月余煦二人回了城。而月桥三个就在庄家住了下来。 在庄家村住了没几日,月小弟就把村里村外给摸遍了,月余粮也早出晚归的寻摸周边的底子,还把镇上猪肉摊的情况探了探,月桥整日在家陪着庄母和余春,这一日,家里的男人都出去干活了,月桥帮着庄母理豆子,一边把想让月小弟上私塾的事儿说了一说。 “这事儿啊,简单得很。”庄母指了指村中,给她道:“瞧见那处没,那是庄家村的学堂,先生是位秀才公,都四十好几了,这不今年又去考了一次明昭书院没成,已经歇了心思,目前就专心教学生了,送哪儿去好,离家里又近。” 月桥一听,顿时就喜上眉梢:“多谢婶儿,你这消息实在是好,我还怕远得很送过去不方便呢,”除开担心远了月小弟会被欺负,也有她一个姑娘家总不好日日去接送吧,一日两日的倒是没人碎嘴,次数一多就怕有人会明里暗里的传些子虚乌有的事儿,自个长得什么模样她还是知道几分的。 这世上总是庸人多,而她免不了要跟那些庸人打交道。 这一听就在本村的,月桥瞧了瞧时辰,见还早得很,起身拍了拍衣摆,跟庄母和余春道:“婶儿、春姨,我带小华去问问先生收不收,若收了我再去备礼。” 余春和庄母见她听了一耳朵便要走,都哭笑不得,余春也放了手中的活计,看着她道:“我陪你去吧,这村里你还没去过呢?” 月桥见她手中还沾着水滞,摆摆手,指着在门口玩石头的月小弟:“不了姑姑,那皮猴子早把庄家村里里外外给翻了个个,我问他就是了。” 余春这几日里也见识到了月小弟上蹿下跳的能力,噗嗤一声笑了出来:“行行行,你们姐弟去吧。” 月桥便拉着月小弟回房换了身衣裳,牵着人出门了,月小弟起初还不知道这一出是为啥,等出了庄家大门,娇花姐姐问他庄家村学堂时,月小弟顿时僵住了。 好像...来时确实答应了要去私塾的? 这时候,月小弟终于尝到了苦果,只觉得心里拔凉拔凉的,还带着几分临死之前的期盼问了一句:“姐姐,咱们不去学堂可以吗?” 月大姑娘冷脸看他一眼,嘴里只有两个字:“不行。” 彻底死心的月小弟只得垂头丧气的指了指一个方向,磨磨唧唧的走在娇花姐姐的后头,沿路上许多半大的娃娃认识月小弟的,看了看姐弟两个,双眼发亮的看着前头的月大姑娘,又在月小弟身旁悄声问他去哪儿。 月小弟能怎么办呢,他也能无奈啊,摊着手,嘴一瘪,告诉他认识的不少玩伴要去学堂读书了,以后不能陪他们玩了。 小娃们对月小弟要去读书虽然表示出了两分遗憾,但更多的是问他,以后前面那位仙女似的姐姐会不会来接他,若是月余华的姐姐每日来接他,他们可以早晚陪他走这一程啊。 月小弟更是觉得自己生无可恋。 连才认识的一群半大孩子都只顾着看他娇花姐姐的美丽,他就是个顺带的? 明明,他们先认识的好吗? 在一众小娃们暗搓搓打听着月大姑娘、月小弟不开心不高兴的里,月姑娘身后跟着一大串半大的娃娃走到了学堂。 他们到时,先生正在堂上,这位庄秀才的夫人白氏接待了他们,白氏是个瞧着温和的妇人,举止有礼,她先是朝着一众娃娃们看了一眼,眼含唏嘘笑意,再请了月桥入座。 月桥谢过了白氏,把自己的来意说了说。 白氏以绣帕掩着带笑的嘴角,上下打量了月桥身边不乐意的小娃一眼,心里就明白了几分,她看着这对姐弟,想起近日村里的传言,笑意越发加深:“姑娘稍等,我家老爷下了堂就能过来,令弟瞧着就是个聪慧的,只要好生教导教导,必然是个有大才的。” 月桥自是不会把这种场面话放在心里,口中也客套的说道:“劳夫人夸奖了,我家这个最是调皮,听闻庄先生素来是个有大才的,教导孩子很有一手,这不,我就带着人过来了。” 两人说了几句,庄秀才就下了堂过来了。 庄秀才中年模样,留着胡须,面目端正,进堂时先见到坐在椅上的月桥惊了惊,很快就回了神,在主座上坐了下来。 月桥牵着月小弟在庄秀才跟前施了礼,道:“庄先生,这是令弟月余华,年八岁,想来庄先生这里求学。” 庄秀才目不斜视的从她身上转到了月小弟身上,见他苦着脸,问了一句:“令弟可曾读过书,可识得几字?”他见月桥要答,便抬手制止,点了点月小弟,道:“姑娘且让令弟来说一说罢。” 月桥见此便止了声儿,用眼示意月小弟好生表现。月小弟见状,只得上前一步回了话:“回先生话,小子进过私塾,会读三字经和弟子规。” “那你背一段弟子规听听?”庄秀才顺着要求。 “是!”月小弟想了想,便开始摇头晃脑背诵起来:“弟子规,圣人训,首孝悌,次谨信,泛爱众,而亲仁,有余力,则学文......” 一段段弟子规被奶声奶气儿的声音给背诵了出来,丝毫没有停顿,显然非常熟稔,待他停下,庄秀才才道:“此子头脑聪慧,”他把目光看向月桥,又道:“可此子玩心太重,白白浪费了自身的才华,甚是可惜。” 月桥心想,可不是吗? 10.金陵(二) 想他们月家从上到小,里里外外就没有愚笨之人,只有一个月余华是一股清流。 但,他人是小,脑子却转得比谁都快。 毕竟,只是看了两场戏都能扮得惟妙惟肖的人,让看个书怎会读不进去?说来说去,还不是他对读书的趣儿没旁的大,宁愿整日玩沙子掏石头也不愿安安静静的坐下来。 她笑着说道:“夫子真是观察入微,洞若观火,我家幼弟确实因年幼被惯着所成养成了这样一副性子,”她顿了顿,恳请道:“听闻夫子十分擅长教导幼童,小女子冒昧请夫子收下幼弟,引他入正途。” 庄秀才看了看旁边虽嘟着嘴,但不敢反驳姐姐话的月小弟,不由露出一个微笑:“既然姑娘这般说了,那本夫子就收下令弟。” 月桥喜形于色,整个人都生动起来,忙带着月小弟施了一礼:“多谢庄夫子。” 庄秀才摆摆手:“不必,老夫还要给学生们江课,就不多待了,姑娘请便。” 说完,庄秀才就急冲冲到堂上去了。白氏过来拉着月桥的手坐到位置上,笑着打趣了一句:“我家老爷就是如此,一说到去堂上就什么也顾不得了,姑娘莫怪。” 月桥哪敢有求于人还敢摆脸子的,当下摇摇头,发丝微晃,声音轻柔:“夫人客气了,夫子如此正说明他一心放在学生身上,这对学生来说,实乃大幸,”话落,月姑娘红唇弯了弯,问道:“敢问夫人,这束脩何几?” 白氏被月桥几句夸赞弄得脸上笑意越发明显,不由说道:“本就是庄家村人士,也都教导的本村的孩子,所以堂里束脩有两种,一是不拘米面,各五十斤,或是一年三俩银钱罢了。” 月桥在心里一下就算开了,庄婶说堂上有二三十来个学生,一人三俩银钱,算下来庄秀才夫妻靠着学堂,一年也能挣个几十俩,不说这挨着金陵地界,往来畅通,便是一年到头不用出去日晒雨淋,日子过得也比普通人好上不少。 “今日打扰夫人了,我明个就送幼弟过来念书。”月桥与白氏寒暄了几句,起身告辞。 白氏含笑望着她:“既如此,那我就不留了,以后若是得了空,经常过来找我便是。” 月桥施了一礼,牵着月小弟走了。 白氏目送他们走远,见那道婀娜多姿的身影不见,才轻轻的嘘了口气。 也不知道是谁家的闺女,长得也太好了些,每每望着她的时候,那双如烟的水眸像是会说话一般,灵动剔透的,整个人像是一汪水,连她一个妇人都止不住一直看着她,何况外头那些男的了。 想到这儿,白氏眉尖轻皱。都说太过好看是祸非福,这庄婶家的亲戚长成这样也不知道是祸还是福,都说皇城周边,天子脚下,最是繁荣,可这皇都之内,藏污纳垢又最是多,满地的王孙贵族,若是一个不小心被这些人给看上了,那......唉。 月桥自是不知白氏这番担忧,也不知在他们离开学堂不久之后,一名眼带精光的妇人牵了个幼童从周围走过,见没人,还低头问着啃着手指头的幼孩:“狗蛋,你方才说那位仙女姐姐呢?” 狗蛋不过六七岁,也不过是被这妇人用一颗麦芽糖给哄过来的,闻言指着通往庄远家的路:“走了。” “走了!”妇人一下扬高了声儿。 狗蛋被这一吼,挣开了妇人的手,嘟着嘴:“月哥哥说明儿还要来呢?” 听了这话,满脸失落的妇人这才高兴起来,看了抿着手指头的狗蛋,想了想又从兜里掏了一颗麦芽糖塞进狗蛋手心,还交代他:“赵婶今日找你说的话可不能对别人说啊,哪怕你爹娘也不行,知道了吗,否则这麦芽糖就没了。” 幼童最是爱吃糖的时候,一听这话急忙点头:“赵婶,赵婶,我不说!” “乖,”那叫赵婶的妇人这才摸了摸他的脑袋,朝另一边走了。 想那庄远家的,说什么人闺女胆小,等在庄家村安顿下来再慢慢跟村里的姑娘们接触,她让自己女儿去跑了一趟丝毫没探到点风吹草动,又怎会收买这些不懂事的娃娃? 赵婶想起今日听村里的娃娃们都在议论那庄远家的亲戚长得跟仙女似的,一颗心就跳得急,脸上也裂开了嘴,若不是听闻主家那头急得很,平日里见庄远家的这样端着,她哪会让自己闺女上去去讨人嫌? 真以为自己是个贵人家的管事就了不起了? 那赵婶烽火急躁的回了家,她男人庄德一把迎了上来:“咋样,你瞧得如何了?” 赵婶一把挥开他的手,脸上不耐烦起来:“没瞅到,说走了。” 庄德心里还不知道是个什么感受,就见赵婶绕过他进了堂屋,端起桌上的水就灌了几口,他跟着进屋,等赵婶喝完了水,抹了抹嘴,哼了一句:“今儿去得晚了些,明早我一早就去守着,总能见到人的。” 庄德一下就笑开了:“那就好,那就好。” 月桥回去把庄秀才收下了月小弟是事儿一说,庄婶等人都高兴得很,还说要杀只鸡给月小弟补补,明儿上学脑子才够用。 月桥还没听过吃鸡补脑的,愣了会,刚要劝庄婶别这样忙活,就见庄婶风风火火的去后院逮鸡去了。余春还摸了把她的脸,道:“娘这人最是热情,你也别劝了,反正也劝不住的,对了,粮哥儿呢,啥时候回来?” 月桥刚要回话,大门被人一把推开,高大的男子手里提着家伙物事走了进来,不是月余粮是哪个? 余春见他手里提的一大块肉和几个糕点就迎了上去,边接了过来念了几句:“家里又不缺这些,你买愣多做啥?” 月余粮浑然不在意:“反正也是要吃的,如今天气儿不大,还能在井里放两天,”他瞅着旁边月桥欲言又止的模样,好奇的问道:“小桥这是咋了,有啥话要说?” “是有好事儿,”月桥在院子井旁打了水,给月余粮端了过来,等他把脸和手都洗好,这才道:“我今日带着小华去了村里学堂,那夫子是位秀才,人是严谨了些,我观应是个有心的,已经说好明日便把他送过去念书。” 余春把那一大块肉放进了井里,一听月桥说啥我观是个有心啥的,顿时就笑开了:“你这闺女,好不害臊,人庄秀才是个有本事的,就是为人不够圆滑,你个小姑娘家家的,还会看人了?” 月桥有几分不服气:“我怎不会看人了,我看人可准了。” “是是是,你看人准,都对,”余春敷衍了两句,又把剩下的糕点盒子提到房里去了,院子里,就剩两兄妹,月桥便问着月余粮近日出门可有收获。 月余粮牵着妹妹在小凳上坐下,道:“已经看好了,我观这临水镇屠户不多,但买肉的人不少,除了本镇和周围十里八村的,偶尔还有那金陵的人家过来采买,这周边不是有不少庄子吗,贵人们一年到头总是要来庄子上玩的,那采办的就更多了些,我也不去镇上盘铺子了,太贵了些,就赶集的时候支个摊缴点银钱就好,平日里也有时间去到处收猪。” 月桥见他安排得妥妥当当的,自然也为月老大高兴,她有些迟疑的看了看月余粮,犹犹豫豫的说道:“大哥,既然咱们已经安顿好了,我这整日的在屋里待着也没事儿,不如你给我买几窝兔子小鸡......” 话没说完,就被月余粮给打断了:“大哥知道你要做何,只是这是在庄家村又不是在月家村,不方便。再则,你明年就要出嫁了,身为女子虽不若大户人家一般,要绣工整齐,但你也得学上一些,到时候,还要给自己绣嫁妆呢,总不能我妹妹生得貌美如花的,但那绣工拿出来一看见不得人吧?” “谁见不得人了?”月桥虽然嘟囔着,但也深知自己的弱点。 “谁见不得人了?”带着奶味的童音也插了进来,月桥兄妹顺着声音一看,只见月余华不知何时过来蹲在了他们脚边,手里还捧着月余粮方才买的点心吃得满嘴都是糕点碎屑。 “你啊!”月桥指尖在月小弟额头一点,起了个浅浅的红印:“你走路是没声儿的吗,整日里也不知道跑哪儿玩了,有吃食的时候就出来了,平日里连个影儿都不见。” 月小弟跟她笑闹惯了,没抓着糕点的手一下握着月桥的手指头,还把吃了一半的糕点往她嘴里凑:“姐,给你吃。” 月桥撇开嘴,见那糕点上还有压印,嫌弃道:“谁要吃你吃过的!” 月小弟见她不吃,又往月余粮那边凑:“大哥,你吃。” 月余粮看了眼紧紧盯着糕点的月小弟,眼里笑意闪过,作势要一口咬下,撇见月小弟心疼的神色,顿时捂着肚子笑了起来。 月桥也噗嗤一声笑出了声。 月小弟这才知道自己被月余粮唬了,啊呜一声吞下了糕点,巴滋巴滋的嚼了几下吞进了肚子里,朝两人做了个鬼脸:“坏人,大哥和姐姐都是坏人!”说完,屁颠颠的又回屋了,看那方向,许是余春方才放糕点的屋。 次日,月桥装了两盒头日月余粮买的糕点,砍了一块肉,揣了银子,把不甘不愿的月余华牵着出了庄家大门。 这时,天才亮了没多久一会,村里早早有人开始忙碌起来,连月余粮都吃了早饭去十里八村收猪去了。风吹过,月桥拢了拢身上的衣裳,低头问着月小弟:“冷不冷,不如我们带一件衣裳过去?” 月小弟里头穿了件里衣,外头罩了件青布衫,手里提着一个半大的盒子,装了庄家表兄们用过的笔墨纸砚,闻言摇了摇头,仿佛手里有千斤重一般,忍不住哀求两声:“姐姐,不如还是不要上......” “不行!”月桥不给他说话的权利,牵着人边走边道:“来不及给你买新的纸笔,你先将将用着两位表兄的,不过你可别弄坏了,待大哥今日给你买了新的回来,你也要爱惜一些才是。” 月小弟生无可恋的听着。走了一半路,昨日为他送行的大半小孩很有义气的再次跟在了姐弟两身后,虽然叽叽喳喳的跟月小弟说话,但时不时就看看他旁边的月姑娘,实是显得这份义气没啥诚意。 月小弟已经习惯了。 反正有他娇花姐姐的地方,人们一般是看不见他这个玉树临风的男人的。再说了,他一个男人,何必去跟一个女人比呢,掉价不是? 一路走着,没多会就到了学堂,跟着他们的小娃们这才一哄而散,还表示若下学月姑娘还来的话,他们又来找月小弟玩。 这其中,一个身体臃肿的妇人在欢闹的人群里早早便急匆匆的走了。 11.金陵(三) 这妇人急匆匆的,臃肿的身体丝毫没有影响到她麻利的脚步。 村头,男人赶着牛车焦急的等候着,一看到妇人的身影,几个大步上前拉住了她的手,一边着急的问道:“如何了,如何了,到底怎么样?” 妇人脸上还有些呆愣,直到被人摇醒,这才如同恍然大悟一般,脸上的笑容越拉越大,险些裂到后脑勺去了,她不住的点头:“看到了,看到了,我老婆子活了这么多年,还没见过这样好看的女娃,咱们这就走,一定会让主家满意的。” 这夫妻两个一是庄家村的赵德,一是他媳妇赵婶子,两人都在庄家村一处庄子里做工,那庄子乃是一户姓马的公子哥拥有,马家公子的祖父乃是当朝三品大员,走的是礼部路子,虽没实权,但为人圆滑,朝堂上下也吃得开。 而这位马少爷虽说是三品大员的孙子,但也跟普通的贵人子弟差不了多少,都只是溜猫逗狗的货色,长得人模人样的,最是喜欢吆五喝六的逛那烟花柳巷,这不,苏河的楼子逛腻了,听说为了讨好一位出身皇亲国戚家的公子,到处收集美人,连他们这些普通做工的都知道,只要为马少爷提供了美人,得了他满意,那赏下来的金银财宝一辈子也享用不尽。 恰好庄远家这亲戚上门,周婆那大嘴的把人夸得跟天仙儿似的,所以,赵德和他媳妇一听就动了心思。 虽不知马少爷是要讨好哪家的公子,但能跟皇家沾着点边儿,定然是他们一辈子也够不着的金贵人物,他们把这住在庄家的这闺女给送上去,让她吃香喝辣的,荣华富贵一辈子享用不尽,真真是便宜她了。 马少爷最近是真的愁啊,愁得头上的乌发都被硬生生给拽掉了几根。想他马明明能在金陵这土地上吃得开,那都是因为他找了个好靠山,背后有宁国公府小侯爷撑着,哪家不卖他两分脸面,平日里出门吆五喝六的,被人簇拥着,那真是神仙过的日子。 不过这些日子他也不好受,说来于他倒没啥,该吃吃,该喝喝,该睡睡,只是他的靠山这些日子不好受,作为下头的他自然也难过。 事情还得从三月前他们在西郊那片抢了个姑娘开始,本来抢了人,他们也给那户人家银两了,谁知道等他们前脚一回城,后脚人就要死要活的去大理寺卿告状了,那当家的还当场撞了柱,虽人没死,但到底这事惊动了皇贵妃。 皇贵妃宁凝虽然疼爱一手带大的亲弟,但对他喜爱抢平头百姓家的姑娘一事还是颇有微词,皇帝虽说觉得宁衡不过是爱欣赏了美人一点,实际上并未做出什么有损的事儿,但宁凝身为女子,总是能体会到那些女子的无奈和心酸。 孤男寡女同处一室,世人千万张嘴,堵得尽悠悠众口说压根就没有做出有失礼数的事吗? 哪怕有经验老道的摸嬷嬷检查过说清白依旧,但女子名节已损,以后再嫁个好人家难啊!为此,宁凝特意招了宁衡进宫,把人骂了一顿,还警告他不许再抢姑娘入府,否则就送他娶皇家寺庙修行。 马少爷还记得他在宫外等着出来的宁公子时,小侯爷那难看的脸色,他还以为是皇贵妃把人骂得太惨,让小侯爷下不来台,正想安慰他,却听小侯爷叹息:“你说这城里城外的姑娘,楼里的美人都看遍了,怎么就突然看腻了呢?” 马少爷想说:不能啊。 若说普通的姑娘们抢了太多看腻了情有可原,但那整片河上的苏河可是整个大都最有名的销金窝,里头的姑娘,个个打扮得沉鱼落雁似的,收罗了整个大都甚至草原上的火辣美人,就是让他日日看着,到醉生梦死估计也看不腻的。 偏偏,小侯爷就是说看腻了,并没把皇贵妃的警告放在心上。 上峰说看腻了姑娘,作为下头的那是恨不得掏空脑子让小侯爷满意,为此,马少爷为了让小侯爷满意,特意吩咐了他名下的人,到处收罗美人,就为了令小侯爷高兴。 正愁着呢,有下人来报,说他在临水镇那头的庄子上来了两个做工的,有美人的消息告知,马少爷一听,顿时大喜起来,这突然又变了脸色,一屁股坐回了凳子上。 美人美人,近日往他跟前递了消息的不下数十起,但个个都是庸脂俗粉,莫说流连在万花丛中的宁小侯爷,就是他马少爷,那也是瞧不上的,便只淡淡的吩咐让人进来。 赵德两口子蹑手蹑脚的走了进来,唱报似的一人一句给马少爷问了安。马少爷见不得这谄媚的模样,蹙着眉摆了摆手:“得了得了,少跟爷来这套,说吧,有啥有用的消息?” 赵德两口子对视一眼,赵婶站了出来,弯着腰陪着笑,一口一嘴的说了起来:“马少爷,我们夫妻是临水镇庄家村的,村里头近日可不得了,来了个跟天仙儿似的姑娘,那模样身段长得我老婆子在您手底下做工这么久,还是第一回碰到这样的小姑娘,可不得了呢?” 马少爷嘴一撇:“天仙儿?” 带着仙儿的姑娘他见得多了,苏河上啥样的姑娘没有,火辣的、清高的、妩媚的,各种模样的姑娘如同过江之卿,只要能拢住客人,就是天上真正的仙女儿也能跟拉下来。 “是真的,是真的,这姑娘浑身仙气儿,长得漂亮的不行,那眼一瞥,波光盈盈的,声音儿也是,我老婆子一听险些就醉了。”见马少爷不以为然,赵婶有些急了,忙把自己知道的倒竹筒似的抖了出来。 这一说,马少爷倒是品出了两分味道,他迟疑的看着赵婶夫妻:“当真有你们说的这样?” 赵德夫妻当下又是连连保证,指天发誓的说自己没有说谎,马少爷这才信了四五分,正准备让跟着他的管事随着这夫妻一起去看看,想了想这庄家村就在金陵边上,离得不远,歇了让下边的人去看,他准备自己去一趟。 他们到时,恰逢学堂下学,不少村里的娃娃提着篮子就往家里走,月小弟也不例外,经过几日打磨,他已经认命读书了,正垂头丧气的渡着步子朝庄家走,没走多远,只见他抬起头,双眼稍稍有了光芒,喊道:“姐姐。” 赵婶子夫妻给马少爷介绍说过这小娃娃是那位姑娘的弟弟,听到这一声姐姐,马少爷顺着侧头一看,当下就呆住了。 在他的眼里,那姑娘仿佛自带光芒,虽穿着简单的素衣,但衣决翻飞间,如同洛神再临一般,国色天香,与她一比,苏河楼子里的所谓沉鱼落雁的姑娘们的确如同俗物。 或许是他的目光太过炙热,牵着月小弟往回走的月桥还回头看了看他们的位置,瞪了一眼。这一眼,直让马少爷心里扑腾扑腾的跳个不停。 他总算明白了何谓秋水伊人、何谓水光碧波、何谓柔中带媚,如此女子,堪称绝色。 等人走后久久,马少爷都没能回过神,赵德夫妻见他这般模样,彼此交换了一个心知肚明的神情,赵婶子在马少爷耳边念道:“马少爷,你看这姑娘如何,可能入你的眼,不是我老婆子吹,就这姑娘的模样身段,你拿她送人,保管人家满意。” 马少爷瞪了她一眼:“送什么送,爷看上了!” 如此绝色佳人,发现一个就少一个,送上去他得多心疼。 赵婶子被一瞪,又听他这话,当下一个转弯,又赔礼道:“是是是,我老婆子糊涂了,这般的美人只有马少爷才配。” 马少爷听着恭维,心里头才畅快了,眉目一转,打听起来:“这姑娘家里还有甚人不?” 赵婶眼咕噜转动几下,把听来的小道消息说了说:“没啥人,据说是从江南一个穷乡僻壤过来的,还带着一个哥哥,一个弟弟,不过…”说到这儿,赵婶有些欲言又止。 马少爷骂了两声:“不过什么,你说!” “是是是,”赵婶道:“不过我听人说,这小姑娘有个哥哥在明昭书院读书。” 这下,马少爷才皱了眉头:“明昭书院?” 这可有些难办了,明昭书院的学子那都是大都的栋梁,陛下格外重视,若是牵动了这里,被人给捅出去,恐怕会连累到祖父。 马少爷想了想,嘱咐夫妻两个:“人我看过了,怎么把人给弄到手待我回去好生想一想,你们两把人给我守住了,这是我马少爷看中的,别让不识趣儿的人先我一步捷足先登了,到时,爷唯你们是问,听懂了吗?” 话落,便有小厮牵着马从别处过来,马少爷一个翻身,驾着马就走了。 “马少爷放心,我们一定给您守住了!”赵德夫妻一个劲的保证着。 12.挑女婿 此后几日,月桥总觉得有人在暗处看着她,不过也并没有太过放在心上。从小到大,被这样暗搓搓盯着也不是一日两日了,总归是外貌太过出色惹出来的祸,何况,这里是正宗是天子脚下,皇都金陵边,想来也没有那些打家劫舍的事儿。 每日她接了月小弟后,就会在庄家婶子和余春这个姑姑的指导下做些简单的绣工,这些日子来,渐渐也从只会简简单单的缝补变成了能把针脚大小绣成一样的了。 庄家的小院里,月小弟坐在院子里写着庄秀才布下的课业,月桥拿着个绣帕试着准备缝上两株花,院门一下被推开了,天还未亮就出门的月余粮走了进来,身上衣裳皱巴巴的,还有些异味,月桥和月小弟都闻惯了,笑嘻嘻的看着他:“大哥,收到猪了?” “大哥,今晚吃红烧肉吧。” 月老大应了月小弟的话:“那敢情好。” 月余粮到井边打了水,把一身给打理了,身上味儿轻了才靠近两姐弟,先是夸了月桥的绣工有进步,又渡到月小弟旁边看他练大字,这下倒没说出什么夸赞的话来,让等着被夸的月小弟不满极了,嘟囔道:“大哥偏心,春姨婶婶都偏心,姐姐绣一朵花都要被人夸好久,我每日写大字怎没见有人夸我?” 若是论外貌,他比不过娇花姐姐也就算了,怎么读个书还比不上她绣朵花了? 简直是对他月三爷的侮辱。 “你在努力努力。”月老大摸了摸月小弟的脑袋瓜,突然问了句:“庄婶和春姨呢,咋没见人?” 月桥皱着眉,头也不回的道:“两位表弟跟着举人老爷回来了,听说他们书院比试赢了,这不,婶子和姨特意去接他们了。” 大都建朝五百余年,自来文风最为鼎盛的便是江南和金陵,江南以学子诡异多变,擅诗、辩驳;金陵文风大气,书院众多,最是爱打着切磋的名头比试,擅文。 像庄家表弟这样去参加书院的比试,一年没有十次也有八次,只是他们书院人少,又没两个有名气的坐镇,一年难得赢上两次,庄婶和姑姑自然是满心欢喜的。 月老大点点头:“这风气倒是不错,也不知道你二哥到了明昭书院能不能适应,咱们江南府与金陵府虽然都是文风鼎盛的地儿,但气儿却截然不同。” 月桥一针扎下,噗嗤一声笑了起来,弯着红唇:“大哥你别担心二哥了,二哥看着是个儒雅的读书人,骨子里可不是,咱们挨着北地边,他都能适应景江书院的气儿,没道理到了明昭书院就不适合了?” 月家的孩子哪个不是人精,就连看着愚笨的月小弟心里弯弯绕绕也不少,月老二又不是个一条肠子的,心眼不少,在哪儿都能混得上。 在月桥对月老二迷一般的自信时,身在明昭书院的月余煦却苦着脸。 在他的面前,粉衣的女子手持长鞭,一手叉腰,如花似玉的脸上满是不善的打量了月老二片刻,才扬高了头颅,颇有些不屑:“你就是我父王和哥哥都赞不绝口的月余煦?” 她的身后,两名婢女神情也高傲不已。 月余煦倒是不知道哪儿惹了个煞星过来,直接踢了房门,进门就是一阵叮叮咚咚的敲打,如今还居高临下的喝问起来。 大男人怎能跟女子计较? 自觉风度翩翩的月老二抬抬手,安稳如山的坐在桌椅上:“敢问姑娘是何人,在下并不认识你说的人?” 哪家有这样凶狠的小姑娘,他跑都来不及,怎会让麻烦沾身。 谁知女子一听,又是一怒,用扬着长鞭的手指着他:“还不承认,若不是你在我父王和哥哥面前讨好卖乖,曲意奉承,他们又怎会对你青睐有加,还把主意打到我身上了?” “啪嗒。”月老二手中的书顿时掉到了地上。 他吃惊的打量了女子几眼,虽然觉得这姑娘长得不错,但怎么满嘴胡话呢? 他是缺一个贴心人,但又不缺母老虎? 他小声的建议:“在下真不认识姑娘所说的人,许是姑娘找错人了吧,咱们书院出门左拐不远就是有名的新河药铺,姑娘可上那儿去瞧瞧。” “我去药铺做甚..”女子下意识的回嘴,刚说完就回过了味,她不可思议的看着月老二:“你竟敢拐着弯骂我?” 胸脯起伏间,她手中的长鞭终于甩了出来,直袭月老二面门,若非他观察入微,险些被打中,只怕此时已经破相了。 读书人破相,那可是绝了青云路。 月余煦也被惹出了火气,不卑不亢的站在翻飞的书页里,刚要动作,就见一个人匆匆跑了进来,一把拉着女子:“明月,你怎跑书院来胡闹了,快跟我回去。” 女子一把甩开他的手,指着有些愣住的月老二:“我不走,这人对我出言不逊,怎你和父王还对他满口的赞叹。” 来人刚要劝诫,回身的月余煦已经不可思议的说道:“陈兄!”他在这两人之间打转,眉头皱成了一个结:“你们,这到底怎么回事?” 陈锐是他在江南结识的学子,两人志趣相投,颇有些投缘,在一同考入了明昭书院后,更是时常聚在一起谈天说地。 陈锐有些歉意的看着月余煦:“抱歉月兄,此事是家妹之过。” 他的话一下印证了女子口中的话。 父王、哥哥?月老二一直认为陈锐就是个江南大家的学子,没曾想来头还这般大。 “我没错!”陈明月向来娇惯任性,自小见到了围在她身边打转的谄媚男子,什么读书人,什么大家公子,来来去去的多了,认为月老二也是个想攀龙附凤的小人,且比其他人聪明得多,直接朝她父王和哥哥下手,弄得二人对他赞不绝口,这才想着来明昭书院亲自告诫他一番,让他不要白日做梦了。 如今看着情形,倒不跟她想的一样,但是,她错了吗? 才没有,她堂堂郡主,是君,哪怕错,也是别人的错,是月余煦的错,谁让他不解释清楚呢?陈明月转着眼睛,很快下了定论。 “春兰竹菊,我们走。” 随着她的话,两名婢女和两名守在门口的婢女簇拥着她威风凛凛的离开。 房里只剩下了月老二和陈锐,月余煦幽幽的问道:“陈兄就没什么想解释的吗?” 陈锐面上浮现了几丝不自然,与月余煦拉开了些距离:“呵呵,那个月兄,此事是在下之过,也是一场误会。” “误会?”月老二斜眼看他,似乎并不接受这个愚蠢的理由。 陈锐被那似笑非笑的眼神看得有些心惊肉跳的,只得无奈举了手:“是为兄的错,多次在我爹面前提起月兄的大才,咱们又是莫逆之交,谁知引得我爹起了兴味,这一看月兄确实是个有心人,就当着我们的面儿提过一嘴罢了。” 月余煦嘴角直抽。 提过一嘴险些就让他破相,这要是多来几回,他都能回乡去守着猪肉摊了。 陈锐给他保证:“月兄放心,家妹已经知道误会了,下次绝不会再范,你放心。” 月余煦信了他。 过了两日,一直没发现有人来找茬,月老二更是放心了下来,正准备要去探望妹妹,几个女子就冲了进来,领头的依然是陈明月。 一番叮叮咚咚,月余煦给月桥准备的吃食糕点都被砸得稀巴烂,这位郡主殿下还理直气壮的冲他吼:“你个骗子,装的无辜,结果如何,都让我父王说出要让你来提亲的话了!” 被人一而再再而三的指着鼻子骂,月余煦脾气再好也有种怒上心头的冲动,不过到底他还是顾及着眼前人的身份,再则,还是他莫逆之交的亲妹妹。 一忍再忍,他打算不跟陈明月再废话,老祖宗有句话说得好:唯小人与女子难养也,陈明月显然就是这难养的女子之一,生平而来,他就只见过这一宗刁蛮任性,毫不讲理的姑娘。 学学他妹妹多好? 月余煦自顾自的收拾东西,等这位郡主念叨完,他的包袱刚收拾好,陈锐又头疼的走了进来,一番连哄带下把人给轰走了,讪讪的看着月余煦:“月兄,你放心,我这就回去让人好生看着她,以后定然不会让她打扰到你。” 月余煦斜眼看他。 信了你的邪! 他还饶有兴味的问道:“陈世子,不知郡主殿下这又是咋了,我可记得没招惹过她?” 陈锐更尴尬了,半晌才道出实情:“明月来找你的事儿被我父王得知了,罚她抄了经书,昨晚我和父王在书房说话,父王言谈很是看好你,还笑言说让你上门提亲就更好了,我发誓这话决没有过第三人之口,可谁知那般凑巧,明月就躲在外头,这不,她就…” 淮王是当今陛下的亲弟,封地就在富庶的江南一带,江南女子温婉精致,人们提起都得称赞一声,唯有淮王家的明月郡主从小就爱舞刀弄枪,脾气暴烈,围绕在她身边的子弟大多是别有用心,这一点,淮王心知肚明,为此到明月郡主到了适龄的时候,把周边的优秀弟子挑了又挑,这个时候跟儿子交好的月余煦就恰好入眼了。 家世简单、父母恩爱、兄弟和睦,本人俊美上进,性子又好,不古板又不爱钻研,这样的男子若是生在金陵世家里,不知道有多少女子爱慕。 13.美人 “跪下!”端庄大气的厅堂内,主位上的中年男子伟岸挺拔,笔挺的端坐着身子,深邃肃穆的脸上满是怒火,更是一巴掌拍在了方桌上,桌上茶盏应景的“噗噗噗”的抖了几下。 下首一男一女皆是跟着抖了抖身子,尤其是蓝衫女子,脸上更是带了几分惊惧。 陈锐给中年男子身边端庄贤淑的妇人不着痕迹的递了眼色,那肤白貌美的妇人立刻捻着绣帕半掩着嘴角,露出一抹温柔和蔼的笑意,在男子怒极时弯了弯,朝他嗔道:“王爷,朝他们发什么脾气,明月的性子你又不是不知道,打小就跟个假小子似的,说来也是妾身的责任,没管好她,但明月还小,又身为皇家郡主,脾性虽高傲了点,但绝对没坏心眼的。” 陈明月顺着抬起她被发丝盖着的小脸,满脸委屈的看着淮王。 淮王看她模样,着实可怜兮兮的,也不由得软了几分,但又想到她连着不把他的话放在心上,连着去明昭书院找人茬,一颗心又硬了起来,怒道:“就因为有你们母子纵容她,这才让她行事无法无天,还堂堂郡主,有哪位郡主会提着鞭子公然在明昭书院行凶!” 淮王想起这几日,封地上的官吏送江南府的折子来王府时欲言又止的模样,就心里一堵。 真是丢脸都丢到满官场的官员都知道的地步了! 本来陈明月就已经因为名声的问题,让那些家里和蔼、又重规矩的世家里绝了上门提亲的路,如今还死不悔改,让好好的读书郎们目睹了这一遭,她难不成还真打算嫁给那种另有心思的人? 陈锐见淮王这次是真动怒的模样,只得站了出来:“父王你息怒,明月经过此次想来会是知道分寸了,而月兄也并不介意此事,不如就此算了吧?” 月余煦虽不好跟陈明月一介女流去计较,但显然对她也丝毫没有好感了,陈锐虽然恼她不知事,但自己的亲妹妹,作死也得赶着善后啊! 果然,听了这话,淮王有些迟疑的看着他:“你那位至交好友当真不在乎?” 他的话里有疑惑,心里更是第一个浮现莫不是儿子这位好友在知道了他们的身份后也有了攀龙附凤的小心思了吧? “月兄自是有胸襟的,”陈锐道:“且还有一个说词。” 淮王挑起了眉:“你说说。” 陈锐顿时有些不知该如何开口,但在众目睽睽之下还是说了出来:“月兄说他已有心仪之人,乃是他老家同村的小花。” 小花是何人?淮王府或许没人知道,但并不妨碍他们听得出这里面的敷衍。 听听,连名字都这样敷衍,这不是随意找了个替死鬼是啥? 陈明月原还有些内疚,但听兄长所言之后,她决定等再次见到那敢拿她堂堂郡主跟村姑比的月余煦两鞭子,他若胆敢反抗,那就三鞭伺候! “哈哈哈哈,这人倒是颇为有趣,”淮王顿时满意了,对这个年轻人更是赞不绝口,他朝一旁的淮王妃摆摆手:“行了,人你领走吧,要好生看管,这脾性一日不改,就一日不许再出门。” 陈明月听得大惊失色:“父王!” 淮王已经决定了,自然不会再更改,最后陈明月还是在淮王妃的拉扯下出了厅里。整个厅里,顿时剩下了父子两人,淮王对这个素来知事儿懂礼的儿子亲近,当下就指了指一旁的位儿招呼他:“来坐下说。” “是,”陈锐依言落座,半抬着头:“不知父王想问什么?” 还能有什么,淮王瞪了这个榆木疙瘩一眼,全然忘了方才才对这个儿子赞誉有加呢,他问道:“你那位好友可是江南人士,上回你说他家是住在渭水府是吧?” 陈锐的确是说过,他还曾对淮王说道,月余煦能在挨着北地的渭水府里把书一路读到了明昭书院,可窥天姿,且他身边还有一个同村的同样出众的少年郎,陈锐初初还十分惊讶这渭水府边上一个小村子里,怎会出这样两个不凡的少年,待见到他们的学识和勤奋后,才明悟了不少。 这世上哪有纯粹的天才,不过多是后天勤苦上去的罢了。 “爹,你这是要...”平心而论,陈锐是不想让自家人再去招惹月余煦的,怎么说也是他至交好友,这样一次一次的,若是没做成亲家,反倒让他们之间的君子之情给消磨了才是他最不愿见到的。 淮王一副你想的没错的样子:“这小子,还扯什么小花小草的,既然他如此说,那就是说明断然对明月无意了?” 陈锐回想着月余煦对陈明月的样子,倒是认同这话。 不过他没搞懂他爹这是要做啥,月余煦已经借着这理由推脱了,自然是无意的,既然无意于做淮王府的女婿,那他爹还一副满意得不行的样子是为何? 陈锐想了半天,总是套用了月余煦的一句话:不知道脑补到哪儿了? 淮王还给他解释起来:“既然这月家小子连你妹妹都看不上,说明他为人有傲骨,不趋炎附势,攀龙附凤,且他又学识渊博,我倒觉得此乃你妹妹良配。” 陈锐:“......”他还能说啥? 都说了人家看不上妹妹,看不上妹妹,良配个......。 “爹,咱们挑一挑其他的人家吧,既然那世家里不行,不如挑个家境殷实的,且也在读书的学子,好生观察一番,若是有合适的,再说与妹妹也不迟,您觉得此法如何?” 淮王淡淡的斜昵了他一眼,淡淡的吐出三个字。 “不如何。” 他幽幽叹道:“世家里耽搁了两年,家境殷实的家里又选了这一两年了,好不容易来了个让本王觉着实在不错的,实是无法撒手啊。” 最开始,在陈郡主十三那一年,淮王和王妃拿了不少世家公子的画像来挑,挑到有那合他们心意的,刚把这意思隐晦的提了提,人家转头就订了亲,一次两次的,淮王也看出门道来了,这些好苗子家里不同意呢。得,为此,他们也不拘非要挑在江南府了,别的府那不也一样,反正是天家贵女,走到哪儿都没人怠慢的。 出了江南,又是一顿寻摸,倒是有人愿意和淮王府结这门亲,毕竟这也是对两家都有利的事,坏就坏在,也不知谁透露了风声,把陈郡主的脾性给宣扬了出去,这一风言风语,顿时让有意的人家纷纷推拒了。 还有宗室里一位远亲隐晦的提了提,说陈郡主肆无忌惮,一手鞭子绝活那是甩得风生水起,且脾性爆裂,这样一位贵女下嫁,全家都要供着她,万一一日惹得郡主不高兴,那还不是几鞭子的事儿? 淮王选的人家都是在当地名声好,且知道些根底的人家,这些人家重规矩,自然不愿娶位高门贵女回去日日担惊受怕的,坏了家里名声,所以一直到陈郡主十五,除了有那别有用心的人上门提亲外,真正让淮王和王妃瞧得上的,那可是一户也没有。 淮王也急,但总不能为了让陈明月嫁出去,就随意选一家吧,尤其是像那隔壁朱雀大街上宁国公府家那位小公子,长得丰神俊朗的,但专爱干些撸人闺女,坏人清白的事儿,这一对比,淮王又觉得让陈郡主拿着鞭子随身也要,若是碰到如同宁小公子那种纨绔,几鞭甩下去,害怕谁敢耍浑? 此时正在隔壁朱雀大街上落座的宁国公长房处莺歌院,被淮王念叨了几句的宁小公子,人称宁小候的清隽少年正在院中楼阁里幽幽的叹着气儿。 在他两侧,两名面貌姣好的婢女一人跪坐在一旁,一人剥着蒙国进贡来的金果,一人轻轻捻下一粒晶莹剔透的晶白果肉,争先恐后的朝着宁小候而去。 “公子,这是云儿才剥好的金果,公子请尝。”作势她就要将那黄灿灿的果肉往宁衡嘴边递,另一边的女子也不甘落后,娇滴滴嘟着唇:“珠儿可不依,公子若是要尝云儿手里的金果,那可不能把珠儿手里的给落下。” 宁衡面目透着淡淡的无趣之色,眉目浓郁,脸上已过了少年的稚嫩,轮廓上显现出了成年男子的风流洒脱,他眼敛未动,在一名女子大惊失色下随意抬了手,这一抬,他顿时僵了僵,眼敛微微睁开,在女子白皙的手指上瞥过,又微微侧头看着另一边委屈可怜的女子的小手,然后,手一缩,嘴里无情的吐出一句:“滚。” 两婢女被吓得一抖,手里的果肉一下掉到了地上,在宁衡冷凝的脸色下,委委屈屈的退了下去。 待他们一走,这楼阁内的香脂气儿顿时消散不少,风吹过卷起那楼阁里的薄纱,露出里边宁衡似有若无的身影。 安静的院落里,突然传来一道小跑的声儿,扰乱了这一池清净。宁衡眉一皱,正要发火,就见薄纱被人撩开,进来的是他贴身小厮宁全。 “你最好有正事儿!”宁衡气得牙痒痒,他方才赶跑了两个婢女,正一人在脑海里想着符合他心里的美人呢,险些就悟出了那一张脸,却被这小子生生被打断了。 14.鸭子 宁全有些懵,但随后就拋在了脑后,他捻着衣角擦了擦额边的汗水,脸上还扯着一副大大的笑模样,跃跃欲试要献宝的那种:“少爷,好消息。” 相较于宁全的热烈,宁衡一脸的淡然无趣看了看他:“有何好消息?” 宁全知道宁衡的心结,当下不隐瞒的把近日他探听到的消息在宁衡耳边悄声说道:“是这样的,前些日子,咱们在城郊的那处小庄头上有人报说发现了一名绝色美人的踪迹,就藏身在那庄头不远的村子里头,小的原不在意,还想着就这些村妇们压根不懂何为美人,但奴发现,就在前些日子,马少爷却带着人去了那庄子里,据说他发现了一个天仙儿,近日在苦思如何把人弄回来藏着呢?” “马明明?”宁衡对马少爷那是非常熟络的,他们时常在一块胡天胡地,马明明虽然谄媚了点,但整个人还是很对宁小候的胃口。 突然,宁小候想起,近些日子马明明已没踏入过宁国公府,也未曾托人带信邀他出去溜猫逗狗、去苏河看歌姬吃酒的。 看样子,马明明的的确确是有问题的,也别跟他说甚浪子回头?宁衡觉得,哪怕他回头了,马明明也在温柔乡里沉醉得无法自拔。宁衡如是想到,耳边又听宁全道:“小的还听说,今早马少爷让人备了车,带了两个下人出城去了。” “备车。”宁衡一下就来了兴致,他倒想看看,到底是何样的绝色佳人让马明明念念不忘,为了把人弄回府,还蹑手蹑脚的不敢动手不敢直接抓。 跟在他身边许久,真是白活了。 “是。”宁全满口应了下来,脚下健步如飞的去备下这一应事物了。 月桥这两日有些心神不宁,总觉得有什么大事要发生一般,但直到把月余煦和两位表弟都送走了,依然什么事儿都没发生,她又觉自己多疑了一些,这日,她刚把月小弟送进了学堂里,正要回庄家,没走几步,就见一妇人抱着个篮子,里头装满了绣帕等各类绣活,来庄家村时日也不短了,也听他姑姑说过,村里不少绣工整齐的妇人会在镇上或者去金陵绣庄里拿一些活计回来做,以为这妇人也是接了伙计回来的人。 那妇人抱得有些吃力,见月桥从面前路过,不由的挥手招呼了下:“唉,姑娘,过来帮帮我吧。” 月桥顿住了步子,脸上有些犹豫,那妇人见状,又说道:“你叫我赵婶就好,我男人也是庄家村的,诺,就是那家的。”说完,她还回头指了指不远处她家的屋。 月桥朝那边看了看,抿了嘴唇,到底软和了下来:“不知赵婶要我抬到哪儿去?” 赵婶眼一亮,赶忙说道:“就在村口就行,我家男人联系了人,让我把东西抬到村口里去等着。” 月桥一听只在村口,心里放松了下来,几步过去,帮着赵婶一路把篮子给往村口抬去。赵婶微微放松了力道,脸上露出个得逞的微笑,她打量着毫不知觉的月桥,见她眉是眉,眼是眼,一步一路都是风情气度,心下更是满意了。 小姐身子丫鬟命有何用,她如今送她一程,让她自此荣华富贵享用不尽,该是谢她才对。 在她的暗怀鬼胎下,月桥倒是认认真真把篮子帮着提到了村口,再往前她却是不肯了,放了东西朝赵婶笑道:“婶子,到村口了,你就在这里等着吧,我就回去了。” 赵婶蹙着眉,看着离得不远的一架马车,一下喊着了她:“那个姑娘,今儿多谢你了。” 月桥摇摇头,正要回去,就见赵婶从她篮子里挑了块帕子,要递给月桥,说当谢礼,月桥自是不肯收的,推搡间,她鼻尖闻到了一股芬芳之气,脑子里一顿,正要闭气儿,身子却软软的朝下仰后下去。 闭眼前,她恍惚看到了赵婶奸计得逞的笑,她很后悔,很后悔,更想起了她娘曾说过的一句话。 人和人之间的信任呢? 在月桥仰下的瞬间,赵婶一把把人接住,趁着村口空无一人,她也不管还放在地上的篮子,半拖半拽的把人往马车弄去。 马少爷一直躲在马车上,远远见月桥出来之时就想冲过去,只是应着还不是时候,他只得忍了,如今见人只离得有几步远,当下就忍不住了,一把掀开了帘子几个大步把人半抱着就送上了车厢里,赵婶见此,笑得更深了,等马少爷把人安置妥当,她站在门外,心咚咚咚剧烈直跳。 马少爷这样猴急在意的模样,想来是格外满意,那他们两口子能得到的赏赐也就更多了。 果然,马少爷临走时,深深的看了赵婶一眼,似保证的说道:“你放心,爷不会少了你们两口子的,但若此事从你们二人口中泄露出去,别说爷没给你们提醒,明年的哪一日或许就是你们的忌日,听懂了吗?” 赵婶被吓得额边汗水直冒,一个劲的点头:“少爷放心,我什么都不知道。” “那就好。”说完,马少爷一把放下了帘子,扬声说道:“回府。” “是。”外头有人应道。 马少爷靠在车厢上,视线眨也不眨的看着中间那个放在几层雪锻之上的女子,她乌发漆黑,眉目小巧精致,说风情又风情,说纯粹又纯粹,如今在这狭小的车厢之内,却仿佛一抹亮光,让整个车厢里都鲜活生动起来。 如此美人,当真不枉他想了数日无果,心头惦念之下,做出了抢掳少女的事儿。至于以前的顾忌,在美人到手后,马少爷突然就无所畏惧了。 人,他是要定了。 马车一路走着,很快就离开了庄家村,出了临水镇,一路正往金陵府走去,在半道上,马少爷的马车突然急促的停了下来,在车厢里的马少爷顿时往后仰,后脑勺磕在了车厢上,他痛乎一声:“怎么突然停下了,怎么驾的车?” “少爷......”外头驾车的小厮刚说了两个字,车厢的车帘就被人一把掀开了,马少爷捂着脑袋揉了揉,正要发火,视线却对上了一双平淡无波的眼,顿时哑了声。 来人正是深谙麻雀在前,黄雀在后的宁衡。 他的眼瞥过马少爷,在看到车厢中间躺着的月桥身上时,目光顿时发出了巨大的光芒,亮得耀眼,此刻在宁衡心里,他日思夜想的那位美人终于变成了眼前沉睡的少女模样,那松散开落的发丝,那秀气又如烟般水墨一般的眼睑,那不染嫣红的浅浅朱唇,不薄不厚,恰到适中,让他生不出一丝一毫的挑剔的心。 漫天绚烂花开的午时,宁衡的眼里仿佛只剩下了这一个。 久久不见宁小候有所动作的贴身小厮宁全不着痕迹的挤进了一个脑袋,想看看发生了何时,这一看,顿时抽了口气儿。 而正是因为他这口抽气儿,让宁衡逐渐回了神,他看了眼马少爷,又看了看马车里昏睡不醒的美人,挑起了风流不羁的眉目,似笑非笑:“马少爷好兴致,如此绝色佳人竟然被马少爷抢了先,难怪近日一直不见人呢?” 马少爷跟在宁小候身边数年,对他也算了解几分,如今这般要笑不笑的,说明他心里非常生气,而生气的对象正是他。 马少爷身子一抖,被美色迷惑的心智逐渐回了神,他咬了咬牙,颇为肉疼的说道:“如此美人,自然是要配小侯爷这般英俊潇洒的人物,我也不过是怕为了打草惊蛇,这才想着把人弄到手了再送给小侯爷的。” 虽说这是他原本的打算,不过在见到美人那一刹,马少爷瞬间就把什么小侯爷给拋到了脑后,今儿若非被堵了个正着,这样的人间姝珠他才不会拱手让人。 “看来是本公子误会马少爷了,”宁衡也不挑破,淡淡的说道:“既然马少爷一番好意,本公子自然不会拒绝,也不必等回去在送了,本公子现在把人带走也是一样会记得马少爷的功劳的。” 说着,他长腿一步跨上了马车,轻轻的把人从雪锻上捞起来拢如怀里,感受到那女子独有的软绵芬芳,心里更是满意。 就这样,马少爷眼睁睁看着美人在别人的怀里一步一步远离了他的视线,一步一步的进了宁小候那俩奢华的马车上,接着,又消失在了他眼前。 “少爷,现在怎么办?”赶车的小厮站在门边,小声的问道。 马少爷烦躁的在车厢里跺跺脚,不耐烦的道:“还能怎么办,人都被抢走了,谁敢去抢回来吗,蠢蛋,也不知道你怎么赶车的,直接冲过去不就得了!” 对宁衡他伏低做小,心里那团火气自然朝着下人发了,那小厮也知道这点,所以垂着头任由他骂个痛快。 “磨蹭什么,赶紧回家了。”马少爷见他这样,心里更是堵得不行。 白白做了一场,到头来,还是给他人做了嫁衣,尤其,马少爷想到,他连美人一根手指头都没碰到,烦躁之情就更甚了。 15.风雨急骤 宁衡小心的把人放在了车厢里,一把拽过一旁的雪缎,只是在视线瞥到那一抹白时,突然觉得有些刺眼,他不自觉的蹙了眉头,手上一滑,那雪白的缎子就从他手上掉了下去。 最后,宁小侯大大方方的把身上的外衣给脱了下来,再把人给放了上去,如此他满意的露出了一抹自得的微笑,在坐到月桥身旁后,眼神就像粘过去了一样,撑着下巴,怎么看怎么满意。 “公子,公子..”宁全在外头喊了几声都没反应,不禁有些着急,可他让掀帘子他又不敢,实在是小侯爷脾气反复无常,万一惹了他,自己这个贴身小厮明儿就要去倒夜壶了。 最后,实在没招的宁全只得小声的敲了敲车厢,一下、两下、三下..终于,里边有人回应了:“何事?” 短短两个字,让宁全险些热泪盈眶,他赶忙问道:“公子,咱们回哪儿,你也知道,皇贵妃那边已经下了令,不许你......” 话未完,宁衡就打断了他:“怕什么,又不是我抢的人,这明明是马明明这小子强抢良家女子,与爷何干,别杵着了,快点回府。” 宁全只能苦着脸应了下来。 且说庄家村那头,赵婶子悄悄把庄远家那下姑娘弄走的事儿还是被人看到了,这看到的不是别人,正是当初月桥等人来时,好生夸了她一通的周婆。 周婆为人碎嘴,嘴上又把不住门,但还是没坏心眼,再则,她一把年纪了,尤其信佛,身上一点阴私都不沾,何况见到这种情形,只是当下无人,她胆子小,不敢明目张胆去夺人,等人一走,她立马就朝村里头跑去。 庄婶和余春婆媳也正说着,想着往日月桥送了月小弟后早该到家了,今儿怎一直不见人,余春最是担心,尤其她还长了那么一张脸,庄婶虽然也有几分担忧,但嘴里还说说着安慰的话:“定然是跟村里的姑娘们说上话了,等她回来啊,你再说说她也不迟。” 余春想,是这个理儿。 只是她刚落了心,门外同村周婆喘着粗气,一把推开了庄家大门:“你们家那小姑娘出事儿了!” “啪嗒”余春手里的扫帚一下掉在了地上,庄婶虽然被惊住了,到底比余春的模样要好,颤着音问道:“出啥事了?” 她一边问,一边就要往外头冲,余春也紧随其后。 “不,不是,你们追不上的,”周婆在他们身后,急道:“我方才在村口亲眼见到她被人给抬上马车,已经走远了!” 余春和庄婶一下回头,周婆被她们婆媳那凶狠的眼神吓了一跳,赶忙撇清自己:“跟我可没关系啊,是赵德媳妇,我看着她和那小姑娘抬着啥东西往村口走,结果没一会,人就倒了。” 周婆的三言两语,很快就让这对婆媳两人弄清了事情大概。 依她们对月桥的了解,这姑娘对自己的容貌那是有自知之明的,不该看的不看,不该走动的绝对不走动,肯定是那赵德媳妇使了什么坏心眼,利用了月桥的同情,这才得了手。 “天杀的老毒妇,我跟她没完!”余春双目通红,从大门里拿了一根棍子就朝外头冲。 庄婶撵了几步,又忙回头朝周婆说道:“周婆,你看家里发生了这么大的事儿,家里又只有两个女人,实在走不开,麻烦你去我主家庄子上喊一声我家老头子和远哥儿,且悄声把事儿说了就行,千万别张扬。” 换了往日,庄婶是绝对不愿跟周婆打交道的,实在是周婆一嘴不把门,跟她说的事儿眨眼就能嚷嚷得满村皆知,如今这又牵扯到月桥那丫头的闺名。 罢,儿媳妇打上门就已经包不住了。 “你放心,我这就去。”周婆一口应了下来,跟庄婶两个前后走。 余春一副要吃人的模样在村里过,尤其手上还拿着木棍,惹得不少人好奇不已,争先恐后的追问庄远家是出了何事,尤其后头庄婶又风风火火的过去,一些妇人眼里跳动了几下,跟在她们身后过去。 最后见人停在了赵德家门前。 余春也不敲门,拿着棍子就砸门,边砸边骂:“赵德、水毒妇,你们给我出来,丧尽天良,灭绝人性,你们两口子不要脸的,这种去地狱把舌头的事儿也做得出来,赶紧出来听到了没!” 庄婶赶忙拉着她:“春儿,春儿,听话,我已经让周婆去喊你爹他们了啊。” 被这柔声一说,余春顿时就流了泪,只是片刻后,她又擦了泪,拿着木棍使劲敲打,厉声喊道:“赵缺德,水毒妇,老娘告诉你们,你们不出来没关系,反正还有你大女儿赵大云,我找不到你们,我找她的茬子去,她不是嫁得好吗?老娘让她从此再也没脸见人!” 听到这儿,旁边总算有人站出来,说了句:“远哥媳妇儿,你来晚了,方才赵德两口子就带着两个孩子走了,说是要出门走亲,都走好一会了。”来人心道,原本这不年不节的,他还疑惑这两口子怎拖家带口的去走甚亲呢,怪道是做了啥坏事呆不住了吧! 余春顿时一喜,忙问:“陈叔,你知道他们去哪儿了吗?” 那陈叔摇摇头,他原只是和赵德家挨得近,这才多嘴问了一句,见她们一副要昏厥的模样,想了想,道:“对了,虽然不知道他们去哪儿,但我听他们提到一句黑水镇。” 陈叔使劲想了想,又点了点头,肯定确实是这黑水镇。 余春险些气倒。黑水镇他是听说过的,离他们临水镇赶车都得两日的功夫,而且,到了那黑水镇还不知道上哪儿寻人呢? “水翠花不就是黑水镇的人吗?”人群里突然有人说道。 被这一说,庄婶也想了起来。庄家村是三个姓并拢的村落,因为庄姓人多,这才叫了庄家村,当年那赵德都二十好几了游手好闲的,没个正事做,十里八成的闺女都没人愿嫁,后来一日,这水翠花就来了。 说是因为家里娃多,水家养不起,只得卖的卖,送的送,水翠花被卖了后,趁一日人牙子放松,偷偷摸摸跑了出来,也不敢回黑水镇,不知不觉就走到了庄家村。这赵德缺媳妇,水翠花也缺个安身立命的地方,这不,一拍即合,没两日就进门了。 水翠花进门后,赵德也着实安分了一阵儿,虽然十日里有八日都在打混,但两口子总算有个事做,在马家的庄子上做做工,好耐也能填饱肚子了。 庄婶怎么都想不到,她从小看着长大的,如今居然偷蒙拐骗到她门口了! 这时,被周婆给喊来的庄叔父子俩也到了,庄叔一把扶住了摇摇欲坠的庄婶,着急的问道:“怎么样了,怎么样了,人呢,赵德交代了没?” 庄婶咽了咽气儿,指了指赵德家的大门:“说是走黑水镇了。” 真真是好歹毒的心思,他们就是打量他们找不到人,所以才跑了,只要过了这两夜,那月桥的声誉已毁,就是不认也得认了! “呜呜呜...”那头,余春已经哭倒在庄远怀里了。 人丢了,最痛苦、最自责的莫过于余春了。人是她极力写信喊过来的,如今又在她的眼皮子底下被人给拐了,她要怎么对姐姐姐夫交代? 庄远搂着人,安慰道:“好了好了,你先别急,我这就去追,管它啥黑水镇,我保证把人给带回来。” 庄叔看了看他们,道:“远子,咱们这就上路去追,儿媳妇,你也别哭了,如今粮哥儿又去收猪了,待会让你娘跑一趟镇上,寻宗哥立马去金陵一趟,把这事儿告诉给煦哥儿,他认识的人多,让他去打听打听。” 庄叔有条不紊的交代完,余春也止了哭,忙催促着庄远上路,让他把那黑心肝的两夫妻带回来,她要让村里的族老们来断理。 庄远自然满口答应,和庄叔几个大步就走远了。 他们一走,庄婶也想起了庄叔的嘱咐,还想起了什么似的给余春提了醒:“我知道你着急,但现在大伙都出去找了,定然能把人找到,你安心啊,我这就去镇上,你回去把小华给接上,知道吗?” 余春露出了一个比哭还难看的笑。 庄婶也顾不得再安慰她,只得忧心忡忡的往镇上赶。 好在听了他们的话,余春也不再满脑子糊成一团了,她先去学堂跟庄夫子说了家里有事,提前把月小弟给接走了。路上,月小弟还仰着头问她:“春姨,我姐姐呢?” 软糯的童音余音在耳,余春只觉得好不容易压下去的眼泪又要涌出,她清了清嗓子:“你姐姐啊,她有事儿不在家,这不让我来接你。” 月小弟“哦”了一声,跟着她走了一截,又问:“那她何事回来啊?” 余春不敢对着他,嘴角扯出一个僵硬的微笑:“怎了,平日里不是最嫌弃你姐姐管东管西,事事不依着你吗?” 月小弟嘟着嘴,想了想:“姐姐本来就讨厌,但是她不管我的时候我最喜欢她。” 打从他记事起,就一直是月桥带着他,这些年都没分开过,方才他还有些庆幸没了娇花姐姐管着他,他月三爷又是一条好汉子,不过走了几步,他又觉得,其实,娇花姐姐在的时候还是很不错的,给他吃给他穿,身上还香香的,可好闻了。 “过几日你就能见到人了。”余春如是说道,似安慰月小弟,也似安慰自己。 到了庄家,月小弟自顾在院子里寻了个地儿,从篮子拿了庄秀才布下的抄大字的活计,余春并不像往常一般眉开眼笑的,就在院子里一侧的椅子上靠着,一副很累的样子。 月小弟看了几眼,很贴心的说道:“春姨,你不用学我姐姐守着我的,你去歇息去吧,我才不会偷懒呢。”话落他又眨巴了眼,看了看空荡荡的院子问道:“姨,我庄叔庄婶和姨父呢?” 余春顿在一角偷偷抹泪,一边压着嗓子回他:“去主家干活了。” 月小弟这才安静了下来,认认真真写了两篇大字,一抬头,天都擦黑了,他伸了伸腰,正有些纳闷今日庄家怎如此安静,却看见他姨余春从接他回来就一直在角落里,一直保持着一个姿势,一动未动的。 月小弟再傻,也闻到了一丝儿不同寻常。 他小心的走近余春,拍了拍她:“姨,春姨,你是不是不舒服啊,我去给你找郎中。”刚要走,却见余春一把拉住了他的手腕,摇摇头,声音还有些暗沉沙哑:“别去,姨没事。” 她坐直了身子,笑了笑:“都这般晚了,小华饿了吧,姨给你烧饭去。” 月小弟摸了摸肚子,又看了看余春苍白的脸色,摇头表示自己不饿。 余春摸了摸他乖巧的小脸,打趣了一句:“胡说,小华正是长身子骨儿的时候,怎么能经得住饿呢,你等着,姨这就去给你烧饭啊。” 她刚起身,外头门被人一把推开,月余粮高大的身影出现在二人面前,他身上还有汗味,却顾不得许多,几个大步走了进来:“春姨,这外头都在说家里出事了,到底出什么事了?” 月小弟也惊讶的看了过去。 余春要哭不哭的哄着月小弟:“小华去屋里找糕吃吧,我和粮哥儿说点事儿。” 月小弟看了看她,又看了看气势惊人的月老大,顺从的进了屋,还体贴的关上了门,等他进去,余春强装出来的所有坚强顿时轰塌,她一把抓住月余粮的胳膊,从喉咙里哽咽出声:“是月桥,是她出事了!” 月余粮瞳孔蓦然放大,他不可置信的反手抓了余春的胳膊:“姨!你再说一次,谁出事了?” “是小桥,呜呜呜..”余春已经泣不成声了。 月余粮一下放开了余春的胳膊,连连后退,半晌才找回声音:“小桥怎么了?” 他明明早晨走时,人还好好的。 余春一把捂着嘴,边哭边把月桥送月小弟去学堂,后帮人抬了东西到村口,再后来被那毒妇给迷昏抬进了村口一架早就等候多时的马车上云云。 月余粮听完,只沉默了片刻,就要往外走,余春在后头喊住他:“粮哥儿,你姐夫和我公爹已经去追那毒妇了,婆婆也去镇上找宗哥儿上金陵找煦哥儿了,你这时候上哪儿?” 月余粮背对着他,闭着眼,深吸了一口气:“我不出去找找我不安心。” 在他们不知道的时候,月小弟不知何时开了门,站在门边,正一脸泪水的看着他们,手里还捏着块啃了一半的点心,在他们看到人时,只见他呜咽出声儿,手中的糕点“啪嗒”一下掉在了地上,憋着嘴朝他们道:“我要姐姐,我要姐姐,我要月桥。” 余春正哭着呢,见他这模样,不由道:“谁让你出来的。” 她倒是还不知道月小弟的这个习惯,明面儿上顺从,实际上心里鬼主意多得是,向来是个欺上瞒下,早打着主意偷偷窃听了。 月余粮原本是知道的,只是心里一时有事,就没想起这茬,等余春说了月桥的事儿,那更是神思大乱,压根不记得屋里还有个月小弟了。 月小弟从屋里跑出来,一把抱着月余粮的腰,朝他嚎道:“我不管,我要姐姐,我要姐姐。” “哎哟,咋都在院子里站着,快进屋,”庄婶一把踏了进来,见屋里黑漆漆的,心里也不好受,只关了院子,朝他们道:“老婆子已经亲眼见到宗哥儿去金陵了,如今咱们也没有别的法子,只能等了。” 月余粮紧紧抱着月小弟,收拢着胳膊。 连月余煦许是都不曾想过,他第一回见庄家的表弟会是在这种情形下。 庄宗得了人指点,面带急色的寻了月余煦的屋,满心眼都是事儿,压根就没管别的,等到了地儿,他一把推开了进去,眼里连屋里有几个人都没看清,就喊了出来:“煦哥儿,不好了,出事了!” 月余煦站起来,蹙着眉看着眼前的少年:“你是?” 庄宗这才想起他和月余煦还未见过面儿的事儿,道:“我是庄宗,我娘是余春,你快想想法子吧,家里出大事了!” 一直坐在房内的陈锐和月淮面色都是一顿,同时朝月余煦看了过去,只见他神色凝重,问着庄宗:“出什么事儿了?” “桥姐姐失踪了!” 此话一出,莫说月余煦,就是月淮都是面色一白,大步朝他走来:“你再说一次,谁失踪了?” 庄宗只好又重复了一次:“是月桥姐姐。” 话落,月淮一个踉跄,亏得陈锐眼疾手快把人扶住,月余煦也好不到哪儿去,他的手死死的抓着椅子,紧紧的握着,连手臂上的青筋都清晰可见,一字一句的问道:“怎么失踪的,失踪多久了?” 庄宗便把庄婶的话重复了一遍,末了还道:“我爹和祖父已经赶车去那黑水镇追人去了,一定能把人追回来,问出桥姐姐的下落的。” 月余煦脑子里各种念头划过,最终,他转向了陈锐施了一礼:“陈兄,此时还得拜托你施以援手,煦感激不尽。” 陈锐拦住他,扶着他的一边胳膊,道:“你我交情何必言谢,你且把情形告知于我,我这就派人去查探一番。” 其实在庄宗说到失踪之时,陈锐脑子里就突然闪过了一个念头:莫不是又是那朱雀大街的宁小侯干的好事吧? 金陵皇都,宁小侯的名声之臭,久待的人都懂。 他这人看着清清秀秀,人模人样的,偏偏就有一个怪癖,那就是爱欣赏美人,为此,无论是去苏河捧场,还是强抓民间女子,都只为了欣赏一番。 事儿已出,若当真是宁小侯所为那还好,一般强掳回去人,第二日就放人,且他们都知道,宁小侯对着强掳过去的美人,当真是为了欣赏,并非为了私欲。 只是这话,他现在是万万不能说出口的。 问了月家姑娘的大概后,陈锐便回去匆匆布置了一番,淮王听说他调了府里的探子出去,特意招人来问了问,陈锐便如实把月家的事儿给说了。 淮王妃和明月郡主也正在厅里喝茶,一听这事儿,都第一个想到了宁衡,王妃还道:“月余煦那孩子我看过,他的妹妹模样定然也不差的。” 陈明月对这话嗤之以鼻,但对宁衡强掳民间女子的事儿向来没甚好感,当下就一副跃跃欲试的握着鞭子要替天行道的模样,还朝陈锐说道:“哥哥,不如我这就带人闯进宁家去瞧一瞧吧。” 陈锐还未开口,淮王就先斥责了她:“胡闹,你一个姑娘家,擅闯别家男子院落,你可想过要是被传出去,你还有何名声可言?”他瞪了瞪陈明月,道:“再则,宁国公府是你说闯就闯的吗,朝廷重臣的家,若是没有旨意,怎可仗着身份胡乱作为。” 更不提宫里还有个能吹耳边风的皇贵妃。 16.雨已落下 “可难道就任由宁衡抢人不成?”陈明月驳了淮王,嘟囔道:“再说了,父王你不是最欣赏那月家小子吗?” “明月!”淮王还没开口,淮王妃就先她一步喊了一声,还朝她使了个眼色,让她不要再惹她父王生气了。 陈明月嘟着嘴,到底不敢再招惹淮王。 淮王沉着脸,朝陈锐说道:“罢,且先听探子回报了再说,若是真让宁衡那小子给抢走了,明儿你带人去把人带走便是,若不是,且看看是谁这般胆大包天!” “是,孩儿也是这般想的。”陈锐退至一侧,等着下边人送消息过来。 消息送来的很快,因为无论是马明明还是宁衡都太过招摇,完全没想着掩饰一番。马明明还好,打着生米煮成熟饭的注意,马车倒换下了平日里常用的那一辆,而宁衡的马车,早已是路人皆知。 且宁衡当日抱了个人从马明明的车上下来并非无人瞧见,只是畏惧于宁家的权势装作不敢声张罢了,如今被淮王府的人一打听,轻而易举就知道了不少旁枝末节。 探子走后,陈家人都露出了一个果然如是的模样,陈锐被月余煦托付了此事,如今找到了人,心里也松了口气儿。 “既然是宁家那小子所为,那月家闺女就并无大碍,如今夜已深,明儿一早早些把人带走把这事给抹了也就罢了。”淮王安排了下去,摆了摆手,携着王妃回了内院。 等人一走,陈明月溜到了陈锐身边:“哥哥,咱们现在真不去把人给抢回来吗?”虽说她是不喜欢月余煦,但同为女子自然要打抱不平。 陈锐摇摇头,他知道淮王的意思。 如今夜已深,找上宁国公府恐有不妥,且宁衡为人他们都明白,在他手上也只是被关上一夜罢了,宁衡爱欣赏美人,但从不会强迫女子,这也是皇伯伯之所以睁只眼闭只眼的原因。 陈明月听他说了原委,还是有些不满:“可再如何,这让人知道了,对女子名声也是有碍的?” 陈明月虽做事出格,且时常仗着郡主身份胡作非为,但无论是淮王还是她身边的管事姑姑们,时不时就给她说那名声的重要,陈明月心里还是门清的。 她胡闹自是有人撑腰,让人不敢明目张胆的碎嘴,但那无权无势的人家可就遭殃了,都道人言可畏,有时一张嘴就能活生生把人逼死。 何况,因为名声,她虽仍旧过得好好的,但一门亲事无人提及却成了淮王一家上下的心头刺,连她堂堂郡主都要被累及至此,何况那月家女呢? 陈锐只好安慰她:“明儿一大早我就去宁国公府上把人带出来,再派人悄悄的送回去,不会有人非议的。” 陈明月也知道事无旋转可能,只临回后院前,扯了扯陈锐的衣摆:“那你明儿叫我一起吧,你们都是男子,有些不好,我还能帮着搭把手呢?” 陈锐一想,也是,便同意了下来。 次日一早,陈锐便带着月余煦和陈明月直奔了宁国公府而去,庄宗昨夜在月余煦出歇息了一晚,早上城门一开,他便出门赶往庄家村给等着的庄家和月家人报信,让他们安心。 朱雀大街上的宁国公府的主家们不过才将将起身,陈锐等人直奔宁家大房而去,在偏厅等了片刻,才等到了宁家大夫人安氏。 安氏先前不过才起身,正在小桌上用了些汤水,便有丫头报说淮王世子和郡主来访,她眉心一跳,保养得宜的脸上看着不过三十出头,明艳动人,原是想让丫头请大老爷去接待世子的,不过一想起他恐在思兰院兰姨娘那小贱人处,心里就恨得不行,回报的丫头不敢看她脸上扭曲的神色,恭敬的等着吩咐。 好一会,才听安氏仿若视若无睹的淡然声音响起:“罢了,我先去招待世子和郡主,遣人去思兰院里通知老爷一声。” “是。”门边便有下人应了句,接着便匆匆走了。 安氏在婢女的伺候下,换了一身平素里见人的正装,整个人显得雍容华贵,等她带着丫头仆婢浩浩荡荡赶到时,陈锐等人已等候多时。 安氏未语先笑,脚步才将将迈进门,便道:“世子和郡主难得造访宁家,真真是稀客呢?”话落,她当先在主位上落座,亲切的招呼他们道:“都坐,可曾用过膳食了?” 陈锐和陈明月稍稍行了礼:“大夫人。” 安氏点点头,撇见一旁沉着脸的月余煦,带笑的脸不由得淡了几分,问道:“不知这位公子是哪家府上的?” 打从大房的闺女宁凝当上了皇贵妃,且恩宠到如今,宁国公府便从一重臣之家升到了皇亲国戚的地位,且皇贵妃出自安氏,因此,满金陵内,臣下妇人之中,安氏这个一品诰命夫人更是风头无两。 已是许久不曾有人在她面前摆出一副不高兴的模样了。 月余煦未开口,倒是陈锐替他说了出来:“大夫人,这位月公子乃是本世子的至交好友,很得我父王看中,今儿带他来贵府,倒确有一事!” 安氏按捺下心里的跳动,蓦然想起了淮王家的情形,顿时意味深长的从月余煦身上撇到了一旁的陈明月身上,笑道:“世子请说?” “本世子想请夫人带我们走一趟宁小公子的院子,请他交出一人。” 陈锐话刚落,安氏徒然惊动起来:“不..世子这是何意,大清早儿的跑我宁家来找人,可是欺我宁家无人?” 昨儿宁衡不避讳的抱了个人进门,安氏随后就收到了消息,早前皇贵妃就打了招呼,不得再纵容宁衡行事,可安氏到底心疼儿子,只得给他打起了掩护。 再则,在安氏心里,她儿子什么德行她还能不清楚? 不就是爱欣赏欣赏美人吗,又不曾做过伤天害理的事儿,且女子又没损伤,第二日就放了回去,并不是多大的事儿。 安氏这幅拒不认账的模样让月余煦一下胸腔起伏起来,他正要说道说道,却被陈锐给一把拉住,不着痕迹的摇摇头。 陈明月就没这些顾忌了,她早对兄长与宁大夫人绕来绕去半晌不满了,当下上前两步,毫不客气的嘲讽了起来:“大夫人也别嚷嚷了,你儿子什么德行全金陵城谁不知道,我们来府上找人,自然是确认人就在此处,别那么多废话了,赶紧把人交出来吧,否则别怪我在府上横冲直撞了!” 伴随着陈明月的话落,在她腰间的皮鞭一下被抽出,还在地上甩了两下,打出了几个声响。 安氏简直要被她这土匪行经气得要晕过去了,难怪无人敢娶淮王家的郡主,就这说着就要动手的脾性,谁敢娶? 一旁的婢女赶忙扶着安氏给她顺气,在这档口,宁大老爷匆匆赶了过来,他一瞧见厅中这场景,也一下沉了脸:“世子和郡主这是何意,欺我宁家无人不成,上这儿来耍威风了?” 陈锐眼见局面已经失控,当下也顾不得好言好语了,好商好量了,当下便把月家姑娘如何失踪,他们又是如何得知人被宁小公子带回的事儿说了出来。 “这,”宁大老爷不敢置信的朝安氏看过去:“你不是说衡儿已经改好了吗?” 他倒是不怀疑陈锐等人说谎,毕竟,淮王家的探子亲自出动,自然是已经有了证据,且宁家是皇贵妃母家,淮王也不会胡乱作为耍他们宁家玩,这样于淮王也并无好处不是? “我。”在宁大老爷灼灼目光下,安氏有千言万语都辩驳不了,只得侧了头,不敢看他。 宁大老爷被气得当即甩了宽袖,带着陈锐等人匆匆朝宁衡的院落走去:“世子请同我来,若真是那小畜生所为,老夫定然会给你个交代。” “不!”安氏眼见他们走了出去,一把推开扶着她的丫头,也跟了上去。 莺歌院里,宁全正在房门外来回渡着步子,听着里头时不时的一阵碎裂动响,守在外头的他也被吓得一惊一乍的,随着那动静,还伴随着他家小公子的低声安慰,只是小公子越是安慰,那里头的动静就越大。 愁眉不展间,宁全看见怒气冲冲走过来的一群人,险些腿弯子一软,他哆哆嗦嗦的正要提醒里边的人,却见为首的宁大老爷已经走了过来,宁全当即咧嘴一笑,几步上前行礼:“给老爷请安,不知老爷...” 宁全的通报声还没传递两句,宁大老爷已经不耐烦的一脚踢开了人,几个大步上前一把揣开了房门,里边的情形顿时纳入眼底,他顿时瞠目结舌,眼底似有暴风雨一般怒喝一句:“你个小畜生,老子打死你!” 跟在他后头的人都瞧见了里边的情形,顿时哑口无言。 “妹妹!”月余煦的惊呼声让人回了神,随即,陈锐只见他那个一向痞雅淡然的好友一阵风似的跑了进去,抱住了房里那位依着圆柱似乎浑身苍白无力却美得让人惊心的女子,双目通红,一片血丝。 “哥哥。”月桥轻声叫唤了两声,声音脆弱娇嫩,还带着淡淡的沙哑,被这熟悉的温度围拢,她像是找到了主心骨一般,先前忍着的惊惧和惶恐一下化成了泪水掉了下来:“哥哥,你来了。” 手中的花瓶碎片从她手上话落,她攀着月余煦的胳膊,像一只受了伤的小鸟一般,终于归巢。 17.事发 月桥的脆弱一下一下打在了月余煦的身上,让他险些落下了泪,这个时候,他心里涌上了漫天的悔恨。 悔恨不该让她来金陵这个吃人的地方,悔恨他没有保护好她,悔恨...这一切都是他的错。 月桥那一身白色里衣,那一副纤弱苍白的模样,那披头散发的惊惶,无一不在昭告世人,宁小侯向来不强迫美人的事儿不过是一场笑话! 陈锐叹息了一声,闭上了眼。 陈明月不敢置信的看了看她哥,又看了看房里的情形,事实俱在,再多余的言辞也不过是苍白无力。 可,不是说宁衡不会强迫女子的吗? 陈锐不用想也知道她的想法,事实上,在来之前,他也是这般想的,宁衡强抢的民女何止一二,可他仿佛当真是为了欣赏一般,从来不强迫良家女子,第二日就把人给放了,这也是为何他和淮王昨晚在接了消息后,想着给宁国公府一个面儿,一大早过来带人走的原因。 只要操作得当,月家女的名声并不会受到影响,不过是被关在宁家一晚罢了。 可现实狠狠给了他一巴掌,他看着满地的狼藉,再看着那抱在一起,紧紧用力的手臂上凸出来的青筋和女子娇弱哭泣的重影,只觉得脑海眩晕,心里也不禁生出了几分自责。 若是他能听妹妹的话,在接到消息后便过来把人带走,那这一切是不是都不会发生? “畜生!”宁大老爷又是一阵吼道,指着站在中间的宁衡:“你个小畜生,你给我出来,来人,去给我请家法过来!” “不要老爷。”安氏一下扑了上去,抱着宁大老爷的胳膊:“不要老爷,衡儿从小身子弱,他收不得家法伺候的。” 宁大老爷一把甩开了人,冷哼:“都是你纵容成性,要不然他能这般无法无天!”宁大老爷不好再待下去,走到了一边,朝着被安氏拦下的小厮吼道:“还不快去!” “是是是,奴这就去。”小厮再不敢耽搁,眼见宁大老爷发了脾气,再也顾不得别的,小跑着去请家法了。 安氏眼见宁大老爷主意已定,她心一横,瞅了瞅四周,悄悄招呼着身边的小丫头,在她耳边低语了几句,随后,小丫头悄悄溜出了莺歌院,往宁家主屋跑去了。 宁大老爷又遣了两个小厮去把宁衡押出来,自顾朝一边的厢房走去,先前被宁大老爷一脚踹开的宁全揉着肚子急忙挡在宁衡面前,被一把给推开。 到了宁衡面前,小厮不敢放肆,只做了个请的姿势,弓着身子道:“少爷,老爷已在隔壁房等着了。” 宁衡眼神一直在月桥身上打转,美人娇泣,连哭也掩不住她的惊心美丽,他眼里有几分担忧,不肯前去。 小厮只好又在他耳边说道:“少爷,老爷...” 这回没等他们说完,宁衡已经甩了袖子,大步走了出去,小厮连忙跟了上去,并着陈锐拉着陈明月等人一起,稀稀拉拉都到了隔壁,把这里留给了这对兄妹俩。 月余煦漫天的悔恨最终都化成了一片片只言片语:“是我对不住妹妹,是我对不住妹妹,让你受委屈了,你放心,哥哥一定要给你讨个公道。” 此刻,他的眼已是猩红一片。 月桥在月余煦怀里轻轻摇着头:“不要哥哥,不要冲动。” 她醒来后,早已看出这里不是普通人家,自古民不与贵斗,他们无权无势的,生与死在别人眼里也不过是一句话的功夫。 谁能想到,那迷药里竟然还含着情药? 那药,于她无碍,却会引得人兽性大发。 若不然...就这些权贵子弟,怎能在她身上作威作福,要怪,也该怪她太不小心谨慎,太容易相信别人了。 月桥从发现自己身上的痕迹开始,到这一段时辰,脑子里想了很多很多。 隔壁,宁大老爷看着跪在地上的宁小侯,也是恨铁不成钢:“你说你,这府上外头那么多美人,你找谁不好,偏偏要挑那良家女子,你姐姐说的话莫非你忘了不成?” 宁衡梗着脖子:“我没忘。” 他只是,只是... “那你倒是说说,既然没忘,你抢了也就抢了,可你万不该毁了人家清白!”宁大老爷冷冷一笑,嘲讽一声。 宁衡未脱口的话一下说了出来:“谁让她太美了!” 对,要不是因为她太过美丽,他又怎会看着看着便生出想要占为己有的心思,不想把人给放出去;而恰好她身上那似有若无的情香勾得他浑身难耐得紧,理智一寸寸的失去,最后,欲念胜过了一切。 他本来就不是甚正人君子,何况,送到嘴边的肉,他傻了才往外推拒。 醒来时,他回味着昨晚的香艳,才记起月桥身上那若有若无的香味儿是欢场中女子惯用的香,寻常男子闻了面前就是个丑八怪也得当个天仙一般啃得下去,何况,楼子里用香,也只是增加点趣味儿罢了,他舔了舔嘴角,心道马明明居然用了这香在美人身上,太猴急了点。 他哪里知道,马明明压根就没过这一道手。 “你,”此时,宁大老爷险些被气得一个后踉跄。他哆哆嗦嗦的指着一脸正气凛然的宁衡,捂着胸口:“我怎会生了你这个不知天高地厚的畜生!” 在一边旁听的陈锐兄妹心里也不禁认同。骂得好! 只是因为生得太过美丽,便毁了人清白?那这世上美丽的姑娘这般多,岂不是要个个都抢入府上把人占为己有不成? 诚然月氏女美得天姿国色,但人有家有婚约,哪能轮到宁衡来做主了?若是世家贵族子弟个个都如同他这般行事,那大都如何爱护子民? 宁衡抬头挺胸,丝毫没有悔改之意。 安氏怕他继续与宁大老爷作对落不得好,一把扑了过去,轻声跟宁衡说道:“衡儿,别犟,你听话,先给你爹认个错。” 宁衡蹙起了眉:“娘。” 安氏拍了拍他,又赶紧安抚怒急攻心的宁大老爷:“老爷,衡儿的性子你是知道的,他素来心眼不坏,哪次抢了姑娘不是好好送了回去,又送银子又送金银的,这次又岂会犯错?” “大夫人这意思是说月家姑娘的错了?”陈明月不满安氏颠倒黑白,指鹿为马,明明是宁衡强抢了民女,到最后,清白被毁,竟然还要被诬陷? 无论有甚原因,也不该将错就错才是,若是及时一些,请府上的府医来诊治,又何来这一出?况且宁衡自个儿都承认了,他确是因为贪念了人月姑娘的美貌才借着由头把人给占了。 他若真是个好的,这天下太太平平的又岂会有这样伤天害理的事情发生,他这个打头的若不做个表率,跟着他的那些败家子又岂会有样学样? 追根究底,做下害人事情的人贪富贵,是错,宁衡等人管不住自个儿,也是错! 面对陈明月这些小辈的质问,安氏心里有些不悦。 再怎么说,她也是皇贵妃的母亲,是陛下亲封的一品诰命夫人,陈明月虽是宗室郡主,但也不能目中无人不是? 她撇了撇嘴:“郡主言重了,臣妇也不过是就事论事罢了,我儿虽有错,但那香又非他下的,衡个可从来不强迫女子的,再则,这皇城脚下,何种姑娘没有,用得着去强迫一个村姑?” 这也是安氏不把人放眼里的一点,她旁敲侧问了一下,发现不过是一介村女,当下就放了心。 不过攀上了淮王世子又如何,不过是有些交情罢了,难不成淮王还会为了她跟宁国公府上对上不成? 为此,她可劲的埋汰着月桥:“世子和郡主也不必太过忧心,像这些村里的姑娘,想必也是瞧上了国公府的繁荣为此不惜拿自个儿做诱饵罢了,这也并非奇事儿,若我儿愿意,纳她做个妾还是使得的。” 安氏这番作态,让陈锐都忍不住开口:“夫人也切莫要欺人太甚了!” “我哪儿...”安氏眉一挑,正要说话,方才去请家法的小厮已经回来了,他手里抱着个长盒子,额边汗滞淋淋,他扯着衣角擦了擦汗水,在宁大老爷面前弯了腰:“老爷,家法来了。” 安氏拧着手里的绣帕,一下眉心紧蹙。 宁大老爷点点头,揭开了盒子,拿出里头保存完好的藤条,这藤条上长了数条尖锐的刺,个个粗壮得很,他拿着藤条在宁衡面前抖了抖,最后问了一次:“逆子,我问你,你知错不知错?” 宁衡早知宁家有家法,但从未见过,今日一见,他不禁倒抽了口气儿,但随后,宁小侯的骄傲又涌上了心头。 他爱美人并无错,占了美人也并无错。 当老子的可以强占美人,当儿子的就不行? 宁衡不服! 他梗着脖子:“我没错!” 他唯一错的是,应该听宁全的,把人放庄子上头去,压根就不会这般麻烦了。 “好好好,你翅膀硬了不是?”宁大老爷说着就举起了藤条,一副作势要打人的架势。 “不要老爷,”安氏一把扑了过去,抱着宁大老爷的手,着急的对宁衡说道:“衡儿,快给你爹认个错,快。” 宁衡也是个倔的,就是不认,宁大老爷气得眼都红了,一把推开安氏,那藤条险些就要落下,这时,外头突然传来一道威严的声音:“住手!” 这一道声音顿时让宁大老爷高举的双手顿住了,他急红的双眼一下恢复了清明,放下了手,正对着进来的那位鬓白雪丝的老妇人恭敬的唤道:“娘。” 这话里,有恭敬,也有无奈。 若说这府上,最疼宁衡的,非眼前的宁老夫人莫属,哪怕是安氏都是及不上的,有宁老夫人在一日,宁大老爷就无法约束宁衡。 宁老夫人虽然发丝鬓白,但精神抖擞,走路稳重,一身气度仿若洗尽铅华,眼里隐隐透着精光,她在上座坐下,在地下的人身上一一划过,笑道:“这是怎么了,淮王世子和郡主也在呢。” 陈锐和陈明月施了个小辈礼,点头称是,又把来找月氏女的说辞说了一遍。 宁老夫人听完,沉吟片刻,让身边的丫头扶起了宁衡,还斜了一眼宁大老爷:“这家法是拿来鞭策家族里犯了错的弟子,你若是用在衡哥身上,把他打伤了,还要不要嫡子了?”说完了宁大老爷,她又招呼宁衡近前,问道:“告诉祖母,这位姑娘被你抢了回来可是真?毁了人家清白可是真?” 宁衡点头称是。 与他同时开口的还有安氏,安氏怕宁衡一时糊涂应承了下来,便道:“娘,你可不知,这姑娘原就是一村姑,就算有几分姿色定然也是有限的,她见到咱们国公府的荣华富贵哪能不心动,且衡哥又是咱们大房唯一的嫡子。” 宁老夫人没管安氏,只问着宁衡:“你娘说的可是实情?” 宁衡正要回答,门口,月余煦扶着月桥,兄妹二人双双冷着脸,皆是上等样貌,尤其是月桥,明明聘聘婷婷的娇弱不堪,脸上却又冷艳逼人,站在门框上,顿时让这方天地都鲜活了起来,她哑着几分嗓音,冷清得很:“我倒是不知,被迷药迷晕的人怎么瞧得见你们这府上的荣华富贵,”她一字一句的看着安氏:“夫人倒是说说,如何看得见,是从梦里做梦来的吗?” 18.惋惜 “你,”安氏这也是头回正眼打量月桥,见她生得如此,说话又如此咄咄逼人,心里一股莫名的警惕油然而生。 初初交手的她们还不知,往后这栋富丽堂皇的宅院内,因着她们各自的争斗涌现了无数针锋相对、刀光剑影。 此时,月余煦兄妹只是为着讨一个公道罢了。 安氏没想到的是,此女不仅说话咄咄逼人,行事作风更是张扬难测,只见她挥开了月余煦的手,摇摇晃晃的站稳,眼里满是厉色:“此事,若不能为我讨一个公道,我就去皇宫门口一头撞死,让整个金陵城讨论个三年不休,再请人写上无数的话本子,把你们宁国公府的作风宣扬到大都外头去,替你们扬扬名,让你们宁家所出的儿女皆蒙上一层羞!” 原本月桥还劝着月余煦,他们普通人家斗不过这些权贵。 可在听到宁大夫人毫无愧疚的指着、羞辱后,她突然就想通了,与其这样畏畏缩缩,还不如狠狠心,找死也要拉个垫背的,哪怕皇帝再偏心宁家,禁止在这四海之内传扬,但总还有海外的国家,他们与大都都有着往来,也有着敌对,只要他们借着这个把柄攻击一下宁家,就足够让他们没脸了。 宁家的背景她方才已经打听清楚了。 正如她说的一般,宁家身为皇贵妃的母家,还是爱惜颜面的,尤其皇贵妃膝下还有一个皇子,哪怕为了这个皇子不因为宁家的事儿被人攻击,他们行事也不敢太过,给宫里的贵妃母子招黑。 宁老夫人、宁大老爷、安氏等人皆因着她相继黑了脸,倒是宁衡惦记着她说要一头撞死在皇宫门口的事儿,几个大步过来,着急的说道:“你别死,千万别死,你要什么我都答应的,撞死可疼,可不...” 在月桥的冷眼下,宁衡把到嘴的那句不漂亮了给吞下了肚。 宁小侯向来无法无天,难得在这样的冷眼下,竟然莫名的生出了两分心虚。不过,他到底心虚什么,向来是女人在他面前无所遁形才是? “衡儿!”宁大老爷气得想拍死这个一心只看外表的儿子。 “你这个女子,我早说不是好人了吧,怎么,如今这狐狸尾巴露出来了?”安氏最大的底气就是她女儿身为皇贵妃,也最是容不得有人能威胁到她,当下毫不客气的骂道:“还说什么公道,不就是想多敲一点好处吗,打量谁不知道呢,你们村里来的...” “我是村里来的不用你提点,夫人来自大家贵族怎也跟我一个小户之女如此计较,说出去,别人也得说夫人的不是,”月桥一下打断她的话,勾唇冷笑一声:“哪怕我小户之女又如何,好歹我懂得礼义廉耻这四个字怎么写,夫人觉得如何?” 被那双冷眼看着,安氏突然觉得浑身赤裸一般,在讥讽她不懂礼义廉耻一般,这个村姑,她怎敢? 然而月桥已经越过了她,直接把目光定在了能做主的宁老夫人身上:“老夫人,你当如何说?” 宁老夫人深深的在月桥身上看过,反倒说了句:“小姑娘年纪轻轻,行事风度倒是麻利,一张嘴又伶牙俐齿的。” 月桥早就不想听这些虚伪的暗袋讥讽的话了,她掩住眼底的深深冷意和不屑,直视着上位的宁老夫人,道:“没办法,生活所迫,形势所逼,人吗,在被逼到绝境之后,总是会反扑或者咬上一口的。” 宁老夫人刚说她伶牙俐齿,立马就被月桥一张嘴给哽住了,好一会才笑了起来:“姑娘要什么,只要我宁家有的,都能补偿给姑娘你。” 月桥却闭了眼敛,不再说话。 她那眼下的青色格外明显,在苍白的脸上更显脆弱,月余煦从没有这般恨过自己,因为无权无势,他们的讨一份公道都像是在做一场买卖和交易,而丝毫撼动不了人家分毫。 如同蚍蜉撼树,越发显得自己弱小而不堪一击,这样的反差却反倒让月余煦冷静了下来,那些怨气、怒气狠狠的扎根在了心里,慢慢的开出了花朵,生根发芽。 他清晰的听见自己的声音出口:“我们只要宁家写上一纸保证,至于别的,家妹如今出了这等事儿,恐将暂无闲心思虑这些。” 宁家后门,一辆朴实的马车悄无声息的从里头出来,朝着路一直开,直到快要出城之时,车里传来一道女声:“停下。” 车夫一下停在了路边。 车厢里,正是月余煦兄妹,在宁家写了保证后,他们二人便准备离去,这辆马车是陈锐特意找来接人的,朴实无华,丝毫不打眼。 上了马车后,月桥便一人躲在车厢角落,蜷缩着身子,裹成一团,看得月余煦心酸不已,数次想要靠近,但又忍住了,直到快要出城,月桥才终于出了声,还让车夫停了车。 月余煦轻声的询问:“怎么了,小桥?” 月桥抬了抬头,声音还带着暗哑:“哥哥,不回村子。” “为何?”月余煦刚问出来,便想到了什么,看着人:“你是担心村里有人会说闲话吗?”他带着几分保证,几分诱哄似的说道:“不会的,你放心吧,村里的人都不知道的,咱们悄悄回去没人会碎嘴的。” 月桥摇了摇头,带着几分苦笑:“二哥,你这是在安慰我还是安慰你,这么大的事儿便是闲言碎语也够惹人非议的了。” 她已经出了这种事,何必再连累春姨一家被人说道。 “小桥..”月余煦一向巧舌如簧的嘴却穷词的不知该如何安慰她。 月桥反而笑了起来,笑得惊心,眼底还带着雷霆一般的疯狂,她轻声呢喃:“哥哥,你放心,我不会有事的,我就当是被狗咬了一口,更不会没用的寻死觅活,罪魁祸首都还好好的活着呢,我为何要轻生!” 这种亲者痛仇者快的事儿她是不屑做的,要么,她也要两败俱伤。 车厢外的车夫听到这轻语中夹着的厉声迢迢,身子一颤,背后竟泛起了凉意。 最后,月余煦只得退了一步,让车夫驾车去了房管处,亲自挑了一处清净的小院子,把人安顿好,又匆匆回了趟书院,不多久,他再来时,身后多了两个婆子。 这两婆子正是曾被月余煦救下的阮婶和庞婶,皆是来自北地,身材壮实,力气也大过一般男子,月桥见到她们时,还颇有些讶异:“二哥,你这是?” 月余煦便把他当初如何救了这两位婶子,之后又是如何到他身边做了管事婶子的事儿大概说了说,最后又说道:“如今你一人在这儿我也不放心,有阮婶和庞婶在你身边我也能放下心了。” 这种莫名的自信是月余煦曾亲眼见证阮婶把一个小偷小摸的凶狠男子一手给提起来后得出的结论。 月桥沉思了片刻,点头:“也好。” 月余煦见她神色平淡,趁机说道:“小华昨儿一直哭着闹着要找你,姑姑也担心的一直没合眼,不如过两日我带他们过来?” 月桥顿时抿了抿唇。 “小桥,”月余煦担忧的看着她。 月桥突然笑了:“哥哥别担心,你带他们过来吧。” 见此,月余煦才彻底放了心,虽说月桥一路上表现得都很平淡,但他始终忘不掉她在蜷缩在车厢里时那孤单无助的样子,也更怕她会经此一事,连亲人也不想见。 他抬手在月桥脑袋上摸了摸,笑道:“那好,我这就去通知他们。” 月余煦又无声的给阮婶和庞婶使了使眼色,这才急匆匆的走了。 阮婶和庞婶是知道月姑娘发生了何事的,月余煦在回去后就把利弊给她们讲了,所以此时此刻,面对她,两人都有些小心翼翼的。 月桥捧着水,垂着眼敛:“两位婶子不必如此的,照着平日里行事即可。” “这,”阮婶和庞婶面面相觑,脸上稍稍软了两分,只是嘴角还是有些不自然,心里暗想,若是换了一般的小闺女,碰到这个事儿只怕早就寻死觅活了,果然不愧是公子的妹妹,如今这面色竟然丝毫看不出迹象。 只是,这表面在再是平静,那底下恐怕也是难受的。阮婶笑道:“那姑娘好生歇一歇,我和庞婶去给你做些好吃的。” 月桥点点头,等人一走,浅浅笑意刹那从她脸上流走,清澈的眼瞳也瞬间变得迷茫起来,她脑子里似乎想了很多,但似乎又什么都没想。 发生了这等事情,她与月淮是不可能了,那她以后又该怎么办呢? 爹娘自然是不介意养着她,哥哥们也是,但哥哥们以后是要娶妻生子的,若她一直不嫁人,恐惹人非议,且还会让嫂子们不喜吧? 脑子里充斥着各种有的没的,而阮婶和庞氏也在灶房里忙开了,两人一边麻利的做事,一边还感叹:“姑娘这般容貌,着实可惜了。” “谁说不是呢?” 19.我更痛 往常只听月余煦在她们跟前念叨说家里有个貌美如花、世上难寻的妹子,她们二人也只当主家是因着爱屋及乌的关系才如此说罢了,月家主子有这样的样貌气度,他的亲妹子自然是不差的,但若说世上难寻那就夸张了。 直到这回见到月姑娘。 那纤细柔弱的身段,精致的面容,的的确确是万里挑一的佳人,只是可惜得很,这样难得一见的姑娘竟然碰上了这等事儿,便是在她们北地,未出阁的姑娘被毁了,那也是嫁不到一个好人家的,何况,外头这世道,更是看重女子的清白。 一句惋惜,真是道尽了世间无奈。 可这世道就是如此,对女子而言,清白重于一切,而世家子弟则高高在上,哪怕告到官府去,也不过是几句话,送些银两给大老爷们罢了,而那些世家子弟呢,则依然花天酒地,逍遥自在。 而女子呢,在被毁了清白之外,许还要面对来自周围的非议,如同月姑娘这般本就貌美的人,暗地里嫉妒的人不少,说不得还要说她不知检点云云。 阮婶和庞婶走了不少地方,见了不少这样的事儿,有女子在家受不住言语碎嘴出家的,有被爹娘哥嫂等嫌弃、把人匆匆嫁出去后被夫家打骂的,也有想不开寻死觅活的,这些姑娘,原是青春年华的好时候,就因为生得好看,就生生遭了这份罪。 所以,在平头百姓家里,有闺女生得太好,也是是祸非福啊。 端看月家人,对姑娘的保护还是挺严密的,只是最后百密一疏,让人钻了空子,也是姑娘心太软和了些,被人给利用了。阮婶和庞婶一边感叹,一边按照月余煦的吩咐给月桥做了不少她爱吃的菜,而月余煦则马不停蹄的赶到了庄家村。 他到时,庄宗还在,见到他,眼前一亮,一溜烟跑了过来把人推出去,还在月余煦背后小声说道:“我都说了好多次已经找到小桥姐姐了,他们就是不信,一个劲的问我,”他吐了吐舌,在门后瞅了又瞅,拉着月余煦的袖子,疑惑的说道:“唉,小桥姐姐呢?” 月余煦的声音有些堵:“你小桥姐姐在城里。” 庄宗听不出来他这话的含义,但余氏等人一听就觉得不对。既然找到了人,那怎不带回来,还放在城里? 月余粮沉着脸问他:“人呢,到底咋回事?” 月余煦闭了闭眼,浑身的力气像是被抽了一般,摆摆手:“先进去说吧。” 月余粮浑身紧绷,捏成拳的手咯吱作响,他撇过月余煦,率先走了进去:“那进去说。” 余春等人忙跟了进去,只是在关门时,把庄宗给推了出来,让他去照看房里才睡下的月小弟,免得待会人醒了又要哭闹。 庄宗压根不想去照顾小屁孩,只是见他亲娘那难看的脸色,到底不敢再反驳,嘟着嘴去了。 月余煦站在中间,在月余粮、余春、庄远、庄叔和庄婶身上看过,见他们都是掩不住的担忧,忍了好半晌的眼泪一下出了来,无力的跪在地上痛哭:“是我不好,去晚了,让小桥被人给......” 他最后的话,让众人都变了脸色。 月余粮几步上前提起了人,凶神恶煞的看着他:“你说什么,你再说一次?” 月余煦抬起泪流满面的脸,痛苦的看着他:“大哥,都是我不好,是我的错!” 月余粮下意识的松了手,高大的身子连连后退,他着急的问着月余煦:“那小桥呢,她人呢,现在如何?” 月余煦瘫坐在地上,垂着头:“她不肯回来,怕拖累春姨,我把她安置在城里的一个小院子里。” 不敢置信的余春听到这儿一下爆发了,边哭边骂:“那个杀千刀的龟孙子,我好好的小闺女啊,我的月桥啊......” 庄远一把搂住人,安慰道:“春儿,春儿,你先冷静冷静,如今小桥没事就是最好的事儿了,咱们待会就去把人给接回来啊,你先别哭了,给外头听到了不好。” 庄远和庄叔父子昨儿连夜赶去黑水镇,在半道上才逮住了那赵德两口子,再加上还带了个闺女,被轻而易举给制服了,又连夜赶了回来,正要撬开赵德夫妻那谩骂的嘴,庄宗就回来了,还带回了月桥的消息。 余春听到了最后,眼泪一下就收住了,她连连点头:“你说得对,我不能吼,不能吼,小桥的名声要紧,咱们这就去接她。” 说着她就要往外走,庄远又赶紧把人拉住,他看了看月余煦,又看了看月余粮,小声问道:“咱们现在去接人?” 月余粮虽然还沉着脸,但已经冷静了下来,他摇头:“不了,小桥的性子最是倔强,说了不回来就是不回来的。” 再则他也舍不得妹妹回来被人碎嘴,昨儿在村子里头发生的事儿,虽然知道的人少,但余春她们去赵德家一闹,加上昨儿庄家屋头发生的一切怕也被不少人看在眼里,月桥的事儿迟早被人掀出来,还不如把人放城里头呢,这事儿既然是二弟亲自办的,他自然会让月桥在城里安安生生的。 事已至此,多说无益,他便让月余煦把这一切的前因后果给说道说道。 月余煦便把他知道的通通说了出来,当说到宁家那位时,睫毛上还沾着泪珠的余春恍然大悟:“是他!” 宁小侯的浪荡名声,便是村子里也是有所耳闻的。 月余粮问道:“春姨知道这人?” “听过的,”余春便把从城里头传出来的有关宁小侯喜强掳良家闺女的事儿说了,这位宁小侯被人告上大理寺数次,皆是因为强掳了民女,只是宁家势大,只要有皇贵妃在一日,就没衙门敢真正的敢拘拿他。 且还有谣传说这位宁小侯每次强掳女子入府,都是挑貌美的女子,把人掳回去后,他便用夜明珠把屋给照得金碧辉煌的,然后看着美人的容颜来作画,等第二日,女子醒来,还是身在原处,只当是黄粱一梦。 关于宁小侯的传闻实在是多,什么让美人跳舞,什么只有看着美人才能吃得下饭,喝得下酒等,传到老百姓耳里,就跟妖魔鬼怪没甚差别。 且那等国公府的人物,与他们平头老百姓之间,差得太远,这些也不过是当个笑话听了,一笑而过便罢了。 月余粮眸色转深,眼底深处跳动着明艳的红色火焰。庄远见他回绝了接人,又想起了一事,问道:“小桥这事,是否要写信告知三姐和姐夫才是。” 只是庄远心里也愧疚得很,三姐把人托付给他们,却在他们眼皮子底下被人给拐了,如今还出了这种事,沾上了世家子弟,这些贵人犯事,他们连找地方说理都不行。 “这般大的事儿,自然是要请月当家的拿主意才行,再则,这也是我庄家没看好人,”庄婶说出了庄远心里的话。 “不,婶儿 ,”月余粮苦笑:“这事儿怪不到你们头上,怪只怪存了害人的人,良心都被狗给吃了。” 说起这害人的人,他突然想起了:“姨父,叔,那两人呢?” 他问的是赵德夫妻,庄远道:“在呢,在呢,被我给关柴房了。” 庄远家本就靠近村子里侧,在他们家过去,也是稀稀落落的两三户人家,隔得也有些距离,庄家柴房旁边是喂牲畜的,有些吵闹,他们把人给关里头去,声音也传不到哪儿去,只多在庄家屋里头罢了。 月余粮抬脚朝外走:“那行,先把这两人给解决了。” 他一出门,后头,余春两口子、庄叔庄婶以及最后跟着的月余煦也跟着过去了。到了柴房,只见被捆着扔在了地上的赵德夫妻嘴里还骂个不停,缩在角落的是他们的闺女赵二妞。 柴房挨着那喂牲畜的屋,气味大,赵德夫妻被这臭味给熏了一晚,早就憋不住了,如今一见到人来,嘴里就嚷嚷了起来:“好你个庄家,杀千刀不要脸的,一个村的都绑人,你们别得意,等我出去看我不告你们去。” “就是,贱蹄子,让他们挨板子吃牢饭去。” “......” 月余粮高大的身子走了进来,停在这对夫妻面前,听着他们嘴里的谩骂,心里头一股火气就冉冉上升起来,他捏手成拳,毫不掩饰的释放出恨意,在赵德夫妻惊恐的目光里,他轻轻撸了撸袖子,一手举起,再狠狠落下。 “哎哟。” “哎哟,打人了。” 缩在边上的赵二妞更是狠狠把身子贴着墙面,生怕下一个就轮到了她。 余春等人站在门口,看赵德夫妻的目光也是凶狠异常,让赵二妞想要呼救的声音都憋在了嗓子眼里。 别人不知道她爹娘做了啥,她可是一清二楚,在路上,得知那月家女终于被送上了贵人的马车时,赵二妞可是高兴得很。 谁然她第一回去庄家时,这庄家竟然连人都不让她见的,让赵二妞回去后生了好大一场闷气,等得知那月家女还有一个在明昭书院读书的未婚夫后,更是嫉妒。 她生得也不错,在村里也排得上号,可看看她爹娘给她找的,什么小地主家的肥儿子,村长的傻儿子,镇上那满身铜臭的小管事,别人能嫁一个读书郎,以后说不得还是个官夫人,她为啥不行,不就长得好看点吗?所以当初定计时,她还特特让她娘去寻了那猛药来,就为了能一击即中。 月余粮出够了心里的恶气,还踹了踹底下瑟瑟发抖的夫妻二人:“怎么样,痛不痛?” 赵德夫妻二话没说,直点头。 “可我更痛!”月余粮突然爆喝一声:“我妹妹更痛!” 赵德夫妻嘴唇蠕动了半天,赵婶子才道:“我们这不也是为她好吗,这一步就飞上枝头变凤凰,以后吃穿不愁,享受荣华富贵。” 要是她女儿有月桥几分姿色,也不得便宜了外人不是? 那香可是花费了他们十两银子呢。 20.彻查 苏河之上,是十里长廊,每栋楼子雕栏玉砌,修得端的是大气古朴,且这十里长廊上,每到了夜晚,宛如白昼,明灯高挂,朦胧的红色花灯透着暧昧的气息,丝丝琴音从河上声声传入,余音绕梁。便是在那苏河对岸,都能闻音知雅,想象得到那腐糜又让人欲罢不能的甜腻缕缕钻入心肺,缠得人无法抗拒。 金陵城中,最让城中男子称赞的便是此处销金窝,有钱人天天捧着大把的银子往里边塞,就为了哄得中意的美人一笑,没钱的天天想着去苏河上,哪怕转上一转也是极好的。 这个地方,让无数男人前仆后继,也让无数后宅女人恨得咬断了牙根。 事实上,苏河上既有那好酒美人,专门为达官贵人备下的富贵窝,自然也有为没银子的人备下的大通铺,专门接待贩夫走卒等等。 且来苏河上找点乐子的贩夫们数量还不少,虽说没有那些贵人们出手大方,一掷千金什么的,但接待他们时间短,且从不赊账,算下来,待一月后,也给楼里添了不少进账。 一女楼就是如此做派,且还给大通铺们装扮了一番,增添了不少情调,平日里趁夜过来的小人物们多得是,待一女楼开了门,熟门熟路的朝里头走去。 不过,今儿,这些人发现一女楼专门招待他们这些下九流的多了两个生面孔,这是一老一少,老的那个也谈不上多老,只多是徐娘半老,而少的那个看着就年轻多了,约莫不过十七八,正是如花儿一般的年纪,虽比不得上几层楼里那些姑娘明艳漂亮,但能在大通铺中见到鲜嫩的姑娘家,已经是极为难得了。 这些人心里明儿清,知道这肯定是犯了错被送过来的,否则这好生生一个小闺女怎也不能往这儿送不是? 再则,这可是黄花大闺女呢,鸨母哪里肯舍得? 这二人,正是庄家村的赵婶子和她的小闺女赵二妞。 月余粮是个说做就做的实诚人,跟月余煦里应外合,借着淮王府的招牌把人给送进了苏河,虽说又欠了一个人情,但在赵婶子母女被送进去后,月家和庄家的人都不由得浅浅的出了一口恶气。 若非不是他们起了贪念,做出了这种丧尽天良的事儿,又岂会有此恶果,佛说,不是不报,只是时候未到,不正是一语中的吗? 金陵苏河,在整个大都都是著名的风月之地,苏河之上也并不是杂乱无章,相反,在坤帝登基后对这里大加治理,严厉肃清了许多泯灭人性的人拐子,搭救了无数流落此处的姑娘们。 如今的苏河除了是一些走投无路的自卖自身的人以及犯了错被卖过来的姑娘外,已经极少再有被拐卖或者被强迫过来的姑娘了,所以,月家在把那对母女送过来时,才会借助淮王府的招牌。 如今有了赵二妞这新鲜水嫩的小姑娘,来大通铺里寻欢作乐的贩夫走卒们都把目光放在了她身上,个个都不怀好意的走近这对母女。 这些目光□□裸的,像是已经透过双眼扒了人衣裳似的,吓得赵二妞躲在赵婶子后头瑟瑟发抖,母女俩连连后退,直到退无可退,后背抵在了墙上,正要跑,却被从四面八方围拢过来的人堵个正着。 在被抓住的瞬间,赵二妞放声尖叫,朝着赵婶子的方向喊道:“娘,救我,救我!” 可惜的是赵婶子也是自顾不暇。 而听了她的喊叫,围着她们母女的人更是乐得哈哈大笑,嘴里直直的念叨着什么,很快,赵二妞的声音就被覆盖了下去。 月桥是过了好些日子才听过来看她的余春说起的这事儿,此时,她已经在小院里住了半月有余,月小弟在上回离开了月桥后,这次说什么都不回去,一直粘在她身边,生怕哪天娇花姐姐又被人欺负了去,作为男子汉,不能保护姑娘,他算什么男人啊? 余春倒是想笑话他,只是一想到当日的情形,她便什么话也说不出口了。 罢,就让小华好生陪陪小桥吧,可怜见的,受了这般大的罪,也不知以后该如何是好了? 月桥倒是对赵德一家的遭遇没表示什么,只淡淡的笑着:“哦,这样也挺好的。” 浅淡的金光洒在她脸上,露出修长脖颈,卷长的睫毛,白皙如玉的肌肤,既显得安宁又有一种淡然的意味,顿时让余春到嘴的话咽了下去。 倒是月桥发现了她的异样,不由轻声询问:“姨可是有何要说的?” 余春扯了扯嘴角,正要否认,却被那双清澈透明的眼珠子一看,便不由得问出了心中所想:“淮哥儿那头你可想好了要怎么办?” 她可是听庄宗说了,当日他去明昭书院通风报信时,在煦哥儿房里,除了见到了老二外,还有一人对月桥也是极为关心,在得知月桥失踪后还曾一度非常失态。 她是见过那月淮的,所以听宗儿一形容便知道是他。 真是便宜了那家子杀千刀的,生生把这对好姻缘给破坏了,那淮哥儿多好啊,看着就一表人才,人也温和大方,跟他们家月桥那是最相配不过,又是从小一块长大的,这样的情谊那也别的不能别的,这女人在世上,还不是得找一个知根知底,知道疼人的好男人,可如今出了这事儿,这原本好生生的一段姻缘可就难说了。 别说这些读书人,便是世上的普通男子,只要不是那起年纪大娶不到媳妇的,不在意妻子是不是黄花闺女外,谁不在乎? 月淮就是再好,谁能保证他不在意? 何况,月淮不在意,那他家的人也能不在意?没有什么是纸包得住的,等有那一天月淮家的人发现了这事儿,若月桥嫁了过去,那才是她的苦日子呢。 就拿现在来说,庄家村里都有些风言风语了,虽说没得到证实,但那一传十,十传百的,还不知道得传成何样呢? 月淮两个字一入耳,顿时就让月桥眉头微微皱成了一条线。 若说她现在唯一有些内疚的,大概便是月淮了,他们从小相知,月淮对她如何,她心里一清二楚,诚然她没有如同月淮那般的情深义重,但对这一门婚事,她还是欢喜的。 她还曾幻想过若是成亲后,她便来金陵陪着月淮读书,等他考取了功名,无论去哪儿,都一路相扶相持,若是没有考中,那便找个地儿安生的重操旧业,如同她爹娘一般,平平淡淡的过一生也无不可。 万万没想到,在快要成亲前,这些都成了镜中花水中月。 月桥是无法面对月淮的,因此在出事后,她特意写了一封信让月余煦带给月淮,大意便是如今她已是不贞,那这段婚事自然也就作废,期盼他往后能寻觅得一意中人,共结白首,此生不离。 过后,她便再不敢去碰触有关于月淮的事儿,甚至连这个名字都被她下意识的忽略了。 如今再次听闻这个名,她的心里涌出了各种复杂而又酸涩的感受,在月家村时,那些一幕幕不由自主的浮现在了眼前,她眨巴着眼,努力控制着快要溢出来的泪水,垂着头轻声笑道:“自然是各奔东西了。” 余春听得又是一阵叹气。 正说着,却见月余煦大刀阔斧的走了进来,神情严肃正经,见余春也在,还先喊了句:“春姨。” 余春点点头,身子倾了倾:“怎么了,瞧你这般着急的模样?” 月余煦抿着唇,点着头,眼底有挥之不去的担忧:“东窗事发了!” 他的意思,月桥一下就领悟了,她微愣了一下,下意识的开口:“怎会呢?不是没几个人知道吗?” 反应慢了半拍的余春也回过了味,神色大变,一把抓住了月余煦的袖口,着急的问道:“这怎么会呢,当时不是只有你们几个才知晓这事儿的吗?” 月余煦想起今日陈锐跟他说的,身子就紧绷了起来:“此事做不得假,是在朝堂之上,有御史攻击国公府教养无方,强掳了良家闺女还毁了人清白,陛下大惊,已经下令要查了。” 往常,宁小侯只是强掳美人回去欣赏,并无做出出格的事儿,坤帝还会睁只眼闭只眼,如今被在朝堂之上公然弹劾,且坤帝心之肚明那御史是皇后一派的人,定然是抓住了宁小侯的尾巴,只得先主动派人调查,平息了被皇后一派挑起来的众怒。 淮王在第一时间就知道了此事,接着便把这个消息透露给了陈锐,也是知道儿子定然会把此事转述给月家人,提醒他们好生防范,提前做好应对准备。 无论是谁把这个消息透露出去的,但幕后之人的用心,定然是居心叵测。 而在御史弹劾宁国公府后没多久,宁家大夫人便被皇贵妃招进了宫里...... 21.贵妃问话 皇贵妃的绣春宫安氏不知来过多少回,每回被宫人们给捧着,被宫里各位小主们给阿谀奉承着,心里别提多得意了,虽说她竭力的保持着世家夫人的风范,但眼底那些傲气不屑显然还是很受用的。 只是这回,情况似乎稍稍有些不同。 安氏如同往常一般走在去绣春宫的路上,沿路的宫人们虽恭敬,但言语之间却不像从前一般上赶着讨些吉利话,连一些在宫宅内院里呼朋唤婢的小主们见了她也远远的避开了。 一把火就这么烧在了安氏心里头。 这些年她被捧得太高,到哪儿都是被簇拥着,加之坤帝对皇贵妃的爱戴,便是对上皇后的母族陈家的几位夫人,安氏也是不逞多让的,她心里凸自生着闷气,引路的宫人把她的神情瞧在了心里,但她什么都没说,只安静的在前头带着路,这让安氏更是有了火气偏生没地发。 就这样,等到了绣春宫,宫人还未退下,安氏便朝着主位上端坐的皇贵妃发了一顿火:“你这宫里的宫人真是一点眼色也没有,没规没矩的,该是要好生整顿一番才是了。” 宫人顿时白了脸,眼含祈求的朝皇贵妃看去。 敬敏皇贵妃宁凝如今不过堪堪二十朝上,正是女子最娇艳的时候,且她生得美艳无比,柳眉大眼,肤若凝脂,那美艳的脸蛋上又透露着少女的青涩,一颦一笑最是动人得很,可谓是回眸一笑百媚生,让君王从此无早朝。 这样祸水一般的女子,偏生在世家,又无端生出一丝高贵大气,偏生又被宠得保留着少女的娇怯,整个人充斥着一种矛盾似的美丽。 她朝着宫人挥了挥手,得了赦令的宫人立马磕头谢恩,退了下去。 安氏不满,正要再说,却被皇贵妃一眼给定在了原地,那一眼,是安氏从没在她身上感受得到的威严,一种上位者的威严。 她的心漏了一拍,声音也小了不少:“朝我撒火做甚,连个冒犯亲娘的丫头都不处置,这还是......” 她凸自念叨,却被不耐烦的宁凝给一声打断:“行了!” 安氏诧异,宁凝已经控制好了声线,在她下头的位置上努了努嘴:“坐。” 这言简意赅又慎重的模样让安氏心里打起了鼓,她慢悠悠的在椅上坐下,结结巴巴的问着:“这是,这是怎么了?” “你说呢?”宁凝反问一句。 安氏心里闪过许多猜测,最终定在了前些日子发生的事儿身上,她脸色不自然的侧了侧,用绣帕遮着嘴,还强硬的狡辩:“我怎知晓,这些日子家里太太平平,你祖父祖母身子骨也好,你爹,你爹也好,我自然是好的......” 宁凝眼也不眨的盯着她,安氏后头的话便说不下去了。 “说啊,我听着你编呢?”宁凝半靠在软塌上,青丝划过,她软软的吃着宫人剥好的果子,还笑了出声:“我倒是没看出来,宁衡还长进了不少啊!” 这话说的,安氏立马会了意,她讪讪的保证:“这,人有失察,马有失蹄,你弟弟的性子你是知道的,他只会眼巴巴的看,怎么会做出那等事,都是那狐媚子勾他的,你弟弟本就喜好美人,怎生受得住不是?” 宁凝秀眉皱起,挥开了宫人喂食的手,端坐了身子,冷笑起来:“得了吧,事情到底如何,你我心知肚明,我早就说过,不许他在胡闹,你怎还敢纵容起他,如今满朝上下都在议论,宁家的脸都丢尽了,以后,他上哪儿娶妻去?” 就没出事前,金陵的世家们都不敢把闺女嫁过来,如今出了这摊子事,岂不是更难?她娘甚至是祖母们又一贯的惯着人,把宁衡养成了个张扬跋扈、万事不放入心的性子,自己一手带大的人,她又岂会不为他打算? 可这一个个的又干了些什么蠢事,把好好一个人养成了这样,如今这性子定了,再想改过来,那是比登天还难的。 安氏被她的冷脸吓着,下意识的缩了缩脖子:“哪有你说的这般严重,这事儿知道的人就没几个,那些御史也不过是捕风捉影罢了,等过些日子这些有的没的也就散了。” 可要真是如此就好了,宁凝也不会特意把人召进宫了,她对安氏这个亲娘那是恨铁不成钢,直接闭了眼敛眼不见为静:“你说得容易,可这会事儿可不会如此轻易了结了,你说无人知晓,但又怎会被人给逮住了小辫子,如今被人借着这个把柄说宁家齐家不严,万一大臣们众口一词,到时候,是让爹回家养老吗?” “当然不...”安氏被说得心惊肉战的,整个人都无神了起来,眼巴巴的看着宁凝:“那如今可怎生是好?” 宁凝捏着眉心:“你先把当日的事儿一字不落的告诉我。” “嗯嗯,”安氏慌不择路的点头,回忆起了月前那一幕:“那天傍晚,衡儿从外头带了个姑娘回来,我听丫头们报了信也没多想,只想着等他早上送回去也就算了,谁知第二日一早,那淮王府的世子和郡主就闯了进来,还带了个生面孔,说是世子的至交好友,让我们把他妹妹交出来......等他们走后,老爷审问了衡儿身边的宁全,他说这姑娘是他们路上在马明明车里给截过来的.....然后就是这样了。” 安氏一五一十的交代完,直还言委屈着呢? 这人是马明明抢的,谁知道他用过没用过,如今倒好,一盆子屎尿倒是扣在了他们宁家头上,说他们宁家强抢民女,谁知道这到底是不是民女啊? 此时的安氏,下意识的忽视了审问宁全时他交代的,这美人是庄子里发现的,马明明也不过是正好抢了人,结果在半道上被他们截胡了而已。 “这里头还扯上淮王家的两位世子郡主了?”宁凝忍不住皱眉。 看看,这都干得什么事啊,抢人抢到了人世子好友头上,淮王可不是一般隔得老远的亲王,他可是陛下一母同胞的亲弟弟,便是他的一对子女也极得陛下和太后喜爱,且淮王为人有些古板,最是公正不阿,这事儿的前因后果他必然是清楚得很,任宁家在怎么狡辩也是没用的。 在她面前,她这亲娘还说话里头掺着水,宁凝心里烦闷不已,让安氏回去等消息便把人打发了,等安氏战战兢兢的随着宫人离开,宁凝叹息着揉了揉发疼的额头。 旁边的宫人正要上前伺候,被从里间走出来的坤帝给制住了,坤帝大手一挥,绣春宫里的宫人便悄无声息的鱼贯退了出去,随后,坤帝大掌按在了宁凝手上,替她揉起了额。 宁凝轻声谓叹了一声,脸颊往坤帝手上贴,声音里有几分脆弱:“陛下你真好。” 坤帝转过身,从后面走到她旁边坐下,把人拢在了怀里,柔声说道:“我说过此事交给我处置便是,你啊非得自己逞强,被气着了吧?” 宁凝睁着一双美目看着他,双手勾着坤帝的脖子,嗔道:“你平日里处理朝政就够累的了,我想着这不过也没多大事儿,凭我堂堂皇贵妃难不成还处不来这么一桩事不成,太小看我了?” 若是一般宫妃定然会把这些小心思给埋在心里,生怕让人知道了她们端庄贤惠的面容下那颗算计的心,但只有宁凝,她的小心思袒露无意,还时常拉着坤帝一起闲聊让他帮忙出主意,在她身上,坤帝感受到了久违的愉悦,那是一颗看尽了繁华后难能可贵的真心,他们就像一对平凡而又普通的夫妻一般,对坤帝来说,这样的日子,无时无刻不是鲜活的,无时无刻不在占据着他的整颗心。 他含笑看着怀里爱慕的女子,随着她点头:“是是是,我的皇贵妃最是厉害了。” “那是,你可是我用尽了手段才得来的,”宁凝一手沿着坤帝刚毅的面容细细的拂过,轻轻的抚摸着,一处一处,毫不放过,突然她一把埋进了坤帝怀里,脸上沾染了绯色:“陛下,你怎长得这样好看呢,嗯,比那些油光嫩滑的公子哥们好看太多了。” 坤帝哈哈大笑,连守在外头的宫人们都清晰的听到了那笑声,她们在暗处浅浅的相顾一看,接着便如同什么事都没发生一般,垂着头,安然的立着。 里边,绣春宫里,一片暖意洋洋,坤帝却煞风景的问了一句:“凝儿不生气了吧?” 宁凝定定的看着他,突然噗嗤一声笑了出来,粉嫩的拳头在坤帝胸腔上轻轻的捶了两下,娇滴滴的撒着娇:“讨厌,又要生气了。” 她的样子倒不像是生气的,只是神情正经了许多,目光有些悠远:“陛下,你方才说,这事儿已经查清了,消息是从马家传出来的?” 坤帝轻拍着她的后背,无声的点头。 这事儿说来也是凑巧,马明明被宁衡截了胡,丢失了这么大一个美人,好多天心里都不畅快,再者跟着他的人也没觉得这事不能说,便偷偷在私下里传了出来,正好被皇后一派安插的人给知晓了,顺藤摸瓜似的探听到了前因后果。 22.想纳 皇都中央,是一座辉煌无比的皇城,依着皇城而建的便是内城、苏河、外城。站在城外,朝着城里张望,还能朦朦胧胧的瞧见那十里灯廊,从苏河之上一直蔓延到里边,尤其夜幕微垂的时候,高高悬挂的明灯把苏河给映照得繁华无比。 而越是繁华之地,越是会生出各种“妖魔鬼怪”。 这一汪池水中,比宁小侯出格的不是没有,相反,世家后宅多肮脏,多得是普通老百姓们闻所未闻的稀罕事儿,被遮遮掩掩的盖着不敢大白于天下,只是他们做得够隐秘,不管什么脏的臭的都闷在了锅里。 也不是没人张扬,只是被老百姓们津津乐道几日也就散了,谁还能整日的盯着别人家的破事呢,但宁家不同,本就出自一等公府,府中各位老爷又身负着重职,尤其还牵涉到了宫闱,带着缕缕艳香气味儿,最是能挑动老百姓那颗蠢蠢欲动的心。 何况,越是身在高处,被盯着的人就越多,就越是会身不由己。 这强掳美人,毁人清白虽不是君子所为,但别家里头,更糟心的不是没有,皇后一派自然也没想 凭着能借着这事儿就能动上宁家分毫,他们的目的,不过是为了恶心恶心身在宫里的宁凝罢了。 整个金陵城,谁不知道贵妃最是疼爱这个她亲手带大的弟弟,对宁衡的事儿也很是操心,而在这座深宫中,因为有了贵妃,无论是皇后还是后宫的其他妃子小主们早就是个摆设,数次交锋中,均以皇后一脉落败而告终,所以,如今哪怕是微不足道的一件小事儿,但只要能给贵妃添上堵,那不也岂好? 宁凝心里也是如明镜的,她借着这回发这般大的火,不过是对宁衡这回做的事非常不满罢了,她蹙着眉头,叹了两声。 坤帝随即问道:“怎么了这是?” 宁凝瞥了他一眼,咬着下唇:“陛下也是知道宁衡的脾性的,我原本还觉得他就算出格了可还知道收敛几分,可这回,我是真的无法替他辩解了,事实俱在,无论是他在马明明手上截过来的,还是自己抢的,总归是做了错事儿。” 坤帝挑了挑眉,正要说话,宁凝却一把从他怀里起了身,怒火不断的朝外头冒,道:“陛下,这回你可不许护着他,定然让他吃些苦头才是,我在宫里小心谨慎的就怕被人挑刺儿,他倒好,在宫外时时都在给我惹事儿,要不是看在一母同胞的份上,我早就不管他了。” 这张牙舞爪的小模样在坤帝眼里别提多惹人怜爱了,他笑道:“你舍得?”其实,他不过也是爱屋及乌吗,谁让那小泼猴是爱妃的亲弟呢? “我自然是舍得的,”宁凝毫不犹豫的点头,还朝坤帝皱了皱鼻子:“你也知道我娘那个性子,被人捧两句就不知道是谁了,宁衡会这样跟她也脱不了干系。” 说起安氏,宁凝眉头就直皱。 坤帝含笑的听着她抱怨,大手在她鼻头上点了点:“你啊,连夫人也敢说,就不怕被她知道了不依?” 宁凝努了努嘴,看着他:“我不说,你不说,谁知道?”她瞪圆了眼,眼眸微微眯起:“还是说,你......” 坤帝一把握住了她的手,连连保证:“凝儿放心,咱们是一体的,我自然是站在你这边的,你就放一百二十个心吧。” 遮掩的淡粉色薄纱下,坤帝和贵妃的对话隐隐被拢去,只听见若隐若现的几句对话,能大概窥测这两位大都的上位者在谈论关于宁小侯后续的事儿。 过了两日,关于宁小侯强抢民女毁人清白的事儿越传越勇,继一位御史后,又一位御史站了出来,且这位御史并非皇后一脉的人,他在朝堂上公然指责宁家教养无方,致使其幼子才会如此无法无天,若是此事不能给出一个交代,那定然会让城里城外的老百姓们恐慌难安,甚至是在座的诸位有爱女的也会寝食难安。 谁知道下一个被辱的姑娘会是谁? 他的话站在了制高点,让人根本无法反驳,毕竟宁小侯过往劣迹斑斑,就算一个保证也无法让人安心,若是任由他如此胡来,那大都还有何律法可言、还如何谈一句爱民如子? 皇后一脉的人见此,更是高兴。 原本还只是想添添堵呢,没成想这效果如何好。 也有与宁家交好的官员上奏,说如今最要紧的是安抚那名无辜的女子,只有把这名女子安抚妥当,才能让百姓们放心,且,想必经过此事,宁小侯也定然会吸取教训,不敢再犯不是? 以至于后来,两方倒是对如何妥善安置这位民女产生了纠纷,皇后一脉的人则认为,宁小侯既然做出了这等事,理应把人娶进门好生对待,以此来赎罪。 而另一方则认为此女不过是一民女,哪怕是无辜的,但进了宁家,也最多只是个良妾罢了,怎堪为妻,世家子弟的妻子人选,必然也是出生世家才是,对这女子,一良妾地位已算飞上了枝头,足以弥补。 两方人选争论不休。而此时,月当家夫妻披星戴月一般赶了过来,他们风尘仆仆的到了城中小院,父女、母女一见面,还来不及高兴,便抱在一起哭出了声儿。 哭罢,月家一众人齐全的坐在了屋里,阮婶和庞婶见里头气氛凝重,连上个茶都轻手轻脚的,到了屋外,还不由得拍了拍胸脯,心里直道,这月家原也不过是一农家,怎气势还如此强盛呢? 在安静得落针可闻的好一阵儿之后,余氏最先开了口:“事儿我和你爹也了解得差不多了,也听说了这两日发生的事儿,”她转过头,拉着月桥问着:“我儿,你是如何想的?” 月桥的眼眶还泛着红,她摇摇头,眼眸却出奇的亮了起来:“娘,不急,如今该急的不是咱们,自然会有人上门来先开口的。” 只要舆论一直在他们这头,那谁先开口就证明谁先输了。 余氏欣慰的拍了拍她的手,感叹着:“你长大了。” 话落,她喉头又是一阵儿哽咽。从接到书信以来,余氏就没睡过安慰觉,她一直自责于把女儿推了出去,结果却让她遇到了这种事儿,她还这么小,又是在这个封建的社会里成长的,余氏一直都害怕她会受不住。 只是看着月桥坚强的模样,她心里反而更难受了。 “娘,你放心,我不会有事的,”月桥给她保证道。 余氏也不是那般悲伤春秋的人,且如今月桥正处于风口浪尖上,一个不小心便会被人拉入泥潭里,她必须得打起精神劲,好生给她把把关。 月当家也开口道:“对,我闺女就不是那软弱的人,闺女,你千万别怕,也别有负担,哪怕你以后不嫁人,但爹和你娘也会一直养着你的,还有你哥哥们,就算他们成了亲娶了媳妇生了娃也是如此,要是他们胆敢对你不好,爹就把他们给逐出门去!” 月当家一段话虎虎生威,让月余粮和月余煦二人皆是一惊,连忙撇清干系:“爹,我和二弟岂是这样的人,你放心,定然不会如此的。” “是啊爹,我们就只有这一个妹妹。” “就会灌汤,”月当家冷哼一声,现在知道说好话了,这还是有两个亲哥在呢,结果呢,还把人给弄丢了,他还能信他们啥? 月余粮和月余煦自知失职,别说月当家只是不满,就是打他们一顿也认了。他们的愧疚表露无疑,让月桥心里泛起了一阵酸涩,她摇摇头,青丝随着摆动,脸上已经淡然了下来:“爹,娘,你们千万别怪哥哥,此事是我不好,若非我轻易信了他人,又岂会招来祸端?” 而这一个教训,也给她留下了个难以磨灭的印象。 月当家霎时瞪圆了眼:“不怪你!” 要怪就怪那黑了心肝的人,怪就怪那些不拿普通人当回事的公子哥们,要怪就怪人心险恶,要怪就怪没有保护好他闺女的两个儿子! 月当家一个大男人,在最初知道时,险些气得晕了过去。 “行了,”余氏打断他们,道:“现在还是先想想后续怎么办吧,老二,淮哥儿那边如何说的?” 月余煦看了看月桥,见她脸上没有甚表情,尽力的想着措辞:“额,娘,淮哥儿和小桥是从小一块长大的,说是青梅竹马也不为过,他的心思你们是知道的,对小桥是绝无二心,哪怕,哪怕这回出了这等事儿,淮哥也丝毫没有想要悔婚的念头。” 事实上,月淮在得知月桥的事后,就一直把自己关在了房里不言不语,月余煦也理解他的心里,但还是顺了妹妹的意把那封绝情信交给了月淮。 出乎他意料的是,看了信后的月淮不但没有颓废,反而走出了房门,主动找到他,誓言坦坦的保证说这门婚事依然有效,只要月桥还愿意嫁给他,他就不会介意。 这些日子来,月淮曾数次向他打听月桥的消息,但都被他以各种理由婉拒了,而月淮仿佛越挫越勇一般,还说他会一直等下去,直到月桥愿意见他为止。 月余煦被自己这个竹马给感动得险些潸然了下,却又不禁感叹一句造化弄人。 月桥眼眸微动,心里随着他的话跳动起来,但很快,她又恢复了平淡无波。承认月淮说得很动听,但月桥却心知肚明,月淮不是不介意的。 还记得幼时,她被同村的男娃不小心碰着了手,都被月淮给牵着在水里洗了一遍又一遍,当时,他还笑着朝她说道,是因为她的手脏了,要多洗洗,才会白白嫩嫩的,年幼的她心里有些隐隐约约的猜测,随着年纪渐长,她才明白月淮的独占有多强烈。 那是一种会让她心惊、害怕的独占,所以她无法如同月淮一般毫无保留的去喜爱一人,如今,除了愧疚外,她其实也有一些庆幸,因为她没有非嫁不可,因为她没有撕心裂肺的喜爱,所以,她还有选择的余地。 若她放不下,那依着月淮的性子,迟早,他们会形同陌路,或许会彼此反目,在指责和埋怨里渡过一生,成为一对怨侣。 这并非她愿意看到的。 余氏对月余煦的话没有过多关注,她看了看闭着眼敛的月桥,叹着回他:“你也见到了,你妹妹的性子最是倔强,她心软善良,自然是不愿意伤害了淮哥儿,你也莫要让他在等下去了。” “可,”月余煦还要再说,被余氏抬手给阻止了。 “你不用再说,为娘都明白,”余氏语重心长的说道:“淮哥儿是个好的,这我和你爹都看在眼里,但是老二,这成亲不光是两个小两口的事儿,更是两个家的事。” 在来的路上,余氏就和月当家谈论过了。对月淮,他们是挑不出一个错处,当他们家的女婿那也是门当户对,说上一对金童玉女也不为过,但,真要成亲,那以后日日面对的就是当婆婆的了,这事儿能瞒得住一时,能瞒得住一世不? 月淮是个有出息的,往后指不定东南西北在哪儿呢,等他出息了,还不得把爹娘姐妹们给一同捎上,等事儿东窗事发,如今那月淮娘都是一副精明势力的做派,等她得了信,还不得逼着月淮把人休了? 痛苦虽然是一时的,但总不能是一世的。月桥是余氏的亲闺女,她如何想的,余氏这个当娘的心里还是有几分底的。 说实话,与其等着有一日和和美美之时,被人揭了短,让当家的在外被人嘲笑,受人奚落,伤了两人情分,还不如一开始就斩断这种可能呢。 月余煦被说得哑口无言,他想象得到,若是换了自己有一日当了官,得了权,被人指指点点的,心里定然也是不痛快的,关于这些,他根本反驳不了。 且他也明白,这样,对任何人都是好事一桩。 到底他遗憾得叹了口气儿,一边的月余粮拍了拍他的肩膀,说了自己的想法:“爹娘,你们放心,无论妹妹做何种选择,我这当哥哥的定然不会再让她受委屈。” “你有...” 余氏话还未说完,阮婶便在外头敲了门,很是急切:“老爷夫人,你们快出来瞧瞧,有人送了几箱东西过来,说是纳小姐的聘礼!” “什么!” 余氏等人大惊,月当家一把开了门,满脸凶横的朝外走去,不过几步远,他便看见院中地上放了几口箱子,那上头又红绸给包裹着,庞婶还拽着几个灰衣的小厮拦着不让人走,等见月家人一出来,把人往中间一扔,直接守住了大门。 见这情形,月当家还有什么不明白的:“这是怎回事?” 几个灰衣小厮瞧他横眉冷眼的样子,腿弯有些发软,但想到这趟差事,心里直叫苦,哆哆嗦嗦的说了出来:“我们,我们是宁国公府的,这是我们大夫人准备的聘礼,说是下月便纳月姑娘进府。” 说完,他还指了指被搁在一旁红绸箱上的一封烫金的帖子。 在月当家身侧的月余粮几个大步,一把拽过一个小厮的领子,恶狠狠的说道:“你说啥,再说一次?” “我我我,”被拽住的小厮险些就要尿禁了,他双手掰着月余粮的手,却一点用都没有,只得重复了一次:“是宁家的大夫人让小的们抬过来的。” “好你个宁家。” 月余粮一把把人扔在了地上。 “欺人太甚!” “大哥,”月余煦按住他发怒的手,神色正经的摇头:“不用跟他们说太多,把人撵出去便是,我立马出去一趟。” 月余粮知道他说的走一趟指的是淮王府,心里稍稍安定了下来,点了点头,在征得了月当家和余氏的同意后,一人拧着一个人,连同他们带来的红绸箱子一起,扔出了墙外。 临走时,月余煦生怕那宁家再来一次,便吩咐阮婶和庞婶,除开是自己人,其余的一律不准再放进来。 月家人回了屋,依旧意难平。月当家一拳头捶在了桌上,震得案上的茶盏直跳,他怒目狂喝:“这个宁家,实在是欺人太甚。” 说什么下聘礼,连媒人都没请一个,连这成亲仪式都没询问,便想凭着几口破箱子把他教养长大的闺女给娶走,这是做梦呢? 相比他的怒火滔天,余氏则冷静了不少,她全程一言不发,冷眼看着,在所有人都把目光转向了宁家的草率,觉得他们欺人太甚时,她却注意到了一个词:纳。 两家结姻亲,想来是一个娶字儿,而纳,说的则是妾字儿。 虽说这里里外外是那位大夫人安排的,把她世家夫人的嘴脸把得个淋漓尽致,但余氏又不是真正的村姑,岂会看不出这里头的门道。 恐怕这位大夫人正是打得注意把娶和纳给混淆了呢? 若是一般人家,只要点头应允了下来,人被抬进了那高门大户里,此生怕是再难见到一回了,毕竟,妾,是没有出后院的资格的。 想把这些脏事儿臭事儿给闷进锅里,既解决了他们,又平息了朝堂上的众怒,且进了门后,月桥这个让他们宁家出了丑的人还不是任由他们揉搓,算下来,这还是一箭三雕呢? 余氏眼神一厉。 可惜他们把人看得太低了。 而在淮王府,淮王听闻了此事,满目诧异:“当真有此事?” 月余煦恭敬的立于下方,点头应道:“却是如此,小子临走时已让人把他们给撵了出去,想必此刻已经回了宁府。” 旁听的淮王妃捏着绣帕感叹:“这宁家行事也太张狂了些,这位大夫人真真是被惯得不知天高地矮了。” 明明就是自己做错了事儿,如今反而跟打发要饭的一般,看来这安家在教导姑娘一块还真真是有些问题的。 “谁说不是呢?”淮王也接口。余下的猜测他倒是没说出口,免得脏了耳朵。 陪着月余煦一同过来的陈锐陈世子蹙着眉头:“每回在宫里见了贵妃,我还道宁家教养着实不错,除了有个宁衡倒也没别的,真是想不到他们竟然已猖狂至此了。” “慎言,”淮王斥了一句:“贵妃岂是可以随便议论的?” 23.欺人太甚(捉虫) 当今陛下爱重贵妃人尽皆知,外人都道那是因为贵妃有着倾城之姿,陛下虽为四海之主,但到底也是个男人,而男人自然免不了要受美色所惑,等那新鲜劲头过去了,自然也就移开眼了。 贵妃头一年进宫,外人还在看她何时失宠。 贵妃入宫次年,外人说起还觉得有几分手段。 贵妃入宫第三年盛宠不衰,外人只道贵妃是个狐狸精,专门迷惑人,迷得君王从此忽略了宫中其他妃嫔。 第四年、第五年...贵妃大名响彻四海,谁人不知,她乃是陛下爱戴之人? 为了宁贵妃,当今陛下让自己素来勤政严明、旷古明君的称号蒙上了阴影。与太后对峙互不相让、宠溺纵容宁家人......这些一条条,一道道的“罪名”非但没让坤帝醒悟不得专宠一人,反而更加宠爱宁家贵妃。 如今的皇宫,无论是太后、皇后、还是下头的各位主子们,早就认命了,认下了余生只得孤独一人的事实,只是认命归认命,该拿的还是要拿,该争的还是得争。 比如:权利。 皇后乃是太后娘家侄女,温家的女儿,也是坤帝和淮王的表妹,几人打小就时常玩在一起,情谊也深厚,且都后成年后,便嫁进了皇宫,替坤帝打理后宫,夫妻之间也曾有过一段羡煞旁人的时候。 淮王久居宫外,看着他们渐行渐远,心里也时常叹息,幼时记忆里美好的回忆,如今通通都化为了曾经,帝后失和已久,如今又有了宁贵妃这个坤帝的心尖痣,关系自是不可能再有所缓和。 且念在皇后曾兢兢业业打理后宫庶务十几载,又有太后护着,有了这些往日的情分,坤帝倒也没有冒着大不韪的地步废黜皇后,只冷着人罢了。 相比于陈世子,淮王对世家里的门道牵扯知之甚深,他看向月余煦,问道:“月小子,你的来意本王也已知晓,不错,朝堂之上如今就你家妹妹的问题一直在讨论不休,皆是在讨论如何安置于她,宁家人如今的行事也定然与此有关。” 月余煦急道:“王爷,我家皆无意让舍妹有嫁人的打算,养她一辈子也并无大碍。” “是吗,”淮王更是欣赏这月家人的家风了。出了这种事,按理说普通人家为了怕丢脸要么随意挑一家把人给嫁了,要么就送去尼姑庵里跟那些犯了错的女子一起受磋磨管教,如同月家这样想的,少之又少。 而他,也是一个疼爱女儿的人。 见月余煦脸上掩饰不住的急色,淮王不免有一种心心相惜的感觉,看月余煦的眼神也更加柔和。不错,他的女婿人选就得如此,不能太古板,又不能太圆滑,刚柔并济、为人聪慧识得清是最好的。 这月家小子就很不错嘛。 “是的!”月余煦肯定答道,放低了姿势抬手行礼:“小子今日来此,冒昧打扰了王爷实是无奈之举,还请王爷海涵,只盼王爷能替家妹说两句公道话,小子感激不尽,没齿难忘,以后王爷有吩咐定不敢不从!” 月余煦深谙求人办事的态度,把话说得斩钉截铁的。在江南府里,谁都知道淮王是个刚正不阿的人,月余煦与淮王接触过几次也觉得这位王爷十分不拘小节,且为人正派,只是正派归正派,谁又规定为人正派的人便要无条件去帮人呢? 何况,还是去得罪宁家这样炙手可热,还有人吹枕头风的家族。他不傻,也深知自己现在根本抗衡不了偌大的宁家,只得向陈家投诚,以达到目的,不让月桥成为朝堂上博弈的棋子。 “你小子说的是真心话?” “是的!”辱妹之仇不共戴天,且宁家人嚣张跋扈,毫无悔改之意,他迟早会让宁家人付出代价的。 淮王哈哈大笑,几个大步走下来,拍在月余煦肩上:“真是后生可畏,老夫平日里最是看不上这种欺压老百姓的人,你放心,本王定然会为你们讨个公道。” 月余煦面儿上染上感激,心里轻轻松了口气儿:“多谢王爷。” 低垂着头的他没看到淮王除了一脸的正义之外,眼里还跳动着几缕光芒,那光芒陈锐熟悉得很,每回他父王要开始打主意的时候就是这样。 他看了看一无所知的好友,又看了看笑得奸诈的父王,默默无语。罢,只要父王应下了就行,至于别的,世事无常,能不能按照他的心意走,还不定呢? 月余煦回了小院,此时月家人的情绪已经冷静了下来,月小弟正在月桥身边歪腻着,余氏和阮婶、庞婶两个在厨房那头忙碌,说是要给月桥顿些汤水补补。 月当家父子在院子里喝茶,见他进来,两人几乎是异口同声:“怎么样了?” “二弟,王爷说什么了?” 月余煦随时关了门,走到他们跟前,把王爷说的话重复了一次,话刚落,月当家就一巴掌拍在了他前面的石桌上:“这宁家人真不是个东西!” “可不是吗,下次谁再来,来一个我打一个,来一对我打一双,”月余粮附和。 “爹,大哥,”在人看过来后,月余煦到嘴的话又改了改:“你们不用担心,淮王是江南府最铁血无私的了,且咱们又是江南府下士人,王爷说定然为咱们家讨一个公道。” 月当家两个两个顿时由怒转喜。 “王爷当真如此说?你爹我往日只听过王爷各种威风八面的惩治那些坏人的故事,没想到还有一日轮到我家。” “江南府能有淮王真真是苍天有眼。” “......” 父子俩把淮王一家夸了又夸,月余煦一直没打断他们,夕阳西下,金色的光开始暗淡,在古朴的窗前依依不舍的留下一层薄影,那窗前边,坐着一个纤弱的女子,脸上琉璃一般剔透,静静的听着院子里传来的闹声儿,不由露出了一抹微笑。 那笑,美得不沾凡尘,但却让人有些心凉。 竖日的朝会,在皇后一脉的推波助澜下,本来已经有些疲软的事态又一次开始发酵,两派互不相让,剩下的中立官员们或默不作声,或站在制高点朝宁家一系发难,在人多优势大的情形下,对宁家越发不厉。 而淮王的出现则是压倒宁家最后的一根稻草。 自古封王有了封地的皇子是不可随意走出封地的,但上一代,皇家人员单薄,公主反倒比皇子多,几位皇子原在得了封地后便遵循祖制一直没回过金陵,奈何太后思念淮王,坤帝对幼弟也感情颇深,便在宗族里给他挂了个闲差,让他得以随时待在金陵,进宫陪伴太后。 淮王是不用上朝的,不过这回在皇后和贵妃一党吵得昏天黑地后,他身着朝服,姿态悠闲的进了朝堂之上,欣然的听了好几耳朵。 被吵得心烦意乱的坤帝见他,含笑的打断了众臣的议论,含笑说道:“淮王来了。”他本以为淮王是来给他这个大哥分忧的,心里的烦躁感一瞬下去不少,还让人赐了座。 众臣们虽然疑惑淮王这个当口上朝做何,但想归想,还是行了个半礼。 淮王受了,在最前头坐了下来,坤帝便笑眯眯的问了出来:“淮王来朝上,可是有事?”甭管有事没事,只要不是说宁小侯的事儿坤帝便心情畅快得不行。 “是有事,”淮王定定的抛出几个字:“本王也是为宁家的事儿而来!” 整个朝堂有一瞬间的凝固。 坤帝带笑的脸僵硬了起来,几乎有些咬牙切齿了:“你刚说什么,为何事而来?”他不该让人留下,应该在方才就打发人去后宫找太后的。 这是亲弟吗,明知他不痛快,还当着众人的面找茬?他没好气的挥了挥衣袖:“那你倒是与朕说个清楚明白!” “是,”淮王毫不退让,坐在御赐的凳子上为尾叙述起来:“说来这事儿与本王也有关系,”他起了身,在一众疑惑不解的视线里道:“那无辜的女子乃是我江南府下人士,是本王治下,如今出了这等事儿,自然与本王有关,若不然,往后江南府的老百姓被欺负了,谁与他们做主?” “王爷!”宁大老爷苦了脸。 这事儿旁人不知,但淮王定然是一清二楚的,再则当初在淮王世子和郡主的见证下,宁家可是写了文书的,两家已经达成了共识,如今淮王上朝来讨公道。 这是哪门子的公道? “我知道你要说什么宁大人,”淮王摆摆手:“本王的世子与那女子的哥哥乃是至交好友,在她出了事儿后便上了你们宁家,当初你们宁家也确实无奈写下了文书,本王听闻后本也不好插手的。” 那现在这是为何?宁大老爷望着他。 朝臣也没想到这里头还扯出了淮王,而那他们以为无权无势的一家子竟然能得淮王出手维护,可见交情之深。 淮王却一下怒了:“可是谁知,宁家竟然欺人太甚呢?” 24.内讧 这一下,连没好气儿的坤帝也看了过来,众臣在脑子里更是自动填补了无数大戏,什么宁家要灭口,宁家花重金买人口舌等等。 宁大老爷瞠目结舌的,开口就是结结巴巴:“王,王爷,我宁家如何欺人太甚了?” 当日那一纸文书也是在淮王家的世子和郡主见证下写下的,白纸黑字清清楚楚,两家已经达成了共识,这几日朝堂之上吵吵闹闹,也不过是想把事儿给压下去罢了,怎就成他宁家欺人了? 淮王一言,险些让宁家陷入不复、受人非议的地步,宁大老爷越想越气儿,胸腔起伏不定,双目瞪大,一下从列位中迈了出来,站在中间跪下,口里声称:“陛下,王爷说我宁家欺人太甚实属荒谬,恳请陛下为我宁家做主,还我宁家清白!” 坤帝嘴里轻轻溢出一声叹息。 这事儿真让他为难了,一边是亲弟,一边是心里认定的岳父,如今两人在朝堂上掐了起来,当着朝臣的面儿,他又不好去劝和,只得端坐于高台上,脸微微侧向淮王,使了眼神过去:“淮王 啊,你说宁家欺人太甚,可有证据?” 示意让他接了话说两句把这茬给过了。 不过淮王是谁,曾经也是个天不怕地不怕的皇子殿下,如今又是有备而来,自然不肯轻易放过诉着委屈的宁大老爷,别说他还委屈,他委屈个什么劲?就他宁家做的事儿还有脸喊冤? 他嗤笑了一句,斜眼看着宁大老爷:“宁公真真是会睁眼说瞎话呢,你宁家做了什么好事难不成你还不知道不成?” 如果真不知情,那也只能说宁大老爷齐家不严罢了。 宁大老爷错愕的看着他,怒道:“还请王爷明言,我宁家到底做了何事?” 淮王摊着手,面朝重臣:“昨日宁家人不知从哪儿探听到了那无辜女子如今安生的落脚地,不说登门赔罪,还遣了几个下人抬了几口破箱子往人家院门口一扔,那上头还附了一纸文书,日子都定好了,下月便要把人给抬进宁府,你们说,这不算欺人太甚是何?” 淮王转头看着不敢置信的宁大老爷,讥讽起来:“宁公还在诸位大人的见证下抵死不认,难不成你家夫人做事从来不曾跟你商量,问问你这个当家主人的意思?” “我不..” 淮王摆摆手:“宁公也别在狡辩了,事实俱在容不得你抵赖,你们宁家打的什么主意打量别人不知道是吧,不就是趁着如今把人弄进府,消了这场灾祸,以后揉搓扁圆还不任由你们?且不说这些,便是你宁家的态度就足以让人恶心了,别说一个宁家人,连一个管事都没有,更别提带着喜婆跟人好商好量了,咋的,你们这是毁了人家姑娘清白还准备强行拽进你们宁家门吗?我这爆脾气,就看不惯这嚣张跋扈的态度!” 淮王噼里啪啦的说完,宁大老爷呆了,朝臣也呆了,连坤帝也扶着额不知是好了! 呆愣过后,整个朝堂之上一下炸开了锅,纷纷指责起来宁大老爷,这回连剩下的中立也纷纷开了口,宁家人做事不厚道,这不是仗势欺人吗? 而宁大老爷维护着跪着的姿势,一动未动,任由百官的唾沫星子险些把他淹死。他还能说什么,说他不知情吗? 夫妻一体,夫人造下的孽,只能由他来背,而他也丝毫不怀疑淮王会说谎,先不说淮王不是这样的人,就凭他对安氏的了解,这事儿,十之八九。 娶妻不贤啊! 后宫里,一名圆脸小太监脚步匆匆的走在路上,别看他脸嫩,但他可是大总管碎金的徒弟汤圆,路上原本想过来装作遇到打几句招呼的大小主子们脚步一顿,没敢上前蹙眉头,只围在一起讨论,这到底是出了什么大事不成? “你说什么!”绣春宫里皇贵妃面容失色的打碎了最心爱的白玉玫瑰盏。 汤圆立在下头,圆圆的小脸上挂满了关切:“娘娘你别着急,师傅就是让我给你通个信,让你有个心理准备,前头朝堂上有陛下呢,宁公不会有事的。” 宁凝点了点头:“本宫知道了,多谢你和碎总管替本宫跑这一趟了。” 虽然知道这消息是坤帝让碎金传出来的,但宁凝还是领了他们这个情,让婢女送了礼把人送出门,宁枝送了汤圆,转回了内室,便见贵妃神色落寞的坐在贵妃榻上,满脸的落寞,不由走上前温言相劝:“娘娘,你可得打起精神头,如今公爷被百官讨伐,后宫之中定然会得到消息,娘娘在这时候一定要稳住呢?” 她的话点到即止,却明明白白在告诉宁凝,如今正是落井下石的好时机,无数后妃们最盼的就是贵妃失宠,宁家倒闭,如今宁家处在风口浪尖上,那些人自然会跑来看热闹,若是她一脸憔悴,不正是让人看笑话吗? 宁凝深谙这个道理,眼敛微颤,但在睁开眼,眼里的落寞依然消失,仿佛又恢复了平日里的模样,一脸笑意明艳不可方物:“替本宫更衣。” “是。” 到了后半朝,前朝的消息渐渐被传到了后宫里头和宫外,得了消息的后妃们不约而同的穿上了最明艳的衣裳,戴了最华丽的首饰朝着绣春宫而去,只是到了后,与他们想象的不同,绣春宫里,贵妃没有伤心,如同往日一般娇艳得把她们给比了下去。 且,贵妃那一身明黄的凤袍刺的人眼红不已,纷纷找了借口走了。 宫外也挺热络的,自作主张的安氏原本正在气头上,大骂月家人不识好歹,伺候她的夏云、夏秋正在帮腔,外头,安氏的管事姑姑莫姑姑走了进来,瞪了两个跟着嚼舌根的丫头一眼,在安氏身侧庄重的说道:“夫人,大老爷出事了。” 安氏手一松,手里拿的一枝朱钗一下掉在了地上,她忙问道:“出何事了?”她看了看外头的天色,这个时辰不是应在上朝吗? “从宫里得来的消息,说大老爷被百官在殿前指责,说是,说是夫人昨日遣人去宁家的事儿被淮王知道了,在朝堂上大发雷霆,说宁家仗势欺人,连带百官也...” 安氏瞳孔蓦然放大,吓得脸色都白了,如同浮木一般紧紧抓住了莫姑姑的手:“现在怎么办,这事儿老爷不知情,是,是我一人做下的!” 她原也是想替家里把近日的不好留言传闻给解决,且在她看来,那宁家不过是一户农家,只有一个在明昭书院的小子稍稍有些出息罢了,其他人自是不足为虑,只要他们开出了条件,还不巴的上来啊? 莫姑姑叹气:“如今儿事情已出,只能走一步算一步了。” 安氏做事的时候向来听不进劝,尤其被她身侧那两个小蹄子一怂恿,哪管什么轻重,如今自作主张让老爷丢了这么大个脸,别说老爷回来,就是老爷子和老夫人都不会放过她。 “大夫人,婢女荷月,老夫人有请,”此刻外头这道声音,对安氏来说不亚于一道催命符。 莫姑姑一把按住她慌乱的手,扬高了声音朝外道:“多谢荷月姑娘了,我家夫人收拾收拾就来。” “莫姑姑客气了,婢子告退。” 待脚步声远去,安氏一下尖锐了声音:“姑姑,姑姑,如今怎么办,老夫人把荷月那丫头都派来了,定然是知道了朝堂上的事儿了?” 老夫人虽喜爱宁衡,但对她这个宁衡的生母,向来是不冷不淡,如今又牵涉到让大老爷失了颜面,让宁家丢了脸,那老太婆不会放过她的! “夫人,你别急,别急啊,”莫姑姑嘴里劝道,眼则四处闪动,当看到一旁的夏云、夏秋时,眼一转:“夫人,如今之计,只有推卸责任了。” “怎么说?”安氏大喜。 觉得不妙的夏云、夏秋正要开口,却见莫姑姑指着她们,道:“这两个巧舌如簧的婢子,心思不正,跟在夫人身边便一直怂恿夫人做下错事,如今正是杀鸡儆猴、脱身的最好时机。” “不,夫人,求夫人饶了我等。” “求夫人饶了我等。” 夏云、夏秋白着脸跪在地上,对莫姑姑简直恨到心眼里,眼见安氏眉目闪动,似乎是要动心的模样,两人在顾不得别的,道:“夫人莫要信了这莫姑姑,她本就不是个好的,如今不过是借机把我们二人给铲除,以后夫人身边便只余下她一人罢了。” “是啊夫人,这莫姑姑,我和夏秋不止一次见到她跟那思兰院里的人接触,只是苦于没有找到她的小辫子无法告知夫人。” “对对对,夫人,莫姑姑她心怀异心,知道我和夏云受夫人器重,当做心腹一般,而她只能做一姑姑,早就心生不满想要攀上高枝了,若是让她的奸计得逞,我二人死不足惜,但夫人从此以后便要受制于那思兰院的了,还望夫人明察!” 25.就服你 安氏原就是个喜动摇的,听夏云、夏秋说的有理,又把目光怀疑的看向了莫姑姑:“她们二人说的可对?” 莫姑姑恨自己一时大意,也惶恐的跪下:“冤枉啊夫人,奴婢只是看不惯这二人巧言令色时常鼓动夫人做下错事而已,绝没有背弃夫人的事儿。” “姑姑说得好听,你收了思兰院那头多少东西应该心里有数,若是夫人一查,什么查不出来的?” “就是,我们姐妹二人一心向着夫人,哪回不是盼着夫人好,倒被你说得我二人心怀鬼胎一般,你到底有何目的?” 大房这头吵得正欢,老夫人的明德堂内,二房、三房、四房大大小小的主子们早已悉数到场,几位当家太太在老夫人身边不做痕迹的太好卖乖,与安氏不睦的二夫人庄氏抿唇一笑,看着门口,巧笑盈兮的:“这大嫂也真是的,荷月那丫头都回来了好一阵儿了她怎还不过来,不会是在商量怎么脱身吧?” 说完,她捂着嘴笑了起来。 其他人听闻,面上神色各异,但都压在了心底,也不接她的茬,庄氏也习以为常,挤开了三夫人四夫人,轻轻的给老夫人捶着肩:“娘,你看看大嫂嘛,做下了这等错事竟然还迟迟未到,你让荷月去请她还推三阻四的,仗着我那在宫里头的侄女,真是连娘您都不放进眼里了。” 庄氏明目张胆的告状也不是头回了,三夫人和四夫人是庶子媳妇只当自己没听见,心里也愿这两个嫡房厮杀个痛快,那他们两房才有出头之日。 老夫人抿着嘴撇了她一眼,不阴不阳的说了句:“就你嘴会说话,你大嫂的小话也由得你说了吗?” 这一个两个的,真是没点眼色,如今家里都乱成一锅粥了,竟然还因着一点蝇头小利争扯不休,想来都是因为她平日里把她们给惯得,让人越发不知分寸。 且让宁老夫人不悦的是,这回安氏的手段还是她默许过的,否则安氏遣人去库房那头捡东西怎会没人碎嘴几句? 上次那丫头在宁家铁骨铮铮,傲气得很,一张嘴把她也给堵得无言,老夫人一生威风,临老了还被一后辈给下了面儿,心里早就心生不悦了,见安氏的做派似要给那月家一个下马威,老夫人一合计,也就许了,只说如今出了事儿,外头都是骂安氏为妻不贤、偷鸡不成蚀把米,其实又何尝不是在骂她? 若是被世人得知这背后还有她的影子,恐怕还得加上一句:为老不尊才是。 二夫人庄氏被老夫人一说,面上顿时就有些挂不住了,好在老夫人话头又一转:“不过你说得也有几分理,荷月,带人去把大夫人给带过来。” “是。” 庄氏这才高兴起来,又是给老夫人捏肩,又是捶背的,只要看到安氏出了大丑,她心里就满意了。 这宁家,共计有四位爷,三位姑娘。大爷、二爷和二姑娘都是老夫人嫡出的孩子,三爷、四爷以及大姑娘、三姑娘则是妾室所生,按理说,大房和二房本是同枝同根,和睦一气才对,但大房占了宁国公这个封号,又是朝廷重臣,是从一品的少傅,而二老爷则堪堪捞到个四品的督察员给事中,在这金陵重地,一个四品官员,能抵什么用?等那两个老的百年之后这家是要分的,无论是二房还是三房四房都是要搬出去的。 同为嫡子,大房的人锦衣玉食,又是爵位在身,又是高官在侧,样样都齐全了,而他们除了分家的时候能捞到点财物,别的,那是碰都碰不着,如此不公,庄氏自是不甘。 这回,安氏很快就来了。 她一进门,便先扑淘在地,捏着绣帕摸着眼泪:“娘,这回都是儿媳不好,擅作主张让公府丢了颜面,是儿媳的错,但儿媳也是为了公府好啊,这事儿若是一日不解,那咱们便要一日受制于人,怪儿媳糊涂,忘了跟老爷商量,还请娘责罚!” 虽然嘴里说着责罚,但安氏却道明了原由,一副好心但办了坏事,只总归是为了大家好的说词,哪怕老夫人心里再责怪她,但见她这般大义凛然的模样,也只得从轻发落,否则以后谁还敢尽心尽力为府里办事? 宁老夫人眼神一凛,深深的看了眼安氏。 这个儿媳的性子她最是清楚,定然是想不到这种高招,看来二媳妇没说错,大儿媳在大房待了许久,已经商量好了如何脱身,她淡然开口:“是吗?” 安氏面色一喜,又听宁老夫人接着说道:“虽说的你本意是为了府里好,但你擅作主张,越权办事,且又让宁家蒙受了流言蜚语,使得我儿如今还在朝堂上受人非议,且行事不稳,不顾大全,若这府中人人都如你这般行事,那谈何家规?若是人人都如你这般行事,使得我宁家回回处于风口浪尖上,我宁家百年声誉岂不毁于一旦?国法家规,非是你等用来擅用,此事因由在理,至于如何处置,待我儿从朝上回来再行商讨!” 安氏脸色发白,冷汗渐渐落下,瘫坐在地上,在老夫人一声乏了后,小辈们鱼贯从入的走了出去,路过安氏身边时,庄氏还特意顿下了身,抿唇笑道:“大嫂,你哪回不是威风得很,如今这滋味如何?不过你也别心急,等爹他们下了朝,一切自见分晓。” 而此时的朝堂上,百官们在讨伐了宁大老爷后,又有人开始禀告,道宁大夫人行事无端,非后宅妇人的楷模,毒辣欺人,应剥夺她一品诰命的地位。 说这些话的命官受皇后一脉指使,说得是头头是道,一副正义无公的模样。 坤帝面无表情的看着。 剥夺大夫人的一品诰命,那她岂不是会在绣春宫哭死过去? 坤帝朝着朝上唯一没发表过任何言论的几位老大人问道:“两位相爷和三位阁老觉得此事应如何处置?” 不巧,宁老爷子正是阁老之一,且又事关他的家事,心知肚明坤帝这是让他来做决定,眼一撇,见被问着的几位都鼻观鼻,心观心,只得站了出来:“陛下明察,下官以为此事源头乃我宁家之错,且如今满城风雨,定然会登门道歉,至于宁大夫人,行事偏颇,就让她去家庙里戴罪修行一段时日吧。” 这原本也是一个解决方案,等过些时日,风头一过事儿也就淡了,但皇后一脉哪会轻易放过,温阁老在宁老爷子说完后,也笑着撩了撩自己的胡须:“听宁阁老一言,真是胜读十年书啊,一个好好的闺女被毁了清白,受了侮辱,道个歉就算完了?人家的一生就值你们一句歉意了?” “是啊,一句道歉就完了?” “可不,那这以后谁家的小闺女敢出门?” “温阁老所言不假,此事如此草草了事的确太过荒唐!” “......” 百官们附议的声音越来越大,坤帝不由得叹了口气儿。温家乃是太后和皇后的母族,温阁老也是太后的嫡亲大哥,也是他的舅舅,他一言,又把事儿给拉到了最开始的时候,偏生坤帝还不能说他说得不对,手心手背都是肉,如何取舍也是一件难事! 宁老爷子脸颊颤了颤,转头对着温阁老:“不知温兄何意?” 温阁老笑呵呵的:“我能有何意,不过是觉得自己做下的孽就自己偿还,毁了人家的清白,便要负起这个责任罢了!”摊摊手:“总不能因为对方家世不显便嫌贫爱富,不愿负责吧?” 其实,众人都心知肚明,宁家就是嫌贫爱富,不想负责,所以,这不才想用金银财物把人给打发了? 两派相互扯了这些时日,谁都没有说破,还是温阁老,位高权重,一语就戳破了不止宁家,乃至世家都眼高于顶的小心思。 其中,也包含了温家。 真不愧是温阁老,打别人脸的时候还不忘拍自己一巴掌。 但宁老爷子还真不敢如同温阁老这般坦率,他只讪讪的笑道:“温阁老严重了,此事并非我宁家说了算,那户人家也是不愿的。” “你们好生道歉,请了媒人上门好生商量,又怎会不愿,当然,像你们现在这般,人家不愿那也是应该的,”温阁老不屑起来:“若是真想负责的,一次被拒绝那就两次,两次不行那就三次,总有一日人家会看见你们的真心不是?” 寂静中,有人附和道:“温阁老不愧是心思通透的人,本王就服你!” 淮王大刀阔斧的往前一站:“温阁老说得好,这才是君子所为,那些什么纳啊、抬啊就别来了,纯碎侮辱人,再则,人姑娘的嫡亲哥哥如今正在我明昭书院读书,是大都未来的栋梁之才,若是人为我大都尽心尽力的时候,咱们却寒了别人的心,哪家的学子还敢发奋努力,为国尽忠,一个顶天立地的男儿,连家人也护不住,我怏怏四海之国还有何威严?” 26.看笑话 在淮王和温阁老一番大义言辞下,宁家一派悉数哑口无声。 坤帝左右为难之际,大总管碎金轻声在他耳边说了两句,霎时,原本还面无表情的坤帝如沐春风一般,柔和了表情:“诸位爱卿也不必再争论了,此事是宁家之过,相信宁家定然会给一个让人满意的交代,此番争论不断也于事无补,朕说得可对?” “陛下!” “陛下!” 宁阁老和宁大老爷皆是不敢置信。 以温阁老为首的皇后一脉和部分中立命官见坤帝退让,不再一味的偏袒宁家,满意的笑了。俗话说君子一言,驷马难追,连坤帝都承认了宁家的错,那宁家自然是有错的,若是宁家不拿一个让人满意的结果,恐怕连坤帝那一关都过不去的,否则这不是下帝王面儿吗? 普天之下,敢下帝王面儿的,谁敢? 退朝后,皇后一脉的人昂首挺胸的走了,路过宁阁老父子身边时还得意的瞥了一眼过去,意思是,你们家有个会吹枕头风的贵妃又如何,我陛下英明神武、勤德爱民又岂是能被美色给糊弄的人? 心思更深一些的,借由此次坤帝的态度不由得联想到,那位宁贵妃莫不是失宠了?如此说来,那自家送去的人便有机会接近龙颜了? 宁阁老父子确实震惊于坤帝突然转变的态度,明明在之前坤帝都是站在宁家一方的,岂会突然变了卦,莫不是哪个环节出了差错不成? 父子俩相顾无言,只得跟在百官后面走了。 这一晚,宁家人战战兢兢,寝食难安,哪怕惩罚了一个安氏,罚她连夜去家庙悔过也抵不过他们心里的担忧,生怕宁家被坤帝给厌弃了。 殊不知,这一切都源于一场枕头风。 到了第二日,宁家人正在无精打采的用早膳,有下人喜形于色的闯进了明德堂,嘴里一声扬高一声:“太老爷,老夫人,宫里传来消息了!” 正要斥责来人的荷月瞬间退了下去,老爷子已经站了起来,激动的问道:“谁来的消息?” 他最怕的是便是被坤帝厌弃,而宫中也没任何消息,如今既然宫里能传来消息,想必坤帝对宁家并无多大意见,无疑,给了老爷子一颗定心丸。 小厮咧着嘴笑道:“是贵妃娘娘。” “好好好,”老爷子一连说了三个好字,忙差人:“快,快请贵妃宫中的人过来。” “是,”小厮弓着腰板子,恭敬的退了下去。很快,宁贵妃的贴身宫婢,也是从宁家带进宫的宁枝走了进来,眉目低垂,神态恭敬,她先是给老爷子和老夫人行了礼,这才转述了贵妃的懿旨:“贵妃有命,令宁家择日登门道歉,且一力担负其责,不得有误。” 老太爷好半晌没回过神,老夫人更是嘴唇颤抖不已:“贵妃,贵妃当真如此说?” “是的,”宁枝道。 “作孽啊!”老夫人一下便萎了。 宁衡敢做下此等事,尚且是被家中女眷给纵容得无法无天,而宁家如此行事,靠的不就是宫中的皇贵妃吗? 如今贵妃已经摆明了态度,那宁家就算再不满意也只能捏着鼻子认下了。 宁枝看着两老的如此模样,艰难的把最后一句话给说了出来:“贵妃说,此次登门道歉需得让宁小爷亲自上门,且必要心诚,若是一回不行,那就两回..宁家其责也是如此!” “不行?”宁老夫人一下激动了起来:“怎能让衡儿去?不行!” 宁衡那就是她的心头肉,谁若敢对宁衡说三道四,别说安氏,就是老夫人也是头一个不答应的,从小到大,宁家小辈之中,谁也不敢去招惹宁衡。 绣春宫中,坤帝今日未上早朝,这会子也在陪着贵妃用膳,一边的宫人在其身后布菜,坤帝用了两口便放下了,笑道:“这会你那婢女该是被闹得头大了。” 贵妃也跟着搁了筷,放心得很:“宁枝跟了我这般久,应付这点小事不足挂齿。” 她原就是故意让宁枝趁着晾了宁家一晚后专门过去的,昨日陛下的态度定然让他们惶恐,又加上这一夜的胡思乱想,定力最是薄弱的时候,人一旦觉得自己没那么重要了,才能认清自己的位置。 这给个棒槌,赏个甜枣的事儿宁凝原就驾轻就熟,如今只是如法炮制用在了自家人身上罢了。哪怕她祖母和母亲再是疼爱宁衡那浑小子,但在关乎家族的大事上,祖父和爹必然会以大局为重的,再则,越是调查月家人,她越是满意。 如同她所想一般,宁家真正能做主的人乃是宁阁老和宁公,只要这对父子商量好了,那定然就是做出了决定,任由老夫人如何护着也是没用。 为此事,宁老夫人和远在家庙的安氏对贵妃都有些怨怼。也不知贵妃是咋想的,让宁家示弱,这不是让宁家在金陵丢脸吗?那以后宁家的女眷如何去参与金陵贵女们举办的各种宴会、这不是凭白给人说嘴吗? 宁家人内里如何不甘暂且不提,待收到了淮王的传信后,月家人倒是松了口气儿,反倒把才得到消息的另一件事给压了下去。 月当家两口子在前往金陵之前,便拜托了平日里交好的几户人家帮着盯梢一下淮家,有事就让人给他们写信来,这不,在月当家两口子前脚走了没几日,后脚,淮婶子就火速的给月淮定下了一门婚,虽是个良妾,但如今淮婶一身行头珠光宝气的宛如一个行走的发光体,满脸得意、话里话外的赞美就跟娶儿媳妇一般。 且,那定下的女子便是先头镇上那位员外郎家的闺女。 若是没发生月桥这档子事儿,月家有月淮的保证书在前,月当家两口子早就杀回去跟淮家掰扯了,但如今月桥主意已定,两口子早早就默认了这一门亲事作废,因此在接到了书信后少有的平静了下来。 一家人便坐在一起商议起来,余氏捏着书信放到一边,拍了拍额头:“倒是我的错,这些日子都忘了把这门亲事给取消了。” 原本,月家人还是在等着,怕月桥哪日变了心思,如今淮家这行径,哪怕月淮再好,也是要不得的了,他们家娇养养的闺女论样貌、身段、性情哪样比不得那员外郎的闺女,既然淮家爱财,那与他们便不是同道中人。 月当家抽着烟叹气:“过两日写封信回去,把这婚事给退了吧。”也亏得两家是同一个村,只是相互约定好了,聘礼什么的都还未下,如今要退亲倒是方便得很。 这回连一向站青梅竹马一边的月老二都没有二话,一口应了下来:“没问题,爹你放心交给我来写吧。” 一直安静的月桥适时的说了一声:“哥哥,记得把淮哥儿当初写下的保证书还给他。” 月老二点点头,又有些犹豫的问道:“淮哥一直想见你一面,你愿意见一见他吗?” 月桥想了想,摇头:“既然无缘,何必不忘?” 见她,又能说什么呢? 她的心意不会改变,她也给不了月淮想要的,他们之间距离距离之宽,犹如天堑鸿沟一般难以逾越,他过不去她这一道槛,她也无法放下身段去迎合消灭这一段往事,还不如断个干干净净,把曾经美好的记忆留在脑海里,待往后想起,也是美事一桩,总比哭哭啼啼、满心不舍,却依然什么也改变不了来得好不是? “那好吧,我会劝劝他的,”月余煦想起这些日子月淮的反常和失落就觉得心里难安,他们相交数十载,示彼此为至交好友,何曾见过那般失魂落魄、心不在焉的一个人,想想曾经,他们是何等的意气风发,谈天论地,构想着美好的未来。 这短短月余,一桩又一桩的事儿,把他们曾经的天真给搅得支离破碎,赤裸裸的把那些肮脏的东西展露出来,宛如一堂生动的课,无论是被卷入这局中的谁,都迅速的成长了起来。 月家做了决定要道歉,那便有条不紊的安排了起来,在家庙里受罚的安氏又被接了回来,由她和二夫人庄氏、宁四爷带着宁衡登门,这一日,宁家的马车早早到了月家租下的小院门口,但车厢里迟迟不见动静,几个守候在车门外的丫头面面相觑,隔着帘子都能想象得到一向好强的大夫人那难看的脸色,因此更是不敢发出丁点声音。 庄氏跟看戏似的靠在车厢里,还凉凉的说着风凉话:“我说大嫂,你这磨蹭得够久得了,在坐下去都来得及回府用午膳了,你这是准备一直待下去吗?” 本来老夫人是安排的四夫人和四老爷陪同,但庄氏早就等着这茬了,为了看安氏的笑话,硬是从四夫人手里抢了这个活计。 倒是让四夫人松了口气儿,给一农家道歉,她还不想丢了这个脸,既然二嫂想去,她也乐得成全她。 27.闭门羹 在她们身后的那辆马车上,宁四爷和宁衡相对而坐,相比于宁四爷的儒雅温和,宁衡就显得随意得多,慵懒的斜靠在车厢上,衣襟还微微开着,就差一个丫头给他捏推揉肩就能完全的诠释一番何为世家浪荡公子了。 宁四爷心里是看不上这个侄儿的,除了出身好投了个嫡枝,又是大房唯一的男丁,就凭这一副吊儿郎当的模样,放旁人家里哪里还能得到宠爱? 更阔论胸无半点文墨了,与他家那俩小子比,孰胜孰负一目了然,可他家那两小的再如何努力又有何用,庶子的嫡子,哪能比得上这个嫡长孙金贵,就连他,与这个侄儿也是相差远了去了,不然,他堂堂一个大男人,又何必应下这桩吃力不讨好的事儿,给大房当马前卒? “衡儿,我瞧你这脸色不大好,可是近日没歇息够?” 宁四爷佯装关心的问道,脸上也是十分疼爱的模样。只心里暗想,莫不是这败家子又去花眠柳宿了吧? 整个宁家为了他的破事如今受人非议,被人讥笑,当事人竟然连点愧疚都没有,可真是气煞人也,宁四爷心里虽然气恼,嘴角的微笑也稍稍减了两分,但依然表现出了一个疼爱侄儿的好叔叔模样,指了指宁衡胸前的衣襟:“快把衣衫给整理下,咱们已经到那人家门口了,别让人看了失了礼数。” 宁衡双眼无神的瞥了眼宁四爷,嘴里嘟囔的“唔”了一声,手上懒洋洋的胡乱动了两下,依然还是乱糟糟的。 宁小侯生平最爱的便是欣赏美人,而月桥正是他这快二十年来阅过的绝色佳人,否则也不会做出那等把控不住把人吃了的事,原本说起过来看美人,他还是很高兴的,兴奋得大半夜才睡,结果这一睡下,就梦到一条蛇蜿蜒着爬上了他的身子,扬着头颅露出牙齿狠狠朝他的脖颈处咬下。 梦到这里就醒了,但是梦中那条蛇给宁衡留下了极为深刻的印象。五彩斑斓,看起来纤廋,但游动之间十分灵活,尤其那双眼珠子,幽幽的发出凶狠,那毒牙尖锐,仿佛只要轻轻一触碰就能钻进他的皮肤。 其实这并不是宁衡第一回梦到这蛇。 打从月前某一日开始,他就晚晚做着这个梦,一开始,那蛇是慢慢进入他的房间,与他相隔甚远,而后一日日接近,在前一日晚上,那蛇也不过才堪堪爬上了床,在另一头扬着头颅居高临下的看着他罢了。 宁衡觉得这是一个预兆,偏生他又不知道这个预兆代表了什么,且这等梦蛇的事儿他又不好对外人严明,哪怕是安氏和老夫人他也是难以启齿的,否则被人知道他一个大男人怕蛇,如今夜晚连入睡都惊惧还不得笑掉金陵城老百姓的大牙? 而对宁四爷,他就更不会拿出来讲了。 “你呀,”宁四爷见他连理个衣衫都理不好,不由得叹了口气儿,认命的倾了倾身子,手把手把衣摆给他理顺,又掀了帘子,撇着嘴问着轿旁的下人:“这是怎了,都到门口了为何还停了下来?” 随行的小厮有些难以启齿,眼轻轻撇着轿子里的另外一位,压低了声音:“回爷,是前头大夫人不肯下轿,二夫人在劝呢。” “呵,”宁四爷无声的扯了扯嘴角,大夫人不肯下轿他早就预料到了,以他大嫂安氏的傲气,折腰登门道歉只怕是生平头一遭,恐怕如今又是羞愧又是恼怒呢,而他那位好二嫂就更不用说了,只要大房不痛快了,她就高兴,说什么劝,只怕是火上加油呢? 宁四爷只幸灾乐祸了一会,一下就垮了脸,如今这情形只怕是要焦灼上了,上头的人发脾气,他这个马前卒可不得出面做些不讨好的事儿吗?否则家里又岂会让他跟过来?耽搁了时辰让外人看了笑话,只怕回头被收拾的人不是他那两位嫂子而是他了。 阴沉着脸,宁四爷抬了抬额头,随手点了点:“去,过去敲门。” 被选中的小厮苦着脸,到底不敢反抗,只得在一众松了气儿的下人同情的眼里敲响了月家大门。 一下,两下。 三下,四下。 原本忐忑不安的小厮疑惑了起来,又连着敲了几下,还喊道:“有人吗,里边有没有人?” 里头一人一边守着门口的阮婶和庞婶吐着瓜子壳,翘着二郎腿,悠闲的晃着,至于门外便那黑压压一群人是做什么的。 抱歉,这院子主人并不想知道。 这又是华衣宝车,又是奴婢成群,排场大得跟谁不知道宁家人出行似的,你说出行就出行吧,想赔礼道歉又拉不下面子,半晌没个做主的出来,堵在门口凭白惹人非议,说不得还要连累他们家,反正他们主人家说了,爱啥啥,他们就当做啥也不知道。 “有人吗,我们家几位主子到访,还请开门。” 门外,小厮在宁四爷的坚持下,这回依然没人开门,他跑回宁四爷和宁衡坐的马车变,小声说道:“爷,小的一直侧耳听着,那屋里好像确实没甚动静,不像是住人的样子。” 宁四爷皱起了眉,他方才又遣了另一个下人在周边探听过了,已经确认这户人家在家里,一直未出过门,只是看样子是对宁家人不喜,故意不想见他们罢了。 人家装聋作哑,他总不能让下人去砸门吧?这旧事未平再添新事,他可没宁衡那样大的面儿让整个宁家都围着他团团转。 想起宁衡,宁四爷转头一看,脸直接黑了一半。 原在小厮敲门,宁四爷关注动向时,宁衡实在是困极了,靠在车厢上便睡了过去,如今正难得的睡得香甜,连唇角都因连日来难得的梦中无他而不自觉勾起。 但宁四爷看见他唇边那摸笑别提多碍眼了。 敢情这道歉的事儿,这捅出的篓子是他做出来的?这对母子一个放不下身段不肯下车,一个毫不关心大模大样的睡觉,他在这儿忙活了半天是为啥? 胸腔起伏间,车外的小厮只听见咬牙切齿的声音:“去问问我那好大嫂可有招儿,反正我是没主意了,让她自个看着办!” 庶子怎么了,庶子是比不上嫡子,但府里府外谁人见他不道一声爷?今儿爷就不伺候了,你们母子爱咋咋咋地吧。 小厮弓着身子很快跑到了前头,一五一十的把事儿给说清楚了,完了迅速跑了回去,生怕下一秒被大夫人给生吞了一般。 车厢里,安氏脸色铁青,脸上颤抖个不停。 宁四是何意思?让她看着办?让她看着办还要他何用? 庄氏素来知晓安氏为人傲气得很,最是瞧不上那些庶子庶女的,平日里无论是对着三房还是四房都是一张冷脸,她虽然也不喜庶子庶女的存在,但表面儿上的客套还是有的。 她拍了拍安氏的肩膀,嘴里劝着:“大嫂也别生气,四弟虽是庶子,但怎么的也是老爷子的种,也是咱们的小叔子,咱们当大嫂二嫂的哪能跟小叔子计较,”他话尾一转,抿唇娇笑两声:“不过啊,大嫂不是我说你,咱们这里就你辈分最大,你若是不出面儿那谁敢出面儿?” 安氏没好气的白了她:“我一个女人....” “哎哟大嫂,你可别说这话,”庄氏理着自己涂着大红蔻丹的手指,漫不经心的说着:“长嫂如母,谁敢在大嫂面前耍大刀呢,再则我和四弟不过是陪你和我大侄儿来的,今儿可是你们母子的事儿,我们充其量也就是在你们后头打打下手罢了,这关键如何,还得大嫂拿主意。” 庄氏又不是傻,她是来看安氏笑话的,又不是真来赔礼道歉的,惹出乱子来的又不是她,她忙里忙外的做啥? 难不成她安氏还等着他们给安排好,亲自请她进门当大爷吗? 庄氏一张嘴又快又利,把自己给推得干干净净的,安氏被她话里话外的挤兑嘲讽给弄得下不来台,又想当场走人,又顾忌着回去无法交差,若今儿来的是四夫人,依着她不温不火的性子,安氏直接掉转了头她也不敢告状,但若是庄氏,只怕她添油加醋还不够,更想从她手里夺了宁家的管家权去。 日头渐渐高照,月家租下的小院里头传来了阵阵香味儿,不过是一道普普通通的炖鸡,那味儿就足以让门外一长串站了几个时辰的下人们唱起了空城计,连几位主子肚子都有些异样,随后前头马车上安氏回过了味儿,一脸的怒气高涨:“好一个月家,我宁家亲自登门,方才还故作不在的模样,如今可算露出狐狸尾巴了!” 而守门的阮婶和庞氏也不嗑瓜子了,吸了吸气儿,朝着厨房的方向看了过去。 “月夫人这一手炖汤手艺可真是馋人得紧。” “可不,这鸡汤我喝了不少,香成这样倒是少见,听说是月夫人从江南府那头带过来的呢?” “竟然是如此,这也难怪,江南府养人,姑娘们个个水灵灵的,你瞅瞅咱姑娘,多鲜呐,这江南府养的鸡也定然比他地要好。” “你说得在理。” “......” 28.揭穿 前厅中,特抽空上门拜访的淮王家世子和郡主也不由得抽了抽鼻子,陈锐更是惊讶的看着月余煦:“月兄,伯母这鸡汤顿得也太香了,比王府的厨子还厉害呢。” 陈郡主跟着点头。 两人身为皇家人,吃喝穿戴无一不精、无一不好,也遇到过不少食欲大动的时候,但绝没有这回来得真切,这香味仿佛就是那炖鸡的本身味道,又香得直入人的心里,挠得人挠心挠肺的。 月余煦十分自傲:“整个大都,只此一家。” 他故作神秘的侧了侧身子,小声的说道:“其实这汤里什么秘方都没有!” 月家鸡汤,向来是没有什么秘法传承之类的东西,他们有的,只是最纯粹的东西。 陈锐和陈明月明显不信。 月余煦摊摊手,朝月桥的方向努了努嘴:“月家的鸡汤在于鸡肉本身,而月家所有出产的牲畜都是我妹妹一手打理的,整个大都,只此一家,再无第二个人有家妹这份点石成金的手艺,在江南渭水府里,我月家的大名可是很响亮的。” 点石成金,而月桥把这个技艺给点到了养殖上,也是寻常人所没有的了。 陈世子两个瞬间把目光转向了安安静静,秀秀气气的月桥身上,左一看,右一看,前前后后一看,都看不出来,就这样一个娇滴滴的小娘子,她竟然会养殖? 明明像门口守着那两个婶子般马大三粗,肌肤暗沉,手上还有茧子的才叫做活吧? 实在是不敢置信! 迎着怀疑的目光,月小弟第一个不干了,一下跳下了椅子,挡在与月桥身前:“我姐姐天生丽质,是从天上来的小仙女儿,她养的东西可好吃了,我每回都能吃几大碗,一看你们就什么都不懂!” 他努力做出不屑的目光,却发现人矮言轻,不由得跺了跺脚,从旁边扯了跟小凳子踩了上去,叉着腰做一个居高临下的姿态。 前厅内顿时笑做一团,陈明月更是忍不住伸手在月小弟胖墩墩的脸色捏了捏,羞得小胖子背过身,把脑袋埋进月桥怀里,扭着小屁股对着众人。 外头,阮婶和庞婶揉着肚子,突然,庞婶在门缝里撇了撇,一下大惊:“你快来瞧瞧,这宁家有动静了。” “我瞅瞅,”阮婶也跟着扒在门缝里看了看,没一会,她扭开了头,轻轻的呸了一声,笑道: “知道咱们不是好惹的,这不撤回去了吧?” 月家是不是好惹的宁家并不知道,在月家盘旋了一整个上午后,宁家人原路返回,安氏回头就去了老夫人的明德堂哭诉,说自己低声下气,一而再再而三的恳求月家人见上一面儿,给他们个机会道歉,可那月家人就是不肯开门,明明有人在家非装做没人一般晾了他们一上午,又哭着说,待明儿早她又上门,哪怕舔着脸也要低声下气的道歉,让老爷子和大老爷、贵妃满意! 对这个儿媳妇老夫人向来是有几分了解的,最是要面子放不下身段,如今肯在她面前不要脸皮的哭诉自己的遭遇便是信了一半,而另一半...... 老夫人把目光移向了二夫人庄氏。庄氏与安氏向来不睦,有她在,安氏是不敢耍花样的:“老二媳妇,你大嫂说的可是真的?” 庄氏面皮一抖,垂着泪的安氏一下紧紧的看了过去,手心不自觉的捏着绣帕,生怕她说了什么不该说的,好在庄氏脸上的不满也只是一瞬,刹那间便开口说了起来:“那可不,娘你不知道,那月家人实在是太嚣张了,把咱们这么多人给晾着,若是被人看出了身份,那得多丢脸啊,我看往后啊,咱们也别出门子去那甚宴会了,媳妇可不想被人指指点点的说道。” 说完,她掩着嘴,不屑的朝安氏撇了过去。 她一向与安氏不对付,若不是这回安氏出的血本够大,她才懒得帮她说话呢,再则她可没承认安氏那又是低声下气,又是舔着脸的话,她只承认被晾在了外头一上午罢了,就算以后被人戳穿她也能自圆其说。 “这月家的人,也太...”老夫人脸色也不好起来,抽着气儿往后倒,伺候的荷月眼疾手快,忙扶着她轻轻靠了下去,还伸出手在老夫人的胸口处轻轻按了起来,安慰着:“老夫人别生气,那月家人如此不识好歹,若真等那女子以后进了门,府里还不被闹得个昏天黑地,奴婢真是想想就觉得头疼不已。” 老夫人侧头,见她担忧的模样,心里一动,在荷月那张带着点妩媚的脸色打量了一番,眼里透着几分笑意:“还是你好,瞧你这小嘴,真够讨人喜欢的,等过些时日府上静下来了,就为你安排个好去处吧,也算全了我们主仆多年情谊。” “不,” 荷月一下白了脸,跪在老夫人腿边:“老夫人,荷月在您身边好些年头,您对我照顾有加,荷月早已发誓要一辈子伺候你的。” 老夫人顿时就笑了起来:“你还是个小姑娘呢,哪能伺候我一辈子,”神色敛了敛,老夫人才开口:“不过你放心,这去处啊绝不会亏待与你,往后就得了空闲来陪我说说话就行。” 这话就是赤裸裸的了,在座的谁不是人精,荷月刹那就羞红了脸,庄氏笑呵呵的道起喜来:“这感情好,可是要恭喜荷月姑娘了,你啊放一百二十个心吧,我大嫂这人最是能容人的,连今儿去瞧一村姑,还低声下气,舔着脸呢?” 安氏被嘲讽得脸色一阵青一阵白,尤其是方才老夫人那话,让她十分不满,但如今这个节骨眼安氏已经耍了一回心眼,再不敢当面得罪老夫人,只得扯着嘴角僵硬的笑了笑。 且说月家那头,阮婶和庞婶正一五一十的把宁家来人后的事儿说了说,听完,月当家的和余氏一边招呼陈世子兄妹喝汤,一边笑言:“我还当是什么,定然是这宁大夫人受不得这委屈,气呼呼的走了呗。” “就是,这些大家夫人最是要脸,说道歉不过是说说罢了,我儿出了这等事,又岂是他三言两语便能揭过的!” 说到后面,那伤痛不亚于又重新撕开一遍,那宁家人为何会以为只要他们上门,他们便会原谅呢?此事若是换成了宁家闺女受到这样的奇耻大辱,只怕宁家早就搅动得天翻地覆了吧,不过是因为月家式微,而宁家势大罢了! 这口气儿,他月家是只能往肚子里吞咽,但不代表他们会对罪魁祸首笑脸以对! 陈世子兄妹脸上都有几分不自在,尤其陈明月一个姑娘家,更是对发生了这种事的月桥好奇不已,她偷偷看了过去,只见坐在月夫人身边的她安静乖巧噙着一抹淡淡的笑意,还不住的小声在月夫人耳边说着什么,等她说完,月夫人还愁苦的脸一下就消散于无踪。 看着乖巧,实则通透。这便是陈明月对月桥的评价。 这一日过后,无论是月家还是宁家都沉寂了下来,连朝堂上都少有议论之声,更在宁家人原以为这事就这般过去了,谁知在半月以后,温阁老在朝堂上主动提了此事。 说起此事,宁阁老也是一肚子火气,他冷冷的甩了袖:“我宁家已仁至义尽,但那月家人实在是不肯通情达理,一而再再而三的把我大儿媳妇拒之门外,任其一个诰命夫人在其门外低声下气数回也冷眼旁观,让我大儿媳受尽奚落,该做的我宁家已是做全,旁的也怨不得了。” 宁阁老此话得到了朝堂上大部分官员的附议。 在他们看来,此事虽是宁家不对在先,但世家的颜面也同样重要,亲自登门赔罪便已是有失了世家颜面,若那月家通情达理便该受下才是,如此作为,倒显得更不让人同情了。 便是向来与宁家一脉不合的皇后一派大部分人也闭紧了嘴,再不提及,偏生温阁老撩了撩胡须,哈哈大笑,毫不收宁阁老言语所影响。 “听宁阁老一席话,胜读了十年书啊,这天底下怎会有如此厚颜无耻之人呢?” “你,”宁阁老脸色铁青:“温阁老,老夫敬重你是阁老,从未口出恶言,反倒是你,咄咄逼人,口出恶言,实在是可恶之极。” 他转向面色不好看的坤帝,口口声声称道:“陛下,温阁老当着你的脸都敢如此污蔑大臣,可见其丝毫不把陛下放在眼里,还望陛下能还臣一个公道。” 坤帝面无表情。 又来了又来了,平日里两派你来我往他倒是乐得看戏,再如何,几位阁老和相爷一直明哲保身,不参与进去,没想到这会宁衡那小子犯了个错,竟能让温阁老一而再的出面说道。 他这个舅舅的为人他是知道的,无论小辈们如何闹腾,但他是一位深明大义的长者,若非是有真凭实据,他断然不会这般嘲弄的。 而,他眯了眯眼,看着吹胡子瞪眼的宁阁老,不由得叹气。 都说家有一老,如有一宝,多年的安逸生活早就使得这位老大人失去了曾经的警惕,如今不过是一位垂垂老矣,被封闭了双目,早看不清这诡异波乱的老人罢了。 “温阁老,宁阁老所言可是属实?” 29.激烈冲突 温阁老恭敬的施了礼, 回道:“回陛下, 臣也要状告宁家目无君上, 胆敢至陛下的口谕而不顾, 阴奉阳违, 置我王金口玉言如同耳旁之风, 其心可诛!” “你胡说!”宁阁老被这倒打一耙气得双眼通红,瞪着温阁老, 仿佛他再多说一句, 便要不顾身份与他决斗一般。 温家老儿, 真真是欺人太甚! “这, ”坤帝见他们两位老大人剑拔弩张的, 语气不由弱了两分:“朕上回只是说宁家定然会给一个让人满意的交代, 这既然宁家已经低三下四了数回依然撼动不了分毫,也算是念其有悔过之心了吧?” 温阁老早就料到坤帝会这般说, 待坤帝说完, 这才上前:“陛下仁慈乃四海皆知, 可那宁家委实可恨, 陛下,他们口中的低三下四谁敢信?不止老夫质疑这个词, 只怕连淮王殿下也会实在无法相信世上竟有此等滑天下之大讥、坠我陛下声名的事儿。” 坤帝蹙了眉:“这又关淮王何事?” 温阁老撩了撩一把胡须:“此事是这样的, 那宁大夫人头一回登门那日,恰好淮王世子和郡主上门拜访, 那户人家心中气恼情有可原, 也不过是堪堪把人晾在了外头半日, 且这半日,那位低声下气的宁大夫人从头到尾的没下过马车,她是在哪儿低声下气呢?是在车厢里头独自忏悔吗?且这还不算,那宁家去了四位主子,一位都没下过马车,就在车里坐着,只派了一位下人敲门表面了身份,见无人理会便也做足了清高之态。” 温阁老所言,足以让朝堂上再次沸腾起来。 “真是没想到,宁家人竟然出尔反尔,真是孺子不可教。” “可不,平日里看着神气得很,谁不知道怎么回事?” “实在是欺人太甚了些,妄为我朝上阁老。” “......” 宁阁老和宁公父子被这些闲言碎语、异样眼神给看得险些下不来台,尤其是宁公,心如擂鼓,想着这两日夫人遮掩不住的笑,心里就发沉。 他本以为安氏看开了,还暗道夫人胸襟少有人比,往日他倒是忽略了她许多,心生了愧疚,这几日都夜宿在安氏房里。 谁知... 事关宁家和君上威名,宁公只得站了出来,违心说道:“温阁老,晚辈敬你是长辈不愿多说,但你且不可如此胡乱污蔑我等,我妻乃安氏族女,自幼习三从四德,断然不会胡来的。” 温阁老却只摆摆手:“她如何我懒得评论,金陵城内众人又不是瞎子,但你和宁阁老,齐家不严,纵容诰命夫人拂君上颜面,坠我王名声不顾,胆大妄为却是实情,若是不信,现在就可请陛下派人去那四周暗访一下,看看那位大夫人此后可曾迈入过那门口半步!老夫一生光明磊落,最是见不得你们这些宵小肮脏手段。” 连自家人都敢怼的温阁老,不过是看不过眼,替天行道罢了。 而宁家人敢吗? 宁阁老怒不可及:“请就请,谁怕......” 宁公着急的看过去,在宁阁老要脱口而出之时,一下站了出来:“陛下,此事是非黑白自有定论,朝政议事后我宁家自会查个水落石出,拿出一个交代,我宁家不过金陵小小世家中的微不足道的,岂敢数次因小儿闯下的祸事在朝堂上议论不休,驳了主义?” 宁阁老哑然,他或许是老糊涂了,但儿子是什么样的他比谁都清楚,最是刚正不阿,容不得别人践踏宁家,如今却退后一步,难道... 坤帝深深的打量着下方的高壮男子,平素里正义的脸庞此刻通红一片,额角更是有细细密密的汗液滴落,彰显出内里极度的不平静。 半晌,在宁公手都开始抖动,坤帝终于淡然的开了口:“也罢,此事就依你,朕也希望看到宁家的交代!” 宁公深深吸了一口气,俯首谢礼:“多谢陛下。” 温阁老见此也满意了,他深谙做事不能逼得太急,凡事留一线方为上策,且这一次两次的,宁家也丢够了脸,有一有二,但不可再三,下次若是宁家人再说些有的没的,想必众人心里也会打上一个大大的问号才是。 这一次下朝后,宁家这对父子在窃窃私语中大步离开了朝堂,等候在宫门外的宁家轿夫们只见两位家主脚下如风,宛若有什么在追赶一般,虎着脸进了轿,让轿夫们心里也跟着颤了颤,半点不敢耽搁,抬着人便走。 暴风雨来临之前,月家分外宁静。 写给淮家的退亲文书已寄了出去,此刻,怕是淮婶子该是怒火朝天才是,淮家五个小辈里,小三小五都是女孩,不识字,老大老二早早娶了亲,都是大字不识的,月淮排行第四,是男丁中最小的一位,淮婶若是要认信,定然要请村里唯一会认几个字的村长来念,只要村长这一念,月桥家要退亲的事儿便包不住火。 真实情况便是,月桥家要退亲的事儿在淮家收到信当日便被宣告得沸沸扬扬。 道是为何,原来月家村里被诸人巴结的月桥家和淮家,在月当家和余氏来了金陵后,以往那些喜往桥家凑的人便时常上淮家门明里暗里的捧着淮婶,让她对月淮提个几句,以后好照拂照拂自家。 淮婶被捧得飘飘然,近日又订下了一门有钱人家的闺女给儿子,如今样样不缺,屁股后头那尾巴早就撬得不知道魂兮何兮,在接到桥家来信后心里还是有几分虚,但她素来要强,如今又被这般多妇人给盯着,怎的也不敢失了仪态,弱了下去,免得旁人还道她怕了那桥家,当下便喊人去请村长来,让他念信给大伙听听,还说定然是桥家那头在催婚呢。 村长也不含糊,让念就念,不大一会便念了个彻底。 等他话落,整个淮家死一般的寂静,随后,淮婶一下边尖叫了起来:“这杀千刀的屠户家,真真是进了那金陵被迷了心,攀上了高枝便要蹬腿了不是,这些臭不要脸的,如此欺辱我家,苍天啊,你可劈死那起子丧了良心的吧。” 丧良心? 有村民心里暗道,你自家做事不厚道,人前脚一走,后脚就去定了个二房,不给人脸,旁人为啥要给你脸? 有了这一出闹剧,围在淮家的人纷纷找借口走了,气得淮婶伏倒在地大骂这些墙头草,以后别妄想她家淮哥儿会与人方便。 只是这些,远在金陵的月家人目前自是不知晓的,淮家如何,其实并不是关键,最主要的是那宁家不知发了什么疯,这回又登了门,且呼呼啦啦来了一群,且一点也看不出先头的敷衍,连宁阁老都亲自上门了。 阁老纡尊降贵,又一把年纪,脸上满是诚恳,月家商议后,便开了大门让他们进来。 这是宁家人第一回进了月家。 进去后,宁阁老便让后头乌乌泱泱跟着的一片守在门口,带着宁公、宁衡、安氏等随着阮婶进了前厅,里头月家人的脸色并不好,若非宁家这回请出了个受人敬仰的老者,未免旁人碎嘴,早就闭门谢客了。 宁阁老回去清理了下,发现安氏伙同庄氏欺上瞒下,安氏私底下给了庄氏不少好处,这才让她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当下怒不可揭,若非这回登门道歉需要安氏这个大夫人,当日清理之日便跟庄氏一个下场,送去庄子上清修了。 这回子上门,安氏乖得跟鹌鹑似的,再也不敢耍那些心眼子了,去庄子上清修她倒是不怕,毕竟做了这些年的大夫人,手里又掌着家,哪个下人敢没眼色的真管教她? 她怕的是牵连到宫里的贵妃,还有真若老爷所说把她送回了娘家,那她堂堂一品诰命夫人,皇贵妃的生母,还有何颜面在金陵立足? “想必二位就是月当家和月夫人了吧,二位有礼,老头子家教不严,给二位添麻烦了,特意上门求得你们原谅,”宁阁老能屈能伸,陪着笑脸。 前厅里,月当家和余氏并排而立,单独面对着宁家几人,俗话说,伸手不打笑脸人,宁阁老的低声下气虽让紧张的气氛得以缓和了些,但依旧没得到一个好脸。 “既然进了我月家门,诸位请坐吧,”余氏发号施令,月当家便随着她转身坐在厅中首位。 向来是对着别人颐指气使、发号施令的安氏看着余氏这番做派不由得撇了撇嘴,暗道果然是小门小户的,家里居然任由一妇人当家做主,抢在男人面前说话。 没点规矩! 随即她想起了此行除了登门道歉外的另一件事儿,面上一下就僵住了。 都道女儿随母,这妇人是个精明强势的,那她那闺女岂不是有样学样,也是个泼辣、压自家夫君一头的? 在她胡思乱想之时,宁阁老祖孙三人已经在此首依次坐了下来,那头,余氏已经扬高了声儿:“庞婶,上茶!” 外头也高声回了一句:“来了!” 安氏便趁着这空挡与宁家人坐到了一起,没一会,庞氏高壮的身子便出现在众人面前,她单手托着茶盏,依次给几人奉了茶,退了下去。 待喝了茶,不待月当家夫妻两个说,宁公已经把宁衡给踢到了中间。 这两日,那日日缠着人的噩梦消退,宁衡如今精神头正旺,这些时日所发生的事儿让他实在是提不起精力,这两日听宁全说了个遍,宁小侯早就心痒难耐了。 早说要娶这女子,他那日就算要睡过去也要进月家门才是。 世间难得有如此美的女子,让过尽千帆的宁小侯也把持不住,如今有了可以光明正大可以把人接回去日日看着的机会,怎么也不能放过不是? “岳父岳母在上,女婿以后定然会好生待她的,你们可以放心把人交给我。” 一向在美人堆里嘴上跟吃了蜜糖似会唬人,还能把宁老夫人等一干人等给唬得心肝宝贝疼着的宁小侯张嘴便来,一脸格外的真诚,腰也弯得足够足。 月当家夫妻俩有些愣。 宁公和宁阁老也一下黑了脸,见月家两位被惊住,宁公咬牙切齿的低吼:“小畜生,你说什么呢?” 让你来道歉,可不是让你来提亲。 人都还没原谅你呢,提的是哪门子的亲?懂不懂先礼后兵!容后再议! 30.爱恨噬骨,终难消 绣春宫里, 贵妃侧卧榻上, 满脸忧郁, 坤帝悄然踏进来时便见到这样一副场景。白色的皮毛中, 横卧着一位身段凹凸, 长发披肩的美丽女子, 她小巧的脸上蹙紧着秀眉,娇艳的脸上平添了一抹脆弱, 看得人怜惜不已。 宫人们鱼贯而出, 坤帝也瞬间卸下了帝王之姿, 蹑手蹑脚的把人抱了个满怀, 吓得贵妃花容失色, 而坤帝则哈哈大笑。 “你坏不坏, 怎故意吓人,”贵妃抖着唇, 一下拍了过去。 坤帝捏着她递过来的手, 在如玉细滑的手心、手背上亲了亲, 含笑抬头:“朕的爱妃胆子何时如此胆小了, 可被吓着了?” 宁凝摇摇头,靠进他怀里, 只道:“只是近日的事儿让我有些烦心罢了, 今日祖父带着爹娘和宁衡上了那户人家,也不知道谈得如何了?” 她坐起了身, 与坤帝对视, 满脸的愧疚:“且还让陛下声名有损, 我心里真真是有懊恼又气愤,你是我夫君,我娘这般行事到底为我们考虑过没有?” “别气,别气,”坤帝拍拍她的背,开了句玩笑话:“谁让她是朕的丈母娘呢,于私她是朕的长辈,哪怕做下了错事也不值当爱妃大动肝火。” 要说坤帝心里没有丝毫芥蒂那是不可能的,帝王之威,何时让人拂逆过,宁家仗着贵妃,行事越发失了风度,以此给他们一个警告也是好的。 只是被贵妃担忧着、愤怒着,那字字珠玑便一下下入了坤帝心里,把那些芥蒂一下给化成了风,飘散得无影无踪。 二人你侬我侬说了不少私语,外头,贵妃的大宫女宁枝匆匆而来,站在了几米远的纱帐外不敢接近,只慌张禀告:“娘娘,出事了!” 贵妃一下从坤帝怀里起了来,瞪圆了眼:“何事?” 一早,她便让宁枝派人守在月家门外盯着一举一动,就怕她娘又开始犯浑,她也好第一时间得了消息想个法子挽救。 只是她无论如何也想不到,安氏未犯浑,犯浑的是宁衡。 宁枝三言两语便交代了:“几位主子被那月家给赶出来了,我们的人还听了几耳朵,说是小爷在月家行事不妥当,非但未表达歉意,更是当场提亲,惹得那户人家把他们给赶了出来。” “......” 此时此刻,贵妃不得不承认,半点让人不放心的除了她那不省心的娘,还有这个脑子不清醒的弟弟! 美/色,美/色,为了美/色便是一点理智也没了吗? “爱妃,别气,别气,我这就召宁衡进宫让你好生骂他一顿,”坤帝见她脸色不对,忙给她顺了顺胸口,建议着。 两行热泪顺着贵妃的眼无声的留了下来,她一下扑进了坤帝的怀里,痛哭失声。 赶走了厚颜无耻的宁家人,余氏心底的气还憋在心口,久久退不下去,月桥在一边给她递了茶水过去,反倒安慰起了她:“娘,你就别气了,人都赶走了,若是气坏了身子,可不白白便宜了人家?” 她怎能不气! 余氏只要想到方才那一茬,就险些被气得一佛出世二佛升天,那个不要脸的宁家,嘴里口口声声的说着是登门道歉,草草说了两句便暴露了目的。 娶她女儿,做梦去吧! 怒火间,对着月桥那张巧笑盈兮,只嘴角一弯便有无数皎皎之月落入她眼里,盛满了星河璀璨的脸庞怔然无语。 两世为人,她见过数不尽的人,若真当得起一句“盛世天颜”的除了她这位天仙儿似的闺女便再无其他,若月桥生在前生那个社会,定然被无数人追捧,站在那圈子顶端,可惜她空有这一副皮囊,却投生在了农家。 美貌过人,是祸非福。到了此时,余氏终于明白了这话的含义,她养了十五年的小白菜,终究是被一头猪给拱了。 那宁衡皮囊倒是不错,俊朗星眉,若是端看外表,两人倒也是配得上,只,空有貌,没有足以匹配得上的才华便如那包了皮的金子,外表华丽,其内草包。 被余氏定义为草包的宁小侯此刻跪在了老夫人的明德堂中,宁家四房人便看着宁大爷怒不可揭的抄起了木棒要朝他身上招呼,嘴里还一个劲的骂着什么“小畜生,你老子和你祖父的面儿都被你给丢尽了云云。” 恐怕宁阁老和宁公从未想过,有朝一日,竟会因为这样的事儿把一张老脸都给丢了,还让人把脸踩在地上,偏理亏得无法反驳。 “娘,你让开,我今儿要打死这个小畜生!” 宁老夫人护着人,就跟护着犊子似的,抬头就骂:“小畜生,小畜生,一口一个小畜生,他是小畜生,那你是什么,你莫非是老畜生不成?” “噗” 厅中不知是谁没憋住笑出了声儿,让宁大老爷脸色更是难看。 宁老夫人心疼的抬起宁衡,在他脸上两道青乌处看了过去,柔声问着:“疼不疼啊?” 宁衡可怜巴巴的点点头,紧紧的拽着老夫人的衣袖,回来这一路,他想了不少,当时脑子一热,没多想便脱口而出,其实,在话落他便觉得有些不对,后来在所有人铁青的脸色中,他才蓦然想起,早前临走时,他祖父特意交代他上门道歉要摆足了姿势,先把身段放低,等人不再计较后便再接再厉,以后的事儿自然水到渠成。他脑子里只顾回想月家姑娘那一张脸了,是以等说出来后,已是泼出去的水,收不回来了。 老夫人便冲着大老爷怒道:“你这当爹的好意思吗,你小时候比衡儿可调皮多了,我可打过你?你现在翅膀倒是硬了,动不动就是喊打喊杀的,来啊,你把我们祖孙一起打好了,我可怜的衡儿啊!” 祖孙抱在一起,老夫人又是哭喊又是哀嚎,不知情的还以为大老爷不孝到如此地步,对生母都能痛下毒手呢? 大老爷气得胸脯发颤,面对如此护短的亲娘,他倒是真想大声问上一句:没见我爹已经气得回屋了吗,怎不见娘你心疼一下? 可想法总归是想法,老夫人一通胡搅蛮缠下,大老爷只得暂时绕了宁衡,气呼呼的甩了棍子出门了。 此事,便这样焦灼了起来。 被书院之事缠身的月余煦一回了小院,便被月小弟给拉到了一旁,叽叽喳喳的说起了前几日的事儿,说到最后更是手脚比划,大气凛然的挺着小胸膛,等着人夸奖的翘着小尾巴。 月余煦目光沉沉,安慰的拍了拍他的小脑袋瓜,如愿的夸奖了两句,等他自顾去玩了,脚步漫无目的走着,直到无意识的在月桥所住的院子几米远停下。 他的距离,很清晰的看见大开的窗户里头,身穿鹅黄色长裙,秀发披肩的姑娘盈盈的站在窗前,手中握着笔,目光定定的在纸上游走,阳光打在她身上,恍惚镀了一层金光,又神圣又朦胧,让人不忍打扰,只愿时光定格在这一刻,时光未央,岁月静好。 “二哥,快过来,”月桥见了他,便伸手招呼起来。 月余煦下意识走在了窗外,眼角追逐,见那纸上是一手娟秀的字体,写着两句话:铁骨铮铮,爱恨噬骨,终难消。 这其中,隐藏着难以察觉的滔天意念。 月余煦强忍着笑,声音一如既往的温柔:“近日无事,便过来看看你,这些日子过得可好?” 月桥肯定的点点头:“爹娘和你们都在,我自是欢喜的,”说着她眉宇蹙了起来,缕缕牵动着月余煦的心,脱口而出:“怎么了?” 月桥笑得勉强,在月余煦的追问下,方才说道:“还不是因为大哥?” 所有人都渐渐从那事儿走了出来,唯有月老大依然不肯放过自己,甚至觉得是因为自己的无能才导致了这一出悲剧,他无法面对,每日早出晚归,任他们劝说丝毫不为所动。 自小带大弟妹,他们对月老大来说,便如同自己的孩子,孩子受伤,他却无能为力,这便是人之常情,是心里的一个结,更需要用时间来抚平这个伤疤。 “我会劝劝大哥的,”月余煦想了想,复杂的看着她,说起了话:“桥姐儿,淮哥儿昨日找上我,说他懂了。” 月桥茫然的眨巴着眼,心尖一颤。 在月余煦来的那一日,一直不在众人面前露面的月老大早早便归来了,且脸上还挂着笑意,问他,也只摇头不语,说次日便知晓。 卖了关子的月老大功成身退,吊足了众人胃口。 次日,月家人便知道他口里那神神秘秘的所谓何事了。根本不用月家人去特意打听,如今整个金陵都传遍了,一直以来溜街霸市,被金陵老百姓避之唯恐不及的宁家小霸王和他的狗腿子,马大人的孙子马明明昨晚被人给套了麻袋揍了一顿,且还被人给扔在了闹市,让老百姓们直叹,终于有人替天行道,做了一件长期憋在他们心里的散不去的恶气。 不过到底是谁,胆子可真够大的。 宁家和马家第一个怀疑的便是月家人,因为只有月家发生的那事儿才一口气儿牵扯到他们两家身上,不过遣了探子出去,回报却说,那宁家从昨儿下午开始,一直都待在小院里不曾出门,四周的人家也没见到他们出门过,据周围人家的说词,说是那小院的主人家极少出门,大都是请的两个婶儿在外头走得勤。 不过,谁也不会把目光放在两个憨厚的下人身上。 所谓反常必有妖,两家心里认定了这定然是月家人干的,但手头半点证据也没抓到,生生咽下了这一口气儿,便是请了御医上门,宁衡和马明明二人也足足在床上躺了七八日才好了个七七八八。 也是这时,在宁家为了给坤帝一个交代,忍下苦水再次登上月家门的时候,月家来了一个意想不到的客人。 皇贵妃宁凝雍容大气,身后只跟了宁枝一人,被月家人奉为了上宾。 “都坐,”贵妃摆摆手,笑道:“不用管我,本宫此次来也是为了替你们彻底解决了此事,否则闹下去对谁都没好处不是?” 贵妃的到来让安氏瞬间有了底气,她梗着脖子附议:“那可不,我早就说过了,我们宁家耗得起,倒是你们月家,可就难了?” 此次月家出面应对宁家人的依然是月当家夫妻,外加一个月老大。 “是吗?那可奇怪了,你们这是上门做何?”余氏不咸不淡的反驳:“我闺女我养得起,只要她开开心心就好,你们的假好心便收回去吧,用不着!” 贵妃看着这争锋相对的一幕并不偏袒,反而嘴角噙着一抹笑,看得饶有兴趣。 “够了!你要是不会说话便给我闭嘴!”宁大老爷低声斥责安氏,一边给余氏赔礼:“还请月夫人见谅,我这妻子就是嘴硬心软,其实心里也并无坏心。” 他早看出来了,月家与别家不同,家里乃是余氏做主,若是余氏不同意,他们做再多都是枉然,坤帝的警告尤言在耳,他半丝不敢忘,哪怕再给月家低半分头又如何,只要能圆上坤帝的帝王之面儿,便是值得。 安氏上下看了看,这才不敢再乱说话了。 余氏对他堂下教妻看在眼里,欣然接受:“宁公客气了,回去好生教导便是,夫人毕竟出生不凡,与我等泥腿子自是不同的。” 安氏又不是个傻的,哪能听不出来,这是在暗讽她,说她不如这些泥腿子呢? 这些泥腿子真真是可恶之极! 难得见安氏在妇人堆里吃了瘪,贵妃唇角一勾,对月家又刮目相看了。她这个娘啊,安家嫡女,娇宠长大,一身的贵女脾性,在她入了宫后,性子更是跋扈,便是与温家相对也丝毫不落下风,许是人见三分情,做事留一线,而这位月夫人性直,对她娘的身份没有多少忌讳,说话便不会顾及。 这些年给她娘,给宁衡暗地了不知道收拾了多少烂摊子,宁凝早就憋了一肚子火无处发泄,如今她娘落了下风,她心里竟是暗暗爽快了不少。 宁公讪讪了两句:“自是会的。” 话落,他给宁衡递去了一个警告的眼色,让他好生说话,否则再搞砸了事儿,就把皮儿绷紧点了! 宁衡努了努嘴,又站到了中间,客气有礼的给月当家夫妻施了个晚辈礼,对月老大施了个平礼,诚诚恳看的认起了错:“这所有的事儿都是小侄的错,如今我也悔改了,还望你们能原谅。” 这认错态度是不错,但已经无人相信了。对宁家,月家人周旋了许久,也不想与他们再平添纠葛,月当家作为一家之主,这时便站了出来:“这歉意我们收下了,至于你们带的礼就带回去吧,往后便两不相干了。” “不是,这......” 宁衡一下愣了。怎么会是这样,他的主要目的还没说出来呢,这样要他怎么接下去? “我当家的话你们也听到了,我们接了歉意,你们以后也不用再来了,赶紧从我家离开吧!”余氏毫不客气的开始赶人。 反正纠缠下去也不会有结果的,反倒让他们心里一直放不下,想着那些痛苦的,于事无补,倒不如一刀两断,朝着前看,一别两宽,各生欢喜。 宁阁老众人都被这消息打得措手不及,倒是一直不曾开口的贵妃适时的站了出来:“月夫人,不知可否听本宫一言?” 贵妃的面子自然是要给的,余氏垂着眼敛:“娘娘但说无妨。” 贵妃笑了笑:“那本宫便也不同你说虚的,月夫人同月当家等拳拳爱女之心令本宫佩服,但凡事有因必有果,月姑娘此等佳人若是一辈子不出嫁,旁人的言语,又或者未来嫂子们的小话有何样不会让她难受,躲在屋中一辈子非正解。” 余氏扯了扯嘴角:“娘娘的意思,莫非让我儿许给堂下这位英姿勃勃的小郎君不成?” 贵妃点头:“此事由宁衡引来,由他来负责是最好不过的。” “民妇倒是有不同的意见,”余氏指了指自家人介绍:“民妇一家不过是最平常的农家人,规矩不懂,大字不识几个,各种风雅更是不通,与诸位更是天与地的差别,但,民妇却深以为这样平淡的、没有勾心斗角、尔虞我诈的生活才是最好的。” 月当家也深以为然:“我夫人所言不错,门不当户不对并非一桩上佳的姻缘。” 贵妃追问:“夫人和当家的莫非是怕月姑娘进了月家后会受委屈?”她笑了起来,微微的抿了唇:“你们多虑了,在月姑娘的事儿上是我宁家做得不对,若是月姑娘肯进门,那定然是不会受委屈的。” 除开安氏外,剩下几人也跟着附和。 余氏若真是个没见识的,只怕早就被唬住了,还以为人家会真心愧对,把一腔愧对之情填补在她闺女上呢,但偏偏她不是个无知的。 后宅里的争斗,向来是肮脏隐晦,让人防不胜防。 她在一脸不甘不愿的安氏脸上瞥过:“诸位瞧瞧大夫人,若我儿真当她儿媳,在后宅里她定然有一百种法子对付一个所谓“不听话”的儿媳,什么借着教导规矩,实则暗地里下手,又或许摔碎了谁赐下的物品,让下人指认,栽赃嫁祸,再由此惩罚,更或者用言语激怒一个不懂规矩的儿媳,差了人抓住教训等等;莫说一百种手段,后宅里的女人玩起阴私,向来都是口舌密剑的,栽赃、陷害、污蔑、中毒委实多不胜数。” 听着余氏如数家珍,一副对世家后宅知之甚深的模样,宁家人都沉默了。 她说的这些,便是在宁家,也上演过无数回,就如同亲眼所见一般,有这样的见识,哪是一个普通的农家妇人所能知道的? 贵妃沉默良久,才问道:“夫人见识之广,本宫佩服,不过夫人以为该当如何呢?” 她说让月家姑娘进宁家,并非是存了坏心思,不过是觉得宁衡做下了这等事儿,便该由他负责,且月家人如此不同,指不定月姑娘的到来会让逐渐腐朽的宁家焕然一新罢了。 “民妇还能如何?”余氏苦笑:“民妇自然是盼着我儿安安生生的过一辈子便罢了,莫要卷入那些是是非非里去,被人拿捏磋磨。” 对此,贵妃也不好再劝,她能保证在她的照拂下月姑娘能好生生的,却不能保证时时刻刻,身在宁家宅子里的月姑娘会不被人打压。 “若是老夫保证,若是月氏女入了我宁家门,无论是谁都不得借由孝道逼迫、陷害于她,月家可愿?” 安氏和宁公一下看了过去。 宁阁老定定的等着月家人给出一个答案:“你们可愿?” 月当家和余氏对视一眼,正要回拒,便听到门口应下了一个脆生生的声音:“我愿!” 那声音坚定、沉稳,显然是并非一时意气才踏入大门,要走近的月余煦一下被定格在了原地,前方那门口的身子不止声音坚定,连身姿也坚定无比,不由的,他想起了那日金光下雪白的纸上那几句娟秀的字句: 铁骨铮铮,爱恨噬骨,终难消。 31.大婚 宁小侯要成亲的消息一经走漏, 霎时引得轩然大波。 这个消息实在是太过惊人, 炸得金陵城的老百姓议论纷纷了好些日子, 连宁家采买了何喜庆之物都被扒得干干净净, 要做新郎官的宁衡近日被拘在宁家哪儿都不许去, 实在是无聊至极, 好在马明明时不时过府与他谈谈天地,倒也不算难熬。 最初听到宁衡要成亲的消息, 马明明震惊得直接萎了, 顾不得马爷的面儿, 当下便提了裤子上了宁家大门, 熟门熟路的摸进了宁衡的院子, 把人给从床上挖了起来, 连宁衡的不善都没能让他瑟瑟发抖,一个劲的询问:“小侯爷, 你真要娶那月氏女, 外头都传疯了, 有鼻子有眼的, 到底是不是真的?” 换了平日,马明明敢这样对宁衡大吼大叫? 自是不敢的, 便是宁衡邪性的盯着他, 都让马爷心里一阵犯嘀咕,但这回, 估摸着是马王爷给了他一只眼, 马明明难得的硬气了起来。 宁衡挥开人, 不耐烦的表示:“是啊,下月初八是个好日子,记得来喝喜酒,”他倾身靠了过去,迟疑了两分:“莫不是你对你嫂子还有何非分之想吧,爷告诉你,门都没有,趁早把这念头给爷弃了。” 美/人,尤其是绝色美/人,宁衡是不愿与人分享的。 “哪能啊?”回了神,马明明慌不择路的表示,女人如衣裳,男人如手足,他怎可能对小侯爷的未过门妻子有非分之想呢,哪怕那女子再是美得无双,但他是那样的人吗? 失魂落魄的马公子离开了宁家,焉哒哒的。 他确实是这样的人,就是对那美人还存着非分之想呢,可那又如何,美色当前,他馋馋嘴不也正常? 宁家定下了日子,很快便下了聘礼,整整六十八台,其中还有不少田地庄子铺子之类的地契,许是知道以月家的家境,定然是凑不出什么,便一起准备了。 那一日,贵妃也赐下了整整十台珍品,还给了月桥一道可随时进宫的令牌,消息传回宁家,又是惹来一阵非议。 随时进宫,除了老夫人外,便是贵妃生母安氏都没有这份殊荣,且那月氏女还未曾过门,身上更是连诰命都没有,却偏偏有这好运道,也可显见,贵妃对她,是满意的,这一道令牌更是一张保护符,警告宁家有小心思的人好生斟酌。 这位月氏女,不曾进门,便在宁家掀起了轩然大波,上至各方主子,下到洒扫的丫头,谁不知道,这位板上钉钉的少夫人背后有贵妃撑腰? 在宁家一处精致的院落,坐在铜镜前模糊的女子轻抚着手上的大红蔻丹,红唇轻扬:“咱们这位少夫人也定然不是个省油的灯,自古鹬蚌相争,渔翁得利,咱们便走着瞧,好戏才刚刚开场呢?” 身后的丫头露出一样的笑意,动作轻柔的给女子梳着头,奉承着她:“可不是?” 初八日,宜嫁娶,天色蒙蒙亮之际,一行白鹭从空中飞过,遥远的地平线上,一轮橘红显现,绣春宫外,身影单薄的女子凝望着宫外的某处,渐渐神思,稍后,有宫女手拿披风靠近,替女子披上,掩下了那被风吹得飞扬的裙摆:“娘娘,清晨露寒,陛下让奴替娘娘披上披风,挡一挡风。” 宁凝手指划了划额边凌乱的发丝,突然问道:“宁枝,你说那月氏如何?” 宁枝笑言:“娘娘看好的,自然是好的。” 好的吗,或许是吧。贵妃不由得想起了那日,她第一回见到月氏,逆着光下,她仿若见到了一把锐利的剑一步步朝她走来,月氏美吗?自然是美的,极美的,她若不是美貌无双,又岂会让宁衡干下糊涂事,可空有美貌的女子贵妃见过太多,那月氏却不同。 月夫人直接,爽朗大气,偏生那月氏却让她猜不透,看不明白,仿佛一切都掩盖在了她那无邪的面容下,让人见了她,便自顾去欣赏天河之美了。 希望,她的到来,如她所愿。 金陵城里,今日格外的热闹,大街小巷的逢人便是一句“怎不去瞧瞧宁家那小霸王成亲?” 宁衡成亲,吸引了无数老百姓前来观礼,打从他骑上马,带着族中小辈迎人时,后头便跟了乌泱泱一群,有人往后一瞧,吓得险些落马。 宁衡大名,果然响亮,让人闻风而动。 月家的院子,却不如这般热闹。相反,气氛还有些呆凝,特意请来给月桥梳头的四喜娘子活了一把年纪,也是第一回遇到这种情况。 向来是趁着还有一点空余时间,当家夫人多是会对出嫁的闺女言传身教,多提点她几句,这位夫人倒好,她避而不谈婆家,也不谈交代让闺女过去好生打好关系,开口便是:“迎亲的还未到,不若这门婚事便算了吧?” 四喜娘子还以为自己走错门了呢? 而余氏却是再正经不过了,这婚事是月桥应下的,可她小孩子家家的能懂什么?越是临近,余氏便越发后悔,就不该应下她。 不过,应下了又如何,这不还没出门子,还能悔一悔的吗? “娘,你别裹乱了,去厨房看看阮婶做的吃食好了没,我都饿了,”月桥哭笑不得,只得想法子把人支开。 余氏瞪了瞪她,只得叹了口气儿:“行吧,我去看看去。” 月桥在昏黄的镜子前柔柔一笑:“福婶儿,你别介意。” “好孩子,你也要放宽心才是,那享福的好日子定然是在后头呢?”福婶儿哪能不明白,毕竟今日这位要嫁的可是那朱雀大街恶贯满盈的宁小霸王呢? 上回那小霸王抢了民女的事儿闹得满城风雨,再看看这位的样貌身段,便是入宫当个娘娘也是使得的,偏偏被小霸王给横插一刀,作孽,作孽! 说话中,绿芽端了盆水便进来了,这绿芽不过与她年纪一般大小,生得也是清清秀秀的,北地人,算是阮婶和庞婶的同乡,两日前才被月余煦送过来,做事麻利,口风严密,倒是让月桥十分满意。 “姑娘,外头喜婆带了娘子过来给你上妆了。” 月桥的情形自有四喜娘子答话:“行,让她们都进来吧。” 绿芽把盆搁在架子上,朝外走去:“唉,我这便去。” 不过几个呼吸间,外头便进来了几个凌乱的脚步声,带头的喜婆朝铜镜中一看,便甩着袖子叫了起来:“哎哟喂,这是哪家的天仙儿啊,莫不过那九天仙女下凡尘吧,新郎官可真有福气。” 月桥不若一般的新嫁娘一般露出羞怯的笑,反而脸色一下惨白了起来,似乎是想到了什么不好的事儿。 屋里众人心思各异,都暗地里同情这位姑娘,定然是拗不过那宁家的财大势大呗,否则又岂会在成亲当日,脸上连点喜色也没有的? 见此情形,喜婆便收了风,指挥着带来的人盘头的盘头,上妆的上妆,过了两刻,余氏当真端了碗月桥钟爱的莲子羹一口一口喂下她,后由得娘子们替她涂上红唇,穿上喜服,扶着人在床沿坐下,盖上那红盖头。 “既然你决意如此,娘也不说了,你记得我此前说过的话,受了委屈记得要回来说,知道吗?”余氏又殷切叮嘱了一番,这才留了绿芽守着人,出去招呼往来的宾客了。 一直等到她踏出门,房内才轻轻的传来一声“嗯”。 在她应下了那桩婚事后,月当家和余氏便极力反对,月余粮、月余煦纷纷劝着她,见她心意已决后,余氏便传了她不少该注意的事儿,隔日,月余粮便在朱雀大街相邻的芦苇街上支了个猪肉摊,月余煦送来了绿芽和一粒据闻是宫廷秘方的药丸子,吃下一颗,不说百毒不侵,便是能抵抗个三五刻那也是救命良药。 正因家人兄长如此维护,她便非做不可。 良辰吉时,宁衡意气风发的带着人进了月家小院,被几位大小舅子一通为难,险些误了吉时,赶在最后一刻堪堪迎着人上了轿。 鞭炮声、锣鼓声齐齐响起,乌泱泱的人群交织成一幅幅热闹非凡的画面,迎亲人逐渐走远,月家这处便安静了下来,看着那远去的队伍,月当家头一回感慨:“女儿家生得太过记仇也是不美,眦睚必报哪是女娃们能做的事儿?” 月家小桥打小便是如此,恩怨分明,有仇报仇,有怨报怨,幼时,说起不过是长辈们相谈的反话罢了,心里还是非常骄傲的,只是随着年岁增长,尤其到了如今,便不是美谈了。 “当时不见你阻止,如今说什么风凉话!”余氏不高兴的嘲讽了两句,转身进了门。 “这婆娘,”月当家老是在儿女们面前被媳妇教训,一张老娘丢了无数回还舍不得丢,涨红着脸,嘴里喃喃念着什么追了过去。 月老大、月老二、月小弟还并排站着,月小弟仰着头,不忘跟他们确认:“大哥、二哥,姐姐最厉害了!” 心眼子多得很的娇花姐姐只是喜欢用柔弱的外表来掩饰她的暴力,若非,若非不是上回不谨慎着了道,才不会出事呢。 虽说着肯定的话,但他眼巴巴看着人的模样还是让人格外心软,两人同时在他头顶上摸了摸,道:“是啊,你姐姐最厉害了。” 远处的拐角处,印出地上修长的影子,他在原地停顿了片刻,最终朝着另一条路上走了。 欢天喜地的迎亲队伍吹吹打打的从大街小巷穿过,最后到了宁家门口,早早便等着的人在他们到了门前,又是一阵敲锣打鼓放鞭炮,响完,让新郎官迎了新娘子下轿,夸了火盆,一路行到前厅,宁阁老、老夫人端坐首位,其次是宁公和安氏,皆含笑看着他们走至跟前儿,待行完礼拜完堂,一群大大小小的公子哥们便簇拥着人送新娘子去洞房。 洞房里边人还不少,大都是宁家四房的少夫人和小姑娘们,还有一些沾亲带故的亲眷,见新人到,一下把人团团围住,起哄着说要看新娘子。 “去去去,看什么看,我都没看呢,”宁小霸王不耐烦的挥着手。 “瞧你这话说的,我看看自己弟媳妇还看不得了?” “就是,五哥,听闻我这嫂嫂美得很,你可不能独藏,我可是要看的。” “......” 此起彼伏的话接连响起,月桥垂着头听他们又笑闹了会,便有喜婆说道时辰到了,接着喜婆又念了段吉利话,不大一会,月桥便觉得盖头动了动,随后一下被挑开了去。 “呀” 又是一阵抽气声,宁小霸王被人羡慕的打量着,骄傲的翘起了尾巴。也不瞧瞧,这可是连他都把持不住的美人,岂是这些凡夫俗子可以比的? 二人又饮了合卺酒,喜婆高高兴兴的说了声礼成,宁衡便被一群人给押了出去,名为是喜酒,实则在场的男子中,这会儿没人不羡慕他的。 得了这样的美人,不把人灌爬下怎行? 男子们鱼贯而出,洞房内看过了新娘子的女眷也走了不少,最后只留了个妇人打扮的年轻女子,那女子笑得温和,主动说起了话:“五弟妹,我是你二嫂,你莫怕,咱们女子啊都是要过这一关的,待你在府中熟悉了便好。” 这位少夫人曹氏待人温和,虽面上说不上多出彩,但胜在气质沉稳大气,举手投足便让人有一种倾吐和依靠的感觉。 月桥不知她来意是好是歹,只有礼的回她:“多谢二嫂提点。” 曹氏摇头:“不谈什么提点不提点的,咱们都是嫁进府的,为人媳的难处大伙都是知道的,以后啊彼此有个照应也就罢了。” 月桥轻轻抿着红唇,明白了曹氏的来意。 32.洞房 月桥觉得, 自己一向是个非常识时务的人, 还是来者不拒那种, 而且特别心软, 特别容易信任, 人家说什么就是什么, 人家挖坑让她跳,她也高高兴兴的往下跳。 送走了曹氏后, 月桥取下了头上的黄金头面, 随意的扔在了床上, 瞪着腿乱晃, 雪白的脚丫子晃得人心慌意乱, 绿芽眼疾手快的关了门, 忙把手中端的清汤面搁在了桌上,快步走到跟前:“姑娘, 你小心些, ”她朝门外看了看, 指了几下:“宁府派来的几个丫头在外边守着呢?” 月桥不以为然:“知道就知道吧, 最多不过背后议论我不懂规矩罢了,原就是出身寒微, 莫非我装模作样的, 人家就不说了?” 人的嫉妒心是有多强烈,在上回那事出了后她就懂了, 无论熟不熟识, 无论交情好不好, 但你只要碍到了别人的眼,她们都会在背后说你小话,甚至不惜..毁了你。 用血泪得出的结论,她是丝毫不敢轻视。 绿芽一想也是,她们家姑娘性子本就随性,且跟这宁家的关系又一言难尽,指望着变成大家闺秀跟这里的主子们打成一片,无外乎是人当着客套,背后骂她们不过是猪肉摊出来的。 再则,姑娘她,也不像是会在这儿好生过日子的人...吧? 绿芽这样想着,当初二爷通过两位婶子找上她,不就是知道她别的一面吗,犹记得二爷当初把她交给姑娘时意味深长的说的那句,让她好生听姑娘的,指哪儿打哪儿的话。 她一个激灵,脑子里的线条连成了一片。 “对了,阮婶和庞婶安排好了吗?”月桥翻身坐了起来,走至桌边,百无聊赖的扒拉着那清淡得一看就让人食欲不振的面条:“这就是给新娘子吃的?” 别唬她,她虽然是农家女,但她娘可不是,来之前,余氏可把那些小小道道的、事无巨细的给她说过,就比如这给新娘子吃的一般,便是放在她家也断然不会如此的,且这宁家还是一等公府,她嫁的又是嫡子嫡孙,给少夫人的吃食少说也有一桌点心小菜的任她挑才对。 这寒酸得谁知道是一公府少夫人的吃食? 绿芽面露羞愧:“是我不好姑娘,我去厨房的时候,那厨房的人说因为外头来的宾客太多,贵客也太多,实在是忙不过来,且上头早打过招呼,今日给新娘子的吃食不得太过油腻影响到你,所以......” 所以,这是告诉她,她只配吃这素淡的汤面? 月桥嘴角弯了弯:“阮婶和庞婶呢?” “回姑娘,”绿芽道:“两位婶儿去收拾行礼了,姑娘带来的嫁妆都要清点入库,这不,她们便过去跟管事的一同清点写文书了。” 月桥点点头,一把扔下了竹筷,又扑在床上瞎折腾起来,在外头守着的两位美婢听到这动静相顾一笑,不屑的撇了撇嘴。 果然村姑就是村姑,哪怕飞上了枝头做了凤凰,那骨子里的下等气息也永远改不了,而少爷也总会发现,有一日,还是她们最合他心意了。 这一想,两人不由得拉了拉身上的衣裳,露出几点白嫩嫩的皮儿,摆着表情,就等着宁小侯回来时第一个看到的便是她们,而非里头那个粗俗不堪的乡野村姑。 阮婶和庞婶到时,见到的就是这搔首弄姿、卖弄风情的奴婢,当下阮婶给了庞婶一个眼色,庞婶会意的抱着账本子进了新房,后脚她就听见此起彼伏的尖锐痛叫声。 阮婶两手一扔,原先还撩人心扉的美婢就跟软泥一样摊在了地上,嘴里还不断溢出哎哟哎呦的痛声,阮婶拍拍手,怪笑道:“小蹄子,守门就守门,大白日的就想爬床,也不瞧瞧自己配不配,赶紧起来给我把门守好,要是待会发现你们偷懒,我要你们好看!” 地上的美婢中一人抬起了头,可怜巴巴的:“你不能这样对我们,我们姐妹可是大夫人的人,是大夫人派来伺候少爷的,是少爷身边的大丫头。” 阮婶脸一唬:“管你谁的人,既然来守门就得有守门的规矩,当自己在苏河迎客呢?” 阮婶不屑的撇了她们一眼,凸自进了屋,把那姐妹俩气得红了眼。这人不禁动手打了她们,竟然还骂她们是楼子里出来的? 嚣张,实在是太嚣张了,这村姑不仅仅没规没矩,连带来的下人也无法无天,连她们是大夫人赐下来的人也不给薄面,说打就打。 “姐姐,这口恶气我忍不了,我要告诉大夫人去。” “珠儿且慢,今儿是公子大喜之日,大夫人定然忙着招呼诸位诰命夫人,你且过来,我们这般行事......” 那叫珠儿的忍着痛慢慢靠了过去,另一位叫云儿的婢女悄声在她耳边不知说着什么。 她们不知,这一幕,被里头盯着她们的庞婶给看得一清二楚,庞婶嘴角微动,无声的讥笑了两声,反身到了月桥跟前,见她看过了账本,便插缝说了起来:“姑娘不知,那两个贱婢此刻定然在想着如何去告状呢?” “是吗?”月桥不置可否:“不过,我这儿倒是有一桩事要麻烦两位婶子了。” 阮婶和庞婶神色一顿:“姑娘请讲。” 月桥的眼便斜到了那已经凉透了的面条上去了,原本就寡淡的清汤被面条一发,更是让人毫无胃口。 夜晚朦胧之际,宁家也挂上了大红的宫灯,这一批宫灯由宫中所制,其繁复程度只略略逊于宫中,精美异常,那面儿上也用的雪山产出的丝绸,光滑得如同一抹雪一般,绣着丝竹乐器、弹唱吹打的喜庆场面,见此,不少暗地里碎嘴说宁家迫不得已娶人进门的人都闭了嘴。 宁小侯此人除了欣赏美人外,另还有一不为外人得知的小秘密。 这个小秘密在周围一圈又一圈世家子弟起哄灌酒下非常的独特,哪怕嫉妒他的人已经快要喝爬了,宁小侯仍然位于中间来者不拒,除了双颊坨红外,眼神清明,大有千杯不倒之态。 素来在酒肉场中无往不利的世家公子们见此直接红了双眼,这得的美人比不过宁小侯,这么多人还灌不醉他? 可事实上,直到夜深沉之时,这群公子哥还真没把人灌醉,反而把自己给灌爬了,由各家下人搀扶着离开了宁家,宁衡这头,斜斜的靠在宁全身上往洞房走去,边走,小侯爷还醉眼迷离的不忘问道:“全儿啊,今儿爷表现得如何,可否神勇?” 宁全挤开了笑:“爷,你真是太神勇了,一个人把他们全喝爬了,厉害!” “那是,”突然宁衡撑真身子朝他问道:“全儿啊,你觉得马明明这臭小子是不是有些不把爷放在眼里?” 他哪怕脑袋里边已经开始朦胧了,也清楚的记得今儿来那一圈人中,马明明那小子是吼得最凶的一个!这臭小子想干嘛呢? “这个,”宁全眼咕噜一转,诚实的说道:“小的在外头也瞧得清清楚楚,马公子不给公子挡酒就算了,还起哄呢?” 依着宁小侯那独特的技能,这恐怕也是头一遭被人灌这样惨。 快到新房门口时,宁衡朝宁全摆了摆手:“你回去吧,爷自有美人照应,记得明儿个提醒爷找那马明明的麻烦去!” 宁全嘿嘿笑了两声,朝双眼迷离的宁衡挤眉弄眼的笑了笑,一溜烟跑开了。 宁衡脚步刚抬,迎面而来两个婀娜多姿的身影,一左一右的搀扶着人,娇滴滴的开口:“爷,让云儿和妹妹珠儿来服伺你更衣洗漱吧?” 那珠儿也宛如毒蛇一般手臂攀在了宁衡脖颈处,仰着脸含情脉脉的凑近了去,宁衡虽不停的悄悄倒酒,但入了他口的还是不少,这不,酒劲一上来,又听到这一管子酥脆的声音,顿时下身一股热血涌到了头顶,他往下一看,正要勾起的嘴唇一僵,一把推开了人,一副扔脏东西的模样,嫌恶不已:“滚滚滚,哪来的无盐丑女,还敢在爷面前卖弄。” 这一吓,顿时把宁衡所有的兴致都给吓萎了,他心慌不已的推开了洞房的门,在看到月桥诧异看过来的目光后才后知后觉的想起了正事儿。 今儿可是他大喜的日子,幸好美人没瞧见他方才的丑态,否则...... 宁衡厚着脸皮滚到月桥跟前儿,打量她一张洗净了米粉后独有的如玉肌肤,粉嫩得让人想让人一口咬下,尤其那睫毛长长的眨啊眨,一根一根的挠得宁衡那个心肝扑通扑通的直跳动,风月场上的霸主,此刻垂涎着想一亲芳泽,却被美人一只细滑的手给挡住了。 美人莹莹含水的眸子看着他:“还不快去洗漱去。” 这一嗔,又让宁衡三魂七魄丢了大半,双眼无神的只顾着点头了:“洗漱,我这就去,这就去。” 很快,后头池子里就传来了窸窣的声儿,月桥冷冷的嗤笑了一声,脸上哪儿还有方才半分奉承,她脚上未裹鞋袜,轻轻走到了桌边,看着上头满满的一大桌子菜,对宁家上下这偏袒的心思丝毫没有芥蒂。 又不是真的嫁来恩恩爱爱的,宁家的偏颇如何,她根本就懒得计较。 宁衡心里惦记着美人,很快就跳进池子里洗好了,等他随意穿了里衣,发上还滴着水出来时,就见月桥坐在桌上,亲切的招呼他:“来,快过来吃些东西,你喝了不少酒怕是饿了吧?” 对着这样一张笑意盈盈的脸,宁衡确实很饿,也确实肚子很饿,但他久经风月,在做到最后一步前,总是有些浓情蜜意的时候,当下便含笑坐到了旁边,由得月桥给他布了菜,一口一口吃了下去。 酒足饭饱,重头戏终于来了,宁衡笑意加深,正想拥着人入帐,肚子里却一阵一阵的闹将了起来,他脸色白了白,最终没忍住。 这一晚,宁家大大小小的主子们各个都不好受,整晚不成睡好觉,反倒只有月桥躺在床上睡得正香,而宁衡早就虚脱不知道躺在哪个角落去了。 33.敬茶 清晨, 阳光打在了窗纸上, 莺歌院的新房里, 一丝儿动静都无, 路过的下人们疑惑的看两眼新房, 又匆匆离去。绿芽正是在此时来的, 她手上端了盆水,进了房里, 从大红色的纱帐里, 轻轻喊醒了沉睡的月桥:“姑娘, 姑娘, 该醒了姑娘......” 月桥挣开睡意朦胧的眼:“绿芽几时了?” 绿芽轻轻一笑:“姑娘放心, 就你昨儿说的时辰, 辰时一刻,姑娘起来吗?” 月桥点点头, 拒绝了绿芽的搀扶自己坐了起来, 还随口问了句:“宁衡在哪儿?” 说起这个, 绿芽就抿唇直笑:“听说是小侯爷的贴身小厮宁全儿从外头廊上发现的, 小侯爷受了寒,怕过了病气儿给姑娘, 此刻在侧房休息呢。” “哼, ”月桥鼻头轻哼了一声,拧着帕子擦了擦脸, 这才坐在铜镜前让绿芽替她梳着头:“他这是活该, 府上其他主子如何了?” 绿芽压低了两分声音, 倾了倾身:“一切如姑娘所愿。” “这就好,”昨日她让阮婶和庞婶悄悄去办了一件事儿,就是专给几位大主子用的水里边下了药,这药要不了命,只是让人减减肥而已,对这些素来吃着大荤的主子少爷,她这也算是为他们好,免得太过油腻了伤到他们。 一报还一报,人家说不愿她太过油腻所以只给了她一碗清汤面打发了她,月桥自是记着这茬了,有仇报仇,有怨报怨,向来是她行事标准。 再则,给贵人们准备的泉水,又小又少,每日都要换新,她那点药,根本就查不到出自何处,这阮婶和庞婶被他哥调教得多精啊,只要没人见过他们,谁敢说是她做的? 绿芽随意给她挽上了发,又插了两枝玉钗,又替她穿了一身淡粉的外套,束着腰,合贴又不繁杂,整个人既清新脱俗,又有江南女子独有的婉约影绰,让人见之难忘,绿芽围着人转了两圈,不由赞叹:“姑娘的身段容貌真真是穿什么都好看,昨儿在外头见了不少的夫人小姐,可没一人有姑娘的出尘。” “你啊,”月桥玉指一点,转了话题:“走,去看看小侯爷如何了,都这个时辰了还得去老夫人的明德堂敬茶呢。” 绿芽赶忙摇头:“姑娘,两位婶子说让你用了饭再去。” “用饭?”月桥正疑惑着,阮婶和庞婶就推门而入,两人一手端着一个盘子搁在了桌上,这才道:“姑娘,快些用饭,这新妇头一日敬茶,遇到那好过一点的婆婆,敬敬茶,认认人也就罢了,那也得熬上一二时辰,姑娘这上头有两层压着不说,那老夫人和大夫人能轻易让姑娘过了这一关?” 她们两个早打听清楚了,那老夫人和大夫人都还未起身,但偏偏却无一人派人来传话让姑娘不用急着过去,这不是刁难是何? 也幸好她们家姑娘早知那几位当家的主子不会那么快起身,这才自觉调了起身时辰,否则真依照新妇敬茶时辰,恐怕如今姑娘便是独自在明德堂吹冷风被晾上一二时辰呢? 且还不知姑娘擅自改了时辰,这时还未过去,那两位会不会又要刁难一番? “此言有理,”月桥便依言落座,慢条斯理的用了几块点心,喝了点熬得稠稠的米粥,还未用完,便已有一自称叫荷月的说是老夫人跟前的得脸丫头过来,长得还不错,就是一脸跟拿了圣旨的一般仰着头颅十分倨傲,且这丫头在见到月桥用饭后,更是眉眼一瞪,噼里啪啦的一通指责:“少夫人岂能这样,如今老夫人、大夫人等几位主子正等着少夫人过去敬茶呢,少夫人这个小辈倒悠闲的享受起来了,真真是叫奴婢大开眼界,少夫人此举有失体统,是会被人笑话的。” 月桥被吵得头疼,不耐烦的看着她呵斥了一句:“闭嘴!” 那荷月被唬得楞了一下,随即又添怒容,正要说些什么好叫这位不重规矩的少夫人知道厉害,又听人凉凉的说了句:“再说话,我就让人把你的舌头给割了!” “你,”荷月分不清她话里是真是假,但见她神色正经,仿佛寻常得很,心里又禁不住害怕,仗着在老夫人跟前的得脸,宁家少有人会如此不给她一分薄面,难得听到如此血淋淋的话,荷月忍着薄怒,最终只得落荒而逃。 至于她临走前抛下的那些狠话,这里一个主子三个下人都不约而同的忽略了。 等月桥用完了饭,找到了宁衡一起去老夫人的明德堂奉茶时已是巳时,宁衡是个混不吝的,加上在外吹了一晚上冷风,并不觉得现在这个时辰过去有何不对,而月桥更是不会觉得了,两人都没觉得有何不对,但老夫人的明德堂里,气氛却一度冷凝。 “你说,那月氏大早的还在用饭?” 问的谁不言而喻。 荷月点点头,委屈起来:“可不是,奴婢劝说少夫人该过来敬茶了,可她,可她竟然说要割奴婢的舌,奴婢打小跟在老夫人身边伺候你,还从未被人这样说过,谁让奴婢是下人,奴婢认,可她这般,岂不是...” 岂不是打老夫人的脸? 不止老夫人听得分明,连下头的几位夫人、老爷、小辈们也听得清清楚楚。 “娘,你瞧瞧,我早说过了,这月氏就不是个好的,恐跟她那个娘一样,”在安氏看来,这岂是打老夫人的脸,这分明是养虎为患。 “闭嘴,你少说两句,”大老爷脸色也不好,但总归比安氏等人理智一些。 突然,明德堂门口的帘子被人从外头挑起,露出了月桥和宁衡两个,堂中的人唰的看过去,只见门口一对璧人俊美逼人、清新脱俗,只是宁衡脸上有些苍白还带了两分不自然,而那月氏的脸就直直的沉了下去。 月桥甩开了宁衡尽直朝安氏走去:“大夫人方才那话是何意?我娘是招你了惹你了还是吃你家的大米了让你这般编排她,我娘一个乡下妇人不懂得什么叫着搬弄口舌,但大夫人据闻是大家出生,理应是一位说话得体端庄的大家妇人才是,莫让人觉得夫人说话粗鄙,丢了宁家的人,让你娘家的娘也为你羞愧。” 明德堂中,谁也不曾料到这位不过才初初进门的月氏竟然在敬茶当日便敢直面与婆婆对上,一时都忘了言语。 毕竟,看起来柔柔弱弱,娇娇滴滴的。 作为当事人,安氏掌一府中馈,地位尊贵,向来都是被人捧着惯着,除了在月家人身上跌到了跟头,可那跟头也少有人见,如今却当面当众的被儿媳头一日给噼里啪啦骂了一顿,一向要强的安氏哪里受得住,直接两眼一翻,晕过去了。 “娘,”跟上来的宁衡脸色一变,行到跟前儿还推了月桥一把,月桥一时没防备,好在随同而来的绿芽接住了人。 安氏在宁衡怀里悠悠转醒,一睁眼又见到了月桥,不禁指着她怒道:“你,你,你这个没规没矩的,竟然朝婆婆大吼大叫,衡儿,”安氏一把抓住宁衡的手:“衡儿,娘,娘真是......” 宁衡给她顺着气:“娘你别急,我让她给你道歉。” 月桥冷冷的哼了声,把脸撇向了一边。道歉?她还没找安氏给她娘道歉呢,还想让她道歉,做梦去吧,来时她娘可是说过,人不犯我,我不犯人,不必忍让,不必退让。 “月氏!” 老夫人见她这拒不认错的模样,不由得沉了声儿:“想来你是不把我宁家放在眼里,谁家新妇不是早早过来敬茶,你竟然让我等长辈等你,可见是你的长辈并未教导你这些,那你娘说的可有错?” 庄氏便在下首一侧笑道:“娘,我这侄儿媳妇初次进门,定然是脸皮子浅,你好生教教,以后不就懂了吗?” 三夫人和四夫人一向不言不语,尤其这个档口还顾忌着月桥背后有贵妃撑腰,便喝着茶敛眉,由得他们掰扯。 小辈里看月桥神色各异,但大半是不赞同她如此作为,数十人的目光同时落在了月桥身上,端看她如何选择,而月桥挺着背,直直的面对着老夫人:“听老夫人的意思,若是不早早过来那便是不对,是不孝,那诸位跑茅房跑了一宿,也不过堪堪两刻钟前才起来,自己都没收拾妥当呢,就要求别人来了,我若是早早过来,那老夫人故意让人等上好几个时辰又是什么,刁难,还是为老不尊?” 为老不尊! 你说我不孝,没规矩,那你就是为老,不尊! 老夫人上回见识过月桥的牙尖嘴利,饶是有了心里准备还是被气得要步安氏后尘,而那月氏却出人意料的朝外走,还高声吩咐她带来的丫头去收拾行礼要回娘家去。 老夫人正想着,要回便回。却见宁阁老和宁大老爷同时伸手喊道: “不可。” “月丫头不可。” 34.回礼 月桥便站定, 侧过身似笑非笑的看着他们:“阁老和公爷放心, 此间事的是是非非, 我自会找人断个明白, 这金陵城诸多百姓, 不若让他们来评评理, 老夫人的故意刁难是否是因为想要报复,想要拿捏, 而大夫人当众辱骂亲家, 顺道若有那与安家人认识的, 替我问问, 那大夫人的娘家是如何教导女子的?” 都这样了还怎生断个明白, 这不是明明白白的让人戳他宁家的脊梁骨吗?素来新妇奉茶, 当婆婆的晾一晾儿媳,给一个下马威, 让人不敢轻举妄动这是自古以来都心照不宣的, 若是戳破这层纱, 谁会承认自己拿捏儿媳, 定然把自己撇个干干净净,把宁家人拉出来说道一番, 里外都不是人。 且给月家丫头的这个下马威确实过了些。 “你这是要威胁我们呐?”老夫人不在意的笑了笑, 活了一把年纪,见过的人多了去了, 这月氏出去说, 别人难道就会信? 可她却忘了, 三人成虎,走得路多了,那便生成了路,说的人多了,便是假的,也成真了,身居高位之人从来都不知,千里之堤溃于蚁穴,蝼蚁也是可以撼动苍天大树的。 “不信试试?”月桥也挺不爱只嘴上花花的,事实上,只要一想到全城的百姓们都在讨论宁家如何她这心就舒畅,哪还会在这儿跟他们磨嘴皮子。 她抬脚便要走,又被宁阁老和宁公喊住。 宁阁老这回丝毫不敢在放任,在诸多小辈面前当众对老夫人唬了脸:“做什么呢,你一个当祖母的跟一下丫头计较什么,心胸还能不能开阔一点,给底下的小辈们做个好榜样了?” 大老爷也教训起了安氏:“整日就数你上蹿下跳的,得亏你从小习三从四德,嘴上没个把门的,亲家的闲话是能随意乱说的吗,改日见到人,你可得好生跟人道个歉才是。” 老夫人懵。 安氏也懵。 底下的宁家人都懵了起来,尤其方才做了帮凶的庄氏此刻缩了缩脖子,生怕宁阁老教训完了老夫人又要当众骂她,这儿子媳妇闺女的都在,她可不想丢了颜面。 好在无论宁阁老还是宁公都没注意到她,训完了人后,便招呼下人们赶紧递了茶水上来,宁公一把把宁衡给踹了出去,让他们去敬茶。 宁家人服了软,月桥便也见好就收,同宁衡一起在嬷嬷的指引下,一个一个的给在座的诸位奉了茶、受了礼。 宁家一共四房人,几位老爷夫人中大房、二房和四房月桥都是见过的,这会又见了三老爷和三夫人秦氏,后头三代子孙排号也有十好几了,宫中的皇贵妃是孙辈长姐,其后便是二房的宁策、三房的宁野、宁洋等等,只是前头几个已经外放了出去,宁衡成亲也没赶得急回来,如今剩下的,大都是排行后头的小辈。 月桥给后头的各房弟妹们也备了礼,不重不轻,让人挑不出错处,至于孙辈的媳妇们,也正式的打了照面。 而一边儿敬着茶,宁衡心里还有些没回过神来,他完全没料到,事情怎么突然变成了这样?他看着月桥绷着的侧脸,心里却诡异的升起了一股由衷的敬佩。 比他强,连他爹都搞得定! 敬完了茶,原本该是安氏和老夫人说几句体己话,但这两个方才才被训了,如今只盼着早些结束,眼不见心不烦,所以,待两位新人敬完茶,几房人便稀稀拉拉鱼贯而出。 等了半晌准备看这位少夫人不知所措,服软被拿捏的荷月傻了眼,等人都走光了,这才结结巴巴的看着倒在软塌上一脸倦容的老夫人:“老夫人,就这样放过她了?” 那只是个乡下来的乡姑罢了! “不然呢?”老夫人没好气的说道:“如今老爷和大儿都偏颇于她,还在众人面前下我一张老脸给人赔罪,难不成我还能再为她得罪了老爷不成?” 哪怕她如今是老夫人,但只要老爷在一日,便永远不能说一不二。 “可,”荷月着急的捏着衣角,想问:那她的事儿还能不能作数了? 老夫人闭着眼都知道这些小姑娘的心思,只摆摆手:“放心吧,你是我的人,我让你过去伺候这是常态,她就算在泼辣也不敢把长辈赐下的东西送回来的。” 荷月丝毫不曾觉得自己被当个物件一般送来送去有何不对,反而觉得若是去到了莺歌院,那就有更多的机会接近小侯爷,只要成了小侯爷的女人,以后有的是人伺候,吃香喝辣、绫罗绸缎更是用之不尽,取之不竭,这才是她该过的生活,而非只能当个伺候人的,到年纪了被发配给管事小厮,一辈子都是个奴才命! 老夫人说话算话,在歇息了一下午后恢复了精力,第一个便是要那让她丢尽了脸面的月桥出气儿,这不,赶在晚饭前,她便把荷月送了过去,派去的婆子原还以为会被这位古怪的少夫人给刁难,只是没想到,那少夫人只是轻轻点了点头,披着发斜斜的靠着,眼扫过来时,风平浪静,却冷艳得让人屏住了呼吸,眼尾都不待扫一下那荷月的。 也是,美成这样,旁的自然被比成了萤火。 反观荷月却一脸斗志昂扬,称得上妩媚的脸怎么看却怎么媚俗,婆子暗自嘀咕,对荷月并不看好,不过,她只是负责把人送过来,谁赢谁输与她何干? 婆子走后,荷月被晾了半晌,月桥一直未开口,还是送水过来的阮婶诧异的看了她一眼:“你怎么还在这儿,快下去快下去,莫扰了夫人清净。” 谁想在这儿了? 荷月在包袱上都快抠出一个洞了,却忍着脾性期期艾艾的问道:“我,我住哪儿啊?” “住哪儿?”阮婶像听到什么笑话似的白了她一眼:“自己去看看哪间下人房是空着的住进去便是。” “下人房!”荷月抬着声音:“我可是老夫人送过来伺候小侯爷的,怎么能去住下人房?”便是大房那思兰院那个还是单独的一个院子呢,同是来做妾的,凭什么到她这儿就是下人房了? 她可是来做主子的! 阮婶反唇讥笑:“伺候人的不是奴婢是什么,送人的玩意还妄想做主子不成?” “你,”荷月气得胸脯发抖。 “我什么我,”阮婶教训她:“记得规矩,老奴我是少夫人的管事,你也得按规矩唤我一声管事才行,别你啊我的,没大没小。” 这莺歌院原本就宁衡一个主子,早上敬完茶后,月桥又见了在院子里做活的所有奴才,训斥了一番,当众订下了阮、庞两位婶子和绿芽的一等身份。 且不说那荷月最终拗没拗过,但老夫人头一日便往宁衡屋里塞了人的事儿一瞬间四房皆知,这些人心里跟明儿镜似的,老夫人是回过味儿,腾出手要收拾人了。 虽说那月氏也非是个善茬,但她到底进府日子短,如今连心腹都没两个,又怎能拗得过掌控整座府邸多年的老夫人? 所以啊,嘴皮子再厉害又有何用,身处后宅要收拾人多的是法子不是? 三夫人和四夫人坐一起闲聊,得了这个消息,连顾忌着月桥背后有贵妃撑腰的二人都实在不看好月氏和老夫人之间的过招,若老夫人当真有那般好心,她们二人又岂会多年忍辱负重,连大气儿也不敢出? “到底是太年轻了些,”三夫人道。 “可不,这性子也着实厉害,堵得老夫人和那安氏险些晕过去了,看得我真是畅快得很,”四夫人也笑了起来。 上回去那月家道歉,分明就是安氏和庄氏合谋,最终老爷子却怪在了她男人头上,说他一个大男人应该出面去周旋云云,也不瞧瞧,他们庶子庶房的,人微言轻,哪能做得了安氏和庄氏这两个嫡出夫人的面儿? 若非她还想再看看情形,这月氏倒真的是个可以拉拢的人。 这一日,大大小小的主子们都在说起关于这月氏女的事,可无论如何,黑暗过去,黎明终会到来。 新妇头三日都要与众人一同用饭,说是增进情谊,但今儿这顿早饭,能安下心用的人可不多,月桥和宁衡来得不算早,但也不晚,进门给长辈问了安,便在位置上落座,安安分分的,看得安氏稀奇不已,还好了伤疤忘了痛的笑了句:“看来娘昨儿的法子还真管用,衡儿媳妇,既然老夫人都给你们莺歌院赐了人,不若我也赐个吧。” “好啊,”月桥头也不抬,手指在淡蓝色的纱袖上弹了弹,漫不经心的应了下来。 安氏不疑有他,高高兴兴的说道:“那行,便是这般说定了下来,待会就让我屋里那二等丫头过去,模样生得不错,你定然是满意的。” 在隐去的角落,月桥无声的嗤笑了下。 人齐,宁家一众人开始用饭,席上只闻丫头布菜的微弱声响,主子们便只浅尝了几口就放了筷,这一点上,原本等着挑刺的人落了空。 待众人正要散去之时,一直安安静静的月桥终于开始发招了,她喊住了要离开的宁阁老,道:“祖父,我娘家得知祖父高义,为表示谢意,特让我答谢祖父一番。” “不用,不用,”他还能跟个小丫头计较不成? 月桥可不是这样好打发的,她连礼都备下了:“祖父,这是我娘家的心意。” 自古只有收礼,回礼的,怎能把人家真心实意的礼给往外推?宁阁老撩了撩胡须,应了下来:“既是你娘家送的,那祖父便收下就是,往后切不可如此,咱们都是一家人。” 月桥笑了笑,朝门外扬了杨声儿:“进来吧。” 众人随着她看过去,只见她的话方落下,便有一婀娜多姿、妖骚妩媚的丽人摇臀摆尾的走了进来,那声管都捏成了一条线,腻得人酥酥麻麻的:“小女子给诸位大爷请安。” 35.兰姨娘 月桥便介绍起她来:“这是丽儿, 特意寻来的倾城佳人, 昨儿祖母送了我一可心人, 做孙媳妇的无以为报, 自然就投桃报李了, 且这丽儿今日进宁家伺候祖父的事儿想必已是众人皆知, 定然会赞扬祖母大度,都这些年了依然兢兢业业的给祖父寻觅佳人相伴, 可敬可泣。” 那丽儿便趁此机会朝着宁阁老抛去一记柔弱妩媚的目光。 “我何时......!”老夫人大怒, 她何事给老爷子寻觅佳人了? 月桥一脸的理解:“祖母, 你就别否认了, 为了给祖父寻觅佳人, 怕人骂你老不羞, 做孙媳妇的自然要主动一些不是?” “你,你的意思是!”是外头所有人都以为这狐狸精是她找来, 且还用了孙媳妇娘家的名头? 月桥捂着嘴偷笑, 但显然就是这个意思。 老夫人被气得头晕眼花的, 一下软在了靠垫上, 睁着寒光目目的眼锐利的盯着月桥:“你倒是有胆量!” 月桥不理这茬,对丽儿努了努, 自有人上去缠住宁阁老, 她这才回头看着脸色不对劲的安氏:“娘,你记得待会早些把人送过来。” “不不不, 我突然想起, 那丫头这些日子病了, 重病,不能去了,”看了老夫人,安氏已经不想再赐人这事儿上去动脑筋了,大房已经有一个思兰院的小蹄子了,莫再来一个给她添堵了。 “是吗?”月桥不置可否的笑了笑,冷艳艳的脸对着安氏下首的二夫人庄氏笑了起来:“二婶,我一见你就觉得亲切,这国色天香的美人寻多了几个,不如你带一个回去呗?” 庄氏的脸僵了僵:“没想到侄儿媳妇这样好心,连我这隔壁的婶子都惦记着。” 庄氏虽不若安氏那般在意当家老爷,但谁让二房屈居在大房之下呢,以后是要分家搬出去的,况且二房还有三个庶子,外加两个庶女,这以后可都是要分二房一份的,若是再塞个狐狸精进来,以后在生下一子半女的,那家产还得分一份出去,这可是比打杀她还让庄氏难以接受的。 所以,这人是万万不能塞进来的。 庄氏也挂着虚伪的笑,跟月桥寒暄起来:“这倒是不劳烦侄儿媳妇忧心了,你是小辈,这些啊用不着你,虽说这些规矩你不懂,但没关系,二婶今儿就与你说个明白,是不是啊衡哥儿?” 被问话的宁衡茫然的抬起眼:“二婶怎么了?” 庄氏一噎,又重复了一次:“二婶说,这你媳妇送人这事儿不合规矩,哪有给长辈送人的,你说是不是这个理儿?” 不合规矩? 宁衡虽也不满美人把祖母、娘给气着了,但自己人自己维护,旁的人说三道四算什么,何况,不就是送了两个女子吗,这些女人也太小气了点? 虽然心里这般想着,但宁小侯可不敢当面说出来,他自幼在女人堆里混,最是知道这些女子的小心眼,只道:“二婶若是看不上,不若让月氏再寻个美的来?” 虽然这些女人加在一起也比不过他屋里这个美人的。 庄氏在宁衡这儿碰了璧,气得嘴都险些歪了,她也是个混不吝的,打定了主意若是那月氏硬塞,她也顾不得再好言好语,她就是不收,莫非那月氏还能奈得何? 而出乎她意料的是,打从这儿后,月桥便没再理会过她,大有懂她所说的规矩的意思。 这一顿饭下来,桌上的妇人们吃得心惊胆战的,生怕被人给强行塞了个美人,自觉没有得罪过那月氏的,则在心里大大的松了口气儿,安氏和庄氏都有些不自在,等丫头们撤了碗筷,一众人便等不及似的告退离去。 明德堂内,老夫人目光阴鸷的盯着某处,吓得被新提拔上来的贴身侍女薄荷一下垂了眉眼,不敢再看。 出了明德堂,几房人便在花园处各自告辞离去,临去前,众人复杂的看了眼跟在安氏后头的月家女一眼。 谁能想到不过短短两日,这个从村里来的姑娘就把侯府给搅动得不得安宁,上至老夫人、大夫人、二夫人通通与她接下了仇怨,且都没在她手上讨得了好,果真是人不可貌相,越是美丽的人心思就越是深不可测。 经此二事,原先并不把月桥放在眼里的人不得不开始摆正了姿态,不敢在轻视于她,虽不会特意示好,但也不会像二夫人那般没看清形势就贸然站队,这不,被人逮着机会就险些下不来台不是? 如此,月氏能得贵妃做靠山也终于找到原由了。 无论旁人如何想,安氏这会是对月氏避之不及,蹙着眉头抛下一句“忙你的去吧”就带着下人奴仆匆匆走了,安氏走后,宁衡也表示要出门子一趟,让月桥自己回莺歌院,月桥随意的点点头,看着他们离去的背影唇角微微勾起一抹笑。 “绿芽,你说我很可怕吗,怎的这一个个的都不敢与我多说上两句?”那最开始主动来找她结盟的曹氏如今看着她就躲躲闪闪的,别说谈话了,连多靠近些都不敢。 绿芽摇摇头,跟在她身后朝花园深处慢慢走去:“姑娘心肠最是柔善温润,阮婶说这些人不过是碍于老夫人和大夫人的颜面不敢同姑娘交好得罪了她们罢了。” 人这一日一日的,莫非不过吃吃喝喝罢了,而这些要人命的都拿捏在别人手上,只要她们对月桥不喜,下头的自是会察言观色的同她疏远甚至是孤立。 绿芽见月桥脚步不停,不由得询问:“姑娘,咱们不回去吗?” 回去? 月桥弯腰逗弄着这成片的娇贵名花,摇头:“回去做何,宁家这么大,我还没好生逛过呢?” 绿芽便点点头,在旁边守着,恰在这时,只见一女子带着个丫头从她们前头转了出来,许是方才在那半大的假山后,让月桥主仆二人都不曾发现这里多了两人。 那女子生得柳眉弯弯,体态风流,脸蛋小巧白嫩,最独特的便是那一口樱桃小嘴,红艳艳的惹人心扉,这无疑是一个尤物,连半厚的衣衫也遮掩不住那一副勾魂的身段,月桥只看了一眼便低下头自顾逗弄开得艳丽的花朵了。 “喂,你是谁,见到我们兰姨娘为何不行礼?”那女子身后的丫头俏眉怒眼,眉余之间也尽是风流含媚之相。 绿芽撇了月桥一眼,见她不理睬,便也眉观眉,心观心的半垂着眼睑。 “放肆,哪来...”那丫头还要呵斥,便被那兰姨娘给喊住了:“明心住嘴。” 不过轻轻一句媚意的呢喃,却瞬间让那丫头明心住了嘴,恭恭敬敬的在身后立着,半点不敢不满,兰姨娘从月桥身上穿的宫锦缎布匹上移开眼,打量着这面生的女子侧脸,只一见,便心惊不已,抖着嘴笑了笑,步履轻移,到了月桥主仆面前,施了一礼:“大房兰氏见过少夫人。” 在兰姨娘猜到月桥身份时,月桥也想起了这位兰姨娘是何人。 大户人家里,妻妻妾妾总是少不了的,有那爱重妻子的,对妾室便少了几分宠爱,权当养了个漂亮美貌的小宠一般,但世上大部分男人,都难以过得了那美人关,宠着宠着,便放了几分心上去,有那宠得忘了嫡庶尊卑的,妾室还能爬到原配头上去作威作福。 宁国公虽是个理智的人,但同样也是个普通的男子,也同样过不了美色一关,大夫人安氏虽长得明艳动人,且保养得极好,但眉宇之间太过傲气,眼神轻轻一撇睥睨丛生,哪怕对着宁公,也自由一股世家千金所出的贵气。 男人或许敬重这一类的女子,但大多喜爱能放得下身段、能撒娇、能哭闹、能妩媚、能让他们得到虚荣、满足的女人,而安氏显然是做不到的,她能像个舞姬一般穿戴妖骚的扭臀跨腰,与男人嬉笑作乐吗? 不能。 而这位兰姨娘在对付男人方面却是个中高手,除了正儿八经的夫人头衔,兰姨娘在大房可谓风头无两,讨好巴结的下人比比皆是,而这一切皆是来自宁公的宠爱,一月里有半月有余宁公是宿在那思兰院,有几日歇在外书房,到安氏一个正头夫人头上,不过堪堪四五日,若不是安氏牢牢把持着府中中馈,还有一个当皇贵妃的亲闺女,只怕也同那起宠妾灭妻的大家夫人一般,日日以泪洗面,哀叹遇人不淑了。 “免礼,”月桥扶弄着手中的花朵,淡然受下了兰姨娘这个礼。 兰姨娘的脸色微微一变,嘴角有些不自然,只到底压下了心中不满,娇笑着上前搭话:“少夫人好雅兴呢,就少夫人手上这一株紫色的粉蝶,可是宫里赐下的呢,寻常人等别说瞧一眼了,谁敢如少夫人一般直接触摸?这花儿啊可是娇贵得很,当然,自然是没有少夫人娇贵的。” 月桥听她说完,这才低低笑了两声:“一株花儿而已,哪比得上兰姨娘身姿绰约,风情无限,才情大名连我这个才嫁进来的也是如雷贯耳、好生佩服呢?” 36.水晶珠 月桥说得没错, 金陵城中, 宁国公府有宁衡这个无法无天的小霸王, 便有兰姨娘这个嚣张跋扈被宁公宠爱三千的狐狸精。 外头说起兰姨娘, 那真是香艳蚀骨, 说她媚术天成, 只要她想,便没有男人能逃过她那双勾魂摄魄的眼, 其姿态妖骚, 是整个苏河上的姑娘们学习的对象。 总之, 宁国公府的兰姨娘, 大名早便传遍了大街小巷。 兰姨娘自然知道不会有人说她好话, 只讪讪的笑道:“是, 是吗?” “自然是啊,”月桥侧头与她对上, 在她一双惊颤的眸子里抿抿唇:“外头随便去找一个人, 无论是那打更的更夫, 走街串巷的货郎, 卖货物的小贩,还是倒夜香的老者, 只要提起兰姨娘, 谁人不知,谁人不晓?” 这些人, 足以把兰姨娘整个扒光研讨了。 “你, ”兰姨娘脸色顿时一变, 不善的说道:“少夫人当真是一张铁齿铜牙的利嘴,怪不得这些日子把宁府搅得不得安宁,妾身原还以为少夫人与我是同一种人,如此看来,倒是妾身看走眼了!” 她冷冷的哼了两声,怒极:“我们走!” 主仆两个怒气冲冲的走了,身后,月桥怡然自得的弹了弹花瓣,用她们能听见的声音带着淡淡的嘲弄讥讽:“同一种人,兰姨娘切莫忘了自己的出身吧,有些人,哪怕做了主子,骨子里的媚俗却是怎也变不了的。” 兰姨娘曾便是苏河中楼子里所出,到了如今,风光无限的兰姨娘自然是苏河女子艳羡嫉妒的对象,谁都希望,自己能成为下一个兰姨娘,从此后改籍换牌,呼奴唤婢,好不威风。 兰姨娘脚步一顿,脸上更是一瞬间扭曲了起来,眼尾轻轻一横,咬牙切齿的挤出几个字:“咱们走!” 月氏,今日之辱,来日必报。 “姑娘,绿芽不懂,你为何故意激怒那兰姨娘?”绿芽不解,这兰姨娘虽笑得和善,但眼底藏着的凶历却无端让人不喜。 这样的人,得罪了便要小心她的报复。 月桥道:“我便是不得罪她,往后也总会有一日会翻脸无情,她接近我,无非是想与我暂时达成共识,一起对付大夫人罢了。” 螳螂捕蝉黄雀在后,想用她来对付安氏,自己在后头得那渔翁之利,最后坏名声由她背了,而兰姨娘却毫发无损,这可能吗? 另一头,怒气冲冲的兰姨娘回了思兰院,一口气儿把屋里的珍品摆件给砸得粉碎,发泄过后,看着一地的狼藉,她这才摆摆手:“让人进来收拾了吧。” “是,”明心应了下来,眼尾一扫到某处时,却瞬间凉透了半截身子,花容失色的惊叫起来:“不好姨娘,那不是大夫人嫁妆单子上的陪嫁吗,若是被大夫人知道了,姨娘...” 想当初,兰姨娘瞧上了大夫人那般的水晶串珠的几扇不大的小屏风,非缠着宁公让打造几件一模一样的,宁公被缠得无法,遣人去一打听,原那小屏风是那宫中所制,是皇后特用来赏赐嫔妃和各家夫人的,那安家夫人便曾得了那么几件,全都给了安氏做陪嫁带过来,外头自然是打造不了的。 说起来,兰姨娘这屋里那几件,还是宁公悄悄命人带出来的,只让兰姨娘看个新鲜,布置个几月便归还回去的。 若是让大夫人知道兰姨娘屋里偷偷拿了她的嫁妆来摆着,只怕吃了兰姨娘的心都有,就是宁公再维护,也得顾忌着外头的闲言碎语和安家那头。 拿嫡妻的东西给小妾用,光是这说词就足以让宁公名声尽毁。 被明心一说,兰姨娘定眼一瞧,地上那珠子散落一地,上头蒙上了灰,被蹭上了一道道痕迹,哪里还是个稀罕的物件?她脸色煞白抬起头,神色带着慌乱:“如今,如,这如何是好?” 正说着,却不知何时,宁公下了朝回来,正踏进了思兰院,见兰姨娘可怜兮兮的站在屋中央,顿时心里就一疼:“兰儿,这是怎...”话未完,他目光触及到地上一摊的碎物时,脸色勃然大怒:“这是怎么回事!” “公,公爷...”兰姨娘脑筋急转,一瞬间,脸上就梨花带雨的哭了起来:“都,都怪那新进门的少夫人!” “月氏?”宁公一下抓住了重点:“与她又有何干系?” “她,”兰姨娘抽抽噎噎的道明了原委:“妾身原本见她独自在那花海之中,便上前一叙,谁知那少夫人瞧不上妾身,明朝暗讽挤兑妾身的出身,公爷也知,妾身在委身公爷之前一直是清清白白的,如今膝下还有了聪明伶俐的孩儿,可,可还得被人如此侮辱,所幸当场只有两个丫头,否则,否则,妾身当真是无颜见人了,呜呜呜......” 兰姨娘一把掩着脸,委委屈屈的哭了起来,明心趁机便说着:“是啊公爷,姨娘自打跟了您,还未受过如此大辱,那少夫人分明知道姨娘是您的人,却,却......” 宁公便叹息起来:“她连本公的面儿都不给,何谈给你们面儿?” 只到底,宁公心里非常不舒坦,兰姨娘到底是他的人,且又无冤无仇的,若论辈分,兰姨娘还是个当长辈的呢,月氏这般作为当真是目无家规了。 “你也莫伤心了,本公去瞧瞧可有法子修复那屏风,”宁公在门外安慰了两句,便急冲冲的走了,等人走后,先前一直春风细雨般哭着的兰姨娘一下止了泪,红唇勾着,神色之间再不复先前的慌张不安。 明心上前两步,在兰姨娘跟前微微低下:“恭喜姨娘轻而易举的解决了此事。” 兰姨娘眼波之中媚光流转,心情大好:“先不管这里了,替我梳头更衣吧。” “是。” 铜镜前,明心笑着与兰姨娘说道:“姨娘,那月氏如此不知好歹,定要好生收拾她一番才是,奴一想起姨娘给她行礼时她一个小辈竟全受着,心里便不舒坦。” 因为兰姨娘的受宠,便是宁家大大小小的主子们也是受她半礼便急忙让人起身,她倒好,稳如泰山,安然受下一全礼,当真当自己是个人物了,也不想想,如今的公爷还是大老爷,而大老爷又最宠爱他们姨娘,且姨娘底下还有个十少爷,以后这宁家的家业是谁继承还说不定呢? 兰姨娘在铜镜里微微一笑,恍惚情人间轻声呢喃:“既然不能用之,那只好除之了。” 下晌之时,莺歌院月桥所住的侧房处传来叮叮咚咚几道声儿,接着阮婶把在床上安睡的月桥给挖了起来,一副发现了宝的模样,在她耳根处高兴的唤着:“姑娘,姑娘快醒醒,姑娘...” “唔,”月桥嘤咛一声,迷茫的睁开眼,还秀气的张着嘴打了个哈欠,软软糯糯的问道:“怎么了阮婶?” 阮婶一手提着几个亮白的珠子在她眼前晃悠,神神秘秘的开口:“姑娘可知这是何物?” 月桥随意一看,不多时,水盈盈的眼一下瞪大,尽直坐起了身,从阮婶手里接过那串水盈盈的白色珠子:“这莫不就是书中提过的水晶珠吧?” 月余煦曾带了不少书籍给她闲暇时观看,其中便有一卷介绍过不少的奇珍异宝,外观,样貌,特性等等,这一串水晶珠,珠子里边雾蒙蒙的,据闻乃是吸收了厚重的雾气所为,水晶珠最高等的,里头还雾中带色,在阳光底下可形成气色光珠,耀眼得很,而此种水晶珠一向置放在皇室,多数达官贵人后眷们用的便是这纯白色的水晶珠。 月桥不由好奇起来:“这你从哪儿得来的?” 虽这串珠子是水晶珠,但珠子上头却被什么给划过,有几道划痕,且那串着水晶珠的线头也太过普通,与这水晶珠相比,一在天,一在地。 阮婶嘿嘿笑道:“老奴听绿芽说起姑娘今儿碰到了那思兰院里头那个,便留意了几分,这不,这珠子恰是被那思兰院里头的偷偷摸摸给送出来的,老奴一路跟着,等人走了才悄悄捡起来的。” 月桥显然与阮婶想到了同一处:“你的意思是......” 水晶珠何等贵重,便是白色的也非一个妾室能用,哪怕这妾室受宠,但有些物件,还真得身份地位能匹配才能拥有,若是旁的不懂规矩,便是犯了这些世家默认的忌讳。 很显然,兰姨娘犯了。 阮婶接着说道:“老奴原也有此猜想,便稍稍打听了一番,原来咱们府上,有这水晶珠的只有两人,一是老夫人,二是大夫人。” 老夫人自然不会不懂规矩把这东西赏赐给一妾室,而大夫人和兰姨娘那是死敌,两个人都没可能把这样东西给兰姨娘,唯有...宁国公。 “自古英雄难过美人关,便是看着正人君子的宁公不也如此?”月桥感叹了句,顿时又笑了起来,眼敛眯成一条线,活脱脱一只偷了腥的猫,催促起来:“阮婶,快把它收起来,说不得何事还能派上用场呢?” “唉,我这就去,顺道瞧瞧宁家给备了什么回门礼,”阮婶笑眯眯的应下,脚下健步如飞,一会消失不见了。 37.舅之凶 宁衡好不容易被许了出府, 自是带着宁全一路奔向了马府, 马家的下人对宁小侯熟得很, 见他熟门熟路的往里走, 也不阻止去通报一声, 由得他闯进了马明明的房间里, 把前一晚才在苏河醉生梦死的马公子从床上一把拽了下来。 拽下来不出奇,宁小侯竟四处瞧了瞧, 把那屏风处搁着的一盆子已温凉的水往马明明头上一泼, 一下就把人给泼醒了。 “哪个龟孙子敢泼爷......”马明明捂着屁股一下从地上跳了起来, 正叉着手要教训哪个不长眼的, 在瞧清是谁后, 满肚子的火气一下泄了, 讪讪的笑着:“原来是宁爷啊,宁爷今儿怎有空来了, 这俗话说得好, 新婚头三日, 红被翻飞, 怎的有空来找小的呢?” 宁衡冷冷的笑了一声:“爷为何来找你你当真不知?” 马明明嘴角一抽,比划着三根手指头发誓:“真不知, 宁爷, 你是知道我为人的,向来是对你的兄弟之情放在首位, 绝不会做任何对不起你的事儿。” “啧啧啧, ”宁衡上前两步, 伸手手指把马明明下巴抬了抬,打量了几眼。这臭不要脸的,要不是他清楚被这小子给捅了一刀,凭着着义正言辞的脸,没准儿就信了呢? “全儿啊,你方才有没有闻到一股子酸味儿?”宁衡搓了搓手,突然笑眯眯的问道。 宁全腰一弯:“听到了少爷,马少爷嫉妒您呢?” “胡说!”马明明瞪了眼宁全:“本少爷怎会对宁爷有嫉妒之心,你个狗奴才,好没良心,亏得爷平日里吃喝玩乐没少带着你,合着倒被你坑了一把?” “得了得了,”宁衡摆摆手:“少说这些有的没的,打从你小子怂恿他们使劲灌我酒爷就瞧出了你的狼子野心,肯定是对你嫂子的恶毒心思未尽,见爷抱得美人归,如今羡慕了?嫉妒了?想趁机整爷一把是也不是?” 马明明被问得哑口无言。 良久才梗着脖子来了底气:“我就是不服气咋的,明明那美人是我先瞧上的,愣是被你夺了过去,我还不得羡慕羡慕,嫉妒嫉妒了?” 要是宁衡那日没来,说不定如今被翻红浪的那个人就是他了,又何须去那苏河上对着那些如今看着庸俗的女人日日买醉,夜夜笙箫,不就是想把那美人给忘掉吗? 只是,拥有过那般绝色的美人,再是买醉笙箫,等这日头一起来,他那心里还是升起了淡淡的怅然,还是不得不遗憾,这时候,他就会责怪自己怎么做事不谨慎一些,责怪自己当初怎么最贱说是给宁衡寻的呢,他就牢牢占着,宁衡还能硬抢不成? 怎么说,也是兄弟不是...... 这话马明明心里没底,对别人而言,女人如衣裳,男人如手足,但宁衡是个怪物,只要美人美到他心里去,恐怕就算马明明抵抗,也会生生的被夺过去,左右是逃不过这一劫,他小小的打击报复一下怎么了? 还不许了咋的? 宁衡被他一通说辞给整得懵了,随后勃然大怒。好啊,果然被他套出话来了吧,这小子果然对他美人念念不忘呢,整日的大义凛然的宣称自己为了兄弟抛家弃业,这不过拱手相让了个美人就耿耿于怀的,心眼贼小了去。 “你再说一次?!” 马明明一下紧闭了嘴。 他傻吗再说一次,方才也不知道谁给的勇气? 为平息事端,马明明不甘的退后一步,道:“不如这样,咱们晚上去苏河,哪家楼子你随便挑,所有花费算我头上当赔礼行不行?” 宁衡眉眼一跳,向上翻了个白眼:“你傻吗?” 明儿个就是陪美人回门的日子,这种时候他就是再风流不羁也得给美人面子,陪她好好生生的回了门,否则成亲头三日便宿在苏河上,说出去,还以为他不满呢,这尊重嫡妻他还是懂的,再则,上回他和马明明挨揍的事儿一看便是那几个大小舅子所为,看那磨刀霍霍的模样,强壮的大块头,今儿他敢下美人面儿,明儿就得被人套了麻袋揍一顿给扔在街上。 丢了一次脸的宁小侯这儿子还没打算丢第二次。 马明明显然也想起了上回的事儿,不由得缩了缩脖子,小声的凑近人:“宁爷啊,听说你那大舅子就在朱雀大街旁那芦苇街上卖猪肉呢?” 马明明路过一回,当时正凑巧与月余粮对上,那位大舅子朝他冷冷一笑,叮叮咚咚凶神恶煞砍猪肉的模样就像是在砍他一般,寒得马公子背脊发凉,不敢久待,好一会那紧绷起来的心才平复了下来,现在整个金陵城,马公子原是无处不在的,如今却再不敢去那芦苇街。 “怎了?”宁衡斜看他一眼。 “没?”马明明不敢说出自己孬了的行为,深怕丢脸,只道:“我不就是想问问,他几时离开吗?你想想,那芦苇街都是卖胭脂水粉的,他一个卖猪肉的支摊在哪儿做何,这不是浪费吗?” 谁知宁衡摇摇头:“你懂个屁!” 他接着道:“我那大舅子的猪肉摊如今上门买肉的人多的是,好多大户人家都在他哪儿定呢,连宁府的采办都是他家的。” 马明明越听脸色越难看,这意思是大舅子不走了?不提马公子那个憋屈啊,但总算的,宁小侯算是被他唬好了,说着说着就把找茬那事给抛在一旁了。 而他们说着的月家里头,自打阮婶和庞婶跟着月桥进了公府后,没两日,月余煦又送了个婶子过来,都叫她王婶儿。王婶手脚麻利,知晓明儿个是这家姑娘回门的日子,特意放下了厨房的活计,抹着手去问了主家的:“老爷,太太,明儿是姑娘回门的日子,可要去买些果蔬枣糖?” 月当家大着嗓门回嘴:“准备啥,啥也不要去准备。” 他好好的一个闺女进了那豺狼虎豹之地,如今还要他给那当豺狼的吃好的喝好的,啊呸,也不撒泡尿照照,他月屠户是不是个好相与的人? “说啥呢?”余氏正教月小弟习字,白了月当家一眼,朝王婶儿道:“这金陵地儿界里的民风我们才来不久也不懂,王婶儿你就按照金陵的布置吧。” 王婶儿看了看鼓着脸的月当家,又在余氏淡然的脸色撇过,应了下来:“唉,我这就去准备准备。” 王婶儿一走,月当家就问了起来:“你咋让她去买家伙物事,给宁家那小子多不值当,还不如留着给我补补呢,就他那个小气刻薄的娘,还不知道给咱们闺女何样的气受呢,你倒是心大。” “就是就是,”月小弟也跟着应和了起来。 “啪”的一声,余氏一巴掌拍在了月小弟身上,唬着脸看他:“好生练你的大字,大人说话你小孩子家家的插什么嘴,怎哪儿都有你,月余华我告诉你,你这还偷听的坏毛病趁早给我改了,别以为我不知上回在你余春姨那儿你做的好事!” 月小弟嘟着嘴,从鼻子里哼哼了两声,打从他娇花姐姐嫁人后,这个娘就凶了起来,就跟书上说的母老虎有得一拼,动不动就威胁说要打他,要揍他,还没他娇花姐姐和蔼可亲呢。 早知道娘会变成这幅模样,他当初就应该死命拦着,不让娇花姐姐走的才是。 月小弟安静了,余氏这才同月当家说了起来:“我还能不知道你,无非就是心疼咱闺女罢了,她那个性子你也清楚,谁还能给她气受?损敌一千自伤八百的事儿她不也干得挺好的?” 月当家越听越不是滋味:“我说你这当娘的,到底是夸她还是气她?” “你说呢?”余氏看了他一眼,不说话了。 在余氏看来,这种羊入虎口,你不让我好过,我也不让你好过的行为着实愚蠢,只是月桥这丫头,看着文文静静的,跟水做的一般,但那心里头傲气儿足得很,吃了这么大一个闷亏,自然是恨极了,非得要讨回来,把心里那道槛子过了才能安生,所以,余氏便由得她。 月当家摇头,凸自念着:“我这不是怕她回门还被人给刁难一番吗?” 刁难月桥? 大夫人安氏倒是想过,早在下人来问她那回门礼需要怎么备下时,她脑子里便想了很多,最后只叹了口气儿,挥了挥手:“一切寻照旧例吧。” 跪在下头的两名美婢云儿和珠儿都不敢置信,连连惊呼: “夫人!” “夫人,就如此放过她了吗?” 那她们姐妹俩二人受的委屈又算在谁头上? 安氏不耐烦的瞥向她们:“闭嘴!” 她又何尝不知道若是在回门礼上做文章,那月氏定然会丢脸,但同样的,她儿也要跟着丢脸,宁家也要跟着丢脸,这是她不愿见到的。 何况,如今最痛恨月氏的,非老夫人莫属,她又何必去强出头? 38.酒上涌 月家女回门, 就跟宁家郎娶亲一般, 吸引了泰半的金陵老百姓, 这几日, 从宁府迎亲开始, 老百姓们便津津有味的谈论起了这桩子婚事, 八卦起了宁府里的每日生活是怎样的。 有人说那月家女遭罪了,一入侯门深似海, 肯定啊被那宁家人欺负得不成样子, 也有人说, 那月家女生得国色天香的, 定然啊还不知道被那宁小侯怎么摧残呢, 也不知道这会子是否不成样子了。 老百姓们伸长了脖子翘首企盼, 殊不知宁府的小侯爷气得都要吐血了。 这些人什么意思啊,他只是爱欣赏了美人而已, 又不是洪水猛兽, 又不是豺狼虎豹, 他难道还吃人不成?什么摧残, 什么不成样子了,简直是胡扯! 都怪他新婚那夜受了凉, 这两日病儿还未大好, 否则红浪被翻,你侬我侬, 花前月下的岂是这些升斗小民能想象到的。 宁衡正抿着唇暗想, 月桥已经带着绿芽走了出来, 在宁衡面前站定,眼里暗藏了一丝不屑,道:“发什么愣啊,走吧。” 宁衡还未回过味儿,月桥主仆已经走了好几步了,宁衡瞠目结舌的看了看,又疑惑的看着宁全儿:“你家少夫人这是咋了?” 不应该是温柔软语的说着:夫君请走吗?明明新婚那夜娇滴滴的跟水似的一样,怎么到白日里就变了? 宁全摇摇头。这少夫人的想法他一个下人哪里猜得准,且就少夫人这几日的表现,他哪敢乱说话,万一被少夫人给听见了,回头这份吃香喝辣的闲差就得被人给撸下去,这莺歌院里,这几日被里里外外的两位管事婶子给收拾了遍,至少从面儿上看少夫人是彻底站稳了脚跟。 宁衡在那儿摇摇头,凸自念着:“果然啊,这女人无论老幼,无论美丑,总是很善变的,全儿啊,你可得记住了。” “是是是,小的记住了,少爷咱们走吧,”没见少夫人已经不耐烦的看过来了吗? 宁衡悠悠的随月桥出了门,翘首企盼了许久的老百姓一见他俩出来,顿时叽叽喳喳的议论起来: “那位穿蓝色衣裙的便是那月家姑娘吧,看着可真美。” “那可不,她要是不美又怎会被那下霸王给抢回去当媳妇,你们瞅瞅那新媳妇的脸色可是不大好?” “还别说,真是这样呢,我就说吧,这高门大户的嫁进去了又如何,准是受气的命儿,那里头多少夫人小姐的,个个都是金贵人物,抱着金砖出生的,还不知道得拿多少气给她呢,这闺女生得一副好样貌,真真是可怜人。” “唉,可怜得很。” 声声入耳,月桥倒是低眉垂眼不吭声,宁衡一张脸黑了又白,白了又绿,胸口起伏个不停,怒道:“把这些人给爷赶走。” 都是吃饱了撑着了是吧,别人家的事儿说得跟亲眼见到似的,他下意识的撇了眼乖巧安静的月桥,暗道,到底谁给了谁气受? 外头接了命令,当下便有几个护卫开始赶人,老百姓们一哄而散,还有人嘴里念着“小气”“不给看还不让说”等等闲话,气得宁小侯险些要撸上袖子下去找人揍上一顿,好让人知道他不是好惹的! 无论如何,从宁家回门的轿子很快便到了月家住那小院,院子大门,月小弟在原地走来走去,见这队浩浩荡荡的人走来,眼一下就亮了起来,跟个小炮弹似的,一下就冲到了正下轿的月桥怀里。 月桥身子不稳,一下往后倒了下去,绿芽脸色大惊,伸手的手却只碰到了月小弟胖乎乎的胳膊,关键时刻,宁衡突然健步如飞的冲了过来,堪堪把人扶住,还眼眸泛着春水,柔情蜜意的叮嘱:“你看看你,怎这般不小心,以后可不许了知道吗?” 月桥没说话,盯着人。 小侯爷被看得脸上惯常的痞雅笑意都有些僵硬了:“怎,怎么了?”往常这招明明是无往不利的,被他风流多情,含情脉脉的看着,就算是再贞烈的女子还不是脸颊晕红,小鹿乱撞,一颗心碰碰的跳个不停,直期盼着这眼更深、更久,他的温柔呵护能更柔,最好能柔中带刚,带出一种稍稍的强势,让人更觉有一种被宠溺的感觉。 这些都是小侯爷打小在女人堆里厮混得出的结论,对付女子,他若称第一,无人敢称第二。 “没什么,”月桥淡然的撇开眼,扶正了月小弟,有心想斥责他两句,但见人眼巴巴的看着,一颗心又软了下来,最好只得摸了摸他的小脑袋瓜,道:“下次可不许胡闹了。” 月小弟连连点头,拉着娇花姐姐的手就要往里走。 被忽视的宁小侯挤着笑招呼着小舅子:“华哥儿,还记得姐夫吗?”他指了指身后抱着一堆回门礼的人说:“这里头有姐夫专门为你挑的玩物,你定然会喜欢的。” 月小弟瞥了他一眼,鼻子里冷哼了声,他可是记得清清楚楚的,这是欺负了他姐姐的人,才不是那劳什子姐夫呢? 当着众人的面儿被小舅子下了面儿,宁小侯心里还是十分不痛快的,打从他出生开始,就从没人敢给他气受,自从遇到了月家人后,一辈子的脸都丢他们身上了。 反正丢着丢着就丢习惯了,也只得这一家罢了,宁衡想起宁公和宁阁老的叮嘱,如此安慰自己。 一番心里建设做完,宁衡便屁颠颠的跟在月桥姐弟后头进了屋,也不认生,对着院子里等着的月当家和余氏张口就喊:“爹娘,我带小桥回来了。” 月当家哑然失口,冷哼了两声,暗道,这小子脸皮厚得很吗?余氏婉转了许多,淡淡的笑了笑:“来了啊,都快些进来吧。” 难得的得了个丈母娘的笑,宁衡简直有一种受宠若惊的感觉,不过没一会,余氏在吩咐了王婶儿把那些礼带下去后,便带着月桥去了后院,留下宁衡和月当家大眼看小眼,相顾无言。 坐了片刻后,月老大和月老二便赶了回来,两兄弟一进门,宁衡就觉得这屋小了些,月当家就够壮实的了,月老大更是魁梧,一个就当他两个了,宁衡想着他那胳膊上有力的肌肉,身子就隐隐觉得有些发疼。 这个大舅子惹不起。 二舅子虽然风度翩翩,遗传了他丈母娘那如沐春风的微笑,但迎亲那日发生的事历历在目,就因为这舅子的口才之好,把他带来的一众小辈们给说得哑口无言,险些连人都接不回去,若不是最后关头替换上了小舅子,他恐怕得成为金陵第一个娶不回新娘子的人,那丢脸才叫丢大发了。 这个二舅子也惹不起。 总之,这几个舅子都惹不起。 “妹夫来了啊,”月家两只与宁衡打着招呼,却不知怎么的让人背脊一僵。 很快,宁衡就知道是为何了,晌午入了席面之时,面对着大小两个舅子你一杯我一杯的敬酒,宁衡喝得十分艰难。 而且这两个舅子太精明了,让他连下手作弊都做不了,最后乖乖喝了不少酒,直喝得脸颊发红,眼神迷离,最后一头栽倒在桌上。 宁衡被灌醉了,这一晚自是回不了宁府。 早在天色将要黑下之时,大夫人安氏便遣了好些丫头去莺歌院打探消息,得到宁衡两个还未归家时,脸色就阴沉了下来,直到天色黑尽,还未见人归,心里恨得牙根痒痒。 “你这又是做何?”宁公方才从书房过来,见她面色不善随口问了一句。 安氏瞥了他一眼,有些疑惑这两日老爷怎不去那小妖精那儿了,只听得问,又想起了这茬,恨恨道:“还不是那月氏回门的事儿?” 宁公脱了外衣交给房里伺候的丫头,淡淡的蹙起了眉:“她又做了何事?” “到现在还没回来呢?”金陵地界的风俗,回门那日,婆家备好三牲六礼随同新嫁娘一同回去,而男方则要在落日前带新嫁娘回婆家,表示以后那新嫁娘就是婆家的人了,与娘家便是走动的亲戚关系。 反之,若是男方在回门当日歇在了女方,以后,便生生被新嫁娘给压了一头,安氏记得自己当年回门,吃了午饭不多时,她娘便主动送她出来,还嘱咐她往后要好生打算,半点不落人口舌,而这月氏倒好,连规矩都不懂了? “你就没私下嘱咐过衡儿?”那月家才来金陵不久,不清楚这里头的门道也情有可原。 安氏没好气的说道:“怎会没说,为了怕他不当回事,我还特意嘱咐过宁全儿呢,衡儿能忘,那宁全会忘?” 大夫人的交代,宁全儿自是不敢忘的,只是...... 他在门口着急的走来走去,不时的挠头抓腮、不时的朝房门口看,只盼着他家少爷这时候能醒过来,赶紧趁天黑回府,可惜的是,他失望了。 宁衡第一回真刀真枪的被人灌醉,如今在床上睡得香甜得很,这一睡就睡到了第二日的下晌才醒来,一直守着人的宁全一下扑了过去:“少爷啊,你这睡得也太久了,这都要天黑了,再不回去,只怕大夫人那儿不好交代了!” “怕什么,不是还没黑吗,娘的交代我记着呢,”宁衡捏了捏发疼的眉心,暗道以后遇上这几个大小舅子定然要绕道走,这醉酒的滋味实在太难受了。 “可,”宁全犹犹豫豫的吐出几个字:“可今儿已是第二日了。” 宁衡一下诧异的看了过来:“你说什么?” 未等宁全回他,宁衡一把跳了起来朝外头冲,徒留宁全惊讶后跟着追在后头:“少爷,少爷,你慢些,慢些!” 39.又一计 月桥回门第二日, 一早淮王府郡主陈明月便登门拜访, 月桥出事儿那阵儿她跟着哥哥陈世子跑了几趟月家小院, 与月桥也打过几回照面, 但确确实实没到这种地步。 听到绿芽通报时, 月桥也挺纳闷的, 她好些日子沉浸在自己轻忽大意、降低警惕性等等自责之中,与陈家两位并未多说过几句话, 这陈郡主怎会上门找上了她?虽说疑惑, 但月桥还是同绿芽道:“快快请郡主过来, 别怠慢了客人。” “是, ”绿芽快步出去, 很快便把陈明月给迎了进来。 直到人站在面前, 月桥才发现些微的不同,这回的陈明月给人的感觉不同于她以往的豪爽, 无论是行事还是说话皆多了几分扭捏, 带了两分小女儿家的娇态。 陈明月间月桥似乎才起床的模样, 连头发都未梳得完好, 不由得懊恼起自己的莽撞,但这会来都来了, 两难之下只得硬着头皮讪讪的笑了起来:“那个, 我不是打扰到你了?” 月桥拉拔了下头发,摇摇头:“没有啊, 我在家里一贯打扮得简单。” 陈明月没什么心眼, 她说什么就是什么, 再则她心里还忐忑着,存了些自己的小心思,便拉着人东凑西拼的说起了话,只是陈明月自小喜爱舞刀弄枪的,身边又没有要好的手帕交,对跟女子闲聊委实不擅长,还是月桥看不下去主动把话头接了过来才不那么显得尴尬。 这样断断续续的到了晌午,月桥对陈明月此番来意越来越糊涂之时,陈郡主却出人意外的一下站了起来,屁颠颠的往外冲,还留下了一句话:“那个,不早了我先回府了。” “唉,”月桥措手不及,如烟的眉峰轻轻蹙起,喃喃道:“怎么了这是?” 这陈郡主今日当真古怪得很。 略过这茬不提,月桥便坐在铜镜前,在乌黑的发丝间插上了两支珠花,随后才朝着前厅走去,刚路过院子,就见方才急吼吼要走的陈郡主正涨红着脸与二哥正说着什么,她看了两眼正要走,却不想露出了点响动,陈明月一下回了头,双眼瞪得大大的,一溜烟就推开月余煦跑了。 月桥看得莫名其妙,问着:“二哥,郡主这是怎么了?” 月余煦摊摊手,不确定的表示:“我也不知,方才进来时不小心撞到她了,可能又哪儿惹到她了吧?” 反正从最初她把他当初妄想攀龙附凤的登徒子时就是如此,向来是不会给他好脸色,本以为看在前两日救了她的份上,这位郡主娘娘能稍稍和颜悦色一些,看来,还是他太过天真。 月余煦叹息的摇摇头,与月桥二人并肩而行,途中还问了一句:“那小侯爷还睡着?” 月桥稍显冷淡的脸顿时就笑开了,眉眼弯成一条线,用力的点点头:“大哥和二哥做得好,他没个睡上个一日一夜的是醒不过来的。” 月余煦云淡风轻的表示:“本还想趁着他醉酒再揍他一顿的,上回大哥偷偷摸摸的揍人也不叫上我,想想还是算了,这回先放过他。” 这是回门,不好落人口舌,待下一回他落单之时他再行动,也不会有人想到他头上去。 黄昏之时,睡了一日一夜的小侯爷跟猴子似的从房里窜了出来,衣衫都没穿好就要往外跑,最后被刚到家的月老大提溜似的拽了回来,跑断腿的宁全儿追了上来,喘着粗气劝道:“少爷,你就算要回府,也得先整理好了再回去啊!” 宁衡在大舅子手中半点不敢挣扎,呐呐的道:“大哥,我先回房去收拾收拾。” 月余粮可有可无的从鼻子里哼出点声,把人放下,宁衡便一溜烟的带着宁全跑了,等回了房,小侯爷还惦记着自己方才那幕,问道:“没被人瞧见吧?” 被大舅子跟拧小鸡似的拧着回来,宁衡已经不敢回想了,想他在一众世家子弟里也算得上身姿挺拔的了,遇上这大舅子,真是一言难尽得很。 “没有没有,”宁全跟他保证,还把自己探听来的一咕噜说了:“少爷你是不知道,咱们家这位大舅子力大无穷,两手就能轻松的提起数百斤的重物,别说你了,就是加上小的,只怕也轻轻松松。” “这样啊,”宁衡这才方开这茬:“快去通知少夫人,咱们得赶在天黑前回府。” 宁衡颇有些忧心忡忡,也不知道昨儿个未归,娘亲会不会生气? 月桥来得很快,身后还跟着绿芽抱了不少余氏特意打包的吃食,两人赶在天黑之前回了宁府,刚踏进大门,就有丫头称老夫人在明德堂里等着要见他们。 宁衡一下苦了脸:“怎么办,怎么办,祖母在,娘肯定也在,说不定......”突然他认真的看着月桥:“美,不,媳妇儿,待会你记得,祖母要是发脾气你就往我身上推,说我喝醉了耍酒疯知道吗?” 月桥挑起了眉:“为何?”其实他就算是不说,她也会泼水过去的,不过宁衡的主动提及还是让月桥不解。 “哪有那么多为何,”宁衡摆摆手,步履匆匆的朝前走着:“反正你记得这样说就对了。” 这么漂亮的美人,他还没好生欣赏呢,怎能忍心让她被责骂?何况,以他宁小侯游历花丛的经验告诉他,女人都是水做的,要好生呵护、温柔以待,她们才会对你死心塌地,越是危机时刻,越是能展现男子汉魅力的时候,这时候挺身而出,哪怕如桥美人这般淡然的人也定然会对他改观的。 月桥可有可无的点点头,唇角淡淡的勾起了一抹不屑的笑。 真当他是苏河上的楼子姑娘打发? 到了明德堂,不止老夫人,连四位夫人也在,俨然三堂会审场面,老夫人寒着脸,在他们刚踏进门时就怒沉沉的说了句:“还知道回来了?” 宁衡被吼得身子一颤,下意识的往前几步要开口,被老夫人一把止住了,指着月桥道:“你来说,为何昨日不见归家,你可知新妇回门下晌之前必得回婆家才是规矩,如今这外头盯着宁家的有多少,你此番行事让多少人在暗地里笑话我宁家不懂礼数!” 被一通指责下来,寻常女子定然花容失色,但月桥红艳艳的唇角却弯了弯,稍显得没什么诚意:“金陵的规矩,孙媳着实不知。” “好你个不知!”老夫人是一个字都不信。 她是人老但心不老,月家这闺女看着柔柔弱弱的颜色生得极好,身段聘聘婷婷的比大房那兰姨娘还吸引人,但那心可比那自以为聪明的兰姨娘狠得多,打从她第一回见,就知道这女子不是个善茬,如今看来,当真是个会藏的。 她本以为,月氏只有那一张嘴皮子利索,没曾想看走了眼,她装疯卖傻的功夫也是不差的。 “祖母,”宁衡忙插了话进来,一溜烟到老夫人跟前伏低做小:“都怪孙儿不好,是我贪杯多喝了点,结果就睡到了今儿方才醒,这不,刚醒就立马回府了。” 宁衡笑意妍妍的,又把所有过错都推到了自己身上,老夫人心里便是有再大的火气也发不出来,心里门清,什么贪杯,什么多喝,她这个孙子的本事她一清二楚,定然是被那月家人故意灌醉的,让他不得归家,故意让人笑话他们宁家呢? 安氏如今也悔恨不已,早知这月家人不留情面,她当时就不该顾着颜面放他们一马,如今这月氏女毫发无损,她儿和宁家倒是丢了个大脸。 大房嫡子,往后就要被个女人给压了。安氏怎么想怎么不舒坦,阴阳怪气的说了起来:“这倒是稀奇得很,我那时还跟宁全儿交代了一番呢,若是想归家,就是醉了还抬不回来?” 宁家还缺这几顶轿子不成? 这一个塞一个的问题让宁衡头都大了,反观月桥跟个没事人一般,笑眯眯的站在中间,丝毫不觉得拘谨,就跟摆在房里的一副画一般,若是没这出事儿,便是值当得人好生欣赏欣赏,三夫人和四夫人不做痕迹的对视了眼,皆从对方眼里看到了欣喜。 宁衡脚步一转,又苦着脸又去安抚大夫人:“娘,那不是因为我喝醉了耍酒疯没人靠得近吗,所以......” 安氏怒瞪他,所以,所以你才要护着人? 宁衡被看得不自在的撇开了眼,嘟囔着嘴不说话了,这手心手背都是肉,让他看谁受委屈他都心疼啊? “好了,既然已是如此,多说无益,”老夫人摆摆手,叹着气儿,一瞬间泄了气:“时辰不早了,都回去歇息吧。” “娘,”安氏蹙着眉喊了一句。 宁衡得了令,拉着月桥就溜了,深怕老夫人反悔一般,随后三夫人和四夫人也告了退,安氏犹自不死心的问了一句:“娘,难道就这样算了?” 老夫人斜眼看了安氏一眼,道:“当长辈的还能跟个小辈计较不成?传出去若因这个责罚于她,恐会惹人非议,月家确实才来金陵,不知者无罪的道理你不懂?” “可,”安氏期期艾艾的想开口,但见老夫人已闭目不愿再谈,只得行了礼告退,待出了明德堂,安氏身边的莫姑姑便不解的问了出来:“夫人,老夫人就不管了?” 安氏这会哪还有方才的神情,她摇头笑着:“不,老夫人只是恼我仁慈放了她一马罢了。”她们婆媳几十载,谁的性子不是门清? 果然,第二日天蒙蒙亮,老夫人的明德堂内便闹哄哄的,传出消息说老夫人这几日受了惊,又忧虑过度倒下了,丫头们又是上各房通报,又是请大夫的,无疑不是传出一个信号。 要侍疾了。 40.打着扇 阮婶急匆匆的走在廊上, 面上却丝毫不显, 拐过了修葺精致的廊角, 在莺歌院侧屋外敲了敲, 待听到里头的动静后这才轻轻推门而入。 此时, 天还黑蒙蒙一片。 房里, 已经点了一盏昏昏黄黄的烛灯,屏风后头的床帐已经掀开了一角, 月桥身着白色的里衣半靠着, 乌黑的发丝披散开来, 打在身侧微微呼吸着的一块儿地儿, 随着那呼吸起起伏伏, 阮婶蹑手蹑脚的走到了床边, 半垂着眼道:“姑娘,那头发招了。” 她的声音很轻, 似乎是怕惊醒到了床上另外一人。 月桥见此, 不由笑了起来, 眼眸里迷迷蒙蒙的睡意被冲散了许多, 渐渐清明了起来,道:“婶儿放心, 他昨晚已中了那花蔓藤粉, 如今怕是还在梦里自得其乐呢?” 像是附和她的话一般,床上闭眼的宁小侯嘴角一弯, 发出了调笑的声儿, 还砸巴着嘴儿:“嘿嘿, 美人...美人,别跑。” 用脚趾头想也知道宁小侯此刻在梦中做些什么,月桥踢了他一脚,宁小侯腿弯一颤,随即又嘿嘿笑了起来:“还,还懂情趣儿了,爷喜、稀罕...” 论脸皮,月桥还真比不过这不要脸的,她寒着脸绕着人起身,转到了屏风外的榻上坐下,这才想起方才阮婶的话儿:“婶儿,你方才说那边如何了?” 阮婶拍了拍额头:“嗨,姑娘瞧我,险些忘了大事。” 阮婶和庞婶是跟着月桥进府的,这些日子两人便顾着收拢清理这莺歌院里的人,这不,那明德堂内刚有些消息,下头的人便迫不及待的回了她们。 “姑娘可要想好法子,那侍疾之事定要推诿掉才行,自古以来,折磨人的法子里这侍疾便是头几名。” 当家夫人要折磨媳妇,尤其还以侍疾为由,什么亲力亲为、不假他人,以孝道为先等等,常常把媳妇们折腾得苦不堪言,等一圈侍疾下来,整个人都跟脱了水一般,哪还有半点子鲜艳娇嫩,若是那当家的再是个贪花念美的,只这就能把新妇给抛在一旁,宠爱起那些妖媚的妾室去了,阮婶和庞婶两个常年在外讨生活,这些事儿啊见得太多了。 月桥玩味的笑了笑:“侍疾?” 阮婶怕她不知这里头的门道,拆开了跟她讲了起来:“那可不,姑娘你想想,这时候那老夫人出了这摊子事,按理做儿媳的应上前服侍,但谁不是人精啊,几位夫人大可借着要管理一房事务抽不开身为由推诿掉,这不只能放在孙子辈里寻了,咱们占了一个长,一个嫡,论理就排在首位。” 这不就是明晃晃的摆着要算计她们家姑娘吗? 月桥靠在软塌上,捏着手指把玩:“既然是针对咱们来的,也无法推开啊。” 这种事,有一就有二,推诿了第一回还能推诿掉第二回,第三回?逃避不是办法,相反,越是逃避退缩,就越把自己的恐惧害怕摆在了明面儿上。 她娘教过,在宁家发生任何事都不可以退缩,相反要见招拆招,顺便给个反击才是真理,这才会让人在过招之间对她产生畏惧,那才是她趁胜追击、一网打尽的时候。 她若是退缩,难不成就有人能放过她吗? 在她让宁府成为笑柄,成为百官讨伐的时候,就已经绝无可能了,府中几位老爷虽保证过不会有人以孝道压迫她、强迫她,但这侍疾的事儿,顺水推舟般的合理,谁还能挑出个不字来呢? “那可如何办是好?”阮婶跺着脚,着急不已。 月桥淡淡的吐出几个字:“兵来将挡,水来土掩。” 天刚蒙蒙亮时,明德堂的丫头们便四处上各房通报,很快,四房人便齐齐聚在了老夫人的屋外,等着大夫诊完脉。 这位姓夏的大夫是宁家府医,就住在宁家不远的小院里,这厢连衣衫都顾不得穿戴整齐便过来诊脉,一时三刻后,夏大夫出了里屋,外头的几位老爷们一下围拢了上去: “夏大夫,老夫人的病情如何?” “是啊,昨儿不是还好好的吗?” “......” 夏大夫叹了口气儿,道:“老夫人这是思虑过度,有怒火攻心之兆,且老夫人年事已高,最是受不得刺激,如此才病倒的,如今老夫人已歇下,我再开几幅安神的药物熬药服下,这几日精心奉养,过些日子便能痊愈的。” 夏大夫话落,便有侍奉老夫人的丫头薄荷出来传话:“老夫人睡下前说了,让各位主子都回去歇息吧,这里自有我们做奴婢的照看。” 月桥立于小辈中,见此微微一笑。 下一刻,立即有人严正义辞的站了出来:“不行!如今老夫人突然病倒,我们这些做小辈的怎能安安生生回去睡大觉,万一待会老夫人身子又不舒服了怎生是好,这些丫头服侍得又怎能精心?” 说话的是二夫人庄氏,她眼一瞥人群里如同鹤立鸡群一般的月桥的方向,理所应当的把话引了过去:“你说是不是这个理,侄儿媳妇?” 所有人都朝她的目光看了过去,只见月桥微微一笑,眼眸流转,一下就照亮了整个屋子,柔柔弱弱的声音娇滴滴的响起:“自然是这个理,想来二婶是要自荐侍奉了,如此也好,咱们小辈们也可观望观望二婶儿子这些长辈是如何做的。” 立马就有人憋不住,勾着唇低下了头。 庄氏见她没上钩还倒打一耙,沉了脸:“侄儿媳妇这意思是还未成侍奉过双亲在侧?” “是呀,”月桥眯着眼,天真的回着:“我爹娘身子骨很好,未成生过大病,也不曾在床上多躺过几日。” 庄氏原想暗讽她不孝,不曾想月桥大大方方的承认了不说,还说自己爹娘不曾生过病,衬托她们这些娇贵妇人动不动就躺一躺,要人侍疾的来说,仿佛是在回讽她们连两个村里人都比不过似的。 庄氏一口气儿哽在喉头难以咽下,只带着几分僵硬:“不会也可以学吗,你二婶我管着二房一大家子事儿,底下还有一大摊子人,着实走不开。” 安氏也紧随其后开口:“是这个理儿,我们大房事儿更多,娘还掌着府中中馈,更是忙得不可开交,想来也只有衡儿媳妇是最合适的人选了。” 没被点到名儿的人纷纷点头,连几位大老爷也觉得除此外确实没有更合适的办法,宁公想起曾答应过的不得以孝道来强迫月氏做事,便问了句:“衡哥媳妇,你觉得你娘和二婶说的如何?” 自然是不怎么样。 月桥暗道,但嘴上却带着两分委屈:“娘和二婶说的也有道理,只是儿媳从没有伺候过人,万一那伺候得不好,惹到了老夫人不高兴,可不能怪我。” 宁衡是见不得美人受委屈的,尤其昨夜他们才你侬我侬,好生恩爱了一宿,这美人来侍疾,他不又得要独守空房了? 对于才得了甜头的人来说,这让他断粮,那真是比猫抓了还难受,便主动说道:“娘,不若让几位嫂嫂也来帮帮忙吧,左右她们嫁入府里的时间长,也知道如何侍疾,这样祖母还能好得快点呢?” 二房的曹氏等人一下便呆住了。 安氏眼底闪过怒意,笑道:“你个傻孩子,你祖母养病需要清静,有一个人就得了,要不是娘没空,哪会轮到你媳妇。” “这,”宁衡便犯难了。 月桥睁着亮晶晶的眼看着安氏:“娘嫁入府中几十载,与二婶子想必对这侍疾一事颇有体会,儿媳唯恐做得不好,但祖母病了也推诿不得,不若等祖母病好了,娘便把家里的杂事教于我吧,儿媳也学学怎么掌家,下回再有这事儿,娘便有时间侍疾了,到时候儿媳还要时不时过来瞧一瞧,学一学呢?” 她笑着对庄氏道:“二婶也是,嫂嫂们都嫁入这些年来,你也该享享福了。” 这死丫头! 安氏和庄氏心里同时骂道。这还没嫁进来几日呢,就想着掌家拿权了,还说得光明正大的,一点都不怕被人议论,想当初,她们为了争那管家权明争暗斗,不知废了多少精力,她到好,开口便想拿。 侍疾一事儿便定了下来,宁阁老上朝前,还朝月桥道:“你既是第一回侍疾,做得不好也情有可原,不用不安,平日里还有丫头们呢。” 月桥这才一副放了心的模样。 安氏等人见此,心里冷冷笑了一声。 这会放心得太早了,后宅之事,这些大老爷们怎生会懂?老夫人在后院里沉沉浮浮几十载,对拿捏人早就是信手捏来的,前些时候吃了闷亏不过是一时不慎罢了,如今人到了老夫人跟前,还是以侍疾的名义,且看她还有什么法子逃脱。 薄荷带着月桥去了老夫人的里屋,彼时老夫人还未醒,一旁吊着眼的老管事便让出了床头的位置,让月桥坐下,又把手上做工精致的团扇递了过去:“少夫人,老夫人一直叫嚷着有些热,不若你替老夫人扇扇吧,这孙媳妇给扇的定然是不同,说不得老夫人还能好得早些呢?” 41.火之辣 月桥扭头朝外头看了一眼。 刚过五月, 他们都换上了稍薄的衣衫, 如此天气确实很热。 她斜长的眉眼撇过那吊着眼的老嬷嬷, 笑着问了一句:“不知嬷嬷是哪一房的, 倒是还未曾见过?” 那老嬷嬷垂着眉眼, 双手一动未动的弯着腰递着团扇, 不咸不淡的回道:“少夫人身娇体贵,老奴不过是替老夫人掌着那教养的嬷嬷, 身份卑微, 自是与少夫人见不到的。” 月桥不置可否, 四处看了看, 突然几个大步把屋里的几扇窗户开了, 还念念有词:“我听人说, 这生病的人最是忌讳关窗,关了窗这气儿不流通, 这病就一直在屋里压着, 被吸入了人的身体里, 是怎么也好不了的, 娘说得果然没错,你们啊太不精心了, 难怪得让我来。” 说到最后, 月姑娘面色自得,颇是洋洋得意。 屋里伺候的丫头们神色一变, 眼神不自觉的朝那老嬷嬷看去, 指望她拿个主意。 老夫人这屋本就是宁家最好的一块地儿, 说是冬暖夏凉都不为过,这个天还算不得太热,且老夫人年纪大,与年轻人的身子骨是比不了的,平日里她们也最多开一扇窗户给屋子里透透气罢了,在老夫人休息的时候,这些窗户都是关着的,如今外头的风一股股的吹进来,她们年轻一些还受得住,但老夫人那儿... 那老嬷嬷果然脸色一沉,沉声的抬起了头,蹙着眉头不赞同的说道:“少夫人,老夫人年纪大,受不得如此大的风劲。” 话落,月桥一下沉了脸,怒气冲冲的指着人骂道:“好你个刁奴,方才还跟本夫人说老夫人热要打扇,如今开了窗却又说风劲大,左你有理,右也你说,好话赖话都凭着你一张嘴,你是大夫吗?” 她上上下下瞧了瞧人,冷笑一声:“我瞧你也不是个大夫,既然不是大夫,那为何你一个奴婢要指使本夫人做事?你是何居心?还是往年过来侍疾的嫂嫂们都被你们这些下人给借机耍弄过!” “奴婢不敢。” “奴婢冤枉。” “少夫人明察。” 丫头们脸色惨白,一下跪在了地上喊冤。 这个罪名她们着实担待不起。 老嬷嬷眼里闪过寒光,狡辩道:“少夫人,欲加之罪何患无辞,老奴侍奉老夫人三十二年,从未有过二心,一切都不过是为着老夫人的身子骨着想罢了。” 月桥却听不进去任何解释,只摆摆手:“所以,仗着你服侍了老夫人三十二年,你才有胆子敢借机刁难府中主子,到底谁给你的狗胆,竟然敢胆大包天,若是让外头的人知道我宁家竟然出了刁难主子的恶奴,且还是出自老夫人身边,只怕你会累得祖母一世慈悲名声扫地,看来,留你不得,来人!” 外头刚有一丝响动,床上沉睡的老夫人就颤抖着眼,慢慢的醒了过来。 “老夫人,老夫人你可醒了,你再不醒,老奴就要被少夫人给打死了,”方才在月桥面前还挺着腰板的老嬷嬷一下变了脸,呜咽着跪倒在地,哭嚎了起来。 丫头们也有样学样,纷纷跪走着上前,口中含着冤,一时,整个屋里都是悲悲戚戚的,仿佛受了天大的委屈一般。 老夫人揉了揉眉心,看着地上乌泱泱的一群人:“这是怎么回事?” 未等月桥开口,那老嬷嬷就抢先把事情给说了,说她本是好意,让少夫人给拿着团扇扇扇热,谁知月桥竟然把窗户大开,她不过说了两句,就被少夫人给倒打了一耙云云。 丫头们急忙应和,一时,竟是把月桥推上了风口浪尖,说成了一个自大自傲,不敬不孝,听不得劝的人。 “是这样吗衡哥媳妇?”老夫人在下人的服侍下慢慢坐了起来,靠在软枕上,还喘了两口大气,一副累极的模样。 “祖母,你喝茶吗?”月桥不答反问,挑了个位坐下,见桌面儿上光秃秃的,撇了撇嘴:“祖母你瞧瞧,这都多大时候了,这些丫头们也太不像话了,都在这儿偷懒,连个茶也不烧、点心也不准备,这不是纯粹的让祖母饿着吗?” 丫头们委屈啊。 她们都是依照上头的指令行事,如今倒是两头不是人了。 老夫人脸皮跳了两下,阴着脸:“我还不饿。” 月桥点点头,随即又是不满的说道:“可是祖母不饿不该提早备着吗,待祖母想吃了就能直接吃,我娘说,大户人家都是如此行事,莫非咱们宁家还称不上一句大户人家,连这点子眼色都没有?再则,孙媳好歹也是府中的少夫人,打从我进来这些人也不曾招呼过孙媳,莫非祖母房里的丫头嬷嬷们都只管着祖母,旁的来了就当没看到?” 老夫人被问得哑口无言,良久才避重就轻的转了话:“都是我这把老骨头不争气,让人担心罢了,也因此顾不得别的,你这个少夫人还得原谅则个。” 老夫人房里的丫头们担心她这个主子因此忽视了其他,说出去还得被人称赞一句主仆情深,月桥若是揪着不放,反倒显得不通情达理,应下了先前那老嬷嬷和丫头们给她定下的不敬不孝的罪名了。 因此,月桥转而一笑:“哪能啊,怎的也不能自降身份去跟奴才们计较不是,不过祖母放心,这些日子我都在明德堂内待着,定然帮祖母日日盯着这些下头的人,若是他们趁祖母病重之时偷奸耍滑的,我少不得要越俎代庖一番,还请祖母见谅。” 先前以为逃过一劫的丫头们顿时一颗心又提了起来。 老夫人被她咬住不放给堵得喉头一噎,突然唉声叹气起来,一个劲的让那老嬷嬷给她捶胸,那老嬷嬷又是一变,哭丧着脸给她揉,主仆俩乱成一团。 月桥便顺着她们问了出来:“怎么了这是?” 老夫人眼一亮,看了眼老嬷嬷,老嬷嬷会议的点点头,眼角还沁出了两滴泪水:“回禀少夫人,老夫人这是宿疾,平日里有老奴和丫头们照顾着,在吃食上也是格外精致,但就是太精致了些,老夫人早就念叨着想吃一回各位主子们亲手做的一顿饭菜,说那味儿不跟奴才们似的中规中矩的,里头啊还带着亲情的味道儿,这不......” “这样啊,”月桥不置可否,顺便踩了宁府上上下下一脚:“祖母就这一个念想还成了宿疾,可见是一直未曾如愿,不是孙媳不孝,这爹娘和几位婶子们也太不像话了,传出去那也没脸不是,阖家上下就这一个老夫人,怎不竭力满足?” 她拍了拍胸脯,保证说着:“祖母放心,孙媳是村里长大的,这做饭啊还是有一手的,不如我去给你做做?” 这话说得大义凛然,正气勃勃的,老夫人心里却下意识的升起了一丝怀疑,只是在这档口这月氏主动送了进来,她若是放过岂不是白白浪费了一片苦心? 于是,老夫人便虚弱的笑了起来:“那麻烦你了衡哥媳妇。” “不麻烦不麻烦,”月桥格外的贴心,还细致的问了一声:“祖母,你可有什么忌口的或者说爱吃的?” 老夫人顿了顿,道:“倒是没有忌口的,我虽人老,但牙口还算不错,就是嘴里有些淡罢了。” 这潜在意思就是说她软硬都吃得下,告诫月桥不用在这上头打主意了。 月桥含笑应了下来,模样天真无邪,欢欢乐乐的就跟着带路的丫头走了,屋里,老夫人一下沉了脸:“这丫头,鬼精鬼精的,还真是个难缠的。” 老嬷嬷给她捶着腿,谄媚的迎合着:“可她再如何难缠,也年轻气盛了,还不是落到了老夫人你的手里。” 老夫人往后仰了仰,嘴边溢出一声笑:“你说得也没错,太年轻气盛了,仗着衡哥对她的喜爱便是不把咱们这些老的放在眼里,现在不治治她,往后还不得翻了天去。” 大房的嫡子孙媳,便是往后这座国公府的当家夫人,若是这当家夫人没挑好,是个反骨的,她少不得要敲打敲打,让她好生听话懂事,安安分分的下去自然有那荣华一日,至少吃穿不愁,比在那乡下地方待着一辈子享用不到这些金贵的物事来的体面。 老夫人凸自想着,这厢月桥随着丫头方踏入那明德堂的小厨房里,正要问上一声,却不知何时,那带路的丫头已经不见了。 她看着这空荡荡的小厨房。房内只摆着两根菜叶子,一把米面,一小块肉,完全就是那夏大夫说的,让老夫人喝点清粥、喝点肉粥的分量,敢情,没她的那份? 月桥在四处搜寻了下,小厨房里一些佐料一应俱全,她看着那藏在角落处的辛辣呛鼻的椒和几根红艳艳的东西目光灼灼。 这两样东西他们月家村过去那山上也是有的,平日里村民们嫌味重碰都不碰一下,倒是她娘余氏格外喜爱,采了晾干后时不时放入采里添个味儿,月家几个小的吃惯了也格外喜欢,说来到了金陵这段日子,她还没见过这些了呢,她倒是爱,就是不知道老夫人爱不爱了... 半个时辰后,月桥端着个盘子进了老夫人的房里,把里边的一碟面疙瘩,一碗肉汤端了出来,笑盈盈的看着老夫人:“祖母,你饿了吧?” “我还不..”老夫人正要说自己不饿,却在见到月桥松了一口气儿,正高兴时鬼使神差的说了一句:“确实是饿了,你把那肉汤舀一些来我喝喝。” 月桥眼巴巴的看了过去,一副不舍的模样,伺候老夫人身边的老嬷嬷一把走了过来,拿起一个小碗便舀了些端过去,还小心翼翼的喂着:“我吹了吹,老夫人小心烫。” 老夫人点点头,鼻头在闻到那肉汤味儿时动了动,一股说不出的勾人食欲的感觉涌入心头,让老夫人情不自禁的凑近了,张嘴喝了一勺。 下一刻,只见老夫人脸色一下涨红了起来,顾不得世家夫人的优雅,伸出了舌头不停的用手扇着,眼泪都跟着掉了下来,不断冒出“呲呲呲”的声儿,还断断续续的道:“水,快..水,拿水。” “这,这是怎么了?”老嬷嬷急得不知如何是好,在听到水字时,一下就跳了起来,指挥着满屋的丫头:“快去拿水,快。” 丫头们面面相觑,反应快的一下跑到了小厨房舀了平日里下人们饮的水,等老夫人顾不得许多喝了几大碗凉水后,又过了好半晌,整个人才松懈了下来。 老夫人瘫在床上,笔直的挺着身子,手指着月桥的方向沙哑的开口:“让她赶紧走!走!” 月桥听话的回了莺歌院,当晚,老夫人的明德堂里又闹了起来,原来傍晚的时候,老夫人突然喊着肚子疼,在恭房待了许久,整个人都虚脱了,又喊着心里火辣辣的,一番折腾下来,这回是真的倒在了床上。 42.权之夺 “哎哟, 哎哟, 我是不是要死了, 是不是...” 屋里不断有哀嚎从里边传出来, 还伴随着几声劝慰, 好一阵儿过后, 才有老夫人房里的教养嬷嬷开了门出来,对外头面色担忧, 一下围拢上来的各方主子们抹着眼泪儿:“各位主子放心, 老夫人已然睡下了, 只是睡得不安慰罢了, 真真是遭了罪了, 老奴我看着都心疼啊, 本就病重,如今又一折腾......” 后面那些话, 老嬷嬷不说, 听的人自然会想。 大夫人趁机发了难:“好你个月氏, 只是让你给老夫人侍疾罢了, 你若是不情愿你可以说,无人能强迫你的, 你倒好, 煮了一碗子甚汤,竟然把老夫人给弄得倒下来, 若是老夫人有个三长两短的, 你吃罪得起吗?” 安氏转头就朝着月桥噼里啪啦一顿骂, 把所有过错都推到了她身上,眼底更是幸灾乐祸,闪着挑衅。 她也不曾想到这月氏竟然跋扈至此,原还以为她会被老夫人给拿捏住,被任由搓拿揉捏呢,这才堪堪一日,怎料老夫人却倒下了。 不过也好,这才更能凸出这月氏的狼子野心! 月桥由着她说完,这才抬手在众人不善的目光了辩解:“既然娘觉得儿媳无法胜任,那为何不放弃手中一切为祖母侍疾?” 你不是把别人贬得一文不值,自己高尚得很吗,那为何舍不得丢下手中权柄,交与她人,安安生生做起儿媳妇的责任? “我,” 月桥安安静静的打断她:“何况,祖母念叨着就想要吃一顿小辈们亲手做的饭菜,为了这个都想出了宿疾,儿媳才进门没几日,想来这宿疾便是针对几位婶子罢,”为了增加可信度,她浅浅弯了弯唇,朝着老嬷嬷的方向努了努嘴:“这句话还是这位服侍了祖母三十二年的教养嬷嬷亲自说出口的,想来,她的话还是能信任的?” 包括安氏在内被她说得都微微垂了头。 当着宁阁老和几位老爷的面儿,她们自是不会拆穿这老嬷嬷是瞎编的,这不明摆了会得罪老夫人,把老夫人想刁难月桥的事儿暴露出来吗,所以,被月桥借机说了这一通,她们也只得认了下来。 “再来说说那汤,”那汤她是极爱的,鲜里头带着辣,又提神又开胃,只是她一个不小心把那两种椒给放得有些多而已:“祖母说她牙口好,也不忌口,儿媳上那小厨房一看,摆了一小块猪肉,一小碗米面,几根菜叶子还有那椒,丫头们把这些都备好了,人又不在,所以,这不只得按照她们配出来的给弄了一碗吗?” 果然她是极爱,而老夫人显然是不爱的。 月桥委委屈屈的看着沉默不语的宁公:“祖父清晨走时不也说过,有伺候祖母的丫头们照应着,孙媳也不用事事亲力亲为的吗,可孙媳还自个烧火做饭呢?” 又是烧火,又是劈柴,还要弄饭菜,最后还得被人骂,月桥这一一叙述下来,很快就把自己撇清了,还让原本担忧着老夫人对她有两分不满的宁小候一下心疼的不知如何是好,最后只怒骂着那些丫头:“都是些刁奴,平日里好吃好喝的,就伺候祖母一个还得欺压起了少夫人,若是小桥性子软和一点,跟二嫂似的,这还不吃个哑巴亏,受了委屈还讲不出来啊?” 在被二夫人庄氏疑惑的看着,一副你怎和大房的人熟时,曹氏是欲哭无泪的。只是她做惯了温柔体贴的面儿,温和的说道:“五弟说笑了,二嫂从未觉得委屈。” 宁衡压根就不信,啧啧了两声:“瞧瞧二嫂,真真是个贤惠人儿,哪会受了委屈不是自己往肚子里咽啊,你嫁进来这些年,为人如何大家都是看在眼里的,真是辛苦你了。” 庄氏:“......”说得她这个婆婆给了儿媳妇气受似的? 曹氏:“......”不委屈,不委屈,不委屈!就算我曾经找你媳妇商议结盟的事儿,那最后不是没成吗,真不用惦记我,回头那婆母又该给我头上记一笔了。 曹氏被夸得不自然,都不敢接他的话了,倒是宁公虎着脸,恨铁不成钢的看着他骂了两句:“说什么呢,你二嫂的为人如何由得你说了的吗,还不赶紧给我闭嘴。” 宁衡小鸡啄米似的点点头,一下闭紧了嘴巴,他还侧头朝月桥露出一个爱莫能助的神情,无辜的看着她。 他相信,以美人的聪慧,定然是什么也难不倒她的。 最后,沉默了半晌的宁阁老做了总结:“想来是你们祖母房里的人自作主张,不但殃及到了衡哥媳妇,还让你们祖母如今人事不省,待你们祖母清醒,再让她把那些丫头都给发落了吧。” 到了这会,宁阁老已经看出了不少事儿了,老婆子房里嬷嬷的意有所指,几位儿媳妇的沉默以对,包括月桥的说词凑在一起,其实事情已经很明显了。 不就是当祖母的想算计孙媳妇,最后反被月家那丫头给倒打了一耙吗? 说起来,宁阁老的心里还是有些恼怒的。你说,你一个半截身子都要入土的人了,你耍那些心眼子,去算计自己的孙媳妇,说出去莫非很有颜面?其后,算计便算计了,只要无伤大雅也行,但偏生心眼子还转不过人,弄得自己灰头土脸,没脸没皮的,高兴了? 宁阁老叹了口气儿,只盼着从这回过后,老婆子等人能吸取教训,一家人和睦安生的过日子,少把这后宅给弄得鸡飞狗跳的,好好一家人,非要你争我斗的做啥? 想到你争我斗,宁阁老蹙着眉头想了会,才终于决定插手到后宅的事儿来,他在四个儿媳妇身上看过,说道:“如今你们也不小了,各房都有孙子辈的出生,孩子们都大了,你们这些当娘的也要学会放下手中的权柄,把小辈的培养培养,免得像这回一般抓瞎不是?” 安氏等人被这话给打的措手不及。 宁阁老虽然不掺和内院之时,但他是一家之主,他发了话,便是老夫人都无权更改的,一瞬间,几人脸色都有些惨淡。 小辈们虽心里暗自高兴,但如同曹氏等人都一脸惶恐的推诿,表示还小,上头的娘们也正逢壮年,过继管事权的事儿不急。 只有月桥高高兴兴的给宁阁老到了谢,又转头对着安氏,笑得天真无邪的:“娘,你放心,我不会跟嫂嫂们一般推诿的,你明儿就开始教导我吧,左右我无事学一学,若是学不会,娘在接过去就是。” 这死丫头。 这回连曹氏等年轻媳妇也忍不住在心里骂了两句。 这月氏什么意思啊,这话不就摆明了她们是得了便宜还卖乖,心口不一不是?她到底懂不懂什么叫谦逊、什么叫客套? 难不成,她不知道当面应下这差事会得罪各房主母?也是年轻不懂事,她不知若是没那主母点头,便是你做得再好下头也无人应和,到头来,还不是空欢喜一场。 安氏也是恨得牙根痒,她今儿这先发制人没把人给镇住,如今倒是生生把自己手上的权势给分出去了,简直比那躺在床上的老夫人还要惨。 二、三、四房还好,反正管的也是自己房里的那些杂事、小事,但她手上可不就同了,安氏掌着宁府中馈多年,采办、收礼、支出那是做得滴水不漏,花费了许多心思才到了如今顺顺当当的地位,老爷子一句话就想把她多年的辛苦化为乌有。 想也别想! 如同曹氏等人想的那般,安氏爽快的应了下来:“你既然要学,那娘定然是要完完全全、原原本本一字不落的交给你的,反正我这膝下就只有衡哥儿一个,你又是我们宁家明媒正娶的媳妇,早晚也是要交到你手上的。” 只是交到手上,做不做得下来,那就得各凭本事了! 安氏应下,庄氏等人也只得跟着应了下来,见她们已经商量妥当,宁阁老便站了起来,欣慰的笑道:“如此便好,妇人要胸有大度方能让人信服,如今天色也不早了,都回去歇息去吧。” “可爹,娘这儿?” 宁公颇有些担忧。 宁阁老摆摆手:“有一屋子的丫头嬷嬷呢,你娘亲还怕没人照顾吗?” 至于那什么侍疾不侍疾的,宁阁老是直接略过不提这茬了,这么多丫头嬷嬷的,哪有伺候不周到的,儿孙们若是要孝顺,百日里过来陪陪便是,何苦让人熬着守着呢。 这子孙的伺候难不成与丫头们伺候得还不同了吗? 宁阁老觉得自己之前想岔了,以为老婆子有了子孙的陪伴好得快些,如今瞧着,她都人事不省的,压根就不知道伺候自己的是谁,怎么可能就好得快些了呢? 43.予以娇 宁家内部权力发生了改变, 对此影响最深的莫过于几位当家主母, 如今老夫人倒下, 宁阁老的话那就如同圣旨一般被彻底执行了下去, 月桥等人回去不过一两盏茶的时间便有仆妇们鱼贯而入的捧着账本等进了莺歌院。 为首插着两支银钗的中年妇人弯着腰, 态度恭谨:“秉少夫人, 按老爷子吩咐把大房走的花园等修葺、采买等一应进出往来的账本送来给你瞧瞧,若是少夫人有何不懂的, 只管去主院问大夫人, 她定然会好生把这些往来都讲与少夫人听的。” 月桥朝身侧的绿芽使了个眼色, 绿芽便会意的带着仆妇们去到了屏风后搁下账本, 月桥直起了身, 问着领头的仆妇:“不知姑姑是哪房的, 我初初来宁府,还不曾见过呢?” 妇人嘴角弯了弯, 道:“少夫人客气了, 老奴原是宫里绣春宫里的掌事嬷嬷, 下头的丫头们唤一声秦姑罢了, 半月前才被贵妃娘娘派来府中,如今正在等候上头调遣。” 月桥闻音知雅意, 又见秦姑被派遣过来走这一遭, 还什么不明白的?便笑言:“秦姑出自贵妃宫里,如今来宁府自是被各位婶子们抢着要, 不知, 我这个新妇有没有福气请秦姑来我这屋里做个掌礼的姑姑?” 她出嫁时带了三个人, 阮婶儿和庞婶两个管着小厨房和这屋里屋外杂七杂八的,绿芽又贴身伺候她,屋里倒是缺了那么个懂这金陵城大家里规矩的婶子提点,虽她倒不是非要这么个人摆着,但有了秦姑提点,她还能少走不少弯路。 贵妃,真是考虑得妥当。 秦姑果应了下来:“能为少夫人办是老奴的福分。” 月桥脸上漾开了大大的微笑,散落的乌发随着她胸脯起起伏伏的微微抖动,穿着一件淡色的绣花束腰外衫,露出的雪色肌肤更被衬得娇嫩如一枝花一般,绕是见惯了贵妃无双艳丽美貌的秦姑也被她晃得失了神。 又听月桥清泠泠的声音在她耳边说道:“得秦姑相助,我这儿定然是如虎添翼,这屋里还有两位婶子是我从娘家带来的,这会正在忙着,待会让你们都见见,往后啊多的是机会打交道呢?” 秦姑下意识的点点头,却一下回了神儿。 这月氏,好生厉害! 秦姑心底升起了浓浓的警惕,想起了当日被挑中派到宁家来的不悦,如今被一下冲散了去,暗道,怪不得贵妃那般人物会对这月氏又欣赏言语中又忍不住叹息。 一个嫁进来几日的妇人不仅仅将宁家搅得不得安,对上大夫人、老夫人等丝毫不落下风,如今不仅老夫人倒下了,还夺了管家权过来,分掉了大夫人的权力,整个金陵城的新妇都找不出比她更厉害的。 这样的女子合该入宫去挣那滔天富贵,只是坤帝不是个贪花好色的,贵妃娘娘也是个有手段的,若是放在前朝去,说不得就挣上了那通天青云路,穿上那耀浮金云织。 而她入这宁府,为的是帮助少夫人清理好宁家,其二也是为了遏制月氏独大,不让贵妃娘娘的担忧成真。 秦姑带着人离开后,绿芽捧着几本账册渡到了月桥面前:“姑娘,送来的账册都在这儿了,你要不要看一看?” “自然是要看看的,”月桥随意的捡了一本翻了两页,很快就把整本账册都翻了个遍,笑了两声:“这册子是从大夫人那里抱来的吧,瞧瞧这账本真是细心,某某匠人几日毁了几棵花木,某某婢女几日从花房处抱了几株花未还云云,这是要追查呢还是写着玩呢?” 撇着嘴,月桥把账册随意往榻上一搁,想起了什么似的叮嘱了绿芽两句:“往后还是叫我少夫人吧,如今秦姑过来,人多嘴杂的被听见了不好。” “是!”绿芽应下,又疑惑的看着被仍在床上的账本,问道:“夫人说这账本太细心,这是好还是不好?” 月桥一下仰倒在榻上,似是而非的说了句:“是好也是不好。” 首先那账本不齐全,比如某某匠人毁了花木,有没有惩罚,罚了多少;其次照顾花木本就容易不小心折损,若是不罚那又做下登记是为何,更奇怪的是某奴婢们抱了花木走,但账册上并没有写上是哪一房,谁的丫头,拿去做何用? 如此一看,这账册竟然像是随手一笔记录一般。 月桥更怀疑大夫人这些年来为了笼络下头的下人婢女们为她办事,所以这些便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只留了一手记着,如今老爷子让她放权,安氏紧紧抓在手里的那些自是不会轻易拿出来,如此这专门被她用以拉拢人的便被抛了出来。 月桥若是按照上头的惩罚,自然会引起下人们不满,之后谁会给她跑腿办事? 而以大夫人如今的地位,府里整个中馈都掌握在手里,把下人们的钱袋子给紧紧捏着,早就不需要去笼络人心了,这些册子自然成了烫手山芋。 若不然,在明德堂里,安氏后面也不会答应得如此爽快,想来那时便打定了主意,在他们离开明德堂后还故意发怒,诠释了一个被儿媳抢走权力的委屈当家主母形象,让宁小候心下愧疚,特意跑去主院献殷勤了。 真真是打得一手好主意。 贵妃接到秦姑消息时,原本带笑的脸稍稍收敛了几分,伺候她的宁枝察言观色,轻声询问:“娘娘原何不开颜,这月夫人是位聪慧的,如此不正合娘娘的意?” 贵妃点点头,却随即一凝:“话虽如此,但本宫始终弄不懂她的目的,为此忧心罢了。” “娘娘多虑了,”宁枝掰了个橘子递上去,笑得别有深意:“那月夫人再是厉害,也只是这大都的臣妇罢了,而娘娘却有她们比不上的生杀大权,若是那月夫人当真不安好心,一心想毁了宁家,娘娘也不用客气才是。” 贵妃却不同意这话:“用权力去达到目的,只能让人服其表,不能让人服其心,本宫是真心不想让这般绝色聪慧的女子就此沉溺于仇恨之中,失了本心,得不偿失。” 宁枝被她娓娓动人的话敲了敲,突然从常年被捧着的逐渐自觉不同反响的高高在上的位置上认清了自己,惭愧的低下头:“是奴婢说话失了妥当,还忘娘娘恕罪。” “你已经很好了,”贵妃真心实意的说道。 在她的身边常年被宫里大大小小的主子们捧着、敬着、让着,长年累月的,极少有婢女们不会被吹动心,渐渐自觉高人一等,做事嚣张跋扈起来。 她身边的都如此,贴身大宫女不是被吹得更厉害? 得了贵妃宽慰,宁枝心里稍稍宽了宽,由衷的叹道:“谢娘娘提点,娘娘真不愧是陛下心里最疼爱的人,这份善心数十年如一日。” 贵妃一下满脸通红了起来:“我撕了你这张利嘴,连本宫都打趣起来了!” “娘娘饶命!”宁枝跟着尖起了声儿,主仆俩笑成了一片。 绣春宫外室,串珠的帘子后,坤帝复手而立,大太监碎金站在他身后微微侧步,清晰的看见坤帝严肃的面容一下柔和了下来,眼里满是笑意。 那宁枝丫头有句话说得不错,在坤帝心里,贵妃宁凝确实是心地善良、心思巧足,否则怎会让坤帝数年如一日的宠爱至今,不曾有丝毫倦怠,四海之上,也难得有这般数年身居高位,却从不曾忘记自己身份的女子,当得人敬重、爱重。 坤帝在那帘子后站了没多久便提步走了出去,碎金还有些没反应过来,忙跟在身后出了绣春宫,小声儿的问了句:“陛下,你不是专程来找贵妃娘娘的吗?” 坤帝大步走着,沉声说着:“贵妃这会子必然不愿见我。”虽说他是无意听到了,但贵妃脸薄,与宫人的调笑被他这个正主给听见了,必然羞怯难安。 碎金虽说在猜度人心上十分上道,但对这男女之情那可是半丝不懂,在原地呆了半晌,楞是没听懂坤帝的意思。 宫里哪位娘娘不希望见到坤帝,莫非贵妃已经腻味儿了? 傍晚之时,去主院伺候了一日的宁小候终于被安氏放了回来,只是他这回来并不是一个人,身后还跟了个娇娇滴滴的小丫头,低垂着眉眼,长得跟小白兔似的,望着人的时候眼眸里都是怯怯的,连声音都跟没有张开似的,偏偏身段还凹凹凸凸,别说一个大男人,便是女人见了都爱怜得很。 宁小候说,那是安氏房里的二等丫头,名叫鸢儿,是安氏特意赏下来的,说是如今月桥着手掌管东西了,那便多个人来照顾宁衡。 宁衡想着月桥夺了安氏的权,一番衡量下便应了下来。 房里很静,静得宁衡觉得心里有些不安,只是他一时也搞不懂这不安些什么,但就是下意识讨好的冲着月桥笑得谄媚:“我都答应娘了,你就把人给收下吧,让她给你做个打扫的丫头便可。” 打扫丫头? 月桥嘴角一弯,顺着他的话应了下来:“好啊,就在我这院子后头去负责洒扫吧。” 什么顾着安氏才带回来,她难道是个傻的? 44.引众观 月桥的顺水推舟, 不止让正要继续劝的宁小候呆住, 便是那鸢儿也愣住了, 怯懦的眼满是不敢置信, 她看了看月桥, 又看了看宁衡, 眼里突然溢出了泪珠,哽咽着说道:“少夫人, 奴婢是大夫人派来的, 若是让大夫人知道了, 恐会说少夫人善妒。” 一副善解人意的模样, 怯怯糯糯的别提多惹人爱怜了。至少宁小候就见不得美人哭泣, 至于她话中内容倒是没有深想, 他转头就冲月桥笑笑:“是啊,毕竟是娘屋里的人, 做个洒扫的丫头不是委屈了?” “委屈?” 月桥有些好笑。 她悠闲的往后一靠, 凉凉的说道:“那依你们的意思…”她指了指面带喜色的鸢儿, 问:“要怎么安排她?” 宁衡被问住了, 良久才把安氏的原话说了出来:“娘的意思是不如让鸢儿做个姨娘得了,还有上回祖母送来的荷月一起住一个院子, 拨两个下人伺候就得了。” 安氏一个劲的说权力被儿媳夺走让她在府中丢了颜面, 又说起老夫人被气得还未转醒云云,把月桥给说得一无是处, 不忠不孝, 宁衡被说得有些愧疚, 只得安氏说什么便是什么,再则,对这鸢儿,他也并不是一点想法也没有的。 “姨娘啊?”月桥面色上并没有怒色。 宁衡见此,赶紧见缝插针的游说:“就是姨娘罢了,往后她们都归你管,你是咱们莺歌院的主母,这院子里都你说了算。” 宁衡说了老半天的话,就差屁股后头有个尾巴在摇了。 月桥看得有些好笑,等看够了戏这才松口:“娘说是过来伺候人的,到你这儿张嘴就是被人伺候的姨娘了,那这到底是伺候人的还是来享福的?” “自然是伺候人的,”宁衡斩钉截铁的保证。 只是这个伺候的只是他罢了,宁小候从小在女人堆里混,对女人家的心口不一太了解了,自然是捡一些爱听的说。 却不知,正中下怀。 月桥应了下来:“既然是伺候人的,那便先让她们在我这儿伺候一些日子试试,免得被往前的主子们给惯得不知道怎么伺候人了,你说呢?” 宁衡能说啥? 本来姨娘就是伺候他的,至于怎么伺候,反正有他,也用不着学不是?但他见月桥似笑非笑的眼,心里就是一颤,颇有些没骨气的认怂:“自然自然,你是当家主母都你说了算,是该好生导教导她们怎么伺候人。” 月桥满意的点点头。 而鸢儿则不敢置信的看着宁衡,惊呼出声:“公子!” 方才在来的路上,明明小候爷对她很有兴趣,他们心知肚明,就差捅破了那层窗户纸了,怎么……怎么会! 小候爷到底知不知道,把她们放到了少夫人手心,她们哪里还有活路? 宁小候也觉得此举有失他说一不二的风范,只是话说了出来也只得硬着头皮咽下,倒是不敢看这位新得的美人诧异的眉眼,浅浅的交代两句就跑了。 “你好生待着便是,万事有我呢。” 有我呢? 有我! 鸢儿眼珠里含泪看着,见人头也不回,只觉得一颗心直往下掉,那颗心才觉得找到了良人,却一下被践踏入了那泥里。 可到底她只是在瞬之后转头朝着月桥的方向撇清自己:“少夫人见谅,奴婢,奴婢是大夫人赐下来的,并非是奴婢自己扒上五公子,还请少夫人明察。” 本来只是顺推舟的月桥这才正了脸色,打量了那鸢儿片刻,脑子里募然想起了她娘说过,不能小瞧任何人的话,嘴角突然笑了起来。 可不,这一个个在府里的丫头心眼子可真不少呢。 她眉宇间染上了愁绪,轻轻抵手在额边揉了两下,一直立在一旁的绿芽立刻上前,关切的问着:“少夫人,你怎么了?” 月桥脸色有些白,叹着:“许是这两日不曾休息好,这不头有些疼。” “头疼?”绿芽一下惊呼起来,着急的打转:“这可如何是好,夫人你一向身子骨赢弱,肯定是太过劳神费心了,还被……” 绿芽住了口,又道:“不如奴婢去请大夫吧?” 月桥摇摇头,指了指底下的鸢儿,道:“让她来给我按按就行,你去收个小院让她们住,我这儿啊用不着大夫,免得传出去说我没侍疾好反而娇弱。” 绿芽想了想,这才退后,当看着鸢儿不情愿的脸后,一下不耐烦起来:“说你呢?少夫人头疼让你过来给夫人揉揉,你倒好站哪儿跟木桩子似的,连点眼色也不会看,还怎么伺候当家的?” 鸢儿眼里的愤恨一闪而过,到底还记得沉住气,僵手僵脚的上前,绿芽白了她一眼,冷哼着下去了。 竖起,老夫人醒了,一众人还没高兴多久,又有莺歌院的下人来报,说少夫人倒下了。 宁家大宅,各房夫人跟人精儿似的,早就心里有底了,安氏跟庄氏正要回秉一脸问话的宁阁老和宁公二人,却不想一直没存在感的三夫人和四夫人两个突然把人挤开,道:“侄儿媳妇想必是累着了吧,前两日才给娘侍疾,回去又看账本子,晚上又忙着安排娘和大嫂赏下的妾室,这不,定然是太过年轻了被忙得团团转,倒下了。” “可不是,媳妇也这样认为。” 随着她俩的一唱一喝,安氏和庄氏气得脸色一阵红一阵白,尤其是安氏,更是急于辩驳:“胡说,她是自己身子骨不好,跟我有什么关系?” 而庄氏不忿,纯粹就是被两个她向来看不上的人给抢在了前头,心里不舒坦罢了。 “你真往他们院子里塞人了?” 宁公青着脸问道,又不敢置信的看着靠在床榻上的老夫人,老夫人脸上动了两下,一下侧开了。 到这儿,还有什么不懂的。 “你们,你们这是……”宁公有火发不出,这里头还有亲娘的手笔,若只是安氏一人,他还可以罚她。 “不像话!”宁公说不出,但宁阁老确实敢发火的,当下就指着两人骂道:“你们一个是当祖母的,一个是当娘的,却因为私怨至我宁府规矩于不顾,传出去你们还有什么脸面,他们成亲才几日就这番做态,你们是生怕别人不知道我宁家几代人不合是不是?” 世家规矩里都是成亲有子或成亲一年有余无子的才会考虑给小辈房里塞人,可这才几日,连月都没过就这样迫不及待,这吃相也太难看了,先前还有人猜测他们宁家是娶人进门折磨,只为了躲避那场口舌呢,这不是一一应证了外头的传言? 她们到底还知不知道轻重! 老夫人面红耳赤的反驳:“这都是咱们宁家的家事,那外头怎会知晓?” “你,”见她冥玩不宁,宁阁老怒极的甩了甩袖子,大步走了出去:“无知妇人!” 真当宁家跟铁桶一样吗? 这些丫头下人里也不知有多少是别人安排的探子,偏生这些人做事还毫无顾忌,只怕阖府上下早就风言风语了。 宁阁老走后,其他人也借着各种借口溜了,纷纷不想面对快要暴怒的老夫人,一踏出明德堂,庄氏四处看了看,见几个当家的男人不在,便嘲讽起了后头的三、夫人:“瞧瞧你们的模样,还当真以为帮着那月氏打压我们,你们就能赢得了?” 真真是愚蠢! 谁知三夫人和四夫人两人一人笑了声儿,理都没理这两个平日里趾高气昂的人,带着丫头下人们便从旁走过。 也是她们傻,还忘了有爱哭的孩子有肉吃这话了,以为在安氏和庄氏的打压下总有一日会出头的那天,结果生生让人看了这么多年的笑话,不说她们,累得三房和四房两房人出门子时也被人欺压,被人嘲笑。 明明都是宁家的孩子不是? 如今,安氏别想再借着嫡出媳妇的威风再耀武扬威了,该她们两房人得的,哪怕撒泼打滚也要拿到手上,而不是像从前一般,明明知道被人克扣,还得忍着装不知。 相比于安氏和庄氏气得不知如何是好,三夫人和四夫人正欢欢喜喜的讨论着回去给下头的小辈们一人做一件新衣裳呢。 “这两个人,这两个人太过分了!”庄氏扯着嘴角同安氏道:“大嫂,那月氏你该管管了,怎么的也是你们大房的媳妇不是,怎的还联合着外人来跟咱们做对!” 安氏正要说上两句,突然有丫头跑来在她耳边不知说了什么,只见一瞬间安氏脸上的血色就褪尽,嘴角颤抖着,不比方才的老夫人模样强。 庄氏高兴了两句,颇有这幸灾乐祸的说道:“哟,这是怎么了?” 莫非大房真出了大事不成? 庄氏眼咕噜直转,却听安氏双眼无神的说着:“那月氏,那月氏竟然让我和老夫人房里出去的丫头给她侍疾!” 这月氏是想打她和老夫人的脸是吧? 不说抬成姨娘就算了,竟敢拿她和老夫人房里出去的丫头伺候她,无名无份的让她们房里的丫头去侍疾,谁听了不是一场笑话,还当如今整个宁家都在她的掌控之中了呢? 她岂敢? 庄氏心里又一阵闷笑,又赶紧在安氏气头上添油加醋的,气得安氏一时怒火涌上心头,什么都顾不得了,当即就要带人去莺歌院找人算账,不想有下人急急忙忙的禀报,说那外头月家人敲锣打鼓的在府门外闹,如今整条朱雀大街,被引来的人给围得水泄不通的。 安氏和庄氏都是脸色一变,转头朝大门急步走去。 45.哭之求 向来庄严得让人不敢轻易涉足的宁府今儿格外热闹。 先是月家由余氏带着丈夫儿子气势汹汹的敲锣打鼓吸引了金陵城的老百姓一路尾随, 而后到了这朱雀街上, 几人更是毫不停顿, 一鼓作气的敲锣到了宁家门前。 两个门房佩着刀, 凶神恶煞的气势逼人, 上前了两步要喝斥来人时, 抬头一瞬间却焉了下来,其中一人谄媚的笑了笑, 却在背后对另外的人做了个手势。 “月老爷好, 月夫人好, 月大爷好, 几位请进请进, ”施礼间, 门房赶忙替他们开了门,另一人迅速进了门, 想必是去通知当家的去了。 实在是少夫人这娘家人一副来者不善的模样, 凶狠的气势一下就把他们给盖了过去, 这会子对着那腿弯还有些发软呢。 这一幕被月家人看在眼底, 但他们什么都没说,月余粮冷冷的在他身上瞥过, 手里还拿着铜鼓敲了一下, 面对着被引来的围得水榭不通的老百姓,高声扬道:“各位父老乡亲, 今儿请大伙儿来评评理, 我家小妹嫁入这宁家也不过月余, 为何嫁,整个金陵城的父老乡亲们心里自有一杆秤,心里也明白,但!这宁家欺人太甚,一进门就给家妹下马威,又是侍疾又是绵里藏针的羞辱,如今还耀武扬威的赏下几个妾室过去打压,那些人子有这宁家的长辈们撑腰,我这家妹如今却是被气倒了,我月家虽人微言轻,但也是好人家教导出来的姑娘,如今受了这不明不白的冤屈,定然也要上宁家讨个公道才是,我月家虽是普通老百姓,虽然穷苦,但也不能坐视看自己闺女被如此搓摸还无动于衷是不是?!” 月余粮说得嘶声力竭的,一下引起了无数老百姓的共鸣。 大都朝虽四海太平,风调雨顺的,但老百姓还是处于食物链的最低端,面对强权依然束手无策,往前推,也不知有多少好人家的女儿因为美貌被人看中、抬走,过着生不如死的生活而只得委屈求全的活着,作为娘家人,又有多少心疼闺女的只得陪着吞下血泪熬着,忍着。 像月家人这样敲锣打鼓上门讨公道的他们还是头一遭见到。 但,看见这样的月家人,被同样戳中心事的老百姓心里却翻腾起来,脑子里快速的运转起来,或许…… “对,一定要讨个公道,不能让咱们老百姓的闺女再受欺负!”人群中,也不知道是谁回了一句,却一下激起了千层浪,有了这个开头,先前还有些犹豫顾忌的老百姓一下如同冲破了闸的洪水,七七八八的应和了起来。 面对这突如其来的变化,门房也是急得不知如何是好,心里不停的埋怨另一个门房,咋动作这般慢,没见事情都要朝着失控的方向发展了吗? 当家的主子们咋一个都没见着呢? 殊不知,名叫刚子的那位门房也是慌得火急火燎的,无它,府上几位老爷当家前脚才上朝去了,这后脚月少夫人娘家人就来了,一时半会的,门房也无措得很,好在最后他见到大夫人安氏院里的丫头手上端着东西在廊上走过。 安氏和庄氏到门口的时候,听见的就是月老大最后一句,以及越来越多的老百姓的附和,安氏胸口一滞,险些朝后仰倒过去,庄氏一把扶着人,难得的关心了一句:“大嫂,你没事吧?” 安氏摇摇头,就着她的手撑起了身子,咬着牙嘈从嘴里蹦出两个字:“我没事!” 庄氏见她这样子,嘴角笑了笑,到底没再说什么。 要是她遇到这样的儿媳和亲家,只怕比安氏好不了多少,这一刻,被安氏压了二十几载的庄氏心里一口恶气不知不觉吐出了不少。 安氏哪里是没事,早就是怒火攻心了,这会子反应过来,当即就铁青着脸三两个大步过去,怒斥起了月老大:“好你个颠倒黑白、红口白牙的月家,我早就知道你们不安好心,如今还来府上闹腾,你是打量我宁家好欺负不成?” 她早就说过,那月家女泥腿子出身,哪里懂半点规矩,这不,如今还闹上门了吧? 月余粮冷哼两声,当即就要撸袖子跟安氏对峙。 这大夫人,她竟然还有理了? “老大,退下!”余氏这才在一边出声儿,不让月余粮跟安氏对上。她往前走了两步,不疾不徐的对着气急败坏的安氏:“颠倒黑白、红口白牙,亲家觉得我儿说错了,那你倒是说说,哪句错了?” “我…”安氏恨极了余氏这副神轻气闲的样子,一下脱口而出:“句句都是错的,都是你们月家人想在我宁家捞好处所说的借口,我告诉你,本夫人是不会如你们所愿的。” 安氏并不是没有脑子,相反,在来之前她就想好了,无论月家人说什么都要否认,只要她们不承认,就算月家煽动起了老百姓又如何,不过暗地里说道两声罢了,莫非还敢明目张胆闯入宁家辩驳是非吗? 这普天之下,除了皇室,谁敢跟他们宁家作对? “亲家的意思是你们没有让我儿侍疾,没有给我儿下马威,没有给我儿塞妾室?”谁料,余氏还是不疾不徐的问着。 安氏有些疑惑的看了看余氏,但嘴上还是坚定的说道:“对!” 话落,大门里边传来一阵吵闹,随后只见一个穿着花俏的女子披着头发冲了出来,一把跑到安氏跟前跪下,泪流满面的说道:“大夫人,你行行好别赶我离开莺歌院,我知道荷月素来碍你的眼,如今你又把鸢儿遣了过来,但老夫人早已把奴婢赐到了莺歌院,求大夫人发发慈悲,别赶奴婢离开。” 荷月哭得梨花带泪的,满脸的无助,生怕如同月桥说的那般,大夫人如今派了鸢儿来取代她,这妾室之位在月家人来了后也定然只有一位,她和鸢儿只有一人能胜出。 荷月不是没想过去找老夫人给她撑腰,毕竟大夫人再如何厉害,在老夫人跟前儿也只是个媳妇,她好歹也曾是老夫人身边得力的丫头,大夫人再嚣张也是会顾忌的。 但就如同少夫人说的那般,老夫人如今才将将醒来,这整个宁家里里外外的都是大夫人说了算,趁此机会她让鸢儿取而代之,就算事后老夫人再追究也于事无补了不是? 可惜的是,荷月这番梨花带雨不仅仅没让安氏动容,更是让她险些气晕过去。 她才将将说了那话,这连一刻都没过,就出来这么个拆台的,别说看在老夫人的面上顾忌了,现在她看这丫头,那是恨不得吞了她! 庄氏见势不对,赶忙呵斥起来:“胡说什么呢你这丫头,你不是在老夫人身边当差当得好好的吗,怎生犯了糊涂?” 庄氏这番话,原本是想在暗地里提示荷月两句,但荷月前脚才被月桥给灌输了几个时辰的话,这会心乱如麻,哪还有平日里半分警觉,只认为月桥的话被一一验证了,满脸震惊的看着庄氏:“二夫人,连你也...” 当日庄氏的祝贺历历在目,如今在听她言,荷月只觉一颗心直往下掉,难道,她真要被送回老夫人身边,做一个伺候人的奴婢了吗? 不! 荷月眼里闪过不甘、愤恨,她紧紧咬着牙,狠了狠心一下一下的磕在地上,边磕边哭着乞求:“还请大夫人不要赶走奴婢,奴婢保证不会同鸢儿争宠,只会一心一意的伺候好五公子,绝无二心,求大夫人让奴婢留在莺歌院吧。” 安氏头疼欲裂,面对着众目睽睽意味不明的打量,如今看荷月的目光当真是猝满了毒。若非不是这丫头跳出来,任凭月家怎样胡搅蛮缠也是没有用的,完完全全的一面之词,她只要随口否认就能让她们灰溜溜的回去,如今却多出了荷月这个意料之外的人。 月氏,我还真是小瞧你了! “啪啪啪”余氏低声轻笑了两声:“亲家如今还有何话要说?莫非还要在否认一次?” 是是非非众人早就看得一清二楚,便是安氏再狡辩那也不过是为自己扯一尺布来遮遮羞罢了,早在那丫头跳出来的时候这一局安氏便输定了。 “不过是个丫头的话罢了,做不得真,”安氏不敢看她的眼,只淡淡的侧开了头。 “丫头?”余氏低低的笑了出来,还饶有兴趣的问着一众嗷嗷待哺的老百姓,问着:“大夫人说这只是个丫头罢了,你们信吗?” 不少老百姓摇摇头。 余氏却正了脸色,一本正经的说道:“不过这确实是个丫头。” 好些人被弄得没回过神,余氏又开口了:“只是,虽然是个丫头,但也不是普通的丫头,这丫头曾经可是老夫人跟前儿的大红人,这不,老夫人疼爱她,在新娘子回门后不久便赐下了,如今正住在那莺歌院呢,莺歌院是哪儿大伙听闻过吗?” 未等别人有所反应,她道:“正是那宁小侯的住所呢。” 这一说,人人都反应过来了。 “大夫人!”余氏一转头对上她,语气里加重了几分:“一个老夫人跟前儿的红人说的话到底可不可信,你在这金陵城里随便问,还是说,夫人觉得这个丫头被老夫人当做心腹一般养着,不过是去了几日的莺歌院,会被我月家这个乡下来的闺女收买?” 46.当之责 下朝后, 宁阁老和宁公父子才堪堪踏出宫门, 守在宫外的宁家下人就着急的上前, 口中不断的呼唤:“老爷, 大老爷, 不好了, 发生大事了!” 宁家父子脸色一僵,相顾一看, 忙问着:“怎么了这是?” 下人就差拽着他们的袖子往回拖了, 急道:“五少夫人娘家人闹上门了, 如今正在门外呢!” 下人的话一出, 宁家父子脑袋里就闪过明悟, 随即脸上还有些尴尬。 果然是家里头做的好事被人知道, 如今被人给找上门了吧? “还愣着干嘛,赶紧回去!”宁阁老招呼着还没回神的宁公, 急忙上了外头的轿子, 不大一会就到了宁府。 围得水榭不通的朱雀街, 老百姓一看宁家当家的回来了, 纷纷让开了一条路,让宁阁老和宁公的轿子过去, 彼时, 宁大夫人安氏被余氏的话给堵得开不了口,庄氏是个混不吝的, 见状一下就插进来胡搅蛮缠一番。 余氏对付安氏这起那是胸有成竹, 但对庄氏的撒泼也是头疼不已, 倒是在僵持的时候,月桥在绿芽的搀扶下可怜巴巴的走了出来。 美人梨花带雨,哭得委屈,哪怕不甚优雅的滑落在地,哭嚎一番那也是别有一番风味,更显得柔弱不堪,受了莫大的委屈一般,在场的老百姓们本就偏着弱者一方,当事人再一出来哽咽着诉说委屈,顿时心里就有一把谱了。 有一个这样不讲理的婆母,还有一个撒泼打诨的婶子,这月家女确实是个可怜人。 被称之为可怜的月姑娘眼角处还挂着晶莹的泪珠,月余粮悄悄走近她,小声说道:“妹妹,快起来了,已经可以了,地上凉气儿重着呢。” 月桥嘴角“嗤”了一声,舔了舔干涩的红唇:“脚麻了。” 她倒是早早就想起来了,只是脚背处一阵麻过一阵儿,让她险些就要惊呼出声,又怕开口要坏事,只得继续坐在地上,麻得她眼泪止不住的掉。 绿芽在旁一听,赶忙把人扶起来,月桥便倚着余氏站着,与宁家众人对峙抗衡。 宁阁老和宁公回来时见到的情形便是如此,宁阁老忙带着宁公插进去:“这是怎生回神?”他转头对月当家等人和气的道:“月家的,咱们都是一家人,有话进去好生说就是,何必让人看了笑话不是?” 这头宁公也转向安氏和庄氏,黑着脸斥责了两句:“亲家来了怎的不请人进去坐坐,在外头说话像什么话!” 这父子俩,一个唱红脸,一个唱白脸,很快就把事情平息了下来。 宁阁老是长辈,他发了话,月家这头也不好做得太过,再则该说的也说了,事情如何相信明儿整个金陵城都知道,他们又何必再逞能? 月当家接到余氏的眼色,憨实的笑了起来:“阁老这话说得不错,那便进去说吧。” 于是,一行人便依次朝里头走去,安氏落后几步,简直是恨得咬牙切齿的,这月家人来闹了一通,如今满城风雨,到最后还成她的错了? 只是宁公的斥责她也无法反驳,只心里把月家人,尤其是月桥狂骂了一通。 宁公也没注意到这些,只在一旁悄声问着:“衡儿呢?” 他岳家闹到家里这般大的事儿,这小子竟然到现在连个人影都没有! “我咋知道!”安氏正在怒头上,闻言就丢出了一句,只说了后,又不自然的解释起来:“一大早的,出了老夫人的门就跑了,说是外头有个什么外域来的商队,那马家小子邀他去瞧瞧。” 说起儿子,安氏又想起了那月氏。 不就是两个丫头吗,这都容不下,不仅仅让她和老夫人赐下的丫头去给她侍疾,到现在连个名份都没有,还说什么让鸢儿去学规矩! 她一个泥腿子,还教人学规矩,这不是天方夜谭吗? 为了这,她儿都跑外书房住了,宁衡什么性子,安氏这个当娘的一清二楚,打小就受尽了宠爱,性子也是随心所欲,哪里在女人手里头吃过亏? 这月氏嫁进来几日,不仅仅闹得家里不安宁,还让宁衡这个无法无天的小霸王都忍不住维护和退让,赫然让安氏危机感大增。 假以时日,这月氏是否还要取她而代之? 安氏满怀忐忑的跟着进去了,外头,宁家这出大戏一传十,十传百的让人津津乐道,更有那说书的脑子一动,跟着转了几圈,一下就把宁家大戏给重新编排了一次,放到台上,又惹来一阵热议狂潮。 直接就盖过了那外域商队来访的事儿。 金陵是大都皇城,如今四海升平,外域国家也时常会来都朝通商,缔结友好,不过这回这波国是头一回来访,跟随着波国使者一同来访的商队一入金陵就被人群给包围了。 如同宁衡这般的公子哥,早早就得到了消息,如今在使者楼里等候着,那波国商队也早早知道楼子里这些公子哥的身份,自是不敢怠慢,派了一队身穿薄纱,露出胳膊和腰围的异域女子上来奉茶,女子们半遮着脸,露出勾魂的眼眸、斜长的眼尾,竟是比往常来访都朝的外域国家女子更来得摄人心魄。 自认阅女无数的宁小侯初初也被惊了一惊。 宁小候都是如此,更别说其他世家公子了,马明明压根坐不住,不停的捅着宁小候的胳膊,问着这个如何,那个如何。 宁小候被问得耐心越发少了起来,不耐烦的撇了眼满脸兴奋的马明明:“有什么如何,哪有我们苏河上的姑娘们漂亮。” 马明明一滞。 心道,你方才自个还看呆了呢,现在装什么正经呢? “不就是家里有个天仙看不上这些凡女了吗?” 宁衡淡淡的问道:“你嘀咕什么呢?” “没什么,”马明明立马闭了嘴,眼咕噜装作在场上到处寻摸。 不大一会,波国商队就准备好了,这回子,他们带来的是波国独有的器皿和宝石,件件都充满了异域风情,尤其那纱,不光是涌进来的姑娘们爱不释手,便是男子也不知何种原因买了不少。 宁小候也是个大方的。早在看到那些薄纱时,他便已抢先买上了不少,至于要做什么,他心里想了不少。 涌入的人群越来越多,而在宁小候四周窃窃私语的人也越来越多,随着不少人的指指点点,宁小候也觉得有些不对劲了,他转头做了一个凶神恶煞的表情:“说小爷什么坏话呢?” 四周的人群被吓了一跳,若是换了以前,知道宁小霸王无法无天的性子早就胆战心惊的跑了,但今儿的事儿传得有些广,素来让人觉得高不可攀犹如高岭之花的宁家今儿闹了一场,一下就让那顶端上的仙上人家变得平凡了起来,如今再看这宁小霸王,身姿修长,面如冠玉,虽没有那潘安之貌,但也算得上一表人才,风度翩翩了。 这样的人,咋就是那一副脾性呢? 有胆儿大的,小声的告诉他:“宁,宁公子,你岳家上门了。” 宁衡随意的点点头,下一秒,他呆了呆,转头朝着说话的人:“你再说一次!” 说话的人连连后退了两步,又重复了一次:“你岳家上门了,方才还在宁家门前闹了一通,你,你快回去吧。” 岳家上门来闹,宁衡脑子里只有两个字:要完! “你先替我拿着,”宁衡把手上的东西一股脑的扔给马明明,抬脚便要走,临走之际还不忘吩咐了两句:“待会把我看中的东西都送到宁家来。” “知道了,”马明明话未完,宁小候已经大步走了出去。 宁家正厅里,宁阁老坐在首位,左手边,是宁公,宁二爷、三爷、四爷以及安氏等女眷,右手边,是月当家、余氏和月余粮等人。 丫头们上了茶,又规规矩矩的鱼贯而出。 袅袅茶香扑来,屡屡烟气上冒,宁阁老开了口:“既然月家的也找了过来,想必事情的来龙去脉也是一清二楚,这回子的事儿是我宁家做得不对,老大媳妇!” 宁阁老喊着安氏,道:“你这次有失偏颇,让孙媳妇受了委屈,往后切不可如此行事了,知道吗?” 安氏被当众点名,羞愧难当,偏生嘴唇微动就是说不出话,宁公便主动开口揽了下来:“说起来也是我齐家不严,平日里只顾着处理外头的事儿,没顾得上家里,以至于让儿媳受委屈了,你们放心,那两个丫头再不会碍你们的眼,待会就把她们给调到别处去。” 余氏看着满脸涨红的安氏,淡淡的笑了笑:“亲家说笑了,亲家母做事急躁了些,我们也能理解,做人媳妇吗总是要受点委屈的,这回便揭过就是。” 说完,她拍了拍身边月桥的手背,而月桥便趁机垂着头默然无语。 “哼,”安氏鼻头轻轻哼了一声。 宁衡便是在此时回来的,他嬉皮笑脸的走进了正厅,在有些僵硬的气氛里淡然开口:“今儿外头有波国的商队过来,我正好去瞧了瞧,那些东西确实艳丽绝伦,岳母,娘,各位婶子、长辈,我给你们各自挑了一样,待会就送过来了,你们也好生瞧一瞧这些稀奇玩意儿。” 47.衡之精 对于收买人心, 尤其是女人心, 宁小候是十分有经验的, 虽不说手到擒来, 但面对他振振有词的讨好奉送, 所有人都会下意识的收敛了几分脾气。 安氏是最给面子的, 当即就笑开了花:“还是我儿孝顺,连出门逛个商队都知道惦记为娘, 不枉我白疼你一场。” “嘿嘿, ”宁衡顺着杆子往上爬, 挑了个位儿坐下就开始给众人讲起了今日那波国的奇闻轶事, 在他的声情并茂下, 那波国连个茶壶都是非常另类奇特的, 倒是逗得人止不住发笑。 余氏等人听得也有些味儿,倒是给面子的时不时问两句。 只有月当家这个当岳父的怎生看宁衡怎生都不满意。油嘴滑舌、巧言令色, 油头粉脸的哪里是一个爷们该做的, 男子汉就该端正严肃, 说话矜持有理、进退有度, 这样卖弄嘴皮子有何用? 他们家几个男娃就养得不错,老大月余粮高大强壮、说话得体, 老二温和儒雅、口若悬河, 哪怕最不争气的月小弟,那也是活泼天真, 但又不缺乏男儿家的勇猛, 哪跟这女婿似的, 成日里在女人堆里打转,没个正行正经。 他倒是有心想问问往后这女婿要做些什么,但人正经的亲祖父、亲爹都习以为常,他倒是不好开口得了。 表面上一群人和和气气,在过了约莫两盏茶后,马明明就把宁衡看中的物件通通都送了过来,上至披风、小茶壶、薄纱、桌椅,下到捏在手心把玩的小玩意一应具有,当然,马公子是不敢进来的,在把一堆东西交给了宁家下人后一溜烟就跑了。 若非这些东西不是小侯爷点名要的,马公子才不会在明知道月家老大也在的情形下还踏进宁家半步呢! 厅里,杂七杂八的东西堆了好大一堆,五颜六色的闪得人眼花缭乱,宁衡站在那一堆华美的东西前,先捡了几个镶满了宝石的佩件送给了宁阁老和宁公,又选了两条镶满了宝石的鞭子给月当家和月余粮,余下的华美纱布、头饰又分发到女眷手上。 先不提一大把年纪还拿着这五颜六色宝石佩件的宁家父子,便是月家父子看着手上长长的镶满了宝石的鞭子也是一阵无语。 月家父子都是杀猪匠,这是让他们去收猪的时候拿这么一条鞭子去抽是吧? “这个不错,看着真是精致,”相对于男子这边的沉默,女眷那头明显要给力许多,安氏捧着一堆纱爱不释手,左看又看的沉迷其中不可自拔,宁衡上道的又捡了几块别的纱布过去,屁颠颠的说道:“娘,你看看这几个颜色,这些都很好看,你穿也适合得很。” “是吗?”安氏笑开了花,又捧着宁衡送上来的左瞧又瞧。 伺候好了亲娘,宁小候又转到了余氏跟前儿,态度恭恭敬敬的:“岳母大人,你瞧着那个好些?” 余氏撇了他一眼,淡淡的笑着道:“都很好看。” 这些纱,在余氏的前生里,俗称为雪纺。 想必波国也是很看重和都朝的通商,所带来的纱面料软和、触手柔滑,且上头还细细的绣着各种图案,又充满了异域风情,有句话说得好,女子天生就对这些没有抵抗力,饶是余氏这个早就穿过纱的人来说,此时见到这些,也难免心里有几分波动。 宁小候早就练就了一副火眼金睛,知道女子最喜欢玩口是心非这一套,待又挑了几个颜色捧到余氏手上:“岳母瞧瞧这些,这几个颜色素雅,平日里穿着肯定好看,”他侧头笑眯眯的问着月当家:“岳父大人,你说岳母穿这个好看吗?” 月当家瞪了他一眼。好小子,还挖坑让他跳呢? 他道:“好看是好看,不过咱们都朝的布料也是极好看的。” “那是那是,”宁小候依旧笑呵呵的:“我那里前些日子还特意买了不少好看的布料正要送去给岳母呢,巧得很今儿岳父你们过来做客,这都是缘分啊。” 月当家看着这小子嘴巴一张一合的,险些就要把嘴里那句缘分个屁给说了出来,还是月家老大抢先一步回了句:“妹夫有心了,既然是表达这孝心的礼那咱们收下便是,回头也好替妹夫在城里正正名。” 正名? 宁小侯这就觉得有几分尴尬了,在没成亲娶媳妇前,外头那些暗地里说他“采花贼”、“小霸王”云云,他还暗地里自得了许久,如今在这场合被大舅子提起过往那些年少轻狂,却是心里不自在极了。 还有一种寻花问柳被人捉的感觉。 好在月余粮也只是这随口一说,而余氏随后便朝宁阁老告辞了。 宁阁老面色不悦:“月家的这是为何?这都快到晌午了,来都来了无论如何也要吃上一顿便饭才是。” “嗨,这不家里实在是忙不开呢,”余氏便道:“若非是发生了这等大事儿,咱家初初来金陵城落脚,正是最忙碌的时候,是无论如何也不会上门叨扰的,今日之事,还得请阁老和公爷海涵,我们乡里人家,做事最是没理会那么多规矩,倒是给你们添麻烦了。” “一家人说什么麻烦不麻烦呢,”宁阁老多年身居高位,早练就了一副波澜不惊的外表,也说起了客气话。 余氏似乎是松了一口气儿,同月当家、月老大起身给宁阁老施了一礼,又给宁公说了两句,便准备离开,宁阁老忙招呼着宁衡:“衡哥方才不是说早给你岳母大人备下了布料吗,还不快去准备准备。” “唉,我这就去,”宁衡回道,几个大步就离开了前厅。 宁公和安氏送月家人出门,路上经过那九曲回廊、粉蝶绿翠的,安氏在宁公不悦的目光下还带着两分阴阳怪气的笑道:“亲家,你们瞧咱们宁家这院子如何,这金陵城里,若说比我宁家这院子还美的,除开宫里也没别的地方了,寻常人等就是挤破了头也难以见到一回,两位亲家还没见过这些奇珍异宝吧?” 余氏胳膊肘微微动了动,她淡笑着拍了拍搭在手上那只白玉般的手,昂首挺胸的朝前走着,一边回道:“确实没见过,不过今日见了一回,觉得也不过如此吧。” 在美丽又如何,还能比得上他们月家村那几片山不成,站在山上朝下,别说这些精心饲养的花花草草,便是云雾仙境都是得见的,有什么比这巍峨壮阔要让人震撼? 听出余氏话里的不以为意,安氏心里一堵,随后又咯咯的笑了起来:“也是,亲家平日里见惯了外头的野花野草,也是分辨不出这些东西的名贵的。” 只差没明摆着骂他们是泥腿子不识货了。 宁公脸色一变,低声吼道:“闭嘴!” 以往在妯娌之间争强好胜便罢了,如今还在亲家面前摆起了威风,若非不是她和老夫人闹的这一出一出,何至于惹出今天的麻烦,如今不反省反省自己的行事风度,还死不悔改的想压人一头,要不是月家人还在一边,宁公都有冲动把人关进祠堂里去抄抄佛经、修身养性了。 安氏身子一颤,瘪了瘪嘴,到底不敢在众人面前跟宁公争辩。 快到门口之时,宁衡带着两个抱着布料的下人匆匆赶来,这二人,一人抱着都朝的布料,一人抱着那波国的纱料,到跟前儿后,宁衡恭恭敬敬的朝着月当家和余氏抬了抬手:“岳父岳母,这两种都是小婿特意挑出来的,还望岳母笑纳。” 余氏点点头:“你有心了。” 谁说宁家小侯是个只知道风花雪月的,今儿余氏可是瞧得分明,这傻子还有几分直觉呢,何况是国公府里的公子,哪怕再是荒唐心里也是有两分底子的。 若不然,怎能轻而易举的化解堂上那一幕。 余氏意味深长的目光从宁衡身上移开,放到一直挽着她的月桥身上,拍了拍她的手,慈爱的说道:“如今你也嫁人了,往后在府里定要好生孝顺长辈,若是有事儿就寻公爷和阁老就是,他们二位定然会秉公办理,不会徇私的。” 被她一通高帽子压下,宁公也只能苦笑了两声,保证着:“亲家就放心吧,小桥这孩子文文静静的,既然嫁做了我宁家妇,自然是不会让她受委屈的。” 余氏不置可否,又对月桥交代了两句:“陈郡主说与你十分契合,往后若是无事便过来与你谈谈心,为娘想着若是你得了空闲,与郡主说上几句话解解闷也是好的,我就你这一个闺女,如今你出嫁了,为娘也是难得与你说上几句话了。” “娘,”月桥娇娇怯怯的喊了声,眼里满是依恋。 “亲家放心吧,这金陵城的姑娘、娘子们平日里若是无事也可以约上出门去游玩一下的,还有那各种诗会,到时候交上几个知己,时不时上门拜访一下,府中并不会有人拿这些说事的,”宁公插嘴解释了两句。 虽说女子到底比不得男子能随意在外游走,但都朝在关乎女子风气方面还是比之前朝要开明不少。 “如此那我就放心了,”余氏这话说得真心实意,随后携着月当家和月老大告辞,让他们留步,在宁公等人的挽留下慢慢走出了视线,抱着布料的两个下人忙跟了上去。 这头,宁公看了月桥和宁衡两眼,沉着脸对着安氏:“进去吧。” 48.计得逞 进了门, 宁公便让他们各自回去了, 他则前去了前厅里同宁阁老汇报一下, 宁阁老虽说身居高位多年, 早就做到了喜怒不定, 但今日的事儿让他心里还是十分不痛快的。 让新妇娘家人在大门前这一闹, 宁家的面子里子算是丢光了。 宁阁老瞪着走进来的儿子,没好气的说道:“都是你齐家不严, 你那个媳妇如今行事也越发荒唐, 以后咱们宁府都成别人的笑柄了, 你满意了?” 被老子一通怒骂, 宁国公是半点不敢吭声, 实际上他还委屈着呢, 若非不是老夫人带头,这下头的媳妇们怎有胆子有样学样, 况且老夫人还是他的媳妇, 自己的亲娘呢, 真要算清, 这罪名怎么都轮不到他身上。 不过这话,宁公是无论如何也说不出口的。 宁阁老见不得他这委委屈屈跟小媳妇似的模样, 越发没个好气:“如今这后宅里争斗不休, 我方才也想过了,往后这府里的一应用度让四个媳妇共同来打理, 别全掌在一个人手里, 弄得越发嚣张, 不知进退了。” 安氏这个媳妇是老夫人亲自挑的,也是他点头的,自然是满意过的,但随着嫁进来这些年,安氏便越发无度,哪里还有在闺阁时半点的好名声,宁阁老原想着她生下了皇贵妃和宁衡,不看僧面看佛面,便也不曾说过什么,但如今看来,后院里的所有事情都交给她们去处理还是不行,在大事上还是得让爷们们点头才是。 “可,”宁公蹙起了眉头,他可是知道枕边人对掌着府中中馈有多在意,如今白白就让她把手中所有分摊出去,怕是安氏那头压不住。 “可什么可,”宁阁老瞪了瞪,摆了摆手:“就如此说定了,你回去好生跟你媳妇说一说,让她把手中的权利放一放,养养性子也是好的,往后啊这府里的事有她处理的时候。” “是!”宁公纠结了半晌,最终只得应了下来。 宁公走后,宁阁老神情又恍惚起来,不知道想起了什么,幽幽的叹着气。 且说在宁公走后,安氏等人回大房,路上,安氏心里不畅快,一个劲的挑拨着月桥,不是拐弯抹角的说她作怪就是当着她的面儿让宁衡应下收鸢儿的事。 月桥学着余氏,只顾淡淡走着,也没理安氏越来越急躁的气急败坏。 但她越是淡然,安氏心里就越发不痛快,说出的话便越是难听,宁小候夹在中间左右为难,看了看月桥,又只得扶着安氏低声的赔礼道歉。 到大房和莺歌院交叉的廊上时,安氏一把扯着宁衡,问:“为娘方才说的,你到底应不应?那鸢儿是我身边的二等丫头,专门给你留着的,规矩模样都有嬷嬷们专门教导,比那些乡下来的懂事知礼得多,有她陪着你,为娘也放心。” 宁衡这会不是左右为难,简直是头大如牛,他反手拉着安氏,眉心都皱得能拍死蚊子了:“娘,既然是你的丫头,那便调回去伺候你吧。” 这就是回绝了? 安氏瞪着明艳的眼,在他和月桥身上看了看,一把按着胸口:“怎么,现在你娶媳妇了,为娘说的话便不管用了?” “不是,我不是这个意思......” 月桥不耐烦的打断这母子两个:“娘想让鸢儿来,不如去问问爹的意思,还是说爹说的话在咱们宁家已经不管用了?” 安氏眼眸闪动,想起了方才宁公在前厅说的要把鸢儿和荷月调回去的事儿了,顿时一张脸被涨得通红,也不知道是气是怒,一把挥开了宁衡的搀扶,转身就朝着大房的院子走去。 人一走,宁衡便有些烦躁的挠挠头:“娘只是想出一口气儿罢了,你又何苦非得提爹出来压她?” 月桥瞥了他一眼,转身便走:“若让我不说,那你们便别做出这等贻笑大方的事情出来。” 望着她离去的窈窕背影,宁衡长长的嘘出了一口气儿。 人人都羡慕他娶了个天仙儿媳妇,他也是自得不已,但每每身陷在这后宅之中的争斗时,素来巧言令色的小侯爷也是烦躁又压抑。 这婆婆和媳妇怎么就不能和平共处呢? 心烦意乱之下,宁小候也出了府,寻了马府上的马明明去了楼子里吃酒看戏,那戏非常精彩,演的是马公子都不住的叫好,无奈身边人连一个眼神都没撇,一个劲的惯着酒,马公子非常不解:“宁公子这是咋了?还有什么事儿能让你不顺心?” 俗话说,有钱有势,有貌有妻,这样样宁小候都不缺,比起他们这种只能看不能吃的饥汉,那真真是一个在天上,一个在地下,马公子此生最大的理想便是醉生梦死,无奈人穷志短,月月银钱都不够花,连去趟楼子都得看下荷包状态,跟宁小候这种永远花不完的比,比一次痛一次。 且,相识这些年来,马公子还是第一回见到宁小候这般状态。 听到问话,宁小候嘴角呵呵了两声,手中端着斟满的酒,仰头喝下,又准备端着酒壶给自己斟酒,马公子一把按住,小心的凑近了几分:“宁爷,俗话说借酒浇愁愁更愁,你这样猛惯自己酒是不行的。” 宁衡挣扎了两下没挣脱开,醉意朦胧的眸子一厉,吓得方才好不容易鼓起了勇气的马明明心尖一颤,一下松开了手,谄媚的说道:“你喝,你喝,喝个大醉就什么忧愁都没了。” 宁小候果然又喝了起来,直到人事不省。 这一晚,宁家几房喜忧掺半,喜的自然是二、三、四房,而愁的则是大夫人安氏了,听闻那主院里整夜都传来砸东西的声音,可见安氏之怒。 “奴婢听说昨个大老爷劝慰了两句没劝住,后又去了那思兰院,所以大夫人这才盛怒不退,”在月桥身下细声说着的小丫头穿着二等丫头的衣裳,半垂着头,瞧不清人是何模样。 这丫头是阮婶和庞婶收买过来的,是安氏院子里的二等丫头,平日里不待重视,只负责主院里的洒扫,倒是有不少机会听到大房那边的一等丫头和管事嬷嬷们谈论一些秘闻。 何况,安氏昨夜在屋里发了一晚上的怒火,只怕如今整个宁家都传遍了。 月桥把玩着手指头,似乎是想起了什么似的笑出了声儿:“这种时候大老爷还去了思兰院里,可是给足了兰姨娘面子,这兰姨娘如今还不耀武扬威起来?” 哪里是给足了一个妾面子,纯粹是把正妻的脸面给踩在了地上,平心而论,月桥是瞧不上大老爷这种做法的,但,安氏也不是什么好的,踩了便踩了吧,她用不着去同情别人。 下头小丫头的声音里带了两分笑意接口:“可不是,今儿早兰姨娘那边遣人来说身子不大好,不能过来请安了,大夫人又好生发了一通火。” 安氏和兰姨娘,一个是嚣张跋扈,不把人放在眼里;一个是小人得志,专恶心人,就让她们两个去咬吧,月桥撇了撇红唇,问着身侧的绿茶:“小侯爷呢?” 绿芽摇摇头:“小侯爷从昨儿出去至今还未归家,倒是跟着小侯爷的宁全儿传了消息回来,说小侯爷喝醉了酒,便在外头歇息了。” “难怪,”昨夜若是宁衡在,想必安氏的怒火倒也能消不少,可惜的是谁也不知道宁阁老会那般突然,一下就夺了安氏手中的中馈权利,还分摊给了其余三个媳妇,如今说话没有一言堂了,对早就作威作福、在妯娌面前被捧惯了的安氏而言,心里定然是不好过的。 月桥甚至猜想,安氏如今里子面子都丢了,只怕这些日子都要夹着尾巴做人了。她轻笑着把脑子里这些想法给排出去,对下头的下丫头努了努嘴,绿芽便会意的把人带了出去。 等回来后,绿芽便没那么多顾及,担忧的说道:“姑娘,如今大夫人被夺了权,定然会对你怀恨在心的,且如今家里的事儿被其他夫人给分了,大夫人就能抽出空闲来......” 月桥接口:“来对付我?” 绿芽点点头。 “兵来将挡水来土掩,”月桥摊摊手,道:“虽说如此,但有准备总比没准备好,这两日大夫人忙里忙外的肯定是没空来找我茬的,过几日待她闲下来便说不定了。” “那...” 月桥招了招手:“你过来...” 绿芽疑惑的上前,随着月桥在她耳边不断的说话,绿芽的眼越来越亮,等月桥说完,绿芽已经是满脸笑意了:“姑娘这招高,祸水东引,让她自己吃个闷亏,奴婢这就去办。” 绿芽的速度很快,当日晚便生了效,到了第二日,整个宁家传得沸沸扬扬。 原道是何? 竟是那大夫人身边的丫头爬了大老爷的床,且还爬成功了,且这丫头本是安氏为宁衡准备的,如今倒是被老子给享用了,任谁说起这事儿都发笑。 那丫头,正是鸢儿。 49.内之讧 对鸢儿来说, 这一切犹如梦一场一般。 在下晌之时, 有人悄悄递了张纸条给她, 说在戌时一刻去后花园里等着, 若是她能抓住这个机会, 便能一飞冲天, 做那枝头的凤凰,若是不能, 那便如现在一般低入尘埃。 鸢儿想着被调回来时昔日姐妹们的冷漠嘲笑, 还有去时众人的羡慕讨好, 手心紧紧捏着被褥, 用力的似乎要戳一个洞。 不, 她绝对不能就此放弃, 成为别人奚落的对象! 她看了看手中的那张纸条,上头写着让她在戌时一刻在树下翩舞, 不必问, 她心里就知道这是一出什么, 作为大户人家的奴婢, 这些手段她早就见识过无数回。 那今晚会出现在后花园的是哪位爷? 想起宁衡那一张英朗的脸庞,鸢儿心里就一阵火热, 但她心里也十分没底, 毕竟大老爷才碍于公子成婚不久把她调了回来,若真是让她跟了公子, 定然不会是这般偷偷摸摸。 可若不是公子, 又是谁? 时间一分一分的流走, 鸢儿心里也犹如铜鼓一般在敲,当夜色袭来,往日里的好姐妹们下了值回来,见到她就是一阵嘲讽:“哟,这不是未来的姨娘吗,如今这还没当姨娘呢,就躺在床上下不来了,咋的,莫非是想要提前适应适应。” 说话的女子话落,后头就一阵塞过一阵的闷笑,羞得鸢儿想赶紧找个地缝钻进去,但同时在她心里也升起了强烈的恨意。 这些人,这些嘴脸,如今她瞧得清清楚楚,昔日总是鸢儿姑娘长,鸢儿姑娘短的,这才堪堪多久就翻脸无情,若她有翻身的一日,总会让这些人后悔莫及。 当夜色逐渐加深时,鸢儿再不迟疑,趁着无人时换上了一套淡淡的粉群,束着腰,露出不盈一握的腰肢,披着一头乌发匆匆往后花园走去。 黑夜的后花园里,因为有了姑娘的芬芳格外夺目,尤其是在夜色下,女子翩然起舞,脸上纯真美好,才堪堪迈入后花园的男子一顿,脸上变幻莫测,随即,他步履稳定的一步一步朝着那月下翩舞的人走了过去。 当夜,宁国公夜宿书房。 到了第二日,当鸢儿一脸春意的从宁公的书房里出来时,整个宁家才如同投下了一颗地雷。 除了大房外,其他几房皆是一副看好戏的状态,鸢儿爬床之事传到了安氏耳里,让她直接倒了下去,惹得整个主院又是一阵手忙脚乱。 等安氏醒来后,夏秋、夏云两个大丫头忙捡了靠垫让安氏躺得舒服,又端了汤水过来,还劝道:“夫人,你切莫伤神了,大夫说了,你如今大怒伤了身,需得静养。” “是啊夫人,待你养好身子再说不迟。” 可安氏哪里能忍得下这口气,她恶狠狠的问道:“那个小贱蹄子呢?” 她自问也算对得起那丫头了,虽是二等,但颜色生得好,早早便让她培养着准备留给儿子,俨然是当成了心腹一般,但万万没料到,这贱丫头竟然会爬到老爷的床,这不是打她这个主子的脸吗? 就算是要给老爷安排人伺候,那也得她这个当家夫人点头才行,万万没有做奴婢的越过主子擅自爬床的道理,想当初思兰院那个便是趁她回了娘家时拢住了老爷的心,竟不顾身份把人送楼子里接了进来,一朝得势后竟然连她这个正妻都不放在眼里,鸢儿那丫头明知她最恨的便是这类贱蹄子,如今竟然想当第二个兰姨娘了? 莫非是不把她放在眼里了? 听到问话,夏秋和夏云两个面面相觑,脸上都有几分迟疑,安氏心里一沉,按下了喷薄的怒火,只沉声问着:“只管说!” “是!”夏秋往前弓了弓身,放轻了声音:“今儿一大早,老爷那头便传来消息说让把鸢儿那丫头给抬一抬。” 这才第一回便让大老爷亲自开口,想来鸢儿这丫头还真有几分手段。 “呵,”安氏冷笑几声,心里不由自主的带上了几缕凄凉。 抬人?抬什么人,抬给儿子准备的妾室被老子用了吗? 老爷向来冷静自持、温和儒雅,当年她第一回见到宁公时就十分满意,满心的等着出嫁,婚后也曾你浓我浓的过了不少甜蜜日子,随着宁凝出生后,老爷便开始时常宿在外头,后头姨娘慢慢出现,这一晃也过了这么多年,只没料想到,如今,他竟然连儿子的人也抢了。 这要是传出去,他们哪里还有脸? 夏云见此,更是小心翼翼的问道:“夫人,那如今怎么办?” 若是依着安氏原本的脾性自然是要狠狠收拾一顿这个背主爬床的丫头,只是方才脑子里闪过了一团亮光,安氏顺着那光细想了想,最后竟噗呲一声笑了出来:“这丫头竟然想爬床,那本夫人就成全她。” “夫人。” 夏秋、夏云见她还笑得出来,不禁担心起来。 夫人莫不是被气得失心疯了吧? 端着盆子进来的莫姑姑恰好听到这句话,不禁含笑应和了一句:“夫人心里有主意便成,左右夫人地位稳固,这些贱蹄子不过是蹦跶蹦跶,翻不起什么大浪的,倒不如全了大老爷的面儿,得他夸赞,再把人给丢去窝里斗上一斗,自有的她苦头吃。” 若是大夫人像别的妇人一般,娘家远又比不得婆家有势力,被当家的偏心自有些苦头吃,但安家在朝里位高权重,且她又是嫡女,大小姐又是皇贵妃,便是大老爷做得再过分那也是丝毫动不了夫人的根基,除非他是准备跟贵妃娘娘翻脸才是。 如今贵妃为君,宁家为臣,她的生母自然是分量举足轻重,何苦去跟几个妾室置气,那不是平白丢了身份吗? 安氏听得若有所思,赞赏的看了莫姑姑一眼:“姑姑不愧是经历颇多,方才本夫人也是如此想的。” 那兰姨娘不是整日上蹿下跳的欢吗,正好她送个姐妹去与她作伴,想来往后也不会寂寞才是。 莫姑姑把手中的盆子放在那屏风处,轻柔的拧了帕子过来,得意的撇了撇夏秋、夏云两个,道:“夫人用温水敷敷脸吧,等敷完后人也精神得多,再去收拾那起子小贱蹄子便是。” “姑姑说得有理,”安氏这会对莫姑姑信服得很,敷完了脸,又让夏秋、夏云伺候她换了一身大红色的常服,浅浅的在头上插了几支玉钗,画了个精致的妆容,见铜镜里的人影虽模糊,但那份贵气雍容尚存,满意的点点头:“去传那小蹄子吧,顺道把兰姨娘叫来。” “是!”夏秋应了下来,正抬脚要走,却又有些迟疑:“夫人,那兰姨娘都好些日子没过来请安了,若是她推诿不肯过来又如何?” 只听安氏冷笑一声:“她若是不肯过来,那便传我的意思把十少爷带过来养吧。” 正妻养庶子原就是天经地义,只安氏看不上兰姨娘母子,是以向来不管他们,那兰姨娘如今上蹿下跳的不就是仗着生了个庶子吗,只要她拿捏住宁泽,兰姨娘便是有再多的诡计她也是不惧的。 安氏顺口笑着说道:“看来那药还是很有用的,都这些年头了也不见那贱蹄子再怀孕生子,眼巴巴的守着一个跟命根子一般,可惜终究是无用功。” 夏秋听了个一字半语的便出门做事了,夏云低垂着眉眼当做没听到,只莫姑姑接了两句:“那可不,这些人认不清自己的身份,在府上吃香喝辣的过了这些年也是福气了,哪里还敢多加妄想,便是心贪不足,也是一个自取灭亡的结果,夫人,这鸢儿......” “自然是按旧办事。” 这府上的一切都合该是她儿子的才是,怎能让一个又一个的庶子出来威胁到她儿的身份地位,尤其是这种背主的丫头,生下来的孩子定然也随了她,是个养不熟的。 倒不如被扼杀在还未开始的时候为好。 莫姑姑笑意加深,腰弯得更低了些:“那老奴这就去办。” 安氏满意的点头,在她身后垂着眉眼的夏云身子微微一颤,无人看见的眼有些不忍,又有些复杂,最终都变成了麻木。 夏秋得了安氏的话,心里跟吃了定心丸一般,先是去下人房里通知了鸢儿,在跑了一趟思兰院, 那思兰院里,兰姨娘的贴身丫头明心正守在外头,见她笔直的走了过来,依然神态倨傲的吐着瓜子壳,眼里眉梢带着几分嘲弄:“哟,这不是主院的夏秋姐姐吗,今儿怎的有空过来咱们思兰院,莫非是大夫人有何吩咐,哎哟你来得真是不巧,我们姨娘啊......” 夏秋抬手就打断了明心的话:“得了,我今儿来可不是给你扯嘴皮子的,我们夫人让我来通知一声,让兰姨娘赶紧过去,”见明心又要开口,便搬出了先前安氏说的话:“夫人有令,莫非姨娘还敢托大不去?不过那也行,若是姨娘病了,那奴婢就把十少爷带去主院养养,免得过了病气儿就不好了,明心姑娘觉着如何?” 50.偷墙角 安氏有句话说得没错, 十少年宁泽乃这位妖艳动人、名动金陵城的兰姨娘的命根子, 在知道了安氏的原话后, 兰姨娘甚至比鸢儿更先到达。 有下人给上了茶水后, 兰姨娘讪讪的笑着:“这些日子都怪妾身子太弱了, 拖到如今才好, 也亏得夫人大人有大量不计较,妾才能安生, 往日都是妾不懂礼数, 不知规矩, 冒犯了夫人, 还望夫人见谅。” 兰姨娘眼眶泛红, 脸色有些虚, 看着还真有一种大病初愈的模样。 但安氏是谁啊,她与兰姨娘你来往的斗了这般久, 兰姨娘这人什么性子就算没有十分了解也是有五六分的。 还真虚弱不成? 真虚弱那夜夜晚间又时不时要水是怎生回事, 难不成还要夸她拖着虚弱的身子去服侍老爷不成?那后院又不是只有一位姨娘! 安氏板着脸:“好你个兰姨娘, 你身子不好还非把老爷留在那思兰院是怎的回事, 万一你真出了点事儿别人说起来还要怪老爷不成?” “妾并无此......”兰姨娘白着脸正要回嘴。 安氏却已经拿着她行事不当的行为冷笑了一声:“那厨房的管事们莫非还说谎不成,整个宁家, 几乎所有的水都是你思兰院要的。” 说到这儿, 安氏却顿住了。 来回话的那老管事当时还念叨了一句,说莺歌院那头奇怪得很, 几乎很少要水。当时安氏不以为然, 如今想来, 却让她背脊一凉。 连兰姨娘的院子都时不时喊水,莺歌院住的还是一对新婚的小夫妻,按理来说应该比思兰院那边要得勤,怎么反而...... 百思不得其解时,鸢儿来了。 鸢儿一进门进就快步在安氏脚下跪着,垂着头低声抽泣起来:“夫人,奴婢知错了,奴婢自知犯下了滔天大罪,还请夫人惩治!” 安氏目光如剑,几乎要把鸢儿给射穿一般。知错?若是知错怎的现在才来?若不是老爷让她抬人,这丫头以为还能安然的在下头做戏不成,不就是把老爷伺候舒服了,现在仗着老爷的面儿以为她拿捏不住她了吗? 虽如此想着,但安氏在定定的看了鸢儿许久后,突然笑了起来,端的是正室夫人的大气和雍容,忙让夏云把人扶起来,她和气的招着人上前,道:“既然事已铸成,你又得老爷爱重,特特让本夫人抬你一抬,那本夫人便给大老爷薄面,往后你便是老爷的鸢姨娘了,我拨几个下人给你使,至于住处,”顿了顿,她突然看向了兰姨娘,在兰姨娘瞪圆的眼里,一锤定音:“那便住在思兰院隔壁的思秋院吧,到时候给你改个名,叫思鸢院,正好你们俩邻里相住,彼此也热闹。” 鸢儿也没料到安氏会说出这一番话。 在她眼里,安氏这个主子向来做事不管不顾,哪怕她早知了大老爷的维护,但后宅如何还是夫人说了算,便是要给她苦头吃,大老爷远水救不了近火,也是于事无补的,只没想到,夫人不仅没有惩治她,还顺利的让她做了姨娘,虽说是和兰姨娘住得不远,但总归也是主子不是? 这一刻,鸢儿心里涌上了感激,赶忙给安氏跪下磕头:“多谢夫人,多谢夫人大人大量。” 安氏跟着低了头,眼里平静无波,相反还带着十分的轻蔑,嘴角勾着一抹淡淡的讥讽,说得格外大气:“这有什么,你是我院子里出去的人,本夫人不向着你又向着谁?往前那些年头,你在我这儿也没得什么好东西,如今当主子了,那排场什么的就得做起来了,来人!” 夏秋端着一个盒子从外头走了进来。 安氏接过那盒子打开,露出里边的宝石珍珠,个个水润饱满,个头都是一般大小,是难得一见的好货,在外头也是极难见到的,但安氏二话不说就把这盒子东西赏给了鸢儿,不由分说递到她怀里:“拿着吧,这些也算是全了咱们主仆多年的情面儿,往后若是受了什么委屈也可以来找我,本夫人定然会为你主持公道。” 此时的鸢儿被这一番通情达理的话给说的满心愧疚,对安氏更是感恩戴德的,捧着盒子的手都忍不住激动起来,安氏却还从那盒子里挑出一个镶满了宝石的镯子亲自给人带上,末了还拍了拍鸢儿的手背:“瞧这镯子衬得你这肤色真真是白嫩,小姑娘家家的果然最是适合带这种宝石了,既美观又有外域族人的异族风情,如今的这些男人啊,都爱这个,我这儿还是专门上外头挑的呢,寻常人家的夫人们如今可寻不到了,早早就被瓜分干净了。” 鸢儿忍着激动在那宝石上头摸了摸,又听安氏说外头这些宝石已经没地方寻了,顿时更是钟爱了起来,还感激的道:“夫人放心,奴,不妾定然会好生保管的。” 有银钱都没地方买,这可是再难寻的了,鸢儿已经打定了主意,这镯子往后便带在手上不摘了,也让曾经那些嘲讽她的人瞧一瞧,如今光是凭着她手上这个镯子便能吃香喝辣,至于那些贱婢,总会后悔的。 鸢儿得意的想着,却忽略了安氏眼里的那一道幽光。 兰姨娘和鸢姨娘离去后,安氏闭目在软塌上休舔,夏秋和夏云在她两侧轻柔的给她敲着腿,莫姑姑一脸喜色的从外头进来,走近了安氏,抿着嘴笑道:“夫人,成了?” 安氏睁开眼,道:“自然是成了。” 只是眼下,在安氏心里更关心另一件事,他挥退了一屋子伺候的丫头,只留下了莫姑姑,沉着声:“姑姑,你替我办件事吧。” 莫姑姑眼一闪,凑近了些:“夫人请说。” 安氏便把自己的怀疑说了出来,末了还叮嘱她:“这事儿你亲自去办,且记得,万不可泄露了风声,若是传扬出去,也会有损我儿的名声。” 莫姑姑连连道是,只是一张老脸难免有些尴尬:“夫人,莫非真要如此?公子并非少不更事的年纪,这种事儿定然是心里门清的,咱们这样,是否.....” 是否太过了。 “无碍,”安氏不容反驳的道:“你只管去办就行,若是无事不过是虚惊一场,若是有事,那本夫人也得先行想好对策以做应变。” 莫姑姑哑然,半晌后才道:“是,老奴这就去准备。” 出了主院,外头守候的几个小丫头见莫姑姑出来便迎了上去,不过在见到莫姑姑脸色不大好的时候都噤了声儿,余下个大胆的没收住话头:“姑姑,你这是怎么了?” 莫姑姑脸色难看的摆摆手:“该干嘛干嘛去,不该问的别问。” 小丫头们脸皮一紧,一下散开了。 是夜,莺歌院外,一个蹑手蹑脚的人悄悄在黑暗处里缓慢移动,来人似乎是对这院子格外的熟悉,只见她身型有些肥硕,但毫不影响速度,没一会就在月色的遮掩下到了主院里,她在原地想了想,转去了临着主院的侧院,遥遥见得里边烛火朦胧便再不靠近,在黑暗里一双有些浑浊的眼珠子盯着那院,直到烛火被里屋一个拉长的人影吹熄,这才轻手轻脚的靠近。 “咯吱”一声,里头有穿着丫头衣裳的奴婢出了来,手里还端着水盆,等人走远,人影这才走近了去,在墙角一处蹲下,双手扒着强,侧着耳使劲的听着里头的动静。 这一听就是到夜深人静,人影僵着手脚,轻声的“呲”了一声,小声的嘀咕:“莫非夫人怀疑的还是真的不成?” 这不是莫姑姑是谁? 早前她对于听人家闺房墙角还觉得老脸有些挂不住,但这会由不得她不深想。 他们家这位小侯爷素来爱美人,尤其这月氏也算得上貌若天仙,当初把人抢来府上时都没忍住,如今新婚燕尔,面对这样绝色的妻子,小侯爷莫非还如素了不成,方才她可是亲眼见到小侯爷踏进月氏的院子,这会子里头一点动静也没。 盖着被子纯睡觉? 莫姑姑有些不信,但这种事儿也不能凭着这一次半次的就随口胡说,再则,盖着被子纯睡觉也不是不行啊。 这般想着,莫姑姑便想先离开,多来个几回才好下定论,如果回回里头都没动静,那才能证实夫人所言非虚,结果蹲得太久了,她刚一站起来,脚上就一麻,身子一歪就“嘭”的一声倒地上了。 “谁!” 里头传来一道清晰的厉声呵斥。 莫姑姑顾不得浑身的痛,身子滚了滚一下翻了起来,拖着麻木的腿一瘸一拐的朝院子外头走去,她刚出拱门,侧院的大门就被人从里头打开,盈盈烛火下,露出门口披着外衣,散着乌发正目光灼灼,四处搜寻的月桥。 最终她的目光在莫姑姑摔倒时的地方停留了半晌,那里,散落着周边花团碎裂散落的泥土和几个脚印。 51.打上门 宁衡知道家里这些污七糟八的事儿后已经是第三日了, 前一个晚上他喝多了就在外头睡下, 等第二日酒劲过后才回了宁家, 下头的人也没来得及禀告, 直到今儿早宁小候正翘着腿在外间里喝着粥, 嘴里还嚼着一块热气腾腾的饼子, 外头两个路过的洒扫小丫头左看又看,没注意到房里有人, 悄悄躲在廊檐下说起了鸢儿之事。 笑声听在宁衡耳里却变成了嘲弄, 他夹着饼子的手一顿, “啪嗒”一声, 饼子掉在了桌上发出了声响, 外头两个小丫头立刻惊慌失措的看了两眼, 接着相顾一看,飞快的溜了。 好半晌, 宁衡才转过头, 侧头问着正坐在铜镜前梳妆打扮的月桥:“你早知道了?” 绿芽正替月桥梳着头发, 月桥压了压发鬓, 在台子上挑着首饰,闻言头也不回的“嗯”了一声, 反问:“你不知道?” 宁衡心里头燃起了怒火。他是不知道, 他要是早知道...他要早知道,还会让这等连丫头都笑话都事儿发生? 他的行踪, 作为妻子难道不是应该一清二楚吗, 他知不知道, 作为妻子的月桥莫非心里没谱?为何事情都过了一两日了他才知道,眼里还有没有他这个夫君了? 可,对着月桥那一张优美冷傲的侧颜,宁衡那怒气腾腾却没地方发泄,最终只憋着气,狠狠拍了拍方桌,甩了袖子离开了。 他离去后,正梳头的绿芽顿了顿,犹豫的问道:“姑娘,小侯爷他......” 月桥并不在意:“不用理他。” 又不是她让宁衡出门喝酒的,也不是她让他醉酒夜不归家的,再则,他就算知道了,有什么用? 她把手上几枝钗递给绿芽,问道:“什么时辰了,快些给我插上便是,那陈郡主应该快过来了。” “是,”绿芽福了福礼,主仆俩皆不在提及宁衡。 怒急的宁衡去了大房主院,沿途的下人见他那气势,远远的便施了礼不敢凑上前自讨没趣儿,直到快到了安氏的院子,宁衡才稍稍收敛了怒火,吸了吸气,大步走了进去。 安氏房里的夏秋、夏云两个丫头迎了出来:“给小侯爷请安。” 宁衡沉着声问着:“我娘呢?” 夏秋、夏云两个迎着他往里走,回道:“夫人正在用早点呢,若是知道爷来看她,定然是高兴得很。” “可不是,夫人这两日一直在念叨着小爷呢。” 宁衡熟门熟路的进了屋,旋身进了屏风后的里间。如两个婢子所言,安氏确实是在用膳,只是模样瞧着没有以往的明艳,反倒显得有些憔悴,宁衡看得内疚得很,大步过去,在安氏身边道:“娘,我来看你了。” 安氏抬头,脸上是宁衡惯常熟悉的慈爱,招招手让他坐下:“快坐,为娘正跟她们说起你呢,你就来看娘了,果真是母子。” 宁衡愁眉苦脸的坐下:“是儿子不好,这两日让娘受委屈了。” 若是他当日把人给收了,哪还轮得到他爹在后头捡漏,如今还招些有的没的流言,让她娘往后可如何自处? 宁小候向来无法无天惯了,当下就四周看了看,脸上怒气未消:“我爹呢?” 安氏便沉默了下来。 夏秋、夏云相互看了看,夏秋大着胆子上前一步,义愤填膺的说道:“回小爷的话,大老爷这两日一直宿在那思鸢院里,夫人这里连踏入都未成踏入一步,如今外头多少流言蜚语,说夫人压不住人,我们姐妹在外头都被人挤兑,累得夫人都好几日不曾出过这门子了。” “什么!”宁衡一巴掌拍下:“我爹这是要宠妾灭妻不成?” “衡儿!”安氏不赞同的看着他:“不得无礼,这是你爹。” 随后,安氏又撇了眼夏秋:“谁让你给小爷说这些有的没的,这都是后宅之事,他一个大老爷们知道又如何,何苦再来添堵,下去,自领十鞭!” 夏秋脸上闪过委屈,但最终福了礼:“是,奴婢省得,夫人莫要气坏了身子才是真的,原本大夫就说过夫人万不可在焦心受累的。” “娘,”宁衡不敢置信的喊着:“大夫,什么大夫?” 安氏微微侧首,淡淡的说道:“没什么,不过是些小毛病罢了。” 宁衡涨红了脸,抬腿便要朝外走:“我爹这回实在是太过分了,我要去问问他,可否把娘你放在何处去了?” 不就是一个丫头吗,捧一个丫头来打他娘的脸,哪里是男子汉大丈夫该干的事儿,对宁公,早在他抬了个嚣张跋扈,经常跟他娘对着干的兰姨娘时,宁衡心里便早早不满起来,如今这一出,更是让他心里的不满一下涌到了顶点。 “快拦着小爷,”安氏变了脸色,急忙说道。 外头一群下人涌了进来,拦着宁衡,但又不敢碰他,只得一人一句的劝着: “公子,回去吧,莫让夫人为难。” “是啊公子,快回去。” “......” 安氏见他停了步子,脸色也有些犹豫,忙在后头喊着:“衡儿,你这几日都没来见过娘了,快来陪着娘用个早膳可好?” 宁衡眼里怒气渐渐熄灭,叹了口气,挥退了一众下人,在安氏跟前坐下,还是有些不虞的问道:“娘,爹这样做你就,你就没不高兴吗?” 安氏正拿着筷子给宁衡夹了菜,闻言嘴角的笑意隐去,放了筷子叹道:“这就是命,衡儿,这就是为娘的命!” 在宁衡不解的眼里,安氏眼眶泛红,喉头也有些哽咽:“他是你爹,是咱们大房当家的,莫说要一个丫头,便是十个、百个,娘也只有给的份,没有说不给的道理。” “可,可是...”这些道理宁衡如何不知,只是用十个、百个丫头,和用一个给儿子准备的丫头还是不能同日而语的,父子两个都瞧上个丫头,传出去都是面儿上无光的事。 安氏哪能不知道他的想法,分析起来:“听娘的,这茬往后就不提了,那鸢儿也不是娘给你备下的,你若是现在去找你爹大吵大闹的,不正是坐实了这件事?” 从安氏的院子出来后,宁衡失魂落魄的溜出了宁家。 这头,陈郡主如约上门拜访,下人把她引去了莺歌院,接着,又有婢女上了茶点,等人都退下后,陈明月一改先前的贞静,倾身就凑近了去,饶有兴致的发出邀请:“小桥啊,我叫你小桥可以吗?” “自然可以的郡主,”月姑娘向来是很识时务的。 哪知陈明月摆摆手,蹙着眉头:“你别叫我郡主了,叫我明月吧,你哥哥和我哥哥是至交好友,咱们两个也不用太过客气才是。” 有理有据,无法反驳,月桥顺口就应了下来:“明月。” “唉,这才对吗!”陈明月高兴的又凑进了她:“唉小桥,最近外头可热闹了,好多异域的商队过来,听说明儿又有一起,听说还有汗血宝马呢,不如咱们去看看?” 月桥想着近日无事,且陈郡主都主动邀约了,便应了下来:“那就约个时辰,到时候见面了一起去。” 陈郡主爱好舞刀弄枪,但所幸月桥也不是大门不出二门不迈的人,两个人你说你的,我说我的,各自都听得十分有趣,末了,陈郡主还似乎是不好意思的问了月桥一个问题:“小桥啊,我听说你们村里有个叫小花的?” 月桥一愣,小花? 她想了想,蹙着眉心:“是有个叫小花的。”但这个小花是狗非人。 直到陈明月有些失魂落魄的走了,月桥都还有些没回过神。 陈郡主怎么会知道月家村有条狗叫小花来着? 午时,绿芽服侍月桥用了午膳,顺嘴提了一句:“方才宁全儿传了消息回来,说小侯爷又约了马家的公子在外头酒楼里用膳喝酒,要傍晚才能回来。” 月桥吞咽了嘴里的菜,接了绿芽递来的帕子擦了擦嘴,方点了点头:“记得留门,”她想了想,又想起了昨日的事儿:“晚上让莺歌院的下人们好生盯着点,那外头廊下的烛火该点的还是得点上。” “是,”绿芽应了下来,又转身去屏风后里间理了理床榻,这才旋身出来:“姑娘去歇一歇吧,我这便去跟下头的人说说。” “你去吧,”月桥含笑见她出去,这才揉了揉腰,打着哈欠转去了床上小舔,这一睡便睡到了傍晚,直到绿芽脚步慌乱的推门而入才让她惊醒过来。 月桥坐起了身,朝外头撇了一眼,问着已经撩开了一半床纱的绿芽:“外头天黑了吗,你这是怎么了?” “姑娘,大事不好了,小侯爷方才回来,在那下人房那儿被珠儿和云儿两个小蹄子给拦下了,现在已经拐着小侯爷去了屋里,这可如何是好?”绿芽着急不已,早知道这两个小蹄子不安分,只是她们一直伺候小侯爷,又是大夫人的人,破有些脸面,连住的屋也是单独一间,如今可好,却让她们钻了空子。 月桥身子一顿,眼一凝,定定的问着:“你说什么?” “我说...” 月桥抬手打断她:“我知道了,替我梳洗一番。” 等到了铜镜前,绿芽替她简单挽了个发,正要插上珠钗,月桥已经从她手上把东西拿下来搁回了桌上,站起身,一瞬间气势逼人:“走,叫阮婶和庞婶把莺歌院大门关上,拿上家伙,随我去瞧瞧!” 52.一顿打 云、珠两个所住的下人房里, 被她二人所拦截下来的宁衡喝得醉醺醺的, 嘴里还在不停的念叨着什么。 二女倾了倾身, 珠儿附身在宁衡耳边听了半晌, 最后抬起头, 莫名的不高兴起来:“爷在叫少夫人!” 倒是珠儿并不太在意, 拢了拢自己的秀发,道:“那又如何, 左右爷如今在咱们房里, 叫叫少夫人又有何妨?” 反正只要过了今晚, 那她们姐妹在这莺歌院的位置就彻底稳固了下来, 哪怕少夫人再凶, 再厉害, 木已成舟,已成事实, 她有再多的手段又有什么用呢, 不过是让她们姐妹俩点小苦头罢了。 云儿虽不满, 但对珠儿这番话也是肯定的, 她有些拘谨的看着珠儿:“那咱们开始?” 珠儿朝她魅惑一笑:“你说呢?” 床纱外,衣裳开始洒落在外, 烛火之下, 朦朦胧胧的罩着一层暧昧之色,突然那粉色的床幔后, 一个散着乌发的脑袋伸了出来, 脸上憋得难受, 嘴里“哇”的一声吐了出来。 “小侯爷” “小侯爷” 接着,从里头伸出两只白嫩的手,云儿和珠儿两个惊慌失措的扶着人,又是递上解酒汤,又是揉着胸口,好一会,闭着眼的宁衡才睁开迷迷糊糊的双眼,两手开始挥舞:“媳妇。” 这两个字还喊得有些委屈巴巴的模样。 云儿和珠儿对视一笑,云儿婀娜多姿的上前两步,扭着腰掐着声应道:“唉,我在这儿。” 宁衡的双手碰到云儿赤裸的胳膊,咧嘴笑:“媳妇你......” 恰在此时,月桥带着人过来了,阮婶和庞婶一左一右的在她两边,手里拿着个木棍,几人在房门前站定,见屋内火光亮堂,还有几道模糊的声音传来,月桥沉着脸,嘴角还勾起一抹笑,抬了抬手,道:“给我砸开!” 于是,宁小候话未完,只听房门“嘭”的一声,被大力的撞开。 屋内烛火通明,把房门外几步的情形看得一清二楚,云儿和珠儿两个更是被吓了一跳,连带本来迷蒙的宁小候也清醒了几分,他看了看自己的双手,目光有些呆滞,怎么都想不起来自己怎么会在这里,但是月桥那强盛的气势和她带来的两个管事,软婶和庞婶手里拿着的木棍却让他弄懂了现在的境地。 但随后,两日来的不满顿时爆发了出来,他看着一步一步走进来的月桥,低吼道:“你这是做何,爷不过就是随便宠两个奴婢罢了,莫非这你都要管!” 阻碍当家的寻欢作乐,乃是犯了女子的“妒”! 谁料月桥一步一步的走进来,插着腰冷冷一笑:“我便是管了又如何?” 当初既然有胆子招惹她,便得做好家无安宁的准备,来宁家这些日子,她一直柔柔弱弱的,可不是真的柔弱不堪:“把这两个婢女拉下去。” “得令唉。” 软婶和庞婶喜笑颜开的一手提着一个,出房门时还替月桥关了门。 云、珠两个被拽着,身上仅着了肚兜裹裤,披头散发的被前行拖着走,不住的发出呼救喊声,尖声锐利得吵得两个婶子耳朵都痛,阮婶不耐烦的脱下了脚下的臭袜子往逮住的那个嘴里一堵。 这下才安静了。 庞婶也有样学样,堵了人的嘴,其余的挣扎在她们二人眼里不过是挠痒痒罢了,一路拉扯到还未出下人房,先头那云、珠俩个的房里,却传出了杀猪般的叫声,在其他房里,原本还残留着的微弱烛火一下被熄灭了。 这一个晚上,对莺歌院的下人来说,时辰似乎是格外的难熬,几乎每一个下人在第二日都是顶着两只黑通通的眼开始一日的伙计,外出碰到其他人时被问及也是遮遮掩掩把头一日的事儿盖过去。 至于宁衡的主院和月桥的侧院那更是连走动的下人都极少,便是有,那也是快速做完了手里头的伙计,迫不及待的溜了。 昨晚发生了什么事? 昨晚有发生什么事吗? 在所有人忌莫如讳的时候,宁衡却是躺在了主院的床上唉声叹气,两边脸颊上还有清晰可见的两个掌印,鲜红滴血,连过了一夜都还未消退半分,可见打人者用了多大的劲。 宁衡抬了抬手,宽袖往下划了划,露出青紫的痕迹,跟脸上的伤痕一样,清晰可见,却没有做任何后续包扎,他“呲”了一声,动了动嘴角,却疼得眼泪险些出来。 “来人啊。” 僵着嘴喊了两句,半晌无人应。 宁衡那是又怒又气,月桥昨晚把他打得下不了床,如今连下人也看蝶下菜,外头连个服侍的都没有了,这是要欺主不成? 他动了动身子,使劲的想撑起来,但隐藏在衣裳下的伤处不知道还有多少,光是用了这点劲,就让宁衡额角滴落了汗水,努力了半晌,最终无力的倒回了原处,还牵动了后辈的伤,让他疼的脸都扭曲了起来。 “咯吱”一声,主院的门被推开,从外头进来一个端着水盆的丫头,这丫头穿着粗使丫头的衣裳,双眼木讷得很,把水盆搁在了架子上,便拧了帕子走到床边,一板一眼的说着:“公子,奴婢给你敷一敷。” 宁衡还没从方才的疼痛中回神,咬着牙说道:“少夫人呢?” 丫头捧着帕子往他脸色盖去,面不改色的听着宁衡“呲”声个不停,回道:“陈郡主接少夫人去外头看宝马去了。” 看宝马? 她把自家相公给打到在床上下不来,如今就派了这么个连眼色都不会看的丫头来给他伤上加伤,她的良心就不会痛吗? 若说昨晚以前,月桥在宁衡眼里那还是娇滴滴,柔柔弱弱的娇女子,需要人宠、需要人疼,但现在,脑子里那个月桥已经完全颠覆了。 他不曾想过,那娇弱的身子爆发起来会是那样狠,当日在月家被大舅子给提着,他还安慰自己那是因为大舅子块头大、杀猪匠吗自然是力大无穷,但是绝不会想到,他新娶的媳妇,那娇小的身子丝毫不比大舅子弱,甚至,更毫不留情! 若是早知道,早知道,他就算在贪恋美色也得敬而远之啊。 粗使丫头一板一眼的给宁小候敷了敷脸,手,其他地方便不碰了,等弄完福了一礼,端着盆子又出去了,宁衡憋着气叫住他:“等等,本公子饿了,给我拿些吃的来。” 丫头毫不犹豫的拒绝了:“少夫人临走前并不曾吩咐要给公子准备吃食,公子不如等少夫人回府后同少夫人讲了再说。” “......” 他如今连要个东西,填饱个肚子还要看人脸色不成? 这是宁家,这些下人到底知道不知道? 粗使丫头走后,宁衡躺在床上喘着粗气,转着眼珠子不知道在想些什么。 金陵大街上,来自里国的商人们正在展示他们的马匹和布匹,马是好马,还带着几丝被自由自在养出来的野性,布匹也是极好的,乃是上佳的布料,没有繁复的花纹,没有精致的绣活,但这里国的布匹却是带着从未见过的料子。 里国人说那是皮子,跟大都的布料、波国的纱都不同的是,这皮子似乎更加暖和一些,也有人小声的嘀咕,什么“果然不愧是野蛮国人”之类的,说的就是这里国人常年在一望无际的草原上生活,伴随他们的,就是成群的牛羊马匹,强健的体魄,豪爽的吃喝,粗狂的大嗓门,对金陵这座处处精致典雅的城池来说,老百姓们自然是对这种完全相反的性子不习惯的。 但对月桥和陈明月来说,同这些人打交道倒是十分合胃口的。 里国的人普遍说话直接,虽说实话偶尔伤人,但同这样的人交谈也是一件放心的事儿,不用斟酌一字一句,不用怕得罪人,让人心里不满,因此,两人也是直来直往,买了好些里国的吃食、布匹,甚至月桥还帮着陈明月砍价买了匹马,两人乐不思蜀的,最后还去了酒楼用了饭。 “唉,小桥,我第一回知道你这么厉害,”作为郡主,尤其淮南富庶之地,王府向来是不缺钱的,每回陈郡主出门,只要她看上的,后头的下人们总是买买买,这还是第一回经历跟人砍价这样新奇的事儿,不过里国人耿直,跟他们砍价也没多余的扯嘴皮子,能卖就卖,不能卖就摇头,也不做多余的推销。 月桥道:“这没什么,从前看摊子看多了。” 作为有一个猪肉摊店铺的闺女,怎么可能不会讲价?若是不会,恐怕猪肉摊早就开不下去了。 想起猪肉摊,月桥顿时想起了在芦苇街上她大哥开的那间猪肉摊,说来还不成去过呢,月桥想着待会用了饭回朱雀大街时顺便过去一趟,却完完全全把宁府里头嗷嗷待哺的宁小候给望得一干二净。 等她们慢条斯理的用了饭后准备下楼,与那楼下上来的人正撞个正着,但若是不熟悉的人,倒也就穿行而过了,但谁让大伙都认识,还有些尴尬呢? 月桥最先笑了起来:“二哥,”她转向另一人,神情未变:“淮哥儿。” 53.宁小候 不过一月多前, 他们还是有婚约, 并且只要过了今年便要结为夫妻, 彼此满意的一对佳偶, 却因为一场人为的插手, 从此天各一方。 这也是从出事到现在, 他们这么久来第一回相见。 相比月桥的淡然自若,月淮脸色还有些苍白, 定定的看着眼前的人, 发现她从头到尾竟然没有丝毫改变, 还是从前那个笑若春花、让他心尖发颤的人儿, 嘴角抖动了半晌, 却怎么也不能故作无事一般说出“你还好吗”这四个字。 月桥很好, 相比她,他要显得狼狈得多。 月淮下意识的唇角勾起笑, 不着痕迹的理了理衣摆, 终究说出了两个字:“小桥。” “唉客观, 你们认识啊?”引人上来的店小二问道。 其实所有的心迹也不过是一瞬间的事儿而已。 “哦, ”月淮还有些没回过神,道:“认识。” “那...” 月余煦打断了店小二的话:“先上去座座吧。” 月桥正要拒绝, 陈郡主却搭着她的肩膀一下应了下来:“好啊好啊, 反正回去也是闲得慌,还不如在楼上看看下面人来人往, 也别有一番意思, 是吧小桥?” 却不知这番话让月桥诧异的撇了她一眼。 顺着月桥的目光, 见陈郡主似乎是容光焕发一般,笑得明艳夺目,而她的视线对着的正是她二哥! 方才不是还喊着累,要回去歇息? 这一瞬间,所有疑惑和不解都在月桥心里解开。从陈郡主的言行举止,那些怪异之处,与她拉近关系,还问她什么小花的事儿等等,不过是因为这位淮王家的郡主殿下,动了春心罢了。 若不是二哥说过郡主对他不假言辞,还曾当他是登徒子甩过鞭子,顺着这些蛛丝马迹她早就该知道的。 只是,她着实不知这样不合的两个人,错了,应是这样不喜二哥的陈郡主为何会一改初心,如今却看上了她二哥。 罢了,让他们自己去折腾吧,月桥随即点点头,顺着陈郡主应了下来:“是啊。” 于是,一行人又回了楼上入座。 月余煦两个这个时候出现在这里,也是听闻了里国商队来了大都,随行带了不少里国独有的产物,过来瞧一瞧里国的骏马布匹,亲自验证里国人的不同。 月余煦给众人都满上茶盏,开始道:“我方才和淮哥儿去商队里转了转,那些骏马布匹果然是不同凡响,里国身处草原,整日与牛羊为伴,身体强壮,可谓是马背上的族民,他们的战斗力十分强悍,大约三十年前,里国边境和大都边境发生了一场大战,最后两败俱伤,至此,这才安定了下来,若是说踏入大都境内,仿佛倒是头一次。” 里国在草原上安家落户,那里遍布牛羊,满地青草,虽没有都国人的生活来得多样,但吃喝不愁,倒也不曾起过要抢夺占领都国的意思,这些年,周边国家互通往来,又为各自国家带去了利益,里国眼凑着也动了心思,派了使者过来把从前的恩怨一笔勾销,随后又派了商队过来跟都国做起了贸易往来。 明昭书院里对里国来访分成了两派,一派说两国应以各自利益为先,以后与同他国一般,也派出使者和商队出访,一派说里国不安好心,如今来都国不过是为了知根知底,好把他们一网打尽。 这两派争论不休,书院的先生们对他们的争执却没有任何意见,只让人写上一篇文章,描述里国和都国各有甚不足等等。 月桥抿了口茶,突然问道:“二哥,我记得下月你们要考试了吧?” 月余煦和月淮目前都是秀才公的身份,若是下一场考核过了便能拥有举人身份。 都国的科举是每隔一年举行,童试、院试、乡试、会试、殿试轮流,月二哥获得秀才公身份的时候还是三年前的事情了,那时候初出茅庐,又窝在渭水府,任谁也料不到小小一个地方,还能同时考中两个秀才,连带的,月家村也很是风光了一阵。 如今他们已经身在了金陵,还在都国最优异的学府明昭书院读书,今年这场科举,对月二哥和月淮来说,几乎是十拿九稳的事儿。 月余煦笑道:“是啊,我和淮哥儿在月中便要启程回乡,由水路坐船回去。” 陈郡主眼一亮,有些扭捏的插了进来:“今日这金陵城确实有些腻味了,小桥你们渭水府好玩吗?” 月桥憋着笑,什么好玩不好玩,分明就是想追着她二哥,顺便去瞧瞧小花罢了。她道:“还行,山清水秀,别有一番滋味。” “那..” 月余煦打断陈郡主发光的脸:“不行,郡主身份贵重,去哪里游玩不好偏生要去那等乡下地方,何况,锐兄也要科举了,郡主不如待在金陵等锐兄科举,以全兄妹之情。” 陈郡主被一口回绝,脸上有些不满,随后突然一下想起了似的得意起来,她瞥了瞥月余煦:“我哥哥也是要回江南考试的,咱们正好可以一起走。” 月余煦闻着茶香,头也不抬的回道:“皇族成员自是可以在金陵考核的。” 陈郡主早就打定了主意,挺着胸:“身为宗室成员自然更应该以身作则,在老百姓跟前充当一个好的领头人才是。” “......” 两个人你来我往,争锋相对,月桥着实看不下去,打断他们:“你们现在说这些毫无用处,陈世子到底是回江南,还是留在金陵科举,相比早有决断才是。” 月余煦和陈明月互相看了一眼,不说话了。 倒是一直沉默的月淮此时稳定了心情,在袅袅升起的茶气中,身姿挺拔,温和清隽,朦朦胧胧中笑得有些苦涩:“小桥,你最近过得好吗?” “挺好的,”月桥眉眼一动,回道。 月淮嘴唇的苦涩更深了:“那便好。” 他们两个之间的古怪气氛便是连陈郡主这个大大咧咧的人都有所感应,让她突然就不自在起来,犹豫了半晌,才迟疑的说着:“今儿出来太久了,我也该回府了,免得父王和母后担心。” 随后,四人结了账,步出了酒楼。 出了酒楼后,四人就各走各的了,月余煦和月淮回了书院,陈郡主在暗处的人也上了前,拥着人回府,这头,月桥便带着绿芽去了芦苇街。 月家的猪肉摊在芦苇街上也算是奇特的了,芦苇街是一条胭脂水粉街,香气浓郁,本是金陵城的姑娘和各位纨绔最爱逛的地方,直到月家猪肉铺开张,街坊邻里才惊诧莫名,本还是暗自嘀咕这姓月的这户人家莫不是脑子有问题吧,猪肉铺不去那集里卖,偏生开在这种地方,能时常在这芦苇街逛的,谁身上没几个银子啊,怎也不可能买了胭脂还买块猪肉回去啊,这也不搭不是? 不料,这月家猪肉铺开张后,竟然买卖一日强过一日,甚至比周边胭脂铺的买卖好上不少,好些大户人家竟然绕过那集里专门跑到芦苇街来买月家的猪肉,惹的周围的店铺东家门四处打听,这一打听,一下就把月家猪肉铺的来历给探得一清二楚了,连那原本想仗势欺人的几家也一下熄了风。 如今莫说大户人家,便是普通老百姓也图个热闹专门跑到芦苇街上买月家猪肉了。 月桥和绿芽到的时候,月家猪肉铺前头排了不短的队伍,在那案前,月老大一手拿着刀,叮叮咚咚的剁个不停,在他身旁,月小弟板着小脸手脚麻利的收着银钱。 主仆两个一直等到猪肉铺前的肉卖完,排队的老百姓没买成的嘀咕了几句离开才上前,只见月小弟跟个财迷似的,扒着手上的箱子使劲摇着,听着里头传来的声响笑成了一朵花。 月老大拍了拍他的头,教训了两句:“财不露白知道吗?” 月小弟嘟了嘟嘴,眼前一黑,他顿时抬起了头,脸上一下笑开了话:“姐!” 月老大也看到了她们主仆,忙招呼起来:“快些进来,你们怎么出门了,还这个时候跑到这儿了?”说完,月老大顿然回头,脸沉了下来:“莫非那月家又给你委屈了?” “那倒是没有,”月桥绕过他,进了里头的铺子,见里头稀稀拉拉的堆放着东西,不由弯下腰整理了起来,边整理边道:“陈郡主邀我陪她一同看那里国商队带来的东西,然后还碰到了二哥他们,便在酒楼里多坐了会。” 月老大跟在她身后,这才脸色好了几分,见她忙个不停,不由道:“你先放着,这些东西都脏得很,待会我好生洗洗才是。” 月桥便听话的不整理那些脏的,只把那些乱放的东西归置了下,“哒哒哒”,月小弟端着一盆水过来放在她脚边,仰着头:“姐,你洗手。” 这样乖巧懂事的月小弟,还是月桥头一回见,她感叹道:“小弟懂事了。” 顿时,被夸的月小弟就翘起了尾巴。 月桥洗了手,摸了他一把,把人拉到身边细细的问了起来:“这些日子你都做了些什么,怎想着跑来帮大哥守摊子了?” 月小弟瞥了她一眼,骄傲的挺起了胸膛:“我可是励志要把猪肉铺开到大都各个角落的,自然要从小的做起,等我长大了......” 月小弟的梦想实在是太过伟大,月桥不得不打断他:“既然你不爱读书,那去学武如何?” 每年科举后,总是有些武馆弟子往上走,需要填上新的血脉补上,依着月小弟对书本的厌弃程度,学武正适合好动的他。 谁料月小弟头摇得跟拨浪鼓一样,说什么也不肯去,最后月桥只得无功而返。 在月家猪肉铺待了一二时辰,月桥主仆回宁家时,正是夕阳西落之时,到了莺歌院里,绿芽正要伺候月桥回房更衣,却被她抬手打断:“你先去歇息下吧,我去主屋看看。” 说完,她抬脚便走向宁衡的屋子。 推门而入的时候,恰逢宁衡转过头,还有些有气无力的抬着手指着进门的人:“你这个狠心的女人,你把我饿死了你也逃不掉的。” 54.终看懂 月桥的行为这叫什么? 这叫目无尊卑, 这叫以下犯上, 想他大都建朝三百余年, 从未听闻过有妇人殴打自家夫君的事儿, 自古男女有别, 男重女轻, 夫唱妇随,事事以夫君为先, 便是在那民间, 再是泼辣的女子在自家当家的面前也不敢放肆。 而月桥不仅仅放肆了, 还无视了三从四德, 这样的女子应被休弃才对, 最初躺在床上时, 宁小候满心的怒火,想着等人回来就扔给她一封休书, 让她回月家去, 自家是供不起这样的大佛, 他身上的那些伤就算看在一场夫妻情面儿上绕过她。 但随着时间的推移, 宁小侯又痛又饿,心里的怒火反倒是冲散了不少, 从咬牙切齿在心里痛骂到饿得一字都吐不出来。 原本昨儿他就喝多了, 到了半夜便是饿极,这会子又过了一日, 宁衡都觉得下一刻他就要倒下一般, 所以现在见得月桥走了进来, 竟然再也没用早前的那些愤怒,眼巴巴的红着眼眶倒更像是委屈一般。 宁衡本就生得好样貌,身姿挺拔,衣裳是淡蓝色的上等绸缎绣着雅致繁复的翠竹滚边,头上梳得一丝不苟的胭脂玉冠被打落,如今松松散散着乌发摊在那床上,面容英朗还带着点少年人的模样,尤其散在那露出些的雪白里衣上,端的是秀色可餐,与月桥这个国色天香的大美人相比也毫不逊色。 月桥脚步顿了顿,眼眸深处微微动了动,抬腿走了过去,及至床边,她淡粉色的衣裳和宁衡淡蓝色的绸缎触碰在一起,竟异常的和谐。 从她的角度,居高临下的盯着人,黑瞳瞳的眼睛眨也不眨的盯着身下的人,出尘的脸庞嘴角没有一丝笑意,凛然冷艳,宁小侯微微有些不自在,瞥开了头:“怎,怎么了,莫非我说得不对?” 她...她不会是想趁着他现在毫无反抗能力之时,再,再揍他一顿吧? 月桥这才移开了眼,眉眼一勾,眼角斜长得有些魅惑,她淡淡的勾起嘴角:“没什么,我还以为你要在屋里咒骂或者闹得各位长辈都过来。” 宁衡哑然。 他不是没想过让人把他娘叫过来,然后好好包扎一下,好生睡一觉,再把这个泼妇给休出门去,可一想到自己身上的伤,他顿时就有些迟疑了。 他一个堂堂大男人,被新妇给揍成这样,若是还让别人看见,传扬了出去,那以后他宁小候在金陵城不是要沦为别人的笑柄? 男人的颜面和忍一时风平浪静之间他最终选择了保全自己男子汉的颜面为重,再则,昨晚那不过是他喝醉了手脚无力才让月桥得逞,若是他好好的,一个大男人还揍不过一个娇滴滴的小娘子? 究根到底,宁衡对月桥那般勇猛的行为还是表示怀疑。 他面色不断变化,张牙舞爪的冲人叫嚣着:“你莫要得意,如今你的真面目已经被我知道了,若是你不想被休弃回月家,就得给我规矩点,否则,我宁家容不下你此等以下犯上的妇人!” 宁衡自以为疾言厉色,月桥却随意的点了点头:“好啊。” 在宁衡有些呆住的时候,月桥一巴掌拍在宁衡身上,让他痛得眼泪都快出来了,这才弯着腰凑近了上去,语气轻柔的询问:“那你是想以什么理由休弃我?是我打了你还是我打了你,可我就是打了你又如何?” 当日的仇,她从不敢忘,入了宁家门的这些日子,她过得也算是丰富了,先是把几位向来看不上她的夫人明里暗里的挤兑,没让她们落着点好,如今又痛揍了宁衡一顿,心里的恶气才舒缓了不少。 宁家诸位夫人瞧不上她,她还瞧不上这个肮脏的地方呢,外表看着光鲜艳丽,爷们们出门贵气横生,却不知这里头还不知道装了多少根茅草,比如床上这一位。 宁衡气得喉头一堵,却偏生奈何她不得。 有一点月桥说得对,他是不敢在休书上这样写的,这样无异于招认自己被新娶的新妇揍了一顿,都朝开天辟地第一回,往上数便是前几朝也没听说过这般稀罕的事儿,何况,宁家是国公府邸,是正儿八经的勋贵,且还是数一数二的世家,上头还有他姐姐在位,若是他传出了这样的丑闻,别说他没脸面,便是国公府以及他姐姐也是面上无光的。 宁小侯虽然纨绔,但这一点想得非常清楚,所以,月桥揍了他的事儿不仅仅不能清算,还得帮着掩埋下去。 如今,拿捏着人的反倒成了月桥。 人在屋檐下不得不低头,宁小侯最终忍了下来,板着脸不吭声了。 好在月桥也不指望这位出生高贵的宁小侯爷能服软说两句好话,有些人便是如此,因为骨气,哪怕沦落到再是卑微,也会挺着背脊,从血液里流淌着曾经的辉煌和血脉。 她转身朝外走去:“我会吩咐人给你准备吃的。” 有了下人的精心照料,宁小候这一顿打不过两三日就消退了下去,只是脸颊上还残留着淡淡的青色,身上的伤口也开始结痂,好在有衣裳遮挡,寻常根本瞧不出有任何问题,又修养了两日,宁衡的身子已是大好,整个人顿时又生龙活虎起来。 宁全儿小心翼翼的推门而入,正见宁衡的眼打量过来,脚步一顿,笑得谄媚:“爷,你起来了?” “爷?”宁衡玩味的念着这两个字,似笑非笑的看着这个打小就跟着自己的下人:“小爷我还以为你的主子只有侧院那个呢,咋的,终于想起还有一个主子了?” 被关在这屋里这些日子,宁衡整日见的便只有一个粗使丫头,那丫头是月桥特意派来的,为人木讷,不懂变通,只会问一句答一句,换了往日早被宁衡给打发出去了,但那几日身旁莫说个叽叽喳喳的人,便是连个会动的活物也没有,宁衡也只得从那丫头口里听到这几日府上的大小事情。 他躺在床上第一日,大房那头兰姨娘就和鸢姨娘不知为何打了起来。 第二日,因为以前的采办物事,二婶把他娘从前安插的人全部换成了自己人,如今那些人找到他娘哭诉,在大房主院哭了半日,等人被打发走,伺候他娘的夏秋、夏云赶忙请了大夫上门。 第三日... 第四日... ...... 家里每日都有事发生,但都没人来通知他一声,皆是事后他问及那粗使丫头时,被那丫头一板一眼叙述出来的。 便是他这个打小就跟在身边的奴才这些日子也是完完全全没个影子,亏他还有脸来? 宁全儿被嫌弃,心里也是十分委屈,小跑着到宁衡跟前,替他揉腿捏肩,期间还控诉着:“小侯爷你可是冤枉死奴才了,非是奴才不来伺候您,而是被少夫人给撵出去了,这不,今儿才找到机会偷偷摸摸进来呢?” 宁衡怀疑的看着他:“真的?” 这小子贼精,宁衡倒不确定这话里头掺了多少假,但对月桥,这些日子下来宁小侯总算是有几分了解了,打人都敢,何况撵人了? 想到这儿,宁衡也懒得追究,问道:“外头如何?” “哎哟我的爷!”宁全儿夸张的拍了拍大腿,噼里啪啦的说了起来:“这几日府里事儿多,尤其是夫人把中馈交出去了一部分后,府上就整日人心惶惶的,生怕被新主子开了刀,为这儿事夫人都请大夫了,好在大夫说静养着无碍,这两日...这两日” 说到这儿,宁全儿犹犹豫豫的。 宁衡不耐烦的撇了他一眼:“这两日如何了?” “这两日少夫人一直在夫人的院子里侍疾,”宁全儿梗着脖子说道。当日他被少夫人的管事嬷嬷给撵走后便想去寻夫人过来瞧一瞧,但谁料在安氏哪儿却碰见了月桥。 当着少夫人的面儿,宁全儿自然是不敢告状,只挑挑拣拣了两样无关紧要的说了说便告退,后几日怕被少夫人惦记上,宁全儿连府上都不敢回,躲到马公子那儿去了,当下,宁全儿便替马公子问了起来:“爷,马公子问你何时有空出门子呢?” “出个..”屁!宁衡险些爆了粗口,蹙着眉心:“夫人病了,爷还有心思出去吃喝玩乐吗?” 何况,宁全儿方才说什么来着? 少夫人在侍疾? 她侍个屁的疾啊,月桥这就是专门来报复他的,从她入府后,宁家大大小小所发生的事儿,这一桩桩,一件件的,宁衡也是这些日子才想通。 她不搅得家里不安生便罢了,还好心的去侍疾? 宁衡抬步就朝外走,脚下虎虎生威,风吹起他的衣摆,如同一柄即将出鞘的利刃,他不耐烦的转回头,对凸自发呆的宁全儿吼道:“发什么愣,还不快跟上!” 55.救一婢 事实上, 月少夫人还真是在侍疾。 安氏倒下, 为了站在有理处, 她主动到大房来侍疾, 其一是不让人有闲话可说, 其二也是为了看看向来跋扈的安氏这段时日中馈被夺, 大权被分摊,落到了何地! 不过安氏也不是个傻的, 为了避免跟老夫人一样, 在月桥待了一日后把人给赶走了, 这些日子, 月姑娘也没闲着, 受三夫人、四夫人的邀约不时到三房、四房去坐坐。 三夫人秦氏和四夫人李氏也是个知情识趣的, 月桥暗地里的点醒不止让她们脱离了安氏和庄氏的禁锢,还让他们两房如今正式在外头有了能走动的一席之地, 便是如今的吃喝也是往常想不到的。 “嫁过来这些年, 我都以为这日子就要这样熬下去了, 我们倒还无事, 就怕后代也跟我们一般被人压着永远出不了头,那才是...”李氏感叹着, 只到底顾着月桥是大房的人没敢说得太多。 秦氏瞥了她一眼, 手脚麻利的端了茶水给月桥续上:“你四婶说话直,侄儿媳妇莫要计怀才是。” 月桥摇摇头, 目光在外头葱葱郁郁的花木上悠然看过, 湖泊中心的廊桥亭中, 石桌上摆着各色点心,淡紫色的薄纱垂在四角,尾处挂着几个小铃铛,当微风吹拂过湖面,从那开得正艳的荷花上飘进亭子里,闻着淡淡的香气,听着清脆的铃声,当真是别有一番滋味。 从嫁进府到如今,这还是第一回这般幽静的享受一番,月桥瞥了眼远远守着的下人,笑道:“两位婶子说笑了,咱们都是一家人,原本就该和睦相处才对,何况,这宁府如今这样庞大,也非一人之功不是?” 那两位庶出的三、四老爷,虽是挂了个小官,但这么多年来勤勤恳恳,也不曾在府中上蹿下跳,安安分分的当起了隐形人,本就该拿回属于自己的一切,她这样推波助澜的,也不过是因为行侠仗义、除暴安良罢了。 月姑娘完美的为自己搅和宁家的事儿想了个由头。 而注意到月桥那一抹眼色的秦氏眼尾轻轻一扫,顿时便颇有些神秘的笑了起来,轻声嘱咐起了月桥:“侄儿媳妇,那位...”她偏了偏头,意味深长的道:“那位秦姑是宫里出来的,如今被你得了去,你可要记得万事多个心眼才是,莫要被人给逮住了小辫子,难以脱身。” 李氏心眼没秦氏多,但一听宫里的也正经了几分,应和着:“是啊是啊,宫里的姑姑们没几个简单的,我看你还是把她放在别处去好了。” 月桥在她二人脸上扫过。秦氏和李氏,虽感激月桥的点拨,但到底是隔了人心,话语中许多未尽的便揭过不提。 她双手捧着热茶,指尖和白玉的茶盏接缝处透着淡淡的粉,如同那浸泡的茶水一般,整个人浸润着说不出的韵味却又惹人注目,柔柔的勾起那抹笑,在透过淡紫的薄纱穿射进来的金光之下,微微的仰着脖颈,竟比那上等白玉还来得细致,一颦一动皆是动人心魄。 秦氏和李氏看得呆滞,半晌才反应过来,为了掩饰尴尬,忙就着茶水喝了一大口压下心头的跌宕起伏。 这侄儿媳妇,生得实在是太好了些。 月桥却搁了茶盏,面上带着两分感激:“多谢三婶四婶关心,月桥定然会注意的。” 秦姑的背后站的是贵妃,若是秦姑早就摸到了蛛丝马迹,那贵妃的震怒早便应该到来才是,月桥只见过贵妃一面,知道那是一位贵气洋溢,却进退有度,说话有理,丝毫不以势压人的皇妃,只是如今干系到的是她的家人,月桥也摸不准她的反应。 不过没反应便说明贵妃不追究才是,不反应却派了秦姑来帮她,这说明了什么? 月桥若有所思,心里一道朦胧的念头一闪而过。 回去的路上,秦姑和绿芽皆跟在她身后,宁家府邸楼阁亭廊繁多,处处回旋精致,她带着人穿行其中,远远的便有下人奴婢遥遥行礼,顿时让她生出了高人一等的错觉。 难怪从前无论村里、镇上,只要哪家的闺女嫁得好,哪怕是去有钱人家当妾也欢天喜地的,无论是长辈还是姑娘,都认为穿金戴银、呼奴唤婢的日子才是至美,在月桥心里是不屑与这些人打交道的。 吃香喝辣又如何,能比得过日日对着一个年长得与亲爹岁数相同的当家的? 她从前不理解,但方才那一瞬间,那种高高在上,那种顿生的优异让她对那些执迷不悟非要入那富人家的姑娘有了几分理解。 不外乎一个权字,有权在手,至少在府中便能当个山大王一般,发号施令,莫敢不从! 在路过一片花园子时,月桥停下了脚步,望着这一片花海出了神,秦姑和绿芽面面相觑,后秦姑走上前几步,在月桥身上柔声说道:“少夫人可是担心明日归宁候府的事儿?” 她这样说也是为了让月桥安下心来,别的虽不敢打包票,但她秦姑可曾是宫中绣春宫的掌礼姑姑,少夫人虽出身农家,但甚在气质淡然,便是不需同世家子女一般恪守礼仪也是怡人得很,若是再添些贵气儿,那便更是不得了了。 再则,明日虽是归宁候府候夫人的生辰之喜,世家子弟齐聚,但少夫人是公府的长房嫡孙媳妇,去便是给了归宁候府脸面了,那归宁候府一个二等候府,办这些宴会子早就驾轻熟路,定然早早把爱碎嘴的给远远打发了,顾全往来各家的脸面、喜好,这一摊子可比大模大样请人办宴来得复杂多了,也是每个当家主母必须要学会的礼仪,若是做得不好,那才会让人津津乐道。 月桥鼻尖是沁人的花香,迷迷茫茫的把心头子那点不虞和烦躁给沁掉,他突然问道:“姑姑,贵妃娘娘是一个怎样的人?”她指着这美不胜收的繁星花海洋:“可是比这满园子的花儿还来得艳丽绝伦?” 秦姑听得这问话,心里突然咯噔一下,也顾不得深想,抬头却只见一个优美淡然的背影,道:“贵妃娘娘是个很和蔼的人,明理知事,且美貌响彻金陵城。” 月桥微微侧身,衣摆随风荡了起来,秦姑却被她突然倾身靠过来吓了一跳,更让她心惊的是随后少夫人不带任何情绪的看着她,问了一句:“那如此知礼的贵妃娘娘派你到我身边所谓何事呢?” 早在秦姑从宫里出来却不在各房里待着,被引到她跟前到顺利收下,她一直以为不过是让她身边多个掌礼的姑姑罢了,如今看来却不全是如此了。 秦姑不由自主往后退了一步,讪笑道:“少夫人何处此言,老奴不过是因贵妃娘娘对宁家甚为牵挂,便过来走一走吧,等少夫人不需要老奴在身旁的时候,老奴自会禀明贵妃娘娘,回老家颐享天年了。” 月桥见她字字句句并不曾是说谎的样子,淡淡的笑了笑,退了开去,站起了身子,负手而立:“姑且便当你说的是真的吧。” 她淡淡的摆了摆手,转身对着这一片花海不知在想些什么。 秦姑却下意识的松了口气儿,绷着的脸也恢复了如常,恭恭敬敬的施了一礼,同绿芽一道站在远处候着。 风轻云淡,沁鼻花香,美人可入画,一抹清风吹起那花海里的优美的人影,此景可称绝色,却不过只维持了短短的几刻便被闯入的吵闹声打断。 闯入的是一个披散着头发的年轻婢子,衣裳是二等丫头制式,她的脸上青一块紫一块,只露出两个红框框的眼眸,只见她跑进来后随后又有两个粗壮的仆妇插着腰走了进来,还边走边骂:“该死的小蹄子,你跑也没用,还不快给我们滚过来。” “就是,反正也逃不掉,何不束手就擒,谁让你得罪了我们鸢姨娘呢,如今谁不知道,鸢姨娘可是大老爷的心头肉,小心肝......” 嘴里不干不净的两个粗使仆妇见到立于院子一旁候着的大丫头绿芽和管事秦姑时一愣,心里开始打起鼓来,随后视线却被那花海里的人影给惊得瞪大了眼。 糟! 在她们着急不已的时候,先前入内的那婢子在恍惚间却仿佛见到了救命稻草一般癫狂的跑过去在月桥跟前跪着磕头:“少夫人!求少夫人救命,求少夫人救命啊。” 月桥被吵了清净,不耐烦的回过身,看了看身前,又看了看几步远的两个面生的仆妇,随意问道:“这是怎生回事?” 秦姑和绿芽也走了过来,她们是听到那两个仆妇说了几耳朵的,当即便回道:“回少夫人,这些人应是鸢姨娘院子里的人。” “鸢姨娘?”月桥问着,但视线去看着两个仆妇。 她虽淡淡的问着,但两个仆妇却觉得少夫人的视线要把她们刺穿似的,忙不迭的回着:“是是是,奴婢两个是鸢姨娘房里的人,奉姨娘的话来捉这个偷拿主家金银的大胆奴婢。” “胡说!” 那奴婢转头怒斥,又回头一五一十的给月桥交代起来:“少夫人,你莫要信这两个老虞婆的,奴婢原本是大夫人院子里的二等丫头,是那鸢姨娘在大夫人安排伺候人的时候故意挑过去的,奴婢过去每日被斥责不说,还要受鸢姨娘打骂,甚至...甚至” 说到此处,似乎是难以启齿,两个仆妇一惊,正要呵斥,却见月桥满眼兴味的问了起来:“甚至什么?” 那丫头咬了咬牙,心知被逮回去也不过是死路一条,心一横便把那难以启齿的事儿说了出来:“甚至让奴婢在她和大老爷同房时在那外间听着不许离开,而事后还会问奴婢,问奴婢听得如何?” 56.庶之母 一段话落, 让听得人久久无语。 月桥以为一朝飞上枝头本应该厚积薄发、储蓄实力而已, 哪知这鸢姨娘不过是才被宠了几日就开始昏头了。 一个二等丫头哪怕真有过错也轮不到她一个姨娘发号施令吧? 且, 当日在莺歌院时, 那鸢儿进退有度, 惯会装模作样, 如今才堪堪过了多久,怎会如此嚣张跋扈, 不知树大招风? 她眼尾抖动了两下, 眸子向下, 看着脚边凄惨的丫头, 漫不经心的说道:“那鸢姨娘此举却是有过错, 但宁府二等丫头何其多, 为何她又会独独针对你,而非她人?” “这...”丫头被问得一怔。 在月桥不断的打量下, 那丫头连额边都起了细细密密的汗珠, 仓皇着支支吾吾:“因为...因为, 因为奴婢曾对鸢姨娘出言不逊, 所以...” 月桥恍然,接了口:“所以她现在报复你了?” 丫头像是浑身失去了力气一般瘫坐在地上, 青一块紫一块的脸上有着惊慌、后怕、绝望, 头轻轻点了点,两行泪珠不自觉从眼眶中流了出来, 写满了悔恨。 鸢姨娘在还是二等丫头时其姿容已是出色, 平日里做的活计又轻松, 丫头们都是人精,见此还有何不明白的,对她就更是嫉妒了,只是想着鸢姨娘往后的身份便忍了下来,假模假样的与她称姐道妹起来。 直到鸢姨娘被莺歌院给撵了出来,丫头们这才舒了口气。别看她们平日里关系很好似的,但每回鸢儿不经意的提起大夫人对她多好,同她说了些什么的时候,引得旁人越发妒恨,所以在鸢姨娘出了那摊子事后,同在一个屋檐下的婢子们态度才会一反从前,对她不加掩饰的嘲讽。 这丫头也是其中之一,且还是那嘲讽人中说话比较狠毒的,在鸢儿放弃了宁衡勾搭上了大老爷,成了鸢姨娘时,丫头就知道自己大难临头了。 她抬起泪眼朦胧的眸子,跪着往前两步,双手扯着月桥的衣角,凄楚的道:“少夫人,奴婢求求你了,若是少夫人不救奴婢,奴婢只有死路一条了,其他那些说了鸢姨娘坏话的婢子,如今各个都被她报复了,终于,终于轮到奴婢了。” 衣摆下的坠力让月桥不由自主的低下头,见下摆处被那两只带着血污泥土的手给印上了很大一坨,脸色微微一变,下意识往后退了一步,立于那繁华之中,幽幽叹了口气儿:“你们先生嫉妒在前,又讥讽人在后,本夫人原本是不会理你这种犯口舌的奴婢。” 话落,那丫头一下失魂落魄起来。 随即,月桥的话却让她双眼一下亮了起来:“但稍稍给个惩处便罢了,何苦要人的命,上天有好生之德,你们犯的错改了,往后不再犯也便罢了。” 而紧随其后跟着那丫头而来的两个仆妇却脸色大变,顾不得冒犯,上前便道:“少夫人不可,这奴婢偷了鸢姨娘的金银,这才被奴婢两个给捉拿的,如此这般咱们两个回去也不好交差不是?” “是啊少夫人,这丫头是鸢姨娘的人,若是带不回去人,鸢姨娘那儿也不好交代啊?” 这两人口口声声鸢姨娘长、鸢姨娘短的,却让一边的秦姑脸色大变,怒目呵斥:“放肆,谁给你们的胆子让你们敢驳少夫人的面儿,一个姨娘罢了,莫非还能翻天不成,她便是再如何得宠,左右不过是一个妾字,记清楚你们的身份!” 两个仆妇被训斥得面红耳赤,却嘴角蠕动说不出什么反驳的话。 自打她们跟着鸢姨娘开始,这宁府上上下下谁人见了她们不是轻言细语,便是各房夫人、小姐们也知道鸢姨娘的风头,知道她在宁公心里的地位,都卖两分好,给个薄面,像少夫人这般丝毫不留情面的这还是头一遭。 不过就是个泥腿子出身,若不是好运被小侯爷给强抢入府,如今还不知道在哪个旮角里眼巴巴的望着呢,神气什么啊? 敢怒不敢言的她们在心里暗自骂着,殊不知却被人尽收眼底。 月桥微微抬了抬头,头顶的光浅浅打在她的脸上,投下斑驳的阴影,让她的声音也跟着飘忽得像是从远处传来一般:“姑姑何必同两个粗使仆妇计较,能被挑到姨娘屋里还是做个粗使仆妇,一把年纪了定然也是不知礼的,本夫人便不计较你们这次的言行冒失,往后让鸢姨娘好生教导教导院子里下人的规矩,退下吧。” 两个仆妇脸色一阵青一阵白,在秦姑和绿芽的一声厉喝“还不快滚”时,落荒而逃。 被这一茬搅和了兴致,月桥也没心思继续在这里躲个清净,抬腿便往外走,秦姑和绿芽忙跟了上去,还不忘回头招呼着那丫头快些跟上。 廊上,秦姑在月桥身后低声说道:“少夫人,老奴觉得此事你不应该插手才是。” 鸢姨娘的大名秦姑也是听说过的,听说她一朝成了大老爷的心头宠便与那兰姨娘对上,最终大老爷偏袒新宠,让兰姨娘丢了面儿,这不如今大房风向都转了,多的是人巴结鸢姨娘去了。 何况,虽说一个姨娘不足为惧,但她总归成了大老爷的妾室,而少夫人又是大老爷的儿媳,这身份上去管着,却又越俎代庖的意思,何不如交与大夫人去管束,岂不是名正言顺? 如此一来,少夫人也可摆脱插手大房事物的名声。 “无碍的,”月桥在前摇摇头,一派风轻云淡。 若是走阴的,直接让那丫头去寻了兰姨娘,挑起兰姨娘和鸢姨娘相互争斗,闹得大房不安宁不是更好,但在堪堪一个下人都敢当着她的面儿明里暗里的嘲讽她时,月桥也不打算玩阴的了,左右是搅得宁家不安生,她亲自操刀不是更好? 原本她便是个喜欢直来直去的人。 “可是,”秦姑还想再说些什么,月桥已经摆手不再说了。 却说如今大房内风头正盛的鸢姨娘,在一朝成了大老爷的妾室后,如今是穿金戴银、吃香喝辣的,且在整治了如今落井下石的同房婢女后,更是如意得很,尤其昨晚在她的一通伺候下,大老爷已经应下要帮衬下她娘家。 鸢姨娘的娘家地方不比月桥的家乡渭水府好多少,都是穷乡僻壤的地方,而鸢姨娘家更是比不得月家那几个有手艺有点子,家里男丁多,对鸢姨娘这个女娃自然就不会看重了,好不容易熬到了七八岁,鸢姨娘的容貌却是渐渐长开,出落得也比一般的闺女出色,要不然也不会把人给卖了个好价钱供自家吃喝。 鸢姨娘在思鸢院这些日子也不时想起娘家的人,且她深知若是娘家依旧如同现在一般混在乡下做那泥腿子,待往后她便再无依靠,所以,哪怕娘家的再不得她欢喜,也只能把他们给扶持起来,以备往后不时之需。 新伺候她的丫头叫环儿,嘴甜得很,这会正在替鸢姨娘梳头,那嘴里的好话噼里啪啦就没断过:“姨娘,你的肤色真好,连头发都又长又密,随意带上两件珠花便是好看得不行,难怪大老爷被迷得连句重话都舍不得说,整日过来打转,给姨娘赐下了无数的珍宝,”起了个头,环儿朝隔壁努了努嘴:“姨娘你是不知道,那思兰院的明心如今整日看奴婢不顺眼。” 鸢姨娘打从得道升天以来被下人们明里暗里的捧着,早就没了最开始的小心谨慎,处处体贴甚微,反正如环儿所说,大老爷的心如今都在她这儿,为此还驳了兰姨娘的面,让她灰头土脸的,一颗心早就膨胀了起来,便是让她现在对着大夫人,鸢姨娘也是不虚的。 主仆两个正自得时,外头两个沉重的脚步声伴随着呼天喊地的叫声便传了进来。 “不好了姨娘,不好了姨娘。” “姨娘不好了。” 鸢姨娘的脸一沉:“什么不好了,没规没矩的,吼什么吼!” 环儿也跟着狐假虎威的冲着两个进来的粗使婆子叫嚣:“没听见姨娘的话吗,有什么好好说,吼什么吼,如今可比不得以前,在咱们姨娘这儿定要注意规矩,知道吗?” “是是是,”两个婆子也顾不得甚,弓着腰连连点头。 “好了!”鸢姨娘不耐烦的抬了抬手,问道:“这到底是怎么了?” 两个婆子面面相觑,赶忙一五一十的把他们去逮那贱婢,却被少夫人横插一手,如今把人带走的事儿添油加醋的说了出来。 “姨娘,你可不知道,这少夫人气焰太过嚣张,老奴两个都搬出了姨娘的名头,但那少夫人可是一点脸面也不给。” “可不,往常这府里的大小主子们谁不给姨娘两分薄面,这少夫人未免也太目中无人了些。” 鸢姨娘被说得胸口一起一伏,显是怒火涛涛,身穿薄纱,若是有男子在,定然还得欣赏下这玲珑有致的身段,但现在主仆几个却都义愤填膺,那环儿更是无意的脱口而出一句:“这少夫人也太不将情面了,姨娘你好歹是大老爷的妾,论理她应该唤你庶母才是。” 57.妾之凶 丫头的一句庶母, 却让鸢姨娘脑子里的那根弦一下亮了起来。 可不就是这样吗, 她是大老爷的妾, 那少夫人是大老爷的儿媳, 可不就是庶母? 再是庶, 也挨得到一个母字!管到庶母头上, 那月氏真真是不知尊卑、以下犯上了。此时的鸢姨娘把往日那些在莺歌院里所受到的欺辱和愤恨全数放了出来,对月桥, 她原就恨得牙痒痒, 当日她初到莺歌院便被那月氏给羞辱, 随后还点名让她去伺候, 这些她都忍了下来, 哪知道, 哪知道最后却被那月氏给使手段撵了出来。 “呵!” 鸢姨娘冷笑了几声。 多亏她被撵了出来,若不然她又怎么能攀得上大老爷, 成了大房的姨娘, 如今还能在身份上压那月氏一重呢? 她斜倪那两个粗使仆妇一眼:“那月氏现在何处?” 两仆妇一愣, 对鸢姨娘突然大涨的气势心里咯噔一下, 还撇了撇方才说什么庶母不庶母的丫头环儿一眼,见她跟着鸢姨娘沆瀣一气, 心里那句当讲不当讲就不好意思说了, 支吾道:“约莫是回莺歌院了。” 鸢姨娘一听,招呼着他们就朝外走:“走, 去莺歌院!” 环儿当仁不让的跟了过去, 两个仆妇心一紧, 面面相觑片刻,最后只得也小跑着追了上去。 却没发现在她们都离开了思鸢院后,那门外一个拿着扫帚装模作样的小丫头一下丢开了扫帚,撒开腿丫子跑到了隔壁思兰院,对着那院子里一个正磕着瓜子壳的,神情颇有些无奈的大丫头不知说了什么,那大丫头眼前一亮,先是抓了一把瓜子塞到小丫头手里,随即又说了一句让那小丫头笑得合不拢嘴,等小丫头一走,这大丫头立马拍拍屁股去了身后的房间。 房里,兰姨娘正软软的爬在外间的塌上,同十少爷宁泽不知说着什么,母子两个都笑得合不拢嘴。 美人横卧,身姿惑人,那一颦一动全是风情,明心实在不懂依着兰姨娘的容貌竟然会输给一个干瘪瘪的小丫头,不过...... 见她进来一副有话要说的模样,宁泽便起身施了礼,道:“姨娘先处理事情,儿子得了空再来看你。” 兰姨娘点点头,抬手在他头上摸了摸:“去吧,要好生听先生的话才是。” “是,儿子听娘教诲!”宁泽神态越发恭敬,一板一眼的说道。 等宁泽出了门,兰姨娘一张魅惑的脸上柔和不再,只剩了冷漠:“怎么了,明知十少爷难得才来我这儿一回。” 宁家重视子弟教导,宁泽小时候便是由奶娘带着长大,在三四岁后更是直接搬到了外书房去跟其他兄弟一起读书习字,母子俩难得相见,且这还是好的了,宁泽如今还在她的膝下,若是夫人起了心思把人夺过去,那边连这难得相见的机会都没了。 明心连忙告罪,在兰姨娘不耐烦的眼里,越发谨慎的挑了话说:“回姨娘,方才隔壁院子传来消息,说那鸢姨娘带着丫头仆妇去了莺歌院找少夫人的茬。” 兰姨娘眼眸微颤,难得的呆了起来,随即她翻身而坐,嘴角的笑意不断扩大:“可是真的?” “绝无错漏,”明心还道:“那小丫头说鸢姨娘还在屋中自称是少夫人的庶母?” “嘶啦”一声,兰姨娘长长得指甲一下划过了面料极好的紫色绸缎,丝线轻轻挑起,还打了个卷,这衣裳显是彻底毁了,但兰姨娘根本来不及心痛这件最喜爱的袍子,心里被方才明心那话给惊讶得半晌才找到自己的声音。 “那鸢姨娘莫不是失心疯了吧...” 这就算是不疯只怕也离不远了才是,庶母,亏她说得出口? 便是她在这大房内嚣张跋扈了这些年,也不敢说敢当那少夫人的庶母,这个不过初初被抬成姨娘的丫头到底是哪来的脸和底气? 明心见此,这才把方才擅自闯入后的忐忑放下,迟疑的问了起来:“姨娘,那你说我们要不要趁机...” 兰姨娘脸上笑意盎然,抬手打断她:“不用,我们什么也不必做,只静静的等着就行。” 有人自取灭亡,而作为精心培养这个看不清是非的搅家精的主人,大夫人安氏也得受牵连,此局大房几乎所有的半大主子们都牵涉其中,剩下那些不足为惧,而她,恰好坐收那渔翁之利。 明心恍然,恭维的凑了过去,替兰姨娘捏着肩,感受着身下的若若无骨,明心不知觉就把心里头的话给说了出来:“也不知大老爷是如何想的,那鸢姨娘比不过姨娘你半分,却竟得了宠爱,要不然,她也不敢这般目中无人才是。” 兰姨娘微微闭着眼,嘴角勾起一抹不屑的笑:“你同她计较什么,小丫头片子,一朝得宠便张狂得不知姓甚名何,迟早是要栽个大跟头的。” 能在后院里安身立命的女人有几个是没有点城府的,哪怕不得宠但在后宅里有一席之地的肚子里的弯弯绕绕不知多少,便是她应付起来也得小心警惕,这鸢姨娘不过是半大个主子,才初初入了这后院,见的东西、经历过的还太少,自然有的是人让她踢到铁板,教教她后宅生存之道。 可到那时,她那张狂的面目已经暴露在众人眼前,当大老爷见到捧在手心的小女子原也是个这般不知天高地厚的人时,还会继续宠爱她吗? 且说鸢姨娘带着思鸢院的丫头仆妇们气势汹汹的到了莺歌院,一路横冲直撞,把莺歌院里的拦路的婢子给拂到一边,狂若无人之境一般朝着侧院而去。 而早有机灵的丫头见势不对急忙跑到侧院去通报了。 “少夫人,大事不好了,鸢姨娘带着人打上门了。” 彼时月桥正在秦姑的指点下磨香,秦姑说世家里的女子身上的香皆是亲手而制,而秦姑自宫廷而来,手中握着数种秘方。 但无论是何种秘方,对只会养兔子养鸡的月姑娘来说,这都是个难题,因此秦姑便要求她从最末等的磨香开始。 磨香,顾名思义便是磨制香料,且这磨的手法还不得快了慢了,重了轻了,要均匀细致,手法一致,那磨出来的香料便才细腻柔滑、香气均衡,如此,第一步便做好了。 在月桥的面前,摆着大大小小数十种香料,且都是按照她的喜好寻来的淡雅馥郁的料,或许是上天开了一扇窗,总会关上一扇门,对动物得心应手的月姑娘对着这高雅的玩意十分不趁手,连续在秦姑的不敢置信下失败了好些次。 在又一次没有均匀研磨失败后,月桥也有些不耐烦了,恰逢下人大呼小叫的跑了进来,把她惊得手一顿,接着烦躁的把跟前儿的磨石一推,问着气喘吁吁的丫头:“谁来了?” 丫头捂着胸口,回道:“是,是鸢姨娘。” 月桥颇有些诧异,便是一边的秦姑也蹙起了眉:“她来做何?” 秦姑的话,这回还是那鸢姨娘亲自回道了,只见她们一行人气焰嚣张的走了进来,为首的鸢姨娘把那通报的丫头往旁边一推,大摇大摆的走到月桥面前,见她端坐在凳上安稳如山,面前摆了一堆精致的香料,还有一旁的秦姑在旁指点,脸色一下扭曲了起来:“月氏,你好大的胆子,我好歹是你的庶母,你竟然敢扣押我的丫头,伸手伸到了庶母头上,若是传扬出去,只怕你这个少夫人少不得被人讥笑奚落,别的我也不废话,你赶紧把人给我交出来,再给我道歉陪个礼,这事儿便也算了。” 鸢姨娘趾高气扬的,说得十分大气愤慨,偏生最后又要学做贵妇一般表示自己大度。 月桥还是第一回听见这般好笑的事儿,当下就“噗呲”一声笑了出来,左看又看,见自己院子里的都被鸢姨娘这一手给惊讶得回了不神,唯有秦姑沉着脸,当下站了出来,厉声呵斥:“放肆,鸢姨娘,你失心疯了不成?” 庶母,什么庶母? 在大都,唯有正室逝去,妾室理事且一家老爷暂无娶妻打算时,妾室若是抚育了子嗣,这才勉强的唤一声庶母,但鸢姨娘怎配? 大夫人在世,且她无才无德并未有抚育子嗣的功劳,怎敢让自己脸上贴金,张口闭口庶母庶母,这至大夫人于何地? “什么失心疯,你个老虞婆少多管闲事,”鸢姨娘不耐烦的说道:“我是大老爷的妾室,她自然该唤我一声庶母的,合情合理,倒是你,”她对着秦姑铁青的脸,微微有些发颤,但瞬间又挺直了腰板:“倒是你,该回哪儿就回哪儿,这是我宁府,可不是你能说三道四的。” “你!”秦姑着实没想到,这鸢姨娘能嚣张成这样,她打从宫中出来,面上端的是贵妃娘娘的面子,这鸢姨娘倒好,明知她的底细竟还丝毫不把她放在眼里,欺人太甚! 58.发发威 在秦姑气得脸色铁青的时候, 端坐在圆凳上的月桥淡然的开口了:“秦姑, 退下!” 月姑娘说话从来都是如轻风细雨拂过人心, 此时难得的带上了一缕威严, 然本来气得发抖的秦姑下意识一怔, 随后弓了弓身, 退到了后面。 “你这是什么意思?”鸢姨娘瞪着两条细长的眉眼,质问着好像有点变化, 有好似没有变化的月桥, 一股说不出的咯噔好像在心里闪过, 但此行对鸢姨娘来说, 那就是站在了庶母的身份上, 过来看着这个从前让她羡慕嫉妒的女子是如何在她面前卑躬屈膝的, 因此,心里那丝不安下意识被她给忽略了。 因此, 鸢姨娘冷笑一声, 不屑的撇开了眼:“我劝你还是别玩心眼子了, 你那些小把戏我早就一清二楚, 虽然你有些手段,但是在我的眼里却是不值一提。” 虽说旁人都说这月夫人的手段高明, 连老夫人、大夫人和其他几位夫人在她跟前都没讨到好, 但在鸢姨娘看来。 不过是这些人太蠢罢了。 他们谁人的身份不比那月氏高处一大截,却为何屡屡被月氏压, 还不是明明有身份却不知道用, 只要抬出身份出来, 用长辈的身份压她一压,便是她有通天的气焰也使不出来,她以前当丫头的时候,不止见了多少被婆婆们给压得一辈子都出了不头的新妇,怎么轮到这里却不行了,不过是这些人自持身份,不懂利用罢了。 既然这些人不用,那她便用了。 莺歌院的下人们被他这嚣张的气焰给气得满脸通红,但没有主子的命令,他们也只敢在边上站着瞪着那一群人而不敢出头。 反倒是鸢姨娘带来的全都面带讥笑,不屑的看着这莺歌院的人,瞬间便有一种剑拔弩张的感觉。 在这种氛围里,月桥从淡蓝色的宽袖里抽出了一张白色的绣帕,那帕子上绣着两只精巧的花骨朵,她动作轻柔的擦了擦手,等把十根修长白嫩得可入画的纤细手指一一擦拭了下,这才把绣帕放到了案上,轻轻捻了捻下摆,从容的站了起来。 她从案后步出出来,施施然的长裙拖拽着划过精致的地毯,犹如在山林间闲适的游走一般,一步一步犹如山中精灵,丛花仙子,淡然优雅,却自带一股说不清道不明的气势,让人不敢小瞧,反倒是方才闯入院子里的鸢姨娘的人却不自觉的往后退,鸢姨娘脸上也是一变,但到底强撑着不敢如下人一般凭着知觉退后。 退一步,那便是在这月氏跟前认输了。 “你...你做什么?” 月桥已经走到了她们面前,她比鸢姨娘高,此刻只稍稍倾了倾身,便有一股从上到下藐视的意味,月桥一下笑了起来,眉眼俱开,鸢姨娘从未见过她笑,此时却有一股心凉的感觉从心底冒了上来,随后,她的脸颊一痛。 “啪”的一声在整个院子炸开。 鸢姨娘还是呆呆的模样,但她身后带来的下人们却是脸色一变,下意识的喊道: “姨娘。” “姨娘。” 在下人们的惊呼声里,鸢姨娘这才反应过来,一下捂着脸,还有些反应不过来:“你,你竟然敢打我?” 这..这个月氏是疯了不成,竟然敢打她?她知道她是谁吗? “打你?”月桥摇摇头,随后整个人一下就变了,手臂一下抬起,“嘭”的一声打在了鸢姨娘身上,随后不止双手被用上了,连脚都用上了,直接把鸢姨娘给揍了一顿。 “啊!”鸢姨娘拼命抵抗,但她的力气被月桥完全压制,只能被压着毫无反抗之力。 到这会鸢姨娘终于怕了,她赶紧到自己浑身上下都痛,除了喊叫以外却都做不了别的,只红着眼眶咬牙切齿的看着带来的一堆人:“你们都是废物,还不赶紧过来帮忙!” “姨娘。” “姨娘。” 下人们又惊又怒,踌蹴着准备上前,但被月桥一瞪眼又怂了起来,也是这会才想起,这月桥可是少夫人,是这莺歌院的主人,她们这些做奴婢的若是碰着她,只怕是讨不到好的? 想到这儿,也有机灵的下人转身跑了出去,临走前还丢下一句:“姨娘,我去找大老爷过来。”这话似乎也是变相的提醒月桥鸢姨娘是大老爷的人,若是鸢姨娘真出了什么事,只怕大老爷不会放过她的。 被这些下人给弄得又急又痛的鸢姨娘恨极,但现在形势比人强,便不敢继续强撑,在挨了几拳后便要跑,但被眼疾手快的月桥给一把扯住了长发,瞬间,鸢姨娘本就松垮的发丝顿时披散了开来,却又发出了一股钻心的叫喊。 莺歌院的下人们毫不惊讶。 但亲眼见到少夫人动手揍人,还是有些无法相信。毕竟月桥纤细,颇有些扶风弱柳之态,平日里也是温温柔柔,娇滴滴的,哪怕上次她们心知肚明小侯爷挨了打,也大部分人认为那不过是小侯爷喝得醉醺醺的,打不过一妇人也是常事。 毕竟谁能指望一个醉如烂泥的人还有还手的力气呢? 所以,此时此刻,面对这样与平日里判若两人的少夫人,大部分人心里都是复杂的,包括秦姑。 少夫人打了小侯爷的事她还禀告给贵妃娘娘过,用的也是小侯爷醉酒一时不慎被少夫人制住了而已,但从今日少夫人下手的利落,她恐怕要重新衡量一下少夫人的力气了。 “啊!”鸢姨娘又发出了一声尖叫声,这一回比任何时候叫得都凄厉,听得人心里一紧,抬眼看过去,发现鸢姨娘方才在躲闪时不小心被月桥留着的指甲给划破了脸,如今一道道红痕出现在脸上,还渗出了丝丝血丝,好端端的一个美人一下就变了模样,别说鸢姨娘受不了,换了旁人也是受不了的。 也是这一下,让鸢姨娘狂怒了起来:“月氏,你竟敢划破我的脸!” 她的脸如今便是她的命根子,大老爷最是喜欢她这张年轻娇嫩的脸,若是被毁了,那她好不容易攀上的富贵便犹如那镜中花水中月一般,让她怎么甘心? 鸢姨娘恨得发狂,也不再闪躲,直接就伸手开始挠。 但月桥怎会给她机会,朝她腿弯一踢,便让鸢姨娘腿弯一下跪在了地上,接着又朝她伸过来的手踹了两脚,顿时鸢姨娘往后仰了过去,躺在地上动弹不了。 到这时,一直没动手的思鸢院众人才开始恐慌。 他们都是跟着鸢姨娘的人,若是鸢姨娘出了事儿或者不得宠了,那他们也要跟着倒霉,往日里那些得罪过的小人们还不得扑过来撕了他们? 但,却晚了。 莺歌院的下人们已经把他们给拦了下来,而且,他们思鸢院才几个人?这莺歌院又是多少人,方才要不是鸢姨娘气势强硬,让一众奴仆们没反应过来,哪里还有他们来莺歌院嚣张的地步? 这头,月桥拍了拍手,理了理衣摆,这才扭了扭身子,几步走到鸢姨娘身边,居高临下的看着她一张已经面目全非的脸:“庶母?凭你,配吗?” 鸢姨娘浑身都动弹不得,但她眼底的恨意却犹如实质。 月桥一脚踩在她手上,倾了倾身:“今儿本夫人就教教你怎么做人,让你的脑子清醒清醒,不要以为做了个姨娘便能在府中指手画脚,你的脑子若是不好使,本夫人待会就让你灌你一碗药。” “你,你敢!”鸢姨娘痛得脸都扭曲了,但依然口气坚硬。 不过因为这是在莺歌院罢了,等待会大老爷来了,这个仇她要月氏亲自体会! 仿佛是看出了她眼里的打算,月桥嗤笑一声,也不再理会这般愚蠢的人,脚下一抬,重新落座了回去,还拿着案上的绣帕轻柔的擦拭着手指,吩咐着:“把鸢姨娘给我扔出莺歌院,让府中的主子下人们都来瞧一瞧她此时此刻的模样好了。” “你!”鸢姨娘一向以自己的容貌为荣,若是此刻这副模样被人瞧了去,那她往后还有何面目见人,此时此刻,鸢姨娘才开始后悔了。 她后悔怎么能独闯这莺歌院呢,明明应该让人通传一声,让月氏去她的院子里才是,到那时,要收拾她还不是易如反掌的事儿? “是!”当下就有两个高壮的粗使仆妇从下人们走了出来,丝毫没有怜香惜玉的把地上的人抓着抬起,刚抬着人出了正门,就碰到了急急忙忙赶来的大老爷宁公一行人。 宁公接到下人禀告时那是又气又怒,气恼鸢姨娘不知规矩,又怒这个儿媳丝毫不给他脸面,上回对兰姨娘不客气便罢,这回对鸢姨娘也是如此,她就丝毫不把他这个公公放眼里不成? 随着宁公来的,还有大夫人安氏和宁衡。 呼呼啦啦的一群人刹那便把院子给堵得水榭不通,为首的宁公在看到这一幕时却是目眦欲裂。旁人不清楚,但他今早是在鸢姨娘的屋里走出门上朝的,那被两个仆妇抬着跟死狗一般的女子身上那衣裳分明就是鸢姨娘穿的。 “月氏!” 59.离之间 宁公现在压根不是气恼, 而是怒得一佛升天, 二佛出世了。 他几个大步上前, 眼在两个瑟瑟发抖的粗使仆妇抬着的人身上看过, 瞳孔蓦然放大, 嘴唇微颤, 宽袖底下的手紧紧捏着。 他在忍。 可当他的眼从那个已经看不清人的鸢姨娘身上撇过,余光见到那侧院屋内正对着他们的月桥悠闲的靠在身后, 正眉眼含笑的看过来时, 忍不了了。 “月氏!你好大的胆子!” 宁公这一怒直接把粗使仆妇们给吓得手一抖, 微微一松就把抬着的人“咚”的一声给不下心扔在了地上。 好不容易盼来了大老爷又遭逢此难的鸢姨娘痛苦的从嘴里溢出一道道闷哼, 显然是十分难受的样子, 而不小心把人给扔到了地上的两个粗使这才懵了, 随后冷汗淋漓的跪了下来,边磕头边道:“大老爷饶命, 大老爷饶命!” 宁国公眼里丝毫没有动容, 本就怒火滔天, 此时见这二人的模样, 还道她们是受了月桥的指使故意给他一个下马威。 当着他的面就敢把他的妾室给打成如此,做其他任何事儿都不稀奇了。 既然如此, 宁公咬了咬牙, 他素来给月氏脸面,但她此举显然是不把他放在眼里, 那他也不用顾忌别的再给她脸面了, 他看着底下还在磕头求饶的仆妇, 厉声喝道:“来人,把这两个奴才拖下去打五十大板!” 此言一出,满院子都寂静了下来。 “是!” 身后立马有两个小厮走了过来,却被宁衡给制止了:“慢着!” 宁公铁青的脸立马瞪了过来,安氏讪讪的笑了笑,扯了一把身边的宁衡,小声道:“衡儿你做什么呢,你爹现在在气头上,你可别惹他生气了。” 宁衡没理会劝和的安氏,只站了出来,慢慢走上前几步,跟宁公对视:“爹,这是我的莺歌院,若是我院里的奴才犯了错自有我和月氏去处置才是,不知她们是犯了什么事儿惹得爹大怒以至于要重责?” 随着宁衡的问话,宁公更是一口火气冲上了头顶:“好好好,现在你们两口子是翅膀硬了是不是,都公然跟我作对了是不是?” 所以,这生儿子都用什么用,只要娶了媳妇那就是媳妇的了! 宁衡正要再说,安氏已经冲了上来,抢在他面前说道:“老爷这话是何意思,你大模大样的来莺歌院要罚这儿罚那儿的,还不许这院子的主人说上两句话了?这是何道理?” 在安氏心里,不管惩罚谁她都懒得理,但说她儿子就是不行! 宁公指着地上的鸢姨娘,冷笑着质问着安氏:“那这是什么,鸢姨娘好歹也是我大房的人,如今在莺歌院却成了这副模样,既然你那好儿媳都敢把手伸到我大房来了,我这个做公公的来这莺歌院罚两个下人还罚不得了?” 安氏顿时哑然。 “罚什么啊,让我老婆子来给你们评评理。”在他们争执不下时,大门处一道威严的声音传了过来,顺着这声音朝外看过去,只见二夫人庄氏正扶着老夫人跨进门,在她们身后还跟着三夫人秦氏和四夫人李氏,只是相比二夫人面上隐藏的欣喜,这两位夫人便要低调得多,在她们身后还跟着一群仆妇丫头。 这呼呼啦啦一大群人又涌进来,一下便把整个院子给填得满满的,随着老夫人的到来,宁公的怒气倒是收敛了不少,但脸色依旧难看得紧,朝前走了几步,带着人整整齐齐的给老夫人行了礼。 待礼毕,老夫人走在前头,在走到鸢姨娘身边时,突然瞪大了眼,指着人问着:“这是怎么了,这是谁,怎成这副模样了,怪可怜的,快快快,快把人扶起来啊!” 老夫人发了话,立马就有仆妇们把鸢姨娘给扶了起来,还回了老夫人一句:“回老夫人,这是大房的鸢姨娘呢?” “鸢姨娘?”老夫人喃喃念叨:“这好好的孩子怎就成这副模样了呢,我记得她长得小小的,怪好看的来着。” 下头的人自有意会的,忙赶着上前说道:“谁说不是呢,老夫人还说这鸢姨娘小嘴很甜,想要招她去说说话解解闷呢,这,这如今成了这副模样,可真真是遭罪了!” 仿佛还嫌不够似的,庄氏也心痛了几口:“这样的孩子谁舍得下重手啊,这不是造孽吗?”连提都没提一句请大夫的话,庄氏笑模笑样的环顾了四周一下,问道:“哟,我们这都来了半会了,这侄儿媳妇人呢?” 人呢? 别说是庄氏,被她一提起,其余人才反应过来。人呢? 正在这时,月桥被秦姑从屋里扶了出来,她穿了一袭淡粉色的水裙,柔柔弱弱的,还用手指揉着额头,蹙着眉头,似乎是格外的不舒服。 “祖母怎么来了,孙媳方才胸闷气短的在屋里险些晕倒了,没过来给祖母和爹娘请安,还请见谅。”说完,她施施然的行了个礼,而后又靠在了秦姑身上。 老夫人自持身份不好说什么,而宁公就是被气得差点仰倒了。 他方才来时还见她好生生的端坐于那案前,怎么这会子便不行了? 倒是庄氏掩着嘴,呛了两句:“我说侄儿媳妇啊,这可就是你不对了,你祖母都来了好一会了你才出来,这莫不是不乐意我们来你这莺歌院不成?” 庄氏可谓是气焰嚣张的过来,谁知等她问了话,月桥那头靠着秦姑更是理都不曾理会她,把庄氏气得够呛,又要出声,却被老夫人衡了一眼,顿时熄了鼓。 老夫人面上也有几分不悦:“你婶子问你话,你这个当晚辈的怎不回?” 月桥微微抬了抬手,看了他们一行人一眼,听话的吐出了一句:“哦。” 完了! “你!”老夫人对她这态度险些就要大动肝火,但想到此行的目的却是按捺了下来,只得揭过这茬容后再议,指着被扶到一旁的鸢姨娘身上:“那你倒是说说,这鸢姨娘是怎么回事,她在你院子里被打成这样,你有何话要说?” 反倒让月桥诧异得很,她扭头看着对面一旁不语的宁衡:“我记得宁家家大势大,规矩甚严才是,莫非这都是以讹传讹?” “胡说!”关系宁家名声,宁衡板着脸严肃起来:“我宁家最是重规矩,上下左右,礼仪仪态皆是金陵上等,什么以讹传讹,都是什么子虚乌有的话。” “哦。”月桥挑了眉眼,移开了眼,转到老夫人跟前:“祖母,这鸢姨娘是大房的一个妾室,犯不着让你老出面儿才是,”说话间她突然捂着嘴,惊讶起来,上上下下的在老夫人和那鸢姨娘身上打转:“莫非,莫非就跟那话本子里说的,这鸢姨娘还是祖母你家的远亲不成?” 是你家的远亲! 老夫人恨恨的盯着她。这个臭丫头,这是拐弯抹角的挤兑她呢? “哪能儿呢,这不过是恰好经过这里听到了吵闹了才过来的。”老夫人掩了掩嘴。 “哦。”月桥拖长了尾音,水盈盈的眼眸在老夫人这稳稳当当、准备齐全的一行人身上略过,轻轻的笑了起来。 来得好,人越多才越会把这些破事家丑给传出去,看他们以后还有何面目出门! “行了行了,长辈的事儿哪能由得你这个小辈来过问!”老夫人身边的庄氏见她脸色开始泛青,当下不耐烦的朝一边的安氏说道:“大嫂,不是我这个弟妹说你,这儿媳妇不懂规矩还是得你亲自教导一番才是,这鸢姨娘本是你们院子的人,她一个做儿媳的,管事儿管到了公婆的院子里,这怕是不对吧?” “就是就是。” “是啊,二夫人说得有理。” “......” 庄氏话落,整个院子里立刻有下人们轻轻议论的声音传扬开了,庄氏得意的撇了一眼月桥,眼里似乎在说:哪怕你百般手段,但在规矩面前依然跟扒了爪子的病猫一般,毫无威胁之力。 在这样的情形下,安氏也顾不得宁衡的劝阻站了出来:“你二婶说得有理,便是这鸢姨娘做得有不好的地方,也应该是为娘的出面儿做主,你若是插上一手,少不得被人议论手太长。” 宁公早就忍耐不住,此时直接一锤定音:“既然月氏犯了错,那便罚吧!” 宁衡一下变了脸色:“爹,不可!” 月桥的目光在满院子的人脸上一一划过,见宁公和老夫人带来的人都幸灾乐祸的,而那几位主子更是毫无表情,似乎认定了她犯的错。 唯有被她揍了一顿的人脸色焦急,似乎想要说情? 月桥心尖颤了颤,随即与宁公对上,云淡风轻的说道:“爹今儿是要偏袒这鸢姨娘而要惩罚儿媳了?” 所有人都看着,等着宁公回答,思鸢院那些下人更是焦急不已,而宁公许是被逼了,口气一下就提了几个度:“我就是包庇又怎了?” 我就是包庇又怎了? 当然是你爱怎便怎呗! 满院子的人有人欢喜有人愁,还有些脑子活泛的在想着往后怎么去讨好那鸢姨娘了,却在此时,月桥含笑转向了安氏,道:“娘,爹这是要宠妾灭妻,把一个奴婢提成我宁府的大夫人呢?” 安氏心里咯噔一下,嘴里不知怎么就问了出来:“此话何意?” 月桥浑然不在意的在众人蓦然惊恐的眼里一字一句的说道:“因为鸢姨娘自称是儿媳的庶母,如今爹又公然维护她,定然是早知道鸢姨娘的口风,既然这庶母二字是爹应允的,那不是要夺你的位是什么?” 60.归家宴 第二日的归宁候府的喜宴宁国公府其他人自然是没心思去参加了, 倒是月桥格外隆重的装扮了一番, 带了不少丫头奴仆们欢欢喜喜的坐着马车过去了。 用秦姑的话说, 这是少夫人第一回同金陵城的世家夫人们接触, 自然要好生的点缀点缀, 免得被人小瞧了去。 路上, 绿芽问着一直带着笑的月桥:“姑娘今儿似乎很高兴?” 月桥顿时眉眼笑成了一抹弯月,小鸡啄米似的点着头。 她当然开心啊, 到她临出门时, 大房那头还有闹动静儿的声音, 可见昨晚那日子得多难熬, 往常这夫唱妇随, 男子在家就跟祖宗似的被供着, 连安氏这个生了贵妃的世家子女对大老爷也得诸多忍让,但谁让如今大老爷犯了错呢, 这一下就把安氏给惹得跳起来了。 说来也是, 都威胁到自己的地位了, 再忍让下去那才是个傻的! 至于大老爷到底是不是应允了那鸢姨娘如此行事大胆, 谁也不知道,但就凭着大老爷的那护头劲和当夜在莺歌院说的那番话, 就让他跳进黄河都洗不清了。 “对了, 让阮婶把东西送过去了吗?”月桥昨儿翻来覆去的想,觉得此番闹剧不过一二日便要落幕, 外头虽传得广, 但里边不闹了, 时间久了,人们也不过当个笑话听听,倒不如把大老爷曾经干得糊涂事都一并捅出去,这样,说不得还真能闹得宁家家宅不宁呢? 至于阮婶那里还保留着当日大老爷偷拿妻室的东西给妾室用的证据呢。 绿芽也如她一般弯了弯眉眼,道:“姑娘放心,阮婶子瞅着这个机会也不知道瞅了多久了,定然能好好的完成姑娘的吩咐。” 言罢,主仆两人对视一笑,都明白了各自话里的意思。 缩在一旁的秦姑眼眸闪了闪,但最终想着贵妃暗地里的交代,又重新闭了眼当着什么都没听到,她不曾想到,在她闭眼后,月桥主仆的眼尾都在她脸上看过,最终绿芽朝月桥小幅度的点点头,而月桥更是笑得意味深长。 归宁候府离宁国公府只有两条街,但他们主仆三人却在城内闲晃了许久,直到巳时一刻,秦姑才吩咐车夫调转了马头前往侯府走去。 吩咐完,秦姑便给月桥解释起来:“少夫人有所不知,这出门去参加宴席也是有时辰之分的,若是那办席宴的是宫里头,那臣妇们便需早早起来,卯时便在宫中等候召见,若无召见,其后自有宫婢引着去那席宴处与诸位夫人们比邻而坐,若是办宴席世家与咱们官职相同,那便赶在辰时末到就行,这样既不显得过早,也不会觉得怠慢。” 月桥点点头。 换言之这吃个酒就是看官位来的,你官位大,我官位小,那就得伏低做小,早早上门;若是平级,那就赶在别人都去了后随后进入;若是我大你小,那便要踩着点上门,最好是露出一点矜傲,在旁人都过了后在等上一刻上门,好突出自己的地位罢了。 哪跟从前他们村里办席宴一样,赶早去送了个礼,然后回家该做什么做什么,等到午时了呼呼啦啦就过去上桌吃饭,吃完还帮着一块收拾收拾便提着剩菜剩饭的各回各家了。 宁家是一等国公府,在宫里还有个皇贵妃镇着,这样的身份在金陵城也只有几家比得上,那几家其一是那温家,身为太后和皇后的母族,可谓是后族之首,其次是左相叶家和右相凌家,最后一家便是那三阁老之一的武阁老府,武阁老为人低调,在三位阁老之中也常属于和稀泥的,但武家能在阁老位置多年,可见也不是个弱的。 月桥听着秦姑补充这金陵城大大小小的世家情形,暗地里吐糟。 恐怕能当官的,就没几个是善茬才对。 余下的秦姑便只随口几句带了过去,只让月桥与她们浅浅的保持着距离便是,若真有那谈得来的,便互通书信往来,偶尔出门子去宴会上走一走,待时日长了些,总能见到是个好的还是坏的。 总归一句,那就是这金陵世家里弯弯绕绕甚多,家族与家族之间牵连更是十分广泛,月桥小小年纪又出生乡下,秦姑怕她比不过那些世家女们的算计,只让她远着些,对人时客气客气就行,要真想挑一二手帕交,融入这个小圈子里,这一时半会的可是难得很。 说话间,归宁侯府到了。 在月桥等人刚下了马车时,便有候府的主子带着丫头们面若春风的走了过来,招呼月桥的是侯府长孙媳白归氏,白归氏是个爱笑的美人,约莫二十来岁的年纪,嘴角还带了两个梨涡,笑起来时看着格外舒服,早在宁国公府的马车到了门前时,白归氏便端着笑脸慢慢走了上去,此时见到被丫头们扶着的月桥,待人理了衣摆,抬腿朝这边望过来时,顿时呼吸一凛。 金陵城关于宁少夫人的传闻有很多,白归氏向来对这些嗤之以鼻,但此次,她觉得京中那些说宁少夫人其美色倾国,犹如神上仙子这一条她认。 月桥的美在于出尘,气质更是淡然得仿佛如烟如水,偏生又窈窕多姿,整个人水盈盈的可论其境,今儿又特意装扮了一番,换下了平日里素淡的衣裳,里边虽还是素色,但外头罩了一件翠绿色的烟陇薄裙,与那波国的纱有几分相似,但这裙子上又绣着大朵大朵勾勒出的牡丹花,星星点点的缀在上头,又出尘又透着一丝妩媚,尤其那发丝被挽着,只插了几朵透明的珠子,耳畔的发丝微垂,便多了几分娇嫩,在她看过来时,白归氏的心也跟着紧了紧,还是身旁微微垂头的丫头见她半晌站立不动稍稍扯了扯,白归氏才瞬间回了神。 她笑靥如花的走上前去,眼眸从旁边斜了斜,就是不敢直视这位宁少夫人,但声音跟妙语连珠似的:“贵客临门真是让侯府蓬荜生辉,想必夫人便是宁家的五少夫人吧,我年长你几岁,娘家姓白,可唤我一声姐姐,妹妹的容貌当真是世间难寻,倒是让姐姐有些失态了。” 月桥客气的笑了笑,道:“白姐姐。” 这一声喊下来,白归氏倒没先前那样紧张了,心里微微一松,朝她笑了笑,抬了抬手:“来,妹妹快些与我进去,里头来了好些小娘子,咱们一起认识认识,也好说说话。” 月桥微微额首,与白归氏一同进了侯府,进了侯府大门,白归氏便带着她朝右走去,边走还边给月桥解释:“这边是通往后院的,对面是通往前院的,男宾客便在前院,咱们女眷都安排在了后院里,往常玩的投壶、踢毽子、赏花、吟诗、厅下还摆了棋,也不知道妹妹喜欢玩什么,若是有想玩的可定然要给姐姐说,姐姐也要安排下去才是。” 月桥闻着越发浓烈的香味,目不斜视,对归家这精心伺候的院子没有表示任何打量,倒是让白归氏高看了一眼,而闻得白归氏此言,月桥嘴角弯了弯,说得非常直白:“姐姐客气了,我从乡下而来,那些什么赏花吟诗的还是交给懂行的去吧,妹妹就不献丑了,倒是踢毽子,还行吧。” 这话月桥说得很谦虚,论踢毽子,她在村里可是从无小闺女能超越。 白归氏想起这位美人的出生,心里稍稍黯然,但听她说话落落大方,并没有对自己的身世遮遮掩掩,反倒让人觉得豪爽得很,便笑了起来:“那妹妹要好生玩玩才是。” 月桥便微微额首,没再回话。 其实她们心知肚明,像这种宴席,女眷里除了各家夫人外,还有不少的小姐们,这些玩的也俱是为这些未出嫁的姑娘备下的,她们这些成婚了的,多是凑在一堆说说话罢了。 走了约莫几刻钟,面前豁然开朗,只见在那一道圆形拱门前,繁花似锦,门后似有华衣无数翻飞,夹带着浅浅的娇浓软语,这样美如画的画面,却让月桥一下回荡起了在村里听着各家婶子唾沫翻飞,讲着东家长、西家短,惹急了相互厮打在一起的情形,笑出了声。 “妹妹怎么了?”白归氏不解。 月桥摇头不语,与她一道踏入拱门,白归氏一直瞧瞧的观察着月桥的反应,见她恍如闲庭漫步一般,那面上竟然连一丝紧张都没有,对这位宁家少夫人更是好奇得很,暗自猜测,这女子是真的一点也不紧张还是被她身后带来的那位从宫中出来的姑姑给教导过,只不露在面儿上罢了? 无论如何,对这位宁五少夫人,白归氏是越来越好奇了。 入了内,月桥这才看清,这院子内确是莺莺燕燕众多,往来穿梭其中的奴婢也是娇颜玉色,那院中,左右两边案上皆坐满了端庄优雅的夫人小姐,最上边是含笑着不知说什么的归家女眷。 在她们踏入后,内院的响动却瞬间安静了下来,满院子的人都朝着她们的方向看了过来。 61.夫人怒 香气萦绕的院子里, 原本奴仆环绕, 欢声笑语。但此刻却安静得如同被定格一般, 望过来的人瞳孔蓦然放大, 看着这位初次踏入世家圈子的娘子。 多年后, 那位如同踩着七色光芒的云彩姑娘, 在当日那些人的记忆里依旧鲜活,其风华让人遮掩不住, 在经年之后依然盈盈玉立, 少有人比。 有人把她记在书中, 说她:姿容倾城, 姿色倾国。 此时, 归宁候府的后院里, 回过神来的归家老夫人和几个媳妇忙把上前的月桥招呼到身边,归老夫人身份高, 通身气派, 一脸的慈眉善目:“好孩子, 长得可真好, 我老婆子活了这把岁数,可真真是没见到几家小闺女漂亮成这样的。” 后面那句, 难怪会被那小霸王给惦记上娶回家给咽了下去。 “可不, 这真真是仙女转世了吧。”在老夫人话落后,在她旁边的又一位约莫三十上下的夫人抿着唇笑了起来。 这夫人虽面带笑意, 但神态利落, 显然是一位惯常发号施令的人, 月桥想起今日归宁候府的席宴,便朝她二位笑道:“多谢老夫人和候夫人夸赞,实在是愧不敢当。” “当得当得。”老夫人更是笑口常开似的,对认认真真说话的这位小娘子越发欢喜。她老了,就喜欢这样乖巧说话动听的小娘子,那些平日里的阿谀奉承她一眼便能看穿,只是不爱说破罢了,突然,他指着旁边方才接话那位夫人看了过来:“你怎知道这是我归家的候夫人?” 那位归候夫人,也正是今日的主角,闻言也看了过来:“对啊小娘子,我们不曾见过,你是如何得知。” 月桥在众人好奇的目光下,微微侧头,话语里颇有些娇憨:“大约是我能一眼看穿吧。” 话里还颇有些自豪。 等着她回答的众人却心里一凛。 年幼一点的心里不屑的“呲”了一声,觉得这宁家新妇不过是个绣花枕头,只有那一张脸能看,连谦虚两句都不会,如今凭着这一张脸倒是能讨得那宁家小霸王欢心,待时日久了,再鲜美的美人也得看腻,到时候还不是被抛弃的命。 但那些妇人们可不这样想。月氏之女嫁入宁国公府,轰动了整个金陵城,一个乡下来的土丫头罢了,哪怕长得貌若天仙,但家底儿摆在那儿,言语谈吐定然粗俗得很,哪怕有贵妃娘娘帮衬又如何,短短月余还能把一个土丫头扭转成大家闺秀不成? 面上看的确毫无挑剔,但只要她开口定然要露馅的。 然而,这月氏却只是娇娇憨憨的把话头子转到了自己身上,加上她又年幼,竟丝毫没有别扭做作的姿态,且,聪明人是不会在这样的场合去大加的夸赞另一人的,旁的人这般多,能与归宁侯府比肩的也不少,需知说多说少都容易得罪旁人而不自知。 这个月氏,不简单呐。 “好你个小娘子呢,倒是会自夸。”候夫人虚点了点她的额头,嗔了句,又忙让丫头引月桥入座。 月桥代表宁国公府,位置自然也是顶顶好的,在老夫人等人左边第二个位置,那第一位端坐的夫人月桥是知道的,秦姑早前便与她说过,那是温家的位置。 温家来的这位保养得宜,十分雍容的妇人据秦姑小声说道,乃是温阁老的儿媳,皇后的亲母,坤帝的岳母温良氏。 这几重身份压下来,连月桥都觉得不知道她那个便宜婆婆到底是凭着什么跟温家夫人们争斗不止的,她就不怕给宫里的贵妃带来什么祸事?毕竟,宫里除了有皇后这个跟贵妃势力相当的外,还有个太后在上头撑着,只要太后娘娘一日在,那她便有一日可以压在贵妃头上。 月桥与周遭的夫人们只浅浅额首打了个招呼便端坐在案前,耳畔听着窃窃私语,凸自微笑着饮着杯中茶盏。 秦姑与绿芽立在她身后,尤其秦姑,对月桥自打下马车后的表现非常满意,如今在这么多的世家夫人面前也丝毫不落下风,没有一点胆怯,凭着这份淡然,对当初贵妃娘娘的先见之明,也确实是佩服得紧。 宁家因月氏而乱,但也总会因月氏而定。 不大一会,因着月桥这个生面孔带来的气氛又热乎了起来,三三两两的凑在一起小声交谈,月桥这里倒是不时有人明里暗里的打量,但都不曾有人主动过来搭搭话,为此,月桥也不在意,颇为怡然自得。 “看来老爷子没说错,你这姑娘倒是有趣儿的紧。”淡淡的声音从旁边响起,温夫人微微偏了头,饶有兴趣的打量着她:“贵府之人也十分通透。” 温夫人的贵府,指的乃是月家。 月桥也微微偏了头,嘴角恰到好处的勾起一抹有些受宠若惊的微笑,道:“夫人赞誉了。” 温夫人笑笑又把头偏了回去,由着丫头伺候她吃起了点心,只在轻缓的吞咽了一口后,自顾说道:“小娘子回去的时候烦帮我与你娘说一说,今儿我特意为她来的,结果她竟然没出现,难道是怕我了吗?” 温夫人说这话的时候还带着笑意,偏生这笑意里还带着几分漫不经心,仿佛只是随意开口一般,也难怪安氏每回碰到这温夫人,总是被惹得跳脚。 月桥应了下来:“夫人嘱托必不敢忘的。” 不过这会子,安氏恐怕是没有心情打理温夫人了。 因着突然冒出来的那几串水晶,安氏还是在第一时间就发现了,把那珠子捡起来一瞧,原本白蒙蒙的水晶珠子像是被划过的一样,上面细细的有着伤痕,她心里顿时惊疑起来。 水晶珠稀罕,带色的无价之宝存放在宫里,也只有到了贵妃以上品级的妃子才得使用,大臣家眷用的这白色水晶珠虽不是带色的那般稀罕,但也极其少见,只有那些有地位身份的世家主母们手上才得两串。 她当年出嫁时,安家主母便把她手头的水晶珠子串在了小屏风上随着一起陪嫁了过来,但安氏摆弄了些日子后怕在外头被磨损,便命人收回了库房里去。 整个宁家,只有老夫人和她这里有这玩意。 但老夫人把这也看得重,当年二姑娘出嫁,老夫人心疼这个嫡亲女儿,也为了给她做面,分了大半让二姑娘带走,余下的,怕是没有她手足这般多才是。 难道... “来人!”安氏呼吸一下急促起来,对慌忙进来的莫姑姑道:“姑姑,立马去库房那边看看,我的水晶屏风可还在?” 莫姑姑看着她手上的那白色珠子,惊呼了一口:“夫人。” 安氏眼一厉:“还不快去!” “是是是!”莫姑姑忙安抚她:“夫人你莫急,老奴这便去,你的东西定然还在原处搁着呢?” 这毕竟是嫁妆,谁敢没脸没皮的拿人嫁妆啊? 虽然这般想着,但莫姑姑还是在安氏的眼皮子底下扭着腰一溜烟的跑了出去,等人一走,安氏一下瘫在了塌上,手中捏着那破败的水晶珠用力得可见青痕。 不多时,莫姑姑回来了。 但这会她满头大汗,一进门就喊了起来:“不好了,夫人!” 安氏怒极而笑,反问了一句:“可是已不在库房了?” 莫姑姑何曾见过她这般生气的时候,忙几步上前倒了水递给她:“夫人莫怒,莫怒,老奴已让人去查了,不多时便能得到消息的。” 安氏启唇微笑,但脸颊抖动得厉害,手也抖动得厉害,她捧着水喝了一口,突然脸色一下狰狞起来,把杯中朝地上狠狠一摔,怒骂起来:“好一个宁家,好一个宁国公!” 查什么查,敢不经过她的同意便挪她嫁妆的,整个府里也只有宁国公有这个权利! 安氏只觉得怒气上涌,连脑袋都快要被怒气冲破,恰在此时,负责管理库房的老奴匆匆赶来,战战兢兢的回了话:“秉夫人,那水晶屏风是去年大老爷拿走的,原是说的观赏几月后便归还,但到今日还不曾还回来。” “可知大老爷拿到哪儿去了?” 听到问话,那老奴迟疑了下:“这...” 安氏却等不及了,呵斥起来:“说!” 那奴身子一抖,快速的说起了当日的情形:“大老爷说要观赏几月,奴便借了,登记在册以便夫人往后查阅,随后大老爷又招了两个小的把那几扇屏风给抱,抱到了,”顿了顿之后,那奴狠狠心说了出来:“抱到了思兰院里。” “吭哧!” “吭哧!” 随着她的话落,安氏彻底怒了,房里的东西悉数被她损毁,而后,安氏恶狠狠的笑出了声,笑得眼珠子划过了脸,滴落在地。 等发泄了一通后,安氏这才招呼起房里瑟瑟发抖的众人:“姑姑,叫上粗使仆妇们,给我带上棍子随我走!” 话落,她一马当先的朝外走,那背影风风火火的像是要玉石俱焚一般。 “夫人!”莫姑姑又惊又怕。 夫人这会子定然是去思兰院找兰姨娘麻烦了,昨晚因着大老爷包庇鸢姨娘,一个庶母二字的事儿和夫人闹了半宿,这会子正告了假去了思兰院里躲嫌呢。 这..这怎么越发乱了起来呢?在莫姑姑左右为难之际,有下人迟疑的问她:“姑姑,咋们真带着棍子过去啊?” 莫姑姑还没答,早得了消息的夏云、夏秋两个奴婢早便各自拿了棍子,在门外呸了她们一口: “你们这些吃里扒外的,夫人的命令还敢违抗不成,哼,待我向夫人说一说,有你们好受的。” “就是!” “闭嘴!”莫姑姑铁青着脸吼了一句,随后朝余下的人道:“还愣着干啥,夫人的话都没听到吗?” 无论如何,总不能让这两个丫头抢在她前头,再把夫人跟前第一人的位置抢了回去! 62.宁家乱 大房思兰院里, 此时正一片春意盎然, 丫头们非常有眼色的鱼贯而出, 守在了外头去, 听着屋里传来的动静, 都是面上一红。 这动静持续了良久, 丫头们听着那声音越来越大,越来越高亢, 眼里都开始水蒙蒙的, 微垂的脸上若春光炸开, 听得人口干舌燥, 心里跟挠痒痒似的。 以往, 大老爷和兰姨娘都不曾弄出这般大动静过。 只有身子有些发软的明心知道, 今儿这出定然是姨娘使了什么法子好勾着大老爷的魂,让他重新回到思兰院罢了。兰姨娘虽表面上说着不在意大老爷身边冒出来的新人, 说大老爷不过是图个新鲜而已, 但从昨晚在莺歌院那一出后, 兰姨娘再如何风轻云淡也有些坐不住了, 这不趁着夫人和鸢姨娘两个闹将起来,把大老爷推到了思兰院里, 心里早早就定了策。 无论丫头们如何想着, 那思兰院的主屋里,门窗紧闭, 窗外有光芒透过那窗纸浅浅的射了进去, 里头纱帐蔓地, 地上到处都是被杂乱扔着的衣裳、裹裤、小衣,无端端的旖旎妖娆。床上,隐约看见两个人影正抵死缠绵,女子的娇哦声声声妩媚,嗔入人心,时不时还有几句浅语从那床里传出来: “爷.....你...兰儿要上天了。” “爷的小兰儿,你真是酥得爷的心都化了。” “......” 相比女子的破碎断断续续,男子喘着粗气,声音低沉,许是二人太过沉浸,连外头突然传来的吵闹声都没听到,直到“嘭”的一声门板砸在地上的巨响响起,这才让床上的二人从神魂游弋的天外被拉回了人间里。 “唔!”男子闷哼一声,突然捡起了床盼的摇摇欲坠的外衣一把披上,修长的大腿从床上垮了下来,浑身散发着生人勿进的怒气:“谁!” 男子一把撩开纱帐,黑脸在对着一张熟悉的、满是怒火的脸时沉了下来:“你来做何,还有没有规矩了,女子不得犯妒,你莫不以为我当着不敢休了你?” 对安氏,大老爷现在是怎么瞧怎么不顺眼了。 昨晚为了他的无心之语,与他吵闹了半宿,今日连朝都只得告假了,这会子好不容易到思兰院来放松放松却又被安氏闹了这一出,宁国公心里的愤怒可想而知。 或许不止他,每一个被在中途中断了的男人都会控制不了心里翻腾的怒火。 而方才被安氏指挥着几棍子下去满头包的思兰院下人也气喘吁吁的跑了进来,哭丧着脸告状:“大老爷,方才夫人突然闯了进来,一言不发就让那些仆妇们开始打砸,这思兰院外,除了这屋子,别的都被毁了。” “安氏!”宁大老爷怒喝一声:“我要休了你!” 一个当家夫人,跑妾室的屋里撒威风来了,又是踹门又是打砸,谁家的夫人会做出此等有失身份的事儿? 谁知安氏冷冷一笑:“休我?”她摊摊手:“好啊,正好我也想出去说道说道,看看宁国公是如此宠妾灭妻的,看看你宁家往后在这金陵城还有没有脸!” 宁公呲目欲裂:“你威胁我?!” “威胁?”安氏摇摇头,突然脸色一变,狰狞着指着宁公和他身后悉悉索索准备要出来劝慰的兰姨娘:“我打死你们这对奸夫淫妇!给我打!” 安氏不光让带来的人上,她自己不知何时也拿了跟棍子在手上,话一洛,她就当头一棒,快速的冲过去在宁公脑袋上来了一下。 宁国公丝毫没有准备,被安氏憋满了怒火的来了这一下,顿时整个人都歪了歪,只觉得头昏眼花的,踉跄了两下才扶着身后的床柱,满心的不敢置信:“贼妇,你怎敢!” 正室打当家的,宁公还从来不曾听闻过! 但安氏这会子早已是红了眼,又是一个手起利落,几棍子打了过去:“我敢的事儿还多着呢,我打不死你个臭不要脸的!” 莫姑姑等人原还有些惊讶,心里也有些顾虑,此刻见了安氏直接对上了宁大老爷,刚愣了神,就见安氏的贴身两个大丫头夏云夏秋已经举着棍子一人一边的朝床上打了过去。 兰姨娘痛极,赶忙喊了起来:“快来人快来人,人都死了吗?” 随后,思兰院里一片混乱,兰姨娘的下人们忙着劝架,而安氏带来的仆妇们或许是站了上风,加之混乱,更是棍子乱飞,到最后闹到老夫人的明德堂后,宁公、兰姨娘抱头传鼠,浑身本就随意披着的衣裳更是松松垮垮的,露出没有遮掩的肌肤。其他人也没好到哪里去,安氏整个人披头散发的,衣裳也皱巴巴的,下人们更不必提了。 这一行人的模样被赶来的各房主子们看在眼里,老夫人和老爷子更是气得四仰八叉的,险些要晕倒的模样。 “快,把他们分开!” 老爷子一声令下,立马就有护卫们上前把人分开,打红了眼的众人这才回过了神,而作为受伤最严重的宁公和兰姨娘则直接昏迷了过去。 在昏迷之前,宁公还撑着一口气,哆哆嗦嗦的指着安氏:“休了这个贼妇!” “老大!”老夫人心疼儿子,立马让伺候的人去请大夫,等把这乱给压了下来后,老夫人看安氏的目光如今称得上是要吃了她一般:“妒妇!妒妇,我们宁家要不起你这种妒妇,你给我滚回你们安家去!” 安氏被老夫人骂了一通也毫不示弱,还大方的点点头:“行啊,我这就收拾东西回去,往后你们宁家传出些什么不好的话可别赖在我身上。” “你!” 老夫人还要再说,被宁阁老抬手制住,宁阁老的面上看不出喜怒,但他不若老夫人这般一下就被点炸,尤其安氏这些年虽因皇贵妃之因嚣张跋扈,但自小承庭幼训,女德是再清楚不过的了,此刻她却一脸的不挂不顾,甚至说出了这一番话,令老爷子不由得深思了起来,最后他只道:“把他们都带回明德堂,等老大醒了再说。” 老爷子一锤定音,下人立马动作起来。 老夫人还有些不满:“老爷,这安氏连夫君都敢打,可见不是个好的,这种败家的女人咱们公府可不能要呢!” 老爷子自然也是不满意的,但无论何时总得有个起因不是?安家那边虽现在逐渐落幕了,但安氏还有个亲闺女是皇贵妃,便是给贵妃面子他们也不能直接把人给撵走。 “行了行了,等老大醒了再说。” 在这之前,老爷子还是先审了思兰院那边的下人和安氏带过去的下人。 思兰院那边的下人们都是一头雾水,本就在守着门,谁知道大夫人突然带着人打了过来,虽说这 青天白日的做那等是孟浪了一些,但也不至于让大夫人大发脾性才是? 老爷子等人听到大老爷拉着兰姨娘大白日的就关在屋里干那种事,脸上也躁得慌,低声骂了两句揭过,到审到安氏带去的下人的时候,除开那些粗使仆妇们只是听命行事外,如莫姑姑这些人都是知根知底的,见安氏不反对,便把事情一五一十的说了出来: “可怜我们夫人哦,当年当家夫人好不容易把自己攒下的几串水晶珠给做成了小屏风当陪嫁送到了宁家,我们夫人平日里都舍不得,特特放在那库房里命人看管着,谁知道,谁知道大老爷竟然能做出这等事!” 莫姑姑哭天喊地的嚎道:“把正室的嫁妆偷偷拿给一个妾,到如今那顶顶珍贵的水晶屏风还被妾室给损坏只余下几颗坏珠子了,若非不是有人机灵,恐怕连这几颗坏珠子也得被毁尸灭迹了,阁老啊,老夫人啊,求你们给评评理,我家夫人她冤啊!” 堂内听得这哭诉的人都倒抽了一口气儿。 尤其其他三位夫人,立马转头看了看自家当家的,在他们脸上到处搜寻,生怕也如同大哥一般干下糊涂事。 拿正室的东西给妾室? 他脑子没坏吧,这要是被人知道了,还不得参上他几本,与宁家不对付的正愁抓不到把柄呢,这不恰好主动送上去一个,有了这个实锤,宁国公这个从一品的少傅恐怕保不住了。 本是育人子弟,如今这般还不得教导出一个修身不严,齐家不宁的罪名啊? 宁阁老也知道这事的严重性,沉了脸,看着还要骂骂咧咧护着儿子的老夫人,低声吼了句:“你闭嘴!” 他侧头问着一旁的下人:“大老爷醒了没有?” 下人道:“方才大夫已经过来给大老爷包扎过了,说约莫两刻钟后便能醒来。” 宁大老爷虽然浑身多出伤痕,但也只是皮外伤,除了最初的时候被安氏给敲了两下,后面便一直捂着头,加上安氏养尊处优多年,她的力气能大到哪儿去? 宁老爷子便点点头,道:“那便等老大醒了吧。” 这时,明德堂大门的帘子被丫头撩开,宁衡一马当先的走了进来,面色焦急,直到见到安氏昂首挺胸的站在最前头,被莫姑姑们给护着,一口气儿才舒展开来。 还没等他开口,老夫人已经连声追问起来:“怎么只有你回来,家里发生了这般大的事儿,你媳妇人呢?” 63.嫁妆事 宁衡被问得一懵。 这让他如何回答?自打上回的事儿发生后他便日日宿在外头, 唯有昨日听闻了鸢姨娘在莺歌院被打的消息才同安氏一道过去, 等事儿解决后又离开了, 所以, 这会月桥怎么不在, 他确实不知。 而且他恼怒月桥的作为, 也不让宁全把少夫人的消息告知他。 还是宁全机灵,立马弓了弓身回道:“回老夫人的话, 少夫人今儿去归宁侯府了。” “归家?”老夫人一愣, 随即又拍了拍案:“家里连着发生了这些事儿出来, 她还有那心思去侯府吃宴席, 这到底安的什么心呐, 莫不是觉着看我们公府出了乱子心里才高兴吧!” 若说老夫人原对月家女有一百个不满意, 那现在便是一百二十个不满意。 宁衡撇了撇嘴,暗道:可不是吗, 那月氏可不就打的这个主意, 若不然也不会趁着今儿这种日子还有心思出门吃酒, 她一个长孙媳妇不在家里操持着, 还欢欢喜喜的往外跑,打量谁不知道她的这些小心思似的。 再说, 昨日那事儿也是, 若非她把事情给捅到了娘跟前儿,又怎会惹得她雷霆大怒, 和爹闹了半宿, 以至于伤了情分。 宁小侯今儿在外头听书呢, 就有公府的下人急匆匆跑来说大夫人带着人去思兰院把大老爷和兰姨娘给打晕了,如今府里乱成了一团,后面还有些什么宁衡根本来不及听,便迫不及待的回来了。 这不,到了明德堂里,见他娘还安安生生的站着,顿时松了一口气儿。 他生怕依着祖母疼儿子的冲动,会给安氏动用家法。 这会,宁衡只得陪着笑脸,渡步到老夫人跟前儿,笑着给安氏求起了情:“祖母,我娘她犯什么错了,你就看在她往日对你恭敬有加,对孙儿呵护慈爱的份上,原谅她吧。” 若换了往日,没准看在宁衡的面儿上,老夫人对安氏也就睁一只眼闭一只眼过去了,但这是什么事?这是她一个后宅妇人对自家夫君动粗,宁家传承几百年来从未出过这种事,如果这次放过了,那往后儿媳们有样学样,家里还有何宁日? 莫让外头说他们宁家娶了些上不得台面的泼妇才是。 所以,老夫人一口回绝了:“衡儿,你娘这回的事儿骇人听闻,万万不能就这般轻拿轻放了。” 宁衡不满,正要再说,被安氏一把止住了。 “我儿,不要为娘亲求情,为娘没错,我不怕!” 安氏早就冷静了,这会子听老夫人这一说,顿时就冷笑了起来。她还没问问宁家是不是好教养呢,反倒不绕过她,她倒要看看,最后到底是谁绕过过? “娘!”宁衡顿时头大起来。 “哼!好个没错!”老夫人现在恨不得挠花了安氏那张脸,把她儿子打得鼻青脸肿的,现在还大言不惭的说自己没错,指着安氏便怒骂起来:“我倒是没听说过打了自家夫君还没错的,你们安家真是好教养,教导出来的姑娘真是会颠倒黑白、红口白牙的,还要不要点子脸面了?!” 提到安家,安氏顿时勃然大怒起来。 反唇相讥道:“谁不要脸谁知道,大清白日的关着门干那起子事儿,连朝都不上,也不怕死在女人肚皮上,我们安家没教养,你们宁家有教养了?”安氏冷笑连连:“教导儿子偷拿妻室的嫁妆填补妾室是吧?” 安家给她备下的嫁妆,连她这个正主都舍不得,如今却被一个贱人给毁了,想起这茬,安氏就恨不得再痛打那两个狗男女一顿。 老夫人气得脸色铁青,但安氏拿嫁妆这点来说,她也无言反驳。 唯有在中间左右为难的宁衡一顿。方才,听这意思不是为了昨晚的事儿?他朝安氏问道:“娘,这到底怎么回事?” 安氏不想拿这些腌臜事儿说给他听,遂道:“没事,这是我们长辈的事儿,你个小辈不该管不该问的就别管别问。” 但宁衡是谁,宁家的小霸王,他想要知道的定然是不达目的不罢休,当即就转到了安氏身边的莫姑姑身上,指了指她:“姑姑,你来说。” 莫姑姑一脸为难:“公子...这..” “让你说就说!”宁衡突然一下抬高了声音,疾言厉色的吓了莫姑姑好大一跳,实在是这种众人皆知他被瞒着的滋味太难受,况且,这里头还牵扯到他爹娘二人。 “是是是!”莫姑姑再顾不得其他,当即就把大老爷挪用了大夫人的嫁妆给兰姨娘,还把那些珍贵的物件给损毁的事儿一一道了出来。 听到最后,连宁衡都觉得怒发冲冠。 而跟着再听了一次的宁家众人,却是十分的不好意思。光听这糊涂账,就知道大老爷在女人方面是在是昏庸至极! 而这时,有下人回禀说大老爷和兰姨娘都醒了。 宁阁老正躁得慌,听闻立马瞪圆了眼怒道:“把那个不争气的东西给我抬过来!” “老爷。”老夫人一听他话里的怒气,心里咯噔一声,再顾不得其他,忙准备求起情来。 “不要再说了!”宁阁老都觉得自己无颜见人了,今儿的事儿,无论是媳妇带人打了大儿子,还是大儿挪用妻室的嫁妆给妾室,若是传出去,那都是丢尽脸面的事,无论哪一件,都得让外头的世家、百官们看够笑话。 下人们见老爷子发了火,再不敢耽搁,不一会就抬着宁公和兰姨娘过来了。 许是被大夫给上了药,包扎了下,这会的宁公和兰姨娘二人虽看上去还是鼻青脸肿的,但比起方才要死不活的模样还是精神头足了不少,见到安氏还在,宁国公当即就呲目欲裂:“贼妇,你竟还敢待在我宁家!” 说话间牵扯到嘴角的伤,直让宁公一阵钻心似的痛,心里对胆大包天的安氏更是恨得牙痒痒。 而安氏见到他狼狈的模样,却突然的舒展了口气儿,笑道:“我为何不能在这里,我还没找你算账呢,你倒是有脸?” “你!”宁公捂着胸口,瞪圆了眼。 “够了!”宁阁老面色复杂的看着宁大老爷,道:“我问你,你可曾挪用了安氏的嫁妆?” 宁公心里顿时一惊,下意识看了眼宁阁老,对上他不喜不怒的眼,开始打起鼓来:“儿只是借用了一下罢了。” 刚说完,那头安氏便冷哼了一声。 好一个借用? 宁阁老又问道:“那你还了吗?” “这个...”宁公不知道他们知道多少,便只避重就轻的回起了话:“还不曾,待过些日子便给她还回去吧。” 其实以宁家的富贵要什么没有,怎么可能会缺妻室的嫁妆?只安氏这件着实稀罕,连老夫人那里也只得几串,且还送了大半给他妹妹做嫁妆,如此一来,可不只有安氏哪儿才有,宁公最初也只是为了讨美人欢喜才想着拿那稀罕物件给她掌掌眼,待过些日子还回去就是,如此一来,不是一箭双雕? 只谁料... 听到这儿,安氏着实忍不下去,从带来的下人手里接过那串已经有伤痕的水晶珠摆在面前,冷声喝问:“你说的还是拿这个还我吗?” 宁公顿时所有到嘴的话都咽了下去,一直当鹌鹑似的兰姨娘更是惊讶的出了声儿:“怎么在...” “怎么在我这儿是吧?”安氏突然一把朝她砸了过去,人也几个大步迈过去,一把揪住兰姨娘的头发,脚下狠狠踹了她几脚:“你个贱妇,连我的东西都敢惦记,我打不死你!” 自打安氏怒火冲天的带着棍子上门了之后,整个人都仿佛变了一般,尤其面对大老爷和兰姨娘,更是随时都恨不得再揍他们一顿,再揍一顿... 兰姨娘这才回过神,高声尖叫起来。 “你个贼妇想要做什么!”一边的宁公赶忙伸手去拉他,安氏却眼疾手快的先一脚踹了过去,直把本来就斜着身的大老爷踹得整个人连凳子一起朝一边倒去。 “大老爷!” “大老爷!” “快,兰姨娘那头.....” 整个明德堂顿时又乱了起来,下人们慌忙去把扑腾在地的大老爷给扶起来,又要去劝着红着眼眶的安氏,连几房主子们都被这突如其来的一幕弄得半晌才回过了神。 月桥便是在这时候回来的。 在她将将回府时,留在府中的阮婶和庞婶便把府里发生的大大小小的事儿与她说了个遍,好让她有个心理准备,月姑娘也是个看热闹不嫌事大的,连莺歌院都没回便直接往明德堂来了,这不,她方到,就见她公公一跟头,头朝地的摔在地上的模样。 等下人们把大老爷扶起来,分开了厮打在一块的安氏和兰姨娘,这才露出了在门口边的月桥。见到她,方才被安氏给引起了怒火的老夫人顿时把火气撒在了她身上,噼里啪啦骂起来:“还知道回来,我还道咱们府里留不住你个心大的呢,家里这么多事你个长孙媳妇还到处跑,还有没有点规矩了啊!” 月桥被骂也不生气,偏着头,娇娇憨憨的问道:“什么规矩啊,拿嫁妆吗?” 64.兄之护 自打上回月桥在明德堂内顶撞了一句老夫人, 这些日子以来, 府里下人有意无意的便开始传言, 说什么五少夫人不孝顺啊, 出言顶撞啊, 把老夫人气得连请了几个大夫云云, 这种传言还隐隐有朝外的迹象,被阮婶和庞婶逮到过几次, 狠狠的发作了一下, 这才震慑了那些心怀不轨的下人们。 说什么她们家姑娘把老夫人给气倒了, 明明就是老夫人为老不尊, 在儿媳妇身上受了气便洒在她们姑娘身上, 现在倒好, 倒打一耙不说,还要纵容这些下人们坏她们姑娘的名声。 当真是捡了软柿子揉捏啊? 阮婶气呼呼的回了莺歌院, 见月桥正捏着绣花针, 在那展开的长卷上绣着花, 那花不过刚刚起了个头, 只能见到几点粉色,阮婶原想等她绣好了再说, 谁料, 月桥还分了心问了起来:“怎么了,婶儿?” 阮婶嘴巴蠕动了两下, 实在是憋不住了, 倒豆子似的倒了出来:“姑娘, 你可不知道这有多欺负人,方才我去账房那边领月银,谁料那头说如今大夫人那头挑了撂子,册子没给他,老夫人那里又病者,需得紧着明德堂,咱们的银子便要往后推,待大夫人什么时候理好了什么时候再发,这不是明白了欺负人吗?” 整个宁家,谁不知道大夫人都气得跑回娘家了,莫非她不在,旁的人便不用吃喝拉撒了?也就是看他们夫人好性,是个没娘家撑腰的,如今可不得什么人都往上踩一脚? 这事儿,说没有老夫人的允许她都不信! “是吗?”月桥手尖还捏着针,闻言平淡的在长卷上看了一眼,双目有些许出神。 “那可不!”阮婶一想起这茬就气得很,正要再说些什么,只见到月桥面容上带着的一点哀愁,不由放柔了声音,小心的问了句:“姑娘?” 月桥穆然回了神,却没说到月银的事儿,只突然说道:“二哥这时候只怕已回了江南府了吧?” 阮婶虽不知何意,但心里暗自算了算二爷走时的日子,便回道:“是呢,二爷是七八日前走的,又是走的水路,这大船顺水而下,快得很,许是这会都到姑娘你老家了。” 月余煦要回江南府那边去考试,前几日月桥还特意回去了一趟,与月家人小聚了一日,说了说家常。其实像科举这等大事,月当家都应陪着一起回去才是,只家里的人都放心不下留在金陵的月桥,生怕他们离开这些日子,万一那宁家人发疯,自家小闺女无依无靠的还不得受委屈啊,是以,最后只有月夫人和月小弟跟着月余煦一同坐船回了江南渭水那边。 月桥倒是好生的劝了劝,但都不管用,月余煦其实连月夫人都不想带,更阔论还有个只会吃喝玩乐的月小弟了,他这次回去并非一个人,除了月淮外,还有好几个江南府的学子,只最后月当家拍板定论,让月夫人余氏一道过去给他收拾收拾,煮煮饭也是好的,实在拗不过,月余煦最后便只得应下了。 月桥还记得她临走时,月余煦送她出门,还像小时候那般摸着她的头,告诉她,他一定会出人头地,让她堂堂正正的有个依靠,让旁人再不敢小瞧了去。 65.一三雕 眼眶泛着红, 月桥喉头都带着两分哽咽:“是啊, 这会子只怕已是到了。” 阮婶见她的模样, 有些不知该如何是好:“姑娘, 你这是?” 月桥忙用手拂了拂眼尾处, 轻轻按压了会, 这才摇摇头,恢复了平日里冷静的模样:“没事, 只是一时有几分感慨罢了。” 她侧头问着阮婶:“婶子方才说月银被扣下了?” 阮婶又看了她好一会, 确定她真没事, 倒也没先前的怒难平了, 只感慨着:“可不是?如今大夫人回了娘家, 大老爷又接连好些日子不在, 连小爷也跑去安家那头吼着人了,这大房如今就剩下姑娘你, 老夫人又一向看你不顺眼, 这不趁着没人正好治治?” 说什么没册子, 没册子其他几房人又怎领着银钱了? “也就姑娘你好心, 提点了别人怎么行事,端看如今?”那三房、四房连个上门的人都没有, 这会子知道撇清关系了, 当初被大房给压得翻不了身的时候,明知老夫人不喜不还得舔着脸上门吗? 这就是所谓的过河拆桥, 这些人的嘴脸, 看过一次那便看腻味了! 月桥摆摆手:“罢了, 本就是为了各自利益才合在一起的,各取所需,如今这样也不足为奇。” 在月家猪肉摊前,她见多了那些为了几个铜板都能闹得一拍两散的人,何况是这种涉及到家财的呢?那三房四房本就痛恨大房和二房,如今大房出了这些事儿,他们高兴都来不及,怎么可能还来告知于她? “可是!”阮婶也知道这么回事,就是心里有些气不过,觉得都喂了些白眼狼罢了。 月桥开得开,遂问着:“咱们账上如今还剩下多少银子?” 阮婶是管账的,账面上留有多少银子一清二楚,当下就回了话:“一百两。” 这账面上的银子指的是莺歌院的银钱,非是她的嫁妆钱,宁家的月银,像宁衡这种成了亲的,一月是二十两,若是有别的再去账房那边支出就行,月桥嫁进来也快三月了,头两月发月银时倒是准时,只这会子因着大夫人和宁大老爷的事儿,倒把她给牵连进来了。 其实,也算不得牵连。闹起来那日,月桥一句话堵得老夫人哑口无言,眼见得事情已经闹到了无法收拾的地步,老夫人只得使出了一招后宅妇人常用的伎俩。 装晕! 这一装,所有错处都被扔到了月桥头上,把她说成是个不孝顶撞之人,这样一来,大夫人气得回娘家的事儿便被她把老夫人气晕的事儿给掩盖了下去。 初初听到流言时,月桥也是好笑得很,只随后便想起了她娘余氏曾说过,千万不要小看了后宅妇人的话。 可不是,这一句话就把一件丑事给遮掩了,这计中计用得实在是漂亮得很,若非这个被算计的是她,月桥都想鼓鼓掌了。 “姑娘,如今可怎么办?”账上只有一百两,而账房那边又不给月银和月钱,他们这些跟着主子的倒是不怕,就怕院中那些不知内情的下人会把责任怪在月桥头上,到时候被人一挑拨,恐又要生出些许事端。 说来老夫人这一招确实高明,一箭三雕。但,其中两雕,都射在了月桥身上。 “怎么办?”月桥抿了抿红唇,稍显冷淡的眼尾上睫毛如同两扇小扇子眨了眨,她似笑非笑的抬起了眼,看着阮婶,又朝着满屋努了努嘴。 阮婶心领神会,惊讶的张大了嘴:“姑娘?”不会是她想的那个意思吧? 可,可这委实太震惊了些。 然而,月桥含笑的眼告诉她,就是那个意思。既然宁家不给月钱,连下人的银钱也扣扣索索的不付,那她所幸帮他们好人做到底,变卖了家伙事儿去发月钱! 阮婶蹙着眉心,脑子像突然打了结一样,突然,她心一横,拍了拍大腿:“对,姑娘说得没错,既然她宁家不给面子,那咱们也不要给他们面子了!” 这世道,要面子的反正是要输给不要脸的。 “什么面子不面子啊?”说话间,庞婶端了一锅盅进来,里头是她熬制了好几个小时的补汤,忙招呼着月桥道:“姑娘,快来,这是庞婶大早上去外头集里买的,可新鲜着呢,你瞧你这些日子脸颊都瘦了些,可得好生补补。” 庞婶厨艺好,月桥也给面子,接了过来喝了一口,笑弯了唇:“这是梨汤吧,前两日我说嗓子有些不舒服,婶儿还真真记在心里去了。” 庞婶就捂着嘴笑了起来。 “对了,婶儿怎不让大厨房那边送过来,怎还自己出去挑?”月桥又喝了两口,嘴里清清淡淡的有些香气,又有点甜,她砸巴了两下,不经意的笑着。 谁料庞婶一顿,眼也朝着阮婶撇过去一眼。 月桥眼尾扫过,脸上一顿,看了过去:“怎么了?”她看了看碗里清亮的汤水,道:“这梨莫非有何问题不成?” “不不不,这梨没问题,是老奴亲自挑选的呢?”庞婶直忙摇头。 这样却越发让月桥有些看不懂了,她把汤碗搁在案上,正色的看着阮婶和庞婶二人,道:“这到底是怎生回事?” 见她一副要问个明白的模样,阮婶无奈,只得和盘托出:“姑娘莫恼,这些子小事,老奴便没打算拿来让姑娘增添烦忧。” 月桥微微额首,一副洗耳恭听的姿态。 阮婶这才把近日的事儿说了出来:“自打前几日大夫人回了娘家,小侯爷也不再后,那边大厨房送东西过来便懒洋洋的了,这不,这两日的菜色老奴瞧了瞧,都是一些次等的焉货,这便使了银子让你庞婶子出门去采办。” 月桥一直拧着眉心到她说完才开口:“都这副样子了?” 阮婶和庞婶相顾一看,同时点了点头。 “应早些说说的,”月桥又问着身后的绿芽:“你出门时可曾被人给怠慢?” 绿芽是她的大丫鬟,代表的是她的脸面,若是脸她出门都被人怠慢,那可知这宁府中如今做的有多过火。 绿芽有几分迟疑:“奴婢出门时碰到其他几房的人,也只是被那些大丫头们嘲讽了几句,别的倒是不曾发生。” 月桥点头,手指在案上敲打了片刻,让绿芽去差个下人去安家那头通知宁衡让他回府一趟。 绿芽领命而去,阮婶看她这一系列动作,回过了味:“姑娘这招不错。” 先去通知一下,若是宁衡不回府,那到时候月桥做了什么也有理可说,且,如今为了磨安氏回府,宁衡是肯定顾不得这头的。 “说白了,老夫人这还不是欺负姑娘没有丰厚的嫁妆罢了,”庞婶见话都说开,也不客气的说道:“若是像别的夫人一般带了大笔的陪嫁过来,这些小道压根就不入流。” “可她就是知道我没有嫁妆啊?”月桥双手撑着下颚,幽幽叹道。 实际上,她是有嫁妆的,打小月当家夫妻为她备下的,以及后来她养那些兔子什么的也挣了不少,多年来也算是一笔很不菲的银两了,只是,嫁妆归嫁妆,她可没傻到把嫁妆拿出来填这个窟窿。 就她那些银两,老夫人多来几次就能见底了,如今之计,也只有釜底抽薪才能挽回弱势了。 派出去的下人很快回来了,入了门回话,说连安家的门都没进就被撵出来了,好在他自报说是莺歌院的,才免了被怒火忡忡的安家人打一顿,最后宁小侯让人回了他,说他得不了空,有事让少夫人自己看着办。 月桥听得直点头,摆摆手让人退下了。 下人抹了抹额头不存在的汗,临走时,突然想起了似的从兜里掏出了一封信,递给了绿芽,朝月桥道:“这是小人出府时在外碰到淮王府送来的信,指明是给少夫人你的。” 见月桥接了信,下人这才告退匆匆离去。 月桥展开了信,一下便闻到那信纸上带着的几缕淡淡的香味,字体娟秀中还带了两分坚硬,一看才知,这竟是淮王千金陈郡主写来的。 月桥好奇的念叨:“离得这般近,怎的还想起来写书信了?” 等往下看了下去后,月桥这才明白了为何。原来,上一回陈郡主来宁府找她时说的要回江南府还真不是开玩笑的,在月余煦等江南学子坐船离开后,第二日她便拗着陈世子一同下了江南,这会只怕也快到了。 且,陈郡主打的主意别人不知,但她可是心知肚明的,拗着陈世子回江南府考试,为何?还不是为了他二哥! 都说男色误人,果真如此。 最初,死活看不上,如今倒是满天下的追着跑,这样的事儿,寻常女子压根做不出来,也只有被娇宠着不在意流言蜚语的陈郡主才能不管不顾了。 月桥若有所思,只怕,那陈郡主打的主意可不是跑去一个江南府便作罢的。 66.女追男 月桥猜得不错, 当月余煦在月家村见到那个英姿飒爽的人时, 一张含笑痞雅的脸顿时青了紫, 紫了绿, 别提多复杂了。 周围还有村民们明里暗里的指指点点。 月余煦气得一把扯着人大步朝屋里走, 相比他的怒火冲天, 陈郡主看着他骨节分明的手,却是笑得开怀。 “嘭”的一声, 大门被撞开。 屋里传来了动静, 随后, 只见余氏手拿棍子, 带着月小弟走了出来, 满脸凶狠的表情在见到月余煦和他身后的陈郡主后不解的问道:“怎么了这是?郡主怎......” 月余煦现在没时间解释, 拉着人就回了房,还丢下一句:“现在解释不清, 待会再说娘。” 余氏见书房门合上, 蹙紧了眉心。 月小弟扯了扯她的衣摆, 小脸上尽是要告密的小模样, 见余氏低头看,还招了招手, 放低了声音:“娘, 你来,我悄悄给你说。” 余氏噗呲一声笑出了声儿, 只是见他这副模样又配合似的弯腰凑近了耳朵:“说吧, 娘听着。” 月小弟得意的抬着脸, 双手做了个喇叭状,在余氏耳边道:“娘,我悄悄告诉你,那位郡主姐姐,他喜欢二哥!” 为此,那位郡主姐姐还时不时的带他出去玩,给他买各种好玩的、好吃的,说话永远温柔轻和,不似他那个娇花姐姐一般,动不动就打他,还威胁他...... 但,怎么说着说着,他又开始想念娇花姐姐了呢? 余氏戏谑的看了眼儿子,又看了不远处的书房。儿子方才这所谓的悄悄,是指让整个家里都知道吧? 就他这声音,怕吃所有吃的饭都长那上头去了。 其实,这也不能怪月小弟,谁让一个励志要发扬猪肉摊的男子汉,高谈阔论、大声粗狂是必须的呢? 看着等着表扬夸赞的儿子,余氏点了点他的脑袋,嗔道:“得了,就你贫,小小年纪什么喜欢不喜欢,自个出门玩去,别在这里碍眼了。” 月小弟顿时垮了脸,他本来还指着让余氏夸夸他的,谁知余氏不说夸他,现在还要把他给打发出去。 “哼!” 月小弟是个说走就走的人,当即就扭着屁股出门了,踏出门后,还伸了个小脑袋瓜进来,嘟着嘴:“娘,待会的鸡汤你得给我留一大碗,不能给二哥喝了!” 二哥都是有媳妇的人了,以后肯定有媳妇顾着,他这个没媳妇的人,还是让娘亲多照顾着吧。 余氏失笑,扭头又回了厨房。 院子里没人了,书房里的二人这才通红着脸松开手,月余煦这个向来游刃有余的此刻也红了耳朵,心头剧烈的跳动着,他甩开了陈郡主的手,背对着人,努力让自己平复下来:“郡主来此地做何,你一个女子实在是不该任性妄为,需知流言蜚语最伤人心,待会我便给锐兄修书一封,让他派人来接你。” 便是今日过后,她一个独身女子来找他,也不知道会被村里人给传成什么样子? 陈明月原本还有些气恼,但听了他的话脸颊又染上了绯红,头摇得跟拨浪鼓似的,鼓足了勇气:“你分明是担心我,我才不回去呢,再说,再说,我哥他也知道啊。” 月余煦赫然转过身,震惊的看着她。 “你说什么?” 陈世子竟然助纣为虐? 陈明月被他定定的看着,眼神开始飘忽:“那个...那个...”说到这里,她突然定定的与月余煦对视起来,道:“我就是心悦于你,你怎么说吧!” 月余煦什么都没说。 因为他落荒而逃了。 陈明月见他慌不择路的背影,又怒又气,心里头又弥漫着各种酸楚,一时竟让她红透了眼眶,眼中噙着的泪珠跟欲要滴落似的。 她打小就不爱文,偏爱舞刀弄枪,但上回在哥哥的书房,她见了一句:山有木兮木有枝,心悦君兮君不知,却辗转反侧到天明,那诗的意思她是懂的,只是她却不愿就这样错过了自己爱慕的人,若是错过了这回,那往后那些凄凄惨惨的日夜又要如何去面对? 可是,可是如今君已知,但还不如不让他知道,否则,也不会视自己为洪水猛兽一般。 越想越酸,陈郡主在月家书房里才哭了个开头,面前就有人递了张绣帕过来,透过雾蒙蒙的眼,陈郡主期待的往上看,当看到余氏关切的眼时,有些感动,却更多的是失望。 余氏没忽视她眼里的失望,只淡淡的安慰着这个倚在墙角把自己缩成一团的小姑娘:“郡主为何忧心烦恼呢,我儿还特意叫我来看一看郡主呢?” 陈明月的抽泣声戛然而止,她睫毛上还沾着泪珠,跟小兔子似的红了眼和鼻,小心的询问:“真的是他叫夫人来的吗?” 余氏点点头:“自然。” 这些年来,她还没见过老二这副模样。又震惊、又有些失魂落魄,但那眼底却含着两分担忧。果然,儿子大了,如今也有了小心思,心里也有了开始担忧牵挂的人了。 余氏收起心里那浅浅的失落,弯腰把人从地上拉起来,给她拍了拍身上的灰尘,理了理衣摆,带着人往外走:“来,跟婶子来,我方才熬了鸡汤,现在已经好了,我带你去喝。” 陈明月在后头吸了吸鼻头,一听到月家鸡汤,顿时就觉得喉头开始发水,但想起月余煦,一颗心又紧巴巴的皱着。 把月夫人都喊来了,那这到底是关心她还是为着别的呢? 到了厨房,还没等陈明月想个明白,余氏已经把一碗鸡汤递到了她手上,还笑眯眯的招呼她:“来,快喝。” “多谢婶儿。”陈明月点点头,低头把碗里那浅黄亮堂的水轻抿几口,热情腾腾的香味一下入了嘴,顺着流到喉咙,到心房,陈郡主认真的看着余氏,绝没有一点谄媚:“婶儿,真好喝。” 听到夸赞,余氏顿时笑成了一朵花。 她还以为没了闺女养鸡后,这鸡汤都不香了呢。 突然,从厨房外头探出了一个小脑袋瓜,只见他睁着大眼朝她们冷哼了两声,嘟着嘴说道:“我就知道你们会偷偷喝鸡汤,还不给我留,就知道欺负我人小。”说完,见里头两个朝他看过来,蹬蹬蹬的跑进去,月小弟扯着余氏的袖子就开始撒娇:“娘,我也要喝鸡汤。” 余氏看了看儿子虎头虎脑的样子,撇了嘴:“儿子,你都这么壮了,把鸡汤给姐姐多喝一些不好吗?” 倒是陈郡主还有些不好意思,端着鸡汤笑着看他:“小华,这鸡汤还给你留着呢,姐姐就是帮你尝尝呢。” 月小弟看了看她,撇开了头后又扭过头来看她,突然道:“姐姐,你以后是不是要当我嫂嫂啊?” 他话一出口,陈郡主僵了,连余氏也顿了顿。 随后,余氏一巴掌拍在儿子小脑袋瓜上,在陈明月突然爆红的不好意思下,没好气的道:“说什么呢,需知女子名节多重要啊,可不许胡说,尤其在外头知道吗?” 陈郡主对自家儿子的心思,在她上了两回门之后余氏这个过来人就心知肚明了,只是顾着小闺女的脸皮,她也不好意思点破,再者,月余煦虽然看着有些吊儿郎当的,但那些中规中矩的千金们估摸着还真压不住老二,倒不如让他们自个去发展得了。 只,发展到如今,便是余氏心里也是哭笑不得的。 月小弟捂着头,嘟囔道:“外头那些大嘴婆子都说是我嫂嫂找来了。” 其实月家村说得更难听的不是没有,说什么月老二把人抛弃了,如今人家姑娘找上门了,说不定连肚子里娃娃都踹上呢,还有说月老二不是个好的云云,往后还不定要抛弃多少姑娘呢,月小弟听得当即就使劲朝人呸了几下,仗着年纪小还插着腰把人骂了一通,正怒火忡忡的往家里赶,却又见他二哥红着脸,眼神发虚的从屋里跑出来。 余氏瞪了瞪他,转身勺了勺鸡汤端给他,道:“你都知道是些大嘴婆子了还跟她们计较?” 月屠户一家离开村子里这么些时日,村里除了原就与他们交好的几户人家,别的都倒戈到那淮家去了,淮婶子好手段,把这些村民们拢过去,好的坏的全凭她一嘴说,别的都是些蝇头苍蝇,见谁给了二两米就奔着谁去,这些人他们家原也没深交,如今被说两嘴也没甚大不了的。 说白了,自家吃肉,人家吃素,总要起点不安分的心碎碎嘴才能平衡,说就说吧,说了还不是只有吃素的命。 月小弟哪管这些话,端了鸡汤就朝嘴里送,只喝了一口后,这才皱巴巴的挤着脸,说了句大实话:“娘,这汤咋没姐姐弄的好喝。” “这孩子!”余氏虎着脸:“要喝就喝,不爱喝就给我放下,你姐现在哪有心思给你炖鸡,她都没养了,往后啊你也只得喝这种鸡汤了,还挑呢?” 对着陈郡主,余氏又面容和煦起来:“郡主,要不要再喝点,这汤啊炖得久些味才浓呢。” 陈明月方才那是下意识的说话,就为了哄未来婆母开心,这会被月小弟把大实话给说了出来,一张脸都有些坐不住了,伸出碗递了过去:“那便在来点吧。” 67.赚吆喝 最终, 陈郡主没在月家留到过夜。 不说外头人的指指点点, 便是陈家也不可能不顾着她的名声, 在晌午过了没多久后便差人过来把她接走了。 临走之时, 陈明月红了一双眼眶不住的看着月余煦, 但最终月余煦什么也没说, 只抿了唇,轻声告诉她:“早些回去, 莫要让你兄长担忧。” 陈明月喉头哽咽着, 心里酸楚楚的有些难受。 月余煦他什么意思啊, 话都说开了, 现在还一副什么也没发生过的样子, 他这是看不起人吗? 陈郡主当即就怒了, 呜咽着朝外跑去。 来接她的人看月余煦的目光当即就变了,但也没说什么, 立马便追了上去。 余氏这才推了推儿子, 朝他努了努嘴:“还不快追过去说清楚, 我真么会生出你这么笨的儿子, 除了把姑娘给逗哭以外没别的本事!” 说完,还朝他翻了个白眼。 “娘!”月余煦蹙起了眉心:“她是郡主, 我只是一个秀才罢了, 身份天差地别。” 谁料余氏只是看稀奇似的盯着他道:“哟,还说对人家没点子想法, 这姑娘倔, 主意正, 你要是觉得合适也别拖拖拉拉的,什么身份不身份的,自古便有公主下嫁给穷书生的呢,只要你没那起迂腐的想法,觉得丢了脸,旁的也没甚大不了的。” 淮王府的意思都这么明显了,余氏也不是个揣着明白装糊涂的。 任谁家无亲无戚的,也不可能一咕噜的不计较得失的帮忙不是?而淮王府在小桥那事儿上帮了多少忙,费了多少口舌,这些他们老的心里都有谱。 “就是,二哥就是得了便宜还卖乖!”月小弟也埋汰起来。这媳妇眼看着就要落实了还挑三拣四的,也不瞅瞅他们这些连谱都没有的,哼! “唉。” 余氏不耐烦小儿子见天的瞎捣乱,没好气的朝他摆摆手:“去去去,有你什么事啊,小孩子家家的,话本子看多了吧。” “走就走!”月小弟扭着小肥腰就转身,跟着出了门,只刚踏出门口,只见他整个人都呆了呆,哆哆嗦嗦的指着墙一侧道:“郡主姐姐,你咋,不,你怎么还没走?” 感情这还有回马枪的? 月小弟看戏的时候最喜爱这种剧情,当下浑身的血液都沸腾了起来,正要准备问,后头,余氏和月余煦呆愣后,同时朝他问道: “你说啥?” “郡主?” 被抓了个正遭的陈郡主满脸涨得通红,旁边还有几个同样讪讪着不好意思的下人,只见陈郡主在红了脸后,面对月小弟直白的问话,直吓得落荒而逃。 “我...我先走了。” “唉,郡...”月小弟还想与她讨论讨论后续剧情,不料郡主姐姐脸皮太薄。有了这一茬,他也没心思玩了,垂头丧气的回了屋,走到余氏和月余煦跟前时还唉声叹气了一口,背着双手,跟小老头似的回屋了。 院子里好半晌没动静。 而后,余氏一手搭在儿子肩上,语重心长的道:“好生读书,别的先别管了,争取考个功名再说啊!”只转身后那抖动的肩膀出卖了她。 真正石化的只有月余煦一人。 读书,他这会心乱如麻,还怎么看得进去? 这些,远在金陵的月桥都不知道,她这会正指挥着莺歌院的下人们把屋里的摆件用箱子装好,连那些华美的纱帐都不放过,通通让人折叠好,准备着明日一早便在外头大街上赔本赚吆喝。 等一通忙完,看着空荡荡的主院,月桥拍了拍手,招呼着绿芽等人离开。 “姑娘,这真搬空吗?”阮婶一直以为月桥的意思是把侧院里的东西搬出去,谁知下晌时月桥突然说先把东西准备着,让后就把他们给带到宁衡居住的主院来了。 这院子如今空荡荡的,哪里还有一丝公府嫡子的气派,也不知等宁小侯知道了,会不会大动肝火? 月桥满不在意的笑道,红唇轻抿:“自然是真的,反正这院子摆着也是摆着,还不如把东西拿去卖了给你们发发月钱,我也能过得舒坦点。” “可,”阮婶除了担忧宁衡回来会大发脾气外,别的倒是不担忧。本身此事,宁府众人就不占理,哪怕大夫人不在,但老爷子早先就有言,说让几位夫人一起管理府中中馈,既然是一起管理,那发月钱不也得一起理理,凭什么现在整个宁府的人都发了,就漏掉了他们莺歌院。 且如今不仅纵容奴仆们在下头胡乱编排不说,还让那大厨房克扣他们,不就是明白了欺负她们家姑娘没几样嫁妆,带不了那些世家千金的银钱过来罢了,没了大夫人和大老爷在前头顶着,也没宁小候护着,可不得可劲的落井下石吗? 便是老爷子,如今早出晚归的,到府就被老夫人给喊走了,他们连找个说理的地方都没有,姑娘的脾性打了这几回子交道了,这些人非摸不清,见缝的想压着她,结果越压着,脾性就越倔强,又没有这些世家夫人那般为了顾着面儿,合着血泪往肚子吞,可不是个玉石俱焚的兆头吗? “行了行了婶子,我自有分寸的。”月桥摆摆手,当先就提着衣摆朝外头走去,绿芽看了看,也忙跟了上伺候。 庞婶走到阮婶身旁,用胳膊肘捅了捅她:“你呀,就是担忧得太多了,又要念,又要怒,又要担心,真真是操不完的心,你管那么多做啥,姑娘随公子,聪明着呢,那肚子里的弯弯绕绕可比你我通透。” 阮婶无奈的撇了她一眼,叹着气:“也是,我呀,就是有些那个杞人忧天。” 一夜之后。 竖日,宁老夫人正在明德堂内悠闲的喝着羹汤,后背靠在软塌上,身前,两个小丫头一左一右的给她捶着腿。 喝了几勺后,宁老夫人把碗轻轻往旁一推,立马便有丫头机灵的接了过来,放在另一个端着盘子的婢女手上,又取了干净的帕子让老夫人擦了手,等做完,这才朝一边候着的小丫头摆了摆手,示意人下去。 老夫人浅浅的闭着眼,漫不经心的问道:“莺歌院那头如何了?” “回老夫人,”说话的丫头不过双十年华,但眉宇间却尽是趋炎附势,平日里说话也摸着主子的性子来,如今深得老夫人倚重,把往前几个大丫头都给比了下去,如今这明德堂上上下下,谁人不称她一声简竹姑娘。 她浅浅笑道:“还是老夫人神机妙算,趁此机会一把掐住那莺歌院的脖子,这会子只怕早后悔得钻在被窝里哭了吧。” 那往日里最是喜欢跟老夫人唱反调的三夫人和四夫人,这一回还不是冷眼旁观,她还没传达老夫人的意思呢,那边两头就塞了不少好东西给她,让她帮着在老夫人跟前说说好话。 说来也是,没了大房在前头挡着,以后的好处还不都是她们的。 “哼!”老夫人从鼻子里冷冷的哼了一声,十分不满:“若不是那丫头尽跟我作对,我也不想着处处为难于她,怪也只怪她太不懂事儿了,老身也只得敲打敲打,让她知道知道规矩。” 简竹也跟着怪笑两声,又跟着附和:“那可不,五少夫人一个乡下丫头能得老夫人教导真真是上辈子不知积攒了多少功德才修成的,她倒好,身在福中不知福。” 老夫人掀起眼帘,抬眼看了这丫头一眼,微微额首。 要不怎么说这丫头贴心呢,真是句句都说到了她的心坎里。 这厢里犹自做着美梦,那边莺歌院的众人在月桥的指挥下,正把一箱箱的贵重摆件给从后门抬出去。莺歌院里,本就以宁衡住的主院摆件最为华丽,几乎样样都是外头难寻的好货,金银玉器,雕砌成各种精美的大件、小件,稍稍一亮出来,就吸引了无数人的眼球。 月桥位置选得好,就在那朱雀大街旁边不远的芦苇街上。 月家老大早早就得了消息,连自家的猪肉摊都顾不得守,就跑过来帮着月桥一起在街边吆喝,他吆喝,月桥就可怜巴巴的诉说着宁家的状况。 什么下人的银钱都发不上了... 什么吃菜都吃的下脚菜啊... 她捏着绣帕轻轻在泪珠打滚的眼下拂过,哽咽着说道:“如今家里边都成这副模样了,这些黄白之物摆在家里也不过是一摊子死物罢了,倒不如拿出来卖了应应急,让家里人都能吃得好点。” 芦苇街别的不多,就人多。 本就是胭脂水粉一条街,来逛的多是年轻的小姐,还有一些妇人们,等月老大把猪肉摊开过来后,又引了不少的大婶儿们过来,这会子正是出门的时候,这一看,顿时大惊失色。 哎哟,原来那宁家内里竟然都成这副模样了,那平日里不是打肿了脸充胖子吗? 但也有人疑惑,说宁家豪富世人皆知,且那宫里头还住了位贵妃娘娘呢,她能让自己娘家穷得没饭吃? 68.心头痣 马明明近些日子过得那叫一个潇洒自如, 不断的有外域商队来金陵, 对他这种公子哥来说, 又多了一条亲近姑娘的姑子, 且那些商队带来的姑娘们还保留着各个外域国的风情, 比那苏河上的外域女子更多了一些野味。 就是这野味勾得金陵城的公子哥们心痒痒直难受。 这不, 这些公子们为得那些佳人能一亲芳泽,甚至共度一宵, 不喜一掷千金, 就为了博得美人一笑, 甚至更近一步。 马公子就是这群公子哥里出类拔萃的人物。 为了那波国妖妖骚骚的美人, 为了驯服那带着野性的美人, 马公子把自己从小到大的积蓄都给砸了进去, 反正指着最大、最奢华、最舒服的地方带着美人去享受享受,成功的让美人与他更近了一步, 昨晚还在一个房里共度了春宵。 外域的美人果然是不同凡响, 便是在床上也跟都朝的女子不同, 野得让他血液沸腾, 那豪气的尽也让他感受到如此的与众不同。 总的来说,虽然钱财被挥霍一空, 但这番享受还是让马公子十分满意的。 这不, 心满意足的他今日带着美人外出来采买胭脂,正要一掷千金让美人感受到他的豪气, 往后彻底留在都朝时, 瞧见一堆人不知道围着什么正纷纷议论着。 他身边的美人是个爱热闹的, 往朝在波国时可没遇着这样的时候,眼一亮就冲了进去准备开热闹,马公子无法,只得随了美人的意朝人群里挤着。 刚挤进去,他就见月桥正红着眼眶,捏着绣帕站在哪儿娇娇弱弱的说道:“......,我又何尝不知道,不过家里都吃不上饭了,何必还要强撑着,贵妃娘娘虽好,但宫中也有规矩,赐下的物件多是贵重,又是御赐,那是更不能变着了银两,如今,这也不是没法子了吗?” 一脸被雷劈的马公子呆了好半晌。 他扯了扯旁边一直说着“造孽啊”“可怜啊”一脸子同情的大婶儿,问道:“婶儿啊,这是咋回事啊?” 大婶看了看他,以为也是个不知道宁家底细的公子哥儿,想来是跟他们一般,被宁家往日呼奴唤婢的排场给唬住了,便解释起来:“公子还不知道吧,这说话的小娘子正是那宁家新娶的新妇呢,宁家你知道吧,就那朱雀街上那户人家?” 马明明双眼无神的点头。 他不止知道,他都不晓得去过多少回了呢? 那大婶接着说着:“往日啊大伙都说这宁家豪富得很,你看看那回子那些夫人小姐的出来不是前呼后拥,穿金戴银的,可是啊,连府上下人的月钱都发不上了。” “不,”马公子听到这儿有些不对劲了,奇怪的问着:“发不上月钱,你咋知道啊?” “喏,”大婶努了努嘴,神神秘秘的往前指了指,在月桥身前,还摆着好多箱子,每一口里都有一件价值连城的宝贝,马公子头晕眼花之际,大婶还神神秘秘的倾近了说道:“人家新妇都说了,那宁家啊连月钱都发不上,平日里吃的也是糠咽菜,人也是好心,为了一屋子的下人,只好出来把这些东西给卖了好发上月钱,说来这小娘子也是可怜的很,当日被抢进宁府不说,谁知道这里头比咱们平头百姓之家还穷,可怜一个如花似玉的大美人,还得吃苦受罪,唉,这世道啊......” 大婶的感慨,马公子是没听到的,他的脑子里嗡嗡作响,只有一个念头。 糟了! 要说宁家最近发生的事儿别人不知道,但马公子跟宁衡素来穿一条裤子,哪怕宁衡不说也知道点风吹草动,再者,前两日他还特意跑了一趟安家见过宁衡呢。 他们相交十几年,怎么他不知道宁家已经穷得发不上月钱了? 再说今儿这出,无论宁家到底是不是已经没了家底,只怕这脸怕是要丢到五湖四海了!这月家的她就不怕宁家几位主子的雷霆之怒? 马公子面色复杂。 曾几何时,对前面这个娇娇弱弱的美人,他是搁在心口难以忘怀,对宁衡又是嫉妒又是羡慕,连对其他美人都提不起劲头,好不容易随着时间的淡忘,他已经把这粒心头痣给掩埋了,也能继续混天过日、溜街打马,跟美人们寻欢作乐了。 只随着这会子的事儿,马公子再傻也回过了味儿。 心头痣这就是故意在败坏宁家名声呢,否则真要变卖东西,何不直接拉去典当行,既能保全宁家名声,又能得了钱财,如今这吆五喝六的一番深情诉说,凛然大义的,直接就把宁家给推到了风口浪尖上, 便是白的也洗不清了。 这一招,果然够毒。 而马公子心里同时还有些庆幸。他不禁想到,若是当初自己把人给弄回府了,如今丢脸的会不会是他马家? 而祖父好不容易经营起来的名头和整个马家的面儿只怕都要丢得个一干二净。 对于宁家的事儿,马公子是不想去掺和的,只招了招手,让个小厮去安家与宁衡说一声便罢了,他则挤出了人群,拉着火辣辣的美人快速离开。 美人还有些不愿,语气不虞的用着都朝的话抱怨:“你做甚呀!” 她都还没有看够呢,方才见那娇滴滴的美人在哭,便是同为美人的她也看得津津有味,好不容易拼凑出了这么有趣的事儿,热闹还没看过瘾就被人打断,是个人都不舒坦。 这个男人也太没有他们波国男人的风度了。 被嫌弃的马公子丝毫没有感受到,直到出了芦苇街,才跟她解释:“待会那里就要出事了,还待下去会被牵累的。” 毕竟宁小侯一怒,还是很让人胆战心惊的。 不过马公子不知道的是,在他们走后没多久,宁小候没赶来,反倒是得了消息的宁家人带着仆妇丫头们怒火忡忡的赶了过来。 在得了这个消息的时候,宁家那头几位夫人正给老夫人请安,正有的没的说了一堆话后,突然有仆妇闯进了老夫人的明德堂,说五少夫人正在变卖宁家的家伙物事! 这仆妇是大厨房的,每日都要出门去采办新鲜的蔬菜瓜果,听闻芦苇街有热闹可看,有心里活泛的,当即就过去瞅了瞅。 谁知这一瞅,瞅出了大事! 老夫人和其他几位夫人听堂下的仆妇说了这来龙去脉,甚至那仆妇还学着月桥的模样做了那娇滴滴的样子,一五一时的还原了当场,直把老夫人和其他夫人们给气得险些一佛出世二佛升天。 “混账!”老夫人涨红了脸,怒道:“去,去几个人把那个丢人现眼的混账东西给我带过来!” 缺钱,打肿脸充胖子,穷人家宁家装富贵? 老夫人真真是想一巴掌扇在那些信口雌黄的脸上,她宁家百年世家,便是几个媳妇那也是大家闺秀,嫁妆私房不知多少,更不提宁家的商铺庄子的进项,这哪一样不是巨款,如今倒好,外头都传她宁家是破落户了。 真真是气煞人也。 其他几位夫人也气,但到谁去把人带回来时却又各执一词了。 二夫人庄氏是不想出去丢这个脸的,想把这事儿交给三夫人和四夫人,但三、四夫人却说自个两家是庶出,便是那五少夫人再喊他们婶儿,那也不能以庶压嫡不是,而二夫人可是她的亲二婶,二老爷跟大老爷又是一母同胞,如今大夫人不在,二夫人理所应当的应出面管着这事儿,说出来也合情合理不是? 三人各自推诿,把上头的老夫人气得一副揪着胸口要晕厥的模样,咬着牙骂道:“我这还没死呢,就指挥不动你们了是不是,莫非是要让我这个老婆子亲自出面不可?” 在她身边伺候的简竹见状,立马担忧的给老夫人揉着胸口:“老夫人莫要生气,莫要生气,您的身子为重,几位夫人没说不去,不过是有些担忧那五少夫人不给面子罢了。” 三位夫人见状,立马顺着这个台阶点头: “是是是,娘你保重身子才是。” “可不,就是简竹姑娘说的这个理。” “还是简竹姑娘会说话,咱们还没说呢,她就跟长了玲珑心肝一般全猜到了。” 简竹垂着头,嘴唇却轻轻勾了起来,而老夫人因着她们识趣,不大一会也恢复了过来,只是对着几个儿媳,脸色还是不大好,问道:“那你们谁去?” 这一问,几位夫人脸色又开始讪讪起来。 见老夫人脸色越来越难看,还是简竹眼一转,轻轻靠近老夫人,在她耳边不知说了些什么,老夫人撇了她一眼,眼却越来越亮,随后朝堂下几个媳妇吩咐:“行了,我看你们也别推来推去的了,老婆子我一锤定音,你们三个都去。” 三位夫人面色古怪,相互看了看,最后只得应了下来,不甘不愿的给老夫人施了礼,带着人下去了。 69.论孝心 月桥的一番动情动理的诉说还是打动了很多人, 尤其少了年纪的婶子们, 就差明摆着跟着骂那宁家人不道德了。 所以当听闻要卖那些摆件时, 围观的人都激动了。 原因无他, 谁让这些摆件珍品们太便宜了呢? 月老大还在使劲吼着:“快过来看啊, 快过来看看, 错过了这个店往后可就没机会了,每件珍品只要一百两银子, 一百两你买了上不了当, 一百两买回去还能当着传家之宝, 一百两买了转手就能翻几翻, 机会难得, 错过就没有了, 婶子们要吗?” “要要要。” “唉,你们别抢, 这个是我先看中的。” “这是我的, 这是我的, 你的手别碰到了。” “......” 到了这会, 蜂拥无数而来的大婶儿们也顾不得在巴拉别人家的家事了,纷纷眼尖的往那些箱子里盯着, 看上了什么就赶紧的扭腰摆臀的过去占着。 宁家三位夫人来时见到的就是这般情形, 人来人往的街道上,这里聚满了人, 争着抢着扒拉着箱子, 便是他们这群人来也丝毫没影响到旁人分毫, 反而还惹得不少人抱怨她们挡了道。 再看那前头,月桥和月老大两个正笑眯眯的收着银钱,收一张便递给身后的丫头管着。 三位夫人气得险些吐了血。 一百两? 这里哪样东西不是价值千金,如今却被一百两给贱卖了?她到底知不知道自个儿再做什么?且,这里的摆件虽是大房的,但在宁家没分家前,这里所有东西都是从公中所出,意思就是这里的东西原就有她们其他几房一份的! 好! 好个月氏,竟然拿她们的东西出来贱卖! 在利益面前,任何如铁桶一般的结盟都会有一丝裂缝,何况是月桥和三、四夫人这种各取所需,这两房被大房和二房给压了这么些年,近些日子才开始富裕起来,眼见得月桥这般败家,哪里还忍得? 三夫人、四夫人气红了眼,没等二夫人再挑拨挑拨,当即便指挥者丫头仆妇们开辟了一条路,气势汹汹的与月桥兄妹打了个照面。 “好你个月氏,家里头是少了你吃的还是少了你喝的,你竟然连变卖家产都做得出来,你简直不忠不孝,不把我们放在眼里了。” 随着三夫人和四夫人的急言厉喝,周围渐渐安静了下来,视线朝着月桥看了过去。 只见月桥先是有些怔然,随后那张如画的脸,眉心一点点蹙着,眼里眨巴了两下,渐渐迷蒙上水雾,娉娉婷婷的站着,便让人觉得她委屈得很。 月老大一把揽过人,挡在月桥跟前,高大的身子硬是撑起了一片天似的,硬朗的脸上满是不悦:“三夫人、四夫人,这些话过了吧,我妹妹自打嫁入宁家,上对得起天地,下对得起婆家,有哪里她做得不对了?” 顿了顿,在两位夫人正要开口前,接着一条条的数落了出来:“老夫人生病,是我妹妹衣不解带的照顾着,而你们这些做儿媳的各个推诿说院子里忙,忙什么呢,你们各个院子里丫头奴仆成群,便是身为大家闺秀的儿媳也有几个,但是你们却不说放下手中的事儿去顾着,反倒让她一个嫁过去不足月余的人去伺候,摸摸你们的良心,它就不会痛吗?” 那是老夫人故意要拿捏月氏,跟她们有何干系? 三夫人和四夫人有苦难言,但这话却是说不出口。 月余粮却是不管这些,尽直说着:“便是这回,你们宁家屋里连下人的月钱都发不上了,连主子屋里都跟着吃糠咽菜了,我妹妹为的也是卖了自个儿院子里的物事把银钱拿回去给你们分分,让你们吃得好些,这有错吗?” 周围的人听得不住的点头,小声的议论起来: “这闺女心真好。” “那可不,到底是咱们普通老百姓教导出来的,跟那些大家里脏的臭的没法比,人家都是顾着自个儿的。” “你们瞅瞅得多凶啊,过来就是噼里啪啦一顿问,谁知道家里头都穷成那样了?” “嘻嘻,这些人家里头的事儿多着呢,谁想得到。” “......” 三夫人和四夫人顿时成了众矢之的。 她们面红耳赤的听着周围人的一言一语,心里头顿时把月桥给恨极了,四夫人最是直,当下就面色不善的看着周围的人:“说什么说,再说我让人把你们全抓起来!” “弟妹!”三夫人阻止不及,眼睁睁的看着她一下得罪了人。 真是蠢不可及,如今那月氏正被人给同情着,她不说合情合理的分析,找出那月氏的弱点,如此趾高气扬的,便是有所疑惑的也是直接倒戈了。 真真是赔了夫人又折兵! 不少老百姓原也只是看看热闹,到这会才真对这宁家几位夫人的行为厌恶起来,对着这么多人都如此嚣张跋扈的,平日里那月家的姑娘也不知道在这大宅院里受了多少委屈才是。 相比几位夫人原就出身高贵,平头百姓们本就倾向于同样是平头百姓出身的月家女子,这会子脑子里不知补了多少月家姑娘在后宅里委屈受欺负的模样。 也有那起子爱抱打不平的,当即就在人群里吆喝起来:“大家快来看啊,宁家的庶出夫人说要把咱们都抓起来了,大家快来看啊,宁家欺压老百姓了!” 这声音一传十,十传百的,很快就宣扬了出去,便是隔壁几条街的都有了动静。 三夫人拉着还想去争辩的四夫人,恶狠狠的瞪着她:“闭嘴,你现在什么话也别说了。” 如今,说什么错什么,她们的身上已经被打上了烙印,再说什么在旁人眼里也不过是巧言令色的狡辩罢了,于事无补! 这个月氏,真真是好算计。 而看了这一出又一出的二夫人庄氏这才带着人向前走了几步,面上带着笑,柔声问着月桥:“侄儿媳妇啊,你拿这般多的东西出门子也不适合不是,怎不找个典当行呢,总归是家里的事儿,何必闹得人尽皆知呢?” 言下之意便是说月桥故意挑事,有那典当行不去,偏生要在大街上吆喝,这不是故意下宁家的面儿是做什么? 不得不说,庄氏虽是个混不吝的,但这脑瓜子转得也快,比气呼呼的四夫人李氏那是看得明白多了。 月桥小心翼翼的巴拉着月老大的胳膊,怯生生的露出了个脑袋瓜,声音里糯糯的:“二婶,侄媳是乡下来的,还没去过典当行呢。再说,若是把东西典了出去,往后又被卖给别的官宦人家,人家一看这是宁家人用过的,肯定会在心里嘲讽咱们呢,倒不如把这些东西给了老百姓们,让他们拿回家做个传家的物件也行,看上一眼也行,我也是出生普通老百姓,这些东西以前也从未见过,所以...” 所以啊,这老百姓心里顾着的也永远是老百姓! 四周的人自行帮她把那未说完的话给补上了,看月桥的目光更是热切。 这世道啊,那些有权有势的人整日的看着、用着、吃着他们老百姓们永远也看不到、摸不到、碰不到的东西,还像那位宁四夫人一般看不上老百姓,可也只有普通人才会想着点普通人。 好人啊! 月桥丝毫不介意的说起自己的出生和见识,反倒更显得真诚,更是让庄氏无可奈何,这丫头,真真是滑不溜秋的! 四两拨千斤的就把她的话给圆了回来,这会庄氏反倒有些骑虎难下,只得讪讪的笑了笑,道:“既然这样,那你便先同我们回去吧,老太太知道你在外抛头露面的,都快气病了。” 谁料这会月桥不跟她装弱了,反而还摆着一张脸,虎虎的板了起来,看着她们说道:“二婶、三婶、四婶,有些话我这个小辈不该说。但俗话说得好,人是铁,饭是刚,一顿不吃饿得慌,为了面子,就能饿着肚子?为了面子就能让老太太吃糠咽菜?我一个小辈吃吃无所谓,反正我年轻,但老夫人都一把年纪了,还跟着吃这些,我良心过不去!所以,哪怕是为了老太太吃得好些,就算搬空了院子我也舍得!” 这话说得大义凛然的,把庄氏气得就差脱口而出老夫人过得好好的了。 只话到嘴边却被三夫人秦氏给打断了,秦氏怕她跟四夫人一样犯浑,赶忙开口:“老太太都活了这么大把岁数了,自然爱面儿,作为小辈,你就更应该知道去维护它,快些回去吧,老夫人急得很呢,万一病倒了,你便是拿着金山银山又有何用?” 听了她的话,月桥脸上有些松动。 她在周围看了看,果然,秦氏这一番话出来,在以孝为大的世道,不少人还是点头承认,而月桥也并非要在这时跟这个大环境起冲突,约微考虑了两下便同意了:“那好吧,我跟你们回去。” “真的?”几位夫人面面相觑,但不可否认的是,心里都松泛了起来。 月桥点点头,在她们的笑意中唇角轻轻勾起,扭头朝月老大道:“哥,我就先回去了,这个摊子就麻烦你帮我看着了。” 在几位夫人稍稍变了色的脸下,又轻轻朝四周施了一礼,朗声说着:“今儿多谢各位大力支持了,这会子为着老太太得先回去了,不过我哥哥会在这里继续卖这些摆件,还请大家多多支持。” 最后她才转向勃然变色的几位夫人:“二婶、三婶、四婶,还请你们为了老太太的身子骨着想莫要说出去,既然老太太爱面儿,那咱们就说已经不卖了让她安安心,这里就摆着,等卖了银子就给老太太补补身子,让他不用吃糠咽菜了,你们愿意尽这份孝心吗?” 一顶大帽子哐当一下被砸了下来,几位夫人面面相觑,心里,涌起了惊涛汹涌。 孝心...个屁! 70.论清誉 几位夫人谁也不敢说半句她们没有孝心, 若是再这大庭广众之下说了, 不说宁家, 便是娘家也不会放过她们。 但难不成真要把宁家的东西摆在大街上贱卖? 这不一样是把宁家的面子往地上踩吗?回去后, 老夫人第一个就不会放过她们! 但若是把宁家的现状说出来, 只怕更得让人唾弃, 说他们欺负人家一个新妇,整个府里都发了银子, 独独漏了那莺歌院, 此外还让人家嫡孙媳妇吃糠咽菜, 这不是以庶压嫡吗? 以庶压嫡向来为人所不齿, 若是家里头发生了这样的事儿, 御史那儿恐怕会参上宁家好几本, 还得连累上宫里的贵妃,毕竟贵妃就是嫡女, 也更是大房的人, 老爷子向来看重贵妃的前程, 若是被她们给影响到了, 第一个就不放过她们! 这月氏,心知肚明, 如今却正好摆了她们一道, 让她们吃了个哑巴亏,偏生还有苦说不出。 左右为难之际, 几位夫人心里却把老夫人给抱怨上了。 暗道, 若不是老夫人非要弄些幺蛾子, 早早把那莺歌院的银钱给发了,也不至于让她们如今在外头受这气,想她们个个都是金陵城众人皆知的贵妇人,是世家里头的贤惠人,被无数人追着讨好,可如今倒好,这人人皆知都快变成了人人讥笑了。 老爷子那头她们不敢怪罪上,可这头拿主意出谋划策的老夫人她们倒敢在暗地里诽腑上几句。左右这主意是老夫人出的,若是老爷子要怪,那也怪老夫人去。 这般想着,几位夫人你看我,我看你,心有灵犀的跟着回去了。 等她们呼呼啦啦一大群人刚走,这边,一群人又蜂拥到方才的摊子前,七嘴八舌的说着: “我要这样,我要这样。” “别挤啊,年轻人,快把那串珠子给老身。” “......” 宫门口,百官们正下了朝,鱼贯而出的往外走,宁阁老走在前头,宁大老爷在他跟前被训斥着:“这都几日了,你怎还没把儿媳给带回来?这当家主母一直不在,不是白白让人看了笑话?” 这几日宁大老爷住在何处宁阁老心知肚明,眼看着宁大老爷不声不响,连提都不提一句半句的,宁阁老端了几日也坐不住了。 前几日的事儿,他端着,也不过是为着不想让安家那边觉得他宁家好欺负,诚然宁大老爷拿了妻室的嫁妆给妾室十分荒唐,但安氏打人这点也是世家里头一份,既然两方都有错,那所幸先就这么着吧,等过了这阵儿了他在催着人上门去道个谦,既保全了宁家的面儿,又给了安家那边足够的台阶,皆大欢喜不是? 谁料,宁大老爷听闻是去接安氏,顿时脸就虎了起来:“不去!” 语气斩钉截铁,丝毫没有回转的余地。 偏生此时还有以宁阁老为首的一众百官从他们旁边走过,与宁大老爷同级的同僚有人就意味不明的笑着说了声:“宁公啊,听闻你家近日颇有些不太平啊?” 其余人低低的发出了笑。 听在要强了一辈子的宁阁老的耳里,那就像是一个巴掌拍过来,让他觉得被扒得□□裸的,从头到尾都有一种羞耻感。 果然啊,都说家丑不可外扬,但宁家就摆在那儿,不知道多少人明里暗里的打量着,稍稍一点风吹草动就被宣扬得人尽皆知,这个不争气的儿子! 宁阁老不着痕迹的撇了宁大老爷一眼。 家门不幸啊! 虽说他恼怒儿子,但他也恼怒这些不识趣的,眼一翻,呛声道:“宁家不太平你咋知道,莫非你还派了人在我宁家外头守着吗?” 旁人自不敢光明正大的承认自己有偷偷摸摸的关注别人,讪讪的摸了摸鼻头不出声了。 在场的也只有温阁老敢跟宁阁老对着干,只见他原本正悠闲的带着人往外走,连一个眼神也没给宁家的,谁料这老头子自打听了宁阁老这话,那一身仙风道骨的风度顿时荡然无存,吹着胡须讥讽:“你宁家的事儿谁又不是个瞎的,你家大儿媳妇都回家多少日子了,打量谁不知道呢?” “你!” 宁阁老恨极。 “我们走!”最终宁阁老愤愤的带着宁大老爷走了。 暗道,这个老匹夫,总有看你温家热闹的一日! 他们刚走,温阁老那边,突然有温家的下人上前悄声在他耳边不知说了些什么,只见温阁老越听越是满意的点点头,最后竟然高兴得哈哈大笑起来。 旁人不解,遂问道。 温阁老心情大好的摆摆手:“本阁老可不是那起子在背后说人闲话的,待会你们就知道了。” 说罢带着人扬长而去。 余下的人还疑惑的在原地面面相觑,又看了看与温家交好的官员,谁料这些官员也是一头雾水,等散去后,果然如同温阁老所言,不大一会,别说这些文武百官听说了,便是整个金陵城都传遍了。 宁家打肿脸充胖子,实则穷酸得都吃不上饭了! 与宁家不对付的人听到这消息直接呆愣了半晌,随后笑不可支,把这事儿当个笑话一般逢人就讲,而与宁家交好的人在听了事情的前因后果后,也默默的不知道想了些什么。 这一场笑话足足让宁家人在好几个月内都不敢出门。 而这头宁阁老父子回到宁家后,发现家里头的气氛跟往日不同,今日格外的凝重,而下人们看他们的目光也是躲躲闪闪,欲言又止。 一直到老夫人的明德堂里,宁阁老又是一惊,忙上前问道:“这是怎么了,清早走的时候还好好的呢?”他把视线从靠在软塌上苍白着脸的老夫人身上移开,转到为老夫人诊治的府医身上:“大夫,如何了?” 府医细细的把了脉,取了盖在老夫人手上的绣帕,回道:“回阁老的话,老夫人这是怒火攻心,又兼之上回还有病根儿未除,这才一时气不顺畅,只老夫人年纪大了,往后还是尽量少让她发怒才是。” 宁阁老点点头,让丫头送了府医出去,这才叹了口气,在老夫人旁边坐下:“说吧,这回子又是怎么回事,这家里头里里外外都不对劲。” 老夫人撇开眼,嘴唇蠕动了两下,到底没开口。 宁阁老顿时蹙紧了眉心。宁老夫人的为人他是知道的,若是家里不大的事儿早就说开了,如今这神情,只能说明事情大,不是一般的大,且还同她有关! 这一个个的怎么就不让人省点心呢? 他不由得揉了揉开始发疼的额角,道:“说吧,反正我总是要知晓的,早知道总比所有人都知道了就我瞒在鼓里的好。” 他这般说,反而让老夫人更是把脸往里侧去,不敢看人。 明德堂里静悄悄的,丫头们俱是垂着脸不敢发出丁点声音,恰在此时,已经好些日子不在府上的宁衡带着宁全儿大刀阔斧的走了进来,边走边道:“祖母,我方才碰到府医了,听说您生病了,现在还要紧吗?” 等看见宁阁老难看的脸色,匆匆接了消息赶回来的宁衡心里也是发紧,僵着脸问了好:“祖父你也在啊?” 宁阁老打量了他几眼,突然冷哼出声。 此地无银三百两,连这小子这般不着调的都跑了回来,可见家里头确实出事儿了。 宁衡以为宁阁老已经知道了,便讪讪的求起了请:“祖父,这回的事儿,虽说月氏有错,但她也是气得很了,”见宁阁老瞬间锐利的眼神,他忙道:“当然,我也不是说祖母和几个婶子有错,毕竟我们是做小辈的。” 话落,宁阁老竟然冷冷的笑了。 宁老夫人这回也不装沉默了,动作麻利的翻起了身,朝着宁衡摆摆手:“赶紧回去吧,祖母这儿没事!” 宁衡也察觉到有些不对劲了,正要离开,宁阁老却开口了:“既然来了那便多陪陪你祖母,她整日的在家里闲着,膝下又没你们这些儿孙环绕,难免孤单了些,偶尔想岔了些,你说是吧?” 宁衡肯定不能说不是啊,在宁阁老的注目下,慢慢走了过去。 “说吧,家里到底出了何事?” 待他走近,宁阁老突然板着脸问道。 宁衡平日里能言善道的,这会却突然哑了一般,被问着正着,最后结结巴巴的把事情的前因后果说了个大概。 说完,宁衡缩着脖子等着宁阁老发怒,只上头久久没传来声响,他不禁犹豫着往上看去,只见宁阁老脸色忽白忽黑,总归是脸色难看得紧,且那脸都蹦了起来,眼眸蓦然放大。 风雨前的宁静。 宁衡脑子里刚响过这一句,只见宁阁老已经怒发冲冠的把旁边案上的茶盏摔得粉碎:“我宁家数百年的清誉竟然败于你们几个妇人之手!” 71.黄姑娘 渭水府 三日的科举考试后, 庄严紧闭的贡院大门缓缓打开, 有士兵们从里头鱼贯而出, 他们身着铠甲, 端正着脸, 长枪玉立, 自有一股让人不敢造次的气魄。 须臾片刻后,有考生开始步出, 立马有等候在外的家里人蹙拥了上去, 对着人嘘寒问暖。 余氏带着月小弟也等在外头, 眼见一个个的考生都从里头出来, 而月余煦的影子都未见到, 余氏心里也开始着急起来。 “娘, 你捏得我手疼了。”月小弟吸了吸鼻子,想挣开他娘的手, 只到底不忍见她急慌的模样, 只出声转了她的注意力。 果然, 余氏一听, 顿时放松了力道,语带担忧的说着:“娘就是有些担心你哥哥, 按说你哥哥的体格和文采早该出来了才是, 怎这会还没出来,可莫是.....” 话到嘴边, 她悠然住了口, 把那句不吉利的话给咽了下去。 周围的人大都接到了人, 只有他们眼巴巴的瞧着,月小弟想说依着他二哥的聪明劲,说不得只是因为文章写得太好了一时没回过神儿,在等等就好了,只到底被余氏给传染了一般,心里也开始七上八下的打起了鼓。 等周围热络的人群开始散去,余氏已经忍不住准备想上前问问时,终于,月余煦走了出来。 他长身而立,一身青衫罩身,端的是丰神如玉,眉目俊朗,嘴角浅浅带着的笑,既从容又自信飞扬,见了余氏二人,他一顿,随后大步走了过去:“娘,小弟,我不是说不用来接我吗,我自个儿回去就行。” “这怎行?” 余氏不赞同的看着他。 她指了指周边一片:“你瞧,这四周来考试的哪个身边没个人,要不然出来的时候多孤零零的 啊。” 月余煦闻言便笑:“我又不是小孩子了。” 见余氏望过来,他忙止住话,笑眯眯的说道:“不过还是多谢娘和小弟的一番苦心,小生这番受下了,当真是受之有愧啊。” 边说,还边四不像的做了个揖,逗得余氏一张脸都笑开了,哪里还记得先前的半点担忧。 月小弟在旁边摸摸肚子,插了进来:“二哥,渭水府有一道珍宝鸭特别好吃,反正咱们也要明日才能回去,不如待会去尝一尝。” 月余煦还未应下,那头余氏已经一巴掌拍在这个不长心眼的儿子身上了,还点了点他的额头:“吃吃吃,就整日的记着吃,你二哥考了三日,这会正累呢,让他回客栈好生去歇息一晚,养养身子都不会说?” 月小弟捂着头,在月余煦含笑的眼里嘟囔着:“这不是瞧着二哥的精神儿好吗?” 月余煦虽然跟普通的学子一般大都时候是手不离书,闲了去外踏青练字,但每回到家时,还是要帮着里里外外的做活计,底子打得好,哪怕这两年闲下来了,稍稍放松了些,但那衣裳下的身子骨也不是他人能比的。 余氏顾不上教训他,忙招呼着月余煦上了牛车,等上去后,还颇有些迟疑的问着:“老二啊,我方才听闻很多书生都打算在渭水府盘旋几日,待放了榜再回去,要不,你也多住些日子,同别的书生们处处也是好的。” 月余煦摇头。 “不用了娘,反正放了榜之后也是会有衙差来通知的,何必再此处逗留。” 月余煦对自己的考试是很有信心的,压根不觉得需要在此地去结交旁人,一同讨论来讨论去,到时候反倒被弄得人心惶惶的,还不如在家里好生静静,读读先生们讲解的内容经义,为往后的会试做准备呢? “那好吧,你说了算。”见他主意已定,余氏也不再多劝。 到了客栈,月余煦只浅浅的洗漱了下,在余氏的不赞同下,带着高高兴兴的月小弟去吃了珍宝鸭,又在渭水府街上盘旋了阵儿,这才打道回府。 那街上四处酒楼中,到处都是诸位学子的浅浅议论声,月余煦带着月小弟在街上走着时,还听到自己的名字从别人嘴里说出来,多的他没深听,也懒得关注,左右自己的考试自己最为清楚。 竖日,清晨不过蒙蒙亮,一家人就启程往月家村赶了。 与他们有同样想法的还有不少,回去的路上,余氏等人还碰到了淮家的。 晌午在路边茶肆歇息时,淮婶从一辆华丽的马车上下来,头发被高高的盘着,上头插了几枝包金的金钗,衣衫也从往前的青衫麻布换成了如今的暗色绸缎,只见她故作往头上扶了扶,钗是好钗,村头的人人都羡慕她,只这双黑乎乎的手却生生坏了这份好,就跟那镇上的麻子娘一般,一朝小人得志,便轻狂无边,故作姿态,殊不知徒惹人笑话。 像是才见着他们似的,淮婶儿惊讶的掩了掩嘴,眯着眼,轻声细语的打着招呼:“这不是小桥娘吗,你们也是回村里呀,”她话一转:“瞧我说的这话,小桥娘定然也是接了煦哥儿来的。” 又朝着旁边的月余煦道:“煦哥儿这回子考得如何了?我们家月淮啊,这回中个举人那是肯定没问题的,出来我就问了,淮哥儿说十..十什么来着?” “是十拿九稳。” 一道女声在她身后响起,随即,那人出现在了月家人面前。 “对对对!”淮婶满脸笑容的把手搭在身边那年轻姑娘手上,朝她嗔道:“还是你们读了书,识得几个字的强,我老婆子不顶用了。” 那姑娘也是个笑面人,身后还跟着个小丫头,只见她在月家人身上瞥过,目中隐隐带着不屑,抿唇娇笑的哄着淮婶:“月伯母,不如咱们也找个地儿坐吧,您同这些人熟络,那咱们坐下慢慢说,左右这时辰还早得很。” 淮婶闻言更是开心了。 那小丫头在年轻姑娘的示意下,在月家人旁边挑了位儿,又从袖里掏出了帕子在那桌上椅上里里外外的擦拭了个遍,这才恭恭敬敬的请那姑娘和淮婶入座。 姑娘满意的点点头,不屑的看了旁边一眼,婀娜多姿的扶着人过去了。 余氏等人相顾一看,皆是对这做派隐隐的笑了起来,只有月小弟嘟着嘴,他早就看不惯那淮婶一副月扒皮的模样,此刻又这样装模作样的,眼咕噜一转便笑道:“淮婶子,这位长得一般的姑娘就是淮哥的妾室吗?” 正在那一桌上茶水点心的茶肆小二闻言,抬头看了那年轻姑娘一眼,随后立马放了东西,躲回了那案后,只遥遥的冒个头不时关注着这边的情形。 被称为“长相一般”还“是妾室”的女子浑身都冒着怒气,狠狠的一巴掌拍在桌上,怒目骂道:“你个没教养的臭小子,你说谁是妾?” 哪怕早前是妾,如今她也是月淮家三媒六聘定下的正妻! “谁应谁不就是了,”月小弟嘴皮一翻,巴巴的说了起来,期间还抬眼看了看余氏和月余煦,见他们没反对,一颗心放了回去,念着:“长得丑就算了,也只剩下几个满是铜臭的银钱了,家里连个有出息的都没有,可不得扒着一个读书郎吗?要我说,这选媳妇还是得选个有助力的,这种空有银钱的人家,往后哪个官夫人要与之交往,真真是眼瞎脑子没长好。” 他这嘴毒得,不仅仅骂了那姑娘,连着淮婶等长辈也一块儿骂了。 余氏当下就不赞同的看着他:“小华,慎言。” 这淮婶再不是,他总是淮哥的生母,便是看在淮哥的份上,对上淮婶,便只需不理会便是,他一个小辈如此出言不逊倒是会被人诟病的。 虽说,余氏也实在无法苟同淮婶的眼光就是。 “小桥娘!”淮婶也沉了脸,一双阴沉的脸在几人身上划过,道:“你家的孩子还是得管好些了,这小小年纪就目无长辈,长大了还了得,依老婆子所言,还是得学学你家老二,去多读读书,免得说话冲撞了,大家面儿上都难看。” 余氏自觉有两分理亏,也没应。 那姑娘也跟着接了口:“可不是,伯母说得对,这还是读书好些,才有出头之日,免得整日为了那几个银钱操劳奔波,你家那女儿原本是有这个福的,可惜啊,非得故作清高,呵。” 要不怎么打小就有婆子们说她有福呢,原本她还听闻那月家姑娘如花美眷,怕自觉过来争不过,谁料,她压根就还未出手,那前头的挡路石就自己卷铺盖走人了。 可见是个没福的。 余氏等人顿时就沉了脸,余氏在那姑娘脸上打量了下,道:“黄员外的闺女这一张嘴也是不错,与淮婶儿子倒是如出一辙,不过姑娘也太未免高看自己了,在这月家村乃至镇上,姑娘家确实财力雄厚,但,出了这镇上,甚至是这渭水府,姑娘可还有何等优势?” 72.愚妇人 读书确实是好, 让那穷苦人家的弟子们得以出人头地, 若非如此也不会有寒窗苦读, 一朝金榜题名的美誉不是? 想她月家虽不如那黄员外金银万贯, 但也是吃穿不愁, 月淮是个读书人, 莫非她儿子便不是了?若是月桥还未出嫁,等老二高中, 他的亲妹子, 这身价比这黄员外的闺女不知高到哪里去了。 这些, 黄姑娘又如何不知, 若不然也不会巴巴的上门做妾了, 因为黄家心知肚明, 月余煦同月淮都是难得的青年才俊,月家女儿自然不愁嫁, 但黄家要找个对他们有帮衬的人家可就难了, 对比了这两户人家后, 黄家最终定下了月淮家。 因为这月余煦家, 做生意本就有一手,就算没有他们帮衬假以时日也得起来, 弱点太少;而淮家那头, 稍稍一打听,就能把他家的人给打听得一清二楚。 家有愚妇, 最是好拿捏。 黄姑娘脸色不自然的转过身:“至少比你女儿有优势, 我好歹订亲了, 而她一个退了亲的人......” 哪怕月家真出了个举人又如何,退了亲的女人,时人总会有所顾忌,若不然她也不会公然的嘲讽起那位让她心里嫉妒的女子。 “你!”余氏本见她一个年轻姑娘,不想同她在计较,谁料这姑娘竟然不依不饶了。 只不等她开口,在月余煦的示意下,早就憋不住的月小弟脸一唬,冷哼出声:“我姐姐就算退了亲又如何,我姐姐貌美如花,世上少有,便是退了亲也多得是人来提亲,就你这刻薄的面相,尖酸的嘴还议论起我姐姐来了,谁给你的脸?” 在猪肉摊上收钱管账的月小弟这会把平日里妇人们吵架的架势都拿出来了,耳濡目染下,说话给溜一样,噼里啪啦不带停顿的。 黄姑娘气得一个劲的指着他说不出话,脸蛋涨得通红,那随着她的小丫头忙给她揉着胸,轻声在耳安慰着,好半晌,那黄姑娘才梗着脖子道:“小小年纪牙尖嘴利的,嘴这般毒损,我倒是要好生瞧一瞧,你那位貌美如花的姐姐最后能挑到怎样一位好夫婿?” 竟敢骂她尖酸刻薄,这臭小子他记住了,等她有朝一日成了人上人,再来好生教训教训这些人,到那时,她看他们还如何嘴皮子硬。 话都说到了这份上,月小弟见余氏和月余煦都没反对,便把月桥已经嫁人成亲的消息说了出来:“真可惜,你以后是瞧不见了,不过若是等你某日成了那人人艳羡的大官夫人后,许是能见上我姐姐一面,到时候看在往日的情分上,我也得请我姐姐好生和你说说话才是。” “噗呲”一声,黄姑娘突然笑出了声儿,乐不可枝的:“还往日的情分,你以为你姐姐是嫁给了皇亲国戚吗?” 淮婶也不着痕迹的白了他们一眼,叹道:“小桥娘啊,我知道你们家一向要强,不过这就算再是要强,也不能大白日的做这样的梦吧?” 人家那是那起子人,往前修了数代,不知做了多少好事才能投得这一个好胎,生来吃喝不愁,奴仆成群,手握重权,哪里是他们能肖想的,便是她淮婶这个村头的妇人也知晓何为门不当户不对,这中间差的那可不是一星半点,至少也是此生都难以逾越的了。 “我看你们家才在做梦呢?”余氏没好气的呛了声儿:“咋了,你家儿子没告诉你吗,我家小桥已经嫁人了,在那金陵城里头,夫家是宁国公府,如今那宫里头还有一个皇贵妃,你说是不是皇亲国戚?” 淮婶是知道余氏为人的,若说那小的嘴上没把门乱说话她还信,但余氏是个再正经不过的人,又不屑说句谎,难不成...是真的不成? 离了他们月淮家,这月桥当真找了个皇亲国戚的亲事? 宁家皇贵妃,整个大都,无人不知,无人不晓,便是三岁小儿都知道这都朝的陛下后宫里有一美人,姓宁,姿色倾国,封皇贵妃,荣宠至今。 这份滔天富贵谁人不想,是以无数人消尖了脑袋也想求神拜佛的让自家也生出那么个美人出来,可惜的是,宁皇贵妃把陛下牢牢把持着,任谁也进不去分毫。 不提淮婶心里涌起的波涛骇浪,便是那黄姑娘此刻也白了脸,两眼无神的凸自找着借口:“这肯定是假的,假的,若,若是真的,也定然不过是嫁了个庶子罢了。” 对,就是庶子!喃喃念叨后,黄姑娘双眼有神起来。庶子,尤其是大家族的庶子,培养得好也是一个助力,若是当家夫人容不下,把人给养废了,还能有多大的出息?便是其他世家贵女也不愿下嫁,而那月家的,空有一副貌美的脸却没有家世,不是正好配那虽出身富贵,但不得主母欢喜,空有一个名头的庶子罢了! “走吧。”余氏懒得看那两人变来变去的神色,往桌上搁了银两,便招呼着月余煦和月小弟上了牛车。 二人起身钻进车厢,临走之际,只见月小弟探出个小脑袋瓜,一手掀着帘子,扬着声儿:“对了,我姐夫行五,乃是大房嫡出嫡孙,也是那贵妃娘娘的胞弟,人称小侯爷。” 说完,顾不上看那淮婶和黄姑娘瞪圆惊诧的眼,他放下帘子,撇了撇嘴,脸上写满了不高兴。 没成想,那姐夫的名头还挺好用的。 月余煦摸了摸他的头,安慰道,同时也像是安慰自己一般:“小弟放心,二哥定然会出人头地,有一日你直接报上哥哥的名头,就能让这些心有恶意的人退避三舍,再也不用借着别人的名头了。” 月小弟气鼓鼓的点点头。 等牛车行了一半,只见他突然抬了头,小脸上满是坚定:“二哥,我也要出人头地,往后把咱们猪肉摊开到大江南北去,到时候你也可以直接报我的名字,便能让心怀不轨的人退避三舍。” 月余煦蓦然发笑。 在一旁看着他们的余氏突然问了句:“你便是开了猪肉摊到大江南北,又凭着什么让心怀不轨的人退避三舍呢?” “哼!”月小弟挺了挺胸,十分骄傲:“我用银子砸!” 小小的车厢里顿时哄堂大笑起来。 相比月家母子三人的惬意和悠闲,还在茶肆的淮婶和黄姑娘却如同被惊着了般,只见她们呆立在原地,好半晌,淮婶才用浑浊的双眼盯着黄姑娘问道:“她们方才说的,你可听清了?” 黄姑娘面色惨然的点点头。 她的脑子里此刻嗡嗡作响,仿佛什么也听不进,又仿佛把什么都给听进了。方才那臭小子说什么来着?国公府? 说不清心里什么滋味,黄姑娘只觉嘴里都带着苦涩。 这一个被退了亲的姑娘都能嫁入这种泼天富贵之家。而她,有家财万贯又如何,有父辈们谋划又如何,终究是比不过那一张貌美又天真的脸。 此刻,嫉妒像蚂蚁一般啃噬着她的心。 突然,“嘭”的一声响,一下把黄姑娘给惊醒了。她扭头一看,只见淮婶满脸怒火,平日里无论装得再像,总是会心疼她的绸缎衣衫,还轻易不让人碰,就怕被人勾坏了,这会子却见她一巴掌拍在桌上,袖子顿时皱成一片。 “好你个月家人,好你个月小桥,我呸!”淮婶顿时骂了起来:“平日里装得跟圣女似的,我还当真以为不食这人间烟火了呢,还不是巴巴的跑去攀着那权贵人家,我说在村里待的好好的,怎会突然跑去那皇都,感情这是拿我家儿子当垫脚石呢?” 越想越气,淮婶一把站了起来,吼道:“走,去那月屠户家问个清楚!要是不给我个说法,看我不......” 远在金陵城的月桥突然鼻子里有些发痒,皱着脸嘟囔了句:“莫非谁在念叨我不成?” “咯吱”一声,门应声而开,从外头进来的绿芽端着盘子走了进来,在她旁边的案上把里头的饭菜给端了出来,道:“姑娘,晌午了,快些来用饭了。” “知道了。”月桥应了一声,搁了手中的笔,又揉了揉发疼的手臂。 绿芽走了过来,轻轻捧着她的手胳膊揉了揉,见月桥眉眼都挤成了一团,道:“阁老这罚的也未免太重了,整整三本佛经一字不漏的抄下来,姑娘得熬多久?” 月桥轻哼出声儿,笑道:“不过三本佛经而已,抄抄也就过了。” 若是她不识字,恐怕当真是很有难度,但她却偏偏会识字读书,还写得一手秀气的小楷,抄几本书而言对她算不得什么惩罚。 况且,也不是只惩罚她一个。 二夫人、三夫人、四夫人也被关了,每人除了抄佛经外,还被剥夺了一些官家的权利,连老夫人也被阁老当众斥责了一番,听说已经好几日没出门了。 73.一语点 如今这宁家, 大大小小的主子们都在被关、被罚, 上到几位当家主母、少夫人, 下到姨娘、挑事儿的奴婢, 往日还有几分热闹气儿的宁家彻底安静了下来, 各房都安静得很, 小姐们也不出门子玩耍了,整日待在房里绣花, 做主子的如此, 那些下人更是放轻了动作, 不敢发出大点的响动。 “近日那外头传扬得如何了, 可是很热闹?”酸软的手好了些, 月桥便在案后坐下, 刚挑了菜,突然想起了什么似的问道。 绿芽知道她指的是什么, 遂点点头, 轻声说了起来:“听说整个金陵都传遍了, 阁老和几位老爷每日上朝时, 百官们也以此事为乐,很是发了顿脾性, 阁老还发了话, 让府中的人近日少在外头走动,以免听到不该听的。” 什么是不该听的, 其实就是不想让宁家人出门被耻笑罢了。 当日宁阁老知道了事情的前因后果后, 在府中大发了一顿脾气, 无论宁衡怎么求情都没用,上到老夫人,下到奴仆,只要和此事沾了边的,都被罚了。 月桥被罚关屋里半月,抄三本佛经,且不得假手于人,其实若非她也算得上是个受害者,早在把宁家面儿给踩地上时便要被狠狠惩罚的,如今也不过是得了个教训,对其他几位被罚的夫人来说,对这月氏的惩罚当真是太过轻了。 只,如今各房都在扫自家门前雪,顾不得再惹老爷子生气,只得把那些不满给压了下去。 这一回下了朝,宁阁老直接便让人把轿子给抬到了安家。 宁大老爷蹙眉,满脸的不情不愿:“爹。” 宁阁老目光有些沉。他本也不愿在这个时候来安家自讨没趣,可谁让家里那几个媳妇都是眼皮子浅的呢,外加还有个老婆子在边上不安分,宁阁老也是没了办法,只得强行带着大老爷上门来把安氏带回去。 有安氏在,至少大房那边便有了主心骨,也闹不出这般大的动静。 “闭嘴,你瞧瞧你什么模样,跟家里那几个目光短浅的妇人又有何差别,你大房若是没有主母压着,你还想再来几回这起子丢脸的事儿?” 宁阁老训斥着。 他活了一把年纪,被人明里暗里的这般耻笑还是生平头一回,若不是靠着平日里的威严,只怕早就奏请朝廷要请辞了。 一把年纪还得丢这么大个脸,若是再来两回,他都无言去面见列祖列宗! 被宁阁老这般一说,宁大老爷这才住了嘴。 着人前去通报了不久,便有安家的大爷带着人匆匆出来迎接。宁阁老这回是带着儿子来接人的,倒不像平日里那般端着长辈的面儿,等人一迎也走了过去,给了笑脸:“这回子上门叨扰了,侄儿莫怪我们冒昧来访才是。” 安大老爷是个儒雅的人,如今在翰林院任职,一身气度柔和,是个极为容易相处之人,他抬手行礼,引了二人进门,回道:“阁老说笑了,你能亲自拜访,我安家上上下下也是十分高兴的。” 入了拱门,又过了廊桥,待过了一片绿意葱葱后,便到了前厅,安大老爷刚带着人进去,便有丫头们奉了茶上来,又鱼贯退下。 安大老爷恭请宁阁老入了座,这才带着两分歉意同他们说道:“家父这会在书房醉心书法,恐得让阁老和妹夫稍等片刻了。” 安老爷子醉心于书法一道不假,只是醉心到姻亲人家来了还在醉心,这便有些耐人寻味了。 宁阁老父子心如明镜似的,只到底是有求于人,平日里再是高高在上,如今也只得把心里那些不舒服给忽略了。 “不碍事,不碍事,你爹的这点子爱好咱们谁不清楚,让他写了来便是。” 宁阁老道。 安大爷笑笑,又陪着宁阁老父子说了会话,宁衡突然大步走了进来,喊道:“祖父,爹,我听下人们说你们过来了。” 宁阁老嗯了声,点点头。 他这回来除了带儿媳回家,还得带孙子回家,打从安氏回了安家后,宁衡就跟着整日的往安家跑,连自己的院子也顾不得管,这不,俗话说老虎不在家,猴子称霸王,若非大房一个长辈都没有,那孙媳也闹不出这般大的动静出来。 宁衡也知道他们过来的目的,他在安家盘旋了数日,还让两位舅母帮着劝安氏,就是为了把人带回去,这会便在尾后坐下,同他们道:“我方才过来时,见外祖那边还在练书法。” 其实这也是暗地里同他们传递了消息,说安家老爷子对宁家,确切的说是对宁大老爷还有气呢。 别说外祖对宁大爷有气,便是他这个当儿子的,对宁大爷的不满也是由来许久。先是宠妾宠到把人惯得无法无天,没有半点规矩,总是同当家主母作对,而后又把妻室的东西给妾室用,损坏了那般贵重的东西,安氏怒急而气,把心里头的怨气都发泄出来,在宁衡看来,倒也正常。 总不能白白被一个妾室欺负到头顶还装模作样的装大度吧? 便是打了宁大爷,也不过是他恰好身在那思兰院,被安氏给迁怒罢了,虽说被妇人给打了实在是有伤颜面,这一点,同样被妇人给打过一顿的宁衡是感同身受,但宁大爷做的事儿太出格,被打也是活该。 而他就不同了,到现在他都不知道月氏是发什么疯,若说是嫉妒吃醋,耍的女人的小性子,但他常常在外头喝酒解闷、在苏河上听曲看戏的,也不见她发脾气。 他抬眼看着宁大爷,道:“爹,娘在清荷园呢,你要不要去瞧瞧,这些日子娘心里也不好受,你过去好好同她说说话吧。” 有安大爷在,宁衡也没好直说让他过去道个谦,伏低做小哄哄人甚的,但那潜藏的含义谁都心如明镜。 宁大爷脸颊动了动,在宁阁老的示意下只忐忑的说道:“我,爹还是先拜见拜见岳父大人吧。” 把宁阁老给气得险些仰倒! 都到这时候了,还顾着那放不下的颜面,他怎么生了个这般蠢的儿子! 一直含笑的安大爷这会眼眸的笑意也褪了下去,嘴角勾起,更像是一抹讽刺一般:“妹夫说得是,既然来我安家做客,那还是先等老爷子来了再说吧。” 厅中顿时沉默了下来。 后院里,安家两位舅母正在清荷园里劝着安氏,安大舅母王氏语重心长的拉着安氏的手拍了拍,道:“婉清,你也别再犟下去了,你瞧,如今宁阁老亲自带着妹夫上门,可见心里也是知道自家有错的,如今上了门,只要妹夫改了,你便回府同他好好过日子吧,莫忘了你还有衡儿呢,总不能让他日日守在这里吧?” 宁家这两日出的事儿她们都瞒着还未跟安氏说,若是说了,依着安氏的脾性,恐怕更是不会回去的了。 “可不是这个理儿?”二舅母元氏娇笑了两声:“婉清啊,这男人你又不是不知道,平日里说得再狠心,那也不过是一时的,咱们是原配,是嫡妻,在他们心里自是与那起子弄着玩的情分不同,你要真当了真,那可就上了那起子狐媚子不要脸的招了。” 说话间,有丫头突然悄声进来,在元氏耳边不知说了什么,只见元氏原先带笑的脸突然僵了僵,随后撩了撩耳边的头发,装作不经意的摆摆手,让丫头下了去。 而看见这一幕的王氏眼眸闪了闪,视线撇过微垂着头的安氏,嘴唇微动,稍稍松了口气。两个嫂子相互了看了看,心里各自想着什么。 安氏听她们说了半会话,到这时才有了反应,脸上没有丝毫动容:“两位嫂嫂是不知道,若不是我还算立得住,只怕那贱人就要骑在我头上了,每回仗着有人撑腰连我这个主母也不放在眼里,若不是他宠着妾室,让人乱了规矩,我的那水晶屏风又怎会被那贱人给毁了!” 安老夫人的东西,便是现在的王氏和元氏手头上都是没有的,最初听闻时也气得不行,想她们好歹也是一个大家族的嫡妻,竟然还没有旁人一个妾室活得滋味,怎么想也不是个味儿,不过气归气,这出嫁了的小姑子也不能总待在娘家不回去,时日长了,莫说安家里头会有闲言碎语,便是外头也得指指点点,于家里头现在还未出嫁的姑娘们也有害无益。 眼见着安氏说不通,而刚刚那头得到的消息也让元氏心里犯嘀咕,道:“嫂嫂知道你是气恼他拿了东西给妾室,在后院上有些是非不分,但你好歹也打了他一顿,这气儿出了也就出了吧,何况,你若是不回去,那衡儿老往这里跑,宁家的院子他就不要了?莫要忘了你家里还有个儿媳呢?” 那也不是个省油的灯。 “月氏!”安氏顿然皱起了眉头。 元氏见有戏,忙对王氏使了使眼色,而王氏也心有神会的接口:“那可不,你那儿媳可不简单,如今你们大房就她一个主子,这短时候还无事,若是时日长了,恐怕得出事儿呢。且,都说夫妻一体,她若是做下点什么,这不得牵连到衡儿身上吗?你忍心?” 安氏怎么可能忍得下心,宁衡是她唯一的儿子,也是后半辈子唯一的依靠,是断然不能见他被一个女人给毁了的。 什么宁大爷,宁家的,安氏这会压根不在意,心有戚戚的点着头:“两位嫂嫂说得对,是这个理儿。” 她儿本就爱那月氏的颜色,往常惯是被她拿捏,若他不在宁府里替他把把关,还不知道那月氏是不是要翻天呢? 74.浴池里 “不急于一时, ”王氏见她说通, 便道:“过些日子是爹的寿诞, 等过了寿诞你再回去也不迟, 这些日子你在安家外头定然有人碎嘴, 不若咱们放出消息, 便说你是回来帮着我们安排安排的,到时候把人嘴给堵了, 就什么事儿也没了, 你说呢?” 安氏能有什么意见, 本来她也是个好面儿的人, 前些时候不过是气到头上了, 这会子被劝了冷静下来, 也不想被外头的说道论嘴。 等宁衡过来的时候,就见两位大舅母瞧瞧给他使了使眼色, 他眼一亮, 蓦然几步走了过来:“娘, 你同意跟我们回去了吗?” 这会安家老爷子已经出面, 两头都不想让宁衡这个小辈知道他们议论的内容,这不便把人给赶了出来, 让他自己去找几位表兄表弟。 安家人走的是清贵路子, 家里都是文臣,醉心于擅墨之中, 宁衡打小估摸着就遗传了他宁家人的一面儿, 宁愿对着那刀枪也不愿对着这些文绉绉的东西, 是以,对着几位年纪轻轻便整日之乎者也的表兄表弟,宁小候那是敬而远之。 再说,如今家里不太平,他再是没心没肺的也没甚心情去玩乐。 安氏听宁衡这般一问,面儿上稍稍带了两分尴尬,随后又故作发怒一般,嗔道:“怎的,你不希望我回去?” 宁衡笑嘻嘻的顺着打趣儿:“哪有,少了娘那咱们宁家大房就不是宁家大房了。” “油嘴滑舌!”安氏点了点他的额头,突然叹道:“娘本来是不打算回去的,你那个爹,几十年的夫妻了,为娘很清楚他的性子,只怕这会还在怜惜自个儿的羽翼呢,哪里拉得下这个脸,无非不是被你祖父给拖着过来,你瞧着他会不会踏入我安家一步?” 没等宁衡开口,安氏又摆摆手。 “算了,不说他了,为娘跟他倒是没甚好说的,为娘只是担心你,你个孩子瞧着没心没肺的万事不在意的模样,实则心肠软得很,又爱那些女人的颜色,娘要是不回去给你把把关,你还不被那月氏给欺负到死啊?” 当着两位大舅母被安氏这般说了一番,宁衡十分难为情:“娘,你说这些做何?” “哈哈,瞧瞧衡儿还不好意思了,有甚不好意思的,都成亲的人了,你两位舅母都是过来人了,绝不对乱说的。”元氏捂着嘴打趣了起来。 王氏扯了扯她的袖子,道:“你二舅母说得不错,衡儿在舅母们面前不必遮着掩着,总归都是一家人,一家人还有什么不好说的,行了,你们母子俩好生说会话吧,我和你二舅母就先回院了。” 元氏便点头接口:“是极,清婉有何需要的只管吩咐下人便是。” 安氏抿唇,微微笑道:“多谢两位嫂嫂了。” 宁衡也帮忙送两位舅母出门,等王氏和元氏离开,这才转身择了回来,看着安氏巍然不动的模样问道:“娘,你打算何时回去?” 安氏便把先前两位嫂子的说辞给宁衡说了一遍。 宁衡皱了皱眉,在心里算了日子:“那便还有四五日呢?” 安氏没在意:“不过四五日罢了,咋的,莫非宁家少了我,这四五日都过不去了?” 宁衡心想哪里是四五日,往前他们才走,府上就闹出了那般大的动静,如今被沦为了全城的笑柄,府上的主子们几乎全在被罚着。 只这些话,到底是到了嘴边没有说出来。 罢,娘都不知道这些,何必说出来给她添堵,平白坏了这份难得静下来的心。 宁家的事儿除了安氏如今被蒙在鼓里,所有该知道的不该知道的都听闻了,而安家这边都想着不给她添堵,把下人婆子们的嘴狠狠的敲打了个遍,是以,倒没人在安氏跟前说些有的没的。 宁阁老父子在安家没多久便离开了,谈了些什么不得而知,但宁阁老的脸色比来之前要好上很多,而与之相比,宁大爷的脸色却要难看得多。 一晃几日过去,头一日,宁阁老传了话,给几个被罚的女眷们解了禁,月桥被从屋里放出来时还有些不解,问着给她在水里添着花瓣的绿芽:“阁老怎的突然给我们解了禁?” 绿芽在池子里添完了花瓣,又拿了些罐子在水池边搁好,回着:“秦姑那头方才来说,明日是安家老太爷寿诞,宁家作为安家的姻亲,夫人们肯定是要过去拜寿的。” 而月桥自是不必提,她作为安家的外孙媳妇,也是定然要到场的。 她微微额首,由着绿芽帮着把她的衣衫给褪了下来,露出光洁嫩白的肩,笔直纤长的腿,那一张如花的娇颜在水中被蒸得微微发红,却更显得晶莹剔透,犹如一颗红扑扑、娇滴滴的桃子一般,等着人采摘。 绿芽捡着毛巾给她轻轻擦拭,听着她发出了轻声喟叹,笑道:“姑娘这几日辛苦了,奴婢方才送姑娘抄写的佛经去老爷子的院子,那大管事还十分吃惊呢。” 想起那大管事连着询问了几声那是不是真的是五少夫人抄的,她便觉得替姑娘舒了口心里的恶气,往日里这些有点体面的下人们虽震慑于姑娘的外貌,但那目光中却时不时的隐藏着怜悯。 就如那外头所传言的,五少夫人也只有这一张脸可看,端的是倾国倾城,只可惜的是,一个从村里走出来的村姑,只这一点便是她的污点,无才无德,得一时之宠却熬不过那一世漫长。 这会子让这些人知道她们姑娘除了有张无人可及的脸以外,还会识字读书,也不知道这些人会是何种反应? “你呀,捉狭。”月桥捧了把水,由着那些发着淡香的水从指缝间溜走,眉头微微一挑:“想来,大夫人要回来了。” “姑娘为何如此说,奴婢记得大夫人当时可是......” 安氏走的时候,决绝得很,把她的东西都让人封了,便平日里用的全都收走了,且,走时还把当年从安家带来的奴婢悉数带了回去。 这宁府上上下下,私下里都在猜测,安氏恐怕是要同大老爷和离了才是,也是因为这,所以大房这般剩了月桥这个主子,上头老夫人一吩咐,下头的人便悉数照办的原因。 毕竟,若是安氏真同大老爷和离了,依大老爷的身份地位,肯定是要续娶一门新的夫人进门,若是新夫人到时候生了嫡子,那五少爷便不再是唯一的嫡子,往后这大房的风向还不一定往哪边吹呢? 月桥闲闲的靠在玉石上,头微微后仰,露出细嫩的脖颈,叹道:“气头上罢了,这个府上还有宁衡,大夫人便不会真的狠心与大老爷和离,她得保证宁衡的地位不受威胁,这闹了这些日子了,如今阁老又主动示弱,安家那边有了台阶便也顺着下了,只不过...” 绿芽好奇的问着:“只不过什么?” 月桥笑道,微微眯了眯眼眸:“只不过宁家肯定要给些东西给大夫人作为补偿罢了。” 绿芽一想是这个理,又见月桥有些泛困的脸,不由道:“姑娘可是困极了,不若奴婢给你把香膏抹了再睡下吧?” 月桥浅浅淡淡的呜咽了一声。 绿芽便从一旁拿了条巾帕,把人放在一边的石台上,一手把那一旁的香膏盒子给打开,脸上瞬间闪过懊恼:“怎的忘了拿那红花的呢?” 她瞧了瞧月桥,又瞧了瞧那香膏,轻声在月桥耳旁询问起来:“姑娘,奴婢忘了把那红花的香膏拿来了,这便去拿。” 月桥困极,只听得耳边一阵嗡嗡嗡的,也没管到底是何,脑袋跟小鸡啄米似的点了点头,直到耳旁听着那声儿走远,便彻底睡了下去。 宁衡便是这个时候回来的。 他也不知自己为何会有想回来的念头,或许是为了跟月桥说一声儿明日过安府的情形,也或许是为了别的,在房门外驻足了半晌后,他终于踏进了侧院。 里边朦胧的烛火还在闪耀,但房里却并未见到月桥的人,宁衡四处看了看,转去了里间里,也并未见到一人,正疑惑见,耳边似乎听到了水流的声音。 他脚步一顿,却鬼使神差的转去了后面的浴池。 整间浴池是用大理石铺地,四周处处典雅,华纱微垂,浴池的两旁,淡红的纱帐被撩开,露出浴池中间还在浅浅往下流的鸟状龙头,池面儿上,袅袅白雾升起,白的、粉的、红的花瓣洒在其中,却远没有在见到那一侧微微靠在石台上的玉人来的生动。 在宁衡的眼里,也只看得见那一个玉人。 长发如墨,披散在两侧,搭在光滑一片的肌肤上,白与黑,醒目得很,又配上这淡红的纱,那被熏得红粉粉的脸,就这样蓦然闯进了宁衡心尖,随着他的走动,心口也跟着一鼓一鼓,一跳一跳的。 到了跟前儿,月桥憨甜的睡意更是软得他的心一塌糊涂。 成亲几月,加上最开始抢人的时候,月桥一直都是保持着警惕,哪怕最开始被抢的时候,那眉头也是微微蹙着,十分不安的模样。成亲后,哪怕两人睡在一张床上,他也从未见过她如此不设防的、天真单纯的一面。 微微叹着气,宁衡的视线撇见一旁台上散落的香膏上撇过,不自觉的伸出手沾在手上在鼻尖嗅了嗅,而后,他的目光放在了月桥起伏的身躯上。 75.痕迹消 绿芽是被宁小候给赶出来的, 说她吵着了月桥。 可, 到底谁吵谁? 不对, 小侯爷怎么在这里! 紧紧捏着方才拿过来的香膏, 绿芽脑子里一串又一串的问题, 眼见宁小侯把人从池子里给抱了出去, 只得跺了跺脚,跟了上去。 宁衡把人放在床上, 小心的盖好了被子, 又仔仔细细的看了半晌, 这才惊讶的看着还在一旁站着的绿芽道:“你怎还没走?” 绿芽脸色一变, 差点把到嘴的那句“那你咋还不走!”给说了出来。 他们之中, 到底谁该走啊! 而脱口而出的话最后则变成了支支吾吾:“那个, 姑,少夫人还没擦香膏呢, 不如公子去外间先等候着, 奴婢给少夫人抹了香膏再唤公子过来, 公子意下如何?” 宁衡的目光放在她手心的盒子上, 不由得一下想起了方才他没忍住给人全身上下摸了香膏时那滑腻得让他现在都流连忘返的肌肤,偏了偏头:“本公子已经给夫人抹了香膏了, 你出去!” 绿芽瞪圆了眼, 第二次被宁衡给赶了出来。 站在侧院外头,绿芽看着紧闭的房门, 还有里头熄灭的烛火, 却半点不敢放松。今儿是她大意了, 让小侯爷钻了空子,等姑娘醒来还指不定要如何呢? 她焦急的在侧院门口四处走动时,不远的廊桥上,阮婶和庞婶两个在一边朝她招手,绿芽看了看这边,又看了看那边,最后剁了脚,撒腿就跑了过去。 “两位婶子,大事不好了!” 阮婶和庞婶互看一眼,阮婶点了点她的小额头,笑道:“你个小丫头,有何大事!”又把手上的篮子递了过去:“拿着吧,光看你忙上上下的了,肯定连晚饭还没吃呢。” 庞婶也捂着嘴直乐:“可不,姑娘这几日没有食欲用得少也就罢了,你可得多吃点,还要去伺候姑娘呢。” 绿芽下意识的把篮子捧在怀里,回道:“多谢婶儿。” 话落,又想起了什么似的,指着侧院里头脸色大变:“真出大事了,小侯爷方才回来了!” 阮婶和庞婶心一紧,随后又放软了下来。 “你个小丫头片子,小侯爷回来便回来了吧,左右姑娘聪慧着呢,再者,把那香给点上不就行了?”宁衡歇在侧院又不是一日两日的了,自打上回被月桥给打了后便时常在外头流连,连莺歌院不曾踏入一步,这会出现在这儿也不足为怪。 阮婶和庞婶都是见惯了的。 男人吗,总归都是忘性大,便是当时在气头上,后面还不是得惦记着,何况他们姑娘又是巴巴被娶回来的,小侯爷哪里能去记上一辈子。 “不,”绿芽见他们不以为然,急得都结巴了起来:“不是,姑娘,姑娘这会已经睡着了,我去拿了香膏回来后还被小侯爷给赶出来了。” “赶出来!” 阮婶和庞婶这才意识到事情的严重,忙抬腿就走。 只是还没等她们过去,侧院的门就“咯吱”一声被打开了,宁衡有些狼狈的走了出来,外衫还在手上,里衣也是皱巴巴的,他没往这边看上一眼就尽直融入了黑暗里。 阮婶等人也顾不上去管为何宁衡会这会离开,忙前后进了侧院里,往里间走去,跟在后头的绿芽先掌了灯,点了烛火,火光微弱的亮了起来,撩开那床头的纱帐一看,几人顿时松了口气儿。 床上,月桥正在被窝里睡得脸蛋红彤彤的,被子下穿上的里衣也完好无损,对阮婶和庞婶两个过来人来讲,光是闻着味儿便知道有没有事,这会又亲眼见过了,心里安了安,便放了纱帐准备离开。 “婶儿,你们瞧!”倒是掌了灯过来的绿芽小声的惊呼了下,指着月桥鲜艳娇嫩的唇角道:“姑娘的嘴怎么肿了?” 这要阮婶和庞婶如何对一个小丫头说? “走走走,姑娘好得很,没事呢。”最终,庞婶把人给推了出去。 要不成要她说,这是被狗给啃了一口? 竖日一大早,月桥刚朦朦胧胧的睁开了眼,外头绿芽正好端了温水进来,听见床上的响动,忙把水搁在一旁架子上,三两步到了床前,掀开了纱帐,笑道:“姑娘可是要起来了?” “唔。”月桥眨巴着眼,眼里还水蒙蒙的。 绿芽早就习惯了她这似醒未醒的状态,当下便去一边拧了温水帕子过来,把人半扶着递了巾帕过去,月桥下意识接了过来在脸上一敷,原本还泛着睡衣的脸色一下变清醒了过来。 她把巾帕递给了绿芽,问着:“现在哪个时辰了?” “卯时三刻了。”绿芽道到,视线在月桥嘴唇已经淡下去的地方瞧了瞧,最终什么都没说,便开始伺候洗漱来了。 昨晚儿,阮婶和庞婶可是千叮咛万嘱咐的,让她千万别把小侯爷来过的事儿跟姑娘说,免得她心里不舒坦,反正,反正最后也是什么都没发生。 “嗯,”月桥掀了被子一角,露出晶莹如玉的小脚,又套了鞋袜,起了身,坐在铜镜前:“那便先梳发吧,弄简单些就行。” 绿芽拿了木梳,闻言建议着:“姑娘,今儿好歹是你第一回去安家,要是打扮得太简单了,会不会太失礼了些?” 月桥一想,绿芽说得倒也在理,只好换了个折中的法子:“那便把头饰多加两个吧,这样既不失礼,又不用弄得太过复杂。” “是!” 绿芽得了月桥的吩咐尽量往简单上靠,但鬓完发,插上钗、步摇也用了快半个时辰,平日里,月桥也只把发微微垂着、鬓好,带上几个简单的珠花便算完事儿,这会,鬓发高高飞扬,走动间,她便能感觉到发上的步摇跟着一晃一晃的。 绿芽搁了木梳,细细的打量着:“姑娘脸蛋小巧精致,配上什么鬓发都是适合的,平日里姑娘向来都是简单打扮,这会一看,倒好一个九天玄女下凡一般。” 月桥便抿唇轻笑。 “好你个巧舌如簧的丫头,这张嘴不去外头说说书倒真是可惜了。” 主仆打闹间,阮婶又端了早点进来,一瞧月桥这打扮,也是愣了片刻,随即面上浮起笑意:“姑娘今儿这打扮倒是有些陌生得紧。” 与平日不同的是,今儿却平添了几分贵气雍容,加之她的容颜惑世,竟生生有了艳丽逼人的感觉。 月桥早就饿了,此刻伸着头往阮婶手上看去,还笑道:“阮婶也学着绿芽的一张巧嘴了,不过是换了个平日里的鬓发罢了。” “可是不同呢,姑娘许是自个儿没发觉罢了。”阮婶把庞婶刚做好的清汤面条给她端了过去,上头绿幽幽的和了些香油,撒了些葱花,闻着味道格外的香。 “姑娘快些趁热吃,你这些日子都没好生用饭,瞧这小脸都生生瘦了一圈儿了,待二爷回来瞧见了,还不知道会发多大脾气呢?”阮婶在她脸上打转,心疼的说道。 月桥闻言,难得语气有些调皮的笑道:“那就不告诉他,等我长了肉再去见二哥。” 阮婶便捂着嘴笑。 等她吃好了面条,绿芽又递了水过来,月桥就着水含了含,等漱完口,绿芽又开始给她妆面儿,阮婶也没急着出去,反倒在一旁饶有兴趣的瞧着,而后在旁与月桥说起了话:“姑娘,想必你也清楚,说不得大夫人今儿就得回来了,你去了那安家,一定要切莫与大夫人对上,咱们不理她便罢,在外人面前还是得把自己的面儿给做足才是。” 为了怕月桥年轻气盛,阮婶是特意跑的这一趟,就为了在这个节骨眼给她说说,叮嘱叮嘱。 “婶儿安心便是,我省得的。”月桥应下。 “我就知道姑娘是个懂事明理的。”阮婶得了她保证,这才端着碗出去了,临走之际还给她带了个高帽子。 让月桥苦笑不得。 莫非她往日就不懂事,不明理了? 安家老太爷花甲之年,这大寿当日来祝贺的人络绎不绝,连安家祖籍那边都早早遣了人上京,一路紧赶慢赶的就怕赶不及当日祝寿,好在赶在头日便入了金陵城,在安家落了脚。 次日一早,安家府邸外便噼里啪啦的放起了鞭炮,主子、下人们穿戴一新,满脸欢喜的开始招呼起了来祝贺的人。 温家、叶家、凌家、武家都派人送了礼。 宁家这边几辆马车早早就等在了大门,各家主子去老夫人的明德堂请了安,月桥去的不算晚,不过她一进去,就把满屋的莺莺燕燕给比了下去,首位的老夫人眼眸闪了闪,这回也没为难她,月桥请安,她便微微额首,喊人起了来。 倒是几位夫人对光彩照人的月桥十分不满。 同样都是被罚,这月氏出来后仿佛比前些时候更美了些,尤其今儿精心打扮了一番,在她身上平添了几分贵气,妆容也贴合得很,肤色白嫩光滑,脸蛋精致,虽那妆有些浓,但配合她今儿这浓重的装扮,少了平日里的几分仙气出尘,却明艳得让人不敢直视。 76.嫡与庶 月氏这样的女子, 清淡一分则如落入人间的仙尘, 重了一分则如那浑身沾满了蜜汁的水妖一般, 出水即妖异魅惑, 顾叹难寻。 让人窒息。 尤其她头一回穿了这一身红色的纱衣, 层层叠叠拖曳坠地, 披在淡白色金线滚边掐腰的衬衣上,把凹凸有致的身段展露出来, 走动间若扶风弱柳, 姿态婀娜, 头上那串珠的扶摇晃得人心里发热, 连女子见了都止不住把目光放在她身上, 何况是旁的男的了? 真是个妖精! 越细看眼越直的几位夫人脸色十分不善, 月桥倒没有理会,与她们施了礼, 又受了几位姑娘的礼, 浅浅的交谈了两句, 老夫人便出言打断了:“行了, 既然人都到齐了,那咱们就去安家祝寿吧, 如今时辰也不早了, 去晚了免得被旁人笑话。” 话落,身边的丫头就一把把人扶着走了下来。 有了老夫人在前, 几位夫人冷哼了两声也跟了上去, 余下月桥和几位姑娘走在后头, 一行人到了大门处,老夫人已经在丫头的扶着下入了马车,而后,几位夫人也各自寻了马车,另把后头出来的几位嫡女也带在了身边,上了马车。 月桥看了眼最后一辆马车,挑了挑眉,招呼身边的两位姑娘:“走吧,咱们也上马车了。” 这两位,分别是二房和三房的庶女宁心和宁慧,四房那头有两个双胞胎庶女,只年纪小便没带出来,二房和三房也各还有几名庶女,只要么已经定了亲,要么还太小,只有这两个年纪正合适,如今挑这种时候带出门,也是为了给她们挑个夫婿的意思。 至于大房,只有一个庶子,为兰姨娘所出。 宁心和宁慧对月桥不熟,只平日里听过她许多传闻,这会与她在同个马车上,难免有些战战兢兢的,月桥摸了两把自己的脸,笑道:“我有那么可怕吗,怎的你们都很怕我似的?” 宁心跟宁慧顿时头摇得跟拨浪鼓似的,呐呐的说道: “没有。” “不是这样的。” 虽这样说着,但那表情却全然不是这般回事,月桥也不点破,也不再逗弄她们了:“行了,瞧把你们给吓的,嫂子要是真把你们给吓住了,待会挑不到如意郎君了可是大罪过了。” 如意郎君四个字顿时让两个待字闺中的姑娘一下红了脸。 宁心羞着脸嗔道:“只是瞅瞅罢了。” 八字还没一撇呢,何况是在人家祝寿的时候,谁敢正大光明的去挑人? 宁慧羞得早垂了头,不敢看人。 在她们看不到的地方,月桥轻声叹了口气儿。 自古嫡庶有别,哪怕生在这有泼天富贵的宁家,那也比旁人家好不了多少去,庶女总归是庶女,同几个开朗的嫡女相比,她们仿佛是跟在哪些姿态昂然的嫡女身后的一粒灰尘,丝毫惹不了别人的注意。 本在身份上就低了那些嫡女一头,如今又一副小家闺女模样,身上没有丁点大气,光都被前头的挡住了,这样的她们能挑到什么好的郎君? 宁心和宁慧在宁家向来是个隐形人,做陪衬的,平日里也十分乖巧听话,月桥本不想多嘴的,只这会无事,还是把心里的想法问了出来:“两位妹妹是想挑一个怎样的夫婿呢?” 宁心和宁慧一愣,显然没想到月桥会这般问。 而,这一问,显然把她们给问懵了。 她们茫然的看着月桥,一副这不是当家夫人说了算的吗模样,看得月桥又忍不住一叹。 她往后一仰,半靠在车厢上,眼尾一翘,睫毛颤颤的往上一撇,自有一股惑人的味道:“怎的,莫说你们还从未想过这个问题?” 两姐妹对视一眼,皆是摇摇头。 月桥也摇摇头,见她们乖巧的模样,忍不住提点了两句:“虽说婚姻大事,媒妁之言,父母之命,但这干系到一辈子的幸福,还是自个儿上点心,想要一个什么样的夫君,想好,二叔和三叔都是通情达理之人,定然会为你们考虑的。” 这就是间接的告诉她们去找二老爷和三老爷做主了,若是任由二夫人和三夫人做主,能挑到个什么样的,不难猜。 毕竟不是自己肚子里爬出来的,上不上心难说,至少是不会让庶女抢了嫡女的风头,且,这两位夫人也不是个大度的,谁知道会不会趁机给庶女挑个坏的,到时人一嫁,便是哭天喊地也难了。 姐妹俩眉心微动,诧然的看了过来,宁心瞥了眼宁慧,抿了抿唇,郑重的道了谢:“嫂子的好意我心领了,妹妹定然会好生考虑的。” 宁慧也蓦然回了身,跟着点了点头。 月桥轻轻额首,言罢也不再说起这个话题,三人说了些轻松的话,也不知的就扯到了针线上头,宁心和宁慧两个还从腰间拿出自己绣好的荷包让月桥看。 月桥伸头看了过去,只见两个荷包一白一粉,上头都绣了朵精致小巧的荷花,那针脚细致,荷花像是要蓦然开放一般,对上两张期待的脸,她由衷的说道:“真好看。” 宁心根宁慧顿时笑开了脸。 而后两人又同时看了过来,眼眸盯着月桥: “嫂嫂这么美,肯定绣工也比我们姐妹好上一些。” “就是呢,嫂嫂你的荷包给我们看看,回去有空时我也准备绣上一个,” 两个姑娘说了会话,这会对着月桥已经放开了,也不像平日里对着几位嫂嫂一般恭敬,很是有些随意了,像手帕交一般。 正是这份随意,让月桥面儿上有一瞬的尴尬。 她哪来的刺绣,哪里来的荷包?月家小桥打小就不会针线的! 宁心见她脸色有些不对,小心的问了声:“怎么了,嫂嫂?” 月桥摇摇头,很诚实的说道:“没甚,不过是我不会刺绣罢了。” 姐妹俩顿时瞪圆了眼,满眼的不敢置信!方才嫂嫂说什么,她不会刺绣?这怎么可能呢,在她们心里,这世上的女人就没有不会做针线,不会刺绣的。 比如几位当家夫人,因为嫁了人,掌了家,不像从前在闺阁的时候那般多的时候,也极少见她们拿着针线在绣着东西,但那也是极少,并非没有。 像月桥这般大大方方说自己不会刺绣的,当真是从未见过。 “咋了?很意外?”月桥不禁想起当年在月家村时的情形,那时候她因为不会刺绣,不会缝缝补补,还被淮婶暗地里说了一通,连带的经过她的宣扬,周遭的人都知道月屠户家的那个闺女是个不会拿针线的,没少埋汰她。 什么身为女人,连针线都不会拿捏,可见也只是个绣花枕头云云。 什么也只有那一张脸能看云云。 被说的次数太多,她也就懒得计较了,所幸她性子平淡,往日里亲近的姑娘也少,早就习惯了也并未觉得有甚不好的,何况为此余氏还特意找过她,与她谈了心,她就更不觉得有何问题了。 当娘的都不会刺绣,当女儿的不会不也正常? “不不不,”宁心两姐妹头摇得跟拨浪鼓似的,只后头又抿着唇呐呐的开了口。 确实是挺意外的。 “那嫂子,五哥的衣裳是谁缝制的?”宁慧好奇的问道。两姐妹年纪大了,已经到了可以成亲的年纪,早前便有嬷嬷和姨娘们明里暗里的告诉她们,说往后成了亲,那夫君里边的里衣就得由做妻子的打理,便是再忙,这些却不可忽视,这是妻子对丈夫的一片心意,哪怕做妻子的不得丈夫爱重,那至少能得他敬重。 月桥想也不想的回道:“丫头呗。” 宁慧微愕:“可...” 她正要说这样有些不对,可被宁心一把扯住了袖子,宁心朝她摇摇头,又朝月桥道:“嫂嫂莫怪,九妹妹就是爱认死理儿。” “无碍的。”月桥知道她们那些未出口的话是什么意思,不过她向来对这些嗤之以鼻。 你看大夫人,出生高贵,嫡女世家,虽不说琴棋书画样样精通,但女子该有的三从四德、持家打理还是面面俱到。 你说她没给大老爷做衣裳吗? 便是大老爷宠爱妾室到让人敢与正室锋芒竞争的地步,大夫人不也忍了这些年?那每回大老爷在偏心妾室的时候见到身上的衣裳就没怀念起嫡妻的好? 哼,都是狗屎! 还是她娘说得对,与其把那虚无缥缈的东西寄托在别人身上,还不如牢牢抓在手里,只要蹦不出手心,他的一切都在掌中,这便足够。 说话间,马车慢慢停了下来,绿芽在外头轻声说了句:“夫人,两位姑娘,安家到了。” 月桥等人下了马车,带着丫头仆妇们朝前走去,最前边,老夫人也在丫头的搀扶下走了下来,见她们人都到齐了,端着脸嗯了声儿,道:“走吧,你们进去后也记得要时刻记住自己的身份,莫要丢了宁府的脸面。” 一众人莺莺燕燕的回了话,在老夫人的带领下朝安府走去,此时,安家人也瞧见了她们,满脸笑容的迎了上来。 77.采花贼 相比安家人的满脸高兴, 宁衡这会便有些心神不宁了。脑子里, 一直浮现的是昨晚夜色朦胧下, 他看到的那起伏的身段, 那娇艳欲滴的红唇, 以及被他没忍住咬下时那细微的呜咽声儿。 声声儿入耳, 让宁小侯的理智土崩瓦解,所幸他还知道分寸, 没敢趁人睡觉时再来一回霸王硬上弓, 最后可不得只有落荒而逃? “宁兄, 宁兄?” 马明明看着眼前明显神游的宁衡满脸不解, 尤其这一会笑一会乐的, 脸上的表情可谓是丰富多彩, 不过其中隐隐透露出的,对马明明这个横扫苏河的人来说, 一眼即明。 欲求不满, 又简称思春了。 随着马明明过来的一众公子哥儿也瞧了出来, 只是碍于宁衡的地位, 只得悄悄抿唇轻笑,而不敢跟素来同他闹惯了的马明明一般, 用手捅了捅人, 满脸的好奇:“宁兄,你这是咋了, 莫非近些日子一个人过的?” 说完, 便一个人嘿嘿笑了起来, 挤眉弄眼的做起了小动作。 一众公子哥哄堂大笑。 宁衡回了神儿,眼一撇,还在笑的人顿时憋了回去,把一张脸憋得红彤彤的,别提多难受了,他正要回话,另一头也过来几个衣衫华贵的公子哥儿。 打头的姓温。 温宁两家不睦,连带两家的小辈见了也是互不理睬,这还是知事懂礼的了,但也有例外,比如宁家宁衡和温家的温宇,两个年纪差不了几岁,回回见了都得唇枪舌战一番。 但若说出名,还是宁家的小霸王更让人说道一些。 温宇与平日里走得近的几个步了进来,抬头就看到了院里立着的宁衡,冷哼一声,朝身后几个说着:“咱们换个地方瞧瞧,这里有个人在,看着就不顺眼。” 后头的也见了宁衡,正点头,谁料宁衡也瞧见了他们一行,脸上顿时笑了起来,几步走了过去拦了人:“温六公子也来为我外祖拜寿,实在是难得,不如在下做东,带六公子在这前院里到处走走?” 温宇一脸诧异的看着他,脸上写满了拒绝。 “走吧,男子汉大丈夫,何必婆婆妈妈的呢?”宁衡话落就直接动了手,把矮了他一个头,如今不过是个少年的温宇小公子直接给拉着走了。 下面两拨人见了,虽诧异,但到底只得跟了上去。 宁衡说是带温宇去前院别的地方好生瞧瞧,但那走路的步伐和到的地方完全不是同一回事,他直接把人带着去了前后院交汇处,在那凉亭阁楼上,把人按在了石凳上。 在他们面前,是一片胡泊,再过去便是女眷们待的后院,在这楼上,只听到不少娇软的声儿传了过来,跟着来的两拨人相顾无言,顿时哑了声儿。 “这里...还是挺好的。”马明明率先开了口,环顾四周后,表情有些复杂:“在阁楼上听微风吹动,闻花香扑鼻,还有姑娘们娇滴滴的软糯声儿也是不错的。” 就是什么也看不见! 对他们这些久经风月的公子哥来说,这真像是吃多了突然来了点清水白菜的感觉,至于所谓的新鲜,还真没感受到。 但... “是啊是啊,挺好的,挺好的。” “就是就是,这地方真广阔啊。” “......” 温宇朝他们白了一眼,冷哼着看向宁衡:“这就是你所谓的带我在前院里到处逛逛?登徒子!” 宁衡反唇相讥道:“那可不,你好歹也是十五的人了,立马就得订亲成婚了,先带你来感受一下,免得手生往后丢脸!” “你!” 温宇还是个薄脸皮的少年,闻言顿时红了一张脸。 马明明看他们斗了几句嘴,在一旁感慨道,所以温六没有宁小侯在外名头大呢,就凭着这脸皮他也比不过宁小候不是? 不过对宁衡今日的反常,马公子还是在心里嘀咕了两句。 难不成是被家里那位给折磨得有些神志不清了不成? 温宇被强行给拽了过来,这会又被这样给调侃了句,顿时就要起身离开,刚走出两步,只见原本还跟着对着的宁衡突然变了脸,一副哥俩好的模样走到他身边拍着他的肩膀,一副语重心长带着人往下走,一边还说道:“怎的,想来是生气了,不过我年长你几岁,与你说这些也是为你好啊,你迟早会明白我的苦心的。” 被这一出出愣是没弄明白的马公子等人糊涂了。 “不是,宁兄你这今儿...”身后的人话还没说完,便被温宇给接了口:“你今儿这是准备演哪一出?” 被人白白嫩嫩的小公子仰着脸认真的问着,宁小侯丝毫没有觉得愧疚,反而说道:“咋的,莫非在这儿听几个姑娘说几声你温六怕了?” 激将法啊!走在后头的人心里明昭昭的闪过几个大字。 温宇也知道宁衡在激他,但又不愿在宁愿眼皮子底下被他看轻,让人觉得弱一头,梗着脖子就道:“谁怕了,谁怕了,听就听!” 话刚落,温宇心里便有些后悔。 往日里他同宁衡碰在一起,两人斗嘴归斗嘴,但从来没这样让他感觉到不怀好意过,仿佛有种被利用的感觉。 “既然你温六说话算话,驷马难追,那敢不敢跟我来,哥哥带你去玩个好的!”宁衡又是定定的看着小少年温宇。 正要反悔的小公子到嘴的反悔话顿时就变成了:“去就去,谁怕谁!” 与温六交好的公子哥们脚步一顿,脸色大变,正脸色难看的看着宁衡:“小侯,你这是要带着六公子去哪儿?” 宁衡白了那说话的人一眼,见他是温家的姻亲唐家公子,道:“放心,今儿是我外祖大寿,我还能带他去哪儿?” 再者,就温宇这小公子的模样,平日里与他斗斗嘴就行了,真带他去那风月场上,莫说温家那边要找他算账,便是宁家也得不满。 拉着人,宁衡把人带到了那湖泊一头,指着那湖里荷边的几艘小舟:“看见了吗,这湖这会正平静得很,湖上荷花正开得好,咱们泛舟去那湖中的亭里,如何?” 泛舟这玩意儿哪个公子哥不会?当下跟着来的一群人便起了哄,连马明明都难得的来了两分兴致,指着那唐家公子道:“唐小岳,来咱们比比如何?” 唐小岳身后的人跃跃欲试,纷纷让他应下,唐小岳看了看马明明,眼底也燃起了战意,当下便应了下来:“光有赌,没有彩头可不算!” “那你说彩头是何?” “对对对,你说?” “什么彩头咱们都应下。” “......” 温宇是个少年心性,原本还觉得自己被宁衡给骗了,这会见气氛正惹,也想着挫一挫宁衡这群人的锐气,当下便把腰间的玉坠给摘了下来,扬着声儿道:“算我一个,这便是彩头!” 温宇拿出来的这个玉坠通体翠绿,雕刻着精致的凤尾图案,乃是他出生之时,温皇后赐下来的,这些年一直被温宇带在身上,此时见他手不停顿的取了这个玉坠下来,一群呼声欢闹的公子哥们顿了顿,表情有些微妙。 “要不,拿我身上的坠子?”唐小岳小声儿的建议着。 谁料,温宇是个很倔强的公子哥,当即就摆摆手:“不用,就它!” 今日被宁衡给牵着鼻子走了太多次,此时的少年温六少十分想证明自己,因此,压根没去考虑随手摘下来的这个玉坠含义有多重。 在一群公子哥还有些犹豫的时候,一旁的宁衡一把摘下了自己身上的坠儿加了上去,只脸上带着点不耐烦,似乎是嫌弃他们有些磨蹭:“我也加个彩头好了,都是男子汉,快别争来夺去了,比比吧!” 众人一看他的坠,面上更显复杂。 这一块带黄的玉,温润凉透,乃是皇贵妃赐下。 这好了,一块皇后赐下的玉,一块皇贵妃赐下的玉,这二人,一个贵为后位之首,一个得尽帝宠,都是高高在上的人物,她们所赐下的玉含义重过玉佩本身,因此,一般人家都是把宫里娘娘们所赐下的东西好生保存着。 这二人可好,随身带着也行,摘下还如此随意。 只到底拗不过这二人,一众公子哥们便也热热闹闹的上了小舟,吆喝着往那中间的湖心亭上泛去,这其中,以宁衡为首,泛得特别快,疾驰之中,水上开得正艳的荷花被这群公子哥们给无情碾踏了过去,坠在水面上一片一片的,看着格外的触目惊心。 眼瞅着快到湖心亭了,宁衡在旁人都没注意的时候悄悄松了松手,不着痕迹的理了理衣摆发饰,等泛舟而来的公子哥们听着湖心亭另一头有姑娘们的声音时,已经来不急了。 一群姑娘妇人们疑惑的站在亭上,疑惑的看了过来,当看到他们这一群人时,顿时脸色大变。 而宁衡的目光却定定的凝在了一人身上。 她穿着大红色的轻纱,粉面桃花,妩媚动人,眉宇之间却深藏着一股秀气,如此矛盾又如此醒目,让她在人群里格外的显眼,在她身旁簇拥着的全都成了陪衬。 他痴痴的,傻傻的,凝视着。 仿佛这天地间顿时只剩下了他和她。 突然一道尖锐的女声划破了长空:“是谁!那是老爷子最喜爱的荷花,被谁给毁了!” 大祸临头的预感在众人心尖徘徊,他们不由自主的把目光转向了提出泛舟比试的宁小候身上。 78.真肮脏 安家前院里, 其乐融融, 安大爷带着诸位后辈在厅中不停的招呼着往来的宾客, 既是对往来宾客的尊重, 又是想让小辈们露个脸, 给他们铺铺路子。 再是清贵的家, 也是需要有些关系才能家业旺盛,既不抢了重臣勋贵的风头, 又不低调得让人忘记, 这样于家于人, 再是好不过。 突然, 有下人面色急慌的跑了过来, 在安大爷耳边不知说了些甚, 安大爷那目光顿时一凝,抬眼朝正厅看了看, 随后沉吟着摆摆手:“我知道了, 此事先压着, 待寿宴之后再说。” 下人又匆匆离去。 旁的宾客也没那探听的心思, 等安大爷重新开口后,又是一番你来我往、寒暄非常。 后院里, 接到了下人回话的安大夫人王氏道了句知晓了, 便挥挥手让下人告退了,随后她把目光放在面前一众外男身上, 尤其是宁衡的身上, 叹了口气:“衡儿, 你明知你外祖最是清雅之人,这家里里里外外的清雅之物哪样不是他的心头好,前两日还说着等寿宴后带着小辈们来这湖心亭里作画呢,如今这可好了?” 谁能料到她们这头带着些娘子姑娘在那湖心亭观荷,却会遇到这些人在泛舟! 谁家泛舟会如此急切,想也不想便从那荷上而过,如今这湖面上全是绿的、粉的叶子和花,密密麻麻的看着着实让人心疼。 这要是换了自家的小辈,只怕早就被罚了,可如今这倒好,一群来祝寿的公子哥们游玩间不小心弄成了这副模样,若是说得重了,人还觉得安家不通情面,若是说轻了,委实又觉得这怪不舒坦的,毕竟这荷也是被安家精心打理出来的,如今却成了这样,无法,王氏便只得遣了人去同安大爷说说,请他拿个主意。 如今这屋里,除了几个年长的长者外,便是各家的当家主母在,旁的年轻的娘子和姑娘们早早避了开去,得了安大爷的话,对宁衡这个带头让众位公子哥们泛舟比试的罪魁祸首,王氏也只说了这一句,便在主位上坐了下来。 自有安氏接了话头子:“衡儿,你为何想着来泛舟,为娘可记得你向来是不爱这些的。” 时人泛舟,总是轻摇慢行,从那大片的花上而过,船上备下清酒茶水,饮酒作乐,抒发这壮丽的美色美景,是文人的喜好,而宁衡对这些儒雅的行为向来是嗤之以鼻,也学不来那捻花对诗的雅兴,是以,这湖心亭周围,向来是安家子弟的心头好,宁衡往日来,压根不曾踏入一步。 被人给供出来的宁衡抿着嘴不吭声。 他想起当时表姐的一声尖叫后,月桥在那亭榄处看过来时不敢苟同的目光,心里便有些酸酸涩涩的。这原本是想投其所好,让人看到他好的一面,结果却恰恰相反。 宁衡心里不舒坦极了。你说,那荷花怎就那般脆弱呢? 它就不会等今儿过了后在折不成啊? “衡儿?”半晌没得到回应,安氏定睛一看,只见宁衡一脸的愁容不展,还以为他是在深感歉意,心里过意不去,到嘴的话也变得轻了:“算了,你外祖想来疼你,记得去给他说说好话,这事儿说不得就揭过去了。” 旁的夫人们听了安氏这话,也不由的点点头,面儿上都有几分不好意思。 这一出过后,到了时辰,安家老爷在在厅里首位坐了下来,受了下辈们的礼,从安大爷开头,到安家小辈、宁衡等一一上前拜了寿,这才拥着去了厅里吃酒。 女眷们也从后院走了出来,去了前厅旁的花厅里,大夫人王氏、元氏一一招呼着众位女眷入座,月桥被安排的位置靠在前头,一桌上都是年轻的小娘子,又有安家长孙媳妇小王氏招呼着众人,她同月桥离得近,外加又是亲眷,对月桥格外照顾了几分,轻声同她道:“今儿的菜色也不知哪样是你爱的,待会你瞧中哪样可得多吃点,瞧你这瘦得。” 月桥无奈,苦笑:“表嫂莫看我外......” 一个扬高了的声音却突然插了嘴打断了她的话:“是该好生瞧瞧才是,免得看花了眼,不知哪样是哪样,那才是丢脸呢,你们说是吧?” 抬眼一看,却是一位坐在月桥对面的年轻娘子带着敌意的开口说道,而她话落后,周围的年轻娘子们脸上都讪讪的,不知该如何接口,更甚的直接低了头,全然当做没听到一般。 小王氏沉了脸:“刘夫人慎言!” 刘家与安家一样,都属于清贵之家,两家的关系说不上好,但也偶尔有些往来,只平日里言语之间刘家似乎是有些嫌弃安家作风,不满他们与勋贵搭上了勾,沾了一身勋贵的眼高手低,失了骨气,言语之间也颇有些高高在上,端着架子,这些也都无人去计较。 可这会是什么时候,哪里容得下刘夫人当着他们的面儿这般去嘲讽自家亲眷? 刘夫人压根没理会小王氏的警告,凸自不在意的撇了撇嘴:“何必生气,左右不过是实话罢了,咱们清贵之家最是在乎体面和礼仪,这种村里出来的,无论言语谈吐那都是让人不敢恭维得很。” 小王氏被她这一顿夹枪带棒给气得胸脯直发抖。 这听明面儿上说是瞧不上月桥这个村里来的姑娘,如今却能堂堂正正与她一个清贵夫人坐在了一处,又何尝不是在说安家眼高手低,找的亲眷是这种上不得台面的? 欺人太甚!若非不是今日是安老爷子大寿,小王氏倒真想跟她好生掰道掰道! 说别人这嘴皮子上下一翻就成,抬头看到了别人,却没低头好生看看自己,若是没嫁进那刘家,这刘夫人还不是哪个小官之女,谁能认识? 只若换了旁的小姑娘来,或许还真被这阵仗给吓到了,就像这一桌,安排的都是些清贵的家眷,平日里她们也大都熟识,自有自己的一个圈子,这会冷不丁的安排了月桥给面生的,虽脸上没说,但心里想必也有些不舒服,是以也只打了个照面,便各自私下里闲谈去了。 在清贵的圈子里,向来认为勋贵之家乱得很,因此,压根也不愿去结识。 月桥的面上倒是丝毫瞧不出被冷落的模样,而小王氏许是也瞧出了些门道,所以对她才格外关照了两分,只不成料到,刘夫人会不顾忌大庭广众之下说出了这一番话。 若是与刘夫人打起了机关枪,那小王氏少不得会被个不饶人的名头,且又是在安老爷子的寿宴上,若是不同她争辩,等刘夫人这番话传扬了出去,怕人还道她安家怕了刘家不成,还被这刘家给骑在了头上撒泼不敢吭声? 小王氏脑子里急速转换着,正要开口,却被月桥一把给按住。 月桥把手搭在小王氏手背上,冷淡的撇了眼对面的刘夫人,不悦的说了一句:“这谁家的狗没拴好,跑出来咬人可就不对了,大伙也都听闻过,毕竟这狗嘴里是吐不出象牙的,没的跟狗一般见识,少不得丢了脸面儿。” 这一口一个狗,一口一个狗的,刹那让所有人目瞪口呆。 这月氏看起来明艳动人,气质却温温柔柔的,又不爱说话,旁人还只道她有些害羞,若不然这刘夫人也不会专门挑了她来踩,谁料,便是这么个温柔的美人,说出来的话却让人难以置信。 对这些自小习读三从四德的娘子们来说,月桥的话无疑是在挑战她们的贤良淑德,毕竟,她们从不曾把这些粗俗的字眼拿到嘴边来说。 但,不得不说,却又让人忍不住发笑。 “你!”刘夫人大恨,瞪圆了眼:“果然是乡野里出来的人,真真是没教养得很,竟敢骂我......”竟敢骂她是狗? 眼见得这场面顿时有些不对起来,月桥却笑眯眯的弯了眼:“说得不对?” 刘夫人一脸当然如此。 “那你可真够贱的!”带笑的脸一下冷了下来,月桥整个人都显得冷艳起来,嘴里的话恶毒又难听:“吃你家的米,喝你家的水了吗?本夫人认识你吗?你长得漂亮吗?你出名吗?凭什么你骂我我就不能骂你了?就因为你长得不如我,我就得让着你?就因为你嫁得不好,我就得让着你?德行,我看你脑子不清楚,有病是吧?” 一口气说完,她还挑了挑眉,上上下下把人打量了个遍:“顺便奉劝你一句,长得丑就不要出来丢人了,长得丑也要有些自知之明,像你这样,非得嫉妒我,扯着让注意着你的行为非常不好,还清贵呢,我看你心思真是肮脏得很。” 满座的寂静。 若说上一句众人只是有些不可思议外,那这一连串下来,如今众人看月桥的表情已经不是震撼能形容的了。 79.引祸根 安老爷子宴会上的事儿像阵风儿似的传扬了出去, 这里头, 传得最凶的不是安家几个子孙给安老爷子收罗的礼, 也不是安大爷等那份难得的心意, 也不是一众公子哥在安家的事迹。 而是因为一席话。 这一番话被当时在场的人给听了进去, 随后这一传十, 十传百的,整个金陵城都知道了在安老爷子的宴席上, 刘家夫人被宁家五少夫人一番话给骂得哭着跑出了安家的事儿。 刘夫人见人家面儿生想要欺人, 谁料宁少夫人牙尖嘴利, 一通骂过去, 反倒踢了个铁板, 如今丢人丢到整个金陵城都知晓的地步, 为了避免被人耻笑的地步,整个刘家人这些日子都躲在府邸里不敢出去。 “都是二堂嫂不好, 得罪谁不好, 偏偏要去得罪那宁家人, 如今这可好了?” “可不, 我都觉得躁得慌。” 水榭旁,石台边, 刘家几个千金小姐们正聚在一处小声的说着话。说起这些日子外头传扬的绘声绘色的事儿, 都忍不住抱怨出口。 往常她们的那些手帕交们最是喜欢邀她们去参加各种诗会、赏荷对弈,作为文人家的领袖, 刘家的姑娘们向来被人奉承着, 说她们知书达理、秀外慧中, 很得各家长辈欢喜,前来订亲的人家络绎不绝,这也是刘家人十分自豪的事儿。 可这会,她们的那些手帕交都纷纷写信过来,询问起前些时候的事儿,问及刘二少夫人是否真是嘲讽了人家,言谈之间,对刘二夫人这种端着清贵的架子,高傲不屑的模样十分反感,反而对宁五少夫人那一番辩驳大加赞赏。 虽说宁五少夫人那一番话是俗了些,但俗得让人无言以对,俗得让人无法反驳,反而越发显出这 位宁五少夫人是个性情率真之人。 如此貌美,又如此率真,许多姑娘言谈之间,对她多有推崇。 这些,都让刘家的姑娘们无地自容,那一声声问话仿佛是在拷问她们一般,拷问她们为何一向以诗书礼仪传家的刘家人出口会如此难听。 而事情远不止如此结束。 在几个刘家姑娘神情苦恼之际,只见一个小丫头跑了过来,边跑还神色大变的呼唤:“三姑娘、五姑娘、六姑娘大事不好了!” 几位姑娘顿时皱了皱眉。 刘三姑娘在丫头近了跟前,不由说道:“何事不好了,值得如此大呼小叫的,家中素来要求言行得当,行事妥帖,莫要让外人道我刘家内里也不过如此?” 另外两个姑娘一听,顿时跟着点头。 “三姐说的是,如今二堂嫂把我刘家声誉给毁于一旦,正应该严于律己之时。” “勿要让旁人以为我刘家诸人与二堂嫂混为一谈,我等实在是颇有羞愧!” 那丫头急得团团转,想插话进来又怕被几位姑娘给逮着一顿说,在一旁挠头结舌的别提多心急了,见此,几个伺候姑娘的大丫头瞧在心里,当下便在各自姑娘耳旁小声提了提。 刘三姑娘道:“到底何事不好了?” 丫头松了口气,给几个大丫头递了个感激的神色,张口便道:“回几位姑娘,在府外,有个自称是宁家五少爷的人带了一群城中的公子哥把府中几位少爷给堵了,那言语之中多有不客气,说是要让二公子交出二少夫人,这会子只怕是要动起手来了!” 宁家人一报家门,刘家顿时便知这是为那五少夫人打抱不平了,如今,整个刘府怕是传遍了。 “宁五爷!” “宁小侯!” “贵妃胞弟!” 三位姑娘顿时惊成一团,随后不敢置信的相顾一看,瞠目结舌的。 “这,宁小侯好歹是个男人,妇人之间的事儿为何也要插手?”刘五姑娘这一问,无人能回答她。 虽说在安家宴席上,二堂嫂先是嘲讽了那宁五少夫人,但过后也被狠狠给羞辱了一番,已经是自取其辱了,便是如今整个刘家都受了牵累,为何还不肯放过他们? 还是刘三姑娘说了句:“宁小侯此人行事素来放荡不羁,且行事随性得很,这些勋贵高高在上惯了,如今被二堂嫂给嘲讽,哪里能忍得下这口气?” “可......” 刘五姑娘、刘六姑娘想说,那口气早就消了,在这样纠缠,闹得大家面儿上都难看又有何意义,但刘三姑娘却抬了手,道:“你们还小,不知道那宁小侯的名头,他在城里素来无法无天惯了,旁的人也奈何他不得,且跟着他的那一群公子们,都是城中的世家少爷们,他们闹事,无人能管得下来。” 她担忧的看着一旁的丫头:“你再去外头探探去,看看如今外头如何了?” “是!”丫头得了令,提着裙摆快步就朝外头,这会因为这突如其来的消息,倒是无人再去挑剔她的行事作风不够谨慎了。 刘家门外,此刻乌泱泱一群一群的人,来找事的一群衣衫华贵的公子哥儿,还有刘家几位面容狼 狈的少爷,以及护着他们的家丁护卫,以及跟着而来的那些看热闹的小老百姓们。 场面乱成一团。呼声、喊声不断的在耳边回响,但宁衡那格外嚣张的声音却犹如实质一般穿透进了每个刘家人心里。 “爷就把话给放下了,你们若是不叫出那妇人,往后你刘家人便莫要出门了,否则,我见一个揍一个,揍得你们怕了为止!” 宁衡这话可不是在唬他们,这两日,他因着毁了安家老太爷的荷花,被气得吹鼻子瞪眼的安老太爷给强行留了下来,说他都这般大了,整日的无所事事,如今毁了荷花,便由他亲自教导一番,让他长点心。 且不提这两日被迫抄书读书的痛苦,等他一出了安家门,满大街都在讨论刘夫人对月家五少夫人无礼的事儿。 宁衡一顿。宁五少夫人,那不就是月桥吗? 这还了得!宁衡当即就怒不可揭起来,他媳妇他都没无礼过,没欺负过,如今让个外人给欺负了算怎么回事?且这刘夫人又是谁? 但管她是谁,哪怕长了三头六臂,只要欺负了自己人,那他找人算账总是没错的。是以,这才有了宁小侯带着一干人等聚集在刘家门前让他们交出那刘二夫人的事儿。 那几位面容狼狈的刘家少爷完全是受了无妄之灾,因刘家自认满门清贵,又不屑于去同别人交集,因此,刘家在金陵城一众世家人并不显眼,只在清贵这个圈儿里有几分地,刘家弟子同安家一般,多是在翰林等地当差,官位不算高,只一门的文人,有几分底蕴,也称得上诗书传家。 宁衡让他们交出那刘二夫人,刘家自然不会同意。 无论是不是真有那文人的铮铮傲骨,但在众目睽睽之下,若是应了下来,那还不被人给唾弃,说他们丢了文人骨气? 因此,刘家这几个子弟一口咬定,要交人,休想。 两方一言不合,宁衡这边的公子哥们又惯是无法无天的,这不,也不知道谁先推搡了下,便演变成了动起了手,他们一群人揍几个文文弱弱的文人,自然是不再话下,后来还是刘家的护卫涌了出来,把人给护着,这才免了更大的伤害。 便是如此,那面上青一块紫一块的刘家子弟也义正言辞的表示,交人,休想! 眼看事情焦灼了起来,谁料宁小候却毫不在意的笑了起来。 “行啊,不交是吧,你们若是不交,那爷便带人闯了,我带的这些人可不若爷这般讲理,进了你刘家的院子,至于碰到点什么,看到些什么,那就保证不了了,若是往后你刘家的姑娘嫁不出去了,可别怪爷没提醒你们!” 这便是明晃晃的威胁了。 毕竟那刘二夫人一个女眷,自然是身在了后院里,他们一群外男闯进人家后院头,火急火燎的搜寻一番,那刘家姑娘的名节自然是没了。 端看是这刘二夫人重要,还是刘家的姑娘们重要了? “无耻!” “擅闯他人宅邸可是犯了我大都律法的!” “你不能这样,你并非大理寺!” 刘家人怒气鼓鼓的看着他,你一言我一言的说着。 宁小侯冷哼两声,高高的仰着头颅,仿佛是在说爷便是闯了,你们又能奈我何?他不耐烦的摆摆手:“别给爷整这些需的,爷是什么样的人整个金陵城谁不知道,你们也莫要考验爷的耐性,我告诉你们,交人和爷搜人,你们自己选吧?” 这话,竟然毫无转圜余地。 刘家大门后,好些丫头们听到这儿,脸色一下惨白起来,撩起裙摆,撒开腿就朝着后院跑去。 刘家三房的院子里,刘二夫人正焦急的在屋里渡来渡去,满脸的神色难安,她脸色格外憔悴,瞧着有些泛黄,衣裳和发丝也不若往日一般打理的整整齐齐,一丝不苟的,这会正双手握在胸前不停的揉捏着,见到匆匆跑进来的丫头,她几步上了前:“如何了,二少爷呢?” 丫头气喘吁吁的喘着粗气,反手把刘二夫人的手拉着,急道:“少夫人,你快些躲躲吧,那宁小侯带着人如今已把二少爷同几位少爷给打了,还说要让他们把你交出去,若不然,若不然便要闯进府里自己来搜了!” 刘二夫人如同被雷劈中一般呆若木鸡,好一会才喃喃出声:“怎会,怎会如此?” 她双眼无神的四处张黄,突然眼一凝,几个大步走到屋里唯一一位在一旁立着的妇人身边,抓着她厉声喝问:“你不是说那月氏不过是被抢入那宁府的吗,你不是说那月氏并不得宠吗,你不是告诉我说那月氏不过是一空有脸蛋却粗俗不堪、没有一点修养的妇人吗,你还告诉我什么了,啊你说!” 刘二夫人此时已状若癫狂起来,被她抓住那妇人虽吃痛,却露出了一抹难看的笑,眼里流露出恶意,年约不过二十来岁的模样,但看那面容,却生生催老了好大一截。 “夫人息怒,奴也是没料到这月氏还有这一手魅惑男人的本事。” 80.怎讨好 刘家自然不敢拿家中女子的闺誉来堵宁小侯到底敢不敢。 而宁衡此人的行事风格, 刘家在金陵府多年, 自然是一清二楚, 最后只得后退一步, 说让交出刘二夫人也行, 对刘二夫人的言语不当, 刘家本就觉得不妥,愿意登门道歉, 只若宁衡要对刘二夫人做些什么, 那便再不肯松口了。 若真是让宁衡对着人做了些什么, 那刘家这一门清贵还有何脸面? 刘家人说得一脸正义, 一脸凛然, 仿佛宁衡胡搅蛮缠、丝毫不懂道理的模样, 看得宁衡忍不住发笑。 觉得刘二夫人言语不当,那这都好些日子了, 怎不见刘家满怀愧疚, 怎不见她们上宁家去赔礼道歉?这会说得好听, 也不过是迫于情势罢了, 若是他没来这一茬,这事儿还不是得被这样掩过去? 清贵之家, 好一个清贵之家! 不仅仅是宁衡听着不对, 便是一群只懂吃喝玩乐的公子哥一听也是哄堂大笑。这说得,怎跟他们平日里做错了事被上头压着时说得话差不多呢? 至于心里如何想的, 谁也不是傻子不成? 马明明头一撇, 嘴角还带了点笑意, 问道:“宁兄,你觉得这刘家人说的如何?” 还能如何? 宁衡淡淡的抿了抿唇,轻轻出口:“狗屁!” 马明明一呆,随后肩膀抖动个不停,继而突然哈哈大笑起来,同身后的公子哥们笑得笑弯了腰:“哈哈哈,狗屁!” “确实是狗屁!” “小侯确实有才!” “......” 刘家人绿了脸,刘二公子当即指着他们,气呼呼的说道:“你们,你们...粗俗!” 旁边几位公子也是一脸愤慨,仿佛他们说了什么十恶不赦的话一般。且,他们都同意把刘二夫人给交出来,让她去登门道歉了,怎的这宁小候偏偏不依不饶呢? “俗,俗”一群公子哥起了逗弄的心理,学着刘家几位公子带着结巴的话不断重复嘲弄,哄堂大笑,直把那刘家公子们给气得浑身发抖起来。 这正是秀才遇到兵,有理说不清! 到了这个时候,刘家的长辈们也匆匆赶了出来,出来的是刘家的三老爷,他带着下人们匆匆赶来,脸色有些讪讪,又有些难看,让家丁们把几位挨了揍的公子给扶了进去,又朝着宁衡等人抬了抬手,满脸羞愧:“是本官管教不严,让小侯和五少夫人受累了,小侯既然亲自上了门,那本官也再此保证,明日便同内人带着小儿和儿媳上宁府登门道歉去,还望小侯息怒才是。” 刘三老爷说话滴水不漏,且先前刘家一群公子还说只肯交出刘二夫人出去道个谦便完了,谁料这三老爷一来,又是伏低做小,又是一番保证,刹那便把诚意摆得足足的了。 且,再如何说,刘三老爷也是朝廷命官,在一众虽是世家公子,但不过也白身面前放低了如此姿态,被拱上了高处的宁衡反倒不好同他一般见识了。 若是继续不依不饶,怕是旁人都要觉得他宁家得理不饶人了呢。 “三老爷果然通情达理之人,本公子还以为你刘家自诩清贵,走的是诗书礼仪的路子,骨子里却是假清高得很,否则这都好几日了,也没见刘家有丁点动静,想来还是本公子冤枉了?”虽说不能再继续搅和下去,但宁衡却不想让刘家得个知书达理,知错能改的好名声,此话一出,任谁的心里都有一把尺子,谁都会掂量掂量。 闻言,刘三老爷更是苦笑了笑,只得顺着他的话下去:“是我刘家的不是,未能及时过门去,还请小侯爷见谅,明日一早,本官同内人定然会带着那不孝子两个上前道歉。” 若非这回惹出事儿的是他的儿媳,刘三老爷此刻也想同两位哥哥一般躲在府中不出来丢这个人,但,谁让是他这一房惹出来的,大哥二哥没说别的已是看在了兄弟情分上,这会,无论宁衡说甚,他也只得受下。 而且他心里门清,宁衡那话他却是辩驳不了的。 整个刘家对刘二少夫人在安家老爷子宴席上那事儿都一清二楚,回府后虽都对老二媳妇的表现颇有微词,但到底无人提及过要上宁家门去道歉的事儿。 若去,这不是不打自招,承认了自家的过错,且还得被人看笑话吗? 刘家自诩清贵无双,甚至比安家那等跟世家勋贵攀上清的纯得多,他们不屑于同那些权贵打交道,自诩清清白白,也最是要脸面,为了那脸面,这事儿便被他们给悄无声息的遗忘了过去,只没料到,宁衡会不管不顾的打上了门,如今,别提脸,连面儿都丢了。 刘三老爷心里不是不气,不是不怨的...只是他深知,这些气和怨根本站不住脚,若该气,若该怨,那也是埋怨气恼老二媳妇没头没脑,平白得罪了人。 “哼!如此那本公子便在宁府恭候大驾了。”宁衡见此,这才满意的努了努嘴,招呼着一众跟来的公子哥儿们呼呼啦啦的离去。 才转去没多久,他又转回了头,扬着声儿:“刘三老爷,你回去也莫让太怪二少夫人才是,毕竟她也是从那小地方来的,不小心冲撞了什么,往后慢慢教便是,走!” 刘三老爷面色尴尬。 心里暗暗骂了句。得了便宜还卖乖! 宁衡带着人上门让刘家服了软,也没直接回去讨赏卖乖,他倒是想,但是被马明明等人给游说着去城外的庄子上玩玩。 宁衡是个倔脾气,也没那种这些人方才跟着一同去没好意思拒绝的模样,眉头都不带皱一下便要拒绝,还是马公子当先一步拦了人,在他身边小声儿的说着:“宁兄,最近庄子上好玩的好吃的可多了,虽不是甚稀罕物件,但这玩意它新鲜啊,不如去弄点嫂子带回去?” 马公子最近拿捏人很厉害,连宁衡的七寸也给拿住了。 当下,宁衡要拒绝的话便成了:“什么新鲜玩意?” 马明明一见有戏,在心里道了声果然,便嘿嘿两声细数了起来:“哟,那可多,什么梅、橘、野果儿、菌子、野味儿的,正肥着呢?” 宁衡越听眉头越发蹙着,等人说完,白了马明明一眼,不耐烦:“就这?” 就这些时新的他家里不知多少,用得着特意去城外庄子上拿吗?这不都一样? 宁衡一把挥开马明明,正要转身走,又被马明明给拦了下来,赶在他要发火前,马明明一脸的叹息:“宁兄,不是当兄弟的说你,往日里你在女人堆里笑傲江湖那多亏了咱们手头有银子,这叫投其所好,咱们比不得你,那些姑娘们自然更心悦于你,但是嫂子跟那些能是一样?” “她自然是...”宁衡顿住了嘴,脸上的得意消失无踪。 “嘿嘿,”马明明赶忙补救:“说错了说错了,宁兄自然是不同凡响的...至于嫂子哪儿吗,嫂子哪儿宁兄你想想,她既然不是那些眼皮子浅的,那定然是心里头主意定得很,你要投她所好自然要与众不同不是?” 随着他的话,宁衡也逐渐陷入沉思。 据他观测,他媳妇性子淡,就是有些爱记仇,对旁的珍贵物件也不大在意的模样,平日里也多是在莺歌院里同秦姑学些别的,但..但她对吃食似乎挺有兴趣的。 这一想,宁衡顿时点了点头。 正所谓千穿万穿,马屁不穿,马明明一巴掌拍在了他肩上,抖了抖身子:“所以,若是宁兄你拿着那些新鲜玩意捧回去,说是你亲手摘的,那嫂子定然能明白你的一片苦心!” 宁衡不得不说自己心动了,只还记着马明明先前那话,不咸不淡的反问了句:“什么苦心啊?” 这倒是把马公子给难住了,支支吾吾了好一会也说不出个所以然。 宁衡却朝他摆摆手:“走吧,别磨磨蹭蹭的了,平日里不好生读书,如今知道什么都不懂了吧?” 话落,翻身上了下面人牵来的马,驾了两声便当先朝着城外而去。 被留下的马明明蓦然回神,一把拍头上。 “嘿,这说起我来了,自个儿不也没读书吗?” 嗤笑了声儿,马公子也追了过去。 一群人疾马而过后,街上尘土飞扬,但两边的老百姓却无人说些什么,只等这飘扬的灰尘散了后,又忙着手中的活计了。 城门口一边的茶寮旁,两辆马车停了下来。头一辆,那马车瞧着有几分华丽,连那帘子都是中等的绸缎料子,停稳后,接着下来两个主子模样和一个小丫头,后头一辆则下来几个人高马壮的家丁,走到那两个主子模样其中的年轻姑娘身边行礼:“姑娘。” 那女子高高的扬着头颅,不耐烦的额首,转向一旁的老妇人时却顿时变成了小心讨好:“娘,淮哥儿真说了让咱们在城门口等他啊?” 81.一百两 被问着的老妇人面颊枯黄, 还有些黑, 脸上几道深深的纹路, 偏生那粗糙的发上还插了好几支包金的钗子, 一袭艳色的绸缎裹着, 看着怪模怪样的, 老妇人自己不觉得,反倒跟那女子一般, 高高仰着头, 从鼻头轻“嗯”了一声出口, 双眼不停的在四处打量。 等看了片刻, 那老妇人这才回了神, 嘴角带了点笑, 拉着女子的手拍了拍“放心,娘说话算话, 是我带你来的, 怕什么?” 被老妇人这一说, 女子才稍稍安了心。 这二人, 正是今日恰恰赶到金陵的淮婶和那员外的闺女黄姑娘。 茶寮里那小二哥早就眼尖儿的看到了她们一行,正欲过来招呼, 又听到女子的话不由一顿, 下意识朝她做未婚梳妆的头发上看了看,又瞧了瞧那老妇人, 嘴角撇了撇, 很快又重新扬起了笑脸, 等她们说完便上前热情的招待起来:“客观是要歇脚吗,不如在咱们在小摊上喝碗茶水慢慢等吧,咱们这小摊虽小,但样样俱全,年前的新茶,燕州的、流云府的应有尽有。” 那黄姑娘闻言,目光在茶摊四处瞧了瞧,眼里闪过不屑,嘟囔着:“就这破摊子,还燕州的、流云府的......” 小二耳尖听到了这一句,脸上顿时有些不高兴起来。而那头黄姑娘却摆摆手,颇有些不情愿的说着:“那就先喝喝茶吧。”总比,总比这样站着好吧? 话落,她扶了淮婶走了进来,身后小丫头和几个家丁跟着。小二一见,顿时露出个狡黠的笑,热情的迎了上去,把人带在一处位置上,动作麻利的用帕子抹了抹桌上的灰屑,等人落了座,这才报唱了起来:“客观要喝点什么,是来点普通的茶水还是好点的茶水,不过瞧客观这穿金戴银的,想必也是瞧不上咱们普通的茶水,不如来点刘云山的极品黄尖吧,好喝又便宜。” 淮婶一听,眼一亮,立时噼里啪啦的问了起来:“有多便宜啊,我可告诉你,你可不......” 只没等她说完,黄姑娘便忙打断她的话:“就那个极品黄尖,快去快去。” “好勒,客观稍等。”小二麻利的转身,去了那案后烧水泡茶了。 身后,只听那位年轻的语重心长的说道:“娘,咱们有的是银子怕啥,再说淮哥儿如今可是举人老爷,喝点茶还问东问西的多丢他的脸啊?” 月淮是淮婶的命根子和靠山,只要有丁点对他不利的话,那就着急上火,火急火燎的,抽了口冷气,小心翼翼的问着:“那,那我不问?” 黄姑娘点点头,眼眸微垂,把眼里的不耐给遮掩住。 要不是这老婆子是月淮的生母,对这种乡下来的妇人她哪里看得上眼,尤其这个,又贪婪又没点脑子,满身的小家子气,不知丢了她多少脸。 不大一会,小二就把泡好的茶送了上来,一一把茶水给人上了:“客观小心,这茶汤还热着呢,且你们闻闻,这茶可是香?” 这流云山的极品黄尖,水一冲就满室的茶香袅袅,味道十分清冽,堪比那冬雪中的梅花一般,自有一股沁脾传来,让人喝一口便整体都觉通畅无比。 引得淮婶砸巴了下嘴,到底顾着先前黄姑娘的话不敢再乱开口,而黄姑娘眉眼蓦然放大,鼻头动了动,却端着身子,不咸不淡的道了句:“还行吧。” 还行吧? 小二暗地里翻个白眼,撇了撇嘴。 “客观你们慢用,有事儿叫我一声便是。” 刚转身,黄姑娘便叫住了他:“等等小二,跟你打听个事儿?” 这会正无事,小二便转了回来,笑眯眯的拍着胸脯说道:“客观只管问,在这金陵城里头,就没有我不知道的事儿!” 黄姑娘不置可否的点点头,故作不经意的问:“方才那骑马而过的一群人是谁啊,这金陵府天子脚下,皇城里头,怎还有人敢公然骑马在街上横冲直撞的,万一这伤了人可咋办?” 他们的马车刚进来时,正巧遇着这一行人骑着马出去,马匹疾驰而过,扬起地上一层灰,她那会刚掀开帘子,转瞬就被扬起的灰给糊了一脸,丫头给她擦了好一会还是让她难受得紧,在马车里已经咒骂了好一会了,只于事无补,最后才下了车。 不过...黄姑娘想起那打前头的那位神采飞扬,俊美英朗的公子时,却是忍不住心头一跳。 “他们啊!”小二的声音顿时把她给拉了回来,只听小二弯了弯腰,压低了声儿:“客观若是碰到他们,那便远着点就不碍事了。” 黄姑娘疑惑,正要问,淮婶便先她一步问了出来:“为啥啊?” “为啥?” 小二怪笑了两声:“因为那群人是咱们金陵城里有名的公子哥儿,家里个个都是当大官的,你们说为啥?” 淮婶顿时便撇了撇嘴。 “当大官的?” 她儿子小小年纪便是个举人老爷,以后还不是当大官的命,这群人,也不过是蒙了祖上的阴,说白了就是个败家子,跟他儿子相比,那是拍马也赶不上的。 小二听出她话语里的不屑,只当没听见似的随口劝慰着:“老夫人可切莫如此,让他们听到,可吃不了兜着走的。” 黄姑娘是知道这些厉害关系的,忙给月淮娘打了个眼色,又赶忙扯开了话题:“对了小二,你可听说过那宁家新进门的妇人?” 小二顿时微微蹙起了眉,往下一打量,见这年轻女子眼里的不怀好意,心里嘀咕了两句,道:“自然听说过,客观说的可是那宁家的五少夫人?” 五少夫人? 黄姑娘还抱着些期望,问道:“这位五少夫人可是姓月?” 等小二肯定的说了声是后,黄姑娘顿时面色复杂起来。 她一直以为当日那月余氏母子三人说的话不过是吓唬吓唬她们,否则这闺女嫁得如此好,怎不见月家人到处宣扬宣扬,若不是月家人说出来,恐怕还没人知道月桥已经嫁了人,是以,心里总是不肯相信,这回来金陵府,她都想好了过些日子登门拜访,过去好生嘲笑嘲笑。 长得美又如何,还不是找不到个好夫婿。 只这会,心里所有的打算都落了空。 “她倒是嫁得好,也不知使了什么法子才嫁进了那宁家去!”黄姑娘不是滋味的说道。 小二嘿嘿笑了两声,赞美起月桥来:“五少夫人心肠好,人又美,嫁得好那不也是应该的。” 他嘴往下一撇,暗自嘀咕。 哪里跟眼前这个似的,长得就勉勉强强,穿了身绸缎还真把自己当成世家贵女了不成?也不瞅瞅自己那副模样? 下意识的,他把月桥最初被人给抢入府那段整个金陵城皆知的事儿给隐瞒了下来,若是换了别的客观,说说也就算了,反正人如今过得好,也不在乎往常的这些流言蜚语,但这两个,以他瞧人的眼神来看,问这些,多是不安好心。 何况,他可不曾忘记先前这几人嫌弃茶寮的模样。 因此像没见到这年轻女子和那老妇人难看的脸色似的,小二若聊家常一般,噼里啪啦说了起来:“这五少夫人如今可真是进了蜜糖罐里了,姑娘先前不还问小的那群打马而过的人吗,其中那最前头那位啊,便是宁府的五少爷,人称小侯爷是也。” 宁五少!黄姑娘心里一颤,随后蓦大的失落席卷了她。 原来那个眉宇傲气,俊美英朗的公子便是那月桥的夫君吗? 小二还在继续说着:“也是你们不赶巧,往前几个时辰还能见到好戏呢!” 小二说得神神秘秘的,黄姑娘有些失落没注意到,到淮婶儿却瞧见了,再则她也不耐听那月家小桥嫁得好的事儿,当下便问道:“啥好戏啊,快同我们说说吧?” 小二抿了抿唇,当下便把今日城里发生的事一五一十的摆了出来,其说得细致入微,宛如在那现场里见到一般:“哎哟,还不是那刘家人,刘家人客观知道吗?” 众人茫然的摇摇头。 小二甩了甩肩上的帕子,捂着唇直乐:“那刘家原在城里也有个一席之地,因是满门清贵,家中好些子弟都在那翰林院当值,往上数那也是以诗书传家的,不成想,那刘家的二少夫人前几日在安家吃酒时,当着众人的面儿明里暗里的嘲讽了宁家的五少夫人云云,谁料说不过人家,被几句说了给气得哭跑了,你说这是不是挺有趣儿的,主动上门找茬,最后反倒被人夹枪带棒给骂了一顿。” 淮婶几个都没想到,这说来说去的竟然又听到了月家小桥的事儿,闻言便有些不乐意了,只黄姑娘鼓着嘴,气呼呼的接了句:“后头呢?” “后头啊?”小二摊摊手:“这不,今儿宁小侯打上了那刘家,让他们交人出来。” 黄姑娘一听,心里更是气恼了。 气这月桥当真运气儿好,一个退亲的人不仅嫁到了这样的人家,竟然还如此得宠,竟然让当家的上门去给她讨公道,当真是一点也不贤惠,若换了她...若换了她... 没等她想出个所以然,这头,茶寮外又停了辆马车,月淮穿着明昭书院的青衫儒帽从车里走了下来,见到他们,微不可及的蹙了眉心,随后开了口:“娘。” 复又看了黄姑娘,微微点点头:“黄姑娘。” “儿子!”淮婶一见到月淮,顿时高兴了起来,几步迎了上去:“你可是下学了?娘这一路多亏了有黄姑娘陪着,否则还真不知如何上这金陵城呢。” 淮婶知道她私自做主把老头子给换了下来,让黄姑娘跟着过来定然会惹得他不悦,便抢先一步开了口,说起了一路的艰辛。 月淮始终表情如一,淡然的听着,只听完了,朝朝着黄姑娘道了谢:“这一路上多亏姑娘了。” 黄姑娘站了起来,脸上飘着淡淡的红,羞羞答答的垂着眼:“不,不用客气。” 月淮没接着往下说,只道:“既然如此,那我先带你们去瞧瞧房子吧。”又扭头问着小二:“小二哥,这茶水多少银子?” 小二早就立在了原地,闻言笑眯眯的说道:“客观客气了,这一壶茶水百两银子。” 刚说完,只听一声尖锐的声音高亢的响起。 “你说什么,一百两!” 82.霸王餐 莺歌院里, 月桥正跟着秦姑学着研香。 这已是她学制香以来在第一步研香的过程中失败的第无数回了, 但月家姑娘向来认为自己心灵手巧, 是个不可多得的会动手的人物, 除了那拿捏绣花针外, 她不认为这一个小小的研香会难倒她。 事实上, 这第一步磨香还真是难住她了。 再又一次研磨的香被秦姑给否决了后,月桥忍不住撑着下颚, 感叹了句:“难不成我真没制香的天份?” 秦姑不知如何开口, 只在她研磨的不均匀的香料上看过, 几不可闻的叹了口气儿, 安慰着:“少夫人不必妄自菲薄, 你心灵手巧, 这不过是未能熟能生巧罢了。” 其实她也很不解,五少夫人论模样, 论手巧, 她是见识过的, 只不明白为何到了这制香上最简单的一步却怎么也学不会, 那香料不是粗了就是太过细了,一点也没有均匀的感觉, 但见她在磨香时, 那手劲却明明又不重不轻的。 难不成,五少夫人除了喂喂畜生手巧以外, 这些女人家会的都学不会? 正想着, 外头一个小丫头气喘吁吁的跑了过来, 扶着那门框,惊讶的说道:“少夫人,姑姑,小爷他跑去那刘家闹事去了!” 月桥和秦姑抬头看她,脸上都怔了怔。 “闹事?”回了神,月桥诧异的问着:“他去刘家闹什么事儿?” 秦姑也跟着看了过来,那丫头立马回道:“说是前些日子那刘二夫人在安家时对少夫人说了些不中听的话,今儿早小爷便带着好些人打上了那刘家门,说是让他们交出那刘二夫人呢。” 丫头的话说完,月桥细细抿了抿,突然笑出了声儿。 “少夫人?”秦姑不懂她为何发笑,询问着。 月桥一手捂了捂肚子,一手朝她摆摆手,道:“无事,只是想起丫头说的那副场面惹得我有些发笑罢了。” 她想着宁衡嚣张跋扈的带着人打上了门,而碍于他们的压迫,旁人恨极了又往肚子里咽的那副画面,真真是一点也同情不起那刘家人来。 那位刘二夫人,她头回见,便对着她眼不是眼,鼻子不是鼻子的,还非得说上几嘴来找茬,可惜她又不是个软面团,向来奉行,人若敬我一尺,我便敬人一丈,所以,当场便没给那刘二夫人一点面子。 还乡下来的村姑如何如何,她就是乡来的村姑又如何,至少这些自诩是贵女的妇人也骂不过她啊? 说也说不过,骂也骂不过,长得又不如她,对这样的手下败将她根本不会纠缠着不放,谁料宁衡倒是出了这个头。 宁衡被罚的事儿她是知道的,当日那湖上一池的残花败柳她瞧得清清楚楚,过后安老爷子的震怒也在料想之中,听闻他被罚练字读书时心里还窃喜了一阵儿,这会听到这个消息,心里倒是复杂起来。 她让丫头下去,只末了又问了句:“小爷去哪儿了?” 丫头摇摇头,想了想才道:“许是同那些公子们在一块吧。” 月桥点点头,这才让她下去。 丫头刚走,绿芽便与她错身而过,手上还拿了封信,满脸喜气的踏进了屋:“姑娘,大喜。” “何喜之有?”月桥话落,眼在她手上的信上一顿,随即浮起了笑,目光灼灼的问道:“可是二哥乡试已有了消息?” 她喃喃念叨:“是了,是了,这会已是放榜的时候了。” 她急切的伸手道:“快,快把信给我。” 绿芽双手递了信,也含着眼看过去,眼见月桥脸上笑容越来越大,也跟着笑了起来,等月桥读完了信,她便凑上前,笑着道:“姑娘,如何了?” 秦姑也跟着打趣儿了句:“瞧姑娘这明艳夺目的笑意,奴看,这月二爷定然是榜上有名。” 月桥一贯温温和和的,便是合她心意也只是淡淡的勾了唇角,在唇边留个弧度,如同这般爽朗开怀的笑还真是秦姑自打进宁府以来头一回见到,若是淡然的她恍若那高高在上的仙女下凡,不食人间烟火一般,那这便是那灿若花开的三月花一般,鲜嫩,明艳,含苞待放一般,身上多了些真实的意味儿。 “姑姑又笑话我。”月桥笑着嗔着,同她们道:“二哥这回确实是榜上有名,乃是江南府乡试的头名解元。” “头名!” “解元!” 秦姑和绿芽两个同时惊呼出声儿,震惊的看着她。 月桥抿唇一笑,神情上染着些自豪,挺了挺胸,道:“那可不,不曾想二哥这回竟然能一举夺魁,你们也是知道江南府那地方的。” 她话中的未尽之意,秦姑和绿芽都一下领会了去。 江南府,自古好山好水,养育了一方的文人墨客,在江南那块地方,汇聚了无数的英豪大儒,也汇聚了无数被人传颂的年少英才,这些人自幼享着这些文墨成长,在读书一道是可谓是耳熟能详,因此,江南府的学子也是整个大都朝最为突出和优秀的。 在一众优秀的学子里脱颖而出,还拔得头筹,这月二爷当真是天资不凡,机智过人。 “绿芽,快去替我备几身衣裳,我娘昨日已带着哥哥和小弟到了金陵,我这便回去瞧瞧。”月桥满脸喜气,几个步子便从案后迈了出来,只说完,又想起了什么似的,抬了腿朝外走:“算了,我先去跟大夫人说一声儿。” 绿芽和秦姑见她这风风火火的模样,相视一笑。 那头安氏听闻了月家老二得了解元的消息,只沉默了下,倒是没为难月桥,只让身边的大丫头去回了声说知道就罢了手。 须臾之后,宁家的后门,一辆马车从里头出来,一路融到了街上头去,在经过朱雀、芦苇街后,马夫把车驾向了城门一条街,正要路过,却听一声尖锐的声音传来。 “什么,一百两!” 那声音高亢尖锐得整条街的人都看了过来,如同月桥主仆几人一般路过时撩开了车帘的也不在少数,他们都朝着同一个方向看去。 只见在那城门口处的一处茶摊上,几个人正站在原地同那茶摊小二争论着什么,旁人或许不认识,但月桥却一下把那几人给认了出来,那正是远在江南月家村的淮婶儿一行,她旁边的姑娘虽说不认识,但她却一眼就猜了出来,至于另一位,便是此次也考上了举人的月淮。 月淮同月余煦二人都是天资不凡的学子,两人学识相差无几,只这次乡试,月余煦夺得了解元,而月淮却在那红字榜排了第六。 但月桥却知,月淮其实还能考得更好的,不过是,不过是被这一茬又一茬的事儿给耽误了罢了,而她二哥因为她,却努力的奋发,便是此次考出了这般的好成绩,又未尝没有替她争一口气的想法。 因为她,他们都改变了各自的轨迹,或者变好,或者变坏,而她却什么也做不了,只能眼睁睁的看着,看着他们一步步走向不可预知的明日。 “走吧。”最终,她只能放下了帘子,深深的看了那边一眼,吩咐车夫离去。 听着淮婶儿和黄姑娘同那小二据理力争时,月淮不经意朝身侧撇了撇,说不清为什么,心里蓦然一股失落一瞬笼罩了他。 那种感觉,犹如当日他彻底失去心中挚爱时一般。 “你这个黑店,黑摊,我告诉你,你想讹老娘的银子,门都没有,别说门而,那是窗都没有!”就这么一壶茶就要一百两?淮婶早就把平日里的贵妇人模样给抛到了一边,叉着腰,撸着袖子就想要跟人掰扯掰扯。 一百两,简直在喝她的血,要她的命! 黄姑娘也在旁附和,脸上十分不悦:“就是,一壶茶就得一百两,你怎么不去抢啊!” 被二人和黄家下人包围的茶摊小二脸上丝毫不见慌张,不紧不慢的摊着手,讥讽道:“没银子就别学人家吃大户,一壶流云山的极品黄尖卖你们一百两银子已经算很公道了,咋的,还想吃霸王餐啊?” 也不打听打听,他们这茶摊能开在这城门口处,像是家黑店吗? “我不管!”淮婶儿口中唾沫翻飞:“反正你们就是黑店,一壶茶一百两你当老娘傻吗,我告诉你,我儿子可是举人老爷,就你们这种黑店,等我儿去告一状,把你们通通都抓进大牢里,看你们还如何祸祸我们这种无辜老百姓。” 说到后来,淮婶儿顿时趾高气扬起来,打从他儿子考上了举人后,家里那送礼的人可是络绎不绝,便是县里的县老爷也遣人送了许多贺礼,言语之间十分客气,这些都让淮婶的底气更硬了几分,不知不觉就习惯把这句话给摆出来唬人了。 “娘!”月淮听得直蹙眉,伸手拉了拉她,劝道:“别这样说,让人听见了不好,我只是个举人而已,算不得什么,如今这儿到处都是人,人多嘴杂的,别争论了,这茶钱我给了就行了。” “不行!” 淮婶儿这会特别的硬气,想也不想的就驳了回去。 “哟呵!咋的还威胁我啊!”小二冷笑了两声,把肩上的帕子一抽扔在桌上,扭头就朝那城门口守着的士兵们吼道:“告诉你们头儿,有人想在我这儿吃霸王餐!” 83.楚家人 霸王餐? 原本在城门口尽职尽责守着的士兵们闻言, 板着的脸顿时变得凶神恶煞起来, 把过来过去的老百姓都给吓了一跳, 胆儿小的直接就溜了, 离这里远远的, 也有些胆儿大的, 一听这话,顿时眼一亮, 眼不自觉就往这边瞥了过来。 “头儿, 有人在小河儿那儿吃霸王餐, 你还管不管了!” 下头士兵们的吼声刚落, 城上, 一个脑袋瓜就探了出来, 虽只瞧请了个模糊的轮廓,但脸型四四方方的, 很是有些威严, 只听他道: “个老子的, 谁敢不长眼的欺负到我弟弟跟前儿!” 咚咚咚, 只见这头儿话落就迈开腿从上头下了来,这才让人瞧清了他的样貌, 脸还是四四方方的, 还有些大老粗的模样,只块头很大, 走路还有些虎虎生威的, 嗓门也有些大:“在哪儿呢?” 士兵们随时一指就指到了正要撒泼的淮婶儿一行人身上。 那头儿桀桀笑了两声儿, 吓得淮婶张着的嘴险些合不拢,眼见那叫头儿的跟座小山似的大步走了过来,欺软怕硬的淮婶这才害怕了起来。 月淮见此,这才插了嘴进来:“娘,咱们别闹了,给了银钱回家行吗?” 到这会了,淮婶哪敢说不行的话,慌不择路的点头,还在他手臂上推了推:“你去,你去,娘等你。” 便是那黄姑娘,先前带了好几个家丁,到了这会也都哑了声儿,不敢强出头了,身子不断的往后缩,看着向随时要丢下月淮母子跑路的模样。 倒是月淮不疾不徐的上前,抬手施了一礼,又对已经赶来的那头儿施了一礼,温和有礼的说道:“实在对不住了,家母未出过家门,不懂外头的作价几何,还请小二哥别把她的话放在心里。” 他又从袖子里掏出一个袋子递了上去:“这里头的银两便作为给小二哥的茶钱和赔礼吧。” 小二见他始终温和的模样,且还是个有功名的读书人,眉宇间的怒色便消了下来,淡淡的瞥了一眼,接了过来,只又朝着淮婶努了努嘴:“那妇人,你可得记好了,这是在金陵府,可不是你们那小地方,这里头路上到处都是王孙公子、世家少爷,凭你儿子一个举人,在这金陵府如过江之卿,别太把自个儿给捧得高高的,小心得罪了真正的贵人,吃了亏才知道后悔!” 有那头儿在小二旁边,淮婶只胡乱的点点头。 莫说往后了,便是现在她都非常后悔了。 随后,月淮扶着淮婶上了马车,黄姑娘也在丫头的搀扶上了另一辆马车,一行人离去后,那大块头这才从小二手里拿了那钱袋子在手上颠了颠,叹道:“这读书人不错,能屈能伸,就是那妇人是个分不清四六的。” 小二顺嘴接了句:“那可不?” “啪”的一下,那头儿一巴掌打在小二后脑勺,斜眼道:“你这小子出息了啊,明知道人付着心疼,还上赶着给人挖坑,说吧,可是那婆子得罪你了。” “嘿嘿。”小二只顾着笑。 做他们这行当的,靠的就是个眼劲,哪些人能喝得起什么茶,一眼便知道,若不是那女子和那妇人说话不中听,他才不会哄着人去喝啥流云山黄尖,这不是牛嚼牡丹,牛头不对马嘴吗? 大块头白了这个弟弟一眼,从袋子里拿了块碎银出来,一边道:“楚河我跟你说,你这眦睚必报的毛病得改,咱爹从小就教导我们要善良,善良,你瞧你这,善良都学到狗肚子里去了。” 楚河不耐烦的扯过袋子,嘟囔着:“你善良你做啥拿我袋子的银子?” 谁料人楚大块头儿个虽大,但那耳可尖了,又是一巴掌拍在楚河后脑勺上,理所应当的白了他一眼:“我给你撑着,感情你跟铁公鸡似的只拿我当靠山,连点孝敬也没?” 这要不是亲弟,他早不干了好吗? 楚河嘟着嘴,到底没说话了。 楚行又白了他一眼,没好气的说着:“还有没有良心了小兔崽子,我一手把你拉拔大现在还跟我来啥亲兄弟明算账了是吧,我告诉你,这银子我待会还拿去买些礼呢,感情这礼你没份是吧!” 楚行哼了两声,暗道下回再有人来找茬,他才不管楚河这小兔崽子了呢,过河拆桥玩得比谁还精通。 楚河一脸茫然的挠了挠脑袋:“啥礼啊?” 楚行扶额,弯腰在一侧抽了张凳子坐下,叹道:“昨晚上你嫂子给你说了那些话,你咋今儿就给忘了呢?” 被他这一提醒,楚河这才回想起这一出。 说是她嫂子的一位表弟不久前参加乡试,考上了解元,如今人也回了金陵府,他嫂子就说要过去道喜,还叮嘱他哥说买些礼回去。 不,但这买礼就买礼吧,但这事儿跟他有关? 他嫂子的表弟,又不是他表弟,他去道贺算哪门子道理啊? 看他这模样就知道没弄懂这里头的弯弯绕绕,楚行还解释了两句:“都是一家人,拐着弯都有些亲戚关系,你跟着去认认人总是有些好处的,就你这茶摊,若万一来的是个连我也压不下来的人,你到处找关系也白搭,救火救不了急知道吗?” 楚行为了这个弟弟那可真是操碎了心,扭头一看,原来楚河也抽了张凳子在一旁坐着,只是脸上心不在焉的,小腿还晃来晃去,把楚行给气得! 他屁股一抬就站了起来:“哥走了,不管你了!” 楚河还有些懵,见他哥毫不留恋的背影,嘟了嘟嘴,把那小二的白帕子往肩上一搭,又开始忙来忙去的了。 下晌申时一刻左右,城门口处马蹄声响起,接着一队人骑马闯了进来,这一行人便是头几个时辰前去了那庄子里头的宁衡一行人,在他们后面还跟着一队护卫,皆是马匹上挂满了布袋子,鼓鼓胀胀的,看着极为不匹配。 他们打马而过,溅起了地上一层一层的灰尘,首当其冲遭殃的便是楚河的茶摊,才刚刚抹了一趟的桌面儿又黏上了灰尘,楚河嘟着嘴,这可不敢发火,只在心里头狠狠的骂了几句这群公子哥们。 等瞧见他哥的身影从城楼上下来,往城里走时,楚河再不敢耽搁,一把把帕子给扔在了桌上,撒着腿丫子便朝他哥奔去:“哥,哥,你等我,我同你一道去。” 等他去了他嫂子表弟家,找准了机会便去告上一状,让他们这当大舅子小舅子的去说道说道,别整日的在城里骑马到处闯,尽给他们找事。 他哥说得没错,反正都是拐着弯的亲戚,都是一家人嘛,没错的! 快马而过的宁衡带着人急奔到宁府,门口有护卫见了他,立马拉着马匹缰绳,喊道:“五少爷。” 宁衡点点头,翻身而下,大步就朝里走,跟在后头的宁全一边让人下了货,一边捧着一篮子遮好的果子跟上去,一路上,丫头们不断的施礼,宁衡眼不斜视直奔到了莺歌院,又有两个面容姣好的二等丫头模样的女子袅袅娜娜的行礼,口中轻吟娇呼:“少爷,您回来了,我们姐妹俩许久未曾伺候少爷身侧了。” 说着那二人便要过来,不料,宁衡却尽直从她们身边错身而过,连眼都不带瞧一个的,直奔了月桥的侧院,等离得近了,如同个第一回见人的小子一般,脸上又兴奋,心里还忐忑着,蹑手蹑脚的走了进去。 好一会,只见他板着脸出来。 宁全一直在外头等候着,这会见他脸色不对,便问道:“爷,你咋了?” 宁衡烦躁的蹙起眉心,没回他,只随手点了个丫头问道:“爷问你,少夫人呢?” 对,他不高兴的地儿就在这儿,整个侧院里头一个人都没有,便是往常伺候在月桥跟前的几个丫头都不见了,除了不高兴外,宁衡心里还十分失落。 大约便是他跟个毛头小子一般想上赶着捧着心意讨佳人欢心,结果到了地儿,别说上赶着讨好谄媚了,便是佳人也消失得无影无踪的,他的那一番上赶着的心意一下就打了空,两种落差交织在一块儿,让他十分患得患失。 被点着的丫头身子一颤,仿佛是惧怕他一般,等宁衡不耐烦的又问了次后,那丫头才轻不可闻的回道:“回,回小爷,少夫人她,她回娘家了。” 宁衡蹙着眉听她结结巴巴的说完,跟着喃喃了句:“回娘家?” 抱着篮子的宁全像是想起了什么似的,眼一跳,跟着到了宁衡跟前儿提点他:“爷,少夫人这时候回去,会不会是同月二爷有关?” 科举这等大事儿宁衡还是知道的,他眼一转,又问起了丫头:“爷问你,少夫人走时那模样是高兴呢还是不高兴呢?” 这回丫头回答得很快:“回爷,少夫人走时高兴得很呢。” 宁衡一听心里就有谱了,正好宁全也凑过来恭维了两句:“喜事,喜事,月二爷这定然是榜上有名了!奴才就一直说,这月二爷读书厉害,是个能做大事的人!” “那是那是。”宁衡扬着笑,那模样就好似在说他考中了一般。 没一会,主仆两个便大步出了宁府往月家而去,走时还把在庄子上得的新鲜玩意给通通带走了,等那头安氏得了消息,气得不知说什么好。 这个儿子,真是白养了! 84.议婚事 月家那头, 打从月余煦母子三人从江南府回来后, 这家里上门的便是络绎不绝的, 除开周围的邻里外, 还有不少人竟慕名而来, 这其中, 大都是书院的学子,携着家中长辈登门祝贺, 其也是为了多拓展自己的人脉, 为以后做准备。 余氏这个当家主母头一日回来, 旁的人都知礼的没上门, 怕打扰人家歇息, 不过这到了次日, 一早便有许多人带着家中小辈过来贺喜。 月桥过来时,家中早是一片繁闹之象。 月屠户晌午时陪人多喝了两杯, 这会脸颊都染上了绯红, 见是她, 笑着把人迎了进去, 还打了个嗝,有些讪讪的说道:“闺女, 你回来得真快啊, 你爹我就是高兴高兴,没多喝。” 说完, 见月桥脸上不像生气的样子这才松了气。 实在是每回他一喝酒, 总要被灌大, 而他心里又热乎得很,这一喝就停不下来,最后总是被人给扶着回家,累得那母子几个总是要给他收拾半晌,过后,几日都得不到个好脸色,当年他头一回被余氏给拿着棒子追着打便是喝酒惹出来的。 不过,月屠户暗地里撇了撇嘴。 这金陵府的人也太不能喝了,上了桌便是七嘴八舌的说话,听得他脑门都痛了偏生还听不懂,只得跟着傻笑,喝酒也是,一点也不敞亮,喝到这会,这心里还十分不痛快。 哪跟在村里头似的,大口喝酒大口吃肉,吆喝来吆喝去的,别提多热乎了。 不过这些话他可不敢说。 月桥随着往里走,忍着笑点头:“我知道的,爹你就是高兴二哥考上举人罢了。” 月屠户连忙点头,到了院里,他便指着前厅那头说道:“家里还有客人呢,爹去招呼客人了,你去后院找你娘吧,正好你春姨也在呢。” 月桥虽然好奇都这时候了还有谁在,但也没问,乖巧的点点头,带着绿芽等人就去了后院,彼时余氏正同余春等人说得热络,她刚从窗户外瞧见了月桥一行人,正准备说啥,却见一直在她身边的月小弟一下蹦出了堂屋,还撒开腿就跑过去,一边还喊着:“姐,姐,你终于回来了。” 这话说得,跟宁府那头把人锁起来了似的。 身后还跟着从宁府过来的秦姑,月桥等人一到跟前儿,抬手就在他额头上点了点:“瞎说什么呢。” 月小弟是个打蛇顺杆爬的,当下便一把扒着手,抱在胸前,嘿嘿笑了起来,那模样别提多么天真无邪了,但月桥深知他的性子,也懒得同他一个小毛孩计较,只点着他的脑袋瓜,叹道:“还不快走,在这里仵着做甚,家里不是有客人吗,可莫要失了礼数。” 二人的对话尽数落在倚在门框上的余春耳里,只听她哈哈大笑,指着外头的姐弟俩跟里头的笑道:“三姐,你听听,小桥如今可了不得了,比往前还懂事呢。” 感叹完,她又面对着月桥,笑容里虽有些复杂,但更多的还是一如既往的爱护,朝她找找手:“快来快来,今儿可没有旁的人,就咱们这一大家子。” 月桥带着人走近,在余春面前站定,软软的喊了声:“春姨。” 便是这两个字,却让原本笑得正欢的余春一下变得似哭非哭的,她忍着眼里的湿意把人上上下下的打量了个遍,手指颤抖的搭上了她的肩,胡乱的点着头:“唉,好孩子,好孩子。” 许是所有的小辈在长辈眼里都是小孩,无论成长了多少,无论变得有多大,且,这个小辈还是在她的看护下承受了那样大的打击,每每想起,余春心里总是复杂莫测。 月桥勾着唇,上前一步把人给揽着朝里走,还安慰着说了句:“姨,我过得挺好的。” 余春听罢,更是用力的点点头,只喉头已经有些哽咽了。 余氏也走了过来,见此,还嗔了句:“多大的人了,怎还跟小孩子似的,莫要让晚儿和小外孙瞧你笑话。” 她瞧着月桥,上上下下的打量了下,满意的点头,又招呼她:“快来,娘给你介绍你表姐和你小侄儿,上次你成亲她没来得及过来,这回你们可要好生瞧瞧,同在金陵府,往后也要多走动走动才是。” 头回月桥成亲之时,便是余春在旁边镇上的也只来得及见上一眼。一是决定得急,匆忙之下又要备各种嫁妆之类,二是,当初月家人就没想过宁月两家的姻亲关系能长久下去,所以也没大操大办,除了迎亲当日那喜气铺天盖地让四周的邻里反应过来这户人家要嫁闺女了外,外头虽知那宁家在采买嫁娶物件,但具体何时还是不知的。 月桥由着余氏牵着到了一女子跟前儿,在她看过去时,那女子也恰好看过来,四目相对,月桥在对方眼里见到了惊艳和怔然,不由对这个温婉的女子抿唇笑了笑:“我可是对晚表姐神交已久了。” 庄晚含笑看着她,得体的说道:“我娘向来把表妹当亲闺女一般看待,打小我就时常听她说起表妹,小时候我还问她为何老夸表妹,不夸我,难道我是外头捡来的野丫头吗?” 此言一出,满堂哄然大笑。 余春更是在在另一头笑着点了点她:“好你个丫头,都当娘了,这会还在你姨你表妹们面前说起为娘的坏话了吧啊,什么野丫头,你本来就是我从外头捡来的野丫头知道吗?” 众人又是笑,庄晚更是顺着她说道:“是是是,我是野丫头,只有表妹才是你亲闺女,不过我表妹漂亮成这样,做娘你的闺女可亏了!” 母女俩跟打机关枪似的,你一言我一言的,把旁的人给逗得乐得不行,月桥目光在庄晚身旁一凝,随后弯腰与那个小小的,不过四五岁大的胖娃娃对视,指着他道:“这便是我那小侄儿肃儿吧。” 楚云眨巴着眼,知道她在说自己,又茫然的朝庄晚看去,只见庄晚朝他笑了笑,努了努嘴,轻声道:“肃儿,这是你小桥姨,快叫人。” 得了她的话,楚肃听话的朝月桥乖巧的笑着:“桥姨。” “真乖。”月桥摸了摸他软乎乎的脑袋瓜,从腰间摘下个坠子放在孩子软乎乎的手里头,道:“这是桥姨给你的见面礼。” 庄晚便含笑看着他们,也没说什么太过贵重的客套话,这点倒是十分得月桥心意,她就不耐烦这种客套来客套去的人,尤其是相熟的人非得说些这种场面话,一番推来倒去的,最后还是得收下。 何必呢? 倒是余春见此打趣了句:“肃儿,听外祖母的,快快收起来,往后啊你若是没银子用了拿去当了也是使得的。” 又是一阵笑儿。 好容易等见完了礼,月桥挨着庄晚坐下,几人又接着先前说的话继续说了起来。 余春和余氏姐妹俩坐一起,此时正说着月老二的终身大事:“三姐,老二的那事儿到底有谱没谱,有谱的话咋就上那淮王府提亲去,若是没谱的话就赶紧寻摸寻摸,如今老二也考上举人了,该娶亲生子的了。” 说起这茬,余氏就满脸的笑:“有谱,有谱的。” 人郡主一个女子都跑到他们那村里来追人了,过后虽被世子给接了回去,但那情意显而易见,要她说这般的女子才对她的胃口,否则家里真娶个娇滴滴的大家闺秀,这婆媳俩往后说不到一块儿,还不知道得闹出多少龌蹉呢。 余春比她还激动些,一把拍在大腿上:“有谱那还等啥,咱明日便去提亲去。” 余氏被说得明显有些意动,一旁的月桥见这势头不大对,忙插了话进来:“娘、春姨,你们也太急了些,这才哪跟哪儿啊?” 干巴巴的上门提亲,便是人淮王府有这个意思,那心里也是不满得紧,何况二哥和那世子又是知己好友,这样轻慢了人家亲妹,怕是这交情都要受到影响。 余氏姐妹两个转头过来,都一副问她为何的意思。 月桥摇了摇头,叹道:“人淮王府的千金是何等尊贵,便是真要上门提亲,那也得三书六聘的备好,在采买些贵重的、实心的礼,请了媒人上门才是真的,何况便是真要娶亲,总不能把人给迎在这里吧?” 这处院子不过是当时月余煦安置她的,特意寻在这四邻街坊的闹市里,人少时住一住还行,若是要娶媳妇,要迎亲,那是万万住不开的,何况,如今自家人住着都有两分拥挤,又如何来安置得下一个郡主? 便是淮王府不在意,等成亲那日,人的亲眷们过来一瞧这院子甚至比各家府上的花圃都小,还不知在暗地里如何嘲讽淮王府呢,自古结亲都是结两姓之好,寻的是门当户对,如今他们门不当户不对,若是再委屈了淮王府的郡主,那实在是说不过去。 她这一说,余氏和余春顿时反应了过来,随后都点点头。 “小桥说得没错,咱们不能太急,得体体面面的,这样老二脸上也风光。” 余氏也连连说着:“没错,这房子确实小了些,既然如今你大哥二哥和你都在金陵府,那便找牙行给寻一处大些的屋子吧,老二得成亲,老大还得成亲呢。” 85.想得美 月家老大长得魁梧俊朗, 又读过两年书, 做买卖那也是一把好手, 这样的汉子那多的是小闺女喜欢, 且不说如今月家老二还考中了举人, 这门户就更让人想攀了, 便是那些时常去芦苇街上的月家猪肉摊买肉的婶儿们在知道他还未成亲时,话里话外的也说着要与他介绍。 只是都被月余粮给拒绝了。 宁衡踏进堂屋时听到便是余氏最后一句话, 他脚步轻快的走了进来:“大舅子要成亲吗?可有媳妇了, 要不我明儿给大舅子挑一个。大家闺秀、小家碧玉, 任他挑选。” 说话的同时他还不忘给余氏等人施了礼:“小婿给岳母大人请安, 给春姨请安。” 跟着他的宁全也抱了个蓝子跟在宁衡身后弯身行了礼:“奴给月夫人、庄夫人问安。” 余氏等人被他主仆二人突然进来给吓了一跳, 只很快的又回了神, 姐妹俩对视一眼,余氏复又温和的笑着抬了抬手:“不必多礼, 不必多礼。” 宁衡也不拘束, 说不多礼立马就抬了头四处张望, 月家的院子小, 这堂屋也小,他没两眼便在一旁见到了与一妇人相谈甚欢的月桥。 今儿是个大喜的日子, 但月桥并未像上回在安家一般穿得喜庆, 而是按照喜好穿的淡色衣衫,便是如此, 在宁衡眼里也跟发了光似的, 无一处不完美, 无一处不精致。 都说情人眼里出西施,月桥本就漂亮得让人惊叹,这儿瞧在宁衡眼里,只把他的三魂摄了两魂走,剩下一魂还七晕八素的。 惹得人直发笑。 坐在月桥身边儿的庄晚忍着笑侧了侧脸,生怕自己会笑出了声儿,倒是挨着她的楚云见她忍俊不禁的模样,直接咧开嘴笑了起来。 只月桥的脸色隐隐开始难看起来。 还是余氏打了圆场:“女婿你咋过来了?” 连着问了两次,宁衡才回了神,脸色似乎还带了些不好意思一般,讪讪的回道:“我今儿去庄子上摘些新鲜果子,刚回府就听闻二哥中了举人,这不就急忙赶了过来。” 说完他挥了挥手,身后的宁全立即上前了两步,把手中篮子上盖着的布给掀开,露出里头橙黄色的各大又圆溜溜的橘子,他还捧着上前递了递:“夫人你们瞧。” 上淮城虽是大都皇城,天子脚下,但普通老百姓要吃上新鲜的水果还是很难的,一来,那水果存不了两日便要坏,二来果树成熟得慢,往少了也要好几载,且结成的果子不定还又酸又涩,难吃得紧,是以平常人难得才会去吃上一回。 但这篮子里的水果却不同,一个个眼色看着喜庆不说,那果子又大又艳,瞧着便水灵灵的,定然是皮薄水多,甜滋滋的,余氏都忍不住道:“哟,瞧瞧这橘子,若不是悉心栽培出来,别处可长不出来这种果呢。” 余春点点头:“那可不。” 宁全捧着篮子,顺嘴就把宁衡给夸了夸:“两位夫人说的没错,这橘子是专门栽培的,这不恰好熟了,爷想着少夫人每日里在家里定然是不知道的,赶这庄头送来前便先去摘了几篮子说给少夫人尝尝鲜呢。” 宁衡心里暗道这小子识趣,赶忙斜了他一眼,板着脸斥道:“你个小子乱说什么,不过几篮子橘子罢了。” 那模样,瞧得余氏眼里也带了两分笑意。 就这主仆二人一唱一和的样子,以及宁衡瞧月桥那浑然眼都不眨的模样,谁还不清楚到底是咋回事? 他又扭头朝着月桥的方向看了看,只见佳人蹙眉,忙收敛了神色,正正经经的把目光放在了庄晚身上:“这位想必就是表姐了吧?” 庄晚有些诧异:“妹夫好眼力,这都能瞧得出来。” 往常她总听人说宁国公府的小霸王如何如何,听得多了便是她自个儿出门都得小心翼翼,谁料今儿一看,这妹夫长得倒是一表人才,说话还有模有样的带着趣儿,半点不与外头那传的不学无术、眼长在头上的传闻联系得上,且他瞧小桥的模样,庄晚一个过来人那是看一眼便明了,心底里倒是觉得,这一桩原本不搭配的姻缘如今瞧着倒是配得很,往后只要把心结打开,这日子定然是和和美美的。 宁衡不敢瞎扯,认认真真的说道:“是听爹说春姨和表姐在的。” 宁衡一进月家就先去前厅打了个招呼便要急急忙忙的往后头走,月当家不让,说后头都是女眷,他春姨带着表姐难得上门,他去算是咋回事,且前厅里头还有表姐夫和他亲弟,男人跟男人掺和在一块才算正经事,跑去女人堆算啥? 宁衡哪能真在前厅里认认真真的陪客,月当家不注意的功夫就溜了,临走了还说去后院给余氏和春姨请个安问个号才是,免得失了礼数,又让宁全儿把把卸下来的鲜果里抱了个篮子就朝后院跑,让月当家拦都拦不住,气得吹鼻子瞪眼的。 这不,这会宁小侯跑到后头来献殷勤了。 只是月桥不领情,白了他一眼,道:“人也看过了,赶紧出去陪爹和哥哥们了。” 宁衡眼里有些不情愿,只月桥发了话,他也舍不得再惹人生气,只得顺着她的话说:“行行行,我这就出去陪爹和哥哥们说说话,待会就帮着把大哥的成婚大事给解决了。” 月桥白了他一眼,唇角没绷住露了点笑意。 这婚姻大事,是说解决就能解决的吗? 宁衡出去后,让宁全儿把那篮橘子给留了下来,几人便一边剥着橘子一边接着被宁衡打断的聊了起来。 说起月老大的婚事,便是余氏也是操碎了心,她生有三子一女,闺女那是一摊糟心事,也不知道前路如何,小儿子还小,二儿子考取了功名,眼瞅着也有了妻子人选,偏生这老大不咸不淡的,对自己的婚事也毫不在意,任由他们如何磨破了嘴皮子也不松口,也不知是当年那嫌贫爱富的闺女把他伤得太深还是如何。 “我啊,如今想着只要你哥能瞧得上哪个姑娘,只要是清白人家的,我通通都应下了。” 余氏叹了口气,又补充了两句:“当然,那姑娘只要不跟先前那个一般就行,否则我倒宁愿老大打上一辈子光棍。” 余春忙打断她:“可别胡说姐,咱老大人物模样摆着的,还怕没小姑娘喜欢?不过就是以前伤了心,恐是觉得女子有些不好,多让他跟小姑娘接触接触自然懂那女子的好处了。” 说着两姐妹脑袋凑在一堆开始小声的商议了起来。 庄晚和月桥哭笑不得,月桥更是在心底里为她大哥默默的哀叹了两句,也不知道该是为他哭还是为他笑,不过月余粮年岁早已到,也是时候给月家娶个媳妇回来开枝散叶的了。 傍晚用了饭,余春一家稍作了片刻便告辞了,等人离去后,月桥也说要回宁家那边,余氏搭着她的手出了门,还有些不悦:“怎才来没两时辰便说着要走的了,这难得来见一回。” 有那一瞬,余氏都觉得莫不是闺女当真被宁家的人给锁住了,还威胁一番吧,若不然咋会天一擦黑就要往那边赶? 月桥柔柔的笑着,倾身在余氏耳边说了几句,也不知说了什么,只见余氏先是惊讶了一番,后不着痕迹的往后瞥了瞥,最后撇了撇嘴,不说话了。 月桥见此,抿唇笑了笑,带着绿芽上了马车,主仆二人正要说话,却见那帘子被掀开,宁衡的脑袋伸了进来,随后他咧嘴笑了开,双手搭在车厢上一撑就坐到了主仆两个对面。 “你怎跑这车来了?” 蹙着眉心,月桥的眉头皱得都快打成死结了。也不知道这人怎么回事,往前见她跟老鼠见了猫一般,这两日也不知是不是魔怔了,还直直的往跟前凑。 他就不怕她再揍他一回? 宁衡嬉皮笑脸的,还十分的理直气壮:“咱们是夫妻,本来就该坐一个车。” 月桥冷哼两声,脸一侧,整个人都透着拒人于千里的气势。 好在宁衡惯是个没脸没皮的,满脸讨好的凑着脸上前:“我今儿给大舅哥可推荐了许多好人家的姑娘,有大家闺秀,有小家碧玉,漂亮的,一般的,贤惠的,持家的,应有尽有,就差等他去瞧瞧人了。” 月桥微微一动,想起方才告辞时她大哥还黑沉的脸色,感情是被人给扒拉着惹出来的,她没好气的白了人一眼:“你那儿的姑娘那般多,感情你还充当了老鸨呢?” 宁衡被这一怼,讪讪的摸了摸鼻头。 “我这还不是关心关心大哥的终身大事。” 且,宁衡觉得若是他办成了这件事儿,至少整个月家人都得对他改观,以往他最是怕这大舅子,块头大又有一股子的力气,提他给提只小鸡没区别,而且对他还十分不友好,若是促成了这桩婚事,那以后大舅哥瞧在这面儿上也得对他客气三分不是? 他凸自想得美,那头月桥却板着脸同他道:“我哥的终身大事你少乱去掺和,要是让他以后连媳妇都娶不到,绷紧你的皮!” 86.登门说 翌日, 两架马车一前一后的停在了宁家大门前, 随后, 只见打头的那马车上下来一儒雅的中年男子和一个年轻的公子, 只这公子眼角还留着一片青色, 而后头一辆马车上则下来一对妇人, 当前的那位眉眼有些尖刻,头微微抬着, 后头那个年轻的没多大特色, 且神态还有些畏缩, 在他们身后, 还跟着几名捧着礼盒的婢女。 这一行人到了后, 由那中年男子带着, 往宁府走了去,到了府门, 他微微抬手:“劳几位小哥通报一下, 鄙人乃刘家人, 特携了妻儿老小的过来给老公爷、老夫人请个安。” 他姿态客气, 守门的几个护卫面面相觑,随即一人也客气的回道:“刘老爷稍等, 小的这就去禀告。” 没多久, 那匆匆离去的护卫小跑了过来,抬手引了引:“刘老爷、夫人请, 我们家三夫人已在廊桥候着了。” 刘三老爷还没说什么, 但他身侧的神情高傲的中年妇人却冷冷的哼了一声, 脸色黑沉如墨。 这宁家欺人太甚! 虽说刘家行事欠妥,但他们家好歹是诗书传家,最是重规矩礼仪,如今主动上门,这宁家却派了个庶出的夫人来招呼他们嫡出人家。 这不是欺人太甚是甚? 至于他们带来的刘二公子和刘二夫人,还年轻,脸皮也薄弱,从下了车便一直半垂着头,颇有些不好意思,丝毫没有平日里的高高在上,素手指点的模样。 “咳,”刘三老爷小声的警告了三夫人一眼,温和的同跑路的护卫道了谢,便领着人朝里走去,等入了门,还压着声音喝了三夫人一句:“你把这副样子给我收一收,这是来赔礼道歉的。” 虽说被人怠慢换谁也不痛快,但谁让惹事的是自家呢,站不住脚。如今虽被人下了些面儿,但也派了人来迎,何况,这勋贵之家向来乱得很,嫡嫡庶庶的不严谨,便是故意的又如何,忍一忍就过去了。 刘三夫人被斥责,不敢反抗刘三爷,只狠狠瞪了瞪惹出这摊子事儿的罪魁祸首。 吓得刘二夫人又赶忙朝二公子的方向挤了挤,只在遇到刘二公子疑惑看过来时那乌青的眼角,更是无地自容,只得捏着裙角,再不敢抬头。 等他们一走,大门处的几个护卫立刻交头接耳起来,不断的说着甚还真来赔礼了、这大户人家果然都能屈能伸云云。 廊桥下,宁三夫人秦氏在刘家人还有几步远时,笑盈盈的迎了上来,随同的还有宁三老爷。 宁三老爷和刘三爷二人同在翰林院里当值,平日里也算得上有两分交情,虽不深厚,但也从来没红过脸,这会两人见了面,无论如何刘三爷还是松了口气儿。 他面儿上带着笑,笑道“子城,劳你来接了。” 另一边秦氏也朝着刘三夫人迎了上去:“三夫人,我可是久仰大名了,说你贤惠仁德,规矩礼仪全金陵都难找第二个,真真是神交已久,虽说这会不太适宜,但这会见了你真人,方知此言不假了。” 秦氏是个周到人,素来就有八面玲珑的本事,又笑盈盈的,刘三夫人再是碍于身份不太愿意放下身段与这些庶出夫人们过多接触,但被秦氏一顿猛夸,心里自是受用得紧,那面上也带了两分笑,矜持的道:“宁三夫人夸奖了,真是愧不敢当。” 秦是嗔了她一眼,捏着绣帕捂着唇笑了笑,视线移到刘三夫人后头,指了指,十分大度的说着:“这位便是刘家的二少夫人了吧?” 刘二少夫人忙上前行了礼,细声细气的问了好,她的容貌虽不突出,但还算清秀,秦氏打量了几眼后,需扶了她起身,啧啧了两声,说着:“刘三夫人当真是好福气呢,你这儿媳模样清秀,规矩整齐,可见是个可心懂事的。” 刘三夫人被她这番话说得心里一跳,不着痕迹的摆了脸色,露出两分不好意思:“什么可心懂事,你可别夸她了,若非她不知分寸,也不会惹出这摊子事儿了。” 秦氏便随意的说了句:“不过是两个小辈几句嘴角罢了。” 刘三夫人听了,心里顿时放了心。 几人说着,又移到了老夫人的明德堂里。相比这几人的相谈甚欢,明德堂里就要冷清得多,原因还是出在老夫人身上。 当着一家老小的面儿,宁老太便明里暗里的给月桥说着什么得饶人处且饶人云云之类话,一副这 孙媳不懂事没有容人之心的模样,让原本还叽叽喳喳说着话的小辈们逐渐的都闭了嘴,脸上讪讪的不知该说什么是好,倒是二夫人和四夫人相顾一笑,仗着辈也跟着说了些宽容之类的话。 在昨日宁衡为了月桥打上人刘家门时闹得整个金陵城都知道的时候,宁府后院也从外头得了消息,宁老夫人当即便气呼呼的指着那莺歌院的方向连连骂道:狐狸精! 若那月氏不是狐狸精,她也迷惑不得大孙子五迷三道的,不就被人给说道了几句吗,都已经圆了场了,竟还舍不得她受丁点委屈的直接跑去人家家里仗势欺人! 怒火冲天之际,又有丫头在旁边火上加油,惹得老夫人更是气得胸口发疼,恨不得把人给撵回家去,再不在她宁家兴风作浪才是。 老夫人那是不满大孙子满心满意的心里只有一个,而其他几位夫人那边是嫉妒得很了,便是安氏心里也不是滋味得很。 所以,这会眼瞅着二夫人和四夫人不住的说了些酸话,她也没吭声。 不过月桥也不过是任由人柔搓的,淡淡的听她们说完了,这才讥笑起来:“祖母和两位婶儿说得有理,我定然是要听着的,若是人登门道歉,好声好气的左右我爹娘也教过我规矩,总比有些上下嘴皮子一翻的人有礼多了,祖母和婶婶们说可是如此?” 此话一出,方才没拉着人的宁衡顿时脸色微微一变。 果然,二夫人庄氏和四夫人李氏登时脸色一变,劈头盖脸的问了下来: “你说谁呢?” “话说清楚,好你个小辈,简直是目中无人!” 月桥冷冷一笑,眼皮一翻:“怎么,说到痛脚了,侄儿媳妇又没说甚,两位婶婶何必大动干戈,俗话说,谁应的谁肯定理亏、心虚,莫非两位婶婶也觉得方才你们说的话有问题?” 庄氏和李氏自是不会承认自己是因为嫉妒才打着长辈的面儿出面说上几句不中听的话,谁知说着说着便理所应当的任务这月氏确实像她们说的那般,不懂事、不知礼。 这不,说上两句罢了,还回嘴了? 庄氏身为嫡媳妇,当下便挺着腰发问了宁衡来了:“大侄儿,你瞧瞧你娶的这个媳妇,不过是说了她两句,对着我和你四婶就这般不客气,连老太太的话都敢顶回去,如此没规没矩的,你这个当爷们的也不知道说说!” 李氏身为庶媳,对上宁衡这个长房嫡子是没多大底气,只跟在庄氏后头嘟囔:“可不是,还说自个儿知礼,我看呐,也不知道学到哪个迷惑人的地方去了。” 月桥顿时沉了脸。 只她还没开口,一旁的宁衡便已经冷下了脸来:“两位婶子这是何意,我倒是觉得小桥说得没错,你们也拿那祖母来挡,祖母只是好心说了两句,长辈的关心我们理应受下,但婶子们也跟着乌七杂八的开口说来说去的暗藏指责是何意,莫非还管到了我莺歌院里头?” 这意思便是说她们手伸得长了。 月桥冷眼瞧着,只冷哼了哼,侧了头便不再搭理了。 而庄氏和李氏这会可说得上是面红耳赤了。对她们来说,月氏是个女人,而且还是做侄儿媳妇的,这世道本就对女子诸多苛刻,她们便是再错,一顶长辈的帽子扣下去也让人说不出对错,除非没脸没皮的闹得大家都没脸。 但宁衡可是正儿八经的宁家人,他的话自是很有分量,这会被下了面子,庄氏和李氏气得胸脯都发抖,心里对月桥更是记恨上了。 若不是这个女子,她们又岂会被宁衡一个小辈给堵得哑口无言。 管到侄儿院子里,便是身为婶婶,这话传出去也只会让人耻笑,说她们手伸得长,管得宽,说不得还暗藏了什么龌蹉心思,一把年纪了,谁受得住被人这般猜疑个没完? 两人气得坐了下来,旁边的丫头忙递了茶过去顺气,而这时,瞧了好半晌的老夫人才出了声儿:“好了,都是一家人,吵吵闹闹的做何?” 她看着宁衡脸上还带着明显的不悦,还劝着:“衡儿,你二婶和四婶虽有说话不妥当之处,但你一个小辈说话也未免太无礼了点。” 宁衡现在还气得很呢哪里能听得进去,好在宁老夫人也只是这一说,做个过场给庄氏两个看呢,不大一会,三夫人和三老爷便领着刘家人进来了。 87.谈德怨 宁家其他几个当家的都不在, 只留了宁三爷招待刘三爷, 其一也因着这二人本是同僚的缘故, 且, 他们若是全都留在府中, 让刘三爷一个官员脸上也有些不好看, 毕竟是来道歉赔礼并非是来做客的。 一踏进门,秦氏和宁三爷便觉得有些不对劲, 再一抬头, 见到屋中各个拉着的脸色, 心里暗自嘀咕了两句, 夫妻俩相顾一看, 秦氏嘴角弯了弯, 浮起了笑朝宁老夫人道:“娘,刘家的三爷和三夫人来了。” 霎时, 屋内的冷凝一下就散了去。 老夫人慈爱的看了过来, 刘三夫人和刘三爷忙上前两步行了礼, 身后的二公子和二少夫人也跟着施了礼, 待一见老夫人含笑点头后,三夫人心里一转, 把身后的二公子和二少夫人给拉了出来, 笑盈盈的说着:“这便是我家那两个不成气的,给你们惹麻烦了。” 不成器的二公子夫妻身子一颤, 嘴角微动, 又垂下了头。 老夫人的反应同三夫人预料的一般, 只见她先是挑了挑眉,在二人身上打量了几眼,又挂上了和气的笑,摆摆手道:“说什么麻烦不麻烦,不过是两个小辈们几句碎嘴罢了,值当不得两位亲自登门拜访一趟的。” 刘三夫人心说,可不是吗,本就是两个小辈的事儿,反倒被宁家那小霸王给闹得人尽皆知,让刘家丢尽了脸面,若不然,她也不会拉下脸跟着跑这一趟不是? “不成的,本就是我家这不争气的做错了事儿,我这个当娘的没教好人,跑这一趟也是应该的。”刘三夫人巧笑盈兮的寒暄起来,眼神不经意朝着秦氏的方向看了看,眼底里闪过了笑意,而后又规规矩矩的问着:“不知这哪一位才是五少夫人?” 老妇人笑了笑,指了指月桥的方向,又忙招呼他们:“都快别站着说话了,坐下说,坐下说。” “唉唉。”三夫人几人在右边坐了下来,立马便有丫头奉了热茶上来,等人都退了下去,三夫人这才惊讶的看着对面儿的月桥惊呼:“哟,真真是好个漂亮的美人儿啊,往常听人说起过一嘴五少夫人样貌如何如何,这没见过真人儿还不能想象,待见到了人,才知那形容可不及五少夫人半分才是。” 月桥心底“噗”了一声儿,慢条斯理的站了起来,微微施了个礼,回道:“三夫人谬赞了。” 刘三夫人顿时蹙起了眉,不满这五少夫人漫不经心,仿佛不把他们放在眼里的模样,只勾了唇角淡淡的说了句:“五少夫人不必过谦,实至名归。” 无论是这动作规矩,还是礼仪说话,在刘三夫人这个一板一眼的人眼里,这五少夫人打个照面她便觉得没点可取之处,除了那一张脸能看,可自古以来,以色侍人者,色衰而爱迟,总归是下场凄惨,这宁家的五少夫人这会目中无人,往后啊有得她的苦头吃。 这般想着,刘三夫人慢慢的品着香茗,被忽视的不悦淡了许多。 还有一茬刘三夫人没说,那便是她去参加那些夫人的宴会时,这金陵城大大小小的人家对月桥这个突然冒出来,且还是以那种方式被娶回来的暗地里都在说道,那些话自不会是甚好话,如同刘三夫人这种重规矩的,更是觉得她当初没有一死了之或者去那寺庙去忏悔原就不对,何况她委实生得太好,只要她在的地方旁人的光芒都被遮得一干二净,让谁不嫉妒,谁又会高兴呢? 刘三夫人自诩清贵,自然是不屑于同别的妇人一般在背后碎嘴,但她对月桥原就谈不上有些好印象,她的态度自然也就传递给了刘二少夫人,若非如此她也不敢当面就敢讽刺人起来。 刘三夫人说了一句话,整个屋里顿时又冷了下来。 而拉着宁三爷小声的在一旁说着话儿的刘三爷见此,只得站了出来,讪讪的笑道:“今儿是过来给五少夫人赔礼道歉的,我那儿媳说话欠了妥当,还望你们莫怪才是。” 说完,他蹙眉朝刘二少夫人使了使眼色:“小芸,还愣着做甚,还不快向五少夫人为你那日的事儿道歉!” 道歉? 刘二夫人抬起头,脸上还有些怔,随后她拘谨的站了起来,约微不自然的给月桥施了一礼,呐呐的说道:“那日是我口出无言,得罪了少夫人,还请你别放在心上。” 一副柔柔怯怯的模样,哪有半分当日在安家席宴上那趾高气扬的气势? 殊不知这刘二少夫人心里也正气得很。她虽一直装个闷葫芦一般,但那眼珠子可没少到处瞧,方才她分明瞧见那宁三夫人跟夫人在暗地里交换了眼色,又听那老夫人所言全然不把这起子事放在心上,心里刚松了口气儿,却被三老爷给点了出来。 三老爷发了话,便是夫人都得听,何况她? 因此,自觉失了颜面的刘二少夫人心里更是气得很,气恼这宁家人欺人太甚,他们都登门了,也备了礼,却不依不饶的,还非得让她一个妇人弯腰低头才算。 今儿这弯了腰,还不知得被人如此嘲讽呢? 下意识的,刘二少夫人忘了,只要她登了门,那外头要碎嘴、要嘲弄的始终要嘲弄、始终要碎嘴,毕竟旁人可不知她到底在宁家弯腰没弯腰,统归是进了人宁家门,本就矮了一头不是? 月桥看得好笑,她点点头,不置可否的问了句:“我同二少夫人往日里可曾有何过节不成?” 刘二少夫人被问得越发柔弱可怜,她怯怯的看了看人,有些不好意思一般摇头,声音细得跟蚊子一般:“不曾。” “既然不曾..” 月桥顿了顿,撇开了眼:“那二少夫人如此针对我当真是显得没度量了些,”她撩了撩自个耳畔的发丝,稍有些唏嘘:“虽说我知道自个长得让姑娘们嫉妒了些,但古语有云,在女子的规训中便有提到过一点,不得嫉妒,二少夫人身为诗书传家的妇人,这些自是比我这个乡下来的清楚,是吧。” 这是月桥第一回明明白白的当着不少人的面儿自夸,而且她说起自个儿的容貌且丝毫不脸红,言语中还透出两分怡然自得。 看得那刘家的二少夫人真想一把抓破那张碍眼的脸。 虽说也有这个原因,但这二少夫人更多的则是想在她身上找些底气。同月桥一般,刘二少夫人也不过是出生自一个小官家里头,若非是恰好碰到了刘二公子被派出金陵时受了伤被二夫人家里给救下,让刘家欠了他们一个恩情,她也不会在旁人嫉妒羡慕的眼里高嫁到金陵刘家。 虽说高嫁到了金陵府,但金陵城里的娘子们可不买刘二少夫人的账,言语之中也破有些瞧不上的意思,恰好月桥出现,她便将计就计的让人觉得那月氏不过是空有一张脸,而她知书达理、秀外慧中,又对规矩礼仪之知甚深,得一场美名儿,往后在夫人跟前儿也有些底气。 谁知道,碰到个硬茬。 月桥这个乡下人可跟二少夫人所知的乡下人不同,哪个乡下人同她一般没脸没皮,胆儿大包天的? 刘家二少夫人脸颊绯红,瞧在旁人眼里也不知是被气得还是被羞噪的,只见她唇角蠕动半晌,才把话给说了出来:“是,是我的不是,我,我也是误听了那贱妇的花言巧语才针对了五少夫人,并非出自我本意的。” 月桥顿时蹙起了眉。 只不待她动作,宁衡便抢先不善的问了出来:“你听谁说的?” 在宁衡凶狠的目光下,刘二少夫人吓得结结巴巴的:“就,就是家里的一个奶娘,她说,说...”支吾了半晌,见宁小侯剑眉都挑了起来,赶忙把后头的倒了出来:“说五少夫人在闺阁时就到处走动,时常,时常同旁的男子说笑,如今嫁给了宁五少,只怕心里早得意了。” 旁的还有不少,那奶娘日日在她耳根前说月桥的坏话,而刘二少夫人又受了三夫人影响,就理所当然的把月桥当成了他人口中的那起人。 “所以二少夫人连眼见为实,耳听为虚这等良言也忘了?”月桥好笑之余的同时也不由得问起了那个挑拨离间的人:“敢问二少夫人,那妇人姓甚名何?” 月桥一句眼见为实耳听为虚,让刘家二少夫人脸上火辣辣的,瓮声瓮气的道:“叫赵大云。” 赵大云这个名字只在月桥脑子微微转了转便有了头绪,她脸色顿时就不好了。 宁衡见此,低声问了一句:“你认识这赵大云?” 怎么会不认识,那可是当初绑架她的那一对夫妻的大闺女,事后月家也只找了那赵德和赵婶子以及他们的小闺女赵二妞的麻烦,而这赵大云因为早早出了嫁,没掺和进来,所以便不曾找过她麻烦,谁料,她还反咬一口! 真是以德报怨,何以报德? 88.小仙女 刘家人没待多久便告辞了。 人一走, 明德堂的几房人也稀稀拉拉的起身各回各屋了, 走之前, 老夫人还唉声叹气的说自个儿头晕眼花, 不想见着他们。 事实上, 她不想见的恐怕只有一人。 众人跟心知肚明似的, 知道先前月桥一番话让刘家人有些难堪,而老夫人本就好面儿, 尤其爱装个大度, 这回还先说了些什么让人大度宽容的话, 谁知人不给她面儿, 非得一五一十的跟人对清楚, 这不是往她老脸上拍巴掌是啥? 月桥也是清楚得很, 当即就施了礼扭头便走,而宁衡一脸为难的看看这个, 又看看那个, 最后挣扎了两下, 还是追着月桥去了。 明德堂又是一番鸡飞狗跳。 廊上, 宁衡追上了人,见她脸上连点笑意也没, 心里直打鼓。 早知道他就不让人登门道歉了, 直接把人弄出来吓唬吓唬不就得了?如今可好,他一番忙碌, 两头都没讨好, 说不得还怨上他了。 虽是如此, 宁小侯还是竭力的找了话:“我觉得吧,你方才说那话太惹眼了点,你就不怕外人知道了不与你往来?” 什么长得美,什么你们都嫉妒,女子的心眼多小啊,打小就在女人堆里混的宁小侯一清二楚,月桥此番话一出,一般的女子不知道暗地里要把她戳多久。 月桥脚步一顿:“何话啊?”走了两步,她神情了然,不甚在意的说道:“漂亮的人怎会怕被人嫉妒呢?” ...... 宁衡绞尽脑汁搜罗的一番言辞灼灼的劝慰一下给咽回了肚子里。 这句话他确实是没办法反驳。 谁漂亮,谁有理! 话虽如此,他刚张开口,却见前头的那人又撇了他一眼,仿佛天经地义一般:“再说了,小仙女儿们都是不怕被嫉妒的。” 这一回,宁小候任是巧舌如簧也说不出一个字来,只脚步跟着走,好半晌才找回了声,弱弱的道:“倒,倒是贴切,这谁说的?” 哪怕他媳妇确实长得跟仙女儿下凡尘一般,但从正主口中说出来,怎么就让他觉得很别扭呢? 月桥只说了两个字:“我娘。” 宁衡又是觉得头上被一道雷给劈过,有些讪讪的笑着:“岳母大人当真是厉害得很。” 原本就厉害了,没成想他还是小瞧了。 “那是自然。”月桥深意为然。她娘聪慧,又有见识,要不然她家在村头怎会过得比旁人好上许多。犹记得幼时村里的小姑娘们都不爱同她玩,更甚的还当着她的面儿说她长得好,定然性子傲,让旁人都别与她往来,为此,她就一直被孤立着。 还是她娘见她失落得很,抱着她说了好大一通才把人哄好了,也是从那时开始,她便不再出门同别的小闺女玩了。 反正她娘说了,小仙女儿都是长得漂亮的姑娘,她长得漂亮所以人家嫉妒她。 怪别人,不怪她。 就拿这回刘二夫人的事儿来说,其实遇到这种头次见她就带着敌意的也不是头一回了,往年那些年的遭遇早就让她明白了,有些人的嫉妒真的是毫无道理可言,也没有对错可讲,要是同她们去争辩是非对错那是自讨苦吃,姑娘家家的,谁都会一手胡搅蛮缠且旁人还奈何不得。 宁衡瞥了撇人,趁人没防备,不着痕迹的悄悄伸手过去扯住了人的袖摆,刚嘴角浮起了笑,那袖摆就被人狠狠给往一旁狠狠的扯了扯,而月桥还板着脸的看着他:“拉我做甚,你没事做吗?” 宁衡刚要点头。 他一个纨绔败家子自然是整日无所事事的。 谁料月桥抢在他前头又道:“没事做就快去搜罗些小闺女的画册,不是说好了要给我哥介绍媳妇的吗,你这么懒要到何年何月才能介绍人出来?” 说完带着绿芽扬长而去。 留宁衡在原地扶额,嘴角泄出了些许气儿。 都说女子大都反复无常,性情不定,这小仙女也免不了是这样。 月桥自顾在前头走着,倒是身后的绿芽好奇的往后瞧了瞧,随即弯着笑,语气轻快的同月桥叽叽喳喳说了起来:“姑娘,小侯爷还在后头站着呢。” 前头只低低的“嗯”了一声传来,绿芽正要再说上两句,月桥却顿住了脚步,她顺着往前一看,原是那上回被她们家姑娘给打了一顿的鸢姨娘正带着几个丫头立在那前头。 似乎,还是特意等候她们一般。 另一头,出了宁家门的刘家人却是被气得狠了,刘三夫人好强了一辈子,如今却被个小辈给咄咄逼人到脸上无光,心里那火气凸凸得都快出来了,她恨恨的剜了刘二少夫人一眼,气呼呼的上了马车。 除了刘三夫人不掩饰的怒火外,三老爷和二公子脸上也不见得多好看,面对几尊冷气,刘家二少夫人只得委委屈屈的低着头一声不吭,待回了刘家,进了院子,她红着眼眶朝迎面而来的管事嬷嬷低吼道:“把赵大云给我叫来!” 管事嬷嬷把要说的话悉数给咽了下去,只得撒开腿就跑:“是是是,老奴这就去。” 管事嬷嬷回得快,身后跟着脸色有些仓皇不安的赵大云,进了屋,只见二少夫人在丫头的伺候下,冷着脸喝了一大杯水,那丫头还给她顺着心口。 赵大云不由看了看管事嬷嬷,上前了几步,弯着腰谄媚着低声儿问着:“不知少夫人寻奴有何事儿吩咐?” 刘二少夫人见她那张老实巴交的脸上,一双眼珠子到处转着,那气就不打一处来,就着手上的茶杯给扔了过去,砸在地上嘭的一声响开了花,吓得一屋的人颤颤巍巍的,首当其冲的赵大云更是后怕不已,两条腿弯打着颤跟筛子似的:“夫,夫人...这是咋了?” “咋了?” 刘二少夫人一双眼眶红通通的,招子里的恨意尤为明显:“要不是你,要不是你我又怎会被整个金陵府的夫人们给嗤笑,要不是你,我又岂会在一个村姑面前丢了那么大一个人,你还问我咋了!” 赵大云被骂得抬不起头,心里又是惶恐又是憋着气儿。 二少夫人若是听不进去,她便是说上再多也是毫无用处的,如今这出了事儿就把错处全安在了她头上,不就是见她人微言轻好欺负吗,有本事去欺负欺负那给她气受的呗! 刘二少夫人怒骂了一通,心里总算好受了许多,又见整个屋子的仆妇丫头们战战兢兢,半点不敢发出声音,火气就更少了些,到这时,她才想起了一茬,问道:“赵大云,本夫人问你,那月氏可是与你有何矛盾?” 否则为何她在宁府说起赵大云这个名字后,那月氏脸色顿时就难看了起来,她不是个傻的,前后一深想便觉这里头不对劲,若真像赵大云说的那般,她不过是因着那月氏还在闺阁里时便不安分,瞧不惯,那为何月氏在听到这个名字后反应会如此大? “矛,矛盾...”赵大云怔了半晌,结结巴巴的说道:“定然,定然是因着她往日的那些言行,奴,奴瞧不过眼便碎嘴了几句惹她怀恨在心了吧。” 越说越顺畅的赵大云越说越是这般回事,一副就是如此的模样,但她先前那胡乱转的模样一直被细细盯着她的刘二夫人给瞧在眼里,顿时大发雷霆,一巴掌拍在案上:“在本夫人面前你还敢胡说!” 这怒火冲天的气势尤比方才更甚,吓得赵大云一下软了腿跪在了地上,一个奴字在嘴边半晌说不出话来。 “你若是不如实说,那本夫人便把你送给那月氏赔罪去,左右你们的恩怨你们自己解决!”从回来后,刘二少夫人便有这打算,如今她受这刁奴的唆使做下错事,得罪了那宁府不说,便是他们三房的当家主母对她也鼻子不是鼻子了,倒不如把这仆妇给打发了出去,由得那月氏寻她的晦气,而她则趁此脱身。 “不要啊!”赵大云听得她一说,顿时吓得神魂剧烈,几个跪伏着过去抱着那刘二少夫人的大腿,满脸的惊惧:“夫人,求求你,求求你,奴再也不敢说她坏话了,你饶了奴吧,奴要是出去了就没有活路了,求你看在小少爷的份上,从轻发落奴,从轻发落奴吧。” 刘二夫人看着她没说话,眼里黑沉沉的不知道在想甚。 倒是刘二公子突然大步了进来,见此,蹙起了眉头:“梁氏,你又在做何?” 刘二少夫人梁氏立马起身迎了迎,把刘二公子脱下的大衣交给一旁的丫头,脸上挂着和煦的微笑捧了下人奉的热茶递过去:“相公回来了,喝茶。” 她眼里的讨好太明显,让刘二公子到嘴的话在唇边转了半晌却是没说出来。 又能说甚呢,左右梁芸就是这脾性。 89.真荒唐 刘梁两家这门不当户不对的姻缘还得宜于当年的一段往事。 当年若非他欠了梁家救命之恩, 提出了娶梁家女子, 也不会有如今的刘梁氏。三夫人高氏出生京城的御史家高家, 而梁家则是地处偏远之地的一名七品官之女, 家中子弟无甚大出息, 只偏安一隅, 在那县里头有两分说话的权利罢了,三夫人自然是瞧不上梁芸的, 在她进门后, 没少给人规矩教导, 弄得好好一个活泼的姑娘如今变成了这副模样。 说来, 他这个当相公的也有责任。 他伸手接了茶, 提点道:“往后行事且莫要再逞能, 有一不可有二有三,否则下回莫说整个刘家要跟着遭殃, 便是娘那里我也替你说不上话了。” 梁氏认真的说道:“我知道了, 绝不会再犯。” 话落, 她又伸手点了点他眼角的淤青, 满脸的心疼:“相公,你的脸还好吧, 不若我再让丫头们给弄两鸡蛋来敷一敷?” 刘二公子摇摇头, 岔开了话题:“你们先前在做何?” 提起这个,梁氏便来了气, 指着赵大云给他说道:“相公你不知, 这赵大云骗得妾身好苦, 她分明就和那宁家的五少夫人有过节,还整日的在妾身跟前儿说是那月氏的行事作风有问题,若非不是她引导妾身,妾身也断然不会犯下这种事儿的。” 刘二公子越听那眉头蹙得越厉害,等梁氏气鼓鼓的说完后见他的反应,一下就熄了火,小心翼翼的询问起来:“相公,你咋了?” 刘二公子瞥了她一眼,语气不若先前的温和:“我只是在想,那宁五夫人有句话倒是说得没错。” 弄得梁氏有些不满但更忐忑起来:“何,何话?” 刘二公子一字一顿的说道:“眼见为实耳听为虚。”他点了点跪伏的赵大云:“这仆妇虽有错,错在言语挑拨,但你身为三房的二少夫人,管理着咱们整个院子,家中的一应俱是由你一手打点,你竟然深信了一个仆妇的话,你说,你有错没错?” 被当众斥责,梁氏心里首先不是羞愧,而是难堪。 不过刘二公子却没再理会她,只淡淡的朝赵大云道:“你做错了事,挑拨夫人惹怒了那宁家,为其一,第二便是一个过节然犹记于心,身为小少爷的奶娘,没有一点容人之量,在小少爷的身边儿是容你不得了。” “不要啊二爷!” 赵大云神情仓惶,留着泪磕头求情,还把这份过节给道了出来。 原来在她爹娘赵德和赵云带着二妹赵二妞离了庄家村时还遣人给她说了声儿,说是要去黑水镇,只走得急,具体是为何她也不得而知。 赵大云在庄家村算是嫁得不错的,夫家姓张,在那镇上开了两个铺子,她一嫁过去就是少奶奶的命,其后些年又生了两子一女,在夫家的日子自是过得好的,只有一点,便是她那婆母是个小气的,瞧不过她爹娘那一副势力的模样,时常在她耳边念叨着什么扒拉娘家云云,赵大云就更不敢暗里接济娘家了。 赵德两口子和小女儿不在村里好些日子,且庄家的又在赵德家门口闹了那一出,有人就在赵大云跟前儿说了起来,这一说,把赵大云急得不知是好。旁人不清楚赵德两口子的德行,她这个做闺女的怎能不清楚? 在赵大云担忧着急的时候,她那当家的却是个不安分的,一日揣着银子就去了苏河,赵大云对他这德行那是睁只眼闭只眼,反正只要没个小蹄子威胁到她的位置就行。 不料,她那当家的却是屁滚尿流回来的。 在她的一再追问下,那张家的才说了出来。原早前的时候,张家的听一些狐朋狗友说起苏河那一女楼来了一对老少花,老的不过徐娘,少的正是青春,且还有些生嫩,最最是勾人的时候,不少人去都特意点名了要那一对老少花伺候,张家的这回去正是想瞧瞧这对花是如何勾人。 他在那大通铺里没等多久,便有两个不着寸缕的娘子走了进来,身上披着单薄的纱衣,人一动,便是若隐若现的,看起来确实撩人得很,只等人走近,四目相对下三个人都尖叫了起来。 “岳母、小姨子!” “女婿!” “姐夫!” 张家的连那岳母和小姨子为何在这楼里都没问,便屁滚尿流的跑了。 找姑娘找到岳母和小姨子头上,他大概也算得上头一人了。 赵大云从他口中得知了这个惊天大消息,直被吓得三魂七魄都丢了,关在屋里痛哭流涕了一夜,又是咒骂张家的不知羞耻,又想着老娘和妹子如今受得磨难,悲从心来直哭得一双眼肿得跟桃子似的。 后来,夫妻二人定了计,由那张家的再去那一女楼探探,问问为何赵婶儿和赵二妞两个会流落到那烟花之地,这才从她二人口中听到了原何。 至此,赵大云便恨上了月桥。 且后头有一回她那当家的不小心说漏了嘴,被她那婆母好巧不巧的给听见了,没等到第二日,当下就把她给赶出了门,说甚娶了她赵家的闺女简直是有眼无珠,如果孙子孙女们再继续跟着她,说不得那日还得被赵家的给连累。 苏河之名,无人不知,无人不晓,且那纸终究是包不住火的。 身上仅有几吊钱的赵大云辗转在金陵府里,最后还是用身上的银钱买通了刘家的管事才进了来,其后的事情刘二公子和梁芸却是知道的了。 只是他们委实不曾想到,原来这过节会是如此离奇。 梁芸到这会都还没反应过来,只被赵大云话中说的事儿给惊得目瞪口呆,看了看泪流满面的赵大云,又瞧了瞧也有些怔然的刘二公子,不知该说甚好:“这....这...” 赵大云哭得一把鼻涕一把泪的:“公子,夫人,奴虽有错,但那月氏却欺人太甚,奴一家,一家家破人亡,到如今我爹还生死不知,可怜我那老娘和妹子如今还在苏河上迎来送往,朝不保夕,奴好好的一家也被拆散,有家归不得,有儿瞧不得,奴婢心里苦啊!” 在赵大云看来,就算她老子两个有诸多对不起那月家女子的地方,但也送了她这般大的一个造化不是?若非她被赵德夫妻给送到了贵人手上,这会还在村里头苦哈哈的绣花呢,那村里子有甚好,每日有做不完的活计,吃得不精心,养得不精心,连最后成亲也只得嫁个泥腿子,贫穷困苦的过一辈子。 若是她有那样一副样貌,早就谋划自己的前程了,如今让她过上了富裕的日子,不说感恩,为何还要去把她家给拆散,让她好好的一个少奶奶为奴为婢,无家可归? 说到后头,赵大云已是满心的愤恨了。 一道厉喝却在她的耳侧想起:“慎言!” 赵大云抬起泪雾蒙蒙的眼,和梁芸一块惊讶的看着沉着脸的刘二公子,只见他不耐的蹙着眉,道:“你家人贪图富贵拐了人好生生的姑娘,事后被人给如此对待也是自讨苦吃,你不反省反倒挑拨夫人,其心不正,还是出府回你那夫家求得原谅好生过日子去吧。” 赵大云顿时呆在原地。她本以为,说出了这么凄惨的事儿后,怎么的也能被继续留在刘家,谁曾想二公子竟然丝毫不讲情面。 梁芸见此,不由也有些着急,面带不忍的同刘二公子说道:“夫君,这赵大云的家人虽然可恶,但她却没做下那等恶事,如果把她给撵出去,又能撵她去哪儿?” 原本没听赵大云说起前,梁芸还巴不得把人给撵走,这会听她哭诉了半晌,心里就做不出要下手无情的事儿了,赵大云一听,也眼巴巴的望了过来。 刘二公子顿时眉头蹙得死死的,不由反问她:“那你说怎样发落她?” 梁芸被反问住,嘴唇开开合合了好半晌没说出个字,最后在刘二公子越发不耐的神色里脱口而出:“不然就把她送到庄子上头去吧?” 刘二公子定定的看了看她,不置可否的点点头:“那行,你看着办就是。” 说完起身让丫头给重新穿了外衣,大步走了出去。 刘二公子一走,赵大云立马端端正正的给梁芸磕了头,又是大恩又是大德,什么下辈子当牛做马的报答云云。 梁芸心里颇为受用,但脸上还是不太耐烦的摆摆手:“行了行了,起来吧。” 赵大云又谢了恩,小心翼翼的站在一边儿。梁芸瞧着,心里也舒坦了几分,原本,她就极为喜欢这赵大云这恭敬谦卑的姿态,否则也不会被人捧着捧着就当了自己人看待还信了她的话,这会心里也不知道是个什么感觉,只道:“我这儿就不用候着了,下去收拾收拾行礼,去下头的庄上做工吧,你原本就是农人出生,这会过去也熟悉。” “是。” 赵大云卑微的施了礼,等踏出了门外,她那双抬头的眼里闪过了恨意。 90.喂马去 秋风的夜里, 空中透着冷冷的气息, 落叶纷纷从树上洋洋洒洒的飘落下来, 泛着黄, 一眼便让人觉得有些萧瑟起来, 宁府上下, 婢子们都穿上了一层长褂,那色泽偏暗, 让原本鲜嫩的姑娘们顿时拔老了好几岁似的, 瞧着都让人沉闷。 “不过几日光景, 一下这天儿就变了。” 窗台前, 月桥正捡了一副画像在烛火下细细的瞧着, 她瞧得很认真, 不仅仅认真看了画像,还把手边儿上记录的册子捧在手上认真的研读了一遍。 若她身而为男, 这认真的模样考个秀才也是不成问题。但, 偏偏她这干得还是做媒婆的活计。 这些画像都是拍着胸口保证的宁衡找人偷偷画的, 不知是不是画像的人不太认真的缘故, 总之,那些画像上的女子几乎大同小异, 要么侧脸, 要么露出个额头,更甚还露出个背影。 这是让她凭个背影就能断言这女子适合不适合她大哥吗? 她刚叹了口气儿, 伺候的绿芽就抿着唇巧笑着上前给她锤了两下肩头:“姑娘何必忧心, 若是不满意慢慢看儿便是, 左右不急着在这一日两日的。” 要她说,这剃头担子一头热是没用的,这事儿成不成,还得那头月家大爷点头才行呢?姑娘原也是这般想的,只不知为何突然间改了主意。 月桥也知道这个理儿,却是没好气的点了点桌上那些画像:“你瞧瞧这些,连个人的正脸都没有,我还如何去挑?” 挑不到人出来,后面的都是空谈。 “姑娘为何一心要给月大爷挑个姑娘出来?”绿芽不解,便把心里的那话给问了出来:“往常的时候姑娘不也说这事儿急不来吗?” 说起这出月桥就是一声叹:“是啊,我原也不想催着大哥找个嫂子,只突然发现,大哥压根不在意这些,他整日的顾着摊子上的事儿,根本没时间,若是旁的人介绍的,谁知道会不会又出一个那起贪慕虚荣的人,倒不如我先把把关,再扯着大哥去瞧瞧人,他若满意了,那便上门提亲就是。” 再则,当老大的不成亲,下头的弟弟妹妹们跟萝卜熟了一样,一茬一茬的往外冒,到时候外头的人还不知怎么编排他呢。 绿芽听得似懂非懂,而后又想起一事儿,忙说道:“姑娘,近日外头有人在四处打听你呢。” “谁啊?”月桥还有些讶然。 绿芽摇头:“还未打听出来,听说那人每回都把自己裹得严严实实的,对姑娘你的消息十分感兴趣,还到处问人姑娘是如何进了宁府的云云。” 绿芽一个整日在她跟前儿伺候的人哪里知道这些,还是前日有个厨房那边的小丫头偷偷把她喊了出去,在她耳旁悄悄说的,说得有板有眼,显然是亲自给碰到了。 月桥对这种喜欢偷偷摸摸的人不喜,摆手道:“不管他,左右是没安好心的。” 而且,她有何好打听的,能打听出来的无非是当初闹得沸沸扬扬那事儿。当日的事儿,众说纷纭,有不屑的、有羡慕的、有嫉妒的,端看那不安好心的人是哪种了。 绿芽应了下来,见她眉宇间露出两分倦怠,忙问着:“姑娘可是乏了,奴婢伺候你上床歇息吧?”话落,余光又瞥见桌上一摊子画卷,笑言:“待奴婢待会把这里收拾收拾,明日姑娘起床接着瞧也行。” 月桥点头,正准备起身,外头,传来了宁全儿的声音:“夫人可歇下了?” 他在外头问着,守在外头的丫头便回道:“不曾。” 月桥不知他这时过来是做何,只让绿芽去带了人过来,宁全儿进来得急,外衣上沾着点雨露般,也不近了前,只在能见到的地方给月桥行了礼:“给少夫人问安。” 月桥问道:“你过来可是有事?” 宁全垂着眼,回道:“回少夫人,是少爷吩咐奴回来同夫人说一声儿,少爷这会正陪着京中几个公子们喝茶,约莫有些晚才得完,让少夫人早些歇息。” 喝茶?月桥心里想着这吃腻了大荤大肉现在改吃素了吗,转念又一想,难得此回这人没同外头的公子哥们到处厮混,虽说诸如那马明明等人也在,但请喝茶的人是几位皇子,谁敢满嘴胡话的拿着往日那些不着调的去带坏皇子,想着这些浪荡的公子哥们这会定然规规矩矩,人模人样的陪着几位皇子们聊天喝茶,心里还不知如何苦呢,她那唇角便不由得勾了起来。 “嗯,我晓得了,你过去伺候吧。” 宁全儿应了,正要转身离去,只见月桥又叫住了他,指着桌上那一大堆人影模糊的画像说着:“告诉你主子一声儿,办事多上点心,这画像谁画的,全是些朦朦胧胧的人影,如何瞧得清?” “是,奴定然同主子说。” 宁全儿匆匆离去,心里却有些被难住了。 他匆匆回到乘风阁,里头坐着的一圈公子哥们见到他,脸上就浮起了猥琐的笑意,正好上头的几位皇子刚说完了话,这会在宁衡坐下的公子哥之一马明明便捅了捅他的身子,笑了起来:“宁兄,这才多大一会啊,你还离不得嫂夫人了不成?” 说完还挤了挤眼,早坐得耐不住的公子哥们顿时笑了起来。 实在是跟一群正正经经的人在一起,别提多难过了,连说个话都要在嘴里转三转,就怕说了甚,也怕说不出来甚,别提多憋屈了。 没料,马明明这话竟然还把几位皇子给引了过来。 大皇子是容妃所生,天生长了一张笑模样,这会那嘴角的笑意也有些唏嘘:“听闻宁五夫人姿色倾城,宛如那仙女儿一般,难怪能迷得咱们宁小侯出门在外还得遣人回报一二。” 其他几位皇子抿唇直笑。 下头离得近的公子里头,一声冷哼十分明显。 宁衡不以为耻,反以为荣,一听,挑着眉瞧去,顿时乐了。 “六儿啊,你莫要急,待过两年你就能娶媳妇儿了,别嫉妒我。” “谁急了!”温六被气得面红耳赤,脸颊都鼓鼓胀胀的,只咬着嘴回他:“男子汉大丈夫,谁出门还得跟内人交代,也只你宁五了。” 宁五这个没脸没皮的,上回在安家框了他,害得他大丢颜面,回去还被温阁老给训了一顿,抄了整整两本书,手腕都发抖了才得揭过,再往前细数,在宁衡手底下吃得亏那真是数之不尽,他娘让他离宁衡远一些,那宁五是个人精儿,他只有被框的份,但温六小公子压根不信这个邪,只要宁衡出声儿,甭管有理无理,他都瞧不惯。 宁衡也不计较,还大言不惭:“因为他们都没有我媳妇美啊。” 他媳妇儿可是小仙女儿呢。 “你..”温六哑然,但而后又不服气的放了狠话:“我定然要娶个比你媳妇还美的娘子。” “我等着瞧。” 这话莫说宁衡不信,便是其他的公子哥们也早已认定了谁赢谁输。别看他们都没见过真人,但能跟皇贵妃相提并论的美人,那是何等绝色? 皇贵妃能让帝王垂青数载,恩宠不断,那数年后才出现的另一位瞧着宁小侯如今这眼巴巴的模样便能瞧个一清二楚,温六真要娶个绝色佳人,那恐怕有得等了。 看出眼里的不信,温六更是气恼得很,狠狠的瞪了瞪对面儿的宁衡,上头的二皇子立马拦下了他要说的话:“行了行了,咱们继续讨论讨论吧。” 今儿由都朝五位皇子在乘风阁宴席,请了这金陵府大大小小的所有世家子弟和百官子弟,为的,还是前日里坤帝在朝堂上说的那去西贺喂马的事儿。 原本这喂马跟这些只知道吃喝玩乐的公子哥是没多大干系的,只也不知谁进了言,第二日,坤帝便下旨让几位皇子带着一群公子哥们来负责,当时朝堂上下一片哗然,连素来淡定若风的温阁老都好半晌没回过神儿,他在朝上没赞同也没反对,其后与坤帝私下密谈了许久,出来后就鼎力支持了。 西贺在挨着大都边境去了,那里地域平,青草多,很适合给都朝养一些强壮野性的壮马来震慑有些蠢蠢欲动的疆域,但要挑这个负责的人却让坤帝有些头疼。 要养马,派个一般人去还不行,战马干系国之体系,若是被人给获得,对都朝来说反倒成了威胁,所以定然要指心腹过去,但指派一位心腹过去,这差事一做那便是许多年不得晋升,人都是有私心的,谁愿意? 这时候,也是皇贵妃窝在他怀里随口说了句让那些整日无所事事、除了招猫逗狗就是欺男霸女的纨绔公子们来负责。 左右他们精力旺盛,在金陵府除了给人添堵也没别的用处,还不如全都打发去那西贺喂喂马涨涨心,说不得那些个没完没了的精神劲头还真能给想出些不一样的法子来,一举数得不是? 这一番话倒把坤帝给点醒了。 由金陵府的公子哥们带头,牵涉到的利益不大,还能互相牵制,只要他们能拿个章程出来,那这事儿就成了一半儿,且若真是派一人甚至几人过去,这长年累月的在西贺马场独大,再是心腹他也不放心的。 还在乘风阁内听着天书的一群公子们恐怕无论如何也想不到,让他们陷入如今这尴尬地步的竟然是因为皇贵妃的随口一言。 而,这时却有人打起了他们的主意。 91.烛火下 金陵府城西的这一处小院子里, 是月淮用来安置淮婶和那黄姑娘带来的主仆几人的。 小院子不大, 处在城西这片平民区, 多数普通的老百姓是同他们一般的院子, 四五个房间凑合着也能挤得下。 初到此处时, 黄姑娘差点没忍住甩了脸色。 不外乎是因着这院子委实太小了点, 甚至及不上她在镇上的房间大小,让一向习惯了衣来伸手饭来张口, 过惯了大小姐日子的黄姑娘哪里瞧得上眼, 且月淮只当日带她们来了后陪着吃了顿饭, 连歇也没歇就借口回了那书院。 住了这破房子, 又被定亲的人这般冷落, 黄姑娘心里也是满心的委屈。 且这周遭住的都是些平头老百姓, 连个与她说话的人都没有,以往在镇上, 谁人见了她不是谄媚讨好, 捧着说好话, 这来了金陵府, 连这周围住的平头百姓们也对她爱理不理的,她又自来心高气傲, 受不得这番苦楚, 不得已只得带了丫头四处游逛。 这游着游着,就难免听到不少关于那宁家的五少夫人的消息。 也不知是否是心里跟着了魔一般, 黄姑娘便上了心, 整日的带着人在茶寮摊贩里四处打听, 只要听到有说那月家女坏话的,她的心里就高兴得很。 这一日,黄姑娘主仆两个刚踏进了院子,就被守在门口的淮婶给堵个正着。 淮婶满脸的不悦,板着脸骂道:“俪儿啊,你要知道你可是定了亲的闺女了,哪能跟那些整日里抛头露脸的人一般到处闲逛,咱家里头还有不少事儿没做,你倒好,全丢给我老婆子,整日的不见人影,咋的,到了这天子脚下,莫非你的心还大了不成?” 淮婶是知道金陵府的荣华的,连她瞧了那些碉楼玉砌的精致物件们也险些被迷了眼,这些未经人事的姑娘家怕是更容易着了道。 可不得叫她坏了妇道,累她儿子被人讥讽。 “娘,你说些啥呢?”黄俪有些不高兴,但心里头的那些蠢蠢欲动又让她把不耐给憋了回去,像往日里一般哄着人:“我这整日出门为的啥,还不是到处去打听打听关于淮哥儿他们书院的事儿,看哪里能有使得上力气的地方,娘你把我当成甚样的人了!” 淮婶虽然不高兴,但听她这一说,脸色还是好了不少,问道:“真的?” “自然是真的。”黄俪不着痕迹的给身后的小丫头小翠使了使眼色,嘟着嘴:“不信你问小翠,她人老实,向来不会说谎的。” 小翠确实老实,但她再老实那主子也是黄俪,但淮婶却深信不疑,等小翠老实巴交的点了点头,她心里的担忧顿时烟消云散了。 “娘这不也是担心你吗,这金陵府比不得咱们那些小地方,这外头到处都是王孙公子、大家小姐的,娘也是怕你不小心冲撞了贵人,到时候咱们人微言轻的也帮不上忙,回去可怎像你爹娘交代?” 淮婶虽一脸的打着为她好的模样,但还是拉着人语重心长的说道:“按娘说,往后啊还是少出去走动些,也面色惹到了麻烦,你说呢?” 黄俪怎可能听她的话,心里不屑之余却又不得不浮现出往日的讨好,反手扶着人往里头走去,斩钉截铁的保证:“娘你放心,我定然会好生待在屋里的。” 到这儿,淮婶脸色才满意了起来。 “走吧,娘早早就做好了饭菜等你呢。” 黄俪一脸惊讶:“娘你怎能请自动手,家里不是还有人吗,要不下回我烧给你吃......” 不大一会就把人哄得跟往常一般,险些就要心肝儿宝贝的叫了。 草草用了饭后,两人又说了会话,淮婶便回屋去歇着了,而这头黄俪也带着小翠回了屋,只一进屋,她便火急火燎的让小翠替她把箱子里的衣裳拿出来:“要那身粉色的,我娘说那身我穿着嫩得很。” 小翠立在原地没动,眉头间还有些为难:“姑娘,真要出去啊,可你不是...不是答应了婶儿...” 小翠话未说完便被黄俪一个眼色给制住了,她凶巴巴的瞪了人后,这才冷哼一声:“你懂什么,那老太婆什么都不懂偏生还喜欢指手画点的,我不过是出去凑凑热闹罢了,哪有她说的那般严重?” 这屋小成这般模样,还要让她整日在屋里伺候一个老太婆,黄俪早便不高兴了,要不也不会成日的带着人往外头跑。 “可是..”小翠还要再说,黄俪已经不耐烦了。她虎着脸呵斥:“到底我是你主子还是她是你主子了,啊?” 她一生气,小翠顿时再不敢说话,只禁了声在人不耐的目光里去里间找起了衣裳,趁着这空,对着那昏黄的铜镜,黄俪立马把桌上的胭脂水粉给铺开,捡起就朝脸上扑了起来。 等小翠捧着衣裳过来,她早就画好了脸,跌声催着人给她换衣,等换上了衣裳,黄俪在屋里转了两圈,左看看右看看,满意的笑了。 “我走了,你就留在屋里,若是待会那老太婆过来,你就说我睡了,明早去给她请安知道吗?”黄俪脸颊红晕,原本十分不出色的容貌被胭脂水粉给扑上,又在灯火下立着,倒是有几分小姑娘的青涩劲头,若说有甚好的,便是一道清秀了吧。 吩咐完,她也没理会小翠,急急忙忙的就开了门,蹑手蹑脚的出了小院子,在眼色的掩饰下,很快就没了踪影,但看她那方向,应是朝着城南去的。 而城南,又是整个金陵的贵人们住的地方。 乘风阁里,由几位皇子带头商议的去西贺喂马一事儿有条不紊的商议着,在一众人都说了两句话后,最后由大皇子给结了批语。 一是由金陵府的公子哥们分批过去,至于每回的人选,最好是抽签决定,这样谁也干预不了,其后是过去多久,有说三个月的,有说五个月的,还有说一年半载的。 反正都是些纨绔子弟,在金陵府这块地方祸祸了完了,如今有个光明正大的机会,早就想出去见识见识了。 二是遣人过去,找他们信得过的人,每隔几月便换人交接一番,不过这个话被人一提出来便被几位皇子给回绝了。 来之前,坤帝早已当着他们几个的面儿说过,要拿出具体的章程,不得敷衍了事,喂马这事儿滋系体大,最好是把人给打乱。 话中深意,便是他们几位皇子也最好是打乱了去,喂马这事儿具体都交给了一众公子哥们,他们如今只带带头,做做表率,真等明刀明枪的干起来时,没他们几个甚份。 场中大半的公子哥儿们都是赞同第一点的,宁衡也是,而且他还咬定了三个月,若是过了三个月,他就不去了。 这屋头的媳妇都没吹热乎呢,他才没心思去那西贺吹冷风。 等商议到外头都甚声音时,几位皇子这才大手一挥,让众人各自离去,一众公子哥们顿时松了口气儿,连装得正襟危坐的脸也露出了几分笑意,等大伙鱼贯而出的出去后,更是争先恐后的上了外头等候许久的轿子,没两刻就走了大半。 几位皇子并肩走着,其中,二皇子身边还跟着满脸不情不愿的温六,而五皇子的身边则跟着颇为不耐烦的宁衡。 其中,温六是不愿与宁衡走在一道儿上,而宁衡则是急着想回府,是以连先前邀他去苏河上喝酒的马明明都拒绝了。 大都五位皇子中,以二皇子为中宫温皇后嫡出皇子,其他如大皇子为容妃所出,三皇子乃眉妃所出,四皇子为颖嫔所出,而还不过十岁上下的五皇子是皇贵妃所出,另有六位公主,也是出自其他嫔妃膝下。 十岁上下的五皇子陈珍在面对宁衡这个小舅舅时,脸上还泛着点天真,仰着头道:“小舅舅,待会我同你一道回宁府去,贵妃娘娘已经答应了。” 可宁衡也了解他,不情不愿:“你去做何?” 这小子年纪小小,头脑贼精,跟着准没好事儿。 五皇子自然不会说自己是去瞧美人的,只天真的笑着:“好久没见小舅舅了,也好久未见外祖了,贵妃娘娘十分惦念,我便替她尽尽孝。” 听得宁衡牙酸。 他斜眼看了看这嫩白的小皇子,没忍住抬手在他脸色捏了两把,冷哼道:“别以为你这样说我就信了。” 但到底是应了下来。 出了乘风阁,外头的冷风徐徐就吹了过来,大皇子还感叹了句:“这天儿也冷起来了。” 他摇头感叹,也不知余光瞧见了甚,还招呼他们瞧:“那是哪家的闺女大半夜的还在外头晃荡,这里一圈的公子哥儿们,也不怕...” 他说的是前头背光的地儿有一穿着粉衣的女子娉娉立着,模样倒是清秀,这会已有了数位踏出门的公子们走到她身旁攀谈起来,也不知说了甚,只让那女子羞得脸颊生韵,娇怯的垂着头露出了纤白的脖颈。 说归说,但他却丝毫没有过去英雄救美的打算。 三皇子撇开眼,冷声道:“不过是为了攀附贵人罢了。” 这样的场景,这样的画面,他们不知在宫中瞧过多少,一眼便能知道那女子在打甚主意,虽不知她是如何知晓他们是定在了今儿这个时辰,但想来也不过是有人走露了些消息而已,何况,打从坤帝让一众金陵府的公子哥们来负责时,也没藏着捏着,有心人追着痕迹也能发现一二。 难为她在这寒冷的天儿还在外头等候了大半夜,也是不容易。 “走吧。” 也不知谁说了句,随后几位皇子先后离去,而温六和宁衡等人也各自回了府。 92.祸上身 翌日, 刚进入寒凉天儿的金陵城又热闹了起来。 这一回, 又出了一个强占民女的事儿, 且那强占民女的公子哥和那女子还在大街上吵了起来, 一度让四周的老百姓围得外三层里三层的, 瞪圆了眼听着那尖锐的嘶吼和不耐。 这事儿的起因还得往前了说, 原来早前这旁边的客栈掌柜让小二端了热水去楼上天子号房,叫了半晌没人, 小二正要下楼, 却闻得里头有重物落地的声儿, 还没等他反应过来, 一个衣衫不整的女子就冲了出来, 还大喊非礼。 要说这天子号房本身就是为府城权贵们备下的, 昨儿都半夜了周家的小公子带着个面颊羞红的女子来这儿喝酒,金陵府的这些公子哥们是何等面目, 这些掌柜的们一清二楚, 只又瞧那女子绯红着脸, 并不像是被抢来的一般, 也不管这中间那些污七糟八的,于是让小二上了好酒好菜的就带着人走了。 他们拍拍屁股一走, 谁知道今早还发生了这等事。 廖掌柜悔得肠子都青了, 早知道昨儿就不躲懒了,今儿这一闹, 他这好生生的客栈也得被人诟病, 再说, 这一大早的出了这一摊糟心事,实在是不吉利。 有那想往他跟前儿凑打探消息的被他乌黑的脸给怔住,最后都讪讪的跑了。 中间,一女子扯着自己衣衫不整的粉衣,小声的啜泣,满口指责:“要不是你借酒装疯硬拖着我去那上头,又...我又岂会被你..被你.....” 扯着自己的粉衣间,女子垂头的发丝往一旁斜了斜,露出颈上几个鲜红的印记。 或许不经人事的人不懂,但那些成了亲的人一瞧便清楚是怎么回事了,刹那看那周家公子的目光就变了。 周敬气得都要疯了。 这个女子,这个女子实在是不堪,这当面一套背后一套竟然玩到了他周敬头上?他手指微颤着指着人道,铁青着脸:“好你个不要脸的小娘皮,也不瞧瞧你那模样,若非你主动勾引了本公子,本公子又岂会瞧上你?” 本身就是奉行着送到嘴边的、不吃白不吃,周敬才一不做二不休给吃了,谁知道还惹出了一身腥。 昨夜在那微弱的烛火下,那小娘子秀秀气气的,浑身还透着股子嫩,虽不是甚国色生香的大美人,但对见惯了各种美人的公子哥们来说,还算得上秀色可餐,温柔娟秀,这会儿在明光执火下,那张原本还算清秀的脸一下就变得面目可憎起来。 若是在房里,她娇娇怯怯的哭着让他负负责,纳回家也不是不行,这会却闹得全城皆知,让他丢尽了脸面,别说抬回府了,就是看着都让他恶心得很。 他那恶毒的话一出口,那掩着脸的女子更是伤心了,啜泣儿声大起来不说,连喉头都哭得哽咽了起来:“你胡说!” 她气愤难当,突然一把挥开了手,露出一张苍白的脸,尖着声儿叫着:“我一个好人家的姑娘,怎可能无缘无故的随你孤男寡女去房里,你不要占了便宜还倒打一耙,若不是你强迫,我一个弱女子挣脱不开,又岂会让你如愿得手?” 若是有认识她的,定然会发现这满脸泪痕的姑娘正是才上金陵府不久的黄俪黄姑娘。 倒是四周的人听得连连点头,这金陵府的公子们品性如何,他们最是清楚,什么欺男霸女、招猫逗狗的事儿没少干,若不是见色起意,谁家的闺女愿意扑上这种人去,又不是那贪图富贵的,且听这女子言语,她家也不是那种贪财卖闺女的。 周敬也不是那起在乎旁人言语的,只今儿的事委实憋屈,不吐不快:“好个弱女子,你弱的话我还当真不知那蛇蝎心肠四字是如何写的了。” 周敬长得人高马大的,脸上还有些冷傲,他斜眼撇着人,道:“一个大姑娘的,三更半夜的涂脂抹粉在外头闲逛,还同我说是好人家的闺女?那我问你,你既然是好人家的闺女,你跑出来做啥,还跑到那乘风阁楼下,被我们一群人给调侃了几句,不是羞答答的吗?” 他连手指都没勾,只给了给暗示,这女人就随他来了客栈,是何意,莫非她不懂? 旁人被他这□□裸的话给怔得都不知该信谁好,双眼在他二人之间转个不停,不知道到底谁说了谎话。 而闹到这个地步,黄俪也是无法了,只又嘤嘤嘤的掩面哭个不停,周敬不耐抬腿就想走,可黄俪哪会让他如愿,眼尖的就把人的衣裳给吊着不让走。 僵持不下之时,突然从外头一圈传来个清晰的声音,不过这声音带着点调侃和看好戏的模样:“哟,这是咋了,周公子往常可最是怜花惜玉的了,如今这副冷酷绝情的模样可不像你了。” 舟敬正被缠得无法脱身,又听到这个声音,又是难堪又是惊喜的看了过去:“宁五少。” 来的不止是宁衡,还有说要尽孝的五殿下陈珍,两人表情如出一辙,皆是亮闪闪的看着周敬和那纠缠不休的女子,眼里全是好看戏的样子。 若是换了被纠缠的人是马明明,或许出于情义宁衡还会帮上一把,但这周敬素来是跟在唐小岳身边的,而唐小岳又惯跟着温六,算下来,这还是个敌人来着。 对敌人,他自是乐得看笑话的。 对周敬来说,这会来的宁衡却是如久旱甘霖一般。 他再是混账,却不会对女人下手,是以这才被黄俪给缠着无法脱身,等宁衡近前,他顿时精神大震,急切的说道:“宁五少,宁五少,昨晚你也在的,你来说说,这女子昨儿可是自甘堕落在那乘风阁外头有意勾引咱们的?” 这个咱们的他咬得很清晰,就盼着让宁衡给解释一句。 但宁衡是谁,向来就不按理出牌,摊摊手,反倒惊讶的看着他:“有吗,昨儿没人到我跟前来勾引啊。” 他素来不喜这种舔着脸往前凑的,也不知底细,不知是甚脏的臭的就往身边揽,活该如今被人给黏上,摆不平还想让他帮忙,可能吗? 谁招惹上的谁摆平去。 “走,咱们今儿可是有任务在身的。” 几人说走就走,周敬一时也傻了眼,心里这会不比那廖掌柜好。 而在那城西的小院里头,也是一阵鸡飞狗跳。 昨晚黄俪把淮婶给哄住了,谁料清早起来时淮婶想了想还是觉得要多给黄俪提个醒,免得她睡一觉便忘了,在农家院子里头,进门向来是没啥大规矩的,淮婶兴冲冲的进了黄俪的屋,结果转了一圈只找到伏在床榻上昏昏欲睡的小翠。 而整个屋她都找遍了,压根就没见到黄俪的人影儿。 心里头越发不安,淮婶一把伸手朝床上摸去,这一下直把她摸得透心凉。这床铺上冰凉冰凉的,连被子角都整整齐齐的,哪里跟躺过人似的? 再也顾不得旁的,淮婶一把把小翠打醒,厉声问着:“你家小姐人呢?” 小翠原本还有些朦朦胧胧的,听得这一声喝问,一下瞪圆了眼,看着满脸怒容的淮婶,又瞧了瞧空无一人的床上,老实的脸上愁得跟个苦瓜似的,结巴道:“小姐....小姐。” 小姐了好一会,她才弱弱的垂着脑袋说着:“小姐清早就起床去外头街角铺子了,说那铺子的包子皮薄肉馅,老夫人定然是喜欢的,所以就出去了。” 这回淮婶没上当,她冷冷的哼了哼:“当我傻子呢,街角离这儿不远,她若是清早就出门了早就该回来了,怎这被子还好的跟昨儿收拾过似的。” 他们农人出生,对这脚程最是清楚,哪个时辰该做些甚,能做多少,那是一清二楚;掐点烧饭,用料多少,甚至一人能分得多少都心里有底,小翠这漏洞百出的话又岂能瞒得过她? 想着黄俪这还没过门呢就把她的话当耳旁风,甚至还夜不归宿,这便是放在他们村里头都是头等不贞的大事,往前些朝那都是要被送去梯度出家的,虽说现在民风好了不少,但这样的事儿一旦传了出去,别说那姑娘本身,不带累家中其他便是好的了。 这个不守妇道的女人! 气恼了半晌,淮婶才斜眼冷哼了两声,抬腿就朝外走着:“你给我出来老实交代。” 小翠的脸都苦成一堆了。 等到了外头院子,没等淮婶发话,她便主动交代了起来:“奴也不知小姐去哪儿了。” “呸!”淮婶眉一挑就骂骂咧咧起来:“你不知道,你是她肚子里的虫你咋不知道?她出门时整日带着你,接触了啥人,做了啥事儿,有哪样瞒着你的?” 话虽如此,但她对这老实巴交的丫头到底有那两分理解,吊着双不善的眼睛问道:“当真不知?” 小翠赶忙摇头。 淮婶气得胸脯直发抖,一把拽过一边的凳子,一屁股坐下,仰头吩咐着:“你老老实实的把昨儿你们去哪儿了做了甚,听了些啥一五一十的说给我听听。” 93.窥姑娘 半大的小院子子里, 不时传来一阵儿抽气儿愤怒。 “真是丢死个人了, 还偷偷摸摸去打探旁人的消息, 亏得还是个员外家的闺女, 这种丑事咋做得出来, 我们月三房家咋定了个这般没脸没皮的人。” 淮婶是见不得那月屠户家的闺女过得好的, 可人家就是过得好她也没辙,只好眼不见为净, 连听也不听, 就怕给自己找罪受。 这黄俪倒好, 她还跟个贼一样到处打探那月桥的事儿, 也不瞅瞅, 人便是当初苦了一阵儿, 现在那日子谁又比得上? 她是不聪明,但在淮婶心里头, 等她儿子做了大官, 她迟早也是诰命夫人的命, 到时无论啥月桥花桥的与她又有何干系? 反正她就是不喜那月桥, 如今做不成她儿媳妇,谁家爱要就要, 那些富贵荣华, 她迟早也是享得的,先让旁人高兴一会儿又有何妨? 若是那月桥现在落魄了, 她还能跟着碎嘴两声儿, 但偏偏不是这般, 所以,在头一回进了这小院时,淮婶就同黄俪说过,让她少去掺和,没得让自己不好受,且,最主要的是,她怕到时候黄俪不小心提到了月桥这名儿被淮哥儿给听到,又让他惦念上,记在那心里可就不美了。 谁料她老婆子的话她压根没听,真真是个猪脑子! 她鼓着脸,朝小翠努努嘴:“你接着说。” 昨儿晌午黄俪带着小翠便出去了,跟往常一般,主仆两个在街上四处逛悠,只快回来时,一穿得有些体面儿的下人匆匆而过,嘴里念叨着甚楼还是阁,说是一溜烟的贵人,他万不得迟早了去云云,嘀咕了没两句,就同她们错身而过了。 小翠对黄俪的去向是有些猜测的,但她不敢说。 一来说出来坏了小姐的名声,到时候恐会把罪名怪在她这个胡乱说话的奴婢上;二来她们现在进了这金陵府,若是被人发现了小姐做了些甚,俗话说天高皇帝远的,到时候惹怒了这月三房家,她们哪里还有活路? 对那些偷偷摸摸、在私底下暗度陈仓的男女被发现后的下场,以及受连累者的下场,老实的小翠看过不少。 为此,在这事儿上用尽了所有的心机。 她想活,不想死。 只是她忘了一点,她看过的那些都是各房犯了事儿的主子和胆儿大的奴婢,像这种只定了亲,还未成亲的倒是还不曾瞧过。 且,她已经说了甚贵人云云,淮婶不是个傻的,又岂会不懂。几乎是在小翠刚说完她便气得一把拍在大腿上:“好啊,这个小蹄子,我还当她年少贪玩,没成想当真是心大,想去攀富贵了!” 小翠或许是有点猜测,但淮婶活了几十年,何种荒唐的事儿没听闻过,压根不需要再去盘问,心里跟明镜儿似的,一清二楚。 同时,她心里更是气得很,气自己竟然被这么个不安分的小蹄子给糊弄住了,还妄想攀富贵,也不瞧瞧,除了她家谁会瞧得上,既没那美貌,又没那个背景,还不被人给吃得连骨头都不剩,也就他家现在还未起势,若起了也定然是瞧不上的。 如今却反倒被这贱人给踩着往上爬,也不看看,她这关能不能过! 正怒火冲天时,却有两个妇人从他们门口过,嘴里还低低的笑着。 “你说的可是真事儿,真闹起来了?” 只听另一妇人回道:“那可不,这会只怕还闹着,要我说,真真是丢死个人了,也不知是那周家公子瞧上人小娘子了还是那姑娘上赶着,快快快,咱们也早些去瞧瞧。” 两人你一言我一语的很快就出了巷子。 这头,院子里的淮婶却突然跳了起来,拔腿就朝外跑,到门口时还回头看了眼小翠,呵斥着:“还仵着做啥,快随我去瞧瞧可是你那心大的主子去。” 若真是她,看她不拔掉那黄家一层皮! 小翠呆呆愣愣的跟着她朝外走,很快两人跟着先头那两个妇人一路从城西到了城南某条街,一到地儿,不用人说,只见那围满了人的地方就知道是出事儿地。 周敬此时已忍耐到了极限,正要不顾风度的把扒着他袖子的女人给挥开,今儿他算是丢了个大脸了,定然会被人给嘲弄好些日子,有了这一堑,周敬是再也不敢碰这些主动送上门的姑娘了。 他正要挥开人,却见那围着的人群里跑来一个老妇人,身后跟着个小丫头,只见那老妇人吊着眉眼,手脚麻利的冲进来对着那女子就是一顿打,边打边骂:“好你个小蹄子,果真是心大得想攀荣华富贵了,还唬老娘说安分待在家里,结果一晚上没回来,还穿得这勾人的模样,这是要跳上高门大户去了?我打不死你个贱蹄子!” 这一出直把周围的人给弄懵了,随后便是热火滔天的议论声儿,便是先前极力认为这女子无辜的人也再说不出半个字替她辩解。 其实别说他们,便是黄俪也是又慌又乱,被淮婶给打得连连垂着头哀叫,却半点不敢松手,就怕她一松,人就走了,到时候她找谁负责去。 只要...只要能入得了那高门大户,便是受一受这委屈也是无碍的,等她嫁出去了,再来找这老婆子算账不迟,再则,那月家女都能嫁个高门大户,她凭甚不能? 她偏要嫁! “好啊,我就说你有问题吧,还骗我说是好人家的闺女。”周敬这会儿可算是抖起来了,不客气的挥手拽过了自己的袖子,还呸了黄俪一声儿:“算爷倒霉,虽说是你主动扑上来的,但爷也不是那般不通情达理的人,喏。” 他从衣袖里掏出几锭黄金扔了过来,抬腿就走,还嘟囔了句:“这价可比苏河的头牌贵多了。” 这黄金正是他特意放在兜里准备拿去哄着近日苏河上才来的一个美人,这下美人没哄到,反到便宜了这个无颜女,也不知昨儿晚他就怎的鬼迷心窍觉得这清清秀秀的模样竟比那些楼子里的妖骚美人对胃口呢? 说归说,但周敬抬腿走的步伐堪称迅速,没两下就消失在众人眼里。 黄俪要追,但淮婶哪给她这个机会,拽着她胳膊就朝外走:“你给我回来,还没过门呢就敢红杏出墙,还找野男人,不收拾收拾你,你是不知马王爷有几只眼。” 尤其住在他们院子周围的人好些已经认出她们了,这会正暗地里指指点点呢,不用想也知道不是啥好话,可叹她月三房家,素来被人艳羡,倒是头回出了个这样不知检点的女人。 淮婶一辈子要强,这会除了心头窝火,那更是脸上火辣辣的羞愧不已。这黄俪是她做主要娶进门的,先前她被那些黄白之物给迷了眼,硬是在老头子气头上强行的把人弄进了屋。 谁料这就是个祸害! 在他们打闹哭泣着离开后,对面儿街上,宁衡带着五殿下,身后跟着宁全儿走了出来,对着周敬早就离去的方向笑道:“这下可吃到亏了。” 五皇子嘟着嘴:“小舅舅你太坏了。” 说走就走,结果就走到这对面街上跟做贼似的盯着对面,哪里有一点放狠话的气势? “你懂什么?”宁衡翻了个白眼,十分有理的说道:“这周敬往常惯会装得斯文风流,要不然昨儿能从其他几个手中把人抢走?谁看热闹还大张旗鼓的看,肯定是偷偷看啊。” 陈珍说不过他,只撇了撇嘴,问道:“不是说出门办事吗,何时过去?” “这就走。”宁衡回他,朝宁全儿努了努嘴:“带路。” “是,两位爷随奴婢来。”宁全儿恭恭敬敬的在前头带着路,几人从城南一路到了城西,宁全儿带着他们穿了好几个巷子,最后停在一个有些破败的院子外。 “曹秀才在吗?” 宁全儿喊了没多久,便有一男子开了门,脸上明显还有被打扰的不情愿,蹙着眉问道:“可是有事?” 问的是宁全儿,宁衡和陈珍他并不认识。 “是这样的。”宁全儿在旁先草草介绍了宁衡和陈珍,这才说明了来意:“这是我家两位主子,今儿是特意为上回曹秀才你画的像而来。” 一提起画像,先前还不耐烦的曹秀才顿时变了脸色,那脸颊上先是有几分绯红,随后又有些不耐烦,粗声粗气的吼着:“那画像怎了!” 那可是他不顾书中教条、以廉耻偷窥了女子画出来的,咋的,这还不满意? 要不是...要不是他家中无米下锅了,他怎么可能应下那么无耻的要求,做下那么没品德的事儿? 宁全儿是打听过曹秀才为人的,知道他擅丹青,否则也不会特意找上门,正好曹秀才因为性子太古板的原因生活穷困潦倒,所以在他找上门没多久就咬牙同意了下来。 清早他还见过那画像,实在是一言难尽。 “你画女子画像,好歹也勾勒出两笔正脸,那不是侧的便是背影,画这画像还有何意义?” 这一问把曹秀才给堵了个正着,不过他也有正当的理由:“偷窥女子面目本就为人所不齿,草草两笔已是有损姑娘家的名誉,何敢一五一十的全画完!” 何况,这又不是正大光明画的,这是他们去偷窥了人姑娘画出来的,非礼勿视四个大字现在还在他屋里摆着呢,每每出去画一副画像,他便写下一张,这会摞在书案上厚厚一叠,看一眼都让他都羞愧不已。 94.无耻衡 有那一份羞愧在里头, 曹秀才无论如何都不同意重新画像, 还说他们若是不满意随时可以另外换人, 端得是一副大气正直、铮铮傲骨的模样。 宁全儿磨破了嘴皮子也没能让他改变主意, 只得无奈的回望宁衡, 询问他的意思。 宁衡倒是简单直接, 上前了两步,直接问道:“你开个价格。” 宁全儿在边上来不及阻止, 等他说了这个话, 脸色一下就变了。果然, 那曹秀才扶着门框的手蓦然发紧, 然后铁青着脸“框呲”一下把木板啪啪的给关上了。 “无耻!” 门板颤颤巍巍的抖了半晌, 最终归于平静。 而被阻拦在外的宁衡等人也怔了半晌才回过神, 他不敢置信的左看看右看看,问着身边的两人, 气呼呼的说道:“他还骂我无耻!” 他看起来是一个无耻的人吗? 不, 他们俩到底谁无耻啊? 宁衡实在没搞懂这曹秀才的想法, 明明先前给了银钱也愿意画了, 这会他大大方方的任他开价了,反倒还被骂了? 这些读书人脑子都有毛病吗? 陈珍在一旁看得直抿唇笑, 这会听他这不敢置信的语气, 不由抬了抬脚,拍着宁衡的肩膀, 语重心长的说道:“小舅舅, 读书人都是认死理的, 你又不是今儿才知道,不过他们虽说认死理,但说的话还是有些道理的。” 话刚落,就见宁衡一巴掌把他的手给拍了下去,哼了一声儿:“你的意思是说我无耻咯?” 陈珍想说他以前确实无耻,但顾着宁衡难看的脸色,还是昧着良心的摇摇头,转了话题:“小舅舅,你让他画像做何?” 宁衡只说了两个字:“做媒。” 说完就抬腿朝外走。陈珍还被这两个字给震在当场,好半晌才一溜烟追了上去,不停的问着:“做媒?小舅舅你给谁做媒?” 这会,他才把先前那曹秀才和宁全儿那摸不着头脑的对话给捋清,不过反倒是更好奇了些。他小舅舅号称金陵府小霸王,向来只有别人迁就他的,没有他给人好脸的,像今儿那周敬,好歹也是抬头不见低头见的公子哥,说不帮就不帮,说走就走,极为嚣张。 到底是哪方大能能让这小霸王做这样的事儿,且还不怕被人知道了嘲笑? 在陈珍的眼里,做媒那是京中的媒婆干的活,她们穿得花哨,年纪一大把了还涂脂抹粉的,一张嘴利索得很,嘴皮子翻得快得很,尤其那一口红唇,让他想想都觉得可怕,尤其还得把那些其貌不扬的人夸得跟潘安、天仙儿一样,把平头百姓夸得那祖上八辈都是大官,到处拉人凑对。 没成想,他这个小舅舅竟然要抢这些人的买卖了! 宁衡没回他,陈珍又侧着身去磨宁全儿,宁全儿抬眼见宁衡的模样不像反对的样子,便悄悄跟陈珍说起了悄悄话。 从吩咐他找人偷偷跟踪金陵府小户人家的姑娘开始,到又让他带着人悄悄的打听各家女子的脾气、性情,模样,还有家里杂七杂八的关系云云,一股脑的全倒了出来,甚至连之后他屁颠颠的把画像给捧回去,却被少夫人给嫌弃说瞧不清,这不,他和公子被撵出来给让人重新画。 只是,他们倒是愿意得很,就那曹秀才人不干了。 最最重要的是,这忙忙碌碌为的还是给那个看起来就安心娶媳妇的月老大备下的,都说上赶着的买卖不甜,可别到最后人一个也瞧不上,他们才是白忙活了。 陈珍听完,小手摸着下颚,砸巴着嘴儿:“乖乖,这比得上宫中选秀了。” 一直没吭声儿的宁衡这才扭头看了他一眼,告诫了一番:“别胡说,谁家挑媳妇儿能跟宫中选秀相提并论,也不怕这话被人听见惹得一场风波。” “怕啥?” 陈珍浑然不在意。 反正又不是他父皇选宫妃,现在的宫中选秀,都是给成年的皇子们备下的,听说往前那给皇帝选妃声势才浩大,只是打从他父皇有了他母妃后,便再也没选秀过,陈珍见过的好几回,都是给前头几位哥哥们指王妃侧妃时见到的。 宁衡对这个备受宠爱的小皇子无奈的摇摇头,抬腿就转道往另一边走了,模样瞧着却是心里很有底,让陈珍不禁出了声儿:“小舅舅,你有主意了?” 今儿早他可算瞧见了那被传诵得沸沸扬扬的美人小舅母,确实跟外头传闻的一般是个姿容绝色的佳人,只是性子看着冷了点,对他倒是客客气气的,不过想来也定然不是个多好相处的,小舅舅若是没把事儿给办成,他小舅母只要微微抿了唇,自有一股不悦的气息。 想到这儿,他心里不由自主的多了两分看好戏的心态。 宁衡哪里让他如愿,不就是找个画师吗,这金陵府别的都缺,就这人物到处都是,一个曹秀才不愿意接,总有别的人愿意接,再说了,他又不是做甚坏事。 帮这些小闺女们做好事牵媒搭线的让她们嫁个好人家,这是功德无量的事儿好吗? 最后。 三人站在了一处金碧辉煌的大门前,宁衡面上没甚表情,抬腿就想往前走。 “小舅舅等等。”陈珍喊住了人,表情一言难尽。 他在那金碧辉煌的门梁上扫过,又低头扫了扫自己低低的身边,砸巴着嘴,说得很直白:“小舅舅,我今年不过十一。” 带个年不过十一的外甥来了天香楼,真的好吗? 别以为他年幼就不知道天香楼是哪儿,方才一踏上苏河他心里就直范嘀咕。这要是被他母妃知道了,不说一顿碎碎念,就怕他屁股要开花。 为了不挨一顿揍,他说道:“咱们不是说要替小舅母办事吗,再说了这大白日的来这里恐怕不好吧?要是被小舅母知道了,恐怕...” 他自以为这一番念白能让小舅舅浪子回头,谁料宁衡斜眼看他,无奈道:“你想多了。” 他就是再好色也不会带个扫兴的小娃来这儿寻欢作乐不是? 陈珍被他一说,刚放了心,正要随着他走,那天香楼的阁楼上,数扇窗户竟然同时打开,露出许多穿花戴绿的年轻姑娘,手里拿着花娟,娇滴滴的朝他们招呼: “小侯,快来啊,奴等着你。” “奴在这儿...” “奴日日盼着小侯...” 刚放下一颗心的陈珍顿时又提了起来,不知该不该相信小舅舅的话。 这里的女子看起来火辣热情,倒是他小舅舅受欢迎的程度有些超过了他的想象。 眼瞅着宁衡带着宁全儿都要进门了,陈珍左看又看,最后迎着头皮一溜烟也跟着进去了。他都想好了,若是回去后他母妃要揍他,他就推到小舅舅身上,他这么点大,什么都不懂的呢。 宁衡显然是这天香楼的常客,他一进去,原本无精打采的楼主都打着精神头迎了上来,捏着张粉色的绣帕,身段婀娜多姿的走了过来:“真是稀客啊,这大白日的小侯咋有空来光顾我们天香楼?” 苏河上大大小小的楼子很多,越是往里端的楼子那招待的客人就越是贵重,且多是以清雅的名字命名,而如那外头招待平头百姓和贩夫走卒的命名就简洁许多,如一女、二茶等名。 宁衡是常客不假,但那也是月余前的事儿了。 “问花娘借点东西。”宁衡一开口,那花娘就挑着眉眼惊讶的看了过来。 “小侯说笑了,您是贵人,要甚没有,我一个楼子里的花娘,与您相比,何止千山万里。”花娘以为他开玩笑,也跟着打趣了起来:“要说借,莫非是我这楼子里的姑娘们不成?” 若真是如此,只怕她这楼子里的姑娘争先恐后的抢着要被借,这苏河之大,宁小侯的名声也响亮得很,在旁如何她不知,但在苏河上,宁小侯豪气得很,常常一掷千金,是个顶顶大方的人,对她们这些迎来送往的人来说,德行不重要,重要的是够不够大方爽快,够不够博美人们一笑,一掷千金。 所谓的真情真意,在这里都是虚无,只有到了手上的东西才最让人看中。 宁衡摇头:“非也,我想借的,乃是天香楼专为美人们画像的那位画师。” 金陵府的那些文人们都清高得很,一听说画像,二话不说就同意,在一听要跟着去瞧瞧那女子的模样再入画后,个个都变了脸色,很有骨气的把他们给赶了出来。 宁衡硬气,硬是带着人走了一家又一家,碰了一茬又一茬的人,整得灰头土脸的不说,还连连被人给骂了无耻、下流、好色之徒,若非如此,他最后也不会走到了这儿。 那些人难道不知道,他可是赫赫有名的宁家小霸王? 再是清高傲骨,得罪他就没想过后果? 虽说,这银货两讫的事儿,他确实不能如何就是了...... 95.杯中酒 回去的路上, 陈珍欲言又止的瞧了宁衡半晌, 等快到宁府时, 宁衡才问了出来:“你怎么了?” 这要说不说的, 跟个娘们似的。 陈珍摇头感叹:“我只是觉得, 小舅舅你好像跟往日不同了。” 至少在今年前他见到的宁衡跟如今这个明显要成熟一些的却是不同的, 如果说往常那个他飞扬跋扈、恣意洒脱,那现在那浑身长满的尖刺就柔和了许多, 至少, 他在宫中已经许久没听过小舅舅又做了甚坏事儿的话。 小时候他还挺崇拜这个让人闻之色变的小舅舅, 大了些回回听到他又干了啥惊天动地的大事儿, 心里有几分激动, 也有些旁的想头, 到最后,悄悄躲在宫中听闻外头的这些闲谈, 都成了他的乐趣儿。 宁衡“呲”了一声儿, 带着点讥笑:“有何不同?” 随后, 他脸色又正了正, 颇有些正经的点头,扶着下颚叹道:“不过你或许说得也对, 你舅舅我近日走路带风, 神清气爽的,估摸着是喜色将近。” 什么喜事儿, 肯定是他媳妇对他和颜悦色, 羞羞答答的妇唱夫随呗。 他凸自想得美, 却被陈珍下一句给熄灭了一腔火:“不知道小舅母知道你特意去那苏河上给请了个画师画像,她有何话要说。” 宁衡上阶梯的步子一下顿在了半空中,随后只见他转过了头,上上下下的打量了陈珍片刻,才朝宁全儿给努了努嘴:“全儿,送五殿下回宫去,他尽孝也尽了,该回去给贵妃娘娘和陛下尽孝了。” 这是要封他口啊? 陈珍瞪大了眼:“我昨儿才来!” 宁衡点头:“我知道。” 但随即他又道:“可你也该回去了,你瞧哪个皇子能自由自在的在外头住上几日的?” 也就陈珍备受宠爱了,若非他是小皇子,又是坤帝和贵妃的心头肉,哪能说出宫在外头住就在外头住,当初温皇后嫡子二皇子都没这个殊荣呢,就怕他有个好歹到时候伤了情分,作为皇子要是出了事儿,便是外家也难逃其责。 如今,也就朝上还未谈及立嗣的事儿,若谈了,贵妃娘娘也是不会任由陈珍到处乱跑的。 不过这些冠冕堂皇的理由是唬不住陈珍的,只见他气鼓鼓的嘟着嘴:“不回,我不回去。” 小皇子倔,宁全儿哪敢真的请他走?还不是得把目光放到宁衡身上。 陈珍也看了过去,在宁衡看过来时,不甘不愿的说道:“好啦,我保证不说行了吧?” 谁家的小舅舅小气成这样的,苏河楼子里的那些女子们当真是眼瞎得很。 宁衡这才满意,带着他们往里头走:“谁让你每回都喜欢不经意的说上几句大实话。” “哼!”陈珍一贯争辩不过他,一进了门,就气鼓鼓的朝老夫人的明德堂去了。在宁家,老夫人那可是把他当祖宗一般的供着,若他和宁衡在同一处,那也是越不过陈珍去的。 这份慈爱里到底掺杂了几分利益,其实陈珍看得一清二楚,他更喜欢同小舅舅等接触,只是这会在宁衡这儿吃了瘪,急需要一个人来呵护他。 “爷...”宁全儿看着那远走的背影,询问着。 “不管他,这小子精得很。”宁衡拔腿就朝莺歌院走去。 莺歌院里,绿芽正手舞足蹈、活灵活现的给月桥唱伴俱佳的说着外头的那热闹事儿,说道激动处还啧啧几声:“姑娘是不知道,那女子也太不要脸了点,看她那穿着打扮也不像是个家穷的,却没想做出那样的事儿,最后啊被那妇人给拖走了,我看回去免不了一顿打。” 月桥听得有趣儿,只还是有些疑惑:“这女子虽不堪,不过往日里可不见你如此说一人。” 说起这个,绿芽就一肚子气,鼓着脸道:“奴本不愿如此,不过这回是那厨房的小丫头邀我去的,结果一到地儿,那小丫头便指着那女子说,那模样身形像极了在外头打听姑娘,说您坏话的那人。” “是吗?” 月桥怔然,正仰着头要问,外头的帘子却突然被打开,宁衡大步跨了进来,脸色有些不悦:“哪个胆子这般大,敢说你坏话了?” 月桥主仆俩都没说话,宁衡又问了一声,不过这次是指着绿芽问的:“你来说,谁骂你主子了?” 绿芽期期艾艾的看了看月桥,又看了看宁衡阴沉的脸色,只得抿了抿唇说道:“就今日外头那跟周家公子撕扯的女子。” 宁衡一听,那脸更是沉的厉害:“她说什么坏话了?” 绿芽不知该如何接口,不过宁衡也不需要她接口就大步迈了出去:“我找她算账去。”原本他还乐得周敬被缠上,最好是被缠着脱不开身弄回后院去,那到时候就热闹了,定然是鸡飞狗跳的。 现在嘛,他决定收回前言,先好生的教训教训那女人一顿。 不过还没走到门口,月桥就叫住了他:“你先站住!” 顿时宁衡就转回了身,不情愿的看着她:“咋了?” 月桥摇头,只道:“算了吧。” 不过就是被说了几句坏话罢了,女人家,有谁不爱碎嘴的? “不行!”宁衡一听就不干了,义正言辞的说道:“这女人不仅仅贪慕虚荣,爱攀富贵,这嘴上也是个不把门的,编排坏话都编排到你身上了,我不过是教训教训她罢了,让她往后长点记性,莫要背后说人是非而已。” 就像前头那刘家的二少夫人,他不也只是逼着人上门道了歉吗?又不是出手打女人什么的...... 月桥道:“她现在也定然受了教训了,未来还不定如何呢,都这样了,你教训她也没有什么可失去的了。” 周家是定然不会纳一个这般在大街上就撒泼攀富贵的女人进门的,哪怕是个妾室。再说,绿芽先前也说了,那女子还有个婆家,只是没过门,这会被婆家人给逮了回去,还能放过她不成? 都成这样了,她何必再去脏了自己的手。 一个人,给他最好的打击,莫过于费尽心机,想得到的得不到,明明触手可及偏偏就如同水中捞月一般,雾里看花。 那人,已是得了个教训。 宁衡听懂了,虽然一口气儿还是没降下去,但脑子是冷静了下来,不置可否的点点头,忙又把先前忘记的事儿给办了。 “全儿,把画像给抱过来。” 他刚喊完,外头宁全儿就进了来,把手中一摞画像给放在了屋中的案上,谄媚着溜须拍马的说着宁衡的好话:“少夫人可是不知,为了这一叠画像,少爷今儿可是跑了整整一日,到这会儿还没用膳呢。” 听得月桥好笑不已,余光瞥见窗外的余晖落下,弯弯的柳叶眉不禁一挑,顺着说了句:“那便使人传膳过来吧。” 宁衡大喜过望,对匆匆离去的宁全儿好生的在心里赞扬了一番,抿着唇边的谢意,端着身子在饭桌上坐了下来。 这会,他哪里还记得旁的什么女人、找茬的事儿了?反正下回也是可以去的吗...但跟月桥在一块儿吃饭,这可以头一回,那样有这重要? 宁全儿办事很快,出门没多久就有厨房的人送了饭菜上来,看那分量还是两个人的,桌上摆了慢慢一桌,有那青凤髓、莲心薄荷汤、碧梗粥、金丝酥雀、如意卷、八宝鸭、挂炉山鸡、樱桃酒酿等等,看得月桥直皱眉。 就两个人,哪里吃得下这般多的东西? “你不是让厨房那边把菜全给搬过来了吧?”她问着一边儿立着的宁全儿。从五皇子昨儿来了后,府上的吃食虽说一下就变好了不少,但就是吃一顿饭食罢了,连那御前的菜色都搬了上来,哪里是好了不少,真真是与往日一个天上,一个地下。 对这做派,她是不喜的。 宁衡往常是吃惯了这些菜色的,倒没觉得有何不对,反倒是宁全儿眼珠子一转便回道:“少夫人放心,这里都是二三品的菜色,不少大户人家屋里都做的,厨房那头还余了不少点心,等着待会各房主子们垫垫肚子的。” 他摸了摸头,脸上还有些憨厚:“厨房那头说这菜做多了,本是为了孝敬五殿下的,不过今儿殿下虽爷一直在外头,这不便做多了些。” 厨房那头的都是人精,向来是打探清楚了再开始烧饭,怎会多?不过月桥也懒得拆穿,敷衍的点了点头,而宁衡这边也给她勺了樱桃酒酿,捧着递到她跟前儿,笑着道:“尝尝。” 这个时节的天儿,在白日里还带着温暖,到了夜晚,才开始发着凉意,这樱桃是从南弯府快马加鞭送过来的,个头大,甜甜的,尤其那色泽,红艳艳的十分喜庆,再配上那雪白的酒酿,装在这白色的玉杯里动人心魄得很。 月桥的目光却从那杯中绽红的圆润饱满的樱桃移到那紧紧捏着被沿的手指,到那含笑的脸,到那眸里的期待小心,心口蓦然被一只手给狠狠捏住一般。 眸中变化莫测,幽深复杂。 半晌,她接过那杯中红梅,一饮而下。 96.不悔改 黄俪被淮婶一路拖拽着, 路上, 不时还有人指指点点的, 羞得淮婶一张老脸更是没法见人, 心里把这黄俪给恨透了, 当下三步合成两步的就朝家走。 黄俪自小就当娇娇女养着的, 哪里能跟得上她的步子,一路上都踉踉跄跄的, 到后头, 还摔了好几个跟头, 整个人更是狼狈得很。 这衣裳散乱, 头发披散的模样, 跟个疯婆子也差不多了。 小翠看得有些着急, 小跑着跟在一边不时的扶着人,见后头黄俪手心都在地上蹭掉了皮, 露出丝丝血迹, 那眼泪不住流泪的模样, 忍不住求起了情来:“婶儿, 小姐她身子虚,受不住的, 你慢些好吗?” 淮婶跑在前方的身子一顿, 随后转过了身,红着眼眶打量了黄俪一眼, 讥讽道:“身子虚, 那当然身子虚了, 出去鬼混了一夜,不虚才怪!” 这翻羞辱说完,也不顾黄俪和小翠尴尬难堪的脸色,重新快步拖走人往城西的小院走去。 一到了院子,等后头两人一进门,她便把门一关,手一个用力,黄俪便顺着那力道往前扑去,一下扑在地上:“啊!” “小姐。”小翠没拉住人,眼睁睁看黄俪那手心又在地上蹭着,一张脸顿时痛得都扭曲了起来,也赶忙奔过去扶着人:“小姐,你怎么样了啊,伤哪儿了?” “呲。”黄俪这会痛得连破口大骂的力气都没有,手心和腿到处都火辣辣的痛得厉害,可以说从小到大,头一回这样狼狈。 淮婶这会恨黄俪恨得要死,黄俪又何尝不是恨极了这个破坏她好事的老妇! 若不是她突然出现,她这会只怕已经进了那周家屋了,又如何被人一路围观,被这老妇痛打一顿又给扔在了这里。 她本来就该入得那精致雕梁的院里里头,受那奴仆环绕,受那公子们追捧疼爱,而不是每日被困在这一眼就忘到头的小屋里,听着那婆子为了几个铜板跟人争得面红耳赤,穿得再是华丽也被人无视。 她就是不甘心! 在渭水府的时候,她是黄员外的闺女,家中银钱无数,父辈结识了不少的豪杰,对她向来都是疼爱慈祥,出门更是被无数人明里暗里的追捧,被无数小姑娘们艳羡着。 她很享受哪些目光。 更何况,她未来还要嫁给一个年轻斯文的举人老爷,成为高高在上的官夫人。可以说在渭水府的时候,黄俪那向来都是仰着脖子,高高在上惯了的。 只是这一切却在踏入这座都国最繁荣的城邸后,她的身份、她的高高在上烟消云散。 连个平头百姓都能无视她,这满城的大街上到处都是奢华无度的权贵们、皇亲们。见多了这里的一掷千金,见多了这里的精致无双,见多了旁人无视的目光,黄俪的心里,早在第一日带着个小丫头站在路边见到那超乎她想象的盛景时被迷住了双眼。 如今东窗事发,但黄俪却并不后悔。 若不是这个老太婆,她或已如愿以偿,成为高门大户的女眷,成为那脂粉堆中嬉笑闲聊的一员,成为许多人艳羡的,只能讨好巴结的那种人。 月家女可以,她也是可以的。 黄俪想让任何人瞧瞧,她并不比那个月家女逊色。 不过这些都是她的一厢情愿。在黄俪扶着小翠颤颤巍巍的想站起身时,那边气不过的淮婶早就在院子里随意找了跟棍子,怒气冲冲的打了过来。 “小姐!” 绿芽未能幸免,被那粗长的棍子给一把挂在了地上扑着,而黄俪被淮婶一棍子打了下去,却是整个人趴伏在地上,好久都没能动弹。 “小姐,小姐。”小翠在她肩膀处摇了好一会,黄俪才给了点反应,她的手心出流出了泊泊血水,泪水弥漫了眼,哑着声儿的呼喊:“好疼...好疼...爹..” “老..老爷..”小翠喃喃念着。 黄员外是个方方正正的中年男子,浑身上下又好似有些不怒自威,但人却是十分圆滑的,若非如此,凭着一个员外家,也不会在镇上坐到数一数二的位置。 整个黄家,小翠最是怕他,若是他在,相比以黄员外对小姐的宠爱,定然是不会让她受到任何委屈才是。 这头,淮婶可不管她们主仆俩在念叨什么,只余怒未消得厉害,见黄俪倒在地上,又补了两棍,边打了下去还边骂着:“你个不要脸的贱货,见谁你都扑上去,你娘是没教过你规矩是吧,看我不打死你个不要脸的小蹄子,老娘一辈子的脸儿都丢光了。” 淮婶是做惯了农活的,力气自然不小,这一下下的直把黄俪打得嚎叫不止,小翠一把扑了上去,回头对着淮婶:“婶儿,你就不怕我家老爷吗?” 黄员外... 淮婶举着棍子的手到底没有再打了下来,只脸色难看得紧,恶狠狠的看着这主仆二人,最后气鼓鼓的扔了棍子进了里屋。 “那我倒要问问黄员外了,教养出来这么个闺女,他要如何给我家一个交代!” 等门哐当一下关上,小翠彻底的送了口气,整个人瘫坐在地上,须臾又往前倾了倾,轻声在黄俪耳边问着:“小姐,小姐,你没事吧?” 黄俪好半晌嘴角才低低的溢出了声儿:“我好疼...” “那那这可咋办?”小翠神情急慌的四处打量,随后眸子定了定,又趴伏在她耳旁道:“小姐,我先扶你回房。” 黄俪奄奄一息的由着她扶着,走动间不时的溢出几声儿痛呼,整个身子几乎都压在了小翠身上,小翠原本比她还小,这会要扶着比她大个身型的黄俪,身上的重量可想而知,主仆两个颤颤巍巍的走着,恍惚下一刻便要一同摔倒在地一般。 等把黄俪安置到床上后,小翠也累得直喘气儿。床上的黄俪紧闭着双眼,脸颊上沾着灰尘,颊边还有几道血痕,因为背上的伤,她不敢让她笔直的躺下,只得趴伏着,侧着脸,那脸苍白成一片,只嘴边不断的溢出痛呼,眉头紧紧的皱着。 这样的黄俪,既让人不耻她做下的肮脏事,又不得不怜悯她是一个奄奄一息的弱女子。小翠在床畔坐了会,这才去外头打了水给她擦了擦,又揣着银子去了外头医馆捡了治外伤和喝的药。 等一切都尘埃落定了,小翠的心才慌乱得不知如何是好。 黄俪是主子,她是奴才,自古只有奴才听主子的,根本没有主子听奴才话的,但如今黄俪做下了这等有辱门楣的事儿,她少不得被安上个带坏主子、劝阻无力的罪名,在黄家时,她见过不少被连累的奴婢,有的被撵了出去,有的又被发卖了一次。 那被撵出去的还好些,只要有手有脚的混口饭吃还是能的,怕的就是被发卖的,这种多是在主家有过罪责的,就是被卖,也只有越卖越差,做的活计越累的。 小翠不敢长歪心眼,就怕哪日被发卖了,往日里也是小心翼翼的伺候着,但就是这样安安分分的,这回怕也是逃不脱了。 她唉声叹气的蹙着眉,却还是守在喝了药总算安静了下来的黄俪身边儿。 一连几日,小院子都安静得落针可闻,或是淮婶站在院中指桑骂槐的骂人,声声入了黄俪的屋子,让她整个人也阴沉了下来。 小翠端着一碗药递了过去:“小姐,喝药了。” 黄俪没接。 小翠叹了一声儿,接着道:“婶儿不过是气性毕竟大罢了,小姐还是喝药吧,身子重要。” 或许是这句话提醒了黄俪,她接了碗一口就仰头喝下,把碗递给小翠时总算开了口,只几日不曾说话,声音里还带着些粗嘎:“你说得对,我得好生把身子养好。” 她可是要嫁入那高门大户的,可不能拖着病怏怏的身子让人小瞧了去。 小院子外,宁衡饶有兴趣的听着那声音尖锐的妇人骂人,还感叹似的啧啧了两声儿,宁全儿手中抱着几卷画像,见此,小心的劝了两句:“爷,这妇人粗鄙得很,恐辱了爷的耳朵,不若咱们换个时候来?” 宁衡侧头问道:“为何要换个时辰来?” 想他在金陵府这些年,什么人没遇到过,便是看那妇人们撒泼都不知看了多少回了,这回倒是新鲜,这妇人已经在里头念了半大个时辰了,那骂人的词儿还不带个重复的,什么脏的臭得在她嘴里溜两圈儿,还带着点喜庆,实在是听得让他发笑。 有了这个乐子,知道骂她媳妇儿那女子日子过得不好,那他就放心了。 “走吧,去找我大舅子了。”听完了热闹,宁衡光明正大的带着人出了巷子,不少人也跟他一样在瞧着热闹,只是大家都偷偷摸摸的,这会见有人出来,都掩掩藏藏的躲进了院子里关了门。 宁衡“噗呲”笑个不停,不大一会就走到了芦苇街。这时候街中人不多,月家猪肉铺就在街中间,铺子里只有月老大和月小弟两个。 摊子上的猪肉已经卖光了,月余粮在里头清洗着布条,月小弟抱着个篓子满脸喜色的数着钱,宁衡是站了好一会才开的口:“大哥,小弟。” 97.小气包 月家人对宁衡的感觉是十分复杂的。 都说伸手不打笑脸人。打从宁衡成亲前后, 每回对着他们那都是笑脸迎人, 伏小做低的。这样一个生来便集万千宠爱于一身的年轻公子能放下身段迎合他们, 放在别处, 有这样的姑爷那真是打灯笼都难找, 娘家人自然笑得合不拢嘴, 把他当亲儿子疼。 偏生,这开头又是这种情形。 从一开始的愤恨, 到如今随着时间的推移, 月家人虽痛惜, 但却是平静了许多, 对着宁衡, 却是不知该用何样的模样来对待了。 只是, 日子再艰难,还得要生活下去不是? 在他们渭水府四周, 不是没有好颜色的闺女被人瞧上, 入了那高门大院给人做小。在十里八乡的, 闺女不值钱, 知道被镇上的老爷们瞧上,大多数的人家都是欢天喜地的, 更甚者还会主动的把自家的闺女给牵线搭桥的往那些有钱老爷的怀里送。 好些村头的地主老爷们, 那屋里都是四五个女人们伺候着。 因为这被瞧上的闺女除了往后能吃香喝辣不用当一辈子泥腿子外,入了那些人家里, 娘家一帮子兄弟姐妹们能不帮衬着吗? 便是个乡下的泥腿子, 在挣多了银钱后, 还不是想享享那左拥右抱的齐人之福,时人都是如此,少有人能幸免。 像月桥那样,一个地地道道的村姑被家里头给疼得什么活计都不让做的,都不知道被村里的妇人们给明里暗里的碎嘴了多久。 当初那淮婶为啥不喜她,还不是为此。 见到宁衡,月余粮放下了手中的活计,扯了一边儿干净的布条擦了擦手,走了出来:“你咋来了?” 说着,一边拍了拍月小弟的后脑勺,示意他喊人。 “姐夫。”月小弟不甘不愿的喊了人,抱着个纸糊的箱子,叮叮咚咚的就跳下了凳子,往里头跑了。 “别跟这小子一般见识。”月余粮没甚诚意的扯了扯嘴角。 宁衡直忙摇头说着不会。 月小弟向来对他不满,但偏偏这小子又是他媳妇儿一手带着长大的,疼爱得紧,他哪里还敢跟个小孩计较。何况,他把月桥从这小子身边给抢走,已经得了便宜,让小舅子记恨他一段时间也便罢了,等他习惯了也就没那牵挂不舍了。 宁衡心里的主意打得啪啪作响,月余粮也懒得猜度他话中真假,把摊子往一边挪了挪,侧开了几道口子,勉强能过人后,招呼他们:“有事儿进来说吧。” 宁衡想了想,没动。 只笑着让宁全儿上前,然后把他手中捧着的画像直接递了过去。 月余粮不明所以的接了过来,心里顿时有了些不好的预感,迟疑着低头问着:“这是?” 宁衡见他从一开始的迷惑,到这会眼眸开始有些明朗,只说道:“小桥说让我把这个给你,嗯,让大哥好生挑挑,若是满意她就与娘说,让娘备好礼去上门提亲。” 说到这儿,月余粮的眉头都打成了死结。 宁衡一向怕这个大舅子,当下就退回两步,讪讪的把话说完:“当然,若是这里的大舅哥都瞧不上,过些日子我再给你弄些过来。” 这下,月余粮抱着这些画像接也不是,退也不是,只得板着脸对着宁衡这个妹夫:“回去跟小桥说一声儿,莫要在弄这些了。” “这可不行。” 宁衡也顾不得惧怕这个大块头的大舅哥了,忙把月桥的话转述了一番:“小桥说,去年年节就提过了婚事儿,这都一整年了,让大舅哥定要挑个嫂子给娘搭把手。” 月余粮听得哭笑不得。 有哪个当妹妹的,还巴不得让哥哥娶嫂子,还弄些画像来让他挑的? 要知道这当嫂嫂的进了门,往后好坏先不说,但他就有自己的小家了,若是那嫂子是个不好的,对底下的弟弟妹妹不好,出嫁的妹妹以后还能回门?在家的弟弟们还能过得清净? 有几个当妹妹弟弟的不担心这哥哥娶嫂子后的人物品性,她倒好,只顾着让他娶个嫂子便是。 宁衡见他变幻莫测的眼,又上前了两步,说了起来:“大哥放心,这上头的小闺女们都是小桥特意挑出来的,人品德行都已打探清楚了,都是清清白白,能吃苦耐劳的,你放心挑便是。” 相比这些人的模样,月桥更在意人品,为了不让前些年的事儿再次发生,如今这里的人都是她精挑细选过的,人物虽说不上多美丽,但也称得上清清秀秀,身价清白,而且品性好,在四邻八乡提起都是被人称赞乐道的。 月桥听了这些外头传言的消息,又让宁衡遣去的人观察了数日,踢去了几个在外头经营了好名声,惯会做面儿的人,剩下的都是难得的好闺女。 对月家来说,能吃得苦,能张罗一家老小的便是好闺女,至于颜色,倒是其次。 月余粮眉目微挑,似笑非笑的:“这样说,你们这是都给我把好关了,只要挑一个便能成亲了便是。” 宁衡讪讪的笑着,也不知他这话中到底是不是有些埋怨,装傻似的笑呵呵的道:“那大哥,事儿我办完了,就先回去了。” 话落,他便给了身后的宁全儿一个手势,两人正要走,月余粮那头又把他们给喊住了:“等等。” “咋了,大哥还有事儿?” 宁衡刚问,就见月余粮转身进了里头,把那些画像随意给搁在一旁的案上,又在一旁的地上捡起个篓子,几个大步跨了出来,把那篓子抬着拧到他跟前儿。 “把这个带回去。” 宁衡下意识接过,刚到手头,只见篓子里突然往下沉了沉,还动了几下,这回轮到他反问了:“大哥,这是何物?” 月余粮撇了撇:“几只鸡仔子。” 鸡仔宁衡是认识的,不过他疑惑的是大舅哥给他鸡仔子做何,他挠了挠头:“这鸡仔这般小,还不能吃吧?” 月余粮顿时没好气儿的翻了个白眼:“你见过几个人吃鸡仔的?” 没吃过猪肉还没见过猪跑不成?鸡仔自然是拿来喂养的。 宁衡脑袋开始打结,晕晕乎乎的:“不是,我见过的,不过这不能吃拿回去做何?” 月余粮顿时叹了口气儿,把手中揉成一团的巾帕搁下,道:“这是让你拿回去喂的,前些日子小桥说在家中无聊得很,让我给他挑些鸡仔子回去喂喂。” 这下宁衡听懂了,但他觉得还不如听不懂呢。 堂堂宁国公府,拿来喂鸡? 不用想他都知道这事儿被老太太和他娘知道后会是何种反应,这简直是骇人听闻得很。 月余粮可不知他心里想着这些有的没的,只烦躁的挥手赶人。 妹妹嫁得不好,那些大户人家规矩多得很,做的事儿也是些无病呻吟的,虽说那些赏花儿写字的事儿小桥也会做,但她更喜欢喂喂鸡仔、喂喂兔子甚的,如今嫁去了那宁家,险些连个鸡仔都喂不了,实在是所嫁非人啊。 要不,她也不会闲得很了,连大哥的红娘都做上了。 这头月余粮还在沉思着,却不知在里头原本背对着众人的月小弟早就竖起了耳朵听了个全部,这会正瞧瞧的伏在岸上,一卷一卷的展开了那画像。 他看得有趣,直到见到一副画卷后顿时瞪圆了眼,满脸红晕的扯着嗓子朝沉思的月余粮大吼:“大哥,大哥,你快来,这姐姐好生漂亮。” 那画上,一袭鹅黄色布裙的女子背着个篓子漫步在山林间,不经意的回眸一笑,像是在同谁打招呼一般,斯文有礼,身上还带着几缕灵儿气,那张脸说不上多漂亮,只是清秀有余,但偏生像个精灵一般,丛花绿意,合着难得入内的姑娘,形成了一副柔美的画卷。 而其他的画像虽没有这一副这般如诗如画,却也是各有千秋,只大都是身在市井中,或是在街头买卖,或是抱着柴火、提着小篮子,身着素裙,脸上都带着小闺女独有的娇嫩。 月余粮蓦然回神,扭头一看,顿时大步跨了过来,脸上写着不悦:“你这孩子,怎能偷偷瞧。” “谁让你不瞧的。”月小弟嘟着嘴,等人一走近,他又满脸兴奋的指着那画上的鹅黄女子道:“大哥,这个姐姐如何?” 月余粮随意看了眼,眉目一颤,随即微垂着眼皮,手下麻利的把那些展开的未展开的画卷给收拢好,回道:“什么如何,小小年纪,别的不懂,这些倒是一清二楚。” “哼。”月余华撇了撇嘴,跳下了案,在屋里的小堆里翻出了自己的小袋子往身上一挂,就撒腿朝外跑:“我去买零嘴了,你自己回去吧。” 随着他的跑动,袋子里铜板也跟着发出叮叮咚咚的声儿。 月余粮哪能不知道他,没好气儿的随口说了句:“这孩子。” 什么买零嘴,家里零嘴多的是,哪里用得着这个小气包自己掏银钱,不过是撅着屁股跑回去告状,顺便把这些画卷的事儿告诉娘罢了。 想到那一堆画卷,月余粮顿时又头疼了。 98.小青梅 宁衡提溜着个篓子焉哒哒的回了宁府, 宁全儿原说替他拿着, 结果宁衡愣是没同意。 他穿着锦衣绸缎, 虽不说人高马大, 但身姿挺拔修长, 但手中又提个着篓子, 时不时的还能听到篓子里传来的小鸡仔那清脆的鸣叫,实在是怪异得很。 一路上, 好些人都诧异的盯着他看了又看。 好些人还在想着, 这会莫非金陵府的公子哥们已经不爱用那些笼子来提溜着名贵的鸟儿们满大街走, 改成提着篓子溜鸡仔了? 宁衡还不知道背后这些议论, 碍于他的身份, 旁人都不敢明着说, 只在背后悄悄的笑了几句,他刚带着宁全儿过了拱门, 就有个小丫头亭亭玉立的在那下头廊下立着, 远远见了他们就施了一礼, 待近了些便主动迎了上去:“少爷, 奴婢奉夫人之令,特意在这儿等你, 请少爷回府后前去主院一趟, 夫人有事儿相商。” 这小丫头不过十五六,虽然穿着深色的褂子, 但肤色嫩白得鲜嫩可口, 笑盈盈的别有一股羞答答的韵味儿, 宁衡看了两眼才反应过来:“怀玉?” 这小丫头正是安氏跟前儿的掌事姑姑莫姑姑的闺女,犹记得还小时,安氏把莫姑姑的小儿子带来与他作伴,而后给他做了个书童,后头怀二有心向学,他便开口让他出去外头书院读了书。 那时候跟在他们后头的,还有莫玉这个小丫头,屁颠颠的总是软软的叫唤着,没成想,当年那个矮乎乎的小丫头都长大了。 宁衡感叹了句:“你都是个大姑娘了。” 话落,又想起她方才的话,眉头顿时一皱:“你不是早前就跟着你哥哥一块去了外头吗,怎的又重回宁府来了?” 莫姑姑和她相公都是安氏从安家带来的,算得上是安家祖祖辈辈的家生子,怀管事在外头管着安氏的庄子,不时送些时令蔬果过来,而莫姑姑便留在了府上伺候安氏。 怀玉上头有个长姐和哥哥,怀家大姐早前也在宁府做活,后头到了年纪,安氏就牵线做主的给嫁了出去,嫁的也是个庄子头的管事,在外头逍遥自在的,日子过得自然是舒坦,而怀二被他开口放出去后,跟着的还有莫玉这个小丫头。 算起来,怀二和她早就算是良家子了。也因此,安氏这些年才有些恼莫姑姑,觉着这家人太贪心,莫非她这个主子还亏待了跟着的老人儿不成? 宁衡这会也是觉得奇怪,在外头做个老百姓不好,非得赶着回来做奴婢? 怀玉柔柔一笑,如同从前一般仰着头,声音儿里软糯糯的:“反正奴一家也是跟着夫人的,再回府也没甚不好的。” 对此,宁衡也不好说些别的,不过他的脑子里却想着,若是此事儿换成了月桥,只怕她跑都来不及,哪里还会回来自讨吃苦。 “少爷?”怀玉见他嘴角隐隐约约的笑,心下顿时如擂鼓一般,脸颊却是瞬间绯红成一片,眸子里闪动了两下,期期艾艾的看着他。 宁衡回了神,倒没再询问什么,只道:“走吧。” 说完,他把手中的篓子递给宁全儿,叮嘱了两句:“交给少夫人,告诉她待会我晌午过去陪她用饭。” “是。” 宁全儿抱着篓子,等人走后,这才快步走回了莺歌院。 宁衡到的时候,安氏一副气鼓鼓的模样,也不等他施完礼,便直接冷哼道:“回来了,还知道回来,你那院子都快翻天了。” 听得宁衡一下就苦笑了起来,却装作不知的行完礼,面色如常:“娘,这是咋了?” “你少跟我插科打诨的。” 安氏如何不知道他在装傻充愣,反而挑明了说:“你那好媳妇儿,大早的就把你莺歌院的婢子们召集了起来,重新发了个衣裳,还说咱们府上给奴婢穿的太难看了些,她这是要做何?我宁府向来都是如此规矩,她这是要挑战我府上权威不成?” “这..” 宁衡一顿,四下看了看,语气里有两分弱:“这暗沉沉的褂子确实难看了些。” “你说什么?” 安氏想不到宁衡如今护着月桥都护到了这份上,保养得宜的脸顿时一僵,瞪着双眼看他:“你们夫妻俩如今是约好了一起来气我是吧?” “哪有。”宁衡矢口否认。 他几步渡到安氏身后,抬起双手就狗腿的给安氏捶了起来,脸上挤满了微笑:“娘,瞧你说的,我和小桥孝顺你都来不及了,怎么可能气你呢。” “孝顺?” 安氏怪笑了两声儿。若说往前,他儿还未娶媳妇儿的时候,倒是挺孝顺的,不说每日里过来请安,那每回过来时也是把她逗得笑不可支。 到如今,这是难得才来她这儿一趟,她见个人,还得差人去请,若是不派人请,只怕那心那脚早就跑到别处去了,哪里能想得起来她这个当娘的? 养个儿子,真真是白养了! 安氏挥挥手,叹道:“罢了,不说这,反正你回去得好生说说你那媳妇,这般胡乱的挑战府上的规矩可不行,凡事不能乱来,必须得给我改回来。” 宁衡也没一口应下,只道:“我回去跟她好生商量商量,娘你也知道,这秋冬袅袅,到处都是暗沉沉的,小桥定然也是为了好看些才这般吩咐的。” 要他说,定然是更喜欢颜色鲜亮明艳的,无论人、事物,这样看着也高兴不是,这会连树上都开始光秃秃的,只有零星几点绿植还傲然绽放着,多些不一样的,日日都看得美滋滋的多好啊。 “哼。”这番话听进安氏耳里心里又是一阵的不爽,只想起了什么似的,顿了顿,而后才斟酌着说了起来:“娘也不求别的,如今你已是娶妻,这媳妇也进门好几月了,怎的那肚子里还没有音讯?” 宁衡心里一咯噔,目光和安氏的探寻一对上,顿时明白,今儿这一出,这话才是重点,先前那甚衣裳之类的不过是顺带罢了。 “娘,儿子还年轻着呢?” 好不容易,他媳妇总算对着他鼻子不是鼻子,眼睛不是眼睛了,冒个孩子出来哪里合适。 安氏眼一横:“年轻,跟你一样成亲的孩子都出生了,你媳妇要是揣不上娃,那咱们府上把她娶过门是为了甚?女人不是得相夫教子吗?” 宁衡被安氏一顿说,哪还敢在争辩,只弯着腰,讪讪的回她:“是是是,娘说的有理,过些日子我就把你大孙子抱过来让你瞧瞧。” “噗呲”安氏笑出了声儿,嗔道:“少唬我,你也就嘴上说得好听了。” 等母子两个说了会话,怀玉端了茶上来,安氏瞧了她两眼,等人下去了,这才慢条斯理的端着茶水抿了口:“衡儿,这怀玉你还可有些映象?” 宁衡道:“还有的。” 安氏顿时高兴了起来:“你瞧瞧怀玉这丫头,都说女大十八变,小时候廋廋小小的,如今这脸蛋白白嫩嫩的多可人是吧?” 这话问得就有些耐人寻味了,宁衡顿时脸变了下:“娘,你这是何意?” 指天立地的,他对那丫头可没甚心思啊,他虽然有个好色的名头在外,但也不是来者不拒。 “我这不就随意说说罢了。”安氏瞧他脸色都变了,不由得把到嘴的话给咽了回去。 屋里静谧了半刻,宁衡便起身告辞:“既然娘无事了,那儿子就先回莺歌院了。” 那一脸急切想走的模样看得安氏心里发堵,不高兴的摆摆手:“走吧走吧,我就知道让你陪着我这个老东西你不乐意。” 讨好那月氏那嘴脸倒是谄媚得很。 宁衡也没安抚两句,顺着就道:“那儿子下回再来看娘。” 说完,便大步迈了出去。 “气死我了!”安氏等他一走,一下就往后仰了仰,手在胸口捶了几下,怀玉便是在此时进来的,轻手轻脚在安氏旁边给她捶着小腿,乖乖巧巧的:“夫人何必生气,少爷性子直,并非是故意气夫人的。” 安氏还是气不顺,一下就怪到了月桥头上:“他当然不是故意的,如今他心里有了个心头肉,恨不得日日守着那人呢,哪还能记得我这个当娘的。” “这少夫人...” 怀玉抿唇直笑:“想来是还年幼,待往后时日久了那性子自是知事懂礼的了。” 安氏一听,在她身上略过,叹了口气儿:“若是有你这半分懂事儿的样子我也认了。” 晌午的秋日,天上还挂着阳光,晒在身上暖洋洋的,宁衡原本有些沉重的心也轻快了起来,一路到了莺歌院时,心情更是大好。 满莺歌院的下人仆婢们都穿着粉色的对襟褂子,在光秃秃的院子里宛如一道亮丽的光线,让人看得也十分舒服,在婢女们的施礼问安声里,宁衡一脚踏进了侧院。 屋里,月桥正站着安静的抬手练着字,绿芽在后头伺候着,她穿着一袭桃色的外衣,里头的薄袄子掐着腰,头上只带了两朵珠花,简单又斯文清秀,尤其那窗外伸了两支绿芽,金色的光打在她身上,带着朦胧的橘色的美,让宁衡看得移不开眼。 99.强媳妇 宁小侯从小爱美, 长得丑的还不爱搭理。 亏得他四周的各个家族里长相模样都不差, 娶的女眷们也最差也是个清秀的模样, 生出来的后辈们越发俊美, 模样自是一代比一代强, 这也让他的眼光越发挑剔, 到如今为止,月桥还是头一个让他移不开眼的人。 都说情人眼里出西施, 也许本就是他沉醉其中, 不愿自拔而已。 “爷。” 绿芽先发现了人, 遥遥施了一礼, 在他的颔首示意下, 目光朝月桥那头瞧了瞧, 不甘不愿的抿唇轻柔的退出了内室。 月桥那头似乎毫无知觉,行云流水一般的书写着大字, 连顿都不曾顿下, 宁衡摸到了她身后, 借着身高的优势, 微微朝前倾了倾,只见那雪白的纸上, 娟娟小楷清秀异常, 笔锋却带着几分锋利,就如同她的人一般, 看着安静, 实则傲骨铮铮。 她的发丝乌黑如瀑布一般松松散散的披散着, 双肩娇小,身上还带着悠悠清清的香气,比那冬日的寒梅还来得沁人心脾,不断的从她身上散发到他鼻尖,被他嗅近了鼻里,跟着一路滚到了心里,凉悠悠的,凉了之后又让他心里激荡火热。 那腰细的,仿佛他伸出两手就能盈盈握住。 稍倾,她搁了笔。 宁衡一字一句的念了出声儿:“鼓钟将将,淮水汤汤,忧心且伤。淑人君子,怀允不忘。鼓钟喈喈,淮水湝湝,忧心且悲。淑人君子,其德不回。鼓钟伐鼛,淮有三洲,忧心且妯。淑人君子,其德不犹。鼓钟钦钦,鼓瑟鼓琴,笙磬同音。以雅以南,以龠不僭。” 念完,顿了半晌,宁衡才哑了哑嘴问了出来:“这是诗经里的吧,好诗,好诗啊。” “确实好诗。”月桥侧了侧身,看着他道:“那你可知其意?” 她是故意的,宁小侯除了有个霸道名声外,他还有个不学无术的名声。安家作为他的外家,堂堂一个书香门第,族中子弟都是走的清贵路子,干的都是翰林书院之事,而宁衡却没学到其中半分精髓,反倒是招猫逗狗,跟那些公子哥们逛楼子当散财童子比甚都乐乎。 方才,还在她背后用那样的目光打量她,月桥当时没出声儿,这会逮到机会就开始刁难起来。 “额..”宁衡沉吟,脑子里飞快的想着她学过的那些诗书。 半晌,在月桥淡然的目光里,宁衡偏了偏头,给自己找了个理由:“男子汉大丈夫,怎能如此婆婆妈妈,这些甚汤汤水水的着实费解,反倒不如耍刀弄枪来得豪气云天。” 这话倒是豪气云天,但熟知他的月桥却听得蓦然发笑。她故作无知的挑了挑眉,问询着:“那你会耍上几套刀法几套枪法?不如如今儿这天气正好,你去院子外头耍上一耍,也让我见识见识?” 什么叫搬起石头砸自己的脚宁衡是深有体会。 你说他没事扯出练武做甚,如今这前是文,后是武的,他往哪边退都不是,因为这两头无论哪边,他都不会。 真是书到用时方恨少,武到用时恨未练,安老爷子往日那些语重心长,苦心劝慰在这会中宁衡是打心眼里明白了那些道理。 若是逃过此劫,他定然要发奋读书,不让他媳妇儿小瞧了去的。 “都大晌午的了,清早就出了门,这会都饿极了。”宁衡可怜兮兮的抱着肚子望着她:“先用了饭食再说可好?” 也不待月桥回应,他扭头就朝外头吼着让上菜,急切得真跟饿了几顿似的。 月桥看了他挠头抓腮好一会的模样,心里先头被打量的不知是羞是气的火早就消了下来,这会也懒得拆穿他,施施然走到饭桌上做好,点头应着:“你说得不错,确实有些饿了。” 宁衡顿时就笑了起来,三两步垮了过来,在她旁边坐下:“是吧,你这写写站站这般久了定然也是饿了,待会多用一些。” 说着间,很快就有身着粉衣的婢女们捧着盘子鱼贯而入,一道道的放下了菜,又规规矩矩的退了下去,宁衡还不由得多看了两眼,随后朝月桥的方向倾了倾,说道:“还是你管理有方,这看着就有精气儿神。” 月桥稍有些淡薄的玉脸儿“噗呲”一声笑了起来,顿时整个人都鲜活了起来,眉眼如水一般。宁衡见她笑意盈盈的,也跟着笑,而后,却听她调侃着说道:“那你的意思是说,别的房,那管理就不到位儿了?” “呃。”宁衡被问得一怔。 不过他素来直来直去惯了,当下就毫不客气的点头称是:“她们哪有你这份心。” 便是这给丫头们发放秋衣一事儿。原就没甚大不了的,穿得鲜艳了还能抢了主子的风头不成?偏偏弄得暗沉沉的,府上不过十几岁的小丫头们看着就生生长了好长一截,极为不般配,偏生后院的主子们觉得如此甚好。 也不想想,就是被这般给遮掩了,那要爬床的丫头迟早要爬,也不多这一时半刻的,这秋冬之季早晚最是凉,有那心机的丫头也不会傻到在这时候来冒尖,除非不要命了不是? 宁衡原就生得一表人才,这会儿一副感叹看透的模样,与平日里那一副吊儿郎当的样子大相径庭,添了些稳重,整个人顿时器宇轩昂起来,不过这副公子如玉的模样没稳住个一时半刻,才说完,下一刻脸上显出一副吃惊来,讶然的开口:“你竟会识字读书,还会默写诗经的诗!” 月桥小口小口的吞咽着米饭,闻言诧异的看了他一眼,待咽了饭食,擦了擦嘴,道:“莫非你不知道?”且她可都写完好一会儿了,这会才反应过来,也太迟钝了些吧。 宁衡不知该用什么来形容此刻的心情。 月桥会认两个字儿他还是知道的,毕竟他二舅哥也是个大才子,沾他的面儿,习得几个字实属人之常情,且月家那头对他媳妇儿多好他是一清二楚,他也不是没看过月桥写字儿,一手的娟秀小楷,就跟她的人一般,看着就让人舒服,是以,房中书案上时常摆着些笔墨纸砚的他也没觉得出奇。 但,认字和读书识文是两码子事。而他对月桥的学文了解一面儿也只限于在她会认两个字儿上。 直到她笔墨豪迈的临摹了一副娟秀的鼓钟一诗,那些他不知道的面儿才一下入了他的眼帘,先前他说甚来着,待此事过后,他定然要发奋读书,不让他媳妇儿小瞧了去? 挤出些笑意,宁衡有些不确定的问道:“那个..小桥,你..你会读书?读到哪儿了?” 月桥撑着下颚,见他一副大受打击的模样,砸巴了下嘴,微微笑着:“我想想啊。”顿了顿,她掰着手指数了起来:“女戒、内训、范捷录、女论语,女子四书都学过。” 这些书她学得不好。 宁衡听她数落,面色倒是比方才好了些,暗道不过是闺中女子的书籍,再学些诗经里的诗也不足为奇,他努努力也不是赶不上不是。 毕竟,他身上还留着安家那书香门第的血脉。 脸上的笑意刚挂上,月桥又掰着手指头数了起来:“还有三字经、百家姓、千字文、增广贤文、幼学琼林、弟子规、四书、五经、朱子、诗经等等,学得不多。” 她抿唇轻笑,眼眸微垂,仿佛还有些不好意思。 却不知那一声声的差点没把宁小侯给直接吓爬了。他不可思议的说道:“你又不考科举,你读这些做甚?” 听听,三字经百家姓这些也就罢了,连四书五经都读上了,这要生而为男子,只怕早就参加科举去了吧? 他要到何年何月才会在这个通读文人书籍的媳妇儿面前找到威风啊? “照顾小华啊。”月桥说道。小时候拉扯月小弟,她除了要把人给带大外,等人大了些,不得给启蒙啊?月老二又不常在,私塾离得远不说,月小弟至今都排斥私塾,她只得自己学了教,最后她倒是都出味儿了,但月小弟却压根心没放在这上头。 这阴差阳错的,不正应了那句无心插柳柳成荫吗? 那日的饭,没吃完宁小侯就青着脸撒腿跑了。 其后几日,宁小侯发奋图强的把自己关在书房里没日没夜的翻着书读着,从一开始的气势恢宏到渐渐萎靡不振,最后在宁全儿的劝慰下,溜黑时出门散了散心。 主仆两个正在那酒楼上头倚着窗喝酒呢,那楼阁中就咚咚咚的响起了脚步声儿,没一会,一个穿着锦衣的公子哥儿朝他们奔了过来,一脸的惊喜:“我说小侯啊,好些日子没见你了,方才在下头瞧了个侧脸,我还倒认错了呢。” 来人几步进了前,立在宁衡后头伺候的宁全儿给人施了个礼:“马公子来啦。” “那可不。”马明明一边一答,一屁股直接坐在了宁衡对面,问道:“小侯爷近日在做何,一直不曾出来,弟弟我都往你府上递了好几回信了。” 马公子是个闲不下来的人,前些日子的那异域美人还软香在怀,这两日又瞧上了个鲜嫩水灵的闺女,忙得很,不然早就跑到宁府去了。 宁衡脸上还有些提不起劲,简洁的回了两字儿:“读书。” 马明明不置可否的点头,下一刻,脸上一顿,到嘴的一口酒直接喷了出来,抖着手哆哆嗦嗦的:“你说啥?读书!” 100.重九节 马明明是个藏不住话的人。 宁衡在闭门苦读的事儿被他一宣扬, 不到半日光景就传得沸沸扬扬, 整个上层圈子的人都耳闻了一番, 说起这事儿来, 都是津津乐道的。 与宁衡有些交情的公子哥们, 那都是脸皮厚的人, 当即就派了人送信过来直接询问,交情不深的, 也特别注意的关注着, 生怕错过了知道让宁小侯发疯的原因。 都一把年纪了, 这时候还来句读书, 可见是疯得不轻。 也有人非常高兴, 安家老爷子听闻了这事儿, 直接派人送了一箱子书过来,里头的书全都是他备注过的, 有着很深刻的注解, 为了欣慰于外甥的进步, 他半点私藏都没有, 直接装了自己书房的书过来。 相较于这些人的信或是不信,绣春宫内, 一手带大宁小侯的贵妃宁凝则是谨慎许多, 侧头问着方才传信儿的宁枝:“衡儿这是为何这般?” 宁枝也是疑惑得很,立在一边摇摇头:“奴婢也是不得而知。” 他们接到秦姑的传信便是这些日子小侯爷把自己关在书房里头认真苦读, 秦姑来信中还说, 贵妃得此消息定然是十分欣慰的, 都说男人一旦成了亲后便是顶天立地的男子汉了,往常为了小侯爷,贵妃娘娘操碎了心,如今有了新媳妇儿,小侯爷也慢慢能养家担起责任了,怪不得古人云成家立业,在成了家后,这男子是不同了起来。 但这会儿来看,贵妃娘娘却没如同秦姑说的那般欣喜起来。 宁枝迟疑的问出了口:“娘娘是觉得?” 宁凝摇头笑道:“昨儿珍儿过来瞧我,说起了在国公府里头的事儿,再一想到这出,定然又是他在我那好弟妹的手上又碰了个壁吧。” 当初,她之所以一眼就相中了那月氏女的不同,便是觉得从那月家女到整个月家异于普通人家,他们非见钱眼开,见势服软的那种,当初的事儿月家若是有一点退缩,若是有一丝攀权富贵,拿捏国公府的短处讨好了好处,那也没有今日她的另眼相看了。 而月氏女也没有让她失望,如今在瞧着宁衡,谁能想到他便是当初那个在金陵府中,一上街就让人闻风丧胆、避之不及的小霸王呢? 宁枝听懂了她的言下之意,顺着奉承了两句:“这五少夫人如此厉害,娘娘可得好生的奖赏奖赏了。” “你倒是有主意,那你说说,该如何奖赏?”宁凝问。 宁枝沉吟着,好一会才提了意:“过两日便是重九节了,往年后宫中以皇后、娘娘为尊带着世家 夫人们前往城外九鹿山上登高避灾,娘娘多招那五少夫人在侧就已是恩典了。” 易经曾把六定位阴数、把九定为阳数,九月九日,日月并阳,两九相重,故曰重九,自古便极受文人墨客的吟咏,流传到都朝,更是一呼百应,登高赏菊、饮菊花酒,三三两两,好不热络。这一日,在前朝,坤帝会领着文武百官,世家子弟、书院学子们登上九极山,而后宫中,皇后及皇贵妃则会带着命妇、各家夫人、小姐们登九鹿山登高避灾祈福。 若是伴随着坤帝或皇后贵妃身侧的,那定然是他们心腹之人,也会独得旁人看重。 宁凝却面色一沉,不着痕迹的撇了眼恭敬有加的宁枝:“她乃是本宫的弟妹,便是没有恩典也不会置她于一旁的。” 宁枝脸一白,噗通一下跪伏余地:“奴婢知错,奴婢言语失当,请娘娘责罚。” 宁凝从她身上撇过,手指不疾不徐的在光滑柔软的袖口图上拂过,一双眼眸难辨其意:“本宫是这都朝的贵妃,是陛下的女眷,但本宫也是公府之人,如今我虽为尊,但公府之人同样为我亲眷,陛下圣明,从近观远忧,劳心劳力,莫要让他在操心本宫这宫中还有这般心大的人。” 宁枝是同她一般,都是从国公府出来的,但她跟如今国公府的其他人一般,都未把月家女瞧在眼里,就算知道月氏不好惹,但仗着身份,还是颇为不屑,是以言语之中多是不客气。 这种思想代代相传,世家的贵女们天生优越,自觉高人一等,处处奢华无双,而若是在身份上不如她们的,便是才情再高,也难以融入,就是新任的权贵之家女眷在这城内也同样难以讨那些百年世家们的欢心。 她们自恃底蕴传家,骨子里在高傲自满时,也极度的排外。 “起来吧。”宁凝难以改变这种根深蒂固的思想,只淡淡的说道:“此话莫要让小侯听见了,否则他若是闹将起来了,有的你难受。” “是。”这回宁枝再不敢胡乱说主意,只在一旁小心伺候着,对宁凝说的话还有些战战兢兢的。 犹记得贵妃初进宫时,宫妃们明里暗里的针对他们绣春宫,而宁枝那时还没如今这份底气,犯了好几回错处,险些连累了贵妃,虽说都是被人给设计了,但她也是不够谨慎,正逢着宁衡进宫,那时的宁衡脾气爆,虽说还是小小的一团,但天不怕地不怕的,宁枝犯错,他一个小人都看得清楚,偏生她有心顾忌,险些害了旁人,宁衡可不是个好说话的,也没有成长后不打女人甚的,那时他可是直接上了手,虽人小打着不痛,但到底在宁枝心里烙印下个阴晴不定,从此以后,只要宁衡发脾气,她跑得比谁都快。 但,也只那一回,宁衡事后被宁凝给狠狠的罚了一顿,教导他若是下人们言语失当,自有规矩去约束管辖,轮不到他一个当主子的去拳打脚踢的,这有失一个男人的气度,也有失一个当主子该有的规矩。 如今的宁小侯早就没有一言不合就上手的冲动了,就算再气也会迂回的使用方法了,但对宁枝来说,那些记忆却在贵妃的点醒下一下冒了出来,让他浑身发寒。 你说她咋就忘了小霸王的性子了呢? 宁府中,秦姑也在同月桥说着重九节的事儿。 “衣裳也有讲究,重九往前是庆贺九月丰收,登高祈福,正逢那菊花满地,颜色可选那嫩黄、鹅黄、翠色,辰时先在皇宫外候着皇后和贵妃娘娘,由她们二人带着女眷们前往九鹿山,到了山下,需得再臂上佩戴着茱萸囊,行至山中,可赏菊做诗,满山踏秋,须臾四五刻后,登上山顶,依次在案后落座,吃重阳糕、饮上菊花酒。” 秦姑依着往年的惯例说了后,又想了想,添了几句:“少夫人那日可得选个轻便的衣裳头饰,九鹿山绿翠匆匆,山中徒陡,虽景色秀美,但对后院的女子来说,要登上高台,需费上不少体力,不过每年九九时,天公作美,天儿好得很,在那九鹿山上闻着茱萸和菊花香,耳边听着那鸟鸣宁静,也着实一番享受。” “我知道了。”月桥又问了两句,突然问起了其他:“九极山与九鹿山可是毗邻?” 秦姑正要答,外头宁衡却掀了帘子进来,先她一步回道:“非也,两座九山相隔数座高山,只在重九那日,九极山上声如擂鼓,九鹿山也可听见。” 九极山和九鹿山为金陵城外两座行似的山峰,左为九极,右为九鹿,中间隔着数座矮于他们的山峰,徒留两山在高处隔空相望,高山有回声,是以,九极山上的人声儿也能传到那九鹿山上去。 “少爷。”见宁衡突然进来,秦姑和绿芽忙给他行了礼。 宁衡摆摆手,在月桥对面落座,问道:“你们再说过两日重九节的事儿了?” “那可不,老奴正同少夫人说着往年的惯例呢。” 秦姑笑着回道。 “这样啊。”宁衡笑得谄媚,问着月桥:“这种喜庆的事儿想来你家小弟最是喜爱,不若你召他来,由我带着他登上那九极山如何?” 九为极数,向来关乎着天子,而九极、九鹿两座山又被赐为行山,非天子不可登,每年,也只有这一日才能在天子的带领下登上这两座山,而每一个随着天子登山的非世家、非百官子弟,都是各家书院的栋梁人物们,若是普通的老百姓,便只得登上九极、九鹿两座山中间的几座小山峰。 宁衡说此话的意思,一是想在月桥面前卖个好,二来也是想同月家几兄弟打好关系,由他们在月桥跟前儿给他说说好话。 这几日,他读书读得头晕脑胀的,尤其在见了安老爷子送来的书籍后,险些一口气背过气去,对着满架子的批注,一脸的生无可恋,最后还是宁全儿瞧不过去,在他身边出了主意。 宁全儿瞧不下去他这样折磨自个儿,在宁衡耳边进了谗言,说他如今便是要读书也来不及了,那厚厚几箱子书,不得读个七八年? 等七八年后,谁还在原地等你赶上去啊,等他读到人家现在的境界,只不定人又往前了,这样追追赶赶的,何时是个头?倒不如用自己的长处去搏一搏,毕竟,以鸡蛋去撞石头,那下场除了输没第二个选择。 这一番原本是宁全儿的胡诌,听在宁衡眼里却是醍醐灌顶。 101.心头病 世人都道宁国公府的小侯爷是个不学无术的公子哥, 招猫逗狗的时日久了, 连宁衡都忘了自己也有一副拿手好戏了。 在世家里头, 族中子弟在幼时都会被安排进入族学, 接受启蒙读书, 若是真有那起读不进去的, 在读了个大概后世家里头也不会硬按着牛喝水。 对他们这样的家族来说,早就已是站在了普通人所能仰望的地方, 只要族中子弟不犯大错, 不做出动摇社稷的抄家灭族的大祸, 平平淡淡的过一生未尝不好。 但在族中读书学习时, 所有的公子哥们对识字读书、诗词歌赋、琴箫弹奏都有所涉猎, 想当年, 宁小侯的一手弹琴的本事可谓是流传了好些年。 只后头,小霸王的名头把那一手好琴技给淹没了。 宁全儿那一句鸡蛋撞石头让宁衡一下从钻了牛角尖里醒了过来。 你说他放着好好的琴不弹, 跑去读甚书啊?这不是没事找事, 拿自己的短处去搏人家的长处吗? 而他媳妇便是读书再厉害, 恐怕也只限于书本上, 学文做诗读书的他比不上,但在其他方面, 那他是赢定了。 带着月小弟一路, 到时候在他小舅子面前抖一抖这些威风,让他崇拜崇拜, 到时候自然小桥会知道, 进而对他不也另眼相看? 他主意打得好, 却不想月桥一口就回绝了:“不了。” 宁衡脸一顿,哑了哑然:“为何?” “他一小孩子,最是不定性,跟着你们去做何?”月桥正了正色,又道:“小华最是不喜文,就让他跟随着一群小孩子一块儿去旁的山头玩吧,这样无拘无束的,也免得他不自在。” 宁衡眼里的期待顿时黯淡不少,但他心知月桥说的合情合理,也说不出来第二遍。 但月桥却在此时红唇一弯,眼里狡黠一闪而过:“不过...” 宁衡顿时身子朝前倾了倾:“不过什么?” 她手指一点,道:“不过想来二哥是定然要随着去九极山的,到时你们便随着相互看顾几分吧。” 月二哥月余煦在明昭书院读得不错,他底子好,又最是诡异擅变,前次回江南府乡试,还考了个第一解元,此次随坤帝登九极山,他定然也是能去的。 但宁衡一听,却顿时苦了脸。 让他跟二舅子一块儿? 对上月桥他就甘拜下风,而二舅子身边又全是读书人,他一个公子哥儿跟那些文人们最是不对付,跳进文人圈子里,还不得惹人耻笑? “怎么,不愿?”月桥眉一挑,脸上笑盈盈的,宁衡顿时就心惊肉跳起来。 他连忙摆了摆手:“没有没有,怎会呢,二哥文采斐然,能跟在他身边是我的福分才是。” 秦姑含笑的看着这一幕,捂着嘴偷偷笑了笑,又招呼着满脸不甘愿的绿芽出了屋,等一出了门,绿芽就嘟着嘴抱怨起来:“姑姑,你这是做何,我是夫人跟前儿的丫头,不在里头伺候夫人怎行?” 说罢她扭头就要挑帘子进屋。 “哎哟,我的好姑娘唉。”秦姑忙一把拉住她带到一边儿,轻轻拍了拍她的手臂,嗔道:“你这丫头是不是缺心眼啊?” 没见少爷同夫人在一个屋?她一个小丫头非得再里头杵着干嘛? “不...”绿芽欲言又止的指了指里头,心里头有些着急。她是知道月桥和宁衡的事儿的,平日里也紧跟着姑娘,就怕她哪个时候又被宁小候给占了便宜,在到月桥身边的时候,公子可是千叮咛万嘱咐的让她务必要把人照顾妥当了,若是宁小侯有任何异动强迫了姑娘,那便要想办法给姑娘身边儿的阮婶和庞婶通气,替姑娘撑腰。 “我说你傻了不成?”秦姑在她腰间拧了一把,颇有些恨铁不成钢:“人家是正经夫妻,你在哪儿杵着碍眼得很,你姑姑我是过来人,这女人的心思你肯定没我清楚,少夫人心里定然也是愿意跟少爷两个单独相处的,走走走,咱们去厨房那边瞧瞧,吩咐他们给弄点好吃的。” 说罢,拉着人就走,心想待会她就给贵妃娘娘去个信儿,说说这一出,早前她们谁能想到小侯爷讨好女人来,还是这副模样,这一副情窦初开的模样,实在是让人忍俊不禁。 绿芽挣脱不开,脸上愁得都能夹死蚊子了。 她日日随着姑娘,怎的不知姑娘还有这心思? 屋里,宁衡十分满意秦姑的识趣,眼珠子一转,屁股又抬了抬,朝月桥的方向又近了些,垂涎着脸,笑得谄媚,就跟只讨赏的大狗一般:“这两日我又命人备了些小闺女的画像还有册子上记录着她们的品行,若是前头那批大哥不满意的话,我这里还可以接着补上去。” 说这话时,他的身子已是直接挨上了月桥的袖子边了,这得寸进尺的模样让月桥诧异的看了看,失笑的抵着嘴:“嗯,你有心了。” 见她笑了,宁衡更是心神一荡,呆呆的看着她舒展的眉眼半晌没回过神儿,傻不愣登的模样更是让月桥徒然心情大好,“噗呲”一声笑出了声儿:“我好看吗?” 宁衡下意识回道:“好看。” 若是不好看,他也不会在见了人后便做了那么多事儿,如今还为的这一人神魂颠倒、茶饭不思的,做尽了这一生所有不可能的事儿。 说完后,他蓦然回神儿,这才知道方才无意识下他脱口而出了什么,脸一下爆红了起来,结结巴巴的不敢看人:“你...我,我方才什么都没说过。” 月桥点点头,恍然大悟:“那你的意思,方才夸我长得好看是说着玩的?” “没有。”宁衡又下意识的回了一句,却在抬头见到月桥眼里的调侃后,整个人顿时跳了起来,脚步凌乱的朝外走着:“我,我想起还有些事儿,先走了。” 到了门口,他掀着帘子的手却是一顿,没好意思扭过头来,只微微侧了侧脸:“重九那日你在山顶注意听着九极山传来的声响便是;还有,跟着各家夫人们一同登山,顾着自己便是,旁的人若是有那不敬爱挑事儿的,你只管回来告诉我。” 最后的未尽之语,便是他不说月桥也知道,这是在告诉她,凡事有他替她做主,若是被人欺负了,宁小侯保管又要上门去替天行道一番了。 说完,他掀开帘子走了出去,身后,月桥端坐于案后,嘴角带笑,眉眼之间尽数展开,须臾之后,那笑意逐渐隐藏,嘴角隐隐的笑也消失不见,眸子里只剩下一片深邃。 “姑娘。” 此时,帘子外,绿芽探了个头进来,见里边宁衡已经不在,脸上浮起笑,掀了帘子走了进来,手中还捧着封信,走到月桥跟前往前一递:“姑娘,这是夫人遣人送来的信,奴婢想着定然是大爷那头有回信儿了。”也不枉费他们家姑娘花费了好些精力挑挑选选的,她不由催促着:“姑娘快看看大爷挑中了哪位好姑娘。” 话落,她才觉得有些不对劲,小心的看了月桥的脸色后,略微迟疑的说着:“姑娘你怎么了,可是不舒服了?” “是有些不舒服。”月桥淡淡的蹙着眉,从绿芽手中抽过了信,慢慢展开。 “姑娘!”绿芽见她不当回事儿一般,不由着急起来,手足无措的:“姑娘不舒服,那还是先去床上歇息去吧,奴婢去喊府医过来给瞧瞧。” 月桥摇头,拦着她:“不用了。” 她这是心病,都说心病只有心药可医,便是再多的药材也于事无补,病根儿她一清二楚,只是找不到对症治疗的法子罢了。 叹了口气,把脑子里那些惹人烦的的挥开,她认真的读起了信,绿芽见此,险些急得跳脚。 信是月小弟写的,内容直白,没有丁点修饰,他在信中说她带去的画像余氏和月当家都看过了,他们一致觉得那画像上头一个穿鹅黄色的女子和一个穿着淡绿色的两个姑娘看着最是水灵,他们还看过了册子,知道都是好人家的姑娘,人又勤快,家境清白,再没有不满意的,且月老大也瞧了画像,说是随他们做主,余氏便写信来问问她,觉得哪个好,让她选,她可是两个都爱不释手,这可如何取舍? “莫非我就能选出来了?”月桥看得又好气又好笑,气的是月余粮也不表个态,让他们选,这过日子的是他,要是选的不满意看他往后如何是好。 再往后看,估摸着是月小弟自己加上去的,用词十分幸灾乐祸,说月淮近日被诸事缠身,最倒霉的还是他那个未过门的媳妇,想要攀富贵结果被人给甩了,如今淮哥儿家已经把这门亲给退了,那黄家闺女正等着被接回去呢,他们家在挑媳妇儿的时候,那头淮婶儿也托了人正在给月淮重新挑个亲事,据闻那条件还十分挑剔。 月小弟还同她说,依着淮婶这般苛刻的人,想来下一个定下的媳妇儿也好不到哪儿去。 反正在他眼里,除了他这娇花姐姐,旁的人,可想而知。 102.登高山 九月九日, 重九节。 卯时开始, 宁府上上下下就开始忙碌起来, 各房主院里奴婢们来来去去, 里头, 都在加紧装扮着;莺歌院里烛火通明, 粉衣的婢女们手捧着洗漱物品依次而入,稍倾, 婢女们又捧着盆鱼贯而出, 不多时, 绿芽领着几个小丫头手捧着熏好的衣裳匆匆而来。 入了内室, 只见在铜镜前, 月桥穿着单衣坐着, 身上披了一件外衣,在她跟前儿, 一个小丫头正往她眉上细细的画着, 脸上已淡淡的扑了一层薄粉, 颊边染了一层绯红的胭脂, 肌肤白皙如玉又透着淡淡的红晕,光泽细滑又如玉一般剔透娇嫩。 与平日略施薄粉不同, 这回的装扮细致精巧, 平添了几分贵气和庄重,毕竟是要面见皇后和贵妃, 无论是年轻的娘子还是妇人们, 装扮都得朝着庄重上靠, 而年轻的娘子们要显出稳重的一面儿,在挑选衣裳时就格外会注意颜色,平日鲜嫩的颜色自是不会再穿,稍显暗沉的颜色套在身上,最是显得成熟稳重。 月桥的衣衫都是秦姑亲手挑的。 里头是一件约微深色的里衣,上头绣着精致的花纹,掐着腰缎,上头用艳色的绸带打着节,外头在罩上一件嫩黄色的纱衣,头饰也只插了几个嫩黄的珠花,既是清爽稳重又带着小娘子们独有的娇嫩,别是一种沉稳优雅。 “甚好甚好,少夫人这一身老奴的确没挑错。”话虽说得谦逊,但秦姑却是十分满意。 她在宫中待了这些年,见惯了大风大浪,往来的各样人物,一双眼最是毒辣得很,挑个衣裳压压气场自是难不倒她,保管既不会太显眼又不会太出风头,滴水不漏得刚刚好。 不过,她看着月桥一张怎么也遮掩不住的容颜微微在心里叹了声儿。 有这样一张容貌,她就算给压得再厉害也于事无补,原本不装扮便已是出尘得很,这会被特意装扮过,更是水波盈盈的如同那碧波仙子一般。 “姑姑自是有一双旁人难以企及的巧手。”月桥也笑着赞叹了句。 须臾,阮婶和庞婶两个端了盘子点心进了来,待施了礼后,庞婶一手端着,阮婶便从盘子里轻轻夹了个递到月桥嘴边:“夫人小心烫,这糕是方才才出锅的,每年重九日吃上两个花糕,这一年到头的晦气儿才会烟消云散,让夫人往后啊顺顺利利的,无病无灾。” 月桥轻轻咬下一口,含着米粉的清香扑面而来,软软糯糯的,还带着香甜味儿,里头还裹着枣、栗、杏仁,待吞咽下,她才不疾不徐的说道:“这花糕味道儿不错,待会大家都去吃上几个吧。” 一屋的人都应了下来,阮婶又往前递到她嘴边儿,月桥微微侧了侧嘴:“婶儿,你们也累了,放着吧,我自个儿来便是。” “这可使不得。” 阮婶一口回绝,同庞婶两个相视而笑,随后庞婶便道:“夫人今儿要觐见皇后和贵妃娘娘,万不可有一丝一毫的不规整,这些小事儿便让我们两个老婆子来便是。” 阮婶便点头:“是这个理儿。” 她二人都坚持,那月桥也只能由着她们,就着阮婶的手吃了两个花糕,她便摆摆手不要了,这头阮婶和庞婶刚把盘子撤走,绿芽又拧了帕子给她擦嘴,一边儿的小丫头正要给她染唇,又有丫头在外头禀报:“禀少夫人,大夫人身边的大丫头怀玉过来催您了。” 月桥正让丫头染着唇定然是不能开口说话的,绿芽便得了她的意,旋身转了出去,好一会才进来,只脸色不大好看,月桥瞧在眼里,等红唇已染上了绯红,水水润润的后才问了出来:“你这是咋了?” 绿芽欲言又止的,最后没忍住,小声儿的在她耳边说着:“姑娘,那头大夫人说让你快些去老夫人的明德堂,我听那丫头话里话外的意思,似乎是各房的主子们都过去候着了,没通知您。” 当然,大夫人也是个坏心眼的,本来这大房就归她管,她抬抬屁股一走,走了后才遣了个丫头来莺歌院里通报,且那丫头也不是个好的,明里暗里的说着他们夫人人微言轻,身份上不得台面儿,如此重要的日子还得等着他们来通知,可见也是不会为人媳的,还说甚若是少夫人有心,早早便该去主房那边尽尽孝心,不就随着大夫人一同前往老夫人的明德堂了吗? 可把绿芽气得够呛。 但这丫头说话滑不溜秋的,说三句含着一句半句的,让她想揪着小辫子都没得法,反倒把自己气得很了。 月桥沉吟着:“怀玉?” 顿了顿,她不甚在意的说着:“就是那位莫姑姑的女儿?” “就是她。”绿芽也是没想到,那样一个看着娇娇小小,含笑的小丫头怎会一出口就句句带着刺儿,字字带着含义,那心眼子真是千转万转的,比往前大夫人身边那些可精明多了,难怪这丫头一来就压了那夏秋夏云一头,生生成了安氏的心腹。 “别理她。”月桥拨了拨手指,问道:“这会几时几刻了。” 绿芽朝外瞧了瞧,方回道:“回夫人,再有三刻钟便辰时了。” 辰时整,各命妇夫人们候在第一道内宫里等着皇后带着后宫嫔妃们出来,休整两刻,再依次出宫门,往九鹿山而去。 这其中,若是得皇后及贵妃青睐的妇人们便会被召上前说上几句话,出门做轿子时,那位儿也靠在前头,同时也表示,这家的妇人得上头两位看中,是以,多的是人挤破了脑袋想风光一把。 “那便去老夫人的明德堂瞧瞧吧。”得了各房的夫人们早就去了的消息,月桥也不疾不徐的,左右这宁府的妇人们向来是想踩着她,什么阴招损招都往外使,不让她提早去明德堂受老夫人的奚落,她可不是求之不得? 说来还得感谢感谢大夫人呢。 绿芽一听,便扶着她起身,又替她理了理衣摆,待收拾完毕,一行人这才浩浩荡荡的出了院子,刚到莺歌院外,只见宁衡守在门口,长身而立,玉冠英朗,白衣翩翩得好一个贵公子模样,见到她们一行,他脸上淡淡的晕开了笑,几步迎了上去,从绿芽手中接了扶人的活计,微微弯着腰语气轻柔的朝人说着:“外头轿子已经备好了,咱们直接过去便是。” 月桥也没问他为何改道不去明德堂了,微微额首,刚踏出院子门口,从一边突然两步走出来个丫头,满脸喜极而泣的看着他们,或者说是月桥:“少爷,少夫人,奴婢可算得到你们出来了,少夫人,老夫人和各位夫人们在明德堂内已等候了许久,快些随奴婢去吧。” 这丫头一脸的恭敬,若不是早先听绿芽听过,又涉及到自身,月桥还真没注意到这个看着普普通通的小丫头这颠倒是非的本事还不小。 等候许久?说这话不就是故意让人觉得她架子大,让长辈等吗、不孝顺吗? 她还没开口,身后的绿芽便忍不住了,这新仇加上旧恨,一下把她给点炸了,双手插着腰,怒目瞪着那叫怀玉的丫头:“好你个红口白牙的,模样小小这心肠倒是歹毒得很,当着我们少夫人的面儿也敢胡言乱语的,你方才还说大夫人不过才过去,怎的这会就变成了等候许久,可不是乱传消息,让各位主子心里不痛快吗?” 怀玉被一番指责也不畏缩,反而有条有理的反驳了她:“这位姐姐说话好生奇怪,奴来莺歌院里通报也有些时辰了,来时那一路的丫头下人们都是可以作证的。” 话说,她转了头,脸上还带着两分委屈的看着宁衡:“少爷,你是知道奴婢为人的,奴婢从小就随着少爷一块儿长大,什么性子少爷最是清楚,奴如何会做出这位姐姐说的这些事儿?” 此话一出,好些下人脸色顿时就变了。 原本这怀玉取代了夏家姐妹两个成为了大夫人的心腹丫头后,便有消息从大房那头传出来,说这丫头不是个普通的丫头,她生母是服侍了大夫人安氏几十年的老嬷嬷,且还与小侯爷从小一块儿青梅竹马的长大,凭着这份情分,况且这丫头如今又是这年岁,往后必成少夫人的心腹大敌。 全府的下人们明里暗里的猜测着,奈何当事人一直没表态,传来传去的谁也不知道真假,这会听这小丫头亲口承认,而宁衡也没斥责,都不由得悄悄看了看与月桥的脸色,等着她的反应。 而月桥也不负众望,她不耐烦的摆摆手:“行了,别在这儿磨磨唧唧的了,有空纠缠这些,倒不如少说话,毕竟少说少错,念你初犯,本夫人今儿便绕了你。” 说罢,抬脚就要走。 宁衡忙扶好人,意味深长的看了似乎不敢置信的怀玉一眼,说了句:“少夫人怎么说你往后便如何行事吧。” 等一行人从面前走过,被明里暗里的目光打量了半晌,怀玉脸色发白的看着他们的方向,怔然失魂。 103.滚滚滚 对怀玉来说, 月桥的行事出乎了她的意料。 而宁衡的行事更是出乎了她的意料。 她从未见过这般的宁小侯, 向来高高在上的他如同一个普通的男子一般, 讨好、谄媚、甚至是弓身弯腰, 做了一个奴仆该做的事儿。 男子汉, 自古以来便该顶天立地, 在女人面前昂首挺立。 可看着小侯爷如此会被人诟病的做派,她却看得眼热, 心窝里热乎乎的, 嫉妒一下就席卷而来, 所以她才会在没有弄清楚少夫人底细之下贸然开了口。 如今, 却倒是搬了石头砸了自己的脚, 反倒是惹得小侯爷对她不满了起来。 怀玉不自觉的咬着贝齿, 一名丫头匆匆而来,轻声唤道:“小玉姐姐, 小玉姐姐。” 怀玉回了神, 嘴角下意识扯了抹笑出来:“是简竹姐姐身边的小雯啊。可是有事儿?” 那小雯眉眼闪烁:“小玉姐姐, 是老夫人在问这五少夫人怎还未到, 简竹姐姐便让奴婢过来瞧上一瞧。” 她到处伸了伸脖子,巧声问道:“这莺歌院外怎没瞧见两个人, 少夫人可还在里头?不如奴进去问问?” 她刚提了裙摆要走, 怀玉一把拦下了她:“不用了,回去告诉简竹姐姐吧, 少夫人已经直奔那大门去侯着了。” “什么!”小雯尖叫了一声:“老夫人那头还等着呢。” 这后宅女眷逢年节都应侯在老夫人的明德堂里听着告诫和训斥, 由老夫人带着一行人开路才是, 如今这五少夫人坏了规矩,不去老夫人的明德堂不说,竟然直接去了大门处,这不是踩老夫人的面儿吗? “不行,我得回去告诉简竹姐姐才是。” 小雯白着脸,提了裙摆就跑。 怀玉有心想要阻止,只哑了哑嘴,最后什么也没说。 罢,本就是这五少夫人不守规矩在先,怨不得她不把话给说清楚,要怪就怪她不讨大夫人欢心,又仗着少爷的宠爱视宁府规矩如无物,竟在这贵重之地圈养那些畜生,气得大夫人好几日都缓不过气儿,如今让她得了老夫人痛恨,不过是略施小计惩戒而已。 果然如她所料,那头老夫人得了消息后雷霆大怒,若不是因着今日节重不宜动怒,只怕早就发火了,便是强忍着火气儿,待老夫人带着一众女眷们到了大门口时,也没给月桥一丁点好脸色。 倒是二房和三房的宁心和宁慧悄悄给了她一个眼色,往前努了努嘴,告诉她老夫人生气得很,让她心里有个准备才是。 如今她们二人也各自得了一门姻缘,挑的都是门第不高的举人老爷。也多亏了上回月桥那一番话把她二人给点醒了,自打上回三人同坐一辆马车后,关系倒是亲近了许多,宁心和宁慧二人也时不时的上莺歌院陪着月桥解解闷,只因着婚期将近不好如同往日一般到处走动,闻得她在莺歌院一处破败的院子里养了些鸡仔兔子,有心想去瞧瞧,只为了绣那嫁妆脱不了身。 今日在堂上,老夫人更是拿着此事儿连连怒骂,说月桥浑身的小家子气,宁国公府又不是吃不起那几只畜生,非得放着五少夫人的尊贵身份弯腰去干那些村妇的事儿,丢尽了宁家的脸面,还说甚村妇果然是村妇,便是得了机遇也飞不上枝头,变不成那凤凰儿。 拂了老夫人的面儿,自然要承受她的怒气,反正宁心和宁慧姐妹俩个是不敢的,便是老夫人只斜眼看了过来,眸子里带着点威严都让她二人瑟瑟发抖。 月桥暗地里得了通报,朝她们微微额首。 且,在老夫人一行人出来之时,宁小侯就挡在了她面前,她只随着人微微施了一礼,倒是没瞧着老夫人那如炬的目光。 “起来吧,我老婆子可受不住你们的礼。” 老夫人青着脸,顿也不顿的从他面前走过,随后的安氏也一脸不赞同的看了看宁衡,也是不喜他如此护着月桥,但反观宁衡却不若以往那般左右逢源,而是坚定的、沉稳的站在月桥面前,替她遮挡那些不善的、嫉妒的目光。 等老夫人携着几位当家夫人们走过后,宁衡才转身安慰道:“不用怕,祖母只是一时气恼罢了,待过后我与她解释解释也就行了。” 月桥:“……”。 他到底从哪儿看出来她怕了的? 到底顾忌着他一片好心,虽然宁小侯健忘得很,压根就忘了她曾揍过他一顿,胆子大得都要捅天的事儿,只道:“时辰不早了,你也快快随着祖父、爹及几位叔叔一块去九极山吧。” 如此一来,也不会把她当成个娇弱的妇人了。 宁衡见她迫不及待要赶人的模样,只得抿了唇,带着不舍的说道:“那我便去了。” “去,去,快去。” 宁衡只得走了两步,又扭头认真的嘱咐:“你记得认真听那头山上的动静啊。” 月桥不知他在谋划什么,只带着点敷衍的点头应下:“我记下了,你前两日便说过了。” 听闻此言,宁衡这才心满意足的大步离开。 他一走,月桥便带着绿芽和秦姑登上了最后一辆马车,又嘱咐了阮婶和庞婶好生盯着莺歌院,谨防有人使坏,虽说几位当家夫人们都离开了,但还有她们留下的无数眼线,还有几房的一干妾室,便是大房的兰姨娘和那鸢姨娘与月桥之间也是水火不容的。 阮婶和庞婶一口应下,等轿子走远,二人便摸回了莺歌院里,里里外外的好生检查了一遍。 不到辰时的初冬,清晨的风还有些寒冷,轿子里有些颠簸,一摇一摇的,晃得人昏昏欲睡,月桥只觉得自己才闭上眼没一会,外头绿芽便唤了起来:“少夫人,少夫人,咱们到了。” 话刚落,方才还摇晃着的轿子顿时停了下来,咯噔一声停在地上,月桥睁开睡意朦胧的眼,小小声儿的打了个哈欠,声音里软软糯糯的:“到了啊。” “可不是。” 绿芽笑着回道,一手撩开了帘子,倾身扶她。 就着她的手,月桥从轿子里走了出来,站定后,迎面而来的风一下灌来,吹起了她的纱衣,乌黑的发丝也随风飘扬,若非被搀扶着,只怕都得被风给吹走一般。 “呀,这讨人厌的风,少夫人的头发可才弄好的。”绿芽急忙给她整理着衣摆,拨弄着发丝,等稍稍顺了些,又忙扶着人往宫门走去,还一边念着:“得赶紧走,不然待会又吹一阵儿,这头发就全毁了。” 月桥好笑的摇头:“哪有这般不顶用。” “倒不是不顶用,不过出门的时候还光生顺滑得很,这会好些都毛躁了起来,”绿芽压着嗓音,悄声同她说道:“奴婢听说面见皇后和贵妃娘娘,需得装扮整齐,不得有不合规矩之处,像这衣裳装扮也得符合那整、齐二字才不失礼呢。” 月桥听得直点头:“你说得倒是没错,皇后和贵妃娘娘身份贵重,乃万千妇人典范,见她们自是不能失了礼数,你往日可不曾注意过这些,如今这头头是道的,让我都好生惊讶。” 绿芽没说话,只嘟了嘴,眼便一边斜了斜。那方向,正是目不斜视的秦姑姑。 月桥忍着笑,抵着唇眉眼一弯。 待走近了那宫门口,主仆几人都收敛了神色,不疾不徐的走了进去。里头,被宫墙给遮挡的门内十分暖和,加上一屋子的莺莺燕燕,香粉重叠着,反倒是让空中的气息都不够流通了般。 月桥等人一踏入,方才还四处小声说着话娘子姑娘们顿时停了下来,面色复杂的打量着她,有嫉妒的,有漠然的,有看好戏的,有鄙夷的,交织成一副别开生面的画卷。 月桥眼眸微垂,脸上丝毫没有变化。 而一直随着她的绿芽则有些没回过神,小嘴微微张着,似乎不知道这是怎么了。 秦姑不着痕迹的拍了拍她,主仆三人单独走到了一旁,秦姑刚要说话,月桥便抬手阻止了:“姑姑想说什么我知道。” 她冷冷的朝四周看了回去,接触到她眼神的人纷纷避了开去,也有年轻的娘子们挑衅的瞪了回来,不屑的轻哼了出声儿。 这样不明不白的敌视,联想到先前先她们进来的宁老夫人一行人,还有什么不明白的? 有人坐不住,也瞧不惯她嚣张的模样,想搓搓她的锐气,当下,便有三两个年轻的小娘子们结伴走了过来,站在月桥面前,一个塞一个的仰着头颅,你一言我一句的说了起来。 “我若是你,便不会厚着脸皮来此自取其辱。” “如此不孝顺之人,有何颜面来面见皇后和贵妃娘娘?” “待会被逐了出去,便知道这里不是你这等身份之人能来的了。” “……” 在她们说话时,周遭的妇人娘子们冷眼看着,不少人眼里还幸灾乐祸起来,交头接耳的说起了小话。 月桥任由她们说着,等她们说完,这才冷笑着骂了出来:“滚,什么脏的臭的都往我跟前儿站着做何?真真是狗嘴里吐不出象牙,吃多了撑得慌,说什么就信什么,还有没有点脑子了。” 她往前踏了一步,瞬间抬了声音:“你们几个昨晚不是偷人去了吗,今儿怎还有脸出现在这儿?” 104.黄员外 宫墙内呜呜泱泱的, 一片嘈杂, 大多是女子的尖锐嘶吼。 贵妃带着一行人便是这个时候来的, 她停在宫门外, 面色如水, 让人看不出喜乐, 一旁的宁枝闻言,忙朝着守门的侍卫们呵斥:“这是做何, 里头为何如此吵闹, 皇宫重地岂容得如此失礼, 你们守在这儿为何不阻止?” 守门的侍卫们脸上顿时为难起来。 一见这脸色, 宁枝心里咯噔一下。宫门深四海, 里头的水如同千丈寒潭, 深不可测,便是当朝相爷在这宫中重地也不敢太过放肆, 何况这些命妇? 若非不是在这宫墙之类有靠山的, 如此节日, 哪个敢冒尖? 她问得小心:“是谁?” 好一会, 其中一名侍卫小心的撇了撇贵妃的脸色,期期艾艾的说了一句:“是宁家的五少夫人。” 此话一出, 上到贵妃, 下到宁枝,及她们身后的宁家一众人都变了脸色, 贵妃眉头一皱, 心里不大相信, 以她对月桥的了解和秦姑时不时的传信,月桥这人冷静,沉稳,除了偶尔的出人意料之外,实难相信她竟会出自一乡下村子里头。 这样的人心里自有一把尺子,绝无可能去主动挑事儿。 她点了点先前说话的侍卫,道:“你从头倒来。” “是!” 侍卫板正了身子,把几位年轻的娘子先主动去挑事儿说了些有的没的,到那宁五少夫人毫不客气的把人给破口大骂了一番,气得几位少夫人们不肯罢休,非要让宁家的五少夫人给她们道歉,没成想,又被反侮辱了一顿,一旁的命妇们也站不住了,纷纷指责起了宁五少夫人,到这儿,侍卫顿了顿,神情里还有些不可思议。 因为那一群妇人娘子姑娘们竟然被说得哑口无言。 好些现在还在里头低声抽泣呢,还有人在一旁安慰,是以到处都是一片混乱嘈杂。 听完,皇贵妃心里暗道果然如此,她就说那月桥并非不是如此不懂礼之人,反倒是挑拨起这里的一众命妇与夫人们对她如此失礼的人包藏祸心,只…… 她眼眸不着痕迹往后一瞥,上到宁老夫人,下到几位当家夫人,几位嫡小姐,各个都面色不善,提起月桥时一副不屑谈之的模样,喟叹一声,也不欲当着外人的面儿给她们难看,只抬脚走了进去。 外头侍卫们立时高喊:“贵妃娘娘到。” 里头原本还嘈杂着的声儿顿时静了下来,各个摆着姿势站好,微垂着头,待那一片明黄色从地上拖曳而过,都恭恭敬敬的施了一礼,齐声拜服:“贵妃娘娘吉祥,娘娘万福金安。” 稍倾,皇贵妃带着威严的声音传来:“诸位请起。” “谢娘娘。” 众位夫人们的声音都酥酥软软的,起了身后,便眉观眉,心观心的立着,只方才与月桥极为不对付的几个年轻娘子抬手朝她的方向冷冷的勾起了一抹笑,几人对视一眼,正欲上前一步,却听上头皇贵妃声音柔和的朝颦颦站着的月桥招了招手:“来,小桥上前几步让我瞧瞧。” 正要告状的几人顿时僵了僵。 她们敢趁着这时候准备当着皇贵妃的面状告月桥,一是先前以宁老夫人为首的宁家人进来时脸色十分难看;二是宁家四夫人方才不经意说的那几句对月桥不利的话,让一同随行的其他几位夫人都没反驳,其中还包括了安氏这个做婆婆的,既然宁家人都不喜此女,后脚又进了贵妃娘娘的宫里,那贵妃娘娘定然也是听闻了三言两语,她们再把月桥挑事儿的事说出来,相信旁的夫人们也很乐意作证,如此一来,贵妃娘娘岂能不借着这个由头罚她? 她们主意打得好,既想把宁家几位夫人们给讨好了,又给贵妃递了个靶子,如此两面逢源,无论是宁家几位夫人还是贵妃娘娘都能记着她们的一星半点的好,百利而无一害。 只,谁也没料到,贵妃娘娘竟然不但不厌烦此女,反而一脸的慈爱,完全是把她当后辈一般看待。 无论是准备告状的娘子们,还是正等着看好戏的命妇们都被这一手打得措手不及。 便是宁老夫人等人也被气得不轻,脸色难看得紧。 方才她们在绣春宫里,话里话外的把府里头的大小事儿倒竹筒子似的说了说,其中那月家女把府中上上下下弄得乌烟瘴气的罪证不知说了多少条,就盼着贵妃娘娘能与她们站一头,往后没了靠山,她们在想拿捏她还不是容易得很? 当时贵妃娘娘是如何来着? 她面带微笑的听着,既没有同仇敌忾,又没有不耐烦,让她们觉得贵妃娘娘是被蒙蔽了,若是把她们的话听进了心里,至少心里是厌恶了月家女的。 这会儿,宁老夫人鼓着脸,口里连连喘了好几口粗气儿。 月桥被皇贵妃点了名,在旁人复杂又艳羡的目光里缓步走了过去,到贵妃跟前儿时微微弓了弓身:“娘娘。” “哎。”贵妃应了声儿,抬手把人给扶了起来,满脸笑容的拉着人又近了两分:“早便想着同你说说话了,一直不得闲,你可莫要介怀。” 月桥摇摇头,诚实的说道:“娘娘说笑了,臣妇哪里会同娘娘嫌隙。” 自古君臣有别,对月桥来说,虽她只见过皇贵妃两回,但每回她都觉得贵妃是一个通情达理之人,从未见过她有仗着天家威仪强迫他人之事,如此貌美又规矩有礼之人,坤帝爱重她,实属正常。 而贵妃却被她逗得大笑,拉着她的手不住的拍了拍。 “何事能逗得贵妃大笑不止?” 一道女声刚刚响起,外头同时高声响起的还有侍卫的唱报:“皇后娘娘到。” 顿时,一屋子妇人们,包括贵妃都转身朝着来人之处恭恭敬敬的施了一礼,高呼:“皇后娘娘吉祥,娘娘万福金安。” 温皇后约摸四十出头,一张脸保养得宜,只脸上不常笑,稍显得有些不近人情,跟在皇后身后的,是温家一众人,以温夫人为首,后头跟着温家那头的夫人姑娘们。 “起吧。” 皇后身处高位惯了,声音里满是威严,虚虚的扶了手后,朝着被扶起来的贵妃又问了句:“本宫方才听闻贵妃大笑不止的声音,可是发生了何等喜事儿不成?” 贵妃便笑着回道:“臣妾不过被我这好弟媳说的话一下给逗笑了罢了。” 皇后闻言,眼眸一下放在了月桥身上,好半晌才道:“这位便是宁衡的媳妇儿吧,果真如同传闻的那般,是个天姿国色的小娘子,巧的是本宫生母今日也说起了五少夫人,说你是个有趣儿的人。” 话落,那温夫人便顺着接了句:“那可不,这般有趣儿的小姑娘,投在我家倒是好的。” 月桥只得站了出来,轻轻施了一礼,道:“娘娘和温夫人过奖了。” 几人你一言我一语的,屋里一众命妇们更是忐忑得很,若是早知道这月氏不仅得贵妃看中,连皇后和温夫人也对她赞赏有加,她们又何必强出那个头,反倒还得罪了人? 在不少人后悔之时,皇后又召了两个命妇上前说了几句,随后面朝一众人说了重九大日的贺词儿,带着人鱼贯而出的一一上了外头的轿子。 皇后的鸾轿在前,贵妃次之,随后是几家老夫人,诰命夫人,得皇后和贵妃看中的娘子姑娘们的轿子,浩浩荡荡的朝着九鹿山而去。 街上,老百姓们早就退至到一旁了,只不时的抬眼朝她们的轿子瞧了瞧,三三两两的围在一块儿小声的说着话,月桥被一抖一抖的又开始犯起了困,随着轿子的绿芽从半掀的帘子上瞧了个正着,微微凑近了去,小声的说道:“夫人,夫人,你快醒醒,快出城了,你在忍忍,待从山上回了府就可以安心歇一歇了。” 绿芽也是心疼得很,为了今儿拜见皇后和贵妃,她们家姑娘卯时不到便起了身沐浴,由着人折腾到了出门,好不易的到了宫里吧,又被人无故的斥责了一通,到如今也只跟小鸡啄米似的想歇一歇,半丝没朝着旁人发火,越发让她这个当奴才的都替她不值。 也不知那些人是如何想的,这心眼儿也太坏了些。 无独有偶,在路旁,也有人从那半敞的帘子里窥见了一抹容颜,再听得旁人的说道指点,整个人呆立在原地,惨白着脸色。 “俪儿,你又发甚楞,赶紧上马车,待贵人们过了咱们也得趁着天儿赶紧离开。” 说完,一只大掌推了推发愣的女子,说话的男子中年模样,身材有些胖,尤其是肚子圆圆滚滚的,看着就富裕喜庆,不过他脸上有些愁容,连头发也染上了几缕白。 这男子,正是江南渭水府的黄员外。 黄俪没动,眼眸随着那一辆辆过去的轿子转动着,黄员外忍着气儿,朝一边的小丫头小翠挥了挥手:“还不快过来扶着你主子上马车。” 说完,他哼了哼,甩了甩袖,率先上了停在一旁的头一架马车上。 105.凤求凰 金陵府一众贵妇们的轿子出了城, 又行了约摸一刻钟, 轿子停在了九鹿山脚下。 长长的队伍排成了排, 最开始到达的皇后、贵妃等人早早就带着人走了, 随后到的妇人们也成群结队的打着趣儿往山上爬。 月桥到的不晚不早, 且绿芽心疼她, 在轿子到了山脚好一会儿才把昏昏欲睡的人喊醒,一旁路过的姑娘们也没敢大模大样的招呼她一块儿走, 却不料主仆两个正没走上几步, 倒是迎来了后头才到的宁心、宁慧两姐妹。 “五嫂。” “五嫂。” 两人快步走了上来, 到月桥身侧, 宁慧还笑着问她:“五嫂, 你比我和六姐先走了好一会儿, 怎的才到这儿?” 月桥朝她二人微微点头,捂着小嘴, 还带着点慵懒:“在里头闭了会儿眼。” 姐妹俩噗嗤一声儿笑了出来, 见她脸上果然还未清醒的样子, 不由说道:“方才在路上, 还有好些姑娘说这是难得亲近皇后和贵妃娘娘的时候,若是脚程好的, 走在前头, 给贵人们搭把手那也是光宗耀祖的事儿。” “是啊,这一路上, 不是好些人都打着这个主意吗。” 哪像她们这五嫂, 明明得上头几位贵人们看中, 却偏偏不爱出那风头,反倒是独来独往得很,一点也不爱往那跟前儿凑。 若换了旁人,只怕心眼子早就动了起来,随着贵人们身侧去了,待今日过后,不说整个金陵府的命妇贵女们知道是贵人们跟前儿的红人,便是拿出去说嘴,也够让旁人艳羡许久了。 月桥又小小声儿的打了个哈欠,水盈盈的眼眸里那水珠儿都快要落了下来,眼眶都泛着红,闻得二人这话,反问了句:“莫非你们也想伴随着贵人身侧?” 宁心和宁慧顿时不说话了。 好一会儿,宁心才有些难为情的说着:“这,我们姐妹俩倒是有这个妄想。” 她苦笑了一声儿。像她们这般女子,能觐得见皇后和贵妃的天颜便是福分了,本是庶出子女,哪怕贵妃本出自宁国公府,但嫡庶有别,何况当年贵妃进宫时她们还年幼,原就不亲近,何况如今一个君一个臣,更是云泥之别。 伴随贵人身侧,不仅仅是拿出去让人艳羡的,对她们这种即将要成亲的女子来说,若是有这个光荣的事儿,在婆家那也是天大的脸面,往后人家说起她们是宁国公府的姑娘时,还会顺着说一句,此女曾得贵人看中,伴随身侧过,这一份荣耀,不仅仅对她们本人,对婆家,甚至对未来的孩子都有莫大的好处。 何况她们嫁的人家门第不高,这样能随着贵人登山的机会许是只有这一回了吧。 月桥听得心里不知是何滋味儿,她放下了手,好一会才说道:“贵人身侧的位置虽让人眼红,但众目睽睽之下,难免招人妒恨,何况贵人上山,便是你们脚程再好也是无用。” 她不若宁心等人一般身在局中,反倒是把这前前后后瞧得一清二楚,扭头对上姐妹俩惊讶的目光,嘴角浅浅的笑道:“想问为何?” 宁心、宁慧对视一眼,点点头。 月桥便道:“贵人身侧有宫女,有侍卫,有嬷嬷,在暗处或许还有暗卫,便是碍于重九登山只得行走上去,但搭把手的事儿,旁边那么多人,还能挤得下别人?” 所以随着皇后等人而后到的那些妇人压根就不曾谄媚的往前冲,因为大部分的命妇们心里都有一把尺子,门清儿得很,断然是不会做出这等有辱门楣的事儿。 可想而知,能说出那一席话的姑娘们,为何会如何拧不清。也不过是因着都是些不受宠爱的庶女了吧,她们无人教导这些,自然也不知道这背后的意思为何,只知道有这个机遇能让她们从此跃上枝头罢了。 “啊。” 宁心、宁慧听得小小声的抽了气儿,眼眸瞪得大大的,但细细一想,月桥说得合情合理。贵人们是何等身份,能由得她们想搭手就搭手? 想明白了这层,二人都失落不已。 月桥走了两步,安慰的说道:“好生过好自个儿的日子才是最主要的,旁的有缘遇见也是大气运,旁的多想无益。” “五嫂说的是。” 宁心面上儿挤出了点笑意,至于心里如何想的,月桥便不得而知了。 她叹了口气,招呼着几人:“走吧。” 九鹿山上一路路面儿宽敞,两旁还被细心的打理过,行到半途时还能见到不少的姑娘妇人们在那木凳上歇息,月桥几个走了快半个时辰,早就两腿发软了起来,这会见到有休息之处,扶着丫头们的手,几个大步赶了上来。 “少夫人你坐坐,奴婢过去给你端一碗菊花水过来解解渴。” 绿芽说完,宁心和宁慧的丫头也忙说要跟着过去给主子们端水解渴。这半路上有特意备下的茶水月桥是早知道的,这会她只觉得口干舌燥的,只点点头:“好,你多端一碗,自个儿也解解渴。” “哎。” 绿芽应了下来,很快便端了茶水过来,主仆几个喝了茶水解了渴,绿芽伸手接了碗后才压低着声音小声儿的说道:“少夫人,奴婢听打水的婶儿说,一刻钟前两位贵人才在半道上儿歇了会。” “是吗?”月桥侧身闻着宁心两姐妹:“那咱们歇一会也赶紧上去吧?” 姐妹俩个自然是没有意见的,虽说她们的妄想被月桥给戳破了,但能离贵人近一些便近一些吧,至少往后说起也没甚遗憾。 一刻钟后,几人又往上赶,与她们一般的还有许多妇人、姑娘,这人一多,走起路来自然要快上许多,不到半个时辰她们便感到了山顶。 山顶上搭着几个棚子,放了好些桌椅,有的搁在树下,有的搁在花丛里,徐徐清风吹过,阳光温暖,让人一下就忘记了所有疲倦。 守在山门的小丫头巧笑盈兮的把月桥给迎到了离着皇后、贵妃不远处的一个树下,待她带着丫头落了座,小宫女又从一旁的宫婢手里端了菊花茶、花糕、时令水果放在案上,宫敬的请她用后便同绿芽一般立在了月桥身后。 月桥旁边数米处便是悬崖,再移过去便是云雾缭绕包裹着的数座高耸的山峰,山峰没有九鹿山高,山尖是翠绿的松柏,叶子泛着黄、红,远远望去如诗如画,美不胜收。 月桥见此美景不由得流连忘返,身边儿,一道冷哼响起,在她望过去时又立马扭开了头,在这一会儿之间,所有命妇、姑娘们都已落了座,安静的享受着这番静谧,四周只闻得落叶的沙沙声和婢女们轻柔走动的响动。 皇后见状不由得露出满意的微笑,同身侧的贵妃笑道:“这九鹿山上年年瞧着都别有一番滋味儿,如今四海太平,老百姓丰收,本宫着实高兴。” 命妇们侧耳聆听,只听贵妃浅浅笑道:“皇后娘娘忧民忧国,乃是百姓之福。” “你呀。”皇后嗔道,面朝着百官命妇、世家夫人,道:“今日重九佳节,为庆贺我大都丰收之喜,本宫和贵妃妹妹带着诸位登上这九鹿上,一为祈福,祈祷我大都四海太平,二为避祸,愿我大都子民再不受天灾人祸的干扰,饮一杯菊花茶,把所有晦气丢之消散。” 皇后举了茶盏,下头的所有人也跟着举了茶敬了天地。三敬后,诸人落座。 放了茶盏,皇后脸上不再端重,浅笑道:“这山上风景独好,可有哪位姑娘娘子们愿献上歌舞助兴,让我等能在这世外之地瞧上一瞧。” 话落,不少姑娘顿时面露喜色。 贵妃顺着接道:“若是有那表现突出的,皇后娘娘和本宫都重重有赏。” 皇后也点点头,这下,莫说姑娘们心动,便是小娘子们也心动起来。 月桥在一旁瞧着,不过几盏茶的时间,就有数人一展了舞姿,接着做诗的,弹琴的,吹箫的络绎不绝,满分上下,到最后,突然有人不经意的说了句:“宁家的五少夫人姿色倾国,不知了准备了何样的表演让我等一饱眼福。” 场上顿时安静了下来,皆朝着月桥的方向看了过来。 皇后和贵妃也顺着看了过来,见她还捧着花糕吃得正香,皇后“噗嗤”一声儿笑了起来,问道:“不知五少夫人可有何拿手好戏?” 月桥撇头看她:“吃东西算不算?” 皇后被问得一怔,倒是贵妃莞尔一笑,失笑道:“还是小孩子心性,顽皮得很。”她又转回了头,揭过了这茬:“还有哪位姑娘们要让本宫和皇后娘娘一饱眼福。” 这意思就是略过了月桥,余下的人自然也不会去找不自在,顿了顿又恢复了方才的热络。 九鹿山上气氛正好,却不知何时有一道悠扬的琴音传了过来,那琴音铿锵有力,抑扬顿挫,却又如情人一般窃窃私语,宛如呢喃。 传到这里,就好比有那泉水一般叮叮咚咚的作响,在山涧处回声荡荡,听得人沉醉不已,好一会儿才有人惊呼起来:“这是凤求凰。” 凤求凰一出,更是惹得不少人惊叹。 “是宁小侯。” 宁家五公子少时凭着一曲凤求凰无人能及,至今仍然没有人能如他一般弹奏出此曲的美妙,而当年一曲轰动过后,宁小侯便再没弹过,未料今日…… 一众人的目光又不由自主的看向了同样被惊呆的月桥身上。 她手中的花糕一下掉落在案上,不由自主的想起了宁衡的殷勤叮嘱。让她关注着九极山的情形,莫非就是为此? 106.救下她 宁小侯一曲凤求凰惊艳四座, 让人津津乐道了许久。 月桥在旁人明里暗里的打量嫉妒下心里不知是个甚滋味儿, 只神色有些恍惚的听闻着四周的低言笑语, 捧着菊花茶慢吞吞的喝着。 宁心和宁慧也去展露了舞姿, 看在贵妃的面儿上, 皇后娘娘还是夸赞了二人几句, 而两位贵人的奖励则给了一位擅萧和擅琴的姑娘,二人捧着赐下的奖励, 十分激动。 申时开始, 旁边几座山峰偶尔传来的窃语开始小了下来, 九鹿山上, 皇后又结语了几句, 随后带头便山下而去。 都说上山难, 下山易,此话倒是不假, 上山之时, 月桥等人堪堪花了一个时辰才到了山顶, 而下山时不过半个时辰便到了山脚, 命妇们在恭送了皇后、贵妃上了鸾轿后,也没过多寒暄, 纷纷钻进了轿子里。 月桥不欲与她们争抢先后, 等人都走了才吩咐人轿。 轿夫们歇够了气儿,抬得稳稳当当的, 只没走几步, 突然轿子一侧被狠狠撞了一下, 发出哄的一声响,月桥正闭目眼神,突然被这一撞狠狠的给摔到了角落里。 “嘶。” 她捂着手臂,眼眶里被这突如其来的一下给疼的都快掉下泪来。 “少夫人,少夫人,你还好吗!”外头绿芽的声音刚响起,接着门帘被掀起,绿芽焦急的看了过来,当见她皱巴巴着一张脸的时候,一下急了起来:“可是伤到哪儿了?” 月桥忍着疼摇摇头,问道:“方才是怎么回事?” 说起这事儿绿芽就一肚子火气:“也不知道这女子是怎么走路的,这大路这般宽,非得朝我们轿子上撞过来,这要是把夫人你给撞出点好歹,奴婢可不依。” 她刚说完,那个她口中的姑娘便入了月桥的眼帘。模样有几分清秀,穿着葱黄的布裙,发上只随意的插了枝木钗,没甚突出的,只浑身气质透着两分水灵灵的,看着十分鲜嫩。 见到轿子里定定瞧着她的月桥,那女子看呆了眼,被不耐的绿芽给推了推才反应过来,脸上带着几分不好意思,微微的弓着身子:“抱歉这位夫人,小女子方才失礼了。” 她言语诚恳,月桥也不好跟她计较,何况,她瞧着这女子的面目还有两分熟悉,只摇头道:“罢了,往后好生一些也就是了。” 说完,她便示意绿芽发下帘子,启程回府。 女子面含感激,再三道了谢,正要退开让轿子先行时,不远处,传来一阵儿男子的声音,七嘴八舌的,还骂骂咧咧的说着什么。 眼看着就要走了过来,只见原本站在路旁一脸感激的女子面色渐渐惶恐起来,接着,她狠了狠心,几个大步扶着正起了轿的轿身上,双手扒着那窗户沿,哀求着:“夫人,夫人,求求你发发好心,求求你救救小女子。” 被她这样拖着,起了身的轿子又停了下来,月桥还没说什么,只见绿芽虎着脸插着腰的骂了起来:“好个不要脸皮的小女子,方才你撞了我家轿子,弄伤了我家夫人还没找你算账呢,你还有脸得寸进尺?” 当她家夫人好欺负不成? “那个小娘皮在那儿,快逮住她。” “快快快,别让她再跑了。” “再让她跑了公子怪罪下来我可啥也不管了。” 转角处,一群身强力壮的男子突然跑了出来,一手指着她们的方向连连骂到。 绿芽这时倒不知该说什么好了,手不知觉的放了下来,讪讪的问道:“那些人,是捉你的?” 女子急得眼泪都快掉下来了:“小女子也不知何时得罪了他们,已经好几回了。” 说来也是倒霉,这姑娘姓何,家住在城西,如今正是水嫩的年纪,往常都是无事,只前些日子,她同几个邻里的小姑娘在城郊摘野菜时,碰到了个公子哥,就是那一回,就被那公子哥给惦记上了,先头几回还装得斯文有礼的,不时送些女子的胭脂水粉以解欢心,后头见她无动于衷态度便强硬起来,到如今,已是打算强抢她入府了。 她一个姑娘家,何况家里就在城西摆着,若是真要捉她自然是可以瓮中捉鳖,但偏偏那公子哥要戏耍她一番,不断的派人捉她放她,把她弄得心神大震,几欲崩溃才罢休。 若非如此,她也不会神色大乱的撞上那位夫人的轿子。 绿芽听得火冒三丈:“还有这般不讲理的人!” 说话间,那几个高壮的男子已经跑到了跟前儿,绕过绿芽等人就要伸手抓那何姑娘,嘴里还不解气儿的骂了几句,看的绿芽胸膛起伏不定:“给我住手!” 几人这才像是见到了旁人一般,先是打量了他们几眼,随后一人面色不善的开口:“小丫头,爷劝你还是莫要多管闲事儿的好,否则连累了你主子,到时候哭都没地方哭去。” “放你娘的狗屁,睁大你的狗眼看清楚!” 轿夫们一看绿芽被人威胁,当下就站了出来,凶神恶煞的看着几个地痞流氓。 当轿夫这些年,虽说这活计让人瞧不起,但也不瞧瞧是谁家的轿夫,往常他们一走出去,谁都能给上一星半点面子,何况是这些人? 几人先是被震慑得心里一抖,而后想起他们的靠山是谁后顿时又抖了起来,桀桀的怪笑了两声儿:“那你们又岂知我们兄弟是谁的人?” 另一人接了话,不屑的看着他们:“不错,我们公子乃是这金陵府赫赫有名的马小爷,祖上可是三品大员,你们这些人还不给我速速退了去,免得牵连到自家!” 在这金陵重地,马明明这个三品大员的孙子身份还是不够看的,毕竟也不是甚重臣要职的家眷,但耐不住马公子会钻营,跟宁家的小侯爷攀上了关系,而宁国公府不仅仅有朝中重臣,更有后宫高妃,得宠皇子,是以也是混得风生水起。 他们这些人背靠大树好乘凉,往日里做了不少恶事儿,但凭着是马公子底下的人,对着普通的老百姓向来是横着走路,就是一些小官员,他们也是不放在眼里的。 今儿,还以为抬了名头出来后,这些人会知难而退,不料那为首的轿夫更是呸了一口,正要说话时,轿子里头终于传来了声音儿:“他说是谁底下的人来着?” 月桥半眯着眼,终于想起方才求救那女子为何如此眼熟了。这不是她为她哥哥挑的画像上的人之一吗? 只不过当时这女子穿得是鹅黄色的布裙,漫步在山中竹林间,她一时没想起罢了,这会儿又听得这茬,想起自己当初就是被这些无法无天的公子哥们给如此抢了的,心里那窝火腾的一下便升了起来。 所以,哪怕宁小侯如今诸般伏低做小,但月桥心里始终有根刺儿,不时的刺得她的心窝窝火,这种情形下,宁小侯便是做再多也是枉然。 “回夫人,说的是马公子。”绿芽抢着回了话,还把人介绍了一番:“就是那位时常跟着咱们小侯爷出门天南海北遛弯的马大人家的孙子。” 她说得头头是道,对马明明的身份一清二楚,反倒让旁边几位正趾高气扬的男子惨白了脸。 他们……他们方才没听错吧,这是宁小侯家的轿子? 见他们这般样子,方才正要回话的轿夫顿时皮笑肉不笑的说道:“活该。” 这还没完。 几人只听轿子里的女子一下拔高了声音,怒气腾腾的:“他还有完没完了,怎的到处强抢民女了?” 月桥冷着脸:“找人把这些人给送到大理寺去,冤有头债有主,这天子脚下,岂能容得如此为非作歹之人,这天下姓陈可不姓马!” 一番话,把几个手低下的人吓得一下腿软在当场,扑腾跪在地上,磕头求情起来:“夫人饶命,夫人饶命,小人几个也是奉命行事啊。” “是啊夫人,小人几个上有老下有小的,万万不能出事儿啊,求夫人放放善心放小人们一条生路吧。” 轿子的帘子被掀起,露出一只如玉的手,那双手的主人声音轻轻冷冷的传入他们耳里,再清晰不过,却让他们心里寒凉无比:“放过你们,那又有谁放过那些无辜的女子?” 她扶着胸口,想起自己当日的绝望,想起方才这何姑娘满脸的祈求,或许还有无数她不知道,不曾遇到过的女子被这般羞辱、最后只得心死的被人玩乐,或进了那庙宇渡过一生,她就恨。 这世道之上,女子本就活得艰难,偏偏还要被人雪上加霜,于心何忍? 无论这些人如何哀求,最终都被扭送到了大理寺,尘埃落定后,月桥看着还有些回不过神儿的何姑娘,道:“可是被吓住了,我让人送你回去吧。” 何姑娘怔怔的看着她:“谢,谢过夫人。” 何姑娘走远,绿芽便重新发下了帘子,柔声叮嘱:“夫人坐稳了,咱们回府了。” “嗯。” 月桥低声应道。很快轿子便畅通无阻的进了城,余晖渐渐落下,宁府门口有个焦急的人正在走来走去,见到他们,快步走了过来,脸上有遮掩不住的担忧:“发生何事了,怎的这个时辰才回?” 107.何家事 这一日发生的事儿对何秀来说, 简直是一波三折, 一直到回了家, 她还还有些恍恍惚惚的。 何家双亲焦急的迎了上来, 把人带回屋后, 何母扶着她的肩连连问道:“这是咋了, 到底发生何事了,啊秀, 你怎的才回来, 方才送你回来的那是谁, 啊?” “你先别急, 让啊秀先喝口水。”何父虽然也着急, 但到底经历的事儿多些, 忙端了碗温水放到何秀手里,催她先喝了水在说话。 何秀浑身冰凉, 到这会才连连回温, 一想起方才发生的事儿就忍不住悲从中来:“爹, 娘……” 何母哪里见得她哭, 一把把人抱着,嘴里连声安慰:“别哭别哭, 你告诉爹娘, 到底发生了啥?” 何秀伏在何母怀里哭了好一会儿,等她抽搭搭的抽泣完, 喝了水, 这才把今日的事一五一十的说了起来。 “这天杀的灾星, 怎就瞧上我家啊秀了?”听完,何母顿时嚎了起来。 “你可小声儿点吧,不怕别人听见了去!”何父虽然也焦急,但头脑里尚且有几分理智,尤其方才啊秀已经说了,这会儿那恶霸已经被宁家那位五少夫人给扭送到大理寺了。 宁家的五少夫人当日便是被这般给抢入了府的,那事儿闹得整个金陵府人尽皆知,想必少夫人也最是痛恨这般行径,如今她既然管了,定然不会撒手不理的了。 何母被这一说,立马闭了嘴,只脸色涨得通红。 突然,何家大门叮叮咚咚的被敲响了,吓了何父何母一跳,两人对视一眼,皆从眼里见到了恐慌,好在很快外头敲门的人就说话了:“老二,弟媳妇,你们在不在?” 听见这声音,何父何母提着的一口气儿顿时一松,何父朝何母使了使眼色,随后何母朝着外头扬高了声儿:“来了。” 来人是何父的大哥,就住在隔壁院子,邻里称呼他们兄弟总是何大何二的叫,这两家院子原本是一座,只后来两兄弟娶妻,便一分为二,从中间起了个围墙,权当分了家,两兄弟关系好,离得又近,平日里也都相互帮衬着,何秀这出门许久未回的事儿何大家也是知晓的。 这不,何母一开了门,何大一家就面色担忧的走了进来,等何母门一关,便问道:“如何了,啊秀可回家了?” 问话的是何大,他身边还有个穿着粗布衣裳的壮年男子,手里提着跟棍子,见状也不由说道:“二婶别担心,我刚下工回来,若是妹妹没回,我这边出门寻人去。” “回来了,回来了,方才到。”何母一提起何秀的事儿又是忍不住红了眼眶。 何大媳妇见状,好些念头一下在脑子里闪过,几步上前扶着人,皱着眉小声儿问道:“到底咋了,你可别吓唬我们!” 到这会儿,何大几个也察觉事情不对劲了。 正要问,何父从屋里走了出来,叹着气把人喊进了堂屋里头,等人到了,这才把何秀的事儿一一给说了。 “欺人太甚!”高高壮壮的男子提着棍子就立起了身儿,一脸凶神恶煞的要找茬的模样。 何大见状,忙呵斥了声儿:“坐下!多大的人了,还跟牛脾气似的!” “爹!” “你爹说得没错。”何大媳妇见他还要辩驳,掰起手指就数落起来:“你说说你,你想做啥,你还想打人不成,且不提那高门大户的你还没进去就得被那乱棍给打了,就算你近了人又如何,打了人你跑得掉?到时候人家随便说上一句话,咱们家只怕都得家破人亡,大柱我告诉你,你可收敛着你的脾气吧,你妹妹的事儿自有我们做长辈的处理,你个小辈耍甚横,快回去瞧瞧梅子饭食做好了没,要是做好了就端过来,我们来商量就行!” 何大媳妇说得合情合理,何二夫妻也不住点头,最后何柱在几个长辈的驱赶下,气呼呼的走了。他一走,何二就朝着何大两口子道:“大哥,嫂子,你们不用说我也知道,如今啊秀没事便好,我也不指望别的了。” 自古民不与官斗,他们根本惹不起,只要人没事那就是谢天谢地了。 “哎。”何大叹了口气儿,从腰上掏出烟枪砸吧着抽了起来,烟叶的味道弥漫,白雾朦胧中,他才说道:“你知道就好,只要人没事平平安安的就成,若是闹出去,不说会不会牵连到何家,便是你家啊秀如今在说人家这一项就不适合让人有个一星半点的说道。” 否则,甭说何秀,就是他家的何梅都要被人指指点点,嫁不出去了。 这些何二夫妻也是心知肚明的,夫妻两个沉默了半晌,何母才扯了点笑的说道:“前些日子我倒是瞧上了一户人家,正好说给大哥和嫂子听听,也帮我瞅瞅合不合适。” 何大媳妇也笑着朝她探听起来:“是哪户人家?” 何母嘴唇动了动,道:“就是几月前搬到咱们后街那院子处的月举人,月老爷家。” 何母也是听闻了那月家正在相看合适的闺女时才动了心思的,这月家听说是来自江南府,月举人如今年约十八九,又在那明昭书院读书,端的是天资不凡,如此年轻就考取了举人,往后入朝为官那也是板上钉钉的事儿了。 何况就在前两日,何母还远远的见了那月举人一面儿,这一见,再是满意不过,这月举人不仅文章做得好,这人长得那也是一表人才,她在这城西过了大半辈子,就没见过如此俊秀的儿郎,真真是恨不得立时就与那月举人家做上亲家,喊声女婿的。 何母说着,全然的忘了何秀的事儿,整个人手舞足蹈的:“嫂子你是不知道,那举人老爷真真是斯文有礼,模样那也是顶顶的好,一看着就跟平常人不同。” 何大媳妇却是越听眉头皱得越紧,等何母说完,这才说道:“二弟妹,照你如此说,这月举人倒真真是个难得的人物,这样的人若是做了啊秀的相公那自是好得很,不过……” 何母正高兴着,也没听出来何大媳妇的迟疑:“不过啥?” 她浑然没在意,倒是何二瞥见了何大媳妇脸上的为难,心里也是咯噔一声,道:“嫂子有话直说便是。” 何大媳妇吸了吸气儿,这才说了起来:“既如此,那嫂子也直说了。” 却说那月举人家,打从一来何大媳妇便听闻了,她在闺中时便交好的妇人也嫁在这周围,家里就在后头一街上,好巧不巧的正与那租屋的月举人家挨着。 月举人家老母亲入府时身边还带着个未挽发的闺女整日的叫着娘便让旁人给看轻,这又不是亲闺女,那举人娘还笑呵呵的同人介绍说那是她儿媳妇,已经定了亲的。 谁家定了亲的闺女脸皮厚成这样,还未过门便娘娘的叫,还大摇大摆的跟着住了下来? 便是这般也就算了,旁人只当这一家有些拧不清,谁料没几日那定下的儿媳妇便不安于室,想要攀富贵,为此还主动的爬了床,闹得沸沸扬扬的,最后富贵没攀着,竹篮打水一场空,好些日子那月举人的娘都躲在屋里偷偷摸摸的不敢见人呢。 这不,今日她那前儿媳妇才被娘家人给接走了。 何大媳妇说起这一出一出的,厌恶得很:“瞧瞧这一家子办的事儿,连我们这平头百姓家都不如,里头还不知道如何乱呢,你还道如何,人月举人家放了话,说这找儿媳妇得选个身家清白的官家千金,要知书达理的,最好啊嫁妆丰盛,像咱们这些人家,月举人家是瞧不上的。” 说完,她还有些诧异的问着何母:“咋的,前些时候的事儿闹成那样,你没听说?” “这,我……”何母被问得一怔,面儿上浮现了几分尴尬,其他几人一瞧她这神色,还有什么不明白的? 何父当即大怒:“好你个是非不分的婆娘,这样的人家是个好的吗,亏你回来把人夸得跟天上有地下无的一般,咱们就这一个女儿,她的终身大事儿,你竟这样敷衍。” 何母被骂得眼眶发红,道:“这能怪我吗?我还不是想给啊秀找个好人家,那月举人本身就是个好的,只是摊上了个拧不清的娘罢了,若是这门清能成,咱家就在这儿摆着,她一个外来户还敢欺负我家啊秀不成?” 若不然,她也不会想着撮合这门亲事,反正那月举人往后入朝为官的事儿是板上钉钉的,啊秀要是嫁过去,那就是举人娘子了,上头有她们撑着,那月举人生母也不会太为难她,旁人得了啊秀的信儿,只有羡慕的份才是,哪有说嘴的。 “愚妇,真真是愚妇!” 何父气得脸色铁青,朝她吼道:“莫要以为就你是个聪明的,别人都是个傻的!” 话落,只见何秀扒着那门框,眼眶里含着泪:“爹,女儿是愿意的。” 108.伺候人 何家里头因为何秀的一句话乱成了一团, 而宁衡这是欢天喜地的把人迎回了莺歌院, 一路上殷勤伺候, 体贴入微, 还时不时问她今儿在山顶可玩得尽兴。 月桥也没挑破他话里的深意, 问十句答他一两句, 急得宁小侯挠心挠肺的。 最后等人进了屋,实在没忍住的拉着月桥的袖子, 说得委委屈屈的:“你今儿听到九极山的琴音了吗?” 月桥嘴角带着点笑意, 摆着严肃正经的脸微微额首:“听到了, 怎么了?” 宁衡一口气一梗, 心想莫不是自己琴技退步了, 一曲凤求凰没被人认出来, 没传到月桥耳技里,让她知道这是他谈的? 他小心翼翼的问着:“你觉得好听吗?” 月桥偏了偏头, 想了许久, 久到宁小侯都不抱希望的时候才开了金口:“好听。” 说真的, 宁衡在她心里一直是个厚脸皮的无赖, 整日除了无所事事外便是在外挥霍无度,仗着祖上的余荫到处逞能, 作威作福。 这样的一个人, 竟然还会那样高雅的事儿,绕是月桥之前想破了脑袋也想不到的。 “真的, 你觉得好听?”宁衡顿时高兴起来, 随即又收敛了神色, 装作正经一般说着:“这曲子其实是我弹的。” “我知道。” 这回月桥没装傻,也没再考虑良久,转头朝他说道:“曲子好,但你弹得更好,我虽然不会弹琴,但我第一回听到这般美妙的琴音。” 而宁衡因为她这句话,整整兴奋了一夜。 月桥进了屋,阮婶和庞婶随后便端着吃食进来了,见她坐在塌上有些发愣,对视一眼,笑莹莹的朝她说道:“姑娘饿了吧,这都这会儿了,我俩特意让厨房给备了点好消化的,快尝尝。” 搁在案上的有一碗清汤面条,一碟子小菜,还有一碗鸡汤,一碟点心,月桥早早回了神,脸上扬起了大大的笑走了过去,吸了一口,点头称道:“好香。” “好吃就多吃点,今日登山定是累了。” 阮婶说完,庞婶便接了口:“那可不,就说这上山下山的,待明儿起来,这腿也酸软得很,姑娘待会去池子里多泡泡,指不定管点用呢。” “我会的。”月桥又问道:“今日府上可有发生别的事儿没?” “倒是没有,府中今儿安安静静的。”她们两个为了怕别人使坏,在府上主子们离了府后,便大张旗鼓的唤了丫头们把莺歌院里里外外的收拾了一遍,尤其是月桥的院子,更是她们两个亲自动手,旁的没人掺和一分,倒是没发现有甚不好的。 听她们说完,月桥沉吟了下,又想起上回鸢姨娘拦着她时说的那些话,道:“没事儿就好,咱们往后行事儿也得谨慎点才是。” 鸢姨娘的愤恨虽说她没放在心里,但知道有人在惦记着、时时谋划着要给她添堵,也有些如鲠在喉,再则,除了那鸢姨娘,恐怕兰姨娘那儿也想扯她一把呢,跟根基浅薄的鸢姨娘不同,兰姨娘倒是颇有些手段。 还有今儿…… “老夫人和大夫人那头未曾派人过来吗?” 按月桥对她们的了解,只怕这会儿正要往她身上套罪名,想让她受罚呢。 “听闻老夫人回来后便让人请了府医。” 阮婶和庞婶正疑惑还有人敢给老夫人气受呢,听到这会儿,还跟月桥打听起来:“姑娘,今儿在外头可是发生了何事?” 月桥正摇头,突然一顿,脑子里一下想起了莫件事儿。 若说有,定然也是她们精心的安排了一番,想让人压着她,想让贵妃不给她好脸色,最后发现事与愿违了吧? 不过这也怪不得她,并不是人人都跟她们似的这般爱挑刺儿。只道:“准备准备,明儿我要回家一趟。” 月家前些时候让牙行寻了个宅子,到这儿会,牙行也给了回复,说是在城东处正有两处宅子要卖出,让他们定个时间去瞧瞧,月桥也得了信,让她跟着过去瞧瞧。 阮婶和庞婶听她一提起,顿时就捂着嘴笑了起来,连连应道:“我们待会就去,姑娘是去瞧宅子吧,那可得好生瞧瞧,挑个宽敞大方的,在找人弄弄,就能给大爷和二爷上门提亲了。” 尤其是二爷那头,如今两家对这婚事儿也算是心知肚明,只没大张旗鼓的拿出来说道,淮阳府的封地在江南,重九大节,作为镇守江南府的淮王也带着家眷回了江南,这会儿房屋的事儿若是尘埃落定,那二爷的婚事指不定要不了几日就定了。 阮婶和庞婶伺候过月老二不短的时间,又曾受过他大恩,最是惦记着这事儿了。 往常月桥也是这般期盼着,不过她想着今儿遇到的那何家姑娘,眉头顿时就皱了起来。说来,这何家姑娘在她给大哥选的一众人里也算是出挑的了,模样,年纪,性情,原也算得上良配,不过今儿这一接触,她倒是不知该如何去定论了。 罢,待回去问问娘的意思吧。 她笑道:“看来我明儿得好生盯着瞧瞧了。”说完,她便搁了筷。 “姑娘吃好了?” 阮婶随意一瞧,见桌上还余了不少,顿时担忧了起来:“可是不合姑娘胃口?” 庞婶也说着要重新去给她备一些爱吃的,被月桥抬头阻止了:“两位婶子别麻烦了,我已经吃好了,今儿许是登山有些累了。” 这登山可是个体力活,前前后后花了约莫三四个时辰,对这些小娘子姑娘们来说确实辛苦,想通后,阮婶和庞婶倒是没在说着要去张罗别的,只麻利的把案桌上的碗筷给收了起来,退了下去,临走之时还特意嘱咐了月桥一番,让她切莫忘了方才她们说的,多泡泡脚,免得明日腿脚酸软,还让她早些休息云云。 月桥一一应了下来,含笑看着她们离去,不大一会,绿芽进了来。 月桥叹道:“不是叫你回去好生歇会吗?” 绿芽当没听到,笑着凑上前:“她们哪有奴婢细心,奴婢伺候姑娘这般久,姑娘爱点甚她们哪儿知道?” 顿了顿,她又道:“方才小侯爷身边儿的宁全儿来通报说今儿爷歇在了书房里,还让下人们给他找甚子书呢?” 说着,脸没绷住,露出点笑意。 这些日子小侯爷总是见缝插针的围在姑娘身边儿,先前她们回来得晚,小侯爷那面色可难看了。 月桥听她絮絮叨叨,半晌才嗯了一声儿。 绿芽习惯了她不大爱说话的性子,拿了些今日府上的一些鸡毛蒜皮的小事儿与她说了后询问道:“姑娘可要去沐浴?” “去吧。” “哎。”绿芽又搀着人,叽叽喳喳的说了起来:“方才路上遇着两位婶儿,她们可是千叮咛万嘱咐的让奴婢在姑娘泡澡的时候给姑娘揉揉腰、捶捶腿,这样姑娘明儿起来后也不会太难受。” 月桥想象着两位婶子拉着绿芽一副交代的模样,嘴角不禁微微笑了起来。 浴池里烟雾缭绕的,早早便置下了汤药浴,闻着味儿倒是不大,月桥还当是府上统一给登山的女眷备下的,在绿芽的伺候下褪了衣衫,缓缓步到了池子里,她肌肤白皙,寸寸如上等的胭脂一般,在药浴的浸泡下,绯红的小嘴忍不住喟叹了一声儿。 绿芽专心替她捏着,泡到半途,她像是想起了什么似的,小小声儿的说起了一事儿:“姑娘,奴婢听厨房的人说,那上回说姑娘你坏话的那女子今儿被接走了。” “什么接走了?”月桥泡得迷迷糊糊的,根本没听清楚。 “就是上回说姑娘你坏话的那个。”绿芽解释的比划了下:“后头还想攀那周家的公子那位,在街上让人看了好一场热闹呢。” 被她这一说,月桥朦胧的记忆倒是回了神儿:“她啊。” “那可不,这名声都被败光了,不接走还能如何呢?”绿芽不以为然的感叹,对这嫌贫爱富的女子着实没点好印象。 月桥只过了下心,也没放在心上。 房里被浴池的热气儿给熏得暖洋洋的,外头,点点雨滴打在窗户沿上,不大一会儿就叮叮咚咚的响个不停。 宁衡把手中的琴谱扔到一旁,抬头朝外头瞥了一眼:“呼,好大的雨。” “方才还好好的呢。”身后挑灯伺候的宁全儿几步过来,把窗户给关上了,那窗户纸底下,已经湿了好大一片,关了窗,他扭头一看,只见宁衡已经披了外衣正要出门的架势,忙跟了上去:“哎哟我的爷,这么大的雨,你去哪儿?” “爷去后院瞧瞧。”说话间,宁衡已经开了门,大步走了出去,他走得快,几个来回人就走远了。 宁全儿一见,只得取了伞跟了上去,嘴里还不由念道:“这药浴也让人备下了,大晚上的,还有甚可不放心的。” 宁衡到时,月桥已经睡下,绿芽正坐在床边儿替她捏着腿,他一来,身上还带着粘上的雨水,见此,放轻了脚步,走到床边:“你这是做何?” 绿芽便说了原由。 话落,宁衡目光跳动了几下,解开了身上披着的外衣,朝她努努嘴:“你出去。” 绿芽不明所以,最后还是一脸呆愣的被撵了出去,正和急匆匆而来的宁全儿打个正着。 没了碍事的人,宁衡心满意足的蹭上了床,挨着月桥身边儿蹭了许久,这才回想着方才丫头的模样动作轻柔的替人揉捏起来,一边儿揉,还一边看人脸色。 烛火微明,不时的跳动闪烁,绣着鸳鸯戏水的宽大屏风上隐隐的映照出一对亲近缠绵的人,发挨着发,脸挨着脸,十分动人。 109.黄俪和赵大云 离金陵府不过数十里的城外, 几辆马车在大雨中艰难前行着。不时有披着梭衣的下人在马车周边检查四周环境。 雨越下越大, 前头早就瞧不清楚路, 隐隐的烛火在马车小小的一块儿地方若隐若现, 仿佛下一刻就要熄灭一般, 在这紧迫之时, 突然有人指着不远处微弱的一盏灯高声说道:“老爷,有人家了。” “真的, 真的, 在哪儿?” “好像是一户庄子。” 下人们七嘴八舌的说开了, 在这荒郊野外, 尤其如今大雨倾盆, 又黑得让他们看不清的时候, 这静谧黑暗的四周就仿佛一个吃人的怪兽一般,随时要把他们给吞没, 此时能遇到个庄子, 无疑能让人精神一震, 从黑暗里脱身而出。 这一行人, 正是接闺女回去的黄员外等人。 黄员外此时早就没了先前的精神,脸上暗淡了下来, 整个人奄哒哒的, 闻言,也只让随身伺候的小丫头告诉管事去庄子上问问, 借几间房屋休息休息。 小丫头乖巧的应了声儿, 掀开帘子招了管事把黄员外的话给传了下去, 很快,管事就敲响了庄子头的大门,又等了半晌,才有个披着外衣的老头不耐的开了门:“谁啊这是,夜深了都不让人清净清净。” 管事湿哒哒的把来意说了,又塞了几个银锭子过去,老头这才脸色好了不少,爽快的应了下来:“行,老奴先去问问庄子的管事,你们先进来避避雨吧。” 黄家的管事又再三道了谢,等老头一溜烟跑了进去,忙指挥着下人把赶着马车往庄子边儿靠,又问了黄老爷的意思,一众人进了庄子里头避雨。 老头回来得很快:“我们刘管事说了,既然是过路的行人,又受此大雨所困,便先在我们庄子上歇歇脚吧。” “多谢。”黄老爷疲倦的脸上露出个笑,又便管事递了个眼色,黄家的管事自领会了意思,给看门的老头子又塞了个银锭,得了赏,老头也不嫌弃被打扰的不悦,还主动带他们往里走去,一边说着:“咱们这庄子主家姓刘,是金陵府的刘家下头的一个小庄子,”怕人不知道刘家,老头还得意的解释着:“刘家你们知道吧,以书香传家那个,府中的老爷们都在朝廷上任职,在文人圈里那可是一言九鼎的,便是那大名鼎鼎的安家也比不上我们刘家的底蕴来得厚实。” 黄老爷面色平淡的听着,在他说到动情处还配合着微微额首,旁的人没他这份自如,在心里不屑的撇了撇嘴。 这刘家真这样家大势大的,这庄子能开在这荒郊野外的? 谁不知道,越是有权有势的人家,其下的庄子头就离金陵府越近来着? 一路上只听到老头从刘家说到了这庄子,好不容易到了厅里,只见那门口立着个中年男子,面含笑意的抬头打断了老头的话:“刚叔,这时辰不早了,你快早些去歇着吧。” 老头嘿嘿了两声应了下来,还给黄员外等人介绍起来:“这是我们庄头的刘管事。” “幸会幸会,鄙姓黄。” 黄员外眼神一凝,微微有些讶然。 方才他还以为这立着的男子是这刘家哪位爷呢,这模样虽说不上多出彩,但气质温和,身子挺拔,绝非一般奴仆才是,没料,只竟然只是个庄头的管事。 先前那老头把刘家给吹得天上有地下无的,他心里是不以为然的,这会却有一种所言不虚的感觉。若非一般没有涵养的人家,哪里培养得出这样的人? 刘管事就像没瞧见似的,先在他们一行人身上瞧过,等视线停在了黄俪身上时不由一顿,嘴边带了点苦笑:“不瞒客人,在下还道你们一群人都是男子呢,并没特意给女眷安排屋子,倒是失礼了。” 要说这庄子确实偏远,而且上头若是要来人游玩,也会提前给说一声儿,像这一行人赶了夜路还带着女眷的实在少之又少。 黄员外见他客气有礼,忙摆摆手:“是我们失礼才是,还望管事勿怪。” 说着,他眼角余光撇见一旁神情透露出几分不满的黄俪脸色顿时又是一黑。 今儿这事儿,为何要赶夜路,问题还是出在了黄俪身上,他们一群人原本早早就出了城,偏生黄俪不想离开,一路上不是要歇息就是要下车,且她又摆出一副隐忍含泪的模样,黄员外再是生她气,但到底疼爱了这十几年,一个心软就生生把这路给拖到了现在。 且还祸不单行,屋逢夜雨连阴偏漏雨,打断了他们原本定下在野外安营扎寨的想法,只得冒着大雨在路上行走,就为了早个人家能安顿安顿。 若是黄俪能懂点事儿也罢,到如今竟然丝毫不知悔改,她不耐什么,他这个当老子的脸都被丢尽了还没不耐烦呢? 黄员外如今对这个女儿那真是失望透顶,只道:“我们如今只望着有个栖身之所就行了,至于我这女儿,管事看看有哪儿空的把她插进去就是。” “爹!”黄俪顿时气得大吼了起来。 什么叫有空的就把她插进去,若是没空,那是不是她还得站上一夜啊? “闭嘴!”黄员外想也不想的厉声呵斥了起来:“这儿有你爹在,你插什么嘴?”说完,转头面向刘管事,羞愧的抬了抬手:“真是失礼了,管事莫怪。” 刘管事从头到尾都带着淡淡的笑意,道:“客人说笑了,不如这样吧,令千金就委屈着跟我们庄头的小公子奶娘一块儿挤挤吧,正巧这赵奶娘是一个屋,也宽敞。” 黄员外自然没有不满,痛快的应了下来。 两人都无视了脸色难看的黄俪,你一言我一语的说了起来:“诸位想必也累了,我已让厨房备好了热水喝吃食,也打理了几间屋子供你们休息,待会自有人领你们过去。” “多谢刘管事了,真真是安排妥当,我们再是满意不过了。” 交代完,刘管事便同她们告辞了,黄员外等人在厅里不大一会儿便有庄头的下人端了吃食过来,等他们用毕,又领了人去房里歇息。 黄俪没用饭,在下人来请她时还想摆摆架子,奈何黄员外临走时说过了,若是她不去那便在这厅里待着也是行的便走了,随着他离去的还有一众黄家的下人,等他们一走,这厅里顿时就余下了黄俪主仆,开着的门呼呼的冷风灌了进来,直让黄俪连打了几个冷颤,又冷又饿的,委屈得眼眶里溢满了眼泪,最后只得随了庄子的下人去了那赵奶娘的房里。 赵奶娘原名赵大云,是前些日子才从刘家发派过来的,庄子上的人都不喜欢她,这从主家发到这儿,定然做了错事的人,如今到了这上不着村,下不着店的,赵大云还摆着小公子奶娘的派头,整日在庄上不是遛弯就是背着手指点这个指点那个的,整一甩手掌柜,比刘管事派头都大,从上到小的,就没一个人喜欢她。 赵大云许是也知道自个儿不讨喜,每日到了黄昏吃了饭便把自己关在了房里,弄得神神秘秘的,旁人也不知道她在做何,只离得近的小丫头们在夜深时偶尔会听到她念念叨叨的声音,吓得人晚了都不敢出门。 这不,带路的小丫头把黄俪主仆带到了赵大云门口,连门都没敲就急匆匆走了。 “没规没矩的。”黄俪不满的说道,朝小翠努了努嘴:“去敲门。” “是。”小翠刚走到门口,还没敲,里头就应声开了门,赵大云站在里头淡淡的撇了她们一眼,就移开了目光,朝里头走着:“进来吧。” 这视若无睹的模样一下把黄俪给激怒了,她跟着进了屋,不忿的指责:“你什么意思,你一个下人胆子也太大了!我跟你说,你要是我家的下人我早……” 骂得正起劲时,黄俪在触及到赵大云的目光时,一下停了下来。 赵大云看着停顿的她,怪笑了两声儿:“说啊,你怎么不说了?” “哼。”黄俪撇开了眼,她才不会说方才她被这下人那凶狠的眼神给吓住了,到这会儿心都还颤着,虽然只有一瞬,但这妇人给她的感觉却像那山林中的野兽一般,稍不注意就被她给吞了。 想到这儿,黄俪更是害怕了起来,这荒郊野外的,莫非这庄子还是哪个妖精变的,这妇人也莫非是哪个精怪变的,就等着像她们这样的人主动送上门好一网打尽? 下一刻,赵大云却没理她们主仆了,尽直脱了鞋袜上了床,朝里侧翻了个身:“快睡吧,早些睡明儿早些走。” 见此,黄俪一颗提着的心又放了回去,小翠又一直提点她外头正大雨倾盆,在山林外头待着,没个片瓦遮身,到明儿就要倒下了。 是啊,出门就要挨饿受冻,在里头好歹还能取取暖呢?黄俪心一横,脱了外衣就跟着躺上了床,不过蜷缩着身子,小心的挨着床沿,小翠见她睡下,也在一边找了个位置歇下了。 睡到半夜,黄俪耳边一直悉悉索索的有声儿传来,她紧紧蹙着眉头,最后迷迷糊糊的睁开了眼,看清楚了眼前的一幕时,吓得顿时尖叫了起来:“啊!” 这一道声音在寂静的庄子里犹如划破长空,惊得屋顶停靠的鸟儿刹那四散逃逸。 不到片刻,黄员外和刘管事等人都纷纷赶了过来。 110.是月桥? “啊!救命!”黄俪被面前这一幕吓得一下从床上滚到了地上, 在她的跟前儿, 一个披头散发, 手中还不知拿了什么在喋喋不休的人瞪着她, 目光像是要找她索命一般。 小翠被这叫声给惊醒, 见到这一幕, 跟着黄俪一起叫了起来,很快主仆两个在墙角儿抱着瑟瑟发抖, 眼睁睁看着赵大云神神叨叨的走近她们。 “你做什么, 你走, 别吃我……” 黄俪一边儿流泪一边儿低声求道, 这儿想到睡前想的那一茬, 真真是后悔得肠子都清了, 早知道如此,她还睡干嘛, 便是去外头吹风淋雨受了凉也总比这些妖怪吃了好。 “吃了你都不够补偿的。”赵大云恨得牙痒痒的。看中手中密密麻麻写满了符文的黄纸, 长啸一声。 她辛辛苦苦了几个月, 好不容易熬到了今日, 只待今日一过,她恨了许久的人就得遭到报应, 就得被万人唾弃, 却在临门一脚时功败垂成。 这一想,她真是想把这临时来的人给揉碎了都不解恨。 她好恨, 恨上苍不公, 恨恶人还在逍遥法外, 恨无人替她做主,恨…… 赵大云的眼神越来越凶狠,把黄俪主仆两个吓得话都说不出来,好在外头响起了不少的脚步声,不多时,门嘭的一声被踹开,黄员外带着黄家人当先闯了进来:“俪儿。” 他的声音对黄俪来说,犹如天籁之音,顿时把恐慌之中的她拉了出来,冲着黄员外扑过去:“爹,女儿差点就见不到你了。” “别怕,别怕,爹在这儿。”黄员外虽说对黄俪心寒,但那也是不会见她身处危险时还无动于衷的,安慰黄俪时,他一双眼如鹰一般四处查看,在看到赵大云身上时一顿。 确切的说,是见到赵大云手上的那一张黄纸时,他下意识的紧缩了瞳孔,惊呼出声儿:“邪术。” 黄员外能把黄家在渭水府经营得有条有理,让各路豪杰们都卖一张面儿,到如今这年纪,什么没见识过,正因为见了,他才控制不住怒火的攀升,对紧跟着赶过来的刘管事发了火:“用此等秘法邪术害人,可谓是其心不正,刘管事,我一家老小不过是今日借宿于贵庄,岂料竟见得这样藏污纳垢的事儿,若是我儿有个三长两短的,那可如何是好?” 刘管事铁青着脸,同黄员外抬手施礼:“都是在下御下无方,还请黄老爷莫怪,你放心,此事我定然给你们一个交代。”说完,他挥挥手:“把人带到厅里,余下的人在屋里继续找,有任何发现及时回报!” “是!” 庄头的下人们动作很快,一行人扑上去捉住赵大云不让她动,一行人翻箱倒柜的,把赵大云气得大叫起来:“刘志,你疯了不成,别以为你是刘家的家生子就可以假公济私了,我是二少夫人的人,你捉我就不怕她怪罪不成?” 刘管事只当没听到似的,含笑着朝黄员外父女一请:“黄老爷请,这疯妇的话不用放在心上。” 别说,他还真没把二少夫人放在眼里,一来二少夫人娘家不给力,嫁到这金陵府里,后头没人撑着,连陪嫁都七鼓八凑的用了聘礼才换出来两间街角的铺面儿,平日里又仗着身份趾高气昂的,说小了是小家子气,上不得台面,往大了说,就是狗眼看人低,一朝得了势,尾巴都翘起来了。 何况在刘家里头,其他夫人、少夫人们哪个不比二少夫人会来事儿,他虽然是刘家的家生子,但亲爹是刘家屋头的大总管,娘也曾伺候过老夫人身侧,他又自小随着府上几位老爷一块儿长大,还真是不怕这威胁。 不过一个被发派过来的奶娘罢了,给了两分脸面还真当自己是个人物了? 黄员外也没理这中间的弯弯绕绕,只扶着黄俪,带着人出去了,等人一走,庄头的下人们下手更没顾及,不一会就翻出了数样东西,这些东西摆在面前,让人忍不住发寒。 大厅里,赵大云被押着跪在中间,满脸倔强,刘管事在上头寒着脸发问:“赵大云,我问你,你在房里装神弄鬼的做甚?” “你管我的。”赵大云愤愤的说了句,而后又动了几下,只是被押着他的下人给看着,动不了,最后只撇开头不说话了。 刘管事见多了这油盐不进的人,嗤笑一声儿:“旁人不知你如何来了我们这个庄子,我却是一清二楚的,以你的罪名,是不可能重新回到刘府,何况,二少夫人对你已经是仁至义尽,若是你不知好歹自食恶果,想来这也是你咎由自取的,你不说没关系,待会等人搜完了不就知道了?” 他说得合情合理,赵大云也由一开始的忿然不平到面儿上染了几分焦急。 她的屋里有甚她心里门清儿,若是被人给找了出来,依着当初二少爷决绝的态度,只怕…… 只怕连二少夫人也保不下她了。 赵大云正要开口,庄子上的下人们却捧着什么急慌的走了进来,一下打断了赵大云方才酝酿好的一番措辞,那手上捧着的像一个方形的盘子似的,上头还盖了个绸缎。 进来的两个下人还算是庄头两个胆子大的了,此刻却战战兢兢的抖着手,似乎连牙齿都打着颤:“管事,已经找到了。” 他们的模样十分恐惧,让寒着脸的刘管事瞬间想了很多,最后发狠的看着他们手中捧着的盘子厉声说道:“打开。” 下人下意识的把盖着的绸缎一抽,一下就露出了装在盘子里的那个草人。 草人身上还贴着东西,用朱砂写了个名字,一笔一划十分触目惊心。 “啊!” 厅里好些人都没见过这个,但不妨碍他们的心一下提了上来,尤其黄俪,更是脸色惨白,整个人抖抖索索的,牙齿都打着颤一般:“我…我跟她无冤无仇。” “我可没有针对你。” 而自打已经被揭露的赵大云,却冲着她冷冷一笑:“若不是你,待今儿过后,这咒语就成了,我恨的人也能被诅咒了,要不是你突然醒了打断了那词儿,我已经心满意足了,都是你,都是你!” 说着,她恶狠狠的朝黄俪露出凶恶的眼,更想一把扑上去,只没走两步就被庄头的下人给拦了下来,拉着她不让动,赵大云如今事情败露,心里一片大乱,再也顾不得别的,竟然一心想找这个坏了她好事的人好看,不断的挣扎着上前,险些让她挣脱开了。 黄俪被她狰狞得模样吓得直朝黄员外身后躲去,见赵大云被拉住,也不知哪儿来的勇气,一股脑的朝人吼道:“关我何事!你自己害人害己还想赖我身上,门都没有!” “你!” 两人怒目而视,而刘管事在一开始的惊讶后,在下人们惊恐的目光里,尽直走了下去,拿起了被放在盘子里的草人,认真的打量着,不放过一丝一毫。 而这越看,他便越是心惊,到最后,已是皮笑肉不笑的朝赵大云说了句:“既然你诚心找死,那么我也不阻拦你。” 他只盼着这样一个愚蠢的妇人不要连累到他们庄子上的别人才是。 “你懂什么!” 赵大云喉咙处低吼出声儿:“她害我得流落到这般田地,我报复她有何不对?你们一个两个的都怕她,怕那宁家的权利,怕没了这荣华富贵,可我连家都没了,我不怕!” 早在当日求得了这一习之地时,赵大云就对自己说过,这仇,她迟早要报。也是她运气,在被发派来这庄子的当日,她在城外碰到了个游走的道士,花光了身上所有的银钱才在那道士手里头买了这个草人和一段咒语。 那道士告诉她,只要她能每晚念上一段,用针朝写着仇人名字的草人身上扎上个十来日,那她的仇人就能被她诅咒成功,从此日日夜夜不得安宁,什么荣华富贵都会离她远去,自此被夫家休弃,最后流落风尘,只得过着迎来送往的日子,苟且偷生。 这些日子,每念上一段,赵大云就十分心满意足,眼看日子马上就要到了,不想却杀出了个程咬金,她不甘呐! “哼!”刘管事冷冷的把那草人放到盘子里,让下人去把这给烧掉,这才讥讽出声儿:“心满意足,我看你是走火入魔才是,居然用了这些手段,真真是可笑,这世道上多少人都是同一个名字,凭你这点小算计就能把人给算计了?” 也不欲同赵大云争辩,他只摆摆手:“把她押下去关着,派人好生看着,此事定要回禀家主才是。” 赵大云很快被拖了下去,为了不让她再呼喊,下人们更是直接堵了她的嘴。 待厅里只剩下了刘管事和黄员外等人,他面带愧疚的朝黄员外拱拱手:“让黄老爷见笑了,此妇愚昧,被人给唬骗了钱财做出了这得事儿,让诸位见笑了。” 若赵大云不是急病乱投医,或者还带着几分理智,许多的问题根本不用旁人说就能想通的,不过,她已经走火入魔了,满心眼的只有那一个念头,如今有此大祸临头也实属活该。 黄员外自是清楚什么该说什么不该说,忙客气的回道:“鄙人来金陵府只短短几日,倒是不甚清楚这各种原由,既然庄子上有事儿,如今外头的雨也歇下了,我看,我们一行还是尽早离去吧。” 刘管事也没客套的挽留,毕竟庄子上出了这种事儿,自然是越少人知道其中内情越好。 黄员外再三谢过了刘管事,正要招呼人迅速离去,一直呆呆楞楞的黄俪却突然出声儿道:“爹,方才那个妇人要报复的人是那月家的月桥,是吧?” 黄员外脸色大变。 111.挑房子 “爹, 方才那妇人说的是月家的月桥是吧?” 黄员外脑子里不断的响起了黄俪这话, 脸上青白之色变换不断。 方才那妇人絮絮叨叨, 说什么宁家, 又提了自家的事儿, 黄员外早在入金陵府前便把一干有干系的事儿给打听得清清楚楚, 心里门清她说的是谁,但一直装聋作哑只当自己是个在金陵府打转了一圈儿的外乡人罢了。 这会儿他已是不敢去看刘管事的眼。 偏生黄俪又说道:“若是早知道她与那月桥有仇, 女儿怎会去打断她?” 明明, 她们就有同一个瞧不惯的仇人…… “闭嘴!”黄员外生怕她又说些什么, 怒火朝天的给了黄俪一巴掌:“我怎么生了你这么个女儿?” 早知道她如此不知进退, 方才他就不应该去救她! “爹!”这一巴掌打得黄俪半边脸颊顿时肿了起来, 满眼不敢置信, 似乎是不懂为何黄员外会突然大发雷霆的打她? “够了,你们父女俩也不必装了。”刘管事早就没了先前的客气:“既然二位都是明白人, 那在下也不用多说了, 来人。” 他的话刚落, 门外瞬间进来不少庄头的大汉, 把黄家一众人团团围住。 刘管事撇了他们一众人,背着手朝外走去:“看好他们, 在主子没发话前不能放漏一个。”到了门口, 他又转了头,笑容意味不明:“黄老爷, 实在多有得罪了。” 这个笑却让黄员外背脊一下冷汗直冒。 刘家庄子的下人们在刘管事走后, 也纷纷退到了门口, 把门窗给关上了,只留下一个小小的窗口不时的灌几口风进来。 这一被关,就到了黎明。 小窗户里可以清晰的见到天色连连发白,到光亮慢慢照进了厅里,里头黑乎乎的一团总算能瞧得清人,黄员外颓然的瘫坐在椅上,双眼空洞。 其他人也好不到哪儿去,或蹲,蹲坐在一处,抱着腿,无声的静谧着。 到此时,黄俪总算开始害怕起来,她惊惧的摸到黄员外一旁,扯了扯他的袖子,低声的啜泣:“爹,咱们如今怎么办?” 对这个女儿,黄员外如今是理都不想理,他脑子里不断的回想着刘管事最后的那个眼神,心就凉得不能再凉了。同为打理家族的人,他实在太清楚在这些有权有势的眼里,他们这种得知了秘密又没有背景的人会有何等下场。 好的,用银钱封了口打发了,坏的,自然多的是方法让他们悄无声息的消失了。只希望这刘家不会找个替罪羊才是,否则为了不让刘家下人给宁家少夫人施行邪术的事儿传扬出去,只怕他们都难逃此劫。 “爹……”黄俪又扯了黄员外的袖子,都快哭成了个泪人儿。 黄员外总算开了口,只道:“若是这次能侥幸脱险,往后你爱如何行事便如何行事吧,我只当没你这么个不知廉耻,不知进退的好闺女。” 这个好闺女三个字他咬得特别重,仿佛是一个字一个字拼凑出来的一般。 “不要爹。”黄俪急促的哀求着:“女儿不是故意的,对,我不是故意的。” 只是任她如何把错往自己身上揽,黄员外已经对她失望透顶,再也没搭理过她,到最后黄俪消停了,蹲在一角目光呆滞。 她的脑袋一片浆糊,不断的打着死结,怎么也想不明白,一向对她予取予求、宠溺关爱的黄员外为何会因为这小小的事儿就说出再也不管她死活的话了。 “小姐。” 小翠看她这副模样,不由跟着蹲下身喊了喊。 “小翠。”犹如抓住浮木一般,黄俪眼眶泛着泪,紧紧的抓着她的手腕,满脸不解:“小翠你告诉我,为什么我爹不理我了?” 小翠语重心长的长叹了一口:“小姐还不明白吗?” 若不是她在最后关头打破了黄员外的如意算盘,更说出那样一番话,刘管事为何会把他们关在厅里,还派人守着? 如今不止走不了,恐怕还得交代在这儿。 黄员外对黄俪已经够好了,从金陵府那事儿后,马不停蹄的赶了过来,也没说甚重话,接人时还不断被淮婶儿给侮辱了一番,赔上了一大笔银钱才算了结,任是如此也把人给带出了城,准备接回家,而黄俪不但不羞愧自己的所作所为,在外头,还没点眼力劲。 生死攸关之际,黄员外会如此不奇怪了。 “呜呜呜……”听完了小翠这番客气的话,黄俪捂着脸哭出了声儿。 且不提刘家那头接到庄子上的信后是如何震怒,在下晌之时,一直有些黑沉的厅外缓缓传来了动静,接着大门被推开了一条缝,黄员外等人目光期待的看着那条缝越来越大,最后,刘管事的身影出现在了门口。 “刘…刘管事。”黄员外从椅子上坐起,撑着身子上前,腿弯一麻,差点一个踉跄的摔到了地上,被一旁的黄家下人给扶住了。 刘管事又恢复成昨日初见时的温和模样,笑着:“对不住了黄老爷,在下也是不得已而为之。” 一听这话,黄员外心里一松,面儿上也不由浮了几缕笑意:“明白的,明白的。” 好歹,这刘家是不打算下狠手了。 刘管事朝身后摆摆手,身后一群婢女们鱼贯而入的捧着饭食搁在桌上,俨然是招待贵客的模样,他又道:“这一顿就当是我们刘家的赔礼了,昨日让黄员外的女儿受惊了,如今那妇人已经被主家发落,送去了苏河之上,想是再也不会害人了。” 这话,既是叙述又是告诫。黄员外听得浑身一震,嘴角好不容易扯了扯附和:“善恶到头终有报,她既作恶多端,有此报应也是应该的。” 刘管事这才面含笑意的点头,说了两句客套的话后就告辞了。人一走,厅里的人顿时看向了黄员外,黄俪更是垂着脑袋不敢看人。 “吃吧,吃完了好赶路,这里的事儿都忘得一干二净,再也不要提起。”经此一茬,黄员外迅速带着人离了金陵府回了乡,此后数年再也不曾踏入过金陵府半步。 繁华热络的大街上,叫卖声不绝于耳,清早从宁家后门驶出的马车低调的驶入人群里,一路往城北赶去。 城北周边住的大都是朝廷的官家家眷们,街道清幽,环境虽比不得城南,但却比城西好上许多,宅子也从三进、四进、五进应有尽有,牙行给月家挑的就是两处五进的院落,一处是在巷子街尾,一处在后几条巷子街头。 月桥到城北口的时候,月家人已经悉数到齐,还有牙行的人在侧,等她一到,牙行便带着一行人先瞧了第一家,言语中十分客气,眼尾还不时的打量着月桥,眼里除了好奇,便是惊艳,没那脏的眼神,月桥也懒得理会。 头一家宅院原是一位正四品官的府邸,年前因牵涉到一桩事儿里被贬到了一个穷乡僻壤的地方,估摸着好些年不能回来,便把这宅邸拖给了牙行买卖,一家老小跟着去了新地方上任打点。 “公子夫人们你们瞧,这宅邸院子宽敞,往前也不时有人打理,花圃阁楼都有,还是前几年翻修的,你们若是买这个房子,稍稍打理一下就能住人的。” 牙行带着他们把这宅邸里里外外都走遍了,还不时说着原先那户人家房间是做了哪些安排,十分仔细,等看过了头一家,又带着他们去了第二户人家。 这一户倒是好找,走几条巷子就见到了被围着的墙院,只到了正门处一瞧,不说月桥,就是余氏等人也不由得蹙起了眉头,牙行先是把门给推了开,等露出里头有些荒凉的景色后才同他们说道:“这一处位置也不错,跟先前那户一样都是五进的院子,不过这一家原是犯了罪下了狱,一家子被贬为了庶民,宅子自然由朝廷收了回来。” 月当家直白的问道:“里头没发生甚不好的事情吧?” 牙行笑模样的回话:“瞧月老爷你说的,小的怎敢拿这样的给你们瞧,这宅子就是被朝廷给收了回去,一直放着,过了几年这梁子柱子被风雨给打了,又无人打理才这般了。” 且不说他们牙行自有自个儿的一套行事规矩,便是这月家是宁家的姻亲,是宁小侯的岳家他们便不敢有丝毫懈怠,否则小霸王还不拆了他们? 像这样的房子,本就是故意留下来的,若不是月家人要,定是不会拿出来的。果然,听了牙行这话,月家人的脸色顿时好了起来,余氏点点头,便牙行的人笑道:“劳烦小哥陪着我们东转西转了,不知这房子各卖多少?” 那小哥忙摆摆手说不敢,十分客气:“月夫人你客气了,这是小人的福分,这两座宅子前头那家六千俩纹银,这一家五千俩纹银。” 余氏绕是有心理准备,也被这价格给吓了一跳,果然是皇都脚下,这一栋宅子可抵得上普通人几辈子不吃不喝了。虽脸上一跳,但也没让她变了脸色,同人客气的说道:“这买卖是大事儿,我们得回去商议一下再给你答复。” “自然的自然的。”牙行的人也没指望他们立马就能定下,而后月家那头给他包了个红封,待到城北口,牙行的人客气的朝她们告辞了。 112.说清楚 月家人回了西边儿的小屋, 等关上了门, 月当家两口子, 月老大三兄弟和月桥各自在下头落座, 绿芽等又忙端了茶水过来, 待歇息了片刻, 余氏才道:“这两栋宅子你们都瞧过了,说说觉得如何?” 她先问的月老大三兄弟, 月老大一向不在意这些, 何况皮粗肉厚的, 便是让他在铺子上打个地铺也是好的, 只让他们随意看着办就行。 倒是月老二细致多了, 何况他知道家里头这时候买宅子也是为了给他提亲面儿上好用, 沉吟了会儿才回话:“这两栋宅子都是不错,那牙行倒是挑的好宅子给我们, 头一家稍稍休整一下就行, 后头一家花费得力气就多了。” 说白了, 那除了要垮不垮的一栋墙壁还立着, 圈着宅地,别的哪样都要重新修筑, 这花费的不光是精力, 还有银钱。 不过…… “若是让孩儿远的话,儿子恐会选第二家。” 月小弟舔着糖, 砸吧着嘴儿:“二哥还喜欢那破房子啊?” “你不懂。”月老二敲了敲他的脑袋瓜, 在月小弟呼痛的声儿里含笑问着月桥:“小桥可还记得小时候你同我说的?” 月桥先是疑惑, 后头又眼眸亮了起来:“二哥还记得我小时候说等咱家修大房子了要照自己的心意修房子的 事儿?” 月余煦点点头:“千好万好,哪有自个儿一点一点按照自己心意弄出来的好?” 幼时,他在镇上见过许多出生富贵的姑娘,听着他们叽叽喳喳说起布置房屋时的情形,又想起自家虽在村里属一等一,但也不过是把墙面儿弄得结实好看了些罢了,里头同村里别的摆设布置也没甚差别,那些活力飞扬的富家千金们与家里乖巧懂事的月桥一比,他就觉得自己这个当哥哥的无地自容。 他想,有朝一日,也要让月桥的脸上如同他记忆里的一般,明艳、鲜活,眉目之间写满了天真单纯、活泼明媚。 小桥心里有个小小的心意,他怎能不满足? “瞧瞧,这还没问你妹妹呢,你们就把她紧着了。”余氏十分欣慰,侧着脸跟月当家打趣他们:“这大话可是说出来了,但这前前后后这般多银子可如何是好?” 月桥抿唇直笑,眉目尽是舒展,还赶着加了句:“娘,你不如把两栋宅子都买过来吧?” “啥?”余氏惊诧的看了过来,在惊讶后却是噗嗤一声儿笑了出来:“哎哟我的好闺女啊,你当你爹你娘开的钱庄啊,两宅子可得上万俩了,何况,还得修一个好的出来,这前前后后没个几千俩的能交代得了?” 这会儿,余氏还怀念起他们在乡下的那青砖房来了,前前后后才花了不到五十俩,却是远近闻名的富户住的了,但这儿,五十两扔进水里都不起个泡的。 说闹之余,月小弟不满的嘟囔:“都说话了,怎不问我?” “你有银子不成?”余氏白了他一眼:“你现在吃我的喝我的,还可尽的花着你大哥二哥的,待你大哥二哥往后娶了媳妇,我看你上哪儿拿银子去。” 别说,这一会儿,她想起月桥说的买两栋宅子的事却是一下回过了味儿。 月家三个男丁,往后还要娶一房妻子,待以后孙子辈都出来了,这五进的宅子,里里外外这么多主子,还得雇不少下人的,还得留下前厅、后厅、马房、各处门房、大小厨房、花圃园子的,想住宽敞点都没法了。 至于月小弟气鼓鼓的说的甚“那就不让大哥二哥娶坏媳妇儿”的话直接就被她忽视了。 “娘,你别担心,我手头还有不少银钱。” 月老大开了这个头,月老二也跟着表态:“是啊爹娘,我这些年在读书之余也挣了三四千俩,修那宅子是没问题的。” 余氏还没说话,月当家就摆摆手:“你们挣的银钱那是你们的,老大的摊子才上了路,你又在读书,两个人都是要用钱的时候,掺和进来做甚?” 两兄弟都不赞成这话,好说歹说才让月当家知道这是一家人的事儿,自然是一起解决。 “得了,老大老二都是有孝心的,你往外推了做甚。”余氏打断月当家的犹豫,正色的看着月老大和月老二:“你们也说了是一家人的事儿,娘是不会推辞的,但是,既然是一家人,如今你们也都到了娶亲的时候了,那养弟妹也是你们的责任了,我从小就教导你们莫要计较得失,尤其是对自家人,咱们家谁也不是小气的。” 顿了顿,她接着道:“你们的品行如何我和你爹都是放心的,但往后咱们家必要进来许多性情不同之人,待你们成家了,只要孝敬友爱弟妹,多顾着些小家也是人之常情,但今日既然说到这儿了,那我就把话说清楚。” 余氏定定的在几个女儿脸上划过,满脸正色的开口:“这宅子买下给往后子孙们留些家产我没意见,你们要出银子我也没意见,但这户册上老大老二还有小桥和小华的名字都得在上头,也就是我和你爹百年之后,这两栋宅子就归你们兄妹四人所有,你们可有意见?” 月桥头一个就说了出来:“娘,你把我加上去做何?” 她一个出嫁女,还没听闻过能分得娘家产业,且是与兄弟们均分的。自古嫁出去的女儿泼出去的水,出嫁时给的嫁妆、压箱底的银钱便已是娘家人对这碗水最后的护持,便是往后在夫家过得不如意,那这笔银钱和嫁妆足以保出嫁女生活不愁了。 再是心疼女儿的人家也断然没有在有兄弟几人的情况下把姑娘和儿子相提并论,但余氏不止这样认为,且还这样做了。 她叹道:“娘为何这般安排,你还不知?” 月桥喉头再多的言语都被余氏这话给堵回去了。 余氏为何如此,她岂会不知? 无非是给她安排的后路罢了,便是她有朝一日真的被宁家给休弃或者和离了,至少在娘家还有个落脚之地,她还是拥有户册的人之一,住在这宅子里光明正大,谁也不能说句她没资格的。 若是跟未来的小辈们处得不好,她便是把属于她的那份给租了或卖了都是使得的。 为了她,余氏当真是想得深远无比。 心里头一酸,月桥眼眶晶莹欲滴,嘴角扯出了笑:“哪有那样的,若是真没我容身之地了,把月家村的房子让我住到终老不就行了。” 余氏见她含着泪,也忍不住红了眼眶:“胡说,娘岂会让你那样。” 村里头的妇人们说话有多不客气余氏一清二楚,那些人向来是捧高踩低的,落魄成跟她们一般,还不得大嘴巴子宣扬得沸沸扬扬的? 妻子女儿一副要哭成一团,月当家都慌了神儿,大手一摆:“你们母女俩就是累多,怕啥,这几个臭小子的后辈们若是对不住姑奶奶,咱就把他们给赶出去就是,要不然这房子咱们就写闺女的名字,不让这几个臭小子沾边?” 余氏噗嗤笑出声儿,瞥了他一眼,嗔道:“有你这样当爹的吗,若是被人知道了那还不得笑掉人大牙?” 余氏可不愿委屈了女儿,也不愿委屈了儿子。 左也不是又也不是的月当家只得摸了摸鼻子,认下了妻子的不满。这儿气氛正好,月老大和月老二便趁机告诉余氏,在户册上写月桥的名字,他们压根没任何不满,一切单凭她做主就行。 余氏又仔仔细细的观察了他们的神情,见模样不似说谎,这才放了心,道:“那我和你爹明儿便去牙行把那两处房子给定下来。” 正说着要请人造屋的时候,绿芽手中捧着封拜贴走了进来,却不是给了月桥,而是给了余氏让她做主。 “还有人给咱们家下帖子。”余氏好笑的说着,翻开那帖子一瞧,眉头细细的蹙了起来,好一会儿才询问着身下的月桥:“这你可认识一户陈姓人家?” 月桥不明所以,先是摇摇头,随后想起了一事儿,道:“前些时候救了一个姑娘,便是姓何,巧得很……” 余氏问道:“如何巧了?” 月桥先是朝月老大的方向瞧了瞧,抿着唇笑着:“那姑娘正是上回托人送来的画像上的姑娘其一。” “是吗?”余氏在手指点在了请帖上:“这谢贴却是送到了这儿。罢了,既然他们要谢过你,那便让他们上门来谢吧。” 她把帖子递给了绿芽,道:“告诉他们,申时整,我们月家侯着。” “是。” 绿芽接了帖子,又朝月桥看了看,得了答案,这才匆匆出去。 宁家大门口,宁衡才下马,就有个焦急的人急匆匆的跑了过来,在他跟前停了下来,只话里急得很:“小侯爷,不好了,我家公子被关进大理寺了,奴才只得过来找你了。” 这下人模样不大,宁衡却是认识的:“是马三啊,你慢慢说,马明明为何会被关进大理寺?” 马三如何敢说前因后果,只死死的咬住说道:“公子都被关进去一日了,往前那些跟着公子的人一口咬定不少恶事都是公子所为,大理寺便派人把公子给锁进去了。” 这一番避重就轻宁衡一下就听出来了,他死死的皱着眉头,半点不松口:“你要是不说清楚,那爷可没时间奉陪了。” 说着绕过他就要进府。 113.正合适 马三无法, 马明明这事儿可大可小, 在以前也不算什么, 但这回大理寺态度强硬, 众目睽睽之下把人锁走了, 让马家的面儿都丢光了, 大人气不过,直接就说不再管这个不肖子孙了。 马家就只有老大人是三品大员, 余下的老爷们分量都不够, 见马明明被锁了进去, 都一句话没有, 便是少爷的生父, 马家大爷也没个一字半句的, 实在让人心寒。 马家人靠不住,马三只得求到了宁衡头上。他们一贯交好, 总不能见死不救吧? 这会儿宁衡不买账, 马三无法, 也顾不得旁的, 只得在他身后吼了出来:“是宁五少夫人让人把少爷抓进去的。” 宁衡脚步一顿,不可思议的转回了头:“什么!你小子可别胡扯!” 他媳妇软软娇娇的, 岂会做这种公报私仇的事儿? “真的!”为了怕他不信, 马三只得一五一十的把那日马明明看上了个女子,准备逗弄逗弄, 却撞在了月桥轿子旁的事说了个明白。 说完, 她小心的看了看宁衡的脸色, 道:“少爷已经知道错了,他要是知道少夫人在,肯定躲得远远的,怎么会傻得兔子往套里钻?” 就像那月家大爷一样,马明明被揍过,连去芦苇街都远远离月家猪肉摊远远的。 “活该。”谁料宁衡冷哼一声儿:“我都不做这种事了儿,他还玩得欢呢,不关他关谁?” 不久前他才对那异域来的绝色佳人兴趣正浓,俩人好得跟蜜里调油似的,又瞧上鲜嫩的小闺女,花花肠子太多,关一关反省反省也好。 他摆摆手,不甚在意的说着:“无大碍,过几日他就被放出来了。” 得了他这话,马三心里倒是定下了,只还想跟马明明求求情,抬头一看,宁衡已经大步进了府,他只见到一片衣摆划过,这念想只得作罢。 宁全儿跟上了宁衡的步伐,听他急切的问着:“少夫人可曾归家了?” “未曾。”宁全儿话落,宁衡正要要抬步去后院的腿一转,带着他往书房去了,路上还不断他让找东找西的:“对,近年出的几本琴谱也给爷找来,书阁里收录的也差人找出来。” 宁衡一头钻进了书房,还让宁全儿待会去打听打听少夫人何时归家云云。 宁全儿忙得脚不沾地的,等好不容易找了书,问清楚了少夫人的行踪,刚守在书房门口,远远就有两个婢女款款走了过来,近前一看,宁全儿顿时满脸不耐起来。 “全儿管事,我们姐妹见爷这般勤奋,特意去熬了一蛊醒神汤,还请全管事儿行个方便才是。”云珠姐妹柔柔施礼,浅浅笑着。 她们一人拖着蛊,一人捧着鲜果,面庞娇好,略施薄粉,穿戴素雅,笑容矜持,这气质出众得如同那般的千金一般。 但熟知她们底细的宁全儿实在懒得看:“走走走,爷若是需要甚自有奴伺候,你们把自己份内的事儿做好就行,旁的不必多说。” “你!”珠儿见他这般不给面儿,一下就板了脸,冷哼一声:“咋的,见我们姐妹俩如今失势了,就换了一副脸了?不记得往前姐姐长姐姐短的叫唤了?” 姨娘果然没说错,这男人啊都是靠不住的,不是那起见势忘利的,就是贪花好色的,对女人不是惦记着那二两肉就是好话连篇的,那心里哪有何真心实意? 她们姐妹俩以前在莺歌院里虽不说一人之下万人之上,但谁人见了不是给个笑脸,姐姐长姐姐短的问候着,便是宁全儿这油嘴滑舌的小子还不是不敢得罪,如今院子里有了女主人,往常那些谄媚的不是躲着她们,就是明里暗里的说小话,给她们穿小鞋,就是大夫人在她们哭诉了几回后也变了脸色,骂她们两个不回来事儿,伺候爷许久了竟然连人都勾不住。 可能怪她们吗? 小侯爷脾气性情不定,根本捉摸不透,除了对大夫人和老夫人几个长辈稍软一些,对她们向来是招之则来挥之则去,就跟一阵风儿似的,她们又没那个通天手腕,能捉住风吗? 可是再难,这风她们也得去追着,否则就跟姨娘说的一般,这时日越久,在这莺歌院里,就越没有她们姐妹的容身之处。 只要哪怕一次,能勾上小侯爷,能赶在少夫人之前在肚子里踹上一个…… 宁全儿哪里管得了她们的想法,又见珠儿提起了以前的事儿,脸色也不大好看:“珠儿姑娘说得没错,以前啊你们姐妹俩在这莺歌院里也是呼风唤雨的人物,可谁让你们如今一朝不同了呢?往前咱们这院子里没有女主人,这才让两个奴婢得了些势,但奴婢终归是奴婢,咱们做奴才的终归是要记清楚自己的身份。” 就只差说,有了少夫人,你们配让人再姐姐长姐姐短的叫了吗? 云珠俩姐妹本就是个聪明的,这些潜藏的意思最是心领神会,珠儿忍不住,一把拂开被云儿死死按住的手,怒火冲天起来:“宁全儿!别以为你是爷身边的下人就能指手画脚了,我们姐妹俩再如何落魄那也是大夫人赏下来的,领的也是一等丫头的俸禄,你指气颐使不到我们头上!” 云儿没说话,显然也是默认了珠儿这话。 三番两次接近爷不成功,其中大半就是这宁全儿从中作梗阻挠,云儿相信,若是她们姐妹跟从前一样,能时常在爷身边伺候着,便是有了少夫人定然也能分庭抗争的。 “忘了少夫人的手段了?” 宁全一把戳破她们的幻想,看在以往的份上还提点了下:“还是那句话,认清楚自己的身份,不要以为往前如何现在还是如何,这日子早就不同了,扒着过往不放,只能自取其辱。” 宁全儿对这姐妹俩个还是有些知根知底的,知道她们的性子多带着些欺软怕硬,被少夫人给敲打了几次,怎的还敢明目张胆的想往爷跟前凑? 这其中没有点猫腻他是不信的。 提起月桥,姐妹俩个顿时想起上回她气势汹汹把爷给从她们房里弄走时的情形,那眼神,那气势,一下就让野心勃勃的姐妹俩心里像戳破了个气一般,干瘪了下来。 等她们灰溜溜的走了后,宁全儿又继续守在书房门口。 不远的廊下探出两个缩头缩尾的脑袋,脸上不怀好意,眼里也闪烁个不停,眼睁睁见云珠姐妹俩走后,才小声的躲在角落里说了起来: “这两个人真没用,姨娘怎还派她们过来?” “你懂什么,这就是打前锋的棋子罢了,姨娘早知道她们两个不顶事的。” “那怎的……” “姨娘心里自有打算,走了,赶紧回去把这里的事儿告诉姨娘。” 灌木旁的绿丛叶子抖动了半晌,慢慢平静了下来,日头开始慢慢倾斜,还有几分温度的天儿也逐渐发着凉意,在宁全儿守在门外第三次搓手后,书房门被打开,宁衡大步走了出来:“走,先去拿少夫人的披风,再去月家接人。” “可……”宁全儿跟着他走,见他先去后院拿了件淡蓝的披风,又马不停蹄的吩咐下人备马,小跑着跟上去:“爷,少夫人今儿好像没打算回来呢。” 宁衡脚步一顿,停了下来:“怎么回事啊?” 宁全儿忙把先前得到的消息说了出来:“上回有个被少夫人救下的姑娘一家人往月家递了拜贴,说是下晌后要去道谢,如今少夫人怕是正在招待他们呢。” 宁衡沉吟了会儿,一下想起马三那话,前后一想,倒是把这事儿给想清楚了,但人家道谢跟他接媳妇儿有何干系? 就是小桥要在月家过夜,他这个姑爷上门陪着不是名正言顺? “走走走,咱们也过去瞧瞧。”思及此,他忙招呼宁全儿上马车。 申时前,何家人准时到了月家的小院。 上门的除了何二一家还有何大一家,呼呼啦啦一群人进了屋,何二是个实诚人,一进门就给月当家和余氏等人行了个大礼:“多谢你家闺女的救命大恩,我何家没齿难忘了。” “过奖了过奖了。”月当家忙把人扶了起来,余氏也招呼着何母何何大媳妇等人说起了话,一番寒暄介绍了后,月当家带着何家兄弟、何柱、月老大等人去了前厅,余氏则带着女眷去了后院。 落座后,余氏见何家两位妇人有些拘谨,率先说道:“说来也没多大的事儿,不值当你们特意跑这一趟的。” “要的要的。”何母顺着回应了回,眉宇还有几分尴尬。 这事儿,她确实是没想到。 来月家道谢还是何大媳妇今儿出门见到了宁家的轿子从街前路过,又见她们往西边儿上过去,猜测是月家的女儿回了娘家,她想着人救了何秀,便给何二家说了一声儿,何二当机立断的要何母去采买些礼品过来道谢,等何大媳妇回家一说,她那个素来有些木讷的女儿沉默了半晌后才说月家如今也是个耕读之家,这无亲无戚的,直接提了东西上门显是有些失礼,还是先写张拜贴递上去问问人的意思才好。 何大媳妇一拍大腿,回过了味儿是这个理,连饭都没顾得上吃,就去隔壁张罗去了。 114.见明月 等申时前, 不止何二一家, 连何大一家也跟着来了, 何母在巧笑盈兮的余氏跟前有些放不开, 何大媳妇倒是没这顾忌, 笑呵呵的同余氏攀谈起来:“咱们年纪相仿, 月夫人你一瞧就是个好相与的,怪不得能教导处这般优秀的子女。” 打一进门, 何大媳妇就不着痕迹的四处瞧过, 这月家小院虽同她们一般在这城西, 但挨着边儿, 与她们离得有些远, 门前干净整洁, 还洒了水,里头家具一应俱全, 模样瞧着还是崭新的, 路边儿还栽着花圃绿植, 摆放得妥帖到位, 瞧着就一股清幽之气,尤其这屋格局虽不大, 但前院厅屋和后院却是如同大户人家一般分开的, 月当家等人待人也是爽朗大气。 哪里像是个沾着浑身铜臭的买卖商人? 有人酸这月家进金陵不过数月,还不到一载, 如今又是在芦苇街开了猪肉摊, 又是一家人在这儿安生丝毫不曾为银钱发愁的模样, 还暗地里说过,也不知宁家补贴了多少来着? 若是补贴得多,那月家这屋里咋不整得跟皇宫一般?何大媳妇虽没啥见识,但还是去过不少人家的,一瞧这摆设和人物,就知道那些传言夸大其词了。 就多少人家发达了不是高高在上,从鼻孔里出气的?单凭月家能对他们这普通人家这般和气她就毫不犹豫的站月家这头。 余氏捂着嘴笑着:“你莫要夸我,他们啊不过是在外人面前给我做做面儿罢了。”她偏了偏头,对两手交叉着瞧着有些羞怯的何秀慈爱的笑了笑:“好孩子,你受惊了,这些事儿都过去了,莫要礼在心上,你这般乖巧,往后啊有的是福气给你享。” 提起那日的事儿,何秀脸上扭曲了一下,脸色都白了两分,她摇摇头,细声细气的说道:“多谢夫人安慰,那小女子便借夫人吉言了。” 何母跟着脸颊抖动了两下,忙插了话进来:“夫人说的是,如今啊秀也忘了那些惹人烦的事儿了,等往后成亲了更是得把这些不好的烟消云散了,夫人说是这个理儿吗?” 要说何母为何不想着登门道谢,一来是觉得没这个必要,反正这些贵人救人也是碰巧的事儿,就当日行一善罢了,她们又何必凑上去,二来也是觉得如今正碰着在何秀说亲的节骨眼上,她捂着都来不及,怎可能还让人记起来? 若不是她这个好大嫂巴巴的在当家的跟前儿说了,这事儿早就过了不是?如今说这个话,也不过是想让人等她们出了门就忘了这茬罢了。 余氏又怎听不出来,脸上的笑意淡了下来:“啊秀娘说得没错,此事儿本就该烟消云散的了。” 心里还有些恼怒,不想让人说起,又罢巴巴的跑来道甚谢?这不是脱了裤子放屁吗? 何大媳妇见此,心里也是咯噔一下,忙打了圆场:“瞧这说得,不好的事儿自然该烟消云散,不过啊秀辛得贵人相助,往后必有大福,这得多亏了五少夫人才是,啊秀没少提感谢少夫人你的话,如今可算是见得真人了,少夫人可真真是如同传闻的一般,跟天仙儿下凡似的,还是月夫人有福分才是。” 何大媳妇一番话一下就夸了两个人,余氏的脸色也好看了些,见此,她又看着何秀的方向,希望何秀顺着她这一番话把这台阶给铺满。 谁知,往常在她们跟前儿机灵的何秀跟木讷了般,就是紧紧闭着嘴,不肯说上一句半句的感谢话,让何大媳妇这一番苦心铺路险些竹篮打水。 坐在何秀身边儿的何梅立马往她的方向侧了侧,遮掩着月桥不加掩饰的打量,对比之何秀,何梅的脸也能称得上一句清秀,但浑身灵气没何秀足,倒是更沉稳一些,许是她不常与人对着说话,面对月桥的目光,她抿了抿唇,下意识把何秀给护在身后,轻声说道:“啊秀这两日身子不舒服,她心里是十分感激少夫人的,与我说过许多,我最是知道她的心思的。” 但这会儿,何秀终于有反应了,羞羞怯怯的垂着头。 何梅心里才松了气儿,重新坐回了位置上,掩在宽袖下的手指微微收回,得体的在一旁不声不响起来,若非方才她主动替何秀说话,只怕还真被人给忽略了。 月桥饶有兴趣的看着这姐妹俩的小动作,目光从何秀身上移到了何梅身上,嘴唇轻轻一勾:“顺手罢了,何姑娘如今安然无恙便是不枉我这顺手一场了。” 何梅含笑点头,何秀却是一僵,心里有些不满。 顺手罢了,从这个漂亮得不像话的人口中说出来,怎这般刺耳呢?就仿佛她不过是个无足轻重的小玩意儿一般,上不得台面一样。 可她在如何也是皇城脚下长大的,这少夫人美则美矣,但论出身,可是差了她好大一截呢?这一想,何秀心里顿时舒坦了不少。 一屋人又不紧不慢的说了阵儿话,前厅里头,月当家等人倒是详谈甚欢,一直到了酉时,何家人才告辞离去。 月桥陪着余氏送女眷们出来,等行到了前厅,她突然问着何梅:“何大姑娘谈吐模样实在难得,不知大姑娘可定了亲?” 何梅不知她是何意,眼角余光却不由瞥到一旁,见无人听见这话,这才轻轻摇了摇头,小声儿说道:“未曾,姻缘乃父母之命,媒妁之言,不敢轻言。” 问了这话,月桥一直到何家人离去都不曾再问过别的,却让何梅有些摸不着头脑,一直到回了家里头,都没回过神儿。 “老二媳妇也太不会说话了,啊秀也是,往常多机灵,真到场上了,一个不会说话,一个不说话,真真是气死我了。” 这会儿的功夫,何大媳妇已经把方才在月家后院的事儿一股脑说了出来,说完,不满的拿过一旁的碗倒了水,咕噜咕噜喝了后才抿了嘴儿:“今儿我可是夹在中间,两边都不是人了。” 说来她也是为何二家着想这才去说了一说,真说要去还是他何二家亲自应了下来,结果他家的人不说话,还明里暗里藏针的,让她被架上跟火烤一样,说不得老二媳妇还在心里头埋怨她多管闲事呢? 何大跟何柱两个只在一边安慰起来: “老二媳妇有些事儿上确实拧不清,这不才需要你这个当大嫂的压压阵儿吗?” “就是娘,你瞧你多有气度,跟人夫人们聊天也丝毫不怯场,旁人哪有你这个威风啊。” 被两人夸了又夸,何大媳妇忍了一肚子的气这才消了不少,抬头一瞧何梅怔然的神色,随口问道:“梅子,你想甚呢?” “呃。”何梅睫毛一颤,抬了抬眼皮,抿了抿嘴,还是把心里的疑惑说了出来,还问道:“娘,这少夫人是何意思?”莫非这少夫人还想给她说门亲事不成? 何大父子你看我我看你压根没反应过来,何大媳妇蹙着眉半晌,突然抬头细细打量了何梅片刻,心里顿时冒出个猜想,不过这话她也不好说,只道:“许是随口问问罢了。” 往常有何秀个机灵会哄人的在跟前儿,她都忽略了何梅了,方才这一打量,她突然才觉得,何梅比起何秀,也是丝毫不差的。 相反,她家何梅比起那跳脱的何秀,更是稳重妥帖不少,月家母女都是人精儿,老二家那两个的态度如何不知,不过是给了些颜面懒得拆穿罢了,按理,这样的人家应是再也不会同她们打交道才是,只最后那少夫人又冒出了这么句话,直让何大媳妇给心慌得挠心挠肺的。 莫非,他们家要开始走运了? 何大媳妇心惊肉跳的,脸上一会笑一会愁的,直让何大父子看的一愣一愣的,倒是何梅看着她娘陡然变换的语气,不由深思起来。 在何家人刚离开时,这头宁小侯就到了, 照例风风火火的往后头冲,只是在看见前厅被几个大小舅子外家岳父给霸占了后,脚下一顿,讪讪的笑道:“岳父,大哥二哥小弟,你们..你们怎知道我要过来的。” 还这么统一,像是知道他第一个要往后院冲一般。 “我管得你的。”月当家冷哼一声,背着手又进屋了。 其他几个,月老大毫不客气的问道:“你怎么来了?” 小妹才到没几个时辰,这人就追着过来了,这是几个意思,是觉得小桥在娘家里头不放心吗? 宁衡摸了摸鼻头,没管几个大小舅子难看的脸色,厚着脸皮说道:“我一个人在院子里闲着也是闲着,正好过来探望探望岳父岳母大人。” 这话,别说月老大不信,就是月小弟这小人儿也是噗嗤一声笑了出来:“姐夫这话也太假了。” 宁衡虽然嘴甜得很,可劲的哄着月当家两口子,但月当家压根不买账,而余氏也只面儿上做个关子,宁衡又不是受气包,怎可能想在他们身上一而再再而三的去受气? 但,宁衡这个做女婿的登门说探望岳父岳母,理由也是合情合理,他们就是能拦得下一时,还能一直这样拦下不成? 几人随着月当家一般,脸色虽有几分不好,但到底没多说就让了路。 宁衡见此,心里还一喜,想着他可劲的讨好巴结大小舅子,岳父岳母的总算是皇天不负有心人,守得花开见月明了。 115.撩妻记 宁衡笑嘻嘻的给大小舅子们拱拱手, 感激着, 脚下毫不停顿的奔着后院去了。 整日没见着他媳妇儿的冷脸, 别说, 还怪想念的。 彼时, 月桥母女心照不宣的说了说那何家的事儿, 正说着要托人去细细打探一番时,宁衡就进来了, 一点也没客气挨着月桥身边儿就坐了下来, 扯着明媚的笑容就插了进来:“打探谁啊, 这事儿我最擅长了。” 余氏见到他已经不意外了, 只招呼了他一声:“女婿来了。” 她道:“家里这两日寻了两处宅子, 已经瞧过了, 正说着要找牙行买下来呢。” 反正过两日都得知道,余氏干脆趁着宁衡还在的时候把话说开, 免得到时一传出去, 他一个当姑爷的不知道还得从别人嘴里知道全尾, 不仅宁衡没脸, 他们月家也得被人碎嘴。 宁衡果然一愣:“寻好了?” 到嘴的那句怎不叫我被他给咽了回去。 余氏轻轻朝月桥一瞥,月桥便会意的开了口:“大早的就不见人, 找你比找只老鼠都难。” 一句话到是揭过了为何没知会宁衡的原因。 “也不是甚大事。”余氏摆摆手:“左右你们两个谁来都行。” 宁衡被她母女俩一言一句的说着, 心里的不虞消散,不过模样瞧着还是委屈得很。 什么他跟耗子一样, 这事儿又没人提前知会他一声儿, 上哪儿知道啊? 月桥眼角余光瞥见他这样子, 又好气又好笑,笑着笑着,心里又有些发酸。 就如同宁家人瞧不惯他堂堂一个男子弯腰对着她一个小女子纡尊降贵、阿谀奉承一般,再是尊贵的千金都得在男子面前低一头,而他们却反了过来,如何能不让人觉得离经叛道? 所以哪怕明知在男女之间,这定乾坤的都是男子,但嫉妒依然会让她们把目光愤恨放在同为女子的月桥身上去。 月桥也不时在问,她对宁衡的态度有目共睹,压根就谈不上好,为何宁衡还整日的扒着她不放? 说美色,这世上比她美的不是没有,且她态度冷淡,依着这些天骄们的骄傲,有几个容得女子在他们跟前儿放肆? 能又有几个有宁衡这般的权势? 答案,昭然若揭,呼之欲出。 但她却宁恳自己什么都不知道,她撇开头,不再看宁衡又傻乎乎的笑着自荐。 余氏也不知道他们如今是到哪儿出了,只轻不可闻的叹了叹,起了身:“我去瞧瞧晚上做什么饭菜。” 宁衡滔滔不绝眼眸顿时亮了起来,嚎叫了起来:“娘,炖鸡汤吧。” 说到吃,回忆起上回在月家吃的荤腥,又被月家兄弟给科普了一下,他这才知道,媳妇儿喂的鸡鸭来头真大。 真的,他一点也没有觉得在府中养畜生不好。 相反,多多益善。 余氏见他满心欢喜的,也不由点点头:“那行,我去宰只鸡去,你们就等着喝汤吧。” 说完。就扯了扯衣摆出了门。 人一走,宁衡又歪腻在了月桥身边了,身子跟柔若无骨似的,软塌塌的往她那边儿靠去。 “今儿马家的人来找我了。” 月桥只感觉到肩头有个不小的重量,玉手在那脑门上一推没推动,她又使了使力,宁衡还是稳然不动的,她气道,没好气儿的翻了个白眼:“咋的,这是来告状了?” 莫非她还怕宁衡不成? “倒也不是告状。”但,也不是没告状,否则就不会说出五少夫人这话了。他小心的措词:“马明明这会儿是爹不疼娘不爱,没人管他了,如今又被关在大理寺受了苦,等过些日子就让人把他放出来可好?” “呵。”月桥嘴角扯了个笑,一下又掩了去。 “你都应下了,还问我做何?” 她说不放人,那就不放了? 可能吗? 宁衡不好意思的摸了摸鼻头,讪讪的笑了起来:“我保证,马明明虽然不着调,但真没干过两件触及律法的事儿。” 还两件,在月钱看来,只要干过一件,那也是做了缺德事的,只是对宁衡这样的公子哥儿来说,想必这也算得上一件很小的事儿,不值当提起的。 他们自小一个在天,一个在地,不能理解对方的想法也属常事。 但,想着今日那何家的姑娘一提起马明明就一脸惨白的模样,她又觉得有些恶心似的。 “这个不值一提的小事儿,对你们来说新鲜好玩,把人当猎物一般追逐享乐,你又怎知那姑娘经此一事,心里还能不能如同往日一般活泼开朗,心里再没被蒙上阴影?” 问到最后,月桥脸上已是一片厌恶了。 宁衡瞧得真切,心头在她这一句一话当中,如同被人给狠狠敲了一遍似的,又痛又酸。 抢了媳妇回府,过后他不是不悔的。 但跟后悔相比,眼睁睁看她还有个定了亲的男子,眼睁睁看她嫁给了别人,他又不后悔了。 夺、施加。这两个词一直是横跨在他们之间的鸿沟,宁衡虽悔但更多的是庆幸。 跟一时的恨相比,后头足足几十年足够他们相伴一生,让人艳羡了。 宁衡少读书,但却不知为何想到了一句文人酸腐的话。 说的是再是风流倜傥的人,在那个时候终归遇到了能让他收心等候良人。 当时的他嗤之以鼻。 如今的他只得感叹诚不欺我。 “那你说怎办?”垂着脑袋瓜,宁衡小小声儿的扒拉着月桥的衣衫,眼里尽是询问之色。 月桥一股子越说越气儿的火气在看到他无辜的眼时,顿时破了气儿。 他无辜个屁,这两个人都是一丘之貉。 “别问我,你自个儿想法子。” 气也不是不气也不是,月桥心里有些恨恨的,气呼呼的走了。 房里,就剩下了宁衡一个,他长叹一声,暗自嘀咕着:“我没说什么啊……” 可惜一直到上桌吃饭,月桥对他都是不冷不淡的,月家自家人用饭,向来是没分桌,这会儿见此,月家几个大小舅子眼里都带着几分嘲笑了。 余氏一个尽的给他舀着鸡汤,那汤鲜美、香味儿十足,热气袅袅的直扑入鼻,宁衡闻着,却失了几分胃口。 没了媳妇的好脸色,真是吃甚都不香了。 用了饭,一家人在厅里喝了茶水,闲聊了几句,才各回各屋了。 月桥那间房还是出嫁之前一直居住的那屋,在她出嫁后余氏也时不时进去打理,原先的摆设几乎没动过。 宁衡跟着进了屋,四处看了看,实诚的说道:“这屋小。” 月桥从遇到他后都翻了好几茬白眼了,没好气的呛声儿:“你屋大。” 宁衡不说话了,脸上的懊恼一闪而逝。 绿芽早早的去了厨房端了热水进了房,搁在架子上,招呼这对闹别扭的夫妻两个:“少夫人,爷,这水还热着,你们先用着,奴婢待会来取。” 也不用宁衡主动撵人了,绿芽一见他也在就自觉放完东西出门了,月桥记得前些日子绿芽见他们独处一室还急得很呢,如今也不担心她主子被人占便宜了? 她暗道世风日下,人心不古,边摇头去了架子边,挽着袖子就要拧帕子。 宁衡这会儿聪明了起来,几个大步走过来,扶着人的肩头把人往旁边挪过去,手一路往下,摸到了那光滑嫩态的小手、手腕,眼里有几分念念不舍,不着痕迹的蹭了好几下,这才把她挽上去的袖子拂了下来,遮住那让他留恋不已的雪腕,认真道:“我来伺候你,你歇着。” 月桥嘴唇动了动,三个登徒子到底没说出口。 宁衡学着她的模样撸起了袖子,伸出两只手在盆里揉了两下,轻轻一拧,递了过去。 他眼里的期待月桥没瞧见,只见到不断从他手指缝里溢出来的水,眉头一下蹙了起来,指挥起来:“把水拧干。” “哦哦,”宁衡顺着她的目光一瞧,一下回过了味儿,微微有些不好意思,忙听话的加了加力,又递到人跟前儿:“这回好了,你试试。” 那一张巾帕皱巴巴的,一点水分都没有,若是做一个伺候人的奴婢自然是不合格的,但若是像宁衡这般人物来做,除了感叹一声命好,富贵人物,你还能奢望别的不成? 她也只勉力的接了帕子三两下擦了脸,正要放回去,宁衡又笑嘻嘻的一把先接了过去,口里谄媚不已:“我来我来,你过去歇着吧。” 月桥没动,扯着嘴角笑道:“若是让你那些狐朋狗友的见了,你猜他们会在暗地里说你是什么?” 狗腿子! 宁衡顿时唬起了脸:“谁敢?” 不怕他知道了带人找茬?谁这样没眼色? “比如温六公子。”月桥缓缓吐出个人的名字,扭身走到了床边,手捂着嘴小小声的打了个哈欠。 宁衡正要贬低一番温六,一见此,顿时扔了巾帕蹭到了人身边儿:“时辰不早了,睡吧咱们?” 良久后... 当一片黑沉时,他又道:“马场的事儿定了,我是第一批过去的。” 夜黑如墨,似乎连寂静都沉在了不知名的地方。 …… “我知道了。” 116.她是谁? 朝堂上争议了数时日的马场一事最终定了下来, 由派遣的工部官员先去那西贺把台子给搭上, 再由朝廷买进异域的宝马放进场子里。 而宁衡等几位被选中的公子哥们则每日看顾着这些小马驹, 清点以及检查草料、熟悉环境, 最主要是就是把小马驹们喂好, 交由人驯养, 安安生生的等它们长得威风凛凛的,最终能为大堵增添助力, 有朝一日在战场上神勇无敌。 说白了, 就是喂马的。 这一条条框框刚一出来时, 整个金陵府的公子哥儿就没有不变脸色的, 虽说这名头光鲜, 具体也是为了防止被下派去的官员们官官相护, 到时一番心血付诸东流,让好好的养马场竹篮打水, 更有可能被人暗中交易, 反为他人做了嫁衣。 甚至朝廷还格外开恩, 特赐允许这些公子哥们往后可在马场上选一匹良驹, 每月按六品官一般发放俸禄。 但…… 谁家缺这点了? 再光鲜艳丽也改变不了他们的事实就是去喂马而已,何况, 这选出来的良驹再是神勇, 不能在大街上踏马而过,有何用? 没人能瞧见那一番英姿飒爽, 他们才是一番心血付诸了东流。 宁衡的声音嗡嗡的, 显然十分不愿意。 但他是皇贵妃的亲弟弟, 是五皇子的长辈,他不能当场反对,除了脸色难看了点,在一众期待他反抗的人里,说不出半个不字。 只是难免会觉得皇贵妃提出让他们一众人去鸟不拉屎的西贺边境去,目的就为了让他们出丑。 尤其是他。 谁家亲姐姐是挖坑让跳的?事到临头,他后头一堆人看着,他除了硬着头皮跳根本没有第二条路可走。 事后,皇贵妃还特意召了宁衡到绣春宫谈心,软言相语的劝他去了西贺好好干,干出一番成就让人看看宁家的小霸王也是个有本事、顶天立地的男子汉。 宁衡瞧着她变相的看笑话,毫不客气的指出一点: 喂马再如何变通那也只是喂马的。 它顶不了天,也立不了地,最多喂得好被人说一句好本事罢了。 可这个好本事对他来说完全是个鸡肋,又不靠这个好本事去谋生,便是夸到了天上去,那又有何用? 他们一群公子哥原先还以为去西贺边儿就是去玩玩,监督监督,好赖是个说话有底气的监工,颇有几分指手画脚的意得志满。大的混不上,小头子总是有的。 贵妃笑得花枝乱颤,一张脸艳光四射,一袭素色的宫服精致典雅,头带大红的蝴蝶玉石,妩媚又优雅纯真,修长的玉手恨铁不成钢的指着宁衡的脑门就是不客气的一弹,问他:“若是这般简单,何需你们过去。” 换成对养马一知半解的人过去,那马被底下的人给稍稍喂死了都不知,对朝廷来说,这笔损失不可为不小,便是人查出来了,但总不能回回都是如此罢? 对养马而言,喂马是头中之重,其次环境也很重要,否则朝廷就不会特意选在了同异域那地方有些相似的西贺了。而除了这,朝廷上下也十分关注养成后的问题。 西贺离其他外族近,也时常通商,互有往来,若是底下的人贪墨或被人利诱,那喂养好的马还能有几层到朝廷手上? 毕竟这天高皇帝远的,最是皇权顾不到的地方,不仅仅边境人对皇帝没有敬畏,皇宫中发号施令的坤帝也尤为担心被人给阳奉阴违的。 宁衡见惯了贵妃娇艳的模样,也没觉得惊艳,倒是被问得哑口无言。 嗯,名儿不好听,事儿还挺重。 被贵妃说了这一场后,对要去西贺喂马的事儿宁衡倒没有多少不满了,就是多少有些遗憾。可惜了不能带女眷同往。 漆黑的夜,只有浅浅的呼吸和小声儿的话,月桥听他说了许久,眼皮一垂一垂的就要闭眼,睡意朦胧的问了声儿:“几时去啊?” “两个月后呢。” 宁衡刚说完,枕边的人脑袋往枕头上蹭了蹭,轻不可闻的嗯了一声回应了后没几下就睡了过去。 宁衡以为她还在听,又断断续续的说了许多,说了许久,直到嘴唇干燥起来,他还兴奋的轻轻推了推身边的肩膀:“怎不说话?” 回答他的是浅浅的、均匀的呼吸。 宁衡一滞,委委屈屈的伸手在被窝里抓了月桥嫩滑的手,捏了又捏。 感情他说了半晌,都是自言自语来着? 不一会儿,他又把头搁在月桥颈窝处,跟着那呼吸不一会儿也睡了下去,很快,那一道浅浅的呼吸旁又跟着响起了一道,一声跟着一声儿的如同你来我往一般。 清早,街上小贩们就吆喝起来,在这骤然冷下来的季节,热气袅袅的摊子上头坐了不少人,有卖馒头包子的,也有煮着小混沌、清汤面的,泛着香味儿格外让人眼馋,喝上一口热汤,整个人都暖和了一般。 何二家的摊子混在里头来买的人不多,虽说卖的也是新鲜出炉的饼子,但哪能跟热汤比得了? 好在是何秀笑盈盈的站在一边儿,模样又讨喜得很,冲着她来的也有不少,倒是卖了不少出去。何二捂着手心呵了口气儿,瞧了瞧四处,道:“咱们也卖包子面汤算了,总比卖饼子销得快,冷了还能喝碗热汤暖暖身子。” 何二家在这头卖饼子,那头何大家在临街上也支了个摊,卖热乎乎的饺子面条,天气儿越冷,何大家的生意就越好,何母想着她大嫂文氏这几日的笑脸,还有对着她时的疏离,心里就不屑的冷哼起来。 不就趁着这天儿好才赚了几个铜板吗,若非如此,这平头百姓之地,哪有他们平日里卖饼子赚得多?不就是嫌弃她当初没凑上去巴结那月家吗,要不是她当初非得把那些破事儿捅在了当家的面前,原早就过去了的,她还没说道让她别多管闲事呢,倒给她摆上脸色了。 她冷着脸嘲讽了两句:“还卖包子面汤,你有那个手艺吗你?有饼子卖就得了,还打上别的主意了,赔了你赔我银子啊?” “你这妇人,不过随口一说罢了,至于这阴阳怪气的吗?”何二家的卖饼手艺也是许多年了,饼子味儿好,真让他丢弃他也是舍不得的,只是想着天冷换个法子,家里进账也多些,被何母这一泼冷水,也熄灭了卖包子面汤的想法。 “我就这驴脾气,你爱听就听。”何母平日里也是以夫为天的妇人,这会儿在外头敢刺几句除了何大媳妇文氏的原因外,还有前两日她顾不得脸面拖媒人上月举人家的门,岂料,那举人娘直接把媒人给赶了出来,还讽刺他们是癞蛤蟆想吃天鹅肉,也不瞧瞧月举人是何等人物,月家往后是何等人家,他们配吗? 媒人没吃过这般大亏,把月举人娘的话一字一句的说给了何母听,直把她说得脸颊涨红,无颜见人。 到这会儿,她都没好意思跟家里的人说。 本来这请媒人的就该是男方,鲜有女方主动请媒人上门的,何母也是见月举人家实在是个百里挑一的好人家,且嫁过去后他们何家也得跟着沾光,以后就是官大人的亲眷了,这样难得的亲事她若是不主动点只怕就要被别人给抢了,所以也顾不得不合情理请了媒人,倒是落了个这样的下场。 其实两家不配的话何大媳妇早早就跟何二一家说过,人月举人娘要的是官家小姐做儿媳妇,就是被撵走那个,那也是财力雄厚才入了人的眼,何家虽安家在这天子脚下,但也就是个平头百姓,没钱没势的,怎么可能入得了别人的眼? 何母当时听不进去,只觉得她闺女勤快又能干,模样也不差,况且他们还是金陵府人士,配那小地方来的月举人那是再合适不过,哪里听得进去,如今真是后悔得肠子都清了。 “啊秀啊。”何母正要说甚,却见何秀一下用油纸袋装了两个饼子就跑了,急得何母在后头诧异的喊道:“你这是去哪儿,啊秀,啊秀!” 何二推了推她的肩膀,道:“你大惊小怪做啥,啊秀许是见到了小姐妹们去聊聊,你瞧瞧你?” “这饼子才卖了多少,她抓了就走也不打声儿招呼,我问问还问不得了?”何母不满的跟何二掰扯起来。 他们都不知,何秀是瞧见了从她面前走过的那身穿儒服的年轻男子才急冲冲的跟了上去的。在人快要穿过巷子时,何秀抿了抿唇,叫了出来:“月举人。” 这人,正是月淮。 他转过身,见是一满脸通红的女子,巷子四下又无人,迟疑的问道:“姑娘是在叫在下?” 何秀忍着羞怯点点头,把手中还带着温度的饼子往前一举:“这是我家的饼子,很好吃的,你拿回家尝尝吧。” 她当初偷听到何母的话,心下一下就鼓了起来。 在何母之前,她其实早就见过月举人了。少女慕艾,她又时常走动,第一眼就折服在这年轻举人的风采之下,只是她心知二人的差距,这才放在心里,不料…… 月淮打量的看了看她不加掩饰的目光,清隽的脸上一顿,而后缓慢又迟疑的婉拒了她:“抱歉,在下已有心仪之人,不能接受姑娘的好意了。” 说罢,他点点头,转身离去了。 潇洒又风度翩翩。 身后,何秀一张脸庞满是泪痕,却又忍不住在心里发问: 他心里的,到底是谁? 117.绣嫁妆 月余粮也被余氏给赶了出来让他赶紧去把户册的事儿给上了, 为了怕夜长梦多, 两处上好的宅子被别人给抢了先, 连口热汤都没让喝。他揣着银票出了门, 身子高大魁梧, 木着脸跟在外头的邻里们打了招呼, 稳稳当当的朝牙行走去。 这个天儿,清早了天都还暗沉沉的, 起了风一吹, 和着几点雨水, 打在身上也冷冰冰的, 旁边几处热气儿袅袅, 带着点温度, 月余粮一顿,步子一下转了个弯朝着旁边的面摊上走了过去。 “老板, 煮一大碗面。” “好嘞, 客观稍等啊。”面摊老板利索的抓着一把面条块儿扔进了锅里, 这才细细的透过热气看了过去, 这一看之下,也是一惊:“月大公子。” 何大媳妇文氏方才只觉从一旁走过一个高大的人, 没来得及先看人, 况且这会儿天还有些暗沉,这下一看, 不是月家的月老大吗? 月家是开的猪肉摊, 在那卖胭脂的芦苇街上, 听说买卖好得很,许多人排着队去买呢,这一日日的,赚的可比他们这小买卖强了不知多少,又一想着昨日那闪过的念头,这会看月老大就有些不知如何面对了。 按她的猜测,那月家如今,可只有个月老大是正适合的时候,月家老二是个举人,如今在明昭书院读书,依着他家如今的情况,定然是不可能娶个普通女子的,月老三还小,正是孩童玩闹之时,只有月老大没成亲也没定亲,守着月家的摊子做买卖,若是谈婚论嫁,娶的也定然是门当户对的普通人家。 那他们…… 这个念头一出,文氏心里一阵儿窃喜。 这个月家可是比老二媳妇那月举人家强上不少,便是对象是月老大又如何,他占着家里的买卖,娶的就是长媳,往后的弟弟再是有出息,娶的妻子再是厉害,也得敬着长嫂不是? 在文氏看来,若这门亲能成,月老大的弟弟越是有出息越是好,不为别的,往后她闺女生的是长孙,有这么个厉害的叔叔,往后的人生还能平凡得了? 她才不跟老二媳妇一般,只顾着看那头顶尖尖的人物,他们平头百姓的,能攀上个这样的就是烧了高香了,哪里还能强求别的。 月余粮耳尖,听文氏说了月大公子几个字后就看了过来,见到她,想着昨日何家人,点点头打着招呼:“是婶子啊,这是你家的摊子?” “是…是啊。”文氏心里各种念头闪过,想跟人好生说说话,又不知该怎么开口,也没注意到何梅抹着手走了过来,在锅里瞧了瞧:“娘,这面好了。” 文氏被吓了一跳,身子一颤,没好气的嗔道:“吓我一跳,这面好没好,你娘做了这些年还能不知道?” 一边说,文氏一边从锅里捞出面条,淋上两勺骨头汤,浇上作料,努了努嘴:“楞着做啥,给那边的客人端过去。” “哦。”何梅原就是在家里端了面条过来,这会袖子还朝上挽着,又擦了擦手,端了面就要过去,又被文氏给拉住了,看着她欲言又止。 “这是咋了?”何梅不解的问道。 文氏讪讪的侧了侧脸,抿了唇好一会才道:“那客人你昨日也见过了,是月家的老大,在芦苇街上管着猪肉摊,你过去了顺便给人打个招呼。” “行。”何梅不知她话里的深意,尽直走了过去,把面放在月余粮面前,道:“月大公子,面好了,你慢用。” 月余粮点点头,从桌上抽了筷子,正要开始吃,却是在桌上顿了顿,纠正着:“不是甚公子不公子的,叫我月余粮就行。” 他一个卖猪肉的,还公子公子的,实在是别扭得很。 何梅没叫,也没不叫,只学了他的样子点点头,道:“那行,你吃吧,我过去忙了。” 月余粮就把筷子插进了面里,不知为何抬头一看,只瞧见面前的女子一个风风火火的背影,正当年华的时候,就一身厚重的棉衣也遮掩不住年轻女子的好身段,松泛的挽着发,上头连一支木钗都没插,旁的小闺女爱的发带更是没扎上去,简单得很。 小桥还说这何家的大姑娘是个稳重的性子,他瞧着,怕更是个急性子才对。 何梅一来,一下就接了文氏的活计,又是抹着桌椅,又是招呼行走的路人,还要下面条,忙得很,月余粮就着那清的吆喝唏哩呼噜的扒完了面,从袖里掏出几个铜板放在桌上就准备离开。 文氏眼尖,忙喊了声儿:“月大公子啊,有空多过来坐坐啊,婶子请你吃面条。” 月余粮笑着应了下来,眼角余光不着痕迹的瞥见了何梅清清秀秀的侧脸,顿了顿,接着大步走出了文氏母女的视线。 月家里头,宁衡起床了没一会儿,绿芽就端着热水轻手轻脚的走了进来,见到她,宁衡轻轻的给比划了个动作,压着嗓音道:“别吵醒了少夫人,让她多睡一会儿。” 绿芽为难的看了看外头的天色,也压着嗓音回他:“可夫人让我叫少夫人起床了。” 月家两处宅子一买下来,立马就得忙起来,月家三位爷,一个要顾着猪肉摊,一个要在书院读书,一个那就是到处玩的,只有姑娘正闲着,有时间跟月当家和余氏两个顾着这两处宅子的修葺搭建。 而余氏还得请媒人去淮王府提亲,还得采买一应聘礼,商定日子等等,更是忙得脚不沾地的,能监督两处宅子的还只有这父女两个,是以,谁也得不了空。 宁衡寸步不让,无论绿芽说是谁喊的,都不让她进内室一步,还振振有词,再忙的活计也得等人睡饱了才有精力。 否则,这没精打采的别人瞧着不心疼,他心疼。 全然忘了昨儿是谁扯着人说了半篓子的话。 “你们俩这偷偷摸摸的说什么呢?”月桥撩了帘子,睡意朦胧的站在帘子后,还小手掩在嘴边儿偷偷打了个哈欠。 “没什么,你再去睡会儿吧。” 宁衡头也不回的回她。 “都进来吧。”月桥早就瞥见了绿芽手里的水盆,不过那盆里的热气都差不多被散光了,她指了指:“水已经冷了。” 好不容易上前了一步的绿芽一顿,低头看了看已经冷却的水,果断的转了头朝外走去:“奴婢这就去换一盆。” 等月桥洗漱好,同宁衡一块儿到了前厅时,月当家两口子和月小弟已经等着了。 “姐,你怎么才起来啊,我都饿了许久了,”在月小弟这个年纪最是经不得饿,消化又快,为此家里还时常备着些点心,一早他就饿了,但是余氏不让他吃,说甚宁衡也在,别让人瞧着这没规没矩的样子,他只得抱着肚子等到了现在才抱怨了两句。 月桥还没说话,余氏就白了他一眼:“那小桌上搁着的一盘子点心你都吃了一半了,还饿什么!” “这哪能一样。”月小弟见她又要开口,只忙问着:“那我这会儿可以吃了吧?” “快过来坐。”月当家这会儿才开口,招呼月桥和宁衡入座。 “哎。”宁衡在岳父的挥手下,三两步就走了过去,还勤快的就着桌上的碗给人挨个的勺起了粥,月桥四处看了看,问道:“爹娘,二哥呢?” “一早就回书院了。”余氏叹着气,在宁衡的殷勤伺候下面色又好了些,还笑眯眯的让人别管,自己吃。 月家用饭向来没大户人家那种食不言寝不语的规矩,吃到一半,余氏还犹犹豫豫的问起了月桥:“这些日子郡主哪儿有没有同你联系,打从上回重九节前她过来走动了几趟,好些时日没见到人了。” 往前,陈明月讨好余氏那是费劲了心血,各种吃穿用度跟流水似的孝敬到她头上,便是其他月家人那也是被她塞了不少稀奇的玩意儿,对月桥这小姑子也是用心,时常递了帖子去宁家陪她说说话,两个人年纪相仿,性情虽不同,但脾气却是十分合得来。 如今这人炸一好些时日不在跟前晃悠,余氏还有些不习惯了。 “她啊。”月桥抿唇笑道:“早知道咱们家有这个心思,关在家里绣嫁妆呢。” 陈明月对月余煦那确实是痴心一片,如今得偿所愿,哪里还有以前那疯丫头的模样,给月桥带了信儿,说是不绣好嫁妆就不出门了。 她那一手绣活,月桥还是了解的,拿鞭子舞枪弄棒的还行,说到捏针刺绣,那估摸着就跟她是一样的了,月桥是早就不对绣活有期待,而陈明月则是下定了决心,一心扑在了上头,听说,淮王府为了陈郡主绣嫁妆一事,早早就聘请了数位绣娘在王府侯着了。 可见,便是淮王府上对陈郡主拿针引线也是不看好的。 118.都变了 月余粮办事速度很快, 半上午就同牙行一起去衙门里头把宅子户册给办妥了, 交了银两后, 城东的那两处宅子就是他们月家的了。 出了衙门, 陪同的牙行人笑眯眯的跟他客气恭维了几句, 这才告辞离去, 怀里揣了两张盖了红印的地契,月余粮在回去的路上又遇到了何大一家。 跟清早相比, 这会天色早已亮堂得很了, 过路的行人行色匆匆的, 很少会在面摊上逗留, 远远的见了他, 何大媳妇文氏就招呼起来:“哟, 月大公子,你这是要回家了?” 她问得有些迟疑, 毕竟月余粮在摊子上卖猪肉, 那一身自然是油腻腻、脏兮兮的, 但她记得早上出门时月余粮还穿着这一身天青色的布衣, 但现在,这衣裳四处皱褶都没几个, 从头到脚的都没几处散乱, 相反,这月家老大高高大大的, 身上还沾了些斯文气息, 跟平日里的汉子们模样却是大为不同。 文氏越看越满意:“要不过来喝几口热汤暖暖身子吧, 这大冷天的还在外头走动,可受罪了。” 月余粮在她们摊子面前停了下来,侧着脸和气的回道:“谢婶子了,我走着在外头办事,不累呢,倒是你们在这外头守着摊子才累呢。” 他说的是实话,虽说他平日里也时常在外头跑,但胜在年轻气盛,骨子里就有火气,收猪杀猪又是个体力活,莫说这个天气,就是再冷一些,也是火热得很,再则,他家那猪肉摊又在铺子里头,有瓦片遮身,可比这冰天雪地的冻着做买卖不知强了多少。 听着这关心的话,文氏脸上的笑容更是扯了开来,心里跟喝了糖水一样甜滋滋的:“不累不累,我守着这灶台边儿还好,冻不着我,就是可怜了我那闺女,摊子上到处都离不得她,家里摊子上两头跑,她那手艺可比我好,好些人都是冲着她的手艺来的,若是往后给她定了亲,我也就不摆摊子,每日在家里给我家当家的和小子做做饭食就行了……” 她自顾的说着,但月余粮听着却是有些尴尬。 这别人家闺女的事儿,他一个大男人听着像什么话? 顾不得文氏讲到了兴头上,他忙打断了去:“婶儿,时辰也不早了,我得赶紧回去了,下次聊啊。” 文氏看了看天色,也不由住了嘴,讪讪的冲他招招手:“快回去吧快回去吧,婶子就是一时没管住嘴,你别介意。” “不会的。”月余粮点点头,脚步冲冲的往家里走去。 他刚走,何梅就提着个篮子走了过来:“娘,我做了饼,你一早就没吃东西,快些吃吧。” 文氏不置可否的点点头,掀开帘子一看,除了两个饼子外,还有一碟子青菜,一碗饭,她砸吧着嘴:“这大冷天儿的又没做活计,吃甚大米饭啊,我喝点汤就好了,这饭给你爹和你哥哥回来吃吧,他们出了大力气,该吃这才是。” 说完,她就把那米饭给推到了一边,看得何梅哭笑不得:“娘你吃吧,这是我今儿早喊茶婶儿帮我把绣帕给卖了换的米,爹和哥哥的我留着呢,别给我省。” “你这孩子,不当家不知柴米油盐贵。”文氏充耳不闻,尽直在锅里勺了一碗汤水,随意找了个地儿,教训起何梅:“咱们平头老百姓的,哪里有时时吃这白米饭的事儿,这都是给大老爷们,出了力气的吃的,咱们这些女人家,平日里在家里头猫着,没干多少事儿,喝汤吃饼子,还配上这青菜,那就是日子滋润了,这也就是咱们天子脚下,你去外头打听打听,别的地方,那可没咱们这样过日子的。” 说完了这些,她突然抬头把何梅看了个遍,摇头叹道:“你瞧瞧你浑身就没女人家的样子,连个头绳都不带,脸上也不擦点粉,我告诉你,往后你做的那些绣帕之类的,去换些姑娘家用的胭脂水粉才是,家里有你爹娘和哥哥呢,吃喝少不了你的。” 也不知他们家何梅这模样能不能入了人的眼,往常人说他们何大何二家,都是夸何秀的多,说她精灵活泼,人又乖巧,好些人家的汉子心里都悄悄爱慕着,说起他们家何梅,最多说她沉稳,能吃苦耐劳罢了。 文氏以前也这般觉得,只因何梅是个不喜欢出风头的,又不跟小姑娘似的叽叽喳喳的,穿戴打扮也不嫩态,都让人忘了她也只比何秀大上半岁罢了。 “唔。”何梅垂着脑袋,也不知把她的话听没听进去。 这头,月余粮回了家,在一众人好奇的目光里,把怀里的两张地契给拿了出来,上头白纸黑字写得明明白白,宅子多大,位置在何,最主要的是主人的名写了好几个。 想着他同牙行人在衙门办事说起时,那办事儿的衙门文书和牙行人惊诧的目光,他就不自觉的挺了挺胸膛。 看吧,谁家跟他们家一般开明? 宁衡跟着伸着脖子在上头看,当看到一处时,他咦了一声儿:“小桥的名字也在上头?” “那是。”月余粮一下翘起了尾巴:“我爹娘说了,小桥是咱们家最疼爱的闺女,自然得在这宅子上添上她的名字才是。” 宁衡顿时不吭声儿了。 大舅子这炫耀的语气他实在是太熟悉了,同时,他脑子里也不断的在想着,自己名下有何东西,别说这一个半个宅子,他的东西可多了,到时候也让大舅子瞧瞧。 他对小桥才是最好的。 只在地契上点了点,道:“这两宅子我知道,尤其这一个,恐怕还得请人来建呢,小桥这整日出来跑定然累得很,不如爹娘把盯着宅子的事儿交给我?再说,这金陵府里里外外的,谁又有我熟悉啊?” 宁衡说得在理,月当家和余氏只想了想便应了下来。 “真是麻烦你了女婿。” 余氏还客气了两句,到底是心疼闺女的心思占了上风。 “娘说的这是何,这是我应该做的。”宁衡不敢居功,他知道月家接下来忙得很,便道:“就让小桥跟娘去采买四礼、准备聘礼吧,给王府的聘礼明儿我让人整一张单子过来,比照着家里的买。” 以月家这种寒门能娶得上王府千金,以上不是没有前例,月家初次办这事儿定然是不知要如何下手,这重了,打肿脸充胖子,掏空了自家都填不满的,轻了,又打了王府的面儿,所以这中间的平衡就很重要,既不能太重,也不能太轻,何况世人都知道月家的底子,这比照普通聘礼定然要重,但重上几分就是个度了。 宁衡考虑周全,一下就让月当家和余氏另眼相看了,便是月余粮也诧异的看了过去。 “好小子,走,咱们去喝几杯。”正是晌午,月当家拍了拍宁衡的肩膀,头一回当着人对这个女婿表示很满意。 宁家这小子,虽然不学无术,没个正经的,但也是很上道,很会琢磨的吗?这样的人有聪明劲,若是把心思放在正道上,定然能博个好前程出来才是。 “下午还得做事呢,你少喝点。”余氏难得的没阻止,招呼着月桥和月家兄弟:“走,这晌午的,该用饭了。” 赶在黄昏前,宁衡和月桥从月家回了宁府,刚一进莺歌院,就有丫头来请宁衡,说是大夫人有请。 宁衡只得跟着去了,月桥倒是知情识趣的自个回了屋,让丫头们伺候着卸了珠钗,换了轻便的素色常服,阮婶儿端了汤过来:“姑娘这两日累着了吧,知道你和爷要回来,奴婢特意让厨房那头顿好了汤水呢,还热乎着,快喝了吧。” 如今阮婶儿和庞婶两个替月桥把守着莺歌院,月桥放心得很,接了汤喝了半碗,等擦了擦嘴,这才问道:“府上大小事可还好?” 阮婶含笑点点头:“好着呢,六姑娘和九姑娘的婚事礼嫁二房和三房已经开始准备了,听闻明日那两家人要上门来过礼了,姑娘明日也得过去给压压场才是。” 凭着月桥同宁心宁慧的交情她自然是要去的,不过想着这婚事,她不由笑道:“近日这要成亲的可真多。” 前有宁心宁慧,后有她二哥,说不定还有大哥,都跟商量好了似的,就在这几月打着转。 “那可不?”阮婶捂着嘴笑:“这几个月的好日子多,最适合办这喜事儿来着,咱们大房虽说没闺女要嫁,不过大夫人手上握的事儿多,事事都要从她手头过的。” 月桥一听她这话,顿时似笑非笑的挑起了眉眼。 “婶儿何时竟替他说起话来了?” 这个他,她们心知肚明,只是没想到,不仅仅是绿芽松动了,连阮婶这等早就看破了男女之事的也替他辩解起来。 不是摆明了想告诉她,宁衡去大夫人那儿,是有正事吗? 119.等着看 第二日, 宁衡果然让人整理了下聘的单子, 一份让人送到了月家, 一份送到了月桥手上。 月桥接到单子的时候正在让丫头伺候着梳妆打扮, 掂在手头没打开, 随意的放在了一旁的台子上, 嘴角轻轻的扯了扯:“他倒是起得早,外头有没有人说小侯爷去哪儿了?” 换了往常, 宁衡早早就扒在他身边儿献殷勤了, 这会倒好, 从被大夫人给叫走了后, 到如今, 连个影子都没见到。 事出反常必有妖! 绿芽在一边儿桌上摆放着早饭, 闻言抿唇笑着:“那倒是没说,不如奴婢去问问?” 月桥在昏黄的铜镜里瞧着自己眼角斜斜的翻飞了一下, 阻止了丫头又拿了一支玉钗给她插上, 嗔了一句:“好你个丫头, 如今这是打趣儿到主子头上了。” “奴婢不敢。”绿芽知道月桥在说笑, 也配合着缩瑟了下,还神神秘秘的说道:“奴婢听说, 小侯爷一早就出去了, 想必是去岳家表现去了。” 宁衡讨好着月家众人也不是一日两日的事儿了,跟着月桥的谁不知道, 况且昨儿小侯爷又当着月家人说过要代替姑娘去帮忙, 挣表现得事儿自然是越早越好的。 “胡说。”月桥嘴角微微勾着, 从铜镜前离了身,在桌上坐了下来,拿着筷子挑着玉碗里的鱼片粥:“六姑娘和九姑娘那边前来过礼是几时?” 绿芽一边儿往她碗前的盘子里捡着瓜条,回道:“回姑娘话,是辰末。” 月桥今儿起得晚,这会已是辰时了,她也不急,捡了好几样平日爱吃的,又喝了半碗粥,等用完了饭,辰时已快过了,她这才轻轻的擦了嘴角,站起来朝外走着:“走吧,这时辰刚刚好。” 宁心和宁慧说的这两户人家同一日上门过礼,自然不会分开去二房和三房,怎么说这婚事儿都是大事儿,再加上两姐妹平日里不争不抢的模样,老夫人开了口说让抬去她的院子,也算是给姐妹两个做面儿,等嫁人了,也能让婆家那头的人晓得她们在宁府虽说庶女,但深得老夫人喜爱,行事言谈自然会多给她们几分薄面儿敬重。 月桥主仆到的时候,那两户人家已经到了,在明德堂外的院子里各自摆了不少箱子,里头装了不少布料绸缎、补品玉石,其中两边一个箱子上各摆着一片瓦,一个箱子上摊着几点泥,月桥在两个箱子上凝神看了看,绿芽已经小声儿的在旁边打听过了,在她耳边轻声道:“姑娘,奴婢问过院子的嬷嬷了,这两个一个是说有房一个是说有地。” 这过礼其实就是给女方家展示自家财力罢了。 “我知道。”月桥好歹已是成过亲的人了,这些代表的意思她还是知道的,她看的,也是瞧一瞧这礼有些甚规矩礼节。 宁府是国公府邸,且宁心和宁慧又是庶女,这礼不轻不重,既让人晓得娶回去不会亏了国公府的姑娘,又不让人觉得寒酸,她和余氏这些日子也要给二哥准备聘礼等一应物品,对照着如今这里的情形,陈明月又是有封号的郡主,这礼要加上几分心里也有些底。 六姑娘宁心未来的婆家姓夏,九姑娘宁慧那家人姓周,两家来过礼的是夏周两家的婶子,她们先见过了老夫人,这会陪着她们在外头过礼的倒不是二房和三房的当家夫人,只是两个嫡子媳妇,其中就有刚来时明里暗里拉拢月桥的二房长媳曹氏。 曹氏眼尖瞧见了她,挤着笑脸道:“是五弟妹来了?”她招着手,话里话外的很是亲密:“五弟妹同六妹和九妹往日里最是要好,我就知道你定然是要过来瞧瞧的。” 三房留下的媳妇是三夫人秦氏的远房侄女,她知道秦氏跟月桥素来关系不睦,因此也不像曹氏一般长袖善舞不得罪人,碍于还有外人在,只打了个招呼便立在一边不说话了。 倒是让周家婶子好不尴尬,有心想在人面前说说周家好话都不知该如何说出口。 其实这过礼本就是这般,由着男方和女方两头的亲眷先接触接触,尤其在这个当下,周家人肯定是要在这场面儿上使劲的夸周举人,夸周家,说些过去不会被怠慢之类的话,两头相互谦虚谦虚这事儿也就成了,无奈小秦氏不给面儿,连装模作样都懒得做。宁慧在三房的处境,一下就暴露于人前了。 至少,若是周家人存了攀附上宁家的心思少不得歇一歇了。当然,若是周举人是个有才的就另当别论。若不然,周家本就比宁家家世低了许多等,娶了这样一个没有助力,但空有家世还只能供着的女子回去,不得悔得肠子都清了? 月桥不知周家人的心思,但小秦氏如此,她少不得站了起来,先给曹氏和小秦氏打了招呼,然后才笑盈盈的面对着周家婶子:“婶儿如何称呼?” 周家婶子找到了台阶下,也自然乐得跟她攀谈起来:“五少夫人客气了,我啊是周卫的隔房婶婶,打小就看着我们周卫长大的。” 月桥先前对周家人了解不深,这会自然顺着往深了打听:“周公子一表人才,想必从小就是有才之人,卫婶儿马上就要娶媳妇过门了,往后啊,该享福了。” 说到卫婶儿,这周家婶子脸上的笑微微顿了顿,一瞬间又恢复了热络,道:“可不是吗,小卫啊打小就是个听话孝顺的,长得也清清秀秀的,不瞒少夫人说,我家周卫以前还惹得不少姑娘们爱慕呢,不过周卫他一心把心思放在读书上,到今年考上了举人才开始谈论亲事呢。” 月桥也含笑听着,不时笑笑,但心里却开始有些沉。 周家婶子闭口不提那卫婶,若不是这两人关系不好,那便是那卫婶有甚不得人心的地方,她又说周卫听话孝顺,月桥却从中听出了别的意思。 若是那卫婶不是个和善之人,那以后宁慧嫁过去少不得会跟她对上,倒是一个自小就听话孝顺的儿子会站哪头,一目了然。 因此,她也道:“我这小姑子跟周家公子倒是相配得很,一个孝顺,一个知书达理,我们宁家虽说在外人眼里让人觉得高不可攀,但还是十分讲理的,当然,自家人吗,总是有些护短的。” 跟周家婶子一番扯过后,月桥又跟那夏家婶子说了会儿,夏家请来的这人也是个嘴厉的,一个尽的夸他们夏成文采好,家里人也都是好相处的,夏母为人和善,便是家里两个未出嫁的小姑子被她说得那都是善解人意的好闺女。 至于夏家人到底如何,她不得而知,总归这日子长得很,总有瞧明白的一日。过了礼后,月桥没多待,先是去了三房看了看宁慧,又去二房跟宁心说了说话才回了莺歌院。 宁慧正在房里绣着嫁妆,被问及对周家人的看法,她的脸蓦然一下就红透了,扭扭捏捏了半晌才说道:“挺……挺好的。” 这个好,说的是那周卫。 当初三老爷给说了这门清的时候,还特意准许了宁慧在屏风后头偷偷看一眼的,若是她满意,那这亲就成了。 可以说,这门亲事是宁慧一手应下的。 月桥哪里知道不过一眼,宁慧就对那周卫一见钟情了,想到今日那周家婶子的话里话外,她想了想,还是把担忧的话说了出来:“那周家公子是不错,但他那娘亲你知道多少?” 在这世道上,好婆婆有多少,月桥不敢想,至少在她入了宁府后,遇见的几位夫人,没人称得上一句慈善。 她们这些衣食无忧的贵妇都如此,那些整日为了柴米油盐酱醋茶奔波的精明妇人们不是更难缠?冲突不是更多? 宁慧不是个笨的,被这一说就知道她话中之意,但她深想了半晌,还是抬头认认真真的回道:“等嫁到周家后,我会孝顺公婆的。” “我没让你不孝顺。”月桥话说得更白了:“不过是提醒你万事长个心眼,不要一味儿的忍着、让着,你是宁家的小姐,便是庶出也是高人一等,不必迁就别人,需知得寸进尺这话并非空穴来风。” 宁慧应下了,只是瞧她的神情,月桥就不对她听进去抱希望了,只能说道:“若是以后有事,可让人来寻我。” 叹着气,她又见了宁心,相比宁慧奋不顾身,宁心倒是要思虑多一些,没谈几句,月桥便借着不打扰她绣嫁妆离开了。 一出门,跟在她身后的绿芽就替她说起了话:“六姑娘的脑子倒是清明得很,九姑娘就…哎。” “九姑娘自小缺了姨娘教导,三夫人又是个不管庶女的,自然是能抓住一点是一点。”越是无人疼爱的孩子,越是想要抓住那萤火之光,竭力的满足、去营造一个虚幻的家。 这是她的心愿,月桥也不好过多去干预,若不然还得落下一个见不得人好的名头,若是她有难,熬不住了,自然会来求救的。 主仆两感叹着说着话儿一路到了莺歌院,只见阮婶和庞婶行色匆匆的赶来,臭着脸,一人一句的开口说道: “夫人,奴婢两个才听主院的丫头说,昨儿大夫人叫小爷过去是要给他挑选几个伺候的丫头好带去那西贺使唤。” “可不,这事儿还是兰姨娘不经意在大夫人跟前说的,说爷要去西贺那无人之地几月,各种物事都无人打理,不知要受多少委屈,若是爷被那边境的小蹄子们给勾引住了,只怕更舍不得归家了。” “如今鸢姨娘已经在寻摸了,还放出了风声说要挑那玉骨佳人。” 月桥一一听着,脸上似笑非笑起来,目光幽幽的虚无着不知望向了何处。 “那我便等着好生的瞧一瞧那玉骨佳人罢!” 120.你完了 “啊噗。”东边的空地宅子上, 宁衡连着打了几个哈欠, 摸了摸鼻子, 眼眸还指挥着一队建房的人道:“哎哎, 那梁子放后头, 放后头, 那边的,草理出来了吗?” 大清早的, 宁衡就把金陵府有名的一队修房子的给请了过来, 又雇了不少人收拾这空地上茂盛的草地, 一整天盯着, 没喊半点累。 月当家负责另一处宅子就要轻松多了, 只需要雇人好生修葺修葺, 该换掉的换,该刷漆的刷就行, 这会摸过来见宁衡还在忙, 越发满意起来。 他月家的房子, 这女婿可比他这主人家还要积极。 往前他还一直觉得这小子是个不学无术的, 如今看来,虽然是不务正业了点, 但为人聪慧, 还是挺踏实可靠的吗,又能吃得下苦, 再过两月还要被陛下任命去做活计了, 也不是个偷奸耍滑的, 正是他们月家的女婿人选。 经此一事,月当家的对宁衡大为改观,满口都是女婿女婿的叫了。 宁衡是他的好女婿,月当家自然心疼起来,忙招呼他:“女婿啊,这时辰也不早了,你也累了一日了,快些回去歇息歇息吧。” 宁衡是个人精,一听他这语气心里顿时就暗喜了起来,但他还是不进不忙的摆摆手,道:“我不累的爹,你瞧这一块地没多少就收拾出来了,后头已经把地给收拾出了大半,我加把劲,等明日多雇几个人来清理,争取把地上的草给收拾平坦了先。” “这如何使得!”月当家瞪圆了眼,不赞成:“这儿有我守着呢,你回去吧。” 宁衡还要再说,月当家已经挥手不听了:“不早了,这天暗得早,你都出来一日了,不说该回去陪陪你爷奶、爹娘,就是小桥那儿也该担心了。” 宁衡只得傻傻的笑着揭过。 他娘和老夫人会问问丫头倒是真的,但月桥心狠手辣的怎么可能会担心他?恐怕巴不得他跟陀螺似的转着才好呢? 宁衡自问也算了解她的了,却不知在莺歌院的外头,有丫头站在廊下伸着脑袋看了半晌,一直等到天彻底暗了下来,这才提着裙摆一路小跑着到了后院。 绿芽立在屋檐下,一见小丫头的人影,几步走了上去,问道:“如何了,可见到爷了?” 小丫头被风吹得脸冰凉冰凉的,摇着脑袋瓜,嘴唇都带着点白:“绿,绿芽姑娘,没见着爷,奴,奴婢一直没见到有人过来。” 绿芽脸上一顿,又点点头,从兜里抓了把果子点心放丫头手心里,拍了派她:“辛苦了,快回房里打盆热水泡泡,暖和暖和。” 小丫头捧着果子点心,笑得眼都眯了起来,再三跟她道了谢,这才抱着东西回去了。 等人一走,绿芽返身回了屋,里头,月桥已经卸下了珠钗,换了件蓝色的常服,正靠在塌边儿假寐,她一走近,月桥就睁开了眼,抿着唇问道:“人可是还没回来?” “是呢,姑娘不如去床上躺躺?”绿芽小心的提着议。 “还早着呢。”这天儿才黑,她哪里睡得下,白日里,除了去二房和三房里头转了转,下晌就一直待在莺歌院后头那处废弃的院子里喂喂鸡仔、兔子甚的,换了从前,她满山头的走动,又要喂畜生,又要打扫院子,还得栽栽蔬菜,带着月小弟做饭,整日里的事儿被排得满满当当的,进了这大宅子后,饭食有人做,月小弟不用带,连这院子也有人打扫,她就跟个真正的贵妇一般,被关在这偌大的院子里发发呆,找人说说话,连一碗饭的饭量也变成了半碗。 所以,这嫁入大户人家到底有甚好? 吃香喝辣,穿金戴银?她倒是吃了、穿了,但她的饭量少了,连身子骨都没以前一般稳当了。 想到这儿,她徒然坐了起来,心里满是警惕。 不能继续这般了! “去,把明儿要外出的衣衫准备好,把上回重九去登山穿的那鞋子给我找出来。”吩咐完,她又把宁衡让人整理好的那聘礼单子给找了出来,一项一项的看了起来。 绿芽见她如此,也不知该用如何表情。 她先前还准备安慰安慰姑娘别担心小爷来着,肚子里满劝慰之词,这会一句都说不出来了,只得福了个礼,按月桥的吩咐去做了:“是,奴婢这就去。” 宁衡是院子快要上锁之时才踏着星光大步回来的。 一回来,他先去后院里瞧了瞧,见月桥屋子里烛光正亮,不由好奇的走了进去,见主仆两个都忙碌着,出声问道:“你们这是在做何,怎还不睡?” 绿芽被突然出现的声音给吓得我身子一抖,抬头喊了声:“爷回来了。” “嗯。”宁衡点点头,朝着头也不抬的月桥努了努嘴,问着:“少夫人这是在做何,伏在案前准备挑灯苦读去参加科举吗?” 本是一句玩笑话,但绿芽却小心的回道:“少夫人是在准备着要采买的聘礼。” 宁衡没及时了解她这反应,脚下不由自主的朝月桥走过去,弯着腰双手撑在案上,低声道:“聘礼的事儿明日再瞧吧,晚了,早些睡吧。” 月桥面无表情的抬起头,眉头死死的皱着:“喝酒了?” 宁衡还高高兴兴的问她:“你闻出来了?” 说完他还抬了抬手臂,闻了一下,摇头告诉她:“没喝多少,爹喝得比我多。” “浑身的酒气谁闻不到?”月桥白了他一眼:“我问你,你跟爹喝了多少,他醉了吗?” 宁衡脸颊透着红,偷偷摸摸的抿着唇笑:“爹太能喝了,他说没醉,我看啊玄得很。” 月当家在黄昏之时赶宁衡回来,宁衡没同意,最后这岳父和女婿高兴之下就去旁边邀月楼用饭喝酒了。月当家高兴,他一高兴就喜欢喝酒,宁衡以前也时常跟人喝,两个就一杯两杯的下了肚,月当家还拍着宁衡的肩膀跟他说了许多月桥幼时的事儿,等那酒楼要关门了,两人才从里头走出来,各自回了家。 哪个没醉的人会承认自己喝醉了? 月桥一听他这话就明白了,盯着人看了会,嘴角勾着一个冷冷的弧度:“你可知,娘是最讨厌爹喝得酩酊大醉的,你还带他去喝酒,有派人告诉过娘一声儿吗?” 月当家喜欢喝酒,但他喝了酒又不安分,时常弄得一屋人都要围着他转,余氏自然不乐意他这一出又一出的。 宁衡其实也有些醉意,压根没想就摇了摇头:“没有。” 况且爹也说了,他一个大男子,哪里去个地方还得给家里婆娘交代的!搞反了不是? 月桥一下就幸灾乐祸起来,连带的今日那莫名的不舒坦的地方也一下舒缓了去,笑着说了一句:“那你可得离爹远点了。” 月当家在外头吹得无论多凶,到了家那也是个纸老虎,喝醉了是要被揍的,而宁衡也定然会被迁怒的。 不过,她才不会细细的告诉他原因。 她这会儿莫名的心情好了起来,一下绕过人,让绿芽替她寻了衣衫就进了内室洗漱去了,宁衡迷迷糊糊的,不大一会,也有丫头走了进来,把人交给了等候在外的宁全儿。 次日一早,月桥就先起来了,身侧,宁衡正睡得正香,她脚在人腿上蹬了蹬,宁衡还是没点反应,只得撇撇嘴,跟端了水进来的绿芽打了个照面儿,由着丫头们轻手轻脚的替她穿好了鞋袜,随意用了点早饭就带着人出门了。 马车行到了城西之时,她突然让车夫转了弯,绕了绕路,不到片刻就在一处冒着热气的摊子上停了下来。 此时,天色还不过蒙蒙亮,那摊子上却已是热气袅袅,空气里还伴随着面香儿气,倒是惹得人食欲大振,绿芽掀了掀帘子,微冷的风一下灌了进来,让人身子忍不住抖了抖,主仆两个下了车,月桥半点没有耽搁,抬腿就朝着摊子走去,半点没有穿着华衣对这小摊的倨傲,声音响亮的喊着:“一人一碗面条。” “唉。”何大媳妇看着这一行人停在路旁,却没跟平日里一般吆喝,她是知道贵人们不会在小摊上吃东西的,直到见人走了过来才回了神儿,借着微白的光,认出了人: “这,这不是五少夫人吗。” 月桥见她认出来,抿着嘴笑着:“婶儿,又见面了。” 文氏脑袋都是糊的,手里自觉的下着面条,又把乘面的碗用干净的帕子擦了又擦,好一阵儿才回过神儿,忍着心里的那股窃喜,张了张嘴:“少夫人,少夫人咋到这儿来了?” 她们这街跟月家离得有些远,若说不是特意走这儿,不多的是路走? 月桥还是微微笑着:“听我大哥说起过一回婶子在这儿摆摊,正好出门得早,还没用饭,就过来吃碗面条了。” 她不疾不徐的解释,但除了绿芽外,旁人都十分吃惊。 谁见过大户人家的夫人会带着下人在路边吃面条的?宁家的厨房下人们那都是精挑细选的,尤其掌勺的,精通各色菜肴,吃那样没有,会稀罕一碗面条? 若是一个大家夫人出门连饭都没用上,要么是府上不太平,要么是下人伺候不到位,但月桥这两样都按不到她身上。所以一直到稀里糊涂的吃完了面条,不少人都没回过味儿。 月桥那一碗是文氏让赶来的何梅亲手弄的,料放得足,汤又浓,一下就跟旁的区分开来,临走之时,她还意味深长的看了看何梅,又看了看文氏,天一擦亮,就带着一群人浩浩荡荡的离开了。 121.谭晶晶 天色逐渐发白, 连连亮堂了起来, 隅初之时, 余氏母女两个就带着一群下人们到了朱南街上。 这一条街, 大都是喜庆铺子, 有布匹、礼品、珍宝、金银玉石、以及各种搜罗的外域的稀罕物件, 过去两条街就是卖脂粉的芦苇街,街旁店铺林立, 阁楼翻飞, 修筑得十分雅致, 每日里都是人满为患。 “这金陵府真真是繁荣得很。”余氏来金陵许久, 这还是第一回出来闲逛, 来时, 她曾在城外看着十里烟海不眠不休,灯火万千, 璀璨夺目, 那锦衣繁华得随处可见, 低语浅偶、娇笑软腰和着男子的朗朗欣赏、出口成章, 绕是她已经人到中年,还是生出了许多感慨。 “娘。” 月桥见她站在马车旁见着这车水马龙的一幕叹息, 低低的唤了一声儿。 余氏回神儿, 扯着嘴角笑了笑,同她一起朝街里走去:“没事, 娘是在乡下待久了, 没见过这般的盛景罢了。” 后头, 丫头下人们跟着一板一眼的跟在她们母女身后。 朱南街上,像她们一般出门带着丫头下人的比比皆是,店铺的活计们挥着帕子,扯着嗓子朝着行人们吆喝起来: “夫人婶儿们过来瞧瞧啊,本店各种头面珠花都有,都是时下最新的款式,你们进来瞧瞧,保证不亏的。” “诸位夫人姑娘们来本店瞧瞧啊,本店的布料花色独此一家,错过就没了啊。” “……” 小二们的吆喝声此起彼伏,整条街上闹哄哄的,月桥扯着余氏去了那铺子大,门前也没有吆喝的铺子走了过去。 刚走到门口,就有小二笑脸相迎上来:“两位夫人是需要瞧瞧头面还是珠花,咱们荣宝阁里的东西都是时新款式,是匠人们费心打磨的,样式只此一家。” 月桥是听宁心、宁慧说起过这朱南街的,那些门前吆喝不断的店铺格局小,铺子不大,请的师傅、匠人们少,款式倒也是新鲜,不过不像这些大铺子一般,卖的东西就那几个一模一样的,尤其上等的头面,几乎都是只有一副,旁的地方都找不出同样的。 对金陵府的贵女妇人们来说,她们自是不会去逛那些小铺子买头面珠花,万一在宴会时碰到别人的头面一模一样,自个儿也没那个脸不是? 这给淮王府的聘礼,自然不能随意,所以,一入这朱南街她就直奔这些大铺子来了。这会在小二问了后,便道:“看看头面儿。” 小二弯了弯腰,道:“夫人们来得巧,方才才上了几个新头面儿,如今在二楼里搁着呢,贵客上头请。” 随后小二带了余氏母女去了二楼,那楼上,墙上一排柜子,上头搁着一副副贵重的头面儿,倒是有几个带着丫头的姑娘们在瞧,她们便选了没人的地儿挑了起来。 小二在带她们上了楼后便走了:“夫人们慢慢瞧,若有别的喊小人一声儿便是。” “行,你去吧。”余氏早就不耐这慢条斯理的了,等人一走,风风火火的就在柜子旁看了起来,还不时的拉着月桥小声的问她:“郡主与你交好,她平日里喜欢哪个款式的?” 她指着一副黄金头面儿,道:“这个如何,瞧着就贵重得很。” 月桥一言难尽,把那副雕刻着牡丹花的头面儿细细的看了看,婉言说道:“这副头面儿倒是贵重,不过恐怕娘带着比郡主好看。” 余氏没好气的白了她一眼:“你就说不合适得了,还拐弯抹角的做啥。” 月桥只好抿着嘴干笑了两声儿。 余氏又念着:“我如何不知郡主不爱这些,只是咱们两家本就门不当户不对,如今上门提亲,若是没这贵重的压场,还不知旁人如何碎嘴呢,我可不愿让你哥被人暗地里骂他吃天鹅肉还一毛不拔。” “这不是娘你自个怂恿着让我哥别在意门当户对吗?” 感情,她二哥不介意了,这个始作俑者还介意起来了? “臭丫头,你知道什么!”余氏轻轻捏了她一把:“我若是不这样说,你哥那个人这天赐良缘不就错过了?” 月桥“嘶”了一声儿,不敢招惹余氏了:“行行行,那娘你说甚就是甚。” 惹不起惹不起。 母女两个小声的一边说着话,一边瞧着,等到了一副盘珠头面面前,月桥手一指:“这个如何?” 那盘珠头面虽然上头的珠子们不大,比不得宁府里头御赐的东珠个头,但十分简单,串成了一串坠下,莹莹的似乎散发着洁白的光,她瞧着,倒是适合喜欢舞刀弄枪的陈郡主才是。 余氏也觉得合适,但一瞬间脸上有有些迟疑:“这珠子可不便宜,便是小的也非金银能比。” 金银玉石都好说,能开采,但这珠子却是前朝开始盛行起来的,最初只在王族世家里流传,后来慢慢流传到了民间,据说,还是有在海边的老百姓无意中发现在贝壳里藏着这发光的珠子,最初,一粒珠,价值千金。 如今虽说在海上打捞的人多了,有钱人家也能买得起了,相比金银在陆地,海上可是十分危险,因此,这价格也让普通老百姓望而生叹。 月桥劝着她:“娘,你方才不还怕礼太轻让人看轻了吗,买一套这盘珠头面儿,在买一副玉石的,两个一抵消,也差不多能比得上你那金头面还搭个别的才是。” 金银之上,是盘珠,盘珠之上,是东珠,但在盘珠之下,金还是排在了头一个。 余氏见她说得头头是道,也不由点点头:“我儿思虑周全,那便这样买就是。” 出了荣宝阁,她们又买了数十匹布料,海味儿、酒水四果、四糖、茶叶,又买了帖盒,里头有莲子、百合、青缕、扁柏、芝麻、红豆、绿豆、红枣、龙凤烛等等。 等把聘礼单子上的给买好,都到未时了,余氏瞧着带来的丫头下人手里几乎没个空闲,连马车上都装满了去,心里又是畅快又有些心疼,等上了马车,她捶了捶腿,道:“还有三牲和鱼肉没买,这些家里不缺,等时日定下了直接从家里拿便是,就是不知让你爹去定的那些家活物事如何了?” 她长叹一声:“我跟你爹成亲那会可没这样讲究,衣裳都没两件,别说头面珠花,月家就给了八俩银子的聘礼,成亲那日买了些果子招待人,请了几桌就过了。” 月桥听得好笑:“那没办法,谁让进门的是个皇家郡主呢。” 人村里还有穷得娶媳妇只穿件破衣裳就礼成了呢,人跟人比不得,人投胎投得好,怪谁? “唉,可不是。”余氏掰着手指头算了算,愁了起来:“这郡主媳妇咱家的聘礼又是田地又是头面珠花、四色糖果,还有绫罗绸缎,你二哥还说要加字画进去,还有你爹让人打下的家具,聘金,三牲礼盒,怎的也有二十抬,到你大哥娶媳妇了,人不得让咱们比照着来?” 月家这些年是挣了些银子,只这一回大动静就给把家底都花光了,再来一回,只怕得卖家产了? “为何要比?”月桥笑了一声儿:“郡主是皇家人,自然不能怠慢了去,何况,郡主的嫁妆恐怕比咱们的聘礼要多好几倍,自然不能按平常娶媳妇一般走,否则两家的脸面都被丢光了,大哥若是要娶媳妇,娘虽不能厚此薄彼,但只按照比普通聘礼厚上几分也就罢了。” 余氏点点头,又想起了一般问她:“你说那何家大姑娘如何?” 月桥想了想,沉吟了会,方道:“是个勤快的,做饭也不错,比她那个妹妹倒是稳重不少,会瞧脸色,心里也有算计。” “若当真是个好的,聘给你大哥,让他有个会嘘寒问暖的人倒是不错。”余氏就怕又遇到个内里藏奸的,表面上笑盈盈瞧不出来,那心里还不知道在打着甚主意那种就害苦他儿了。 就像那头一个…… “怕什么!”月桥眼一厉:“只要能对我大哥好,我自然当她是大嫂敬着,若是个偷奸耍滑成日只想着算计的,我定然绕不了她!” “还是再瞧瞧,摸摸那姑娘的性子再说。”余氏到底还是有些顾忌。 这茬按下不提,母女两个刚到家,让下人们把东西搬了进去,刚一进去,月当家就迎了上来,脸上还带着几分恼怒,几分尴尬:“你们回来了,咋的这时候才回来,吃过了吗?” “没呢。”余氏一瞧他脸色,心里一个咯噔:“你这时候咋在家?” 刚说完,宁衡也走了出来,道:“娘,你们还没用饭呢,我让厨房那头重新做些,你们也累着了,先回房歇一歇吧。” 余氏只得按下心里的疑问,点了点头,朝后院走去,月当家见状,忙跟了上去,月桥瞧着,也没说甚,看了看已经摆放整齐的聘礼,让人登记造册,也回了房。 “你和爹这是做何,宅子不忙了?”路上,月桥随意问了句。 宁衡亦步亦趋的跟着,闻言脸色难看了几分:“忙着呢。” 谁能料到,他们晌午用了饭正要出门时,家里突然来了两个不速之客呢。 月桥一下顿住了脚步:“那是为何,家里可是发生何事了?” 具体发生了什么宁衡不知,他只知道在晌午后一对父女找上了门,月当家在见到那对父女后,脸色一下勃然大怒起来,随后,那父女在月家门前哭诉,说甚对不住月家,如今早已后悔云云,惹得不少邻里探头探脑往这边看,逼得月当家不得不让他们进了门,他听得云里雾里,还没问发生了何事,大舅子就跑了回来,随后把他和月当家给赶了出来,说他自个儿解决,随后,余氏母女就回来了。 月桥蹙着眉,心里不知为何想到了一个人,忙问道:“你可听到大哥或者爹叫他们名了?” “听到的。”宁衡道:“叫谭大志。” 谭大志! 月桥浑身的血液一下灌到了头顶,脸色顿时骇然起来。 “你咋……小桥你去哪儿!”宁衡的话还没问出口,就见月桥脚步飞快的往回走了回去,他不过呆了一下,忙追了上去,一把拉着人,在她难看得紧的脸色里问道:“这是谁?你告诉我,相公去给你解决了。” “谁?”月桥咬着牙,眼神凶狠得很,跟要揍人一样。 “一个敢嫌弃我大哥的女人!” 如今,这对不要脸的父女还敢找上门! 122.撵出去 月余粮当年也是月家村十里八乡里有名的好儿郎, 跟谭晶晶的婚事是自幼就定下的, 因着谭父谭大志早年救过月当家一命, 两人更是称兄道弟的称呼。 月谭两家最初好得跟一家人似的。 而后自打两家亲事定下后, 月家更是在财力上对谭家几多扶持, 这才让谭大志在而立之年心无旁骛的专心学习考上了秀才。 谭晶晶也因为婚事, 自幼被放在月家教导,在谭大志考上了秀才后才被接了回去。 那年, 月余粮在镇上读书, 谭晶晶年芳十三, 只待两年后两人便能完婚, 而月余粮也能在当年下场参加科举。谁料, 谭晶晶这一走, 就跟那鱼儿入了水一般,跟随谭大志在江南府里头如鱼得水起来, 那心也渐渐大了起来。 相比于当年无权无势, 无功名在身的月余粮, 江南府里的学子们更是隽秀有才, 那气度更是不凡,不少人年纪轻轻就已靠过了童生, 甚至秀才。 谭大志渴望朝上爬, 谭晶晶见识了更多优秀的学子,而月家还只是一个在镇上开着猪肉摊的乡下人, 一家子女数人, 能不能有出头之日还两说, 已经给不了谭家父女半点帮衬,两年后,余氏已经采买好了聘礼,月余粮已经收拢了包袱去科举,却传来谭家父女悔婚的消息。 月家村里早就有传闻说谭家看不上月家,不过是仗着这些年的情意不好撕破脸皮罢了,月家人一直不当回事,如今谣言成了事实,村里人的嘲笑,青梅竹马的悔婚无情,都让当年的月余粮大受打击,最后,科举自然是未能通过。 月桥是第一回把这些往事对旁人说起,她靠在廊柱上,双脚摇晃,眼神有些虚无,像是穿过云层看到了那个年月的自己:“当年我是很敬她的,她年幼无母,我娘怜她无依没个依靠接了家来,我便处处让着她,有好的也总是分她一半,有好吃的也绝不私藏,就算她性子强横我也诸多忍让。” 在谭晶晶悔婚后,月桥后悔过无数次。 她为何要让着这样一个朝秦暮楚的女人? 那一年,原本该是喜庆的,却成了月家最艰难的一年。 月余粮科举没通过,放弃了读书,一向最机灵不愿被束缚的二哥不得不站出来替大哥读书,谭家嫌弃大哥没功名在身,但他们怎么不想想,当年的谭大志,若不是月家供着,他哪有余力考上秀才? 月家本来就是普通农户,家里子女又多,如何能供得上这么多人的口粮,还不是月当家两口子使劲的干,而家里的大大小小,不只得让大哥看着,若不然,他也不会拖到十六七才下场,这其中,就有谭晶晶这个让谭大志没有一点后顾之忧的人。 如今,五年过去,大哥也是二十有二的人了,若不然,她和余氏也不会想着给他挑个人,不拘别的,只要知心会照顾人就行。 宁衡也是不屑这对父女,又想着他们今日登门的哭诉,迟疑道:“那他们今日……” “这还用问?”月桥白了他一眼:“你不是早猜出来了?不就是见月家如今好了,又想着哭一哭好继续占便宜吗?” 她刚刚确实是气冲冲的要过去揍人,只是宁衡一直把她拉着,说甚先让大舅哥解决,若是他应付不了这对父女她在出面儿,若是没他拦着,那对父女只怕已经被她撵出去了才是! 想着,她站了起来:“都好一会儿了,我过去瞧瞧。” 宁衡失笑,见她早就忍不住过去了,也只得跟了上去。 前厅里头,谭家父女不断的哭诉着这些年的后悔和委屈,又直言谭晶晶依然忘不了月余粮,如今在金陵府碰到,那就如同天赐良缘一般。 “粮哥,你也知道的,我当年年幼,又没见过多少世面,被蛊惑了也是人之长情不是,可我心里一直是有你了的,就是没好意思回头来找你……” 月桥放慢了脚步,在门外饶有兴致的听着。 多少年了,谭晶晶依然是一副娇娇憨憨的嗓音,就跟没长大的姑娘一般,让人忍不住去怜惜她,忍不住捧着手头的东西送到她跟前儿。 可这些不过都是谭晶晶掩饰自己强悍的占有做出的表面功夫罢了,就因为这一管声音,她不知在自己眼皮子底下占了多少便宜,回回都是一副可怜兮兮的模样,既占了便宜又讨了乖。 也是她当年傻才让她得了手,吃了不少暗亏,如今想来,除了恼怒谭晶晶父女外,也有恼怒自己,为何没早点发现这父女二人的真面目,委屈了她大哥的意思在里头。 如今时过境迁,谭晶晶还以为跟以前一般撒娇两句就能得偿所愿只怕是痴人做梦了,别说他大哥不同意,就是她也头一个不答应。 宁衡见她没动,不由说道:“怎的不进去,别怕,我给你撑着!” 月桥背对着他,闻言撇了撇嘴:“我怎么可能怕他们?不过是想听听这些年过去,这不要脸的女人变成了何样?” 想来,还是自视甚高、自以为是罢了。 她一下推开了门,打断了谭晶晶的哭诉,谭晶晶回过头,在突如其来的月桥脸上游走了片刻,脸上的嫉妒一闪而过,半晌才带着不确定的问出了口:“是小……小桥?” 同样惊骇的还有谭大志,只见他失神了片刻,才勉强的笑道:“是大侄女啊,真真是多年未见,你都是个大姑娘了。” 还是这样一位他生平仅见的美貌女子,方才他还劝说月余粮,他家女儿知书达理,除了当年被迷了心智,外表模样无一不是出挑的,便是当年许给了月家老大,还是有不少汉子们暗地里酸得很呢。 在他们看来,这样的闺女,嫁进如今的月家,到底谁吃亏还两说呢。可在见了月桥后,谭大志的志得意满突然开始松动起来了…… 说来也是运气,谭大志父女这么多年一直待在江南府,当年跟月家退亲后,月家便断了给谭大志的银两,起初父女两都不当回事,毕竟谭大志已经考取了秀才,朝廷每月都会发放一些米粮,更别提还有那挂在他名下的田地产出,就是没了月家,父女俩也是吃喝不愁。 何况,凭着谭晶晶的美貌,再嫁个好人家也不难不是? 谭晶晶模样不错,嗓子又软又甜,围着她打转的男子不少,只是父女二人都想钓个大鱼,就这样,身边的男子渐渐少了,谭大志父女两花销却越来越大,逐渐入不敷出,而后连考了两回举人试都落榜,现实摆在了这对父女面前,无奈谭大志只得给一户大户人家做了西席先生,而谭晶晶也一直逗留到了现在。 前两月,他教的那户人家举家搬迁到了金陵,而江南府的乡试头名也出了炉,经过打听,那个月余煦正是渭水府下月家村人士,得知这一消息,父女两个心思顿时就活跃了起来,这不,前几日他们刚跟着主家到了金陵,今日在街上,谭大志就看到了月家人。 他们也没多问,在跟邻里门打听清楚这家户主确实是月当家后便找上了门,指望着月家人还跟以前一般心软好欺负,而谭晶晶也能顺利入得了月家门。 只要她一进来,往后帮衬亲爹,旁人也没碎嘴的道理不是? “那可不,多年未见,我都嫁人了,谭姐姐比我年长五岁,如今都已双十年华了,只怕膝下早就子女成双,阖家美满了。”月桥四处看着,神情十分讶然:“怎的没带来瞧瞧,我家里也快要办喜事了,有孩子在家里闹腾引着,往后啊家里定然子女成双,热热闹闹的才是。” 谭晶晶顿时神情大变,顾不得她说的那些嫁人、双十年华甚的,问了出来:“办何喜事?” 月桥意味深长的笑了起来,眼神在月余粮身上打转,那意思不言而喻。 谭晶晶蓦然瞪大了眼,心里还不知是个甚滋味,就见谭大志在脸色难看了之后,浑然笑了起来:“大侄女这话可就差了,叔叔可是知道你哥哥们可都没说亲呢。” 这些没打听清楚,他能随意上门? 人邻里门都说了,月家兄弟几人都还没定亲呢,如今外头想嫁进来的多得是。不过他们跟旁人可不同,在往前,他们可是当亲戚走动的,如今虽然生分了,但这关系走着走着不就出来了? 月桥指了指外头,道:“怪我家没宣扬开,这不,我和我娘今日才去采买了聘礼之类的,先前才弄回家呢,不过咱们两家早就断了情分,过两月吃酒那就别来了,回头咱们也不去了。” 谭大志眼里刚见到一堆好货,心里沉到了底,又听她这话,当下就冷冷的说道:“大侄女这话叔叔可不爱听,我同你爹那是过命的情分,就算往日里有不对付的,还能一辈子不往来不成?何况这家里何时轮到一个女人当家了?” 在门口的宁衡一听这话就不满意了,正要给她撑腰,只见里头月桥噗嗤一声笑了出来,又冷冷的在那父女身上看过,扬着声音说道:“来人!” 前厅里顿时涌进来一群下人,面色不善的看着他们,月桥慢条斯理的理了理衣摆,道:“什么脏的臭的都往家里钻,我可不喜欢,把这两个不要脸的给我乱棍打出去,若是他们在外头嚎,那就扒光了他们的衣裳给我打远点。” 她对着脸色难看的谭大志父女,一字一顿的说道:“我早就想报仇了,正好你们跳了进来,也省得我再去找你们算账!打走!” “你不能这样!” “亏你们还是读书人家,竟然让个女人骑在头上。” “啊,我的腰,爹!” “你们啊,你们给我等着!” “嘭”的一声,大门把乱哄哄的呼声给关在了门外。 123.白眼狼 谭家父女被撵出了门外后, 月桥这才有心思关注起了月余粮, 她小心翼翼的打量, 见月老大面儿上面无表情的, 讪讪的笑道:“大, 大哥, 我这样做你不反对吧?” 月余粮点出事实:“你都把人赶出去了,还问我做何?” 可不得不说, 小桥这法子的确大快人心。 “这, 这我不是太气了吗?”打从知道谭家父女登门后, 她那口火气就没降下去过, 早就恨不得把他们叉出去, 免得又把他们好生生的生活给打乱, 尤其…… 她不由自主的询问起来:“大哥,你觉得谭晶晶如何?” 月余粮没弄懂她暗藏的意思, 只蹙着眉问着:“什么如何, 我没事去关注她做何?” 她正要在直白一点, 就听宁衡在一旁撑着下颚说道:“这姑娘其实模样还不错。” 谭晶晶是那种长相非常甜美的人, 身段也偏成熟,一管娇娇憨憨的声音非常满足男子的心里, 若是放在以前, 对谭晶晶这种女子宁衡还是很感兴趣的,只是后来他见多了女子, 且不提如今苏河之上各种类型的女子, 就是他已有了月桥, 对旁的女子也没了兴致。 谭晶晶也只是在乡下地方比较突出罢了。 到这时月余粮才弄明白月桥的意思,简直是哭笑不得的:“你莫非以为我对她还有意思不成?都这些年不见了,早就是过去的事了。” 只是他觉得到底是认识一场,把人劝出去,打消别人那些不切实际的想法也就罢了。 他莫非看着还是一心等着人回头的那种? 月桥这才放了心,有心思询问起宁衡:“你觉得谭晶晶美吗?” 她的目光平淡无波,仿佛不过是随口一问,但宁衡是谁,打小就在女人圈子里混,闻言忙澄清着:“与你相比依然是相隔了千山万水,再说,心底狠毒的女子也美不到哪儿去,我不过以那些普通男子的眼光来说的罢了,你可别误会,我对这样的女子丝毫没有兴趣。” 谁料月桥点点头,又平平淡淡的问了句:“那你对何样的姑娘有兴趣?” 宁衡被她这连环的话给问懵了一下,很快就反应了过来,摸了摸鼻头,也不管有没有外人在,张口就来:“我对姑娘没兴趣,除了你之外。” 问到这里,按理来说月桥怎么都应该害害羞才对,但她只点了点头,恍然大悟:“对姑娘没兴趣,想来对男子就有兴趣了?” 说完也不等人反应过来,拧着裙摆就走了。 宁衡眼睁睁看着她走出门外,“哎哎”了两声儿,一头雾水的看着有几分尴尬的月家大舅子,嘟囔道:“我怎的说啥错啥?” 他又不是断袖,怎么可能喜欢男子。 月余粮没说话,见他抓头挠腮的也懒得告诉他。他们家小桥这信口胡诌的模样正是心下不好意思了而已。 月桥出门后,遇着正风风火火赶来的余氏,见到她,口气依然很冲:“人呢,还在家里吗?” “被我撵走了。”月桥知道她说的是谁,道:“不过这父女两个脸皮以前就厚,如今过了这些年肯定更厚了,指不定下回又找上门来了。” “她敢!” 余氏顿时怒了,连连骂了出来:“你爹还瞒着我,若不是我见他语气不对劲就被他给混过去了,不就是往前救过他一命吗,又吃又喝又拿的,还陪了你哥的名声,早就还回去了,还有脸来!” 月当家能轻易饶过,她可是一直记得的,本来往前的事儿她也只当还人情还回去,谁料人把他一屋当傻子似的,再敢上门来,别怪她抄家伙揍人! 想起那对父女的胡搅蛮缠,余氏跟月桥商议起来:“不如把你哥的事儿给定下来?”她就怕那些人未能如愿反倒是到处编排,最后把她好不容易看好的儿媳妇给弄没了,她上哪儿重新找个? 月桥摇头:“不急,何大姑娘那头我让人瞧瞧,只要没甚坏心眼倒是个不错的人选,至于旁的,就当是考验了,若是轻而易举就信了旁人的不敢跟咱们家有接触,这样的人提早离去倒是成全了咱们。” 余氏细细一想,觉得她说得在理,点了点头:“那就如此。” 这头,谭家父女被撵了出去,跟丧家之犬似的,四周到处都是探头探脑出来看热闹的邻里,让他父女二人更是没了颜面,不由大为火光起来,谭大志气不过,等月家大门嘭的关了后,在门外憋红了脸半晌,才嘶吼了出声儿:“一家子狼心狗肺的东西,连救命恩人都能撵,简直是目中无人、恩将仇报!” 门里哐当一下,吓得谭家父女一跳,又想起月桥的话,只得搀扶着夹着尾巴逃了,末了还离得老远的愤愤然的梗着脖子呸了声儿:“真当自己是个人物了,咱们走着瞧!” 放完了狠话,父女两一路上都气不过,连连咒骂起了月家人,走进了一条巷子后,有人在后头叫住了他们。 “哎前头的,你们且等等。”这是一个妇人的声音,谭大志父女两个脸色正难看得紧呢,闻言转身就不耐烦起来:“叫我们何事!” 认识吗就乱喊人! 用粗布麻条挽着头的妇人不过中年模样,也没在意谭大志火冲的口气,笑着走上前:“其实也没多大事儿,就是知道些方才那户人家的一些事罢了。” 一说起月家,谭大志心里就一阵不痛快。也不想想,若不是他当年在山里把月当家的给背回来,他早就瘸腿了,哪里有如今这样的好日子? 老大在金陵开了猪肉摊不说,老二还考上了举人头名,如今在明昭书院读书,妥妥的往后是个官家人。这些,若是没有他当年那一背,算个屁啊! 真真的一群白眼狼。 “爷莫非不知道,还需要你来多此一举?”他没好气的呵斥妇人,正要拉着谭晶晶走,拦着他们的妇人又赶忙说道:“这位爷是定然知道的,不过你也知道那家人,如今背后又宁家人护着,旁人想找麻烦那可得悠着点。” 她捂着嘴直笑,笑里颇有些不怀好意,像是嘲笑这对父女自不量力、癞蛤蟆想吃天鹅肉一般,一下让谭大志憋红了脸,连谭晶晶也是气得胸脯一鼓一鼓的,但谭大志好歹抓到点线头,心里顿时嘀咕起来,蹙着眉问着:“那宁家又是何家?” 这回倒换成那妇人惊呼起来了:“你们连宁家都不知?” 谭晶晶羞红了脸:“我们才到金陵府,怎会清楚?” 妇人了然,神态顿时高傲了起来,挺着胸膛:“那宁家不知道,咱们都朝的皇贵妃总知道吧?”见谭大志两个点头,她又道:“皇贵妃母家就是这宁家,人月家那丫头可是嫁到宁家的,这你们别说不知。” 谭大志父女还真不知道,月桥自小定亲他们是知道的,知道她嫁人也正常得很,只以为早就嫁过去了,如今听得这一出,谭大志一下就回过了味:“不对啊,那臭丫头说的人家我知道,就是他们一个村的,也姓月来着。” 怪不得,怪不得那臭丫头如此嚣张跋扈,都嫁人还敢插手娘家的事儿。 “可也是中了举人?”他刚说完,那妇人顿时激动了起来,一把拉着了他的衣袖,追问起来:“也是今年才中的,是不是?” “哎你激动做什么!”谭大志一把扯过衣袖,脑袋很快的转了转,不耐烦的说道:“你问我啊,我凭什么告诉你?” 妇人一下怔住了。 见此,谭大志才把自己的打算说出来:“你先告诉我那宁家的事儿,说完了我就告诉你别的。” 妇人当下不敢隐瞒,快速的说了起来:“那宁家是国公府邸,百年世家,如今府中大房还出了个皇贵妃,那月家的丫头嫁的就是大房的嫡长子,她是被抢过去的,这事儿闹得整个金陵府都知道的,你随便打听打听就清楚了。” 说完她巴巴的望着谭大志。 谭大志敷衍的点点头:“就是他。” 脑子里一个劲的想着妇人说的话,带着同样脸色难看的谭晶晶一下就溜了。 不提妇人大受打击的模样,就是谭大志父女这回回去,也不敢轻举妄动了,悄悄在外头打听起了月家的动静,神神秘秘的不知在打着什么主意。 不过在几日后,事情便有了分晓。 先是在城西这一块儿,传言说那月家亏得还出了个读书人,真是连读书人的脸都丢尽了,不知道知恩图报,反把救命恩人给撵出了门,还口出恶言倒打一耙等等,说得有鼻子有眼的,好些人都信以为真。 月家人最开始也没当一回事,毕竟在这个节骨眼上,能散播这种谣言的除了谭家人再无别的可能,不料这传言就跟长了脚似的,一下就从城西飞了出去,弄得满城风雨起来。 宁大夫人安氏被不少往来的妇人们问询过,狠狠的发了顿脾气,有心想找月桥来问,但一想着那张巧舌如簧的利嘴,心里没由来的一梗,又听怀玉劝了几句,说如今不过传闻就把人叫过来,没由得会让少夫人觉得她是个不辨是非的,倒不如先去打听打听再说。 安氏沉吟了半晌,点头应了下来,只让她再去催催兰、鸢两位姨娘,给小侯爷选几个婢女的事儿如何了。宁衡去西贺的事儿,只待府中两位姑娘大婚后不久,选了人,还得教给嬷嬷们教导,时日已经不多了。 怀玉步履匆匆的走了后,安氏端坐于踏上,口中还还不断的念叨着:家门不幸啊!与此同时,月桥同绿芽也说起了此事。 “姑娘,厨房的小丫头们说外头传得有鼻子有眼的,都说月家不仁呢。”绿芽把丫头们在外头听到的一五一十的与她讲道:“姑娘还是快些拿个主意吧。” 月桥眉都没挑一下,只问着:“前几日我让你去探听那何大姑娘的事可有消息了。” “有了有了。”绿芽回道:“奴婢谴了两个小子过去,一人不着痕迹的跟邻里们打听,外人也只当是何大姑娘年岁到了,如今被人瞧中,在暗中打听呢。”其实这也算不得什么事儿,谁家屋里有闺女儿子的都是这般,倒是把何家的事说得仔仔细细的。 “另一个小子跟了何大姑娘几日,见她每日卯时起床准备发面,在何大父子两出门后跟何大嫂一起在外头巷子里摆摊,晌午之前去买菜,据摊子上卖菜的婶儿们说何大姑娘是她们的常客了,为人处世都不错,也不是个喜欢斤斤计较的人。” 月桥点点头:“如此说来倒是个不错的姑娘。” 绿芽也跟着说道:“奴婢也觉得何大姑娘不错。” 至于外头的传言,主仆两个都忘了一般。其后几日,借着这股子传言,谭家父女还打着主意让人通知了月家,说只要月家人上门登门道歉就既往不咎,两家人还跟以往一样相互帮衬着,这也是双赢的局面不是? 他们以为月家出了个读书人,女儿又嫁到了高门大户,最是忌讳这些虚虚实实的传闻,且不说,那救命之恩本就是实打实的,就是等传闻传得更厉害了,也得影响到他们不是? 只要月家人来,这一切都好说不是? 到时候他们就以救命恩人的身份出面去制止那些传闻,若是月家跟他们成了一家,别说只是几句话,就是再编排些好的那也是信手捏来的。 未料,余氏直接把人给撵了出去,一点情面没留下,那上门的人不敢找月家人的麻烦,只闹得谭家父女不得安生,还是在谭父手里头抠了好几个银子才罢了休。 这一下,谭家父女顿时把月家人给恨上了。 124.我清白的 在旁人都忙着看热闹的时候, 月家悄悄跟淮王府那头定下了日子, 淮王妃和余氏两个约在了皇家寺庙, 请了大师相看, 最终定在了两个半月后的一日, 还批言说二人天作之合, 乐得王妃和余氏二人都合不拢嘴。 到了过礼那日,月家把在庄家村的余春请了来, 请她带着礼走了一遭, 也是这时候, 一抬抬的聘礼出了门, 一路抬进了淮王府里头, 旁人才知道原来月家又“傍”上了淮王府。 朱雀大街上的淮王府不仅气派, 其府邸那也是尊贵无比,作为坤帝的同胞兄弟, 淮王不仅被封了鱼米富庶的江南府做封地, 更是得以随时住在这天子脚下, 其恩宠远胜旁人。便是没有这些, 这淮王府也是皇亲宗室,正儿八经的皇族血脉, 打出生起, 就凌驾于诸人之上。 月家,到底是踩了什么狗屎运啊! 旁人七嘴八舌的议论起来, 很快就把先前的谣言给挤了下去, 满城都是月家和淮王府这突如其来的婚事。 宁衡也随着聘礼过去了, 他对淮王府熟,在外院跟淮王等几个宗室们插科打诨的说了一通,聊得热络,午时一桌人更是推杯换盏,你来我往,谈到兴致起来更是不拘礼数,称兄道弟起来,这喜气盈盈的,一路蔓延到了后院里头,这月陈两家过礼也跟旁人不同,别家是狠狠的夸赞着自家,这两家的女眷纷纷说起了自家小子女儿的不足,最后也是其乐融融之态,告辞时也是一番依依不舍,让在外头等候驻足的人好生不解。 宁衡辞别了淮王府众人和余春,正一人背着手,笑模样的往家里走,一个宁府而来的下人就朝他跑了过来,言语中很是着急:“小侯爷,奴寻你半晌了,大夫人有大事找你,爷快些随奴过去吧。” 在宁衡的印象里,安氏一向是个只分寸的,听小厮此言,心里也急了两分,招了招身后跟着的宁全儿:“去,告诉少夫人,家里有事爷就先回了,若是月家处忙不过来,便让她留下便是。” “是是是。” 待人一走,宁全儿才回过味儿。 告诉少夫人家里有事了,她莫非还能不赶回来吗? 爷这一招,叫啥来着? 以进为退! 宁全儿脸上浮现个笑,搓了搓手就往月家跑去。 不过,他还是晚了几分。 今日是月家和淮王府的大日子,月桥一早就过来帮忙了,等过礼的队伍出了门,她才有心思跟余氏说起另一件大事儿:“娘,我已让人观察了那何大姑娘数日了,是个模样周全,心思也缜密的好姑娘,如此娘的一桩心事可算是达成了。” 余氏听她说起顿时就喜了起来:“真的?若是如此,那你大哥的事儿可算是解决了。” 且,只要大儿的事儿定了下来,那不要脸面的谭家父女还有何理由扒拉着他们不放? 随即,他却脸上顿了顿,问道:“可如今外头传得有鼻子有眼的,那何大家若是信了外头的传言,这何大姑娘岂不是就此错过了?” “娘放心。” 月桥十分有信心的笑了起来。 她遣人调查了何家好些日子,对何家人也算有些了解了,若说那何二家会受流言影响她信,但那何大家里,何大媳妇文氏可不是个听信是非的人,这个妇人有些见识,跟旁人有几分不同,何况,文氏对他们的目的早就有些猜测,也定然是想结他们这么亲的,自然是不容易被人给蛊惑。 若真的经不起流言蜚语,旁人说什么就信什么,这样愚蠢的姻亲,她月家也不稀罕不是? “我看呐,还是得尽快定下才是。”余氏在月桥的劝慰下虽然安了几分心,但这一日没定下来总归代表了变数,也顾不得稍作休息就要唤人去请媒人上门,好生商议一番去提亲的事儿。 月桥哭笑不得,好说歹说的把人劝住了。再急,也不急于这一时不是? 正说着,绿芽步履匆匆的走了进来,撇了眼余氏,在月桥耳边悄声说了起来。 “当真?”月桥挑着眉,神情顿时变得似笑非笑起来。 绿芽点头应道,眸子里的急色显而易见。 月桥便起了身,跟余氏告辞起来:“娘,宁家那边出了些事儿,我回去瞧瞧,过两日你且请媒人上门去何大家提亲便是。” 余氏见他们这阵势,不由问道:“可是出了何事?” 月桥只摇摇头,扯着嘴角露出一丝嘲讽,整个人顿时冷艳得不可方物起来:“不过是些想要跳起来,自作主张的蠢货罢了。” 她难得说话如此直接,余氏正要问,却见她已经姿态高昂的走了出去。 待主仆两个出了月家不过几息,宁全儿便到了。 宁衡大步跨进了大房的主院,掀着衣摆进了屋,急色的唤道:“娘,到底出了何事?” 安氏端坐在外室的主位上,身上穿着红色的牡丹锦袍,头上带着光辉明艳的金玉朱钗,手上虽只带了个玉镯,但她整个人气势凛然,一眼瞧着便是当家做主惯了的手头握着实权的后宅夫人,一身气度高高在上,眼眸流转间俱是不可侵犯的世家风采。 宁衡脚步一顿,疑惑起来:“娘?” 见是他,安氏身上的气势一下收敛起来,整个人顿时柔和慈祥了起来,招着手:“来,我儿,过来让为娘瞧瞧。” 宁衡压着心里的疑惑,听话的上前,他的眼里很小,小的没瞧见周遭屋中突然多出来的些许艳丽、鲜嫩的姑娘。 倒是安氏微微一滞,随即拉着到跟前儿的宁衡坐到了一旁,目光中似欣慰,似叹息:“我儿如今已大了,还记得你出生时不过小小的一只,如今都能在陛下跟前儿领事儿做了。” 宁衡心里顿时放下了心,他还以为是何等大事呢?只笑着回道:“不过是得陛下抬爱罢了,孩儿如今已娶了妻室,已是个顶天立地的儿郎了,自然要做做正经事,把往日的一干扫得清净。” 安氏嘴角一顿,扯开了话题:“不说这些了,娘知道你过些日子就要去那西贺了,不过那地方清贫寒苦,你是娘的儿子,娘自是舍不得你过去吃苦的。” 虽说儿子突然懂事起来让她欣慰,但宁衡口口声声的都说着是因着月桥的话让安氏心里十分不喜。养了二十载,她一个当娘的还比不过一个才结识几个月的人? 母子两个闲话家常,一旁穿着婢女服的数十个面容姣好的姑娘却不由得微微抬了抬头,目光在宁衡身上打量片刻又立时低下了头,脸颊坨红成一片。 宁衡不是个没有感觉的,早在这不明所以的打量下就蹙起了眉头,如今见这明里暗里的视线不仅没消失,反而越发得寸进尺,不由在安氏脸上搜寻了起来。 这满屋都是她的人,连他都能感受到,何况是他娘? 但安氏不仅不训斥屋里的下人,反而抿唇笑了起来,意味不明的朝那数十个不一般的姑娘堆里努了努嘴:“娘怕你过去吃苦没人照应,这不,特意让你搜罗了些许美人过来,你瞧瞧哪些合你的眼,挑上三五个,随着你一块儿西贺,这身边儿有个人照应你,娘也放心,不说别的,这一应衣食住行总不能让宁全儿个小子来打理吧?他一个小子,再如何也没有姑娘家心细的。” 宁衡不用回头都知道背后那灼热的眼,在他这个年岁的公子哥儿什么样的美人没见过,也只随意的挑了眼过去,谁料这一看,倒真让他有些诧异。 这数十名女子,依着他的眼光来看个个都是顶顶的美人胚子,年岁都不大,正是花儿一般的年纪,且姿态各异,或艳丽、或娇憨、或典雅、或出水芙蓉,除了样貌,身段也是纤合得宜,凹凸有致,在这一群活明或暗打量的女人堆里,他还瞧见了一个有些相熟的人。 “如何,这群美人不错吧?娘可是特意让你搜罗的,虽说是比不得你屋里那个,但放眼咱们整个府上,也是出类拔萃,顶尖尖的了。”安氏顺着他的目光看过去,在那个被宁衡多打量了几眼的姑娘身上撇过,很快,身后伺候的怀玉就把那姑娘的身家背景给说了个透。 安氏越听越蹙眉,待怀玉说完,她正要开口,那头,宁衡也不甚在意的准备回拒了她,母子二人同时开口,只他们都没能说出口,反倒让赶来的月桥抢先嘲讽了起来。 “我倒这府上出了何等大事儿,原来有人倒学上了那苏河上的妈妈们的手段成了个拉皮条的了,也不知这手段是如何蛊惑了大夫人,竟然能做出如此愚蠢又糊涂的事儿,儿媳不才,愿为娘亲铲除了这等搅家的祸害,还我宁家一个清净!” 她人未到声先到,在跨过了拱门后便扬起了声儿,传到屋里,却把安氏气得气血翻涌,险些一佛出世二佛升天了。 安氏心里一个咯噔,顿时拉下了脸,面色不悦的打量着那个脚步轻盈的女子施施然的踏进了门,宽大的衣袖下垂下的手青筋鼓涨,却是极力的忍耐着。 更让安氏一口气儿没上来的是,在月桥踏入门的瞬间,宁衡跟火烧屁股似的,一下跳了起来,摆着手言正义辞:“小桥,你可别误会,我正要回拒娘呢。” “衡儿!” 125.仙人跳 安氏辛辛苦苦一场, 还容忍了后院两个姨娘在这事儿里指手画脚, 为的就是怕让人觉着她的手伸得太长, 于名声不好听, 没成想, 到这月桥这儿, 却明里暗里的讥讽她是那苏河之上的妈妈们。 往前她们婆媳再不对付都没有这般直面,如今, 想来这月桥是要跟她撕破脸了。 但是, 她一个当娘的, 就是给儿子塞了些美人又如何呢? 长辈赐不可辞, 在后院里给爷们赏美人们的做派比比皆是, 谁能说那些夫人们一句不是?自古三妻四妾, 她莫非还敢对着老祖宗的规矩说甚不是? “月氏,你好大的胆子, 在我这主院里头胡搅蛮缠些什么, 你的眼里可还有我这个当娘的!” 安氏气势汹汹, 仿佛只要她敢说一个字就要把那不敬不孝的名头往她头上扣一般。 那美人中一个长得娇娇憨憨的女子目不转睛的盯着这一幕, 再见到月桥被安氏呵斥时,嘴角扯出了一抹笑, 讥讽的对着那如玉的容颜。 任你再是无双美貌, 入了这后宅,还不是得受婆母磋磨? 宁衡的着急辩解月桥只轻轻的“嗯”了一声儿, 面对安氏的怒火, 她只挑了挑眉:“娘这话可算是欲加之罪何患无辞了, 你说谁家会给儿子到处搜罗美人啊,这不是让他玩物尚志,存心让他没个志向,没个大出息吗,若不是知道娘是爷的生母,儿媳倒是得怀疑此等行经是那继母所为了,毕竟也只有那继母才会面容心狠,容不下那嫡子嫡孙了。” “啪”的一下,安氏一巴掌拍在了案上,厉声喝道:“你说什么!” 整个屋里的下人们被这一巴掌给惊得身子一颤,跪伏于地,深怕这婆媳两个闹起来,他们这些下人遭了殃。 月桥没把她这疾声厉色给放在眼里,不甚在意的顶撞起来:“我说什么娘没听清楚吗,不如儿媳再说一次。” 这下可把安氏气得一屁股仰倒在塌上,不住的喘气,伺候的怀玉忙上前给她顺着气,还顾不得旁的,一副豁出去的表情质问起了月桥:“少夫人,夫人自问待你不薄,打从你进门后,未让你学规矩,未让你晨昏定省,如今不过是给爷赐下几个下人带去西贺使唤罢了,你又何苦拂了夫人的面儿,还把话说得如此难听?” 一脸气愤的说完,她又转向宁衡,顿时泫然欲泣起来,声音娇滴滴的:“爷,夫人为了爷去西贺无人打理日常的事儿操碎了心,都已经好些时候没睡个安稳了,如今......”她目光欲言又止的撇向了月桥后,不说话了。 不得不说,她这一番陈情,让宁衡心里忍不住愧疚起来。 媳妇和生母如此不合,虽说他夹在中间两头为难,但到底是他做得不好,才让两个重要的人彼此之间势同水火。 顾不得别的,他赶紧几步上前接了怀玉的位置,给安氏顺着气:“娘,辛苦你为儿子一番着想了,儿子真是受之有愧,如今儿子已然知了事儿,往后定然会好好孝顺娘亲的。” 在宁衡说着这话的时候,怀玉那丫头似笑非笑的扯着嘴角讥讽的看着闲适悠然的月桥,暗道,如今小侯爷已经站在了夫人这头,又见她趾高气扬的对夫人都不客气,以后如何,这位少夫人心里应当有数才对,如今还一副不知所谓的模样,有的她受的了。 怀玉的想法月桥不知道,她环抱着手,表情冷淡的看着那对温馨的母子,脸上没有顶撞婆母的后怕,也没有猖狂,只从里到外的淡漠得很。 只绿芽被怀玉那个轻蔑挑衅的目光给看得心里一阵火,脸上气得绯红绯红的,她有心想跟怀玉那丫头争辩争辩,只瞧了瞧月桥沉沉的脸色,到底没出那个头。 宁衡好歹把余氏给安抚好,又忙在她二人中间打个圆场:“娘,你看,小桥说话直,但绝对不是有意顶撞你的,她是何种脾性,你清楚才是,就是不中听了些,但心里头绝对没有坏心思的。” 不过这回余氏可不买账了,一说起月桥,她方才还带着笑的脸顿时沉了下来,一把把宁衡给推开,恨声道:“她是何种人我可不敢说,免得说了以后又让我这个老婆子无缘无故的受她挤兑。” 哪家媳妇不是小心翼翼的伺候着婆母,哪家媳妇不是长辈说甚就甚,也就他们家这个,生了一张狐狸精的脸,那性子也是人五人六的不把府上诸位长辈放在眼里。 这府上的夫人们,包括老夫人在内,谁没被她给下过脸? 安氏有心治她,也不管旁的,一手指着低垂着头的那数十位姑娘,定定说道:“这人,你选也得选,不选也得选,娘也不让你选多了,选个三五个也就罢了。” 她还不信这个邪,她这个当娘的给儿子赐婢女,旁人还有何闲言碎语可说不成? “你敢!” 月桥总算说话了,但却是冲着宁衡去的,仰着头,不容反驳。 “月氏!”安氏简直是恨极了她:“你娘就是这般教导你跟你相公说话的不成?你的闺训,你的三从四德呢?” 宁衡顿时头大如牛。 “我娘如何教导的就不劳娘你操心了,倒是三从四德,我的确是记得清清楚楚。”月桥一字一句的看着他们说道:“从不温柔、从不讲理、从不服从;打不得、骂不得、说不得、抗不得。不知我这三从四德,娘有何见教?” 安氏铁青着脸,半晌才缓缓吐出几个字:“家门不幸!” 月桥反而笑了起来:“娘这话可就偏颇了,这世上诚然温柔的姑娘不少,但泼辣的娘子也并非没有,不幸的是儿媳也是那泼辣的人中之一罢了。” 到了此时此刻,月桥已经懒得去装那些贤惠大度了,表面儿上的文章再好有何用,她本来就是个泼辣的性子,何须去隐藏? “你既然承认了,那..”安氏唤着宁衡:“此个妇人的面目你可瞧清楚了,她对我宁家大小没有一丝敬畏之心,对你这个夫君没有侍奉谦卑的态度,如此不敬之人,我们宁家可容不得她!” “不,娘...” 宁衡瞠目结舌的,这三言两语的怎么就到了这般严重的地步? 安氏话里话外的意思很明显,她让宁衡休了月桥。 宁衡只觉得一股荒唐冲出了心里,让他沉闷的不知如何是好,他先前还想着在她们二人中间周旋一番,让这剑拔弩张的情形慢慢淡化,如今看来,就是再多上几个他,也是调和不了这个矛盾的了。 想到此,他多少有些沮丧。 而安氏才说完,那数十名美人们眼眸里顿时一亮,尤其其中一名,那眼眸中尽是恶意和唏嘘,在这般打量下,月桥总算施舍一般移动了眼眸,面对着这位美人,脸上却丝毫没有意外:“谭晶晶。” 谭晶晶见她到了此时此刻还一如伊始,便冷笑起来:“小桥啊,咱们也算是青梅竹马一块儿长大了,你瞧瞧你,怎的变成了如今的模样,哪怕你再是容貌高人一等,也不该目无规矩才是,唉,真是白白浪费了月伯父、月伯母的一片苦心了。” 她凸自说着,仿佛还带着些指点和怜悯,却让屋中众人诧异莫名,安氏蹙紧了眉:“你们认识?” 谭晶晶顿时收敛了脸上那张嘲笑的神情,恭恭敬敬的回着安氏的话:“回夫人的话,我与这月桥的确是认识,早年,民女父亲还救过月家的老爷,只前些时候民女同父亲入了金陵,特意去登门拜访了月家,未料...” 她说着苦笑一声:“未料,竟被月桥给呼唤人把我父女二人给撵了出来,想来财帛动人心,权势逐渐高了后昔日的故人也就毫无用处了,说来,民女幼时还同她一块儿长大,民女长她一些,自小便爱护于她,护得她不被旁人欺凌,却养成了她这般性子,也是民女思虑不周了。” 想着前些时候的传闻,如今这身处漩涡之中的人又亲口印证,不止屋中人一下神情变了,便是安氏也是凝重起来:“竟然是真的。” 想来,这样品性有问题的人家当真是要不得。 四处的打量月桥没放在心上,只不耐烦的挥挥手:“行了吧,这黄口白牙的颠倒黑白你还要说到几时,也不嫌害臊,什么大一些,你如今都双十了,早就是昨日黄花了,若不然,你一个秀才的闺女也不至于跑到宁府来参加这下人挑选不是?” 还护她周全,不受欺凌,就谭晶晶那喜欢扮柔弱的样子,若非她护着,早年在月家村那直白的村子里哪里有她的一席之地?不早就被那些泼辣的姑娘们给揍了? 早知道当年那些人要揍她时就不拦着了,若不然今儿也不会跑到她跟前儿来恶心人。 前几日还想攀着她大哥呢,这会就来跟她抢人了? 126.经年不忘 冬末的时候, 金陵城纷纷扬扬的洒起了细雪, 一粒一粒的落在地上化成了纯净洁白的雪水, 更多的铺在了房顶、街角四处, 浑然把灯火辉煌的金陵城妆点成了另一个银白的世界。 大清早的, 宁府的下人们就哈着气儿跺着脚扯开大红的绸缎在这银雪皑皑的门梁四处点缀起来, 虽天气寒冷,但想着今儿能得到的赏赐, 下人们又觉得浑身都热了起来。 说来也是巧, 六姑娘和九姑娘定了人家, 结果城外的大师一瞧这八字, 顿时说着这姐妹两个有缘得很。可不是, 连这成亲的大好日子都给合在了同一日, 正所谓好事成双,如此喜庆的良缘, 乐得连老夫人都高兴了好些日子, 说什么也要好生把这亲事给办得漂漂亮亮的。 不过, 想着前两月府上那诡异波动的动静儿, 下人们又赶紧低头做起了事儿。 主子们的事儿,还是莫要乱传才是。 虽大伙不敢说出来, 但到底心里是有谱的, 往后做事儿时要如何行事,该偏向哪头一点, 都是心里门清儿的, 只是想不到, 那五少夫人看着柔柔弱弱的,却把大夫人给狠狠压了下去。 大房的主家夫人连同两个得宠的姨娘给小爷挑了数十位美人,结果如何,一朝心血被清空,全都被五少夫人给撵了出去,听说其中有人对五少夫人出言不逊,结果五少夫人正要动手,却被小侯爷给一脚踹了出去,跌在那地上滚了一圈儿的泥,难看得紧。 那事儿不了了之后,五少夫人更是放了话,谁要是在想给小侯爷身边塞人,别怪她胡搅蛮缠,把这宁家给搅得不安宁。 如今这都两月了,除了各主子们两相厌恶之外,别的事儿到是一件都没发生。一边想着这些有的没的,宁府的下人们手上麻利的动了起来,不大一会,被白雪覆盖的九曲亭廊、十里皑皑便如火如荼起来。 莺歌院里,婢女们捧着汤水候着,绿芽领着人给月桥梳洗,另有两个丫头展开了衣裳给宁衡穿了起来,他倒是简单得很,等外衣一披上,顿时就把婢女们给挥退了,大步走到架子旁,拧了帕子往脸上洗了洗就算完事,而后便靠在一旁的软塌上,一边儿候着月桥,一边喝着丫头们递上来的汤盏。 宁府两位贵女大婚,因着是庶女,前来恭贺的人家虽多,但前来的人里也必不是多受重视的当家夫人们,更多的是家族次子等,月桥做为嫂子,跟她二人关系又亲近,因此也早早起了身,盛装打扮了一番,等她这头完事儿,已是辰时一刻了。 阮婶端了一碗莲子汤进了来,忙笑道:“少夫人快来,我方特意让你庞婶子熬好的莲子羹,还热乎着呢,快喝喝暖暖胃。” 月桥扬起笑脸,如玉的脸上妆容带着艳丽,殷红的唇笑弯弯的,眉目如画,宛若从那洛水之上乘风而来,让阮婶都不由晃了神儿:“还是婶子贴心,知道我这会儿正有些凉意呢。” 阮婶还没说话,那头宁衡已经坐不住了,就她端着碗的手抬了抬:“可是冷了?我让人再加两盆炭火,你快把这汤给喝了。” 说完他抬手正要招呼下人们去加炭盆,月桥已经白了他一眼:“得了吧你。” 她就是说着玩玩,客套几句罢了。 阮婶哪能不懂,抿唇直笑,她瞧了瞧这屋中摆着的四五个炭盆,不由说道:“老奴听说这金陵府还是数年才如今年一般大雪漫天,往年虽不如江南那头暖和,也没到如此地步,倒是让老奴不由得想起了我们北地的那暖塌,这个季节只废些柴火罢了,一晚上那塌上都热乎得很。” 月桥顿时若有所思起来:“婶子说得是。” 他们月家村离北地近,自是比不得江南府那边暖,对北地那边的暖塌也是知道一二的,听说是在那塌下搭个炕,连接着外头的炕头,柴火一烧,那热气就在炕道里捂着,人坐在那塌上自然热乎,金陵府这大雪也下了好几日了,还不知得冷上多久,若是有北地的暖塌,这冬季想来好过多了。 这样一想,月桥心思就活泛起来了,亮晶晶的看着阮婶:“婶子可知如何做那暖塌,不如在咱们莺歌院里也做上吧,这样也能暖和许多。” 宁衡听她们说着,也感兴趣的插了进来:“那暖塌真这般有用?” 比起月桥这个离北地那个天寒地冻近的,宁衡自小待在金陵,受冻的时候少,这一冰天雪地的,他是最能感觉到的,只是男子汉顶天立地,他又年轻,身体火气重,硬生生的用身子抗着。 月桥想得更长远一些,喝了两口热乎乎的莲子羹,等那热气顺着喉咙一直到了胃里,暖的她顿时周身都暖呼呼的,解释起来:“北地天儿冷,冬季又长,连我大哥去了北地几回都喊受不了你说呢?” 所以,在这般严寒之下弄的软塌那定然是极好的。 宁衡一下了悟,恍然的点点头,只还没等他反应过来,月桥已经继续说了起来:“北地冷,但边境也不逞多让,听闻在冬季时,整片草原上都是雪,月余都不化,纵横交错的河流和胡泊结成了厚厚的冰块儿,高山上也差不了许多。” 宁衡初时还听着,但听着听着就觉得不对了。 边境?好像五日后他要去的那西贺就是边境! 他一下跳了起来:“不是,这冷成这样,都是冰天雪地的,还喂什么马啊,只怕马都被冷死了吧?” 亏他还是大都的小国舅呢,谁家把小舅子送到这种地方去? “让你养了吗?”月桥慢条斯理的喝起了莲子羹,阮婶早在他们谈论起来的时候就退了下去,房里,除了绿芽贴伺候着月桥外,已是没有旁人,她从袖子里掏出了绣帕擦了擦嘴,把碗搁在了一旁,绿芽正好收了起来,放进盘子里端了出去。 她说道:“只是让你过去学着建马场,把前头的路给铺好罢了。” 朝堂花了这般大力气建马场,自然是把那些条条框框都想清楚了的,诸如宁衡这些官家子弟,也只是被捧在那高台上相互制衡、盯着底下的人行事、了解那一应的马场事物罢了。 宁衡嘴唇微动:“可是,等雪化了再去不是更好?” 说来说去,他就是不大想去。 如今天寒地冻的,虽说不能养马,但把一个偌大的马场给建好也并非易事儿,等开春后西贺雪地冰化,青草开始长成,那时正适合小马生长,若是等开了春在去,那养马又得往后推几月,等下一个冬天来临,小马还未成长开,恐倒是挨不住冻,是以,不能让马匹挨冻,只得让人提前去做铺垫了。 这些道理宁衡是知道的,他看了看月桥如花似玉的脸,长叹一声:“人不如马。” 月桥掩着嘴,轻声笑道:“怎会呢,你宁小候的名头还是很有名的,放在外头,那什么马明明、左明明等人不是上赶着捧着银子给你花?” 一提起这一茬,宁衡就讪讪起来:“这不是,这不是见我没有旁的能打动的吗。” 往前宁衡跟一众公子哥儿们整日的在一块吃酒溜街的,那时候说句呼朋唤友不为过,在那苏河之上,转个脸都是熟人,你来我往的,挥霍用度也是兜兜转转,他爱美人,旁人就把最美的推到他面前,但如今他整日的腻在家里头,少跟外头的公子哥儿们去喝酒逛楼子,这不马明明一等就换招数了。何况,马明明送他金银,也是为着上回他没两日就被大理寺给放出来的原因。 而他们这十来年的交情,宁衡当场就推拒了,谁料马明明转头就买通了这里里外外的人,把那银子递到了月桥跟前儿,宁衡被月桥质问的时候还哭笑不得,只得告诉她马明明此举绝非是坏心思的。 不是有句话,叫花银子买平安吗? “哼。”月桥轻哼了声儿,朝他努了努嘴:“走吧,时辰刚好,想必几位嫂子们已经去看过了新娘子,轮到我们了。” 给新娘子添妆也是有讲究的,不能早也不能晚,先是得有宁家族里未成亲的小姑娘过去,再是二房三房的亲眷并着几位嫂子们,再得由他们过去送了财物礼品,而宁心姐妹的手帕交们昨儿就过来添了喜头,今儿若非是交情深厚的,一应会跟着家中长辈过来吃喜酒。 宁衡点头应下,二人肩并肩走在寒风凛冽的廊下,宁衡不时抬手拂过月桥身上沾上的雪花,穿过廊下,渡步到被覆盖的园子里,靠在柱子边儿的几丛花束在风中摇摇欲坠却又坚强挺拔,从四周穿过的下人们捧着各种物件形色匆匆,到他们身旁儿,还屈膝施了一礼,雪花还在飘下,偌大的园子中,粉白的衣裙和黑金色的锦衣被风吹着,慢慢的合到了一处。 行至途中,月桥下意识的微微侧头。 身旁,宁衡用披着的披风替她当着入侵的风霜,他的脸白皙,眉目星朗,她看得有些怔然,那双烟眸深深的烙下了这个模样。 她想,许是经年不能忘。 127.成亲日 再长的路总有尽头, 何况是一座府邸。 前路开阔, 已有人声沸鼎之势, 入了二房院子, 宁衡两个就分开了, 宁衡去了前厅招呼往来的客人和亲眷, 月桥则去了后院,绿芽先头远远的跟着, 到了这会儿才跟在她身后。 她手里捧着个小匣子, 主仆二人没一会就过了拱门, 入了这后院里头, 寒气伴随着香风袭来, 里头熙熙攘攘的格外闹热, 姑娘们一茬一茬的围在一堆,围着厚厚的毛领, 在一堆七嘴八舌的不知说着什么, 说到兴处, 都捂着嘴咯咯的笑了起来。 一旁还有妇人们三三两两的笑盈盈的言谈着。 这些人月桥是见过的, 为了宁心姐妹俩大婚,老家祝安那头来了好些人, 光是没出五服的都有好几房, 更别提那些除了服但是一个族的族人,这一行人稀稀拉拉的也有三十几人, 后宅妇人姑娘们便占了一半, 宁国公府作为主人家, 自是得好生招待族里来的人,来后的次日还打了个照面的。 是以,这会月桥刚踏上台阶,便笑着朝廊下的三个妇人笑道:“三叔母,云伯母,王婶儿,几位起得真早,怎不去屋里暖和暖和。” 三叔母和二伯母都是祝安宁族未出五服的叔伯女眷,王婶儿上一辈倒是没出五服,到她这儿,却是恰好出了,以三叔母的辈分最高,这群来的宁家女眷们大都听她的话,闻言,三叔母淡淡一笑:“人老了,睡不着了,早点出来溜溜弯恰好碰到你云伯母和王婶儿便一块聊聊。” 说着,她在月桥主仆身上瞥了一眼,扯了扯嘴角:“衡哥媳妇是来添妆的吧,我们几个老婆子就不耽搁你了,快些去吧,这外头冷得很,可莫要把你给冻着了,我们几个早就习惯了,别管我们了。” 月桥也没客气,当即便点点头:“那你们聊着。” 等她毫不谦逊的转身离去后,前头已经没了这对主仆的影儿,那云伯母才皱起了眉:“这衡哥儿媳妇确实跟婉清说得一般,行事狂了些。” 本来人过来给她们打招呼倒能看出并非是那起眼睛长在头顶的人,以为入了这国公府便不把她们这些留在祝安的老家人给放在眼里,但这衡哥儿媳妇也确不是那起八面玲珑的,来打个招呼罢了,行事还当真是给打个招呼,半点没有余下的想头才是,连句劝都没。 这一下倒让她觉得心里有些不得劲了,就跟那吃到嘴里又吐不出来似的。 人确实没那瞧不起人,但也没想着多问一句几位长辈,仿佛就是随意的招呼一声儿罢了,瞧着倒也是没怎把她们放心上的样子。 “行了,你都不待见人家,还指望她对你嘘寒问暖、妥帖规矩伺候不成?”何况,这又不是自家屋里的媳妇,虽说都是族人,但也越不过这个坎去。三叔母看了二人一眼,道:“这外头实在是冷,咱们也寻个屋去歇一歇吧。” 云伯母被三叔母一说,心里正顺了气儿,闻言惊讶起来:“大嫂子,你方才不还说......” 王婶儿没说话,三叔母倒是恨铁不成钢的看了这一根筋的人,叹着:“我就那么一说,你也就这么一听罢,这会儿我可要去屋里歇息了,你不去我可走了。” 腾哥家这妇人都觉着这月氏行事有些不得劲,莫非她就没有? 三叔母在祝安之时,因着她公公是宁家的族老,辈分在一干妇人里也要大上不少,旁人少不得给她两分脸面,但这金陵府,皇城根儿下,宁国公府便是顶顶的世家了,便是他们祝安的族人也要仰着宁公这一枝生息繁衍,凭着她的辈分,在老家时那可是横着走的,谁不同她亲亲热热的,入了这国公府,便是这几房里一个小辈媳妇对她都只是随意,她心里能好受? 说句不客气的,只要宁国公府一直在,那她们对着这府上的夫人、少夫人们便少不得要放下在老家时的那份脸面,若不然,他们带这般许多未定亲的姑娘又是为何? 三叔母原还想着把自家的姑娘推进这国公府里头,只是前两日才跟婉清提起个头,安氏便罢了手,把前两月的事儿原原本本的同她说了。 三叔母在老家别说在族中横着走,便是在自家里那也是说一不二的,儿媳们莫不是软言伺候,知道安氏这茬,除了觉得着实荒唐外,对着这样敢跟婆婆对着干的媳妇,她也是喜欢不起来的。 这身后的事儿月桥自然是不知,她方踏过门,裙摆在地上甩了个尾就进了宁心的屋里,此刻,宁心已经画好了妆面儿,穿上了嫁衣,正端端正正的坐在床头,在她手边还搁着个盘子,上头整整齐齐的叠着放着一张红盖头。 宁心先瞧见她,不若以往淡然,笑里难得的带着点忐忑:“五嫂你来了,快过来坐。” “嗯。”月桥应了下来,在宁心对面落了座,两人离得近,她从绿芽手中接过了那小匣子,拨开口子打开,里头是一叠银票。 “这..”宁心讶然,微微张着嘴。 月桥把那小匣子递到她手上,笑着:“我也不知该给你添甚,只我想着,银票许是最好的了,给你当压箱底,往后到了婆家也有底气不是?” “可是…”宁心看着她,眼里慢慢的含着泪:“可是这也太多了些。” 她这一个小匣子里,少说也有两三千俩,已经抵得上宁家公中给庶女的压箱底了,外加上她姨娘给的一千俩,她的压箱底就有六七千俩,赶嫡女们的嫁妆自然是赶不上的,但同大部分世家的庶女相比,她的身价还算是丰厚得了。 月桥不大在意的说道:“这有什么,姑娘出嫁后就是妇人了,你不多挣点嫁妆,以后的事儿谁又能说得清呢?” 就她所知,好些妇人们在成亲后为了那一个贤惠的名声,尽心打理家中庶务,伺候公婆,还得展示自己大度,给夫君纳小添侍,等家产不足时还得拿自己的嫁妆体己来应付一应开支,供着往日里跟自己争夺权利、宠爱的小妾们好吃好喝,被外人所知后,称得上一句贤妻良母。 就一个名头罢了,赔上自己一生不足惜,后还把子女们教育成这幅模样,嫁人后,其实无非一个字,忍。 月桥最是不喜这种旁人都好自己累死累活的事儿,下人们各司其职,有那精通打理的,何必让自己亲力亲为,而依她之见,若是夫君真要纳妾添侍,你让他纳变是,但自己的嫁妆可不能白白的让出去便宜了旁人。 得宠的小妾让当家的爱着、疼着,自然娇艳如花,每日还用着夫人们呕心沥血打理出来的银两到处挥霍,装扮自己,成日里撒娇卖痴,跟那些得宠的小妾们比,当家夫人们除了有个名头,跟那些婆子有何区别? 拿她大房的当家夫人安氏来说就是其中典范,想那兰姨娘何等风光,跟她这个正室相比都能占据半边天,再是出身高贵又如何? 妇人们若是不硬气起来,自然只有被磋磨的份。 “我知道的,嫂子你放心。”宁心向来想得深远,虽说不能彻底了解其中含义,但模模糊糊的心里也有几分感慨,连带的把心头那些紧张都冲散了不少。 月桥拍了拍她的手:“那你安心坐着,我去三房看看小九。” “嗯,嫂子慢走。” 出了二房,月桥走到了那廊下,园中不时还有姑娘们的笑声儿从各处传来,但先前立在下头的三叔母等人却是早就没了身影,月桥回头看了一眼,白雪皑皑依然盖着这园子,但其中传来的却并不是冰冷,而是欢呼热络。 三房那头的人倒是少了许多,整个园子里清清静静的,偶尔才有穿着喜庆的妇人姑娘们从中路过,宁慧的院子里倒是有几声儿叽叽喳喳的,入了门一看,原来是那宁家中除了五服的姑娘们在陪着宁慧,一行人说说笑笑的,倒是无拘无束得很。 她们只跟月桥打过一个照面儿,大部分连句话都没说过,见她进来,都有些拘谨起来,月桥和气的笑着摆摆手:“你们不用顾忌我,聊你们自个儿的吧。” 她给宁六和就九准备的添妆都是一样的,各两千俩银子,银票都是在宁衡儿那儿拿的,宁衡是个大方的,虽然跟妹妹们不亲近,但在月桥问他拿银票的时候还是义不容辞的把自个儿的私房拿了出来,她也就借花献佛的给跑跑腿罢了。 宁慧的银票她是给她贴身伺候的丫头收着的,等宁慧空闲了再给她,她本有心想同宁慧唠叨几句,但见她同宁族的姑娘们聊得正热络,便也歇了这心思,说了几句后便出了门。 “几时了?” 她问着。 绿芽回道:“已快到吉时了。” 月桥点点头,长叹一声:“想来仿佛离她们定亲时不过昨日,却今儿就一下要出阁了,这府上,倒是越来越安静了,只望她们得已遇见良人,无忧无愁的过一生。” 随着她的话落,满天的飞雪中,仿佛有晨钟在响应一般。 128.夫妇鸣 那一日宁府的两位姑娘大婚, 虽然没有那锣鼓喧天, 十里红妆, 但也办得热热闹闹的, 好些日子猫在家中的老百姓们也纷纷开了门出来, 更有小娃们追逐在喜队后头, 欢声笑语的捡着喜钱,一时也让金陵府的老百姓们多了些谈论。 都说庶女被人瞧不起, 可人家宁府的庶女却也嫁得不错, 正儿八经的举人娘子, 背后又有宁府那么大一座靠山, 往后的日子想来也是目之所及的平顺。 看人礼部侍郎的那庶女, 同样是嫁人, 虽嫁的是个官家子弟,但却是个良妾的名头, 谁家待子女更好些, 一目了然不是? 打从宁家嫁女开始, 整个金陵府隔三差五的都是娶媳妇嫁女的, 甭提多热络了,连娃娃们捡喜钱都捡得手软, 普通老百姓们一边儿磕着果子一边儿指点说嘴, 还拿着这些日子各家成亲的比来比去。 在外头忙着看热闹的时候,宁家大房却忙乎了起来, 无他, 只因宁衡快到要出发去西贺的日子了。朝廷养马场的事儿这头一拨去的除了宁衡外, 还有两位皇子和温家的温四,余下还有工部的一干主事、护卫等等。 安氏也顾不得跟宁衡生闷气儿了,唤着下人们备下了许多衣物和吃食,都够装几大车了,若不是顾忌着上次那吃力不讨好的事儿,她都想把自己身边的丫头给派过去,指着她们过去服侍了,毕竟是身边儿伺候了许久的,她也放心一些。 最后想了想,还是做了罢。 绕是备下了几大车的东西,安氏也放心不下,蹙着眉便怀玉吩咐起来:“去莺歌院瞧瞧少夫人给小爷准备了些甚,她个万事不如心的,想来也是指望不上才是。” “夫人安心,奴婢这就去。”怀玉屈了屈礼,提着裙摆就疾步走了出去,同去的还有个小丫头,平日里就十分恭维着怀玉,这会出了门,又见怀玉脸上有几分愁容,不由左右瞧了瞧,见没人,遂翻了翻嘴唇,不屑的说道:“咱们大房的少夫人就是爱妒,换了旁人只怕早就给爷张罗着往屋中添几个人了,怀玉姐姐跟爷是青梅竹马,这般情分可真是难得。” “闭嘴,慎言才是。”怀玉虽呵斥着,但嘴角却渐渐露出了笑意。 她不由想起了月前给小侯爷选美人的事儿,过后她不是不气愤的,那前前后后的,她跑了多少趟,却在最后关头被少夫人给搅黄了。 她入这国公府,从一个良家子变成大夫人跟前的婢女,为的是何? 还不是想在小侯爷身边谋划个前程,但她自来就是以善解人意见人的,自然不能明明白白的把自己的心事给暴露了出来,何况少夫人那头是何情形还未可知,她想着只要小侯爷收下了几个美人,那这个口子就打开了,到时候她再去小侯爷的身边不就是名正言顺? 虽如此,但她还是教育起了小丫头:“别当跟谁都在跟我面前儿一般口无遮拦的,若是不小心被旁人给听到了告你一状便是我也救不了你。” 小丫头哪里不知道她在口是心非,忙捂着嘴仰头笑道:“怀玉姐姐放心,兰芝保证不给别人听到。” 怀玉正点头,在见这小丫头兰芝笑起来的一瞬微微蹙着眉头,半晌才说道:“有没有人说过,你笑起来的时候跟一个人有些相似。” 当然说相似是有些夸大,但那一顺,这兰芝整个面部的表情跟那个人倒是有这异曲同工,所以她才会觉得有些相似。 “谁啊?”兰芝眨巴着眼好奇的望着她。 怀玉也没卖弄,大大方方的说道:“少夫人。” “啊!”兰芝一下捂着嘴:“像少夫人!真的吗?” 怀玉没漏过她眼里那一道幽暗的光,仔仔细细的打量了兰芝一眼,见她除了笑起来的时候那一瞬间有些相似,旁的也不过极为普通,顿时放下了心,冷冷的打断了她的痴心妄想:“说你跟少夫人相似有何好骄傲的,她有那一张脸就够了,至于你这张,可没有丝毫的相像。” 兰芝心里微微有些失望,但转眼就谄媚着朝怀玉笑道:“奴婢才不管相似不相似呢,奴婢只一心认准了怀玉姐姐就是了。” “哼。”怀玉轻哼一声儿,在前头带着路。 至于兰芝说的话她并没有放在心上,这小丫头小归小,但那心眼可不小,否则也不会才来府上不过数日就巴结到她这儿了。 去到小侯爷身边做那人上人,谁不会心动? 毕竟爷是大方嫡子,往后是要继承这整个国公府的,做公府的姨娘,可是比那小户人家的官家太太还来得威风多了。 到了莺歌院,一路上头都没几个人,就是来去的奴婢们也是行色匆匆的,怀玉微微惊讶,跟着兰芝走了好一段路,才在那廊下柱子边见到两个倚着的穿得花花绿绿的婢女。 怀玉是认识这二人的,这四处无人的,她也只能走上前,笑着同二人说道:“两位姐姐安好,怎在这廊下站着,我还说何时来找二位姐姐闲谈闲谈呢。” 这二人正是云、珠两姐妹,她二人转头看着怀玉,珠儿冷嗤一声儿:“可当不起怀玉妹妹的一声姐姐,你可是大夫人身边儿的大丫头,该是我们姐妹二人唤你才是。” 想当年她们姐妹也是大夫人跟前儿的得力丫头,因着伺候得力还被大夫人遣过来伺候小侯爷,本是喜事儿,如今她们姐妹在这莺歌院里却是尴尬得很。 说是大丫头吧,也没被安排甚活计给她们,面儿上还维持着大夫人赏下的那份名头,可要想接近小侯爷,那就是白日做梦了,旁的丫头们每日里忙忙碌碌,日子还有个盼头,她们二人被这样安排在这一个小小的屋里却是不见天日一般,就不知那日会被人忘记,不时梦中醒来,总是惊恐得很。 最让人绝望的是,大夫人身边的大丫头一茬一茬的,换人跟换衣裳一般,她们没个可以说话帮衬的人,早就不受大夫人待见了。 怀玉被挤兑也没沉着脸,还是笑着同她们寒暄:“姐姐说笑了不是,妹妹是后来的,自不敢同姐姐相提并论,不知今儿院子里可有何大事不成,丫头们行色匆匆的,平日里的位置也没人守着了。” 珠儿顿时嗤了一下:“我说怎的想起了我们姐妹俩,原来是无事不登三宝殿啊。” “珠儿。”云儿扯了扯她的衣角,柔柔的对着怀玉笑道:“珠儿脾气冲,妹妹别介意,今日院子里倒没甚大事,不过天好,爷同少夫人在后头的院子里荡秋千,下人们在旁边搭架子,说要学外域的使者一般烤东西来吃。” 怀玉忙摆摆手:“妹妹自不会的。” 她又道:“妹妹是奉大夫人的令过来传话的,等妹妹把大夫人的话传到了再来寻姐姐们好生聊聊。” 说罢,提着裙摆微微施了个礼。 珠儿板着脸没说话,云儿客气的同她道:“那妹妹快些去忙。” 等人一走远,珠儿顿时不高兴了起来:“姐姐怎的一五一十把甚都同她一说,这丫头向来清高,让她跟个无头苍蝇一般在这院子里到处撞不是更好?” “你懂什么?”云儿嗔了她一眼:“这空荡荡的宅子里只有咱们姐妹俩这般冷,还不许姐姐多找些人来做个伴啊,你管她清高不清,左右是同我们一般的。” 一样的想扒着往上凑,一样的凑不上去只能被当成棋子一般被丢弃,怀玉眼里的嫉妒哪怕隐藏得再好,但她却瞧得清清楚楚。 怀玉随着云儿的话往后头走,果不其然,在穿过一道长廊后,拱门后的院子里虽然还覆盖着浅浅一层雪,但下头的绿叶清晰可见,不少婢女们在其中穿梭,手中捧着各种蔬果,空地上除了有袅袅烟火,还伴随着阵阵悦耳的清脆笑声儿。 在这院子里,敢笑得这般随意的可想而知。 怀玉深深的吸了一口气,稳当的跨过了拱门,园子里的一切顿时展现在她眼前,清晰可见,在一侧,下人们在一个架子上烤着吃食,另一边,五少夫人坐在秋千上,小侯爷在她身后轻轻的推着,那裙摆随着风轻摇着,无忧无虑的让人眼红。 无名的痛处不断啃食着她的心,好一会儿看着那一幕都回不过神儿,与她同样呆愣的还有兰芝,借着怀玉的遮掩,兰芝无所顾忌的看着这和鸣的一幕,宁小侯挺拔的身姿、高贵的气质让她脸红心跳的,虽背对着她,但依然能让人想象着这男子的英朗不凡,与她见过的那些猥琐的、假模假样的公子哥相比,宁小侯的狂肆更能让女子为之沉沦。 她沉浸在想象里,突然一声儿讥讽让她回过了神儿:“这是做何,怀玉姑娘带着个小丫头来莺歌院发呆的?” 怀玉抬头一看,在五少夫人的丫头出声儿嘲讽之时,那荡着的秋千已经停了下来,小侯爷轻柔的把人给扶了起来,随后转过了身,不耐烦的蹙着眉:“有何事,没见到爷忙着吗?” 忙着吗? 荡个秋千罢了! 怀玉自问同小爷也有几分幼时情谊,这会儿却被气得一个踉跄。 129.桥醉酒 宁衡不耐烦得很, 整个人都开始火了起来。 他已经好些日子被强行发往工部听着主事们规划养马场的事儿, 大到马匹的采买、花费、放养环境, 小到连周边的建筑都要一一阐明, 完了还问他们意见。 他有个屁的意见哦!从头到尾的他就没听明白。 好不容易得了空, 哄得他媳妇总算正眼看他, 如此欢天喜地的随着他在园子里闹将一通,这气氛正琴瑟和鸣呢, 半路又出了个程咬金。 这怀玉哪次出现有过好事的? 因此, 不等怀玉开口, 他又急促的说了声儿:“若无甚大事就速速离去, 爷空了自会谴人过来询问一二。” 如此的迫不及待, 换了往日怀玉早就知情识趣起来, 但这会儿,她被宁衡给吼得脸上一阵青一阵儿白的, 后头还有一个时时知道她跟小侯爷是青梅竹马的小丫头兰芝, 若是她知趣的离去, 只怕这小丫头还不知道在暗地里如何编排呢。 这一想, 怀玉更是顶着宁衡不善的目光,硬着头皮说道:“回小爷的话, 是夫人叫奴婢过来询问一下少夫人给爷备下的东西可是已妥当了?可否同奴婢说一说, 备下了何物,奴婢也要回禀了夫人, 请夫人不要给添置重了才是。” 宁衡脸色更是不好, 正要发火, 月桥在他手上拍了拍,一下就把宁衡的火气给拍没了,黑着脸站在一旁不吭声,由得月桥笑意盈盈的说道:“告诉母亲,一切都已妥当,让她也少备一些,此去路途遥远,但西贺地处边境,皮毛最是暖和,这些便不用多备了。” 她裹着毛领,雪白的毛皮跟她一般水盈盈的,眉目如画,整个人粉粉嫩嫩的,浅淡又带着墨一般山水的眉弯弯一笑顿时活色生香起来,兰芝心里隐隐约约的有些失落,也有些不甘心,她咬着嘴唇,总算知道怀玉说她跟少夫人有些相似是为何了,在少夫人笑起来的那一瞬,那唇边勾着的笑意与她却是有些相似,但那感觉不过一瞬,再细看之下,却是半丝都不像了。 她还以为,她还以为,借着这相似能一步登天呢,如今看来却是她自作多情了,不说旁的,就是那一张脸也是她望尘莫及的。 一步天堂,一步地狱,不过如此。 “是。”怀玉顿了顿,正要细问,宁衡已经彻底不耐她了,皱着眉头,一手指了指外头:“问也问过了,快些去回了母亲,在这儿杵着做何?” 天知道他往前还曾觉得怀玉打小就是个聪慧的,知事、懂礼,很会揣摩人的心思,现在看来,不过也跟那些恃宠而骄的婢女一样罢了。 宁衡凶巴巴的发了火,怀玉再不敢心存侥幸,只得苦笑了一声儿,只着恭恭敬敬的给二人施了礼,提起裙摆脚步飞快的往回走了,那小丫头兰芝还有些没回过神儿,一看怀玉这番动作,也跟着行了礼,快速的追着人而去。 “真是败兴得很。”人一走,宁衡就不满的说了句:“娘跟前儿的丫头们个个都被宠得不知道自己有几斤几两重了,明明是娘的一番好意,过来也不知道等一等就要往上撞,真是不知所谓。” 哪有明知主子不得闲还非得要问个清楚的,一个大丫头这是甚情形莫非不知道该如何处理,这不是扰乱他的兴致吗?何况,这离他远去还有个几日,母亲那头备了多少东西便是他都有所耳闻,哪里急在这一时,非得刨根问底,还让小桥一一给她数出来的道理? 真是给她惯的。 “行了,说她做何?”月桥往那边烤着吃食的走过去,等宁衡跟了上来后才问道:“这是何吃食,倒是有趣得紧。” 宁小侯有了用武之地,顿时如数家珍一般说着:“你还记得上回来的那外族小国吗?这种烤着吃的在他们那儿就跟咱们每日吃饭食一样的。” 说来这烤吃食的法子他们大都朝自古以来就有,只是吃食太多,大都是在外行走的人才会在野外就地生活烤这肉菜之类的,算是比吃干粮之类的好上太多,平日里的吃食就更多了,因此,这烤着的法子在大都并不被大多数认可。 宁衡也是跟着吃了一回这外族使者们烤好的吃食,这才发现以往对这烤出来的吃食认知太狭隘了,他不是没吃过烤食,只从来没发现这烤出来的吃食也不逊色于平日里精心制作的各色吃食。 追根究底,还是这外族人在这烤法上下了功夫,添了些只有外族才有的作料,是以那味道香辣,口味儿独特,吃起来别有一番滋味。 正说着,有小厮已经递了一串肉过来,那上头洒着外族独有的料,香得让人食指大动,宁衡一把接过,又让人拿了碟碗,携着月桥走到一边铺好的案上坐下,亲自动手把那串好的肉从串上剥落放到雪白的碗里,还推到月桥跟前儿,把银著放她手里,笑着:“你试试看,我让他们跟着外族人那般烤出来的。” 月桥微微惊讶的看过去,实在没料到宁衡这个自幼养尊处优的人会干起小厮的事儿,但碰着他含笑的眼,又感受到四周不掩饰的惊诧,心里徒然升起了一股难以言喻的感觉,顺从的把碗里那块肉给放进嘴里,慢慢的嚼动起来。 “如何,好吃吗?”等她咽下去,宁衡便问道。 月桥诚实的点点头:“这与我们平时里用的吃食完全不同,不过味儿有些重。” 宁衡顿时笑了起来:“自然的,外族人常年受风沙所侵,在吃食上味道要比我们平时里重上几分的,对他们而言,这不过刚刚好罢了。” 说完,他又让人把余下的拿了来,挑了一串青豆放她碗里,努了努嘴:“你再试试这个。” 月桥难得听话,他说甚就是甚,不过刚嚼下她便双眼一亮,脑袋跟小鸡啄米似的点了起来:“这个好吃,外边干干脆脆的,有味儿,但里头还留着原有的清甜,这般中和后刚刚好。” 宁衡顿时笑得得意起来,还不忘给自己邀起了功:“我就知道你会这般说,这青豆是我让他们加上去的,外族那边极少吃这些味儿淡的菜,都是大肉大酒,不过我想着你爱吃,就让他们试试罢了。” 月桥没夸他,又埋头吃了起来,等吃完了青豆,她突然说了起来:“既然今儿是吃这新鲜玩意儿,不如给各房都送些去吧。” 宁衡高兴她还时刻惦记着宁家人,自然不无不同意,把这事儿吩咐了下去,又把桌上一个透明玻璃里装的乳白色的汁液倒了出来,端起一杯放在月桥身侧。 “这是何?”月桥看着那汁液,鼻头闻着几点清香和花香之气,颇有些惊讶。 这回宁衡没有知无不言言无不尽了,他笑得意犹未尽的催促起她:“你快些尝尝就知道了,这玩意儿据说对女子很有用,有驻颜的用途。” “这般神乎?”月桥失笑,端着杯子浅浅的观望了下,目之所见里有绸绸的米粥一般在缓缓流动,里头还带着香气,让她不由自主的递到了嘴边浅浅的尝了一下。 “是酒。” 她可是喝过酒的,小时候顽皮还曾把月当家的酒偷偷的拿出来喝过,只是那酒太辣,还没到喉咙就被她悉数给吐了出来,事后还小醉了一会儿,月桥一直以为,酒都是如同她当年喝过的那般,辛、辣,烧心裂肺的才是。 “好喝吧?”宁衡见她已经猜出来了,也不卖关子了,道:“这是桂花米酒,专给女子准备的,这酒不醉人,味道很甜,里头还有花的香和米的清气,每日喝上一小口,保管娇颜如花。” “跟念词儿似的,”月桥咯咯直笑,嗔道:“不知道的还以为这是你弄出来的酒酿呢,比人外头酒楼的小二还尽力。” 她笑得明媚,宁衡不知不觉就看迷了眼,呆呆的望着她回不过神儿。 难得的晴朗天儿,莺歌院里处处欢声笑语,那地上还有一层薄薄的雪,屋顶上还有浅浅的一层,但这园子里却是烟雾袅袅,下人们得了赏,也围坐在一块儿吃起了这烤食,有出众的还跳起了舞,一阵儿风吹过,雪花被吹得飞舞在空中到处都是,各种声儿聚在一块儿,热闹非凡。 月桥含笑看着,腰肢被宁衡给揽着,她难得的放松了下来,背靠着人,手中执着一杯桂花米酒慢慢的喝着,都说酒不迷人人自醉,看着,笑着,她便觉得眼前的一切都开始恍惚起来,人影开始堆叠起来,让她有些瞧不真切,脑子里也一下空白了起来,直到手一滑,酒杯一下掷在地上。 “真是酒浅,桂花米酒都能喝醉。”恍惚中,还有人在她耳畔语带宠溺的说着,让她格外不服气。 她怎么就酒浅了?! 只是,她突然觉得身子一轻,向是被人给横着抱起来一样,接着就什么也不知道了。等她醒来,透过外头的窗一瞧,日头已经开始斜落,身侧温热的体温让她忍不住又想睡过去,她侧头一看,宁衡正睡得香甜,跟往日的油嘴滑舌不一样,这会儿他安静得也是一副翩然贵公子的模样,想着想着她就笑了起来,笑容里颇有几分意味深长。 “是你说的,什么都会依着我,所以你不会介意的是吧?” 130.被卖了 翌日 宁衡依约前往城外庄子头跟他一众狐朋狗友们乐上一乐, 发起人是马明明, 说是找了个安静的地方唠唠嗑什么的, 再不济喝喝茶总得了, 只要他露个面就行。 他一想着确实好些日子没跟往日交好的人插科打诨, 加上马上又要去西贺那儿几月, 再推辞也有些过意不去,因此前两日马明明找上门时没多久他就同意了。 “我走了, 行李已经备好了, 左右家里无事, 你得空便回娘家那头帮娘打打下手吧, 听说那城西的何家已经应下了亲事, 家里头定然是忙得很。” 何大家既然应下了婚事, 那这成亲日就得重新排一下,月余煦的不好变动, 那月余粮作为老大, 他的亲事自然就要排在前头, 让长嫂先进了门后头才得进去, 否则当弟弟的娶了妻室在前,于世俗礼仪不符, 少不得被人议论。 何况, 这是喜事儿,没得把这喜给冲走的道理。 “我知道了, 你早些去吧。”月桥靠在床上, 浑身懒洋洋的没个动弹, 由的婢女们给宁衡穿好了衣衫,伺候他用完了早饭。 宁衡一边擦嘴,一边朝外看了看天色,起了身,几步走到她跟前,出其不意的在她光滑的脸上摸了两把这才抬腿往外走着,还一边说道:“我会早些回来的。” 月桥看着他的背影走远,幽幽的叹了句:“你怎么知道会早些回来?” 无人能回答。 宁衡的马车到城郊的庄子上时往常一起的狐朋狗友们早就到了,聚在那亭子里,四周烧了炭盆,里头暖和得很,还真跟说的一样在石台上烧起了小锅,泡起了茶来着。 “哟,宁公子到了。”马明明当先就迎了上来:“兄弟还怕你今儿舍不得出来呢。” 宁衡白了他一眼,把解下来的披风给了一旁侯着的丫头,跟马明明并肩走了过去:“爷是那起言而无信的人吗?你小子真不会说话。” “那是那是,”马明明笑着把人给迎到了中间空着的位置上一坐下,四面八方的公子哥们顿时看了过来,你一言我一句的: “许久没见小侯了,这整日的窝在家里做啥呢?” “可不是,今儿马公子说小侯要来我还不信呢。” “听闻小侯过几日就要出发去那边境了,谁不知现在在朝廷里头挂了号领了银的,往后小侯走远了莫忘了提携兄弟们一把才是……” “是啊是啊,就是这个理儿。” “……” 气氛顿时闹热起来,宁衡遥遥的白了缩在一边儿的马明明,摆了摆手:“兄弟们家大业大的哪里用得上我?不过若是没做啥坏事需要帮忙的,本公子也不是那起无情无义的人呐。” 说白了,这里跟着他混的一群官家子弟们,都是跟他们宁家有着千丝万缕的干系的,真出了事儿,只要不是那起要祸乱朝纲、出卖上峰的,他们又不是没良心,怎么的都会搭把手,给人保下点东西,否则,丁点都不作为,人家为何要投靠于你? 一群公子哥们半真半假的说了一通,见宁衡的态度跟往昔一般,除了没怎么喝花酒,别的都没变化,也放了心,推杯换盏的嬉闹了起来。 至于不跟着他们一块儿喝花酒? 这都不是事儿!管他宁小侯是不是浪子回了屋,那跟他们都是没干系的,真爱美人也好,要做个顶天立地的男子汉也好,只要他们之间的纽带还在,只要这未来宁家的当家人态度不曾改变,那有有何干系? 至于他们? 那就是今朝有酒今朝醉。 哼唧了半大会儿,宁衡也跟着喝了好些酒下肚,气氛正酣,一干公子哥儿们哪里能干做得住,扯着嗓子喊着要让舞姬们过来助助兴,这些是早就备下的,马明明往宁衡的方向看了看,见他没反对,朝身边的人吩咐了几句。 不大一会儿,幽幽清清的琴音便在屋外响了起来,粉色的纱帘被撩开,舞姬们娇媚的鱼贯而入,华服酥胸,旖旎的在一众公子们面前绽开,宛若那雪中盛开的牡丹花,看一眼就醉人得很。 随着琴音婉转悱恻起来,舞姬们也换了副模样,欲语还休的眨巴着眼勾魂摄魄的勾着诸位公子哥,眼尾细细的划了线,看得人更是难耐得很,一舞罢,公子哥们熟练的把看中的美人拉到自己身前儿,肆无忌惮的说笑着,很快娇笑声儿就在这幽静的庄子上弥漫开来。 这其中,他们都心有默契的把这美人当中最美的一位留给了宁衡,那美人也知情识趣,主动迈着莲步走到宁衡身边,欲接过他正要自己倒茶的活儿:“爷,让奴来就行了。” “那你来。”宁衡大方的放了手,有人伺候,他也没想着自己动手。 “是。”美人翘着兰花指,一手精心呵护的玉手十指纤细,莹白如玉,手上还沾着香气,清清淡淡的倒是不惹人厌烦,她也没跟其他的美人一般迫不及待的同一众公子哥们肆意调笑,反而认认真真的泣着茶,露出形状优美的半边白皙美丽的脸颊,等一杯茶泣好,端在手中,柔柔弱弱的递到宁衡跟前:“爷,请用茶。” 宁衡只点了点头,朝案几上努了努嘴:“先放着吧。” 美人一僵,有些不懂为何从前向来无往不利的手段会碰了壁,莫非这爷觉得她不美吗?美人顿时委屈起来,但还是听话的把茶盏放下,贴心的说道:“爷瞧着还需要何,让奴伺候你就行。” “行。”宁衡压根没注意到美人的委屈,只不甚在意的吩咐:“有需要爷会吩咐你的,没事你就坐着吧。” 这话一出,美人脸上的难看更是连遮掩都遮掩不住了。 谁见过只让美人在一边儿干看着的?这位爷真是不解风情得很,美人再侧而不拥入怀中,除了那柳下惠,便是那不得人道的罢? 她在暗自猜测,只见马明明搂着个美人走了过来,脸上笑意浮夸得紧,还装模作样的说起了宁衡的笑话:“哟,我们宁公子怎的在这儿干坐着,这是不满意伺候的美人还是要为了嫂子守身如玉啊?” 他说话没个把门,听得这话的公子哥们顿时哄堂大笑起来。 那美人被这般笑着只羞红了一张脸,而宁衡则逮着闹事儿的马明明说了一通:“我就是守身如玉又如何,你这送给我美人享用,我若是有这个勇气用,你倒是敢不敢接下你嫂子的脾性?” 马明明自然是不敢的。 他调戏别的姑娘被逮着都被送去了牢里待了几日,若是给宁小侯塞人的事儿被她知道,那还不得把牢底给坐穿。 旁人一听这话,也顿时闭了嘴。马明明的事儿那就是前科之见,出来后还被人给笑了许久,谁不知道这是小侯他媳妇的手笔,这会想起她那泼辣的性子,个个都转了话风。 “哎,咱们五少夫人的美貌整个大都都难寻,得了如此佳人,夫复何求啊。” “可不是,若我是宁公子有此艳福,自然乐得整日在家乐不思蜀的,谁还记着外头的庸脂俗粉?” “哈哈哈,来来来,咱们来干一杯,给咱们的宁公子践行!” “好,来,咱们干一个。” 有了这一茬,谁还管宁衡身边儿的美人委屈不委屈,各自笑闹着你来我往,跟身边儿的美人们喝酒调笑,更甚者搂着美人在那遮掩的地方悉悉索索的,一干人都见怪不怪,莞尔一笑,继续跟身边儿人胡闹着。 闹到了下晌申时左右,宁衡就跟已经入了状态的一干人等告了辞守在外头的车夫一见他,忙把人扶上了马车,待他坐稳后,甩了甩鞭子就架着马车回城了。 宁衡许久没跟人这般小聚过,虽然喝了不少茶,但酒喝得更多,他靠着车厢,闭上眼险些迷迷糊糊就睡着了,他撩开了帘子一看,约摸已是酉时左右了。 这般刚一想,冷汗顿时在后背淋淋。 从庄子到城里,连半个时辰都用不上,何须这一个时辰? “停车!赵五!” 宁衡想也没想的呵斥起来,撑着有些发晕的头,他几步就掀开了车帘,说时雨那时急,他刚一掀开帘子,马车就停了下来,险些让他摔了出去,幸亏及时一手撑住了一头车厢稳住了身子,再往外头一瞧,哪里还有车夫赵五的人影? 心徒然跳了起来,别无他法,宁衡只得下了马车,这一瞧,又让他看傻了眼。 这外头,竟是一处茂密的树林,在那密林深处,他隐隐约约见到有房檐的模样。这山林中出现房屋,车夫又把他扔在这儿,宁衡猜测前头多半有甚在等着他,只如今日头西落,再过一会儿天就得黑了,他身上又没火折子,在这荒山里,又冷又饿又黑的,要想找到回城的路,委实太难。 想通了这些,宁衡便朝着那处宅子走去,好在通往那宅子有一条狭窄的小路,地上不时还印着几个长长的脚印让他安了不少心,越发接近那宅子时,只见那屋上方还影影有烟气在往上飘,他大步穿过那林子,在那草屋外停了下来,犹豫了半晌后还是朝着里头喊了起来:“有人吗,在下迷路了,有人吗?” 不一会儿,就有一个沉重的脚步声响起,随后,出现在宁衡面前的这个压根不像女人的高大魁梧的壮实的丑哥儿就怒起了脸朝他吼着:“吼什么吼,不知道进来啊,赵五都把你卖给我了还说啥迷路,赶紧进来给我干活。” 宁衡只在原地呆楞了一瞬,立马就抬腿往回跑,只是没跑多久就被那女人给逮住,跟提小鸡似的提着他的后领就往草屋拖,还警告他:“我告诉你,你已经被卖了,往后就安安心心的留在这儿给我劈柴烧水,给我暖被窝,我都二十好几了,定然要给家里头留后的,你也别想着跑,这儿在山林里,离旁的远得很,你是跑不过我的,这里我每一寸都熟悉得很。” 说完,他一把把人给扔在了屋外的茅草堆上。 131.五俩银 宁小侯屁股着地, 先是痛而后是不敢置信! 这长得像男人的女人说啥来着? 暖床? 他设想了许多, 觉得最接近的不过是知道他身份好打劫点财物罢了, 在这荒山野岭的, 多两个人他就还不了手, 何况, 若是能用银子解决的事儿那都不是事儿,他也懒得计较。 毕竟, 都说花钱消灾不是? 谁料竟然是打着这个主意! 宁衡诧异的目光看着那厚实宽广得丝毫没有女子柔软的背脊, 浑身打了个冷颤。若真让这丑八怪得逞, 那跟他被好男风的男子给硬强了有何区别? “我告诉你, 你做梦, 不赶紧把小爷放回去, 我怕你到时候惹火上身!” 那女子步履沉稳,显然没把他的威胁放在眼里, 宁衡正要再接再厉继续说道时, 只见从那草屋门口一下飞出来一把扫帚, 随即还有女子的训斥:“赶紧把这里里外外的给我打扫一下, 你要是偷懒,别说吃饭, 连口水都没得喝。” 宁衡险些被那扫帚给砸到, 一下气得蹦了起来,咬着牙铁青着脸。 活了这把年纪, 谁敢这般对他, 敢朝他面门扔东西的这不男不女的怪物还是第二个, 第一个那是他媳妇,被媳妇打那是他乐意,但这个丑八怪又算什么东西? 不吃就不吃,不喝就不喝,他还缺这俩口口粮不成? 宁小侯很有骨气,又一屁股坐到那草堆上,耳边不时的听着里头胡乱剁着的声音,心里顿时浮起了一个念头,刚轻轻的站了起来,一抬脚步,瞅到那黑漆漆一望无垠的天儿顿时又泄了气。 里头女子的声音顿了下来,却是连有灯都没点一个,除了脚步声就是碟碗碰在一起的清脆声音,大口嚼动的声音,宁衡摸了摸肚子,软软的,但还没倒饿了的境地。 那女人吃饭很快,随着她随手一搁碗的声音,脚步很快就出现在了宁衡面前,提着他的后领拖着就走:“既然你好吃懒做,那今晚就饿你一顿,明儿记得把屋里里里外外的都给我收拾了,把锅给洗了做好饭食等我回来,否则你看我怎么收拾你。” “咚”的一声,宁衡被她关在了柴房里,身子砸在那硬硬的柴上,疼得他止不住呻吟出声儿,这还不算,等扔了人后,那女人一下就把柴房的门给锁了,气得宁衡心里憋了一肚子话想骂骂不出来。 随后等火气一消,他又开始担忧起来。若是发现他失踪了,他媳妇该多担心啊? 此时,在莺歌院里,绿芽轻手轻脚的把月桥头上的钗子给取了下来,放置在一旁的小箱子里头,随后取了两罐膏出来,朝她笑道:“姑娘,奴婢扶你去浴池吧,今儿姑娘可是累得很了,夫人那头的单子书写还有宾客的请帖都姑娘负责,定然是手酸得很。” 不说还好,这一说,月桥只觉从胳膊到手臂都软踏踏的没力气,只失笑着跟她说起:“连我也没想到,咱们家的亲戚还挺多的,娘说已经给亲戚们都送了信,让他们能来的都来,这事儿不就多了?” 月家这头倒是没几个亲眷,只有两个早就出嫁的姑姑,这些年来往得也不多,连月桥都只记得见过两三面罢了,说模样,也早就忘了。连她还有个大伯都是今日才知道的,这些年无论是月家还是村里头都没人说起她有个大伯的事儿,月桥理所应当的认为月家也就只有他爹这一个儿子。 事实上,月当家这一辈,嫡亲嫡亲的兄妹就有四个,两个哥哥,两个妹妹,月当家排行老二,上头还有个长他四五岁的大哥,下也早有早早出嫁的两个妹妹,老大有出息,读了几年书就出去了,再也没回过月家村这穷乡僻壤的,听闻在崇州一带经营着两家酒楼,月家两个老的自然是跟着老大,老三老四见老大有出息,也在崇州不远的地方安了家,只有老二最没出息,守着祖祖辈辈的地方,靠着杀猪卖肉过日子。 月桥年幼时村里倒有人提过几句,只是她那时年幼,小娃又善忘,自然是记不得,后头这数十来年月家大伯都没个信也不回村祭祖打扫的,也就没人再说起他了。 月家两个男丁都要成亲,尤其月老二娶的还是王府的郡主,村长接到信儿的时候那真可谓是老泪纵横,想他月家村,虽穷,但出了月淮和月余煦这两个有出息的,如今更是抱回了个金娃娃,这整个渭水府里怕也只有他们这一村了吧。 村长更是在回信里说,村里不少人都要结伴来吃喜酒,瞧瞧这郡主娘娘。而余家那头,便是她外祖一家和两个舅母的娘家了,再加上她二哥的同窗,月家在这金陵走得近的人家,算下来,上百号人是有的。 月老大成亲的日子也定了下来,就在月老二好日子的前两日,恰恰好凑一起办个三日宴席,也免了亲戚们从各地赶来苦等一番,何家那头虽说有两分抱怨说这日子太赶,前前后后算上,不过还有半个来月,但媒人把这事儿一一掰扯出来,也没了说辞,加紧给何梅办着嫁妆了。 “要奴婢说,这人多才好呢,热闹。何况如今大爷二爷又是顶顶好的,让旁人摆正摆正心思也是极好的。”绿芽扶着人正要去后头浴池,刚掀开帘子,外头就有小丫头清脆的问话声儿:“绿芽姑娘可在,不知少夫人可歇下了?” 绿芽一顿,皱着眉想了想,才道:“像是上回同那大丫头怀玉过来的小丫头。” “你问问她。”月桥给她使了使眼色。 绿芽便朝外头高声问了起来:“可是有何要事?” 兰芝干巴巴的站在房门外,身侧两个守门的婢女赶忙给她点了点头:“快说说。” 兰芝给她们笑了笑,这才扯着嗓子道:“奴婢兰芝,奉大夫人的命令过来请小爷过去主院一趟的。” 一听关乎小爷,绿芽下意识朝月桥看过去,只见她半垂着头,瞧不真切脸上的表情,但声音稳稳的传了过来:“告诉她,小爷近日在我娘家帮忙来着,天太晚,就在那头睡下了。” “是。”绿芽得了吩咐,立马转身去同那小丫头回话了。 兰芝一听绿芽说完,脸上顿时苦了起来。谁不知道,整个大房里头大夫人最是不高兴小爷放着好好的日子不过跑去给少夫人娘家当监工修房子? 说是也不知道为了月家的房子,小爷垫了多少进去? 但这些她不敢说,只得硬着头皮回去复命了。等人一走,绿芽反身回了屋,一路朝浴池走去,刚掀开帘子,只见月桥已经靠在浴池边上儿闭目休恬了,旁边衣服凌乱的洒在地上,她走到浴池边儿,把两罐膏给掀开,顿时扑鼻的桂花香就袭来,月桥闻着这熟悉的香气,慵懒的半睁起眼眸,声音里还带着两分沙哑:“人走了?” “走了。”绿芽轻轻的回她,顿了顿,方问道:“姑娘,咱们当真不管小爷了?万一他好几日都没回府里,恐怕不止大夫人,连老夫人都得过问,何况,再过三日就是出发的日子了。” 月桥没说甚,只笑着:“他若是连这点小麻烦都过不去,那就只能认命了。” 绿芽在她背上抹着膏药的手一颤。 她家姑娘的意思,莫不是小侯爷逃不过那力大无穷的女人,往后就只得在那荒山上被奴役了? “怎么,觉得我心太狠了?”月桥感受着她的迟疑,顿时笑了起来。 绿芽下意识的摇头,而后才诚实的说了句:“奴婢只是有些,有些不知该从何说起。” 月桥嘴角扯了扯,重新闭上了眼。 她本就是这样一个人,有仇报仇,有怨报怨,来这国公府的目的在宁衡那些小心讨好的日子里逐渐淡化,但却并没有让她忘记最初的那些日子。 她的痛,她的苦,她的忧,她的伤。 她一直纠结着,不敢接受着,面对着那样一张时时捧着的笑脸,她做不到无动于衷,在这些日子的点点滴滴中,她的心不断软化,一退再退。但,那一根刺一直插在她的心里,让她难受得很。 要跨过去,除了她能放下,那便是把当初的仇恨给报了! 她选择了第二种。 离着城外数里地的荒山上那怪女人的事儿她早有耳闻,所以她顺水推舟的买通了赵五把人给带过去,又让人冒充车夫去跟那怪女人谈了谈,说要卖个人给她。 从头到尾,不过只收了五两银子的卖身钱。 若是宁衡能从那怪女人的手中逃离,那过往的事儿她便既往不咎,好好的跟他过日子,若是他逃不过,那他就跟着那坏女人过日子去吧。 左右,她还算做了件好事儿不是? 既给那怪女人找了个伴,又给金陵城肃清了一个纨绔,而她的仇也算报了,一箭三雕。 132.就差你 宁衡被关在柴房里头一日一夜, 头一夜他还不觉得饿, 到了清早, 肚子就又饿又渴起来, 透过那从破风的窗户纸里朦胧进来的光线, 他打量着这巴掌大的柴房。 四处整个确实小得很, 还没他家的浴池大,他躺下的地方是一摞摞的干柴, 不大, 都是跟他手指粗大小一般捆着, 旁边是一个灶台, 用泥土修葺的, 上头搁着几副碗筷, 对面还搁了个用几块凹凸不平的木板拼凑出来的长桌,上头搁了几袋用黑乎乎的袋子装着的东西。 宁衡渴了, 在这巴掌大的地方看了半晌才在一个角落里找到了水缸, 再四处一瞧, 连个勺水的都没有, 直让他忍不住仰天长啸。 他这是被卖到了哪个穷乡僻壤来了? 还有那赵五,身为宁家的下人, 竟然敢把主子给扔在这荒山野岭的, 他是吃了熊心豹子胆还是背后有靠山,唆使他这般行事的? 没了他, 宁家往后的继承人是谁? 脑子里想着这些, 他也没闲着, 实在找不到勺子就用手捧着那缸里的清水就着喝了好几口,甘冽清甜的泉水入口,让他浑身都打了个颤,还有些倦怠的脑子一下就清醒过来了。 反应过来后,他第一个想法就是逃,赶紧逃,逃离那怪女人越来越远才好。 他转着脚步,走到那门边在门框上轻轻一扯,外头钥匙挂啦的声音传了来,宁衡被吓了一跳,心里咯噔一下,就怕那怪女人听到响动过来查看,好在他等了好一阵儿也没听见声儿,这整个茅草屋静得像是只有他一人一般,若非现在门还被锁住,昨儿晚的那一出真真跟戏词里的一般。 他又等了半晌,整个茅草屋都没有动静儿,这下他猜测定然是那怪女人早早就出门了,此时,也是他逃跑的最好时机,错过这茬,若是那怪女人在,只怕凭着这熟悉的地形,他是插翅也难飞了。 “这破地方的出口在哪儿?”宁衡撑着脑袋想了想,顿时想到那灌着风的窗户,他拂开那柴捆,把那破旧的纸窗打开,几根木棍横在那窗户中央,他挠了挠头,四处搜寻,突然大步把那垫着锅底的一块砖头取了出来,在木棍那儿比对了下,狠了狠心,一下就砸了过去。 “嘶”刚一挥舞,宁衡顿时手臂发麻,脸都扭了半晌才回过味儿,他力气用得大,把那本就不怎结实的木棍跟敲得震了几震,眼瞅着这法子有用,宁衡也顾不得别的,龇牙咧嘴的照着那木棍连着数敲,在浑身力气用完至少,总算把窗户给敲开了。 剩下的就简单多了,宁衡打小就是个调皮的,爬树摸鱼的也没少干,两步就跑了上去,临走前,还把那长桌布袋里装的像是吃食的东西给带了出去,等一溜到窗户底,一出了那茅草屋,就抓着那些米面对着好几个方向使劲掷了老远才罢休,做完这些,余下的那袋子里的东西他别在了腰间,把下摆给扎着,选了个方向就闯进了山中。 恰逢今日月家把城北街尾那宅子给修葺好,又请了大师挑好了日子,就等过几日就搬进去了,月桥在余氏身边儿立着,看着月当家把匠人们客客气气的送了出去,等人一走,月当家笑容满面的朝着妻女说道:“如何,这宅子我盯得紧,不说跟以前比变了个样,就是老大老二成亲也是赶得急了。” 余氏白了他一眼,月桥抿唇直笑:“爹真厉害,不知这里头变成何种模样了?” “我带你们去瞧瞧,保管你们满意得很。”月当家拍了拍胸脯,一马当先的带着母女两个在宅子里转悠,到了那花园廊脚,包括家中一应家具、床铺都重新给置换了一套,里头该补的地方重新补过,不时还加了新鲜玩意儿,跟最开始相比,这宅子几乎已是全新了。 “你爹啊,总算办了件漂亮的事儿。”看完后,余氏同月桥说道。 月当家顿时不满意了:“我说夫人,哪有你这样在闺女面前诋毁我的,我这个当家的哪回事儿做得不漂亮了?” 问得余氏嘴角直发笑,但就是没理他,带着月桥走在前头,一路还商议起来这乔迁之喜要请哪些人来着?让月当家在后头急得直挠,一个劲的想插嘴就是插不进去。 一路回了如今月家落脚的小院,正上蹿下跳的月小弟顿时满脸不高兴的迎了上来:“爹娘,姐姐,你们去看那新房子怎的不带我,我还没瞧过呢。” 他刚说完话,月余粮就从堂屋里走了出来,挽着袖子,衣摆还扎着,手上还湿湿的滴着水,他擦了擦手,把闹着的月小弟给拂开,道:“饭菜做好了,吃饭吧。” “你们俩今儿怎的这般早?”余氏问道。 这才不过晌午老大两个就回来了,往常哪日不是要到申时左右才得以回来,她不由得又加了一句:“可是买卖不好?没事,总有日要差些的。” “不是,买卖好着。”月余粮回她:“今儿有户人家做宴席,切了一半过去,我就早早卖光了。” 说着,几个已经进了堂屋,各自寻了位置坐下,余氏和月桥母女两个就把宅子的事儿给兄弟俩说了说,等末了,一边吃饭,余氏还一边吩咐:“正好你两个今得空,待会去跑一趟跟咱们关系好的几户人家、周围关系好的人家,告诉他们十五那日吃暖锅饭,咱这乔迁之喜这点人就够了,总归过些日子要热闹的,免得人家吃几次心里头怪不舒服的。” 月余粮扒着饭,闻言头也不抬的点着头,月小弟在一旁瞅瞅这个,瞅瞅那个,笑嘻嘻的问着余氏:“娘,是不是要去何家报个信儿啊?” 那模样贼嘻嘻的一看就没好话,余氏隔空朝他头上打了打,让他安分点不准作怪,才道:“何家那头自然是要请的,何家两兄弟家都得请一下才是。” 可月小弟不作怪那就不是他了,余氏刚说完,他就笑了起来:“何家两家,那咱们去淮王府不是得请当今陛下才是。” “你!” 余氏气极,刚要开口,就被月桥给拦了下来,她先是警告的看了眼月小弟,这才说道:“按我说,请不请何秀姑娘家,还不如瞧安婶儿的意思,左右把话给她一说,那何二叔家想来自然来,不然也不用燥脸,咱们家登门请,人家哪怕不想来,只怕也抹不开那个面儿拒绝不是?” 反正她是不想请那何二一家的,还亲自登门请,想着就不顺气儿。上回谭晶晶父女来后不久外头尽是关于她月家和她的传言,她后头派人查了才知道,原来这里头的添油加醋还有那何二家的手笔在里头,虽说只是一些传言伤不了她什么,但她自问一无怨二无仇的,好歹还救过她闺女一次,这恩将仇报得也真真是让她恶心。 她不是想着要让月淮做她家的女婿吗,她偏生不让她如愿。淮婶儿最是讨厌她,她就特意派人去跟淮婶儿明里暗里的说她同何二一家的关系有多亲近,只要跟她沾了边儿,这辈子何二家都没那个可能。 “小桥说得是。”月老大看了看她,也附和道。 余氏想了想,也点头应下:“既然你们兄妹都这样说,那就这么着吧。” 月当家万事不管,到这会儿才插了嘴进来:“你把他们都安排完了,那我做啥?” “你啊?”余氏瞅了瞅他,在月当家憨直等着的眼眸里,弯着嘴嗔道:“你就跟个大爷似的在这儿给坐着挑人就行。” “啥?” 月当家张了张嘴:“挑人还坐着呢?” “难不成你还站着不成?”余氏白了他一眼,又道:“我跟牙行的早就说好了,待会儿他们会带一些下人过来给我们挑挑,瞧瞧是买还是雇。” 说明白了,顿时乐得月当家一拍桌子:“这活计我喜欢,威风八面的。” “娘…”月小弟一听,顿时垮了脸:“娘哎,我也留下吧,这跑腿儿的事儿交给大哥去不就好了,他腿长,一会儿就跑完了,我一个拖油瓶去干嘛啊!” “哎哟,我这小儿子他还知道自己是拖油瓶儿了,不容易。”余氏哈哈大笑,还是坚定的摇摇头:“这事儿已经定下了,没的更改,你快些用饭,用完跟你大哥出去。” “哼……” 月小弟尽直在一旁生起了闷气儿,可惜没人劝哄他,余氏已经很月桥说起了别的:“女婿是不是后日就得出发了,那明儿你带他来一趟,咱们晌午一起吃顿便饭。” “行啊。” 月桥一口应下,半丝儿都不带犹豫停顿的,让在外间用着饭的绿芽一口饭梗在喉头卡着,咽也咽不下去,吐也吐不出来,涨红着脸一溜烟跑了出去。 到了夜,绿芽犹犹豫豫的伺候着月桥洗漱,憋了半晌没憋住,还是把心头的疑惑给问了出来:“姑娘,咱们不回府能行吗,昨儿说小爷不在,今儿你又不在,只怕大夫人那里气愤难消啊。” 何况,她晌午陪夫人们用饭时还应下明儿带小爷过来用饭,可都整整两日了,小爷连个影儿都没见到,别是真跑不掉,只得给那怪女人做压寨夫君了? 133.回金陵 而此时的宁小侯也是一言难尽。 他已经从那怪女人手头跑出来一日了, 跑的时候也没顾得上朝来时的那段路往回走, 这会儿却是越跑越远, 彻底迷失在了山林里头。 以往在山中打猎, 以宁衡一众公子哥来说那倒是极为喜爱的, 男人吗, 心里头总有驰聘沙场,指点山河的雄伟大志, 学问读书是不出众, 但对这群公子哥来说, 如同打猎这些趣事儿那可最是擅长, 也因此, 对这山林之地, 他们倒是比平常的读书人要了解几分。 若非如此,宁衡也不至于能跑上一整日还没被捉回去。 除了他知道该如何掩盖自己留下的痕迹外, 在林子里也并没有乱闯, 不时的观察着, 只是四处不时有些动静传来, 让他多少有些慌不择路。 那丑八怪说得没错,论这对山里的熟络, 他是远远不如她, 好几回他都觉得那怪女人已经出现在他周围了,等他警惕过后, 又离他远了一些, 显然是在别处去搜寻了。 那女人叫大妞, 姓什么无人知道,她自小被扔在这山里头,是被那草屋的真正主人,那位猎人给捡回去的,老猎户捡到她的时候本来就已上了年纪,带到她不过十几岁就撒手离去了,过后数年,大妞一直守着这茅草屋,不时的打点野味去山下换点家用罢了,卖给她这个男子她是高兴的,想着这屋里一直冷冷清清的总算有了点人气儿。 哪里知道这看着弱弱的男子竟然趁着她不注意给逃了出来。这一下可把大妞给气得很了,她想等把人捉回来定然要把他关在屋里哪儿都不让他走,一边就往山里冲了过去。 对于捉人,大妞那是没有丁点怀疑自己不行的,毕竟这一片地方,她就是闭着眼睛走也不会走丢,但是对一个看起来柔柔弱弱的男子来说,恐怕进去就不知道该往哪儿走了,她也没急,想着跟人追一追,让他急一急也是好的,等天儿都暗下来了,大妞这才急了。 若真让他逃了,她上哪儿找个男子去? “我告诉你,你走不远的,现在跟我回去我就不打你了,若是你敬酒不吃,待我抓住你,可没你好果子吃了!” 大妞的话还在耳边回荡,听那声儿不过离着宁衡很近,都说山里的猎户耳尖,宁衡被吓得都不敢有所动作,只得悄悄的迈着步子前进。 “我看到你了,给我站住!” 身后蓦然的出声儿把宁衡吓了一跳,刚踏出去一只脚顿时不稳,身子摇摇欲坠,不过眨眼的功夫,他身子就朝着一边歪斜,滚下了山坡。 大妞听到一阵闷哼声儿动静几个大步追了上来,但先前发出声音的地方却空无一人,她在四周找了半晌,只得咬牙切齿的承认,定然是这狡猾的男子又使了诡计溜了。 “哼。”她重重的从鼻子里哼了一声儿,大步去别的地方搜寻去了。 浓密的山林里先是有一阵儿鸡飞狗跳的动静,后头逐渐平静了下来,夜逐渐深沉,万籁俱寂,浓郁的黑逐渐开始发白。 翌日 河沟里的水悉悉索索的流淌着,不时伴随着虫鸟的清脆叫声,宁衡在小溪沟边的石板上爬了起来,还有些晕的脑子在四处打量着,直到碰到一双圆滚滚的眼,身体先于大脑一下蹦了起来,屁滚尿流的撒腿就跑,等一下串出去老远了,他这才回头打量了下,发现先头盯着他的那条蛇并没有追过来,反而爬到了他先前躺着的位置,在他看过来时还吐了吐蛇信子。 宁衡狂跳的心这才平复下来,脸颊还有些羞愧。 怎么都是个大男人,竟然被一条蛇给撵了。而且,它还没动作,自己就屁颠颠的让位了,实在是有辱他宁小霸王的名声,向来只有他横的,哪里知道有朝一日,虎落平阳被犬欺,连条蛇都欺负到他头上了? 好在,算是逃离了那丑八怪的手心。 想着这儿,宁衡心里总算舒坦了点,说来昨儿也算他运气好,从上头摔下来竟然没事,他如今再抬头往上瞧,心里也不禁暗道多亏这晕了过去,否则亲眼看到自己从这么高的坡上摔下来,想想就腿软。 也因着这一摔,把他从山顶给摔到了山下,他也不敢多逗留,谁知道那丑八怪会不会跟着找了过来? 山脚下是一条官路,顺着那路一直走,走了不到小半日就到了一处小镇,宁衡刚进这镇子时,路上的行人纷纷朝他打量过来,眼神里毫不掩饰的嫌弃,就连他好不容易找到车行,想要搭车回宁府时,也惹得车行的小二们哈哈大笑,指着他讥讽了几句: “瞧瞧,瞧瞧,这年头连乞丐都不走路,要坐车了。” “那可不,人家那是活不下去才行讨,这好手好脚的也不知道从哪儿扒拉了件贵人穿的衣衫,乌漆嘛黑的,还真把自己当爷了,走走走,走远点,还坐车,你有银子吗?” 宁衡被气得面红耳赤的,但他还无法反驳。确实,他没钱。 作为金陵府数一数二的公子哥儿,他出门都是有下人跟着的,哪里轮得到他带银子,早知道近日就不把宁全儿给调出去了,即便如此,宁衡还是昂首挺胸的怒斥起来:“没个眼力劲的刁奴,爷身上是没银子,但你把爷送到家门口,还怕欠你们车行银子吗?” 小二们正不服气的要反驳,他指着身上一块一块被浸湿还带着泥土的衣衫,又道:“爷不过是昨儿独自去山上打猎摔下了山,沾了些土,你们就如此的狗眼看人低,还有什么出息!” 别说,宁衡这一番连骂带说,趾高气扬的态度却是把车行的小二们给镇住了,他们这做着往来送往的活计,靠的就是眼色,面前这人虽说外表狼狈不堪,但一张脸、一双手还是能看得出往日的精心惯养,又兼之这高人一等的气势,落魄的公子哥们谁还敢作威作福不成? 有了这个猜测,小二们不着痕迹的对视了眼,顿时换了张笑脸迎了上去: “是小的们有眼无珠怠慢了贵客,您里边儿请。” 宁衡也顺着坡往下走,冷哼一声,显然十分不满。另一个小二忙道:“客观你里头请,小的给你泡壶茶,打点水梳洗一番。” “赶紧驾车,爷急着赶回金陵。”宁衡不耐烦的摆摆手:“走朱雀大街,要快!等到了有你们的赏银。” 也不知他这失踪了两日,家里头闹成哪样了,尤其他媳妇,得多伤心啊? 彼时的朱雀大街宁府,清早从月家那头回来不过刚进大门的月桥就被丫头客客气气的请到了明德堂里,正堂里头,老夫人、大夫人、二夫人及三四两位夫人一一坐在下头,丫头们立在身后伺候着,堂里没人说话,皆是半垂着眉眼不知在想些甚,气氛显得尤为凝重。 “这是咋了?”月桥先声夺人,还没踏进来就开了口,里头的诸位夫人们顿时朝着门口望过去,外头的守门丫头掀开了帘子,露出她们主仆二人。 谁也没想到她竟然会先一步问话,还没想好说辞,主位的老夫人已经不耐烦了:“好了,杵着做何,还不快些进来。” 余下人顿时正襟危坐,月桥嘴角撇了撇,慢慢走了进来,给诸人施了个礼就挑了个最尾的位置坐下,她屁股刚一碰到椅子,老夫人就不善的发问起来:“我问你,你相公人呢,这都好几日没在家了,你不知道明儿是个什么日子不成?” 月桥就知道她要问这个,头也没问的回道:“他去哪儿了,我怎知道?” “你还说你不知!” 老夫人狠狠一拍案几,老大媳妇都给她说了,衡儿这些日子除了有几日被拘在工部听了些册子,便一直很个监工似的帮着月家修房子,还修到连这会儿都没见着人影儿,待夜时这全家上下还得吃个饭给他践个行,可人呢? “孙媳确实不知,不如老夫人遣人去找找?”人都卖了,她哪里知道如今人在哪儿,做些何? 安氏憋不住了,冷声儿的插了进来:“你当人媳妇的你怎的能不知?嫁人嫁人自然是要以夫君为首,你的责任就是伺候好他才是,怎么能推诿说不知道,既如此,你这个媳妇当得可称职?” 月桥看着安氏,毫不迟疑的点点头。 “你!”安氏捂着胸口,发了狠:“我不管,晚宴之前你必须得把人给我找回来,否则……” 月桥撇了脸:“娘你都不管,那我也不管了,我跟娘可不一样,娘出生尊贵,手下可用的人多,说声一呼百应也不为过,儿媳出生寒门,手底下没人,也使唤不动那些仆妇侍从,这事儿还是娘和祖母看着办吧,我也想瞧一瞧,他跑哪儿去了?再则,我娘说知晓他明儿早走,还让我晌午同他过去用饭呢?” 134.你不同 回去的路上, 绿芽不无崇拜的看着月桥:“姑娘你也太厉害了。” 这一本正经瞎胡扯的本事, 真真是以假乱真, 半点让人瞧不清楚里头的门道。 崇拜完了, 她又担忧起来:“姑娘, 咱们真的不派人去找找小侯爷吗, 待会儿恐怕不止这老夫人们急,只怕月夫人那头也急呢?” 月桥慢悠悠的走着, 闻言复着双手, 语气轻飘飘的淡然:“不找, 他要真没点本事回不来, 找了又有何用, 又撑不起这个家。” 至于她娘哪儿, 那就更好解释了,说人故态复萌又去寻欢作乐就打发过去了。而像赵五和跟大妞交涉的那两个知情者, 也早早被她给打发走了, 此事只有天知地知, 再无旁人知道, 宁家人就算往她头上扣十个八个帽子,又有何用呢? 主仆两个正在廊下闲庭信步, 却有莺歌院的下人早早跑了过来, 脸上挂着笑意到了跟前儿,连喘带气儿的道:“少夫人, 爷回来了, 如今正到处寻你呢!” “什么?” “小爷回来了?” 主仆两个顿时震惊起来, 绿芽脸上掩饰不住的高兴起来,月桥在一怔过后,心口顿然狂跳了起来,她迅速的含笑问了起来:“爷回来多久了?” 一边问着,不多一会儿就到了院子里,在踏入主屋时,入眼的是扔在地上脏兮兮没个好模样的衣衫,扔得到处都是,里头还不时有宁衡不耐烦的声音传来:“少夫人呢,找到没?” 婢女们不时安慰他,伴随着水流声,月桥在浴池门口站了好一会儿,里头宁衡已经发了一顿脾气,她这才掀了帘子,稳稳的走了进去。 “小桥!” 宁衡站在池子里朝她笑得明媚,头上湿漉漉的还滴着水,见她走了进来连眼都不带眨的,婢女们有眼色的鱼贯而出,待人离去,他的笑顿时垮了下来,脸上还带着委屈:“媳妇啊,我这两日遇着一丑八怪了,险些就不能回来见你了。” 他毫无保留的把这两日的事儿一一给她讲了个清楚,尤其放在自己如何英勇的徒手破窗,在山中奔波了一日,最后还为着让人同情,把滚下山坡的事儿一并说了说,说完,他定定看着人。 “怎……怎么了?”月桥手中拿着帕子给他搓背,一见这目光,不自觉的不敢跟人对视。 策划这场事儿的前后她没有丝毫犹豫,怎的到这会儿人回来了,她反而觉得有些莽撞了呢? 宁衡见她还躲着,更是委屈不已:“你怎么都不安慰我两句的!” “别闹。”月桥把人给掰回去,在他背后轻柔的擦拭着,轻声说道:“你不都回来了,还有什么好说的,再说就一个力气大点的女人罢了,你宁小侯要摆平她那还不是说说话的功夫?” 一顿明里暗里的夸赞让宁衡笑弯了眉眼。 月桥又继续说道:“既然回来了,那待会就去给老夫人和娘请个安,让她们放放心,等快晌午时去我娘家那头吃饭,特意给你备下的。” 宁衡觉得,其实失个踪几日还是有好处的吗。此如他媳妇,原先对他不冷不热,大都是他死乞白赖的哄着才给点面儿啥的,这不声不响的在山里头吃了两日的苦,回来后对他的态度一下就变了。 往前的时候,他媳妇会给他搓背吗? 想都别想! 他正想得美滋滋的,月桥那头没得到反应,一下没控制住力道在他肩上狠狠一拍,顿时把宁衡心里头那些无法言诉的想头给打散了:“我跟你说话呢,你听到没?” “听到了听到了。”宁衡长叹一声。果然他媳妇对他态度就算变了,但那本质还是没变。 他算是看明白了,月家的女人,从他岳母到他媳妇,就没有不凶的。 等他好不容易洗完了,时辰都快到晌午了,出了浴池一看,外头那脏兮兮的衣衫已经被婢女们收走了,二人携手出了门,绿芽一直守在门口,见他们出来,立马上了前来:“夫人,爷,外头马车已经备好了。” 月桥点点头,侧头同宁衡说道:“你快些去见见老夫人和娘,我在后院门口等你。” “哎。”宁衡除了想月桥外,也极为担忧家中长者,因此在月桥说完后,他想也没想的便应下,抬腿就往明德堂那边院子走去。 宁衡一走,绿芽顿时嬉皮笑脸的上前扶着月桥往后门走,边笑道:“还是小爷回来好,姑娘脸上的笑都多了。” 月桥摇头:“有吗?” “有!”绿芽肯定的说道。许是连她家姑娘自己都没发现,在听到小厮说爷回来那一刻,她脸上的笑意和回莺歌院时那不知觉加快的步子,都说当局者迷旁观者清,有时不断的说服自己说要记住曾经,反倒是不敢面对自己罢了。 月桥既没承认也没否认,只笑道:“他整日跟个猴儿一般在我眼皮子底下晃悠,做些这样那样的小动作,谁不发笑。” 有时她坏心的装作冷然,就是想多瞧一瞧,多看一看。毕竟,看赫赫有名的宁小侯这样挖空心思的讨好一个人,也别有一番滋味儿不是? 主仆二人没一会儿就到了后院门口,绿芽先是把月桥扶上马车,这才守在外头等着,不一会儿宁衡就出了来,身后还跟着宁全儿,等他上了马车,这才往月家驶去。 或许是这两日的经历,宁衡在上马车前先瞅了眼车夫,在人身上看了看,一入内,他便问道:“这车夫是谁,怎的没见过?” 月桥靠在车厢里假寐,闻言笑了出来,反问他道:“府上的下人合计数百,你认识几个?” 宁衡在她身边儿坐下不说话了。 确实,这偌大的宁府,能入他眼的,被他记得的除了长辈们身侧的大丫头,一个小小的车夫他又怎可能记在心里头? 只是想着这一回子的事儿,他简直是恨得牙痒痒的,一把拉着月桥的手说道:“媳妇,你相公我这回了遭了大罪了,你可得把那赵五逮出来好好的审问一番,问问看可是有人想着暗中除去我,好渔翁得利,继承这公府?” 月桥一愣,随即反应过来,一口应下:“好啊,待我明儿就遣人四处搜寻搜寻,问问他这般行事的目的是所为何?” 得了她保证,宁衡顿时满意了,拉着人的小手不住的把玩,期间还同她说着:“娘都跟我说了,说你告诉她,前日我在岳家休息,多亏了你机灵,要不然知道我不见了,她不知道得多着急。” 说不得到时候为了他失踪的事儿闹得满城风雨,那他的面儿就被丢光了。被一个怪女人给买下当暖床人的事儿他简直羞于提起,连他媳妇都没多说,若是被旁人知晓,宁衡打了个冷颤,满心眼都是他媳妇的好:“只是委屈你了,娘不知道原委,跟祖母一块儿为难你了。” 此时此刻,宁衡总算明白圣贤书里说的娶妻要娶贤的意思了。瞧他媳妇,既贤惠,又漂亮,遇事儿有勇有谋,跟那些平日里逞威风,碰到难题就六神无主的后宅妇人半点不同,这才是一个合格的好主母。 月桥半点没不好意思的笑着:“没事的,当媳妇的吗总得受些委屈的。” 这一番话若是被安氏听见只怕气得个呛。 她原本是想着在儿子面前告黑状的。你瞧,你媳妇张口闭口就说你在岳家里头,到今儿了,连个人都不知道去哪儿了,哪家的媳妇不是嘘寒问暖的,到这儿怎么就变了? 只是宁衡完全没按她想的走,满心眼里对月桥那是稀罕得无以加复,一听出她话里深藏的委屈,立马安慰她:“你放心,往后祖母跟娘若是说话不中听了,你只当自己没听见就行,她们也是好意,就是太急躁了些。” “嗯。” “……” 赶在晌午前,月桥两个总算到了月家,今儿这顿是给宁衡践行,桌上只有他们一家再无旁人,寒暄过后就落了座。 “明日就要出发了,这两日肯定忙得很吧?”月当家一边儿跟宁衡说着话,一边拿着酒杯跟他碰了一下,等一口酒下肚,又道:“那些地方冷得很,多带些皮毛衣物总是好的。” “是是是。”宁衡也喝了酒,不住的附和,半点不敢提自己前两日的事儿,为了掩饰过去,他直接又倒起了酒,先碰了碰月当家,再是月余粮、月余煦:“大哥二哥,我明儿就要走了,这月底的喜酒是吃不了了,小弟就先借着这辈酒祝大哥二哥同嫂嫂们白头偕老、早生贵子。” “早生贵子!”月小弟也在一旁摇头晃脑跟着念叨起来,乐得月当家和余氏二人笑得合不拢嘴。 月余粮兄弟只得接下了他这酒,几人喝了起来。 回去的路上,宁衡摇摇欲坠的搀着月桥的手臂,面颊微微泛着红,高兴得直呼:“媳妇儿,我今儿心里头高兴你知道吗?” “哦,”月桥直接回他:“不知道。” “你不知道没关系,我告诉你就行了。”宁衡眼眸迷离,强撑着身子在她耳畔轻轻摩擦了下,脑袋瓜一点一点的:“你对我好了。” 135.去上任 你对我好了。 这句话反反复复的在月桥脑子里回荡, 此刻, 夜已深, 她轻手轻脚的在床尾抓了件外衣披上, 独自捧着热茶靠在软塌上, 借着微弱的烛火, 不远处宁衡睡得香甜的脸又直直的撞在她眼里。 打从在月家回来的路上他非要说了这句后,人就最醉醺醺的, 好不容易消了酒气儿, 晚间里又陪着宁府诸位长辈畅饮了一番, 这回连闹都没闹了, 回了院子倒头就睡下了。 对宁衡得坤帝的看重指名道姓的把人头一拨给弄过去授以重任, 宁府上上下下, 从老侯爷到几位年轻的公子们都极为高兴,就连出嫁的几个姑奶奶都赶了回来, 带着后辈们话里话外的想让宁衡往后多帮衬些。 “你怎的不睡?”宁衡不知何时睁开了眼, 虽说眼眸还有些迷蒙, 声音里还带着沙哑, 但还是撑着有些眩晕的头起来,格外担忧:“是不是今日几位姑姑说的话不中听, 惹你不高兴了?” 宁家用饭都是按照规矩来的, 分了男女桌,只想着是家宴, 所以只是在席面儿中间放了屏风遮挡, 以示全了礼儿, 他那几位好姑姑,一年难得回来一次,回来后就是仗着长辈的面儿把自家的子孙往前推,明里暗里的让他们帮着帮衬帮衬。 也不瞧瞧,往前那些年,都不知帮衬了多少,有出息的还好,就当结个善缘了,偏偏那些又没甚出息心气儿比天还高。 这不,眼瞅着宁衡这个孙子辈的开始发力了,就开始上门话里话外的说着自家的孙子了,还让宁衡多多带带他们,往后有福多想着点,求人办事的一点也不谦虚,反仗着长辈的面儿理所应当的指挥着他媳妇了。 “我有什么好不高兴的,她们的话我还没放在眼里。”月桥摇摇头,忙过去帮着把他扶了起来,拿了枕头给他垫在身后靠着,顺着坐在床沿上:“就是有些睡不着罢了。” 宁衡抿唇轻笑:“不是为了不想干的就好,往后她们若是得寸进尺的话,你也别客气,不理她们就行了,没得给自己添堵。” 话落,他仿佛回了点精神头,眼睛亮睁睁的看着她:“不是在想着这些让人厌烦的事儿,可是在想我?” 月桥长长的睫毛颤抖了一下,疑惑的看着他:“你人都在这儿,我想你做何?” 宁衡期待的眼眸一下暗淡了下来,半张着嘴“啊”了一声儿,还有些想调戏人但没调戏成功的难为情一般,讪讪的笑着:“那……既然不是,那不如歇息吧?” 月桥点点头,很快在他身侧躺了下来。 “媳妇儿,我这一走就是好几月,你就真的不想着点我?”好一会儿,月桥耳边还是传来宁衡闷闷的声音,里头夹带着点不确定,仿佛她只要敢回答不想就要同小孩子一般闹脾气来了。 此刻,外头万籁俱寂,只有打更人的声音偶有透过寒冷的风传将过来,月桥只觉得连胸腔里头都染上了笑意,一声一声的跳动着,整个人都舒坦得很:“一点也不想。” “哼。”宁衡没来得及分辨她话中深意,一下翻了个身软趴趴的爬在她身上,双手透过火光隐隐约约的捧着那张惊人美丽的眼,威胁道:“你不想我,我偏生要你想我,日日想,夜夜想才行,否则……” 月桥听得失笑不已:“否则如何?” “否则!”他一下低了头,把月桥的惊呼给吞进了嘴里。 寒冷的冬日,屋里却暖和得如同到了春日一般,低低的喘息不时伴随着两声娇软的咒骂混合在一块儿,别样的让人耳红心跳,这动静持续了好几刻,在外头鸡打鸣了才渐渐平息了下来,屋里又恢复了宁静。 宁衡是悄悄走的。 他走的时候天不过蒙蒙亮,月桥睡得正香甜,被窝里暖呼呼的,让人脑子都惫懒了起来,但他好歹能分得清轻重,哪怕如今软香暖玉在怀,触之可碰,但他还是压下了脑子里不断翻涌的旖念,轻手轻脚的下了床,穿好了衣衫,又坐在床沿看了那如花娇颜好一会儿才念念不舍的出了门。 宁全儿见他出来,弯了腰,小声的同他道:“爷,马车已经备好了。” 宁衡点点头,突然长叹一声,迈着步子大步而去:“走吧。” “是。” 宁全儿随即跟了上去。 待天色逐渐开始发亮,莺歌院里开始有下人们开始走动起来,月桥居住的侧院里,婢女们走动间都是轻手轻脚的,远远的离了门口才开始洒扫起来,偏生在此时,大房主院的怀玉闯了进来,身后跟着两个婆子拦住了阻止她们的下人,扬高了声音,大声说道:“你们好大的胆子,大夫人让奴来瞧瞧莺歌院的情形,果然跟大夫人预料的一样,都这时候了,院子里还惫懒着,你们不知道小爷待会儿要去西贺上任吗?一个个的都不知道长点心。” 这话也不知道是骂眼前的下人还是骂还关着房门没动静的主子。但恰好让赶来伺候月桥梳洗的绿芽听见,当下就冷哼了一声:“我说是哪只在叫唤呢,原来是大夫人跟前儿的怀玉姐姐。” “你说什么!你再说一次!” 怀玉这回可是奉了大夫人的信儿,务必要好生教训教训莺歌院这些懒惰的东西,尤其大夫人心疼小爷,这又是小爷第一回受陛下赏赐去上任,自然马虎不得,一见绿芽这臭丫头还敢拐弯抹角的骂自己,一双柳眉顿时就不善起来。 “怀玉姐姐可是耳朵不好使,我这话只怕这满院子都听见了,偏生怀玉姐姐还装糊涂。”绿芽毫不客气的回了过去,眼里也是怒火腾腾。 莺歌院里的下人们听她这话,心里也是高兴得很,抿着唇低低的笑了起来。这笑传进怀玉耳里,就像一巴掌打在她脸上一般,只见她朝身后的两婆子挥了挥手,满是恶意的说道:“来人,把这个不知天高地厚的奴婢给我抓起来,待会交由大夫人发落。” 怀玉都已经想好了,只要待会把这丫头的罪证落实,那少夫人也免不了要落得个监管不力,纵容奴婢没规没矩的训斥,待小爷去了西贺,没人在背后给她撑腰,大夫人再想收拾她,不过就是筹谋筹谋的事儿。 两个婆子得了令,尖嘴猴腮的脸桀桀怪笑了两声儿,大步往绿芽走去,她们身体壮实,身量肥厚,寻常三四个丫头也奈不何她们其中一个,而绿芽身量偏瘦,模样还是个小丫头的样子,落在这二人手中,怎可能挣得脱? 莺歌院的婢女们顿时担忧起来,眼看着那两个婆子一人伸出一只手就要抓住跟小鸡仔似的绿芽,绿芽却不屑的笑了声,两手不过是轻轻你推,再使了点力往前一送,两个婆子顿时身形不稳的倒在地上,哀声呼救起来。 “你……你你你,你怎么那么大力气。”怀玉惊恐的望着她,拔腿就想走,尤其看到绿芽根本就不回她的话只露出和两个婆子一般的笑时,心里更是后怕不已,好在她还记得大夫人的命令,强忍着身子的战战兢兢,道:“我,我告诉你,伤了大房的人,你小心被大夫人责罚。” “我呸。”绿芽不屑的从她身上撇过,又在地上两个因为太过肥厚根本爬不起来的人身上扫过,在莺歌院众婢女们发亮的眼里摆了摆手:“都去做自己的事儿了。” 待婢女们都散了开,她连理都没理怀玉几人,顿时轻轻推开门,入了内室,远远一看那床上只有月桥睡得正香甜,顿时松了口气儿,蹑手蹑脚的走了过去:“姑娘…姑娘……” “嗯。”月桥从鼻头处哼唧了一声,随即又翻了个身,脸颊在被子上蹭了好一会儿,连眼都没睁便问了出来:“几时了?” 绿芽道:“辰时了。” 她刚说完,月桥就睁了眼,还秀气的打了个哈欠,在身侧空着的地方瞥了一眼,问着:“小爷呢?” 绿芽是早就得了宁全儿的信的,因此便一五一十的说了出来:“一早小爷身边的宁全儿就让人给奴婢托了信儿,说是他们天未亮就出发了,不过小爷没吵醒你,说是让姑娘多睡一会儿。” 月桥撇了撇嘴,脑子里蓦然想起了昨晚儿的事儿,羞得耳朵都红了一半,不过没人看见,她也就顺势又闭上了眼:“天冷儿,让我再睡上半个时辰。” 绿芽笑着又俯身给她捏了捏背角:“那姑娘睡吧。” 至于怀玉哪儿,谁还管她? 于是,走也不是,不走也不是的怀玉带着人在外头足足站了半个时辰,期间寒风袭来,吹得她们一行从头冷到了尾,原本趾高气扬的气势如今哪里还剩了半点? 等半个时辰一过,婢女们这才捧着洗漱物事鱼贯而入的进了屋,又过了几刻钟,月桥那头收拾完毕,这才有空召见她。 怀玉进屋前,连打了几个喷嚏,如今别说挑莺歌院的刺儿了,她就想着能早些回了大房,至于别的,那往后多的是机会,何必急于一时? 只是她凸自想得美,没料到她刚一进门,月桥那头就发问了:“方才可是你带着人在院子里大吼大叫,还说要捉我的贴身侍女?” 怀玉同她身后的婆子下人们顿时否认起来:“少夫人说笑了,奴不过是见着绿芽多番阻拦,这才训斥了她两句,便是后头的刘家婆子们,如今也被推在地上,皮肉上撞了好大一块儿青紫?” 月桥听都没听,直接喝了口热茶:“本夫人只问你,可是大吼大叫的要捉拿本夫人的贴身侍女?” 怀玉一下不吭声儿了。 “既然你也不否认,那你擅自在莺歌院里大喊大叫,逞强耍威风的本夫人也不能视而不见,来人!”月桥刚唤了一声,一下从门外就进来三四个膀大腰圆的婆子,几个恭恭敬敬的给她请了安,后又听月桥不疾不徐的指着大房那几人:“把这几个尊卑不分的奴婢给押到外头空地上跪上一个时辰去。” “是。” “少夫人,奴婢们去大夫人的人。” “少夫人饶命啊,这都是怀玉姑娘吩咐的。” “……” 无论她们如何哭诉挣扎,以怀玉为首,都被婆子们推搡着罚跪到了院子里。 136.奶娃娃? 宁小侯走不过一个时辰, 宁家大房这对婆媳就隔空开了战, 先是大夫人派了身边得意的丫头准备去莺歌院里里好生敲打敲打, 谁料小侯爷早就走了, 反倒是她派去的人被少夫人给罚在了天寒地冻的院子里跪了足足一个时辰。 这种天儿被如此惩罚, 那可真算得上要了半条命了, 听说大房那几个回去的时候都是被抬回去的,一路上被人明里暗里的看在眼里, 没一会就把这对婆媳交手的过程给传扬的绘声绘色了。 安氏气得直接摔坏了一套她最是喜爱的牡丹玉茶盏。 “她眼里还有没有我这个婆母了, 都说打人不打脸, 她这是生生的踩我的脸啊!”此刻, 被月桥罚跪的几个下人哭哭啼啼的给她告着状, 又兼之这凄惨的模样, 安氏简直是怒火中烧。 她不过是派人去瞧瞧有哪里做得不到位的,别耽搁了衡儿上任罢了, 怎的这月氏如此冥顽不灵, 早知道她如此不受教, 她当日便是被千万人给唾弃也不得让这样的村妇进了门! “夫人息怒, 少夫人想必也不是有意的罢,许是奴婢们去的早了些, 直到辰时过了一半儿少夫人才起了身, 只是,只是未曾有人告诉奴婢小爷早早便走了, 否则奴婢也早便回了夫人, 也免了夫人担心才是, 是奴婢的错。”怀玉无声的哭了起来,整个人跟霜打了茄子一般,脸颊红红肿肿,连一双手都红肿了起来。 这幅模样看在一旁的莫嬷嬷眼里,直让她恨得眼眶发红,忍不住跟着老泪纵横:“夫人,老奴伺候了你几十年,从无二心,我就这一个闺女,平日里伺候夫人也是尽心尽力,俗话说不看僧面看佛面,怎的,怎的这少夫人就如此狠心呢?” 狠心。 安氏身子一颤,想着那月氏那怪张的性子,连她身边的丫头都说罚就罚,对她也没个讨好卖乖的,哪里是个当人媳妇的。 往后,她还能靠得上她? “你们放心,此事,我定然要给你们讨个公道!”最终安氏一语定了下来,又软言安慰了几人几句,赏了些金银,这才让人退了下去。 等人一走,安氏蹙着眉心靠在软榻上,正巧她大嫂王氏上门,说起了这个,安氏更是担忧:“如今衡儿向着她,连贵妃也帮衬着她,惯得她张狂得很,这宁家里,怕是没人制衡得了她,如今我这个婆母跟前儿的大丫头她都能说罚就罚,说打就打,不尊着我就算了,我只怕有朝一日……” “有朝一日?”王氏不解。 “对。”安氏一五一十把自个儿最担忧的说了出来:“她这般行事,那往后我大房的嫡孙从她肚子里出来又能被教导成什么模样?可还有我这个当祖母的?还能尊着我、敬着我?” 年迈之时,膝下若是没有儿孙绕膝,没有精心奉养,那样的日子又要如何熬得过去?若非如此,她又如何想要给儿子身边塞人,不过是为了防着以后罢了。 儿孙多,一个不孝顺,总有人孝顺不是? 王氏听罢,好一会儿才叹着气儿,道:“依我看,衡儿还是个有孝心的,就算有了媳妇心偏了点,但也绝对没有为了一个月氏而把生母至于一旁不管的道理,我看啊,你就是想得多了些,那月氏再精怪还能翻天不成?” 若她真敢对安氏不利,别说宁衡,只怕是贵妃都绕不了她。 安氏听罢一笑,说起宁衡,顿时脸上带了笑:“衡儿我是放心的,他有孝心为人有聪明,就是……就是碰到了个这般桀骜不驯的女人!” 王氏听她话里话外的不喜,不禁想起了上回来安府的外侄媳妇儿,那一张容颜就算到了现在也让她记忆犹新,何况在宴席上还发生了跟刘二夫人的口角,对她那一口伶俐的牙口还是有所了解的,而她这个小姑子出生高贵,又自付是个长辈,打从起初就不喜欢这个儿媳,更不用说这外侄媳妇儿还跟她顶撞了好几回,没有别的媳妇一般对婆婆讨好着,心里那火气就越来越旺了。 说白了,不过是这个儿媳不会在她面前伏低做小罢了。 王氏也没说破,只低声叮嘱道:“婉清,你若是想做些事儿,便要压着你的脾性,莫要让人抓了小辫子,你也知道衡儿爱惜她,别为了这些小事儿让你们母子起了嫌隙。” 安氏再傻也不会光天化日的喊打喊杀,她不过是想着给人个教训,折折她的傲气,损损她的傲骨罢了,若是月氏识趣,知道这高门大宅不是她这种出生卑微的女子能立足的,自行离了去,她自然不会亏了她去。 王氏与她又闲谈了会,不到午时便告辞离去了。 等她一走,安氏立马召了被冷落了许久的夏云和夏秋两姐妹,等人小心翼翼的请了安,这才虚虚的抬了手:“起吧,这屋中就咱们主仆三个罢了。” “是。” 姐妹两个异口同声,待起身后低眉垂眼的在安氏跟前伺候着。瞧着态度一如往日,安氏满意的笑道:“这些日子我冷落了你们姐妹,你们心里可是有怨言?” 夏云夏秋身子一颤,当下就连声摇头道不敢。 打从怀玉来了后,她们姐妹就被挤出了这贴身大丫头的位置,为此,这里里外外的不知多少婢子们在暗地里笑话她们。可那又如何?她们姐妹俩这些日子受人冷落,被人讥讽,就是有再多的怨言那也是只得吞咽进肚子里的,如今安氏一个指令,她们还不是得巴巴的上来。 “好了好了,也是我想差了,如今自然是知道了你们姐妹俩个的好处的。”安氏笑了笑,脸上的模样要多和善就有多和善,瞧着便是个大方的主人家一般:“待会去账房那儿支点银子去外头买些胭脂水粉好生打扮打扮,这年轻的姑娘家啊,就要把自己收拾得妥帖才是。” 姐妹俩个自然是感动得很,只差把一颗真心捧到安氏跟前:“夫人还能如此惦记着我们姐妹,奴婢们心里真是热乎得很,往后只要夫人有何吩咐,我们姐妹定然义不容辞。” “没错,我们姐妹俩但凭夫人差遣。” 安氏眼底的笑意越发浓厚,等姐妹两个说完,这才顺着说了句:“还别说,这会儿啊我这还真有一件小事来着。” 夏云夏秋不着痕迹的对视一眼,皆从对方的眼底见到了“果然如此”。她们姐妹两个伺候安氏也不是一日两日的事儿,对她的心思不说了解个七八分,但三四分总是有的。大夫人这样的当家主母,怎么可能惦记着一个两个婢子? 都说无事献殷勤,非奸即盗。这一个明摆着的坑对如今她们姐妹俩个来说,还真的是非跳不可,否则这大房里哪里还有她们的位置。 “夫人请说,奴婢两个定然把事儿完成得漂漂亮亮的。” “……” 而远在金陵城开外数十里之外的官道上,马上的宁衡突然连着打了几个喷嚏,他揉了揉鼻子,又把披风往身上裹了裹,宁全儿也骑着马跟在他后头小声问着:“爷,可是这风太大,要不奴才再给你找件袄子换上再走?” 宁衡吸了吸鼻头,眼角余光瞥见那温家的老四一袭黑衣锦袍,骑在马上却丝毫没有一点受这寒风影响,顿时挺直了背脊,逞强起来:“不用,你爷我的身子骨好着呢。” 这种事儿,他媳妇最能证明。 何况,温家老四都行,没道理他宁家老五就不行了? 为了证明自己能行,完全不输于人,接下来的数日,宁衡都是摆着一副气定神闲的模样明里暗里的跟温四攀比着,也因为有他二人的较劲,让原本艰难的路程一下子松快了起来,工部的一行人瞧着热闹一路快马加鞭的到了西贺。 月余后,西贺城到了。 虽说西贺也是属于大都的地方,但离金陵实在太过遥远,又连着几个外族小国,开设了通商口岸,因此,入了这西贺城里,大街上,满是各色样貌的人穿行其中,街中铺子里,外族商人也占据了多达一半之多。 宁衡一行人哪里见过这种盛况,就跟那土包子似的,东瞧西瞧的,就连那一直冷冰冰的温四都变了个模样,那模样被宁衡瞧见,在暗地里闷笑了许久。 前来迎接他们的是西贺城同知杨大人,杨大人是当地望族,其家族在当地已经营了数十年,可谓是枝繁叶大,如今不过中年模样,已是朝廷册封的正六品官员了,且这杨大人外形还带着几分外族人的异域眉目,倒是比纯正的大都人要惹眼许多。 宁衡盯着人看了几眼就没了兴致,跟火烧眉毛似的一下从马车上跳了下来,急慌慌的同杨大人道:“杨大人,快些给我找个驿差吧,我等着用呢。” 杨大人自然不无不从,还想着这小侯爷怕是离了天子脚下久了不适应,如今吃不得苦要写信告状了。本来嘛,这些奶娃娃就应该锦衣玉食的好生生的待在那娇贵的地方,哪能跟胡闹似的委以重任? “本官立马给小爷寻来,如今知府大人已在府衙等候诸位了,晚上还特意备下了接风宴,还请诸位先随本官前去。” 杨大人说得合情合理,一行人自然不无不可,随着去了。是夜,万籁俱寂之时,宁衡伏在案上,脸上没有杨大人以为的半点哀伤,提笔就写道:吾妻桥桥。 137.差距 宁衡伏在案上洋洋洒洒的写了几页大字, 里头从这一路的见闻到他的思念之情, 从花草山水, 到望河水之时一发不可收拾的涛涛翻涌, 话落, 还舔了舔嘴角, 说着若是她在这儿,他们花前月下的相依偎在一块儿该有多么的美好云云。 一封信写完, 宁小侯抬头看了看窗外的天色, 不情不愿的读了两遍, 傻笑了几声儿, 这才把信给封好, 揣在兜里入睡去了。 天一早, 驿站的人就把此封带着寄托的信快马加鞭的送了出去。沿途上,还不乏用上了飞鸽传书, 等金陵城的人一收到信, 驿差去了宁府后门给莺歌院递信时, 傻眼了。 “你来晚了, 我们少夫人前日就收拾东西搬回娘家住了。” 驿差在问了宁五少夫人如今的住处后,一脸怔住的原路返回, 此刻, 他的脑子里不禁想起了外头传扬的那些小道消息,心里顿时一个咯噔。 这些小道消息, 还得从月前开始说起。 当时有传言说那位宁家的五少夫人在城外一个庄子头私会了男子, 说得有鼻子有眼, 怎样的花前月下都说了个明明白白,只是这些大户人家的香艳事儿,传个几日也就罢了,也就当个笑话看罢了,过后该如何还是如何。 驿差不敢深想,只脚步加快的把这信送到宁五少夫人手里,至于别的,跟他一个驿差可没甚干系不是? 月家连着娶了两个媳妇,又买了新宅,在天子脚下安定了下来,小日子别提有多美了,在一众往来的亲朋里,这可是独一份,就冲着月家如今这姿态,也让诸位亲眷们心里盘算着要好生的打好交道。 这不,距离月家娶了媳妇都好些日子了,一干亲眷们才陆陆续续的往回赶,在这期间,哪个不是整日的忆着从前的那些日子,在对比着今日在月家那头受到的待遇,拉着月家人掰扯着,这一回去更是不断的把金陵府的点滴给儿孙们、村头没去的人家们翻来覆去讲述着金陵府的繁荣、月家的宅子云云。 淮婶都不知道被多少人说了一句傻了。 月家村过去的村民们不少,成群结队的,到了金陵城在月家住下后还去寻了寻淮婶,等入了城西的那小宅子,又想着月家那宽宅大院,连脸上都多出了一股叹气,话里话外的无外非说她把一个金娃娃给放跑了,而且人月家立马就要娶个郡主娘娘,那可是皇家人,得了这层面儿,以后月家人在这金陵地界说话也好使不成? 只要说话好使,以后月淮能更出息不是连想都能想得到的? 淮婶迎了月家村的人来来去去好几日,泡茶烧水的招待着,结果个个都说她做得不对,气得后头直接关了门不见客,让又寻来的村民们暗地里说淮婶如今仗着个举人儿子,已经瞧不上人了。 等后头月淮来瞧她,难得的在淮婶儿这吃了个闭门羹,听着里头淮婶儿跳着脚骂了好一阵儿,话里话外不断的提着月桥,让他带笑的脸也渐渐垮了下来。 他娘至始至终不肯承认他和小桥的婚事儿是因为她的原因。其实也是,这事儿说来也不过是因为他们的缘分还不够罢了,或是当日小桥没从村里出来,没想着离他近些,其实这些也不会的发生的是吧? 月淮难得苦笑了起来。 可是错过就已是错过了,如今伊人已嫁,再谈论谁是谁非的问题又有何意义呢? 月家娶媳妇那几日,整个金陵府热闹得很,尤其是陈郡主出嫁,十里红妆铺面,成群的绫罗锦缎,连坤帝都特意下了圣旨给赏了好些东西,一件件珍品给抬进了月家里头,看得人又是羡慕又是嫉妒,那排场就足足够好些人回味一生了。 落梅院如今住的是月老大和何梅一房,明月院则是住的月老大两口子,月家街尾那处宅子里,在兄弟俩个成亲后就各自分配了一个院子,月小弟和月桥也各占了个院,分别是余华院和小桥院,而月当家两口子住的主院又叫成辉堂。 清早,何梅就穿戴好了,伺候她的小丫头小菊麻利的打了盆水过来,等她洗了脸,又在铜镜前擦了脸后,主仆两个这才说起了话。 何梅先是问道:“昨儿府中的弟弟妹妹们可有说今儿早要吃点什么没?” 小菊来府中不过几日,但这小丫头机灵,何梅一问,心里就有了谱:“依奴婢看,府中各位主子都是好说话的,也不挑,只是大房那头和老爷老夫人那里怕是不好伺候了。” 说话的同时,小丫头不屑的撇了撇嘴。这喜事儿都过了好些日子了,府中该走的也都走光了,就剩下老爷的亲哥哥一家和月家两个老的一直没提要走的事儿,连带的让老爷的两个妹子一家都留了下来。 偏偏这几家人也是眼睛长在头顶上的,对着她们下人们不是吆喝就是指挥,连她家大少奶奶这个正儿八经的长子媳妇也是诸多不客气,不就是见她们大少奶奶是小门小户,觉得他们要高人一等吗? 都是泥腿子出生,也不知道谁比谁高了? 说起那一群人,何梅秀气的眉头也皱得紧紧的,但她一个新妇,总不能跟上门道喜的亲眷起争执吧,何况,这都是家里的至亲,尤其是祖父和祖母,她只得敬着,哪里能去辩驳。 到这儿,她只得一叹:“罢了,还是让厨房各样都准备一些吧,再让厨房多添一碗面,难得桥妹妹归家,从前日晚回来后还一直没有出院子,想必今儿早也要出来了。” 小菊一一记下,末了还打趣了句:“还得让厨房给温着火,等大爷回来时好用饭呢。” 何梅顿时爆红了脸:“你真是……” 一边儿说着,何梅也提了衣裙走出了落梅院,刚走过花圃园子,就见她那大伯家的小闺女正指气颐使的堵着一个下人,两人言语争执了两句,就见月媚儿一手抢了过来,脸上得意洋洋的,反观那下人,脸色涨得通红,一脸的不忿。 何梅正疑惑着,正要问询,却连那月媚儿抖了抖宽袖,露出她手心里的一封信,还没等她有所动作,只见她竟然把那信边儿一把给撕开,竟然是想要瞧里边的内容一般,想着先前小厮的百般不情愿,何梅一下喊了出来:“住手!” 在月媚儿和下人呆愣的瞬间,何梅几个大步走了过去,厉声急喝:“你们这是在做什么?” 下人见了她,顿时松了口气,忙说道:“回大少奶奶,这信是驿差送给咱们姑奶奶的,奴才刚到这儿就被媚儿小姐给拦下了,非让奴婢把信给她。” 何梅毫不怀疑,因为她先前已经见了这一幕,此刻听得这话,心里更是觉得荒唐得很。 这里是月府,可不是他们那崇州地界,由得她如此的没有教养! 何梅气得浑身都发抖,转身问着月媚儿:“他说的可是事实?” 月媚儿先前还有两分不好意思,这会被这一问,顿时讥讽起来:“是又如何,不就是一封信罢了,我瞧瞧又如何?” 何梅懒得同她说,一把把信给抢了过来,挥退了那下人,带着小菊便直顾走了,留下月媚儿在原地不屑的呸了两声儿,提着裙摆就去告状了。 不说月媚儿去了成辉堂里寻了月家老两口如何的添油加醋,把何梅给编排了一顿,何梅可不知这些,先去厨房那头把早饭给安排了下去,一直安排到在后厅用饭时才得了空闲。 陈明月带着丫头们也过了来,一一给月家老两口,月当家、何梅都打了招呼,这才在桌上落了座,月家老两口对她还是十分客气的,就是月大房和两个出嫁的大姑奶奶两家对着她都是和颜悦色的,言语中十分亲近。 月家老婆子见人都落座了,还没点要动筷的意思,不由尖着嗓子说了起来:“咋的,这人都到了,还坐着等我老婆子请你们啊?” 余氏在她下头笑了笑,似是完全没把她的威严放在眼里一般:“小桥还没到呢。” 月老婆子脸色不好,月家老头子也没好到哪儿去,一听她这话,顿时就冷哼起来:“咋,她一个小辈还得让咱们都等着她不成?” 都回来两日了,连个面儿都没露,简直是没把他们给放在眼里。 余氏不屑的撇了撇嘴,月当家只得打了个圆场:“这不,前两日小桥身子不好,有些虚,就没出门呢。” 刚说完,外头就传来脚步声儿,没两下,就见几个穿着绣花绸缎的婢女先走了进来,被簇拥着的是一个脸色有些苍白、穿戴虽淡雅,但一身风貌气度让人难忘的女子。 月桥轻轻的给众人施了个礼,在余氏一脸担忧下也落了座,她忙把何梅让人做的那一碗清淡的面推到她跟前儿,道:“快尝尝,这是你嫂子特意吩咐厨房给你做的。” “多谢嫂子。”月桥这几日有些发烧,整个人都没甚力气,浅浅的给何梅道了谢,顿时让何梅欢喜了起来。 虽说只跟月桥见了短短数面,但回回都让她在这个美丽的女子跟前儿不知所措得紧,如今虽成了她的嫂子,但心里还是下意识的紧张起来。 陈明月也跟着问道:“小桥,上回给你寻的那丸子你吃没?怎的身子骨这般差,你说说你都病了几回了,不如等你好了跟着我练练鞭子吧?” 眼瞅着桌上的人一个个都只围着月桥打转,其他人心里顿时不是滋味儿起来,旁的还好,尤其年轻的女子,瞧她那张脸都是一阵气闷。 都是姓月的,这差距怎就这般大? 138.藏红花 月媚儿是大房的小闺女, 家中又在崇州开了两个酒楼, 虽说不上大富大贵, 但从没吃过苦, 兼之嘴甜长得不错, 月家老两口很是疼爱她。 月桥那一张脸让月媚儿嫉妒的咬牙, 随后她一双眼在四处打量,等细瞧了她的一身装扮后, 心里的那份嫉妒更是都快要溢出来了。 都是月家女, 凭啥月桥不就是长得好一些就能穿戴这些? 那些玉钗的样式、雕工, 她别说戴, 连见都不曾见过, 更不提那些玉钗上一颗颗光洁饱满的莹白色的珠子, 一看就不是凡品。 她盯了好一会,突然眼咕噜打着转, 突然扒着月家婆子娇声娇气的说道:“奶奶, 桥姐姐头上的钗子可真漂亮, 孙女也想要……” 月媚儿自小到大, 无论瞧上了什么,都用这一招让月婆子出面给她拿到了手的。大房的人心知肚明, 来的月家大嫂和月媚儿两个嫂子眼一瞥, 都垂着眉眼当没听见一般,倒是月当家的大哥月富贵颇有些尴尬的朝月当家笑道:“这个, 媚儿不懂事儿, 别往心里去。” 月当家还能说什么, 自然只能说没啥。 月婆子可不管这些,那双尖刻的眼一下就看了过来,毫不客气的问着月当桥拿东西:“桥丫头,你妹妹瞧上了你头上那几个破钗子,你是当姐姐的,就拿给她玩吧。” 月桥连脸色都没变,只顾的吃着面条,反倒是余氏不满的开了口:“娘既然说是几个破钗子那就自个去买吧,反正大哥这些年开着两家酒楼,手里头也不是没银子,没的几个破钗子还朝人要的,丢不丢脸。” 余氏说得毫不客气,月家大嫂夏氏也不好装傻了,讪讪的说着:“弟妹说笑了,你大哥这些年虽说占着两处酒楼,但崇州开酒楼的多,也赚不了几个银子。” 月婆子可不管什么丢脸不丢脸的,反正就是要让月桥把东西掏出来:“反正你妹妹说了要,那你当姐姐的就得给,我还不信我这个当祖母的说的话还不管用了!” 这就是拿孝道来压人了? 这回,陈明月和何梅都不满起来了,跟着余氏一般,脸色难看起来。 反观月桥,不紧不慢的挑着面条吃完,这才接了绿芽递过来的帕子擦了擦嘴,“噗嗤”一声儿笑了出来:“祖母说笑了,你说的话本来就不管用啊。” 她指着那院子外头,在月家婆子瞪圆的眼里,还加了句:“你看看这外头,你发号施令有用吗?” 她说的是实话,但月婆子一惯横惯了,哪里能被个小辈如此落面子,当下就捂着心口捶着:“不孝啊,老二你这闺女不孝啊,连祖母都敢顶撞,还有甚事儿是她不敢的……” 月老头子也气得很了给月当家施压:“老二,你看看你这个好闺女,把她祖母气成什么模样可!不孝可是大罪,若是捅到官府去,你家小子的前途就全毁了。” 陈明月一下就怒了。 这倒打一耙还想往他相公身上扯,当她如素的不成? 只是她刚有所动作就被身后的丫头一把按住了,丫头还给她使了使眼色,让她瞧月桥那边,只见月桥也蹙着眉,烦了这胡搅蛮缠,喝道:“来人!” 这一声儿竟然让厅中顿时安静了下来,齐齐看向了她,只见她不耐烦的朝整齐进来的婆子们吩咐:“谁在嚎惹了我用饭就把她的嘴给我堵了,若是不听的就直接扔房里关着。” 婆子们都是她从宁家带来的,闻言挺着结实的胸脯齐声应道:“是。” 场面被震住了,月家婆子便是再想横也欺软怕硬,哪里敢真的去捅一捅,万一这煞星真的以下犯上,她的脸面可全丢了,到时候底下的人有样学样,还有谁听她的? 所以,她只得冷哼了一声,不吭声了。 月桥依然冷眉冷眼的瞅着月家老头子,淡然的告诉他:“祖父也别拿我哥的前途来吓人,在这金陵地界,你就是告到天上去也没人会理你,反而会派人通知我们,别落得人财两空,膝下无人奉养,老来无依的地步。” 月家老头子先前没想明白,只当跟以往一样,他跟老婆子两个一唱一和的,那个儿女敢不听话?如今冷静了下来,也知道想茬了。 月家有一尊郡主娘娘镇着,哪里会被他们威胁? 只是被小辈如此对待,他哪里能不气,当下就扔了筷子,黑着脸回房了。 余下众人见此,再不敢作妖,用饭到半途,何梅突然把身上那封信递给了月桥:“妹妹,这是今儿收到的,说是给你的。” 月桥移在信上的目光一凝,随后看着那明显被撕开的口子,冷下了语气:“这是怎么回事?” 而月媚儿在见到何梅拿出那封信的时候心里就直打鼓,等何梅一五一十的把原委道出来,瞬间数道不可思议的目光就朝她看了过来,让她身子不由自主的朝月家婆子靠近。 见她如此,月婆子也逞强着说道:“媚儿也是一片好心,不就是瞧瞧信罢了,有甚大不了的,再说那下人还一个劲的拦着,我看应该把那下人给发卖了才是,怎能拦着当主子的。” 这话说得简直是指鹿为马,颠倒黑白了,除了月当家一家,月老大一家早就习惯了,尤其月媚儿的两个嫂子,心里更是暗暗说着。 别说是一封信,就是他们成了家的房中,月媚儿一个当小姑子的那都是想闯就闯,想翻就翻。但谁让两个老的护着她,至于爹娘那头就更别提了,老闺女,自然是老来宝。 但他们如此不以为意,显然是习以为常,月桥却是气得肺都疼了。 合着这是不以为耻反以为荣了是吧? “绿芽!” 绿芽得了指令,在她的示意下,几个大步走到月媚儿身边揪住人,几个耳光就扇了过去,一下一下的极为用力,打得月媚儿痛呼不已,月家婆子、月家大嫂忙前去帮忙,反倒被绿芽给推了一把,月老大虽说没动手,但脸色却是铁青。 唯有月媚儿两个嫂子见此,竟然不着痕迹的露出了笑意。 而早已出嫁的两个姑奶奶两家人看得就更是战战兢兢了。虽说月媚儿做的出出格了,但月桥一言不合就动手这也太让人难堪了。 这顿饭自然是不欢而散。 绿芽在打了人后一把把人扔在地上,回了月桥身后,月桥一双眼不带丝毫情绪的看着在地上打滚的月媚儿道:“今日之事不过给你个教训罢了,我告诉你,这里是月家,不是你们崇州老家,想耍威风你还远着,往后记着,少做些没教养的事儿,没得让人看得太轻,连一个知书达理的下人都不如。” 说完,她带着一群下人们呼呼啦啦的走了。 等她一走,月老大这才青着脸发怒:“老二,你可得给我个交代!” “我呸,交代个屁!”余氏拧了一把月当家,插了话:“你们的好女儿,连人家夫妻的信都要看,真是不要脸,我活了几十年还是头一回见到这样不害臊的小闺女,这是想男人想疯了吧。” “弟妹!” 夏氏心疼的扶着月媚儿,一听余氏这话,脸都扭曲了。 “哼!我们家庙小,供不起你们这样的大佛,收拾东西赶紧回你们崇州吧。”余氏气冲冲的抛下话,追着月桥去了,而何梅和陈明月一见余氏都走了,也跟着离去。 余氏前些日子就听人说起过这些人仗着长辈的面儿为难新妇,又在府中横行霸道的,一直也忍着没开腔,连月家老两口话里话外的让她们给奉养,把另一处快要修筑好的宅子送到他们手上的事儿也忍下了,整日里好吃好喝的伺候着,反倒让他们越发猖狂了起来。 还真把月家二房的宅子当自己家的了? 还真把他们当招之则来挥之则去的下人了? 月家两老的偏心眼也不是一日两日了,早些年就只顾着老大,打小就让她当家的自己出门去讨食,得来的银钱悉数上交,最后两个老的还拿了银子带着老大走了,把老二放在老家,守着破屋子,数十年也没说要接人过去。 若说还,那些恩情也早就还完了。 月桥走得不快,余氏很快就追上了:“小桥,这些日子可是发生了何事儿,娘瞧你这性子可比往前冲动两分了。” “娘……”母女两个说着话,余下的婢女们稍稍离得远了些,不紧不慢的跟着。 月桥这些日子身子不适,又有安氏一个劲的盯着她,所以她才为了清净,想等着身子好些了再回去,至于安氏口口声声说她跟男子私会的事儿。 私会是有,但并没有见不得人。 她见的那人,只是恰好碰见的月淮罢了。 一路到了小桥院,余氏把她送到门口就忙去了,月桥这才展开了信,一字一句的读了起来,尤其见到那吾妻桥桥四个大字时,忍不住摇头失笑。 读完,她正让绿芽拿了文房四宝来,正提笔着要回话,突然一个丫头闯了进来,急急的说道:“不好了少夫人,兰姨娘怀孕了。” 月桥笔下的墨一下滴在了纸上,变成了一坨,她只得搁了笔,说道:“兰姨娘老蚌生珠,如今还能怀上子嗣,这是喜事儿啊。” 丫头依然瞅着脸,比先前还急:“可今儿兰姨娘却突然险些小产,大老爷急得不行,已经让人搜查了,说是少夫人上回给大夫人分担内务时采购的补品,分给兰姨娘的带有藏红花!” 月桥听罢,只叹道:“原来如此。” 她还说安氏怎的只出了前手就没后招了,原来是在这儿等着她呢?她大手一挥:“走,咱们也回府看热闹去,等我回去问个清楚再一五一十的把这些写给你们小爷瞧瞧。” 139.家无主 宁府里头正热闹得很。大房子嗣单薄, 一共才两子一女, 这年纪还差的大, 如今宁衡都已成了亲, 连出嫁的皇贵妃下头的皇子都是个小少年了, 兰姨娘在多年无所出的时候又怀了身子, 别说宁大老爷了,就是宁老爷子也对这个还在肚子里的小娃多抱了两分期待。 只是这喜讯刚传出来不久, 连带的还有兰姨娘险些小产的事儿, 宁大老爷大怒, 吩咐人好一顿查验, 这才有了这点子直指月桥的线索。 “派人去叫月氏的如何了!”宁大老爷铁青着脸, 地上是一滩子碎裂的杯子茶盏。 安氏坐在另一头, 闻言冷哼了声儿:“已派人去了。” 话落,就有府医从里头转了出来, 先是给宁大老爷吃了颗定心丸:“回大爷, 兰姨娘肚子里的孩子已经保住了, 只是到底用了藏有红花的物事, 身子亏了亏,虚得好生调养方能母子均安。” 宁大爷难看的脸色稍稍软和了两分, 到底还记挂着那红花之时, 又问道:“你可确信那害人的东西是那红花?” 府医方才已经里里外外的检查了一遍,已经确信无误:“回爷, 确实是红花之祸。” 宁大老爷得了他肯定的话, 高大的身子顿时颓然起来, 朝他摆摆手:“去吧,往后兰姨娘的调养还得你多多费心,让她母子二人少受些罪。” 府医又应了下来,这才提着箱子出门了。 宁大老爷正想着措辞正要询问安氏可否知情,得了消息的十少爷宁泽一头脑门的汗跑了进来,头一回没跟个规矩懂事的小大人一般先给长辈们行礼,而是一踏进门就着急的问道:“爹,母亲,我姨娘如何了?” “你怎的回来了?”宁泽这个年纪,早早就寻了书院在外头读书,宁大爷也不愿让这些后院的的阴私去打搅他,所以当即就蹙起了眉头撵着人:“你姨娘没有大碍,你赶紧回书院读书去。” 放了往日兴许宁泽就听进去了,但这会他却没有听从宁大爷的话,反而站得笔直的,同他商量:“爹,孩儿想见过姨娘后再回书院。” 来给他传话的小厮把兰姨娘的事儿说得十分严重,什么母子快不行了等等,言语中竟是让他去瞧上最后一面的意思,在这样的情形之下,宁泽哪里敢放心? 宁大爷被今儿的事儿给弄得憋了一肚子火,又见向来听话的小儿子如此倔强,没有平日半分的听话懂事,正要发火,在对着宁泽那双孺目的眼时,心里顿时泄了气,叹了一声:“去吧,见完就走。” “唉。”宁泽一下高兴起来,脸上的不安一扫而空,抬腿就朝内室走去。 不说兰姨娘母子在里头说着贴己话,就是宁大爷和安氏又等了一会儿,就有下人来报说五少夫人回府了,走的正门,如今老爷子、老夫人都在明德堂里等着呢。 “走吧。”宁大爷顿时站起了身子,大步朝着外头走去,他做上位者久了,身上自有一股威严,如今气势环绕,吓得不少下人婢子们战战兢兢,生怕出了差错被连累。 安氏见他大刀阔斧的背影,捏着帕子掩着唇轻轻的弯了唇,也抬脚跟了上去。明德堂里,就跟三堂会审一般,审的人还回回都是月桥,打从她嫁进了宁府,像这般情形,都不下多少回了。 月桥也忍不住苦笑着。尤其堂上两侧明里暗里的打量之下,更是觉得她大概天生跟宁家犯冲,回回事儿都能赖到她头上,宁家未出嫁的姑娘们打量得还隐蔽,目光都十分复杂,而各房的当家夫人们就有趣多了,莫说眼神,就是身上都散发着浓浓的恶意。 她不卑不亢的给诸位长辈施了一礼,便随意挑了个尾处的位置坐下了。 不过她刚坐下,在主位上就有一妇人“噗嗤”一声,惊奇的笑了出来:“我说侄媳妇啊,这可是众位长辈审你的时候,你竟然还敢坐下,不在中间好生立着反省反省,可实在是不把你祖父祖母和长辈们放在眼里。” 说话的这妇人瞧着不过三十左右,保养得宜,浑身穿戴厚重,到处都是一串串亮睁睁的珠宝,此刻正坐在老夫人旁边,是宁衡嫡亲的姑姑。 月桥对她这看似玩笑实则不安好心的面目看都懒得看,只跟着冷声回嗤了过去:“有证据吗?” 宁二姑奶奶哪里知道有没有证据,这不都说了是审吗? 以往后宅里哪次遇到这种事儿,无论是夫人还是姑娘们都恨不得自己长了两个嘴,铁齿铜牙一般把自己给摘出去,神情尽是惶恐不安,绞尽脑汁的解释着,说着以往的伺候孝顺来博人同情? 她只得小声的扁了扁嘴:“有你受的。” “我倒是想听听,如今这事情都指向了你,你可有证据证明不是你?”刚踏进来的宁大爷正听见了她那一句,沉着声走了进来。 宁大爷携着安氏进门给宁老爷子、老夫人施了礼,这才在一旁坐下,只是他方才提出的问题,现在众人都瞅着月桥等着她回答。 月桥也没让她们失望,笑了一声儿:“我需要什么证据?谁说是我自然要拿出铁证才是,爹见过哪个县老爷审案是让被告的人自己去找证据的?” 宁大爷不想她如此油嘴滑舌,声音又低了几分:“那是在县衙!” “可不都一个意思?”月桥实在不懂宁大爷的想法,只疑惑的问着他:“儿媳若是没记错,大户人家家里发生了这种事可都是需要去查验的,也是需要证据确凿的,哪个大户人家家里还得自己去查的?” “你!”宁大爷有心再说两句,但一向能言善道的嘴却被堵得死死的。 余下的一看这情形,二夫人庄氏在老夫人的示意下先说了出来:“侄儿媳妇也别怪我们多疑,实在是如今所有的证据都指向了你,况且那一批药材还是大嫂不在时你置下的,因此……” 因此就赖上她了? 月桥也不是吃素的,嘴唇一撇就说道:“二婶生个女儿身真是为难你了,连证据都没有就敢在脑子里想这些,说得好像你亲生经历过似的,反正侄媳只知道,捉人拿脏,否则我还奇怪怎的每回都要扯上我?别是打量我村里出来的没权没势就欺负我吧?谁家成亲不过几个月就跟犯人似的审了好些回了,依着侄媳妇这经历,只怕都能写本话本子了,题目我都想好了,叫本夫人在宁家宅子里同诸位夫人们在一起的点点滴滴,你们觉得如何?” 月桥这些话,句句带讥,字字带讽,让一干自来就带着优越的夫人们脸上是青了又白,白了又青,好不难看。 “谁说没有证据!” 在这当口,安氏突然出了声儿,没等众人回过神儿,她就扬着声儿喝道:“带王婆子进来。” 事情一下峰回路转,众人的心顿时提了起来,不一会儿,就有个自称王婆子的走了进来,她眉目有些萎缩,整个人忐忐忑忑的:“奴婢见过诸位主子。” “起来吧。”老夫人看着她问道:“你就是王婆子?” “奴婢是。” 老夫人点点头,示意她:“既然老大媳妇说你是证人,那你便说说。” “是。”那王婆子看起来很害怕,身子都颤了颤,结结巴巴的说道:“奴婢,奴婢是莺歌院针线房的管事,平日里就采买点针线活计给小丫头们,在,在三四月前,少夫人有一日叫奴婢在采买针线头时顺着带了些红花进来,说,说是往后有用。” 王婆子只有这点消息,但不妨碍老夫人跟二夫人一般合理的推断出事情的前因后果:“所以,当时衡哥媳妇负责采买药材,又让王婆子买了红花,再神不知鬼不觉的把红花浸泡了给那药材沾染上,恰好兰姨娘近日有了身孕准备补补,却……” 她推断得合情合理,堂上大部分人都跟着点了点头,安氏一直小心的观察着月桥的表情,见她撇了撇嘴,一副不当回事儿的模样,打断了老夫人的话:“老夫人,儿媳已派人去这王婆子采买红花的铺子去问过了,那铺子证实王婆子当时确实买了红花。” 她转过脸,沉声问着月桥:“在此之前,府中已经好几年没用过红花这东西了,若不是你,谁又能收买得了你莺歌院的人?” 安氏一番话说得合情合理,连老爷子都说不出有甚不对之处,整个堂上看向月桥,便是最先有所怀疑的人也毫不犹豫的信了她的说辞。 绿芽瞧得着急,生怕他们突然开始动作,而月桥在安氏急言厉喝中不疾不徐的说道:“娘说没有就没吗?这府中丫头下人数百之众,红花很贵吗?哪房没银子让人随便买点,谁为了省下几两银子让你去采买?这王婆子说的话可是有证据?她怎么就能证明我让她买了红花?咱们办事都是靠证据说话,这离着证据还远着呢,她可不是我的心腹,谁知道被谁给收买了?” “你还敢抵赖!”安氏气急败坏:“如今证据确凿,你再是口舌厉害也没用!” 月桥一听证据就笑了,也懒得同她争辩,直接就问起了老爷子:“祖父,凭着一点摸不着边儿的证据,连个实锤都没有,仅凭着这点东西和几个后宅妇人的猜想,一个证据一个凶手就出来了。你老贵为阁老,可曾见过如此荒唐的审案?” 她冷笑了几声儿,接着说道:“娘和祖母二婶几个一言一语就把凶手给定下来了,这样的驾轻就熟想来也不是今日才练成的,想来往前的那些年,这后院之中出的事儿想必也是凭着这三言两语便定下的吧?老祖宗有句话说得不好,什么叫无才便是德,没有才德,还揽下这瓷器活,坐上那高高在上的夫人之位,管着府中几代内务,这不是笑话吗?我倒是想问问娘,大房为何这么多年没有子嗣降生,院子里那么多的姨娘,总不能人人都不好生育吧?” 140.做衣服 安氏脸色煞白。 关于宁大爷的后院, 她的确是费了不少周折, 用了不少手段, 凡事有关子嗣的她通通都给姨娘们用上过, 包括兰姨娘, 只不知为何让这个贱人逃过了这一劫。 可在这后院之中实在是太正常不是?哪家后院没有这样的事儿, 大家心里都是有数的,谁料今日被月桥给捅破了这层窗户纸, 安氏又惊又怒, 对着宁大爷蓦然惊醒看过来那目光, 顿时心凉了个透。 枕边人数十年, 她如何不知月氏的话被宁大爷给听进了心里呢? 她颤了颤身子, 只盼着把这茬给揭过去:“月氏, 你别胡搅蛮缠的,这说的是你陷害兰姨娘的事!你可莫要忘了衡哥儿如今在西贺上任, 你这样至他与何地?” 月桥一见她慌了神, 哪里不知她这是心虚了, 又听她说起宁衡, 更是笑出了声儿:“什么上任,不过是去做个喂马的, 在娘眼里跟他出将当相了不成, 还早的很呢。若是我暗害兰姨娘,倒不如说是娘容不得兰姨娘罢了, 这些年你们二人争来斗去的媳妇也听了不知多少耳朵了, 她撑天了生个庶子, 可又碍不到我,最多领一份家业罢了,但兰姨娘若有了身孕,在爹哪儿就又立了功,说不得更宠爱她几分,娘你怎么能高兴呢?” 安氏是何性子,眼里容得下人? 别说兰姨娘了,就是已经成长的宁泽都不受她待见,一年难得见人几次,更别提宽松大度的做个好嫡母了,这是整个宁府都知道的,说月桥害兰姨娘,倒不如说安氏怕兰姨娘比往日更受宠威胁到她罢了? 谁让他们拥有同一个男人,需要同样的宠爱呢? “你……你胡说!”安氏咬着牙,恨不得扑上去咬她两口:“证据……” 月桥起了身,打断她:“证据牵强得很,媳妇还是那句话,证据要的是铁证才是。”她带着绿芽扭头就要走,却在到了门口时又加了一句:“谁最后得益这事儿十有八九就是谁做的。” 扔下话,她轻轻的嗤了一声,带着莺歌院的婢子们消失在一众人眼里。 说实话,她本以为安氏做了多年的当家主母,这些后宅的阴私用起来应该是驾轻就熟,天衣无缝才是,谁料她依然如此天真。 或许自小的顺风顺水以及嫁人后的一帆风顺让她自觉说一不二,哪怕是漏洞百出也有无数人上赶着哄着、骗着才养成如此自大、自以为是的性子,在她身上都碰了无数回壁了,还傻傻的往前冲,是觉得教训不够还是觉得她不过有点小聪明不放在眼里? 不知道她不是个普通女子? 回了莺歌院,绿芽一边给她换了一身常服,一边砸吧着嘴儿问道:“姑娘,这事儿就算完了?” 月桥闭着眼睛说道:“不完了还能如何?” 想攀扯她证据不足,被她一通话过去反倒是安氏自己惹了一身骚,但就算旁人心里都明清儿这是安氏做的又如何?为了兰姨娘,还能罚她一个当家主母不成? 只要皇贵妃还在一日,宁府里就没人能动得了安氏的位置,最多是受着冷淡罢了。 她们回莺歌院没一会儿,阮婶和庞婶就急匆匆赶了来。见月桥没事,二人都松了口气,阮婶的脸色最难看,当先给她请了罪:“姑娘责罚老奴吧,老奴自问把这院子里守得跟铁桶一般,没想到竟然还是被大夫人给钻了空子!” 庞婶也跟着认了错:“老奴也有错,未能好生看着院子,让那王婆子被人给收买了过去。” 月桥任由绿芽给她松发,闻言忙摆了摆手:“这如何能怪二位婶婶,天要下雨,娘要嫁人,咱们谁也左右不了的,好在那王婆子只是针线房的人,与我接触不深,也硬把罪名按不到我头上。” 阮婶和庞婶被她一顿安慰脸色倒是好了些,但更多的还是憋着气,给月桥告了罪就说要去清理一遍院子才是:“姑娘等着,老奴再去理理,瞧瞧还有没有那吃里扒外的东西。” 两个婶子来得快走得也快,看得月桥忍不住失笑,等收拾妥当,她让绿芽给她找了针线和布出来,绿芽倒是应下了,只还是迟疑的看着她:“姑娘,你当真要针线?” 月桥知道她的怀疑,压下上涌的羞怯,只催促着她快去:“自然要的,你快些找过来吧。” “是。”等绿芽走了,月桥长叹一声。说来都怪宁衡,去了个西贺了都不安分,如今还敢顺着杆子往上爬,让她给他做贴身的里衣了。 都是给她惯出来的! 宁小侯往前也没想着让她给做里衣,只是那一路到西贺的路上,他跟温四两个明争暗斗,这还是说得好听的,若说是互揭短处更为恰当。 也不知那温四是如何得知他们夫妻关系不睦的,总之揭宁衡的短处,十里有八句都跟她有关,说自个儿的夫人如何贤惠,自个儿的夫人如何大度、妥帖大方,如何会伺候他这个爷们云云。 谁不知道宁衡那媳妇儿泼辣得紧,温家又非一般人家,得到的消息自然比常人多,也更了解内情,一通通话下来,让宁衡丝毫占不了上风,硬是被温四给按住吊打。 寻了这写信的机会,宁衡便死活让月桥给他做里衣、外衣的,等他一收到,再跑去温四面前露露,让他也臭几日脸才是。 这不,月桥被他话里话外的磨求,又甜言蜜语的灌了一大堆,什么吾妻桥桥这话云云,顿时就让她软了下来,明知自己绣工那是非常不好,还是忍不住想给他做一做。 绿芽倒是抱了一对布匹来,月桥选了俩锻柔软的留下,当真认认真真的开始缝制起了里衣,看得绿芽等一干深知她习性的丫头们称奇不已,又拉了阮婶和庞婶来给指导了两日才算做了个大概。 但西贺第二月的中旬,宁衡收到了金陵府送来的书信和包裹。他们的养马场建在西贺到下一个城池岳池的路上,占地大,工部的人实地勘测了好些日子才把位置定了下来,既要资源丰富喂得饱马匹,又要依山傍水带着水沟等等,等选好了地,便采买了许多木料把一片养马场的地给圈起来。 采买和在实地监工的活计就落在了温四和宁衡手头,两个公子哥这也算头一回干起了正事儿,先头还准备跟以往一样,大手一挥,底下的人便源源不断的进贡上来,后头得知这不仅要采买,还有预算,不得不开始精打细算起来。 马场上雇了不少人,这会儿得了驿差的禀报,顿时把目光给了中间原本指挥着如今只剩下傻笑的人,也跟着善意的笑了起来。 宁衡得了包裹,一瞧那信上娟秀的字体,连忙在温四面前招摇起来:“唉,我说温老四,你们温家怎么没人给你写信啊,就算其他人没写,你那体贴可人的媳妇怎么没写?” 他把自己的信在温四眼前晃来晃去,还露出牙问他:“瞧瞧,我媳妇的字如何?” 温四面无表情的把人脑袋拂开,淡淡回他:“起开,你真是丑死了,谁能瞧得上你?” 宁衡一惯跟温六打交道,原对温四不过是泛泛之交,这一个来月相处下来,他算是知道这温四的真面目了,听他一样一说,顿时就笑开了,还一手搭在了温四肩膀上:“温老四啊温老四,在我面前你还装啥,就你这见人就没个好脸色的模样,你媳妇跟你的感情真好爷可不信。” 温四的脸色更是难看。 因为宁衡说到点了。 他媳妇对他确实细微妥帖,平日里也诸多关心,但那不过是作为一个妻子伺候丈夫的本分罢了,旁的,没有逾越过一分,可见足够规矩,而他,见她如此做派,也不得不跟自己妻子保持合适的距离,尽做丈夫的本分。 算下来,相敬如宾是有,但绝没有那份让人说不清道不明的情意,此如像宁老五这般,一说起家里的人,整个眼都在发光,嘴巴里就没停顿过的夸着。 而,除了个温和秀美倒是说不出别的不同,所以,他怎么瞧宁衡怎么都不舒坦,被宁衡这一挑衅,他顿时不高兴了,眼眸停在他手上的包袱上停了停,讥讽了句:“说得再好又如何,我倒是想瞧瞧你这衣衫有多好?” 他若是没记错,那月氏,可是一点都不通女红的。 “这可不行,我媳妇做的怎可让一个外男瞧了去?”宁衡想也不想的否定了,而后又加了句:“反正我有你没有,就是我家媳妇好!” 说完,他得意洋洋的跟工部的人打了招呼就回了住处。 温四站在原地,看他那张狂的模样,冷哼着转了个身儿:“有什么了不起,我也有。” 而隔了两旬后,兰姨娘的事儿确实被高拿轻放了,与此同时,宁大爷还让身边的人给月桥传了话,说以后大房的内务由她来掌管,而安氏,只用管着自己的主院就罢了。 141.周家人 是夜, 宁衡在读完了信后, 这才轻轻的掀开了包袱, 露出里头白、蓝两件软和的里衣。他带笑的脸在那一套蓝色的里衣身上略过, 而后单手给拧了起来, 又头疼的放回了原处。 幸亏没让温四知道。 针脚不密实, 歪歪扭扭的也就罢了,反正他早知道小桥女红不好, 但为何要给他做个蓝色的里衣?他又不是姑娘。 温四若是知道了, 只怕要笑上好些年了。 大都在色彩上还算种类繁多, 但大都对女子而言, 在男子中, 普通的汉子一般着灰、青二色, 余下还有黑、白及厚重的深色,再配上稍稍亮眼的滚边、绣上带金的纹路, 或是穿戴皮毛, 像这样一整块都是一个艳丽的颜色的便是花骚如宁小侯也是不敢轻易尝试的。 哎他媳妇真是看得起他呢。宁衡笑得无可奈何又很是甜蜜, 只得把这两件蕴含了他媳妇心意的里衣给放在了柜子里, 等回信时还拿着这事跟她媳妇打趣,说她顽皮得很。 月桥收到信的时候看了第一页就看不下去了。 通篇的废话! 全是些鸡毛蒜皮的小事儿, 没点大老爷们的气概, 仿佛跟她撒娇似的,少夫人近日从接手了大房的内务后忙得脚不沾地的, 又让对账, 又要清点核对, 还得防着安氏那头给她找幺蛾子。 安氏手头可不止是大房的内务如此简单,还有关乎着整个宁府的采买大事,府上数百人的吃吃喝喝,光是这一摊子就够累的了,还有府上诸人的四时衣物采办、下人都的人员往来、跟各府的人情往来、置礼记录。最重要的是她还管着宁家的银子。 这银子的来源又牵涉到下头的庄子、铺面、买卖、管事等一干人物,打从她接手后,安氏就在一边儿冷眼看着,心里不定的想着让她碰个壁,到时好哭着喊着把这些给一一还回去呢。 可都送到嘴边了,月桥又怎可能把吃进去的吐出来,她本也不想接宁家这一摊子破事,只是安氏为何有那个能力不断的给她添麻烦? 还不是因为她管的东西多,捏着人家的软肋吗?既然如此,为了图个清净,月桥也只得在安氏、庄氏等几位主母不忿之中揽了下来。 起初庄氏等人还阴阳怪气儿的说着甚“有心接着是好事,但不要在上头栽了个大跟头云云”,等过后月桥有条不紊的一一发派了下去,把府上内务打理得头头是道的倒也不再言语,只那阴阳怪气儿还是少不了的。 对庄氏等人来说,原本需要忍让着安氏就已经让人不舒服了,但好歹安氏是个大嫂,长嫂管着也合情合理,如今安氏被撵,上来个小辈算是咋回事? “娘,你再不出面管着,只怕这府上的内务都要落入那月氏的手里了。”为此,庄氏带着秦氏和李氏特意到了明德堂里跟老夫人哭诉起来。 三夫人秦氏也忙说道:“是啊娘,你是没瞧见那月氏的嚣张,只怕整个宁府往后都得看她脸色行事了。” 那月桥打理家务是有一手的,不到半月就把该清点的清理好了,听闻还特意让账房和记录的重新记录了一遍,把府中账务分得浅显易懂,归纳得细致独到,说句有条不紊不为过,下人们对她更是诸多夸赞,言语之中再是满意不过。 李氏想着今日月桥让人来通传的话,说是如今府上采买入库登记之前,请了数名大夫查验,从衣物吃食到茶叶点心,从各处摆件到珍宝器具都毫无问题,若是在他们几房领回之后又出现了如什么“藏红花”之类的,她概不负责。 李氏想到此处,脸色顿时难看起来:“二嫂三嫂说得是,府上的内务规矩是娘一手定下的,那月氏如今一接手就大刀阔斧的改动,这不是打娘你的脸面吗?” 老夫人精神头不怎么好,她一双浑浊的眼打量这三位媳妇的各自模样,心里更明镜似的,嗤笑了声儿:“不用给我老婆子带高帽儿了,谁也不是傻子不是,月氏管理内务的事儿是你爹决定的,老婆子我可管不了那么多,都退下吧。” 打从上回月桥揭破了后院一直以来的那些脏污事儿,老夫人被宁老爷子给狠狠骂了一顿后就一直在明德堂内安心静养起来,外头的那些一件件一桩桩的,自有人一一给她说得分明,她老婆子不是瞎子聋子,用这些话就打发了。 “不是娘,这……”庄氏也是有些楞神了。往前只要她们说月氏如何如何,老婆子定然跟她们一般,同个鼻眼出气才是,连前不久不才一条心吗? 连月都没过,这态度怎就变了? “行了行了,这些事儿你们自个儿看着办,我老了,如今就享享清福就行了。”说完,老夫人就着一旁的大丫头简竹的手,慢吞吞的朝里屋去了。 老夫人一走,剩下的秦氏和李氏就只能问着庄氏了: “二嫂,娘不管,如今可怎办?” “莫非咱们往后就只能看着月氏拿定乾坤了?” 庄氏被老夫人的态度给打了个措手不及,只觉得心里头慌乱乱的,像是有些东西不知不觉就变了个样,让她抓也抓不住,只能眼睁睁看着流走一般。 被她两个一问,也没好气的翻了个白眼:“你们问我,我问谁去!” 里头老夫人在简竹的伺候下倚靠在软榻上,喝了丫头端上来的大半碗茶水,等搁了茶盏,她才半睁着眼,微微的眯起,仿佛是跟她随意说话一般:“你可是疑惑我为何这样对老二几个?” “这……奴婢不敢胡乱猜测。”简竹自然不敢说是,只越发小心的伺候起了老夫人。 老夫人笑了笑,好一会才又说道:“这月氏如今得老爷子看中,又嫌弃老大家的几个太过愚蠢,我怎可能跟他对着干,白白让别人捡了便宜去,倒不如先瞧着,若那月氏是个蠢的,总有日得露出马脚,那时候才是我出面儿的时候。” 简竹听得心里一阵恍然,脸上不由自主的挤出笑意,恭维起来:“还是老夫人见多识广,看得更长远明白。” 话虽如此,但老夫人为何单单拿这事儿给她说?简竹惯会揣摩人心,心里转了几个弯就明白了——老夫人如此,定然是知道她平时里跟几个夫人有往来,如今不过是想借着她的口告知几个夫人。让她们不要轻举妄动罢了。 很快,宁家原本有几个反对的声音也逐渐平息了下去,没了庄氏等人的找茬,月桥处理内务更是仅仅有条,重要的位置都换上了自己的人,又派人核对了一番铺子和庄子上头的账本、下人等等,这样一番清理下来,踢走了不少好吃懒做之人,整个宁府里头瞧着也是一番欣欣向荣之态。 宁衡这一去,原本说的三月硬是硬生生拖成了五月,前几月勘测、修筑,后头又进了不少的马匹,个个精心的养着,等冬季过后西贺漫山的雪化掉,露出下头覆盖着的清清绿草,他和温四才带着人赶了回来。 原本说好的三月换一次,最后却变成了五个月,宁衡只觉得自己老命都没了,别的也没啥,就是想媳妇想得厉害,尤其也不知道他媳妇在做何,原本一月一次的信后头变成了两三月才写一次,而且写得十分简单,有时候草草几句话就把他给打发了。 相比他恨不得把自己一日去了几趟茅房都写上,月桥那信真是没心没肺透了——枉费他一日不见如隔三秋。 想归想,但回程的路上,宁衡可是比温四急切多了,快两旬的路硬生生被他压到了十数日就到了,马冲进金陵城的时候,面前的车水马龙、亭台楼阁让人都有些愣神,恰逢一旁茶水摊上的楚和抬眼看见了他,不由开口喊了句:“小侯爷,是小侯爷回来了。” 宁衡偏头一看,见是个白净的小子,模样有两分熟悉,好一会才想起来:“你就是春姨家女婿的弟弟吧?” 楚河眼一下亮了,不由得搓了搓手:“是是是,是小子,没想到小侯爷你还记着小子。” 宁衡咧嘴笑了笑:“好小子,待爷下回请你吃酒,先走了。” 宁衡急着见月桥,顾不得多说,扯了马绳子就要走,只又被楚河给喊住了:“小侯爷可是想见我桥姐姐,只怕她这会儿不在朱雀大街的府上才是。” 宁衡“吁”了一声,忙扯着马转了个弯,问他:“不在府上在何处?” 楚河摆摆手:“嗨,今儿桥姐姐带着丫头仆妇们浩浩荡荡的去了那周家。” 楚河这儿往来的人多,无论是进城的还是出城的大都在这儿喝碗茶水再走,他不过也是听人说起过几耳朵,如今正好回了宁衡。 不过宁衡在听到周家之时,好一会儿没反应过来:“哪个周家?” 楚河心里嘀咕着宁衡连自家姻亲都不识得,但还是笑意盈盈的捂着嘴,打趣的看了他一眼:“还有哪个周家,就是宁九姑奶奶的夫家呗。” 142.讲道理 宁九姑娘宁慧, 嫁予周家今科举子周卫。 周卫是有几分才华的, 自幼也有些聪慧, 只是周家家境有几分特殊, 早年周父出门进货被人弄断了腿, 导致家中铺子买卖一落千丈, 后只得由周母卫婶出面顶上。 卫婶是个厉害的,铺子家里一手抓, 还把周卫供到考上举子, 整条街坊就没有不知道她的, 说起她也只道周家男人不顶用, 让女人泼辣抠门了些。 此刻的周家堂屋内, 安静的落针可闻, 周家俩老的端坐在高堂之上,月桥则坐在下头平淡的喝着茶水, 周卫急得不知该说些甚, 又听得不时的几声儿低泣更是满脸的欲言又止, 那是宁慧在哭, 丫头梨子不住的安慰她。 过了约摸一刻,月桥才打破了冷静:“还哭什么, 梨子, 快把你家主子扶去房里歇着。” 梨子正六神无主,一听月桥的吩咐立马把哭得眼都成桃子似的宁慧扶走:“主子你别哭了, 哭多了伤身, 如今少夫人来了, 定然要给你讨公道的。” 宁慧哽咽着抬起雾蒙蒙的眼朝月桥那头看去,得了她的肯定后,这才掩着面儿由得梨子把她带回房。 人一走,周卫顿时苦起了脸,愁眉不展的跟月桥道着歉:“是我不好,没顾好家里头,没照顾好小慧,嫂子,你要骂,就骂我吧。” 月桥那双烟眸一直盯着茶杯里漂浮的几颗茶叶子,闻言只点了点头,语气也很柔和:“妹夫这话就说差了,本夫人又岂是那些泼辣的妇人,不过是讲道理罢了。” 周卫一听脸色更是凄苦了两分。 卫婶儿向来把儿子视为命根子,眼见儿子被为难住,忙顾着护了起来:“冤有头债有主,她嫂子找我这个老婆子就是,打从媳妇肚子出事那日起,已经让我儿子亏心了多少日了,她嫂子又何必说这些来扎他的心呢?” 不就是个乡下来的丫头罢了,旁人把她传得有几分本事,她卫婶在这街上多年,可怕过谁? 月桥到这时才抬眼高看了卫婶儿两分。 若不是她是宁慧的嫂子,说不得还当真得夸奖两句有勇有谋,敢作敢当呢。卫婶这面相一看就是个不好相处的,眉宇凸高,眼里还冒着精光,做了这些年的买卖,糊弄个没甚本事的宁慧自然绰绰有余。 但,儿媳妇好欺负,性子软,就真的被当成泥团想怎么欺负就怎么欺负吗? 月桥不禁想起了前日宁慧的丫头梨子跑回府向她求救的情形,也是那是她才知道,往常听宁慧说起在婆家日子和美不过都是那丫头忍气吞声罢了。 卫母带大了儿子,自然不希望儿子在娶了媳妇后就跟媳妇一条心,把她撂开,哪怕儿子娶了个高门媳妇,先头几日她自是不敢有所动作,后头见宁慧性子软和,又上赶着讨好好,先是说着家里花销贵,把宁慧带过去的丫头给发卖了,后头又不时的挑拨着这对夫妻的关系,不时的插在这夫妻之间,还时常跟宁慧说周卫要读书,不让她去打搅,弄得一对好好的夫妻,成亲都快小半年了,楞是在同个屋檐下住在一块儿的次数不过一双手指就能数的出来。 这些荒唐的事儿宁慧都忍了,只前几日这周母非说家里忙不过来,让宁慧跟着打把手,指挥着主仆两个搬那杂货铺的货物。 这一搬,硬生生把宁慧刚怀上的肚子摔没了。 “娘……”被卫母给护着,周卫朝她摇头:“是儿子齐家不严,未能让你们在家享清福,是儿子的错。”他扭头急急的给月桥说道:“嫂子,小慧肚子没了是我的错,你打骂我吧。” “卫儿!”周母不依,寸步不让的瞪着月桥:“是我老婆子指使她搬东西的,你要怪就怪我,不许找我儿子。” 月桥被他母子两个给歪腻坏了,说话也渐渐不客气起来:“我找你做甚,就如同你儿子说的,是他齐家不严,修身不正,让我宁府的姑娘在周家受此大辱,所以也怪不得我宁家仗势欺人才是。” “你……你要做何?”包括不能动弹的周父,这两口子都急了。 “做何?”月桥冷冷一笑,在他们脸上撇过,神情高贵冷艳,十分不屑:“本夫人觉得,那大理寺的牢房非常适合周公子去住住。” 周母顿时瞪圆了眼:“我儿子可是举人!” 举人虽然在这天子脚下不怎稀罕,但她儿子如今还如此年轻,再努力个几年说不得能考上个进士,那可是能入朝当官的,在周母心里,她家周卫千好万好,以后入了官场也能平步青云,让周家光宗耀祖,给她挣个老封君的。 “举人,绿芽姐姐你听听,周夫人这一声儿举人老爷听着可是有何不同?” “自然是不同,原本是王八,非得说是乌龟。” “哈哈哈,举人啊……” 月桥身后,几个婢女早就忍不住嬉笑了起来,言语之间一副全然没把一个小小举子瞧在眼里的模样把周母给气得浑身发抖。 “你们……你们混账!” “周夫人说谁混账呢?”月桥可是不依:“想来周夫人这些年顺风顺水已经忘了尊卑权势这几个字了,娶了我宁家的闺女却把贵女当奴婢,本夫人看,你好大的胆子!” 她眉头只轻轻一蹙,周身的气势就压了过去,俨然凛然不可侵犯:“本夫人是来讲道理的,但若是讲不通那本夫人就只好用别的法子了,你们说是吧?” 周母心里打鼓,再不敢逞强,恰在此时,周父也拉了拉周母的衣角,顺着那力道,周母只得服了劝,先前还强硬的态度立马软了下来,勉强笑道:“她嫂子这说的哪儿话,咱们都是一家人不是,”说着她擦起了泪儿:“这事儿都怪我,是我不知道儿媳妇的反常,这才……” 若是早知道宁慧后头还有人撑着,她就不该明目张胆的使唤她了,如今却是说什么都晚了。 “嘭”的一声,周家的大门被人一脚踹开,打断了周母的欲言又止,屋里众人吓了一跳,只见外头宁衡大步走了进来,手上的鞭子看也不看的就朝后一扔,稳稳当当的掉进了宁全儿的怀里。 “可是出了何事?” 宁衡长腿在月桥一旁坐了下来,侧头打量着人:“媳妇儿,我回来了。” 月桥身子颤了颤,心里头瞬间安定了下来,随后还有一股火气在心间徘徊,交织着让她冷哼起来:“回来就回来吧,正好替你妹妹做主。” 宁衡见了人,如今媳妇在一旁看着,自然是要拿出他宁小霸王的气势,当即眼眸就不善的在周家几个身上闪过:“咋的,欺负我九妹妹了?” “这这这……”周母等人都是知道他的,尤其周母,她常年在外头做买卖跟人打交道,宁霸王的名头如雷贯耳,况且,跟月桥这个乡下丫头可不一样,宁小侯可是正儿八经的嫡子,将来是要继承国公府的,只要她开口说要给宁慧撑腰,那自家还不得被掀了? 卫婶儿想到这儿简直大恨,都怪上回去过礼的那贼妇,说甚宁慧背后没人撑腰,整个宁家都不当她回事儿,若非如此,她也断然不敢把事儿做绝。 她又不是吃撑了没事儿做不是? “小……小侯爷误会了,不过,不过是不小心罢了。” 宁衡把脸一侧,问起了她媳妇:“小桥,这妇人说是不小心?” 月桥哪能不知道他这是想让她出面儿,嘴角微微带着笑,道:“不小心我倒是知道,可这婆子故意刁难羞辱我宁家的姑娘这一笔笔的可都有人证在侧,若非是她这些刁难羞辱,九姑娘好好的又岂会变成如今这样,说来说去,不都是你周家的错!” 在月桥看来,这周家之人,个个都有错,在这小院子里头,宁慧每日做了什么难不成其他人都眼瞎不成,周父不说了,但就一墙之隔的周卫见到自家娇生惯养的妻子被老母磋磨,就没有好生处置? 周母是主谋,这父子二人又何成不是帮凶? “我夫人说的可是事实?”宁衡听得眉头都打起了结,也有些出乎意外,在宁家的姑奶奶里头,能被婆家给欺到的也怕就宁慧这一出了罢? 周卫满心的羞愧,自然早早就把错给揽在了身上:“是我没顾好她。” “不,是我!” “我不过是想给她点下马威罢了,老婆子我真的不知道宁慧她,她有了啊!” 周母如今也是悔不当初,只是宁衡却摇起了头,呼着从西贺带回来的一群结实有力的侍卫们,摆了摆手:“来人,给我砸,狠狠的砸。” 他扶着月桥走到了门外,听着月桥吩咐人把宁慧两个给接出来,又紧着加了句:“铺子里也不要放过!” “听到少夫人的话了没?” 宁衡仰着头喝问了声儿,得了侍卫们异口同声的回应,这才满意的点点头,一马当先的把人扶上了马车,等女眷都进去了,他这才翻身上了马,冷漠的看着扶着满脸泪痕的周卫说了句:“若是我九妹妹不能原谅你,本公子告诉你,你这个举人也到头了。” 周卫惊骇莫名,而周母更是被吓得一下晕了过去。 “娘,娘你醒醒,娘你快醒醒!” 143.胖嘟嘟 马车上, 宁慧还在抹眼泪, 月桥耳畔原本听着马蹄哒哒哒的声音也被那小声的低泣淹过, 她不由无奈的说道:“这又怎么了, 不是都好了, 你也得放宽心才是, 再这般哭下去,你的身子可受得了?” 她不说还好, 这一说, 宁慧却呜咽一声儿:“嫂子, 都是我的错。” 她伤心的是自己太过软弱, 以至于出身高门大户却被欺负成这般田地, 最后只得仰仗着隔房的嫂子替她讨回公道, 而他们三房之中,却无一人替她出头。 宁慧原本沉浸在打击之中, 这会儿跟着回府, 顿时才反应过来。 这般在婆家里头受辱的宁家姑娘, 只怕只有她一个吧?想到此, 她不禁又羞又躁,还有些悲从心来, 抬着泪眼朦胧的眼像浮木一般紧紧的抓住月桥:“嫂子, 你说我往后可如何是好?” 月桥拍了拍她紧紧抓着的手臂,道:“要如何过, 这还得看你不是?” “我?”宁慧脸上满是不解:“嫂子这话是何意?” “是啊。”月桥说道:“如果你还想跟周妹夫过, 那就好好改改自己的性子, 要立得起来,若是你不想在回周家那也简单,和离便是。” 宁慧怔住。 月桥的话一个字一个字的在她脑子里回荡,心里顿时慌乱成一片,偏生,宁衡还在马车外窗户旁插了句:“你嫂子说的是,我宁家的姑娘可不愁嫁。” 月桥一下朝宁慧看去,见她脸上有两分难为情,顿时掀开些窗户边儿,赶着人:“走走走,妇人家说话你在这儿躲着干嘛,快一边儿去。” “媳妇儿……” 宁衡还想再说两句,一见月桥挑起了眉头,瞪起了眼,再也不敢耍花腔了,嘟着嘴念叨了两句便听话的朝外挪了几步。 哼,怎么妹妹比夫君还重要了? 月桥看在眼里,抿着嘴,脸上都带着笑,一转头,对上宁慧满是艳羡的眼眸,不由打了茬:“你哥哥就是这性子,别跟他介意。” 宁慧忙摇头:“妹妹自是不敢,若不是嫂子和五哥……”顿了顿,宁慧又抿着小嘴儿说了句:“嫂子和五哥的感情可真好。” 宁慧见过不少夫妇,此如宁家的,出嫁的姑奶奶的,周家的那些,大都是男人说一不二,女人小心伺候,便是周家那般由着周母掌家,但只要周父说了话,周母还是得听着,可与他们都不同,她五哥五嫂之间十分自然,话语言谈你来我往,没有半分小心翼翼,心里想着谨言慎行,她不知该如何形容,只觉得光瞧着就让人羡慕得很。 月桥蓦然发笑,摆了摆手:“所有的相处都不是一开始便这样的,这其中自是有许多的原因。” 宁慧垂着头,只脑门不断点着,耳畔是马咕噜和外头热闹的买卖声儿,直直的冲入她的心间,好半晌,宁慧抬起了头,眼眸十分坚定:“嫂子,还请你教教我该如何立得起来?” “你决定了?” “决定了。” 月桥靠在车厢上,叹了一声儿:“你的性子软和,若是回周家,旁的倒是没甚,只遇着那卫婶儿,还需得拿出硬朗的气势才能压着她。” 有的人,你想跟她和平相处,互不干涉,她偏生见你独善其身,可劲的压着,宁慧出嫁前还想着往后要孝顺公婆,伺候好夫君,一家子和和美美的过日子,这些月来,那些日日夜夜都像是在嘲笑她的愚蠢一般,她收敛了心头一瞬间涌现的悲伤,又问道:“婆……她性子泼,若是在外头胡言乱语,只怕旁的人会觉得我……” 月桥打断她:“觉得你不孝顺?” 宁慧点点头。 月桥笑了笑:“你啊,就是把这面子给看得太重了,人生在世不过短短几十载,哪里能顾忌这样那样的?你回周家的时候带几个婆子过去,她若耍混,你就让婆子收拾她两次就不敢招惹你了。” 宁慧先是大惊,随后竟若有所思的点点头:“那夫君那头听闻了可……?” 这回月桥倒没出什么主意了,只与她闲话家常起来:“上回大夫人打上思兰院的事儿你可知?” 宁慧虽不知她怎的说起了这事儿,但下意识点点头。 大夫人带着人打上了思兰院,不光是把兰姨娘给打了,还把大老爷给揍了一顿,弄得府上风言风语的,后头虽这事被禁止谈论,但他们做主子的还是对情况知道一二。 可五嫂说起这事儿是做何?莫非…… 宁慧惊讶得瞪圆了眼,眨也不眨的朝月桥看过去,只见她跟没事儿人一般,末了还总结了两句:“嫂子觉得,这动武虽不可取,但人还是得强硬一点的好,你的态度强硬了起来,旁人自然不敢随意的欺你,凡是都得掌握分寸不是?” 骑着马偷偷走近的宁衡恰好听见了这批语,却是脸色一僵。 动武不可取,是谁上回把他揍得鼻青脸肿的? 骗子! 跟宁慧抓住了“强硬”二字不同,宁衡觉得他媳妇的重点完全是在“掌握分寸”这四个字上头,这掌握分寸一说可延伸的范围就广了,在配合她前面讲的话,什么动武不可取,完全就是给后面留下铺垫吗,毕竟,有一句话怎么说的来着…… 忍无可忍,无需再忍不是? 他脑子里飞快的想着自己可有甚做得不妥当之处。 仗势欺人? 没有。 贪花好色? 没有。 嚣张跋扈? 没有。 这一过滤,他顿时安了心,悠哉悠哉的砸吧这嘴继续听着马车里头两个女子你一言我一言的说着话儿,护着马车一路到了宁府才停下。 等月桥等人下了车,一行人刚行至大门口,便见老夫人身边儿的大丫头简竹笑盈盈的立在那廊下,旁边是盛开的花束,温暖的光芒打在她身上,当真是人比花娇一般。 宁衡难免多看了一眼,还没开口,简竹就颦颦婷婷的走了过来,掐着腰的细袄子薄薄的把她丰满的身段凸显了出来,娇着嗓音盈盈的施了一礼,更显得胸前波涛汹涌:“给五少爷、少夫人和九姑娘请安。” “起来吧。”因为是老夫人身边儿的人,宁衡道是微微客气了点:“简竹姑娘可是有事?” 简竹微微垂着头,露出红艳艳的小嘴,轻轻抿着,说话间还能看到里头的粉色:“回爷,是老夫人接到信儿知道爷回来了,特意吩咐奴婢在此侯着等小爷回来前去一叙。” 宁衡一脸为难的看了看月桥,心里有两分不情愿,便有些推诿:“爷如今风尘仆仆的,待爷回去好生洗漱一番自然会前去给祖父祖母请安的。” 简竹微微抬了抬眼皮,见小侯把目光放在少夫人身上,心里头不由焦急了两分,笑道:“老夫人是爷的亲祖母,又岂会嫌弃爷?” “可……” “行了行了。”月桥在简竹身上转了一圈儿,意味深长的摆摆手:“踏入门先给长辈们请安问礼乃是大事儿,快些去吧,我让人把热水给你备下,待会儿回来再洗漱也不迟。” 媳妇儿都发话了,宁衡也只得点了点头,朝简竹黑了两分脸:“前头带路吧。” 简竹可不管他情愿还是不情愿,只欢天喜地的福了福身,带着人往明德堂去了。 人一走,宁慧顿时欲言又止起来,只瞧月桥脸色如常,心里那话都到了嗓子眼还是不知如何开口,分开时,只提了一句:“嫂子如今有大喜事儿,但别的还是得提防提防。” 这话中只差没明说让她小心像简竹这等丫头了,诸如这等截胡的事儿宁慧在后宅里不知瞧见过多少,虽说摆件长辈是头等大事儿,但那丫头的言行举止却是在明显不过。 何况,就那身段,就是身为女子的她看了都躁红得很,又何谈男子…… “妹妹去吧,别担心,往后得空了就来莺歌院坐坐。”月桥瞧她那脸上写满了担忧的模样只拍了拍她的肩,朝她努了努嘴。 “那我走了。”见她没放在心上,宁慧稍稍安了心,带着梨子回了三房。 等她一走,月桥身后的绿芽说话就没了顾忌:“姑娘,要不要奴婢去探听探听这贱婢是受了何人驱使?” 往前的时候不是没有婢女妄想往上爬,但总是会有所顾虑的,如今这简竹竟然敢当着他们姑娘的面儿公然的使这种下作的手段,背后没人撑腰才怪。 而她第一个怀疑的就是老夫人。 “不必了。”月桥没怎放在心上:“如今这当口,她们想塞人是正常的,至于接不接,不还得看你们家爷愿不愿?” 话她早前是放下的了,宁衡若是聪明自然应该知道该如何做的,否则,她的拳头也不是吃素当摆设的。 主仆两个一回了莺歌院,月桥刚换了身常服出来,阮婶就碰着碗热气腾腾的鸡汤走了进来:“姑娘快,这汤还是热乎的,趁热喝。” 她双眼含笑的打量起来,月桥的身段这些日子倒是胖了两分,脸色更是白皙娇嫩起来,再往下,她的目光停在她肚子上,笑得都合不拢嘴:“咱们小少爷定然是个胖嘟嘟的小子。” 144.他的威严呢? 在月桥主仆几个说着的同时, 彼时宁衡也大步走进了明德堂里, 守在外头的丫头刚把帘子掀开, 主座上的老爷子两个就直起了身子, 待他一踏进门, 宁老夫人顿时笑开了花, 没等宁衡开口便朝他招了招手:“我乖孙回来了,快些近前来让祖母好生瞧瞧。” 老爷子没老夫人一般情绪外露, 但随着他走近, 眼里的满意却是瞒不了人。 数月之前的宁衡若说还是一副公子哥的模样, 如今这出去了几月, 身子明显壮实了起来, 跟那青竹一般挺拔起来, 肤色也变了些,衬得五官更是俊郎不少, 一身男儿气概非往常那纨绔子弟能有的。 “瘦了瘦了。”老夫人拉着人, 不住的上看下看, 尤其拉着宁衡的手时碰着那硬邦邦的手腕时, 更是唉声叹气起来:“我就说不让你去吧,你瞧这瘦的, 不止瘦了, 人也黑了,这些日子没少吃苦吧?” 宁衡笑了笑, 反手拉着她, 道:“我没吃苦祖母, 西贺虽然地处边境,但四周贸易通达,很是热闹,孙儿是受皇命去修建养马场的,如今多耽搁了两月才回,好歹也算完工了。” “这怎么能相提并论,那西贺不毛之地哪里有我们金陵精致繁荣,也不知陛下……”老夫人不满,嘴上又抱怨了两句,一旁的老爷子却脸色一变,厉声呵斥打断了她:“胡言乱语什么!陛下的小话也是你个内宅妇人能编排的?你是觉得好日子过舒坦了是吧?” 辛亏如今他让孙媳妇掌管家中内务,瞧瞧这一个个的,从老到小,个个都被孙女成为皇贵妃的那顶帽子给膨胀了,宁家在没人入宫前还有几分谨言慎行,等宁凝得了坤帝宠爱,这些人越发放肆,行为张狂起来。 便是他,早前也有些看不清这形式,若非贵妃点醒了他,只怕他宁家如此下去,危已! 老夫人被他呵斥住,脸色有些难看,到底不敢再多说什么,只拉着宁衡问着在西贺的吃穿用度,一应伺候等等。 宁衡也细细的答了话,未料老夫人越听越是蹙起了眉头:“我早前说让你娘给你挑几个丫头婆子过去伺候着,非不要,你瞧瞧,那些铺床叠被的事儿是你一个大家公子该干的吗?说出去没的让人笑话咱们。” 安氏给宁衡挑丫头的事儿整个宁府都知道,最后婆媳两个闹得沸沸扬扬的,让宁衡走时身边竟然连一个伺候的都没,这几月上门来拜见她老婆子的,明里暗里的说着此事儿,目光中含着的惊讶真是让老夫人这个向来呼奴唤婢的人心里难堪得紧。 宁衡不以为然的摆摆手:“这有何笑话的,那温家的温四不也没带?” “他是他,你是你。”在老夫人心里,自家百年大族,温家若不是仗着有太后在,这金陵府第一世家花落谁家还未可知呢? “祖母。”宁衡认真看着她,道:“孙儿知道你关心我,但我在西贺真的没吃苦受累,那里雇佣的人干活很麻利的,咱们这里娇惯的人过去不定还不适应呢。” “衡哥儿说得有理,男子吗,便是吃吃苦头也是极好的。”老爷子点点头,想着这几月去了趟西贺,他这孙子就跟开了窍似的,身上再也没有那起长于妇人之手的溺爱纨绔,十分满意,但还是不忘给他交代:“今日随着你们回来的工部主事们定然已经回禀了皇上,你这两日做好准备,陛下有可能会召见你们。” 宁衡身上挂的是从六品的官职,以官职论,他是不能面圣的,但此事本就是坤帝主导,宁衡等人又非真正的官,坤帝召他们问询的情形很大,老爷子先提前给他点了点,免得一见了坤帝,谈起了这正事儿,宁衡反而不知如何开口了。 “祖父放心。”若说见陛下,宁衡也不知见过多少次,坤帝因爱屋及乌的原由,一惯对他很是和善,宁衡对他自是敬重得很。 “那便好。”老爷子见了宁衡的反应,这会儿脑子里已经在想着,是不是趁此机会为宁衡求得一官半职的,好让他一点一点的接手宁家的家业才是。 只没等他想好,老夫人便已经打断了他:“衡哥儿,待会你得去瞧瞧你母亲才是,如今她手中掌管的内务被你媳妇给分了,心里不知道多气呢,你可得好生安慰安慰她,让她莫要多想了。” 老爷子蓦然回神,不高兴起来:“这衡哥好不容易回来,你这老婆子同他说这些做何?男子汉大丈夫,哪能听这些府中内务!” 他哪能不知道这老婆子,不就是瞧见衡哥孝顺,如今人一回来就正好告一状吗,到时候这内院不平静,而孙媳妇少不得也要被嫌弃。 真是毒妇! 老爷子气得浑身发抖,扭头告诫宁衡:“勿要听你祖母说起这些,这府中内务的掌管是我和你爹决定的,如今府上欣荣,可都是你媳妇的责任,你切不可同她胡言乱语才是。” 宁衡眼见他们快要拌起嘴来,无奈只得插了话,合盘托了出来:“祖父祖母,你们不用为了孙儿争辩了,此事的来龙去脉孙儿早已熟知,也定然会好生劝慰娘当下,好生享福才是。” 照他来说,让他媳妇掌家,他是同意的。月桥的手腕性子他不说知道十分,但七八分还是知道的,府上原本就有些污七糟八的,若是他媳妇一管,哪儿哪儿都太平得很,还一个劲的夸了起来:“小桥原先在娘家就掌着家,如今管着宁府,也定然是没问题的。” 老夫人冷哼一声。 掌家?就月氏那村头的破屋有啥可掌? “你能这样想就对了。”得了他这些话,老爷子顿时放了心。 老夫人见他们观念都一致去了,眼见挑拨不成,只得退了一步,沉着脸说着:“如今你也大了,祖母说的话你也听不进了,祖母也不强求了,只是如今你得应下祖母一件事。” 宁衡想也没想就要同意,只话到了嘴边却转了个弯:“祖母要孙儿应下何事啊?” 老夫人也不肯松口:“你别管,只应不应吧?” 老夫人越是如此,宁衡心里就直打鼓,他眼咕噜转了转,笑嘻嘻的说道:“应,怎么不应,只要不是说这府中内务或者又给孙儿赐个丫头就成?” “不是丫头。” 老夫人的话刚落,宁衡心里顿时就松了口气,他最怕的就是来请个安,弄个丫头回去,那他媳妇还不得打断他的腿啊? “进来吧。”老夫人朝着门口扬了扬声儿,宁衡也跟着朝外一瞧,这一瞧,顿时三魂七魄给吓飞了一般,扭着头结结巴巴的问着老夫人:“祖……祖母,不是说不是丫头?” 不是丫头,这莹莹走来的不是个丫头是啥! “奴婢简竹给老公爷、夫人和小爷请安。”不过一会儿,这简竹又换了身衣裳,橘色的绸缎裹着玲珑有致的身段,插着几只镶金的头饰,半裹着发,脸上的妆容妖媚惑人。 这无一不是个能勾人的小妖精。 但宁衡心里却是有口难言,定定的望着老夫人,指着她给个答案。 老夫人倒没让他等久了,让简竹起了身,这才说道:“你成亲也将近一载了,屋中定然不能只得你媳妇一人伺候着,这简竹跟了我不少时日,是个心思通透的,早前也被精心教养过,如今正好给了你添个姨娘。” “不……不用了吧。”丫头他都怕腿断,何况是姨娘。 “怎么不用?”老夫人不赞成的看着他:“你正是气血旺盛的时候,你媳妇如今又有了身孕伺候不得你,此时不添人那何时才添?” 三月前发现月桥有了身孕后老夫人便着手准备如今,往前那月氏拿着成亲未有一载,说她们心急添人的由头说道,如今这已有一载,况且她又怀了身子,依照月氏那小气性的,定然是不会给衡儿准备姨娘通房,可不得只能她们备下了? “你祖母这点做得没错。”在老夫人后,老爷子也接了口,语气里满是赞同:“不就添个姨娘罢了,身为男子,三妻四妾本就平常得很,哪里能被一个女子所左右了去?待往后你就知晓,这不过是个开始罢了,算不得什么的。” 宁衡呆呆楞楞的,全然没听老两口说的甚,脑子里只觉得犹如晴天霹雳一般。 他……媳妇怀孕了? 不是,这大家都知道的事儿,怎么他这个当爹的不知道? 骗子! “祖父祖母我先走了,这姨娘的事儿还是免了吧。”得了这样的消息,宁衡哪里还能坐得住,原先还打算去给安氏和大老爷请个安,如今他急得出了明德堂就往莺歌院去。 满心满眼的,只有一个想法。 问问那个骗子,都怀孕了还要骗他到几时? 145.当爹了 宁小侯急匆匆而去, 而最后只得了四个字就把他打发了。 “时机不到。”。 绕是宁小侯为非作歹数十年, 见过的世面多了去了, 也没听说过自己一个当爹的知道孩子存在时看得看看时机。 依他看, 看时机哪够, 去请大师算算更为合理不是? 这些小抱怨他也只能在心里想一想罢了, 在面上儿还得把他媳妇给哄好,一副你说得都对, 你说了算, 你说得好有道理的模样。 那个狗腿哟让月桥直发笑。 “你们是不知道, 再过上几个月, 爷就有个软乎乎的团子了知道吗, 你们这些没孩子的得加紧了。”凉亭边儿, 绿树成荫,一群公子哥围着宁衡听着他信口雌黄的胡诌。 离他最近的马明明撇了撇嘴:“小侯爷, 你都好些月没回来了, 咱们一群人好不容易聚聚, 来来来, 喝酒喝酒。” 有娃了不起哦,你这才一个, 本公子要是使出全力, 只怕这满大街都是叫我爹的。 “对对对,喝酒喝酒, 让小侯爷给咱们讲讲那西贺之地可是美人繁多?” “啊哈哈, 好个你小子, 就知道你今儿凑上来是打着这个主意。” “如今小侯爷都去了,等轮到咱们时,定然要好生的玩上一通。” 以那明明为首的公子哥们一边调笑着,一边举着酒杯朝着宁衡示意,酒都送到跟前儿了,他却往前推了推:“不了。” 凉亭里的公子哥们你看我我看你的不知所措: “这是咋了?” “是啊是啊,这……” 宁衡白了他们一眼:“换成茶啊,一看你们就啥也不懂了吧,这怀孕的人忌酒这玩意儿。”便是他,也是在府上高兴了两日,又拉着府医东问西问给问出来的。 “又不是你怀孕?”马明明先让人给他换了茶,深色不明的重新坐下:“瞧瞧小侯爷如今这样子,哪里还有往日半点无法无天的模样,小弟真是万分羡慕啊,可惜……” 他一瞧见宁衡这模样,便瞧见了以后的自己,马家如今正在给他相看人家,想来这样被拘着的日子不远了。 “瞧你这心口不一的。”宁衡哪里不了解他,说着羡慕,只怕心里打翻了苦水。 马家的情形跟宁家不同,马明明不是长房嫡子,也没成就一番本事,惯来是衣来张口饭来伸手,遛街打马的胡混,他这样的情形,能把闺女嫁过来的,那定然也不是家族中的得宠甚至高官之女。 如今还挂着马家的名头,若是等往后马家老太爷去了,四分五裂之后,马明明一介白身,哪个有成算的姑娘愿意跟着他吃苦受累? 他回来这两日,金陵府大大小小的事儿也知道了大概,便拍拍马明明的肩,叹道:“放心,总归还有本公子在一日,便顾着你一日。” 马明明心里慰帖得很:“多谢小侯爷了。” 陪着往日胡混的公子哥们吃茶游玩了一番,宁衡便打道回府,路上见着不少买卖小娃的玩具、衣物、鞋袜,通通给买了许多回去。 一进门,就见他媳妇正陪着人说着话,那人身形虽不高大,但身上的衣物着实好认的很,制式都是宫中的,他大步走了过去,瞧见那人,喊了声儿:“小汤圆。” 那面无胡须的小太监听得这声音,圆乎乎的脸上顿时扬起了一个笑脸,小步走上前去,在宁衡背后宁全儿抱着的一对小物件身上撇过,抿嘴笑了笑,道:“小爷回来了,奴才是替陛下来传旨的,请小爷明儿巳时在明正殿外侯着。” 宁衡点点头。 老公爷早就猜到这几日陛下要召见他们,因此早早就让宁衡备好了说词,如今见到坤帝身边儿的小太监他自是不意外,也因着是在等坤帝召见,若非如此,只怕他早就带着月桥出门走动了。这下好了,只待见了坤帝,他便能随意走动了,应下后,他又想起了一同去的温四,不由问着:“那温家老四可有接到通传?” 汤圆甩了甩袖,笑意盈盈的:“小慧儿去通传去了。” 汤圆和小慧儿都是大总管碎金的徒弟,也在坤帝跟前儿当差,别看这小子圆头圆脑的看着水灵,里头可机灵得很,人又滑烫,常人少不得被他这副模样给唬住,宁衡与他相交数年,门清这小子爱财的性子,从兜里递了个金子过去,还随便问了句:“娘娘这些日子可好?” 得了金子,汤圆笑得更是牙都露出来了,扒拉着收进了兜里,一本正经的抿了唇点头:“贵妃娘娘自然是极好的,且近日娘娘身子有些不适,不过这可是好事儿。” 汤圆走时,露出的表情十分耐人寻味。 宁衡有些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把这话同月桥一说,就白了他一眼:“这还用说?”顺着,她还挺了挺肚子。 都这般明显了还有什么不知道的,宁衡恍然大悟:“啊姐有孕了。” “你小声一点,贵妃有孕的事儿如今宫中还没传出来,你也闷在心里就行。”那汤圆只收了他一个金子就把这样大的事儿给抖出来,可见是早早就得了授意的,若是宁衡没问他也不说,若是问了,就流出点口风。 “对对对,不能说。”宁衡心里头的激动慢慢被平复了下来,坐下了没一会儿,又叽叽喳喳的问了起来:“媳妇儿,你说我这会儿买东西要不要买双份了?” 月桥想说就算你买了在宫中也不定用得上,但见他高兴的脸那般喜形于色的,到口的话还是变成了:“随你吧,你高兴就行。” 其实她也十分疑惑,按理说贵妃得宠数十年,怎么都不可能只有五皇子这一个子嗣才对,但贵妃偏偏就只得陈珍一个儿子,不过宫里头的事儿难说,那些纷乱斗争不是她能知道的。 “也不知啊姐怀的是男孩儿还是女孩儿。”宁衡说完又在她肚子上撇了撇,傻笑着说道:“咱们的孩子要是个男孩儿就更好了。” 月桥反问了句:“女孩儿你就不喜欢了?” 她一板着脸抿着唇,宁衡也不敢插科打诨,别说媳妇儿原本就是他祖宗,如今又添了个祖宗,这两重祖宗压在他头上,当即就让他直摇头,嘿嘿笑道:“这不想着先出个小子往后也好带带后头的妹妹弟弟吗?” “哼。”月桥也懒得深究,率先朝屋里走着:“走吧,这会儿两位婶儿想必已经做好了饭菜。” 宁衡跟在她身后,一听到点吃饭立马就想起了那光闻着都让人流口水的鸡汤,托了月桥的福,这些天他跟着也喝了不少,这儿立马跟在了身后,抢在绿芽前头把人扶住,叮嘱了一道又问了起来:“你小心些慢点走,婶子们可是又熬了汤?” 早前他媳妇说要养畜生,宁衡完全是抱着随她玩的心思,还早早吩咐宁全儿把莺歌院里头那破败的院子给收了一处出来,这一日日的过去了,那处院子里的畜生们个个都长得油光水滑的,体积庞大得一瞧便知道是好吃好喝的供养着的。 可谁也不知,就是这些油光水滑的畜生,此如那鸡,汤鲜味美得便是他也直赞叹不已,果真不愧是他媳妇,这养牲畜的本领无人能及,想到此,他忍不住说道:“媳妇儿,咱们院子里那鸡鸭都成群了,不如我抓几只给啊姐带去,你意下如何?” 几只牲畜而已月桥自然不会反对,前几日阮婶就同她提过,只她想着宫里头人多眼杂的,别好心办了坏事,借着一点小事惹出甚麻烦,本来她在这府里就好些人想扯她下水,真有事只怕个个都恨不得放鞭炮了,如今宁衡一回来,再提起这事儿她也就顺水推舟了。 也是在这恍然之间,月桥才体会到人家说的家里有一个当家的,那便犹如有了定海神针是个什么感觉。 不提用过饭食,宁衡非拉着人去旁边院子看他扑鸡扑得一嘴毛,竖日一早宁衡就进了宫,明正殿是坤帝处理奏折的地方,平日里也会在此与大臣们商议国家大事。 守在门外的汤圆把他迎进了旁边的侧殿,让下头的人上了茶,道:“小爷先坐一会儿,陛下这会儿正跟几位相爷在商讨公事。” “应该的。”宁衡话刚落,又有小太监领着温四走了进来,他一瞧就乐了:“温老四,这归家的感觉如何,你可知本公子要当爹了。” 宁小侯逢人就跟人说自己要当爹,让温四十分不顺眼,没好气的白了他一眼:“我儿子都三岁了。” 意思是你跟我比好意思吗? 谁料宁小侯一听,不仅没沮丧,反而还雄赳赳的丢下一句:“这有什么,我儿子肯定比你儿子可爱聪慧,我可问过府医了,只要让我儿子在他娘肚子里开开心心的,等出生后定然是旁人比不了的,你瞧瞧你这整日板着个脸,你儿子见了你就不害怕?” 温四不爽极了,偏偏确实没法反对。 他儿子乖巧懂事,但对他这个父亲,真是礼数大过父子天性,就跟他那个向来礼数周全的娘一样,不过输人不输阵,他决定今儿回去就好生跟儿子培养培养父子之情,便冷哼两声儿:“我儿子乖巧知礼,小小年纪就启蒙读书,岂是你能懂的?” 两人寸步不让,你来我往的让一旁的汤圆一脑门的汗,幸好一个小太监跑进来在他耳边小声的说了两句让他心里一松,插在唇枪舌战的二人中间:“两位公子,两位公子,陛下已经跟相爷们商议完了,请你们进去呢。” “哼。” “哼。” 两人对视一眼,起身朝明正殿走去。 146.小姑娘 入了殿, 两人就不敢在作妖了, 规规矩矩的给坤帝行了礼就退到了一旁。 坤帝见此, 反倒是莞尔一笑:“没成想, 京中赫赫有名的两位公子这会儿倒是安静得很了。”先前, 就有小太监把两人在一旁侧殿里拌嘴的事儿一字不落的讲给了坤听, 惹得他大笑不止,原还道去了西贺一趟让这些城里纨绔稳重了, 这下看, 这骨子里还是没变吗? “别拘礼别拘礼, 你们这猴儿气性朕又不是今日才知, 汤圆, 给两位公子看座。” “是。” 很快, 小太监们就端了两张椅子进来,宁衡没客气, 让坐一屁股就坐了下去, 温四想着自己才不是猴儿脾性, 都是宁衡带坏他的, 也气闷似的跟着落了座。 殿中再无了旁人,坤帝这才与他们说起了正事:“此次西贺一趟你们二人出力颇多, 朕已听工部的人说过了, 当日派你们前去协助当真是没错。” 在这等于国有利的事情上被当今给称赞了一番,让宁衡两个颇有些不好意思, 宁衡摆摆手, 难得腼腆起来:“陛下过奖了, 我们也没做什么大事。” 如今回想起来,在西贺的那些日子对宁衡来说还颇有些意思,不同于普通官员一般需要被管束、被约束着,在哪儿他们做事自有自在,活计虽没多体面,但胜在一个新奇。 温四也推脱着:“区区小事,不足挂齿。” 坤帝撩了撩胡须,见他们如此谦虚含笑着点了点头,又问道:“如今你们既然回来了,那往后有没有甚想头,莫非还要插科打诨过下去?” 这意思就是明摆了只要他们开口就给安排正事的意思,宁衡和温四闻言都有点意动,虽说来之前家中长辈们也浅浅说过这点,到真到坤帝开口心里头难免有几分激动。 不过…… “回陛下,在下倒是想去工部里头做些事儿。”宁衡这回去了西贺,跟工部的人接触久了也知道都是些什么人,比起其他几部来说,工部里头的弯弯绕绕要少了许多,直肠子多,少了勾心斗角他心里也舒坦。 坤帝也没多少意外,扭头问着温四:“小容你呢,想过去哪儿没?” 温容想了想,道:“在下也想去工部。” 宁衡脸上一僵,眼角余光朝温四撇了撇,嘴角微微动了动,无声的说了两个字:无耻。 温老四果然无耻得很,温家一堆人都在吏、礼当值,如今见他提了工部竟然也当面跟他抢了起来,别以为在陛下面前你就能得逞! “你们两个本就挂在工部名下,如今去工部也是名正言顺的,衡哥去工部我倒是了解几分,小容怎的也选了工部?”别说宁衡好奇,就是坤帝都好奇起来。 温容脸上有几分不好意思,只是他向来面无表情,倒是不显眼:“工部甚是有趣,所做之事也是为国为民,既然如此,去哪儿不都一样?” 何况,自己是什么人温容还是知道的,虽说是比宁衡多了些才学,但他为人傲气,又不圆滑,便是仗着温家之势在其他部站稳脚跟,也并非凭借着自己的本事,往后的路还长,靠一时靠不了一世,终究不是长久之计。 而工部这群人就不同了,反正个个都是些不懂圆滑的人,他进去却是正合适。 “好好好。”坤帝又道:“既然你们想去工部,那便择日去报道吧。”谈完了正事儿,坤帝又与他们随意闲聊了两句,便道:“既然都进宫了,你们也去看看给皇后和贵妃吧。” “是。” 两人都顺着应了下来,而后便有两个小太监带着他们去了后宫之中。 跟着宁衡的还是汤圆,临走之时,坤帝给了温家面子,说待会去皇后的宫中陪他们用膳,去绣春宫的路上,汤圆还小心翼翼的观察着他的表情,犹犹豫豫的说道:“小爷别介意,陛下自然不会厚此薄彼的,等去了皇后宫中后,定然会来绣春宫陪贵妃的。” 宁衡摇摇头,他有什么好介意的:“帝后乃国之根本,陛下同娘娘关系密切定然也是所有人愿意见到的。” 他们宁家的姑娘已经得了陛下的宠爱,总不能把人温家的体面给抢了吧?否则这成什么了,要知道温宁两家如此平和,也正是因为这井水不犯河水。 虽说,这也非长久之事。 “是是是。”汤圆一听,心里顿时松了口气,赶忙带着他往绣春宫去,路上还奉承了他两句:“小爷带来的牲畜已经送到绣春宫了,那鸡哦可有劲了,听下头的小太监说,去捉出来的时候那手还被啄了几口呢。” 宁衡仰着头,心道那是,也不瞧瞧是谁养的?不过他在汤圆身上转了一圈,噗嗤一声儿笑了出来:“小汤圆,你可别说人小,先瞧瞧你自个儿?” 不一样又小又圆? 汤圆嘟着嘴,不吭声儿了。 行到那廊下,宁衡走在前头的步子一顿,汤圆绕到前头来,不解的问着:“怎么……” 当看到前头某处时,他圆滚滚的眼顿时一厉,上前了两步:“丽嫔娘娘怎么在这儿,这廊下一池泉水,娘娘要赏那荷叶铺面儿也得在廊上看着不是,在外头万一一个不小心,那可如何是好?” 丽嫔是个年轻鲜活的小姑娘,闻言便委委屈屈的低着头,娇滴滴的:“公公这话倒是让本宫好生不解,这管天管地的,汤圆公公莫非还管到本宫头上来了?” 汤圆定定的看着人,好一会儿才道:“自是不敢,娘娘如今圣得隆恩,又岂是奴才一个小太监敢妄谈的。” 丽嫔脸上的傲然清晰可见:“你知道就好。”她修长的指尖点了点,道:“这是谁,一个外男在这后宫里见了本宫怎的不知回避?” 汤圆一口气就憋在了心里头。心道你也知道是外男,怎的不知避退,这廊桥过去就是绣春宫,这里又不是御花园,跑这儿路口来堵着不就是想截胡陛下吗?虽气得很了,但他还是板着脸介绍起来:“这是宁国公府的小公子。” 丽嫔蹙着绣眉,身边有宫婢忙在她耳边说了两句,她这才认真打量了宁衡一眼:“原来是贵妃娘娘的胞弟。” 这一声儿贵妃娘娘几个字从她嘴里说出来有一种说不出的味道儿,仿佛还带着点嘲讽一般,听得宁衡心里那个窝火啊。 打从他啊姐入了宫后,他在这宫中行走了不知多少回,还从没后宫那个嫔妃用这样的口气跟他讲话,也没有那个嫔妃胆敢这样暗里嘲讽他姐姐。 这个丽嫔是何来头? “既然娘娘在这儿赏花,那奴才就带宁公子去绣春宫了,晚了,怕贵妃娘娘等急了。”汤圆也不客气,直接带着人便走了。 等他们走后,丽嫔冷下了脸,不忿的说道:“这个汤圆仗着是碎总管的徒弟向来是不把本宫放在眼里,等本宫占了陛下的心,定然要他好看!” “娘娘慎言!”身边的婢女们吓得花容失色。 “怕什么。”丽嫔不以为意,眼底是熊熊野心。如今她确实拿这些人没法子,但如今她已经入了陛下的眼,总有日能得了宠爱,到时,别说一个小小的汤圆,便是贵妃又如何? 桥上,宁衡也问起了这丽嫔的来历,汤圆正憋着气呢,一五一十的给他说了起来:“丽嫔娘娘是年前入的宫,一直住在德配殿,不过这丽嫔有几分手腕,笼络住了主殿的张妃娘娘,带了她几回,陛下见她那嗓子唱小曲儿动听,倦怠时召她唱过两回,恰碰到了节,皇后娘娘给各宫提了位分,见她入了陛下的眼,便也给上了位分。” 如此一说宁衡就懂了,不屑的撇撇嘴。 不就是个挥之则来呼之则去的吗,这还没得宠呢就开始耀武扬威起来,宫中水深非常人所见,丽嫔如此怕是得罪了不少人。 到了绣春宫,贵妃早早就让宁枝守在了外头,一见他们,宁枝便喜笑盈盈的把人带进了殿中,里头,五皇子陈珍正陪伴贵妃身侧,见宁衡到了,他一下跳起来,扒在他身边儿,眼眸里满是闪亮:“小舅舅,你去西贺后觉得如何,那里真是青草满地、全是外族之人?” 宁衡先给宁凝问了安,这才笑着拍了拍陈珍道:“你想知道啊?” 陈珍下意识点点头,而后又一脸警惕的看着他:“对,你可别又唬我!” “我才不唬你。”宁衡拉了人坐下,这才咧开嘴:“我就是不告诉你。” “你……不就是打量着我没去吗!”每个男子身上都有一股豪迈之情,一想着那万里河山,骏马狂奔,便是年少的陈珍都觉得心中沸腾得紧,他只得扭头跟宁凝求起了情:“母妃,你同父皇说说吧,下回我也跟着去行不行?” 宁凝含笑看着他们嬉闹,闻言脸都没变一下,语气温言软语的:“你去做何,他们是去做正事的,你忘了你父皇说的了,皇子皆不可掺和进去。” “可儿臣就是想去。”陈珍软巴巴的说着,这头宁衡又一巴掌拍在他身上,道:“想骑马何必舍近求远,赶明儿我带你去外头走走不就行了。” “真的?” “真的。” 在宁衡的保证下,陈珍这才满意了。 宁衡哄住了人,细细打量起了正位的贵妃。几月不见,贵妃的身段比之前要丰润起来,脸上着了淡淡的妆,贴合又素雅,她的脸颊饱满,又被宠爱了数十年,脸上带着不谙世事的天真,一笑起来,便泛着少女的甜美,对比方才他碰见的那位丽嫔,贵妃更显得跟小姑娘一般。 而见她如此,宁衡不自觉的忧虑便舒展了几分。 147.卖儿子 宫中嫔妃召见外臣是有规定的, 便是宁凝身为贵妃也只得半个时辰, 虽说她身为宠妃, 便是留人再多半个时辰也无人碎嘴, 但她向来不以此为荣, 一到点便催促着宁衡出宫:“回吧, 早早归家,如今你也是快当爹的了, 以往的不着调都收起来, 好生做事。” 宁衡应下, 再没有半点不情愿, 只离去前, 还是忍不住叮嘱了两句:“啊姐也是, 宫中的事儿你心里自有数,但有些还是得扼杀在最初, 免召来后患无穷。” 宁凝见他如此, 反倒欣慰了:“衡哥长大了。” 宁衡走时把陈珍也给带走了, 舅甥两个好得跟一个人似的, 一前一后的离去,不时还能见他们说笑两句。 贵妃一直看着他们离去, 直到见不到了, 含笑的脸一下冷了下来:“来的路中可遇见了何事儿,衡哥为何会如此说?” 宁枝贴身伺候着, 闻言瞧瞧在她耳边说起了方才汤圆不经意在她耳边说的几句话:“是丽嫔娘娘, 说了些不得体的话。” “丽嫔。” 宁凝眼神冷若寒冰, 嘴角不屑的勾了起来:“这些人,以为本宫有了身孕便能趁虚而入?” 她早知道在这个阶段会有人跳出来,不过没料那些高位嫔妃谨慎得很,却把这一个丽嫔给推了出来,若是她放任不管,后头的便能有样学样,如此一来,她不再是独一份,后宫之中又能百花齐放起来,若是这一个马前卒被废了,那对后头的人不也没有损失? 宁枝对她十分了解,当即就道:“丽嫔背后的人是张妃娘娘。” “不是她。”宁凝一听就摆摆手:“张妃膝下只有一位公主,她向来明哲保身惯了,又岂会掺和进这样的争斗里头?” 宫中有子的嫔妃不多,坤帝共有五位皇子,六位公主,如今她又有了身孕,无论是从争宠还是打破了子嗣的规格都触动了别人的利益,若是她生的是位公主还好,若是皇子,那膝下有两位皇子的她胜算可是大大增加了。 只有旁人也得了子、有了孕这样才能把她的威胁降低,所以在她怀孕后,闻风而动的嫔妃们再也不小心翼翼,便是拼着得罪她也要争夺那一席之地。 宁枝小声说道:“娘娘有所不知,这些日子娘娘在宫中养胎,那张妃于月前悄悄接了娘家侄女入了宫,说是她因病来探望,但这些日子还不提离去的事儿,想来心思早就活泛起来。” 活泛什么,姑侄同侍一夫吗? 宁凝一字一句的说道:“有我在,这样的丑事,她们想也别想。” 主仆两个正说着,外头有小太监唱报说:陛下驾到。 须臾,坤帝大步走了进来,宁枝早就鼻观鼻,心观心的伺候在宁凝身后,坤帝四处瞧了瞧,笑道:“衡哥这小子呢?” 宁凝撇了撇他,嗔道:“回府了呗。”说话间,她摆摆手,瞬间,屋里伺候的宫婢们轻手轻脚的下去了。 坤帝见她这动作,走了过去,小心的扶着她的腰询问道:“这是咋了?” 宁凝摇摇头,流苏打在脸上,让她朦朦胧胧的面儿上染了几分伤感:“是臣妾不好,每日在宫中好吃好喝的,想这儿,想那儿的,对陛下也少了许多关心。” “爱妃为何如何说。”坤帝不由失笑,把她的手握在手心,脑子里一转就有几分明白,笑着给自己辩护:“爱妃好生养胎便是,外头的那些传闻当不得真,你是知道我的,旁人哪里能入了我的眼,不过解解闷罢了,左右宫中还有人能扮戏子,也免了朕乏味了出宫看戏,既省了银子又让朕不会白白养着不是两全其美?” 宁凝听他说得有趣儿,嘴角也不由勾了起来,却还是说道:“我知陛下的心意,只是陛下为了朝堂耗费了无数心血,而臣妾却不能为你分忧,这心里头不好受罢了。” 高大的男子把女子抱在怀里,动作轻柔,声音柔和:“你啊好生养胎就是替我分担了。”话落,他又不禁疑惑起来:“怎么今日会说起这个,可是有人在你耳边说了什么?” 宁凝向来不把后宫的事儿瞒着他,便把宁衡一路过来遇见丽嫔的事儿说了,末了还噗嗤一下笑出了声儿:“汤圆在后宫里别人向来看你的面儿给他两分面子,这还是第一回有人不把他放眼里的,这丽嫔若不是得了你的眼,哪里敢如此张狂,不过想来她也不过是一个卒子罢了,打从我怀孕打破了后宫的安宁后,宫中的嫔妃,无论大的、小的都动了起来,用尽各种法子想要夺了陛下的宠爱过去。” 坤帝想着近日确实有不少嫔妃近前,打着各种旗号,连前朝似乎都有动静,柔和的双眼顿时眯了起来,他拍了拍宁凝的手:“朕自会护你母子安然,若有人触到你,爱妃也不用客气。” 宁凝在他怀里转了个弯,柔软的身子扑在他怀里,与他对视起来:“臣妾才不怕,我怕的是陛下万一着了道,臣妾指不定多伤心呢。” 坤帝眼里笑意渐渐流出,抱着人保证:“朕迎你进宫时说的话从未变更,往前不会,往后也不会。” 他一字一句的说着,怀中贵妃的脸逐渐染成了一片绯色。 宁衡回了府,先回了老爷子和大老爷,给他们提了提择日去工部上任的事儿,又说了说去绣春宫里看过了贵妃,三辈人在书房里头说了好一阵儿话,末了老爷子才说道:“工部虽没有吏部等派系繁多,但去了后你的行事作风还是得谨慎些才是。” “是。”对宁衡来说,只要不是非要塞人给他,其他的他又不傻,凭着他宁小侯的聪慧,便是去了上三部也能混得如鱼得水。 只是他不想的事儿老爷子偏生给提了起来:“还有你祖母给你备下的那位姨娘,你让孙媳抽空把人带回去吧。” 宁衡再不敢应下了,还抽空?他媳妇只怕能把人直接给撵出府去,到时候只怕祖母的面儿上又挂不住,想到此,他只得咬了咬牙,认真的陈述起来:“祖父,爹,依儿子都意思往后这姨娘之类的还是别再提了吧,一来小桥的性子你们是知道的,她最是见不得这后院污七糟八的,二来她如今有了身孕,儿子也不想委屈了她,以后院子里只有嫡子嫡女的也清净。” “这怎么一样?”宁大老爷当即就蹙起了眉,呵斥起来:“男子汉大丈夫,自古以来三妻四妾实乃常事,后院女子皆应遵循三从四德才是,你这话是什么意思,怎能长妇人威风,灭男子气概?” “有那么多美人有何用,妻妾不宁吗?”宁衡不满的嘟囔道。这话多少就有些讽刺宁大爷的意思了,谁不知道他在外拧得清,偏生在后院糊涂,让妻妾争斗了这些年,前些时候还让自己遭受了那鱼池之秧。 “孽子!” 宁大爷老脸一红,顿时恼羞成怒起来。 “行了。”宁老爷子插了进来,不耐烦的白了儿子一眼,目光低沉的朝宁衡说道:“既然你不需要家中为你安排的妾室,那便不要了吧,如今你们都大了,自己要做什么心里也有底了,不需要我们这些老东西插手了。” 老爷子虽然如此说,但话里话外的语气不无表示他其实也非常不满,当然任何一个见自家后辈被一女子给掣肘住,且还跟他一般偏心窝子心里都不会好受,宁衡心里明清儿,讨好的恭维起老爷子:“祖父这是说的何话,孙儿们大了,这不马上就有重孙出来让你教导了,祖父是咱们家最有学问,最有资历的人,往后这下一辈的还得指着你来教导呢。” 把自己未出世的儿子提前给卖了,宁老爷子这才满意起来,还不住点头的喝着茶,放过了他:“贵妃有孕的事儿如今已传到外头来了,只怕这两日陛下就会公布,你们回去都得好生盯着府上的人,莫要行差踏错一步,给娘娘招黑知道吗?” 话到此为止,宁大爷父子自是应下。出了书房,等他们都走后,宁衡这才大步回了莺歌院,一进门,宁全儿就拿了一份烫金的帖子过来,道:“爷,唐府给你递了帖子。” 宁衡一边接了帖子打开一边往里走,当看到某处时下意识顿了顿:“唐小岳?” “可不是,这唐府跟温家素来是姻亲,唐小岳又同温六交好,他定亲,请爷做何?”宁全儿也是百思不得其解,反正是他的话,就不会在自己的定亲宴席上请死对头,这不是给自己添堵吗? 反倒是宁衡在顿了后,凸自点了点头:“游园打马,投壶宴席,唐家这小子还挺上道的,你放心吧,他都能请我了,想必这金陵府的公子哥们都收到帖子了。” 他又问了句:“可知跟唐小岳定亲的是哪家的姑娘?” 这一问,还当真把宁全儿给问住了。 148.捉鸡侯 如同宁衡说的那般, 唐府公子定亲, 几乎邀请了整个金陵城的官宦人家。 声势浩大, 堪比宁衡当初成亲的时候了, 这让他十分不满。最主要的是, 声势浩大就算了, 到现在为止,还没人知道是哪家的姑娘。 外头不少小闺女们羡慕不已, 说不知道是谁三生有幸能嫁给唐家公子, 这只是个定亲而已就如此的重视, 等成亲那日还不得更隆重啊? 对女子来说, 成亲那一日尤为重要, 一场让人难忘的婚宴足足能让人议论上许多年, 这也是十分有面子的一件事,而上一个让人津津乐道了数年的那场堪称绝伦的婚礼排面儿, 还得往上搁在当今贵妃宁凝头上。 “也不知道是哪家的闺女, 肯定长得丑, 否则不会都到跟前儿了还瞒得死死的。”不怪宁衡突然嘴毒起来, 实在是外头不少人拿这场定亲宴跟他来比,还一五一十, 从排场到人一一比起来。 唐家虽说不是一流世家, 但在二流世家里也排得上号,尤其还沾了温家姻亲的面儿, 据闻收到帖子的人家就没有推诿说不去的, 而宁衡当日成亲, 因为情况特殊,京中各家知道宁府上上下下的不喜,又看不上月家这个默默无名的农家出身,大都只遣人送了礼而人未到。 这一对比,那喜欢说长道短的人更是噼里啪啦的传得老远,说甚宁小侯娶妻排场比不上,想来这往后成了亲也比不上唐家公子跟唐夫人的举案齐眉。 气得宁小侯都要揍人了。 唐小岳那媳妇别说举案齐眉了,就是人都不知是谁,这亲能不能成还两说呢?哪里能跟他们两口子一般,日子过得和美就算了,如今连孩子都有了。 唐小岳能跟他比? 月桥正手脚麻利的做着小娃娃的鞋子,闻言头也不抬的安慰他:“这日子是自己的,你管别人如何说嘴,难不成他们说了咱们不好,那咱们就不好了?” “不是。”宁衡往她身边挤了挤,道:“我这不就心里气不过吗?” 说他不好也就忍了,带上他媳妇他就忍无可忍了! “嗤”月桥嘲讽的笑了声儿,也懒得理他的抱怨,不知道是不是因为怀孕的缘故,她如今是特别爱那些小娃的小东西,而且买的月姑娘瞧不起,非得从头到尾的自己做,她那绣工离得近的都知道,好在这些时日宁慧时常过来指导指导,也算得上有模有样了。 “来,你按着这边上。”她努了努嘴,指着小鞋子的边角让宁衡帮忙,等人接了手就用刷子刷了层糊糊给固定住,又让人按了好一会儿才撒手,她再从一旁的篓子里拿出鞋面儿给缝上,自己摆动了几下还笑盈盈的问着人:“这双小鞋子好看吗?” 宁衡定神在那鞋面儿上只能看出来一个圆的纹路上看过,又瞧见周边稀稀拉拉的,脸颊挤出一抹笑,昧着良心夸了起来:“好看好看,等咱们孩儿出生穿上定然是城里头一份。” 换了以往月桥早就能从他抖动的语气里分辨这真话假话了,但这会儿只得意的笑道:“那自然的,这可是我亲手做的。” 宁衡用力的点点头,环顾房中,只见到处都摆设着小娃的衣物鞋袜,几乎每一件都十分独特,至少他从来没再外头见过,原本吧他多少还有些嫉妒他媳妇肚子里的孩子,这会儿一点也不嫉妒了。 做完了鞋子,月桥随收手放在了篓子里,等接了绿芽端来的水就着洗了洗手,这才有些疑惑的问着下头的人:“今儿九姑娘怎的没过来?” 在宁慧回来的这些日子,几乎每日都会过来陪她说说话,相互解个闷,换前几日一般,定然是早早就来了,只今儿这会儿都申时了却还是不见人,她不由得多问了两句。 三房的当家夫人是秦氏,她惯来是个有手腕的人,对宁慧这种庶女向来是疾言厉色,况且这回宁慧成亲没几月就闹成这样,秦氏不会明着给冷脸,但那些冷言冷语的到底免不了,宁慧心思又细腻,原本就有些自卑了,如今在嫡母手头恐怕更会多想。 绿芽把手中的盆子递给了丫头,回道:“是周夫人带着姑爷上门了。” “这我倒是不知了。”月桥侧头跟宁衡笑道:“这周夫人是个泼皮没脸的,如今肯上门低头认错,这其中想必是由原由的。” 宁衡抿着嘴朝她笑笑:“你知道了?” 他不过是得了空找了几个人喝了次酒,无意中提及了此事儿罢了,至于这其中过程,他是一点也没沾了。 “我又不傻!”月桥没好气的白了他一眼。整个宁家,能为宁慧出头的也就他了,不说三房老爷官职卑微,就是以秦氏厌恶庶子庶女的态度也不会给宁慧这个已经出嫁的庶女出头,最主要的,宁慧嫁的不过是个举子,周家又是普通人家,完全没有一点可以让秦氏看中的利益。 而此时的三房里头,秦氏正招待着周母,堂下,陪坐的除了两个媳妇外,秦氏也让人请了宁慧来。 这些日子周母过得战战兢兢的,先是被宁衡两个把周家和周家铺子给打砸了一番,让周母一下就赔付了大笔银两出去,这家中刚请人修葺完毕,又有礼部的主事上门,话里话外的告诉他们得罪了人,若不赶紧赔罪,只怕周卫的举人头衔就要…… 周家倾尽了心血才培养出了一个周卫,若是周卫的举人名号被褫夺,那周家还有甚指望? 到了这个时候,她再也顾不得别的,带着周卫就上了宁家门,一见到秦氏便伏低做小的哭诉起来,又指天发誓的保证再不敢动宁慧一根手指头了云云。 宁慧面无表情的听着,而秦氏在周母说完后,一下就想到了宁衡两口子身上,心里有些埋怨两人多管闲事,但嘴上捡着好听的说着:“家中小辈不懂事倒是让周夫人为难了,周卫这孩子我是见过的,孝顺踏实,不止我,就是我们家老爷也是满意得很,不然又怎会九姑爷一来就把人带去书房了,不过我这嫡母也不好当,至于回不回去还是得看我们九姑娘的意思,你说呢?” 周母说了半晌话,又是低声下气又是自抽嘴巴的,结果秦氏跟她绕了半晌却把事儿抛给了宁慧,顿时让她气闷不已,但她还能怎么办,这宁府的人她一个也得罪不起,只得挤着难看的脸色呐呐的点头:“三夫人说的是,说的是。” 她没抱多大希望的问着低头不语的宁慧:“慧儿姐,都是娘不好,以后娘定然把你当亲闺女疼爱,你就跟我们回去行吗?” 宁慧身子颤了颤,没说话。 好一会儿过去,连周母都准备重新求求秦氏时,哪只宁慧却开了口:“我会回去的。” 这一下,不止周母愣住,连秦氏都愣住了,她还以为这庶女搭上了大房那两个以后就一飞冲天了呢,这一桩小小的婚事还不是想踹就踹,否则,她也不会给面儿的让一个庶女自己做主。 “真……真的。” 周母先是惊讶起来,而后脸上一喜,心里头一直压着的那些担心终于平静了下来。 宁慧却是偏了偏脸,道:“你们先回去吧,明日我自会回去。” “好好好……”周母只知道宁慧愿意回去了,刚一说完脸上的笑就顿住了,又说道:“你一个人回去多不好,明儿我让卫儿来接你就行。” 宁慧没再说话,只点了点头。 酉时,周母带着从书房出来的周卫跟秦氏等人告辞,秦氏婉转的留了两句,周母也不会真当她有心留人,客套着说着离开了,倒是周卫,估摸着跟宁三爷谈得不错,一直到走时嘴角都带着笑,末了,还在人群里打量了宁慧几眼。 周家人走后,宁三爷说了两句话也出了府,人一走,秦氏也懒得装什么大度主母了,带着两个媳妇就离开了,梨子凑到宁慧跟前,扶着她回屋,一边还说道:“姑娘,明儿就要回周家了,要不要去莺歌院里说一声。” 宁慧想了想,道:“你替我跑一趟吧,给嫂子说一声儿,我就不过去了。” 梨子见她面色不大好,便福了福礼:“那奴婢这就去了。” 她到时,月桥两个正在用膳,得了通报,梨子只听见里头有人说了句快传二字便有少夫人的贴身大丫头绿芽快步走了出来,请了她进去。 到了里屋,月桥没等她行礼便先问了起来:“不必拘礼,你主子让你来可是有交代?” 梨子道:“回少夫人的话,姑娘已跟周家说定明儿回去,让奴婢前来同少夫人说一声儿,免了担心。” 月桥早知道会有此结果,因此只含笑着点头:“我知晓了,你回去告诉我那妹妹,让她凡事放宽心,多带几个丫头婆子,往前该说的我也说了,只盼着经过这一出之后她和周妹夫能和和美美,白头偕老。” “是,奴婢谨记。”待梨子走了后,月桥捏着秀帕擦了擦嘴,同宁衡说道:“宁慧这丫头还算得忠心了。” “那可不。” 宁衡顾着给她夹菜,闻言还催促起来:“她的事儿已经解决了,你快些用饭才是。” 月桥看了他两眼,突然眉眼弯弯的笑了起来:“行,这就吃,待会儿还得看你去捉鸡呢不是。” 149.小侯的狷狂 鸡是贵妃要的。 话说从宁衡带着这略微轻的薄礼进了宫后, 厨房的人先是没当回事, 过了两日坤帝闻得这事儿, 大手一挥就让下头的人宰了鸡来炖, 到了用膳时, 这一道闻着就鲜香, 又经过了御厨之手的鸡汤就上了龙案供帝妃享用。 第二日汤圆就到了宁府。 汤圆的原话是询问这鸡是从何处来的,只是才开了两句口就被一个惊喜给砸中了——宁少夫人有这一手好本事便是做个皇商也是使得的, 且如今贵妃好这一口, 而宁家恰恰便有, 这不是正要睡觉有人送枕头吗。 宁衡上回提鸡送贵妃落了一嘴的鸡毛, 过后在浴池里洗了半个时辰才出来了, 这会儿月桥又好巧不巧的提起了这一壶, 一下就让他的脸隐隐发绿起来,只身侧的小女人笑盈盈的看着, 宁衡除了叹息便是叹息。 还能怎么办呢, 这就是自己召来的祖宗, 跪着也得伺候好不是? “是是是, 你就可劲的看我笑话吧,看我笑话能使你身心愉悦我也值了。”宁衡给她勺了碗汤, 狗腿的劝她喝下:“你瞧咱们院子里的牲畜养得多好, 连贵妃姐姐也惦记着。” 月桥不以为意的喝了两口,道:“她这是尝了鲜, 待多喝些日子也就不爱了。”毕竟, 再是美味儿的食物时常吃着, 也总会腻味。 她好奇的看着人,搁了碗问道:“娘娘如今有孕的事儿陛下昭告了出来,我怎的还听下头的人说那外头如今偶有说娘娘仗着隆恩孕子不把其他嫔妃放在眼里,竟然当众羞辱了一番,有鼻子有眼的,差点连我都信了。” “那你信了吗?”宁衡顺口反问了句。 随后就得了一个白眼:“你当我傻吗?贵妃的地位本就凌驾于众妃之上,便是没有怀有龙嗣不把其他嫔妃放在眼里不也是正常的,往前禁宫里可没有这些流传出来,怎的如今便是连普通的老百姓都知道了?” 宁衡含笑着听她说完,不由赞叹起来:“不愧是我媳妇儿,整日在府上养胎凭着下头的三言两语也能猜到点什么,了不起,了不起!” 月桥斜了他一眼:“不稀罕你夸赞。” 宁衡噗嗤一声儿笑出声,清了清嗓子同她说了起来。 原来前两日后宫之中,皇贵妃在绣春宫养胎,闲极无聊时听闻丽嫔娘娘一口嗓子动听得紧,便召了她过去唱上几嗓子,谁料这丽嫔性烈,觉得这是在折辱她,自是不遵从,而后还借着见到坤帝的面儿一番哭诉,无外乎是贵妃仗势欺人,让同位嫔妃的她竟然如同那苏河之上的女子一般肆意侮辱,如此蛮横无理怎堪坐上那高妃之位。 当时在场的嫔妃不少,有不少人正看着好戏,自然也见证了丽嫔是如何被坤帝斥责发落,连带她们也吃了挂落,坤帝的原话是如今宫中只有贵妃添了子嗣,旁人都无一子半女在侧,本就是她们的不是了,如今贵妃怀着龙种,不过是一下品嫔妃得娘娘召见去吼上两嗓子莫非委屈她了?那他好吃好喝的把这些人给养着,平日里在他面前讨巧卖乖的怎不觉得被侮辱了? 这一斥责,不止是丽嫔,更是让宫中所有嫔妃都委屈不已。 贵妃入宫,得帝独宠,坤帝连她们的宫门都不踏入,她们就算有通天手眼也怀不上不是? 道完了这前因后果,宁衡才叹道:“而后啊姐又召了张妃娘娘的侄女去了几趟,不出两日皇后娘娘就命人把张家女给送回去了。” 皇后掌管后宫多年,张家女不合礼数在宫中“探病”了这许久,她哪里会不知道,这会儿肯动,定然是得了上头授意。 月桥砸吧这嘴:“我娘曾说,宫里的争斗无影无踪,如今窥见这一小小的一角,这其中交手就你来我往了许多回了,如此说来,温宁两家的平和也只是在表面?” 宁衡笑了笑,肯定的道:“是,如今陛下无病无灾的,自然和平共处。” 但是迟早,这种和平是要被打破的,皇后膝下有子,贵妃膝下也有子,这注定了他们两家会因此而站在敌对的一面,何况,宫中女子除了给家族争夺利益,为儿子争那一席之地,还得各使手段的争宠,他啊姐是后宫女子的头号敌人,几乎没有宫妃不想把她拉下马。 而宁凝,退无可退。 “所以,宫中的事儿给传了出来,统归也有这些嫔妃的影子?”月桥手指在桌上点了点,想着如今温宁两家的局面,对比了一番才觉得,温家的实力确实要大于宁家。 温家两代后位,这几十年培养出来的人非宁家能拥有,而宁家如今之所以能跟温家平起平坐,坤帝的爱屋及乌占了大头。 若是陛下这座靠山移开,那宁家斗不过温家,贵妃也同时斗不过两代后妃,而随着皇子的成长,坤帝的衰老,这样的冲突算计只会越来越多,当坤帝不再眼前挡着了,等着宁家的将是大厦将倾。 这些道理,她懂,相信宁家人更懂,她只道:“自古以来,冲突只有握有兵权者胜,防备领军者绸缪。” 宁衡见她板着脸沉思的模样,忍不住在她头顶上摸了摸,抿唇失笑道:“放心,在这大都境内,为夫总会保你们母子安全无虞,你不是说过男子汉大丈夫要养家糊口,妻室只需貌美如花就行吗?” 月桥顿时面无表情:“你的意思是我自作多情?” 宁衡头摇得跟拨浪鼓似的,急忙否定道:“怎么可能,媳妇儿你聪慧得紧,不过如今这不是怀着孩子吗,府医都说了要好生修养,少操心才是。” 狗腿的模样就差屁股后头没插上两根尾巴了。 言谈间,绿芽带着宁全儿走了进来,他手里头捧着一盘东西,上头盖着绸缎,给他们请了安:“启禀爷、夫人,这是工部送来的官服。” 宁衡看了一眼便摆了摆手:“搁着吧。” “是。”宁全儿便把官服交给了绿芽,施了礼出门侯着了,倒是月桥饶有兴趣的在那官府上打量了几眼:“倒是赶得紧,明儿你便去任职了,提早就给送了过来。” 宁衡不知想到了什么嘴角隐隐有两分讥讽,又很快隐了下去,重新跟她谈了起来:“也就这么回事吧,提到从五品什么的爷不在乎,不过分去那□□营倒是合我的口味儿。” 饭后,宁衡果然去了养鸡的园子捉鸡,有了上一回的经验,这回捉鸡他没有再胡乱的扑来扑去,惹得公鸡母鸡们满天的到处飞,他选了一处少的,一只一只的赶,一只一只的捉,瞧着比上回轻松,但捉了一篓子鸡出来,身上也难闻得紧,头上衣衫上到处都沾着鸡反扑的毛。 月桥早就在一旁笑了起来,随行的下人们把头埋得低低的不敢看小侯爷狼狈的一幕,整个园子回荡着少夫人清脆的笑声、和着那鸡的叫声,下人们死死的抿着嘴垂着头不敢发出声音。 少夫人敢当个趣儿乐,他们可不敢笑,虽说这场面也实在是让人啼笑皆非就是了。可,这世上又有哪个男子跟他们爷一般,长身玉立,眉目俊郎,又权势庞大却甘愿丑化自己伴着难堪逗一女子开颜大笑呢? “行了,这些够啊姐吃上不少时候了。”宁衡从园子里出来,拍着手说道,挥着手让一旁侯着的下人赶紧送进宫,末了见他媳妇还捂着肚子笑个不停,有几分无奈,更多的则是担忧:“你小心点,肚子里还揣着咱们孩子呢,别这般用力笑。” 他都怕这一个不小心,孩子给笑没了,到时候他就该哭了。 他刚动了动手,又想着自己这一身的味儿,只得在原地站定,吩咐起了绿芽:“把少夫人扶回房里去,赶紧让人备着水给夫人喝喝,不能再笑了。” “哪有你说得这样严重。”月桥鼓着脸,到底不敢太过放肆的大笑,就着绿芽的手直起了身子,一对上宁衡一身又忍不住想笑,只得赶起了人:“你快去洗洗吧,这乱糟糟的看得我又忍不住了。” “你啊。”宁衡不敢放重话,只得无奈的叹了一声儿,给绿芽使了使眼色,让她好生照顾着少夫人,也不在碍眼,转身回院子去了。 没了笑料,月桥等人只在园中站了一会儿就准备回去了,刚往回走,宁全儿又跑了过来,把宁衡方才的吩咐又说了一次:“少夫人,小爷说这些鸡左右捉了出来,不如给月家也送些过去?” 月桥脚步没停,只道:“早送了,等他记得了那得猴年马月?” 宁全儿不敢搭话,直嘿嘿直笑。 回了侧院,月桥主仆一进门就听见内室里传来的水流声儿,还有若隐若现的热气从里头传来,月桥朝守在门口的丫头问道:“小爷没回主院?” 两个丫头一人一个手里捧着衣衫鞋袜,当即便有个丫头回道:“回少夫人,小爷一回来便直奔了侧院,只让奴婢二人领了衣衫守在门口侯着。” 月桥闻言,嘴角浅浅的勾起了一抹笑,见丫头们被拦在外头,心里倒是暗喜,还道宁衡识趣,她摆了摆手,道:“把东西搁下,都下去吧。” 丫头们很快便反应过来,轻轻搁了东西,又微微施了礼,便鱼贯而出了,最后走的是绿芽,她浅笑着福礼:“奴也告退。” 月桥脸上顿时染上一抹羞色,染着点点绯红,却让她整个身子都热起来了一般,没好气儿的嘀咕:“好个连主子都敢笑话的丫头。”话落,她却是舔了舔突然有些干涩的嘴角,从一旁的台上拿了一罐子翠绿色的玉盒子,小心翼翼的提着裙摆走了进去。 不是第一回跟宁衡在浴池里见,却无端的让她口干舌燥,明明,明明上一回她还给他擦药来着,当初也没这心慌慌的感觉不是,月桥没想通,只当是自己脸皮薄,方才被丫头暗里的笑意给弄得不好意思罢了。 这会儿,她压了压心底突然冒出来的旖念,在缭绕的热气里一眼就见到了那个靠在池子边儿上闭目眼神的人,缓缓走了过去,而听着这细微的动静儿,假寐的宁衡却是微微一笑,在人靠着他的时候反手握着了那纤细的手腕,旋即转了个身。 “媳妇儿,我就知道是你。” 月桥的眉梢被这雾气缭绕得有些湿润,嗔他的那一眼更是水盈盈的柔情万种:“万一进来的是某个胆大包天的丫头呢?此如……什么简姨娘?” 宁衡心一紧,随后又哭笑不得:“别胡思乱想。” 他把她手中那罐翠绿色的玉盒子接了下来,待瞧清楚后不由一顿,脸色有些复杂,更有些委屈:“媳妇儿,这玉瓶里儿装的是何你可知?” “自然知道,不就是一些强身健体的药膏吗?” 得了她自然而然的回答,宁衡更是苦笑连连,撑着身子与她平视,口中说道:“自古强身健体的药膏多是滋补的药材研磨而成,对我来说,补多了怕是不好宣泄才是。” 月桥是好一会儿才弄懂了他话中含义,顿时一张脸红得滴血,她好半会儿才找到自己的声音:“你……你可以去演武场多练练不就好了。” 宁衡就这样一动不动的看着她,直到月桥眼神飘虚不定,才略显深意的说道:“身上的蛮力倒是发泄了,可身子深处的那股火却是需得娘子帮忙了。” 说着他手使了使巧劲,把人稳稳当当的拉进了池子里,低声在她耳边说道:“方才你感受到了吗?” 月姑娘只觉得头顶都在冒烟了。 这个突然狷狂邪魅的人到底是谁?心慌意乱间,月桥只觉得身上有火在烧,耳畔还有宁衡湿热的唇划过:“我问过府医了,过了三个月后便可……” 没有便可,她只觉得自己仿佛在一艘小船之上,摇摇欲坠,飘飘欲仙,不断的沉沦其中,直到那一束火把她整个人都烧灭了一般,无处可逃! 翌日 “少夫人还没醒,你待会不用叫她,另外爷今日去工部造册后便去唐府吃定亲喜宴,少夫人若是醒得来想过去瞧瞧便去,不愿去在家里待着也行。”过了一夜,宁衡整个人宛如枯木逢春一般精神抖擞的,一边整理着身上的朝服,一边小声的吩咐着半垂着头的绿芽。 “是,小爷可还有何吩咐?”绿芽一一记了下来,又多嘴的问了一句。 宁衡眼眸微动,又道:“旁的都好说,只一条,定要护着少夫人的安全,若是少夫人有丝毫损伤,小爷我一个都不放过。” 绿芽浑身一颤,心知他口中的一个都不放过也包含了她们,不由得更是警惕:“是。” 外头的天色逐渐发白起来,宁衡看着床上正酣然入睡的月桥,砸吧着嘴回味着昨夜的畅快,心里又是骄傲又是心疼,最后他在那张如花的容颜上轻轻印下一个吻,定定的看了会儿,这才旋身大步离去。 工部在六部里为下三部,衙门里头没甚油水,做的活计又没吏部、礼部等一般体面儿,因此一般的世家子弟是少有进去的,宁小霸王名头大,他还没去工部里头就惹得里头一堆人说三道四起来,无非是觉得插进来一个世家子,这往后一趟水指不得就乱了。 尤其以□□营之人最为担心,这小霸王是坤帝大手一挥给安插进来的,谁敢推脱?今日点了卯,□□营一堆人就三三两两的围在一块儿,不同往日早就各司其职了,留在原地就等着瞧一瞧这新进的新人。 □□营主事柳大人蹙着眉看着这三三两两的人,大着嗓门吼道:“这是做啥,一个个的都不忙了是吧,你们的事儿都做完了?” 柳主事是正五品官员,算是□□营最大的官员,而这次被指派来的宁家小霸王也不过是比他低一个品级罢了,且柳主事是十年寒窗通过科举一步一步坐到现在的位置,而宁衡不过一个纨绔子弟,却一来就得了这么大一个便宜,不提柳主事心里如何想的,但下头为他抱不平的人还是挺多的。 “主事我们就是瞧瞧罢了,这小子一来就直逼你,兄弟们得给他一个下马威才是。” “是啊是啊,不能让他一来就发号施令,得让他知道咱们□□营是谁做主。” “……” 心里赞同这话的人不少,柳主事看得又好气又好笑,他们工部下头营地不少,但进来的人大都脾性耿直,说的话本没什么含义,但就是容易得罪人,他虽心里感动,但在金陵城里摸爬滚打这些年,心里对宁家公子插进工部还是有几分猜想的,因此板着脸教训人:“胡说什么呢,宁管事是协助我管理□□营罢了,都是一个营地任职的,可不能分派论别,这样我们跟其他部有何区别?” 下头的人还想说几句,但见柳主事难得脸上没了笑,也不在横了,只一个个的还瞪着眼,就是不肯离开。 “早就听说了柳主事儿的大名,如今看来,真是心胸宽广,让下官钦佩得很。”宁衡从门边走了进来,含笑给柳主事施了一礼:“柳大人,下官宁衡。” 柳主事忙回了一礼:“宁大人客气了,本官早就翘首期盼了,宁大人里边请。” 柳主事也没随意忽悠他,或随意找个人招呼他,而是自己带着人在□□营地转了一圈儿,期间把一把□□从头到尾没甚保留的同他介绍了起来,而后才带着人进了给他准备的房里,这回笑里真心实意多了不少:“往后这里便是宁大人的地儿了,宁大人瞧瞧可需要重新布置一下?” 宁衡四处看了看,摇头道:“挺好了,劳柳主事费心了。” “哪有哪有,本官的案房就在宁大人隔壁,宁大人若有何事只管过来问我便是。”先前柳主事带着人去营地也是有几分试探的意思在里头,毕竟宁家公子若是真的纨绔不是来办实事的,哪里能有这耐心,只怕早就嚷嚷起来了,而宁衡却一个一个的看得仔细,跟外头传闻的那个四六不分的公子哥大相径庭,也从侧面证实了几分柳主事原本的猜测。 所以传闻害人呐,一个金陵府有名的纨绔骨子里都是这一番面目,那其他的公子哥们又岂不是通通都在装模作样? 宁衡还不知他这一番动作在柳主事眼里竟然帮着全金陵府的纨绔们给洗了冤屈,还道这个柳主事实在是会办事,哪里像传闻中说工部之人皆是不通情理,不够圆滑?这会下来,两人也是相谈甚欢,宁衡更是跟人勾肩搭背起来:“我与柳主事一见如故,这样,晚上咱们去喝一杯。” “这……”柳主事婉拒了:“宁大人请客也不急着在这一时不是,不如先熟悉熟悉咱们□□营,等熟络了大家一块儿去喝几杯如何?” 宁衡沉沉的看着人,突然蓦然笑道:“就依你,下官也怕回去晚了被夫人念叨,倒是让柳主事给解了围。” 柳主事见他打了圆场,心里多少有两分不好意思,听他这一说,便顺着问了句:“没想到宁大人也是个怕夫人的?”这话,他也不过是开开玩笑罢了。 谁料宁衡却认真的说道:“这不是怕,这是爱重。” 柳主事哈哈大笑,没把他的话当真,又同他说了两句就自个儿回去了,宁衡也正正经经的拿起了工部存放的册子看了起来,直到晌午,柳主事路过瞧他还在盯着往年的册子在看不由多问了句他这才想起唐府的宴席。 “幸亏柳主事提醒,不然我还忘了。”宁衡说完又拿了两本册子在手,同柳主事一起步出了工部,不过柳主事是去用饭,他则是上了一边停靠的马车,很快就驶出了视线。 有人渡步到柳主事身侧,不屑的撇撇嘴:“大人,怎么让他把咱们工部的册子给带出来了?”便是他们,要查阅往年的名册薄本也只能在□□营里看,而不能带出来,说是工部的规矩。 柳主事瞥了眼来人,不甚在意的说道:“不过是前几年的了,宁管事才来要熟悉营地通融通融也没甚大不了的,何况,你要跟他比?” 来人脸色不自然的变了变,嘴里有些阴阳怪气:“这人跟人就是命,比不了。” 宁衡还不知背后还有人在说他小话,宁全儿伺候着他在车厢里换下了官服,马车没一会儿就到了唐府门口,府里奴婢成群,其乐融融,便是他刚下马车,也能从大门里头窥见那不断翩飞的各色衣摆从眼前略过。 150.头顶绿 像宁衡这般从各衙门过来的不少, 此时还未开席, 唐家当家的带着唐小岳正在门口招呼着往来宾客, 见到宁衡一顿, 随后又笑意盈盈的把他迎了进去。 “宁五公子里边请, 还未恭喜公子任职了。” “唐叔客气了,我不过区区任职罢了, 哪里比得了小岳一下子就成就了人生大事?” 主仆两个走在唐府里头, 后边宁全儿沉思着不断嘀咕, 宁衡走了几步, 扭头问他:“你这嘀咕了好一会儿了, 怎跟个娘们似的?” “爷!” 宁全儿稍稍有些不满的喊道, 随后又一本正经的四处瞧了瞧四周,见没人主意他们,压着声音说道:“爷,奴才是觉得这唐家人有些奇怪罢了,他们……他们好像在言语里都不敢跟爷直面罢了。” 有些,有些像做贼心虚一般,但唐家也是有名望的家族,岂会做出那等偷鸡摸狗的事? 宁衡又不是瞎子,这么明显他看不出来,不过是懒得拆穿罢了, 他在脑子里回想了一下跟自己有关的人、事、物, 发现没有可出岔子的, 继续走着, 还说道:“有什么,总归是得知道的。” 他们慢慢朝前厅走去,路上偶尔遇见的公子哥见到他那表情也十分奇怪,似是有些尴尬和幸灾乐祸罢了。 身在后院的月桥却是知道为何。 因为前来贺喜的女眷不知何时都眼带同情之色的看着她,那目光倒不是赤裸裸的,只是偶尔落在她身上便是如此,前头跟唐家夫人离得近的宁二、三夫人脸色也明显不对,十分难看不说,一瞧那模样便是隐忍着,却又碍于周围的人不好大作。 月桥不由得撑着下颚,想着能让这两位夫人变脸的各种原因,脑子里正各种想法冒出来,陈明月却一身怒火的在她身边坐了下来,见她目光着泛着的好奇,一口气顿时闷在心里头,好半晌才从喉咙里吐出一句:“你就不生气!” 月桥见她十分高兴,不过被这话惯的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笑眯眯的问她:“嫂子,我为何要生气?” 陈明月见她不谙世事的眸子,那口气更是憋闷了,她向来不是个藏事儿的,月桥一问,便带着火气的说了出来:“你知道今儿跟唐家公子定亲的姑娘是哪家的吗?” 说实话,若是陈明月没有嫁入月家,没有认识月桥,只怕如今心里正畅快着呢,怎么可能在丫头打听了这消息后气得都发抖了。 只是没有如果…… 她扶着月桥的肩膀,在她疑问的眼里,深深的洗了口气,一字不落的说给她听:“跟唐家定亲的是叶家的十二。” “嗯,然后呢?”叶家她听懂了,左相叶家吗,这金陵府里有几个人不认识?不过……这叶家也确实会生养,都排到十二了,他们月家几辈算下来还没人多呢。 “你说呢!”反轮到陈明月惊讶起来了,她在月桥脸上看了半晌,突然问道:“你不认识这位叶家十二姑娘?” 月桥老老实实的摇头。她该认识吗? 陈明月顿时被气笑了,无奈的看着她:“是我忘了,那事儿是好些年前的事儿了。”她压着声儿,一字一句的同她说道:“这位叶家的十二姑娘前年及笄,跟我一样算是金陵府的老姑娘了,不过这叶家的十二早些年是定过亲的。” 话都到这儿了,加上四周又一副同情的模样,月桥顿时福临心至:“是宁衡?” 陈明月小心翼翼的看着她,点了点头。 按理说因为宁家和叶家这有些抹不开的情面,唐家应该早早就如实告知的,或是不给宁家下帖子也是同样的,反正两家关系也是不温不火,有叶家十二在,就是不来吃这喜宴也没甚,偏偏也不知唐家和叶家怎么想的,不仅仅到处发帖子,恨不得人手一张就算了,如今这样碰了面儿就不尴尬吗? 巴巴的吃前未婚妻的定亲宴,还不知道外头要说什么呢?至少宁家的面儿这是被唐叶两家给踩在了地上,否则宁家来吃酒的两位夫人脸色也不会如此难看,心里头怕更是恨得不行。 “两家是因为何事儿退的亲?”月桥好奇的问了句。 对上她雾盈盈的双眸,连陈明月都穷词了:“你……你听了这事儿就不生气?”连她一个路人听了都气愤不已,身为当事人又怎会一点事都没有,莫非在她小姑子心里,宁家那小霸王的过往不足为惧……亦或是不放在心上。 她的心情颇有些复杂起来,但还是说道:“妹夫往前是个什么样的人想必你也清楚,那叶家十二又是家中嫡出的小闺女,又岂会甘愿嫁给他?” 叶家十二是个十分聪慧的人,向来是知道自己要什么,宁衡不靠谱那她便另寻她枝,在闹着跟宁家解除了婚约后,那姑娘倒是把目光放在一众才学出众的学子身上过,只不知为何最后无疾而终,而后便拖到了现在。 月桥一边听一边捡着案上的点心吃了起来,悠闲不放入眼里的模样看得人眼红,坐在她对面儿的一位身着华衣的女子就状试好奇的掐着声音跟她隔空打起了招呼:“宁五少夫人可真是心胸宽广实为我等楷模,这样的场合还能吃得下,茹云也是佩服得紧。” 这叫茹云的姑娘身家背景想必是不错,坐的位置也不算出去,想来也是金陵府里的世家女子之一,她浅笑盈盈的说着,看试天真无邪,实则句句含着深意,坐在她旁边的妇人嗔了她一眼,对上月桥看过来的目光,和气的笑笑:“少夫人莫要见怪,我儿年幼,实非有心。” 其实这样不痛不痒的一两句话月桥也并不放在心里,目光都收回来了,只是在陈明月悄悄在她耳边说起这对母女是谁后改了主意,她也大气的摆摆手:“夫人也莫要怪她了,虽说无心就能这般说,那有心岂不是颠倒黑白,指鹿为马,但正如夫人说的,还年幼,回去教导教导就行了。” 一旁悄悄竖着耳听着动静儿的女眷们都侧着头抿唇笑了笑。 这宁家的五少夫人,嘴皮子还真是毒辣得紧呢。 “你……”那妇人被不阴不阳的嘲讽,脸色也涨红起来,嘴唇不自觉的动了动:“少夫人何必不依不饶呢,不过是一句无心之言罢了。” “就是。”那先前出口的女子也气愤难当的看着她。 “哦,”月桥冷淡的瞥了她们一眼,道:“你们说什么就什么吧,”话落,她拈了块糕点放在嘴里,又抽出绣怕擦了擦手,恍若走亲串门一般,整张脸都是笑意盈盈的:“敢问夫人,丽嫔娘娘如今可好?” 此话一出,女眷们也顾不得悄悄竖着耳朵听了,几乎震惊的看了过来,而这对母女更是不敢置信,满脸被气得通红。 谁不知道,丽嫔如今已经被禁足了,且坤帝厌恶了她,这样一个后宫嫔妃再是没有出头之路,也只有贵妃还会不时的召人前去唱上一会儿,全然是当个豢养的姬娘子一般。 不过这样的事儿向来涉及到后宫,不得让旁人多嘴,这还是第一回有人敢当面提这个问题,她就不怕被上头问责?不过想着那后宫中独宠的贵妃后,其他人无论心里再如何想,也不敢跟这对母女一般多嘴起来,谁知道待会儿会不会烧到自己身上? 月桥想着先前陈郡主在她耳边说这母女是丽嫔的家人,是嫡枝,而丽嫔则是家中庶长女,也正是眼前这位妇人膝下,又想着丽嫔上回在宫中想为难宁衡的事儿,自然就不受控制的说了出来。 场面一时有些安静,还是突然脸色转好的宁二夫人庄氏出来打了圆场,她含笑看着月桥,虽说着不见怪的话但那模样可是一扫之前的难堪,高兴得很:“你这孩子胡说什么呢,甄家夫人也不过是说说罢了,哪能跟长辈较真。” 说都说了,月桥也不甚在意,含含糊糊的说了句:“是我认真了。” 一场闹剧就这样被化解了,主做上的唐夫人不着痕迹跟一旁的叶夫人对视一眼,皆从对方眼里看到了一闪而逝的失望。 宁衡本就是掐着晌午点来的,主仆两个一到前厅,先前还热络的三三两两顿时怔住了,其中马明明疾步走了过来,一把扯了扯他:“你怎么来了?” 宁衡好笑的反问:“我怎么不能来,唐家可是给我发了帖子的。” “不是。”马明明脸上有些急:“你不该来!” “我……” 他正要说他怎么就不能来了,却见马明明低吼了句:“跟唐小岳定亲的是叶家的十二。” 宁衡也怔住了,脑子里各种思绪飞舞,最终化为一句:“好个唐叶两家,竟然提前瞒得死死的,这是想踩我宁家的脸啊。” 不明摆了让人瞧瞧,他们宁家当初被叶家十二死活退了婚,如今还巴巴的上门道贺吗? 他冷哼了句:“想踩我宁家的脸那也得看看他们能不能踩,爷的脸是这般好踩的吗?” 马明明听他胸有成竹的语气,不由问道:“你想做何?” 宁衡给了他一个眼色,余光便随后进来的唐家父子看去,嘴唇微动:“你跟着瞧好戏就行。” 唐家父子正要招呼着众人入席,却见宁衡面带喜色的朝他们走了过来,一圈砸在唐小岳身上,笑道:“好你个小子,把那定亲的姑娘藏得好好的,到如今才放出风来。” 这一拳,他是真打,而唐小岳根本来不及,也是真挨,这一拳下去,旁边的人都听见了那虎虎生威的“嘭”的响动,还有一声闷哼。 心里那一咯噔就别提了,只见宁衡好哥俩似的揽着唐小岳的肩膀,还爽朗大气的叮嘱起来:“叶家十二虽说年岁有些大了,那身段也不怎的,不过好在眉清目秀没长歪,虽说性子让人受不了,但好歹也曾是爷家中定下的妻室人选,爷是个只爱美人的你是知道,如今叶十二被你得了去那你就好生收着,别朝三暮四的知道吗?” 这话说的好像叶家十二是被他不要让唐小岳接手的一般,而把他话给分开倒也没说错什么,叶家十二确实是他曾经的定亲人选,而且叶家十二是老来子,脾性自然大了些,只是这些话分开还好,到和在一起却是怪异得很。 话里话外的一副他不要让唐家公子捡漏的意思。 马明明跟在身后垂着脑袋笑裂了嘴,世人都忌讳这种碰触,宁衡若是不作为只是说什么的都有,如今这一番宽阔大气的话,既表明自己毫不在意轻轻摘了出来,又让唐家面上难看起来,毕竟都是一个城里的,都是世家子,凭什么要捡别人剩下的啊? 唐小岳没那份心胸,又被宁衡这一番话说得脸色发青,呐呐得不知该说什么好,只觉得周围人瞧他的眼色顿时变了,而唐家主在失了先机后倒很快反应了过来,温言笑道:“贤侄这说的何话,小十二秀美慧中,与我儿小岳郎才女貌,正是天作之合,有时候迟迟未嫁,也不过是没有遇见良人罢了,你说呢?” 他说? 宁衡就说了:“伯父说的是,叶十二无论从外表还是年纪同唐公子都是极为般配的,你瞧如同小子这般玉树临风,也只堪得我娘子才能匹配。”抿唇说完,他骄傲的笑了笑,眼眸安抚起了唐小岳:“小岳,咱们也认识这许多年了,自是知道你人品,你也别放在心上,样貌都是爹娘给的,那歪竹子也能生正果子不是,你千万别跟叶十二计较才是,毕竟她这个人吧……” “贤侄。” 唐当家已经拉下了脸,眼眸极为不善:“晌午了咱们入席才是,毕竟,这男女有别,贤侄还是别一口一口的十二才是。” 宁衡见他生气,心里更是暗哼着:你生气,爷还没生气呢?不过他也知道现在不是跟唐家撕破脸的时候,闹过了反倒显得他没理了,不由得尴尬的抹了抹鼻头,讪讪的笑了笑:“伯父教训的是,小侄也是一时情难自禁罢了,原谅则个,原谅则个。” 唐家主冷哼一声,带着唐小岳走了,竟是丝毫不做一点面子了,待人去了,马明明走上了前,学着宁衡方才的模样说道:“哟,这位公子,你这一手本事本公子竟然看走眼了啊?”说完又恢复了往日的嬉笑,搭着人的肩,砸吧着嘴:“这事儿办得太不地道了,活该被堵的无话可说。” 宁全儿也跟着加了句:“就是,不要脸。” 宁衡肯定的点点头,招呼着他们:“走了,咱们去吃喜宴去。”按她媳妇的话说,这叫交了礼钱不吃白不吃,吃不回来还能恶心恶心这办事不靠谱的唐叶两家人呢。 “走走走,本公子已经迫不及待想瞧瞧那些人的脸色了。” “奴才觉得可不能就这样算了。” 晌午宴席一过,跟着宁家一派的人就一一走了,唐家只余下温家一系的人,如今唐叶两家联姻,就是一条线上的蚂蚱,叶家的也留了下来,说起这一出,唐家主如今还气得心肝直发痛:“宁家那小子不是个好相与的,原本打算踩宁家一脚,如今铺垫了那么多,却被这小子一番话给毁了。” 贵妃怀孕,别说后宫不安宁,便是前朝也是风生水起,左相叶家原倒是没站队,只是因为幼女一直无依,一直寻觅不到合适的人选,叶家十二也不愿嫁个穷小子,挑挑选选的竟挑中了唐小岳。 唐小岳虽然也是纨绔子弟,但他名头可比宁衡等人好上不少,也不大爱逛楼子赏花看佳人,再则这人物模样也算不得差,是那种有些憨厚,能依靠得住的样子,叶家权衡了一下,最终还是应下了唐家的求亲。 借着这定亲宴在前朝先给宁家一巴掌,动一动贵妃的根儿不过是顺便为之,他们原先预料的是,宁家人来,定然是难堪、憋屈着回去,若宁衡忍不住大闹一场,这后头的话那就有得说了,只他们也未料到宁衡竟然不骄不躁,不难堪羞愧,竟然还大大方方的把他和叶十二的关系说出来整治了唐家一番。 唐家主心里是十分不满的。若不是叶家十二曾经跟宁家定过亲,他们唐家何以被嘲讽,如今再看他儿子,只觉得那头顶都是绿的。 151.砸宁家 “宁衡你给我出来说清楚!” 朱雀大街宁家大门外, 叶家十二姑娘叶芳芳带着一队穿着干练的女护卫, 浩浩荡荡的引着无数老百姓一路跟来, 趾高气扬的在宁府外大呼小叫起来, 她们手里还各自提着棍棒, 一副随时准备要冲进去打砸的模样。 这一支女护卫队是叶家主特意为叶芳芳备下的,说不上多厉害, 只比一般三脚猫功夫的护卫小厮们也得力得多, 况且都是一群女子, 跟着叶芳芳不止让人放心, 而且更能贴身护着。 为了这个老来女, 左相可谓是费尽了心血。 “姑娘, 这小子如此污蔑你,咱们还跟他客气什么,直接冲进去打了不是更好。”在叶芳芳左侧,立着的是这支护卫女队的领头人,同时,她也是伺候了叶芳芳数年的大丫头。 若不是宁衡在定亲宴上胡言乱语,如今她们姑娘又岂会被整个金陵城的人当个笑话一般肆意嘲弄,为了外头的闲言碎语,夫人都被气得躺在床上了。 叶芳芳微微额首:“再等等,若是宁家不给我个交代, 那咱们就冲进去, 一点脸面也不给他们留。”跟着来的老百姓如此之多, 对叶芳芳来说, 若是今儿不讨个公道,不逼着宁衡道歉,那外头沸沸扬扬的名声儿可就被坐实了。 如今骑虎难下,她只能赢,不能输。 叶芳芳是个长相清秀的姑娘,模样不难看,还有几分小家碧玉的味道,只是这性子强,又打小被宠着,当年跟宁衡定亲,两个都是世家子弟,同样的受宠,且她模样身段又是平平,两个人自然两厢讨厌,最后气得很了,叶芳芳咬牙就撺着左相来退了亲,尤其这些年听着宁衡在外响亮的名头,更是觉得当年退亲之事再正确不过。 围观的人群开始指指点点,闲言碎语的不时有两声儿诉说着往年这段恩怨的话落在了叶芳芳耳里,叫她既气愤又红着脸憋着气死死的忍耐着。 早在她带着一群人来时,就有护卫通知了各房里头,如今宁府是月桥掌家,下人们第一个就把这事儿报给了她:“夫人,那叶家姑娘如今还守在门外让爷给她个交代呢,你看这怎么办?” “没告诉她小爷在衙门?她要闹就让她去衙门闹去。”月桥不以为意,叶家姑娘虽说来得气势汹汹的,但就她那点子女护卫,又怎么可能抵得上宁府的护卫。 通报的下人也是委屈得很:“回夫人话,早就给叶家姑娘说了,不过她不依,说如果小爷不在,就让咱们府上给她一个交代也是。” 月桥听完,顿时笑了:“她哪来的脸?” 以为自己人美人爱吗?那唐府的事儿宁衡当日回来便一五一十给她说了,这事儿本就是唐叶两家不地道,套个圈子让宁家被人奚落,就如同她,若不是一口牙利,早就不知多少人在她跟前儿说三道四了,既然敢做初一,就别怕别人做十五,无论叶十二知道不知道,既然她是叶家的人,那由她来顶叶家的债也正常得很。 况且,宁衡那些话本也没说错,人物模样就摆在哪儿,还不让人说句实话了? “她不走就让她在外头站着吧,传我的命令,禁闭大门,若是这叶家十二执意要做出出格的事儿,护卫们也不必顾忌,该打出门就打出门,一国镇国公府门,没得让个小女子给欺负了去,若是让人看了笑话,别怪我拿你们是问知道吗?” “是!”通报的护卫顿时紧了紧身子,抬头施了礼,而后便大步走了出去。 月桥无奈的摇摇头,她料想,这叶家也定然是知道叶芳芳行踪的,如此嚣张的过来,还闹了好一会儿也不见叶家来人,想来跟叶芳芳一样都打了同样的主意,真是让人不耻,做下了这等不要脸的事儿还想给自己找牌坊,没点骨气。 先不提叶芳芳知道宁家的态度是什么表情,就是宁家各房得了消息也是各种想法,二房还好,庄氏一向要脸面,当日在唐府受了委屈,虽说如今有叶芳芳找上门,但前两日的风言风语她也听说了,这心里头别提多畅快了。 适逢几个媳妇儿在老夫人这儿奉承,几个人虽说表情没变,但心里头却是大相径庭,秦氏当日也去了唐府喜宴,受了委屈,也畅快了,但随后她却想得更多。 叶芳芳背靠着左相,树大好乘凉,而左相位极人臣,如今的吏部尚书就是他的弟子,她们宁家看似家大业大,但这府上迟早要分家,到时候他们三房无依无靠的,又不得宠,若是得罪了左相,那三爷的官位想再提一提便是比登天还难,如今若是卖叶家一个面子,往后也有两分走动的交情不是? “这叶家十二的脾气果然坏得很,当日没让她进门还真是走对了。”老夫人一看这姑娘的行为,又想到宁衡,顿时一阵儿庆幸,况且有这对比,她便觉得连月氏也顺眼多了。 秦氏心里一咯噔,忙说道:“娘,儿媳觉得这也不能全怪叶家十二,唐叶两家的事儿她一个小姑娘怎能知道,况且衡哥当着一干外男的面儿对她评头论足的,这小姑娘难免委屈,毕竟她是左相的老来女,自幼也是受尽宠爱,没吃过苦的。” 她把左相两个字咬得重,就是想提醒提醒老夫人看在左相的面子上给人小姑娘一个台阶下,庄氏冷哼一声儿,怪模怪样的叫了一声儿:“哟,弟妹这是心疼叶家十二了?你管她知道不知道,叶家帮着唐家下我们面子,谁还给他们脸面啊?” 面子有官位重要吗?秦氏气得肝疼。 这时,四夫人李氏突然插了一句:“想来侄媳妇已经处理好了才是。” 一句话让秦氏心里头的火热瞬间熄灭。是啊,她们在这儿斗得脸红脖子粗的有个屁用,如今月氏掌家,权利比先前大嫂掌家时还多几分,早就有护卫第一个通知过去请她拿主意了,她们说了也是白说,等她回过神,心里头一下觉得怪异起来,她朝着李氏看过去,而李氏却避开了她。 这一下,心里头的怪异更甚起来。李氏是个糊涂的,向来是她怎么说就怎么说,今儿个怎的突然开窍了一般? 老夫人许是也被李氏先前那话给伤到了,沉着脸不坑声儿,如今她身边的大丫头简竹被三老爷给得了去,换成了个老嬷嬷,算是老夫人身边的老人了,伺候了多年的,这会儿她拿着一封信匆匆进来递给了老夫人,又主仆两个又悄悄的耳语了几句,随后只见老夫人展开了信便沉默不语了。 几个媳妇儿你看我我看你的都一头雾水,还是庄氏仗着一惯在她跟前有脸面问了出来:“娘,你这咋了?”她的目光落在那信上,指的是什么不言而喻。 秦氏和李氏虽没问,但心里头跟庄氏想的也差不多。 “是你们舅舅写来的信。”老夫人最近心情起伏不定,几个儿媳也时常在她跟前儿吃挂落,但这回她却没发火,而是叹了口气儿靠在后头的垫子上,把周家舅舅来信儿的事儿说了出来。 “你们舅舅跟叶家有些往来,让我给叶十二留点面儿,你们觉得如何?” 事实上,周家舅舅还在信中跟她阐述了下左相一脉的人物关系,说如今温家得了叶家本就是如虎添翼,若是他们卖叶家一个面子,那也不会全然把叶家推给温家等等。 庄氏几个你看我我看你的,尤其秦氏先前那股被浇灭的火焰又燃了起来,立马附和起来:“舅舅说得有道理,这抬头不见低头见的,留条后路也是好的。” 看她这谄媚的模样,庄氏立马就跟她唱起了反调:“这话说的,这不就是人家给了一巴掌还得接着陪笑吗?” “怎能这样说……” 眼看庄氏和秦氏就要斗起嘴来,上头的老夫人正烦心的要呵斥,跟个隐形人儿似的四夫人李氏又在一旁插了话:“二位嫂嫂,不如先派人瞧瞧外头如何了再说不迟。” 所以这就算要放过叶芳芳有何用呢,人侄媳妇不早就安排好了? 庄氏冷哼一声儿,没说话了。 老夫人闻言,忙点头应道:“还是老四媳妇儿说得有理,来人,快去瞧瞧外头如何了?” “是。”立马有丫头匆匆朝外走去。 说时快,走时慢,明德堂的小丫头飞快到了朱雀街大门,却不料,外头如今早就是一片混乱,各种棍棒飞舞,期间还混杂着女子们各种谩骂。 原来,叶芳芳耐着性子在外头等了半晌,结果通报的护卫回来就给了她晴天霹雳的一下,让她赶紧带着人走,她都骑虎难下了,能走吗? 叶芳芳的脾性本来就不小,耐着性子也没得到想要的,这一下怒火就冲到了头上,再瞅瞅身边都难掩怒火的女护卫们,咬着牙就吩咐起来:“走,给我砸了宁家。” 女护卫们平日里也是张狂惯了的,又加上左相的权势,都被养出了天不怕地不怕的性子,叶芳芳一吩咐,顿时就抄起了家伙物事,嘶哑着往前就开始冲。 “小姐发话了,砸了这家。” “砸!” 这一出看得围观的老百姓都瞠目结舌起来,宁家财大势大的,这还是第一回有人敢在他们门前喊打喊砸的,且这还是个姑娘。无形中,叶十二本是让宁家给她洗刷冤屈的,结果没料经过这一出,反倒是把自己泼辣的名头越传越远。 不过宁家也不是没有准备的,在叶芳芳带着人冲进去后立马就被一众人高马大的护卫给围住了,想冲冲不出去,还被夺了棍棒推搡在地,眼见打不过,女护卫们便开始辱骂起来了。 各种难听的话从她们嘴里出口,却让护卫们一丝脸色也没变,叶芳芳也披头散发的倒在地上,眼见这些人无动于衷,便抬出了自己的身份:“你们知道我是谁吗,我爹可是左相,你们竟然敢这样对我,我爹不会放过你们的。” 往前,叶芳芳这话从未失利。 但今儿一说出口,先前还无动于衷的护卫们顿时哈哈大笑,看这位大小姐的目光就跟看个傻子似的,其中有人还讥讽出声:“叶小姐莫不是当这金陵城是她一家的了吧,这里可是宁国公府!” “你!” “这是咋了?”叶芳芳正要回骂,从府里头,顿时走出三位衣着华贵的妇人,问话的是打头那一位神态高傲的。 护卫们抬手行了礼:“二夫人、三夫人、四夫人。” 庄氏点点头,目光随意一瞥,故作惊讶的问道:“这是咋了,吵吵嚷嚷的,连老夫人都惊动了,特意让我们来瞧瞧怎么回事儿呢。” 秦氏心知她是揣着明白装糊涂,这会儿想多瞧瞧叶家十二的狼狈呢,但她却不能这般,几步走过去把叶芳芳给扶了起来,满目怜爱:“瞧这一身给脏的,怎能这般对叶家小姐呢。” 叶芳芳可不领她的情,一把推开秦氏的手:“都是你们宁家给弄的,还问做何,简直是多此一举。” 秦氏脸上一僵,而庄氏还“噗嗤”一声儿在她身边笑了起来,更让她难堪得紧,但秦氏素来会遮掩,捏着绣帕浅浅的抵着唇边儿微微笑道:“这说的是何话,方才我们家老祖宗还说起你呢,不如先随我去换身衣裳如何?” 叶芳芳闻言却是意动,如今宁家没被打砸到,但若是她们好生生的从宁府里头走出去,不还是说明宁家对着她输了一截,反正外头的人也不知道里边的情形不是? 只是她乐意,旁人可不乐意,宁家护卫头子站了出来,把人拦下:“回几位夫人,少夫人有令,若是叶姑娘知趣儿的回去也不计较了,若是她们做了出格的事儿,那便乱棍打出去。” “你说什么!”叶芳芳瞪大了眼,尖叫起来。 秦氏也跟着说道:“这如何使得,叶姑娘一个娇滴滴的姑娘,又是左相的女儿,如此这般也实在太……” 152.飞来的茶盏 太不给人面子了! 秦氏想说这句, 却被庄氏给打断了:“哟, 既然侄媳妇都开口了, 那弟妹……” 庄氏的态度很明确, 不管这破事儿!哪怕先前有老夫人微微表明了自己的意思, 但庄氏向来小气又记仇,且她虽妒恨大房得了大头, 但他们二房也是嫡出, 比三房、四房能分的东西多, 自幼也是贵女长大, 自然是怎么顺心怎么来。 何况如今掌家的是月氏, 她都拿定主意了她何苦去为了个惹她丢了颜面的叶家女子奔走, 老夫人也不过是碍于周家舅舅的颜面使使力罢了,心里还不知如何想呢? 秦氏火急火燎的自然不肯,还把老夫人拉了出来挡着:“二嫂,可是娘那边可心疼叶家姑娘了,若是……”若是没把人带过去,待会老夫人发火了怎么办? “哎呀,侄媳妇都这般吩咐了,老太太定然是不会跟着对着来的不是?”庄氏不耐烦的挥挥手,示意秦氏放了叶十二,由得府中护卫把她们一行给撵出去才是。 秦氏当没看到一般跟她对峙起来。 这一番情形叶芳芳看得真切, 想来因为自己宁家里头有几拨意见不同罢了, 可恨的是那位少夫人, 若不是她吩咐人要撵她, 她又岂会在乱棍之下被人给推搡在地,不禁狼狈不堪,更是被眼前那高傲的妇人给不屑的看在意眼底。 她咬了咬唇。如今,她也只有依仗着这位三夫人了。 秦氏被一双小手紧紧的给拽住衣角,模样看着既无辜又惹人怜爱,那大眼睛怯怯的看着她,身子缩在她身后,小声儿的说道:“三夫人,多谢你肯帮我,待我回去定然同我父亲说的。” 秦氏做这一切为了啥,还不是为了跟左相攀扯点关系,等以后有求于人的时候能说得上话,如今叶芳芳一开口就说到了她心里,把秦氏给喜得心直打鼓,却是更和善了几分:“叶姑娘这说的什么话,咱们两家远日无怨近日无仇的,何必闹得跟仇人一般呢,你放心,我家老祖宗也正是知道这点才让我们过来的,你安心啊。” 庄氏见她这模样心里冷哼了声,抱着手在一边儿冷眼看着。 “多谢你了三夫人。”叶芳芳脸上一喜,越发跟她亲近。 为了叶芳芳口里的左相的感激,秦氏也是拿出了当家夫人的威风,厉声呵斥着不让他们离开的护卫:“让开,叶姑娘是老夫人要见的人,你们这是不拿老夫人当一回事吗?” 护卫队们早得了月桥的吩咐自然不敢怠慢,被秦氏呵斥也丝毫没有动摇,气得秦氏发了狠,准备拉着人就走,原以为护卫队们在如何也得顾忌,却不想撞出去就被弹了回来。 这一下,一旁看热闹的庄氏就“噗嗤”一声儿笑出来了,脸上十分嘲弄。 看吧,她早就知道有这一出所以才没参与,秦氏平日里心眼多,却还是没看清府上如今的形式,如今丢脸丢到下人跟前儿了吧? 有了这一出,不更让人知道侄媳妇月氏如今地位有多稳,权利有多大吗? 僵持不下之时,月桥被簇拥着姗姗来迟,身着淡色绣花的衣裙,掐着腰,盈盈颦颦的,每一步都有着江南女子的典雅温婉,脸上披着淡蓝色的披风,头上插了两支珠花,满身的书卷之气,一出现就让人移不开眼,只能看着那含笑的精致面庞缓缓近前。 “少夫人。” 护卫们抬头施礼,一下让人回了神儿。 月桥轻轻额首,声音轻缓柔和:“诸位辛苦了。”她侧了侧脸,与叶芳芳那来不及收回的嫉妒目光对了个正着,而后叶芳芳快速的移了眼,微微垂着眉眼不知道在想什么。 护卫们被夸赞了,更是挺直了腰板,越发挺拔,月桥微微勾起了唇角,在四处打量了一番,才问道:“闹哄哄的这是做何,府上的规矩都忘了?” 秦氏正好站了出来,不满的看着她:“侄儿媳妇,这叶家姑娘是老祖宗要的人,你却吩咐这些护卫们拦着是何居心?” 月桥没理她,把目光放在叶芳芳带来的一群人身上,那些谩骂的女子早就不敢吭声了,全都缩在叶芳芳背后不敢出头,一眼过后,她就定定的问着那护卫的领头人:“本夫人不是说过吗,若有人闹事儿就给乱棍打出去,怎的还让人进了门,如今还闹哄哄的没有解决?” “小人办事不利,请少夫人惩戒。”张护卫没有攀扯出秦氏,上前一步告着错。 “侄儿媳妇……” “既然如此,那便罚你两月的月银吧。”身边叽叽咋咋的,月桥也没理,自顾说道:“现在就把人撵出去吧。” “是。”护卫们得了令,态度顿时强硬起来,领头的先把叶芳芳从秦氏身边扯开,速度快得秦氏都没有反应过来,只得眼睁睁看着叶芳芳等人被乱棍打了出去,脸色十分难看。 棍子打在身上,叶家的主仆们个个惊叫了起来,外头正要离去的老百姓们听着这连绵不断的尖叫,正疑惑时,一个个披头散发的女子就被整装待发的护卫们给撵了出来。 正是先前气势汹汹的叶芳芳等人。 老百姓们顿时火热了起来,正想着看大戏的时候,接着宁家的护卫们又簇拥着一顶轿子抬了出来,护卫们手里也拿着棍子,等他们出了门,宁家大门咯噔一下就紧紧闭合了,再看那簇拥着的轿子,正快速的走着。 瞧着,真真是一副要找茬的模样。 事实上也没错,轿子里的月桥正是带着人去找回场子的,她都想好了,叶芳芳既然敢在叶家的默许下砸宁家的门,那她就敢当十五带人去反砸回叶家的门。 叶芳芳带着女护卫们前脚刚灰溜溜的回了府,后脚月桥等人也到了,她带的都是府上一等一的好手,下了轿子后一句话没说,赶在叶家守门的正要去通报的时候手一挥,得了指令的护卫们便冲了进去,把叶家大门一片地给砸的稀巴烂。 赶来的叶家护卫们落后了一步,等他们听到动静儿赶过来的时候,宁家的护卫们已经该砸的砸,该毁的毁,门口还围了一堆看热闹不嫌事大的老百姓,月桥等人打砸了东西后就撤了,随后叶家管事的一来瞧见这满地的狼藉和外头的指指点点,险些一口气没背过去。 月桥的动静原就瞒不了人,她前脚刚带着人出门,后头秦氏等人就把她告到了老夫人那里去,老夫人派去的丫头不过刚到大门口,就见护卫们抬着轿子回来了,轿子里头隐隐约约的还能看见月桥的身影。 “少夫人,老夫人请你过去。” 月桥瞧见个小丫头,淡淡的应了下来:“知道了。” 她刚走进明德堂,就见老夫人像是要吃了她一般恶狠狠的质问起她:“你说!你是不是跑去叶家闹事儿了?” “是啊。”她大大方方的应了下来,正要挑个地方坐下,就见老夫人竟然抬头就便她扔了个茶盏过来。 “少夫人小心……” 在身后丫头们的惊呼里,月桥心一紧,身子微微侧了侧,躲过那直袭面门的杯子,茶盏在她身边过去,摔在了地上,发出“嘭”的一声,月桥甚至还听见了那茶盏带来的凌厉的风声。 几点茶水沾在她鞋面儿上,一下就晕开成几点水滞,月桥却觉得心都停止了一般,好一会儿才反应过来,随后汹汹怒火一下燃烧了起来,她不善的反问着老夫人:“敢问老夫人这是何意,叶家人打上门时你不坑不声儿的想救仇人,如今我去叶家反砸回来你也怒火冲冲,孙媳倒是想问问,你同叶家到底是有何勾搭不成,如此袒护叶家,至自家颜面不管不顾,到底是何居心?” “我还能有何居心,我这都是为了宁家好。”老夫人原本还紧着心,见她躲了过去也放松了下来,却不想被她这般反问,一下就把方才的事给抛在了脑后。 月桥冷笑连连:“我看未必吧,你把自家的颜面放在地上让人踩,此事我定然会秉明了祖父,由他来判断老夫人是不是人老糊涂还是同叶家有些甚不清不楚的,毕竟那左相的年纪想来正是老夫人这辈儿的人……” 话未尽,但话中意思却清晰明了,就是怀疑老夫人是跟叶左相不清不楚,所以这才偏袒叶家女儿。老夫人被她这番话给说的直接懵了,等月桥带着人离开明德堂后才眼前一黑。 “老祖宗……” “老祖宗你别吓我们……” 回去的路上,月桥还有些心有余悸的感觉。方才那茶盏笔直的朝她砸了过来,若不是她躲避及时只怕要砸在她身上了,砸到她倒没事儿,可她不能容忍有一丁点会伤害到她肚子里的孩子的举动,她都无法想象若是砸到了她,甚至若是一个不小心伤害到了肚子里的孩子该怎么办,这会儿整个人浑身都是冰凉的,一踏入莺歌院,得了消息的阮婶和庞婶儿便迎了上来。 “姑娘,你没事吧啊?” “这脸色怎的这般难看,是出了何事?” 月桥摇摇头,道:“我没事儿,就是想泡个热水澡。” 阮婶两个一听,顿时点了头:“那行,去浴池里泡泡吧,让绿芽伺候着你,我们去厨房给你顿点热汤喝一下暖暖身子。” 月桥微微点头,等她整个人都泡在了热水里时,浑身发凉的身子才慢慢回了温,她靠在池边,脑子里想着今日的一举一动,朝一旁伺候的绿芽招了招手,轻声在她耳畔说了两句,绿芽不时的点着头,等她闭目假寐时,才轻轻走出了浴房。 宁衡下了衙就听说了今儿的事儿,担忧得紧,直到回了房在浴房里见到她好生生的才舒展了气儿,近前了一瞧,月桥正微微张着嘴睡得正香,他不由苦笑了两声,小心的把人给抱了出来,替她擦干了身上的水,又穿上了中衣,这才轻手轻脚的放在床上,替她盖上了被子。 说实话,他可是被那些消息给吓了一跳,生怕她有个好歹,如今坐在床盼见她无恙,只低声说道:“你啊,下次可不能这般莽撞了,出了事儿可如何是好,更别提如今还怀着孩子呢。” 153.一举成名 宁叶两家你打我, 我打你一下这个动静儿闹得比宁衡想的大, 至少外头传得沸沸扬扬的, 说什么的都有。 “爷, 老爷子叫你去书房。”门口, 宁全儿小声的说着。 宁衡捏着被角的手一顿,扭头小声的回了句:“知道了。”说完, 他又瞧了瞧, 确定已经把人好好的包裹了, 这才起身走出门, 末了, 还把那盏明晃晃的烛火弄小了些, 整个屋里顿时淡淡的晕着昏黄,竟让他生出一股莫名的欢喜。 门“咯吱”一声儿悄悄关上,屋里的月桥酣然入睡,在这一刻眉头却微微蹙了起来,好一会儿那纹路平复,又沉沉睡了下去。 宁衡到时,书房里头不仅有老爷子,还有府上四位大老爷,宁衡见这难得人齐,目光跳动了一下, 抬手给他们施礼:“见过祖父, 爹, 二叔、三叔、四叔。” 老爷子板着脸不知道在想什么, 只叹了一声儿:“来了啊,坐。” “是。” 他刚坐下,上头老爷子就问了起来,书房朦胧的灯光有些暗,宁衡抬头的一瞬间也没能瞧见他的脸色:“你可知祖父为何叫你过来?” 如今这个节骨眼上,宁衡哪里能想不到,便回道:“可是叶家的事儿?” 老爷子没回他,倒是大老爷开了口,语气里还带着两分责怪:“没错,今日趁着我们上朝,那叶家十二带着人打上门来,怎的你媳妇又跑去叶家闹事了,咱们好不容易占着理,在朝堂上也好说话,如今你让我们怎么说?” 难得的一次掺奏,竟然就被毁了,这让他如何不生气? 老爷子没吭声儿,显然是打着同样的想法,而二老爷、三老爷、四老爷倒是没表态。宁衡苦笑一声儿,摇头说道:“祖父和爹以为就凭一个女眷打砸上门便能扳倒叶家么?” “至少能让御史掺他们一本,让陛下好生罚罚他们。” 大老爷不认同的刚说完,宁衡就看着他问了起来:“然后呢,掺一本,说叶家治家不严,让陛下罚他们几个月的月银便罢?还是让陛下斥责叶十二胆大包天,禁在闺房不得出来?” 这两个惩罚有什么用?叶家家大业大,会在乎那几个月的月银?叶十二同唐小岳的婚事本就是两家的事儿,唐家能为了这个上叶家退亲?毕竟叶十二上门不过是狐假虎威,没伤到宁家半点元气,陛下也不能胡乱惩罚不是? 大老爷被他问得哑口无言,宁四爷看了镇定自若的宁衡一眼,也跟着说道:“衡哥说得没错,本就是闺中女子一时之气,咱们拿她也确实没法子。” 宁衡回看过去,同宁四爷浅浅额首,扭头同老爷子和大老爷说道:“不错,正如四叔所言,这个亏咱们只能认下,哪怕陛下罚了,可外头的人不知,他们只会知道我宁家被叶家女子给欺了一头,而我宁家还有何声誉?” 可他媳妇打上门却不同,不仅仅大庭广众之下把人给撵了出去保全了脸面,更是带人把叶家门砸了个稀巴烂,这就是维护了宁家的声誉,也让人知道宁家是要报复的,不是好欺负的。 虽说打今儿从府衙出来后,外头的人看他多有同情,更有工部的人跟他混熟后说话不忌,说他家媳妇是个母老虎云云,但就小桥今儿做的事,他只觉得痛快不已。别跟他扯什么不能撕破脸,打从叶家应下了唐家的求亲,更和着唐家人踩了他们一脚时两家就撕破脸了,既然早晚都要撕破脸,早撕晚撕也没差别不是? 他不知的是,晌午这事儿沸沸扬扬传开后,以宁家为首的一派纨绔公子们正在酒楼吃酒,闻言十个喷了九个,还有一个被惊得呆呆的。 “我就说咱们小侯爷这媳妇与众不同,真真是巾帼不让须眉。” “可不是,叶芳芳跟她都是砸场子的,可这一对比,真是一个天上一个地上,我要是叶十二只怕早没脸了,看她往后还有什么脸皮对着咱们趾高气扬的,不就仗着家中出了个相爷吗。” 这话得到了大部分公子们的附和。金陵城就这点地方,转来转去的都是熟人,往前城里的游园诗会,叶芳芳没少当着他们的面儿说他们是朽木,是扶不上墙的阿斗,是地上的烂泥。 若不是看她是个姑娘,又是左相的老来女,只怕早就揍得她爹娘都认不得了,如今月桥打上叶家门,就像间接替他们出了气一般,一众人只觉得神清气爽,心情舒展,憋着的那口恶气一下就散了。 马明明就是那个呆住的人。 跟其他公子哥门纯粹出了气的想法不同,马明明同月桥也是有过牵扯的,他见过人数回,也知道这女子是个有手腕,有心计的,上回得罪了人去牢里吃了亏,以后马明明逢要做点甚便提前派了小厮去四周探探路,瞧一瞧她在不在,生怕再被逮住。 旁边有人推了推他的肩膀:“你这是发什么楞呢?” 马明明回了神,笑着摇摇头,一口饮下杯中酒。 他只是觉得庆幸,哪怕明知这小嫂子是个嫉恶如仇,还为他们出了气,但,这样凶狠泼辣的女子还真是消受不了,也多亏小侯爷是个能屈能伸的。 次日的朝堂上,果然因为宁叶两家打砸上门的事情打起了嘴仗,众说纷纭之下,直接在朝堂上吵了起来,有说叶家女不该仗势欺人,也有说宁家妇不该揪着不放。 坤帝乐得看热闹,不言不语的看着平日里做派端庄的官员们跟个市井妇女一般,靠前的几位阁老鼻观鼻,心观心的,温阁老趁人不备轻轻点了点一边儿的宁阁老,小声说道:“这个孙媳妇娶得好啊。” 宁阁老半垂着眉眼,嘴唇撇了撇,也回他一句:“多谢你当日的大力使劲。” 月桥当初能嫁入宁家,与温阁老一系的大力压迫密不可分,外还有淮王推波助澜,贵妃的暗地允诺,这才让宁家妥了协,而打从她进门至今,宁阁老虽觉得府上时不时的就有一番惊心动魄的闹动,但就目前来说,还是利大于弊。 昨晚孙子的话让他茅塞顿开,他们只顾着想摸别人的小辫子,却没想这辫子太小了不足以让人震慑住,也不够掩盖他们被人打上门的羞辱,反倒不如以牙还牙,更上一层楼,至少比起那些不痛不痒的惩罚来说,让人畅快得多。 温阁老意味不明的笑了声儿,没说话了。 朝堂上这一吵就吵了小半个时辰,坤帝也由最开始的冷眼旁观到最后的不耐烦起来,眼看吵得没完没了,他不由得冷哼了出声,在蓦然静下来时开了口:“吵啊,怎么不吵了?” 他都发话了,谁还敢吵,一群命官刹那缩起了脑袋,任由坤帝骂了起来:“一群读着圣贤书的朝廷命官,居然对两个女子之间的恩怨像个泼妇一般公然在朝堂上辱骂了起来,是这天下没有饥饿流民了?还是这四海海清河晏了?或是这金陵路不拾遗了?这天下的事儿大了去了,怎不见你们去关心关心?” 下头的温阁老听他说起两个女子的恩怨,飞快的抬眼看了盛怒的坤帝一眼,眉头微微蹙一条线。 坤帝余怒未消,责骂起来:“下次再有这种鸡毛蒜皮的小事扯到朝堂上来,你们就给我滚回家吃自己去!” “是是是,皇上赎罪。” “陛下开恩,臣等不过一时糊涂。” 底下的大臣们忙不迭地的求饶起来,这时候谁还能管旁人的利息,保住自己的才是正事。 “起来吧。”坤帝冷眼看着,好一会儿才像是揭过一般略过这茬不提了提起了其他:“西贺马场已建好了快两旬了,如今正是万物复苏的时节,下一批过去的人尽快出发,工部有没有意见。” 工部尚书曲江大人顶着圆圆的肚子擦着脑门的汗走了出来,连声保证:“没问题没问题,陛下放心,臣已安排妥当,随时可以出发。” “嗯。”坤帝淡淡应下,又点了几名尚书问询了朝堂上的大事,君臣商议了好一会儿才有内侍喊了退朝。一出了大殿,众人都忍不住松了口气。 早知道坤帝如此反感就不提这茬了,差点连头上的乌纱帽都丢了。 “恭喜宁公了。”温阁老特意落后了几步,在宁老爷子身侧说了起来。今儿这出看似是坤帝不屑谈论这等鸡毛蒜皮的小事,但又何尝不是在包庇宁家,懒得追究。 毕竟宁家如今相安无事,而人叶家却是连大门都被砸了个稀巴烂,脸都丢光了,孰轻孰重,一目了然,虽说人都有亲疏远近,但坤帝待宁家,却比之他温家更甚。 宁阁老掀了掀眼皮,不轻不重的笑了声儿:“不知道温公说的是何道理,我宁家被人上门挑衅,不过是以其人之道还治其人之身罢了,我家门没被砸是护卫们有本事,旁的可怪不得别人,只怪自己挑衅不成还没有得用的人吧。” 就跟扇巴掌一样,你无故给了别人一巴掌,难不成还不让别人回你一巴掌甚至两巴掌不成? “你……” 宁阁老已飘然远去,但他的话却反反复复的进了温阁老的耳畔,让他越发看不清宁家如今喉咙里卖的什么药了。 154.人后教妻 温阁老不知道的是, 宁阁老回去后就把几个儿子召到了书房, 待人一到, 他便狠狠拍着案几说道:“温家那个老匹夫, 惯会装模作样的, 这回我看他还有什么好说的。” “爹,你何必跟她置气?”宁大老爷淡淡的蹙着眉毛, 劝着他:“温阁老一惯如此, 你又不是不知, 同他置气伤了身子不得不偿失?” 宁阁老哪能不知道, 他只是不喜欢温阁老那个老家伙回回都故作云淡风轻, 显示自己大度容忍一般, 衬得他倒是小气性子。 若真是大度,那有本事别支持二皇子试试? 回来发了一通邪火,宁阁老心里头的气儿倒是顺了很多,这才有了几分心思同他说起了别的:“兰姨娘肚子里的孩子如何了?” “府医说一切都好。”老来得子,宁大老爷那是春风满脸,打从兰姨娘怀孕后,他便又如同往昔一般把人宠爱起来,原来的鸢姨娘等人闹了几回一点便宜都没沾上。 宁阁老点点头:“那便好,不过你也得注意一点,后院的妻妾总归是要分清楚的, 妻就是妻, 妾就是妾, 你再喜欢那也越不过嫡妻去, 莫要伤了嫡妻的颜面才是。”知道当着几位弟弟的面被教训不好,老爷子也不针对大老爷一个,眼一扫,朝其他人也问道:“你们都听清楚了吗,若是府上再有宠妾压着嫡妻的事儿莫怪我不给你们脸面。” “爹放心,我们省得。”几个爷只得顺着给他保证起来,事实上有了大哥那一出后,几个宁家大爷们早就收敛起来了。 宁大老爷只觉得脸颊有些火辣辣的烧着。 老爷子满意了,突然又想到什么似的叮嘱起来:“虽说让你们给嫡妻脸面,但你们身为大老爷们,人前教子人后教妻想必就不用我说了吧,这府上内务如今是你们侄媳妇管着,老头子我觉得她做事儿我放心,你们回去好生管着自家媳妇,莫要什么都插一手,仗着长辈的面子干预这干预那,你们娘就算了,老糊涂了,下头的媳妇儿可还没老呢,你说是吧老三?” 宁三爷突然被点了名,身子一颤,他常年游走花丛,对老爷子向来是敬畏,闻言只狠狠点着头:“是是是,爹说得对,儿子回去就说她。” 秦氏为何出这个头,宁三爷是心知肚明,但如今所有人都指责起了他们一房,他也不得不认下这个错,于他而言,当然是不得罪左相更好,他都一把年纪了,还在衙门里混个六品官,连侄儿都是从五品了,实在是面儿上不好看。 宁老爷子就摆了摆手:“没事了都退下吧。” “是。”底下几个儿子正要离去,却又被宁老爷子喊住了,见他们十分疑惑,又道:“原不该提早说出来的,但我想了想还是得告诉你们一声儿,老三老四,兵部和户部如今有两个位置,我想使使劲推你们上去,你们是怎么想的?” 宁三爷和宁四爷被这狂喜给我砸中,哪里敢有想法,只知道使劲点着头:“都听爹的,我们兄弟没意见。” 宁三爷更是想到,若是他爹早知道要推他上位,那他还让媳妇去钻营做啥,怕个叶家做啥? “不知这位置是甚?”好一会儿,狂喜过后,宁四爷才大着胆子问了一句。 宁老爷子也没斥责他,反正如今该说的不该说的都说了,也没什么好隐瞒的了,当即就一五一十的道了出来:“一个中司侍郎,一个少卿,如今任职的这二人一个年迈告了休,一个被掺,约是要被贬斥,如今恰好空了出来,不过盯着这两个位置的想必不止我。” 在他心里,这几个都是他儿子,本没有捧谁踩谁的道理,不过是老三老四前些年被他放下去锻炼锻炼罢了,那会儿五皇子还小,宁家用不着满门的荣耀高官,如今眼瞅着一日一日的在变天,也断然不能委屈了他们才是,他宁家的儿郎不能委屈了去,而五皇子那头也需要添些助力了。 宁三爷闻言笑嘻嘻的拍着老爷子马屁:“爹如此说定然是有把握的。”这可是两个四品官呢,往前是他们想都不敢想的。 统管吏部的尚书是左相一脉的人,但宁阁老在朝几十载,人脉自是通天,他若是有心安插两个位置,自然有的是办法,早些年宁三爷和宁四爷还曾心里有几分抱怨,觉得老爷子重嫡轻庶,不肯抬举抬举他们,这会儿听老爷子一五一十的给他们说着,心里头不禁愧疚不已。 果然姜是老的辣,该做什么不该做什么,何时该做何时不该做心里都门清着。 见他们脸上这番做派,老爷子没好气的摆摆手:“走吧,都回各房去吧,只记得在事情尘埃落定之前不许宣扬,自己憋在心里就行。” “是是是,爹我们这就告退。”这一次从书房出来,除了宁大爷外,三爷、四爷脚步都轻快起来,宁二爷脸色有些沉,先前听见老爷子给老三老四争了位置,他原本就想给自己也提一提的,这些年来他不也一直待在四品官位置上吗,如今连老三老四都赶上来了,怎么的也该有他的份不是? 只是老爷子没提,显然是没这个打算,宁二爷只得憋着气跟着出了门,见老三老四轻快的走了,忙叫住正要回大房的大老爷:“大哥,你等等。” 宁大爷回头,道:“怎的了?” 宁二爷上前几步,走在他身侧,眼珠子四处转了转,这才压着声音跟他说了起来:“大哥,你我可是亲兄弟,眼见老三老四都要升官了,我还熬着,爹也太偏心了吧?” “慎言。”宁大爷蹙着眉头,呵斥了他一句:“连爹的小话你都敢说了?老三老四有这个机遇是好事儿,你跟着添什么乱?” 宁二爷顿时不满意了:“大哥你这是说的何话,什么叫我添乱,我添乱了吗,你可是我亲大哥,难不成你还能跟老三老四亲近?他们熬了这么多年我不也熬了这么多年吗,怎的爹就只顾着他们没想到我?” 见他越说越不着调,宁大爷也没个好气起来:“你好意思说,老三老四一直在六品官上混着,你好歹是四品官,怎么就委屈你了呢?” “你还是从一品的大员呢。”宁二爷嘟囔道,随即又讨好的同他说道:“大哥,爹最是看重你,你也同爹说说,让他给我寻摸寻摸给位置,行吗?” 宁大爷当然不愿意,只是又懒得为了这几句话的事儿跟同胞弟弟闹得不和,只得应了下来:“既然如此,那我便同爹说说,但爹能不能听我可就不管了。” “大哥,我的好大哥,你放心,只要你跟爹好生说,他一定听的。”宁二爷顿时眉开眼笑起来,半点都没有考虑到若是不成又该怎么办,反而越发把升官的事儿压在了宁大爷身上,让他跟老爷子多说说好话,没准老爷子就应了呢。 兄弟两个分开后,宁大爷正走在回大房的路上,就见宁衡从那拐角门走了进来,脸颊还微微有些红润,后头跟着宁全儿,老远就能闻到他身上沾染上的一股子酒气,一下就把他方才险些对着宁二爷憋着的火气给勾了出来,冷着脸发问:“都在朝堂上任职了怎的还跟以前一样整日喝得醉醺醺的,不知道今时不同往日了?” 宁衡打了个嗝,给他施了礼,这才浅笑着回道:“同工部的同僚们多喝了几杯,我的酒量爹是知道的,倒是沾了不少他们的酒味儿。” 听说他不是出去鬼混,宁大爷这才脸色好转,只是话已经出了口收不回来,便掩饰的叮嘱了两句:“你有分寸是好的,跟同僚也要打好关系才是,如今你媳妇怀着孩子,又要忙着掌家,你也得多体谅她才是。” “我知道了。”宁衡微微额首,等宁大爷从他身前走过后,这才旋身在后跟着回了莺歌院。 竖日,就听闻三夫人秦氏被三老爷责罚,交出了打理三房院子的权利,绿芽绘声绘色跟她说的时候,月桥还半眯着眼,似醒非醒的,闻言只蠕动了两下嘴巴,又眯着眼昏昏欲睡起来。 绿芽瞧着只低头闷笑,手上麻利的给人梳着头,简单的插了两支珠花,等扶着人去了桌上用了饭食,月桥这才清醒了点,四处瞧了瞧,便随口一问:“小爷去衙门了?” “是啊。”绿芽又加了句:“天还没亮就过去了。” 这是说她懒吗? 月桥撇了撇嘴,没跟她计较,又想起方才那嗡嗡声儿,不由问道:“你方才说三夫人如何了?” 说起这个,绿芽一下来了兴致,仔仔细细的把外头小丫头们传的闲话说了一遍:“是三房传来的消息,说是昨儿个三老爷训了三夫人一顿,说是三夫人操劳过度如今让她歇一歇,把三房的内务教给了三少夫人来打理,听说姨娘们找三老爷闹了会儿,本来是想从三少夫人手里把管家权拿走的,不过三老爷没同意还禁了几个姨娘的足。” 三房闹哄哄的,自然有的是人把消息传出来,月桥也不足为奇,毕竟论闹、论姨娘人数还真是三房无人能越过,这人一多自然闹,好在秦氏有手腕,这才能压着底下的姨娘们。 155.生产了 那日之后, 宁家又恢复了往日的安宁, 宁衡在工部越发站稳了脚跟, 不时有人唤他出去喝酒, 他挑着日子去了几次, 加上为人大方豪爽,已经少有人在暗地里说他闲话了, 便是说, 也不过是宁兄弟宁兄弟的喊着热闹得很。 这一日, 不过刚下衙, 宁衡连东西都没收拾就起身朝外头走, 柳主事带着几个人看得稀奇, 还有人扯着嗓子问他道:“宁兄弟,你这是急匆匆的打哪儿去?” “回家呢。” 宁衡一边回,一边跟几个人告辞:“柳哥、几位兄弟,我就先走了,这几日家中事多,我就不来衙门了,有事儿你们多担待点。” 其他人一头雾水,还云里雾里的,柳主事却了然的点点头,道:“去吧, 我看着就行。” 宁衡又许诺过些日子请他们吃酒, 这才大步离去。他一走, 几个大汉就摸着脑袋问了起来:“老大, 这宁兄弟急着回家做啥呢,这些日子城里没发生啥大事吧?” 柳主事白了他们一眼:“这都不知道,亏你们还整日的称兄道弟的,”他努了努嘴,道:“宁管事的夫人逢这几日要生了知道吗,还不快些回家让你们媳妇备好礼去。” “这样快,我记得宁兄弟的媳妇不是才怀孕没几月吗?” “日子都被你过到哪儿去了,这都过了好几月了,算算也差不多了。” “走走走,回家让婆娘买礼去。” 几个人说说笑笑的就朝外头走,落后几步的柳主事看得失笑不语,所以说工部的人都是一根筋呢,换了别部的人,只怕早就揣摩起来,礼都怕备好许久了,哪里到了坎子上才回过味儿来。 不过这也怪不得他们,毕竟谁没事去窥探人家后院呢? 宁衡的轿子刚落地,另外两顶轿子也在门前落了地,宁衡朝里走的步子一顿,等两顶轿子里的人走了出来,不近不远的抬手施了礼:“三叔、四叔。” “是衡哥儿啊,你也下朝了?”宁三爷虚着抬了抬手,脸上春风满面,打从他如愿进了兵部后,整个人再也没有前些年的颓废,一扫沉溺美色的模样,如今做事勤勤恳恳,端的是一个老爷的气派起来。 “是啊。”宁衡回道,跟在他们身后进了门。 宁四爷温和的催促他:“侄儿媳妇快生了吧,你快些回去便是,咱们一家人不用太过礼数。” 宁衡也急,闻言抬头施了礼就大步朝莺歌院去。他媳妇肚子大得跟个球一般,产婆和府医早就验过,说就是这几日的事儿,要提早做好准备,把这个第一回当爹的人惊得整日坐立不安的,也怪他前些日子为了了解生产特意去问了问,这一问,更是惊魂未定,吓得连晚上睡觉都得盯着小桥的肚子,为此,还被揍了一顿才安分了不少。 见他匆匆离去的背影,宁三爷这个万花丛中走过的人完全没有点当叔叔的模样,撑着下巴唏嘘起来:“我这个侄儿哪里都好,就是太重情了点,怀孕了守着,连女人生孩子都得守着,跟我老宁家的人比起来实在太独特了些。” 宁家男人有什么相同的,那就是他们后院都乌怏怏一群人,从老侯爷到几个大老爷,甚至下一辈的少爷们,也没有宁衡这种只守着一个人,且还为了一个女人顶撞老夫人的举动,在宁三爷看来,这个侄儿实在太不知道享受了,这世上那么多的美人儿,且各个都有不同的风味儿,岂能为一人而放弃整片娇花。 “你好歹是个当叔叔的。”宁四爷蹙着眉头,不满的说道:“侄儿的后院如何那是他的事儿,你可莫要指手画脚的,小心我侄儿媳妇听到了找你算账。” 想起月桥的手段,宁三爷脸色一紧:“好了好了,我不就说说而已吗。”这个侄儿媳妇可不跟现在一本正经的侄儿一般好说话,为人又泼又辣,把他侄儿看得紧紧的,旁的连跟针都插不进去,上回老夫人跟前儿的简大丫头可是花了好些力气才培养出来的,无一处不美、不媚,侄儿没那个福享受,却是成全了他得了美人香。 “三哥,兵部近日是否有甚动静,昨儿我瞧着侍郎大人哪儿有……” 兄弟两个边说边走,不时有几声儿私语低低的和着风吹散开来。 这头,宁衡进了莺歌院,随口就问起了丫头们:“少夫人在何处?” “爷吉祥。”丫头们各自干着活计,闻言便回道:“夫人被绿芽姐姐扶着在院子里走动呢,只怕如今在花圃团子那儿呢。” 得了信,宁衡先回房换下了官服,穿上一袭淡色的常服,见这个时辰人还未回房,便寻着丫头说的花圃走去,如今这天儿有些热,无论是主子还是下人们穿得都很清凉,一眼望去,到处都是繁花娇艳,少了原本的暗沉,徐徐的风吹来,让人心旷神怡。 还没走到地儿,就听一声丫头的尖叫:“少夫人要生了!” 宁衡顿时呆在了当场,心咚咚的跳个不停,这一愣神不过一瞬,丫头们的嘈杂声儿连绵不断的传进他的耳里,脚步有意识一般大步走了过去,知道见到那个被丫头们围着,面色痛苦,下身的裙子都沾上了血色的女子才蓦然归了位,一把冲过去抱起了人,脸色难看的吼道:“快去请产婆和府医,快。” 这个时候他早已忘了府医和产婆们说的生产要许久之类的话,脑子里只记得她痛苦的脸,和着紧紧抓着他衣衫的那双指尖发白的手。 丫头们闹哄哄的,被宁衡吼了才静了下来,被绿芽安排着井井有条的朝四方八面去了:“你去请产婆,你去请府医,你,你去通知各房夫人,在派个小子去月家那头报信,快去。” 丫头们鱼贯小跑着走了,一阵儿风吹来,绿芽才惊觉她的背已经湿透了,再一看,她家姑娘早就被爷抱走了冷风中,仿佛还残留着那压着的痛呼一般。 跟往常一般,府医和产婆都说姑娘肚子大,在生产前需得四处走动走动,有助于生产,连膳食都不敢精心起来,原本说的是还有几日的功夫,怎么也没想到,今日不过是多走了一会儿,少夫人突然就肚子痛了起来,把她们吓得都不知该如何是好。 莺歌院的丫头们去的快,产婆和府医原本就住在府上待命,如今一听发动了,提着医箱就过来了。 产房里头,月桥额前的乌发湿漉漉的,她方才痛了一阵儿,这会好不容易喘了气儿,见宁衡还一手抱着她吓坏的样子盯着她一眨不眨,嘴角微微笑了笑:“别担心,我已经不疼了。” 宁衡一头埋在她颈窝里,还有些后怕:“你方才真是吓坏我了。” “不过生孩子……”月桥话未说完,肚子那熟悉的一阵儿一阵儿的痛又席卷而来,宁衡一僵,顿时慌乱起来:“怎么了,又疼了是不是?” 月桥一手抱着肚子,忍不住白了他一眼。 这不是废话吗。她原本还以为生孩子很容易的,以前在村里时见婶子们生娃不过一两时辰,生产那日还在外头做活计呢,到自个儿生娃了才知道,这痛真是非常人难以忍受,她只觉得肚子不停的下坠,伴随着阵阵疼痛,但肚子里的孩子就是不肯出来。 正逢府医跟产婆过来,宁衡着急的腾了点地让他们看:“少夫人一直喊肚子疼,这怎么办?” “小爷别急。”产婆走近,摸了摸月桥肚子,这才道:“少夫人羊水才破没多久,离生产还有好一阵儿呢,依小妇人之见,不如趁着时辰在房里走走,待会才好生产才是。” “还走!”宁衡的声音顿时提了起来:“少夫人都痛成这样了还怎么走,这孩子到底要何时才能生得下来?”对他来说,从在花圃园子里头到如今,那真是度日如年,上回这二人不还跟他说发作后就能生孩子了吗,这都痛了好一阵儿了,如今还跟他说要走一走,若不是还有些理智,他都要让人把这两个给叉出去另外换人了。 见他这般模样,产婆到嘴的那句“生孩子都痛”到底给咽下去了。 “爷,爷,你冷静点。”府医忙上前劝道:“少夫人是第一次生孩子,这时辰自然要长一些,小爷你得放宽心才是,否则岂不是让少夫人也跟着着急。” 听到会牵连到月桥,宁衡这才不说话了,扭头过去替她擦着额头的汗水,小声儿的问道:“产婆说要走一走,你说呢?” 月桥点点头,让他把她扶起来,倚着人小步小步的走着,这一走,肚子那种坠痛更加强烈起来,让她随时有种掉下去的感觉,额头密密麻麻的细汗不停的冒,宁衡动作越发柔和的给她擦着,眼里的心疼清晰可见,甚至在她闷哼出声后直接说道:“就这一个,咱们再也不生了。” 傻话。 月桥想笑,但出口却是一阵细碎的痛呼。 产婆跟府医跟没听见似的,问起了房里的丫头:“热水备好了吗?少夫人如今还有余力,应要备点吃食待会才有力气。” 他们才说完,产房的门帘子被掀开,绿芽端着一碗热气腾腾的鸡汤走了进来,后头跟着的丫头们各自端了热水、干净的帕子、剪子等等,听到动静的阮婶和旁婶也跟了过来,心疼的围着月桥打转,几个人劝着让她喝了汤,又过了一阵儿,产婆见月桥疼得更厉害了,这才让他们给扶到床上去。 她近了前头,又仔细的在月桥肚子周围摸了摸,脑袋不住的点点头:“还得有些时辰,”话落,她让宁衡等人出去。 府医率先提着箱子走了,宁衡在原地磨蹭了会儿,也被撵了出去。 “怎么样了,产婆怎么说?”匆匆赶来的安氏问道,在她之后不一会儿其他几房人也赶了过来,你一言我一句的问道。 宁衡抵着门,没甚心思理会她们,只回了句:“产婆说还有些时辰。” 安氏见他一直看着门,知道他心里挂记,便道:“放宽心,女人家生孩子都是这样,你媳妇儿又是头一次,往后就好了。” 宁衡胡乱的点着头,耳畔听着里头的痛呼,他哪里能宽得了心? 几房人女眷都过来看了一眼,待了一时半刻才走,安氏留得倒久一些,熬了小半个时辰,眼见里头还没点动静,也只得先回了主院。 不多时,月家人也匆匆赶了来,除了正在书院里头的月余煦,便是连月余粮都把猪肉铺给关了,一家子守在门外跟宁衡一般等侯着,他们来了没多久,里头一下传来了尖叫,听声音十分痛苦,宁衡一下白了脸,不住的拍着门:“小桥,媳妇你怎么样了。” 余氏虽然也担心,但还算撑得住:“别喊了,小桥这是快生了。” 女人生产都不在乎如此,发作时须臾片刻发作一阵儿,随着时辰流走,就是一直疼痛,到最后疼得整个人都没知觉了才开始生产,生产这一关虽然危险,但前头发作时也是凶险得很,不少妇人就是痛着痛着就没力气了,到最后生产时才会九死一生。 里头高亢的尖锐叫声持续了好一阵儿,到最后声音都嘶哑了,渐渐无力下去,宁衡捏着门框的手指发白,咬着唇死力控制着不冲进去,直到里头没了动静,他心一慌,扭头看着余氏惊恐起来:“娘……” “再等等。”余氏话刚落,就听一道婴儿的啼声响了起来,那声音响亮气足,让她一下就放了半边心,随后,产房的门从里头打开,一阵儿血腥之气扑面而来,产婆手里抱着一个裹好的小娃,笑盈盈的站在门口:“恭喜爷,夫人生了个大胖小子。” 宁衡一下从她身边儿过去,直奔着房里人过去,产婆正云里雾里之时,余氏上前一步从她手里把孩子接了过来,问道:“少夫人没事吧?” 产婆摇摇头:“少夫人使了力,睡下了。” “那就好那就好。”余氏彻底放了心,低着头逗弄起了怀里的大孙子,大手一挥:“老大,给产婆看赏。” 月余粮从兜里讨了一锭银子就塞在产婆手里,乐得她忙不住的说着喜庆话儿,本来嘛,她抱着孩子出来,这一胎接生的又是男娃,本就是指着多得些喜钱不是? “娘,你给我也抱抱吧。”月余粮看得眼热,忙对着余氏说道。 “去去去,你手大脚粗没轻没重的,别把我孙子给弄疼了。”余氏又让月当家的过来瞧:“当家的,你看看,孙子跟咱们小桥多像啊。” 何梅、陈明月也跟着上前,连月小弟也在一旁跳着说要看一看外甥,一群人把孩子给围着不时谈论,倒是孩子爹,已经忘了有这么个儿子了。 156.没人理的小包子 宁衡冲进去的时候, 月桥就躺在床上闭着眼, 脸色白得不像话, 身下还有两盆没有及时端出去的血水, 这一副画面对他来说, 简直像一根棍子在敲他的头,敲得他头昏脑涨, 四肢乏力的。 阮婶收拾屋时瞥见他神色不对, 直勾勾的盯着她们姑娘, 一步一步的迈着步子近前, 那模样, 仿佛下一刻就要哭出来似的, 她不由走了过去,在他身上小声说道:“小爷别担心,少夫人只是睡着了而已,等她休息够了就醒了。” 都说日久见人心,往前就是她也不相信这么一个浪荡的纨绔子弟会真的收了心,这世上男子成百上千,能一生只守着一个女子的她闻所未闻,就是只有两三个妾室,敬重发妻的,已被人称赞说夫妻两个琴瑟和鸣了, 少时这美色还能迷惑人心, 当年老色衰之后, 那些琴瑟和鸣的还有几个? 如今看着宁衡的模样, 阮婶倒是有些相信了,就凭他能闯进产房,无视这污垢,无视嫡子,只一心一意的看着一人,就足够让她相信,往前没有的一生一世一双人,或许在她有生之年还真能见到。 宁衡或许听到了她的话,也或许没听到,神情呆呆的,蹲着身子抓着月桥搁在身前的手,再顾不得别的。阮婶欣慰的笑了笑,如今指了指地上那些脏污,让丫头们赶紧把东西端了出去。 孩子生下来没多久,宁家几房人都来了,安氏有些激动的看着余氏怀里的孩子,有些想抱又有些犹豫,还是余氏瞧不过去,一把把孩子放她手里:“你瞧瞧,这孩子长得多好,小脸多乖啊,长大了定然是个俊美的郎君呢。” “是吗。”安氏纯粹就是下意识的说了句,等孩子上了手,心里头顿时柔软成一片,慈爱的看着这孩子,喃喃自语:“真是长得眉清目秀的,跟衡哥小时候一模一样呢。” 余氏伸头瞧了瞧:“我看看。” 看完,她倒是认同起来:“这鼻子和嘴儿确实跟女婿挺像的。” 一旁的何梅、陈明月等人顿时一僵,似乎有些不敢相信婆母当着她们的面儿说了谎话。明明先前还说这孩子无一处不像小姑子呢,这会又改口像妹夫了。 余氏无知无觉的跟安氏又说了好一会儿话,两个人谈话十分合得来,围着孩子打转,不知不觉间关系就亲近不少,安氏以往仗着出身十分瞧不上儿媳一家,这会儿跟亲家母随口几句,竟让她觉得比那些一惯与她亲近的贵妇人还来得亲近,让她顿时有些尴尬,忙招呼着一旁跟月当家闲话的宁大爷来掩饰:“老爷快来瞧瞧,乖孙这小模样可是像极了衡哥儿小时候?” 宁大爷跟月当家这才是真正的没有话说,他们一个是从一品少傅,一个是做了几十载的杀猪匠,无论做什么都不同,也没有女人间那种除了身份地位,还有各种共同之处,两个人见面了浅谈了几句后就无话可说了,月老大继承了他爹的沉默寡言,除了给长辈问个安就立在一旁不说话了,安氏这一声呼唤,可以说一下救了宁老大,他几步走了过来,也伸头瞧着:“我看看,哟,这小子模样还真跟衡哥有些像呢。” 宁大爷一走,宁二爷、三爷、四爷几个也没话说,宁二爷为人最是傲气,看不上谁连句话都不会说,当即跟着走了过去让宁大爷给他看看孩子。 宁三爷和宁四爷倒是同月当家好生生的说了会话,从什么收猪杀猪等等专挑月家熟悉的说,没一会儿就东拉西扯的别到别处去了,只远远看着倒是一番其乐融融的模样。 宁二爷见这一幕,不屑的撇撇嘴,暗道老三老四果然会钻营,连个杀猪匠都不放过,这月家虽说是大房的亲家,但底子就在这儿,聊得火热有什么用,还能指着让他们升官发财不成?没得丢了自己的身份。 这一番恼怒,让他直接把庄氏也给骂上了。瞧人家弟妹,虽说在爹跟前丢了脸面,但经过她那一番做派,绞尽脑汁为当家的谋出路,便是如今被呵斥又如何,老三不也被爹看到了,还给他升了官吗,反倒她,整日捻酸吃醋的,守着身份屁都不放一个,学大房清高又何用,人家从一品,他能比吗? 外头这一番情形,宁衡是丝毫不知情,他守着人一眨不眨的,阮婶劝了会儿没反应便由得他了,只麻利的跟着丫头们一起收拾起了产房,如今产妇吹不得风,窗户便只开了一个角把屋里浓重的腥气给散出去,等收拾妥当,这才带着人走了出去。 屋里就剩他们二人,随着时辰一点点流走,月桥终于醒了过来,她睡得不安稳,下身还阵阵发痛,原本还想翻个身,结果一出口就是低低的□□,宁衡抓着她的手一紧,忙问道:“咋了小桥,可是哪儿不舒服?” “没事,就是有些痛。”月桥眨巴着眼,问道:“孩子呢?” “孩子?”宁衡反应慢了半拍,突然想起了似的,讪讪的回她:“孩子应该在娘那儿呢,你放心,娘有经验的。” 月桥“嗯”了一声,又慢慢合上了双眼,还不忘了叮嘱他:“你去外头吧,我再睡会儿。” 宁衡答应得好好的,回头人一睡着他就给忘了,还翻身上了床,在月桥身上拉着人躺下,手轻轻的搁在那纤细下来的腰上,脑袋往前一点一点的探,等探到那温热的颈窝处才满足的停了下来,相拥着入眠。 掐着时辰端了汤水过来的绿芽一愣,好一会儿才回了神,抿着唇又轻轻关了门出去。 “这是怎么了,小桥不想用?”余氏见她出来,手里一碗汤还满满的丝毫没动,忍不住问道。 绿芽摇了摇头,回道:“少夫人睡下了。” “去把人叫醒吧。”余氏又道:“小桥刚生了孩子,正是血亏之时,让她现在微微补补,待醒来时才没那么难受。”余氏生了几个孩子,对这些最是清楚,不过她一说完,却不想绿芽露出一个为难的神情,她不禁疑惑起来:“这是怎么了?” 绿芽轻轻抬头,见其他人要么围着孩子,要么三三两两的围蹙在院子里没人特意关注这边,便压着声儿跟她说道:“小爷也在床上。” “他去添什么乱。”余氏真是又好气又好笑,一方面女婿在乎女儿她是满意的,但她又怕宁衡手下没轻没重的万一碰到了人,让闺女在受一次苦,而且这会儿几房人都在,特意过来瞧孩子,他一个主人家却连人影都没见到,传出去,旁人还道她闺女连生孩子都能迷惑人心呢。 她瞧了瞧等候的绿芽,只得作罢:“算了,端下去温着吧,等小桥醒了在端过来。” “是。” 绿芽刚下去,那头宁二爷转了一圈,突然问道:“这说了半会子话了,我这侄儿人呢?” 其他人你看我我看你的也是才回过味儿,宁大爷蹙着眉,正要叫人把宁衡找出来,没想到抱着孩子的安氏不甚在意的说道:“他在屋里陪着他媳妇呢,许是第一回见妇人生产给吓着了吧。” 宁二爷原本听了第一句正准备讥笑两句,后头听到解释倒不吭声了。第一回吗,谁都有,他当年第一回做父亲的时候,也是手脚齐同,不知道该如何是好。 “这小子。”宁大爷有了这个台阶,倒是脸色一松,温和的同几个弟弟说道:“几位叔叔们都来了,他倒是躲着了。” “大哥这说的哪儿话,咱们都是一家人。” “是啊大哥,咱们当年跟侄儿也差不了多少呢。” 宁三爷、宁四爷忙打了圆场,又说了会儿话后几房人便告辞了,须臾,月家这头也准备走了,他们来时天儿还大亮,如今却是快日头落地了,宁大爷送他们出了门,寒暄了几句,月家人就上了马车走了。 人一走,宁大爷也没继续回莺歌院,走着走着就到了思兰院外头,门口的丫头们一见他高兴得很,立马就去了里头通报,如此这般,宁大爷也不好扭头走了,刚跟着走了进去,就见兰姨娘被丫头给扶着走了出来,挺着圆圆的肚子,风情万种的给他施礼:“爷吉祥,听闻爷特意来瞧妾身,妾身真真是欢喜极了。” 宁大爷在她妩媚的脸上划过,挪到那饱满的胸脯,充满风情的姿势,脸色柔和了许多,几步上前扶起了人:“快些起来吧,孩子可有闹腾你?” 兰姨娘顿时依在他身上,由着他带着往屋里走,一边回他:“闹腾了,这孩子整日的就知道挑妾身闹,弄得妾身浑身都没劲儿。” 说完,她不经意的又问了句:“听说少夫人今儿生下了嫡孙?” 宁大爷带着人坐下,接了丫头送来的茶水喝了口,才随意的点了点头:“是啊,爹高兴得很,想必待会会亲自过去瞧瞧。” 兰姨娘带笑的脸收了几分,满心爱慕的看着身侧的男人,突然,她看着看着就红了眼眶,几滴泪水顺着流了下来,当真是无声而泣,却惹人怜惜。 宁大爷大手揽过她拍了拍,满脸宠爱:“这是怎么了,怎么好端端的就哭了呢?” “爷,”兰姨娘一下扑进他怀里,肩膀不住的抖动起来,声音小小声儿的低泣着:“夫人不喜妾身,少夫人也不喜妾身,如今嫡孙又得了老爷子的眼,那妾身肚子里的孩子可就没人疼了?” 她原是准备说没家产的,但到底这孩子没生出来,还不知道到底是男是女,只得转了话头。 宁大爷哭笑不得:“我还以为你哭什么呢,想来真真是怀孕让你都变成水做的了,咱们的孩子生下来自然有我疼着,你怕什么?” 157.怂包小侯爷 兰姨娘自然是怕的。 往前她在这大房里也算呼风唤雨的了, 房里的丫头们还偷偷叫她二夫人来着, 不过自打那月氏进了门, 她就接连的失利, 先是被责骂, 后又被鸢姨娘那个贱丫头抢了宠爱,落得被夫人毒打的下场, 若非她肚子争气, 如今这思兰院只怕早就换人了也不一定。 想到肚子, 她不由轻轻抚摸了阵儿。 大夫人以为她悄悄给下了药她就没法子了吗?这些她见得多了, 早就防着了, 虽说着了道, 但并没有跟其他姨娘一般再也生不出来,这不,这肚子来得真及时,一下就让她翻了身。 只希望,肚子里的这孩子是个男娃才是。 “你别多想了,这孩子既是我宁家的孩子自然是无忧的,你得放宽心好生为爷诞下子嗣才是,最好生个丫头,咱们大房全是男丁,俗话说男女才是双全, 已经有男丁了, 就差女娃了。” 宁大爷拍了拍她肩, 看她的肚子满是慈爱。 兰姨娘心里咯噔一声, 脸上却还是似哭非哭的,微微一顿又瞬间掩去,娇俏的依了上去,像是说笑一般的笑道:“爷又打趣儿妾了,妾还想再生个小子,让泽哥儿有个伴呢。” 宁大爷原也不过是随意说着,见她这般妖娆的模样,自然是说什么应什么:“好好好,你说生小子就生小子吧。” 相偎着没多久,宁大爷就说要走了。等人一走,兰姨娘的大丫头明心就转了出来,道:“姨娘怎的不把大爷留下来,大爷已经许久没留在咱们院子了。” 兰姨娘扶着肚子,沉沉的说了句,似是说给明心听,似是说给自己听:“嫡孙被生了出来,自然是要紧着那头要紧了。” 明心忙安慰她:“姨娘放心,大老爷最是宠爱你,也定然会疼姨娘肚子里的小主子。” 兰姨娘只闭了闭眼,吩咐道:“我累了,扶我进去休息吧。” 疼,疼有什么用?这府里头上有老爷子老夫人压着,下有地位稳固的大夫人和年长的嫡公子,光是大老爷宠着有什么用,又不能多分些家产,待她儿长大,还得入了官场才算顶住了,在这之前,她需得好生绸缪一番才是。 大房嫡孙出生,老爷子闻得喜讯,连让老夫人赏了许多珍宝补品下去,这一样一样的跟流水一般入了莺歌院的屋子,看得其他几房人都眼红。 “哟,瞧瞧人这命,咱们往前谁有这福分?” “三嫂算了别说了。” “我为何不说,你孙子我孙子出生的时候谁有这好份?别说咱们两房了,就是咱们嫡出的二房也没这看重不是?” 秦氏故意挑了个离庄氏近的地儿跟李氏掰扯,一来是心里着实不满,但自古嫡庶有别,她就是心里气,眼里红也白搭,倒不如挑着庄氏去出出头,借着出了心里这不平的怨气。 换了往日,她只怕就得逞了,但庄氏前头才被二老爷责骂了一顿,说她不如庶出的三夫人,以庄氏的傲气哪里能受得了,听着秦氏这明里暗里的话头子,她眼一番冷哼起来:“谁让你是庶出呢,长子嫡孙你不知道?” 这厢,几个妯娌之间你来我往,天擦黑时,月桥先醒了过来,先还有些迷惘,随即身子的温热让她不由偏了偏头,看到身侧这个窝在她颈边睡得正酣的人。 宁衡难得比她晚醒,尤其是他去了工部任职后更是早早就起来了,先前她没注意,这会儿见他眼下还有些红肿就知道今日他也不好受了。 她刚伸手想替他揉一揉,却不想牵动了身下,让她一下轻哼出声,也是这一下,让宁衡一下睁开了眼急慌的看了过来:“媳妇,你怎么样了,还疼?” 他一边说一边撑着身子起身,掀开被子就要查看,被月桥给按住了,她摇头说道:“我没事,就是刚刚扯到伤口了。” 宁衡这才松了下来,小心的下了床,同她说道:“饿了吗,我让丫头端上来。” 月桥其实不大饿,就是四肢有些乏力,头也眩晕得厉害,只是为了不让他多担心,便只得点点头。 “你等着,我去去就回来。”宁衡朝她笑笑,几步走到外头吩咐起了守门的丫头,不大一会他就走了过来,重新蹲在床边儿,傻笑着看着她感叹:“真好媳妇,咱们再也不生了。” “傻。”月桥回了她一个字,又问道:“孩子呢?把孩子抱来我瞧瞧。” 宁衡楞了会儿才反应过来:“孩子啊,你等等。” 天知道孩子在哪儿? 他正要去找,门被应声推开,只见绿芽和两个婶子走了进来,绿芽手中端着汤水,后头阮婶、庞婶两个小心翼翼的抱着孩子走了进来,一边儿说道:“少夫人可算醒了,咱们小公子都醒了好一会儿了,正到处扭着要找娘呢。” 月桥眼勾勾的看着她走近,眼睛亮亮的:“婶儿,快让我看看。” 阮婶两个失笑,把孩子轻轻放在她身边,这才道:“少夫人先喝喝汤,这里头有府医开的补药,专补气养血,只是这些日子亏了血气,还得紧着流食才是。” 月桥点点头,眼睛却还一直盯着那小包袱里头跟猴子屁股一样的小娃不放,初生的小娃都丑,但她却觉得襁褓里头这个小小的、嘴边儿还吐着泡泡的小娃是那样的惹人怜爱,那还淡不可闻的眉头轻轻的蹙着,就让她的心揪成一团。 “少夫人,先喝汤吧。”绿芽见她眼都不眨,不由劝了起来:“小公子就在你身边儿,等你喝了汤再细细瞧可好?” “给我吧,我来喂她。”宁衡说着,从绿芽手里接了汤碗过来,有模有样的勺着吹了吹递到人嘴边儿,月桥也就着他喂的一口一口喝了下去,绿芽等人瞧着,脸上也晕开了笑意,等一碗汤喝完,绿芽从宁衡手里接了碗,正要跟两个婶子一块儿下去。 刚走了两步,三人就被叫住了:“乳娘在哪儿?” 绿芽便回道:“回夫人,乳娘已在隔壁侯着呢。” “嗯”月桥点头应下,回头跟宁衡商议起来:“如今孩子都生了,还是整理整理回侧房吧,那旁边还有抱夏,正好让乳娘带着孩子住进去。” 宁衡哪能不应,当即就点头:“行,你说什么时候回去就什么时候回去。” 两人定了下来,又逗了逗吐着泡泡的孩子,不一会儿就把人给逗着睡下了,宁衡还有几分惊讶的感叹起来:“他这不是才刚醒吗,怎么又睡了?” 被绿芽叫进来的乳娘正好听到这话,顿时笑了起来:“瞧小爷这话说的,这小孩子本就喜欢睡觉,尤其是刚刚出生的孩子,整日里有大半时辰都在睡觉呢。” “是吗。”宁衡讪讪的笑了笑,又道:“秦乳娘过来把孩子抱到侧院去吧,往后你就带着小少爷住在抱夏里头。” “是。”姓秦的奶娘也不过是才产乳没多久,她自家的孩子出生后因为奶水足吃不完便想着当个奶娘挣点银钱,恰好宁家也正在招乳母,这一来二去的就进来了,宁家的要求也简单得很,只要每日里把小公子喂饱,其余时候也不约束着她,反而好吃好喝的伺候着,而且这工钱还高,更是让她心满意足。 睡熟的小公子哼唧两声就在乳母怀里不动了,他前脚被抱走,后脚宁衡便把月桥密不透风的包着也抱了回去,正式开启坐月子了。 只是,坐月子那好吃好喝被供着的日子还没先到来,夫妻两个倒是先被小公子的哭声给搅得一整晚没睡好,每每正要入眠了,得小公子又开始嚎了,这一来二去的,别说睡了,脑子里整个都是一片魔音绕耳,余音回荡。 清晨,绿芽带着人伺候他们梳洗时见他们不住的打着哈欠,忍不住心疼起来:“少夫人这是没睡好吗,阮婶和庞婶还说让夫人多歇歇呢。” 月桥用热水沾了沾脸,泛着困意说道:“小少爷哭了大半夜的,我哪里能睡得下。”最开始他们还心疼得很,忙招了乳母过来问,等知道小娃都这样后,不放心看了几次,见那小子只是到点就扯着嗓子吼,非得让人拍着哄着才肯睡一会儿才放了心。 不过,他倒是舒坦了,可苦了这对才当爹妈的两口子。 “等以后结工钱的时候给秦家乳母多赏点银钱吧,实在是不容易。”便是他们两个都这样,那整完抱着哄着的乳母岂不是更累? 宁衡随意的点点头,颇有些咬牙切齿的:“等他以后长大了看我不揍他!” “他这是跟谁学的?”月桥哼了一声儿:“我娘说我小时候可乖了,一点也不闹腾人,饿了就哭两嗓子就作罢,便是小华幼时也是服服帖帖的。” 反正,这孩子这脾性就是学了宁小侯一个十成十,就是无理也要搅上三分,她都能预料到这孩子长大后的模样,若不镇住,只怕又是个小霸王? 宁衡还真没底气说自己也很乖巧,反正他娘的原话是,他小时候得两个乳母才能看住,那语气顿时弱了起来:“也不定是学了我……” 话没完,就被月桥一个眼扫过去闭了嘴,没好气的白了他一眼:“不像我也不像你,难不成还是我偷来的?” “哪有哪有……”宁衡一下变了脸色,急忙承认起来:“是跟我学的,是跟我。” 158.小树儿 宁小侯怂包的模样让屋里的丫头们都抿唇直笑, 丢了面儿的小侯爷不吭声了, 默默的陪着用了饭而后悄悄溜去了旁边抱夏里头, 还挥开了乳母, 一个人蹲在那小床前看着正吚吚呜呜玩得正香的小公子, 撇了撇嘴,嘟囔道:“臭小子, 学学你娘多好, 干嘛非得学我, 吵得晚上都睡不了, 你再吵, 我就把你送给别人去养了。” 许是知道亲爹在威胁自己, 莺歌院新鲜出炉的小少爷脸顿时皱在了一块儿,随即扁扁嘴,扯着嗓子嚎了起来。 “臭小子。”宁衡骂也不是,不骂也不是,僵在原地被儿子弄得一点脸面也没了,还是走远的乳母离得他几步远,犹犹豫豫的说道:“爷,小少爷许是饿了,不如小妇带他去喂奶?” 宁衡见他哭得脸红成一坨,到底心里软了又软, 有心想伸手去抱, 只是对着这般小的孩子又无从下手, 而且, 他刚把这小子弄哭了,那乳母就过来了,说是喂奶,不过是过来解围罢了,他又怎好拂逆别人的好意,只点头应下:“秦乳母你来吧,小爷就过去了。” “是。”宁衡人一走,秦乳母就几步走了过去,轻手轻脚的抱起小少爷在怀里哄着,不一会儿就把他哄好了,还咧着嘴似乎是朝她笑一般,那模样清隽乖巧,融得人的心都要化了一般,惹得她不住的小声喃喃念叨:“这样乖巧的孩子,怎的小爷还舍得吼你呢?” 回了侧房的宁小侯还有些心虚,幸亏回去后月桥顾着跟绿芽说着话儿,没顾得上他,让他的得逞了一会儿,忙完后,绿芽匆匆下去,月桥到底是问了起来:“方才咱们儿子在哭什么?” “没什么啊。”宁衡完全是下意识的反应,等说完后才开始摊开:“那个,你也知道他人小就喜欢哭,估计是想哭了吧。” “……” 月桥白了他一眼,转了话:“明日就是洗三礼了,家里亲朋好友都要来凑个热闹,儿子的名儿取好了吗?” 洗三过后,有了名儿,孩子就能写在族谱上了,月桥早知道儿子的名字由不得她,所以也没那个心思去抢。 宁衡摇摇头:“祖父那边还在捉摸呢,我们这辈儿没用字,想来儿子的名也不会跟着族里走。” 对这些月桥是不在意的,作为嫡重孙,老爷子那头总会思量,总归是为他们好,这大名有人操心,小名如何他们当爹娘的自然有权利,况且也总不能没名没姓的叫,便道:“儿子的小名你有何意见?” 作为文采并不出众的宁小侯下意识的露出一抹讨好的笑:“便由娘子来取吧,你是生养他的人,除了你谁也没这资格。” 宁小侯其实也有小名的,他小名取字安氏的闺名安婉蓉的“婉”字,添了个吉字,那时大老爷和安氏新婚燕尔,夫妻两个琴瑟和鸣,自是你浓我浓,远不是如今这般相敬如宾,待宁衡少时由安家老爷子取了字怀德后,这小名儿便再也没用过了。 月桥不知道这一茬,当仁不让的接了下来,深思了一番,道:“我当娘的,不期盼他以后能光宗耀祖、位极人臣,但我希望这小名儿能伴随他少时平安成长,有玉树临风、茁壮成长之意,叫他树儿如何?” 宁衡不住点头:“还是媳妇儿有见识。”他跟着嘿嘿着念了两声儿:“树儿树儿,这名儿真不错。” 翌日,宁树儿穿着大红的薄肚兜,在吉时被抱了出来,交到了院子外头接生的产婆手里,产婆坐在中间,旁边是安氏和余氏,丫头们手中端着朵儿、升儿、斗儿、锁头等等有条不紊的站在两侧,产婆跟前儿,摆着早就备下的挑脐簪子、围着的布盆和艾叶水的铜盆,由着宁家人先一一上前添了清水,又在盆里放了铜币、金银,在产婆一番吉利话中,来添盆的人也是高高兴兴的。 “一搅两搅连三搅,哥哥领着弟弟跑。七十儿,八十儿、歪毛儿、淘气儿,唏哩呼噜都来啦!”添盆后,产婆一手抱着人,一手拿着一边儿的棒槌让盆里一搅,边搅动边说着,宁树儿方才被吓了一跳,顿时开始瘪起了嘴,又让凉水一碰,“哇”的一声扯着嗓子嚎了起来,那模样真是要多委屈就有多委屈。 安氏和余氏在旁边瞧得心疼,偏生旁边的人一听这响亮的声音还一个劲的说着吉祥,也不好多说什么,亏得产婆有些见识,知道主人家心疼,丝毫不敢耽搁,在宁家小小少爷的哭声里,麻利的说了一连串的吉祥话,而后让丫头捧了干净的巾帕给擦干了身上的水儿,包着把人放到了安氏怀里。 宁小树这会子已经不大哭了,就是小小声的抽泣着,小藕般的手抵在唇边,一副被欺负了的模样,安氏忙哄着他道:“不哭不哭,我乖孙子不哭了啊,祖母在呢,别怕啊。” 旁边隔得有些远的地儿,这一幕被秦氏瞧在眼里,不由得朝几个从族地赶来的妇人笑道:“往前我这大嫂跟侄儿媳妇可不对付了,倒没想到她竟这般喜爱这孩子。” 这话,也不知道是无意中闲聊随口还是瞧着眼红心怀不满,但几个祝安过来的族妇却笑了笑没接口,她们早前过来就被嘱咐过,只为给长房孙子洗三添盆,至于宁家几房人的事儿那是他们自己的家事,她们这些族人就少插手了。 安氏跟余氏眼里都只瞧得见那个软乎乎的小人儿,跟着过来的陈明月和何梅二人早早就被引到了月桥的侧院里头,姑嫂几个说起话来了。 何梅对小树儿的小名赞不绝口,满脸艳羡:“小姑子这取的就是不错,又好听又好记,不像打小我听过的狗蛋、大牛的,这听着就斯文起来……” 平头百姓吗都是说贱名好养活,所以取小名自然是越难听越取,以前在乡下,光是月家村里叫二蛋的就足足有七八个,农忙时长辈在外头一喊,就有好几个同时应的,闹了不少的笑话出来,最后干脆喊了大名才不再混为一谈了。 不过,她说道:“嫂子怎的说起这茬了,莫不是?” 她含笑着打趣的朝何梅肚子瞥去,却不想何梅却顿时脸颊一红,不好意思起来,月桥一愣,随后脸色一喜,身子不自觉朝前探了探,问道:“真有了?” 何梅有些羞涩,倒是陈明月大大咧咧的,一屁股坐了过来,笑道:“可不是吗,就你生树儿那日回去才知道的,还以为大嫂生病了呢,急得大哥慌忙出去请大夫,结果才发现原来是有喜了。” 何梅跟个小姑娘一般嗔道:“弟妹。” “行行行,我不说了,你自己说吧,”陈明月得令,在一旁抿着嘴儿偷偷笑了,惹得何梅更是不好意思得紧,扭捏着半晌才红着脸点头:“大夫说有两个月了。” “那就好。”月桥是真为她高兴,当然更多的是高兴她大哥如今有后了,少了谭晶晶那个困扰耽搁了她大哥数年的女人,如今有妻有子,这才是人生之圆满。 陈明月看着她们,笑着笑着突然感叹起来:“我真是羡慕你们,一个膝下已有一个乖巧的孩子,一个又怀了身孕,说起来我还比你们年长…” “我的好二嫂,你可千万别胡思乱想才是。”月桥忙打断她,同她说道:“孩子都是靠缘分的,再则我二哥整日的在书院里头,你们处得少罢了,若是二哥跟大哥一般每日都在家,只怕你早就怀上了吧,哪儿还有这个悲伤春秋的功夫?不行!我二哥可是一道过来了,我待会好生说说他才是,家里娇妻等着,怎……” “小桥!”陈明月被她直白的话给躁得满脸通红,伸手就拧了她一下:“你怎的说这样的话,让人怪不好意思的。” 月桥“噗嗤”一声儿笑出声:“怪不好意思?鼎鼎大名的陈郡主会不好意思?”陈郡主之凶名之猛,不亚于洪水猛兽,连城里无法无天的纨绔子弟们对她那都不敢有丁点想法,就怕母老虎发威哪个时候抽他们一顿,如今嫁人了,倒是知道害羞了。 “得,如今你是无法无天管不住你了。”陈明月侧着身子,脸颊气呼呼的哼出了声。 月桥抿唇就笑,正要说甚时却见秦乳母抱着孩子走了进来。小树儿先前哭累了在安氏怀里睡了会儿,后头又被抱去给了亲戚们看了眼,这刚抱回来他就醒了,秦乳母“哟”了一声儿,笑道:“小公子这是知道来找娘了,正要进门时就醒了。” 月桥虽然觉得好笑,但还是不由自主的招招手:“是吗,来我瞧瞧。”小孩儿的脸光滑得很,她在那眼下轻轻拂过,柔声的逗着怀里的孩子:“可是又哭了?瞧瞧这眼,说没哭都没人信。” 乳母便在一旁说着:“那水打在小公子身上,难得不适应呢,今儿哭了好,该哭。” 洗三本就是洗涤污垢,有消灾免难,又有求福,图个吉利的意思,而且这水也并非大洗,就是微微洒一点应个景罢了,毕竟小娃身子娇弱,如今这天热,那温水洒一点还无事,若是严寒之时,都是猫在家里随便点点,沾一点就立马就擦干的。 月桥听她说着,心里哭笑不得,只拉着孩子的手轻轻搁在手里,看着那一双小手连她一个手掌都没有,蓦然心里就软得一塌糊涂。 明明,昨儿晚她还嫌弃这孩子实在是太能哭了来着。 159.儿女债 “恭喜啊宁管事, 恭喜喜得贵子啊。” “恭喜恭喜, 来日一起喝一杯。” “……” 宁衡甫一走近工部, 就有不少同僚笑着同他道喜, 言语之中格外客气, 他也笑眯眯的接了下来,等一进弩营, 又是一顿道贺。 柳主事甚至搭着他的肩笑道:“弟妹真是厉害, 这一举得男, 如今你嫡长子也有了, 人生大事可是一一兑现完毕, 再无遗憾了。” 宁衡笑笑没说话, 这几日他一直待在府中,当日宁树儿出生时的惊心动魄现在还记忆犹新呢,若是这时光能倒流,其实这生不生孩子又有何妨呢,左右他们还年轻不是?只是这些却是无法对外人道也,闻言苦笑了一声儿:“我家那小子出生这几日可把人累得够呛,主事家的如何?” 柳主事一个大男人哪里能知道这些,他家儿子由妻子管着,平日里见了他也是敬仰得很,当下豪迈的挥了挥手:“小孩儿吗, 都差不多的。” 直到以后他亲眼见到了宁家的小树儿才知道这话有多么不贴合实际, 哪里是差不多, 分明是差很多。 弩营的大汉们大都娶了亲的, 见他二人说起家中小娃来,一个个的都掺和了进来,这个说家里的孩子太皮实,那个说家里的小孩儿整日就会吃吃吃,把好好一个营地硬是弄得成了妇人们三姑六婆的碎嘴场合一般。 宁衡从中得了不少经验,整个人若有所思的,唯一一个碎嘴不起来的柳主事眼见这越说越歪了,忙打断了去:“行了行了,还没完没了了,大伙手头都有事儿,赶紧去忙活去吧,这一批新的弩器可是圣上亲自点的,做完后得面圣的。” 大都这些年虽没有战事,但与外族频繁外通,眼见外族的武器越发更新起来,坤帝也不愿落后,特意吸取了外族的制式经验,又在四海之类召集工匠制作出各种精良的武器以此来震慑、保障大都的地位,如此才能让都朝一直凌驾于各国之上,让人不敢冒犯。 说起了正事,宁衡等人也正经了许多,纷纷归了位,弩营目前做的是一个连弩,由工匠们改进了诸葛连弩而成,诸葛连弩能一次连续发射十支箭,准确性、杀伤力、范围都很大,但是诸葛弩的体积大,也十分重,只能用在城池和营寨的防守里。 诸葛□□一直保存了下来,目前都朝的大部分城池都用它来防守,工部里头也有完整的、已做好的诸葛弩,不过某一日,坤帝突发奇想,想着能不能减轻连弩的体积和重量,改进连发数量,由十连变成二十连、三十连,为此工匠们数年研磨,终于在前年拿出了图纸放到工部,如今柳主事负责的就是这新的连弩的制作。 宁衡负责协助柳主事,也知道这批连弩的重要性,当即便同同僚们一起埋首在连弩的制作里。 诸葛弩原以铁为矢,矢长八寸,一弩十矢俱发,足以巧但重,如今改进过的连弩以木料为主,打造国之精器,因此这木寻了山中数百年的木头,炼制数百次,终寻得轻便,结实的主料,弩的部位每一个都重中又重,便是有图纸在侧,工部的人依然失败了无数次才缓慢的有所进展。 又一次失败后,有人忍不住拿起了弦看了又看,让宁衡看:“宁管事,你瞧这弦是不是不结实啊,每回弄上去时还用着挺结实的,用不了几次就废了。” 宁衡蹙着眉,接了后细细打量,眉心越蹙越紧。 制弓不仅仅步骤细致有规定,在材料上要求也十分严格,先要取六材必以其时,冬日弓干,夏治筋,秋合拢,冬定型,极寒治表,春上弦,藏一载,方可用,这一套繁复的做下来,少要两三载时日,他们需要做一成品,是以没有遵循这些规矩,但,宁衡的目光在一地的各种材料上扫过,眼里有些迟疑起来,最终只道:“你们先试试别的。” 出了工房,迎面柳主事抱着一叠册子过来,宁衡努了努嘴:“这是什么?” “兵部采买的连弩材料,跟我核对过了。”说着柳主事就叹了一口气:“那些龟孙子的,不就是多用了些材料吗,一个个说话阴阳怪气的,说我们办事不牢,费用花得多还做不出成品,户部那头都有意见了。” 柳主事虽说喜欢看别人奈何不了他的模样,但连弩没多少进展的事儿是事实。 宁衡见他愁眉不展的模样扯了扯嘴角,搭着他的肩一同去了主事房,一进房里,柳主事顿时换了张脸一般,拂开了他的手:“有话就说,别动手动脚的,万一弟妹知道了就得带人砸我家了。” 他这话纯粹是说着玩,宁衡也没在意,四处看了看,才压着声音小声把方才同僚们随意说的话同他讲道:“这是真是假尚且不定论,但,多保障一点也无妨不是?” 柳主事正襟危坐,严肃的看着他:“你有什么想法?” 他道:“我没什么想法,是骡子是马拉出来溜溜,咱们暗地里请个经验老道的匠人来瞧瞧,验一验这是真的是假的。” 柳主事沉吟半晌,脸上有些动容,也有些犹豫,还有两分顾忌:“你可知,若是这事儿被捅出去了兵部那头本来对咱们意见就大,再一闹,恐怕咱们往后的日子更难处了。” 这还是往轻的了,若是记仇的就搁挑子不干了怎生是好? 宁衡不大在意的笑了笑:“先做隐蔽些就是,咱们这里大都是自己人,怕人多嘴杂就趁着没人的时候偷偷做,真被捅出去了又如何,若是没问题咱们咬死了不放,若是有问题,这谁怕谁心里更有底才是,别说为难我们,先担心担心自个儿头上的乌纱帽吧。” 被他这样一说,柳主事坐在椅上想了想,脑子里闪过兵部的人越发不耐烦的脸和那明嘲暗讽的话,最后他咬了咬牙,应了下来:“这事儿交给我。” “本来就交给你。”宁衡翻了个白眼,起身朝外走去:“我还得回去陪我媳妇呢,哪能跟你比?” 气得柳主事笑着把方才抱过来的相册朝他扔了过去,哭笑不得的表示:“臭小子,我难道没媳妇吗?”不就他媳妇稍稍娶得长了点比不得人正如胶似漆吗? 宁衡说要回家陪媳妇,还真是回家陪媳妇,月桥如今在做月子,又不能出门又不能吹风的,宁衡怕她闷儿一般早早就归了家,连马明明一干人说他喜得贵子要出去好生喝一杯都没同意,就是这样,也只能陪着人一会儿,到了歇息时,就把他往外头撵。 “媳妇儿,让我多待一会儿吧,陪陪咱们小树儿也是好的。”宁衡赖着不想走,还把主意打到了床上正吚吚呜呜的宁小树身上,一个劲的逗他笑,就为了证明自己非常有用。 不过宁树儿不给面儿,每每被他一碰,定然要扯着嗓子嚎叫一番,一点也不像是亲父子,倒像是仇人一般,让宁衡又无奈又无计可施。 没办法,自己的儿子,就是跪着也要伺候好,这个小祖宗哟。 宁小树儿一嚎,月桥就开始头疼,连连挥着手赶着人:“行了行了,快走吧,明儿再过来,免得他嚎个不停,一会嗓子又该疼了。” 宁衡顿时奄了下去,心里多少开始埋怨起他岳母来了。 本来宁树儿这小子是跟着乳母的,东西也尽数放在一边儿抱夏里头,谁料他岳母说这小娃要同生母在一块儿最好,大户人家规矩多,没几年就要自己一屋了,若是幼时没跟生母撵在一起,长大了那情分也要弱上不少。 对此,宁衡本是嗤之以鼻。 他幼时可是两个乳母带大的人,也都是跟随着乳母一块,被照看着长大,与生母安氏之间情分还不是浓厚,哪里生分了? 但是他媳妇信啊,还深信不疑,这不,除了乳母能喂奶,其余时候都是把这小子带在身边,偏生小树儿跟他这个亲爹不对付,就是俗语说的二虎相争,必有一伤,而他就是那个被伤到的,在月桥的强烈支持下,最终他被赶回了主院。 见他磨磨蹭蹭的不想走,月桥又道:“去吧,马公子可是约了你好几回了,你陪着出去喝喝酒也行,只是不能做别的,正好,马公子过两日不是要定亲了吗?” 宁衡叹着气,也只能如此了。 但他到底不甘心,咬着牙看向那个胜了一出的襁褓里的小娃,嘟囔着问道:“那他还得住上多久,离他长大还远得很呢?” 月桥看得好笑,被他明明生的俊郎却还如同孩子一般模样,抿唇侧了侧头:“反正坐月子你也得一个人,等树儿大一点就放旁边,差几个丫头守着就是了。” 宁衡点点头,又咬着牙看了看襁褓里头,叹着气走了。 早知道生个儿子是这样的,还不如把他塞回娘胎里头呢,还不会打从出生就开始折磨人,让他这个爹不得不退一步之遥,如今,还抢了他媳妇。 这是债! 宁衡出门之时,天空上明月高高挂着,宁全儿跟在他身后,笑着问道:“爷,咱们是出府去寻马公子去?” “那可不?”宁衡嘴角一勾:“儿子欺负我不能还手,总得找找能让我欺负欺负的吧。” 160.读书少 马明明确实能让他欺负欺负, 不过当对着这样的马公子时, 宁衡只能举举杯陪他共饮一壶清酒。 “你说, 凭什么让我娶那丑八怪啊, 我欠谁了我?”马明明一张脸坨红, 眼色迷离,一双眼却是悲愤得很, 说了一句又仰头灌下了一杯酒。 宁衡看他这副模样, 只能告诉他:“借酒浇愁愁更愁, 何必作践自己。” 马家的事儿他也不好多说什么, 如今的马家就靠着一个马老爷子撑着, 下头没助力, 迟早马家是要退出金陵城上流圈子里的,只是下头的确实不争气马老爷子也没办法,到了马父一代,只能借着老爷子的庇荫寻个小官混过了事,要往上实在太难。 马家要找出路,最好的法子就是趁着老爷子还在打铁趁热,否则这人走茶凉,马家哪里有那个本钱,而联姻娶个有助力的妻室就是重中之重,给马明明谈的这门亲事本是马家嫡长子, 也就是马明明大哥的, 这女方有个当侍郎的爹, 正四品官, 还有两个兄长在军营里做个不大不小的千户,论门第自然配得上马家。 只是,这姑娘没投好胎。 金陵府里曾有一句话,叫宁做上门郎,不娶周家女,可见这姑娘长得有多难看,或许也说不上太难看,只是对城里的公子们来说,实在是太平淡无奇,毫无特色,连个清秀模样都捞不着,若说叶家十二是个让人胆怯的母老虎,但总有艺高人胆大的,而对上周家这无颜女,那敢上前的就得掂量掂量了。 他若是没记错,当年嘲弄周姑娘的人里就有马明明。 马家嫡长子打死不同意,而马家又不愿失了这门亲事,只得把主意打到了同样是嫡子但是嫡次子的马明明身上,还不顾他的意愿给定了亲。 “其实你往好处想,这周姑娘虽说没有姿色,但好歹的侍郎家的姑娘,总会诗书礼仪,会打理家中庶务,娶了她你的后院太平了,而且,有了她就算以后有个什么,你总归不是得了利?”宁衡苦口婆心的劝他:“事已至此,你就想开点吧,都说娶妻娶贤,纳妾抬美不是。” “你说的简单!”马明明抬起迷离的眼,扯着嗓子:“你怎么不娶个无颜女?” 他马明明是谁,是金陵府的纨绔公子,娶的妻室不说国色天香,那好歹也得是个小家碧玉吧,如此没有容颜的,让他连夸都找不到词儿。 而且,周家姑娘嫁不出去整个金陵城谁不知道,如今他却要捡这个没人要的,那他的面子往哪儿搁?早知道他还不如死皮赖脸的去叶家提亲呢,叶十二泼是泼了些,好歹长得清清秀秀的不是? 宁衡本来就是出来寻他麻烦的,这会儿耐着性子安慰了好一会儿早就不耐了,闻言眼一斜,嘴一撇:“爷那是遇到了,怎的,你不想娶你早点定下来啊。” 这话就诛心了,马明明胆子一下就大了起来:“我们这些人家的公子小姐,有几个人的婚事由得自己的,你若不是当时出了那摊子事儿又有朝廷逼迫,又怎会娶嫂子?” 虽然说的是事实,但宁衡却不高兴了:“你又怎知爷不会,若不是那群老王八蛋在哪儿挑拨是非,爷一早就求得你嫂子原谅把人娶回家了,用你在这儿胡说八道。” “哼。”马明明喝了酒,胆子比以前大多了,换了清醒时,他哪里敢跟宁衡据理力争,还敢摆出如今这副一脸不屑的表情。 气得宁衡一下站了起来,挥了挥袖子:“走,回府,让他在这儿好生喝喝,反正人周家姑娘的名声也是被这些人给毁的,正好让他赔。” 这一生抵一生,正合适。 “凭什么让我来,我好欺负吗……”楼上,马明明就着酒壶不停的往嘴里灌着酒,直到整个人醉醺醺的躺下被小厮给扶了回去。 翌日宁家用早饭时,宁衡把这事儿跟月桥说了,初听闻时月桥还有些惊讶,过后就专心的用着饭逗着一旁的宁小树儿了,只末了用完后才抹了嘴说道:“看来给马家的礼还得再厚一些,马公子娶得如此娇妻,得好好恭贺他一番才是。” 宁衡:“……” 刚刚他表达的不是这个意思。 但是他丝毫不敢为马明明辩护,因为月桥十分厌恶马明明,若不是当初马明明的贪花好色,也轮不到他捡了便宜,马明明给他们牵了红线,但起因不好,如今他被迫娶了周家姑娘,也算是报应,小桥自然是高兴的。 她高兴了,那头马明明收到厚礼恐怕就不高兴了,想来还以为他在诚心祝贺呢,而只要他一表态,其他人也要跟着送厚礼,只怕马明明见到这么多诚心祝贺的,别气得出不了气儿就是。 柳主事办事很快,早前才跟宁衡商议了要暗地里请匠人来工部验一验材料,过后不过两三日光景就请好了个经验老道的匠人,掩饰了一番通过了宁衡带进来,又趁人不在从库里头拿了□□的材料,偷偷摸摸在屋里检验。 为了以防被人闯入,宁衡还特意守在了屋外,只见那匠人拿着各种材料看了又看,而后又在鼻下嗅了嗅,随后从他带来的包袱里掏出一些墨汁一般的东西轻轻打在材料上就蹙着眉等候着。 不知时辰过了多久,最后匠人对着柳主事摇了摇头。 “都是假的?”柳主事似乎是不敢置信。 匠人指着桌上的材料说道:“这主料倒也是上好的料子,约摸也有五六十年了,味儿也香厚,但不足百年,余下的那弦也掺了假,你方才给我的几根,有真有假,其他的也是如此,真假掺半,一般人也难得瞧出来。” “这些人……”柳主事目呲欲裂,这些人怎么敢? 这可是陛下点名的弩,还只是工部实验就敢有人把主意打到这上头了,那真等到大量做了起来,那假的不是更多,还怎么能指着这样的假玩意儿震慑他国?还何谈扬我大都威名? 宁衡推门而入,也感受到了这凝结的气氛,插了话进来:“怎么回事?” 柳主事把匠人的话给他说了,末了还问了他一句:“剩下的事儿该怎么办?” 宁衡还没开口,那匠人就先说起来了:“小侯,柳大人,咱们可是说好的,小的可只负责帮忙验验货,别的一概不管,朝上的争斗也莫要扯到小的身上,你们答应替我保密的。” 柳主事看了宁衡一眼,叹了口气:“你放心,我们自然说话算话,不会把你扯进来的,你安安心心过你的日子就是。” 匠人满意的点点头,而后宁衡两个只得把他乔装打扮一番,跟工部的人一块送了出去,等送走了匠人,两人齐在宁衡的屋里商议起来,柳主事先说道:“不如把这事儿报给尚书大人?” 只要上头接了下去,那余下自有人去查证。 宁衡摇摇头:“先不急。” 这一日回去,宁衡与归来的宁四叔正碰到了一起,叔侄二人见了礼,宁四爷还含笑着催促他快回院,宁衡眸子闪了闪,突然道:“侄儿好久没与叔叔们说说话了,如今都在各部任职难得一聚,不如与四叔好好说说话。”说完,他又让宁全儿跑了一趟莺歌院。 宁四爷见此,含笑的脸顿时意味深长起来,等他吩咐完宁全儿后抬手一引:“侄儿都这样说了,我这个当叔叔还拒绝不是不同情理吗,走,咱们叔侄好生说说话。” 宁衡笑着与他并肩走在廊上,随意说了几句,到了四房院子,宁四爷直接把人带去了书房里头,还挥退了一干伺候的下人,等房里只剩叔侄二人后,蓦然笑道:“说吧,有何事找叔叔,你往常最是心急归家,今日怎的有空寻叔叔聊天了?” 宁四爷其实最是个直来直去的性子,做事也不出格,宁衡也直言起来:“不知叔叔能否告知,如今工部弩营的材料是由兵部何人经手的?” 宁四爷挑了挑眉,没想到他会问这个,倒不是不能说,只是他见多了宁衡不正经的一面,见他如此正经还有些不习惯,不由得拖着声音说道:“这可是兵部的事儿,你打听这个做甚?” 宁衡笑了笑:“工部弩营的材料有假。” “你说什么!”宁四爷一下站了起来,脸色难看:“有假是什么意思?” 宁衡被他的举动吓了一跳,随后回过味儿脸色也跟着难看得紧,不答反问:“这材料有经过四叔的手?” 虽是问句,但他的语气再是肯定不过。 “弩营的材料册子确实是我经手。”宁四爷一屁股坐下,整个后背都湿了一片。他去兵部没多久,如今任着少卿一职,在兵部里除了尚书、侍郎外,他的位置也不低,给工部各营添置材料虽是由下头的人去办,但他也有分到几个,那几营的账册等却是过了他的手,若是摊开来说,他也有失职之过。 宁衡却一下觉得其中十分不对劲。 他在工部发现材料有假,而他的叔叔却正是经手人之一,这其中不会这般巧吧? 宁家树大招风,不知碍了多少人的眼,虽明面儿上没人耐得何,但背地里的阴招却一直没少,何况以他纵横金陵这些年,哪里不明白,巧合或许是有,但不会一个接着一个,多少的巧合,不过是刻意为之而已。 思虑不过片刻,宁衡就下了决定:“把这事儿告诉祖父吧。” 161.兄弟齐心 宁老爷子一听工部的假货一事儿就知道有些不对劲, 只是他虽然猜出这里头有门道却也不知是谁布下了这样的连环套让他们钻。 宁家若真是钻了套, 哪怕能撇清自己, 但这名声可就不好说了, 朝中中立派系的官员不少, 而坤帝也正值壮年,幕后人为的想来也不过是让他们蒙上污点, 使劲朝他们身上泼脏水罢了, 而俗话说有一就有二, 有了这个开端, 以后数不清的污水泼过来, 只怕就能把他们拖下水了。 几位大爷也知道事情不能起这个端口, 纷纷脸色沉重的看着宁老爷子,指着他拿个主意,老爷子沉吟片刻,目光在他们身上扫过,沉声说道:“此事不能打草惊蛇,如今我们在暗,敌人在明,顺着这瓜查下去想必能揪出那幕后之人。” 几位爷纷纷点头应是。 老爷子眼里划过一抹失望,继续说道:“如今就是如何去查验之事,工部向来是只管数量朝着兵部要, 兵部是几位主事的负责造册交给户部, 由户部批了条子后去采买, 所以, 这木材唯一经手的就是兵部下头的人,老四……” 宁四爷站了出来,道:“爹有何吩咐?” 老爷子问他着:“兵部的册子是你下头的人造的,是由你批复后交上去复议的,下头的谁去造册,谁去采买你心头有数没?” 宁四爷点点头,心里有几分计较:“回爹的话,册子是下头的几位主事们造的,他们是与工部的主事核对了数量后造的册,儿子想着,他们应是没多大胆子的。” “胆子?”老爷子突然怪笑了一声儿:“只要涉及到利益和权贵,就是向天借胆子也不是没人做不出来的。” 宁四爷被说得哑口无言,一直听着的宁三爷讨好的朝老爷子笑道:“爹别生气,老四就是生性纯良了点,不知道有些话该说,有些话不该说。” 他自以为讨了便宜卖了乖,谁料老爷子更是看不上他这谄媚的模样,呵斥起来:“他是木讷老实,那你是什么?油嘴滑舌,没大没小的。” 宁三爷顿时红了脸不吭声了。宁二爷见此,嘴角不屑的勾起一抹笑。 老爷子对这几个儿子有些失望,大儿子几棍子打不出个屁,跟个闷葫芦的只知站着,老二心胸狭隘,老三只顾着眼前利益,老四底子纯,但论心计也没多少,让他心里一阵发凉,只得把目光转向了一直缩在角落的宁衡:“衡哥儿,你来说说。” 宁衡顿时抬起头,被几个人一下看着也没慌,把心里头想的说了出来:“其实四叔说得也有些理,但无论有理没理都得经过查验才知道,据孙儿推断,这材料一事儿能被浑水摸鱼想必是有人故意挑了假的掺进来,那材料非经验老道的匠人才能仔细的确认,兵部的人接这货的时候也并没有全数查验,这才让人得了逞。” 他条理清楚,不光宁老爷子听得清楚,便是其他几人也觉得有些道理,待他说完,老爷子又催促他问道:“你觉得兵部里头没人有嫌疑?” 对此宁衡就慵懒了许多,随意的说了起来:“这个就没人知道了,要说干净,孙儿是不怎么信的,总之一切要查验后才知晓到底如何。” 宁老爷子点点头,心里一下就有了计较:“老四,你回去查查,这些材料都是来自何处,咱们得好生查查这些来历不明的玩意儿了。” “是。”宁四爷也恨得牙痒痒的,这无意失足是一回事,被人栽赃陷害又是另一回事了,自古以来,枪出了打出头鸟外,像他们这种有背景的也总比小鱼小虾们更得人关注。 宁老爷子交代完,又一脸恨铁不成钢的对着其他几个儿子说道:“还有你们,莫要以为自己很有能耐了,以后再衙门里头万事都得谨慎,千万别让自己负责的摊子出了事儿,否则你就是再清白也难断这悠悠众口。” “是,谨记爹的教诲。”几个儿子异口同声道,哪怕心里有那不服气的也万不敢表现出来。 出了书房,几个爷各自回了院子,宁衡是跟宁大爷和宁二爷一路的,父子两个都未开口,倒是宁二爷见得四周无人,颇有些不满的朝宁衡说道:“衡哥儿,你在工部遇到难处怎的不寻你爹和二叔,跑去找老四做何?他有甚能耐?” 宁二爷对着他丝毫没掩饰话里的不屑。 宁衡不欲跟他争辩,只道:“这不,正好四叔在兵部罢了。” 宁二爷也不是非要问出个原由,而且宁衡做的也没错处,他就是瞧不惯老三老四这么一说罢了,见宁衡退了一步,便点点头,拿出当叔叔的派头嘱咐了句:“那行吧,只你记得往后有事寻二叔,咱们才是亲叔侄。” 宁衡笑了笑没回话,倒是宁大爷不满的看了宁二爷,道:“行了,你对他说这些做甚,什么亲不亲的,都是爹的骨血,跟咱们流着一样的血脉。” 宁二爷不甚在意的嗤了声儿,吊儿郎当的:“行了大哥,那不是一个娘肚子里爬出来的能一样?” 宁大爷自然知道不一样,正因为知道所以才烦。 他们把老三老四摒弃在外,又何尝不是让下一辈的嫡庶更严格,他还指望着大房里头,以后宁衡能好生待泽哥儿和兰姨娘肚子里的孩子呢,若是让他学会这不屑的一套,那以后大房里头能兄弟齐心? 宁二爷告辞后,宁大爷抵着唇轻咳了两声儿,对身后不紧不慢跟着的宁衡说道:“别听你二叔的,这打虎亲兄弟,上阵父子兵,都是一家人哪里来这么多嫡嫡庶庶的,只有兄弟齐心这一家子才能安生的过日子呢。” 可惜宁衡大了,早就不吃这套,当下便义正言辞的辩驳起来:“爹说这话却有失公允,嫡庶自古有别,在族里能享受到的地位也不可同日而语,若是没有嫡庶没有规矩,那一个家岂不是乱套了?如爹这般,为何能早早的压着二叔三叔和四叔,独独被封了从一品的少傅,而几位叔叔这般年纪却才熬到四品官的位置?” “你!”宁大爷没想到他还能回嘴,当下气的脸色铁青,只是心里也知道他说的是真是假,只无奈的说道:“可那也是你亲兄弟不是?” 拿兄弟情分说事儿,宁衡连脸色都没变,还认同似的点点头,道:“没错,确实是我宁家子孙的又岂会薄待了去,是什么身份地位我宁家自然不会少了谁的吃喝,该有的排场也断然不会苛刻。” 听得宁大爷一肚子气。这小畜生的意思不就是说庶子就该拿庶子那份,旁的想也别想吗?泽哥儿可是他亲兄弟,还有没有良心了? 仿佛看出来他心里的不满是的,宁衡反而笑了起来:“爹也别担心,若是爹能对几位叔叔,你的亲兄弟一视同等,把你的地位、家产都与他们平分,全了你们这段亲兄弟的情分,那做儿子的自然跟着爹的壮举如此行事,爹意下如何?” 当然是不如何! 宁大爷咬着牙才没把这话说出来,他能坐到如今的位置,手中握着旁人艳羡的权利和财物,要他怎甘心拿出来与几个兄弟平分? 前后话都被宁衡给堵得死死的,宁大爷再没有说辞的余地,当即脸色不善的看了看他,冷哼着甩着袖走了。 莺歌院里,月桥刚吩咐人把宫里贵妃要的牲畜送出门,就见宁衡走了进来,脸上虽看着跟平日里一样,但嘴角微微垮着,显然是心里有不舒坦的,关心了两句:“这是怎么了,谁给你气受了。” 宁衡挥了挥手让屋里伺候的丫头们都下去了,这才苦了些脸,在她身边坐下,说了两个字:“我爹。” 说起宁大爷,月桥心里对他是没几个好印象的,以往她还当宁少傅是个规矩严密的人,进了宁家门才知道,这也是个拧不清的,尤其在后宅之中,荒唐得还不如那位三爷呢,至少人虽沉溺女色,但没跟宁大爷这般非弄个宠妾在后院里搁着,让她跟嫡妻对着干,弄得妻不妻妾不妾的。 对着宁大爷的品行,月桥也说不出个好的,只没多大在意的说着:“爹这个人如何你又不是不知道,你跟他较真,把他的话放心里那就是自讨苦吃,咱们不理他,就当左耳进右耳出了。” 宁衡也不过是一时有些说不出的滋味儿罢了,打从他有记性开始,父母之间就时常争执,对他这个嫡子,宁大爷也并没有多少在意,等兰姨娘的泽哥出生就更甚眼里没他了,都这些年了他也早看惯了。 只是,他不由冷笑一声儿。只是他爹说再多做再多都是镜花揽月,只要他祖父还在,只要他姐姐还在,他的位置,他娘的位置,他的东西,他娘的东西就没人能动弹半分! “我知道的,不会把他的话当真。”靠着月桥的颈窝,宁衡如此说道。 月桥难得见他有半丝脆弱,心里也是一软,说着其他的话儿扯开了话头:“对了,六妹遣人来府上报信了,说是怀孕了。” 162.告御状 宁衡稍稍高兴了两分, 而后噗嗤一声笑出来后又感叹起来:“这几月里怀孕的人还真不少, 前有啊姐, 后有大嫂和六妹, 就连……” 就连思兰院那位都老蚌生珠。 “你也不瞧瞧这两年嫁人娶亲的有多少?”月桥算过, 就她身边而言,那也是一股脑的全成亲了, 她两位哥哥, 婆家的隔房两姑子, 还有金陵府大大小小看得见走得着的那些沾亲带故, 统共算下来一双手都数不下来了。 一般成亲后在一年内就能怀上, 若是这期间还没个信, 只怕长辈们不知道多着急呢。 宁衡英气的眉一挑,颇有些自傲:“那又如何,他们不过是娶亲嫁人,咱们可是连大胖儿子都有了。”说起大胖儿子,他四处一看,没见到平日里吚吚呜呜的小人儿,还有些疑惑:“树儿呢?” “被娘使人抱过去了。”月桥有些担心:“也不知道小树儿会不会哭闹呢。” 都说儿行千里母担心,她这不过是被人把儿子带出院子都担心这担心那的,就怕他哭了嚎了,也不知道有没有人哄着去。 宁衡心里一喜, 不过脸色没露出来:“娘是过来人有经验着呢, 就让小树儿去陪陪她吧, 那主院里头乌怏怏一大群丫头仆妇的, 还能顾不过来一个小人?” 话虽说如此,但月桥这几日带惯了人,这冷不丁人不在,没个声儿在一旁,她多少还有些不习惯起来。 “没事没事。”宁衡一边揽着人,一边拍着她的背,开始自荐枕席起来:“你瞧,今儿个树儿不在,不如我来陪你吧,免得你不习惯。” 这一副为她好的语气听得月桥直发笑,也不知道怎么回事,宁小侯如今对着外人那是一副正经的模样。只要在她面前又跟个孩子似的,常常让人啼笑皆非的。 她幽幽的说道:“这怎好意思麻烦你,我如今坐月子呢,还是一个人吧。” 宁衡心里顿时打翻了五味杂陈,没管住嘴,忍不住说了句:“那树儿在你怎的不说一个人?”跟儿子比起来,他是大,但他大有错吗? “还跟孩子计较起来了。”月桥推了推他,斜眼嗔了句。 “不管不管,今儿我就留下了。”眼见说不通,宁小侯难得耍起无赖来了,整个人一下钻进被窝里,裹着被子,一副打死不出来的模样。 “我也没说你不能留下来啊。”到这会儿,月桥摊着手无奈的说了句。 清晨,宁衡去了衙门,前脚刚走一会儿,后头乳母就把宁树儿给抱了过来,宁树儿这会儿已经醒了,正睁着漆黑的眼乌溜溜的转着,两只眼眶还红红的,显然是哭了一场,月桥又好气又好笑,忙把人接了过来,笑着问了起来:“昨儿在大房那头可有哭闹?” 秦乳母老老实实的回道:“小公子想必是想您了,所以才哭了。” 像是配合她的话一般,宁树儿拱着肉乎乎的小身子往她怀里钻,两只手还一拍一拍的,若是能表达,定然是说她坏把他送到了一个陌生的地方。 “真是个爱哭的小子。”嘴里虽然嫌弃,但月桥没有半丝犹豫的一把把人拥在怀里,在他的小襁褓上轻轻拍着,又好笑的问道:“昨晚可是把大夫人吵着了?” 秦乳母呐呐的,不知该如何回话。 月桥一看她这表情还有什么不知道的,心里还有一丝畅快。看吧,宁树儿也不止折腾他们呢。以她对安氏的了解,恐怕以后再招宁树儿过去歇息也不可能了,这毕竟是隔了一辈儿,就是宁衡当年都是由两个乳母带着睡,那时初为人母的安氏都没这个心,如今也不过是听闻她如此有些好奇罢了,何况,宁树儿从她肚子里爬出来,而她跟安氏又一惯不对付,安氏就是喜爱孙子,那情分也定然是有限的。 “罢了,我在哄着树儿歇息歇息,你自去忙吧,赶在树儿饿了回来便是。”月桥说完,又把人放在一边躺在身侧了。 秦乳母闻言大喜,都是为人父母的,她的儿子也不过才几月,宁家的这份工钱虽多,但她最想的还是自己的亲儿子,平日里都是由婆婆把人抱着到后门里让她喂奶,见不到一会儿就得出去,少夫人给的时辰虽然不多,但也够她好生瞧瞧孩子了,当即就朝她感激连连:“多谢少夫人,多谢少夫人。” 月桥受下了,朝她摆了摆手,没一会儿,秦乳母自去了,母子两个躺在床上,在月桥的轻轻拍动下,宁树儿浅浅的打了个哈欠,眼角还沁出一滴泪水,慢慢的阖上了眼。 宁衡到时,柳主事正在他门前徘徊,见到他,眼一亮,一把就把人拉进了屋,压着声儿小声的问道:“如何了?可有法子解决,出了这么大的纰漏,若是不及时禀报给上头,只怕……” 柳主事回去后,那是吃也吃不下,睡也睡不香,坤帝点名的连弩材料出了问题,他这个负责连弩的主事也脱不开干系,如果第一时间报上去说不得还能减轻罪责,他跟宁衡不同,宁衡是宁家的嫡子长孙,家大势大,就是出了事,凭着宁家的关系,凭着宫中的贵妃也能相安无事,但他一个寒门子弟一步一步走到如今却是容不得半点行差踏错,那背后,还有一大家子指着他呢。 宁衡知道他的顾虑,不由温言保证起来:“柳大人放心,此事定然不会波及到你的,这案子如今已在暗中审查,待会儿我还得进宫一趟,你就安心做事吧。” 柳主事还是将信将疑,但宁衡此人与之共事的日子也不短了,还是了解几分的,他都能如此说了,那定然是有三分真了,何况,他也没有别的法子了,就算报给上头,但他无权无势,真的追责下来,能不连累他吗? 宁衡说去宫中就去,安慰了柳主事两句抬腿就走,他在宫中有块御赐的牌子,能自由行走不受规矩限制,平日里宁衡很少用,主要是因为随着他年纪越来越大,在宫中行走多有不便,生怕一个不小心就冲撞了谁,来个秀才遇到兵有理说不清就不美了,是以,若非召见,他是不会随意在这宫墙里走着的。 通往明正殿的路他十分熟悉,倒是守在门前的太监侍卫们见他出现颇有些意外,与他关系最好的汤圆不在,倒是小慧在,见了他,模样清秀的小太监挂着客套的笑迎了上来:“小侯,你怎的来了?” “过来瞧瞧,陛下在吗?”宁衡与他不大熟络,也只客套的问道。 小慧儿眼咕噜转,实在没猜到宁衡来的目的,而且他看样子也随意得很,想来并非是急事儿,嘴上倒是麻利的回道:“在呢,陛下正在批阅奏折。” 宁衡还是不动声色,随意的通他说着:“那麻烦公公帮我通报一声儿吧,本来想去绣春宫瞧贵妃娘娘的,只是……算了。” 宁小侯想去绣春宫又顾忌着什么,只得来寻陛下,这句话前后一联系,小慧顿时就想起了上回宁小侯在宫中碰到了丽嫔之事,宫里是没有什么不透风的,就是宁衡和丽嫔之间的话也有流传出来,让人一下就猜到了他的顾忌。 想来怕又在路上碰到下一个丽嫔吧? 这些想头在脑海里不过一瞬间的转换,小慧麻利的笑了笑:“小侯你稍等,奴才这就去通报。” “多谢。”宁衡说道,熟练的从袖子里拿了两个银锭塞了过去,小慧从容的接过,脸上的笑又真诚了点,轻手轻脚的进了明正殿,不大一会儿就走了出来,朝他做了个请的手势,道:“小侯,陛下召你进去。” “多谢。”宁衡点点头,在进殿之前也稍稍放轻了脚步,待他走进去后,大门被人从外阖上,他脚步不停,穿过几道屏风到了里间,坤帝正坐在案后批着奏折,头也不抬,身边立着端茶倒水伺候着的汤圆,还便他挤眉弄眼了下。 到了近前,宁衡微微施了个礼,喊道:“姐夫。” 这是私下的称呼,人前当着外人的面,宁衡一惯是喊的陛下。 坤帝从堆满的奏折上抬头,闻言扯了扯嘴角,满脸唏嘘:“上次喊我姐夫的时候还是几年前的事儿了吧,为了得个赏,还在跟前撒娇,这回子喊我姐夫可又是有什么坏点子了?” “哪有?”宁衡也不跟他客气,挑了个位置落座,还不客气的使唤起了汤圆公公:“小汤圆,你快去给我奉杯茶来。” 若是没有坤帝在,汤圆公公早就白了他一眼了,这会儿子只在心里骂了他两句,脸撇向坤帝的方向,等着坤帝发话。 “去吧。”坤帝挥了挥手,汤圆便下去了。 人一走,坤帝好笑的看着他:“说吧,遇到什么事儿了?” “嘿嘿。”宁衡笑了两声儿,抬了抬屁股,身子朝前倾了倾,抿着唇毫无保留的说道:“姐夫,工部弩营的材料被发现掺了假。” 坤帝连脸色都没变,只挑了挑眉:“你怎么知道的?” 于是,宁衡便把怀疑和暗地里请人查验的事儿一一说了,连宁家已经派人顺藤摸瓜查下去都说了出来,最后还总结道:“姐夫,如今我可是毫无保留的把事情原原本本的告诉你了,你可是知道了啊。” “我知道什么?”坤帝忍不住失笑:“你就打着朕知道,万一事情没压住还得给你压着是吧?” 宁衡摸了摸鼻子,朝他讨好的笑了笑。 “行了,朕知道了,你们就好生的查。”坤帝脸色冷凝:“朕倒是想看看,谁敢在我眼皮子底下作怪!” 163.不好了 宁家派去查那假货的事儿由老爷子派的人去做, 宁衡没沾手, 而且如今坤帝也知道了事情的始末, 他更是不必担心了, 安安分分的在工部里头任职。 一晃就过了三月。 弩营的连弩倒是稍稍有些进展, 模样已快初初成型了,样式不大不小, 一个有力气的男子单手就能抗得起来, 在原来改良的图纸上, 匠人们又加了几个位置, 倒是比原先同诸葛连弩一般相同的手工掰动强了不少。 宁小树一日一日的长大, 整个人白白胖胖的特别招人喜爱, 尤其一双圆圆的眼睛看人时最是容易让人心软,别提月桥这个做亲娘的,就是安氏如今也爱得很,不时的把人接过去,到晌午后再送回来,月桥先前还有些担心,这几月下来,见宁小树长势极好,也放了心。 一早,安氏又派人来接了人走, 她叮嘱了几句让乳母亦步亦趋的跟着便让人送了过去, 今日是月小弟的生辰, 满打满算都十二了, 前几日她娘余氏让人送了信,说家里就不大操大办了,一家人吃顿饭就行了,额外的就是请了月小弟玩得好的那些玩伴在府上溜溜云云。 送走了小树儿,月桥在绿芽的伺候下也换了身衣裳,她挑的是件素色的衣裙,等衣衫往身上一穿,借着那昏黄的铜镜,顿时让她一惊:“怎么这么胖?” 她提了提腰间的一圈肉,淡淡的烟眉紧紧的蹙着,问着绿芽:“看着这腰间是不是特别突兀?” 绿芽笑着摇头:“哪有啊,就是胖了一点罢了,夫人才诞下小公子不久,想来是还没消呢,婶子都说了,少夫人年轻,很快就能恢复的。” “是吗?”月桥眉头还是没放松,小树儿都快四个月了,她从坐月子的时候便一直缠着腰带子,等出了月子后膳食也特意让大夫帮忙配了的,可这都好几月了,身子还是胖了一圈,连衣裳都换了两茬,如此下去,她这腰还能不能跟从前一般了? 绿芽见她一直没动,不由得询问了声儿:“少夫人?” 月桥叹了口气儿,语气里颇有些悲愤:“算了,你重新给我拿一套来吧,拿个鲜艳的颜色好了,至少看着不会这般明显。” 绿芽好笑的应下,一边去给她找衣服,还不忘宽慰她:“少夫人身子哪里胖呢,不过是裁衣裳的时候没裁好呢,你瞧那周家姑娘,一身肉不也丰盈得很,看着身姿还有几分惑人呢。” 她口里说的周姑娘是指的马明明那未婚妻,前几月定亲的时候她刚好做月子没能去,后头许是知道马明明同宁衡关系贴切,那周姑娘还下了好几次帖子同她说话。周姑娘确实生得不好看,但十分能干,为人也麻利,倒是跟她说得上话。 说话间,绿芽已经找了一件淡紫的衣裙出来,套着薄纱,倒也瞧不出她胖了许多,月桥又转了转身子,发现腰间的赘肉被遮掩了下去,这才满意的点着头:“行,就它了。” “哎。”绿芽这才替她挽了个发,插了两支云钗,就有丫头来说,马车已经备下了,绿芽扭头朝外说道:“知道了,你让他们先等着。” “是。”丫头的声音不过响起,随后脚步声又渐渐远去。 又带了一串透明的石头,用桂花头油定了定,主仆两个这才出了门,也没去大门那边,直接在莺歌院后边的后门里直接上了马车,待他们坐稳,车夫“吁”了一声这才驾车离去。 马车的啼声哒哒哒的,一上了马车,月桥便靠在车厢上假寐,绿芽倒是饶有兴致的看着大街小巷的热闹,行至一街口,更是酒肆林立,雕栏玉砌,少了前街的那些热闹,她正要放下车帘,却抬头一瞬在一栋精致华美的酒楼二楼上见到了一名女子,一下惊呼了声儿:“是周家姑娘……”话未完,随着马车的走动,她瞧清了周姑娘对面的那个人时,脸色一下古怪起来:“是周姑娘和马公子。” 这二人若是任何一人出现在酒楼里都不奇怪,马明明就不说了,他是常客,而大都对女子素来宽容,女子们时常聚在酒楼里也不足为奇,不过大都是寻一处安静的宅子办那些诗会席面儿。 奇怪的是这二人竟然出现在一处酒楼里,这就让人好奇了。 马明明对周姑娘的态度整个金陵都是知晓的,不说厌恶,但也是一丁点没有好感的,只要有周姑娘的场合,他向来是敬而远之,哪怕是碰到一处了,那也是当看不见一般,凸自寻欢作乐,打趣儿调笑,她一个奴婢听着都为周姑娘心疼,这往后还有几十载,马公子后院人又多,要是主母不得宠爱、敬重,多的是妾室爬到头上来作威作福,给着苦吃。 “他们俩来酒楼做何?”月桥睁了眼,眼神朝外撇过,不过马车走得快,这么一会儿已经看不到了。 绿芽摇摇头:“不知道呢,不过瞧着周姑娘脸色不大好。” 周卫娘脸色确实不好,今日她受一往日里来往的手帕交之约,说是来评评上旬里在这酒楼里豪情吟诗的诸位学子留下的墨宝,她家是御史,也算得上是清贵圈儿头的,来的人里有安家的女子,刘家的女子,还有其他几位御史家的女子,安家女子她说不上话,本也不打算来的,只是给她下帖子的是御史长唐家的闺女,御史长是她爹的上峰,无奈她只得应了下来。 她一来,诸位官家女子们更是高兴,往日里与她有几分交情的封家嫡女封画抱着她的胳膊撒娇了两句,说知道她不爱这些交道,但见她整日待在屋里闷特意带她出来透透气云云,周卫娘顿时就不知说什么了,而封画见她不说话似是默认了下来,便扔下她跟在一群女子后头装模作样的评论起来。 无独有偶,马明明也应了约。 约他的都是一群熟络的公子哥,就在周卫娘等人所在对面,两两相隔,自是打量得十分清楚。 周卫娘是有几分不好意思,马明明就全然是怒火了,他原还道这女人虽长得丑,但还有几分自知之明,没想到看走眼了,也是个蠢的。 一群装扮得宜的女子里,就她跟个夜叉似的立着,既不会装模作样,又不会擅诗点论,活脱脱一池子里头那只癞□□似的,把旁人衬得跟红花似的,就越发凸显出她的丑,对面的公子哥们显然也见到了,到底顾忌他的面子,没表现出来,只是眼底里的唏嘘怎么也遮掩不住。 马明明一向好面儿,又被交好的见到这些丑态,忍无可忍的让小厮去了对面把人带过来,就在旁边,搁了几座屏风,俩人相对而座,马明明压着声音没好气的开口:“你来这里做何,不知道外头人多眼杂?人家评诗朗诵,你跟个木头桩子似的在旁边做丫鬟啊?” 这话说得就有些重了,周卫娘再丑也是周御史的嫡女,当小姐供养着长大的,当下一双眼眶就红了,见此,马明明更是气得口不择言:“长得丑就算了,你这脑子里不好使吗,没见别人当你当枪使?我还以为你跟着宁嫂子学聪明了,如今一见,你也真是蠢无可救药了。” 周卫娘一下站了起来,她用力过大,把桌上摆着的茶盏都碰的乒乒砰砰的,大眼里含着泪花瞪了他一眼就提着裙摆跑了,留下她的婢女剁了剁脚,生气的看着马明明:“马公子,我家姑娘只是出门散散心,你用得着这样吗?一个大老爷们了……” 婢女气得追了上去,留下马明明瞪圆了眼。 一个大老爷们怎么了他就? 大老爷们还不该站出来说说话了?活该让她被人当成踏脚石? 要不是看在他们定了亲的份上,他管个屁!真是不识好人心! 马明明气冲冲的回了先前的一众公子哥儿旁边,余下的人见到他纷纷朝他笑道: “得了得了,女人吗教训两句就够了,还真着急上火了?” “可不是,没的跟她们去计较,来,咱们喝酒喝酒。” “来喝酒。” 马明明接了旁人递来的酒,眉头都不带皱一下,大气的看着他们:“来喝。” 周卫娘和马明明之间一下就僵了起来,不提他们,这头月桥没见到人,也把这事儿给放在了身后,不多时马车就停在了月府外头,守门的下人麻利的小跑过来牵了马车,搬了矮凳放下,满脸笑容的冲出来的月桥弯着身子道:“姑奶奶总算回来了,夫人已经让人过来问了好几回了。” “是吗,我去瞧瞧。”月桥脚步不停的朝里走着,绿芽落后几步,打赏了守门的下人一个碎银块儿,跟了上去,还抿唇笑道:“夫人果然是最惦念少夫人了。” 月桥也笑。因为她大嫂怀了身子,正是离不得人的时候,平日里大哥顾着摊子也忙,余氏便只得多照看着何梅那头,难得才上门见她一见,这算算,确实有快两月她们母女不曾见过了。 余氏此时并着几个媳妇坐在正堂里,一边儿说着话,一边儿张望着外头,余春一家也来了的,男眷在厅里由月当家等人招待着,见她这魂不守舍的模样,笑着打趣她:“三姐,你这模样像是多年没见小桥了似的,她离得这般近,多大一会儿的事?” 余氏闻言,白了她一眼:“多近我都牵挂着,莫非你就不牵挂我婉侄女?” “我才不惦记呢。”余春撇了撇嘴:“她小日子过得好好的,我惦念她做啥,如今家里头那两个都让我操不完的心了。” 说着间,守在门口的丫头笑盈盈的扯着嗓子喊了句:“姑娘回来了。” 话落,月桥就进了堂屋,扬着笑,脸上尽是笑意:“娘,春姨,大嫂,二嫂,我方才可是听说了,姨你不让我娘想我啊?” 余春脸上懊恼闪过,却比余氏还积极,上前拉着人到身边坐下,道:“你个耳尖尖的,哪有你不知道的事儿,说来你婉表姐有个小叔子你记得吗?” 月桥点头:“是楚云吧,记得。” 余春也是说着说着才想起来的,抿唇朝对面儿的何梅笑道:“这缘分啊真真是想不到的,你瞧,咱们两家本来就沾着亲,如今又联系在一块儿了。” 月桥诧异的看过去,余氏也好奇的问道:“这是咋了?” 何梅先时听她说起楚云,心里就转了转就亮堂了,便说道:“春姨说的定然是我那堂妹何秀吧。” 何秀家原是中意城西月举人家,她叔母还遣人上人举人家暗示过,只月举人家没这个意思,且那月家夫人不是个软的,还明里暗里的嘲讽了一顿,说他们墙角窥汉子,不要脸,燥得二叔一家好些时日都不敢出门。岂料上回她娘来探她,说她堂妹有人家了,听闻是在城郊不知怎么就遇见了,那楚家来提亲,他叔婶也就应下了。 余春不住点头:“对对对,就是她,这姑娘去城郊采花时脚扭了摔了下来,正好被楚云给接住了,这不,好些人看着呢,总不能毁了人姑娘清白。” 楚家的条件是不错的,大的那个是守城门的头子,小的头脑灵光,开了个茶水铺子,赚的银钱也不少,何秀若是嫁到楚家,那衣食自然是无忧的,只是那何家姑娘,好似风言风语的不少来着…… 总归是别人的闲话,说过了就算了,又说起了别的,陈郡主也说了好些笑话逗得堂中人哈哈大笑。午时开了席,月小弟过来打了一头,粘了一会月桥,又很快去了他那小孩儿的一桌,嬉嬉闹闹的惹得一家人都忍不住笑了开来。 都十二岁了,还跟着个孩子似的天真无邪。 用到一半时,有宁府的下人闯了进来,面带急慌,语气急迫,脑门上还能见到密密麻麻的细汗,寻到月桥的方向一下就流了泪:“不好了少夫人,小公子不好了。” 164.一个包 “嘭”的一声, 月桥手中的银箸一下落在了桌上, 乒乒砰砰的不断发出声响, 她手心下意识紧紧抓着, 不敢置信的看着来人, 双瞳一下放大,好一会儿才稳着身子, 哑着嗓子问道:“怎么不好了?” 不等下人回话, 她红着眼眶站起了身, 抬脚就往外走, 绿芽跟在身后, 脸上也急得很, 回过神儿的余氏等人忙跟了出去,一路追着她到了大门外马车边才把人追到,余氏格外担忧她现在的状态:“小桥,你别急,娘陪你回去。” 月桥脑袋木木的,但还是坚定的摇摇头,道:“我自己行的。” 说完,踩着矮凳,带着绿芽等人眨眼间就在余氏等人眼中离去。 月家一行人站在门口,心里都担忧不已。也不知道小树儿怎么样了, 明明来时她们还询问过月桥, 说人好好的, 这会儿被他祖母接了去打趣儿, 都接了几月了,也算放心的了,何况还有几个丫头们伺候着,若是这么些人都顾不过来他一个小小的人儿,那…… 也不知是哪位没眼色的下人在这当口却立在一边儿问道:“老爷,夫人,不如先用饭吧。” “这都什么时候了,还有心思用饭!”月当家在家里向来是个老好人的面儿,这是第一回当着众人的面儿发火,发了火还不解气,憋闷着在心里头难受得紧。 那个娃娃……他还记得才出生的时候的模样,小小的一只,怎么就…… 余氏也难受,但没法子,如今家里头的人都失了分寸,她就更得稳住了,拍着月当家的胳膊说道:“老爷别慌,先派人去宁家外头守着吧,总有消息传出来。” 月当家幽幽的叹着气,眼神虚虚的看着城东的方向。 马车上,月桥唤了来通报的下人详细的问着,她眼里泛着猩红,脑子里虽然是一片混乱,但声音却越发严厉:“你老实说,小公子到底怎么了,若是不说实话,本夫人要你狗命!” 来通报的下人这会子哪里敢有半分敢说谎,慌慌张张的点着头头:“少夫人明鉴,少夫人明鉴,奴什么都不知道,只知道大房主院里头传了出来说小公子不好了,大夫人还请了御医,又唤了奴过来通报少夫人,奴绝没有半丝说谎,若是有半路假话,愿受那天打雷劈。” 下人的话一字一句的传进了她耳里,被惊得一直未能回神儿的脑子这才渐渐清明起来,她不禁想着,若是真如这下人讲的这般,连御医都来了,其一是小树儿真的是伤得太严重,但还没到她最担心的那种情形不是? 坚强如她,也不由朝着绿芽寻求一个心安:“树儿他,没事的,是不是?” 那声音轻轻脆脆的,仿佛一碰就要碎掉一般,眼眶里满是晶莹的泪花,在里头滚动却没落了下来,这样脆弱的她绿芽何曾见过,在她的记忆里,便是当初那样冒着被千夫所指的时候也没见她这样慌乱到手足无措,绿芽反而忍不住落了泪,拉着她不住颤抖的手泪水连连:“没事的,肯定没事的,小公子吉人天相,如今还有御医在侧,定然好好的。” 这话,便是她们心里最深的期盼,期盼着这不过是一场误会,说不得是大家太重视小公子了,所以慌了神,闹了笑话也不定不是? 主仆两个相互安慰着,等马车一到宁府门前,月桥先是一愣,随后仿佛清明了一般,眸子一下定了下来,也不待门房门端来矮凳,轻轻一跃就跳了下去,这下换门房愣住了,待月桥主仆两个走了后,先前通报的下人轻轻哼了一声:“还不快放回去,少夫人都进去了。” 等着月桥的有点多,她甫一进门,就有丫头拦着她说道:“少夫人,老夫人有请。” 她直视前方,连理也未理,一把把拦人的丫头挥开,气势汹汹的一路冲进了安氏的院子里,她到的时候,御医正给宁树儿把完脉,内室里头床上,宁树儿只占了一个小小的角,但他一直哭,闭着眼睛哭,哭得声音都哑了还是不停的哽咽,听得月桥心都碎了一般,一把扑过去,双手伸过去,却在要碰到小树儿时停了下来,她侧身问着一旁的御医:“到底怎么了?” 御医微微垂了头,道:“回五少夫人,小公子是受了惊吓,喝几副安神药就行。”这么小点的孩子能受了惊吓,可见这宁府上下也不安宁。 最坏的情况没有发生,月桥稍稍安了心,但见哭个不停的宁树儿已经哭得一抽一抽的还是哭个不停,又问道:“那为何小公子一直哭个不停?” 说话间,她轻轻抱起了小树儿,在熟悉的怀里,宁树儿下意识的拱着身子朝她怀里钻,但哭声更大了些,月桥只得轻轻拍着哄了起来,突然,守在床边儿的绿芽惊呼一声儿,指着宁树儿的后脑勺惊呼:“小公子脑后有个包。” 月桥一滞。为什么受了惊吓后脑勺会有包? 他小小的人儿被这么多人顾着,除非摔了下来,否则,怎么摔在后脑勺? 想到这儿,她简直是恨得咬牙切齿,瞥过离得稍远一些的安氏和跪在门外的几个伺候小树儿的丫头,把心里的翻涌按了下来,又把宁小树儿轻轻搁在床上,撑着他的小脑袋瓜,示意绿芽:“你把公子的衣衫掀开,瞧瞧他身上可有其他的伤处?” “是。”绿芽一点一点的掀了宁树儿的小衣裳,见他身子和背都光光滑滑的,朝月桥摇着头:“奴婢瞧着倒是瞧不出,不如请御医一一来验一下?” 对此,月桥自然是允的,她便御医微微额首:“劳烦御医了。” “少夫人严重了。”御医说着就替换下了绿芽,一处一处的在宁小树儿身上摸过,月桥眨也不眨,连声儿也不敢出,就怕打扰到御医检查,而不用后脑勺直接压在床上,宁树儿的哭声小咯很多,御医不敢耽搁,很快检查完了,他放下小树儿的小衣裳,对月桥说道:“禀少夫人,小公子身上并无伤痕,如今瞧着只有脑后一处,微臣开点药给小公子敷一敷,平日里睡觉注意别搁着碰着就行。” 月桥长长的叹了一口:“多谢御医了。” 御医不敢居功,忙道:“是微臣未能注意到外伤,还请少夫人莫要责怪才是。” 其实这事儿也不能怪御医,她被安氏拿帖子请来后,这房里的人都未曾同他说过关于小公子除了受了惊吓之外别的东西,所以他也只道小公子是因为受了惊吓才哭闹不停,没注意到别的。 “自然不会。”月桥心急宁树儿的伤势,便绿芽努了努嘴:“绿芽,你同御医去拿药。” “是。” “微臣告辞。” 人走后,房里顿时静了下来,月桥也没理踌躇着不敢上前的安氏,用小包袱裹了人,小心的不让布蹭到了他的后脑勺,抱着人回了莺歌院。 “那个儿媳妇儿,你听我说……” 路上,遇到阮婶和庞婶两个小跑着过来,直到见了她才松了气儿,小心的看了看她怀里的小娃,如今宁树儿已经不哭了,只是还一抽一抽的,不禁心疼的连连说道:“天杀的,若不是我们两个老的出去采买去了,怎么容得她们这么欺负人。” “先回去。”月桥压着声音,怕她们吵着小树儿,又拉着一旁的包袱一角遮了遮他的小耳朵。 阮婶和庞婶两个顿时禁了声儿,连连点头,等回了莺歌院,绿芽也拿着御医开的药匆匆赶了过来,先是给宁树儿涂了外伤药,便是十分小心,但已经肿起来的包还是让宁树儿阵阵痛,扯着嗓子哭了起来,只是,他已经没有眼泪哭不出来了。 几个人围着他看得都于心不忍,若是换了别的事儿也就依他了,但这关系到他的身体,就是忍着泪花儿也要给他上药,等一个包抹完了药,众人都如临大敌一般。 宁树儿又睡下了,可怜巴巴的拳头抵着唇,爬在月桥身上,在她颈窝处微微吐气,绿芽方才去拿药的时候已经问清楚了事情的前因后果,这会便压着声音同她说道:“少夫人,奴婢已经打听清楚了,小公子是从小床上摔下来的。” “那么多人,小床四周还被顾着,怎么摔下来的?”这个理由,她第一个不信。 “是这样的……” 今儿大房的姨娘们去了安氏房里请安,也看了会儿小公子,坐了坐就走了,只是让人没想到的是兰姨娘也来了,打从她有孕后,大老爷就让她安心在思兰院里养胎,如今已经怪胎七月的兰姨娘却出现在了大房里头,说是给安氏请安,但她那排场比正室还大,说是来挑衅的还恰当。 大夫人安氏也不是个好性子,当即就跟兰姨娘争辩起来,就在这争辩间,小公子吃了奶,正被丫头抱着要放小床上,却在哄闹间被人给推了一把,就这一下就让宁小树儿从她手里落了地,还是旁边的丫头们反应快,接住了人,绕是如此,还是让宁小树儿脑袋上摔了个包起来,又被惊吓了一番,就哭起来没完没了,争辩闹哄的人一看这才懵了,随后安氏怕有个好歹,立马让人拿了帖子去请御医和通知她,后头的事儿,她也知道了。 说来,宁小树儿这也是无妄之灾了。 但月桥想得却更深,哼出了口:“这平白无故的,那已大腹便便的兰姨娘又怎么出现在大房主院里头?且正好我不在树儿就出现了危险,若不是接的及时,那……” 那后果她连想都不敢想。 “可不是,听说大老爷一早也回来了,还去了明德堂跟老夫人问安呢。”说起兰姨娘的反常,阮婶顿时也想起了这一桩事,因为老夫人年迈,平日里也只有初一十五这一大家子才会过去请安,怎的小公子才出了事儿,后脚大老爷就去了明德堂。 她不知道,月桥却想起了刚进门的那一出,冷笑起来:“还能有什么,无非就是他那爱妾去他跟前哭诉了一番,他当公公的不好跟我说这些,可不只得借着老夫人的面儿?” 细想起来,当真是心寒不已,嫡孙子还不知道有事没事,人不来问候一声就算了,还为了罪魁祸首东奔西走,这些人一个个的是当她好欺负吗? 她儿子受的伤,掉的泪,她都会一一找回来的! 外头急切的脚步声响起,宁衡掀了帘子快步走了进来,一边问道:“树儿怎么样了?” 165.他的他的力争 “你还知道关心树儿!怎么不去主院那边关心关心你老子娘去!”月桥这就纯粹是迁怒了。 这次的事若说是兰姨娘故意上门挑衅, 那安氏这个当祖母的就是是非不分了。跟一个妾室有什么好掰扯的, 她不是一惯瞧不起出身差的吗, 直接让人把兰姨娘给拦在门外不就得了, 怎么能让一个妾室带着乌怏怏一群人给闯了进来? 她不知道屋里还有个小娃娃吗?她不知道会吓着小树儿吗? 月桥简直恨不得从安氏身上咬下一块肉来, 她怎么会把小树儿交给这样脑子糊涂的祖母去照看,害得他不过出生几月就要遭这份罪。 宁衡知道她心里气得很了, 也没在意她那些伤人的话, 几步近了前, 细细的在儿子身上看过后这才放了心。 他收到消息的时候已经有些晚了, 来的人也含糊不清的, 只知道是小树儿出了事儿, 这一路紧赶着回来就怕有个不好,这会儿看过了小树儿,便问起了一旁立着的绿芽:“小公子好好的,怎会出事儿的?” 绿芽不知该不该说,抬头见月桥没表示,心里顿了顿,还是抿着唇开口:“回小侯爷,小公子是在主院那头险些从床上摔到地下,只是后脑被碰到了正起了个包,起因听下人们说是因着兰姨娘同大夫人掰扯中, 被两个院子的下人们推搡着……” 后头的话, 她就是没说完宁衡也心里如明镜一般, 心里虽然也懊恼生母不着调, 不顾念着那么点一个孩子,但安氏毕竟是他生母,他还能怎么着呢? 于是,他只得安慰起月桥:“别气了,树儿还需要你呢,娘那边往后就不送过去了,你说呢?” “哼。”月桥冷哼了声儿,冷艳的脸一侧,压根不搭理他。 宁衡只得苦笑一声,瞧着这母子两个,一个小心翼翼的怕小娃睡不好,轻轻的调整自己的姿势,一个丁点大,爬在母亲怀里撅着屁股,后脑勺上一个大大的包越发明显,随即传来的,似乎还有儿子连睡都有些不安稳的时不时的抽泣。 “照顾好夫人和小公子。”说完这话,宁衡给绿芽使了个眼色,而后大步走了出去,那步伐,格外沉重,又带着仿佛暴风雨来之前的宁静一般,跟着宁衡的宁全儿心里开始盘算着小爷这都好些年没生气了,这回不知道谁又要倒霉了。 宁衡也没去别的地方,尽直去了明德堂,他了解他生父的为人,家里出了这种丑事,他定然是要想大事化小、小事化了的,从小到大,无数次都是这般,他的爱妾无论在府中做下了何等丑事,大老爷永远是那个跑腿替他摆平的人。 可是,这次的事却不能这样算了,别说他媳妇不答应,就是他也不会答应。伤到了嫡长孙,怎么可能哭一场就完事?如此下去那家里头还有没有规矩了? 明德堂守门的下人见他铁青着脸走了过来,连礼都来不及行,就见宁衡已经掀了帘子大步走了进去,随后没多久,下人们就听见里头传来了乒乒砰砰的声音和责骂,吓得外头的丫头仆妇们更是缩紧了脑袋,恨不得捂着耳朵当做什么也没发生。 “反了天了你,这大房还是我做主,你哪儿来的胆子说罚就罚?”宁大老爷被宁衡提出的要求气得一连砸了茶盏,碎屑飞溅中,宁衡不卑不亢,定着眸子更他对抗起来,气得他更是胸脯直抖,而那罪魁祸首更是倾身不住的帮他顺着胸口。 眼见这父子就要闹起来,老夫人当即就坐不住了,老大是她亲儿子,又是最有出息的,以后还得靠老大养着,怎么也不能翻脸才是,于是劝着宁衡:“衡哥,别跟你爹犟了,我先前派人去请你媳妇过来商量商量呢,可她没来,既然你来了,那就好生跟你爹说说,这事儿索性也没大碍,那些冲撞的丫头我让人发卖就是了,你瞧是不是……” 到这个时候,宁老夫人还不忘在宁衡面前上眼药,把他气得很了,也放开了胆子替月桥辩驳起来了:“小桥忙着呢,这府上这么多主子下人的,却没一个发现树儿被磕破了后脑勺,若不是她发现了,还不知道我那么点大的儿子要疼多久呢,如此怠慢主子,岂是一句发卖下人能解决的,这伤的是我长房的嫡孙,若是被轻轻揭过,那往后还有什么规矩,还讲什么嫡庶?” 老夫人最是讲嫡庶有别的,若非如此,她也不会无视那两个庶出的儿子,此时被宁衡堵得哑口无言,呐呐的长了嘴却说不出半个字。 “你怎么对你祖母说话的!”宁大爷却好像抓到了他的把柄似的,一个劲的指着他:“你学规矩是学到狗肚子里去了吧,还跟我们谈规矩,你的规矩就是这样的?” 宁衡没说话,目光从他身上撇过,到身后藏着的兰姨娘那眼里闪过的得意,以及老夫人和老爷子的沉默,只觉得心里沉沉闷闷的憋着难受得紧,他原还想宁大爷糊涂,但老爷子总不是个糊涂的吧,谁料…… 这些想头不过一瞬,宁衡不慌不忙的扯了个冷笑:“总比爹宠妾灭妻还纵容一个妾室伤害嫡孙的强!” “你!”宁大爷目呲欲裂。 而听着他一口一个妾室轻蔑不已的说着的兰姨娘心里更是恨得紧紧的,她不如宁大爷一般敢仗着辈分指责吼骂,只扶着自己的大肚子慢慢走了出来,遥遥的给他施了个礼,淌着泪花儿哭着说了起来:“妾身知道小爷心里怪我,但妾真是冤枉得很,今日不过是去给姐姐请个安,谁知道会被姐姐责骂,下人们护着妾身的时候不小心冲撞了小公子,若非小公子平安无事,只怕妾身真是万死莫辞了。” 宁大爷听得心疼不已,忙把人按在身后,小心的坐下,这才回头恶狠狠的瞪着自己的嫡子:“你姨娘都这般说了,你还揪着不放,我看你就跟你那个娘一般,心眼只得丁点大,容不得别人。” 宁衡被他气笑了,什么父子之情,还抵不过一个玩意儿? “既然如此,那儿子这就入宫一趟,把此事告知贵妃娘娘,看她如何处理吧。” 说着他就要走,这时,一直没开口的老爷子总算说话了:“衡哥留步。” 宁衡转过身,脸色冷然,道:“祖父还有何要交代的?” 老爷子知道先前没站出来已经让这个孙子跟他有了嫌隙,只得和蔼的同他说道:“你爹糊涂了你别跟他计较才是,都是一家人,咱们关上门自己解决就好,何必去宫里麻烦贵妃娘娘,你说是吧?” 贵妃宁凝是衡哥的亲姐,出事的又是她的亲外甥,想也知道她会怎么处理,而如今宁凝早已贵为皇贵妃,早就不受让他们掌握了,相反的是,宁家的荣耀和她才是紧紧联系在一起的,自古天地君亲师,贵妃为君,他们为臣,贵妃若是发话处置一个小小的妾室,他们又哪里敢唱反调? 宁衡闻言也不客气,直接指了兰姨娘:“关上门解决也行,把兰姨娘和树儿出事时所有的丫头仆妇们交给孙儿审问。” “这……”老爷子面色有些犹豫。 大老爷就直接破口大骂了,还不忘拥着瑟瑟发抖的兰姨娘:“不孝子!兰姨娘都说了不是故意的,你还想屈打成招不成!你敢妄动,老子废了你!” “你试试。”宁衡目不斜视的与他对视:“动了我,你的爱妾只怕死得更快,而爹你,只怕也落不到好。” 宁大爷真以为他这些年干下的糊涂事简简单单就被糊弄过去了吗? 天真。 如今宫里不发话,只是懒得说,一旦他出了事儿,关系到宁家大房嫡系一脉的继承瞬间混乱,而那个时候,宁家的爷们只怕这顺序也要打乱了。 真仗着自己是嫡子,又是贵妃生父就可以为所欲为了? “你!”敢威胁我!宁大爷这话没能说出口,就被老爷子给呵斥着打断了:“好了,你瞧瞧你像什么话,父母还在就如此大呼小叫的,我不是早早就跟你们说过万不要纵容妾室吗?” 宁大爷顿时哑了声音,在老爷子面前,他向来是不善言辞的,只这会儿整个人还有一股恼怒,还想解释几句:“爹,我不是,这……这不是兰姨娘怀孕了吗?”他把人拉出来,让老爷子等人看:“你们瞧,这肚子都这般大了,再过不了几月就要出来了,怎么能受得了那私下审问呢?”他抬起头,眼里含着期盼:“爹,这也是你孙子啊。” 老爷子也犹豫了,只是转头一见宁衡冷凝的脸色,只侧过脸不看大老爷,反而劝他:“爹知道你顾着她肚子,但你也得为了咱们府上着想不是?” 妾何时都能有,庶子庶女的还会少吗?但,惹得贵人雷霆之怒,这不是把整个家都卷进去吗? 宁老爷子一惯在陛下跟前儿都是识大体、懂规矩的,若是寒了嫡孙的心把事儿给捅了出去,那往后在坤帝跟前儿,他还有什么面子? “爹。”大老爷顿时垮了肩,一瞬间颓废起来。 “不,老爷,妾身真没有,你帮妾身求求情吧……”兰姨娘看场上瞬间形式转换,又是惊讶又是恐惧,最后只得扯着他的袖子哀声求了起来。 大老爷本就不忍心,又见她梨花带雨的模样,更是忍不住朝老爷子看去,却得了一个冷脸,他只知已经没了回转的余地,但心里哪里甘心,咬着牙把安氏给牵扯了进来:“兰姨娘固然有错,但安氏身为长房主母,却丝毫不识大体,这回的事儿,她也要付一半的责任。” 对此,宁衡无所谓:“娘自是有错,祖母自有公断,只把主房的下人交由我一并审问便是。” 老爷子听出他话里的坚决,知道这回重孙的事让安氏这个生母都被宁衡给记恨上了,只得点头应了下来:“便照着你说的办吧。” 宁衡也没多的话,让人把兰姨娘带走了,抬手施了礼就要离去,却又被老爷子叫住了,老爷子看着还是和风细雨的,但说出的话却让人不得不深思:“衡哥,祖父认为,有些事还是咱们自己知道就行,祖父虽然年纪大了,但还是能出出主意的,你说呢?” 一直到出了明德堂,外头一阵儿风出来,让他的脑子顿时清明了起来。 想来,他上回入宫找坤帝的事被老爷子知道了,正不高兴呢,所以方才他才置身事外,若不是宁衡抬了贵妃出来,只怕现在还没个完呢。 “爷,这兰姨娘和那些丫头们如何安置。”宁全儿正好问道。 宁衡听着那细细密密的哭声,宛然一笑:“找个地方把他们分别关起来,严加看管。” 166.真相大白 宁衡关了下人们两日才开始审问的, 就是兰姨娘都没逃得过, 也不知是不是好命, 便是这样, 她除了虚弱得厉害, 没什么精气神儿外,别的倒是好得很。 丫头们挨了饿, 大都问什么说什么, 只有几个丫头眼神躲躲闪闪的, 眼珠子都比其他人转得快, 见此, 宁全儿把这些人又给单独提了出来, 严加审问后才问出了些东西。 “少爷,拒那些丫头们交代,她们都是被一个神秘人给买下的,彼此之间也不认识,而后那神秘人也不让她们做些别的,在上月时府上进了一批丫头,她们这些人被分到了主房和思兰院那边。” 大夫人安氏身边的大丫头们有好几个,仆妇嬷嬷们也有不少,这些丫头只能在外院里做些简单的杂活,思兰院那边倒是插进了几个, 也是兰姨娘招摇, 仗着有身孕傍身又有大老爷的宠爱, 原本身边只有一个大丫头明心, 现在心大了,又挑了两个,还算他知道不能逾越太过,这两个丫头去了兰姨娘身边儿不过一月,就被兰姨娘视为了心腹,还被她们给挑拨的越发敌视莺歌院。 按她们的说法是,只要莺歌里的小公子出了事,那宁衡夫妻定然悲痛欲绝,只要影响到了宁衡,又有兰姨娘 在大老爷跟前儿的得脸,迟早会让他们思兰院的泽少爷出头,那宁衡本就是个不学无术的小霸王,哪里有她们少爷又会读书,又识大体? 兰姨娘被说动,咬咬牙就定了心。 月小弟生日这回,思兰院早早就得了消息,两个丫头轮流着在兰姨娘跟前儿下了猛药,让兰姨娘一下就定下了心,带着丫头仆妇们浩浩荡荡的就冲进了主院里。 而结果也顺利得出乎她们的意料,仿佛老天爷都在帮忙一般。 “所以,这果然不是意外。”宁衡沉着眼,脸上却瞧不出分毫,他转了脸,让宁全儿把兰姨娘给提了过来。 “奴才这就去。”宁全儿办事很快,很快,兰姨娘就被带了过来,莺歌院的丫头们对她冷得很,下手也没个准头,兰姨娘这数十年来哪里受过这样的磋磨,娇生惯养的她顿时发起了脾气:“你们这些小娘养的,敢这样对我,吃了熊心豹子胆是吧,给我等着,我要你们好看!” “那我们就等着兰姨娘了。”丫头们说完,直接把她往屋里一推,兰姨娘没个准备,险些扑在地上,她顾不得别的,只双手乱抓,若不是抓住了椅把扶手,说不得就要扑在地上了,绕是如此,兰姨娘也是后怕不已,双腿跪在了地上,扶着肚子心惊肉跳的。 宁衡端坐在案几后头,见她如此狼狈,冷笑了一声儿:“兰姨娘何必给我行如此大礼,不过是个玩意儿,随意请个安就是。” 听到声音,兰姨娘扭了脸过来,脸上忽青忽白的,心里又是恨极又是恼怒,好一会儿才压着沸腾的心思巧笑着说道:“衡哥这是说的什么话,妾身再如何卑微总是老爷的妾室。” 她说着借着扶手爬了起来,一手轻轻抚着肚子,努力做出一样惯有的姿态,心里暗道,等她出去,总有一日会把这个长房嫡子给拉下来,这大房的一切包括整个宁府的家业,都将由她儿子来继承,宁衡如此嚣张,且让他再嚣张几日吧。 将她眼底的不屑看在眼里,宁衡看她的目光丝毫不带温度:“兰姨娘可知我让人带你来是做何?” 兰姨娘微微顿了顿,拂了拂耳边的碎发,笑了笑:“想必是为了小公子的事儿吧,妾身都说了,这事儿就是个意外,就是妾身都没想到会让小公子伤到呢,不过妾身自知有错,所以一定在院子里为小公子抄佛经,祈求老天让小公子早日好起来。” 宁衡淡淡的道:“你有心了,不过本公子已经审问了所有的丫头,这事情到底是如何的也已经清楚明了,兰姨娘还有什么话说?” 兰姨娘自然是竭力否认:“小爷可不要听那些下人们嚼舌头,她们那时为了脱身,故意到处攀扯呢。” “姨娘说的极是。”宁衡点点头:“这些下人们能原原本本把经过给说出来,还一字不漏的给对上,本公子都分开关押了还能如此,可见她们确实厉害。” “这……”兰姨娘转着眼珠,想着如何开口,反正她是抵死不能认的,就算丫头们把罪名扯到她头上也不能认,只要咬死不撒手,他们就奈何不了她。 “姨娘还是不肯说?” “说什么?” 兰姨娘虽然打定了主意,但心里不是不慌的,宁衡见她嘴硬,也不跟她扯那些虚的:“丫头们都指认了你,包括你那个丫头明心,还有什么好说的,姨娘若是不开口,那本公子就只好让人帮你开口了。” 他说完,宁全就带着两个下人进了来,那二人手中都捧着一个盘子,上头还搁着一些器具,兰姨娘在触及到上头的暗淡褚色时终于忍不住了,慌乱的摇着头:“不,你不能这么对我,我是大老爷的人,你不能对我动用私刑。” 她是知道府上有这些的,像他们这种高门大宅里的阴私不少,更有刑具专门给犯了错的下人和一些别的备着,只是打在她受宠那一日开始就没想过,有朝一日,这些会用在她身上。 偏生此时宁衡还漫不经心,仿佛随意一般的说道:“姨娘若是知情识趣如实到来,这一番皮肉之路自然能免,若不然……” “我说我说……”兰姨娘最怕的就是受苦,她曾听过那凄惨的叫声,如今想来还让她心惊肉跳的,岂能熬得住这私刑伺候。 她的手拂过自己的肚子,如今想来也只有仗着他了,她怎么说也怀着孩子,宁衡再狠心还能一尸两命不成?有了些底气,兰姨娘强撑着说道:“小公子原谅则个,妾身也是被那些挑拨是非的丫头给迷了心窍呢,她们说若是小公子出了事儿,那往后我儿就有出头之日了,我一个当娘的,又岂能不为了孩子好,一时之下做了糊涂事,还请小爷能见谅。” 说完,她悄悄抬头看着宁衡依旧面无表情的脸,心里直打鼓,顾不得旁的,跪着行了几步,满脸的泫然欲泣:“小爷放心,经过这一回妾身再不敢胡乱行事了,定然每日给小公子祈福,以后小爷说什么妾身再不敢有二话,还忘小爷饶了妾这一回。” 宁衡淡淡的笑了,嘴角那抹笑十分讽刺,他扭头看了看一旁的屏风,说了一句:“出来吧。” 兰姨娘诉苦的脸顿时僵住,看着从屏风里头走出来的大老爷和老爷子两个,哑了哑嘴,脑袋有些缩瑟,不敢看他们那震惊的眼。 宁衡站了起来,给宁全儿等人使了使眼色,很快,兰姨娘就被带了下去。 沉默一阵儿后,老爷子问道:“衡哥准备如何处置这兰姨娘?” 宁衡朝大老爷看去,他的眼还停在兰姨娘出去的那时,目光呆呆楞楞的,凸自一笑:“兰姨娘毕竟怀着子嗣。” 大老爷一喜,宁衡却一下把他升起的那点心思给打散了:“等孩子出生,就送到家庙里去吧,有这样一个狠毒的生母,也免得坏了泽哥和这未出生孩子名声。” 老爷子自然没有不满意,倒是大老爷还有两分不忍心:“要不罚去尼姑庵吧,都一样清苦,但总好上一些,且她做下这等孽事,也是为了孩子。” 都说为母则强,在大老爷心里,在得知兰姨娘这番做派时不是不震惊和震怒的,但兰姨娘那句为了孩子却触动了他的心,他又想到了一惯乖巧听话的泽哥儿,到底于心不忍了。 那尼姑庵是堂子,每月只要给些银钱,虽里头清苦,但到底无碍名声,往后泽哥和那孩子也可以去探望,但若是罚到了家庙就不同了,不仅仅是因为家庙是犯了错的妇人待的,那里头的管事嬷嬷们也尖酸刻薄得很,去了那儿,可是有的苦头吃。 不过没等宁衡说话,老爷子就打断了他:“行了,都何时了还在妇人之仁,这妇人心肠歹毒,家庙里头正好给她磋磨磋磨,养养性子!” 骂完了大老爷,他扭头问起了宁衡:“那神秘人衡哥儿心里可有猜测?” 宁衡摇摇头:“还没有,孙儿正派人查呢。” “查!”老爷子狠狠说道:“到底是谁,把手伸进朝堂给我们设下陷阱外,如今还伸到了内宅里头。”都说齐家治国平天下,这两档事若真爆出来,他们宁家可谓是齐家不严,任职不行了,可真够狠的! “是。” 兰姨娘的事儿就此定下,那头老夫人也禁了安氏的足,罚她每日抄经念佛,如素向佛,安氏自知有错,倒是平平淡淡的接受了。 就这样养着,宁树儿的伤也逐渐好了,期间在快好时,他后脑勺发痒,想动手又够不着,好多次痒得直哭,为了不碰到他的伤口,月桥两个都是换来换去的让他爬在身上睡觉,可把他们折腾的够呛,好在大包已经消退,总算松了口气。 到了五月的一日,绿芽手上拿着帖子,笑盈盈的递了过来:“少夫人,周姑娘约你后日去城外白云寺里上香,这是方才门房送来的帖子。” 月桥接了过来,随意看了看,她怀里的宁小树儿也伸着小胖手扯着帖子角,嘴里还啊啊不停,月桥在他小脸上打量着,好一会儿才对绿芽说道:“去回吧,就说后日咱们准时到。” 她应下这个约,也是想着去给小树儿上上香,图个心安也是好的。恰在这时,宁小树抬头盯着她傻笑着,手脚齐动着,十分的高兴,看得她心里软成一团。 167.白云寺 宁衡起床的时候, 床上母子两个睡得正香, 他隔着屏风看了一眼, 会心一笑, 随后把巾帕递给了一旁伺候的丫头, 由得他们打理衣衫,等弄完, 他整个人顿时意气风发了起来, 临出门时, 还不忘交代房里的丫头:“等少夫人再睡半个时辰就让绿茶姑娘叫她, 告诉她多带些人去白云寺。” “是。” “还有……算了。”想了想, 宁衡还是没说出口, 这些出门行头的想必小桥心里早就有数,这不过是去个城外罢了,他也用不着草木皆非。 丫头们微微垂着头,等他大步离去这才抬了眼,对视中皆从对方眼里看到了羡慕。 宁小侯虽说少时欺男霸女,但自打成了亲后便专心一意,莫说纳小收通房之类的了,就是去那苏河都少得很,还有一份正儿八经的在朝堂上任职,这样一个俊美的公子, 真真是所有女子们梦寐以求的夫君人选, 可惜, 如今这位在金陵城被诸位女子们惋惜不已的男子已有了主。 再一想她们少夫人的模样, 丫头们也只得叹气。 散了散了,如此美人也莫怪小爷生不出二心。 半个时辰后,没等绿芽掀开纱帐去叫人,床里就传来了奶声奶气的呜哇说话声儿,听着就跟在交谈一般,绿芽抿着笑,轻轻掀开一个角,露出里头坐了起来的宁小树儿,软趴趴的头发搭着,下头那乌滴滴的眼珠精神得很,小嘴还动个不停,双手乱挥舞着。 “别动,你让娘好生给你穿穿衣裳行吗?”月桥满脸无奈,跟他打着商量。 绿芽实在是没忍住,轻轻笑出了声,引得宁小树儿顿时忘了过来,啊啊的跟他说着话,绿芽也跟他打起了招呼:“小公子起得真早。” “可不是?”月桥真是一把心酸一把泪,在宁树儿胖胳膊上点了点:“他都醒了好一会儿了,一直在闹着,让我想多睡会儿都没办法,他倒好,整日不是吃就是睡,精神得很。” 绿芽听她说得有趣儿,也想起没怀孕之前她家少夫人喜欢睡懒觉的事儿,不由得心生感慨,这果然是命中注定,一物降一物。 旁边有人了,宁小树儿顿时不闹了,给抬手就抬手,给穿衣就穿衣,乖得很,如今他也有七个月大了,身子已经胖了好几圈儿,还能在床上翻滚、坐起身子了,月桥看得好笑,不由得嘲弄了两句:“知道有人看着,还学会要面子了?”也不看看平日里有多闹腾。 “啊!”宁小树儿似乎是不满的拍了拍她,嘟着嘴一脸不乐意,仿佛听得懂她的话不是在夸他一般。 “行行行,不说你行了吧,臭小子,不知跟谁学的。”月桥嘀咕了两句,麻利的给他穿了小衣,套上外衫把人丢给了绿芽,自己也起来洗漱了。一边让丫头们伺候着,一边还问道:“都收拾好了吗?” 绿芽抱着人逗着,闻言回她:“收拾妥当了,奴婢让小厨房那头做了些点心,还带了两床小公子的小被子和衣衫。” 如今伺候着月桥梳头点妆的换成了个小丫头,年纪还小,正有几分活泼,闻言还跟着说了句:“奴婢方才见秦乳母自己收拾妥当了,正在旁边侯着呢。” 打理好后,又有下人端了早点上来,而绿芽也把宁树儿抱去旁边让乳母喂奶了,半个时辰后,主仆一行人上了马车,三辆马车打前头,后头跟着一队护卫,看着就是贵人出行的样子,街上的人纷纷退避三舍,等他们走过,才开始谈论起这是谁家的女眷出行。 月桥与周卫娘约好的是在白云寺里汇合,这回出门上香,除了她们外,月桥也给月家的两位嫂嫂和出嫁的六、九两位姑奶奶去了信,她大嫂肚子已经六个月了,大着肚子不能出门,陈郡主倒是跟着说好一同出门放个风,至于六姑娘和九姑娘,两人都不得空便回拒了。 一路出了城,月桥掀了些帘子让宁树儿瞧,第一回看到山水的小树儿也的确不负众望看得眼睛都不眨,也不闹疼人了,倒是让月桥多少有些不习惯,不时捏着他的胳膊小手的却被小树儿不耐烦的给挥开。 “得,这是有得新鲜玩意儿了就把我给扔一旁了。”她正跟绿芽抱怨呢,外头马车旁,马蹄飞奔的声音响起,她正要放开帘子,却见宁小树咿咿呀呀的兴奋的看着外头疾驰的骏马,脸上一点也没被吓住,没过多久,却见那骏马跑了回来,停在他们马车外头,那人身段窈窕,穿着一身利落的装束,点点银色勾人,简单别致,脸上更是爽朗大方:“小桥,我外甥呢?” 这人正是她二嫂陈明月。 月桥一手抬着帘子,脸上却是颇有些无奈:“二嫂,你怎的不坐马车,换成骑马了?”若不是陈明月嫁人了,依她这般张扬,只怕又让人有得说了。 “怕什么。”陈明月笑得无所谓:“娘可是都答应我骑马的。” 陈明月性子爽利,为人豪气,若是交朋友只怕是上上人选,若是挑儿媳妇,一般的夫人们还是不欣赏这种太过抛头露面,不大贤惠的女子,索性她二哥无所谓,她娘也十分欣赏,如此一家才安安生生的没有半点摩擦。 “哟,我娘这怕是忘了我这个亲女儿了吧。”月桥挑了挑眉,见她神色一如既然,心里也为她高兴,故意泛着酸气儿同她说道。 陈明月嘿嘿两声,又问了句:“我外甥呢。”相比前一问,这一问可急切多了。 月桥只得白了她一眼,把宁小树儿那一边的帘子给她掀开让她瞧,这一瞧就让陈明月盯着不撒手了,还伸出双手要抱他,平日的宁树儿除了几个熟络的谁抱都不肯,也或许是上回后脑勺被摔把他弄怕了,这会陈明月伸了手,只见他蹙着小眉头思索了两下,就朝前伸着双手要去,月桥只得把她按住,把帘子放下,没好气的说:“他才这么点,骑什么马啊?” 外头被遮住的陈明月反驳道:“这有甚,我打小就让我父王抱着上马玩。” 月桥哪里管她,反正说不行就不行,还道:“骑马什么的你就别想了,等他过几年还行,现在还是跟着我们安安分分的坐马车吧,你要是稀罕他,待会让你抱个够。” 陈明月听着她的话,这才满意了:“那行,我去前头等你们。”话说,她自抽鞭子,马蹄声就疾驰飞过,只道听不见了。 没上得了那个高高大大的马,宁树儿不开心了,好一会儿都打不死精神,小眉头蹙着一脸的愁苦,看得绿芽的一颗心都化了,要不是理智还在,只怕就要替他说话了。 月桥好笑的哼了一声儿,把他放在毯子上玩,自己则靠在车厢上闭目休恬。 他们到白云寺时还不到半晌午,寺中人不多,只不时有香客在路上走着,听着那幽远的佛音袅袅,在这山中寺庙里,往来的夫人小姐们都面色平淡,甚至带着一两分慈祥、平和。 她们刚下了车,就有一个大和尚行了过来,朝他们道:“阿弥陀佛,施主请随小僧移居厢房。” 宁家后院的女人都信佛,上到老夫人,下到孙子辈的孙媳妇们,这白云寺也是她们常来的,因此,白云寺还特意为她们留了个厢房,这大和尚把她们领到了地儿就要离去,月桥便顺便问了问他:“敢问师傅,不知淮王郡主和周御史的姑娘可到了?” 大和尚道:“阿弥陀佛,少夫人问的这两位女施主已到了,少夫人可自去寻。” “多谢师傅。”月桥也回了一礼,送大和尚走后,她带着人先安置了番,这会儿宁小树已经睡下了,方才还在闹小脾气,这不过一会就歪在毯子上睡得打起了小呼噜,下人们轻手轻脚的把里头的床榻给收拾了一番,覆上毯子,点上熏香,月桥便把人给放了上去,捡了小被子给披上。 熏香点了一会儿,月桥就让人撤了,寺中佛香重,闻着确能洗条心神,只是这厢房好些日子没人住,用熏香给静一静罢了。 “少夫人,陈郡主和周姑娘来了。”绿芽刚说完,就见陈明月和周卫娘就携手走了进来,陈明月还不由感叹:“小桥你这出个门仪仗还是挺大的,外头巡逻的护卫们让好些小丫头都不敢近前。” 说完,她见月桥的动作,顿时静了声儿,轻手轻脚的走了过去,弯着腰看着宁树儿的如花睡颜。 “得了,瞧你的样子。”月桥好笑,让两个丫头和乳母等留下来守在床边儿,绿芽则留在外间,她推着人朝外走,说道:“咱们去上个香吧。” 一出门,宁家你护卫顿时分了两拨,一拨继续守着厢房,一拨则跟在月桥身后,陈明月瞪圆了眼:“带这么多人做何,这寺里安全得很,有哪个不长眼的敢找茬。” 她们这边的厢房,全是金陵城的世家贵妇,皇族宗室,一般人也不会走到这儿来,只是她不知道的是,在她们离去后不久,还真有人胆儿大闯了进来,只是还没怎么着就被巡逻的侍卫们给轰了出去。 168.闲人躲开 佛堂前, 白云寺方丈领着几个大和尚在侧念着经, 殿中静可落针, 只余佛音绕耳, 堂前, 对着金身的菩萨,一字排开的三个女子虔诚的在蒲团上闭目跪着, 双手合十, 满心祈祷, 在佛经里余下平静。 半个时辰后, 佛音停止, 三人也叩首起身, 朝方丈等人答谢。 一直等出了殿中,月桥三人才一下仿若回到了尘世,周卫娘还凸自感叹了句:“在佛前一跪,当真有总不想回归的心。” “你这想头可不能有。”陈明月说道:“都要成亲的人了,往后好生的过日子就行了,何必想这么多,只要你心里有佛,多做善事就是阿弥陀佛了。” 月桥也道:“是这个理儿。” 周卫娘嘴角带着淡淡的苦涩,对着成亲之后的生活,她是敢都不敢想, 每每想着马家公子那一脸嫌弃的责骂和无视, 她心里都难受得很。 果然还是那些女子说得对, 如她这般丑陋的姑娘, 是没人喜欢的。 月桥两个见她这表情显然不对心里也是微微一咯噔,陈明月跟她交情不深厚,也不知该如何劝慰她。周卫娘要嫁的人,陈明月自然是一清二楚,这种事情她也不好多说,只得干巴巴的安慰人:“总会好的,你莫要太忧心了。” 她们这会儿慢慢悠悠的在寺中走着,许是山中清风拂过,在她这样干巴巴的话中,周卫娘反而一笑:“我没事,就是突然感慨了一下罢了。” 都是世家里出来的,谁又真的四六不懂呢,她曾以为因为自己这幅模样少不得无人问津,可不是到了如今?而马家为何娶她,她也一清二楚,有这个上门提亲的人,嫁总比不嫁好,否则她一直杵着,家中的小辈们连说亲都得被人嘲弄,何苦呢又是。 月桥若有所思,想起了上回她从街前过时听绿芽说起的那副画面,待四处无人时不由轻声哼了句:“要要想成亲后日子过得好,其实也容易得很。” 周卫娘虽然开得开,但心里不是不难过的,一听月桥这话,顿时瞪圆了眼,惊讶的看着她:“还请姐姐赐教才是。” 有好日子过,她还打算守一身活寡做何? 陈明月也好奇的看着她,两人模样一致的等着从她嘴里听到什么好法子,却不想月桥没甚大问题的挥挥手:“其实也没什么,反正要想让男子听话,做女人的就得凶、得立起来。” “凶?”周卫娘微微诧异,陈明月却是明白过来“噗嗤”一声儿笑了出来:“小桥这果然是得了娘的真传。” 若是一般的媳妇可不敢编排婆婆的小话,但陈明月自来洒脱,而且在家中也看了不少回月家老两口的相处,再一听这话,推敲起来可不就是这个理吗? 就像上回他们成亲,月家大伯和老爷子老夫人们把她婆婆惹火后,当即就发了火,晚上就让丫头去盯着他们收拾好包袱,第二日就把人给撵走了,月家大房的人不依又如何,没地方申冤,没人为他们做主还不是只得灰溜溜走了,而她那公公,还不是一句话没说,连求个情都没。 反观那些整日都低眉垂眼,把三从四德铭记于心的小媳妇们,入了婆家后受了磋磨也不敢坑一声,一直忍着,忍到熬出来头,最后自己也变成了那样尖酸刻薄的人,一代一代延续了下去,一生没感受到多少欢愉,没感受到多少想头,实在是可怜又可恨。 所幸,她嫁的人家并非是这样扣扣索索的人家,而实际上,身为宗室郡主,陈明月也并不惧。 “对啊。”月桥挑了个路边儿的石台盖上手绢招呼着她们坐下,等人坐好后,这才开始慢慢解释:“而你的情形更是得天独厚。” “为何?”周卫娘有些不解。 月桥纤细的手指在她身上点了点,粉粉嫩嫩的格外漂亮,她嘴角勾起,眼一斜,嗔道:“你想啊,马家为何上你家提亲,还不是想借着周家的势,如今虽瞧着马家是大员之家,但后继无力,而你家有出息的子嗣不少,若非如此,马家又岂会……” 后头的话不用说都知道了,马家若非是没有人撑着,又如何会挑上周卫娘?这话虽有些不入耳,但实话总是如此,周卫娘一瞬就了悟了:“我知道的,姐姐的意思是让我仗着身份?” 月桥点点头:“不错,有依仗不用留着那是傻子,你想想你得过什么日子,就能知道自己应该怎么做,凡事别怕,也别让人觉得你好欺负就行,无论做什么事,总归逃不出一个理字,只要你占着理,那往后在马家,你就能横行无阻,马明明不喜欢又如何,你的身份这般好用,还治服不了一个纨绔?” 陈明月和周卫娘听得连连点头,眼里都泛着光,忙催促着让她继续讲下去。 月桥不由得扶着额:“嫂子,周妹妹听听就得了,你听得这般有趣儿是做何,难不成我二哥待你不好不成?” 陈明月顿时羞红了脸,不依的捶了她一下:“说得什么话,你哥哥对我好着呢。”只是她听得热血上火的,也知道若真是让她对着月余煦凶,只怕她也做不到呢,便是如今,夫妻两个相处时,她还偶尔害羞得很。 周卫娘咬着唇,眼神四处看了看,突然像是下定了决心一般身子朝前微微伸着,压着声音问询起来:“姐姐,妹妹有一事儿……” 月桥见她十分羞耻的模样也跟着压低了声音:“妹妹旦说无妨。” 周卫娘好一会儿才敢把自己的心意说了出来:“我这一生也不敢多祈求别的,只盼着往后有一子嗣而已,若是……若是他往后实在不喜我这脸,总不能强按着牛喝水不成?” 难怪她支支吾吾了半晌,这话确实没几个待字闺中的姑娘好意思问得出来的。月桥也有些怔住,不过她一个过来人了倒是很快回过了味儿:“你放心吧,马家既然上门提了亲,就不会做这种有辱自己家门的事。” 相反,马家还需要周卫娘给他们家诞下子嗣,这样马周两家才能更紧密,往后才更多了些走动,就是周卫娘不提,马家也有的是法子让两个人圆房,跟一个族比起来,马明明根本抗拒不了,她像开玩笑似的又道:“如果他不上钩,你就给他下药吧,反正你们也是正经夫妻。” 周卫娘听得险些合不拢嘴,三人又说了会儿话,月桥抬头看了看天色,便起身同她们说道:“不早了,树儿该醒了,我先回去瞧瞧他。” 陈明月两个原本也跟着去的,不过走在半路见有妇人们急匆匆走过,一问才知有高僧讲经,当下便跟着去了,月桥带着人独自回了厢房,刚踏进院子,就见绿芽抱着哭唧唧的宁树儿一脸喜色的向她走了过来,嘴里还松了口气,到了跟前儿,不用人说,宁树儿就朝着熟悉的那个人扑了过去,绿芽见他止了哭声儿,还有些好笑的说道:“方才树儿公子醒了寻不到少夫人,奴婢同奶娘怎么哄都没用。” 月桥看了看怀里格外依恋她的孩子,又是高兴又是无奈:“真是被养娇了。”话虽如此,但她却没有丝毫不满。 绿芽已经习惯了她的口是心非,同她一道往屋里走,一边儿说起今儿在她们走后不久有人闯进来的事:“是三个姑娘,据侍卫说,那穿着打扮不像是世家子弟,还到这儿来寻陈郡主,被护卫们给赶出去了。” “你们看着办就行。”是否是哪家亲眷护卫们看人还是很准的,既然赶了人,那多半确是没多大干系的人了。 到了晌午,陈明月和周卫娘还没来,月桥就吩咐人先用了膳。白云寺里的斋饭口味很清淡,但吃起来却很不错,都是山中寺里的僧人们自己栽种的蔬菜瓜果,又有这山中得天独厚的滋养,入口嫩滑清香比庄子里头的好上太多。 用了膳食,月桥带着几个丫头抱着人慢慢的在山中庙宇各处走了走,还看了白云寺采栽的山中花木,成片绿荫,宁小树儿也安安静静的,一双眼睛都看不过来了,走了约摸半个时辰,月桥就准备回去了,就在她转身之时,一道尖锐的女声在不远处响了起来。 “你躲着本姑娘做何,莫非你以为还有我找不到的地方?” 月桥脑子里一下浮现出一个娇纵女子的模样,失笑着要离去,下一刻,却听到一个男声回了话:“在下并未躲着姑娘,还请姑娘莫要毁了在下的名声。” 这个声音,月桥刚开始还有些不明所以,只觉得熟悉,而后下一刻就浮现在了心间。 是月淮。 在原定定了定,她抬手让身边的人不要跟着,自己朝前走了一段路,在一片灌木旁见到了被一个身穿粉色衣裙的女子给堵着路的人。 月淮蹙着眉,明显不耐烦了,偏生这女子挡着,他又不能把人挥开失了风度,只得冷着脸跟女子说道:“还请姑娘让让路。” 那女子月桥只瞧得见一个背影,她插着腰,微微仰着头:“就不让了怎么的,你若是同意到我府上提亲我就放你走。” “不可能!”月淮想也没想,一口就回绝了。 “那你也别想走。”女子侧了脸,露出高傲的脸庞。 月淮气极了,正准备从灌木里穿过,月桥赶在他前头出了声儿:“这是哪家的闺女,我倒是见过逼良为娼的,这逼着人提亲的倒是头一回见。” 月淮抬眼看了过来,眸子里微微泛着亮光,只是在触及到她怀里那白白胖胖也看热闹看得有瘾的小娃身上时,顿时暗淡了下去,而那女子转了身,一张脸倒是秀美,只脸色十分不善,抬着下颚威胁她:“哪家的小娘子出来多管闲事,我温家的事你最好躲开一些。” 169.过往 月桥一身穿戴朴素, 头发上也只浅浅插了两支珠钗, 若非是长相出尘, 这样往低了打扮确实平凡得很, 又加上她身后没有奴仆环绕, 被人轻视也实属常态。 听了这温家女子的话,她浅笑着回道:“我若是不躲开又如何。” 她一说, 宁树儿配合似的也跟着“啊啊”了两声儿, 嘟着嘴儿朝那温家女子吐着泡泡, 母子两个连表情都差不离多少, 格外不把她放在眼里得模样, 可把温芩给气坏了, 怎么也没想到,她都爆出了温家的名头,竟然还有人赶不给面子,但不给面子又如何,她仰着头,不屑的说道:“我就逼人提亲了你又能奈我何?” 她插着腰,十分得意。 眼里虽还有几分打量,但到底不把来人放在眼里,若是换了个身强力壮的说不定她就怕了,但这样娇柔的还抱着个孩子, 就是看不惯, 那也得给她忍着! “我不能如何。”月桥抱着人走了过去, 在温芩正要问她话时伸出白嫩嫩的玉指指着人, 在温芩没反应过来的时候一把扯住她的衣领往旁边一扔,斜眼看了过去:“我只是能让你让让路而已。” “嘭”的一声,随着她的话落,是温芩摔在了一边的灌木里,她的衣衫被灌木里生长的小刺儿给挂得划了丝,变成了一条一条的,头发上的步摇珠钗尽数落在地上,发丝飞舞,被树枝给勾得整个人狼狈不堪,这个时候温芩哪里记得月淮了,真真是又痛又气:“嘶,你这个女人,你给我等着,本姑娘不会放过你的。” 对她放出的狠话,月桥只漫不经心的接了下来:“那我等着。” 说罢再不理花容失色,已经痛得在掉眼泪的温芩,她扭头对着月淮含笑的眼,问道:“没事吧,你怎会惹上这种女子。” 都朝对女子已经很开放了,就是有哪位女子瞧上了如意郎君,只要回去禀明父母,待父母考察一番自然会给点暗示给男方,若是男方有意,就可遣了媒人上门提亲,皆大欢喜,倒是如同温芩这般当面儿让人娶,不娶还不罢休的简直是凤毛菱角。 她还以为她是山大王准备抢个良家男子上山做压寨夫人啊? 月淮满身的书卷之气,温和儒雅,又兼之身长玉立,自有一股诗书气质,莫怪会让女子们瞧上,他弯了弯眉眼,摇了摇头:“不小心罢了。” 他的事儿他并不欲让月桥插手进来,让温宁两家不睦,为了他一个外人让她受人非议,被府中人碎嘴,便揭过了话头,眼眸转到正好奇看着他的宁树儿身上,见他玉雪可爱,胖嘟嘟的惹人爱怜,心里那份遗憾怎么也遮掩不住。 若是……若是当年他们没有走到这一步,是不是他们的孩子也会长成这样? 他短促的喟叹了一声,从腰间摘下一块儿青葱的玉递了过去:“第一回见,我也没备什么,这块玉就给孩子拿着玩吧。” 月桥在那玉上看了几眼,遮掩住眼底的复杂,扯着嘴角替宁树儿道了谢:“那我也不跟你客气了。” 说完这话,二人前后着往外走,这路正是月桥来时的那条布满花丛的路,路旁成片粉白、黄灿灿的花朵,一朵朵的开着,瞧着十分喜人,身后是温芩不断抽泣咒骂的低泣,渐渐被淹没在了后头。算下来,他们也快两年没见过了,此时在这个时候见了,那些尘封的往事不可压抑的浮现在了眼前,让人心生叹息,香气肆意的路上,两个人都分外复杂,只有宁树儿没心没肺的东瞧西樵,不时还拍着月桥的脸让她看,倒是让她冲散了许多心底里涌起的苦涩。 行至半途,月淮脚步一顿,身子微微侧过不敢看她,只有些阴影在树下显得哀伤又斑驳:“小桥,你过得还好吗?他……对你如何?” 听到这一句,月桥一怔,随后脸上浮出了笑意:“现在来看,还是不错的。” “其实我很不明白,依你的脾气。”月淮的声音幽幽的响起:“为何会心甘情愿替他生下子嗣,会心甘情愿好生过日子?”毕竟,当初的情形如何,他们都是知道的,若不是朝堂上的推波助澜,月桥这一辈子恐怕都不会入那个高宅大院里头。 说完这一句,月淮蓦然抬起了头,定定的看着她,想要寻求一个困扰他两年的答案。 久久,月桥终于回了他:“我不过是两厢伤害取其轻罢了。” 近宁府的初衷不过是想闹得里头家宅不宁而已,等宁家鸡犬不宁后她便抽身离去,平淡一生。若说让宁家败落甚至从金陵城里销声匿迹,依她的能力哪里有这个可能,闹一闹还没甚大问题,若是伤害到宁家的根本利益,不止她,便是连她身后的月家也要跟着遭殃,她倒是无所谓了,但她哪里能忍心让年迈的父母过不上日子,让大哥孤家寡人,让二哥十年寒窗尽落空,让小弟居无所依? 她心里的那个疤依然在,但她对宁衡的愧疚、讨好也不是无动于衷,那份在心底渐渐燃起的情感虽没有大过她的理智,却也促使她做了个决定。 宁衡绑了她一回,害她名声尽毁;她卖宁衡一回,让他听天由命,虽说还是她吃亏,但总是抵消了许多,何况,如今还有宁树儿。 若说宁衡是她的半个依靠,那宁树儿便是她整个依靠,为了孩子,她也只得把对宁衡的最后一点恨拂去,罢了,就当用她一人,来挽救这都朝的姑娘吧。 月淮听出了她话中意思,嘴唇微动却哑了哑嘴,心里头那句:你呢,你就没想法却怎么也问不出口,其实还能问什么呢,小桥她如今连孩子都有了,又岂会真的再恨那个人,有了这个她满心疼爱的儿子,他们再是亲密不可分,而他们,今生再是无缘份。 这条路不长,不过片刻就到了终点,在路的那头,绿芽颦颦立着,见他们走了过来,福身行了一礼,月淮微微看了看她,笑着额首:“那我便先走了。” 月桥也点了点头,随后,月淮择了一个方向,慢慢的走出了她们的视线,待人已看不见了,绿芽这才小心的同她说道:“少夫人,奴婢让丫头们都回了厢房,你抱着小公子这么久了,不如让奴婢替你一替吧。” 月桥便把人递给她,绿芽正要接,见宁树儿手中捧着的那块玉佩:“这……” 月桥顺着看过去,随即撇开了头:“回头你找个匣子把它给装上吧。” 当年少时,她用第一笔挣下的银钱给买了这块青葱的玉佩,它并不贵,手感也不怎么好,却是有些意味儿,那时,月淮捧着这块儿玉佩,连声在她面前保证,往后要用功读书,让她一世无忧。 她还年轻,可这一世却早就中断了,如今也算是物归原主。 “是。”绿芽抱着人,与她一前一后往厢房的方向走去,等他们走后,安宁的花丛里钻出了个模样清秀的姑娘,身上沾着泥土,她盯着月淮的方向看了看,又回头看了看月桥离去的方向,眼角有晶莹的泪滴划过,最终择了个与之不同的方向,蹒跚而去。 她们回去的时候,陈明月和周卫娘早就回来了,这会儿见她们回来,陈明月几步上前从绿芽手里捞了宁树儿在怀里逗着,周卫娘则笑言:“我们还说你去哪儿了,这外头有甚可看的。” 月桥则道:“外头山清水秀,花丛飞舞,总比待在屋里强呢。”话落,她又随口问起了周卫娘:“卫娘知道温芩吗?” 周卫娘一下蹙起了眉头:“姐姐也知道这么个人。” “怎么了,这个温芩可是有什么不对?”见周卫娘反应大,月桥倒是有了几分兴致。 周卫娘也不知道怎么给她形容,且还是说人坏话,只得说道:“倒也没什么不对,这个温芩是温家二房的嫡女,只是为人……有些娇纵,她离了城里有两年了,因着在游园会上不小心把一女子给失手推下了池塘,险些让人丢了命。” 听完介绍,月桥不禁感慨,这温芩哪里是有些娇纵,分明是十分娇纵,而且胆子格外大,行事格外张狂,也不知何等恩怨,还把人给推下了池塘,对娇滴滴的姑娘们来说,可不就是险些要命的事儿吗,都是城里的官家千金,温家就算势力再大也得给人一个交代才是,所以这才有了这温芩被放出去了两年,想必是温家觉得事情已经过去了许久,如今接回来也不碍事。 至于说这两年放逐让温芩有些什么改变,从月桥遇见的来看,显然是丝毫改善。 陈明月显然是知道的清楚一些,“噗嗤”一声儿笑道:“温家要为温芩择婿了自然要让她回来,否则在那乡下地方她还不知道得惹出什么乱子来了,温阁老家几个小辈都还算可圈可点,可就这个温芩,天生反骨,比温六横多了。” 谈了一会儿,看了看时辰,几人就准备下山了。从山上下来之时,薄薄的昏黄雾气在她们身后散开,浮云高高挂着,天色明亮,就像那以为过不去的坎,回头一看,不过是一个浅浅的几段路而已。 170.以毒攻毒 六月初, 金陵城里发生了一件不大不小的事儿, 那位在城中名声不佳的温芩被指了一人, 听闻还是温芩自己瞧上的, 许多同温芩有过交际的人纷纷打探起了这位人选是谁。 消息, 也传到了月桥耳里。 “奴婢听说,如今月夫人已经不住在城西了, 具体住哪儿倒是没人知道。”绿芽同她说着话儿, 如今外头关于温芩的事儿闹得沸沸扬扬的, 说什么的都有, 知道点实情的说好好一举子就这样毁了, 不知道实情的都羡慕着一无权无势的平头举子攀上了温家, 如今真是烧了高香,一步登天云云,还说甚着实让人眼热…… 这个月举人,指的就是月淮。 月桥也委实惊讶得很,依她瞧着,若是月淮对那温芩有意,怎的上回在白云寺会是那副模样,且月淮是个甚样的人她一清二楚,哪里会信外头那些碎嘴的说他是为了攀关系,若说攀关系, 那淮婶倒是这样的人。 绿芽见她沉默不语的模样, 小声儿的询问着:“要不, 奴婢去打听打听。” 月桥抿着唇, 摇了摇头:“不了,淮哥儿既然能这般做,定然有自己的想法,我又何必多此一举去插手呢?” 说起来,他们已经是毫无干系的人了。 此事,任由外头传扬,到莺歌院里却没人讨论此事,月桥更是把所有心思都放在了儿子身上再不关注外头,到月末的时候,马明明和周卫娘的喜事才让她出了门子。 马周两家定得急,定亲不过半载就择了日子正式成了亲,比他们先定亲的那场轰动盛大的叶唐两家的婚事到如今还没提上日程呢,周卫娘得了月桥等人和家中长辈的分析,对着马明明也不在弱势了,在喜房里头时,月桥看了眼她的模样状态,心里也为她高兴,草草说了两句就让位给了马家的女眷们。 参加婚礼的女眷月桥泰半都熟络,转来转去都是沾亲带故的,有不少许久未见,倒是相谈甚欢,宁树儿也格外受人待见,尤其在余氏手里,那真真是捧在手心怕坏了一般,伺候得小祖宗满足的弯着眉眼,神态慵懒。 如今无论去到哪儿,月桥都把人带在身上,一点都不敢再让宁家的人沾边儿,伺候她的大丫头绿芽也分了大半的精力守在宁小树儿身边去了,宁衡有心让她莫要太提防了,到一想到家里头做下的事也没了反对的由头,只想着反正宁树儿如今还小,等他大一些再提。 席上,宁慧跟月桥挨着坐。宁慧自打上回出了周家那事后,回去以后像变了个人一般,不仅仅再不怯懦,还把那周卫给管得死死的,她跟周卫通过风儿,知道周卫没多大心思参加会试,主要是周卫自己心知肚明,依他的学识,便是进二甲都难,去了也是白去,上一回乡试时还多亏运气好,但排名也十分靠后,如今明年的会试在即,都朝的举子成千上万,他实在没那个信心。 “嫂子,我想着,如果我当家的真真考不上去,你能不能让五哥给帮帮忙,找点门路。”宁慧靠近她,悄声说着。 月桥诧异的看着她,也压着声音同她说着:“说什么傻话呢,这科举是能找关系的吗,万一败露了,整个家里都得被牵连!” 宁慧一听她误会了,顿时哭笑不得:“不,不是嫂子,我不是让五哥在科举里找关系,我是说他要是没过,能不能让五哥给找个门路去六部里做个闲差,免得在家里头被我那个婆婆给撵着非让他入朝为官。” 那入朝为官是说去就去的吗,可知有多少人,一生到白发苍苍了还在考科举的路上,谁能说他们没学识吗?但,有学识的人并非他一个,相反,都朝的学子有学识的多了去了,不如世的天才也不少,可并非每一个都能那般幸运,多的是在半路上就被刷下去的,其实,做个普通的官差也不错不是,何必非要按着让牛喝水呢,没那个天分,按了不也白按。 月桥一下挑起了眉头,对宁慧当真是刮目相看,好一会才应道:“行,我会跟你哥说说的,你也别觉得他不行,万一有了天时地利的,妹夫就考上去了呢,那你可就是官夫人了。” “嫂子你就笑话我吧。”宁慧轻轻的推了她一把,突然又神神秘秘的朝她说道:“嫂子可知前些日子外头那传闻?” 前些日子外头统共就一个传闻,月桥自然是知道,她点了点头,脸上没多少感兴趣,宁慧没瞧见,尽直说了句:“没想到,那月举子家正好搬到了周家的店铺附近。” 月桥眼睑微动:“是吗?” 宁慧笑道:“那可不,我本以为那户人家家中人口简单,只有个老婆子日日在家,昨儿听那婆子跟我婆婆在哪儿显摆,说是过些日子她家里老老少少都要进咱们金陵城了,说还是温家那头特意提出来的,说以后成亲时,男方家里的亲眷们若是不在,那可不像话。” “嗯。”月桥低声回了一声儿,那淮婶是个什么人,她与之相处了好些年自然一清二楚,向来是占别人便宜的,当初给月淮找了个员外家的姑娘都吹嘘了许久,如今捡了个温家女,还不知那心里得意成什么模样了。 不过,该说她眼瞎才是,只顾着表面风光,看不到这两任儿媳妇都不是个好的,或许她是看到了,只是并不在乎,只要能为她带去荣光,管她是好是坏呢? 宁慧正想笑那婆子目光短浅,整日里吹嘘卖弄,一见月桥那不感兴趣的模样,只改了口:“听说兰姨娘快生了?” “就这几日吧。”兰姨娘这一胎被养得好,肚子又大又尖,产婆说是男胎,可把大老爷给高兴坏了,接连赐下去了许多奇珍异宝,更是提前接了产婆来府中住下,这一切都没过安氏的手,不知情的,还以为兰姨娘才是正室夫人呢。 月桥对大老爷赏些什么不感兴趣,反正兰姨娘好日子也快到头了,诞下子嗣又如何,被高高捧着又如何,这些东西又带不去家庙里头,空弹琴。 参加完喜宴后,月桥刚一回了莺歌院,就有丫头来报说兰姨娘生了,不过生的不是大胖小子,是个大胖闺女。 “少夫人不知道,那兰姨娘得知生了个闺女,立马就晕过去了。”阮婶留在府上更清楚思兰院的动静,在少夫人一等去吃喜宴时那头就发动了,大老爷更是匆匆赶过去坐镇,听说生孩子时,兰姨娘还拿肚子里的孩子让大老爷保她平安呢,只是哪想到,保命符没了。 绿芽听得一脸愤恨:“我看她就是活该,都要去家庙了还打着歪主意,这就叫自食其果。” 兰姨娘的事儿到底定了下来,那胖闺女被安氏给带走了,兰姨娘做了一个月的月子,得大老爷的面儿见了宁泽一回,第二日就被送进了家庙里头,没个几年别想出来了。 时光如白驹过隙,匆匆流走,很快就到次年了。 在头一年,皇贵妃、宁六、何梅都纷纷诞下了子嗣,巧的是这一溜烟都是闺女,坤帝得了小闺女也是高兴得很,赏赐如流水一般涌进了绣春宫,开口闭口都是我闺女云云,甚至还有小话传出来说陛下还有打算恢复前几朝的太女制,让一众因皇贵妃生下闺女的大臣们一颗心又紧紧的提了起来。 朝堂上下越发忙碌,随着科举的临近更是风声鹤唳,宁衡每日在工部里忙得脚不沾地,隔三差五才能见到个人,就是宁树儿周岁那日等宾客们散了还跑回书房加班加点了。 连弩因着材料的事儿一再拖延,还被御史在朝堂上给掺了一本,说他们弩营的人怠慢工期,没有在年前完工,有负陛下的恩宠,应撤了他们的官职,扁辄下去,后被坤帝驳了回去,把宁家暗地里调查的事儿摊了出来,牵连出了大大小小的官员共计一百余人,堪称浩大。 涉事者牵连几位皇子的母族,连攀附在温家下头的人也扯出了不少,坤帝把所有涉事官员削了职,发配了边疆,一时,朝堂上下哑然无声,再也没人敢出头争那个头了。 科举期间,涌入金陵府的学子随处可见,大大小小的客栈、城西的民房等等各处都被塞满了人,街上酒楼随处可见吟诗作对的成群举子,为了调集巡逻力度,大理寺卿还给坤帝上了折子调了一支队伍过来,只是,寺卿大人在见到这一支从五城兵马司调来的队伍时,好半晌都没回过神儿。 无他,这队伍打头的姓马,叫马明明,是城中有名的纨绔子弟,他身后,那些熟悉的脸孔他也再熟悉不过,其中,还有自家的纨绔在里头一副跃跃欲试的模样。 用欺男霸女的纨绔子弟来巡逻…………陛下他是怎么想的呢? 171.杀过去 大理寺卿姓常, 坤帝二十年探花郎, 当年也是一名偏偏美男子, 深受府城女子的追捧, 不过十数年的时间就成了坤帝的心腹之一, 被委任管辖这整个金陵城的秩序,日夜操劳之下, 如今不过三十几的探花郎已是夹带了深深的皱纹, 尤其在见到自家那位不让人省心的不孝子时。 他还不耐烦, 他这个寺卿才是操碎了一颗心好吗!常寺卿有心想交代两句, 只是对着一群神态高傲, 跃跃欲试的公子哥们瞬间就哑然了。 说什么好呢?不能重了, 又不能过轻,毕竟打狗还得看主人呢,这些公子哥们有不少身后站着的可都是朝廷重臣,官职比他大,资历比他久,扎根比他深,他要是训斥一番说不得就让这些人回去告状了,惹了哪个小心眼的,还得给他找小鞋穿。 “大人。”少卿见他不发一语,只得上前提醒了句。 常寺卿只得硬着头皮, 常年带着威严的脸上挤出了点慈爱:“嗯, 既然陛下把这差事交给你们了, 那诸位自当同衙门捕快们一道把金陵城的安全护好, 把那欺压良民的给押监候审,你们可能做到?” 初次被委以重任的公子哥们顿时雄赳赳的挺着胸膛,齐声高呼:“能!” 需知金陵城纨绔子弟数百,而他们被临时编排进五城兵马司的队伍只需要五十人,为了能进这一支队伍,街上的纨绔子弟们那是争破了头,能进这里,顿时让他们在同龄人中高了一等,又身赋了皇命,怎能不心潮澎湃? “好好好。”常寺卿也不住点起了头,说道:“既然如此,那诸位就去吧。” 听到开拔,队伍里人人喜形于色,大刀阔斧的从他面前走了过去,虽说纪律还不够,比不得真正的兵士,但还是让常寺卿看得眼热,有一种吾家有儿初成长的感慨。 “你不知道,我爹平日里不苟言笑,方才笑了那一下,吓得我心都不跳了。” “哪有你说得这么夸张,常寺卿还是挺好的,就是人老了,有些啰嗦。” “……你说得有几分道理。” 常寺卿在他们身后铁青着脸,此时他只想收回先前话,再板着脸狠狠骂这些臭小子一顿——给他们好脸不要,非得他河东狮吼是吧,什么德行! 少卿在一旁闷笑,还不敢让常寺卿发觉,他也是没发现原来寺卿家中的公子是如此性情耿直,当着面儿就敢编排他老子爹,还大大咧咧的跟人一起谈论,摊上这么个儿子真的是让人哭笑不得,幸亏他家中几个子弟还算得体,哪怕本事不大也不至于气人。 气到人的“公子哥”队捕快,挺着胸膛在街上串溜,身穿统一的捕快公服,腰间配着刀,凡他们路过之地,行人纷纷避让,哪里敢有人闹事,见到他们躲避都来不及。 等人扬长而去,街上的商贩混混们纷纷松了口气,有外地人不解,拉着人问了起来:“小哥,方才那不是捕快吗,瞧他们精神抖擞的模样就知道尽职尽责,怎的你们还有些害怕似的?” 周边的人顿时露出一个难以言喻的神色,旁边人一看这话中有话,神态里含着往事的模样都纷纷竖起了耳朵,果然,有人就给他们解惑了。 “你们可知这队人是谁?” 是谁,不就是捕快吗?身上还穿着捕快服呢?有人一说,就有人嗤了一声儿,摇着脑袋说道:“什么捕快,这些都是我们金陵城里出了名的纨绔子弟,家中全是当大官儿的。” “嘶”不少人一听,顿时瞪圆了眼,眼眸四处打量,颇有一种这是哪儿,这是在做啥的慌谬,对他们而言,哪里还见过有纨绔们披上公服巡街的事儿? 按理,纨绔不是应该招猫逗狗,欺男霸女吗? 果然,天子脚下,就连民风都如此与众不同。 “你们也莫怕,咱们城里的纨绔们除了态度嚣张了点还是没啥错处,打头的那几位都入了朝堂里不出来祸祸了,剩下的这些也翻不出什么大浪。”说话的人顿了顿,还好心提点起来:“不过如今他们接了这捕快的活计,那想要闹事的就要想清楚了。” 旁边人胡乱点头,随后反应过来后又反问了句:“既然这些人不可怕,那咋的他们一走过你们都很害怕的模样?” “谁害怕了!” “小子莫要胡说。” “……” 被问住的人纷纷转了话头不承认了。这种孬事谁会承认,谁会承认他们害怕,其实只是本能反应罢了,毕竟打从金陵城头一号小霸王宁公子洗心革面后,其他的早就不成了气候,如今小闺女们也能光明正大在街上行走了,纨绔们再纨绔,他也得吃饭给银钱,买东西掏包不是。 旁边人见问不出什么了,只得纷纷离去,很快,街上又有陌生的人行来走去,但这一队特殊的捕快队伍还是被人传得沸沸扬扬的,都隐隐有些压过了几位呼声最高的举子风头。 “有些人啊就说这是陛下特意让他们去巡街,把那挑事儿的机会给剔除了。也有人说陛下此举抬了这些纨绔们面子,说他们都是一群草包,哪里能代替真正的捕快来维护正义了……” 宁府里头,绿芽正把外头的趣儿事绘声绘色的说给月桥听,说道外头人不屑近来那支捕快队伍时更是笑弯了腰,眯起了眼眸,摇头叹道:“前些个听说为了进那捕快队,一群人争得面红耳赤的,如今外头说什么的都有,没选上的反而底气足了。” 月桥双手撑着下巴,笑道:“这倒是有趣儿。” “那可不。”绿芽又道:“奴婢觉着,陛下此举甚好才是,如今金陵城不知涌入了多少人,什么学子、商人,高的低的,当官的官家千金,外封的宗室小爷们,都跟闻着味儿似的回了府城,若没有这支捕快队伍,在街上他们闯了祸,惹了事儿,普通的捕快们哪里敢跟他们正对上?” 便是他们宁府这些日子也不知接待了多少从各地回来的夫人姑娘们,嘴里都说着是趁着人多热闹回来看看,可这个时候回来,尤其带了年轻女子的,那目的真真是不言而喻了。 都朝自古有榜下捉婿的美事儿,能考上进士的举子那定然是有真本事的,趁此机会捉一个回家,或碰上清贵的大家,或碰上寒门举子,总的来说都有利,也不枉费他们跑这一趟,尤其是那状元、榜眼、探花郎三人,哪一回不是被人强破了头。 月桥随意点着头,朝外头看了看,问道:“小爷怎的还未回家?” “不知呢,宁全儿也没来个信儿。”绿芽问了句:“要不,奴婢去问问?” 月桥想了想,摇了摇头:“算了,他这些日子忙,如今外头又热闹,想必是出去吃酒去了,不管他,树儿可是还在院子里疯跑?” 刚说完,宁树儿就屁颠颠的跑了进来,他不过才周岁多点,走路步子还不稳当,身后,乳母和两个丫头跟着,还不住的喊他慢一些,小心摔着了。 “嘻嘻嘻,娘。”宁树儿一把扎进了月桥怀里,胖乎乎的手搭在她腰上,半抬起头,露出圆滚滚的小胖脸:“娘,吃饭饭。” 那张脸圆润乖巧,嫩滑得很,尤其小娃一双懵懂的眼直勾勾的看着人,看得人恨不得把所有的一切都捧到他面前,让他一直无忧无虑下去,那鼓着的腮帮子一坨一坨的,她心痒痒的凑上去轻轻亲了一口,把人抱在怀里,摸了摸他的小肚子:“我瞧瞧,肚肚饿了没?” “饿了。”宁树儿肯定的说道,并且拒绝了她的碰触。 月桥笑了两声,走近前的乳母一下就揭了他的短:“回少夫人,小公子方才已经吃了两块儿花糕了。” 宁树儿一下就愣了,嘟着嘴不高兴了:“没……没饱。” “噗”,月桥把人抱起了身,朝里头走去:“行行行,娘让她们传膳。”她可见不得儿子这嘟嘴的小模样,能让她笑一载,但一笑,小小年纪就好面儿的宁树儿待会儿可喜欢生闷气了。 “嗯。”宁树儿双手轻轻搭在她脸上,小嘴轻轻抿着。 一直到母子两个用完了饭,才有个小厮跑回来报信,说宁衡下了衙后碰到了几个儿时的玩伴,有郡王家的公子,总督家的嫡子等等一行人把宁衡带去了酒楼吃酒了,说是许久没见,要聚上一聚,这不,宁衡推脱不开,只得应了下来。 月桥也没放在心上,只吩咐人:“带两个小子去侯着,若是小爷醉了好把人弄回来。”等人下去,她又让绿芽去吩咐小厨房把醒酒汤给炖上,等晚了宁衡回来好用。 宁树儿醉眼稀松的,还是揉着眼巴巴的问道:“爹不回来吗?” “待会儿就回来了。”月桥摸了摸他的小脑袋瓜,柔声说道:“是不是吃了饭又困了,娘抱你去歇会儿,等你爹回来再叫你好不好?” “嗯。”宁树儿点着头,他一惯是这个点就犯困,睡上小半个时辰醒来又生龙活虎的了,还能一直闹到大人都犯困的时候才会跟着一起睡下,小脑袋跟小鸡啄米似的,说完就在她怀里睡了过去。 房里的烛火被挑淡了些,月桥抱着人在榻上,一手捡了本书看着。夜逐渐深了,连房里的烛火都忽明忽暗起来,月桥打了个哈欠,正放了书准备去睡下,先前吩咐人守着宁衡的一个小厮跑了回来,脸上还惊慌不定的:“不好了少夫人。” 月桥捂着宁树儿的耳朵,淡淡的蹙起了眉:“什么事不好了。” “少爷,少爷被扶到苏河去了!”小厮急得很,还把那群公子哥的原话说了一次:“玄郡王的公子羽小郡王说他知道爷喜美人,已经为爷搜寻了好几个,就放在苏河上头了,如今怕是已去了楼子里。” 月桥蓦然抬起头:“宁全儿呢。” 小厮手脚比划起来:“全儿管事也被灌了酒,方才已经被抬回来了。” 月桥眉头死死夹着,不过片刻就做了决定,唤了绿芽进来,让她照顾着宁树儿,亲自披上了披风,点了府上护卫,杀去了苏河。 172.带回去 宁衡一如既往一般下了衙, 跟柳主事等人告辞后, 刚出了工部, 正要上外头等候的马车, 就见从拐角处走出两个锦衣华服, 头带玉冠的男子各自带着侍从含笑看着他。 “绽曲、破羽,怎么是你们?” 宁衡脸色一喜, 快步走上了前, 笑着同他们打着招呼。 这二人, 一人是玄郡王家的小郡王, 一个是北燕总督嫡子, 幼时都在金陵城里一块儿长大, 后被接到了封地和北燕,只在前些年回来过两趟,走得又匆忙,他们竟是难得一叙了。 “可不就是我们,五儿可有想我们两个哥哥?” 陈破羽扇子一挥,端的是风流倜傥,他面目风流,凤眼含情,若是换了一身女装,说是女儿身也是使得的, 就这样看着没有点硬朗模样的小郡王, 幼时在这城中那也是一霸。 相比之下, 罗绽曲生得就要英气许多, 脸上没有那风流多情,端的是严肃内敛,朝他抬了抬手:“还没恭喜衡哥儿成亲有子,倒是抢在了我们两个当兄长的前头,改日定要做上一桌,带着弟妹和大侄儿,给我们认识认识。” 宁衡自是一口应下,陈羽破一把收了扇子,打断他俩:“行了,这外头人来人往的,哪里是咱们叙旧的地方,我早让人在那荷记上头订了位置,走,咱们过去慢慢聊。” 宁衡只顾得上高兴,闻言便上了马车,等到了那荷记里头,哥三慢慢吃了起来,他一下想起了还没让人通知一声家里头。 “爷,你放心吧,奴才方才让人去通报了。”宁全儿在他身后小声说着,本来上马车的时候他就要提醒的,只是陈小郡王高兴,把他们爷拉到了那华丽的马车上,他没这机会,一到厢房里头,你一言我一句的更是让他没机会说,旁边两位爷的小厮们还拉着他说在一边去等着呢,特意把屋里给流出来不让人打扰。 得亏他觉得不对劲先让人跑了这一趟,否则等爷想起来,这都水过三秋了。 “好好好,全儿你做得不错。”宁衡听罢,一下就放了心,与陈破羽、罗绽曲两个叙起了旧,期间推杯换盏,你来我往好不快活。 这一场酒宴在亥时方才罢休,外间里头宁全儿几个小厮也喊了酒喝了起来,等喝到这会儿,三个已经喝醉了两个,还有个也是醉眼朦胧起来,模糊之中还听到里间里头说甚“弟妹真贤惠,还派了两个人来瞧”等等调笑之语。 等出了酒楼,宁衡三个都有些跌跌撞撞的,陈破羽是个闲不下来的,当即就喊道要去苏河见识一下,罗绽曲没反对,只宁衡在初初听闻时,摆了摆手:“不……不去了,要……要归家。” “嗤。”陈破羽指着他笑道:“归什么家,那苏河上多的是家,什么温柔乡都有,哥哥难得来一次,你可莫扫兴,俗话说,家里有贤妻,咱们男人才能大大方方的在外头快活,走!” 被月桥指派来的两个小厮都快哭了,心道这两位公子久不在这天子脚下,哪里知道如今天儿都变了呢?只得苦着脸,要一左一右的搀扶宁衡: “小爷,时辰不早了,要不下回再与两位公子深谈可好?” “是啊爷,少夫人还在家里头等着呢。” 少夫人这个名头还是有些响亮的,至少宁衡已经迷迷糊糊起来,在听到了那句少夫人等着,腿还是下意识一抬就要随他们走。只是好不容易才聚在了一起,陈破羽哪里肯放人,踉跄着挥开两个小厮,对着宁衡讥笑了两声儿:“五儿,可别告诉哥你还怕屋里那个?” “谁怕了!” 宁衡顿时瞪起了脸,在幼时伙伴面前否认起来。 “不怕那你怎不敢随我们去苏河?”陈破羽搭着他的肩,小声儿的同他说:“爷可是知道你喜美人,特意在卞州搜罗了两位绝色女子,今儿就要在天香楼里表演了,你要是错过了才真真是遗憾,走走走,哥哥带你去开开眼界。” 他使了使劲,宁衡就只得脚步踉跄着走了,留下两个你看我我看你的小厮。 “看我咋的,赶紧回去通知少夫人呐。” “那……那后头醉的那个咋办?” “笨,当然是带回去,你先回去,我跟着过去瞅瞅。” “……” 夜色之上的苏河,如同一汪绚烂的湖水,红垂灯笼高高挂着,在这一里之地,便是风中都是香气四溢,柔柔的娇浓软语犹如在耳畔轻轻诉说,悦耳的琴音弥漫不散,挠得人心里忍不住想驻足观看,与之一曲弹琴吟唱,一展风流。 自古佳话便是琴姬、书生,从那旖旎的画廊之中不知生出了多少红尘一梦,时值科举之时,白日里刻苦读书的学子们相约在这美人环绕之地,看窈窕淑女,品上等红妆,推杯换盏、品头论足,情到深处豪情一首,博上佳人一笑,惹得众人哄堂大笑,艳羡许久。 天香楼二楼处,宁衡三个被安排在最显眼的位置,从他们的目光看过去,正对着楼下中央,一眼就能见到美人们的表演,陈破羽啧啧两声儿,不住感慨:“不错,不错,还是咱们金陵城的楼子有味儿。” 带着几个姑娘过来伺候的妈妈恰好听到他这话,抿着嘴儿嗔道:“小郡王就是有眼光,不过咱们这满苏河之上,打从少了小郡主捧场,那可真真是黯淡无光了。”说完,她又摆摆手,对几个窈窕佳人道:“去去去,快些过去伺候几位爷,这都是几位鼎鼎有名的公子,伺候好了他们,在这楼子里也不枉此生了。” 好话谁不想听,陈破羽哈哈大笑,随手就搂了个姑娘在旁边,深深的吸了口女子香,眼眸里带着数不清的风情:“妈妈楼里的姑娘也是甚得本王心,便是妈妈你也是风韵犹存,让人一见倾心呢。” 妈妈咯咯直笑,捏着绣帕娇羞了起来:“小郡王真真嘴上抹了密,我这都一把年纪了哪里能比得了。”她话头一转,放到了宁衡身上:“说起来,小侯爷可是差不多得有一载多未曾出现在咱们苏河了,今儿可把我吓了一跳。” 这苏河之上,都在传说金陵城豪掷千金的小霸王宁衡如今守着家中娇妻瞧不上外头的花花草草了,连她们都信以为真,哪里知道,这兜兜转转的,竟然还是回来了。 陈破羽二人都有些意外,两人看了一眼,转头看向已经眼神有些迷离的宁衡,便道:“劳妈妈去备一碗醒酒汤来了。” 那妈妈眼神也随他们转,随即了然的应了下来:“公子们稍等,醒酒汤就来。” 她走了不大一会儿,就有丫头端着醒酒汤来,罗绽曲两个扶着人喝下后,下头的表演又开始了,表演的人正是陈破羽从卞州带来的两位绝色女子,皆用青纱遮面,露出一双双既清纯又魅惑的双眼,裸足在毯子上飞舞,一举手一抬腿都是风情,仿佛堕落的仙子一般,一出场就让楼中的男子们疯狂起来,更有书生们当即赋诗朗诵起来。 看着下头的热闹和其他处的动静,陈破羽得意的看向罗绽曲:“看到没,哥带来的这两位绝色美人不错吧,连我自己可都没用,待会儿一人分你们一个。” 罗绽曲手指随着节拍轻轻的点着,闻言内敛的脸上露出一抹笑:“真是有心了。” 夜到曲酣之时,不少人都搂着身侧的姑娘进了房,宁衡喝得醉醺醺的,脑子里早就是一团乱麻,陈破羽让一个美人把他扶进了厢房里头,还交代了一句:“好生伺候我五弟知道吗。” “是。” 美人回了话,他这才搂着个美人进了旁边厢房,还拍了拍罗绽曲的肩膀,对着他露出个意味深长的笑意:“好生享受,嘿嘿嘿。” 正值月桥披风而来,她一脸肃然,马车先是停在了天香楼门外,随即在旁人大惊失色的眼里带着一群黑衣护卫闯了进去。 “唉唉,这位夫人,这里你不能进。” 身后,看守楼子的人想要阻止,被高大的护卫们拦下,露出亮堂堂的刀子,顿时萎了几分,他们也知道这一看就是哪位胆儿大的官家夫人,哪里敢真的阻拦,只得劝了起来: “这位夫人,你快别进去了,这可是楼子。” “是啊,夫人莫要在进去了。” 月桥哪里听得进,她在这里四处看了看,正要挑一方向,天香楼的妈妈及时赶了过来,正要说话,就被月桥挥手阻止:“我问你,宁衡在哪儿?” 那妈妈一听,顿时知道了这女子身份,正犹豫时,月桥已经不耐烦起来:“问你话呢,在哪儿,你再不说本夫人就一间一间的搜了。” 那妈妈活了几十个年头,从来没见过有女子上花楼讨人的,便是在凶悍的婆娘那也不敢做出这样的事儿,今儿也是头一遭遇见,脑子都还没转过弯呢,就听左边儿楼子叮咚几下,接着一个小厮模样的人站在了月桥面前,手一指:“少夫人,小爷在哪儿。” “走!”月桥顿时抬脚走了过去,还不忘回头夸了一声通报的小厮:“你们做得不错,本夫人通通有赏。” 眼见他们跟土匪一般在这楼子里行走起来,那妈妈也顾不得别的,跟着追了上去:“夫人,夫人,你行行好,要是在这里闹了起来……” 她话没说完,就见月家那位少夫人竟然抬腿就把门给踹开了,随后还有里头伺候的美人儿那一道尖锐的叫声。 须臾,整个楼子都沸腾了起来,个个探头瞧着,那妈妈一看这情形,顿时停住了。 得,如今这情形,说什么都晚了。 月桥最先见那房中站着的女子衣衫半裸就沉了脸,随后她大步走了进去,那床上,宁衡正闭着眼,轻轻的呼吸着,衣衫被半褪下,肩头处还有点可疑的痕迹,瞧得她心头火气,也顾不得处理那连连尖叫的女子,一把把宁衡从床上给拖了下来。 “咚”的一声,那身子一下摔了下来,听得人都发疼,赶来的陈破羽和罗绽曲被拦在了门外,只能眼睁睁看着宁衡被拉下床不算,竟然还被泼了一盆的冷水。 所谓女人心毒,他们算是见识了。 宁衡悠悠转醒,抬眼见到月桥,开口就喊了起来:“媳……媳妇。” 可怜巴巴的模样丝毫没让月桥心软,她一脚踩在他的胸口处,弯了弯腰:“花楼好逛吗?美人好看吗?不止好看还好吃是不是?” 这种歪风邪气丝毫不能纵容下去! 宁衡眨巴了眼,好一会儿才明白现在的处境,看着一旁哆哆嗦嗦的美人儿,脸色顿时白了:“媳……媳妇你听我解释,这并不是我自愿的。” “那就是有人逼迫你来的!”月桥一口咬定,还扭头看了看门外的陈破羽和罗绽曲,眼角余光满是凶狠。 “弟妹,弟妹,我们可是清白的。”陈破羽哪里敢承认,尤其见到这弟妹如此凶残的时候,他今儿身边连个护卫都没有,谁知道待会会不会被人给揍一顿? 罗绽曲也点头称是。 反正这偶尔认怂也不是甚大事不是? “你们……”宁衡一脸痛心,简直是误交损友。 “行了,少找借口,竟敢逛楼子,信不信我阉了你!”这话她可一点说笑的意思都没有,先前听到时,她险些就让人带着小刀过来动手了。 宁衡与她最是知根知底,知道她不是在说笑,缩着脖子再三保证自己要改邪归正,丝毫不敢有邪念。最后,在月桥不知道满不满意的神情里,嗯了一声,让人把他带走了,跟着的还有整个天香楼里头所有人的注视和同情。 只怕不到明日,整个金陵城就会传遍了宁家少夫人这“勇猛无比”的轶事。 宁衡不住这般想到。 173.笑谈 “你听说了吗……” “唉你听说了吗……” “我听说了, 是这样的……” 清晨, 整个金陵城的人打招呼之后都加上了这一句, 问完还神秘兮兮的相视一笑, 携手找了个地儿, 就开始谈了起来。 “哎哟,你可不知道, 我侄儿他弟弟……” 鼎鼎大名的明昭书院里头, 也围杵着三三两两的学子, “你听说了吗……”“我可是亲眼见到”云云, 这样的气氛一直持续到月余煦进了书院里头, 谈论得如火如荼的学子们纷纷闭上了嘴, 眼眸却带着好奇眨也不眨的看着他,让月余煦莫名其妙的。 平日里有交好的凑了上来,月余煦顺便就问了句:“这些人都怎么了,今儿这一路上都是似清非清的言论,需知科举临近,还如同妇人一般多嘴多舌可如何要得?” 凑上来的学子脸色有些复杂,带着一股说不出的味儿道,还小心翼翼的看了看他问道:“你还不知道?” “我应该知道什么?”月余煦反问。把自己带来的书整齐的放在桌上,撩了撩衣摆,潇洒的坐下。 “不是。”来人也一屁股坐在他旁边, 倾身朝他斜了斜:“你怎不知道啊, 外头都传遍了, 是你家那妹子的事儿。”那语气, 格外神秘。 月余煦抽书的手一顿,眸子顿时凌厉起来:“我妹子咋了?” 来人被吓了一跳,拍了拍胸脯,嘟囔着:“又不是我传的,你别瞪我啊,我说我说还不行吗?” 随后,他便把月桥昨儿晚夜闯了苏河,大发神威上演了一出何为母夜叉,最后提着焉哒哒的宁小候走了,引得无数书生们痛呼有辱斯文云云一一讲了,这般大的事,都朝头一回有妇人闯楼子,且威风极了,哪里传不出去,只怕多得是人在说她不尊三从四德。 月余煦面无表情的听完了,在旁人碎嘴里隐隐的勾起了嘴角,翻开了昨儿看到的书页,汁汁有味的品读起来,旁边学子讲了半晌,还穿插了无数言论,等他七手八脚的讲完,哪知人压根没放在心上,他哑了哑嘴,只得问了句:“你就不说点啥……”此如家门不幸之类的? 月余煦放了书,看着来人:“说什么?该说什么?” 作为一个喜欢护短的哥哥,在他看来,反正这一切都是别人的错,宁衡该打该骂,谁让他吃着锅里的还想着碗里的? 事实上,宁衡也觉得自己冤得很。 “媳妇,我真是什么都不知道。”宁衡已经在月桥耳边说了这话千百十次了,偏生他媳妇就是寒着脸不发一语。他舔了舔干燥的嘴唇,心里狠狠骂着那两个吃了不认账的好友,若不是他们非得要去苏河,非得塞一个什么美人给他,哪里会惹他媳妇生气? 天地良心,依他的醉态,就是美人赤身裸体他也无福消受啊。 他……他不就是好了点面子不肯在好友面前承认怕媳妇吗,反正他想着喝醉了,在里头睡一觉也不碍事不是? 月桥慢条斯理的端起茶盏轻轻抿了一口,好一会儿才道:“是吗?” 轻飘飘两个字,让宁衡那真是敢怒敢气不敢说,只点头哈腰的保证,还举起了三指:“我发誓,我真不知道他们会给我塞一个美人,我真的没碰,你信我!” “行吧,我信你。”月桥向来奉信眼见为实,昨儿见到的她心里有数,只是心里不舒坦罢了,毕竟歪风邪气纵容不得,她可不愿以后替别人养子女,就如同大夫人安氏一般,养着兰姨娘的闺女,如今养着养着还真添了几分母女情分,这种事情,就应该从源头上下手,只要他在她手心,那这些糟心事哪里会冒出来? 宁衡拍了拍胸脯:“你信就行。” 月桥侧了脸,定定的看着他:“明日你去衙门后定然有许多人嘲笑你,问你事情真伪,你怎么说?” 宁衡想着那画面,心里哭成了一条河,但在月桥的瞩目下,他还是摸着自己的良心,违逆的说道:“自然是他们污蔑媳妇你,你这样勤劳持家,又贤惠异常怎能被人如此传播,昨儿晚上是我自己觉得对不起你,自个儿回来的。” 屁,他媳妇这样凶悍,整个金陵城里找不出第二个! 什么温芩、叶十二的,哪里敢跟他媳妇一争高下。 月桥却是摇着头:“众目睽睽之下哪里是你不承认就否认得了的,这些虚名于我无碍,正好,有了这一出,以后的人行事也有所顾忌了,你出门时,顾着点自己的面儿就行。” 反正就是随他怎么吹! 宁衡哭笑不得:“多谢媳妇你宽容大量了啊。” 正说着,绿芽拿着宁全儿方才递来的帖子进了来:“爷,夫人,这是宁全儿递来的,说是小郡王和罗公子派人送了礼过来表示歉意。” 一提起这两个没良心的,宁衡顿时咬牙切齿起来:“他们两个还敢出现!” “行,礼就收了,也派人问问两位公子何时有空,咱们府上给置上一桌,请他们过来叙叙旧才是。”月桥接了帖子,翻开看了看,又递回给了绿芽。 “请他们做何?”宁衡嘟囔道,要叙旧,昨儿就叙了,他可是打定主意要跟他们割袍断义了呢! “叙旧啊!”月桥也不理他,出了厢房,让人把谢礼给抬进了库房,登记好了薄册,抬眼看着外头天色之时,还纳闷的问了一句:“都这时候了,怎的老夫人和大老爷那儿没来个人厉声呵斥?” 跟在身后的小丫头不知该如何接口。 这种事……莫非还喜欢被喝问不成? 绿芽那头很快就回了信儿,说两位公子说了,这几日忙得脚不沾地的,过几日待空闲了定然来府上拜会。 回这话时,陈破羽和罗绽曲正在廊亭上哼着小曲儿、被貌美的婢子簇拥着前后的捶着肩和腿儿,还有那细弱的手指拈着瓜果一口一口的服侍他们用下,确实忙得脚不沾地的。 待又吃了一口,陈破羽眼一撇,服侍的丫头们顿时撤了端着的瓜果盘子,立在一边儿安安静静的只能听见陈破羽两个的交谈声儿。 “五儿那媳妇也太凶悍了些,爷活了这些年还从未见过,此时让咱们过府一叙,想来那一桌是上等鸿门宴吧?”陈破羽还记得他见到那冷着脸,俏生生立在那艳俗厢房中那女子时的惊艳,仿若是洛神在世一般,只是那凶狠的表情看过来时,他的洛神梦一下就烟消云散,心里只剩下一个:惹不起,惹不起。 罗绽曲也点头认同:“此时不宜上门。” 说来他们此次回金陵城,也是为了寻一门好亲事,只是有了昨晚儿那一出,两人志同道合的扭着家中长辈放出了三个条件。 一、温婉贤淑。 二、三从四德。 三、夫唱妇随。 当月桥听到这条件时,冷冷的笑了起来,同宁衡说道:“两位公子一表人才,娶妻真是埋没他们了,要达到这三个条件的,也不用在世家官家里寻,只在伺候的丫头们随便挑一个美人不就得了。” 宁衡十分狗腿:“就是就是,媳妇你说得对。” 彼时绿芽才回了信儿,她轻轻的笑了一声儿,很轻很轻,若不是注意着实是难听见,绿芽还悄声跟她说了另一件儿事:“奴婢听说今儿大老爷下了朝便去了明德堂,不过没过多久就气冲冲的出来了,出了府。” 宁大老爷本来是想让老夫人出面管教管教月桥的,出了这样丢人的事儿,满朝文武看着他都唏嘘得很,说他们家中出了个了不得的人物,敢上山打虎不算,还敢踏入那等地方,时下民风开放,但女子们说起苏河,还多是不屑,不屑与之言说,但月桥就敢正大光明的闯了进去,把自家爷们给拉□□,如今谁不知道,他家中有个母夜叉,把自家当家给管得服服帖帖的? 女强男弱,这可不是什么好话。 丢人啊!真真是家门不幸啊!大老爷真是恨不得把这个儿媳给休了,把事情往老夫人面前一捅,正指着老夫人出面呢,不料老夫人面一变,就骂道:“我老了,这些事你还拿来烦我这个老婆子做何,那就是个浑不吝的,我老婆子还想多活几年呢。” 大老爷被骂了一通,出了府找了个惯去的地方,开了几坛子酒,一个人喝了起来。 月桥知道了原委,听完绿芽讲完,只道:“随公公说吧,左右他瞧我不顺眼。”尤其在送走兰姨娘的事情上,大老爷那真是把她给恨上了,哪里见得她好? “大老爷也真是是非不分。”绿芽顺着抱怨了两句,若说大老爷有多在乎兰姨娘,她瞧着也不见得,只是不喜自己没话语权罢了,否则怎的在兰姨娘被送走的当日就重新抬举起了那鸢姨娘? 月桥不赞同的看了她一眼:“慎言。” 说完,带着人进了屋,里头,宁衡正与才醒来不就宁树儿疯闹着玩,父子两个嘻嘻哈哈的成一团,笑得不可开支,宁树儿闹着要骑马,宁衡便依着他,蹲在地上,双手把人带上肩头坐下,在铺着的毯子上爬开爬去,逗得宁树儿不停的在上头喊着“驾驾”。 闹了好一阵儿,月桥才过去把人抱了下来,摸摸他有些汗湿的额头:“都快晌午了,你们父子两个也歇一歇。” 说着接了一旁小丫头递来的巾帕给怀里的小娃擦了擦脸、头、背心,宁衡看得眼热,也蹲下了身子,仰着头朝她道:“我也要擦。” 月桥勾着嘴角,斜眼看了看他,眼里的笑意没遮住,对着宁衡一副“要擦”“要擦”的模样,终于笑了出来,边笑,边拿着巾帕给他擦了擦额头的细汗,又推了推他的肩,催促道:“快些去换身衣衫,小心着凉了。” 宁衡满眼的笑意:“听你的。” 174.科举中 月桥的事儿到底静了下来, 等到了科举前夕, 大街小巷里听到的都是关于科举的传闻以及谈论谁谁能夺得头名, 考上状元云云。 三月, 金陵城还有些凉意, 但气氛却更是紧凑了起来,到了科举这一日, 大街小巷都是参加的举子和送别的亲眷, 他们那一幅幅画面交织无一不透露出紧张和忐忑。 因为年前时朝廷换了一次血, 因此此次择取的贡士较之往年要多了不少, 已经参详过的是择取五百余人, 多出一百余人, 虽说多出了这么些名额,但贡院外头从五湖四海来赴考的举子又何止成百上千? 这一场考核下来,不亚于是在海中捞月。 “爷。”宁全儿看宁衡有些呆楞楞的,喊了声儿。 宁衡收回了目光,在楼上细细搜寻了一番,好一会儿定定的看着一个方向,带着他往楼下走:“走吧。”下了楼,他尽直去了右边的方向,在人群里朝前走了会儿,才在满地人里寻到了想寻的人:“二哥!” 月余煦正排着队, 听到喊声扭头看了过来, 见是宁衡, 还愣了一下:“你怎么来了?” 会试是所有学子梦寐以求的大事, 只要过了这一关,那前程就注定五彩缤纷,是以,便是月家人也急得很,早早起来说要送他如考场,月当家还语无伦次的说着让他安心,就是考不过也不用担心,为此还被余氏给骂了一顿,说他不会说话。月余煦便推拒了他们,独自带着考场用品就来了,只是没成想,宁衡还特意跑了这一趟。 “小桥担心,本来是要亲自过来的,只是这人这么多,我担心她磕着碰着了,便过来瞧瞧。”说着他见月余煦单手拧着东西,忙要接过:“二哥你怎一人过来?” “不用。”月余煦侧了侧身,没让他接手,只道:“我好得很,你回去告诉小桥让她别担心,三日后我就出来了,这时辰也不早了,你也快些去衙门做事吧,别耽搁了。” 他说着,云淡风轻。 宁衡四处打望了下,这一地,能风平浪静、凸自镇定跟走过场一般的还真只有他这个二舅子,别的举子们哪个不是有家眷在身侧不住安慰,最不济还有个人跟着提提东西呢,他倒好,独来独往,完全就是独树一帜。 他不得不感叹:岳家的人真真是神奇得很。 “走吧,别留着了,这里人来人往的。”月余煦又出声儿撵人了,宁衡一脸无奈,好说歹说才约定好三日后来接人,等出了人群,着实忍不住长叹了一口气。 宁全儿还以为他担心月二爷的科举呢,还说着吉利话:“爷不用担心,奴才瞧着二爷心里定然是有谱的,说不得就考个状元出来呢。” 宁衡想着那场景,又摇摇头:“你不懂。” 等回了工部,里头的人见着他就笑了起来,还调侃道: “哟,咱们管事来了,还以为你媳妇儿不许你出门子呢。” “哈哈哈,咱们管事家里谁当家这不明摆着吗?” “……” “行了,都没事做了是吧?”柳主事渡着步走了出来,脸上忍着笑意,瞪了瞪一群好事者,又同宁衡说道:“宁兄弟莫生气,这群王八羔子就是这样口无遮拦的,但心里可没甚坏心眼。” 宁衡自然不会放在心里,再则距离他家那事儿才不过几日光景,要不是科举压了下去,只怕多的是人说道呢,初回来时,他还好生吹嘘了一番,结果没人买账,他也就懒得争辩了,这会儿还乐呵呵的跟一群汉子说道:“媳妇当家,升官发财呢,你们不让媳妇当家,还有的连媳妇都没有,哪里能升得了官,发得了财。” 说完,还摇头摆尾的走了,那模样,别提多遗憾了。 一群大汉你看我看你的,没娶媳妇的捂着胸口那个气啊,偏偏被人显摆了还无言以对,有媳妇的不禁默默想着:莫非真是因为家里头不是媳妇当家? 柳主事恨铁不成钢的略过他们,没好气的翻了白眼:“行了,看看你们,说也说不过,都去做事儿了,别想些有的没的。” 还媳妇当家就能升官发财,也只有这群一根筋的才信,他家中正是媳妇当家,怎的他没有升官发财?这都数年了还在这小小的正五品上打转,一个四品的坎怎的也过不去,就怕这一生都要蹉跎在这儿了,什么昔日的荣光梦都被湮灭下去,可谓哀叹。 余下的大汉们见柳主事突然一下落寞下去,都有些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等人一走,也纷纷你挤我我挤你的回去干活了。 城中周家铺子里,周母正拿着单子在跟外头送货的清点货物,来人把货物给抬了进来,又等了好一会儿才不耐烦的朝周母伸了手:“举人娘,我们哥几个可等着呢,你赶紧把银钱结了我们好家去才是。” 周家是做些杂货买卖,店铺里头卖的都是郊外村里头送来的山货、干货,这些东西在村里没多少人尝,但在城里还是挺受欢迎的,送东西来的是三个兄弟,姓刘,隔两月送一回,但若是有得选,刘家兄弟才不想给这周婆子送货呢。 别看这周家人举人家,但这周婆子扣得很,结个银钱还三催四催的,实在是烦人,这回本以为也要同周婆子掰扯好一会儿呢,没想周母在刚要开口时就忍了下去,从兜里掏了银钱大力的放在桌上。 刘家兄弟才不管她其他的,只要银钱到手就行,拿过了银钱,打呼都没打就转身朝外走了,不一会驾着门外那牛车走了。 周母旁边长得尖刻的婆子便同她说道:“这些个村里人就是横,你收了他们货还摆脸色,我看呐,卫哥娘,你下回也别收他们的货了。” 周母脸色有些难看:“我倒是想。” 但不收货他们一家人吃风不成?这刘家兄弟家里人多,每回都按时送货过来,换了别的,东一点西一点的送,反而不稳当,真把这个大头给撵了,她这买卖还做不做了? 想到此,周母便抬起了眉眼,扯着嘴角跟这婆子攀扯起来:“说来还是淮哥娘你有福,生个儿子有福气,只等这会考完了就给你娶个大家闺秀进门,你往后啊就是坐着都有人服侍,哪里跟我们一般,这都一把年纪了还得操持着家中吃喝!” 淮婶顿时就抿嘴笑了起来,神情被恭维得格外高傲,偏生还故作姿态的摆摆手:“说笑了说笑了,你家那个娶的不也是大家闺秀吗,顶顶好的人家,卫娘你也别多心了。” 周母听得眼都红了,她家中如今什么情况,这周围的谁不知道? 大家闺秀倒是真的,只是是个庶出,嫁妆又没多少,哪里跟这旁边的月举人家一般,攀上的那可是温家的嫡女,不说嫁妆,就是以后帮衬,那一个嫡女肯定比一个庶女给力不是,她翻了个白眼,暗地里骂了两句。 不要脸的婆子,自个儿不也是村里出来的,如今还瞧不起村里人来了,不就是有了门好姻亲吗,她那儿子考不考得上还两说呢,如今巴巴的让一家老小都上了府城,也不怕到时人温家反悔了去! 淮婶没瞧见她难看的脸色,继续炫耀起来:“我那亲家两个,看着都跟咱们不一样,那姑娘我也见过了,生得是再好不过了,又温柔,又体贴,又大方,我老婆子没见识,可说不出什么夸人的话儿,反正啊我瞧着哪儿哪儿都好,只等着会考一过,就让他们成亲。” 正提着裙摆进门的宁慧一怔,方才那夸的是温家的温芩? 只是她也没愣着,进了铺子,见淮婶手舞足蹈的说着话,不由得打断了去:“婶子,你瞧这都晌午了,你家姑娘正到处寻你呢。” 淮婶有些不满,只是也不敢跟大户人家出来的宁慧对着,装模作样的扶了扶发上的钗子,站起了身笑道:“既然如此,那我便家去了,这会儿我家小三肯定做好饭等着了。” “婶子慢走。” 人一走,宁慧便同周母说道:“娘怎会同淮婶子往来,这四周的婶子多,还是莫要同她一处了吧。” 她本是好意,这淮婶搬来不久,就同邻里发生了多次争执,为人又爱搬弄是非,并不是一个可以交心的人,相处久了,只怕周母都得沾上她那些坏性子。 但周母哪里听得,她把手上擦桌子的巾帕往上头一扔,骂了两句:“我跟谁来往是不是还得你这个做媳妇的同意才行?” 人家娶的媳妇是高门嫡女,她儿却娶了个庶女回来,一想起周母心里就怄,也没前些日子对着这个儿媳小心的样子了,宁慧被骂得有些怔,周母却跟破罐子破摔一般,插着腰,脸一拉:“人家还没进门那是又温柔又体贴又大方,我们周家也不知道造了什么孽,娶了你这么个不下蛋的女人!” 宁慧这时才回了神,也沉了脸:“既然娘你诸多不满,那就怪自己有眼无珠吧,别占了便宜还卖乖,人家能娶温家女是本事,若不是我同意下嫁,你们周家也只配娶个小户人家之女,你哪来的机会抱怨给我听,我宁家再差,那也不知比你周家好了多少,只怕你连门都找不进去!梨子我们走!” 说完,她便带着丫头大步离去。 身后,周母捂着胸口,指着她的背影:“你……这,这个……” 175.四周围 宁慧跟周母之间发生的摩擦周卫正在考场里自是不知情, 这会儿正绞尽脑汁写着策论呢, 他也是运气好, 分的地儿靠着墙, 遮了风雨, 到夜晚时比起那些受着风吹的要好上许多,唯一让他叹息的便是在他号房的左右几侧, 全是鼎鼎有名的人物, 瞧人家下笔如神, 全神贯注的, 他就忍不住一阵儿羞愧。 那旁边儿, 鼎鼎有名的月余煦心有所感, 余光看了他一眼,便又尽直埋在那题海之中,周卫这人他虽然不熟络,但也并不面生,是他那妹夫家中一堂妹的夫婿,说来也是巧,这会坐在这两侧号房里的除了周举子,还有前些日子大出风头,考了金陵解元的虞举子,最边上还有他的至交好友兼大舅子陈锐。 大都科举向来是三日期限, 期间不能大声喧哗, 不能交头接耳, 若是要如厕需得有兵士们跟着, 夜深之后不得点灯写文,若是在这中间有个头疼脑热的,也可告知监考官,由里头侯着的御医把脉,吃上两副药,至于还要不要继续考下去就全仪仗学子的本事了。 月余煦在上考场之前,被他娘余氏给撵出了书房好几回,让他每日需得出门好生锻炼体魄,以此才能在考场里面对风霜,免得病了影响发挥,那些日子,他那妻子也跟着他娘起混,每日板着脸拿跟鞭子,美名在一旁监督他,待过了锻炼时辰,又整个人羞怯得不行,对他也柔情蜜意得很,也不知她这会儿如何了,是否格外担心? 陈明月心里确实闷得慌,心里一慌想找人说说话,一看家中余氏虽不说但眼底也含着担忧,她大嫂忙着小闺女,只得让人套了马车赶到了宁府里头,同月桥说说话,解解心里的烦闷。 月桥哪能不知道她在想什么,这两日陈明月一个劲的往她这儿跑,来了说不到两句就在一旁发呆,脸上一会笑一会愁的,瞧得她格外好笑:“行了吧你,我二哥学问好着呢,就是考不上那不还年轻着吗?” 人家考到老还在考,她二哥才二十出头就已经参加会试了,还拿了乡试解元,已经是鼎鼎好的了,若是在沉浮两年,只怕学问更是了不得。 “你不懂。”陈明月还摇了摇头,叹道:“你家那位不用考就进了衙门,你自然不理解我的心情。” 这时候,她还不由得有几分羡慕小桥起来,若是煦哥儿也早早就进了衙门,她哪里会跟着操碎了心?不过转念一想,这平白进衙门的,有几个心里有墨水,俱是那起靠着庇荫进去的官家子弟,若煦哥是这样的人,她也瞧不上不是? 她那摇头晃脑的,月桥嗤笑了一声:“那你就慢慢想吧。” 说完也不理她,让绿芽拿了府中账册看了起来,不时还沾着墨水在上面勾勾画画,陈明月瞧得稀罕,伸头过来瞧了两眼,问她道:“这是什么?” “府中的账务往来。”月桥点了点册子,一手把耳边落下的发拂了拂,笑着问她:“可有兴趣,左右我这会儿无甚大事,你若是想学,我便同你说说。” 从来没人跟陈明月说过这些,便是她嫁人时,淮王妃也只多派了两个管事嬷嬷给她,说是替她打理内务,这会儿还好奇起来:“管理一个府要管什么?” 月桥想了想,偏了偏头:“许是一府上的人情往来,吃喝用度,药材添补,外面铺子甚的银钱流通,再把这些分发下去而已。” 陈明月哑了哑嘴,好一会儿才道:“这还叫而已?” 她还以为管家很威风呢,这会儿再也提不起兴致了,忙回拒了她先前的提议:“算了吧,我还是舞刀弄棍得了,这些用脑子的还是不做也罢,再说,咱家里上有娘,下有大嫂,怎的也轮不到我。” 月桥一想着宗室那些陪嫁,也不再劝她,无论月家往后怎么打理家务,她娘定然是心里有成算的,用不着她去多心。 陈明月陪着她坐了好一会儿,最后耐不住了,去了外头耍,等这头绿芽提醒她晌午到了,只怕月桥还在忙着,她扭头一看,问着伺候的丫头:“郡主呢?” “回少夫人话,郡主去了外头院子里。”丫头一五一十的回了。 月桥顿时起了兴致,拦着正要去寻陈明月的丫头:“罢了,你们摆饭吧,我去叫她就行,正好也活动活动身子才是。” 丫头本不肯,哪有主子去做事的!又听她最后一句,心里倒是不反对了,福了福身子就去了厨房那头帮忙去了。 这厢月桥去慢慢走过回廊,下了阶梯,正四处寻人呢,就听一阵儿清脆的奶声嘻嘻哈哈的从外头院子一墙之隔的地方传来,她从院子里穿过,走了过去,就见在旁边那空荡荡的小花圃中央,陈明月正推着点大的宁树儿荡秋千呢,荡得不高,但晃来晃去的足够让宁树儿高兴得很了。 许是这同一个姿势已经荡腻了,他还不住的朝着陈明月和旁边护着他的丫头们拍了拍:“快…快些。” 这就是月桥平日里不怎让他玩秋千的原因。 她走了近前,问道:“快什么呀?” 丫头们一惊,忙垂了头,就是宁树儿也一下焉哒哒起来,只有陈明月还笑着不明所以:“小桥来了,我见你忙着整理账本就出来走走,你家这胖小子倒是好玩得很,拖着我的手让我带他玩,胆子还挺大的。” 一句话就把宁树儿给出卖了。月桥有些好笑,故意看着宁树儿道:“他确实是胆子大,小小年纪就敢阳奉阴违,什么都敢做了。” 宁树儿心虚得很,当即就扯了嗓子,甜甜的朝她伸出手,奶奶的说道:“娘抱,娘抱。” “抱你做何,自己走。”月桥不理他,同陈明月笑了起来:“走吧,这都晌午了,丫头们已经摆好饭食了。” 宁树儿见她只跟二舅母说话不理他,顿时就急了起来,不住的拍着手,声儿声儿的唤道:“娘抱,娘抱树儿,抱树儿。” 陈明月忍不住了,边笑边便他伸出手:“树儿,舅母抱你如何?” 宁树儿理都不理她,只盯着月桥看,整个脸都皱了起来,泫然欲泣的看得陈明月都跟着替他说了起来:“树儿把舅母的心都给喊化了,我说小桥,你快些抱抱他,免得他待会真哭了。” 月桥只得叹了口气,把那软软胖胖的身子抱在怀里,拍了拍他的背,边走边问:“下回还玩不玩了?” 宁树儿知道她指的是什么,埋在她坏里抽了抽鼻子,小声的点着头:“不玩了。” 其实宁树儿很聪慧,才不过一岁多就知道满院子玩了,整日把自己弄得跟个花猫似的,看什么都新鲜想玩,月桥倒也不是想拘着他,就怕他还太小分不清轻重,万一摔了怎办? 到用膳的时候,本来还有些低落的宁树儿看着满桌子的菜小脸又亮了起来,而且他还记着先前月桥有些凶他的感觉,这会儿便只扒着陈明月去了,又是满嘴甜言蜜语,又是让人喂饭的,陈明月也稀奇,还好生生的伺候了他一顿。 月桥见此,还笑着说了起来:“这倒是不错,你娘我难得清净的吃顿饭。” 用完了饭,陈明月在宁府待了一阵儿就告辞了,临走之前跟宁树儿两个还依依不舍得紧,还是丫头再三催促才登了马车,回了月府。 她回去时斜阳正好,也没了前两日的魂不守舍,落梅院里伺候何梅的大丫头抱着叠好的衣衫走了进去,见何梅只顾着逗弄着才出生不久的大小姐,不由念叨了两句:“大少夫人每日里没事,不如也去那宁府找姑奶奶叙叙旧,你瞧郡主去了一趟后,夫人待她多好。” 何梅摇着摇篮的手一顿,说道:“夫人待我莫非不好了?别乱说话,要是被人听见了就是我也保不住你。” 这丫头是她从娘家带来的,为了进月家,她娘特意买了个丫头陪着她一块儿进来,平日里也替她打理着房中事,做事倒是麻利,就是爱碎嘴了些,老是盯着别人的好处。 就月家这样的日子,若不是她撞了大运也嫁不进来,外头哪户小家里头能让媳妇整日里闲着,不做家务不操持着柴米油盐的? 那丫头缩了缩脖子,想起当家夫人余氏的手段,顿时不敢作妖了,只心里头飞快的转悠了起来,想着大小姐才不过月余,而大少夫人又做的是双月子,如今还跟大爷分了房的,都说跟着陪嫁的丫头是陪嫁丫头,是可以通房的,倒不如…… 次日,会考结束,宁衡早早就在月桥的催促下到贡院外头侯着了,与他一般等在外头的人有许多,个个都焦急的等着里头的人出来,期间月家也来人了,是月当家独自来的,宁衡好奇的左看右看,还问道:“爹,咋的你一个人?” 月当家脸色还有些不好,摆了摆手:“家里头有些事。” 宁衡见他不愿说也没刨根问底的,不多时就见贡院大门开了,随后两队士兵们开了路,随后举子们走了出来。 176.一代英杰的沦落 月余煦也跟着走了就来, 相比不少学子苍白着脸, 一副摇摇欲坠的模样, 他衣摆整齐, 脚步有力, 除了脸上有些僵,就像是出门去踏青了一般, 见他出来, 宁衡和月当家都迎了过去, 宁衡替他接了手头的篮子, 这回月余煦没推脱了, 月当家更是扶着他的肩膀, 说道:“外头马车已经等着了,咱们这就家去啊。” 月余煦撑了三日,无论是体力还是精力都弱得很,当下就点了点头,几人到了外头寻了月家的马车,月当家先是把月余煦给扶了上去,而后又接了宁衡手中的篮子,同他说道:“你二哥没事,你也回去告诉小桥一声儿,这里有我, 再不济还有车夫呢, 你就别忙活了, 等过几日我们爷俩好生喝一杯。” 话都说到此处了, 宁衡也只得从了他,待月当家也上了马车后,还交代起了车夫:“这会儿人多,小心一些。” “好勒。”车夫咧着嘴笑了起来,随后甩了甩鞭子,驾着马车离开了。 不多一会儿,宁全儿驾着马车停在了旁边,还有些疑惑:“爷,你怎的……”没去月家? 来之前,宁衡就告诉他待会要去接了二舅子跟着去月家一趟,到时让宁全儿掐着点赶去接他家去就行,他这在街上不过才转了两圈,就见他们爷站在路旁,一副若有所思的模样,至于月家人,他四处寻了寻,却是一个没寻到。 “没事。”宁衡不欲多说,一头钻进了马车,吩咐道:“回府吧。” 宁全儿愣了愣,哑了哑嘴,张嘴回道:“好勒,咱们这就回府。”行到那芦苇街,他朝月家猪肉摊瞧了瞧,铺子是关着的,再一想也是都这时候了,月家猪肉摊一向买卖好得很,有时不过晌午就卖光了,而这会儿却是黄昏将至,连路旁的商铺都挂起了灯笼。 要转弯时,他还多嘴问了一句:“爷,近日趁着科举,这些脂粉铺子里头都进了新货,你要不要给少夫人选几样?” 宁衡在里头嗤笑了一声儿:“你家少夫人天生丽质,还用得着在脸上去涂脂抹粉不成?” 宁全儿心想这倒是,才这般想着,又听里头宁衡又出声儿:“不过女人家就是喜欢这些东西,去买些讨她欢心也是不错。” 得,一听这话,宁全儿只得懊恼自己多嘴多舌的,一边儿又倒了回去,停在芦苇街上最大的一家胭脂行里停了车,朝宁衡说道:“爷,到了。” 宁衡快步下了马车,宁全儿亦步亦趋的跟在身后,守门的店小子笑容满面的把人给迎了进去,正要同他们介绍,宁衡已经先开了口:“听说你们铺子进了些新的货?” “是进了不少,不知这位爷你要哪种?”小二如数家珍一般介绍起来:“我们翠楼可是这芦苇街上最大的胭脂铺了,东西多,用料也是极好的,绝不掺假,近日进的不止胭脂,还有香料,那胭脂细腻红润,拍在脸上和嘴上红艳艳的格外艳丽呢……” 宁衡点着头,打断店小二:“行了,把你们铺子所有新进的给爷包一份。” 店小二顿时双眼发亮,看宁衡主仆就跟看银子一样,顿时乐不可支起来:“好勒爷,你稍等。” 等宁衡主仆提着几大包走出来后,外头已经华灯初上,街上被高高挂起的灯笼渲染得旖旎热闹,随处可见三三两两的妇人姑娘,身后,店小二还在拿他同一群女子们介绍:“真的用起来与众不同,方才你们不也瞧见了,人家那位爷一口气儿全包了一份所有新货,这要是不好的谁傻吗这样撒钱?” 宁衡登马车的脚步一顿,自嘲的笑了笑。 他可不就是个没用就买买买的傻子吗? 莺歌院里,见他们主仆进了门,月桥就带着人迎了上去,脸上还有几分担心:“怎么样了,我二哥没事吧?” 她虽说不担心月余煦学问上的事儿,但对书生的体魄还是多少不放心,尤其这会试题目更多,更繁杂,就需要学子毫不懈怠的沉浸其中不得放松,她可是听说每回会考之后,总是要病倒不少人。 “没事没事。”宁衡揽着她往屋里走,语气还有几分不甘不愿:“二哥不过去考个会试你就担心这担心那,指着让我东跑西跑的,怎不见你多关心关心我?” 月桥就不依了,一把挥开他的手,连串的问了起来:“怎么叫没关心你了,你的衣裳谁做的,谁每日给你备这备那的,说这话你还有良心吗?” 伺候的下人丫头们抿嘴儿就笑。也就他们少爷和少夫人不时吵吵嘴儿感情还那般好,换做这府上的别的主子们,谁不是相敬如宾的各自顾着各自的? “我有啊!”宁衡得意的招了招手,挺着胸膛:“全儿快些拿上来。” “来嘞。” 宁全儿抱着东西走在最后头,这会儿应了一声儿,还同丫头们笑道:“各位姐姐们让让道儿,让小弟过过呗。” 得了丫头们让道,疑惑的随着他看去,宁全儿跟他那个主子一般,神态自得,捧着手头的几个大包就跟抱着什么稀世珍宝一样,莫说丫头们被唬住了,就是月桥也看得好笑,指着他胸前问道:“这是什么?” “嘿嘿。”宁全儿干笑两声儿,看向他主子:“这是爷的一片心意,还是让爷来说吧,小的愚笨,介绍不出来。” “嗤”月桥白了他一眼,道:“你要是愚笨,那下人里头岂不全是笨的了?”她也没为难宁全儿,好笑的看着宁衡:“莫非是什么珍奇宝物不成?” 宁衡摇摇头,一副就是不说的模样。 见他嘚瑟个没完没了,月桥也懒得理他,让下人们传了膳,又让人把宁树儿抱了来,一心逗孩子去了,倒让宁衡坐立不安了,围在她身边打着转好一会儿还不死心的问道:“媳妇啊,你真不想知道是什么?” 月桥在宁树儿滑嫩嫩的脸上亲了一口,把人逗得咯咯直笑,才回他:“不想啊。” 她又不是个傻的,一般的宝物谁会用这样的纸袋装?除了那贵重的,就是吃食和用的,一般吃食大多用油纸袋装着,倒是点心和用的是用这样的纸袋,这就好猜了不是? 宁衡被堵的无言以对,本来还准备凭借着这个讨媳妇欢心来的,谁料嘚瑟过头了,等好不容易用了饭,他都打算直接说出来了,没料,早早就吃饱喝足的宁树儿正闲得没事,一双圆圆的眼睛看着这多出来的几包东西好奇的偏着头打量,随后…… 等宁衡看见时,宁树儿已经拆开了纸袋,把里头的胭脂和香料都抖了出来,手上又是红彤彤一片,还沾着细碎的香料粒,宁衡蓦然瞪大了眼:“宁树儿!” 宁树儿茫然的眨巴着眼看着他爹,一屁股还坐在地上,奶奶的伸出手唤着:“爹爹,瞧,你瞧。” 他瞧个屁!那可是他讨媳妇欢心的!相比宁衡的痛心疾首,月桥就笑得弯了腰,瞥了瞥宁衡难看的脸色,把宁树儿从地上抱了起来带着去了后头池子里洗漱去了,宁衡看着那一地的各色颜料,心累的摆摆手,让丫头把那块地儿给收拾了。 这臭小子,三天不骂,上房揭瓦了! 宁树儿无知无觉的,被洗白白的伺候了一番,从新换了衣衫,等母子两个从里间出来时,外头丫头们已经收拾好了,房里只留了一盏烛火,绿芽从她手里接了熟睡的宁树儿,带着两个小丫头退出了侧房,去了旁边的抱夏里头。 宁衡委屈得很,还告起了状:“媳妇你瞧,都是那个臭小子,那可都是我特意为你买的。” 月桥敷衍了他两句:“行,你委屈了,你受苦了。” 说着又笑了起来。 宁衡幽幽的看着她:“你心里在嘲笑我?” “没有!”月桥翻身上了床,还蹬了他一脚:“快些去洗漱,明儿不是还要去衙门?晚了睡不够明儿树儿早早又过来闹了。” 宁衡顿时叹了口气,想他宁公子曾也是府城里人人谈之色变的人物,如今混得怎一个可怜两字来形容,在这府中,他一家三口,排行老大的是他媳妇,又凶又暴力,死死把他镇压着,排行老二的是他不过一岁多的儿子宁树儿,别看这小子整日爹啊爹的让他陪着玩,但也知道谁是他的靠山,他要是敢凶他,他媳妇就能捶他,更何况,这么丁点的儿子他也稀罕得很,哪里舍得? 最惨的就是他了,老大老二都能在他头顶上放肆,他还只得陪着笑脸,宠着,纵容着,跪着把这两个祖宗伺候好。 一代英杰沦落至此,真真是仰天悲叹。 夜深,夫妻两个躺在床上说着话,月桥细细问了今日贡院外头的情形,也知道今儿来接人的只有她爹一个,虽说心里有些觉得不对劲,但这念头不过一瞬,不大一会儿就放在了脑后,睡过去了。 177.可惜成亲早了 月家确实发生了件事, 却是一上不得台面的肮脏事。 月家老大和余氏等人原本是准备一家老小去接人的, 只是家中发生了这样的事儿, 余氏作为当家主母自然是离不开, 这又牵扯到自己儿子, 是以商量后才决定让月当家独自前去。 但,在家中正严阵以待的时候发生了丫头爬床这样的下作事, 直接就踩了余氏的霉头, 让原本欢欢喜喜的吉利事儿上蒙上了一层羞, 气得余氏胸脯直抖, 狠狠的拍着桌子说道:“给我拖出去, 狠狠打!” 陈明月也不高兴, 但还是从丫头手里接了一盏茶水递过去,劝着她:“娘,别气了,气坏了身子可不好。” 余氏就着茶水猛的灌了几大口,听着外头打在肉上那啪啪啪的声音,眯了眯眼眸,问道:“老二媳妇,你大嫂如何了?” 说来余氏也对何梅有些怨气,你说你一个当主子的,让身边伺候的大丫头爬了当家的床, 你就没点察觉? 若真是如此, 那这心也真够大的。 陈明月想起何梅在院子里暗自垂泪的模样, 心里也有些不忍心, 替她说了两句:“大嫂心里头不知如何伤心呢,她哪里能想到那丫头起了背主的心思?” “她不知道,她哪里不知道?”余氏不止一回提醒过何梅,身边留着伺候的要选那起老实本分的,那丫头虽说模样不惊人,但那眼珠子向来喜欢乱转,一看就是个不安分的,便是身边儿也有人说过两回说听见何梅跟前的大丫头暗地里在说小话,这样的丫头天长日久的她能安安分分做个小丫头? 她提点过了,剩下的就该何梅这个做主子的来做,毕竟那是她的陪嫁丫头,是何家那头特意挑出来的,她一个当婆婆的,管天管地的,总不能把手伸到媳妇身边去不是,若是让何家知道了,那脸上也不好看不是? 正说着,何梅被个小丫头扶着走了进来,眼眶还红红的一圈儿,显然是才哭过不久,那脸也有些肿,原本丰润的身子看起来还有些扶风弱柳的模样。 行到近前,她给余氏行了一礼:“劳娘你操心了,是儿媳的不是。” 余氏先前说得狠,这会儿见她如此也硬不起心肠来,板着的脸上柔和了几分:“行了,咱们家没这些虚礼,你坐下吧。” “是。” 等人落了坐,余氏便问她道:“这丫头是你跟前儿的,如今只打了板子,余下如何发落她还看你是个什么想法,我老婆子也替你做不了主。” “娘你客气了。”何梅一想到这丫头做的事心里就恨得牙痒痒的,但这会儿被余氏问起又顿时茫然了起来,她本是普通人家的闺女,在没进月家之前,别说让丫头伺候了,连一日三餐都是自己亲手打点,哪里有发落旁人的机会。 她听着外头的板子声,一声一声的响在耳里,又听那丫头的惨叫,心里到底是念着伺候了她这许久的情分,只说道:“便把她给打发出去吧。” 余氏看了她一眼,目光里还带着叹息,但也没说什么,只点点头,朝跟前的丫头吩咐:“传了话下去,把这丫头给撵出门去。” “奴婢这就去。”丫头得了令,匆匆传了下去,不多时就听那丫头凄惨的在外头叫着“大爷救命”“大爷我已是你的人,你不能不管”云云之类的话,让一屋子女眷听得都直皱起了眉头,何梅更是脸色一片惨白。 这是她最不愿想起的。昨儿月老大和月当家父子两个喝了些小酒,回去就倒头睡了,月余粮是个粗人,用不来那些丫头下人的,平日里的用度都是她替他置办,余下的他也自己动手,昨儿不知怎的那丫头就进了月余粮的房间,清早的时候被发现还哭哭啼啼的说是大爷拉她进的房。 那时候,那丫头浑身没有一点遮身的,腿间和身上更是带着斑斑痕迹,便是说没那一回事也没人相信,何梅更是当场就晕了过去。 院子里渐渐安静了下来,传话的丫头办完了差事又重新回来当值了,余氏瞧了瞧天色,朝何梅说道:“你也莫要多想了,老大从小就老实,又是个有责任的,断然不会做出这等事,何况他喝得醉醺醺的倒头就睡,哪里还有那等心思,这丫头心眼子活泛,不定用了什么法子,以后你也别一股脑心思都用在闺女身上,当家的身边儿也得多盯着点,好好过日子比什么都好。” 余氏说着,后头就是在跟她们说着两口子相处的经验了,别说何梅听得怔然,就是陈明月也是听得若有所思的,而后两人相互看了看,真心实意给余氏道了谢:“多谢娘提点。” 余氏有心欣慰,心道虽说心软,但还不是个蠢的,摆了摆手,道:“算不得什么提点,都各回各屋去吧,老二媳妇,”她顿了顿,又说:“老二和你爹也快回来了,你快些去备下热水,等老二回来让他洗洗,吃两口热乎的。” “哎,我这就去。”陈明月一听,顿时欢天喜地去做事了。 何梅见此,忙问道:“娘,二弟科举是大事,有没有我能帮得上忙的?” 余氏正要摇头,瞥见她有些小心的眼神,到嘴的话吞了回去,抿唇点头:“你去厨房瞧瞧吧,今儿弄一桌好的,不过大姐儿那儿你也得顾着些,别饿着她了。” 何梅脸一亮,浑身好像有了力气般,风风火火的出了门,模样看着同刚嫁进月家时差不离多少,一样做事麻利,手脚勤快,说话也爽利,余氏心里直点头,她就说老大媳妇是坐月子坐久了,整日待在房里不好,把好生生的爽利人给弄得别扭得很,本来这坐满月的月子也就够了,偏生何家那头言语里说他们姑娘受累了,伤着了,非要让坐上两个满月,没见她姑娘还生了个大胖小子呢,不也照样满月就出了月子? 要她说,这都是作的!随后她又问了身边传话的丫头:“大爷这会儿在做啥呢,前头方才都闹成这样了,他倒好,一个面儿都不露。” 底下的传话丫头闻言脸一僵,心道,不是你不让大爷露面的吗,说甚他一个大老爷们没做过就是没做过,自个儿问心无愧怕什么,把人给撵到了后院,但想归想,丫头还是谨慎的问了话:“回夫人,大爷和小爷在后院里头收拾明儿铺子里要做买卖的猪肉呢。” 说白了就是杀猪。 余氏说着知道了,又嘀咕了句:“小华不抱着他的银子数,跑去掺和他哥弄猪肉做甚。” 黄昏时,月当家和月余煦回来了,一见他们,余氏等人就迎了上去,余氏连连打望着月余煦,见他目光清澈,脚步还算稳健有力,笑着点头:“不错,不错,想来是没吃什么大苦头。” 月余煦从她身上略过,含笑着一一打了招呼:“娘,大哥大嫂,小弟,”最后他停在了陈明月身上,对上那泛红的眼眶,眸子顿时柔和了下来。 “行了行了,老二媳妇快带人去洗漱吧。”见此,余氏斜了他们一眼,率先走了,月当家便跟了上去。 他们走后,月余粮也给月余煦挤眉弄眼了一番,还提着不肯离去的月小弟抛给了月老二一个你懂我懂的目光,最后装模作样的说了句:“待会早些过来用饭,你大嫂特意吩咐厨子给你做的。” 月余煦忙道:“多谢大嫂。” 何梅摇摇头:“二弟客气了。” 晚间,月家人热热闹闹的用了饭,关于那个扫兴的丫头谁也没有再提起,早前得了余氏叮嘱,也没人过问月余煦考得如何,就怕给他压力,连最不会看人眼色的月小弟也紧闭着嘴,一个劲的往嘴里扒着饭。 月余煦被这无声的体贴弄得心里直发烫,其后一旬,整个金陵城的气氛都紧张起来,外头街上再没有随处可见的高谈阔论之声,再没有随性而为的诗性大发和高声叫好的人群,只有不住的小声商谈科举的争论,辩论着谁对谁错,或沾沾自喜,或失魂落魄,只是没到那最后一步,所有人都还抱着希望。 那一日,贡院门口挤满了人,连四周的楼宇上都有人观望着,到了时辰,贴榜的官员双手捧着那皇榜,由一旁的宫中侍监宣读了起来。 这次录取的贡士为五百二十三名,其中会元一名,而这位会元正是先前闹得沸沸扬扬,名声极高的那位金陵城解元虞贡士。 虞贡士年少成名,被众人簇拥着,脸上意气风发,不多时就传遍了整个城,尤其这位虞贡士还未娶亲,这会儿多的是中意的人家打听起来,这样的人物,就是殿试时再不得圣上心,一甲前三之中总有他的位置不是? 紧跟在虞贡士后头的也是一位稍有名气的学子,堂堂明昭书院的学生,只是不少人在见到那个名字时,顿时唏嘘起来。 可惜了,人物是个好的,可惜早早就成亲了。 178.中状元 会考后不过两三日就是殿试, 五百余贡士们清晨就在宫门口侯着了, 等侍监带着皇命唱报后依次进了那巍峨的深宫。 路上, 贡士们皆低垂着眉眼, 谨记着先前侍监的交代不得抬头胡乱打量, 余光只能瞧见那庄严古朴的墙面儿一一在眼角略过,到了朝前, 待拜见了坤帝后, 贡士们依次落座, 由坤帝当堂出了题目, 而后贡士们便埋首纂着文。 坤帝见此, 满意的点了点头, 伺候他的大总管碎金不由得恭维了两句:“这多亏了陛下圣明,这每年所出的学子们那是一个塞一个的有学问,连淮王世子都抛却了身份,沉迷在科举之中呢。” 淮王府世子陈锐,身份高贵,按理就是此生毫无作为也是荣华富贵不愁的,偏生他跟其他的宗室子弟格外不同,小小年纪就喜欢听课读书,为此淮王夫妇还特意为他请了先生教导,谁料陈世子天分高, 一路读到了明昭书院, 如今更是凭借自己的学问考上了贡士, 可是狠狠让淮王府出了风头, 谁不知道,宗室里也就只出了陈世子这一个特例,不知让多少人艳羡,更别提陈世子如今还未定亲。 坤帝含笑着,目光顺着看下去,也寻到了那个端正着坐姿、安稳如风的陈锐,在一众贡士里,陈锐也堪称优良,举止谦和儒雅了,他抿了抿唇,微微额首:“是个可造之才。” 伺候坤帝多年的碎金哪里不知坤帝这话已是十分看中陈世子的意思了,坤帝向来极少外露自己的情绪,能从他嘴里听到一句尚可都极为难得了,哪里能说出可造之才这等美誉,便是几位皇子,也没听他夸过几回。 尚想着这些小心思,又听坤帝凸自念叨了句:“月家那小子也是不错。” 碎金忙收敛心神,笑着应了一句:“可不是,这月公子会考时可是仅次于那虞会元身后,又是明月郡主的夫婿,还不知外头多少人扼腕呢。” 扼腕啥?自然是这般风流人物被人截足抢了先,其实往常也不是没有十分优秀的人物早早成了亲,但耐不住被高官的小姐们看中,死活要嫁过去,闹得鸡飞狗跳的,不过这放在月余煦身上就不通了,便是有哪位千金瞧上了,也只得认栽,莫非谁吃了豹子胆敢跟郡主抢人不成? 坤帝显然也知道这些奇闻,饶有兴致的说道:“回回科举之后总会成全无数对有情人,锐儿如今也不小了,想必过了这殿试后也能觅得知书达理的大家闺秀才是。” 想当年,他就是在科举之后一眼就见到了在那楼阁里停驻了不到一盏茶时辰的宁凝,对之一见倾心,二见倾情,最后百般用计把人娶了回来,这一晃,竟然都十数年过去了。 坤帝不禁有些唏嘘,目光在下边诸位贡士身上瞥过,手指随意点了点:“这位虞会元,还有那位月贡士,柳贡士,梁贡士一干人等模样人物俱是不错,旁的贡士虽有些不足,但学问也是过硬,都是些好苗子啊,如今朝堂之上各部缺了不少人,只盼着这些人能顶用。” 这话中意思竟然是想直接把人放到缺的位置上去,碎金心里惊骇莫名,但面儿上丝毫没露出一点痕迹,他脑子转动着,一边想着坤帝这样一手把人提拔到位置上,少了那按部就班的升迁定然会让朝臣们不满,一边儿又实在庆幸今科这些贡士们的好运。 只要这次出了头,可不用娶什么高官千金,照样一步登天,少奋斗十数年了! 殿试一直到下晌时才结束,贡士们交了文,长长的叹了口气,随后在侍监的带领下出了宫门,而几位主考官却连夜审批着案卷,并在次日清晨交由了皇帝阅览,等着他提笔点下一甲三人。 贡院外,四处八方围满了等着看即将新鲜出炉的名扬天下的各处人物,楼宇之上香衣采缤,姑娘们手拿鲜花,笑盈盈的等待着那巡街出现,好一掷这芳心暗许。 宁家也包了一处阁楼,府中未婚的姑娘们叽叽喳喳的围簇在一堆儿,满心欢喜的说着各家优秀的少年郎们,已经定亲和成了亲的女子们则要含蓄不少,端端正正的坐着,时不时同旁边的人说上两句,捏着绣帕抿唇一笑。 月桥这处儿静得很,周围连个人都没有,仿佛被故意隔开了一般,她也浑然不在意,拿着糕点逗弄着垫着脚一直看着流口水的宁树儿,直到绿芽悄悄提醒了她:“少夫人,六姑娘和九姑娘来了。” 月桥这才把那糕点放到了宁树儿手心里,满足的看着他拿在手心,小口小口的吃着,抬头朝走来的宁心和宁慧看去,见二人目光有神,衣饰鲜艳,想必是过得不错,便打趣的说了句:“小九也就算了,小六怎的不把你闺女带出来,瞧这外头多热闹。” 宁心苦笑了一声儿,同宁慧一起落座,这才道:“就是因为外头太热闹了,夫人说棠儿太年幼了,恐万一受了惊,便接过去照顾了,这不,我便自个儿出来寻个热闹了。” 说来也是她们没那运气,两个庶女择选出来的夫婿都没考上那贡士,更别提入那殿试上得坤帝亲自考核了,她那当家的,原本对自己十分有自信,未料这皇榜一出来,如今整个人都浑浑噩噩的,到如今还接受不了这现实,她看得着急得很,又帮不上甚忙,只得出来透透气。 月桥也知道她的情况,伸手拍了拍她,又努了努嘴,问着她们:“你们去打了招呼了吗?”她指的是旁边的二夫人、三夫人还有一众小辈。 宁心点点头:“方才和九妹远远的施了礼,不过你也知道母亲和三婶儿,向来对我们庶女没个好脸色,我们也懒得过去招人嫌了。” 月桥点点头,一边儿跟她们说着话,一边儿分了心神出来看着宁树儿,宁慧也顺着看过去,见宁树儿正垫着脚正准备爬上桌,两个小丫头眨也不眨的护着他,“噗嗤”一声儿笑了出来:“我听闻五哥小时候皮实得很,现在见到树儿一下便想起了五哥小时候。” 月桥好笑的摇摇头:“都是他爹给惯出来的,说甚男孩儿就要皮一点,在院子里只差没上房揭瓦了。” “皮点好。”宁慧说着,突然靠近了月桥,小声儿的问道:“嫂子,听闻老七定亲了?” 她说的老七是宁家二房的七姑娘宁曲,这姑娘生得好,是庄氏的掌上明珠,一直被留着没相看人家,前些日子突然传出来消息说宁曲已经相看好了,依宁慧对宁曲的认识,凭着她那眼高于顶的眼光,这瞧中的也定然是不凡才是。 月桥有些疑惑,偏了偏头朝宁曲的方向看了看,随即说道:“这我倒是没听说过,宁曲的事儿自有二婶去操心,等她定亲的时候就知道了。” 宁心听她们说完,插了进来:“这事儿我倒是知道一些,听说是七妹自己瞧上的,就是这贡士里头的一人呢,学问出众,年少英姿,是个人物。” 宁慧跟着眼眸转了转,笑了笑:“要说这贡士里头的当属那虞会元风头最盛,长得一表人才,风度翩翩的,既年少,又学问出众。” 其次,与虞会元一般风头无两的还有淮王府的世子,只是王府地位摆在这儿,敢碎嘴的人少,就是相中了他,那也得人淮王和王妃同意才行,哪里同虞会元一般,家世普通,更能让人趋之若鹜? 她们说着话儿,不大一会儿就听外头铜锣声响了起来,方才还有些吵嚷的楼宇顿时安静了下来,都纷纷起身站在那窗边,等着那打马游街从底下头走过。 她们离得不远,但到底听不大真切,只见到那贡院外头突然爆发出了一阵儿一阵儿的欢呼声,随后不久,就有咚咚咚的声音响起,接着是月桥吩咐去看榜的下人满脸喜色的跑了上来,口中还高兴的说道:“少夫人,少夫人中了!” 月桥眼眸一瞪,向前了几步:“中什么了,说清楚!” “是是是。”那下人吞了吞口水,方才说道:“是月二爷中了,中了状元!” 月桥还有些愣神,一边儿宁心宁慧已经同她道起了喜:“恭喜嫂子了,月二公子真真是有大才的人,听说会考时也排行第二呢。” “是呀,嫂子如今可是放心了。” 也有人不满的冷哼了一声:“也不知道是不是陛下看在贵妃的面儿上才钦点了他一个状元,到底有没有真本事还两说呢,是骡子是马总有日会被揭穿的!” 这人,正是满脸嫉妒的宁曲。 月桥渐渐冷了脸,安抚的拍了拍拉着她手心的宁树儿,也讥笑了起来:“七姑娘这是在质疑陛下的能力还是质疑陛下的不公?需要嫂子帮你一把,把你这话一五一十的告知贵人不成?” 庄氏脸色一变,这才打起了圆场:“瞧侄儿媳妇说的,你七妹妹就是直性子,有口无心的,你别跟她一般见识。” “这话说的,找茬的也是她,有口无心的怎还是她?”月桥一点没缓和,直接发了火:“说得这七妹妹就是个蠢货一般,说话连脑子都不用,瞧瞧那一脸的嫉妒,真真是面无全非,哪里还有一点宁家闺女的贤良淑德?” “你少得意!”宁曲被骂也忍不住了,还抛下一句:“这状元本就不该是他的。” “那是谁的?”月桥步步紧逼。 “自然是虞会元的。”话说出来后,宁曲反而胆子更大了:“他是会元,被点为状元才是正理,岂会是你那个从村里出来的哥哥?” 月桥真真是被她气笑了,她说这宁曲怎么突然跟疯了似的找茬,原来还真是看上人虞会元了,她骂了句“不要脸”,而后火气一下消了下来,对战战兢兢的下人问道:“那榜眼和探花是谁?” 那下人下意识抹了抹脑门的汗,快速的回道:“回少夫人,榜眼是一位姓梁的贡士,至于探花,则是先前的虞会元。” 月桥好笑的撇了眼似乎不敢置信的宁曲一眼,突然想起了月淮,遂又问了起来:“二甲的头名是谁?” “是陈世子,后边儿也是一位姓月的贡士……” 得了消息,月桥摆摆手:“行了,你下去领赏吧。” “多谢少夫人。” 179.豪气的宁树儿 静下来后, 突然一道奶音软软的问了起来:“娘, 状元是什么, 很厉害吗?” 月桥低头朝一脸懵懂的宁树儿看去, 随即一把把他抱了起来, 点着头应道:“是啊,状元是很厉害的人, 你舅舅得了状元, 我儿以后也要认真读书, 考个状元回来给娘看才是。” 宁树儿偏着头听着, 半晌后使劲的点了点头:“娘放心。”他双手捧着月桥的脸, 学着平日里对他那般, 在她脸上轻轻拍了拍,还道:“娘乖,树儿给拿个状元回来。” 月桥被他逗得乐不可支的,瞪了他一眼:“臭小子。” 宁心姐妹两个还在一边儿说着树儿真是乖巧云云,让宁树儿更是仰着头得意起来,若是屁股上插跟毛,只怕就摇晃起来了。 她把人抱着往下移了点,对着外头,指着窗户边上篮子里的鲜花同他说道:“待会舅舅要骑着马从这底下路过,树儿就拿花扔下去怎么样?” 扔东西宁树儿当然喜欢, 当下就要弯腰拿东西, 被月桥给劝住了, 那头, 宁曲没想到,她高看中的,自觉无人能及的虞会元竟然只得了个探花郎,连个第二的榜眼都没捞到,虽说探花郎也足以名扬天下,但能跟状元相提并论吗? 不能的。 宁曲心知肚明,心里更是愤愤不平。明明...明明虞公子那般大才,放眼这个四海,谁能跟他的学识相提并论?其他的不过都是些沽名钓誉之辈罢了,就像这月家这状元怎么来的,不就是陛下看在宁家和淮王府的面上赏赐的吗,谁让人娶了个郡主呢,若是,若是虞公子早早娶了她,那陛下定然会封虞公子一个状元不是? “你可莫要在乱说话了。”都说知子莫若母,庄氏见她脸上神色转动,哪能不知道她在想甚,便压着声音同她说道:“探花郎自古都是风流才子,虞探花又没定亲,放在这个位置上最是合适,你也别东想西想的了,待你和他的婚事定下来了,就安安心心做个新嫁娘吧。” 到底是年轻女子,宁曲听了庄氏一番话,心里那些不平瞬间变成了羞怯,精致的脸上红霞满天,拧着绣帕一角嗔道:“娘讨厌,这八字还没一撇呢。” “我儿别害臊。”庄氏含笑拍了拍她的手,嘴角高高扯着,露出一抹淡淡的讽刺:“只要我儿看上了,那八字有没有一撇还有何关系?那虞家又不是甚大族,莫非还能拒绝咱们宁府这门亲事不成?” 在庄氏看来,她把女儿嫁给一个小世家,已经算是那虞家高攀了,她心里最满意的一门亲还是那淮王府的世子,若是成了,那女儿往后就是世子妃,以后的王妃娘娘,莫非还比不得一个官夫人体面?不过这也就是想想罢了,那淮王府已经嫁了个女儿给月家,他们宁府又娶了姓又月的丫头,是万不能在跟王府沾上亲的了,这才退而求其次的依着宁曲把目光盯在了那虞探花身上罢了。 “来了来了,游街过来了……” 外头不知是谁说了一句,瞬间,街角两旁的阁楼上一下探出了许多双明目皓齿,眨巴着眼盯着从下头慢悠悠骑着马戴着大红花过来的三个俊郎的年轻人。 打头的,风度翩翩,含笑而立,稳重自持,身后左右各有一人,左边的榜眼虽面目普通,但气质温和,端庄儒雅,右边的探花郎年少风流,面如冠玉,还带着点少年人的意气风发,这样的人最是吸引女子的目光,不少姑娘面红耳赤,已经顾不得大庭观众之下了,一边喊着虞探花的名字,一边朝他扔着鲜花,不一会儿,虞探花一身上下就被光顾了一番。 在这人声沸鼎的时候,宁树儿的小奶音险些被众人淹没,他也不气馁,都喊得面红耳赤了还一心追着他舅舅扔鲜花,旁的人一个眼神也不带看过去的,许是听到了他的持之以恒的喊声,下头的月余煦突然朝上看了过来,当对上那个小小的孩儿和他身后貌美的女子时,特意扬起了笑脸,朝他们挥了挥手。 下头的队伍渐渐远去,宁树儿蓦然转了身,指着已经空荡荡的篮子朝月桥邀功:“娘娘,给舅舅的花花,没了。” 月桥摸了摸他红彤彤的脸蛋,点着头:“树儿真乖,你是娘亲的好儿子!” “嘿嘿嘿。”宁树儿傻笑,随后又手舞足蹈的学着月余煦的模样使劲挥了挥手,嘴角不清不楚的说着:“舅舅,挥,挥手树儿。” “是啊,你舅舅在跟你打招呼呢。”月桥拧了拧他的小脸蛋,还亲了一口,替他拍着因为格外激动而兴奋得一直有些汗湿的背,招呼他道:“好了好了,舅舅走了,渴了没,娘带你喝水去。” 宁树儿扭头看了看,见那游街队伍都走得远远的了,不能再让他扔着鲜花玩了,小脸上似乎还带着些遗憾,嘟囔着“没了啊”,一边儿使劲点着头,嚷着要喝水。 他们不疾不徐的,一屋里的其他人已经在收拾东西准备离开了,宁曲先前见到了虞探花的人,一颗心砰砰直跳,后头见爱慕他的姑娘那般多,心里又开始不得劲了,把那些不要脸的狐狸精在心里狠狠给骂了一遍才好受了两分,这会儿见月桥这边和和睦睦的,又想找茬了,不过她才刚起了点心思,就被庄氏连拖带拽的给弄出去了。 下了楼,宁曲还揉了揉发疼的胳膊,有些不满:“娘,你拉我做何?” 庄氏瞪了瞪她,手指在她额间点了点,颇有些恨铁不成钢:“我说你是不是傻,你没事老找月氏做甚,你以为她是你亲嫂子那般好欺负呢,我怎么生了你怎么个蠢的。” 宁曲不以为意:“她哪有你们说的那般厉害。” 庄氏见她说不通,也懒得理她,只丢下一句:“反正你把嘴给我闭上,要是出了岔子你也别来找我就行。” 见庄氏说的这样慎重,宁曲到底不敢作妖,跟在她身后嘟着嘴上了马车。 上头,宁心宁慧把她先前的动作都瞧得仔仔细细的,心里虽暗道这宁曲有眼无珠,又抬眼瞧了瞧月桥的神色,见她眉目如常,温和慈爱的看着宁树儿,仿佛没看见那一幕一般,宁慧只觉她这个五嫂就是大度得很,唯有宁心心知有异,还笑着试探了两句:“这老七就是任性,被家里惯坏了,说话这般直以后有的是苦吃了。” 宁慧嘴一撇,接了话:“可不是,我还以为她眼高于顶,除了宫中皇子谁也看不上呢。” 月桥听得有些好笑,也跟着说了一句:“小小年纪,难免口出狂言。” 其实真算下来,这宁曲不过是比她小不了几月罢了,甚至比宁慧还大,却一直被庄氏给留着,其实这也能理解,高门贵女嫁人总是要晚一些,挑挑捡捡的总要挑一个合适的才行。 宁心见她面色如常,又瞧了瞧外头天色,歇了心中的心思说道:“时候也不早了,咱们也回府去吧。” 宁慧应了下来,月桥则说:“你们先走吧,我带着树儿玩一玩,等你五哥下了衙之后回娘家一趟。” 她这一说,宁心和宁慧也想起了今儿是日子,又同她道了几声恭喜后这才离去,等人只剩下莺歌院里的一众心腹,月桥说话就没那么多顾忌了,她摸了摸宁树儿的小脑袋瓜,目光对着窗外瞥过,意有所指的说了一句:“年少轻狂,总得为自己做的付出代价才能成长,嫂嫂这也是帮你呢。” 绿芽在侧也笑了起来:“少夫人说的是呢。” 宁树儿不明所以,但看别人笑,他也跟着嘿嘿直笑,月桥一把捞起他:“走,娘带你逛街去。” 逛街两个字小树儿还是知道的,不住的拍着手,高兴得直欢呼:“逛街去,逛街去。” 宁衡是在闹市里接到这对母子俩的,那时宁树儿看人表演杂技看得眼都瞪圆了,跟着身边的人叫好把手都拍红了,末了打赏钱时,更是特别豪气的扯了身上挂着的玉佩金鱼儿往人盘子里一扔,让接盘的人看得眼都直了,似乎是不敢相信,朝月桥等人看了看,见当长辈的含笑看着,并没有反对,还不住的说了些吉利话。 旁边的人见他们出手大方,想说几句,只是见他们衣着华贵,奴仆环绕,心里暗道了两句败家子倒是不敢说什么。 人群散去后,宁树儿歪了歪身子就看见几步开外的宁衡正含笑看着他们,他身上还穿着朝服,合身修长,整个人透出温和,目光清澈,还伸出了两只手,宁树儿顿时就要撅着屁股朝他扑过去,还一边儿喊着:“爹,爹爹。” 月桥在他屁股上轻轻拍了拍:“老实点。”又嗔了宁衡一眼:“你儿子要你抱,还不快些过来。” 宁衡特别听话的走了过来,把宁树儿抱着,又揽了她,一家三口朝着路边儿的马车走去,正要上车时,却见那似乎是杂技领头的男子手中拿着玉佩匆匆过来,喊住了他们。 “几位贵人留步。” 护卫把他拦住,不让他近前,男子只得停在了几步外,宁衡让宁树儿进了车厢,与月桥一并转了过来,问道:“可是有事?” “这个。”男子举了举手中的玉佩,脸上似乎还有些羞涩,凹黑的脸都泛着些红,他也是方才清点的时候才发现收打赏的时候竟然收了这样贵重的物件,若是所料不错,这一枚玉佩就值个千八百俩,就是买他们整个队都有余,这样烫手的东西哪里敢收,便道:“小人一行上这天子脚下也只为了混口饭吃,这一件东西实在太过贵重,小人拿着心难安。” 宁衡也是没料到有人竟然会嫌弃给的打赏多了,他扭头问着月桥:“媳妇,你怎么说。” 月桥拧了他一把,这才问着那男子:“你也说是混口饭吃了,你们表演得很好,寻常人哪里懂这些,既是靠技巧吃饭,想必也是经过千锤百炼的,莫非你觉得你们的杂技不精彩,不好看?” “不……” 月桥抬了抬手:“既然你觉得值,那我儿打赏你们也是认为值,既然都值得,又有什么心安不心安的?” 男子被问得哑口无言,好一会儿才道:“小公子太过年幼,许是没分清……” “我儿天资聪颖,他虽幼小,但在他幼小的心里认为值,便给了,同他年幼不年幼也并无干系。”月桥朝他摆摆手,指了指不远处正翘首期盼的杂技队一行:“快回去吧,你的同伴们还在等你,若是拿着烫手,便给那些年幼的孩子吃好些,给队伍里的人都分点银两,让他们把日子过得好些。” 说完,借着宁衡的搀扶,月桥就进了车厢,随后宁衡也进来了,外头的护卫们翻身上了马,跟在缓缓启动的马车身后,离开了闹市。 男子手中捏着玉佩,还有些没回过神儿,一旁的小贩满脸羡慕:“哎我说你这个人真怪,给你赏钱多你还嫌弃做甚,要是五少夫人愿意赏点给我,又何曾不能舒舒坦坦的做个小地主去。” 男子回了神儿,听他说完,才道:“小哥认识啊?” 小贩撇了撇嘴:“这满金陵谁不认识,那可是宁家人,那小的可是宁家大房的独苗苗,宝贝着呢,身上的物件不知多少,唉,要是小公子赏我一个就满足了……” 男子没继续听他说叨,回身朝杂技队走去,见他们眼里含着期盼,不由晃了一下手上的玉佩,顿时,那边的人纷纷送了一口气,露出笑来。 180.让人不齿 月家那头, 四邻八乡和打得着面儿的有点关系的早早就上门道贺了, 这会儿已经下晌, 上门的已经走光了, 余下几处亲近的亲朋。 余春一家都来了, 连带还有出嫁了的庄婉一家,并着月桥大嫂何梅娘家, 她二嫂淮王府那头倒是来了信儿, 还遣人送了礼过来, 但陈世子不大不小好歹也是个二甲第一, 这会儿王府也正在宴客呢, 说好过几日空了再一起吃个饭。 “我看呐, 你祖父他们和你大伯他们恐怕又要来一趟了。”余氏跟月桥说着话,突然扬起了眉,得意一笑:“不过我已经让人送了信儿过去了,说老二只怕等不了他们来祝贺就要上任去了,这喜事他们心里知道高兴高兴就算了,如今家里也忙,没空招待人。” 月桥听得有些好笑:“只怕我祖父祖母又要气得捶胸顿足了。” 说来他大伯开酒楼也算是比寻常人过得好的了,家中女眷也是穿金戴银的,出门也不是那起一个铜板都舍不得花的,只许是那买卖做得太久, 弄得一屋子人都见钱眼开似的, 什么都巴不得往自己口袋里装, 什么情分也顾不得, 真真是说起他们那一行人都让人直摇头。 余氏把脸一撇,不高兴的说道:“让他们气气更好,现在想想,得亏他们看不上咱们没跟着一块儿住,否则你二哥能考上状元?做梦去吧。” 母女两个说着悄悄话,那头何大媳妇也关了门蹑手蹑脚的同何梅说着话起来,何梅见她那动作,“噗嗤”一声儿笑了出来:“娘你做贼呢?” 何梅娘手在她脑门处点了点,嘴一张就要骂她,只余光撇见手边睡得正香甜的外孙女,只得放低了声音:“你个傻子,亏你还笑得出来。” 何梅反问:“我怎么笑不出来了啊?” 何梅娘白了她一眼,叹道:“我怎么生了你这么个蠢东西,娘给你选的那小丫头你怎的说也不说一声就给撵走了,今儿过来时我还问了句,谁料这府中的下人还奇怪的看了我一眼,你说你发生了这般大的事儿不说,你要说了,往后的事儿娘能不给你出出主意?” 一提起先前的丫头,何梅带笑的脸也顿时收敛了起来,把脸一侧:“你又说起她做何?” “行行行不说了。”何梅娘见她不高兴了,也不说这茬了,只道她如今脾性见涨了,都知道在亲娘面前摆脸色了,又惹得何梅憋了一阵儿气,好不容易等她娘说完,只得问道:“你到底要说啥?” 说来何梅娘也没啥大事,只是在月家又出了个状元的时候,心里除了高兴,还多了一层忧虑起来。 这月家兄弟三个,老大老三都没甚前途,只有一个老二不仅娶了郡主,还考了个状元,以后那前途自然是一片光明,坦坦荡荡的,但这老大除了是个杀猪卖肉的外,别的都没有,如今月家又没分家,她就怕何梅压不住那王府里出来的妯娌。 何梅听完,平静的问了句:“你还盼着我们分家啊?” 何梅娘道:“哪能啊,这分了家你还是什么大少夫人了?说句不好听的,往后你肚子里的孩子还得靠着他们拉拔呢。” “那你这……” 何梅娘蹙着眉,摇着头看她:“我这不是在为你急呢,月家这老二是越来越风光了,这妻家又给力,你们处一块儿,你虽是大嫂,但这位置尴尬啊,外头谁不捧着那郡主娘娘,你这个大儿媳哪里有说话出头的地儿?” 何梅还以为是甚大事,浑然不在意的笑了笑,还道:“这不是明摆着的事儿吗,当初你让我进月家门的时候这不都已经知道了吗,这会儿说什么不都晚了?” 何况,他们各房的事儿各房管,也没个闹头。 “理虽是这个理,但,”何梅娘凑近她:“那你身边总的放个知根知底的丫头吧,好歹是你自己的人,用着不也放心?” “不用了。”谁料何梅一口回绝了:“我本就是普通人家的女儿,如今嫁到了月家,出门在外也有个小丫头跟着就行了,平日里好手好脚的,我自个儿做了就行,用不着什么丫头不丫头的。” 在放个丫头,谁知道是不是又想爬床的,再说月家没丫头伺候的多了去了,上到夫人余氏,下到小叔子,身边也都没人随身伺候,府中也只在各处安了人,若是要使唤,这到处都是人的,还怕没人用不成?人郡主身边有人,那是人出生不同,王府配的,她何必去装模作样的跟风? “你真是,”何梅娘简直是恨铁不成钢,想骂骂她这有福不知道享的榆木脑袋,何梅已经打断她可:“行了娘,府里的事儿我心里有数你就别操心了,这时辰也不早了,前头院子该开宴了。” 她刚说完,守着落梅院的小丫头就在外头喊了句:“大少夫人,前院传来消息说开宴了。” “就来。”何梅回了一句,把正醒来的大妞给裹上小被子抱在怀里,同何梅娘一起去了前头院子里。前厅里,宁树儿正在院子里无聊着,他爹那头正高谈阔论,他娘那头也正欢欢喜喜的说着话,原本他娘还说他表姨庄婉有个大不了几岁的小娃,不过人身子有些不舒服没来,这不,玩腻了的他蹲着身子,撑着脸,一脸的唉声叹息。 直到何梅抱着大妞过来,宁树儿一下又有了几分好奇,跟在人屁股后头,等何梅一放下就扒拉着扑了上去,顿时跟看稀奇一般惊叫了起来:“娘,娘你快来。” 他这一嗓子吼得整个厅里泰半的人都看了过来,而懵懂懂的大妞被吓着,小脸开始憋着,嘴一抖就要哭,何梅正要抱她呢,宁树儿已经像模像样的安慰了起来:“你乖,别哭了,爱哭的孩子没人喜欢的。” 月桥简直是哭笑不得,走过去瞪了他一眼:“你还有理了,要不是你叫了这一声儿,大妞又怎会被你吓得险些哭了。” 她再看时,大妞已经好了,双手正捧着一枚眼熟的半大的小金鱼儿,那下头的穗子五颜六色的,坠头上还有一个一个的小金鱼儿,不正是她挂在宁树儿手腕的坠子吗,那金鱼儿里头都是镂空的,看着有分量实则很轻,只是做工十分精致,也是不凡。 何梅也跟着笑道:“都是小孩子,说风就是雨的,一会哭一会儿笑的。” 两个大人在边儿上说着话,宁树儿还爬在旁边,撑着下巴看着胖乎乎的大妞,确切的说是盯着她眉间那红艳艳的点上的痣发出了一声叹:“真好看啊。” 旁边的人听着这童言童语都笑,何梅娘也跟着笑,不过那目光在宁树儿和大妞身上看过,心里头那模糊的想法倒是一下子清晰了起来,越发火热得很。 不多时丫头们摆好了饭食,因为都是自家人,虽分了男女桌,但也没用屏风隔开,待吃完了饭,丫头们又送了茶点上来,夜逐渐深,留下的人也纷纷告辞了,月桥一家是最后走的,离开时,宁树儿已经睡在宁衡怀里打着小呼噜了,月当家等人看着他们上了车,这才回了屋。 “把人给我抱着吧,你喝了不少酒,歇息一会。”车厢里,月桥见宁衡双颊有些酡红,朝他说道。 宁衡紧了紧手,眸子水盈盈的,笑道:“没事,喝了浓茶,已经醒了一半了,这两日忙着赶工,都没多抱抱这臭小子,倒是不知他已经成了散财童子了。” 说着,他低低笑了起来,大手在宁树儿肉墩墩的屁股上拍了拍,今儿这一下子就花出去几千俩,小小年纪比他当年还败家。 月桥也在宁树儿嫩滑的脸上摸了两把:“他懂什么,还不是看别人怎么做就怎么做,倒是个大方的。” 马车才走没一会儿,外头突然就淅淅沥沥的下起了小雨,打在车顶上叮叮咚咚的,月桥掀开了帘子一脚,嘀咕了起来:“这雨可真是说来就来,方才还好好的呢……”话未完,突然她眼眸定定的看向了某一处,尤其马车一下上了桥就更清晰了,她忙喊了句:“停车!” “吁”外头车夫忙拉了缰绳,等马停了下来,这才朝里问了一声:“少夫人,咋了?” 月桥掀开车帘,指了指那桥下似是不自觉要走入水中的人道:“去瞧瞧怎么回事。” “遭了!”车夫顺着她手指的方向一看,拍了拍大腿,说了两个字人就赶忙跑了过去,赶在最后一刻才把那神情恍惚的女子给拦了下来,在那边好说歹说劝慰了起来。 宁衡也把这一幕看在了眼底,虽说听不清车夫在劝什么,但想来都是些安慰人的话,他还道:“还是小桥你眼尖,要不然这又是一条活生生的命啊。” 过了半刻,那姑娘似乎是被车夫劝动了,身上的郁结之气消散了不少,随后还同车夫一起走了过来,在车厢外头给他们福了礼:“多谢夫人救命之恩,要不是夫人,只怕小女就要做下糊涂事,白白辜负了家中老娘的期许了。” 月桥见她虽穿得普通,但身上收拾得十分干净,一张脸娟娟秀秀的,如今被雨给淋着,发丝贴着脸颊,显得有些脆弱,她不禁说道:“不必谢我,想来你自己也不甘愿这般就此离去罢了。” 女子顿时露出几分惨然,还夹带着两分恨意,月桥也没有多问,还请她上了马车送她一程。 女子浑身有些湿,没敢进车厢里头,只在外头找了个地儿,车夫年纪大,见她小姑娘家家的险些做了错事,倒是说了不少话,而那女子也不时回两声,而后,月桥两个也听了个大概。 这女子姓许,是安阳郡人,这次也是跟着未来婆家上的金陵,都说负心多是读书人,此话不假,这许姑娘自幼订了亲,她爹更是对那婆家有救命之恩,最初几年那家人还感念着许家的恩德,对她也算不错,随着未婚夫书读得越来越好,那户人家就起了别的心思,不仅仅想要攀权富贵,更是对外宣称她那未婚夫还不曾定过亲,可怜她孤掌难鸣,这回也是悄悄跟着那未婚夫过来,不曾想在门口被门房给侮辱了一顿,说她连个下人都不如,还妄想那些贵人,这才让她一时想茬了去。 马车行到城中时,那许姑娘便下了车,一双眼看着四处繁华时还带着挥散不去的孤寂和茫然,月桥被那眸子怔住,赶在马车行前,还是多嘴了一句:“姑娘,好好想想接下来的路,要是选择成全就早早回安阳选个老实可靠的良人好生过日子去吧,若是气不过,我给你出一招如何?” 许姑娘眼里似乎都透露出一丝微弱的光:“还请夫人明言。” 月桥道:“每逢科举后,总有不少举子一步登天,也有不少女子妇人被丢弃含泪,这些都是摆在暗地里的事儿,从没人把它放在明面儿上来,若是你能拿到证据,此如女子的庚贴或者是出自她手的东西,找去那女方府邸,当着老百姓的面儿诉诉你的委屈,再大大方方的成全他们,想来没有哪家当官的老爷不要面子。” 许姑娘是个聪慧的,一听她这话就明白了个中情况,随后若有所思的告了辞,直到马车行了起来,宁衡才无奈的看着她道:“这种事数不胜数,你又何必去指甚明路,何况,她就算出了一时之气,过后难免不会得罪那大户人家。” 月桥白了他一眼:“得罪就得罪了,只要让人知道若是许姑娘出事,定然是那大户人家所为不就行了,想来,没人傻得去犯事儿,再说,如果连这自幼定亲的未婚夫都不要她,她就算灰溜溜的回去,别人能不说,还有好亲事?既然她都生不如死了险些想不开了,以后的风雨不得更多的等着她,还不如给自己出口气呢。” 宁衡说不过她,而且他也不屑这种负心人,一有了点更好的就把家里的糟糠之妻抛下堂去,实在让人不齿。 “是是是,我媳妇说得都对。” 181.闹上门 科举带来的那些谈资还没消散, 在老百姓还在说着哪家公子学问高, 人才好, 被谁谁谁家的千金一眼相中, 又有谁想抢时, 从坤帝独断专行的一道圣旨上,又是一道地雷炸得人晕乎乎的。 无他, 从来都是这些初入官场的新人们一步一个脚印从最低的官位开始往上爬, 无论是状元还是名满天下的大学士, 进了官场就要遵守这规则, 不过这一回可是出乎意料得很, 打从上次牵连了数百位官员后, 这些空缺一直被留着,如今,坤帝一道旨意就把这些没有半点根基的新人给放了上去,惹得朝堂上风波浪动。 可无论是力荐也好,死荐也罢,坤帝都毫不松口,最多把官位高的用旧人给补上去,余下的依旧空着为数不少的五六品官位,谁都有自己的小心思,想把自己人给弄上去, 但吏部尚书前头才被换了, 如今上任的是坤帝的保皇一派心腹, 谁去说情都没用, 手头上的位置压着便是压着。 都说君臣之间的拉锯,不是帝王独断专行,一往无前,就是臣下联合,竭力反抗,坤帝在位几十载,他的威信地位早就稳固,朝臣们也早就辖制不住他了,只能眼睁睁看着这一道“荒唐”的圣旨传遍了整个大都朝上下。 也不是没有例外,那一百余号的位置,宁衡偷偷摸摸去要了两次,跟新上任的吏部尚书任大人喝了两次酒,也没从这一百余号里抠出来一个,不过任大人倒是额外给了他一个,没从这一百余号位置里出,说是人已经定下了,不过吏部那里还缺了一个文书,也是从六品的位儿,说若是他有意,这个位置就给他留着了。 坤帝这道旨意引起的震动比想象的大,从街头到结尾,无数的老百姓和学子们在说起这事儿,纷纷感叹这一回考上进士的人那真真是走了大运了,而没考上的举子那真是又羡慕又嫉妒,不少人在心里懊悔,若是当初努力一点,再努力一点,如今做官的人里说不定就有自己了! 还有原本想要寻个小官家千金们攀攀的也顿时熄了这心思,如今坤帝这旨意一下,考在前头的那些人谁不是五六品的了,自己就是当小官的了,还去攀别的小官千金做啥,没的让那些蛮横的千金指手画脚的给自己添堵不是? 有了前头的这些旨意,而后坤帝又发下的那道让诸位皇子参与政事的旨意就显得没那么出众了,只是有那鼻子灵的,还是从这接连两道旨意里嗅出了点什么。 有道是山雨欲来风满楼。 宁府里头,丫头们手中捧着东西来去匆匆,脸上带着明媚的笑容,看着十分忙碌的样子,还有管事们在一旁监督着,不住的指指点点,不知道的,还以为府上出了什么大事呢。 在莺歌院里,倒是一如既往,偶尔中带着点吵闹,但大多还是安安静静的,只是那外头动静有点大,已经传到了这里。月桥晌午时小小的休息了一会儿,这会听着动静,回头看了看床上已经小小蹙起了眉的宁树儿,问着屋里伺候的小丫头:“那外头是在做何?” 丫头福了福礼,回道:“回少夫人,方才已经打听过了,是二房那边在收拾东西。” “收拾东西?”月桥把宁树儿的被角捻了捻,又拉了一个软乎乎的枕头档在他耳边,捡了床侧的外衫穿着,一边还有些不解:“收拾东西做何,莫非是二房要搬出去?” 丫头替她理着外衣,具体的她倒是不知道,恰好绿芽端了一壶茶水进来,抿唇笑着答了话:“哪里是搬出去,分明是七姑娘好事将近,二夫人在替她查验嫁妆呢。” 对这些世家的贵女千金来讲,她们的嫁妆那都是打小就积攒的,小到串珠,大到屋中摆件,而宁曲又是庄氏的掌上明珠,更是宁家的嫡出嫡女,她拥有的排面儿自然不是那些庶出子女能拥有的,这不,眼看好事将近,庄氏让人开了库,把嫁妆给抬出来瞧瞧有没有哪里被损坏了,好及时补点上去。 当然,世家里头子女众多,也并非每个嫡女都有这样的殊荣,后宅里头藏污纳垢,也只有如同宁曲这般受尽宠爱的嫡女才有这样的底气。 月桥接了茶水,抿了一口,烟眉微微挑起:“想来二婶儿也真是急,这才几日,都开始打点嫁妆了。” “可不是。”绿芽又替她续了续茶水,随后又压了压声音:“少夫人吩咐的去打探那虞探花的背景已有几日,想来这两日就该有回话来了。” 主仆两个说话没小半个时辰,突然外头有凌乱的脚步声响起,而后有丫头掀了帘子,喘着气的停在她们面前,还瞪着眼,一副大事不好的样子:“少夫人不好了,外头有人带了一堆人闹事儿呢!” 而且如今月桥掌家,对府中下人管束十分严格,没有指令,像这种闹事儿的也只有被拦在门外但却不能打走,如今外头一堆人,闹得沸沸扬扬的,要说这当口,金陵城什么最多,那自然是人,从各处而来的人蜂拥而至,虽说科举后走了些许,但还是有不少留了下来,或等着任职,或等着定下姻亲,只怕宁府发生的事儿不到片刻就会全城皆知了。 “闹事?谁啊?”月桥倒是十分好奇,又朝绿芽使了使眼色,很快,绿芽就转出了房门,去打听情况了。 丫头只顾得上回报了,具体的情况哪里知道,只把知道的给说了:“听前院的小子说,带头的是个姑娘,瞧着可怜兮兮的,一会说甚定亲,一会儿又攀扯上七姑娘云云。” 这没头没脑的,月桥只能从她只言片语里推断出一点,不知为何,脑子里突然闪现出了前几日从月家回来那晚遇到的许姑娘的模样,随后,她朝丫头摆摆手,道:“既然只是个小姑娘,她能闹出什么事儿?你且让护卫们看着点,别让她做别的就行。” 丫头想问怎的不过去处理,只接触到那有些疏离的侧脸,脸庞如玉,偏生不言不笑时有些拒人于千里之外,只得咽下了话,听话的去前头吩咐了。 这一番动静,到底是把床上的宁树儿给弄醒了,他小小的一团裹在被子里,还翻了个身,打眼的撅着小屁股,黑发软趴趴的贴着脸,闭着眼睛,粉嘟嘟的嘴还轻轻的哼了起来。 “树儿起床了。” 月桥俯身在他耳边说了声儿,不过又被宁树儿给忽视了,脑袋一侧,背着她又转了个身,撅着屁股对着她,月桥也没继续唤,爱怜的看着那软乎乎的一团,等了一会儿,反倒是宁树儿自己慢慢睁开了眼,眨巴着还睡意朦胧的眼,朝熟悉的怀里拱了拱,软软的唤着她:“娘…” 月桥摸了摸他有些湿的发,把人抱了起来,哄着:“树儿乖,别睡了,待会晚上又睡不着了啊。” 等人清醒一点后,她取了下人递来的巾帕给宁树儿擦了擦,这才替他穿好了外衣,把人打扮得跟那金童一般,喂他喝了两口茶,一块儿糕点,这才把人放在地上,拍了拍他的小屁股,说道:“去吧,去玩吧。” 没醒的宁树儿还有些发懒,这下醒了,撒开腿就朝外跑了,那廊下的坎子都到他小腿了,看得正过来的绿芽忍不住担心的提了一句:“小少爷慢点跑,小心地上。” “知道啦。”远远的回了句,宁树儿就跑在院子里到处撒欢了,身后还跟着两个丫头一路护着,绿芽这才放了心,旋身进了侧院,把方才她打听的告诉了月桥。 原来,今儿这一出乃是因为宁家二房七姑娘宁曲的婚事,跟宁家近的都得了消息说宁曲看上了一科举的进士,两家私下已经接触了,都满意得很,说起来连那庚贴都换了,只差去衙门登记了呢,突然有个女子跑到了宁家门外声痛悲伤的说她才是那进士的未婚妻,还拿出了以前两家说好的证据,一时,外头的议论声都快把宁府给淹没了。 都是声讨说他们宁府仗势欺人,强抢人未婚夫,必然要给人这女子一个公道云云。 更有接了消息赶过来的书生们在门口大势说他们以权谋私,说宁七姑娘这种行为哪里有一点高门贵女的身份,此种不良之风应被人谴责,被杜绝才是。书生的嘴有多能说人尽皆知,不止宁府被他们说成那吃人的老虎,更把宁七这种没有一点贵女气质的给批评了个遍,就算宁七出来说自己是冤枉的,是被人蒙骗的,那名声也毁了一半。 偏偏这宁七…… “七姑娘想来是真心爱慕那虞探花,二房那头还没动静呢,她就大张旗鼓的跑了出去跟人对峙起来,还被人给问得哑口无言,只能依仗着身份趾高气扬的。”偏生这样一来,就更坐实了宁家欺负人的事儿,绿芽也真真是为二夫人感到悲哀,放在心尖尖里宠爱的姑娘,本来这毁了一半名声就算了,还主动送上门,自己毁了另一半。 也是蠢得可以。 “还有这等好事?”月桥闻言眼都微微眯了起来。 她才想着给宁七一个小小的教训,免得她耀武扬威的都忘了天有多高了。她这个人小气得很,要是宁七骂她两句吧那也就算了,谁让她怎么说挂着一个嫂子的名头呢,但她居然扯到她二哥身上去,言语之间可谓之不屑,还敢质疑她二哥这个状元是靠关系得来的,让她如何忍得了? 182.祖孙之间 没成想, 她还没出手呢, 就已经有人替她给宁七敲了一棍了。 止不住的幸灾乐祸在她心里荡漾, 月桥捧着脸, 笑得十分明媚:“既然如此, 那就让宁七多出一会丑吧,反正她一个世家贵女也不在乎名声。” 绿芽摇了摇头, 打破她这种幻想:“少夫人可能不知道, 奴婢回来的路上, 见到二夫人已经过去了。”而且那气势汹汹的, 带着一屋子奴仆丫头, 有了她, 宁七必然能从指责中脱身。 月桥一听,顿时垮下了脸:“这样啊……” 须臾,她又抬起脸,笑了起来:“二婶过去也无济于事了,宁七名声已毁,往后再想择一门好的亲事恐怕不易,最主要的是,过了今日,我看宁曲那张小嘴儿里还能不能吐出那些难听的话来。” 她最讨厌的就是这些贵女们一副高高在上的模样,活像她欠银子不还似的, 尤其那些来找茬的她都不认识, 这远无仇近无怨的还真当她是个软柿子, 随意让人欺负了呢? 宁家外头闹腾得很, 把府上所有的主子们都给惊动了,老爷子等人前脚也才下了朝,如今正在书房里谈论着坤帝下一步在朝中的走向呢,外头又有心腹把守,这种小事儿自然没人特意去打扰他们。 倒是老夫人一干女眷听闻后表情各异,尤其三房四房两房都是庶出,原本庄氏这大张旗鼓的倒腾嫁妆就让他们心里不满了,这会儿得知宁曲出事,心里顿时就平衡了下来。 秦氏道:“我早就说过,这些学子入金赶考,在老家里又怎的能没一门亲事,毕竟这年纪也不算小不是?四弟妹你说呢?” 李氏抿了唇笑了笑,脸上十分含蓄:“这我就不知了,不过想来二嫂也是被那虞家人给蒙骗了才是,咱们家的地位谁人不知,哪怕虞探花大有学问又如何,这朝堂里的水深得很,没有人扶他一把哪里能轻易的站稳脚跟?” 上头脸色难看的老夫人这才缓和了两分,连带的还高看了李氏一眼,瞥了瞥秦氏,眸子有些沉:“还是老四媳妇看得通透,老二媳妇这样精明的人岂会不打探那虞家的底细,定然是被蒙骗了。” 只是被蒙骗了又如何,宁家家大业大,外头说起还得道他们宁家空有架子,却连个上金赶考的学子家底的摸不清楚,一样的丢人现眼不是? 老夫人想起这一阵儿庄氏跟个花蝴蝶一般在府中到处穿梭着就气!起先庄氏跟她说起这事儿时她不是没提醒过她要把人给摸清楚,谁料那蠢妇口里答应得好好的,不过三两日就把庚贴都换了,还说她亲自差人去探听过,那虞探花确确实实没有定过亲,又怕看好的女婿被人抢了先这才慌慌忙忙的把事情给定下。 真是拿她当傻子糊弄不成! 老夫人如今虽然少掺和这府中的事了,但不是没有丫头在她跟前说着府中种种情形,庄氏确实派人探听过,不过只遣人在那虞家四周打听了两句,而宁曲又整日的扭着她,一副非要嫁的模样,庄氏心疼她,哪里顾得上别的。 丫头们都私底下笑言说七姑娘这怕是恨嫁了,哪有当姑娘的撵着亲娘置办东西的? 是,别人家听都没听过,他们家倒是出了个这样不要脸的,要不是她懒得管,就宁曲这样的已经被关祠堂反省去了! 秦氏见李氏得了夸赞,垂着眼白了一眼,再抬起时又是一副和善的脸庞:“是,娘说的是,瞧我这不会说话的嘴,”她应景似的轻轻在自己脸上拍了拍,眼一斜,移到对面抱着个不大的孩子轻轻哄着的安氏身上,心里“嗤”了声儿,自己的孙子不疼,反倒把个妾生的闺女当个宝,也不怕喂个白眼狼出来。 “大嫂,你说这事儿是咋回事?” 安氏抬眼看了对面的秦氏一眼,又低下头,不咸不淡的说了句:“你既然想知道,去外头瞧瞧不就行了?” 秦氏被这一噎。出去,这会儿正丢脸呢,她怎可能去外头? 安氏懒得理会她这些小心眼,小心的把人交给了丫头,起身告辞了起来:“娘,蕊儿睡着了,我就先带她回去了,下回再来陪娘解解闷。” 老夫人淡淡的在她身上看了看,道:“去吧。” “是。” 等人一走,自觉丢了脸面的秦氏那嘴就不饶人起来了,添油加醋说了起来:“说来如今大嫂可真是变了个人一样,往前在妯娌中那可是头一份,如今真真是一下就低调了起来,整日里就抱着这庶女哄着玩着,看模样,反倒比她亲生的孙子还得劲呢。” 这话李氏就不敢乱接口了。 安氏的变化府上的人都看得到,也不是没有下人在暗地里嘀咕着说安氏把一个庶女看得比孙子重,何况这庶女的生母还是跟她作对了好些年的兰姨娘呢,如今兰姨娘在家庙里受罚,但她膝下有儿子,那庶子又是个上进的,迟早兰姨娘会出来,到时候这纠纠缠缠的可就难说了。 但主子们眼皮子哪里这样浅薄。安氏为何养着这庶女不亲近那孙子,不是因为不喜爱,而是因为前两年那一出,让安氏心里愧疚,又加上打那儿之后,那侄儿媳妇便手把手的再不敢假手于人,她这个大嫂又哪里好凑上去招儿媳妇不待见? 今儿宁树儿走得有些远,毕竟莺歌院他自己玩了几个月了,该玩的也玩腻了,这一走就走得有些远,都到莺歌院门口来了,平素里没人陪着玩他也不觉得闷,一个人到处摸摸看看的,有时一颗石头,一朵儿花都能让他稀奇很久,这不,瞅着莺歌院门口长满的叶子腾,他就垫着脚扯着叶子,等地上铺了好几掰就撅着屁股在哪儿捣鼓,嘴里还不停的念叨着什么童言稚语的。 守着的两个丫头年纪也不大,见他玩得起劲,这四周又没甚危险,不由得就放松了许多,尽直挑了块儿石头,铺着那绣帕坐了上去就说起了闲话儿。 这一说起话顿时就停不下来,嘻嘻哈哈的两个小姑娘的笑声儿传得外头到处都是,等回头一看,原先那墙下哪里还有宁树儿的人影。 “人呢……” “不知道啊。” 两个小丫头大惊失色,都快哭出来了,你看我我看你的拔腿就跑了出去,在外头四处张望,期间还在廊上见着了立着的安氏一行人,顿时面上一紧,忙福了福礼:“大夫人。” 安氏瞥了她们一眼,漫不经心的问道:“你们急急慌慌的做什么?” 两个小丫头支支吾吾起来,心里直打鼓,但又着急,忍了忍还是说了出来:“回夫人,奴婢两个失职,跟丢了小少爷。” “还请夫人恕罪!” “恕罪?”安氏念叨着这个词,目光从丫头磕头的一幕移了出去,轻声自言自语起来:“我又能定你们什么罪不成?” 她目光虚虚实实,在廊外一片花圃里看过去,叹道:“起来吧,往后当职得认真一些,这亏得还是在大房里头,换了外头,要是小少爷出了一点岔子,你们两个也别想有好果子吃了!” “是,奴婢知道了。” 两个丫头抖了抖身子,脸皮被安氏的话给吓得紧紧的绷了起来,这时,外头花圃团里传来两声儿奶音,对她们来说不亚于是天籁之音,安氏瞧得心烦,不耐烦的说道:“还杵着做何,还不快过去照看着!” 这回两个小丫头再不敢耽搁,撒开腿就跑了过去。那头,宁树儿站在花圃中间,瞧着只比那些精心打理的花儿高不了多少,身子胖乎乎的跟莲藕一般,小脸上玉雪可爱,虎头虎脑的瞧着跟宁衡小时候十分相像,她紧紧的盯着那花圃里飞舞的蝴蝶,眼里满是欢喜,还跟着蝴蝶跑,到处追,踩得一地儿的鲜花凌乱不堪,倒是苦了一边儿打理花圃的下人,瞧得那叫一个心疼。 “少爷,”两丫头站在边儿上轻声喊着,还朝他招招手:“少爷,咱们该回去了。” 打理花圃的下人顿时脸色一喜。 宁树儿停下了步子,疑惑的扭了扭头,看着他们:“回去?” 他脸上明显的不情愿,又扭头看了看那五彩斑斓的蝴蝶,再回过头时,眼眸余光还瞥见一行人离去翻飞的衣摆。 “是啊,少爷饿了吗?”小丫头还是十分了解宁树儿的性质,直接拿出了杀手锏。 果然一听这个,宁树儿顿时就捧着了肚子应景的回应了句:“好像是饿了。” 说完,他就哒哒哒的从花圃里走了出来,乖巧的牵着两个丫头的手,乖巧的点点头:“走吧,树儿饿了,回去吃……吃点心。” 他欢欢喜喜的回了侧院,一进屋,就见丫头们各自手头做着事,而他那个貌美的娘并不在屋里,他眨巴着眼问道:“我娘呢?” 做事的丫头们纷纷笑着同他问好,还有丫头捧了刚出来的还冒着热气的点心同他说道:“小少爷饿了吧,快吃吧,这是厨房才做好的,少夫人这会儿有事要处理,没在院子里呢。” 宁树儿哦了一声,捡着热气腾腾的糕点小口小口的抿了起来。 183.许姑娘 月桥带着绿芽脚步轻盈的朝大门走去。 一旁, 还有个身穿粉衣的小丫头在旁边跟她解释:“说来方才二夫人出来时, 本是把那外头的场面给镇住了的, 那些书生们也没有在磨叽了, 七姑娘也被二夫人让人带回屋了, 谁料二夫人本是一口否决了这门亲事的,只……没成想那女子手里握有七姑娘的庚贴……” 这一下, 原本压下来的事情又反弹了起来, 且这回说得更狠更难听, 二夫人庄氏的脾性本来就直, 被人站着骂哪里忍得住, 当下就让人动了手, 这会儿,外头闹得更是不可开支。 “二婶也真是的,”月桥心里直叹气。 你说你否认也就算了,怎的让人动手? 再不济,你直接说自己也不知道,打打同情牌,让人知道责任不在宁家仗势欺人,而是被一时蒙蔽,软一下得别人一个好印象,反正宁七如今也被牵连在内, 名声毁誉参半, 但她好歹也是个贵女, 还是宁家嫡孙辈儿的嫡女, 往后嫁不了个好的也总不能差到哪儿去就是,何必再把整个宁家的名头给带进去? 不过过了今儿,只怕满金陵都会传他们宁家目中无人,霸道蛮横了。 到中门时,外头熙熙攘攘的闹哄声顿时跃入耳帘,期间还夹杂中怒骂、大吼、还有劝慰,还有一道不明显的细细的微弱的女声弱弱的在说着什么,但被这些嘈杂声给掩盖了下去,连只言片语都听得不真切。 中门大门处,整整三层的护卫们守着大门,表情严肃,身穿切合贴身的黑衣,腰间配着刀,俨然不可侵犯之势,严谨任何非宁家之人接近一步,相比跟外头打打闹闹的一群看着高大的下人相比,在中门这块儿地方,单就气势压得人不敢随意触碰。 庄氏犯了众怒,还指使随行的下人对老百姓和书生们动起了手,结果可想而知,书生们一生傲骨绝不可侵,挨了揍也绝不退让,激得旁边儿的老百姓也不顾忌起来,府门一块儿俱是打闹推搡之所。 眼见着带来的下人们处了下风,庄氏在婆子们的护持下连连后退,脸上惊慌闪过,急不可耐的朝身后的护卫们厉声呵斥:“没见着本夫人险些被波及了吗,还不快过来护着。” 这一声动手的人也听见了,手里还犹豫了会儿,抬眼一瞧,守着中门的护卫们一动不动,俨然一副石头,冷清冷心的模样,心里狠了狠,再也顾不得三七二十一,更使了劲起来。 想来待会儿也得被收拾,还不如现在先多占点便宜不是? 庄氏吼了一句,再一看场上她带来的人,大都已经处于挨打的状态,又见护卫们纹丝不动的模样,气得怒火攻心起来:“好……真是好,本夫人还使唤不动你们了是吧?” “夫人别生气,保重身子要紧,”身边有婆子替她舒缓着心口,害怕得抖着身子大胆的说了句:“夫人,不如咱们先进府如何,这外头人多势众的,咱们何必逞那一时之气?” 其他两个婆子也忙劝了起来。她们本就挡在庄氏前头,前头那些下人已经倒了,只怕下一个就轮到她们了,就她们这身板,能挨上几个拳头啊? 庄氏也知道她们说的是实话,这会儿谁不害怕啊,她腿都直哆嗦,但她能灰溜溜的躲进屋吗? 躲进去了后她还有脸吗? 那以后人说起她,只怕还得加上一句她一个堂堂宁家的二夫人,竟然被一群手无寸铁的人给收拾了吧?她还有个屁的脸啊! 恰在这时,中门的护卫们开始有动静了,在那三层护卫里最中间的护卫两两一队出来了,依次站到了台阶上,手握着刀柄,一副要动手的姿势,庄氏几个脸一喜,却不料,那台阶上的两排护卫就一直保持着那姿势没动了。 不仅仅庄氏被唬住了,就连下头动起了手的人也被唬住了,全都停了手看了过来,却见台阶两侧的护卫动作齐步的转了身,变成了面对面站着,中间距离约摸能容下两人宽,最外侧的两个护卫一下抽出了刀,利刃出鞘那一声脆响和反着光的冷寒让人心里一顿咯噔,已经有人忍不住后怕起来,正要迈着腿悄悄溜了。 中门处那空着的过道里,一个粉衣的小丫头先步了出来,随后,只见一片湖蓝色的裙摆片在门处拖延而过,月桥带着绿芽出了门,她目光巡视了四周,在一处顿了顿,而后朗声问道:“各位为何在我府门前大动干戈?” 月桥这个宁家的少夫人不少人是认识的,尤其她嫁入宁家闹得也是一时风雨,又是普通老百姓出生,没有那高高在上的架子,外头又多了去她的传闻,虽说如今传她性子霸道,但人物品行还是可圈可点的,当即有人心里一松,在人群里喊道: “可不是我们惹事的,是宁家二夫人先指使家奴打我们的,少夫人可要明察才是。” “是啊是啊少夫人,咱们都是老百姓出生,你说能让人跟撵什么一样撵吗,谁还没点气性呢。” “宁家也老霸道了,抢了人未婚夫还不还!实在是无理取闹。” “……” 说什么的都有,月桥一一听了,随后问了下头的护卫头子:“他们说的可是真的?” 站在最尾端台阶的护卫头子抬手回她:“在下只瞧见了二夫人让人驱赶围着府上的人,后酿成打斗,至于别的,在下一概不知。” 他说着,就如他的人一般,面无表情。 庄氏气得一把要挥开拦着她的婆子,怒目瞪眼的说道:“胡说!本夫人只是让他们离开而已,是他们自己不知好歹还动起了手,你们这群护卫吃我们宁家的,喝我们宁家的,养了你们这群不知道护着主子的下人有何用!” 说起来都是气,凭什么她一个当家夫人使唤人使唤不动,一个小辈就能随意使唤了,他们宁家的护卫都是姓月去了? 可任由她如何叫骂,人护卫们连眼神都没动一下。 “行了!”月桥抬手打断她,语气里一下冷了下来,看着下头场上躺在地上呼痛的下人,心里翻了无数个白眼,索性扭头懒得看,只道:“把这些人都抬进去!” 没了这茬,她才正色起来,面对着乌怏怏的人,一字一句的说道:“我宁府并非那起混不讲理的人,如果此事果真是有隐情,那我宁府也绝不掺和别人的事,也绝不会仗势欺人、胡乱打人,若是真有被我宁府家丁打了的,需要去医馆找大夫,这看大夫的银两也由我宁府一手出了。” 打了人的多少都带着点羞愧。 说来还是他们仗着人多把宁家的家丁给揍了呢,最多身上就挨了那么两拳,又不是那些书生们一般细皮嫩肉的打了两下就青紫了起来,他们一个个的都是干惯了活计的,跟没事人儿一样。 她这样安排庄氏顿时就不满了:“我说衡哥媳妇儿,他们可是把我二房当值的可都打了,这会儿还一个个哀叫唤呢,你反倒花银子给别人,你安得什么心呐。” 还有什么叫有隐情就不掺和进别人的事儿?她姑娘要嫁给虞探花的事儿世家里头谁不知道,如今说不嫁就不嫁,那还不得让人笑话死? “好心!” 月桥看着她,吐出两个字。 “你……”庄氏还想再理论,但哪里还有人,只有那丝毫不近人情的护卫头子在处理后头的事。 跟着她的婆子一瞧逐渐散去的人,面色一喜,犹豫的凑了近来:“夫人,跟她气不值当,咱们还是快些进府把。” 庄氏一口气儿上上下下的憋不出来吐不出去只难受得紧,在看着身旁谄媚的婆子,一声怒吼:“滚!都给我滚!” 晚间,宁衡从工部归来,夫妻两个用了饭,陪着宁树儿玩了一阵儿,待休息时,躺在床上,宁衡揽着她,问了一声儿:“你把树儿身边的丫头给换了?” “嗯。”月桥低低的应了一声,沙哑着嗓子问道:“怎么了?” “没事。” 宁衡手指卷着她的发尾,说起了今天宁府的事儿:“今日来府上的那女子姓许是吧?外头都传遍了,二婶做事一向不顾后果,还是得辛苦你了。” 人外头说起宁府的事儿可精彩了,尤其是这种二女争夫的香艳轶事,向来是传得最快的,这会儿无论是秦楼楚馆,还是酒肆小巷、市井人家里都是在说这一出的,早先有多少人羡慕宁七的,这会儿就有多少女子拍着胸脯一脸后怕的。 也有人死不悔改,说依虞探花的人物品貌,愿委身做妾之类云云简直不堪入耳。月桥一手撑着,蹙眉看着他:“近日怎的下衙越来越晚了,莫非是朝廷上有什么大动作了不成?” 宁衡确实佩服她的敏锐,但还是摇摇头:“你莫管,反正不是坏事儿就成。” “那行。” 她一个翻身,拉了拉被子,正要闭目睡下,脑子里一下又想起了那位敢在宁家府门口诉说委屈和成全的女子。 那是许姑娘。 184.原配贬奴婢 这位许姑娘正是那晚她遇见的那位。 事后, 她其实是见过许姑娘的。还记得是一向板着脸的护卫头子有些踌躇, 凹黑的脸颊还有些泛红, 说是要见她一面。 她有些疑惑, 一问有何事, 旁的人都答不出来,说是张护卫长支支吾吾的, 又不肯说, 月桥那会儿是真好奇起来了, 让人带了人进来一问。 好家伙, 张护卫竟然求着她见一面许姑娘。 月桥还记得她问:“不知张护卫同许姑娘是何关系, 缘何帮许姑娘跑这一趟?” 那时, 那位连二夫人庄氏的面儿都不给的护卫头子面无表情的脸竟然罕见的脸!红!了!在她的打量下还跟个害羞的大姑娘一样低垂着脑袋,声音很蚊子一般,轻轻的吐出几个字:“没……没关系。” 就这样还说没关系,她别说信了,反而觉得好笑得很,看在张护卫的面儿上,她见了许姑娘一面。 其实,那位许姑娘与她不过萍水相逢,就算有一番谈话,也不过早过了, 月桥心里是着实不知道许姑娘再见她一次有何事? 许姑娘进来时, 月桥再一次打量起了她。与那晚的狼狈相比, 今日的许姑娘眼角里已没有了那一番迷惘和无可奈何了, 或许是已经破釜沉舟,已经出了心里那一口恶气,她这会儿就跟当晚下车时一般,整个人温温柔柔的,是个很柔和清秀的女子。 可就是这样的女子,她做出来的事便是许多瞧着面恶的人都做不出来。 房间里袅袅熏香燃起,月桥依在软榻上,瞧着许姑娘一步一步的走进来,眉目平和,循规蹈矩,连丝毫到处张望都没有,只在目光触及到一双秀气的绣鞋时才慢慢抬起了眼帘,略过她一袭华服,在她脸上不过看了一眼,便朝她施了个大礼。 “许姑娘这是做何?” 她的行为让月桥惊了一下,连避让也来不及,就受了她这么个大礼,顿时蹙起了眉头。 许姑娘梳了一个简单的发,发旋上连一支木钗都未插,她恭恭敬敬的磕了个头,在抬起时,月桥还见到地上一点水滞,眼里只见到一抹水痕,她道:“夫人对小女说了一番话,让小女深受感动,只是没想到,夫人对小女的一片宽慰,却让小女用在了夫人府上,小女心有亏欠。” 这一点,别说许姑娘没料到,就是月桥也不得不感叹这一番阴差阳错的巧合,只是事已至此,本也并非是这许姑娘的错,她本也是一位受害者,是权衡之间的牺牲者,她当初说了那几句话,就算如今反被用在了宁府,也未曾后悔。 怪谁好呢,只能说有缘分吧。 想到此,她面色更是柔和不少,虚虚的抬了手:“许姑娘起来吧。” “是。” “其实你也不用觉得亏欠,”月桥见她有些束手束脚的放不开,让人在旁边落了座,这才继续说:“这事儿吧,本就是那虞家做得不对,我宁府虽说也被蒙蔽,但到底也让你遭了这一罪,说来还是我们对不住你才是。” 庄氏当时能被蒙蔽,不愿深查,仗的还不是宁家的势,在她心里,就算知道那虞探花有一门没有过门的未婚妻又如何? 她既然瞧上了,那抢了又如何? 就是抱着这样的想法,觉得自己高高在上不需要去做出任何自降身份的事,觉得任何人都要给她让让道,这才大胆的换了庚贴,毕竟,这世上有哪个女子敢赤手空拳的上门讨要人?就更别提上大理寺了告状了,她更是有恃无恐。 许姑娘这一回,也是给他们警警醒儿。 可把这种私下的事儿给捅到了明面上儿,由许姑娘揭开后带来的一系列风暴还是让人抽手不及,在送走了许姑娘后,月桥有条不紊的把宁虞两家的事儿给吩咐了下去。 首先就是解除了两家的婚约,拿回了庚贴,再把闹事的书生们给请大夫瞧了瞧。夜里,宁衡两个说了会话就睡下了。 清晨,如同往日一般,天儿连连白了起来,万里无云的瞧着又是明媚的一日,大街上小贩们一个个的担着担子、推着板车过来,路上渐渐有行人走动起来,吃早点的,买菜的,讲价的,吵架的,一幅幅的格外鲜活,而在一墙之隔的深宫里头,庄严肃穆又格外宁静。 早朝时,御史们跟约好了似的,一个个的掺了起来。 说来,这还和昨日许姑娘在宁府门前说的那些话有关。这些事本就是暗地里的,其实大家都清楚有这么个事存在,只是没人揭露,那就一直被埋着,等有人揭露出了这样不堪的事情后,御史们就跟打了鸡血似的顿时疯狂的涌动起来。 他们还不是指责宁府抢人未婚夫,而是掺某某官员也是通过抛弃原配攀上上峰,通过娶了上峰的女儿平步青云的。 这其中,就有一位大人。姓方,是朝中一位三品大员,因为其长女容貌姣好,早年送入宫中得了一段时日的宠爱,定为眉妃。后这位方大人被封了一个三品常伯,虽只有封号没有权利,但眉妃为坤帝诞下过一皇子,便是如今的三皇子。 方常伯一生育有两女两子,御史们状告的便是方常伯的这位嫡次女夫婿,如今已在明昭书院任正四品的院中主事。众所周知,这位院中主事有嫡子嫡女,和庶长子、庶长女各一,但少有人知道,这位主事的庶长子和庶长女才应是他的嫡子和嫡女才是。 方家次女当年看上一上金赶考的举子,仗着自家亲姐是宠妃,方家正冉冉上升时,与那举子在金陵成了亲,但,这位举子其实早在家长里就成了亲,已有了妻儿子女,但为了仕途上的丰顺,这位举子竟然谎称家中那位原配不过是一奴婢而已。 从原配沦为奴婢,那位夫人根本反抗不了,方家女自是知道原委的,为了表示大方,在外人面前,对前头原配那对子女还十分大度。可金陵城就这点大,丑事哪怕有了遮羞布也不过是能遮住一时,而不能遮住一世,这不,趁着这种世家贵女强抢别人夫君、未婚夫的丑事一出来,御史们就纷纷攻击起了做下过这等丑事的官员。 算一算,这被弹劾掺一本的官员竟多达十余人。 被弹劾的官员纷纷低下了头,面红耳赤的想反驳又不知该如何反驳。 难道说,男子三妻四妾本就寻常,他们不过是选了一个最适合做主母的女子当妻室不成? 坤帝面色阴沉,在下头的官员身上一一看过,沉声问着被气得吹鼻子瞪眼的方常伯:“常伯,此事可属事实?” 当然不是!方常伯当即就要脱口而出,只在目光触及到坤帝阴沉的脸色时,愤愤然变成了涨红,犹犹豫豫的说道:“这个……回陛下,臣不知,但臣觉得……” 三皇子见坤帝逼问方常伯,险些就要出列替方家说上话,但坤帝却抬起了头,淡淡的打断他:“既然不知,那就去查,此事就由刑部的人查办,把御史弹劾的官员都查个遍,瞧瞧是不是有这样抛妻弃子的入朝为官,打着为国为民的名头做下这等肮脏的事!” 坤帝在朝上狠狠发了顿,只给了三日期限,还给刑部的人说若是这里所有涉及到的女子出了事,一切都算在被点名的人头上,当即让本来心里打了小九九的人不敢在有所动作。 散朝后,不少官员都同情的看着方常伯。 这查的头一个,就是被御史们说成最有失德行的方家,且在这般的关注下,方家就是想做些什么都没了法子,相反,他们还得好生保护好那母子几人,若不然…… 老脸都丢了的方常伯面色通红,恨恨的盯着某一个方向,直道三皇子在他面前停了下来:“方大人。” 方常伯这才叹了口气,二人并肩出了殿,与其他人隔了一段距离,才叹道:“殿下,这是有人在故意打压我们啊!” “方大人可知是谁?” “定然是唐中丞那个老匹夫,他堂堂御史中丞,若不是他授意,那些个吃饱了没事儿的御史又岂会盯着我方家不放?”尤其,方常伯想起方才唐中丞那个那个老匹夫还朝他笑了笑,心里更是大恨。 三皇子疑惑起来:“唐大人看着不像!”尤其每回对着他们,唐大人都是笑得十分和善,看着就跟个老好人一般。 见他的样子,方常伯除了无奈还是无奈。 都火烧眉毛了,还能从一个人的外貌去评断一个人是好是歹不成,这心到底是有多大? 三皇子这样一副性子,怎能去夺取那至高无上的地位,他们方家,又能不能把全部的赌注都压在他身上?这一刻,方常伯都不愿深想下去。 185.扁为妾 月桥听宁衡说起朝堂上的这些事时, 愣了许久才反应过来。 “方家怎有这样的事?” 她瞪圆了眼, 眼里写满了不可置信, 宁衡见她脸颊鼓起圆滚滚的, 别提多软多可爱, 手心痒痒的没忍住伸手捏了捏。 果然,跟他想的一样又嫩又滑, 再多一些奶香味儿, 就跟儿子差不多了。 月桥等了会没等到人回话, 一抬头看, 这人呆呆楞楞的, 都不知道沉思到哪儿个地方去了, 顿时抬了抬脚,一把踹在他小腿上,宁衡一个吃痛,泛着不解的问她:“咋了,媳妇?” “问你话呢,方家真干了这种事?” 在月桥看来,以往听人说起过这些事儿时大都同许姑娘一般在过门前被抛弃,再狠点的,也不是没有那种成了亲后为了攀富贵休弃了原配的,但可从来没听闻过把原配给降成个丫头的, 连带的, 连前头本是嫡子嫡女的孩子也得跟着变成庶子庶女。 嫡变庶, 这可不止是教养问题, 这更是在挑衅老祖宗传下来的规矩了,一般的人家都不会干出这样的事,何况这里头涉及到的那方家女婿,如今还在明昭书院任主事。 这算什么,误人子弟?明知故犯?自己都一身骚还去祸害旁人? “我还以为怎么了呢。”宁衡嗨了一声儿,挨着她坐下,点了点头:“大是没错的,那方家二女婿的几个孩子年纪约摸与我们不相上下,以前就听过这些风言风语,不过没当一回事。” 在他有限的记忆里,只记得那方家两个庶外孙都是一副唯唯诺诺的性子,而另外两个嫡外孙就不同了,不止衣着光鲜亮丽,就是神情也要高傲得多。 月桥脸上顿时复杂起来:“一个原配怎的就甘心让自己变成奴婢,还让自己的一双儿女变成庶子庶女?” “要不然如何?”宁衡反问。 在她姐姐入宫前几年,正是那眉妃得宠的时候,那时,帝后已经开始失和,为了表示厌恶皇后,陛下开始眷宠容妃、眉妃等一干入宫不久的嫔妃。 都说一人得道鸡犬升天,那眉妃正是得宠之际,一个举子的原配,无权无势的,她只能任由别人摆弄,以此来保全自己和一双儿女。 月桥听闻,若有所思的说道:“想来这个女子还是个聪慧的,如今也算是苦尽甘来了。” 宁衡拉了她的手,叹道:“好了,不说他们了,苦尽甘来也算是你的一席话,不止成全了那位许姑娘,也成全了那些曾经受了莫大冤屈的女子,这都是你的功劳。” 这些事情他并不关心,也不过是回来后随意同月桥说了一说罢了,打从月桥怀孕后,他们夫妻两个能真正在一起的时辰越来越少,尤其在宁树儿出生后更甚,这会儿没了那碍眼捣乱的小家伙,他一边说着一边盯着那不过寸许距离的红唇,目的分外明显。 月桥被看得脸颊有些红,嘴唇不自觉咬了起来。心里头跟打了鼓一般,一动一动的,还有一两分说不出来的羞怯。 这青天白日的,这人也太放浪了! 但到底没拒绝,宁衡心里狂喜,搂着她的肩,头一点一点的垂了下去,撒开的红色帷幔下,里头两个隐约的人影交缠在一起,高大的男子把娇小的女子紧紧搂在怀中,动作温柔诚挚,只些许温柔流出便让人红了脸庞。 门外,捣乱的小家伙看着禁闭的房门,歪了歪头,眼里还带着疑惑,许是不懂往日里都开着的房门怎么大白日的就闭着了,正要伸出白嫩嫩的小手一推时,赶来的绿芽一把把人给抱走了。小家伙维持着那个动作更是疑惑了,软软的靠在熟悉的人怀里,等绿芽把人放下时,这才软软的问道:“娘呢……爹呢?” 绿芽脸上有些尴尬。 这种事她怎么对一个小孩子说? 面对那乌溜溜的大眼,绿芽只得竭力的编了起来:“这个……少爷和少夫人有事呢,不方便带着小少爷呢,不如等他们忙完了,奴婢在带您去找他们?” 宁树儿好一会儿才明白她话中意思,顿时就扁起了嘴,还吸了吸小鼻子,脸上写满了不开心,但却不哭不闹的,把绿芽一颗心看得都融化了一般,只得加倍哄了起来:“奴婢带小少爷去玩吧,小少爷不是喜欢扑蝶吗,咱们去扑蝶如何?” 外头打理着花圃的匠人突然打了个喷嚏,下意识的揉了揉鼻子,嘟囔道怎么心里有种不好的预感似的,没一会儿,当他带着帽子,从那透着光的林荫里见到一大一小两个人时,那份不好的预感成了真。 对宁树儿来说,扑蝶就是追着那好看的蝴蝶,连想都没想就点了点小脑袋,还主动牵了绿芽的手,把自己小小软软的手搁在她手心,仰着头催促起来:“走……走,蝴蝶。” 于是,当站在花圃边儿上时,一大一小两个看着里头飞舞的七彩斑斓的蝴蝶时,都不由自主的笑了起来,唯有一旁的匠人心都在滴血,心疼起他好不容易才培育出的花朵起来。在宁树儿这个熊孩子跃跃欲试的时候,还壮着胆子说了一句:“绿芽姑娘,还请手下留情才是。” 绿芽捂着嘴笑了笑:“还请放心才是,小少爷有分寸的。” 此话不假,宁树儿可是被他娘给耳提面令过,不让他再糟蹋鲜花,这不,花匠半信半疑的扭头看去,只见跑进花圃里的宁树儿虽眼一直盯着在空中飞舞的蝴蝶,但脚下还算有分寸,没有像上次一般照着就踩上去,让他的心好受了许多。 不远处,正带着宁蕊出来走动的安氏等人也瞧见了这一幕,安氏目光闪动,一边儿的大丫头见她望着宁树儿的方向,跟着说了句:“听说上回两个小丫头没带好人,少夫人便换了两个年纪长的,又让绿芽姑娘时不时在一旁守着,真真是一片慈母心肠。” 安氏面无表情的听着,让身边的人后头的话再也说不下去,她目光有些幽远,只定定的看着前方,须臾片刻后,才收回了打量的目光,抬着腿带着一众奴仆们走过。 三日后,刑部的人回了话。 面对刑部列举出来的人证物证,被弹劾的官员们都无话可说,尤其方家,面对着铁证,方常伯只得老泪纵横的表示自己教子无方,做出这等丑事,请坤帝从轻发落。 从头到尾,都没有提及对那可怜的母子几人有任何的表示。 朝堂上安静的落针可闻,只有方常伯的几声唉叹,让人听着唏嘘,坤帝没有丝毫动容,他扫过还在那儿掩面的方常伯,问着百官之首的几人:“三位阁老,两位相爷觉得此事应如何处置?” 温阁老、宁阁老、武阁老三人纷纷表示应按律处置,叶相和凌相也表示如此。坤帝哪能不知道他们这是不想得罪人,大都本就没有律法表示原配变成了奴婢应该如何,无非是斥责一顿罢了,毕竟,错已铸成,谁又能为了一个平白不想干的去开罪他人? 但,他偏偏不想如此。 “既然三位阁老、两位相爷都觉得应按律来行事,朕也深以为此。”话音刚落,下头的方常伯顿时就松了一口气,只是还没等他这口气顺畅,坤帝又毫无预兆的说:“从即日起,我大都对此种品性败坏的学子一律剥夺科举资格,被告者若查清此事真伪,应拨乱反正,重回各自身份,为官者连降三级,为妻者,扁为妾室,剥夺一应权利,晨昏定省不得有误,若行事无端,则扁为奴。” 百官都被坤帝这旨意弄得措手不及,各个惊讶得很,而坤帝更是接连又道:“御史台弹劾的官员一应按此律法处置,不得有误,退朝!” 宽大的龙袖在空中挥出了一个弧度,在山呼万岁的跪拜下,只见得那长长的衣摆从台阶上划过,如同这话一般,没有丝毫余地,随即被仪仗簇拥着,离开了前殿。 方常伯只觉得脑子嗡嗡作响,跪下后就起不来了一般,腿弯处黏糊得厉害,身旁路过的官员们在行到他身边时纷纷叹了口气,随后一言不发的离去。 “方大人?” 三皇子是最后一个在他身边的,此时的前殿已经空无一人,他弯了弯身,把方常伯从地上给扶了起来,说道:“方……外祖,父皇已下的圣旨绝无更改,你得保重身子,回去好生劝劝二姨母才是。” 方常伯借着他的手起了身,仍然觉得腿抖得厉害,在三皇子说完后,他脑子里突然闪过一道亮光,犹如抓住浮木一般,反手拉着三皇子的手,道:“成儿,你去求求你母妃,让她去求一求陛下,你二姨母被扁左右是在内宅,但你二姨夫可是要连降三级啊!” 那明昭书院是何地方,相当于前朝的国子监,他那女婿好不容易才在里头站稳了脚跟,他正筹谋着让他多拉一些学子到三皇子这派呢,如今这一扁,岂不是功亏一篑? 三皇子眉眼一跳,似乎被说动了一般,抬着迟缓的脚步到了眉妃宫外。 186.掌掌眼 眉妃如今不过三十出头, 人虽快到中年, 但保养得宜, 看着是一位贵气婉约的妇人, 要不然也不能在当初皇后失宠后能被皇帝给看中, 恩宠一时,还赐予她住在这座昭配殿里。 昭配殿虽比不得皇后的凤阳宫和贵妃的绣春宫, 但也算是离坤帝的龙延宫稍近的一座宫殿了, 比起其他的宫妃来说, 没了宠爱不算什么, 在深宫这个看菜下碟的地方, 地位才是一切, 而这地位里又包含了住的位置。 说句不好听的,大家都是守活寡,但上头的赏赐和下头宫婢们的伺候程度才是大头,有那既没有宠爱,又没有地位的,连太监宫女们都能轻视,寒冬腊月的,想要点银碳都得被推三阻四,等得许久才能得到一点,还不提那碳是不是个好的呢。 像眉妃这样环绕着龙延宫近, 又有妃位, 膝下还有皇子的嫔妃, 即使没有宠爱也没有宫婢们会小瞧了去, 守着昭配殿的二三等太监宫婢们姿态从容,昂首挺立,端的是代表着一宫的大气端庄,见三皇子在宫门外犹犹豫豫,似要进来又有些迟疑的模样,当下便有一婢子姿态谦逊的行了过来,优美的福了福礼:“奴婢春儿,见过三殿下。” 陈成收了面上儿的犹豫,微微点了点头:“起来吧。” 名为春儿的宫婢目光恭敬,双手赋于腰间,姿态挑不出一丝不合规矩,她先是谢了礼,而后才低垂着眉眼,说:“三殿下可是要见娘娘,是否让奴婢去通报一二?” 这就是在间接的问他要不要进去了。陈成抬眼只见到丫头的发旋,却催促着他内心犹豫不决的一瞬,下了决心:“母妃可在殿中?” “眉妃娘娘须臾片刻前才从御花园回来,如今正在殿中。” 得了宫婢的话,陈成从嘴里呼出了一口气,努了努嘴,又道:“你去通报一下。” “奴婢这就去。”宫婢说完,便步履轻盈的去了殿中通报,绸缎的衣摆下,那双绣着花儿的绣鞋比先前走动之时略微快了些,但一眼望去,却丝毫瞧不出来。 不多时,就有眉妃跟前儿的大宫女亲自来迎了他进去:“奴婢行云见过三殿下,娘娘得知殿下过来很是开怀,还命了丫头们备下了殿下爱吃的点心。” 行云一袭杏色的衣裙,头上插了两支珠花,与寻常宫婢相比自是大气得多,言语动作皆是自然流畅,没有丝毫怯懦,她笑语盈盈的行了礼,引着陈成往里走,路上,还不着痕迹的说了眉妃平日里有多挂心他云云。 陈成一路听着,心里头却堵得厉害。 待见了厅里上坐着的眉妃时,心里又莫名有些心虚起来,都有些不敢直视那道婉约和善的目光:“儿子给母妃请安。” “成儿来,快过来坐。”眉妃招了招手,把他安置在身下的位置,又忙让丫头们上了他一惯爱吃的点心瓜果,笑盈盈的看着他吃了不少,这才满意的问起了他近日的情况:“你父皇让你们几位皇子入朝去打理政务,可是那些繁琐得很,母妃瞧着你都消瘦了不少。” “没有呢。”陈成一板一眼的回话:“父皇安排的政务都十分简单,花不了多少时辰的。” 眉妃跟着点点头:“那就好,母妃也不盼着你多有长进,只要有个闲差,待你选了皇子妃后就能出宫建府,做个富贵王爷了。” 似乎是想到了选妃成亲这样的好事,眉妃一向温婉的脸上都透露出喜色。如今这些皇子里,只有大皇子有了皇子妃,从二皇子到五皇子,都还没个人选,眉妃是心里头有些着急,按理说上头二皇子都没选妃,自然轮不到三皇子,但眉妃又不像皇后一般,挑挑捡捡的选不出来,她心里可是有几个和意的人选了,就怕二皇子一直拖着,她看好的姑娘也被人给订走了。 她想得极美,也没注意到一旁的陈成脸上的犹豫和复杂,好一会儿,陈成才下了决定似的,开了口:“母妃……儿子有话要说。” 眉妃含笑着对上他,带笑的脸一点点的淡了下去:“何事?” “母妃……”陈成还没想好要怎么开口,眉妃就打断了他,一口就咬定了:“可是想为你二姨夫求情?” 陈成一下哑然。 自己生的儿子是什么模样眉妃哪能不清楚,她叹了口气:“你外祖和你说的话,你就当作没听见吧,至于你二姨夫的事儿,母妃也别无他法。” 她一个不受宠的妃子,哪里有这样大的力量促使陛下收回成命?方家也太高看她了。 “可……”在方常伯说的时候,陈成不知怎的就被鼓动了,这会儿被眉妃给泼了冷水,让他一下也清醒了点,心里,还是有些淡淡的遗憾。 诚然,他在眉妃的教导下没生念头去夺那至高无上的位置,但他一个皇子,只要在往前,就能触手可及那万万人之上的地位,无论是谁都禁不住这样诱惑的。 “成儿,你心里也不是没数的,那位置好是好,但轮到你的可能性实在太低,再则,你父皇如今身子强健,无病无痛的,朝廷上下又是那样一副状况,凭着你二姨夫一个小小的书院主事,他能掀起多大的浪花?” 最主要的是,在眉妃看来,陈成为人心大了些,哪里是其他几个的对手,倒不如安安分分做个富贵王爷,吃喝不愁,又贵为皇家宗室,何必去挣破头图那个得不到的东西? 陈成低垂着头,浑身有些落寞。 这副模样看在眉妃眼里,心里还是止不住一疼,安慰起人来:“我儿莫要多想了,你瞧瞧宗室里的那些王爷们,哪个过得不好,不够威风的?” 这倒是真的,天潢贵胄吗总是普通人需要仰望的,就是做到了相爷的位置,见到王爷不还得行礼? 见陈成眉头松动,眉妃舒了一口气,又接着说了起来:“过两日皇后娘娘要在宫里牡丹宴,请了金陵城各家的夫人姑娘们,到时我儿也瞧瞧有没有合你心意的,就算皇后娘娘定不下来二皇子的正妃,但母妃可以先给你订个侧妃,有人照顾你母妃才能放心。” 这娶不娶媳妇的,陈成听得一下面红耳赤起来,哪里还能记得先前方家的事,最后只得落荒而逃了去,末了留下一句:“母妃你看着办就行。” 宫外,宁府里月桥也正谈起了此事。 起因是贵妃派人给她送了信儿,言说过两日皇后主办的牡丹宴上请她一同去掌掌眼,又言说了两句如今五皇子都十四了,若是有合适的,也能定个人了。 她侧头同秦嬷嬷说道:“我若是没记错,那二皇子殿下似乎也没正妃?” 抢在当哥哥的前头定人是不是不大好啊? 秦嬷嬷显然知道得多一些,顿时就不满的撇起了嘴:“二皇子确实没正妃,不过侧妃已经有两名了,另府中还有美人儿无数。”言语之间多有些抱怨。 其实不光她,就是宫中有子的几位嫔妃也是老大不爽的。大皇子已经正妃侧妃都有了,但二皇子的正妃一位迟迟定不下来,宫里连着办了不少次选秀,虽名义是跟皇帝选,但谁不知是给底下的皇子选啊,都选了这小两年了,皇后迟迟定不下人,也不知道要给二皇子选个什么样的正妃才满意。 二皇子又是个当哥哥的,他的正妃一日不定下来,下头的弟弟们能逾越他吗,岂不是打了皇后的脸? “贵妃姐姐就不怕打了……”月桥话语点到为止。 秦嬷嬷横了横脸:“不怕,这事儿说来也是皇后娘娘不占理,总不能因为二皇子不选正妃,就一直卡着让底下的皇子们也跟着不能成亲吧?” 月桥随意的点了点头。这事儿说来也确实是皇后不厚道了,且她对机灵古怪,脸嫩有礼的五皇子陈珍多有好感,就是看在他时不时给小树儿送一大堆礼,来了后又带着儿子到处玩耍的份上也得替他好生寻摸一个良配才是。 她与秦嬷嬷才商定了后没一会儿,只见阮婶端着一盘新鲜的糕点进来了,那糕点上还冒着热气儿,看着鲜嫩可口,而阮婶儿脸上还带着一抹叙说非说的神情,她捡了块儿糕点尝了尝,像故意没看到似的,慢慢的尝了好一会儿,才抿唇笑道:“婶子怎的这么高兴,莫非捡银子了?” 这一问,跟打开了匣子似的,只见阮婶顿时手舞足蹈的,还凑近了她神神秘秘的说道:“少夫人可知奴今儿出门时瞧见了甚?” “说说。” “少夫人不知,奴今儿去了那陋巷,准备买一点枣饼,正瞧见那方家女婿廖家里头闹得正凶呢,”她抿了抿嘴儿,又道:“听说是朝廷那头下了圣旨,要把廖大人的妻室扁为了妾室,把那原先的那个重新抬为了妻室,还把廖大人给降了三级呢。” 阮婶边说还边想着,这四品官降三级,可不就是个七品了吗? 七品官在这金陵地界,就跟那才考上贡士的举子们一样了,那廖大人本得人尊称先生,如今倒是跟出头的学子们平起平坐,白白瞎了这十数年的打拼了。 月桥听她说完,脸上不由浮起了感叹:“所以啊,这一门心思的绞尽脑汁,只为了奉承钻营,不好生走路的,迟早得摔个大跟头。这一摔,面子里子全摔了个干干净净。” “可不,奴走时,那方家出来的妇人还在闹呢。”说完,阮婶也是心有戚戚。 除了这道旨意,关于进士们的官职也定了下来,吏部的人正挨着一个个的上门通知呢。到了晚间,跟着传来的还有温家女的婚期也定了下来。 187.选媳妇 皇后的牡丹宴在宫中深处北边的潇湘殿举办。殿中四季花香馥郁, 婷婷常开, 修长的绿色枝丫都能翻墙而出, 藤蔓处还带着几朵粉哒哒的鲜花, 似乎在勾着人往里一窥景象一般。 进了殿里, 蜿蜒的小路在花丛中若隐若现,精致雕砌的廊上刻着优美的仕女图, 三三两两的姑娘们穿戴得宜, 围蹙在一起探讨花卉文学, 或走过那小桥边, 在湖边静静的裳着碧绿湖畔, 亭上荷花。 若说潇湘殿原是一副副动态的美景, 那添了这些鲜嫩的姑娘后顿时就变得活灵活现起来。 此次收邀来的除了各家的夫人、小姐外,还有各家公子、有名的才子们。牡丹宴的背后深意来往的人都是心知肚明,除了那些贵女外,此次在宴会上,若是有男女看对眼了,也是一桩美事不是? 潇湘殿另一侧的高台上,一众男子们相聚在一起,打头的就是大都五位皇子,其中大皇子是已成了亲的人,是以对这种宴会只是走个过场, 卖皇后这个嫡母一个面子罢了, 这会儿, 他抬眼把潇湘殿四处尽收眼底, 打趣的同几位皇弟说着:“不知诸位皇弟们瞧上了哪位姑娘,这下头的姑娘们瞧着都温顺恭良,模样也知书达理,正适合娶回家做个贤内助。” 那一脸推销的模样,让剩下的几位皇子都无语凝噎。 五皇子陈珍当先表示:“不了,我还小,看看就行。”再则,他母妃可是请了小舅母来替他把关,他才不要这些看着一板一眼,就差一个模子出来的所谓世家贵女呢。 怎么样,也要跟他小舅母一般,美貌倾城,性子有趣吧? 大皇子看了他一眼,脸上浮起点怪笑:“的确,五皇弟还年幼,不着急。” 三皇子话就说得很直白了:“看了又如何,左右母妃会替我相看,自会娶一个贤良淑德的大家闺秀,本皇子才懒得操这份心呢。” 话虽如此,但他也没少看。都说娶妻娶贤,但若是又多添了一副美貌岂不是锦上添花?他扭头问着这次宴会的关键人物,一直端座着喝茶的二皇子:“不知二哥可瞧上了殿中哪位姑娘,母后为了二哥的婚事可是操碎了心呢。” 陈仪一听他这话,心里顿时闪现了好几个念头,面儿上恰如其分的露出了一抹歉意:“倒是为兄不好,一直未定下正妃,让皇弟们也跟着受累。” 相比几位皇子你一言我一语的,余下的世家子弟们倒是对殿里的姑娘们格外有兴致,不住的伸手指指点点,评头论足,惹得书生们心里大感晦气,只远远离了他们,寻个清幽的去处,吟诗作画起来。 这便是皇子和世家子的区别,对皇子们来说,这样一板一眼的女子他们实在是瞧得太多,心里大多没有多少波动,而一向在外受烟火熏陶的世家公子们则不然,那外头的女子们百千姿态,他们见多了面容,也认同那句娶妻娶贤的话,反正左右可以纳美妾不是,尤其这两年来,金陵城里贵女们一个个凶悍了起来,在妇人堆里,金陵第一凶当属那宁小侯的夫人。 在以往,多少纨绔们羡慕着宁小侯,多少纨绔跟着他打马游街、胡天胡地?这转眼间,宁小侯就跟楼子里的姑娘一般从了良,被妻室给管得除了上朝就是回府,没有一点自由,连个花酒小妾都不敢纳,这样的日子有啥意思? 现在金陵城都流行一句话,叫娶妻娶贤,莫学宁妇。 听听,宁家妇的凶悍谁人不知? 尤其上回她一个妇人居然带人闯楼子里,把宁小侯给打了一顿,众目睽睽之下,换成他们,只怕都丢不起这个人,往前他们有多少人羡慕,如今就有多少人同情。佛说,他不如地狱,谁入地狱? 只盼着宁小侯把人看住,莫要放出来了。 牡丹宴一直赏到晌午,皇后在大厅宴了诸位夫人小姐们才算结束。这次宴会,皇后及后宫嫔妃大都在场,先是受了姑娘们的礼,浅淡的说了几句,而后便打发姑娘们去了外头,与诸位夫人们闲聊起来。 这其中,除了有子女的嫔妃们,其他年轻的嫔妃都不过是看个热闹罢了,诸如眉妃等心里早早就有了挑选的对象,是以同那几位夫人交谈要深厚一些。月桥是来者不拒,她坐在贵妃身下,在姑娘们入内参拜时也格外留意了,对有意来攀谈的夫人也以礼相待,让好些妇人们都不禁在心里感叹传言有误。 这样知礼的年轻夫人,哪里是传言中心无点墨、粗鲁不堪的农家女? 过了宴,月桥跟着贵妃回了绣春宫,待屏退了下人,贵妃就问得随意了:“小桥觉得哪家的女子合适?” 月桥也随意,捡了桌上的糕点吃了两口,又喝了一口香茶,反问她:“贵妃姐姐觉得呢?” 刚问完,两人都露出一脸有些苦闷的脸,皇贵妃揉了揉脸颊,苦笑了一声儿:“世家的姑娘们也委实太多了,都让人挑花了眼,哪里比对得了。” 最初时,她还是认真的看着,只后来人越来越多,跟走马灯花似的一茬又一茬过后,哪里能顾得过来? 月桥好歹是被请来鉴赏的,她努力回想了下,才认真措辞道:“若是论姑娘们的容貌,那王、陈、武、窦家的几位嫡女风度确实行云流水。” 她说的这几家,一是王侍郎家的嫡孙女,一是陈郡王家的小县主,另有武阁老家的嫡女、窦驸马府的小姐,模样自是没得说,那气度也很是不凡,往常在金陵城里就常受人追捧。 贵妃认真回想了一下,不得不承认她说的,跟着又问道:“还有呢?” 月桥就板着手指头算了起来:“还有啊,那就是谢公家的小孙女了打头了,前几日才及笄,模样还有些稚嫩,后头勋贵家里那些姑娘也不错。” 勋贵之家,虽有名头却无实权,若是儿孙们出息,大多是进兵马司、禁军等位置,这谢家同宁家一般也是国公府,不过宁家是超一品,而谢家是一品国公府,唯有一是宁府比不上的,便是谢家人手里头握有大都五分之一的兵权。 当年的谢公,乃是坤帝的伴读出身。 是以,勋贵虽没权,但也分府,分地位的特殊性,换言之,也不是好惹的。 被她这一说,贵妃瞬间就想到了今儿宴会上的事:“这样说来,那皇后想必也是打着谢家的主意呢,难怪她同谢夫人和颜悦色的,挑了两年都没选出个正妃,谁知道她不是在这儿等着呢?”说完,她依在软榻上,便月桥努了努嘴,笑道:“小桥这又是宗室又是勋贵的,但却只言不提百官之家的闺女,这是为何?” 月桥挑了挑眉,回看过去:“娘娘自然是心里有数的。” 宗室、勋贵、百官向来是三分天下。宗室自不必提,都是皇族近亲、地位特殊,王世子们身份高,担任的位置也特殊,向来跟皇帝的关系紧密,而勋贵虽没实权,作风也常被百官诟病,但同宗室子弟的性质差不多,担任的也是宫中要职,唯有百官是负责明面儿上的运作,也因此,百官的结构更加复杂,人脉也是错乱难分。 历来皇子娶亲,都要考虑各种因素,有地位不显的皇子,那娶的妻室许是朝中重臣的姑娘以来加重自身分量,有地位的皇子渴望握有兵权的人家,此如皇后给二皇子挑的谢家,便是等上两年,卡着后头的皇子也要把正妃留出来,还有没有大抱负的皇子,娶妻更倾向于宗室和勋贵,也是为自己增加一层保护面。 但,五皇子吧…… 还年轻,有身份有地位更有宠爱,而且人还聪慧,打小就被坤帝和贵妃给宠着、疼着,给他选妻就无需太有目的,只要人家清白、家中关系简单更为好。 “其实,那谢家我原本也是中意的。”贵妃微微眯了眯眼,抛下一个让人措手不及的话。 月桥诧异的看着她,想问她可是要为五皇子揽下兵权,但到底逾越,没能问出口。 “我知道你想问什么,”贵妃摆了摆手,十分坦白:“原本我是准备在宗室或者百官家里寻身家清白的人家,但宗室里转来转去都是姻亲,哪里能简单得了,百官里头简单的人家少,越是简单的,官位越是低下,这样人家的闺女,能否撑得住一府正妃的位置实在难说。” 所以这挑来挑去的就看中了谢家这闺女,年纪与陈珍相仿,看着性子也憨实,而谢家打从背了兵权时,往来就简单多了,也符合身家简单一项。 月桥似模似样的点点头,完了还提醒她:“姐,皇后那头可也是虎视眈眈呢。” 皇贵妃“噗嗤”一声儿虚虚点了点她的额头:“这就不用你操心了,本宫自有法子让她落空,唉,吃惯了府上送来的鸡鸭鱼肉,如今在这深宫里,真是吃什么都不香了呢。” 好好的,贵妃突然转了话,那水滟滟的双眸眨也不眨的盯着她瞧,眼里的意思十分明确,看得月桥不自觉抽了抽嘴角,不客气的翻了个白眼:“这几日我大哥的摊子上供应不求,过几日定然给贵妃姐姐送来。” 经过月桥出手的兔子鸡的,在金陵城里可是抢手得很,每日在月余粮的摊子上一挂,不到半刻就会被抢一空,连带的,连猪肉摊的买卖也好得不得了,晌午不到就卖光了,还有人纷纷递了话,说是希望摊子上多几笼子鸡和兔子,都被她拒绝了。 “那行吧,陛下近日忙着朝中大事消瘦了不少,正好给他补补,”贵妃一口一个陛下,脸上满是春风拂面,瞧得人牙都酸了,好在她还知道关心关心亲弟,还顺带的说了句:“衡哥儿也是,近日许是忙着工部的事不能时常归家吧,到时你也给他补补身子呢。” 月桥顿时撇了撇嘴。 也不知道是在忙乎着什么朝中大事,这都好几日没归家了,也不怕久不露面,他儿子叫别人爹去了! 188.炫耀【娘子说】 正在工部里头忙着打转的宁衡突然打了个喷嚏, 与他正商议对策的柳主事忙把他手里的书策夺了过去, 一副嫌弃的模样, 生怕他玷污了书一般, 偏生还假模假样的说道:“我娘子说, 这打喷嚏打一个是有人骂你,打两个是有人想你, 小侯方才打了几个了?” 宁衡朝他伸出了手指。 柳主事顿时笑了, 一脸的我娘子说:“就一个啊, 肯定是有人在背后骂你呢, 小侯快些想想, 你是背后得罪什么人了吧?” “那可多了去了。”宁衡斜眼看他:“此如你!” 没事就娘子说娘子说的, 他这上峰怕不是被掉包了吧? 明明从他随口一句听娘子话要发大财时还看得真切,知道他是唬人的,当日还不屑一顾呢,这没两日就整日的把娘子说娘子说的给放在嘴边儿,不知道他也娶媳妇了,要知道他媳妇的名号说起来能吓到一屋人好吗! 跟他比! 柳主事一脸懵,摆着双手:“可不能冤枉我呢,我娘子说了,我这样正直的人那可是少有的了,一脸的老好人的模样, 别人得罪我还差不多。” 宁衡牙又酸了。 算了, 他何必跟他计较, 事实胜于雄辩, 他媳妇才是最好的,整个金陵城的人都知道! “不说了,那料子差不多了,咱们把最后两个位置搞定,这弩就算完了。”宁衡抬腿进了屋,准备休息休息。也不知道陛下打着什么主意,威逼利诱他督促着弩营赶工,以在端午佳节时完工,让他国使者感受到大都的强威。 当日说得云里雾里的,但,依着他的直觉,陛下恐怕不止于此。 莫非,这是要昭告天下,册立太子了? 带着眼下的青袋,宁衡如是想到,柳主事见他说走就走,跟上前两步:“不是,这……” “嘭”的一下,他话音未落,宁衡就已经关上了门,还险些把跟上来的柳主事给夹住了,幸好他反应快,赶在门关上前退后了一步,等门阖上,还抖了抖时,柳主事才回过味儿,心悸的瞪着眼:“好你个小子,要不是我反应快就得毁容了,你嫂子不得杀上你家门你信不信?” 屋里的宁衡也被吓了一跳,等听到这中气十足的声音,顿时勾着唇笑了。 一个字都不信。 他扯着腰带,褪了外衣,在屋里软榻上靠了上去,嘴角还带着得意,脑子里还想到: 有他媳妇在,谁敢杀上门? 五月开始,由科举选拔的五百余进士和同进士相继在朝廷任了职,一甲及第的前三人皆入了六部,月余煦被分配在户部任秘书丞,榜眼梁进士入了礼部,而虞探花受新律法所累,被贬出金陵,由二甲的头名的淮王世子陈锐替了他进了刑部做大理正,其后的月淮等也纷纷在翰林等各处缺的部任了职,一切井然有序起来。 在新官员们入职不久,温家高调嫁女一事又办得轰轰动动的。 那日,在朝为官的新官员们作为同科进士纷纷上门祝贺,而看在温家的面儿上,上门吃酒的百官勋贵们更是络绎不绝。作为新郎官,月淮身长玉立得如同往日,脸上的温和也一如往昔,丝毫没有新郎官的开怀,倒是对进酒来者不拒,十分豪迈的与人推杯换盏。 月家只送了一份厚礼,还是月余煦单独送的,但人没去。 月桥知道后,还曾自言自语,说虽不知月淮为何应下温家这门亲,但她听说温阁老对他十分爱惜,又很看重,在入职时,特意把人调去了翰林院从头学起,不时也指点两句,看在温阁老的面上,朝中官员对他也不敢排挤,相反还多有照顾,眼看着前途一片光明,这便够了。 她一声叹息,让伺候在身后的绿芽听着格外疼惜。 窗外,似乎有一支带着粉色的枝丫伸了进来,照亮了这一室有些昏暗的光景。 连着数月的热闹后,金陵城又恢复了往日的祥和宁静,街头嬉闹,学子朗读,一切井然有序起来,一路到了初五日。 端午佳节到来。 往前几日,城里就有各国使臣入了城,诸如草原上的铁国和远一些的波国使者,不仅仅派遣了使者来,打头的还是王子和公主,为此,坤帝也派了两位皇子亲自迎入城里,安置在招待使臣的春晖宫里。 因为街上多出来的异域人,城里倒是又热闹了一段时间,尤其是各国的王子、公主们出行,常常是引得一堆人驻足相看,指指点点的交头接耳,绕是性情开朗的异域人也有些不自然,暗自感叹都朝人的热情,委实让人有些吃不消。 端午那日,整个金陵都弥漫着一股清甜香气,家家户户都开始串着门,送着各自包好的粽子,等送了人,不少人开始朝苏河而去。 苏河之所以名为苏河,乃是在那明灯高挂的楼子旁,一条清澈的河流顺着往下,不止环绕了整个金陵,更蜿蜒着朝下,汇入大江河流,通向四面八方,这也是各国忌惮大都的原因,远不止城墙固若金汤,在位的皇帝深明大义,更兼有这四通八达、海上繁荣的运通之河,对这片肥硕的土地只得望而兴叹。 每逢端午佳节之时,由各家组成的划龙就格外引人瞩目,围着这金陵划一圈,胜者将得到坤帝的赏赐,还能被推荐为龙首,掌这每年的划龙一应事物,除了引得百姓们围观外,这几年更兴起了赌注,极大的提高了老百姓的热情,一早,苏河对面的高楼就被人头涌动给占满。 宁树儿格外的高兴。他是个爱热闹的,闲都闲不住,月桥刚把他放在地上,人就哒哒哒的跑到了窗边,垫着脚手扒在窗上一双眼睛直溜溜往下看,伺候他的两个丫头见这窗户开得不算矮,外头还有东西挡着,既碍不到他,也没有不安全,这才稍稍安了点心,眼珠子也不时的跟着往下凑个热闹。 这回宁家老老小小都来了,连忙了好些日子的宁衡都难得的放了一回假,与老夫人、几位当家夫人、嫂子弟媳、兄弟姐妹们一同赏这划龙,宁家几位老爷,大老爷和二老爷上楼时遇到了同僚,被请过去喝茶了,三老爷和四老爷早在出门时就说了另有约,唯有不敢兴趣的老爷子留在府上享清福了。 四房人在一块儿,难免有些摩擦,便是对自作主张给她退了亲的宁七有心要刺上月桥两句,也碍于宁衡大刀阔斧的守在一边而不甘的歇了心思。别看她老是找月桥麻烦,那也不过是仗着月桥不姓宁的份上,而宁衡打小就胡天胡地的,性子又最是不好说话、不亲近,她还没那个胆子。 她不甘心,便扯了两个平日里玩得好的姐妹在一旁说起了小话,一旁的夫人们顾着说话也没注意,倒是闷不吭声的曹氏撇了那头一眼,悄悄在她夫君,宁家小辈行二的宁策耳边轻声说了两句,须臾,宁策便蹙起了眉,拍了拍曹氏的手。 等宁衡两个追着宁树儿去了外头栏上,宁策等了会儿追了上去,在外头给宁衡两个道了歉:“五弟、弟妹,小七不懂事,前些日子给你们添麻烦了。” 宁家三代的小辈,前头几个都在外头外放,宁策也不例外,在北边儿一个郡县里头谋了个小县令的位置,官职低,但事儿不少,一年到头难得归家,这次也是借着陛下宴请各国使臣的由头,他才借此回来一趟。 宁七惹下祸事,到如今还不知悔改,在宁策看来,实在是执迷不悟,但他常年在外,妻儿皆在府中,母亲又溺爱闺女,连嫂子都管不住,就是有心想纠正她的性子都莫可奈何,只想着回去后要与母亲深谈一番,溺子如杀子,委实不可取。 “二哥说得这是何话!”宁衡一身正气,道:“小七再不对那也是我妹子,管上一管,就算被说两句闲话又有何妨?” 宁策深深的看了他一眼,只觉得这个五弟从娶妻后改变太多,已经让他看不清了,但这份恩情他却不能当做理所应当,面上带着感激:“就算如此,也委实辛苦弟妹了,你放心,待我空闲时定然会好生教导小七,不让她再给弟妹添麻烦。” 月桥也趁此大度的说道:“都是一家人,二哥不用如此客气。” 宁策与他二人又说了几句这才回了屋里,待他走后,月桥还叹道:“二哥倒是跟二叔二婶一点也不像。” 宁二叔自持身份,庄氏为人泼辣,但他们这个长子却是规规矩矩,一板一眼,也没有世家公子的高傲,心甘情愿的去做个小县令,看模样,也没有丝毫怨言。 宁衡道:“几位兄长少时都被祖父和夫子教导,与父母相处时日极短。”所以,就是想沾上那不良的习性,也难。倒是他,因为生得晚,又被老夫人和安氏宠溺,打小就无法无天,与几位端正有主意的兄长相比,格外不成器。 “你还知道自己往前是何呢。”月桥斜眼看了他一眼,嘲讽了句。 宁衡呵呵笑着,还摸了摸鼻头:“都是往前的事了,已经过去了,过去了。”怕人翻旧账,他忙揽着人,说起了其他:“晚间要去宫中夜宴,夫人准备如何安置树儿?” 189.册封太子 说起宫中夜宴, 月桥就想着上回皇后娘娘举办的牡丹宴, 当时温皇后和贵妃都瞧上了谢公的女儿, 她与贵妃在绣春宫谈了一番后, 贵妃曾言她自有办法。 这话, 她毫不怀疑。 毕竟,谁不知贵妃乃是坤帝的心头宝、掌心痣, 为了她这些年也不知被世人暗地里说过多少次美色误人、误国之类的小话, 更不惜与诸位大臣抗衡, 闹到君臣不和的地步, 好在大都数十年都风调雨顺, 没有大灾大难, 所以,这国没误,是以,旁人也只得说嘴几句罢了,远不敢拿到明面儿上来谈论。 世人都爱惜小命,只要日子过得去,也只能酸一酸,感叹两句贵妃好命罢了,再说往前那些年,坤帝不愿选秀, 可大臣们不依不饶, 什么祖宗家法的都拿出来谈了。 其实也能理解不是, 谁不想当国舅? 没见宁家因为贵妃的原因一跃成为金陵数一数二的人家?可年华易走, 光阴如梭,女人再是貌美无双又如何,就如同那花儿,总有枯败的一日,皇贵妃能被宠爱一时,还能被宠爱一世? 君不见史上从未有君王独宠一人一生一世的,所以,只要选秀照常进行,总有一日,坤帝腻了、烦了,那他们各里的姑娘就有了出头之日。但坤帝也绝,你们不是非要塞人呐,那行,塞吧! 于是,宫中妃嫔无数,多的是连个封号都没有的妃子,杂七杂八的住在一个宫殿里,从日头起等到日落,日复一日,年复一年,不仅仅是她们后悔莫及,便是外头的大臣们也悔之莫及,又兼之几位皇子年纪渐渐大了起来,坤帝也一日日年迈,再没有人提及选秀了。 月桥本以为贵妃会把中意谢公家女儿的事同坤帝一说,那温皇后就是再多的法子也无动于衷,谁料其后好几日她都没听闻动静,倒是皇后那头十分积极,又是招谢夫人入宫叙旧,又是入流水一般赏赐谢姑娘,眼见这暗地里的要浮上了明面儿,险些人尽皆知了,谁料,突然爆出了消息说谢姑娘已经定了亲。 这人啊,并非是二皇子殿下。 在其他场合,谢夫人也没有否认这事儿,让人一下就不由想到了皇后忙活了这些天,眼见着就要给儿子聘个正妃了,却是竹篮打水一场空。 问起原因,谢夫人倒是淡淡的说了一句,说是谢家女儿的夫婿要人品好、性子好,主要的是后院干干净净,没有那些乱七糟八的玩意。 且不提前头两条,就是后头那个后院干净,就足以把上到皇子、下到各世家公子给刷下去。 皇子就别提了,他们自是不能只有一个正妃,还把侧妃等位置给空着,余下的各家公子们更是楼子常客,就是没有娶妻,那后院里头也不知有多少位美人在争风吃醋了,哪里能干净得了? 世家里头也并非没有这样干干净净的,只是委实太少。如宁衡,已经娶妻…… 换个角度来说,若非他遇见的是月桥,若非能压得住他,若非二人最终两情相悦,若是换了一个人,宁家的嫡孙、贵妃的胞弟,他的院子能这样干净? 所以,这一饮一啄,自有因果。 非是那个人,结果自然不同。 谢家女子的事儿就此作罢,无论是温皇后还是贵妃,两人都没如愿,好在贵妃提前得了信儿,没掺和进去,外头就没有关于甚兄弟看上同一个女子、抢来抢去终成空等不好的言论。 “还能安排去哪儿,咱们都入宫,还能把他给落下?”对宁树儿的安排,月桥想都不想就说了出来,虽然宁树儿顽皮了点,爱闹了点,但大体上还是很懂事的,若是认真同他说明原因,小子乖巧得很。 “动了动了……”咚咚咚几声儿,爬在前方的宁树儿跑了几步,眼见几条船一不留神就飞快的划走了,还哀叹了一句:“树儿还没看够呢。” 宁衡笑了笑,把人捞回来抱在怀里,一手还揽着月桥,道:“进去吧,栏上吹着风呢,待会等他们划过来了再出来。” 宁树儿坐在他手臂上,扭了扭屁股,面上不太甘愿,被宁衡一巴掌轻轻的拍在他小屁股上:“听话,湖边风还大着呢,你这小小一团的能吹多久,别生病了,爹就不能带你去宫里了。” “娘带。”宁树儿可不容易被哄,反正爹不转娘转,总有一人转。 “哟,”宁衡推了推他:“你问问你娘。” “哼!”宁树儿不上当,爬在他颈窝,嘟着嘴,只是不大一会儿就被宁衡的糕点给收买了,爹啊爹的喊得欢,月桥就在一旁看着他们父子闹腾,嘴角的笑意始终不散。 “五弟跟树儿父子之间的感情可真好。”不知何时,曹氏渡到了她身边,如此说了一句。 月桥瞥了她一眼,嘴角笑意不变:“二哥也是个好父亲。” 曹氏抿嘴笑了笑,没说话。是个好父亲,但到底不如宁衡父子这亲密,看着就让人无端羡慕,让人发自内心的想笑。 外头又哄闹了起来,原是几条船已经划回来了,正在奋力冲刺争夺头名呢,宁树儿也被宁衡给抱了出去看热闹,屋里的小辈们也纷纷神情激动起来,最后外头爆发了一声声的欢呼。 龙舟结束后,各家楼里的人也纷纷打道回府,离去前,曹氏还感叹的同月桥说道:“真是羡慕你啊五弟妹。” 那时,除了丫头再收拾他们带来的东西外,宁衡也在顾着替宁树儿打理胡乱的衣衫,还命人去外头买了几样母子两个爱吃的小吃。 夜幕渐渐来临,当太阳落下之时,皇宫里头明灯高挂,烛火摇曳,宛如白炽,早早入宫的命妇贵女们在凤阳宫里拜见了皇后,而后便被带至偏殿里头各自小声的交谈起来,等开宴时,再由着宫女们引到殿中。 前头的殿中宫婢们早已安排妥当,布置端庄大气,婢女们姿态怡美的穿梭其中,宛如一道美不胜收的风景线,走近的命妇们闻着空中隐隐约约的清新香气,听着耳畔传来的如流水般叮咚的琴音,都不由自主的感叹。 皇后主事,确实让人挑不出一丝儿刺儿。 被宫婢引来的各国使臣也不禁惊叹,待入座后,纷纷交头接耳起来,百官们见此,面目上都少许的露出了得意之情,倒是右侧的女眷命妇们没有注意到,目光都在前头的夫人、贵女们身上打转。 此次宫宴,宗室王妃郡主们纷纷到场,而后便是世家诸位夫人、小姐、臣妇,一直排到前头远远忘不见的后头,命妇们好奇的是,此次宫宴怎的这般慎重? 如淮王妃等,本有江南封地,这端午不在江南府里招待臣下妇人,反而坐在了这深宫里,就算有他国使者入朝,也不合规矩不是?莫非…… 有敏锐的妇人立时觉得此次宫宴非比寻常了。 “陛下驾到” “皇后娘娘驾到” “贵妃娘娘驾到” 在侍监们连声唱报后,在一片跪伏下,一片片衣摆从眼前略过,直到在最上头,坤帝终于发了话:“起来吧。” 最上头,坤帝端坐在中间,皇后坐在左侧,贵妃坐在右侧,两边是宫中数得上名号的嫔妃,下头不过三步远,端坐的是一排皇子和未出嫁的公主。 有了坤帝坐镇,场上顿时静得很。 稍倾,坤帝端起了斟满了,举了起来:“时逢节日,朕心胜叹,盼与诸君一饮此酒,一敬祖,二敬礼,愿我大都四海升平,再无波澜。” 随着他的话落,下头纷纷应着: “愿大都四海升平,再无波澜。” “愿大都四海升平,再无波澜。” 君臣共饮,而后歌舞入场,随意热闹。到酣时,坤帝又命工部拿了连弩来与各国展示,在工部小吏们测试后,各国使者顿时脸就变了。 本就对大都这块儿肥肉望而兴叹了,如今一瞧这轻便、威力巨大的连弩,只怕几十年内,要寻一个时机,难。 待展示了泱泱大国的风范后,百官们更是洋洋得意起来。 夜逐渐深层,最后落幕之时,坤帝意味深长的说了句要给诸君一个惊喜。 在他说完后,大总管碎金出列,展开了一份黄澄澄的圣旨:“陛下有令,百官接旨。” 事到如今,百官们已经察觉到了事情有些不对起来,但,他们却只能眼睁睁看着而毫无办法阻止。 “臣等接旨。” “奉天承运,皇帝诏曰,滋有国之大事为朕心忧,有话曰国不可一日无主,也不可一日无其子嗣传承,朕纵观帝位承袭者数载,唯……,特封朕之第五子为都朝太子。” 啪的一声,一室寂静。 上头,皇后手中的盏杯由手中话落,面目呆滞,酒水洒落在华贵的凤凰锦衣上。 下头,百官中好些面色苍白,诸位皇子公主皆是愕然震惊,连新任的太子殿下也是张着嘴,没了平日里的精灵。 190.两年后 是的, 坤帝这一出除了少数几个心腹知道外, 一直到颁布圣旨前, 都被隐藏得好好的, 而弄出这样大的动静, 不止深宫里眼线众多的各位娘娘们,就是平日里接触良久的大臣们也没有丝毫准备, 由此可见在后宫和朝堂里, 坤帝的掌控力有多大。 但, 太子之位实在是太重要了。 反应过来后的朝臣们当即就有人三呼起来。 “陛下, 陛下, 五皇子虽难得聪慧, 但国之太子还是应以嫡长为先啊……” “褚大人说得不错,还请陛下收回成命。” 有了出头鸟,须臾,无论是站嫡的还是站长的亦或是其他的,都纷纷跪伏在地,口中喃喃着各色劝慰,统归就是一句话。不能让五皇子得逞。 皇帝和朝臣之间的拉锯,向来是东风压西风,或是西风胁迫东风,若换了坤帝初登基时, 要依仗着诸位大臣, 这才不得不与之虚与委蛇, 你来我往。而如今几十年走过, 坤帝早已羽翼丰满,若非如此,册封太子这样的大事也不会连跟朝臣商量都没有便自顾下了旨,朝臣都是人精,此时不过是最后的奋力一搏罢了。 “呵。”坤帝还是一派悠闲,面上从容得很,显然早早就料到了此种情况,不疾不徐的说了句:“嫡又如何,长又如何,朕非嫡非长莫非名不正言不顺?” 坤帝和淮王一母同胞,行四、六。 在百姓之家、世家、勋贵甚至宗室里,嫡和长确实重要,但帝王之家却非如此,尤其为了争夺帝位,诸位皇子争得头破血流。先帝之时,争宠爱,后争那至高无上的地位,哪里能以普通的伦理去概述,便是当今陛下,当年能登上帝位,又何曾不是手段刚毅,从厮杀中走出来的? 诸臣脸色一白,纷纷跪伏于地。 谁敢说当今名不正,言不顺? 此回收益最大的莫非宁家众人,男子们一脸喜色,女眷们满脸高兴,眼角的得意之情,遮都遮不住,今日之后,他们宁家便是太子母族,未来的天子母族。 那温家又如何,母族的位置总是要换人坐的。 宁阁老带着家中小辈也纷纷跪伏于地,不同于别的大臣心里又苦又难言,他们则是第一个迎合坤帝旨意的。 “臣等谨遵圣意,陛下万福金安,太子殿下万福吉祥。” 宁家出了声儿,依附于宁家派系一脉的纷纷回过了味儿,恭恭敬敬的接了旨,彻底坐实了陈珍太子的名号。 坤帝要的就是宁家的这股子精灵劲,好笑的瞥了眼傻乎乎的儿子:“珍儿…太子,还不快些领旨谢恩。” 陈珍在一旁太监们的提点下迷迷糊糊的站了起来,恭恭敬敬的接了圣旨,后终于定了定神,深深的吸了口气,面朝着朝臣,年少的脸庞首次端正严肃了起来,他看着跪伏于地的百官,心里,这才有了一股真实感混杂着少许的俯视众人的感觉,虚虚的抬了手:“诸位免礼。” 事以至此,落子无悔。 端午佳节后,一大批朝臣倒下了,便是深宫里如今每日也是一股冷凝,伺候的侍监和宫婢们战战兢兢,不敢懈怠半分,生怕被揪出了一点错处,尤其是服侍皇后凤阳宫的奴才,那是连大气都不敢出一点。 皇后自那日端午后便病了,请了不少太医来瞧,都纷纷交代说要静养,要少思少忧。 说白了,这病根儿就是册封太子引起的。坤帝跳过了前头四位皇子,封了最小的皇子为太子,其实在宫中也不是没有过议论。 论嫡,确实二皇子为中宫温皇后所出。 论长,乃是容妃所出的大皇子。 但论宠,非贵妃母子。 人都是偏心的,无论普通老百姓之家还是世家大族,坤帝虽居于四海之上,但他说到底也不过一凡人而已,只要是人就有自己的喜好,早前就有人暗地里议论过,说依坤帝对贵妃的宠爱,这太子之位怕是要落到五皇子身上才是。 否则,若陛下去了,而贵妃母子没有权柄,无异于一场覆灭。 昭配殿里,眉妃母子也在谈及此事。 “瞧见了吧,母妃为何不让你参与这要掉脑袋的事儿。”眉妃一脸的不出所料,还抽空说了一句。 三皇子脸还是有些泛白,问:“母妃一开始就猜到了?” 眉妃淡然如水的脸轻轻的动了起来,看着鲜活了许多,她挑着眉:“自然。” 若非如此,她有子傍身,怎会一点都无动于衷,便是因为她早早就知道,做了也是白做,以卵击石的事情她不屑干,待陛下百年之后,她还等着跟着儿子去王府里安身立命,等着儿媳孝敬,含饴弄孙呢。 “为何?” 三皇子一脸茫然,见此,眉妃难得的苦笑了一声儿:“为何?你大哥性子憨厚,不是合意的人选,你二哥虽身份高贵,但也因他身份高贵,而与帝位无缘,你母妃就不说了,老四吧,痴迷于书画,只有老五,有宠,合你父皇的意。” 三皇子听得越发蹙起了眉:“为何二哥?” 眉妃道:“因为他身上也流有温家血脉。” 温家两代后族,更是当今天子的母族,荣宠早已达到顶峰,权柄更是不必提,论温家第二,无人敢称其一。 陛下虽流有温家的血脉,但他身上更流有陈家血脉,是不愿见温家势大,而宗室势小,长此以往,那整个陈家皇族都得被一后族给压得翻不了身,所以,他断然不会再弄一个流着温家血脉的天子来增加巩固温家的权利。 这是于公,而于私,坤帝盛宠贵妃母子数十载,皇贵妃得罪的宫妃朝臣人家何止一二,坤帝本就比贵妃大上不少,定然会早早归去,纵观史上,哪位盛宠一时的嫔妃在靠山倒后,还能独善其身? 不说别的,就是宫中嫔妃这数十年的嫉妒都会把她给撕了。 坤帝爱重皇贵妃,又岂会让此等事情发生,定然会早早把事情给安排妥当,而让陈珍继位,就是最好的法子。 听了眉妃一席话,陈成哑然无语,张了张嘴,却又不知该说些什么。 “行了成儿,你听娘的,往前如何,以后就还该如何,咱们母子在这宫里也没得罪什么人,以后安安分分的等着你封王就行,这宫中统共就你们五个皇子,就是要争、要夺,可只要你父皇在一日,这些事情就不会成功。” 除了眉妃如此安慰三皇子外,其他皇子也渐渐接受了下来。 春去冬来,时光荏苒,不知不觉间,两载已过。 这两年里,坤帝提拔了不少的朝廷命官,特别是年轻的、有才好的年轻官员,纷纷上了不止一个档次,如宁衡这样的关系户,更是做上了侍郎的位置。 在工部里头,除了尚书大人,就属他能横着走。而弩营的各位官员也因两年前的连弩被坤帝赞誉,而升了官职。 “宁大人这是要归家了?” 出门时,一部的官员还问了起来,得了他肯定的答复。 说起来,虽说宁家如今已是太子母族,跟往昔相比不可同日而语,但这位未来的国舅爷的后院里头还是干干净净的,不是没有大臣们送美人绫罗,但都被打了出来,久而久之,宁国舅家那只母老虎越发嚣张跋扈的名声就越传越远了。 好些人不以为意,暗地里碎嘴说此等妇人有辱门风。在院子里横就算了,如今还管辖着男人,连个妾都不让纳,还把持着整个宁府的管家权,威风赫赫的到处替后院的妇人们张目,怂恿她们与他们作对。 说实话,一个连孩子都生了的妇人,她整日的不顾着打理自己,抓着男人的心,管那些闲事做何,也不怕哪日被休下了堂去! 只是外头这些闲言碎语的,当事人也不当回事儿。 宁衡归家之时,院子里闹哄哄的,有丫头替他换下了朝服,对着气势越发深厚的他毕恭毕敬,心里头连点心存幻想都没。 “外头何事这般热闹?”宁衡静静的听了会儿,只听见院子里头他儿子的声音格外响亮,而后还有道低低的男声听不大真切。 丫头替他换好了常服,微微福了礼,道:“回小爷,是太子殿下来了。” 一说这话他就全然明白了,还嘀咕了句:“还以为这小子这两年有长进了,看来还是跟以前一样啊。” 一样做何,一样幼稚! 他本不愿搭理,只又听丫头一说他媳妇也在,这才改了路线,踏进了里头院子里。只一瞧,看得他哭笑不得。原来陈珍同宁树儿表兄弟两个在院子里骑马,宁树儿在骑,陈珍在当马,两个配合得很好,一个驾驾驾,一个使劲跑,旁边还有他媳妇含笑看着,时不时招呼着两个人喝水吃点心。 等他一入内,还在乐呵的“马”和人顿时停了下来,规规矩矩的在一旁落座,行动间优雅如流水,完全看不出先前的玩闹。 果然幼稚得很。 “你怎么来了?”宁衡走了过去,随口问了句。 其实他想问的是,你还有空来? 谁不知道,为了锻炼太子早日接班,打从太子册封的第二日开始,坤帝就把陈珍给带在了身边,名为学习,实为操练,宁衡不止一次看见他那张生无可恋的脸。 并对比,表示皆大欢喜。 陈珍顿时哭丧起了一张脸,整个人可怜兮兮的:“小舅舅,我好累啊……” 真的,当太子固然风光无限,但所谓人前风光一刻钟,人后劳累多年功,真是说多了都是一把心酸泪,想他在背后辛勤劳累,活生生把自己摧残得整个人都老巴巴的,所以,他就逃了…… 如今…… 能玩一日是一日呗! 他也很绝望啊! 191.闯宫门 小太子在宁府搭闹了一日, 后被宫里的人给带了回去, 临走时, 他各种舍不得, 抱着宁衡的胳膊肘撒泼耍赖的想留下来, 却被宁衡给毫不客气的拨开手,还朝他挥了挥:“走吧, 快走了。” “小舅舅……” 小太子泪眼朦胧, 正想诉说, 宁衡一把打断他:“快些回去吧, 陛下和娘娘还等着呢。” 一听这话, 小太子不吭声了, 低着头,垂着脑袋随着宫中侍卫返回了宫里。 坤帝为何会孜孜不倦的不停的让他打理朝政,为的是什么,陈珍心里一清二楚,正因为如此,这两年来他才没喊苦没喊累,只是近日父皇的动作越来越发,已经不是单单的教导这么简单了。 坤帝的举动,朝野内外一清二楚,都明白, 坤帝这是忍不住想把帝位传下去了。 大都五位皇子, 除了五皇子被册封为太子外, 其余四位皆被封了王位, 赐了王府,划分了封地。那些封地路途遥远,还带着贫瘠,因此坤帝便在城中设立了王府,让诸位王爷安置,而封地的一切事宜皆由朝廷官员打理。 这一举措,也让人知道坤帝这是要拿王爷们开刀削弱他们的势力来为太子铺路了。 有王爷投其所好,主动削弱可对封地的管理,只收取该收的封地银两,余下的若有好的法子于封地有宜的便同封地的官员们商议颁布下去,余下的皆放手不管,只当个闲散的宗室亲王,而头一个对坤帝投诚的便是淮王。 淮王封地江南,乃是都朝最富庶之地,每年献给朝廷的银两都占了一小半,有了淮王开路,余下的宗亲们也陆陆续续的把家撤回了金陵天子脚下,随着宗亲的陆续回归,对金陵城的老百姓而言,这才有走在金陵城的路上,随手一碰都能砸到几个皇亲国戚的话被传开了去。 这一日,满朝文武的大臣又被坤帝的举动给惊住了。 他们都清楚,坤帝早有想法把帝位给传下去,但自古以来,传位则代表了上一任帝王过世,所以新王才能继任,而坤帝的身子骨还算健康,就算要传位,那也得等他百年之后,少说也得等上好些年才行,但今日早朝后,坤帝又颁布了诏书,宣布太子已能单独处理政事,将不日接下天子一位,而陛下,则退位封太上皇。 “陛下不可!” “陛下,自古没有如此传位之法,还请陛下收回成命!” 御史们被坤帝吓了一跳之后很快回了神,纷纷奏请坤帝收回成命。 于其他有心思的百官来说,坤帝的这一道旨意也出乎他们意料之外。 是,太子已封,他们的心思只能停下,但若是要放弃那从龙之功,放弃那登临顶端的富贵荣华,谁心里又能舍得? 没到最后一刻,那坐上龙椅的是不是太子还难说呢不是? 但若新帝继位,而太上皇若是还在,这就让他们想在最后一刻抢夺那大宝之位的计划落了空。有太上皇在,太子继位名正言顺,谁能打着他的旗号夺位,那就不是兄弟相争,而是乱臣贼子了! “请陛下收回成命。” “……” 稀稀拉拉的,满朝文武跪了一半,而另一半则是宁家一脉和保皇党。 “朕继位几十载,心力憔悴,如今让太子登基也是名正言顺,爱卿们休要再提,莫非,朕作为一朝皇帝,连安享晚年的权利都没有?” 有了坤帝这话,朝臣自然不敢再逼迫他。 没见堂堂皇帝都诉苦了,他们若是不依不饶的,岂不是要落得个逼君为上的名头? 出了朝堂,百官罕见的脸色极为难看,各自沉默着回了府。 夜已深沉,被太子即将即位这个消息惊得夜不能寐的人难耐的翻着身,无心睡眠。 “大人,咱们不能再犹豫了,如今陛下已经打定了主意让太子登基,咱们若是冷眼旁观,只能眼睁睁看着大宝旁落,以后被宁系一党的人打得翻不了身。” 暗沉的房里,有人在低声的说着话,最后一句,他似乎是咬牙切齿一般,透过昏暗的烛火,屏风后,被称为大人的好一会儿没说话,只闻得他叹了一口气。 说话的人继续劝着:“大人,我知道你顾着同陛下的情分,但陛下呢,他若是顾着这情分,又如何会让一个还未及冠的非嫡非长的皇子即位,不能再拖了!” 随着他的话落,外头一道雷鸣划破长空,泛白的闪电打在屋外,照亮了屏风后头那人灰白的白发。好一阵儿,似是衣布摩擦的声音,随后被唤大人的人终于开了口:“我知你的意思,就按你说的做吧。” 那声音,老态龙钟。先前的人一喜,忙应下:“唉,下官这就去安排。” 翌日,坤帝特意颁布诏书,按照钦天监的算法,把太子即位定在了半载后,那时,恰逢中秋时节。 礼部的人从那日起就忙得团团转,按往年的祖制,若非是匆忙登基,一般天子即位这一系列流程下来,从衣服的裁制、缝纫、做工、绣花等等下来就得耗费数年时间,若是加上皇后的凤袍,更是夜以继日,耗费心血,好在,太子府没有太子妃,只有两个陛下赏赐的美人。 小太子陈珍为了配合礼部的人,更是忙得抽不出一点空闲。 一日,父子二人携手在绣春宫里陪贵妃用饭,饭毕,正款款说着话,却间坤帝突然蹙起了眉头,随即一手扶着胸膛,在贵妃和太子瞪大的眼里,倒在了榻上。 坤帝的突然倒下,让绣春宫顿时大乱起来,随后太医匆匆赶来,细细的把了脉,道出坤帝中了毒,那毒霸道异常,原是一剑封喉的,只是不知为何却被解开了些许,如今正昏迷着,不知何时方能苏醒。 这是头一日的事情,次日,传遍了朝野上下的就是贵妃母子毒害坤帝,致其昏迷不醒,太后闻讯险些晕死过去,醒后她便命人逮捕贵妃,并下懿旨要夺了太子的储君之位。 “母妃……” 一夕之间,太子整个人大受打击,茫然的看着面色枯萎的贵妃。 宁凝神情凝重,随着坤帝的倒下,让她整个人都摇摇欲坠,但儿子茫然无措的眼神让她回了神,迅速的冷静下来。 陛下中毒或为真,但这毒能入过重重禁止让他喝下,只怕这个人并没有让陛下防备! “娘娘,不好了。”外头,宁枝跌跌撞撞的跑了进来,神情慌乱:“太后娘娘已经下了懿旨,要把娘娘关入宗人府,还……还要夺了太子殿下的储君之位!” 这毒到底是谁下的都没个定论,一出事就要胁迫他们母子,让她心里那个猜测下毒的人一下就浮出了水面,让她不禁喃喃自语:“都说虎毒不食子!” “娘娘……” 贵妃红着眼眶,眼神锐利:“带人堵住宫门,传侍卫统领来见本宫。” 这会儿,她不禁庆幸,幸亏宫中的侍卫禁军都是地地道道的保皇党,那侍卫统领出自谢家,是忠于陛下而非任何派系的人。 “是!” 宁枝走后,贵妃看了看榻上安然沉睡的坤帝,一把扶住陈珍的肩膀:“珍儿,看着母妃!” “母妃……” “听着,如今你父皇生死不明,后宫里头没有人不想要我们母子的命,且放下所有的妇人之仁,这后宫里有母妃与她们对着,前朝里头你寻你外祖舅舅帮忙,还有淮王,他在宗室里一向说得上话,与陛下关系格外亲近,跟咱们也有些关联,你也可寻他。” 事情传到了外头,顿时让人哗然。 “备马!”宁衡大步垮出门,披风随着动荡扬起衣角,临走时他转过身:“回去吧,府上就交给你了。” 外头静得很,静得月桥似乎都能听见宁衡带着人穿过街巷,马蹄跑过的声音。 “少夫人?” 绿芽见她站着没动,不禁喊了声。 月桥深深吸了一口气,道:“从现在开始,府中所有人禁止出入,另让府上护卫不断巡逻,在外探听消息。” 她转了身,又道:“把树儿抱来,从现在起,不能让他离开我的视线。” “是。” 绿芽匆匆而去。 月桥抬起了头,见天空云朗,难得的好天气。 却是变天了。 宫中禁止骑马,但事从紧急,宁衡拿出了令牌,带着人冲进了皇宫,正见到了后宫诸人与禁军们对峙的一幕。 以皇后为首,而另一派的人身后则是绣春宫。 见了他,温皇后突然笑了:“宁侍郎,你好大的胆子,竟敢带人在宫中骑马,坏了规矩,哪怕你是贵妃妹妹的亲弟弟也难逃其咎!” 这数十年来,可以说这是皇后难得的一次畅快。 因为马上,那个让她一个皇后丢尽了脸面却不得不小心隐藏的女人就再也不能高高在上了! 论嘴皮子宁衡是一点也不缺的,只是他没那个功夫跟皇后争辩,从怀里掏出一块令牌,他如愿见到皇后变了脸色,而后,他轻轻笑了一声,穿入了绣春宫,这次,禁卫军没有拦他。 “宁家这对姐弟……” 一个受尽恩宠,一个被陛下信任,那个任意出入宫门的牌子就是他们温家都没有,却给了这么一个小子! 凭什么! 凭什么他们身为母族和后族,一心一意扶持着陛下登基的却落得这般,陛下,几十年夫妻情分,莫要怪我们不念旧情才是。 这是你先抛弃忠臣的! “娘娘……”身后的管事们见她因气愤而脸色扭曲了起来,不由小心提醒起来。 皇后回了神,见到被护得好生生的绣春宫,目光闪烁,最终一甩袖子:“走!” 192.一往无前 绣春宫里, 坤帝安安静静的躺着, 脸上带着点青色, 若不是胸膛还微微的起伏着, 便宛如一个活死人一般。 “姐姐, 太医有没有说陛下中了什么毒?”宁衡坐在榻边,问了句。 贵妃宁凝摇摇头, 神色憔悴:“如今还瞧不出, 只说这毒十分霸道, 险些要了陛下的命, 好在他是天子, 身上定然是有龙气庇佑, 这才得以护住心脉,不过我想……” 宁衡扭头看着她。 贵妃咬了咬嘴角,眼角一下狠厉起来:“温家肯定知道!” 她已经肯定陛下中毒和温家有关,或者说是温太后有直接关系。身为母子,陛下可以防备温皇后,却不会防备温太后,而这几日,温太后也召陛下去了嬉福宫几次。 因为立了珍儿为太子,陛下对温太后有些愧疚,却不想这份愧疚却成了一道催命符! 在亲弟弟面前, 贵妃脸庞哀伤不已, 手指颤抖着抚上安然沉睡的坤帝, 在他脸颊上触过, 眼泪一下滑落,打在坤帝显出苍老的脸上:“她们太过狠心了,陛下就算不立带着温家血脉的子嗣为太子,可又何曾不是想要保全所有人呢?” 两代后族、母族,若再出一任皇帝,这本就是对朝纲不稳,对社稷不公!坤帝是有私心,他只是想保全他们母子罢了,但又何尝不是想保全其余的子嗣? 让他们安享富贵,不再为了争那个位置而兄弟相残、血流成河! 立嫡? 温家将势力大盛,越过陈氏皇族。皇后温氏再身为皇太后,依她那性子,宁凝这样的宠妃还有活路?就算二皇子本人大度,但他能拗过生母? 立长? 容妃母子娘家不显,就算立了又如何,外家无权无势,大皇子憨厚,等坤帝一走,又如何抵挡得了宫中有两朝太后的温氏女,朝中还有半边天的温家人? 没有!都没有! 只有宁家能与温家抗衡! 这既是对贵妃母子的保护,又何尝不是对别的皇子的爱护,甚至是对二皇子的爱护? 这一番苦心竭力的谋划,坤帝在心中又何尝不是思虑良久,连平日里对她都是说不出口的。但,就因为没有把这一切都摊开了说,又有谁理解他的一番苦心呢? 宁衡拍了拍她的肩膀,在贵妃悲恸不已的低泣声里,定定的说道:“姐姐放心,弟弟一定会找出陛下所中何毒,替你拿回解药的。” 贵妃抹了抹眼泪,点了点头:“我知道的,这些日子怕是要辛苦你了。” 坤帝突然倒下,朝上定然是大乱,宁衡不止要帮着太子镇压朝上的风波,更是要替坤帝寻得解药,让外头的谣言平息下来。 虽然这谣言实在可笑得很! 太子身为下一任天子,再过半载就要登基,他们母子下毒谋害坤帝,这简直就是滑天下之大稽! 他们为何要谋害陛下,这对他们而言没有半分好处! 这些有脑子的人都会想。但,身有异心的人如何去管这可笑不可笑,他们只需要一个名头罢了,若是夺了这大宝,那史书之上还不是任由坐在那宝殿之上的人信口胡诌?想编什么理由就编什么理由? 老百姓不会管,哪怕知道这帝位之争定然是脏乱不堪,但,他们谁有那个本事去管? 如今,她只叹幸好陛下有先见之明,让划分了封地的宗室亲王们归了金陵,若是这些人里再出点乱子,打着什么清君侧的名号行事,让各地乱了起来,那这大都朝才真的是水深火热,让外族得了机会呢。 “姐姐也要保重身子,这些日子你也要小心才是,温家两后在宫中经营了几十载,其中的门路谁也不敢说全然知道,便是这绣春宫里,姐姐也得防备些才是。”温皇后还好,她与陛下早早失和,这宫中又大多是墙头草,她手里掌控的棋子不多,唯一让人警惕的就是温太后。 这个年迈的妇人当年能在后宫里厮杀出一条血路,护着两个儿子长大成人,如今心里下了决定,就能让一个帝王生死不明,她才是那个最厉害的人,身后还不知隐藏了什么东西! 与她对上,贵妃实难占到先机。 若不是骑虎难下,贵妃又是这种情况,换成了普通世家里,他早早就把人接回家了! “你放心吧。”贵妃微微额首,轻轻的露出了一抹志在必得。 有些时候,因为没有防备才会吃一个大亏,因为不知道敌人在哪儿才会小心翼翼、束手束脚,但如今既然敌人已经站在了明面儿上,那敌明我暗的情况下,谁赢谁输还不一定呢。 宁衡与贵妃匆匆说了话,后又在明正殿里与太子、宁系一脉和保皇党一脉商议了对策,直到夜幕降临,众人才沉重的离去。 临走时,宁衡拍了拍小太子的肩,怜惜他不过一夜之间就更长大了一般,面儿上再也没有前几日的灵动鲜活,道:“珍儿,陛下倒下,你就是个大人了,回去好生安慰安慰你母妃,外头的事有舅舅们替你跑着呢,你们母子也要好好的才是。” 陈珍眼里一下涌出了泪水:“小舅舅……” “乖。”宁衡叹了一声:“他们原本是打算趁着国丧期间动手,抢一个先机,打我们抽手不及的,不过这会儿陛下还有救,这恐怕就是老天爷也不让乱臣贼子好过,乱了那幕后之人的计划,你也要沉住气,知道吗?” 虽如此安慰着陈珍,但宁衡心里有数,那温家定然还有后招。 这种时候,外调兵不及,若要逼宫,那便只有依仗着金陵城里的兵卫力量。而在金陵城,统共只有三万兵士驻扎在城外,余下五城兵马司有五千余人,温家因往前得坤帝的信任,被派任五城兵马司副统领,可调兵三千人,而皇城禁卫军不过一千余人,若真打,人数悬殊太过。 回宁府时,夜已深。 “媳妇,你还没睡呢?”宁衡原本是悄悄走近的,只在上床时,才发现月桥正睁着眼看他。 “怎么睡得着?”月桥先是看了里头安然沉睡的宁树儿一眼,这才抿嘴儿说道:“今日外头兵荒马乱的,全是马蹄踏过的声音,不止百姓们不敢出门,连我们也心有余悸。” 她还没说,今日上街的人都遭到了盘问。 姓氏、出身、家中老幼、住址被盘问了个遍,就是出门采买的小丫头一路行过都被盘问了好几次。 宁衡脱了外衣,在她身边躺下:“没事的,你安安心,待把那些乱臣贼子给镇压下去就好了。” 月桥白了他一眼。她身为宁家媳妇,太子舅母,哪里能安得了心,道:“你别跟我打马虎眼,我问你,陛下如何了?你可知是谁下的毒?” 这些朝廷上的大事,宁衡本不欲说的,只是对着那双淡淡的眼,还是忍不住一五一十的说了出来。 听完,月桥淡淡的念叨了一句:“温家……” “嗯,温家狼子野心,不忿陛下择了珍儿为太子,竟然对陛下下毒!”说起这个宁衡就气! 都说这四海九州皆是皇权所指之处,陛下身为天命所归的天子,厚待谁、宠谁本就是陛下的事,温家得到的地位权势还不够多吗? 就因为不忿没有择带有温家血脉的皇子为太子,就要向陛下下毒! 狗还知道不咬主人呢! 这温家亏还是母族和后族,简直就是养不熟的白眼狼吗! 月桥没跟着骂,只扭过身子,说道:“相公,既然咱们可用的人比温家少,但至少在温家下毒谋害陛下未遂后抢了先机,如今城门已关,不如你先召集一干人等,在城中守着,若是温家真的带人逼宫,那就把你们工部的连弩拿出来,先埋伏一步!” 宁衡听着,渐渐的露出苦笑:“宫中人手本就不够!何况……”这纯粹就是送死! 月桥一见他这表情就知道他在想什么,一巴掌拍了过去,没好气的说道:“谁让你调宫中的人手了,调有点底子的护卫之类的,又不是死守着不让攻进去,若真到对阵的时候,这一批人就先用手中武器灭了一部分,边打边退,等真打到皇宫了再跟禁卫军汇合,这样既消耗了人手,又让他们惶恐,岂不是很好?” 宁衡听得跳了起来:“媳妇你这主意不错!” 说着他就要起身去吩咐,被月桥给拉了一把:“这都半夜了,你调谁去!” 只没等夫妻两个说更多,突然外头脚步声重重的响了起来,房门外,宁全儿重重的拍着门:“少爷,大事不好了,城外火光四起,护卫们探得有兵士正朝着城里过来!” 宁衡两个面面相觑,突然他大步走了出去,开了门劈头就问:“那些士兵是五城的还是城外驻守的?” 宁全儿面色惶恐,眼里还带着惊:“是五城的。” “五城的,”宁衡肯定道:“看来是温家忍不住要动手了!祖父他们可得了消息?” “阁老和几位老爷处已让人通知了!”宁全儿刚说完,宁衡就大步回了屋,在月桥面前,他突然哑了声音。 反倒是月桥先开了口:“你快去吧,好好保护自己。” 宁衡重重点了头,定定的瞧了她几眼,而后大步出了门。 月桥一直瞧着,直到他修长的身姿消失在门外,衣摆翻飞,没有回头,但步伐坚定,是那样一往无前,宛如一张撑开的伞,让她还有些慌乱的心一下就静了下来。 须臾,院子里伺候的下人都过来了,那时,月桥已穿戴好衣衫,头发随意挽着,还替熟睡的宁树儿穿好了衣服,把人裹在小被子里。 “少夫人……”绿芽侯在她身边,等着她发话,一旁还有阮婶、庞婶和秦嬷嬷等。 月桥不疾不徐的吩咐起来:“绿芽,你亲自赶去月家一趟,让爹娘做好准备,先找个安全的地方藏起来,” “是。”绿芽点点头,提着裙摆就出了门。 随后,月桥把宁树儿抱在怀里,带着一干人去了老夫人的明德堂里,路上,碰到不少丫头下人急急慌慌的,没个主心骨一般,等到了堂里,莫说几位当家夫人,就是几位少夫人,各房公子小姐们都慌乱得不知如何是好。 当主人家的都是如此,莫怪下头的人也是这般了。 倒是老夫人还稳得住,还训斥了两句:“慌什么,乱什么,这天还没塌下来,一个个的这幅丧着脸做何?这自古以来,登上帝位时哪次不是这般,既想跟着享福,哪有受不得风吹雨打的?” 夫人们被训斥了倒是收敛了两分,只还是止不住的担忧。 庄氏忍不住抱怨:“我家老爷就是个文人,这会子他跟着去能做什么?这万一有个什么的,这不是要我的命吗?” 本就越发心浮气躁之时,再被她这一火上浇油,几位当家夫人都抱怨开了,你说你当家的去了,我这一房连老子带儿子都去呢,谁又说什么了,文人不去,那文人还享福不享福了? 这吵吵嚷嚷的,公子小姐们只在一旁神色麻木,或在一边沉思着什么,月桥冷眼看了会,随后就带着人出了院子。 “少夫人,你这是……”阮婶问了句。 “我瞧婶婶们精神头好得很,就不跟着凑热闹了,还是回咱们院子吧,告诉下头的,若有事自来莺歌院通报。”顿了顿,她又道:“让机灵的小子从院子后门出去瞧瞧去,现在外头如何了?” 阮婶等人虽不知她要做何,但还是麻利的让个半大的小子悄悄出去瞧了起来。 须臾,小探子回报说街上家家户户都紧闭着房门,但外头四处有火光,瞧着离他们这里还有不少距离,如今外头闹哄哄的,时不时有人走过,那些人他还是知道的,同宁家都有些关系,是以前跟着他们家少爷的一群纨绔子弟。 得了这个消息,月桥稍稍安了心:“招张护卫过来。” 宁家侍卫被抽走了一些,但这个侍卫头子还在,不大一会就站在了月桥面前,抬着头道:“不知少夫人寻在下有何要事?” 屋里都是心腹,月桥也没避着,道:“张护卫,本夫人想让你即刻为我打听一个人。” “夫人请说。” “翰林院编修,温家二房嫡次女的夫婿,月淮。” “这……”护卫头子顿时迟疑起来。 月桥看着他:“怎么?有问题?” 张护卫想了想,面无表情的脸上没有露出丝毫情绪,不过一瞬,他就应了下来:“少夫人放心,在下这便去。” 等人一走,伺候的几个心腹顿时犹犹豫豫起来,面带迟疑的看着她。月桥也没解释,把一团小被子放在榻上,露出宁树儿白白嫩嫩的脸蛋,还轻轻的蹙着小鼻头,睫毛一眨一眨的,看模样似是快苏醒了一般。 外头街上的声音慢慢大了起来,还能听见有厮杀喊叫的声音,月桥似乎都能想象那竭力的模样,还有外头小丫头们止不住的抽泣声儿。 张护卫正是在这时迈着大步进来的,看模样还是从外头匆匆赶回来,一进门,他便主动说了起来:“回少夫人话,在下已探听到消息,月编修目前正在月府里头。” 月淮家这两年也是发生了不少事的,他一直得温阁老看重,当成自家小辈培养,但温芩因为跟淮婶等人不睦,时常闹得府上鸡飞狗跳的,月淮的父亲和兄弟姐妹住不惯,早早就归了老家去,倒是淮婶儿,因为怕温芩那性子欺负她儿子,说甚也不愿跟着回老家便留了下来,跟温芩整日闹腾的满大街都知道。 说实话,到底是舍不得这荣华富贵还是真的担心儿子受欺负,明眼人都知道。 “备马!” 月桥说了一声,又郑重的同几位心腹说道:“阮婶、庞婶,树儿就交给你们照看着,我去去就回。” “不可!” “少夫人不可!” 别说两位婶子变了脸色,就是秦嬷嬷和张护卫都连忙阻止起来。 张护卫更是说道:“外头如今已乱起来了,少夫人万万不可出府才是。” 月桥抬手打断他们:“别说了,本夫人心里有数,”她眉头一皱,神色带了几分凌厉:“还不快去,多拖一刻外头就更乱了!” “可外头危险……” 月桥一下起了身,抬腿就朝外走:“如今就没有不危险的地方,再则,本夫人又不是娇滴滴的女子,论力气,还是有几把的!” 最终没人拗得过她,只能让人备了马车,临行时,阮婶两个想跟着,被她给阻止了,在一众担忧的眼里,只见她一把抽出了张护卫的佩刀,银色的刀刃闪闪发光,她却在火光里傲然挺立。 “怕什么!若真有不长眼的,本夫人正好练练手去!” 马车渐渐驶出了众人的视线,犹如宁衡大步离去时的背影一般。 一往无前。 193.大结局 外头, 往日热闹繁华的大街被火光给照映得灯火通明, 街道四处挨家挨户皆大门紧闭, 不敢点上微弱的烛火, 而蔓延着战火的街上到处都是血迹, 周围的各处摊子柱子被推到在地,七零八落的, 宛如灾难后的模样。 而在城中四处, 还不时的传来厮杀喊叫声。 “宁兄, 攻过来的人太多了, 咱们还要死守着?”说话的是马明明。 他扯着嗓子问话, 一张脸上满是污迹, 身上的锦衣也到处破了洞,撕成了条状,哪里还有半点纨绔公子的细皮嫩肉的模样? 不止他,围在宁衡四处的男子都是这样一副模样。穿戴得体,却破破烂烂;手指白皙,却沾满血痕;脸上脏污,却目光坚毅。哪怕是宁衡说要死守,也没有人面色犹豫,有上半点后退之心。 在他们四周围,还有各府调来的护卫, 还有自发帮忙的老百姓。 这些面容宁衡大都熟识, 有他自小的发小, 有带着在街上当霸王的宁家一脉的公子们, 有保皇党派的公子们,有护卫他们平安出入的那些刚毅的人,有工部的同僚,有府中的下人小厮,有挨着边儿的亲眷之家的男子。 马明明、陈破羽、罗绽曲、常侍卿家的公子……表姐夫的亲弟……等等。 宁衡也扯着嗓子回他:“你傻啊,咱们就这不到三百号人,敌众我寡死守个屁!忘了家中都有妻儿老小了吧!咱们拖着那些贼人们一路到宫中,自有人跟我们里应外合!” 话落,围在四周的人顿时松了口气。 不是他们不想神勇威风,用一条命换上贼人几条命,但正如宁衡说的,他们虽是一群纨绔居多,但纨绔到如今这个年纪,家中早就有了惦念的人,那温香暖玉的还没抱够呢,如今不用死了自然是更好的不是? 连马明明那般嫌弃周卫娘,此时此刻也生出了一股淡淡的念想。 “走!拖着他们往宫中那条路走,把你们的弩都给满上,咱们拖着他们走也要干掉一些贼人!”宁衡挥着手,带着人慢慢退着,不时的朝追来的贼人们放上一炮! 他不由庆幸,今晚多亏了这些人的帮忙,否则,只怕到了明日这天就变了。 温家那头没有一下毒死坤帝,宁衡本以为他们有别的后招,不曾想他们竟然一不做二不休,趁着他们没有做足准备的时候先下手为强,在夜里一举进攻,好在城门紧闭,守城的头子又是月家那位姨母的女婿,因着这些搭边的关系,他们才能拖住那些贼人们,与赶来的马明明等人带着武器提前给埋伏好。 今日的事儿,若是有一点差错,只怕温家早就势如破竹了。 工部的这批连弩只在两年前的端午时拿出来展示过,而后这两年工部的人都在批量制作,若非如此,他们不到三百人对上三千余人,那纯粹就是送菜,也因为有了精良的武器,他们才能撑到现在,还能打贼子一个措手不及,干掉了他们不少人。 宁衡一路带着人后退,而温家那头先前吃了亏,这会儿也有了防备,让他们一时也有些莫可奈何。 月桥那边一路行来倒是没碰到什么阻碍,随后马车停在了月府,先前探路的护卫带着她去了一个隐秘的后门,人没有进去,只小声道:“少夫人,在下就在外头,月大人那头在下已经联系好了。” “多谢你了。”月桥点点头,随后一手推开门,闪身进了去,而见她进去后,护卫也闪在一旁的阴影里,警惕的观察着四周。 月府里头也如同普通百姓家里一样,昏昏暗暗的没有点上烛火,借着微弱的月光,月桥提着刀走在静悄悄的小路上,一路沿着小路到了一个院子里头,就在她想着要不要进去时,里头有人说话了。 “进来吧,如今府上一个人也没有。” 是月淮的声音,虽然他们已有两年未见,但月桥还是一下就听出来了。 她提了提裙摆,踏了进去,走过绿荫小道,前头一下豁然开朗起来,在那石台边,正立着一个人,白衣翻飞,身姿优雅,一举一动皆是温润。 他背对着她,在月桥开口前,指了指天上的明月,对她道:“你瞧,这月色好看吗?我曾想过许多我们成亲后的生活,其中就有在月下共赏这一件。” 那年,他满心欢喜,想得夜里辗转难眠。 “淮哥,”月桥不知该如何开口,按理说他们之间的缘早在两年多前说开后就断得一干二净,从此她为人妇,他已娶亲,这些少时的爱慕终究如镜花水月一般从他们身边流走,当年迈时回想起来,不过是在心田留下一道浅浅的痕迹。她没想到,月淮竟然如今还不曾忘。 一时间,她的心里复杂莫测,其中滋味儿只有自知。 “你不必为难,”月淮转过了身,在月色的衬托下,他的面容如玉,却又带着从前不曾有过的稳重,眉宇之间稍稍带着两分愁绪,弯着嘴笑了笑:“不管如何,咱们之间总是有自小一起长大的情分。” 他虽说的轻松简单,但月桥又岂能当做真的只有长大的情分看他? 反倒月淮在认真打量了她后,目光落在她手中握着的刀刃上,似乎带着怀念:“小桥一直是个利落的人,如今也依然如此,我倒是自愧不如。” 说完,他自嘲了一声儿,敛起了所有的过往,认真的同她说道:“我知道你来寻我是为何,陛下所中的毒确实是由温家提供给太后的,你是想让我替你拿解药?” 月桥的来意他早已了如指掌,只得点了点头。 月淮沉默了半晌,没有同她说什么“为何要替你拿”“你又如何报答我”等等调侃言论,见她目光含着期盼,心里不是没有挣扎,最后只化作莫可奈何:“我尽力一试吧。” 听他应了下来,月桥顿时松了口气:“多谢你了。” 月淮抬手打断了她:“我也只是尽力一试罢了,毕竟是给陛下下毒,温家又岂会留下这么一个把柄在身上,你……你也莫要抱太大希望才是。” 月桥自是知道,只心里还是蒙上了一层阴影,微微点点头:“我知道的。” 若是没有解药,那也只能说是命中如此了。 而她,也尽力了。 “走吧,事不宜迟。” 月淮走在前头,月桥忙跟了上去。 在这样焦急的时候,温家子弟带着的贼人已经到了皇宫下头,宁衡等人前脚入了宫门,后脚宫门一关,早早埋伏在城楼上的禁卫军便拿出了连弩朝着下头一顿狂射,倒是让温家带来的人一时死伤无数。 “快,抬撞木来撞开宫门!” “盾牌盾牌!” 乌怏怏的人群上头,一道道盾牌被高高举着,护着撞门的人,须臾,宫门破开,被一直打得抽手不及的温家军怒火沸腾,领头的温家子弟举着刀刃,狂怒的吼着:“冲,冲进去!” 后头的军士跟着喊道:“冲啊!” 只是他们冲进去才知,先前的宫门里头早就空无一人,冲在庄严肃穆的宫道上时,两侧突然响起了声音。 “温家王八,看爷这里!” “温家王八蛋,看爷这里!” “……” 城墙两侧,宁衡带着三百号人兵分两路,埋伏在温家军进入的路上,一群纨绔子弟猖狂的冲着他们大喊大叫,为首的温家子弟抬头一看,还来不及对着宁衡等人咬牙切齿,只在见到墙上一排的木桶时,心里顿时生出了一股不好的预感。 “不好,快盾牌!” 墙头以宁衡为首的公子哥们嘿嘿直笑: “晚了!” “你们这群龟孙子的,爷爷何时被撵得这样狼狈过,今儿就给你们开开荤!” 宁衡大手一挥:“开始,倒!” 他的话落,墙上的木桶顿时被推了下来,下头的温家军没有全部躲过,不少人被木桶里倒出来的污垢淋了一身,浑身都臭烘烘的,这还不算,正当打头的温家子弟恨着牙招人跟着时,被淋中的军士们突然摇摇欲坠,一下倒在了地上。 这,这真不是小打小闹的恶作剧? “温大!爷对你好吧!”宁衡还在城墙上问了一句,得意的模样别提多让人恨了。 “宁衡!”马上的温家嫡孙恨恨的看了他一眼,放起了狠话:“爷等着看你求饶的时候!走!” 人一走,一群人就围在了宁衡身边问他接下来怎么办。 “与禁卫军汇合!”没了温大,宁衡一张脸就淡了下来。 温大在损失了这么多人以后还能放狠话,并非无的放矢,温家荣耀了两朝,隐藏的人定然不止是这明面儿上的三千人,为了对抗温太后等人,禁卫军都不敢全军过来支援他们打温家一个措手不及,就怕绣春宫的坤帝和贵妃遭了殃,而在城外驻扎的那三万人,属于皇帝的私兵,只有皇帝手信才能调动,陈珍如今还没即位,三万兵士根本就不买账。 要不然,温家哪里来的胆子敢逼宫! 他们到时,禁卫军正与温家军打得如火如荼。 远远望去,温家军的人又多出了不少。禁卫军们不止与温家军对峙着,还分了不少在房顶四处,手拿着连弩,替下头的禁卫军开着路。 宁衡等人紧随其后,他们正面跟有经验的军士对冲定然不行,只得藏在别人够不到的地方使劲的下阴招,什么阴险投什么,一时两方倒是打得难分难舍。 温家军身后,温家一脉的俱在。 温阁老、温太后、温皇后以及温家几位老爷和子弟,还有朝中拥立温家上位的朝臣、宫婢等等,稀稀拉拉的很大一群人。 有人朝着他们一方就劝了起来:“你说你们图什么,贵妃母子下毒谋害陛下,如今太后娘娘要清理门户也实在是深明大义,尔等还阻止什么?” 更有人嗤笑了一声儿,接着说道:“可不是?早日放下屠刀,待二殿下登基还能饶了尔等一命,跟着宁家做事,小心小命儿不保,就算你们不顾自己,那家人呢?” 宁衡从柱子后头探出了头,扔了一把毒粉,骂道:“滚!臭不要脸的,谁赢还不一定呢,若是你们现在投降,爷还能饶你们一条狗命才是!” 到了这个时候,宁小侯此人已经不再让人害怕了。 当下就有人不屑了起来: “还当自己是个人物呢?” “可不是,要耗着谁怕谁,看谁先完蛋!” 目前场上的形式,却是是太子一方稍稍处于弱势,他们虽目前弹药充足,但后头没有补给,实在是在没有准备的情形下被温家给打了个正着,虽说应对得宜,但在准备上却是要差些。 而如今的情形,只要稍微流露出疲态,那就离输不远了。 从龙之功,足以让所有人跟着冒险一番。 一直到很久很久以后,久到宁衡都面目苍老了,今日这一番场景也历历在目。 那时,从夜深,焦灼一直持续到落日,所有人都疲惫不堪,在放手一搏时,他还记得有几个人朝他砍了过来。 但,预料的痛楚没有到来。 他睁开眼,面前娇小的女子手持刀刃,目光淡然,一身冷傲,一个回旋踢,一个手起刀落,端的是霸气不凡,那明艳的衣衫也在这暗沉沉里仿若一道亮光,不断的翻飞舞动。 挡在他面前。 而那冷傲的眉眼他再是熟悉不过。 此刻那冷艳的眼斜了过来,语气强硬:“还杵着做啥,要么找地方躲着,要么拿着刀在后头守着。” 总之,都是不让他正面对着。 宁衡丝毫没有觉得被看轻,此时此刻的心里只充满了高兴,都顾不上问她怎么来了,只握着刀柄,狠狠点着头:“媳妇你放心,我不给你拖后腿!” 这一幕,远远的被人看在眼里,随着宁衡一路奔波的纨绔们先是震惊,难得的没有觉得宁夫人把人吃得死死的。 毕竟,此时此刻,他们也想要一个这样霸气的娘子啊! 马明明远远的给竖起了个大拇指:“宁兄,你可以的。” 而温家那头见来帮忙的只是一个女人,顿时便笑了起来: “只是一个女人罢了,莫非一个女人她还有三头六臂不成?” “可惜了这样一个貌美的女子,就要消香玉陨了。” “……” 宁衡气得狠,正要开口,却见身后绣春宫的大门咯吱一声儿大开了起来,在门框处一前一后两道衣摆拖曳而过,随后,只见原本应该中毒躺在床上的坤帝竟然苏醒了过来,虽看着身子有些弱,还被太子被搀扶着,但面目上看着却是大好了一般。 “陛下……” “是陛下……” “不是说陛下中毒了吗!” 温家军在坤帝出现的瞬间就乱了阵脚,无论后头温家人怎么安抚都没用。一向面不改色的温太后此时才变了脸色。 她脑子一片混乱,正要开口,却被坤帝抢了先。 坤帝看着她,目光里再不复往日的恭敬:“母后啊母后,朕待你向来有礼,朝圣进贡半点不怠慢,岂料,皇家母子却无半点真心。” 这话,就是直指坤帝中毒是跟太后有关。 温太后慌乱了不过须臾,很快她就镇定了下来:“皇帝,若非不是你做得太过,当母亲的又岂会做出这等事情?” 坤帝冷笑两声,把到嘴的话吞咽了下去。 自古皇家无真情。父子、母子、兄弟…… “父皇……”小太子的一声唤让坤帝回了神儿,欣慰的拍了拍他的手。 老天还是待他不薄,有贴心的爱妃,有合意的子嗣,别的,实在是不敢奢求。 从坤帝醒来,温家就知大势已去,这不,不过短短几句话间,在外驻扎的军士就赶了过来,为首的首领抱拳行礼:“陛下,微臣来迟。” “不!”坤帝看着面色灰败的温家人,道:“爱卿来得刚刚好,把这些乱臣贼子都押下去吧。” 说完,他侧过脸,摆了摆手。 “是!” 首领很快带着人把作乱的臣子们带了下去,留下一地的苦喊呼救,就连温家人也被强行的带了下去。温阁老一言不发,本就年迈的脸更是难看得可以,他只有一句话:“陛下是如何苏醒过来的?” 若不是坤帝突然苏醒,此局胜负还未可知。 但,那毒,是他亲手布下,解药更是藏得格外隐秘,到底是谁,能解了这般霸道的毒? 坤帝招了招手。 从宫里,缓缓的走出了一个人。 温家人震惊的看着那布出来的人,简直不敢置信! “呵,原来如此!”温阁老颓然的被押着,再也没有开口。 黑暗慢慢降临,黎明又缓缓到来。 不过一夜,金陵城又恢复了往昔,竖日的朝堂上,坤帝露了面儿,但把所有事物全权交给了太子做主。小太子还脸嫩,处理政务的老练却是有着坤帝之风。 他第一道旨意,就是召外放的有政绩的官员入金,补上因为温系一脉叛乱带来的官位空虚。 第二道旨意,他封了所有抵抗贼人的人,或赐予黄金,或赐予小小的官位,任他们施展才华。 曾经金陵城街道的纨绔们,纷纷摇身一变,成了有功之人,素有恶妇首位的宁五少夫人因为救了坤帝,斩杀了贼子,被赐封超一品夫人,封号“桥”。后称她为桥夫人。 当一切都尘埃落定。太后被困,皇后被废,太子接手了政务后,这一日,大理寺的牢房里,身着素衣的男子站在了叛贼温家人面前。 “你还有脸来!” 温芩最先反应过来,扑在牢笼里,朝他齿牙咧嘴:“吃里扒外的混蛋,借着我温家往上踩,你别以为你就能平步青云了,没有我温家,你什么都不是!” 余下的温家人没说话,但他们的目光都带着恨意。 男子一顿,在温家人狼狈的脸上看过,道:“我已经辞官了。” “呵!” “那你来做什么?”温阁老坐在枯草上,抬起掩着的双眸,面沉如水:“老夫不明白,我温家待你不薄,老夫更是倾力培养你,为何还要背叛我温家?” 月淮面色愧疚:“是我有负于阁老的栽培,”顿了顿,他又道:“陛下已经开恩,温家没有参与此次反叛的子弟也只扁为庶民,温四少和温六少一干人等皆可安然无忧,余下人被流放边塞...” 温阁老打断他,只追问着一个结果:“老夫只问你为何?” 他温家毕竟是天子母族,有这个判决,他毫不意外。 月淮不敢对上他的眼,扭开了头去,好一会儿才叹着气:“若说十年寒窗乃是读书人的理想,那我也不例外,只是,总有一样是比当官更重要的。” 凭温阁老这么聪明的人,又一想到前几日在宫中的事,脸上顿时露出了一道讥笑,心头那道不甘和疑惑尽数破开:“枉费你天资不凡,又有老夫一心提拔,却仍然敌不过美人关,美人关呐……哈哈哈” 多少英雄豪杰都难逃其中,他本以为这会是个例外,却没想到,还是逃不过,逃不过啊…… 月淮是落荒而逃的。 但他的所作所为,他并不后悔。 总有一样,比当官重要,甚至比他重要,只可惜… 月淮本是温家一脉的人,原也是要下大狱的,只是他迷途知返,立下大功,功过相抵,如今无官一身轻,他把宅子卖了,没有跟任何人告别,就穿着一袭青衣,坐在牛车上慢慢出了城。 金陵城一如往昔的繁荣,出城后,他回望了一眼,渐渐的,那城池在她眼里渐渐变小,直到模糊不见。他悠闲的靠在牛车上,正欲从里头拿了草帽来遮一遮脸,困觉一下,前方,一辆马车停在路边,马车旁边立着的女子,是那般熟悉。 女子回望过来,朝着他笑:“都不打声招呼就走?” 月淮停了牛车在一旁,反问:“你怎么来了。” “是你说的我们还有一起长大的情分,”月桥问:“既然如此,那为何不告而别?” “我……” 论嘴皮子,月淮向来比不过她,只温和的看着她:“如今金陵诸事已了,我又无官一身轻,自然是走走停停了。” “不回月家村?” “都说读万卷书,不如行万里路,等我到处走走,再回去吧。” 他面上一片坦然,顾盼间再也没有一丝愁绪,月桥点了点头:“是这样的。” 说完,两人之间一时沉默起来。 月淮率先打破气氛,看了看天色,道:“时候不早了,我便赶路去了,你也回吧。” 月桥本想说让他到地写信报个平安,只话到嘴还是吞咽了下去。 她也怕,怕他只是故作镇定。 “嗯,你保重。”只是她也相信,当时光慢慢走过,所有的伤痛都能平息,这辈子他们有缘无分,只盼下辈子,若有缘,再续。 牛车又慢慢走了起来,慢慢的,慢慢步出了她的视线。 绿芽走到她身边,说道:“夫人放心吧,你不是曾说月淮公子满腹才华吗,等他看遍这万里山河后,许是能定下来传道授业,名满天下的。” 月桥目光幽远:“是啊,会有那么一日的。” “走吧,回府。” 马车一路畅通无阻,很快入了城里。 外头再也没有前些日子的恐慌,老百姓们脸上笑容满面,仿若一切都没发生,连行人的熙熙攘攘都一五一十的传入了她耳里。 “方才那茶摊也太漫天要价了,爷就喝了一口茶,收了我五十两!不行,爷要去找他算账。” “哎哟爷,那茶本就贵,过都过了,咱们快些回府吧,老爷才交代过了,咱们才上金陵,不能惹麻烦。” “我怕吗!我怕吗!一个小小的茶摊罢了,知道爷是谁!” “可人家那茶摊主了不得啊,可是救过皇帝陛下和太子殿下的,还被赏赐过的……” “……一个茶摊?” “小的绝不唬爷,这金陵城里水深着呢……” 月桥轻轻一笑,而后,这些熙攘声渐渐小了,当马夫说了声到了后,随即,绿芽掀开了帘子,扶着她下了马车。 主仆两个正要回府,却见在门口处,宁衡抱着宁树儿正含笑看着她们。 “少夫人,是少爷和小少爷。” “娘,娘抱!” 宁衡抱着人走近,距离不过寸许,宁树儿就一把扑在了她怀里,搂着她脖子,粘人得人,月桥拍了拍他,问道:“你们怎么来了。” 宁衡与她并肩朝里走:“自然是树儿想你了。” 当然,他也想。 他就怕媳妇一去不回,好在她回来了,宁衡没说,在见到她下马车那时,他一颗提心吊胆的心才算是归了位。 谁家男人同他一般大方,让媳妇见前未婚夫? 没有的! “我也想树儿了……” 一家三口走在廊上,气氛融洽,不时的回看一眼,眼里皆是笑意满满,瞧得人无端的心甜,路过的丫头主子们纷纷露出一个会心的微笑。 谁都说被恶妇管着的日子想来定是生不如死,可又有多少传言恩爱无比的夫妻真的又幸福呢?幸福于己,不过是人情冷暖,饮水自知罢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