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千呼万唤始出来 一场雨之后,空气显得格外清爽起来。花凉山隐匿在云雾之中,此刻若隐若现,倒颇有仙山的风采。 正值晨时,鸟雀欢唱,鲜花都微微抬起了头,脸上还犹存昨夜的仙露。朝霞染红了半边天,整座山都似铺上了一层柔和的薄纱。 绿茵花丛中搭有翠绿的竹屋,那竹屋简洁优雅,仿佛象征着这里的主人,清高自洁,不喜世事。 其实若干年前的花凉山不是这样的,它也不叫花凉这个名字,是后来这座山的主人为它起的。它原先只是一座无人问津的荒山,杂草丛生,满目废墟。只是不知为何突然有一天,有一人路经此地,对这座山特别有感情,便在这座山定居下来了。他便也就成了这山的主人。 没有人知道这山的主人是谁,是有如何惊人的神力将这荒废的地方,变成了如今这等绝美的模样。也从来没有人见过他,或许是哪里来的得道高人,或者是云游四海的闲散仙人,想找个地方歇一歇了。 *********************** 伴随着“吱呀”的一声低吟,竹门从里打开,随之出来一位瘦小的蓝衣公子。 那公子粉面朱唇,倒是长得十分俊俏。只见他闭上眼睛,长长湿湿的睫毛微微翘起。他抬起头深深吸了口气,又缓缓吐出,睁眼望着眼前良景,露出宽心一笑。 他转过身,轻轻将竹门掩好,抬起手往自己胸前按了按,又俯下身子拂了拂衣摆,才自顾自地点了点头,往山下走去。 他今日要去一个特别的地方,或许那个人他就能等到了。 集市很热闹。虽然唐瑜几乎经常来,可每次来还是会被这热闹的气氛所感染到,这是花凉山所没有的。花凉山很清静,就像与世隔绝一样。 可这里不同,这里人群熙攘,大街小巷里都是人的欢声笑语,糖葫芦的叫卖声,包子的香气,跑来跑去的孩子,身后相挽而游的夫妻。 这虽是凡尘俗世,可就是因为如此才让人这般留恋吧。 唐瑜估算着这时间还早得很,想了想便拐过一条街朝东南方向走去。 黄衣女子卷着衣袖正在院子打水,用余光瞧见来人手一抖冷不丁地一桶水便打翻了,洒了一身。 她蹙了蹙眉,身子往后退了几步,樱桃小嘴轻轻撅起,一双美目瞪得滚圆,“来了也不出声,害我湿了最爱的衣裙,你说怎么赔我?” 唐瑜走过去,伸出手接过她的水桶,眼睛笑成一条缝,“好姑娘,是我错了。这裙子既然湿了快去换了,晨时清冷,切勿着了凉。”他将水桶放下,又去推她的肩膀往里屋走去,“你若真要我给个答复,我届时赔你一条如何?” 黄衣女子眉开眼笑,“成了,小鱼你这出手就是大方。” 那女子换了一身水蓝色的衣裙出来,手里提着一壶刚沏好的茶。 “今儿怎么下山来了,那人还未回来?” 唐瑜摇摇头,顺手拿起桌上的杯子放好,无奈道,“雾儿,或许你说的是对的,我不能再这么干巴巴地等下去了。让我一个人守着整座空山,我早晚要疯的。” 冷雾在唐瑜眼前的茶杯里注满茶水,掩嘴哧哧笑道,“等不及了?如此说来,是要实行我教与你的法子?” 唐瑜看着她使劲点头,“无论如何,我都得试那么一试,成功与否,便看今晚了。” 冷雾在她对面坐了下来,看着唐瑜此时一脸兴奋,两眼放光。 她拨了拨额前的碎发,风姿万千,“你啊,少花花银子,毕竟你如今用的都是他给的。若是今晚真能如愿见着他,可千万莫要忘了我这个军师。” 唐瑜把桌上的茶水一饮而尽,嘴巴扬起一个好看的弧度,信誓旦旦道,“雾儿你说哪里的话,这些年要不是你,我一个人在这空山还未等到他就已经寂寞死了。” 冷雾笑起来,似乎对这个答案十分满意,她朝唐瑜挥了挥粉拳,“算你这条鱼还有点良心。” ********************* 转眼已是夜幕降临,集市上已经亮起了灯火,蜿蜒曲折,宛若一条火龙盘旋,使整个人间亮如白昼。 客栈酒肆飘来阵阵香气,行人如梭,欢声笑语一片。 春香院霓虹闪烁,香氛四溢,一个个花枝招展的姑娘立于门前,挥动着嫩藕般的手臂,那些莺莺燕燕无一不搔首弄姿,身上的薄纱几乎起不到遮盖的作用,她们要做的就是将那些上门来的客人好好服侍,沉醉在她们的温柔乡中醉生梦死。 一点朱唇万人尝,便是她们最真实的写照吧。 “哎呀公子,你可是好久没来了呀,想死奴家了。今晚可要让奴家好好服侍你。” 香粉气息迎面而来,将人弄得找不的南北。只想搂住身边尤物,来一场欲仙欲死的贪欢。 那老鸨本是忙着接客收钱,油光满面的脸笑的花枝乱颤,忽而眼神一瞟,目光定格在一处。 那是一位身着蓝衣的瘦小公子。他的身影很单薄的样子,看起来有些弱不禁风。可是那张脸却是尤为俊俏,细皮嫩肉,粉面朱唇。 那老鸨不禁为之一怔,竟一时间回不来神来。只见那位蓝衣公子此时正微微蹙着眉头,站在门口,时不时地往里忘,似乎在踌躇着该不该进去。 那老鸨咧嘴一笑,肥硕的腰肢扭动着,一脸谄媚着走了过来。 “哎哟喂,这位公子,一个人杵在这儿干嘛啊,姑娘们一个个都等着你呢,快进来啊。” 唐瑜正费煞了脑筋思忖,自己到底该不该进去。本是早就想好了信誓旦旦。可真是到了紧要关头,又临阵退缩了。并不是他突然又后悔了,只是他实在是从来没有见过眼前这副景象。只见眼前的花花绿绿,男女拉扯,淫言秽语顿时让他目瞪口呆。 他真想前面就是一个洞,既然不能逃走,那就让他跳进这个洞里吧。 只是上天还是不给他选择的机会,那个胖女人便走了过来一把拉着他直往里拖。 “公子,你说你害羞什么啊,是男人吗?是男人就该往我这春香院。” 对,是男人就该跑春香院。 刚踏进春香苑的门槛,唐瑜只感到一阵刺鼻的脂粉味迎面而来,呛的他直打喷嚏,只听得身旁的老鸨一脸讨好道,“公子这是第一次来吧?不打紧,今日啊你可是来对了。” 她手中的手绢满是扑鼻的香粉气息,一阵一阵地充斥着唐瑜的鼻腔,让他禁不住就要打一个喷嚏,老鸨也不在意,只管自己说道,“今日啊是我们春香院头牌,兰芷姑娘包夜的日子。您还不知道吧,我们兰芷啊可是从不在客人房里过夜的。如今她是想通了,您瞧这里的客人哪一个不是为了她竞价而来。谁叫的价高,这兰芷啊今晚就睡谁的屋。” 说到最后,那老鸨越发兴奋,一双浓眉大眼已然笑成了一朵花。唐瑜环顾四周,看着好多衣着光鲜的官人公子们都已纷纷入座,看来这竞价马上便要开始了。 唐瑜自顾自的点点头,嘴角渐渐扬起一个浅浅的弧度。他心头一计,从怀里掏出一块沉甸甸的元宝就塞入那老鸨的手中,温言笑道,“不知道哪里还有雅座让在下好好地欣赏欣赏兰芷姑娘的美貌呢?” 那老鸨见了这金元宝,眼珠子都差点没掉出来,赶紧将它揣回口袋,颤抖着声音殷切道,“有有有,奴家这就带公子去,这雅座别说还有上等的,如若没了,也得拼死为公子腾出一间来。” 唐瑜笑的斯文,“如此,便麻烦带路了。” 那老鸨果然在春香院二楼找了一间上等的雅座。唐瑜坐上去的时候,还有侍女来为他奉上茶水。他点头道谢,那侍女红着脸便退下去了。 等了没多久,竞价便开始了。唐瑜从二楼望下去,果然是一片黑压压的人头,想不到这兰芷姑娘的名气那么高,这下有好戏看了。 只见随着一阵悠扬的琴声,前方上空突然落下一大片红色花瓣。那花瓣洋洋洒洒,纷纷落满地,好一场盛大的花瓣雨,在座无不举目而望,眼神渴盼。接着一位女子妙曼地从花瓣雨中缓缓落下。 她一身红衣,宛若一位仙子降临。手如柔荑,肤如凝脂,脸如蝤麒,齿如瓠犀。巧笑倩兮,美目盼兮。怀抱一把琵琶,眼睑微垂。 她的红衣飘扬,柳叶细眉,一点朱唇。 她便是兰芷了。在一大片垂涎的目光与欢呼声中,只见她淡然地抱着琵琶坐在了一旁的凳子上。 有小厮高喊,“竞价开始!” “五十两!” “一百两!” “一百二十两!” 一声声叫价声汹涌而起,唐瑜淡淡地看着,静观其变。不到最后,还不到出手的时候。 “二百两!” “三百两!” 到最后竟是一百两一百两地往上加。 那老鸨早已两眼放光,那些达官贵人越是叫价高,她越是开心,她仿佛看到自己眼前堆着满满的金山银山,自己下辈子下下杯子都花不光。想不到兰芷这丫头竟是这样一块宝啊。 “五百两!”叫价的是一位大腹便便的富贵商人,只见他全身穿金戴银,大拇指上的翡翠扳指一看就是价值不凡。 只是现在,他的额头上已经冷汗层层,时不时地拿出手绢擦拭。 有人喊一千两,他咽了咽唾沫咬咬牙,又喊了声一千二百两。不能再高了不能再高了。 他在心里默默祈祷。 “一千五百两。” 那商人抖了抖,眼睛看了看坐在台上安之若素,美若天仙的兰芷。他的心神又为之一荡,只好一狠心,大声喊道, “三千两!” 这下没人跟我争了吧,他握紧拳头。果然现下一片肃静,没人再敢报价。 “三千两第一次。” 小厮开始做三次定锤。 富贵商人心下暗喜,这下好了终是抱得美人归。 唐瑜一看,没有人出价了。他皱皱眉,打算出面。 这时,从对面传来一个清冽的声音。 “我出五千两。” 那声音不大,却宛若石子落入秋水,惊起阵阵涟漪,涟漪一圈一圈扩大,在场无不肃然起敬。 富贵商人愣了愣,一个白眼昏死过去。他只怕是没料到会有人那般让他下不了台。 兰芷终于动了动眼眸,如水的眸子朝上面望去,只见一位玄衣公子手执一把玉扇,笑如温玉,唇红齿白。那把玉扇被他修长的手指轻巧地握在指尖,轻轻摇动,掀起他身后如墨的发丝。 他长得极美,特别是那双丹凤眼,似乎要将人的魂魄都勾了去。他淡淡地宠辱不惊,那笑容更是羡煞世人。 唐瑜自然也看到了坐他对面的那个男子。他微微一笑,终于来了一个拿得出手的了。 眼下的人都还在议论纷纷,唐瑜觉得时机差不多了,深吸一口气,高声道, “八千两。” 这一声喊,众人又把目光纷纷投向了唐瑜。 唐瑜猝不及防,从未接受过这种场面,不由稍稍低了头。 对面那男子愣了几秒,之前仿佛胜券在握,不想半路却杀出个程咬金。 “一万两。” “一万二千两。” “三万两。” “我出三万二千两。” 叫价分明进入了白热化阶段。场面很清楚,底下已经没有了叫喊声,大伙都把目光凝聚在二楼的雅阁内。看着两位公子持续升价,为了春香院头牌兰芷姑娘的一个晚上。 有些人甚至纷纷看起了热闹,猜拳下注,看最后结局,兰芷究竟会属于谁。 那老鸨早就目瞪口呆了。真是天上掉下来的馅饼啊,真的把自己砸中了。她明日一定要去万安寺烧一炷香,感谢佛祖大恩大德了。 唐瑜明显感到一道道凌厉的目光向自己扫着过来,不留情面。那最毒的当然是对面那位男子的了。 “五十万两。” 那玄衣男子的声音已经完全冷了下来,没有一丝温度。他那双狭长的丹凤眼直勾勾地看着对面的唐瑜。 唐瑜不由暗暗抓紧了自己的衣摆,松开来汗湿一片。 价格已经升到五十万两了,他还想再叫,可是喉咙就像被堵住了,说一个字都显得很艰难。 低下早已炸开了锅,看来那蓝衣公子是喊不出来了,最后的赢家已经敲定了。 玄衣男子淡淡的,勾起嘴角,露出一抹狡黠的笑容。 唐瑜皱紧了眉头,小厮又开始三锤定音,他低着头,眼前忽然浮现出那个人的脸。 不行,他还没出现,他怎么就能放弃了呢,自己来这里的目的不就是为了能见到他。 “一百万两!” 声音一出,震惊四座,全场哗然,所有人一时间都没有反应过来发生率什么事,人群一下子炸开了锅。 玄衣男子不由手一抖,扇子没有拿稳,直直地落了下去。“啪”发出清脆的响声。 兰芷更是吃惊,蹙着细眉,朝他深深凝望。那老鸨在听到那一声叫价就当场晕了过去。 唐瑜深呼吸一口气,手心早就是一片冷汗。他感到一阵轻松。已经做到极限了,他这样若是那个人还不出现,那真是束手无策。那些钱只当破财消灾好了。 玄衣男子的眼中闪过一丝狭促,他刚要起身,忽而正门大开,夜幕倾泻,从外面灌入一阵清风,那风沁脾,带着一股淡淡的梨花香。 众人纷纷朝外望去,只见灯火阑珊,随之有一个人缓缓走了进来。 他的声音不愠不火,听起来却恍若隔世, “阿瑜,你这样把我的钱都败光,我可是会不高兴的。” 第二章 花凉有花有公子 (1) 话音刚落,便再没有别的声音响起,在场几乎能听到身边人呼吸的声音。每个人都呆呆地望着从门口进来的那个人。 进来的是一位男子。 只见那男子一袭月牙白长衫,一尘不染,他身后的长发漆黑如墨,在脑后轻轻束起。他的嘴角微微扬起,露出一抹意味深长的笑容。 不过那笑容只有半边,他的脸上带着一半银色面具,露出他一半的脸,一半的眼睛。那眼睛清澈如琥珀,鼻梁微挺,灯火洒在他身上,面具散发出冷冽的银光,夜风吹进来,月牙白长衫微微掀起,惊艳的不似凡人。 面具下究竟是藏着一张怎样的脸,这样人究竟藏着一个怎样不可告人的秘密。 只是还有一个地方很吸引人的眼球,只见白衣男子的腰间系着一枚青玉扇坠,让人惊讶的是,那青玉扇坠一看就是劣质粗糙的赝品,倒让人想不通,这位佳公子身上怎么会有那样一种与他身份格格不入的东西。 唐瑜在见到来人的那一霎那,心就变得不平静了。他倏地从座位上站起,脸上满是掩藏不住的惊喜与不容易。 惊喜是因为他最后还是来了,出现了。不容易是因为他花了他那么多钱终于逼他出现了。 唐瑜感到心里五味杂陈,悲喜交加,一时间不知道说什么,做什么。 他看着门前那一抹狭长的身影,那张分外熟悉的容颜,心中一动,红着眼眶还是迅速跑了下去。 “你还是来见我了?” 他站在他面前,只及他胸口处,看着他皱皱眉,目光闪动。 眼前的人一笑,也不顾那么多人惊讶的眼光,只是淡淡道, “你都这样逼我了,我若还不现身见你,倒真是对不住你了。” 唐瑜鼻头一酸,忽然很想哭,可又想到现在真不是感情泛滥的时候,他抓起男子的衣袖,目光坚定道,“那我们回家吧,任何事都回家再说,我在这里一刻也呆不下去了。” 男子反手握住他抓着自己袖子的手,温言道,“好。” 他转过身,在众目睽睽之下,牵着唐瑜的手,走出了春香院。 时间停顿了几秒,不知谁说了一句, “如今的断袖可真让人佩服。” 接下来有人接口道,“此般才是真爱啊。” 乌合之众点头称是。 又有人问了一句,“那兰芷姑娘,今儿个如何算?” 众人又把头纷纷转向了二楼的玄衣男子,却发现那里哪还有什么人,早就已经人去楼空了。 这时候老鸨醒了过来,小厮在她耳边轻声说了几句,那老鸨腿一伸,又晕了。 *************************************************************** 白司离将唐瑜带回花凉山的时候,子夜将近。 可是花凉山却一点都没有夜半将息的样子。灯火通明,鲜花绽放,鸟雀清鸣。仿佛在迎接着主人的到来。 竹屋里还是一往的简洁干净,跟自己离开时候的一样,看来住在这里的人有经常打扫。 白司离站在镜台前,修长的手指握起桌上的一把木梳,轻轻摩挲着,他的眼底藏着一抹令人捉摸不透的神色。 “你这么做,是为了想见我?” 唐瑜原先只是默默站在他身后,看着他修长的背影在灯光下显得格外立体。他看着他沉默地环顾了房间四周,偶尔伸手去那一样物件,仔细看着,又轻轻放下,他也不打扰他。 只是他忽然的开口,还是让他小小的惊了一下。 唐瑜小声地嗯了一声。 白司离苦笑一声,“想见我,为何去那种地方?” “冷雾说了,是男人就该去那种地方。”唐瑜眸光一闪,“她还说,我若去那里,就一定可以等到你了。” 白司离一愣,不知该哭还是该笑,表情复杂地回过身,看着唐瑜如瓷般的脸颊,伸出手,拂过他额前的碎发。 “冷雾说什么你就做什么?下次可没有那么好的运气了。” 他的语气淡淡的,却带着一丝不可忽略的温柔。 “你是说,我是恰巧等到你回来,若是你本不该回来的,我今天也是见不到你的。” 白司离点点头。 唐瑜看着他,那半张面具将眼前这个男子一半的面容遮了起来。 他想起自己第一次见到他时,他就带着这半张面具。这么多年来,他一直都没在他面前摘下来过,即使是朝夕相处,他从没有看见过他的真面目。这样一个神秘的人,面具下究竟藏着一张怎样的脸,或是丑陋不堪,或是倾国倾城,还是平淡无奇。 可这些又有什么关系,皮相外貌而已,这是带自己到这里生活的人,这是他如今唯一的亲人。 唐瑜收回思绪,语气中带着些许埋怨,“你这次去白华山去的太久,你若是再不回来,我真打算将你所有的钱都给了那春香院的兰芷姑娘。” 白司离眯起眼睛,上身微微向前倾,“你敢?” 他轻轻吐气,身上带着一股沁人的梨花香,唐瑜不禁有些招架不住。 “怎么不?” 他目光挑衅。 白司离注视他半晌,最终缓缓叹了一口气,无奈道“可是阿瑜,你是女子。” 唐瑜不说话了。 白司离看着他,琥珀般澄澈的双眸打量着他粉嫩的双颊,他忽然道, “阿瑜,明日可是你笄礼的日子?” 唐瑜点点头,小心脏跳了几跳。不想他竟还记得的。 白司离微微笑,“你看,我还是赶上了吧。”他认真道,“明日你便可以恢复原来的面貌,不需要再以男子扮相见人了。” “你莫要忘了还有一件事。” “嗯?” “义父,你答应过阿瑜,在我笄礼之年,我恢复了女儿身,你便要摘下你脸上的半张面具。” 白司离愣了愣,他看着唐瑜在他眼前,笑的一脸无邪的模样。 他眯起眼睛,伸出手在唐瑜的脑门轻轻拍了一下。 “好。”他又将脸近了唐瑜半分,“你也莫要忘了一件事,我说过,不准叫我义父。”手指抚了上去,摸到唐瑜柔软的发丝。 “说了好几遍,你要叫我公子。” ********************************************************** 唐瑜也不知道自己有生之年会遇见白司离,更没想到这一见,便是一辈子的事了。 只记得很小的时候她就是在乞丐堆里长大的,也不知道自己的爹娘是谁,为何会生在这个脏兮兮的地方。过着有上顿没下顿的生活。 她从小体质就不好,从小跟冷雾处在一起,然后被别的乞丐欺负。 她跟冷雾吃不饱穿不暖,相依为命,童年极为凄苦。冷雾是她身边唯一的朋友,尽管她们都对对方极好,可是这样的日子并没有好转。 这是唐瑜六岁以前的生活。 她和冷雾那个时候都以为,自己一定活不过那一年的冬天。 可是他出现了。 他出现的时候正是下着鹅毛大雪的清晨。 那个人便是在这时,撑着一把纸伞,身着一身月牙白长衫,踩着厚厚的冬雪,笑容灿如暖阳。 云纹白靴踩在雪地上,没有发出一点声音。半张面具发着清冷的微光,遮着他的眉眼。 白司离缓缓走到她面前,向她伸出手,他的声音恍若来自遥远的西方梵圣净地。 “愿不愿意跟我走?” 雪落在纸伞上,发出轻微的沙沙声,他腰间系有一枚青玉扇坠,却是劣质粗糙的很,与他的身份看起来一点都不相符。 唐瑜差不多忘了自己当时是如何让答应他的,只记得那本是一个寒冷的清晨,街道两处都还没有行人,冷雾依偎在自己身旁,刚刚睡熟了。 可是她的心却忽然热起来,就像冰封三里,霎那温暖如春。 第二章 花凉有花有公子(2) 她决定跟着那白衣公子了。 后来也证明当初的决定是对的。 那个人将她带到花凉山,他说以后便是她的家。冷雾不愿跟着他们一起,于是他便在集市不远处为她安排了一个极好的地方,也够她舒舒服服地过漫长的人生。 他叫白司离,因为他从小抚养唐瑜长大,供她吃穿也实为不易,唐瑜便尊称他一声“义父” 可白司离似乎很反感这个称呼,他让自己唤他公子。 她便顺从。 与他一起在花凉山的日子是唐瑜觉得这一生最幸福的日子。 白司离不是经常留在花凉山的,他几乎每个月都要去一次白华山,她不知道他去那里干什么,自然也不会问,因为她知道,若是白司离想说的事,自然会与她说起。 岁月如梭,一晃几个年头,唐瑜也一直认为白司离和自己一样,只是一个普通的凡世之人。直到有一天,她半夜睡不着,起身看见白司离拖着疲惫的身子从外面回来。 这是她第一次看到这样的白司离,发丝如墨,面色苍白,双唇却如嗜血般鲜艳。 她惊讶地忘了闪躲,就这样愣愣地站在白司离的面前,说不出一句话。 白司离不慌不忙,淡淡笑道, “阿瑜,如你看到,公子如今只是一缕残魂,你可害怕?” 唐瑜只感到自己浑身的血液都在倒流,她听着白司离的声音,在她耳边回响,他是那么温柔,又是那么令人敬而远之。她其实很想跑,可双脚就像不听使唤一般,眼前那个自己朝夕相处的人,帮自己脱离苦海的竟不是**凡胎,他,竟是一丝鬼魂。 她其实真的很害怕,可话到了嘴边,却换了一种模样。 “怎,怎么会。若不是你,我也活不到今天。” 话音刚落,她便看到了白司离的眸光一闪,似乎对自己的回答很是满意。 只是到最后她也没有来得及想他问清楚,那日月圆,他究竟是去了哪里,去做了什么,为什么会闯入她的生命,为自己打开从来没有见过的世界。 白司离伸出修长的手指,将嘴边残余的鲜血轻轻舔舐干净。那动作极其妖媚,宛若地狱重生的妖鬼。 面具在清冷的月光下,散发着弱弱的银光,宛若冬日寒雪,让人不禁颤栗。 白司离勾了勾嘴角,仔细看着她。唐瑜十岁了,如今的她渐渐开始长大,渐渐开始展现出女孩子该有的模样。 白司离不禁微微皱了皱眉,伸出手去抚她柔软的发丝。 “以后夜里出来不要穿这么少,不知道会冷吗?”他收回手,目光澄澈宛若一潭秋水,“从明日起,试着穿成男子的模样,若是得空,便可去山下走走。等到你笄礼之日,方恢复成女子之身,可听明白?” 唐瑜乖巧的点点头,打心底的明白,白司离说的都是对的,都是为她好的,没有什么理由。 白司离叹了口气,“去睡吧。” 唐瑜没有动,她仍旧站在白司离面前,静静地看着他的脸。 “公子,能不能答应我一件事?” “嗯?” “将面具摘下来让阿瑜瞧一瞧可好?” 白司离一愣,手指不经意间去触碰脸上冰冷的面具。他提起嘴角,轻轻摇了摇头。 “现在还不行,不过公子答应你,等到你笄礼的那一日,便让你看我的脸。” ***************************************************** 时光飞快,笄礼的日子便已如期而至。 那一日,唐瑜早早地从自己房间醒来,睁开眼的第一个反应便是白司离回来了。 她在昨晚终于等到了他。她终于不用再一个人守着一座空山了。 唐瑜小心翼翼地从床上下来,随之一头青丝倾泻而下。 她穿好鞋袜,走到水镜前,第一次那么仔细地看自己的脸。小脸朱唇,细眉大眼,尖尖的下巴衬托着少女小小的妩媚。 唐瑜不禁伸手捂住自己的胸口,心跳地很快,今日便是自己笄礼的日子,更重要的是,就在今天,她终于能看到白司离真正的模样了。 她忽然心神一荡,双颊一抹飞红。 唐瑜稳了稳思绪,转过身到衣柜里挑了一件茵绿烟纱薄裙,那是她去年生日与冷雾一起在成衣店订做的。那条裙子上面还绣着她最喜欢的紫薇花,是她最爱的一件衣服。 无奈在为成年之前答应了白司离只能着男装,一直被自己锁在柜子里,如今终于能穿出来,让白司离惊艳惊艳才好。他身边的小姑娘终有一天也长大了。 唐瑜小心翼翼把地穿好裙子,腰间紧紧系上烟罗带,胸前是微微隆起的两个馒头大小的胸部。她的脸上露出一丝淡淡地笑意,正要去水镜前梳妆打扮,门口已然响起了敲门声。 “阿瑜,你再不出来,早饭就凉透了。” 白司离清冽带着些许慵懒的声音从门外传了进来。 唐瑜吓了一跳,下意识地去搂自己的肩。她吱唔道,“时间还早呢公子。” 白司离摸了摸鼻子,提步便想推门进去,这丫头不知又在搞什么鬼,平日里倒是起的比自己还快,今日莫不是睡的太死了。 手刚触到竹门,便又顿住了。白司离犹豫了,如今是和往日不同了,今日是唐瑜成年的日子,她如今是个大姑娘了,自己若还是像以前这般不由分说就进去,可真有不像话。 他的眼里闪过一丝局促,轻咳了两声,“那你快些,我在外面等你。” ************************************************************** 白司离见到唐瑜的时候,她正是一袭茵绿烟纱薄裙,肤白似雪,明眸皓齿,素腰一束,竟不盈一握。 只见她微低着头站在自己面前,脸上一抹浅浅的红霞,朱唇不抹而赤,腰上的丝带束地紧紧的,突出她小巧玲珑的胸部。 只是那一头青丝竟是凌乱的扑散在身后,清风微拂,倒是添了些不比寻常的娇美。 白司离仍坐在白玉凳上,一身月牙白袍,发丝微束,脸上带着半边面具,修长的手指握着筷子。他用眼神示意了一下对面的碗筷,努嘴道,“都凉了,若不嫌弃便吃吧。” 唐瑜愣了愣,白司离的反应未免太死板了一些了! 她的眸光一暗,小声说了句“哦”便在他对面坐了下来。真是浪费了自己一身精心打扮,原以为那人会有眼前一亮的感觉,至少能夸夸自己说这身裙子真是好看如些,可他却似乎没见到一般。 一时相对无言。两人都自顾自地吃饭。唐瑜机械地将食物塞进嘴里,冰冷地感觉不到一丝味道。 白司离觉得自己差不多七分饱,用余光不时地看对面的唐瑜,看她那一脸愁样,想是心里在闹气。其实他还真有点被惊艳到的,想不到唐瑜换了一身女装竟是那么美。可他总不善于表露,只好皱了皱眉,无奈地放下手中的筷子,先打破平静,“别吃了。” 唐瑜闻言乖巧地不吃了。他的话她一向言听计从。 白司离叹了一口气,“怎么任由头发散着呢?” “我不会绾发。倒腾了好久怎么都弄不好。” 唐瑜撅着嘴,微有些懊恼。 白司离被她的表情逗笑了,轻轻摇了摇头,“那么认真做什么,不会绾发便不绾。” 唐瑜显然一副不可思议的模样,“公子你不知道吗,女子笄礼之日,都要绾好头发。” 白司离想了想,半晌,站了起来,走到唐瑜身边,“既是这样,便随我来吧。” 其实当白司离说出这句话的时候,唐瑜的第一个反应是,白司离会绾发。 可是后来她才懊悔地明白过来,他那根本不叫做绾发,他只是将自己的头发全部都束到头顶,然后团成一个球! 从水镜中看到他的脸。银色的面具遮住了一半,有一半露在外面,那双澄澈的眼睛,高挺的鼻梁,薄唇轻抿,还有他那如削般的下巴。 白司离拿着梳子一下一下地梳理着唐瑜的青丝。很小心,很温柔,生怕会弄疼她。 唐瑜看着镜子里的自己,白司离站在她的身后,目光如水,他们离的很近,远看宛若一对恩爱的璧人。那一瞬间唐瑜似乎有一种错觉,自己身后的那个人真的是爱着自己的夫君,在这个狭小的空间里,眼里只有对方的俩人。 她也忽然很希望这一刻能长存,好让她再仔细看他的目光,温柔,迷恋,悲伤。 “我若是早些知道你会将我这一头秀发弄成这副鬼样子,我就不该信你的。” 白司离笑看眼前的唐瑜,似乎对自己的绾发水平很满意。 “是吗,我觉得很好。” “当然,不过我宁愿跑下山一趟找冷雾,面对她指着我连绾发都不会的冷嘲热讽,也不会就这样让你得逞。” “好啊,你去啊,不过别想再看我的脸了。” 白司离邪邪地勾起唇角,目光散发出一种奇异的光彩,看的唐瑜一阵头晕目眩。 “我忽然觉得这发绾地甚好,我甚是喜欢。”她咬着牙,握紧了拳头。 第三章 醉尽一杯梨花殇(1) 好不容易盼到了夜幕降临,想起白日里白司离说夜间要带她去一个地方,她一定会喜欢,因此她从午时开始盼,如今终于让她盼到了。喜悦之情可想而知。 “我们差不多可以出发了。” 唐瑜吓了一跳,她本是一个人沉浸在自己的幻想中,想着白司离将要带自己去的是什么地方,他忽然地开口让她瞬间有些猝不及防。 “我们去哪里?” “过会儿你便知道了。” 白司离弯起嘴角,手轻轻抚上了唐瑜的腰。 唐瑜一个激灵,白司离浅笑,“不要怕,抓紧了。” 唐瑜根本没有时间想清楚发生了什么事,她只顾着揣摩白司离的话,还有忽然搭在自己腰上的手,身子便在下一秒腾空了。 银辉肆意洒下,身边的男子一身月牙白袍,他抱着她沐浴在一片清冷的月光中。他的头微微仰起,下巴露出很好看的弧度。他的发丝黑如墨玉,散在肩头。 白司离轻点足尖,长袖一拂,他抱紧她便往上面月光皎洁处飞去。 唐瑜本来是想尖叫的,因为这一切来的太快,等她意识到什么的时候,自己已然凌驾于半空中。 她紧紧地抓着白司离的衣襟,睁开眼只感到月光如瀑泻进自己的眼里。她望向身下的苍茫大地,脸上是丝丝冰凉的流云,身子可以感受到身边人的体温,他的心跳一下一下有力地传到她的耳朵里。 他的速度太快,眼前雾气浓重又一丝丝散开,风在耳边急急呼啸。 唐瑜忽然想到,那个人果真不是凡世之人,他果真应如他那年所说,不是仙,便是游荡于六界的鬼魅。 她忽然感到心里五味杂陈,说不出是什么感觉,可又想起种种过往,他的一举一动,微笑神伤。鬼魅又有什么关系,他从来没想过取她性命,甚至还对她关心备至。 等到足尖终于触到地面的那一刻,唐瑜踩着松软的土地差点没趴下来拥抱它。 “吓坏了?” 耳边是白司离一贯淡薄的语气。 唐瑜心有余悸还是摇了摇头。 白司离微笑,他知道唐瑜其实心里明明害怕的很,却佯装坚强,就像她十岁那年一样,明明看到子夜回来的自己刚吸食血液的模样害怕地连逃跑都忘了,可还是坚定地说不害怕。或许就是因为她这样的性格,让他觉得自己真是有些迷恋。 “这是什么地方,好重的梨花香。” 唐瑜已经从白司离怀里探出了头,下一秒鼻腔便被这浓郁的花香充满。 眼前只是一大片模糊的影子,夜风袭来,那巨大的影子婆娑而动,然后是更重的香气抵达她的嗅觉神经,她有一种冲动,想迫切的跑过去瞧看前方是否正盛开着梨花,奈何光线太暗,她实在看不清楚。 “自然是极好的地方,阿瑜看好了。”白司离开口,他忽然大袖一挥,便是一瞬间的事,视野在下一秒明亮起来,前方竟忽然开始陆续地出现好几盏明灯。 那烛火在夜空下摇曳着,像是簇在一起的发光的萤火,紧接着更多的灯火被点亮,忽而一大片雪白的梨花赫然的出现在唐瑜的世界里。 那梨花随风飘散,一片片像是洁白的飞雪,旋转着,舞动着,在寂静的黑夜,明亮的灯火间。 那梨花一大片盛开,像世界一下子被白色覆盖,似是一个个夜间精灵。它们犹如开一场盛大的宴会,随风舞动,香气暗涌。这仿佛是另一个世界一般,美的那么不真实,恍若仙境。 唐瑜惊讶的张大了嘴,如此美景,竟是白司离为自己准备的? 她的脑袋早就停止了思考,唐瑜张开手臂像一个孩子,兴奋地朝那片梨花跑去。 她的目光尽是喜色,置身于这片灯海与纯白的花海之中,她跳着,旋转着,笑着。白日里被团成球的发丝早已如瀑般散开来,无数的梨花瓣在她的发间,指间飘渺神舞。这一刻她像是忘乎了所以,她不知为何,只是这些随风翻飞的梨花与香气带给她的安心,还有像是久违的感动。与那月牙白袍银色面具的男子一样,那种熟悉之感如此之重,即便此生断定从未见过,却早已认定是愿意相信之人。 白司离早已看痴,他随唐瑜过去,看着她欢呼雀跃,满心欢喜,看着她在花间起舞,发丝如数散开,听着她银铃般的笑声,如此动人另这片花海顿时黯然失色。 “可喜欢?” 他走至她身边,淡淡问。 “嗯。”唐瑜停下来望着他,“公子如何寻得这么个不似凡间的地方?” 白司离轻笑了笑,他看着她闪烁的眼睛亮如星辰。灯火下,肤如凝脂,笑靥如花。 “寻得便是寻得了,阿瑜喜欢便好。”他缓缓道,目光浅浅的,仿佛流萤浅动,“愿意陪我喝一杯?” 白司离薄唇微启,轻轻撇开眼睛,“如此良景,今夜又有阿瑜陪伴。公子心情大好,阿瑜可千万不要推辞。” “可我不怎么会。” “梨花酒不易醉。”白司离笑道,紧接着便宽袖一拂,梨花树下,灯火间便显现出一个小木桌,桌上摆放着一个白瓷酒壶和两个玉盏。 白司离将两个玉盏都斟满酒,霎时扑鼻的酒香便迎面而来。 那酒在灯光下泛着浅浅银光煞是好看。白司离将两个玉盏用手轻轻举起,一杯置于唐瑜的面前。 “不许推辞,公子在这里不敢有人过来打搅。今夜是你生辰又是你笄礼之日,定要一醉方休。” 说完自己先仰头一饮而尽。 唐瑜微微皱眉,也只好硬着头皮,将杯中的酒饮下。梨花酒刚入口中,清香便四溢开来,唇齿间尽是那淡淡的梨花香与酒的香醇味。唐瑜顿时感到心底一片透凉,回味无穷,她似乎打心底里贪恋这种味道,她是第一次喝梨花酒,却觉得自己对这感觉一点也不陌生。 白司离见她乖乖饮下,煞是开心,“如何?这梨花酒透人心脾,唇齿留香,可是上好的酒,且又不易醉,阿瑜也欢喜上了吧。”他淡淡笑着。 唐瑜眨眨眼,他看着眼前白司离的眼睛,看着他浅浅的笑,却有一半的脸被那该死的面具遮着,她忽然有一种冲动,好想好想看看他的脸。他现在的表情是开心还是难过。 “公子……”她唤他,忽然抬手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向他脸上的银色面具探去。 白司离一愣,立马回过神来,他的脸一偏,唐瑜只感到那面具冰凉的触感,然后下一秒自己的手便忽然被另一只擒住。 “怎么?”白司离微微一笑,“如今这么想看公子我的脸?” 唐瑜闭了闭眼睛,道:“公子答应我的。” 白司离眼眸轻黯,勾起唇角,“只怕公子我面貌丑陋吓煞阿瑜,更扰了今晚的兴致。” 说罢,又是一口酒下肚。 白司离转过身不再看她,又将自己与唐瑜的玉盏斟满酒,一手递给唐瑜,自己一杯一杯地喝。 他喝起来的样子煞是好看,发丝倾泻,举手投足间尽是令人心怡的贵气,他的头微微仰起,修长的手中把玩着流光溢满的玉盏。 唐瑜只好稍稍作罢,看着他一边喝酒一边想,这样一个人,面具下的样子会是丑陋不堪?梨花瓣尽情的舞蹈在他如墨的发丝间,唐瑜看着看着竟有些痴起来,梨花酒在唇齿间芳香四溢,让她止不住地沉醉其间。酒入愁肠,为何此刻自己的心越发揪痛,那种入骨的悲伤竟压得她喘不过气。她望着白司离在她眼前越发模糊的脸,他微挺的鼻梁,薄薄的嘴唇与悲伤的眉眼。 这时她才有些明白过来,白司离其实骗了她,梨花酒不易醉,醉尽一杯梨花殇。 可他为何要这般,为何要把他们两人都变得不能自己,是要唤起谁心中的刻骨铭心? “阿霓,阿霓……” 似乎在半梦半醒之间,眼皮沉重的让人睁不开眼,是谁在耳边轻轻低喃,是谁用这么悲伤的语气,是谁那么温柔,又那么绝望。 是不是有人在叫自己的名字,可是,阿霓又是谁? 第三章 醉尽一杯梨花殇(2) 夜凉如水,睡梦间迷迷糊糊也不知是怎么回事,脸上一阵湿凉,唐瑜皱紧了眉头,头好痛,白司离是给自己灌了多少梨花酒,她抬起手来摸摸自己的脸,唐瑜吓了一跳,脸上竟湿湿的全是泪,自己流泪了?在睡梦中哭了? 她慌张的从地上爬起来,眼前仍旧是一大片飞舞的梨花,星辰般耀眼的灯火,梨花香一阵阵扑来倒让她微微有些醒酒。 她按了按自己的头,头痛欲裂的感觉让人受不了,脚下是倒翻的玉盏和酒壶,白司离静静地仰躺在自己身边,呼吸平稳,一边的脸颊微微带着红晕。 唐瑜轻笑一声,俯下身靠近他,“公子?”她轻声唤他。 唐瑜细细看他,他如瓷无暇的脸,轻轻颤抖的睫毛,抿紧的薄唇,为何他的眉头紧皱,眼角处带着泪痕,可是梦见了什么悲伤的事?她止不住抬起手抚摸他的脸,为何自己的心也紧随着微微的疼痛。 指间轻触冰凉的面具,那金属的冷硬感仿佛可以穿透到骨子里,梨花满地,那如雪般的男子便安静的躺在上面。 唐瑜的指间忽然有些颤抖,她下意识的咽了咽口水,指间划过面具的边缘,稍稍往上用了点力。 她摒住了呼吸,白司离如瓷般的左脸渐渐显露出来,唐瑜猛然睁大了眼睛,一下子跌坐在了梨花铺满的地上,只感到鼻腔忽然一阵湿热,她感到天地忽然旋转起来,下一秒便直直地倒了下去。 事实如此,在倒下去的一瞬间,唐瑜突然想到,白司离又骗了她,这哪是他方才所说面貌丑陋怕吓煞了她,待她掀开他银色面具的那一刻,唐瑜才真真切切的体会到什么是所谓的天人之姿,仿佛他微微一笑世间为此倾倒,他稍一戚眉天地为之震怒。那般绝色令她周围的世界瞬间便黯然失色起来。 ************************************************* 耳边是流水潺潺的声音,就像儿时窗外的风铃。 唐瑜觉得脑袋混沌的厉害。艰难地睁开双眼,一下子又被刺眼的白光强迫地闭上。她伸手揉了揉自己的眼睛,再次小心翼翼地睁开,映入眼帘的是满目的梨花与发光的世界。 她的身上是最爱的茵绿烟纱薄裙,低头嗅了嗅衣襟,扑鼻而来梨花酒的香气。想来昨晚的一切都不是梦。 鼻尖处干巴巴的,指间划过自己的人中,居然有干涸的血迹,脑海里忽然想起昨晚白司离那张骇世之颜。 “公子……”她下意识的唤他。 半晌不见回应,唐瑜环顾了四周,也没有看见他的人影。 他这是去哪儿了。 唐瑜摇摇晃晃地从地上爬起来,踉跄地走了几步,听闻潺潺水声,便拂过眼前满枝的梨花,一边向那水声来源处走去。 只觉得自己走了很久,那水声也越来越清晰,不知道拂过了多少梨花的枝桠。直到唐瑜终于看见了潺潺流淌的溪水。 而事实证明白司离也的确在那里。只是唐瑜打死都没想到自己竟然是在这种情况下再见到了他。 当唐瑜临近水源处,感到视野更加明亮,心中一片清明。 一条白色的瀑布宛若天边的银河,高高地悬挂在那一处,飞流直下,溅起水花丛丛。 登时让人感到一阵神清气爽,心旷神怡。 瀑布下站着一个人,那人裸露着脊背,肩膀削瘦,肤如冬雪,一头黑发宛若黑玉绸缎。他的身上未着半缕,沐浴在天地山水之间,吸取着世间自然最原始的气息。水花肆意地溅落在他光滑的脊背与肩头,纷纷散落开来,水雾迷蒙间,恍若池中仙人。 这无疑是一副**裸的美人出浴图! 唐瑜在欣赏瀑布美景之余,无奈无意间两眼一瞟,顿时感到脑袋轰的一声响。 她迅速转过了头,仰起脑袋,只感到脑门充血,她抬起左手紧紧捏住自己的小鼻梁。 非礼勿视,非礼勿视。 两颊犹如天边晚霞,刷的一下红了个透。 瀑布下的美人似乎感觉到了旁人的偷窥,他皱皱眉,神色上浮现出被打扰的不悦感。 白司离手指一勾,搁在一旁的月牙白袍便乖乖地回到了他身上。他身形一转,回到岸边,口中轻念口诀,身上的水珠便悄然不见。 白司离用手顺了顺头发,发尾用白玉缎带轻轻束起。衣袍轻扬,一双清澈的双眸划过不远处小心翼翼站着的唐瑜。他微微勾起嘴角,宽袖一甩,向她走了过去。 “昨晚喝的那般醉,还以为不到午时你是不会醒来的。” 身后传来白司离略显慵懒的声音。 唐瑜一听,顿时有点来气。 “还不是你骗我说梨花酒不易醉。” 她有些懊恼地回过头去看身后的人,这一转头,整个人便如入了魔般呆呆地愣在了那里。 眼前的人是他吗? 是原来的那个人,又似乎不是那个人。 想起昨晚她已摘了他的面具,如今另外半张脸已然没有了面具的遮蔽,他已是真真切切的站在自己面前。 想不到,这才是他的真面目。竟是如斯的面若天人,倾国倾城。 只见他面若桃花,眉眼如画,眸若深水,丝丝涟漪。高高的鼻梁下,薄薄的嘴唇。 他的下巴宛若刀削,一头黑发衬着一袭月牙白袍,发丝间犹带着水雾的气息,风华绝代,不若世人。 此时他正微微笑着,眼中琉璃散落,满目光华。 这是她的公子,他是白司离。这是她生活多年的男人,自己朝夕相处的人,将她从地狱拉回的人,自己现下决定一世相随的人。 “好看吗?” 那人薄唇微张,脑子里忽然又浮现出方才他美人出浴的画面,脸颊那一抹红霞不禁更盛,唐瑜连忙又捂住了自己的鼻子,睁大眼睛头点得如同捣蒜。 白司离轻叹一声,摇了摇头,“皮相而已,世俗眼光。” 他抬起手,扣起手指,在她脑门迅速一敲,“真是越发轻浮。” “义父!”唐瑜吃痛,皱起眉摸着自己的脑门一脸埋怨。 “你叫我什么?” 白司离倾身,眼睛眯起一条线。 唐瑜脸上一僵,知道自己说错了话,看着白司离近在咫尺的容颜,心里一阵砰砰地跳。 “阿瑜,你若再敢叫我一声义父,我就将你制成花肥,喂养我这满山梨花。” 他的声音很好听,带着一种诱惑人的魅力,却不禁让唐瑜一阵哆嗦。 她咽了咽口水,看着白司离如秋水般的双眸,敲定其话不假,一个转身,拔腿便跑了。 白司离轻笑,看唐瑜跑去的身影,最后隐匿在满山白梨之中。 他的手抚上自己的脸颊,笑容中带着稍许哀愁,“总算还是原来的模样。” 第四章 云海东极蓬莱岛(1) 这两天白司离一直在花凉山寸步未离,唐瑜也没有再下山去看过冷雾。唐瑜想着冷雾心里应该清楚,她既没再去找她,必是已经等到白司离了。 过了笄礼之日,唐瑜如今也算是真正恢复了女子之身,因此自那日起,她便开始梳妆打扮,着烟纱长裙。如瀑般的黑发散在脑后,头顶稍稍绾起一些,插上一根白玉簪子,这是她为自己买的。 那日后,白司离的脸上再无遮蔽物,宛若天人的容颜时时出现的唐瑜面前,她用了好长时间方才适应了过来。白司离总会轻轻叹气,“真是越发轻浮了。一世不比一世。” 唐瑜虽不明白白司离这话的意思,无奈在这绝色面前不好说什么,低下头不再看她。 日子还是一天一天过,他们还是像过去一般,两个人在这偌大的花凉山,绿茵为伴,朝迎露水,暮伴霞光。安安静静的,无人打扰。 唐瑜有时候想,就这样与白司离度了余生也好,那个人虽非**凡胎,只是一缕残魂,怕是不老不死,可又有什么关系,至少她不用承受他在她面前先撒手人寰的痛。 暮暮朝朝,只活在当下。 可世事却终将不随人愿,司命那一笔早已默默添成了。 那日,唐瑜坐在白司离对面吃早饭,一时无话,耳边是鸟雀清鸣的乐声。 过了半晌,白司离轻轻搁下筷子,抬头看她, “阿瑜,我有话说。” “嗯。”唐瑜没有抬头,还是一点一点地吃着碗里的早餐。 白司离顿了顿,“过两日是东极蓬莱仙岛岛主的生辰,你与我一起去。” 唐瑜一愣,终于抬起头,一双不解的眼神直直看着白司离。 白司离被她看得不自在,轻咳两声,“怎么?看得我心里怪怪的。” “为什么?” “蓬莱岛主与我交情不浅,这次生辰他特地与我提起,说想看看你。” 唐瑜的眼睛瞪得更大了。看她?她有什么可看的,她只是白司离好心收留的一个孩子,难不成是想见识见识他白司离收留的人是何模样,来判定他眼光优劣。 “我只是一个普通人,蓬莱仙岛是仙境,神仙去的地方,我怕去不了。” “我也不是神仙。” “可你至少会飞,会法术。” “这个莫要担心,有公子在不成问题。” 唐瑜深吸一口气, “那我可以不去吗?” 白司离眯起眼睛, “你说呢?” ********************************************************************* 东极云海,蓬莱仙岛,蓬莱岛主,君墨上仙。 实为散仙,天生仙经道骨,与白华天尊一样,天地同寿,容颜不老。 生起东极,不喜世事。日饮朝露,以花为食。独创蓬莱仙岛,自起一家。广纳心怀道义之士,历经三劫,心怀六界,心怀苍生。 天帝命之君墨上仙,留守蓬莱仙岛。人称蓬莱岛主,众仙垂首。 只是这蓬莱岛主虽为六界之神,灵力无边,心中有道,天下在怀,却也难逃一个情字。 传闻他与青丘一位女狐仙相爱,有情人终成眷属,与那青丘成了亲家。(详见番外:《青痕》篇么么哒) 这日蓬莱岛主生辰,东极蓬莱千里开外一片喜气。 来自四海八荒的道者仙友都纷纷前来祝贺,空中时不时掠过仙家的影子,奇珍异兽,仙雀盘旋,好不热闹。 道行未到家的,难以在空中来去自如的,便只好撑了一条小船,遨游在漫漫东极海,几个月前动身出发,今日也正巧赶了上。 唐瑜自是从空中飞来的,她有白司离在身边,自然不用提前几个月撑船。再者这事本就是白司离前些日子才告诉的自己,她估算着他们二人到这蓬莱仙岛前后不就两个时辰,她不禁有些佩服起那些漂洋过海的道友来。他们为了赶一次蓬莱岛主的生辰必须在一个月前就开始漂洋过海的,还是给人送东西,实为令人感动。 来祝寿的数来自九重天的最多,其次是青丘的,每个人都带着引以为傲的贺礼,左右奉承,纷纷进了蓬莱岛的白玉雕刻大门。 “皓月星君,有礼有礼。” “行云尊者,真是好久不见啊。” “请,请请。” 唐瑜眼睛睁的大大的,趴在一处白玉柱子上,看着大门前,陆陆续续前来的仙友不断地客气问候着,笑语不断。 “你在看什么,不跟紧点小心走丢了我可不来找你。” 白司离蹙眉,语气淡淡的。 “公子,为何他们从大门进去,我们却要偷偷摸摸地从侧边进去呢。” 白司离愣了愣,缓缓道, “因为我们没有请柬。我每年来都是这么进去的。” “蓬莱岛主既然请你来,怎么不给你请柬呢?” “他知道我不需要,他就算给我,我也不会从大门进去的。” “为什么?” 白司离抓住她的后领,猛地一拖,“你哪里来的那么多问题。” ************************* 蓬莱岛很大,云雾环绕中几乎走到哪里都能看到一个指向标,上面注着的都是唐瑜看不懂的字。 她只觉得自己转的头都晕了,过了桥,路过花园,经过白玉天坛,又不知跨过几条小溪,最后终于到了见蓬莱岛主的地方。 这是一间厢房,里面陈设简单,比较显眼的是一张红木桌。上面升着一炉檀香,不知怎么的,唐瑜很喜欢这个味道。 “两位暂且稍等,我这就去唤主子。” 一旁的小厮恭敬地弯腰。 白司离点点头,他便悄然退下了。 唐瑜安静地站在白司离身旁静静等候。 白司离转过头,向她提了提嘴角,示意她不要紧张,唐瑜亦报以微笑。 不知过了多久,门从外面推开了,灌入一阵清风,随之有人携香而来。 光线一明一暗,唐瑜不禁闭了闭眼睛。 只听得那人语气冷冷的,却还是带着一丝难以察觉的喜悦。 “玄赐,你来了。” 他在叫谁?她从来没有听过这个名字,为何觉得胸口猛地一阵刺痛。 ********************** 唐瑜适应了从外射进来的光线,也随之看清的来人的模样。 只见来人一身云纹玉袍,如墨长发束在头顶,一丝不苟。脸颊白皙,透着棱角分明的冷峻。 俊眉下一双明眸恍若散落星辰,又如黑夜般拥有无尽的深邃。 他看起来优雅高贵,遗世独立,却给人一种不可亲近的感觉。 唐瑜不禁对这样的人有些不待见。 白司离扬起微笑,迎了上去,“君墨,好久不见,别来无恙。” 蓬莱岛主表面上没有笑,看着白司离眼里却还是隐藏不住内心的欣喜,“却是好久不见,看起来过的倒是不错。” “不算差。”白司离微微颔首,侧了侧身,“这是阿瑜。” 蓬莱岛主这才注意到白司离身后的女子。 他的目光像一道凌厉的光毫无保留地射过来,唐瑜不禁微微一怔。他静静看了她半晌,眼眸深邃地令人捉摸不透。 唐瑜低低地喊了声,“蓬莱岛主好。” 他轻声嗯了一声,便又将目光移开了。 “你既过的不算差,也不枉费你师父与我的苦心。”他淡淡道。 白司离苦涩一笑,“君墨你说的什么话,有阿瑜在我身边,我才不会寂寞。” 唐瑜一愣,猛地抬起头,她的目光微颤,看着白司离绝美的侧脸,他的嘴角微提,又仿佛是在说一件家常便事。 唐瑜又缓缓低下头,或许方才他的话并没有她想的那么多。 蓬莱岛主没有说话,他的脸还是没有温度,他从进来的开始便没有提过嘴角。 三个人一时无话,便僵持着,谁也不打破彼时平静。 房门忽然“吱”地一声打开,在静谧的此刻显得有些不入格。 “我道是何事,小厮不便让我进这里来,原是姑父在这里会客。” 来人一身玄衣,踏风而入,只见他面目俊朗,手中一把玉扇倏地打开,轻轻摇动,“看来,我倒还来晚了一些。” 唐瑜看到来人,瞳孔猛地睁大了,目光紧紧锁住来人就没有离开。 那人玄衣黑发,英姿飒爽,手执一把玉扇,笑如温玉,唇红齿白。一张丹凤眼格外勾人,嘴角微提的模样倾倒世人。 那是,那是在春香院与她叫价的对面雅阁上的贵公子! 唐瑜心底得出这个结论以后,马上恨不得现下就有一个洞,好让她死死地钻到里面去。 只见那玄衣公子缓缓走近来,目光所及处是一身月牙白袍,笑的如缕春风的白司离。 他凝眉静静地看了半晌,修长的手指一根根地收起手中的玉扇,他低眉向前倾身恭敬道,“司星上神。” 他微微颔首,嘴角边却是一抹令人捉摸不透的笑意。狭长的丹凤眼细细地完成一个好看的弧度,仔细看他并没有笑。 白司离的语气淡淡的,听不出一丝情绪,“暮赤君言重了,白司离当不起这称呼。” 他们本是平静的问候,听不来任何感**彩,却让唐瑜听得有些冷。他们的称呼为何她从来没有听说过,白司离究竟是什么人,蓬莱岛主与那玄衣公子对他的称呼都不一致,看来她还是没有真正认清他,他究竟还藏着多少她不知道的秘密。 唐瑜抬眼看着白司离的侧影,一抹月牙白,黑发如墨,侧脸如削。 玄衣公子笑而不语,缓缓直起身。 “时辰还未到,你不在大堂与众仙家一起,到这边来做什么?”蓬莱岛主忽然开口,他双手负在身后,语气难得温柔,“阿痕在秋水庭,可去见过她了?” 玄衣公子拿起扇柄自顾自指了指脑袋,“刚从那儿回来呢。”他的目光慵散地环顾四周,含糊着应对,眼前忽然一亮,他的丹凤眼闪着不具名的光彩,缓缓向前走去。 “这位姑娘看起来好生面熟。” 第四章 云海东极蓬莱岛(2) 唐瑜本就心里七上八下的,一听到从他口里蹦出来的那句话,吓得心跳都漏跳了半拍。 “长歌,你见过她?” 蓬莱岛主问道。 唐瑜紧张的手心里全是汗,她的头垂的低低的,不敢说一句话。 楚长歌仔细看着她,凝眉顿了半晌,眉眼舒展,“唔,似乎是在哪一处烟花之地。” 唐瑜脑袋“嗡”的一声,一口血差点吐了出来。 楚长歌那双狭长的丹凤眼闪着金光,看着眼前女子几乎脑充血的模样,一脸戏谑。 唐瑜心里满是苦水,想不到竟会在这里遇见他,想不到那个春香院与自己叫价的玄衣公子竟是蓬莱仙岛岛主的侄子! 蓬莱岛主皱了眉,他那张冷峻的脸此时就像腊月寒冰,让人不敢靠近。 “怕是暮赤君看错了吧,阿瑜这些日子一直待在我身边,并未离我半步。” 白司离的声音恍若四月春风,拂过唐瑜绷紧的神经,她不禁微微松懈下来,幸得白司离在身边,他一定会护她周全。 楚长歌邪魅一笑,倏地打开玉扇,轻轻摇起来,身后如墨发丝微微飘起,“或许吧。”他的声音带着一丝掩饰不住的笑意,“这几日春花看尽,难免有些眼花。” 唐瑜终于舒了一口气,心中的大石头缓缓落下。她抬眼去看白司离,却发现白司离此时也正望着她,目光交错间,她看着他的目光深沉,琥珀色的瞳仁像一潭无尽的湖水,恍若他这个人,让人猜不透。 蓬莱岛主的脸色终究好了一些,他轻咳一声,对楚长歌道,“我还有些事要与玄赐说,吉时尚早,长歌,你先带着这位姑娘去岛里各个地方到处走走。” 楚长歌笑着称是。唐瑜的目光带着些询问,白司离向她点点头,表示让她安心。 唐瑜还是极不情愿地与楚长歌走了。 **************** “想来你确是恢复的不错,省的我日后再记挂了。” 蓬莱岛主坐了下来,为白司离倒了一杯茶,茶的香气顿时扑满了整个厢房。 白司离也坐了下来,嗅了嗅杯里的茶水,点点头赞道,“嗯,果然是蓬莱仙境的茶,倒是与我师父在白华山煮的茶有的一拼的。” 蓬莱岛主终于有了一声轻笑,“莫要与我差了话题。”他目光深邃,紧紧锁住白司离,“这一世可是铁了心的了?” 白司离苦笑一声,“我哪一世不是铁了心?如今这副模样还不够?当年若不是师父和你,我怕可能活不到今日,早是不知那一处的一缕轻烟。”他眼里光影流动,“更不会还是原来的模样。” 蓬莱岛主没有说话。房间里弥漫着茶的香气,充斥着两个人的口鼻。 白司离喝尽杯中水,修长的手指抚上腰上的青玉扇坠,轻轻摩挲,“君墨,你与青痕不也是一样,我以为你会懂我的。” 他恍若想起了一些往事,嘴角渐渐勾起一丝笑意。 蓬莱岛主一愣,定定看着白司离此时的模样。 他轻轻叹了一口气,侧过脸,“或许吧,但愿有一天你们能与我和阿痕一样,有一个好的结局。”他唇角微微一提,“做好觉悟吧。” 白司离轻笑,手缓缓向下,握紧了腰间的青玉扇坠,白色的指骨深深露出来,又缓缓松开。 ***************** 蓬莱仙境果真是仙境。楚长歌与唐瑜从厢房出来后也不曾到处乱逛,其实以楚长歌的性子本是当即邀请了唐瑜的,只可惜唐瑜唯唯诺诺,还是已一千一万个理由拒绝了。 楚长歌汗颜,不敢强求之余这真还是他第一次被一个女孩子拒绝邀请,不禁有些颜面上挂不住。 不远处开着一树杏花,红红火火,见着倒是十分喜庆。 唐瑜慢步走过去,小心拈起一朵,放在鼻尖轻嗅。 楚长歌悄然走到她身边,抬眼看着她的侧颜,明眸皓齿,长长卷卷的睫毛沾着些云雾的湿气。身后如瀑的长发,挑起几缕用一根白玉簪盘在头顶。 “你与玄赐是何关系?” 唐瑜一愣,放下眼前的杏花转过头,“玄赐是谁?他叫白司离。” 这回轮到楚长歌怔了半晌,忽然想起些什么,不由莞尔。 “我说的就是白司离。” 唐瑜不禁皱眉,脸上带着些许不悦,“我与他的关系与你又有何干系?” 楚长歌没想到眼前的女子会说这样的话,眼里闪过一丝尴尬,他低笑一声,打开手里的玉扇,杏花落满肩。 “说话无需那般生硬,再怎么说方才我也给了你些许颜面的。”他狭长的丹凤眼堪比娇花,嘴边一丝狡黠,“别以为我当真忘了。”他故意压低了声音,“你就是那日在春香院与我抢夺兰芷姑娘的男人。” 唐瑜的脸刷的惨白,然后转红,与身边的红杏交相辉映。 她咬紧下唇,目光犀利地看着眼前的玄衣男子,她不知道他的心里究竟想着什么,若真想害她,就像他说的那样,早就认出了,方才就能揭穿她。 “你想怎么样?” 唐瑜看着他的双眸,故作镇定。 “莫要紧张。”楚长歌明眸一闪,忽然宽袖一扬,唐瑜只感到眼前一花,再次看清之后,她的面前是楚长歌修长的玉手,他的手心此时正躺着一根白玉簪子。 那是她发上的簪子。 唐瑜慌忙抢夺,楚长歌的动作比她快,几次都没有得手,唐瑜气极。 “你叫什么名字?”楚长歌笑的惬意。 “为何要告诉你。” 楚长歌不慌不忙,晃了晃手中的白玉簪子,微笑道。 “到底说还是不说。” “……唐瑜。” 楚长歌收了笑意,凝神看她,继而缓缓点了点头。 “你既在他身边,总有一天我会弄明白,你到底究竟是不是那个人。”他的语气忽然变得生冷,目光离开她,瞳仁里映出满目盛开的红杏,“是不是我要找的人。” 唐瑜最后还是没能弄明白楚长歌最后的意思,她也没有时间去弄明白去揣测,白司离便出来找她了。 蓬莱岛主生辰,楚长歌已经去前堂会各路仙友了,可是白司离最终却没有带她去,她也没有再看到蓬莱岛主,更没机会去见识一下仙人的风姿。 白司离淡淡道,“无须去,阿瑜不会喜欢那些人的。” 她不知道白司离为什么那么肯定,不过她明白白司离既说了不去,那她就不去,别的人无需要紧,只有他才是最重要的。 ************************************** 回到花凉山,唐瑜空闲时还是会不由自主想起那个玄衣公子,也是在后来的机缘巧合得知他叫楚长歌,他那双狭长的丹凤眼,会笑的唇角,以及离开时说的最后一句话。他说他一定还会再来找她的,叫她等他。 日子一天天过去,她也只当那人说的一句玩笑话,有时却也祈盼着那人能出现,他带给她的好奇心太大了,或许他会知道白司离的秘密,或许有一天他会把所有的秘密都告诉她。 那日天好,唐瑜决定下山去看冷雾,出来时恰巧被自顾自下棋的白司离叫住,问清缘由后忽然起身蹙了眉指着她一头黑发道,“你的簪子呢?” 唐瑜摸着头顶空空的一团一时语塞,蓦地想起白玉簪子那日被楚长歌取走了,心里暗暗埋怨一声,只好低了头吱唔道,“在蓬莱仙岛的时候不小心弄丢了。” 白司离凝视她半晌,一双琥珀色的双眸散满琉璃。 “怎么这般没有头脑。”他摇摇头走至她身边,怔怔看着她,修长手指探入怀中,掏出一样东西来。 那是一朵梨花簪。雪白的梨花镶在尾部,雕刻精致,十分好看。此时正赫然躺在白司离手心。白司离拈起梨花簪,仔细地将它插在唐瑜头顶的发髻上。 唐瑜屏住呼吸,眼皮都不敢抬一下。眼前是那人月牙白的衣袖,鼻尖萦绕的是淡淡的梨花香,耳边是他的呼吸,此时他离她那么近。 “这一支可是公子送的,仔细着别再弄丢了。” 白司离的声音很好听,带着令人心醉的语气,拂过唐瑜的脸颊。 唐瑜轻轻地“嗯。”了一声,不敢再看他,转身便是向山下飞快跑去。 白司离留在原地,空气中似乎还存有女子的气息,他浅笑着缓缓转过身重新坐回原位。 第五章 月圆伴君寻魇兽(1) 路途中唐瑜想着已经好久没有去见冷雾了,那小妮子会不会一时来气,见到自己恨不得把她掐死。 果真,事有预料,冷雾一见到一身绿衣的唐瑜欢天喜地而来就不顾三七二十一地冲过去掐她的细颈。 “你这个见色忘友的小混蛋!”上来便是这么劈头盖脸的一句骂。 唐瑜慌忙闪躲,嘴上直喊,“好雾儿别冲动,千万别冲动!” “消失了那么久,不让老娘掐到你的脖子解我心头之恨,实在难以平息熊熊怒气!” 又是一魔爪。 “雾儿,收手,你要记着你如今是一个秀外慧中的贤良女子!” 冷雾停手了。就像时间突然定格了一样,唐瑜甚至还保持了原来招架的姿势,她本是随意说说,想不到冷雾还真听话地住了手。 只见她面带羞意,伸手顺了顺自己及腰长发,拂了拂身上的黄色纱裙,柔言细语道,“没错,算你这条鱼说的这句话有理。”她理直气壮,“你虽是确实太过分了些,不过我冷雾大人大量应该包容你的过错。” 唐瑜听得一愣一愣的,甚至还欲伸手去摸摸冷雾的额头,她不确定道,“没事吧,姑娘。”她颤声,“雾儿,是我随便说说,我不该为了白司离忘了你的,可你还是你啊。” “我没事儿!”冷雾笑着拍掉唐瑜的手,她立马换了一副模样,眼底藏着掩饰不住的羞意。 她将唐瑜拉进内间,转身将门锁好。唐瑜正是云里雾里的,只见冷雾拉着她的手,缓缓道,“小鱼,我遇见意中人了。” 这句话一说出口,唐瑜的脑子里一瞬间混沌,愣是没反映过来。 冷雾嗤笑,“瞧你的模样。你在花凉山与你那面具公子腻味的时候,我有一次出门险些落水,他救了我。” 说到这儿的时候,冷雾的脸飞上一抹红霞,看起来着实可人。 唐瑜终于反应了过来,长吁一口气,接着俯身一下子抱住冷雾,在她耳边呢喃,“雾儿,真好。”她觉得心底一阵暖意,“我真为你高兴,你找到你的幸福了。” 冷雾扬起嘴角,轻笑出声,“现如今还只是一面之缘,不过总有一天我冷雾大人摸清他的底细,查清他的家世,他便再难逃我手心。” 唐瑜用力的点头,“雾儿你真厉害,我支持你!” 冷雾摆摆手,“就等着吧,这世上没有我找不到的人。”她眉眼一挑,“我给你这办法可有用,你看你终是等得你的公子了。” 唐瑜叹气,“你还说,亏你想得出这馊主意,害我差些将他所有钱都败光了。” “都败光了才好,我就不信他还不现身。” 唐瑜笑地眉眼弯起,动手去抓冷雾痒痒,冷雾小丫头天不怕地不怕就怕痒,只好一个劲地躲闪。 “你这坏妮子,脑子里尽是坏主意。” 唐瑜紧追不舍。 “好了好了,我错了还不成。”冷雾已经笑的差点背过了气,扶着桌子,“诶对了,那白司离的面具可摘下来了?” 唐瑜离她一尺远,她止住笑意,眼眸亮比星辰。 “嗯。他的模样可快将我的心都勾走了。” ************************************** 唐瑜从冷雾那里回来天已经要黑了,答应冷雾往后得空便来看她,冷雾才依依不舍地放她走。 白司离已经在花凉山准备好了晚餐,他站在夜幕下的竹屋前,一身月牙白袍,晚风掀动他的衣衫,人影婆娑。 他的影子被夕阳拉的很长,他的脸上没有什么表情,就是静静地站着似乎在等着一个人的归来。 唐瑜来时远远看到那时的白司离,白衣黑发,随风掀动。偌大的花凉山恍若只被他一人倾覆。他的眉眼,薄唇,一双琥珀色的双眸泛着涟漪,远远地看去,那一抹白色宛若天人,遗世独立。 许多年后,唐瑜恍然又想起那一幕,心头感慨万千,那时他只等她一人,守她一人。若是时光长存,真希望那一眼便是万年。 圆月挂枝头,已是深夜。唐瑜却仍躺在床上像动物一样睁着眼睛。窗外的月光很亮堂,银色的光辉大肆泻进竹屋里,为整个房间与自己都披上了一层银纱。 今夜的月亮很圆,其实从花凉山望去,那月亮似乎离自己非常近,仿佛只要触手便可摸得。像玉盘,街上卖的烧饼,里面似乎还能看见仙女翩翩起舞的影子。 唐瑜真的睡不着,也不知为何,她躺在床上努力闭了眼睛,还是一点睡意都没有。她辗转反侧着,无奈脑子里不断浮现出白司离的脸,小时他带着半张面具的模样,如今摘下面具的模样。 她睡不着,脑子里全是白司离,眼睛只好看着屋外的那一轮圆月出神。看着看着,眼前一阵恍惚,眼皮便重重覆了下来。 白司离白衣褶皱,黑发散乱,眼神妖媚,嘴角缓缓淌着一丝鲜血,他舌头一舔,鲜血重新被他舐回自己嘴里。 “公子!” 唐瑜一声惊叫,猛地从床上坐起来。 眼前朦胧一片,月光倾泻。原是一场梦。 唐瑜大口喘着粗气,冷汗湿了衣衫。她抚着胸口,回想梦中的画面,白司离的模样仍是让她心有余悸。 她忽然记起自己十岁左右,第一次看到白司离的另外一面,也是如梦中画面。那晚,十岁的她也是由于睡不着,意外看到他恰巧从外面回来。顶着一轮圆月,拖着疲惫的身子,发丝如墨,面色苍白,双唇却如嗜血般鲜艳,他就像从地狱而来的鬼魅。 她吓得忘了如何呼吸。 白司离用极诱惑的语气问她,阿瑜,如你看到,公子如今只是一缕残魂,你可害怕? 唐瑜皱着眉闭起眼睛摇了摇头,她记得她那时的回答是不害怕。其实自己明明害怕的要死,当着他的面,却怎么也说不出口。 唐瑜抬眼,又望了一眼那轮圆月,她咬了咬下唇,心里似乎想一些什么事。她穿好衣服,起身下床穿好鞋,用手缕了缕头发,轻手轻脚地推开竹门走了出去。 夜凉如水。唐瑜站在竹屋前,月光更加肆意地照耀在她身上。 她现在很清醒,不远处是白司离的房间,她静静地站着,似乎在等什么。 竹门果然在不多时吱呀一声打开了,随之显现一抹白色的身影。 白司离从房间走了出来。 他自然也看到了站在自己面前的唐瑜,可他似乎一点都没有很意外的样子,只是淡淡道, “更深露重的,站在这里做什么?” 白司离的样子没有一点睡意,他还是白日里的模样,月牙白袍没有一丝褶皱,琥珀色的瞳仁堪比这片月光。 “公子还不是一样。” 唐瑜静静地看着他。 白司离浅笑,不慌不忙,“那么,阿瑜这次又想知道什么?” 唐瑜的心里有些激动,白司离就站在她面前,周围是银白的一片世界,她迫切道,“你记得的,我十岁那年,看见你……” 唐瑜的声音很急,可说到一半却忽然止住了,因为她忽然发现这句话她说不下去。她总不能对他说,看见你嘴里舔血,样子看起来阴森可怖。 “看见我恍若嗜血一般,满身疲惫地从外面回来,样子看起来很危险。”白司离淡淡地接下了她未说完的话。 唐瑜先是一惊,目光低垂,点了点头。 白司离的脸上看不出什么表情,“那时我说我是一缕残魂,问你害不害怕,你说不害怕。” 唐瑜迟疑了一下,又点了点头。 “那如今我告诉你,现在我就是要出去吞噬魇兽,每月十五都要去一次,用魇兽的血来修复这一身残躯。”他顿了顿,“你还害不害怕?” 唐瑜仔细听着,她感觉自己的心脏在狂烈跳动,手心早是一片泥泞。她睁大眼睛,紧紧盯着脚下的土地,亲耳听着这些话从白司离的口中说出来,她感到自己的太阳穴正在一个劲地突突地跳。 唐瑜想开口说话,却发现自己的喉咙干哑的厉害。 “若是觉得害怕,你可以离开我。” 这句话说的极淡,白司离的声音不轻不重,让人听不出他的情绪。 唐瑜的心里被重重锤击了一下。 白司离皱眉,看着眼前低头的唐瑜,只是站在那里,不说一句话。他看不见她的表情,月光可以照的见她额上细细的薄汗。 他攥紧了手指,目光闪过一丝隐痛。薄唇轻抿,他拂了衣袖,转身离去。 袖口忽然被猛地攥住。 白司离回头,月光照着唐瑜惨白的脸。她抬起头,对他露出一丝极难看的笑。她的声音干涩,却带着一股不常有的坚毅。 “公子,我不害怕,不离开你。你可不可以带我一起去。” 第五章 月圆伴君寻魇兽(2) 离开花凉山之前,白司离将一只玉环放到唐瑜手中,他神色凝重道,“你记着,这玉环用来套现形的魇兽。你既要与我一起去,在战胜恐惧的同时还要保护好自己。” “你不是在我身边?” 白司离看着唐瑜一脸无邪的模样,似乎在她心里,只要有他在,她便不会有什么危险。 他轻笑,摇了摇头,“我会尽全力保护你,只是怪只怪如今的公子不同昔日了,每月十五又是灵力最弱的时候。在对付魇兽的同时灵力又极具分散,所以你尽可能的还是要保护好自己,别让魇兽的戾气伤到。” 唐瑜似懂非懂地点点头,“那魇兽到底是什么?” “魇兽说白了就是凡人的噩梦,由人的怒,恨,妒,贪四种情绪生成,靠吸取人的精华存活。魇兽一般都很好对付,只是有极少的由于在凡世留存时间太久,吸取精华太多,就幻化成妖兽的模样,也就难以降服了。被吸取了精华的人第二天会变得郁郁寡欢,提不起精神。因此在凡间游历的道士散仙一旦发现便会尽量降服了它们,以免再让他们祸害人间。” 唐瑜皱皱眉,“那我们要怎么找到它们?” “魇兽存在的地方,上空会显现一团黑气。”白司离顿了顿,抬手伸出两根手指自唐瑜眼前缓缓划过,“这样你和我都看得见了。” 唐瑜点点头,“它们的血真的可以帮你?” “对我再适合不过了。” 白司离的目光放远,“时间差不多了,记得,当魇兽现出原形的时候,就把这只玉环套向他。” 唐瑜忽然觉得很刺激,心里想着自己居然也有一天会和公子在一起战斗,她两眼放光,将玉环紧握在手心,用力地点点头,“我知道,有公子在我身边,我一点都不害怕。” ********************************** 人间零星灯火,月光如瀑洒满。唐瑜和白司离站在云头,居高临下地向人间俯瞰。有了上一次空中飞行的经历,如今与白司离一起踩在云头,唐瑜已经不怎么害怕了。 整个城镇如今正处于沉睡当中,大街小巷空无一人,偶尔可以听得见几声犬吠。黑暗与月光笼罩,而他们现在就像是脱离这个尘世之人,默默地看着这个眼下的苍茫大地。 唐瑜仔细望着,眼前忽然一亮,急急地扯了扯身边白司离的袖子,“公子你看,那里有一团黑气。” 她的声音带着些许兴奋与紧张。 白司离不动声色地拍拍唐瑜的手背,“我也看见了。”他的眼睛眯成一条线,缓缓道,“现在我们下去,等我将魇兽从那人体内逼出来。” “等等公子。” 唐瑜咽了咽口水,月光洒在她闪烁的瞳仁里,“我们此时下去不太好吧。”她的脸上闪过一丝局促,“人家在房里安睡,不知道是什么人,也不知道他有没有穿衣服,若是一张床上躺了两个人,我们这样进去真的没关系吗?” 夜色泛着淡淡银光,白司离看着她,羞红的脸颊恍若黎明东边的霞光,让他不由心里一动。 他立即定了定神,想着这丫头如今是想到那方面去了,含笑道,“里面睡着的是一名血气方刚的男子,睡得很熟,没有其他人与他一起合寝。”他眼睛一眨,玩心一起,“阿瑜想不想下去陪他?” 唐瑜一愣,听得白司离最后一句话,想着他居然取笑自己,霎时脸羞得更红,她气急败坏道,“公子,你好过分!” 白司离看着她羞嗔的模样,真相去捏一捏唐瑜此时的脸,他并不是一个爱开玩笑的人,如今在她面前,却像个不经世事的凡夫俗子,随时说的出这些玩笑话。也许他喜欢看着此时的她,每一种喜怒哀乐都不加掩饰,而这样的日子又能保持多久。 唐瑜进到那个房间的时候才明白过来,白司离没有骗她,他的确有一双透视眼,睡着的那人果真是一名血气方刚的男子,而且睡的很熟。她远远看着那男子的睡相,安安静静的,旁人一点都看不出来一只魇兽正潜伏在他体内,如今正如日中天地吸取着他的精血。 只见床上的男子睡脸安详,眼眸合起,呼吸一下一下显得很平静,不知道此刻他正在做一个怎样的梦,梦到了什么,他的嘴边挂着浅浅的笑意,唐瑜不由将目光转向身边的白司离,此刻,他也静静地看着,没有说话。 她想,白司离睡着时候的模样是不是也是这样呢,他很长的睫毛遮住下眼睑,薄唇微抿着,鼻翼间是轻轻的呼吸,他应该会很好看吧,就算是睡着的时候也和他平时一样好看。 “在想什么?” 白司离淡淡道。 “没什么。”唐瑜回过神,“公子,可以开始了吗?” 白司离点点头,“在这里将魇兽降服容易伤到那个人,彼时我将它从那人体内逼出来。我们到外面去,魇兽会随我们出来的,等他现了原形,你就将玉环套上去。” “嗯。” 白司离不再多话,距离唐瑜一尺远,走近那个男子,他凝神聚目,双手从两侧轻轻抬起,在胸前形成一个白色的光环。 这是唐瑜第一次看到白司离施法。只见他月牙白袍闪着一层弱弱的白光,衣袂轻扬,黑发如数散在身后。她看不到他的脸,只是看着白司离的背影就感到似乎有一层无形的压迫让她不由得聚精会神。 白司离的脸上没有表情,他微一敛眉,手向后一翻,白光如数倾泻到熟睡的男子身上。从身后望去,只见两人尽被一层白光包围着,白司离口中默念咒语,白光骤然大盛,最后渐渐暗了下去。 白司离收回手,转过身,他一个箭步拉住唐瑜的手,“快走,魇兽要出来了。” 唐瑜只听到白司离冷静地对自己说完这句话,身形一带,她还未来得及反应过来,眨眼跟前已是静谧的青石街道。 唐瑜回过头,白司离正站在自己身边,远远地注视着前方,他没有说话,唐瑜心里明白,与他一同静静等待着。 夜半街道无人,显得有些萧条,唐瑜不禁从心底陡然升起一丝不安。地面不是很平滑,月光下一道一道的裂痕宛若七旬老人脸上的褶皱。 前方忽然掀起一阵阴风,那风席卷着青石地上的沙土,铺天盖地地朝他们而来。白司离一个闪身,挡在了唐瑜面前。 他月牙白长袍被风吹得猎猎作响,乌黑的发丝扬起,一下一下拂过唐瑜的眼睛,唐瑜的眼睛不由自主地眯起,她隐约地看到前方有一团黑气正大张旗鼓地向他们迎面而来。 “退后。” 只听得见白司离低低地说了一声,唐瑜正欲回应,那抹身影便风似的已经过去。 只见那月牙白的身影快的只剩一道白光,唐瑜根本看不清白司离如何出手,那道白光与那团黑气急急地周旋着,风沙被如数震开。 那白光倏地后退,继而显现出白司离的身影。他目光微阖,表情宁静,口中默念咒语,右手的中指与大拇指扣在一起,指尖处霎那间光芒大盛。 白司离面色一凛,右手挥往空中,那光芒在空中形成一道符咒。 “破!”白司离大喊一声,清冽的声音宛若竹林涧水。白衣黑发大肆扬起,那束光芒便直直地向那团黑气而去,一触即发。 唐瑜看得目瞪口呆,待她稍稍回过神来,只见那团黑气上的光芒已渐渐散去,耳边忽闻猛兽的嘶吼声,让她耳膜阵痛。 待她再度回神,眼前黑气尽散,取代的便是一个庞然巨兽。只见那巨兽形如猛虎,面如饕餮,抓牙舞爪的,十分可怖。 想必这就是那魇兽的原形了。 唐瑜心里默默道,她忽然记起白司离先前交代的话,心中一凛,身子微动,举起手中的玉环便向那魇兽掷去。 “阿瑜不要,它不是普通的魇兽!” 可惜晚了。 白司离本是在那魇兽现出原形时才觉到,那不是普通的魇兽,普通的魇兽身形没有那般庞大。那时他正思索着用何方法可以迅速将他制服,却忘了唐瑜在她身边,时刻记得之前他说过的,一旦魇兽现出原形,就将玉环掷过去。 唐瑜从未见过魇兽,如何知道它本不是普通一类,区区玉环对它来说只是毫无攻击性的小抓痒。 唐瑜听到白司离喊声的时候,玉环已经直直地向那魇兽而去了。等到她反应过来,眼前忽然光芒四射,铺天盖地白光朝她涌过来,毫无出路可寻。 那一霎那,她看到白司离忽然出手,他的整个身体都笼罩在一片金色的光辉里,气流汹涌,令人不可逼视。 他的脸上是从没有过的凝重。他来不及赶到她身边将她紧紧护住,只能用尽全力阻挡着魇兽的戾气大肆吞噬,光芒聚升,正邪两气在空中骤然相撞,形成一股强烈的爆破力,往四面八方急剧破去。 白司离喉咙一甜,身子无力地向后退了两步,胸口一阵撕裂,一口血喷涌而出。 唐瑜只感到五脏六腑一阵剧痛,随之身体被狠狠一击,凌空而起。她感到自己的血液都在倒流,余光不禁意间看到白司离吐血的样子,一阵撕心裂肺的心痛不知从何而起。 直觉自己就要坠到冰冷的地面了,她闭上眼睛,感觉死亡第一次离自己那么近。她远远地看着白司离,颤抖的目光就像就像一只受伤的小兽。 鼻尖忽然飘入一阵清香,没有预感的痛楚与寒冷,唐瑜疑惑地睁开眼,朦胧中看到一张脸,那不是公子的脸,却让她在一瞬间泪流满面。 那人抱着她缓缓落到地面,他的手扶在唐瑜的腰上,目光深邃的就像无底深渊。 他是谁?那种呼之欲出的感觉直冲命门,她一阵颤抖。为何心底有一处就像被狠狠撕裂了一样,从夹缝中开出没有叶的花。 唐瑜的嘴边是若有若无的浅笑,她最后看了一眼那人的容颜,便重重的闭了眼睛倒了下去。 第六章 梦里梦外梦中人 将唐瑜从空中救下的是一个陌生男子。月光下他一身白衣胜雪,一尘不染,目光清冷,脸颊微瘦。他的薄唇轻抿,黑发顺滑地散落在肩头,腰上系着一个泛着浅浅紫色光晕的玉箫。他静静站立,仿佛盛开的洁白的莲花。 他看起来就像是一个远离世俗喧嚣的仙人。 在往后的如梭岁月,唐瑜还是能在月圆之日想起初见他时的样子,仿佛让人多看他一眼便是对他的亵渎,对他产生一个不轨的念想就要被打入十八层地狱。他仙风道骨,淡若冷漠又仿佛心怀慈悲,眼底垂怜众生。他是得道的仙人,那么超凡脱俗,以花为食,露水而饮,不食人间烟火。 睡梦中是一望无际的银河,银河水泛泛,星子点点。前方恍惚站着一个云纹黑袍的男子,背对着她,双手负在身后,月光称得他身上的银色云纹熠熠生辉。 他望着银河,没有说一句话。忽而吹来一阵风,扬起他如墨的发丝。他欲转过头来,露出他如雕刻的侧脸。 唐瑜心中一紧,正欲去看,身子猛一颤抖,便惊醒了。 夜风吹的她的身子有些冷,唐瑜微微睁开眼,朦胧中看不清楚前方,隐约可以看到一身月牙白袍的白司离远远地站在那里,红唇鲜艳欲滴,嘴角淌着刺眼的血。 她忽然反应过来,目光搜索着周围,硬是没有发现还有其他人的影子,方才救她的那白衣人呢?莫非是一场梦,可这梦太真实,真实的就像亲身经历一样,连心痛都那么彻底。 这不是梦,那人许是已经走了。魇兽呢?那人定是收服了它,白司离如今怕是已经喝了魇兽的血了。他没死。 唐瑜突然很想哭。视线逐渐变得清晰起来,她看着白司离缓缓向她走近,身影疲惫,琥珀色的瞳仁此刻闪烁着异样的光彩。 白司离走近她,目光温柔地望着她。 他轻轻抱起唐瑜,近在咫尺的脸苍白的,散乱的黑发拂过唐瑜的眼睛。 他就像刚才什么事都没有发生,似乎从未出现过魇兽,他没有受伤,没有其他人出现救了唐瑜。 白司离的嘴角仍是源源不断地淌着血,他的目光比夜空的星辰还要深邃,还要两眼。他忽而低下头去,毫无征兆地狠狠地向唐瑜吻了下去。 这才像是梦。 唐瑜猛地睁大眼睛,她的瞳仁无限放大,她清楚的可以看见白司离的脸,那样贴近自己,她数得清他此时的睫毛,蜷曲的宛若蝴蝶的双翅,她看着他紧紧的闭着双目,眼睑湿湿的,如瓷的脸颊,那般绝世的容颜。 他的唇紧紧贴着自己的,不留一丝缝隙。他的吻带着些粗暴,甚至有些愤恨与嫉妒。吸,舔,吮,咬。铺天盖地而来,似乎要将她如数占有,他紧紧怀抱着她,要将她搂紧自己的身体里。 唐瑜的心像被紧紧抓着,她透不过气,这是陌生的白司离,她从未见过,此刻的他像是一个恶魔,无尽的**仿佛要将她生生淹没。 她从未想到有这样一天,白司离会吻她,在她心里,他永远只是远远的一个神,她站在他身边,从不奢求什么,只要能看见他似乎就心满意足了。他吻得那样狠烈,却让她止不住想哭。 嘴里忽然流入一丝血腥与咸涩,随之是源源不断的鲜血。白司离眼皮轻颤,双手稍稍有些放松。他辗转着唇,将体内的血喂到唐瑜口中。 唐瑜惊骇地看着他,白司离缓缓露出如水的眼眸,他的眼里是说不出的沉醉。他抬起大手,似乎受不了她这样看他,深深地盖住了唐瑜颤抖的目光。 血被迫从唐瑜口中如数咽下。 白司离恋恋不舍地离开她的唇,目光湿润充满无限温柔。他的手抚上唐瑜唇上被自己咬破的伤口,带着有些沙哑的语气,呢喃道,“阿瑜,这是那魇兽的血,喝了它就没事了。” 他的嘴角扬起一丝苦涩的笑意,伸手去点她的眉心。 唐瑜很想开口说些什么,眉心忽然传入一道光,她的视线越来越模糊,眼皮越发沉重,最后沉沉睡去。 *************************************************************** 那一晚从始至终都像是一场梦境,似乎从未在唐瑜记忆里发生过。可是眼角的湿润,唇上的温度与疼痛都无不在告诉她,这些都是真的。 陌生而又温柔的公子,将她救下而又转眼不见的白衣男子。就算后来的日子里,唐瑜不经意间地提起那件事,问白司离那个人哪里去了,白司离总会沉下脸来,淡淡地说只是路经此地的散仙而已,继而缄口不语。 唐瑜也不好再问什么,白司离的脸很臭,每当说起那个男子,他的脸就变得很臭。 他们谁也没有再提起那个吻,白司离更像是从未发生过一样,还是像以往一样对唐瑜,冷静的,温和的。 花凉山的日子又恢复了以往的平静,空闲时间,唐瑜也会下山来去找冷雾说些闲话。 正当唐瑜觉得日子已经进入了正常轨道,渐渐淡忘了一些人,一些事,平静生活的时候,花凉山竟又迎来了一位不速之客。 那日唐瑜去花凉山涧打水,她一身白底翠花裙,衣袖卷起,提着一个小桶,天气很好,她时不时地停下来歇会,用袖子去擦额前的汗水。 青丝从背后如瀑倾泻下来,遮住她半张秀脸。 终于到了山涧处,溪水潺潺,惹得唐瑜心中一荡。她倾身向前打了满满一桶水,放在一旁,正欲伸手洗把脸,眼前突然划过一道弧线,随之溪水溅起一大片水花,溅了她一身。 那溪水虽是凉爽,却将她的衣裙都弄湿了,唐瑜不禁气打一处来。 “是谁啊!” 她生气地插了腰,回过头,只见一抹玄色身影一下子掠到她眼前。 “怎么,脸这么臭,莫非是生气了?”楚长歌笑的自在,“我来找你,你应很开心才是。”他倏地打开了手里的玉扇,轻轻摇起来,掀起丝丝微风。 唐瑜看到楚长歌先是一愣,然后脸色稍缓,他手中玉扇摇起的微风吹的她很舒服。 “你怎么知道我在这里?” 楚长歌的嘴角扬起一个好看的弧度,“我就是知道。” “公子说花凉山是个很安全的地方,除了我一般人进不来。” 楚长歌眉毛一扬,狭长的丹凤眼轻轻一挑,“花凉山的结界一般人的确进不来。”他的身子微微向前倾,靠近她,“我可不是一般人。” 唐瑜本能性地向后推一些,深吸一口气,“好吧,那你今天突然来找我做什么,我等等就要回去了,公子还在等我。” 楚长歌离开她,侧过身,手指将玉扇一点一点地收起,然后拿扇头指向她的额间。 “我说小鱼儿,一条鱼的志向不应该那么短浅,只着眼于一个小小的花凉山的。世界之大,无奇不有,你应该走出去,随我去看看外面的世界。” 他转过头,瞳仁里散发着迷人的光彩,摄人心魂。“怎么样,小鱼儿,你应该游向更广阔的海洋,眼前的小溪流根本满足不了你的。” 楚长歌的话说的唐瑜心神一荡,她的喜悦与激昂差点就呼之欲出了。的确,她在这花凉山已经十余载了,花凉山的一草一木她几乎都已熟悉得不能再熟悉,即便是下山也只是局限于山脚下的几条街道,她早就厌倦了。 她真的很想去看看外面的世界了。就像楚长歌说的,就算是一条鱼也不能仅局限与江河,而是应该到更旷阔的大海去。 “可,公子怎么办?”她踌躇着,又想起若是自己走了,花凉山就剩下了白司离一个人,他会寂寞吗,会去找她吗,还是像她等他一般,也在这里等着她回来。 楚长歌把玩着手上的玉扇,微风将他的黑发轻轻掀起。 “我们只是出去玩几日而已,再者你公子不是普通人,你还怕他遭遇什么不测?” “我只是怕他一个人在这里会寂寞。” 楚长歌愣了愣,半晌唇角一扬,柔声道,“只是几日,到时我们早些回来便是。” 唐瑜不说话了,她低着头似乎在想着什么。楚长歌看着她,明眸皓齿,藕白的手臂半截露在外面,额前的发丝被风吹的稍许凌乱。 他的目光撇过她颈间,眸光一闪。 “这是什么?” 楚长歌伸手往唐瑜颈间一探,一块温润的兰溪玉佩便静静地躺在了他手中。 唐瑜一惊,慌忙从他手中夺过玉佩,紧张道,“不要碰它,这是我自小带在身上的。” 楚长歌目光顿收,左手拿着扇柄轻轻敲着自己的下巴,继而微笑道,“我只是好奇看看,我既然要带你出去,有几天我们要一起生活吧,连这点信任都不给我?” 他的笑如沐春风,吹的人心底暖洋洋的很舒服。 楚长歌见她不再答话,便伸手又去取那兰溪玉佩,他的手指轻触,那玉佩霎时环上一圈淡淡的光环。楚长歌眼底一笑,拇指小心地覆了上去,光环消失了。 他放下玉佩,收回手,“你看,没有将你的玉佩取走吧。” 唐瑜蹙了蹙眉。半晌,她喏喏道,“我要好好想一想,毕竟我要是跟你走了,公子就要一个人在花凉山了。” 楚长歌叹了一口气,冰蓝的眸子散发着诱人的光芒,“难道你不曾一个人在这山上只为等他回来?”见眼前的女子眼睛忽的一样,楚长歌微微笑道,“凭什么只有你等他的份,也让他好好担心担心你不在身边的日子。” 唐瑜的手中绞着裙摆,显然她已经动心了。其实楚长歌说的也是不无道理,这些许年来,每每都是白司离去白华山,而她却总是从一而终孜孜不倦地在花凉只为等他回来。 乖乖的,不吵不闹,不离不弃。有时候也觉得心里稍稍不平衡,自六岁那年随白司离来到这里,自己就没有出去好好看看这大千世界。 “而且,你也知道和蓬莱岛主的关系,蓬莱岛主和那白司离的关系,我总归不能把你怎么样的。”他又逼近一步,“你还不相信我?” 唐瑜退了一步,连话都说不稳了,“我,我真的要好好想想,你别再诱惑我了。”诚然到此刻她的心里还存留一分芥蒂也实属不易。 听唐瑜这么一说,又看着她现在窘迫的模样,楚长歌倒也不知开心的劲从哪一处来。 他勾起唇角,直起身,右手一扬,玉扇舒展开来。 退一步,“好,明日的这个时候,我还在这里等你。”他那一双迷人的丹凤眼微微闪烁,“一直等到你来。” 唐瑜再也把持不住,也不知道在害怕什么,一溜烟地跑远了,她埋头往山上冲,完了完了,他那双眼睛真是要把自己的魂都勾了去。 ? 当天晚上,白司离吃了晚饭便回了房间,像往日一样平平淡淡。 犹记得他回房之前又似喃喃自语道,“最近一年酿得的梨花殇,再过人间两个季节,便好出土了。” 唐瑜一听到梨花殇那三个字不由得脑袋又晕了晕,实在难以忘怀笄礼那一日,白司离故意骗了自己将自己灌醉。 从窗外看得见他在里面的影子,那一刻忽然觉得烛火下的白司离竟然有种难言的寂寞。 当下晃了晃脑袋,想起白日里楚长歌与自己说的话,不管了! 唐瑜一股脑跑回自己的房间,脑袋一热,开始三下五除二收拾自己的行李来。 已是成年长大,或许楚长歌说的没错,是该去看看外面的世界,而不是永远窝在这个花凉小山上,到时候再乖乖回来就好。嗯。 她这样想着,这样安慰自己,对自己说。到时候或许还能带着公子一起下山去。 ? 第二日午后,当唐瑜准时出现在目的地的时候,楚长歌的脸上仿佛一点都不惊讶。 “我就知道你回来,这回可是想明白了。”他看着她的样子,似乎觉得很欣慰。 “我们去外面看看,差不多了就回来。” “好好,都依你的,你想什么时候回来,我们就什么时候回来。” 玄衣公子还是第一次见到他时那般风流倜傥,一把玉扇在手,绝艳天下。 唐瑜瞪了他一眼,“那我们什么时候走?” 楚长歌牵起她的手,“就现在。” ** 而唐瑜不知道的事,就因为这偷偷背着白司离的一次下山,命运的齿轮从此刻开始一点一点的转动,命中注定的每一道劫数都开始苏醒起来。 在往后的无数个年岁,无论她多少后悔,再也回不去那十余年与白司离朝夕相伴的美好时光了。 第七章 忽闻岸上踏歌声(1) 唐瑜以为楚长歌会带着她在空中飞的,就像白司离那样,他们都不是普通的凡人。 可是他没有,他只是招了招手,天边便飞来了一朵云。 那朵飞来的祥云明明看起来很软,弱不禁风的模样,想想一个这么大的人怎么在上面踩的稳,结果,那云果真是仙物啊,楚长歌就带着唐瑜那么轻轻一踩,那厮用好听的声音唤了一声“起。” 那云便乖乖地起飞了。 风从袖中过,楚长歌稳稳地牵着她,从上面俯瞰,花凉山宛若一个小小的凸起的包子,急急地从唐瑜眼皮底下掠过。 白司离坐在屋里看书,他冷不丁地手一抖,微蹙了蹙眉,从窗外跃进一股清风,他顿了顿,继续收回目光。 ************************************************** 也不知道在云层中穿梭了多久,当唐瑜的脚落到地面的时候,眼前已全然是另外一副景象。 杨柳垂地,湖面如镜,人流穿梭其间。 楚长歌在耳边大赞,“果真是个如水江南。” 于是,唐瑜知道他们到了江南一带。 人说江南如女子,轻柔宁静,带着些许妩媚。江南烟雨更是惹人遐想,令人沉醉其中无法自拔。 唐瑜深深吸了一口江南的空气,她感觉一阵浓郁的芳草气息散在自己身体每一个细胞,仿佛自己身上的肌肤毛孔都已舒张,迎接这大好江南。她抑制心中的喜悦,看着楚长歌的目光炙热,“真是有你的,你既带我来这么美的地方,我就勉为其难姑且将你当作朋友。” 楚长歌笑容淡淡,一双丹凤眼摄人心魂,他轻轻打开玉扇,扬起如墨黑发,“我楚大爷若是带美女出游,自然是要寻一个能彰显我身份的地儿。”他抬起玉扇轻轻抵了抵唐瑜的额头,“小姑娘说话如此猖狂,我楚大爷做你朋友,你应倍感荣幸才是。” 唐瑜皱眉拍掉额前的玉扇,“你少来,谁不晓得你心里真正想的是什么,看你以后表现。” 她调皮一笑,甩甩衣袂向前快走过去,她已经迫不及待要感受这江南的似水柔情了。 ****************** 楚长歌跟在她身后,眉宇间透露着一股难以掩饰的傲气,他一身玄衣,手摇玉扇,如墨黑发在头顶束起,一双丹凤眼微提,嘴角带笑,意气风发的模样让人移不开眼睛,身边走过的女子无不睁圆的双目,呆呆地望着他,那厮只是笑笑,老实地跟在前面白底翠衣女子身后,不言语。唐瑜心里其实早就对那人卸下了防备,也许是在花凉山再次见面之时,或许是更早以前,她心里对那个人其实不排斥,虽然他看起来放荡不羁的样子,还带着些轻浮,又玩世不恭,可是唐瑜知道楚长歌这个人还是靠谱的。 楚长歌看着眼前的女子左顾右盼,全然一副初入世面的模样,她像一丝清风悄悄潜入心里,荡起一丝涟漪。 “小鱼儿你慢些,你走那么急干什么。” “江南的集市可真热闹,我好久没那么开心了。”唐瑜头未回,细细地声音有些飘忽地传入楚长歌的耳里。 “你可知道这江南四美?” “是什么?” “醉仙楼的美食,烟茗阁的美景,罗河上的美女,还有一处是梨花小筑的美酒。”楚长歌一个快步跟上他。 “嗯,我定要一个一个地拜访。不过我现在最想去醉仙楼。”唐瑜忽然抬头,狡黠一笑,“我已经饿得不行了。” 醉仙楼,江南最大的酒楼,传言醉仙楼里的师傅是从京城里来的,做的菜一绝,色香味无不引人垂涎,每到江南的游人总要到醉仙楼里吃上一桌子,才不枉费来此一遭。 唐瑜看着这满桌佳肴,都不知道该如何下口,在花凉山的时候,白司离虽然偶尔会善心大发地下一趟厨,可每次也不会做很多,白司离做的菜也是一绝的,有时候唐瑜会想像白司离这样的男人怎么学会做菜的,只是他下厨时间不多,很多时间都是唐瑜亲自动手,因此,其实唐瑜已经好久没看到这样一桌的美味了。 这次她一定要“大开杀戒”,才不枉费楚长歌这一场盛大的邀请。 楚长歌就坐在她对面看着唐瑜横扫一桌。他只要了一壶酒一盏琉璃杯,两个手指夹着,一杯接着一杯地喝着。 “你怎么不吃?”唐瑜嘴里塞满了菜,含糊道。 楚长歌轻笑,“我已经饱了啊。”看着唐瑜云里雾里的模样,他用一只手托起下巴,“小鱼儿难道没听说过秀色可餐这个词?” 唐瑜给了他一剂白眼,“你这个大色魔。” 楚长歌哈哈大笑起来,他嘴角扬起,恍若石子落进湖水,荡起层层涟漪,飞鸟越过森林,种子跌入泥土破土抽芽。 唐瑜明显感到周围一阵阵充满桃花的侧目。 楚长歌看着唐瑜,忽然停止了笑容,他目光轻锁,狭长的丹凤眼微微闪烁,“你头上的梨花簪倒是别致。” 唐瑜顿了顿,半晌将嘴里的食物一点一点的吞下,吱唔道,“唔,公子送的。” “噢?他倒也懂些女儿家心思。”楚长歌目光微敛,长长的睫毛遮住闪烁的瞳仁。 唐瑜轻咳了两声,“这还不是怪某个人把我的白玉簪子抢了去,都不曾归还。” 楚长歌拈起琉璃盏,笑着喝下杯中酒,“如此倒好,本想着还你的,既然你已有了新的,我便自己留着了。” “你一个大男人留着簪子干什么?” “个人癖好不行?” 唐瑜语塞,继续埋头吃饭,然后她又立马感到周围一阵不可言说的目光。 “人说暮赤君多情,这话可真不假。” 底下忽然传来一个清脆的声音,犹如黄莺婉转的啼叫声。唐瑜和楚长歌本在醉仙楼二楼吃饭,一听这声音,唐瑜不禁朝下望去,既然有人唤他暮赤君,可见那人也不是一般人。 可是她并没如愿地见到那女子的真面目,只用余光瞥见一抹水蓝的身影,她自己便被楚长歌长臂一览,提了出去。 他袖子一掀,一锭金元宝便飞落到他们之前的桌上,小二慌忙跑来目光闪烁,却已然不见了他们二人的影子,只听到醉仙楼上空传来一声回音,“酒钱在此,余下赏你。” 小二正欲答谢,却抬着头不知该向谁,收起元宝望下楼下的人。 只见那女子掩嘴轻笑,“美人面前,出手可果然大方。” 出了醉仙楼,暮色四合,天色将近已晚。唐瑜实在不明白一向爱好美色的楚长歌如今怎么成了逃兵,还未见到楼下的美女便不顾一切地落荒而逃。 “你与那女子有仇?” “没有。” “那我们为何要逃?” 楚长歌没有答话。 唐瑜跟上他,用余光瞟了一眼身边人,微暗的天色下,此时楚长歌的脸上是少有的窘迫之色。 “这倒是奇了,暮赤君竟会连看都不敢看那女子一眼,莫非她长得很丑?” “她很美。”楚长歌淡淡回应。 他既说那女子漂亮,可见他们自是认识的。 唐瑜轻笑,快步走到他面前转身拦住他,“说,你是不是对不起人家什么,不敢见人家啊。” 楚长歌不由止住脚步,凝眉注视着唐瑜,眼前的女子明眸皓齿,朱唇不点而赤,他在心底悄悄叹了一口气,拿起玉扇,抵住唐瑜的额头。 “小鱼儿,这是我的私事,不要再问了好么?”他的笑带着一丝魅惑,“不管我跟她之间有什么,你都无需管,还有,我不会见她的。” 他收起扇子,伸出两根修长的手指轻轻捏住了唐瑜脸颊,一拉,“我们既已尝到了醉仙楼的美食,如今到罗河上去悄悄如何?再过一会儿等夜色降临,罗河船上的美女可有的看了。” 唐瑜蹙眉,打掉楚长歌在自己脸上的魔爪,眼睛瞪得滚圆,“我警告你,你再碰我我就扒你的皮。” 楚长歌嘴角一扬,打开玉扇,掠过她朝前走去。 江南秀美,即便是入了夜也别有一番滋味。头顶燃起了烟花,如银瓶乍破,霎那间划破了黑夜的寂静。人间灯如白昼,阵阵轰鸣声宣誓着今夜的繁华与狂热。 行人面带喜色,人流涌动穿梭,花街张灯结彩,夜市来临了。 楚长歌和唐瑜来到罗河边的时候,那里已经聚集了好多人。罗河泛着清波,灯火零星倒影点缀,粉色的花灯一个一个地漂浮在水面上,宛若天上银河的点点星子。 若干条小船慢悠悠地飘荡着,不时从河面上传来悠扬的琴声。 唐瑜站在罗河岸边,心底某个地方像是被悄悄唤醒了,不知在什么时候,或是在梦里,她一定来过这里。 “怎么了,被这里的景象羡煞了?”楚长歌在身边轻笑,“这还没上船呢,若是上了船,便看得见其他船只上的女子,可是个个柳眉细腰,人间绝色。” “我好像,来过这里?” “说什么蠢话。”楚长歌俊眉一挑,“莫不是你前世来过,还是午夜梦回?江南的美女们可是像约好了似得,每晚都会来罗河上谈心试琴,这江南四美之一可不是白得的。” “或许是梦里来过吧。”唐瑜展眉一笑,“别愣着了,我们上船啊。” 楚长歌握紧玉扇,看着唐瑜的身影向一条小船走去。他若有所思地摩挲着扇柄,继而缓缓跟了上去。 楚长歌付银子的时候倒是爽快的很,一锭锭白银他压根就不当一回事似的,他们的船便就这样优哉游哉地上了罗河。 悠扬的琴声更清晰了,环绕在周围恍若仙乐。 船只驶入罗河中央,楚长歌打开了玉扇站在船头。他一身玄衣黑发,明亮的丹凤眼细细长长,摄人心魂。他的身子像劲松一般挺立,鬓若刀裁,眉如墨画,面如桃瓣。 那厮不停地向从身边经过的船只点头微笑,引来阵阵女子轻呼。原本在里面弹琴吹笛的不经意间望了楚长歌一眼,面带娇羞,拨错了一根弦,吹差了一个音。 唐瑜坐在身后,她望着楚长歌的背影有些出神,恍惚间似乎也见过这样一个人,站在船头,迎风而立。 周围忽然静了下来,原本零碎的乐声都纷纷收起,夜风阵阵,只剩下皎洁的月光,船上觥筹交错的身影。 过了一会儿,从河面上传来一阵悠扬的琵琶声,如歌如泣,如泣如诉,时而欢喜,时而忧愁,点点琵琶声恍若大珠小珠落玉盘,不知声往何处,亦不知声从何来。 众人都沉醉在这美妙的琵琶声中,只除了一人。 楚长歌站在船头,背脊发挺,肩膀微微颤抖,似乎带着极大的隐忍。可是这次他的身影没有动,他只是静静地站在那里,紧握着扇柄,仿佛在等一个人。 “你终是不舍得走了。” 第七章 忽闻岸上踏歌声(2) 琵琶声暂歇,话语从河面传来,语调中带着一丝轻笑,唐瑜凝神望去,远远的有一条小船向这边缓缓驶来。 映入眼帘的是一袭水蓝色长裙的女子,自然很有可能就是在醉仙楼楼下唐瑜只瞟了一眼的那个人。 只见她缓缓过来,夜色下,一头如墨青丝恍若顺滑的绸缎,娇小的容颜由于灯光的映衬显得分外立体,浅浅的环上一丝光圈。 她的水蓝色长裙随风掀起,长袖飞扬,一双大大的杏眼下,镶着小小的樱桃嘴。皮肤白皙剔透,是个十足的美人坯子。 船缓缓向这里靠拢,那女子轻笑一声,长裙微拂,身影便软软地飘了过来,轻轻地落在了唐瑜的船上。 “想来你又是长歌新挑的美人了。”女子的脚下步步生莲,轻移到唐瑜面前,上下打量了她一番,“嗯。长得倒是不错,可惜就是不知这次为期多久了。” “她并没有。”唐瑜本欲开口说话,想不到楚长歌适时打断。 他转过了身,一双俊眉稍稍蹙起,摄人心魂的丹凤眼微微上挑,此时散发着不知名的情绪。 那女子一听愣了愣,嘴角上扬,笑的有些不知所措,“长歌你……” “她和之前所有的人都不一样。”楚长歌慢慢走到唐瑜身边,长臂一览,圈住唐瑜的肩,“晚清,别跟着我了,我不会跟你回去的。” 那被楚长歌唤为晚清的女子不说话了,她再也笑不出来,瞪大双眼直直地看着他们俩,似乎要从楚长歌的眼中看出什么谎话来,可是此时的楚长歌目光坚定不移,让晚清忽然冷了心。 唐瑜静静地看着他们俩,心里多少猜出几分。她思忖着,想挣脱楚长歌圈在自己肩上的手,可是那厮的力道果真大得很,他的五指重重地箍住唐瑜的肩头,让她动弹不得。 “那个,晚清姑娘……”唐瑜急忙解释。 “我话说的清楚了吧,这一路来你一直跟着我莫要觉得我不知道,如今你还想继续?” 楚长歌又打断了唐瑜的话,他的语气冰冷,感受不到一丝温度。 晚清站在他们面前,她的目光剧烈颤抖,夜色中如流萤闪动。她的贝齿咬紧下唇,半晌才挤出一句话来。 “可是,这一次你为什么没有走,为什么等我来见你。” “那首琵琶曲是我母妃的‘相思扣’。”他叹了一口气,“你用意颇深,我便索性借了这次机会与你说个明白。” “可是长歌,我们早已……”她迫切地,几欲脱口而出。 “晚清。”楚长歌忽然打断她,他的目光紧紧锁住眼前女子恳切的目光,“你回去吧,我楚长歌不愿意的事,没人可以强求我。” 晚清紧紧抓住了身上的裙摆,她的指甲深深陷进手心肉里,却比不上心里的痛,她忽然觉得自己追随了他那么就,居然比不上那女子与他在一起的几天时光。 “她究竟是什么人,你那么在乎她。” 她低着头,仿佛不想让心上人看到自己此时狼狈的模样。 “这不是你该关心的事。” 楚长歌打开玉扇,不再多说什么,也不再看晚清一眼,他长袖一甩,擦过晚清身边,直直地朝河岸掠去。 河水泛起一阵涟漪,顺带着女子一滴蓝色的眼泪,她最后还是没有回头。 “啧啧啧,你瞧我看到了什么,堂堂水神之女竟然哭了。” 空气中乍然传来一阵轻笑,原先的船上只剩下晚清一人,只是似乎她身边又出现了另一个人是凡人之眼所看不到的。 “与你何干。”晚清一字一顿的说着,她生来喜欢笑,就算是心冷到几点还不忘勾勾嘴角。 身边的女子似乎还未离去,她仍用她极其娇媚的语调笑着,“仙子,你在这九重天如何尊贵,竟为了个青丘的男人弄得如今这副模样,还输给了一个凡间女子,你甘心吗?”她的语调不轻不重,夹杂着令人蛊惑的魅力,“暮赤君本就该是你的,你难道不想将他抢回来?” “闭嘴……” 晚清眼眸低垂,长长的睫毛覆住眼睑。她话说的艰难,恍若有什么东西哽在喉咙里。她的肩膀微微颤抖,夜晚的风吹在她身上觉得有些冷。她是不甘心,楚长歌是她的,只能是她的,谁也抢不走。 半晌,眼眸再次睁开,已是一片碧绿。 “这次没机会带你去烟茗阁,只好改日。” 楚长歌在唐瑜耳边轻喃。 唐瑜叹了一口气,伸手掐了楚长歌的手臂,痛得楚长歌一声轻呼,“你这个色鬼外加负心汉,伤了人家的心还有心思带别的女孩子游山玩水。” 楚长歌轻笑一声,眼眸低垂,遮起他看不真切的目光,“小鱼儿,有些事你不会明白的。” ************************************************* 夜凉如水,唐瑜躺在客栈的床上翻来覆去睡不着觉,月色从窗外泻进来,带着丝丝清凉与温柔,抚平她白日里的焦躁。 想起楚长歌将自己带到江南,仿佛一场梦境。桌上的灯芯还在燃,渐渐地露出了白司离的影像。眉眼如画,倾国倾城。不知他一人在花凉山可孤独,可想念她,有没有想过来找她,可是天大地大,就算他要找,也未必找得到吧。 唐瑜在心底默默地叹了一口气,伸手去摸怀里的兰溪玉佩,只觉得冰冷,似乎少了以往的温度。她忽然觉得心里烦闷,实在难以入眠,悄悄起了身,打开了窗。 月光如瀑洒进,她整个人都仿佛沐浴在当下,圈上了一层浅浅的银辉,她的睫毛轻轻颤抖,如水的双眸恍若一潭秋水。 悠扬的箫声便是在这时传入耳里,仿佛溪水滑过清涧,风过竹林,种子发芽开花。 那箫声咽呜,带着吹箫人的丝丝情绪,又宛若天边的银河之水,缓缓流淌。细细聆听,便犹如置身于一个芳草萋萋的无人之境,就像与世隔绝的世外桃源一样。 唐瑜的心不由自主地静了下来,那箫声就像有一股无形的魔力,让她忽然觉得莫名的哀伤,却又莫名的安心。 她搁在窗口的手不由地握紧,随之推开门跑下楼梯,隐形中仿佛有一双手在引领着她这样做,她要去寻那吹箫的人。 夜深的街道无人,不知从哪里吹来的风灌入里衣,有些微冷。街道很萧条,与那夜和白司离一起捉魇兽时一样,望不到尽头的街道,令人禁不住颤栗。 箫声忽然停了,就像咽呜声戛然而止一般,余音袅袅的感觉仿佛还犹在耳。夜风将唐瑜的长发吹起,凌乱地在空中就像跳舞的精灵,她的白底翠花裙猎猎作响,风似乎吹的更猛了。 月光清冷,恰时而来的乌云缓缓遮起那轮皎月,世间就像迎来灭顶,所有光辉渐渐散尽,只是瞬间之事,街道两旁,目光所到之处都像被覆上了一层黑纱。唐瑜伫立在原地,任凭黑夜埋没她的身影,一脸凛气的容颜,她没有动,她的五指紧紧攥在一起,风卷起沙,铺天盖地地从她身后席卷而来。 忽然白光一闪,眼前射来一道急剧的光芒,划过唐瑜的双眼,迅速的落在她的身后,随之是一声强有力的爆破声,自己的身子像被一双手用力一拽,已离开好远。接着她听到你那一声来自梦境的声音。 “好大的胆子,擅闯人间可是都不要命了。” 空气中顿时传来断断续续悲戚的求饶声,“仙人饶命,仙人饶命,小的再也不敢了不敢了。” 风声骤然消失了,乌云缓缓隐去,露出银白的皎月,散发着清冷的光,世间重新被覆上了一层薄纱,事物又重新显现出来原本的轮廓模样。 唐瑜有一秒没缓过来,待她渐渐回过神,方才的那一刻就像是灵光一闪间,她迅速地转过头去寻那声音传来的方向。 远远的,一轮明月下,一抹玉白的身影恍若从黑夜泻下来的一束光,那个如玉般的男子立在那里,手持一支玉箫,他的黑发散在身后,随着衣袂翩翩掀动,唐瑜呆呆地看着,竟有一时间忘了如何呼吸。 是他,是那日夜里救她的白衣男子,一支玉箫在手,恍若谪仙的人,只怕这世间只有他一人了。 为何心里又莫名地涌起一股酸楚,使她眼眶发热,发烫。 那人动了动眸子,他稍稍颔首,目光落在唐瑜的身上,他仿佛轻轻叹了一口气,长袖一掀,白衣微拂,身子便像傲世独立的白鹤,往月光凝聚处飞去。 “别走!”唐瑜几乎是在下一秒便喊了出来,她的心没来由的一落,眼看着他离去,就像永不会再出现了一般,“别走,告诉我你是谁,不要走!” 她跑着,跑得很快,唐瑜大声喊着,漆黑的街道没有尽头,就像那个人还在前方等着她一般,她只是跑,恍若他不是转眼不见,她想要追上他,问他究竟是谁,为何见了她自己会那么不由自主情不能自已。 风从耳边过,呼呼作响,唐瑜的发丝被风吹的一丝一丝地散开来,她自小到大从未这样追过一个人,就像追逐一个梦。 “等等我,不要走。”忽然一个趔趄,脚下似乎被石子绊了一下,唐瑜一声惊呼,身子便直直地向前扑去。 青石很坚硬,唐瑜重重地扑在了上面,嘴唇溢满了血腥味,还有丝丝铁锈的气息。唐瑜舔舔嘴唇才发现自己的嘴唇磕破了。 她挣扎着想爬起来,可是全身就像被抽光了所有力气,膝盖很疼,此时一定在淌着鲜血,忽然很恨这样没用的自己,从前都是白司离在自己身边,可以有恃无恐,而如今只有她一个人她便什么事都做不了。 眼眶一热,泪水便不由地夺眶而出,她趴在冰冷的青玉石上,起不来也不想起来,她只是哭,眼泪都流进了嘴里,咸的,涩的,五味杂陈。 她的手深深握紧,忽然觉得从未有过的无助。 “为何要追,我既走了,你无需来追的。” 第八章 月下仙人似故人 身后的声音温润如玉,接着有一双温暖的手将自己从青石上缓缓抱起。 唐瑜先是一愣,回过头映入眼帘的是方才月光下惊鸿一瞥的容颜,只是他此刻真实地在自己眼前,眉眼如画,面若冠玉,月光洒在他长长的睫毛上,恍若抖动着银粉的蝶翅。 他的唇角挂着一丝浅浅的笑意,他就像整个人从画中走出来一样,眼前的人,若不是此刻真真切切的在自己面前,她可以感受的到他手心的温度,均匀的呼吸,唐瑜真的觉得此刻就像镜中花水中月,一碰即碎,那个人还是像在那日夜里一样,恍若一个梦。 “你,究竟是谁?”唐瑜迟疑地开口,她的目光看着他的眼睛,从他的瞳仁里,她可以看得见自己的影子,那样迫切,只为寻求一个答案。 “瑜儿,我是谁真的很重要吗?”那人只是笑笑,并没有回答她的问题,“怎么这般不小心,总是让自己受伤。”他的眼底藏着一抹难以掩饰的心疼。 他伸出手,用拇指缓缓擦去唐瑜唇上的血迹,他的动作很轻很温柔,触在唇上有种凉凉的感觉,很舒服,接着嘴唇便不再流血也不疼了。 他又轻垂眼眸,宽袖往下一拂,膝盖上的伤口渐渐愈合,疼痛也随之消失。 唐瑜心里忽然一阵激动,她目光闪烁就像清晨草间的露水,她猛地抓住他的玉白衣袖,声音轻轻颤抖, “告诉我,你究竟是谁,为何知道我的名字。见到你,为什么我心里那么难受。” “我姓凤。”半晌,只听那人叹了一口气,表情带着些许无奈,缓缓开口,“单名一个息字。青冥帝君是我师父。” “凤,息……”唐瑜喃喃重复着他的名字,眼神有些恍惚。她看着他,就像想将他的心思如数看透,“你是神仙……” “对。”他笑起来,暖如春风拂面,让人不禁心怡,“所以,我才知道你的名字。” “可是,”话语中似乎有稍许不对,唐瑜想开口,却又想不出到底是哪里不对劲,凤息的眼眸流萤闪动,她怔怔地看着,一定是在哪里见过,才会有那么熟悉的感觉。 “瑜儿,我一直在你身边。我会保护你。”他此刻的目光比星辰更炬,“如果你不幸福,我会带你走。” “她不会跟你走的。” 身后一阵冷漠的声音响起,打破原有的意境。楚长歌静静地站在不远处,玄衣猎猎,表情漠然,他的嘴角仍保持着那一抹若有若无的笑意,狭长的丹凤眼稍稍蹙起,带着一种不可抗拒的气息。他的眼睛没有笑,他在黑夜里有时候就像一匹狼,瞳仁闪着幽绿的光芒,令人不可直视。 凤息没有看他,在他的眼里似乎没有别人,只有他眼前的这个女子,只见他温柔一笑,恍若无暇的美玉。 “瑜儿,记得我说的话。” 凤息站起来,衣袂掀动。他的头微微扬起,敛起笑容,望着空中那一轮皎洁圆月,仿佛又回到他那逍遥散仙,无欲无求的模样。月光在他的侧脸打下一抹浅浅的阴影,唐瑜抬起头,看着他就像是接受万人朝拜的神祗,不沾地气,不食人间烟火。他轻点足尖,扬起宽袖,往月光皎洁处飞去。 “凤息!” 身后女子如歌的呼唤,他早已不见了踪影。 “小鱼儿。” 楚长歌手持玉扇,三步并作两步地跑到唐瑜身边,眉宇间透露着稍许急切,“今晚是魔界之门大开的日子,你怎么出来了。” 唐瑜回过神,垂下眼帘,“我睡不着……” 楚长歌叹了一口气,将她从冰冷的青石地上拉起,“你这个小丫头,离开家到了外面也不安分点。我可不保证等你再回到花凉山还是刚来时的模样。” 唐瑜一愣,随之暗暗吐了吐舌头,用目光杀了楚长歌一眼,“我知道,你这厮就是个不负责任的主儿。是我自己想出来的好了吗,跟你楚大爷一点关系都没有,你当然也没责任将我安全送到家。” 楚长歌一噎,竟一下子说不出什么话回她,看着眼前女子,只好温柔一笑,“小鱼儿,方才那凤息仙人是云琅山青冥帝君的坐下弟子,他本是一方散仙,无欲无求,看起来倒是对你挂心的很。” 唐瑜心里微微一愣,随之恢复原来的表情,她嬉笑道,“那又如何,即便是仙人遇到美人也则心动,你楚大爷不也是一样?” 楚长歌笑起来,狭长的丹凤眼映衬出丝丝柔情,他戏谑地挑起唐瑜肩上的一丝发尾,语气绵绵,“我从前倒是小看了你这张嘴皮子,不过你要知道。”他一挑眉,唐瑜的心不禁一颤,“不是每个人都和我楚长歌一样的。” ************************************************* 那夜漫长的很,却又似乎很短暂,等唐瑜再次睁开眼时,天已经大亮。 她缓缓起身,外头有人能在轻轻敲门,“唐姑娘可是起了?小的给姑娘送衣裳来。”细细糯糯的声音从外头传进来。 “进来吧。”唐瑜应到。 房门打开了,进来的是一位年方二八的姑娘,只见她身材小小,也是明眸皓齿,一袭粉色长裙,轻移莲步地过来。 那女子将衣裳搁到桌上,对着唐瑜盈盈一拂,柔声道,“姑娘,这是楚公子今早在小的店里买下的翠色罗烟裙,公子说了,姑娘肤色白皙,最适合翠色,显得更美。” 唐瑜听的一愣一愣的,她人还在床上未下来,想不到楚长歌就已经去外面荡了一圈回来了,还顺带给自己买了新衣服。远远看着这色调,倒是还不错。 唐瑜回神,发现那女子还站在那里等着自己开口,便清了清喉咙,“知道了,且先放着吧,我等会儿就下去。” 那女子闻言又拂了拂身,才缓缓退下。 楚长歌看到唐瑜从楼梯上下来的时候,目光着实有些隐藏不住自己的惊艳之色,纵使他看过千万美女,妖娆的,清纯的,高雅的,亦或者是华贵了,也不曾见过像唐瑜如今这般,清冽的模样,就像生活在与世隔绝的地方,让人不敢亵渎亦不敢靠近半分。 只见她的脸上并未施脂粉,却姿色天成,朱唇不点而赤,如瓷肌肤吹弹可破。身穿一袭翠色罗烟裙更显得她天资出色,由内而外的光芒令人不敢逼视,他甚至还听得到身边男子三三两两的抽气声。 见唐瑜缓缓下来,直至他面前坐下,神色微变,瞟了一眼桌上的菜色,鼻头微皱,拿起筷子便夹了一块桃花糕放进嘴里,朱唇微抿,接着若有所思的点点头。这一连串如行云流水般的动作浑然天成,本是最常见不过的,却在楚长歌眼里美的不可方物。竟忘了杯中的美酒。 发现对面人的目光,唐瑜好不容易又咽下一块桃花糕,想起自己身上的新衣裳,对他展颜一笑,“谢啦楚大爷,你的新衣服本姑娘甚是欢喜。” 那一笑让楚长歌的手一抖,素来高雅,对言行举止要求甚高,美女面前更是温文儒雅,翩翩佳公子的楚长歌,竟将杯中的就撒到了桌上,他顿时黑了脸,一阵难堪。 唐瑜发现了,刚喝进嘴里的一口水便喷了出来,直往楚长歌脸上落去。顿时一脸湿润的楚公子再也忍不住了,他那双狭长的丹凤眼深深闭起,强硬的抑制着心中的怒火与尴尬。 “哈哈哈,楚长歌你也有今天,哈哈哈,酒撒了不说,还被人喷了一脸哈哈哈。” 唐瑜那笑的前俯后仰的模样一点都不像方才那远离尘世令人不敢亵渎的美女,她分明是幸灾乐祸,分明是欠扁!却让楚长歌一点气都没有了,忽然觉得能让她这么开怀大笑一次,竟也是自己心中所愿。 他只好不说话沉住气,嘴里默念口诀,脸上的水渍便消失不见,他又回到了从前那个手摇玉扇,笑容勾魂,风流倜傥的楚长歌楚大爷。 “你开心了?” 唐瑜使劲地点着头,嘴里还憋着笑,忍俊不禁的样子让人觉得煞是可爱。 “可是本大爷却很不开心。” “哎哟,别这样嘛,大家都是朋友,再说你脸上的水不是已经没了吗,方才的事我就当作没有看到就好了嘛。” 唐瑜顿时讨好地为楚长歌又斟上一杯酒,谄媚地端上去,放置他唇边。 楚长歌接过,想了一会儿,唇角稍稍勾起,“好,我也可以不追究你方才喷我一脸的事,不过你要答应我一件事。” “什么?” “以后可不可以叫我名字?” “你肉不肉麻啊。” “你叫不叫?” “……” “你别忘了你方才喷了我一脸。” 唐瑜给了他一剂白眼,喏喏道,“长歌。” 楚长歌听的很舒心,丹凤眼一勾,接着配合道,“鱼鱼~” 唐瑜心里一阵恶寒,神色古怪的看着他,只见楚长歌眉毛一挑,喝尽杯中酒,戏谑一笑, “别误会,我驾马。” 第九章 梨花小筑梨花殇(1) 江南秀丽,闺中美女。昨日说好去烟茗阁的,今日便一定要好好观赏观赏这被称之为江南四美的其中之一。 白日里的罗河虽没有了夜里的美女仙乐,却仍是别有一番滋味,波光粼粼的河面时不时飘荡着一两只小船,船内许是来自各地的文人骚客,许是品酒赏景的公子佳人。他们有些是漫无目的地只是在罗河中心打转,大多数却是目光切切地往罗河尽头的那一处阁楼而去。 只见那偌大的阁楼游人如丝,二楼的牌匾上写着三个烫金大字,‘烟茗阁’。 驻足与烟茗阁下,唐瑜心中还是小小的激动了一番,想不到这烟茗阁果真名不虚传可以吸引到那么多前来观赏的游客。不知他们心中是何所想,只是怕不止是单单为了看这江南美景而来吧,想想在烟茗阁上与自己心爱的人牵手相望,倒也很难不称之为人生一大妙事。 走进阁里,随之是从四面八方灌入的一阵清风,那风带着幽幽花香,似乎还夹杂着丝丝酒味儿,比玫瑰淡雅,又比茉莉再深浓些,令人嗅之神往。 烟茗阁很少有窗子,即便是小小的口创亦是琉璃制成,阳光洒满,流光溢彩。擦肩而过的人亦或是独自潇洒而行,亦或是有佳人相伴,携手而立。 桌上摆着佳肴均不用酒菜钱,宾客落座,谦礼相让。 隐约有琴声悠扬而来,屏风后窈窕女子圈手拨弦,屏前不见其相貌,闻声犹见其梅妆。 楚长歌一身玄衣,手持玉扇,鬓若刀裁,眉如墨黑。唐瑜走在他身边,一身翠色罗烟裙,一双淡淡笼烟眉,一笑倾人城,再笑倾人国。两人这么一站,便堪称是江南一道美景了。 徐徐上了二楼,便皆是栏前赏景之人了。唐瑜求美心切,有些迫不及待,便急急地往前方跑去。驻足栏前,举目而望,一览无余的江南美景,如斯美不胜收,底下是波光粼粼的罗河,唐瑜愣是被这如诗如画的仙境惊艳的说不出话来。 “怎么跑的如此快,倒像是个没见过什么世面的山里人。” 身后传来楚长歌好听的声音。 “你说的没错,我本就是花凉山里出来的。”唐瑜头也不回道。 楚长歌轻笑出声,越过她的身子,站于她身旁,轻轻倚靠在栏杆上,“不打紧,能让一个美女开开眼,见识见识美景,是本大爷的荣幸。” “你少来,这景色虽美,我小时却也是读过些书。”唐瑜的语气里略显兴奋,却还夹杂着稍稍遗憾,她微偏过头,看着楚长歌如削的侧脸,狭长的丹凤眼迷人的厉害,“人说这江南风景秀丽,若是烟雨蒙蒙下,就更是绝了,与天上西王母的瑶池比,还要略胜一筹。” 唐瑜的目光恍若琉璃碎裂,满眼流光溢彩,仿佛这景色只能在梦中相见,她的鼻尖沁出丝丝汗珠,脸颊因为兴奋红扑扑的,就像晚间天边的霞光,让人忍不住亲一口。 楚长歌心神一荡,慌忙缓过神来,他倏地打开了玉扇,感觉有些热,轻轻扇了起来。 “这有何难,你莫是忘了你眼前的楚大爷可不是个一般人。” 他嘴唇一勾,微微一笑。 唐瑜先是一愣,随之眼睛眯成一条缝,这个模样倒是很像白司离认真起来的时候,她暗暗道,也不知为何忽然模仿起他来,转而心下一宽,又语气神秘道,“莫非,你还能帮我变出一幅烟雨江南图不成?” 楚长歌没有说话,他笑的魅惑,缓缓移步,从阁里取来一杯酒。 “鱼鱼你看好了。”他丹凤眼一勾,伸出修长的食指,一滴酒便落在的指尖上。 楚长歌嘴里默念咒语,拇指与食指轻轻一扣,只见他眸光一闪,手指微微一动,接着一松,指尖的那滴酒便轻轻一跃朝空中飞去。 “破。”他一声低吟,转而流云遮住烈日,丝丝清凉瞬间弥散。 “诶,飘雨了,飘雨了。” 身旁身后不断传来其他人惊讶的叫唤声。 “方才还是晴空万里,如今便飘起了烟雨来,果真是神了。” “好凉快啊,江南烟雨,果真是世间奇景。” 周围还是零零碎碎的惊喜声,所有人纷纷都往栏杆上来一睹烟雨的柔情。 唐瑜呆呆地望着,天空果真如楚长歌预想飘起了细雨,这雨不大,从外飘进来细细的,恍若一双柔软的手轻轻抚着你的脸。整个江南一下子就犹如被一场雾气笼罩,有些迷幻,有些看不清,罗河上的船只渐渐变少,远景模糊,翠绿桃红就像一副还未墨干的画。 如斯美景,堪比仙境。 她呆呆的望着,指尖下是凉凉的栅栏,脑子里忽然闪现一张脸,那张脸眉眼如画,面若冠玉,温和的浅笑让唐瑜的心骤然一紧。 她仿佛看见了那个人的影子,与她并肩站在一起,一起看着这幅画,欣赏着这被烟雨笼罩的如水江南。 眺望罗河,她仿佛也看到了一身白衣的公子,撑着一把纸伞,静静地站在船头,如梦如幻,遗世独立。 楚长歌侧眼而望,身边是女子娇如桃花的颜,不点而赤的唇,长长的睫毛被雨雾蒙上了丝丝水珠,一下一下扑扇着,一下一下时不时地抓挠着自己的心。 她的长发如缎,头上绾着小髻,精致的梨花簪戴在头顶,她似乎在想什么事,又似乎被这眼前的美景早就深深吸引。 楚长歌不禁情动,缓缓伸手,将身边的女子轻轻搂在怀里。 唐瑜感觉到了身边人的体温,自己本欲挣脱,忽然觉得此时烟雨下的自己有些冷,她瑟缩着,缓缓靠近了他。 那一刻,她忽然很想念白司离,想念过去种种与他在一起的时光,想起他们第一次相遇,想起他们在花凉山的日子,想起走之前降服魇兽的那个夜晚,突如其来的那个吻。 她想回去了,她忽然觉得自己不应该那么自私,因为耐不住在花凉山的寂寞而离开他,其实他早成了她心里的归宿,不知何时,白司离这个名字早已在唐瑜心底住下,而且怕是从此以后都不会离开了。 身后的女子一身水蓝色长裙,她面无表情的望着眼前一对相依偎的男女,目光终于透露出了一丝阴狠。 ***************************************************************88 如今江南四美已体验了之前的三美,醉仙楼的美食,罗河上的美女,烟茗阁的美景无一不让人赏心悦目,现下只剩下那白家梨花小筑的美酒了。 在街上稍作打听,爱酒之人无一不啧啧称赞那里的梨花酒,说这就怕是只西瑶池才能有,没想到在人间竟也能尝到,真是一大乐事。 因此凡是江南人似乎都知道那一处地方,开心时要去那里喝两杯,烦闷时更该去那里解愁。 只是听很多人说似乎从不知道那梨花小筑的主人是谁,只知道相传他的相貌可谓天人之姿,几百年前的祖先们倒是有幸见过的,只道是犹如天上谪仙下凡,唯一遗憾的是没有将他的相貌画下来,其实后来也有一些画画了得之人尝试着临摹过,只不过画的了皮相却画不出那一点精髓,最后只好销毁作罢。 因此,这梨花小筑最初的主人倒是成了江南四美中的一个谜,更是几百年来没人能解的死迷。几百年后,倒也成了文人骚客间茶余饭后舆论的话题,凡是去梨花小筑喝酒的人都会由衷的赞叹一句,托那主人的福,使这人间也有这天上才有的美酒。 现在的梨花小筑是由一个老者经营的,也不知道他在那里已经多久了。一身粗布麻衣,他的任务只是每日不歇业的开张,等着酒客来尝酒,他知道小筑的门关不了,每一天都几乎有源源不断的人过来,无论是来叙旧的,谈生意的,慕名而来的,消遣的,他这小筑一概都收。即便是付不了酒钱的,他那里还能赊账。不过来这的每个人都很自觉,赊账不过两三天就都来还清了。童叟无欺,上到皇帝老儿,下到要饭乞丐,一律一视同仁,这也是梨花小筑的主人最初的意愿。 岁月如梭,白驹过隙。这日复日年复年的,梨花小筑一直到现在,游人如梭,成了这江南四美之一了。 一想到酒,唐瑜就有莫名的兴奋感,那些兴奋感中还夹杂着稍许胆怯与失落。想起自己笄礼之日,白司离将自己带到满山梨花的地方,他第一次对她劝酒,骗她说梨花酒不易醉,最后两人却都醉倒了。那一次,她亲手摘下了他脸上的半张面具,目睹他的天人之姿。也是那一天,她第一次从白司离口中听到别的女人的名字,沉醉中的他那么痛苦那么悲伤。不是阿瑜,而是阿霓。 去梨花小筑的路上,楚长歌一直没有说话,他静静地走在一边,摇着他的玉扇,拐过几条小路几间小巷,渐渐的行人就少了起来。 “你确定是这条路,我们没有走错?” 唐瑜看着周围越觉得不像是游人如织的模样,不禁皱眉奇道。 “应该没错,我前几年还来过这里,凭我的记忆绝对错不了的。”楚长歌收起玉扇,微微放慢了脚步,“不过说来奇怪,今日是怎么了,这条巷里的人怎么都不见了踪影,若是平日里不该是这样,梨花小筑方圆十里开外都是热热闹闹的。” 唐瑜侧过脸,喃喃道,“莫非是出了什么事?” 楚长歌顿了顿,丹凤眼微凝,半晌摇了摇头,“应该不会,你不知道,其实那小筑里的管事也并非一般人,再者他们的主人是江南的白家,若说是真的出事,也不是那么容易的。” 唐瑜没有说话,她的心下忽然感到一紧,脊背有些微凉。她目光微动,伸手扯住身边楚长歌的衣袖,“长歌,你有没有闻到什么?” 楚长歌凝眉,认真道,“是梨花酒的香气。” 唐瑜的目光紧锁着一处,她摇摇头,“不是,还有其他的味道,你再闻闻看。” 楚长歌一愣,他微侧过头看唐瑜的脸,此时身边的女子眉头微锁,一脸镇静。她的鼻尖沁出了丝丝汗珠让人忍不住想去擦拭。 楚长歌凝神敛气,他轻轻闭了眼睛,蜷曲的睫毛遮住他那双迷人的瞳仁。忽然他浑身一震,眼睛倏地睁开,目光颤抖着,漆黑的瞳仁闪过一丝震惊。 他怔了怔,半晌才从口中缓缓突出两个字,“是血。” 唐瑜嗯了一声,她抬起头凝视楚长歌的脸,“长歌,梨花小筑可能真的出事了。” 第九章 梨花小筑梨花殇(2) 越发向前,血腥的味道便越发沉重,最后大肆覆盖了酒的香气,就只剩下令人窒息的,充满铁锈味的血香。 唐瑜急急地跟在楚长歌后面,她的额前早已汗湿一片,发丝凌乱地贴在脑门,她感觉自己的太阳穴的突突的跳,那种感觉太熟悉,就像十岁那年的子夜,看着白司离唇角舔血地站在自己面前一样,令她颤栗,令她惧怕。越靠近那个地方,就像自己越发走进一个只在梦中见过的秘密隧道,她带着一份熟悉的期待,另一方面却希望那份期待永远不都要来。 人有的时候就是那么矛盾,有些东西越是想得到却又担心得到以后后悔。 楚长歌在前面走的飞快,他眉头紧锁,目光是没有见过的凝重,他的玄衣在空中翻飞,如墨长发散在身后,玉扇早被他收起,此刻他只想下一秒就能赶到梨花小筑前,那里仍是宾客如归,觥筹相错的欢晌,空气中粘稠的血腥与它无关。 庭前满树梨花开得人心醉,风一吹洋洋洒洒,就像腊月白雪,又仿佛是一个个跳跃的白色精灵,酒香,梨花香,这本是人间极品,此刻却被这铺天盖地的血香掩埋。 楚长歌和唐瑜先后来到梨花小筑的时候,并不是没有人,梨花小筑还是有很多客人的,只不过这些人都已经变成了一个个死人。 一具具尸体横七竖八地躺在庭院的梨花树下,梨花树下本是主人安排的酒桌,头顶不时有雪白的梨花瓣偶尔飘落下来,落到翡翠杯里,漂浮在清澈醇香的梨花酒上,看起来诱人的紧,为了让客人充分享受到梨花酒的美味,才将部分酒桌摆在了庭院,只是现在,那些客人早已不醒人事,趴到在桌上,嘴里的血染红了杯里的酒,浸染了衣襟,润湿了身下的土地。 整个小筑方圆十里开外没有一丝人气,只剩下梨花仍是飘得美轮美奂,她们旋转飞舞着,孜孜不倦,恍若是为身下的冤魂下一场肃静的落寞花雨。 周围很安静,鸟雀也不再鸣叫了,鲜血的气息浓烈的令人窒息,原本为人间极乐之地的梨花小筑仿佛在一下子间便成了死神的修罗场。 楚长歌站在小筑面前,他的身影定在那里,一下子恍若成了坚硬的石像,耳边有嗡嗡的蜂鸣声,就像有一只虫子藏在他的耳朵里怎么也飞不出去,怎么会,他该如何相信自己眼前的景象,闭起眼睛,仿佛看得到几个时辰前的一场掠杀,无数手无缚鸡之力的凡人一个个都倒在血泊里,他们甚至都不知道自己是怎么死的,魂魄便已脱离了自己的肉身。他的目光颤抖的厉害,那双狭长的丹凤眼深深凝视,嘴角已经僵硬,修长的手指握着扇柄,惨白的指骨若隐若现,他似乎要将手中的扇柄捏碎。 唐瑜一句话都说不出来,她站在楚长歌身后,铺天盖地的血腥味充斥着她的鼻腔,她的脑部神经,她忽然一阵猛烈的干呕起来,眼眶中的眼泪便随之夺眶而出。 她的眼前是雪白的梨花,那些梨花开的娇艳,开在她的梦中,一片片地仿佛都落入她的眼里,化成了滴滴眼泪。 耳边是谁说着什么话,说的她那样痛彻心扉。 屋内忽然传来一阵响动,楚长歌一惊,身形已经快速掠了进去。唐瑜回过神,极力压住胸腔的撕裂,也急忙跟到里面。 凤息将一颗龙眼大小的珠子不动声色地收回袖中,他的表情很凝重,皱着眉头回过身。见到一前一后出现的来人,半晌才低眉开口道,“原来是你们。” **************************************** 楚长歌的目光像是要将人看透,他深深注视着凤息,正欲开口,不料身边的唐瑜抢先他一步声音颤抖道,“凤息,你怎么会在这里?” 唐瑜的目光带着一丝难以置信,她的眉头都快皱成了川字,这里所有的人都死了,屋内却只有凤息一个人在里面,安然无恙。她的瞳仁一收,骤然看到凤息雪白的衣袂处映着几个凌乱的血手印。 她的目光下滑,下一秒便像看到了什么不该看的东西,胃里一阵翻江倒海,她扶住楚长歌的身体,剧烈地干呕起来。 凤息的脚边躺着一个白胡子老人,他的死相极为惨烈,眼珠睁大,嘴里吐着黑血,胸口处一个大窟窿,源源不断的鲜血此刻还是涓涓地往外冒,里面空洞洞的,赫然是已被挖去了心。 显然楚长歌也看到了,他不可置信地望着凤息脚边的老人,身子不易察觉地颤抖着。 “百果仙……”那三个字仿佛是咬牙从嘴里挤出来一样。楚长歌偏过了头,再不忍看下去。 “若我说,我只是比你们早先一步来到这里,你们信吗?” 凤息的目光没有动,他只是看着此刻表情痛苦的唐瑜,话语里是说不尽的意味,他只在乎眼前的人如何看他。 楚长歌没有说话,他侧过脸去看身边的人。 唐瑜攥紧了楚长歌的袖口,她忽然不敢对上凤息的眼睛。 “可是,为何你身上会有血。” 时间凝固了几秒,屋内静的似乎只听得见三个人的心跳声。周围血迹斑斑的墙面,脚下是横七竖八的尸体。 只见凤息勾起嘴角,轻笑一声,那笑苦涩,听在唐瑜的耳朵里只觉得分外难受。 “如此,我还能多说什么?” 凤息垂目,半晌眼眸一抬,又是往日风淡云清之色。他白色宽袖一拂,待他人再回神时,原地早已不见了他的踪影。 第九章 梨花小筑梨花殇(3) 凤息走了,唐瑜没有抬头,她的心在撕裂般的痛,至梨花小筑时她就感到从未有过的窒息。她从未来过这里,只是不知为何,这里的每一处每一个角落,她似乎都能看见自己的身影,她坐下来的模样,举着翡翠杯喝梨花酒的模样,她的一颦一笑。那个人是她,可似乎又极不像她,胸前的玉佩终于不经意间闪烁了几下,又暗了下去。 凤息走了,她在怀疑他。可是这里全是死人,唯独凤息安然无恙地站在里面,他说的她并不是完全不信,可是为什么他的衣袂处会有那个老人的手掌印,她只是有些疑问,她只是没有弄清楚,可是凤息没有解释,他都不屑跟自己解释就走了。 “不会是凤息。” 楚长歌忽然道。他表情没变,还是蹙着眉头,是以往没有的冷峻之色。 唐瑜猛地抬起头,目光摄人,“你说什么?” “你应该相信他的。”楚长歌摇摇头,叹了口气,缓缓道,“苍崖凤息,青冥帝君坐下弟子,一方散仙却被六界尊称一声凤息仙人,他这人无欲无求,就像一张纸一样,所有过去都写在上面,为人清心寡淡,不喜世事。游历人世,累善积德,这样的人造福六界都来不及,如何叫他杀这么多手无缚鸡之力的人,况且……” 楚长歌顿了顿,又看了一眼不远处死相惨烈的老人,狭长的丹凤眼不由得一蹙,“如此阴狠的手法也不会是他使得出,那老人是得道的百果仙,再怎么说也算是半个仙人,凤息自己也是仙,若真是凤息杀了他,天界也不会放过他,不等多时,天雷会比谁都先一步惩戒他。” 唐瑜听的一愣一愣的,她瞪大双眼看着楚长歌的眼睛,就像被人扼住了喉咙,楚长歌的每一句话,那双扼住自己喉咙的手就收紧一寸,直到最后都掐的她透不过气来。 恍然间她似乎意识到什么,猛地转过身就往外面冲。 “你要干什么。”楚长歌一把抓住她的身子,将她硬生生地拽回来。 “我要去找他,我刚错怪了他,我怀疑他,他现在一定对我伤透了心。”唐瑜喘着气,眼神慌乱,她挣扎着,还想回过身去。 “你给我回来,别动!”楚长歌加大手劲,死死地扣住唐瑜的肩膀,他的那双丹凤眼早已不见了往昔的温柔迷人,取而代之的是无形的怒气。 “你放手,放开我。”唐瑜觉得很痛,她从来不知道一个男人居然有那么大的力气,他的手很硬,抓的她的肩膀深深的疼,“你抓疼我了,疼。” 眼眶一热,心头一酸,唐瑜感到自己眼泪就在眼前打转。楚长歌似乎意识到把她弄疼了,稍稍松了力度,他的玉扇早被他收进了怀里,原本抓紧她肩膀的右手忽然抽回来握紧唐瑜的手腕。 “小鱼儿你听我说。”楚长歌顿了顿,放在心里太急,觉得气息有些调整不过来,他也没想到方才自己会那么激动,就像这次若是让她走了,自己就再也失去了和她在一起的时光,那怎么可以,现在她还不能离开自己,好不容易将她从花凉山带下来,还未弄清楚她究竟是不是那个人,怎么就能这样放她走。 “你找不到他的,你也看到了,他是神仙,一转眼就不见了身影,你不知道他在哪里,天大地大你要去哪里找他?”楚长歌叹了一口气,“就算找到了又有何用,怀疑就是怀疑,信了就是信了。” 说完最后一句话,唐瑜再也没有力气挣扎了。楚长歌说的没错,她已经怀疑了他,就算解释又有什么用呢。一道伤口,虽已愈合,但是疤痕却是永远留下了。 “可你为何不早说?” 楚长歌一愣,随之浅浅地勾了勾嘴角,“不瞒你说,我刚刚也被百果仙的样子吓着了。” 唐瑜颓然地将自己的手从楚长歌手中抽回,她又扫了一眼周围的惨状,才有气无力道,“那我们现在怎么办……” 楚长歌想了想,凝眉道,“我们先出去,等一下我用结界暂时将这里掩藏起来,这里还是先不要动它,等那个梨花小筑真正的主人回来,想他自会有主张的。” 唐瑜的太阳穴突突地跳,她按住自己的胸口,吃力问道, “这个梨花小筑真正的主人,究竟是谁?” 楚长歌的嘴角扬起一个好看的弧度,目光深远,他仿佛在想一件很远的事,“总有一天你会知道的。” 第十章 一朝往事枕浮生 江南四美之一梨花小筑竟然在一夜之间消失了,昨日在那里喝酒的客人与那里的小厮管事一并不知去向。 事后听闻的人无不惊叹,这件事一下子称为了江南街坊小巷,茶馆客栈,茶余饭后最热门的话题。有人说,昨日是有仙人下凡,喝了梨花小筑的一盅酒觉得爱不释手,因此施法将小筑与里面的人都移去了仙界;又有人说是昨日里梨花小筑的主人终于回来了,几百年后他得道升仙,并将小筑里的人都一道升了仙,最后亲手将小筑毁了。 当然很多人都否决了这个不切实际的猜想,最后变成每个人都有自己的一种说法,但是大部分人都认为他们是去了某个极乐世界,总之是凡人到不了的地方。 * 白日里的景象一幕幕回映在脑海里不曾消失,一会儿是庭前满树雪白的梨花,一会儿是坐下饮酒的人影幻象,一会儿是双双重叠的鹣鲽之影,玉佩开始发烫,他亲手为她戴上的梨花簪还在发间。 白司离一身月牙白袍,腰间系着一枚青玉扇坠,他黑发如墨,静静地站在一棵开满梨花的树下,梨花纷纷落满肩,他向她伸出手,指尖微曲恰巧夹住一片飞落的花瓣,他的笑容温暖又遥远。 “阿瑜,过来。” 他向她招手。 恍若时间真的静止在他叫她的那一瞬,心里最深处的那片荒地忽然长出绿色的芽,微风而过,迅速开出鲜艳的花。 她欣喜地向他飞奔而去,带着不知原由的悸动,想伸出手去触摸他的脸,近在眼前,却还是还怕转眼失去。 指尖下泛起一丝涟漪,眼前的人一动,笑容风吹雾散。 “公子!公子!” 她惊慌失措地大声叫喊着,现下世界恍若只剩下了她一人。 “公子!”唐瑜猛地坐起,汗湿衣襟。她大口喘着粗气,双手借着朦胧的夜色在周围乱摸一阵,意识到如今自己是在客栈的床上才稍稍平复了心,回想起方才梦中的画面,指尖轻触之后白司离便消失不见的笑容,唐瑜的后背一片冰凉,粘稠的冷汗让她不禁打了一个寒噤。 她呆呆地坐在床上,在黑夜中睁着眼睛,她的手指微微动了动,目光木然地移到左侧的窗口。 今晚没有月色,夜色模糊中,投下一道浅浅的阴影。那里赫然立着一个黑发如墨的男子,他背着身,一身月牙白长袍恍若泻下的一倾白瀑。 唐瑜像入了梦魇一般,起身下床,缓缓向他走去。 “公子。” 她浅浅地呼唤他,待他转身又是梦中熟悉的笑靥。 ************************************************************ 话说有一日,天气晴好,司命天神难能得空下去白华山寻白华天尊下棋。织梦花花开花落又是几十万年过去了,如今正临花期,满山鹅黄色的一大片倒也是极美的仙境。 那司命天神在白华山一落脚,望着那山头开的如火如荼的织梦花宛若天边一抹暖色霞光,不禁颔首不断夸赞道,“果然许久未来,这里的花似乎开的要比以往美了。” “凡间有句话,年年岁岁花相似,岁岁年年人不同,我说这前一句倒是不错,后一句却不怎么样,这岁岁年年的,人也没有什么不同之处。” 忽闻空中传来熟悉的清冽嗓音,司命天神稍稍一愣,恍然又浅浅一笑,“白华,这会儿你便是错了,我可不单单是人,是神。” 桌上摆放着一盘棋,两盏瓷杯,一壶茶,紫色熏香正袅袅升起淡淡的烟雾。棋盘的左右两边分别坐着一名白衣华发的男子与一名玉衣褐袍的男子,两人皆是清俊相貌,周身的织梦花暗吐幽香,将他们簇拥在一起,潺潺流水映衬着分外碧绿的晴空。 白华天尊凝眉思忖,他的眸光一转,左手执起一枚黑子,对面司命的的长眉不易察觉的一挑,白华顿了顿,迟疑地将黑子落在棋盘的某一处。 司命的眼神骤然一亮,眉间舒展,唇边已是一抹无法遮掩的笑意,他手执白棋,仿佛胜券在握,宽袖一拂,手中的白棋已稳稳地落在了早已算好的棋盘上,指尖下一圈隐现的白光。 白华定睛,只见此时的棋盘,白子当道,宛若一条九重天翱翔的白龙,盘旋而上,伸出它引以为傲的龙爪,紧紧地困住怀里的黑子,显然,那黑子已是如同瓮中之鳖,四面楚歌,再无还手之力,只等那睥睨天下的白龙收紧身躯,将黑子扼死在怀里。 司命惬意一笑,望着白华的眼睛调皮一眨,他顺手拿起搁在自己手边的茶盏,轻啜一小口,继而点了点头,似乎对这白华山的茶水很是满意。 “如何,这圈套入的可自在?” 白华闻言,漆黑的俊眉不由微微一皱,他下巴稍抬,目不转睛地盯着眼下被白子团团困住的黑子。司命见他不说话,正欲开口,复而见到白华的目光不知何时已从棋盘移到了他脸上。 白华波澜不惊地淡淡道,“只是个小小的圈套,你怎知我不是故意进去让你看的?” “哦?”司命收了收瞳仁,握着茶盏的手不由得顿在那里。 白华展颜一笑,华发懒懒地散在肩头,俊美的容颜宛若池里的清莲,周身的织梦花因他浅浅一笑似乎在一瞬开的更美了。 他定神执起手边的一颗黑子凝目而望,宽袖微拂,眨眼间手起子落,整个棋盘骤然升起一片白光往四周散开,司命愣了愣,眉头紧皱,定睛而视,只见此刻的棋盘霎那间因方才白华的那一颗落子瞬间扭转了乾坤。 那原先被团团困住的黑子在顷刻间像是被赋予了生命,正威武地挥舞着一把神刀,将紧紧缠绕住自己的那条白龙从中间利索地一刀两断。白龙将死,奄奄一息。 司命怔怔地看着眼下的棋局,好久才回过神来,半晌,他抚掌而笑, “好棋,好棋。”他心服口服,“罢了罢了,这次又是我输了。” 白华只是一味地浅笑,仿佛这个结局本就在他料想之内,他低头轻抿了一口茶,睫毛微覆,稍稍遮起他深邃的眼睛,抬眸间又是一片清明。 “你虽为天神,我却如何说也只算人神罢了,比你要懂一些人情的。这情字虽不难写,就凭这点,你若是想要赢我,还是不容易的。” 司命怔了怔,他的眸光流转,最后落在白华的身上,他收起笑容,余光里瞥见周身正开的如火如荼的织梦花。他放下手中的茶盏,最后无奈地叹了一口气, “我知你的意思,只是这命格簿随的皆是天意,我虽为司命天神,你当明白,我只是尚懂他意,奉命记下罢了。” 白华一挑眉,没有说话。 司命深深忘了他一眼,踌躇着又继续道,“你当我真不知,几百万年前你为了神女偷改命格之事。” 白华的头发忽然飞扬起来,雪白一片,宛若天降飞雪,他的脸上淡淡的,没有多余的表情,茶盏仍执在手中,他没有动。 “白华,当年若不是你执意改了她的命格,你会是如今容颜未老发已花,临渊终身囚禁非花幻境万劫不复。” “啪。”的一声脆响,手中的茶盏碎了,碎片落了一桌,杯里的茶水一点一点地往下滴落。白华的眼睛眨都未眨,眸色深邃地看不清他心中所想,飞扬的白发有些凌乱地散在肩头。织梦花忽然剧烈摇动起来,沙沙作响,鹅黄色的花瓣然若一场花雨,纷纷落满肩,落满发。 司命未动,看着白华,搁在案桌上的手指不易察觉地颤了颤。白华的唇角轻轻勾起,他抬起头望着漫天花雨,一片片鹅黄色落进他的眼眸里,他的目光是从未有过的宠溺,喃喃的似乎又在自言自语,“如何呢,即便是这样,我也不曾有一刻后悔过。” 织梦花不摇了,花瓣也不再纷纷落下。司命不易察觉地松了一口气。 白华浅浅一笑,看了对面的司命一眼,“我只知道如今人人都说我这白华天尊生性淡泊,闲云野鹤,一人守着一个白华山,一人守着三十万年开一次,三十万年结一次果的织梦花。”他眼中流光微动,带着少有的温柔,“只怕是少有人知道了,我只是在这里一直守着一个人,守着一个承诺罢了。” “执念太深。” “不错,司命,你若是真记得我们几万年的交情,你应知道,如今,我是怎样活着。” 司命握紧了手指,继而欲言又止。踌躇许久,只听他长叹一声,“白华,又是三百年,他差不多也该醒了。” 白华一愣,原本清明的眼眸忽然一片深邃,他眉头微蹙,“除非,有人能进入那个禁地。” 给读者的话: 喜欢就支持收藏叭~~ 第十一章 四面楚歌云水宫(1) 唐瑜再一次醒来的时候,眼前已然是一片完全陌生的景象,周身是空旷的殿堂,自己此刻正趴在一张檀木桌上,脑袋有些酸胀,愣是记不清到底为何会来到这个地方。 唐瑜努力撑起身子,低头瞧见身上已被人换了一身衣裳,粉色长裙包裹住她盈盈一握的腰肢,猛然记起来,月色朦胧下,白司离修长的背影轮廓。 “公子。”她喃喃地自言自语道,又仔细环顾了四周,确认是自己从未来过的陌生地方。 这个殿堂很大,却很空旷,偌大的空间碧绿色的纱帘遮住周围每一处通风的出口,有风跃进,扬起轻飘飘的纱帘,殿堂显得更加空旷了。 一张檀木桌,两把漆木凳子,桌上摆放着茶具,如此简洁的陈设,便再没有其他了。自己如何会到了这里,莫非也是一场没有醒来的梦,又是谁将自己带到这里来的,是白司离吗,可是他又为何不见了身影,不来见她。 无论如何,先离开这里再说吧。 唐瑜心下暗忖,便往纱窗飞舞的地方跑去。迎面吹来的风,扑散在她脸上,就像一双凉凉的手,唐瑜越过前面的轻纱,脚步便忽然顿住了。 她愣在那里,不由自主地倒退了两步,有些不可置信地拔腿便往回跑,往周围四面八方纱窗掀动的出口而去。她就像热锅上的蚂蚁,绕着偌大的殿堂团团转,每到纱帘掀起的堂口,她就直愣愣地望着眼下的一切,云海翻腾,寸步难移。 她如今竟是在一处空中楼宇之中,这座楼宇被云雾环绕,就像在云上搭建的宫宇,四周皆是清风流云,她一介凡人,如何下的去。 “想不到我这云水宫,对你这**凡胎倒是挺有效。” 身后忽然传来女子清脆甜糯的声音,宛若风中摇铃,却带着一丝无法掩饰的讥笑之意。唐瑜一惊,脊背猛地发直,冷汗便下来了,这殿堂原本就只有她一人,那女子何时出现在自己身后。 “怎么,不敢下去吗?”那女子轻轻笑起来,“也是,这要是跳下去了,怕是真的连渣都找不到了。” 那声音原本很好听,又带着几分熟悉,似乎在哪里听到过,却在此时犹如从地狱升起,轻轻从背后扼住了唐瑜的喉咙。 唐瑜缓缓回过身去,眼前的女子笑的俏丽,却让她不由地软了腿脚。 “晚清姑娘。” “嘻嘻,你倒是还记得我。” · 那女子正是身着一身水蓝色长裙的晚清。此时她正站在离唐瑜不远处,笑的极美,小小的脸上嵌着一双明亮的黑眸,弯成天边的月牙儿。 唐瑜定了定神,想着莫非是晚清将自己带到这里来的,忽然记起前些日子楚长歌有意让她误会与自己的关系,会不会是想借机报复,她稍蹙了蹙眉,“晚清姑娘,我想我们之间有些误会,其实长歌和我之间并没有什么。” 晚清“哼”了一声,“你说我信还是不信,若不是相识已久,为何唤的如此亲昵?”她收起了笑容,伸手拂了拂自己的衣裙,缓缓向唐瑜走过来,“长歌不会骗我的,我一直很相信他,可据我所知,你这凡人也真是不简单啊。” 晚清一步一步走过去,离唐瑜越来越近,她的睫毛很长,一下一下扇动着,就像楚长歌手中的玉扇,她的肌肤吹弹可破,一头如瀑黑发倾泻下来,挑起几缕在头顶绾成一个小小的花髻。 唐瑜的心底幽幽升起一阵寒意,她想退后,可是身后便是云海翻腾的万丈深渊,若一失足,便就真的粉身碎骨了。 她叹了一口气,“晚清姑娘,你信我也好,不信也罢,我与你那楚公子当真只是朋友关系。” 晚清一顿,脚步停在那里,她看着唐瑜站在她面前,身影单薄,身后是一大片雪白的云海为背景,高处不胜寒,风很大,大肆掀起她的发,她身上的粉色衣裙,如墨长发在空中飞扬,粉颊朱唇,如此模样,宛若天女之姿,倒让人好生怜惜与妒忌。 晚清忽然想起那晚楚长歌伸手揽她肩的模样,一皱眉,衣袖而起,下一秒那双纤细的玉手便已箍在了唐瑜雪白的脖颈上。 唐瑜瞬间感到从未有过的凉意从脚下升起蔓延全身,似乎整个身体的毛发都张开了,她觉得自己眼前的那双玉手随时都有可能五指收紧。 只见晚清嫣然一笑,“莫要说我不知道,像你这般怎可能是普通的凡世之人,千年前你与仙陨的焱尧太子,白华山的司星上神。”晚清的眸光忽然一闪,玉指收紧几分,唐瑜立马倒吸一口冷气,“果真是不简单啊,传闻司星上神为你蹉跎了三世,我若是你,死也无憾了。” “我不知道,你在说什么。”唐瑜艰难地从喉咙里挤出几个字来,焱尧太子是谁,司星上神这个名号似乎又曾在哪里听到过,她从未见过他们,为何,晚清会说一些她完全没有印象的话。 晚清一愣,随即又展露笑颜,“如今你自是不会知道的,只是我不管其他事,你若是靠近长歌一分,我便不会放过你。” 她的眼神划过一道凄厉,朱唇微抿,玉指骤收,身后忽然灌入一道长风,掀起了两人的衣袂与黑发。 纱帘大肆摇曳,流云翻滚的厉害了。晚清目光一顿,手指停在那里,她回头看去,不经意间皱了皱眉,继而迅速地收回了手。 唐瑜感到一阵畅快,大口大口地呼吸着空气,下一秒晚清蓝袖一挥,待唐瑜反应过来,她已经不能动了。 晚清抬起手,默念咒语,一道金光从唐瑜头顶射下,继而笼罩住她全身,隐去了她的身影。 晚清转过身,纱帘依旧在翻飞,眸光落定,云海翻腾处,隐约一道玉白色的身影宛若天地孤鸿,蜻蜓点水,穿越层层云雾,向这边而来。 “今日不知吹的什么风,竟把云琅山的凤息仙人请来了。”晚清稍稍低头,笑靥如花,“神水宫的管事也真是的,仙人要到云水宫来,也不来告知一声。” 凤息浅浅一笑,“仙子说笑了,怕是仙子早知道在下要来的吧。” ** 来人正是凤息,他一身玉白长衫,手执紫陌萧,眉目俊美,笑如温玉,此时他正是立在云水宫的大殿上,不远处站着娉婷而笑的晚清。 晚清敛了敛笑意,“不知仙人到我这云水宫来所为何事。” “凤息素来不喜客套,今日在下前来是来找晚清仙子要人的。” “嘻嘻。”晚清轻轻笑起来,仿佛听到很好笑的笑话,“凤息仙人怕是在跟晚清开玩笑吧,晚清并不寡闻,谁都知道云琅山凤息仙人清心寡淡,无欲无求,竟会来我这要人,这倒像是晚清几百年听到有趣的事儿了。再者我怕是没有听错,我这云水宫虽是大了些,算上这桌凳茶水,四周的纱帘便再无其他,如何藏得了人?” 凤息不紧不慢,他还是保持着方才的浅笑,眸中流光,左手手指有意无意地摩挲着掌中的紫陌萧。 “在下是否在说笑,想必仙子心里要比在下清楚。” 晚清抬起眼眸,不自然地勾勾嘴角,“我自知心中无愧,不晓得仙人这话是什么意思。” 凤息美目微凝,默默注视了她半晌,眼前的女子是九重天水神之女,又与这长洲青丘之国有千丝万缕的关系,按理说是万万惹不得的。这天上地下的人都知晓水神之女晚清仙子的名讳,对其也是极为恭敬不敢有半分忌讳,她与青丘暮赤君楚长歌的牵扯更是众所周知。如此若是今日冒犯,或许往后会很麻烦,自己本就喜爱清静。 只是都已经到这里了,没有退路了,若是让他再选择一次,为了她,他想还是会这样做吧。 只是…… 凤息低头苦笑,再次抬起眼眸又是一片清明,他收回掌中的紫陌萧,左手回转而放到身前,五指伸张,掌心赫然躺着一颗熠熠生辉的明珠,晚清蹙眉一看,瞳仁猛地睁大,她恍然间倒退了一步,竭力稳住自己的身子。 “我手中的水漾珠,想必仙子比任何人都要熟悉。只是它如今为何会出现在在下的手中,无需在下多费口舌解释了吧。” 水漾珠,古神后裔之神物,水神之女身份的象征。 晚清不禁背后汗湿一片,该死的,自己竟会这么不小心,身上遗落了最重要的东西,竟也浑然不知! 她闭了闭眼睛,深吸一口气,故作镇定道,“晚清素来仔细,不想偶尔也会犯些迷糊,前两日还在找我身上的珠子跑哪里去了,原来是被仙人拾了去。” 凤息唇角微提,他宽袖一拂,晚清一侧身,剔透的水漾珠便回到了她的掌中。晚清道了声“多谢。” 凤息抬起眼眸,清明的眸子如今多了几分决绝,“晚清仙子,水漾珠已经交还到了你的手中,你是否也可以把我要的还给我了。” 晚清嫣然一笑,笑容里藏着不可捉摸的凛冽,“凤息,我神水宫与你云琅山本是井水不犯河水,你又何苦相逼,弄得你我都不好过。” 凤息眼神一凛,从外面灌入的清风掀起他的墨发与雪白的衣袂,“这颗水漾珠是我在梨花小筑拾得,你莫要告诉我你不知这凡间梨花小筑的主人是谁,我虽不确定那些凡人是否都为你所杀,可你应当知道这事若被天帝惩戒,即便你是水神之女也必然脱不了干系!” “凤息!” 晚清大喊一声,瞪大的杏眼因为气极而微微颤动。 “你莫要再逼我,那些人并非我所杀,我身为古神后裔,天界神女,若是屠杀凡世之人便要遭受天雷惩戒之痛你并非不知。” “你果真与这件事有关。” “呵呵,是又如何,楚长歌本是我未婚夫婿,她既与他有染,我定不会放过她!” 第十一章 四面楚歌云水宫(2) 偌大的殿堂余音袅袅,充斥着歇斯底里的叫喊。清风长须灌入,掀起四面纱帘,带来流云的湿气。 唐瑜被隐匿在云水宫的空气中,她知道凤息来了,她看得到他,他一定是来救她的,他没有因为她的不解和怀疑便离开她了。唐瑜喜极,只是她如今身子已被束缚不能动,她有试着喊叫,可是她的呼喊显得那么苍白,凤息仍旧站在那里,似乎连她的一点气息都感觉不到。 她听着他们的对话,一字一句都是那么清晰,凤息的眉眼还是如以往一般俊秀,他站在那里,恍若一道光,只要那道光在,仿佛所有的挫折与困难都显得明亮起来。 唐瑜不再挣扎,静静听着,他实在为凤息暗暗捏了一把汗,直到晚清的最后一句话,唐瑜像忽然感觉被人当头一棒,前几天的事都有一条线窜了起来。怪不得晚清如此激动,醉仙楼的一面之缘,罗河上的暗伤,以及现在自己为何会在这里,全部有了答案。 原来楚长歌与那晚清仙子是有婚约的,怪不得她会那么恨她,她是爱他的,就是因为爱他,晚清才会那么介意所有跟长歌走在一起的女人,她嫉妒,嫉妒长歌的身边为何不是她。 唐瑜心里泛起一丝苦笑,长歌啊长歌,如今你是害惨我了。 可是,为何长歌竟会表现的那么冷淡,似乎还极不满见到她,他的心里究竟还藏着怎样的秘密是别人所不知道的。 晚清一身水蓝色衣裙,娉婷而立。只是她的身子此刻正不易察觉地微微颤抖,黑发翻飞,一双杏眼因为激动睁的滚圆。 她的对面立着一个白衣黑发的男子,那男子面若冠玉,唇红齿白,眉间微蹙,嘴角隐隐泛着苦涩的笑意。 凤息一阵叹息,“有缘无缘,是你的即便千万人邂逅,也抢夺不走。”他有意无意地一字一句,似乎这句话是对晚清说,又一样对自己而言。 晚清垂下眼眸,苦涩地摇了摇头,须臾,她抬起眼,目光透露些许狠厉,自嘲地笑道,“无需废话,即便人今日在我这里,我也不会让你带她走。” 凤息一愣,隐忍着情绪仿佛下了很大的决心,他的瞳仁处渐渐失去了往日的淡薄与柔和,他似笑非笑,“即使如此,晚清仙子所施的结界未免也太小瞧在下一些。” 话至于此,唐瑜的心里一阵悲喜交加,悲的方才他们两人的对话,喜的是原来凤息早知道自己的藏身之处,想是他本不想与晚清闹得那么僵,若是晚清自愿将自己放出来,结局或许对双方都好一些,不会到如今不可挽回了。只是这晚清仙子偏偏生的倔强了一些,不到最后就是不肯退让一步。想到凤息可以为了自己宁愿与水神之女撕破了脸,唐瑜当下暗暗发誓,且以后一定好好待他。 凤息眉目一敛,口中念诀,宽袖一挥,大喝一声,“破!”。晚清感到眼前光芒一闪,只听见一声清脆的爆破声,紧接着唐瑜立马感到一股强烈的冲劲由自身像四周散开,下一秒便应声而倒。 只是她的身形虽已显露,只是手脚却还仍是动弹不得,僵硬的很。 “凤息。” 她急急地喊了一声。 “瑜儿。”凤息眉梢微皱,失声叫道,身子便宛若一朵白莲,快速掠了过去。 “想过去,也得问问我这云水宫的主人。” 晚清面色一凛,轻点脚尖飞身而起,她一个蝴蝶转身,从袖口“刷刷”飞出两条蓝色水袖,那蓝色水袖在空中霎那间变成两把锋利的宝剑,毫无保留地往凤息刺去。 “凤息小心!”唐瑜大声喊道,感觉自己的神经像被一双手紧紧握着,背后一片冷汗。 凤息闻声仙身一侧,只感到凛冽的戾气扑面而来,一道水袖迅速地从眼前擦肩而过,削去他耳畔一缕墨发。他的眼前划过一丝淡漠,唐瑜余惊未定,紧接着第二道便接踵而至。 凤息凝神,伸手去接晚清的一招一式,他反身一击,无形的光环自他掌间而出,晚清而来的水袖瞬间在他面前顿住,便再寸步难行。 晚清红唇微抿,“起!”只听她一声轻喊,下一秒她的整个身子翻身一跃,身下骤然抽出第三道水袖,她轻点脚尖,人已抽身而上,脚下滑过那第三道水袖,周身戾气大增,步步向凤息紧逼而去。 “紫陌。”凤息轻声一唤,那腰间的玉箫恍若受到了主人的感应,瞬间应声飞起,他左手一伸,那旋转的紫陌萧便已稳稳地落在了他手上,紫光大胜,凤息往前一挡,口中念诀,整个动作如行云流水,毫无纰漏更不允许有一丁点的差错。 光锋交错间,唐瑜感到迎面而来凶猛的风沙气息,让她挣扎着睁不开眼,只听到“咝咝”绸缎碎裂的声音,下一秒两道光影不约而同地迅速向两边移散,脚步落定,衣袂飞扬,水袖碎裂,蓝色的碎片在半空中洋洋洒洒,纷纷落下,恍若下了一场盛大的蓝色雨,而这场交手只不过是凤息一缕碎发飘然落地的瞬间。 晚清微微一笑,“天地神迹的紫陌萧果然名不虚传,相传几百万年前临渊上神曾铸有天地神迹,紫陌萧便是其一,如今落在仙人手中,倒是相得益彰。” 凤息站在那里,紫陌萧在手,周身的仙气还未完全散尽,他眉目澄澈,白衣黑发,浑身散发着不可掩饰的芳华。 “不敢。”他淡淡道。 晚清是水神之女,身份显贵,法力自然是不比凤息之下的,她在九重天是众仙姑仰慕羡慕的对象,她的未婚夫是长洲青丘之国彰显尊贵的暮赤君,凤息伤不了她,即便有紫陌萧在手,也是不敢伤她的。 只见晚清冷冷一笑,“只是你今日若是执意想带她走,也并非那么容易的。” 说话间,晚清蓝袖一拂,手中赫然显现出方才熠熠生辉的水漾珠。 凤息的眉头微微一皱,晚清笑的释然,“我这珠子倒是好几万年没有用起来了,正好借着今日来会一会仙人的紫陌萧。不知终究会是我的珠子厉害,还是这天地神迹更胜一筹呢。” 不等对方做出回应,晚清便开始伸手念诀。 凤息一怔,想出声阻止无奈已来不及了。 脚步不自觉地倒退了一步,这水漾珠是水神之女的象征,晚清竟在此刻将它祭出,她心里有多恨唐瑜,决不让他人带走她。 凤息的心中一骇,他的手在轻轻颤抖,紫陌萧似乎感应了主人此时矛盾的心理与对方威力的强大,越发兴奋起来,时隐时现的紫光不安分地在他手中抖动着。 凤息知道水漾珠的威力,水漾珠一旦祭出,若是有其他法器与它相抗,那么神水宫的人都会有所感应到,一旦神水宫的人发现了,这事就麻烦起来,不好收场了。 他竟是没想到晚清会祭出水漾珠,要逼他无路可退。 水漾珠的光芒更胜了,仿佛充斥着舔血的力量,凤息掌间的紫陌萧仍在不安分的抖动着,似乎随时都在等待着主人的一声令下,与对方的法器来个一决雌雄。 晚清邪魅一笑,左手托着水漾珠,另外一只空着的右手忽然向另一侧伸去,右手的袖间迅速飞出一条蓝色水袖,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向一旁击去,而它毫不留情攻击的对象竟是唐瑜。 “瑜儿!” 那一刻,凤息忽然明白过来。晚清再怎么说也是一个明理之人,她是九重天水神之女,她无论多憎恨一个人毕竟也是儿女私情,她如何会为了自己的私事,而那么胆大妄为的祭出水漾珠,祭出自己身份的象征,拿整个水神宫开玩笑。 她很聪明,她早有预谋,她那一手调虎离山实为巧妙,其实她的目标一直都是在一旁手无缚鸡之力的唐瑜,而她要做的,只是牵绊住他,分散他的注意力,而她做到了。 凤息眼睁睁地看着那道水袖恍若一条毒蛇,吐着血红的红信子,张着血盆大口往唐瑜直直地窜去。而他却早已来不及赶过去,任由自己的心深深跌入谷底,不能将她拉回到自己怀里。 唐瑜下意识地闭上眼睛之前是凤息万念俱灰地喊叫,接着是晚清一身水蓝色长裙,嘴角渐渐浮出那专属于胜利者的笑意。她忽然感到很累,眼前不知为何闪现许多场景,那些经历过的,没经历过的,忽然如潮水一般汹涌而至。血红嫁纱,满目梨花,白衣男子,炫目刀光,还有一双悲伤的眉眼。 似乎是霎那间的事情,“小鱼儿!”全世界似乎都寂静了。 第十二章 蓦然回首又见君(1) 唐瑜只听的到一个熟悉的叫喊声,接着她并没有如料想的一样粉身碎骨,四分五裂,扑面而来的而是一股温热的液体,那液体血腥粘稠,带着死亡的气息,充斥着她全身,瞬间冷却。那么叫人窒息,让她不敢睁开眼。 “长歌!长歌!” 是晚清的声音,她为何要叫长歌的名字,叫的撕心裂肺。 “小鱼儿……”身边的人恍若未闻,又轻轻唤了她一声。 是长歌的声音,那人是长歌。 唐瑜忽然反应过来,他的声音很好听,就像春风吹过雨露,他的声音很迷人,此时带着一点沙哑,却让唐瑜的眼泪瞬间夺眶而出。她颤抖着,闭着眼睛,伸手去摸他,她的呼吸很急促,想开口却说不出一句话。 “为何不睁眼看我,小鱼儿,你若是再不看看我,或许往后便没那么多机会了。”他的语气忽然带了点笑意,伸手抓住她的手,即便是到了此时此刻,他还不忘让她太担心。 唐瑜心里一急,蓦地睁开眼去,映入眼帘的是楚长歌熟悉的笑颜。 他仍是一身玄衣,一柄玉扇收于腰间,那双狭长的丹凤眼,眼稍微微勾起,摄人心魂。他唇角微提,鲜红的鲜血使他此时看起来显得更加妖媚。 “长歌,为什么……”为什么,从一开始似乎就是向着她来。 春香院的第一次遇见,蓬莱仙岛临走时的约定,带她下山,带她去看江南四美,吃好吃的,游船,登上烟茗阁,又买漂亮的衣服给她……明明是才认识不久的两个人,却为何待她那般好。 他的血染红了她的衣襟,她胸前发光的兰溪玉佩。 楚长歌瑶瑶头,舔了舔唇,笑得吃力,“对不起啊小鱼儿,将你的衣裙弄脏了。不过没事,这条才没有我为你买的那条好看。”他眼眸微垂,语气带着不易察觉的悲伤。 “此次分离,却不知再见是何期了……” 唐瑜心下一紧,她有意无意地下意识去抓紧楚长歌的手,她想问他为什么,为什么这么说,为什么那么遗憾,为什么,她有那么多的为什么等着他来解释,如何是分离,如何又是再见何期,她都要他一一解释清楚。 “快走!”楚长歌忽然松开唐瑜的手奋力往她眉间一指,原本早已麻木的身子一下子得到解脱,唐瑜立刻虚软地倒了下去,“凤息,还等什么,快带她走!” “瑜儿,我们走。” 凤息像是就等楚长歌这一声号令,身影立即掠了过来。 分别来得太快,唐瑜还没弄清楚到底是怎么了,她还没说些什么,她有很多很多的话想多楚长歌回答,只是他还是没有给她一点机会。 凤息的怀抱很温暖,他以最快的速度将自己紧紧抱在怀里,乘风而去。 而她眼睁睁地看着楚长歌的笑容渐渐变淡,身影越发渺小。她离他越来越远,她连一句再见都说不出口。 晚清呆呆地站在原地,忘了伸手阻拦,如今她的世界仿佛只剩下了楚长歌一人。那个她最爱的男人如今衣襟沾血跪在那里,即便是倒下,他的身姿还是以往那般优雅,那样彰显尊贵,让人不敢直视。 他看着她,像是看一个散了线的木偶,看着一场闹剧,看尽她眼底最深的落寞与不甘。 “呵。”楚长歌笑起来,“这下,你该满意了吧。” ******************************************************* 凤息的身上有一股淡淡的栀子花香,他抱着她,一路上一句话也没说,他的眉头从离开云水宫便一直没有舒展过。 “凤息……”唐瑜轻声唤他,抓着他一尘不染的袖口,“我们回去把长歌救出来好吗?”她的声音有些微微颤抖,“他受伤了,伤的很重,我们回去把他一起带回来好吗?” 身边的人没有说话,他的呼吸有些急促,只是紧紧地抱着她,不让她在自己的怀里乱动。 “凤息。”唐瑜又喊了一声,她急急的,带着些微恼,“你有没有听到我说话,长歌还在那里,他一个人在那里,我不能不管他,他是因为我才受伤的,我怎么能自私地离他而去。” 到最后,唐瑜的声音含着些许哭腔,她摇着凤息的手,在他怀里挣扎地更加厉害。 身边仍是没有回应,凤息就像完全不顾唐瑜的哭喊,只是急急地往前御风而行。 “你放开我,我要回去,放开我!”唐瑜抬头看他,他的眉间已拧成了一个“川”字,薄唇微抿,目光如炬,她不顾一切地想要挣脱他,眼泪温热地湿了凤息胸前的衣襟,而他皱着眉头,似乎更是愈抱愈紧,双手收拢,微微颤抖着。 “你放开我!” “噗”的一声,似乎是下一秒的时间,凤息一口鲜血吐了出来。 “凤息!”唐瑜惊呆了,一双杏眸不可置信地睁大,她扯着凤息被血染红的衣袍,眼泪就像断了线的珍珠,扑簌簌地落下来。 她一遍一遍喊着他的名字,而他却一直没有回应她一声。 眼前这个光一样的男子,蝴蝶般的睫毛轻轻扇了扇,紧抿的薄唇被鲜血染得鲜艳欲滴。而她却只能看着,束手无策。 凤息像被瞬间抽光了所有力气,单薄的身子在空中晃了晃,只是抱着唐瑜的双手像被箍住了一般一动不动,他一个云头踩不稳,便直直地抱着她从空中落了下去。 “瑜儿……”坠落的时候,他终于用尽力气喊了她一声,此时的她,头埋在他的怀里,哭的就像个泪人一样。 他浅浅微笑,恍若什么事都没有发生。 “你怕吗?”不等她回答,他又自言自语道,“别怕,我会保护你,不会让你死的。” 第十二章 蓦然回首又见君(2) 那一刻,唐瑜忽然觉得似乎身边这个人的话就是神的旨意,他说会保护她,他承诺会保护她,她就信。 风急急地从耳边呼啸而过,带着死亡深渊的气息,唐瑜回以他笑意。 狂风骤雨,若要来便让它来罢。 凤息闭了闭眼睛,勾起嘴角,低吟一声,“紫陌。” 腰间的紫陌萧瞬间应声而起,它浑身泛着浅浅的紫色光辉,脱离主人在空中急速旋转,最后稳稳地落在凤息与唐瑜的身下。 风速霎那间减慢了,周围的空气不再凝重地让人窒息…… 紫陌萧缓缓将他们送到地面,旋转着又重新回到了凤息的腰间,凤息还是紧紧地抱着她,只是耳边的呼吸越来越弱。 “凤息……”唐瑜轻声唤他。 凤息低低地应了一声。 “怎么会这样……”她的眼泪又落了下来,感觉凤息的身子越发单薄,她微微撑起手便能轻而易举地将他扶起,凤息靠在她的肩上,如不仔细听,她都以为凤息已经没了呼吸。 “瑜儿,别哭。”吃力地开口,血在唇上已逐渐干涸,原先一尘不染的白衣如今已被染上了血迹与泥垢,“我虽有意提防,却不想还是被人有意暗伤……” “为什么,我们从云水宫出来的时候还是好好的……” 凤息闭着眼睛摇摇头,他艰难地抬起手去擦唐瑜脸上的泪水,“我不知那人是谁,他却似乎想要了我们的命。” 四周忽然没来由地掀起一阵风,掀起凤息与唐瑜的墨发,凤息的嘴角似乎挂着一丝若有若无的笑意,唐瑜抱着他,风沙凌乱地让她睁不开眼睛。 “不错,我是想要了你们的命,不过相比起来,我更想要的是她的命。” ******************************************************************** 前方传来冷冷的女子声音,带着地狱的气息,让人不由得颤栗。 唐瑜一怔,举目去看,只见不远处不知何时已站了一个绿衣女子,她的眼睛带着绝对的魅惑,肩若削成,腰若约素,盈盈一握。而她的脸上却遮着一条纱巾,那条纱巾遮住了她眉目以下的部分,却也不难看出,那女子是世间少有的绝色。 只是,为何她要蒙着一条纱,是不想让人知道她的真面目? 她语气冰冷,带着一股凛冽的杀气,而唐瑜却努力回想这一生的确从未见过她。 风渐渐停了,她低头去看凤息逐渐微阖的双目,看不清她此时的表情。 “姑娘是不是认错人了,唐瑜不曾记得有见过姑娘……”稍稍勾起唇角,“不知我与姑娘有如何深仇大恨,让你想要杀了我呢……” 她似乎是笑着,语气中却参不透一点笑意。 绿衣女子冷笑,“我想杀你,不需要你知道理由。” “果然人命如草芥……”恍若对那些话不以为然,唐瑜的声音清冽,“只是你要杀我杀便是,如何扯到不相干的人便是姑娘的不对了。” “我若想杀谁,也无需经过你的同意。你自身都难保,如今倒还想着别人。” 空气中的声音冰冷的没有一丝温度。 唐瑜咬紧了牙,诚然恨自己手无寸铁,怀里的凤息已经睡去了,无尽的孤独铺天盖地而来,果然,此时此刻任性离去的报应是要如期而来了么…… 想到这里,她笑得坦然,“姑娘就不怕日后遭天谴么……” “遭天谴?” 绿衣女子恍若听到很有意思的笑话,她的眼里尽是烟火倾世,“我梦姬此时此刻要杀一个凡人还会怕天?不自量力的凡人,如今你已是我刀俎鱼肉,还妄想活着离开。” 她眉头一皱,绿袖一挥,风沙四起。 唐瑜立马被震到了一边,她只感到胸口一痛,身子便飞了出去,凤息没了倚靠,无力地倒了在了冰冷的地面。 脸上的泪水还未干,唐瑜挣扎着想要爬到凤息身边,她的嘴角溢出了一丝血,她不怒反笑,“呵呵,我便是实话实说,你急了?” 她倔强地抬着双眸,眼里流光闪动,娇美的容颜此刻让人不禁动容,她全然不顾眼前的人,就像美丽的黑天鹅骄傲地抬着头。 绿衣女子的身子因为气愤轻轻颤抖,她的手指深深攥紧,“你不怕我现在就杀了你。” 唐瑜忽然叹息,继而冷冷一笑,“怕什么,人总是要死的……” “好,那我便成全你。” 唇角隐约勾出妖媚的弧度。绿衣女子流云飞袖,周围的空气忽然如数涌动聚集到一处,她嘴边的笑意似乎渐渐转为一抹轻蔑,双手成环,一股黑色的气流迅速回转着,只听到她大喝一声,那黑色气流便宛若一条巨龙,张牙舞爪着向唐瑜扑面而来。 唐瑜静静等待着,她平静地闭上眼睛,眼前忽然掠过一个画面,烟雨江南,罗河之上,白衣男子撑着一把纸伞静静地站在船头,他的腰间系着一枚兰溪玉佩是自己胸口那枚,她看不清他的脸,却恍若在瞬间撕裂了她的心。 心中酸楚,泪眼模糊,只是遗憾在死之前都来不及再见他一面,告诉她自己有多么后悔,多么后悔自己当初幼稚地离开了他。 霎那间的事情恍若琉璃倾碎,唐瑜闭上眼后紧接着身子向上一轻,似乎被谁紧紧抱在了怀里,带她在一瞬间脱离。 她整个人被带到空中,那人紧紧搂着她,将她贴紧自己的胸口,心跳一下一下撞击她的耳膜。 仿佛天地都为之旋转,忽然泪水喷涌而出,鼻腔里充斥着满是梨花淡淡的香气。 唐瑜闭着眼睛,带着哭腔在那人怀里轻轻唤了一声:“公子……” 那人用只有她听得见的声音,轻轻“嗯”了一声。 第十三章 小筑梨花三两落 若说是多少次午夜梦回,前世今生,不用睁开眼看看便已经知道,许是对自己的感觉太过有信心,只是在闻到那沁人的梨花香时便知道那人是谁,不犹豫,不怀疑。 那人是一个迷一样的男子,是自己六岁那年,踏着白雪,半张面具,阳光从指缝过,温暖地伸出手带她走的人,他是与自己在花凉山这个家相依为命的人,是摘下面具后拥有天人之姿的一缕魂魄,是在自己笄礼之日送了满山梨花,把酒言欢的公子。 他是她的信仰,她的羁绊,她的神。在她任性离开后,最舍不得的人。 他是白司离。 而如今,他回来了。他就在自己身边,鼻尖是熟悉的淡淡梨花香,还有一下一下有力的心跳,她没死,而他又回到了她身边,她就知道,他一定会来找她的。 身体缓缓下落,脚下已触到了厚实的土地,他环抱着她,泪眼朦胧中,唐瑜抬起头,那人的眸子,比星辰还要闪亮。 他的眉,他的眼,他高挺的鼻梁,薄薄的唇,那张倾国倾城之颜此刻已是毫无保留地在她面前,那张她在梦里时常梦见的脸啊,此时正真真实实地面对着她,她看着他漠然地注视着前方,下巴如削,薄唇微微开启,声音遥远,仿佛来自九重天界。 “几百年不见,可别来无恙。” 眼前的绿衣女子先是一愣,怔怔地看着白司离好久,目光涌动,半晌,她忽然大笑起来,笑声苍凉,带着莫名的悲伤, “玄赐,你还是来了。” 她似乎就在等他,她知道她等的那个人一定会出现,而他也果然没叫她失望,几百年了,再次相见,却是兵戎相戈之时。 几百年前,他是为那个女人,而今他同样也是为了那个女人。 白司离勾了勾嘴角,目视前方,眼眸冰冷,表情没有一丝温度。 “你血溅我梨花小筑,屠我白家,我且不会放过你,手刃百果仙,唆使水神之女,重伤云琅凤息仙人,天界也放不过你。”他眼眸一抬,睥睨天下,“血满双手,六界不赦。” “哈哈哈哈。” 那绿衣女子笑的更加猖狂,她仰着头,发丝及腰,眼角似乎溢出几滴泪,她的双眼瞪着白司离,满目怨恨,咬牙切齿道,“好一个血满双手,六界不赦,我如今乃六界以外梦姬,生只为那几百年你们欠我的,如今我什么都不怕,岂会怕天界小小的惩罚?” 白司离一声冷哼,宽袖一挥,正欲回应,身边的人忽然轻扯了扯他的衣袖,他不由垂眸望去,唐瑜泪眼朦胧地看着他,话语中带着哽咽与些许颤抖,“你是白家,梨花小筑的主人?” 白司离一怔,随后轻轻“嗯”了一声,他看着怀里女子,半晌,才缓缓叹了一口气,“阿瑜,往后还有很多事我没有告诉你,只是越到后来,你渐渐的便会明白了。” 唐瑜张了张嘴,她迫切地想要当场开口问他,梦姬已然一甩衣袖,狂风大肆而起,“前尘后世,看她有没有这个命知道了。” 风沙卷起尘土与落叶,带着层层袭来的杀气。 梦姬遥遥而立,衣袂与发丝随风曳动,她的身影变得虚幻起来,一抹绿色的影子时隐时现,她的眼神凌厉,双手一前一后于胸前,风更凛冽了,夹杂着一丝血腥,几道飞环恍若一闪而过的白光急急而至。 唐瑜吃力地抓着白司离,他们的衣袂被风扬起,风沙遮住了眼睛。 白司离一只手紧紧抱着她,头微微扬起,任风将他的墨发吹地一丝一丝地飞散开来,他眼神淡漠地站在原地,缓缓举起了手。 一抹月牙色迅速挥至,紧接着来回几下,唐瑜只用余光瞥到无数飞环被轻而易举地如数打了回去。身边的人口中默念咒语,他气定凝神,右手抬起从胸前划过,向烈风处挥卷衣袖。 只听到一声闷哼,尘土的气息渐渐弱了下来,紧接着风沙散去。 不远处的梦姬明显倒退了几步,绿色的纱巾上,点点血迹,宛若嫣红盛开在绿丛中的一朵娇花。 她左手轻轻捂着胸口,抬眼看着前方的两人,似笑非笑。 “不错不错,那只魇兽的血果真对你有用。想来你运气真是不差,若不是那只魇兽并非凡品,只怕如今你还是它精血的奴隶吧。呵呵。” 她笑的悲切又空灵,“想必现下你已恢复的**不离十了,是我花了眼,方才还以为又回到了几百年前,那个遇神杀神遇鬼杀鬼的司星上神。” 绿色纱巾遮住了她眼睛以下的脸,只是她此时目光是方才没有的凄凉,她似乎是想起了一些被冰封的往事,眸中流光涌动,渐渐泛起漆黑的颜色,时而微笑,时而悲伤。 “你真不该回来的,不该心怀怨念。那时我的确伤了你,可也是你错在先。而今更不该一错再错,到如今无可挽回。” 白司离的声音带着一丝惋惜,更多的却是令人无法逼视的冷漠。 “那又如何?走到今天,我从未后悔过,玄赐,不……白司离!你欠我的,你们欠我的!这些债我都会一一讨回来!” “执迷不悟。” 梦姬嫣然一笑,“呵,我们走着瞧。”她冷冷地扫了唐瑜一眼,随意飞身一跃,眨眼化成一缕轻烟往丛林深处而去,空中隐隐传来她空灵的声音,“来日方长,无间地狱的代价总有一天我会让你们加倍偿还!” 回音回荡,唐瑜心下一落,面若死灰。她不知为何,抓着白司离的手忽然加紧了力度,蓦地抬起头。 前方没来由地忽然掀起一阵风,白司离面色一凛,脸上是从未有过的惨白,他的表情冷到了极点。 他没有去看身边的人,缓缓移动着右手,带着些许颤抖。 人已去,风已平息。 却似乎有什么正在悄然改变了…… 恍然意识到凤息还躺在那里,唐瑜一阵惊呼,松开白司离踉跄地跑过去。 “凤息……”她急急地跑到他身边,将他从冰冷的地上扶起,眼前的人嘴角的血已经干涸,但仍旧没有睁开眼睛。 “凤息。”她又喊了一声,眼泪又一次热了眼眶。 “他虽受了重伤,毕竟是仙人之躯,不会那么容易死的。” 白司离不慌不忙地走过去,淡淡道。 “别哭了。”他的脚步移至唐瑜跟前,垂眸望着她,眉间微蹙,“看你眼睛肿的像桃子似得,难看的紧,你若再哭,我倒想考虑考虑是否现在救他。” 唐瑜眼泪立马一收,仍止不住抽泣,她哽咽道,“好,我不哭,你快些救他”。 白司离没有说话,抬起手,手心升起一道白光,缓缓往凤息眉心探去。 白光笼罩下,凤息皱紧了眉头,紧接着果然慢慢地睁开了眼睛,他长长卷卷的睫毛如蝴蝶重新展开的凤翅,瞳仁里倒映出女子焦急的容颜,他微微一笑,声音带着些许沙哑 “瑜儿……” 那一声呼唤竟是那样久违。 唐瑜喜极而泣,“凤息,你醒了,太好了……” 他虚弱地摇摇头,“我没事……”心疼地想伸手摸摸她柔软的头发。 唐瑜吸着鼻子,睫毛上还残留着泪水,她没说话,只是不停地哽咽着。 “我来晚了。” 一直沉默的白司离忽然道。 凤息去看他,最后还是摇了摇头,轻轻叹了一口气,“不晚。” “你是知道我一定会来。”微微挑了挑眉。 “不知道。”凤息勾起嘴角,“只是,因为瑜儿在这里。”说到这里,凤息有些饶有深意地看了看一旁仍在啜泣的唐瑜。 唐瑜一愣,白司离苦涩笑笑,“先起来吧。”他背过了身,只留一袭月牙白色。 唐瑜小心地将凤息从地上扶起来,心里偷偷暗忖,想来他们两人是认识的,只是又是何时认识的呢。 第一次见面是在降服魇兽的那日晚上,也是自那日晚起,白司离似乎很反感她有意无意地提起凤息,而现在,他们现下的关系似乎是相识已久。 “是她吗?”凤息的脚下还余留些不稳,微微苦笑“她果真还是来了。” 白司离静静地站在那里,似乎在想一件极遥远的事。半晌,只听他淡淡道,“如今她已不再是昔日天界之人,而是存于这六界之外了。” 凤息皱了皱眉,忽然像是瞬间恍然大悟一般,沉声道,“你的意思是……” 白司离点点头,他转过身,“此地不宜久留,现下随我回梨花小筑。” 凤息苦笑一声,“你果真早已去过。” 白司离不可置否,“我已将他们安葬了。” 他的眉目带着微微忧伤,伸出手指便要念诀。 唐瑜忽然一把抓过,指尖的光芒瞬间淡了下去。 “公子,长歌还在云水宫,我们去把他也救出来好不好?他受伤了,至今生死未卜。我不能丢下他……”语气迫切,她目光炯炯地望着他。 白司离眉头微蹙,目光微冷,轻轻甩开她的手,“随你,不能丢下他便自己去。” 唐瑜一愣,忽然觉得身子不稳,对方毫无温度的语气使她有一瞬没有反应过来。 “公子……”她有些失神地轻唤。 白司离轻笑,“起初你离我而去时,可想过我也是一个人,我若是受伤,若是生死未卜,你可会知?”他分明是笑着的,却让唐瑜瞬间冷到谷底“你出息了,可以一个人了,我管不了你了。” 那些话不冷不热,却恰好直击内心最深处…… 白司离微微仰起头,目光微阖,天光映衬着他琥珀色的瞳仁,眼里流光闪烁。 “你可知我想找你无处可寻,万千世界,大海捞针,差点要将这天地颠覆,你却在这江南自在。”他苦笑,“你可曾有想过我?阿瑜,我找不到你,你怎么忍心离开我。” 他琥珀般的眸子在天光下闪烁,此时此刻忽然觉得任何辞藻都显得那样不堪一击。 原来,他还是在气她的不辞而去,气他自己颠覆天地就都不能将她找到…… 可是她又何其忍心?多少次午夜梦回,从有他的梦里醒来,又接着在有他的梦里睡去,每一天都心心念念的是他,她想回去,回到他身边,然后再也不离开他。 是她错了,世间再大,有白司离的地方,才是她的方向。 白司离低下头,自嘲的勾勾嘴角,“阿瑜,你可知若不是他的血染红了兰溪玉佩,我怕是如今都还找不到你。” 唐瑜的话还留在嘴里,到最后竟是一个字都道不出了,眼眶胀痛,霎那浸润了睫毛。 凤息叹了一口气,见唐瑜傻傻地愣在原地。 白司离那一席话真是叫人喟叹啊,果然,百年了还是一样叫眼前的女子完全无法招架…… 他勾了勾唇角,朝唐瑜安慰地笑笑,目光温柔,“瑜儿,莫要担心,暮赤君在晚清仙子那里不会有事的,暮赤君既是她的未婚夫,她如何会想伤害自己最爱的人。”他顿了顿,眉目温和“我很累,我们便先回去吧。” 他的气息微弱,深深闭了闭眼睛。 唐瑜咬了咬牙,抬头再看白司离,他抿着唇没有说话。 “好,我们回去,凤息你一定要撑住。” ************************** 感觉好久没有这么安睡地睡去。 自从随着楚长歌从花凉山出来,离开那个曾与自己相守了十余年的人,竟是每个夜晚都觉得缺少了什么。 空气中再也没有那个人专属的味道,每个地方都是如此陌生…… 可是如今一切都仿佛回来了。 宛若自己就该在这里生活着,身边是熟悉的一花一世界,恬然舒适,没有纷扰。 最好与最珍贵都在自己身边。 蓦然回想起来,现下经历的时光若是能永久长存该多好,时间就停驻在这一刻,再也莫要逝去…… *********************************************** 再醒过来的时候是在一间厢房内,房内陈设简单又整洁,床边的圆木桌上升着一炉檀香,是唐瑜喜欢的味道。 窗口站着一个人,一袭月牙白长衫,黑发如墨地散在肩头,头顶用一根发条将几缕发丝束起,他背对着整个房间,双手负在身后,细碎的阳光洒下来,为他整个人都镀上一层金边。虚幻的那样不真实,恍若犹在梦里。 “公子……”唐瑜喃喃地喊了一声。 第十四章 繁花岁月不诉离 那人闻声回过头来来,见着已经苏醒的眼前人,稍稍勾起了唇角。 霎那间,梨花都开了。 “你醒了。” 那不是梦,白司离的声音真真切切地传到自己耳朵里,还是记忆里清澈的声音,带着阳光与流水的温柔,倾城容颜,下巴如削,眉眼如画,腰间系着一枚青玉扇坠。 唐瑜从恍惚中回过神来,身上已然换了一袭干净的衣裳,脖颈上的兰溪玉佩微微泛着柔和的光,她的嘴角因为破裂,伤口还有些疼痛。 唐瑜从床上下来,环顾了这个房间,不知为何,一股亲切之感油然而生。 “这,是哪里?”怎么也不像花凉山,他没有带自己回去。 回忆如水,晚清的隐痛,长歌的悲伤,梦姬的阴狠,而凤息受了重伤,他又在哪里? “这里是梨花小筑。” 名字很耳熟。 唐瑜皱了皱眉,脑海里突然闪现血染梨花的场面,楚长歌,凤息,被掏了心的老人,她大骇,一时力不从心,退了两步。 她看着白司离颤抖着声音道,“怎,怎么会,这里早就被血染红了,所有的人都死了。” 她像忽然想起了什么,穿过白司离身边,不顾一切的推开门。 只见院子里满目雪白梨花,树下有酒,飘飘悠悠。 唐瑜愣愣地站在门口,怎么也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为什么,明明记得是横七竖八的尸体,血染红了飘落的梨花,惨不忍睹的模样恍若嗜血的修罗场,令人不忍直视。 而如今却是像什么也没有发生,梨花还是雪一样的洁白,院子打扫的干干净净,杯中有酒,酒上漂浮着片片梨花瓣。 “怎么,怎么会这样。” 身后有人轻轻环住了自己的肩,接着是一股清雅的梨花香,白司离轻轻叹了一口气,温热的呼吸扑打在自己的耳尖,一阵酥痒。 “阿瑜,你说得对。我就是这个梨花小筑的主人,是我又将它恢复成了原来的模样。” 唐瑜的身子抖了抖,她的目光仍旧盯着这个院子,满目雪白的梨花,一恍又是一片血色。 她抬起手仓惶地捂住了自己的脸。 “阿瑜……”白司离微微心疼。 唐瑜低下头,眼前渐渐模糊,“你究竟是谁,你的身份究竟是什么……你真的只是白司离吗,只是公子吗,你的秘密到底还有多少。” 眼泪滴在手心滚烫,心中酸楚,身后的那个人又靠过来一些,他温热的吐息那样深刻。 “其实我一点都不了解你对不对?公子,你究竟还有多少事是我不知道的。你知道吗,我看到那些人一个个都死在我面前,我真的好害怕。” 她的声音隐隐颤抖起来,面前的手遮住了光明,她不敢去看眼前的景象,这一切都让她手足无措。 白司离的手缓缓绕过她,捉住她的手腕,一点一点地向下放,“我原以为你真是天不怕地不怕,想来你这么一说,原也是会怕的。” 脸上的手已被他拿了下来,明亮的光线透过眼皮进入她的眼里,有些细密的疼。 “公子,我错了……”她忽然说道。 就像小时不小心打碎了他喜爱的翡翠杯,他眼底的落寞让她觉得犯下了大错。 慢慢回过身,目光噙泪地对上他的眸子。 唐瑜的鼻子红红的,“我不该那么任性瞒着你偷偷下山来。”恍若一个小孩子寻得原谅,“我其实早就后悔了,你不在我身边,我真的好害怕……” 白司离心中一动,忍不住抬手去拭眼前女子脸上的泪痕。 那番话似乎听的自己很满意。 白司离微微笑着,清澈的目光似乎想将她看透,“没有下次了。”他语气温柔又不失决绝,“这次就饶了你,不许再任性地离开我了。” 轻轻叹息,将她额前的碎发抚到耳后。 唐瑜认真地点了点头。 “那你可不可以告诉你的秘密?” 白司离一愣,眼前的女子娇艳如花的面容此刻还带着些许苍白,乌黑的青丝散在身后有一种凌乱的娇美。 她的身子很柔弱,仿佛风轻轻一吹,便要倒下去。只是她此时的眼睛正闪烁着不乏遮掩的精光,睫毛湿湿地,眼角还挂着泪痕,让他没有一点抗拒的余力,心底的防线正在被一点一点地摧毁,他一旦没有守住,随时都可能全盘托出。 白司离定了定神,他的手停留在她脸上,凝视她的目光仿佛端详着自己挚爱的珍宝。 “只要你在我身边,总有一天你都会明白的。” 唐瑜没有说话,风吹梨花落,她似乎还听得见白司离的呼吸和心跳。她叹了一口气。 等了半晌,白司离微微勾了勾唇角,目光继而深远。 “梨花小筑出事的时候我就隐约感觉到了,只是等我赶到这里的时候,犹如你昨日所见,已经晚了。有人给这里下了防护的结界,凡人用肉眼看不到。”他顿了顿,“现在想想,这个结界许是暮赤君下的。” 白司离露出一丝苦笑,“我虽知道这一天总会要来,却没想到来的那么快。他们虽然都已经不在了,而我却还要守着它。” 目光锁住眼前女子的瞳仁,“阿瑜,我是白家梨花小筑的主人,我尽我所能让这里重新回到它原来的模样,逝者已去,当以安息。凡世之人得以厚葬,百果仙遂入下一轮法道,重新修仙。” 他动了动唇,手指迟迟留恋在唐瑜柔软的发丝,舍不得离去,“我虽能做的只有这些,相比之下,对我而言更重要的却是找到你。” ********************************************************************** 凤息比唐瑜醒的晚些,毕竟他伤势很重,需要一段日子调养。 这些日子,他都住在梨花小筑,而小筑也因为前后发生了太多事一直隐匿了起来,成了三人暂时安住的地方。 白司离看起来似乎并没有想带唐瑜回花凉山的想法,凤息住在这里他也欣然接受,而唐瑜虽然很思念冷雾却也没有提起来想要回去。 她要照顾凤息,楚长歌的事也没有再问。相信凤息说的,晚清和长歌既有婚约,又一直深爱他,他不会有危险。 想来白司离果真是梨花小筑的主人,这些日子他除了和唐瑜一起,带唐瑜参观熟悉小筑的一草一木,对庭院的满树梨花也很是上心,只是更多时候,他都是待在小筑的内阁里面专心酿制梨花酒。 起先唐瑜是不知道白司离还会这么一手,看他摘采梨花专心的模样,仿佛在做一件极为神圣的事。 后来唐瑜想了想,许久以前自己笄礼之日,白司离带自己去看满山梨花作为生辰之礼,便是凭空变出了一壶梨花酒,那酒的醇香似乎还犹在唇齿之间,回味无穷。 原来,他真能酿制美酒来,却只是不知道他是何时学会的,又如何会有这样一个特别的爱好。他既然已是梨花小筑的主人,自然来到江南时传言也是听了不少的。 她的公子,白司离。印象中到如今已经活了几百年,几百年前的他又是以怎样的面貌,如何存在在这个世间。 他容颜倾城,出尘脱俗,体态婆娑,风姿撩人,究竟又是藏了多少故事在里面。在她面前他只是一缕残魂,靠吸食魇兽之血而活的鬼魅,在这之前他除了是梨花小筑的主人又还有多少身份。 楚长歌见着他甘愿尊称他一声上神,蓬莱岛主与那梦姬皆唤他玄赐,魇兽遇之闻风丧胆,又似乎与凤息相识已久…… 他掩藏了太多秘密,而他似乎也在等着她一点一点地去挖掘。 她本不信鬼神,不信前世今生,不信长生不老,不信岁月亘古永恒……而现在,或许在更早以前的那年落雪清晨,他忽然走进她的生命向她伸出手,她便渐渐开始信了。 ****************************************************************** 唐瑜端着一碗甜粥走进凤息房里的时候,他正坐在桌边轻轻摩挲着手中的那把紫陌萧。 听到推门的声音,头微微抬了抬。 “你虽是神仙可以不进五谷,可我刚做了一些,就当是买我个面子,多少你也要吃一点。” 唐瑜眯眼微笑,将碗搁到桌上,挨着凤息在一旁坐下。 凤息看着眼前的甜粥,白白糯糯,看起来倒是令人很有食欲。 他浅浅一笑,“谁说神仙不进五谷,修仙者也是由**凡胎得以而来,一样对美食没有怎么抗拒心,况且瑜儿的粥看起来真的很好吃的样子。” 唐瑜欣喜地左手托起下巴,两眼放光道,“真的吗?公子说很是一般,与从前的没什么两样,不过听凤息这么一说,我看是公子自己在嘴硬。” 说完她轻笑出声来,眉眼弯弯,露出两颗浅浅的梨涡。想起自己方才将粥拿于白司离吃时,那厮只尝了一口便嫌弃地送还到她怀里,还数落教育,“阿瑜,何时你的厨艺可以向公子我稍稍靠近些,若我有幸能等到那一日,也不枉费公子我这么多年来含辛茹苦。” 唐瑜握拳。 凤息一愣,他原本去握勺子的手顿了顿,随之笑的有些苦涩,“是吗,原来你先于让白司离尝过了。”他呆呆地看着眼前的甜粥,“也是,你与他生活在一起久了,他怎么会没有尝过你的手艺。” 凤息轻轻在碗里舀了一勺粥放进嘴里,香甜软糯,十分可口,而今却多了几分苦楚。 喉咙有些堵,粥变得难以下咽,他艰难的缓缓咽下,连同只有他自己才能体会的痛楚。 唐瑜怔怔地看了凤息半晌,慢慢回味他方才的话,猛然意识过来。 她连连摆手道,“不不,不是的凤息,我只是有些习惯了。这粥本就是煮给你吃,我只是让公子帮我尝一下,若是好吃我才敢拿给你。” 唐瑜的声音渐渐弱了下去,她望着凤息的目光带着一丝恳切。 看的出来凤息此时不开心,他一点一点地吃着自己做的粥,脸上却没有一点幸福之色。他一定很在乎自己吧,他说要保护自己,也说过若是自己不幸福,他就会带她走。 唐瑜默默地想着。 “凤息……”唐瑜小心翼翼地唤了他一声,似乎看不了他难受不开心的样子。 “粥很好吃。”凤息抬起了头,嘴角带着浅浅的笑意,他放下勺子,碗里已经空了,“没关系的瑜儿。”凤息摇摇头,“只要是瑜儿亲手做的,无论什么,我都会喜欢。” 唐瑜心头一热,忽然觉得有眼泪就要汹涌而出。 想起他们的第一次见面,他遗世独立宛若天外之仙。明月当头,那人一身玉白长袍,风吹墨发,体态婆娑。他衣襟的栀子花清香治愈了身上所有伤痛。 第二次相见,魔界之门大开,他站在月下屋顶之上,风姿卓越,衣带飘飘,他对她说,“我会一直在你身边,保护你。如果你不幸福,我就带你走。” 她不信任他,他亦舍命相救,她的所有,他都收。 “我还没来得及好好谢谢你,那日若不是你,我哪还有命站在这里。”唐瑜的声音低低的,强忍着热泪。 “又在说胡话。”凤息含笑看着她,目光中尽是温柔,“对你说的,可都还记得?我既在你身边,除非我死了,若不然怎会让你比我先早一步死去。” “凤息。”唐瑜抬起头已是泪眼婆娑,她的话语带着哭腔,“你为何待我这般好?还有长歌,为何你们都这般,我只是一个普普通通的凡人,过往也从不认识你们,为何你们似乎认识了我很久,是不是将我认错,错当了别的人,白白对我好了?” 空中停留半刻宁静。 凤息恍若叹息一声,抬手去抚她额前碎发,拇指轻柔地抹去她眼角泪水,“傻丫头,脑子里想的都是什么,一个人对另外一个人好哪有那么多理由,对你好便是对你好了。命中注定如此的事,既遇见了你,又有什么改变的了的呢。” “可我怕将来不知道怎么回报你们对我的好,我什么都做不了,什么都做不成,你们会不会对我失望,你会不会离开我。”唐瑜吸了吸鼻子,“凤息你知道吗?我只想你幸福,真的。或许有些东西我给不了你,可请你一定要幸福。” 凤息一滞,为唐瑜抹去眼泪的手顿在了那里,他的目光有些颤抖,最终缓缓覆下浓密的睫毛。 “好。”他轻轻应了一声。 唐瑜展了展笑颜,长长的睫毛上还挂着小小的泪珠,她捉住凤息的袖子。 “那我们明天去钓鱼吧?”抿了抿唇,目光迫切地望着身边的人,仿佛等不及想要他开心起来,“你的伤势既然已经好的差不多了,就应该多去外面晒晒太阳,江南的阳光很温暖,你一定会喜欢的。” 凤息看着眼前的女子展露着笑颜,红红的脸颊宛若春日桃花。 他舒心一笑,“都依你的。” 难得岁月静好,趁现在还在一起…… 第十五章 但愿君心似吾心(1) 江南水乡,蜿蜒交错的小河便是不能少的。 昨晚下了一夜小雨,今早起来已是大好晴天。阳光和煦,微风拂拂,最适合出游。 唐瑜今日一袭青花底烟绿色长裙,细致乌黑的长发,披于双肩之上,头上几缕发丝绾成一个小小的发髻,系上一根烟绿色的丝带,略显柔美,又带些小俏皮,肤白如雪,朱唇不点而赤。 此时她左手握着两根竹竿,唇角扬起,仰着头,脸颊微粉,笑靥如花。 她的目光无时不离眼前的男子,嘴里不停地说着话,面上始终难言欣喜之色。 而她面前的那个男子一身玉白长衫,眉目如画,腰间系着一支玉箫。听着身边人侃侃而谈也不言语,只是静静听着,唇角微微上翘,不时低低地浅笑出声。 那男子整个人宛若从画中仙境走出来的一样,一挑眉,一眯眼,都令人心驰神往。 他的脸上洋溢的是不多见的舒心与开怀,仿佛久居山间,而终有一天见到了阳光。 “我曾经听雾儿说,很久以前有一个老人,他钓鱼有个怪毛病,人家钓鱼用的都是弯钩跟鱼饵,可是他不需要鱼饵,而且用的居然是直钩,你说直钩怎么钓到鱼啊。” 唐瑜话语带调,两颗浅浅的梨涡衬得她此时分外可爱。 “那他后来真的没有钓到吗?” 凤息认真道。 “钓到了。” 凤息凝眉,不说话,仔细听她下文。 “你是不是很奇怪?别说你我也很奇怪,你说这世上怎么会有这么蠢的鱼,它这不是自己去送死吗,它真是不想活了。”唐瑜略显哀愁地长叹一口气。 凤息想了想,思索道,“或许,它是被那用直钩垂钓的老人感动了。” 唐瑜愣了愣,不由止住脚步,望着他。 凤息被看的有些不好意思,抬起手轻点了她一下鼻尖,“怎么了?” 唐瑜下意识地摸了摸鼻子,“没什么,雾儿那丫头那会儿也是这么说的。” “哦?那雾儿是什么人?” “她是我从小一起长大的最好的朋友。” 凤息若有所思地点点头,没有说话。 唐瑜嘴角一扬,继续向前走去。 波光粼粼的河面此刻就在眼前,周边绿树环绕,阳光从绿叶的夹缝中透出丝丝光线,在地上洒下斑驳光影,风一吹,隐隐律动,显得清新唯美。 微风吹的人很舒服,深呼吸一口,似乎还能闻到青草和泥土的香气。昨夜的雨下的可真好,雨过天晴,空气最是清新,鱼儿也都从水底冒出来吐泡泡了。 凤息的墨发被吹到身后,一丝丝地在肩上跳跃着,阳光洒在他长长的睫毛,在眼睑处投下一片阴影。 唐瑜闭起眼睛,张开双手,再睁开眼时感觉怀里满是阳光,按耐不住欣喜已经向阳光点点的河流跑去了。 “凤息快来,快来啊!好多小鱼儿啊!” 凤息笑着摇摇头,缓缓走过去,清澈见底的河水,水草微微浮动,一条条小鱼穿梭其间,欢快地游动着。 他偏过头,看到唐瑜恨不得下水将它们全部捉上来的模样,已然忘了此刻自己是一个仙人,是云琅山苍崖凤息,他现在跟身边的女子一样,只是一个普普通通的凡人,做着凡人会做的事,他不禁忍着笑调侃道,“瑜儿,本是同根生,将煎何太急。” 唐瑜先是一愣,然后忽然缓过神来,她挥舞着拳头去敲凤息的肩膀, “凤息,你竟敢取笑我,我饶不了你!” 凤息终于笑出了声,他看着唐瑜气愤地羞红了脸,宛若天边朝霞,他一边侧身躲避着唐瑜的拳头,一边笑着。 唐瑜忽然顿住了,她止住了身子,凤息站在她面前,脸上仍旧是掩饰不住的开怀笑意。 那一刻她真的很想哭,她的凤息,九天仙人,说要保护她,要她幸福,在她身边……他是不是第一次这么开心地笑呢,为什么他的笑让她的心又喜悦又撕裂。 凤息看着眼前的女子停止了打闹站在那里,她的发丝像黑色的缎带在身后飞扬,如水的双眸恍若可以倒映满河波光,她的肌肤比雪还要澈白,带着些桃花的娇艳,红唇微抿,两颊处两颗浅浅的梨涡,此时正认真地看着他。 凤息仍是保持着方才嘴角上扬的弧度,半晌,轻移莲步至她跟前,渐渐收了笑容,他忽然抬起手遮住她的眼睛,唐瑜的眼前登时没有了凤息的影像,鼻尖萦绕着淡淡的栀子花清香,是他指尖的味道。 然后她听到凤息的声音宛若和煦的清风,竟又隐隐夹杂着些许无奈和哀愁,“瑜儿,以后不许用这种带着悲伤的眼神看着我。” 唐瑜喉咙一哽,愣是再没有说出一句话。 凤息顿在唐瑜眼前的手缓缓放下,视野明亮的前方阳光洒在男子如墨的发丝与微微颤动的睫毛,再美都比不上他唇角勾起的淡淡浅笑。 “我哪有啊。”唐瑜眯起眼睛,“凤息,方才你笑起来的时候真好看。” 凤息微微一愣,不禁伸手去拂唐瑜额前细碎的刘海 “我生平将喜怒哀乐看的极淡,只是自遇见你那些凡人才有的情绪恍若又回来了。” 唐瑜缩了缩脖子,皱皱鼻头,将手探到腰间,再次伸出来的时候,手里不知何时握了一瓶蜜饯罐子,“凤息,我们开始钓鱼吧,你看我精心准备的鱼饵。” 她自豪一笑,嘴边的梨涡深了些。 凤息凝眉,“我到还真不知河里的鱼儿还喜欢吃这个。” 唐瑜吸了吸鼻子,理所当然道,“怎么会不喜欢,我把爱吃的蜜饯都奉献出来,它们怎样都也买些我的面子。” 凤息一愣,略些无奈地叹了一口气,他勾起唇角,“瑜儿,你还真把自己也当作一条鱼了。” 唐瑜不可置否,她抓起身侧的竹竿,麻利地将罐里蜜饯挂在了鱼钩上。 她向凤息吐了吐舌头,转身向河畔跑去。 昨夜下了雨,草地虽然已经干的差不多了,河畔的土壤却仍带着湿润。 凤息的手伸在半空,他欲回过身喊住飞跑过去的唐瑜。 “瑜儿小心些,河畔滑。” 只听“噗通”一声,紧接着传来唐瑜断断续续地呼救,“啊,凤息救我,我,不会凫水!” ******************************************* 当凤息一身湿答答地抱着唐瑜回到梨花小筑的时候,白司离还是如往常一般在庭院摘选梨花。 而今凤息的身子虽已无恙,只是法力却仍未恢复过来,无奈将唐瑜从河里救起的时候不能施法将自己与她的身子烘干,只能一路急急地往回赶,竹竿直接落在了河畔再无心理会。 恍惚间只记得自己被呛了好几口水,凤息抱着自己焦急地跑回去,眼前渐渐显现白司离的脸,微锁起来的眉,他轻一拂袖,满面梨花香,身子暖暖的,衣带也不再湿漉漉地紧贴着皮肤,然后唐瑜猛地打了一个喷嚏,一晃眼觉得天地和白司离都在旋转,她闭眼晕了过去。 隐约感到自己的身子又落入了另一个温暖的怀抱,上面的人低低地道,“你且先回去吧,我会照顾她的。” ****** 房间蔓延着淡淡熏香,白司离坐在桌边一口一口地喝着茶,他修长纤细的手指恍若比女人还要漂亮几分,拈着茶杯,在鼻尖嗅了嗅,勾了勾唇角缓缓啜了一口。 唐瑜已经醒过来了,她的手里也捧着一盏热茶,只是此时她是坐躺在床上,身上还盖着薄薄的小被。 唐瑜没有说话,她不时用余光偷瞄白司离的侧影,一袭月牙白衫,黑发如墨,侧脸如削。 房间登时很安静,就像起初仍在花凉山的日子,两个人吃饭喝茶,谁也不说话相对无言,却觉得寂静喜欢。 只是后来又发生了太多事,似乎有些东西在他们两人之间有些小小的变质。她不懂那是什么,却开始明白过来,她的生活不再只有他白司离,更是离奇地,无论是有意无意地闯进了更多的人。 没有人问过她愿不愿意,楚长歌,晚清,凤息,梦姬。那些人出现的时候还不是一句招呼都没打。 “你可是打算就这么一直坐着了?”白司离搁下手中的茶杯,并没有回头看她。 “咳,杯中的热茶没了,公子可否再帮我倒一杯?” 白司离一顿,眉毛一挑,“你若是自己没手没脚的,我倒是可以考虑要不要伺候你。” “我是病人。” “你倒是还有胆子说。” 唐瑜一噎,不由得低下声来,“公子我错了。” 白司离嘴角一提,缓缓站了起来,他回过身,拂了拂衣袂,走至唐瑜跟前,微俯下身,笑道 “哦?倒是与我说说错在哪里?” 唐瑜脸上一热,深吸一口气,“不该落水生病,给公子添麻烦。” 白司离若有所思地点点头,“还有呢?” 他仔细瞧了瞧眼前女子的容颜,面色仍有些带着病态的苍白,只是现下两颊有些微红,倒是显得娇美可爱些。 “还有什么?” 他低低一笑,复又眯起双眸,长长的睫毛微微合在一起,带着些许妖媚,“明明知道落水会叫我麻烦为何不小心些,你与凤息背着我偷偷跑去钓鱼,倒是自在的很吧。” 这话听着怎么就带着一股酸味,会不会是唐瑜嗅觉失误。还有,这话说的实在有些难听些,如何叫背着他还偷偷的,似乎与凤息一起出去是有多见不得人的事。 难道这也是错事么…… “却是挺自在。”唐瑜认真道。 白司离一愣,脸上的表情随即僵在那里。 他的眉头微微蹙起,忽然直起身,回过头淡淡道,“若是觉得自在,你以后便跟着他得了,跟着我只怕心里还觉得委屈。” 唐瑜一瞬间有些没反应过来,她看着白司离站在自己面前,修长的人影,完美无暇的侧脸,有些痴……他好像生气了,只是他究竟在气些什么。 半晌回味着方才的话,才如当头一棒,“公子你不要阿瑜了?”她一把攥住白司离一尘不染的袖子。 白司离偏过头,瞪了她一眼,“可别忘了方才是你自己说与凤息一起才自在。” 唐瑜觉得有些委屈,“我若喜欢同他一起,你便不要我了?” 白司离从唐瑜手里抽出袖子,“你既喜欢同他在一起,我哪还敢要你陪在我身边?”他唇角赌气一勾,轻拂衣袂,推开门走了出去。 唐瑜呆呆地愣在那里,白司离的话让她有些一头雾水,手里还捧着空空如也的杯子,杯底还留有些余温。她冷不丁地又打了一个喷嚏,伸手揉了揉红红的鼻头。 她想起凤息当时为了救她也落了水,不知现下怎么样,他的法力如今正慢慢恢复,身子应该不像自己那样不济吧。 先不想了,再睡一会儿等醒了再去看他。唐瑜自顾自地点了点头,手捧着杯子又睡了过去。 ************** 这一觉睡的似乎有些漫长。梦里似乎听到一阵悠扬的琴音,唐瑜迷迷糊糊地醒来,发现天已经黑了,窗外的月光幽幽地从外面倾泻下来,犹如那人背过去的狭长身影,皎月弯弯如他眉眼,屋里的陈设隐约可见,青黑色的轮廓被镀上一层银白的浅色光辉。 琴声如流水,时而悠扬时而急促,恍若弹奏者此时心境。细细聆听,黑暗中仿佛使人置身于一片汹涌花海,细碎花雨,洋洋洒洒,微风不知何处而来,鼻尖留香,花海涌动,带来远方的气息,天空澄净,仿佛那个人琥珀般的瞳仁。 唐瑜从床上起来,手中还捧着白日里的茶杯。她蹑手蹑脚地下床将茶杯放在桌上,桌上还搁着另外一只茶盏,里面还留有茶水,月色荡漾其中,显得玉白唯美。 唐瑜不禁伸手去碰,杯壁残留着茶的余温。 那人走了没多久。 将目光掠向窗外,耳边仍是那片如歌如诉的琴声,她在原地怔了怔,不知在想些什么,随手拿起一件外套披上,打开了房门。 月光清冽,恍若不久前花凉山的那个夜晚,她很清醒地站在竹屋前,不远处是白司离的房间。她静静地站着,等着他推门而出,深刻记得自己当时拉着白司离的袖子,“公子,我不害怕,不离开你。你可不可以带我一起去……” 那个夜晚,她终于相信白司离的身份真如他所说,他是这世间一丝残魂,每月需吸食魇兽之血得以安宁,而也是那个夜晚,她与他在一起。 白司离得偿所愿寻得世间少有的魇兽,吸食了它的精血,神力超前开始恢复。 也是她第一次见到恍若神祗的凤息,惊鸿一眼。 白司离在那时第一次吻了她。 第十五章 但愿君心似吾心(2) 那个夜晚,在往后的无数个岁月,唐瑜每次想起来都觉得是场梦,那梦真实又离奇,却让她始终难以释怀。 而今夜在此听到那片琴声时,亦是如此。 唐瑜轻轻叹了一口气,缓缓移步往那片琴声悠扬处寻去,庭院梨花茂盛处,琴声更盛,唐瑜不由得抓紧了肩上的外衣。 月光流转,恍若九天银河泻下,王母碎了一盏琉璃。夜色像一块巨大的幕布,星辰妆点,仔细看去,方才明白过来是零星浮动的月影梨花。 悉悉索索,恍若仙人私语,暗影浮动,携起醉人余香。琴声更加清晰了,庭前梨花犹似通懂灵性,随着琴声浮沉而深浅。时而欢快,时而感伤,抚琴之人像是早已与之合为一体,演奏者之最高境界,天人合一。 唐瑜有些呆滞地驻足于前,不敢挪动脚步,她怕自己一个不经意间小小的声响便破坏了此般良景,便有些煞了。 她想那抚琴之人必是隐于这漫漫梨花丛间,而她只是等待着,聆听着,就像有一双手缓缓拂过自己那一片柔软的心。 脖颈处的兰溪玉佩泛着浅浅的光,唐瑜情不自禁地抚上它,不知从何处迎来一袭夜风,梨花婆娑跳跃地更加起劲了,光影流动,唐瑜蹙起眉间,梨花摇曳处隐约闪现出那个抚琴人。 她定睛去望,虽然心里隐隐有了一个底,最后人影跃进眼里的那一霎那,却还愣是被那人之姿触碰了到了心里最深处。 白司离静静地坐在琴旁,月牙白衣,衣带飘飘,他的样子出尘脱俗,体态婆娑,风姿撩人,墨色发丝被风吹的一丝一丝从背后飘散开来,一双素手安放于琴弦上,转轴拨动,他的手指恍若施了仙法,悠扬的琴声从他指尖轻转流出,如梦如幻。 他的周身被一圈淡淡的白光包围着,眉眼如画,下巴如削,他的脸部轮廓在黑夜中显得立体又虚幻。 白司离恍若已经沉浸在自己的琴声环绕之中,带动周身片片白梨,纷纷下落,洋洋洒洒。 落满他的身,落满他的肩。 唐瑜痴痴地望着,她心中忽然一阵莫名的悸动,此时的公子就像离自己很远,那一圈白光将他深深围住,恍若现下成了他一个人的世界,没有人可以触碰他。 目光湿濡,她想过去,想到他身边去,只静静站着也好,能为他拂去肩上梨花。 ***************************************************** 唐瑜忘了昨晚自己又是带着怎样的心情回去的,只是回去后辗转反侧了好久才又渐渐入睡。昨夜白司离抚了一夜的琴,他似乎满腹心事,只是他的心事从来都是唐瑜不可获知的秘密,那个人究竟为何愁伤,为何不眠。 “瑜儿你又输了。” 唐瑜闻声猛地抬头,只见凤息此时正微微笑地看着她。她下意识地低头恍然间才瞧见自己的棋早已被凤息的黑棋逼得无路可走了。 唐瑜叹了一口气,摇摇头,“看来我这臭棋无论如何都下不过凤息你的。” 凤息无奈一笑,伸手一颗一颗地去捡桌上的黑子。 “是瑜儿从一开始就心不在焉罢了。” “是吗?哪有,我有认真在下啊。” 唐瑜认真地盯住凤息眼睛。 凤息没理她,仍旧自顾自地捡棋,“瑜儿你知道吗,你说谎的时候千万不要看着我,你的眼睛告诉我的可是与你口中说出来的大不一样。” 唐瑜一愣,随之尴尬地扯了扯嘴角。 “你的病好些了?” “唔,好的差不多了。”唐瑜应到,又略带歉意,“下次去钓鱼一定不能再落水了,害得凤息你也和我一起受罪。” 凤息一笑,“我倒没什么,只是比较在意你罢了。” 唐瑜心里一暖,看着眼前的凤息微微垂目,睫毛轻轻颤抖着,他修长白皙的手指一颗一颗的捡着棋子,他的眉目真好看,几缕发丝落下来,在肩的两侧,他的唇角此时带着若有若无的笑意,那笑容就像雾气一样。 唐瑜在心底低叹,这样唯美的一个男人真是只能远观而不能亵玩焉。 她想了一会儿,脑子里忽然显现出另一个人的影子,踌躇许久,最后还是决定问道,“凤息,你法力恢复地差不多了吧?” 凤息的手霎时顿在了空中,他的手中还握着一两颗黑子,他抬头看着面前一脸期待地唐瑜,最终还是点头“嗯”了一声。 唐瑜欣喜地笑了,“那你能不能变些银子给我?” 凤息明显感到自己的太阳穴正“突突”地跳,他抽了抽嘴角,“你忽然要银子干什么?”又清了清嗓子,“我虽能给你变些,只是家师曾嘱咐过,钱财乃仙家身外之物,祸之根源也,有染清高,俗不可耐……”凤息正色道,眸光一抬,瞥见唐瑜云里雾里的模样,无奈叹了一口气,“也就是说,我有变银子的能力,可是师父不让,懂了吗?” 唐瑜恍然大悟,随后又气息奄奄,“那你不是跟没说一样啊。” 凤息发誓真的有敲她脑袋的冲动。 他将手中的黑子如数放进手边的盘里,方又抬起头,“你要银子做什么?” 唐瑜连忙摆手,“没什么。”她干干地笑了两声,“我们继续下棋,继续下棋。”她慌忙将棋盘上的白子都一颗颗的捡回来。 “看来得自己想办法去拿药了。”唐瑜在心底叹了一口气,无奈地低语道。 凤息是修仙之人,再低的声音都极为敏感,他皱了皱眉,不语,默默地等唐瑜将棋盘上的白子如数收回。 **************** 白司离已经许久未见唐瑜了,偶尔见到她时都与凤息在一起,这些夜晚他都满腹心事难以入眠,觉得夜间空气着实燥热,让他心中久久不能平复下来,有时候脑子里蹦出一些从前的画面,吓得他更无心安睡。每每只有抱琴在梨花树下,一抚便又是一夜。 她似乎离自己越来越远了,她正渐渐地远离自己,而是正朝向凤息奔去。 就像几百年以前,那个女子亦是义无反顾抽离了自己的生命。 白司离忽然觉得有些害怕,一向自信的他竟微微觉得有些忧虑,她似乎正在悄然改变,而她的改变令他一下子有些措手不及,他真的还没有准备好。 梨花季节将要过去,盛夏即将来临,纷飞落花白如雪,恍若一场浩大的离别盛宴。 ** 午时的阳光带着令人难耐的燥热,凤息在小筑门口见到唐瑜的时候还是着实被她的模样硬生生地吓着了。 她一身淡青色衣裙褶皱不堪,此时正是满头大汗,气息微喘,发丝凌乱地披散下来,脸上红红的,只是一双眼睛异常明亮。 她的手中紧紧攥着一棵草药,见到凤息的时候微微错愕中带着稍许欣喜之态。 “这紫薇山可真是大,我这两天都快将整座山都翻遍了,终是让我寻得了这颗安神草。”说完拿起手中的草药在凤息眼前晃了晃,“果然和书上画的很像的。” 凤息心下一紧,五味杂陈,身影一晃便已然上前扶住了她。 他皱着眉头,脸色看上去不太好,心想着这两天她要么就是不见人影,要么就是黏在自己身边一直追问什么草药可以治愈失眠。 想起那日对弈时她喃喃轻语,还是告诉了她良策,却不想她竟是只身一人亲自爬上了紫薇山,不眠不休地就是为了寻一棵安神草。 “凤息,你身上的味道可真好闻。”凤息的身子一靠上来,便有一股淡雅的栀子花香气迎面而来,唐瑜觉得这种味道闻着很舒服,与凤息这样的神仙结合在一起很是贴切,她不由得心里一漾,往凤息怀里钻去。 凤息感觉有一个软绵绵的身子靠进来,不由得红了红脸,他轻咳了一声,微有些嫌弃道,“你这臭烘烘的身子还敢过来,我这身衣裳可就白换了。” 唐瑜不依不挠,一副我就管不着的模样,最后干脆闭上眼睛在他怀里喃喃,“凤息让我靠一会儿,就一会儿,我在紫薇山找的好久,我累坏了。” 凤息叹了一口气,心疼地搂紧怀里的人,一时间也忘了可以赶忙叫她进房换洗衣裳,现下只想抱着她,安抚她累坏的身心。 “你问我安神草的去处,竟是想着自己去取,你若是早些告诉我,我拿与你便是,何苦这般把自己弄的那样狼狈。” 凤息沉下脸,轻扶住她瘦小的身子,她竟是那样轻,平日里究竟有没有好好吃饭,一个凡世之人为何不好好照顾自己。 他的话语中带着些埋怨与嗔斥,又掩饰不了心疼,实在想不明白为何为寻这安神草下那么大的心,莫非是这两日睡得不好。 唐瑜睁开眼瑶瑶头,有些苦涩笑道,“不想凡事都麻烦你,你也有你的难处,再者这也是我想为他做的一点小事。” “他?”凤息诧异道。 唐瑜点点头,抬眼看着凤息,她的眸光若繁星闪烁,两颊微红,鼻尖处沁着小小的汗珠。 “公子这两天夜里总是失眠,不知他为何事担忧。”唐瑜叹了一口气,眼底蒙上一层浅浅的雾气,她顿了顿,复又笑了笑,“平日里总是他为我担心,而我总是给他找麻烦,或许这些年来他早已厌倦这样的我了,我这么不争气。” 她的笑带着一些戏谑玩笑劲,却还是掩饰不了稍许的苦涩,“前两日我说与你在一起自在,他还认真地想要我离开他直接跟着你算了。” 凤息一愣,倒吸一口气,胸口一阵发窒,扶着唐瑜的手不由得抖了抖。 唐瑜眼眸轻垂,“我虽不晓得他说的是不是气话,这么多年了,无论他给了我多少意外惊喜,我却从没想过要离开他。他晚上睡得不好,我却想着有什么灵丹良药可以让他安心入眠。” 凤息怔在那里,心里说不上是什么滋味,只感觉像是有一块巨大的铅石重重地压下来,让他呼吸困难,直喘不过气,原来心痛也不过如此,不过就是一颗心掏空了换上顶千巨石,直至麻木。 “为了他,你真能如此……” 唐瑜感到凤息的手在轻轻颤抖,她蹙眉,抬眼看着凤息近在咫尺的侧脸,长长的睫毛遮住了他深邃迷人的眼眸,恍若清晨从雾气中飞来的蝶翅,浓密的眉睫就像一团墨深深晕开来一样。 他颤抖着抱紧了她。 “果然浓情蜜意的很,只是抱歉叨扰了你们的雅兴。” · 一阵清冽的声音不紧不慢地响起,白司离便是在这样的情况下,站在离他们不远处,眯起眼睛抚掌而笑。 雪白落花纷纷落满肩,一阵风而来,带起他月牙白衣袂与身后如墨的青丝,身影婆娑,他的脸此刻平静若水,眼底的深意却仿佛要覆盖起七尺冰冷。 唐瑜在听到那个声音时像忽然被人当头一棒,她的身子不由自主地一抖。 眸光望去,只见那人静静而立,天人之姿,他的身影在此刻恍若一座寒地里的冰雕。唐瑜还没有靠近他,便直升起丝丝寒意,更别说触碰他。 她一下子愣在那里不知如何是好,心跳更是霎那间漏跳了一拍。 凤息没有动,他的下巴仍抵着唐瑜的头发,怀抱没有放松半分。 时间一下子静止了,白司离的脸上是从未有过的冷峻,他的眼眸深深眯起,那一刻,他悄悄地握紧了拳,眼前迷蒙中是两人相拥的画面,那画面朦胧又深刻,让他的心里忽然一阵翻江倒海的剧痛。 脚下如铅石,几百年来,他也许曾经想过他们相拥的场面,却万万没想过有这么一天,自己会亲眼遇见。 原来真的有那么一天,他会有只想逃掉的冲动,仿佛在这个世界上,他白司离成了一个多余的人,他的出现那么碍眼,那么煞人风景。如果可以,他倒希望此刻自己的眼睛是瞎的,他的阿瑜,在别人的怀里。 而他却有多希望,那个抱着阿瑜的人,是他自己。 “公子……”唐瑜不知道自己是如何从嘴里硬生生挤出这两个字,她的脑袋在一瞬间的空白以后,第一个反应便是,白司离误会了。 她慌张地想要从凤息的怀里抽离,无奈此时腿脚一个劲地发软,凤息又迅速扶住了她,而这一切在白司离的眼里无疑不过是两人拉扯缠绵的恩爱景象。 “介意什么。”白司离打断她,“你若是早些告诉我,其实你对凤息仙人早有意思或许我还能成全了你们。” 给读者的话: 看官们第一波开小虐不带血么么哒 第十五章 但愿君心似吾心(3) 唐瑜的心蓦地坠落。 “我怎么忘了。”白司离自嘲地笑起来,“你说过的欢喜与凤息在一起自在,而我却还将它当作你的一时玩笑。” “白司离……”凤息有些听不下去,他叹了一口气,皱紧了眉头。 “不过不要紧。”白司离倏地抬起眼眸,目光凌厉,直逼凤息的眼睛。 凤息一愣,随之苦涩一笑,他摇摇头,没有再说下去。 唐瑜愣愣地望着此时的白司离,她的一只手悄悄攥紧了手中的安神草,心已经痛到麻木。 恍若浑身没有了只觉,白司离方才的话竟让她第一次感受到了如何叫做绝望。她看着他,甚至失去了要解释的勇气。 “不要紧。”白司离又重复了一遍,齿间语气忽然冰冷。他勾起唇角,目光一转,紧紧锁住唐瑜颤抖的瞳仁,带着一丝邪魅的倾城,“你现在要离开我,也不晚。” 空气在瞬间蓦然凝固。 白司离转身走了。 那一句话就像一丝尘埃飘散到空气中,可偏偏那颗尘埃落入了唐瑜的眼睛里,化成无数眼泪扑簌而下。 她不觉得难受,只是心像被那人一下子掏空了,只剩下孤零零的躯壳,在风里煎熬。 白司离转过身时,忽然带起一阵风,刮得人眼睛生疼。他的月牙白身影渐行渐远,宛若一朵纯白高洁的梨花,而那朵梨花此时仿佛正随着那一阵风缓缓坠落。 白司离一步一步地往回走,手指紧紧地握着腰间的青玉扇坠,露出惨白的手指骨。 身子恍若已不是自己的,他忽然皱紧了眉头,抬头看天,光线晃地他的眼睛一阵刺痛,一枚花瓣落到自己眼睛里。须臾,滚烫的眼泪溢出眼眶,至眼角而下,白司离宽袖一拂,眼泪消失不见。 *********************************************** 夜凉如水,白司离就这样坐在自己的房里。 他没有点灯,月光幽幽地从窗外泻进来,肆无忌惮地铺撒在他如画的眉眼,恍若覆上了一层薄霜,带着些微凉。 面前的桌上摆满了一坛坛梨花酒,有些已然空空如也,横七竖八地倒在桌上。 他仿佛是把小筑内原先储蓄的酒坛子在今晚如数搬了出来,或许此时此刻他已然把自己当作了蓄酒的酒罐子,只是机械地将一坛坛酒自口中而下,他的眼睛微微眯起来,眉间稍稍蹙起,肩上如墨的黑发有些散乱地扑凌乱开来。 白司离的下巴微微仰起,喉结滚动,嘴角溢出些许酒,他的睫毛湿湿的,银辉洒满,月牙白袍,倾国倾城。 “咣”的一声脆响,宽袖一拂,喝干的酒坛被他用力掼在地上,霎时碎成一片。 白司离终于感到醉意一层层地直漫上来,仿佛要填满他整个思绪,他感到自己的脑袋晕沉沉的,醉眼朦胧地想要站起,没走两步,却又一个踉跄地坐回了原地。 心底有一种被抓紧的疼,发酸,发涩,一点一点地蔓延至每一个角落。 他皱紧了眉头,诚然那时转过身之前,他多想一个箭步过去,将她拉回自己自己的怀里。 他只是无法接受,不晓得怎么去面对,他自己也不知道为何那时会说出这样违心的话来,什么不介意,什么不要紧,全是一派鬼话! 他怎么会想让她到别的男人身边去,怎么会想要她离开自己,他真是疯了,几百年,他要的究竟是什么,上穷碧落下黄泉,他寻得她要的又是什么,不就是天塌地陷,也非得要在她身边。 “阿霓……”他喃喃的,“为何,为何那么残忍,为何折磨我,为何离开我……” 白司离的声音不稳,他的手微微颤抖,悄悄握紧了腰间的青玉扇坠。 “吱”的一声轻响,门推开了,泻进一屋夜色。 女子缓缓走了进来,一屋的酒气让她的脚步不禁顿了顿。 “阿霓……” 白司离抬起眼,怔了怔,看着来人恍惚间忽然有些失神。 女子的身后衬着朦胧夜色,一身素白衣裙,她身后的长发被风掀卷起来,竟是有些美的清冽,恍若不食人间烟火的玄女。 唐瑜听到那一声轻唤,顿时止住了脚步,傻傻地愣在了那里。半晌,她才自顾自地苦笑道,“公子,你醉了。” 白司离在这一刻真的有种恍然隔世的感觉,他望着眼前人,觉得头痛欲裂。 月光在顷刻刺得他眼睛生疼,他颤微地站起来,一只手撑住桌子费力地想要稳住自己摇晃的身影。 唐瑜静静地看着他,她的发间是他那日亲手为自己戴上的梨花簪子。 白司离闭了闭眼睛,敛气定神,再次睁开双眸,又是往日神定气闲的模样。 他勾了勾唇角,有些自嘲,自己真是醉了,如今站在自己面前的是阿瑜,方才竟恍惚间以为真的是百年前的阿霓回来了。 “你来找我做什么?” 白司离看着她,目光清澈恍若一潭秋水,仿佛要让人深深陷进去。 唐瑜深吸一口气,手心微微渗出了丝丝薄汗。 “我只是想问问公子……”她感到自己胸口一堵,眼前的男子让她觉得眼睛发涩。 这是自己陪伴了十年的男子啊,从小到大,从开始到现在,从第一眼相见……到此时的四目相对。 她曾在梦中想过很多次他们对望的情景,他的眉眼那样深刻,让自己从此失去了方向,只能永远追随他。 却不曾想过竟是那么一次,看着他的眼睛,就想让自己热泪盈眶。 他的公子,无论是仙是妖,甚至如他所说只是一个鬼魅一丝残躯,那么多年来,她都没有一刻想过自己要离他而去。 他是她一生想要陪在身边的人,他是她心目中的神,一片梨花林,一杯梨花酒,一把纸伞,半张面具…… “我只是想问问公子。”唐瑜又重复了一遍,“白日里的那些话,究竟是不是真心的。” 白司离一愣,他撑在桌上的手不由自主地握紧。 那种撕裂般的心痛又悄悄开始了,一点一点,就像有千万只蚂蚁一下一下地啃咬着,直至自己整个身子都要抑制不住地颤抖。 “如今你问这个还有什么意义。”他眼眸暗下,微微苦笑。 “我只想要公子一个理由。” “理由?”听到这儿,白司离笑起来,眸若星辰,“什么理由?何时想通让你走了?何时答应了你与凤息一起?” 他缓缓摇着头,忽然盯紧她,“还是何时已经习惯没有你在身边了!” 屋子里久久回荡他的吼声,仿佛要撕裂什么…… “公子……”唐瑜觉得连动动嘴唇都变得那么费力。心如刀绞,他的话毫不留情地像把锋利的匕首,直击内心最深处。 可是……他说的,又怎么会呢…… “你还想我说什么?” 微醺的感觉是那样不真实,眼前的女子带着月光浅浅的光晕,想起白日里的景象,白司离又是一阵头痛欲裂。 忽然觉得自己好累,仿佛付出的一切皆得不到等同的回报。 今生寻得她了又如何,若她的心依然不在自己身上,所有的所有不过是一场渺渺空花。 他的笑让人觉得破碎,“或者要怎么说,怎么给你一个好的理由,你又想要怎样的理由?你说出来,看我试着能不能做的到……阿瑜,你好狠心……先是不顾一切地离我而去,而后又投入别人的怀里……” 白司离笑的眼角溢出了泪,“我待你不够好吗?那你说出来,只要你开心你能陪着我,你教我!” 宽袖一挥,只见一道凌厉的白光,“啪”地一声巨响,桌上的酒坛子瞬间被白司离纷纷扫到地面,全部碎裂了。 白司离解气地颓站在一边,低眸笑看满地四溅的梨花酒,他竟也会有一天变成这样…… “根本不是你所看到的那样……”唐瑜登时便吓坏了,立马冲过去,用力抓住白司离的袖子。她从来没见过白司离这样一面,仿佛在折磨自己,顺带还在折磨她。 她知道他心里孤单,寂寞。花凉山上习惯了自己的陪伴,起初亦是她不懂事,任性地离他而去。 唐瑜强迫白司离看着她的眼睛,她的眼眸闪着水光,睫毛湿润,喉咙疼得厉害,声音微微哽咽,“为什么你要这样说,你就不怕我伤心?公子,你是怎么了,我与凤息本就没有什么,是你一厢情愿地将我推向他……” 近在咫尺的容颜在灯光下显得扑朔迷离,唐瑜的眼角带着泪痕,望进白司离深深的眼眸里。 “我只相信我自己看到的。”白司离将衣袖一点一点抽离她的手,一字一句道,“你在他怀里,不是吗?” 唐瑜一顿,身子不由自主地退后了一步。她木讷地低头去看空空如也的手,跟前的月牙白色衣袖留下一片深深的褶皱,她忽然喉头哽住,说不出一句话,摇着头眼泪便落了下来。 白司离的目光深邃一片,他盯着眼前的女子半晌,忽然在下一秒紧紧握住了她冰凉的指尖,眉头深深皱起。 “阿瑜,你是不是觉得你不在的那些日子,我一定会来找你,你是不是觉得没有你我就会不习惯,没有你我便会活不下去。” 他深深地望着她,摇了摇头尽是略带惋惜,仿佛要将她整个人在这一刻都印在他的脑子里面。 始终没有听到想要的回应…… 白司离勾起唇角笑起来,尽是苦涩与自嘲,他忽然目光一凌,使劲甩开了唐瑜的手,衣袂轻拂就像不知从何处袭来一阵清风。 明月当头泻进,他头也不回地朝外面走去。 “白司离!”身后的那个叫喊声显得特别生疼。 白司离竟是硬生生地顿在那里,脚步再也不能往前一步,脊背显得分外薄凉。 “你懂什么,你什么都不懂!”唐瑜歇斯底里地喊着,心中的蚀骨之痛,快让她昏厥,眼看着那人就要渐渐脱离自己的视线,似乎顺带着要抽离自己的生命。 “我在你身边十年,在遇见你之前,我一直以为我什么都没有,没有亲人,没有温暖,没有笑容,没有家!可是你给了我全部,你出现之后我觉得自己什么都有了,我不再是一个人,不再想着何时自己会不知不觉死去,我现在所拥有的都是你给我的,我不在乎你是谁,不在乎你什么身份,是鬼魅又如何,是残魂又如何,我不怕……因为我心里清楚的很,我要的就只是你,只要你在我身边……” 唐瑜哭喊着,她听着自己的声音隐隐颤抖,在安静的房内显得特别大声。她甚至觉得此时的她已不是自己,不受思想控制,她只是觉得心里很苦,她只知道不能失去他,他是她的世界她的神,他怎么可以离开她。 “我任性,不懂事,只要能等到你什么都可以……是我贪玩任性跟着长歌背着你偷偷下了山,可是当晚我就后悔了,我想你若是发现我不见了会不会担心我,会不会来找我,会不会像我等你一样的在花凉山等着我……你需要魇兽的血,我陪你一起去,你夜里睡不好在院子里抚琴,我就爬紫薇山给你采安神草。”唐瑜从怀里抽出压得扁扁的草药,一把仍在白司离颤抖的脊背上,“给你!凤息只是见我采药回来累的不行上来扶我。不错,没有人强迫你一定要来找我,没有我你不会不习惯,没有我你的身边只不过是少了一个多事给你添麻烦的人,没有我你或许可以活的更好!” 越喊觉得胸腔越是撕心裂肺的疼,到最后甚至感觉到喉咙的嘶哑,气他为什么不懂自己的心,气他为什么要误会,更气他为什么不经自己同意,随随便便将自己推给了凤息…… “白司离,你混蛋,我不要我了,你若是真的不要我了,我……” 唐瑜的话瞬间被淹没在一个铺天盖地的深吻中。 她愣是没有反应过来发生了什么事,甚至还没有看清楚眼前的那个人是何时转过了身,何时已经靠近了她,何时将她的吻掠夺了去。 等她久久反应过来时,那人的脸已然是尽在咫尺。 白司离紧紧拥着唐瑜,仿佛要将她深深嵌入自己的怀里,生命里,不让她再离开半分。 给读者的话: 轻微地虐虐第二波不过是happy ending啦~~~ 第十六章 罗河花灯若通仙(1) 白司离温柔地摩挲着她的头发和脸颊,炽热又带着酒气的口唇,他的热情几乎将要失控,深深浅浅的吻中带着些许颤抖。 不若捕捉魇兽时那个夜晚的吻,如今的这个吻竟是显得那么缠绵,那么温柔,那么令人沉醉心伤,让唐瑜忍不住叮咛出声,泪水滂沱。 唇齿契合,舌尖缠绕,唐瑜身上的所有力气仿佛都被一下子抽离了,白司离一点一点地深入,一点一点地探索进去,他仿佛带着一种令人无法抗拒的魔力,鼻息里染上的尽是他甜蜜与占有的气息。 唐瑜的舌头仓促地躲闪,却又瞬间被席卷而去,无济于事……她甚至在一霎那有那么一种错觉,白司离如今是深爱她的,他爱她。 白司离的口腔带着一种清新与梨花酒独有的香气,他轻咬她的唇,心绪忽然一片紊乱,甚至下一秒就要把持不住。 几百年了,他在等的不就是这一刻,方才她的那些话仿佛要将自己的理智一点一点捏碎,她是在意他的,她是离不开他的,而他一直想要的,不就是这个。 她是他的,曾经是,现在是,将来也一定不会改变。 “唐瑜……” 白司离喘息着松开她,这是他第一次连名带姓地喊她。 他看着唐瑜的眼睛,闪烁的瞳仁内,看的到自己的影子。 恍若已经失去了心跳,呼吸着有她的空气,白司离的目光落到她发间,颈间——送她的梨花簪子,发光的兰溪玉佩。 白司离的目光温柔地要滴出水来,他伸手轻柔地擦去唐瑜脸上发烫的泪水。 “你听着,自十年前我将你从雪地带回,你就是我的,你永远跟我白司离绑在了一起,你逃不掉,也休想要离开我。你的命是我的,即便是死,也只能死在我怀里,葬在我白家的墓穴里。” ——我疯了,三生三世,自我遇见你的那一刻起,我就开始疯了。 *********************************************************** 唐瑜忘了那晚自己是如何从白司离怀里踉跄地逃出来,是如何魂不守舍地捂着自己发烫的脸滚回了自己的房间,又是如何缠紧被子强迫自己不去想方才那个缠绵的热吻,那令人心跳紊乱的话。 脸上湿湿的,眼泪还未干,自己竟是说了些什么……白司离醉了,说的胡话,做的胡事,而她呢,却是清醒的很,她这是在对自己的公子表白,趁他醉酒引诱了他吗! 唐瑜心下一乱,表情扭曲地躲进了被子里,如此一来,往后的日子的里,让她还有什么颜面再见他,想不到自己在白司离面前竟成了一个不折不扣的女流氓了…… * 第二日醒来,天气大好。唐瑜从床上下来,耳畔闻见鸟虫清鸣,当下便觉得浑身一阵舒适,向前两步推开窗子,将半个身子探到窗外,深吸一口气,似乎还嗅得到夏日的气味。 手中捧着方才在厨房煮的银耳羹,她便敲响了凤息的房门,昨日还没来得及感谢他。 “凤息,睡得可好?”唐瑜敲了两下门,不见回应索性便推门而进,“我进来了。” 房内弥漫着夏日栀子花的清香,就像那人指尖萦绕的味道,熟悉的想让人深深陷进去。 唐瑜心下觉得舒坦地仿佛在云端,将银耳羹搁到桌上,抬起头才意识到,直至现在她却还未听见对方的答复。 “凤息。”唐瑜觉得奇怪,又喊了一声,却仍是未见凤息的任何声息。 她微微蹙眉,一边想着凤息些许不在房内,可他又去了哪里,一边已经移步到内室,只见床铺铺地整整齐齐,被褥上躺着一张薄薄的纸。 唐瑜迅速跑了过去,拿起来看,纸上字迹娟秀,还残留淡淡墨香和专属于他的气息。 “苍崖若归去,还有再见时。” 这是他唯一留给她的一句话。 苍崖若归去,还有再见时……苍崖即是凤息。 凤息走了,连一句道别的话都没有当面对她说出口,只留下这一张两行字。 忽然觉得他的出现直至离开都显得有些不真实,凤息陪伴的那些日子,在唐瑜心里就像从九重天上飞下来一个天神,保护她,陪伴她。 他的每一句话,每一声叹息似乎都夹杂着深深的情谊,却又如何都无法道近。 那种情谊带着稍稍苦涩,难言的哀愁。他不喜世事,不喜笑,平日里沉默寡言,恍若与世隔绝。可是只有唐瑜自己知道,在她面前,凤息从来不把自己放在第一位,仿佛他的存在就是为了在她身边,守护她,给她幸福。 她误会他,伤害他,这都不要紧,只要她能平安快乐,他凤息真的一点都不要紧,即便与水神之女做对又如何,只要能救出她。 他可以为了她做回一个普通的凡人,只想看她为他而绽放的倾世笑颜。 他是云琅山凤息仙人,生来喜怒哀乐看地极淡。而她只不过是他生命中小小过客,还想着能牵绊住他什么,他说给她幸福,他能给。她也说他一定要幸福,那是因为,她不能给,给不了。 凤息些许明白了。这么些日子本应看的清清楚楚,她对白司离的感情又岂止这十年相伴的情谊,只是他自己情愿雾里看花罢了。若她能够幸福,即便给她幸福的人不是他,那又如何。 他还是那个云琅山青冥帝君的坐下弟子,苍崖凤息。 唐瑜吸了吸鼻子,她也不知道自己为何心里登时一阵难受,她两眼看天,随即将那张纸捧于自己胸口,急急忙忙转身向外跑去。 ** 见到白司离的时候,他似乎刚刚作好了一幅画,左看右看,勾勾唇角又缓缓摇了摇头,抬手几欲下去,又在半空顿住,仿佛不知将笔墨落往何处。 最后只见他目光微微闪烁,还是搁下了笔,低头轻轻往画上吹了一口气。 墨迹眨眼间干涸,唐瑜便在这时见到了白司离当时的眼神,竟是她之前从未见过的温柔与宠溺,竟还带着些许迷恋。 他竟是画了什么画,完成之后为何那般深深沉醉。 白司离顺手将手边的另一张纸覆在了完成的画上。抬起头见唐瑜站在了门口,微微笑道,“怎么,来了也不出声?” 他素来一身月牙白袍,衣带飘飘,宽袖微拂,黑发微微束于脑后,面如雕刻,眉眼如画。 唐瑜怔了怔,脑子里忽然想起昨晚那个荒唐的醉吻来,白司离近在咫尺的脸与他发烫的嘴唇,霎那间红了脸颊。复又想到现下他怕是已经记不得了,又在心底轻轻叹了一口气,只是这一声心底的轻叹着实把她自己吓了一跳,她心底深处竟是想让白司离记得的,她果真对他公子图谋不轨了! 且再看他此时一副淡然的模样,果然昨晚那一枚醉吻他已没什么深印象了。 “我,我刚想出声来着。”唐瑜吱唔道。她深吸一口气,胸前还贴着一张纸,移步走近白司离,将胸前的纸往前一放,失落道,“凤息走了。” 白司离用手拈过唐瑜递过来的纸,略略一扫,半晌点了点头,“云琅山散仙本就来去自如,若他想来见你,自会再来寻你。” 唐瑜抬头看了白司离一眼,瞅了半晌,原以为他会说些什么不好听的,亦或是会皱皱眉头。 想来如今却是十分风淡云清,恍若之前的事早已随风而逝。 唐瑜眨了眨眼,轻轻地“哦”了一声。 余光不小心瞥到那一抹淡淡的唇色,她的心又没来由的一紧,自己被白白夺取前后两次亲吻,到了第二天那肇事者总是像个不相干的人,究竟他的心里是如何想法,而她猜也猜不透,却也不敢问出口。 白司离看起来心情大好,不知是否是因为见了凤息离去的短笺,眼眸一闪,竟显露出一抹难以掩饰的欣喜之色。 他勾起唇角,下巴稍稍抬起,轮廓分明的侧脸宛若雕刻。一双明澈的瞳仁闪着柔水般的光泽,一丝一丝荡起唐瑜心下涟漪。 “我现下倒是觉得有些饿了。”白司离收起手里的短笺,放于一旁,他抬起左手摸了摸下巴,“厨房内可做了些吃的?” 唐瑜愣愣地望着此刻迷到发光的男子直点头。 白司离浅浅一笑,不禁伸手揉了揉唐瑜额前的发丝,唐瑜下意识地闭了闭眼睛。 白司离放下手,衣袂轻拂,穿过她身旁,向门口走去。 行至一半,又忽然回过身来,夏日清晨的阳光洒在他的身上,逢迎一圈浅浅的光圈,他的一身月牙白长袍一尘不染,垂落在肩的青丝如缎般黑亮。 白司离唇角微扬,他的笑就像春雨落入久旱的泥土,树木抽芽,枝叶开花。 “今夜江南罗河那一处有花灯可赏,到时你陪我一起去看。” 白司离静静注视着女子因为来不及反应而未回过身来的背影,不等她回答便走了出去。 唐瑜愣了半晌,恍惚间才缓缓回过神来,她长吁一口气,抬起手轻轻按了按自己的额头。 目光不由自主地落在那幅被纸覆盖的画上,她迟疑着脚步走了过去。 唐瑜觉得胸腔内的心碰碰地跳,仿佛离那幅画越近,她的心跳地愈发厉害。那幅画仿佛有一种魔力,在隐约深深地引领着她。 唐瑜深吸一口气,闭了闭眼睛,画已在眼前。她缓缓抬起手,轻轻掀开了覆在上面的那张白纸。 唐瑜的瞳仁忽然猛地放大,在霎那间仿佛忘记了如何呼吸。 只见那画上漫天雪白梨花,画中的白衣女子倾国倾城。她沉静若水地坐躺在云雾缭绕的老梨树下,手捧着一卷书,抿着唇仔细看着。她的一颦一笑,都极为传神,栩栩如生,跃然于纸上的就像随时会眨眨眼从里面走出来,来到这个现实的世界。 可见作画者尤为用心,竟是一笔一勾勒,仿佛如何描绘都难以诠释画中人的一点神韵。 唐瑜呆呆地望着,竟是有些出了神,她觉得自己的手在抖,明明这画中人不是自己,却似乎能一下子抓住自己体内三魂七魄,那种被牢牢牵引的感觉,让她有些喘不过气来。 她皱了皱眉,下意识的一抹额头才发现额间不知何时已有了些细细的汗珠。 画中的梨花有几瓣落在了女子的发间与书卷上,作画人既能描出这幅画,必然是在那女子不知情的之后在一旁站了很久,他一定是定定地看了她很久,将她那时的倩影深深地印在自己的脑海里,而作画的那个人是他的公子。 画中空白处题了两行字,“山有木兮木有枝,心悦君兮君不知”。 “吧嗒”一声脆响,一滴眼泪滚烫而又猝不及防地落在了女子娇羞沉静的容颜之上,霎那间化开来一圈硕大的水印。 唐瑜一下子慌了神,也不知自己为何会流眼泪,失魂落魄地怔在那里。 宣纸迅速吸干了那滴泪水,女子的容颜皱了起来,悲伤地模样我见犹怜,梨花恍若下的更盛了。 唐瑜的胸腔仿佛被掏了个空,若她猜的不错,那画中的美人,想必就是她的公子——白司离心心念念的阿霓了。 ************************************************* 江南夜晚的花灯果真是美极了。 七彩花样,每种不一的颜色,其中都点着一盏小小的烛火,千百朵一一盛开在这温柔如水的江南之夜。 有些挂于空中,由一条引线串接起来,从街头至巷尾皆是一片灯火,若从天上俯瞰下来,必然犹如一条七彩巨龙。夜市间更是张灯结彩,从中夹杂着一片欢声笑语,其乐融融的景象让人都忍不住心潮澎湃。 这凡间热闹的模样堪比九重仙界,也难怪上头的仙人会按捺不住凡心,到人间走这么一遭了。 如今灯如白昼的江南,正举行着一场花灯盛世。那个夜晚是人心最欢乐无忧的时候,在往后的无数个岁月,也每每有许多人想起那个夜晚,每个人都将心愿寄予盏盏花灯,漂于罗河之上。 罗河通仙,织梦的仙人会看见凡人的愿望,美梦愿以成真。 家庭和美,上京高中,来年得子,升官发财亦或是有情人终成眷属。 烟茗阁上光芒四射,恍若是浮在河上的琼楼玉宇。 人声鼎沸,罗河早已水泄不通。河上点点花灯,堪比天上星辰,亦是比星辰还要闪耀。 穿梭于江南夜市的人们,男女老少,相挽而行的夫妇,奔跑的孩童。凡是到了这里,任何心情烦闷的人似乎都会被这气氛所感染,因而也觉得顿时全身上下都舒畅起来。 第十六章 罗河花灯若通仙(2) 唐瑜已经记不得这是自己第几次挡在白司离面前了,她不由长吁出一口气。 那白司离自与她一同住在花凉山,便是从未下过山的,除了有事自行离她去白华山或是蓬莱仙岛以外。并且就算是下山,那时的他也是带着半张面具,夜间而行,没有人看得请他的真面目。 而现在便不一样了,那厮不知为何今夜忽然心血来潮想出来江南逛花灯节。这个不说,最主要的是,如今他的脸上已然没有了任何遮挡物。意思是,现下他的脸是那张光光的,倾国倾城,迷死人都不负责偿命的脸! 这下好了,由于他那张天生祸水的容颜,不知迷住了多少擦肩而过的少女,每每经过一个,便要接受她**裸毫不遮掩的目光,那目光杀伤力太足,泛着朵朵泡烂的桃花,几乎要把身边的唐瑜活活泡淹死! 最可恶的是,那白司离不仅没有稍稍一点点的收敛,更是大摇大摆,自信满满地露着他那要把人家的魂都勾掉的笑容来,这下糟了,唐瑜甚至觉得自己若不在前面挡着点,那姑娘会当场失控!找牙舞爪地过来撕他脸了,撕他脸做什么?带回家猛亲! “阿瑜,你这样我根本赏不了花灯。”白司离在她身后略显无奈道。 赏什么花灯,你这个样子出来害人就已经不对了,还理所当然的赏花灯?你在搞笑吗?像你这张脸就应该永远待在山里别出来,免得祸害人间! 终于知道为什么你家在花凉山了! “公,公子,不是我挡着你啊,你这样根本赏不了花灯,她们随时都会扑过来的!” 唐瑜蹙着眉,一边挡在白司离面前,一边艰难地扭过头去跟他认真说话。 白司离扶额,“阿瑜,人家明明没有这个意思,是你想太多了。” 他的表情似乎有些担忧,身边路过的人都只是对他点头微笑而已,真是哪有唐瑜说的那样夸张,他伸手将唐瑜的手臂放下来,转过她的身,“难得与公子我一起出来赏灯,你难道不觉得应该放松一点,无需理会其他吗?” 白司离的声音软软的,很清澈,他的脸就像雕刻的一样,他的眼睛,他的鼻梁,他的嘴唇此刻都那么近,他看着她,发光的瞳仁里能看得到她的影子。 唐瑜的心不禁已经漏跳了半拍,头顶花灯七彩的光芒映射在白司离的眼睛里,他那琥珀色的眼眸中像是盛开巨大的烟火,一声一声的轰鸣在唐瑜心底一遍一遍地回响。 他长得真好看,这世上怎么会有如斯尤物。 霎那间,忽然觉得此时此时世界就只剩了他们两人,而周围的一切皆成了摆设。 “可是我总觉得她们随时会扑向你。”唐瑜看着他,愣愣道。 白司离欣然一笑,他伸出修长的手指,点了点眼前女子的脑门,唐瑜发间的梨花簪随着也晃了晃,他的心里不禁一荡。 “脑子里稀奇古怪的不知总是在想些什么。”白司离微微颔首,眸光一闪,柔声道,“公子我可是不常出来街上的,你又不是不知。下次再何时就料不准了,你还不好好珍惜。” 唐瑜的脸霎时一红,手还留在脑门上,一个劲地揉着白司离方才点过的地方,她的脸登时像火烧一样,白司离为何忽然离她那么近,脑子一片混沌,不断闪现出那晚缠绵的醉吻。 唐瑜的心“怦怦”直跳,幸而黑夜融合,想白司离应该不会察觉吧。 想着他方才说的也确实,好不容易能和白司离一起出来,不也正是自己所向往的吗?她在心里默念了千百回,他们一起穿梭在人潮拥挤地大街小巷,过眼玲琅满目的种种,她在他身边,不离他寸步。 若是能一直这样,那有多好…… 唐瑜点点头,继而又是一副吃力不讨好的模样,“那我不挡着你了,今晚的江南那么美,谁愿意甘心做一个护卫,放着美景不管啊。” 她皱了皱鼻子,对着白司离俏皮地做了一个鬼脸,然后甩甩袖子便扬长而去,她要变成一条鱼,畅游花灯的海洋了! 白司离笑着摇了摇头,看着眼前窈窕的身影渐渐隐入斑斓灯海,笑语嫣然,如斯美煞……竟是仿佛三生久方才绽放的花火。 他的脸上是罕见的温暖之色,犹记得第一次追溯在十年前落雪的清晨,他第一次遇见她。 * 唐瑜左看右看,将手中的另一盏花灯递给白司离,“公子,许个愿吧。” “还要许愿?” “自然,对着花灯许愿然后放游,心里的那个愿望就很有可能会实现。” “……不想你还信这个。” 白司离小心接过不再说话,回过身,慢慢阖上双眼,唐瑜见状也赶忙闭上了眼睛。 罗河岸边,此时已聚集了很多人,几乎每个人的手中都捧着一盏小小的花灯。虔诚许愿,接着将花灯缓缓放入罗河之上,花灯摇摇曳曳地随着罗河之水逐渐飘远。 熙熙攘攘的人群几乎都是成双成对,他们的脸上皆是一样的神色,那便是虔诚与幸福,想来许愿的人都是满怀希望,望花灯飘去尽头的管辖仙人摘到自己的愿望,寄予美梦成真。 到现在,静谧夜空下的江南罗河之上,已然是星星点点的花灯,那些花灯随波摇曳,在风中一闪一闪,堪比银河星辰。 今夜天光甚好,夏夜只余丝丝微风,就像恋人的手抚摸着脸。被花灯照亮的罗河也同样映衬着每个人的脸,如此良景,竟是叫人流连忘返。 自不远处灯火通明的烟茗阁向下俯瞰,恍若那里的每个人都成了西瑶池边银河之上的九阙仙人,他们把酒言欢,眼皮底下是闪烁的满目星辰。 唐瑜再次睁开眼睛的时候,发现白司离正在一边浅浅笑望着她,她一时觉得窘迫,低了低头,慌忙蹲下身将手中的花灯放于罗河水上,她伸手划了划河水,冰凉的感觉让她心下觉得十分舒畅,转过头,白司离不知在何时,也蹲下了身,放走了花灯。 他的身上是淡淡的一股梨花香气,叫人心醉。他的身影在灯火阑珊的时候显得模糊又不真实,他微微仰起头,薄薄的嘴唇,如削的下巴,绝色之颜简直让人望尘莫及。 唐瑜不由自主地又看呆了,他放花灯的模样,伸出手指一下一下划水的模样,抬头,又低头一脸认真的模样仿佛都让她深深陷入。 “阿瑜,你许了什么愿望。” 回神间,白司离已经缓缓站起,微笑着看着她。 “愿望是不能说的。” 唐瑜稳了稳心神,也站了起来。 白司离稍稍敛起笑容,他伸手摸了摸自己的下巴,语气似乎软下来一些。 “你告诉我,公子我又不会告诉别人。” 唐瑜一愣,忽然觉得有些虚弱,她为难道,“公子啊,不是我不告诉你,只是这愿望说出来便不灵了。” 白司离蹙了蹙眉,想着哪那么严重,别人不知,难道他还不知,那些花灯再怎么漂,最后能有几个是真正能漂到白华山他师父的手里,不是半路漂没了,便是被水波打没了,沉了,熄了…… 每年到最后,他师父事实上收到的也就几盏,那最终的几盏还是残破不堪,将要奄奄一息了,而他师父也就一朵落花的时间,摘取一颗织梦果为其织梦。 凡人之愿,无非几种,有好些若是有生之年加以勤勉,足足好过这九牛一毛的空头来运,一年,两年,十年,甚至几十年,愿望不知何时能漂到所谓的仙山,而年华却是已悄然老去。 如此一来,其实唐瑜还不如将愿望告诉他来得实在,再怎么说,区区小愿望不用织梦果他也有能力将其达成的。 白司离心里千回百转,最终还是无奈地叹了一口气。 “这样如何,你若将你的愿望告诉我,公子我随即再许你一个愿望。” “真的?”唐瑜明显已动了心,她一脸欣喜,半晌却忽然又安静下来,“其实我的愿望有些太不实在。” 她低下头,微微红了脸颊。河上的烛光将她的容颜映衬比天边晚霞还要艳丽,微风轻拂,发间的梨花簪轻轻晃了晃。 “我的愿望不过是想在公子身边罢了。” 她忽然抬起头,对上他的眼睛,正巧发现他此刻也在看他,四目相对,情意堪破不过隔着一层纱纸。 他的眼眸中有星星烛光,当然还有一个她。 唐瑜心里一阵悸动,脑海里忽然浮现晨时过眼的那一幅美人画像,她的胸口隐隐一痛,就像被一双手猛地握紧。 “不过我知道,其实在公子心里,一直希望陪在身边的是阿霓姑娘吧。” 唐瑜既是脱口而出,却让白司离生生一怔,恍若现下被人当头一棒,他呆呆地站在那里。 方才是不是他听错了…… 白司离的嘴唇有些颤抖,想说话,喉咙却忽然哽地难受。眼前的女子轻咬着唇,一双明眸正看着他,她的心里此刻究竟是怎么想的呢,阿霓,阿霓的名字她又为何会知道的。 白司离的手缓缓下滑,悄悄攥紧了腰间的青玉扇坠,他的心里像有一把刀在一下一下地划过他从前的伤口。 霎那间觉得什么都想不管不顾,他的瞳仁深处灯火跳动,白司离一把抓住唐瑜的手,目光恳切, “阿瑜,你听我说,其实阿霓……” 他现在很清醒,这是他第一次在唐瑜面前亲口提起阿霓的名字,灯火相交辉映,他就要全盘托出。 “晚清姑娘!” ************************************* 白司离的话被生生的哽在了喉咙里,他用力地盯着眼前的女子,一双手似乎要将她揉碎。 “啊。”唐瑜吃痛地缩了缩手,“公子,你抓的我好疼。” 白司离眼中的火光稍稍退减了几分,他松了松握紧的手指,深深闭了闭眼睛。 呼出一口气回过头去,这才发现晚清不知何时早已站在了那里,仿佛已站了很久。 晚清听闻唐瑜的一声唤,才徐徐提步过来,她的影子有些飘渺,灯火下的她,衣裙被轻轻掀起,姿态婆娑,在河岸边单薄的样子,倒是让人感觉分外怜爱。 她缓缓走至唐瑜跟前,蓦地,忽然用力跪下下来。声音沙沙的,带着掩饰不了的哽咽。 “唐姑娘,求你去看一看长歌吧。” 晚清那一跪,那一系列的动作实在是行云流水一般,着实把唐瑜给硬生生地吓了一跳,就连一向波澜不惊的白司离都不由地蹙紧了眉头。 那水神之女简直不按常理出牌,她那高高在上的姿态,本是这九阙之巅,琼楼玉宇中受众人朝奉膜拜及处处恭维的对象,谁又能想到此时此刻,她正卑躬屈膝,低头垂目跪在一个人的面前,最重要的是那人还是一个普通的凡人。 她真正是未想过后果啊,这事要是被传到了九重天上还不知道以后的几百年内,她水神之女还能不能再抬得起头。 等一等,她方才说什么?长歌。 唐瑜眉头一皱,果然,情理之中,能让晚清那样放下所有身份自尊,如此卑微,普天之下,六界之内,恐怕只有楚长歌一人了。 这爱情啊,有时候真能改变一个人,它让人只羡鸳鸯不羡仙,亦能让人万劫不复。 “晚清仙子先起来说话,你这样我实在承受不起。” 唐瑜慌忙弯下身去扶她,她这一跪又不知道会让自己引来多少麻烦,折多少寿。 “唐姑娘若不答应,晚清便是跪在这里不起来了。”想不到这晚清一倔强起来,还真拿她没辙,她这个脾气,幸而当初长歌现身来救她,如若不然,她拼死了不放人,凤息还未必能带自己离开。 晚清本是极爱笑的一位仙子,最开始也提过她在这九重天无忧无虑惯了,也是听人赞美,受人恭维惯了,因此她似乎也并没有什么可以忧愁的理由。 即便是遇到些许令她实在烦心的事,她也亦是提着嘴角,再加上她天生丽质,在九重天仙姑的美貌排位下,仅次于几百年前久居首位的舞月仙子,再者这舞月仙子已经消失很久了,传闻已是香消玉殒,天上便在没有任何仙姑与其媲美,如此一来,她更是变得格外自信。 而如今她却似乎第一次感到无助与挫败,她忽然明白过来,外表再光鲜又如何,自己爱的人不爱自己,即便倾国倾城之颜,不过是一具臭皮囊。 “长歌怎么了,你要我怎么做呢?”唐瑜急道,其实提及长歌的事,她也比任何人都在意,原想着有晚清在他旁边,她那么爱他,他一定不会有事,怎会料到会有什么差错。 唐瑜其实很想念楚长歌,那个喜欢称自己为大爷,玩笑时爱叫自己鱼鱼,玩世不恭,英俊潇洒,迷倒万千少女的楚长歌。 “请姑娘随我去一趟青丘。”晚清抬起头,眼中万盏灯火,一片倾城。 第十七章 朝阳谷北青丘国(1) “那日你们离去之后,我脑子里一团乱,什么都顾不得,只想着长歌身上的伤。” “可是他不愿我碰他,一个人忍着痛回青丘去了。” “后来我去找他,也只是从旁人口中得知他从回来那日起便一个人躲在宫中,极少出来露面。” “我想见他,可是他怎么都不愿见我,这么久了,我日日在青丘等他出来,只为能见他一面,只是叫我看他一眼便好,让我知道他已经没事,我便安心。” “唐姑娘,或许长歌想见的只有你,你随我去看看他好吗,我真的很担心他。” “唐姑娘,或许你会觉得如今的我可笑至极,可我心里明白,自我遇见长歌那日起,我便已不再是往日九重天水神之女了。” 晚清的话一直在脑海里徘徊不断,唐瑜拿起茶杯,皱皱眉,又放下,复又拿起,移至唇边,左手下意识地瞧了瞧桌面,又轻轻放下。 白司离凝眉望着她,目光深邃,猜不透他心中所想。已经好几个时辰了,唐瑜从一开始便倒了一杯茶坐在那里,反复如斯的动作,也不说话,到现在杯中的茶都早已凉透,而她似乎还没有放弃当下的举动。 而他便从一开始陪她坐着,她不说话,他也不说话。其实这种默契早在很久前便已达成,他们独自坐着,亦或是面对面,可以不说话,两人也没觉得有哪里不舒服的地方。 只是现下有些许不一样,其实白司离是希望唐瑜跟他说话的,亦或者说他是在等她先开口。 唐瑜心中反复思量,想起昨晚的状况,自己虽是在当下不得已一口应了下来,可其实她心里根本一点底都没有,她难道真的要随晚清去吗,去了又如何,楚长歌真会出来见她?那见到以后呢,晚清还会不会放她走,晚清与楚长歌有婚约光明正大,而她唐瑜又算什么?就算她虽晚清去了,结果人家楚长歌不领她的情,仍旧没有出来见她又怎么办,白跑一趟就算了,她花凉山一方地主面子往哪搁! 白司离又怎么办,将他一人留在梨花小筑不成? 唐瑜的脑袋都快要想破了,她的眉头都要皱成一张被揉坏的纸,可答都答应人家了,又怎么好意思再反悔。 “咳咳。”白司离忍不下去了,“你打算什么时候走?” 唐瑜一个回头,正好对上白司离一潭秋水般的眼眸,真是快把她的魂都淹掉了。 她不由一个激灵,脑子里忽然闪现出昨晚他将要提及阿霓的事。 唐瑜奇怪地看着他,似乎想要看出些什么来。 白司离被唐瑜那双水灵的大眼睛看地不自在,他伸手扣起手指,就是在她脑门上一敲,“看什么,我脸上有花吗?” 唐瑜一下子吃痛,捂住脑门,嗷嗷叫,“好痛啊公子,你脸上当然没花。” 白司离扶住额,不语。 唐瑜觉得眼泪都要出来了,眼前好几颗星星她都想伸手去抓。 “你昨晚与我说阿霓姑娘的事才说了个开头,现在可以告诉我了。” 白司离一愣,撇开眼,“那是昨晚的事,你既然没福分听,我便不说了。” “你怎么可以这样。” “我是公子还是你是公子?” “你这是不讲道理。” 白司离的语气稍稍有些软了下来,“好,除了这个事,其他的事都算数。” 唐瑜这才觉得心里好过些,虽然听不了一段缠绵悱恻的秘密故事,但至少也得到了一份保证。她满意地点头笑了笑,那副小人得逞的模样还着实让白司离看了心里毛毛的。这丫头,什么时候脑子里装了多许鬼脑筋,他倒是还真没看出来她小时候那么多坏点子。 唐瑜伸出手模仿白司离的模样摸了摸自己的下巴,眼眸一闪,心下便有了主意,“公子可还记得昨晚答应了我一件事。” “什么。” “我若将在花灯上许的愿望告诉你,你就再额外送个愿望给我。”唐瑜眨了眨眼。 白司离一笑,他忽然知道唐瑜接下来的话想说什么了,其实他一直等的也无非是她这样一句话,白司离的唇角微微勾起一个好看的弧度,将袖口上的小小褶皱弄得平整。 他站起来,转过身,双手负在身后,头微微扬起,白衣黑发,风华绝代。 “好。” 窗外的阳光泻进来,夏日清风就像恋人相偎,细细的亲吻。 **************************************************************** 朝阳谷之北——长洲青丘之国。 楚长歌眯了会儿眼睛,将手中的书卷扔到前面的小桌上,他伸手用力按了按太阳穴,才觉得酸胀的脑袋总算有点舒缓了。 睁开那双他引以为傲的狭长的丹凤眼,楚长歌冰蓝色的狐狸眸子转了转,玉扇被他搁在一旁,从软榻上缓缓站起身,身边的灯火已经陆续点亮,漫长的一天又将过去了。 晚饭时叫人去外边看了看晚清,才发现她前两天已经离去了,想不到她有一天也会按捺不住性子。 想到这里楚长歌不禁苦笑出声,水神之女总归是九重天万仙恭维的仙女,怎会任性起来会为了他苦苦等候呢,想来她是觉得厌倦了,又回了她的云水宫去,这样也好,他也不用每日都想起她还在殿外久久徘徊不去了。 偌大的紫镜殿忽然显得有些空旷,楚长歌在殿内来回走着,耳边回响着自己不轻不重的脚步声。 此时此刻竟觉得分外寂寥。 他回到软榻跟前,右手探到怀中,半晌从里面摸出一根白玉簪子,那簪子相貌朴素并无他特殊之处,只是它通体雪白,此刻在灯光下倒散发着温和的白光。 楚长歌仔细看着,也不知能看出些什么名堂来,似乎那簪子周身还留有原来主人发间的余香。 他幽幽叹了一口气,摇摇头淡淡笑出声来,唇角勾起,露出一个好看的弧度。 * 紫镜殿的门忽然没来由地打开,随之从外灌入一阵清风,清风带着夜色,倾泻了满殿的月光。 楚长歌立即蹙了蹙眉,手中的白玉簪子一晃眼便被他收进怀里,他回过身,正欲发怒,心下想着谁那么不要命,进来没有通报,连门都忘了敲不成。 来人携带一河星辰,眸光闪烁,眉眼似笑,恰若满城春花一夜开遍。 楚长歌下一秒收紧了瞳仁,转眼间不怒反笑,一双狡黠的凤眼迷人的勾起。 “我道是谁人那么大的胆子敢在夜里擅闯本君的紫镜殿,司星上神别来无恙。” 说话间,又有两个小厮慌慌张张地跌撞进来,失魂落魄间抬头瞧见上头的来人,两腿又是没来由地一软,看来是吓得不轻。 “君上赎罪,君上赎罪,小的该死,小的该死。” 声音随着身体一起颤抖着,生怕眼前的人用目光就能将自己杀死、 楚长歌却是戏谑一笑,“何罪之有,司星上神的大驾自然是你们拦不了的。” 他抬起手朝外挥了挥。 两个小厮连连磕头,“小的不知是上神大驾,罪该万死,罪该万死。”说完连滚带爬地出去了,上头的那位上神不知是何来头,只是静静站着,浑身便散发着令人不可忽视的气息,这种气势真是让他们小狐狸们压抑地连一刻都呆不下去。 他究竟是多大的来头,连他们青丘堂堂的暮赤君似乎也要对他礼让三分。 第十七章 朝阳谷北青丘国(2) 白司离平静地看着,他的脸上没什么多余的表情,淡淡道,“暮赤君见怪,只是这紫镜殿不让进入,在下迫不得已才出此下策,另外还望暮赤君莫要再提在下昔日的名号了。” 白司离说的一副自然而然的样子,仿佛夜里擅闯人家宫殿也是理所当然,不仅如此,把人家对他的尊称贬得一文不值,真叫人欠扁! 楚长歌的嘴角终于不动声色地抽了抽,却又不得不温和道,“那不知今夜白公子大驾光临所为何事。” 白司离“唔”了一声,微微颔首,似乎对这个称呼稍稍觉得满意些,他俊眉微扬。 “事实上本与我无关。”他那张人畜无害的脸往后看去,“是她们两个找你。” 白司离话音刚落,唐瑜便早已迫不及待地从后面跳了出来,“长歌!”她便是那么气沉丹田的一吼。 偌大的紫镜殿先前空旷静寂,如今竟是久久回想着那一声亲切的问候。 * 由于楚长歌的紫镜殿如今在青丘已经被他大手一扬,划分为戒备森严的禁地,没有他的手谕,凡是生物都不得入。 晚清无奈之下苦着脸,皱着眉,叫无事一身轻,两袖清风的白司离前往开路,她和唐瑜随后。 果然白司离不负众望。 楚长歌的眼睛在见到唐瑜的身影后登时一亮,他的欣喜之色更是无论如何都难以掩饰,就只差下一秒大步跨下紫镜殿,朝她而去,将她紧紧抱在怀里。 恍若那个魂牵梦萦的女子终于真实地站在自己面前,自那日云水宫一别,楚长歌以为有生之都很难再见到唐瑜了——当初为了将她带离白司离身边,早在花凉山的时候往她颈间的兰溪玉佩施了咒。 而在云水宫那日,他的血渗进了兰溪玉佩,封印一除,白司离总有一天会寻得她,果然。 那么那个男人一定不会同意他再见她了。 如今,却无论也想不到她竟会来,而白司离亦没有反对。 是了,楚长歌应该想到的,其实在白司离现身的时候,他就应该想到,是她来了。 “小鱼儿。” 楚长歌喃喃的,他上前了两步,硬是按捺住了内心的激动,没有过去。 唐瑜的情绪来的显然比楚长歌更甚,她的心里早就泛滥成灾,眼前的楚长歌还是记忆中的模样,狭长的丹凤眼仿佛要勾走每个少女的魂魄,微微提起的唇角,傲慢不羁,容颜长得带些女子才有的妖媚。 只是之前的一身玄衣如今锦丝缎袍,表面更是绣有金丝云纹的图案,脚下一双银色锦缎靴,头戴琉璃羽冠,雍容华贵,彰显王者风范,睥睨天下的气势。 她差点就要两眼放光地冲过去一把鼻涕一把泪地诉说相思之苦,岂料后领及时地被一只手轻轻松松一把拉住,拖回原地。 白司离蹙着眉淡淡道,“你这是要做什么,主角可不是你。” 楚长歌抬起正欲迎接唐瑜怀抱的双手尴尬地停在半空,他干咳了几声,正了正脸色,又缓缓放下。 “长歌。”又听的到一声如歌的轻唤。 跳过唐瑜往后望去,楚长歌这才好好地正视了身后已站了许久的晚清。 * 是多久未见,她消瘦多了,脸似乎更小了些,一双杏眼嵌在上面,扑扇着长而浓密的睫毛。她平常总喜欢笑,而此时连勾起的唇角都显得有几分苦涩,他以为她走了,不想再等了,而现下,楚长歌忽然觉得什么都明白了,这些年,他究竟为了自己,自私地伤害了她多少。 晚清的眼眸凝望着眼前的男子,如数相思,只剩下一句,“我终于见到你了。” 楚长歌的心竟是没来由的一痛,有些站立不住。 唐瑜忽然觉得气氛稍稍有些变了,她看看左上方的楚长歌,又回身看了看右边的晚清,两人彼此对望着,却再没有说一句话,难道他们都在打哑语。还是用仙法传音而她一介凡人是听不到的! “阿瑜,莫要焦虑,他们真的什么都没说。” 白司离在她耳边温柔地提醒道。 怒!那厮怎么会知道自己心里想的是什么! 半晌,楚长歌收回目光。 他不易察觉地在心底悄悄叹了一口气,微微侧过身,“本君有些累了,各位既然来了青丘,本君作为东道主理应该款待各位。来人。”原本站在门外的两个小厮闻声慌忙又跑了过来。 他们低着头,站的离白司离远远的。 “准备上好的厢房,本君的三位贵客要在青丘住上个一阵子。”楚长歌回头掠过晚清的脸,对上唐瑜的眼眸,忽然会心一笑。 晚清一怔,仔细捕捉楚长歌方才的话语,三位贵客,从中还有自己的一席之地,她低下头,用力抓紧了身上的裙摆,竟在一下子觉得往日的苦苦等候都值了。 唐瑜收到楚长歌的目光立即会意,她扯了扯身边白司离的袖子,抬起头,“公子,我可是要在青丘呆上几天,你就陪阿瑜一起吧。” 白司离耐心地放开唐瑜扯着自己袖子的手,理了理上面的褶皱,他沉思许久,似乎在想些什么。 楚长歌有些不悦地皱了皱眉,只见白司离清澈的琥珀眸子一闪,打量打量四周,认真地望向软榻前等着他回应的楚长歌,表情显得极勉强道,“我倒是没什么,只是你这狐狸窝稍稍显得冷清些,难道这些年岁狐狸产的不多了?” 唐瑜扶额,这六界内恐怕只有白司离敢这么天不怕地不怕,把任何人都不放在眼里,说这么大言不惭的话了。 她甚至可以看到楚长歌明显跳动的太阳穴,看着白司离的那双勾人的狐狸眼仿佛要喷出火来,他的拳头攥地很紧,“喀吱喀吱”关节折动着,估计下一秒就要控制不住使出绝招要和白司离来个生死对决! “让白公子,委屈了!” ********************************** 事实证明楚长歌的狐狸窝其实不算差还相当的好!至少唐瑜是那么认为的,因为房间里的布置实在比她呆过的花凉山与梨花小筑都要好太多了! 白司离的房间安排在她的东南方,他们之间隔着一条小溪,溪边种满了许多果树,如今正值夏季,桃子梨子什么的倒是如数长满了,他们两人若是有意打开窗户相望却也是看得见彼此的。 而晚清的房间却稍稍离他们要远了些,隔了几个园子,不知是楚长歌故意安排还是什么,总之在唐瑜眼里只要自己离白司离不远就行。 整个青丘之国算是大的可以,奇珍异兽也算应有尽有了,他们受九尾狐一族管辖,由九尾狐女帝姬统领。 而楚长歌为青丘暮赤君,事实上是血狐一脉相传,他们血狐一族本为九尾狐中最尊贵也是最古老时的一族,传了青丘尊神的血统,受青丘众神如数敬仰的,如此一来,他在这青丘的地位更是与帝姬可相互媲美,就连帝姬见着他也得敬他三分的。 更何况如今青丘的帝姬是楚长歌的姑姑,东极蓬莱仙岛岛主的妻子,这从中错综复杂的关系也只有有心人愿意去理得清了。 第十七章 朝阳谷北青丘国(3) 第二日清晨,唐瑜是被一群小孩子的吵闹声给唤醒的。她从床上揉着眼睛爬起来,太阳已经晒得老高了,想着昨晚睡的真是舒服,这青丘的床可真软啊! 梳妆打扮之后,推开门,阳光洒满整个身子,唐瑜深深的吸了一口气,顿时感觉一身的神清气爽。 前面是一条小溪,周围种满了玲琅满目的果树,夏日微风吹的树叶沙沙响。小溪对面围着一群头顶小鸠的孩子,他们蹦蹦跳跳的不知在伸手抓些什么,看起来倒是很有意思,看来把自己从睡梦中吵醒的声音来源是来自那出了,那儿正巧是白司离的住处,也不知他起身了没有。 唐瑜心下决定,欢喜着小跑过去,穿过层层果树,越过潺潺流水的小溪。 “嘿!在玩些什么啊,小崽子们。” “睡到现在才起来,你很自在。” 从中忽然冒出一个清澈的声音来,那声音很好听,在这个阳光洒满的早晨就像石子落入了波光粼粼的池子中,泛起层层涟漪,叫人心驰神往,只是不对,这声音她太熟悉了! “公子,你在这里做什么!”等唐瑜定睛一看,她这才发现白司离不知何时被一群小孩子层层夹在中间,竟是有种密不透风的即视感。 那些吵吵嚷嚷的小孩子们就像完全没有察觉到唐瑜的存在,依旧目光炯炯地围望着中间的白司离,他们向上升抓着小手,用细细糯糯的声音叫着,“美人上神,帮我们摘树上的桃子,美人上神,美人上神……” 只见白司离眉间微蹙,嘴角稍提,一边用手不断拂过自己身上一尘不染的月牙白衣,尽可能的抚平被他们抓扯的褶皱,他果真有着轻微的洁癖! 白司离有些无奈,“你们若是不再上神上神的叫我,我就考虑把手升高点。” 白司离露出一张臭脸来,可恨的是那张臭脸居然也那么迷人!他抿嘴一笑,唐瑜感到呼吸一窒。 那些小孩子似乎活蹦乱跳地更加欢快了,只是嘴上的称呼还是理智地改了。 狐狸就是与众不同,在面对更深一层的诱惑,从小就还保持清醒! “美人哥哥,桃子!美人哥哥。” 白司离似乎听着很满意。他点了点头,胳膊往上一伸,露出令人喷鼻血的一支雪白臂膀来,唐瑜深深捂紧胸口。 他的手指稍稍一勾,树上水嫩嫩的蜜桃便落在了他手里。 “喏喏,每个人都有份。” 他温柔地将手中的桃子分给周围的狐狸小孩,眼眸清澈地要滴出水来。 那双手忽然越过重重人影,出现在她眼前,唐瑜微微一愣,抬头对上白司离的目光,他手中握着一颗大桃子,朝她努努嘴。 “还有一个,你要吗?” 他薄唇微启,晨里的阳光洒落他的发间,睫毛。 唐瑜一个激灵,收回目光,那些方才吵嚷的狐狸小孩不知何时已经全部安静了下来,他们手捧蜜桃一口一口地咬着,眼珠子都齐刷刷地望着她。 她忽然在思考一个特别严肃的问题,白司离手中的桃子该不该接。 “大早上的,你们这里很热闹嘛。” 伴随这溪落谷间的清澈声,楚长歌懒懒地从旁走过来。 他一身雍容华衣,头戴羽冠,嘴角带笑,手执一把玉扇,目光深邃着,一双狭长的丹凤眼摄人心魂。 方才围着白司离的狐狸小孩即刻纷纷弯腰齐声道,“长歌哥哥安好。” 楚长歌温柔地点点头。 唐瑜顿时感到自己解脱了,她像如临大赦,一把接过白司离手里的桃子,转过身便递到楚长歌面前。 “长歌,刚刚摘下的水蜜桃,很甜的,给你吃。” 她只不过脑子里第一个反应就是接过桃子不让白司离尴尬,桃子转送给长歌狐狸小崽子们就不会张牙舞爪地来了。 唐瑜觉得自己当时必定是笑颜如花,她如此坦荡地接受了白司离与众狐狸小孩那一道道凌厉的鄙视眼光,并且笑得从容。 楚长歌感动的接过,修长的手指轻轻一抬,桃子在他手中灵活地跳起来。 他掂了掂,道,“桃子回去慢慢吃,小鱼儿昨晚睡的可好?” “甚好甚好。”唐瑜抱了抱拳,“长歌你的地儿还有你的床我都太喜欢了。” “咳咳。”白司离在这时适时地轻咳了两声,楚长歌细长的眼眸划过他的脸。 白司离清了清嗓子,目光落到唐瑜身上,“你这么说真的很让人误会昨晚你是不是睡在他房里。” “啊!”众狐狸小孩更是适时的一阵轻呼。 白司离慈祥地轻拍了拍每个狐狸小孩的头发。 唐瑜扶额。 楚长歌用玉扇抵住自己的下巴,他低低地笑着,“不想白公子也是喜说玩笑之人。” 白司离抬头望天,两眼微眯,他喃喃自语道,“我从前也不是这样,自昨晚来到狐狸窝也不知是怎么了……” 楚长歌的脸僵在那里。 唐瑜觉得虚弱,她有气无力地抬了抬眼,碰巧对上白司离的目光,澄澈干净,竟还带着些许挑衅与狡黠。 在那一瞬间,她一下子明白过来,竟忽然觉得此刻这阳光明媚的早晨隐隐泛着些醋味与火药味,觉得白司离那么多年未开发的潜在能力在昨夜收到了引爆。 她觉得在楚长歌遇上对手了。 唐瑜费神地擦了一把汗,她想到凤息,忽然觉得他很庆幸,在白司离的潜力未开发前选择了走为上策。 唐瑜看着楚长歌抽动的嘴角,再看他手中被捏地皮肉相容的可怜的水蜜桃,她觉得白司离真的太可怕了! “小鱼儿。”楚长歌终于停止了对大桃子的折磨,转眼又是阳光和煦的笑容,“你昨夜刚来青丘,我也没时间带你好好看看这里,趁着这大好时光,我带你到处走走如何。” 唐瑜的头点的如同捣蒜,“晚清姑娘呢?” 楚长歌含笑,“届时我们再去找她。” 唐瑜想想觉得好,继而又将目光转向白司离。 白司离抬手一拂衣袂,“你们去吧,我自己就在这里看看便好。” 唐瑜看着他,动了动嘴唇还想说些什么,被楚长歌一把抓住手腕,咬牙对着白司离笑道,“白公子竟有如此雅兴,素来喜爱一个人游园,本君便不叨扰奉陪了。” 白司离提了提嘴角,点点头,深深地看了唐瑜一眼,大步走开了。 “长歌,公子平时脾气很好,也挺平易近人的。”唐瑜靠近楚长歌的耳畔认真道。 楚长歌的目光仍停留在白司离大步离开的身影,他一声轻笑,“本大爷我比你早认识他!” 唐瑜语塞。 ******************************************************* 已近暮时,夕阳的余晖将整个青丘笼罩在一片暖色的格调中,带着令人不忍触碰的静谧。恍惚间倒让人想起了花凉山的时光,却感叹着再回去不知是何时了。 第十八章 山有木兮木有枝(1) 白司离推门进到房里的时候,唐瑜已经喝完了第七杯茶,见到来人,她立马站了起来。 “怎么出去了那么久才回来,公子,你不会是迷路了吧?” 淡淡的微光映射在唐瑜的脸上,晚霞投影在她深深的眼睑下,她浅浅地笑着。 “你怎么会在我房里?”白司离的语气稍显疲惫。 “长歌和晚清早早回去了,我在青丘找不到你,只好在这里等你。”她的嘴角露着两颗浅浅的梨涡,“青丘真漂亮,长歌带我和晚清去了好多好多地方呢。” 仿佛对她的手舞足蹈恍若未见,白司离只是轻轻“嗯”了一声,自顾自地行至桌旁,为自己倒了一杯茶水。 喉咙里得到滋润,微微觉得身体上下一阵舒畅,果然赌气地一个人跑去游园,真是在自作自受。 想来方才唐瑜的那些话又微微掀开了自己心底那一层封闭醋坛的薄纸。 “出去了一天,我觉得有些乏了。”他淡淡道。 唐瑜上前一步,“不要吃点东西吗?方才长歌叫人过来唤我们吃晚饭去。”想着或许美食能够诱惑到眼前人,唐瑜眉眼带笑,“我特别叫了公子最爱吃的。” 听到她长歌长歌地叫唤,竟不自觉有些来气。 努力平复此刻波澜起伏的心境,白司离语气平缓,淡淡道,“我不饿,你且先去吧,莫要让暮赤君久等了。” 唐瑜一愣,“公子……” 他的反应显然是她没有预及到的。 可是白司离已经不动声色地越过她的身边,再也没有回头看她。 唐瑜叹了一口气,没来由地觉得心里甚堵。他的背影永远带着一种无法抗拒的冷漠与距离,仿佛把世间所有的一切包括她都隔绝在了身后。唯独留自己一个人在旁人无法越及的空间里。 “那我先去了……” 低低地回了一声,唐瑜转身离开了有他的视线,不带一刻停留。 直至身后再也没有声响,白司离这才深深闭了闭眼睛。 他悄悄握紧了腰间的青玉扇坠,竟觉得自己手在隐隐抖得厉害。 *** 晚饭白司离没有去,楚长歌也没说什么,晚清就更不说话了,一顿饭吃的也算安静。 自从来了青丘,晚清便自始犹如换了一个人。她素来爱笑,可现在都不怎么眉眼舒展了,最多在大家都很开怀的时候提提嘴角。 爱情让她成为了另一个人,楚长歌让她想成为另一个人。 白日里他们也没有多余的对话,只是偶尔长歌会时不时地看她一眼,总是在晚清低着头不知想什么事的时候。 “不是我不接受她,而是如今不能。” 楚长歌坐在桌前把玩着一盏琉璃杯,久久叹了一口气。 他的对面坐着发呆发了很久的唐瑜。此时,她现在脑子里面一直回闪的是黄昏时白司离疲惫的神情,那样的他真的很让人很神伤! 月光清冽当头,广洒银辉,斑驳树影在身侧翩翩,时不时拂过的丝丝凉风叫人沉醉。 白玉桌加琉璃杯,仰头一饮而尽地叫人忘了喝的是醇酒还是月光…… 楚长歌一口饮尽杯中酒,重重地往桌上一放,有些醉意地举起左手在唐瑜面前晃了晃。 “我说,我刚刚的话你有没有在听!” 唐瑜慢慢回过神来,看着楚长歌醉眼朦胧的样子皱皱眉,三下两下挥掉他在自己面前的爪子,“有有有,你说的每一句话我都有听着。” 楚长歌这才满意地点点头,他的两颊微红,一双狭长的丹凤眼微眯,睫毛湿湿的,如今头上的羽冠与身上的锦袍都已卸下,取而代之的是往日的一身玄衣。 他的眼中秋波阵阵,桃花朵朵,唐瑜抚住胸口,万恶啊!真是让人想要犯罪。 楚长歌抬手拂袖,又往自己杯中注上酒,摇摇晃晃地拿起,头一仰便是一杯下肚。 他笑着,“小鱼儿,你不会懂的。” 唐瑜叹了一口气,瞥眼望着他,“事到如今,我还真是不懂,像晚清那么好的姑娘,你若还借着什么冠冕堂皇的理由错过了她,那还真是以后打着灯笼都找不来了。” 明月当空,桌上几坛酒,清风为伴,对影婆娑,楚长歌已经不知道是几坛酒下肚了。 大晚上的把唐瑜从房里拉出来死缠烂打地央求她陪自己对饮,一改平日青丘暮赤君高高在上的模样,又回到了当初与唐瑜两人在江南游玩的日子。 楚长歌醉眼微眯,缓缓吐出一口气,带着淡淡的酒味,他的眉宇稍稍皱起,让人忍不住想要去抚平他额间的褶皱。 他苦笑了一声,摇摇头,“不说这个了。”伸出两根手指夹住酒杯,“我这青丘的果酒虽没有那白司离酿的梨花殇来的好喝,来的烈,不过也是上好的。”他举起杯,“来,小鱼儿,陪我干了这一杯。” 说完一仰头,倒了下去。 唐瑜握住面前的果酒,睫毛悄悄地盖住了明澈的眼睛。 白司离的梨花酒……忽然想起自己笄礼之日梨花林的那一杯梨花殇。 那个陌生的名字,那种莫名的痛楚。 唐瑜叹了一口气,忽然觉得心一下子疼得厉害,却不知情由何起,她想起那个名为阿霓的女子,想起在梨花小筑,白司离为她描地那一幅画。 她究竟是怎样存在在白司离的心里…… 而自己,对白司离而言,又究竟是什么,是牵绊?是陪伴?还是…… 唐瑜用力地晃了晃脑袋,觉得头痛欲裂。 抬了抬眼眸去看楚长歌,这才发现那厮已经不知何时醉倒在了桌上。 “长歌,长歌……”她耐心地用手拉了拉楚长歌的袖子,那厮不耐烦的动了动,嘴里喃喃的不知说些什么醉言醉语。 唐瑜叹了一口气,站起身来打算将他扶回紫镜殿,一个人若是醉了过去,真是觉得没想到会变得如此之重…… “我来吧……” 轻柔的声音恍若微风拂面,在如此寂静的夜里。 唐瑜一愣,回头才发现晚清不知何时站在不远处的树影里。月光浮动,她的脸上亦是光影流动,却模糊着,如何都看不清她此刻的表情。 “哦,哦。”唐瑜的嘴里干干地挤出几个音调,手上的力道也随之渐渐松了下来。 烂醉的楚长歌即刻软软地要倒下去。 鼻尖拂过一阵清香,发丝微动,晚清一个晃影便掠了过来拖住了楚长歌的身子。 她没说一句话,也没有再看唐瑜一眼,双手搀着楚长歌,回过头一步一步朝自己屋的方向走去。 两团背影由清晰逐渐模糊直至消失不见,最后竟是恍惚合成了一团。远远看去,倒是像极了恩爱中厮守的眷侣…… 不知为何,觉得触动。 唐瑜失神地杵在原地,风中带来晚清的香气,还有顺着一股醉人的酒香。 浓重的夜色中,久久回过神来的她这才发觉自己的眼睛不知何时干涩的厉害。 脑门忽然传来一阵微痛,唐瑜一个激灵,回神再看。 “公子……”轻呼出声,眼睛更是忽然猛地胀痛了一下。 第十八章 山有木兮木有枝(2) “可是看够了,我来了那么久竟是浑然不觉?” 眼前的月牙白身影登时一片模糊,就像月下如镜西湖,忽然往里投下一颗石子,层层涟漪,月影碎裂,满腹伤心。 白司离的手轻柔地缓缓抚上她如瓷的脸,拈掉一颗泪珠,皱起眉语气心疼,“莫不是之前我对你不理不睬,现在还觉得委屈。” 他说的就像唐瑜是承蒙他老人家恩宠,如今被打入冷宫了觉得后悔,继而又过来寻求她原谅。 唐瑜攥紧双手,她抬起头努力想看清楚白司离的眼睛,月光洒满,银光肆泻,他的话就像在她久旱的心里忽然落下一片花雨,那花雨带着专属于他的独特香气,唐瑜觉得胸腔堵得厉害,眼泪更是源源不绝地直往白司离手心凋落。 想来她真是觉得委屈了…… 白司离皱着眉头收了收手,他竟觉得唐瑜的眼泪落在手心滚烫地要揭下他手心的一层皮肉。 “若真是为了这个,公子向你赔不是可好?彼时是我的过错。” 他有些无奈,却仍是别扭地道来,“你要我一个人游一天青丘的整个园子,自己倒是与暮赤君自在的很,公子我毕竟在这人世久了,有了人该有的心。”白司离抬起手往唐瑜发间的梨花簪子探去,轻轻碰了碰,目光里碎落一池温柔。 也不知素来淡漠的他今夜为何如此多话,只听他继续说着,“要我看着你们的背影,无论是他还是凤息,留我一个人。”他顿了顿,“你竟也狠得下心。” 夜风徐徐夹带迷人的果酒香气,还有他袖间令人沉迷的梨花香。 唐瑜咬紧下唇,看着白司离的目光迫切,她动了动嘴唇想问他什么,或是说些什么,满腹的话语到了嘴边竟是一句完整的话都吐不出来。 “你……” 心潮澎湃,难以抑制,心头的小鹿已然欢喜雀跃起来,忽然想趁着这个机会好好的问问他。 白司离却在这时忽然捂住了她的眼睛。 “说了多少次不许这么看我。阿瑜,十年之余光阴,你还不明白我的心思,恩?” *************************************************** 唐瑜真的有点不太明白了。 她虽然迫切地想知道白司离对她究竟是怀着怎样的感情,可是这一刻忽然来临,还真的有点招架不住。 他的心思,莫不是只在告诉她,已相伴十年之余,他们还会有更多的十年。他只想告诉她,他白司离只是不能离开她? 或者是不是一切到头来都只是一场荒唐的误会…… 月光如琉璃撒碎,整个青丘被一层银纱铺满。风动树影,婆娑地让人柔软了心。 白司离送唐瑜回来时便是一路无话,仿佛两个人各自藏着心事,彼时却是谁也没有捅破那一层纸来。 他在身边缓缓走着,和自己差不多保持一样的步调,耳边除了微微风声似乎还有他浅浅的呼吸声。 唐瑜脸上残留的泪水被风吹的凉凉的,其实她也不知道方才自己的泪水究竟代表什么,只是忽然觉得,若是这样,她与白司离像如斯并肩,一直走下去就好了。 路没有尽头,那么相伴也就没有尽头。 不小心触到他凉凉的手指,唐瑜的心猛地一跳,随即像遇火似得迅速躲开。从前也不是没有握过他的手,今夜无意碰到竟觉得心跳加速,脸颊如烧。 下意识攥紧了身边的裙摆,房间离得不远,此时她却觉得还要经历五岭四海。 微微颤抖的小手毫无征兆地最终被凉凉的大手包住,唐瑜抖了一下,白司离不动声色地牵起她。 世间仿佛所有的声音都静止了,蓦然回首,正好对上他会笑的眼睛。 白司离的脸近在咫尺,叫人心猿意马。 “阿瑜,别动。” 直到听见他碎玉般的声音,才反应过来,被白司离包着的那只手竟在不由自主地颤抖着。 唐瑜煞地红了脸,多亏夜色纯正,面前之人看不真切她的微醺的脸庞。 暗骂自己不争气,却忽然意识到,小时牵着他的手只是觉得安心,如今怕是更多了一分令人悸动的欢喜。 白司离不再说话,仿佛想要这一刻长存。诚然,在他心里,身边的人就这样被自己牵着一直走下去,所谓的地老天荒亦不过如此。 放眼夜幕下的青丘,暗影浮动,两抹身影相挨而行,叫鸟雀都不忍心扰了此情此景。 * 唐瑜看着白司离的那一抹月牙白色消失在视线,才忽然觉得累及。 窗外月色晴好,她不由得多望了几眼,看着看着竟觉得圆月中央倩影婆娑,似乎有仙子在翩翩起舞着。 样子美伦叫人移不开目光。 眼皮一点一点重起来,月中的仙子似乎舞地更唯美了,莫不是自己眼花,却觉得那身影分外熟悉。 不由得打了一个寒噤,唐瑜的脑海灵光一现,她收回目光用力地晃了晃脑袋,再去看那皎洁的圆月时,才发现哪有什么仙子,玉盘中明明什么都不曾有过。 颈间的兰溪玉佩幽幽一闪,唐瑜禁不住退了两步。 深深皱起眉头,下意识地用手按住脑袋,一阵头痛欲裂叫她承受不住。 一只手撑在了木桌上,唐瑜闭起眼睛,忽然一闪满目梨花,她立马重新睁开双眼,眼前是素日里不变的景象。 窗槛明月,清冽虫鸣。 唐瑜大口大口喘着气,方才那一现来的太过突然,她自己都被吓了一大跳。 内心深处以及脑海里仿佛有什么被极力尘封,而如今有一种没来由的压迫正在试图要撬开那个秘密基地。 瞳仁在一点一点地放大,唐瑜的背后已是冷汗涟涟,头顶的月光忽然在霎那穿透了自己的身体,仿佛一把夺命的利剑,在眨眼间将自己一分为二。 阖上眼睛之前来不及任何思考,只是恍惚间眼前忽然出现一个人来,满身浴血的白司离手执一把刀缓缓而来,而她想喊,张了张嘴什么声音都发不出来。 若这是一场梦,它未免实在荒唐了…… ** 那一场长相梦叫人忘乎所有,经历过的统统被谁抹去,唯独那一份心痛深刻,深刻地仿佛实实在在承受着千刀万剐。 即便在往后漫漫余日,唐瑜仍心有余悸,那场梦竟是冥冥中司命安排的劫,她与白司离不得不面对的劫。 这场因果开始一点一点拉开了帷幕。 眼前是广阔的银河,银河水滔滔,洒下点点星子,宛若王母碎裂的琉璃盏,天地广袤,现下静谧深幽,叫人肃然起敬而又流连忘返的九重天界。 唐瑜站在银河岸边,放眼滚滚银河之水,脑子里第一个反应便是自己又回到了这个地方。 记忆中仿佛曾来过,那时梦中的仍是这副场景,自己面前站着的是一个云纹黑袍的男子,她还没来得及等他回过身来看看他的脸,所有场景都在霎那间如数消失了。 而现在,与之唯一相差的便是没有当时的那个男子,只有一望无际,广阔的银河。 唐瑜漫无目的地沿岸前行,脚下软绵绵的,仿佛踩着片片白云,这里一个人也没有,耳边只有呼呼而过的风声,她觉得有些冷,有些害怕,仿佛这个世界只剩下了她一个人。 “公子……公子……”她试着喊,一遍一遍喊着白司离,不知何时早已习惯跟在他身边,若是没有他自己该如何走下去。 无奈耳边亦是一遍又一遍回响着自己空灵又怯怯的声音,“公子……公子……” 全世界仿佛真的只有自己一个人。 唐瑜觉得有些累了,听着耳边的风声和自己的呼吸,一个人的路没有尽头,她真的很害怕。白司离,又在哪里,他能不能找到她,这一次还能不能找到她…… 周围的环境仍没有一丝改变,与自己为伴的亦是一成不变的滔滔银河。 而在这时眼前忽然出现一丝光亮,让她不由得立马顿住了脚步。 第十九章 白月映照血梨花 放眼望去,银河深处的那头竟开始缓缓升起一轮白月。 那白月实在圆亮,一点一点地露出它的全身,最后,它就像一面银晃晃的大镜子赫然浮在翻腾的银河表面,让人感觉那样遥远,又是那般触手可及。 光芒四射,在一瞬间跃出银河表面,刺眼的叫人睁不开眼睛。 唐瑜立马伸手挡在自己眼前,全身被惨白月光照耀,仿佛那强烈的光直至穿透了自己的身体每一处角落胫骨,一丝不漏。 缓缓放下手去,意外地发现原来自己能适应这样的强光。呆呆地看着,望着那轮白月开始出神,它本身似乎有一种分外强大的吸引人的魔力,竟是让人在一瞬间忘了如何呼吸。 白月的光芒映照在唐瑜脸上显得有些苍白,她的一双杏眼睁得大大的,忽然有些不可置信地望着白月的中心。 随着目光到达的地方,圆月的中央竟出现了一位翩翩起舞的仙女,那仙女一身白衣,与那白月光混为一体,却似乎比那光芒更胜几分。 她的长发像悬挂山涧的瀑布,扑散开来,隐约露出她一半的容颜,沉鱼落雁,倾国倾城。 她身姿轻盈如燕,缓缓地在白月中央,那身影太不真实,仿佛只有在画中才看得到几分。 可是……那月中仙人,赫然觉得自己是瞧过的,让她觉得分外熟悉。 呼吸猛地一滞,唐瑜的瞳仁骤然一缩,她险些没有反应过来被生生魇住,那原先在月中翩翩起舞的曼妙仙女竟忽然回头,目光闪过弑人的狠厉。 她拂衣而来,带着凛冽的杀气,一袭白衣宛若一朵荼毒的白莲,举手投足间,她的长袖一挥,两道白绫宛若两把锋利的银剑,带着呼啸的风声背月而来,白绫一回,刷刷地射出几道银针,毫不留情地往唐瑜刺去。 唐瑜都来不及呼吸一口气,甚至忘了该如何招架,逼人的杀气震开她身后如瀑青丝,电光火石间,身子忽然被人用力一带,她直直地往一边倒去,紧接着所有的风声都戛然而止,她听到细微的闷哼声,然后是无奈地一声叹息。 “来的可真够及时。” 女子的声音冰冷的没有一丝温度。 他笑笑,“自然,若是再晚了一步,恐怕就要万劫不复了。” ** 那声音淡淡的,在空旷的银河岸显得格外清灵,却仿佛春回大地,叫人在瞬间放下了一颗心,湿了眼眶。 婆娑的人影一片月牙白,倒映在滔滔银河衔接的白月中间,他的身姿挺拔修长,衣带阵阵飞扬,如瓷的侧脸宛若刀削,他的目光似乎可以看透一切。 是公子…… 他来了。 就知道,他总会来,白司离总不忍心丢下自己的…… 月前的女子没有说话,她的身影背着月光浮在波光碎裂的银河上,发衣飘动,看不清她的表情。 白司离缓缓走上前,走到一半,身影顿了顿,复又若无其事地俯下身。 他看着眼前的唐瑜,目光尽是无声的疼惜。 唐瑜看他的脸看的清楚,巨大的圆月下,白司离的颜竟比素日里更俊上几分,他的眉头微皱,让人忍不住想去抚平他眉间的褶皱,他的目光清澈,柔波荡漾,倾碎满城梨花。 “公子……”她喃喃的,目光闪烁,流连在他眉间,“这莫不是梦。”动了动手指,犹豫着要不要去试着触碰这极不真实的容颜,可是会一触即碎。 白司离的手缓缓抚上唐瑜的发,一点一点移动,他碰了碰她发间晃动的梨花簪,没有回答。半晌他柔声道,“方才可有伤到?” 唐瑜摇了摇头。 白司离稍稍安心,他看着她,目光痴迷,仿佛要将她深深印在心底。 唐瑜怔了怔,那目光温柔,却为何隐隐透露着哀伤。 “公子,这里是什么地方,为何我会在这里……”她抓紧他的手,“这次你又是怎么找到我的。” “这里是西天银河尽头。” 白司离轻轻拈去她眼角的泪痕,“阿瑜你别怕,有公子在……” 他的话真是一颗有效的定心丸,仿佛凡事真如他所说,只要他在,那么一切灾难都不能伤她一毫。 心中翻江倒海,忽然很恨自己,自从那日任性地离他而去,就只会犯错让他烦恼让他伤心,而他总会守在自己身边。 真是可恨啊,总是叫他翻天覆地地来找自己,会不会那一天他白司离也会累,而那一天,希望永远都不要到来。 “公子,我……” 唐瑜的话哽在了喉咙里,她忽然觉得眉心一痛,随之是铺天盖地的眩晕与困意,她看着白司离的脸渐渐模糊起来,就像从前他们一起捕捉魇兽的那一日。 而这一次他又是为了什么。 白月当前,他整个人仿佛都散发着一圈浅浅的光晕,他抿紧的薄唇,琥珀色的瞳仁,那洒满悲伤的眉眼。 他的手渐渐抽离她的。 唐瑜觉得浑身无力,她用最后的意念牵住他下摆的青玉扇坠,眼泪不知为何夺眶而出,她用只能两人听得到的声音,她发现自己的声音如此悲切道,“公子,为什么……” 为什么要让他消失在自己的视线,为什么要让自己现在沉睡…… 接着一片汹涌而来的无尽的黑暗。 白司离平静地望着眼前的人逐渐淡去,他的嘴唇却抑制不住地隐隐颤抖。 睫毛微湿,白司离微微笑,“阿瑜,睡吧。醒来后什么事都没有了。”宽袖一挥,一阵风过,唐瑜已然消失不见。 ?? 白司离的怀抱空空如也,袖间似乎还留有方才女子的气息和余温。 他深深闭了闭眼眸,再次睁开已是风淡云清,睥睨天下。 缓缓站起身来,他去看那银河上的人,目光骤然变得冰冷。他的眉头皱的更深了,胸口忽然一阵剧痛,喉咙蓦地涌上一股腥气,黑色的液体自嘴角溢出。 一声轻微的苦笑,白司离不动声色地用拇指抹去,他的背还是一如既往的挺拔,他昂首盯着眼前那个人,声音仿佛来自遥远的另一个世界。 “你到底是谁?” ****************** 银河上的人忽然就笑了,那笑声如银铃般悦耳,此刻听在耳里却显得格外空灵,叫人不寒而栗。 “玄赐,你又说笑了,我是谁?我是几百年前的舞月啊,那个唯一陪着你度过千千万万个寂寞的舞月,难道你忘了吗。” 仿佛看好戏一般看着眼前故作镇定的男子,她笑的娇美,方才的画面亦是睁一只眼闭一只眼,敢情她这次本来的目的就是要唐瑜引出白司离。 那是她和另一个人的约定。 可是舞月……舞月又是谁? 白司离冷笑一声,“邪门歪术,遁入他梦,舞月……如今虽已不及往日,如此阴邪的法术却也是使不起来的。” 提到这个名字,白司离的眼中竟微微闪过一丝惋惜。 那人一愣,复而又不以为然地提了提嘴角,“你倒是了解她,却也晚了。” 第二十章 命里还有不速客 白月当前,银河汹涌,白衣男子迎风而立。 他扬起脸,风吹的他的墨发一丝一丝地飞散开来,薄唇轻抿,眉间微皱,他目视前方的瞳仁里却依旧波澜不惊。 不远处袅袅浮立着另一个白衣仙子,那仙子背着月,看不清她的相貌,只看轮廓却是倾国倾城,她的白衣在风中飞舞,带着她的笑声。 “毒已入骨,无力回天。每过一个时辰,疼痛便会多一分。这便是我赠予你的。”不由叹息道,“玄赐,你真正为了那女人做到这样的地步,我可真替舞月感到不值。” 缓缓摇着头,仿佛天下皆在她掌控之中,女子的身影因为骄傲显得愈发动人。 白司离苦笑,仿佛早已料到。他抬起手,手心诚然生长着一朵含苞待放的赤色梨花。 而今五片花瓣已将开满,盛开地妖艳,就像几滴鲜血深深地烙在手心上,月光下散发着丝丝血香。 “噬心咒……这份赠礼着实不轻。”他淡淡苦笑,“如此一来,我当真不知舞月还有你这样的朋友,你算是替她来报仇?” 想到这儿,白司离不禁有些明白过来了。 很久以前就想过这一天迟早要来,而她也是早已说过的…… 白衣仙子阖目,再次睁开眼眸时含着悲悯,仿佛在嘲笑眼前人的无知,“就当是我助舞月的一臂之力,借用了她几百年前的这一身好皮相。” 白司离叹了一口气,他不再皱着眉头,越过那白色身影,忽然望着那轮圆月出神,最后他的唇角竟渐渐浮出一丝笑意。 “如此,我便只好祈求活着的日子可以长些。”他的眼前模糊了,“这样,我便还可以陪着她久些。” “真是妄想……”白衣女子冷冷笑着,声音空灵飘渺,“玄赐,结束了。你记着,待梨花花瓣如数凋零之时,琅琊山颠,便是你的死期。” 结束了,这三个字听起来真正叫人绝望。 ** 已到二更时,月挂西边树梢头,恍若一面铜镜,明晃晃地照着白司离相为映衬的身影。 从窗外投射进来的温柔,肆无忌惮地铺洒在白司离身上,他的身子抖了抖,似乎觉得一丝渗透心底的寒意。 脚下不稳,周围已是熟悉的青丘房间内。白司离抬头望向那轮千里婵娟的明月,痴痴地望着,目光温柔地要滴出水来,女子在漫天雪白的梨花下飞舞,她嘴角含笑,还是那年他心里的模样。 额间渗出薄薄的一层冷汗,白司离的薄唇在此刻显得无比苍白。 忽然他的眉间猛地一皱,右手下一秒抓紧了胸前的衣襟,他痛的喊出声来。 白司离有些站立不住,右手慌忙扶住身边的桌子。他的眼神一片散乱,锥心刺骨之痛让他从未有过那样的绝望。 他颤抖的嘴唇,似乎想起了什么,右手一点一点地松开胸前变得褶皱不堪的衣襟,缓缓地在眼前伸开瘦白的手指。 他的瞳仁蓦地收紧,闪过一丝血光,只见手中娇艳绽放的血梨花瓣赤红刺眼,其中一片恍若正在一寸一寸地碎裂,嘲笑他的无能为力,最后消失殆尽。 白司离轻轻的摩挲着腰间的青玉扇坠,嘴角一抹淡淡的苦笑,他抬起头,紧接着一颗珍珠自眼眶轻轻滑落,在月光下散发出无与伦比的光芒,滚烫地落在他手心的那朵血色梨花上。 “叭”的一声,恍若一滴绝世的梨花琥珀。 阿霓…… ************************************** 唐瑜醒来的时候正在自己的房间,眼角处有湿湿的泪痕,她觉得自己这一睡便睡了很久,梦了一个极为冗长的梦。 她记不清那究竟是如何一个梦,只晓得醒来时胸口处生疼。 “她醒了。” 不知是谁喊了一声,这声音她倒是听过的,分外熟悉的很。 接着感觉有个身影黑压压地盖过来,她仍不是很清醒,模糊着见床前站着两人,一男一女。男的一身玄衣,女的一袭蓝衣。 “小鱼儿,小鱼儿,可醒过来了?” 这声音她可再熟悉不过,是楚长歌那厮。 思维终是有些回归正轨了,视野也逐渐清晰起来。 唐瑜觉得脑袋仍有些酸胀,皱着眉问,“我这是怎么了,你们怎么都在我房里?难不成我是病了?” 那一袭蓝衣的便是晚清没错了,她似乎松了一口气,继而平静道,“也不晓得着了谁的道,竟睡足了两天一夜,你今夜子时若还不醒来,我和长歌还真不知如何是好。” 唐瑜愣了愣,睡足了两天一夜?是吗,只觉得自己做了很长的一个梦,却不记得梦见什么了,身子使不上力气,觉得疲惫。 难道自己真的两天一夜没醒,莫不是真入了邪。 究竟是怎样的梦,如何都再想不起了,只是莫名的心痛,那么深刻。 “公子呢?”她忽然抓着晚清的手急急地问。 “你还说,白司离为了你……” “咳咳。” 楚长歌适时地打断了晚清的话,晚清的话被逼咽回肚子里,她瞪了楚长歌一眼,最后还是乖乖闭嘴。 “白司离守了你很久,困得不行,我让他回房休息了。” 楚长歌柔声道。 唐瑜将信将疑地望着他。 楚长歌干干地笑了两声,“怎么了,本大爷的话都不信了?”他长吁一口气,“总之你醒过来就没事了。” 唐瑜皱皱眉,“才守我一会儿就困得不行了?” 白司离也太不把自己当回事,若真是着了别人的道再也醒不过来,他也不担心? 下意识里却总觉得有什么不对,她还是觉得楚长歌有些不靠谱。 手探出被子,抓住晚清的一双素手。 “晚清姑娘,我信你。公子他真的平平安安在房里吗?” 晚清一愣,继而仔仔细细端详唐瑜良久,须臾,她叹了一口气。 “真拿你没办法,他确实好好的,若是不信,明日亲自去寻他不就成了。” 听她这样一说,唐瑜这才稍稍展露微笑。 至少晚清比楚长歌要靠谱多了。 “叫你们担心了。”她又意味深长地看了看一边的楚长歌,“不过也好,因为我,给你们在一起独处的机会。” “说什么呢,你这条臭鱼。” 楚长歌霎时红了脸,朝唐瑜装腔作势地挥了挥拳头,同时又瞅了一眼身边同样红霞满面的晚清,“我和她可什么都没有。” 晚清一听,顿时脸色一暗。 她缓缓站起来,语气温柔地赌气道,“你们慢慢聊,我回房了。” 她干脆地从唐瑜手里抽回手,头也不回地推门走了。 “你怎么还是那么不可爱。”直至晚清的身影消失在门口,唐瑜才看着一脸憋屈的楚长歌虚弱地扶额道。 *** 第二日天气大好,唐瑜一身白底杏花罗衫去寻白司离说话,前个晚上的那场梦早已不去细想,想着而今这般安逸与他相守便是自己想要的,在青丘还余几日,再等几日过后晚清与长歌的事定了下来,他们便双双辞还,回到他们自己的地方去。 花凉山,那个自己离时念念不忘,待了十余年的地方,这个世上,只有他在的地方,他们的家。 想着便是件令人欢喜的事,至此之后,便再也不下山,不再过问世事。 唐瑜的嘴里哼着不成曲的小调,心里愉悦自在的很,跃过涓涓溪流,走上曲折的廊道,周围花香四溢,眼看着再拐个弯便是白司离的住处了。 唐瑜一个转身,还没来得及抬眼,只感到前面一个不明障碍物忽然挡在自己面前,当即碰了个晕头转向。 “碰。”只听得见耳边一声脆响,随即自己手腕一阵灼痛,仿佛身上的皮肉都被掀了一层,她还没来得及吃痛地喊出声来,接着便是一个凌厉却又不失柔和的女子声音。 “怎么,走路都不知长眼,是哪一处不懂规矩的狐婢。” ** 那女子的声音若是好好说话,其实是极其好听的,只不过此时她怕是心中有不快,话语间带着一丝毒辣,唐瑜甚至感到她恶狠狠的眼神投过来随时要把自己吃掉。 唐瑜咬紧下唇,忍着剧痛,她仍是没有抬眼,她痛地眼下只有自己被那女子手中的茶水烫伤的手腕。 手腕被烫的通红一片,火辣辣的痛,她忍着将要夺眶而出的眼泪。 那眼前的女子却是冷哼一声,“知道自己犯错不敢将头抬起来?你可知你打翻的是敬献给暮赤君的长生茶?里头的长生花可是一百年才开一次。” 她一闭眼,长长的睫毛宛若刷了一层粉墨,睁眼便是一丝冰冷,“不要我动手,自己去司刑部领死吧。” 女子说到这处,唐瑜这才顿在了那里,皮肉之痛全之抛诸于脑后,半晌,她抬起头来,目光一滞。 只见眼前女子一身金丝华衫,衣襟之处绣着锦雀祥云。白皙精致的脸颊,吹弹可破的肌肤宛若一个陶瓷娃娃,她的眼睛琥珀般澈明,浓密的睫毛宛若两把抖动的羽扇,她高高的发髻彰显高贵,两侧垂落的发丝又显出女子该有的娇美之态。 她本倾城华贵,如今却是目光嗔怒,高高在上的姿态宛若天湖里昂首扩胸的白天鹅。 唐瑜握紧了手,她竟是谁,又是什么身份与长歌是如何关系,在青丘的这些天也未曾见过她,更不想自己竟如此不走运弄得那样狼狈还得罪了人家。 身子忽然被人一带,唐瑜轻呼一声,随即后退了几步,回过神来已是离了那女子几尺远,眼看着那女子眼中由冰冷瞬间转换成一种错愕,紧接着是无法掩饰的惊艳之色。 唐瑜这才回过头去,正巧那个声音便从头顶传了过来。 “不过区区一杯长生茶,暮赤君早已是不老不死之身,还要它作甚?”白司离心疼地握住唐瑜的手。 他抬了抬眼,余光略略一扫,不等任何人开口,又垂下眼睑,自顾自地往唐瑜手腕处轻轻吹气。 唐瑜只感到手腕处一股沁人心脾的凉意,直往她心窝处而去,那阵凉意让她浑身舒畅,差点连骨头都酥了。 暂且回了神,才发现白司离不知何时仔细看着他,嘴角含着浅浅的笑意,而手腕处通红的伤口早已消失不见,连个细微的疤痕都没留下。 唐瑜不知不觉红了脸颊,小心地抽回了手。 想来他的房间也就在不远处,幸得他来了。 抬眼,那女子竟是痴痴地望着眼前一身月牙白袍的男子,眉眼霎时舒展带笑。 “上神有礼了。”想来是认得他这个人,竟是带着纯情女子该有的羞怯,一改方才的样子甜甜地叫了一声。 白司离手指一顿,即刻脸便冷了下来,他眼眸一抬,睫毛微微一颤,瞳仁清澈如琥珀,嘴边笑意全无。 “在下白司离。” ** 也是后来在长歌口中得知,原那名叫纤云的高贵女子是青丘帝姬的侄女,也就是说那东极蓬莱仙岛的结发妻子是她姨母。 也怪不得生来那样高高在上的姿态,本是陶瓷娃娃一般的女子硬要扮的不近人情她才觉得爽快。 楚长歌将玉扇放在一边,手里拈着一盏玲珑翡翠杯,倚在宽敞的软榻上,他的姿势慵懒尽显华贵,摄人心魂的眉眼时不时得秋波暗涌。 他嘴角的微笑被淹没在一饮而尽的酒里,眼眸稍稍抬了抬,缓缓道,“你来我这也不打声招呼,若是本君知道也好前去迎你。” 纤云瞟了一眼对面正襟危坐的唐瑜,调皮地轻笑一声,彼时高傲姿态全无,到是一下子恍若变了一个人,成了十五六岁无邪的小姑娘。 “我这不是端了长生茶来孝敬您老人家,本欲给你一个惊喜,谁料到……” 她杏眼含嗔,没有再说下去。 唐瑜看着她此时的模样觉得有些莫名其妙,却也觉得有些你转眼变了一副嘴脸我拿你什么办法的无奈心情,她抬头看了看身边的白司离,那人倒是淡定的很,眉宇间云淡风轻之色,薄唇微抿,侧脸如削,只是看着纤云的琥珀色瞳仁时不时闪着微光。 楚长歌轻轻一笑,“莫要与我耍嘴皮子,方才要不是白司离,你若是欺负了来我青丘做客的贵客,我在帝姬姑姑面前可嘴不饶你。” “我虽有不是,却也是她先撞了我的。”纤云不依不挠。 “如此你便可蛮不讲理,目中无人了?我想姑姑也是明理之人。” 纤云一时语塞,忽然也拿不出什么好的理由,只好退一步道,“好哥哥,你可别这样说,方才是我不对,我给人家赔不是了可好?” 楚长歌从软榻上起来,轻拂额前发丝,嘴角上扬,他的目光望向仍坐在一边的唐瑜,笑道, “如此,小鱼儿觉得舒服了?” 唐瑜觉得此时看着楚长歌的眼睛别扭,只好干干地咳声,好缓一缓如此尴尬的自己。 “哪里的话,我本没有怪罪纤云姑娘的意思,说起来,最先不对的那人还是我。” 纤云站了起来,眉眼带笑,不可方物,她徐徐向唐瑜的方向移步过去,每一步,笑意更浓,却让唐瑜忍不住一个寒噤。 她紧紧锁住唐瑜的眼睛,“纤云原本不知两位是暮赤君的客人,实在失礼。” 唐瑜被逼地也只好站了起来,“纤云姑娘言重了。” 她仔细端详她此刻近在咫尺的容颜,第一次见她到是没怎么发现,果真是美人坯子一个。 楚长歌俊眉微扬,“怪不得帝姬姑姑越发喜欢你,原是越发乖巧懂事了。” 纤云含羞一笑,她的头微垂,如水的眼眸中显露少有的温柔,“乖巧懂事又有什么,若能像唐姑娘一般才算好。” 唐瑜一愣,竟一时不知她那话从何说起。 那纤云略略一扫跟前,只听得她缓缓道,“只可惜那白家的公子心中只有唐姑娘一人,若是他早些遇见我,我便要了他做我纤云的夫君。” 给读者的话: 票票谷粒快到碗里来~~ 第二十一章 青丘有女名纤云 此话一出,不仅是唐瑜,连楚长歌都赫然一惊,一双勾人媚眼瞪得滚圆,眼尾宛若燕尾蝶的小翅振翅欲飞。 那色胆包天的姑娘,国色天香的装饰下究竟还藏有几张脸,六月天都没她的脸变得快,她竟敢打起了白司离的主意。 纤云说完这话便似乎勇敢了不少,一张精致的小脸高高地抬起,粉墨般刷成的睫毛颤抖着,琥珀色的一双眉眼注视着眼前表情不一的两个人,她又恢复成了唐瑜第一次见她时那高高在上尊贵无比的白天鹅。 白司离真乃六界祸水也,他堂堂青丘第一美男子血统尊贵的楚长歌,豪言迷倒万千少女的暮赤君竟被硬生生地比了下去,登时感到颜面无存的尴尬与无力感。 唐瑜攥紧了身上的裙摆,她觉得此时纤云打量她的眼神就像一条涂满辣椒油的长鞭,恶狠狠地不留情面地抽打着她,体无完肤,她觉得那女人有种要将她浑身看透的霸道。 再仔细想想,她方才说白家公子心中只有她一人,若是真的,那犹如被抽打了的伤口却也稍稍愈合些。 不过此时最淡定的还是莫过于至始至今从未说过一句话的主角白司离,他甚至没有一丝表情,宛若雕刻的玉面也是不温不火,他也紧紧盯着面前目不转睛的纤云,抿紧的薄唇让他的两处嘴角连成一线。 偌大的殿堂之上一下子没有声音,只听得见彼此此起彼伏的心跳声,一下一下。 唐瑜的手心沁出了细密的薄汗,衣裙被她攥地褶皱不堪,她此时最想做的事就是去拉白司离一尘不染的衣袖,每当她害怕紧张之时,若有他在身边,她总是会下意识的去拉他的衣袖,这种举动不知何时成了习惯,而此时,她却真的有些不敢。 不知过了多久,白司离的目光闪了闪,紧接着他垂下眼眸轻轻叹了一口气。他的神情与常无异,在旁人眼里却像是天人之态,他的眉宇如拂清风,低垂的眼眸下,秋水泛起层层涟漪。 白司离伸过手去,让她冷汗涟涟的手心贴近自己一丝不皱的衣袖,然后再一点一点地扣紧她的手指。 唐瑜的心登时像被一只猫爪细细轻挠,满腔情绪哽在了喉咙里,他是在告诉她叫她安心。 “只怕不可能。”他说。 * 白司离带着唐瑜大步流星地走出门槛,楚长歌才有惊无险地长长吁了一口气,他甚至有种大难不死必有后福的重生感,在佩服那纤云勇气可嘉的同时又仔细地眯眼瞧了瞧,眼前的这个小姑娘多年未见可真是长大了。 而纤云此时静静地站在那里,似乎也并没有想象中的受挫,半晌,她回过头俏皮地对身后的楚长歌一笑。 “我听说你与水神之女的事儿成了?” 楚长歌才稍稍缓和的神经倏地一下又绷紧了,他脸色微红,俊眉微蹙,微嗔道,“你在谁口中打听的胡话。” 纤云吐了吐舌头,“没人和我说,我自己看出来的,难道不是吗?” 他干咳了几声,复又想起方才心惊肉跳的一幕,不动声色地皱了皱眉,声音稍缓道,“纤云,帝姬姑姑有没有教过你什么话该说什么话又不该说?自然有些话还是死在肚子里的好。” 纤云一愣,随即低头称是,她眼眸微闪,嘴角一抹意味深长的笑意。 *************** 夏末离得远了,青丘的繁花已落得差不多,花落人去,残留下来一地的浮华与曾时零星片段。 谁人葬花花入冢,莫等发白白过秋。 暑气已消逝地差不多,落叶一片接着一片地从枝头飘落下来,不知过了多久,整个青丘的山坡与河流纷纷落满枯黄的残叶,那些残叶带着残缺的美,恍若离人的眼泪,晃晃悠悠地在河流里打着卷儿,最后才依依不舍地随着流水而去。 也不知为何,那些落叶恍若昔日往事,若不被人记起,便只好随着时间尸骨无存。 这几日倒是比较少见那个纤云姑娘,倒是晚清的性子又逐渐恢复起来,平日里见到她,笑意多了,脸色也越发红润,整个人恍若又变回从前那般自信美丽,爱笑的晚清仙子。 她如今时常跟在长歌身边,旁人见了倒像是两人早已情投意合了。 唐瑜不由松了一口气,虽然不知这些日子里他们之间发生了什么事,不过想来他们是好了。 究竟是如何好了,又有谁在乎呢,如今若是长歌明白了晚清的心思,欢喜与她一起了才是值得所有人释怀的。 唐瑜见到白司离最多的时候是他与一些小狐狸崽子在一起,他现在似乎很喜欢与他们一起耍玩,一点都没有刚来时看不起这狐狸窝的嫌弃之意。 她就安静地坐在一边看他们笑着,闹着。 阳光照在白司离身上会发光,他的笑就像苍穹碧空下的大片飞扬的芦苇花,一下一下地扇着唐瑜那颗柔软的心。 她想,如今他不是花凉山她那淡薄如水的公子,不是吸食魇兽之血的一缕残魂,不是冷面凝眉,梦姬心存畏惧的白司离。 如今,他只是他,宛若与那些纯真无邪的狐狸小崽一般,新生的朝阳,清晨叶尖的一颗凝露。 很快的……再几天,他们就告别长洲青丘,两人携手回花凉山去,自此再也不问世事。 ***** 楚长歌来找唐瑜的时候,她正和白司离坐在堆满落叶的土丘上。 白司离的手中握着一根红萝卜,空出另一只手夹着一把小刀,抿着唇专注地往那跟萝卜面上一点一点画着。 唐瑜就盘腿安静地坐在他对面,亦是专注地看着他。 楚长歌来的时候恰巧逢白司离顿了顿手,目光微抬,对唐瑜说了句,“阿瑜,不知为何,你这样看我,叫我觉得很紧张。” “咳咳……” 唐瑜正想回答,便被楚长歌这突如其来极显突兀的咳嗽声打断了。 这厮何时那样喜欢咳嗽了…… “诶,长歌。好久不见啊。” 回头见到来人,唐瑜立即露了露微笑。 “好久不见?”楚长歌缓缓走近,俊眉一挑。 唐瑜咂了咂嘴,“你说呢,我好几次得空来找你,小狐狸都说你已经佳人有约了。” 说道这儿,不禁呈黯然神伤状。 头顶有另外一道目光射过来,唐瑜不禁抖了抖,举目去看,才发现白司离不知何时微微笑着看她,那笑容叫她一阵寒意。 不等楚长歌跳脚,他抢先一步搁下手中的萝卜,只握了一把小刀,懒懒道,“哦?我到不知阿瑜还有得空的时候主动去寻暮赤君耍的。” 那把小刀不知为何此刻竟觉得散发着阵阵寒意。 “那个,公子……我其实最终目的是去寻晚清啊。” 小刀在那人修长的手指上利索地转了转。 “哈哈哈哈。”楚长歌忽然笑起来,靠近他们亦跟随着蹲下身去,左右环顾一圈,才不缓不慢道,“果然小鱼儿遇到白家公子就变成一条死鱼了。” 他本想伸手去摸了摸眼前女子额前的碎发,因为觉得此时的她憋红了脸特别可爱。 手伸在半空忽的就顿住了。 因为右边射来的那一簇夹杂着男子冰寒的目光,还有他手中那把小刀森森的白光。 果然,刀在白司离手上显得特别相得益彰…… 须臾感叹,楚长歌顿时收了手。 “暮赤君今日倒是有雅兴来寻阿瑜啊。” 白司离淡淡道。 楚长歌叹了一声,席地坐下来,“准确地来说,是找你们两个。” 白司离无声地看着他,唐瑜更是好奇心满棚,立即抓了楚长歌的衣袖。 “长歌,快说快说,是不是那纤云走了啊?” 楚长歌嫌弃地睨了她一眼。 白司离暗笑。 “没走。”他摇摇头,唐瑜哦了一声,目光暗了暗。 楚长歌长叹,“可是晚清的生辰要到了,我得给她准备什么才好,本大爷的脑袋都要想破了。” 此话一出,唐瑜下一刻便和白司离来了个眼神交换。 当下了然,唐瑜语重心长,“真爱鉴定完毕。” 楚长歌想掐死她。 白司离从土丘上缓缓站起,抬手拂了拂衣袂上的落叶,天光将他的眉眼映射的俊朗不凡。 楚长歌抬头看他,唐瑜痴痴仰望他。 “凡尘之物未免俗气,你的陪伴当是于她最好的礼物。” 楚长歌忽然觉得很后悔,其实这事单独问唐瑜就好了,或许女孩家懂得女孩家的心思。 可是先前还想,白司离或许是有经验的,干脆他们两个一道问。可是如此一来,或许之前他想错了。 唐瑜眨巴眨巴眼睛,她感觉身边的楚长歌在一点一点石化。 头上的男子欣长而立,身影婆娑,脸微微扬起,嘴角边藏着一抹淡定自若的笑意。 “可是公子,之前我生辰的时候你不是送了我满山梨花,想想我确是喜欢的紧,你很懂女孩子心思嘛。” 白司离顿住了。 唐瑜安抚地拍了拍楚长歌重新燃起来的火光,“你可以跟长歌说说,你那时是怎么想的啊。或许晚清和我一样都喜欢梨花也说不定。” 白司离静静听着,继而弯下身不动声色地拾起方才被自己搁在地上的萝卜。 他的目光比天光还要明亮,掠过楚长歌,直直望着一脸人畜无害的唐瑜。 “你以为我送你的梨花真的是凭空变出来的?” 他的目光如水,霎那像穿透了自己的心,忽然呼吸一滞,方才的感觉像极了那晚他牵着自己的手送自己回房,呼之欲出的感情在胸口不安地律动。 唐瑜什么都说不出来了。 白司离复而又笑着去看楚长歌,出乎意料地伸手拍了拍他的肩。 “暮赤君,何为牵绊?旁人不懂,你却是明白的。我有梨花,你有什么?” 微风拂过他的发,一丝一丝地在空中散开来,带着他洋溢消散的浅笑。 “天色渐晚,差不多就回来了。” 白司离伸出修长的手指点了点唐瑜的脑门,看她微微皱起的鼻子,轻笑出声。 缓缓转过身,他一袭月牙白的身影一点一点消失在视线。 “他刚才说的什么意思?” 待那人走远,唐瑜回头看身边弯着嘴角的楚长歌。 “就是告诉我送什么生辰礼物好啊。” 唐瑜愣了,“可是他刚才什么都没说啊?” 楚长歌长叹,目光颇有深意地望着身边的女子。 “小鱼儿,很多事情呢,现在总是解释不清楚。可是总有一天,什么都会真相大白的。”他站起来,回身向唐瑜伸出手来,“来,起来吧,他都已经走了。” 唐瑜云里雾里地哦了一声,楚长歌的一双凤眼弯弯的,温柔地看着她。 忽然玩心一起,拍掉他伸在自己面前的手,三下五除二地从地上爬起来。 唐瑜指着他,“说,之前对我那样好,对晚清又像总是刻意的回避。又是从什么时候开始忽然转了念想啊?” 楚长歌颔首看着眼前的女子,刚想开口,话头又被唐瑜接了上去。 “噢,我知道了,是不是那晚喝醉了,我可是记得是晚清扶你回房的。”语气带着稍稍顽皮,目光闪烁,“老实交代,是不是那晚发生了什么了啊,怪不得从那之后,关系就开始悄悄变了呢,你看,这次不仅记得人家生辰,连礼物都精心准备。” 楚长歌被她是说一阵不好意思,险些暴走。 “你这条臭鱼再说?你再说今晚晚饭就吃你。” “你敢?” “我怎么不敢?”邪邪地笑着,“你如今可是在我的地盘。” 唐瑜一溜烟退他好几步远,“白司离不会放过你。” “这回可不是有人撑腰?” 唐瑜哈哈大笑,不可置否,“我和公子原本打算过两日走,现在看来要等晚清生辰之后了。” 楚长歌弯起嘴角,“我却希望你们多住几日是几日,青丘可不曾那样热闹过。” 唐瑜伸手绕了绕自己的发尾,“自然,若不是那纤云姑娘,我倒是能和公子商量商量多住几日。” *** 白司离回过头,直至看不清土丘上那两抹身影。 他倏然皱紧了眉头,脚步有些不稳地倚在了一旁的树边。 缓缓伸出手,摊开手心,赤色的五朵梨花瓣已然落了两朵。阖目深吸一口气,他悄悄握紧了手指,指骨惨白地露出来,睁开眼竟觉得有一瞬眩晕。 “怎么一个人在这儿?” 清脆灵动的声音自一旁响起,宛若溪涧清水。 白司离回眸望去,纤云一身粉白衣裙袅袅站在那儿。不若第一次见她时的模样,此时却是委婉动人,如瓷的脸颊泛着浅浅的红晕。 他想开口,张了张嘴却发现此时此刻说不出一句话。 给读者的话: 纤云和长歌其实是表兄妹的关系,实则青痕对他们而言,一个称之为姑姑,一个称之为姨母。自然青丘狐狸产的也是多的 第二十二章 一波未平一波起 眼见着她一点一点轻移莲步过来,白司离定气凝神,又生生将痛楚压下去。 “只不过随便走走,纤云姑娘也是好兴致。” 声音带着些许不稳,在常人耳里却是与素日里无异。 可那纤云却似乎并非一般人。 “我也是恰巧路过罢了。”纤云弯了弯唇角,目光却紧紧锁住眼前的白司离,仿佛要从他闪烁的瞳仁中看出些什么,半晌,颇有深意道,“咦?竟是不见那唐姑娘陪你。” 白司离不由得失笑,袖中的手攥地紧紧的,“纤云姑娘费心了,这是我与阿瑜的事。” 此话一出,纤云登时一愣,彼时一阵尴尬让她微微局促,眼前男子的话语很明显,无论他口中的那个阿瑜在不在身边,都与她纤云无关。 清风拂来,微微吹起白司离的衣袂与墨发,纤云站在他面前,明眸皓齿,面带娇羞,远看倒是好一幅仙侣诉请的美画。 内心有一种感觉呼之欲出,如此当下,若是往后生生世世都只是他们两人就好了。 与旁人无关,与前世今生无关。 “你确定她就是那个人吗?” 女子的话很快被清风带走,消逝在空气中,树叶簌簌卷起几片落在脚边。 “什么?”白司离一晃神,竟是那一瞬间听的不是很真切。 纤云勾了勾唇角,她忽然抬起眼来,目光炙热。 眼前的男子亦紧紧盯住她,不留一丝多余的感情,尽是满目的质问。红唇轻轻掀起,她又重复了一遍,口齿清晰,眉眼姣好。 “你确定,她就是你要找的人?” 她一字一句,字字真切,实实在在得跃入白司离的耳朵里,他听的十分仔细。 终于有些失了防线,当下觉得脚步一阵不稳,身子竟是不受控制地晃了晃,嘴唇渐渐惨白。 白司离听到自己的声音在风中显得软弱疲惫,“你,怎么会知道?” 他深深锁紧了眉头,“我们的事,你为何知道?” 音量不由得提高几分,竟是迫切地想从她口中听取答案,差一些就要伸出手去,紧紧抓住她,定要她说个明白。 纤云不禁笑了,如花笑靥叫凡世男子必当如痴如醉。可如今看在白司离眼里,却觉得分外没底。 只听纤云语气淡淡的,飘散在风里让人想起青丘河堤旁那一大片芦苇花,轻渺淡然。 “司星上神,你莫不是忘了,我的姨母是东极蓬莱岛主的结发妻子啊。” 这个称呼陌生又熟悉,记得第一次见面,纤云也是这般称呼自己。 是了,君墨知道一切,青痕想必也是知道的,而眼前的纤云也就有理由解释她所知晓的他的过去。 可她方才又为何那样问。 “你……”白司离眯起眼睛,“到底还知道些什么?” 纤云忽然眨了眨眼睛,她的目光越过白司离的肩眺望过去,天光映射在她的瞳仁里,闪着令人心动的光芒。 她抿起唇散落在唇边的浅笑带着微微心疼。 “至少我还知道,百年前你亦不是这样……” 从袖中探出的手缓缓向前,不动声色地微微握住白司离月牙白的衣角。 白司离愣住了,嘴唇煞白,握紧的手终于一点一点松开来,赤色的梨花妖艳地在掌心盛开着。 额头的虚汗一阵又一阵,凉风吹在身子骨竟是冷的恍若跌进深海。 他艰难勾起唇角,“很久之前,你果然是见过的……” 笑容消散,白司离渐渐凑近眼前的纤云,他的呼吸一下一下扑打在她耳尖,让人一阵酥麻。 梨花香此刻是那样近,恍惚间真让纤云有一种隔世的错觉,此刻眼前的白衣男子,是属于自己的。 他在耳畔浅浅软软地说了两个字。 纤云的心还未来得及收紧,月牙白袖中的手主动伸过来,紧紧握住了她那一只牵着他袖子的小手。 没有知道方才白司离对纤云说的那两个字是什么,除了当事人彼此,那两个字转眼被风带走,消逝在青丘泛白的苍穹。 粉白与月牙白亲密无间,而唐瑜和楚长歌正是在这时从土丘上欢笑着下来。 欢声笑语在霎那间戛然而止,散成飞花。 ………… 那天的事仿佛一只蚊子在皮肤上轻微地叮了一口。 当时痛痒,那人既无意解释,红疹最后亦会随着时间悄然淡去。 唐瑜和楚长歌不近不远地站在那里,任清风将他们的笑容定格在脸上,逐渐冷却。 纤云退了一步,匆匆离开了。 白司离深深闭了闭眼睛,手中空空的,再也握不起来。回头又是风淡云清的笑容。 “阿瑜,你们来了。” 恍若之前什么事都没有发生,墨黑的发丝将他的颜衬得绝世。 唐瑜竟是觉得手指入冬般冰冷,眼睛干涩的要看不清眼前的风景,还有风景里的那抹月牙白身影…… 楚长歌的脸上什么表情都没有。 “公子!” 唐瑜惊慌的猛地睁开眼来,窗外泻进来白月的光芒刺得她又迅速闭上了眼睛。 额前的冷汗尽湿了薄薄的碎发,周围充斥着无尽的黑夜的声息。 唐瑜伸手捂住胸腔内不安的心跳,颈前的兰溪玉佩凉凉的,仿佛在极力平复她焦躁不安的心。 白日里的画面有一次重现在梦中,她微微皱起了眉头,再睁开眼时睫毛带着微凉的湿意。长长叹出一口气,下床为自己倒了一杯茶水,清凉的水顺进喉咙里面,竟觉得喉间恍若真的有火的气息。 觉得再也无法回去安心入睡,仿佛闭眼就是白司离握着纤云的手的那个画面,叫人心乱如麻。 唐瑜晃了晃脑袋,披了一件外衣走了出去。 头顶的月亮总觉得似曾相识,脑海总是一闪一闪地重复掠过几个熟悉的画面,却无论如何都拼凑不了完整的一片记忆。 耳边是清脆的蝉鸣蛙叫,夏末的夜晚寂静,风过发间,本是让人舒心的一个夜晚。 这样的晚上总会让人想起在花凉山的那一夜,白司离一身月牙白衫,发黑如墨,唇角舔血站在自己面前。 她对他说,她不害怕,她要和他在一起。 而如今,总有一种再也回不去的恐惧感,或许,从一开始她就错了。 伸手紧了紧肩上的外衣,觉得站在外头久了有些微冷,唐瑜浅浅叹了一口气,许是夜深觉得露重,竟是感到睫毛上仿佛也带着微微湿气。 她不由地抬眼往白司离的住处望去,屋里没有灯光,他应该是睡熟了。 “不想唐姑娘也睡不着。” 身后传来一阵熟悉又好听的声音,唐瑜愣了愣,回过头去,晚清一袭淡蓝衣裙娉婷地站在夜色中,月光将她的颜照的分外娇美。 “你也是?我半夜醒来就再也睡不过去了。”唐瑜看着她点点头。 晚清勾了勾唇角,眉眼弯弯,向着唐瑜走得近了些。 “唐姑娘莫不是有什么心事?”想起之前自己做过的事,晚清说出口便忽然察觉有些不好意思,“抱歉,我不该问那么多。” 她的眸光不禁暗了暗。 唐瑜赶紧爽快利索地摆摆手,“不要紧,以前的事都让它过去,我们化干戈为玉帛,我也有不对的地方,如此便两清啦。” 晚清的目光登时闪了闪,随后看着眼前唇红齿白的女子认真地点了点头。 “这几日在青丘还玩得开心?我也不曾见长歌真的开怀笑过,想必真是你的功劳。” 唐瑜哧哧笑了笑,“哪里啊,才不是因为我。我看倒是因为你。” 晚清不好意思了,“那你和白司离几时要离开了吗?” 唐瑜动了动唇,几欲脱口而出告诉她等她生辰过后就离开,话一到嘴边就转了一个弯。 “再过两日吧。”她讪讪道,幸亏自己脑筋转得快,不然道破了天机,破坏了楚长歌的惊喜,想那厮会扒了自己的皮的。 晚清莞尔,她忽然抬头望着无边无际地夜空,微微吐气,喃喃道,“在青丘待地久了,竟也开始习惯起这样的生活来,不知哪一天再回到九重天,又是日复一日没有尽头的寂寞。” 这样的她,唐瑜真的是第一次见。 就像她方才所说的最后一个词,她现在的样子真的很寂寞。 “晚清……” “云水宫只有我一个人,每天对我而言,最重要的事仿佛就是用幻境看着他。”摇头叹息,“我在九重宫阙,他在长洲青丘,明明是咫尺的容颜,我伸手却只能触到冰冷的镜面。” 晚清回眸,看着呆呆的唐瑜,目光微烁,“唐姑娘,你知道那种感受吗?” 或许……心底的某个角落,是明白的。 “神仙都是这样的吗?”毫无征兆地微微启唇道,唐瑜怔怔的望着她。 凤息……也是这样的吗?无欲无求地寂寞着。 胸口忽然痛了一下,那个……说要给她幸福的人,现在又在哪里? 是不是也在哪里看着她,还是她实在自我感觉太好了。 或许,人家根本就去五洲四海逍遥自在了。 晚清笑了笑,却是摇了摇头,“不知道,或许也有别的神仙不是这样。”仿佛想到了很久以前,她盯着眼前的唐瑜,话中颇有深意道,“至少我听说过几百万年前,曾有一位神女轰轰烈烈地为爱活过,千年前,亦还有一位。” 她这句话不知为何让唐瑜的心猛地一跳,此时的晚清目光闪烁着,天际星辰本就黯淡,如今更显得惨白无光。 她想起在云水宫之时,晚清对她说过那些莫名其妙的话,当时自己没怎么在意,如今想来却觉得隐隐后怕…… 那些她似曾相识,却又从未听闻过的名字。 “晚清,想要效仿她们?” 感觉身体在逐渐冷却,只是木讷地回应她,后知后觉竟觉得声音是不稳的。 晚清笑了,她伸手拍了拍唐瑜的肩。 “可是你知道吗,她们都没有好下场。” **** 夜风吹在身上,透过薄衫,直直渗到骨子里。 晚清走之前温柔地捋了捋唐瑜的墨发,她从她的语气里听到的却是一种穿越千百年的心疼与叹息。 “唐姑娘,或许……我们能够成为朋友的。只是有些事,从一开始就注定了。”她说完转过身去,唐瑜依旧怔在那里。 晚清走了几步,又顿住了身影,她微微侧过脸来,夜风拂过她的墨发与衣袂,婆娑地叫人柔软了胸腔的那颗心。 “过几日是我的生辰,长歌或许不知道……至少等过了那日再走吧。”她低低地叹息一声,“那个纤云,你还是要小心一些。” 夜色将她的身影逐渐隐没,最后在原地驻足的只剩下了唐瑜一个人。 暗暗忖思晚清方才所有的话,每一句都仿佛在旁敲侧击地告诉自己什么。 而她不知道的是,直至晚清的身影完全消失在寂静的黑夜,就是离她不够几尺之远,一道致命的危险正无声无息地向她而来。 所有秘密从现在开始渐渐一点一点地露出水面…… ? 所有事情,当它开始一寸一寸掀起神秘的面纱来,又会是以怎样的一种面貌直视那些赤骨的世间冷暖。 那种感觉除了自己,没有人会知道…… 那没心没肺的天帝,自认为可以操纵六界的司命,他们会不会有一天亦觉得自以为是的自己其实分外可笑。 脚边的丛叶“沙沙”作响,迎面忽然一阵阴风,叫人下意识地闭了闭眼睛。 心登时冷到一个点。 唐瑜只感到耳边“倏”地一声,继而眼皮底下掠过一道黑影,脖子便是蓦地凉了一下。 就像被针仓惶一刺,脖子那处便是一痛。 随后劈天盖地的头晕与睡意,朦胧间只认得见是一条青黑色的巨蟒,它贪婪地吐着红信子,漆黑的瞳仁尽是无边的黑暗。 无奈想喊出声音来,喉咙里竟是一个字音都喊不出。 没想到,有生之年就这样结束了。 若真是这样白白死去,想想却也觉得实在太冤枉了一些,毕竟有多事没来得及做,好多话没来得及说,好多秘密没来得及证实。 想想都让人觉得悲伤。 电光火石间,唐瑜觉得自己就要去阴曹地府了,想到过不了半晌,那黑白无常牛头马面什么的就要出现来锁魂了吧。 恍惚地却听到了在人世间的最后一个声音。 不是白司离。 “即便是阎王爷想见她也未必得偿所愿,更何况妖君派来的小小蛇精。计量未免太拙劣了一些。” 竟然会是那纤云…… 给读者的话: 又有小鲜肉要来了ππ 第二十三章 梦里不知身是客 唐瑜以为无论是谁,总有人来救她就是好的,至少自己不用死了。 纤云来要害她也不要紧,反正自己快要是死人一个,要说唯一的遗憾,就是还未能见白司离一面。 想起昨日的画面,未免觉得牙又要痒痒了。 结果真的觉得牙痒,太好了,这就说明自己还没死。 心里踌躇了很久,感觉周围没什么动静,眼前黑黑的更不晓得现在自己置身何处。 身下凉凉的,看来想要在柔软的床上醒来,还是一种奢望…… “你不睁开眼,是还想要装睡装多久啊?” 头顶的声音郎朗清澈,陌生的却隐隐觉得熟悉,很是好听。 唐瑜愣了愣,心里有些没底,不由慌了一下。明明记得失去意识之前最后听到的是纤云的声音,可是现在不对,那声音的源头明明是个男子。 微微蹙了蹙眉,还是想着就这样闭着眼睛也不是办法,要不先看看自己在哪里再说吧。 纤云那丫头究竟靠不靠谱啊,不会她也被那巨蟒咬了吧。 上头的那人似乎很有耐心,就等着她缓缓睁开眼来。 唐瑜的睫毛动了动,眼睛微微露出一条缝,便有细微的亮光射进来。 她深吸一口气,还是觉得连睁开眼都不敢,未免太小家子气,一点都不像自己的风格。于是,在猛地睁开眼的同时,亦是一骨碌的“腾”地起了身。 “咚!”只觉得自己的头顶撞上了一个不软不硬的东西,却不是很痛。 下一秒,她便听到一阵来自头顶的惨叫。 “哦哟,你这小丫头竟然给我来阴的!” 眼睛适应了微凉的光线,唐瑜这才看到跟前一身青衣的男子捂着鼻子直直退了两步,跳脚不停地用手指着她,估计他真的是被自己撞的疼出了眼泪。 忽然觉得万分抱歉,自己实在是无心之举。 “对不起啊这位小哥,我只是想站起来,你是不是刚才离我太近了呢。” “太近?你说什么胡话,你是说我离你近是想吃你豆腐吗?” 显然那青衣男子比之前更跳脚,不过他已经站住了身子,如今离唐瑜现在几步远,修长的手指只是时不时地点他高挺的鼻梁,他站在暗处,让人此时无法看清他的面貌。“你说你全身上下哪一点能让我想吃你?倒是你方才那一顶若是真弄坏了我好看的鼻子,看你拿什么陪我。” 说话语调带着一些戏谑与玩世不恭,却意外地让自己一点都不排斥。唐瑜略带委屈地看了看自己,真是没有一处叫人心动的么……身上的薄衫还是原来的那一件,果然如今这一切不是梦啊。 只是明明记得自己被一条巨蟒咬了啊。 脑子迅速地转了转,忽然手指这眼前那一袭青衣的男子,哆嗦道,“你你你你……”她一共喊了七个你。 “你是那条杀了我的大蟒蛇!” 时间恍若在一时静止了几秒,意觉空廖的周围轻微地回应着唐瑜清澈的嗓音。 谁料那青衣男子风淡云清,声音澈亮道,“杀你?你现在不是活的好好的?”他从鼻尖那儿放下手,微微上前了一步,“还有我刚才说的不对,至少我想你脖子那处的肉是美味的。” 他笑的邪魅,终于清晰地落到唐瑜的视线中,“你的血真是上等的补品。” ? 从上头射进来的微光忽的映射在他的脸庞上,侧脸以及睫毛投下的眼睑处皆留下了浅浅的柔和的阴影。 眼前站着的这个男子,一身白衣青衫,面目俊朗,唇边挂着邪邪的笑意,一双漆黑的眼睛更是摄人心魂。 最令人注目的还是他雪白的脖颈上,挂着一条金色的连心锁。 “啊!是你……” 想不到过了有几余年之久,记忆中他的样貌却是一点未变。 **************** 在白司离离去白华山的那几个日子,唐瑜还曾见过这样一个男子。 一身白衣青衫,脖颈上挂着一条会在阳光下闪闪发光的金色连心锁。他高高的,站在自己面前,缓缓弯下身来,抬头只瞧见那连心锁在阳光的照耀下闪到让自己睁不开眼睛。 “喏,这枚兰溪玉佩可是上品,以后仔细着些别再叫那些妙手空空儿得手了。” 温润如水的兰溪玉佩安静的躺在他的手心,与他脖颈那处的连心锁交相辉映。 唯有他当时一眼看穿了自己女扮男装的身份。 唐瑜那时亦正是情窦初开的年纪,白司离虽与她朝夕相处,却无奈总是遮着半张脸孔,而那时的公子对于唐瑜来说,无非只是亲人一般的存在。 可当时眼前这位公子不一样,他相当于在对的时间,对的地点,对的天时地利,遇见了她。 只是那匆匆一面,竟让自己的心脏第一次加速起来,颊上的红霞迟迟没有散去。 他将温和的兰溪玉佩递还到自己手中,自然地伸出手来揉了揉她的头发。 他长得真好看,在瞬间掏空了自己所有的思绪,直到他离开,却忘了未来得及问他的名字…… 只记得那耀眼的金色连心锁似乎要晃晕了自己的眼睛。 青衫男子勾起唇角,露出洁白的牙齿,“是我,我们又见面了。小丫头,不想你还是记得我的。” 唐瑜当然记得,现在想来恐怕这是所谓的第一次心动。 看着他靠近,唐瑜却忽然往后退了几步。 男子一时愣了愣,半晌,却听她怯怯道,“你……你是大蟒蛇……” 恍然又想起脖子上那一凉,唐瑜又皱紧了眉头。 男子却是不慌不忙,淡然自若。 “大蟒蛇?我怎会是那种东西。”摇了摇头,目光微烁着叫人移不开眼睛。他朝一边暗处努了努嘴,“你看,那东西现在安安静静躺在那儿呢,再也爬不起来了。” 不由得往他所示的方向看去,唐瑜登时“啊”出了声。 只见在男子脚边的不远处,正软塌塌地伏着一条黑黑的庞然大物,定睛仔细看才瞧得见是青黑色的巨蟒,但它如今像是死了,一动也没有再动。 “它死了?” 男子点点头。 “你杀了它?” “不错。” “那你……” 男子弯起嘴角,露出狡黠的笑容,“若不是那讨厌的小狐狸让巨蟒受了惊吓,估计它的血还要补。”手指不由自主地移到唇间,仿佛回味无穷,“你知道它的血混了你的血是有多美味。” 唐瑜已经说不出话了。 男子的目光闪了闪,“你别慌,我知道你想要问什么。那条巨蟒是妖君的手下,那个妖君可是盯了你好久了,自然我也是……他想要干什么,我想你现在还不知道你身上流淌的血液与精魂有多尊贵。至于为何等到如今才下手,却是关乎于那白司离的。” 唐瑜猛地抬头,白司离的名字让他浑身一震,刚想开口,眼前的人又靠近了一步,她却意外没有退后。“那只小狐狸现在也安静地在这里面。”说着,从腰间掏出一个小葫芦,“她没什么事,就是你知道她那骄傲的劲儿实在太吵了。” “我们现在落到了妖君的管辖范围,这是一个秘洞,暂时藏身的地方。”男子打量一下周围,最后重新回到唐瑜身上,他紧紧锁住唐瑜的眼睛。“我答应你尽所能能够将你平安带出去。但是我还想说如果你愿意相信我。” 心跳猛地漏了半拍,就像几年前他第一次出现在她面前。 须臾思考的瞬间,仿佛过了亿万年之久,唐瑜怔怔地望着眼前眸若星辰的男子,从他的瞳仁中清晰地看到自己的影子。 那是自己第一次为之心动的人啊,缘分真是一件可遇而不可求的东西,毫无征兆的,此时此刻他又出现在她的世界中。 从不曾想过…… 终于,她还是点了点头。无关理智,全凭脑子里的第一直觉…… 男子笑了,颈上的连心锁与唐瑜的兰溪玉佩辉映着。他情不自禁地伸出手去温柔得去揉她的头发,那一刻,忽然觉得与白司离总是扣起手指来敲她的脑袋有种似曾相识的感觉。 他的声音温柔清朗,“我叫逝雪深,我会保护你。” 这真是一句很好的承诺,就像宣告誓言一般,谁会保护谁…… 即使他忘了这才是他们第二次见面,他亦还没有问过她的名字。 ? 唐瑜这时才好好打量了周围,除了头顶那一束亮光,四壁皆是青黑色。 此时此刻的处境与先前来了个乾坤大转变,本是叫人无法接受,却仿佛因为身边这个白衣青衫的男子而竟觉得出奇的安心。 这怕是她自六岁那日决定跟着白司离以来,最勇敢的信任与交付。 “我们为什么会在这个洞里?” 逝雪深本已收起笑容,正凝眉注视着眼前周围那一圈青黑色的崖壁,身后的人糯糯地问了一句。 “这里么?”他淡淡道,“我抓了那只巨蟒,其他妖精纷纷钻出来了呗。我怕惊扰了其他人,那只小狐狸心高气傲如此自负又哪是它们的对手,只好被逼到这里来了。你知道青丘素日埋伏了多少妖君的手下么……” 回头瞧了身后的女子一眼,又隐隐觉得被逼到这个山洞中面子有些挂不住,“毕竟我在凡事太久不胜从前,寡不敌众。素日里有暮赤君在那些妖精自然不敢造次,那你可又知道……”俊眉一挑,“今晚暮赤君并未在紫镜殿中。” “什么?”这个唐瑜确实没想到。 逝雪深摊了摊手,“过两日是那水神之女的生日,他连夜去蓬莱岛采仙灵芝了,今晚是摘采灵芝最好的时辰。” 唐瑜不禁讪讪,自然,逝雪深也说过注意自己好久了,晚清的生辰,楚长歌的去向……这点动态他自是了如指掌。 却也不想楚长歌那厮竟对晚清的生辰那样上心。 逝雪深又回过头去,继续钻研他眼前的青黑色崖壁,仿佛崖壁那一头有什么似的,或许那崖壁本身就藏着什么机关。 唐瑜安静地看着他,“你又为何关注我?是从何时关注我的?”她倾身上前,去看他认真的眼睛,“那你的身份呢,又是什么?” 逝雪深的手顿住了,他忽然颔首闭了闭眼睛。 唐瑜的心提到嗓子眼。 蓦地回头对着身边的女子倾城一笑,“天机不可泄露。” 唐瑜真想一脚踢过去。 逝雪深空出一只手又揉了揉她的头发,“小丫头,问这么多问题只会徒增烦恼。你要知道凡事无需强求,有些东西等你需要知道的时候,它一定会在最好的时机让你明白所有的一切。” 大道理她不是没听过,至少曾经有这样一个人也是这么温柔地笑笑对她说着仙家该有的道。 逝雪深露了露洁白的牙齿,似乎一下子读懂了她的心。 “我知道你在想那云琅山的苍崖仙人。” 唐瑜闪烁的目光抬了抬。 他懂她,她几乎什么都不用言说,他似乎都读得懂。 心底深处的那块地方忽然柔软了一下,唐瑜蹙了蹙眉。 眼前这个男子究竟是从什么时候开始注意自己了,仿佛所经历的一切,他亦在一起感同身受着。 而她在当下,他却仿佛深深藏进自己的影子里,虽然看不见他,却是一直陪伴她。 “好了,我们现在最重要的是从这儿出去。”逝雪深长长叹出一口气。 重新回过头。 唐瑜凝视他棱角分明的侧脸,薄唇微微抿成一线。最终她糯糯道,“其实我想说,我们不能怎么回来怎么出去吗?” 逝雪深十分怜爱又耐心地拍了拍身边女子削瘦的肩膀。 “别以为妖君的手下都和自己一样蠢,出路早就被堵住了,我在那里设了结界他们才进不来,原路返回就是送死。我们只有另寻密道,而且要寻个容易逃跑的密道。”语气温柔的就像花凉山的清泉,“看来妖君选择吸你精血这个提议得慎重考虑了啊,毕竟还没人告诉他,吸了你的血,脑子可能会有变笨的风险。” 唐瑜真的一脚踢了过去。 逝雪深机灵一躲,随之只听到“哐当”一声,脚边的青黑色石崖忽然凹进去了一道口子。 给读者的话: 小鲜肉粗来啦~而且还有个非常可爱的非主流名字,乃们不准嫌弃他ππ 第二十四章 一遭瞳宫逢禁地 这一脚下去,唐瑜发誓真的是去踢逝雪深的。 逝雪深也发誓,他料准了那一脚会过来,所以他早准备躲了。 结果,还真是唐瑜那一神来之脚打开了这四面崖壁仅有可能的唯一一个秘密出口。 唐瑜登时吓呆了,连逝雪深都愣了几秒。 随后他欣慰地回头望着发怔的女子,满是欣赏地对她点了点头。 关键时刻,笨笨的头脑还是朽木回春的时候。 “现在我们怎么办?” 此时,脚边那穿透崖壁的那个口子,正从里面散发雾气一样的光芒来,仿佛在那一头有人熏了香,只不过未闻到一丝香气。 “过去呗。”逝雪深理所当然,“除了这个口子这里怕是没有别的出路了。” “别开玩笑了,这么点大一个洞,我们怎么过去?” 唐瑜干干笑着。 逝雪深狡黠地弯了弯唇角,“你一个**凡胎当然不行,我却是行的。” 赶忙一把抓住他的袖子,“你想做什么?丢下我想自己逃了?方才承诺的有板有眼,就算是反悔你那张脸变得也太快了。” 唐瑜睁大了眼睛,紧紧抓住,生怕一个不在意,他一溜烟似地就不见了踪影。 这下好了,难道真要一个人在这里活活等死? 白司离呢,他到底有没有发现自己已经不见了…… 身边的人忽然抬手宠溺地摸了摸眼前人的发,“看你吓得,我不逃,也不变脸。”他空出另一只手,反过来紧紧握住唐瑜的手,“放心,我说的一定做到。即便白司离这次不会来,我也要把你平安带出去。” “你……” “我只有一个要求,就像你所想的,我什么都知道。可是,现在你什么都不许问。” 唐瑜乖乖闭嘴,他的手很暖,紧紧包着自己的,微光下他的侧脸棱角分明,轮廓深刻。那一霎那,甚至有一晃眼,此刻站在身边的而是那晚的白司离。 他紧紧握着自己的手,对自己说,“阿瑜,别动。” 心跳的感觉那样强烈深刻。 眼睛酸酸的,两道人影竟有一瞬重合。 轻轻晃了晃脑袋,唐瑜深深闭了闭眼睛,低下头去。不能再想了,他会看出来的。 逝雪深已经收起了笑容,面色凝重,表情认真。 他眼睛微阖,口中喃喃的,念着让人听不懂的咒语。忽然身侧的青黑色崖壁竟细微地轻轻颤抖起来,接着它的身上一点一点开始出现几条深深浅浅的裂缝。 轰然从里面碎裂出了高一丈的洞口。 自然崖的另一端居然有一丈高的空心——有路。 逝雪深缓缓睁开眼,回身对唐瑜舒心一笑,“走吧,小丫头。” ? 紧紧跟在身后的女子,一身素裙,肩上披了薄薄的外套,她的发间没有一点装饰,只是稍稍绾起一些,剩余的黑发如瀑倾泻在身后。 她的脸上未施脂粉,红唇却不点而赤,明眸皓齿姿色天成。 自然,唐瑜如今想想还是有点后悔的,若不是自己半夜没事睡不着而出门,现在也不会这个模样像一场梦般卷入这个是非之地。 其实最终源头要怪就怪白司离。嗯,是这样的。 自然,若不是因为这些,或许还不知在有生之年还会碰见他吧。 逝雪深镇定自若地牵着唐瑜走过那个山洞,眼前顿时迎面而来一阵迷蒙的雾气。 他宽袖一挥,眼前的雾气乖乖地自觉散去,前方视野逐渐清晰,恍若还能听到缓缓流水的声音。 随后两个人忽然像是脚下钉了钉子,再不能往前一步。 眼前是一片漆黑的湖水。 真的是一片漆黑,若不是因为水声和水波翻涌的模样,差点让人看不真切这黑湖真实的样子。 这湖水邪乎,并不仅仅是因为它的颜色,更因为周围明明没有一点风,它却自己翻涌地不亦乐乎。 湖水不亦乐乎,唐瑜看着却有点毛骨悚然了。 “不想我们误打误撞,竟会来到妖界瞳宫的禁地。” 逝雪深的眼睛紧紧盯着眼前的黑湖,他的语气带着一丝笑意,唐瑜去看他,却发现他其实并没有笑。 唐瑜蹙紧了眉头。 逝雪深半晌没有再说话,他沉思许久,或许在想着该如何过去,若是过去前方等着他们的又会是什么。 唐瑜忍不住小心翼翼地开口,“这片湖看起来很危险,我们要过去是不是很难?” 经她这么一问,逝雪深反而耐下心来。 “我不危险,你比较危险。”他砸吧砸吧嘴,“不过这样说来,我如今又要保护你,实质上也就是我危险了。” 唐瑜眼巴巴地望着他。 逝雪深揉了揉她的头发,仿佛叫她安心。 “瞳宫的位置是在妖君寝宫的下方,而这里之所以被称之为是禁地,是因为这片湖里镇压的都是历代妖君的精魂。”他的声音不大,在这空旷的地方却显得十分空灵,“每一代新的妖君若想要上位,自然要为己想尽办法除去一切阻碍成就大业的障碍物。而历代的妖君就成了新代妖君的垫脚石。” 逝雪深轻轻叹息,“他们虽被除却也不至于飞灰湮灭,新的妖君只好将他们永生永世束缚在这黑湖底中,用瞳宫上方,历代妖君寝宫里的无妄神珠镇压。” 看着眼前的女子面色镇定,目光中却仍掩饰不住一点担忧,逝雪深神色凝重。“可是你知道吗?你若是从这条黑湖穿过去,你身上流淌的血会叫沉睡中的他们苏醒。”薄薄的唇边轻轻动着,“他们本就被囚禁了不知千千万万年,一旦醒来是多可怕的仇恨和力量。” 唐瑜禁不住退了一步。 盯着逝雪深的眼睛,她喃喃摇头,“我只是一个普通人,我不知道。难道我身上流淌的血和普通凡人不一样?” 逝雪深摇摇头,表示的却是赞同的意思。自然唐瑜身上流淌的血液与平凡人是不同的。 唐瑜感到胸腔内的心蓦地一落。 “我,究竟是谁……” 喃喃自语竟是缓缓从唇边溢出。 这是她自出世以来第一次这样问自己,并且是面对逝雪深。 像在问自己,又像在问别人,问苍天,问天下人。 “你就是你。”逝雪深却突然道,“小丫头,这个世上独一无二的你。” 唐瑜怔怔地看着他。 逝雪深叹了一口气,“其实谁是谁又有什么重要呢,每个人活在这个世上要的不就是能不负此生地走一遭,为自己好好走一遭?每个人最终的结局都是一样,为何不活的逍遥自在些,总是拿这些无用的问题来徒添自己的烦恼。岂不是很不值?” 唐瑜低下头去,声音怯怯,“你说的不错。可是现在,就因为连我自己都搞不明白为什么自己比较特殊,我们就要被困在这里过不去了。” 逝雪深勾起唇角,“谁说我们要被困在这里。” 唐瑜猛地抬起了头,他的眸光亮若星辰。 眼前修长的手指忽然探到自己的脖颈边,唐瑜登时倒抽了一口凉气,瑟缩了一下。 逝雪深的眼睛闪了闪,“至少我知道这枚玉佩可以救你。” 唐瑜还未来得及惊呼,只感到脖颈上热了一下,随即一凉,她的喊声还停留在喉咙里面,便看到逝雪深青色的衣袖在半空中一挥。 她的手指几乎是下一面落到自己的脖子上,兰溪玉佩已然不见了身影。 “我的玉佩!” 她喊着这句话的同时,竟是不知为何顺带了一滴热泪。 双手仓惶的去抓逝雪深的手,唐瑜像八爪鱼一样扒着他的手指,可逝雪深的手心哪还有什么玉佩,她甚至还未来得及看清玉佩在半空划过的弧度,连玉佩落尽黑湖的声音都不曾听见。 唐瑜眼含热泪,哑着喉咙问他,“为什么扔我的玉佩,把它还给我,你不是说这枚玉佩是上等,还叫我好好珍惜,可是如今为什么你将它扔进湖里连眼皮都不曾抬一下。” 她的眼睛马上红了,睁得大大的直直望着眼前白衣青衫的男子。 逝雪深仍旧一片风淡云清,目光丝毫没有躲闪“再上等的玉佩又如何,哪有你的命重要?” “它就是我的命。” ? 那句回答几乎没经过一点考虑,仿佛是毫无犹豫地脱口而出。 其实很久以前就有说过,唐瑜身上的那块兰溪玉佩是自生来就带着的,也不知道它从何而来,那乞丐爷爷将她抱来的时候就有了。 就像生育她的娘。 后知后觉,唐瑜回想起那个时候,不知为何脑袋似乎一下子充血,记忆中一直回忆着白司离曾对她说过一句话,就是因为玉佩,他才能找到她。 玉佩不能丢,若是没了,他又如何找到她呢…… 逝雪深明显错愕了一下,饶是他也没反应过来唐瑜忽然会这样回应他。 “对不起……”紧咬下唇,她先启唇道了歉。 毕竟他这样做也是为了她好的。 双手不由自主地捏紧了裙摆。 逝雪深长叹,“不要紧,是我不对在先,该问问你的。”他目光微烁,“那如今怎么办?” 唐瑜皱紧了眉头,脖子那里凉凉的,让她一下子少了无数安全感,仿佛身上的某一部分失去了。 霍然间像是下定了某个决心,唐瑜毅然地回过身,抬步往那片黑湖走去。 “你要干什么?” 被身后的人大力拉住。 唐瑜没有回头,“命丢了,我自然要去将它找回来。” 挣了挣手,却发现只是徒劳,逝雪深将自己握的更紧了。 “不许去。”他喃喃道。 唐瑜没有听。 身后的人忽然一个箭步冲到自己面前,唐瑜吓了一跳,退了两步,无奈被他的一只手紧紧握住。 她刚要开口,眼前忽然一晃,接着一道温润的光映进自己瞳仁里。 唐瑜的话哽在喉咙间,张了张嘴,一时竟是觉得心中五味杂陈。 眼前的男子紧紧锁住她的眼眸。 “如你所见,兰溪玉佩好好的在这里。”他深吸一口气,“我没有丢。” 那散发着温润玉光的,在唐瑜面前,一晃就要晃出人的眼泪的正是那枚先前误以为被逝雪深扔进黑湖里的兰溪玉佩。 唐瑜伸手就将玉佩死死握紧在手心。 “谢谢……”这两个字竟是生生哽在喉咙里面,费了好大的力气才说出来。 不怪他仿佛恶作剧的行为,只是谢谢。 谢谢玉佩还在,谢谢交还。 逝雪深望着唐瑜的眸子深不见底。 “我只是想看看……”他忽然喃喃道,“所谓宿命,是不是真的有那么神奇。” 唐瑜一脸茫然。 逝雪深已然恢复了之前风淡云清的笑容,将兰溪玉佩重新系回唐瑜的脖颈间。 面红心跳,眼前男子温热的呼吸毫无保留地迎面而来,竟隐隐感到,绕线的手指在不易察觉地微微颤抖着。 唐瑜的语气显得格外抱歉,“这回,我们两真的要没辙了。” 逝雪深重新将目光放回翻涌的黑湖之水。 “你对他们比较有吸引力,可我并没有。”他伸手点了点自己的下巴,“我把你变没不就好了。” “怎么变没?” 逝雪深“哗”地从腰间抽出一个葫芦来,颇有炫耀之风地往唐瑜眼前亮了亮。 唐瑜呆了。 她认得这只葫芦。 纤云还在里面。 ? 其实唐瑜很怕要是逝雪深将她藏进这只葫芦里面的时候,纤云见到她,她们会打起来。 正所谓,情敌见面分外眼红。 不对!情敌,她是何时对白司离的感情升华成了男女之情?什么时候?不对不对不对…… “至少你们现在不会打起来。” 逝雪深果然早一步看出了她的心思。即刻就给了她要的答案。 唐瑜更加忧愁了。 你又如何会知道,她心里想。 “这只葫芦的空间只好藏一个人,有人要进去就要有人从里面出来。”他又意犹未尽地补充了一句,“人的心不也就是这样……” 唐瑜的眼睛睁得更大了。 她睁大眼看他,逝雪深就忍不住伸手去揉她的头发。 唐瑜叹了一口气,看来自己真是想的太多了。 “你将我藏进里面,纤云就要出来,你和她一起过去?” 逝雪深点点头。 “真的确定不会有危险吗?” 逝雪深摇摇头。 “可不是每个人都和你一样特殊的。”他补充道,“那小狐狸的道行还是可以的,凭我们两个要过这黑湖也不是什么难事。只要不要惊扰到那些精魂便好。” 唐瑜这才放下了心。 仔细瞧了瞧他手上的葫芦,和其他葫芦也没多大区别,“那你素来是用这个做什么的?灌酒?” 逝雪深笑了一下,“从前倒是经常用它来偷风间谷酒仙酿的苏花酒,如今带在身边不过一个习惯,必要的时候它还能派上用。” 唐瑜点头哦了一声。 踌躇许久,她终于糯糯道,“那你打算什么时候放纤云出来?” 逝雪深弯弯嘴角,“等你开口。” 唐瑜那一脚又想踢过去了。 给读者的话: 三人行必有我师哇咔咔 第二十五章 死生茫茫归何处 修长的两根手指夹住葫芦头上的塞子,用力一拔,只听“啵”的一声,一丝轻烟从里面飘飘悠悠而来,竟带着些许让人沉醉的酒的醇香。 接着,唐瑜看到从里面冒出一缕雾气来,眨眼间在自己身边幻成了人的模样。 自然是那纤云无疑了。 “仗着你的道行比我深竟敢将我收到葫芦里面去。”纤云的脚刚落到地面,身子还站立不稳,许是被葫芦里酒的醇香熏得晕乎乎的,把持了许久才微微稳住了身形。 逝雪深本想要去扶她,她倒自己退了一步。 “如今赔罪也没用了,想我原谅你跟我回青丘受罚。”她用力晃了晃脑袋,许是这回视野才逐渐清晰,一块带着脑袋一起清晰了,“帝姬公主,这是哪里啊!”(作者有话说:我们纤云女神那句帝姬公主的称谓呢,其实跟我们现实生活中的哦买噶是一个意思。>3<) 她又恢复了那个自傲不凡的白天鹅。 唐瑜这才敢确定那纤云姑娘是真真回过神来了。 “我是不是说过她很吵?” 冷不丁逝雪深回头,眼神颇有意味地望了一眼身边的唐瑜。 唐瑜没有说话——她默认了。 “唐瑜,你……”纤云一晃眼就看到了一边的唐瑜,目光更是复杂的不得了,估计此时连话都要说不清楚,她看着她满是惊愕,指了指她又指了指一旁的逝雪深,“你,你们,你们……”嘴里只剩这几个字。 最后纤云崩溃道,“这里究竟是哪儿,为什么我们到这里来了。” 唐瑜与逝雪深面面相觑,最后唐瑜上前一步,语重心长“纤云姑娘,正如你所见,我们如今在妖界呢,被抓来了。” 纤云登时在心里“咯噔”了一下。 “妖界……”她喃喃的,极力回想起之前的画面,忽然环顾四周,看到身侧那片翻涌的黑湖像见到什么极其恐怖的现象。 只听她干干笑着,“你们莫要告诉我,这里……是传说中妖界瞳宫的禁地。” 说完这句话,她生硬地回过头去看另外两人。 唐瑜和逝雪深默契十足地对望了一眼,继而一同缓缓点了点头。 纤云只感到眼前一黑。 ? 她自然是不敢再晕过去了。 方才在葫芦里面已经被晕了很久,如今好不容易能出来活动活动胫骨,自然不会再让自己任人摆布。 纤云的傲气总算是有点收敛,或许是因为忽然意识到自己所处的地点,此情此情由不得她掉以轻心,离开青丘亦少了人替她撑腰…… “都是你,平白无故为何将我装进葫芦里。” 她的语气分明是冲着逝雪深。 不想逝雪深却是难得对心高气傲的纤云恭敬,“是我不对,我错了。” 这一句话一下子增长了她的气焰,纤云正欲来劲。 谁知逝雪深眉毛一挑,“那又如何呢?现在怎么办,事已至此覆水难收。在这禁地里还想毫发无损的出去?太上老君似乎还未炼出后悔药这一味吧,即便有,此时此刻怕也是没有带在身上。” 纤云一口血含在了嘴里。 逝雪深语重心长,“所以,眼下一齐渡过难关才是关键是不是?小狐仙。”他缓缓道,“其他恩怨都到往后再说才是明智之举。” 纤云静下来,许是觉得逝雪深的话不仅不无道理,还句句在点。 她凝眉,“想必你们也不用我提醒,知道这黑湖低下沉睡的都是些什么东西。” 眼前的二人不可置否。 纤云叹了一口气,“要过去,先要有法力高强的人从中开辟一条暗道,并且途中不好碰到那黑湖之水,凡人则亡,仙鬼俱伤。” 仿佛碰到了重大难题,纤云难得认真一回,“即便我们从中有人能开辟那条暗道来,传闻道路狭窄,难免有人会碰到湖水。” 说完,她紧紧盯住逝雪深的眼睛。 逝雪深却是一笑,晃了晃手中的葫芦,“所以我才将你放出来,就是要把小丫头藏进去。”他目光深远,“暗道狭窄,我与你二人却是绰绰有余。小丫头是**凡胎自然就少了被黑湖沾到水的危险,而你……” 他不禁看了看眼前像陶瓷娃娃一般的女孩子,“灵力该是不差的。” 纤云愣了愣。 逝雪深继续道,“自然有些事你也不明白,小丫头如何都是不能现身在黑湖之上。” 纤云咬着牙,恍若对之前夸她灵力不差的话语充耳不闻,她暗恨道,“所以若不是因为你早想到了这一点,我也不可能被你从葫芦里放出来。” 逝雪深也不含糊,“正是。” 极力忍住要上去将那白衣青衫的男子大卸八块的冲动,纤云硬生生从嘴里挤出几个字。 “那首先这条暗道谁来开?” 逝雪深唇角微掀,“自然是我。” ? 纤云这才仔细瞧了瞧眼前的男子,纵然他其实长得英俊不凡,也是世间少见的美男子。 无奈看过了白司离的皮相,终于明白一切美男皆是浮云为何意。 逝雪深向唐瑜招了招手。 唐瑜叹了一口气,“刚才你们说话的时候,我右眼皮一直在跳,总觉得会出什么事。” “迷信,还相信右眼跳灾这样的荒唐话。藏进我的葫芦里一定不会有事。” 逝雪深忍不住又揉了揉唐瑜的发。 纤云默不作声地看着。 唐瑜只是下意识地眯起眼睛,却并没有刻意躲闪的意思。逝雪深看着她宠溺地微笑。 “在我的葫芦里面好好睡一觉,醒来后就什么事都没有了。” 他信誓旦旦地说。 唐瑜点了点头,瞳仁泛着浅浅的微光。 不想她竟会对除了白司离以外别的男孩子这样信任,露出这样的眸光来。 这真的有点让纤云微微吃惊。他们究竟什么关系,又是何时认识的,如此看来似乎相识已久了。 纤云静静的在一旁看着逝雪深将葫芦口对准身边的唐瑜,默念口诀。 唐瑜在原地转眼间乖乖地升华成一缕薄雾,轻飘飘地钻紧了他掌心大小的葫芦内。 “我们开始吧。” 用塞子将葫芦口塞紧,逝雪深回头对纤云道。 纤云点点头,沉思半晌,她向前一步,“葫芦还是有我来拿吧,你要在前施法空不出手握着它,系在腰间也不安全。” 逝雪深蹙了蹙眉,看着女子目光坦荡,眼里并没有别的东西。 眼看黑湖翻涌着怕是时不时会席卷上来,倒是真有可能会沾染到腰间的葫芦。想了想还是将葫芦交给了她。 “麻烦你了。”他淡淡道,语气却是诚恳。 纤云不禁深吸一口气,从逝雪深的手中缓缓接过葫芦,紧紧捧在怀里。 眼前的人对她点了点头,已然回过神去,双眼开始注视着漆黑的那一片湖。 逝雪深双眼微阖,嘴唇已经快速动起来。 他的双手在胸前合成一个钵状,登时一阵光芒从他指缝间散发出来,让人不敢逼视。 纤云眼睛一眨不眨地望着,蹙紧了眉。 “破!” 只听他一声清喝,双手紧接着将光芒推向湖水,眼前的湖水竟迅速翻滚起来,从他指尖弥开的气波像一柄利剑,将黑湖不动声色地劈成两道。 奇迹出现了,从黑湖底下竟隐隐出现一条暗道来,仿佛埋藏在湖底的秘密。 而两边的湖水皆是被一堵无形的高墙所阻拦一样,疯狂翻滚却没有水溅入进去。 逝雪深的手仍举在半空,他的墨发无风扬起,面色冷峻认真。 “快走。”他低低地对身后的人说了一句。 纤云愣是有些没反应过来,“你确定这么大的动静没有唤醒底下的精魂?” 逝雪深笑了一下,“没有嗅到它们想要的气味,再大的动静也醒不过来。” “你似乎很了解,就像来过一样……”饶是纤云自己,单单只是听说妖界禁地的可怕性。 “我只是恰巧知道。” 逝雪深不再说话,率先走了过去,他要把持神力,若是一个不稳,湖水便很有可能溅落上来,如此便得不偿失了。 纤云的眉头皱的更深了,眼前的这个人保证不简单。 她抓紧了怀里的葫芦,快速跟了上去。 那条黑湖实质上不宽,却总觉得走的路程十分漫长,唯恐冷不丁一个脚下不稳就要万劫不复了。 纤云觉得气息不稳,体内的真气受到两侧戾气所压制,让她觉得呼吸困难。 深深闭了闭眼睛,想不到这股黑暗的力量如此之重,果然传言也是不虚的,这里埋藏了千百年的哀怨之气,如今怕是在一点一点吞噬自己的纯灵。她甚至还能隐隐听到周围嘶嚎的声音,皆是妖鬼哀声戚戚,让人不寒而栗。 幸好前方有光,逝雪深一路斩开黑暗与戾气,稳稳向前。对岸就在眼前,仿佛象征着希望与曙光。 怀里的葫芦却在此时忽然抖了一下。 纤云当下便是一愣,即将散开的笑容僵在脸上,立马止住了脚步。 两边的湖水紧接着便是一震,纤云全身都绷紧了弦,手指又是一动,被无形的墙阻拦在外的湖水忽然像是达到沸点的沸水,相继“扑簌簌”地溅落而来。 就像一点点从火焰跳出来的星子,纤云猛然睁大了眼睛,她想喊出声,眼前的人抢先她一步发现了不对,立马稳住前方阵形,迅速回过身来。 逝雪深皱紧了眉头,一手去抓纤云,轻点足尖以最快的速度想要掠到对岸去,翻涌的湖水像被人施了魔咒,疯了一样噼里啪啦,雨点般地打来。 纤云整个人都怔在那里,脑子完全停止了运转。饶是她万万没想到这样突如其来的状况,完全吓傻了。 身子麻木地被逝雪深往岸上带,黑湖水更是急急地密密而来,明明伸手自如,却发现此时此刻根本让人无处可逃。 “嗤”的一声,一滴湖水飞在她的手背上。 “啊!”纤云登时一阵惊呼,转瞬就像手被烈火猛地灼烧了一下,她根本来不及用脑子思考,只觉得疼痛不已,只是下意识甩手,就像想把咬住自己的虫子甩掉一样。 手中的葫芦眼看着在空中划出一个优美的弧度,应声落入黑湖之中。 而纤云恰好被逝雪深安全护到了对岸。 纤云愣在当下,第一反应便是——糟了。 ? 白司离冷汗淋漓地浸泡在冰水之中,掌心的血色梨花五瓣只剩三瓣。他皱紧的眉头,蓦地睁开火焰般的双眸。 **************** 回想当时也不知葫芦为何会忽然抖了一下,仿佛在那个时候被人无形地操纵了一样。而操纵葫芦的人灵力又该是多强大。 身在这禁地却没有人发现他,能够穿过重重戾气的黑湖,越过那堵无形的墙直接驱使葫芦,逝雪深在前方施法无暇顾及,而自己完全成了一个摆设。 纤云不禁心底生寒,如今自己在明处,人在暗处。这倒不说,甚至连那是仙是妖是鬼都还未知。 逝雪深恨恨扫了她一眼,还未等纤云做出任何反应,身子已然迅速掠了出去。 纤云惊魂未定地杵在那里,她张了张口,却发现自己只能发出惊恐的惊叹声。她的眼中满是不可置信,直到那白衣青衫的身影蓦地消失在视线中。 黑湖溅起一片水花,逝雪深纵身跃了进去。 她退了一步,不知该哭还是该笑,这一回生死茫茫,真的要看造化了。 唐瑜,你若逃不过此劫,是不是该庆幸此刻还有人愿意舍身陪你…… ? 转身一缕冷香远,逝雪深,笑意浅——醉仙歌 (逝雪深篇) 要找一个人真的不难,从风间谷偷一坛上好的酒去送司命,趁他酣睡之际翻红尘簿来看就好了。 至少逝雪深会用这个办法,因为知道司命将红尘簿置在何处的人实在不多,他却恰好是其中幸运的一个。 可是没找到。翻了几百遍都没找到那个名字,找不到就不好交差。 如此一来只好等了,他无能为力不要紧,即便六界所有人都无能为力也不要紧,可是那个人总会找到她。 后来也的确证明自己当初所想的是对的。 葫芦里最后一滴苏花酒被自己喝完是在一个飘雪的清晨。青女摇醒醉醺醺的逝雪深,她嘴里吐出的热气有一种久违的暖意。 “大人,白华的徒弟在方才已然下山去了。” 硬是一骨碌地从红枫叶间爬起来,瞬间感觉清醒许多。 “你,你说白华的徒弟?那从前司掌星河的那位?” 青女见眼前的人眼神微醺,却是澈亮的很,发丝长长散在身后,因为方醒,有几缕垂到颊边,不由微微红了脸庞。 想他平日里是虽是有些嘴贫,却也很少说疑问句的。 点了点头,“您不是一直在等吗?如今等到了就快去吧。办好事也容易交差。” 逝雪深笑了,清脆地应了一声,从嘴里吐出的酒气带着醇香,让人沉醉。 “青女,多谢你这几日收留我。”现下许是已经等不及,转眼他已跑出好远,一边还回过头来朝这边挥手,“昨夜未下完的棋你且先搁在那儿,等我回来再与你一决胜负。” 给读者的话: 闲云(纤云)姑娘增是不靠谱啊我们鱼鱼要惨tt 第二十六章 命里有时终须有 漫山红枫叶将他的身子映地若隐若现,声音倒是嘹亮澈明,青女不由得也伸手朝他挥起来,“我会等的,你且先去吧!” 话音落下的时候,枫叶尽头实则早已没了逝雪深的影子,只不过周身还浅浅萦绕着苏花酒的香气。 青女久久站在原地,望着逝雪深身影隐没的方向。她想,若是办好事还不用急着回去复命就好了。 轻纱一拂,眼前隐出一张棋盘,错落的棋子就像青女此时千丝万缕的心境。 不知一决胜负的那一天,又将是何年何月。 ? 逝雪深一路飞赶,头顶上的雪逐渐大起来。途中遇见几个乞丐大清早地在路边抢烧饼吃,几张薄薄的饼竟有好几个争先恐后地想要来分羹。 不由缓下了身形。 凡是争抢烧饼的乞丐后来多少都分到了一点,即便是从中最瘦小的一个小女孩,亦是在最后抓到了半张烧饼。 唯独有一个小女孩却只是安静地坐在一旁,眼光痴痴的,舔了舔干裂的嘴唇。 看起来她只有六七岁的样子,明明饿的不行,却仍是一动未动。逝雪深不由微微蹙了蹙眉,心生怜悯。 想她是活不了多久了,而在这种环境下本是很难得以生存。每个人连自己的温饱都是问题,怎还会有闲暇去顾及他人。 他叹了一口气,想要伸手去帮一把,手伸在半空却忽然顿住。 唇角的微笑不动声色地渐渐扬起。逝雪深摇头笑着,忽然觉得宿命真是爱开玩笑。 果然这女孩子并非一般人啊。 不仅死不了,往后甚至有可能影响甚远。 他收回手,看着头顶的雪落得越发密了。不行,还是先找到那白华的徒弟再说。 逝雪深回头最后看了她一眼,拂袖朝前而去。 唐瑜手中紧紧攥着半片烧饼踉跄跑到冷雾身边的时候,那小妮子仍是一个人坐在那儿一动不动。 “雾儿,吃点吧,吃了就有力气了。”唐瑜展颜朝冷雾笑起来,露出脸上浅浅的两颗梨涡。 冷雾终于像是有了反应,目光移到唐瑜身上来,最后落在她手中皱巴巴的烧饼上。 “小鱼,你说我们会死吗?” 唐瑜一愣,随即笑起来,自己咬了一小口烧饼,将其余地塞进冷雾怀里。 “不会的,我们将来一定也是长命百岁。” 大雪片片的落下来,仿佛要将整个冬天的寒冷如数带来聚集到此刻。 周围的人纷纷都跑开了,找地方躲雪,放眼望去皆是一片肃静。 抬头望见深不见底的苍穹,期待何时会有曙光透过层层云雾照射进来。真希望从中能看得见自己的命运。 看得见神明,然后问问他,宿命究竟为何如此不公。 逝雪深风一样掠到白华山的时候,正巧见到一身月牙白袍的男子站在山脚下,他的脸上戴着半张银色面具,仿佛还觉得有些不自在,总是伸手时不时地摆正它。 男子腰上系着一枚粗制劣造的青玉扇坠,轻轻抬起眼来,唇边饶是扬起一抹浅浅的笑意。 雪花落下来仿佛有意避开他的身,他却微微伸出手来,转瞬间在手心变出一把纸伞,小心撑开它,这才缓缓挪步向前走去。 “白司离……” 逝雪深喃喃地念叨着这个名字,眼前的人影已逐渐远了。 “呵。”他弯起唇角笑起来,“名字却是有深意,如此迫不及待是要找到她了。” 那月牙白袍的身影快速在雪地上掠动着,恍若脚下生风,避开集市。他的衣袂拂过的地方惊起一片雪花,身影却是异常稳当,手中的纸伞亦没有晃动,黑发垂肩,如履平地。 逝雪深身形一动,迅速跟了上去。 ? 也是在半晌之后,逝雪深环顾了一下周围才发现自己又回到了方才驻足的地方。 因为他记得那个小女孩子,将要垂垂死去,命格却是出奇的硬。别的神仙妖鬼或许看不出来,他却是看得出来的。 在她眉间隐隐现出的是一条金色的火凤。 不过此时,她似乎睡熟了,倚靠着身边另一个瘦小的女孩子。 肃静的街道还没有人,只有天光微微照着她们,仿佛这便是所谓唯一的慰藉。 她身边的女孩子没有睡,之前没有发现,此时才看出来她漆黑发亮的眼睛特别深邃。她紧紧搂着靠在自己肩上的那个小女孩,仿佛不想让刚刚睡熟的她再受冷。 其实她自己都唯恐活不过这个冬天。 白雪纷纷美则美矣却在此刻显得有些残酷,偌大的街道如今却只有她们两个。 逝雪深刚想伸手用灵力看看这个女孩子的胫骨,白司离已然一步一步向她们走过去。 逝雪深连呼吸都差点停滞了。 白司离身形缓下来,手里撑着一把纸伞慢慢向她走去,就像向着一道信仰。他不知道此时白司离的面具下又是什么样的表情。 他看着他缓缓走到那个女孩子面前蹲下身来,头上的纸伞为她挡住了头顶的鹅毛大雪。 白司离向她伸出手,只说了一句,“愿不愿意跟我走?” 指尖呼之欲出的灵力忽然弥散。 逝雪深猛地睁大了眼睛,漫天梨花雨,她脖颈上的兰溪玉佩藏进在粗布里头,此刻穿透屏障发出轻微的却让人不可逼视的白光。 只听得她痴痴地说了一句,“仙人……可是从九重天那处来的?” 许是一时未曾反应过来,还有些吓得不轻。 白司离却是摇摇头,笑道,“你若是跟着我,至少我能保你一世安好。” 也不知那小女孩有没有听进去,一双漆黑的眸子愣是怔怔地望着此时的白司离。 白雪纷纷竟又开始绕道而行,如斯画面也是叫世间万物都不忍心打搅。仿佛当下除了他们两个,任何事物都如数停滞,成了摆设。 想来,要找的那个人就是她了。可就在方才他明明比他要早一步,明明能比他快一步就能找到她的,可是竟是硬生生地擦肩而过了。 逝雪深苦涩地笑笑,这又如何呢,找到她不过也才一个开始。 ? 她是愿意和白司离走的。自然为了生存,而她似乎也愿意相信眼前的这个男子真能如他所说的那样能保她一世安好。 她叫唐瑜,想来这瑜便是玉的意思。 花凉山当场被白司离设下了结界,一般鬼神遇之只好避开,那座山倒是被白司离处理的很好,她若常年居住在这里,这一世只与白司离两人,想想也是那人唯一的愿望罢。 可白司离终归今夕不同往日了。 自然他每月去白华山的日子,才是逝雪深唯一觉得能离她近一些的时候。 他每日躲在暗处看着她,看着她一点一点长大。陪着她度过垂髫,金钗之年,豆蔻年华……看着她一天一天长高,开始试着着男孩子的衣裳。 白司离在厨房做饭,她就躲在门后偷偷看他,有时闲暇下来,白司离也会教她看书、下棋、写字…… 他们日复一日,年复一年,春夏秋冬。 他亦挂在树上,睡在屋顶,藏进云里,陪着他们看过春雨,夏花,秋水,冬雪…… ? 冷雾没有跟着他们,白司离为她找了一个奶娘,待冷雾渐渐长大可以自力更生,奶娘也就被退了。 唐瑜一得空便会下山去看冷雾,按着白司离的意思,身着男装,束起头发,粉面朱唇,倒也是十分俊俏。 逝雪深就会偷偷跟着她一起下山去。 凡间的集市热闹非凡,融于其中实在叫人心驰神往,流连忘返。 唐瑜从冷雾那里出来之后就往一家酒肆而去,今日答应白司离为他带酒来。 远远地看到有个人坐在不远处,却只能瞧见他的侧影。一身白衣青衫,墨发长长利落束在脑后,一手举着酒杯,搁到唇边微微一抿。举手投足尽是风华。 唐瑜握着酒壶的手都不由抖了一抖。 “小哥,壶可拿稳了。” 上头传来店家亲切的问候,唐瑜随即回过神来,将酒壶捧在怀里急急走了。 饶是一个侧脸,便吸引了自己所有的目光。 逝雪深安静地坐在原地,仍是一杯接着一杯的喝。 其实他早该回去复命了,然后等着那个人的指令,选好恰当的时机证实一切。 可是他驻留了太久。 也不知从什么时候开始已经习惯在背后看着她瘦瘦小小的身影了。 ******************** 想来白司离不在的日子,留她一人在花凉他也放得下心。只怕那白司离早就看出来了。 凡间繁华却是险恶,自然形形色色的人皆是有之,没有白司离在身边,她一人独自来去,就像夜路走多了,难免会遇上鬼。 唐瑜也是不止一次在回花凉的路途中看到被绑在树上的一群山匪,夜里必经之路,狼狗统统乖乖地关进门内,昨日还是杂草丛生的山路,第二天已是干干净净。 她却一股脑儿念叨着“阿弥陀佛”,神灵在白司离出现的那一天起,终于开始眷顾她了。 逝雪深白衣青衫,嘴里叼着一根狗尾巴草,双手抱于脑后,懒懒地跟在唐瑜的后面。他本没有义务去做这些,也没有谁命令他去保护眼前的女孩子,甚至逝雪深他现在已经有自己该守护的人——即使那人如今不可能逃脱束缚。 就像最开始的她一样。可是如今,守护便是守护了。 每当看见她脖颈间那温润发光的兰溪玉佩,他就再也移不开目光——恍若她还是在这世上。 逝雪深从怀里掏出金色的连心锁,他低头浅笑,“笙夏,我好想你。” 他将连心锁挂在了脖子上。 逝雪深久久看着唐瑜的背影,终于悄悄扣起了手指,阖目念诀。 再睁开眼眸时,蹙眉清叹。他想,等过不了几年,白司离又一次从白华山回来,便再不用隔三差五地回去了。而自己也是该回去向那人复命了。 风扬起他束起来的墨发,还有他婆娑而起的白衣青衫。因为方才算出来的命数告诉他,眼前的女孩子在几年后将要迎来的及笄之年,白司离再也不会离开她了。 而她所在的命运齿轮,从那一刻正是进入轨道,一点一点转动起来。 ? 然后,在他将要离开她之前,他们总算有了一次相遇。 怪她年纪小不懂事,心思又极为单纯,从冷雾那里回来后穿过热闹的集市。肩膀被人轻轻撞了一下,随即那人轻声说了句抱歉便急急走了。 想她那时对兰溪玉佩还没有那样深的感情,不知道那个东西对她来说有多重要。因此兰溪玉佩被顺手牵羊偷走的时候,唐瑜竟是一点都没有察觉到。 逝雪深亦是不动声色地夺回了它。 温润的兰溪玉佩在阳光下泛着浅浅光晕,就像女孩子光滑细腻的脸颊。 他握在手心,竟觉得有些紧张地出汗,曾几许何时,这玉佩该是那个人的,他发誓要永世相随的人。 轻轻叹了一口气,逝雪深的脚步终是动了动,他恍若在内心挣扎了好久,眼看着跟前瘦瘦小小的身影离自己越来越远。 他忽然目光一凌,轻拂衣袂,冥冥中有一股力量驱使着自己,他快步跟了上去。 阳光下,闪闪发光的金色连心锁映射到唐瑜的眼中。那人也不知何时走到自己面前来,高高的,白衣青衫。他缓缓弯下身来,抬头只让人瞧见那连心锁的光芒在阳光下闪到让自己睁不开眼睛。 只觉得那时呼吸一滞。 “喏,这枚兰溪玉佩可是上品,以后仔细着些别再叫那些妙手空空儿得手了。” 温润如水的兰溪玉佩安静的躺在他的手心,与他脖颈那处的连心锁交相辉映。 逝雪深却不知道,那深深一眼,竟是看进了唐瑜心里。 “小丫头……”她的目光水水的,让人心神荡漾,逝雪深忍不住向前伸出手去去揉她软软的发丝。 只是下意识地觉得她可爱,并没有更多的想法,却是这轻微的小举动让唐瑜乱了心跳,红了脸颊。 他不动声色地收回手,浅浅一笑。而唐瑜愣是呆呆地处在原地,饶是情窦初开的年纪,她还没见过长得这样好看的男孩子——自然那时白司离的半张面具还未摘下来。 逝雪深转身走了,匆匆隐没在人群中,徒留给唐瑜青衫背影。久久回过神来,竟连一句感谢都没有说出口,连他叫什么名字都未来得及问一下。 这是老天爷给自己的第一朵桃花。唐瑜静静地这样想。 她原本以为,缘分来了,在往后的日子定还会遇到这位白衣青衫的公子。总有一天他们还会再见面。 若是等到那一天,那么唐瑜一定要问问他的名字,对他说一句感谢。 可是,她错了。迟来的问候竟是等到几余年后,差一些她就要将他淡忘了。自然唐瑜万万没想到,这是逝雪深回去复命之前第一次见她,亦是最后一次见她。 命运又一次将他们生生擦肩而过。好一场空欢喜。 给读者的话: 这里是独家的深深的番外噢他和鱼鱼终究是要擦身而过了 第二十七章 问君可否还记得(1) 领命再次回来的时候,逝雪深只在花凉山看到白司离寂寞的身影,那个当初瘦瘦小小的小丫头早已不知去向。 “有人在玉佩上动了手脚。” 白司离笑的苦涩,他眉眼颓然,竟是有不多见的苍凉感。他的声音更是让人始料未及,不易察觉地带着些哽咽,“我……找不到她。” 这是逝雪深第一次真正见识到白司离像一个小孩子那样无助。 “如果这个世上连你都找不到她,那么没有人知道她会在哪里了。”逝雪深觉得胸闷难受。 “我没想到你还会回来,虽然我不知道你真正的目的到底是什么,以你之前对她所做的,或许你……”白司离目光深邃地看着他。 如今他的脸上已毫无遮蔽,恍若又回到那时的模样。 逝雪深却是深吸了一口气,打断他的话,“你竟然恢复了?” 白司离摇头笑着,“那又如何?” 没错,即便恢复昔日无边神力又有如何,找不到她,一切皆是渺渺空花…… 逝雪深叹息,目光深远,“宿命流离分合,总会寻到她的。”他上前一步,脖颈上的连心锁闪烁着夺目的光彩,“毕竟有很多人需要她……” ? 那个时候,唐瑜正和楚长歌在一起,在大片如水江南。所有尘事皆按着宿命的轨道缓缓前行。 逝雪深又像从前一样,在白司离找到唐瑜之后,在暗处、别人察觉不到的地方习惯默默守护她。他永远都不会知道他们擦肩了两次。 而如今,此时此刻他们终于走到这一步了。 只是,逝雪深想必是忘了,他忘了一个承诺也忘了替自己算上一卦。 红枫山上,青女一直在等着他。手边是未下完的棋局,周围苏花酒的香味仿佛也一直迟迟没有散去,就连笑靥都仿佛还是昨天。 那个等他回来,一决胜负的约定,怕是永远都兑现不了了。 我是分割线========================================= 纤云觉得额上的冷汗一层一层漫上来,就像眼前这翻涌不尽的黑湖之水。她甚至还能听见湖底之下妖灵在相互撕咬的声音。 如斯脑补的场面,竟是让人不寒而栗。 那躲在暗处不知身份的怪物又是何居心,饶是现在的处境就像坐如针毡,她纤云堂堂青丘帝姬的侄女,何时受过这样令人胆战心惊的危险折磨。 “哗啦”一声响,从黑湖底部忽然升起一个巨大的黑色旋窝来,随之湖水飞溅,从中如银瓶乍破。 一名白衣青衫的男子就在此时宛若劫后重生的谪仙携带大片水花而来。 他轻点足尖,眨眼间稳稳立在岸头,立在纤云的面前,愣是将她吓得不由退后了两步。 只是眨眼间的事,水花席卷了一半的湖岸,白衣青衫的男子飞掠过来之时亦带来了湖底原本沉睡,此刻却被唤醒的精魂,它们无法上岸便在黑湖上空久久盘旋。 仿佛全部迷失了心智,相互挣扎撕咬,胡乱窜动饶是一副极其恐怖的画面。 “你,你竟是活了几百万年……”不知从哪里传来了嘶哑的吼声,断断续续…… “破!”只听岸上的人一阵响亮的清喝,那嘶哑的声音甚至还未说完全,“哐”地一声,在瞬间溃散。 仿佛从未出现。 逝雪深眉眼凝重,面无表情,全身上下无不湿透,却没有一处伤口。纤云瞪着他,觉得就连呼吸一下都变得异常困难。 背后的黑湖已是一片风平浪静,仿佛之前什么都没有发生过。手里紧紧攥着泛着冷光的葫芦,他冷冷一笑。 “溃散的妖灵,不配知道我的身份。” 忽然,逝雪深眼神一滞,“哇”的一口血吐了出来。 ********************** 方才那一幕从开始到结束不过短短须臾间,却让纤云呼吸难受,心跳加速。 眼前的人眼底似乎弥漫着一层浅浅的雾气,瞳仁却是漆黑深邃,水珠不断地从他墨黑的发间顺下来,他深深闭了闭眼眸,浑身竟缓缓散发出令人喟叹的清光。 他的嘴唇微微泛白,方才吐出的一口鲜血在脚下恍若妖艳盛开的彼岸花。 “不是我……”纤云的喉咙里像是卡着了一口雪水,森森刺骨,看着逝雪深紧紧握着的葫芦莫名的压抑感直直漫上心头。 逝雪深缓缓睁开双眸,一抹红光一闪而逝。 他盯住她的眼睛,“我知道。”他淡淡的,“量你也是不敢的。” 纤云忽然像是被抽光了所有力气。 逝雪深不再理她,即刻扬起手,白光一现,葫芦塞子应声而起,他眉目认真,神色带着不易察觉地担忧。 接着唐瑜的身影像一团烟雾一样,钻出葫芦口,渐渐在前方现出身形。 只觉得脚下不稳,随即立马有人上前一步扶住了她。那人袖子湿漉,手掌却是炙热,唐瑜一时觉得胸口一滞,喉咙一甜,有温热的液体自嘴角缓缓淌下来。 “小丫头……”她听见近在咫尺的人颤抖着声音喊自己。 葫芦里面是一个小小的空间,虽然不易自由活动,却也叫人觉得安心,时不时飘悠进鼻腔的是醇酒的香气,倒也是自己爱闻的。 唐瑜感觉到胸闷的时候,心里估量着大概是逝雪深和纤云上了黑湖的暗道了。耳边有嘶嘶的风声和低沉的暗吼,一开始还以为是自己幻听,后来直到感觉整个葫芦都震了一下,才知道危险已经悄悄而又不动声色地来了。 葫芦那一震似乎就是灾难的前兆,唐瑜正以为它会逐渐消失,安全将要抵达的时候,“噼里啪啦”,外围像是有千万雨点洒下来,落在坚硬的葫芦表面。 若不是有那刚强外表在,唐瑜想着自己一定被打成蜂窝了。饶是听着这震耳欲聋的声音,就像面临世界的毁灭。 她在狭小的空间内左右摇晃根本站不住身子,又无论如何都看不到葫芦外面的情况。逝雪深和纤云怎么样了,他们有没有事,这场劫难又什么时候才能过去。 脑子里混沌一片,一颗心跳到了嗓子眼,她甚至还没来得及喊出一点声音,伸手想抓住些什么,只觉得身子猛地被向上一抛,接着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急急坠落。 那一刻,唐瑜第一反应就是自己坠湖了。 深深闭上眼睛,意料之中感受到胸口用力滞下去。周身的一切都似乎在这一刻全部凝固,让人呼吸困难的挤压感劈天盖地而来,仿佛能切身感觉到来自四面八方的怪物都朝着自己这一处纷纷逬进,就像一大块肥肉抛在饿狼眼前,每一头都争先恐后欲来抢夺。 心在此时忽然镇静下来,与此同时仿佛身体内的血液都凝固了,眼皮很重,不由自主地让人阖起双目,再听不见任何一点声响,除了胸闷丧失了多有的感觉。 兰溪玉佩在黑暗中散发着浅浅的微光,恍惚间脑子里映射出这样一个画面来,男子握着她的手,喃喃道,“从今往后你便是我白家的人了。” 蓦地睁开眼,铺天盖地的撕扯猝不及防。 整个人忽然倾身上前,葫芦被人牢牢用手攥住。 “公子……”喃喃呓语声连唐瑜自己都不晓得为何会这样毫无征兆地自唇畔溢出。 恍若一隔世,晃眼下已是逝雪深牢牢握着自己的手,眉眼深邃。 黑湖已在身侧,周身久久平息,口腔腥甜的味道提醒着当下的一切。 唐瑜的眼里逐渐清明,意识到自己如今所处的困境,跟前的人浑身湿漉漉的,他竟是不管不顾地跳进黑湖来救她。 “你没事吧……”嘴角还残留着血迹,唐瑜却是迫不及待地问他。 逝雪深摇摇头,看着唐瑜的眼睛弥漫的雾气更深,竟渐渐缭绕起淡淡的痴迷态。 兰溪玉佩时不时地一下一下闪着微光,纤云在一旁静静地看着他们,此时此刻两个人的眼中竟是一时间仿佛只剩下彼此。 接着,纤云更是睁大了双眸,恍若看到了极其让人难以置信的画面。她哆嗦着看着逝雪深竟慢慢抬起了手,温柔地将修长的手指搁置到唐瑜唇边。 唐瑜整个脊背登时一阵发凉,木讷地站在原地,眼看着逝雪深一眼迷离,轻轻拈起她唇边的一丝血,缓缓放到自己的唇边。 如此妖娆叫人迷失自已。 这种画面实则太过诱人,却仿佛散发着致命的气息,逝雪深的眼睛像暗处升起的一团烈火,他慢慢伸出鲜红的舌头。 “不行!” 电光火石间,唐瑜一把抓住了他,就像登时被人往头上破了一把冷水。她目光澄澈坚定,死死握住了逝雪深的手,遏制住他接下来要做的动作。 “不行。”唐瑜摇摇头,又重复了一遍,或许打心底隐隐明白自己体内的血非比寻常。“逝雪深,不可以。” 这是她第一次叫他的名字,将他从地狱里生生拉回的名字。 漆黑的瞳仁中,一闪而过的红光散的一干二净。 或许没有人知道,方才逝雪深经历了什么,即便往后回想起来,他自己仍是觉得后怕。若不是她及时的那一声呼唤,恐怕自己将来都万劫不复。 唐瑜的血太过诱人了,而且是对于方才经历过杀戮的人,差一些就要迷失了心智,深深陷入进去。 而一旦凭着逝雪深当时的心境,尝到那种缓解饥渴的**,那么他就算是真的完了——饶是逝雪深不简单。 时间像是瞬间伫停了,逝雪深盯着眼前的人良久,唐瑜的目光坚定不移,不掺合任何杂质,如此清明像是蓬莱岛仙云洞的泉水,叫人摒弃所有的嗔痴杂念。 逝雪深缓缓放下手去,“我没事……”他淡淡道,稍稍阖目,复又睁开眼。后知后觉发现喉咙里仿佛真的有火的味道。 他悄悄侧过身,重重呼出一口浊气,饶是方才仍旧让人心有余悸,胸腔内的心跳的愈发不稳。 纤云许是吓坏了,一句话亦没有说。 逝雪深口中轻声念诀,衣衫与发丝上的水珠悄然不见。 他复又回头望了一眼此时已然风平浪静的黑湖,“如此大的动静,想必妖君已经发现我们的行踪了。” 纤云终于喏喏开口问道,声音却是异常冷静,“你不觉得这里还有第四个人吗?” 唐瑜的手一抖。 逝雪深神色凝重,却是不可置否,冷笑一声,“不知是人是鬼,是神是魔,但若或许他想现身,连我都不是他的对手。” =============偶是分割线=============== 森森寒意没来由地弥漫开来,明明气温适宜却叫人不知为何毛骨悚然。 “小丫头,你怕不怕?”忽而,逝雪深回身问了一句。 唐瑜一愣,脑中一现,曾几何时,也有人这样问过她。 ——阿瑜,如你看到,公子如今只是一缕残魂,你可害怕? 鼻子隐隐泛酸,唐瑜却还是摇了摇头,连白司离是残魂鬼魅她都不曾畏怯,直到现在还没有什么是让她真的怕的。 逝雪深弯了弯唇角。 纤云深吸一口气,“方才……就是他搞的鬼。” “想他是在很早之前就发现我们了。”逝雪深淡淡道。 “我们现在怎么办?” 空气凝固凝固半晌。 “出去。”逝雪深眸光一亮,“无论妖君在不在出口,都先从这里出去。” 唐瑜攥紧了手指,另一手已被逝雪深轻轻握住。 她抬头正好对上他清澈明亮的眼睛,不知为何,忽然心底升起一种想法,眼前这个白衣青衫的男子,一定不能有事。 纤云已经带头向前走了,在这危急时刻她倒是忽然卸下了素日里引以为傲的盔甲,渐渐愈发沉着冷静起来。 此刻她不在是昔日长洲青丘国高高在上的那个纤云,自然,她心里也明镜的很,若是还想要恢复昔日高高在上的样子,那么此时最重要的便是先要从这该死的禁地里平安无事地出去。 区区妖界,还想困住她不成? 身后的那个男子,怕是还带着一个深藏不漏的秘密。 云袖翻飞,纤云率先走在前面,方才经历的都已经够了。饶是自己的心即便是玻璃做的也碎地可以了,如今处境,由不得她不坚强起来。 自然,身后的那个男人眼里只有唐瑜,想要靠他还是等下辈子吧,自己没把唐瑜害惨让逝雪深一气之下宰了自己是不是就该很侥幸了? 也怪不得人家,谁让唐瑜那姑娘**凡胎,她倒是没看出来她唐瑜究竟骨骼多惊奇,体内的血液让黑湖的精魂发狂,让逝雪深差一些失了防线。 一条胖嘟嘟的虫子自纤云袖口缓缓爬出来,探头探脑地打了一个小小的喷嚏,让纤云的手心一阵轻痒。 “风位蛊。” 逝雪深走在后面,见她掌心的小虫子不禁微微诧异。 “那是什么?”唐瑜问道。 “找出口的。”逝雪深淡淡解释,不禁抬首意味深长地看着一边的纤云。 她没有说什么。 逝雪深凝眉,青丘血狐一族的九尾狐本是上古尊神,受人敬仰,习的皆是正规的术法。只是没想到这只青丘女狐仙竟会习得苗疆秘术,若是浅些还好,唯怕她学的深了,有些秘术含有禁忌,是习不得的。 没想到她的灵宠竟是蛊。真是不简单。 “这样找出路就方便太多了。”纤云笑起来,陶瓷娃娃一般美丽动人,“小风是该出来透透气了。” 给读者的话: 接下来有个小乖乖要出现司离兄的往事也要逐渐浮出水面了 第二十七章 问君可否还记得(2) 饶是此时此刻纤云一脸得意的模样,就像在做着一件很了不起的事。 唐瑜看了一眼一旁神色凝重的逝雪深,逝雪深刚好也转过头来看她。没事。她恍若明白他用眼神在告诉自己什么。 看样子那所谓的风位蛊果然名不虚传的,缓缓蠕动着自己的身体不断变换着方向。唐瑜和逝雪深跟在纤云身后,随着她沿着黑湖之岸开始往一个位置的目的而去。 禁地之内一瞬间安静的很,三个人皆是没有说话,都只是默默地向前走,而这个空间里面,除了能听到他们轻微的脚步和心跳亦很难再发现其他的声音。 自然,其实他们心里每个人都清楚。在他们所看不见的地方,有一双未知的眼睛正盯紧了他们。 渐渐发现在禁地里已经绕了好几道弯,后知后觉才意识到黑湖早已不见了影子。 纤云忽然停下了脚步。逝雪深和唐瑜以为她寻到了出口,不由想要大呼一口气。 “之前听你说的,看样子像是对这妖界的禁地了如指掌。你应该从前有来过的。” 她回过身,看着逝雪深,漆黑的瞳仁散发着深邃的眸光,深不见底。 “不错。”逝雪深却也是正面回答了她的疑问。 “可是如今你却按着我的虫子指示的方向跟着我走,你既然从前来过,应该知道出口在哪里。”纤云又紧跟着问下去,“你不是一个没有主见的人,况且是现下这般处境,按理说迫切地想带我们出去。你却还是任由我现出风位蛊。”声调微微有些提高,此时此刻她仿佛想要迫切证实着什么。 “为什么?” 逝雪深愣了一下,随即微微苦笑,“想来你也发现了不对是吗?” 他皱起眉头,轻声咳了咳,“原先的出口,没了。” ? 那时越过黑湖到达对岸的时候才发现,本该在不远处有一扇门的通道,如今却意外的没了。 那确实不是被小小施了法隐了门形或是找搬运**将其掩盖住。 而是真的没了。 当时逝雪深刚刚从魇中回过神来,这无非是一个晴天霹雳,他刚想说这个,却见唐瑜一脸信任地望着他,接着纤云已然甩了衣袖走在了最前面。 话在喉中忽然无论如何都挤不出来了。 看着那一抹背影,逝雪深忽然觉得,可能那一身傲骨的女子会有办法,而这个噩耗或许可以暂且搁置,不到最后关头也没必要说出来。 若是侥幸出口真的被寻见,就完全没必要告诉方才发现的实情了。特别是在她现出风位蛊的时候,逝雪深又是忧愁又是觉得侥幸。 可是没想到纤云还是发现了。 逝雪深颇有些无奈,“我本来不想说,免得叫你们担心,想想也是那个暗中的人搞的鬼。”他摸了摸鼻子,发现唐瑜正看着他。 “别担心,我们会找到别的出路。”他又忍不住去揉她的头发。 纤云叹了一口气,“我真是造了什么孽。” 唐瑜难得安慰她,“纤云姑娘,我却觉得你方才寻路时特别帅气。” 蓦然想起若是凤息在的话,亦会摸摸自己的脑袋对自己说,“瑜儿,既来之则安之。有我在,一定不会让你有事的。” 眸色微微暗了下去。 纤云轻哼了一声,这才清了清嗓子。 “究竟是不是出路我不知道,不过小风方才找到了此处的一个缺口。”她微微动了动唇,掌心胖嘟嘟的风位蛊乖乖地又重新爬回她的袖间。 逝雪深上前一步,往面前青黑的崖壁上仔细看去,上面果然有细微的蕨类苔藓生长出来,而在当下这个环境,能长出生物来已实为不易。 他的手在袖间动了动。 “我来吧。”纤云在这时走到他身边。 逝雪深饶有深味地看着她。 纤云点了点头,表示自己心里明白。诚然这种时候她也是识大体的,方才逝雪深为了救唐瑜,怕是伤得不轻。 逝雪深放心地退后一步,纤云翻袖扬起衣袂,立即有光环住她的周身,仙气洋溢。 她阖目念咒,手指在胸前迅速变幻形状,光芒愈盛。紧接着,美目倏然睁开,纤云的手一挥,“轰”的一声,面前的青黑色石壁赫然被破了一个巨大的洞。 “哔——” 仿佛紧接着从里面传来某种生物的叫声,这倒是奇了,三人面面相觑,难不成这禁地之处还别有洞天? ? “哔——哔——” 石洞碎裂之后,轰然之声散去,不想那生物的叫声却是越发清晰。 唐瑜心下一阵好奇,忙不急地想去看,被逝雪深一把拉住,回头瞪了她一眼。唐瑜乖乖地跟在了后面。 碎石带来的烟雾一点一点散去,三个人才看清前方的样子。纤云本在最前面,她还未来得及抬步,首先“啊”地惊呼了一声。 紧接着唐瑜却是欣喜道,“你看,前面居然有只小仙鹤。” 此时此刻呈现在三个人面前,在这别有洞天之地,确然有一只小仙鹤,并且那“哔哔”的叫声就是从它口中传出来的。 只是那只小仙鹤如今的状况怕是不好,它小小的身躯被一条粗重的大链子紧紧拴在石柱上。 此时此刻仿佛是看见有人闯入,可怜又惊恐的望着他们。 唐瑜率先不顾另外两人跑了上去,瞧着那仙鹤形体与其他并未多大差异,羽毛却是鲜艳的蓝红色的,十分美丽,与印象中别的仙鹤不一样,叫人见了十分新奇。 逝雪深意外地久久驻足在原地,甚至还没反应过来拉唐瑜一把。 纤云比他早些回过神来,她蹙了蹙眉,“这只火鸦是怎么回事,为何会在此处。” 唐瑜含嗔地看了她一眼,“人家长得那样漂亮,你居然叫它火鸦。” 纤云轻笑,眼神淡淡的,“漂亮什么,你没看见他只有一只脚吗,仙鹤乃仙家之物,我可从没见过哪一只像他那样是独脚鹤。” 纤云话音刚落,唐瑜这才注意到,果真如纤云方才所说,这只蓝红羽毛的仙鹤居然真的只有一只脚。 “哔——哔——”那只蓝红羽毛的仙鹤还在声声叫着,仿佛想挣脱身上厚重的铁链,可是它越是想挣脱,铁链似乎就越收越紧,最后它的羽毛残忍地被一片片磨地脱下,鲜红的血浸染了黑红的铁链。 唐瑜皱紧了眉头。 恍惚间,仿佛在一下子看进了它的眼神,满是渴求带着求生的祈盼,想它在这里定是受够了折磨与煎熬。 一晃神,脑海里仿佛闪过它自由飞起的模样,蓝红色的鲜艳羽毛在阳光下光彩夺目,心底不知被什么细微的扎了一下。 终是看不下去了,唐瑜迫切地回头道,“无论如何先救它脱离这条链子,即便他只有一只脚,即便不是仙鹤,那也是一条生命。” 纤云挑了挑眉,“如今连我们自己都自身难保,救它,唐瑜你不会忘了你自己还是个**凡胎吧。” 当下怔了怔,唐瑜的话生生含在了口中。 耳边求救的声音还在断断续续,唐瑜捏紧了拳头,目光忽然坚定了一下,自顾自地跑到了那只仙鹤的身边。 逝雪深在这时掠过来,一把握起她将要伸出去的手。 “别碰,铁链会灼伤你的。” 唐瑜蓦地回过神,逝雪深的眸子漆黑深邃,她这才反应过来,从方才到此刻那个人恍若一直未动。 拉开她一尺远,逝雪深还是皱了皱眉,抬起手开始念诀。 他的手仿佛幻成一把利刀,朝着黑红的铁链干脆地斩了下去。目光错落间火星四溅,紧接着蓝红色的一片绮丽仿佛只有在梦中的现象。 眨眼挣脱了束缚的仙鹤振翅欲飞,它的羽毛上虽然沾了点血污,却仍掩盖不了它风华绝代的模样。 纤云在一旁漠然望着,却微微诧异。 唐瑜欣喜地绽开笑容,逝雪深忽然对着纤云的方向又恍若喃喃自语。 “他,可不是普通的仙鹤。”声音仿佛有些吃力,“即便只有一只脚,若不是罕世之鸟,会被困在这妖界禁地?” 纤云顿时哑口无言。 被放飞自由的仙鹤潇洒地在上空盘旋着,所过之处带起火一般的光亮,这一刻仿佛等了万年之久,诚然若是可以振翅这片污土之地熬于三界。 它如今形体虽然还尚娇小,初生牛犊却是不怕虎。 唐瑜的目光一直跟随着它风华的身影,追随着它盘旋飞翔在这小小的空间,眼里尽是欣喜。 那只仙鹤终于飞落下来,唐瑜不禁伸出手去,它便稳稳地单脚停在了唐瑜的掌心。 “真漂亮。”不由得又是一阵赞叹。 “他是男的。”逝雪深在一旁安静地望着,勾起唇角。 “啊……” “看样子他是很喜欢你,因为方才是你一心想救他。”逝雪深饶有深意地望着眼前的女孩子,此时正目光炯炯地与仙鹤对视着,“不过他还小无需介意,也就是活了千年而已。” 说到这儿,那蓝红羽毛的仙鹤竟像是听得懂人话,十分应景地探过脑袋往唐瑜脖子上蹭去。 它脖子上软软的蓝色羽毛不经意碰到唐瑜挂着的兰溪玉佩,就这这时玉佩散发出了比以往更盛的微光。 逝雪深攥紧了拳头,目光却是不易察觉地轻轻颤抖。 “看这只火鸦的样子,估计是想跟着你了。” 纤云忽然慢步走了过来,眼睛掠过逝雪深,稍稍驻留了一下,又迅速停在那只小仙鹤上。 唐瑜微微一愣,不想那只小仙鹤竟又“哔哔”地叫起来,继而眯起眼睛摇了摇脑袋又点了点脑袋,忽而转望向一边的逝雪深。 逝雪深看到那只小仙鹤的目光不由得扯了扯唇角。 他叹了一口气,“那小东西的意思是他很感谢你,但只希望你能将他带出去。” 小仙鹤对着逝雪深点了点头,又“哔”的叫了一声,仿佛是对他方才叫自己小东西不满意。 逝雪深对他挥了挥拳头。 “原来是这样。”唐瑜笑起来,“我当然要带你出去。” 小仙鹤又温柔地蹭了蹭唐瑜的脸,引得她咯咯直笑。 “想不到你竟然听得懂那只火鸦的话。”纤云饶有深意地弯起唇角。 “的确。”逝雪深接住她的目光,“我也觉得这种技能很厉害。” 双目交错,仿佛将要摩擦出一点火花来,那小仙鹤适时地瞪了一眼纤云。 “哔——” 逝雪深终于低低地笑出声,“他说这位骄傲美丽的纤云姑娘能不能不要叫他火鸦了,他有自己的名字。” 纤云的脸立马一红。 唐瑜空出另一只手摸了摸它柔软的羽毛,迫不及待,“快说,你叫什么名字?” “哔哔——” 逝雪深迟疑了一下,脸色僵了僵,还是缓缓说道,“他说,他叫小彩。” “噗——”纤云下一秒忍不住笑了出来,“小彩?” 这只火鸦,虽说长得不赖,全身上下也就两种颜色,谁给他起的这么不靠谱的名字,还是他自己给自己起的? 唐瑜却是忽的愣住了。 ==============偶是分割线================= 云琅山仙雾缭绕,飘渺出尘。山涧盘旋着一只只雪白的仙鹤,离世脱俗,自在悠闲。 青冥帝君将最后一点鱼食撒入放生河中,正巧逢到白司离一身月牙白衣缓缓过来,来时恍若携带日月光华,却仍掩藏不了他骨子里残魂魅魄的气息。 “来找凤息?” 不想白司离还未开口,青冥反倒先问起了他。 白司离微微一愣,可还是点了点头。 帝君一身出尘不染的紫色袍子,墨发一丝不苟系在脑后,面色冷峻又不是柔和。 “在后山,刚刚才闭关出来。” “多谢。” 白司离俯首恭敬地对他做了一个揖,也不多话,拂袖往后山的方向前去。 青冥帝君望着那一袭月牙白袍目光深邃,他摇了摇头,“不久前才送走了一个女娃娃,如今又来了一位故友。” 他微微叹了一口气,又转身向着放生池里自由自在的鱼儿,成群结队惊起片片水花。 不由得露出舒怡的笑容来,“人世皆苦,还是你们逍遥自在,不愁这不愁那,仙道悟地深,有朝一日还可飞身成龙。” 他正色起来,“苦了宿命历劫之人,是非对错又有谁是真正分得清的呢?” “罢了罢了,唯恐连天帝与司命都参悟不透。”青冥帝君轻移步伐,缓缓踱步回去。 给读者的话: 接下来的第三小部分前世的恩怨要来一些了看官们赏花呀~~ 第二十七章 问君可否还记得(3) 不想小彩脱离了那黑红色链条的束缚,伤口竟自己渐渐开始愈合,脱落的羽毛也一点一点长出新的来。 他重新从唐瑜的掌心飞起,带着新生的光芒,凡是他掠过的轨迹,在半空中久久生成一道炫目的火光。 “哔哔——” 逝雪深欣喜地上前一步道,“小彩说,他知道出口往哪走。” “哔,哔哔哔——” “可是……”逝雪深顿了顿,眉头一紧,“他说,他同时也闻到了危险的气息。” 纤云的目光闪了闪,“如今还顾什么危险不危险,伸头缩头都是一刀。”她看了看面前两位,“你们把我拖到这里来,难道不负责把我安全送出去?” 逝雪深喃喃低语,“纤云姑娘,最开始可是你先自告奋勇现的身,妖君要带走小丫头你可是第一个不同意。” 唐瑜眼前一亮。 纤云扭过头,“妖君要抓她我当然不同意,她只能输在我手里。” 唐瑜亮亮的目光转向逝雪深。 逝雪深温柔地揉揉她的头发,“没办法,白司离如今站在你这边。” 果然!纤云这姑娘是来抢公子的! 唐瑜不由眼中要喷出火来,小彩安抚地停在她肩头用羽毛蹭了蹭她的脸。 纤云不依不挠,“如今是这样,将来可说不定。” 小彩更温柔地去蹭唐瑜,他可不敢去惹那纤云姑娘,她的袖里有虫子。 “我们到底走不走?” 唐瑜干脆不理她,抬头问逝雪深,逝雪深看着小彩,小彩一愣,眼巴巴地去望纤云。 “火鸦,带路。” 小彩乖乖扑腾了几下翅膀,缓慢朝前飞去。 暗处的那一双眼睛更明亮了。 ===============偶是分割线========= 百转千回,小彩飞在最前面,三个人紧跟其后。每个人都凝神专注,唯怕不经意间从哪里窜出什么危险来。 周围泛着点浅浅的潮湿气息,每一步都带着未知与希望。 “是不是我产生错觉了,如今竟觉得有些冷。”说话的是纤云,她紧跟在小彩身后,这时正微微蹙着眉瑟缩着搓了搓自己的手臂。 逝雪深听到之后猛的愣了一下,随即一把抓过走在自己跟前的唐瑜的手。这不碰还好,一握住逝雪深差点跳起来。 “怎么回事,身子那么冷竟是一声不吭!” 饶是纤云仙身道骨都感觉到了寒冷,更何况她区区**凡胎,想必她早就冷的不能自已了。 纤云立时回过头去看方才到现在都默默不闻的唐瑜。 事实上唐瑜早就感觉到异常的寒冷了,刚开始还好好的,越发向前越觉得寒冷深深传到骨子里。她本想喊出声,可是大家无一不秉息前行沉着冷静,她只好咬咬牙忍着不说,身上还可以,就是手脚有些忍不了,开始冻得将要麻木了。 直到纤云先忍不住喊出声来。 “我,还受得住。”饶是唐瑜觉得身子都禁不住开始打起颤来,这种寒冷比冬天更要彻骨,明明没有一点白雪的气息,却是像森森冷风那样直直而入。 逝雪深的手开始渐渐滚烫,源源不断的热气紧接着接踵而至,让从手开始的知觉微微开始回过来。 “你这个傻瓜,觉得冷为何要忍着。真以为自己是铁打的吗?我不喜欢你这样。” 唐瑜一怔,脸上的温度最先回过来,她没有说话,她已再说不出话。 纤云皱紧了眉头,“真是邪门。”她瞅了一眼一旁的小彩“喂,你这带的路到底对不对?” 小彩“哔哔”地叫了几声,在半空绕了几个圈,随之扑扇着翅膀朝唐瑜飞了过去。 蓝红色的羽毛带起一片绚丽火光,他在唐瑜头顶上空停了下来。 白色的喙微微张开,绯红的热气缓缓而下。唐瑜闭上了眼睛。 “哔哔——”他又叫了两声,旋转几圈,逝雪深放开唐瑜的手。 她的眼睛慢慢睁开了,小彩喙下的光芒正好消失。 “我没事了。”接受到暖意的唐瑜长长舒了一口气。 纤云重新回过身,“继续走吧。” 逝雪深点点头,“嗯,小彩说的那个出口就在前面了。 ? 周围的世界在踏入一道界之后瞬间变成了冰天雪地。 让人猝不及防却仿佛又是意料之中。 唐瑜的体内在方才由小彩注入了一道神力自是不再畏寒,纤云与逝雪深皆用仙气护法,小彩在最前面飞着,尾部炫彩的火光在此时越发美丽深刻,仿佛要将周围的寒冰一点一点融化。 纤云看在眼里,想不到这只单脚的火鸦果真不是简单凡物。 “逝雪深,你有没有听到什么……” 走到一半,纤云忽然警惕起来,目视前方一边却问着跟在最后的逝雪深。 “杀气。”身后的声音不急不缓,沉着冷静,却看得出来他分外认真着,“怨气,愤恨,不甘……” 饶是逝雪深每念一个字,纤云多冒一颗冷汗。 “你是不是该问问那只火鸦,确定……这条路没错?” 小彩干脆连叫都不叫了。 其实纤云心里也明白,只是这种架势由不得她心里没底,自己养尊处优那么多年何时遇到过现下这样的处境。 “不要分神,恐怕敌人已经离我们不远了。” 就在这时,小彩忽然“哔——”地叫了一声,把三个人都下了一跳,逝雪深赶忙将唐瑜拉住。 纤云锁眉,“发生什么事了?” 逝雪深微微眯起眼睛,压着声音,“你看,前面是不是有一个人过来了。” 小彩仿佛在瞬间感受到逼人的戾气,迅速飞到了唐瑜身边。 “别怕。”唐瑜安慰地摸了摸小彩的羽毛,其实她心里更没底,而且眼前的那个人似曾相识。 “兜兜转转这么久,可总算将你们引到这儿来了。” 前方传来的声音空灵冗长,让人觉得深深压抑,随着他的话缓缓跃进三个人的耳朵,眼前雾气散去,来人的身影越发清晰。 是女人的声音,来的是个女人。 ?? 纤云本想开口问她是谁,话在嘴里还没说出口就犹豫了,因为此时她的身影隐匿在一道强光中,还未看清人就由不得她冲动。 “你们放心,妖君此时还在外面,我可没容许他进来。在这里我可是有东西要给这位唐姑娘看的。” 她说的分外自信与高高在上,仿佛皆事都在她的掌控之中,饶是纤云都没她那么高傲的地步,就连妖君都要经过她的同意一样。 纤云暗自讪讪,果然这所有事都冲着唐瑜,她和逝雪深可真是自找麻烦了。 她还默默想着,眼前的女子已然轻轻笑起来,“妖君要唐姑娘的血,亏他想出这个好主意,我可不反对。可既然来了就顺便成全我的念想是不?幸运的话也许还能见到白司离呢。” 纤云吓了一跳。 唐瑜目不转睛地盯着光里的女子,站在原地一动不动,她知道那个女子是谁,早在她出声的时候她就知道了,饶是最后说出白司离的名字,那么一切都了然了。 唐瑜的目光不卑不亢,一脸肃静,她的模样倒是让小彩的胆子也逐渐大起来。 “就是她。”逝雪深仿佛叹息一般,“从开始跟着我们到现在,那个暗中的怪物就是她。” “梦姬……” 唐瑜一字一句。 果然,千方百计想要她求生不得求死不能,目前来看也只有她了。实在搞不懂…… 给读者的话: 明天是这一小章的最后一章噢么么哒 第二十七章 问君可否还记得(4) 逝雪深皱紧了眉头,听到那个名字微微一怔。 梦姬是谁?恍惚中听到纤云用密语对自己传音。 这个人我当真是错过了,还真不知道。 算不出来? 无法算出来。 那她究竟是多厉害? 很厉害,之前或许我还有胜算,可惜黑湖之后,一点都不剩。 纤云倒吸一口凉气,敢情能灭了历代妖君精魂,逝雪深之前是有多厉害。 所以他与白司离什么关系你也不知道了? 逝雪深干脆不理她了,梦姬的声音已然又响了起来。 “唐姑娘,单听声音就记得起我,你倒是对我很上心。” “没什么,世上像你这般的人本就不多。” 梦姬也不气,缓缓从光中走出来,恍若脚下生莲,袅袅婷婷。她一身绿衣,腰若约素,一双眼睛充满魅惑,眼睛下面部分是一条纱巾,遮住她半张脸,还是第一次见到时的模样。 逝雪深看着她,眉头皱地更深了。 “走到这里来只有一条路,那只笨鸟被你们救下算他运气好,本来这也是妖君的事与我无关。” 她站的离他们不远,身上穿的亦是轻纱薄裙,在这冰天雪地感觉不到一丝寒冷。 唐瑜冷冷笑着,“你究竟想要干什么?就是想我死?还是其实你更想要的是见到公子呢?” 梦姬摇头,“现在可不。”目光忽然一凌,她缓缓道,“既然来到这儿看看我给你的东西亦无妨,等看完了妖君自然会来取你的尸体。” 不等唐瑜忍不了就要冲上去将她碎尸万段,梦姬已自顾袅袅回过身,“对了,那样东西或许有点恐怖,叫你的朋友也小心一些,不要为此无辜丧了性命。” “你给我闭嘴。”饶是唐瑜从来没那么痛恨过一个人。 “哈哈哈哈哈。”梦姬的笑声带着不可一世的傲气,“你还是祈盼着白司离还会像之前那样奋不顾身来救你。”她抬手掩住脸上的轻纱。 “可是这一次,恐怕不一定了。”笑声夹杂着讥讽,伴随着梦姬曼妙的身影,最终缓缓消逝在雾气中。 前方的空气中空空荡荡的不留一丝痕迹,就像她从未来过一样。 ···· “混蛋……”手指紧紧在袖中攥着,小彩在唐瑜身边一动不敢动。 “没想到你也会沉不住气骂人。”纤云长长呼出一口气回头看她。那个梦姬实在太猖狂,诚然她太厉害,如若不然自己一定把袖子里的虫子都叫出来揍她一顿。 “没事的。”逝雪深上前一步揉了揉唐瑜的发丝,“小狐狸之前那句话我看倒是说的不错,伸头缩头都是一刀,如今只能大步向前走了。” 纤云瞪了他一眼。 “你们别去。”唐瑜忽然扯住逝雪深轻轻摆动的衣袂,逝雪深停下来诧异地看她。 “危险,别去。”唐瑜有些哀求道。 梦姬的可怕她也是见过的,虽然唐瑜不清楚逝雪深灵力如何,可是她感觉得到,第一次白司离出手救她梦姬会被打跑,有八成是因为梦姬对白司离念及情谊的。 可是现下不一样了。 “没事。”逝雪深又重复了一遍,“如果不去,你愿意永生永世被困在这里吗?饶是你愿意,我和小狐狸也不愿意。” 唐瑜怔了怔。 纤云叹了一口气,“不入虎穴焉得虎子,我们还不一定真像那梦姬所说,过五关斩六将也说不定。”她眨了眨眼,“或许白司离真的来了呢,你难道不想试试他会不会真的来救你。” 唐瑜退了一步。 会吗?白司离会来吗,每次遇到危险他都会像那样降临,这次也是一样吗? 不知道。 “走吧。”逝雪深微微笑,“你不是还答应了小彩要送他出去,就像我答应你一样。” 小彩应景地“哔——”了一声。 “是我连累了你们。”唐瑜的手在袖里攥地紧紧的。 纤云扭过头,想来这也是自己多管闲事自作自受的,那一日白司离在自己耳边轻言的两个字又回现在脑海。 “我就不信那女人的邪了。”纤云暗自咬牙,“蒙着一张脸算什么,要打来点光明正大的啊,到底是什么东西会有那么恐怖,我堂堂青丘血狐之后就要去看看。” 听她这话就似壮胆,逝雪深不禁第一次投去感激的目光。 唐瑜脑子一闪灵光,举目去看眼前这个陶瓷娃娃般,此刻目光却坚定不凡的女子。算了就让她喜欢白司离,只要公子不跑就好了。 逝雪深的目光认真起来,“小彩,飞到前面去。” 小彩叫了一声,扑扇翅膀飞过去了。 冷烟散尽,眼前高高矗立起一堵巨大的的冰墙,白茫茫的一片看不清那头的面貌,还时不时冒着一股一股冷气,想来这堵墙厚到了一定层次。 “这是唯一的路吗?”纤云问道。 逝雪深点点头,“这墙不过梦姬的一道摆设,小彩属性为火,融化它轻而易举。我反倒比较担心的是冰墙那头是什么。” 小彩飞旋,蓝红色的羽毛带起一团焰火,在冰墙面前分外夺目,“哗啦啦”的滴水有一大片倾泻下来。 “等等等等。”纤云深吸一口冷气,“让我准备准备,好久没有战斗了。” 她捂着胸口睁着眼睛。唐瑜被她搞的分外紧张,她还是**凡胎好不好! 小彩又转了一圈,这次也没管纤云到底是不是已经准备好了,全身忽然散发出夺目的光芒来,他低叫一声,白色的喙里喷射出巨大的火焰,撞击在雪白的冰墙上。 “轰”的一声,冰墙转瞬爆破,恍若银瓶破裂,冰渣像两侧急急散去,与此同时从里面毫无征兆地涌入大片黑气来,紧接着是无数令人心烦意乱的嘶叫声铺天盖地。 纤云和唐瑜当场就傻了,再反应过来时,饶是眼前看到的那个画面恍若天压了下来。 小彩在下一秒往三个人的周围设下一层阻挡外力的结界,逝雪深亦是皱紧了眉头施加术法上去。 耳边凌厉的风声夹杂着生物的哀嚎,赫然四面八方像蝙蝠一样黑压压的幽灵争前恐后的粘在那一层透明的防护罩上。 它们狰狞着就像地狱里的恶鬼,又像饥肠辘辘的野狼,摆在面前活生生的食物让它们顷刻泯灭了良心,几欲痴狂。 “这是……”纤云生生从喉咙里挤出两个字,愣是还迷茫在方才这一刻的仓惶之中。 所有光芒在一瞬间被它们覆灭,它们翻天覆地滚滚而来遮住天光,永无止境的黑暗一点一点吞噬,那种深深的绝望感真是仿佛人间地狱。 实在太可怕了。 逝雪深吃力地顶着,“别愣着了,若是让它们穿过了这层防护罩,一切都完了。” 纤云这才回过神来立刻出手,小彩的眼神格外认真,亦是奋力抵挡着。 “这些究竟是什么东西。”唐瑜被圈在中间,左右是认真施法的逝雪深和纤云。 “如果我猜的没错,这些应当是百年前鬼界十八殿,不愿坠入轮回残存的鬼魂。”费力再加一道法印,“如今看来怕是妖化了。” 逝雪深不可置否。 “这到底怎么回事,梦姬让我看的难道就是这个?” 纤云皱紧了眉头,一字一句道,“那本是无间地狱里的鬼魂,传闻百年前有个人手持屠刀灭了整个十八殿。遇神屠神,遇鬼屠鬼,浑身浴血。促使它们心生怨怼不愿坠入轮回,不想那时竟是被有心人收入乾坤袋中,如今放入这妖界禁地,只能逐渐受阴气反噬,轮为妖界满腹深仇的妖鬼。” 纤云的眼里闪着异样的光芒,“想必他们无时无刻不在等着那个让他们万劫不复的人” “那个人,是谁?”唐瑜觉得一颗心忽然跳到了嗓子眼,说出来的话抑制不住地颤抖,有一种呼之欲出的感觉直冲命门。 小彩在这时“哔”地叫了一声。 逝雪深深吸一口气,“白司离。” 主角终于登场了。 给读者的话: 司离兄来了司离兄真给劲 第二十八章 舍身为吾不是君 前尘往事不过浮生执念,抵死执着,豢养心魔。 脑海中深深一滞,血红色的光影一闪而过。她蓦地闭上了眼睛。 你为什么,总是要错过我…… 唐瑜整个人愣在哪里,痛苦地骤起眉头。心里头忽然出现一个陌生的声音,一遍一遍回响着问自己,为什么,总是要错过我…… 为什么……错过……为什么…… “为什么!”那一霎那忽然目光带火,倏然睁开双眼,逝雪深迫切的声音终于跃进了耳朵里。 “小丫头,醒过来!” 仿佛顷刻间从头上倒下一盆凉水,浇熄了令人心燥的火焰,再抬起眼时,已完全不记得自己方才说了什么。 纤云略带担忧地看着唐瑜,“这样下去不行,这里的魔障对这样一个**凡胎完全是量身订造。” 逝雪深皱紧了眉头,仿佛此刻唐瑜的眼里还意犹未尽地燃烧着方才的火焰。 “无间地狱的怨煞之气太重了,方才那一瞬间恰好触到她心底那一根弦,让其有机可趁。” 抬手间又是一道抵挡,“小彩,你辛苦一下,替我撑一会儿这里的缺口。” 听到召唤,小彩立马应了一声,更努力地扑扇起蓝红色的翅膀,目光收紧,全神贯注。 逝雪深看着差不多了,念诀收法,下一秒铺天盖地的妖鬼密密往结界汹涌过来,小彩“哔哔”的叫着,誓死守卫。 逝雪深眉头紧锁地看着身边的唐瑜一动不动,呆滞的目光还残留着方才不灭的火焰。 他当下摒弃一切杂念,抬手设法布阵,口中喃喃念诀,七彩的炫光应声环上两个人的周身。 “清心诀,清念净心,往孽是无。入!” 一声清喝,指尖光芒变幻的源头,一道清光缓缓从唐瑜的头顶灌入进去。 恍若春风拂面,气息流动的地方散发浅浅的光晕,唐瑜顿时感到浑身上下一阵舒畅,脑子里空白全无,她不由自主的闭上眼睛,再睁开双眸之时,一片澄净,潋滟水光。心中方才紊乱的思绪重新组合。 纤云回头看了一眼,不禁又是震惊又是敬佩。 毫无征兆的,“噗”的一声,逝雪深一口鲜血吐了出来。 “逝雪深!”唐瑜上前一步扶住他。 “无妨。”他淡淡的,抬手干脆地抹掉嘴边的血迹,眉头却缓缓舒展开来。 他抬头去看费力撑着结界的纤云,亦是一脸担忧地望着他。 “这样下去不是办法,我们得尽快脱离这个鬼地方。”纤云说的很急,可现实又不得不让她沉着冷静。 忽然想起梦姬说的那些话,‘叫你的朋友也小心一些,不要为此无辜丧了性命。’ 真叫人恨得牙痒痒,她就不信真的会被她困住在这里。 逝雪深点点头,“我们不能只守不攻,没试过怎么知道打不赢那些怪物。” 唐瑜忽然觉得自己此刻**凡胎特别没用,甚至还比不上小彩这只仙鹤,至少小彩还是有本是能和纤云与逝雪深一起并肩作战,而她仿佛只是他们的累赘,而这些事亦是皆由她起。 不仅什么事都做不了还要他们保护自己。 “你的葫芦呢,把唐瑜装进去。” “呵呵,早在黑湖的时候就不能用了。”逝雪深无奈笑笑。 唐瑜更是一阵心塞,低下头。 逝雪深眼尖,探过手揉了揉她的头发,“和你没关系,它裂了不能装美酒了可是至少它曾经保护过我想保护的东西。”逝雪深叹息,“所以不要觉得过意不去,不是你的错。” 唐瑜泪眼汪汪。 “好了,现下没时间增加感情好吗?”纤云一皱眉,一道防护又强印上去。 逝雪深这些时候也差不多缓过劲来,目光犀利,上前一步将唐瑜护在身后。 “哔哔哔——”小彩欢叫起来。 “看到前方那唯一的一道光了吗,小彩说的出口就在那儿。”逝雪深白衣青衫,头发高高的束在后面,长长地落成一条,他眉目清俊,颈间的连心锁闪闪发光。 他的声音清冽,带着引领者的口吻,“我数一二三,全方位朝那一处进发,无论如何要从这黑压压的怪物中杀出一条血路来。不要回头地向前,冲出去就是光明。” 纤云已经屏息凝神,小彩续足了神力,唐瑜暗暗握紧了拳头。 每个人都在等着那一刻。 逝雪深深吸一口气。 “一。” 心烦意乱的嘶叫声久久萦绕,震耳不息。 “二。” 铺天盖地的黑影恍若黑云遮日,压抑与窒息。 “三!” 一声清喝冲破层层魔障与黑暗,直冲青天,仿佛滚滚春雷,守得云开见月明。 头顶的结界轰然爆破,汹涌而来的妖鬼恍若一下子得到了如数的释放,前方引诱的血香让它们冲昏了头脑,不能自已。 逝雪深一手将唐瑜护在身后,一手亮出无形的刀影来,还来不及眨眼的时间,晃眼的刀光劈开了横冲直撞而来的黑影,杀出了一条血路。 小彩浑身光芒万丈,白色的喙吐出熊熊烈火,蓝红的羽毛光彩夺目,简直四海八荒的神鸟,浴火的尾巴扫开滚滚黑漆。 纤云躲在小彩的身下,紧随着小彩走,血狐之驱本身就带有古神的守护,漆压压的黑影还没凑近她的身,袖里飞出无数千奇百怪的蛊虫,撕咬声不绝于耳。 “哔哔——”小彩扑扇着华丽的翅膀欢叫起来。 “出口在前面。”光亮射入眼睛的时候纤云都快哭了。 逝雪深的身上被咬了几口,此时鲜红的血不断从伤口上“咕噜噜”地往外冒,空气中还散发着黑暗的腐朽气息。 唐瑜紧紧缩在他的怀里,她知道身边的人受伤了,浓浓的血腥味压得她喘不过气来,强有力的心跳声比周围的嘶叫声还要觉得撞击耳膜。 唐瑜觉得眼睛一个劲地发张发酸。 “我们走……”低低地对怀里的人说了三个字,逝雪深纵身一跃,纤云和小彩在前面接他们,身后铺天盖地的黑暗被牢牢阻隔起来。 出口就离一步之遥。 “叮——”这一声脆响却比任何声音都显得明朗又深刻。唐瑜只觉得袖子里好像一空,不禁下意识地回头望去。 一根精致的梨花簪安静地落在那边,尾部的那朵梨花栩栩如生。 眼前忽然闪过那人月牙白的衣袖,鼻尖萦绕的是淡淡的梨花香,耳边是他的呼吸,此时他离她那么近。 “这一支可是公子送的,仔细着别再弄丢了。” 白司离的声音很好听,带着令人心醉的语气,拂过唐瑜的脸颊。 逝雪深那一瞬根本没有反应过来,等他察觉到的时候怀里已经空了。心落下去的感觉就像整个人都掉进了深深的海底,让人喘不过气。 “小丫头!”那撕心裂肺的一声喊穿透森森妖界。 黑压压的妖鬼找牙舞爪地向俯身去捡梨花簪子的素衣女子而去。 “逝雪深,妖君已经朝这边来了!”纤云一把抓住几欲发狂的他。 “你们走,这是我对她的承诺!” 仿佛来不及再多说一句话,逝雪深奋力甩开纤云的手,果断的回身朝黑暗中的那一点白光而去。 他说的那个承诺,到底有多重? 他的力气太大,纤云踉跄地被甩了出去,回首间,妖君已经气势汹汹地来了。 “小彩,我们先走。”几乎是含着泪对头上扑闪着翅膀的火鸦说了那么一句,纤云煎熬地转身,最后一眼是逝雪深白衣青衫,带血的身影眨眼融入了无边无际的黑暗。 他想伸手去抓那唯一的一点素光,不惜浴血。 纤云想,这是她第一次为一个男人落泪。恐怕这一回头便是无期。 =================偶是分割线================= 唐瑜挣脱逝雪深的怀抱飞身而下的时候,脑子里除了一闪而过白司离的身影然后就是眼前的那一支梨花簪。 其实身子在涌入那一片黑暗立马仿佛全身的寒毛都竖起来了,胸闷的感觉就像面临着灭顶,诚然幸而是握紧了那样和从小佩戴的兰溪玉佩一样至关重要的东西。 不管他这一次到底会不会来,也要像他仿佛时时刻刻都在自己身边一样。 这是她唯一的执念与信仰。 往事回映走马观花,这一切皆如梦境,白日里他与纤云耳鬓厮磨的画面仿佛还是方才的事,心痛像刺骨一样深刻。 她重视他,即便夜里就寝不易将梨花簪还插于发间,亦时刻藏于袖子的暗格里。 不想这回仿佛真是如临末日了 ? 妖鬼疯狂地咬下来,疼痛的感觉让人晕厥,它们一边还在厮杀争夺谁都不愿让谁抢先一步尝到美味,一边下口毫不留情。仔细着似乎还能闻到从自己身上娟娟流出而散发的丝丝血香。 接着便是比妖鬼还要铺天盖地的一个怀抱。 “公子……” 眼泪夺眶而出,是他来了吗…… “小丫头,别怕。” 唐瑜的身子硬是一怔,眼神慌错间,才模糊地看到环住自己的是一袭青色衣衫。 一瞬间所有话都哽在喉咙里,一个字都说不出来。 “别怕。”紧紧环住自己的人又重复了一句,“我承诺过你的,一定将你平安从这里带出去。” “逝雪深……” 泪水猝不及防地糊了一脸。 他明明已经伤的很重了,还这样不要命地来救她,终是觉得自己欠他了。 逝雪深咬牙,妖鬼在血泊中愈发兴奋起来,每一口都带着仇恨与狂妄。他的身子轻轻颤抖,觉得森森白骨似乎都已裸露在空气中,里头的白衣已经成了赭色,青色的衣衫玄色一片。 痛的感觉简直生不如死。可是怀里的人即便是死也是要他守护的。 金色的连心锁与兰溪玉佩交相辉映闪着幽幽的光芒,疼痛反倒让人此时分外清醒。 笙夏…… 恍惚中又想起了这个名字。 默默阖起双眼,口中念诀,颤抖地伸出手指来,比指成剑。 从指尖渐渐亮起一阵白光,将唐瑜的泪眼衬地如水潋滟。 “把你平安送出去。”他又一次喃喃地在她耳边起誓。 这一霎那忽然很恨白司离,来救她的为什么不是他…… “以天指剑,为吾而生,起!”话音一落,青衫拂起,若青鸟倾覆苍穹,伸手一指划破空气,“破!”夺目的白光银瓶乍破,倾世惊华。 眼前的妖鬼转瞬化为雾气弥之消散。 逝雪深紧紧拥住了怀里的人,轻轻叹息,缓缓勾起唇角,总算保住她了。 他飞身跃起,像绝世惊鸿,涌入了光明散落的出口。 要带着她平安出去…… “轰”的一声巨响,震耳欲聋却寻不见其源头。身影刚刚显现,头上忽然直直地压下来漆黑色的牢笼,心下猛地一落,逝雪深立即空出另一只手去接,浑身仿佛一下子被抽干了力气,顷刻只感到心有余而力不足。 铁柱牢笼垂直落下来的时候竟是这般猝不及防,令人招架不住。 身子沉闷地摔在地上,回过神,“哐!”四面八方早已被坚而不摧的铁柱囚禁在里面。 俨然已是瓮中之鳖。 唐瑜浑身都痛的不行,耳边只剩下牢牢抱住自己的那人沉重的呼吸。手胡乱摸在逝雪深的身上,一摸便是一手黏黏的鲜血,带着与周围一样沉重压抑的铁锈气味。 一瞬间竟是觉得连哭都哭不出来。 “哈哈哈哈,自投罗的感觉是不是特别的妙啊,白泽大人。”深沉朗朗的声音缓缓跃进耳里,妖君从暗处慢步走出来,抚掌而笑。 “本君遥遥之外就闻的鬼族血香,真叫人垂涎。” 一切才刚刚开始。 给读者的话: 后方高能预警cd装备加成非专业人士请勿撤离(喂…… 第二十九章 白白是个大帅逼 纤云带着小彩迅速逃离这片危险之地,在妖君设下埋伏之前幸运地躲过了他的魔爪。 小彩一路上一直“哔哔——”地叫着,纤云走在他的前面只好一遍一遍对他说,“有本事你说人话啊!你这样我估计世上只有逝雪深听得懂你在讲什么!” “哔哔哔——” “你还叫。” “哔哔哔——” “你再叫我把你煮了。” 纤云瞪了他一眼,“没看见我正努力找离开妖界的大门吗?” 距离逃脱禁地已有些时辰,路途中要躲开妖兵的眼睛并不是什么难事,好不容易已经到了安全的地方,谁知那只烦人的火鸦就不停歇了。 重要的是她能听得懂还好,逝雪深不在,她听不懂! 纤云强压心底的火急火燎与不安,这妖界要命的一遭真是将她整个人都重新脱胎换骨了一般,不晓得自己若是还有幸再回到青丘去,是否还是青痕帝姬那个优雅端庄高高在上的血狐之后乖侄女了。 小彩干脆真的不叫了,他仿佛是下了莫大的决心,一咬牙不顾后顾之忧俯下身衔住了纤云肩上的衣料,猛地一拉。 纤云还没反应过来,身子便是从后被那么一带。 “小彩,你要做什么!” 说归说,整个人却还是顺着他带领的方向而去。因为毕竟之前找到禁地出口的也是他,虽然着了梦姬的道差一些归西。 小彩扑扇着蓝红色的翅膀,一路将纤云往东南方向拉住,到后来纤云也就不吵不闹了。 直到眼前一堵灰白色的墙阻隔了所有去路,小彩这才松嘴放下了纤云。 纤云觉得她真的要将这只火鸦给煮了,饶是时刻记得自己是婀娜端庄的帝姬侄女。 “这是什么小彩,我们要找的是妖界的大门,大门你知道吗?听得懂吗?这个大石墙你是想我们怎么样?”眉毛一挑,水亮的眼睛无奈又微微挑衅,“难道你又可以吐火融化它?你别哔哔地告诉我其实这大石墙是冰块做的?” 纤云觉得她的完美形象全在这只火鸦面前倾覆了。她从来不是这样,从来不是! 小彩果然“哔哔”地叫了起来。 可是他还没叫完,从石墙之外忽然传来一阵响亮的爆破声。 纤云忽的一愣,甚至还未来得及反应,小彩又一嘴巴下去衔住纤云的衣服,将她猛地朝一边一带。 “哗——”大石墙从外面炸开了。 随之传来极其好听又熟悉的关切声,“纤云!真的是你!” 忽然觉得令人窒息的灾难终是要过去了。 ? 楚长歌在另一头听到声音的时候差些热泪盈眶,却又忽然觉得这说话的语气极不像纤云素日里该有的模样。 即便如此他还是打算一探究竟,结果没想到石墙碎裂,在那一头和一只独脚美仙鹤在一起的真的是他表妹。 见到楚长歌的那一刻纤云觉得自己是真的哭了,本想一把鼻涕一把泪地埋进他胸口好好跟他说说自己受过的委屈,饶是亲人在身边啊,一切都好像过去了。 眼泪生生咽回肚子里,因为她紧接着便看到晚清浑身仙气,婉转出尘,仿佛妖魔鬼怪无一能近得了她身。 她从楚长歌身后缓缓走了进来。 “小鱼儿呢!” 没时间再寒暄,纤云眼睛睁得大大的,声音也有些颤抖,一把抓住楚长歌的袖子。 “在妖君的瞳宫,快去救她,再晚一步或许就要来不及了!” **************************************************** 当今的妖君华疆从千年前的仙鬼一役开始稳坐至今,其间无人敢称霸。 犹记得那撼动天地的一战,其源头乃天帝私女仙陨,饶是万年没有率先挑起战争的仙界恍若前程后路不管不顾决心讨伐鬼族。 那时鬼族鬼君亦不过刚登位不久,而如今的妖君华疆在彼时也不就是野心勃勃的候选之一。 叫人流传至今还叹息扼腕的,当之无愧是当年一位司掌星河的上仙。没有人料到他飞身立在云头之姿竟是如此倾世,仙气逼人,万众瞩目。 甚至当时还不曾有多许人认识这样一位九重天的仙人,当年的妖君回琴虽有震撼亦是没有将他放在眼里。 可惜那些人都错了。 他腰间一柄碧光熠熠的神刀,刀起六界为之震撼动容,仙界为首一马当先,叫那些轻敌的邪魔鬼怪狠狠‘自扇耳光’。 鬼族在他刀下真真切切地成为了地狱游魂,鬼君亦是在那一战残喘落败,不知去向。 妖君回琴率领妖族实则是与鬼族同一战线的,结果败地比鬼族还要惨烈,简直一塌糊涂,回琴更是被云隐仙人封印在无涯台。 华疆便是继回琴以后下一代妖君,唯独他没有轻敌。唯独他承诺若得妖族,安分克己,再不问世事。 自然,百年孤寂,怎那样容易扼制愈发滋长的勃勃野心。 至高灵力,永生不灭,千秋万代。 华疆一身玄衣,头戴冠玉,气宇轩昂,冷眼俯视着牢笼里狼狈不堪的两个人。 “本君可是等这一天等了多久。”他似是对逝雪深说,又是对唐瑜而言,“白司离不会来了,他如今自身都难保,别妄想他会来了。” 唐瑜觉得整个身子火辣辣的像在燃烧一样,肩上与后背那一片最为痛的厉害,事到如今,鲜血像一朵朵傲放在雪地上的红梅,娇艳地盛开着,并且孜孜不倦。 手中紧紧攥着那根梨花簪子,指甲深深陷进肉里,却意外恍惚感觉不到一丝疼。 不会来了……吗? 逝雪深咬牙撑起自己的身子,怀里的人一身素衣大部分已被鲜血染红,他心疼地想施法为她疗伤止血,可是灵力在方才逃出禁地的时候仿佛已是极限了,他费力地抬了抬手,指尖散发出微暗的光芒,最后无力地弱下去。 “小丫头……”他不禁抚上她苍白小巧的容颜,好想告诉她不要担心,不要皱着眉头。 可是此时此刻,仿佛他都自顾不暇了。其实早在黑湖那个时候,他就已经不行了,历代妖君恶灵精魂,何等煞气与怨念,如今为了怀里的人可以玉石俱焚。 恶灵消散,他亦不得善终。 竟是凭着多大的执念,能撑到现在…… 青衫已被鲜血染成赭色,逝雪深颤抖着手,他一眼扫过眼前高高在上的华疆,声音低弱却不失志气。 “只要我还没死,你就休想动她一分。” 华疆一愣,继而像是听到了极好笑的话,“白泽大人,你如今和废人一个又有何区别?”他不慌不忙,言语间已然对逝雪深不失恭敬,“你以为你现在这个样子还能做什么?还是自求多福吧。” 逝雪深低吼一声,想跃身而起,下一秒又颓然地坐了下去,身体已然达到了极限。他皱紧眉头恨恨地盯着这个华衣尊贵的男人,仿佛时刻要扑上去将他千刀万剐。 唐瑜的眼泪落下来,一颗一颗滴在逝雪深的手背上,比鲜血还要滚烫。 “是我害了你。”她梗咽着,“都是我害你的,我早说过不能去,梦姬巴不得我死。我一定会害死你的。” 她声声呜咽,竟是叫人听了都不禁动容。 可是对方是堂堂妖君。 “梦姬?”华疆一声轻笑,“她如今不知躲在哪儿看好戏呢,她倒是与我说过你一定不会死在里面的。看来她这信誓旦旦的话不假。” 看着如今逝雪深垂垂而去的模样,不禁心里有些喟然,梦姬可真狠啊,不禁折磨人身亦折磨了人心。 “不是。”逝雪深干脆地纠正她。唐瑜已在面前泣不成声,她脖颈上的兰溪玉佩温润如水,不掺合一点杂质,“是我答应你的。你没有错,是我早就与你承诺,一定将你平安带出去。” 他深深叹息,“可是,我似乎还是食言了……” 唐瑜的喉咙嘶哑地厉害,如今眼里只有逝雪深毫无力气的模样,早已忘了自己身上的疼痛。 “公子会来救我们的。”她的眼前忽然闪过一道亮光,紧紧抓住逝雪深赭色的衣袂,“逝雪深,你撑住,公子一定回来救我们的。” 逝雪深苦笑,没有说话。 “你就那么相信白司离?” 华疆的声音不轻不重,却叫人绷紧了心弦,他微微蹙起眉头,俨然不怒自威。 唐瑜从容地接住了他严厉质问的眼光。 “是。他一定会来的。” 华疆的眉不禁拧的更深了,他讨厌这样的目光,就像千年那一场战役不断从眼前划过的那片刀光一样,叫人失了心防。 让人心烦意乱。 “到了现在这个地步还在痴人说梦。”华疆一甩衣袖,便是一道凌厉的气波扑面而来,唐瑜的瞳仁被瞬间照亮。 紧接着眼前登时晃过一片黑影,深深将她整个人覆住。 “噗——”脸上落下温热的雨水来,带着丝丝叫人绝望的气息。 好可怕的黑暗。 蓦地睁开眼,世界染成了一片血红。 “逝雪深!” 喊声撕心裂肺,妖界仿佛摇摇欲坠…… 近在咫尺的容颜伸手就触得到他的眉间,恍然想起第一次见到他时的模样,眉眼清俊,颈间的连心锁闪闪发光。 他也是像这样含笑看着自己,接下来是不是可以伸手来揉揉自己的头发了。 “逝雪深!”唐瑜哑着嗓子又喊了一遍,没有方才那一声凄厉,竟是温柔地要滴出水来,脸上全是泪水浑夹着他的血水,眼睛一遍又一遍模糊又清晰。 “小丫头,我,没事……” 忽然觉得连笑一下都变得如此艰难,他只是想让她不要太担心,只是,胸口撕裂的厉害。 “哼!不自量力。”华疆冷冷的,眼中散发出弑人的光芒。 “我害了你……”唐瑜声声呜咽,“我害了你,我害了你……” 浑身浴血不晓得是他的还是自己的,手中簪子尾端的那朵梨花深深割开了掌心的血肉。 “到此为止了。”华疆的耐心已经到了极限,事到如今再也没有人可以阻止他了。 鬼族尊贵的血统啊,想想就叫人垂涎,无边灵力,天地同存,千秋万代……仿佛身上的血液都为之滚烫兴奋起来。 他一伸手,唐瑜的身子立刻不受控制地从地上漂浮而起,华疆的手指一点一点收拢,唐瑜仰着脑袋,一点一点贴紧冰冷的铁牢。 痛,仿佛身子都不是自己的,呼吸一下都要费全身的力气。 “小丫头……”无能为力的感觉原来是这样,面临世界崩塌也不过如此。“不要……” 原来只能像废物一样说着这些没用的话,不能救她,不能将她平安带出去,不能给她什么。 活了几百万年,那又如何?到头来还不是眼睁睁地看着想要守护的东西在自己面前破碎。 笙夏……逝雪深不甘心,难道你甘心吗? 唐瑜的眼泪无力地滑过脸颊,这一刻才感觉到一切都结束了,仿佛还能闻到漫天梨花香。 华疆像一个胜利者一样勾起唇角,缓缓抬起另一只手来,做出刀的影子往女子雪白的脖颈划去。 “小鱼儿!” 那一声吼带着愤怒和急切,人未到声音先穿破了层层阻隔而来。万丈清光带来偏偏公子,楚长歌如惊雷现身,终是在最后一刻赶上扣人心弦的一瞬(直播-.-)他挥袖去截飞往唐瑜脖颈的那片刀光。电光火石之间,几乎是同一秒,倾世白光恍若长虹贯日而来,震开冰冷阴重的铁笼,月牙白色遮掩日月。 几乎是下一秒所有人回过神,眼前空寂一片,铁柱早已残渣不剩,独留逝雪深残喘地留在原地。 唐瑜呢! 不知谁喊了一声,“看上面!” 妖界虚无无尽的空中,一袭月牙白袍的男子倾国倾城,携带日月之光,他的面目冷峻仿佛腊月寒雪,衣袂飘飘,腰上的青玉扇坠本是劣质却叫人夺目地睁不开眼。 唐瑜气息奄奄地倒在他的怀里,攥着梨花簪的手血迹斑斑地搂紧他的脖子。眼泪滚烫的,流进他的颈窝。 他冷眼俯瞰所有人,语气没有一丝温度,“华疆你可知不守信用的后果是什么?我会摧毁你。” 给读者的话: 爆发!!!!!! 第三十章 就让白白抱回家 华疆不可置信地望着头顶的两人,眼里竟是一片惊恐,他仓惶着又似乎喃喃自语道,“白,白司离?不。玄赐……不可能!” 话语支离破碎。 楚长歌在原地怔了很久才缓缓回过神来,此时更是目不转睛地望着他们,他的手还停在半空维持着方才截住那片刀光的手势。 方才一晃眼,连他都仿佛出现了一下子的幻觉。 纤云和晚清带着小彩随后赶到,亦是被当下的情形震撼地不轻。纤云愣愣看着上空如光般耀眼的男子又一次湿了眼眶,这前后她是有多少次泪洒妖界了。 当场最为平静的还要数逝雪深。 他仰头望着,直到泪水流进脖子里都失去了感觉,唇角微微扬起,果然宿命的齿轮正在往对的方向缓缓转动。 绝处逢生的感觉仍让人心有余悸,此刻唐瑜的脑子里却什么不剩,唯独眼里这个恍若神祗一样的男子。 方才那一瞬感觉就像花光了自己一生的运气,才等到了他。 唐瑜想叫他,想叫他一声,努力地费尽力气,喉咙里还是喊不出一点声音,她的手只好一寸一寸攀上去,紧紧搂着他的脖子一个劲地落泪。 她真是太想他了。 白司离蹙眉,心疼地当下就封了唐瑜身上所有穴位,不让血再流出来。 他叹了一口气,从唐瑜身上收回目光,对着眼下的妖君目不斜视,语气冰冷,“华疆,是谁给你这么大的胆子。我看你是忘了回琴和你的族人当初是何下场了。” 白司离的声音不大,却让华疆虎躯一震。 楚长歌不由倒吸一口凉气,如今白司离的样子真和当年的玄赐一模一样。 华疆的眼里似还有些不信,恍若还在梦里,他颤抖着,眼神慌乱,“不可能,你,你不是重伤了吗?不可能不可能,梦姬不会骗我的。”他的目光不停闪躲,“梦姬,梦姬在哪里?” 饶是现在的一切打乱了他所有的计划,他以为最不可能出现的人此刻真真切切地在他面前,并且恍惚间还是当年的模样,一点都没有变。 白司离冷笑,眼神带着慈悲,“事到如今还要自欺欺人。” 华疆深深攥紧了拳头,一双漆眉像剑一样锋利。明明差一步就成功了,就差一点,为什么老天就不能眷顾他一次。 “是我低估你了。”华疆苦笑,微微低垂的眸子里尽是不甘。 白司离继续问,“你以为我如今今非昔比是不是?以为我不过残魂鬼魅如何是当年的样子。那么你就能放任自己的野心?你还记得自己是如何才有现在的地位,你答应过我什么。” “一统妖界,安分守己。六界不问,永不侵犯。”华疆一字一句,几乎是咬牙念出这十六个字,仿佛每一个字都是一道血淋淋的伤痕。 白司离点点头,“那么我怀里的人是谁,还要我再提醒你吗?” 华疆额上的汗水一颗一颗豆大地落下来。 他深深看着自己的脚下,龙纹黑靴,玄色的衣袂上盛开着妖艳的罂粟花,如血一般绽放。 忽然猛地抬起头,白司离与此同时一甩衣袖,腰间的刀光在华疆眼下一闪而过,映地他的瞳仁霎那光华。 空气顷刻凝住了。 “妖君殿下,到了如今你还想怎么样?” 忽然楚长歌轻笑起来,勾起唇角。仿佛事态已成定局,他沉着地收手从袖中拈出玉扇,微微摇着,墨发微扬。 华疆顿在原地,嘴唇颤抖着却再说不出一句话来,身上的瀑汗湿了几重衣。 其实他只要挥挥手就由千万妖兵纷涌而至。可是那又如何,现下的战况明显是自己处于下风——暮赤君和那纤云是血狐之后,九重天水神之女,那蓝红色羽毛的仙鹤可不是普通的神鸟,两个半死不活的不去算,单一个白司离就足够让人移不开眼了。 只怕当场来个生死一战,那么他这个千年不倒的妖君也差不多可以易主了。 梦姬呢?该死的,此时此刻她有躲在哪里。真恨自己当初就不该轻信她。 “无需等了。”白司离的声音从上空如碎玉般落下来,“你不觉得她若能来早该现身了吗?华疆,我可没有耐心在这里陪你。” 诚然,自始自终白司离都没有喊过眼下这一身玄衣,高高在上的男子一声妖君。 华疆万念俱灰地深深闭起眼睛,即便是千年之后他还是没能斗得过他。不动声色的喟叹,华疆轻拂衣袖,右手一挥,继而才缓缓背过了身去。 白司离如长风过浪般从上空缓缓下来。 就在方才,妖界之门已经开启,他们可以光明正大从里面出去。 纤云眼睁睁地看着上方的人怀里紧紧搂着唐瑜飞身而下,她的身子也不由自主地上前了一步,嘴唇动了动,看着他锁紧的眉头还是没有说一句话。 “小鱼儿……”见到他们下来,楚长歌忙不迭地上前去。看到白司离怀里的人此时无声无息紧紧闭着双眸,竟觉得无比心酸。恍然想起他带着她初次下江南,那个时候活泼开朗的那个小姑娘恍若还是昨天,那时又是多么无忧无虑。 她身上的血妖娆地裹住了她的身,让人看了怵目又心痛。 “哔哔,哔哔哔——”小彩忽然叫着越过众人,扑扇着蓝红色的翅膀飞上来,到白司离跟前稳住身子。 “哔哔哔——” “小彩……”白司离难得勾了勾唇角。 纤云一愣,方才白司离竟然笑了,是因为这只火鸦。还有,他怎么知道那只火鸦的名字?更令人恐惧的是他似乎还听得懂那火鸦说些什么! 小彩“哔”地叫了一声,很欢喜的样子,开始围着白司离绕圈。 “此地不宜久留,我们还是先回去吧。”一直在旁边默默的晚清难得插得上一句话,“唐姑娘似乎伤的很重。” “我马上带她回去疗伤。” 白司离匆匆说了一句,脸色再次凝重起来,没有人比他更心痛。 怀里的人在这时忽然不动声色地抓紧了他的衣襟,白司离刚要动身又顷刻顿住。 “……”她闭着眼睛喃喃地在他耳边说着几个字。 白司离的身子猛地一震。 “她说了什么?”楚长歌关切地问道。 白司离的眉拧地更深了,神色似有些不悦,他微微侧过身表情复杂地去看身后,从开始到至今都无声无息的那个人。 “逝雪深。”白司离微微启唇,“她说逝雪深。” 楚长歌恍然大悟。 ? 回头去看逝雪深的时候,他已经不知在何时体力不支倒下去了。 楚长歌立即一副了然的样子,信誓旦旦对白司离说道,“你先带她走吧。放心,毕竟是绝对不能让白泽大人死的。” 白司离感激地对他点点头,唐瑜的手亦是在听到楚长歌的话之后松了松。 他轻轻叹息,更紧地搂住了怀里的人,宽袖一拂,轻点足尖向外掠去。小彩“哔哔”地叫了一声,随之快速跟着他们飞走了。 纤云久久愣在原地,那个她朝思暮想的人,至始至终没有看自己一眼。 晚清挪步到逝雪深身边,婀娜弯下身,从袖中拈住水漾珠。轻念法诀,水蓝色的珠子立时散发出柔和的光芒,顷刻将逝雪深整个人都笼罩起来。 不经意间看到他颈间挂着那枚金光闪闪的连心锁,晚清微微蹙了蹙眉。 逝雪深的身影最后消失在水漾珠柔和的光芒中,晚清徐徐站起身,长吁一口气,微微笑着对楚长歌道,“好了,我们也走吧。” 楚长歌收拢手里的玉扇,点了点头。 直到所有人都不见了踪影,华疆仍一个人杵在原地没有回身。 “怎么,你还在等我?” 空气中果然缓缓传来女子娇媚的低笑声。 “这一次你真是玩大了。” 华疆紧紧攥住的拳头没有松开一分,几乎是咬牙道。 梦姬缓缓从空气中现出身形来,“你可别这样,白司离会来我也没想到。我只料到他去找苍崖凤息了。” “罢了罢了。”华疆终于像是泄下气,眉眼尽显疲惫之态,“千年了,他似乎一点都没变。” “哦?是吗。”梦姬的声音忽然冷下来,“没变?我可不觉得,从前我认识的他可不是像现在那样冷冰冰的。” 华疆的目光微微一闪,“你在暗处都看到了?” 梦姬轻移莲步终是行到了华疆身后。 “不过有一点我的确要向你坦白。”此时的她单看眉眼就真如这妖界之后一样,“白司离受伤不假,我迟迟不现身只是因为,我如今还不想白司离死。” 华疆的眼前登时闪过一道凌厉,他强压住心底的怒火,仿佛自己被耍了一样,蓦地回过身逼视着眼前粉纱遮脸的女子。 “你又可知我差一点就得到了鬼族纯血,失了这次机会恐怕再没有下一次了!” 此时此刻真想拂袖箍住那蛇蝎女人的喉咙,叫她跪在自己面前苦苦求饶,她的傲气只会徒增他的怒火。 梦姬可笑地望着眼前按捺不住的男子,猖狂地笑了起来,空旷的妖界瞳宫久久回荡着她空灵的笑声,叫人不寒而栗。 “华疆啊华疆,自千年前你就这般懦弱。区区一个白司离就像耗子见了猫似的。”她的眼中闪现出弑人的血腥,“你的野心与壮志呢?六界不问,永不侵犯?真是天大的笑话。我敢保证只要你想要,那姑娘的血早晚是你的,而白司离,永生永世都别想逃出我的手掌心。” 华疆竟是生生往后退了一步。 ********************************************* 白司离回到青丘径直将唐瑜抱回自己房间。小彩尾追其后,想要跟着进到房里去的时候被“砰”地关出了门外。 门大力往回弹的那一刻,小彩“哔”的一声,差一些将他美丽雪白的喙撞歪了。 他只好“哔哔——”地一直在门外叫着,可似乎里面的人无动于衷。 纤云随后一步跟上来,抓住门前盘旋的小彩就问,“白司离和唐瑜呢?” 小彩“哔哔”地然后往眼前那扇门吐了吐火苗。 纤云这次明白了,“他们两个在里面?” 小彩点点头。 “轰”的一声,纤云顿时感到自己体内血液一阵倒流。 “逼出毒瘴需要宽衣,你确定不是开玩笑?”纤云感到自己人生观重新顺理了一遍,“孤男寡女,白司离当真是急疯了吗!” 小彩不叫了,他缓缓张开绚丽的翅膀安慰地摸了摸纤云的脑袋。 “白司离,你出来!我来治,我可以帮唐瑜逼出毒瘴!” “……” “白司离你听到没有,让我来让我来!” “……” 小彩不想理她了,无论她再怎么叫唤,里面的人都听不到的。 他自顾自安静地飞上屋顶,现下还能美美睡一觉,或许再醒过来白司离和唐瑜就从里面出来了。 久违的大自然和阳光啊,这对之前的他来说简直是奢望与奢侈,而现在终于重回了人间,一定要趁这个机会好好享受享受。 纤云孤零零地站在门前,眼前的这扇门被白司离施了法怎么都打不破,她又要哭了。 ? 唐瑜回到青丘之后好不容易能喘上一口气了。 一路上白司离面目冷峻地抱着自己回赶,虽然浑身疼痛心里却也是像洒了蜜一样的,她多久没看他这样为自己好好担心一回了。 白司离的身上有一股淡淡梨花酒的香气,他的房间也是。 看着怀里的人微微转醒,此刻正睁大水亮亮的眼眸望着自己,白司离皱眉道,“很疼吧?”后知后觉着这话问的真傻,流了这么多血如何能不痛呢。 将她小心地抱上床,生怕不经意触到流血的伤口,白司离大气都不敢出一下。 “公子……”唐瑜嗫嚅道,“我,不疼。” 饶是他这样小心翼翼的样子,唐瑜看着有些不忍心,说过不再让他担忧,让他省心,如今呢?还不是没有做到,将自己弄成这副狼狈样,还差点再也见不到他了。 白司离微恼,“胡说,是不是要让你自己看看现下的模样,若是我再来晚一步,你让我以后如何自处。” 唐瑜艰难地微微一笑,“我若是死了,公子不正好少了麻烦事。” 抚上她眉眼的手登时一僵,白司离声音不稳,“好了你出息了,说出如此混帐话来,你倒是敢死……”说到这里仿佛回忆起哪些往事,心里一阵绞痛,他颤声道,“你死了我也会让你在我面前重新活过来。” 唐瑜愣了愣,彼时从白司离琥珀色的瞳仁看到此时的自己,嘴唇苍白,发丝凌乱,她正色,“公子,我,我开玩笑的。”看着他认真的样子叫人手足无措,“我才不想死呢,你忘了我们还要一起回去花凉山,就我和你两个人,我再也不任性离开你了。” 她颤微地伸出手想摸摸他高挺的鼻梁,却反手被擒住。 “好。”白司离答应她。他的掌心内赤红的梨花像一颗朱砂一样紧紧贴着唐瑜素白的手。 那支梨花簪早在他抱着自己匆匆赶回青丘的时候重新藏进衣袖的暗格里。唐瑜心里想,白司离永远不会知道自己是因为他才会变得这般狼狈不堪,如果他知道会不会骂她不懂事,拿自己的性命开玩笑,一支簪子而已,丢了便是丢了。 而似乎这也是唯一她能为他做的,自然他不会知道这支簪子对自己来说意味着什么。 白司离心疼道,“乖,不要说话了,现在我就帮你把体内的毒瘴逼出来。” 唐瑜点点头,收回目光长长呼出一口气,费力地坐好。 “那么,你开始脱衣服吧。” “哈?”唐瑜整个人瞬间石化。 白司离已经调整好了气息,准备随时都能上手。他耐心等她,理所当然道,“衣衫会妨碍毒瘴从体内散出去,必须宽衣。” 见眼前的人仍旧愣在那儿,白司离叹了一口气,“是你自己脱还是我帮你?” 谁来救救她…… 给读者的话: 白白这个山里人真是受不了他了=。= 第三十一章 雾里看花花不开 唐瑜虚弱地抬起一张小脸来,满是愁苦,更要命的是眼前的白司离一脸无辜。 她捂着胸口无力道,“公子,男女有别……” 那个时候其实白司离脑子里的第一个回答是,你的身子公子我又不是没看过。话到嘴边忽然觉得似乎不对——那是什么时候的事。 他这才微微红了脸,窘迫道,“这……那你背过身去,我不看就行了。” 唐瑜要暴走了,诚然他还不懂自己言下之意。 “或许……晚清或者纤云姑娘也可以帮我逼出毒瘴?” 白司离一口回绝,“我不放心。” 唐瑜叹了一口气,觉得白司离真是朽木脑袋。终是咬了牙,“公子啊,你别这样……我以后还想嫁出去呢。” 白司离蓦然愣在了原地。 嫁,嫁出去?……原她还想要嫁出去…… 是他疏忽了,竟然至始至终从未考虑过这个问题。他的阿瑜终是要嫁人的,和如今普通世俗女子一样,终有一日过上相夫教子的生活吗…… 还以为,她会一直陪着自己的。 白司离的心猛地刺痛,陪伴和一生陪伴终归也是两码事,是他弄错了。 “公子?”看着眼前的人脸色逐渐惨白,唇色一点一点褪去,唐瑜没来由的心一慌,是她方才说错话了吗,未出阁女子的身体自然是不能给男子看的。 “公子……”唐瑜探过身子想去拉他的衣角。 “我去找人,阿瑜你等一会儿。”蓦地白司离已然回过神来,他嗫嚅着退开一步,唐瑜的手抓了个空。 白司离表情凝重,眉头轻皱,他不等唐瑜再做出什么反应已然回过了身。 消除在门上的结界,拂袖将门打开,白司离的脚步止于门前。 映入眼帘的是纤云愁眉不展的容颜,见到来人却又即刻容光焕发。白司离微怔,“你怎么在这里,什么时候来的?” 小彩本是在屋顶晒太阳,听到声音蓦地震开翅膀,他心里想着,这么快就治好了。 纤云一时间愣是没有想到白司离会忽然从里面把门打开,逼出毒瘴不是简单事,他的动作也太快了,呆呆地杵在原地,还未反应过来的她一时不知如何回答。 岂料白司离已然自顾自地淡淡道,“正好,你在这儿也不用我费心去找别人了。”他眉间微蹙,脸上却是没什么多余的表情,“阿瑜还在房内等着,你去将她体内的毒瘴逼出来吧?” 这是求人的态度吗?既然要帮忙就不能笑一个! 纤云总算是明白过来了,阳光总在风雨后。她立时勾起唇角拂了拂身子,“纤云愿意帮忙。” 小彩差点从半空摔下来。 纤云心里其实暗自高兴,白司离还是有分寸的,知道男女授受不清,怎么会选择自己亲自动手呢,方才他怕是真的太着急了。 走进房内的时候不由稍稍抬了抬下巴,她的白司离还是冰清玉洁的。 小彩扑扇着翅膀跟了进去,白司离见到他温和地摸了摸他的脑袋,“难怪我一直以来找不到你,原来你是在妖界。如今回来便好了。”他梳了梳小彩的羽毛,“届时好好与我讲讲你的事。” 小彩“哔哔——”叫了两声,点点头欢喜地想去蹭白司离的脸。 白司离已然早一步松开了他,朝唐瑜的方向走去,小彩扑了个空,心情很沮丧。 唐瑜见到纤云轻移莲步袅袅过来,心底不由得一颤,其实她心里最佳的人选还不如晚清。 无奈仍是对她笑笑,“纤云姑娘。” 纤云嗯了一声,转身去看白司离,“如今我要施法将这里设下一道屏障,到时你就跟那火鸦在屏障外面候着,等毒瘴清除干净我自然会再收起来。” 白司离耳尖,眉毛一挑,“火鸦?” 小彩像是瞬间有人给他撑腰,“哔哔”地欢叫。 纤云高雅地抿了抿唇角,“不,是小彩。”她柔声道,“你和小彩就等一会儿,很快的。” 白司离不再多说什么,却还是担心地朝唐瑜看了看,唐瑜对他点点头,他这才嗯了一声。 纤云收到答案端庄地回身面向唐瑜,她抬起手便开始施法。 唐瑜深深闭了闭眼睛,眼下的纤云和在禁地里的完全又是判若两人,出了妖界她又回来了。 风云交错,白光乍现,顷刻间从纤云和唐瑜的外围赫然升成了一道高高的屏障,成功地将她们与白司离隔绝开来。 白司离站了一会儿,眼前尽是一望无际的白色什么都看不到。他知道此时此刻,纤云正凝神努力地帮唐瑜将毒瘴排除体外。担心有余,干脆坐了下来。 小彩单脚停在了桌子上,白司离为他倒了一杯茶水。 “哔哔哔——” 白色的喙饮完杯里的水后,小彩朝着他叫起来。 白司离微微一愣,随之点点头,神色复杂。 “不错,是她……” ====================偶是分割线================ 想来纤云的本事也是有的,区区逼出毒瘴对她来说自然不是什么难事,她还很贴心地帮唐瑜在每一处伤口上都上了药,不日愈合。 与此同时,她意料中获得了白司离的感谢。 可是逝雪深的状况就相当更糟糕一些。听晚清说起来的时候楚长歌刚从唐瑜房里离开,借口是姑娘家自有姑娘家的话题要讲。 他临走时带了一壶酒,估计去白司离房里了。 晚清微微叹息,“长歌帮他查看伤势的时候我也在旁边,妖灵咬过的地方很深,还散发着黑色的邪气。” “这么严重?”唐瑜动了动眼眸,“纤云帮我疗伤的时候似乎不见的有黑气冒出来……怎么会这样。” “白司离及时封了你的穴道在先,再者你们的血统也不一样。”晚清蹙了蹙眉,“他是不是还被什么更厉害的恶灵伤过?” 唐瑜想了想,一拍脑袋,“在禁地的时候他为了救我跳进黑湖里面了。” 说到这儿,心仿佛被针扎了一下。 晚清点点头,“是了,早在那个时候伤的最为严重,那黑湖里面的都是些什么玩意,充满怨气与愤恨的精魂无不想逃出那个束缚。他竟是从那里出来,能安然已是个奇迹,居然还能撑了那么久。”话语中带着稍稍惋惜,更多的却是钦佩,“幸而水漾珠是神物对他的伤势最为有效,可他还是太冒险了,全身几乎每一处都有伤口,失血过多,再不及时真有可能回天乏术。” 唐瑜的心登时一塞。 “我去看他。”她慌乱着,挣扎着就要跳下床去。 “你自己都自顾不暇,还管别人。”晚清不悦地将唐瑜重新拉回床上。 唐瑜不依不挠,“我不放心,我已经没事了。”不管不顾地掀开盖在身上的被子,“我早就好了,可是我若是不去,心里就甭想踏实。谁让你现下跟我说他伤势不好的。” 自那晚过后,唐瑜与晚清的关系也算稍稍缓和些,相当于半个朋友了。 晚清气噎,敢情她如实相告眼前的人还狗咬吕洞宾了。 “你去能做什么,能让他立即好起来吗?他看到你现在这样不是更担心?” 唐瑜已经麻利地穿好了衣裙,套上鞋子,“晚清,你若是我一定也会明白的。”出门前回头看了看仍坐在床边水蓝色长裙的女子,“在禁地的时候若不是他我早死了,如果可以,我甚至希望在他受伤的时候能寸步不离地陪在他身边,不求什么,只要他平安。” 那一瞬间想起在禁地里的一切,逝雪深对自己说,一定要将她平安送出去。 为了这个承诺,他才变成了现在这个样子,还差一点死掉。 唐瑜忽然想起第一次见到他,金光闪闪的连心锁。逝雪深白衣青衫,墨发高高束起。他总爱揉着自己的头发,在禁地里面明明受了伤却一遍又一遍告诉自己别担心,即便在最后一刻舍身来陪着自己的还是他。 晚清忽然拧紧了眉,她似笑非笑,“这算什么,难道对你来说比白司离还重要?” 时间仿佛一瞬间凝固下来,唐瑜愣在了原地,一时间也没去想晚清为何忽然问起这个。 如今对自己来说更为重要的自然是公子。其实至始至终以来也一直是他,白司离是她的神。从他出现在她生命的那一刻起就是了。 周围安静地几乎能听见自己不安分的心跳,可是这终归是不一样的。 唐瑜摇摇头笑了一下,“我也是后来才知道,原来早在几年前第一次遇见他,我就有过心动了。”看着晚清转瞬变为惊讶的表情,唐瑜忽然觉得无比心安,直面自己的心,其实心底想说的也是这个吧。 “所以这一次我要去陪他,我不想再错过一次了。”因为早知道结局,自己其实会一直陪伴白司离的,而逝雪深终将会离开她的世界。 回过头的那一瞬间,唐瑜恍若忽然被人当头一棒,她终于知道方才晚清为何会露出这样惊讶的表情。 白司离静静站在门口,样子似乎已经站了很久了。他的手里端着一碗热腾腾的药,此刻“叮”地一声,竟是生生怦然碎裂。 汤药大部分溅到白司离的手上,似乎还冒着热气,可是他却仿佛没有只觉,无动于衷。 那些话他都听到了。 “是吗……”抿紧的唇缓缓吐出这两个字,冷到冰点的脸让人看了畏怯,“原来你喜欢他……怪不得。” 怪不得之前说你总要嫁人的…… 白司离苦笑,再不慷慨说一个字,轻拂衣袂干脆地回身走了出去。 晚清从床边徐徐站起来,“若想解释还是改天吧。正如你所说现下还是去看看逝雪深,虽然方才肺腑之言的时机不对,不过……”她安慰地走至唐瑜身边拍了拍她的肩,“听你说的自有你的道理,可我知道你更在乎的其实是白司离。” 连一个旁人都能明白…… 唐瑜久久没有回过神来,她看着白司离说话,每说一个字他的身影就模糊一点,直到最后他月牙白的背影完全在眼里糊成一片。 给读者的话: 鱼鱼乖咱们不哭白白是大木头>_< 第三十二章 最是一对伤心人 晚清临走时提醒唐瑜明日就是她的生辰,想不到生辰之日倒是真真给赶上了。时间颇巧,想起与白司离说好的,为晚清过完生辰就回花凉山,却没想到计划终是赶不上变化,这个时候两人却有了间隙。 明明之前还句句肝胆很好的,不过一会儿局面就成这样了。 逝雪深探过手来揉了揉唐瑜的头发,将她的思绪拉回来,“怎么,在想些什么?” 唐瑜摇摇头。 逝雪深虽然伤的更为严重些,可是晚清的水漾珠毕竟不是盖得,“我已经没事了,在你来之前暮赤君有找我,听他说明晚在揽月阁置了宴席的,到时候估摸着就能下床了。” 唐瑜眼眸微抬,原来白日里楚长歌拿着一坛酒是来找逝雪深了。 “他找你喝酒?你是病人他还来找你喝酒,楚长歌是不是又抽了。” 逝雪深“噗哧”一声笑出来,“是啊,他很坏,来找我喝酒,明明知道我是个病人。所以他要我看着他喝。” 想起之前与他的谈话,逝雪深的眸光不由微暗。 “原来你们都是认识的。”唐瑜撇了撇嘴,“可你总不告诉我你到底是什么人,这个真的是很重要的秘密吗?我真的不能知道吗?” 看着她的目光带着委屈,逝雪深浅浅一笑,“与你说了又能如何,你也不会知道……你只需记得我叫逝雪深,并且我只会保护你,不会害你。是不是?” 唐瑜一愣,随之猛地点头。他当然不会害她,他待她这样好,就像之前那个清心寡欲的仙人一样。 他也曾对自己说着,‘瑜儿,我一直在你身边,我会保护你。如果你不幸福,我就带你走。’ 可是当初说着这话的人,自从那次不辞而别又何时再会来找她呢。 “说什么傻话,你没事我就放心了。”唐瑜站起来,行至桌边为自己倒了杯茶。 “想来你会这么关心我,小丫头,我好开心的。”逝雪深勾起唇角,目光温柔,仿佛要让人深深陷进里面去,“你自己呢,应该也没事了吧。” 唐瑜举着杯子点点头,“咕噜咕噜”喝了好大一口水不禁想遮掩住如今的微微羞意。 “你看,现在这样多好,我们平安地从妖界出来了,我终究没有食言。并且,我们都还好好的。” “以后不准这样冒险了。”听他提起来,唐瑜不由认真道,“不准再因为我这样冒险,我不值得的。”她微微叹了一口气。 逝雪深一挑眉,“也是,毕竟我们不过泛泛之交是吗?” 唐瑜的手一顿,举目看他。 逝雪深倚在床头,眼若游丝,身上的白衣一尘不染,微微露出坚实的胸膛。方才坐在他跟前倒是没怎么注意,如今这样看去恰好能看到他此时整个形态,不禁仿佛连耳根都红热了起来。 忽然倒是真的觉得若是自己在白司离之前遇到他,也许变成她心目中的神的那个人是逝雪深也说不定了。 毕竟白司离与逝雪深相比,公子那斯实在有点闷,说白了他除了长得好根本就是无趣(……) 唐瑜叹了一口气,“好吧,其实我也不知道为什么,见到你就觉得应该信任你。” 逝雪深轻笑,“自然,我知道你这么想……” 唐瑜居然忘了,眼前这个人是会“读心术”的!他仿佛总能猜得到自己心里想什么。 “我听说明日是水神之女的生辰,过了那日你就和白司离回花凉了。”逝雪深忽然喃喃道。 唐瑜正觉得心里热,喝了一口水,听他这么一说差一些咳到。 “嗯。”她闷声点点头,一说起白司离就不免有些糟心。 “这倒也好。”逝雪深只是淡淡回应了一句,没说什么。 “那你呢?”唐瑜回过身来,“等你好了,你又会去哪里?” 逝雪深眸光微闪,他的手缓缓抚上颈间凉凉的连心锁,仿佛命运尽在他眼底。 “从哪儿来就回该到的地方去。”他目光放远,不动声色地轻轻叹息。 这一次离开也许真的不会再回来了。 ? 楚长歌明晚在揽月阁办的宴席想来就是为了晚清的生辰。他与晚清两个人心里其实都各自有底,只是谁也不想拆穿谁,那么他们这些旁观的也就在一边打个马虎。 从逝雪深房中出来的时候天色渐晚,路过长廊碰巧遇见一身玄衣的楚长歌站在不远处。暮色下他背光而立,人影欣长,侧脸如削,静静地倚在栅栏边喂鱼。 “大爷真是好兴致。” 唐瑜不由弯起嘴角,双手背在身后,不动声色地走近他。 楚长歌闻声回过头,轻移莲步而来的女子一身罗烟裙,脸上并未施脂粉,如瀑的头发泻在身后,头顶绾了个小巧玲珑的髻,没有半点装饰,夕阳映照她的脸庞衬得她小小的梨涡,分外美丽动人。 楚长歌笑起来,“小鱼儿你快来看,我正在给你的同类喂晚饭吃。” 唐瑜上来挥起小拳头往他肩上一锤,“你少拿我开玩笑。” 楚长歌不由觉得委屈,“如今竟是连玩笑都开不得,真是怀念从前啊。”他咂咂嘴道,“想当初下江南的时候真是快活是不是?” 唐瑜背身倚在栏杆上,余光衬得楚长歌的丹凤眼特别妩媚,他的左手还握着一些剩下的鱼食。 “是。”唐瑜不可置否地点点头,她不禁长叹,“也不知怎么的,时间一眨眼就过的那么久了。不过现在也还好。” 楚长歌轻笑,又伸手拈了一点鱼食撒往池子里,眼皮底下,红红火火的金鱼立刻蜂拥而至,看的倒也有意思。 “明天是在这儿的最后一天?”他仍意犹未尽地望着池里的鱼,话却是对身边热而言。 “唔,给晚清过完生辰,第二天就离开。” “真的不考虑再多住两日,花凉山如此寂寞,还不如大家都在一起热热闹闹的。” 唐瑜却是深深望了身边人一眼,“这个大爷你是不会懂得。” 唐瑜说完这句话,楚长歌恰好将手里的鱼食都撒完了,他松了一口气拍了拍手,左手从袖里拈出一把玉扇。 “看来你是心意已决,我如何都留不住你了。”收回目光,对上眼前女子闪亮的双眸,他微微正色,“幸好你的白玉簪子在我这儿,这样我若是想念你还好有纪念物可以回忆回忆。” 唐瑜的鼻子蓦地就酸了。 “长歌……” 他缓缓叹了一口气,目光温柔难测,“青丘百年不变,也叫人早早习惯了寂寞。而有一日你能来。你知道你来的这几日我有多开心,心里还想着若是你能长留在此就好了,即便白司离在也没有关系。”他的眸色暗了暗,“可是最后也没有保护好你。竟然连妖君的人长期埋伏在此我都不知道,害你受苦,差一点铸成大错,我实在对不住你。” “我并就没有怪你。” “幸好你没事,不然我一定放不过自己。” 眼前的男子英俊不凡,头上戴着彰显身份的玉冠,黑发如墨,一柄玉扇风度翩翩,尤其是他那双诱人的丹凤眼,迷倒万千少女。 是他让自己看到了不一样的世界。 “都过去了。”唐瑜抬手拍了拍他的肩,“楚长歌还是小鱼儿眼里的花花大爷,和从前一样。嗯?” 楚长歌笑起来,眼前的女子嘴边露出两颗浅浅的梨涡,就像在花凉溪边见到她时一模一样。 “我还会去找你的。”禁不住伸出手指点了点她光洁的脑门,“傻丫头,你若是永不下山那我就上山嘛。” “噗哧。”唐瑜被逗笑了,摸了摸方才被他点过的脑门,“这回我叫公子把花凉山封地再牢一些,省的你上来后结果又把我拐跑了。” “一定要再将你拐跑啊。”楚长歌笑起来,露出洁白的牙齿。这个时候仿佛忽然又想起了什么,楚长歌稍稍正色,“小鱼儿,你和白司离回去之后,他可能……” 楚长歌的话说到一半,另一半似乎还留在嘴里,可他再也没有说下去。 唐瑜诧异地去看他,这才发现不知何时,他的目光越过自己的肩头,久久凝视在远方的某一处。 他的表情一点一点冷下来。 唐瑜不由回头望去,顺着楚长歌看的方向是一大片几近凋残的荷叶,零零散散地躺在池子间,暮色下一时竟显得格外萧条。 在残叶尽头的那一个小亭子里,纤云袅袅地站在那儿微微低头,看不清她此刻的表情。一身粉色纱裙分外唯美。在她的面前站着一个男子,暗影婆娑,墨发微扬。 那个男子的月牙白衣辉映天边刚刚升起的那一轮皎月。 这个时候,他琥珀般的眸子也正好朝这边望了过来。 * 听完白司离的话,纤云的唇色一点点在褪去。 自然,她是养蛊之人,知道噬心咒是什么。微微低着头,甚至此时此刻不敢去看眼前那天人之姿,她觉得自己会哭出来。 “答应,还是不答应?”上头的人又问了一遍。 不答应?实在难以拒绝。答应?那么她又算什么。 “为什么,是我呢……”诚然彼时完全没有的之前高高在上的模样。 “你不是喜欢我吗?”白司离说的理所当然,“怎么,难道是骗人的。” “当然不是。”纤云一口干脆,却是深深皱紧了眉头,“可是我喜欢你又如何,你又可是真的喜欢我?” 白司离不语,抿紧了唇。 半晌,他似微微叹息,“还记得我之前与你说的?” 纤云微微一愣。 白司离苦笑,“你怎么知道我不会喜欢你,万一喜欢上了呢?任何事都有万一,她喜欢的不也是别人。” 纤云感觉自己的身子在不由自主地发抖,手心里面全是冷汗。 “那么。”她咬了咬牙,“你一直以来的执念呢,你忘了自己的初衷,忘了一开始想要的是什么?” 他的初衷,他想要什么…… 白司离怔了怔,眼前的女子并没有看他。从一开始就稍稍低着头,记忆中她高高在上的像个白天鹅,可是这一次她怎么连看他一眼都不敢了,难道自己真有那么令人畏惧吗? 让身边的人一个一个地都离开自己了。 纤云的话不卑不亢,“百年前你不是这样的。” “对。”意外的,白司离这次迅速地接上了她的话头,“我从来都不是这样,可是这一世我是真的怕了。” 纤云登时倒吸一口凉气。 觉得这句话从他这样的人口中说出来,竟是这般无助与寂寞。 “她可是……” “谁知道呢。”白司离喃喃的,忽然挺直了脊背。他深深皱起了眉头,眼睛不由自主地往一边的远方望去。 声音慈悲又颤抖,他笑得苦涩,“或许真如你所说,我从一开始就找错了人也说不定呢。” 纤云顿时僵在了那里,她蓦地抬起眼来,看着白司离的目光直直望着一处,脸色却瞬间煞白。 “你……” 纤云的话含在了口中。 “手给我。”白司离目光深邃,忽然命令一般的口吻。 纤云一时间不知所云,却仍是一点一点地将手递过去,被白司离一下子握住,他的掌心竟是那样滚烫,手是那样颤抖。 手心的那朵梨花在这个时候猝不及防,疯一般地痛…… 纤云惊恐地望着眼前极度隐忍的男子,眉目硬朗的外表下,此时到底掩藏了多少不为人知的煎熬。她顺着他的目光望去,终于苦涩地弯起嘴角,也不知唐瑜和楚长歌站在那儿多久了。 给读者的话: tt大家还是一起来期待明天晚清的生辰吧~~ 第三十三章 烟花寂寞不过你(1) 唐瑜后来想想,如果有一天白司离真的会喜欢上纤云那也是无可厚非,意料之中的事。 或许他只是一直以来习惯了身边有唐瑜的陪伴,这种习惯又怎么也称得上是喜欢呢,若是陪在他身边的是纤云的话,估计他们俩早成了。 诚然自己怎么会对公子有非分之想,他看着自己长大也算是个长辈,虽然容貌未变,可是这其中早就是另一种关系了。 自己难道不是应该对他像长辈一样尊敬,就像小时一直以来都想称他义父一样。 可是现在她再也不想也不会叫他义父了,就算白司离不同意,她自己也不情愿叫出口了,也不知道为什么。 在她眼里倒是宁愿自己的公子只是比自己长几岁的英俊男子。 唐瑜的心都漏跳了半拍,那些想法又是什么时候开始发酵升华的呢,陪伴就是陪伴,牵绊就是牵绊,可是直到那些自以为的东西开始有了酸酸的味道,是不是那种情谊该称为喜欢了? 和第一次见到逝雪深会心动的感觉不一样,白司离却让她的心会疼的。 唐瑜觉得自己也是要疯了。 所以最明智的选择,趁白司离还未对纤云无法自拔的时候,他们早早回花凉山吧。 嗯,幸好晚清生日到了,幸好给晚清过完生日他们就能离开了。 ? 楚长歌的保密工作相当靠谱,另外他们这些心里有底的配合地亦是天衣无缝——晚清不知道楚长歌知道她的生辰,楚长歌亦不知道晚清盼着他记得自己的生辰。 因昨日种种让唐瑜本来打算找白司离商量给晚清生辰礼物的事,今日只好转向逝雪深。 谁知道会不会又忽然撞见他与纤云在一起呢,明日离开之前还是不要去打搅了。 逝雪深正好已经下了床,穿戴整齐独自品茶,一大早看见唐瑜进来眼前一亮,“小丫头今日会来找我倒是受宠若惊。” “怎么,我只是来确认一下你今晚的晚饭能不能过去和大家一起吃。” 逝雪深白衣青衫,颈间金色连心锁,已是素日一贯的模样,水漾珠此等神物对他来讲本身就是最好的疗伤法宝——两日过后当真生龙活虎了。 “能去能去。”他笑道,“你呢,伤口还疼吗?” 唐瑜摇摇头,“纤云的药倒是灵的很,睡了一觉什么事都没有了。”她微微赞叹,“神仙可当真是厉害,青丘也是好多奇丹妙药的。” 逝雪深失笑,无间地狱的妖灵万分邪恶,幸而有命能逃离妖界,才好回到青丘,有继续活下去的可能。 想来此时此刻眼前的女子还正值天真,宛若白莲高洁无暇,却也希望她有生以来能一直这样下去就好了。不禁意间抬眸望见眼前女子发上的梨花簪子,逝雪深微微挑眉,“如此别致的发饰是白司离送的?” 唐瑜一愣,随即明白过来逝雪深说的是什么,不由自主地伸手往发间碰了碰那朵梨花簪。 唐瑜点点头,却是嘟囔道,“原本我自己是有一支的,可是被人拿走了,正好他又送了我。” “哦,看来是有些勉为其难的。”逝雪深了然地笑笑。 “就是阿。” “不顾生命危险去捡这朵簪子原是出于无奈之举,白司离若是知道恐怕会气死。” 话音一落,唐瑜当下脸就红了。 “喂,你不调侃我会死吗?”她上前一步向他挥了挥小拳头,“怎么和楚长歌一样是不靠谱的人。” “我不靠谱?”逝雪深摇头轻笑起来,看着她一脸正色,嘴角泛着梨涡可爱的模样,忽然心血来潮想逗逗她,“你有本事可以再说一遍,不管不顾救你于水深火热的是谁?你且别忘了在妖界初见,你还差些撞歪了我的鼻子。” 说到这里,逝雪深十分应景地摸了摸高挺的鼻梁,“幸亏没什么大事,否则一定不会轻易罢休的。” 唐瑜反驳道,“不罢休?不罢休你能做什么,你还能把我怎么样不成?” 逝雪深随手挑起唐瑜肩上的一缕头发,眼中媚若游丝,呢喃道“你说呢?” 唐瑜登时退了一步,声音抖抖着,“我警告你,你别过来,你过来我打你了。” “噗哧。”逝雪深没忍住哈哈笑起来,“大清早的这样实在不好。罢了罢了。” 他弯起嘴角,眉眼带笑的模样比青丘初生的红日还要耀眼。 唐瑜禁不住心跳又漏了半拍。 逝雪深收回目光,往桌上拈起一盏茶,“要不要也润润喉咙。” 唐瑜摆摆手,“不了,其实我这么一大早来是跟你讨论个事。”现在才想起此行的目的。 “哦?”逝雪深淡淡道,“你也有些颇急了,水神之女的生辰之礼再来不及也不用那么大清早。” 他果然早看出来自己的想法了。 “你知道我这性子没做好的事总是挂在心上。” “我不知啊。” 唐瑜一噎。 逝雪深托起下巴想了想,抬起眼眸来,“她是仙界神女,自然不缺什么,灵芝仙草的太为普遍,都是送惯了的。” “哦,长歌好像送的就是蓬莱岛的灵值。” 逝雪深投去逼视一瞥,唐瑜住嘴。 “那你知道白司离会送什么吗?” “他?”唐瑜哈了一声,“据我对他的了解可能送梨花或者梨花酒吧。” 饶是记忆中印象白司离是喜欢梨花的,而且他酿的一手好喝的梨花酒,应时堪比第一了,自己及笄那日也是又是梨花又是酒的。 逝雪深一愣,“梨花?”他一声轻笑,深深望着眼前的女子,语气忽然变得古怪,“他可不是随便送人梨花的,梨花酒更不是一般人喝的到的。” 唐瑜顿住了,不想逝雪深又补了一句,“你当真了解他?” 这话更像是重重一击,唐瑜感觉时间一下子停住了,脑子里立即重复放映逝雪深的那句话,你当真了解他?你当真了解他? 她的表情变化全被逝雪深看进眼里。 半晌,唐瑜才吱吱唔唔道,“或,或许吧,这次不一定呢,纤云可能也会去找他商讨。” 逝雪深的目光看过来,她眨眨眼躲开了。 “我觉得他或许不会送。”逝雪深挑了挑眉,“那我们不如就送水神之女人间烟火好了。” **************************************** 逝雪深能想出这个点子实为惊人,因为实在太俗了。 唐瑜觉得不找他商量自己也能想出这么个俗套来,料不准人楚长歌都准备一大把了。还说别人灵芝仙草俗不可耐,他真是没有直面自己的心。 晚清一大罗神仙,不知看过多少年年岁岁的烟火了。 逝雪深却是说了这么一句,“往年有哪一日的烟火是专门为她放的么?若我算的没错,这也是暮赤君与水神之女有婚约以来,为她过的第一次生辰。”他眨了眨眼睛,“更重要的是,天下的烟火又有哪一朵是重复的。” 那么唐瑜就等着看好戏了。 ? 按照楚长歌对唐瑜的指使,说好了到了晚宴的时辰,由唐瑜前去找晚清,然后神不知鬼不觉地将她接到揽月阁来。 这个时候揽月阁差不多是万事俱备了,只等小彩这个通风报信的往上空发一个信号。 睁开眼睛的时候,晚霞落满天,整个青丘是接近暮色,秋意颇浓的时刻,霞光投射进眼里,泛着薄薄的天光,此情此景也是特别唯美。 看看时辰差不多是该回去准备准备,然后去接晚清了。 唐瑜大大地伸了个懒腰就打算起身回房。午后在树荫下的草地上睡着,原本想着小憩一会儿就醒来,没想到一睡就是夕阳西下了。秋风凉爽真是好生舒适,却也难怪一睡时间就匆匆过去了。也不知道这一觉醒来自己会不会因此着了凉。 一骨碌从柔软的草地上爬起来,这才发现身上不知何时铺满了厚厚的落叶。 轻柔又温暖。 唐瑜觉得奇怪心里又甜甜的,脑子里第一反应的是也不知为自己盖上这条落叶被子的可是公子呢……若是他就好了。 浅浅地叹了一口气,利索地掸落身上的片片落叶,唐瑜顺手缕了缕头发就往回去的方向走。 途中隐约听到小孩子欢快的叫声又不由止住了脚步。 “美人哥哥,你能不能把那边的橘子也摘给我。” “美人哥哥,我好久没看到长歌哥哥了,他是不是又跑出去玩了。” “今日我看哥哥姐姐们都很忙碌,是不是今晚有什么喜事啊?。” 唐瑜心中一动,接着意料中听到熟悉又清冽的声音,“唔,不知道,不知道……是这个橘子吗?给你。我也不知道……” 敢情那厮之前给摘桃子,如今改摘橘子了,另外对所有问题懒得回答干脆直接不知道了。 白司离又是什么时候在那儿的。 思考的瞬间,抬眼去看的时候恍然已对上了他琥珀般的眸子。 “咦,是那个凡人姐姐。” 凡人姐姐……这是谁教他们这么称自己的。 白司离不动声色地勾起唇角。 “傻站在那儿做什么,你是要过来还是要走?”白司离淡淡的,不轻不重的声音透过空气传进耳朵里,风一过,痒痒的。 “你又在那儿做什么?”也不知怎么的就反问了他一句。 “自然是和他们在一起。”白司离抬手摸了摸身边狐狸崽子的头发,目光柔和,“你又不来找我,我总一个人多无趣。” 他仿佛就只是这么随便一说,却让唐瑜的心里莫名一堵。不知不觉中,她竟又是让她一个人了…… “我,我以为纤云会来找你的。”秋风瑟瑟,却仿佛吹红了她的眼睛。 “你以为,你以为的事情还少吗?” 他薄唇轻启,比风还要刻薄,生生跃进耳里,一时让唐瑜一个字都答不上来。 他的衣袂随风飞扬,顺带扬起他的墨发,婆娑的人影,深刻的眉眼在夕阳下糊成一片。 “美人哥哥,你别说了,姐姐好像不开心。”身边的小狐狸仿佛看出唐瑜默不作声中的坚忍,轻轻拉了拉白司离的袖子。 白司离抿了抿唇,“那我们走吧,不说了。你们该去吃晚饭了。”他的眼睛却仍是一动未动望着不远处的唐瑜。 小狐狸们欢快的笑起来,“好啊好啊,我们听你讲了一下午的故事早就饿了。” 唐瑜的身子猛地一抖。 白司离终于收回目光,他弯下身子,琥珀色的瞳仁映射着清白的天光,“有机会再和你们讲梵天池梨花林的故事。” 给读者的话: 晚清姑娘的生辰来啦~~~ 第三十三章 烟花寂寞不过你(2) 回到房间的时候夕阳散尽最后一缕余光,要是再晚些可能真会误了时辰,那就大事不好了。 转身去柜子里拿换洗衣裙的时候意外发现床头摆放着崭新的衣裳,小心翼翼地拿起来看,杏黄色的衣裙,烟罗纱下摆,前襟处还绣着一尾精致的小鱼。 脑子里第一个浮现的是楚长歌,曾经下江南的时候他还送过自己翠色罗烟裙,想来今晚的晚宴真是严谨,他亦是个追求完美的人。 “哔哔哔——” 门外传来小彩的催促声。 “好了好了,马上好。” 唐瑜回头应了一声,来不及多想立刻抓起那条崭新的衣裙去隔间换上。 临走前在水镜前照了又照,梨花簪洁白与小小的脸蛋相得益彰,唐瑜笑起来,露出嘴边两颗浅浅的梨涡。 她欣喜地推开门。 “哔哔……”小彩的羽毛在今晚显得特别美艳动人。 “我现下就去找晚清,你去叫他们准备吧。” 小彩点点头,空中升起一簇微弱的火焰,他甩了甩尾巴回头飞去,顺便带起一片彩虹。 ? 晚清却是一看就仿佛早有准备。 水蓝色的长裙裹住她盈盈一握的腰肢,如瀑长发衬得她的脸蛋更加粉嫩,肤如凝脂,明眸皓齿,闭月羞花之貌果真是天界最美的仙女。 她盈盈过来,带起花香清风。 “怎么,知道今日是我生辰,你要给我惊喜么?”朱唇轻启,晚清随唐瑜走在她身边,“届时我是要去寻长歌的。” 一路上唐瑜并没有多说什么,只是说要带她去一处好地方,晚清觉得奇怪也就开玩笑地说几句。 “总之你去了就知道的,说不准长歌这次并没有忘记你的生辰也不一定。” 晚清愣了愣,停下脚步望着她。 唐瑜对上她清澈的眸子笑地自然,“还是对自己有信心一些对不对,这几日下来你们处的愈发好了不是,你看就要到了。” 远远的,唐瑜就看到架空在一条湖面上的揽月阁,此时从中向四面八方散发出流光溢彩的光芒。 明月初生,倒映在湖中,湖中亦有一片天。如斯盛景竟是远远地都叫人叹为观止,更何况处在当下。 唐瑜已经按捺不住自己的心,挽住晚清的手,迫不及待道,“这会大家可是都等着了,就差你一个。” 晚清有一瞬间怔了一会儿,还未等她回过神来,唐瑜已然拉着自己急急往揽月阁而去。 两人刚踏上前往阁中的台阶,小彩忽然振翅飞到空中,像一道光一样窜上云霄。他清脆响亮的一声鸣叫,带起一道绚丽的火焰,那火焰在空中潇洒飞舞,一瞬间染红半边天。 蓝红色的羽毛光彩夺目,挣开束缚自由在天下的小彩英气逼人,确如神鸟浴火重生。 “小彩好棒!”唐瑜禁不住已然欢叫起来,短短一瞬的火光将她的瞳仁映地一闪一闪。 晚清似乎是明白了什么,她蹙了蹙眉去看身边的唐瑜,唐瑜却是意犹未尽,拉着她径直往揽月阁跑去。 与此同时,小彩飞身而下,“轰。”只听得一声响,紧接着便是一团烟火急急地窜上去,“啪——”在空中盛开出倾世烟花。 唐瑜甚至还来不及回头,一个接着一个,一朵接着一朵已然接踵而来。 夜色融合,天空早已换了一块巨大的幕布,漆黑的是如此纯正。 一弯明月携带即刻散落的星子,一瞬间竟是亮如白昼,烟花盛世叫人忘了前行,忘了当下,甚至忘了来时的方向。 “哇,好漂亮啊,好美!” “快看快看,上面有放烟花诶,好久没看见了。” “真的阿,是暮赤君的揽月阁吗?好想去那里看看。” “长歌哥哥放烟花啦!” 青丘的狐族挨家挨户都探出头来,烟花的光芒尽数跃进他们闪亮的瞳仁间,一生一灭,竟是恍若隔世。 这时候,唐瑜已经带着晚清过了通往揽月阁桥梁的台阶。 耳边仍是烟火不间断的轰鸣声,仿佛是在预示着什么,仿佛是一场绝世盛宴的前奏。 晚清呆呆地站在揽月阁的栏杆边上,一边是欢喜雀跃的唐瑜,另一边是烟花,明月与湖水。 她的目光轻轻颤抖着,身子也仿佛在跟着轻轻颤抖着。 忽然不知谁打了一个响指,耳边陆陆续续传来一阵悠扬的琵琶声。烟花仍在外头如火如荼地绽放,却似乎一点都不影响琵琶声清晰地传入耳朵里。 夜风徐徐,琵琶声分外熟悉,让唐瑜一下子回想起第一次见到晚清的那个时候。 江南罗河之上她一袭水蓝色长裙,怀抱一面琵琶,艳压群芳。间关莺语花底滑,幽咽泉流水下滩…… 她一步一步,袅袅走向楚长歌。 那首琵琶曲是楚长歌母妃的‘相思扣’。 唐瑜不禁去看身边的晚清,她的侧脸一半藏进黑暗里,她的目光颤抖着,却是闪着晶莹的光芒。 一片蓝色悄然划过自己眼前,接着又是一片。唐瑜不由抬头望去,纷纷蓝色花瓣像一场花雨缓缓飘落下来。 香气扑鼻。 这些是什么花,这花又是哪里飘落下来的。可是唐瑜已经没有脑子去思考这些了,花瓣纷纷落满发,落满肩,落满身,她和晚清就这样沐浴在这片花的海洋里。 一时叫人美的忘了呼吸。 “蓝色鸢尾花……”晚清忽然喃喃道。 揽月阁的暗中此刻终于缓缓走出一个男子来。 他头戴冠玉,一身玄衣,手指一把玉扇,墨发微微扬起,俊美无双。 他走到晚清面前站定,亲眼目睹了她从眼眶滚落的一颗泪珠。 “生辰快乐,晚清。”他说,“若不介意,能再为我跳一曲青鸢舞吗?” ? 蓝色的鸢尾花和身畔的花火让现下的场景恍若梦境。唐瑜第一次觉得原来楚长歌也可以这样帅,甚至此刻的他比白司离还要帅好几条街。 烟花的轰鸣声震耳不休,湖岸边的狐族们欢喜雀跃着,‘相思扣’的琵琶曲也渐渐进入尾声,这一刻周围所有的声音在晚清的世界里仿佛都忽然消失踪迹。 她只听得见楚长歌的话在方才跃入她的耳朵,就像六界最美的仙乐,与此同时带起了自己的心跳。 他缓缓过来,说话,微笑,这一系列的动作行云流水,晚清的脑袋也在那时像是忽然停滞了,瞬间空白。 而等她须臾半晌之后,终于明白过来,眼泪先一步猝不及防地滚落眼眶。 楚长歌安静地站在晚清面前,不慌不忙。怕烟火声音太大她不曾听清,又耐心地问了一遍。 他露出洁白的牙齿,“能不能再为我跳一曲青鸢舞呢?” 晚清深吸一口气,确定当下正是自己所存在的世界,一切是那样真实,指甲深深陷进手心的痛也是那样深刻。 花火的光芒照映的楚长歌的脸上一闪一闪的,他此时的眼睛亮若朗星。 “你竟是记得的。”她喃喃道,竭力保持声调平和,“我的生辰,还有那支舞……” 楚长歌点点头,仿佛想起一些往事,“自然记得,你为我做了那么多。”他眸色微动,“为你准备的,你还喜欢吗?” 晚清一愣,随即轻声说“嗯。”眼底的晶莹就像随时要脱离眼眶。 “我以为,不会有人记得,你更不会有一刻放在心上的。” 楚长歌摇摇头,却是浅浅笑着,“这是我应该的。”他缓缓伸出手,“随我进来,这里风大晚间容易着凉,酒菜我早就备好的。” 饶是此时的他温润如玉,温柔地叫人心痒,连唐瑜都忍不住差点摇头赞叹。 晚清的身子一僵,竟是一下子红了脸庞,面对楚长歌向自己伸出来的手,顿时有种受宠若惊的感觉。他何时是对自己这般体贴入微,若是对身边的唐瑜做出这样的行径,或许晚清她自己还能理解一些。 自然,楚长歌素来放荡不羁,喜爱自由不愿被束缚,他心中亦有自己的执念,怎么会甘心屈服一纸婚约。 即便是天帝赐婚那又如何。 “去啊。”唐瑜焦心地在一旁开始催促,晚清久久不见动静也不知她想些什么,说起来这夜风吹的着实让人觉得身子凉了。 晚清动了动,楚长歌不慌不忙,安静等着她。浅浅的笑意下没人知道他心里又是怎样的想法。 “小彩说他肚子很饿了,你们还要多久?” 从阁内传来男子清冽的声音,像一涌冰泉。 白司离的身影出现在几步之外,身边的小彩适时地叫了几声,极力配合身边一身月牙白袍的美男子。 楚长歌的眉毛终于动了动。 唐瑜深深闭了闭眼睛。 晚清压根像没有感觉到白司离存在一样,连眼皮都没有抬一下。 “晚清姑娘……”唐瑜在她耳边小声喊道。 晚清意外“嗯”了一声,她缓缓将另一侧的手递到楚长歌的手心内,指尖一片温热。 “其实就算你不说,今夜我也想过再为你跳一曲青鸢舞的。” 她的眼睛深深对上楚长歌发亮的眼眸,这一刻坚定,欢喜,期盼。 楚长歌不动声色地握紧,牵住晚清回身往揽月阁内走去,蓝色花瓣纷纷而倾城,晚清身上一袭水蓝色长裙随着她身影前行,一点一点被染成烟蓝流云纱,裙摆留住花瓣开成一朵朵傲然盛开的蓝色鸢尾。 给读者的话: 有神秘人物出场哟~~ 第三十三章 烟花寂寞不过你(3) 唐瑜走过白司离身边的时候,听见他小声赞叹了一句,“今晚可是不输水神之女的。” 想来这是真真实实在夸她啊,一向闷葫芦的白司离居然也有一天会开窍了,只是不能告诉他这裙子是楚长歌送的,料不准他知道以后又要和那些狐狸崽子去讲一下午的故事了——他宁愿这么无聊自己来宣泄他的不爽。 进入阁内意料中看到白衣青衫的逝雪深,他已是容光焕发,与第一次见到他时一样,病态之色全无。然后是纤云熟悉的美颜,一身粉纱云袖裙,袅袅婷婷。接着……唐瑜顿了一下。 纤云身边此时还站着另一个陌生女子,是她不曾见过的。 那女子黛衣素裙,看起来只是比自己虚长几岁,青黛娥眉,眉目间却是芳华流溢,红唇间洋溢着清浅的微笑。她如瀑的青丝简单地在头顶绾成一个流云髻,肤如凝脂腰肢纤细,站在那里一瞬就能吸引住所有人的视线。 晚清见到她微微一愣,随即拂了拂身子,“姑姑安好。” 话一出口,楚长歌的目光微微一动。 那女子点点头,眼前忽然一亮,只见她唇角上扬,目光正直直地落在一身杏黄色衣裙的唐瑜身上。 细细打量一番,她低头一声浅笑,“想来君墨与我说起的就是这位姑娘了。” 唐瑜确实没见过这个绝色女子,她口中的君墨却是听说过的,也就是东极蓬莱岛的岛主,再加上之前晚清称她为姑姑,她是楚长歌的未婚妻子,而让楚长歌称作姑姑的只有一人…… 白司离先一步走上来,“阿瑜,这位是青痕,是青丘的帝姬。” 果然是这样了。唐瑜立马反应过来,“帝,帝姬娘娘。” 诚然面对有身份有地位的人就不由自主地紧张起来,想不到蓬莱岛主竟还提起过自己的。 唐瑜微微窘迫的样子却让青痕觉得很是可爱。 “唐瑜你不用那么拘束,姨母她人很好的。”纤云正挽着青痕,她在一旁细心提醒道。 “今日听说是晚清生辰,我就也来凑个热闹。”青痕眨了眨眼,“难得楚长歌有心了。” 话说到这儿意料中听到来自于楚长歌不自然的轻咳声。 唐瑜不由弯起唇角,此时的晚清站在楚长歌身边,两个人皆是光彩照人,宛若切切实实一对璧人。 “这会儿是不是可以入座了,我看小彩已经等不及了。” 白司离看了唐瑜一眼,淡淡道。一旁的小彩亦是一双眼睛水汪汪地望着他。 “今日由不得我做主,全听寿星的。”青痕不动声色地动了动眼眸,抿嘴微笑。 晚清不好意思地低了低眼眸,“那就入座吧。” 终于吃晚饭了。 唐瑜心中大叹一声,不由感激地去寻白司离的身影。 逝雪深不知何时悄然走过自己身边,“暮赤君可是早知道今日帝姬要过来。”他用轻的只有自己听得到的声音,“表面看起来真心交付,是不是真的就不知道了。” ? 菜呈上来的时候唐瑜才知道什么是豪宴。 小时其实也曾与冷雾偷偷潜入人家员外大寿的盛宴,那个时候看到燕窝鲍鱼什么的,连见都没见过,单单色香就把她们迷得晕头转向。 冒着被打死的危险才能勉强吃得到人家剩下的,那是一吃不能忘的味道的。 不过后来也是渐渐忘了,因为唐瑜终有一天吃到了白司离煮的菜。 可是白司离煮的菜在这一刻立马显得是那样苍白无力,这眼前满满一桌五花八门的菜肴每一道都叫人食指大动,垂涎欲滴。 果真是神仙吃的东西,也不知道楚长歌从哪里请来的做菜师傅。 唐瑜蠢蠢欲动,又一时觉得有些心塞。 诚然她的左手边坐着白司离,挨着白司离下去就是纤云和帝姬。那纤云和谁坐一起不好,倒非要与她做对,坐在白司离身边。 她的右手边是逝雪深,然后楚长歌和晚清。 唐瑜微微蹙了蹙眉,想起方才落座前逝雪深对自己说过的话。 晚清羞羞地笑着,就像新出嫁的小娘子,腼腆又矜持地挨着心爱的丈夫坐在一起。 一时间竟觉得心中很不是滋味,难道楚长歌方才做的都是给帝姬看的? 那么他的深情真是太到位了。 原本绝佳的美食因为有了这些间隙而在口中有些五味杂陈,逝雪深颇有些担忧地看着一边目光微微出神的唐瑜,忽然觉得方才自己是不是真的多嘴了。 “小丫头,怎么一直吃一道菜,想吃什么和我说。” 他的声音不大,却恰好落入在场每个人的耳朵里。白司离的眉毛动了动。 唐瑜蓦地回过神来,筷子还握在手上,“不,不用了。我很喜欢吃这个菜啦。” 看着她近在咫尺的脸庞,逝雪深对她笑笑,转瞬瞳仁一亮,目光深深看乳唐瑜此时发光的眼里。 方才是我多嘴,你表现的也太明显些吧。 逝雪深明明没有动嘴巴,唐瑜却是切切实实地听到了,从他微微发光的瞳仁中看到自己稍稍错愕。 半晌,她了然地点点头,仍旧蹙眉,却是回过头,动筷子去夹别的菜了。 “这个是贺菌菇很好吃的。” 唐瑜刚夹了一口菜放进嘴里,就听到纤云悦耳的声音。 “多谢。”白司离淡淡的,默不作声地接受了。 抬眼去看,身边的白司离仿佛很享受别人为他夹菜的感觉,那贺菌菇就像真的很好吃似的。 青痕微微一笑,“我们纤云倒是还有这样一面,我却是惊喜了。” “姑姑怕是还不知道,自从白司离来到青丘,纤云可变了不少。” 楚长歌淘气地像唐瑜眨了眨眼睛,唐瑜恨不得当场扒了他的皮。 “噢,正巧白司离与我们血狐族本不生疏的。”青痕说一半留一半弄的人心痒痒,纤云却是当下羞红了脸。 白天鹅若是有害羞的一天,那应当是多唯美的景色。 可是如今在场脸红的除了纤云还有唐瑜。 自然唐瑜可不是因为害羞而红了脸,她单纯是憋坏了,她是气炸了。她真想把手里的筷子狠狠戳进白司离的大腿。 叫你吃她夹的菜!叫你吃她夹的菇! 白司离方才仿佛很享受唐瑜闷着的反应,终于觉得差不多行了,他夹了一块牛肉扔给身后的小彩,小彩欣喜地扇了扇翅膀。 “暮赤君还是多关心身边的未婚妻,今日生辰的是她,可别倾了天枰。”他眸光一闪,“青痕开玩笑的功夫越发长进,我是不是该找个机会寻君墨喝一杯酒了。” 楚长歌乖乖地给身边的晚清夹了好多菜,帝姬却是意外地没有反驳,优雅地举起了桌上的酒杯一饮而尽。 她可不想被君墨“教育”。 唐瑜总算觉得出了一口气,左手边一身月牙白袍的男子侧颜倾城,鼻梁高高的,睫毛在灯火下恍若洒了粉的蝶翅。 她正想好好谢谢他敬他一杯酒,当下那人又夹了一筷子纤云夹给他的贺菌菇美美品味。她的手顿在了那里。 纤云至始至终没有说话,仿佛周围的事与他无关,她要做的只是为白司离夹菜而已。 而唐瑜为了防止还有下一次,当下迅速把一盘贺菌菇给解决了。 白司离满意地嘴角微扬。 逝雪深在一旁哭笑不得,却分外体贴地拿帕子为她擦嘴,“慢点吃,像个大馋猫似的。” 唐瑜愣在哪里,一动不动任由逝雪深仔细地为自己擦拭嘴巴,他的温柔叫自己一瞬没反应过来,竟然有点无措。 毕竟唐瑜也曾为他有过心动啊! 他这话宠溺,带着深深的意味,不仅青痕吓了一跳,楚长歌他们更是抬了抬眼。 白司离的身子更是一抖,诚然那时唐瑜的话忽然浮现出来, ‘我也是后来才知道,原来早在几年前第一次遇见他,我就有过心动了。’ 他气的再也没有丢给小彩一块牛肉。 ? 晚宴结束,吃饱喝足。 想起在餐桌上大家举杯痛饮,祝晚清生辰快乐的场景,阁外烟花阵阵,不绝不息,仙声悦耳,心旷神怡。真是叫人想永远停留住那一刻。 也是在往后的慢慢长日中,唐瑜都会时不时想起那个画面,那种大家都在一起其乐融融的景象,仍会在每一次午夜梦回与回忆中浮出水面,叫她痛的不能自已。 那个时候,最爱的人就在身边,大家都还是最初的模样,对于未知怀着憧憬,没有人离开,没有人死亡,没有人万劫不复。 可是那个最美好的梦终究有破碎的一天,仿佛它只能藏在永恒的画卷里,没有人舍得再将它打开。 ********************************** 唐瑜终于相信逝雪深是不俗的,即便是放烟花。因为就连烟花都被他放出了明堂来。 饭后的大家在揽月阁内分开坐成两边。每个人面前都有一张小桌子,上面是水果和鲜茶,帝姬自然是坐在最上面的位置。 逝雪深缓缓站起来,风姿不凡,“按理说,我这一趟怎么也算个不速之客,如今有幸拜访青丘,还顺带参加了水神之女晚清仙子的生辰礼,确是意外之喜。” 唐瑜在一旁仰头看他,白衣青衫的逝雪深英俊不凡,举手投足间都让人移不开目光。 “大人哪里的话,青丘可是许久不曾那么蓬荜生辉了,如今一下子来了两个。”说到这儿,青痕眉眼弯弯,还颇有深意地瞥了一眼一旁的白司离,“只是聊表遗憾,知道大人还有任务在身不能多住几日。” 楚长歌和晚清皆是对望了一眼。晚清柔声道,“姑姑说的不错,大人能参加晚清的生辰才是晚清的荣幸才是。” 逝雪深笑而不语。 白司离饮尽了杯中的酒。唐瑜微微蹙了蹙眉,想来逝雪深的身份越来越厉害了,居然晚清、帝姬都对他恭恭敬敬大人长大人短的。 该死的他还非不告诉她自己的身份秘密。 纤云见状更是睁大了眼睛,想不到自己一开始就看漏了眼吗,眼前这个气宇轩昂,白衣青衫的男子怕真是万年前的天神界。 当初在妖界的时候自己就该隐隐猜到些的。 逝雪深正好微微低眸,对上唐瑜望着他的眼睛。 他微微一笑,“我与小丫头也是为晚清仙子准备生辰之礼的。”他重新抬起眼,“只是一点小小心思,不要贻笑大方了才好。” 白司离的手一抖,杯中的酒洒了一些,他抬起眼来去看面前的唐瑜,却见她此时怔怔望着逝雪深。 唐瑜一门心思等着逝雪深给的惊喜,全然没有注意白司离此时的眼神,晚清道了声谢,转眼间便看到逝雪深已经腾空而起,衣袂飞掀涌入外面缤纷的夜色中。 也不知道他是怎样做到的,唐瑜都来不及晃眼,只瞧见那苍茫夜色,白衣青衫的人影像一只翩翩而飞的孤鸿,闪电般的速度在夜色中飘渺神舞。 顷刻,斑斓之色映入所有人的眼帘。 逝雪深飞身而下稳稳地立在了原位,而这只不过转瞬,仿佛唐瑜才眨了一下眼睛。 逝雪深对她意味深长地一笑,“散!”他低低一喝。 “哗——”原本缓缓寂静下来的夜空轰然散开来一朵巨大的烟花,比任何之前的一个都要大好多,仿佛整个天空都被它所倾覆,而那倾覆天空的烟花赫然形成的是晚清的模样。 一颦一笑,一眼眸一举止,栩栩如生。 久久没有消失…… 给读者的话: 我要是司离兄我就忍不了了 第三十四章 他从漫天星辰来 晚清笑起来,就像从前那个自己,九重天才貌第一,又喜爱笑的仙子,自信、端庄、优雅,接受所有人的仰望和羡慕。 夜幕上的烟火影像渐渐幻成一颗小小的星辰,永远闪亮在每一个黑夜,从头至尾也不过短短瞬间,却着实让每个人的眼睛都亮了。 晚清不禁赞道,“果然是花了心思的,大人和唐姑娘都是费心了。” 唐瑜忽然站起来,下一秒被身边的逝雪深紧紧按住,“哪里,只不过是一点心意。” “心思固然是花了的,可是这眨眼的瞬间,看看便过了,却是留不住。” 不缓不慢的声音懒懒响起,白司离安静地坐在那儿,也不知他喝了多少酒,眼底藏着让人看不真切的沉醉。 “你也准备了礼物?”青痕没忍住,终是像碰见了什么罕见事,问了一句。 “原本是没的。”想不到他摇摇头也是诚实。 逝雪深一顿,差点没被他逗笑,“噢,想来白司离的意思如今凭空将礼物变出来了?” 他点点头。 逝雪深真的要忍不住了。 唐瑜一脸担忧地望着他,公子是不是真的喝醉了。看他一袭月牙白衣,墨发披肩,倾国倾城之色,眼中带着迷离的酒意,目光一转竟发现一旁那纤云姑娘盯着他看的眼神更是痴迷。 楚长歌却是其中最兴奋的人了,看着逝雪深和白司离这个样子也不知道他兴奋的什么劲。莫不是他忘了之前刚来青丘,与白司离争锋相对的可是他自己。 他当然没忘,他就是因为记得这个倒想看看白司离怎么把逝雪深撂倒。 真是好久没有那么跃跃欲试的感觉,不想这还是托了晚清的福。 自然他心中这么个小算盘怕是除了他自己,没有人会知道了。 小鱼儿啊,你那白公子可是要出大招了。 晚清才是最受宠若惊的人,诚然往年的生辰即便有人记得,送的不是灵芝仙草就是奇珍异宝什么的,哪像这一次生辰过的这般惊喜连连。 果然在自己未婚夫家里过的就是与众不同,来的都是什么客人。来的可都是平日里九重天想见都见不到的。 不等晚清说什么,青痕已是迫不及待像等着看好戏一般,“那是什么呢?” 抬眼仍能见到方才逝雪深的生辰礼物,渺渺浩瀚星空,却有大多数是黯淡的,唯有一颗闪亮无比,那就是晚清——由她影像幻化的倾世花火。 白司离徐徐站起来,月牙之色泻满一身,他什么也没有说,宽袖一拂,双手负于身后,身子已然腾空而起。 就像拂过一阵清风,夜色灌入揽月阁,眨眼的功夫已寻不见他的踪迹。 灯火阑珊,唐瑜的眼睛在每一处快速搜寻,就连夜幕之下也不曾有他的踪影。 “他在那里!”纤云没忍住,惊呼了一声。 唐瑜蹙起眉头,顺着纤云看的方向,只是瞧见她望着天,可是夜幕中除了星子和明月明明什么都没有。 “没看见吗?”逝雪深温和地在耳边提醒道,“他就在那颗最亮的星星旁边。” 逝雪深伸出一根手指,指尖泛着微光,轻轻点在了唐瑜的脑门。 目光错落,顿时感到眼睛一片清明,在抬头看去,唐瑜的心小小颤了一下。 白司离的身影不会发光,用肉眼从下往上看自然看不见他,夜幕浓重轻而易举地遮住了那抹浅浅的月牙白色。 可是现在看得见了,此时在唐瑜眼中,他的身影比明月还要朗朗,倘佯在浩瀚星空里,他宽袖一拂,面前是那颗夜幕中最闪亮的星辰。 他微微倾身探过手去,将那颗晚清的星辰小心翼翼地握在了手心里。 回身划开一片清云,满天星辰仿佛因为他微微闪了一下,霎那间星空一片光华,原本黯淡之色眨眼散去,仿佛拨开层层云雾露出最真实的闪亮。 如此夺目叫人叹为观止。 他便是从这漫天闪烁的夺目星辰下缓缓而来。 飞身落地,灯火溢满了一身,衣服翩动,白司离已然稳稳地站在了所有人面前。 夜幕上的星子又缓缓黯了下去。 唐瑜有一瞬真的呆了,她开始怀疑,眼前这从九重天缓缓而来的白衣仙人真的是所谓的残魂鬼魅吗? 是不是从一开始就错了…… 白司离径直走到晚清面前,连晚清都没办法一直看着他琥珀色的眼睛。 白司离笑了一下,却是宽袖一回,手伸到一旁的楚长歌面前。 楚长歌一愣。 “喏,这颗星子我摘下来了,如此薄礼,还望你的未婚妻不要嫌弃。” 那句未婚妻咬字特别清晰,白司离意料中看到楚长歌微微抽搐的唇角。 他顿时心情大好。 楚长歌的手心一片微凉,白司离的手抽回去后便缓缓转过身。 手指微微张开,楚长歌的眸子动了动,只见一颗宝石大小的星子赫然躺在他的掌心中间。 他目光复杂地回头看身边的晚清,晚清亦是在一旁惊艳地说不出话。 诚然星辰对白司离而言是什么,他们都心里有数。 逝雪深抚掌而笑,“这礼物果真是亘古不变的。”他回眸,“小丫头,你说是不是?” 唐瑜怔怔的,“嗯”她点点头,也不知道自己说了什么,她的眼中只有纤云看着白司离的那种目光,向往,迷恋,倾慕…… 青痕安静地坐在那里,微微笑着看着眼前这几个人。 逝雪深满目深情地望着身边的女子,身边的女子却是蹙着眉头看着自己身边的纤云,纤云那丫头痴痴地盯着一身光华泻满,月牙白衣的男子。 而那白衣黑发的男子自回过身之后便站在那里,他一动未动。 青痕忽然皱了皱眉,目光游离,发现白司离的手竟正不动声色地颤抖着,仿佛在极力隐忍着什么。 “晚清仙子不是说要跳一曲青鸢舞吗?”青痕眉眼带笑,“我好像等很久了,想必长歌也一定等急了。” 白司离紧闭的眸子缓缓睁开来,眼中又是一片清明之色。 所有人都重新坐下来,逝雪深在唐瑜耳边低低说了一句,“如何,白司离没叫人失望吧?” 唐瑜猛地回过头去。 逝雪深笑得温柔,“你以为他真是临时想起来送晚清礼物?” 唐瑜呆呆地看着他,耳边的仙乐已款款响起,晚清已经缓缓上前,起舞那一曲青鸢。 人美舞醉,可是白司离却恍若未见。 他坐在对面,桌下的手紧紧攥在一起。举起酒杯,琥珀色的瞳仁盯着眼前望着身边人眼睛都不眨一下的女子。 嘴唇碰到杯沿透心凉,白司离竟觉得杯中的酒泛着雾气,渐渐迷失了他的眼睛。 不晓得让人痛的刺骨的究竟是那噬心咒,还是胸腔里的那颗心。 ********************************************************** 等到日出,就要真正和青丘说再见了,告别楚长歌、晚清,还有终于摆脱的纤云的姑娘,另外匆匆遇见却又将分离的逝雪深。 唐瑜甚至还没知道他真正的身份。 想来楚长歌对晚清的感情是不假的,至少唐瑜在方才揽月阁,晚清跳舞的时候偷偷望了一眼面前的楚长歌,只是一瞬,他眼眸的深情是从来未曾表露的。 而白司离呢,至始至终他都没有往自己的方向看一眼。 日出之后,各奔东西。 趁这黑夜作美,留住所有人都还在一起的这一刻,所有人都还是最开始的模样。 ? 唐瑜回去的时候不由自主往白司离房间的方向看了一眼,屋里没有点灯,漆黑一片。 她却站在原地怔怔地看了很久。 “在看什么这样出神,青丘的房子有那么耐看吗?”远远飘来清冽的声音,恍若清风拂面,熟悉的很。 唐瑜连忙四下张望,周围除了摆动的树影仍旧黑黑一片,模糊成一团。 “别找了,在上面。” 眼前的屋顶之上晃眼亮起一根烟火。白司离懒懒躺着,一手枕在脑后,此刻星弱烟火照耀,他的脸在夜色中若隐若现,一动不动远远看着下面的唐瑜。 唐瑜立即三步并作两步跑了过去。 “上来吗?” 屋顶上的人坐了起来,微微探下身轻声问她。 唐瑜点点头,左右看了看,忽然觉得自己根本上不去,诚然她不会飞,想试着爬一爬也不知道从哪里爬起。 她微微蹙了蹙细眉,陷入了深深的担忧。 白司离看着唐瑜笑了,摇头一声叹息,一副拿她没辙的模样,宽袖一拂,唐瑜的身子竟凭空离地缓缓浮了上来,看看脚下悬空,心里一阵紧张欣喜。 逐渐升到与白司离相平的位置,只见眼前的人缓缓向她伸出手来,白司离发光的眼睛看着她。 唐瑜一愣,回过神来,连忙抓住了他的手,凉凉的但是有力的。 “过来。”他淡淡道。 唐瑜握紧他的手,大胆地跳了过去,一下子跃到了屋顶上。手渐渐松开,唐瑜小心翼翼坐到他身边。 身边的人周身萦绕着淡淡梨花香,与素日里一样。 白司离安静地坐在那里,抬眼望着漆黑的夜空,清风挑起他的墨发,吹在唐瑜的脸上痒痒的,不知怎么的弄得她的心里也痒痒的。 唐瑜就这样呆呆地望着他出神,一句话也没有说,她喜欢现下的样子,静谧安好,她最重要的人就在身边。 “明天一早我们就回花凉。”半晌,白司离淡淡的声音传过来。 “嗯。” “你会不会有点舍不得?” “会啊,可是总不能一直住在这里,花凉山才是我的家。” 白司离一愣,收回目光缓缓看过来,夜色在唐瑜的眼里如此纯正无暇。 “我原本是想说,如果你真舍不得的话可以不走的。” 唐瑜整个人一震,白司离又继续说道,“我想了很久,毕竟花凉山就我和你两个人,你终究还是会寂寞,会想他们,想如今在这里的日子,公子不想你不开心。” 唐瑜摇摇头。 白司离叹了一口气,“你现在自然不会觉得,到时候就要后悔莫及了,或许当下的生活才最适合你。” “公子,你怎么了?”微微皱起眉头,“你以前不是这样的。” 白司离笑了笑,“是吗?我很久很久以前也不是这样。”他越过唐瑜的目光看向远方,“可是,逐渐的,我也不知道为什么,总是在不知不觉中变了,原来每个人其实都有好几个自己。” 仿佛想起以前的往事,白司离的眼眸不禁暗了暗。 唐瑜久久注视着眼前的男子,他为什么会这么说呢,好不容易又能和他一起了,就他们两个,难道他不希望吗? 纵然万千舍不得,可是与他一起会花凉山去,一直以来都是她的心愿。 她想冷雾,想那个时候眼中只有自己,会偶尔离开去白华山的他,想会乖乖在山上不离不弃只为等他回来的自己。 唐瑜认真道,“你会变,可我不会。从前我是跟着你,现在也不会想要离开你。” 白司离一怔,眼眸微动,他重新注视着眼前的女子,明眸皓齿,说话的时候嘴角有两颗浅浅的梨涡。 他不由抬起手来,触到发间那一朵梨花簪子。 那是他送她的。 白司离微笑,夜色中的女子看起来很温和,颈间的兰溪玉佩衬得她的脖子雪白纤细,杏黄色的衣裙又显得娇俏可爱。 他不由得柔声问道,“阿瑜,你今天很漂亮,公子送的裙子还喜欢吧?” 唐瑜一下子愣住了,身上的杏黄色衣裙竟是白司离送的,她一直以为是楚长歌的礼物。 衣襟处绣了很精致的一尾小鱼,可见那人的心思细腻。 白司离勾了勾唇角,“总想为你做些什么,你跟了我那么久,我却好像不曾知道你心里真正所想的。就像你之前就遇见过逝雪深,就像你说其实你喜欢他……” 说到这儿,戛然而止。白司离说不下去了,他的唇边尽是苦涩。 唐瑜抿了抿唇,望着他,眼前的公子目光微动,他身后的星辰暗淡无光。忽然心中一痛,其实很想开口对他说,送她的裙子,她真的很喜欢很惊喜,固然真的喜欢过逝雪深,却已是错过了。 心里酸酸的,而他却是真真实实在自己眼前。 白司离叹了一口气,“我一开始确实没有想过送水神之女生辰之礼,可是不知为何,当逝雪深说你与他一起准备了礼物我就觉得心里怪怪的。”他欲言又止,最后仿佛下了莫大的决心,收回目光不再看她,“九重天银河之事我再不配涉及,可我不想输给他。” 给读者的话: 难道从现在开始就这样一点一点开虐了吗再加火候呀tt 第三十五章 再见是否会有期 忽然想起逝雪深在那时对自己说,‘如何,白司离没叫人失望吧? 你以为他真是临时想起来送晚清礼物?’ 而白司离此时正告诉自己,他只是不想输给他,不想输给逝雪深。 想来逝雪深早就看出来白司离的心思了,而她却整一个猪脑袋,仿佛现在才明白过来。 白司离的侧颜隐匿在夜色中,唐瑜怔怔地看着他,空气凉薄,让她很想抱抱眼前这个看着寂寞的男子。 她觉得自己得说些什么,至少现在明白过来,白司离是在乎她的,重视她的,他还是她始终如一的公子。 这样就足够了,即便他能与纤云如何,只要知道他心里是有她的。明日一早就离开,那么纤云就再没什么机会。 可是唐瑜张了张嘴,愣是说不出一个字来,忽然觉得此刻的自己分外词穷,想破脑袋才挤出一句话。 “公子,我不会离开你的。从前不会,现在不会,以后更加不会。” 话一出口,饶是觉得气氛有些尴尬,唐瑜抬起手来轻轻拍了拍白司离的肩膀。 听到她这么说,白司离忽然勾了勾唇角,身边的女子面容姣好,身着他送的衣裙,发上是他送的簪子。 终有一刻真的相信她不会离去。 “好,记得你今晚说的话。”白司离不禁扣起手指,敲了敲她的脑袋。 “好痛。”唐瑜蹙眉,立马捂住了额头,“你怎么有事没事又敲我。” 白司离微笑,“你说的我突然很开心,奖励你。” 唐瑜鼓了鼓腮帮子,“哪有奖励人还敲脑门的?” “就因为没人这样做,你或许可以记住我了。” “你就是趁机欺负我。” 白司离没有说话,伸出手来,代替唐瑜自己的手揉了揉她的脑门。 指尖冰凉,他的呼吸近在咫尺,就像那时在花凉,他亲手为自己戴上都上那一朵梨花簪一样,萦绕在鼻尖淡淡的清香是那样真实,幸亏黑夜,否则自己烧红的脸庞必定展露无遗。 夜风吹在身上很舒爽,此时的心里却像火一样在烧。 “还疼吗?”他微微吐气,瞳仁中的琥珀色一眼万年。 “公子,你是不是也喜欢纤云姑娘?”心中一动,也不知为何自己会提出这样的疑问,仿佛迫切地想要一个答案,想听他亲口说出来,与纤云相比,在他心里还是自己重要一些。 “纤云是纤云,你是你。”他收回手来,又仔细看了看她,轻轻叹了一口气,“阿瑜,有时候看到的未必是真的是不是?就像你说你喜欢逝雪深,其实也很有可能是我听一半漏一半是不是?” 唐瑜呆住了。 白司离微微一笑,将手枕于脑后又重新躺下来,他望着没有尽头的夜空,喃喃道,“你来之前我想了很久,我想干脆到时候试一试你。如果我问你愿不愿意就这样跟我回去,而你愿意,那么一切都是我想多了。” “公子……”轻轻溢出的两个字竟忽然有些哽咽,怪他为什么不相信自己,宁愿到如今想要试一试她的心意,也怪他为什么对自己那样没有自信,十年之余的相伴怎么可能说割舍就割舍。幸好他们两个人都没有在这一刻违背自己的心。 “先是凤息,再是楚长歌,然后是现在的逝雪深……”白司离微微偏过头来,望进女子闪亮的眸子里,“阿瑜,你给我的考验也太大了。” 唐瑜摇摇头。 白司离失笑,“可我又想,如果你真的反悔说想要留在这里,那我又该怎么办了?我一个人回花凉吗,我会甘心放你在这里吗,然后四处飘泊不知道何去何从。那个时候我真的好害怕。”他闭了闭眼睛,“可是我还是放手赌一赌了,就凭我还信你,信我自己。” 并没有想过居然这个晚上会对她说这么多的话,素来是从没有过的,许是方才的酒真的又喝多了。 可是杯中又不是梨花酒,以他千杯不醉又怎么会迷失方向呢,诚然这六界中唯能让自己醉的不能自已的只有梨花殇。 可能在方才又失了幻觉了,竟在一时无法控制自己的情绪,只想她明白的心。 唐瑜皱起眉头,手下抓紧了自己的裙摆,“我以为你已经很相信我了,就像我也应该相信你一样。就算你的心里还藏着好多我所不知道的秘密,就像我永远都不会知道凤息、长歌、逝雪深为什么都没有缘由地对我好。就像其实我对出现在生命中的人,除了冷雾意外一概不知。而你们所有人没有一个打算想要告诉我什么。” 她深深吸了一口气,“我以为我活不过那年冬天的,可是我现在还不是过的好好的?我以为我只是平凡一个凡间女子,可是逝雪深却告诉我,我体内流着的血注定和别人不一样。我也以为此生我都会这样平凡过下去,可是你看看我遇见的都是谁,没有告知一声就进入我的生命的都是谁?你们要不是大罗神仙,要不是妖魅魂魄,就像你们从一开始就知道了我的人生,操控了我的人生。”(作者吐槽一句,女主果然奇葩,遇见的人里面没一个是凡人……哈哈哈) “阿瑜,别说了……” 饶是被她忽然说了那么大串的话吓得不轻,白司离皱紧了眉头。 唐瑜深深呼出一口气,原本肚子里哪有那么多苦水,既然他掏心掏肺了,那么自己也就什么都不管了,原来一开口源源不断的就再也停不下来。 唐瑜抹了一把猫泪,也挨着白司离躺下来,就像小时候一样蜷缩着身子窝在他身边,一阵莫名的安全感,就像有他在,天塌地陷都与自己无关。 “我本来也不想说的。”她把脸埋进他月牙白的衣袂嗫嚅道。 白司离忽的笑的,“怎么,如今都是姑娘了,还像六七岁似的,难不成这十余年白活了。” 唐瑜把脸埋得更深了,她宁愿永远是他屁股后面甩不掉的尾巴,永远需要他的保护。就像在江南,在禁地,他都能找到她一样。 勾起唇角,白司离收回目光,看着眼前黯淡一片的星子,“阿瑜,你知道如今的星辰为何这般黯淡?” 听她这么一说,唐瑜才勉强露出个小脸来,眨巴眨巴眼睛看着夜空。 她点点头,“好像从很久以前就是这样了,我小时听人说,好像因为星辰下面漂浮了太多的云,将光芒掩盖住了。”她灵光一闪,期待道,“不过我好想看看星辰闪烁的样子,就像之前你去给晚清摘星星的时候,有一刻夜空的星辰真是特别亮,特别美,就像云雾一下子都散开了。” 白司离没有看她,仍是自顾自的,恍若喃喃自语,“云雾遮掩,凡间是这样流传的吗?”他薄唇微动,“事实上是因为原本司掌星河的那位神仙不在了。” 唐瑜蹙了蹙眉,“不在了?那他去哪儿了,还会回来吗?他不知道天下的人都想看一看浩瀚星空呢。” “不知道,不知道他什么时候还会回去,或许永远都不会了。”白司离的声音像风一样没有重量,“他去找一样很宝贵的东西,先前因为不珍惜弄丢了。他不知道有多后悔。” 唐瑜的心不知原由地一动,“我一直以为神仙是杜绝七情六欲的。” 白司离微笑地看了看身边的她,“你觉得凤息仙人心中无情吗?杜绝七情六欲的是神。”他继而认真道,“若是成了神,则是无欲无念,心里除了天地苍生什么都没有了。” “那不是永远不会消失?” “与天地同寿,没有轮回。除非元形俱灭,那么这个世上就再也不会他了。” 唐瑜觉得心里一阵空空的,却又似懂非懂地点点头,“听起来很厉害,却好像非常寂寞。” 白司离摸了摸她的脑袋,“对,没有情爱就没有苦,什么都没有一切皆为空,像个怪物一样永永远远地活着。” 他说这些话的时候就是寂寞的,目光怔怔望着漆黑的夜空出神。 唐瑜在他身边一动都不敢动,夜空的星子像是一副巨大的棋盘,又像是对应着世间每一个人,掌控生死命运。她想,幸好白司离不是神,他是个鬼魅。 幸好他有情有爱,而她再也不会让他寂寞了。 ******************************************* 第二天离开之前天还没亮,昨晚与白司离说好的不声不响地离开,因为怕一去道别就舍不得走了,那还不如一张书信交代完全。 唐瑜收拾东西从房内出来的时候,迎面就碰见了早在门前等着她的白司离。还有……小彩。 唐瑜指着一身蓝红彩羽的鸟期期艾艾道,“小,小彩也跟着我们?不是说好就我们两个人?” 这是什么事,小彩又是怎么冒出来的,说好的二人世界呢,说好的双双回花凉山呢? 给读者的话: 公子和鱼鱼终于要回家啦~~也不知道这回家的路是否平平安安ππ 第三十六章 白白终于开窍了 “哔哔——” 白司离淡淡道,“阿瑜,就我们两没错。小彩不是人,是只鸟。” 唐瑜想揍那一人一鸟一顿。 “它什么时候打算跟着你的?” “几百年前。” 唐瑜退了一步。 “哔哔——”小彩忽然欢叫起来,扑扇着翅膀讨好地来蹭唐瑜的脸。 “嘘——”唐瑜一把夹住小彩白色的喙,“小声点,别把他们吵醒了。” 小彩唔唔地十分憋屈。 白司离笑眼看着他们,诚然觉得唐瑜此刻实在夸大,小彩的叫声有多厉害能传到四面八方,一路吵醒紫镜殿内的楚长歌…… 他仿佛看着很有爱的画面,“现下,我们可以走了吧。” 唐瑜松开小彩点了点头,算了就让那只鸟跟着好了。在禁地的时候还只说让自己带他出去就行,这下好了,跟那纤云是一伙,干脆一起来跟她抢公子了。 看来白司离挺喜欢这只仙鹤的,罢了罢了,她大人有大量不跟这只单脚的鸟过不去。你说好好的美仙鹤,不黏着白司离多可爱啊! “公子你身上没东西吗?”看着白司离一尘不染的月牙白衣,身上什么都没有。 “你可曾看到我来青丘时带了什么?” 唐瑜诚实地摇摇头。 “自然离开时也没什么好带走的。”他点了点下巴,“要真说一个,小彩算不算?我来时还没有他。” 唐瑜一个拳头要挥过去了。 白司离露了露洁白的牙齿。 唐瑜讪讪道,“那我们来时还带了晚清呢,现在怕是想带她走她都不走了。” 白司离点头,“正是。” 唐瑜勾了勾唇角,不禁露出个邪邪的笑容。晚清这一行,终是得偿所愿与楚长歌在一起了。说起楚长歌,要说此般唯一遗憾,就是这一走就见不到他了,那个玩世不恭却在她心中占有重要地位的大爷。 还有那个人,会揉自己的头发,让自己心跳加速的人。 “逝雪深……”唐瑜正想着,就已脱口而出。眼前便缓缓走过来一个人,白衣青衫,在浓重的雾气里一点一点显出身形,太阳还没升起,天空只发出微微的白光,他颈间的连心锁已然金光闪闪。 “我就猜你们会不声不响离开的,不与他们说也就算了,小丫头你连我都打算不告而别了?” 白司离微微偏过了头去。 唐瑜急忙上前两步,跑到他跟前,“我太害怕离别了。”第一句话竟是这般煽情带着微微哭腔,白司离不由觉得脊背一凉,唐瑜那丫头又在搞什么鬼。 逝雪深干干的笑着,“好了,我不怪你就是。反正我也要走。” “你去哪里?”听他这么一说,唐瑜忽然正色道。 “总之是平常人都去不了的地方。”他抬起手来,宠溺地揉了揉眼前女子的墨发,水灵灵的眼睛分外讨喜,“我逗留的时间够长,是该回去了。” 唐瑜叹了一口气,“虽然你早和我打过招呼,说你要走。可是如今真要看着你和我分道扬镳还是觉得很伤心。” “有缘一定还会再见的。” 这一会儿,逝雪深还真有些不舍,仔细地看了看眼前的人,仿佛要将她的样子深深印到脑海里,“小丫头,我就一个愿望,好好保护你颈间的玉佩。” 白司离愣了愣。 唐瑜不禁伸手抚上它,凉凉的很温和,她用力点了点头。 逝雪深微笑,“我此生最受不住看人离开的背影,所以这一次我先走。” “你说的就像看着你离开我很好受。” 逝雪深站在天光下,他的笑容像周围的雾气一样,“小丫头,你要好好的待在白司离身边。”他蹙起眉头,叹息的声音像飘落一片羽毛,“这一次,我虽不能在你身边,可我会祈愿你平安。” 白司离静静站在一边,他的脸上没有什么表情,悄悄攥紧袖中修长的手指,逝雪深的话一字不漏听进他的耳朵里。 半晌,他终于勾起唇角,果然任何事都瞒不过那个人的眼睛。 逝雪深最后揉了揉唐瑜的头发,侧过身又像白司离点了点头。他此时的目光比颈间的连心锁还要闪亮。 离别真叫人心碎。 逝雪深最后看了唐瑜一眼,再也不说什么,一拂青衫,轻点足尖,起身便往天光飘渺处飞去。 唐瑜跟随着眼前越来越小的身影,渐渐消失在天际,眼睛也越发酸涩,温热的眼泪便蓦地流下来,她很想朝那一点青色的影子大声喊,后会有期,终有一天一定还会在相见。 可是她知道她不能喊出来。 花凉山下第一次遇见,妖界误打误撞时隔几年的再次相遇,瞳宫底下禁地中生死相依,失足跌进黑湖他亦舍身相救。 我答应你,一定将你平安送出去…… 第一次错过的怦然心动,注定终将此生错过。 天下又哪有不散的宴席。 眼前早已没了半点逝雪深的踪迹,唐瑜的手臂仍在不断挥动着,她的目光闪烁着,一望无际的天空渐渐越发亮堂,太阳就要升起来了,又将是崭新的一天。 “走吧……”不知何时,白司离已经缓缓走了上来。 唐瑜点点头,嗯了一声,抬手抹掉一把猫泪。 白司离一声轻叹,越过她走到了前面。他袖里的手指仍然紧紧地攥着,目光如炬,脸上却没有一点表情。 就在昨晚送她回去之后,手心的赤色梨花已然只剩下血红的两瓣了。 ================偶是分割线=============== 后来问过白司离为什么要带着小彩,白司离居然理所当然道,“小彩百年之前就跟在我身边了,你不知道吗?”他恍然大悟一般,“对了,你自然是不知道的。” 唐瑜忍他。 也不知道那只被纤云成为蓝红羽毛的火鸦能攀上白司离这样的美男主子,是他几世修来的福气。 太阳已经升的老高了,唐瑜擦了擦额头上的汗,虚弱道,“公子,你不是会飞吗?” 白司离点点头不可置否。 虽然已是秋季,正午的太阳对于步行久了的人还是有非一般的杀伤力,这会儿唐瑜已经有点饿了,原谅她是**凡胎吧,可不像白司离不吃不喝也不成问题,“那为什么我们不直接‘嗖’地一下飞到花凉山去。” 白司离慢悠悠地走在前面,时不时因为周围的风景惊艳地停驻脚步。 “无需这样着急,沿途风景更有一番趣味。” 唐瑜觉得自己要哭了,敢情他是感觉不到累。 白司离回过头去,眉眼弯弯,“你看,前面就是城镇了。我知道你又饿又累,所以一到那里我就请你大吃大喝一顿好不好?” 唐瑜的眼睛登时一亮,猛地点点头。 一瞬间又似乎想到什么,上前两步到白司离面前,“不对,你这样脸上光光的走到城里去真的好吗?”她认真地抬手在他眼前晃了晃,“要不再变个面具遮一下?我可不想再做你的贴身护卫了,真的好累。” 白司离眨了眨眼睛,“我长得好是好事情,为什么人总是那么矛盾,好的食物却也想把它遮起来。” 这话一听极为深奥又令人深思,不愧是活了千百年的,唐瑜都差点被他绕进去了。 “那你最开始的时候还不是戴着半张面具呢!” 白司离干脆地甩手背过身,微微抬头看天,“咳咳,我看天色也已经不早了,若是快些走或许还能找得到客栈休息。在这之前,我还得弄些银子过来。” 他自顾自地点点头,不等身后的人做出任何反应,白司离已然大步走上前去。 小彩理都没理在原地呆呆的唐瑜,“哔哔”地紧跟了上去。 然听他的语气,仿佛对繁华世界分外熟悉。忽然想起他仿佛还是江南梨花小筑的主人,白司离应当是在这人间实实在在地生活过。 他的身份谜团就像清晨摸不着北的深深浓雾,而唐瑜始终找不到一处星光的缺口。 前方月牙白的背影咫尺天涯又触手可及,那人白衣黑发恍若谪仙。肩旁飞着一直蓝红色羽毛的仙鹤。丛林绿茵为伴,仿佛天地间就只剩下了这样一副画面。 而这画面永恒,竟不想会成为日后永不消失的伤口。唐瑜不由抬头望了望天,登时觉得一阵无力,明明日上高头,哪来的天色渐晚! ? 白司离是在逗她,绝对是! 诚然进入城镇以后,跟上他的脚步抬头看他事,那厮也不知何时早在脸上覆上了半张面具。 他露了露洁白的牙齿,“怎么样,这样你放心了吧,省的你麻烦。” 自然而然地抬手瞧了瞧她的脑门,呆呆的模样真是让人发笑,袖子一挥,眨眼间手里已经握着一包鼓鼓的钱袋。 “你哪里来的?”唐瑜失言问道,一脸惊恐。 白司离眉眼一弯,“借的。” 唐瑜吓坏了,久久站在原地没有动,该不会像江洋大盗一样,从富贾人家不动声色窃取来的吧,不由当场脑补白司离一身白衣大摇大摆潜入人家加重金库的画面,一时更是心塞。 “好了,快走吧,脑子里想的尽是些什么。”白司离叹息,“是早前梨花小筑的,你都不知道几百年下来我赚了多少银子。” 眼巴巴地望着眼前发光的男子,心中无限感叹,变了变了,白司离真变了,从青丘出来就有些不正常,唐瑜的小心脏真的要玩不起了…… 小彩在这个时候倒是特别乖巧听话,他早早变成一只修真的小鸟飞进白司离的袖子里了,自然进城的时候身边若是还有这么美艳奇怪的鸟跟着,实在是个大麻烦。 饶是唐瑜以为白司离遮了半张脸就省事一点,却还是没想到这厮这样吸引人,一身光华月牙白仍旧引来身边的人纷纷侧目。 忽然想到,其实让他在滚滚红尘走来走去就是个错误,她就不明白了白司离这个时候怎么偏要选择跋山涉水呢,说看沿途风景简直拿来骗小孩子,他百年前就看遍风花雪月了。 “嗖”的一下飞走多好啊…… 一边走一边想着,“咚”地就装上了一堵肉墙,唐瑜正感到两眼一黑,出现许多星星,随之就闻见一阵扑鼻的菜香。 白司离回过身,“阿瑜,好吃的来了。你不是饿了吗,我们去吃好吃的吧。” 唐瑜发誓,这个时候的公子真的萌哒哒。(作者有话说,萌哒哒请自动脑补替换或者掠过,完全是因为作者此刻在脑抽,嗯。) 白司离果然有点奇怪,一路上展露的笑颜比过去十年之余合计起来的都要多。 唇角一勾,薄唇一掀,露出一排洁白的牙齿,即便带着半张面具,也要叫人垂涎欲滴。 不过此时无论他再怎么美美的笑都比不过唐瑜眼前的满汉全席。 “公子,你是不是真把我当成猪啊,从前楚长歌总说我是一条鱼我姑且还能忍受。” 白司离不动声色地坐在那里,优雅地呷了一口茶,“我可没这么说,你还嫌这嫌那我就叫人撤了。” 唐瑜连忙用手护住,她眨了眨眼睛,“我知道为什么,你是不是犒劳我啊,你在存心对我好。” 白司离的手忽的一顿,盏中茶差一些抖出来。 唐瑜一副了然的模样,“别担心,我说过不会再跟别人下山了就是一言九鼎的事。”她迫不及待地夹了一口菜放进嘴里,随即一脸醉了的满足感,又夹了一口,好不容易空出嘴说一句话,“你和我一起在花凉山就够了啊,我再也不会任性背着你跑了。” 白司离的手紧紧捏着手里的杯盏,往雾气中缓缓抬起眼来,女子一身淡紫色衣裙,脸上的笑意如沐春风,嘴角两颗浅浅的梨涡显得特有灵气,她颈间系着的兰溪玉佩温润无暇。 手不由自主地摸往腰间,青玉扇坠仿佛还是当年的余温。 “好吃吗?”半晌,也不知怎么的,他忽然问道。 唐瑜头也不抬,只是猛地点头,她早就饿坏了。 “有我做的好吃?”他又问。 唐瑜终于从一桌子菜中抬起眼来,“那不是一个事,你又不是不知道如今让你为我下一次厨,比小彩说一句话都难。” ? 入夜的时候,唐瑜真的吃到了白司离亲手做的菜。 幸福来的太突然,她真的觉得白司离要‘改邪归正’了不是…… 给读者的话: 幸福来的太突然~~~~~你们说司离兄是不是真的朽木逢春了呀~~ 第三十七章 溪城鲤鱼跳龙门(1) 客栈的掌柜告诉唐瑜,那个一身月牙白衣,脸上带着半张银色面具的男子,向后院的厨房借了一席之地。 他从怀里拿出一锭白银,只说借半个时辰,他们见钱自然借给他。 原本以为看他仪表堂堂,出尘不染,整个高高在上的公子哥,哪会真把做菜当回事,就是要个有趣。 想不到拿起锅铲来的时候还真是让人大跌眼镜,帅的一比(……?) 唐瑜惊艳道,“公子,虽然你也曾下厨给我做菜过。可是一下子做这么多还真是头一次。” 白司离淡然地依旧坐在对面品茶。 “如你所愿,你应当开心才是。” “开心,开心。” 白司离勾起傲人的唇角。 唐瑜饱含热泪,“我真是觉得这一天太幸福了。” “这样就觉得满足了?你还有什么愿望一并说了就好。” 唐瑜愣了一下,“所有愿望一定要现在说出来吗?” 白司离这才觉得方才的话有些怪怪的,他搁下手中的茶盏,“是啊,最好这样。因为到时候回了花凉山可什么都没有了,省得你会觉得我亏待了你。趁这个机会你可要好好享受享受。” 唐瑜这才明白过来白司离为什么不“嗖”地一下,带她飞回去了。 原是他早想好借此好好让自己满足个够,继而能后在花凉山安安分分陪着他。 唐瑜笑了,“既然这样,那我们在这里多住几日?” 白司离点点头,“好,你说什么时候回去,我们就什么时候回去。” ****************************************************************** 昨夜说好今日白司离陪同去逛街,唐瑜从房间出来走下楼,白司离已经坐在客栈大厅等她了。 诚然他一身月牙白衣,即便如今脸上戴着半张银色面具,依然显得特别显眼。 一大早的,此时他身边竟然就贴着两个陌生姑娘。 却见那两位姑娘皆是粉面柳腰的,肤如白雪,十分讨人眼球,她们时不时有一句没一句地和身边的白司离说着话,手中的绢子掩着朱唇。 真是大清早的就开始‘招客’了,阿弥陀佛。 “公子哪里人啊,能不能摘下面具让姐妹瞧瞧啊。” “公子来我们溪城啊,一定要去前街观赏今晚的鲤鱼跃龙门!到时候张灯结彩可美啦,池底的鱼可都是清晰可见呐。” “公子,你可别不说话呀。” “咳咳,两位姑娘一大早的可真是好兴致。”唐瑜袅袅地从楼梯上下来,她要是再不出面阻止,恐怕白司离就要贞洁不保了,诚然大清早的客栈里面周围坐着都是瞎子吗! 两位姑娘闻声回过头去,“你又是谁,我们有没有兴致又与你这个外人何干?” 另外一个又像是看出了什么端倪,绢帕捂着嘴轻笑起来,“噢,我知道了,你也看是看上这位公子了,只是这位公子到现在都没说一句话,不知他冷冷的面具下是如何的相貌呢。” 断断续续的轻笑声使这个静谧的早晨蔓延着一种别样的趣味,周围的人都纷纷不敢往这里看,埋头做自己手中的事。 白司离仍是仿佛充耳不闻,手里的茶清香四溢可是不错的。 “人家面具下是何相貌也与两位姑娘没什么关系吧。”唐瑜勾起唇角,“公子吃什么喝什么做什么难道姑娘们都要有兴趣,那可是堪比当人爹娘了。” “你……” “怎么了,大庭广众调戏良家男子啊,这个……对,溪城。不想民事风俗也是这般大胆开明么,倒是令人意想不到。” 白司离终于唇角有了一丝笑意。 周围人手中的筷子皆是一抖。 两位姑娘心中有气,仍旧不依不挠,“看来这位姑娘也是外来的吧,我们姐妹只不过和这位公子说说话,若是公子不喜欢我们也不会强人所难。” 唐瑜已经从楼梯走下来了,她随意地抬手摸了摸发上的梨花簪,轻飘飘道,“说说话是吧,不喜欢强人所难。不错,我看姑娘们和公子说话也有一会儿了,敢问这位公子有回你们一句?” 两位姑娘登时语塞。 唐瑜轻咳了咳,“连一句回话都没有,不强人所难的姑娘们是觉得这位公子喜不喜欢你们啊。” 话一出,终是有一位沉不住气了,“腾”地从坐上站起来。 “到底是哪里来的丫头,口无遮拦。” 唐瑜信誓旦旦地走上前去,“我看不识相的是你们,明明公子连看都不想看你们一眼,还不赶紧走。”她微微有些赌气道,“我是谁?我是他大姐!” 所有人都吓了一跳,周围的人连吃饭的动静都一下子消失了。白司离杯中的茶水更是洒了一手。 两位姑娘像看怪物一样瞅了唐瑜一眼,灰溜溜地走了。 “哼,大清早的真烦人。” 看着他们柳腰倩影消失在门口,唐瑜才一屁股坐了下来。 随手为自己倒了一杯清水,“咕噜咕噜”地灌了下去,紧张的感觉才稍稍好一些。 “你看着我干什么?”放下杯子,回神才发现身边的男子不知何时一动不动盯着她。 唐瑜忽然有种不好的强烈预感,眼前的白司离银色的面具遮住他一半的表情,叫人看不真切。 果然,他动了动唇角,语气古怪,“你方才说什么,你是我的什么?你有本事再给我说一次。” ? 唐瑜一大早才知道原来他们到的地方是溪城,离青丘并不远,若是想要将它划为长洲一带也不碍事。 用白司离的话也就是说如今一切都随她,唐瑜想什么时候动身就什么时候动身,想什么时候“嗖”的一声飞走,就什么时候飞走。 诚然在唐瑜知道白司离的意图之后,忽然觉得玩爽了再回去也不迟,反正公子不会丢。 溪城这个地方和江南一带差不多,街道尽头却是随处可见的小林子,城里如其名,小河小湖什么的亦是绕城一大堆。 唐瑜其实挺喜欢这样的地方。 “公子,这里好多人卖鱼啊。” “所以你心痛了。” “有点,虽然我不是鱼……” 穿过街道,路边好多阿婆大叔叫卖着,他们的面前放着几只大盆子,里面是各种各样活蹦乱跳的鱼。 唐瑜亦是在前面活蹦乱跳着,今日阳光正好,可是好久没有这样舒爽的心情和白司离一起出来了。 上一次这个样子还是在江南的花灯节,不知不觉已然时间过了很久。 就像过去倒退一万次,所有人都还是最初的模样。白司离的面具还没有摘下来,她依然是整天围绕在他身边像个永远长不大的孩子。 “小姑娘,买条鱼回去啊,活蹦乱跳的今早刚从金银池里抓来的呢。” 这位大叔面前的鱼要数最大,样子最传神,唐瑜不由顿住了脚步。 “金银池?” “对啊,今晚还有鲤鱼跃龙门。可精彩了,到时候池外一周都是灯火,更是和白天一样。” 大叔眉飞色舞地描述着,露出玉米一般黄澄澄的牙齿。 “那金银池里有那么多鱼吗?” “那当然了,姑娘和公子是外地人吧。金银池在溪城可出名了,我们这里的鱼大多数都是那里捕来的。” “这样说来,那池里的鱼岂不是捕不光的?”白司离凑上来淡淡问道。 “说的不错。”大叔许是讲道了溪城让他特别引以为傲的事,一时间也没有其他人过来买鱼,就兴起地说起来,“这金银池可是神池啊,咱们溪城的人卖鱼的可都靠它。源源不绝的鱼也真是邪乎,不过管他呢,这是好事啊。” 白司离点点头,唐瑜瞪了他一眼,这算什么好事,小鱼儿都被吃了。 “那请问大叔今晚的鲤鱼跳龙门是怎么回事?” “嗨,这只不过是祖上流传下来的。为了感谢金银池呗,在池水搭建一个小小的龙门,有多少鱼跳的过去就是祥瑞的征兆,这些鱼咱们是不捕的。” 唐瑜这才露了露笑容,“嗯,这倒是不错。人们懂得感恩是好的。” “嘿嘿嘿。”大叔咧开嘴也跟着笑起来,“那姑娘买一条鱼走呗。”他似乎现在才想起来要做生意。 “我们买不买?”白司离回头柔声问身边的女子。 唐瑜想了想…… 那大叔也是个会看颜色的老手了,眉毛一挑,“我说姑娘,身边的是您相公吧,你看你相公对你多好,买条鱼都要争取你的意见,嗨,多好啊……” 给读者的话: 不知道这样幸福的日子可以持续多久~~ 第三十七章 溪城鲤鱼跳龙门(2) 唐瑜的脸早已在那大叔说那相公两个字的时候,刷的变成了猪肝色。 “大大大大叔,你你再说我就不买了!他,他他不是……” 剩下的话忽然被一双大手捂住。 卖鱼的大叔抬起头来,目光微微诧异,却看见眼前的男子背光而立,一身月牙白衣出尘脱俗,半张银色的面具遮住了他一半脸,却仍叫人移不开目光。 他的眉眼是笑着的。 “那劳烦来一条吧,今晚我给她煮鱼汤。” 大叔心里铁定这一定是一对恩爱的夫妻来溪城度蜜月的。 只怕那男子虽然玉树临风,遮住的那半张脸或许不堪,而那女子娇巧玲珑亦没有嫌弃他,自然,男子疼爱身边的女子有加,倒让人心生钦佩与瞩目。 如今爱情终是不易。 ? 白司离走在前面,手里拎着一条刚买过来的新鲜鲤鱼,抬头望着秋日阳光觉得分外舒爽。 唐瑜幽幽地跟在后面,脸上的余温还未散去,只不过猪肝色稍稍浅成了晚间的云霞。 “所以,今晚我们去看看那有名的金银池如何?”白司离问道。 唐瑜点点头,“可是我们还不知道它在哪里。” “那好办,到时问人便好,我倒觉得那金银池还是有些邪门。” “你可别搞破坏。” “噢?我看起来像是搞破坏的人?” 唐瑜吐吐舌头,“谁像你大白天的戴着面具,一看就不是好人。” 白司离伸出手指,唐瑜连忙躲了过去。 她仿佛得了大的便宜,笑道,“没打着。” 白司离放下手,一拂衣袂,素来温和的语气,“也不知是谁嫌麻烦求我戴面具的,看来今晚是不需要了。” 唐瑜慌忙跟上忽然快速走到前面的男子,“公子,别呀。我开玩笑呢,你别这么小孩子气……” 溪城山清水秀实在适合修身养性,撇开大清早那两姑娘不谈。 一会儿夕阳已缓缓落山,此时倒像极了醉酒的老翁。红彤彤的脸庞笑看这滚滚人间。 微红的光芒映在一长一短的人影上,白衣公子的双手负在身后,目光时不时笑看眼前欢脱的女孩子,深情的尽是宠溺。 自然白司离那条鱼最后被放生了,唐瑜下一秒随便找了一条河,苦口婆心地为白司离讲道。(……) 救鱼一命胜造七级浮屠,阿弥陀佛。 白司离问她世间那么多鱼,难道都要放生?唐瑜干脆没有理他,她再也没有提鱼的事。 看来今晚的鱼汤是搅黄了。 唐瑜一手握着一根糖人,转身,“吃不吃?” 摇摇头,“太甜。” “多话,糖人不甜还有什么甜?” 白司离认真地想了一会儿,“花蜜也是甜的。” 唐瑜当下把手中的其中一个糖人塞进白司离的嘴里,白司离当场整个身子便是一僵。 无视他此刻表情有多么复杂,唐瑜只知道现在她听不得白司离再说话了。 白司离无奈地望着眼前的女子趾高气昂着,他拿下手中的糖人,甜腻腻的糊了一嘴。摇摇头,继而微微笑了起来。 夕阳将她的墨发妆点地柔和静谧,她的裙摆微微扬起。 白司离安静地跟在唐瑜身后,他们的手里一人一支甜到心里的糖人。 ******************************* 入夜的时候街上亮起来无数灯火,就像暗中有人操控一般,蓦地整个溪城都被悄然点亮,一下子张灯结彩,竟是比白天还要热闹许多。 “公子你好厉害,你不是说要找金银池需要问人吗?可是你连问都没问都知道我们现在去哪里了。” 唐瑜欣喜地走在白司离身边,左顾右盼的。 “你看我们周围的人是不是最多?” “嗯。” 周身几乎已经人挤人了,仿佛全溪城的人都在了这里,大家都往一个地方去。熙熙攘攘,好不热闹。 “今晚只有金银池的鲤鱼跳龙门最受瞩目,自然大家都去那儿了。” 白司离终于低头看了唐瑜一眼,他恨铁不成钢地叹了一口气。 唐瑜咬了咬牙,“小彩要不要把他放出来让他透透气,只能在客栈的房间里转悠,他要憋坏了。” 白司离看了她一眼,“别闹,这里这么多人你想害死小彩?” 唐瑜想想也觉得对。 身边的人越来越多,全朝一个方向涌去,如此壮观的景象也是生平未见的,想来和白司离能走这么一遭也是此生无憾。 唐瑜被挤得东倒西歪的,喘了好几口粗气。 手忽然被凉凉的大手紧紧握住,抬眼间已是白司离面具下亮如星辰的眸子。 白司离不动声色地牢牢扣紧了唐瑜的小手。 “人多,别走丢了。” ? 前一句还记得白司离这样对自己说过,恍惚间觉得有人狠狠撞了自己一下,手劲便是一松。 再抬起头,哪还有白司离的身影,漆压压的一片遮住了全部视线。那只手还保持着原来的姿势,只是手心再没有那个人原有的温度了。 “公子?公子……”回应她的只是更汹涌的人群,而她此刻就像一叶小小的孤舟,唐瑜的声音转瞬淹没在滔滔人海之中。 甚至觉得根本不用自己行走,后面而来的人潮会自动推着自己朝一个方向前行,最后唐瑜干脆放弃了寻找白司离,反正按目前的状况她怕是永远找不到他了,还不如让他来找自己,想想他找自己应该不过轻而易举的事。 眼前若影若现的灯火以及越来越分散的人潮,清风穿过阻碍迎面而来,带来池水的湿气。 雀跃的欢呼声渐渐代替了嘈杂的人声,漆压压的人流散去,眼前终于获得一片光明。 却见波光粼粼的池水清澈见底。两岸的烛火四溢,将这一周围映照的亮如白昼。 所有人都纷纷围着这一片池水,灯火照在每个人的脸上,照亮他们的喜悦鱼微笑,想来眼下这一片就是传说中的金银池了。 一时兴起,当下也顾不得白司离在哪儿了,争先恐后地涌到最前方去,想迫不及待看看里面的鱼。 拨开厚厚的人群,登时眼前流光肆意,水底五色缤纷的鱼儿竟真不知还真在这金银池存在着。 饶是唐瑜活了那么多年还没见过这么漂亮的鱼。 金银池的右上方搭起一个小小的架构,妆点成所谓的龙门,‘龙门’之处水流湍急,实则小小的鱼想要过去也是不易的。 若能一跃过去也属鱼中龙凤。 越来越多的人流朝这边而来,大家都喜笑颜开的,还有人敲锣打鼓,如斯热闹。 唐瑜看着看着便兴奋起来,“公子你看,好漂亮!”下意识地喊出来,迫切想和人分享自己的喜悦。 许久不见回应,唐瑜回头望去,这才意识到自己如今走丢了,而白司离还没找到她。 她终于觉得自己该火眼金睛搜索一下那月牙白衣,半张银色面具的翩翩男子了。 灯火阑珊,仿佛所有人的面貌都成了一个模样,连喜怒哀乐都变得模糊起来。 眼前忽然闪过一丝白影,眨眼即过。 唐瑜的心漏跳了一拍,再定神望去,又恍惚方才那一霎那又只是错觉而已。 她的眉头深深蹙起来,蓦地,那一瞬白影又是一闪即过。 莫名的慌乱一下子抓紧了自己的神经,几乎是下一秒她脱口而出。 “凤息……” 仓惶一现的人影就像是幻觉一样,可是好几次绷住回神去看,汹涌人潮中又是一现。 唐瑜整颗心都跳到了嗓子眼,他走了有多久,灯火阑珊处,月影朦胧之下。 她不会看错,是他,他回来了…… 给读者的话: 前方高能注意前方高能!!!! 第三十八章 伤心写在手掌心 以为紧握唐瑜的手,她是丢不了了。喧闹的周围,拥挤的人潮,等白司离回过头的时候仍是不见了唐瑜的身影。 他皱了皱眉,目光微亮,随即身影一闪便脱离了人群。走至无人的偏僻角落,一挥衣袖,空气中绽放出炫彩的光芒,小彩凭空现出了身形。 他“哔哔”地叫了两声,好不容易能出来透个气,傲娇地用口水舔了舔自己光华的彩羽。 “找到她,保护她。”白司离淡淡道。 小彩没动,怔怔地停在白司离面前。 “怎么了?”白司离苦笑,“你不愿去?” 他水灵灵地目光一瞅一瞅的,摆了摆自己荡着火焰的尾巴。 白司离叹了一口气,“去吧,记得保护好她,然后再告诉我。” 小彩“哔哔”地叫着,身子一闪冲上天空,他的眼睛闪亮,望着底下一片灯火肆意。 ? 周围的人声鼎沸已是高出了一个新的境界,敲锣打鼓的,鲤鱼跃龙门将要开始了。 眼前摩肩接踵的景象尤为壮观,灯火若隐若现,金银池边上围满了观客,池底五花八门的鱼们更是蓄势待发,一跃成‘龙’。 唐瑜的手冰凉,心里却火烧一样,她已经空不下思绪寻找白司离了,脑子里只有方才一闪而过凤息的影子。 若是他在,又为何不现身来见她。 汹涌的人潮源源不断地挤过来,池边围有栅栏,如今她甚至只能贴着那冰冷的贴栏子一点一点挪动,不想溪城的人竟对这等事如此看重,所有人都拭目以待池底的鱼听得一声号令之后,便蜂拥而上。 唐瑜的手紧紧扶着栏杆,目光不断越过层层人群搜索着,她想找到他,想问问他为什么当初不辞而别,这些日子自己也是分外想他。 手上忽然猛地一痛,唐瑜失声轻叫出来,她登时皱紧了眉头,原来扶在栏杆上的手不小心被一刀划破了。 鲜血下一秒溢满了手心,恍若涓涓细流,源源不断滴进下方的金银池水里。 恍惚间只发现那湖水忽然闪了闪白色的微光,霎那便消失不见。铺天盖地的疼痛感随之阵阵而来,一时竟连整只手都动不了。 唐瑜痛的热泪盈眶,掌心处赫然蔓延着宛若一条血蛇的伤痕,丑陋地将掌心一分为二。 她一时寸步难行,眼巴巴地杵在原地,这才想起来,白司离竟然到现在还没有找到她。 ? 鲤鱼跃龙门已经热火朝天地开始了,金银池掀起一阵‘腥风血雨’,七彩的锦鲤争先恐后地想越过那道‘龙门’去。 人声一浪高过一浪,欢呼声夹杂这笑谈声,显得此时人群中的唐瑜分外落寞与孤寂。 她的手心火辣辣的烧疼,强忍着眼泪。 忽然目光坚定,唐瑜握紧了拳头,奋不顾身地扒开人群,朝外面冲出去。 颈间的兰溪玉佩散发着微弱的光芒,她疼得厉害,咬咬牙,甚至能感受到鲜血顺着指缝流下来。 眼睛很干,也不顾周身人异样的目光,她觉得又痛又窒息。 小彩在上面高高地俯瞰着,他的喉咙里发出与以往不同的咽呜声,水灵灵的目光闪了闪,蓝红色的羽毛隐匿在飘渺的云间,他不禁用翅膀微微遮住了眼睛。 ? 唐瑜喘着气,看到白司离的时候,他一身月牙白衣的背影恍若月光倾泻下来,黑发如瀑如墨,宛若天人。目光到达的转角处,女子消失的窈窕背影分外熟悉。 唐瑜的身子一抖,不会,不可能是她,她怎么可能出现在这里。 白司离寂寞地回身,看见唐瑜的时候微微有些错愕,随即他皱紧了眉头,三步并作两步飞奔过来,一把牵起她的手,“阿瑜,你的手怎么了,你去哪儿了?” 这一次他终究没有找到她,第一次没有找到她。 ===============偶素分割线=================== 心里微微有些赌气,唐瑜没有说话。 白司离抬眼看她,眸光闪亮,眼睛红红的,嘴巴却轻轻抿着。 “很痛吧?”他心疼道,眼下的那只手一直紧紧攥着没有松懈半分,就像她此时的心一样紧闭。 鲜血一滴滴地淌下来,带着异样的血香,有些已经稍稍粘稠,握在手心黏黏的。 白司离脊背一凉,黏黏的,而且分外滚烫。 他当下调整气息,目光已是清明无比,“让我看看,听话。” 唐瑜还是一动不动。 “刚刚走的那个人是谁?” 白司离一愣,淡淡道,“我不认识,陌生人。” 唐瑜又抿紧了嘴巴。 他一时忽然有些来气,“怎么,你是想一直痛着?那好,你自己都不爱惜自己我也不管你了。” 唐瑜目光闪烁地望着眼前月光般的男子,月光清冷地照在他的半张面具上,让人产生莫名的距离感,一时竟觉得心中分外委屈。 白司离亦是盯着此时的她看。 眼前男子拥有琥珀色的瞳仁,他的眼底皆是秘密。唐瑜终是心软败下阵来,她含着泪光却倔强地不允许它从眼里滴落。 白司离的手心凉凉的,他难道看不出来她是在气他,为何这一次没有找到她。 最终,唐瑜妥协,一点一点摊开掌心。 白司离的心狠狠地痛了一下。 唐瑜的掌心此时被血污染得泥泞不堪,触目惊心。仿佛整个手面都是血淋淋的。想她虽是倔强了一些,从小时就似乎是天不怕地不怕的,可是这般能忍也是叫他惊了一下。 白司离的目光颤抖着,盯着她的掌心好一阵没说出话来,铺天盖地的心疼,他的拇指试探地去摸了一下,唐瑜的手立马抖了抖。 “疼……”她立时倒抽一口凉气,细细的哽咽从喉咙里溢出来。 白司离的眉头皱的更深了。他再不能等,抬起右手,掌心朝下,小心翼翼地对准唐瑜受伤的掌心轻轻覆了下去。 瞬间光芒四溢。 良久,他缓缓抬起手来,唐瑜掌心的血污已悄然不见,一条弯曲的伤疤若隐若现着,最后亦一点一点隐去。 白司离紧皱的眉头却没有一丝舒展,他久久盯着唐瑜纹路复杂的手掌心。 “公子……” 眼前的人低着头,面具深深遮住了他的半张脸,让人看不真切他此刻的表情。 听到声音,白司离蓦然抬起头。 “不疼了吧?”他柔声问。 唐瑜“嗯”了一声。 白司离犹豫地还是松开了她的手,他轻轻说,“我很累,我们回去吧。” 然后不等唐瑜回应,悄然转过了身。 唐瑜一愣,映入眼帘的已是他一贯清冷的背影。总觉得今晚的白司离有些奇怪,来时还好好的,一下子仿佛又变成了之前淡薄的模样。 脑子里一闪而过方才那一抹迅速消失的人影,心跳又是漏了一拍。 随之心里冒出一个声音在这一刻反复问自己,为什么这一次没有来寻找,为什么等她找到他的时候,忽然他又回到了最初的淡漠的样子。 自己方才看到的究竟是不是凤息,为什么才和白司离分开了一会儿,仿佛一切也在冥冥之中悄然改变了。 唐瑜的目光仓惶着,这一刻她的心里莫名的慌乱起来。嘴唇动了动,想说些什么,白司离已经默默地往前走去,至此再没有回头看自己一眼。 掌心的伤已经不再流血疼痛,心中的难过却仿佛丝毫不减,唐瑜快步跟上去,忽然觉得距离漫长,伸出手却总是抓不住他。 金银池周围的热闹如火如荼,那里的灯火亮如白昼,不知是哪一尾幸运的鲤鱼越过了‘龙门’敲锣打鼓的分外喜庆。 月光的清光泻在方才寂寞的角落里,一片乌云缓缓而来,光芒一点一点逐渐散尽。 唐瑜用手抹了一把猫泪,锣鼓声终于渐渐消失在耳畔徒留离去时的一片静谧。 不想这溪城本该热闹的一晚会以这么惨淡收场,可似乎有什么才刚刚开始…… 给读者的话: 高能还在持续~~~ 第三十九章 无法逾越的距离 回到客栈之后,白司离就把自己关进了房里。 唐瑜站在紧闭的房门前呆呆杵了很久,里面无声无息,她亦站在门口无声无息。 其实她有很多问题想问他,想问问白司离他们走散的就这短短的时间里究竟发生了什么,为什么忽然间他又回到了之前清冷寡淡的样子。想想昨天的欢乐时光,就更像是梦一般。 她的手抬起又放下,又抬起,最终还是放下去。 唐瑜咬紧下唇,最终还是转身走了。 白司离的背紧紧压着门,放眼虚空的房间,眼前的烛火一下一下跳跃着,燃烧地却是分外的寂寞。 他的身子轻轻颤抖着,额上的虚汗一阵一阵地往外冒,不过多时,汗就湿了几重衣。微微喘着气,白司离深深皱紧了眉头。 他紧紧攥着右手,钻心刺骨的疼痛铺天盖地而来,咬咬牙竟觉得此时连坚定的意念也不过是徒劳。 眼前忽然出现一点一点的重影,仿佛连烛火都变成了好几盏。 “阿霓……”他苍白的唇畔缓缓溢出这连个陌生又熟悉的字眼。 白司离握紧的手指露出惨白的指骨,一寸一寸往下挪。他一把抓紧了腰间的那枚青玉扇坠。 仿佛只有在握着它的时候,身上的痛苦才变得好受些。 身子不由自主地下滑着,最后他无力地瘫倒在冰冷的地上。 倚靠的门都感觉软绵绵的那样不真实,白司离像动物一样睁着眼睛,汗水一颗一颗落下来,咸咸的也不知真的是汗还是不甘折磨的泪。 “公子,你睡了吗……” 思绪游离间,耳畔忽然响起轻柔的声音,就像幻觉一样,白司离竟有些不敢相信。 他不敢相信唐瑜又会再一次回来。 “我让厨房做了莲子汤给你吃,你睡了吗?” “睡……了。” 不能让她看到自己此刻如此狼狈的模样。白司离哆嗦着嘴唇,眼神慌乱着,脑子迫切的运转想什么方法可以快些打发她走。 “可是我看到你房里的灯还亮着。”门外的人又轻声道。 唐瑜端着满满一碗莲子汤,她其实真的很想见见他。 “就要睡了。” “我进去一下就好,就是想把……” “说了我睡了,还要我说几遍?”白司离嘴唇失色,身上全是粘稠的汗水,他紧紧扒着身后的门,唯恐她会闯入。 唐瑜蓦地一愣,她刚想说什么,白司离的声音冷冷地从门内传出来。 “昨日对你好些了你就欣喜雀跃了是不是?以为自己是对的就能毫无顾忌是不是?我什么时候给了你这样的权力?” 唐瑜感觉自己的身子迅速冷下来,“我没有……”她嗫嚅着。 “我不喜欢自以为是的人,你以为我重视你,你就可以干预我……” 唐瑜所有呼之欲出的话在这一刻如数咽回肚子。 手中的莲子汤还冒着热腾腾的热气,芳香四溢,她特别叫厨房少放了糖,公子喜欢清淡一些的东西。 可是他连让她进去见他一面的机会都不给了,以前从不曾这样。 “公子……”唐瑜的声音带着微微哽咽,她被吓坏了,极力忍住没有掉下眼泪来,这样重的话从前他可曾有对她说过? 欣喜雀跃?毫无顾忌?她只是觉得,如今他唯是她最亲的人而已。 “怎么,还,不走吗?” 白司离咬着牙,觉得自己要撑不下去了,千万只虫蚁贪婪地啃咬着自己的心脏,不到最后一刻绝不罢休,非要让自己痛到晕厥不可。 唐瑜转过了身,终于没忍住落下一颗泪来,落进滚烫的莲子汤里,再找不见踪迹,热气腾腾的雾气深深掩住她的难过,她一声不响地回去了。 白司离屏住呼吸等了半晌,最后重重呼出一口气,他的嘴角扬起一抹苦涩的笑容来。 小彩忽然从白司离的袖中探出脑袋,扑扇着翅膀飞起,蓝红的羽毛在烛火下熠熠生辉。 他“哔哔”地叫着,在白司离眼前盘旋。 白司离艰难地探出手去,摸了摸他的羽毛。 “你以为我想?”他喃喃道,“我知道他已经来了。” 小彩咽呜了几声,目光柔和水亮,他怜爱地伸出脖子蹭了蹭白司离的手心。 白司离叹了一口气,眼前一片沉重迷离,昏过去之前觉得掌心一阵湿热,却也不想,丹顶鹤的眼泪是这样滚烫。 ************************************* 噬心咒的疼痛变得越来越频繁,掌心两瓣血色梨花,总觉得有一瓣要悄然谢落了。 以为总还能再撑几日,却也是没想到那人竟真的连几日贪欢都吝啬与给他。 他白司离又何时变得像如今这样屈服于命运,可是他知道现下不得不低头,身边的那个人是他舍不得的人。 溪城下了雨,一早起来就望见窗外淅沥沥地,从空中划过一场秋雨来。屋顶与树叶被洗的发亮,雨水密密地斜织着,仿佛凭空升起一层薄薄的雾气。 行走的人都撑起了油纸伞或是穿着一袭蓑衣。油纸伞一朵又一朵缓缓移动,从上往下看也不知圆圆的纸伞下藏着怎样的一个人,怎样一张脸。 白司离站在窗前静静地看了很久,嘴唇总算有了些起色,他将小彩收紧袖子里,回过身打开了门。 出门就看见不远处的唐瑜正巧也这个时候从房间出来,她关好门回过身的时候,目光恰好落进白司离的琥珀色的眸子里。 时间就像静止了一样,他们就在廊上门前,一时对望了很久。想她许是一晚没睡,瞳仁带着异样的闪亮,久久望着他,无言的不解与询问他都看得出来。 他亦一言未发。 “公子……”良久,唐瑜终是深吸一口气动了动嘴唇。 她那两个字的尾音还留在嘴里,白司离算准了似的收回目光,移动脚步从她眼前缓缓走下了楼梯。 唐瑜攥紧了手指,昨晚手心的伤疤已不再疼。 “公子,我们回花凉山吧。” 楼梯上的人影意料中停了下来。 唐瑜屏住呼吸,竟有一天也会觉得和白司离说一句话要莫大的勇气,因为自从他说完昨晚的那些话,她开始不确定起来,会不会下一刻他给的回应会更加冷漠。 “今日下雨,等天好吧。” 白司离淡淡道,他没有回头继而径直下了楼。 唐瑜站在原地,她忽然想起白司离说的,‘好,你说什么时候回去,我们就什么时候回去。’ 她眼睁睁地看着那一抹月牙白身影离她越来越远。 今日客栈楼下的人不是很多,白司离下去的时候,掌柜的就迎了上来。 “这位公子,厨房里的菜今日一早已叫人送来了,您看……” 白司离看都没有看他一眼。 “都归你。” 他的声音没有温度,掌柜的心也是一抖,那个脸上覆着半张银色面具的男子,此时他整个人都散发着逼人的寒气。 掌柜再说不出一句话。 身后忽然传来一阵“噔噔噔”迅速跑下楼梯的声音,回头去看,却发现一位女子快步从上面冲下来,快速掠过自己眼前,一把就扯住了几步之遥那白衣公子的袖子。 唐瑜微微喘着气,“怎么,突然间你是不要我了!” 她的声音不大,却在原本安静的客栈里显得分外不入格,一时间七零八落地听到周围筷子纷纷掉落的声音。 “别闹。”白司离继续冷冷的。 “我没有,是你先莫名其妙这样对我的,昨晚,昨晚到底怎么了。” 周围窸窸窣窣的一阵响动,有人纷纷从座位上站起,看来堂堂客栈大厅要上演家庭纠纷的老戏码了。 给读者的话: 溪城的大家们也太可爱了ππ 第四十章 暴风雨之夜前奏 掌柜的有点腿软。 白司离回过身,一把抓住唐瑜紧紧攥着自己袖子的手,“你是不是觉得我们之间若是分开了,那么一定是我先找到你?” 唐瑜一愣。 白司离盯住她,“昨晚怎么了,你走丢了是不是一定是我先找到你,要你来找我是不是心里不开心?”他一字一顿,“是不是我太宠着你了?还把你当成在我身边永远长不大的小孩子,可是你知不知道我也有累的时候。” 他的表情藏在冰冷的面具里面,带着冷酷的假相。 唐瑜突然很想笑,是。他看出来了,看出自己的心,难道不是吗?是她太过优越感太过自信,以为白司离和自己一样,难道他不想自己像从前一样依赖他,离不开他?原来一切在冥冥之中就已经变了一个模样是吗? 他终究也会累,原来还是她错了…… 白司离深深闭了闭眼睛,手指一点一点地攥紧,他松了松袖子,想挣脱唐瑜此时快速冷去的手。 “不是这样的。”不想唐瑜忽然一把握住,将他要抽去的袖子更紧地捏在手里。 白司离一顿。 她的目光有些颤抖,“你说的都不是真的。公子你知道吗,从小我就知道一件事,每次你说出来的话和心里想的不一样,你就会闭眼睛。”唐瑜的心狂跳,“以前你说只去白华山几天,你就是这样,结果十几天才回来。你说梨花酒不易醉的时候我也看着,你说你会帮我绾头发,说我做的菜不好吃,就算是赌气说若是喜欢同凤息一起,你也不介意我离开你……” 白司离已经呆住了。 他看着眼前的女子,从唐瑜的目光中看见自己的影子。不想这样小小的一个细节,她竟是留意的,心里一阵翻江倒海,也不知道是喜是痛。 唐瑜迫切得抓紧他的袖子,就像爪子自己多年来的信仰。 目光错落,白司离苦笑,“阿瑜,你,想多了。” ? 今日阴雨,看来只好乖乖安静地在客栈里待着。 桌上的饭菜因为各种心事变得索然无味,唐瑜呆呆地望着一盘蘑菇出神。 一大早的,等她和白司离回神的时候,客栈里已经一个人都没有了,掌柜在一旁目瞪口呆地看着他们。 最后猛地跳起来,“两位吵完了?小二上菜上菜!” 饶是一旁的小二一甩毛巾,连滚带爬地应声跑走了,掌管说过,那戴面具的白衣公子很有钱! 白司离在心里轻轻叹息,眼前满桌的菜肴一动未动,像极了摆设。诚然看着眼前女子一副魂不守舍的样子自己实在也不好受,外面秋雨绵绵,实则现下回去怕她会受了寒,而事到如今怕是今非昔比,他也并非所有事都能替她一手遮天了。 “阿瑜……” “嗯?”听到叫唤的唐瑜立时抬起头来,白司离的目光似有担忧地望着她。 而方才那一声喊的确是白司离的声音,这个世上也只有白司离会这样叫她。 他深思半晌,最终缓缓说道,“昨日里我看着前街有一家店里的绵云糕好像很好吃,等雨停了,能不能买一些过来?” 诚然这会儿白司离忽然主动开口,唐瑜真的有点‘受宠若惊’了。 唐瑜渐渐弯起嘴角来,这是自昨晚她第一次两颊露出浅浅的梨涡,连她自己都没有察觉到。 她“腾”地从座位上站起来,差点热泪盈眶,欣喜道,“不用等雨停,我即刻就去。” 白司离动了动嘴唇。 她不等白司离说什么,身影转瞬消失在蒙蒙秋雨中。 白司离一个人徒留在原地,面色不改的接受周围穿梭的纷纷路人异样的眼光,他一个人独享这一大桌子‘豪宴’,这真不是一般的有钱啊,诚然看他腰上的那一枚青玉扇坠,也不过是区区赝品,是不是带着面具就明目张胆地来吃霸王餐了。 他又是轻轻一声叹息,袖中的手指微微一动,继而站起来,头也不回地缓缓上了楼。 唐瑜本在雨中飞跑,细密的雨水打在身上分外清冷,丝丝凉意仿佛要渗到骨子里面去,前街也是不远,如今地上湿滑就要特别小心翼翼,跑的时候就慢了一些。 头顶的雨水在一瞬间不再落下。 唐瑜诧异地抬起头,这才发现,明明空中是落雨的,却意外的那些原本要落在自己身上的雨,在要碰到自己时立即偏离了垂直的方向。 就像隐约头上撑着一把透明的油纸伞,那些细细的雨水都被隔绝在了外面。 周身的河水泛起圈圈水花,密密地荡漾开来,唐瑜的心情忽然变得明朗温暖起来。 路过的行人纷纷露出诧异的表情,唐瑜嬉笑一声,更快地往前街跑去。 那前街卖绵云糕的阿婆看到飞奔而来的唐瑜亦是惊讶地说不出话。 随后她才吱吱唔唔道,“我见你啊,昨日和一个戴面具的公子在一起是不是?” 唐瑜点点头。 阿婆笑起来,“你们看起来真的是很甜蜜,比我这绵云糕可甜多了。” ? 乐观的人总是觉得幸运之神会眷顾自己的,终究有一天拨开云雾见月明。 可是唐瑜不知道,这一回老天爷同她开的玩笑,岂止是这些…… 唐瑜回到客栈的时候心“扑通扑通”直跳,掌柜的跟她说白司离回房去了。 唐瑜的怀里捧着香气扑鼻的绵云糕又迫不及待地往楼上跑去。 白司离的房门微微掩着,里头听不见什么响动。 她撞着胆子小心翼翼地空出一只手去开门,门缓缓打开,一点一点露出房间里面的陈设来。 “公子。” 唐瑜低低地喊了一声,却没有听到回应。 身子从外面进去,映入眼帘的是一张方方的书桌,上面摊着一副画卷,白司离安静地伏在案几上,仿佛睡着了。 回身将房门关起来,也不知这样贸贸然进白司离的房间,他醒过来会不会不悦。 “公子……” 唐瑜又试探地叫了一声。 良久,白司离依然没有什么回应。 唐瑜的心不由“咯噔”了一下,身子已走近了他的身畔。 男子半个身子压在桌面的画卷上,让人看不真切画上描的是什么,唐瑜却在这一刻莫名地紧张起来。 她骤起眉头又喊了两声,“公子?公子……” 房间空空的出奇的安静,只有自己的心跳声强有力得撞击着胸膛。仿佛细听还能感受到自己的回声。 仍然不见回应的唐瑜像登时被人泼了一盆冷水,怀里的绵云糕蓦然下落。 铺天盖地的恐惧霎那间席卷了她一身。 唐瑜颤微地伸出手来,手指哆嗦着想要去探白司离的鼻息,此时他安安静静的,脸上的半张面具已经取了下来,睫毛长长的像蝴蝶的翅膀深深覆住了他琥珀色的瞳仁。 他一动不动,已是倾世之颜。 手伸到一半忽然顿住,唐瑜目光颤抖的,从未有过如此害怕,害怕他至此再也睁不开眼睛。 不知哪来多大的胆子,唐瑜心一横,闭上眼睛,手指伸了过去,指尖冰凉触到他同样冰冷的嘴唇。 电光火石间,手指蓦然被猛地擒住。 唐瑜下一秒睁开眼,心彻底紊乱了。白司离的掌心滚烫,肃杀的目光如炬,炯炯地望着她。 “你干什么?” 他说的很用力,嘴唇惨白,脸上亦是没有血色,握着自己的手不动声色地轻轻颤抖。唐瑜失神地看着眼前的男子,一颗眼泪猝不及防地落下来。 白司离一惊。 “公子你……”唐瑜大惊失色,诚然看到白司离的嘴角忽然淌下一行血来,在他煞白的脸上触目惊心。 他的目光是从未有过的凌厉与恐惧。 “你走!”白司离忽然站起来,将唐瑜整个人一推,唐瑜一个重心不稳踉跄地退了几步。 “公子,你怎么了?”破碎的声音生生从喉咙里挤出来。 “谁让你使着性子进来的?”他嘴角的血迹像罂粟一样盛开,就像十岁那年的月圆之夜,他刚吞噬完魇兽的血从外面回来,妖娆的像地狱妖魂一样。 他盯着她的目光里尽是冰冷的陌生。 身子又被白司离往外一推,唐瑜不小心撞落了桌上的画卷。画卷像云卷一样在地上舒展开来,唐瑜这才真真切切看到画卷上的画。 纷飞的梨树,树下看书的女子,以及画上熟悉的题字,‘山有木兮木有枝,心悦君兮君不知’。 给读者的话: 终于要上架了~~亲们。谷粒们快来吧么么哒明天一万更咱们准时见爆点全来了tt 第四十一章 以最残忍的方式 是……阿霓?。 那个他心心念念的,被永远埋藏在心底的女子…… 唐瑜感觉自己的心快速冷下来,直到没有只觉。 昨晚手心的伤疤在下一秒忽然锥心刺骨地疼起来,迅速席卷她整个人。脑子里有一种呼之欲出的悲伤,让唐瑜一时不能自已。 她麻木地任白司离将她拖到门外。 “砰”的一声,房门传来冰冷的回响,就像昨晚一样,那人没有一点迟疑,就把自己与他分割在了两个世界——她永远都无法逾越的世界。 从来没想过,自己鱼白司离也会走到像如今这样的地步。 唐瑜颓然地跪倒在地上,木然地看着前方,眼里空空的,一时什么都没有,脸上湿粘的非常难受,也不知什么时候流了眼泪。 她蜷缩起来,紧紧抱住自己,把脸深深埋进膝盖中,一切都的一切都变了。 白司离失神地抹去嘴角的血迹,掌心的血色梨花瓣果然落了一片。 他目光破碎,踉跄地回到桌边,脚下是唐瑜方才冒雨买回来,如今散落一地的绵云糕。 白司离慌乱地捡起地上的画卷抱在怀里,记忆中是她温婉的笑颜,‘以后你都不比等了。’ “阿霓……”他失声叫唤,没有血色的嘴唇微微颤抖。 绵云糕像云朵一样洁白无瑕,从上方猝不及防地落下水滴来,在洁白的糕点上留下浅浅的痕迹。 滚烫的,像人的眼泪。 ==============偶是分割线============== 【这世间事总喜变幻无常,就像天有不测风云,司命的命格簿里该有的,如何都是逃不掉的。 直至有一天,一切似乎都变了个模样,一切承诺都变得虚幻,飘渺起来,其实人心脆弱,再小的碰撞都能使信仰在顷刻间不堪一击。】 ? 明明以为他说,吸食了魇兽的血一切都好了,可是现实分明不是这样的。那晚的他,想想都觉得令人恐惧后怕…… 嘴角的鲜血,冰冷而又陌生的眼神。 为什么忽然间疏远,而且一点都没有给她准备的机会。 人总是那么自以为是,前些日子终于觉得和白司离的新生活正默默开始了,可是老天爷非要这么残忍。仿佛自那一晚,刚刚起步的一切还未温热便已烟消云散,什么都没了。 白司离冷漠的,逃避的,沉默的,给了她最残酷的回应。 原先在心里的那个世界终究渐渐崩塌,碎成无数微小的尘埃…… 白天渐渐短了,意味着黑夜正逐渐变长。冰冷的感觉总是无时无刻不再提醒着,幸福的梦境终究是要醒了。 第二日天气大好,可是唐瑜终究是没有再提出要回花凉山。 ? 感觉自己好像病了,入夜的时候躺在床上闭着眼睛,额上的虚汗一阵一阵往外冒,明明裹紧了被子,却还是觉得身子始终热不起来。 空气吸进鼻腔里,带着粘稠的潮湿。 今晚没有月亮,乌云厚厚的一层,漆压压地下来,整个世间就像是被黑暗深深地笼罩住。客栈出奇地有种阴冷的感觉,辗转反侧,身上很不舒服。 他目光温柔,白衣胜雪,腰系一支紫玉萧,携带满袖栀子花香。 他消失在万家灯火的尽头…… 瑜儿,我一直在你身边。我会保护你 瑜儿,以后不许用这种带着悲伤的眼神看着我。 如果你不幸福,我会带你走。 瑜儿……瑜儿…… 明明是他,那抹身影真的是他。他回来了,他明明就在身边的……可是却为什么不愿意见她。 “凤息……” 唐瑜躺在床上蓦地睁开眼睛,一句轻喃自嘴角溢出,睫毛湿湿的,方才梦里凤息一袭白衣,对她伸出手。 他说,他要带她走。 给读者的话: 上架推迟明天噢~唉tt 第四十二章 一切所谓的真相 唐瑜睁着眼睛呆呆地望着,脑子里全是方才梦中凤息单薄寂寞的影子,往事如潮水忽然如数涌上来,她闭起眼睛,深深皱紧了眉头。 手不由自主抚上自己的胸口,颈间的兰溪玉佩闪着微光,强有力的心跳一下一下地充斥着这间静谧的屋子。 她太想凤息了,许是这些天觉得孤单又压抑,白司离毫无征兆地远离自己,冷漠的眉眼挥之不去,不安全感铺天盖地而来,直压她的身心。 唐瑜一直不明白,到现在也不明白,白司离为什么会忽然变得这样。更不明白,当初在梨花小筑凤息为何不辞而别。 一切到底是为什么,来的快去地亦是随风即逝…… 唐瑜缓缓睁开眼睛,觉得喉咙像火烧一样,再无睡意。 窗外一片漆黑,她怔怔地望着,云色压抑像积蓄了一场世纪暴风雨。忽然她整个人猛地一顿,瞳仁骤缩,待脑子反应富哦来,继而迅速起身穿鞋,披上一件外衣跑到窗前。 窗外的风吹的很萧瑟,树叶沙沙作响,宛若奏着一曲悲歌。满目秋意,风过发鬓有些清冷,抓紧了胸前衣襟,她的手不由自主地抚上胸口的玉佩。 幽幽的栀子花香一点一点往鼻尖弥漫,带着清冷的气息,却是那人专属的味道,模糊低吟的箫声终于能听的清晰了。 “凤息!” 眼前白衣一闪,唐瑜忽然大喊一声,手指骤收,她顿时觉得胸前一凉,系在颈间的兰溪玉佩落在了手心。 “凤息,凤息!” 唐瑜顺手从襟内取出玉佩,紧紧握在手心。她来不及多想,回身推开房门,迫不及待地追了下去。 和那时一样,在月光下见到他的情形一下,白衣胜雪,腰系玉箫,虽然今夜没有月光,可是有隐隐的箫声,有淡淡好闻的栀子花香。 这世上只有一人。 苍崖凤息,宛若谪仙的凤息。 唐瑜感到眼睛胀痛,喉咙也堵塞了,有眼泪不争气的涌出眼眶。不顾楼下守夜的小二,奋不顾身冲出了客栈。 宛若江南时那惊鸿一瞥,这一次一定要找到他。 外面的风很大,很冷,吹的衣裙猎猎作响,身后的青丝一丝一丝散开来,在空中乱舞。 唐瑜在黑暗中奔跑,手中紧紧握着那块方才滑落的兰溪玉佩,也不知方才系在颈间的绳子为何忽然断了。可她已来不及多想,如今急急地只想要追到那一缕暗香。 他回来了,为何不让她见他,为何还要走。 她不怪他的不辞而别了,她很想他,如今迫切地想见他。 “凤息……” 眼前隐隐有光,栀子花香也逐渐淡去,不知不觉两边已是小小的树林。 唐瑜停下脚步,秋风萧瑟,她忽然间竟不觉一丝冷。 前方的光在树丛中时隐时现,唐瑜一步一步地走过去,方才跑得太急,她双颊绯红,气息微喘,一颗心在胸口狂跳,她攥紧了玉佩,离那光愈来愈近。 呼之欲出的感觉直冲命门。 “你放心,过了今日,我便与她去说。” 唐瑜只觉得眼前一亮,树影已在不知不觉去倒退完毕,风也渐渐平息了。 这里有烛光,烛火照着此时的她分外娇美,她双颊微红,目光含泪,一头乌黑柔顺的青丝扑散在身后,红唇轻抿,娇小的身子宛若画中仙人。 她愣愣地望着眼前的画面,树影流光,那画面多像是一场梦境。 就连此时梦境中的公子也是如此这般,脸上毫无遮蔽,和第一次亲手摘下面具,亲眼见到他天人之姿的情形一样。那时周围是斑驳雪白梨花,鼻尖是幽幽梨花香和醉酒香。 梨花醉了,她亦醉了。 公子目光如水,含情脉脉,下巴如削,唇角微扬,他一身月牙白袍一尘不染,双手负于身后,宛若天人。 只是…… 只是如今这**裸的是一场噩梦,若是可以,唐瑜宁愿下一秒便挣扎着醒来,她绝不相信她此时看到的一切。 “纤云,你怎么了?” 白司离终于侧过了头,目光所及的不远处,只见唐瑜呆呆地杵在那里,她的脸煞白着,泛着不自然的绯红,在烛光里一闪一闪。他微微一愣,随之颇有些无奈地笑起来,“我本想明日亲自找你说,不想你自己过来了。” 这个时候,他又不像是昨日里冰冷陌生的他,明明此时他眼底的柔波荡漾,仿佛要将自己整个人都陷入进去。 可是,唐瑜还宁愿他冰冷一点,陌生一点,这样至少自己还留恋在白司离曾经美好的幻想中。 如今,连这些都碎了。 是的,她看到了,亲眼看到白司离和纤云在一起,而纤云不是在青丘吗?她为什么会出现在这里? 可是这些都已经不重要了。白司离的手握着纤云的手,浑然不知她的靠近,他的目光清澈地就像一潭秋水,眼里都是她眼前的那位纤云姑娘。 此时,他的眼里再也看不到她了。 纤云不动声色地抽回白司离掌心的手,她像个陶瓷娃娃一样美丽动人,高高在上的样子与此时略显狼狈的唐瑜天差地别。 “她既已自己过来,你便就现下同她说了吧。” 她的声音分外熟悉,如今却像是一把刀毫不留情地捅在唐瑜的心上。 白司离顿了顿,深吸一口气,对身边的女子温柔浅笑“嗯,也好。” “你,那晚见得人是她……” 犹记得鲤鱼跃龙门的那个晚上,是唐瑜找到的白司离。那个时候她看到消失在拐角,熟悉的女子背影,还问白司离是谁。他说‘我不认识,陌生人。’ 唐瑜觉得此时的声音不像是自己的,话一出口,根本就忘了自己说了什么。 白司离不动声色地点了点头。 时间仿佛凝固了几秒,唐瑜觉得此刻自己一定笑的分外难看,“那么,你要和我说什么?” 浑身就像一下子失了所有只觉,灵魂也在一点一点抽离肉身。如果当时可以选择,她宁愿即刻逃离现场,那个答案她发誓自己一辈子都不要听到。 白司离会摸着自己的脑袋,能对自己说,‘阿瑜,公子再也不玩笑了,我们回花凉山去。’ 可是,脚下如千斤重,她连想挪动一点都回天乏术。 白司离抬起眼睛,目光瞬间坚定,他的脸上没有一点遮蔽,倾国倾城,是那样不真实。 他带着一丝抱歉,一丝释然。 风吹进骨子里,瑟瑟发抖。 “阿瑜,原来纤云才是我心心念念的阿霓,她才是我一直要找寻的那个人。” “阿瑜,对不住,一直以来,我都以为你是。原是我寻错人了。” 给读者的话: 上架第一更 第四十三章 在绝望中等到你 一直一来都是我寻错人了。一直以来,原是我寻错人了。 她忽然想起那个下着鹅毛大雪的清晨。 那个人便是在这时,撑着一把纸伞,身着一袭月牙白衣,踩着厚厚的冬雪,笑容灿如暖阳。 云纹白靴踩在雪地上,没有发出一点声音。半张面具发着清冷的微光,遮着他的眉眼。 白司离缓缓走到她面前,向她伸出手,他的声音恍若来自遥远的西方梵圣净地。 ‘愿不愿意跟我走?’ 雪落在纸伞上,发出轻微的沙沙声,他腰间系有一枚青玉扇坠,却是劣质粗糙的很,与他的身份看起来一点都不相符。 她想起她笄礼之日,梨花小筑他醉酒的那晚,他悲伤又绝望地呢喃着那个名字;当初在梨花小筑,花灯那日在桌上描地亦是她的画像。‘阿霓,阿霓……’ 哈哈哈哈哈。寻错人了,纤云才是阿霓。 原来他要找的那个人一直都是阿霓,十年前,他只是错将她当成了那个阿霓——他最爱的女人。 白司离从前可是一直把自己当成阿霓呢。 可是到头来,自己什么都不是,真正的阿霓其实是纤云啊! 原来如此,原来如此。 她怎么那么傻,怎么可以那么傻。她竟那样毫无城府地选择一味地相信他,在他身边,一待就是十余年。 唐瑜啊唐瑜,人家至始至终都将你当作是别人替代品。 他对你好不过是对另一人好,对你关心也是对另一个人的关心。 这些年来,她早已将他奉为心中的神,他是她的信仰,是她在这个世界上唯一活下去的理由。 可是,而今他的两句话,一句寻错人了,将她所有的愿望都打碎了。 她早该明白,早该明白的!一直以来都在被耍的团团转,她才是一个不折不扣的大笨蛋。 现在人家找到对的人了,要把你一脚踢开了。 现在好了,这个世界又成了你一个人。根本什么都不是…… ******************** 唐瑜踉跄地后退了几步,她觉得身子把持不住,额间的冷汗一阵一阵地往外冒,眼前的两团人影不断重叠又分离,又重叠又分离。 灯火刺得她的眼睛发酸发胀,整个人仿佛只剩下了一个躯壳。 多想现在是一场噩梦,那么求求老天让她快点醒过来吧,狠狠攥紧了手指,指甲陷进肉里的感觉反复告诉她。 一切都是真的。 唐瑜其实很想笑笑,很想甩甩手就说没事,不就是认错了人,不就是浪费了十年的感情。她不想被他们看到此时自己狼狈又落魄的一面。 都是假的,从前的一切一切都在此刻一一推翻,所有的一切都是假的。 说会一直陪着她是假的,说要与她从此一起守着花凉山也是假的,说她是他的人,只有她一人也都是假的。 自然,他既是本就寻错了人,那么他对她的一切,也都不会是她的。 真是可笑,天真地以为,会一直相守到地老天荒。 ? 唐瑜觉得自己浑身都在发抖,没错,如今这一切正在发生,她在他们面前,而他,那个十年来她心中的神,在方才亲口对她说,他不要她了。 唐瑜抬起头来,她不知道自己费了多大劲多大努力,嘴角上扬,发丝在风中飞舞,宛若一个从黑暗中浴火重生的神女。 她抬眼望去,目光中烛火摇曳,焚尽世间荒芜虚妄。 白司离退了几步,他似乎在不远处急切地说些什么,他的薄唇一开一合,眉宇英俊,稍稍皱起,他依旧那样迷人,距离远远,恍若神祗。 可是唐瑜一句也听不进去了。 她如今整个人就像挣扎在无尽的黑暗里,被绝望一点一点吞噬,攥紧手中脱落的兰溪玉佩,她笑的凄凉,一字一句道,“原来如此。寻错了人,这十余年我只不过是充当着别人的影子。而如今,连影子都不是了。” 黑夜显得更黑了,带着毁灭的气息。乌云发疯似得在空中翻滚着,仿佛天帝倒翻地大片黑墨,风卷枯叶急,烛火涣散,白衣猎猎,青丝乱舞。 “还给你!”抬手间,半空划过一道银色的弧线,物什落入土中发出“咯”的一声脆响。那是她睡前藏于袖中的梨花簪子,即便是入睡,她也带在身边的东西,为了这个差点在禁地丧命的东西。 如今那落入土里的梨花簪,丢它的主人仿佛用了最大的劲,最深的恨,决然碎裂成两截。 “啪”的一声巨响,猝不及防的闪电恍若一条金龙霎那间从浓墨中跃然而起,划破整个漆黑的夜空,划过唐瑜苍白阴沉的脸,白司离紧皱的眉宇,纤云不动声色的眼睛。 那声惊天地泣鬼神的哀嚎恍若在充斥着谁心中的不忿与凄凉。 唐瑜的额间忽然隐过一丝金光,瞪大的眼睛在烛火下一闪一闪,她仿佛用尽了所有的力气稳住她整个将要溃散的身子。 “阿瑜。”白司离喊她。 唐瑜的眼前闪过一抹狠厉,她瞪着白司离,满腔怨恨,仿佛要将他此时的模样深深刻在脑子里,她永远不会原谅他。 白司离动了动手指,似乎想要去捉住她。 唐瑜晃了晃身子,转过身便往回跑去。 ? 他没有追上来,没有,他还在那里,陪着那个他真正要找的人,她是纤云,她是那个阿霓。前些日子的疑惑都有了很好的解释,他其实早就证实了,他早就知道了一切,他就等着找个良辰吉日沐浴更衣点上熏香与她好好说明了吧。 也许早在很久以前,他就打算不要她了。那么对她好也是为了赔罪而已,而她却傻傻地以为白司离是真心对自己好。 夜很黑,雷声很大,前方似乎没有尽头,自己分明是往来时方向而去,却不知不觉已是穷途末路。 风吹的衣衫很冷,刮得脸生疼。眼泪不知道什么时候溢出眼眶布满双颊,滚烫的,火辣辣的,一直往胸口最深处疼去。 唐瑜只是拼命的跑,拼命的跑,她想自己若是这么一直跑下去,总有累的时候,倒下的时候,倒下了才好,累死了才好,这样便可不伤心不绝望不再去想那个人。 分不清方向,无尽的黑暗朝她扑面而来,雷声滚滚,夹杂着令人心悸地恸哭声。雨点忽然就这么打下来了,密密地,打在脸上,身上,心上,那么令人猝不及防。 越来越大,越来越大,是老天爷哭了吗,还是天帝的一个恶作剧,连天都在看她的笑柄,往整个人间大肆泼下一大盆冷水。 脸上早已分不清是雨是泪,如果可以,她多希望下一秒前方就是致命的万丈深渊。这样,才好解脱是吗。 “呃!”唐瑜的脚忽然一歪,猛地一个趔趄,她重重地摔在泥泞的土地上,下过雨的地面很滑,泥水溅了一身。手中的玉佩脱手飞了出去,下一秒在落地的时候碎成了两半。 “玉……佩。”她浑身都痛使不上一点力气。 兰溪玉佩,她的命。原以为有了它,无论在哪里,白司离都能找到她的……果然,这一切的原以为在此时此刻变得如此可笑。 忽然想起逝雪深走之前说过的,要好好保护它。逝雪深,逝雪深……为什么他不在。 唐瑜咬紧牙冠,用手肘支撑着想要一点一点挪过去,她想去捡那块碎了的玉佩,如今她只有它了。 温热的眼泪源源不断地落下来,曾经以为身边有很多人,到头来还不是只剩下自己一个。 伸出手,手指一点一点地接近,唐瑜觉得从未有过这么狼狈,她的头发飞散,白衣凌乱,褶皱不堪,她觉得自己一直在哭一直在哭,可是雨水一遍又一遍地冲刷她的悲伤,她的痛,她的绝望。 眼看着手指离玉佩就剩一点点的距离,自己却再也挪不过去了。唐瑜攥紧了手指,锥心刺骨的疼痛,指甲深深陷进肉里,鲜血粘稠地淌下来,浑夹着雨水一起淌进土里。 为何当初那么傻,为何要跟他走,为何相信他。 ‘你听着,自十年前我将你从雪地带回,你就是我的,你永远跟我白司离绑在了一起,你逃不掉,也休想要离开我,你的命是我的,即便是死,也只能死在我怀里,葬在我白家的墓穴里。’ 果然,有些诺言若是一开始便弄错了对象,那么一切都不复存在的了。 “啊——”雷声巨响,源源不绝,带着那一声慎人又凄厉的绝望。 唐瑜无力地垂下脑袋,泪眼模糊。思绪混乱,昏昏沉沉,仿佛天和地都在迅速旋转。 目光里渐渐地隐入一双白靴,那双白靴停在她面前,一尘不染,滴雨未湿,紧接着头顶的雨也不再落下。 是谁,是谁…… 那人缓缓蹲下身子,他的气息此时那样近,叫人再次湿了眼眶。 “瑜儿,我来带你走了……” ************************************* 我回来了,来兑现对你的诺言。如果你不幸福,我会带你走。 原来真的是他,她看到的果真是他。 苍崖若归去,还有再见时。 凤息,真的回来了。 ? 房间很温暖,燃着她最爱的熏香,换了一身干净的衣裳,头发已经烘干了。 凤息坐在烛光下一遍一遍,仔细地擦拭着他那只紫陌萧。他至始至终沉默着安安静静,自将她带回的那刻起,再没说过一句话。 他似乎在想些什么事,眉宇微锁,目光沉凝,他和往常一样,安静的,若不是刻意甚至让人忘了他的存在。 窗外的雷雨已经停下,想着这雷雨本也来的古怪,明明夏日已逝,怕是今年最后一场雷雨了吧。 乌云渐渐散去,露出青白的天光,黑夜纯正,空气中带着雨后些许清冷。 烛光跳跃着,闪烁在凤息长长蜷曲的睫毛缝隙间,微微颤动。他真是遗世独立的仙人,这个世上独一无二。 第四十四章 甜蜜的罪恶之吻 “碎……碎。”凤息眸光一动,听到声音立刻将玉箫系回腰间站了起来。脚步微动,眨眼间白色身影已然掠至床前。 床上的人脸色苍白,嘴唇毫无血色,额间是细密的汗珠。她紧闭着双眼,眉头深深皱起,表情时而折磨时而伤心,仿佛正做着一个想醒却不能醒的噩梦。 她的嘴唇蠕动着,溢出难懂的呓语,“碎,睡……” “瑜儿,你说什么?你说清楚些。”凤息焦急地守在她身边,神色慌乱,仔细看着她的唇形。 “碎……碎……”她微微摇头,更多的冷汗冒出来,仍旧喃喃呓语。 “碎?水!”凤息一闪灵光,瞬间明白了床上人的意思,这才眉头微微舒展。 他慌忙转身,只看到白影飘动,只是眨眼间,水已稳稳地落在他掌心。 凤息小心地靠近床上的人,目光带着无限心疼,“瑜儿,来,水来了。” 他温柔地将唐瑜的头轻轻抬起些,用一只手支撑着她无力的脑袋,他坐在她身边,单手将她搂进自己怀里,她很瘦,很轻,在他怀里,就像一片随风飘扬的白羽。 唐瑜仿佛还未从梦中醒来,她不安地在凤息怀里挣扎颤抖,她的眉头紧锁,舌头时不时地舔着干裂的嘴唇,“碎……水。” “水在这儿。”凤息觉得自己快要落泪了,内心深处就像被某种生物一点一点地啃咬直至殆尽。 她怎么变成这样,为何变得这样,走之前她不是这样的,她很好,很开心,过的很幸福。如今这般模样,叫自己心疼地快要不能呼吸了。 说过会守护她,会一直在她身边在她需要的时候,为什么还是让她受了伤。 她难道不知,她痛,他比她更痛! 凤息好不容易稍稍稳住了唐瑜不安分的情绪,让她的身子不再乱动,他把住她的脑袋,将杯沿凑近她的嘴唇,仔细地喂她水喝。 唐瑜的眉头皱的更紧,她忽然又开始剧烈的挣扎,脑袋摇晃的厉害,她紧闭着双眼,那个梦让她生不如死。 凤息一惊,好不容易送入口中的水最后一滴不剩地被她吐出来,从嘴角缓缓淌下。 “水……水。”她还是像方才那样迫切地喊着,表情痛苦难受。 “瑜儿,瑜儿……”凤息一下子慌了神,他一遍一遍地喊着她的名字,不知如何是好。 慌乱地去擦拭唐瑜的嘴角,衣襟的水渍,他的声音不稳,“瑜儿,你醒醒,你快醒过来,你为何不愿醒过来,你若是在惩罚我你惩罚便是,可你为何折磨你自己,放不过自己。” 他紧紧地抱着她,从未那样卑微,那样无助,他不知道自己可以为她做些什么,他是神仙又怎样,他法力无边那又怎样,心系的那个人正受着梦靥的折磨,她放不过她自己,而他亦救不了她。 苦海无边,哪里是岸? “啪”的一声脆响,一颗滚烫的泪水倏地落在唐瑜的眼角,随之在她苍白的脸颊上划过一道浅浅的泪痕。 仙人落泪,无异于凡。 一个神仙,本就是一心向道,心无旁骛,趋向于神,寿与天齐。他本来就不该有大喜悦,有哀愁,有愤怒,有嫉妒,贪念,眼泪。 这便是人常说的七情六欲。一个得道的神仙若是有了这些凡人才有的东西,那么,他便一念成殇,自此与凡人无异。 凤息痴痴地望着怀中痛苦煎熬的人儿,她还在难受地喊着,碎,碎…… 他的目光痴粘,带着无可救药的迷恋与心疼,一双迷人的眉眼此时氤氲着水汽,睫毛蜷曲着就像雨中沾湿的蝶翅。 不忍心再让她折磨痛苦了。 忽然凤息手一抬,脖颈一扬,杯中的水灌入口中,紧接着便是一甩袖子,杯子应声落地,滚了几步。 回神间,凤息目光坚定炽热,他蓦地俯下身去,唐瑜那一声还未吐出的“碎”便消失在他柔软的唇间。 唇瓣紧紧四合,凤息阖目,温柔地含住唐瑜的嘴唇,微微吐气,口中的水一点一点缓缓地流进唐瑜的嘴里。 他小心地吻着她,不敢深入,睫毛轻轻颤抖,带着湿气。他的唇在她唇间流连,水中带着甜甜的味道,让他那样沉醉,那样无法自拔。 他从未有过那样悲伤,是不是因为她此刻的梦,她到底多么心死,多么绝望。 舌尖轻触她的舌尖,顿时一股急促电流窜涌全身,凤息浑身一阵,缓缓睁开眼。 他想抽离,理智告诉自己不能这样下去了。谁知他刚打算离开,身下的人竟伸手一把将他搂住。 紧接着冰凉的舌头迅速卷住他的舌头,宛若一条小蛇,紧紧缠住他的。 唐瑜尽可能地将凤息贴近自己的身子,她闭着眼睛,苍白的脸色竟泛着些隐约潮红。 她的吻带着狂热,疯狂地席卷过来,她这是要将他的理智一点一点地粉碎。 若是堕落,惟愿此时此刻,却也无憾。 凤息瞪大双眸,怔在那里,他动都不敢动,任由唐瑜舔着他的嘴唇,吮吸他的舌尖,她的吻仿佛带着一股魔力,轻柔的,却又是狂热的,竟是无时无刻不在挑战自己的极限。 她的身子不安地在他怀里乱动,就像一朵软绵绵的云。她紧闭双眸,带着莫名的渴求。 凤息瞬间崩塌了所有的防线,他的理智已经成功被如数摧毁。他疯狂地像一只数日饥饿渴求猎食的野兽,他发疯地回吻她,情到深处,无法自拔。 一只手自然而然的抚上去,唐瑜一阵颤抖,一丝呻吟自唇角溢出,竟是如此蚀骨,意乱情迷。 她皱紧眉头,一颗眼泪不由自主地自眼尾滑下来,她恸哭,从紧贴地双唇间艰难地挤出两个字。 “公……子。” 凤息整个人都僵在了那里。 怀中的人衣衫不整,头发散乱,她的嘴唇因为方才的激烈而显得红肿,她的眉头皱的太深,她的眼泪开始源源不绝。 她还未醒来,却清楚地喊着那个名字,还是那个人才是她一直想醒却不愿醒过来的原因。 “公子……公子……” 凤息的瞳仁剧烈颤抖着,他颤微地松开怀里的人。理智渐渐回去,他在做什么,他方才在对瑜儿做什么禽兽不如的事! 他方才居然有那么一个念头,他想要了她。 他是仙,无欲无求的苍崖山散仙,他悟的是道,竟会心存儿女私情,嗔痴贪念。方才真是着了魔道,还是入了降头。 凤息笑起来,目光涣散,为何会这样,为何自己会忽然失了防线,失去理智,按捺不住。 她是他要守护的人,难道不是吗,难道他不是因为她的存在而存在的吗? 他在做什么?他到底还是一个男人,会为心爱的人而沦陷的男人。 凤息失神地从床上站起,他轻念口诀,唐瑜身上的衣衫又恢复成原来的模样。 他看着她,面泛潮红,还留着方才的悸动,凤息闭上眼睛,心中默念清心诀,再次睁眼时又是一片风轻云淡。 他还是原来那个苍崖凤息仙人。 凤息抬起手,指尖渐渐裂开一道口子,鲜血随之涌出,宽袖一挥,伤口贴上唐瑜红肿的唇,白光乍现,他将自己的血源源不断地输到唐瑜体内。 凤息轻轻叹息,稍稍偏过头,再不看她。 唐瑜的情绪终于渐渐平静下来,她的眉头慢慢开始舒展,凤息平静地闭上了眼睛。 ************************************* 第二日天气已是大好,昨夜一场雷雨,世间万物仿佛都重获了新生,阳光普照,焕然一新。 秋日的朝阳带着温柔的诉说,河水缓慢流淌,映射出一群呈“一”字南飞的大雁。 最喜秋日,宁静悠扬。 唐瑜翻了个身,睁开眼睛。她觉得喉咙有些干,嘴唇肿痛,口中是血腥的味道,身子软软的,使不上多大力,眼尾带着昨晚未干的泪痕。 昨晚带她走的是谁,自己为何会身在此处,浑身酸痛,嘴里充满了血的铁锈气息,后来又发生了什么,那些记忆只剩下模糊的碎片。她只记得自己倒在大肆落下的雷雨中遍体鳞伤,刻骨铭心的痛,刻骨铭心的恨,昨夜缠绕了她整整一夜的噩梦。 所有他给的都记得,白司离给的,她全收。 慌乱地在身上摸了一把,最后在枕边发现了那枚碎成两半的兰溪玉佩。唐瑜疼惜地将它握起,捂在心上。 摸了摸袖子,暗格里空空如也,再没有那一朵他送的梨花簪。 喉咙一堵,又是一行酸泪。 果然,这些都是那么真实的发生过,再也不是从前自欺欺人的噩梦了。 门“吱呀”一声被推开了,阳光泻进来,铺下一地芳华。白衣男子携香而入,他眉眼如画,目光清澈,举手投足带着专属秋季的丝丝凉意。他的白衣一尘不染,腰间系着一支紫玉萧,左手握着几株刚才的药草。 他看起来真正与世隔绝,遗世独立,他的相貌如诗如画,却让人觉得多看一眼都是罪。 “瑜儿,你醒了。”发觉床上的人侧躺着身子,睁着滚圆的眼睛一愣一愣地望着他,他赶忙将手中的药草放到一边,朝她而去。 唐瑜硬是还没反应过来眼前的景象,她的脑子在这一刻就像忽然停止了运转,她望着他,望着他进来,望着他惊喜地朝她而来。 直到那人真实地坐在自己眼前,近在咫尺,他的呼吸,他的香气。 “凤息……”她哽咽道,“我不是在做梦吧。” 唐瑜颤微地抬起手去捉他的袖子,她捉到了,一阵欣喜,她又松开袖子小心地去触碰他的脸,她的样子聚精会神,她怕如今她还在那个可怕的梦里,一伸手,指尖便从那人影中穿了过去。 凤息看在眼里,他的心里一阵绞痛,宽袖一拂擒住她那只冰凉的手,紧紧握住。 “又在说什么傻话。”他的眼中尽是疼惜,“瑜儿,是我。我回来了。” 他的手握着她很紧,隐约感觉到丝丝痛楚,可是她也没有想要抽离,她忽然觉得,这个世上已经没有了她好留恋的了,所有人都不在身边,除了眼前这个白衣胜雪的男子。 唐瑜咬紧下唇,泪水便夺眶而出,她一把抱住凤息,终于委屈地哭出声来。 “凤息,你当初为何要走,为何离开我。公子他不要我了,我以为全世界的人都不要我了。”她放声大哭,一个劲地抽泣,就在昨晚,一切都不复存在了,一切都是假的,虚幻的,全部愿望都落空了。 而现在,她就像一个孩子,像是被心爱的主人遗弃的玩偶,终于又捉到一丝曙光,她所有委屈与伤心的防线在这一刻如数崩塌。 ===========分割线=========== 凤息没有说话,想来她已是对昨晚他们俩的事毫无印象,他在心底悄悄舒了一口气,随即只是安静地搂着她,听她一直哭,一直扯着自己的衣襟,他比她要心疼一千一万倍。 “我就是个傻子,我充当了十年的傻子,原来我一直都只是别人的替代品,我好恨,好恨。我还这么一味地相信他,跟着他。”唐瑜哑着嗓子,心里,眼睛里都像火在烧,“凤息,我再也不想见到他了,我一辈子都不原谅他!你带我走好吗,带我离开这里,再也不要回来,凤息,你带我走。” 哭着喊着好久,唐瑜终于觉得累了,渐渐收起了哭腔转成了小声的抽泣,方才撕心裂肺的哭诉已经让她觉得没有了多余的力气,她将头埋在凤息脖颈间,泪水大片湿了他雪白的衣襟。 她的呼吸一下一下温热地扑打在他颈间,凤息觉得有些酥痒,想起昨夜令人脸红心跳的缠绵,他闭了闭眼睛,随之气定神闲地让她看着自己。 对上她哭红的双眼,梨花带雨的,又是一阵心疼,“好,我答应你。”他喃喃的,“我这次回来,就是要来带你走。” 他伸手抹去眼前女子脸上的一滴泪痕,“不要怕,一切都过去了,都过去了。” 唐瑜攥紧了衣角,她点头,垂目又是一滴泪。 “谢谢你在我最落魄的时候回到我身边,谢谢你回来。” 凤息一愣,半晌,微微笑道,“第一次遇见你我就与你说过,我会在你身边保护你,你不幸福,我就带你走。”他的动作轻柔地像一片羽毛,目光温柔地要滴出水来,轻轻搂紧她,“届时还早,再睡一会吧,不要再哭了。至此今后,我再也不会离开你了。” 你始终要记得,在这个世上,有一个人,会一直在你身边。 “那你还会不会像之前那样不辞而别……” 怀中的女子点了点头,声音却是渐渐弱了下来。 “不会,这次再也不会了。” 他悄悄叹了一口气,低眸去看她。方才也许是真的哭的累了,如今唐瑜闭了闭眼睛又缓缓睡了过去。 凤息小心翼翼地重新将唐瑜的身子抱进床上,为她盖好被子。 他站起来,转过身举目望向窗外,目光变得深远凝重,窗外秋日的天空高高耸立,阳光温和,落叶片片。 白司离,这个选择,你可曾后悔了。 ************************ 在凤息这儿过的这几日倒也闲适。从前倒也不知他有这样一个安逸的小庄园,虽然不是很大,却是很温馨的。 素日里,唐瑜最多也是围着这间小庄园走走,不去很远的地方。她总觉得凤息的这间小庄园其实离白司离在的地方不远,她总是得空看着头顶的蓝天,想着那片白云在溪城的时候自己是否有见过,无奈那云终是不会说话。 她开始试着去习惯每天少想白司离一点,时刻提醒自己白司离已经有了自己的生活,而如今他的世界已与她毫无半点关系了。 她也该有自己的世界,一个再也不会有白司离的世界,然后重新开始。 只是若人的记忆可以选择性的消除该有多好,那她便容易把有关于白司离的所有一一从记忆里删去,可若真是这样,这十余年也算自己白活了一场。 白活便白活,就当是黄粱美梦,而今才醒。 人若真有前世今生,白司离,上辈子若非真的欠你太多太多,你才好这样残忍的惩罚,然后全身而退。 他给她的每一点记忆,都像是往身上插上一把毒箭,一根一根,万箭穿心。到最后他把箭一起全部拔光,血流成河下,毒已入骨。 凤息待她很好,每日陪着她,陪她看书,写字,教她抚琴,有时唐瑜会了一首曲子,他便微笑着在一旁吹着紫陌萧替她伴奏。 闲聊时日凤息也欢喜带着唐瑜到园子周围转转,可他从不在她面前提那个人的名字,主动去揭那道还未结痂的伤口。想着便这样过去,他在她身边,她的以后由他参与,这样便总有一天她会忘了那个人。 “红烧狮子头来啦!” 唐瑜把最后一盘大菜端上桌的时候,凤息握着筷子的手便是一抖。 放眼一桌全是素菜,唯独最后一份,他温和地笑着,“瑜儿,我吃素的。” 唐瑜拍了拍手,坐到凤息对面,眨了眨眼睛,“我知道啊,我也没让你吃啊。” 凤息的手又是一顿。 “哈哈哈。”唐瑜笑起来,“凤息你别这样,你真以为我红烧了狮子啊,我哪有那么大本事找一头狮子还能把他红烧了。” 凤息的眉毛动了动,他叹了一口气,“我当然知道它不是狮子,是肉丸嘛。” 这回轮到唐瑜目瞪口呆了,她正色道,“凤息,你怎么会知道的,你不是神仙吗?神仙还能知道凡间的菜色啊。” 凤息笑而不语。 给读者的话: 明天继续虐啊~~tt 第四十五章 而你活在幻象中 他没有回答唐瑜的问题,朝一桌子菜的上方挥了挥手,深吸一口气,他闭起眼睛赞叹道,“真是好香。” 唐瑜勾了勾唇角,自然她对自己的手艺是很有自信的。 凤息睁开眼,迫不及待地夹了一口菜,猛地点头,“很好吃。” “对吧?”唐瑜笑起来,“以后有我在,你这个神仙可以不要辟谷啦。” 凤息还在久久回味,忽然瞥到此刻唐瑜的笑靥,心中不禁感慨一片,不知不觉也是过去好几日,这几日他竭力做到不闻不问,而她亦能坚强地当作放下过去。 想她虽是像如今这样笑靥如花,其实只有他自己心里明白,每一个入夜眼前的女子都是如何辛苦,把流出来的眼泪再生生咽回肚子里。 一个人的习惯哪能那么容易说换就换,说改就改。 凤息微微笑,“自然,这么能有口福的事错过可是人生大憾。”他下意识的脱口道,“终于瑜儿的手艺只有我有福享到了。” 话一出口已收不回去,凤息当下便察觉自己说错话了。 去夹菜的手不由顿住,慌忙抬眼去看对面默不作声的唐瑜。 终是不可避免地还是想起他来,从前的从前只有他吃自己做的菜,自己每做一道菜都是他先品尝。 时间恍若瞬间凝固一般,凤息张了张嘴一时不知道说什么。 唐瑜忽然摆了摆手,“嗨,那是什么福气啊,那是凤息陪在我身边,我应该做的啊。” 她摆动的手恰好挡住了自己微微闪烁的眼睛。 凤息的心一阵疼,他轻轻放下筷子,桌上的红烧狮子头还在继续冒着热腾腾的热气。 “下回也教我做菜好吗?” 听到声音,唐瑜微微抬起眼来,凤息眉眼带笑,温润如玉。唐瑜不解地望着他。 “教我做菜,得空的时候我也能做给你吃。”说完又补充了一句,“我就不信到时候我这个做徒弟的会比你这个师父差。” 唐瑜终于忍不住“噗哧”一声笑起来,“你说什么呢,谁答应教你做菜就要你拜我为师?你的师父可是青冥帝君,我可高攀不起。” 凤息一手拖住下巴,“青冥?”他淡淡道,“他才不会管这些,我猜他现在一定还在放生池边上喂鱼。” “他喜欢喂鱼?” “嗯,他可无趣了,不是闭关就是喂鱼。” 遥远的云琅山上,正悠闲喂鱼的青冥帝君终于忍不住打了个喷嚏。 *** 岁月宁静悠扬,眼看着深秋逐渐已经接近了尾声。 白司离一个人静静躺在树下,任幻境中的梨花如纷扬雪一般纷纷落满肩,落满身,落满他的眉眼。 而他紧闭着眼睛,一动不动,一身月牙白衣拂地,黑发如墨如缎,他的唇角带着浅浅的笑意,嘴唇却是苍白的没有血色。 他的睫毛浓密纤长,宛若蝴蝶的羽翅,他安静的,就像失了魂一样,只是他如今也不就是一缕残魂鬼魅。 手边是倒翻的翡翠酒瓶,涓涓醇酒从瓶口流出来,湿了他的衣袖,他每日每夜醉着,抑或说留恋在自己制造的幻境之中,心甘情愿被深深困住。 梨花就不易醉,醉尽一杯梨花殇。 ‘阿霓……’只有眼角湿湿的泪痕在不断地提醒着自己,心痛让自己知道还活着。 有人走了过来,一双温柔的手轻轻的颤抖地拂过自己的眉眼。阿霓…… 从上面猝不及防湿湿地落下一滴水来,温热的,仿佛要唤醒他。是酒吗?不是,酒是没有温度的,倒像是人的眼泪。 “阿霓……” 喉咙像火烧一样,白司离的口中喃喃溢出这两个字眼。 眼睛痛的睁不开来,却有光线隐约射入。 “哔哔……” 不想自己这一睡便是睡了这么久吗,还是一醉就醉了这么久,就像醒来便是几个世纪。 “玄赐。” 心猛地一跳,这个名字……白司离动了动闭着的眼睛,眉头深深一蹙。 是她吗…… 再也迫不及待的想要睁开眼睛来,光线跃入眼睛一阵头晕目眩。 “哔哔,哔哔……” 是小彩。 白司离皱紧了眉头,是,小彩还在呢。 “玄赐,你醒了。” 蓦地睁开眼睛来,再不管酸痛,琥珀色的瞳仁登时一缩,眼前的那个人赫然竟是一身罗衫美目含泪的纤云。 白司离几乎是下一秒紧紧握住她的手腕,发光的眼睛死死盯住她,“说,谁让你这么叫我的!” 他忽然莫名的愤怒让时间在瞬间静止了,纤云一点声音都发不出来。 梨花飘飘悠悠恍若提前到来的漫天飞雪。 ========偶是分割线======== “瑜儿,瑜儿。” “嗯?” “该你了。” 唐瑜蓦然回过神来,这才发现眼下自己的白子早已被凤息的黑子团团围住,已经寸步难行。 “哎呀,输了。”唐瑜刚拿起的白子又重新放了回去,长长呼出一口气。 凤息勾了勾唇角,伸出修长的手指去棋盘上捡棋子,另一只手扶着落下来的袖子,他摇摇头,“是你每次与我下棋都心不在焉罢了。” 唐瑜撇了撇嘴,“哪有,明明是凤息你的棋艺要比我高太多。” “又是这句话,你若认认真真与我下一盘,我也未必能够赢你。”说到这儿,他忽然抬头看了眼前的女子一眼,“或许,我会输的很惨呢。” “你又在说笑了。” “那你同我说说方才下棋的时候,你在想些什么?” 唐瑜顿在那里。 眼前的女子一身粉色素雅衣裙,青丝散在身后,只在头顶绾了一个小小的发髻,她的脸上未施脂粉,姿色天成,忽然想起上一次与她对弈是在梨花小筑,那时她亦输给了他,原因是想着白司离夜里失眠的原因。 而这一次呢,这一次她心不在焉又是为了什么。 “我在想晚上的时候我们吃什么?”(作者有话说,作者承认自己笑了) 唐瑜眨了眨眼睛。 凤息被她说笑了,他把黑子全部捡回盘子里,认真问她,“那你想好了没有,我们这次是吃冬瓜还是南瓜,青菜还是白菜?” 唐瑜摇摇头,“吃土豆。” 说着,倾身向前,一拂衣袖将棋盘上的白子扫到自己面前来。 窗外有些起风,跃进屋子里来,微微掀起女子的墨色长发,唐瑜顺手将额前的发丝缕到耳后,凤息饶有兴趣地看着她。 “这样下去,终有一天我要长肉了。” 唐瑜笑起来,“那样才好,凤息你很清瘦。”她抬头看了他一眼,“以后有我在,就不怕你看着你像风一吹就倒了。” 凤息忍俊不禁,“我看起来风一吹就倒么?”他摇摇头,“哪有这样病怏怏的,那是仙风道骨明白吗?” “不明白。”唐瑜拂袖,落手就是一颗白子,“该你了,这一次我一定把你杀个片甲不留。” 凤息淡淡笑道,“好,这一盘若是你赢了我们就吃土豆,你若是还输我们只好吃大白菜了。” 唐瑜目光一闪,“好啊凤息,就这么说定了。看来今晚我注定要爆炒土豆片了!” ************ 园子的东南方有一座矮山坡,已是深秋,坡上的树叶都落得差不多了,一日里,竟落下漫漫一山黄叶,远远望去,宛若在山坡铺上天然的落叶毯子。 忽然想起还在青丘的时候,白司离默默陪在自己身边,为贪睡的自己轻轻覆上落叶小被,而如今,这一切都随风而逝了。 深秋的好日子,丝丝云卷,天空显得格外高耸,凤息便带着唐瑜躺在斜斜的矮坡上,身下是松软的落叶,她看着深蓝高远的天空出神。 凤息在身边缓缓吹起了紫陌萧,一时鸟雀停止了欢唱,仿佛连树叶都停止不动,天上的云彩亦是如痴如醉了。 箫声悠扬,在广阔的世间,空中的棉云渐渐幻化成白司离的模样,用力眨了眨眼睛,一片虚无。箫声断断续续,竟不知为何听出了眼泪。 “早料到你会难过,我便不吹了。”凤息放下手中的紫陌萧,看着仰躺在身边的唐瑜,轻轻叹了一口气。 “没事,是你吹的太好听。” “好些日子终于平复了心境,如今红着眼睛掉眼泪的,不都是我的过错?” 唐瑜干脆地抹了一把泪,赌气道,“我才没哭,只是这风沙吹进了眼睛里。” 凤息浅浅地笑笑,方才并没有什么风,他一个俯身凑近她,“真的,眼里可还进了沙?” 眼前的光线忽然被挡了住,接着是凤息温和的笑颜,他的发丝垂下来,落在唐瑜身侧,他的瞳仁发光发亮,看得见自己的影子。 脑海中一闪,望进他此时近在咫尺的瞳仁,记忆深处不知为何一痛,印象中是谁这样近地低头看着自己,温热的鼻息,深情的呢喃。 眼眶又是一热。 凤息皱了皱眉,“怎么又哭了。”他伸手用拇指抹去唐瑜眼角的泪痕,轻轻叹了一口气,“你若觉得心里难受我们回去可好。” 唐瑜摇摇头,“不用,我很喜欢这里。”她止住哭泣,忍不住抬起手来去碰凤息的眉间。 冰凉的触感自指腹传来,凤息不由一怔,身下的人闪着泪光,一寸一寸地抚着他的眉眼。 “凤息,别再皱着眉头了。”唐瑜的指尖在他的眉宇处划过一道轮廓,“你是神仙,神仙本来就该无忧无虑的啊。” 唐瑜渐渐收回手,下一秒猛地被凤息反手擒住。 “你可知你方才这样做的后果?” 唐瑜看着他,眼睛睁得大大的,一阵风拂来,吹起他的发丝,他雪白的衣襟,目光炽热,宛若升起的一团新火。她张了张嘴,“凤息,你……” 顷刻间,他似乎想起了什么,望着她的那团火焰一点一点散去,神色渐渐黯淡下来。 凤息似乎极度隐忍着,他久久地注视着身下的人,最终俯下身去,亲吻了她的额头。 唐瑜的一双杏眼直愣愣地看着一团黑影压下来,随后额间一片柔软温热,一晃神才亦是到是凤息的唇。 她惊呆了。 凤息起来翻了个身子往唐瑜身边躺下,用手臂枕着后脑勺,半晌望着天空喃喃道,“瑜儿,往后的余生都由我来陪着你可好。”他似乎又在自言自语,目光带着浓烈哀伤与憧憬,“我如今不再是苍崖的仙人了,而与你一样拥有一颗凡人的心。” 唐瑜张了张嘴,一句话都说不出来。 “我不求什么,只求你能够在我身边。晨起时见到的第一个人是你,和你在一张桌子上吃饭,吃什么都好。起风时留在屋中,若是晴天便出去采撷。”凤息出神地望着天空,已然不知唐瑜何时流了那么多的眼泪。她只是听他说,不动声色地觉得心酸。 凤息轻轻叹息,声音不易察觉地有些颤抖,“你若是觉得倦了,想去哪里都可以。只是,别忘了带上我。因为我想,每个夜晚都在有你的地方睡去。” 他虽是仙风道骨,可胸腔里终究藏着一颗凡人的心,想要去爱的心。白司离说的没错,凤息终究不是神,他仍能选择拥有凡间的爱恨嗔痴,七情六欲。 风起的大了,仍遗留在枝头的枯叶开始摇摇欲坠,然后纷纷往下落。 一片,两片,沙沙地落在躺着的两个人身上。唐瑜闭着眼睛,许久没有说话。 她忽然觉得此时凤息和她一样,他们和这些纷纷凋落地落叶一样。 漫无目的地,孤单地,一开始以为拥有全世界,身边拥有很多人,满树的芳华都为它而光彩,而后来才明白过来,这只不过是上天与它开的一个玩笑。 命中本该孤独一生的,又有什么资格去爱,去陪伴。 而凤息的那些话,正好让她明白过来,原来凤息对她的奢求,正是她在白司离身上想实现的所有愿望。 ? 回去的时候正是夕阳西下,落日将两个人的身影拉的很长。 唐瑜忽然想起什么来,从怀中摸出碎成两半的玉佩放到凤息眼前,“我这随身携带的玉佩前些日子碎了,你可有办法将它恢复成原来的样子?” 凤息低头去看便是一惊,问道,“这枚兰溪玉佩是你的?” 唐瑜理所当然的点点头,“我自出生以来便有了,怎么了?” 她颇有疑问,难道凤息一直以来都不知道玉佩是自己的么,玉佩碎了她觉得分外可惜,并且答应过逝雪深要好好保护它的。 凤息毕竟身怀法术,想着他些许能让这玉佩恢复原状。 “这玉佩是灵物,自然可以恢复成原来的样子。” 凤息淡淡道。 唐瑜不禁释然,不料凤息又微微蹙眉,“只是,只有它最初的拥有者才有这个能力,他人无计可施。” “它最初的拥有者不就是我?” 凤息若有所思地看着唐瑜,一双美目似乎要将眼前的人看透。 他摇摇头,“瑜儿,这枚玉佩最初的拥有者不是你。” 第四十六章 只是相逢会有期 凤息说这话的时候眉头皱地紧紧的,唐瑜更是心里一凉。 怎么会,那玉佩确实是自己生来携带的,如果她还不是玉佩的主人,那么谁才是。 仔细想想,她自己也不清楚自己的爹娘是谁,只知道她生来就是乞丐的长老养着她,随后待她懂事,她的世界也只有冷雾一人。 艰难困苦六个年头,最终还是在第六年年末遇见了那个人,她一生的信仰。 若那玉佩真如凤息所说不是自己的,那便是有人在她刚出生时便赠予她的。只是那人是谁,没有人会知道了。 而那玉佩确实是个祥物,她几乎将它当作自己的命一样看待,或许从中缘由,逝雪深是知道的。 诚然先前还记得因为有它,白司离才能无论如何都找得到自己。想想虽然如今已经不需要了……可它这样便碎了,也是极可惜的。 唐瑜将玉佩重新收回自己的怀中,垂头丧气地继续往前走去。 “瑜儿。” 凤息忽然从身后叫住她,她回头。 夕阳的余晖正巧如数倾泻在凤息身上,唐瑜呆呆地看着,久久没有回过神来。 在往后的日子,唐瑜仍会想到那时的画面,那时的凤息那样飘渺,那样虚幻,那样显得不真实。 她从未觉得凤息是这样孤单,这样受伤,这样无助,让人好想紧紧抱住他。也是在后来,她才明白过来,为何当时的凤息会有这样的神情,那种心碎的样子就像一场美梦的破碎。 晚风掀起他的发丝与白衣,他站在风里,站在夕阳里,眼中闪烁着不知名的光芒,他顿了顿,嗓音柔柔的,像池水一样干净。 凤息笑起来,“我忽然很想再去钓一次鱼,明日陪我去可好?” ************************** 第二日,楚长歌便来了。 一身玄衣,手握一把玉扇,英姿飒飒。 他的出现完全是意料之外的事,自从和白司离离开青丘,唐瑜一直以为一时半会是再也见不到他了。 诚然完完整整的一个人忽然出现在面前的时候,唐瑜整个人都抖了抖。 也不知他如何寻到的这个地方,带着他专属的潇洒与劈头盖脸的一顿关于不辞而别的怒骂。 “你倒是好,要走也是一声不响连句招呼都不打。这样对我使着性子,把我当哪门子事。” 他看起来没多大变化,还是与之前见他时一样,一双英俊不凡的丹凤眼仿佛要将人的魂魄都要勾了去。 “你和晚清还好吗?” “想来你倒还是惦记着我们。” 唐瑜点点头笑笑。 楚长歌蹙起眉头,“小鱼儿,你瘦了。” “是吗?”唐瑜尴尬地抬手摸了摸自己的脸,“我觉得还好啊,平日吃的也不少。” 楚长歌叹了一口气,仿佛下了很大的决心,捏紧了手里的玉扇。 “你和白司离的事我都知道了。” 唐瑜登时顿在了那里。 楚长歌目光微垂,抿了抿唇,“你都不知道你现在变了多少,连笑起来的样子都不是以前那样。我还以为这次找不到你了……” 楚长歌说话的时候,凤息坐在一旁安静地瞄着一幅夹竹桃,唐瑜局促地回过身去倒热水喝,她真的不知道现在该以怎样的姿态去面对楚长歌。 楚长歌为什么会来,他又是什么时候知道她与白司离的事情,从何而得知。是纤云告诉他的,还是白司离? 原本以为日子就是这样安安静静过下去,了却此生倒也好,老天非不得人所愿,他终要插手自己的人生、 “可你还不是找来了。” 唐瑜不看他,淡淡道。 “我只是不明白,你究竟懂不懂白司离的心。” “懂什么?如今还有什么好懂的,你以后也不要在我面前提他的名字了。我现在与凤息在一起很好。” 凤息的握着笔的手不由得一顿。 “你这是什么意思?”楚长歌显然有些来气,一把夺过唐瑜手里握着的杯子,继而冷冷一笑,“不分青红皂白。也是,如今有凤息仙人陪在身边,还管他人死活。” 凤息的笔尖久久停在原处,原先妆点嫩叶的墨汁不入格地划出一些,虽是一个小小的失误,却让整幅画顿时糙了许多。 他的眉尖稍稍一皱,搁了笔抬起头,“暮赤君说的又是什么意思,真的以为在下那么愿意和瑜儿留在长洲?” 唐瑜一愣,回头去看凤息,他的目光留在楚长歌脸上,没有一丝表情。 长洲?他们怎么还会留在长洲…… “凤息……”她想问问他。 左手被猛地一拉,楚长歌勾起嘴角,“既然如此,小鱼儿你跟我走。” “凤息,你什么意思……” 唐瑜没有理他,眼睛直勾勾地看着凤息,耐心等他的回答。 凤息从楚长歌脸上收回目光,他走过来,绕过唐瑜的身子,继而将她的手从楚长歌手里耐心抽出,然后紧紧握在自己手里。 “我只是担心你的身子,不好去远的地方,如今看起来没有事都没有了。”他朝她微笑,“我们明日便走。” “是吗?”楚长歌低头浅笑,抬起眼眸闪过一丝冰冷,“凤息,到底为什么你怕是比我要清楚。事到如今,我已找到了这里,小鱼儿便不能跟你走了。” “你自己与晚清仙子的事都理不清楚,还有心情来管我们?”凤息的声音冷下来。 “没错,我是一个外人,她离开我青丘的时候还不是一声招呼都不打。凤息,你是神仙啊,难道你不想成神了,甘心受七情六欲的折磨。” “这事由不得暮赤君你操心吧。” “自然,所有事我都可以不管,我既然找到她就不能任由你带走她。” 唐瑜惊呆了,楚长歌为什么忽然变成这样…… “为何她跟不跟我一起要你来决定,你又何来搅这一趟浑水?”凤息的语气没有一丝温度,他的脸上已没有了往日的温和平静,他似乎极力压制着心中的不忿,“我若要带她离开,又与你,和白司离何干?即便我要带她去天涯海角,也与你,与白司离没有一点关系!” 他那句话就像一把利剑霎那间刺穿了唐瑜的喉咙,唐瑜觉得瞬间喘不过气来,那三个字牢牢地印在脑子里,就像隐藏在血液中的蛊毒。 她抬头,一双杏眼直勾勾地望着身边的凤息。 什么都没有,他的眼底此时漆黑一片没什么都没有。 “凤息……”唐瑜一时乱了方寸。 楚长歌显然也被方才的话吓了一跳,他那双摄人心魂的丹凤眼一抬,半晌说不出一句话。 凤息笑地有些凄凉,他回过头去正好对上此时唐瑜的双眸,“你莫要这样看我,会让我觉得难受。”他顿了顿,眼底的漆黑一点一点散去,最后被浓浓的悲伤覆盖。 “我只是怕你还不想忘记他,如今你还离他不远,你若想回去便随时可以去找他了。”他低下头,像一只小兽,“我可以带你走,只要你愿意。可是一旦反悔,你也可以回去他身边。若是我,真的没关系。” 唐瑜忽然想起凤息其实和自己一样,孤单的,漫无目的的一个人,她忽然想起自己也许是他在这个世上唯一的依靠与牵绊,她记得他同她说过,如今他不再是苍崖的仙人,与她一样拥有一颗凡人的心。 眼睛一下子酸了,强忍着泪水就要夺眶而出,唐瑜扣紧了凤息将要松开的右手,哽咽道,“我不回去。” “小鱼儿你知道你在说什么!” 唐瑜吸了吸鼻子,目光坚定,“我自然知道自己在说什么,我为何要回去,为何要用热脸去贴他的冷屁股他根本就不需要我,他身边有他的至爱,我还回去干什么,回去让他看笑话吗?”她咬紧嘴唇,缓缓吐出一口气,“长歌,你走吧,我不会回去的,如今我已经和他没了关系,他是死是活都与我无关,至于你,我只好说一句抱歉。” 楚长歌不可置信地看着她,“他要是真的会死呢?” ? 这秋天是否去地快了一些,如若不然为何会觉得冷的刺骨。那种寒到心底的感觉,就像在冰窟里沉睡了好几千年。 是了,就当与那人的日子都是在沉睡,如今梦醒了,什么都过去了。 其实自己也不清楚当初怎么就那么信了他就跟他走了呢,怎么就愿意那么多年一直守着一个残魂生活,怎么会没想过要离开他,十年来对着半张面具的脸,没想过他到底存了什么心要收留她,什么都没想,就这么傻傻地陷进去了呢。 原来被骗是那么容易,要骗一个人也是那么容易,去相信一个人不需要花心思,可若是想要被相信,不得不要用一个接一个的心思去完成。 想来这么多年他也挺累的,可若非如此,他如今哪能那么成功地让她心碎地一塌糊涂。 “他要死便去死罢。” 眼泪滑下来的时候竟是浑然不觉,楚长歌怔在那里,呆呆地看着她,那个时候他甚至觉得眼前的唐瑜根本不是他认识的那个小鱼儿。 凤息握着她的手更紧了,他长长地叹了一口气,竟不知是喜是忧,怎样都说不出一句话。 “好,好。”楚长歌点着头,不知道是什么表情,“你可真是越来越好样的。” 唐瑜攥紧手心,她觉得自己的声带都在抑制不住地颤抖,诚然白司离生气的时候总是这样说,‘你可是越来越好样的,出息了,不需要我了’,心中千穿百孔地淌着血。 “倒是你,如今怎么与他站在一处,你可知是他先如此对我,我还以为这次你必然是向着我的。”费劲力气平复了情绪,手指缓缓松开,笑了笑,“回去若见了他,替我转告,我与凤息同祝他与他的阿霓,鹣鲽情深,喜结,连理。” “你说什么!” 话音刚落,楚长歌一把抓住唐瑜的另一只手,力道之大,让唐瑜吓了一大跳,再看楚长歌的眼睛,何时变得赤红,充满熊熊烈火,他的那双丹凤眼不再迷人,竟充斥着无尽地碎裂与不可置信。 唐瑜忽然觉得有些怕,这样的楚长歌竟也是不曾见过的。 “你弄疼她了。”凤息宽袖一拂,带着唐瑜退开一尺远。 “阿,霓?”楚长歌仍顿在那里,失神地喃喃重复这个名字,眼中火光逐渐褪去,瞳仁之色恢复漆黑。 他似笑非笑的摇摇头,又似乎在自言自语,“这个名字竟是从你口中而出,白司离究竟是对你说了什么!” 唐瑜低下头,仍是有些心有余悸,她大口呼吸着空气,额头渗出细细的汗。 “你果然也是知道的对不对?”他忽然抬起头,对着凤息,又自嘲一笑,“不想好戏已经提前开始了。” 楚长歌摇着头,眼中却是无尽的唏嘘与叹息。 “还真想往司命地方将他的命格簿拿下来瞧一瞧,或许这一世的结局就在上面……” 凤息皱了皱眉,瞳仁中闪烁着不知名的光芒,他腰间的紫陌萧若有若无地散发着幽幽紫气。 他什么都没说,过了许久,那些光芒才渐渐暗了下去。 唐瑜不知道的是,在方才的那一瞬间,已有过一场意念的交换厮杀,待她回神,楚长歌不知何时从袖中取出了玉扇,紧紧握在手中。 “小鱼儿,我走了。”回神,发现楚长歌露出一贯的笑容来,却是带着隐隐苦涩,“我尊重你的决定,如果你真的想跟着凤息。” 他喃喃的,认真看着她的眼睛,“或许,你有你自己的想法,你早已不是当初被我连拐带骗忽悠下山的小姑娘了。” “长歌……”忽然觉得眼睛胀痛,一滴泪落下来。 “我倒是怀念那个时候什么都不懂,天真的你。”他一甩衣袖,玉扇随之在胸前打开,“可惜你方才的话我不能将你带到,若有机会,还是你亲自同他说吧。” 话落,唐瑜正欲说些什么,楚长歌已挥了玉扇负在身后,身影出了门,行了两步便消失不见。 ? 当天入夜,凤息从外边踏着夜色带回两条鱼,园子周围里里外外不见唐瑜的踪影,她在纸上留了话搁与桌上。 “凤息,见信如吾,此去江南孑身一人,却了心事,终生不负。” 凤息将纸握在手心,下一秒消失地一干二净,烛光照进他的眼睛里,渐渐蒙上一层雾气,冷风灌入房内,烛光跳跃了几下,带来莫名的香气。 那个香气是他熟悉的。 闭上眼,果然寻不见她的身影。孑身一人,此去江南如何会不危险,她又哪有胆去。 那水神之女真是不久前来过的,不想如今竟是所有人都帮着白司离吗。 拳头不由自主地攥紧,凤息苦笑一声,回头走到门外,墙上还挂着他从之前带回来的两条鱼,他走上前去,语气沙哑,在风中飘忽不定,转眼尾音消失在漫漫夜色中。 “怎么办,本想着将你们带回让她好好开心开心的,她如今会在哪里,还会不会再回来。” 第四十七章 因为命运的指使 夜色中的梨花小筑看起来异常清冷,与离开时一样,几乎一点变化都没有,院子里的梨花不知是不是白司离的缘故,虽已到了深秋却还像初时那般,开的绚烂,一阵风过,洋洋洒洒。 回头时,晚清已经不见了,不知她何时走的,一股脑的不由分说,连拖待转地将自己带到这里,一点没有给她犹豫的时间。 也只有在这个时候,她和楚长歌倒是一条线上的蚱蜢,只是她的做法更加霸道(……) 算着离开这里一去青丘已是尽个把月,想不到时间竟过的如此之快,而虽是这短短时光,一切却早已变了个模样。 也曾想过再次回来之时会是如何心境,竟也不曾想到,物是人非,那人也不知在往何处,说着何事。 一阵又一阵的酸楚翻涌而来,那些梨花落得唯美,仿佛在为她的到来而欣喜,夜色浓重,惨淡月光为整个小筑披上一层神秘的面纱。 这里的每个角落都与她有过问候,那人采摘梨花时的一言不发,花下抚琴时目光哀戚,月牙白的身影来回在这走廊之上,他抬手轻触她发间簪尾的梨花。 他那时还在她身边,她以为那便是一辈子的事了。 错了,错了。 簪子碎了,人走了,如今只有她一人。她原以为自己可以一点一点地将那人从记忆力抹去,虽然想过会很辛苦,但是总会有那么一天的。 还是太天真了啊,这些熟悉的场景,没有一处在提醒她,她忘不了他的。 来的路上,也不是没有问过晚清要带她往哪里去,晚清只说了一句,“到了那儿你自会明白,我只是不太愿意欠人什么。” 原来,她说的是这个意思。可是即便让她再看看这里又能怎样,还不过是再让自己的心痛一次。 而晚清又是可曾欠了她什么…… ************** 这夜似乎显得有些漫长,也不知究竟是夜漫长,还是等待太过于漫长。 凤息静静地坐着,望着手里的紫陌萧出神。那紫陌萧是上古神物,几百万年前临渊上神造就的四大神物之一。 只是虽说是四大神物,其实也只有其三,相传那临渊上神铸就神物之时,还没来得及造就第四件,便遗世消散了。 如今这件紫陌萧在自己手中,另外两件分别是碧落刀与黄泉鞭。碧落刀原是那白华山的司星上神的法器,而那黄泉鞭是南海之巅镇压伏魔殿的宝物。 想着而今陪伴他的又只剩这把玉箫,并且是千百年来至始至终,心中竟觉得有些五味杂陈。 那紫陌萧是神物自有灵性,它仿佛明白主人心中所想,竟渐渐散发出柔和的紫色光芒,将凤息整个人都包裹起来。 凤息的眼眸颤了颤,他握紧了手中的玉箫,缓缓叹了一口气,“连你都知道疼惜我。” 语末,凤息的手忽然顿在那里,紧接着一下子站了起来,门外清风拂过,他眼眸中的欣喜之色一闪而过,轻移脚步,白色身影一晃,转眼已移至门前,推开了门。 女子的身影在夜色中显得格外纤细单薄。她的衣裙婆娑飘动,一头青丝如瀑飞扬在身后,她柳叶细眉,一点朱唇,踏着清风一步一步走过来。 凤息的神色随着她的身影一点一点的靠近,逐渐冷却,直至冰点。 他觉得自己有些好笑,想提提嘴角,怎样也掩盖不过内心极度的落寞与失望。 “没想到来的人是你。” ===========偶是分割线========== 白司离到梨花小筑的时候人定已过,推门进去,满目雪白的梨花。 他怔怔地看着,看它们片片飘散,竟有些入了神。自己也不知为何又会回到这里,或许冥冥之中还想回来再看一眼,前世今生,都有她来过的痕迹。 犹记得楚长歌对自己说,‘去琅琊山颠之前回梨花小筑看看吧,毕竟里面有好多值得留恋的东西。’ 他觉得胸口难受,闷闷地咳了几声,嘴角溢出一丝鲜血,白司离皱了皱眉头,伸手用拇指抹去。 手停顿在半空中,缓缓伸开五指,他惨淡一笑,果然那片片赤红如今都已消失殆尽了,只留一点血红的花蕊,看起来竟像是手心的朱砂。 白司离收紧手指,放下,长长叹了一口气,他微微仰起头,头顶的梨花落得更盛了。 “是不是很奇怪如今回来的只有我一人。”他抬起手,拈下一朵梨花,低头嗅了嗅,“她走了,再也不会回来了。” 苦涩的笑意自嘴角蔓延,他一人站在原地自言自语,又似乎是在对那些梨花所说,清冷的风拂过他的衣袂与发丝,他闭起眼睛,唇色一点一点褪去。 梨花在风中舞地沙沙作响,白司离站在那儿竟觉得有些冷,他微微张开双眸,紧接着眼前出现一点烛光。 那点烛光微乎其微,然后一盏,两盏,最后一片灯烛充满了梨花尽头的那间房。 那片烛火温暖又明亮,点点光芒映射进白司离的眼里,他有些不可置信地退了一步,心头跳动地那样剧烈,谁在里面,谁点的烛火,可是……她? 脚下重如铅石,还是已经忘了该如何前行,他想现在就冲进去,看她是不是在里面,是不是她,可是他在怕,他竟觉得害怕,害怕自己此刻心中所想的,最后却是幻影一场。 紧接着,一个人影缓缓而来,移至窗前坐了下去。 白司离的心宛如被紧紧攥在手中,他不知此时的心境是如何,疼痛恍若早已散去,他颤抖着,觉得自己的目光已然没有了焦点。 他提步向前,一阵迟疑,拂手推开了那扇门。 莹莹烛火,碎进眼里,此情此景,梨花自指尖倏然飘落。 ********** 唐瑜听见开门声应声回过头去,刚在房里找着了火折子,点起了灯,没坐下多久便有人来了。 是真的,那人进来的时候,月光无邪,满城花开。 她也不知怎么的,一晃眼,眼泪就落了一颗。 这一刻,真的像是在梦里一样。 他瘦了,没有了唇色,还是如墨的黑发,脑后稍稍束起一些,还是一如既往的月牙白衣,只是如今看起来倒像是病了。 怎么了,她离开的那些日子他果真过的不好吗?找着了他心心念念的阿霓,仍旧不过的不算好吗? 她看进他的眼眸里,琥珀般澄净的瞳仁里蒙上一层雾气。 一时间他们只是这样两两想看,缄默不语。 第四十八章 最残忍的告白 喉咙忽然涌上一股腥甜,白司离咬紧了牙关,忍着剧痛将血一点一点咽下去。不能倒下去,现在还不能倒下去,一定要撑住,她在面前,一定不能在她面前倒下去。 求你,再给一些时间,向她诉完最后的离别。 剧痛一丝一丝逐渐散去,白司离忍着在眼眶打转的泪水,“为何,你会来这里。”他说。 唐瑜怔怔的,她本想脱口而出告诉他,是晚清不由分说将自己带到这里来的,可不知为何,话到口中又被生生咽了下去,她忽然怎样都说不出口,她其实很想告诉他,公子,也不知为何,见到你的那一霎那,之前做过的想要忘却你的所有努力,顷刻间如数坍塌了。 之前说过的所有不可原谅全部化为灰烬,所有思念都代替了恨。 她很想告诉他,公子不在的那些日子里,自己有多么发了疯地想念他。 “我想再来看看这里。”唐瑜转过身子,不忍再回头看他的样子,嘴唇微微颤抖,“毕竟白司离,你曾照顾我十年之余。” “你不恨我?” 唐瑜攥紧了手中的裙摆,“恨又如何,我已经想好,等过了今夜就与凤息一起离开。”她闭了闭眼睛,咬紧下唇,“若是再不相见,恨什么,过往什么,都会消失的。” 白司离失言,他觉得有些站立不住,身子退了几步。复又觉得自己好笑,难道这些都不是在自己预料之内的吗,她要走了,他应觉得释然才是。 没错,或许这样的结局才是最好的罢。 “你来见我,你已觉得很开心。” 他忽然想起,也是这间屋子,他趁着醉酒与她吐露了真心,他吻了她,那是他第一次情到深处,不顾一切,而她或许只当是自己喝醉了罢。 “你这个时候独自一人会来这里我才觉得奇怪。”唐瑜吸了一口气,“纤云呢,她怎么不在你身边。” 白司离心下便是一凉,他看着眼前背对他的那个女子,消瘦的肩,单薄的脊背,她只是坐在那里一开始便是心平气和地同他说话,这倒没什么,如今即便是问到纤云的事情她都已经如此波澜不动。 她可真是已对自己死了心? 心疼的感觉无法言表,竟忽然觉得这一世又生生蹉跎了。 “今夜无眠,我便想起来看看。她,在青丘等我。” 唐瑜随即“唔”了一声,就当是听见了。 她不知道好说什么,想着若非纤云,她与白司离也不会走到今日这个地步,自己怎么那么不会说话,偏偏在两人之间提她做什么。 其实自己也不是没想过与白司离再见的时候,想过会是冷言冷语,也想过些许是误会一场,白司离拉着她的手温和道,阿瑜,全都是公子错了,你原谅了罢。 自己或许会眼含热泪,毕竟她从来不曾想过要离开他。 屋子里顿时安静了不少,她背对他而坐,他站在她身后,静静看着她,亦是不语。 想这所谓的距离便是这样了,明明回过头便能看到他,明明他们相差也就几步路远,一个始终不愿回过头去,一个亦不愿抬起脚步跟上她。 所谓遗憾鱼错过,便都是自己在跟自己过不去。 蜡烛烧的“噼啪”响,眼看时间一点一点逝去,子夜便要到了。 白司离觉得自己真的已经快要到极限了,他的身上一阵一阵地冒着虚汗,子夜一到,必往琅琊山,一切都将尘埃落定。 “你可还记得我笄礼之日,还在花凉山那时,你曾为我绾过头发?”唐瑜轻轻说着。 白司离一惊,毫无血色的嘴唇动了动,他提了提嘴角,闭上眼睛,仿佛眼前是当时的模样,他小声地“嗯”了一声。 他怎么会不记得,那一日他的阿瑜终于换上了一身女装,一袭茵绿烟纱薄裙,肤白似雪,明眸皓齿,素腰一束,不盈一握。 她真的很美,真的长大了。从自己第一次见到她时还是小孩子的模样,一下子蜕变成一个清灵的美人。 他怎么会忘记那时的她,是那么让自己动心,他又是多么害怕,有一天会失去她。 事实证明他绾的不好,她也不开心,那时却想着这只是第一次,以后还多的是日子,总有一天她会喜欢的。 “你可还愿意再帮我绾一次?” ? 烛火将铜镜中的人映衬地格外娇美,她的青丝如瀑披散在身后,裹住她精致的小脸,唐瑜看着镜中的自己,怔怔地,等待着。 白司离的手指终于一寸一寸抚上了她的青丝,和那时的一样,一样柔软。她轻轻地,颤抖地闭上了眼睛。 “我也曾想过若是能再为你绾一次发,会是何时,会是何种情形,是我先开口与你提起,或是你主动要求我。我应该如何与你说一句,阿瑜,今日天好,公子来替你绾发。”白司离的声音沙沙的,自头顶响起,他说的很慢,似乎每说一字都要费好大的力气。“可惜我不会替女子绾发,从来没有过,怕你嫌我手艺差,不愿意。” 这一刻真的叫人不忍心去打搅,仿佛此时一说话这个梦就碎了。 唐瑜呆呆坐着,连呼吸都小心翼翼,她静静听着,看着铜镜中的白司离一脸安详,他的手指真漂亮,自己的青丝缠绕在他指尖,被他一点一点拢起,然后拨上去。 他提起嘴角,“而今,我终是等到你与我说起,你比我要有勇气。阿瑜,你是不是从来都比我敢表达自己的心意,不像我,活了那么久,始终还是学不会。”他顿了顿,“可是晚了,这是我最后一次为你绾发了吧。” 唐瑜的心一跳,“你不开心吗?即便寻得了真正要找的人,你也不开心吗?” 白司离的手一抖,发丝从指尖滑落几根,他抬了抬眼眸,从镜中看唐瑜的脸,她的眼睑低低地垂着,长长的睫毛宛若浓密的刷子深深遮住了她的眼眸。 “你果然还是恨我的。”半晌,只听他悄然叹了一口气。 窗外月白梨花白,梨花小筑却与这人间格格不入着,屋内烛火摇曳,一时只听得见两个人强有力的心跳声。 “我不恨你。即便最初得知真相之时曾发誓再也不原谅你,如今见了你却一点也恨不起来。”唐瑜一根一根地收紧手指,声音因为隐忍而轻轻颤抖,“你知道吗,你说我比你要有勇气,不是的,我其实很懦弱,很害怕。我其实从小就害怕你是鬼魅,是残魂,害怕杀戮害怕死尸。你总是戴着半张面具,我的心里就没有底,害怕你每逢十五便出去寻噬魇兽的血,怕你满嘴都是血的样子。” 唐瑜深吸一口气,极力平复自己的情绪,“不仅这些,你的冷漠,你的孤单,我统统都害怕,你知道吗,其实我一点都不勇敢,我说不出口。在花凉山的时候,我想告诉你不要再去你口中所谓的白华山,我不想每日每夜地在等待你回来的煎熬中度过,我想告诉你我喜欢你做的菜,希望你天天为我下厨,我想告诉你,其实当初与长歌下江南离开你我真的非常后悔,我也想告诉你,逛花灯,逛园子都想与你一起。可是我都不敢,我都没有勇气。” 手背上“啪啪”地落下滚烫的液体,她忽然抬起眼来,看着镜中人早已泪眼模糊,“直至现在,我都没有勇气对你说。公子……”唐瑜的鼻头通红。 “我怕我是真的爱上你了。” **************************** 从第一次那人替她绾发的时候,她便想过,这站在自己身后,替自己温柔绾发的那人,将来如果会是她的夫君。是深爱着自己的夫君,在这个狭小的空间里,眼里只有对方的恋人。 那时她多希望一刻能够长存,好让她再仔细看他的目光,温柔,迷恋,悲伤,全部都看进她的心里。 此刻也不知她等了多久,其实好好想想,自第一眼看到他,为何便不分缘由地选择相信他,跟着他,即便他戴着那半张面具,一戴便是十年。他心里究竟隐藏了多少秘密,可他不愿说,那她便不问。他常去白华山,一去便是个把月,她也没有离他而去,只是一味地等。笄礼之日,他与她都醉在了梨花下,他酒后失言一直喊着阿霓的名字,她会心痛到麻木。 一切的一切,直到至今,他告诉她,一切都是假的,他一句话便能碎了自己的梦,而她的梦不就是他。 这些零碎瞬间都有了很好的解释,他算是将她一手带大的义父,后来便要自己唤他公子,如今成为毫无关系的陌生人,无论是依恋,甜蜜,哀伤还是绝望,原来爱才是所有事情的真相。 ? 白司离整个人都僵在了那里,手中刚握起的木梳因为手上瞬间无力,从发丝间倏然滑落,“咚”地一声与地面亲密接触,发出与此刻安逸的幻境格格不入的声音。 满头青丝霎那间如数散落,宛若天女散花,倾国倾城,遮住了眼下女子一半的脸,一半的眼睛。 他觉得心在滴血,无法呼吸。 白司离的眼睛睁得大大的,千万遍在心底确认,自己方才没有听错,一个字都没有听漏。唐瑜说了些什么,他是清醒的。 不错,她说她爱上他了,爱上他了。 为何开这种玩笑,为何已到现在这个地步,要他知道,他宁愿自己不知道,一辈子活在回忆里。 他要死了,他是即将要死的人。子夜就要到了,他马上就要离开她前往琅琊山去,前世今生的往事一笔勾销。 她爱他又如何呢,他不能陪着她,漫漫人生,她还有好长的人生要去完成。 第四十九章 寻找最后的真相(1) “我是不是吓着你了?”长发散在肩头,半晌没有听到回应,唐瑜苦笑道,“我竟然爱上了一个残魂鬼魅,爱上了自己的公子,一个从一开始便弄错了对象的人。” 白司离没有说话。事实上他说不出一句话,他低着头拼命抑制住涌上喉咙的鲜血,他的嘴唇白得毫无血色,皱紧了眉头,全身上下仿佛有千万只虫蚁在啃食他的五脏六腑,那突如其来的剧痛让他觉得下一秒便要倒下去。 他的瞳仁剧烈地颤抖着,攥紧手指施法,露出惨白的手指骨。他站在她身后,一滴滴滚烫的泪水顺着她的青丝颗颗滑落。 “果然,即便是现在,你还是不能将我的头发绾好。”唐瑜的声音那么失望又落寞,她听不见白司离的回答,只是从铜镜中模糊地看见他低着头,缄默着。他恐怕真的被自己方才的话吓了一大跳,他从来都是爱着阿霓的,如今的她对于他不过是拥有过往的过客。 唐瑜站了起来,一头青丝如瀑地披散在身后,她从白司离身边擦身过去,亦没有再看过他一眼。 脚步缓缓移至门前,她停了下来,满目雪白的梨花仍在风中大肆起舞,宛若美人垂泪。长长舒了一口气,她久久地闭了一会儿眼睛,浓郁的花香萦绕鼻尖,再次睁开时眸中多了几分决绝。 仿佛下了重大的决心,唐瑜开口道,“终于走到这一步了,公子。踏出了这个门我便不会再回头了。我已经开始习惯起来没有的每一个日夜,你也可以的。虽然过程很痛苦,也很难熬,有时入夜便开始怕,因为一闭上眼便是公子的影子。公子说话的语气,笑起来的模样,吃饭时默不作声,我若不听话便总敲我脑袋。”说到这儿,她笑起来,“真的很疼。你给我的实在太多了,在花凉山的时候,我总觉得这样便是一辈子了,不会再遇见别的人,就你和雾儿,就这样,这一生也挺好的。是我先离开了你,结果如今报应便来了。其实现在想想若我当初不那么任性随长歌下山多好,你便再不会与那阿霓相认,以至将我认错。我活在谎言里,你也不会知道真相。可如今说什么都没用了。” 穴道猛地被如数冲破,恍若所有压制在身上的术法在一瞬间全部崩溃,白司离终于松开了握紧的手指,大片大片的疼痛铺天盖地的一触即发,喉咙一甜,满嘴是铁锈腥气,大口大口的黑血自唇角溢出浑夹着眼泪,在脚下开出一朵朵绝望的地狱之花。 “我走了,公子。不要再有困扰,方才我说的话,全部都忘了吧。” 重新抬起脚步,唐瑜头也不回地走了出去。 白司离一个心急,体力不支,跪倒下去。他忽然想去抓住她,就在那一瞬间,他想回头飞奔过去,跟她说不要走。 怎么能忘呢,切切实实说过的话怎么能叫他忘记就忘记,好不容易听到她说爱他,这句话,可知他等了多久。 老天爷为什么那么残忍,一切都是他的错,是他错了。他只是纯粹地想她能活下来,即便他死了,她也能够活下来,只要没有人告诉她,恨他也罢,不原谅他也罢,他都认。 可是,如今一切都变了模样,什么都来不及了,一切都来不及了。 源源不断地黑血自嘴角溢出,在她人影消失的那一刻,撕心裂肺的疼痛铺天盖地而来,子夜,就要来了。 *************************** 冷风灌顶,丝丝寒意渗入肌骨,这冬果真是提前来了罢,总觉得划过脸颊的泪都凝结成了冰,一颗一颗往下落,到最后,眼睛一直火辣辣地疼,再没有遗憾了,见了他最后一面,能说的都告诉了他,这下可以安安心心地离开了。 想想凤息一定还在等着她回去。 可是为何,痛彻心扉的感觉仍是那样强烈,感觉胸口内的整个心都被生生地剜了出来,血淋淋地放在他面前,最后丢弃在这冷风里,任风刀割似得一处一处划过。 出了梨花小筑,唐瑜一步一步前行,每一步都像脚下生了刀子,眼前黑暗,却不知去往哪里。那条小胡同是曾与楚长歌走过的,忍不住回过头去,整个梨花小筑宛如被施了咒法般消失在无尽的夜色中,再也寻不见它的踪迹。 若不是知道它真真存在,唐瑜都觉得那是一个梦,一个活生生的梨花小筑便凭空消失了。 就像曾在那里的记忆,仿佛也随着它的消失而逝去。她可是真的在那里待过?她可是真的见过白司离? 还是其实她一直都在梦境中,醒来后自己仍在花凉山里,没有凤息,没有楚长歌,没有晚清,没有梦姬,亦没有纤云。她的公子已为她做好了菜,一壶梨花酒,等着她坐到桌边,然后他会敲她的脑袋,微嗔道,为何这一睡便是这样久,公子我好不容易回来了。 冷风掀起她如瀑黑发,唐瑜回头看着深不见底地黑暗,忍不住失声痛哭。她就这样一直看着一直看着,黑暗中再也没有出现那一抹熟悉的月牙白身影。 没错,如今一切都是真的,不是梦,他的公子刚刚为她绾过发,只是没有绾好,她刚刚从那里出来,空气中似乎还残留他身上专有的梨花香。 唐瑜觉得自己全身都在发抖,觉得自己的身子从未有过的寒冷。她终于蹲了下来,低下头,伸手捂住嘴巴,声声呜咽。 [公子,我算过离别,算过等我迟暮之年,撒手人寰之时会是多大的不舍,多大的哀伤。也许那时我已满脸皱纹,白发苍苍,可你仍是当年我初见你的模样,白衣黑发,身影婆娑。我曾心想着这样的结局挺好,至少,我不用经历眼睁睁看你离去的那种痛彻心扉。 我其实也不敢想等我老去时候,你是否还在我身边,还愿意陪着我,你和我不一样,不会死,不会老,你会不会厌倦我,抛弃我。 可我又想,我若是不在了,你还会不会去寻别的姑娘,你会不会孤单,会不会没有人陪,没有人夸赞你做菜的手艺,想说话的时候只好去寻林间的鸟儿。你这样的个性又不讨人喜欢,以后就只好孤孤单单的,那多可怜。 这些都是你去白华山,我一个人守着寂寞的花凉,在不眠之夜想过好几遍的。 我也总觉得这些都毕竟还离现在太远了,我毕竟还小,还在等着长大,也许未来的你会娶一个妻子,或许等我到了待嫁年纪,你就会让我下山,帮我寻一个好的人家。 不过我不愿意,我想一辈子陪着你,你也不会娶妻,谁愿意嫁给一个残魂鬼魅。 可是你放心,我不会嫌弃你的,看你长得那么俊美的份上。若是你愿意,等我长大了,我便嫁给你可好。 …… 公子,可我还是没算过离别竟来的如此之快,我才二八年纪,拥有这一生最美好的时光,我想在最美的时候和你一起。可是为什么,你要这样伤害我,为什么,你让我不得不要离开你。我就这样一个心愿,为何你将我这仅有的心愿都打碎了。 我真是大错特错,错在无数个我以为和对你的幻想当中。 公子,若有来世,你切莫不要再寻错了人,而我也再不想遇见你了。] ? 唐瑜觉得哭的累了,她颤微地站起来,腿已经有些发麻,她回过身向前移动几步,抬起眼来,这才发现楚长歌不知何时已经站在不远处凝望着她。 他一身玄衣,发丝束起,头顶玉冠。冷风吹的他的衣袍猎猎作响,他的手中握着那把玉扇,冷峻的脸上没有一丝表情。 “你来了多久?” 唐瑜开口问他,尾音消失在风中带着些许颤抖。 “自你转身的那一刻便来了。”他眼眸闪过一丝光芒,继而提了提嘴角,“让你像方才那样放声哭一会儿也好,至少不用憋在心里,憋出病来倒好。如何,现在畅快多了?” “你倒是越来越爱管我的闲事。” 楚长歌一笑,“那也算是扯平,之前我的闲事你可也是没少管。” 唐瑜吸了吸鼻子,无奈地长舒一口气,“没心思与你拌嘴,我现下便要回去了。” 话毕,移动脚步便走。 楚长歌身影一晃,只见黑夜中闪过一道玄光,唐瑜的手臂顷刻间已被人拉住。 唐瑜正要来火,抬眼便见到楚长歌难得严肃的表情,话在口中生生咽了下去。她呆呆地看着他,目光揶揄间,竟觉得有事要发生。 “如今,你还想着回去?回去哪儿,凤息的身边?”他的薄唇一动一动的,这样近距离地看他好像也是第一次。黑夜中,他的那双丹凤眼恍若真的变成了狐狸的眼睛,魅惑中仿佛还带着一丝复有心机的妖冶。 “我回去哪里,也是我自己的事。”唐瑜看着他一字一句道。 “呵呵。”楚长歌笑起来,“脾气果然还和从前一样。”他像是忽然下定了决心,目光闪过一丝她从未见过的陌生,一丝不知名的寒意从心底迅速蔓延,他抓着唐瑜的手指蓦地收紧了一些。 “小鱼儿,你可还记得,在东极蓬莱仙岛时,我曾与你说过。” ‘你既在他身边,总有一天我会弄明白,你到底究竟是不是那个人。’他的语气忽然变得生冷,目光离开她,瞳仁里映出满目盛开的红杏,‘是不是我要找的人’。 冷风骤然刮得越发起劲,仿佛有人下了什么咒似的,只是没来由地灌入这个小弄堂,云朵落荒而逃,片片散去,皎洁的明月像一面铜镜惨淡地照映着这虚妄的人间。 唐瑜满头黑发都被一丝一丝地吹散开来,她面容娇小,目光如寒冬的雪水冰冷,她望着眼前人,相反,那人的眼里熊熊燃起一团不息的烈焰。 “为什么?”她红唇轻启。 “你是不是觉得一切都来的那么突然,我,凤息,梦姬,还有逝雪深,甚至是纤云……还有你不断涌入的梦境,你是不是觉得一切都像是有人安排了一场戏剧,而我们充当了任人摆布的棋子。” “为什么。”她盯着他,又问了一遍。 “凤息为何处处对你好,一心想着你,无缘由地守护你,白司离千万人不选,为何只选了你,如今却又抛弃了你,梦姬究竟与你与他有多大的仇恨,要你们生不如死,逝雪深到底是什么身份却没有一个人告诉你。还有我,宁愿对晚清的真心不屑一顾,却也想时刻在你身边。” “为,什么。” 为什么,他说的这些,究竟是为什么,这些都是她一直以来都想知道的,这些都是有真相的是吗,果然,所有因都有果,究竟为什么。 风吹地唐瑜的眼睛通红,她静静等待着,等待着那个她想知道的答案。 “因为……”楚长歌的眼眸闪了闪,他的睫毛亮亮的,盛满了一世月光。他的喉咙忽然哽咽了,眼前的女子满头青丝如瀑,月光将她的脸映衬地楚楚可怜,太残忍了,若是告诉她真的太残忍了。 “瑜儿。” 那一声恍若来自六界以外清明世界,恍若石子撞入湖水,激起层层涟漪,清涧小溪流入池子,白莲盛开。 唐瑜的瞳仁猛地一缩,正要回头看去,楚长歌的手劲猛地一用力,将她的视线重新落入自己赤红的眸子中。 “因为你若再不去,白司离就真的被那梦姬杀死了!” ? 唐瑜其实宁愿楚长歌说的才是一句玩笑话,她活了十六年,听到的最好笑的玩笑话。 可偏偏不是。 “你骗我……” 她不可置信地望着眼前被黑夜深深包围的男子,恍若瞬间失去了所有力气,连站都站立不稳。 楚长歌冷冷一笑,“骗你?我为什么要骗你,纤云是阿霓?也只有你这个笨蛋脑子会相信白司离的混帐话!” “白司离,不会骗我的,他没有理由骗我,为什么骗我……” 冷风吹的眼睛发热发胀,眼前早就模糊成了一片。 “你也不想想,纤云是谁?青丘血狐的后代是独一无二的,和我一样独一无二。她只能是青丘的纤云,不会是别的任何人,更何况是阿霓。”楚长歌一字一顿,“白司离那么大的本事若是想找一个人,纤云会等到现在才出现,他那样严谨,如果纤云是阿霓的话,你又是什么,他又何必多此一举来找你,一旦找到你相伴可是十余年啊。” 唐瑜眼里的泪水扑簌簌的落下来,她歇斯底里地想要挣脱楚长歌紧紧攥着她的手腕,那些解释刺耳,每一个字都要她的命。 “不是的,不是的,白司离不会骗我,他为什么骗我,为什么骗我!” “为什么?”饶是此时楚长歌像从地狱来的鬼魅一样,“因为他要死了,他不想你一个人,他早就把你托付给了凤息,她不想你伤心难过他想你好好活下去。” 第五十章 寻找最后的真相(2) 回声袅袅回绕在小巷上空,凤息孤单的站在离他们不远处,安静的死寂地望着他们,冷风吹的衣袂猎猎作响,他就像俯瞰着这一切至始至终的闹剧,脸上消失了所有表情,唯独剩下一抹怜悯苍生的悲哀。 唐瑜收起了哭腔,不再哭闹,只是睁着大大的眼睛看着眼前你这个好像不真实的人影。 “他为什么会死?”唐瑜哑着嗓子。 “你还记不记得你在青丘有一次睡足了三天两夜,白司离封住了你的神识,你才会没有那次的记忆。你被梦魇缠住,而他去救你,他中了噬心咒,必死无疑。” 那些从楚长歌口中而出的所谓的真相,竟是那样理所当然,却仿佛带着一把锋利的匕首,每说一句就往她心口上刺上一刀。 他全都是为了她,不叫她伤心,若他死了,她也可以活下去。他相信凤息可以保护她,可以给她幸福,久而久之她就可以将他忘了。 可是怎么会,他是鬼魅残魂啊,他不老不死啊,他已经在这世上活了好久,怎么可能那么轻易就死呢。 方才他还好好的站在自己面前,还与自己说话,为自己绾发,她对他吐露了心意,可他却什么都没说。 她忽然想起那一日从白司离嘴角缓缓淌下的血迹,他忽然的讨好又忽然的冷漠。楚长歌的眼底的那一颗晶莹,落下来的时候为何闪烁的是白司离奄奄一息的模样。 好让她害怕。 “我怎么相信你说的都是真的,你们既然早就知道了为何不告诉我,把我一个人当傻子一样骗来骗去很有意思,还是很好笑?” 楚长歌微微一怔,“对不起。”他说,紧紧攥着唐瑜的手也登时松了松,“小鱼儿,一开始我觉得白司离或许是对的,至少你不会难过,还能开心地活下去。可是后来我才知道并不是这样,你有知道真相的权利,你有选择白司离还是凤息的权利。” 唐瑜这才想起不远处的凤息来,她回过头,声音不冷不热,“他说的,可是真的?” 他站在那儿,一身白衣,腰上系着紫陌玉箫,淡然遥远,心中的隐忍呼之欲出。 眼前的女子素衣长发,不扎不束,青丝铺满肩,她眼中垂泪,静静等着他的回答。 “若是真的,你会如何?” 那声音飘忽,仿佛都不是自己的了。 话音一落,唐瑜像被人猛地一击。那一刻,仿佛天地都要面临着毁灭,脑海里一一掠过一个个画面,他手拈梨花,低头抚琴,嘴角含笑,铜镜中为她绾发的颜。 “瑜儿。” 凤息从身后喊住她,带着绝望地哭腔,“别去,不要去。”他似乎还抱有仅有的一丝奢求,“你若去了,就要失去我了。” 她果然止住了脚步。 凤息心中一喜。 唐瑜含泪而笑,笑的实在悲戚,让身边的楚长歌也不禁怔了怔。 她没有回头,声音空灵而哀伤,“凤息,谢谢你,你对我真的很好,是我对不起你,总是让你难过,让你担心,我总是辜负你,说的都不曾做到。可是对不起……” 她再也无法抑制地呜咽,“这次我若不去找白司离,我这一辈子都不会幸福的。” 狠命地吸了一下空气,唐瑜摇摇头,目光中闪烁的无限坚定与释然,“我不想失去你,可如果你要的就是我幸福,那么凤息,我爱上白司离了。” 空气仿佛瞬间凝固了,这种粘稠的血腥味,似乎有好几百年都不曾有感觉到,该用怎样的方式来形容呢,没错,心被剜出来撕碎,丢失荒野的感觉。 楚长歌站在一旁,他的眼底亦闪着泪光,勾了勾唇角。 欠你的,终于算是还了把…… 唐瑜抓紧了楚长歌的袖子,抬起头,目光亮如星辰,“长歌,你知不知道白司离在哪儿,你快带我去。” *************************** 琅琊山的月光显得格外明亮,苍茫大地,山峰巍峨耸立。天地间仿佛被一种奇妙的银光所笼罩,斗转星移,命运的齿轮悄悄开始转动。 是谁在命格簿上重重添下那血红的一笔,从此沦为陌路。又是谁操控着这生灵六界,冥冥之中画出最后的结局。 月光与银刀交相辉映,空气中夹杂着风的戾气,粘稠的血腥味,令人止不住颤栗。鸟群飞散,枯叶横扫,释迦牟尼的咒语亮出了黑夜中的五颗星辰,自行成圈,投射出的光芒,亮如白昼。 “你来了。” 空灵的声音自山巅响起,缓慢却带着慈悲。 “那女人果真说的没错,待今日子夜,你掌心的花瓣皆落,你便会来这里寻我。” 飘渺的那样不真实却让人自心底升起一股寒意。 “玄赐,无间地狱的债,我来要了。” ? 话音飘散在急速流动的空气中,在月光的尽头,渐渐走出一个人影。 那本是一个曼妙女子,从她的身姿不难看出。她的目光妩媚而有神,散发着浅色绿光,在黑夜中恍若狸猫的眼睛。她的睫毛浓密又细长,一下一下扑扇着,仿佛凤蝶的双翅。她绯衣黑发,袖子中露出雪白的藕臂,她的脚下没有穿鞋,就这样一步一步地从月光中徒步走出来,她像一个由月光而生的神,确切地说,更像一个妖媚的神。 特别的是,她的脸上此时遮着一条粉白的纱巾,那纱巾自她眼眸下方开始,风刮得凛冽,映出她脸的轮廓与樱桃朱唇。 她真是美的不可方物,她简直来自于遥远的另外一个世界。 此时距离那绯衣女子不远处站着另外一个男子,那男子迎风而立,一只手负于身后,面无表情。他一身月牙白袍被风吹的猎猎作响,腰处系着一根格格不入的青玉扇坠,只是他衣袂的下摆却是不堪的黑色血迹,那血迹已经干涸,却宛若是他一尘不染的衣袂上开出墨色的花。 他目视前方,脸上却苍白如纸,抿紧的唇更是毫无血色。墨发飞舞地宛若夜色中的精灵,他琥珀色的瞳仁深不见底。 “怎么,撑到如今还未曾倒下,司星上神果真修为甚高。”那女子羞涩一笑,“不过你一定很痛吧,那噬心咒的滋味比死还要难受吧,那一点一点吃掉你的心的感觉又无论如何都无法死去,如何,痛快吗?” 白司离的眸子终于动了动,他一个站立不稳,嘴角又是一丝血。 “你该觉得荣幸才是,那噬心蛊虫可是千千万万条蛊虫中,几百万年才存活一条。你瞧,这唯一一条都拥在你身上了。不过,其他人,他们才不配拥有呢。” 她嘻嘻地笑起来,银铃般的笑声传过这整片琅琊山,月光越发盛烈唯美。 “究竟是谁,是谁让你变成这样,偷换了你的心?”白司离咬着牙,从嘴里挤出几个字。他望着眼前人,有一瞬间感觉自己从来不认识她,她如何会是这样心狠手辣,她从前都不曾这样。 笑声忽然止住了,绯衣女子低下头,发丝散落下来,微微遮住她的两颊,“呵呵,是你从来不懂我罢了,我一直以来都是这样的。”她慢慢抬起头来,眼中闪烁着莫名的晶光,“从几百年前开始就是这样的。” “舞月……” “我叫梦姬!”她几乎是在霎那间打断他,那撕心裂肺的叫喊声仿佛连鬼神都要哀泣,“从来都没有舞月,舞月早就死了,她是被你害死的,几百年前被你亲手害死的!” 从四面八方翻涌过来的强风夹杂着声声哀嚎,蓦地掀起她面上的粉白纱巾,月光如盛,洒满人间,那一瞬间一张狰狞可怖的容颜毫无保留地展露在当下,灼热的,撕裂的,展露在肃杀的狼牙山风中。 “纱巾,我的脸,我的脸……”梦姬像忽然被种下了某种咒语,伸出手疯狂地在空气中乱舞,她试图抢回被风吹走的面纱,无奈小小的面纱遇到强劲的风,转眼间就不见了。 蓦地瞳仁睁地硕大,仿佛见到了从未遇见过的可怖之事,仿佛有人正手执一把刀,一步步地朝她逼近,而她却无处可逃。 那张脸本是天人之姿,玉脂凝露一般,而此时上面却赫然**裸地被刻上了两道血红刀疤,宛若那皮肤自生带来,再加上现下她急剧崩溃的绿色瞳仁,叫人看了都觉得森然可怖,实在慎人。 梦姬迅速用手捂住了脸,她像个孩子一样蹲下去,泪流满面。 白司离不忍再看,见到她如今这副模样,实在觉得她可惜。 “都是你,白司离,都是你!”她撕心裂肺地喊着,“你可还记得你欠我的,这些就是你欠我的。不,不只是你,还有她!你们两个,是你们两个欠我的。” 白司离叹了一口气,“是我对不起你,却也不关她的事,你若想找我报仇,想杀了我,你想怎样都可以。” “呵,呵呵呵。”梦姬摇着头,她笑的森然,“杀你?你如今这副模样我都不屑杀你。杀了你我就会痛快,我就会好过吗?你太天真了。”她站了起来,风将她的发,她的衣袂如数掀开,宛若琅琊山上升起的不灭的火焰。她的脸上已是毫无遮拦,狰狞可怖,夹杂着未干的泪痕,她的目光此刻像是追寻到猎物的饿狼。“我要她死!而你只能永生永世地活在愧疚里,死在愧疚里!” 那一声凄厉,带着无尽的恨与绝望,仿佛要天地都塌陷,江海滚滚,万劫不复。 琅琊山轰然震动,她与以前不一样了,她不是以前的舞月了,她用心交换了无边的法力,以至于一声呐喊,地动山摇。 “噗”白司离毫无征兆地吐出一大口血,体力不支终于跪倒在了地上。 第五十一章 决战琅琊山之巅 眼前有些眩晕,胸腔撕裂之痛愈发强烈,好想生生地将心从里面取出来,将那蛊虫除掉,这样死去或许还轻松一些。 “她不会来的,你也不会找到她。”白司离艰难地提起嘴角,目光如炬,透露着隐隐的悲伤,“她现在一定在一个很安全的地方,而且,她再也不会来找我了。” “笑话,难道她会看着你白白来这里送死?” 白司离摇摇头,“无论你信不信,总之如今来的就我一人。有人会爱她,会陪在她身边,会保护她的。而我。”他顿了顿,又吐出一口血,咬紧牙关,“我不配。” “白司离,你真的比我想象中还要狠心。”黑夜中他跪倒在地上,低着头,大口大口的血从他口中而出,他撑着自己的身体,皱紧的眉头,白衣墨发,仿佛还是曾见他时的模样。 “舞月。”白司离含着血,缓慢开口,“几百年前,是我对不起你,我毁了你,毁了你一生。我知道你恨我,恨不得我死无葬生之地,恨不得我神形俱灭,自此在这六界消失。我白司离都不会吭一声。”他咽下一口血,便是一阵咳嗽,“可是阿霓没有错。你不曾想过若不是你,阿霓在那一日也不会死,我更不会一气之下毁了你的容貌。” 说完那句话,白司离忽然觉得浑身血脉都沸腾起来,白月变得巨大,那光芒竟晒得自己几近透明。 最后他几乎一时听不见自己的心跳声,他甚至可以感觉到藏在自己体内的元神不安地乱窜着,找到一个出口便要涣散。 这一刻,终于要来了吗?果然这具残魂无论如何都非**,舞月以元神召唤的圆月,那光芒便如摄人的死光,再加上无解的噬心咒,穿透自己的残魂魅魄,那蛊虫受到月光照耀越发兴奋活跃。 如今,便是真的要死去了。 “白司离!” 远远的,只听见一声叫唤,白司离一时没有反应过来。 “哔哔——”随即眼前恍如蓝红色的光彩。 白司离凝神,才看到朝这边快速过来的纤云。 梦姬痴痴一笑,“想不到这个时候还有人愿意为了你来送死。” 纤云皱着眉头,她的身边是扑闪着蓝红羽毛的小彩,尾部的火焰像黑夜的一盏烛火,升起无边的希望。 “白司离,我带你走,你不能死。”她想抱住身边身子开始渐渐透明的男子,却发现碰到他的时候感觉像捧着羽毛一般轻飘飘。 “没用了。” 纤云不可置信地退了两步。 白司离艰难地勾起唇角,“没用了纤云,你快走,快带着小彩走,你忘了答应我什么?” “我……” “真是可笑,区区青丘的小狐狸又来凑什么热闹,难道你以为你是他的谁?”前方传来女子冷冷的声音,带着无限的轻蔑与不屑。 纤云的身子僵下来。目光一凌,她举目望去,眼前的绯衣女子才像这天地间升起的熊熊火焰。 “你是梦姬……”她喃喃的,似对眼前的女子而言,又像是对着自己说。 “不错,是我。”此时,梦姬的脸毫无遮蔽的在这白月之下,一副高高在上的模样却甚是狰狞。 不对,她如今虽是一副鬼样子,可纤云总感觉自己是见过的,她的脚步动了动,眉头皱的更深了。 “哔哔——”小彩发出迫切的叫声来。 “小彩,快走,你和纤云快离开这里。”白司离费尽力气开口道。 梦姬的眼睛像宝石一样耀眼,望着眼前三个仿佛手无缚鸡之力的人,她惋惜地瞟过纤云微颤的眼睛。 “怎么了,你真打算和这只鸟在这琅琊山颠陪白司离送死?你可别忘了白司离根本就不喜欢你。” 纤云的身子一抖,袖中的手紧紧攥着。 梦姬笑起来,“你不相信?想当初我可比你还要美上几分,如何呢?还不是成了现在的模样,小娃娃,他的眼里可始终只有他的阿霓一人。你还没明白过来?” 眼眶胀痛,饶是纤云活了那么长时间没有受过这样明目张胆的屈辱。 她一点一点回过头去看白司离。 身后的男子容颜倾城,即便是如今奄奄一息的样子仍叫她心跳加速。 “你从不曾喜欢我?”她喃喃道,眼泪一下子湿了眼眶,“虽然我也知道,知道先前的一切根本就是一出戏……” 白司离有些不忍,他轻轻叹息。 “纤云,好好带着小彩离开。” “如果没有阿霓,你会不会喜欢我?” 他说不出一句话。 梦姬已经等得不耐烦了,“我的耐心只有那么一刻,你再不走就休怪我将你一同与白司离陪葬!” “走啊!带着小彩离开,回青丘去!”白司离喊起来,“没错,我的心里只有阿霓一个人,始终只有她一人!没有人能代替她。” 眼泪划过冰冷的脸颊,纤云的嘴唇轻轻颤抖。 梦姬的手已经缓缓举了起来。 “我永远不会忘记你。”纤云一字一句道,“小彩,我们走。” 她转身将一边的小彩抱紧在怀里,小彩“哔哔——”地叫着,纤云含着眼泪伸手捏紧他的嘴巴,她是青丘血狐的后裔,即便喜欢的人不喜欢她,也要留着最后的自尊。 白司离轻轻苦笑,眼前又只剩下了梦姬一个人,她高高在上,如嗜血的地狱之魂。 “舞月,收手吧。因果报应,莫要等到万劫不复才想到后悔。” 他觉得这可能是自己在这世上最后一句话了。身子真的越发无力,到最后连疼痛感都变得麻木,双手已经完全透明。 月光下,白司离口中的舞月如同一朵傲然绽放的罂粟花,妖娆又摄人。 “万劫不复又如何,你总归比我先死不是吗?”她静静地看着他,看着他越发透明,月光穿透他的身子,他在发光,那种很柔和的迷人的光,即便是死去,他还是那样让人无法直视。“若是几百年前你早些知道我的心意,若是你可以爱我,而不是她。今日的一切都将不会发生的。可是你没有,你爱的是她,她便活该去死。” 就像自己几百万年前第一次见到他的时候,他一人傲立在船头,双手负在身后,一身月牙白袍一尘不染,他的眉眼慵懒而俊美,侧脸如削,他轻拂衣袖,往银河洒下粒粒星子。 一念当初,如梦似幻。人总是习惯怀念从前的。 ‘这位仙友可是月中仙子?玄赐是接替换日神君司掌星河的,换日神君如今积满阴德往重霞山去了。’ ‘这银河寂寞,只怕只剩玄赐与仙友了吧。’ 她还记得那时他说话的语气,嘴边浅浅的笑意。 如今是怎么也回不去了。 舞月忽然心中一动,落下一滴泪来,“玄赐,你到了幽冥以外的境地,莫要忘了等我,用不了多久,我便辞了人世来寻你。”她忽然唤他玄赐,自己也是一惊,随后便有更多的眼泪落满衣襟,“等到时候我们便做一对亡命鸳鸯可好?你若应了我,我便答应你不再去寻阿霓的踪迹,我让她活着。可好?” 她带着慢慢地祈盼走向他,一步一步走向他,他在那月光的笼罩中竟显得那样不真实。他一定很疼吧,不过没事,再不到半个时辰,一切就真的尘埃落定了。 “好……”嘴边的声音都不像自己的了。自己是怎么了,周围的一切声音都仿佛霎那间消失了,整个世界彻底被黑暗所笼罩。 没有尽头,四面八方都没有尽头,难道这就是传说中的虚无境地吗? 眼前渐渐浮现一个光点,他试图伸手去抓,那光点便一下子远离了,再往近处看去,那光点渐渐越来越大越来越亮,最后竟出现一大片满目的梨花。 梨花飘落,慢慢悠悠,那棵最大的老梨树便在眼前,老梨树下倚坐着一个曼妙女子,女子一身素色衣裙,青黛娥眉,一点朱唇。 她的手上捧着一卷书,空出一只手一页一页翻看着。 “阿霓……”他喃喃地唤出声来,恍然间,竟发觉听不见自己的声音,“阿霓……”他又不厌其烦地喊了好几遍,仍旧是方才那般,她也毫不知觉。 女子翻着翻着,似乎觉得有些累了,正要合起书本打算休憩片刻,便听到下一秒传来倦意颇浓的声音,“我如今真的要睡着了,还是以前说好的,天塌地陷也莫要叫醒我。” 见着来人,女子莞尔轻笑。 她什么也没说,上前去扶早已困得东倒西歪的那人。将他扶到老梨树下,调整好他喜欢的安睡姿势。 梨花片片坠落,恍若离人眼中的热泪,落满那人的发,那人的肩,那人的衣襟,女子一一为他拂去。 她的目光回到手中那卷书上,只见上面写着“曾经沧海难为水,除却巫山不是云。” 白司离觉得有什么东西不断从眼眶溢出,滑落。他忽然觉得很心痛,怎么会,自己已经死去了,将要魂飞魄散了,如何还会心痛,还会落泪。 “阿霓,阿霓……”他一遍一遍地叫着她的名字,一遍又一遍。 他想冲过去抱她,他拼命想过去将她揉进自己的怀中,无论他怎么小心翼翼地伸手,怎样一次又一次地穿过她的身体,他还是无法触碰到她。 果然到了虚无境地,即使他已经明白过来,那只不过是意念所产生的最后的虚无境地。 “公子,公子……” 是谁在喊他。 “公子,你快醒过来,你不许死,你醒过来。” 脸上湿凉的触感又是怎么回事,是谁抱着他哭,他很冷,快抱紧他好吗,他真的很冷。 第五十二章 若能回到最开始 “白司离,你醒过来啊,做什么亡命鸳鸯,你敢死试试看,你若是死了,我这一辈子都不会原谅你了,不,莫说这一辈子,生生世世都不原谅你。” “你喜欢谁都好,想与谁在一起都好,只要你醒过来,你不要死,我这个**凡胎都还没死去,你怎么能比我先死去。” 阿瑜……是阿瑜的声音,她在喊自己,是她抱着他吗?怎么会,她怎么会回来,她不是跟着凤息走了吗? 不行,她不能回来,他得醒过来保护她,她知不知道她的命是用他的命换来的。 “阿瑜。” 原来说一句话那样艰难,可以听到自己说话那样不容易,这沙哑的声音是自己吗? 渐渐睁开双眸,如日中天的月光,萧瑟地冷风,还有那一双落尽雪花的眼眸。 是全世界都安静了吗?安静地只剩下他们两个人。 虚无境地散去,他又回到了当下,支离破碎的残魂,油尽灯枯的魅魄。 身子动不了,一点都动不了,她的怀抱很温暖,让人喘不过去,只好流泪。原来这样的他还能流泪。 “公子,你醒了,终于醒了。” 若是将他能醒来这一事实非要用什么来描述,想那终于等到石头缝里能开出鲜花,也就是这样的感触吧。 “为何回来,为何,要回来。”他似乎是喉咙里面哽着最后一口气,“你这一回来我所有的努力都白费了。” “你怎么能这么自私,这么狠心,你要我孤独地活着,在没有你的世界里活着,你抽离地干净,那我怎么办。公子,你有没有想过,若是有一天我知道了真相,我这一生都会在愧疚中度过,你怎么忍心,你怎么忍心这样做。” “可你会死的,若是回来,你会死。阿瑜,你不怕死吗?” “死?死算什么,若不是你,十年前我早已是白骨一堆,如何还会知道喜忧,知道愁伤,知道爱。如今若是能与你死在一起,化为灰烬也是我此生之幸。”她咬紧下唇,眼泪扑簌簌地往下落,“公子,我爱你,你若是死了,我也不想活了。” 唐瑜觉得自己的眼泪都要哭干了,这一夜,单单这一夜,她将她这十六年来没流几次的泪水一并流了个彻底。 他不会知道当楚长歌将自己带到这里,她见到白司离的模样,他的整个身子几乎透明,月的光芒极致,就这样毫无保留地映照着他,像把利剑刺穿他整个身体,他跪倒在地,身下是黑色的血,她从未见过这样的他。 他的公子高贵又不失气度,淡泊又不失温和,他就像闲云流水,看着他只好仰望他,接近他又不敢造次。 即便他是残魂鬼魅又如何,而如今,他那样狼狈,离死亡那样接近。 她亦在此时此刻不管不顾了。 “傻瓜……”他摇摇头闭了闭眼睛,咬牙道,“我不愿你受苦。” 白司离感到疲惫到了极点,目之垂垂,将要松出最后一口气。 唐瑜大惊失色,“公子,公子……”她一遍一遍喊他,“不要……” 眼看着怀里的人渐渐闭上了眼睛,唯独留下唇边逐渐消散的微微笑意。 电光火石间,双手忽然被一个无形的力量举起,然后源源不断的真气自指尖输向心脏。 “长歌!” “他还不能死。”楚长歌弯起嘴角,玄色的衣袂飞扬在风中宛若巨大的凤凰。他的周围急速旋转着片片枯叶,从他身体里散发出来的强劲的真气就像一块吸石,十里开外,神鬼都无法靠近一步。“我好不容易将你带回他身边,赶上了最后一步,他话都还没说完,怎么可以就这么死了。” “暮赤君,别以为你是青丘神君我就不敢伤你!” 远处梦姬的嘶喊声恍若凶恶的猖兽,她本想方才白司离回答了她的话,便前去了结了他,好让他的疼痛可以立马散去。 谁知暮赤君竟带着那女人忽然从天而降,设了神之结界,将她霎那间隔离在外,一时半会儿竟闯也闯不入,打也打不碎它。 楚长歌冷冷笑道,“你倒是想伤我,这结界连天帝都无可奈何,硬闯也需耐着性子,若非天孕育之神器,你还妄想打碎它。” 梦姬气极,但一时也是没辙,使尽了法术要将结界一点一点打碎。 真气传输便如同生命的气息,那暮赤君如何说也算是天地孕育的血狐族的后代,他的一口真气便可以使万物复苏,枯萎的生命重新绽放,大地回春,想着他的祖先其实与女娲是一个性质,与女娲生于同一时期。 “差不多就行了。” 白司离喃喃道,他睁开双眸,只是身子还是与方才一样透明。“你若再这样输真气给我,结界碎了怎么办,你和阿瑜要怎么办?” 楚长歌叹了一口气,缓缓收了手,他眯起眼睛,转过了身子,白月余光散在他玄色衣袂,闪着金色光芒,“就当是我最后为小鱼儿做的。我只想问你一句,白司离已一定要如实回答我。” 他不语,随后淡淡“嗯”了一声。 “小鱼儿,她是不是,我一直以来要找的人。” 楚长歌抬头远目,他的语气被风吹的生冷,带着些许颤抖。 “其实你心里已经有答案了。” “是还不是?我要你亲口说。” 他眸色一暗,“是。” ? 真气所续的命再如何强求都只是暂时的撑一阵时辰。 渐渐的,那种使不上劲的无力感又回来了,眼皮沉重,眼前的阿瑜又显得模糊起来。有好多阿瑜,一个一个重叠起来,每一个阿瑜为何都是垂着泪,他其实是喜欢她笑的,喜欢她在花凉山无忧无虑的样子。 是他没能保护好她,让她受苦,让她心碎。想来怕是他真的不适合在她身边,他只能带给她永无止境的伤痛,他不能给她幸福。 几百年前,其实就该明白的不是吗? “砰”的一声巨响,结界裂了几道缝,下一秒砰然碎成一片虚无。 楚长歌一怔,心下便是一落,他本对自己的结界很有信心,如今这么快便碎了完全在他意想之外,难道那梦姬的法力已经与天帝并驾齐驱了吗,这不可能! 锁眉回头望去,白衣男子手持一支紫气玉箫,遥遥地站在那儿,他的表情漠然,整个人就像一尊雕像,周身散发着冰冷的寒气,他目视前方,竟似乎在俯瞰着整个人间。 那是凤息吗?是那个温文儒雅,遗世独立的凤息仙人吗? 不对,此刻那个眼眸里尽是地狱修罗的杀气,仿佛进入他目光里的都下入了无间地狱,永不超生。 第五十三章 你是我最后的筹码 “哈哈哈哈哈哈。”梦姬笑得猖狂,她像是看着一出世上少有的好戏,竟荒诞地鼓起掌来,“好,好,真是好极了。”她飞舞的绯衣像是浴火的蝴蝶,“如今算是全都到齐了。” 她忽然厉声一喊,“凤息,你还在等什么,还不动手!” 那一声便像是一个魔咒,让凤息整个人虎躯一震。 他忽然回过头来,锋芒毕露地双眼就像鹰的眼睛。 “我还觉得奇怪,那梦姬的法力何时那样无边,竟能打的碎我的结界。”楚长歌冷笑一声,“原来是苍崖凤息的紫陌萧。” “不错,他那紫陌萧是上古神物。” “与你的碧落刀一样?” “明知,故问。” 楚长歌眉头锁紧,一挥手变出那把玉扇,在手中握紧,“这下麻烦大了。白司离,看来我们得和你死在一起了。” 白司离艰难地摇摇头,闭了闭眼睛,“我不会让你和阿瑜死的。你不能死,阿瑜更加不可以死。” 唐瑜一惊,“你要做什么?” 白司离伸出他那透明的手去捉她的手,只留下一丝冰凉,却只是握着,叫她安心。“放心,有我在。”他的目光闪过一丝笃定,许久未见的那一抹坚韧与胜券在握,“只好赌一把了。” 楚长歌怔了怔,一阵错愕,喃喃道,“仙鬼一役,司星,上仙。” 明月当下,凤息手执玉箫,一步一步地走过来,他白衣墨发,恍若堕落的神祗,他的身影单薄又孤单,却散发着一个仙人本不该有的杀气。 他的白衣一尘不染,空旷的山头,与那黑夜显得格格不入。他的瞳仁与他手中的萧一样泛着丝丝紫气,玉箫紫光大盛,他的身影越来越近,嘴中念念有词。 空中骤然划过一道白光,落入地面,白光升腾,竟忽然转换成白司离的幻象。 “公子……”唐瑜惊讶地差点就要喊出来,楚长歌一个脚步移动,伸手点住了她身上的穴道,“小鱼儿,不要说话,这影像只是由白司离的意念所生,这只是凤息心中所产生的幻象。”他在她耳边细语道,“如今凤息存在心魔,白司离的幻象才会出现。” 凤息一愣,望着眼前忽然出现的人影,霎那间止住了脚步。 “凤息,你这是要做什么。”白司离眯起眼睛,声音缓慢而有力,“还是我应该叫你柒夜?” 目光凌厉地射过来,冰封十里,无力回春。 凤息退了一步,他的表情骤然一变,强烈外露的杀气顷刻涣散了大半。 那个眼神,他曾看到过,那是一场噩梦,他永远的噩梦。 空气陡然凝固了,凤息直直地望着眼前的人,他分外留意此刻那人的左手,会在自己毫无防备之下便封住了自己的咽喉,到时候他怕连自己如何束手就擒都不会知道。 几步遥外,楚长歌皱紧了眉头,目光冷峻,盯着那边的处境,连眼珠子都不转一下,生怕错过了一个细节。 可事实上,他心里比谁都明白,白司离绝对不能乱来,绝对不能出手,若是一步出了差错,那么他们所有人,都见不到明日日出。 他甚至可以感觉到白司离的紧张,每说一句话都要拿捏的绝对准确,既不能惹他生气,更不能让他看破了这一幻术。 他们什么都没有做,只是相互看着对方,便已经让围观者用尽了心思。 明月渐西去,撑不了多久的。 两人对峙所产生的结界越来越厚,最后,连风都寻不出一丝缝隙钻进去,在他们周围岩石光洁,脚下亦是没有半片枯叶。 终于,凤息眼眸动了动,“你既然心里清楚,也不用我再给你魂飞魄散的理由。” 白司离笑了一声,似乎表现的分外不以为然,“魂飞魄散?多惨烈的后路我都为自己想好了。”他的眸光一闪,映出皎洁明月,“只是你,我本以为那日十八殿随着你而消逝,你不会再重蹈覆辙。”他惋惜地摇摇头,“我实在看得起你。” 凤息不怒反笑,“我以为你会理解我,当日梨花小筑血流成河,冤魂叫屈,不若当年我十八殿灭门。你说舞月双手满血,六界不赦,你呢,玄赐,你不会忘了吧,十八殿消失可都是拜你所赐。妖界禁地之处的是什么你怕是比我还清楚,你可还记得你手执碧落,遇鬼杀鬼,千万鬼魂游存无间地狱,不得轮回。”他觉得眼前之人极为可笑,心中却难免落寞,仿佛压在心底的陈年旧事又被翻涌而来,割肉蚀骨的痛楚。“你手上沾的可岂止是血,我这一世修的虽是苍崖仙道,青冥却没有封了我的记忆。如今要你血债血偿。” 楚长歌大骇,糟了,白司离竟是说了什么胡话,竟是引火上身的姿势,那凤息性子本没有那般刚烈,如今竟为何那般生气。 只见着他周身紫气大盛,看着样子,是要来真的了。 白司离仍是半分未动。他冷眼看着眼前人,心中似有绝对的把握他口中的咒语念不出来。 他苦笑,“你果真是忘了,她当年为何死去了。” 果然,方才的一切全不过是所谓的铺垫。她才是他最后的筹码。 凤息整个人便是一怔,在听完那句话,他呆立在那儿,甚至一瞬间忘了该如何说话,念了一半的咒词还含在口中,顷刻间咒语失效,紫光尽散。 愈积愈厚的结界忽然间生生裂了一个口子,冷风从头顶灌入,大肆掀起凤息的白衣墨发,他的目光在轻轻颤抖,眼前似乎有漫天飞雪,恍然间从眼眶中滚出一颗热泪。 这一切来的太快,让楚长歌一时间没有招架住,他下意识地回头去看身边的唐瑜,原以为到此为止她的眼泪早已哭干了,红透的双眼就像兔子的瞳仁,他点了她的穴道,她说不出话,可竟没想到,那傻姑娘生生地用贝齿咬破了嘴唇,脸上斑斑泪迹,让人看了不禁骇然。 “你说青冥并没有封闭你往事记忆,那么凤息,可要我告诉你?” 空气中没有传来想要听到的声音,却似乎感觉得到时间一点一点消逝,生命一点一点消失。 快来不及了。白司离心中无力。 早些了结了吧。 “她自小没有心,没有喜怒哀乐,除了你,她没有朋友,没有爱人,没有自由。”风中传来他的声音,颤抖的,苦涩的,无奈的,疲惫的。 “她说她想像一个常人一样活着,可以哭,可以心痛,可以爱。即便到了最后一刻,她知道真相,也不曾怨你,你可知道为何?” 耳边渐渐隐入舞月歇斯底里的叫喊声,她似乎在说些什么,可白司离竟觉得自己越来越听不真切,他觉得很疲惫,许是那幻影的术法持续了太久。 他只是一点一点地说给他听,几百年前,那个扒皮见骨的事实。 “他提提嘴角,“她说在遇见我之前,她真的只有你了。” “所以,最后她也紧随着你死去了。” 砰然巨响,结界如数碎裂。就像他碎裂的心。 那本是由凤息自身化出的一道结界,出于其自身灵力,筑造的无我领域。 如今结界一毁,巨大的反噬之力如数向内袭来,宛若万道金光,铺天盖地地将两人包围,最后齐齐地穿透凤息的身子。只因那白司离本就是一道幻影,自然如同虚无一般。 所有人都瞪大了眼睛,楚长歌恍然间跪坐在地。 “凤息!” 唐瑜冲破穴道喊了出来,泪眼模糊间,嘴角已是丝丝血迹。 凤息木讷地往声音传来方向望去,见到相见的那个人,他弯了弯嘴角,想说自己没事,听见她喊他,他觉得很开心。 “凤息,你在干什么,还不动手,还不杀了他,你眼前的不过只是一个幻影,一碰即碎的幻影!” 凤息的眸光暗了暗,他觉得胸腔像是被什么堵住了,沉闷的难受,是幻影吗?眼前的白司离是幻影吗? 可他说的,方才说的,那样真切,是……真的。 白司离已经什么都快听不到了,恍惚间似乎有唐瑜的叫喊声,怎么了,出什么事了,结界为何突然碎了,自己还在凤息眼前吗?他的心魔还未如数散去吗? 他咬了咬牙,用尽最后的一点力气,吃力道,“阿霓最后死了,你拿走了她的心,你为了重临君位,不惜用她的心来换取。” 眼皮真的好重,身子漂浮感越发强烈,月光好亮,他似乎看得见自己体内的元神不安地窜动,“凤息,你可知我好不容易等到了这一世,好不容易寻见了她,你可还记得你答应过我离开后爱她,保护她。是我算差了一步,以为这一世她能改变你。” 无尽的黑暗。 凤息的身子剧烈一晃,耳边的话刚落,他恍然间觉得眼前一花,随之胸口绞痛,一口血喷了出来,白司离顷刻间消失了。幻影消失了。 凤息跪在地上,手中紧紧握着散发幽幽紫光的紫陌萧,他的瞳仁颤抖着,那些话就像毒蛇在自己死穴上咬了一口。 前世今生,三生三世,往事就像跑马灯一样轮流一圈。 任何果皆有因,任何悲喜皆有爱恨。 他是怎么了,方才是怎么了,他竟也会有这样一天,被心魔所控制。他是得道的仙人,心魔是只有被贪念嗔痴缠绕的世俗妖魔才有的俗念。 他做了什么,何时竟有了人该有的东西,他差一点便铸成大错,差一点便是万丈深渊,万劫不复。 楚长歌将魂归的术法用到极致,只是那月光太盛,仿佛无论白司离到那处都要被它照耀,穿透其身体。 自然,那噬心咒的威力只有万年古书那儿才有记载,直至今日,无解,必死。 唐瑜抱着他,紧紧抱着他,她觉得自己还抱的不够紧,一遍又一遍重复地收紧手臂。 她说,“公子,我们没事了,凤息没事了,是你让他又变成了原来的凤息。你看看,睁眼看看,我们都不用死了。” 她说,“公子你醒醒,你睁开眼睛看看我好吗,阿瑜真的好怕,你若是醒不过来,那我要怎么办了。你能不能不要一直这样沉默着,我再不惹你生气,再不让你烦心,只要你能醒来,我什么都应你。” 如今白司离已是和透明人并无两样,只怕他只是形还在这里,一旦月光再持续照耀下去,体内的元神寻出出口,便即刻涣散。 楚长歌觉得悲痛,不忍去看,唐瑜已经崩溃了,她不知所措地一直和他说着话,也不知怀里的人听不听得见。她此刻那样卑微,那样渺小,她此刻要的,不就是那人再睁开眼来看看她。 眼里火辣辣的,宛若浸泡在辣椒水里,世界由模糊到清晰再到模糊。 “白司离,你醒过来啊,梦姬还在这里,她要把我杀了,你不是说要保护我吗,不是说不会让我死吗?我要死了,我要被杀死了,你也不起来吗?” “你骗我,你什么都是骗我的,你不能保护我,全是用来骗人的假话。” 手心忽然被什么握住,一阵冰凉,凉到她的心底,模糊的视线看的不是很清晰。若是幻影的话,那也是好的,至少在这幻影里面,他渐渐睁开了双眸,那双琥珀般澄净,毫无半点杂质的双眸,他的眼里洒满银河,洒满雪白梨花,还有她浅浅的倒影。 “阿瑜,你,你说什么胡话。” 那幻听也是令人心碎的。他的声音,听了十年之余的声音,恍若来自西天梵音之地,多想让人留住,永刻在那一瞬,时间再也不要流逝了。 “你别怨我,别恨我。”仿佛看到最开始的那个她,他笑起来,像雾气一样,伸手握不住的,转瞬即逝。 他的手一点一点攀上去,用尽了最后的余力,触到她的脸,冰凉。用指尖温柔地抹去她的泪痕,这个晚上,她实在流了太多的眼泪,承受的太多太多。 “公子不愿你受苦。只想你活下来。” 手中散发的浅浅微光,他勾起唇角,指尖不知何时已经握着一朵完好无损的梨花簪。 那是他送给她的梨花簪,这个世间唯一留给她念想的东西,却在那个暴风雨的晚上,她一气之下将它扔在了冰冷的土里,碎成两截。 可是此刻,梨花簪安好的正在白司离的指尖,仿佛留着他专属的余温与气息。 他说,“对不起,我希望你能想起我。” 唐瑜颤抖地握紧,喉咙里发出不可抑止的呜咽。 已到极致,眼前的手指忽然一顿,脸上的指尖忽然一顿,怀里的人蓦地竟散发出耀眼的光芒。 那光芒极盛,堪比西下的那一轮巨大的明月。 满目星河,满城花开。 “不要……”唐瑜目瞪口呆地愣在那里,嘴里喃喃的,竟一瞬间不知道该如何呼吸。 胸前怀里的兰溪碎玉跟着一起光芒大盛,仍掩盖不住白司离自身的无懈光芒。 声音不是自己的,心跳不是自己的,她不知所措,看着怀里光芒大盛的人只好一个劲地落眼泪。 他是怎样的一个人,她的义父,她的公子,她的牵绊,亦或是这一世的唯一。 她怎么可以失去他呢,她若是失了他,活着的意义又是什么。他又怎么忍心让她失去他呢,让她一个人来承受,承受孤单,承受相思,承受煎熬。 一切的一切,她什么都愿意换,只求他不死。 唐瑜撕心裂肺地喊着他的名字,“白司离,你不准死,不准死,听到没有。” “我会恨你,会怨你,你若死了我一生一世都不原谅你,永生永世都不原谅你!” 声音悲切又慎人,一字一句都像是滴血的咒语,印刻在这苍茫天地。 光芒中,他的眉头明显一皱。半晌,又缓缓舒展,似乎总算放下了最后一件心事,他留给了他在人世间的最后一句话。 他说,“也好,你便不会忘了我了。” 元神不安地在躯体中急速乱窜,最终散成倾世花火。 ****************** 月光收起了盛世光芒,只因噬心蛊虫——它的光源,随着那形体的破碎也跟着消失了。 唐瑜的手中只留下斑斑血泪,还有方才那人残余的气息,他的声音,他的眉眼,仿佛还在记忆里挥之不去。 仿佛还在眼前,还在耳边,还在身边。 她的世界被铺天盖地的黑暗所笼罩,她迷失了方向,不知所措,这样便死去吧,和他一起,好过一个人,在这个冰冷的人间。 楚长歌当下便点了唐瑜的穴,让她晕了过去,他怕再不出手,唐瑜会做出什么傻事都无法想像得到。 她如今的伤心怕已到了极限,所谓哀莫过于心死,便就是如此吧。 琅琊山的风萧瑟,吹的人的脸生疼,眼睛酸涩,怔怔看着前方就要涩出泪来。 楚长歌握了握拳,将唐瑜安置于平坦的一处,他缓缓起身,心中五味杂陈,眼里却看不出一点喜悲。 莫要忘了还有人在,梦姬身姿如燕,骄如傲梅,衣若烈焰。她娉婷立在山头,散在身后的长发如瀑如墨,她光着玉足,眼底十里冰封。 她的脸在夜的深处,月光幽幽倾泻之处,可怖慎人。她红唇轻启,带着宣告天下的不可一世。 方才凤息的心魔被破,她亦是间接地受到暂时的轻伤,不过几刻便已如数痊愈。 她冷冷地瞥了一眼不远处捂着胸口,嘴角仍旧残留血渍的凤息,即便此时,他的目光还是恢复以往的凉薄,寡淡。 “本以为可以借你之手杀了他们的。”梦姬摇了摇头,眼中充满不屑,“是我高估了你,还是看轻了白司离。” 她又一眨眼,望向楚长歌,眼底更是闪过一丝狠厉,随之轻笑起来,“不过也没事,如今他死了,只剩下你们两个,还有一个半死不活。” 抬头望月,已至西下,天空将迎来破晓。 “很快就结束的。”她喃喃道。 “你果真是不计后果。”楚长歌垂下眼眸,任风吹的他的衣袂翩飞。“凭你,觉得杀得了我们?” 梦姬痴痴一笑,“若是以前,自是不可能的。不过暮赤君,我与一人交易了一笔生意。”到最后,她竟如实地说起来,恐是觉着白司离都已经死了,真相或是假相亦没有什么干系。 “拿我的心与他交换。” “你说的是……”凤息忽然脱口而出,目光颤抖,仿佛知道了极其恐怖的事。 第五十四章 是谁的古神之物 “他予我无边神力。”梦姬适时打断他的话,接口道。 楚长歌骇然。 她的目光深远着,不知看向何处。“我本不想杀你们,只是如今白司离已经死了,那女人也得死。不若,他一人多孤单。自然他那样恨我,定不愿我去陪他。”她的眼里仿佛已有泪光,嫣然一笑,刀疤的脸上愈发恐怖森人,楚长歌竟觉得惋惜。“我要杀了她你们必定阻拦,我便只好让你们一同为白司离陪葬。” 说到此处,迎面忽然狂风骤起,恍若梦姬的心境,登时薄凉狠厉。 楚长歌眼看着那狂风将梦姬的整个人都团团包围,凤息吃力地站起来,白衣黑发,迎在风中像白色的飞鸟。 他蹙着眉头,目不转睛地看着,一时半会却看不出一点破绽。 是什么术法,天地瞬间黑暗,月色无光,整座山被巨大的阴霾所笼罩。 楚长歌的瞳仁剧烈颤抖着,他攥紧了手中的玉扇,风刮在脸上恍若一把刀子一刀一刀地划着,他感觉不到一丝疼痛。 那溢满血腥的空气充斥着他的鼻腔,他感到呼吸困难,举步艰难。 手背忽然感到一丝冰凉,接着是睫毛上仿佛有一团什么重重压下来,眉眼,嘴唇,丝丝寒意深入肌骨。 他定睛,骇然,不知何时眼前竟一点一点飘起了鹅毛大雪,那雪来的邪乎,却又转瞬纷纷扬扬,人间腊月忽临,冰冷刺骨,他忽然想起什么,玄色身影飞一般掠过去,他弯下腰将倒在地上的唐瑜紧紧抱在怀里。 她如今是一介凡人,如何承受的突如其来的腊月飞雪呢。 楚长歌口中念诀,一层薄薄的透明气波将二人包裹起来。他咬了咬牙,心中盘算着这魔女果真已练就绝世魔功不成,照这样下去,他们三个,一个也别想活。 也不知这大雪飘了多久,凤息蹙眉望着山上的雪越积越厚,转瞬间,满山已是白雪皑皑,葱绿的树叶蜷曲着毫无生气,被厚重的大雪深深覆盖,月光惨白,黑夜一下子又显得漫长起来,也不知离破晓还有多久,此刻总有那么一种感觉,黎明不会来了。 “凤息!你可知这到底为何处的术法,竟有这般威力,如此邪乎。我本仙体,还撑得住些,可小鱼儿再如何也只是凡人,我怕她要不行了。” 远远地传来楚长歌的喊声。焦急的,忧虑的,还带着一丝心疼。 凤息的眉头皱的更深了,他手一挥,往楚长歌那边注入一道紫气,“若我方才猜的没错梦姬是与谁做的交易。”他深吸一口气,话音有些颤抖,“那么,我们三个只好一起去陪白司离了。” “你说什么!” 凤息往这边注进来的紫气带着暖暖的热量,却也似乎在一点一点渐退。 他站立不稳,又提了气,高了音量,“除非天地孕育的上古神物与之抗衡,或许还有一线生机。我无能为力。” “难道说,她的力量来源于天地?” “你说的没错。”紫光忽然消失,凤息恍若失了所有力气,咬牙跪倒了下去。“给她那种力量的人,是古神亦或古魔的后裔。而我们,这回怕是真的回天乏术了。” 雪花纷纷落满他的身,他的肩,他的发,话音一落,凤息再没有多余的力气。 他想抬眼看看不远处犹如木偶般的女子,可是此时此刻却是一点力气都使不上来了。悲凉地沉沉闭上了眼睛,凤息蓦然倒在了苍茫的雪地中,无声无息。 他本来便是一袭白衣,如今更是与这满山白雪浑为一体。他安静躺在那里,仰天躺着。黑夜中,月光肆意惨淡,恍若他这个人。 他再也没有了声响,那一瞬,漫天飞雪恍若为他而舞,天地间因为他的闭目而黯然失色。 “凤息!” 楚长歌大喊一声,半晌再没有听见他的回应。 一片雪花落到他浓密蜷曲的睫毛上,消失在他紧闭的眼眸中。他的眼眸没有睁开,蓦地,却从眼角滑下一滴泪来。 哥哥……哥哥…… 胸腔犹如被什么凿了一个洞,将心从里面挖出来重新安上回忆。 “哥哥……”唐瑜喃喃地,眼睛紧闭。眉间忽的一皱,嘴角溢出一丝血来。 *************** 这世间忽然的安静,显得那样森然可怖。 梦姬依旧在旋转的狂风中央,她的口中不停地念着咒语,眼眸深深地闭起来。 她的红唇迅速地一开一合,眉间微蹙。只剩最后一小段了,只要念完这最后的口诀,狂风中心外的一切都将平息。谁也无法逃脱,除了她自己以外,谁都要死。 白司离,我待你还真不薄是吗,你这样对我,可我也不曾就这样放下你了。阿霓,那女人配爱你吗,配你这么爱她吗,在这个世上只有我才是最爱你的人啊。 胸口忽然猛地一裂,紧接着狂风转眼间散去,梦姬眉头深深一皱,蓦地睁开眼睛,一口血喷了出来。 口中将要收尾的无极咒一下子荡然无存,前功尽弃。 鹅毛大雪顷刻间不再落下,茫茫白雪一点消失一片,只是一会儿工夫,如数逝去,大地仿佛是转眼间恍若回春。 是谁!究竟是谁居然可以破了这无极咒。 楚长歌已是力不从心,刺骨的寒冷让他紧紧抱着怀里的唐瑜缩成了一团。忽然间的回暖让他一时间无措,想着白司离死了,凤息也在方才倒下了,唐瑜如今又跟死也没了什么区别,自己怕也是离地狱不远了。 却不想就在方才一下子一切都又恢复了,想着是哪位神人前来救驾,竟也有这无边法力破了这梦姬的魔咒。 楚长歌回头望去,带着重新燃起的希望,白雪已逝,而今月已西下,天光逐渐明亮。天边的最深处已开始泛起了鱼肚白的颜色,破晓将要来临。 梦姬一身绯衣已经看的很清晰了,她脸上两道明显的刀疤如今**裸地展露着,面部狰狞。她的唇角残留着血迹,一头黑发散乱,她的眼睛睁得硕大,仿佛面临着急剧危险的怪物。她抬着头,直直地望着头顶那一颗悬浮着,散发清冽光芒的水晶珠。 楚长歌当下便恍若被人重重地击了一下脑袋。 他几乎是下一秒失声大喊,却又不得不逼着自己镇定。眼神竟比梦姬的还要恐惧几分,“晚清!你在做什么,收了水漾珠快下来!” 第五十五章 晚清最后的抉择 目光到达处,水漾珠的正前方,晚清一身水蓝长裙,目光微寒,她的长发随风一丝一丝地飘散,从袖口飞扬出的水袖围绕在充满仙气的周身。她口中默念,眼前的水漾珠清光愈盛。 “你这从古神后裔手中交换的神力,自然只有我这同样为上古时期天地孕育的珠子能破。” 她说这话的时候嘴角微微上扬,带着她与生俱来作为水神之女自信的微笑。 梦姬冷笑一声,恍若一朵妖艳的罂粟傲然绽放,她摇头轻叹,“你倒是来得及时,我怎么给忘了,暮赤君如今也在这处,你可不会让他也一同陪葬的。” “我就算是为了救他也好,你可知你杀的人是玄赐,于情于理我也是天界的人,若我要替天行道,天帝知晓了,说不定还要奖赏我。” “若是我说他的死与我并无直接关系。” “你说我会信?” 梦姬眼眸一抬,语气重了几分,“你可别忘了,当初在罗河之上,我也曾帮过你。” “你不提倒好,这笔帐我倒还未来得及与你算。” 话音未落,一条水袖脱身而去,宛若前行的毒蛇,吐着信子,直击梦姬的咽喉处。 梦姬的头只是微微一侧,水袖自她颈间擦过,削去一缕发丝。 她的目光弑人,瞬间演变成吞噬的兽,衣袂飞掀,嘴角带笑,“晚清,你真以为你可以杀了我?你这自以为是的性子是不是该改改了。” 她的声音恍若来自无间地狱,带着死亡的气息,令人瑟瑟发抖,“你当真以为我如今变成这副模样你就可以在天界逍遥法外?才貌第一,可笑。”她微微提起嘴角,轻蔑的语气中透露着分外不屑,“尊贵的水神之女,传闻九重天美貌第一的舞月仙子香消玉殒,让你摘得头筹,这其中的事儿,别的仙姑些许不太明白,你心里却是明镜的很吧。” 晚清一愣,不知何时,背后的冷汗已湿了衣衫。她的目光颤抖着,眼前满目绯红。 “不错,你没死,好好地站在我面前。”她忽然笑起来,就像方才那样,从前那样自信,月光清冽,照的她的脸无暇白皙,却是带着少有的凄冷,“可惜,就到此为止了。” 忽然水漾珠光芒大盛,晚清的头发大肆飞扬,她银牙一咬,从袖口,周身抽出无数根水袖,水蓝色的,宛若千万把利剑,齐刷刷地朝梦姬眼中射去。 “晚清,快住手!”楚长歌远远地大喊着,迫切地,慌张地,“你杀不死她的,没用的,快停下来。” 他攥紧了拳头,一双俊眉深深蹙起,冰蓝色的眼眸像似腊月的湖底,一层层外透的寒气,一寸寸冻结火急火燎的心。 他的眸光闪烁,映射出万千条往梦姬眼中射去的水蓝色水袖,那水袖演变成一道道利剑,直逼梦姬,无处可逃。 当中的水漾珠光芒四射,梦姬的脸寒气逼人,回天术法,彻底粉碎。 梦姬的瞳仁里除了映照出来的万千条向她而来的水蓝色利剑,更多的是无尽的嘲弄与可笑,“晚清啊晚清,你是不是真傻,傻了几百年想留住一个男人的心,结果到了如今这个地步,他的怀里抱着的还不是别的女人,而你却还这么拼死拼活地想救他。”她摇摇头,“我真为你不值。” 她眼中一狠,即刻便是一挥手,瞬间面前出现一道红光。红光隐现下,出现一道透明的屏障,紧接着下一刻,无数朝这边而来的利剑疯狂地打在这道屏障上,无一例外,全部刷刷地坠落,屏障上没有留下半点痕迹,千万把利剑顷刻间碎成漫天飞花。 飞花飘散,倒也唯美,却在此刻晚清的眼里宛若一把把烈火灼烧了她全部胜券。 “晚清!” 楚长歌又喊了一声,他没办法过去,他如今无法过去,方才的无极咒已让他心力交瘁,消耗了太多,他心中只好祈祷着晚清能在这一刻听自己话,能下来,然后快些走。 不要管他了,什么都不要管了。如今只要她能活着,什么都好,什么都可以,只要她还能活着。 梦姬痴痴笑着,看着此刻眼前人的黑下来的脸,就像看着一场好戏,她觉得心里爽快,眼看着天边月光即将隐灭,破晓将要来临,她心中想,玄赐,一切都要在这一刻结束了,不会孤单,所有人都来陪你。 她抬起手,面目虔诚,仿佛在向天地祈愿,日月将要同辉,那一刻天地玄黄,宇宙洪荒。 精华之所在最盛,灵气凝聚最强烈,万物苏醒,光之源头,邪恶力量消失。 她要在这一刻来临之前将一切都尘埃落定。 “可笑的人其实是你吧。” 晚清喃喃的,在这一刻,世间仍是寂静,只有山顶的风呼呼地吹起尘沙,吹散阴霾,还有她脸上极淡的笑意。 她的眼眸低垂,浓密的睫毛深深盖住她明亮的瞳仁,她提着嘴角,乌黑的发丝散在身后,水漾珠忽明忽暗,仿佛紧紧跟随着主人此刻的心境。 她悬浮在半空中,鱼肚白色的天空与惨白的月光照的她的整个身子恍若九天玄女。 “古神后裔交换的神力是吗?”她的唇轻启,仿佛下了重大的决心。 楚长歌怔怔地,抬头望着半空中的人,水蓝色长裙,曼妙身姿,是他认识的模样,又仿佛从未见过她这副模样。 他眼皮突突地跳着,是要发生什么事。他的手指一点一点收紧,整个心都悬在了上空。 “无极咒,回天术法,果然好样的。”晚清收起笑意,忽然抬起了眼眸,冷峻的,没有一丝温度,睥睨天下。 “无论你是梦姬,还是当日的月神舞月。普天之下,万物相生相克,自古以来邪不胜正。你虽是古神的力量,却用它易换终成魔性。” 晚清一字一句念着,看着眼前梦姬的脸瞬间由红转青,由青最后转成煞白,她呆呆地望着她仿佛出了魂壳。 “不要……晚,不可……”楚长歌的唇角渐渐溢出不完整的话。 晚清的笑清冷又决绝,对楚长歌的喃喃而语仿佛闻所未闻,此时恍若带着巨大使命感与一颗生死不顾的心。 “水神之女同样作为神之后裔,天地赐予神物水漾珠,为正义化身,与妖孽邪魔相克。”她深吸一口气,忽然间如释重负一般,下了莫大决心,绝不回头。 “我以古神后裔的名义,虽不能杀了你,也要与你同归于尽。” 第五十六章 两处茫茫皆不见(上卷完) 遥记得第一次遇着她是如何样子,却也是几百年前,记忆稍稍有些模糊了。 唯一好记得的是要追忆当年,似乎是她说了这么一句,“哦?我若嫁到青丘去,可还是青丘的第一美人么?” 她果真对自己的外貌在意的很,只怕若是青丘有人比她稍有点姿色,她倒宁愿推了这门婚事。 只是她也有这能力退婚?也是自然,水神之女在这天界地位可大得很,天帝怕是见她也要礼让三分的,下嫁与暮赤君倒还是她委屈了些。 虽说都是古神的后裔,再如何说,暮赤君的祖先始终还是一只狐狸,狐狸怎好与天神与之比较呢。 而事实是当时的青丘帝姬,也就是暮赤君的姑姑,东极蓬莱仙岛岛主君墨上仙的结发妻子,正好是青丘美人,也正好还比晚清稍有了些姿色。 也想着她早晚要退婚了,那也好的,反正他如今心里还有放不下的事,未完成的心愿,任何女子在她眼中不过过眼浮云罢了,她退了也好,免得日后伤心。 可是一直没有,迟迟未见天帝再下诏令,取消婚约。一拖便是几百余年。 再见她时,仍是巧言倩兮,美目盼兮,“我听说帝姬是君墨上仙的妻子,那自然是东极蓬莱岛的美人,你姑姑也真是,为何还不搬去蓬莱,君墨上仙也不在乎吗?她该任免下一任帝姬了。” 总觉得她实在太过高傲,太过自信。自舞月仙子消失,便是这九重天第一才貌兼备的仙女,怕是她从未尝过痛苦,悲伤,无奈,心碎。 想着也怎么会,这样的她本就是应被捧在手心,裙下受千万人朝拜,这人该有的情绪,除了欢喜,她又如何会有呢。 他真是错了。这几百年下来,真是错的彻底了。 ******************** 清晨的风带着无尽的生之气息,仿佛要一点一点地将阴霾吹散干净。 月的光芒渐渐淡弱,鱼肚白的天空愈发明亮起来,一丝一丝逐渐隐现的朝霞,恍若这苍穹羞红的脸庞。 梦姬此时的脸已成了煞白之色,她的瞳仁睁得硕大,步履艰难,口中想念几句咒语,无奈嘴唇似乎抖动的厉害,一句像样的话都说不全整。 她踉跄地后退了一步,莫大的恐惧吞噬了她整个灵魂,她仿佛看着世间万物一寸一寸在眼前碎裂。 清风扑面,晚清此时显得分外镇定。她似乎在等着那一刻,她作为一个神女,古神的后裔,她终于堂堂正正地做了古神后裔该做的事,无愧于天,无愧于心。 晚清阖目念诀,空中的水漾珠光芒四射,那散发出的强大的蓝色之光与日月争辉。 那些光就像一根根带咒的骨针,承载正义的力量,神的力量,铺天盖地往梦姬而去。 梦姬慌乱地抬手挥起屏障,一层又一层,她的瞳仁剧烈颤抖着,恍若看到了多可怕的恶鬼,她连连后退,发丝散乱,绯红的衣裙在苍茫的琅琊山颠犹如熊熊燃起的火焰。 她恐惧地,绝望地,眼中第一次有了死亡的阴影,瞳仁里已经布满了绝望的毁灭。 来不及了…… “啪啪啪啪”万千骨针冲破屏障如数从梦姬身体如数穿过。 时间恍若一下子静止了,甚至在那一霎那夺眶而出的泪水方从眼角倏然滑落。 梦姬的脚步顿在了一处,不可置信地望着自己的身体,没有血,还是已经与这绯红衣裙合之一体了。 晚清弯起嘴角,双手在胸前交叉,她仰起头,头顶的天空忽然像是打开了一道阀门,蓦地从中射出一道白光,那白光神圣,就像深深笼起的雾气一样,飘渺的,却又清晰的,恍若天之明镜,恍若要洗净世间污垢黑白。 白光将晚清的整个身子深深笼罩,她双手合十,念起了最后一段法诀。 楚长歌早已看呆,他觉得自己的全身都在不由自主地颤抖,他的喉咙里像被什么死死地堵住了,他想开口说话,话到口中只剩下“呜呜”地呜咽声。 蓦地,眼泪已经落下来了。 “以、神、之、名。”一字一顿地从口中喃喃溢出,那最后四个字像是她留给这个世界最后的希望。 她在这白色雾气中,她真的好美,比百年前的舞月仙子更甚。她乌黑如缎的黑发,一袭水蓝长裙,明眸皓齿,青黛娥眉。她双手合十,悬在这天地之间,九天玄女落凡尘。 若是这一刻长存,好想这一刻永生永世地长存。时光莫在流逝,愿换万年修为。 “晚清——”是谁长长地喊了一声,那样撕心裂肺,那样痛彻心扉,仿佛天地间所有的声音全在这一刻消失不见,唯独只剩那一个声音。 魂牵梦萦,心心念念。 泪已决堤。 法诀一毕,万丈光芒瞬间从晚清身体穿透而去,水漾珠散发的倾世光华让整个琅琊山在瞬间亮如白昼。 只是在一念之间的事,再次睁眼,那迎合了水漾珠光华的巨大白光一丝不漏地涌向梦姬的身体。晚清忽然倾身向前,恍若瀑布倾垂,只望见那飘过的一抹水蓝,她接住悬在半空光芒万丈的水漾珠,整个人霎那间变成了一条蓝色长绫,在这琅琊山颠,日出苍穹,万丈红光,电光火石间,她眨眼从前方消失在梦姬的身体里,蓦地穿了过去。 绯红的一片,梦姬睁着硕大的眼睛,也不知道此刻她的目光里带着些什么,顷刻间碎成倾世火焰。 这一瞬,不过一滴鲜血滑落到冰冷的地面。 白,司,离。 月出,银河。皓世,苍茫。前世你毁了我,我亦回报了你,如今你我两不相欠。 只是若能再回到最初,我宁愿从来不曾遇见你。 直到最后破碎,她都没来得及说出一句完整的话。 =====偶是分割线====== 时间在这一刻恍若真的静止了。是的,就在方才梦姬死了,舞月死了,真的死了。在六界灰飞烟灭,神形俱灭。 那一团火焰烧的太久,染红了半边苍穹,世间薄凉,人性寡淡,如数淹没在血色朝阳升起的那一霎那。 楚长歌最终还是活到了第二天,他看到了破晓,日出东方,那样唯美,那样令人心碎。 世间万物恢复生机,叶边晨露宛若海底明珠。仿佛没有人记得昨夜发生了什么事,一切都是好的,都是素日里不变的模样。 这光多好啊,驱散雾霾,赶走黑暗,似乎又在哪里也似曾相识过。 对了,想起来见她时的模样。便也是这样的时候,红日初升,为了见他一面,她换装成宫娥的样子,在景园跳了一曲青鸢舞。 至今不能令他忘怀的青鸢舞,在她生日的时候亦为自己跳了一曲,却不想这会是最后一次。 似乎抛开了所有的一切,竭尽的体力,穷极的术法,统统在蓝色长绫变回晚清徐徐坠落的那一瞬间。 楚长歌恍若忘乎了所以,眼里只剩下那一抹水蓝色,他放下怀中的唐瑜,发了疯似得飞过去,他抱住了她,很轻,就像一片飘忽的羽毛。 眼泪一颗一颗不断地落下来,滚烫的,炙热的,落在她紧闭的眼眸间,混着她眼角的泪一同落下。 怀里的人还是素日里的容颜,一样的眉,一样的唇,晚清紧紧贴着自己的胸膛,呼吸微之极微。她蹙着眉,素手从袖间探出来,想要去捉他的袖子,她快没有力气了。 “长,歌……”睫毛轻轻颤抖着,终于睁了眸子。晚清又艰难地将手一点一点往上挪,去抚楚长歌的脸,指尖冰凉,凉到心底。 她动了动唇,说一句话似乎费劲了力气,声音小小的,细微的,仿佛天地间只有他一人听得清, “莫要哭,我早想好了今日。”她皱起眉,微微笑,“这样一来,你就不欠她什么了,我们就不欠她什么了。” “你在说什么傻话。”楚长歌的声音不稳,颤抖着,沙哑着,他极力想控制自己的心情,他觉得胸腔堵得发慌,自己的心已经碎地一塌糊涂了,他真的很想骂她,为什么这么做,为什么这么傻,可是看她如今的模样,真的一句都说不出来,他只想抱紧她,她在自己怀里就好。 晚清闭了闭眼睛,闷闷地咳了两声,喉咙里满是血腥的味道,清晨的风吹的自己好冷,能不能再将她抱紧一些,她还不能死,可不可以再给一点时间,她还想再与他多说几句话。 “我心里都知道。”她的口中含着半口血,控制不住溢出唇角,楚长歌心疼地将她唇边温热的血迹抹去。“在很早前我就知道了,你是不是因为还没报答她,才不敢爱我。” 心头猛地涌上一阵深深的酸涩,仿佛那一句话说到痛楚,眼泪再一次湿了眼眶。晚清拧紧了眉,眼里好似落了片片雪花,“你想完成她的心愿,你想守住她,我都知道。如今我帮你还了。” 楚长歌摇头,他只是一直摇头,他感觉自己全身都在抖,仿佛体内血液随着她身体渐渐冰冷,也在跟着凝固。她是知道的,很早以前她就知道了,几百年了,她又是如何做到,从不提起。她跟着他是不是很苦,她那么高傲,又怎么受得了他。 楚长歌的话哽在喉咙里面,嘴里像塞满了苦涩的干药,他握住她的手,“我也是前不久才真正确定了是她,一开始我只是怀疑,我没有要你帮我还。晚清,是我欠她的,要还也是我来还。可是你为什么要做傻事,你有没有想过你自己,想过我。若是我知道你会这样,你居然拿自己的命交换。” 说到这里,楚长歌早已泣不成声,他好恨,好不甘心,好后悔,他觉得对怀里的人满是亏欠。冰蓝色的瞳仁里像是碎裂了一池的池水,勾人心魂的丹凤眼此刻满目哀伤,他的眉深深蹙起,让人好想伸手去抚平他眉间的褶皱,若是可以他宁愿用自己的命来换晚清的命。“我不值得你这样对我。晚清,你为何这般傻。” “……我等不了了啊。”她轻抚他的眉毛,一点一点,轻柔的,悲伤的,“我爱了你那么久,可你从不肯回头多看我一眼。我以为你爱她,你迟迟没有动静,我以为你爱的是她。” 她情绪激动,皱紧了眉,猛地咳出一大口血,“可是现在多好,我杀了梦姬替天行道,又替你还了恩情。多好。长歌,如今我只想问问你,可曾有那么一刻,你为我动过心。” 几百年了,她只是那么卑微地问这样一句话。 她自傲,不卑不亢,在九重天受人朝拜,在遇见他之前从未感受难过,感受心痛,感受爱。她爱得那样煎熬,那样深沉,那样卑微,几百年下来不离不弃。 如今就要死了,再也没有力气去爱她了,她爱了他几百年也够了,她到最后只想问问他,有没有为她动过心,即便只是一刻,那也是好的,也是值了。 楚长歌擦去她唇边血,抚上她顿在自己眉间的手,晚清只感到眼前一黑,他的香气忽然变得很近,又很远,那样浓烈,那样哀伤。 接着是发丝触到自己脸颊酥痒,一丝凉凉的感觉自唇间传来。 天地旋转,世间寂静。她睁眼看着楚长歌的脸此时那样近,他微微翘起的眼角,睫毛上湿湿的泪珠,他的眉那样好看。 她告诉自己,那是她爱过的男人,那是她水神之女晚清用尽一生爱过的男人。 唇齿缠绵间,他一点一点温柔地亲吻她,几百年来,他第一次吻了她。原来亲吻的感觉是这样,让人深陷其中无法自拔,仿佛世间所有落花铺满,雨声,风声,雪落山涧,指尖流水,幼苗抽芽开花。 他的吻顺着脸颊一点一点移到耳畔,温柔地喘息,湿湿的,那是他的呼吸,他的眼泪,“你那样好,我怎么会不动心。” 晚清久久地闭上眼睛,那个时候,她觉得自己再也不会醒来了,可是却仍听得见自己的心跳声。一下,一下。 沉默良久,确认这是真实的。艰难地再次睁眸,眼中满是楚长歌的影子,这碧天苍穹下,他的眉眼还是那般俊美,与初见时一个模样。 她换装成宫娥,潜入天帝安排他在天宫暂住的景园,只为见她传说中的未婚夫一面。他坐在案几前,玄色衣袍,美目轻垂,玉扇至于一边,手执琼浆,恍若天成玉像,却自始至终没有抬眼瞧过她一眼。“人比舞美。”这是她一曲舞毕,他仅赐她的四字评价,再无他。 倒也奇怪,明明当时那厮眼中只瞅着他手里的酒,又是在何时抬过眼瞧过她呢。 往事匆匆如流水,只是从头至尾她也从未后悔过,能够遇见他,爱上他,能够体会从前未曾会有的心碎,哀伤,忧愁。这一切,都是他给的,她想告诉他,能做他的未婚妻子,一直以来都是她的荣幸。 “长歌,你是不是可以好好爱我了。” 口中的血已染红了衣襟,楚长歌的手掌不知何时已是血红一片,他不厌其烦地一遍一遍擦拭着她唇角的血迹。仿佛将那些血擦拭干净,怀里的便可以活过来。 她的语言那样穷竭,声音那样令人疼痛不已。 她的眼眸不再明亮,一闭一闭地,恍若凤蝶的羽翅,她的脸苍白如纸,红唇鲜艳欲滴。 她忽然缓缓抬起手,指尖拈上一片不知从哪儿飘来的鸢尾花瓣。 血红的朝阳刺眼地映射在楚长歌与晚清身上,怀里的人恍若被镀上了一层金边。远看着,倒像是琅琊山上,相拥的神人雕像。 她留着最后一口气,她还在等着他的回答。 可若是一直未听到那个答案,是不是就不会死去呢,若是可以,宁愿一辈子都不说出口。 “一直以来,我爱的都是你。” 鸢尾花瓣飘落,伸向半空的指尖一松,她的笑像雾气一样。 朝阳绚烂,万物复苏,七彩霞光,九天玄女落凡尘。 “如此,我便死也无憾了。” 金光笼罩的琅琊山,燃起的是新生的希望,一切都很美好的样子,恍若什么事都没有发生。天空不知为何忽然落下漫天蓝色鸢尾花来,那曾是他们都爱的花朵,落得绚烂又悲壮。 楚长歌呆呆地瘫坐在原处,怀中已是空空如也。他的掌心内紧紧攥着一颗水蓝色的珠子,那珠子已没有了任何光彩,漫天飞花,他的身影也随之渐渐淡去。 所有一切仿佛都被掩埋在了何时何处,飒飒风声恍若是为昨晚遗留的唯一悲歌。 * 【最是春好处,云髻梳成丝 秋阁披霜露,红颜易老去 一朝黄粱梦,半世枕浮生 长别离,相思远 莫等念尽三生诀 谁人渡我过忘川】 上卷[寻找与纯真]上穷碧落下黄泉(完) 最初即是最后(花凉山小番外) “我们要去哪里?” 抬起头,身边的人由于戴着半张面具看不真切他此刻的表情。就在方才那个自称是白司离的公子为冷雾找了住处又找了奶娘,交代完毕之后,理所当然地牵着自己的手离开了。 此时,唐瑜小心翼翼地随着身边的月牙白衣公子走在雪地里,他的手温暖又有力。 半晌,只听从上方传来清冽温和的声音,“一个好去处,我专门为你找的世外桃源之地。” 听起来倒是有板有眼,让人心驰神往,这位神秘的公子嘴角挂着淡淡的笑意,就像映照白雪的暖阳,让唐瑜的心也随之热起来。 后来,果真如白司离所说,花凉山确实是个世外桃源之地,此般世外,倒是有些堪称与世隔绝了。 上卷完.一切才刚刚开始 安静整洁的两间小竹屋,明亮宽敞。门前一张白玉桌,两把白玉凳子。周围由木栅栏精致围起,比较让人惊叹的数绿茵环抱,竹屋后面延伸一条僻静小路,路的尽头直到葱郁竹海。 风过竹浪沙沙响,一片碧绿此起彼伏,饶是看着听着就叫人醉了。 白司离满意地勾起唇角,看着身边的小姑娘目瞪口呆,眼里却尽是惊喜,他宠溺地摸了摸她的头发,“这是花凉山,以后就是你的家,山上只有我和你两个人,我保证你会在这里平安长大。” 他缓缓说着,不知何时眼底升起一层不易察觉的雾气。白司离的手指有些发颤,柔声问身边的人,“你若是想念山下的孩子得空可以去见她,阿瑜,喜不喜欢这儿?” 唐瑜一时半会没回过神来,她此时满脑子都是‘我有家了,这里就是我家了,我会平安长大再也不会悄无声息地不知何时死去了,我会和身边的这位公子好好在这里生活。’ 想到这儿,她不禁热泪盈眶,一个劲地点头,虽然她心底更希望和冷雾一起住在山下,可是如今已经够好了。 唐瑜抬起脸来,对着白司离微笑,露出洁白的牙齿,“谢谢,我很喜欢。”她嗫嚅着,忽然像是想起什么,甜甜地又微微窘迫,“公子,你待我恩重如山,我能不能尊你为一声义父?” 白司离明显一愣,手指冰冷地顿在那里,随后他轻声咳了咳,摇摇头,“记住,不许叫义父。”他想了想,“你可以叫我公子。” ? 唐瑜自然是不明白为什么当自己尊称白司离义父的时候他忽然冷漠了下来,而且还有一点生气,不过这一点也不影响他们要在这花凉山相处漫长的十年。 白司离会亲自下厨给唐瑜做饭吃,那做饭的手艺自然是没话说,堪称一绝。他亲自教她写字,外出回来时常带些小礼物,待她使得的字多了,也会带书籍送给她。 白司离抚的一手好琴,闲暇时日,唐瑜本在房里安静看书,不止一次被从屋外传来的悠扬琴声吸引住,悄悄前往,便会看到白司离在苍茫竹海深处,指拨琴弦,恍若谪仙。 也曾教过她抚琴与作画,无奈唐瑜对此都不感冒,倒是天生喜爱下棋。每逢白司离从白华山回来,唐瑜都会拉着他同自己对弈,每一次进步一些,倒是最后白司离都差一些不是她的对手了。 自然,戴着面具的白司离每年隔月都会去白华山,唐瑜便乖乖在花凉等着他归来。她从来不问他究竟是去白华山做什么,就像当初不管不顾地就选择相信他,若是他愿意,自然有一天他会亲口告诉她。 公子素日里是喜爱喝酒的,而且仿佛千杯不醉,待唐瑜长大些,也会唤她下山去替他买酒回来,唐瑜曾以为白司离醉了想揭开他的面具看看他的脸。 白司离却是格外清醒地捉住她的手,“阿瑜,别闹。” 唐瑜总是乖乖地就此作罢。 那个时候,她以为白司离和自己一样都只是普通的凡世之人,他们会永远在一起。 那个时候最好的朋友是冷雾,生命中再没有第三个人。 那个时候还不曾见过逝雪深。当然亦没有楚长歌,没有凤息,没有晚清、纤云、梦姬…… 那个时候,以为最初就是最后…… 中卷. 第五十七章 劫后余生 中卷.[守护与爱恨]携手相伴终有期 ************ 也是后来,从白华天尊的口中才得知了一些事。 醒来后已是过了第四天,也不知身在何处,只闻的好闻的花香。脑子里只剩零碎的记忆片段,只是最深刻的记得,那人似乎是已经死了,不仅是单单死了,而且是完完全全从这个世上消失了踪迹。 许是那日夜里流了太多泪,直到现在,竟也是一滴泪都流不出来了。 “你倒是选了个好日子醒,那苍崖凤息刚被他师父接走了,青冥来时带了些紫薇花蜜,现下你要不要喝点。” 从门外踏着清风而来白衣白发的男子。可虽说他是白发,脸上却一点也看不出岁月的痕迹,竟像是才过了人间所说的而立之年,仔细看,他的眉眼与白司离到有几分相似,只是白司离显得更清俊一些,而他则深稳的多,相比之下,那白发男子更是仙风道骨,仿佛天地孕育而生,遗世独立,一笑,神之福泽。 他告诉她,自己是白华天尊,这里便是琼泽之巅白华山。 白华山。 她记得,怎么会忘。那是白司离之前每年都会去的地方,一待便是个把月,那个把月的寂寞与想念,这十余年,她又怎么可能忘呢。 只是自己为何会来这里,些许是白华救了她,白华又为何要救她。他与白司离是什么关系,这里是不是与白司离的一切秘密都有关。 他戴着半张面具,总要来这白华山住一些日子,他是残魂魅魄,每月十五都要吸食魇兽的血,那白华是不是都清楚呢,白司离所有秘密的来源。 唐瑜的心漏跳了一拍。 那白华只是弯了弯嘴角,他拂手为自己沏了一杯茶,仿佛知道自己心中想的是什么,啜了一小口,缓缓道,“我是玄赐的师父。唔,在凡尘他应该叫白司离。” 似乎一霎那,风从门外灌入领口,好凉。 *************** 也是在后来,唐瑜才得知,梦姬死了,晚清,也死了。 白华赶到的时候只见着倒在一边气息奄奄的她与不远处的凤息,他没有寻见楚长歌的影子。这倒是令人费解的很,楚长歌是去哪里了,又转念一想,晚清去世了,想必他心中不好过,躲到哪里疗心伤了。 那个夜晚种种事都犹如地狱鬼魅一般,痛苦地让人不忍去想起,连触碰一下都是血。 不晓得晚清为何会来,自己为何忽然间没有了意识,又是谁杀了梦姬,是晚清吗?楚长歌若是走了,他又去了哪里,还会不会有一天再出现呢。 不过这些在此刻仿佛都显得不是很重要,为什么呢,那占据自己整颗心的那个人,永永远远地死去了。 怀里的兰溪碎玉闪了闪不易察觉的微光,唐瑜忽然想起什么来,胡乱往身边周围乱摸一通,在枕边找到完好无损熟悉的梨花簪子。 ‘对不起,我希望你能想起我。’ 眼前顿时一片模糊,唐瑜紧紧捏着手中的梨花簪,一动不动地看着,眼泪猝不及防地落下来在透白的梨花簪柄上,发出好听的嬉笑声。 “在想什么,如此神不守舍,莫不是觉得这里陌生,心里害怕?”白华在耳边淡淡道,茶水的雾气让他的眉睫湿湿的,他的目光很亮,就像天边的星辰。 唐瑜回过神来,目光却仍是有些呆滞。她忽然抬头望着白华天尊,恍若一瞬间,觉得眼前的人,竟是那个他。自己心心念念的他。 她动了动嘴唇,眉头一蹙,觉得心里苦,便是哽咽道,“公……公子。” 白华骤然一愣,修长的手指握着茶杯不由得收了收,半晌忽然浅浅一笑,“你原是还想着他。”他宽袖一拂,从袖间仿佛闻的见好闻的山涧花香,他对上唐瑜此时微颤的眼眸,“你不是亲眼见着他……” “他,死了……” 唐瑜忽然失神开口打断白华接下去要说的话,她的手一寸一寸用力攥紧身上的衣裙,垂下眼,脑后如瀑的青丝倾泻下来,密密地遮住她的半边脸颊。 她的肩膀在抖,仿佛带着极大隐忍。她忽然意识到害怕从别人口中听到他离开的消息,就像害怕再一次从别人口中得到证实。 可是,就算是事实,无可厚非。那么她倒是宁愿自己亲口说出来。 他还是死了,世间万物终斗不过天,他永远不可能再活过来了。 唐瑜觉得吸一口气都要费很大的劲,脑子里零星地闪过那些片段,她抱着他,他全身透明,如昼月光,冰冷的触觉,他悲伤的眉眼,顷刻消失的花火。 公子不愿你受苦,只想你活下来。也好,你便不会忘了我了。 “为什么。”唐瑜眼睛睁得大大的,一字一句,眼泪控制不住地一大颗一大颗往下落,“为什么他死了,我还活着。” “你……” “为什么,他一个人在另外一个世界,多孤单。而我,我一个人在这个世界,又多孤单。他这样不顾一切的丢下我,为什么不带着我一起走。” 唐瑜抬起头,一双杏目直直地望着白华,她的眼里空洞的,如今什么都没有,只剩下了源源不断的眼泪。 白华被她看地不由得退了一步,他锁紧了眉,叹了一口气,“任何人遇到还有生息的生命,都不会见死不救的,更何况我这修道的仙家。” 唐瑜轻笑,“你不是他的师父吗,我若是死了便可以下去陪他了。你让你的徒儿一个人,也忍心他孤孤单单?” “为何不能为了他好好活下去,他不是与你说过,他要的只是你能活着。而你,如今这般轻生,他若是知道了也不会安心。” 白华觉得自己的心猛地一疼。 似曾相识的话,万年前,是那个人对自己说的。如今由他之口转述给另一个人听。 她说,‘唯一的愿望不就是你能好好活着,因为只有你活着,才好证明,我是爱过的,并且从不后悔。’ 他活到了至今。只为那是她最后的心愿。 唐瑜一声苦笑。她摇摇头,目光悲切,指甲一点一点地握进肉里,感觉不到一丝疼。 “不是的。天尊,你有没有爱过一个人,是因为他的存在而存在世间。自然,也因为他的毁灭而毁灭。他要我活下去,留他一人独自活下去,他怎么可以那么自私,那我呢,即便我应了他,我这一辈子都是不完整的。”唐瑜凄凉一笑,“一个人若是没有了手脚,或许还得以活下去,没有了肌骨,血液,或许就死去。那若是没有心呢,即便活着又与死了有什么区别,不过是行尸走肉一般,怪物一样的霸占着世界。” 白华呆呆地愣在那里,整个人犹如瞬间木化,唐瑜方才的话恍若给他重重一击。他忽然不能清楚自己这几万年是如何度过,问问自己开心过吗,幸福过吗,还是曾有一丝喜怒哀乐。她不在身边,真的可以像若无其事一样? 仙风道骨,清风为伴,不也就像失了心一般霸占这个世间,可笑的是如今竟被一个小姑娘一语点醒。 以为不想即是淡忘,竟忽然间就骗了自己几万年。 他垂下眼眸,浓密的睫毛遮住他亮如星辰的双眼,良久,两片薄唇动了动,无奈一笑。 “罢了,我带你去寻他,他也不见得再也不会活过来。” 人常说的枯木抽芽,守得云开见月明亦或者是说所谓的希望与曙光。 想必就是现下这般吧。 在黑暗中不停地奔跑,永无止尽地奔跑,气喘吁吁,精疲力竭,感觉黑暗永远不会有所谓佛家彼岸。 全身被绝望所笼罩,前方是悬崖亦或是深渊,头顶是黑的,脚下也是黑的,目光所及的地方都是同一种颜色。 恍若全身直线坠落,心早一步地埋进了一杯黄土。 可是忽然在霎那间,星子一点一点散布,是谁点亮了星辰。那人一身月牙白袍,眉眼如画,笑容倾城,衣带飘飘,目中尽是满城花开,眼底藏进碧落天下。 恍若天人下凡尘,他从漫天星子中而来,缓缓向她伸出了手。 =======偶是分割线======== 唐瑜再次见到白司离的时候,他整个人躺进一朵巨大的花蕊里。 那真的是一朵很大的鹅黄色的花,很美,就这样漂浮在一条大溪流上,也不随波逐流,周身像是被人设了什么结界,散发着浅浅的祥和橙光。 唐瑜半晌没有说话,半晌没有动,脚下仿佛有千斤重,也不知此刻自己倒是是怎样的心情,想哭也想笑,想奋不顾身的跑过去,又不敢。 怕眼前的终究是一场梦境,连呼吸一下都要费很大的劲,会不会这时风一吹,眼前忽然什么都没了,结果还是自己要一个人去面对他消失踪迹这个残忍的事实。 “他就在那里,真的在那里。”白华天尊看了身边的人一眼,缓缓叹息道。 这样真实的声音就在自己耳畔,由不得自己不去相信了。 唐瑜咬着下唇,觉得自己从没有在此时那样感受到,上天是如此眷顾,生的希望那样强烈。 流水潺潺,青山满树,仙雾缭绕,鸟兽盘旋。 这不似人间的地方才仿佛适合他吧,就像他白司离这样的人本应是在这样的地方生存生活,远离世俗尘埃,喧嚣,空气中恍若也时刻充满着他应有的气息。 白华站在唐瑜身后默默看着她,也不出声,心里也不知在沉思些什么。 终于还是走到这一步了。 第五十八章 石头开花 仿佛是下了莫大的决心,亦或者是说最终还是敌不过心中的相思之苦,唐瑜踉跄地跑过去,悬着一颗心,想着终是能再看看他的脸,撑着身子跑到溪边。 眼前忽然被一堵厚厚的屏障阻拦,再也不好前进一步。 白司离的脸仿佛近在咫尺。 他整个身子都陷进了花蕊中央,月牙白袍,青玉扇坠,墨发未束,如数散在脑后。 他容颜苍白,衬得身后的墨发如黑玉如缎,他紧闭着双眸,下巴薄唇宛若雕刻,面容安详,仿佛只是久久地睡去了。 平静的,就像是素来的他,睁开眼便是满城花开。 唐瑜想起自己许久以前多次幻想过,若是能亲眼见得白司离在她眼前睡着,那会是何模样,他很长的睫毛遮住下眼睑,薄唇微抿着,鼻翼间是轻轻的呼吸,他应该会更好看吧,就像是睡着的时候也和他平时一样好看,让人心跳加速。 她把脸贴紧了那道屏障,只想再近点看看他,他没变真好,若只是真的睡着了真好。 “公子。”她带着哭腔喊着他的名字,仿佛眼前的人可以听得见,他就会忽然睁开那双琥珀色的双眸,然后抚着她的碎发暖暖笑着,“阿瑜,公子让你担心了。” 不要紧,对她而言,此时还能再看着他,就是上天对她莫大的眷顾。 “他在这织梦花内调息个几百余年,时辰一到自然便会再次醒过来的。” 白华终于还是开口,不紧不慢地在身后淡淡道。 唐瑜现下便是一愣,白华的话让她的心登时一落,她颤抖着声音,眼睛却未曾离开一步,“什么,几百年。那,那么久。” 白华像是浅浅一笑,“最短的了。你以为他如今是什么,残魂魅魄。以为他是第一次死吗?早就已经死过一次了。”惋惜地摇摇头,“能再重生已是不易,你还想求什么?” 他的声音恍若石子落入冰冷的池水,漠然地看着眼前瘦小的背影,“织梦三十万年开一次花,三十万年结一次果,上一次遗留下来只余四颗,加上这一次如今都用完了。第一次重生换皮剜骨,每一滴血液,每一条经络,一分都差不得。你以为他是怎样站在你的面前,他所受的,远远超于你所想象的。就像是自己亲眼看着整个人生生撕裂,再重新生生组合拼凑。意识还在,没有办法晕厥或是死去。” 白华叹息着摇摇头,似乎是觉得提起来仍是心有不忍,仿佛那个画面如今又重新在眼前,惋惜的,又觉得为他徒弟分外不值。性子如此刚烈不屈,竟是宁愿忍受撕裂重生之苦,只为还能在这一世遇见那个人。 他轻垂的眼眸带着哀伤,“如此迫不及待,前不久才能刚好拿下脸上半张面具的,如今还是原来的模样也着实不易,他便已等不及要回去了,我与君墨都拿他束手无策。” 空气中久久没有回音,唐瑜的眼眸剧烈地颤抖着,脚下不稳便要倒下去。 他说的没错,他的公子不是人,也不是神,不是妖,更不是普通的鬼魅,他只是,只是一丝残缺的魂魄罢了。 为什么?她不知道。她所知道的有关于他的,仅仅只有与他朝夕相处的十余年。他不是她这个世界的人,每月十五都要去吸食魇兽的血。仅此而已。 已经死过一次了,或许吧,他不可能生来便是残魂,那白华天尊也不可能收一个残魂做自己的徒弟。 重生的时候有多痛,或许自己真的无法想象,那种痛楚,他竟是只凭着信念活下来。那个时候他是怎么想的呢,会不会有一瞬就想着还是放弃罢,不想再重生,永远地死去,就感受不到痛了。 可是,他没有,他是如何撑的下来。他从第一眼见着她便是戴着半张面具,那时肯定还没恢复过来吧,白华天尊与那君墨上仙定是不许他来到这里。 他还是来了,如此迫不及待。 只想在一切刚刚开始的时候,便能遇见她。 究竟,是为了什么。一切的一切,源头,究竟在哪里。 等一下,似乎还从别人口中听说过他别的名号,虽然他总极不情愿别人提起。 司星上神,玄赐。 那么,在曾经,他是如何死去的呢,又为了什么而死去,是因为,那个阿霓吗? 既然已经清楚了那个纤云是充假的阿霓,便一定还是另一个人。 整件事情再重新串理一下,白司离当初为何偏偏选定自己,就如那晚楚长歌所说。 凤息,楚长歌,白司离。 莫非,白司离要寻的那个阿霓,就是自己! 唐瑜被自己方才的想法生生吓了一大跳。不可能,这不可能的。 若是如此,为何一点有关于的记忆都没有,绝对是搞错了,或许是不是白司离从一开始就搞错了呢! 胸口忽然一阵温热,衣襟内是那块碎裂的兰溪玉佩,此时正若有若无地散发着柔和的光。 唐瑜的肩膀颤抖地更加厉害,额间的冷汗一个劲地往外冒。这些想法是如何突然就在自己的脑子里,所有过去都在霎那间乱了章法,真相究竟是怎样,自己,又到底是谁。 白华缓缓叹了一口气,举步过去,仙气缭绕。 他行至唐瑜身边,皱了皱眉,伸手往她太阳穴一指,发丝轻散,玉佩不再体内温热发光,他稳住了唐瑜现下一片混乱的思绪,颤抖的目光又逐渐恢复了平静。 “他如今又能死而复生,也不正是你所希望的。” 唐瑜被安定了情绪,她无力地闭了闭眼眸,觉得身心疲惫,如今脑海空白,最终体力不支跪倒下来,也不知怎么的便流下一行泪,“是。可是百余年后,我又如何还能活着。” “世间安得双全法。若要他活过来,你便要独自忍受寂寞相思,忍受轮回之苦。” 唐瑜咬牙,“难道,就没有更好的办法?”她抬头,恳切地望着白华天尊。 时间恍若久久沉淀,一时没有了声响。清风拂过,周身的大片织梦花婆娑摇动,带着溪边的两纸单薄人影,美的不可方物。 白华居高临下地望着眼前的唐瑜,不知在想些什么。罢了,或许万年前的画面又将重蹈覆辙。 想不到万年以后,他的徒儿还是没能过得了这一劫数。 “昆虚焚仙崖下有一只古神火凤,它掌管上古天地孕育的紫神玉,若是能得了它,白司离或许会醒过来。只是那火凤也终究是个传说,事实上没人见过它的真身。除了……”说到这里,白华忽然顿了顿,眉头又收紧了一分,无奈叹了一口气“你可愿意前去?” 第五十九章 谁人渡我 理所当然,唐瑜自然是愿意的。 走之前,白华交代过,此去她毕竟是**凡胎,便往她身上注入了一道神力,普通的真火与鬼怪是靠不近她的。 焚仙崖这个地方听闻倒是觉得十分骇人,传言被囚禁的堕仙与鬼怪都在那一处遭受真火的鞭笞,仿佛就是三界的无间地狱。 那里寸草不生,到处都是一片鬼哭狼嚎,惨声凄厉,令人毛骨悚然的。 那里的鬼,仙,妖要不就是犯了永不被原谅的滔天罪状,永世不得脱离苦海,生生世世接受真火燃烧。 乌烟瘴气,如数被封闭在一条名为“谁人渡我”的幽静小道之间。 没错,只要穿过那条“谁人渡我”的小道,便是那火凤的方向了。紫神玉就是在那里。 “若是觉得撑不住要放弃了便念我教你的法诀,我自然有方法带你逃离那个地方。” 这是白华千叮咛万嘱咐的,“你若要他醒过来,你的苦海,便也要你自己渡。” 可以,只要他可以醒过来,可以像以前一样站在她面前,对她笑,对她生气,对她无奈。 重生的痛他都可以承受,又有什么是她所不能承受的呢。 可能,一切都是因为,爱吧。 ? 焚仙崖昆虚云之巅,跳下去便是永无止境的苦海。 唐瑜迎风立在焚仙崖上,一身淡紫色长裙,头上绾了一个小小的发髻,髻上带着一根精致的梨花簪,完好无损,荧光透亮,余下的青丝如瀑散于身后。 她如墨发丝被吹的大肆飞扬起来,连着她淡紫色衣裙。脚下是连绵云海,其余的什么都看不到。向前一步,或许便是尸骨无存了。 唐瑜的脸上很平静,仿佛此去只是素日里为白司离下山买一壶酒,几个时辰便好安然无恙地回来了。 她缓缓睁开眼眸,光线虽是阴暗的,她却觉得有些刺眼。 空中忽然落下几朵清冷,雪花如棉絮轻轻飞洒而下。抬头望天,无数冰晶落尽自己眼里,最后化成眼角滚烫的热泪。 雪花片片落入崖底,浇不息熊熊真火。 白司离伸出手,浅浅笑着,嘴唇一动一动,喊着她的名字。 唐瑜弯起了嘴角,温柔地将手递过去,右脚往前一步迈了过去。 巨大的织梦花内,白司离紧闭的眼眸不动声色地微微一动。 ************************ 焚仙崖的温度似乎有些出奇的高,想了想或许是由于源源不断灼烧的真火,唐瑜也就是这样被热醒了。 皱了皱眉头艰难地爬起来,想着自己方才从焚仙崖山巅跳了下去,却如今意外发现自己毫发未伤,拍脑醒悟,那白华的术法果真是厉害。 周身的温度虽高,却也带着很浓的潮湿气。两边皆是灰黑色的岩石峭壁,这里果真一颗生物都没有。头顶是大片阴霾,望不见一丝光亮,让人仿佛感觉置身于地狱之中。 唐瑜叹了一口气,身前身后的路都看不见尽头不知通往何处。眼前的窄道边立着一块碑,陈旧的,带着悠久的历史感,仿佛饱经风霜已经残破不堪,仔细看着,似乎还散发着尸体腐坏的气息。令人不禁脊背一凉。 碑上歪歪扭扭地用刀刻着四个丑陋的大字,谁人渡我。 唐瑜此刻也不知心中是如何复杂的心情。害怕?害怕的都不晓得它是什么了,一个人若是害怕到了极点,就会显得格外的冷静。仿佛一切都已看的淡了,最多不过一个死字。 孤单,无助?都有吧。在来之前就已经想过,如今是自己一个人,她背负着她自以为的使命。那就是找到火凤,找到紫神玉,让白司离醒过来。 前一步是死,后退一步也是死,自然是选择前进了。缴械投降?更是不可能,不然,她又为何会来到这里。既然来了,就绝不空手而归。 唐瑜下定了决心,千万次在心里为自己打气。他还在等着她,那人还在等着她。 气定神闲地迈开步子,唐瑜拂了拂衣袖,越过了那块仿佛从黑暗中生长出来的碑。 未知的恐惧在等着她,生死一线,在这一刻与她紧紧相随。 就是在越过那一块碑的一瞬间,周围的气氛一下子全变了。绿烟弥漫,雾霾缭绕,前方一片模糊,每呼吸一下空气都觉得刺鼻难耐。 唐瑜忽然觉得,所谓人间地狱也就不过如此吗,这里如何能算地狱,地狱比这里好至少千万倍以上吧。 又走了两步,周围的雾霾终于开始逐渐消散,眼前一点一点隐约地清晰起来,直到最后,模糊的状态消失殆尽,阴暗的现实直冲唐瑜的神经,霎那间,耳边不再是可怖的寂静,取而代之的则是一大片歇斯底里的鬼哭狼嚎。 唐瑜直愣愣地望着眼前的景象,竟在一瞬间不知该如何呼吸,脚步一下子停顿了,她下意识地想往后退,想逃离现场,狠命闭上眼睛,告诉自己一切都不是真的,半晌又睁开,眼前还是原来的惨烈景象。 才发现,原来如今自己已吓得一点动弹不得。 该如何描述眼前的画面呢,修罗场,地狱,皆在这一刻没有了一点说服力。 万千妖魂恍若一道道褐色影子穿梭于半空之中,它们没有焦点,没有目标,仿佛晕头转向,迅速地乱窜着,它们只露了一双黑色眼眸,发出令人慎然的嘶哑声。 小道两边是一根根直插云霄的烈火柱子,也不知它真正伸向何处,究竟是不是天,抬头只能望得见无尽的灰暗。 那每一根烈火柱上都用粗重的铁链拴着三四个妖,那些妖孽不停地挣扎着,狰狞的面孔,也看不清究竟是何物,它们扭曲着,不安地想竭力挣脱身上的铁链。 没过须臾时间,从天而降的熊熊烈火恍若一条条鞭子一丝不差地抽打在它们身上。 它们就这样永无止境地挣扎着,颤抖着,嘶嚎着。 形是人的形,面孔却是一张张不具名地恶相,衣衫褴褛,瘦骨嶙峋。 它们就像脱了缰的野兽,却不得不被终身囚禁在这里。 或许就如身后那个碑名,谁人渡我。 它们在等着能够渡它们超生的那个人。 唐瑜只觉得脑子一片空白,生来这些年,从未见过如此惨状。犹是当年嗜血的白司离鬼魅般出现在她眼前,她也没像如今这般,竟只感到寸步难行。 脑袋僵硬地抬了抬,甚至能听到自己骨骼向上的动静。只望见右上方的半空中赫然悬挂着三个大字,妖魔道。 谁人渡我妖魔道,厉鬼道,堕仙道,三道中的第一道。 终于,唐瑜的脚不由自主地一软,踉跄地退了两步。 便是那不争气的退步,忽然眼前一切都变了。只听到耳边划过一道凄厉的风声,也不知风从何处来,等唐瑜再回过神,那眼前原本在某个空间自顾自穿梭的妖魂在顷刻间齐刷刷地朝向她,静止不动。 它们瞪着那一双双如黑洞般可怖的双眸,恍若一个个寻见猎物的饥兽。 仿佛蓄势待发,只听的是谁在一声令下,一大片离弦之箭黑压压地朝唐瑜的方向铺天盖地而来。 唐瑜在那一瞬脑子真的是停止运转了,也不知究竟是发生了什么事,只知道等自己再看之时,那片乌云已经朝自己过来了。 也没空去想为何那些妖魂忽然转移了方向,仿佛在霎那间注意到了她,全部齐心协力统一战线,朝她飞扑而去。 也就是下一瞬,只听“噗噗噗”的几声,然后便似乎什么事都没有发生。 万念俱灰地等了很久,感到自己好像还活着。唐瑜不确定地缓缓睁开眼眸,恍然,周身不知何时弹出一道波光,就像一张透明的薄罩,将她全身深深罩住。那些大片妖魂如数被震碎消失。 怀里的兰溪碎玉不动声色散发着微光。 忽然想起来,走之前那白华天尊在自己身上注入了一道神力,普通鬼怪根本无法靠近。 “阿弥陀佛阿弥陀佛。”唐瑜如临大赦,在这个时候她心里不知有多感谢白司离那师父,实在庆幸很,想着若是能活着回去,必定要好好谢谢他老人家。 “姑娘到底是何方神圣,如今到这焚仙崖下又是意欲何为。” 上空忽然传来一个苍老的声音。那声音慢慢悠悠沙哑着,又似乎念起来很费力,听着恍若是将要油尽灯枯的老人。 唐瑜心下一跳,正欲战战兢兢回答他,却又转念一想不对,深吸一口气极力稳住声线。 “你又是谁。” 老人顿了顿,似乎想了又想,半晌才慢慢回答道,“姑娘今日竟能来到此处,进这谁人渡我妖魔道,便已不是凡人所能及也。姑娘可知在这里受刑的都是何人。” 唐瑜皱了皱眉,“我不知是何人,也不想知道是何人。”她警惕地环顾四周,眼前充斥着是一股乌烟瘴气,仍是高耸入云的烈火柱,歇斯底里哀嚎的妖,一道道从天而降的熊熊烈火。“你既与我说话,为何不愿现身。” “我本就无影无形,如何现身。”老人吃力地笑了笑,“姑娘体中流淌的血可不是普通的鲜血,虽是凡人之相,三魂七魄也非常人。姑娘当我不知?” 唐瑜一愣,这话是什么意思,她本就是如假包换的凡世之人,何来他口中的无稽之谈。 “我不懂你在说什么。” 她攥紧了衣袖,眼中闪过一道毅然,心中无法消磨的恐惧如影随形,那个声音的主人究竟是谁,他究竟要干什么,这个地方太慎人,太压抑,什么时候噩梦才可以醒过来。 不行,不能醒。紫神玉还没拿到,怎么可以放弃。 “来过这里的人自上下几百万年有千千万万,无论是仙,是道,是妖。可是能活着回去的,却只有一人。”老人笑了笑,沙哑的就像枯树干被折断的声音,“那个人出去后传言便在这六界中消失了踪迹。” 唐瑜的身子晃了晃。 “现在我来告诉你那些妖魔道,厉鬼道,堕仙道上被接受真火永无止境折磨的都是些什么人。” 唐瑜的手心渗出了一层薄薄的冷汗,她觉得眼前晕眩,耳鸣轰响,自己随时都会一个没了意识倒下去。 老人似乎在某一处正盯着她,就像飞鹰盯着猎物一般,看着她此番狼狈,内心挣扎,他不紧不慢,苍老的声音缓缓传过来。 “那些妄想盗取紫神玉永不超生的罪人。” ? 她也会像那些人一样吗,那些可怜的妖鬼。 永生永世捆绑在烈火柱上,永无止境地受真火鞭笞,等着谁来超渡它们。 妄想盗取紫神玉的人下场都是如此,即便有一人出去了,最后也还是消失殆尽了。 没有人活着,没有人活下去。 那么紫神玉存在的意义又是什么。它究竟拥有怎样的神力,让那些各个贪图它的人不怕死地慕名而来,却又让他们永不归去,在这里遭受永不超生的惩罚。 她来了,最终结局也会像这些人一样。那么她又为何要来,白华天尊故意要让她来送死吗,是了,就如他所说,公子醒来要等百余年后,百余年后自己也是白骨一堆,长痛不如短痛,何不让她在希望中永远绝望。 白司离永远不会知道的,而自己在这里永生永世活在他的回忆里。 果然,是她太天真,还是他太有心机。可是如今怕是一点都不重要了。 等一下,来之前白华似乎还教给自己一个法诀。 ‘若是觉得撑不住要放弃了便念我教你的法诀,我自然有方法带你逃离那个地方。’ 唐瑜忽然觉得脑子里面一闪。她将要瘫倒下去的身子瞬间撑住直起来。 不对,不对不对。 白华的样子绝不像是忽悠自己的人。若非白华说的都是假的,那么他在白华山就可以一刀给她干脆,他甚至都不用告诉她白司离还会醒来的事实。 若是假的,白华便不会吞吞吐吐,告诉她这个唯一的办法,就是因为有人成功出来过,他才会让自己去试,他必然也有一定的胜算让她既然进去了就能平安回来。 若是假的,白华也不可能在自己前往焚仙崖时为自己注入神力,也不可能教自己逃脱的法诀。 所以,必然是真的。 那么这样一来…… 没错,自己怎么就被这样神不知鬼不觉地套进去了呢。 她不会放弃的,若有人能从这里出去,那么自己也一定可以拿到紫神玉活着出去。 “那个死不愿现身的老人家,你听好了。”唐瑜气沉丹田一吼,她忽然觉得自己特有底气。心里也不似方才那样怕了。 倒是多亏了那老人的危言耸听,自己记起了临走时白华的嘱托。没错,白华应该要自己时刻记着的,只是她来到这里着实被吓着了。 妖魔道啊妖魔道,果然有控制人心的魔力,若是方才真被那老人实打实地吓住,自己此般或许真的如那些此刻在烈火柱上的妖魂一样,被永无止境地困在这里了。 心中仿佛多了一道护身符亦或者说是一个信念,白华,白司离,且在白华山好好等着她,她唐瑜定会不负众望。 “我也不管你是谁,总之我如今既然已经走到了这里便没有理由再往后退了。无论生死,或者被永生囚禁,我此刻就只有一个目标。”她低眸轻笑,一身正气,“没错,紫神玉我势在必得。” “你就这么有信心?” “是!事到如今除非我死,若非如此谁都不能阻止我。” 唐瑜杏眸一抬,星河散落,半空久久回荡着她清脆响亮的回音,在哀声连连地妖鬼嘶嚎中显得格外出众。 半晌,再没有任何其他回声。唐瑜等了许久,亦是没见答复。心想着那老人该不会灰溜溜地跑走了,被她方才的阵势给吓傻了。 唐瑜不禁嘴角上扬,目光闪烁,口中喃喃道,“公子,阿瑜真的长大了。如今,可以换我守护你了。” 最后一个字音落,唐瑜垂下眼眸,眼前隐隐泛起一丝雾气,她吸吸鼻子,抬手用袖子轻轻抹了抹眼睛,耳边的哀号声恍若熟视无睹。澈亮的眼眸涌上一抹坚定,她咬了咬下唇,毅然地向前走去。 ? 过了妖魔道,瘴气明显淡了很多。中途有一段路程,亦然是寸草不生,再往前走去便是那传言中三道的厉鬼道了吧。 一丝一丝的雾气聚散频繁,如今倒像是生在仙境之中。 背后凉飕飕的,仿佛冒着几股阴气。莫非是要进入厉鬼道了,连环境都变得如此应景,阴森可怖了吧。 前方浓雾颇深,又一点一点散去,深雾尽头恍若隐隐现出一个模糊人影来,唐瑜的心便是“咯噔”一声,腿都有点发软了,接着便是传来淡淡语气,“方才还想着若你再不来我就回头去寻你,这不一会儿,你便出现了。” 唐瑜当下愣在了那里,前方雾气颇重,看的不是很清晰,只瞧得那人白衣黑发,淡然地站在前方,他的双手自然地放在两侧,略显单薄的脊背恍若一击即碎的城墙。 唐瑜的心没来由地“砰砰”跳,她正想出声,便见他缓缓转过身,一笑,“接下来的路,我陪你走下去。” 浓雾忽然如数散去,温和的笑颜在此刻如一丝暖阳,照进整片虚无昏暗,照进唐瑜的心里。 那人便是凤息。 第六十章 夺命厉鬼 强忍的情绪与逞强的决心在见到来人的这一刻全部瓦解。 所有害怕,恐惧,不安,软弱仿佛也在这一刻找到了应有的归宿。唐瑜不顾一切地扑向那雪白的怀抱。 鼻翼间闻的他熟悉的栀子花清香,猛地一酸,喉咙一堵,眼泪便湿了眼眶。 她皱着眉头,将手牢牢攥紧他身后的白衣,声音带着哭腔,在他怀里闷闷哽咽,“你怎么来这里了,我以为自那晚我便真的失去你了。你怎么才来,我一个人真的好害怕。” 也不知方才在妖魔道自己像天借了多少个胆子,那些景象还在脑海里挥之不去,硬是咬牙撑了下来,一直悬着一颗心,靠的只不过是一个小小的,也是唯一的信念。 其实她一点都没有把握,只是过了一个妖魔道便是像丢了半条命,接下来还有两条道,在还未见到火凤之前,想着自己早是谁人渡我里被真火鞭笞的一员了。 “怎么了,好像哭的那样伤心。”凤息叹了一口气,“那晚是我不好,是我着了劳什子魔才对你说这样的话,你可是在生我的气?莫要生我气了。”他浅浅笑着,心疼地抚着她的头发,“这不是好好的,平安的过来了吗,我看看,一点伤都没有吧?” 他将唐瑜从自己怀里拉出来一些,放着她的肩左瞧右瞧,瞧仔细了,确定没有一处伤的,才好放心地点点头。 “你看,平安无事,勇敢地出来了。一个人方才在里面可是长大了很多,面对那些烈火柱上的还是漂游的妖魂,没有害怕地逃走,也没有吓晕过去不是。” 原来他都是知道的那里都有些什么东西,怕是他早早在这儿等她了。他没有回去找她是对她有一万个信心,还真是忍得下心啊,仿佛已经算好了她会安全无恙地出来。 唐瑜觉得心中不平,狠命抽了抽鼻子,眼角还挂着浅浅的泪痕,声音一颤一颤道,“你不知道,它们忽然间就不知怎么的全朝我扑过来,我是想逃走来着,吓晕来着,可是相比之下,我更不想就这么死了。” “哦?它们攻击你?”凤息霎那间蹙紧了眉。 唐瑜点点头,“我也不知为何,就忽然一下子。”她抓了抓自己的裙摆,心有余悸道,“幸好白华天尊在我身上注了神力,如若不然,你如今再等下去都等不到我了。” 说罢,心中又觉得酸楚,委屈,低下头嘤嘤地哭出声来。 凤息的眉头皱的更深了。他心中觉得疑惑,一边不忘了伸手安抚眼前的唐瑜,柔声道,“傻瓜,你若是有危险我必定能感应到,然后第一时间出现在你面前。我不会让你受伤的。” 唐瑜点点头,抽泣声逐渐小了一些,“只是你为何会出现在此处,白华天尊说你不是被青冥接走了。” 凤息失笑,宠溺地摸摸她的刘海,无奈道,“青冥帝君是我师父。”总觉得唐瑜老青冥青冥的喊他,好像与他师父很熟,可明明他们相差的辈分也是甚远了。他嘴角的弯度更深些,“他接走的,不过是树枝化身的我罢了。” 唐瑜的眉毛不动声色地动了动,心情已经平复多许,“你什么时候那么狡猾了,那青冥也太呆了。” 凤息笑而不语,只怕他师父早就洞悉了一切,只是不言明说罢了。他这点小伎俩难道还想瞒过他师父不成。 “不过幸好你来了,我终于不用死在这里了。” 凤息眼眸一闪,“为何会死,难道你没想着要活着出去,不想要那紫神玉了?”他顿了顿,眸光又迅速暗了下来,声音带着隐隐难过,“你难道忘了来这里的目的。” 唐瑜一怔,望着凤息的目光闪了闪,下一秒露出在妖魔道时的坚定与不屈,“你说的没错,我不能死,我要让他醒过来,让他睁开眼看到的第一个人就是我。” ? 身边有凤息的陪伴唐瑜的胆子明显大了很多,也不知为什么,总觉得那个人在自己身边的话妖魔鬼怪的,休想靠近她一分。 她是这么想的,并且很坚信着,他说过,他会保护她的。 周身越发显得阴凉,并不是觉得身子冷,而是从骨子里透出来的丝丝凉意。这前往厉鬼道的路果真是“艰险万分”。总觉得不知何时会从身后忽然冒出个无头鬼来,吓这么一下,好了,半条魂又要丢了。 左手忽然被轻轻牵住,随之是一道暖流注入心田。唐瑜抖了一抖,侧过头看身边的人,凤息回以微笑,轻喃道,“别怕。” 唐瑜顿时觉得很有力气,挺直了腰板。 穿过层层阴霾,直觉性地感觉自己已经跨过了那一道界限,耳边开始拂过丝丝凉风,若有若无的,似乎还听得见隐隐的哭泣声。 眼前还不是很清晰,唐瑜总觉得自己浑身上下每一处神经都在不自觉地发抖,除了自左手源源不断地传输过来的暖流。 脚步明显犹豫了很多,恍若被人用钉子钉在地上,只觉得寸步难行。凤息只好紧紧握着她的手,颇显无奈地一步一步牵引着她向前走。 耳边的声音终于开始渐渐明朗起来,竟是夹杂着无数哭号声,哀怨声,嘶喊声。唐瑜全身上下立马绷直了。 “凤息……”她颤微地喊着。 仿佛是霎那间懂她的心思,感受她的感受,凤息抚上唐瑜的肩,将她搂紧自己怀里。 他将她的一只耳朵贴紧自己的衣襟,空出另一只手去捂她的另一只耳朵。 自掌间传输的法力封闭了那些扰人心境的杂音。 眼前越来越清晰,唐瑜抬起头,半空中果然已经悬起了三个大字,厉鬼道。目光一转,飘荡的鬼魂,两边的烈火柱,面目狰狞的厉鬼,从天而降的真火。 一一呈现。 想不到,自己还未死去,便真的来这地狱鬼门关走了一遭。虽然未见阎王爷与判官,黑白无常牛头马面什么的。不过这里的景象与那真的十八地狱也相差无几了。 四面八方来回飘荡无依无存的鬼魂,在烈火柱上被真火无情鞭笞的厉鬼。相比与之前的妖魔道,倒是这一出似乎更慎人一点。 妖魔道里的毕竟是妖魔,鞭笞的肉身只留下一道道可怖的痕迹,可如今厉鬼道中的厉鬼,它们原身可都是实打实的凡人啊。 那一道道从天而降的真火下来,一道便是一地的鲜血,源源不断,无穷无尽。自肉身而出,滴在脚下的土中。 满目赤红,永不超生。 就这么看一眼便是触目惊心。 唐瑜只觉得胃里一阵翻江倒海,捂住胸口,一个劲地干呕着,她闭上眼睛,脑海里全是方才血流成河,面目可怖的脸,剧烈地难受来的突然,她痛苦地干呕着,却什么都呕不出来。 为什么,看到这些就像看到它们是如何死去,如何倒下,如何承受折磨,看到不甘,看到怨恨,看到绝望。一片人间惨象。 眼前忽然热热的,睁开眼仍是黑暗,随之耳边传来熟悉的声音,“不要睁眼,再也别去看。” 眼眶一热,也不知怎么的,却流泪了。 唐瑜攥紧了身上的衣裙,指甲深深陷进肉里,一点一点平复自己的心,强迫自己不再去想。 她定了定神,刚想抬头去跟凤息说话,说自己没事了。却不想身子霎那间被人一带,随之是一大片风声,肩膀被人奋力托起,眼前已没有了障碍物。 唐瑜睁开眼睛,瞬间呆住,才发现不知何时,眼前那些原本空中漂游的厉鬼像是被人下了降头,如数义无反顾地拼死朝这边扑过来。 这一霎那来的太突然,唐瑜的神还未完全回过来,凤息已带着她飞来飞去躲过了一招一式。 那漂游的鬼魂越来越多,却也不知一下子从哪里来,只觉得源源不绝,仿佛永远打不灭,排山倒海的,覆盖了整片阴霾的天空。 凤息的白衣在一片浑浊的上空显得一尘不染,他的身姿优雅,恍若高高在上,飞翔于九重天的白鹤,即便如今打的是一个个鬼魂。 他竟然没有使用仙术,仿佛怀揣着慈悲之心,只想将它们打到而已。 可显然是不行的,面对越来越猖狂的鬼魂,凤息孤身一人身边又带了个所谓的累赘。接下来不出几招,唐瑜便感到凤息的手忽然一松,心下一落,身子被狠狠地摔了出去。 “瑜儿!” 只听到那一声急喊,唐瑜看着凤息的脸一下子距离自己好远,她想露个微笑,告诉他别担心,眼前忽然被一片污浊遮住了所有视线,再也找不见凤息的颜了。 “噗噗噗噗”无数个鬼魂紧接着在眼前陆续坠落,想到是白华在自己身上注的神力,唐瑜不禁稍稍安了心。 想不到最后关头还是那白华天尊较靠谱些,还真是对亏了他,若不是他想必自己早死千万次了。不,连怎么死了恐怕自己都不知道。 不对,怎么看着这鬼魂越来越近了呢,还越来越大了,周身的气波怎么越来越小了呢。 稍稍安下的心顷刻间又提到了嗓子眼,唐瑜像忽然意识到了什么,呼吸都不稳起来,她颤抖着,挪着身子连连后退。绷紧的神经随时都要散塌,她张了张嘴想喊出声,却到此时此刻一个完整的字都念不出来。 终于一个鬼魂冲破了那道气波张牙舞爪地迎面而来,胸前的兰溪碎玉忽然散发出强烈的光芒将那鬼魂顷刻击倒在地。 唐瑜目瞪口呆,脑子还未完全转过来,眼前铺天盖地的鬼魂已然接踵而至。 兰溪碎玉眼看着抵挡不住了,凤息还没赶来。唐瑜顿时感到脖子一凉,两眼一黑,即刻便觉得有湿湿的液体涌出来,流到身下的土地上。 她在霎那间只觉得万念俱灰,眼前忽然光芒万丈,恍惚间,那人穿过汹涌人潮,来到自己面前。 第六十一章 女鬼素禾 潺潺的流水声及艾艾的琴音是唐瑜睁眼前听到的来自这个世界的所有声音。 莫非自己已来到了人间,已经脱离了那寸草不生,地狱般的焚仙崖下,谁人渡我三道。可她还未拿到紫神玉呢,没有紫神玉白司离就不能醒过来。不行,还得再去,无论如何都得拿到它。 皱了皱眉,觉得那琴音实在哀怨难听,究竟是谁在弹奏,仿佛怀着莫大的心事想吐却欲说还休。 艰难地缓缓睁开眼,刺眼的天光让自己下意识地又将眼睛重新闭起来。唐瑜干脆翻了一个身,等觉得光线不再那样明亮了,才终于一点一点睁开了眼眸。 身下依旧是硬硬的土地,身上淡紫色衣裙,踉跄地爬起身来,脑海中才渐渐回忆起那时的情景。 鬼魂冲破了白华在自己身上注入的神力而形成的气波,向她扑过来。脖子上好像被咬了一口,流了一点血,然后便什么意识都没了。 唐瑜一紧张,不禁抚上自己的脖子,摸了又摸,已然发现什么都没了。三番五次地确认真的没有伤口与一点疼痛,心里还想着真是邪门了。 对了,凤息呢,他在哪儿。等一下,这里又是哪儿。 唐瑜忽然回神,抬眼望去,当场吓傻了。 眼前完全是另外一个景象,一条溪涧,几棵赤条的树,一个亭子。亭子里面一个桌子,两把凳子,桌子上摆放着一面琴,琴的面前,是一个女人。 想来那个女人是见自己醒了,便放下了手中的琴。怪不得睁开眼后便似乎听不见那扰人的琴音了。 可这里,到底是什么地方,为什么忽然间就到这里来了。 仿佛是明白了唐瑜此刻心里的想法,亭子里的女人淡淡地开口了。 “你莫要觉得惊讶,虽然我也很奇怪千年来无人到访的玄墟终于迎来了第一个人。”说到此处,她眼眸一闪,幽幽道,“你是人?还是仙,或者说,也是一个鬼?” 此话一出,唐瑜紧接着退了几步,身上嗖嗖升起几丝凉意,嘴唇哆嗦着,“你,你,你竟然是个鬼。” 其实唐瑜这话也不足为奇,因为眼前这位女子看起来真的一点都不像鬼。至少跟她在方才遇见的完全是天差地别。 眼前的这位女子虽然穿着一身素裙,发间也无任何发饰,却也见她眉清目秀,明眸皓齿,是个美人。 她的腰盈盈一握,婷婷立在琴前,见到唐瑜一脸被吓到的表情竟也觉得有些好笑,“怎么,我看起来不像吗?”她苦笑,“也是,托了鬼君的福,桃花不开,便入不了轮回。”伸手摸了摸自己的脸,无奈道,“便只好还是生前的模样。” 唐瑜愣愣地看着她,全然不知她在说些什么,只是远远站在原地,她心里矛盾着踌躇着纠结着,不知应该往前还是逃走。逃走?她僵硬地转着脑袋看看周围,出口在哪里? 眼前的景象是在做梦吧,此时此刻竟赫然有一个自称是鬼的美女站在自己面前,说着一些她听不懂的话,凤息在哪里,说什么会保护她,还不是在最重要的时候不见了。 紫神玉还等着自己去拿,如今却连怎么出去都不知道。她都要哭了。 那素衣女子重新坐了下来,慢悠悠道,“你是忽然出现在这玄墟之中,若非机缘,没有人能够到这里来。除非你能渡我入轮回,便能走出去了。” 唐瑜不动。 “你还不信我?”素衣女子抬眼看了看她,“可是如今你只能信我,不是吗?” 唐瑜一怔,垂下眼睑,想了想那女子说的也不无道理,现下她是只身一人无依无靠,还想活着出去呢。 看着眼前的人又不像是那方才凶狠的恶鬼,先静下心来见招拆招才是上上策。沉思许久,唐瑜深深叹了一口气,“好吧,我试试看。那你能不能先告诉我你叫什么名字,我才好开始帮你。” “素禾。” ? 那素禾生前的事却也果然是错综复杂的,如今被囚禁在这里无非是还没放下前尘往事。 “千年前我便死了。”她的语气极淡,看不出一丝波澜,或许这千年的白云苍狗已让她的心早已静如死水。“我死的时候正好赶上新的鬼君临位。说来这事也巧,行至黄泉的时候那新任的鬼君似乎刚从外面回来,一身黑袍战衣,倒也长得俊俏。”素禾提了提嘴角,摇摇头,“他见到我便从鬼差身边将我拦下,说我满身的戾气与怨气,定是对生前的事还耿耿于怀,这样的鬼即便饮了孟婆汤在轮回道上仍会灰飞烟灭,不得善终。” 唐瑜托腮坐在凳子上认真地听着素禾讲,她的眼神定定的,毫无生气,仔细看她才发现她的眼尾处竟还有一点赤红的朱砂。这千年的孤独与沉默她又是怎么一个人熬过来的。在这样的地方,没有人陪她说话,听她弹琴,只有这源源不绝的溪流与亭边赤条条的几棵树。 她究竟是怎样忍受着,煎熬着,或许根本无需煎熬忍受,如今的她只不过是如何都放不过自己的躯壳。 “他说新的鬼君临位必要做足三件善事,我便幸运地作为他三件善事中的其一了。自那以后,他便将我安放在此处,取名玄墟。我何时能解开自己的心魔或是何时我的有缘人能进入到这里来助我解开心魔。”素禾顿了顿,眼眸轻移,落到亭外的几株赤条条的树,“那几株桃树便会抽芽开花,我才可以步入轮回。” 原来那几株赤条条的,竟是桃树。唐瑜觉得虚弱,眨了眨眼,认真道,“那如今我在此处,就是说明我便是你的有缘人。” 素禾看着她,半晌点点头,“我在这里千年之久,至今还未悟出其中之道,却等来了你。你既能到这里来,鬼君话些许是真的了。” 唐瑜实在觉得有些匪夷所思,可事到如今却也不得不相信了,想不到自己一介凡人竟还在有生之年遇到这样多稀奇古怪的事。 她倒是是该觉得三生有幸还是不幸。或许真如她所说,助她打开心结,入了轮回,她才能从这里出去。 “那素禾姑娘,我该怎么帮你。”唐瑜已经想通,燃起斗志,目光炯炯地望着身旁的素禾。 素禾不慌不忙,从袖中缓缓取出一颗透明珠子来,放到她面前“这是鬼君给我的,你若真是我的有缘人,握着它闭上眼睛,你便会知道一切。” 唐瑜将信将疑,那珠子真有那么神奇,看起来倒是普通的很。她睁大眼睛凝望它,透明的,能穿过它望见前方的潺潺溪流与一片荒芜。 素禾耐心地握住唐瑜的手,凉凉的,唐瑜不禁心里一颤,原来鬼的身子真的没有一点温度。 她将珠子小心地放到唐瑜掌心,“姑娘,为了我,也算是为了你自己。一切拜托你了。” 唐瑜怔怔的,一下子还未完全回神,眨了眨眼,木讷地点点头,那珠子在自己掌心竟是有些分量,不管了,就算孤注一掷,先探个真假再说吧。 唐瑜最后看了素禾一眼,她同样凝望着她,眼中似乎带着稍许祈盼,又带着稍许不安。她只好弯了弯嘴角示意她放宽心。 素禾沉重地点了点头。唐瑜握紧了掌心的珠子,缓缓闭上了眼睛。 时光流转,急速倒退。相聚离别,新雪旧房。一切被岁月掩埋的真相拨开层层云雾,破土而出。 ? “说真的,我也不曾想过千年后能进入玄墟来的会是她。” 唐瑜闭上眼后,紧接着从素禾身后缓缓走出来一个黑衣黑发的男子。 “也许这些都是冥冥之中自有注定,不是连你都改变不了吗?”素禾没有回头,猜到身后的人是谁,她仍旧是保持原样,静静地坐着。 男子笑了笑,“果然,千年了你不是还在这里,解不开心中的魔咒,放不过你自己。” 素禾低头闭了闭眼,随后并没有回答他的话,只是淡淡道,“这位姑娘莫非鬼君认识。” 男子一怔,“为何这么问。” “你来的太巧罢了,就像……”素禾提了提嘴角,“就等着她闭上眼睛。” 男子一时语塞,一时竟不知道怎么回答素禾的话。 素禾低眉轻笑,一转平淡的语气,“莫非,这位姑娘是鬼君的心上人?” 男子蓦地顿住了。 半晌他并没有否认,而是忽然轻轻叹息,“可是,我们不会在一起。”抬眼间看到坐在一侧的唐瑜不知为何咧开嘴笑了起来。 他皱皱眉,只听素禾语气极淡,将手重新放回琴弦间,“她这样十有**是见到慕迟了。” 话落,波澜不惊地脸上终于有了隐隐痛苦之色,素禾不动声色地皱了皱眉。 男子无奈地摇摇头,叹了一口气,“想她这一世终究也只是个凡人。” **************************** “听说了吗,东阳郡主今日抛绣球择选夫婿。” “自然因为听说了才来,传闻东阳郡主长得天仙般美,若是有幸被她的绣球拋中,我可是死也风流啊。” “这么多人哪轮得到你。” “嘿,你这话说的奇怪,那么多人郡主偏偏选了我也说不定。” 周围都是纷纷的议论声,几乎每一个到这里的人都在说着相同意思的话,而这些话语的中心无非都围绕着一点,东阳郡主今日择选夫婿。 整个城里仿佛是瞬间万人空巷,不论男女老少如数都聚集在这一处,心里想的无非是一睹那东阳郡主的姿容。 只不过最后,他们却还是扫兴了。 因那东阳郡主手捧绣球出现时,脸上竟是覆着一层面纱。 第六十二章 千杯往事 她高高地站在琼阁楼上,一袭牡丹金丝流纱裙,她的秀发在头顶绾成一个好看的花髻,用金丝冠束起,剩下的如数散在身侧。 她的腰素若柳条,青黛娥眉,一双清冷的眼,淡淡地看着下方人声鼎沸的人群,睫毛微动,宛若蝶翅,平静的脸上看不出一丝波澜。 不过仿佛只是她这样站着,就越让人蠢蠢欲动,越想让人摘下她脸上的面纱,那种莫大神秘感的冲击力太过强劲,周围的呼声竟是比之前还要高过一倍。 绣球静静地躺在那东阳郡主手中,人潮拥挤着,亦是不断喊叫着,他们都希望上面的郡主能看到他们,将绣球往他们身上抛去。 须臾,却也不见她有任何动静。 可似乎已经有人等得不耐烦了,似乎还是一大群女人。 她们仿佛是看到了其他什么令她们所有人都为之振奋,欣喜若狂的东西,那此起彼伏的尖叫声竟是一浪高过一浪,霎那间便盖过了欢呼东阳郡主的声音。 “千杯公子来了!千杯公子来了!” “他居然也到这儿来,难道也是来看那东阳郡主不成。” “啊呀才不是,你没看他提着好几坛酒,准是又是卖酒来了,如今城里的人都在这里,傻子都会想着来这儿做生意的。” “快去看看,前两日见他还说桃花酒快酿成了,今日便应该是桃花酒错不了了。” 熙熙攘攘的人群竟是在须臾间自行分成男女两派,远远望去,这景观倒也是壮观的,却也不知那些人心中到底是怎么想的,不过想必那东阳郡主与那千杯公子内心倒是觉得爽快的很。 只见被层层女子围住的千杯公子优雅娴静地站在原地,手中提着几坛酒,此刻已经放下。他的脸上亦是淡淡的,可能觉得有些吵,微微蹙了蹙眉,又稍稍舒展。 他一身青玉长衫,临摹般的眉目,高挺的鼻梁,如墨般的发丝散在身后用一条青色缎带松松束着,他的眼睛里宛若泛着朵朵桃花,一朵一朵开尽每一个芳龄女子的心里。他整个人仿佛从画中走出来一样,嘴角轻提着,又似乎带着看不出来的不羁。 “老规矩,今日只有六坛,谁猜的中我的谜语就卖给谁。” 略带磁性的嗓音适时的响起,话音一落,人群也像是算好了是的,应景地炸开了锅。 祸水啊祸水。人家卖酒是为了生计,他倒好,卖酒竟一下子成了猜谜的奖赏。 只是回神间,空中忽然想起一阵美妙的歌声,那歌声来的仓促却又似乎是挑准了时间的,只听宛若黄莺出谷,山中清泉,霎那间,人群顿时鸦雀无声。 ‘红梅未踏雪侬栽桃花花开急花开急 问君此去哪相依哪相依 回雁难归又别离又别离 莫辞一杯桃花雨桃花雨 青衣泪小伤情又是一年月照里 胡同深巷哪时聚首酒中忆’ 一曲尽,那余调仍回荡在上空,半晌无人说话,无一不抬头仰望着琼阁楼上的东阳郡主,连鸟雀也不忍心打搅,仿佛一下子都被那迷人的嗓音吸引住,久久无法回神。 耳边适时刮过一阵风,稍稍吹起了东阳郡主脸上的面纱,露出下巴一角,又轻盈覆下。那撩拨人心弦的躁动感在每个人的心中蠢蠢欲动。 眼尾处的一点朱砂鲜红欲滴。 原来琼阁楼上的东阳郡主真的是那千年女鬼,素禾。 ? 唱完一曲的素禾目光又恢复成方才淡淡的样子。 所有人一时都还未回过神来,眼前忽然划过一道长长的弧线,接着只听到响亮的“咣当”一声。 终于在周围紧接着响起彼伏的唏嘘声,定睛看去,人群中,那千杯公子脚下的酒赫然碎了好几坛,几乎是一下子四分五裂。顿时整片人群中皆是芳香扑鼻的酒香。醇酒洒了一地,亦溅得周围的人一身。自然是那千杯公子湿的最惨。 而在湿漉漉的酒坛子边正赫然滚落着一颗绣球,那颗绣球却似乎正好是那琼阁楼上的东阳郡主的。 眼见着千杯公子的那张俊脸越发凝重,眉间深深蹙起,他抬起头如炬的目光对上素禾的深眸。 只见素禾似乎微微一笑,眼尾稍稍翘起,“真是不好意思,方才手滑了一下。” 声音如同美玉轻落,叫人失了心跳声。 最怕什么来什么,没错了,若是按这样发展下去,这素禾的千年心结,便是那千杯公子了。 ********************* 只是那千杯公子不知道的是,便是那琼阁楼上的惊鸿一瞥,素禾的心就像她那手中脱落的绣球,砸到的不只是他脚下的酒坛子,却是他这个人。 这似乎也仅仅是个开头,司命的那一笔也只是蘸墨画了一点。所谓心结,便是在这一刻悄悄系上了。 光怪陆离的场景继续变换,瞬间脱离了那人潮拥挤的琼阁楼。 阳光明媚,云卷云舒,风吹过草地,带来特有的青草香,河畔的柳树条已垂落到水中。千年前的人间又是与如今有些许不同的。 从不远处走过来一个人,一身素净袍子,乍一看倒是一个眉清目秀的公子。 待人缓缓走近,身影也随之越发清晰,再仔细看去,竟原是女扮男装的素禾。也不知素禾为何会穿成这个模样,莫非是去见什么特别的人。 她走了两步,渐渐的眼前隐隐出现一个院子。 院子也随着素禾脚步的接近,轮廓也越发明显。她在院子前停了下来,放眼望去,不禁叹然,那果真是一个开满鲜花的院子,不知住在这院子里的是何人,坐拥满院鲜花,必是很会享受生活。 “总算是让我给找到了。”素禾轻声叹息,提起嘴角独自喃喃道,“难怪人总说千杯公子行踪不明,原来是住在城外这么偏远的地方。倒也像他。” 她不禁低头浅笑,露着少女该有的羞意。 又是沉默半刻,许是心中又踌躇许久,素禾终是提步走了进去。 这鲜花满院的院子里飘得可不只有花香,更浓的却是醉人的酒香。那酒香飘得盛,仿佛各个角落都是,想深吸一口气,却又觉得不尽然。 只好淡淡嗅着,淡淡沉醉着。 那千杯公子果真是一个酒痴,仿佛他的世界里唯有酒这个东西。 越过层层繁花,登上几级台阶,映入眼帘的是一方矮桌子,四周分别放着四个垫子,桌上摆着一壶白瓷瓶酒,几盏糕点,几盏玉盅。 东边的方位赫然正倚躺着一个青玉衣衫的公子,胸膛微敞。他媚眼如丝,修长白皙的手指间夹着一盏玉盅。对着前方满目繁花,嘴角微提,一杯一杯地倒进肚中。 他的发丝懒懒地垂在身侧,身后,发尾部用一条青色缎带松松扎着。他空出一只手,曲起一条腿,手指有意无意地一下一下敲着膝盖。 素禾便是在见到这般清醒,呆呆愣在了原地,看到这样的千杯公子,腾地一下,脸刷刷红了。 须臾间,那青玉衣衫的公子似乎终于意识到有道**裸的目光一个劲地往自己地方扫荡。他缓缓回过头来。 这一回头,素禾明显吓了一跳,哆嗦了一下,竟觉得前进也不是,逃跑也不是。 好在那千杯公子似乎只是皱了皱眉头,声音慵懒的,沙沙的,带着不易察觉的埋怨,“你是谁,来了又为何不出声。” 仿佛是一瞬间的大脑休克,素禾猛然回过神来,终是低着头吱唔着道,“传,传闻公子名号千杯,寓意为千杯不醉。声名远扬,小弟,小弟特来拜访。”她不经意间抬眼看了看他,又立刻低下头去,脸上亦是绯红一片,艰难地咽了咽口水,“想请教一下公子。” 空气中忽然没了声响,只剩下风吹繁花的声音,沙沙的,带着温柔的拂面。那肆意在周围的酒香仿佛要让人醉的无法自拔,所谓飘飘欲仙,想必也就是这样的感觉吧。 “哦,来找我喝酒。”半晌,前方才传来懒懒的呢喃声。 那青玉衣衫的公子用桃花眼瞟了瞟眼前的瘦小公子,嘴角微提,不禁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轻蔑。 他还是揽揽衣衫,坐了起来。“甚好,好久没有碰到这样有意思的事了。” 素禾觉得前方的人语气带着满满不屑,轻蹙了蹙眉,“公子对自己似乎很有信心。” 风忽然吹的有些急,散落一地的粉色桃花,亦吹起千杯公子肩上的碎发,他眯起双眸,将手中的酒饮尽,“至今为止只有一人与我棋逢对手。”他眼眸一抬,“不过,你也不会是第二个。” 素禾听罢微微一笑,她终于抬起头来,眨了眨眼睛,亦对上千杯公子此刻的双眸。 “如此,你我便行个酒约,我买你三百坛竹叶青,半个时辰后,谁先倒下,便是输。” 千杯公子微微一怔,盯着那双眼睛,又似乎似曾相识,他弯起嘴角,托起下巴,“竹叶青如何有意思,我这的桃花酒与别人的不同,才是最烈。” 若不是生前一定见过,为何第一眼便就如此认定,人生若绚烂烟火,不过璀璨短短一瞬,却也觉得这一瞬便是与你举樽痛饮之时。 若不是心中存有念想,如何千方百计要寻得你的住处,千方百计挑的策略,千方百计只为能有与你独处之时。 想必是命簿中早有注定的结局,可惜却也要在有生之年,一定要为你活一次,为自己活一次。 ? 只是最后,自然是素禾醉了。她努力撑起自己的脑袋,还想看看身前男子的模样。 她早知道自己会醉,醉了也好,便能多待一会儿,醉里的他,可会温柔许多。 脚下是七零八落的空坛子,素禾早就忘了几坛下肚,用余光偷看他举坛豪饮的模样,喉结滚动,着实让人心驰神往。 果然,即便来时喝了解酒药,终也敌不过他。罢了,罢了。 “你可相信,若我现下睡上一睡,明日醒来必定还能与你大战三百回合。”素禾喃喃的,目光早已失去了焦点。她伸手便攀上身前人的肩膀,口吐酒香,沉醉地便要失去理智。 “你叫什么名字。” 等了许久,终于听到那人答话。千杯公子皱了皱眉,看他清瘦模样,竟能喝个百坛倒也不简单。如今虽是醉的厉害,话说的却也不含糊。 “素,禾。”她随即便是那么一应。 对方一时没了声响,素禾忽然那么一激灵,手下的力道加深一点,攥紧了他肩上的衣料。 她抬眼看他,眼尾处的那一点朱砂血红的晃眼。 “宿命的宿,河流的河。”宿河。 身前的人终于悄无声息地叹了一口气,他将素禾的手从自己肩上扯下来,缓缓站起。 “还能回去吗?” 素禾眯着眼点点头。 “若是有能耐,明日来尝一尝梨花殇如何。” 素禾的眼睛噔的亮了。千杯公子浅浅一笑。 “明日我一定来。” “好。” 他又细眼瞧了瞧她,眯起眼睛,风吹衣袂掀动。半晌,正欲转过身去。 “你呢,你真正的名字又是什么?” 仿佛那人想了很久,他静静站在那里,就像一尊玉雕像,乌黑的发丝随着衣袂婆娑飘动。 “慕迟。” *********************** “你在凡间渡劫,好不容易入定魂移来我白华山一趟,竟是为了要酒来。” “你不知,昨日那人了得,我酿制最烈的桃花酒方才挫他锐气。”慕迟弯腰捡了一颗石子,衣袖挥动,石子在空中划过一道弧线,落入前方的溪涧中。他拍了拍手,“若是你,恐怕也要被他比下去。” 白司离轻笑一声,“只怕你是故意放水。” 那如今站于慕迟身侧的赫然是千年前的白司离。他一身月牙白衫,黑发如墨,侧脸如削,神色眼眸亮如星辰,比起眼前的慕迟更是胜了几分单薄与清气。 却也不曾想到,那慕迟与白司离也有关系的,忽然记起慕迟曾说至今为止只有一人与他同饮棋逢对手,想必也是白司离了吧。 慕迟认真看他,“我慕迟酒仙何时是这样的人。” “说笑说笑。”白司离摸了摸鼻子,“唔,只是我这梨花殇不比其他仙酒,你晓得,若是凡人一杯即醉。” “如若不然,我又来找你做什么。”他讪讪道,“你可想好了,若是你今日不给我,白华天尊或许有朝一日会知道些你与梵天池尽头那位仙姑的事儿。” 第六十三章 腊月煮酒 白司离一愣,随即脸变得很臭。他一扬衣袖,掌心便赫然隐现出一坛酒来。 “拿去拿去,我本就与她没什么。” “哦。”慕迟自然地接过,“那便是没什么。” 白司离黯然叹了一口气,“再过两个季节霜迟花就要开了,你早日酿的缠梦便回来罢,人间走了一趟可比之前要烦人的多。” 慕迟手捧仙酒,弯起好看的嘴角,“司星上仙说的是,小仙早日酿的缠梦再与上仙来个不醉不归。” “一言为定!” 原来那梨花殇白司离在千年前便已酿制。是采摘哪里的梨花,竟是酿的一杯即醉,仿佛在唇齿间勾起所有刻骨铭心的回忆。 原来那慕迟真身是九重天的酒仙,下界到凡世不过是渡他的劫,待他摘取霜迟花酿的缠梦之日,便是他重归仙界之时。 果然,一切因果早已注定。那素禾又算什么?他们注定是没有结果的,恍若飞蛾扑火,流尽了她一生的眼泪。 值,亦或不值。 ? 鹅毛大雪,人间苍茫。一片银白,转眼已是腊月十分。 纷飞的雪花恍若大片被风拂过的芦苇海,洋洋洒洒,密密散落。仿佛全部落尽眼中,仿佛永不逝去,掩埋繁华或是污垢,洁白的毫无一点瑕疵。 不敢伸手触碰,不忍心去亵渎它的一点神圣。 似乎连空气都变得分外澄净,鼻翼间若有若无的红梅香,放眼望去,那如血般鲜红的点点修饰仿佛才配得上此情此景。 又到了酿制白冷月的季节,却不知再等下一季,举杯同饮的又是何人。 用不了多时,霜迟花就要开了。 矮桌上的热酒开始发出“咕噜噜”的声响,男子将望雪的目光收回,拢了拢身上的白色狐裘,他从衣袖间探出修长的手指,随手拈起桌上的素布,将素布覆在酒壶的手把上,小心地提起来。他顿了顿,又举目看了一眼门庭的方向,睫毛轻合眼睑,他转过身。 “还未过午时,酒也才煮好,为何又忙着收起来了。” 他挺拔的脊背稍稍一愣,没有转身,垂下眸子,嘴唇微动,“我以为这么冷的天,还在飘雪。你不会来了。” “为何不,你在等我不是吗?” “……的确。” 来的人是素禾。 她娇小的身子在银装素裹的世界里。她的身边是几簇傲然绽放的红梅,她披着厚厚的白色斗篷,露出光洁的额头。大大的眼睛嵌在巴掌大的脸上,眼尾处的朱砂与这白雪红梅相互辉映。 素禾淡淡一笑,飞快跑了过去。 她的白色斗篷上落满了白雪,来不及整理,摘下头上的羽帽,目光闪烁,“今日是什么酒,老远便闻到了它的香气,叫人怪馋的。” 慕迟回身勾了勾唇角,他将手中的酒壶重新放下,直起身子抬手仔细将素禾身上的雪花一一拂去,“今日是须臾,秋季始酿,因酿制时日与其他醇酒相比极短,我便为它取名须臾。” 素禾红了脸,若有所思的点点头。 慕迟收回手坐下,自顾自地先斟了一杯,合眼仰头而尽,他的脸上露出满足与喜悦的微笑,“味道真好啊,可惜不好贪杯。” 素禾随之挨着慕迟坐了下来,伸手拿起玉盅也开始为自己斟酒,不经意间抬眼,看到慕迟方才饮完酒的表情,一双迷人的眼睛桃花灼灼,一瞬间竟看的有些痴。 慕迟的目光终于回到素禾身上,他上下移动眼眸,不禁笑道,“宿河,我的脸上可是有什么,酒全洒桌上了。” 话音刚落,素禾一惊,才回过神来。她慌忙低头,手抖了一抖,脸一下子便红到了耳根,期期艾艾道,“不,我,我刚才想着一件事,想着便出了神。” 她说完话,仿佛忙着想掩饰什么,抬手就将杯中的酒倒进喉中,接着又想再斟一杯。 拿着酒壶的手忽然被摁住。慌乱地抬眼对上慕迟深邃的目光。 他皱皱眉,摇了摇头,“还记得那杯梨花殇吗?须臾比它更甚。你,今日只能饮一杯。” 第二杯,怕你就倒下了。 慕迟不等素禾回答,无视她一脸疑惑又不甘的神情,硬是将素禾手中的酒壶一把夺了过去,又替自己倒了一杯,一饮而尽。接着第二杯,第三杯。 他的目光迷离,深深地看着身边的素禾,仿佛要将她看透。 素禾目瞪口呆地看着他,总觉得今日的慕迟与往日不一样。 慕迟微微侧头,眼前的人身子小小的,乌黑的头发整齐利落地梳在脑后,她身上的白色斗篷一尘不染,就像身后的白雪一样。 “觉得方才的须臾味道如何?” “喝的太急,没有仔细品味。” 他定定地看了会她,移开目光,漫天飘落的白雪落尽他的眼眸里,“宿河,你我也算相识已久,你可知道,我千杯公子一向不交朋友。而你,算是我在这里的第一个。” 素禾微愣,雪飘得急,她觉得有些冷,拢了拢身上的斗篷,“我原先以为你有很多朋友的,第一次见你也是在城中卖酒。”说到此处,她忽然笑了笑,眉眼弯弯,“你倒是与众不同,他人卖酒是为了生计,你却将它作为猜谜的奖赏。我也有问过那些猜中你谜语的姑娘们,她们却没一个人知道你的去向。” “那你又如何知道的。”慕迟饶有兴趣, 素禾一滞,吱唔了好久,“我有一次在背后悄悄跟随你来了。” 慕迟轻笑,未语。 素禾觉得背后有些冒汗,方才还觉得冷,如今心下却紧张热了。她突然很怕慕迟再开口问她些什么,自己会不知如何作答。 “你看起来瘦瘦小小,经常饮酒对身子不好。” 素禾在心底长长呼出一口气,一本正经道,“我明白,我如今也不是日日都来寻你,你莫要看我长得这样,酒量也是惊人的。” 慕迟又重新将目光回到素禾身上,一副看出来了的表情,他挑了挑眉,“也不知真的假的。” 素禾心里觉得虚,便伸手去拿酒壶,却被慕迟死死按住怎么也拿不起来。 她无力地看着他,目光中带着丝丝渴盼与祈求。慕迟似乎仍是无动于衷,他坚决地对着她摇摇头,“说过这次你只能喝一杯。” 素禾垂头丧气,“早知道方才就该细细品味的。” 第六十四章 命运弄人 慕迟出神地望着她在自己面前的每一个神情,到最后,只觉得心里不知为何像忽然升起一团火,目光竟隐隐露出有些痴迷的神态。 只觉得眼前的人,不管是微笑,失落,沮丧,不甘心,亦或是愣愣的样子都觉得特别有意思。 他不禁喃喃而语,“宿河,再过几日天山上的霜迟花就要开了,你要不要同我一起去?” “好。”她随即一口应下,仿佛无论他说什么,她都说好。 慕迟忽然觉得心头有丝丝隐痛,他不再看她,抬手间又是几杯须臾。 等霜迟花酿好了缠梦,他就要走了,永永远远离开这个人间,离开她。 却似乎有什么东西是他想带也带不走了。 “慕迟。”恍惚间,有人唤他的名字,有那么一瞬觉得特别温柔,仿佛要滴出水来。“你很特别,特别的就像不曾是这里的人。” 慕迟怔在那里,半晌,忽然笑了笑。他眯起眼睛,用一只手撑住脑袋,“宿河,那么你呢,你究竟是什么人。我们。”他顿了顿,忽然倾身上前,口吐幽香,他的目光紧紧锁住素禾的,从她的眼中看得到自己的影子。 慕迟的心忽然狂跳着,带着莫名的悸动,却不知所起,觉得那份感觉太过强烈,自己稍稍难以抑制便如数溃败。目光游离,最终落在她的眼尾处。 慕迟凝眉,将手探过来,指尖犹豫着,缓缓触到那点鲜红的朱砂,他明显感到眼前的人浑身便是一震。 他露出一丝邪魅的浅笑,“可是在哪见过。” 空气仿佛瞬间被冻结了,周围没有了一切声响,雪花落地没有声响,落满红梅没有声响,时间被什么静止着,这纷纷大雪又是为谁洋洒,红梅又是为谁而盛开。 素禾整个人都僵在了那里,一动不动,连大气都不敢出一下,他的指尖温暖,温柔。就像触碰到自己心里,什么在抽芽开花,又是什么浇灌了名为爱情的种子。 一切只有素禾自己明白,当时的悸动与不知名的害怕。 她刚想开口说些什么,话语哽在喉咙里面,竟一个字都吐不出来。 眼前的人晃了晃,眯了眯眼,指尖若有若无地触碰着,他终于蓦地倒在了矮桌上,深深合起了眼睛。 素禾仍是坐在那里一动不动,保持着方才的神情。鼻翼间似乎还萦绕着他嘴里的酒香,眼尾处的朱砂仍留存着他指尖的余温。 方才的一切都仿佛来的那样迅速,又那样不真实,她的大脑还未转回来,细细咀嚼他方才的话,只觉得心中一热,眼眶便也是这么骤然一热。 素禾动了动眸子,眼前的人如今或许是醉倒在矮桌上,他的一边侧脸贴着冰凉的桌面,双目阖起,又密又长的睫毛深深覆住他的下眼睑,恍若刷粉的蝶翅。他的鼻梁高高的,接着是与红梅媲美的唇。 他长得真美,作为一个凡间男子竟看着像是来自九重天的谪仙。 “你可是醉了,亦或是睡了。不过这样也好,我终于可以在清醒的时候好好地看看你。” 素禾喃喃的,亦不清楚自己说着什么话,却是自己心中万分所想。 方才那一杯须臾的劲头也是足的,一杯也是顶了之前日子与慕迟喝的那些酒。 她不禁抬手,从斗篷内伸出修长白皙的手指,犹豫着,一点一点抚上慕迟的脸颊。 为他拂去额前碎发,素禾的目光里就像浸落了一池莲花,温柔地,尽情地片片绽放。 “慕迟,你可知道,身为女子,我是怎样地爱着你。” 毫无征兆地俯下身去,朱唇缓慢靠近他的唇瓣,白色斗篷遮住了绮丽风光,睫毛轻轻颤抖,唇瓣四合。 外头的雪纷纷如柳絮,红梅傲雪绽放。 *********************** 故事到这里似乎很难猜到结局,想着彼时彼刻素禾已对慕迟爱到深处,而他似乎还不知她实为女儿身。同样的,即便慕迟全都明白,那又如何,天山上的霜迟花就要开了,等来年酿的缠梦,所有往事都将不复存在,自然包括素禾,包括她从一开始就错的爱情。 或许,慕迟酒仙会为了素禾而放弃仙籍,陪她在这人世。可若是这样,素禾如今也不会在此处,她必定还是死了。而且是带着满腔的怨,与不甘。 那一日,素禾又去找慕迟说话。前些日子同他去了一趟天山,回来之后身子便受凉,卧床几日不见好,又不方便叫人去通知慕迟一声她这两日去不成了,心心念念之余也只好作罢,好不容易这一日自己瞧着好转了许多,能下床了,也吃的进饭了,便迅速拾掇拾掇,跑来寻慕迟。 也不晓得几日不见他有没有记挂,一个人独自饮酒怎么看也觉得有些凄凉落寞。 一进院子却离奇觉着气氛有些不对,今日空气中没有往日般弥漫沁脾酒香,残花落地,竟觉得有些不自觉的生冷气息。 想着也许是自己的病还未好,鼻子有些受堵,安慰自己是多心了。 一步步走进去,庭院里面,案桌前也未见得慕迟的影子,桌上摆着两盏空玉盅,主人还未来得及将酒取出来。 “慕迟。”素禾不确定地喊了一声。 半晌,未听见有人回应。 “慕迟……”素禾皱皱眉又喊了一声,脚步已行至门前,她抬手按在门上,心里踌躇许久,眼前忽然一黑,晕乎乎的感觉一闪而过,素禾晃了晃脑袋,迟疑着最后还是推了进去。 素禾没有想到的是,便是这么一推门,命运便在这一刻开始了运转,死亡的绳索也是在这一刻悄无声息的,不知不觉的,慢慢套紧了素禾的咽喉。 室内的光线一下子被外面的光亮所填充,瞳孔猛地收缩,接着耳朵里便充斥那一声迫切的叫喊,再确切点,或许说是哀愤的叫喊要好些。 素禾发誓,她是第一次看到这样的慕迟,宛若修罗道的嗜血修罗。 “宿河,快逃,你快逃,这里很危险,头也不回地快些逃。” 她怔怔的,仿佛一下子停止了呼吸。 那是慕迟吗,那是那个往日里青玉衣衫,眼若桃花的千杯公子吗,如今他衣衫褶皱,容色憔悴地被一条铁链困在柱子上面,发丝凌乱,目光炯热,紧紧地锁住她的身子。 到底发生了什么事,如何会变成这副模样。素禾想开口,开口问他,喉咙里就像瞬间被什么卡住了,一个字也吐不出来。 她像是瞬间被定格在那一处,寸步难行。 “美若天仙的东阳郡主,我等你很久了。整整三天两夜,你可终是出现了。” 第六十五章 撕心裂肺 浑身猛地一抖,目光剧烈颤动,然后从慕迟身后缓缓现出一个人来。 慕迟的瞳仁在那一瞬剧烈收缩,仿佛面临灭顶的灾难,“宿河,快逃,你倒是逃啊,傻站着干什么,你要毁在这里吗,你要和我一起死在这里吗!” 话音一落,素禾只感到眼眶莫名一热,一颗滚烫的眼泪便滑了下来。 “咚”大门忽然自动合闭,素禾却仍一动不动,脚步未移一分。 慕迟怔眼瞧望前方,大门合闭之际,仿佛在一瞬间万念俱灰,眼睁睁地看着素禾依旧站在自己面前,她无动于衷,他亦束手无策,无计可施。 他终于垂下头,苦笑着,“傻瓜,这样值得吗。” 这句话,在问她,亦是在问自己。 “想逃?如今却也是没机会了。”身后的人袖子一挥,屋子里又重新亮堂起来。他笑的邪魅,“可知我等今日等了多久,好不容易赶上慕迟酒仙渡天劫的时日,法力全失。”说到这儿,他看了慕迟一眼,“我可就心心念念,只盼着郡主来了。” “赤允,你不得好死。”慕迟低着头,一字一句道。 “那是我回敬您的。”赤允笑起来,“慕迟,我等了三百年,好不容易等到了今日终能把你踩在脚下。” 慕迟苦笑,“想不到,你竟如此记恨。” “不错,我要让你知道三百年前,我是如何锥心刺骨,全是拜你所赐。” 抬手一挥,一道剑光落到慕迟身上。 “不要!”素禾失声一喊,提步就要跑过去,赤允手指一抬,她的眼前瞬间多了一道透明屏障,怎样都过不去了。 慕迟一声闷哼,咬紧牙,全身的剧痛宛若千万蚂蚁疯狂食咬。 “即便如此,这也是我与你两人之间的恩怨,与宿河,无关。”慕迟忽然抬眼,目光中尽是刀刀凌厉,“她只是一介凡人,你若是动她,我且不会放过你,天雷便会第一道劈下来。” 赤允哈哈大笑,“你放心,这样一个美人,我怎么好忍心杀她。”他冷哼一声,“不要说你看不出来,其实你早知道她是一个女子了吧。” 赤允的话久久回荡在空荡的房内,一下子竟是无人出声,仿佛在这个时候连呼吸一下都变得异常困难。 早知道,怎么会呢。 素禾仿佛早已麻木了,从一开始推开这个门所看到的,到现在,他们之间的对话。 就像做梦一样,却又那样真实,感受寒冷,感受心痛,一寸接着一寸深入骨髓。 慕迟酒仙,渡天劫,报复。 这些从不曾在她的生命中所出现过的,却冥冥中似乎什么都明白了…… 果然,他果然和自己不是一个世界的人。 “宿,河。”慕迟一个字一个字地念道,他忽然不敢去看对面的那个人,不敢去看她此刻的目光,询问,不解,痛苦。 “什么时候。”她的脸上没有喜悲。 慕迟一愣,低头苦笑,却不得不开口,“第一眼。” 第一眼,自第一眼起就看出来了。原来是这样,自第一眼起就是她素禾一人在自导自演的一出戏。没错,他,眼前的慕迟,根本早就知道自己不是与她在一个世界的人,慕迟酒仙。 他是一个仙,如今只是下凡渡劫的仙。 素禾一瞬间只觉得欲哭无泪,蠕动着嘴唇想说些什么,却实在一个字都吐不出来。忽然脑后发带一松,恍惚回神,赤允不知何时已到了自己身旁,伸手一抬,发带已落在他的手心。 满头青丝,如瀑倾泻,恰逢花开。 “宿河。”慕迟不禁轻喃出声。 赤允勾起唇角,邪魅一笑,伸手捉住素禾的下巴,逼她回头与自己对视。 素禾吃痛,倒吸一口冷气。眼前的人目光灼热,带着阴狠,令人颤栗。 “赤允,你做什么,你快放了她!” 赤允不为所动,充耳不闻,只是紧紧锁住素禾颤抖的瞳仁。 “吻我。” 他平静道。 素禾的脑门仿佛被重重一击,耳里嗡嗡鸣响,她不可置信地笑,“你说什么。” “赤允,你……”慕迟的话还在口中,赤允的另一只手便是一抬,从指尖传输的一道紫光直直地向慕迟射去。 慕迟的话在紫光降临的那一瞬霎那间被痛苦的叫声代替,他挣扎着,嘶喊着,浑身疼痛叫他生不如死。 “慕迟!”素禾觉得心都要碎了,挣脱着赤允的魔爪就想飞奔到他身边,她想问他是不是很痛,是不是很煎熬,她想陪在他身边。 无奈赤允紧紧摁住自己,一点都动弹不得。 “吻我。” 赤允不动声色地仍旧站在原地,目光紧锁她的眼眸,波澜不惊,仿佛周围的事都与自己无关。 素禾心如刀绞,她的眼泪源源不绝地落下来,划过脸颊,淌进赤允箍住自己下巴的掌心。 “宿,宿河。不,不要。” 一字一句,直到嘴唇磨出血来。 赤允笑的怅然,“吻我,我就放了他。” 素禾泪眼婆娑地用余光看着慕迟,他死死地盯着她,目光仿佛变成了嗜血的赤红色。她宁愿那个人拿一把刀将她的心从胸口剜出来。 这样,似乎就不会疼了。 素禾闭了闭眼睛,又是两行热泪,她颤抖着嘴唇,一点一点朝赤允靠近。 她皱紧了眉头,胃里泛起阵阵恶心,竭力压下。 素禾一狠心,嘴唇凑上去,触到冰凉的唇瓣,电光火石间又迅速躲了回去。 “宿河……”耳边喃喃而语的,是他破碎的声音。是心碎吗,是吧,在她心里,她多希望他是在乎她的,或许,也是爱她的。 眼中尽是赤红一片,不可置信,嫉妒,杀戮,全充斥在这一刻。 身上的痛楚仿佛如数消失殆尽,再怎么痛之入骨,也比不过穿心之痛。“噗”的一声,喉咙的腥甜充满口腔,一口血从慕迟嘴里吐了出来。 赤允的脸笑的狰狞,巨大的满足感与强烈的胜利感,喜悦感纷纷而至。 眼前的人皱着眉头,紧闭双眸,仿佛为方才的所作所为感到可耻。这就是她想要的,他要慕迟痛苦,要他最爱的人当着他的面亲吻别的男人,要他生不如死。 “放了他!”素禾忽然睁开眼,紧盯眼前的人,“不是说这样就可以放了他吗,快点!” “方才你这是亲吻吗?”不想赤允邪邪一笑,似乎饶有兴趣,他的手指松了她的下巴,继而越过她的脸颊,最后停顿在她耳后。 赤允一把按住素禾的后颈,素禾浑身一震,紧接着,便听到他恍若来自地狱的声音。 “像吻慕迟那样地吻我。”他又重复了一遍,仿佛生怕在场的两人都听错,“就像那日吻慕迟那般地吻我。” 第六十六章 一曲诀别 想那慕迟酒仙与素禾相识也是过了四季之久。在春分季节相遇,那时一个抛绣球择选夫婿,另一个趁着这个好日子往人群聚集处卖桃花酒。 有时候宿命也便是如此,若不是因那抬眸一眼,慕迟也不会认得那粒血红朱砂,同样,若不是那低眸一瞥,素禾也不会就此沦陷,不能自拔。 凡是有了缘起,便一定会有缘灭。只是那缘灭何往,究竟是好的结局,亦或是遗憾。 素禾为了慕迟甘愿放下郡主的架子,女扮男装,千方百计查询慕迟的住处,来前必喝解酒汤,为的不过是每日都能与慕迟见上一面。 一日复一日,即便这样生生世世,她也不后悔。 慕迟为了素禾甘愿陪她完成这场早知结局的戏,不揭穿,不看穿,这也是爱。 他即便如今下凡为了渡劫,却也是仙人,他心知肚明神仙与凡人不会有好的结局,他也知道素禾的心意,自然明白她其实不会喝酒,那颗朱砂早就替她表明了一切。 可是他乐在其中,他不知在多少次在她醉酒之后悄悄度她法力,以防酒伤身子,每每准备了好的酒,早早等着,只为她这日要来。 自己又是在何时爱上的,或许,是她用绣球砸了自己的桃花酒开始的吧。 那一日是最糟糕的一日。从天山采完霜迟回来,天劫的三道便适时打下来了,直打的自己法力全失,让赤允有机可乘。 素禾果真还是来了。 她吻自己的时候是这样的吗,眉头微蹙,痛苦,无奈,叹息,害羞…… “赤允,我杀了你!” 慕迟发誓,这是他唯一一次那样认真,想要一个人去死,乃至永远消失。 他不知道自己是如何挣脱了锁链,将瘫倒在地的素禾紧紧抱在怀里。他摩挲着她的青丝,一颗一颗滚烫的眼泪像断了线的珍珠,落在她的发间,额头。 仙人落泪,情到深处,心系凡尘。 他冰冷柔软的唇一遍一遍亲吻她的额头,“素禾,对不起,对不起,对不起,素禾。” 他一遍一遍道歉,手臂箍紧,似要将她瘦小的身子揉碎在自己怀中。 他皱紧了眉头,仿佛再多的道歉都显得那样无力,他第一次觉得自己那么没有,连心爱的女人都保护不了。 而素禾只是不言不语,她只是流泪,一遍一遍用手背擦着嘴唇,直至擦出了血。 慕迟将她的手放下,捧起她满是泪痕的脸。 他心疼地用拇指替她小心地擦拭着,“素禾。”他哽咽,“我多想帮你擦干净。” 说完,俯身低下头去,闭上泪湿的睫毛,慕迟深深地吻住她的唇。 吸,吮,舔,咬,流连辗转,仿佛将所有的心疼与爱欲全部倾与其中。 “慕迟。”唇齿依存间,素禾骤紧眉头,叮咛出声,“你要了我吧。” 口中顿时满是咸涩的味道。 慕迟瞬间怔在了那里。他木讷地缓缓将素禾的距离拉开一些,神情凝重,“你说什么。” 素禾伸手捂住自己的脸,眼泪顺着指缝流下,她的声音就像浸满水的棉花,“我说你要了我吧,要了我,我把我最好的时光都给了你,心给了你,爱给了你,如今只是空壳一个,我只想做你的女人,我谁都不要,我只想要嫁给你。” 到最后,她咽呜出声,喊着,带着丝丝绝望。 慕迟摇头,目光如炬,“不行,不可以,我不能毁了你。”他伸手去捉她的手,将她的双手自脸上放下,“素禾,你看着我。你还不明白吗,我能给你的,只有我的心。” 他将她的手按在自己的胸口处。 素禾的整个人都在颤抖,她咬住嘴唇,收起哭腔,声调却是不稳,“你早知不能与我在一起,为何不早断了我的念想,让我一步一步越陷越深。” 她一点一点地从慕迟掌心抽回手,笑的凄凉,“慕迟,是否一切都在你掌控之中,你想看的不就是我这个样子,如今我都可以把身子给你了,你却不肯要我。你还不明白吗?除了你,谁都不行,我早就认定了你,而你迄今为止,只想看我的笑话?” “不是,不是这样的素禾。” 她仿佛充耳不闻。 素禾颤微地从地上站起来,蹒跚地往后退,多大的绝望比不过她之心死,“你真的不愿要我?” 慕迟失神地摇摇头,心中已是麻木。 素禾目光破碎,“好,你放心,我不会再来找你了,永远不会来找你了。” ? 那日素禾不顾一切地跑出去,待慕迟回过神来追出去的时候早已不见了她的人影。 这一世情劫到了如斯算也是进了尾声。 到底还是明白了素禾的心意,最后竟是对慕迟爱恨交加,因他明明心里有她却不能与她在一起而产生的怨恨与不甘。 而慕迟也是后来才明白过来,天帝在他升天三百年让他下凡渡劫并不是那法力全失的三道,而是素禾用一生换取的情劫。 他终究还是一个仙人,仙人又怎好与凡人结成连理。他修的是万年仙道,而她不过是他万年修行的一道劫数。 自始至终,他都明白这个道理的。可是,无奈还是陷了进去,还是爱上了。 素禾最后死了,身披火红嫁衣从琼阁楼上跳了下来。 她飞身跳下的时候恍若一只巨大的火焰鸟,带着对慕迟的爱恨,带着对这个世界的忿怼。 有人说,他终于见到了传说中东阳郡主的正脸,头戴凤冠,一身嫁衣,果真宛若仙女下凡。她在死之前,站在琼阁楼上,仿佛远眺城外,不知在望向那一处。 她又唱起了那一曲在择选夫婿的日子所唱的歌谣。 ‘红梅未踏雪侬栽桃花花开急花开急 问君此去哪相依哪相依 回雁难归又别离又别离 莫辞一杯桃花雨桃花雨 青衣泪小伤情又是一年月照里 胡同深巷哪时聚首酒中忆’ 她知道,她仿佛又看到了那一身青玉衣衫,目含桃花,黑发如墨的男子。 他的脚下摆着几坛醇酒,眼尾弯弯,嘴角微提,“老规矩,谁猜的中我的谜语,我就卖给谁。” 闭上眼之前,她想,这是她这一生唯一爱过的男人,她要他永生永世记得她。 第六十七章 桃树开花 后来,也是传闻东阳郡主的尸体是千杯公子抱走的,那日东阳郡主咽气之后,千杯公子后一步就赶过来了。 他什么都没说,只是抱起她转身走了,谁也不敢上去拦。 没人知道他要将她带到哪里去,没人知道他们之间到底发生过什么,只是他目光已如死水,再不能动起一丝波澜。 “可是哭的够了?” 听到问话,唐瑜一惊,摸了摸自己的脸果真满是湿湿的泪水。 她的手顿了顿,忽然觉得有些不对,醒悟过来,左看右看,最后惊愕地张大嘴。 “你,你是在和我说话,你看得见我?” 与她说话的正是抱着素禾的慕迟。 慕迟点点头。 他叹了一口气,“待你此般离去,将自己的血滴在那颗珠子上。素禾,她会明白的。”他忽然像是被什么哽住了喉咙,回眸间已是眼含热泪,他的声音沙哑,带着令人沉醉的磁性,却也难掩他深深悲痛,“她,会明白我的心,我,一直等她。” 唐瑜半晌说不出话,怔怔地看着眼前的一双人影,慕迟说完话便抱着素禾走远了,一步一步向遥远的天际。 唐瑜仍留在原地,仿佛还未曾反应过来。 觉得眼前忽然一晃,继而身子不由自主的一颤,唐瑜下意识地闭上眼。 半晌间,渐渐的感觉周围已经平息,她慢慢悠悠地睁眼看去,慕迟早已不知去向,眼前是一身素裙的素禾皱着眉头担忧地望着她,而在素禾身后站着一身黑袍的男子,面目俊朗,倒是个人间绝色。 “怎么哭了,过往一切都都看见?。” 唐瑜一愣,随即又去摸自己的脸,果然,到那里落了泪,现实中竟也湿了眼睛。 方才想起临时慕迟的话,唐瑜下意识地捏紧了手中的水晶珠子。 那些画面仿佛还在眼前,素禾的爱恨,慕迟的无奈与不甘。唐瑜当下便抹干了眼泪,另一只手握紧素禾的手,手心毫无温度,她声音沙哑道,“你可知你这样离去,解脱的是你,受折磨的却是他。素禾,你怎么会不知慕迟对你的心意,你的心太过逞强,只想慕迟像你爱他那般爱你,却不明白他有多少无奈和苦心。” 唐瑜皱着眉头,“素禾,他爱你,他什么都做不了,唯一能做的就是爱你了。” 素禾呆呆地坐在那里,目光中的错愕与隐痛一点一点蔓延。她的唇有些颤抖,被唐瑜握紧的手也在一点一点颤抖,她觉得自己仿佛要把持不住,那千年来已死去的心在一寸一寸的还原,一寸一寸的复苏。 那种痛彻心扉的感觉是如何而来,又从何处来,自己不是早已死去了,人死了,心也随之死了。 本以为千年了,自己已经不再动摇,早便麻木了,早忘了心碎是怎样的感觉。 却在如今这一刻,仿佛整个身子都又活了过来。 回忆竟是那么苦涩,那么撕心裂肺。 唐瑜静静看着她的反应,她知道素禾已经开始动摇了。她想起慕迟的话,随之收回自己的手放到嘴边,忍着痛用牙齿用力一咬,血腥即刻充满唇齿。 唐瑜蹙了蹙眉,将鲜血一点一点滴往手中的水晶珠子。便是在霎那间,水晶珠子忽然光芒大盛,充斥整个玄墟。 飘渺的却又真实的。 浓雾散去,现实中缓缓隐现慕迟的脸,那是素禾千年未见的容颜。慕迟还是当年,当初的模样。 他一身青玉衣衫,临摹般的眉目,高挺的鼻梁,如墨般的发丝散在身后用一条青色缎带松松束着。 他整个人宛若从画中而来,脚下凌乱地搁着好几坛酒。此时眼前的慕迟静静地躺在一座小小的土堆前,身子斜斜地倚靠着一旁的墓碑。 整体看起来倒像是谁的墓冢。 他的双眼阖起,面容安详,红润,宛若十里桃花。 他的脸紧贴着冰冷的墓碑却像是贴着心爱女子的脸。 却见墓碑上用热血刻上去的几个字,爱妻,宿河。 慕迟的怀中忽然飘起一张画纸,那张画自空中展开,画中女子一袭牡丹金丝流纱裙,她的秀发在头顶绾成一个好看的花髻,用金丝冠束起,剩下的如数散在身侧。 她的腰素若柳条,面上覆着一条薄纱。她青黛娥眉,一双清冷的眼,眼尾一点赤红朱砂。 这赫然是素禾的样子,是他第一次瞧见她的样子。 人生若只如初见。 画的右下末处,缓缓升起一行字。 霜迟缠梦,一坛醉百年。你若不来,我便长醉不醒。 *** 唐瑜也不知这画面何时散去,只见再回过神,素禾已然不见了,手中的水晶珠子亦不知踪影。 她回头,亭外的几株桃树果然抽芽散叶开出一朵朵鲜艳的桃花。 想来素禾已经想通,解了自己千年心结,轮回转世去了。 她要去找她的慕迟,千年来一直等她的慕迟。 唐瑜怔怔地,仿佛看到素禾一身素裙袅袅向慕迟走去,面若桃花,倾世盛开。 等等,素禾不见了,那她呢,她自己怎么办,要如何从这玄墟走出去。 “你助她解开心结,渡她过苦海,入了轮回,她也自然会善待你。” 闻声回头,这才真真注意到,那自她睁眼便在素禾身后的黑衣男子,终于说话了。 方才便一声不响,还以为那俊美的男子本不会说话。 唐瑜仔细瞧他,不曾见过却也觉得分为熟悉。似乎,似乎觉得很亲,理应本该认识一样。 “你……”她不由自主喃喃出声,“好像我的一个朋友。” 那黑衣男子忽然一愣,唐瑜看他错愕的眼神,连忙摆摆手,讪讪笑,“你别慌,我也就这么一说。”她呼出一口气,蹙了蹙眉,“不过你又是谁,我记得素禾说过这玄墟不是任何人想进来就进得来的。” 没错,这个地方是鬼君当年设下的结界,只有素禾和自己进得来,而那个突然出现的人又是谁,他又是如何进来的呢,从方才开始就没有说话,自己也是只顾着素禾的事了,没有太在意他,话又说回来,那种似曾相识的熟悉感却又是怎么回事。 等等,难道…… 唐瑜眼眸登时一闪。 “怎么,想到我是谁了。” 黑衣男子不慌不忙,弯起嘴角轻笑。 “莫要告诉我,你,你是……” 黑衣男子眯起眼睛就要点头。 “你也是一只千年的鬼。”唐瑜惊呼,“想不到素禾也瞒着我,这玄墟除了她一只千年女鬼之外,还有一只男鬼。” 黑衣男子血都要吐出来了。 他无奈地摆摆手,有些力不从心,仿佛是对眼前的人再不报任何希望。 “我便是鬼君。” 第六十八章 堕仙之门 那鬼君一身云纹黑袍,发及腰际,懒懒地散在身后,尾部由一条黑玉缎带松松系着。眉眼如画,面如冠玉,薄唇微抿。 他长得清冷,却又带着令人怜惜的温和。 唐瑜想,这个人自己一定是熟悉的,不曾见过,却像是自己时刻面对,他的呼吸,他的眼神,都是那样令她想去亲近,想去信任。 眼前一晃,所有场景都消失了。 “照你这样说,那鬼君倒是神秘的很。”凤息将唐瑜从地上扶起来,为她拂去发上尘土,“你这一遭倒是走的奇妙,可是害我好找了。” 待唐瑜再次睁眼,映入眼帘的便是一脸担忧的凤息了。 仿佛之前的所有,素禾,慕迟,鬼君,都是彼时的南柯一梦。 回过头去,早已出了厉鬼道好远,眼前望不见尽头的,是不知深浅的堕仙道。 好久未听的回话,凤息抬眼瞧她,却发现唐瑜正一愣一愣地盯着自己看。 不禁莞尔,“怎么了,我脸上可是有什么东西?” 唐瑜各种角度,忽然抬手捏住凤息的脸,蹙着眉头啧啧道,“太像了,实在太像了。”说到此处,她又愤气地摇摇头,“不对不对,不像。只是呼吸和眼神,仿佛是一个人。” 凤息看着她直发愣,觉得脸都要被她撕破了,无奈只好去捉她的手,生生拿下来,叹了口气。 “好,那你说,究竟是和谁相像。”凤息眼角弯弯,“莫非是你口中那个鬼君。” 唐瑜皱着眉点点头,“不过还是不要像比较好。”她忽然松出一口气,脑子里又回想起那个鬼君的面貌来,“凤息你比那鬼君要好看许多,温柔许多。” 凤息低头,不知是苦涩,还是笑着,“是吗?” 唐瑜认真道,“嗯,凤息你是独一无二的,这世间无可匹敌的。” 凤息失笑,“如此在你心中,也是甚好。” 身边重新有了凤息的陪伴,不禁又是信心大增,唐瑜整了整心态,与凤息并肩站在一起,“我们走吧,前方就是堕仙道了。只要过了这一劫,火凤就在眼前。” 她目光如炬,举目望向眼前看不见尽头的堕仙之路。公子,等着阿瑜,阿瑜一定亲手将紫神玉取到手,从今往后,再也不离不弃。 ******* 只是人若是有先知的本领就好了,或许,这一程到了厉鬼道便是结束。堕仙,仙人坠堕,妖鬼称臣。 一个人若是爬得不高,便跌落下来,疼痛与折磨或许可以接受。可若是一个人达到了一个巅峰,修的是长生之道,饮得是甘泉露水,吃的是花茎素叶,从极端的地方跌落,那坠入的便是深不见底的渊谷。 一旦坠落,便是四面楚歌,无路可逃,永生永世万劫不复。 人一旦爬往高处,同时也要准备好接受随时坠落便不能东山再起。 凤息,欠你的似乎又多了一分。 去往堕仙道的途中意料之外一路畅通无阻,仿佛眼前等着的不是千难万险,而是通往阳光大道。 “说来我也觉得奇怪,忽然进去又是忽然间便出来了。”唐瑜走在凤息身边,有一句没一句地说着。 “这事着实挺让人费解,我寻到你的时候,你虽躺着,却是安然无恙。” 唐瑜若有所思地点点头,抬眼去看身边的凤息,“怎么走了许久未听得见任何风声,我们可是还不曾进入堕仙道?” 凤息皱了皱眉,忽然止住了脚步,唐瑜随之牵住了他的袖子,身影停滞下来。 隐隐约约似乎可以感受到莫名的紧张,唐瑜的脚下意识地退了两步。 淡漠的声音缓缓传来,“或许,我们早就已经进来了。” 语毕,只见着凤息抬起手,伸出两根指头,缓慢划过双眼,忽见得他一挥衣袖,在空中闪过一道白光,只在那一霎那间,周围登时如数换了另一幅相貌,与之前天差地别,却顿时让唐瑜瞪大了双眼,倒吸一口冷气。 脚下踩着的不再是之前虽硬却平坦的黑土地,而是崎岖坑洼的怪石铺成的弯路,周围不再是空无一物的乌黑峭壁,取而代之的是令人毛骨悚然的火柱子,无数条烈火交相缠绕着,接近便是死。 背后的峭壁上源源不断的岩浆不知自何处从上往下而来。再往眼前看去,不禁心有余悸,若是再往前走个几步,他们连自己怎么掉进这万丈岩浆深渊的都不知道。 头顶是望不尽的未知恐惧,周身的火柱靠近一分便成了火灰,眼前翻滚冒泡的岩浆,火红的燃烧着,宛若池中浴有凶恶火龙,不料何时会从里面庞然跃起,吞吐烈焰,将这里烧成灰烬。 再看身后,茫茫迷雾,浓重的雾霾随时覆盖来时的方向与脚印。 让你进不能进,退也退不出来。如斯才为名副其实的炼狱。 “想,想不到我们方才竟是这般不知不觉中进来了。” 唐瑜大喘着气,言语中带着不可思议与万分侥幸,“想想若是我们再后知后觉地这么走下去,果真是连自己如何死的都不知道。” 凤息弯弯嘴角,“你就算不说,我也不会让你再走下去了。” 唐瑜闭眼,努力平复一下自己的心,睁开眼眸又大着胆子仔细观察了周围,“才觉得堕仙道为何如此平静,原来早被迷了眼睛,果然它的恐惧在于你竟不知何时它会向你送上死亡请帖。” “嗯,这比喻倒是不错。”凤息浅笑,复又微微蹙眉,“怕是有人故意如此,在这里设下结界,就等我们入套了。” 唐瑜忽然觉得心里一紧,抬头望向凤息,“那我们会不会在这里死去,这里是三道中最艰难的一道。”她顿了顿,似乎踌躇了许久,再抬眼时,眸中泛起光芒,“只是到如今我是不会想要逃走,即便,是死去。我一定到得到那颗紫神玉。” 凤息的声音不稳,“那颗紫神玉真的对你那么重要?” “要么我得到它,要么我便死在这里。我不会痛苦,公子,也不会痛苦。” 空气中仿佛停滞了许久,凤息看着眼前的女子,紫裙黑发,面容娇美,她的唇轻抿着,带着一丝不容忽视的倔强。 她像是真的长大了,能勇敢直面自己的心,知道自己想要什么,并且会学着去争取。 “那,我呢?” 那几个字恍若生生从口中挤出来。 唐瑜一愣,半晌没有出声,随之她露出浅浅的梨涡,“凤息你自然要活着出去。无论我是生是死,你,都要活着出去的。” 凤息动容,不禁抬手去拂她额前的发,他的眼底藏进了倾世温柔,“傻瓜,我怎么会舍得丢下你一个人活呢?”他浅笑,把悲伤藏进眼底,“我们两个人都要活,拿到紫神玉,然后一起活着走出去。” 第六十九章 神无悲赋 凤息目光一凛,手自唐瑜的发间滑落,继而抚上她的腰肢,他的臂弯一紧,不等唐瑜做出反应,轻提脚尖,身子已向前倾去。 脚下是熊熊燃烧翻滚的岩浆,时不时的有火苗从中窜上来,凤息紧紧抱着她躲闪着,另一只手空出来去护她的脸,以防上窜的火苗烧到头发与脸颊。 唐瑜将头紧紧藏进凤息的脖颈间,不敢睁眼往下看,心中千万次念着,一定要平安无事。 脑子里忽然现出一张脸,熟悉的,却是一闪而过。 唐瑜心中一震,蓦地睁开眼睛,意外地对上凤息的双眸。 “瑜儿,你记着,到时无论发生什么事都不要回头,你只要往前看,往前走。紫神玉就在前方,白司离,在等你。我会一直在你身后。” 唐瑜的目光望进他的眸子里,方才的熟悉感越发强烈,她只觉得脑子像要炸开似的,“凤息……”她迫切地想说些什么,总觉得有什么要失去,总觉得有什么会破碎。 “我会一直在你身后的。”凤息连忙接住她的话,又重复了一遍,似乎不想让她说下去。 宽袖一挥,身影徐徐落下,唐瑜回过神,脚尖已经触到了地面。回头看去,熊熊翻滚的岩浆在自己身后奔腾不息。 “你会和我一起出去是吗,我们带上紫神玉一起从这里出去。” 凤息静静地望着唐瑜,她轻蹙着眉,认真看他,无奈一声叹息,最终还是点了点头。 “我们到了。”他忽然展了微笑。 唐瑜举目去看。 “过了那座勿忘桥,桥尾就会现出一扇门,那扇门随之打开,火凤便在里面。” 唐瑜一阵欣喜,“我们快过去吧。” 她按捺不住激动,脚步向前,却发现身边的人仍旧不为所动。 “怎么了?” “桥头上把守着一位很厉害的堕仙。” 唐瑜一怔,仔细看去,又不敢相信地抬手在眼前晃了又晃,“有吗?那里空空如也,我却一个也没看到。” 凤息低下头提了提嘴角,“自然,凡人的肉眼是看不见的。”他敛了敛笑容,“越过脚下的禁道线,那位堕仙便会现身了。” ? 凤息轻拂衣袂,大步走了过去。唐瑜紧随其后。 “我还真是低估了你们,没想到你们最终还是走到这里来了。”伴随着清冽的嗓音,从桥头处果然缓缓走出一个人影来。 人影越发清晰,女子戴着面罩,一身黄衫袅袅立于桥头。 唐瑜怔了怔,那女子身姿曼妙,黑发如瀑,脸上却带着遮住容颜的面罩,只露了一双眼睛。 她只是那样静静而立,却让唐瑜的心底悄然升起一股寒意。 凤息方才口中那位很厉害的堕仙难道就是这位黄衫女子? “瑶锦。”凤息淡淡道。 女子闻之一声轻笑,“这般模样还能将我认出的,世间恐怕只有如今的凤息你了。” 凤息摇摇头,“可是在这里见到你,我并不宽心。”他下意识地牵住了唐瑜的手,“妖魔道和厉鬼道的异常,还有现下堕仙道内被结界封印的堕仙,一切都有了很好的解释。” “你认为这些都是我做的?” 凤息目露哀愁,“恐怕远不止这些。” 那瑶锦低头微笑,“那你又可知我所做的这些都是为了谁?就像千年前一样。我这么费尽心思,还不是都因为我眼前的这个人。”她眸光闪烁,“可我眼前的那个人呢,他何时又能心领,回头看我一眼。” “瑶锦,你这是何苦。”凤息摇头叹息。 “何苦?我也不明白。有时也是恨你的,恨你怎么就不懂我的心,千年前我对你挖心掏肺你又何曾对我有一句嘘寒问暖。” “我们都是有错的。” 瑶锦失笑,“错的只是你一个人,是你爱错了人。” 回眸间,她的目光已是一凛。 凤息皱了皱眉,“陈年往事都已过去,你又何必偏执。” “你怎么不问问你自己,究竟是我偏执,还是你念念不忘。”瑶锦的目光往唐瑜方向一闪而过,凤息快速伸手,宽袖一挥,挡在了唐瑜前面。 那一霎那来得太快,唐瑜甚至都不曾反应过来,待她回神,凤息的背影已遮住了所有视线。 “你这样护着她,就不担心担心自己吗?”瑶锦凝眉厉声,“我可不保证我下一次出手再那么有所顾忌。” 凤息面色平静,“你是古神后裔,如今的我自然打不过你,你也不用顾忌我,想怎么样就怎么样,瑜儿若是死了,我也不会独活。” 唐瑜愣是抖了抖,颤着声音,“凤息,你在说什么。” 凤息回头看她,伸手在她额前便是一指,眼前白光微烁,最后包围了唐瑜整个身子。 他目光如水,温和道,“瑜儿,你就安心站在这儿不要怕。到时候桥尾的那扇门会自动显现,等它打开以后,你就过去。”凤息弯弯嘴角,“记着我那时说的,什么都不要管,头也不回地过去。” 他目光深远,“想来万事皆有定数,如今也是该让我为千年的账做一个了结了。” “了结?你确是看的开了。只不过想的那样容易,若是叫她这样轻而易举地过了去,我在这里又有何存在的意义?” 凤息微微一笑,“自然有,不若如此,我如今在这里也没有什么意义了。” 凤息脚步微动,转眼间身影已是离开好远,他宽袖一拂,便已经接下了瑶锦的一招一式。 “我可真是傻,千年了,仍旧对一个早已变了心的男子念念不忘,还祈求着哪一天他能再回头看我一眼。” 瑶锦眼中闪过一丝狠厉,身影又变幻成万千姿态,自她手中源源不绝地闪着绮丽的光芒,那些光芒毫无保留地齐齐往唐瑜那边而去。 “紫陌。”凤息伸手往空的方向一挥,白光带着箫身快速旋转,抵挡来势汹汹的绮丽光芒,如数散成倾世花火,手心赫然已是握紧了那把紫陌玉箫。 瑶锦微微一愣,回神间,耳边已是款款箫声。 凤息的目光是少有的凝重,他一身白衣,站在唐瑜身边,他的周身是夺目的紫光,愈发盛烈,抵挡着瑶锦千钧一发的威力。 “神无悲赋。”瑶锦喃喃的,脱口而出。 第七十章 君子之约 凤息的箫声带着阵阵呜咽,竟是与往日的更为用情,起伏着,带着令人说不出的震撼滋味,眼前仿佛呈现的朵朵莲花盛开,心境没缘由的一点一点沉静下来,周围仿佛有一双手带领着你,带着神祗的力量,拂过每一处过往的创伤。 自瑶锦手中无数而来的炫光被凤息箫声所搭建的紫色屏障一一拦截在外,不得近身半步。 唐瑜觉得一时无力,身子险些晃倒在地,不知为何,两边的太阳穴突突地跳着,冥冥之中像是预警着什么即将到来。 乘着款款箫声,脑海中瞬间闪过的片段如雪花纷飞。 泛泛银河,如墨身影,熊熊天火,漫天血雨。 霎那间,片片雪花顷刻碎裂。唐瑜心中一痛,浑身猛地一颤,泪眼回眸间,恍惚望见凤息半阖着双眼,睫毛下一层细细薄雾,一口血毫无征兆地自口中喷出,浸染了唇边的紫陌玉箫。 紫色屏障忽然砰然碎裂,与此同时,只见瑶锦的炫光恍若漫天飞花,就像找到了前行的出口,紧接着纷纷涌入,朝凤息与唐瑜的方向而去。 电光火石间,凤息玉箫离唇,反手一掌,硬是撑住了迎面而来的戾气,瑶锦的手劲似乎也是应时的一收。 瑶锦轻蹙眉尖,声音空灵,“放弃吧,如今的你斗不过我的。我,也不想伤你。” 凤息勾勾唇角,再施术法抵挡,“瑶锦,想想我昔日终也曾欠你。不求你放过我亦是原谅我什么。只是……” 他眉间一蹙,忽然吃力地回过头去看身边的唐瑜,迫切又温柔道,“瑜儿,你看见了吗?快看前面的那座桥,桥头的那扇门已经开了。你快走,过了吉时,等大门合闭就再也等不到它再开启之时。” ? 唐瑜本是愣愣地望着此时的凤息,总觉得他越发熟悉,那种熟悉感并不是因为此生算是他们相识已久,而是记忆中总有那么一处,她不知是哪一处,却能够清晰的晓得,眼前的这个人,是她最亲的那个人。 耳边凤息急切又不失温和的话音一落,唐瑜便下意识地回头往桥的方向望去,只见白雾渺渺间,从平地升起错落白光,那白光散尽,桥头赫然出现一扇青铜大门,那大门此时正敞开着,里头却仿佛还盛着一盏逆光,直直地射过来,刺得让唐瑜睁不开眼睛。 公子…… 那个时候心中仿佛只剩下了一个念头,周身的任何事都已与她无关。 只要拿到紫神玉,白司离就会醒过来了。 唐瑜面色一凛,不知哪来的力气,撑起颤微的身子,前程后路不管不顾,撒腿就往那桥头方向飞奔而去。 瑶锦神色骤然一变,稍稍蹙起了眉,眼看着那一抹淡紫色的身影快速朝大门的方向移动,她眸中一狠,即刻收起涌向凤息的万丈光芒,翻身一转,身子像一只绝世惊鸿,手中本是无形,转眼间在流动的空气中化成一柄尖锐的冰剑,她定息凝神,瞧准了那抹纤细身影,并以风驰电掣般的速度刺了过去。 电光火石间,唐瑜只听得到身后一声闷哼,随即是女子不可置信地惊喊一个不曾听闻的名字。 “炎尧!” 转瞬倾世花火。 ****************************** 这一切来的太快,也不知怎么的,唐瑜瞬即便停下了脚步,身后的发丝被一阵无形的风吹的散乱,她睁着眼睛,定定地看着前方,身体的血液仿佛都停止了流动,耳边嗡嗡作响,似乎有一只小虫子迟迟飞不出去。 猛地胸口一痛,眼泪便下来了。 她想回过头去,脖子就像被人死死固定住。 “快走,走啊!” 是凤息的声音,他在身后对自己说话。 可是自己张了张口,却发现一个字都吐不出来。 “忘了我之前跟你说什么了?不要回头,不要回头地往前走。”他说的有些吃力,却还是笑笑,“看到那扇大门了吧,你要的紫神玉就在那儿,如果你在这时回了头。那么瑜儿,再也没有机会了。” 唐瑜低下头,从眼中淌下来的泪水似乎又不厌其烦地淌回到心里,如若不然,为何身子那样苦,心中却觉得更苦。 她觉得嗓子都要裂开了,用尽全力忍着眼泪朝前方喊,“可是你会死的!” 忽然想起初见那人时的模样,一身白衣,宠辱不惊,遗世独立般站立在圆白月下,那时心中想着,像他这样的一个人,不。是一位仙人,该是如何存于这个世间,他一定很逍遥,很快活,不会有悲伤,不会有眼泪,哪里也不会明白凡人该有的心痛。 可是后来发现,她错了,不是这样。凡人该有的所有情绪,仿佛凤息都有。还是只有在她面前,凤息才会有这样的情绪。 还记得在长洲之时,他曾对她说“瑜儿,往后的余生都由我来陪着你可好。” “我如今不再是苍崖的仙人,与你一样拥有一颗凡人的心。 你若是觉得倦了,想去哪里都可以。只是,别忘了带上我。因为我想,每个夜晚都在有你的地方睡去。 我不求什么,只求你能够在我身边。晨起时见到的第一个人是你,和你在一张桌子上吃饭,吃什么都好。起风时留在屋中,若是晴天便出去采撷。” 唐瑜木讷地睁着眼睛,大门深处的逆光刺得她的眼睛涌出源源不断的泪水,只听得背后像是叹了一口气,然后浅浅一笑,“傻瓜,我可是神仙,神仙怎么会那么容易死呢。” 即便到了最后一刻,他都一副风淡云清的模样,叫她安心。 此时的瑶锦仿佛出奇的安静,许是被方才自己的那一击吓傻了。她目光颤抖地望着凤息的眉目,手中的冰剑仍刺在他的胸口,鲜血晕染了伤口外的白衣。 唐瑜仍是一动不动。 桥头的青铜大门,逆光开始逐渐暗下去,有时候希望与绝望就仿佛只是仅仅一步之遥。 凤息忽然用尽了力气朝唐瑜喊,“快走啊,你难道想一直这样一动不动干站着吗?先前说的全是忘了?再这样下去就真的来不及了,你忍心让我白挨一剑,难道你要一人苦等白司离两百年?你等的了吗!” 唐瑜的身子终于动了动。 “我答应你,我绝不会死。”凤息自嘲地勾起唇角,望着眼前那一抹淡紫色的背影却是无限的留恋与宠溺,“我可不像白司离,忍心看着你留在没有我的人间,我还想留着一口气再见到你。” 瑶锦的眼眶蓦地一湿,眼前的身影在转瞬扭曲成模糊一片,夹杂着难以抑制的心痛,却始终直直盯着那白衣黑发的男子。 唐瑜的目光霎那间闪烁起来,声音带着哽咽,“你说真的?” “你我定君子之约。” 第七十一章 真真假假 唐瑜攥紧了手心,这短短一瞬却漫长的像是过了亿万斯年。 “好……”她仿佛是努力从嘴里挤出这一个字,在最后一刻像是下了莫大的决心,“我等你兑现承诺。”她再也不再顾及什么,奋不顾身地抬起脚步奋力向那即将消失的逆光隐现处跑去。 瑶锦这一刻才忽的回过神来,想要过去已是望眼欲穿,她盯着凤息的眼神满是愤恨,双手一震,这时,蓦地却反被另一只冰凉的手及时牢牢攥住。 凤息的嘴角淌着血,回头微笑看她,“你来不及了……” 冰剑贯穿胸膛,半柄剑的身子露在凤息身后,鲜血顺着剑身一点一点滴落下来,在脚下开成盛世荼蘼。 瑶锦痴痴地望着眼前脸上逐渐失去血色的男子。继而,她缓缓抬手揭下覆在脸上的面罩,黄衫红颜,竟是美的不似凡人。 “我从未想过有这样一天,竟会亲手杀了你……” ===============偶是分割线============== 大门在身子纳入之后即刻关闭,眼前仿佛是一片虚无,霎那间无数缩影从身边一闪而过,快如雷电。 汹涌银河之水,漫天梨花,滚滚天火,炽焰红枫…… 眼前本是一片光怪陆离,继而缓缓敞现光明。 往事走马观花,一一闪现,仙雾迷蒙的花凉山还是从前的记忆。 忽然记得来时白华曾对她说过,命里有时终须有,命里无时莫强求。到最后关头,紫神玉现身的地方会看到心中最放不下的一切,这一生最舍不得什么,看到的就是什么。 但凡有人到的了那个地方,都可以选择永远活在看到的回忆里,不老不死,永生永世,眼前的亦不会幻灭。自然,也可以选择走出这个回忆。 有时候天门与地狱只取决你一念之间,却总有人为了一晌贪欢,断送了好不容易坚持到此的初衷。 时光汹涌,岁月琉璃。 交相措映,海市蜃楼。往前一步,拨开层层云雾,清明世界,让人忘了当下何年何月。 ? 唐瑜的目光一抖,光芒散尽之后并没有如料想中的见到火凤真身,而是陌生又熟悉的花凉山之境。 她回到花凉山了。 繁花簇拥着两间竹屋,竹屋前是一张白玉桌,桌边两把白玉凳,桌上摆着一张棋盘。 一切又是真实又是虚幻。 她的指尖动了动,眼睛不敢眨一下,好久回过神来,一点一点地挪动脚步过去,每一步眼眶就酸一分。 那桌上的棋盘才下了一半,并未下完,如今该是轮到白子了。 唐瑜怔怔地看着,现下的局面黑子为道,而白子被团团困在其中,寸步难行,若是有一步差错,那便是全盘皆输。 想起往日画面,每当与白司离对弈之时,自己总习惯手执白子。与凤息对弈的时候不同,仿佛面对的是让人不可疏漏的对手,面对着白司离,唐瑜总想赢他一次。白司离的棋艺与他的琴艺一样,让人望而却步,叹为观止。 唐瑜学不来琴,棋却是可以的,也不知那日是不是白司离故意放水,总算让唐瑜扳的过一回。 而他总是在自己的白子深陷困局泥潭之中,惬意地呷上一口茶,然后喃喃自语道,‘棋盘比之苍穹,棋子实乃漫漫星子,星子映照凡世之人,便如棋子之心堪与世人。每一步皆是掌握着天下每一个人的命运。’ 左手的掌心忽然火烧一样的疼。 唐瑜绷住心弦,伸出手来去摸手边盘中的白子,第一次觉得这一次下棋仿佛把自己的命也赌了上去,额头上不禁溢出细密的汗珠,她的手指不受控制地微微颤抖着。 举起手来,唐瑜的目光顷刻间变得分外坚定,盯准了一个地方,抿了抿唇,就要放下手中的白子去。 子落棋盘的霎那,手上忽然传来一道抑止的力量,接着自己的手转瞬被另一只强有力的手反握住。 唐瑜一惊,白子顿时再也无法往下一分,她整个人就像是僵在了那里,鼻尖萦绕着熟悉的清香,叫她眼眶胀痛,不敢回过头去。 直到身后响起了那一声熟悉又清冽的嗓音,霎那间,仿佛满城花开。 “阿瑜,这步棋该落在这一处的交叉点上。” 紧接着,那只手轻而易举地引领着自己缓缓移动,直到那颗白子缓缓落下,唐瑜还未真正回过神来。 她的目光一凛,就在方才身后的人指引自己,将白子落在交叉点的那一处,整个棋盘微光一闪,再看那白棋,死局逢生,像是瞬间重新活过来了一样。 唐瑜心中一跳,果然那个人终是要比自己略胜一筹。 时间恍若沉静半晌,身后的人忽然不动声色地将她轻轻环住,紧接着凉凉的唇贴上自己的耳畔,唐瑜连呼吸都瞬间变得困难起来。 不敢发出一点声音,觉得这一切一定是个梦,或者是谁营造出来的幻觉。 “阿瑜,你怎么不回头看看我?公子回来了,这一次再也不去白华山了。” 胸口处的那一根弦,仿佛在这一刻微微波动,足以惊起她脑海中一片狂风巨浪。 唐瑜的眼睛紧接着蓦地一亮,心跳亦是随之漏了半拍,她有些不可置信,害怕回过头去,然后身后的一切亦不过自己遐想。 可是他抱着她的温度又是那样真实,让她的身体竟在不可抑止地微微颤抖着。 身后的人又渐渐收紧了手臂,将怀里的唐瑜搂地更紧,他又笑着说了一句,“回头看看我,我此刻真的在你身边,你回头看看我。” 唐瑜咬紧了下唇,心中煎熬了许久,不知鼓起了多大的勇气,甚至做好了梦境随时碎裂的准备。她终于一点一点转过身去,目光错落,只见眼前的男子月牙白衣,脸上毫无遮蔽,眉眼如画,琥珀色的瞳仁仿佛要使人深深陷入进去。 和记忆里的一分不差。 “公子……是你吗?” ? 喉咙里面哽地难受,唐瑜眼前的人影从模糊到清晰再到模糊,直到那团时深时浅的影子近在咫尺。 白司离的手缓缓抚上去,掠过她的眉眼,摸了摸她墨发上那朵完好无损洁白剔透的梨花簪。 “是我,我在你面前,我再也不会让你离开我了。” 柔情似水的话未说完,唐瑜已然再也抑制不住一下子往白司离怀里扑去,扑个满怀。鼻翼间是熟悉的淡淡梨花香,她攥着他的衣襟抽泣道,“我莫不是在做梦,你好好的在我面前。若是真的做梦,那也是好的,我宁愿一辈子都不要醒过来了。” 这一刻,真是等的太辛苦…… “傻瓜……” 第七十二章 独一无二 “公子,是我错了,我一开始就错了。错在我早不该离你而去,我才知道原来好好与你在这花凉山度过一生,才是我莫大的心愿。” 白司离摸着她的脑袋,眼神充满了宠溺,他轻轻叹息,“如今知道错了也不晚,从此刻开始,阿瑜你再不要离开我了。” 唐瑜狠命地在白司离怀里点头,此时此刻,长期而来的思念与如今莫大的惊喜占据了她所有的脑海,她的心里充满了白司离回来的喜悦,当下亦是什么都管不了了。 过往的委屈仿佛都因他的出现都能转瞬烟消云散。 唐瑜在他怀里闷闷道,“我好想你。” 白司离勾勾唇角,更是拥紧了她,“我也是。阿瑜,从今往后就我们两个人,无论凤息,楚长歌都不关我们的事,只要我们在一起,我决不允许你再离开了。他们的死活,还是天灾魔道,都与我们无关。” 怀里的兰溪碎玉忽然闪起让人不可逼视的光芒,灼地唐瑜的肌肤丝丝炽痛。白司离的话让她瞬间感到醒悟过来,仿佛被人重重一击。 “阿瑜,你怎么了?” 感受到怀里的人脱离自己,继而盯着自己的眼睛,白司离关切地皱起眉头,英俊的眉眼温和地望着唐瑜忽然紧张起来的脸。 唐瑜目光一滞,蓦地退了两步,她望着白司离的眼睛带着痛,轻声呢喃,“公子,你究竟是不是公子……” 兰溪碎玉在一遍一遍地提醒着她,及时想要制止她将要失去理智的沦陷。 “阿瑜,你好好看看我,是我。你为何不相信我?”白司离上前一步想要去捉她的手,“你忘了我们十年之余的朝夕,忘了你奋不顾身离我而去的任性了吗,忘了在梨花小筑你说过什么,你说你爱我。” ‘轰’地一声,唐瑜心底的那片海就像霎那掀起狂风巨浪,汹涌成一片碧天。 她的眼泪‘刷’的流下来了,是,在梨花小筑她亲口对他表明了真心,这个自己六岁的时候就将她带回花凉山的男子,他是残魂鬼魅,可是她亦无可救药地爱上了他。 白司离的眼睛柔和成一片荡漾的秋水,仿佛要将人深深吸引进去,风吹过花枝,纷纷落下的花瓣落满他的身,落满他的肩。 “阿瑜,如今我回来了,我再也不走了。而且我要告诉你,我也爱你,这个世上再没有什么可以将我们分开了。” 唐瑜整个人恍若石化,僵在原地。她的左手掌心痛的刺骨,让她不能自已。 微微哆嗦着唇,以为自己出现了幻听,唐瑜踉跄地往后退了两步,一双眼睛睁得大大地望着眼前的男子,仿佛要将他整个人都看透。 即便如此,他从不会说出这样的话来。 “义父……” 她忽然喃喃道,两个字自颤抖的唇瓣缓缓溢出。 白司离蓦然一惊。 唐瑜的手心已然像是要裂开一般炽痛,“义父……”她又迫切地喊了一声。 “阿瑜,你在说什么?” 白司离的眉头皱地更深了。 唐瑜一愣,紧接着似乎心底那一片蓦地凉了彻底。 她缓缓伸出自己的左手来,一点一点打开。 低下头去,手心上赫然是一条像蛇一样蜿蜒丑陋的伤口,此时布在她的手掌心,将她的手掌心生生一分为二,赤红色的一条就像一道袖珍的岩浆。 那是在溪城之时,自己不小心划过栅栏弄伤的,那时的白司离也亦明明将伤口掩盖掉了,此时不知为何忽然显现出来,而且比以往都疼得厉害。 恍若被人当头一棒,唐瑜的眼睛都不敢眨一下,她一点一点抬起头来去看眼前的白司离。 声音冷的没有一点温度,带着无比悲怆,唐瑜一声轻笑,“你不是白司离,你究竟是谁?” 兰溪碎玉至始至终闪着不间断的微光。 ? 白司离显然是愣住了,望着眼前瞬间像变了个人似的唐瑜,有些不可置信。 “阿瑜,你在说什么,我是白司离。是你的公子。” 仍旧温和的言语,就连看着她的眼神都是如此宠溺与疼惜。 唐瑜皱紧了眉头,一时也不知哪来的勇气,抬眼间,挥手亦是扼住白司离的喉咙,手指箍在要命的死穴,她看着他的瞳仁却无法掩饰地微微颤抖。 “不用骗我了,你不是,绝不是白司离。”转念一想,她冷冷道,“你是火凤对不对?焚仙崖底下谁人渡我之道,无人见过真身的火凤。” 白司离怔在那里,一双美目像一潭秋水,此时泛着柔柔的悲伤,他一动不动,任唐瑜冰凉的手指按住自己的死穴,声音却喑哑着,“你不相信我?还是要离开我,找了这样一个冠冕堂皇的借口,说爱我也是假的。”他的声音让人想起碎了一池的星河,“和我一起永永远远在这花凉山不好吗?难道这也不是你唯一的心愿?” 唐瑜的心忽然痛地像有千万只虫蚁在啃咬一样,彼时听了他亲口说出来的那些话,人影重合,就像真的他在自己面前心伤与失望。 怀里的兰溪碎玉又热又亮,顺带着掌心的那一道伤疤,好像是谁指使着,在关键时刻反复提醒着她。 唐瑜的眼泪一颗一颗地落下来,她放在白司离脖子上的手指差一些就要麻木,带着稍稍迟疑,喉咙堵得难受,仍是张开嘴艰难说着,“是,是我唯一的心愿,我也想。可是,你终究不是白司离,终究不是我心里的那个白司离。” 目光错落,她的眼睛散发出令人不可逼视地坚定,敛气凝神,唐瑜的语气分外冷静,“多说无益,我开始的确被你骗了过去,你幻化的他真的就像一个模子刻出来一样,无论是眼睛,说话的语气,甚至是过往的种种回忆……可他终究是这个世上独一无二的。” 时间恍若在这一刻蓦地沉淀了,一时间双方对峙着没有一点声音,唐瑜从容地看着他,不带半分沉迷。 最终,白司离微微一笑,深沉而又缓缓道,“你是第二个。”他的语气忽然换了一个调,就像瞬间附上另外一个人,却是威严又肃杀,“究竟哪里让你看出了破绽?” 第七十三章 泥潭深陷 唐瑜一时没有回过神来,仍旧怔怔地看着眼前的男子,直到他开口说话,就像瞬间从她头顶浇下了一盆冷水来,白司离回来的幻境在这一刻如数幻灭,心碎至之余却让此时的她也更为清醒。 唐瑜深吸一口气,眼底藏着碎冰,淡漠地开口,“公子虽然素来薄凉,不喜世事的样子,可他并不是冷酷无情的人。所以,当你说你想我们一直在一起就可以不管他人死活,他是绝不会说出这样的话的,这是第一点。”理智一点一点地回过来,怀中的兰溪碎玉就像有了灵性,不再是灼心的滚烫,而是仿佛有暖暖的热流充满全身,让她拥有勇气。 “公子虽然是残魂鬼魅,瞳仁呈琥珀之色剔透,我总能在他眼中看到自己的影子。可是你没有,我怎么都看不见我在你眼中的倒影。这也是让我坚信的理由,第二点。” “最后一点……”唐瑜说到一半,恍若再也说不下去,脸上湿粘的全是泪水,“你知道,为什么我叫他公子吗?” ‘白司离’一顿,继而还是不动声色地摇了摇头。他只知道,眼前的女子是一贯叫白司离公子的,这是他们之间称谓的特殊之处,却从来不知道其中到底是为什么。 唐瑜的眼前仿佛忽然出现白司离很不开心的皱起眉头,扣起手指敲自己的脑门的样子,微嗔道,‘阿瑜,你刚说什么你再说一遍。’‘你该唤我公子。’‘你若再敢义父义父地叫我,我就用你来喂养我这满山梨花。’ 唐瑜哭着笑起来,她喃喃道,“你永远都不会明白的。” ? ‘白司离’勾起唇角,眼前的女子此时哭的像个孩子。世人俗不可耐,总是被嗔痴**迷了眼,为情所困实在自寻烦恼。 他却还是有些佩服道,“不错,你倒是愿意从美好的幻境走出来,比那些贪图一时欢愉的生灵要好得多,你可知道之前来见我的生灵有多少?最后还不都是消亡在自己沉迷的醉生梦死之中。可你是第二个,你是众多来寻紫神玉的生灵中第二个走出来的。”他的笑意更深,“六界之中可是唯有两枚紫神玉,你可真是幸运了。” 唐瑜不动,为了这枚仅有的紫神玉,她可是付出了多少代价。 她恍若失神,喃喃道,“火凤……” ‘白司离’眼神忽然一凛,此时散发出奇异的光彩,他并没有驳回唐瑜的那一声称呼,目光像是一头寻见猎物的恶兽,“可是,一切不过才刚刚开始罢了,你之前经历过的只是预热,如今才是真正的挑战啊,你不会以为就这样轻而易举地就成功了吧。”他啧啧道,“还是太天真了,之前的那一位可是受了不少折磨才抽身而退,我又怎么好意思让你好不容易走到这一步,就空手而归呢?” 唐瑜猛地抬起眼来,箍住对方喉咙的手指因为方才一慌松了些许,‘白司离’只是一个动身便悄然抽离。 她的心登时一落,跌进谷底。 “怎么了小姑娘?在妖魔道的时候你不是做的很好吗?信誓旦旦,誓死要拿到紫神玉的样子我到现在还忘不了。” “你,那个不现身的老人也是你?” “我谁都可以是。” 唐瑜动了动嘴唇,竟是已然说不出一句话来。 ‘白司离’的笑妖媚蚀骨,又叫人不寒而栗,他微微一伸手,手中便是一柄耀眼的长剑。 唐瑜蓦地退了一步。 下意识的反应让‘白司离’又是微微一笑,“不要害怕,我从不杀人,来这里的人都是死在自己手上的。” 没有来源的风叫人心底嗖嗖地泛起凉意,脚下忽然间重的像挂着铅石一样,太阳穴突突地跳着,总觉得灾难已经向她缓缓伸出手来了。 ‘白司离’上前一步,将手中的长剑从容地递过去,唐瑜竟鬼使神差地伸出手来前去接过,然后不受控制地握紧。 他的目光闪烁着,比任何时候都要妖冶,都要蛊惑人心,“来,你杀了我,忍心杀了你眼前的白司离,杀了白司离之后,你心心念念的紫神玉就是你的了。” ************** 想让他好好活着都来不及,怎么舍得让他死呢,更何况是让自己亲手杀了他,莫不是比让她杀了自己还要残忍…… 唐瑜的手不受控制地哆嗦,连整个身子都在抑制不住地颤抖。 眼前的‘白司离’面目清俊倾城,眉眼带笑。 犹记得刚摘下他面具的时候,天人之姿让自己久久难以忘怀,他是那样熟悉而又真实地站在自己面前,一晃眼,就像自己如今爱着的他,宠溺的眼神,薄薄的嘴唇微微动着,喊着她的名字。 “阿瑜,你知道吗,有时候我真的好怀念从前,怀念你在花凉山总是围着我转的日子,那个时候还没有别人,谁都没有,就只有我和你。” ‘白司离’温柔地看着她,仿佛之前的一切亦随之烟消云散,此时他还是她心心念念的白司离,而面对手中执剑的她,他的脸上亦没有半丝畏惧,恍若如今面临的不是死亡,而是素日往来,斟上一杯茶,谈起旧时的美好时光,他平静的,脸上带着淡淡的向往,“闲暇时日,你在屋内看书,我在后院的竹林抚琴,你不喜欢琴,可是你的棋艺却很好。” “别说了……” 唐瑜深深闭起眼睛,一字一句道。 “刚开始的时候总是轻而易举地赢你,可是越到后来你就越发厉害。”‘白司离’勾起唇角,脸上是不多见的幸福之态,“你知道吗?每每我从白华山回来,最期待的就是与你下一盘棋,看看这一次回来我又能在多少时辰内赢你,还是终有一天,你能赢我了。” “不要再说了,不要再说了……” 贝齿咬破了嘴唇,鲜血霎时溢了出来,充满口腔,那种独有的铁锈气息让人作呕,只觉得那人说的种种回忆让自己喘不过气来。 唐瑜感到两眼一黑,费劲力气撑住自己摇摇欲坠的身子,胸腔内一阵撕心裂肺。 第七十四章 一剑贯穿 “你说你喜欢吃我煮的菜,可是我总是去白华山,你就一直在这里等我不离不弃。偶尔下山为我买酒喝,受到我的称赞你可以开心很久,其实这些我都看在眼里。”‘白司离’仿佛还不尽兴,看着连连退后的唐瑜又是步步紧逼,仿佛要将她逼到绝路,“在梨花小筑好不容易找到任性离我而去的你,因为你说喜欢凤息而吃醋,我第一次尝到心痛的滋味。” “不要再说了,够了!我叫你不要再说了……” 回忆铺天盖地而来,仿佛梦靥一般挥之不去。他说的每一句在脑海里都能得到相应的场景,唐瑜紧紧攥着手里的长剑,丢也丢不掉,仿佛已紧贴自己的肌肤,瞳仁里忽然燃起熊熊烈火,任凭怀里的兰溪碎玉如何警告都于事无补。 浑身散发着魔邪的气息,眼前的这个人再不是养育她十余年的公子,而是她深深爱着的爱人。 ‘白司离’却仿佛越发说的激动,一把抓住唐瑜空下来的另一只手,恍若看到了什么令他浑身振奋的现象。 “我们一起寻魇兽,一起放花灯,一起去青丘,一起躺在屋顶上看星辰,难道你都忘了吗?” “我没忘……”声音渐渐软下来,带着急速落下的滚烫的热泪。 即便是死也无法让人忘却的那一段记忆,与他在一起的时光全部都记得。 打小就没有清楚过他的真实身份,当她以为白司离是和自己一样普普通通的人的时候,他是残魂鬼魅。当她以为自己任性和楚长歌下江南,白司离无论如何都找不到她的时候,最后关头总能掐准了时间出现。 当她以为他其实对自己充满依赖,充满一点点的愧疚想补偿自己的时候,白司离告诉自己一直以来只是当她是心爱女子的替身。 可是如今,当他说的一切,她都开始相信。原来,这所有一切从一开始就是错了。 而错便错了,没关系,她不介意。只要知道他的心里一直有她,而她终有一天能直面自己的心。 原来所谓的真相不过是自己一直以来想承认都不敢承认的感情。 “我从前想着你若是一直长不大多好,你就能永远粘着我了。可是我又怕你长不大,我想你快快长大,因为这样,我或许就能爱你了。” 话音刚落,唐瑜蓦地抬起泪眼来,眼中的熊熊火焰奔腾不息,就像红莲满池,灼烧天际。她微微张着嘴,却说不出一句话,不知道身后是什么,脚下是什么,只看得到眼前的男子,一双美目摄人,而她就要深深陷进去。 如果这一切是真的,真的希望如斯梦境可以永远都不要醒来的一天。 手中的长剑忽然剧烈颤抖起来。 ‘白司离’目光错落,嘴角已是扬起了难以掩饰的笑容,他抓着唐瑜的那只手更为有力,长剑的颤抖让他体内的血液为之疯狂。 “可是现在呢,你想杀了我吗,你要杀了我?到底为了什么,我们就这样一直厮守在如今的花凉山,生生世世,该有多好,你忍心杀了我?” “不,不是的,不是……”唐瑜已然要到了崩溃的边缘,她一直摇头,一直摇着头,眼泪源源不绝的落下来,带着火焰的气息,烫的脚下的土地升起一缕轻烟。 她无法控制手中的长剑,只是摇着头一遍又一遍地喊,“不是的,不要说了,我不能杀你,我不能让你死……我宁愿自己死也不想让你死……” “你不让我死,你不忍心杀我。阿瑜,和公子生生世世在这花凉山可好?天下六界都不干我们的事,你永远都不要离开我,即便是梦,我们也再不要醒过来……” 一遍一遍的声音就像魔咒一样,回响在脑海里,无论如何都再挥之不去。 唐瑜头痛欲裂,掌心与胸口撕裂一般,有什么要呼之欲出,冲出命门,不断闪现在脑海的碎片又是什么。 涛涛银河,雪白梨花,熊熊天火,转眼一变又是鲜红嫁衣,那个对镜贴花黄的女子是谁,手中执刀,浑身浴血的又是谁…… ‘以后你就是我白家的人了。’ ‘如果我说我想带你走,你可愿意?’ ‘我会找到你的心的。’ ‘你为什么总是要错过我?’ 唐瑜忽然安静了下来,就像魂魄迅速抽离出去,而今只剩下麻木的躯壳。时间仿佛亦在这一刻停止了前行。 怀里的兰溪碎玉此时正散发着微乎极微的光芒,而握着长剑的掌心,那道丑陋的伤疤生生裂了开来,露出森森血肉。 鲜血粘稠地一滴一滴落进脚下的土地,亦顺着剑柄涓涓流向通白的剑身。 剑身霎时散发出不可遏止的光芒来,‘白司离’已是大骇。 唐瑜眼底的火焰久久不息,接着她深深闭起了眼睛,世间一切都仿佛被隔离在外,只剩下她一个人。 ‘你果然还是恨我的。’ ‘公子不愿你受苦,只愿你活下来。’ 月光将他的身体照的透明,他亲手将完好无损的梨花簪重新戴回她的发间。 ‘也好,你便不会忘了我了。’ 他的眉眼仿佛还在眼前,怀中已然是散成倾世的花火。 真正的白司离,在白华山等着她。 嘴角毫无征兆地溢出一丝鲜血,唐瑜毫无征兆地蓦地睁开眼睛来,火焰散尽,清明一片,她的脸上是从不曾拥有的肃杀与冷静。 长剑高高挥起,没有半点犹豫,还来不及等人眨一下眼,电光火石间,干脆利落地贯穿了‘白司离’的胸膛。 而‘白司离’一动未动,怔怔地仿佛还未回过神来。 ? 他的眼泪恍若一碰就碎,又恍若夏日阴云而落下的雨,每落一滴,往心底凿一个口子。 手中紧紧攥着温热的紫神玉,就像那个人的怀抱,全身的力气恍若被一下子抽离的干净,无尽的黑暗深深淹没了全部视线。 ******************************** 再醒来的时候,孤身一人,浑身脱力一般倒在地上再使不上一点力气。凤息不见了踪迹,如今又只剩下了自己一个人,无力地环顾四周也不知自己到底身在何处。 想起方才经历的一切仿佛在短短一刻尝遍了人生大起大落,所谓自己的苦海自己渡,如今才仿佛真正明白过来。 唐瑜仰天望着没有尽头的灰暗天空,手中是方才得到的那颗炽热的紫神玉。 她终是在最后关头亲眼见识到了幻化的真正火凤,七彩炫羽耀眼地让人睁不开眼睛。它的眼泪像珍珠一样一颗一颗落下来,直到如火般的眸子再也流不出一滴眼泪。 手中的长剑转眼化成齑粉,唐瑜怔怔地望着,这才发现,原来火凤只有一只眼睛。 传闻上古紫神玉只有两枚,其中一枚已被人取了去。原来,紫神玉也就是火凤流干了眼泪之后的眼睛。 第七十五章 紫神之玉 周围的一切像风一样迅速散去,什么都不曾留下。只听得火凤在消失前对着自己说了一句话,就像是魔咒一样的一句话,在将来的日子亦是囊括了自己曲折的人生。 ‘命里有时终须有,命里无时莫强求。’ 唐瑜觉得昏昏沉沉的,经历的往事如同走马观花一一从脑海中闪过,可是她如今的意识却分外清醒。 马上回去。 想着来时白华教与她的法诀,艰难地开始蠕动嘴唇,碎碎念间,这时才发现不远处隐隐约约有一个人正缓缓朝这边走来。 等到唐瑜看的仔细了,险些没抑制住内心的激动。 她的语气中带着些许不可置信,试探着费力问站在不远处的那个人,“长歌……你怎么会在这里?” 此时的楚长歌脸上没有什么表情,若不是他正一点一点朝这里前进,唐瑜甚至有一些错觉,那只是一尊尤像楚长歌的雕像。 “小鱼儿。”他忽然开口,就像平常一样喊她,一身玄衣,举手投足彰显尊贵。“我在这里等你很久了,我知道你一定会成功的,所以……”他顿了顿,“我来找你借一样东西。” ? 忽然想起白华曾是对她说过的,琅琊山那一夜,晚清是死了,和那梦姬一起同归于尽。 天界似乎也是有不小的撼动,天钟敲了十八下,有神之后裔陨落了。 那楚长歌呢,听说自那晚与晚清一块儿消失了。命神没有寻到晚清的一魂一魄,向夜神君借来的凝魂灯也没抵什么用。 按理说,晚清仙子毕竟是神之后裔,即便是灰飞烟灭了,也是会有一魂一魄残留下来,进入下一世仙回,忘却记忆重新得道。可是,没有谁能算出晚清的魂魄去了哪里。 那么猜想着些许是被青丘的暮赤君收了去,也就是楚长歌了。 那么,如今他来夺这紫神玉,也就说得通了。 他想试着让晚清活过来,带着拥有他的记忆活过来。 果然,爱情这东西盲目又自私,让人蒙蔽了眼睛,蒙蔽了心。 什么都做不了,只好眼睁睁地看着紫神玉从手心被生生挖了去,无论如何哭喊都没有用,因为楚长歌至始至终再也没有停顿过一下脚步。 *********************** 这黑夜是不是太过漫长了些,竭力想找寻一个出口,出口处等着的是她最想见的那个人。 “姑娘,唐姑娘……”从耳朵里跃进断断续续的试探声,“是不是已经醒了?” 那个声音很温和,让人不禁想到花开的样子,又似乎在哪里听过,隐隐涌入一种莫名的安全感。 接着闻到幽幽的茶香,使整个身子好生舒畅,迫切地想睁开眼睛来看看说话的那个人,想知道是谁,他一定能跟她讲她想听的故事。 视线由模糊到清晰,觉得头痛欲裂。唐瑜皱紧眉头缓缓睁开眼,终于慢慢看清了眼前的那张容颜。 眼前的人温和地笑着,眉目英俊清秀,一头白发最为醒目,见她醒了过来,仿佛终于放宽了心。 “天尊……”唐瑜喃喃的,蹙了蹙眉不禁环顾四周,皆是熟悉的场景,似问非问道,“难道我已经回来了?” 白华点点头,“不错,不仅回来了,睡了三天两夜也总算醒过来了。” 唐瑜愣了一会儿,忽然从床上坐起,想起之前的所有事,慌乱地看了看自己的双手,又摸了摸自己的脸,仿佛现下一切都是那样不真实。 她的眼睛闪过一丝仓促与慌乱,目光闪了闪,最终眸光暗下去,她没有说话。 白华看着她,最后还是叹了一口气,“怎么了,好端端的。你做的很好了。” 唐瑜仍是没有抬头,犹豫半晌,声音听不出一点喜悲,“蓬莱岛主呢?他,不在吗?还有纤云姑娘。” 白华直起身子,回头坐到一边,“办好事他自然就回去了,蓬莱岛那儿还有一堆麻烦等着他去处理。那纤云嘛,自是不急的,饶是她也不忍心这么快过来。” 唐瑜一愣,随即仿佛觉得白华天尊说的很有道理,缓缓点了点头。 “你真的决定了?觉得是值得的?”白华没有看她,端起桌上的花茶呷了一口,竟觉得有些味苦,“这一步若是跨了出去,可是真的没办法回头了。” 他说的平平淡淡,与之前的语气也并无差处,仿佛聊的只是家常琐事。 唐瑜认真听着,脸上也没有什么情绪。 “我都明白。是我自己做的孽,应渡的劫,也是我唯一能做的了。”她一字一顿道,“并且,自我有了这个念头,我便绝不后悔,所有后果,我都担。” 包括楚长歌,也是她命中应有的劫数,要来的终是躲不掉的。 白华一声叹息,不动声色地摇了摇头,搁下手中的茶盏,眸中之色尽是惋惜,“命里有时终须有,命里无时莫强求。” 唐瑜仿佛被人当头一棒,还是那句话。去焚仙崖下之前,白华对自己说过,在焚仙崖之时,火凤又曾这样告诉自己,即便是现在,还是一模一样的话。 这般熟悉,这般令人悲痛,白华天尊说起来却是如此单薄,“若是劫数,应前世种下的果。” 同样的话语,在不同的当下,不同的幻境。这些佛语,唐瑜如今却是真的有些开始懂了。以前总觉得不太明白,听着像是大彻大悟,其实从中的法礼却始终未能参透。 而如今不需要人指引着自己去参透它,有些事经历过自然就会领悟过来。这是这红尘给所有人平等的教训。 唐瑜点点头,意料外微微勾起唇角,“天尊说的,唐瑜如今真的有些明白了。”她顿了顿,“只是不知道那一天何时会来临。” 白华一顿,眼神中荡漾着素来没有的柔波,却大部分被慈悲所掩盖。 “你如今能参透一些确是好的,还是一句话,莫要觉得苦了自己。”他似有沉思,“把握当下所拥有的,光阴会善待你,命运或许也会善待你。” 他叹了一口气,“万物追随世间变化,风云不定。人虽不能胜天,生灵无法改变自己的命运,可是,天地玄黄,宇宙洪荒亦不是亘古不变的。有些你认为早已注定了的事,其实换一个心境,换一种处世之道,或许苍天能为你换一个更好的结局。” 第七十六章 白华飞雪 唐瑜的心在白华天尊说完这句话蓦然一跳。 细细回味许久,她不禁热泪盈眶,“多谢天尊指示。” 白华并没有回答,微微低下头去又轻轻呷了一口茶。雾气湿湿的,迷了眼睛,只是这茶水仿佛比方才的又苦了几分。 过了好久,他才从雾气迷蒙中抬起眼来,“时间也是差不多了。现在,你知道自己要做什么了?” 话音一落,心中‘砰’一跳,唐瑜咬紧下唇,是,如今自己是回来了。所有劫难终将过去,她终于逃离了那让她觉得噩梦般的焚仙崖,谁人渡我之道,回到了白华山。 而此时离她现在的地方不远,有她最思念的人,最想见的人。 而他一定也像她一样,在等着她。 “光阴吝啬,唯有把握当下,切莫要让自己再后悔了……” 想到这里,唐瑜再也听不下去白华接下来讲的任何话,唯独那句把握当下仿佛给了她重重一击,她忽然掀开身上的被子不管不顾地就要跳下床。 如今她只想见到他,迫切的,发疯的。任何人都阻拦不了! “难不成你要穿成这样去找他?” 白华天尊见她这样愣是吓了一大跳。 “你至少要穿上鞋不是?”他已离位站了起来。 唐瑜眨眼间奋不顾身地开门跑了出去。 “你这是糊涂了,区区**凡胎不觉得冷?如今外头可是下了鹅毛大雪!” ? 听到白华天尊最后一句话唐瑜已经摔门而出了,他的尾音飘散在苍茫天际中。 外头却真由如白华天尊所说竟是一片银白,恍若银装素裹。天地间仿佛被纯白所掩盖,隐隐约约只剩下状物的轮廓,那雪真是下的极大,也不知是从何时开始落起,整个天地竟是除了白色再无其他。 这说来也是怪了,白华山可是百万年没有下过雪了,一年四季皆是温暖如春,因要育养织梦花,节气也是一年四季只有一种,而这如今鹅毛大雪倒像是让人回到了百万年前临渊消逝的那一日。 那一日也是如此,堂堂临渊上神仙陨。举世大雪纷飞,百花凋残,仿佛是这天地为之哀泣。 白华立在门前,目光清远。他的白发与这天地白雪一样,混为一体。没有人知道他在想什么,他是人神,自然感觉不到寒冷,织梦花也早已被他设下了结界守护起来,只是看着门前这一串渐远的小脚印,他忽然觉得心头一阵酸涩,雪花慢慢落入眼,头上的银色愈加纯白了。 “你就不担心吗?” 身后的人一身白衣,面目清俊,缓缓从空气中现出身形。 白华天尊没有回头,只是淡淡道,“你心中不是比我还要清楚?这种交换取他们心中各自所愿,应她失去换他重生。谁也没有欠了谁。” 身后的人难得一笑,“自然,你我对于天命都束手无策,我也是尽着本分之外搭一把手罢了。” 白华天尊叹了口气,不语。半晌,他忽然道,“如今暮赤君却是如何了?” “我避之不见,亦唤阿痕暂时到我身边来,趋势所向,凡事皆有因果,四颗织梦果都有了宿主,况且……” 说到这里,他看着眼前白华天尊的满头白发,与天地间的苍茫白雪已成一色。 白华接了下去,“没错,我这里已经没有多余的了,而他也未必容易从任何人身上取得。” ************************************ 唐瑜的眼前是一望无垠的白色,仿佛她一人置身与这苍茫天地,被一大片白色所包裹,她只是向前跑着,向前飞奔,全身没有冷的感觉,脚下已是麻木,她的心却是火热火热的,只想飞奔到一个属于她的熟悉的充满沁人梨花香的温暖怀抱。 也不知就这样跑了多久,仿佛没有见到那个人脚步就不会停下来,偌大的白华山白雪皑皑,从上俯瞰看去,只有豆点大的影子在缓缓移动,影子散去,留下一串小小浅浅的脚印。 呼吸渐渐开始困难起来,脚下的步子也不再如初飞快,也从不曾觉得这个白华山竟是如此之大,还是自己本就虚弱早该体力不支倒下去了。 怀中的兰溪碎玉一点一点散发着微光,仿佛要在这一刻照亮她的真心,温暖她的心房。 前方隐隐约约闪现一抹异于白雪的月牙色,接着是一点点黑,渐渐显现全部的人影。唐瑜顷刻间觉得一阵鼻酸,眼前的影子也瞬间模糊,下一秒眼泪毫无征兆地就要夺眶而出。 那人影越发清晰,越发耀眼。他静静的立于这白雪天地间,仿佛眼下世间只剩他一人。他迎风而立,衣袂翩动,人影婆娑,乌黑的发丝一丝一丝地随着雪花散开来,恍若惊鸿。 他的脸愈发清晰,眉眼愈发清晰,嘴边淡淡的浅笑愈发清晰。 唐瑜恨不得此刻身后长出一双翅膀,可以在眨眼间就飞至他的面前去,张开双手扑进他的满怀。 那是她心心念念的人啊,那是她想要追随一辈子的人,即便埋葬尸骨也要与他一起的人。 他如今存在的那么真实,那么让她倾尽热泪。 只是短短距离,唐瑜竟觉得跑得如此漫长,她忍了许久的滂泊泪水,终于在整个人扑进那沁满梨花香的怀抱时如数决堤。 他的怀抱是有温度的,双手是有力的,心跳是真实的,紧紧回抱住自己。他是真的回来了。 一切都是值得的。 白司离久久地抱紧怀里的人,一时不知道说什么,忍着没有要哭出来,只剩下无尽的叹息,所有情谊都藏进这一声长长的叹息。 听着眼下的人哭的撕心裂肺,心酸之余倒是觉得有些好笑。 最后也是不自然地动了动嘴唇,“怎么了,如今好端端站在你面前了,倒是哭的比我死了还要伤心。” 手臂被无力的手指轻轻拧了一下。白司离的手劲松了松。 唐瑜的声音卡在喉咙里,疼的难受,闷闷的,带着严重哭腔,若是不用劲,还真说不上一句话来。 “白司离,你,你真的是公子……” 饶是之前的吃了亏,让唐瑜真的不敢再那么笃定,可是心里却一遍一遍反复地告诉自己,眼前的这个人是如此货真价实,真真切切地存在着。 噩梦已经随风而去。 白司离弯弯嘴角,却是笑了,“自然,白司离不就是你的公子?我若不是,这天底下还有谁是?” 唐瑜反倒哭的更凶了,一双泪眼深深望进他的一汪琥珀色瞳仁,那里真真实实的有自己的影子,她哭的像个孩子,哭的一塌糊涂。 第七十七章 情定花凉 “太好了,你终于醒过来了。太好了,不许再说死不死的了,你再也不能死了。” “好。”要说出这个字来竟是仿佛费劲全身力气,白司离皱紧了眉头,更深地拥紧她。 “你知不知道我真的好害怕,我怕这一辈子都见不到你醒来了,我怕我这一辈子都只能活在有你的幻象中。公子,你这样真的好狠心,你真的狠心丢下我一个人。不要离开我,再也不要离开我了……” 白司离一时觉得心中满是心疼,摇摇头,“公子答应你再也不会离开你,也不会再让你离开我了。” 唐瑜的眼泪源源不绝地打湿了白司离的衣襟。那是她熟悉的味道,她熟悉的声音,这一刻她等了多久,这一瞬间她想了多久,之前亦是听到过这样的话,可是只有她自己知道不过一场幻境。而如今是真的,这个人真真实实在自己眼前,一切仿佛在这一刻都有了好的回报。 过程多艰难,多心痛都没有关系,只要贪得这一刻温暖。 她吸了吸鼻子用力地点头,“嗯,我们一起好好活着,我们谁也不离开谁。” 白司离从自己怀里轻轻捧起唐瑜的脸,对上她泪眼朦胧的双眸,抬手轻触她发间的梨花簪,心中又是一动。目光往下,他随即皱起眉头,“怎么穿成这样就跑出来了?”神色难掩担忧,“还没有穿鞋,真的不觉得冷?” 唐瑜方才还不觉得,如今一听白司离这么一说,这才觉得脚下已然冻得麻木没了只觉。不禁颇显委屈…… 而白司离却未等唐瑜回话,宽袖一拂,唐瑜的整个身子已然凌空而起,伴随着一阵轻呼,转眼间自己已是被他横抱在怀中。 唐瑜瞬间觉得有些羞怯,木然地眨了眨眼睛,随即整张脸都埋进白司离的颈窝里。 白司离勾勾嘴角,“阿瑜,我们现在就回家。” “嗯!” 天地渺茫,银装素裹,相偎的人影渐行渐远,唯独留下一串浅浅的脚印,却仿佛是此时人间最美的风景。 他就像这纷白世界微渺的轻羽,带着要爱的一颗心,奋不顾身,义无反顾,死亡在何处,尽头在何处,心之所向在何处,他就在何处。 ====================偶是分割线================= “我们就这样不辞而别真的没关系吗?白华天尊或许还在等着。” “即便如此你现下才说未免也是晚了一些,难道我们如今还要特地回去只是为了一句告别?” “才不要,我们两个谁也不要再离开花凉山半步了。” 白司离玩笑道,“你不会寂寞?不会再像当初一样丢下我,偷偷背着我跟着别人下山了?” 唐瑜一怔,随之心莫名的一痛,她自然地摆了摆手,“多久以前的事儿了啊,我已经承认那时是我不对,我任性了。我不是也向你保证再不会这样了吗?”她对上白司离的眼睛,“还有,不会寂寞的,永远也不会,只要公子在我身边。” 花凉山一点都没变,想不到走了个把月,终有一天是回来了,回家了。 就像兜兜转转了一圈,又重新回到原点,这里谁也没有,谁也不会有,只有永远的白司离和她。 经历了太多,仿佛短短日子把一生都走了个遍,花光了所谓的运气,流干了一生的眼泪,而这些都不再重要,已经随风而逝。 她长大了,不再是从前跟在白司离身后日夜盼着他回来的小尾巴。 从今以后,她不仅能自己照顾自己,还能守护他。 身下是软软的树叶铺成的地毯,天空明净而又高远,即便已是冬天,花凉山却也是从未下过雪的。从前,白司离在这边设下结界,宁静安逸,四季如春。 风过树叶,‘沙沙’作响,落下几片来,淘气地钻进树下白衣人的怀里。 白司离倚在树旁,出神地看着眼前的女子,目光微烁,静静地看了良久,最终勾勾嘴角,心中一片柔软,探过身子轻轻拥紧她,“阿瑜,你可知道,千年了,这一刻我等了多久。” 这一感慨,也不知包含了多少深情分量。 唐瑜坐在他面前,只觉得方才的微风很舒服,这样静谧的日子是久违的惬意。忽然眼前的人伸手搂住了自己,一时愣了愣羞红了脸庞,从白司离怀中探出头来,“公子,何来千年之说?” 白司离笑的令人心疼,伸出一只手拂过她的柔发,“今时不同往日,很多事你不明白也是好的。什么都无需再想,只要你此刻在我身边,已是足矣。” 唐瑜弯起嘴角,露出唇边两颗浅浅的梨涡,脑中灵光一现想起些什么,就眨了眨眼睛道,“那我能不能问你一个问题?” 白司离点点头,顺带伸手宠溺地刮了一下她的鼻子,“你又想知道什么?” “唔……”唐瑜捉住白司离停留在自己鼻尖的手指,觉得他此时的眼睛分外明亮。“我想知道在青丘的时候,你是不是真的喜欢过纤云姑娘。” 白司离一怔,许是没想到她竟会问出这样蠢蠢的问题来,久久注着这眼前的女子,随后他不动声色地又将她搂紧自己怀里,微微笑,“若我说喜欢过,你会如何?” 唐瑜陷进白司离的怀中,扑鼻梨花香气。听他这么一说,心里便是一阵闷,她嗫嚅道,“在青丘的时候也是不止一次看到你和她在一起,还靠的那样近,原来你是真的心动过的。” 白司离哭笑不得,却还是微微正色,“莫不要告诉我,你如今还不知道我为何这样做。” 唐瑜皱了皱眉,“我知道那时你只想我离开你,为了我好才骗我说纤云才是你心中的那个阿霓,那个时候你和她走的那么近,只是做戏给我看。” 白司离叹了一口气。 唐瑜从他怀中探出脑袋来,“可是现在不一样了,一切都真相大白。却想想当初你为了瞒过我与她接近,也料不准面对这样的美人心里真的一点波澜都没有。” 脑门蓦地一痛,白司离抽回手去,实在失策,料这个时候,唐瑜万万没想到会被白司离钻了空子,又让自己的脑袋糟了罪受,她都没来得及反应过来。 “若不是你如今自己提这样的想法,还不想你竟对我这般没有信心。”白司离摇摇头,对她朽木脑子一脸没辙,觉得心痛。 唐瑜摸着自己的脑门,皱了皱鼻子,觉得十分委屈,“那你自己说,究竟哪一面才是真正的你,有时候对我不冷不热,有时候又关怀备至,有时候很宠我,有时候又对我冷暴力。” 听她这么一说,白司离也是微微诧异,“哦?原来在你眼里,我还有这么多面。” “你说呢?” “我对你自然只有一个面。”指腹缓缓拂过腰间凉凉的青玉扇坠,他的眼睛发光,“一心一意。” 第七十八章 花下缱绻 唐瑜的心里其实‘砰砰’乱跳,脸上却依旧面不改色,嘴上也是波澜不惊。 “我不信。” 白司离及其耐心,眼下天地间失去了所有色彩,唯独跟前的这个女子。这一刻来的太不容易。 “我对你隐忍,保持距离的关怀是因为之前你还小,你一个小孩子,我能对你有什么非分之想?我要做的只是保护你,守护你让你平安长大。等你到了笄礼之日,自然已经是个姑娘家了,我本以为可以和你在这花凉好好开始,可是你却在这个时候离开了我。” 白司离说到这里的时候,唐瑜的眼睛猛地一酸。 “我气你,也气我自己。气你为何这么不懂事,为何要伤我的心离我而去,也气我自己是不是没有保护好你,让你孤单,让你不开心,却也想着无论天大地大都要把你找回来。” 唐瑜吸了吸鼻子,“是我不好……” 轻轻叹了一口气,“在梨花小筑的时候,因为你说喜欢凤息而闹气,在青丘,因为楚长歌如此盛情款待我又和自己过不去,直到逝雪深出现,你又说他让你心动。你如此待我,我又怎么再笑颜待你。” 唐瑜没底地小心捡起白司离身上一枚树叶,不敢看他的眼睛,“原来你……” “我吃醋。” 唐瑜猛地抬起眼来,正好望进白司离琥珀色的深情瞳仁里面,眼中的自己竟是如斯羞意,还带着微微震惊。 白司离的手缓缓抚上她的发,唇角带笑,“可是如今我终于可以不用再掩藏自己的心意,因我彼时在梨花小筑,便已知道了你对我的心意。” 唐瑜一动不动地盯着他。 白司离的眼底满是眷恋与宠溺,“是老天眷顾我,师父也疼爱我,可以让我再次活过来。他与我说这是一个奇迹,我不知道这个奇迹可以维持多久,可是我已经很满足了。”他微微吐气,带着令人沉醉的芬芳,“阿瑜,公子让你受苦了,可是我发誓再也不会有下一次了。” 唐瑜使劲忍着不让自己流下眼泪来,白华终是答应了自己,没有将白司离重生的真相告诉他。奇迹,的确是奇迹,他们都能活着,并且重新回到花凉山就是一个奇迹。 他的掌心凉凉的,贴着自己热热的脸,唐瑜闷闷道,“你是说真的,你的心里只有我一个。” “是……” “那,阿霓呢?” ? 有一阵风过来,却比之前的多带了几丝寒冷,也不知为何,明明仍旧是残魂鬼魅之躯,竟意外地感觉的到那透骨的寒意。 师父的这颗织梦果在胸内可是与之前的有些不同,自醒来就觉得,仿佛整个身躯有了凡人专属的冷暖感知,明明在之前是不曾有过的。 也不知道这一次重生又是如何存在在这个世界,可是那时根本无暇思考这些,唯有眼前的女子才是他唯一的救赎。 却也万万没想到她在这时会提到阿霓的名字,以为经过琅琊山颠这一战,她分明已经很清楚自己的身份了。 他到这世间来本就是寻找阿霓的,毫不犹豫地走向她,相伴十余年。而对纤云只不过逢场作戏,纤云不是阿霓,那么阿霓是谁,结果很明显。 白司离显然愣了愣,听她说出这两个字眼来,也不知为何心头一痛。 他皱了皱眉,“阿瑜,阿霓就是……” “阿霓是阿霓,唐瑜,是唐瑜。公子心里的又是哪一个?” 岂料,她竟对这个如此在乎…… 白司离皱紧了眉头,也不知她为何要分的那样清楚,如今的她只不过还没有前尘往事的记忆。 “是你。”白司离心疼地看着她,胸口蓦地一滞,“是我眼前的这个人,从小就在我身边的这个人。是你。” 唐瑜的脸忽然凑近他,眼睛睁得大大地盯住他琥珀色的瞳仁,两只手攀上他的衣襟。 她迫切道,“公子,你好好看看我,千万不要再弄错了。我是唐瑜,我不是什么人的替代品,也不是什么人的影子。我只是一个普普通通的凡世之人,从小没有双亲,若不是你也不知何时就无声无息死去。我只有你,我只是我。” “是。”他亦看着她发光的眼眸,心中忽然一阵绞痛,顺从她,配合她,“是唐瑜,在梨花小筑口口声声说爱上我了的唐瑜……” 话未说完,唇已被封住。凉凉软软的触感一下子席卷了全部的大脑神经,甚至连最后一丝呼吸都还没来得及轻轻吐出。 白司离蓦地睁大了眼眸,僵在原地,不可置信地看着眼前的女子忽然抬头凑了上来,遮住最后的一丝光线,柔软的唇已然贴紧了自己的唇。 她生涩的,小心翼翼一点一点品尝着,却又好笑她这般哪里像是亲吻,就像是放进嘴里便不愿松口的糖果,她像一个小孩子,留恋着,捻转着,不知道如何再往下一步。 轻轻闭起眼睛,睫毛细微的颤抖,唐瑜胸腔内的一颗心仿佛要跳出来了一般,这是她第一次主动去吻白司离,情根已动,情不自禁。 白司离显然再也无法岿然不动,面对近在咫尺的容颜,女子的眼角氤氲着浅浅的湿气,真让人忍不了了。他一把捉住她在自己襟前不安的手,往后一退,眼底无法抑制地升起丝丝**的味道来。 忽然扑了个空,唐瑜怔在原地,竟觉得微微失落。 白司离微微喘着气,紧紧锁住唐瑜情迷微乱的眼神。 “你知不知道自己现下在做什么?” 时间沉淀半晌,唐瑜的目光错落,眼中的晶莹叫人心生怜惜。 她声音微哑,“是,我知道自己在做什么,我很清醒。” 说着,微湿的唇又要凑上去,白司离伸手牢牢按住了她小小的身子。 唐瑜蹙眉,张了张嘴,白司离一句话都没有说,俯下身重重压住了她的唇。 他才像是一个真正的引领者,引导她这个初涉人世的童子军。 白司离的吻带着炽热,像一团烈火即刻燃烧了两颗不安跳动的心。一触即发,他的唇紧贴着她的不留一丝缝隙,舌尖轻触,轻而易举地打开她最后一道防线。 唐瑜微微睁开眼,白司离紧紧闭着眼睛,表情沉醉又悲伤,他的舌尖微凉,不让她有一丝躲藏的机会。 贝齿轻咬,细语轻喃,竟觉得此时春风润雨,让人不能自已。 辗转缠绵,胸前的手缓缓越过他的身子,唐瑜眼角含着泪,紧紧抱住了他。 兰溪碎玉散发着柔和的光芒,将两颗心紧紧系在了一起,周围一下子没有了多余声音,仿佛唯独剩下他们两个人的世界。 头顶的树在这一刻连带周围一大片,忽然如数抽芽开花,花瓣纷纷而落,就像一场无人指令的盛世花雨。落叶铺满的地上,相拥的人影就像是天地间亘古不变的画卷。 求的此刻,余生来换。 第七十九章 花凉之冬 做了一个梦,梦里四季如春的花凉山在今下冬季,竟让人觉得生寒发冷。 是不是其实自己身处的是在别处,其实自己还未到花凉山呢。不,这一切都不希望是个梦,她和白司离,是真的回家了。 蓦地皱起眉头,唐瑜缓缓睁开了眼睛。竹屋里散发着让人不由自主就沉静下来的淡淡檀香,那是她素来最喜爱的一味。 霎那一瞬,竟觉得眼眶隐隐泛酸。想起昨日,想起渺渺往事,的的确确她与白司离回到这个专属于他们俩的花凉山了。 身上微微觉得冷,唐瑜不由地伸手抱了抱自己,饶是她也是第一次在花凉山觉得冬天似乎是到来了。 周围的一切摆设都是自己熟悉的,十年之余,甚至屋里的每一件小东西都与她有过密切交流。妆台上的木梳是冷雾送给自己的礼物;桌上的小杯盏和小茶壶是自己喜欢的,甚至还记得东面的竹墙上,每每白司离去了白华山,她都会在其中一棵竹子身上刻上他的名字。 从床上爬起来,晨时的微光透过窗口铺泻在唐瑜小小的身子上,目光望向窗外,这才发现目光所及处树木的杆子已是光秃,而地上不知何时铺满了落叶。如今整个花凉山原先四季常青的树木竟无声无息地在昨日里落了一夜叶子。 原来,花凉山也有一日会有人间的冬天…… 门外的敲门声将唐瑜散乱的思绪重新拉回来,接着她听到熟悉又好听的声音。 “阿瑜,起床了没有,该出来吃早饭了。” 是白司离…… 蓦然想起昨日那缠绵的深吻,唐瑜的脸上立马升起一抹淡淡的红霞。 “噢……起床啦,我马上就好。” 听到里面的回应,白司离面对眼前深绿色的竹门,甜蜜又淡然地勾起唇角。 晨时的风拂过他月牙白的衣袂与墨发,他安静地站在那里,觉得手指微凉,悄悄握了起来。 “那你快一些,我在外面等你。” 缓缓转过身,竟是满目萧条一片,原本春意盎然,树木长青的景象在一夜间失去了所有光彩。 白司离抬头望了望天,天光映射进自己的眼里,青白的苍穹看不见尽头,一掠而过的鸟儿又是带去了谁的怅然若失。 伸出手来,阖眼轻声默念口诀,指尖的白光闪了闪又迅速淡了下去,白司离微微睁开眼睛,他轻轻叹息,终究没有再说一句话。 再次重生,却是剥夺了他一身的法力,花凉山在一夜间失去了所有结界,跟随凡间四季变化,而自己不过是胸腔内单凭一颗织梦果得以为生的残魂鬼魅。 ? 白司离的手艺却是与之前丝毫不差的,唐瑜放眼一桌光看着就叫人食指大动垂涎欲滴的早饭,连白司离都来不及瞧上一眼。 “慢慢吃,都是你的。”看着她狼吞虎咽的模样,竟是觉得又欢喜又担忧。 唐瑜都空不出嘴巴说话了,断断续续地挤出几个字,“谷子,唔真素好居木有次到则么好次的了。” 白司离没辙地叹了口气,“你这是说的什么话,我是一个字都没有听明白。”他哭笑不得,“咽下去,好好说。” 唐瑜狂点头,好不容易把嘴里的食物统统咽下,大喘气地喝了一口水,“我说,我好久没吃到这样好吃的东西了。” 白司离勾起唇角,“美食面前,你倒是很会称赞人的。” 唐瑜嘿嘿笑笑,“我说的却也是大实话。” “自然,何时你的手艺能稍稍与我看齐一些,也不枉费在我身边跟了这么久。” 唐瑜的眼睛往上一看,“公子,你又来……” 白司离唇边的笑意更深了,“吃完饭再与我下一盘棋?” “一定要,许久不曾与你对弈,我这一次可是进步。” “噢?真有那么厉害,可是口说无凭?” 唐瑜舔了舔嘴唇,望着桌上干干净净的盘子,仿佛还有些意犹未尽。 “我与凤息在小庄园的时候我总是得空给他做菜吃,他说我的手艺可是极好的,可不像你那么不待见我,吃完饭我们也会來几回棋,几次下来,他都不是我的对手……” 话说到一半,忽然顿了下来。唐瑜一时愣在那里,仿佛想起些什么,轻轻蹙起了眉头。 “想来那段时光,凤息待你很好吧?”白司离目光深邃地望着她。 唐瑜点点头,“是我对不起他,说过的也总是食言,总是辜负他。”抿了抿唇,说起来便感到一丝心痛,“我以为你不要我了,那个时候我的身边只有凤息一个人。公子,你知道那时凤息对我而言是什么?他和我很像,他对我的心意就像我对你一样。” 白司离静静听着,半晌,他的目光微微闪烁,“我自然是明白的,你对于凤息意味着什么。” “可是我不明白,我至今还不明白,为什么无论是你还是凤息,都像一开始就认定了我一般对我好。” 白司离微微一愣,自然眼前的女子迄今为止并还未曾有从前的记忆。 他轻轻叹了一口气,“若你们真是有缘,等下一回你再见到他,或许他会告诉你为什么。” 唐瑜的眸光蓦地一暗,“可是或许不会有下次了。” 白司离的手冷不丁地一抖,却极力保持声调平稳,“这又是为何?难不成在之前琅琊山颠他也出事了?” 唐瑜攥紧了手中的裙摆,脑海中想起在焚仙崖下的堕仙道,虽然凤息最后答应了自己会活下来,可是这又是有几成几率,再者,这件事是绝不能告诉白司离的。 她极力忍着发酸的眼眶,平复波澜的心境,唐瑜抬起眼来,一双明眸望进白司离的眼睛。 “公子,你认不认识一个人,她叫瑶锦。” ? 想起那时白司离的脸,唐瑜不禁还是有些余悸,说出这个名字的时候,他的脸色几乎是刷的一下白了。 冬日阳光穿透云层倾泻下来,照在白司离身上,仿佛散发着神圣祥和的微光,让人看着十分温暖。 可是他却终是语调不稳道,“你是从哪里听说了这个名字?” 第八十章 深情暖暖 唐瑜一脸疑惑地看着他,想了想,嗫嚅道,“凤息告诉我的。” “难道你与他在一起的日子里,他竟是还得空与你说起那个名字来?” 唐瑜的眉间又收了一分,“想必你是认识她了,那她到底是谁呢?” 这一问之后又是半晌的沉静,白司离的眼里是说不清的意味,暖阳映射进他的瞳仁,连唐瑜在那里的影子都在微微发光。 最终白司离叹了一口气,缓缓从位子上站起来,“瑶锦是喜欢凤息的。” “真的?”听他话音一落,也不知为何,唐瑜的心里竟是一阵松气。 “嗯。”白司离背过身去,双手负在身后,“喜欢到甚至可以不顾一切,我只能告诉你这些。” 终于知道自己听到这个消息为什么这般轻松,原来那瑶锦是喜欢凤息的,怪不得那时与凤息说的话都是又是难懂却仿佛又带着爱恨。 这样好了,她就不会忍心伤害他,凤息也就不会有事了。 想到这里,心情便不由自主地好起来,若是下次真的能有缘再次见到,一定要好好问问他,谢谢他。 想不到像凤息这样逍遥散仙却还是有这样的痴心女子为他的,可又转念一想凤息那般好,自然是有人会欢喜的。 转身之后,白司离的眉头紧紧锁着,袖中的手指轻扣,无论如何再算不出前程的命运,瑶锦,瑶锦……他忽然蓦地睁大了眼睛,白司离的瞳仁剧烈颤抖的,仿佛回忆起什么极其恐惧的事情来。 原来……那个人也是她…… “公子,我今晚想吃烤鸭,能不能做给我吃。” 身后传来女子清灵的声音,却不知何时她的心情又一转明朗了起来。 白司离深深闭了闭眼请,半晌后继而又回过身去,映入眼帘的是女子重新恢复成清甜的笑颜。 “没有什么别的问题了?”暖阳升起,将整个花凉山照的一片温暖光明。 “嗯。”唐瑜摇摇头,“知道有人喜欢凤息,对我来说是好事。” 白司离不动声色地勾起唇角,抑制自己不再去想方才脑海中一闪而过的那个可怕的念头。 “那何时下棋呢?” “你先答应我今晚做烤鸭给我吃。” 白司离终于忍不住展露了微笑,“好,午时我便为你去捉一只来。” ? 想不到失了法力就是什么事情都做不好,只能握握锅铲了。这不,连捉鸭子这样简单的小事都弄得白司离满头大汗,山下池水还湿了自己一身。 早知如此就不该这么轻巧地答应了这个小丫头。 午后的暖阳将白司离脸上的汗珠照的晶莹剔透,他微微喘着气,托着腰,表情复杂的面对清凉池里尽管是冬天还尽情嬉戏的几只野鸭子。 身上湿漉漉的有些难受,一阵风吹来冷的仿佛要透进骨子里去。 白司离颇有些无奈,却硬是一副义气凛然,“我说这么冷的天,你们不觉得岸上要暖和许多么?” “嘎嘎嘎。” “还是趁早乖乖听话,别让我失了耐心便要出手摧毁你们。” “嘎嘎嘎。”有几只欢快地游远了。 “你们若是再不过来,我就下来了。我若是下来,你们也就完了。” “嘎嘎嘎。”应该是表示很欢迎。 岸上的人一时半晌没有一点声音,阳光映在池水上粼粼波光,分外迷人。 “不要动了好不好,到我这边来,我就给你们鱼吃。” 唐瑜拿着竹竿赶到山下池边的时候,就是看到这样一幅祥和有爱的情形,白司离耐心地对着鸭子们自言自语,或许他是以为鸭子们听得懂自己的话。 她竟然饶有好戏地站在白司离身后很久,就这样静静的看着那月牙白衣的男子一个人说着不同的话,天地间只有他一人,耳边只有他一种声音。 像个平凡的尘世之人,不是什么残魂鬼魅,是她心中的男人,而她多希望这样的画面能够永存。 ? 意料之中在回去的路上被白司离铺头盖脸的一顿臭骂,诚然他从未亲手捉过鸭子,诚然他不知道鸭子还有赶这一说。 晚饭的时候白司离终于对唐瑜下达了命令,过几日下山去买些酒给他喝,饭前没有酒对他来说就是一种遗憾。烤鸭的味道自然堪称一绝,看着唐瑜那意犹未尽的表情就能知道,白司离摇摇头不能再觉得自己厉害,“这怎么得了,阿瑜若是有一天一个人在山上,那一天不得活活饿着。” 唐瑜也没反驳他,呵呵笑着,树上挂着的夜灯比月光还要明亮,衬得白司离此时的眼睛微闪微闪的,一时也是看痴了。 此情此景,叫人忘了当下时光。 夜风袭来带着微微凉意,白司离没有喝酒,表情却是微醺,他吸了吸鼻子,“看来以后吃饭要进去屋里了。” 不说还好,白司离这么一说,唐瑜倒是真的觉得身子好冷,仿佛又回到六岁那年冬天了,诚然这十余年都没有感受过冬天的滋味,差一些就忘却了。 她点点头,“嗯,明日开始就进去屋里吃饭……” “阿嚏!”话未说完,白司离的一个大喷嚏便打了出来,他狠命的吸了吸鼻子,幽幽道,“看来白日里捉鸭子的时候,真的被寒风与凉水侵了身子了。” 想想这是白司离活了千万年以来第一次感冒,觉得隐隐新奇之余还带着一点心酸。 唐瑜立即关切地站起来走到白司离身边,“公子,你还好吧,我们进去。”说着便弯下身去扶他,白司离也是没说一句话乖乖就范。 身子软绵绵地顺势靠在唐瑜的怀里,竟觉得有些害羞,还十分欢喜,白司离的脸上红红的,也不知是不是多是因为风吹的。 不经意间触到他的手,唐瑜皱了皱眉头,“你的手好冷,这下可是真的病了。” “还不是怪你,想吃什么烤鸭,我自然是从来不吃的。” 唐瑜竟一时真的觉得过意不去。 “好啦,没事没事,不过只是受了寒,我会照顾你。” 饶是觉得此时的他一点都不想之前淡薄清冷的公子,倒像是个委屈的小孩子。 “你是要负责的。” “好,我负责。” 说着说着,唐瑜已经将白司离扶到了屋内的床榻边,寒风隔绝在外的确觉得暖和了一些。 莹莹烛火映在窗纸上,轻轻跳跃,白司离吸了吸鼻子又是一个大喷嚏。 唐瑜轻柔地伸手抚着他的背,关心之余又觉得有些好笑。她的公子,白司离可是从未有如今这样落魄没有面子的时候,也是终有这么一天,能换她反过来照顾他了。 “看来今晚不能与你下棋了。”唐瑜略显遗憾道。 第八十一章 兰溪玉佩 “无妨,往后的日子有的是机会。”白司离摇摇头,觉得晕晕的,原来凡人生病竟是这样一件痛苦的事情。 唐瑜弯了弯唇角,也不知怎么回答他,心中一阵复杂,最后凝成一声轻轻叹息。 他凉凉的手一点一点挪上去,抓住她热热的手,握在手心里,唐瑜半依半就地坐到他身边。 白司离的屋里弥漫着熟悉的淡淡梨花香气,空气里似乎还微微氤氲着梨花殇的味道,让人觉得一阵舒畅。 他的墨发整齐地散在身后,发尾系着一根素缎带,眉眼如画,侧脸如削,瞳仁里闪烁着不一样的光彩,此时的脸颊也因为小小生病微微泛红。 白司离的手抬上去,轻轻碰了碰唐瑜发间的梨花簪。 他的眉间微微蹙起,叹了一口气,“如今我什么事都做不了,早已经不胜从前了。我别的什么都不再怕,现在唯独担心你在我身边,却觉得辛苦。” 唐瑜弯起唇角,“哪有人这样说自己的,你又是哪里什么都做不了呢,不就是不会在天上飞来飞去,不会再变好看的花朵讨我开心,不会让花凉山再像从前那样四季如春。”她眨了眨眼睛,露出唇边浅浅的梨涡来,“不过那又什么关系,你照样可以每天做超棒的菜给我吃,可以陪我下棋,抚琴给我听,陪我看书,陪我说话,而我就下山给你买酒喝,这就足够了。我本来就不需要公子你要如何如何厉害,我就想你是个普普通通的人就好,就像白日里可以为我努力捉一只鸭子,只为我一个人,我就很幸福很满足了。” 白司离心里一阵澎湃,仿佛整个身子都随之热起来,“真的,真的一点都不嫌弃我?” “不嫌弃不嫌弃。”唐瑜摇摇头,笑嘻嘻的,“你像从前那样我还觉得我和你有些距离,可是如今却仿佛一点都没有了。公子,你知不知道在我们凡人的世界里,你现下算是我的谁?” 白司离勾起唇角,竟有些迫不及待,嘴上却还是说着,“我是你的谁?你的公子,还是义父?”一边说,一边还扣起手指抬了起来敲向她的脑门。 唐瑜一把及时捉住,“这可是冷雾告诉我的。” “嗯?” “你是我的男人。” 话音一落,时间蓦地停驻了半晌,白司离怔怔地望着眼前明眸皓齿,扑扇着美目的女子,唐瑜亦是眉眼带笑带着希望又带着没底的心情回望着他。 忽然,一片黑影快速压过来,接着唇上一热,顷刻间的大脑休克之后,眼前又重新恢复了光明。 唐瑜一瞬呆呆地愣在原地,许久反应过来之后,才发现就在方才,自己的吻又被偷了。 白司离轻轻在唐瑜唇上狠狠小啄一口。 脸上顿时升起一片云霞,再往前方看去,不想那月牙白衣的公子更甚,竟一路脸红到了耳根。 白司离深情地望着眼前此时面若娇花的女子,这一刻忽然像是记起了什么,目光微烁,“对了阿瑜,你的兰溪玉佩呢?” ? 唐瑜看了看他,顷刻间反应过来,继而伸手在怀里一阵摸索,最后终于摸出两片碎掉的玉佩。 灯火的柔光下,两片兰溪碎玉一闪一闪散发着迷人的微光。 想起它为何而碎裂,心中还是微微痛楚。 “是这个吗?可惜那晚被我不小心弄碎了。”唐瑜有些失落道,这一刻心里别说还特别没底,就怕白司离会气自己,总觉得那块兰溪玉佩其实是维系着她与白司离之间的,白司离因为兰溪无论她在哪里都能找到她。 唐瑜幽幽道,唯怕白司离不相信她极其忏悔着,“再如何说也是我自生来携带的,我也是拿命一样重视它,如今它就这么碎了我也觉得难过。”脑海里忽然一闪,“对了,倒是凤息曾像是说过,玉佩的最初拥有者可以帮忙复原它……” 唐瑜的话还未说完,白司离已不动声色从她手中接过了玉佩。 他静静地凝视着它,就像望着失而复得的宝贝。 薄唇微动,白司离目光闪烁轻轻念起诀来。唐瑜愣住了,她眼睁睁地看着兰溪玉佩在白司离的掌心散发出微微的白光宛若倾泻的月色。 白司离握紧它,那光芒从他修长的指缝穿透,待他缓缓睁开眼眸。 唐瑜的目光也随之抖了抖,兰溪玉佩安静地躺在白司离手心,光芒渐渐散去,露出它光华温润的完好通体。 碎裂的玉佩竟奇迹般地复原了。 白司离却是微微一笑,“即便失了法术,归属的宝贝却自通灵性。听得懂法诀亦是感应的到主人的。” “公子你……”唐瑜的话再也说不下去,呆呆看着他。 白司离对她弯了弯嘴角,“阿瑜,我就是玉佩原来的主人。” **************************** 他说话的语气就像素来与她谈起日里琐事一般,白司离倾身向前,玉佩上不知何时已多出了一条红绳子。 他的呼吸温热地扑打在唐瑜的粉颈上,令人浑身酥痒。 白司离微微探过身子去,仔细地将兰溪玉佩重新系回了唐瑜的脖子上。 忽之袭来的那种预感特别强烈,就仿佛生来的秘密就要冲出命门。 房间里很温暖,烛火在窗前一点一点地跳跃着;房间里一时很安静,安静地只听得见彼此此起彼伏的心跳声。 白司离稍稍离开她一些,烛光在女子粉嫩的侧脸下投下一丝浅浅的阴影,她的眼睛扑闪着,此时亮晶晶。 唐瑜一时忍不住伸手去触那人的眉间,不知道为什么,心疼的感觉铺天盖地。 忽然觉得这天地间,唯独仅他们两人而已,却已足够。 只是漫漫年岁,仍旧是有什么悄然改变了,时光无法倒退,变了就是变了。 苍生再如何斗不过岁月,斗不过宿命,斗不过天。 小小的手被白司离温柔擒住。 他微微叹了一口气,“阿瑜,别用这样的目光看着我。” 那种心疼的,带着不忍与哀伤。他回望她,却忘了去捂她如水的眸子。 “公子,我们上一世一定是爱的很苦。” 白司离愣住了,顷刻间连心跳都漏了半拍,看她此时眼中深深沉迷的模样,怕是如今说话都没有经过脑子思考。 唐瑜却直勾勾地盯着他看,自顾喃喃自语,“这一世我的脑子里什么都没有,我不是什么阿霓,我只是唐瑜,一个普普通通的凡人。可是我知道,公子,前世今生,我一定是爱你的。而且很爱很爱。” 第八十二章 小小风寒 眼前的人忽然毫无征兆地将她一把抱住,抱地很紧很紧,仿佛一松手怀里的人就会烟消云散一样。 “别说了阿瑜。”白司离的声音带着抑制不住的哽咽,“别说了……” 知道她此时脑子里只有一种潜意识,其实她什么都想不起来什么记忆都没有。 若是想不起来,若是永远都想不起来,那就无需再去想起,留得这一刻也是好的,只要她爱他就是好的。 管他前世今生,都敌不过这一瞬的真心告白。 兰溪玉佩紧紧贴在两个人的胸口。 白司离在她耳边轻语呢喃,“我想找到你,一直以来只是想找到你。然后什么都不想要,只是安安静静地和你在一起就好。” 唐瑜没有说话,眼眶却酸胀地像整个人都跌进了深深的海底。 她知道亦不知道。 “这枚兰溪玉佩是我前世放置你身上,自你生来这个世界,我就发誓上穷碧落下黄泉也要找到你。兰溪玉佩在哪现世,你就在哪里。” 白司离笑的苦涩却又仿佛苦尽甘来,只想在如今全盘托出,将什么都告诉她,他已无法再克制自己这千年的念想。 “从最初的相遇至暮赤君有意的将你带离我的身边,直到今日,阿瑜我再也不准让你离开我了。” 听到暮赤君这三个字,唐瑜的身子不由地一颤。她张了张嘴,想说些什么,白司离的手缓缓抚上她的青丝。 “兰溪玉佩自通灵性,除非它的拥有者自愿不要它,如若不然,是无人能够将它囊括硬生据为己有的。所以阿瑜,这枚兰溪玉佩只能在你身上,只有你才能拥有它,别人都不能,也不配。”他轻轻低喃,“阿瑜……可是如今一切都值了。” *********************** 那日在焚仙崖谁人渡我,历经艰险。妖魔道,厉鬼道,堕仙道…… 接着,穿过勿忘桥,天地孕育火凤执掌,上古神物——紫神玉。 烟雾迷蒙让人恍若置身仙境,却又那般不真实的就像往日如潮循环的梦境。 花凉山啊,他们的家。 那张白玉桌,他们曾一起在上面吃过饭,下过棋。小的时候因为不会做菜,总是白司离亲自下厨。想来他做的东西实在好吃,便是这样长期被自己练出来的吧。 后来,他总是得空会飞去白华山,一去便是好几日,唐瑜就学着自己做饭。还记得自己第一次下厨,满怀期待地让白司离品尝自己的手艺。 他含在嘴里沉默了很久,一点一点咽下去。他说好吃,可是唐瑜知道,银色面具下的神情应该又纠结又欣喜…… 她在长大,他看着她,等着她一点一点长大。 两间相挨的竹屋,一间是他的,另一间是自己的。可是他不在花凉山的日子,她总会偷偷潜进去,在他床前坐着,一坐便是半天。 闻着他专有的梨花香气,仿佛他就在身边,不曾远去,即便知道不若几日那人便会回来,久而久之竟觉得那几日分外漫长,甚比三秋。 他用过的梳子,点过的檀香,喝过的茶盏,以及翻阅过的她看得懂亦看不懂的书籍。 便是这样日复一日,等着他回来,然后对他说一句,‘公子,你这一去又是好久。’ 房里的那面水镜,挥之不去的记忆。 笄礼那日,他为自己绾发,镜子中相依的人影。那一霎那,甚至觉得有一种错觉,自己身后的那个人真的是爱着自己的夫君,在这个狭小的空间里,眼里只有对方的俩人。 往事如风如烟,一幕幕走马观花。 若是这种日子真的能长长久久该有多好,时间不要过去,岁月亦不要过去,永远留在当下,亦不会幻灭。 他向自己伸出手来,声音温柔地像梨花醇酒。 ‘阿瑜,公子再也不会离开你了。’ 可她亦不是当时当日的她了,眼前再美,终究不过华胥一梦。 只是,终有一天亲手举剑刺入他的胸口,竟是觉得恨不得被杀的是自己,仿佛是谁往身上下了连心蛊,他死了,她亦陪着他永堕地狱。 紫神玉握在手心就像握着一颗血淋淋的心,也曾以为一切都会苦尽甘来,都会慢慢的好起来。 可是大凡世事终不随人愿。 而这颗心终究没有让自己守住,却成了楚长歌的囊中之物…… 就像白华天尊对自己说的‘命里有时终须有,命里无时莫强求’。 她自己也说,‘自己做的孽,应渡的劫。’ 与蓬莱岛主换取交易的时候就明白,总会有这样一天。 是的,能守住的日子终将有一个尽头,而那一天正像一条毒蛇悄悄扼紧了唐瑜的喉咙。 ================偶是分割线=============== 一晚过去,白司离的病并不见得转好,至少清晨时候,唐瑜起床没有听见白司离敲门的声音。她只好自己梳洗完毕,亲自去找他。 开门就是迎面而来的寒风,不由得缩了缩身子,唐瑜蹙了蹙眉,搓了搓手冲进了风里。 在门外唤了两声公子,没有听见回应,唐瑜便自顾自地推门进去,她可不像白司离,她才不管,再者说来,白司离的身子也没什么好看的——之前已经看过了(……) 屋里不像外头这样冷,一下子觉得好多了,鼻翼间充满那人专属的淡淡梨花香,还有些若有若无自己喜爱的檀香。 白司离竟赫然还死死地躺在床上。 唐瑜快步走过去,床上的人脸颊上泛着浅浅的红晕,眉头微微蹙起,眼睛紧闭着,睫毛恍若蝴蝶的羽翅。 “公子。”唐瑜又轻轻地喊了他一声。 白司离“唔”的算是应了一下,眉头又收紧几分,动了动嘴唇,一个翻身向床的里侧倒去。 唐瑜有点不放心,搓了搓手去摸白司离的额头,不碰还好,手背刚刚触到他的皮肤,唐瑜就吓了一跳。 指尖一抖,赶忙想要抽回去,却在电光火石之际,反手被另一只大手握住。 白司离忽然回过头睁开水水的眼睛望着她。清晨,他睁开的眸子琥珀色的,眼底藏着深深的温柔。 “做什么?大清早的想吃公子豆腐。” 唐瑜想拍死他。 “拜托,你知不知道自己额头多烫,公子你生病了。” 她愁眉不展的样子一点都不像是开玩笑,眼眸认真地回望着他。 白司离闭了闭眼睛,手上一松,唐瑜的那只手立马抽回去。 他的指尖抚上自己的眉宇,缓缓揉着,些许是真的感觉有些头晕,晃晃悠悠费力地称手从床上坐起来。 “胡说,凡人区区的一点小病,没有什么大碍。我承认昨日的确受了些凉,可是一夜之后就好了,公子我可不是普通人。”白司离晃了晃脑袋,定神,看着眼前的唐瑜担忧地看着他,不禁心中暖暖的,指尖从眉宇间放下,他勾起唇角,“你是怎么回事,如今是几时,真是越发觉得自己出息,进公子的房间都不用敲门了。” 第八十三章 浓情蜜意 他的笑意带着稍稍病态,衬得他此时的容颜带着与素日不一样的俊美。 长长的墨发懒懒散在肩头,不扎不束,此时就这样倚躺在床上,温和地看着她。 唐瑜叹了一口气,“已是巳时,若是往日公子你早就过来我门前催魂了。” 白司离摆摆手,“若是往事,你是等着我做早饭给你吃了。” 唐瑜忍住没有动手。 白司离自顾自地喃喃道,“唔,果真睡了那么久吗?”他觉得喉咙有些痒,下意识地想吸吸鼻子,目光一滞,白司离有些恐慌地伸手去捉唐瑜的袖子。 “阿瑜,怎么回事,我不能呼吸了。” 敢情他从来没有生过病,见过别人生病自己也从不生病,从不知道生病究竟是哪种感受,从来没有! 唐瑜温和地,像是哄小孩子一样咂咂嘴,“噢,没事没事,生病都是这样的,我小时候也有得过风寒。” “你也生病过?”听到这里白司离忽然紧张起来,“什么时候,我怎么不知道。” “自然那时你去了白华山,只是小小风寒也没有发烧不成什么事,雾儿给我煎了一些药,几日就好了。” 白司离这才安心地点点头,“想来这生病果真不好受。” “怎么不好受?不能呼吸的感觉如何?” “唔……”白司离竟然还真认真地想了起来。 唐瑜也不管他,起身想要回去给白司离熬一些粥,想来他这次发烧生病与自己也脱不了干系,喝点热粥或许能好一些,再不行无非就下山给他弄些药了。 “我想到了。”她的袖子还在白司离的手里,听到声音,唐瑜又耐心地举目去看他。 白司离忽然探过身子,此时离得唐瑜非常近,不等她有所反应,快速凑到她的耳畔,一句轻声呢喃,然后迅速抽离。 只见唐瑜的脸色瞬间变换,最后已是绯红一片,她回头看床上的白司离暗暗笑着,眼底亮晶晶一片。 唐瑜修长的手指指着白司离的鼻子,回到花凉山第一次直呼了他的名字,“白司离你好过分!” ? 喝了阿瑜亲手煮的粥,总算感觉心底一片暖洋洋,只是脑袋还是有些不受控制地晕沉沉的。 低眉看了看左手掌心,忽然宽慰一笑,如今失了法力又如何,可以再一次得以重生已是上天与师父予福。再也不会像之前那样,受噬心咒的控制,违背自己的心,把阿瑜亲手推向别人。 屋后的竹林还是青绿青绿的,一大片延绵铺展开来,细看虽是有几片枯黄凋落,却也无论如何都影响不了它四季常青的美感。 挺拔坚韧又有种不涉世俗的清欲寡淡,难怪白司离除了梨花,也就唯爱这里了。 一人一琴,白司离盘腿而坐,青玉扇坠的流苏温和地垂到枯叶铺满的地面。将琴搁于膝盖上,他的目光澄净,一双素手覆于琴弦。 微微阖目,指尖拨动,顷刻间洋洋琴声宛若潺潺流水不绝于耳,一时间仿佛冬雪消融,满城花开。 头顶的树叶缓缓飞舞下来,以最妙曼的姿态,飘飘悠悠仿佛不忍快速下坠,叨扰了抚琴之人。 而唐瑜静静地坐在白司离的身边,看着他的侧颜如削,眉眼如画,一头墨发垂到地上,他的嘴唇带着病态的苍白色,却仍是不难看出,弯起的唇角弥漫的淡淡舒心笑意。 想起早晨的时候他在耳畔迅速呢喃的那一句轻语,唐瑜的脸又迅速烧了起来。 “前日里,阿瑜亲我的时候也是这般,不能呼吸了。” 忽然觉得心里一阵痒痒的,就像被淘气的猫咪轻轻挠了几下,目光揶揄,竟觉得此时心跳的厉害,手心的那道伤疤也是自从焚仙崖下回来,就再也没有疼过。 唐瑜一身杏色衣裙,挑起几缕青丝在头顶完成一个小小的发髻,发间的那一朵梨花簪纯白剔透,簪尾的小小梨花十分精致,雕刻的栩栩如生。 她的雪白脖颈系着微微泛光的兰溪玉佩,在昨日终于明白过来,原来这早就是白司离的东西,而自己注定早就是白司离认定的那个人了。 唐瑜小心地呼吸着,不想打扰此时在一旁专心抚琴的人,款款琴音让人如痴如醉,忽然有一时间脑子里闪出一个念头,此般真是比在厉鬼道玄墟之时,素禾弹奏的要好太多了。 唐瑜自顾自地摇了摇头,仍旧沉浸在自己方才的念想中,耳边的琴音却忽然变了一个声,蓦然与之前的相比显得格格不入,紧接着戛然而止了。 头顶的竹叶簌簌飘落下来,几片落在他乌黑的发间与他一尘不染的月牙白衣。 代替这原先潇潇琴声的是白司离的微微咳嗽。 “与你说过外头冷的,这病还未好呢。”唐瑜立时皱了皱眉,挨过身去,语气中除了关怀还带着少有的一点责备。 白司离一手仍旧留在琴弦上,另一只手握成空拳,抵在自己的唇间,他低眉,好想让人伸手去抚平他眉间的褶皱。 想不到也终有那么一天,换她过来照顾他了,换她语气中带着些许的责备,与他说如何是好的,如何是不能做的。 白司离缓缓放下手,“这片竹林好久没有听到我的琴声,我想它们会很想念。” 唐瑜吐了吐舌头,“我倒不觉得,在花凉山十余年,你一得空就到这边来,它们听都听腻了。”声音又柔了柔,“还是你的身子要紧。” 头顶的竹叶又簌簌地落下一片来。 白司离一副你说什么的眼神看她,“阿瑜你说的是你自己吧,原来这十余年你早就听我抚琴听的厌烦了,还诬陷给我的这片竹林。”他有些委屈,“明明它们都很喜欢的,如今我失了法力,也不像从前能感受的到它们了。” 唐瑜安慰他,事实上白司离那一脸委屈样真是叫人抵抗不住,“我的意思是等你不再咳嗽了,想什么时候来就什么时候来,小竹子看着你还生着病该多心疼啊。” 白司离看了她一眼,仿佛还觉得有些道理,幽幽道,“那我那个呼吸困难的病什么时候能好?” 唐瑜伸手去摸他的额头,倒吸一口凉气,“脑门还那么烫问我什么时候能好,你再这样任性地在这里受冷,以为自己看起来风度翩翩绝世美男子,实质上也就是一大片竹林和我看得到,可是你的病也就别想好了。” 她似乎看出来自己的真实目的了,可是看着她一脸认真又担忧的模样,白司离终是服软叹了一口气,吸了吸鼻子又无奈实在吸不到多少空气,一时竟觉得无比心酸。 第八十四章 深深深情 “好吧,凡人真是麻烦,可我如今又明明还不是人,真不明白为什么会生病。”他抬了抬手指,半晌指尖没有半点声色,白司离摇摇头,“忽然真的好想念我的法术。” 指尖被唐瑜用温暖的手心包住,“乖,公子我们回家,我去给你弄点药。” “你去哪里弄药?” “自然是下山。” “别去。”白司离反手抓住她,蹙眉,“别再把我一个人留在花凉山。” 他的目光坚定不移,带着些许恳切,此时定定地望着身边的唐瑜。唐瑜一愣,竟是一时没反应过来,恍惚间,这才想起来他为什么这样激动。 白司离动了动嘴唇,“或许还能有别的办法治好这个,总之能不能不要离开我。” 一股暖意袭涌上来,紧接着眼睛猛地一酸,眼前的男子脸上带着病态的苍白,眼神却闪亮无比。 饶是自己也是不忍心。 “好,我不去,那你跟我回家乖乖躺好……” 话未说完,却见白司离的眼睛忽然一抖,然后脸上不自然年的红晕显得更加明显了。 他紧紧握住自己的手烫烫的,随之唐瑜听到白司离断断续续地问她,“躺,躺好?你要做什么?阿瑜,如今是不是太快了。”顿了顿,“至少让我能够好好呼吸……” 唐瑜再也不想和他说话了,她想当场把她那白衣翩翩的公子打晕在地,然后二话不说地拖走,他想的实在太多了,他真的不是凡人吗? 抽出手,倾身帮他把膝盖上的琴抱起来,唐瑜直起身子走了两步,“跟上来,我去烧热水,你记得用被子把自己裹紧了。” 白司离痛心疾首,“阿瑜,你好狠心,原来你是想把公子煮了不成……” **** 生病中的白司离有少见的乖巧一面,抱着自己小猫一样温顺地躲进被子里,额上贴着凉凉的毛巾,唐瑜时不时地为他换上一条。 可是她的眉间再也没有舒展过,因为直到此时此刻,白司离额上的温度没有一点下降的趋势。 他的身上紧紧裹着被子,唯独脑袋和两只手露在外面,手中捧着冒着热气腾腾的热水。 唐瑜坐在一旁守着他。 白司离轻笑,“我从来没有想过会有这么一天,轮到你陪着我,照顾我,保护我。至始至终,从来没有想到过。” 唐瑜的手拖着下巴,“为什么不可能,我总会长大,就像现在这样。只不过公子你那样好,我想你也轮不到我照顾你的,彼时我不给你添麻烦就谢天谢地了。” “原来有人照顾着的感觉是这样好,只不过身子有些不舒服。想想若是阿瑜能一直这样呵护我,我倒也是宁愿一直病着。” 唐瑜睨了他一眼,“你想得美。” 白司离勾了勾唇角,“以后我们两个一直在这花凉山了,谁都不会离开谁,阿瑜也已经长大,我等这样的日子真的等了太久。” 他的眼里满是向往之态,唐瑜的心里不由“咯噔”了一下。 忽然脑海里蹦出一个念头,想要接下去,可是不知道如今这样的日子又能维持多久。 唐瑜搓了搓手,“呐,你手里的那杯热水喝光了没有,我再去帮你倒一杯来?” 白司离乖巧地点点头,阖目将杯中的热水喝干净,然后伸手递给她。 “咳咳。”他咳了两声,擦了擦唇角,好生与眼前接过杯子的女子商量“不要太热。” 唐瑜拢了拢眉,淡淡道,“不热怎么会有效果,还想不想病好了,别诓我,我知道你每次都用来暖手了。” 白司离脸一僵,那丫头真是越发能耐,小时也是蠢蠢的看不出多精明。唉,又被看透了…… 唐瑜勾起唇角,迈着轻巧的步子走出去。 屋外生着明火,火上的水在风中却是烧的格外起劲,咕噜咕噜地泛着往外冒。唯怕将热水灌入水壶中会渐渐冷却下来,还是由它这么在屋外烧着,唐瑜不定时地出来将滚烫的水端进去给白司离。 偌大的花凉山上已是少有常青的树木,好大一片都掉光了树叶,唯独剩下光秃秃的杆子,鸟雀都不知飞往何方,来年春季也不知还会不会再回来。与往年相比,如今看来真是荒凉至极。 冷风阵阵袭来,连头顶的日光都仿佛受不住寒冷,直往云层里夺去,看这头顶风云变幻,也不知道为什么,总觉得这天仿佛要压下来了。(作者有话说,这是暴风雨来的前兆,不过此暴风雨还不是彼暴风雨,与此同时另一边正出事了,唉o()︿))o) 唐瑜幽幽叹了一口气,蹲下身去,眼前的沸水一个劲地冒着热气,浓浓的一片白雾一下子迷了眼睛,竟忽然觉得眼眶酸涩难耐,狠命闭了闭眼,仿佛还能挤出泪来。 唐瑜吸了吸鼻子,微微倾身,发丝从身后散落下来,垂到胸前,她的手忽然蓦地一抖,像是在一瞬间看见极为恐怖的事,手中的杯子因为惊吓一下子失手脱落“哐”地一声,干脆地落尽了滚烫的沸水中。 “啊”手像触电一样躲开去,溅起来的沸水落在手背上,仿佛被毒蛇深深地咬了一口。 “阿瑜你怎么了?”闻声而来的白司离几乎是下一秒破门而出,以最快的速度赶到她的身边。 “我没事,杯子没拿稳,掉进热水里面了。” 白司离皱紧的眉头和抿紧的嘴唇都让她心慌至极,唯怕他责骂自己手笨就像小时候做错事一般。 唐瑜小声嘀咕,委屈巴巴地望着他,眼睛睁得大大的。 白司离却是什么也没说,干脆地握起她的手,通红的手背让自己心中一阵绞痛,他低下头去轻轻吹着凉气,特别恨自己如今手无缚鸡之力,他宁愿此刻烫伤的是他自己。 在心底默默叹了一口气,知道她怕自己怪罪,可是她又可知自己如今心疼都来不及。 白司离吹在手背上的感觉凉凉,很舒服,一点点缓解疼痛,唐瑜的眼睛湿湿着,也不知道是不是跟前沸水不断蔓延的雾气,望着此时一声不吭尽在咫尺的白司离,他微微低眉的样子真的非常好看,睫毛比女子还要长还要蜷曲,原来在不知不觉中已经这么快就要走到末路了…… 第八十五章 时光尽头 “你怎么又这个样子就出来了,不是叫你裹紧被子的吗?” 白司离终于抬起头来,瞪了她一眼,“对,按照你的意思,出门倒一杯水却好久不来,听到惨叫声我还能在里头无动于衷。” 唐瑜低下头,“嗯。” 白司离气的想把她变成竹林里的竹子,“你还嗯。” 唐瑜觉得更委屈了,“我,我没有惨叫啊。” 白司离再也不想理她,觉得再多说一句,心里会更气一点,他可不想让她得逞。一拂衣袂,二话不说将眼前的女子打横抱起。 唐瑜吓了一跳,“喂喂,杯子还在沸水里。” “不要了。” “你还得喝热水呢,不然病不会好了。” “不喝了,病还没好也早一步被你气死了。” “……乖啊,你别这样嘛。” “你这话是在说谁?” “……” 唐瑜由一开始地微微挣扎,到最后只好仍由白司离将自己安安分分地抱到床上。 她如何说也只是个弱女子,就算白司离如今是病人也斗不过他。 “从此刻开始老老实实地待在这里,哪儿都不许去,只会闯祸叫我担心。”白司离收拢的眉间并没有展开,他轻轻咳了咳,一时觉得身子冷,也赶忙躲进被子里。 唐瑜轻轻笑起来,看着他的样子,明明应该很难受,却还要有板有眼一本正经地教训她。 何时觉得她的公子也有很可爱的一面。 白司离不动声色挨近唐瑜,一点一点地靠近她,直到将身上的被子牢牢将两个人都严实裹起。 唐瑜的脸立马烧了,“你干嘛,我好热。” “别动。”白司离霸道地钳住她小小的身子,把头轻轻靠在身边女子的肩上,“你觉得热才好,把温度让给我一些,说不定一觉醒来我的病就好了。” 他应景地吸了吸鼻子,无奈还是吸不出一点名堂来。 唐瑜第一反应特别受不了他,亏他能想出这个土方法,蠢方法,可转念一想说不定这方法还真有效也不一定。 可是,脸越来越热是怎么回事,若是现下前方有一面镜子,一定可以看得到自己通红的脸蛋就像蒸熟的鸡蛋。 “那个,公子……” “唔。”白司离应声,带着浓浓的鼻音,在此时听来特别性感。 他安静地靠着唐瑜的肩,微微闭着眼睛,觉得一阵安心舒适,身子周围皆是热热的,仿佛身上的风寒真的在一点一点散去,眼皮也适时地开始沉重起来。 可是唐瑜却做不到像他那样淡定,她的心扑通扑通就快跳到嗓子眼了。 小小的被子里面就只有她和白司离两个人,他的呼吸和温度都是离自己那样近,仿佛如今挨着自己的分明不是什么残魂鬼魅,而是像她一样,货真价实的**凡胎,会微笑,会生气,会生病…… 在这个小小的空间里面,只要伸手就能触到他,从没有过像现下这般有着莫大的安心。 唐瑜咽了咽口水,眼睛也不由自主地拼命眨着,手一点一点挪上去,去拉自己的衣裙带子,即便在当初的焚仙崖下,也没有这般紧张过。 小时听冷雾那丫头说,若以身子为引,为心爱之人取暖,便要宽衣解带,自身体温贴紧他的身子,才是最好的疗法。 看来今日是注定要舍身了。 唐瑜的心一横,眼睛一闭,小手忽然被一只大手牢牢捉住,蓦地睁开眼睛,白司离不知什么时候睁着琥珀色的瞳仁盯紧她,他薄唇微启,像一匹狼,“你是如何?趁我病着霸王硬上弓怎么着?” 唐瑜一口老血含在嘴里。 “不不不是,公子你听我解释……” 白司离无力地摇摇头表示不想听,被子里头捉着她的那只手握的更紧了。 白司离像只小猫一样软软的又往她的怀里钻了钻,选了一个更好的姿势重新闭上眼睛。 他喃喃地吐气,惹得唐瑜的下巴一阵酥痒。 “我现下没有力气,阿瑜乖,等我病好了一定好好服侍你。” ‘轰’的一声,唐瑜感到脑子里一阵充血,差一些鼻子那边就要控制不住山洪喷发了。她的脸瞬间一下子红到了耳根,讪讪地如今连动一下都不敢了。 白,白司离方才说什么,他这是在**裸地挑逗她!果然重新回到花凉山后真的不能好好正常地生活了。 渐渐的,耳畔想起沉沉的呼吸声,一下一下,就像伴随着自己此时的心跳。 唐瑜这才长长地叹出一口气来,不禁稍稍低下头去,白司离毫无遮蔽的容颜就在自己胸前,他的耳根正贴着颈间温润的兰溪玉佩。 浓密的睫毛像蝴蝶的羽翅,自己肩上的青丝垂落下来与白司离的墨发交缠在一起,心中猛烈一跳。 唐瑜忽然想起方才去为白司离倒热水,她蹲下身子,微微倾身,发丝从身后散落下来,垂到胸前,不禁意瞥到里侧一丝晶莹的白发,在墨黑的青丝中显得格外出格。 诚然当时吓得浑然一抖。 恍然间想起之前与蓬莱岛主的一笔交易,时以至今,差不多也该要到兑现的时候了。 目光错落地低下头去,望着怀中男子安逸沉睡的睡颜,脸上湿湿的,脑海中滤过重重在一起的画面,琉璃岁月,真的不够…… ********************** 夜半的时候,白司离毫无征兆地发了两日来最严重的高烧,身子火热,手脚冰凉。 紧紧闭着眼睛,干裂的嘴唇一开一合,时不时喃喃念着一个名字,“阿霓,阿霓……” 他皱紧了眉头,仿佛做着一个想醒却醒不过来的梦。 唐瑜在一边急的不行,来来回回不是给他冷手巾贴在额头降体温,就是一遍一遍为他擦拭脸上不断冒出来的虚汗。 看他此时痛苦的样子自己更是心急如焚,从来不曾想过像白司离这样的残魂鬼魅有朝一日还真如凡人一般会有疾病之痛。 顾不得他迷糊边缘喊的是谁的名字,即便心里还是怪怪的,眼下最重要的却是如何让他的体温降下来,按白司离如今的状况,若是真的为区区凡人,即便醒来也不是痴就是傻了。 想想这最终罪魁祸首还是唐瑜自己,若不是那日心血来潮说什么想吃烤鸭,白司离也不会不管不顾地冒着严寒去为自己下山捉野鸭子。 明明心里也清楚他已不再是当初的白司离了,只是单单靠白华天尊的一颗织梦果撑起来的命,失了所有术法,他就是普普通通的一个男人。 颈间完好无损的兰溪玉佩仿佛比之前散发的光泽还要纯正,唐瑜皱着眉头,依旧孜孜不倦地来回为白司离更换额上的湿手巾。 床上的男子仿佛很痛苦,也不知道他究竟梦到了什么,喃喃呓语竟是如此悲切,试着想将他叫醒,可是他却仿佛还不愿醒过来。 唐瑜急的要哭了,换下贴在白司离额上的手巾,换上刚刚弄凉的,又急急忙忙跑去将手里的重新降温。 -“阿霓……对不起,不要去,我带你走。” -“我一定会救你的……” -“小筑梨花开满,你便嫁给我好吗?” 第八十六章 大病一场 脚步死死的钉在了地上再也无法挪动一分,手上一松,手巾应声而落。 唐瑜死寂一般顿在了原地,身后是仍在煎熬中的男子,她的目光此时却是失神地望着前方,方才的喃喃碎语一字不差地跃进她的脑子里,那一霎那,有什么东西呼之欲出直冲命门,心仿佛狠狠碎裂了一般,恍惚间,蓦地眼中便是一滴泪。 门忽然在这个时候“吱”地一声,有人从外面推门进来,紧接着泻入一屋的冷月光华。 女子一声粉色衣裙,长得像陶瓷娃娃一般美丽动人,她的身边还跟着一只蓝红彩羽的仙鹤。 “看来我来的正是时候。” ===========偶是分割线=========== 小彩一见到唐瑜“哔”地一声,很欣喜地从外窜了进来,它真是一点都没变,和初见时一样,蓝红色的彩羽光彩夺目,雪白的喙象征着独一无二的高贵,尾巴带起灼灼火焰,即便只有一只脚,仍是天资不凡。 它扑闪着围绕着此时呆呆的唐瑜来回转动,看起来样子实为想念。 直到纤云袅袅身子缓缓踏进门槛的时候,唐瑜仿佛才如梦惊醒,对身边殷勤的小彩恍若熟视无睹,眼中只有那娉婷而来的粉衣女子,她嘴里喃喃道,“纤云姑娘,你来了。” 一身粉色衣裙的纤云下颚微提,唇角带着若有若无的笑意,面若桃花,高高在上。 “怎么,你不就是想要让我来了吗?” 唐瑜心中一震,却是微微低了眼没有说话。的确,早在白华山之时就让蓬莱岛主通知她了。 纤云走近来,烛光将她的面容映照地无比绝色,浅浅阴影投影在她浓密蜷曲的睫毛下一闪一闪的,撩人心弦。 “这里便是花凉山了。”纤云淡淡一笑,也不知心中什么滋味,目光流连,“白司离与你相伴十余年的地方,他果然是花了心思。” 这话说的带着微微酸味,纤云仿佛是笑着说,仔细看她的脸上却并没有一丝笑意。 直到她提起白司离的名字,唐瑜才蓦地想起来,如今白司离还处在水生火热之中,而她早已江郎才尽,束手无策。 猛地回过头去,那仍旧躺在床上的男子紧紧闭着素日里好看的眼睛,发鬓周围皆是冷汗,他的嘴唇苍白,仿佛在竭力压制着自己什么,摇摇头,喃喃呓语却在此时已经模糊。 “你如今已经来了,能不能快些想办法救他,他的高烧一直退不下去,再这样下去……”唐瑜的话语在口中戛然而止,再这样下去,再这样下去如何?她已经无法再去想了。 都是她的错,她不想让他的公子这样辛苦,这样受折磨。 她宁愿代他去受这样的罪。 而他这一病,又仿佛就是上天注定,唐瑜不可逃脱的劫数。 所有因果,皆在命中。 纤云仿佛是意料之中,脸上并没有明显的焦急之色,只是微微蹙了蹙眉。她深深望了一眼躺在床上被梦魇受尽折磨的白司离,亦是第一次见到这样他这般模样,即便是之前语诱自己与他逢场作戏,受噬心咒摧残的时候,虽然生不如死却比如今想醒都醒不过来的狼狈样要强得多,忽然觉得此时的他也甚是可怜。 “我既然来了,自然会救他。”纤云目光微闪,喃喃道。 “那就好,有你这一句话我就放心了。”唐瑜终于稍稍转忧为安,“只要能让他好好醒过来,我怎样都可以。” 小彩扑扇着翅膀,单脚立在白司离的身边,它轻声咽呜着,低下头去,用身上最软的那一处羽毛去抚他汗湿的脖子,仿佛只是想要缓解他整个人的痛楚。 纤云勾起唇角,眼睛一直在白司离身上没有挪开一分,却似乎是对唐瑜而言,“是么,要你怎样都可以?” 唐瑜微微一愣,最终还是点了点头,“事已至此,我既然要你来,你也是知道原因的。”她咬紧下唇,心中的痛楚只有自己知道。 小彩飞身而起,即刻带起一片绚丽光彩,它腾空停驻在白司离上方,尾巴一处烈焰四射,下一秒从雪白的喙中源源不断地倾泻出绯色的光芒来,那光芒的尽头扑散到白司离整个身子,小小竹屋在一时间蓬荜生辉。 小彩“哔哔”地叫着,指尖被光芒笼罩中的白司离,脸上的汗珠晶莹剔透,他放在两侧的手紧紧攥起,嘴里喃喃的,却没有人听得清他此时说的到底是什么。 唯一能感受到的只是他如今很痛苦,他被梦靥深深缠住,他想醒,可是无论如何都醒不过来。 “公子……”唐瑜焦急地上前一步,手却猛地被一旁紧紧拉住。 纤云的脸色凝重着,“不要过去,你若是现在过去,不仅对白司离没有好处,连小彩都会受伤。” 话落,唐瑜生生地顿在原地,手指一点一点捏紧,指甲陷进肉里面也感觉不到一丝疼。 忽然只听到“哔”的一声短促的呼叫,接着绯色光芒顷刻散尽,小彩像是在瞬间耗费了所有精力,毫无征兆地从半空中跌落下来。 唐瑜惊呼,纤云瞬间脚步微动,身影霎那间出现在床边,伸手一把接住了从上面掉下来的小彩。 她的眉头深深收拢,“没事,你已经尽力。”她安抚地对怀中的小彩淡淡道。 小彩再没有发出一点声响,沉沉地闭上了眼睛。 光芒散尽之后,白司离竟忽然间仿佛一下子安静了下来,两侧的手指也渐渐松开,眼睛仍旧紧紧闭着,现下这个模样就仿佛像极了永远的沉睡,安静地消失了最后一缕呼吸。 唐瑜的目光微微颤抖,一只手捂上嘴巴,试探性地喊他,“公子……” 她不敢过去,她害怕过去之后得到她最不想要的答案。 纤云将怀里的小彩放在床尾一处,方才消耗了它太多灵气,如今便需要时间让它好好休息。 她一个回身出现在唐瑜面前,顷刻间挡住了唐瑜望着白司离的所有视线,对上她仓皇不安的眼神。 “听着,他如今还活着,白华天尊的织梦果并非一般神果,天神以外所有生灵能够起死回生更不是浪得虚名。”饶是纤云此时的神情分外严肃认真,就像彼时同她在妖界禁地一样,字字珠玑,斩钉截铁,让人不由生信,“小彩已在方才唤回了他一些神识,高烧已经退去你大可不必担心,只不过目前心智仍被梦靥压制,禁锢在里头醒不过来。”她语气一转,眼中忽然散发出摄人的光芒,“可是你也不愿意他永生永世被禁锢,在你有生之年一辈子闭着眼睛是么?虽然你的有生之年也是时日不多了。” 第八十七章 赴汤蹈火 “你想说什么。”唐瑜感觉自己抖得厉害,整个人的只觉都在一点一点抽离,她的话像致命的毒药灌进了自己的喉咙。 纤云忽然一笑,“我只是想问你是不是愿意甘心为他赴汤蹈火,脱离梦靥禁锢,让他醒过来。” “事到如今,又还有什么是不愿意的。”唐瑜一字一句,“只要你真的能够救他。” “那好,我就知道你不会放着你心爱的公子不管不顾的。”纤云唇角的笑意愈发深刻,摇头叹息,“其实要怪也是怪你自己,他此次能够活过来已实属不易,这个怕是你比我们任何人都要清楚,他的命能提前那么久与你相逢已是奇迹,可是你怎么就那么不懂事呢。” 纤云蹙了蹙眉,眼中一闪而过一抹怜惜,紧接着替代的恍若是胜利者的悄然喜悦,唐瑜剜心蚀骨的痛苦被她一丝不漏地收进眼底。 她此刻就像地狱而来锁魂使者,对着唐瑜步步逼近,“以凡人之力续命,丧失了毕生所有术法,瞧瞧如今的花凉山,失了白司离布下的结界成了什么样子,荒山枯木,人间腊月又岂是他一缕残魅所受得住的,不要告诉我你是真的忘了他如今是什么。” 唐瑜的眼睛睁得大大的,脸色惨白,空洞地盯着脚下,耳边的声音叫她的身子一点一点地冷却。 纤云却恍若还不想放过她,诚然如今白司离这副模样和唐瑜怎么也脱不了干系,她也心疼的厉害,却在心疼之余也十分感谢唐瑜,若不是她照顾不周,她纤云也不会提前那么早能回到白司离的身边。 “你不仅让他这样的身子受了寒气,还妄想用凡人的法子替他祛寒,真是说你天真好,还是说你蠢,白司离不顾生死都想守护你,可你又能为他做什么?”纤云的声音忽然失了所有温度,“你只会害死他罢了。” 眼泪猝不及防地滑落,恰巧落在手背上,那是白日里自己不小心被沸水烫伤,如今还有些疼痛,眼泪不偏不倚地倾覆在上面,顷刻便是一阵钻心之痛,仿佛被生生掀起了一层皮肉。 最后一句话敲击在心上,那一片柔软被在瞬间被击地溃不成军。 她在他身边能做什么,只会害死他罢了。 明明知道他如今仍旧是残魂鬼魅,好不容易能够睁开眼睛重新好好地站在自己面前,对自己哭对自己笑对自己生气,可是到头来呢,终究没有守护好他,没有保护好他。 之前口口声声的承诺在这一刻全军覆灭,永远只能他为了她,而她却只会拖累他。 是她不懂事,让他的身子受了寒,还笨手笨脚地以为没有什么大碍,白司离说不碍事就真的不碍事吗? 如果她唐瑜是纤云,还真恨不得将自己千刀万剐。 她终究还是害了他,终究会害了他…… 纤云又逼近一步,“怎么了,无话可说了还是不知道说什么来驳回我?连你自己都觉得是你害了他吧,救了他以后又亲手害他,唐瑜,我也想好好问问你,你又是究竟如何爱着他的。” 究竟是如何爱着他……她至始至终不过想好好待在他的身边。 “救救他……” “你说什么?”纤云侧耳倾听。 “我说救救他。”唐瑜一字一句,“无论用什么方法,只要让他醒来过,要我怎样都可以,只要他能醒过来就好。”取而代之的是无法抑制地生生哽咽。 唐瑜抬起泪眼,眼前的纤云变得一片模糊,却扔想竭力让她看到自己恳切的眼睛,“他好不容易能够活着,怎么可以一直闭着眼睛,我想让他看看我,我想让他趁我还有时光好好看看我,你知道的,你知道的我没有多少日子可以陪他了。” 诚然看着唐瑜此时满脸泪痕的样子,连纤云都禁不住动容了。 她伸手一把抓住纤云的衣袖,眼神中竟是从没有如此卑微,哀求道,“我知道你一定有办法救他的,你一定有办法的,只要让他醒过来,多大的代价我都可以承受。” 纤云的眼睛终于散发出妖冶的迷人光芒,她的声音魅惑人心,拂袖擒住唐瑜颤抖的手,“你说的是真的,无论多大的代价,只要白司离睁开眼睛。”她步步紧逼,“你要知道,如今你自己已是自身难保了。这样真的值得吗?” 值得吗?好多人都在问她值得吗,连她都反复问了自己好几次,可是答案永远都只有一个。 唐瑜已然泣不成声,只能狠命地点头。 “好。”纤云满意地勾起唇角,微微正色,“想要摆脱梦魇的根本,还在于他身上潜伏的寒气。要驱除白司离身上的寒气,就需要山下百户人家家里的炭火,俗称百家炭前来驱寒,你可做得到?” “百户人家的炭火?” 纤云点点头,“不错,那百家炭火吸收人世间每一处的阳气,白司离一身残躯阴气深重,阴阳调和,对他再适合不过。”勾起唇角的模样像黑暗伸出睁着碧眼的猫,“你既愿意为他赴汤蹈火,那么我就等着看你的造化,唐瑜,让我看看你又多爱他。” 身侧的手紧紧攥住了裙摆,她的目光剧烈颤抖。多爱他,旁人永远都想象不到。 竭力保持声调平稳,“好……我立即就去。” 说着就要转过身。 “你要记着。”纤云陡然响起的声音特别清冽,“时间越短越好,如今的他可没有资本能够一直等你,拖得越久,气息便越发衰竭。” 浑身一抖,仍是咬牙挤出那个字,“好。” 纤云空出另一只手往一边微微一拂,桌面立马出现一盏檀香。 门外的夜空黑的深邃。 她的声音仿佛来自遥远的三十三重天,“三回檀香染尽,天光破晓,你若还不回来,我就替你葬了他。” *************************** 最后看了一眼床上安安静静躺着的男子,唐瑜咬紧下唇,再也等不及便抹了一把猫泪,转身身影消失在茫茫夜色中。 纤云在原地怔怔站了许久,最后缓缓回过身。 小彩仍旧一动不动地在床尾调养气息,它的周身时不时环绕起隐隐的一层彩色光圈,目光往旁边看去,白司离恍若只是沉沉睡着,仿佛不过多时就会醒来一样。 还是那个素日来一身月牙白衣,风轻淡薄,体态婆娑的白司离,千年前第一眼见到他时,飞身立于云头,手执碧落刀,眼神肃杀,斩妖弑鬼的司星上仙玄赐。 还记得在青丘再次相见,千年前他的心给了那个女子,千年后亦是如此。而为了保护那个女子,他深受噬心咒煎熬,并拉着自己的手,他第一次离自己那样近,只是对自己说了两个字,‘帮我。’ =====分割线======== 深花在这里请大家支持正版.3g书城.三生诀梨花祭,有最新最及时的连载噢 第八十八章 晴天霹雳 逢场作戏,好,没关系。她愿意帮他,无论是为了什么,只要能够在他身边。 纤云的眼底不由漫起一层浅浅的雾气,她觉得眼睛发酸,狠命眨了眨眼睛,竟觉的有眼泪落下来。 移步走至他的身旁,俯下身仔细地端详安静躺着的男子,他姿色倾城,眉眼若画,嘴唇没有血色却是她留恋的。 她有生以来都想陪伴的男人啊,终究从来没有喜欢过自己,甚至或许都没有好好看过自己,容颜绝色又如何,喜欢的人不喜欢自己,再过艳压群芳也是徒劳。 想到这里不由心生暗恨,眉间收紧,真的希望若他真的能够睁开眼睛,从此以后只属于自己一人。 不过好在,这样的日子或许也不远了。 纤云苦涩地扬起唇角,唐瑜啊唐瑜,一切也是你自己种下的苦果,到头来你可莫要怪别人了…… 冰蓝色的血狐眼睛第一次在纯正的黑夜中亮起逼人夺目的光彩。 =========偶是分割线======== 唐瑜顶着黑夜匆匆跑下花凉山的时候,月色星子皆是暗淡无光,也不知现下是什么时辰,只觉得寒风瑟瑟刮在身上就像刀割一样。 却也觉得有些奇怪,这样的天气都还不曾酝酿起一场漫天大雪来,想来或许是老天爷也在怜悯她。 夜半更深,四处都没有什么人,形单影只显得唐瑜一个人十分孤苦伶仃,饶是她的心里在火急火燎着,大口喘着气,脚下生风,跑得飞快,也不觉得是有多冷了。 头顶的光亮虽是稀少,可是颈间的兰溪玉佩却是明亮无比,就像如斯寒夜的一盏开路明灯,冥冥中,就像白司离时时在自己身边一样。 霎那间,也觉得心底一片温暖起来,实在愿意相信人的心其实是和泪腺连在一起的,如若不然,心生暖意的同时,为何连眼眶都是觉得那样滚烫。 隐隐感觉不对劲起来的风云变幻,这个人间仿佛在什么时候开始渐渐地悄然改变成了另外一个面貌。 唐瑜匆匆跑下山第一件要做的事就是去找冷雾,想以她们发小之情,如今她正处棘手,冷雾一定不会坐视不管的。 想起冷雾,她可真是分外想念,不知道许久没见,她可有变了模样,可是更加美丽动人了,见到她来,又会不会意外惊喜,喜极而泣,捏着自己手哭着说,“你这个见色忘友的小混蛋,有了公子又把我给忘了。” 可是当她气喘吁吁,迫不及待地跑到冷雾的住处的时候,发现所有事几乎都在她的意料之外。 那个让她无比坚信的一个信念,在这一刻轰然崩塌了。 轻车熟路地摸到那个小时常来的地方,大力敲着门,嘶哑着嗓子喊着,“雾儿,快开门,雾儿,你在吗,我是小鱼啊,你醒醒,快开门!” 里面黑灯瞎火看不见一丝光亮,莫非是睡的沉了。 “咚咚咚”的敲门声不绝于耳,可是甚至临着冷雾隔壁的几间邻舍都纷纷亮起了孤灯,而眼前冷雾的房间里头至始至终一点反应都没有。 在这样大的动静下,就像屋子里头根本就没有人一般,几乎听不见里面一点声响。 “汪汪汪!”倒是不远处刚刚沉睡的狼狗开始撕心裂肺的狂吠起来,恍若有夜里翻墙的大盗跃进了主人的屋里。 “大半夜的,你乱敲什么门?”邻舍的门在此时“吱”地一声,从里打开来,紧接着出来一个披着大厚外套,双手遇到冷风就缩进袖里的老大爷,他稍稍伛偻着身子,满眼惺忪,语气带着微微不满。 唐瑜的心“噗通噗通”乱跳,就在此时,她如此大呼小叫乱踢冷雾的房门,那丫头都没有一点动静,不祥的预感直冲她的脑门。 见旁边有人出来,她整个人都抖了抖,随后几乎是哆嗦着问,“大爷,住在这里的姑娘呢,她是不是在里面,她为什么不开门。” “姑娘?”那老大爷满足地打了一个打哈欠,抬手揉了揉微眯的眼睛,仿佛还游离在半梦半醒之间。 “老头子,出什么事啦?”从里屋传来一阵轻声呼唤。 “没事,就一个小姑娘找人来了。”老大爷一下子来醒,干脆而又响亮地应了一声。 那一声响亮的回应之后,老大爷总算有些清醒过来,连眼眸都变得渐渐澈明。 随后他又回头好好地看了看唐瑜,蹙了蹙眉,“姑娘你大半夜的莫不是得了梦游症?我在这里住了几十年,隔壁的房子一直是空着的,可是从来没有人住过,更别说什么姑娘。”他摇摇头,叹了一口气笑笑,看着唐瑜的目光上下打量,随后竟带着微微怜悯,“我想起来了,我之前倒是见过有一个小公子,每每过阵子都要到这里来对着空气自言自语,一直以为是个傻小子,如今算是明白过来其实是姑娘你女扮男装吧?怎么现下醒悟过来了?” “轰”地一声,老大爷的最后一个字消失在风里,唐瑜的整个人都怵了起来。 仿佛体内的血液都在这一刻开始倒流,脑海里的所有回忆泛滥成灾。 这算是什么事,这算是怎么回事?荒唐,简直可笑至极。 整个人恍若在一下子抽离了所有只觉,冷风刮在身上感受不到一丝寒意,唐瑜感觉自己的手麻木地攀上面前老大爷的袖子。 声音却是抑制不住地抖得厉害,“大爷,你是不是弄错了,这里的确有住过一个姑娘,她,她叫冷雾。”连牙齿都禁不住地打颤,“就是经常喜欢穿着黄色衣衫的女子,长得很漂亮。” 她笑的十分苦楚,眼睛睁得大大的,任风直接划过酸胀的瞳仁,“别开玩笑了,您一定见过的……” 那老大爷却是皱紧了眉头,面露怒色,一把甩开她的手,“你这姑娘怎么回事,莫不是还傻着,还是遇见鬼了?我说没有就没有,还会骗你不成?你大半夜的来挑事已是不成体统,如若不相信我,可以问问街坊邻居。”他言辞正色,“隔壁的那间屋子确实空着,而且那里从来就没有什么姑娘。” 第八十九章 百家炭火 不会的,不可能的,这都不是真的。 有温热的东西源源不绝地从上面落下来,原来是自己的眼泪。 原来亲身体验心跌入谷底的感觉是这样,眼睁睁的,却无论如何都束手无策。 老大爷仍旧在一旁叨叨说着,许是看着唐瑜此时一脸失魂落魄觉得这样好的姑娘变得如今这般疯疯癫癫实在可惜。 他叹了一口气,“我是好心说实话,如今大冷天谁还特意跑来管你,又是大喊又是敲门还让不让街坊邻居睡了。你一个姑娘家若是中了劳什子邪,去仙山的仙人道士好好看看。也倒是奇了,你这般华容样貌,若平日见了俊美的男鬼被勾去了心倒还说得过去,如今竟还为了一个女鬼。”他面露忧愁,“看来我回去得和老婆子商量商量,明日该换迁另外一处地住了。哎,我早就和她说起过的,她偏不听,这次可一定要听我的了。” 耳边还是老大爷叨叨的自语低喃,他觉得外头站的久了有些冷,终于背过身打算回去。 这不可能的,这绝不可能…… 唐瑜觉得脚下不稳,身子踉跄地退了两步,泪眼朦胧间,恍若看到一身黄衫的冷雾,看到她们在一起的每一个美好片段。 而这一切,全在方才那一刻怦然碎裂了。 怎么可能,忽然有一天有人告诉她,这一切都是假的,这个世上从来都没有冷雾这样一个人,至始至终都是她一个人在唱独角戏…… 唐瑜几乎是奋不顾身不管不顾地冲破本是冷雾住处的那扇门,迎面而来的是满目废墟与呛鼻的灰尘,劈头盖脸地更是给了她重重一击。 不错,现实摆在眼前,不难看出,此刻天光映照的景象,清冷的,阴森的,蜘蛛铺天盖地,简直是一片狼藉。 完全没有一点人住过的痕迹。 “雾儿,雾儿!”她在狭小的空间嘶喊着,可是回应她的却是远处声声犬吠和自己冰冷的回音。 如此现状,叫人一刻都不想待下去。 明明记得白司离说过,带冷雾去的是一处好住处,儿时有奶娘照顾,自己也是分明见过,可是如今呢? 若是梦境,却真是荒唐至极,竟是让人想要流泪,都愣是挤不出一滴眼泪。 心房那一处在方才就算是被凿空了。 大千世界,开始让人不得不怀疑起来,如何才是真,如何才是假,如何是梦境,如何才是所谓的现实呢。 头顶清冷的月光在一刻微微躲避云层,露出小小的脑袋,颈间的兰溪玉佩像在瞬间得到感应,亮起一片夺目光彩。 那一霎那,忽然脑海中一闪,如今白司离失去了所有法力,一切回归于原先最开始的样子。 那么是不是,从十余年前,他把自己带回花凉山的那一刻,冷雾就已经不复存在了呢还是,过去的这一切所有她以为的幻觉,都只是白司离为她展现的只有自己才看得到的障眼法。 而他所做的这一切究竟是为了什么,难道单单是想要自己心甘情愿心安理得地陪在他身边? 她的冷雾,会不会在十余年前白司离出现的那个冬天,就已经死了呢…… 原来自己早早活在他为自己营造地一切幻象中,而今这一切在今日真相大白,都结束了。 “呜——”唐瑜满脸泪痕,崩溃地瘫坐在地上,内心的挣扎与折磨让她在这一刻迷失了所有,到头来,自己只不过是被耍的团团转的一个笑话。 兰溪玉佩在这个时候忽然不安地抖动起来,仿佛感受到如今拥有者心中的不忿与怨念,在这一个狭小阴暗的空间里散发出逼人的光芒。 它一遍一遍地预警,一遍一遍地提醒着,心若是死了,那么所有的所有都算是真正完了。 不能堕落,不可堕落,不能心生怨恨,不能心死。可幸好,如今还有贴身的兰溪玉佩,时时刻刻陪伴她。 电光火石间,仿佛恍然想起自己此行的目的,唐瑜蓦然抬起头来,涔涔冷月,时间已经是不多了,用不了多久,怕是就要迎来破晓之光! 没错,纤云要的百家炭还要自己一一讨回来。 白司离还在花凉山等着她,他若是不醒,那么一切才算是真正毁灭了。 她想问问他,想要他一个多年来的答案。 唐瑜惊慌失措地从地上爬起来,脸上火辣辣的。她心急如焚,就像活生生的热锅蚂蚁,抬手抹了一把泪,又竭尽全力逼自己使出力气来,她踉跄着,重新跑出去找已然回过身走回里屋的老大爷。 “咚咚咚”的敲门声就像一道催命符。 门缓缓从里头打开,露出老大爷那张一脸迷茫,不知所以的脸来。 她的手一把抓住他,软软的,却是分外有力,老大爷的身子不由顿在那里,微微一惊,他气的正要发作,想来这人是真的傻透了,却发现眼前的女子目光闪烁,声音带着不可抑止的哽咽。 “大爷,我不再问别的什么,只是我如今只想求您一件事。”饶是她此时满脸泪痕,任凭谁看了都触目惊心,于心不忍,“你们家还有没有炭火,用过的也行,我……” 她的话忽然戛然而止,嘴唇颤抖着,这一刻浑身的血液像是全部活了过来,寒风刮得满是泪痕的脸颊生疼。 如今恍若才意识到已经失去了冷雾,她再也不能失去白司离了。 无论他曾经对自己做的事究竟是不是真心,即便谎言与所谓的障眼法或许也是为了自己,善意的亦或是存心的,只是此时此刻,她想要他醒过来,或许他会解释,会告诉她苦衷,难言之隐如何只要她能有幸听到。 而一切都再不重要了,她只要他醒过来。 “我的相公生病了,家里没有炭火取暖,你能不能给我一些?” *** 老大爷实在有些看不过去,想不到眼前的小姑娘最终的目的竟是为了自己的相公连夜过来求炭,饶是他再铁石心肠也要被融化了。 唐瑜接过炭火的时候,嘴里一直喊着“谢谢,谢谢。” 老大爷叹了一口气,关心地嘱咐她回去时夜路小心,摇摇头关上了门道出了最终的忠告。 “家里有病重的相公就莫要再疯疯癫癫了,还是一心一意的好,过了明日我和老婆子就迁住处,你也好好地待你相公,莫要再到这里来了。” 唐瑜咬紧下唇狠命地点了点头,她心中的煎熬与苦,只能囫囵由她自己咽下去。 冰冷的关门声是给她最后的回应,唐瑜更紧地抱住了怀里的那一袋用剩下的炭火。 而事实上求的百家炭哪是那样容易的事,自然哪是每一户人家都愿意在半夜点上灯,披上外衣前来给唐瑜开门,还是为求的一点炭火。 连着几家下来,唐瑜手中袋子里的炭火也不过寥寥无几。 “阿婆,您就给我一点吧,我真的很需要一些炭火。” “去去去,哪里来的小丫头片子,大半夜的还要不要人睡觉了。” “阿婆,诶,阿婆你开门啊,求求你!” …… “求求你了,给我一些炭火吧。” “你都已经有炭了,还要我给,是不是太贪心了?” “不是的,这位婶婶你听我解释,每一家都要一点……” “咚!” “诶,婶婶我还没说完呢,您开开门,求求你开门。” …… “能不能给我一些炭火,我们家的炭火用完了,相公生着病……” “大半夜,一个小姑娘也怪可怜的。” “谢谢,谢谢谢谢。” …… “我想要一点炭火……” “砰!” “开开门,求求你,我只想要一点炭火。” “汪汪汪!汪汪汪!” 第九十章 九曲百回 寂静空巷只有暗月寒风为伴,掀起衣袂偏飞,那种冷就像要透进骨子里一般。最后一阵响亮的关门声跃入耳膜,唐瑜走了两步,发现已经又是出了一条小巷。 长发一丝一丝地飞散开来,露出丝丝晶莹在纯净的黑夜中显得格外刺眼。 无力地跪坐在冰冷的青石板地上,抱着怀里仍旧寥寥无几的炭火一动不动,她的眼中由微怔到什么都不剩,任风一遍一遍冲洗她恍若趋向干涸的眼睛。 还记得就是在这一条街,她和白司离一起来捉过魇兽,那一夜是她第一次见到谪仙凤息,第一次白司离深深地吻了她。 而她现在一个人杵在这无人空巷中,如此邋遢颓然的模样,才像人言口中令人生畏的女鬼。 眼泪流下来也是毫无知觉,只有火辣辣的刺痛感,呼吸困难,喉咙里面像火烧一样,一次一次无情的拒绝和冰冷的关门声让她不得不心死成灰。 坚持不懈有什么用,赴汤蹈火有什么用,什么精诚所至,金石为开,真是天大笑话。第一次觉得人性竟是如此薄凉,只为私己,根本不悯他人死活。 人生皆苦,苦在他们心之窄小,装不得天下欢喜。 口中尽是咸涩苦味,孤立无助的感觉深深地包围住她小小的身子。 眼睛微微一瞥,忽然剧烈颤抖起来。 唐瑜毫无预兆地一把放下怀中装着炭火的袋子顷刻间像发了疯一样,果断无情地去扯自己头上不知何时密密生出来的白发。 生生不息,愈来愈狂。 也不知为何,原本墨黑的青丝中就像顷刻间被人施了咒法,拨开层层阻碍,生长出恍若春风吹又生的缕缕银发来。 ? 那丝丝银发刺痛眼眸,就像是在嘲笑她违抗天命的幼稚与无知。 眼泪糊的满脸都是,她都顾不上抹去一些,那妖娆缠指的银丝在风中瑟瑟舞蹈,以最华美的姿态。 “不要……”唐瑜喃喃的,失神喊道,任夜风将自己亲手撕扯下来的白发带走,顾不得头皮生生疼痛,发狂的样子几欲疯癫。 “不要,不要不要不要!”她嘶喊起来,抱着自己的头,手指却还不停歇,屡屡白发顺着指缝扬的半空皆是,最后仍旧一遍一遍不厌其烦地重新长出来。 “不要来了,求求你,不要再长出来了。” 嘶哑的声音的空荡的街上显得空灵可怖,“不要再长出来了,不要,求求你……” 她满脸泪痕的样子,歇斯底里的样子,孤立无助的样子恍若这个世上只剩下她一个人,而这个时候,所有人都不在她的身边,所有人都离开她了。 可是她越是撕扯,那白发却像专门和她对着干一样,越是生长地如日中天! “叮”的一声,硬物落到地面发出清脆怡人的响动,让唐瑜猛地一怔,世界所有的声音亦都在这一刻霎那间被其掩盖。她微微抬起眼望去,眼泪更是再也无法止住。 晶莹透白的梨花簪像不为时间杂质所沾染,在漆黑的深夜无暇地盛开着,独一无二。 而她像是忽然间被人按住了什么穴道,竟在此时一时安静下来,随后鬼使神差颤抖着手一点一点挪过去去捡它,头发飞散成瀑,倾泻在肩上与背后,竟是黑白参半,让人望而生怯。 此时的她更像是黑夜尽头中面目可怖的魔鬼。 黑丝夹杂着银发在风中乱舞,唐瑜将梨花簪紧紧攥在手心,仰天望着不知何时灰起来的天空,冷月躲进云层,她的眼泪源源不绝地流进发鬓之中。 算算时辰,破晓将要来临了。 脚边的百家炭寥寥无几,即便她现下还能赶回花凉山去,百家炭不够,自己亦是无法再面对任何一个人。 报应,代价,交换……仿佛冥冥之中都已经开始了。 唐瑜将头埋进膝盖,一个人在空无一人的街巷中哭的泣不成声。 这一回,真的连老天爷都闭上了眼睛。 *** “你别哭,你想要百家炭对不对?” 恍惚间,从风声中传来一个好听却微微低沉的声音。 是谁在说话? “别哭了,你抬头看看我,我在你面前。”声音仿佛就近在咫尺,唯怕是自己一个慌神,出现幻听了,他又说道,“你想要百家炭对不对?” 声音很真实,就像真的是在自己面前,是之前都不曾听过的陌生音色。 可是那又怎么可能,在现下这个时刻,所有人应该都在安睡中,除了自己,又有谁会出现在这里,而且是转瞬就到自己跟前。 那么他肯定不是人。 唐瑜的心猛地一跳,立即收了眼泪。可又转念一想,现在的自己又能好到哪里去,不人不鬼,眼前的人不被自己吓死才好。 而他仿佛立时就明白了自己心中所想,声音轻轻柔柔,“你放心,抬起头来,我不会走的。”他耐心地与她说,“我是来帮你的,你不记得我了吗?” ? 话音一落,唐瑜独自在暗中皱了皱眉,那人的最后一句疑问,让自己再也无法抑制住好奇心抬起头来。 她鼓起勇气,在黑夜中缓缓睁开眼睛。 视线由清晰到模糊再逐渐清晰,眼睛发酸发胀,那人的影子落入自己的目光里,果然近在咫尺,只要伸手就能触到。 他一身赭色衣袍,黑发扬起,眉若利剑,面目俊朗叫人移不开眼睛。 此时温和地笑着,微微俯下身来,意犹未尽地亦是望着怔在原地的唐瑜。 他用好听地声音又重复了一遍,“怎么,你不记得我了吗?”微微伸出手来,眼底不动声色,“我却是永生都不能忘记你,带有鬼族尊贵纯血,帮我解开封印的小姑娘。” 他的这一句话却是不同于以上那些,恍若来自多遥远的未来,让人感觉恍若隔世。 唐瑜不明白。 可是有一点她是明白的,眼前的这个人绝对不是人,因为他的身子和琅琊山颠之时白司离的一模一样,透明的,只有一个成形…… 他也是一缕残魂。 唐瑜呆呆地注视他,他亦不慌不忙。 最后,她听见自己的声音从嘶哑的喉咙里挤出来,而后知后觉一点都感受不到。 她咽了咽口水,觉得声带就像被震破了一般。 “我不认识你,你说的话我也不曾听懂。你究竟,是谁……” 赭色衣袍在寒风中猎猎作响。 他凝视眼前的女子半晌,忽而邪魅一笑,“罢了,你既已不再想起我便不强求。只是这于我都不重要,重要的是为了报答你,我会帮你。更何况,你是个特别可爱的小姑娘。” 他微微直起身子,墨发飞扬,如此英姿与如今落魄的她相比简直天差地别。 “不过我想让你记住我,你听着,我的名字叫九曲。” 第九十一章 赶在破晓 破晓即将要来临了,根本由不得她再费脑子去想归根结底的事。 那个赭色衣袍的陌生男子是谁,自己又何时误打误撞帮他解开所谓封印,会不会也是他自己搞错了?可是这些都不重要,她已经没有时间去追寻这些了。 如今,她在跟时间争分夺秒,而他说的不错,重要的是,他说,他会帮她。 九曲吗?好,她记下了。 九曲笑的时候,身上的寒冷被驱逐的一干二净,“天道之内,你想要的心愿,我都可以帮你完成。” 竟忽然觉得他说出这句话的时候,是这十余年冬季最温暖的时刻。 “你说的是真的?我现在这个样子,你也不觉得害怕?” 不知道从哪里来的力气,仿佛又看到了前方的希望,连和他说话都变得有底气起来。 她微微仰起头,坚定的眼眸望进他漆黑的瞳仁。 九曲摇摇头,“为什么害怕,如何说你还是人,而我却还不是,如你看到只是一个形在你面前,你却也不是没有吓得说不出话?” 唐瑜不可置否,此时此刻,她的心甚至在九曲话落的那一刻重新活过来,欣喜雀跃起来。 终究天无绝人之路。 九曲眼睛一抬,估摸着时间也是差不多了,他微微眯起眼睛,“说吧,你想要什么。” “百家炭。” “好。” 九曲干脆的一声应下,宽袖一拂,眨眼间脚边寥寥无几的炭火在瞬间撑大了袋子。 唐瑜的眼睛顿时一亮,还以为自己出现幻觉,揉了揉眼睛却是真的。欣喜之情立时溢于言表,差一点热泪盈眶。 想不到方才苦苦追寻却如何都得不到的东西,现在眨眼就尽在囊中。有的时候很多东西,强求的总是很难得到,倒不如无心插柳,效果却比预计强出好多来。 泪眼朦胧地望着脚边鼓鼓的袋子,心底涌起一阵暖流,她现下就像迫不及待立马飞到白司离身边去。 寒风扬起发丝,跃入眼睛,唐瑜的心又在下一秒迅速冷却下来,黑白参半的模样如今人不人鬼不鬼,这个样子又如何出现在公子和纤云的面前。 即便他能醒过来,她唐瑜也不想要让公子看到她如今这副模样。 不能面对,如何面对…… 颈间的兰溪玉佩微微发光,仿佛在这一刻贴心安抚她的受伤。 唐瑜将一旁的百家炭紧紧抱在怀里,咬紧下唇,重新抬眼对上九曲的目光坚定闪烁。 “我还想要一样愿望。” 九曲嘴角一掀,“噢?说来听听。” 唐瑜皱了皱眉,踌躇半晌,还是微微低下头去,她的声音带着委屈,却还是一字一句道,“我想变成原来的样子,能不能让白头发消失……” 时间恍若沉寂了,唐瑜低着头半晌没有听到上头那人的回应。 她都以为那人不会回答她了,铺天盖地的难过即刻接踵而来。 “可以。” 想不到在绝望之际,九曲不轻不响的声音竟是如此敲人心弦,唐瑜甚至有一刻不敢相信。 她蓦地抬起头来,目光闪闪地望着他,“这是真的吗?你说的是真的?真的可以变回原来的样子?” 如今她似乎还有些不可置信…… 九曲点点头。 “可是有一个要求。”他的眉头微锁,透明的身体在夜色中散发着柔光,比颈间的兰溪玉佩还要亮一些。 “是什么?” “你心里应该清楚自己如今为何会这样,可又怨言?” 唐瑜一顿,目光微暗摇了摇头。 “既然是心甘情愿,命数已定的事本是无人能改,这个你也明白?” 唐瑜皱紧眉头点点头。 九曲仿佛松了一口气,“你自己也是心知肚明,因果等价交换,有舍才有得,而这个只不过是你应付的代价……” 唐瑜心中一急,“可你方才不是说可以帮我……” “我是可以帮你。”九曲不缓不慢,“我一开始就说过,天道之内,帮你完成愿望,而你与那人做的交换已是偏离天道常刚。” 九曲眯起眼睛,“不过你不用担心,只是相对比较高深的障眼法,可以帮你暂时将头发变回原有的黑色。可是你要记住,至此以后,头发不能沾到一点水,连冰雪,雾气都不可以,如若不然,没有人再可以帮得了你了。” 寒风瑟瑟,九曲的身影明明透明虚幻,可是唐瑜却似乎可以确切听到风扬起他的墨发与衣袂,发出呼呼作响的声音来。 他的瞳仁漆黑,就像之前空洞深邃的夜,而如今这令人撕裂的夜晚终将要过去了。 “好,我记住了。” 唐瑜一字一顿,只要能变回原来的样子…… 九曲点点头,不再多话,立即手指向上顶天,阖目口中默念咒语,随即指尖散发出浅浅的微光,与天边那一抹更为绚丽,与颈间的兰溪玉佩交相辉映。 咒语毕,他微微睁开眼睛,指尖的光芒却没有消失。 “破晓将要来了,我送你回去,一眨眼就能到了。”九曲笑的温和,“你放心,等你回到想要去的地方,你身上的一切都还是原来的样子。记得我说的话,你要好好保护自己。我们有缘还会再见的。” 唐瑜狠命的点点头,心中一阵感激,“谢谢你。” 九曲微微笑,“不客气,只要下次见面,你还能认出我,喊出我的名字。”说到这里,他目光微微闪烁,“告诉我,我叫什么名字?” 唐瑜想都不想,眼神坚定,“九曲,谢谢你。” 忽然间,天地一片黑暗。 唐瑜最后才意识过来,原来九曲仿佛早就洞悉一切,他知道她想要百家炭,知道她是为了谁,知道她要去往哪里,知道破晓之前她一定要赶回去…… 而在往后许多日子里,她想,或许当时九曲连自己最后将要无法回头,他都知道…… ========偶是分割线======== 视线重新恢复一片光明的时候已是在家门口了。整座花凉山熟悉又陌生,那是她看了十余年的地方,而如今这个地方却是满眼萧条。 没有了繁花满树,绿茵缭绕,没有了声声鹊鸣,四季如春,迎面而来的只有瑟瑟冷风。而此刻眼前的竹屋内正明着一盏孤灯,她知道那个人还在里面等着她…… 如今已是千钧一发。 唐瑜跌坐在地上,怀里紧紧抱着一袋满满的百家炭。 看看天边,她赶紧慌忙从地上爬起来,踉跄走了几步,忽然像是想起了什么,空出一只手摸了摸自己的头发,又将发丝绕到胸前仔细看着。 最后她终于露出了久违的舒心笑容来,青丝如瀑没有一点晶莹,九曲没有骗她…… 第九十二章 交出玉佩 再不敢迟疑半刻,唐瑜一时竟觉得心中心酸无比,一切都来的好不容易,她拔腿就往前面的竹屋冲了进去。 纤云皱着眉头站在原地,悬着的心至始至终没有稍稍落下,眼前的男子和小彩都还在沉睡,而破晓眼看着就要来了。 果然,单靠唐瑜一个**凡胎终究是不行吗?也是了,要她去寻百家炭本身就是几近不可能的事,纤云想要的不过是让唐瑜知难而退,即便唐瑜爱他也救不了他,她在他身边只会害他拖累他而已,根本不能为他做什么。而自己才是眼前这个男子应该选择在一起的人。 桌上的檀香已经烧到第三回末尾,而看天边之色,破晓即将到来了。 纤云的唇角在这一刻终于浮上一抹久违的笑意,拂手开口就要念诀,没错,百家炭终究不过一个幌子,没有百家炭,她纤云是何人,同样也能救的了白司离。 可是她偏偏不甘心就这样救他,她要让唐瑜知道,换取白司离睁开眼睛要付出多大的代价,可是唐瑜做不到,不配。她根本什么都做不了,只能让白司机受伤,让他痛苦罢了。 她要让她自己选择放弃! 嘴唇微动,纤云觉得自己此刻心中从未有现下如此痛快,而她还知道那唐瑜估计是回不来了,按照她与君墨姨父交换的条件,如今定是在外头已经人不人鬼不鬼,一定连她自己都觉得分外恐怖。 是她自己心甘情愿付出,果然一切都在按照自己预测的方向缓慢行驶着,而她就等着坐收渔翁之利。 “纤云!”那一声呼唤恍若一道雷下来,竟是将纤云的整颗心在瞬间生生牵制住,顺带她念了一半的咒语,“纤云,我回来了,我把百家炭带回来了!” 她甚至有一霎那以为出现了幻听,后背蓦地一凉,随即僵硬的缓缓回过头去,接着纤云瞳仁骤缩,不可置信地看着唐瑜瘦小的身影赫然出现在门前。 怀里抱着一个鼓鼓的袋子,脸上的汗水被烛光衬得亮晶晶的,那样的笑容竟是让她顷刻间揪紧了心。 可是也别忘了,她纤云可是青丘高高在上的血狐之后,不可抑止地微微颤抖着将拂袖收起,纤云露出一个她自认为最舒心的微笑来,快步迎了上去。 “太好了唐瑜,你果然赶在了破晓之前将百家炭带回来了。” 她第一次觉得一个人想要微笑,竟是一件那样难的事,而现下正在发生的一切让她如此猝不及防,方才的一切幻想如数推翻,真想再闭起眼睛,好好睁眼看看,唐瑜是不是真的回来了。 唐瑜迫不及待地将怀中的百家炭递给她,“快点救他吧,我一刻都不想等了。” 随即拔腿就往白司离身边而去,床上的人依旧紧闭着眼睛,和走之前没有什么区别,面容安详就像睡着了一样。 纤云的手不由自主地轻轻颤抖,她站在原地束手无策地看着唐瑜快速跑到白司离跟前,倾身去看,目光尽是柔和与深深迷恋,那个样子让她心中一阵绞痛。 她狠狠盯着唐瑜背后如瀑的黑发,心中一遍一遍反问自己,告诉自己,这不可能,绝对不可能!她不会还是原来的模样,报应呢?在她身上兑现的报应呢,老天,老天是怎么了! 真的有那么一瞬,她想让唐瑜也永远睁不开眼睛。 唐瑜皱了皱眉,许是觉得身后一直没有动静,回头望去,“纤云你怎么了?” 纤云的表情在唐瑜回头之后立马转换,“没什么,你寻得百家炭真是辛苦了。” 走了两步就要上前去,唐瑜颈间的兰溪玉佩此时正散发着柔和的微光。 她的心中忽然一颤,蓦地只是一念之间,眉头却是意外稍稍舒展, 纤云笑的温柔,“唐瑜,我现在就用手中的百家炭给白司离驱寒,正值破晓,他马上就可以醒过来了。” 话音未完,唐瑜听的差点又哭出来,“太好了……” 只要他睁开眼睛,那么一切苦难都是值了。 “可是我还需要一件东西。”纤云不紧不慢道。 唐瑜正色看她,“是什么?百家炭还不够吗?之前你也没有和我说啊。” 纤云微笑,“之前自然还不急于告诉你,只因如今还欠缺的东西却是眼前现成的。” “是什么?”唐瑜急道。 “你脖子上挂着的那一枚兰溪玉佩。” ********************** 狭小的空间一时有些安静,静的唐瑜仿佛只听得见自己和纤云相对此起彼伏的心跳声。 而她的唇却抿紧了。 方才纤云的话她听的很清楚,她想要她的兰溪玉佩,她说兰溪玉佩是让白司离醒过来的其中一个重要因素。 可是兰溪是不能随随便便交给别人的,其中的重要性她心里清楚的很。 “怎么了?若是再犹豫,时间可就真的来不及了。” 饶是此时纤云的声音充满极度诱惑,仿佛一步一步地将她带往无尽的深渊。 唐瑜攥紧手指,“一定要这枚玉佩吗?公子说过玉佩不能解下来。” “噢?听你的意思,这枚玉佩远远没有白司离来的重要?” “可是……” “你心里应该清楚吧,这枚玉佩原来的主人可是白司离,它自通灵性和白司离惺惺相惜,是能唤醒他重要的一件神物。”纤云微微有些来气,“你连百家炭都弄到手了,如今只剩下兰溪玉佩做最后的指引,而且就在眼前不费吹灰之力,难道你不想他醒过来了?” 她想,比任何人都想! 手缓缓挪了上去,唐瑜的眼底一片亮晶晶的,做着最后的挣扎。 颈间的兰溪玉佩顷刻间仿佛感受到她的意向,竟隐隐不安起来,一时间散发出夺目的光辉。 “唐瑜,你还在等什么?”纤云皱紧了眉头,她的眼睛被兰溪玉佩的光芒映射地分外闪亮,流芳溢彩。 前方没来由的过来一阵风,掀起唐瑜身后的墨发,唐瑜觉得此时心要跳到嗓子眼去,面前的人步步紧逼,她现下亦是无处遁逃。 她咽了咽口水,兰溪玉佩的光芒更盛,瞬间被她一手握住。 好烫! 仿佛要将她手心的皮肉都要掀起来一样,左手掌心那一条长长的伤疤已是在这一刻恍若又生生被灼痛,裂了开来。 唐瑜深深皱紧了眉。光芒从她的指缝中如数穿透,将整间小小的屋子照的亮的让人睁不开眼睛。 “来吧,给我。” 第九十三章 换取温存 纤云已是按捺不住,从喉咙里发出来的声音更是极具诱惑,就像魔音一样一时让唐瑜找不着北。 手心疼的厉害,玉佩仿佛还在隐隐挣扎,反复提醒她,不愿脱离她。 纤云已经向她伸出手来,“来,不要再犹豫了,给我。时间就要来不及了。” 最后一句赫然仿佛是最后的镇定剂,一下子将唐瑜从徘徊边缘如数拉回,时间似乎真的要来不及了。 没有再给她一点犹豫的余地。 身边的白司离紧闭着双眼,嘴唇微微苍白,她多想再看看那一双琥珀色的瞳仁。那一霎那唐瑜的目光骤然一狠,再不顾手心灼热,手上一用劲,兰溪玉佩被有力地从脖子上拽了下来。 她的心一横,将兰溪玉佩放到纤云面前,“给你。” 纤云觉得自己伸出去接玉佩的手都在不受控制地颤抖,喉咙也像是被人从身后箍紧了,竟一时觉得呼吸困难。 方才的大起大落,让她觉得心力交瘁一般,而如今现下的景象更让她觉得兴奋地感觉不真实。 兰溪在手中还在做最后的挣扎颤抖,唐瑜咬紧下唇,心中一阵猛烈的绞痛,她就要握不住。 纤云的手心伸到她的手心下面。 唐瑜一点一点伸开手来,眼睁睁地看着兰溪玉佩稳稳掉入纤云的手掌心。 忽然像世界死寂了一般,玉佩的光芒顷刻间如数散去。 唐瑜艰难地收回手,大力喘着粗气,她捂着胸,觉得体内压抑地让她剧烈难受。 纤云一把将兰溪玉佩紧紧握在手里,那种快感无论如何都无法描述出来,她却始终不动声色,仿佛天下都在她的掌心之中。 这一天,她终于等到了。这一刻,眼中倾碎的琉璃比九重天王母的夜光杯还要耀眼。 “你快点,让他醒过来。” 唐瑜费力地看着她道。 “放心,我现在就开始。” 饶是此时此刻的纤云如此信誓旦旦,她想要的,都将要有了。既然好不容易唐瑜将百家炭寻得,那么不用它不是可惜? 话音一落,纤云宽袖一挥,默念咒语,顷刻间,手中的那一袋百家炭眨眼升到空中,散发出夺目的光芒。 纤云再不能等,片刻一手将兰溪玉佩指着安静沉睡的白司离,兰溪玉佩仿佛瞬间收到感应,碧色的微光合成一束,直射到白司离的眉间。 而这时,百家炭的光芒已然散地差不多了,她又是回身挥袖,截取桌上半豆烛火,烛火一晃又激烈地燃烧起来,而被纤云引去的一半顷刻间落到空中的百家炭,轰然烟火转瞬即逝,微光散尽之后,原本在空中悬浮着的那一袋百家炭赫然已是成为拳头大小的赤色燃石。 这个时候,纤云的额间已是冷汗涔涔,她深吸一口气,再念口诀,双手一合,指尖那由百家炭幻化而成的赤色燃石缓缓漂浮到白司离的头顶上空。 光芒泻下,与兰溪玉佩那一束碧光在白司离眉间交合,这时,一股深蓝的寒气竟不知从身体何处而来,皆是像缓缓溪流,最后在白司离的额间凝成一片气,慢慢从他绝世容颜之上弥散开来。 不过短短转瞬,寒气如数消除。 唐瑜在一旁目瞪口呆,而方才那行云流水一气呵成竟是如此连贯,她连大气都没敢出一下。 纤云手上一使劲,赤色燃石吸了寒气瞬间消散,而兰溪玉佩一下子被她重新紧紧攥在了手中。 她闷哼一声,后知后觉,身后已是汗湿重衣。 破晓之光,劈开天际。 微微喘着气,总算是大功告成,事后想想还幸亏用了唐瑜的百家炭,那兰溪玉佩纤云原先想的作用本不在此,方才只是一时念头,如今却意外派上了大用场。想想如若之前真的不求唐瑜带着百家炭回来,而是动用自己的真气,祭出体内的血狐珠子,硬是驱除白司离体内的寒气,或许自己现下也是气息耗尽,只剩下半条命了,血狐真身也要千年一现。 如此一来,还真当感谢唐瑜,可或许这也是司命那里早就安排好了。 唐瑜看着纤云的脸色并不好看,也是心急地上前一步,“纤云,你还好吧?” 纤云皱了皱眉头,仍是心有余悸,现下微微喘着气,“我还好,此去回青丘调养几日就没有大碍。”她的目光轻轻移至白司离的身上,瞳仁闪烁,带着些许眷恋与深深不舍,更多的却是期盼,“白司离,已经没事了,如今让他好好睡着,用不了多久他就会睁开眼睛,你就可以见到完好无缺的他。” 说到这里,唐瑜再也按捺不住内心的狂喜,她的眼睛亮亮的,面对纤云满是感激,“纤云,谢谢你,谢谢你让他没事,我都不知道怎么报答你了。” 怎么报答?以后有机会让你报答的。 纤云摇头苦笑,“现下你也累了,好好睡一觉吧,白司离也需要安静调息,而我要先回青丘了。” 如今这样的身子,真是不能待在这里了。 唐瑜点头,“好,那你也赶紧回去休息。” 纤云闭了闭眼睛,走了两步去抱床尾的小彩,“这只火鸦我也带走了,青丘的奇珍异宝比较多,他康复的也比较快。” 唐瑜应了一声,别看纤云总是火鸦火鸦地叫着小彩,对它却是很关心的。 纤云最后看了一眼床榻上安静沉睡的男子,她低头抚了抚小彩的羽毛,再没有多说什么,回身走了出去。 她知道,等来时自己再到这花凉山时,便是天下已成定局之势。 -玄赐,你一定要等我…… 唐瑜高兴的热泪盈眶,送走纤云之后赶忙回到白司离身边。 他的脸色渐渐有了红润,嘴唇也开始有了血色,而她现在要做的就是安安静静等他睁开眼睛。手不由自主地抚上胸口,蓦地摸到颈间空荡荡的一圈,她的心猛地一落。 “玉佩……” 两个字喃喃地自唇间溢出,唐瑜皱紧了眉头,也是这个时候等纤云走远了她才恍惚间意识过来,兰溪玉佩还在纤云的手上,她竟然忘记拿回来了。 而她更是万万没有想到,这点阴差阳错竟是直接让她往后再也不能回头。 *************** 睡梦中似乎有人弄得自己的脸上痒痒的。 接着是扑面而来温热的呼吸。 唐瑜皱了皱眉头,被弄得再也无法安稳如睡,只好睁开眼睛。 白司离近在咫尺的容颜让她一下子失了心跳,瞬间便是湿了眼眶,唐瑜的脸凑过去,伸出小手去抱他,“公子……” 声音糯糯的就像一个小孩子。 白司离却是捉住她迎面而来的手挡在胸前,接着自己轻轻捧起她小小的脸蛋,蓦地仰起头在她额间湿湿一吻。 “我爱你。” 第九十四章 醒来同床 唐瑜觉得自己一定是还在睡梦中。就这样一动不动看着眼前的男子好一会儿,也不说话,就是这样呆呆的,出神的,静静地凝视着。 因为方才那三个字实实在在像一口货真价实的梨花殇,而且她还相信是在土里埋藏百年的,而自己已然醉的分不清白天黑夜了。 他的眼睛真漂亮,琥珀色的瞳仁,里面真真切切地映着自己的影子。他的嘴唇薄薄,微微抿着,鼻梁高挺,如雪的肌肤仿佛比自己的还要吹弹可破,一头墨发倾泻下来,散在肩头,身上的月牙白衣微微敞露,真是叫人再不能往下看去,唯怕忍不住鼻腔那处又要失了防线。 然而如今他的眉宇仿佛是临摹出来的一般,眉心处却留下一点朱红印记。 唐瑜这才恍若醒了半分。 “你这样看我,可是打算还要看多久?” 见眼前的女子表情多变,时而沉醉,时而迷恋,时而微笑,时而又皱了皱眉头。 白司离终于勾了勾唇角,打破了现下的沉静。 唐瑜几乎是抖了抖,接着眼睛睁得大大的,如梦初醒一般,确信是眼前的人在开口和她说话,对她微笑,一双琥珀色美目也是凝望着自己。 她不禁一时竟喜极而泣,“公子,你总算醒过来了。” 伸手不管不顾地也是一把将眼前的人紧紧抱住。 白司离愣了愣,柔软倾进怀中,他宠溺地安抚在自己身上微微撒娇的唐瑜,在心底微微叹了一口气,她真是脑袋缺了一根筋,竟是把方才自己的深情告白一下子撇到脑后了。 白司离微微笑,“如何说总算醒了过来,我睡了很久吗?” 唐瑜的下巴抵着白司离的肩,然后用力点了点头。 “我只是记着自己好像生病了,鼻子很难受不能呼吸。”说到这儿,白司离下意识地吸了吸鼻子,随后又扬起微笑,“现在好了,浑身没有一点不自在,可都是你照顾我的功劳?” 说到这里,唐瑜又苦起脸,瘪了瘪嘴唇,都是她的功劳,自然是,她都为了他去赴汤蹈火了。 “我以后一定更好的照顾你,再也不虐待你,不让你生病了。”她呜呜的,声音像小猫一样,却是让白司离又无奈又心疼。 “好了好了,你又没虐待我,整日脑子里想的又是什么。” 唐瑜松开他,抽了抽鼻子,眼睛怔怔地瞅着他,“你发了很重的高烧,一点都不记得了?” 白司离沉思半晌,摇摇头,“我只是觉得头很晕,睁不开眼睛,做了一个很长的梦。” 果然,那个漫长的夜晚他一直都闭着眼睛,没有感应到纤云来过,小彩来过,自己赶在破晓为他求的百家炭还差一些回不来。 他都不会知道。 “怎么了?”白司离蹙了蹙眉。 “没事。”唐瑜摇摇头,“你不再发烧了,也醒过来了,现下什么都好了。” 白司离温和地摸了摸她的脑袋。 微嗔道,“真是傻瓜。” 唐瑜的目光仍旧留恋在白司离的脸上,他眉间的那一点朱砂印记看的她眼睛刺痛,却是不知道为何,他这次醒过来,那么眉间的那个印记又是在象征着什么。 “你是不是趁着我生病睡着对我动手动脚了?”唐瑜正陷入自己的思绪里,冷不丁被白司离的一句话拉了回来。 蓦地反应过来他说了什么,唐瑜的脸上悄然浮上一抹红霞。 她瞪圆了眼睛,却仍掩藏不住眼底的淡淡羞意,“公子你过分,我可是什么都没有做。” 无辜地朝他摊了摊手,却不料双手又反而被他擒住。 “哦?”白司离微微吐气忽然凑近她,“那么能够抵制诱惑,还是……” 他不禁皱皱眉,有些委屈地看了看自己,“还是原来我的魅力已经大不如从前了。” 唐瑜被他说的“噗哧”一笑,她弯了弯眉眼,“哪有,是我忙着要照顾你都来不及。” 白司离眼底藏进温柔,手劲一收,唐瑜又再次跌进他弥漫淡淡梨花香的怀抱。 他将自己紧紧搂在怀里,动弹不得。 白司离蹙眉,琥珀色的瞳仁微微闪烁,“能被你照顾真是我的福气。” 唐瑜的脸埋进他的颈窝,“以后我都会照顾你,阿瑜长大了,也是换我来照顾公子了。” 白司离微笑,抱紧她的手臂又收了收,“阿瑜,你知道吗?睡过去的时候我做了一个梦。” “嗯?” “我梦见……”他忽然住了嘴,半晌之后,眼中弥漫起莫大的心疼,“我梦见你为了救我在望不见底的深渊之中,梦见你一个人穿过熊熊火海,穿过炼狱,梦见你回到花凉山,却不愿与我厮守……你一剑杀了我。” 说到最后,白司离的声音微微抖着,有些说不下去。 唐瑜却猛地一怔,心在瞬间一点一点的冷却,白司离梦到的赫然就是她在焚仙崖底,穿过谁人渡我三道,最后遇到由火凤幻化的白司离的幻象…… 她一剑杀了他。 可是这些又如何会跑进他的梦里呢?难怪他那样痛苦,那样醒不过来…… 唐瑜愣在那里,整个人几乎都僵住了,双手攥地紧紧的,耳边是他强有力的心跳声。明明是残魂鬼魅,却真的像是凡人一般活着。 她一时不知道说什么,喉咙发干,心也在寸寸揪紧。 白司离恍若未觉怀里人的反应,他的眉头皱的深深的,“不过这幸好只是一场梦,我醒来的时候,你就在我身边安睡,什么事都没有。”他用下巴轻轻摩擦唐瑜额前的碎发,眼中难掩弥漫劫后余生之感。 他叹了一口气,“有时候我真的会问问自己,这一次重生真的只是师父的织梦果就够了吗?没有过往撕裂肌骨的痛,仿佛像方才生病那样,只是沉沉地睡了好久,时辰一到,就是醒了。然后第一眼就看见你在等我。”他的睫毛湿了一层,“是不是这回,司命真的手下留情了。” 唐瑜已然发不出一点声音来,她觉得自己浑身都在抖,仿佛用尽了力气让自己平常心,不要紧张,一点破绽都不要露出来。 那只是白司离的猜测,只是白司离的梦境,他什么都不知道,什么都不会知道。 可是,还是有冷汗一层一层地铺出来,让她的手心湿了一片。 “阿瑜,你的身子怎么有些发抖。” 唐瑜蓦地一怔,他还是发现了吗? 慌乱地立马抽离他的怀抱,唐瑜定下十二分心,紧紧握着拳头,她觉得自己从未有像现在这般可以做到随时镇定自若了。 直视白司离略显担忧的眼睛,唐瑜砸吧砸吧嘴,“嗯,晨起好像真的感到有些凉。” 白司离抬手摸了摸她额前的碎发,“公子抱着还不觉得好点吗?”他略显委屈,“难道真是我这一身残躯,再如何也不能有像正常人一样的温度。” 唐瑜微微一笑,“这你就不懂啦,风寒刚刚好起来的病人都是这样的啊。” 只能依靠这胡编乱造的借口暂时瞒一瞒这从未得过风寒的病人了。 白司离将信将疑,最后叹息一声,“好吧,我要不考虑现下去做些饭菜,吃了就有力气了。” “公子万岁!” 第九十五章 意乱情迷 饭后,白司离半躺在睡椅上悠闲看书,看到一半抬起眼来望着窗外寒风瑟瑟,喃喃自语道,“若是眼下下一场雪却也是好的。” 唐瑜方才从后院竹林深处摘来几株红梅,如今正找地方将它们好好摆起来,不想原来花凉山也是有种梅花的,如今又是四季分明,素来不开的它如今却是傲然盛开了,倒是成了花凉山一处独特的风景。 房间有了花的气息又是如此火红的色彩,倒是有生气了不少,让人看了十分欢喜。 唐瑜左看看右看看只觉得一时爱不释手,她并没有去看身后的人,缓缓道,“怎么突然盼望下雪了?” 白司离的手指仍旧停在书的页面上,两根修长的指头轻轻夹着,却迟迟没有翻过去,他的目光放在窗外,微微掀起唇角,“我在花凉山埋藏了好几年的梨花殇,现下也差不多到了出土的时候,若是正巧来一场雪,就权当是清凉雪酒,想想这味道也是极好的。”仿佛如今口中弥漫的就是这样的味道,白司离深吸一口气,“遥遥记得上一次喝到也是千年前的事了。” 听到梨花殇这三个字,唐瑜的小心脏不由颤了颤,饶是打死她都不敢忘了先前一杯即醉的教训,也就是自己笄礼那日的夜晚。 不过也幸得是那一晚,她掀开了白司离的半张面具,亲眼见识到了如何是惊为天人的姿色。 “你除了能酿一些梨花殇,就不能酿一些别的,比如用桃花,用梅花……”唐瑜认真地例举着。 白司离却是轻轻笑,“我再如何也不是慕迟酒仙,酿的万千好酒,亦是他的本分。我只会梨花殇,只会用梨花酿酒,可单单这一种酒却是慕迟如何都酿不出我这个味道的。” 他说这个的时候眼中发光,带着莫大的自信,仿佛酿的梨花酒他堪称六界第二就无人敢称第一。 唐瑜只好幽幽叹了一口气,那慕迟她却也是认识的,也不知他与素禾的姻缘如今是怎样收场了。 她淡淡道,“那你又是什么时候在花凉山埋的梨花殇,我却从来不知道。” 白司离嘴角的弧度更深,“你知道做什么,你又喝不得。” 唐瑜微恼,“你也知道我喝不得。” “自然知道,一杯即醉。” “公子,原你早就是故意的。”那人的话音一落,唐瑜即刻眯起了眼睛,仿佛终是像被她抓住了什么把柄,紧紧盯上了睡椅上还不知所云的白司离。 听到这里,白司离这才微微一愣,半晌之后,他才恍然大悟意识到唐瑜说的是什么意思,立即收回窗外的目光落到她的身上,“敢情那一次在忘忧溪涧你还记恨我?” 唐瑜从红梅上收了手,抬起脚步缓缓走近在睡椅上怡然自得,含笑望着自己的男子。 “忘忧溪涧?”唐瑜忽而邪邪一笑,“我记得不是很清楚了,印象比较深的似乎是那日清晨不小心看到了某人正在沐浴……” 话说到一半,忽然眼前白衣一晃,接着一只大手迅速捂住了自己的嘴巴,白司离手上微微一使劲,唐瑜的身子鬼使神差地不由自主倒了下去。 惊呼一声,刚刚回过神,已是稳当地跌进了白司离的怀里。 而唐瑜怔怔的,甚至没有反应过来,白司离何时在这么短短一瞬让自己束手就擒,她甚至连话也才刚刚说完,而原先他手中的书更是已在不知什么时候被安静地搁在了一边。 这时候,白司离正眸若星辰,眼底含波地凝望着她,微微吐气,让人浑身酥麻,“阿瑜,你方才说什么,你有本事再说一遍。” 或许是那红梅此刻绽放的芬芳太浓烈了,还是白司离眼底的柔情实在叫人不能自已,明明没有喝酒,却觉得脑袋昏沉,只剩下眼前这个倾城的绝世男子了。 他眉间的一点朱红叫人心慌,唐瑜的脸已是绯红,不由得微微伸出手去,白司离下意识地闭上眼睛。 落在眉间的指尖温度凉凉的,顷刻间席卷入白司离一身,却在身体内迎成炽热。 蓦地睁开眼,久久留在眉间的那只小手晃眼被温暖的大手擒住。 唐瑜一惊,这才发现白司离琥珀色的瞳仁何时泛起了隐隐桃红之色。 “阿瑜……”他的声音,何时变得如此沙哑低沉,却又是如此充满诱惑。 唐瑜觉得脊背一凉,身下是白司离的身子,她的一只手此刻正顶在他坚实的胸膛上,强有力的心跳声要将自己的心里防线也一点一点摧毁,而她亦是第一次感受到了身下有什么东西仿佛正在慢慢发生变化。 一时竟是蓦然面红耳赤。 红梅吐着幽香,房里的空气何时变得如此溢满桃红之色,紧绷的一根经虽是面临妥协。 唐瑜一动不动,就这样呆呆地看着近在咫尺的容颜,而白司离的一只手擒着自己的一只手,另一只手还捂着自己的嘴巴,手心的柔软更是叫人忍受不住。 忽然梨花香气弥漫,也不知从何而来,带着深深沉迷。 她看着白司离喉结滚动,留在自己唇上的那只手离开却是是缓缓向上,接着只感到发上一松,他修长的指尖也是不知何时已然拈着那一朵晶莹的梨花簪。 黑发立时如瀑倾泻下来,微微遮住唐瑜一边的小脸,唐瑜的心蓦地一落,眼睛睁得格外大,直直地看着白司离,而白司离张了张嘴,却吐不出一个字。 青丝披散,竟是娇美地让人呼吸紊乱。 白司离第一次觉得自己竟也有克制不住的一天,何时自己的忍耐力也是下降的那样厉害,如今真是朝着凡人的方向开始延伸了吗? 他呼出一口气,手指接着下滑,最后落在唐瑜胸前。 前方没来由地过来一阵风,掀起唐瑜如缎墨发,亦是让她的心中没来由的忽然一凉。 手指已经停顿在胸前的那一根胸带上,缓缓一抽。 电光火石间,心中蓦然冒出一个声音来,现在还不可以,不能让他看自己的身子,兰溪玉佩不在胸前。 也是与此同时的那一霎那,白司离的那一只手猛地被用力握住。 “公子。”唐瑜目光坚定深邃,狠命吞了吞口水,“不可以。” 第九十六章 此火难消 仿佛被人瞬间浇了一盆冷水下来,白司离硬是生生将体内的火压下去。 她柔软的身子还扑在自己身上,前戏也已是很充足了,到了如今这个时刻,箭已在弦上,又是情愫暗生,她却忽然告诉他,不可以! 她这是在逗他! 白司离目光放狠,意犹未尽地盯着她。 “怎么不可以?”他竟仿佛是一字一句地质问。 唐瑜立马从白司离身上翻身而下,给她的第一反应就是快点远离,现下眼前这个男人很危险,他说不准很有可能一个不经意就把自己吃掉了。 唐瑜干干地笑着,距离他退了两步,“呵呵,公子你这病刚好,不能太过劳累。” “我不累。”白司离咬着牙。 “你自己的身体不清楚。”唐瑜连忙摆摆手。 “这么说你清楚?你又清楚什么?” 这一问还真是把唐瑜问倒了,她转了转眼珠子,想了想,“……反正就是不能累着的。” 白司离忽的唇角一勾,“哦?你倒是很了解,知道如何会累着。”他放下手,交叉搁于脑后,目不斜视,“难不成你有经验?” 蓦地唐瑜一下子话噎,轰的脸上又烧了,她蹙了蹙细眉,“总之不许动手动脚。” 白司离睨了她一眼,看着如今眼前的女子墨发披散,衬得她的脸小小的,微微低着头,面红耳赤又娇羞的模样十分惹人。 他不由得直起身子,手指一点一点敲着下巴,琥珀色的瞳仁水水地望着她,“动手动脚,这不应是登徒子所做之事?”白司离蹙了蹙眉,“原在阿瑜心里公子是这样的?” “不不不。”我唐瑜连忙摆手。 “真是好伤心,原来阿瑜不是很喜欢我的。” 唐瑜一怔,白司离这样的言语反应又让自己觉得好像说错了话,让他委屈。 她叹了一口气,终是败下阵来,低头看着自己的脚下发呆,喃喃低语道,“我还没有准备好嘛。” “你说什么?”白司离眯起眼睛,倾身上前一些,“大声一些,我没有听清。” 唐瑜真的很想打他。 可是她不敢,愣是又乖乖地重复一遍,乖乖地稍稍提高了音量,“我说,我还没准备好做个真正的女人……” 白司离一愣,脸上亦毫无征兆地升起一片云霞来。 接着他忍不住伸手爱昵地摸了摸唐瑜的墨发,仿佛真是自己欺负了人家,声音柔的要滴出水来,“咳咳,我知道我们阿瑜还是个小姑娘,公子不会欺负你的。” 其实他心里不知道有多开心。 唐瑜真的忍不住要打他了,真是越来越小孩子性子,从前的那个冷静淡漠的白司离呢,风淡云清的公子呢! 看着她的脸红的仿佛要滴出水来,白司离终是微微笑出声。 “我帮你绾发好不好?” 话音一落,唐瑜蓦地抬起头来,睁大了眼睛,直直地瞅着他。 白司离笑意愈深,手指一点一点绕着她柔顺的墨发,乌黑发亮,如玛瑙一般,真是叫人爱不释手。 “这一次你信我,我一定将你的头发绾的好好的可好?” 他的眼底饱藏深意,唐瑜差一点热泪盈眶,终是有一天等到他亲口提出来。 “如果绾不好你赔我。” “好,你想要什么?” “我想要你啊。” 轻轻挂了一下她的鼻子,他宠溺地轻笑,“傻瓜……” *************************** 以为自下山那一日,再也回不了头了,再回不去当时时光。如今想来,还是眼前画,仍是身边人,竟觉得老天也是待自己不薄的。 他摆好了碗筷,做好的早餐等着她;他安静地看书,她在一旁看着他;他在竹林抚琴,她手托着下巴陪着他;他手中握着黑子,棋盘的对面亦坐着手执白子的她。 而她如今坐于镜子前,身后是墨发所及握着梳子的他。 记得第一次帮唐瑜绾发是在她及笄的那一天,仿佛要追溯到很久以前了,那个时候她一头青丝披在身后对自己说,‘公子你不知道吗,女子笄礼之日,都要绾好头发。’ 只是抱着只要能将头发盘起的心态,他毅然决定帮她绾发,倒腾了许久,却只是将她的发团成一团,然后固定在头顶弄成一个球。 诚然还记得她当时的反应,咬牙切齿地,说宁愿跑下山去找冷雾,也不愿再让自己得逞了。 可是后来,还是有了第二次。 第二次是在梨花小筑,那个回忆刻骨铭心。 因为就是在那一次,他中了噬心咒,无药可解,无可奈何瞒着她。 而她却主动提出来要自己帮她绾发。 还是像从前那样,他绾不好,因为其实他白司离根本就不会绾发。 可是她说,那个晚上她切切实实地告诉自己,‘公子,我怕我是真的爱上你了。’ 那一刻,真的觉得全世界的花都开好了。 可是却还是强忍着不能告诉她,不能也亲口对她说,这一刻他白司离自己也是等了有多久。 等她来世,等她长大,等她爱他。 第二次绾发,明明深爱却永远无法说出口。 而这是第三次,也将不会是最后一次。 白司离站在唐瑜身后,修长的手指握着木梳,小心翼翼地梳着她的青丝。他皱着眉头,认真想,终有一天,他一定会将眼前女子的发绾好。 可仿佛这终究是心中所想,心中所愿,而现下往往和期望差了一大截。 白司离已经自顾自地在后面绕了满手青丝,自己和自己战斗很久了。 “其实我觉得散着也好看的。”倒腾了许久,他终于选择战败。微微松手,如瀑长发立刻倾泻而下,遮住唐瑜半张秀脸。 唐瑜盯着镜中的自己左看右看,仿佛早已料到了是这样的结果,皱着鼻子咂咂道,“幸亏我这性子好,坐得住,谁受得了你那么长时间的折磨,最后还不是束手无策。”勾起一丝绕在指尖,“这头发我爱惜的很,你可别弄坏了。” 白司离听后便是眉毛一挑,他重新携起眼下女子的几缕发丝,弯起嘴角,“怎么,我还以为你愿意的很,坐着总比我站着舒适。况且……” 他忽然俯下身去,猛地凑近唐瑜耳边,“在镜中盯了我那么久,我都没说什么,你说你是不是赚了?” 唐瑜一下子脸红了,耳根那处更甚。仿佛一下子被人揭穿了心事,唯唯诺诺道,“我才没有。” 她害羞的模样叫人羡煞。 白司离不由失笑,女子的发香一阵阵传入鼻尖,让人心驰神往。 微微抬头,看见镜中的自己与明眸皓齿的女子紧紧靠在一起,俨然一副情深场面,近在咫尺。忽然他蹙了蹙眉。 唐瑜在镜中看到白司离怔怔地盯了眼前好久,接着他的手指缓缓滑上来,最终落在自己的眉间。 指尖顿在那一点朱红之上,他轻声呢喃道,“这个,是何时在的……” (深花在这里请大家支持正版3g书城三生诀梨花祭最新最及时的连载) 第九十七章 三绾青丝 白司离的手指点着那个朱红印记的时候,唐瑜的心就是一跳,接着他问出这个问题,唐瑜就更无法淡定自若了,这要怎么和他说呢,说她也不知道为何白司离一觉醒来,眉间就多了一道朱红印记。 总要想个理由啊…… “可能我睡着的时候不小心画上去了?” 白司离蹙了蹙眉,看都没有看她。 唐瑜讪讪道,“唔,想起来我昨晚做了一个梦,梦见拿笔在你的眉间画了一个点,结果第二天醒来真的有诶。”连她自己说着都觉得没底气,饶是觉得即便是编故事也得编全了,“我觉得好看就没有告诉你,呵呵呵。” 白司离终于忍不住了,声音里听不出什么情绪,“还想闹多久?想要编故事却实在太有失水准,小时琴棋书画你只拿得起棋子,我却是没见你喜欢握笔的,如今做梦都梦的见了?” 唐瑜语塞。 白司离又继续锁着眉喃喃,“更何况若是真如你所说,是用笔描画,该是一抹就没的。”白司离勾起唇角,却带着微微苦涩,“难道你没有发现,这个印记是从我眉间长出来的么。” 唐瑜自然是知道的。 仿佛心事被一语揭穿,她黯然神伤地低下了头。 “说实话,我也不知道为什么……” “你只需告诉我,是自我病好之后醒来就有了?” 唐瑜点点头,饶是白司离多久没有仔细照镜子了,如今这么近地睁眼瞧自己才后知后觉过来。 她一时不敢看白司离此时复杂的眼睛,他琥珀色的眼眸在这一刻让自己觉得看不真切,里面有很深的东西藏进去,那样让人捉摸不透。 忽然他慢慢伸手轻轻环住了自己的身子。背后的发丝散落下来,与唐瑜肩上的乌发交缠在一起。 “公子,你怎么了?”她试探地问他,“你是不是知道什么了,那个印记到底是什么回事?” 白司离只是更紧地拥住她,闻着她淡淡发香,鼻音浓浓的,“没什么,它只是一个象征罢了。” “真的没事吗?你可别瞒着我什么。” 白司离忍不住笑起来,他摇摇头,“真的没什么,是身份的象征。” 唐瑜仍旧将信将疑,却也没有再问,可她总觉得心里有些不安,那朱红的印记仿佛时时要提醒她什么。 那晚百家炭和兰溪玉佩联合将白司离身上的寒气驱除,效果很有效。纤云亦是为此灵气耗损大半,接着第二日,印记就出现了。 或许是不是与这些来龙去脉都有说不清的关系,而白司离看起来仿佛明明自己心里清楚的很,见到之后反而转瞬就淡定自若了。 真的只是单单身份的象征吗,那又是什么身份…… 镜子里的男子将脸埋进自己的发间,而唐瑜的脸上弥漫着淡淡红晕。如此看着,倒真像是一对爱侣鹣鲽情深的场面。 白司离轻轻笑着,不禁喃喃道,“我若是一直绾不好你的发,倒是情愿一直帮你绾下去。你呢,可愿意?” 温柔又略带沙哑的嗓音让人失了所有抵抗力,唐瑜的身子转瞬已经完全酥软在白司离的怀里。 她的头低的低低的,一时间喉咙里像是被什么堵住了,唐瑜深吸一口气,“好……” “一直等你的青丝变成白发,也由我来将它绾起。” 一颗心骤然一痛,那一句话就像瞬间没入胸腔的匕首,让人痛地喘不过气来。 青丝变白发,如今这一句看似微乎的承诺,其实也不过一眼之间…… 眨了眨眼睛,甚至有些怀疑是不是自己幻听,竟觉得眼眶忽然酸了。 “好……” 身后的人顿了顿,顷刻,更用力地搂紧她。 白司离的唇游离在她酥酥的耳后,声音竟隐约带着哽咽。 “你不会老去,我不会让你老去。” 唐瑜皱紧眉头笑了,拼命睁大眼睛不让将要夺眶而出的眼泪落下来,手上攥地紧紧的,极力忍住自己的情绪。 她其实这一刻,心中有多少努力与起伏,那些承诺句句都是死穴,让她快不能呼吸了。 他说的,何尝不是自己想的…… 柔软的唇缓缓下滑,移至细腻如瓷的脖颈,唐瑜心下一落,及时地回过身去,抬起手捧住白司离的脸。 白司离一顿,薄唇落了空,眼中微微失落。他直起身子,一双手握住唐瑜凉凉的手,目光如琥珀,眉间微皱。 “我午时下山去帮你买酒喝。” 她说这句话的时候并没有多想,只不过想掩藏此时心里尴尬,而往日说去下山买酒也是说的惯了,如今几乎是随口拿来的借口。 无论如何都是不想让白司离知道,兰溪玉佩已经不在自己身上了。 白司离勾起唇角,摇摇头,“如今不用了,梨花殇很快就能出土,而且我现下也不想你离开我的视线范围。”他顿了顿,许是也没有思考什么,缓缓道,“你是不是想念冷雾了?” ? 若不是白司离主动说起这个名字,唐瑜现下都还沉浸在白司离醒过来的喜悦中,只想好好守住此时此刻与他在一起的时光,眼中也仿佛只剩下他这个人,任何事都暂且搁在了脑后。 唐瑜的脸色在话音落下之后,一点一点僵下来。 她微微仰着头,看着白司离高高地站在自己面前,风华绝代的样子,忽然觉得自己离他真的好遥远,仿佛她这辈子只配就这样仰望他。 唐瑜也缓缓站起来,她皱着眉头,白司离的目光微微诧异。 “雾儿,她还好吗?” 薄唇中吐出这一句话变得分外艰难,现下她就希望他能给她多年来的一个答案。 白司离倏然皱紧了眉头,却仍是素来的语气。 “我也不曾去探望她。” “哦。”唐瑜低眸微微笑,“其实,我挺想下山一趟去看看她的,毕竟我好久没有见过她了,分外想念她。也不知道她还是不是我近来一次见到的模样,还是已经出落地愈发漂亮了。” “阿瑜……”白司离的眉间更深,隐隐觉得发生了什么事,眼前的女子分明有些不对劲。 唐瑜还在微微笑着,“她一个人会不会孤单,毕竟她只有我一个朋友。对了,她应该至始至终只能只有我一个朋友了。” “你……” “公子,你是不是有什么事从小到大都一直瞒着我?”她忽然抬起眼来,身影映入他琥珀色的瞳仁中,“那么,你打算还想瞒我多久?” (深花在这里请大家支持正版3g书城-三生诀梨花祭最新最及时的连载) 第九十八章 我只信你 白司离一愣,对上她忽然逼人的目光,竟是一时晃神,不由自主地退了一步。 他的声音失了轻重,“你这是什么意思?” 唐瑜凝视着眼前的男子,却再也笑不出来了,几个字从唇畔溢出来显得那样颤抖,“公子,雾儿去哪儿了,我找不到她了。” 白司离语气明显不稳,“你,你说什么……” 唐瑜却恍若浑然不觉白司离的情绪,她已然自顾自道,“是不是早在很久以前,就死了?”她深吸一口气,“而这些年我看到的她,不过是你为我施下的障眼法?” “你到底在说些什么?”白司离的语气立刻冷了下来,饶是唐瑜现下说的那些话让周围的空气瞬间凝重。 “你不用再骗我了,山下原本住在雾儿邻舍的人都说,他们这些年自始自终从来没有见过她,雾儿的房子是多年没有人住的空房,而我这些年不过是被人充当傻子一样,空暇时光就下山去找空气说话。” 她差点就朝他吼了起来。 ‘轰’的一声,白司离只觉得心中的那一道防线在这一刻轰然倒塌,他蓦地一把抓住她的手,语气紧张,“你什么时候下的山,什么时候去找的她,我当初在江南找到你你还毫不知情,然而梨花小筑,青丘,溪城,我都与你在一起。”他眉头骤收,眼中已是一片冰封,忽而失声道,“难道是琅琊山颠之后?不会的,你不会一个人回花凉山!” 从未料到方才还好好的,自己会那么不小心提到冷雾的消息,而更没想到的是,难道唐瑜已然在何时发现了。 唐瑜一点一点将手从白司离手心抽出来,心也逐渐冷却,她已经听不下去了,“这么说,那些山下的人说的不错,雾儿其实早就不在了,这么多年不过是你施法让我产生的幻象,而我是不是都在你的掌控之中?我还以为她活的很好,可是你骗我,她其实早在十年前我跟你走的那个冬日就死去了。没有所谓的奶娘照顾她,没有什么她一人好好生活着,没有过去的那些时光,只不过都是我的幻想,都是你在戏弄我。” “不是的!”白司离攥紧了拳头,手心空空的,就像她将自己生生推开一样,“根本就不是这样……你告诉我,你什么时候下的山,什么时候发现,她不在了?” 心中骤然一收,若她真的知晓了一切真相,那么这真的太残忍了。 唐瑜皱紧眉头,“公子,这些都不重要了,我只想你告诉我,告诉我事情的真相,难道不是吗?你和我说其实你有自己的想法,有自己的打算对不对?或许,其实雾儿是被你藏起来了,嗯?她没有死,在我不知道的地方好好活着,你没有骗我,我情愿是我自己想多了……” 她看着他,希望从他的眼中看出些什么来,音量说到最后渐渐弱下去,方才他迫切的否认了自己说的话,心中还是隐隐高兴,白司离不是故意的,不是有意骗了她那么多年。 “你说的这些不过都是你的猜想,你真的觉得这些年她都只是一个影子吗?”白司离目光隐隐含痛,紧紧盯着眼前的女子,“若是无形,是幻象,那么她便没有思想,没有喜怒哀乐,只是当事人的执念所幻化。幻境如何产生?你对她有向往有回忆才会显形,可是这些年来你看着冷雾和你一起长大,我不在的日子里,是她陪着你,是真是假你还判断不出来吗?人若是生在幻境,产生的幻象应当永远停留在回忆的那一刻,就像记忆中的影子,冷雾若真是我为你而施的障眼法,那么她永远是六岁那年并且永不长大的孩子。” 白司离深吸一口气,“所以,你还不明白吗……还以为,是我这么多年来对你施的障眼法吗?” 眼前的女子一愣一愣的,呆呆地凝视他,一时说不出任何话,只是眼中充满晶莹,眉头皱的厉害。 最后白司离仿佛终于败下阵来,叹了一口气,摇头苦笑,“是,其实我本无需说这样多。我只是纯粹想告诉你,我没有对你施法,没有骗你,什么都没有对你做,我疼你保护你都来不及,怎么还会让你伤心?” 他一字一句,从来就是个不善于辩解的人,却在她面前,不得不耐心起来,不希望她误解,不希望她这么悲伤地看着自己。 唐瑜的心揪的紧紧的,眼泪便是猝不及防地夺眶而出,糊了一脸。 那些话,每一个字都叫她心疼,是,她应该信他的,其实自己心底又何尝不希望白司离并不是自己猜想的那样,而他如今的这个答案,自己又是多想听到,他终是没让她失望。 雾霾一点一点散开。 白司离的眼睛像一片深海,漫起层层雾气,“我只是不想你这样猜忌我,不能这样没有给我解释的机会就将我一并定了罪,阿瑜,我会很难过。” “公子……”哽咽的声音再也无法抑制住,“我错了。” 她的手一寸一寸挪过去捉他一尘不染的袖子,就像小的时候做错了事求得他原谅与安慰,“我应该相信你的……对不起,我太心急了,雾儿是我最好的朋友,可是忽然有一日发现她不在了,所有的人都否定她的存在,我真的好害怕。”唐瑜吸了吸鼻子,“我想知道究竟是怎么回事,我想听你的解释,可是我又怕听到的是你无可奈何的承认。” 轻轻叹息一声,白司离手慢慢挪上来,温柔地擦去她脸颊上的泪水。 “我不怪你,不要哭了,你相信我就好。”仿佛下了很大的决心,白司离目光微烁,“山下的人说的没有错,可是你放心,冷雾也没有死。” 仿佛瞬间收了哭声,泪水滑下来,流进唇畔,咸涩难耐。唐瑜睁大泪眼,凝望着他,“没有死?可是,若她还在人世,她去了哪里,若这一切不是幻象,为何只有我看得到她?” 房间里弥漫着红梅芳香,白司离心疼,那一刻他却真的犹豫了,看来目前唐瑜只是知道冷雾消失了而已。 而真正的事实现下可能真的还没有可以告诉她的时候…… 他能说的,只是告诉她,她的雾儿没有死,仅此而已。 “若是可以,你会再见到她的。”白司离的眉头拢的很紧,凉下来的手紧紧抱住唐瑜的小手,“而且她是真真正正存在过,我暂时还不能告诉你为何其他人看不见她,可是对你而言,她还在这个人世不是最好的消息吗?” 可若是真的可以,他白司离甚至希望唐瑜一辈子都不要见到她。 ` (深花在这里请大家支持正版3g书城-三生诀梨花祭最新最及时的连载) 第九十九章 家产归你 唐瑜满是泪痕的脸颊终于有了些许笑意,“是,只要她还活着就好。”她倾身上前,额头轻轻抵住白司离的肩,“我以后再也不胡思乱想了,公子我信你,只信你。” 白司离掀了掀唇角,琥珀色的瞳仁又深邃又担忧,眉间那一点朱红印记更是在此刻鲜艳欲滴,他轻轻宠溺地抚着她身后那一头黑发,“乖,为了奖励你,等会下棋公子我让你赢。” =============偶是分割线=============== 第二日晨,白司离在屋里小火煮茶,房间红梅幽香,惹得眼下的茶水仿佛都带着沁人心脾的气息。 唐瑜坐在一边安静看着,看着茶水‘咕噜噜’地冒着热气,里头有小小的绿叶打着卷儿不厌其烦地浮上来,白司离修长的手指一下一下缓慢地敲着桌子,他耐心等待的样子十分温柔,饶是唐瑜只是单纯凝望他也有一番风味。 窗外的暖阳已经高高升起了。 “这个茶叶放置了有些许年头,公子你真的觉得还能喝?” 白司离嘴角弯弯,天人之姿仿佛更甚从前,许是因为如今眉间还有一点朱红印记,更像是个三十六重天上的上神了。 一袭月牙白衣风华绝代,墨发懒懒地散在脑后,想着还是刚起来的时候唐瑜替他束的发尾,那玉白色的发带倒是看着如今的他携带微微儒雅与亲近。 “没办法,如今的花凉山不比从前,更何况寒冬腊月的。可是我真的好想念茶香。”最后一个字音结束,白司离甚至还十分应景的目光闪烁,盯着壶里的片片茶叶一脸垂涎欲滴的模样,真是让人受不了他。 唐瑜吐了吐舌头,“我可以下山帮你买一些嘛,用不着那样克制,前几日你不是也提起过让我下山去帮你买酒?我很快就回来。这样你就不用对着这些干瘪的茶叶干瞪眼了,喝到的又是最新鲜的,一定是极品的。” “还是忍忍吧,早在我那日生病之时,我就反悔了,你不用下山了。” 想起在竹林,他握着自己的手,让自己再也别把他一个人留在花凉山了,想他那时病着,也是不忍心丢下他一个人。 唐瑜幽幽道,“那个时候不一样,更何况你真的受得住这茶?” “我觉得挺好啊,我可以的,嗯。等过了冬迎来春,花凉又是一片繁花似锦。”他仍旧盯着‘咕噜咕噜’冒泡的茶水,恍若自言自语,明显是在自我安慰,想想还觉得自己甚有道理,没有抬头。 “公子你是不是没银子了?”看他这个模样,片刻间,唐瑜想了想,还是动了动眼眸试探性地嗫嚅道。 白司离终是在那一瞬抬起头去,眼前杏色衣裙的女子巴巴地望着他。 “银子?”白司离薄唇微掀,忽而一笑,“不过身外之物,我只是觉得集市的茶叶没有我花凉制的纯香。” 唐瑜拿手托起下巴,嘿嘿笑,“没银子直接承认,我不会笑你的。”说到一半,‘唔’了一声,仿佛想起什么来,“唉,这其实也怪我,当初你去白华山的时候我真是太浪费了。” 白司离睨了她一眼,“你心里最清楚。” “那还不是为了让你早早回来……”一双水灵灵的眼睛巴巴地望着他。 “这借口可找的真好。” 唐瑜一骨碌直起身,举起手,握成一个‘四’,“天地为鉴。” 白司离淡淡一笑,一只手拂过去握住桌上小小的手巾,小心地将茶壶从小火上提下来。 茶煮好了,淡淡的茶香混合着屋里的红梅香有一股说不出的清新。 白司离看着眼前的女子一头墨发,发间一根精致的梨花簪,她表情认真的样子着实可爱。将手上的手巾轻轻一丢,白司离转过身去。 唐瑜莫名地看着他往前走了两步,墨发如瀑倾泻在身后,身姿挺拔叫人目不敢斜视,最后停步在不远处的竹墙上。也不知道白司离站在原地干了些什么,随后唐瑜便发现,那白司离身前的竹墙竟莫名的空出一块来,接着他抬起手来伸进那空出来的里面,再回过身来,手指上赫然已夹着一沓银票。 唐瑜倒抽一口冷气硬是没有叫出声。 淡定自若地上前走了两步行至桌前,白司离帅气地将手上的银票往唐瑜面前一扔,“我所有的家产,都归你了。” 举手投足,干脆利落。(作者有话说,作者已经捂好鼻子了=。=) 饶是素来唐瑜也觉得自己宠辱不惊的方面做的很好,向来面对大风大浪都能临危不惧,在之前知道白司离是残魂鬼魅纵然惊吓也没有失了淡定。 可是这一次她再也做不到了。 光用眼睛一瞟那一沓,那银票上的数据,老天。想不到啊想不到,风淡云清与世隔绝的白司离竟然是身家过亿的大老板。 纵然人间最有钱的皇帝老子也没有料到,世间富豪居然是躲在深山老林里的。 唐瑜一晃眼仿佛就看见堆在自己面前的金山银山,她当下捂住嘴巴惊叫起来。 “公子,你你你你你……”一时竟是连舌头都打了结,“你什么时候私藏了这样的大金库!你留着是想给我做嫁妆吗?” “哦?你想嫁给谁。”不料白司离却是淡淡道,眼睛再也没有看过桌上那一沓,“不过无论你想要嫁给谁去,都别想要桌上的钱了。” 唐瑜立时扑下身去,将桌子抱了个满怀,“我哪里也不想去,就想留在白大公子身边。” 白司离抬手为自己倒了一盏茶,轻轻嗅了嗅,随即很是满意的点点头。 他抬起眼来,唇角微掀,“这些是百年下来,梨花小筑赚来的,不过你知道前阵子我将它隐没,再无人寻得它的踪迹,想想也怪可惜。”白司离的脸上可一点都看不出可惜! 他叹道,“你现下自然是有资格拥有我的全部,这些自然都是你的。唔,其实从前到如今一直都是,只是你知道,从前阿瑜你毕竟还是小孩子。” 说到这里,连白司离都不由自己笑起来,眼底却满是欣慰,“如今却是不一样了。” 而唐瑜的脸颊早就已经红透,她心里却早已高兴地飞起,承蒙白大富豪恩宠,他的人他的财如今都是她一个人的。 唐瑜眨了眨眼睛,“公子,你现下向我坦白你的身家也是不晚。” “自然,是让你捡了便宜。”白司离低眉,往茶盏中轻啜了一小口,咂咂味道,微微苦涩……又补充了一句,“你可别到时候要了财不要人了。” 唐瑜直起身子,小心翼翼走到他身侧,微微抬起头,看茶盏里的雾气微微湿了他长而蜷曲的睫毛,氤氲着显得更加漆黑。 她恍然皱了皱眉,觉得心中不知为何一痛,接着弯起嘴角,犹如方才那样举起手在耳侧,比成‘四’,“天地可鉴,小人唐瑜再也不会让白司离大人一个人了。” 从雾气中缓缓抬起眼,白司离侧身,望入此时唐瑜水灵却泛着异常坚定的眼神,不禁抬手抚上她柔顺的墨发,深情满满。 “好,青丝到白发,你都不许再离开我……” 青丝白发,唐瑜蓦然一愣,瞳仁睁大,他留在自己墨发间的手一寸一寸轻揉,却不知为何与此同时亦是揪紧了自己的心。 唐瑜怔在原地,觉得自己的身心在缓缓降下温度来,却在此时发现白司离忽然皱紧了眉头。 仿佛只是霎那之事,方才还情深缱绻,感觉心跳在他眉间朱红印记微微一闪以后,彻底紊乱,视线当在下一秒浑然暗了下来。 这一瞬只不过短短顷刻,眼前的人影也随着视线变暗,失了白日里该有的光彩,再去看白司离的眼睛,却像这瞬间暗下来的世界唯一的一盏明灯,而此时那一战明灯所及之处却不在自己身上。 而是身后窗外的花凉天空。 第一百章 人间浩劫 天暗下来的时候,正巧听到白司离说,‘好,青丝到白发,你都不许再离开我。’ 接着整个世界明明正值巳时却恍若一下子逢到天黑,顷刻间周围一片昏暗。 忘不了白司离那时的眼神,就像面临世界末日的忽然来临,却仍旧倔强着不肯熄灭唯一的希望之火,渴望拯救。 这是唐瑜第一次在白司离的眼中看到来自一位神对天下苍生的悲悯,她第一次觉得白司离或许不属于她一人,而是属于天下。 他的唇紧紧抿着,眼神如火,眉间的那一点朱红印记鲜艳欲滴。 “我去点灯……”唐瑜尽量让自己的语气平和一些,那一瞬她没有胆子转身去看身后的情形,她没来由地心里害怕,她希望像方才那样的时光可以留得久一些,远一些,却总是天真以为,自己每晚的祈愿,老天爷至少是看得见的…… 还没来得及动一动脚步,凉下来的手被一只温暖的大手包住。 唐瑜蓦地抬起眼来,意外对上白司离琥珀色的眼睛。白司离不知何时已然收回了目光,搁下另一只手中的茶盏,他认真地看着她,“我出去看看,你在屋里乖乖等我。” “公子……” “没事,公子在,不要怕。” 就像从前每一次遇到令人不安的处境,他都会给她足够的安全感,一遍又一遍地让唐瑜相信,他在她身边,她无需害怕。 即便是这一次,他或许忘了,如今他手无寸铁,再没有昔日的神力,根本没有资本保护她。 可是他既然说,那么她信。 白司离又握了握唐瑜的手,看了她一眼,这才放下她从容不迫地走开去,打开门,随即灌入令人窒息的寒风来,冷地直侵入唐瑜身后的肌骨。 她缓缓回过了身。 眼前的景象真的像所谓的人间末日一样,比琅琊山颠那一晚更叫人忘了现下何年何月。 至少唐瑜透过窗外,仓惶地放眼看着,竟生生退了一步,目光微动,混沌天地间,一片虚无。 仿佛只有满目风沙,一丁点的植被都埋入黄土,而在这虚妄的人间,视线所及处,只有一片月牙白的小小人影。 他的衣袍随风翻飞,恍若随时都要被带走一样,黑发如墨晕染,一时与月牙白衣失了分界线,而他就在那里,岿然不动,恍若神祗,恍若这末日的最后一道光。 现下所看到的景象,真的是霎那以前,暖阳升起,虽是荒凉却是所有植被都还在记忆里的花凉山吗? 两眼一闭,忽然头痛欲裂,顷刻间眼前一痛,仿佛看得到山下人间,堪比地狱,孤魂野鬼,嘶嘶哀嚎。 人与鬼已然没有了深刻的分界点,游走的,倒下的,哭喊的,黑风卷走所有静谧祥和,换来嗜血和黑暗。 唐瑜的眼睛猛然睁大,瞳仁骤缩,全部景象如数消失。 “不……”她喃喃的摇着头,喉咙像火烧一样,身子不知何时失了力气,倚靠着身后的桌子用手费力撑起,才没有让自己瘫倒下去。她皱紧了眉头,方才在脑海中一闪而过的,莫要告诉她,这是真的,人间此刻已然成了一片惨无人道的修罗场。 后背湿了一片,目光无措地颤抖,唐瑜微微喘气,方才那一刻,身体深处仿佛有什么东西不甘为困挣扎着要跑出来,让她现下回想起来都觉得害怕。 “公子……”唐瑜努力让自己站的稳了,这个时候他不能把她一个人留在这里,即便末日也要带上她一起面对。 桌上才煮沸的茶开始渐渐凉却,白司离喝过的茶盏,还留有一半,他给她的家产收在一处,红梅仍旧在角落吐着幽香。 唐瑜一步一步走到门口,霎那迎面而来的阴风就像饥饿的猛兽,瞬间掀起她如墨长发,席卷地自己体无完肤。与此同时,声声哀怨嘶嚎如数贯耳,就像地狱冤魂又像是妖魔界的怨灵猖兽,那一晃神,唐瑜甚至都还未反应过来。 哀怨的嘶嚎声不绝于耳,每一声仿佛夹杂着无尽的撕裂与怨恨,让人承受不住地惧怕,禁不了那阵阵歇斯底里,唐瑜捂紧了耳朵。 阴风刮在脸上如刀,却不见血,让人真不开眼睛。她的眉头拧成‘川’字,望眼欲穿,差一些却步,无法再向前。 前方灰暗混沌中一点月牙白色,就如希望之光,白司离的脊背在这一刻就像谁人都无法逾越的城墙,而她不甘被狠心拦截在外。 唐瑜眼神蓦然一凛,咬紧下唇,双手慢慢从耳朵上放下去,她挺起身子,缓慢而又从容地向他走去。 ? 微微扬起头再一次仰望苍穹,竟是这般鬼样子…… 白司离淡漠地站在空无一人的地方,仿佛天地唯独他一个人,眼中微湿弥漫起点点悲悯来,就像佛祖俯瞰苦难的苍生。 眼睁睁看着本是白天却霎那黑夜,星辰陨落,人间苦难了…… 一颗颗陨落的星子是他的眼泪,像苍天的眼泪。 狂风席卷,撕裂在自己身上却毫无知觉,直到眼睛望着无尽的黑洞开始发张发酸,眉间的朱红印记像血一样。 失了法力的他无能为力,失了结界的花凉山再无往日宁静。 白司离攥紧了拳头。 手上忽而传来软软暖暖的触感,白司离一愣,终于一点一点收回目光回过头去。 唐瑜不知何时来到他的身后,小手握着自己攥紧的手,她皱紧的眉头在见到他的那一刻缓缓舒展。 “让我在你身边,我才不会觉得害怕。” 白司离久久地凝视着眼前的女子,她的话音末尾消失在席卷的风中。杏色衣裙是当初在青丘之时晚清生辰那日,他买给她的。 勾起唇角,缓缓松开手,将她搂紧在自己的怀中。 “天好像要塌下来了。”怀里的人将脸埋进白司离坚实的胸口,嗫嚅道。 月牙白衣的男子一声叹息,“别怕,就算天真的塌下来,我也帮你顶着。” 唐瑜心中一动,微微抬起眼眸,他的下巴恍若雕刻,一头墨发在身后一丝一丝的吹散开来,而半空中四处逃窜的恶灵无头无脑凄厉嘶喊,仿佛在疯狂寻找一个安身之处。 唐瑜只记得在当初的焚仙崖下谁人渡我三道中,看到漂浮的亦是这样无形却发出嘶喊的东西。 那一刻忽然脑子里闪过方才一个人在屋里出现的修罗场面。 唐瑜的声音不稳,“莫不是人间一场浩劫,天空中漂浮嘶喊的都是些什么,也不知道山下的人……怎么样了。” “人间浩劫……”白司离喃喃地重复着唐瑜方才的话,“恐怕是吧,如今却还好只是一时的。” “为什么会忽然变成这样,到底出什么事了?” 半晌没有听到上面的回话,唐瑜以为白司离没有听见,正想从他怀里探出头来。 白司离却忽然间抱的自己更紧了,“阿瑜,我问你。”他的声音飘渺的那样不真实,“我之前一直忘了问你,琅琊山颠那一战,水神之女晚清仙子是不是过世了,那么……暮赤君呢?” 楚长歌,他终于要出场了…… 第一百〇一章 承诺之重 想想楚长歌真的是命中的克星啊,原来一切自他缘起,春香院的第一次遇见就开始打开唐瑜的世界,接着是蓬莱岛第二次意外相逢,后来又是花凉山的不速之客,三言两语将自己诱拐下山。 想来自己也是有错的,若不是那一次心血来潮真的听了楚长歌的劝跟着他下山去,那么她与白司离也不会走到今日这样的地步,或许就在花凉山安稳过完一生。 那么自然而然不会遇见凤息,遇见梦姬,遇见纤云,遇见好久不见的逝雪深。 所有痛苦与悲剧都不会发生,自然,他的晚清也不会死。 而这一切终将回不到过去了。 当初在焚仙崖下他夺取了自己千辛万苦才得来的紫神玉,那一刻真是恨透了他。 唐瑜的心蓦然就冷了下去,听到那个名字只觉得脑子里‘嗡’的一声,仿佛让她回忆起了最不想记起的往事,半晌没有回话。 “阿瑜……” 白司离又在耳边轻轻唤了她一声,这个时候周围的风开始渐渐息了下去,连沙子都不再猖狂袭来。 就像白司离方才所说,人间浩劫幸而如今只是一时的,只是阴霾与黑暗散去缓慢,现下周围竟是一片寂静,让人发慌。 “长歌……”唐瑜的手心全是冷汗,觉得此刻自己的喉咙仿佛含着一茬碎冰,说几个字都要费很大的力气,“听白华天尊说,他带走了晚清最后一缕魂魄,没有人找得到他。” 白司离静静听着,唐瑜抬起头,发现并看不真切他的表情,耳边的嘶喊声也渐渐地开始消失…… “带走了仅剩的魂魄吗?”白司离喃喃的,眉头没有舒展半分,即使现下周围风沙已然平息,世界开始呈现它原有的相貌。 “方才那一瞬天地失常,黑云吞日,万千妖魔涌入人间,带起含冤不甘趋于轮回的鬼魂,反常血性,让人界与鬼界差点失了界限。”白司离想想都觉得仍旧心有余悸,低头看怀里的人,就是因为如此才让她好好待在屋子里,她体内的血本就和他人不一样,“那些妖魔本是千年前仙鬼一役之后,被黄泉鞭镇压在南海之巅的伏魔殿,自身带着愤恨和不灭的煞气,无时无刻不想着挣脱禁锢,卷土重来。可如今真被她们等来了这一日,就在刚刚黄泉鞭被盗了。” 白司离微微吐出一口气,“上古四大神器之一被盗,妖魔溃散,迫不及待四处逃乱,寻找新的栖息之地。”风沙已息,嘶喊之声也缓缓散去,抬眼望了望黑云逐步消散的天空,又一点一点开始恢复澈明,看起来仿佛是守得云开。 可是白司离心里知道,这不过是一场盛大暴风雨之前的宁静,“妖魔在逃乱的过程中让人间受到天劫之灾,可却只维持短短一瞬,因为它们心里很清楚,目前最重要的是修养灵犀,养精蓄锐。”他的声音不稳,“等一旦它们做足了准备,那么恐怕在不久的年岁又将掀起一片腥风血雨了。” 唐瑜静静听着白司离缓慢而又不失力度地陈述,一个字都说不出来,胸口内的心脏剧烈地狂跳着。 她的眼眸颤抖,想起白司离说的前言后语,“你的意思是……”她顿了顿,松开他的怀抱,对上琥珀色的瞳仁,继而摇了摇头,“他盗取神器有什么用?黄泉鞭难道能救晚清吗?!” 说完竟不知为何热泪盈眶,难道一颗紫神玉还不够?在楚长歌眼里还不够牺牲白司离让他的晚清活过来?! 白司离蓦然皱紧了眉头,紧紧盯着她,“阿瑜,你在说什么?” 唐瑜生生一愣,不自觉往后一退。 黑云散去,花凉山逐渐呈现出来原有的样貌,仿佛灾难已经平息,岁月还如往日,风平浪静。 “我不明白……” “我也只是猜测……”白司离上前一步,天光映射下来,如数铺展开,女子的眼里一片闪烁, “手中若有神器,想要什么都有了大半的胜算,包括让昔日之人起死回生。” 他的身影已完全从暗中显现出来,月牙白衣,如墨黑发,眉间的朱红印记仿佛象征着什么一样,他的眼中渐渐散去那一晃而过的悲悯之态,恍若之前只是一眼幻觉。 当下定定看着眼前的女子,琥珀色的瞳仁之中再无其他。 “我再也不想去管其他人了。”唐瑜吸了吸鼻子,“再也不管谁留谁走,我只想要一个你。”唐瑜伸出手来,本来想去捉眼前男子的袖子,手指却微微一偏,歪打正着地牵住了他腰间那一枚青玉扇坠。 粗制劣造他却长期随身且带,从未舍弃。 白司离终于微微一笑,“你早该有这样的觉悟就好了。”他叹息一声,扣起手指轻轻敲了一下她的脑门,这个时候阳光正巧从云层里头钻出来,点点光芒为唐瑜整个人镶上了一层金边。 白司离不由看的有些发怔,“这个世上,只有我宠着你就够了。” 唐瑜一把扑进白司离的怀里,闭上眼睛,长长的睫毛却浸湿一片,她的声音微微哽咽,“你不可以不要我。” 白司离蹙着眉勾起唇角,薄唇微掀,做出了他认为这辈子最重的承诺。 “生在一处,死也在一处。” ------------------------------------ 只是那个时候连白司离都没有料到,短短一瞬的人间浩劫除了是将来天界大劫的征兆,更是老天对于他和唐瑜的警示。 冥冥中,似乎早就算好了有这样的一天,趁着妖魔遁逃,四大神器之黄泉鞭失窃,宣告所有相守的终结。 如若不然,为何明明白日星子会莫名陨落,星子陨落究竟是他的眼泪还是老天爷的眼泪。 银河苍茫,天下只有白司离看得到,那个时候他忽然想起百年前自己在佛祖面前长跪不起,只为他睁一次眼眸,告诉他。 阿霓去了哪里…… 命运没有让他多想一会儿,或许他多想一会儿就会悟出一些什么,就不会有往后一次又一次的误会与错过。 因为,那个时候唐瑜走了过来,切断他所有的思绪,悄悄握紧了他的手。 第一百〇二章 花凉大雪 唐瑜手执白棋,微微蹙着眉,另一只手撑在棋盘上,纤细的手指一下一下敲着下巴。 房间周围燃着她比较喜欢的檀香,从中还隐隐夹杂着红梅吐出的幽幽气息。 也不知这盘棋下了有多久,白司离始终一声不吭,不动声色地双手环于胸前,悠然自得地靠在懒椅上,微微阖目,耐心地等着她。 她若是好了,自会叫他,这颗子得落在何处,是要叫她好好想想。 唐瑜的眼睛紧紧盯着眼下的棋盘局势,心里想着,之前和凤息对弈的时候,只要自己全神贯注一些,他最后都会被自己拿下,例无虚发。 难道是多久不与白司离下棋了,他的棋艺还增长了不成。 偷偷抬眼瞄了一眼跟前人,还一副事不关己高高挂起的模样实在叫人恨得牙痒痒。 唐瑜心中偷笑一声,另一只托着下巴的手缓缓移过去,指尖一点一点触到棋盘上白司离的那一颗关键黑子。 “别闹。” 一声清冽的声音划破寂静,唐瑜的手登时一抖,立马缩了回来。 “公子我没动!”她下一秒就速度辩解,然后抬眼去看,生怕被捉到自己方才想要耍诈的痕迹。 不想唐瑜那不看还好,一旦举目去看,谁知那人还是保持原有的姿势,双手自然环于胸前,微微阖目,根本不像在方才正巧捉到她在动手动脚。 难不成他白司离还真不用睁开眼睛就知道自己在做什么? 唐瑜不信,眼睛仍盯紧跟前的人,眨都不敢眨一下,空着的另一只手又小心翼翼地缓缓伸过去。 “我何时教与你此地无银三百两的烂法子,是想不战认输吗?”白司离渐渐睁开琥珀色的瞳仁,一双美目此时直勾勾地望着眼前已经动不了的女子,“早知道要走这一步棋,方才就应步步谨慎,一旦错了一步,棋局后果你也是知道的。” 白司离深吸一口气,直起身子来,缓缓勾起唇角。 唐瑜瞪了他一眼,只好讪讪地收回手,“我输了……” 虽然极不情愿,还是愿赌服输,唐瑜搁下手中的白子,又仔细看了一遍眼下的棋局,白子已被黑子深深包围,早已无力回天,无论那一步都是死路一条。 “棋艺还是没有长进。”白司离摇了摇头,伸手去碰一旁的茶盏,发现里面的茶水已经凉透,不知不觉这盘棋已是下了好几个时辰,他也差不多忘记了。 “我有啊,看样子我是无论再过多少年都赢不了你了。”唐瑜叹了一口气,心里隐隐觉得有些憋屈。 白司离觉得她这话说的很在理,“不错,只怕不可能。” 唐瑜又瞪了他一眼,心中不由咬牙暗恨,他那淡薄傲娇的公子怕是永远都不会晓得什么是谦虚的…… 露出嘴角两颗浅浅的梨涡,唐瑜浅浅一笑,“我下不过你,往后可以寻凤息下,我若是认真起来他的棋艺可是比不过我。” 话音一落,白司离微微一怔,一双美目更是不知所以地仔细瞅着她。 唐瑜一时觉得心里怪异,莫不是她这样说也让白司离吃醋? 她皱了皱鼻子,“公子,我脸上有花?” 白司离意味深长地微微一笑,“没有。”他淡淡问道,“你若是认真起来,那凤息仙人一次都没有赢过你?” “自然。”既然他问到这个份上了,唐瑜的语气便更加坚定,一定要在白司离面前涨涨气焰,与他对弈,真是让他越发猖狂了。 却不想白司离摇摇头,低眉笑意更深,他的手指握住腰间的青玉扇坠,再抬起眼来时,目光炯炯,琥珀色散发着不可言说的微光。 “我本不想说,可是阿瑜你要直面自己的棋艺。”白司离幽幽道,“凤息的厉害之处,我只听说,传闻有一次天机棋局的风露道长找青冥帝君下棋,青冥帝君那日正巧不在云琅山,风露道长又不愿就这样离去,凤息就代替他师父姑且与风露一战。传闻那盘棋一下就是三天两夜,最后青冥从外头回来,亲眼看着风露道长趴在棋盘上,凤息气定神闲地在一旁关照他,而那风露离去之后,传言再也没有出关过。” 白司离说完又补充了一句,“那风露道长外号赛棋圣,天机棋局可是他的毕生心血。” 唐瑜怔怔听着,半晌没有回过神来。 白司离意味深长地看着她从一开始的表情,此时也在心里偷偷地问自己,为何要告诉唐瑜这些。 只是或许觉得凤息也是用心良苦,到了如今,他所做的也是让人不忍心就这样永远尘封了。 当唐瑜说出那些话的时候,终归觉得她应该有权利知道这一些,知道凤息待她如斯用心。 过了半晌,只见唐瑜眨了眨眼睛,却还是什么都没说,嘴唇抿在一起微微低下了头。 她的心里像忽然间被握紧了一般,生疼。可是也是清楚的知道,对于凤息,无论如何她终是要辜负了。 白司离缓缓从懒椅上起来,双手负在身后,回身望向窗外,他本是觉得方才盯着棋盘盯得久了,隐隐觉得目光有些酸痛,再者之前又说了那样一大串在他眼里和废话无异的真相,看着唐瑜现下的反应,更是一时也觉得有些胸闷。 可这一回头望向窗外,饶是白司离自己也淡定不了。 他不能淡定纯粹是因为终有一天能喝到传说中的梨花雪酒了! 唐瑜独自一个人闷着,还在纠结方才白司离说的那些话,眼下的棋局更是刺痛她的眼眸,往事像走马观花,凤息为她做的实在太多,可是她一点都无以回报,如今更是不知道他现下身在何处。 甚至有些微恼,白司离为何要和她说这些,让她对下棋失去信心还不算,对于凤息更是觉得万分愧疚。 然后她听见白司离一阵欣喜的喊声,在顷刻间将她所有的思绪都如数拉回,饶是很久没有见着公子如此按捺不住内心的雀跃了。 “阿瑜你看,你看下雪了,你看花凉山积了厚厚的雪,我们都不知道。” 他开心的像个小孩子一样。 ******************************* 天空中并没有飘雪,还是如今雪已经不再落下了。也不知道外头是何时在这么短短的时间内积下厚厚的雪的。 他们在屋里对弈也不过几个时辰,其实到底是多长时间还真是忘了,莫非就在方才废寝忘食全神贯注之下,外头飘飞的鹅毛大雪纷纷而来,而他们竟一个都浑然不知。 无风无日只有雪,满世界粉妆玉砌,满世界一片纯白的雪。 下的如此安静,如此不受打扰,却也可见方才那一局棋是多好的一局棋。 事实上白司离大多时间躺在懒椅上闭目养神等着唐瑜。 第一百〇三章 我是阿霓 听到叫唤声的唐瑜‘腾’地一下从座上站起来。 向前走了两步挨着白司离的肩,她的瞳仁微微放大,满目晶莹堪比方才一个人缓缓氤氲起来的睫毛上的雾气。 “真的下雪了。”她喃喃开口,言语中还有稍许不可置信,饶是这十余年下来,因为之前被白司离设过结界,花凉山一年四季,四季如春从不曾下过半点雪。 如今这一下天地纯白,还真是让人有些震撼到,毕竟这雪是下在自己家门口啊,比白华山还要美,不能比! 透过小小的窗口,白司离和唐瑜相互挨着,一起凝望着外头纷白的景色,仿佛久久都看不够,白司离的唇角上扬,轻轻叹道,“真是好美,阿瑜是不是?” “嗯……”唐瑜随口应到,只顾着欣赏美景了,“纯白的就像没有一点瑕疵,都叫人不忍心触碰。” 白司离的目光微微闪烁,“不想如今虽然失了法力,却意外收获难得的雪景,阿瑜,我保证往后每年的冬日都会与你看到这花凉冬雪的。” 唐瑜笑起来,心中难掩雀跃,“公子要不我们现下出……” 话说到一半忽然顿了下来,最后的半句被生生含留在嘴里。 “什么?”白司离接上,迫不及待想听下去身边女子有什么好的提议。 唐瑜的目光瞬间一滞,随即眼中的白色仿佛也在一点一点暗下来,她皱了皱眉头,“我说要不我们现下出去……就别了,我怕冷,就这样在屋里看看就好好么。” 说到最后,甚至能感受到一阵钻心之痛,其实她方才真的很想说,‘公子要不我们现下出去玩雪吧,可有趣了,雪冰冰凉凉的特别好玩,我们一起吧。’ 可是她不行,她不能,那一瞬间,唐瑜忽然想到她的头发不能沾到水,连一点雪都不可以,她不能让白司离看到她其实人不人鬼不鬼的丑样子。 白司离一愣,想了想,随即“唔”了一声,“也对,不能再受凉生病了,滋味不好受。” 他勾了勾唇角,抬起手来宠溺的摸了摸唐瑜的头发,他一点都不知情。 唐瑜低了低头,心里五味杂陈,难受的紧,眼眶发酸狠命不让泪水溢出来,忽然觉得这世间最遥远的距离也就莫过于此了。 “对啊,生病的滋味不好受。”唐瑜点点头,放眼窗外一望无垠的雪景又是一阵轻叹,“真好啊,天地间都变成了一种颜色,变得看起来很简单很干净。” 唐瑜睁大眼睛,真的好想触碰那一望无垠的晶莹。 “是啊,我也觉的我们花凉山的雪最美,任何地方都没有这里美。”说到这里,一身月牙白衣的男子不由微微侧过头去,深情的凝望身边的杏衣女子。 唐瑜眉眼弯弯,勾唇一笑,露出浅浅的梨涡来,“公子你在我说吗?”蓦地回过头去,忽然对上白司离一眨不眨的眼睛。 这突如其来的一个回眸与疑问竟也让白司离蓦然红了脸颊。 接着,他下意识地对着唐瑜抬起手来,扣起手指,落下去的时候唐瑜意料之中闪了过去。 白司离的手指落了个空,微微一愣,随即他笑道,“愈发玩闹。” 唐瑜也是不依不挠,朝他吐了吐舌头,“公子你才是。” 手指最后落在唐瑜软软的发间,白司离目光一闪,“对了,与你说着说着差一些忘了最重要的事。” “怎么了?”唐瑜微愣。 白司离眨了眨眼睛,“你等着我,我现下就往竹林深处,将埋于土里的梨花殇挖出来。”白司离喜上眉梢,此时竟有些微微迫不及待,“就等着这一场大雪,这下梨花雪酒可是天上人间绝佳的佳酿了。” 唐瑜下意识地捉住白司离收回去的袖子,“会不会有些早,才刚落了雪,能冻多久。” 这一牵引,似乎隐隐觉得他会出什么事,唐瑜微微蹙眉,竟不想让他现下急着过去。 白司离却是不晓得她如何想法,仍旧沉浸在方才对于梨花雪酒的向往与喜悦,“不会,此时的温度是最好的,若是再久一些,酒味会散去,醇香会变淡,是不宜过冷的。”说着,已然动了身,无意间挣脱了唐瑜捉着自己袖子的手。 “那我和你一起去?!” 听到声音,走了两步的白司离不禁微微回眸,那一回眸却不知承载了多少,在唐瑜眼里有一瞬竟觉得如此不真实,心在情不自禁地狂跳。 白司离摇摇头,眸中亮若星辰,“不用,你随我去我怕你受冷。”他难得温柔,让人不禁陷入其中,白司离唇角微掀,宛若天人,“不用多时,我很快就回来,你在家等我。” 语毕,一拂衣袖,白司离携风向外头走了出去。 他去取那心心念念的那一坛梨花殇,他说不用多时,很快就能回来。而唐瑜久久站在原地,她还有话含在嘴里来不及向他说明。 看着他月牙白的身影渐渐消失在视线,缓缓隐没纯白无暇的苍茫白雪,最后被一点一点融成天地一线的绝世画卷中。那一刻不知道为什么心猛地一痛,那种感觉就像是小时他乘风前去白华山,而这一次却不知能不能等到归期。 唐瑜一个人往白司离消失的方向凝视了很久,脑海中不知原由地在一瞬回想起之前所有在一起美好的时光。 他们在花凉山,就唯独他们两个人,这些日子就像是老天爷怜悯,恩赐给他们的。 眼前的人心里只有她,而她亦爱着那个残缺又完美的绝世公子。 也是在往后的无数岁月,唐瑜想起来,这些时光是他与白司离最好的日子,就像是一场浩大漫长而又短暂的末日狂欢。 他们狠狠爱着,前程后路不管不顾,可是这种岁月,老天爷总有收回去的一天。 或许唐瑜是隐隐感觉到了,那一刻脑海里全是这几日与白司离幸福在一起的场景,她多希望这样的日子永远都不要过去。 回过身的时候,手指不受控制地微微抖动,睫毛一颤,随即有一刻闪亮的露水从眼中落了下来,在触到地面碎成水花之前,从中映射的是所有从一而终的眷恋,却像是宣誓着这一切从此刻开始遗憾告终。 “公子……”唐瑜的眉间蓦然一皱,眼睛猛地抬起来,随后她听见来自身后一阵轻柔的呼唤声。 后知后觉竟是将她从天堂拉下地狱的召唤。 “唐瑜……” 唐瑜一点一点回过身去,在见到来人之后差一些失了心中所有防线。 其实早有答案,却还是想亲耳听到她的亲口确认。 “你是谁?” “我是阿霓啊。” 你是阿霓,那我是谁? 给读者的话: 前方开始出现高能,特地预警么么哒 第一百〇四章 明争暗斗 白司离脚下踩着厚厚的冬雪,身子有些微冷,心里却是热乎乎的。 唐瑜还在家里等他,迫不及待地想要带着梨花殇回去,不能让她等的久了。 一步一个脚印,回头看,一定会发现自己行走在雪地上留下的痕迹,而似乎从不曾这样深刻过,往年即便在人间,踩着厚厚冬雪,也只会现出一条浅浅的路过证明。 无奈今夕已经不同往日。 这一次带着梨花雪酒,一定要再和阿瑜举杯同饮,而这一次他也再不会是如第一次那一般的心境,他绝不会再让自己醉了,想起千年前的好时光,忽然那个时候真是在现下愈发怀念。 眼前是大片仍旧翠绿依然的竹林,许是风过原因,雪纷纷落下,只在些许叶片上留下它们曾今存在过的痕迹,纯白中带着翠绿,如斯色彩叫人忍不住心动,眼下一片清明。 白司离记得梨花殇埋藏的位置,穿过竹林径直向那个方向走了过去,走着走着因为心中微急,还小跑了几步,唇角随着身影律动微微上扬。 风又再一次跃过竹林,残余的落雪洋洋洒洒就像芦苇花一样飘散下来。 冰冰凉凉,在白司离的肩上,墨黑的发上,开出纯洁无染的素花。 翠绿竹子在眼前往后一片一片褪去。 忽然他的脚步在一瞬间忽然戛然而止,就像前方遇见了什么阻碍,身影生生顿了下来,甚至刚刚才上扬的唇角亦是僵在了脸上。眼前就是埋藏梨花殇的位置,而他如今所站立的地点就与那个目标近在咫尺。 可是白司离却仿佛再无法继续向前挪动一步,因为目光所及处,此时他与梨花殇的中间赫然还隔着一个人。 站在中间将白司离与梨花殇相隔的那人一身玄衣,墨发玉冠,一双狭长的丹凤眼深藏冰蓝色的瞳仁,诱人无比,可现下最为引人注目的,还是此时他手中紧紧握着的一条金黄色的鞭子。 只见那玄衣公子邪魅一笑,见到来人,眼神即刻散发出恍若饿狼垂涎肥肉的光芒来。 他盯着白司离,声音清冽空灵。 “白公子,此刻在这里还能再见到活生生的你,真是三生有幸。” *************************** 唐瑜回过身见到来人的那一霎那,脑子里就立马浮现出白司离细心描画的那一幅画卷,他唯一视如珍宝的画卷,只有在作这幅画的时候,他才会微微蹙着眉,神情又欢喜又忧伤。 那个画卷上永远只有一个女子,她的名字叫阿霓。 以为一切都已经成定局了,自己心里也清楚地有了答案,好不容易可以直面,可以接受阿霓或许是前世的自己,只不过如今还没有那时的记忆。 可是现下是怎么回事,如今那个货真价实的阿霓正活生生地站在自己面前,如果她是真的,那自己呢,她唐瑜又是谁? 一切在瞬间被如数推翻。 眼前的容颜与画上的如出一辙,就像刚从画上曼妙走出来一样,看着熟悉又陌生。 一身粉白衣裙,黑发如墨,腰若约素,明眸皓齿,果然这才是仙女应有的模样吗?自己**凡胎,世俗之气深重,如何与她相比。 娉婷而立,盈盈一笑,青黛娥眉让眼前的任何一个男人都仿佛把持不住,柔软了心。 怪不得白司离会动心,怪不得白司离念念不忘,前世今生都要找寻她。 而她们两个人如今一个杏色衣裙,一个粉白罗纱,就这样静静对立着,一时无言仿佛都想将对方给看透,只是看着那阿霓此时的眼睛,唐瑜的心不知为何像被剜了一般难受。 “我认得你。”短暂的沉默之后,唐瑜终是在阿霓无言地笑意中动了动嘴唇,忍不住先开口。 “是吗?是在哪里见过我。”她的声音宛若出谷黄莺,面对眼前的唐瑜眼下的花凉山,陌生的住处一点都不觉得拘谨,她坦然的样子让唐瑜感到莫名的紧张后怕。 唐瑜勾起唇角,并不瞒着,“是在公子的画卷上。” 阿霓的笑意愈发深了,“原来他如此惦记我。” 唐瑜紧紧盯着她,眼眸轻颤,袖中的手缓缓攥成拳,却仍是气定神闲,“是啊。” 抬眼环顾四周,阿霓故意无视唐瑜压迫的眼神,那个眼神充满了怀疑,可她并不介意,缓缓行至那株傲然绽放的红梅前,微微眯起眼睛轻嗅了一口,她喃喃道,“好香。”回头看了唐瑜一眼,“你摘来放于他的房间的?” 唐瑜稍稍蹙眉,却还是点点头,不知道她要搞什么名堂。 阿霓勾起唇角,“可是他喜欢的却是梨花啊。”语毕,抬手间云袖一拂,手指上已然拈了一朵雪白梨花。 洁白如雪,甚至还没让人看清是如何一下子出现的。 唐瑜一愣,却见阿霓已缓缓过来,袅袅婷婷,“你看,即便现下腊月之冬,我也能变出一朵白梨花让他开心开心。” “你想要说什么?” “我只是想说,你应该心里清楚,你们生来就不是一个世界的人。” 语毕,唐瑜微微一惊,可随即便咧了咧嘴角,其实心里觉得自己此时的笑容一定异常苦涩难看,却仍然撑着不想输下阵势,“你说这些事实上没用,只要公子想和我在一起,他的心里有我,任何事都不是理由。” 想起之前总总,心里总算稍稍安心,她相信他。 阿霓笑了笑没有说话。 唐瑜稍稍松气,又接着道,“可你若是现下是来找公子,那么很不巧,他方才刚刚出去了。” 阿霓一愣,怔怔看着眼前女子半晌,接着立即恢复成之前气定神闲的样子,上前两步,举手投足间尽是仙气环绕,将唐瑜的脸色看尽眼里,她柔声问道,“你唤他公子,是他叫你这么喊的?” 唐瑜一顿,不明所以却还是点点头。 阿霓不由微微低下头浅浅笑着,“你陪伴他那么多年我该当真感谢你,不离不弃倒是真被他的颜深深陷了进去,诚然他确实长得好看些。”阿霓抬起眼来,一时对上唐瑜忽然慌起来的眼神,她的声音极其好听温柔,却在此刻散发森森寒意,叫人禁不住发颤。 阿霓目光微烁,又是上前一步,语气忽然透露这一层不该有的妖媚,“唐瑜,十年光阴你不会是真爱上他了吧,可惜。可是他似乎还是终究把你当作我的替代品,因为他至始至终以为我不会再回来了,对你好全然不过因为对我念念不忘。”她顿了顿吗“而我,如你所见,如今回来了。” 第一百〇五章 针锋相对 唐瑜听完竟是生生退了一步,眼眶一下子湿了,方才的话宛若晴天霹雳,却是恰好打在她死穴的位置。 如今什么都不重要,唯怕他将她错当是谁的替代品。 皱紧眉头,唐瑜摇摇头,面色冷静却带着令人无法忽视的惨白。 她不禁抑制不住地颤声道,“不可能,公子不会骗我的。” 她是信他的,她应该信他的。 阿霓看着她,随即一声轻笑,“如若不然,十年光阴他还让你公子公子的唤他吗?你是货真价实的凡世之人,应当知道在凡间,公子称谓的涵义,随便找个年轻男子,就能喊上好几年。”她从容不迫,步步为营,望着眼前的女子就像如今手中捏死一只蚂蚁一般轻而易举。 阿霓摇头觉得可惜,冷冷一笑,“你还真以为他也像你一样爱上你了?别傻了,关于他你又知道些什么?你知道他真正的身份吗,即便是白司离这个名字也不过他信手拈来的一个称呼,他真正的名字叫玄赐,而你,一点都不懂他的。” “他的所有秘密你以为你开始懂了,其实根本连一点都没有。” ***************** 白司离忽然觉得胸口钻心一痛,蹙了蹙眉还是对着眼前的男子展颜一笑,“暮赤君,也是好久不见,别来无恙。”他不动声色,“托你的福我活得好好的。” 此时站在白司离面前的赫然就是一身玄衣,气宇不凡,目光冷冽的楚长歌。 楚长歌似笑非笑,“是啊,果然是命大,白华毕竟是你师父,怎么舍得心爱的徒弟魂飞魄散呢,即便没有紫神玉,也总有办法让你重新活过来的。” 白司离一愣,听到紫神玉三个字不知为何觉得胸口又是一痛,怎么,重生就非要用的紫神玉不成? “我只是有些纳闷,你若是要来早就来了。” “我也以为世间只要一颗紫神玉就能有起死回生之效,却忘了魂飞魄散之人是少不了要一颗心的。” “所以,你今日来我这里,可不是特意来看我是否活着吧。”白司离也是不紧不慢,眼下的状况将如何是他所不可预知,隐隐猜到楚长歌此次来的目的,可是那又如何,他现下即便想要将自己千刀万剐了,他也无能为力,甚至动起手来连楚长歌一丝毛发都触碰不到。 而到了如今这个地步,楚长歌似乎也是坦然了,这一行仿佛是势在必得,他也不着急。 “只是其一,也想看看小鱼儿。”说到这儿,楚长歌不由顿了顿,眸色竟暗了暗让白司离微微吃惊。 楚长歌下意识地紧了紧手中握着的黄泉鞭,继而又抬起眼来,“小鱼儿如何呢,她好不好?” “她挺好的。”白司离如实回答,想了想既然说了起来也就顺便将之前的是也一并都交代了,他目光微烁,“琅琊山颠的那晚将她带到梨花小筑与我重逢,也是你与晚清的主意吧,说起来还真是欠你们一个人情。” 楚长歌蓦地一怔。 白司离不动声色地望着他,仔细捕捉他的每一个响动。目光凝重,果然提到晚清,眼前人的神情与目光立马就变了。 楚长歌觉得自己握着黄泉鞭的手不由自主地微微颤抖,冰蓝色的瞳仁散发出光芒令人望而却步。 “没有欠我们。”楚长歌的声音没有温度,“你应该明白,我之前所做的一切,甚至像你一样满六界找她,都只是想要报答她当年的恩情。” “我知道。”白司离不可置否,“你们血狐一族本就十分重情重义,再来那晚琅琊山一战你已经完全笃定了。” “没错。”楚长歌笑起来,“白司离你说的都对。” 白司离微微勾起唇角,不语。 楚长歌眯了眯眼睛,狭长的丹凤眼摄人心魂,“那你既然如此聪明,就该猜得到我此行的目的的。” 他说完这句话,白司离便下意识地转移目光,去看他手中紧紧攥着的黄泉鞭。 半晌,白司离叹了一口气,“猜的**不离十,早在我知道晚清仙子仙陨,而我还活在这个世间,你去白华山扑了空之后早晚会来找我的。” “你果真没叫我失望。” 楚长歌说这句话的时候咬牙切齿,饶是白司离一次又一次提到晚清逝世的事实,都像在他心尖上割了一刀又一刀,唯怕反复提醒自己此时来这里的目的,而他就不担心自己一旦不受控制就上前要了他的命么。 白司离自然是知道的,在这种紧要关头,他居然还想着测试楚长歌或许还有些许理性与良知,即便为了晚清手中握着上古神器黄泉鞭,他也不会乱来,至少没想要快速了解他。 白司离轻轻叹息,如今的楚长歌和之前在青丘的时候见他简直判若两人,虽然容颜未变,却仿佛被人偷换了一颗心,安上了魔的特性,在他身上再看不到那之前风流倜傥,宠辱不惊,虽放荡不羁却深处心暖的少年模样,取而代之的是**与复仇的血腥与黑暗,如此戾气逼人,伤人。 他这个模样不知道阿瑜见了会不会很伤心。 果然,爱会改变一个人,会让人变成一个更好的自己,也会叫人坠落地狱,而楚长歌遗憾成为了后者。 “你盗取黄泉鞭一定很不容易吧。”白司离淡淡道,“百年镇压伏魔殿其本身就充满了戾气,而你只身去取,只是仗着自己血狐之躯,由体内上古血狐珠护身,虽不至重伤,却还是不能避免难逃一劫。” “那又如何,神器还不是成了我现下的囊中之物。”楚长歌轻蔑一笑,不以为然,手中的黄泉鞭仿佛感应到主人的心境散发着微微金光。 “是,所以你取到神器便再也无法多等片刻,就迫不及待来找我了。” “为了晚清我真的一刻都不想等。” 白司离摇摇头,看着他这个样子,眼中竟出现少有的点点悲悯,就像亲眼看着昨日的点点星辰从自己眼皮低下滑落,而他没有办法,“没错,现下黄泉鞭的确认你为主了,真是要恭喜你。”白司离眼眸一抬,“可是你可知你早已犯下了大错,就因为你盗取了黄泉鞭,让南海之巅失守,伏魔殿坍塌,被镇压的妖鬼四处逃窜,百年来他们无一不想重见天日啊,而你呢,真好,正巧成了他们的救世主,满足了它们百年来的夙愿。” 第一百〇六章 碧落黄泉 一句话让楚长歌怅然往后一退。 他深深皱紧了眉头,捏着黄泉鞭的手此时却不知为何忽然变得滚烫无比。 白司离盯紧他,他的每一个表情都无法逃过他的眼睛,“不计后果的代价是什么,醒醒吧暮赤君?你盗取神器的时候有没有想过,万千妖魔入世,搅乱三界,带起痴怨游鬼,人间地狱,一时间黑云压顶,昼夜颠倒,有多少人死于非命?”白司离皱紧了眉头,“而这只是短短瞬间,它们寻得栖息之地,等到哪日时机成熟,便不仅仅是当年仙鬼一役了,那时必将生灵涂炭。而到头来,你却只是为了一个女人。” 仿佛当年仙鬼一役又浮现在眼前,白司离眉头紧锁,尽是说不出的怅然若失。 “哈哈哈哈哈哈。”楚长歌忽然笑起来,目中讽刺叫人看着刺眼,“仙鬼一役,生灵涂炭,白司离你方才的那些话说的可真是好,若是被你师父听了我想他高兴都来不及。” 白司离生生一愣,却听楚长歌遥遥站在那里继续说道,“你吓唬谁呢,你知不知道自己方才的样子真的是像极了昔日得道的天界上仙,心怀苍生心怀天下。你还是白司离吗,还是如今那个为了一个女人就死了两次,弄得自己人不人,仙不仙的残魂鬼魅吗?” 诚然楚长歌说出来的那些话实在恶毒至极,什么都能忍受,可是他方才说的每一字在白司离身上全部都是死穴。 自己真的是他所说的那样吗,如今其实还是心怀六界苍生,即便此刻现下手无寸铁,无能为力。 不由得一点一点攥紧拳头,白司离似笑非笑,“如此执迷不悟,你竟是想要步舞月的后尘了。” “白司离,你不会明白的,那是因为你不懂。” “我不懂?我之前失去的,还少吗?” 楚长歌摇摇头,目光从未有过如此坚定,看着眼前的人竟也觉得有些微微可怜。 “可是不是每个人都像你这样幸运,若是有一天你也穷途末路,逼到绝境又束手无策,唯有剩下心中一点执念,那么你会明白的。”楚长歌笑起来,“我想会有这么一天的,你会感同身受,会明白我和梦姬。只愿那个时候,你好自求多福。” 一语毕,白司离浑身竟陡然升起森森寒意,那是一种多么可怕的感觉,穷途末路,逼到绝境,自己会有那么一天吗?不会的。 “你的意思至少会让我活到那个时候。”思绪错落,瞥到他已然缓缓提起了手中的黄泉鞭,白司离淡淡道。 “我不知道,看这一回老天帮不帮你。” “不过我还是谢谢你有耐心听我说这么多话。” 楚长歌一笑,心中却是刺痛,他知道早在晚清死的那一刻,过往一切都消失了踪迹。 他们再也回不去青丘之时那段最好最欢乐的时光,那个时候每个人都在,一切都还是最初最后的样子。可是如今消散的连渣都不剩。 谁也没想到会是这样,琅琊山一战葬送了他们之间所有的牵绊。 从小鱼儿身上,亲手挖去她千辛万苦寻得用来救白司离的紫神玉,盗取黄泉鞭,放妖魔入世,如今又来取白司离的心。 他再也无法回头了。 “为了你怀里那一颗织梦果,我如今黄泉鞭在手势在必得。”楚长歌朗声道,饶是现下就如惊世魔王,意气风发,不怒自威,容颜妖冶摄人心魄。 冰蓝色的眼眸骤然一收,他沉声道,“还等什么,亮出你的碧落刀吧。” ***** 前方没来由地过来一阵冷风,风起竹海涌,将原本静止的大片竹林吹地微微拂动。这一下,留在翠绿竹叶上的雪花扑簌簌地像柳絮一般飞落下来。 竹绿雪白,倒也唯美,纷纷落在男子的发,男子的肩。 白司离一身月牙白衣,本就和雪差不多的颜色,现下飘雪留恋在他的衣襟,如若不仔细还真找不出来雪落的痕迹,只是墨发之上点点晶莹在此时显得分外动人。 他的目光淡薄深远,久久望着不远处执鞭而立的玄衣男子。 雪白的白雪落在他的身上,就像从墨色的天空开出最洁白无暇的花来,比任何一处的雪花都要圣洁美丽。 他那一双迷人的丹凤眼分外勾人,此时却吐露着不该有的杀气,薄唇轻抿,墨发微动,楚长歌迟迟没有等到白司离动一动手指。 “拔刀。”楚长歌又沉声地提醒道,他不想再重复第三次了。 白司离却淡然地微微笑,“不需要了。” 楚长歌一愣,手中直指着他的黄泉鞭已然光芒四射,蓄势待发,就等着白司离的碧落刀一亮出来就来个舔血厮杀,也不枉费他九死一生盗得这件四大神器之一。 想他盗取黄泉鞭就是为了应他一战,能从他那把碧落刀口赢得些许胜算,这样他怀中的那颗织梦果才有被自己得手的机会。 可是现下他,他居然说不需要了! 那么黄泉鞭在手又有何意义。 楚长歌瞪大眼睛望着不远处恍若神祗的男子,即便是如今,他都不失清冷,淡然又无所谓的模样叫人没愤怒。 “为什么?”他一字一句。 白司离勾了勾唇角,不知道该以什么表情面对他,“我如今法力全失,即便手中握着碧落,也只不过废铁一柄,你即便想取我首级也是轻而易举的事。” 他说的如此风淡云清,就像是闲聊着家常,将生死看的一文不值,黄泉鞭散发的光芒将他的眼眸映地闪亮。 楚长歌终是失声道,“什么,你法力全失?” “不错,恍若这次重生唯一的代价就是剥夺了我毕生修为。” “哈哈哈哈哈哈。”楚长歌忽然笑起来,笑声竟是一时支离破碎,叫人生寒,“这难道是天助我也,天助我也。” 他仰天大笑,也不知为何笑的眼角溢出了一滴泪,他摇摇头,“天助我也?只怕是天意弄人。我费尽心思,九死一生想要盗取黄泉鞭,不惜震怒天地,放妖魔出世,为的就是能与你手中的碧落神刀抗衡,势在必得你怀里的织梦果。”些许是笑的累了,楚长歌微微低头,皱着眉头,声音带着一点点沙哑,“可是到头来却是徒劳,根本没用。只因现下与我对峙的人,如今就是一个废人,我居然与一个废人争什么。” 他咬着牙,一字一句。 白司离看着他这个模样,只是无尽的叹息,他双手负于身后,从容不迫。 “没错,我如今就是废人一个,你若想要织梦果,就来取吧。” 楚长歌阴寒一笑,“你以为我不敢吗?” 不是怕你不敢,只是如今怕是敢也没用了。 第一百〇七章 苍天弃谁 迎面如饕餮猛兽一般席卷而来一场风雪,势不可挡。 此次却是切切实实的刺冷之感,翠绿竹海仿佛被蓦然惊扰了一般,忽然间发疯似的如数狂舞起来,惊涛沙响,震落纷纷碎雪,那雪落下来比往年人间的任何一场都要盛大。 带着寒风竟是一颗颗砸落下来。 白司离凝眉站在原地,风雪将他的月牙白衣袂吹的猎猎作响,前方光芒无限刺得他险些睁不开眼睛。 耳边呼啸而过的不知是风雪还是神器的清鸣,觉得整颗心在霎那间悬浮起来,接着一瞬间晃影而至,他甚至连一个轮廓都没有看清。 白司离闷哼一声,紧接着只觉得胸前隐隐一痛,眉头骤收,风沙逐渐停息。 楚长歌的脸色犹若冰封,手中的黄泉鞭像一条荼毒的黄金蛇已然在顷刻间笔直贯穿了白司离的胸膛,胸口那一处的交接处此刻正熠熠生辉。 而他的嘴角终于一闪而过一丝浅浅得意的笑容。 没有一丝血,没有见一滴血流出来。 白司离的身子就像透明的一样,黄泉鞭只是径直地从胸前穿了过去,而那穿过去的地方,乍然显现出一颗发光发亮犹如果实一般的心来。 那颗心完好无损,隐隐出现在黄泉鞭贴近的位置,可是即便是这样,其再也无法靠近哪怕一分! 此时白司离只是如方才那般凝着眉,淡淡望着眼前楚长歌,脸上再无多余的表情。 他胸腔的那一处几近透明,泛着微微涟漪。 楚长歌却赫然瞪大了眼眸,冰蓝色的瞳仁在瞬间散发出逼人的光彩,“不,可,能。”他喃喃的,恍若自言自语,却是一字一句。 “我是残魂鬼魅,没有肉身。”不知何时,白司离的眼中又出现那一抹怜悯苍生的慈悲与叹息,静静的,淡淡道。 楚长歌觉得自己攥着黄泉鞭的手也在不受控制地微微颤抖,锐利的丹凤眼死盯着明明近在咫尺却无论如何都拿不到手的织梦果,他逼自己冷静,“可是即便是残破的躯体,心却应该独立的才是……” 忽然间,他脑中一现,仿佛在霎那明白过来一件极其可怕的事,死死的逼人眼眸,终于无法抑制剧烈颤抖起来。 白司离仍旧静静地看着他。 楚长歌的声音不稳,仓皇失措,那双摄人心魂的丹凤眼此时尽是碎裂,“怪物……”他喃喃的,艰难地从喉咙中挤出这两个字。黄泉鞭还在手中夺目光华,刺得他要流下眼泪来。 “怪物……”楚长歌不断重复着这两个字,“怪物,白司离,你早已经不是什么残魂鬼魅了,如今的你才是游离与六界之外,仙不是仙,妖不是妖,鬼不是鬼的怪物!” 白司离仿佛预料到他会有这样的反应,只是悲凉的笑着,“如今确实什么都不是了,我自己也是前不久才知道,织梦果已和我这身残躯混为一体,而除了我自己没有人可以夺走它。”他的眉头又收拢几分,觉得胸口竟有些许痛楚,“楚长歌,你来晚了。” 来晚了,差一点织梦果就是他的了,差一点就能让晚清起死回生,可是现下什么都没有了! “呵呵……”破碎的笑显得如此慎人,“呵呵呵呵呵,苍天弃我……” 手上一使劲,黄泉鞭倏地一下收了回来。 白司离眉心一皱,又是一声闷哼,下意识地用手捂上了胸口,这种生冷的感觉还是让自己一时承受不住,就像心真的被硬生生掏出来一样。 “苍天弃你?”白司离苦笑,微微喘气,“有时候我却是宁愿它放弃我,你可知我有如何想摆脱这所谓的宿命。” 楚长歌缓缓抬起头,目光所及处,此时此刻竟觉得白司离一身月牙白衣在这广阔天地间显得如此单薄寂寥。 忽然他的目光顿住了,久久停留在一处,接着瞳仁微微收紧,这一霎那忽然也明白过来,白司离为何说宁愿老天放弃他。 天人之姿,风华万代。风过竹林,掀起他的白衣与墨发,白司离眉宇间的那一点朱红印记就像血一样妖娆刺眼。 方才还真是忽略了。 楚长歌不知该哭还是该笑,这一刻亦觉得他与白司离竟是同是天涯沦落人的感觉。 注定都是要失去。 “苍天真是待你不薄。”楚长歌却是讽刺地摇摇头,“你都变成这样了,还望你有一日能够重临神位。” “是。”白司离看着他,饶是有一种看吧,我也比你好不到哪里去的姿态,“我记得师父从前和我说过,我当年放弃神位,百年之后会有一大劫,九死一生。可若是能躲过去,逃得过灰飞烟灭之灾,重生之后将来便是与天同寿,重临神位。” “所以,你如今这个样子,是在不久的将来真的要变成人人敬畏的上神了。” “可我不要。”白司离摇摇头,仿佛多日以来第一次直面自己的命运,竟是声音颤抖,“方才有一点你却是说错了,我现下还不是怪物,我心中有情,有执念,有人该有的七情六欲。可是将来却真的要变成无情无欲,只有无尽寿命的怪物了……” 楚长歌冷冷一笑,“这六界世间,宇宙洪荒,有谁不想成为寿与天齐,永不毁灭的神,可你却偏偏宁愿堕落也是不要,白司离,我该说你糊涂还是迷了心窍?”他摇摇头,眼底除了冰冷竟还带着些许可惜,“我以为,百万年前临渊上神的下场,天界已经敲响最大的警钟了。” 听到这个名号,饶是白司离也是一愣,随后他淡然一笑。 “临渊上神不同,他自身来便有六界责任,我却不是。糊涂也好,迷了心窍也好,或许只有在这个时候,我是和你站在同一条线上的。” 你与我却终究还是有差的,我为晚清起死回生不顾一切,可你呢,会为了她舍弃苍生吗?单单这一点我们就已是各路了。 可这些话,楚长歌最终还是没有说出来。 他静静看着眼前的男子,半晌没有说话,一手执着黄泉鞭挺拔而立,风过发鬓带来竹叶的香气,丝丝梅花香,竟还有些梨花香。 他和白司离就这样久久对峙着,在感情面前,无疑他们都是被命运捉弄的可怜人,自然他心里很清楚,白司离的执念是什么。 回到那日替唐瑜绾发,见到眉间的那点朱红印,白司离就明白了。 师父的话应验了,而他此时亦像百年前的那时一样。百年前的他最后用死来结束登上神位的命运,还可是百年后,苍天和命格依旧没有放过他。 第一百〇八章 步步紧逼 有些神自生来背负使命,比如仙陨的临渊上神;可有些却是往后注定是要修成神,慢慢背负起守护苍生,守护六界的责任,比如他白司离。而像他们这样是不能有情爱的。 可是爱,就是爱了,覆水难收。 希望那个日子可以永远不要来到,他和现下一样与他的阿瑜厮守完这一生,他以为自己可以慢慢忘却,和阿瑜开心时光多了,就不会再想起来这件事。 可是伏魔殿塌了,六界浩劫注定开始酝酿,果然,生灵都是无法改变命运的。 而此刻,楚长歌正站在他的面前,硬生生地提醒他,他白司离蹉跎了三生三世,最后还是逃避不了注定的分离。 明明知道结局,却也不知为何还要爱下去,唯一能够解释这一切的恐怕心底总觉得唯爱能够改变命运转动的齿轮,人不能胜天,可是爱可以胜天。 眼中一闪而过的冰冷,继而瞳仁一片深邃,叫人看不透也猜不透,楚长歌竟退了一步。 “我真是好笑,得不到想要的,还留在这里干什么?即便如今想杀你也无能为力。”他零碎地笑着,目光坚定又狠厉,“我只想要晚清活过来,你成不成神,最后的下场如何,又与我何干!” “难道不还不明白,命里无时莫强求……” “我不信!”一声咆哮震的周身竹叶飒飒作响,为之震撼,“一定还会有办法,如论如何我一定会让晚清活过来的。” 这个时候忽然能够理解楚长歌为何会走到今日这样的地步,有时候他也希望自己是不信命的,可是下场的教训实在太大了。 “事实上还有一点我也想不明白,为何一定要重新复活她,把她的魂魄交给天界,让她重新进入下一轮法道,晚清的元神本就是上古遗迹,早已注定,百年后她还是九重天的天女。” “我不想她忘记我。” “单单只是为了这个?那你为什么不能选择重新再认识她一次。” “你不会懂的。”楚长歌几乎想都没有想,“像你一样蹉跎三生,弄成如今这副鬼样子?我只要她这一世。” 浑身一震,白司离瞳仁骤缩,他张了张嘴再也没有说出什么话来。 事实上,要说的都已经说完了。 楚长歌一点一点笑起来,笑的妖冶又慎人,“我一定要让她重新再站在我面前,带着我们所有的回忆,然后用我的永生永世来补偿她。” 玄色身影消散之前,白司离仍旧站在原地,他听到楚长歌留给他的最后一句话,久久回响深深竹林上空。 “人世皆苦,我不想她忘记关于我们之间,哪怕一点好的痛的回忆。白司离,你这怜悯的眼神该看看你自己,你才是这个世间最可怜的人。” 心在胸腔陡然传来一阵前所未有的剧痛,恍然间,脑子里又是一闪而过那一晚的梦境,熊熊烈火,穿过炼狱,唐瑜举着长剑,一剑捅进他的心口。 白司离痛的生生跪倒下来,他白司离才是这个世间最可怜的人。 楚长歌的最后一句话恍若世间最毒的穿肠毒药,直击伤口,只一句就让他生不如死。 ************************* 房间里的红梅香气很深,在此时仿佛都滞留在了一处,想要轻轻呼吸一下,却发现如此轻而易举的事在现下也变得艰难起来。 让人窒息的其实是方才那人一段语气看似温柔却字字如刀的言辞。十年之余,原以为开始渐渐懂他了,其实只不过自己自以为是地成全罢了,好好想一想,她知道的有关于白司离所有信息,不过就是他口口声声说的至爱不渝。 而到头来还是别人的替身吗?他明明亲口答应过自己不是的! 阿霓一袭粉白衣裙,袅袅立于唐瑜的身前,她的脸上一片风淡云清,一颦一笑都仿佛和白司离笔下的画卷上如出一辙。 “怎么了,是不是觉得自己很可笑,陪伴了他十年之久最后只是充当我的替身罢了。” 高扬的下巴无不显示着如今傲娇的姿态。 唐瑜却是轻抬眼眸,目光闪烁,望着眼前的女子仍旧不失从容,“而我又凭什么相信你?没错,我是没有你说的这般懂他,甚至他的前生过往我一概不清楚。从小我就对自己说,若是他不愿意告诉我便不强求。可是这又怎样?”唐瑜轻笑,“如今陪伴在他身边的不是你,是我。” 她一字一顿,诚然让阿霓微微一愣,缓缓吸了一口气,细眉稍展,这个容貌倾城的女子随即又恢复了方才自信坦然的模样。 “笑话,我与他两世相守,还会比不过你陪伴他十年?再几十个十年也是不够的。”她勾起唇角,气势上又徒增了几分焰,“更何况即便是陪伴,他也是将你当成了我。” 唐瑜并不畏惧,轻轻一笑,“是吗?说的好听。可是在他最痛苦最难熬的时光你又去了哪里,紫神玉,百家炭,他危难的时候你为什么不来?” 诚然此时此刻,不知在心里打了多少万分勇气,紧握的手心早已是冷汗涟涟,深深与眼前人对望的眸光却仍是异常坚定。 凭什么,就凭她全然没有理由听信那个阿霓的一面之词,凭他相信白司离,也是绝不能输的。 “哦?这话说的,却要问问你自己了。”阿霓的声音陡然提高了几分,唇角弯起的弧度在此刻美的特别让人心底生寒。 她本就长得极美,此时更是叫人无法逼视,“究竟是谁害他的,我不清楚你还能不清楚?而这笔帐我还未来得及和你算。” 话音一落,唐瑜的身子猛地便是一抖,随即觉得心下失重,竟是一时失神仓惶地退了两步。 目光错落,饶是此刻阿霓的目光如炬,正步步紧逼等她的回答。 唐瑜笑的艰难苦涩,“你也先别急着要和我算账,还不知你究竟是不是货真价实的那个阿霓,还是只是滥竽充数的冒牌货。” 皱紧的眉头和微微沁出的冷汗无不在提醒她现下的处境,而白司离他为何还不回来。 阿霓一瞬竟笑的分外妖娆,她一拂云袖,“究竟谁才是冒牌货?我是不是,你又如何判断?难道如今你还嫌害他害得还不够?若不是你,他会死,会像凡人一样生病?一切不过是你咎由自取还让他陪着你一起受罪。” 第一百〇九章 两生花开 阿霓紧接着上前一步,唐瑜连连退后,她一双眉目真的摄人心魂,直击唐瑜内心,“他已是残魂鬼魅,如今只不过安心等我回来,你又算什么东西?又凭什么代替我陪在他的身边,你还真不会天真的以为自己才是阿霓吧?” ‘轰’的一声,脑子里登时一片翻江倒海,唐瑜瞪大双眼,瞳仁剧烈地颤抖着,喉咙发哽已然再也说不出一句话来。 此时眼前的女子诚然不似九重天的天女,而是阎王派来的恶魔。 阿霓意犹未尽仿佛还不想就这么放过她,缓缓摇头叹息,眼底却不失刺人的讽刺,“玄赐当初会将你认错,只是因为我消失踪迹,而你的身上恰好有他的兰溪玉佩,自然那玉佩原本是他送给我的。”呼出一口气,眸光微烁,“不过这下好了,如今兰溪玉佩已经不在你身上了吧,事到如今,你以为他还会相信你吗?” “你,你为什么会知道……”竟仿佛是生生从喉咙里挤出这几个字,唐瑜的整个身子已经抑制不住地发抖,连呼吸一下都似乎要费很大的力气。 “为什么?你还不明白吗,自然是因为我才是玄赐心里那个心心念念如假包换的阿霓。而你,永远都只是个替代品。” ********************************** 夺眶而出的眼泪是如此猝不及防,甚至没有经过唐瑜的同意,紧咬着下唇,睁得硕大的眼眸,饶是她此刻的样子与那时第一次听到冷雾不存在的消息一样,感觉一瞬间全世界都欺骗了她。 不怕嘴唇被贝齿咬出血,甚至现下连一点疼痛丢感觉不到,指甲深深陷进肉里恍若不曾察觉,唐瑜呆呆地像失了魂魄。 空气中隐隐竟还能嗅得到淡淡的血腥味,可真是邪了门。 他说过的,他这般疼她怎么舍得欺骗她……可是原来事实上不只是她唐瑜一个人搞错了吗,在之前的琅琊山颠,他也曾为了自己故意是是找错了人,而现在不会存在故意了,因为连白司离自己,从一开始就弄错了…… 眼底充满了无尽的恐惧与颤抖,“不会的,不可能,你说的不是真的。玉佩是我的,是我从小带在身上的。”失魂落魄的哑着嗓子,真希望眼前的一切才是天大的笑话。 唐瑜张了张嘴,瞳仁里早已失了方才的神采与淡然,却是在这一刻晶莹闪亮,眼眶噙满了泪水,“我不是将它借给纤云了吗?她没有还给我便回了青丘。可如今怎么会在你的手里?” “现下这还重要吗?都已经不重要了。”唐瑜伸出手想来捉阿霓的袖子,看看兰溪玉佩是不是真的在她身上,却被她抢先一步一把甩开,她冷眼望她,“如今重要的是,从今往后你再也不会是阿霓,不,至始至终你都是我的影子、替身。而从现下开始,你永生永世都只能是姓唐名瑜的姑娘,一个再普通不过的凡世女子。” “你把玉佩还给我!纤云,纤云为什么要骗我……” 抑制不住内心的悲愤,唐瑜疯了一样朝阿霓扑过去,满眼清泪,而阿霓只是微微一闪,唐瑜便用力扑了个空。 一声闷哼,身子硬生生地砸到桌子上,震得茶具呯啪作响。 阿霓漠然地在身后看着她颤抖的背影,声音没有一点温度。 “好好想想究竟是谁骗了你,你就那么相信你口中的白司离,让你喊了他十年的公子?那么笃定他说的话,以为你就是我了?他不知自己寻错了人,而你也就任由他错下去,问问你自己,脑子里有一点关于他前世的记忆吗?”一声冷哼,“你有什么资格陪在他身边,他本是天界上神,而你,凡人就是凡人,至始至终摆脱不了三俗念头,日夜想着飞上枝头便凤凰,殊不知燕雀永远只能是燕雀。” 每一个字都像是无法摆脱的魔音不断重复,不断萦绕,仿佛永远不会停息。 不顾身上心上之痛,唐瑜捂紧自己的耳朵,一个劲的摇头,眼泪终是止不住滚烫的落下来,“不要再说了……我不信,我不信……玉佩是我的,他没有把我当成谁的影子,他爱我,他爱的是我。” “自欺欺人,你充当了我十年的影子也该知足了,如今便是你做回自己的时候。” “我不是影子,我不是!我是唐瑜,公子说过他爱的人是我。” “若不是把你当成了我,他还会爱你?他连正眼都不会瞧你一眼。” “他不会骗我,他说过了不会骗我,说过青丝白发要与我在一处,他不会骗我!” 猛地抬起头睁开眼来,唐瑜的瞳仁骤缩,忽然间溢出一阵微光,青丝白发,香消玉殒那一天。 -‘用不了多久,你就会快速老去,变得又老又丑,你就那么相信他还会爱你,这样真的值得?’ 是谁在说话,是谁!心里的那个声音是谁在提醒她,她不要,她不会…… 眉头一皱,嘴角便是一丝鲜血。 身后的阿霓终是微微拢眉,却还是沉声道,“醒醒吧,人终究斗不过天你心里很清楚。难不成你真想亲眼看着他离开你而走向我?” 一字一句,话音方落,世间像是忽然沉寂了一般再没有一点声音,阿霓甚至以为唐瑜一时想通了,正想上前去。 “呵呵呵呵呵呵……”唐瑜忽然摇着头笑起来,空灵的笑声让阿霓顿时停在了原地,再也无法挪动一步。 她皱紧了眉,饶是觉得此刻唐瑜的笑声让人毛骨悚然,她终是最后一点心中的防线都崩溃了吗。 唐瑜笑的歇斯底里,眼泪源源不绝地落下来,喉咙像撕扯一般,带着丝丝令人炫目的血腥味。 “他不会的……”笑到最后仍是用尽力气张了张嘴,目光如炬从未有过如此坚定。 阿霓竟是生生退了一步,直到如今即便内心已经崩塌,还坚持决定相信他吗…… 唐瑜回过身来,轻抬下巴,饶是此时的她才像从地狱走出来,浴火重生的妖鬼。阿霓一愣,看着她的目光终于开始隐隐颤抖。 “他不会离开我,他答应过我。是唐瑜,他心里爱的是唐瑜……是我。”嘴角嫣红,缓缓勾起,那一丝血迹刺眼的让人无法逼视。 -‘是你。是我眼前的这个人,从小就在我身边的这个人。是你。’他亲口说的。 她信他,她发誓再也不会怀疑他了…… 空气蓦然凝固,仿佛就连红梅香都不再散发出来。半晌,阿霓上前两步,一袭粉白衣裙,眉间收紧,仍是倾国倾城之颜。 “好,那我就让你看看,他心里爱着的那个人究竟是谁!” 窗外忽然开始漫天落雪…… 第一百一十章 酒醉人醉 白司离徒手一点一点将梨花殇从土里挖出来的时候,天空下起了雪,纷纷扬扬实则美矣,竟也有些显得虚幻了。 竹林绿叶为衬,他一袭月牙白衣恍若霎那与天地白雪混为一体,而白司离抬起头,手里捧着刚出土的梨花殇,静静看着,仰望着。 冰凉的雪落尽他琥珀色的瞳仁里,浸润漆黑浓密的睫毛,与那宝石般的眼眸合为一体,晶莹透亮。 天空与眼眸相互辉映,他蹙眉,冰凉白雪液化成泪,竟是滚烫的流入他的发鬓。 无尽的苍穹啊,告诉他什么才是最后的答案,星宿宿命,什么才是真正的化解,人的命格为什么由天注定,既然无法相守又为何相爱,既然爱了,却又为何注定分别。 -阿霓,究竟为什么,要怎样你才能记起我,楚长歌说得对,三生三世不过一场须臾,一场人间大梦。记不得前尘往事尽是一场空,是我错过了你,我接受惩罚。你怎么还忍心让我一个人活在回忆里,让我再一个人承受两世之痛…… 白司离望的脖子酸了,皱紧地眉头无法再收拢一分,雪落满身,落满肩,竟是感觉不到一丝寒冷。 他一声苦笑,宽袖一拂,怀中的梨花殇揭盖而起,顿时芬芳四溢,叫人不能自已。 梨花殇醇烈,单单香气就叫人嗅之垂涎,白司离想都没想,目光微阖,抬手便是一坛酒灌入喉中。 他就这样席地而坐,以雪为垫,一手举着一坛梨花殇,微微扬起头来,墨发垂地倾入雪中,黑白分明,柔顺若缎。一手抓着身旁一团白雪,修长的手指一点一点收拢,冰冷刺骨,却没有松开一分。 手背被冻得通红,而白司离微眯着眼睛,月牙白的袖子遮住了半张脸,酒水顺着他的嘴角源源不断滑入脖颈,润湿了衣襟,衣物贴紧胸膛,湿湿的,勾勒出令人脸红心跳的线条来。 他的喉结滚动着,收紧眉头,借酒浇愁愁更愁,如此痛苦不堪,如此饱受折磨。冰凉的梨花殇在口中果真是天下极品,舌尖被冻得麻木,而入口的味道仿佛还和千年前的味道一模一样…… -君墨那处的蓬莱岛下雪了,我酿的酒埋在蓬莱岛的雪中,届时去取了过来你一定要陪我喝两杯。 -你这样对慕迟真的好吗,要让他知道你抢了他的长处,下一回风间谷的酒宴他可不请你了。 -他倒是敢,我保证我酿的梨花酒让他尝了也要与我甘拜下风。 -说到底是我这里的梨花好对不对? 宽袖翻飞,白司离大手一挥,酒坛脱离手中径直被掼了出去,‘哐’的一声,撞在粗大的竹杆上,碎成一片。剩余的残酒四溅,竹下的雪地登时化了一片。 眼眸低垂,丝丝墨发散在胸前,薄唇鲜艳,嘴角还残留着醇香的酒渍,白司离勾着唇角,冰凉蚀骨的雪酒一点一点从下巴滴落下去。 他颓然地坐着,一动不动,眼中无神,怔怔地望着无垠的雪地,眼前泛起丝丝迷雾,浑夹着渐渐涌上来的醉意。 腰间的青玉扇坠泛着隐隐微光,在纯白的雪中碧绿透亮,他悄悄握紧它,仿佛又看到女子甜甜地笑着,‘啊呀笨蛋,你不会将它系在腰上吗?’ “呵呵……”他忽然笑了出来,眼睛却是通红一片。 明明两个人的回忆,如今却要他一个人来承受。 “为什么,为什么……”他嘴唇微动,喃喃自语,一个晃眼,豆大的泪珠滚烫的落下来,眼下的白雪瞬间化开。 -阿霓,为这梨花酒取个名字? -唔,梨花殇。 皱紧的眉头再无法收拢一分,白司离蓦然仰起头,通红的眼睛里面,晶莹的泪水源源不断留下来。 -白司离,你这怜悯的眼神该看看你自己,你才是这个世间最可怜的人。 “为什么为什么为什么为什么为什么!” 歇斯底里的吼声震开周身竹叶,骚乱过后,四下一片寂静。白司离笑了一声,无力地撑起自己的身子缓缓地从地上爬了起来。 他一晃一晃的,开始慢慢往回走去。 白雪还在纷纷扬扬地落下来,花凉山一片纷白,粉妆玉砌。 白司离的眼中满是醉意,一步一步蹒跚而行,“阿霓……” 他的嘴里喃喃地还在念叨着这个名字。 “不要丢下我,不要折磨我……”他一边走,也不知道自己说的是什么,脑袋昏昏沉沉,眼前早已分不清哪里才是方向,“不要忘记我……” 也不知道就这样艰难地走了多久,眼前终于模模糊糊隐隐显现出了房子的轮廓,白司离皱着眉头,恍惚间觉得一切有些熟悉,蓦然间他又是一笑,自己现下又是在哪里,要到哪里去? 他的阿霓在哪里,这里又是哪里? 脑袋很痛,方才究竟发生了什么事,记忆中总是一闪而过一张泛着浅浅梨涡的颜来,可却忽然想不起来那个人是谁…… 白司离颓然地一步一步前行着,最后房子的轮廓越发清晰,大雪纷纷早就没过了他行至的浅浅脚印。 脚下一个不稳,忽然想起自己每每拖着疲惫的身子从银河回来,阿霓总是在老梨树下等着他,放下手中的书,过来扶住他颤颤巍巍就要倒下去的身子。 -你便安心睡,既到了我这里便不用担心有人打扰。 白司离一下子顿住了脚步。 眼前茫茫一片,苍茫大雪。 他一个人站在原地,就像这个世上只剩下了他一个人,他的阿霓在哪里,是他错了,只要她能回来,他真的好想她…… 世界一会儿模糊一会儿清晰,他这又是要到哪里去。 从远处恍若缓缓过来一个人,粉白衣裙带着些许与白雪不一样的温柔颜色。 她撑着一把伞,雪落在伞面上却没有发出一点声响,而他静静地仿佛在等着她缓缓向他而来。 满眼醉意,难道是出现了幻觉,可是却想不起来为什么自己会喝那么多的酒,如此猛烈,猛烈地要在这一刻疯狂唤起内心最渴望的那一丝记忆来。 紧挨的两间竹房就在不远处,他却再没有挪动一分脚步,白雪肆意落在白司离的身上,他快要睁不开眼睛,而前方的人愈来愈近。 伞沿遮住容颜,一点一点显现曼妙的身影,粉白衣裙,缓缓而来,最后在他面前站住。 那一种呼之欲出的感觉直冲命门,白司离收紧了眉,接着他听到那一声久违的如歌轻唤。 “玄赐……” 伞沿向上,露出女子倾城容颜,头顶的大雪不再落下来,她嫣然一笑。 唐瑜一动不动地站在屋内的窗前,透过窗口看到白司离奋不顾身地拥住了眼前那个粉衣女子,眼泪滑下来,可是她说不出一句话。 第一百一十一章 冥冥之音 白司离感到心下一落,浑身陡然一震,接着眼前瞬间模糊随后再一点一点清晰,他想说些什么,却是一个字也说不上来。 怔怔的看着眼前的女子连眼睛都舍不得眨一下,唯怕一晃眼到头来却是个幻觉…… 无论眉眼,嘴唇,笑靥竟然都是记忆中魂牵梦萦的熟悉画面,他便是这样想着,她就出现了…… 百年思念如数崩塌,那个时候什么念头都全部掏空,世间唯剩下眼前这个女子方能入他的眼,真真假假,在这一刻已然不管不顾。 梨花殇醉人,他愿意一直醉下去。 白司离张开双臂,奋不顾身地将眼前的女子紧紧揉进怀里。 “阿霓……”他哑声轻喃,嗅着她的发香,冰冷的却如此真实,皱着眉头眼泪落下来,他真的好想她,日夜思念她。 头顶的伞应声而落,阿霓伸手回抱他,下巴抵在他的肩上,他的身子冰冷。心疼之余,她终是勾起了那一抹浅浅的笑意。 “玄赐,我回来了。” ************************************* 紧紧相拥的两个人成了苍茫天地间最唯美的一道风景线,白雪皑皑,他们却恍若浑然不知寒冷,还是彼此身上的温暖足以融化千里冰封。 唐瑜目光失神的怔怔望着,然而这幅恍若只因天上才有的完美画卷看进她的眼里竟是这般刺眼,痛的她的眼泪大颗大颗地往下掉。 阿霓在她的身上施了法,她只能这样站着,像一尊没有灵魂的雕塑,她也不能说话,说不出任何言语来,唯有那一双眼睛是看得见的,看着他们不顾所有相拥在一起,而阿霓要的就是让她亲眼看着白司离心心念念的那个人究竟是谁,然后让她彻底死心。 公子…… 唐瑜不甘心,动了动嘴唇,明明觉得喉咙里正在使劲,却始终没有发出一点声音。 公子…… 她又喊了一声,急的脸色通红,喉咙里像火烧一样,可是仍旧连一个音都没有喊出声来。 公子……公子,公子! 她一遍一遍地喊着,甚至觉得声带那里磨出血来,血腥味一直蔓延到嘴里,她一动都动不了,一个人孤单站在他的房间,却仍旧至始至终没有听见一个细微的声音从口中溢出来。 唐瑜的眉头深深拧在一起,房间充斥的红梅香是那样刺鼻,她在心里面一遍一遍地喊着,一遍一遍地磨着嘴唇。 白司离,你看看我,你回头看看我!她不是,她不是阿霓! 为什么骗我,为什么说话不算数,你不是说过我不是谁的替身,不是谁的影子,你爱的人是唐瑜,是我…… 公子,你不要阿瑜了吗,所有的承诺都是假的,什么青丝白发,什么生在一处,死在一处,都是假的…… 阿瑜,阿瑜是谁? 胸口突如其来一阵撕裂般的痛,恍若生生刀割,白司离抑制不住地喊出声来,他痛苦地深深皱起眉头,捂住胸口要倒下去。 “玄赐!”阿霓吓了一跳,紧紧抱住自己的人手劲忽然一松,接着身子慢慢滑下去。 “玄赐,你怎么了?”她一时心慌,快速俯下身去,担忧地看着白司离此时痛苦地按着自己胸口,眉头紧皱,眼神慌乱,眉间的那一点朱砂印就像曼珠沙华的血。 “怎么回事,为什么我的心会那么痛……为什么?”零碎的话缓缓溢出,他喃喃的,自言自语。 为什么,究竟是忘记了什么,痛的仿佛在提醒他要想起来。 “玄赐,发生什么事了,你的心在痛?” 脑海中忽然一闪而过,白司离立马闭上了眼睛,再次睁开恍若见血。 “这是哪里,我为什么会在这里?”一把抓住眼前人的人,他迟疑了一下,却仍是温柔地喊她,“阿霓?我们为什么会在这里?当下何年何月,我究竟是玄赐,还是白司离?” 句句疑问,头痛欲裂。 阿霓的心蓦地一跳,“玄赐,你……” “玄赐?你喊我玄赐。”他仓惶一笑,眼中仍是醉意,渐渐转为无尽的苦涩,“前世今生,你都记起来了?梵天池尽头,梨花小筑,天界凡间你都记起来了。” 时间恍若一下子静止,阿霓怔怔地望着眼前的男子,颤抖的瞳仁,忽然间竟觉得喉咙里一阵火辣辣的,一个字都回答不上来。 “是,司星上仙,我是阿霓,我都记起来了。”唯恐他不信,又不断重复着,“我是阿霓,我是阿霓。” 白司离微微一愣,接着蓦然一喜,他想伸手将腰间的青玉扇坠取下来,下一秒却又是眉头骤收,他的手顿在胸前,攥紧了衣襟,痛的呻吟出声。 “玄赐……” 胸口忽然又是一阵撕裂,却比之前更甚,就像怀里的那一颗不安的心不受控制地要跳出来。 “啊……”白司离整个人痛苦地蜷曲在一起,弯下身子,冷汗一阵一阵地往外冒,他的脸贴到冰冷的雪地,像动物一样睁着眼睛,为什么……仿佛只有这样自己才好受些。 公子…… 是谁在叫他。 公子,你不要阿瑜了吗,所有的承诺都是假的,什么青丝白发,什么生在一处,死在一处,都是假的…… 脑海里忽然闪电般掠过无数画面,女子一身杏色衣裙,浅浅的梨涡,精致的梨花簪子又是谁为她亲手戴上。 “阿瑜……”他喃喃的,失神的,也不知道逐渐褪色的唇内为何会轻轻溢出这个名字来,完全不受控制,完全没有来由。 他的目光颤抖着,琥珀色的瞳仁尽是不安,“阿瑜在叫我,我听见阿瑜在叫我。” 阿霓猛地一惊,却仍是极力稳住自己的情绪,即便如此,声音还是不稳。 “玄赐,你在说什么,你好好看看我,我是阿霓。” 她微微颤抖的一双素手去捧他的脸颊。 白司离紧紧抓着自己胸前的衣襟,低着头,撕裂的感觉恨不得要将体内的心生生挖出来。 而眼前人说的话明明跃进他的耳里,却恍若未觉。 “阿霓……”他喃喃的,只是重复,接着胸口又是剧烈一抽。 “不是……”忽然间白司离抬起眼来,眉间的朱红印记蓦地一闪,他摇着头,目光一凛,“不是,有人在叫我,我听见了。” ‘轰’的一声,阿霓只觉得自己整个身子猛地一震,接着仿佛体内的血液都在倒流,她笑地苦涩,“玄赐,你是不是听错了,什么声音都没有,只有我的声音,是我在叫你。” 可事实上现下真的什么声音都没有,真的只有阿霓一个人的声音罢了。 不可能的,她早已经把唐瑜噤了声,她说不出任何话,而白司离又怎么可能会听到。 阿霓的手又滑下去想去搂他。 “不是,不是你,我很清楚,我听的很清楚。”不料白司离却一把挣开了她伸过来的手。眼眸一抬,他的声音不稳,“是……是阿瑜在叫我!” 白司离捂着胸口,目光慌乱无措,眉间痛苦地紧锁着,“我没有骗她,我没有骗她……”他喃喃的一遍又一遍,像是对眼前的人所说,又像是在自言自语。 “玄赐,你怎么了,你好好看看我,我是阿霓啊,我回来了,我什么都想起来了。” 可眼前的人却仿佛连听都没有听见。 “青丝白发,生在一处,死在一处……”零碎的笑声破碎地自唇角溢出,白司离摇着头,滚烫的眼泪落下来,“阿瑜……” “阿瑜,是谁?” 琥珀色的瞳仁一下子紧紧锁住了女子颤抖的目光,阿霓整个脊背便是一凉。 “阿瑜才是阿霓……” 第一百一十二章 雪冷心冷 “阿瑜……” 唐瑜感觉自己浑身冰冷,就连心也是冷的,只有眼泪落下来却是出奇的滚烫,仿佛要将她的眼睛生生灼伤。 她不知道自己无声地喊了多久,她心里或许清楚,白司离是听不到的,连她自己都听不到更何况是白司离呢?可是她还是一遍一遍喊着,喊着他的名字,就像宣泄着心中的煎熬与愤怒,她的公子,怎么可以骗她,一次又一次地骗她。 整个人都似乎已经麻木了,眼前反反复复的清晰模糊又清晰,而她只能这样一直站在原地,连闭上眼睛都显得那么吃力。 可是她不愿闭上眼睛,竟也有那么一瞬,她把那个阿霓想象成了自己,白司离这样紧地拥抱着她,仿佛都不愿松开一寸。而或许那阿霓说的也对,只有这样亲眼看着,看着刀子捅进心口,她才第一次明白什么叫做恨,什么叫做绝望。 直到那一抹月牙白色的身子在天地间忽然一顿,然后他毫无征兆地跪倒下来。 惊起一片雪花,白司离捂着胸口痛苦地贴紧在雪地上,唐瑜的心也跟着钻心一样的疼,她泪眼迷蒙地看着不远处两团几近相叠的人影,阿霓慌忙地弯下身去。 她看不清他们的表情,听不见他们说了些什么,可是这一刻她清楚的知道,她的公子在无尽地受着煎熬,受着折磨,他很疼。 而此时此刻竟是如此绝望和愤恨都脱离的一干二净,唐瑜只想奋不顾身地冲过去抱紧他,让他不要那么痛苦。 接着的那一霎那,她看到大雪荒芜,白司离毫无征兆地蓦然回过头来,琥珀色的瞳仁散发着夺目异彩,深深望进了自己的眼眸里。 ************************************ 大雪冰冷地落进眼睛里,一下子模糊了透过窗外看进屋内的世界,包括一双碎若琉璃的眼睛,而那一抹杏色衣裙的人影呆呆站在那里,仿佛站了很久,可是她却不为所动,她一动都没有动。 白司离皱紧眉头,感觉整个人跌进了深深谷底,心比身子更冷,心已经痛的恍若抽离了自己的那仅存的最后一丝残魂。 她不为所动,他的阿瑜静静的看着,看着他和阿霓拥抱,看着阿霓回到他的身边,她不为所动! 白司离觉得整个身子失去了所有力气,一双美目紧锁着,琥珀色的瞳仁隐忍地颤抖,他抓紧了身下一大把雪,刺骨的寒冷再也无法让他有所感觉。 明明她才是阿霓,明明她才是!为什么她可以做到这样无动于衷,为什么连一点反抗都不见得有! 她就这样躲在里面,静静看着…… 梨花殇的后劲直冲脑门,最后变成嘴角那一抹冰冷的笑意。 好啊,你不在乎,你一点都不在乎,那么让我看看,你究竟能不在乎多久! 千杯不醉,唯独不饮梨花殇,忧愁已无,磨难已无,一杯若喜事事喜,一杯若忧种种忧,一杯若苦处处苦,一杯若恨恨无终。 怪只怪饮下殇酒时充满恨,醉的不能自已,而此刻更是轻而易举地埋葬了所有的理智与眷恋。 怎奈眼泪永不听劝,无论如何容忍,仍旧一遍一遍湿了眼眶,紧接着被风雪覆盖。 所以其实方才什么都没有听到对吗,没有听见她在歇斯底里地呼喊他,一切不过是他心中的魇在作祟,都是幻觉是幻觉,连那痛彻心扉的撕裂也和她一点关系,都没有…… 白司离的眼眶通红,浮起源源不断的殇酒醉意,他微微喘气,眉间的朱红印记是这大雪世间最夺目的颜色。 而一旁的阿霓一时真的惊呆了,她失措的愣在原地,甚至还未反应过来,白司离是如何听见唐瑜的声音的?她明明一句话都没有喊出来,她分明是一个字都喊不出来的。 可是他听见了,白司离如今早已失了昔日的法力,现下与一个凡人根本无异,又是如何感应的到,他究竟是为什么……她如何都想不通。 而此时此刻白司离深深望着唐瑜所在的那个地方,盯着她的眼睛意外不似从前深情,却还仿佛带着深深的惩罚,明明就在方才,他已经完全醒过来了,自己早就被揭穿了! 而下一秒她就明白了…… 白司离只看得到唐瑜无动于衷地久久站在那里,只看得到她的无情与冰冷,他的眼中漫起深深醉意,面对她的不在乎,再无其他。 “阿霓……” 只听到那带着略微沙哑的声音低低地喊了一声,白司离只是动了动嘴唇,眼睛却仍旧没有移开唐瑜的方向半分,阿霓甚至以为白司离并没有在叫自己。 眼中漫起浓重的雾气,琥珀色的瞳仁再不是昔日清澈无比,白司离终是闭了闭眼睛,一时酸痛地以为自己都要瞎了。 他缓缓回过了头,重新对上身侧阿霓深不见底的复杂目光。 他唇边冰冷的笑意让人不寒而栗,阿霓第一次竟觉得有些害怕了…… 白司离看着近在咫尺的熟悉容颜,明明其实心里明镜的很,她不是,唐瑜才是…… 几近麻木的手缓缓抚上她的脸庞,深邃的眼中却也是迷恋无比,如今即便是假的又如何,那张自己记了千年的心心念念的容颜啊,就在自己眼前。 殇酒埋葬了理智埋藏了心,其实心还在痛,这个时候许是痛的都傻了,痛的习惯了,毫不知觉。 他要惩罚她,惩罚她的不在乎! 唇缓缓凑了上去。 扑面而来的梨花酒香让人无法自拔,迷失自己,眼看着那张天人之姿离自己越来越近,甚至还能感受到他低沉的呼吸,看着他收紧的眉头,鲜艳欲滴的朱红印记,还有一双满是雾气的双眸。 墨发被雪浸的乌黑发亮,白司离离她近的,甚至可以让人数得清他浓密蜷曲的睫毛。这一刻她竟也是等了千年。 心脏狂跳,这一切太像是一场梦了,他的指尖很冷,冷到骨子里。 阿霓闭上眼睛,等着他缓缓触到自己快要冷却的唇,轻抚自己脸颊的修长手指忽然一顿。 接着她听到地狱般的声音,比冬天的雪更冷。 “纤云……是你。” 第一百一十三章 爱恨惩罚 【他看不见她眼里汹涌泪水,煎熬撕扯,几近崩溃,他甚至不曾想到奋不顾身跑到她的身边好好问问她。 所谓心魔已入,容不得他半分多想。 一杯若恨恨无终,酒劲冲头,唯独入眼的是她久久不动,冷眼相望,满不在乎。 他还想要惩罚她。 含恨饮尽梨花殇,梨花一杯终成殇。】 ***** 唐瑜终于忍心闭上了眼睛。 她抿紧唇,以为看不到也就什么也感受不到了,她真的没有那样坚强,真的没有可以做到这样亲眼看着最心爱的人去吻别的女人。 心如死水原来这样的感觉,可是眼泪仍是源源不断地流入唇里,真的好苦…… 就只短短一瞬,就仿佛已经经历了人生的大起大落。白司离回头了,看见她了,一定是他听到了自己在喊他,他一定听到了。 那一刻是有多开心,无论阿霓如何将自己弄的动也动不了,话也不能说一句,可是白司离终究不会让她失望的。 她等着他过来,不顾一切地朝自己奔来。可是没有…… 以为他会想起来,看到自己的那一刻会想起来,他白司离真正爱的人是她唐瑜。 错了…… 最终还是错信了他,他没有,他看了她半晌,接着就转身去吻别的女人。 原来他心里一直爱的真的是阿霓一个人,而她呢?她唐瑜真的是别人的影子,被充当了十余年的替代品。 她居然还那么相信他,傻傻地这样相信他。 唐瑜无声地掉着眼泪,闭着眼睛,眼前一片黑暗,她再也不敢睁眼,她怕了,怕的绝望了。 大雪下的两个人久久僵持在那里,顷刻间,雪花毫不留情地落满了身,发间,眉间,甚至是睫毛…… 无休无止,不知何时才是个尽头。 阿霓原先有施法,白雪落下来适时往周身散去,可是这一刻,就在白司离喊出那个名字的瞬间,如数法术顷刻消散,无影无踪。 阿霓是纤云…… 纤云睁开眼眸,眸色如漆,一动不动地盯着仍是近在咫尺的白司离,她的嘴唇轻轻颤抖,声音不稳。 “如今的你,怎么会发现……” “气息。”停顿半晌,白司离沉声道,却明显没有力气。他并不隐瞒,弥漫雾气的瞳仁深邃望不见底,他的手已然从纤云的脸上缓缓抽回去,眼前缤纷落雪,那一张仍是阿霓的容颜时不时敲击内心的那一道防线,微微喘气,“只一次,在青丘。我就记住了。” 纤云一顿,“呵……果然,在你面前我永远是输。” 说到最后,不免苦笑,眸光散尽,眼底渐渐泛起点点晶莹,“我以为,在最爱的人面前,饶是你再如何厉害,也会迷了眼的。”她微微哽咽,“是我太天真了。” 白司离的眸中尽是悲哀,说出来的话抑制不住地轻轻颤抖,全身冷的麻木,连舌头仿佛都麻木了,一字一句又语无伦次。 “的确迷了眼了,第一眼见到的时候,我真的信的。真的……有些不敢相信。可是这样真实……千年,一点都没有变。” 他皱紧眉头,觉得怀里的那颗心又是一阵抽痛,零散在唇边的苦笑那样慎人,“楚长歌,还有你……他说我是世间最可怜之人,一点没错。”仿佛用尽力气动着嘴唇,血色褪尽,一片惨白,“我是恨她的,第一次带着恨饮尽梨花殇,恨她为什么要忘了我,恨她为什么折磨我,恨她为什么让我一个人活在千年的回忆里。” 说到最后愈发激动,明明睁大眼睛,大颗大颗的眼泪从眼眶滚落下来。 仿佛心中还苦,要一并掏空,“恨她明明忘记却还满不在乎,恨她三生三世身边都有那么多男人,殊不知我是最爱她的那一个。” “别再说了……”饶是纤云听他的话实在慎人,每一个字包含多大的折磨与心痛,这一坛梨花殇竟是将他挤压千年不甘统统唤醒。 “楚长歌说的没错。”白司离浑然未觉,一边说,一边笑,一边流眼泪,眼前迷蒙早已分不清是冰冷的雪水还是泪水,“我是世间最可怜的人,一点都没错。她现在凭什么还能淡然自若站在那里,我要惩罚她……” “玄赐。” “不要叫我玄赐。”一字一句,目光慎人,“我明明知道她就是阿霓,万分笃定,那又如何?她还不是无动于衷,任由你这个假的站在我的面前?她还是不相信我。好,真是太好了。呵呵呵。” “你别这样,不要这样……”零碎又空灵的笑声叫人冷到骨子里,她不敢告诉他,又怎么可能再有胆子告诉他,唐瑜是被她囚禁在屋里,不能动不能说话,因为他不知道,她纤云等这一刻等了他玄赐几年! 她要唐瑜知难而退,她要唐瑜离开他! “所以,我要让她接受惩罚。”白司离抬起眼来,那一霎那,眉间的朱红印记蓦地一闪,纤云惊恐地看着他。 白司离邪魅一笑,“不过纤云你记住了,你永远都不可能是阿霓,永远都不可能!” 风雪停歇,时间乍然停止,纤云的眼泪蓦地落了下来。 她张了张嘴,想说些什么,这次的心痛比任何时候都要强烈,就像白司离亲手在她胸口捅了一刀。 她甚至连一个字音都没有发出来,白司离忽然倾身封住了她的唇。 万千言语如数淹没在无尽的唇齿缠绵中。 她愣愣的睁大眼睛,这俨然就像一个噩梦,可她却宁愿一辈子留恋在这短暂的梦境中。 为了报复,为了报复唐瑜的满不在乎,她反倒一下子成了他手中的利用品,可笑! 多么可笑,如今的画面是她魂牵梦萦了千年。他紧紧箍住自己的身子,闭着眼睛,轻轻覆住的睫毛是这个世上最美的蝴蝶羽翅, 吸,吮,舔,咬,如此缠绵,缠绵的叫人潸然泪下,挖心蚀骨。 眼泪猝不及防的落下来,不知道是什么心情,终于有一天她得到了他的亲吻,却是以他最爱的女人的姿态,而他心里清楚的很,她真是个笑话。 你永远都不可能是阿霓,永远都不可能! 眼前蓦然闪过一丝慎人的狠厉,纤云闭起泪眼,空中的雪又停止了,她的袖间光芒一现,一条雪白的虫子以最快的速度隐没入白司离的体内。 白司离眉头骤收,一声闷哼。 纤云的唇主动迎了上去。玄赐,你别怪我。这一次,就算是错,我也要你陪着我一起错下去。 第一百一十四章 恍然大悟 想起他今日出门临行,去取梨花殇之前对她说,阿瑜,我保证往后每年的冬日都会与你看到这花凉冬雪的。 想来真是好笑,往后的每年冬日她都不想再看到了,这白皑皑的一片简直比鲜血还要刺眼。 沉浮往事,仿佛就在他将阿霓抱了满怀的那一瞬间,就给了最痛最残忍的解答。 唐瑜的脸上没有表情,紧紧闭着眼睛,泪水只是机械的源源不绝流下来,直到耳边重新响起女人的声音。 “怎么,不敢看了?也是,我若是你说不定还一时想不开就咬舌自尽了,看来你比我想的要坚强一些。” 唐瑜皱紧了眉头,以为自己早已心如死灰,却在听见这个声音的时候一颗心还是会抽痛,试着想要睁开眼睛,火辣辣地叫人头晕目眩。 好几次眼前黑了又亮,亮了又黑,一片模糊渐渐清晰然后再一点一点模糊,最后隐约看见相挨着的两个人影站在自己面前。 深深咬紧下唇,只见浑身被雪水尽湿的白司离紧紧闭着眼睛,软软地挨在‘阿霓’的身上,他的脸色苍白,唇色完全褪尽,仿佛失去了所有力气。眉间的朱红印记像血一样,一边的‘阿霓’紧紧搀扶着他。 “别担心。”‘阿霓’轻轻道,“他方才醉了,情绪又有些激动。” 唐瑜的眼里藏尽恨意,直愣愣地盯着她。 ‘阿霓’并没有躲开她如剑的目光,只是搀着白司离的手收的更紧了,半晌又仿佛恍然大悟一般,“对了,我忘记了。你被我封了口还不能动。” 以胜利者的姿态勾起唇角,“你等我一会儿,我把玄赐扶到床上去就把在你身上的咒印解开。一动不动地站在原处那么久,还不能说话,一定很辛苦,很痛苦吧?” 她嫣然一笑倾国倾城,再不去理她,气定神闲地搀着白司离一步一步走过唐瑜的身边,擦肩而过的时候还不忘回头看她一眼,“别这样看着我啊,看的我心里怪寒的。” 唐瑜说不出一句话,浑身的酸痛却仿佛正在一点一点醒过来,接着眼帘中又缓缓映入了‘阿霓’的那张容颜。 她将白司离安置好,此时正站在唐瑜面前,遮住从窗口射进来的天光。 “怎么样,都看在眼里了吧。这回心死了吗,还相信他吗?他已经不要你了。” ‘阿霓’一字一句说着,仿佛炫耀着如今的胜利,漆黑的瞳仁闪烁着异样的光彩。 她带着些许轻蔑姿态勾起唇角,这才眼眸一抬,对着唐瑜轻拂了粉白色云袖。 身上顿时传来一阵排山倒海的酸痛,仿佛把拆散的身子现下再重新组合起来了一样。可是唐瑜眼中蓦然含恨,几乎想都没有想,用尽力气抬手一巴掌扇了过去。 “啪”的一声,如此清脆的响声回荡在小小的竹屋,而不过晃眼时间,‘阿霓’甚至没有反应过来。 紧接着又是“啪”的一声,比方才的似乎还要更加响亮,反手一巴掌过去的却是怒目而视的‘阿霓’。 她下一秒箍住了唐瑜小小的下巴,修长的手指带着从唐瑜唇角流下来的斑斑血迹。 “唐瑜,你好样的。事到如今还有力气‘回报’我,你真是好样的。” 咬牙切齿的一字一句,被她那一巴掌扇过的脸上立马火辣辣的疼起来。 而唐瑜此时已经一点力气都没有了,方才那一巴掌容纳了她所有的不甘与愤恨,现下不过是垂死的蝼蚁,只要‘阿霓’用手轻轻一捏,她就仿佛真的可以从此香消玉殒了。 穷途末路,唐瑜忽然勾起唇角笑起来,整个脸本来就被泪水冲刷的差点僵硬,如今下巴还在‘阿霓’收紧的指尖,更是仿佛一点知觉都消失了。 喉咙火辣辣的,恍若被辣椒水浸泡过,却仍是倔强地不曾低头,“我是好样的,这一巴掌回报你在我身上施下的咒法。怎么了,这点不甘心都不让我宣泄一下?” “你没有资格。” “是啊,这不还是在你手里,你是神仙啊。”微微蹙起眉头,这一句讽刺露骨,唐瑜也不怕‘阿霓’再把她怎么样,大不了就是一个死,却是死也要死的有骨气的。 “呵呵,区区**凡胎,你怎么和我斗?”她这个样子根本与想象中的九重仙女天差地别,只是被嫉妒心冲昏头脑的普通女人,可是她厉害啊,面对唐瑜直白的挑衅面不改色,大方承认自己的优势。 是啊,像唐瑜这凡世之人凭什么?凭什么和他抢男人。 “和你斗?我从来没有想要和你斗,我至始至终不过相信白司离,可你也看到了,相信他的代价,相信他的下场。” 唐瑜苦笑,却发现下巴还被禁锢着,连咧一咧嘴角都做不到。 “你心里早该明白他真正爱的是谁,可你从一开始就在自欺欺人,我早就告诉过你了。”‘阿霓’目光弑人,“让你亲眼看着他如何离开你,走向我。” 话音刚落,眼泪竟是猝不及防又落下来,正巧滴在‘阿霓’的手掌心,灼痛地要掀起她的一层皮肉。 以为眼泪早就流干了,原来在她说出这样伤人的话的时候,竟还是心痛的一点防备都没有。“是,其实我也陪不了他多久的。我自己也没有想到,我居然这样爱他。” 直到如今,仿佛也根本就不需要再可以隐瞒了,她爱上的下场已经很明显,不过是遍体鳞伤。 ‘阿霓’一时竟也微微一愣,饶是此时唐瑜那张满是泪痕的容颜触目惊心。 她第一次这样坦然告诉她,她爱他。 蓦然想起白司离的那句话,你永远都不可能是阿霓,永远都不可能! 眼中决然闪过一丝狠厉,手劲又不由自主地收紧了一分,“不要再妄想了,他是魄,你是人。” “我,知道。” 又一遍加重语气,“他能活到何时,而你呢,你又能再活多久?” 唐瑜闭了闭眼睛,再睁开之时目光轻轻颤抖,竟闪过一霎万念俱灰。 “也许一天,也许一年月,也许下一刻我就死了。” ‘阿霓’的唇角终于弯起一个好看的弧度,目光摄人,“不错,你有自知之明,早在你把阳寿换给他的时候,你就应该知道,老天总有一天会来收你的命。” 话音刚落,唐瑜的脊背蓦地一凉,继而她惊恐地望着眼前相貌倾城的女子,语气不稳道,“不对,你不是阿霓,蓬莱岛主答应过这个秘密不会让他人知道。” ‘阿霓’邪魅一笑,“除非是你亲口告诉的那个人,你还想要她帮你的忙。” 唐瑜终于在瞬间蓦然惊醒了一般,随后她仿佛一下子恍然大悟,一时间所有的事都可以从脑海里串起来了。 她的眼眸笑中带泪竟是藏着无尽的悲凉。 “你是纤云。你居然是纤云。” 第一百一十五章 大错特错 是,在这个世上爱白司离的人不少,可是能为白司离掏心掏肺的也不多。 之前的梦姬算一个,在琅琊山颠已经神形俱灭了;她唐瑜姑且也算一个,还有一个就是青丘帝姬心爱的侄女,也是东极蓬莱岛主君墨上仙的侄女,血狐之后纤云。 她的确和纤云说过的,白司离在白华山苏醒之前,拜托她帮个忙。因为唐瑜觉得自己活不长了,总有一天会离开白司离的,而能在唐瑜有生之年换的白司离一刻苏醒,让有血有肉的他再睁开眼好好看看她,再一起相处些许时日,她也觉得值得了,人这一辈子也是无憾了。 而事实证明,这些时日真的是唐瑜有生以来最幸福的一段时光。 可是若是到了后来她真的忽然死了,那么白司离该怎么办呢?他又要一个人孤孤单单的在这个世间多可怜,让他一个人守着这座寂寞的花凉山多可怜。 这些感觉她都是懂得,感同身受。她也曾每日每夜地在山上等他回来过,也曾因为琅琊山一战怨他,恨他,为什么自己死了却留下她唐瑜一个人在这个冰冷的人间。 白司离若是知道一定也会怨她,恨她的。 所以,她找了纤云,想让纤云代替她好好陪在白司离的身边。 可是,后来唐瑜不是遇见九曲了么…… 一切又将重新改写了。 ? 唐瑜不知该哭还是该笑,不是阿霓,眼前的这个阿霓是纤云变的,不是。而真正的阿霓,或许就是自己的前世…… 白司离没有骗她,他没有。自己早该相信他的,怎么就因为旁人的一句片面之词又怀疑他了呢。 她真是不应该,真是糊涂,到头来,只不过是她唐瑜对自己太没有信心,对白司离对她的感情太没有信心。 是她错了,是她唐瑜错了…… 可是白司离呢?他却怕是永远不会知道了。 原来她和白司离都被纤云骗了!纤云冒充阿霓的样子先让自己对白司离产生怀疑,继而又出现在白司离面前让他相信她。 她让他们自相残杀,而自己的双手干净的不沾一滴血。好一出声东击西,好一出玩得人心猜忌。 欲哭无泪原来是这样绝望。 纤云在唐瑜喊出她的名字便松开了箍在她下巴的手指,一手的泪痕与血迹让她觉得心烦意乱,她当下便恢复了自己原有的样貌,阿霓的皮相终是叫她觉得心里不踏实。 而眼前的唐瑜,怕是彻底崩溃了,看她双眼无神的样子,仿佛灵魂在瞬间脱离了肉身,只剩下麻木的躯壳。 这大喜大悲,已然不是她所能承受的了,毕竟这一天,接二连三的打击已然让她的心理防线溃不成军。 这样的她,已经不用自己再做些什么,就算动一动手指就能让她彻底崩塌。 唐瑜无力地跪了下来,是她的错,所有的过失罪孽都是她一手造成的,现在在白司离的心里,再也不会有她唐瑜这个位置了,有的永远都会是阿霓一个人,而他永远都不会知道如今他眼前活生生的阿霓其实是纤云。 已经流不出眼泪了,只是觉得眼睛痛的让人睁不开,而此时的纤云诚然像一个高高在上的白天鹅,高扬着下巴,以睥睨天下又带着深深悲哀的眼神冷冷地望着她。 就像看一个失败的跳梁小丑。 “为什么要这么对我。”唐瑜失神地从干涩的喉咙里溢出这几个字,眼神空洞又迷茫,不知道在看哪里。 “为什么?”纤云轻轻一笑,“如今也不怕告诉你,其实我早就想着这一天了,你可知我这一念就是千年啊。千年前我第一眼看到玄赐的那一刻,我就告诉自己,这个世上唯有他这样的男人才配得上我青丘尊贵的血狐之后,纤云。” “呵呵,千年……”唐瑜破碎地笑起来,“原来如此。还真是没有想到,我居然和一个爱了他千年的女人抢男人,我真是没有想到。” 静静凝视她半晌,果然那空洞的眼神里只有绝望,纤云眯了眯眼睛,红唇微动,“无声无息的千年守候,对我来说真的已经够了。直到如今,我再也不能等。而你拥有了他两世难道还嫌不够多吗?”说到这里,连纤云也不由惨淡一笑,“可是唐瑜,老天也是对我不薄的是么,老天也知道你陪着他的光阴已是极限。你看看现下,即便没有我,你又能如何?你以为你还能陪他几时吗?” 唐瑜勾起唇角,无声地笑着,她的脸上明明悲切至极,却没有一滴眼泪从通红凡人眼睛里流出来。 “至少我以为,你不会害我。” 话音一落便是纤云的一声冷笑,“害你?我什么时候害过你。你别忘了当初可是你自己叫我来的,也是你自己先言而无信。过了多久了?你还不离开他,你能等,可是我呢?我等不了了啊。” 她的眼眸微微闪烁,带着奇异的光彩,说出来的每个字都叫人不寒而栗。 可是唐瑜却不再有一点感觉。她忽然抬起头来,直逼纤云瞪大的眼睛,“可是他根本就不爱你,就算你再爱他,他的心里也不会有你,你爱的是阿霓,不是纤云。” 纤云硬是一顿,饶是有一瞬被微微怔住了,却是下一秒就回归原来高傲的姿态。 她微微俯下身,难得轻言细语,可这一次却叫唐瑜真的立起了寒毛。 “是啊,阿霓不就是你吗唐瑜?你就是阿霓啊。”唐瑜的眉头蓦地皱紧了。 纤云忽然正了脸色,怒目而视,大声道,“可是你有她的记忆吗?有一丁点关于和白司离的记忆吗?你知道他为什么会变成现在这一副残魂鬼魅,为什么唯独偏爱梨花吗?你知道吗!你当然不知道。”她弯起嘴角,脸上却没有一丝笑意。“你知道他有多恨你吗?他和我说是你让他痛苦,是你让他一个人在回忆里备受煎熬,他有多爱你,也就有多恨你。可是你呢?你什么记忆都没有,没有痛苦没有折磨你多自在啊!” 时间恍若凝固了,那些话竟是久久盘旋在脑海一个劲地挥之不去。 唐瑜动了动嘴唇,一个字都说不出来,她想驳回纤云的话,可是此时能做的仿佛只是摇着头。 她不信,不信白司离会恨她。 千言万语,最后只汇成一句,“他什么时候说的?” 第一百一十六章 双倍折磨 纤云轻蔑地缓缓直起身子。 “什么时候说的又有什么重要?不重要了啊唐瑜。哦,我现下改称你阿霓,你开心吗?白司离爱了三生三世的女人。你开心吗?可是你永远都不会有再拥有他的那一天了。”她的目光因为兴奋而微微颤抖,充满向往,充满深深迷恋,最后凝聚成一道光往一旁在正在床上安睡的白司离。 她带着来自地狱的罪恶魔音,却叫人无法自拔,“因为我会幻化成你的样子,秉承你的意愿,代替你好好爱他的,而他现下失了所有法力,他永远也不会知道的。” 嘴角终于浮起一抹意味深长的微笑,隐隐带着女子该有的娇羞。 唐瑜咬咬牙胡乱地从地上爬起来,上前一把扯住纤云的衣服,凛然一副不管不顾的样子,她等着她大声喊着,“纤云,纤云你不可以,你不可以这样对我,你还不是甘心做我的影子!” “是。那又怎么样?”纤云一收眉头,不耐烦地一把将身上的累赘甩扯开去,唐瑜顿时一阵吃痛,任由自己被她不费吹灰之力,一下子推倒在地上。 身子因为无力而显得笨重,触到地面全身袭来生疼。 纤云下意识地轻拂衣上被扯乱的褶皱,目不斜视,语气冰冷,“至少我还在他的身边,我会一直陪着他,可是你呢?永远都不会有那一天了!”她浅薄而笑,“他是爱你,爱前世是阿霓的你。可是在往后的日子里爱的却是我这个人。唐瑜,太晚了,一切都回不去了。” 这些话是滚滚冬雷,劈在人的心上一道比一道疼,劈地残忍至极,叫人都没有了意识,忘了当下是何年月。 想不到仅此一年,花凉山寒冬飞雪,原本美则美矣,竟想不到是冷的如此刺骨,冷的直入心骨,就连血液都不会流动了一般,如数汇聚到一个地方。 有生之年,在下着雪的人间第一次遇见他,那个时候冰封千里,身体却仿佛一下子温暖如春。 而现下也是一样,在下着雪的人间,也是冰封千里,却终于又回到了听天由命的浮萍年岁。 一切真的到此时此刻为止,算是真真正正回到原点了吗?她真的好不甘心。她承认是她错了,老天爷能不能再原谅她一次。 唐瑜不知哪来的力气,忽然发疯一样地从地上爬起来,奋不顾身扑到白司离的床前,以为再也不会流出来的眼泪,竟在见到他容颜的那一霎那,如数决了堤。 没有征兆的,一颗一颗滚烫的眼泪,像珍珠一样,从眼眶生生滚落下来,接二连三滴在白司离苍白的脸上,睫毛上。 许是产生了错觉,竟觉得一时间晃了眼,还以为他紧闭的眼睛轻轻颤抖了一下,睫毛像振翅的蝴蝶,泪水滴在他眉间的那一点朱红印记,弄得像要化开了一样。 “公子,你睁开眼睛看看我,我是阿瑜啊,我是唐瑜,你看看我!” 唐瑜哑着嗓子,歇斯底里地喊着,她想要叫醒他,想要他睁开眼睛看看她,她舍不得他,不想要离开他。 “公子,我错了,是我错了。我错了……你醒过来,醒过来好不好……你要醒过来怎么惩罚我都可以,可是求求你不要让我离开你……我错了……” 生生哽咽让人听了动容,唐瑜将脸埋进白司离的臂弯,就像素日里经常撒娇地让他哄她一般,想着他这时是不是还会空出一只手来摸摸她的头,微嗔道,‘怎么这么大的姑娘,还像个小孩子似的。’ 可是她知道再也等不到了。 人啊,就是永远只能在要失去的时候才会后悔莫及,才会晓得什么才是珍惜。可是到了真正明白的时候,一切都已经晚了,一切都已经回不去了,余下的人生只能活在一遍又一遍无尽的忏悔之中。 成为最无法弥补的遗憾。 唐瑜的喉咙里像压着浸满了水的海绵,她哭的一塌糊涂,她不想死,不想离开他……她不该怀疑他不该让纤云钻了空隙,她真的错了…… 而纤云却是不紧不慢,久久站在一旁冷眼望着这一幕,她知道一切已成定局,唐瑜没用的,已经回天乏术了。 满脸泪痕的容颜从臂弯里面缓缓露出来,一双眼睛漆黑,眼眶却是血红。唐瑜抬起头,她咬紧下唇,生生呜咽。皱紧的眉头无法再收拢一分,一寸一寸攥紧拳头,那一刻忽然悲戚地喊出来,恍若此生一场最大的离别。 “我才是阿霓……白司离,你好好睁眼看看我,我是阿霓。我才是阿霓!” ******************************** 也不知道盼了多久,终于等到她亲口承认,亲口喊出来的那一刻。 可是白司离却再也无法听到了。 即便天真的塌下来,也有我帮你顶着。 青丝白发,你都不许再离开我了。 我爱你。 ? 白司离忽然皱紧了眉头,仿佛想竭力睁开眼睛来,纤云的心蓦然一动。 她凛然而立,连心跳都漏了半分。诚然方才唐瑜那歇斯底里的一声喊叫,仿佛连天地都要震泣了。 再使仙法,眼中划过一道摄人的狠厉。袖中手指一挥,顷刻间光芒泻进,只见一条黑色的虫子在白司离脖颈处不动声色地时不时若隐若现,最后又销声匿迹。 他再也没有睁开那一双琥珀色的迷人眼睛,却又一滴晶莹透明的眼泪蓦然从眼尾悄然滑落,无声无息。 浓密的睫毛氤氲着雾气,却不会有人看到了。 纤云冷冷一笑,终于轻移莲步走过去。 “别喊了,他听不见的。不到第二天天亮,他是不会睁开眼睛的。” “你真狠。” “狠的不是我,是老天。”纤云眸光一闪,“你不觉得你们注定是没有结局的吗?蹉跎了三世到头来还不是一场空。” 唐瑜无力地跪在白司离的身边,目光呆滞,心如死水。 “你杀了我吧。” 反正失去他,活着也和死一样。 “呵呵杀你?你开什么玩笑,杀了你我没有一点好处,天雷先一步就劈下来了。”她摇摇头,“你还是再苟延残喘几日,等着老天取你性命吧。” 唐瑜的身子不可遏止地颤抖,“为什么不给我一个痛快,为什么折磨我?纤云,我一直以来都看错你了。” “为何不说一直以来你根本就没有看清我?受着吧,会有解脱的那一天的,等到你满头白发,满脸皱纹就无声无息地在这个世上消失,这样不是很好?”纤云细眉一挑,“你看,到时候白司离也不会见到你人不人鬼不鬼的样子,难道不也是你最后的心愿吗?” 唐瑜慢慢抬起头来,摄人的眼神竟让纤云不自觉地退了一步。 “那我自己了断总可以了吧?”唐瑜嘴唇微动,“不劳烦你,不劳烦天,成全你们所有人。嗯?” 话音一落,蓦地站了起来,皱紧眉头头也不回地向外走去。 眼前忽然一晃,回过神来又是纤云袅袅的身影。 “别急着去死啊。”只听见她意犹未尽地微笑,唐瑜登时感到脊背一阵发凉。 然后纤云银铃般的轻笑声穿了出来,“我还想让你看看,白司离如何与我度过深情不寿的美好时光。” 第一百一十七章 悠悠狐心 花凉又一年,白雪映红颜 牵云袖,贴花钿,蛾眉几笔思念 琴音向竹不舍歇.愿伴君侧不言 棋一局.茶一盏,青丝绕指缠绵 香一坛,书一卷,残阳不沉月不眠 一杯浊酒敬苍天 生死劫,换一眼,相顾无恨,梦回花凉最初年 最初年,花凉又一年 **************************** 房里很温暖,周围也很温暖。 身侧又也许是臂弯里,有柔柔暖暖的东西让自己不再觉得寒冷。 这是一个又苦又甜的梦,梦里阿瑜哭了,哭的很伤心,好想抬手擦去她通红眼睛里源源不绝的泪水,却仿佛离她很远,怎么都跑不到她的身边。 心急如焚,也不知道怎么了自己身上没有一点力气。 她忽然说,她是阿霓。 终于有一天她亲口承认,他等又是等了多少年岁。 ? 白司离醒来的时候天光已经大亮,记不得自己睡了多久了,头有些晕,皱紧眉头用力闭了闭眼睛才觉得好一点。 他动了动稍微有些僵硬的身子,接着才下意识得发现,自己的臂弯里何时躲了一只通体雪白的小狐狸。 此时那只小狐狸见他醒来,睁着水灵的一双大眼正一动不动地瞅着他看。 不知为何,见到它便嘴角微掀,心里却莫名的一痛。 小狐狸“唔唔”地叫着,更紧地往他怀里钻去。 “你醒了?” 白司离目中泛着柔光,不自觉地伸手去抚它洁白柔软的毛,手伸到一半忽然听到头顶传来熟悉又清亮的声音。 抬起头,唐瑜一身杏色衣裙,手中捧着一盏热茶,正嘴角含笑地望着他。 “阿瑜……”微微蹙了蹙眉,白司离喊她,又是欣喜却又不知为何心里微苦。他一时有些恍惚,喃喃道,“我这是怎么了……” 唐瑜一声轻笑,坐了下来,手中的茶盏继而递了上去,看着白司离接过才缓缓道,“你忘了自己昨日去取梨花殇了吗?下了很大的雪,你喝着喝着便醉了。” “醉了……” 手中捧着暖暖的热茶,努力想回忆起昨日经历的画面,却发现越是想回忆,就越想不起来,深深皱紧眉头,只觉得头痛欲裂。 “想不起来就不要想了。” 唐瑜仿佛早已预料白司离会烂醉的什么都不记得,小手挪过去捉到他雪白的衣角,“雪酒本来就很烈,你还睡了好久,幸而这一次我没有着了你的道只是看着你喝才好。”她唇角微提,露出两颗浅浅的梨涡,“这样我才能照顾你啊。” 只觉得有些微微不对,可是看着眼前女子美若朝阳的笑意便觉得一切都烟消云散了。 白司离空出另一只手来反手握住她那只捉住自己衣角的手,“是,是公子一时贪杯,又麻烦你了。” 他说话的样子目光微烁,即便眉中的朱红印记红的似血,却更添加了白司离美中带着微微艳,唐瑜一时便看的迷了眼。 白司离轻轻吐气,一片淡淡梨花香,“却也想不到你越发聪明伶俐,只是梨花雪酒难得,你没有喝上一杯也是好生遗憾。” 唐瑜微愣,下一秒迅速回神,“睡了那么久快喝一口茶,来日方长,也有的是机会不是?” 白司离点点头,“来年我再深埋一坛,届时出土的时候一定不会就这么放过你了。” 唐瑜心中一动,稍稍红了脸,真想伸出一只手去捏一捏他此时充满宠爱的脸庞。 小狐狸“唔唔”地叫了两声,开始不安地动起来,唐瑜当下瞪了它一眼,它那双水灵的眸子立刻暗了下去,将头又重新埋进了白司离的臂弯里。 白司离浅浅一笑,眼中含着淡淡慈悲,“却不知何时花凉山跑来一只小狐狸。” “说来也巧,是在后山的竹林深处发现它的,看它在雪里冻得厉害,楚楚可怜,却是可爱的很,我就将它抱来了。” 唐瑜说的时候仍旧一动不动看着那只小狐狸,眼中泛着不具名的微光,然后抬起眼来,正好发现白司离正柔和地望着她。 半晌,白司离伸出修长的手指往唐瑜脑门轻轻一点,语气微酸道,“好事却是好事,可你让它躺进我的床。” 唐瑜登时一愣,觉得脑门一凉之外一时觉得白司离那句话深意,下一秒猛然意识到竟觉得心中一暖。 脸庞微红,她迫切伸出手去,难掩笑意,“那我立刻将它抱走了。” 白司离的手臂忽然收了收,唐瑜顿在那里,随即疑惑地抬头看他。 只见他微微一笑,“它在身边也是很暖的,只要你不介怀一起躺下有些挤就好了。” 唐瑜僵住了。 白司离“哈哈”地笑了两声,许是觉得此时唐瑜的表情好生有意思,他真是越发喜欢逗她了。 缓缓捧起茶杯,心里虽仍是觉得哪里有些不对,温水湿唇,微微阖眼饮下去。他却不曾想过,自己是为何会喝的烂醉了。 清茶润喉,不多时便觉得自己身心一阵舒畅,怀里的小狐狸深深地窝进自己的臂弯里,白司离蹙眉,正觉得奇怪它为何这么喜欢粘着自己。 随之怀里一点一点空出来。 杯中的茶已尽,白司离放下手中的茶盏,这才发现原本在自己怀里的小狐狸被唐瑜抱去了,怪不得一时觉得怀里空了。 “你抱着它也够舒服啦,我要带它去吃饭。” 唐瑜眨了眨眼睛。 白司离弯弯唇角没有说话,小狐狸离开后也不知道为什么心中忽然升起一阵失落。 然后他的目光微微向下,这才发现唐瑜怀中的小狐狸竟然眼中含着隐隐的泪光。 他皱了皱眉,动了动嘴唇正想说什么,唐瑜已经站了起来。 “我去了,你等着我我马上就回来。” 白司离“嗯”了一声,一直看着唐瑜抱着小狐狸越走越远,直至消失在门口。 他叹了一口气,觉得眉心一痛,头也晕晕的,总觉得有什么事被自己遗忘了,可是却什么也想不起来。 真的是一杯梨花殇让自己醉了很久吗? ****************************** 花凉山上的雪自从那日便一直没有要化去的趋势,还是一片白皑皑的,白得让人不忍心触碰。 那只小狐狸仿佛很喜欢跟在自己身边,无论做什么,总是尾随着衣摆处,嗅来嗅去,而白司离却意外地似乎一点都不反感。 看书的时候,煮茶的时候,抚琴的时候,甚至是为阿瑜画眉绾发,它都围在自己身边,不是抬着头一动不动地瞅着他,就是蜷成一团,温顺地躲在自己的衣摆之下。 有的时候真的很希望自己没有失了法术,就能读懂那只小狐狸心里想的究竟是什么,它一定是有灵性的,一定有话要对自己说。 给读者的话: 亲爱的们开学啦~~~深花这里要先说一下可能这个月会更得很辛苦因为会很忙。可是我尽量不断更!!无论多少字只要每天都让大家跟进一点先么一个~~ 第一百一十八章 岁月不欺 阿瑜的棋艺似乎精湛了不少,就连素来下棋的套路也一改常态,莫不是趁自己不注意的时候自己偷偷下了功夫了。 有朝一日也是终于开窍了吗? 桌上升着好闻的檀香,唐瑜手执白棋只是勾了勾唇角便将子轻轻落到了棋面上。这一步棋显然带着峰回路转的阵势。 白司离忍不住微微抬眸,他扣起修长的手指缓缓敲着桌面,意味深长道,“不用多想一会儿就下了决定,我却不知你何时如此厉害了。” 唐瑜一愣,继而笑起来露出两颗浅浅的梨涡,“你自然是不知道的,就是要出其不意才能赢你啊。” 不由浅笑,“原来你如今是还想着再赢我一回了?” “唔……自然是想的。” 唐瑜对着他摊摊手,期待着眼前如玉男子接着落下手中的那一颗黑子。 静谧的空气让人不由自主地安下心来,一切仿佛都是很美好的样子,风平浪静。 雪白的小狐狸安静地窝在白司离的脚边,耳朵竖着,睁着水灵灵的眸子,如果仔细听,却是能在此时听到它细微的咽呜。 白司离直起身子,谨慎地将手中的黑子放了下去。 仿佛是第一次见他如此认真与唐瑜下一盘棋,认真的脸庞,认真的眼睛,都是不曾有过的,连嘴角淡淡的笑意都带着丝丝欣慰。 难道他时时都想着有一天唐瑜能像如今一样棋艺进步,让他莞尔一笑吗? 不再是随意的,只是为了消遣时光,做个陪伴;不再是微阖着眼睛懒懒地躺在睡椅上,即便如此,仿佛也猜得到下一步棋要往哪里。 而是像如今这般,认认真真的,用心下一盘棋,这样带着赞许的笑容还是第一次看到。 小狐狸眨巴眨巴眼睛,忽然纵身一跃跳进白司离的怀里。 手中一抖,白司离硬是愣了一下,回过神来的时候,雪白的绒毛已是抱了满怀。 他微微受到一吓,继而蹙了蹙眉,笑起来,“怎么了,这个时候你想和我说什么吗?” 白司离收回白皙修长的手指,轻轻托起小狐狸整个雪白的身子,对上它如琉璃倾满的眼眸,竟是水汪汪地一动不动盯着他。 无奈白司离实在读不懂它眼中的话。 他的眼中柔波荡漾,并不责怪它忽然跳起来,在人毫无防备之下,还打断了他和阿瑜的一盘好奇,只是耐心地看着它,嘴角的笑意就像他素来喜爱的梨花开了满树。 小狐狸忽然意料之外地向眼前的人伸出爪子来,白司离也不躲闪,仿佛预料它不会伤害他,果不其然,小狐狸的爪子却只是轻柔地在白司离的鼻尖上轻轻一点,然后蓦地收了回去。 却只是那小小的一点轻触,却让白司离体内的那根心弦登时一触,然后他的目光错落,意外望进它深邃的眼眸中,一时仿佛能看出什么来。 “怎么能那么淘气。” 电光火石间,手中又是一空。 只见对面的唐瑜含笑着倾身过来,温柔地抱走了白司离怀中的小狐狸。 小狐狸却在被唐瑜伸手的那一刻始终不吵不闹不挣扎,乖乖地任由唐瑜将它抱走。 唐瑜一下一下抚着小狐狸雪白的毛发,抬头对白司离微笑道,“该你啦,别只顾着逗狐狸,它不懂事乖乖在我身边吧。”眼眸一抬,“你的黑棋危险了。” 白司离“唔”了一声,看着此时的小狐狸正在唐瑜的怀里温顺地慢慢闭上眼睛,差一点要沉沉睡去。 想着是不是自己方才又晃了眼了。 重新执起一颗黑子,白司离闭了闭眼睛,再睁开眼眸,低头望了一眼眼下的棋局。他唇角微掀,“上一步真是好棋。” 认定位子,他气定神闲,再也没有任何杂念,修长的手指划过一道如虹之光,棋子顺着指尖按在了棋盘上。 ? 吃晚饭的时候,唐瑜不如从前安静地坐在位子上等着白司离把菜端上来而是踩着小步子像尾巴一样跟到了他的身后。 她站在厨房门口时不时地往里面瞄一眼,只看到一身月牙白的白司离修长的背影,对着锅铲,烟雾缭绕本是尘世气息十足,却不知为何在此时唐瑜的心里,白司离更像是一位九天谪仙,手中的锅铲是武器,他就是一位谪仙。 从来不曾觉得,单看他做菜的背影就已经美翻了,真希望一直这样看下去。 小狐狸安静地守在桌子旁,睁着水灵灵的眼睛,怔怔的望着眼前的景象。 月牙白衣的公子在里面心热地做饭,他最心爱的女子躲在门口愣愣凝望的他,恨不得冲过去紧紧将他的背抱住。 这幅画面美则美矣,实则真刺痛眼眸。 正这样想着,想不到眼前原本躲在门后的女子真的轻巧着跑了过去,一下子从身后抱住了月牙白衣公子的细腰。 眼见着白衣公子微微一愣,接着从里面传来他微微宠溺的含嗔,“阿瑜,别闹。” “不嘛,让我抱你一会儿。” “你这样我根本做不了菜了。” “你那么厉害一定行的。” “……真是拿你没办法。” 里面不再说话,只剩下铲子不断碰到锅“呯呯啪啪”的声音。 前方一身杏色衣裙的女子忽然回过头来,正好对上小狐狸一双怔怔的眼眸。 它的爪子缩了缩,仿佛带着一些畏惧,眼底升起一层淡淡的雾气,小狐狸最终还是缓缓扭过了头。 它没有再看下去。 一桌子晚饭看起来确实丰盛,唐瑜坐在白司离的面前却出格没有只盯着桌上热腾腾的饭菜,却是一直望着眼前的白司离。 倒是小狐狸被眼前的美食着实羡煞了。 白司离的身上没有想象中的油烟味,仿佛最多的还是他与生俱来的淡淡梨花香。 此时屋里的红梅开的越发红艳,虽是吐着花香,却仿佛也被这一桌子饭菜香所掩盖。 小狐狸真是垂涎欲滴,恨不得立即扑上去将桌上的一大片都横扫一光,无奈它还是不敢的。 白司离微微笑道,“怎么一直看我,平日里可是见了美食连看我一眼都觉得多余的。” 唐瑜痴痴笑着,“怎么会,你最秀色可餐啊。” 摇摇头,唇角微掀,“果然世俗眼光,越发轻浮的特点是不变得。”轻轻握起筷子,“吃吧,都是你最爱的,若是凉了又要怨我了。” 第一百一十九章 君心狐心 桌上的饭菜的确是唐瑜素来喜爱的,不过就是没有荤腥,可即便是粗茶淡饭经过白司离的手也是有了另一番滋味。 唐瑜欣然握起筷子,迫不及待夹了一口放入嘴里,却是细嚼慢咽,慢慢品味,最后才惊喜道,“真的好好吃。” 白司离顿了顿,抬头望了她一眼,如斯眼神说不出来的意味。 唐瑜有些奇怪,“怎么了?” 半晌,才看他带着微微委屈缓缓回答,“今日的菜是不是没有往日可口?” 唐瑜一愣,然后笑起来,“没有啊,为何这么问,很好吃啊。” 白司离摇摇头,放下筷子,“若是以前你如何这般拘谨细尝,见到好吃的定是像饿傻了似的,满嘴都是食物都空不出来说话。” 许是想起她往日的窘迫模样,白司离也不由勾起唇角。他叹气,“难道真是公子的手艺不如从前了?” 唐瑜一时还真没反应过来,握着筷子怔在原地,她从前真是这样的?这样在白司离面前不顾形象。 想到这里,不免眼神带着些许哀怨,下意识地去看一旁的小狐狸。 不看还好,一看还真没注意到,方才还在桌下的那只小狐狸不知什么时候自己跳上桌子来,对着满桌的食物一并狼吞虎咽的,那样子真不像一只雪白温柔的……小狐狸。 两边皆一时没了声响,就连白司离也注意到了,默不作声又表情复杂地看着它。 最后终是没有忍住,白司离勾了勾唇角,“阿瑜,你是不是素日让它饿着了,怎么一来就这么拼的?” 白司离的话音一落,唐瑜明显觉得自己的眼皮在跳的厉害,被它弄得瞬间一点食欲都没有了。 吞食食物之际,小狐狸下意识抽空看了白司离一眼,不过一眼过后,它似乎终是觉得如今的样子有些不太好,收了收爪子,囫囵将嘴里的食物咽下,重新跳回了桌子下面,自顾自的蜷成一团。 唐瑜终于稍稍有点放心,在心里默默叹了一口气,重新抬起手中的筷子,安心地继续她细嚼慢咽的美食之旅。无奈桌上的菜已经被横扫的差不多了,不免眼中仍是升起淡淡忧伤。 白司离是没有口福是自己做的菜了,目光反倒被桌下的小狐狸吸引了去。微微思索,他握起筷子轻而易举地夹了桌上一粒花生米,淡然俯下身。 “来,要不要来一颗?” 宽袖拂过小狐狸的鼻尖,淡淡的梨花香让人忍不住一个喷嚏,小狐狸一个激灵从地上爬起来,水灵灵的眼睛一动不动瞅着他。 他修长的手指握着细长的玉骨筷子,筷子上一颗小小豆大花生米,此时牢牢地被钳在中间,他的表情没有多余,这时微微掀起唇角,等待着通体雪白的它张开狐狸嘴巴。 唐瑜微微蹙起眉头,“它在方才早就吃饱了啊。” 白司离没有回头,却是温言道,“是啊,我只是觉得它很有趣,好玩的紧。” 小狐狸本已张了张嘴,去吃他筷子中间那颗小小的花生米,唐瑜说的没错,其实它早已吃饱了,可是还是忍不住抬头。 白司离方才的那句话竟是让它在霎那间生生又将脖子缩了回去。 水灵的大眼睛蓦然间升起一层淡淡的敌意,继而警惕地退了一步。 白司离微微一愣。 唐瑜的眉间终于舒展几分,“你看,我说它方才就吃饱了吧。” 缓缓收回手,白司离若有所思,最后点点头,“看来的确如此吧。” 放下手中的筷子,仿佛还对它意犹未尽,也想不通为何本来是要自己筷子上的花生米的,一时间就退后了,眼神还如此说不出意味,想着它若是会说话应该更加有趣的。 忍不住又问它,“下回不能这么任性跳上桌子来,不如你看你能不能让我知道你想吃什么,我可以考虑单独做给你一份,嗯?” 饶是一旁的唐瑜也惊呆了。 小狐狸一愣,收住腿整个小身子都立起来,怔怔看他。 最后它像是皱了皱鼻子,水灵的眼睛里又仿佛含有微微湿意,它竟忽然一下子跃起来,开始各种费力地鼓起身上的雪白羽毛在原地转圈。 唐瑜一时真看不出一点所以然来,只觉得一头雾水。真不知道它在做什么,也看不出来它要表达的是什么意思。不过看它此时费力地想要全身跳起来也是很拼命的,前脚想要舒张,这样子像极了一只狐狸想要以前腿当作翅膀一跃飞起来。 她也不说话,就看着它在面前原地倒腾。 白司离却像是被人忽然猛地一击。 他瞳仁骤缩,一时有些难以置信。半晌,他缓缓收紧手指,下意识地回头望了身边的唐瑜一眼,眼中望进她明媚的笑意,是素日的那张容颜,此时弯起嘴角露出浅浅的梨涡看着前方的小狐狸。 竭力平复自己的语气,事后想想这也只能是巧合。白司离收回目光,重新去看仍在原地拼命想要自己飞起来的小狐狸。 他不动声色道,“原来你也和阿瑜一样的,她性子顽起来却也是喜欢吃鸭子。” 唐瑜终于顿住了,脊背猛然发凉发怔,笑意还扬在脸上,却觉得手指在一点一点冷却。 ********************************** 第二日天气大好,花凉山不再落雪了,甚至还有暖阳的光透过云层,丝丝洒落人间。 唐瑜推开门只觉得一阵神清气爽,深深吸了一口气,冰雪消融,却不知原来白日里褪尽雪白的花凉山也是如此令人心驰神往。 一头青丝如瀑,头上绾着小小的发髻,透亮的梨花簪栩栩如生。一身杏色衣裙,细腰盈盈一握,胸前的兰溪玉佩藏进衣襟里,一切都是美好如初的样子。 只是唯一遗憾,没有和白司离同床共枕,她也不好开口直说,只好抱着小狐狸回到自己的房间。 这时候小狐狸也从里面缓缓出来了,冬日的暖阳射进它水灵的眼睛里。它微微眯了眯眼睛,抬头看光下的女子,如此耀眼动人,又是新的一天。 它也觉得自己的小身体愈发不如从前了,每一次从睡梦中睁开眼睛,觉得自己还是活着,竟也是有喜有悲。 唐瑜弯下身子,望进小狐狸的眼睛,“你还活着可真好,老天爷也待你不薄是吗?”她眨了眨明亮如水的眼眸,声音宛若出谷黄莺,“我的要求真的不高,这些日子你也看出来我对你很好是不是?只要你乖乖的不做越格的事我就不会怎么样的。” 唐瑜直起身子,向着阳光张开手臂,眯起眼睛又深呼吸一口气。 重新睁开眼睛,她一字一句望着前方,声音冷的却让小狐狸不由退了一步。 “可是像昨日晚饭的时候,就不行了……” 第一百二十章 琴声心声 晌午的时候,白司离煮了茶,唐瑜在一旁看着他。 “我在白华山的时候,经常采师父种的花草叶上的露水,然后用来煮茶。”他闭起眼睛,轻轻嗅了一口,“想来挺怀念那个味道的,白华山四季如春常年有上好的茶叶与花枝。” 唐瑜坐在桌边,手托着下巴,喃喃道,“什么时候也想尝一尝那个味道,一定是极好的。” 白司离莞尔,“等找时间我们去看看他老人家?” 唐瑜“噗哧”一笑,“白华天尊明明不老啊,只是头发白了而已。” 小狐狸安静地躺在桌脚下,听着他们闲暇聊着,窗前的红梅开的还正是起劲,口吐幽香,想想有时候若是做一株红梅也是好的。 白司离回头望了唐瑜一眼,“嗯,师父不老的,我之前还听说他的陈年旧事却也是从别人的口中,人言轰动,也是一番传奇。” 听到这里,唐瑜却是微微一愣,她直起身子,仿佛也知道些什么,最终动了动嘴唇,还是没有说一句话。 伸手熄火,茶香味愈发清冽,白司离唇角微掀,拾起桌上的帕子将茶壶从火上取下来。 他回头望了望窗外冰雪消融的明媚午时。 “过一会我想去后山的竹林抚琴。” “那我陪你一起去。” 白司离点点头,“老样子,这一回沏一些茶过去,混着淡淡竹香,味道一定很好的。” 回忆起白司离抚琴时候的模样,月牙白衣,盘腿而坐,一双修长素手,搁于琴弦之上。竹林与天地将他整个人深深包围,而他仿佛也与此同时与这些天地景象都融为了一体。 竹叶幽幽,琴音幽幽,而她伴于左右,不敢打扰。 往年也都是这样吗?如斯相伴,天长地久。 白司离抱起琴,出门前望了望天回头对唐瑜交代,“我屋里书架子第三层有几册音律,你届时帮我一起带来可好?”他低头看了看自己满怀已被一把琴占满,“阿瑜一手提着茶壶一手握着书卷会不会也拿不过来?” 唐瑜已经回头去书架子找书卷了,一边急着回他,“不会,你且先去吧,我拿的过来,届时就带过来。” 白司离“嗯”了一声,看着唐瑜小小的背影,一头青丝泻下来。他勾起唇角转过身先踏步走了出去。 回过身的那一霎那,笑容忽然凝住,这些日子似乎再也没有听到唐瑜喊自己公子了…… 小狐狸在白司离前脚走出房间的时候,后脚就跟了上去。 ? 冰雪逐渐消融的花凉山渐渐开始显露出它原本该有的样子。 虽然冬季仍是一片光秃,却还是记忆中的一草一木,不过没关系,至少后山的那片竹林是万年不变的。 抱着琴缓缓走着,是不是真的有什么事被自己悄然忘却了……可是记忆力为什么会关于一点忘却的零碎片段都没有。 修长挺拔的人影缓慢一动,在缓慢消融的雪地上留下浅浅的一串脚印,脚印的后面还留着紧跟着的小小深深的爪子印。 一大一小看过去却是分外可爱的。 小狐狸紧紧跟在月牙白衣公子的后面,他的怀里抱着一把琴,就像陪他去抚琴的是它一样。它默不作声,他亦想着自己的事没有察觉。 翠绿的竹林就在眼前,头顶的竹叶天因为往日的积雪将紧密相连的即刻竹子都冻在了一起,风吹竹叶动,那些冰雪已经消融的竹叶碎碎作响,吹在身上微微寒冷。 可是白司离亦是恍若未觉,他沉默的,抱着琴目视前方,仍在一遍一遍想着,眉头微皱,是不是真的有什么事被自己悄然忘却了,然而到底是什么事呢? 机械般地向前走着,身体感觉不到一丝寒冷。 小狐狸忽然顿下脚步,警觉般地竖起耳朵。抬起头,微风拂动,眼见着头顶原本被一大片冻起来的竹叶被风吹的摇晃,源源不断地雪水顺着竹身流下来,而失去中心的上方那一大块还未完全消融的冰块正摇摇欲坠,眼看着白司离就要走到它的正下方了。 可是白司离仍旧气定神闲地往前走着,甚至没有嗅到一丝危险的气息。 小狐狸吓了一大跳,在他身后“唔唔”地叫起来,可白司离仍是恍若未觉,继续迈着步子向前走着。 到底是什么事被自己遗忘了…… 电光火石之间,白司离只觉得自己的衣袂下摆被人猛地一攥,他甚至什么都没有反应过来,那个劲道很大力,也或许是自己一下子有些失神,就这么被生生硬拖了过去。 身影刚移开不到一瞬,只见得眼前忽然一晃,“砰”的一声,从上坠落的巨大的冰块落地,而冰凉的雪水顷刻间溅了自已一身。 这一瞬来去飞快,只怪自己心不在焉,到现下竟都觉得惊魂未定。 失了术法之后,什么事都不行了吗? 紧接着耳边立即传来熟悉的关切声,“怎么了,还好吗?有没有受伤?” 回头间目光错落,唐瑜一只手捉着自己的袖子,另一只手握着茶壶和书卷,满目担忧。 他忽然有些失神。 却也是扯扯嘴角,“没事,虚惊一场。” 唐瑜这才大舒一口气,“方才吓死我了。”她收紧眉头,“衣服全湿了,要不要回去换一身吧。” 白司离摇摇头,“无妨,我不冷。如今阳光正好,一会儿就干了。” 唐瑜只好点点头。 白司离凝视她半晌,奇怪她居然没有坚持让自己回去,若是从前一定会嘟嘴埋怨,说身子已经不胜从前,会生病感冒总总。 如今却仿佛总是习惯迁就自己了。心脏忽然小小抽痛,许是她如今真的已和自己一样太怕失去…… 想到这不免有些心疼,抱着琴的手空出一只来,抬手轻抚她的墨发,唐瑜登时红了红脸。白司离勾起唇角,“幸亏你及时赶到我才什么事都没有,阿瑜你真是公子的福星。” 唐瑜一愣,她微微低眸,“是啊,我幸好快一步赶上你了。” 白司离的手慢慢下滑,继而将她那捉住自己袖子的小手牢牢牵住,凉凉的。 “那我们走吧,难得这样好的天气。” 唐瑜点点头,更紧地握住了白司离的大手。 地上碎裂成无数小块的寒冰,很难发现从中还未完全消融干净的雪水里面,有一只与它同样颜色的通体雪白的小狐狸。 此时它轻声呜咽地躲在冰冷的碎冰里面,雪白的羽毛有一点触目惊心的血污。 方才雪落下来的时候,还是不可避免的擦到了它嫩嫩的小爪子。 它的眼泪滚烫的从水灵的大眼睛里面一颗一颗落下来,转瞬将碎冰融成晶莹雪水。 第一百二十一章 今晚留下 眼看着前面成双的人影离自己越来越远,小狐狸却意外没有再追上去。 它的眼前迷糊又清晰又模糊,直到一双人影再也看不真切了。它伸出爪子,低下头轻轻舔了起来,或许这样疼痛会轻一些,血腥的味道,原来是这样,又咸又苦。身子很痛,爪子更是火辣辣的,可是都比不上心上的钻痛。 它垂头丧气地杵在原地,觉得身子异常寒冷,可是自己仍是动也不想动。 浑身的毛发都被雪水湿透了,可是方才白司离的眼睛从没有掠过它一眼,唐瑜过来了,他的眼里便只有一个她了。 那种感觉也不知道是忧喜还是撕裂。 半晌,从竹林深处缓缓传来一阵悠扬的琴声,琴声款款幽幽,娓娓道来,叫人听了深深沉静。 可听进小狐狸的耳朵里却是异常难忍。或许这是第一次觉得白司离的琴音叫自己如此听不下去,甚至是一个音符。 它艰难地一点一点从雪水堆里爬起来,晃了晃身子,眼前也随之晃了晃,这一瞬间,似乎还看得到白司离和记忆中唐瑜的身影挨在一起。 他盘膝而坐,黑发如瀑垂地,一双素手,修长的手指缓缓拨动琴弦,而这个时候总是会从空中飘飘悠悠地落下几片翠绿竹叶。 他月牙白的身影恍若谪仙。 身边的人久久凝滞着他,斟上一盏茶,温言细语道,‘喏,喝一口润润喉。’ 小狐狸又晃了晃脑袋,幻影消失,可琴音仍是缭绕不断。 它一步一步艰难地往回走,低垂着脑袋,终于从水灵的大眼睛里又忍不住落下晶莹的眼泪。 ************************************* 一整天小狐狸就是无精打采的,就连吃饭的时候都仿佛没了胃口,面对白司离亲手下厨的饭菜摇摇头,毫无兴趣,蜷着身子窝在桌子低下很安静。 它那样一团,倒是像极了厚厚的白雪,纯净地叫人心生恋爱,不忍触碰。 唐瑜却仿佛很开心,胃口也很好,白司离见唐瑜开心也就开心。 只是见了小狐狸这个样子微微蹙了蹙眉,以为自己做菜的手艺又下降了,他尝了几口也道不出个所以然来,可是看阿瑜吃的很欢的样子,就对自己说,小狐狸想是开始辟谷了,看它的样子早知道它有修仙的根骨啊。 黑夜纯净,带着神秘的色彩,唐瑜陪了白司离一会儿就要带着小狐狸回去,方回过身,正躺在躺椅上看书的白司离忽然叫住了她。 他修长的手指将手中的书轻轻搁在一边,然后用极其好听的声音问她,“今晚可以不回去吗?”他琥珀色的瞳仁散发着迷人的柔光,“能不能留下来陪我?” 话音一落,唐瑜的心剧烈一跳,立马红了脸庞。甚至一时间还以为自己听错了。 小狐狸竟是生生往后退了一步,一双水灵的眼睛紧紧逼视着眼前的白司离。 今晚他居然留她! 看着眼前的女子顷刻间仿佛失了话语,烛光下她的脸庞红红的暖暖的,一时觉得分外喜爱,她这个样子总是让自己的心忽然柔软。 缓缓从躺椅上站起来,白司离一步一步向前,最后在唐瑜面前站定,他的眸子发光发亮,简直让一旁的小狐狸不敢直视它。 可是他的眼里只有此时一动不动似乎什么都不曾反应过来的唐瑜。 “你放心,我什么都不做,只想你在我身边。” 他柔声道。 这一句话却真叫小狐狸失了眼眶,而这样的温柔与尊重更让此时的唐瑜有些微微受不住。她真的要沦陷了,即便他今晚说要吃了她,估计她反抗反抗也就从了。 小狐狸目光炯炯,心里无限呐喊,最后凝成了“唔唔”地轻咽。 白司离闻声一愣,目光终于往下,看到一团雪白,目光水灵有神。他勾起唇角,恍若满城花开,轻轻一笑,“怎么,你今晚也想留在这里?” 白司离伸手戳了戳自己的下巴略显沉思道,“不知道一张床会不会真的有点挤啊……” 唐瑜一听吓了一跳,捉住白司离的袖子,“会啊,这样不好吧。” 看着她紧张的样子,白司离笑意更深,忍不住轻轻刮了一下眼前女子小巧的鼻子,“傻瓜,小狐狸的身子那么小能占多大地方。”他缓缓蹲下身子来,小狐狸退了一步。白司离也不在意,“今晚你也留在这里,同阿瑜一起,好吗?” 小狐狸久久凝视他,事实上真的很想点点头,即便这个样子看起来真的很像两个妃子在争宠,它蹙紧的眉头也不知道他看不看得出来。 这个时候唐瑜自然是会看颜色的,白司离都说到这个份上了。 “那我们都留下来,嗯?” 小狐狸一惊,确认自己听到的是唐瑜的声音。 它迟疑着,抬头恰好对上她盯着自己的眼眸,仿佛在告诉它,‘如今让你留在这里,你是知晓自己该怎么做的。’ 它的内心挣扎着,这个时候,忽然有一双温暖的手拂过自己的毛发,让它整个人都浑身一震。 白司离柔声道,“是因为冷吗?怎么全身都在抖呢?” 这一刻忽然所有的迟疑都烟消云散了,小狐狸望进白司离琥珀色的瞳仁点了点头。 ? 夜很深了,可是仍旧一点睡意也没有。 从床尾爬起身子,忽然觉得自己很可怜,因为这个位子仿佛从前是小彩专属的地儿。 均匀的呼吸声一点一点的传过来,它还像动物一样睁着眼睛,事实上如今它这小狐狸本就是个动物。 心中挣扎犹豫了半晌,还是迟疑的迈开步子,一点一点蹑手蹑脚地点过去。 有微光从窗外凉凉的泻进来,都仿佛将屋内的每一件摆设铺上了一层薄纱,包括此时在床上安稳睡着的一双人。 唐瑜睡在内侧,而白司离静静睡在外侧,就像下意识地保护她,不让她因为晚上做梦不小心滚落了下去,他宁愿她滚到自己怀里。 小狐狸一点一点挪着,不发出一点声音,距离白司离的脸越来越近,更是用力屏住了呼吸,因为它怕自己一个不小心,就将他吵醒了,而事实上它更怕把如今的唐瑜吵醒了。 他的睡颜淡然安详,和之前一样,睡着的时候永远轻轻蹙着眉头,仿佛一直藏着心事,拥有万年解不开的心结。 小狐狸在见到白司离的睡颜,终于忍不住顷刻落下一颗滚烫的眼泪。 如此猝不及防,连它自己都始料未及,吓了一大跳。幸好只是落在他散开的墨发,一时墨发仿佛更加浓黑。 它退了一步,因为它怕自己又没有控制住就有更多的眼泪落下来。 她忽然想起纤云那一抹眼神,那种随时要将人置于死地。 后来小狐狸才明白过来,它不是怕纤云杀了它折磨它,而是到了这个地步竟还是想要陪在白司离的身边,哪怕是以一只狐狸的身份。因为这些日子里,从白司离看由纤云变幻成自己模样的眼神,还有一举一动,她知道她公子白司离是爱自己的。 第一百二十二章 何为真相 他只是不明白罢了,千万遍告诉自己,白司离只是被纤云迷了眼了。 没错,如今的唐瑜不过是纤云变幻成了她的模样,而如假包换的唐瑜却就是那通体雪白说不出话的小狐狸。 直到真相大白的那一天,那么白司离一定会认出自己的。 自己才是唐瑜,并且是他心心念念的阿霓。 ` 白司离的睫毛浓密蜷曲,薄唇轻抿,小狐狸怔怔地看着,仿佛一眼即是万年。 它忽然有些黯然神伤,湿湿的眼睛轻轻低垂,雪白的毛发让自己的心一阵一阵的绞痛。 它忽然想起来午时跟随白司离去竹林抚琴的时候,它为了救他被上头落下来的一大块雪砸到。 伤口虽然已经无恙,可是雪水却是毫无留情,仍旧有些许尽湿了它的毛发。 脑海里霎那间浮现九曲当时说过的话,‘可是你要记住,至此以后,头发不能沾到一点水,连冰雪,雾气都不可以,如若不然,没有人再可以帮得了你了。’ 心里一点一点冷却,甚至可以想象的到,若是变回人形,一头墨发的自己或许已是点点斑白了。 她再也没有机会好好的出现在他面前,再也不会有了。 忽然撕心裂肺的一阵疼痛,想起前几日花凉山也是落雪,那‘唐瑜’站在自己面前趾高气昂,他们同在屋内看着白司离站在天地间,站在飘雪的雪地里,满目苍穹点点纯洁。 白司离呼唤她一起打闹。 那个时候仿佛才顷刻间意识到,即便自己是货真价实那又如何,现下能像纤云幻化的自己那般毫无顾虑地跑出去吗? 和白司离一起站在飘扬的雪里,一起感受纯洁,感受温暖,感受寒冷。 不行的,她始终是不行的,头发一落到白雪,那么一切都完了。 小狐狸这样想着,微微叹了一口气,气息刚刚呼出连忙收口,谨慎地屏住呼吸。它还是害怕吵醒了眼下安睡的人。 直到再也没有半点动静,它才安下心来。 呆呆地望着白司离的睡颜,小狐狸最后终是没有忍住,微微闭上眼睛,晶莹的泪水顺着雪白的毛流下来,它探过脑袋,轻轻吻了吻白司离白皙的脸颊。 觉得自己不由自主地微微颤抖,内心呼之欲出的感觉如此强烈。忽然它整个身子蓦然一震。 脊背一阵发凉,水晶的眼睛猛的睁大了。 小狐狸僵直了脊背,然后一点一点回过头去,有些迟疑有些害怕,仿佛背后是即为恐怖的现象一般。 最后直到那张自己分外熟悉,在此刻又倍显陌生的脸出现在自己视线的时候,终于一时仿佛失去了所有力气。 它惊恐的看着此时的那个唐瑜在黑夜里魔鬼一样的盯着自己,面无表情。 一句话没有说,小狐狸瞬间只感到自己眼前一黑,然后整个身子都被腾空拎了起来,双脚悬空,可是它却一点声音都不敢发出来,只是睁着大大的眼睛,仿佛现下成了任人宰割的刀俎鱼肉。 那唐瑜脸若冰霜的一路将小狐狸拎到自己房间,关上门便一把将它丢在了冰凉的地上。而小狐狸第一次见到她如此勃然大怒,不禁真的有些怕了,缓缓回过神来,料不准眼前这个女人又将会怎么折磨自己。看着她此时背光站着,窗口泄进来的微光打在她的背后更显得女子冷酷无情。 小狐狸顾不上身上的疼痛,咬着牙硬是从地上爬起来。 ‘唐瑜’的声音没有一点温度,“我不是提醒过你吗?这样得寸进尺,你的胆子可真是够大的。”她整个人影显得虚无缥缈是那样不真实,她就像人性最阴暗的一面,可此时如数暴露出来。 小狐狸撑不住退后一步,目光如火,却紧紧盯着她。 眼前的女人阴险的笑着,仿佛要把对方挖皮蚀骨一般,眼中带恨,“唐瑜,我真是小看你了,如此有心机若是真能让你说话那还得了,幸好我留了一手。老天真是不公平怎么还不让你在这个世界消失呢。” 她字字恨意,仿佛也是忍到极致。 她方才真是触到她的底线了。 只见那小狐狸却是什么都没有回答甚至反驳一句,而事实上它也什么话都说不出来。 女子一步一步向前,小狐狸便一步一步退后,最后根本再也无路可退。 “你放心,我已经受够了,这一次我绝对不会放过你,我要让你吃吃苦头,我看你之前是还未尝尽绝望的滋味。好不够。”她冷笑着,又重复了一遍,“还不够,唐瑜。你在逼我杀了你啊!” 小狐狸摇着头,它惊恐地看着朝自己一步一步过来的女子,现下能做的仿佛也只是摇头,想逃?却是根本无处可遁。 只见眼前霎时闪过一道光芒,浑身霎那间撕裂一般的痛,全身的骨头都像重新伸展重新再长出来一样。 就像那时被纤云生生幻成一只狐狸的模样,骨头都在如数折断与收缩。 而现下,她是终于又要将她变回最开始的唐瑜了吗。 的确,做一只狐狸也是够了。 光芒散尽,只见原本匍匐在地上的女子在余光中缓缓起身,而顷刻间原地竟一时出现两个容颜一模一样的女子。 窗外泄进来的天光照在狐狸身褪下的女子身上,面庞白皙,明眸皓齿,瞳仁却是剧烈颤抖着,尽是惊恐,而背光而立的女子却是阴笑着,目光中藏着不可忽视的狠厉。 她的眼神睥睨天下,一字一句,“怎么样,如今恢复了真身很是解脱吧,可是只是图一时痛快了。” “纤云……”唐瑜动了动嘴唇,一边惊讶地发现自己可以开口说话了,只是嗓子痛的厉害。 再看自己,已是变回了自己原有的样子,只是头发…… 却意外惊讶的发现,散落在肩上的仍旧是如缎墨发。 可是现下早已什么都不管不顾了,因为眼前似乎有比如今的一头黑发还有更棘手的事。唐瑜皱紧眉头迫切道,“纤云,你堕落了。你知不知道现下自己什么样子?你还是青丘仙子吗,简直是个魔鬼。” “魔鬼?呵呵,说的好听。不过没有关系,我早已不在乎这个,可是你可知你却用不了多久就和我一样了。不……”仿佛一时间忽然想起什么,她勾起唇角笑起来让人不寒而栗,“你才是魔鬼,而且将会是魔不是魔人不是人,就连鬼也不是。” 步步紧逼的气势让人窒息,直到现在万劫不复。 “你要干什么?!”忽然才发现自己真的无路可退了。 “干什么?我这回就要替老天爷来收拾你了。替天行道是什么意思明白吗?现下醒悟也不晚。” 话落之后已是一把伸手轻而易举扯住了唐瑜的一头墨发,而唐瑜甚至来不及尖叫一声。 却也只是那一霎那,纤云忽然顿住了。 她忽然“哈哈”地笑起来,低沉又破碎的笑声让人一时毛骨悚然,“我明白了,我明白了,真是老天助我,原来并不是老天爷没有履行天道取你性命,而是有人动了手脚啊哈哈哈。” 仿佛笑出了眼泪,纤云紧紧攥着唐瑜的头发,眼睛瞪得硕大,深吸一口气。 她皱紧眉头,不知表情是喜是悲,却是分外畅快,仿佛一切都水落石出了。 第一百二十三章 千钧一发 “为什么到了如今还未颜老发白?我真的是被这看似强大的障眼法给骗了。不知道是谁帮了你这么大的忙居然敢这么大胆的逆天而为,呵呵真是可以。可你们是不是也忘了我青丘血狐之后了?以为这障眼法真的可以瞒多久?” 唐瑜心下一落,只觉得纤云的手劲忽然一松,有几缕头发散落下来,她眸光错落,随之猛地一震,这才明白纤云为何这般,原来表面的一层墨发下面,被遮掩的青丝已经如雪纯白了。 原来如此,原来如此,果然雪水之劫是逃不过的。 黑发正在开始慢慢花白,而这一天终是来了,如何都躲不过。 心如死灰便是这样的心情…… 纤云咬牙一字一句,和唐瑜一模一样的容颜在她的脸上一时扭曲的厉害。 “我还要感谢你奋不顾身地救了白司离,若不是你替他挡了那一大块雪,估计他会受伤呢,而你也不会有如今这一刻,或许我还没有像现下这般心情大好。唐瑜,你还不明白吗?连老天都不让你好过,连老天都不让你和白司离在一起啊。呵呵,他甚至还以为白日里是我救了他呢……” 唐瑜一句话都说不出来了,只是在黑暗里像动物一样睁着眼睛,即便纤云狠狠扯着自己的头发,她仿佛也都感觉不到一丝痛楚。 纤云手上一用劲就把唐瑜往桌子的一边拖去,竟是轻而易举。因为唐瑜没有一点挣扎,没有一点反抗。 心已经在方才真的死去了。 纤云一边拖着她,一边嘴里还念着,“有一点倒是让你说对了,有时候我真的嫉妒,一想起白司离如今每每对的还是你这张脸我就恨死你了,恨不得马上杀了你。” 她笑的惨烈,“没错,你心里是清楚的,清楚你是阿霓啊,可是那又如何呢?他永远都不会知道真正的阿霓从这一刻起开始毁灭了,而我才是,我才是!” 咬牙切齿后,忽然就如仿佛松了一口气一般,纤云已然把唐瑜拖到了桌边,她邪邪笑着“到此为止了,从今以后再也没有人拥有如今这张脸,你该回到你应该成为的样子,而我现下就要成全你。” 唐瑜被她攥的牢牢的只是当自己已是一具没有心的臭皮囊,而纤云已经疯了,神志不清开始做荒唐的事情即便她现下想要杀了自己,估计她唐瑜也不会反抗一下。 她爱白司离爱的已经迷失了自己,失去理智,还是说千年等候真的已经走到极致了。 这个时候忽然脑海中出现那抹月牙白的身影来,或许是人之将死,就会在最后一刻出现幻觉,白司离向她缓缓伸出手,用最温柔的语气对她说,‘好,青丝到白发你都不许再离开我了。’ 是的,即便到了最后明白过来,那一日不过是她和白司离都着了那纤云的道,才会相互彼此折磨。可是事到如今再也没有挽回的余地了。 从她成为小狐狸的那一刻,而纤云幻化成自己的模样。等到白司离睁开眼睛,然后那天的事一点都不再记得,她就明白,至此以后只剩下无穷无尽的绝望…… 纤云凄惨地笑着,眼睛睁得大大的,看着唐瑜的眼里落下晶莹的泪水来愈发觉得心里痛快。 她一拂衣袖,手中举起桌上的一壶茶水,举到唐瑜的眼前。 顷刻间,唐瑜的目光剧烈颤抖,看着眼前和自己一模一样容颜的纤云,就像疯狂嗜血的恶鬼一样,她嘴唇微动,破碎又断续的语言从嘴里溢出来。 “纤云,你要干什么,你要做什么?” “做什么?送你去极乐啊。” 话音一落,唐瑜甚至还没来得及回想她的话是什么意思,下一秒头皮猛地一麻,涓涓茶水像熔浆一样劈头盖脸地流下来,纤云狰狞着脸庞,此时此刻早已不再是昔日青丘帝姬膝下,傲娇的高高在上的纤云姑娘,而是彻彻底底被爱被等待被煎熬蒙蔽双眼的魔鬼。 她高举着茶壶,将里面的茶水对着唐瑜如瀑长发和那张脸毫不留情地倒了下去。 “啊——” 唐瑜闭起眼睛,浑身颤抖,双手捂紧自己的脸庞,仿佛脸上的一层层皮肉被生生撕下来一般,血肉模糊。 嘶哑的绝望声叫人发怵。 那种痛,无论如何描述都显得苍白无力。 而纤云始终勾着唇角,唐瑜歇斯底里又破碎的尖叫声是给她最好的回馈。 她轻抬下巴,眼底冷若冰霜,看着眼下女子一头墨发一寸一寸变白,最后一片雪白,宛若无垠白雪,心里痛快地不得了。看着她捂着自己容颜的手全部皱了起来,瞬间像过百的老人的手背,而可想而知,那原本和现下的自己一模一样的容颜是如何又老又丑。 她早已完全变成另外一个人魔鬼样了。这个世上终于再也没有人和她抢白司离了。 手中的茶水还没有停止倾泻,纤云眼中又是恨意又是痛快,她意犹未尽,“唐瑜啊,好好看看自己,看看自己现在的样子,这才是最真实的你啊。” 缓缓摇头,眼底又是一抹悲悯,唇角却一直上扬着,仿佛如今真的可以高枕无忧,再也没有谁能威胁到她了,“现下的你还想做些什么吗?如今你心心念念的公子他怕是连人都认不出你了,就是多看你一眼,都觉得恶心!” 她说的每一个字都像一把刀一样,一刀一刀捅在唐瑜的心里,她紧紧捂着自己的脸,觉得现下的自己比死还要难受。 可她忽然从脑海里冒出这样一个念头,不甘心了。纤云这样折磨她,她反倒真是不甘心就这样死了…… 痛的眼泪源源不绝的流下来,可是仿佛眼泪越多,脸庞就越痛,就越撕扯。 手心可以感受到那种深深的褶皱,就像干裂的土地,许久收不到雨露的滋润,如此深刻。 原来自己早该这么老了…… 是九曲……是九曲,自己才能一直撑到现在。 感觉到纤云的手松开松开自己慢慢下滑,最后落在自己的喉咙处,手指一点一点在收紧。 唐瑜终是仍不住松开自己的脸颊,顿时一张扭曲可怖的脸暴露在空气中,森森黑夜,让人看一眼都觉得毛骨悚然。 纤云却笑的畅快,“我真的……好想你永远消失在这个世间,来慰藉我这千年的等候。” 而唐瑜忽然明白,这一回白司离是不会再来救她了……只因她早已不再是原来的那个她了。眼泪仿佛被快速风干,夜色透过窗口照在她沟壑纵横的脸上,连鬼怪见了几乎都要绕道而行。 绝望至极。 正当唐瑜觉得这一次必死无疑,周围忽然席卷一阵飓风,紧接着当下觉得喉咙上一松,被一双手温暖的揽进怀里。 赭色衣袍在黑夜里更加深浓,唐瑜大口喘着气,间隙之余,听到上头的人带着戏谑的口吻。 “想要在这里神不知鬼不觉的杀人,你以为天界不会知道了?不过你想要杀谁本与我无关,只是不巧,这位姑娘可是我的救命恩人。” 第一百二十四章 无言别离 “九曲……” 纤云顿在原地,几乎那只手还保持着原来的姿势,一双冰冷的眼睛紧紧盯着眼前两个人,竟是咬牙一字一句,真的会有人过来坏她好事。 唐瑜可真是命大啊。 只见九曲气定神闲,微微一笑,就当表示应下了。 纤云一点一点收回手,皱紧眉头,“居然真的让你从伏魔殿逃出来了,大祭司的风华可真是不减当年。” 话语轻蔑不失讽刺。 “说到此处也要好好谢谢你那表哥暮赤君,若不是他盗取了南海之巅的黄泉鞭,我恐怕如今还是没有形体的一丝游魂。” 唐瑜这才发现,身边的九曲她在第一次见到他的时候,伸手还能从他的身体里穿过去,可是此时却是真真实实的,拥有人的体温,坚实的胸膛。 而楚长歌……想不到黄泉鞭真的是被他取走的,那么这样一来。 唐瑜蓦然一惊,身边的人竟然是…… “你说是楚长歌盗取了黄泉鞭?怎么,可能。” 纤云显然也才刚刚知道。 九曲笑的淡然,“怎么不可能,你们两兄妹如今可是如出一辙啊,你连现下这样的事做的出来,那么更何况他?”他摇头微叹,“青丘血狐之后本是古神后裔,正义一族,居然有你们两个如此败门一类,真是可惜。” “九曲,你再说一遍,我杀了你!” “杀了我?凭你也想杀了我吗?”唇角微掀,“你看看如今自己无畏天地的样子,还有对天界半分敬重?你我才是同族类吧。” “住口!” 清脆一声喝,空气陡然间凝固了,没有一点声响,这一霎那似乎还能听得到彼此此起彼伏的心跳声。 九曲微微敛眉。 半晌,纤云忽然展颜一笑,“怪不得唐瑜会有今天,原来那看似强大的障眼法是你在她身上设下的。” “是啊。”九曲并不否认,他那双漆黑的眼睛在夜色里如此纯粹。 “呵呵,此等逆天而为之事,也是只有你做得出来了,不计后果,胆大妄为。” “你也不赖啊。” 纤云笑意更深,“真不知道那唐瑜给你们每个人灌了什么**汤,竟然都愿意为她出生入死的,有时叫我也好生羡慕。”她不由上前一步,“只是如今是要看清楚了,我现下才是货真价实的唐瑜啊,而九曲你睁大眼睛看看,此时此刻你怀里抱着的是谁人,一个人不人魔不魔,鬼不鬼的怪物!” 唐瑜心中蓦然一落,咬紧下唇,原本攀着九曲的衣襟更是松了松力道,却一下又被身旁的人紧紧握住。 九曲仍旧是面不改色,冷静地勾起唇角,“谁真谁假你真当我不知?你虽长着和她之前一模一样的皮囊,在我眼里却才是一个丑陋的怪物。” 他说起来意气凛然,毫不犹豫。这一刻,心中忽然涌上一股暖流,唐瑜目光酸涩,就连才认识不久的人都知道相信她,相信她才是真的…… “好样的……”纤云也不生气,忽然抚掌而笑,“既然到了这个地步,最后的主角也该到了出场的时候了。” 话音一落,唐瑜直觉得自己的太阳穴突突地跳。 果然,不过下一秒的时间,忽然从外面大肆掀进来一阵寒风,脆弱的竹门被轻而易举地自动从外面大开。 然后里面的所有人在须臾听到一个乘风而来的冷漠声音,“九曲,是你……” 白司离便是在夜色倾泻的漩涡里,一身月牙白衣缓缓走了进来。 他的脸上没有一点表情,黑发如瀑,眉心的朱红印记鲜艳似血,眼底却不若素来琥珀之色,而是漆黑的深不见底。 唐瑜恍然瞬间醒悟,一下子意识过来,立即将整张脸全部埋进九曲的怀里,她,不想让白司离看到自己如今丑陋的样子。 九曲的手臂收了收,这才面色凝重起来,皱起眉头。 “你在他身上做了什么?” 他盯着眼前夺目的白衣男子,却是对一旁的纤云而言。 “做了什么如今又有什么重要?” “如此禁术,不想你早就开始心术不正了。” 纤云听到这些话却仿佛一点都不生气,“无论你怎么说都好,如今我要的也不过是一个他。” “受你控制的玄赐吗?” 可是九曲的这个问题终究是没有得到纤云的回答。 白司离已然一步一步的走过来,他每走一步,九曲怀里的唐瑜便缩一分。 他看着眼前面无表情的白衣男子,有一瞬间忽然觉得心里一阵叹息。九曲搂紧怀里的唐瑜,明显感受到她瑟瑟发抖的身子。 白司离缓缓走到纤云身边,身子拦在她的前面,“我不会让你伤害阿瑜的。” 九曲忽而展颜一笑,“阿瑜?玄赐你说的可是你身后的那个?” “除了她还能有谁?九曲,即便你如今能够脱身,我也不会让你伤她一分。” 唐瑜深深攥紧了九曲的衣襟,心里像刀割一样,竭力忍住眼泪。 她不敢抬眼,可即便如此,听到他这般毫无温度的声音,只觉得肝肠寸断了。 九曲勾起唇角,“你还真觉得自己仍是千年前那个手执碧落神刀的司星上仙吗?” 白司离的眼眸深不见底,“那我也不会让你靠近她哪怕一步的距离。” 衣襟处的素手无力滑落。 九曲低眸浅笑,他觉得自己已然没有什么好说的了。 “你放心,我不会将你身后的阿瑜怎么样的。”他勾起唇角,“我如今只想带我怀里的那个人走。” 话音一落,白司离竟莫名收紧了眉,朱红印记在不自觉地散发着隐隐微光。 眼前那雪白的银丝刺得一时刺得人的眼睛生疼,她穿着和阿瑜一样的衣服,紧紧躲在九曲的怀里。 不会的,他的阿瑜墨发如瀑,如今就在他的身后。 那一瞬间,身后的人悄然握紧了他冰凉的手,白司离缓缓闭上了眼睛。 九曲再不多等片刻,而唐瑜这一刻早已心如死水。 她只觉得自己的身子一轻,九曲紧紧搂住了她,只淡淡扔下一句,“后会有期。” 【白司离,这一刻忽然觉得自己不甘心就这样死去,不甘心你被控制被蒙蔽,明明知道其实你是爱我的,却要永远面对纤云幻化成我的假相。 若是我能再勇敢一点,再勇敢一点,或许是不是只要我站出来,你是会认我的,你是会认出我的,你不会离开我的……想到这里,我就真的好想活下来。】 给读者的话: 这里预告,明天可能会有高能,可能!!!准备 第一百二十五章 祭司九曲 空气中升起一阵没来由的气旋,白光顷刻肆意,最后缓缓消散。 白司离心中蓦然觉得一痛,下意识地紧紧攥住了胸前的衣襟,他小声轻哼,觉得忽然一下子体力不支几乎摇摇欲坠。 白司离深深闭上了漆黑的瞳仁。 “你有没有怎么样?” 身后的纤云连忙扶住了他,白司离缓缓睁开眼,眼中的黑气这才一点一点悄悄散去…… 可是就在方才一切都已经结束了。 ===============偶是分割线================= 翩翩画中仙,谁的眷恋 眷恋青丝绾三千 这花凉一别,雪漫山野 兰溪浴血,爱恨缠绵 ? 紫漪远远听见门外一声呼传,是大祭司回来了。 她立即从软榻上坐了起来,放下手中还拈着的半颗葡萄,与此同时向一旁的梭若使了使眼色。规规矩矩地放好手脚,拿起手边的《菩提心经》,仔细着翻至昨日看的那一页,这才心安理得地等着归来的大祭司夸赞她,今日有做好任务,乖乖听话。 九曲一身赭色衣袍,黑发如墨,面如冠玉,两袖携风,大步跨入靑罗殿的时候,正是看到一身绿色罗裙的紫漪正襟危坐,认认真真看着自己前几日交与她的那卷书。 不禁由心生起几分安慰。 她姣好的面容,睫毛微颤,在听到来人的脚步声立马抬起小巧的脸来,“祭司大人,您回来了……” 话说到最后,还留有一半含在嘴里没有吐出来,因为紫漪赫然看到九曲的身后正站着一个身材苗条的小姑娘。 那应该是个姑娘,只是身后的头发绾了起来,一顶黑色的纱帽遮住了她整张脸,由此紫漪只能用身材来判定她的性别与年龄。 九曲并没有过多理会紫漪此时微微审视身后人的眼神,只是如往常一般,云淡风轻地对她说,“今日可是乖乖看书,没有胡闹?” 紫漪扑扇着大大的眼睛,望着九曲身后人的眼神,天真多余还有一部分叫人不易察觉的抗拒与警戒。 她最终收回目光重新望向九曲,忽展笑颜,点点头,“是啊,你不信可以问梭若护法。” 站在一旁的梭若猛然听到自己的名字,随即一愣,接着窘迫地微微低下了头。 最后发现九曲并没有看他一眼,不禁有些稍稍失落。 九曲温和地勾起唇角,“好,紫漪真乖。”他算着时间差不多了,微微侧身牵住身后人的手,那人微微一怔,却仍是由他将手牵住。 紫漪看在眼里差点没忍住从软榻上站起来,就连一旁的梭若也禁不住动了动眼眸。 九曲仍旧温和笑着,俊美的脸庞叫人如沐春风,“紫漪,那我晚些再来看你,你还是要记得听梭若的话。” 说到这里,九曲终于微微往梭若的方向望了一眼,梭若一愣,还是点点头。 九曲不再多说什么,牵着身后人的手疾步往里宫而去。 祭司大人永远都不会和自己说自己要去做什么去哪里,他的世界自己永远不懂。 那个今日被祭司大人带来的小姑娘又是谁? “梭若,你知不知道祭司大人到底要做什么?” 直到那一抹赭色的身影消失不见,紫漪才又重新躺了下去,放下手中的《菩提心经》,拈起手边的大葡萄。 “他有他自己的打算,我们本就不应有想要揣测的心思。” 梭若恭敬地回答道。 “可我来之前,他明明答应,我才是最好的人选。”紫漪微微有些赌气地撅起小小的樱桃嘴,“那他今日带来的那个小姑娘又是谁?” 半晌没有听到身边的人再回答自己,紫漪以为梭若不会再说话了。他素来也就是沉默寡言的人,在这靑罗殿自己还算与他最亲近的。 忽然也意识到梭若方才也说过,不该有想要揣测祭司大人的心思。 紫漪在心底悄悄叹了一口气,一颗大葡萄含进嘴里。 “紫漪,你不要忘了。我们好不容易从伏魔殿逃出来,大祭司帮我们找到此处暂时容身之地要我们勤加修炼为的是什么?”他顿了顿,紫漪木然地望着他,一时失了心跳。 梭若的一身黑衣隐匿在暗处,不仔细看就恍若一丝游魂一样,他如削的脸庞时隐时现。 梭若的眼神忽然充满坚定,“你放心,到最后你一定会是魔界的君主的。” ************************************ 沉浮宫中点了微弱的烛火,头戴黑色纱帽的女子正襟危坐着,看不真切她此时的表情。 九曲缓缓踱步过来,唇角微掀,仔细端详了眼前人半晌,最后微微俯下身。 “阿霓……?” 他轻声唤了一句。 语气中带着温柔,带着一些疑问,还带着丝丝让人参不透的复杂感情。 唐瑜却是生生抖了一下。 “九曲,你不要这么叫我。”纱帽下微微皱了皱眉头,他这样让她不舒服。 “我知道你暂且还没有她的记忆。”九曲直起身子,“其实我也是好奇又有些惊喜……好吧,其实事实上我自己也不知道为何心里会有这样的情绪。” 唐瑜咬了咬下唇,没有说话。 九曲久久看着她,最后叹了一口气,“让你受苦了。” 唐瑜摇摇头,“九曲你已经帮我很多了。”她抿了抿唇,“是我自己不好,你早就嘱咐过我不能让头发沾到一点水,是我自己不小心。” “要怪就该怪那青丘的血狐狸,仗着自己道行颇深……” 忽然意识到说到了不愉快的话题,九曲微微有些尴尬,及时收住了口。 周围一时又静了下来,唐瑜心里五味杂陈。 事到如今其实谁也怪不得,走到这一步,皆是命。 九曲的目光错落,最后柔声道,“现下周围没有别人,你可以把纱帽摘下来了。”又补充了一句,“头发也可以放下来。” 心下一惊,唐瑜迟疑地想要去摸自己的脸,最后愁眉苦脸着。 “还是不要了,这样挺好的,我也放心。我怕摘下来吓坏你。” 九曲笑意未收,“不要怕,我不是早就见过了。你这个模样面对的第一个人难道也不是我吗?”他闻声细语,“我若是怕,也就不会带你来这里了。” “可是……” “你还不相信我,想一直这样遮着脸面对我吗?我保证只让你在我面前摘下纱帽。” 九曲的温柔实在让人无法推脱。 唐瑜仍旧有点犹豫,她想了想,最终还是妥协,“那你给我一些时间,等我适应下来,过了自己心里这一关,我就把纱帽拿下来。” 九曲欣然应下了。 他“嗯”了一声,想要回身为自己沏一壶茶。 袖子忽然被人捉住。 九曲回过头,见唐瑜一双皱巴巴的手攥着自己,“怎么了?” 第一百二十六章 长生之药 “我只是想问问你,为何对我这样好?”纱帽下的唐瑜目光坚定,仿佛是心中想了很久,最后才打算直面问出来,“你说我对你有救命之恩,可我实在想不起来自己什么时候帮过你。” 眼前的女子微微抬头,透过纱帘只能模糊看见一张小小的脸的轮廓。 她曾是玄赐,决定当年决战鬼族的那个人。是玄赐为了她,一怒之下将整个魔族质押伏魔殿整整一千年的人啊。 果然是因果报应吗? 九曲微微一笑,“你还记不记得那时在溪城?” 唐瑜的心陡然一跳。 九曲忽然伸出另外一只手将唐瑜拉着自己袖子的小手握住。 不让她乱动,九曲缓缓将她的手指一点一点展开来。糙糙的手心赫然出现一道刀刻一般的伤痕印记。 唇边的笑意更深,他继续说道,“你还记不记得那日溪城鲤鱼跳龙门?在金银池,人潮拥挤,你的手心不小心被栅栏上的刺划破?” 唐瑜的心已然跳到了嗓子眼。 可是九曲依然说的风淡云清,“你的血滴进了金银池水里面,而那个时候我刚巧在那里。”他的眼睛散发这夺目的光彩,迷人地叫人深陷其中,“应该有人与你说过你的血与众不同,鬼,妖,魔无一不想得到,那时我的真身虽然还在伏魔殿中,可是神识却一直躲在灵气盛满的溪城金银池。因为我想,没人会猜到我其实是在那里的。” 九曲说完一整段话,唐瑜猛然一阵抽气,她的手抖了抖就要缩回来,九曲却握的紧紧的。 没想到一次无意的邂逅,她竟然把镇压了千年的魔放了出来! “怎么,难道是你怕了不成?” 九曲忽然沉声道,唐瑜蓦地顿住了。 她僵在那里。 九曲盯紧她,“我是魔,你怕了?可你想想我可曾有一时想要害过你,非但没有把你怎么样还想要救你,连我都明白知恩图报的道理,像那些所谓得道仙人,他们又可曾明白吗?” 他的话字字见血,每一句都不在血淋淋地预警着她。 他说的没错,他在救她,想要救她。可像纤云、长歌明明才是怜悯苍生的神仙,可他们一个个都又做了什么? “你说得对。” 最后,唐瑜缓缓松出一口气,仿佛一时间什么事都想开了。 她苦笑着,“你没有想过要害我,还想着要帮我。我感谢你都来不及,还有什么理由抗拒你。” 九曲满意地笑了。 “你放心,我不会让你死的。即便是天意如此,我也不是第一次逆天了。” “你说什么……” 唐瑜仰着头,想要看清眼前这个男人的每一个表情,她皱紧眉头,以为自己听错了。 九曲深沉一笑,“我不会让你死的,我要让你活下来。”他的眼神坚定无比,散发着令人不可逼视的光芒,“想要回到从前的容貌或许还需要一点时间,不过我一定会想办法让你活下来的。这次我想好了,不仅要让你活,我还要你永远活在我身边,成为我魔族的人……” *************************** 想起那日九曲的最后一句话,唐瑜还是有点心有余悸。 他的目光摄人,仿佛要让人被他深深吸引进去,差一点就着了他的道。 那句话,究竟是什么意思…… 九曲最后把唐瑜安置在离他自己的沉浮宫不远的往生殿,无论何时都对她照顾周全,她想要什么,都尽力满足。 而唐瑜每日也没有什么事,只是安然住着,却是很多时候分外想念白司离罢了。 不过只要不会死就好,九曲答应过她会让她活下来,那么只要能活下来一天,就能有再见到白司离的希望。 “姑娘,到时间该喝药了。” 唐瑜一愣,回过神来,这才意识到这一次跃进耳朵里的声音却是来自一位男子。 既然选择相信九曲,他说这些药可以让她活下来,那么她便顺从。 素日里都是女孩子在这个时间为唐瑜送药的,可是每一次来的都不同。因为她们总是很在意自己的容貌,很好奇自己长得是什么样子,就忍不住抬头往自己脸上看。 或许她们心里想着,能让九曲带回来的女子有多大的吸引力,她们想见识见识,却始终不尽人意。 因为唐瑜头上的纱帽几乎严实地遮住了整张脸。 来人是见过的,就是第一次跟随九曲到这里来的时候,站在一身绿色罗裙,名为紫漪的小姑娘身边,一身黑衣的男子。 似乎是什么护法,叫什么……梭若。 从盘子里小心端过药碗,唐瑜只是略略扫过眼前的男子一眼,没有看的真切,因而男子始终低着头,眼都不敢抬一下。 即便如此也觉得他浑身散发着冰冷的气息。 让人无法靠近。 梭若恭敬地朝唐瑜颔了颔首,打算收起盘子就回身退出去。 “等一下。” 转过身之际,唐瑜忽然将他叫住了。 梭若便立即站住不动。 唐瑜的声音有些紧张,“我想问一下,为何素日里每一位来给我送药的女子都不一样?今日又为何变成你了呢?” 梭若没有说话。 唐瑜皱了皱眉,“不能告诉我吗?” 梭若还是没有说话。 唐瑜看着他冷冷的背影,不知道那一身黑宛若影子一样的男子究竟在想些什么,他就像一个没有心的傀儡。 “我记得九曲说过,要你们好生对我。” 梭若的背影终于动了动,随后只听他低声道,“是。” 他终是回答了一句,不由得让唐瑜松了一口气,最后关头竟还是九曲的话尤为有效。 “那你可以解开我的疑问了?” “是。”语气与他的人一样,冷到极致。半晌,他微微侧身,仍是恭敬道,“回姑娘,那些素日里为姑娘送过药的女子无一没有生还。” 他说这些话的时候语气竟是如此平稳,没有一点情绪,仿佛说的是有没有吃饭,去做什么一样…… 唐瑜却一阵大骇,差些将手中的药碗打翻。 “死了……?” 她倒吸一口凉气,“为,为什么?” “回姑娘,祭司吩咐不允许任何人对姑娘有私心杂念,甚至想要有偷偷看姑娘一眼的念头。” “可是她们根本都没有看到我。” “祭司说了,有这一点私心都不行,更何况他们都抬眼了。” 唐瑜语气不稳,“九曲怎么可以这样……” 梭若面部不改色,“像我们这般都不敢直视祭司与圣女的眼睛,更何况那些什么都不是的,祭司吩咐的命神旨意。祭司也是大局为重,不想再手留血腥,所以今日派我来给姑娘送药。” 第一百二十七章 往生殿内 “……”唐瑜张了张嘴,却一句话都说不上来。 她的心里一时翻江倒海,忽然迷茫成一片,药碗端在手里,竟一点都不觉得烫手。 “希望姑娘能明白祭司的良苦用心。”梭若最后说了一句,他也许是觉得今日的话有点多了,“这药是他老人家辛苦炼制,祭司希望能让姑娘活下来。” 说完最后一句,就仿佛把一整天的话语都说完了。 梭若再一次恭敬地朝唐瑜颔了颔首,这才缓缓退了出去。 黑色的汤药深沉一片,往生殿又是一片安静,成了她一个人的地方。即便知道晚些时候九曲总会过来看她。 一双手满是褶皱,可是梭若不会看到,他连眼都没有抬一下,而之前看到过的,也再也不会出现了。 忽然觉得心里一阵凉。 慢慢可以接受起来如今自己这个模样,可是却猛然在这个时候怀疑,当初跟着九曲是不是对的。 可是只有九曲能够帮她了,在这个世上只剩下九曲能让自己有希望活下来。 而白司离呢? 现下情形终于成了自己当初想要的模样,纤云代替她好好陪在他的身边,而白司离永远不会知道…… 真的好想他……都是自己的错。 眼前一晃,黑色的汤药中忽然出现白司离那一抹月牙白的身影。 “公子……” 唐瑜喃喃的,滚烫的眼泪猝不及防的落下来,在汤药中溅起黑色的水花。 *********************** 九曲一身赭色衣袍,优雅地坐在桌边,为自己斟上一些酒,一饮而尽,脸上的疲惫之色顿时全无。 “往生殿内住着可还觉得舒心?” “嗯。” 唐瑜已经按照自己刚来时所答应的,在只有九曲的环境下,摘下遮住自己整张脸的纱帽。 此时满脸苍老皆是褶皱的脸毫无保留地展现在幽幽烛火下,乍一眼看去,着实让人看着慎的慌。 可是九曲仿佛并不在意。 她一头长发如雪,如数散在身后,安静地坐在九曲的身边。 “我听说你为了我的药很辛苦。” “无妨,是我自己想做的事再辛苦我也觉得有意义。” 唐瑜袖中的手不由往里收了收。 九曲搁下手中的酒杯,“听说?你却是听谁说的?” 唐瑜眉头一皱,却是没有说话。 “我知道了。”九曲了然,脸上并没有收起笑意,“你是从梭若口中听来的是不是?” “是我让梭若告诉我的。” 仿佛是怕梭若被罚,唐瑜忙不迭地解释道。 九曲点点头,“所以你也知道,前些日子里为你送药的女子都去哪里了?” 微微迟疑,唐瑜没有否认。 九曲的语气沉下来,“她们对你不尊敬,就是对我不尊敬。我已经警告过了。” “她们并没有看到什么。” “这样就能无视我的话了?如今魔君尚未在位,我就是他们的信仰,若是连信仰都能无视,那么生灵存活在世间还有什么意义?” 唐瑜蓦地一怔。 信仰……她的信仰又是什么,曾经以为自己知道,可是如今呢? 九曲轻冷一哼,“看来梭若的胆子也是愈发大了。” “是我让他说的,他并没有什么做错,而且他至始至终没有抬眼看过我。” 唐瑜语气坚定,一双眼睛清澈有神,虽然脸上沟壑纵横,满是褶皱,却显得那双眼睛分外清灵。 九曲不由稍缓语气,眼底温和,“唐瑜,你要知道我只是想保护好你。” 心中一动,眼前一身赭色衣袍的男子黑发如墨,笑意儒雅,而他告诉她,他如今所做的一切都只是为了自己好。 唐瑜摇摇头,“九曲,我很谢谢你。谢谢你救了我,在所有人都离开我的时候还愿意带我到这里来。不仅如此,你还告诉我我能有活下来的机会。”她皱皱眉,“可是,你这样不是保护,而是囚禁。” “你说什么!” 唐瑜的话音一落,九曲立即从位子上‘腾’地站了起来。原本听着她那些感谢的话语,还觉得心里舒畅,可是她居然说是囚禁! 她可知何是囚禁。 唐瑜毫不畏惧,养起头,一双眼睛直直盯着他看。 九曲一字一句,眉宇间透露着难以掩饰的伤心,“我对你这么好,你还是不相信我?” “我相信你。”她一口干脆,“如果不信你我也不会跟着你来,不会这个样子还可以面对你,不会毫不犹豫地就喝下你给我的药,一味地坚定你可以让我活下来。” “那你为什么……”九曲眼中微痛。 “可你也摸着良心问问自己,真的只是这些吗?我现下这个样子,又老又丑,所有人怕我,躲我都来不及,你却反而靠近我,保护我。只是因为想要报答我当初救你一命的恩情吗?如果是这样,这份恩情早就够了,早就还清了。” 九曲动了动嘴唇,怔怔地望着她,说不出一句话来。 唐瑜失笑,“九曲,我虽然心里想的少,可我并不傻。你知道我的前世是阿霓,知道我体内流淌的血和别人不一样,而我也清楚,这里是魔界的天下,你是魔界的大祭司,你想要的是辅佐下一代新的魔君。” 九曲仓惶一退,终于禁不住,表情都僵在了那里。 唐瑜将他的表情都看进眼里。 也不知从什么时候将这些零零碎碎的所知道的组合起来,不知道什么时候有这么大的勇气可以理性地一样一样抖出来,也许是自己已经到了穷途末路,什么都可以不用怕了。 她袖子里苍老干枯的手指一点一点收拢,雪白的发像绸缎一样无暇。 “我也不敢揣摩你的心思,只是千年前有一场大战,你和白司离有难解的渊源吧。” 时间沉寂半晌,显然九曲万万没有想到,只是这些个日子里,唐瑜居然一下子可以想了这么多,几乎她应该明白的所有事,都大概清楚七八分了。 现下一下子没了半点声音,空旷的往生殿只剩下彼此起伏的心跳声。 半晌,九曲才淡淡道,“我也是后来才知道,他如今已经不再叫做玄赐了,而是白司离。” 唐瑜微微一笑,没有说话。 九曲一点一点平复方才不稳的心跳,重新坐下来,深吸一口气,微微勾起唇角,又为自己斟了一杯酒。 “你们很相爱对不对?” 第一百二十八章 千千心结 唐瑜一愣,看着眼前的九曲,可发现九曲的目光迟迟停留在他手中的醇酒上。 她动了动嘴唇没有说话。 九曲继续仿佛自顾自地说着,“在溪城的时候,我就发现了。那时真是一对让人见了都羡慕的神仙眷侣,后来你们离开溪城,我也只顾着了自己的事,没有在跟随。” 说到这里,不由看了唐瑜一眼,又收回目光,“只是等我再来找你的时候,却已是在花凉山脚下,可是那个时候似乎距离最开始溪城那段时光已经过了很久,难怪一切都变了。” 唐瑜觉得呼吸困难,许是九曲忽然讲起了往事,让她心里一时堵得慌。 仿佛很难见到九曲竟会叹气,他闭眼仰头将杯中醇酒一饮而尽,“我当时也是因为看你们此般在一起,因此觉得你不再可能,才会开始重新任命紫漪。” 唐瑜早已微湿的眼眶轻轻一颤,这才抬眸发现,九曲的眼神中不知何时已有了些许醉意。 “也不知道老天是不是有意助我,还是就是喜欢捉弄你们,怪只怪偏偏天不遂人愿。”九曲一字一句,间隙也不知饮了多少酒,“你为他付出了很多吧。” 唐瑜再也没有忍住,眼泪不受控制地流落下来。 一瞬间刺骨的痛,扒皮蚀骨,就像将整张脸熊熊灼烧一般撕裂。 “不要哭。”九曲见状立即放下手中的酒杯站起来,他皱起眉头,迟疑着。 “对不起……”他轻轻说道,抬手去擦她的眼泪。 唐瑜一愣,泪眼模糊去捕捉眼前人的表情。 想不到像祭司九曲也是会对人说对不起的。 他的指尖触到自己的脸,疼痛立马就好多了,“九曲你……” “眼泪也不能沾到,你知道你如今这个身子原本早该是一具死尸了。” 唐瑜闭嘴,深吸气,一个字也说不出来。 九曲近在咫尺,深邃的眸子望着她。明明那张脸又老又丑,满是褶皱,一头银发如瀑,可是在他眼里却一点都不觉得不自然。 九曲的唇边是温暖的笑意,他轻轻道,像融化了冰冷雪水,如沐春风。 “唐瑜,永远留在我身边好不好?我会让你活下来,然后尽力将你的容貌恢复成原来的样子,不要再去想玄赐了。” ‘轰’的一声,唐瑜的脑海一下子汹涌不息,她睁大双眼看着眼前温文儒雅,笑的温和的男子。 她皱紧眉头,摇摇头,永远留在他身边,不再去想公子是什么意思。 九曲的脸微微沉下来,“怎么,你不愿意?”他的眼中带着难以隐藏的醉意,“唐瑜,你要想清楚,现在只有我愿意在你身边,只有我可以帮你。让你活下来,甚至让你恢复原来的容貌。可是他呢?那个人能为你做什么,他如今根本就认不出你了,甚至见到你这副样子躲着你都来不及,他的身边已经有了一个唐瑜,他不会认你了!” “不会的!”唐瑜一把挣脱九曲的手,心痛道,“他不会不认我的,他只是被纤云迷了眼睛。” “呵呵。”九曲笑起来,“你就这么相信他?可是他又凭什么相信你?” 他的声音像引人如梦的引领者一样,眼神沉迷无法自拔。 “跟着我,跟在我身边,有朝一日没有人再能欺负你,我能给你想要的一切。做我魔界的君王……” 绿色罗裙的女子将脊背贴紧了殿门,里头最后一句话完,终于仿佛失去了所有力气。 紫漪的身子沿着殿门缓缓地滑了下去。 ? 白司离安静地坐着,一手握着一根萝卜,一手握着一把小刀。 他凝眉,两只手皆是娴熟的转动着。 仿佛已经不用再过多思考,那个模样已经变成了潜移默化的下意识。一颦一笑,皆在脑海中。 他白司离对刀本就有种很自然的使命感与归属感。 忽然大拇指毫无征兆地猛然一抖,所有动作都在这一刻如数停止。 白司离眉间轻皱,却是漠然地看着自己的拇指上,鲜红的血涓涓的流出来。 可是他仿佛感觉不到一丝疼,却是心猛地痛了一下。 ********************************* 自那晚之后,唐瑜在这往生殿隐隐感觉不安起来。 梭若还是如往日一般到时间就为自己端药过来,只在来之前恭敬地说一声,“姑娘喝药了。” 然后无论唐瑜再问什么,都是缄默不语,再不开口说一句话。 而事实证明,九曲的这个药是有效果的,至少如今唐瑜还好好活着就是最好的证明。 忽然想起他之前对自己说过,‘你放心,我不会让你死的。即便是天意如此,我也不是第一次逆天了。’ 真的有人为自己逆天,却是一个生来魔界之人。大祭司九曲。 梭若毕恭毕敬地至始至终没有抬过一眼,也不知是不是九曲后来同他说了什么,他愈发谨慎了。 不过潜意识里总觉得眼前这个梭若大护法一定是不简单的。 往生殿内冷冷清清,九曲将她保护的很好,在外大家只是知道一些,前些日子他们的大祭司从外带回来一个戴着纱帽的女子,看着身材恍若绝世倾城。 却从未有人见过她的真面目。 大祭司对她宠爱有加,不允许任何人亵渎半分,甚至抬眼有想要看一眼的欲望,凡是动了恻隐之心的听说都将其灰飞烟灭了。 大祭司既然对她那么重视,几乎甚于一直以来都深得他心的圣女紫漪。 恍然间,这一下子紫漪仿佛被生生冷落,可只有紫漪自己心里知道,所有人都开始疏离她的时候,只有一人始终陪在自己身边。 不是九曲,而是梭若。 唐瑜安静地坐在往生殿中等九曲,每当这个时候,九曲总会按时过来看她。 一次都没有爽约,这一次想必也是如素日里一般。 可是唐瑜的心却愈发不安起来,她每每总是想起九曲那一晚说的话,总觉得心底愈发生寒。 ‘跟着我,跟在我身边,有朝一日没有人再能欺负你,我能给你想要的一切。做我魔界的君王……’ 果然他对她好,囚禁她,让她活下来,甚至想要恢复她的容貌都是有目的的。 他居然想要让她取代那个紫漪,而成为他魔界的王…… 妖魔皆为邪道,而她唐瑜并不是不知道,可是如今她还能怎么样,在这里,她还能有机会离开吗? 随着殿门被缓缓打开,唐瑜疯乱的思绪也随之被剪断。 紧接着她听到一阵惊吓的轻呼,不是九曲而是来自于一个女孩子。 殿外不是应该有很多魔把守吗?如今过来的难道不应该是九曲吗? 她摘下纱帽的样子也只能是给九曲看的啊! 恍然回过头去,只见一身绿色罗裙的女子瞪大双眼,满是惊恐颤抖的目光比之前更甚,就像看到了比任何事物还要可怕的东西,一时间连动也动不了,就连惊呼一声都仿佛忘却了。 她直愣愣地盯着自己,毫无保留。 第一百二十九章 少女紫漪 几乎是下一瞬间,绿色罗裙的女子立马回身将身后的殿门牢牢关紧。 她不知道自己费了多大的力气才平复内心的深深起伏,如此当机立断,恐怕连她自己在事后也会觉得当时整个人又升华了一个境界。 她只是戒备又怯弱又仿佛生生时自己镇定下来,对眼前这个令自己大惊失色的女子小声说了一句。 “祭司大人在给你亲自炼药,今日不会来了。” 说完这句话,素手不由自主地抚上自己的胸口,惊魂未定地大口喘着粗气。 忽然眼眸又是一抬,她紧接着又问了一句,“你真的是那日祭司大人带回来的女孩子?” 时间沉静半晌,久久没有听到答复,一时间两个人面面相觑。 绿色罗裙的女子这一会儿甚至连大气都不敢出一下。 唐瑜逐渐平复神情,继而浅浅苦笑,“若我不是,又为何会出现在这往生殿中?” 这句反问着实巧妙,又无疑表明了自己的身份,她淡定自若,完全没有一丝慌张。 紫漪真是万万没有想到,眼前这个前些日子祭司大人从外面带回来的女子,竟然是这样一副身材曼妙,却是又老又丑的老太婆。 她的脸上满是褶皱,除了她那双澄澈的眼睛,一条条沟壑密布,恍若深深烙嵌,她的手干枯想回天乏术的朽木,而最为显眼的则还是那一头如瀑的银发,雪白的仿佛不参杂一丝杂质,更显得她那张脸扭曲可怖。 紫漪真是有点不可置信,她实在是有难难以置信祭司大人为何要带这样的女人回家,她,她就像一个怪物。 唐瑜并不躲掩女子赤辣的眼光,仿佛行至水穷早已开始习惯放下,再深刻的折磨她都受了,忽然觉得就这点异样的眼光自己还是可以接受。 到如今她已经不再是几日前除了九曲就无法见得的懦弱小姑娘了。 更何况她如今也已再称不上是个小姑娘了。 或许之前九曲的那番话对自己影响实在甚远…… “我这样你是不是很害怕,是不是有点不相信自己所看到的,更有些怀疑起你那祭司大人了……” 唐瑜一脸自然淡若的样子更让紫漪心里没底,她皱起眉头,眼睛怔怔地望着她,有些畏惧,又有些壮着胆子硬要自己直视她。 她的确不明白祭司大人为何要带这样的人回来,更不明白,眼前这个女子这副样子竟然还能做到这般风淡云清,究竟她心里的东西到底是什么,还是她经历了什么。 目光如炬。可是紫漪心里也明白,这些她都无需管,她只知道,任何想要从她身边抢走专属她的东西,那么她一个都不会放过。 凤月是如此,江曼洛也是这样,而眼前这个女子更不会逃脱,即使她与之前的任何一个都仿佛不太一样。 “我想祭司大人带你回来一定有他的道理。” 紫漪眨了眨眼睛,似乎已经开始习惯起来眼前女子这样的‘风姿’,缓缓挪动脚步向她走去。 一步一坚定,一步一自信。 “你也是偷偷跑过来的吧。” 紫漪不可置否。 唐瑜接着问她,“你叫什么名字?” “我叫紫漪,紫色的紫,涟漪的漪。”这个时候紫漪已经行至了唐瑜眼前。 “嗯,真是好名字。”唐瑜点点头。 “那你叫什么名字?” 唐瑜抬眸,望着与自己已经分外相近的紫漪,忽而微微一笑,“我叫唐瑜。” 她笑起来整张脸更为深刻地皱在一起,实则更为恐怖。 紫漪也只是看着,继而更美的弯起嘴角,“也是好名字。” “是吗……” 唐瑜却是由衷发出一句试问,恐怕连她自己也有些不自信。 “姐姐,我能叫你姐姐吗?”紫漪甜甜的笑着,挨着唐瑜往她身边坐下来。此时此刻她已经完全不害怕唐瑜那张慎人的脸了。 事实上又是什么紫漪没见过的,只是困在伏魔殿千年,她好久没有遇到了。 按往昔一点一点算去,自己过关斩将的这样下来,若不是那一场仙鬼一役,她指不定就已经是魔界之王了。 紫漪那一双明亮的大眼睛仿佛会说话,也不等唐瑜是不是不喜欢,“姐姐,你原来一定不是这样的吧,一定是美若天仙对不对?不然祭司大人也不会看中你。” 唐瑜一愣,没有说话。 “我可是第一次看祭司大人对一个人那么上心,千年载可从未有过呢,你看他如今为你日日亲自炼药,好不辛苦。” “是,麻烦九曲了,我让他那样费心。” 九曲九曲,她居然能如此直呼祭司大人的名讳! 紫漪笑意未收,她这样倒是有点神似九曲素日里的样子,也是很喜爱笑的,笑起来让人觉得特别亲近。 “是啊,祭司大人真的对姐姐很好。”仿佛又想起什么,紫漪往前凑了凑,“对了,其实之前我是想告诉你,祭司大人为了给姐姐炼药从今日起开始闭关,方才……嘿嘿,有些失态所以没有说清楚。” “所以,他这些天都不会过来看我了?” 唐瑜也不知为什么,问出这句话竟还觉得心中隐隐欣喜。自那一晚她甚至有些畏惧见到九曲,她怕他再同她说出那样酒后失态的话来。 可紫漪的脸却微微一沉,不动声色。 她眼珠子一转,又是笑颜如花,“祭司大人不来看姐姐也是为了有朝一日能让姐姐恢复成原来的样子吧。” 唐瑜没有回答,其实她心里也清楚是这样的,九曲的确答应过自己。 紫漪抬手为唐瑜倒了一杯茶,然后端到她的面前,柔声道,“那祭司大人为了姐姐那样辛苦,姐姐是不是也可以为祭司大人做一点事呢?” 唐瑜接过紫漪手中的茶盏轻笑,“我却不知可以为他做些什么。” “当然可以啦,只不过是一点小事。祭司大人不日出关,姐姐就可以给他一个惊喜。” 唐瑜凝眉微微颔首。 “你且说是什么?” 紫漪明眸皓齿,一双瞳仁此刻却燃着不一样的光火。 “祭司大人很喜欢沉浮宫后面盛开的那一大片红色曼陀罗花,当初选择栖息之地也是因为这个原因,因为他觉得红色曼陀罗盛开的像火一样,唔……希望之火。” “你的意思是要我送花给他以慰辛劳?” 唐瑜不由收紧手指,握着凉凉的茶盏。 紫漪手托着下巴,一脸天真无邪,眸中放光。 “是啊,他若是知道你有这份心一定会很开心的。” 口中犹吐香气,“毕竟,他这般重视你,这般对你好。” 第一百三十章 风雨欲来 唐瑜看着眼前笑靥如花的女子,眼眸都不眨一下。 也不知她的心里在想些什么。 或许难道这样一个明媚的女子也是一个魔吗?看起来一点都不像啊。 紫漪并不回避,光明正大地接住唐瑜凝视的眼神,直到唐瑜先‘败下阵’来,缓缓举起手中的茶盏,低头欲饮。 这个时候,殿门又忽然打开了。 只是晃眼的功夫,一下子从外闪进来一道漆黑的身影。 认清来人之后,唐瑜不由微微诧异,梭若今日不是已经为自己送过药了吗。 而她现下却也只顾着诧异了根本没有意识到,如今自己的脸正毫不保留地展现在当下。 紫漪见到梭若登时收住了挂在脸上的浅浅笑意,而梭若更是微微一愣。 他的确没有抬头,更没有看到唐瑜的脸,他只是看到了前方人微动的衣摆,一抹杏色,一抹绿色。 那抹绿色是他熟悉的,根本不用他费神多想。那人是紫漪。 不过梭若仿佛立即恢复了原来冷若冰霜的神情,他只是轻轻掠过一旁的紫漪一眼,动了动嘴唇最后却什么都没有说。 “梭若护法今日不是已经来过了,如今时辰已是不早了,不知此次前来又是所为何事?” 今晚可真是热闹,怎么人仿佛一下子都到齐了。 梭若几乎是犹豫了须臾,他不易察觉地皱起眉头,继而淡淡道,“梭若只是前来告知姑娘一生,今夜大祭司不来了。” 唐瑜不禁了然,“这个紫漪已经在方才告诉我了。” 梭若听到这里,竟又是一顿,复而竭力忍住想要微微抬眸的冲动,他沉声道,“如此,属下这就退下了。” “那姐姐,我也先回去了。” 梭若的话语方落,紫漪清脆的声音便响了起来。 她袅袅灵动的身子站起来,又是微笑着看着唐瑜,“明日我再来寻姐姐,然后带姐姐过去。” 她一声姐姐长,一声姐姐短的,听的唐瑜倍感亲切,也不说所有的魔都是邪恶的,那绿色罗裙的紫漪姑娘就是很贴心。 唐瑜点点头,“届时你来寻我便好。” 也许紫漪说的也是有道理,毕竟九曲待自己真的很好,若是他真的喜欢红色曼陀罗,那也是好的。 紫漪笑的明媚,“嗯,一定。那姐姐我先回去了,你好好休息。” “好。” 紫漪欣喜地转过身,梭若从之前开始就仍旧一直留在原地,仿佛在等紫漪一般。 见紫漪绿色罗裙的裙摆飘飘过来,他这才又颔了颔首转过身去。 殿门缓缓没入两道人影,唐瑜一时觉得脑袋昏沉,眼睛也疲惫的慌。 她从位子上站起来,缓缓往床边走去,一头银丝倾泻而下,纯白胜雪。 ? 在殿门关闭的那一霎那,梭若冷下来的脸比以往都要冰寒。 “殿外原本把守的下属是被你撤下的吧。” 紫漪笑着,“我让他们走,他们还敢不走吗?” “不仅如此,你还偷听祭司与我交代与我的事情。” “反正你早晚要告诉她,由我先一步转告难道不好吗?” “你太胡闹了。” 紫漪的脚步停下来,回头看着一身黑色劲装的俊美男子,他的眼底没有一丝温度。 紫漪的脸上竟然透露出来丝丝委屈,“怎么了梭若,你吼我。” “我没有。” “你方才就有,你又要像千年前那样对我吗?” 梭若一愣,语气竟忽然软下来,恍若从来没见过这冰山也有会融化的一天。 “对不起。”小声嗫嚅道,竟然说了对不起。 紫漪皱了皱鼻子,“你答应会保护我的。” “是。”他应声。 他再也不会让她受伤害了。 紫漪的手一点一点挪过去,捉住他的袖子,梭若并没有躲。 她看着他刀锋般的侧颜,“你没有见过那个女子的真面目,你知道她长得什么样吗?我从未见过这么可怕的一张脸。” 梭若的眼眸动了动,蹙紧了眉。 “可是祭司大人居然对她这般重视这般呵护体贴。”紫漪不甘心。 梭若微微迟疑,继而还是看着眼前明媚的女子。 “我早已说过,祭司有他自己的想法,不是我们能够揣测的。” “可是我不许。”紫漪瞪大眼睛,“梭若你不要告诉我你真的不明白祭司大人的用意?” 紫漪的手放下来,“梭若,你会站在我这边的对不对?” 梭若猛地一怔,明白祭司的用意? 他怎么敢,怎么敢去明白祭司的用意…… 见他没有要开口的意思,紫漪一时赌气,“那个女子是个外人,如今还只是一介凡人。祭司大人想要培养她成为魔界的……” 话含在嘴里再也说不下去,梭若及时地封住了她的嘴。 “你知不知道自己现下在说什么,若是被祭司听到……” 紫漪一把将梭若的手从自己唇上拿下来,“怕什么,祭司大人如今正在闭关。梭若,你想想若真是这样,那我算什么?这千年来我的努力算什么!” “红珠……” “不要叫我红珠。”一字一顿,“我的名字叫紫漪。” ******************************* 九曲大祭司所在的沉浮宫后面盛开着一大片红色曼陀罗。 一大片火红色的就像如今这暂时生存的魔界范围,熊熊燃烧的火焰一样,仿佛要一直延伸到四面八方,分布六界中去。 那如数蔓延的红色曼陀罗有时在不同生灵的眼里却又有不同,比如很多生灵觉得他们犹如脚下延绵滋生的荆棘,有一些却觉得它们盛开的样子更像是触目惊心的鲜血一样,不知是谁的鲜血,带着怨恨,带着不甘,带着诅咒。 它们开的如火如荼,娇艳似火,没有人知道它们是以什么为养料得以生存,只知道是此地最美的一道风景线。 只可远观不可亵玩。 骄傲地绽放着。九曲最喜欢的花。 ? 梭若比紫漪来的要早。 唐瑜重新戴上了黑色的纱帽,遮住她那不堪的容颜,端正坐着,接过梭若盘子上的黑色汤药。唐瑜微微一怔,因为她发现今日的梭若竟在不动声色间微微抬眸。 她在纱帽下轻轻一笑,“今日梭若大护法是怎么了,不顾九曲的命令了吗?” 在意料中看到黑色纱帽之后,梭若闻言一惊,本以为不会被发觉,却没想到眼前女子心思也是尤为细致。 不知为何现下竟觉得心中闪过一丝难受。 梭若连忙更低地低下头去,“梭若不敢,姑娘恕罪。” 唐瑜接过药侧过身子,“没什么,你下去吧。” 梭若忽然觉得一丝犹豫,他踌躇着,只是须臾间,心里已经恍若经过一场厮杀。 最后他还是颔了颔首,漠然回过身,缓缓退了出去。 第一百三十一章 荆棘之路 往生殿除了唐瑜以外一个人都没有,即便有更多的也全部只是把守在门外。 沉寂,只有铺天盖地的沉寂。 而九曲为了让自己活下来,为了让自己回到最初的样子,已经好久没有来了。也不知道内心的那种情绪究竟是忧愁还是有点微微侥幸。 如瀑银丝倾泻下来,梨花簪早就被纤云取走了,抚上胸口,才忽然意识到,原来兰溪玉佩也早就没在自己身边了。 一时间,什么都没有了。 她恍若从此就与白司离化为路人,相见不识,他仅存的一点纪念都不曾在自己身上留下来。 除了一身的疼痛和手心那一道长长丑陋的伤疤。 每日每夜在思念他的时光中度过,而原来一厢情愿是这么残忍的事情,他不会知道,永远也不会知道。 究竟为什么会到如今这个地步,这一路走来,自己到底做错了什么…… 而此时此刻,真的就这样一直留在这里了吗?如九曲所说,成为魔界的君王…… 又怎么可能?可如果不是这样,哪里又是自己的容身之所,自己又该去哪里?真的甘心等着老天收回她的命? 可是没有时间让唐瑜多想了,要做魔界的君王是绝对不可能的,她这回是要辜负九曲的好意了,这个时候却已经有人帮她做了决定。 紫漪一身绿色罗裙,娇俏地一个转身隐进殿内,“姐姐我来了。” 她活泼的像个邻家孩子,脸上的笑靥如花,即便每个人看了都忍不住会动心的。 唐瑜带着黑色纱帽站起来,轻轻喊了她一声“紫漪。” 紫漪蹦跳着走向她,“姐姐,你怎么又把那个帽子带起来了。” “我要出去见人,自然还是得遮着脸的。” 紫漪‘嘻嘻’笑着,“嗯,没事。等祭司大人将丹药练好,姐姐指不定就能恢复原来的样子。” 唐瑜只是莞尔,却没有接下去紫漪的话。 她不知道为什么会对眼前的小姑娘产生没来由的亲近感,只觉得自己很喜欢她,没来由地觉得亲切。 后来唐瑜才明白过来,眼前的紫漪与自己最初在花凉山的那一年分外相像。 那个时候的自己,或许也是这般天真无邪,什么心事都没有,唯独最牵挂的就是等公子回家。 她一时觉得心堵,可是现下什么都变了,什么都没有了,只有仅存的记忆够自己温存。 而紫漪多让人怀念那个时候的自己啊。 情不自禁地探过手去,苍老的手轻轻牵起自己的手,也没意识到,这样丑陋的手,跟前的小姑娘是不是愿意让自己牵着。 事实上,在唐瑜触到紫漪的手时,她蓦然猛地一惊,随后透过厚厚纱帽下,仿佛能看清她此时泛着微光的眼睛。 紫漪的手一顿,却是没有收回去,反倒也拉住了唐瑜伸过来的手。 紫漪仰起天真的小脸来,一双眼睛水灵有神,“姐姐,你那样温柔,过去一定是个大美人。” 唐瑜心中一动,“如今却是一个老太婆了。也许我现在才明白过来,美貌于外最后也只不过是一具臭皮囊。” 蓦然想起那人的一句话来,‘皮相而已,世俗眼光,真是一世不如一世。’ 唐瑜蹙了蹙眉,眼睛泛酸。 许是看出唐瑜心中起伏,紫漪连忙轻轻晃了晃她牵着自己的手,“紫漪自小被祭司大人带来,也没有见过什么世面,像姐姐这样在这世间一定活的很精彩吧?” “精彩?”唐瑜苦笑,继而摇摇头,“生而如凉水,来人往往,不过幻影一场。时而平淡清寒,时而余温暖暖,最终还不是冷暖自知?” 紫漪木然看着她,觉得这话说的看似平淡,其中却包含太多无奈,而想想如今她变成了今日这副模样,受的又是多少苦楚,她便不会知道,也不想知道了。 可是即便如此有怎样,谁让祭司大人把她带了回来,谁让她成为了她的威胁。 她是魔,将来也会是魔界的王,一点恻隐之心,一点不忍都是不可能有的。 紫漪动了动嘴唇,刚想说些什么,唐瑜又微微低眸,温和地看着她,“我却希望你不要成为我现下这个样子,希望你这样的笑颜可以一直盛开下去,不要为凡事左右,能过的开心一些。做到问心无愧。若是一直这样,也是好的。” 紫漪蓦地愣住了。 她一时有些难以相信,唐瑜居然对她说出这番话来,她知道自己接下来要如何对她吗? 看着她的眼神,除了温和竟还透露一点点疼爱,紫漪皱紧了眉头。 “姐姐希望我永远开心,一直能微笑着?” 唐瑜点点头。 “那姐姐知道紫漪的心愿是什么吗?” 半晌迟疑,摇摇头。唐瑜还真的不知道。 仿佛是霎那划过的一丝狠厉,根本让人连一丁点都捕捉不到。紫漪即刻又是笑靥如花,“我只想陪着祭司大人,能陪在祭司大人身边就足够了。” 唐瑜笑起来,纱帽下的脸扭曲成一团,“九曲能有你这样一个小姑娘愿意陪着他,他也真的是好福气。” 紫漪弯起嘴角,“是啊。希望祭司大人心里也能明白,只有我才能永远陪着他。” 唐瑜未语,也许紫漪心里对她还是有芥蒂的。至少从她的这句话当中听的出来,她以为自己要与她争夺九曲了。 半晌,唐瑜握着紫漪的手又紧了紧。 紫漪皱了皱眉,那个蠢女人到底知不知道她苍老褶皱的手满是倒刺,扎的她一双嫩嫩的小手真的好疼。 唐瑜在心里长叹一口气,“紫漪,你放心,我不会成为你和九曲之间的麻烦。” 可是一切已经太晚了。 ? 一路走来都十分顺畅,唐瑜的手与紫漪的牵在一起,而并没有看到过多的魔将在一旁把守。 仿佛一切已经被人有意安排。 这里的天空长久都是灰蒙蒙的,抬头是无穷无尽的苍穹,也不知道以外的又是哪一片天。 紫漪有条不紊地走在唐瑜的身边,一边还有说有笑,他们准备往沉浮宫后方,去摘九曲最爱的红色曼陀罗花了。 “到时候姐姐把一大捧红色曼陀罗送给祭司大人的时候,他一定很开心,我都已经迫不及待了。” “他若是也能收到你送与他的花也会很开心的。” 紫漪摇摇头,“才不会呢,祭司大人如今最重视姐姐。” 唐瑜刚还想再说些什么,前方忽然没来由掀来一阵风,继而带来扑鼻花香,只是轻轻微嗅,就已令人沉醉不已,深深沦陷。 第一百三十二章 曼陀罗花 白司离月牙白衣,一头墨发,眉间一点朱红印记红的似血。他缓缓向她伸出手来,‘青丝到白发你都不许再离开我了。’ 他勾起唇角,薄唇微掀,做出了这辈子最重的承诺。 ‘生在一处,死也在一处。’ 公子…… 为什么感觉像是他忽然出现在眼前一样,黑纱帽下,眼睛已经湿了一片。 说过不再离开,可是为什么你还是丢下阿瑜一个人了。 “呵,姐姐,我们到了。” 若不是耳边紫漪小声轻唤,或许自己还沉迷在这深深的花香中,难以醒过来。 沉迷在有白司离的幻梦中。 那股花香有一种让人深陷其中的魔力,也不知道是为什么…… 身下是在九曲将她带回来的魔界。 唐瑜登时回神,白司离的影像消失。她蹙了蹙眉,睁大眼,却见眼前还是什么都没有。 “可我只闻见了花香,并没有看到红色的曼陀罗。” 轻声喃喃道。 “就在前面。”紫漪眨了眨眼睛,“只是它香气飘散的远,我们再走两步就看得到了。” 隐隐觉得心中跳的厉害,紫漪竭力平复自己不稳的心跳,那种呼之欲出的紧张感太过强烈,竟让她觉得又欣喜又期待又……害怕。 唐瑜踌躇半晌,才又重新抬起脚步,“那我们过去吧。” 紫漪点点头,忽然手中使劲,一把拉住唐瑜。 唐瑜回头看她,眼神充满不解。只见紫漪目光灼灼,看着她,“姐姐,若是……若是祭司大人到头来其实并不怎么喜欢红色曼陀罗,你会不会怪我?”她的眼睛扑扇着,分外有神,牵着唐瑜的手也一时紧了紧,“我也只是听说,可是也一直没有人真的送过祭司大人曼陀罗花。” 时间沉寂半晌,唐瑜在纱帽之下微微一笑,“那我便试一试,他若喜欢自然皆大欢喜,若不喜欢……那就不喜欢吧,正好可以让自己见证一下。” “你不会怪我?” 唐瑜摇摇头,“你是好心。” 紫漪心下‘咯噔’一声,唐瑜已然牵着她,抬步走了过去。 芳香愈发浓烈,也许是嗅觉神经已是疲劳,愈到后面,虽然痴痴沉迷,仿佛也已逐渐习惯起这种香气来,有时习惯真是一件很可怕的事情。 只是脑海中一直缭绕白司离的影像让自己心痛难耐,他说的每一句肺腑承诺在这一刻如数爆发出来,铺天盖地。 接着,唐瑜甚至还未想好如何压制住这种折磨,眼前已被一大片红色的曼陀罗花倾覆。 如火如血,汹涌而来,仿佛要将人深深淹没。 恍然间,似乎除了漫天红色以外,再没有其他别的色彩,天地间旋转,天地间都成了那眼前所谓的火的颜色,血的颜色。 唐瑜怔怔地望着眼前的景象,一时甚至忘了呼吸,脚步早已停止了前行。 而她不曾察觉,一旁的紫漪不动声色地逐步往后退着,她仿佛与生俱来惧怕那鲜艳刺眼的红一般,而唐瑜却一点都没有意识到。 她已经被这绝世红色曼陀罗深深迷住了。 一朵朵鲜红的曼陀罗花在丛中开的娇艳无比,就像一个个怀春的少女,搔首弄姿,无一不是妖艳动人。 她们恍若在仰头祈盼归来的郎君,生长的竟是如此繁盛,让人流连忘返,叹为观止。 而此时此刻,仿佛感觉到有人靠近,更是贪婪地扬起了高昂的脖子,更是挺拔诱人,美则美矣,却实在娇艳地让人有一种无法亲近的抗拒感。 这种令人如此垂涎的血香是如何而来,是滋养它们最好的养料啊。 紫漪带着魔力的声音从耳畔响起,“姐姐,美丽的曼陀罗花就在眼前,快去摘啊。” 这一刻,唐瑜忽然迟疑了。她皱紧眉头,恍然意识到,自己若是前去,会不会有危险?一切看起来风平浪静,可是这种莫名的畏惧感与血腥感是怎么回事? 那么沉重,压得她几乎喘不过气来。 “紫漪,这花我怎么看起来觉得很不舒服。” “不舒服?怎么会啊,我觉得很美啊,祭司大人一定会喜欢的。” 她在耳畔的声音极为诱惑,一步一步让人想要沦陷的欲望。 眉间收地更紧,唐瑜的手不知何时已经微微沁出了薄汗。 “姐姐,去啊。” 唐瑜没有动。 “姐姐,我就在这里等你,你快去啊。” 一大片火红让人一时头晕目眩,唐瑜没来由地却是退了一步,心里像被一双手紧紧攥着,呼吸困难,仿佛过去就是所谓的万劫深渊。 握着紫漪的手不由得更紧了。 其实她没有意识到,紫漪的手也在不由自主地轻轻颤抖着。 “紫漪我……” 可是紫漪已经没有耐心再听她再多说一句了。她早就等不及了。 唐瑜恍然间只感到背后猛地一使劲,接着自己的身子不受控制地往前大肆倾倒过去。 她惊呼一声,牵着紫漪的手下意识地滑落,然后感觉身体在霎那间仿佛已经不是自己的了,只感到眼前的一大片火红越来越放大,越来越深刻,几乎要将她整个人都深深淹没。 芬芳,疼痛。除了让人早已嗅觉疲劳的香气之外,就是全身从四面八方而来的疼痛。 并不是扑向花丛,接触地面那种生疼,而是轻飘飘的,没有实体感受,却是铺天盖地而来,要将她紧紧包裹住的刺痛。 就连呼吸一下都是那样让人煎熬。 竟是一时间一句话都喊不出来,眼前红的发黑,仿佛一下子堕入了另外一个世界,即是自己方才在脑间一闪而过的万劫深渊。 公子…… 为什么…… “好痛……”唐瑜禁不住还是嘶哑地喊出声来,忽然猛地意识到自己现下的情况,从一大片红色的曼陀罗中狼狈着挣扎着想要爬起来,“紫漪,救我。” 而其实就在唐瑜被紫漪倾力推向红色曼陀罗花丛的时候,梭若恰好在这个时候赶了过来。 他已经伸出手去,却还是来不及拉她一把,紫漪在下一瞬将手放进他的手心里。 “梭若,你要干什么?” 接着,世界仿佛一下子沉静了。 第一百三十三章 花海浴血 梭若的手握着紫漪的手,再没有上前一步。 “好痛,紫漪,救我。”唐瑜在曼陀罗花海奋力挣扎,她想要爬起来,想要站起来,可是只要一使劲,身边缠绕的花枝一次又一次地将她按住,深深缠住。 然后伸展出她们那引以为傲的枝叶,张开她们的‘血盆大口’一口咬住已是她们盘中之物的唐瑜。 在她们眼里,这是一餐多么丰盛的饕餮盛宴啊。那飘来的丝丝血香叫人嗅着多么垂涎,如此百年难得一遇的机会,怎可就这样袖手放过? 而至此为止,唐瑜还天真地以为,紫漪会来救她,紫漪会来救她的。 时间纷纷流逝,身上的痛楚越发深刻,恍若皮肉在被一点一点撕啃咬碎。而事实上,那些傲放的红色曼陀罗现下果真如嗜血的生灵,疯狂地贪婪地用她们身上的枝叶一点一点划破唐瑜身上的肌肤,然后尽情吸食着她体内的鲜血,争先恐后。 这副情景,像极了当初在妖界禁地,那些十八殿的妖魂,就像把唐瑜当成了唯一的救命稻草,只想占据己有,如数吞噬,还不允许其他生灵染指。 仿佛失去了所有力气,到最后,唐瑜连想要呼喊救命的欲望都渐渐消逝,身上流血的疼痛不能自已,似乎可以想象的到,那疯狂的掠夺,早已将自己整个人啃食地体无完肤,血流一地。 头顶的纱帽在如此‘厮杀’的过程中倏然凋落,一头银发登时倾泻而下,恍然间在一大片血红的曼陀罗花海中触目惊心。 森然可怖的容颜连曼陀罗都仿佛隐隐觉得望而却步,而那如白雪纯而无暇的银丝更是在这个时候忽然一丝一丝地倾散开来,纷纷缠住那些纷涌而至的一大片曼陀罗。 这个时候竟还是自己本为之嫌弃的这满头白发帮了她。 恍然间意识到什么的唐瑜终于沉静下来,事实上她也没有力气了,脸上的样子又是褶皱又是扭曲又是血腥,实则叫人看了恶心。 而她冰冷的那颗心也不知还是不是继续跳动着,雪白银丝铺在血红的曼陀罗花海,真是远看美的不可方物。 梭若早就已经吓呆了。 冷若冰霜,淡然自若如他,这个时候却真是再也无法无动于衷,回神间,心里有个声音问自己,这一次答应帮紫漪,是不是真的错了? 而下一顺紫漪捉着自己的手攥地更紧了。 事实上紫漪也是吓了一跳,因为任何人只要跳进这曼陀罗花海最终都会成为其中一朵曼陀罗花,然后被慢慢变成和她们一样的东西,这样祭司大人就找不到她了,除非使用代价颇高的魔界禁术。可是她紫漪有万分把握,祭司大人是不会因为一个可能的候选人,而使用这强大的禁术的。 一旦催动可是关系整个魔族。 她不过想要她永远被关在这里面。可是事实上并非如此,那个唐瑜身上似乎流淌着另外一种血液,仿佛是只有当年十八殿鬼族君王血统才有的。只因他们的血统有让生灵残躯觉醒的能力。 可是传言百年前,鬼君柒夜已经死了。 而她唐瑜更不可能是。 眉间骤深,紫漪目不转睛地盯着眼前这令人费解的现象,诚然即便如此触目惊心,她心下也早已不管不顾了。 她唐瑜今日一定要消失! 梭若当机立断,抬手封住一个结界,此般一定不能打草惊蛇,若是被人发现,传到祭司的耳朵里,那么紫漪就完了。 “为什么……” 只听到茫茫花海中的唐瑜无力地抬头,一双目光摄人,直直地望向不远处的紫漪与梭若。而她满头银丝也只能维持一段时辰,蜂拥而至的曼陀罗随时都有可能铺天盖地地再次席卷而来。 紫漪一愣,随即又恢复成以往的笑意,她轻笑,微微叹息,“姐姐,真是对不住了。” 唐瑜看着她,死死盯着她,仿佛要将她整个人看透。 紫漪缓缓摇头,“你可千万不能怪我,要怪也是怪你自己,不知为什么祭司大人将你带了回来,还对你那样好。”她的眼前闪过一丝狠厉,“那一日你们的谈话我都听到了。” 唐瑜皱紧眉头,恍然意识到她说的什么意思,不由失笑,“原来你还是在意,即便我向你保证不会与你争属于你的东西。” “你觉得我会信?凭你这个模样,祭司大人真是迷了眼睛。你不会真的没有自知之明,不知道自己现下如何丑陋可怖,你觉得自己配的上我们魔族高高在上的祭司大人。真是做梦,我绝对不能让你得逞,你的下场只能是这个。” 心在一点一点撕裂,唐瑜满身血污,眼前的那个像极自己从前的女孩子,竟一时仿佛离自己这般遥远。 “我真傻,还如此相信你,想要亲近你,你姐姐姐姐这般喊我,我也欢喜你。我真傻……” 眼泪源源不绝地落下来,纵横在褶皱密布的脸上,就像泼了硫酸一样的刺痛。 “够了……你说的可真好,相信我,亲近我?”紫漪冷冷道,“真是可笑,难道你至始至终真的没有对我心存一点怀疑?” 沙哑的声音哽在喉咙里,“我只当你小孩子脾气,只是一时误会我,若是向你解释清楚,你还是,还是会愿意同我相处。” 紫漪瞪大眼睛看着她,一字一句,“你这副模样,我看一眼都觉得恶心。” 银丝乍断,一片曼陀罗花顷刻扑了过来,一口要在唐瑜的手臂上,鲜血肆横。 一次又一次地背叛,一次又一次的绝望,一次又一次付出真心然后付诸东流。 再也不会想要去相信,再也不会想要去亲近…… 原来,自始至终都是自己一个人的独角戏,而老天又是给了她一个重重的耳光,终于明白什么叫做心死与绝望。 梭若仿佛不忍看下去,上前一步,却又被紫漪生生拉住。 “怎么梭若,你忘了你答应过我什么?更何况你如今是要上去救她么,你也不要命了?想要灰飞烟灭?” 梭若顿住了,一双深邃的瞳仁盯住眼前尽显魔性的绿衣女子,他的身子微微颤抖,“紫漪,我答应帮你,帮你成为魔族君主,可是如今在曼陀罗花海的女子根本没有想要和你争。” “可是祭司大人已经有这个念头了!” “祭司的心中想些什么我早就警告过你,没有人知道祭司的心思。” 空气中一下子没有半点声息。 第一百三十四章 何处地狱 半晌,紫漪笑起来,“梭若,你要背叛我?你不是一向最为冷血吗?当初凤月和江曼洛费尽心思想要除掉我,不是你帮着我将她们一个个铲除的吗?”她目光微烁,“祭司大人一直还不知道这个秘密。” 没来由地掀来一阵阴风,一旁的曼陀罗花飞舞地更加猖狂了。 梭若一愣,恍若被人当场设下一道定魂咒,连动都动弹不得。 唐瑜满身血污,无力地躺在一大片火红的花海里,浑身疼痛已让她仿佛失去了只觉。 她满目血红地抬眼看着笑意全无,在此刻脸部狰狞起来的紫漪,绿色罗裙迎风飞舞。 “你心里是不是还想着祭司大人来救你?别做梦了,他老人家正为了你废寝忘食地闭关炼药,你看他对你多好啊。而他本是想让梭若告诉你不能来看你的消息,可是我先一步通知你不好吗?” 忽然想起来时自己对她说,‘我却希望你不要成为我现下这个样子,希望你这样的笑颜可以一直盛开下去,不要为凡事左右,能过的开心一些。做到问心无愧。若是一直这样,也是好的。’ 而现下真是成了天大的笑话,看着眼前女子狰狞的模样,果然魔就是魔! 紫漪冷冷笑着,“对了,我忽然想起来忘了告诉你一件事。如今你身处的红色曼陀罗虽然美丽,却其实是祭司大人饲养的尸魔,你知道这些尸魔是什么吗?”透彻心骨的寒冷,“往年一心想要谋权篡位的圣女,还有前些日子为你端药死去的女子,她们可都在那里呢。不知离你现下最近,食你鲜血的又是哪一个。” 话音一落,她再不敢上前一步,那些红色曼陀罗仿佛闻到了紫漪的气息,争先恐后地纷纷伸长脖子,回头就要倾倒过来。 带着无尽地怨恨,贪婪,吸噬与想要同归于尽地快感。 蓦然间,银丝纷而飘散,恍若片片散下来的茫茫白雪,又在眨眼间挣脱火红的曼陀罗花,倾覆而下。 而在瞬间挣脱束缚的每一朵曼陀罗在这一刻蓄势待发,像洪水猛兽一般蜂拥而至。 终是在这一刻,撑不下去了。 “公子……” 为什么总觉得他的怀抱还在身边,他的温暖也不曾离去,明明冷却的心却一直倔强地还想要再次热起来。 为什么总是这么不争气,在最落魄最狼狈的时候想起他,明明他已经离开自己了。 那个一身月牙白衣,黑发如墨的白司离,如今身边已有了她人的陪伴。 会有人陪着他去竹林抚琴,陪着他看书作画,陪他对弈。品尝他每一次下厨的手艺。 真的还不甘心,如果终是逃脱不了死去的宿命,这一生也不后悔爱过。 只是,若得老天垂怜,此时此刻唯一想要的,不过就是再见他一面。 半空忽然爆破出一阵剧烈声响,‘轰’的一声,原先由梭若结成的结界在这一刻出乎意料地砰然碎裂。 接着,有一道光如闪电一般霎那倾泻而下,一双手扯住唐瑜残破的衣裙将她一把从曼陀罗花海整个人捞了上来。 飞身已在苍茫浑浊的半空之中。 失去猎物的曼陀罗花如数仰起脑袋来,根本意犹未尽,已是囊中之物的猎食居然就这样凭空被带走了。 真想脖子还能再伸长一些,把还未吃完的美食消化的渣都不剩。 可是头顶的光只让她们感到无尽的压迫与畏惧。 紫漪和梭若恍然间一齐往上看去,咬牙在这最后关头是谁坏了自己的好事。这才发现,半空中一手拎着唐瑜的人竟是一个身材妙曼的黄衫女子。 而这黄衫女子的脸上带着金色的面罩,只有身后如瀑的青丝飞散开来,恍若九天玄女落凡尘。 她居高临下,睥睨天下。 唐瑜满身鲜血地被她轻松拎在手里,只是迷糊睁了一眼。 那个救她出地狱的人居然是瑶锦…… 可是她真的是来救她脱离地狱的吗? ******************************************** 见到瑶锦就瞬间想起那个恍若谪仙,一身白衣,仙风道骨的苍崖凤息来。 深刻记得那次在焚仙崖下,谁人渡我堕仙道匆匆一别,他们的君子之约。 一定还要在有生之年,活着再见她一面。 泪水即刻已然糊了一脸,扒皮蚀骨之痛。 她的凤息,说过要给她幸福,要带她走的凤息,究竟在哪里…… 瑶锦的微笑比紫漪的更冷,至少唐瑜在听到瑶锦说话,竟会不由自主地微微颤抖。 听闻声息的魔兵魔将纷纷赶来,只是顷刻间便将曼陀罗花海几尺远围成一圈。 如数亮出兵器,而他们却谁也没有敢再上前一步。 瑶锦俯瞰下面的两个人,摇摇头一笑,言辞里满是轻蔑。 “我还要多谢你们让她的血香散发出来,九曲将她带到这里来,我一时还寻不着她呢。”面罩下的唇角微微勾起,“而你们……如此大的动静,料想九曲即刻出关,还是自求多福吧。” 谁也拦不了她的。 只是光芒一现,瑶锦已然带着浑身是血的唐瑜消失的无影无踪。 而自始至终,紫漪都没有说过一句话,她说不出一句话。 ? 周身是一片熟悉却又微显陌生的葱绿,瑶锦手中一松,唐瑜立时无力地被甩到地上。 这才有时间给她正眼仔细打量眼前的女子,瑶锦金色面罩下的眉头微微一敛,饶是她看久了也再没有想要再直视她一眼的冲动。 实在叫人看了慎人难耐。 唐瑜满身是血,一头散乱银发,脸上污秽不堪,满是褶皱,沟壑纵横,除了那一双眼睛可以看看以外,其余的地方没有一处是完好的。 此时她痛苦的蜷缩在一起,想来也是,如此噬心蚀骨之痛,更何况她一介肉体凡胎,还能活着已是奇迹。 想想她之前的样貌与现下比起来,只能让人最后凝成一声无奈浅浅叹息。 可她瑶锦却还是不一样的,觉得惋惜之余,心里还有一丝痛快。 那魔族圣女紫漪,可真狠啊。 满身的血污已经看不真切她原本衣衫的颜色,一张丑陋的老脸毫无保留地展现在当下,即便人间太阳再暖,也融化不了她当下已死的心。 “我将你从魔族深渊带回人间你是不是应该好好感谢我?”瑶锦也不废话,直接切入正题,“告诉我,凤息有没有来找过你,他如今去了哪里?” 第一百三十五章 回到原点 事实上,来人虽是瑶锦,却能将她从魔族领域中带回来,带她脱离受尽折磨的红色曼陀罗花海,逃离九曲想要她成为魔族君王是使命。 这般想想还是挺感谢瑶锦的。 可是凤息,凤息难道不是就应该和她瑶锦在一起吗? 唐瑜忍着剧痛,蜷缩着滚在地上,零碎的话语从嘴里溢出来,“我不知道。凤息没有来找我,凤息在哪里……” 在哪里,还会不会像之前那样奋不顾身地带她走。 瑶锦眉间一收,上前一步,“那日他趁我不注意,在自己身上下了咒术然后离开。他有意让我找不到他,然你可知他大劫已过,飞升在即,我一定要在他身边,我要让他重新成为九重天的焱尧太子。” 炎尧太子……炎尧。 眼泪猝不及防地滑落下来,也不知为什么,心中一阵灼痛,灼烧着脸庞更加撕裂,唐瑜难忍地捂住自己的脸,声声呜咽。 “他没死,凤息没有死……”果然白司离曾说过瑶锦喜欢他不会假,她不会让他死的。可是,如今她宁愿他再不会来找她。 唐瑜的喉咙像火烧一样,“不会来的,不会来的。凤息不会来找我,我不知道,我没有见过他……我不想让他看到我现下这个样子。” 瑶锦皱紧眉头,“我再问你一遍,你真的没有见过他?你这般受苦受难,他还能做到无动于衷?” 唐瑜只是紧紧捂着自己的脸,一句话都说不上来。 还真是能够忍啊,瑶锦苦笑。炎尧啊炎尧,是料准了总会有人出现救她于水火吗?九曲为何会这么巧出现在花凉山,可不单单只是单纯巧合吧? 可是这一回是她亲自出马,却看他还能够再忍得了多久了。 瑶锦在面罩之下冷冷笑着,缓缓俯下身去,“那么白司离呢?你又还想不想再见到他。” 公子…… 那三个字就像永恒的烙印一样,心在霎那间沉寂,唐瑜一动不动捂着脸蜷缩在地上,半晌只剩下无止尽的声声梗咽。 她摇着头最后心痛道,“想,我好想他。”泪水从指缝中流出来,涓涓滑落,冰冷刺骨。 手心仿佛被掀起一层皮肉,而那道深深疤痕更是溢出丝丝鲜血,狰狞可怖,银丝散乱。 “不要见,不要让他看到我,不要……” 瑶锦唇边的笑意更深,素白的手一点一点探过去,轻柔地抚上着唐瑜如雪的白发。 感觉她的身子猛然一抖。 “你不要怕,我没有别的意思,我会让你去见白司离,满足你的愿望。你若是不想让他见到你,自己小心便是。” 她要的,不过是逼出凤息现身。 瑶锦瞳仁微缩,嘴角的冷笑并没有消散一分,“你放下手看看啊,看看这周围,我们到哪里了。” 唐瑜一顿,泪眼朦胧,其实她倒是更加希望此刻在黑暗里。明明感受地到人间温暖的阳光,照在身上却刺骨的寒冷。 可还是不禁一点一点地松开覆在脸上的手来。 眼睛下意识地狠狠闭起,天光刺痛,让人皱紧眉头。 然后试着再缓缓睁开眼睛,一片翠绿,一片熟悉又陌生的竹海。 怅然若失地怔怔望着眼前的景象,氤氲湿润的眼眸往一旁缓缓移动,傲然绽放的红梅鲜艳欲滴,是她曾采摘过的。 这个时候仿佛一下子能让人忘记浑身疼痛,这种感觉不真实地就像灵魂已经脱离了肉.体。 兜兜转转,最后还是回到了花凉山。 蓦然想起自己身边还有一个人,只见瑶锦勾起唇角,“怎么样,喜欢这里吗?” 唐瑜攥紧了衣角,身上满是伤痕,她忍痛咬着牙,“你到底,想干什么……” “干什么?帮你啊。你不是想要见到白司离吗?”瑶锦微笑着,“可是我却听说白司离身边已经有佳人相伴了。你可也真是痴情。” 眼泪一颗一颗落下来,“公子只是被人迷了眼睛,他还是会认得我的,他一定会认出我的。” “到了如今这个地步,你还那么相信他?什么时候可以改改你这天真的蠢毛病。” 瑶锦冷眼一笑。 唐瑜紧紧抱着自己,银丝倾泻铺满她的身子,遮住她的半张容颜,“我再也不会错怪他,从前他总委屈我不相信他,这一次,我再也不会再怀疑他……” 仿佛想起什么来,唐瑜苦涩地提了提嘴角。 轻轻摇头,眼中尽是惋惜。瑶锦啧啧叹道,“他若是看到你这副模样,也还会认得你?” 唐瑜一愣,更多的眼泪落下来,她咬紧嘴唇,没有说话。 瑶锦收回手,缓缓直起身子来,“那就趁这个机会让我好好看看,白司离究竟还会不会一如既往地爱你。” 扬起的笑意深不见底,而这一次,她有万分的把握,凤息,她的炎尧,一定会出现了。 ? 【你有没有特别想要保护的人?你有没有宁愿自己受伤也不愿想要伤害的人?】 一心向道,位列仙班,不过只求保佑你一生平安。如果只有倾覆天地才能让你好好活在这个世间,那么永生堕落,万劫不复那又怎样? 因为你,才有选择的余地。 **************************************** 瑶锦已经不知去向,或者她只是想把唐瑜一个人孤零零地仍在这里,然后自己躲到暗处去了。 夕阳被染得像血一样,就像自己身上已经干涸的血。 浑身的痛楚仿佛已经麻木,是不是还能活着真是一个奇迹?只是微微一动,还是觉得浑身伤口撕裂一样的疼。 翠绿的一望无尽的竹林,尽头处是两间小竹屋。白司离是不是就在那里。 而他此时会在干什么?是不是已经吃好晚饭,是不是躺在懒椅上看书,是不是还习惯在这个时辰煮茶,或许他还是和自以为心爱的阿瑜在一起安静下棋? 原来从没有荒废想念,早已在不知何时,爱已经入骨了。 晚风掀起唐瑜如银白发,一丝一丝飞散开来,背着残阳的脸显得更加慎人可怖。 一双大眼睛像鬼的瞳孔,她一身血衣,长长久久站立在原地。 眼下看着,明日或许会下雪呢。 若是下雪,是不是自己的头发会更加银白? 余光点点扑撒落下,唐瑜终是抬了抬脚步,皱紧眉头,一步一步往前走去。 就像一切都回到了原点一样,她居然也奇迹般还活着。 第一百三十六章 伤心欲绝 九曲的药果真有效,若是真如他所想能够长久留在魔族,留在往生殿,留在他的身边,是不是终有一日自己真的能变回原来的模样。 她也不是不相信九曲的能力。 可是命便是如此,她想亲近紫漪,可人家紫漪却一心想要害她。 自作多情可是这世间最残忍的感情。 前方的路是什么,是福是祸终会有揭晓的一天,而她是不是也该懂得了,是不是也该到时候知晓人间冷暖,世态炎凉。 无论折磨还是惩罚,都足够了。 白华天尊在上,您说的‘命里有时终须有’,或许是该到深明其意的一天。 ? 日暮缓缓深刻,将唐瑜的人影越发拉长。而离前方的两间竹屋也愈来愈近。 她生活整十余年的地方,如今还是不是她记忆里的归所,而她最爱的那个人,一直等候的那个人是不是还那里,像从前她等他一样的等待她? 不会的,那里已经成了他和别人的温柔乡。 直到竹屋的影子越来越大,等到唐瑜意识过来的时候,已在它的跟前。这个时候夕阳已沉落山头,只剩浅浅余晖。 余晖将银丝妆点地分外纯白美丽,从背后望去,唐瑜曼妙的人影,一身血衣恍若火红嫁衣。 小小窗口窗纱纸,映射出里头微微烛火,唐瑜下意识地伸手捂住自己的嘴巴,皱紧眉头犹豫着要不要就偷偷看一眼。 心中矛盾挣扎,想看又不敢看,就像什么第一次睁眼去望这个世界,带着期望,带着害怕,带着小心翼翼。 他会在里面做什么,纤云是不是也在他的身边呢。 感觉到自己的手也在不由自主地轻轻颤抖,唐瑜终是心下一横,一点一点探过身子去。 上半部分的窗户可以由下往上轻抬,然后会露出小小的一条缝,素来都会有一根小木头轻轻将它支起。 唐瑜颤微地伸出手来,满是伤疤与褶皱的手指捏住窗柄,屏住呼吸。 动了动眼眸,继而小心地一点一点将半截窗户抬上去,不动声色,没有发出一点声音。 里头的烛光溢满光华,月牙白衣如月光清冷,比月光清冷,如瀑黑发如缎如墨,衣袖偏偏,一城梨花。 男子的背影修长挺拔,就像一座不倒的城墙,只要挥手便能阻挡一切雷雨风沙。 他淡薄,清冷,遥远,有时候却透露着难得的温柔。 只这一眼,根本还未看得清他正脸,唐瑜的鼻头已然酸的不成样了。 他的双手负在身后,久久站立着,仿佛正在仔细端详一副倾城画卷,让他一时难以舍得移开眼睛。 是谁的画像让他如此留恋,想想应该也就只有阿霓有这样的吸引人,可以让他驻足那样久。 他念念不忘的始终是已忘却前两世记忆的自己。 竹门从外缓缓推开,进来一身杏色衣裙的女子。 她笑意浅浅,嘴角两颗可爱的梨涡,如墨青丝在后,头上绾起一个小小的发髻,一朵精致的梨花簪插在发间。 那张容颜熟悉又陌生,那是她自己的脸,那是唐瑜的脸,也就是如今的纤云。 纤云袅袅过来,手中握着一个不大不小的橙子,行至白司离身边稍稍一顿。 唐瑜还以为她发现自己了,连忙低下头去。 半晌过后,才意识到什么事都没有,才重新抬起眼来。 纤云将手中的橙子在白司离眼前晃了晃,“想吃吗?我剥给你吃啊。” 白司离浅浅一笑,“怎么只有一个,你若是给我吃那自己呢?” 他的声音还是和记忆力的一模一样,不冷不热,却意外很好听。 “那我们一人一半。” 白司离微微侧过头,“好。” 烛光倾泻,他的侧脸如削,高挺的鼻梁,睫毛浓密甚至这样远远看也看得清。 纤云掂了掂手里的橙子,欣然行至桌边坐下来,抬眼发现白司离认真对着眼前的画像看。 她一边开始动手给橙子剥皮,一边有意无意地问他,“我不是在你身边?为何还看着画像一脸睹物思人的模样。” 白司离微微一笑,这才缓缓回过身,看着纤云剥橙子的时候,那溅出来的汁水迷了她一眼,细心地微微俯下身子从她手中接过。 他握着被纤云剥了一半的橙子低眉喃喃道,“我也不知道为什么,明明你在我身边,可我还是觉得很想你。” 他仿佛想起一些往事,去看身边的纤云,“阿瑜,也许在我的心里还住着一个你。” 说完,他又是浅浅一笑,收回目光,还是自顾自地专心剥起手中的橙子来,橙子可比橘子难剥地多了。 纤云一动不动地愣在哪里,方才剥橙子时溅起来的汁水迷得她的眼睛一阵一阵地泛酸,她瞪着大大的眼睛,怔怔望着眼前那一幅画像,氤氲满雾气的目光,终于再次露出一丝狠厉。 白司离的眉眼展露在眼前,仍是遮挡住了身后那一幅画。 唐瑜竭力忍住内心的悸动,紧紧捂住自己的嘴巴,皱了皱眉,正想再将纱窗微微太高一些,好仔细再看看清楚白司离究竟是不是画了阿霓,纤云在这个时候蓦然站了起来。 “我喂你吧。” 她轻轻说道,紧接着手中已然拿下一瓣剥好的橙子。 白司离甚至还未反应过来,只听到耳边的人轻轻低喃了一声,接着唇已被猝不及防地封住。 他眉间微皱,朱红印记如血般鲜艳欲滴。 酸甜的橙汁滑入嘴里,白司离缓缓闭上眼睛,轻叹一口气,环住纤云纤细的腰身,轻轻回吻住她柔软的双唇。 唐瑜蓦然一惊,瞳仁骤缩,她皱紧了眉头,心中一阵翻江倒海。捂住嘴巴的手不可遏制地颤抖。眼前相拥的人影,衔接无缝的唇如此刺眼。 恍若被人生生当头一棒,恍若晴天霹雳。她再也忍受不住内心的滴血,迫不及待地收回手放下纱窗。 回过身的黑暗是给她最后的保护与安慰,她忍着剧痛,双手紧紧攥在一起。 黑夜温柔地抚着她丑陋慎人的脸,抚着她银白无暇的发丝,最终却给不了她要的温暖。 闭上眼睛,源源不绝的眼泪不间断的流下来,仿佛瞬间决堤,眼眶红红的,甚至在这个时候清楚听到了自己心碎的声音。 唐瑜轻声呜咽,像个受伤的小孩子,像失去族群的小兽,此时此刻没有人给她一个怀抱,没有人给她一点温暖。她顺着背后的竹墙缓缓滑下来,一下子瘫坐在地上,她把头埋进膝盖里,伤心欲绝地哭了起来。 第一百三十七章 一心求死 而纤云缓缓睁开眼眸,嘴角情不自禁地缓缓勾起一丝笑意,她冷眼望着白司离身后那一幅画卷,想着他方才的话。 ‘我也不知道为什么,明明你在我身边,可我还是觉得很想你。’ ‘阿瑜,也许在我的心里还住着一个你。’ 眼底的冰冷让人不寒而栗。 只是那眼前画像上的女子其实并不是阿霓,不是白司离画了十余年的阿霓,不是她的前世。 而是唐瑜,货真价实的唐瑜。 小小的脸颊,笑起来露出两颗浅浅的梨涡,如墨的青丝,精致的梨花簪。 一身杏色衣裙是他送的,脖颈上闪着微光的兰溪玉佩…… 画上的唐瑜笑靥如花,徜徉在一片灯火之中。 那是在这一世第一次能在有生之年他们一起在梨花小筑,江南花灯节,罗河之上。 那个时候,什么都没有发生,一切都是最初的样子。 那个时候还没有去青丘,晚清没有死,长歌还是记忆中纨绔不羁的大爷,凤息平平安安,而逝雪深跟在唐瑜后面,不动声色的守护她。 不会遇见纤云,不会遇见九曲。 原来,他记忆中她也有一天可以笑的这样开心…… 只是唐瑜,她永远不会知道了。 ********************************************** 夜真的很冷,空气中也仿佛散发着血腥的味道,眼看着这天似乎又要下雪了。 唐瑜浑身痛的麻木,身上的衣衫在黑夜中一片赭色,如雪银丝如瀑扑散开来,露出她狰狞可怖的脸。 眼泪冰凉地不断划过脸颊,撕裂的疼痛也恍若可以渐渐习惯了。 天大地大,竟有一天没有自己的容身之所。 如今,什么都没有了。 恍然想起自己六岁以前,也是这个样子,老天终是把她以为属于自己的一切都统统收走。 冷雾,公子,长歌,凤息,逝雪深…… 都成了生命中匆匆过客,到头来只有她唐瑜一个人。 也是寒冬腊月的天气,也是这般刺骨的寒冷,也是不知道自己是不是还能活过今夜。 只是那时等来的是白司离那一句最暖的问候,‘愿不愿意跟我走?’ 而如今她又能等来什么…… 一步一步蹒跚地离开,背对两间紧挨的竹屋,背对他,对所有过往的一切都挥手说再见。 眼前的大片竹林影子,就像要将自己深深淹没的无尽深渊,她终是为了他失去了自己。 瑶锦呢?或许就在暗处看着自己的笑话吧。 “就想这样安静离开,你又能去哪里?” 身后忽而传来女子清灵的声音,唐瑜的脊背蓦地一凉。 女子接着说道,“你都看到了不是吗?怎么样,觉得难过,悲伤,心死吗?” 原来她真的早就已经发现自己了。自然,她又怎么逃得过她一双仙眼,真是太天真了。 纤云迎风而立,静静站在血衣白发的唐瑜身后,高傲地像个白天鹅一样,她是青丘血狐之后。 风扬起她如墨的长发,吹的她杏色衣裙翩飞,眼前那一抹银色更是疯狂起舞。 “纤云……” 唐瑜麻木而失神地喊着这个名字。闭上眼却尽是方才她和白司离口唇缠绵的景象。 她又害怕地睁大眼睛。 “你叫错了吧,我是唐瑜啊,还是阿霓。”她笑起来,“怎么,怎么不回头看看我啊。” 唐瑜一根一根地收紧手指,说不出一句话来。 “我知道你现下什么样子,人不人鬼不鬼嘛,呵呵。说实话,你如今会出现在这里,我倒真是有点意外。” 纤云向前一步,“九曲待你不好吗?我还以为他真能为你逆天,让你变成原来的样子呢,可先下,你不过还只是苟延残喘地活着而已。” “你够了没有……”微微沙哑的声音却带着让人不容小觑的坚定。 纤云微微一愣,随之一声冷哼,“当然没有,我还要说。你知道如今自己像什么吗,蝼蚁都比你活的有价值,九曲不要你了,放弃你了?是嘛,连畜生都不屑看你一眼,更何况人家魔族的大祭司。唐瑜啊唐瑜,你贱命一条,你怎么还没死。” 九曲,九曲如今一定很伤心吧,而她的离开连一句再见都没有机会对他说出口。 眼中空洞地再没有任何色彩,漆黑一片,直到最后,纤云那些恶毒的话字字扎在心中,也不过不痛不痒。 唐瑜凄惨一笑,也许觉得现下已然什么都不再在乎。真个人都好冷,就像落进冰渣里一样,又痛又刺骨。 “我是不想死,也不能死,我若是死了以后怎么报复你?” “哈哈哈哈哈。”纤云笑起来,咯咯的声音清脆动听,却在此时显得如此慎人,她恍若听到世间最有意思的玩笑,“唐瑜你知道你在说什么吗,报复我?真是天大的笑话。你看你现下,你连看我一眼,你都不敢!” 话未说完,唐瑜蓦然回过头去。 忽然乍现的狰狞面目让纤云一时没有反应过来,银发飞散,她恍然下意识地往后退了一步。 “怎么,你怕了?”唐瑜启唇,破碎的声音像哐然坠落的金钟。 四面八方没来由的掀来一阵寒风,震得竹叶碎碎作响。 那张丑陋扭曲的老脸,没有一寸完好的肌肤,只有那如黑夜般凄凉的眼睛让人一时不寒而栗。 纤云皱了皱眉头,倾身上前一步,修长的手指都还未见的她如何过来,一把便箍住唐瑜的喉咙。 “事到如今,你还不知死活。”她咬牙一字一句,指骨惨白地隐现出来,一点一点收紧。 唐瑜呼吸难受,皱紧眉,仰起头,面目憎恶地盯着她。 “你最好,不要让我活过今晚。” 直到此时此刻,唐瑜仍是不忘艰难地勾起唇角,直视纤云的眼眸,那张和自己从前一模一样的脸。 她已经完全不怕了。 纤云的另一只手紧紧攥起,她的身子轻轻颤抖,“你认为我不敢杀你?” 唐瑜没说话,微微一笑缓缓闭上了眼睛。 若她真的想杀她,那么她知道她唐瑜将会连一点反手的余地都没有。 将她变成这个样子,背叛她,她纤云给的真的够了,或许真的在此时此刻,加上方才那一瞬,明白过来死比活着更痛快。 迟迟没有等到眼前人下手。 唐瑜一点一点睁开眼,却见到近在咫尺的纤云忽然冷冷一笑,“我方才临时改了主意,本想现下就把你了解在此地,如今想来太便宜你了。” 第一百三十八章 无法克制 唐瑜蓦然一怔,整个人霎那间升起没来由的一丝寒冷。 她像一个从地狱中缓缓而来的妖鬼,红唇微启,“因为我忽然觉得折磨一个人并不是一定要折磨她这身破碎的残躯,最难熬的而是折磨她的心。那才是生不如死。” 说完这句话,空出的那只手缓缓伸开来,继而移到自己脖颈那处,眨眼间,温润的兰溪玉佩已在纤云的手掌心。 唐瑜的眼睛蓦然睁大了。 “玉佩……” “没错,你亲手交给我的兰溪玉佩。白司离因寻你而存在的兰溪玉佩。” 唐瑜霎那间像失去了所有理智,“你想要干什么,你把玉佩还给我,把玉佩还我!” 可是纤云连一眼都没有看她,口中默念声声咒语。 她冷眼看着渐渐幻化的唐瑜,留给她在这萧瑟寒风中的最后一句话。 “我也要你尝一尝,作为第三者,只能在一旁看着我们恩爱缠绵的滋味。我要你只能看着却不能亲近,想说却又无法说出口,看着我代替你和他缠绵厮守,而你?呵呵,什么都做不了。” ******************************************* 【你送我的红豆,原来会腐朽,可惜却没人告诉我】 寒风越来越萧瑟,也不知为什么这一年的冬天恍若格外漫长,那冰冷的气息仿佛被白雪久久留下来,带到下一个季节去。 花凉山比往年要来的萧条许多,只因往年的花凉山都因白司离设下的结界四季如春。而如今,他重生之后法力尽失,花凉山已和普通的天下众山没有什么区别了。 春季或许树木繁盛,夏日花草密密,秋来落叶纷纷,冬临茫茫白雪。 人总是在落魄不如意的时候才会记得怀念过去。特别是穷途末路,若是想起昔日美好时光,那种感伤才叫真的撕心裂肺。 如果老天真的有眼的话,这三生三世就不应该有一个荒唐的开始。 白司离再也不是当初千杯不醉了,当时术法在身,唯有一杯梨花殇让他摇摇欲醉不能自已,素日让唐瑜得空下山买酒只当解解酒馋。 而今残魂之躯,凡人之力,普通白酒就能让他分不清东南西北。 阿瑜方才出去了一会儿,他就自顾自地邀酒,对着眼前那幅画怡然自得地独饮起来。 还能想起不久前,阿瑜凑上来吻自己,事实上几天下来他都没有怎么碰她,只是觉得如今她陪在自己身边已是足矣,而自己这些天也不知怎么回事,脑袋里总是昏昏沉沉好像不是很清醒。 而难得清醒的时候,却也仿佛总觉得被自己遗忘了什么事,无奈怎么都想不起来。 现下也不知是不是喝了酒,不想自己的酒力已经变得如此不胜,竟一时觉得身体灼热,迫切地想要散发出来。 “呼——” 白司离缓缓吐出一口气来,满屋子登时梨花香没过淡淡酒香。 他的脸颊微红,眯了眯眼睛,才觉得稍稍好一点,想要支撑着自己站起来,脚下又一时使不上力气。 白司离微醺的目光错落流连,最后落在眼前的那一幅画卷上。 “阿瑜。”他喃喃的,缓缓勾起唇角,温柔凡人眼中满是思念与溺爱。 他也不是没有感觉到,这些天的唐瑜细微变化。譬如她不再唤自己公子了,不再灵动可爱,更多的是温和与沉静,不再对着自己做的菜两眼放光,狼吞虎咽,而是正襟危坐,举手投足尽显闺中女子该有的风采。 说白了讲,仿佛他的阿瑜更显女人味了。 可他却不喜欢,他还是喜欢以前的她,古灵精怪没有他不行的那个唐瑜。 白司离目光微阖,目不转睛地望着眼前画卷上的女子,他颤微地站起来上前两步,最后还是缓缓伸出手去,将画卷从墙上小心取下。 他轻轻叹了一口气,仔细地将它收起来,这个时候竹门却开了。 眼前的唐瑜杏色衣裙,袅袅婷婷地站在门口,身后的风跃进来,鼓起她的衣裙与墨发,她的身影纤细娇小,好想让人紧紧拥住她,将她温暖地抱在怀里。 而此时她浅浅笑着,唇边两颗可爱的小小梨涡,手中握着一朵鲜艳欲滴的红梅。 他果然喝了酒了。 纤云远远看着白司离的样子,月牙白衣一尘不染,目光如水,清颜倾城,眉间的那一点朱红印记是神迹的象征。 他就这样站在眼前,手中握着方才才收起来的画卷,怔怔望着她。 纤云唇边的笑意更深,抬步缓缓走至窗边,将手中的一朵红梅小心翼翼地插在原先傲放的红梅盆景中。 那一朵红梅看起来与其他的仿佛有些许不同,比身边的更加鲜红,更加艳丽,就像白司离眉间的那一点血一般的印记。 纤云勾起唇角,不动声色地一笑,然后悄然回过身。 白司离的眼睛久久驻留在她的身上,微深的眼眸没有眨一下。微微蹙紧的眉头,也不知道怎么回事,直到女子推门进来的那一霎那,心里最深处的那一处地方瞬间柔软了,体内的血液也随之沸腾起来。 不知何所起,却一味沉迷。情到深处,不可遏止。 “阿瑜……”白司离气息微吐,眼底的以为令人说不清道不明。 纤云意料之中微微一笑,一步一步走近他。 “公子,你喝酒了。” ‘轰’的白司离心中蓦然一热。 他是多久没有亲耳听到眼前的人喊自己公子了。 “阿瑜……”声音微微颤抖又略显沙哑,白司离的眉头皱的更深了。熟悉的眉目,小小的脸颊,浅浅的梨涡,微微轻启的唇。 恍若周围的空气霎那间凝固,时间也随着蓦然静止,酒香,梨花香,红梅香都在这一刻如数倾泻散发。 白司离的手情不自禁地缓缓抚上眼前女子一头青丝,目光流连,她的梨花簪,她的眉眼,她的唇,她雪白的脖颈。 白司离终是没有再克制住。 眼中深深沉迷,再也无法清醒过来,世界颠倒,唯剩下眼前这个女子了。 酒劲冲头,爱到深处。天地倾覆,仿佛也在这一刻与他无关。 纤云的心狂跳不已,她甚至有一瞬有想哭的冲动,这一刻她千年来甚至是连想都不敢想的啊。 直到白司离微微俯下身,他凑上来的阴影遮住自己想要费力看清他的眉目。然后唇被轻柔含住。 第一百三十九章 红梅落泪 脑子瞬间空白,什么都不剩,连最后一丝呼吸都仿佛要被他剥夺而去。 辗转缠绵,纤云浑身酥软地倒在了白司离的怀里。 流连的手仿佛拥有不可思议的魔力,如此炽热,也不知何时衣衫已经如数褪去。 他紧闭的眼眸氤氲着湿气,带着不可遏止地颤抖。 火热滚烫的唇霸道又不失温柔,恍若连一处都不想放过。 一头青丝如瀑倾泻而下,仰头轻轻叹息,禁不住还是叮咛出声,紧密相连的人影转眼已移至床榻。 白司离低下头深情颤抖地吻住了颈间那一枚冰凉的兰溪玉佩。 眼角终是微微沁出了酸楚的眼泪。 暗影婆娑,起伏律动。红梅香霎那肆意,带着疯狂的绽放。 一颗颗珍珠般的水滴一点一点顺着枝条缓缓落下来,滚烫地滴进冰冷的泥土里。 就像人的眼泪。 ? 【白衣落红梅,血阳染墨霜。 风来一惊鸿,雾去一剑光。 游鱼若有意,东海不言殇。 君心若有吾,死生不相忘。 酒醉人醉心未醉,夜凉茶凉泪先凉。 梨花三世梨花殇,不等君来发已霜。】 ***************************************************** 翌日天已大亮,昨晚下了一夜的雪,以至于今日一早醒来纤云就发现窗外白茫茫的一片。 也是,不知为何,今年人间的春日似乎来的有些晚了。 想起昨日的缠绵仿佛还是方才的事,终是有一天在他的臂弯里面睁眼醒过来。浅浅的呼吸声是那样深刻,整个人有一些酥麻难耐,却在痛楚过后原是这般享受。 难怪凡人如此留恋所谓鱼水之欢,想来也是有它的道理的。 他霸道,又温柔,带着难忍的痛苦却也逐渐释放着抑制不住的压抑。 恍若整个人被他抛起在云端里,原来与最爱的人同榻而眠是如此幸福之事。 魂牵梦萦的容颜近在咫尺,他总是皱紧的眉头,紧闭的眼眸,抿紧的双唇。那刺眼的朱红印记像血一样烙印着,光洁的皮肤胜雪,坚实的胸膛能给人说不出的安全感。 虽是残魂鬼魅,本没有肉身,却因为他师父白华天尊在他身上筑了一道封印,身边的人才可以像面对平常的凡世之人,碰到他,摸到他。 嘴角不禁浮起淡淡的笑意,纤云小心翼翼地从他怀里抽离出来,有条不紊地穿好衣裳。 从窗外射进来的天光有些刺眼,纤云深吸一口气,唇边的微笑一直没有散去。 事到如今,她已经很满足了。作为一个女人,她已经很满足了。 窗前几株傲放的红梅开的如血一般鲜艳芳华,红的仿佛要滴出水来,挺直腰杆扬起饱满的花瓣,它们向上伸展着,却唯有一朵望着她的这个方向。 那一朵最美,开的最为妖艳。 纤云不禁笑意更深,一步一步走过去。 今日或许是个大好天气,看样子如果不出意外,过一会便会出现太阳吧,就像她此时的心情一样。 “这株红梅身上怎么那么多水珠,你何时为它浇的水?连这些土壤都湿透了。” 身后传来男子低沉又略显沙哑的声音。 纤云不由一愣,随即微微回过头,笑靥如花,“你是何时醒的,怎么现下才出声?” 只见眼前的白司离月牙白衣,一头墨发披散在肩,不扎不束。眉眼如画还微微带着惺忪。 叫人无法抗拒。 他莞尔道,“你醒了之后我便醒了。阿瑜你起的真早,昨晚……昨晚辛苦你了。” 他说这些话的时候微微红了脸,似乎也是难得见到他红脸,绝色的容颜竟透露着小小可爱。 说着手悄悄环上去搂住了纤云纤细的腰身。 而纤云更是窘迫不已,一颗心砰砰乱跳,又想起昨晚的香艳画面更是禁不住。 她没有说话,却是眼眸轻抬,盯着眼前红火绽放的梅花,水灵的眼睛里面尽是一副胜利者的姿态。 眼前的红梅忽然没来由的抖了一下,身上的水珠即刻溅了出来,纤云没反应过来,当下落了她一身。 她埋怨着一声惊呼,然后瞪圆了眼睛望着那株不安分的红梅。 白司离微微皱起眉间,凝眉细看,环住纤云腰身的手不由自主地缓缓放下来。 他继而微微一笑,饶有兴趣,“倒是奇怪,这株梅花怎么自己会抖落水珠的……” 接着他像是忽然看到了什么,笑容僵在脸上,他一时再也笑不出来了。 “你有没有看到它的花蕊里,那些水珠是从它的花蕊里流下来……”白司离顿了顿,“好像是它在哭。” ‘轰’的,纤云当时就吓了一跳,立时就回过身,迅速挡住白司离想要再上前一步看清楚的欲望。 “昨晚下了一夜的雪,屋子里些许是太热了。”纤云紧张地拦在他的身前,意欲转移他此时的注意力,“你看窗外白茫茫的一片,不是常与我提起想要用竹林的里的叶上残雪煮茶吗?” 她飞速转动脑子,深深望进白司离的眼里,迫切想要将他的视线也放入自己的眸中。 心‘噗通噗通’地跳,只希望他不要再好奇心驱使探究下去了。 泛墨的瞳仁微微发光,纤云的眼里仿佛有一种说不出的魔力。她只在背后勾了勾手指,那一株红梅再也无法动摇了。 白司离勾起唇角,“嗯,那你在屋里等我,我去一趟后山的竹林,过一会就回来。” 还不到最后一刻,如何能叫他发现呢。 纤云舒心一笑,移步过去,回身将一支竹筒交到白司离的手里,“你放心去吧,莫等竹叶上的雪化去了,只是要快些回来。” “好。”他轻声应到,再没有看一旁的红梅一眼。 月牙白的身影渐渐远去,纤云的目光一直追随着他缓缓移动的背影,走出竹屋,踏步到雪里,身影与白雪差不多混为一色,他如今法力尽失,一步一个脚印。 天地苍茫,唯有这点最美的风景。 眼睛望的有些略显酸涩,纤云将目光收回,这才转移到窗前的那一株红梅之上。 她的脸上立马浮起一抹冷若冰霜的笑容来。 “怎么样,唐瑜。觉得痛吗,亲眼看着心爱的人在面前与别人同榻缠绵,又无能为力。是不是觉得肝肠寸断,生不如死啊。” 第一百四十章 心沉海底 声音恍若来自地狱,指尖光芒散尽,话音也随之刚好落下,眼前的那株红梅灼灼盛开放大,到最后落到地上,幻化成一身血衣,满头白发的女子。 满是褶皱与伤痕的脸上火辣辣的,泪水不断地冲刷这这些伤口,疼痛的感觉就像掀起一层层皮肉。 “你真的好狠。” 冰冷的地面也比此时内心的温度要热。 “狠?我只是将我受过的,让你也受一遍。我曾经就是只能远远望着他,看着你们缱绻恩爱,却什么都做不了。直到如今你们三生三世,我终于能够见他一面,非要做到装着若无其事,云淡风轻。自我在青丘第一次遇见你们,我就对自己说,纤云,你要等,你要忍。这一次,玄赐终究是你的。”纤云有条不紊地开口,高傲无比,以胜利者的姿态俯视她,“而我真的等来这一天了。” 唐瑜冷冷笑着,“所以,你觉得这样我就该屈服与你是不是?是不是应该跪在你面前求饶,让你放过我,不要折磨我,把我的白司离还给我。” “你的白司离?”纤云恍若听到很好听的笑话,“他如今还是吗?让你亲眼看着我与他如胶似漆,难道这样都不能让你低头让你求我饶了你吗?” 唐瑜的手一点一点收紧,脸上却没有什么表情,只是摇摇头。心生生撕裂,表面上恍若再也无法惊起一丝波澜,穷途末路也不管不顾了。 除了那个人,这个世上没有什么可以摧毁她。再残忍的折磨又如何…… “那是你逼他的,他以为那个人是我,他被你迷了眼睛,以为,以为怀里的人是我!” “不是你,是阿霓。” 纤云不紧不慢,一点一点俯下身去,凑近她,“因为你是阿霓,他才爱你。他爱的不过一直是阿霓而已。你扪心自问,难道不是因为你是前世的阿霓,他才会找到你,爱你吗?” 唐瑜浑身一震,动了动嘴唇,竟久久说不出一句话。 自始至终都是……画上的是,心里的也是,他爱的难道真的不是这一世的唐瑜吗?花下对她说的,都是为了哄她都是假的吗? ‘是你。是我眼前的这个人,从小就在我身边的这个人。是你。’ ‘是。是唐瑜,在梨花小筑口口声声说爱上我了的唐瑜……’ 眼睛蓦然发酸发胀,忍不住又是热泪盈眶。 纤云继续说道,“更何况如今说这些还有什么意义?如今唐瑜便是我,阿霓也是我。而你呢,你不过是个什么都不是的丑八怪。” 最后三个字格外加重了字音,每加重一分,唐瑜的眉便收紧一分。 “你自青丘就开始一点一点布局,真的是费劲心思,而我却自始至终根本就不是你的对手。” 纤云勾起唇角却是摇了摇头,“其实一开始就出了我的预料之外,包括那时白司离会中噬心咒,会死,都是我不曾想过的。我甚至还以为这一世我又这么荒废了。唐瑜,成全我的人是你啊。”纤云缓缓笑着,“若不是你求君墨姨父来见我,我还不知道他能活过来,而你居然还愿意舍弃自己,想要我代替你陪在他身边,你知道我那时听到这个消息有多开心吗?自然若不是因为这个,也就不会有往后这一系列的事。呵呵……唐瑜,亲手害了你的人,是你自己啊。” 她的回音久久不绝于耳,竟觉得耳膜生生疼痛,眼泪仿佛早已流干了。唐瑜惨烈笑着,绝望至极。 她的表情冷漠,提高音量道,“因为,我一直以为在青丘的纤云虽然也喜欢着白司离,可心却不坏。在妖界瞳宫之下的禁地,带着我与逝雪深,一起帮忙寻求出路。甚至我受了重伤回到青丘,也是你替我伸手帮我。一切的一切我都一直以为,至少你的心却是好的。可是我错了,你说的没错,我唯一做错的一件事,就是太轻信了你。” “哈哈哈哈哈。”纤云忽然大肆笑了起来,眼角泛着晶莹,她一把将唐瑜从地上拖起来,箍紧她的喉咙按倒在竹墙上。 冰冷生硬的竹墙撞的后背一阵剧痛,而纤云却狰狞着面孔,盯紧她。 “是你太天真,在妖界寻找出路自然是必然,不若我们都得死。替你疗伤也是不想让玄赐碰你。你真以为我对你好吗?唐瑜,凡人就是凡人,听说你随楚长歌下江南也有些时日,怎么还是学不会人的冷血呢?” “你以为,每个人都像你一样!不对,动物的血才是冷的,你的血才是冷的!” 皱紧眉头用力一喊,这些痛,她都已经受够了,已到极限了。 “啪”的一声,响亮的巴掌声。 时间恍若蓦地凝滞了。 纤云的手还挥在上空,一手箍紧唐瑜的喉咙,手指不断收拢。 满是褶皱伤痕的脸,银丝散乱,嘴角又是一丝血迹,唐瑜已然没有只觉,已然痛的麻木了。 “为什么事到如今,你还有力气反驳我呢?所有人都背弃了你,离开你,你居然还这么有这么硬的性子。是什么让你这么不屈服,楚长歌背叛你,逝雪深走了,凤息苍崖凤息不知去向,就连九曲最后也放弃了你。唐瑜啊唐瑜,你的命到底是有多硬,你的心又有多硬?”纤云的声音没有一点温度,她的目光忽然闪了闪,一时间眼露金光,仿佛霎那想起了什么。 “难道这个世上,真的只有你的白司离足够以摧毁你?” 瞳仁蓦然睁大,空气也在顷刻间陡然凝固。 唐瑜破裂的嘴角动了动,满目颤抖,零碎的话语自唇畔溢出,“你,还想做什么……” “唐瑜,这回真的结束了。” 恍若从窗口忽然跃进一阵带着雪花的冷风,叫人一直凉到心里去。然后唐瑜便看到自纤云嘴角深深扬起的弧度。 莫名的恐惧与不安,带着不详的预感席卷自己的每一根神经。 纤云转眼间松开箍住自己喉咙的手,手中猛地一个用力,只是晃眼的时间,唐瑜的整个身子已被一并拉了过来。 寒风刮开竹门,风雪大肆席卷进来,然后纤云微微一笑紧紧攥着自己的一只手,眼中尽是无尽的深意与狡黠,那种目光让人不寒而栗。 她握起唐瑜的手,紧紧地箍住了自己的喉咙。 纤云紧皱的眉头,一只手把住唐瑜干枯的手紧紧掐住自己的脖子,目光越过她的头顶,嘶哑痛苦地喊着,“公子,救我……” 电光火石间,那种熟悉的感觉犹如醍醐灌顶,唐瑜蓦地瞪大了眼睛,银发飘扬,心在这一刻转眼沉入滚滚东海。 惊骇……绝望…… 给读者的话: 明天二卷高潮=。= 第一百四十一章 心若磐石 “阿瑜!” 身后传来男子急切的呼喊声,恍若带着毁天灭地的迫切。然后唐瑜甚至什么都没有准备好,什么都没有想好该怎么面对,背后被突如其来的一双手用力一带,他紧紧钳住自己的肩膀,那种剧痛都不知让人如何承受,整个人已经被一下子带离,以最快的速度被迅速震开去。 身子不由自主并且不受控制脱离地面的那一刻,忽然不知为何热泪夺眶而出。 月牙白色的身影和梦里的一模一样,此刻却是给她最痛的一掌。 身子重重地撞落到冰冷的地面,浑身因为剧烈撞击和摩擦痛的不能自已。 唐瑜甚至来不及将她那一头纯白散乱的银发藏起,来不及将扭曲丑陋的一张脸遮起来,来不及落荒而逃,事实上她已经没有力气做这些多余的事情。 冰冷的声音让人不敢相信是对她而言。 白司离漠然道,“哪里来的妖孽,竟是好大的胆子觊觎到我花凉山来,真以为我不在就可以任你为所欲为了吗?” 终于有一天,他这样没有一点温度的语气竟是对自己来言,为的是保护身边别的女人。 唐瑜狼狈地跌倒在他们面前,一头银发倾泻下来,遮住她狰狞的半张眉目,隐隐望见恍若谪仙的白司离遥遥而立,身姿挺拔,眉眼如画。 他紧紧抱着怀里的纤云,和当初的自己长得一模一样的纤云。 “妖孽,你叫我什么……妖孽?” 唐瑜喃喃的,千万遍确认跃进自己耳朵里的声音。是他亲口所说,破碎的话语颤抖地从唇畔溢出来。 “是谁派你来的,到底有什么目的。”白司离皱紧眉头,目光像鹰一样锐利,“说。” 他的怀里是自己最心爱的女人,自己方才险些就慢了一步,害得阿瑜难逃魔爪了。而眼前这个样貌丑陋,一身赭色衣衫的怪物呢,她又是谁! 满头白发,满脸扭曲与褶皱令人简直不敢直视,她的手干枯又苍老,浑身是鲜血的冷酷的气息,她是如何寻到花凉山来的。 忽然体内一阵气息不稳,胸腔那颗织梦果也不知为何猛然一阵刺痛,不知所起,竟叫人煎熬地不能自已。 为什么,他竟会对一个白头苍老,满脸褶皱的妖孽心存一丝恻隐之心,仿佛每看她一眼,心就痛上一分。 纤云的手情不自禁地缓缓抚上白司离的后脖颈,他的身子恍然一凛,眼中又是一片漆黑深邃。 唐瑜缓缓抬起头来,仰望他们,看着他将她牢牢护着,心在滴血。 “我不是妖孽,你身边的人也不是唐瑜,她是纤云。你看清楚了,她是纤云!”唐瑜踉跄着想要从地上爬起来,可是身上撕扯疼痛的厉害,仿佛动一下就要费尽全身力气。而她皱紧眉头,显得脸上更加可怖,“你醒醒吧,醒过来好好看看,她不是唐瑜,不是阿霓,她是纤云,她施法让你迷了眼睛。公子,求求你醒过来,她不是,她不是……” 歇斯底里的喊声带着破碎,听的人不禁动容。 白司离攥紧了拳头,声音却仍是没有一点温度,仿佛对眼前人的话恍若未闻。 “住口,公子也是你能喊的?呵呵,你到底发什么疯,她怎么可能是纤云,她就是我的阿瑜。说什么被施法迷了眼,简直可笑,如此恶劣的手段用来挑拨离间,你以为我就会相信你?” 而身边的人什么话也没有说,只是顺贴地又挨近了他一分。纤云笑起来,露出嘴角浅浅的梨涡,她根本就无需再说什么了。 一切都在她的掌控之中。 “白司离,你为什么不相信我,你凭什么不相信我,她本来就不是唐瑜,本来就不是阿霓,你问问你自己的心,你不要再被她迷惑了!” 白司离冷冷俯视眼下的人,“而我又为何要相信你这个妖孽?你又是哪里来的,方才我明明看到你想要杀害她,若不是我及时赶到后果不堪设想。你以为我还会听信你的一面之词?” “根本就不是你想的那样。” “那又为什么,你以为自己这个样子又有多少可信度?我不知道你这样说到底有什么目的,你为什么会知道我身边的人是真是假,你又为什么知道我被迷了眼睛!” “因为我就是唐瑜,我才是。我才是唐瑜,我才是阿霓!” 时间恍若乍然沉静,这一刻天地万物停止运转,仿佛都在方才那一霎那凝固了。 唐瑜从未想过自己竟在这个时候如此大胆,也不知哪来的勇气,总觉得她是相信白司离的,公子虽然被人迷了眼睛,可最终还是会相信她认出她来。 她信的那样天真,那样纯粹,仰起整张脸来,忍着剧痛,皱紧眉头,完全露出那张慎人的容颜。 一双颤抖的眼眸望着眼前的白司离,散乱的银发纯白的堪比屋外一望无垠的白雪。 白司离只觉得眉心一痛,深吸一口气浑身发凉,却觉得自己恍若听到世间最好笑的笑话。 “呵呵,如此梦话,今日说来岂不可笑?难道你自己一点都不觉得窘迫,看看你自己身上哪一处有阿瑜的影子,更别说阿霓了。满头白发,面目狰狞,我的阿瑜应当青丝如瀑,肤白胜雪,明眸皓齿。”说到这里,又下意识地望了身边的纤云一眼,应当如她模样。转眼俯视眼下的唐瑜,眸中又是深不见底,“而你呢!” 那三个字深沉而有力,让人的心一下子跌进了谷底。 唐瑜一时失神,恍若真的没有反应过来,她睁着大大的眼睛,感到自己的身子竟在不由自主地瑟瑟发抖。 “公子……我……” 白司离冷笑,“你没有资格喊我公子。” 忽然觉得眼前的人离自己那般遥远,就像他一句话就把自己霎那间打入了十八层地狱永不超生。 唐瑜失魂落魄地看着她摇头,嘴里喃喃的,也不知道眼里的泪水何时滑落下来。 “你为什么不相信我,我是唐瑜,我才是真正的唐瑜。你为什么不相信我,为什么不认我。” 恍若已经失去了心痛的感觉,唐瑜只觉得满是羞愤,就像亲手奉献了自己的真心,血淋淋地捧着它放到那个人面前,可是爱的那个人呢,甚至连看都没有看一眼,只觉得血肉模糊让人恶心,将它弃之不顾。 他眉间的朱红印记恍若烙印一般,刺的人发慌。 “你叫我如何相信你?没有一个人会相信一个妖孽。” 第一百四十二章 生不如死 “我不是,我不是妖孽。我不是……”唐瑜还在失神的呢喃,头上的银丝愈加雪白,流下来的眼泪根本不受控制,只是仓惶的决堤而下,她狼狈的只是口中溢出碎语来,“我是唐瑜,我才是……是你将我带到花凉山来是不是,是你对我说可以让我一生平安无忧是不是,是你教会我认字,看书,下棋是不是?十余年来我总是在这里等你从白华山回来你忘了吗?你为什么不相信我,为什么不认我。你对我说过的话都还记得吗,还算数吗,是谁……” “公子,你别相信她,那个妖孽有读取别人记忆的法力。” 纤云当下皱紧眉头打断她,她牢牢攥住白司离的袖子,“你别相信她,她方才要害我,还从我身上读取了记忆。” 白司离蓦然一愣,就在刚刚,心不知为何又猛然痛了起来,钻心之痛不能自已,一阵阵虚汗冒出来。为什么,她每说一句,噬心之痛又是深了一分。 白司离的眼眸轻轻颤抖,眉间的印记若隐若现闪着光芒。 唐瑜眼含泪光,瞳仁颤抖着,狠狠瞪着眼前和当初的自己长得一模一样的女子,“纤云,你……你不得好死。” 纤云的唇角微微扬起,小鸟依人地躲到了白司离的身后。 白司离深深闭了闭眼睛,好不容易平复内心的汹涌,他的声音不稳,“那好,我问你。我赠予阿瑜的梨花簪呢?兰溪玉佩呢?” 脑子里‘轰’的一声,唐瑜整个人就像被重重一击,瞬间顿住了。她目光闪烁,流连错落,满脸泪痕望着笑意连连的纤云,这一刻真的好想过去杀了她,将本该属于自己的梨花簪与兰溪玉佩都要回来。 唐瑜一阵失笑,她低下头,声音中无奈的绝望地几近毁灭。“我没有。” 白司离忍不住上前一步,“兰溪玉佩自通灵性,除非它的拥有者自愿不要它。可是阿瑜怎么会将它转手给了别人?你没有兰溪玉佩。你不是。”他摇摇头,却不知为何心里难受,“此时此时,你还有什么话要说。” “那是因为……” 唐瑜迫切地想要解释,余下来的话却生生卡在了喉咙里。那是因为当初为了要救你。 那句话,她终是忍痛没有说下去。她不想让他知道,自己是为了他才变成如今这个模样,为了他受尽折磨,直到现在她都不想让他觉得自己,觉得亏欠,如果爱,那么这些身外之物又何足挂齿。 可她,最后还是错了。咬紧下唇,只剩下酸楚的泪水。 白司离的声音没有一丝温度,“趁我还没有起了杀心,速速下山去吧。” 唐瑜蓦然抬起头来,“你要赶我走,你还是不肯认我,不相信我?” 白司离已然不想再说一句话。 唐瑜恍然失措,踉跄着奋力从地上爬起来,走了两步体力不支又跌倒下去,她抬眼看着白司离根本不为所动。他的眼眸冰冷的,连看都没有看她一眼。 狰狞的脸庞因为源源不绝的眼泪更加撕裂疼痛,唐瑜倔强地想要再爬起来,想要到他身边去。“我不走,我不会走,为什么要走。花凉山是我的家,我为什么要走。” 白司离一字一句,“我给你最后一次机会。” 心跌进谷底,唐瑜觉得喉咙痛的连说一句话都是那样艰难,她还在做着最后的挣扎。哽咽的声音就像被人从嘴里塞了满嘴的冰渣,一直冷到骨子里。 “公子,你别不认我,求求你不要不认我。我是唐瑜,我真的是唐瑜啊。你怎么可以赶我走,怎么可以不认我。” 失去全身的力气,跪在地上,他的冷漠真的足以让他将她亲手摧毁,体无完肤。 没有人可以让她毁灭,这个世上本就只有白司离一人。 “你真的不走,真的以为我不敢杀你?” “不要,不要……” “真的以为我心慈手软,狠不下心?” 唐瑜连连摇头,早已忘了痛是什么感觉了,只是摇着头,他要杀她,他怎么可以说要杀她的。 那么,她唐瑜为他所做的一切都算什么,她唐瑜算什么,为什么,为什么不认她。 她那么那么相信,到头来还是敌不过他白司离一句,你不是。 她如今,什么都不再是。 “不要,不要赶我走,不要不认我。我是唐瑜。公子,我跟了你十年,你说过不会离开我,说过要在一起,说过不分开的。公子,你忘了吗,我是阿瑜,你不要不认我。我求求你,不要不认我。你怎么可以这样对我……” 歇斯底里的哭喊声仿佛连天地都将触动,心已经撕裂成片,早已分不清东南西北,这种痛挖心蚀骨,就像将人的灵魂生生从肉.体中分离出来,他再也不认得自己了。 “不要再说了。”心痛伴随着脑海里蓦然一晃,白司离一个站立不稳,竟觉得如此悲伤,如同灭顶。 “求求你,求求你。公子,不要赶我走,不要不认我。我才是阿瑜,我才是阿霓。我才是……” “呃……”头痛欲裂,纤云立时扶住他。 眼中立刻闪过一丝狠厉,眼看着白司离脖颈间雪白的蛊虫已然若隐若现,想不到那唐瑜居然有这样的力量,竟然让白司离差一点完全不能被自己所控制了。 纤云眼眸微闪,攥紧手指,一时透露出森森杀气,“让我杀了她好了。” 身子一把被白司离拦住,“阿瑜,不要。”他痛苦地喘着气,“让她留在这里,我们走,我们离开。我,好难受。” 纤云皱紧眉头,看见心爱的人如此痛苦,再也无心去管别的事。 她迫切道,“好,我们走,我们现下就走。” 唐瑜仓惶的抬起眼来,只看到纤云扶着白司离从身边急急掠过,她伸出手,只触到白司离月牙白的衣袂从指尖悄然划过,冰凉蚀骨。 握紧手指只留住一寸淡淡梨花香。空余一片香气就像丢失了自己三魂七魄,他永远不会再回来了。 “公子!” 唐瑜怅然若失,眼前一片虚空,什么都没有了,仿佛方才伸手去捉他的衣袂也是一片虚幻。滚烫的眼泪源源不绝地落下来。也不知道再如何使出浑身力气,只是下意识的一个念头,不要丢下她!竟狼狈地从地上爬起来,唐瑜蹒跚地往门外追去,不要丢下她,不要丢下她一个人在冷漠的人间。 第一百四十三章 死生契阔 漫天苍茫大雪,一片银白,就像她此时在天地间纷飞的满头银丝一样。 一丝一丝在风中扑散开来,可是目光所及处,早已没有了那一抹熟悉的月牙白身影。 白色,只有苍茫白色,再没有其他色彩。目光迅速错落着,一遍又一遍,失魂落魄心急如焚,什么都没有找到,就像那一抹人影从来没有出现过一样。 “公子,公子……白司离!” 歇斯底里的喊着,一声又一声,直到嗓子都喊出了血,眼泪又炙热变得冰冷,苍茫大地没有一点回声。 孤单,寂寞,飘零无依。就像世间小小一朵浮萍,风吹雨打,就沉入了深深水底。 脚下一个不稳,跌进冰冷的雪地里面,三尺寒冷,再也无法再站起来,无法再动弹一份。 白茫茫的雪山一片寂寥,整个世间仿佛唯独剩下了她孤单一个,银发飘散恍若纷飞白雪,苍老的容颜狰狞慎人。 雪水湿润了她一身触目惊心的血衣,腥甜的血水化来涓涓流下来,恍若身下一地的血泊,银发纯白无暇,而她这一回像是真正死去了一般。 冷……冷……除了冷,还是冷。 往事如走马观花一一闪过,竟觉得此刻的自己如此可笑至极,可诚然现下一点都笑不出来。 忽然想起紫神玉被楚长歌挖走那一日,去求的蓬莱岛主君墨上仙。 ‘-失了紫神玉还有最后一个法子,却是天道之外。知道这个方法的人很少,是最早的蓬莱禁术。因它不符神界甚至是仙界的苍生为重之道,一旦催动,召唤者就要付出相应的代价。我原已将它早早封于东海之底。 -不管是什么,我都能承受。 -你可要想好了,毕竟此举逆天,已经违背天道常刚,成功的几率的确很大,付出代价的人因此受到的反噬也不会少,更何况我并不能保证白司离重生之后还有不可一世的神力了。 -他的法术也会消失? -你如今一介区区凡人,渡给他的命自然也是凡人之息,你自己说哪里可以让他的法术回来? -我知道了,只要他能活过来,失了法术还有我陪着他。那开始吧。 -你真的不用再好好考虑考虑?禁术一旦催动无法收回,而且用不了多久,你就会快速老去,变得又老又丑,然后一点一点走到死亡尽头。宿命无法更改,你就那么相信他还会爱你,这样真的值得? -是。 -明明知道代价惨烈,还是要求的一刻温存? -是!我等不了他了,我要趁着这一世我还记得他,我想让他知道我多么爱他,我怕下一世我找不到他,可是他再也不记得我,不会来找我了。我想用还有余下的几个活日好好爱他。他不会知道,没有关系。不要让他知道,我一个人承受就够了。他要做的,只是好好爱我。 唐瑜还是哭着微微勾起了唇角。 她一个人在这苍茫天地间喃喃自语,恍若感觉不到一丝痛,感觉不到一丝冷。 “不要离开我,不要……不要再丢下我了。为什么,为什么留我一个人,为什么不认我。”她皱紧的眉头,最后眼泪变成触目惊心的血泪。“为你去焚仙崖取紫神玉的是我,把命渡给你的是我,赶在破晓前为你寻得百家炭的也是我,纤云抢走了我的梨花簪,为了救你将兰溪玉佩给她的是我。我为你做了那么多你怎么能不认我……” “小狐狸是我,红梅是我。最后你都没有认出我,我那么相信你,可是你是这么回报我的吗!” 到最后唐瑜愤然不顾,仰起脸来,看着阴沉苍天,嘴角挂着丝丝血迹。血泪流入发鬓,流的满脸都是,整张脸已经没有一处好的肌肤,只剩下一双睁得大大的空灵无比的眼睛。 她破碎的笑声,在天地间回响,肝肠寸断,恍若神鬼同泣。 “天啊,我到底做错了什么,你为什么要这样对我!难道我真的错了吗,错了吗!” -阿瑜,公子让你受苦了,可是我发誓再也不会有下一次了。 -生在一处,死在一处,天塌下来也有我为你顶着。 -好,青丝到白发,你都不许再离开我了。 人生最让人绝望的事情是什么,孤独,落魄,低谷,死亡?都不是。是你一直以来凭此活下去的信仰在一瞬幻灭,无影无踪。 前方毫无征兆地乘来一道玄色光芒,一闪而尽,一身玄衣长虹贯日,风华绝代,脚下的白雪更为洁白,映衬着他冰蓝色的眼睛,一双丹凤眼狭长深邃,让人深陷其中。 唐瑜怔怔地望着,眼看着忽然在天地间闪现的那一抹人影。不远处的那个人就像之前在焚仙崖下谁人渡我堕仙道,就这样久远的站着,天地之间仿佛一座冰冷的雕塑。 “长歌……” 几近无声的轻唤,唐瑜脑子一片空白,就这样看着他一点一点走过来。 楚长歌一步一个深深的脚印,身影恍若虚幻,他的右手握着金光微闪的黄泉鞭。 上古四大神奇之一。 “小鱼儿。” 他轻声道,声音却一点不失力度。缓缓靠近,看着她浑身浴血的样子触目惊心,眉间似有点不忍,却仍然被外表的冷漠轻而易举地替代。 纤云可真狠啊,她究竟如何折磨了她,竟让她变成了如今这个样子,他简直都认不出眼前这个原先明眸皓齿,嘴角总是挂着两颗梨涡的小姑娘了。 一开始只是想等着所有人都离她而去才好,纤云既然喜欢白司离,就正好逮着这个机会。可是,如今这样的场面也是他不曾预料的。 果然,物是人非,一切都早已变了。他亦不再是从前那个带着她下江南,一心想要报答她的恩情的楚长歌。 唐瑜看着他,差一些眼泪又要滚落下来。他是认得她的,即便到了现下这个样子,自己早已人不人鬼不鬼,他竟还是能认出她的。 连楚长歌都能认得出她来,而白司离却不行,白司离始终没有。 “我,我以为你早已认不出我如今这个样子。”仿佛忽然想到什么,唐瑜失魂落魄道,“你怎么会来,晚清呢,紫神玉有没有让她重新活过来。” 楚长歌摇摇头,“还差一点,紫神玉聚魂,织梦果还生。所以我特意来找你取织梦果了。” 第一百四十四章 挖心蚀骨 “你说什么……” “白司离没有告诉你吗,我也是不久前才知道。”楚长歌不紧不慢,声音却没有温度,望着唐瑜的丹凤眼微微颤抖,“你的心也是一颗织梦果,是你上一世为阿霓的时候白司离亲手给你的。” 瞳仁猛地收缩,唐瑜脑海一片空白,眼睁睁地看着楚长歌步步逼近。 他还是原来的眉眼,面若冠玉,冰蓝色的眼睛,只是原本握在手中的玉扇如今换成了金光闪闪的黄泉鞭。 可唐瑜的心忽然冷到了极点,她失神地摇了摇头,不可置信地看着他。 楚长歌勾起唇角邪邪一笑,“我若是得到了你的心,那么晚清就真正可以活过来了。” 话音一落,唐瑜只觉得眼前光芒一闪,楚长歌手中的黄泉鞭不知何时变成了一把嗜血的利箭。光芒灼灼刺痛眼眸。 她仿佛听到了她在这个人世的最后一句话,“小鱼儿,对不住。你别恨我。” 冰凉的剑晃眼一下贯穿了胸膛。 她甚至来不及发出一点声音。 金属的质感在身体里面好沉重,这是什么感觉,仿佛整个人在一个劲地往下坠落,往下沉,没有尽头。 只有涓涓流下来的血是滚烫的,顺着剑身扑簌簌地滴落进雪地里,雪白的白雪转瞬即化,与身下的赭色衣袂混在一起,成为新鲜的血泊。 而唐瑜目光空洞地呆呆望着眼前,任何思绪在这一刻消散的无影无踪,甚至连疼痛感都抽离了她的身体,永无止尽地绝望,永无止境地伤心。 楚长歌皱紧了眉头,勾起的唇角夹杂着再也无法掩饰的痛。他不忍去看,深深闭上了眼眸。 若是可以,他最不想伤害的人就是她。可是偏偏,晚清仅此只能需要她体内的那一颗织梦果。他愿意日后接受惩罚,可这一次他翻天覆地,也不就是想要晚清重新活过来。 多大的代价,他都可以。 心中一狠,手上一用劲,‘哗啦’一声,金剑带起一片血腥,鲜血四溅,恍若红梅点点纷纷落尽纯白的雪里。 夺目的一颗心缓缓从身体里漂浮出来,夹杂着楚长歌的一滴热泪被他紧紧攥在手心。 胸腔内忽然空空的,再没有任何东西,寒风灌入真的好冷,冷的就像立时成为了天地间的一点尘埃,失去思考,失去灵魂,什么都失去了。 原来这就是失去心脏的感觉,失去了心脏是不是就不会知道思念的滋味,不会知道爱的滋味,如此便不再伤心,不再痛。 自然,人都要死了,还有什么折磨与煎熬呢。 所有人都背离了她,她一时间失去了所有人。如何叫做与世为敌,世间给予的回答便是如此的惨烈至极。 楚长歌竟然将她的心生生地挖了去,为的是让错过的心爱女子起死回生。 唐瑜仰天望着,无力地倒在身下的血泊中,最后一滴血泪滑落,楚长歌已然消失踪迹。 天地苍茫,银装素裹,只是那触目惊心的血色仿佛要染红半边天,跟随着所有或喜或忧相伴的往事一同埋葬。 “瑜儿!” 那个声音痛心疾首,肝胆俱裂,不想自己已经是死去了,还出现了幻听。 “瑜儿,我来晚了。我带你走,我一定不会让你死的。” 也不知道这一次夺眶而出的究竟是血还是酸楚的热泪。 -白司离,人世苦短,终有死去的那一天。只是遗憾死的时候抱着我的人却不是你。我至始至终就只有这样一个愿望,就是能在最好的时光与你在一起。可你最终还是负了你给我的承诺,负了我从一而终的真心。 ******************************************** 胸口不知为何忽然天旋地转的狠狠一痛,那种撕裂的感觉就像是怀里的那颗心不安分地就要跳出来。 “玄赐,你怎么了!” 一路上白司离就痛的厉害,冷汗源源不断地往外冒,那种痛苦看起来简直生不如死,仿佛体内有一股无名的力量在不断抗拒着某样东西,冰火相冲,疼痛难耐。 他大口大口喘着气,早已无视身边的人究竟说了些什么,只是痛的让他不能自已,甚至想着灰飞烟灭或许可以早些解脱,脑海中有什么东西要跃出来,却还在被生生压制。 纤云在一旁急的差点要哭出来了,她不是没有试过用术法压制他的疼痛,可他体内的那一份抗拒感太过强烈,越是想要压制它,它越是折磨的宿体越发厉害。 直到她也束手无策。 白司离皱紧眉头,牢牢地攥紧自己的胸前的衣衫,眉间的朱红印记仿佛要滴出血一样,他一个无力用手撑在一旁的竹竿上,体内煎熬的恍若灵魂在一点一点分离。 “呃——” 瞳仁蓦然睁大,颜色变换,随后觉得喉头猛地一酸,“噗!” 鲜血夹杂着一条白色的蛊虫从嘴里生生被吐了出来。 纤云瞬间大惊失色,脚下一时不稳退了好几步。 白司离嘴角的鲜血缓缓流下来,须臾间,他猛地抬起头,墨发扑散,一双琥珀色的瞳仁清澈无比,他的目光颤抖着,仿佛回忆起了无数令他感到极其恐怖的事,那种铺天盖地的失去感与罪恶感汹涌而来。 前方没来由地袭来一阵冷风,沁到骨子里面去,白司离不可置信地缓缓回过头去。 纤云发誓她永远都不会忘记那个时候白司离的那个表情,那张脸,那一双眼睛,询问,愤怒,憎恨,撕裂。 仿佛要将她整个人深深看透,每一个霎那间都恨不得将她整个人狠狠撕碎,千刀万剐。 他一句话都没有说,纤云已然仓皇失措的说不完全一句完整的话来。 “不可能,这怎么可能。傀儡蛊虫怎么会被你吐出来,不可能。为什么……” 诚然现下的白司离已经恢复了之前所有的记忆,他无比清醒,无比清楚自己之前禽兽般地做了什么。 可是当下他什么都没有说,他一时甚至连一句询问都不屑给她,那种表情就像蓦然间眼睁睁面临了世界的毁灭崩塌。 他奋不顾身全然不管不顾,疯了一般转身回头跑去。 月牙白的身影在白雪中显得如此飘渺虚无,就像冷风一吹即散。 而等白司离再回到那记忆中的花凉山时,两间相挨的竹屋,白雪放眼一片,唯独留下眼前一处触目惊心的血泊。 第一百四十五章 死不足惜 那一滩血泊中,雪水已经完全融化,只是这血仿佛还是滚烫着,铺天盖地的血色仍在一点一点向四处蔓延,仿佛要将这整个花凉山的白雪都染红一样。 那个血衣银发容颜丑陋的女子早已不再原地。 纤云恢复成自己的模样失魂落魄赶到白司离身边的时候,他就像一座冰雕一样矗立在那里,眼下望着一大片缓缓蔓延的血泊,眼中什么都没有。 冷风掀起他月牙白的衣袂猎猎作响,墨发迎风飞散,倾世容颜恍若谪仙。 他的眼睛睁得大大的,大颗大颗的眼泪不动声色不受控制地落下来,晶莹纯洁堪比世上任何一切美好的东西,却让纤云的心一抽一抽地疼。 “死了,她死了……”空灵沙哑的声音居然从这样一位男子的唇里缓缓溢出来。 纤云失声一喊,恍若整个人失去了所有的力气,生生退了好几步,她忽然不知道唐瑜死了是将意味着什么,她以为白司离会一直这样与她在一起。 她最后还是失算了,这样的白司离让她好害怕。 眼前一晃,纤云甚至都没有看清白司离是如何出手,霎那间,雪白的脖子已然被他颤抖地紧紧扼手中。 “纤云,你骗我,你好大的胆子……我居然真的信了你。你在我身上下了什么迷魂蛊!你真是好大的胆子!” 他盯紧她剧烈颤抖的双眸,深深恨意仿佛要将她整个人撕碎,而纤云觉得呼吸难过,看着近在咫尺的白司离竟一句话都说不上来,甚至提不起一口气。 白司离双目通红,绝望地一根一根收紧惨白的手指,“让我昧着自己的良心与你在一起你开心吗?面对这样没心没肺的白司离你开心吗?毁了我,你开心吗!”森森笑意就像地狱来的妖鬼一样,他眉间的朱红印记散发着丝丝黑气,皱紧眉头,每一句都像一把涂毒的刀,一寸一寸剜如纤云的胸口,“你对她做了什么,你怎么敢,你怎么敢!青丘血狐之后,呵呵,不过虚有其表,一个名号,想不到你的心里竟然这么龌龊不堪,让人恶心!” 泪水不间断地从眼眶大颗溢出来,而白司离连眼睛都不眨一下,只是发疯一样地发泄着自己心中无尽的愤恨,“纤云啊纤云,你知不知道你把阿瑜害死了,她体内的那颗心是织梦果,楚长歌不能从我身上取走它,可是阿瑜身上可以。你好狠,不仅在我身上下蛊,连阿瑜都不放过。我不会饶了你。” 感觉自己真的要窒息了,纤云闭着眼睛,奋力反抗,饶是如今的白司离就像一个恶魔一样,已经完全失去了理智,他的力气大地叫人害怕,纤云根本就无力挣脱。 皱紧眉头,无奈之下指尖施展法术,费力才将白司离生生震开对自己的束缚。 纤云大口大口喘着气,“那你想怎么样?”她的眼角滑落眼泪,却是勾起唇角,“你怎么能这么对我,你别忘了,几日和你朝夕相处的人是我,昨晚和你在一个床榻的是我!” “你再说一个字试试看!”白司离的声音冷的叫人发颤,他通红的眼睛,脸上没有一丝表情,他薄唇微启,仿佛觉得回想一个关于之前的片段都觉得难以启齿。“我怕我会真的忍不住,杀了你。” “呵呵呵呵呵呵。”纤云笑的哭了出来,“杀我,杀我能让她变回原来的样子吗,杀了我能让她回来吗!如果真的可以,那你杀了我啊!” “你以为我不敢吗!” 歇斯底里地咆哮,震开脚下一片散落的白雪。衣袂在风中猎猎作响,仿佛连尘埃都为之哀泣,白司离的墨发一丝一丝吹散开来,微微颤抖的嘴唇,就连呼吸一下仿佛也要费劲力气。他惨烈至极地笑起来,笑声慎人让人望而却步。 “是我害了她,我伤了她的心,我死不足惜。我居然做出这样的事来,我居然这样对她……我没有认出那个小狐狸是她,没有认出红梅是她。她明明就在我面前,可我却还要将她生生推开。” 白司离破碎的笑声夹杂着断断续续的话音,在风雪中失了尾音,世间一下子没了任何声音,却仿佛听得见心在一点一点滴血,“她为谁白了头,是谁将她的容颜尽毁,她到底受了多少我不知道的苦。而我,我居然丢下了她。她一定恨我,一定很恨我。为什么……我怎么可以这样对她,我做了什么禽兽不如的事,我没有将她认出来,我没有,我没有……我宁愿受折磨的人是我,宁愿白头毁容的是我,如果要死,宁愿死的人是我!” 喉咙一甜,一口血喷了出来,点点洒在纯白的雪地里。 白司离皱紧眉头,却仍是疯了一般,仰头大笑。 “玄赐!” 纤云怅然若失地想要跑过去,拉住他想要看看他怎么样。 “不要碰我!”白司离当下离她一尺远,他瞪着她,一字一句,“我嫌你脏。而且,你不配叫这个名字,你在我面前,只会让我想要杀了你。” 心跌进谷底。纤云的手中抓了个空,无尽的失去感铺天盖地地充满她整个身心。 她的眼泪不受控制地流下来,“如果不是那一天你利用我来惩罚她对你的真心,我会这样对你吗,你要杀了我你杀啊,我是青丘血狐后裔,你敢杀了我!你,还想再活着见到她吗!” 白司离笑着摇摇头,他根本就没有理她。转眼间,手中已是不知何时从袖中抽出的一把弯刀。 那把弯刀的刀身散发着令人不可逼视的碧光,只是微微一晃,震开脚下大片白雪,一时雪花肆意,惊起三尺开外的枯树落雪簌簌而下。 他生来看着就与手中的那把刀相得益彰。 然后只见纤云恍若见到极其恐惧的画面,她睁大双眸连连后退,仓惶着从唇畔溢出三个字来。 “碧落刀……” 光芒一闪,她甚至根本没有看到白司离是如何迅速逼近,又是如何在霎那间忽然出手,只觉得寒气逼人一直凉到骨子里。甚至有这么一颗觉得命悬一线九死一生,天堂与地狱不就一念之差。 半晌,不见任何声响,纤云不可置信又害怕地缓缓睁开眼睛,映入眼帘的只是天地间白司离一袭冷漠的月牙白的背影。阻隔一切纷扰尘缘。 而他的手中哪里还有碧落刀的影子。 忽然纤云尖叫一声,内心起伏不知是庆幸还是觉得后怕。诚然在她的脚下,是方才被白司离削下的半截墨黑头发。 他的声音飘渺冰冷的就像来自另外一个世界。 “有生之年别让我再见到你。我怕我无法克制,失去理智,会将你千刀万剐。你都死不足惜。” 第一百四十六章 苍崖凤息 【万千银丝绕成结,红豆相思换一剑 来生欠,一曲离愁几夜】 *********************************** 这个世上总会出现这样一个人,在你最绝望的时候恰到好处地出现。给你一个以为此生最温暖的拥抱,眼泪可以倒回去,苦难也能咽回去。 他若是出现,你一定不能再辜负他。 ? 原来生不如死是这样的一种感觉,浑身就像有千万只虫蚁在贪婪不倦地啃咬着每一寸血肉,可意识却久久绝强着不愿消失殆尽。 只有胸腔那一处是空的,而明明心已经没有了,却为何还存有只觉,撕心裂肺。 为何如今想死都不能死去。 “瑜儿,我不会让你死的……” 是谁在说话,是谁在她耳边轻声呢喃,将源源不断的热气输入进她的体内。 好痛,汗水不断地往外散发,皱紧的眉头像永不抚平的褶皱。 让她解脱吧,让她死吧,这样就不会痛了,这样就不痛了,她不想再留在这冷漠的人间,不想再留在没有白司离的人间。 “瑜儿,是不是很痛,怎么样才能让你好受些,对不起我来晚了。你别死,不要死。” 是凤息…… 云琅山谪仙,苍崖凤息。 泪水不受控制地从眼角缓缓滑落,不知道是难熬的悲恸,还是胸腔灼烧一样的撕扯。 紧闭的双眼无力无法睁开,不能看一看他此时温润如玉,眉眼如画的容貌。 想问问他为何现下才来,又想一把鼻涕一把泪地在他怀里哭诉他也能认得出如今这副模样的她。还想告诉他自己好想他,可是又害怕见到他,所有人都不要她了…… 凤息的声音无法抑制的颤抖,“对不起,你忍一会儿,坚持一下不要死。无论如何我都要让你重新睁开眼睛。” 忽然想起在焚仙崖下堕仙之道,她走之前与凤息定下的那个君子之约。 他说他不会死,他还想留着一口气有生之年再见到她。 而他终是没有辜负这个约定,他没有死,并且回来了。那个总是为她付出,因为她,本是无欲无求却徒生有一颗凡人之心的凤息。 -瑜儿,我一直在你身边。我会保护你 -瑜儿,以后不许用这种带着悲伤的眼神看着我。 -如果你不幸福,我会带你走。 -我不求什么,只求你能够在我身边。晨起时见到的第一个人是你,和你在一张桌子上吃饭,吃什么都好。起风时留在屋中,若是晴天便出去采撷。 -你若是觉得倦了,想去哪里都可以。只是,别忘了带上我。因为我想,每个夜晚都在有你的地方睡去。” -瑜儿,别去。你若去了,就要失去我了。 一次又一次地挽留,一次有一次地伤心离去,可是最后还是不忍心放弃她。 为什么,凤息……为什么? 体内源源不断地涌入滚烫的液体,不知道是什么,却浑身难耐地炽痛。 就仿佛新的血肉重新在生长出来一样,而脸上更像是在一层一层地将褶皱与伤疤一寸一寸揭开。 她好痛,好想喊出来,可是发现嗓子早已溢不出来任何一个字眼。 凤息的眉间拧地紧紧的,表情凝重,额头的汗水不间断地层层冒出,他的周身环绕着深深的紫色光环,腰间的紫陌萧不受控制轻声清鸣。 他的指尖变换无数法印,仔细看去,手心不知何时被划破深深两道伤痕,而此时此刻从手心流出来的涓涓鲜血正源源不断地输入给怀里的唐瑜。 光芒隐现,群鸟飞散,结界三尺半寸生灵无法靠近。 一身血衣,满头银发,满脸褶皱血泪。凤息的心里像被啃食一样的疼,这一刻真是欲哭无泪。白司离,你究竟对她做了什么! 悯生涯上灵气鼎盛,唯有这个人杰地灵的地方,才有几率让她重新活过来。 凤息觉得呼吸一点一点困难起来,冷汗如瀑。他想起在花凉山见到唐瑜的那一霎那仿佛毁天灭地一般心碎,他不是不能感应到她处境危险,无奈左右还剩最后一道天劫,只要天劫一过,便是太子炎尧归位重生。 他只是想,若是重生回归炎尧太子之位,那么凭借天神身份,就能保佑她一世周全。这回谁也没有能力没有资格再能阻止他,他能永远保护她,永远陪着她了。 可是人算终敌不过天算。 他一边要留有结印躲避瑶锦找到他,一边留意瑜儿那里的动向,感应到她危险,迫不及待要赶过去。 直到黄泉鞭被盗,伏魔殿塌,群魔逃窜,心下也猜出七八分缘由,而正好魔族大祭司九曲正在找她。 只是想着,再等一会,再等等,等天劫一过,他就能回到她身边永远保护她了。 可是她终是没有等的及,而他奋不顾身前功尽弃冲破束缚前来,最后也还是来晚了。 凤息气息不稳,一时情急攻心,一口血顺着唇角缓缓滑下来。 只怕用不了多久,瑶锦就会发现他的踪迹,即刻就到。 “瑜儿,醒过来,醒过来。”凤息咬咬牙,满腔悲恸犹如醍醐灌顶,皱紧的眉头好像让人伸手抚平它。 他的眼睛通红,噙满眼泪,睫毛微颤就要滚落下来。 血迹一点一点滴落,终是没有抑制住,“噗”的一声,一大口喷涌而出,他霎那间整个人恍若失去了所有的力气。 凤息立即倾身过去,用最后的余力将唐瑜整个人紧紧抱在怀里。 鲜血仍是从嘴角缓缓滑落,混着脸颊上的热泪,滴在唐瑜的脸上。他原先一身一尘不染的雪白袍子被唐瑜一身血衣染得鲜红。 而唐瑜紧紧闭着眼睛,紧皱着眉头,仍旧没有一点声息。 只有痛,铺天盖地的疼痛。 凤息的手在不可遏止地颤抖,他从没有过如此害怕,不能救她,不能让她睁开眼睛醒过来,竟会让他如此害怕。 动了动嘴唇,束手无策,原来最绝望的绝望应当属于以为自己早已信心不可一世,足够保护怀里的女人,可最后还是败给了束手无策。 他的嘴里满是血腥,紫陌萧像是忽然沉寂,只是通体散发夺目的紫光让人睁不开眼睛。 “我为太子炎尧,你是父君的私女,我为你受天火焚身,天雷轰顶。重生为鬼君,以为这样就能拥有你,可你却宁愿堕毁也不愿嫁给我。” 凤息皱着眉头,痛的不能自已,他弯起唇角,惨淡笑出了眼泪,“天意弄人,等到你再世重生,身上亦流着与我同样稀世鬼族纯血。” 三尺之外狂风骤作,凤息嘴角的惨笑愈发深刻,他知道瑶锦已经来了。 望着怀里女子的目光仍是深深迷恋,凤息恍若对周围的一切再不为所动。 “而如今这一世,我们再无血缘关系,我再不是你的哥哥。可你终究还是没有爱上我。” 第一百四十七章 一念之间 “这个世上真的有神仙力所不能及的事,让你可以心甘情愿爱上我。” *************************************** “炎尧!你做什么,你停下来!” 凄厉的喊声划破悯生涯以上的苍穹,乱花飞舞,鸟兽逃散,不知源头的劲风仓惶席卷,一时间风云色变恍若群魔乱世。 凤息神色微敛,眉头一拧,空出一只手轻拂衣袖,腰间散发紫光的紫陌萧顷刻应声而起,悬到半空发出‘铮铮’的清鸣声。 “瑶锦,凭这悯生涯鼎盛灵力与上古神器所铸成的结界,你也别妄想此刻可以打碎它冲进来。” 而瑶锦的声音从未没有像现下这般惊恐不定,她整个人被一道无形的屏障逼得寸步难行,这一刻简直欲哭无泪,“不可以,炎尧,你不能这么对我。我千辛万苦想要找到你,不就是为了确保这一天的万无一失,可你怎么能为了她前功尽弃!” “你以为我迫切想要归位太子炎尧是为了什么,自始至终不就是为了可以永远守护她。”凤息哀恸地搂紧了怀里的人,红着眼眶,目光异常坚定,“既然如今连让她活下来都做不到,那我所做的一切都还能有什么意义?” “炎尧……” “而普天之下,六界之中,如今唯剩下鬼君归魂禁术才可以让同样流着鬼族纯血的她活过来。” 瑶锦失魂落魄地望着眼前一红一白两道人影,苍茫天地,竟觉得自己离他们这般遥远。脚下不稳,心中更是撕裂一般。 “那我呢!你怎么能这么自私。为了救她为了让她活过来你可以不顾一切,可你有没有想过我,我追随你千年到底为了什么!” “我早就告诉过你,不要在我身上浪费感情了。”凤息心中隐痛,即便清楚自己对不起瑶锦的实在太多。“爱便是爱了,走上了这条不归路,哪里还有想要回头的心?” 他只是告诉她,爱便是爱了,再也无法回头了。 他也再不可能成为她的焱尧太子了。 悯生涯的狂风将瑶锦一袭黄衫吹的猎猎作响,面罩之下,看不清她此时是如何一张脸,如何悲伤或者绝望的表情。 紫陌萧形成的结界势不可挡,阻隔一切纷纷扰扰,凤息浅浅一笑仿佛一时下了莫大的决心,一手开始结印,口中默念难解的咒语。 事已至此,真的要走到这一步,只有这个办法了。 “不要……不要。”瑶锦喃喃的,不可置信地摇着头,“炎尧不可以,不可以成为柒夜。你不要离开我,我已经受到惩罚了,你别再离开我了!” 眼泪扑簌簌地落下来,顺着下巴一滴一滴滑落,而她只是这样撕心裂肺地喊着,结界中的那个人恍若未闻一般。 他们本都是得道之身,岁月渺渺无有无尽,天道多久远,寿命多久远,却因为都有了一颗凡人的心,有了凡人的七情六欲只能彼此折磨。 瑶锦一遍一遍用尽力气想要冲破那道结界,即便知道自己不可能。可她真的太害怕了,她绝对不允许他离开她,绝对不允许。 凤息的嘴里不停地念着法咒,嘴唇磨出了血,唇齿间还有丝丝血迹不断溢出来。 没错,直到此时此刻,唯有以鬼君柒夜之力,才能让唐瑜没有心也能重新复苏。 就像她的前世一样…… “阿霓……” 法咒毕,光芒大盛,结界中忽然从四面八方袭来一阵劲风,束在发上的玉白缎带顷刻断裂,凤息如墨般的黑发尽数散开,在风中一丝一丝飞扬开来。 他的目光剧烈颤抖着,一点一点变得漆黑深邃。紧皱的眉头,唇角却艰难地浮现出淡淡笑意来。 瑶锦的心在那一瞬间陡然跃进了谷底,一时间冰封十里。 唐瑜整个人都在散发着一种异样的奇光,在这灵气鼎盛的悯生涯上。 她痛苦地皱紧眉头,蠕动的嘴唇仿佛要喊出什么话来,接着就像眼睁睁看着一个人在自己怀里重新脱胎换骨。 凤息凝眉给予她最好的保护,看着怀里的唐瑜不安地扭动着身躯。 然后一头银发就像一双无形的手在偷天换日,从发尖开始一点一点缓慢而又重新浓黑起来,黑的如同深墨,毫无遗漏,须臾间,原本还是如雪白的一头银发已是恢复成如墨如缎的青丝。 身上的血肉恍若重新筑成,就连流动的血液也是新鲜滚烫,胸腔里明明空空的,却仿佛剩余的每个细胞,每一寸肌骨在重新傅苏生长。 最后脸上的褶皱伤痕,不堪的伤口一点一点复合一点一点褪去,手背上恍若重新换了一层新的肌肤。 而唯独身上的一袭血色衣裙刺眼夺目,提醒着在场所有人,这前后是同一个人,是唐瑜,也是阿霓。 脱胎换骨,恍若新生,体内流淌的是鬼族纯血,身上的肌骨是鬼族精魂为引。 只是被黄泉鞭刺穿的胸口那一处伤疤永永远远地留下来了。 新长出来的脸上肌肤吹弹可破,肤白胜雪,一双紧闭的眼眸微微动了动,那浓密而又蜷曲的睫毛就像凤蝶的羽翼。 而此时此刻,那一双羽翼正缓慢地张开来,渐渐露出漆黑的灵动的一双眼眸。 凤息的唇角仍旧挂着淡淡笑意,他满意又心痛地看着她重新睁开眼睛,重新活过来。 重新变成她应该有的样子,重新成为与他身上流着相同血液的妹妹。 不,如今他已不再是云琅山青冥帝君座下,苍崖凤息,而是鬼君柒夜了。 ? 一袭玉白衣袍,洁白无瑕,此时沾染了点点红梅,一头墨黑的长发一直长到腰际以下,漆黑的瞳仁映不见任何风景,如画的眉眼就像是记忆力最深刻的烙印。 “阿霓……” 同样的一句轻唤,最无法触动的那个名字,终于可以在现下亲口喊出来了。即使往后再也不见天日。 就像几百年前最痛的一场惩罚,以为此生再也不会回去,从变成苍崖凤息的那一刻起,就立誓修仙为道,重新归于太子炎尧之位。 可没想到至今为止,终是敌不过宿命,为了守护心爱之人,还是堕落成妖邪鬼君。 第一百四十八章 故人重现 【一场生死,两厢执着。三杯淡酒,四朵织梦。 五次回眸,六颗红豆。七重宫阙,八方来风。 九曲楚歌,十段情仇。】 ************************************************** 唐瑜感觉整个人像是被深深包围在一个温暖的茧里,直到滚烫的泪水接二连三地落进她的眼睛。 光线射入,流光溢彩。而凤息的眉眼熟悉又陌生,他乌黑的墨发与自己的缠绕在一起,唇角挂着悲伤的微笑。 心中一阵翻江倒海的涌动,说不出来的绞痛,就像自己置身梦境。 他叫自己什么? 阿霓…… “凤息……” 原来可以开口说一句话了,可是他为什么就这样抱着自己一动都不动。 难道看着她醒来,他不开心吗? 他的眼眸漆黑深邃,一望无尽,就这样恍若失了魂魄一般木然地呆呆望着自己,一动不动。 只有唇边淡淡的微笑和眼泪,唯独眼泪源源不断的落下来,滚烫的落下来。 “凤息……凤息?” 唐瑜又艰难地动了动嘴唇,再叫了几声他都毫无反应之下,忽然间铺天盖地地恐惧感密密而来,倾倒她的每一寸神经。 他为什么不说话,为什么只是看着她却一动都没有动一下。 奋不顾身地从他怀里胡乱地爬起来,唐瑜跪在他面前,看着他仍保持着原来抱着自己的方式,唇角淡淡的笑意,目光温柔又悲伤地看着怀中的自己。 眼泪仓惶地落下来,唐瑜有些不可置信地慢慢挪动手指过去,缓缓抚上他如画的容颜,竟觉得自己的手指是那样颤抖,如脂肌肤展露在眼下恍若做梦一样。 她变回原来的样子了吗,活过来了吗?可是凤息怎么了,他就这样安静的,一直这样安静的。 不眨一下眼睛,不说一句话。 紫陌萧仿佛感应到主人的心境,不安地‘嗡嗡’震动起来。 紫光散敛,最后消失殆尽,紫陌萧乖乖地收回到凤息身边。无论他变成谁,如今他都是它的主人了。 结界忽然应声破碎,“哗啦”的一声清脆巨响,划破悯生涯上空无妄的苍穹。 瑶锦孤零零地站在不远处,就像被整个世界遗弃了一般。她眼睁睁地看着凤息变成鬼君柒夜开始百年沉睡,再也不会成为太子炎尧了。 眼睁睁地看着唐瑜脱皮换骨,重生苏醒,天帝私女,梵天池尽头梨花仙的模样。 阿霓。 “哈哈哈哈哈哈哈。”苍凉悲怆的笑声不知从何处传来,只见瑶锦仰面朝天,金色的面罩遮住她的容颜,看不清她那张绝望到底的脸。 然后唐瑜看着眼前的瑶锦一步一步向她走来。 想凤息穷途末路千算万算,最后还是漏算了一步,他终究忘了瑶锦还在这里,就算他愿意放弃一切能让唐瑜重生,可是单单一个瑶锦也足以让如今的她毁灭。 瑶锦浑身散发着弑人的戾气,仙气环身,仿佛世间所有人都无法再阻止她,再也奈何不了她。 “唐瑜,我杀了你。” 黑云压顶,风云巨变,而唐瑜却意外什么都没有做,她此时此刻甚至没有一丝害怕。 她迎风缓慢地站了起来,眼泪已被风干,胸腔内空空的,什么都没有什么感受不到,就在方才,连凤息都不‘理’她了。 一身血衣在风中猎猎作响,一头墨黑的青丝一丝一丝飞散开来,绝世容颜像九天神女。 至今为止,所有人都离开了她。 悯生涯之上鼎盛灵气,悯生涯下却是万劫深渊,一旦坠落,生灵俱焚。 瑶锦像嗜血的魔鬼,唐瑜甚至都没有看清她如何过来,一把冰剑已经抵在了自己的喉间。 剑气凌厉,震碎了几丝墨发,划破长空万里。 唐瑜的嘴角蓦然溢出一丝鲜血。 她看着瑶锦一袭黄衫,金色面罩不见容颜,忽然痴痴一笑,“瑶锦你说得对,我之前人不人鬼不鬼的样子,白司离他果真没有认我。” 仿佛回忆起那种挖心蚀骨的痛楚,唐瑜却也只是皱皱眉头,咬咬牙,“说到底,我如今甚至还要感谢你,多谢你让我知道世间冷暖,人心冷血,深情不过颠沛流离,不值一提。” 唐瑜一字一句,干涩的眼眶里再也流不出一滴眼泪。 瑶锦冷冷笑着,话中破碎,“呵呵,你与其他人如何,其他人待你如何,我眼睛都不会眨一下,可你却毁了炎尧。从此以后,他再也不可能成为天界太子天神。”瑶锦的声音没有一丝温度,“千年前你毁了他还不够,托你的福,他永生永世只能是无间地狱永无天日的鬼!” 唐瑜的眸光猛然一闪。 瑶锦惨烈地笑着,摇摇头,“天道轮回,一切难道真的自有定数。可我偏不信天,不信命,自我在这人间第一眼见到他我就什么都想起来了!” 握着冰剑的手不可遏止的颤抖,瑶锦撕心裂肺地喊着,面对仍旧无动于衷的唐瑜。 “有时候,我总有一种幻觉,看见你总会不由自主想起一个故人。” 唐瑜空洞的眸光望着眼前的瑶锦,她的胸腔缓慢拉扯,没有心自然不会有心痛,可浑身的血液仿佛在这一刻没缘由地沸腾起来。 “正好应这个机会,在你灰飞烟灭之前,我让你看看我的脸。” 瑶锦的声音虚无缥缈地传进耳朵里。 唐瑜静静等待着,觉得自己从未有过像如今这般镇定冷静,多大的打击都承受了,多大的磨难都过来了。 身心早已无坚不摧,坚强不倒,即便天塌下来她都不会眨一下眼睛。 四面八方而来的风将两个女子的身影描刻地婆娑盈动,这一刻全世界恍若都安静下来,忽然想起种种往事,走马观花一般。 这些经历过的现下想想真如大梦一场。 残魂鬼魅,十年相守,梨花小筑,江南花灯,青丘之行,几日溪城。 琅琊山颠,焚仙崖下,花凉大雪,死生承诺,一夜白头,往生殿内。 曼陀罗花海,挖心蚀骨,此生不复相见。 最后皆幻成她唇边一抹破碎的微笑,转瞬被风带走,消失殆尽。 当一个人开始冷眼看这虚华人间,理智应对,身边万物很难让他再一动恻隐之心。 欺骗,背叛,抛弃,利用,预谋,折磨,一一收下,然后总有一天会拂袖归来,将这些连本带利全都还给他们。 瑶锦云袖微拂,金色面罩迎风而起,她一身黄衫婆娑响动,青丝飞散,那一瞬间不可逼视,让人睁不开眼睛。 接着唐瑜听见自己的声音带着不可置信,恍若不是从她的喉咙里发出来,不可遏止地惊恐又颤抖。 “雾儿……怎么,会是你。” 第一百四十九章 悲悯苍生 这一刻恍惚间能感受得到,在身体某一处最后绷着的那一根弦也在方才戛然截断。 所有受过的苦痛折磨排山倒海一齐涌来,原来自己早早就开始被算计,开始被抛弃了。以为早已无坚不摧,在经过这些苦难开始学着变得理性,变得冷血。而到头来,最深处的那一份执念也倾塌的时候,才明白过来,其实所有坚强都是假相,心里唯存在一点人心善良。 可是就在方才,也被一举摧毁了。 整个世界都放弃了她。 想起恍若在很久很久以前的时候,终于用冷雾教给自己办法在春香院等到了白司离。 白司离不在自己身边,唯有冷雾这样独一无二的朋友。 算起来,真是把她当作另外一个自己对待。 那个自唐瑜出生以来就陪在她身边唯一的人,在遇见白司离之前,仅剩的依靠,她儿时的陪伴,最艰苦岁月的支撑。 她最好的朋友,叫她如何愿意去相信,她是最早一个背叛她,离开她。 她到头来都被玩弄于股掌之中,什么都不知道,还一味的相信白司离说的,有生之年还能再见她一面。终是见到了,却是以最无法令人接受的方式。 记忆里只记得及笄之年之后,去见过她一面,却不知是人生中最后一面,那个时候她还在,还不曾像邻里的大爷说,从未见过这样的女子。 她告诉自己…… 她遇见了生命中的意中人。 瑶锦的脸上波澜不惊,什么表情都没有,眼下残留着被风干的泪痕,目光轻轻颤抖。 “当我还是冷雾的时候,我的确是与你年幼之时相依为命的那个人。可是直到那一天作为此生凤息的炎尧在河边救下我,从见到他的第一眼起,前尘往事都渐渐回来了。”瑶锦一字一句,“直到我完全想起来,这个世上再没有冷雾这个人,有的只是为了追随炎尧太子而来的瑶锦天妃!” 而唐瑜动着嘴唇,仍旧没有说出一句话来,天啊,她宁愿这一切荒唐的真相都是假的。 这不可能,她的雾儿怎么可能是眼前心狠手辣的瑶锦,为什么为什么,老天爷折磨的她还不够吗! 眼泪终于止不住地落下来,唐瑜崩溃地退了几步,仓惶着摇着头,她一遍又一遍地喃喃,又恍若在自言自语。 “这不可能,雾儿怎么可能会是你,不会的,雾儿不会是你的!” 纯真善良的雾儿怎么可能一心想要她的瑶锦。 “怎么不可能,我以为白司离会告诉你。”瑶锦步步逼近,恍若也是回忆起那段遥远的时光来,“其实自始至终凡人除了你以外,没人能够看得见我的真身。我小时自己也不知道,你们去了花凉山后,白司离请来照顾我的人都不允许我跟其他人亲近。” 瑶锦缓缓摇头,“白司离早就知道了,只不过他没有算到我会遇见炎尧,可是后来已经来不及了。” 唐瑜踉跄着退了好几步,瑶锦紧步跟随。 悯生涯上的劲风带着呼啸的力度,仿佛连它们也在咆哮着天道不公。唐瑜血衣墨发在空中飞扬,散去的眼泪凝成苍穹的呜咽。 唐瑜看着眼前熟悉又陌生的黄衫女子,想起雾儿笑颜如花对她的样子。想起小时生活虽苦但是唯一相伴。想起白司离总不在的时候,是她‘出谋划策’让白司离早些归来。 而这一切都在一瞬化为泡影了。 “雾儿……” 瑶锦冷冷一笑,“不要再喊这个名字了,冷雾早在见到炎尧的时候就已经死了。如今站在你面前的是一心要你死的瑶锦。” 她手中的冰剑锋芒毕露,而唐瑜早已退无可退,身后便是悯生涯下万丈深渊,后脚一个不稳就要跌落下去,灰飞烟灭。 她不再是当初的那个冷雾了,而是在堕仙道要杀她的人,在花凉竹林折磨她的人,是现下要她灰飞烟灭的人。 “所有的疑问都解开了?”瑶锦红唇轻启,容颜凝霜,“既然看到我的脸让你那么痛苦,我倒是可以额外赐你一个成全。” 唐瑜当下骇然。 她还恍若还没看够冷雾这张脸,想起曾为求取百家炭火下山找她,当邻里大爷告诉她从未有冷雾这样一个人时,万念俱灰的感觉仿佛还是昨日,想起白司离坦然相告实情,冷雾其实没有死,自己也许还有一天会见到她,仿佛又是手的云开见月明。 可她还是万万没有想到,难得相见,却是最后的离别,却是她手中执剑,说要给自己一个成全。 “啊——” 凄厉的惨叫声划破悯生涯之上苍穹万里。 唐瑜只感到眼前一片血腥,接着是漫天而来的漆黑,疼痛,除了痛还是痛。 “就让这张脸永远留在你的回忆里,然后带着这个回忆灰飞烟灭。” 她听见冷雾,不。是瑶锦的声音没有一丝温度,直冲她的耳膜,而眼前一片血色,一片漆黑,相互交叠交换。 唐瑜跪倒下来,两只手紧紧捂住自己的脸,自己的眼睛,鲜红的血顺着眼眶流下来,布满了指缝。 可怖慎人。 看不见,什么都看不见了。 瑶锦倾下身,一把扯住唐瑜胸前的衣襟。 “对了,还有一些事在你死之前,我也大发慈悲给你一个明白。我瑶锦本属古神后裔,嫁于千年前焱尧太子,当初梦姬为了换取至高灵力就是将她那颗纯心换与我。还有青丘之时,你那虚空一梦,也是我遁入你的梦里,白司离身上的噬心咒也是我下的。” 她的声音是这辈子最漫长的噩梦,“顺便还要告诉你,那血狐之后的纤云姑娘心肠不坏,有时候只是太骄傲了一点,我就为了成人之美交与她一些蛊虫秘术。”她咬牙切齿,却展露深深笑意,“只是想不到,那姑娘爱白司离至深。这蛊虫不仅在白司离身上作用匪浅,还把你弄得那么惨。” “可这些都不是最重要的,你这三生三世最大的错误就是遇见了你的哥哥,太子炎尧。” 话音一落,狂风骤起,唐瑜只感到自己的身子一双有力的手重重往外一推,整个人立时失去了重心,恍若凭空悬了起来。 然后几乎是以最快的速度迅速下落,永无止境。 第一百五十章 中卷完. 携手相伴终有期 耳边是呼啸的风声,仿佛要将整个身子都穿透而去,而除了这个在听不见其他声音。眼前一片血红就再没有其他颜色,不知道自己现下何处,铺天盖地的疼痛。而胸腔里空荡荡的,就连心痛的感觉都不知道从何而生。 急速的下落,不知道尽头是在哪里,想自己这一生真是可笑至极。最爱的人抛弃她,最好的的朋友背叛她,说要保护她的人不知去向,就连最爱自己的人在方才也因自己而死。几乎所有人都盼望着她死。 而终究她要达成每个人的心愿了。 此生没有亏欠过谁,最对不起的莫过于凤息。 从前的纯真善良都被现实一一击毙埋葬,曾以为会一直相守的承诺终抵不过一句人言可畏,惨淡收场。 而那个人呢,每每会在自己最绝望最需要的时候准时出现的那个人。他的怀里又抱着谁,早在他扭头不认自己那一刻,赶她走的那一刻,把过往的一切温存亲手捏了粉碎。 如果早知道爱一个人这样辛苦,当初为什么要选择为他万劫不复。 三生三世,到底是如何三生三世,把她和白司离紧紧绕在了一起。 既然最开始就选择了她,又为何这么狠心?所有人能能将面目全非的她认出来,为何就单单他白司离不可以? 说过的承诺都是假的,什么青丝白发,什么生一处死一处,什么再也不会叫她伤心,再也不会叫她受苦都是骗人的谎话。 瞎了的双眼也不知为何温热地不断落下液体来,是眼泪还是血? 白司离,没有了心正好,灰飞烟灭正好,这样下辈子,下下辈都不会拥有你,都不想再爱你了。 唐瑜绝望地闭着眼睛,随着身体急速下坠,情绪却越发平静起来,这悯生涯的名字起的真好,悯生悯生,怜悯苍生。 唯独她一个人是被苍生所遗弃。 这一回再也不会有人伸出一双温暖的手来抱住自己了。 从上空飞速下来一束闪着微微闪烁的碧光,下坠的速度比唐瑜不知快了多少,一瞬间忽然碧光大盛将整个悯生涯下映射地光芒万丈。 唐瑜整个人瞬间被巨大的光耀包围着,一时间胸口如刀绞,脑袋像是被生生撕裂了一般。 有什么东西不安地就要浮现出来。 泪水浑夹着鲜血飘在空中,被那一束巨大的光源深深吸附,忽然剧烈地颤抖起来,这一刻天旋地转,一时所有的前尘往事滚滚而来。 梨花树下,银河之岸,熊熊天火。小筑殇酒,鲜红嫁衣,浑身浴血。 ‘以后你就是我白家的人了。’ ‘如果我说我想带你走,你可愿意?’ ‘我会找到你的心的。’ ‘你为什么总是要错过我?’ “啊——” 不可遏止地从喉咙里发出痛苦地嘶吼,唐瑜扬起满是血泪的容颜,墨发疯狂飘散,她整个人连带那一束碧色的光芒在猛一霎那如数消失殆尽。 而这不过短短一个瞬间。 兰溪玉佩灵气盛满,也不知它为何而来,从何而来,悯生涯之下戾气漫天,却仿佛是它最好的养料。 生灵坠落皆是灰飞烟灭,神形俱灭,可它却仿佛就等着这一刻,化成一束夺目白光眨眼消失不见。 上穷碧落下黄泉,两处茫茫皆不见。 * 【梦醒白华山,死生一念断。 焚仙崖万难,堕仙门会开。 火凤舎神玉,长歌不归还。 情定花凉树,换命求平安。 一朝惹风寒,晓前百家炭。 兰溪玉为引,温存难复返。 人间一浩劫,承诺一泰山。 雪深故人来,真心犹可换。 青丝染霜白,曼陀罗花开。 血衣映银发,祭司一声叹。 萋萋红梅泪,悠悠白狐心。 天涯何处是归路,只问白梨为谁哭。】 中卷.[守护与爱恨]携手相伴终有期(完) ********************************************************* 今天明天开始连载前生篇1和2 前尘往事的恩怨情仇就要开始谜底揭晓啦~~玄赐和阿霓究竟有着这样的牵绊,焱尧太子和瑶锦天妃又是如何从中作梗? 楚长歌和阿霓之间又发生了怎样的故事呢? 前生篇的文风与正文有一点点一点点的不同。 大家先么一个>3< 所有上卷和中卷未揭晓的谜底都会在前生篇里找到答案噢。 第一百五十一章 前生篇. 罪在一身好皮相 前生篇一 ** 云霄彩霁,宇宙洪荒。薄烟渺渺,仙山巍耸。 白华山雾气缭绕,仙兽盘旋,整座山犹如隐匿在西边云里。 山中芳草茵茵,不分四季,温暖如春。草地上纵横几条小溪,岸边满树鹅黄色的织梦花。那织梦花口吐香气,蜂蝶成群。 白华山的织梦花开的正是起劲,织梦织梦,便是编织梦境,那织梦花三十万年开一次花,三十万年结一次果,织梦花所结出的织梦果往年都会出现在白华山的天尊手中,编织好的或者坏的绝世梦境,那白华天尊便是这白华山的开山主人,织梦花也是为他所栽,他将这些织梦果收起一年一梦送往下界各类凡人的梦境中,痴情梦,长生梦,霸业梦,帝王梦。 每一次结出的织梦果都有一颗是与其余的是有所不同的,而那一颗果子白华都会收为己用,它从中的秘密或许只有白华自己知道。 这一日,玄赐还是如往日一般来到岸边,看到满树的织梦花愁眉不展的脸上终于出现了久旱逢甘雨般的笑容,他的眉目总算舒展,微风带着小溪浅浅的湿气向他迎面扑来一时觉得神清气爽。 想不到昨夜还光秃秃的树枝,今日一早醒来却已全数盛开,这下好了,师父要是知道一定会很开心的。 玄赐轻笑出声,他怕是好久没有这般喜悦过,轻声念了一个诀,身影便消失了。 “织梦花开了?”男子一身白衣,静静站立,宠辱不惊像是看透了世间万物生息。他一头如雪的白发散在身后,俊朗的面容上是波澜不惊的浅笑。 “嗯,徒儿今早起身时瞧见的。” “好,想不到这三十万年又这般过去了。”白衣男子目光微动,他唇角轻扬,颔了颔首。 玄赐径直走到桌边,随手为自己倒了一杯茶,他将茶杯放到鼻尖上轻轻嗅了嗅,“师父,这茶有种很特别的清香,闻起来倒是十分舒服。”他蹙了蹙鼻,又喝了一口,半晌恍然大悟道,“原是用山涧中无花叶上的露水煮的。师父你一个人在山上可真会享受。” 白衣男子似笑非笑地望着眼前眸若星辰的徒弟,半晌,摇摇头轻轻叹了一口气,“赐儿,你品茶的功夫倒是越发厉害了。只是你虽是我唯一的徒弟,可如今再如何说也是九重天的司星上仙,天上职务繁多,你竟还有空闲到为师这来喝茶赏花。” 玄赐抬起头,看着他师父,白华天尊虽活了几百万年已久,发丝雪白,可容颜还是年轻俊朗的模样,想起自己自小在白华山修行,白华山每天都要迎来多少仙姑的拜访,想到这他不禁莞尔。他师父的眼睛永远澄澈带着慈悲,笑容浅浅却让人无限尊敬。 “师父虽然喜欢清静,可也不能这样赶徒弟,再怎么说白华山也是徒儿的家,师父怎可这般不待见呢。” 他放下手中的杯子,有些埋怨又有些好笑地摸摸鼻子。 白华天尊一愣,最终还是是笑起来,“好好,随你都随你,你要躲这九重天上的仙姑,就只管往这里来。” 玄赐立即露出一副愁眉苦脸,心事都逃不出师父法眼的模样。 “我终于明白师父为何不愿接天上的差事,宁愿留在这白华山做逍遥的白华天尊,这一身好皮相竟也成了罪。” 第一百五十二章 转眼一朵梨花仙 说起玄赐的这头衔,司星上仙。 天帝给他的职务无非就是夜幕降临之时,往凡间布下点点星子。万年乘坐一只天船泛于银河上,等着第二日的曙光降临,只是夜不能寐,对于在白华山住惯的他来讲却是一种折磨。每每玄赐从银河岸归来都是拖着疲惫的身子。 他本就长得天资不凡,如今这副睡眼惺忪的模样,乌黑的发丝慵懒地散在肩头,有几缕落在胸前,回去的时候不时有几位仙姑从他身边经过,无一不桃花灼灼,心花怒放,颤抖着声音向他请安,“上,上仙安好。” 他也只是点点头作为回应。这散布星子的活虽为简单但对于玄赐来说也是一份苦差事,因此,上仙这名号也不是白得的。 走入梨花林的时候,玄赐已然是困的不行了。阿霓前去扶她,他便身子一歪,一股脑地靠在了人家身上,迷迷糊糊道,“我如今是困的快不行了,若不是天塌了莫要叫醒我。” 他的发丝拂过她的脸颊,有些微痒。浓密的睫毛犹如蝴蝶的双翅,在眼皮下投下一小片阴影。阿霓轻轻叹了一口气,将他扶到老梨树下,那梨树长得尤为茂盛,枝繁叶茂,满树梨花洋洋洒洒犹如片片白雪悠悠下落。 “你便安心睡,既到了我这里便不用担心有人打扰了。” 玄赐半眯着眼睛,嘴角微扬了扬,“唔”了一声,便沉沉睡去。 阿霓挨着他的身子坐下来,捧上一卷书,她白皙修长的手指忍不住想要摸一摸他沉睡中的眉眼,他的鼻梁,薄薄的嘴唇。她的手停在半空中犹豫着,欣喜又有些害怕的最后还是缓缓落下。梨花飘洒下来,落满了他们的衣襟。 阿霓抬起手轻轻为他拂去,她目光微沉,缓缓重新拿起了手边的那本书卷。 *************************** 玄赐只感到睡梦中满是梨花的味道,让他沉醉不已。想起自己现下是睡在阿霓的梨花林不由一片安心。 “你明明醒了却还要装睡又是什么道理?” 耳边倏然响起清灵的说话声,犹如出谷黄莺,是极好听的。 玄赐蹙了蹙眉,这才缓缓睁开眼来,映入眼帘的是雪白梨花与阿霓美目带笑的容颜。 “你怎知我已经醒了?”他开口反问她。 “你沉睡时仙气微敛,那梨花瓣便容易落满身,我时不时要为你捻去一些,而如今这些梨花不由自主地往你身边落去,想是你已经醒过来,仙气重新围绕罢了。” 玄赐轻笑一声,“只是我太贪恋这里了,安安静静无人打搅,竟一时还有些舍不得醒来。” 阿霓放下书,仔细瞧他,“你若是喜欢这里可以常来。”她忽然想起二人刚见面时,玄赐也是正值布完星辰回来,一身疲惫,误闯误撞地走到这里,不由分说地朝她身上倒下去,把她吓了个半死,后来竟是困的倒下了。 想到这里,她的脸不由一红,“反正这里偏僻的紧,除了你也不会再有第三个人误打误撞闯进来了。” 玄赐坐直了身子,微微摇头,“原来你是在怪我从那天起扰了你的清静。”他抬起手不由扣起手指敲了了一下阿霓的脑门,“你这样想可真伤了我的心,何苦我这般将你当作真挚仙友对待,绝无二心。” 阿霓的心忽然漏跳了半拍,吱唔道,“你只当我是仙友?” “唔。”玄赐已然站起来,衣袂飘动,掀起落在地上雪白的梨花。他浑然不觉阿霓神色微微变化。 “时辰怕是不早了。”他抬手捻了捻手指,继而回身对阿霓微笑道,“我得赶紧回去,让天帝知道的话,恐怕又要让太徽真君找我喝茶论道了。” 阿霓没有说话,怔怔地望着玄赐对她笑,然后他转身离去,只留下一丝若有若无的香气。阿霓垂下眼睑,放下书卷的手不由自主的抓紧了身上的白色衣裙。 ? 阿霓是这九重天的一名梨花仙子。为何称她为梨花仙子,自然是因为她奉天帝之命守着这处天界最为偏僻的小小梨花林。 只是在司命星君处的天神录上并没有梨花仙子阿霓这个名号,又是为何如此,只不过是天帝年轻时的一本糊涂账罢了。 阿霓存在这九重天极少有人知道,天帝早在很久以前就对她下过众仙隔绝的命令。说极少那是因为目前为止,真正算起来也就几个,无非是天帝、司命天神、玄赐,另外还有一个便是天帝与天后的第七个儿子,焱尧太子。 说起焱尧太子,本是天帝很受宠的一个儿子,英武聪慧,长得有俊俏,却偏偏他生来淡泊名利,喜欢闲云野鹤般的日子,对政治名利极不挂心。 他几万岁那年,天帝凭借对他的宠爱便为他纳了一个天妃,古神后裔——瑶锦天妃。 可见天帝对他的宠爱程度了。 只是与众仙隔绝的梨花仙子阿霓,怎会与炎焱尧太子扯上关系,这段便要从青丘的一只落难狐狸说起。 那只青丘的灵狐也不知用了什么方法,这一日竟跑到了九重天。他通体雪白,毛色纯正,只是那一双狐狸眼不同其他尊贵的九尾狐,呈冰蓝色,炯炯有神。他似乎在这天上迷了路,灵活矫健的身子到处乱窜。 阿霓见到他的时候,那只灵狐竟躺在一棵梨花树下,已然奄奄一息之态。 她吓了一跳,赶忙跑过去抱起他,这才发现他柔软绒毛覆下的胸口那一处,正被划了一个深深的口子,鲜血染红了他雪白的毛发。阿霓当下便不知所措地用仙法为他护身,只是这伤口却像无法愈合一般,鲜血依旧源源不断地往外冒。 阿霓皱紧眉头,目光掠过他的眼眸之时,那双冰蓝色的眼眸似乎诉说着无尽的哀伤与痛楚。她银牙一咬,当机立断,便怀抱着那只灵狐一念口诀往太上老君的府邸跑去。 而她摇身一变出现在老君府邸的时候,正好老君与他的两个童子在门外接见焱尧太子。 一切便是从这里缓缓拉开帷幕。 第一百五十三章 一见倾心,焱尧太子 阿霓翻箱倒柜地找丹药,几乎将各种丹药瓶罐都摸了个遍,终于在老君的一个小白玉瓶中寻得,正当她欣喜之余欲伸手去拿时,太上老君与焱尧太子已经缓缓向这里走来。 阿霓当下心中暗叫一声不好,摸了摸怀里灵狐的毛发安抚,“乖,再坚持一阵,等他们离开后我们便拿的灵丹就走。” 于是乎她一转身,变成了瓶里的另一颗灵丹。又于是乎,焱尧太子鬼使神差地向太上老君求的了,也便是这一颗阿霓变得灵丹。 焱尧太子拿着手里阿霓变成的丹药便离开了太上老君的府邸。等他走出来时,阿霓立马显出了真身,抱着受伤的灵狐摇摇欲坠地站在焱尧太子面前。 阿霓大大地呼出一口气,晃眼看着眼前目瞪口呆的焱尧太子无奈窘迫道,“实在抱歉的很,万不得已出此下策。” 炎尧那时也不知自己为何就脑子忽然咯噔了一下,只见眼前的女子美则美矣,全身没有一处不在散发着特有的一点灵气。竟是有些对她入了神。 就像阿霓死也没料到会以这样的方式与自己的亲哥哥相见一样,在往后的日子里,她也万万没料到就因为那不靠谱的相见,他的亲哥哥会爱上自己。 那一日见到焱尧太子,他便不分缘由地施法将那灵狐救了,他愣愣地望着阿霓,悠悠道,“这位仙姑是四海八荒哪里的,为何炎尧从来没有见过?”他只看她淡扫蛾眉,眉眼带笑,举手投足间竟显得这般美的不可方物。 阿霓只是淡淡笑笑,“小仙的名号不足挂齿,多谢太子救了小仙的灵狐,小仙感激不尽。” 焱尧太子摸了摸自己的下巴,仔细望了望她手中的灵狐,沉思道,“这只血狐是你的?”他盯住她的眼睛忽然笑起来,目光却一点都没有笑意,“你可知这血狐乃古时青丘尊神的后代,你如今竟将古神血狐后裔收了,不管它是否愿意,可知这已是不可饶恕之罪。” 阿霓听后腿一抖,立马跪了下来。这可了不得,想不到这冰眼灵狐居然有这么大的来头。这天帝命她守着梨花林不问天界,已是对她万千恩宠,若是现在因为这事让焱尧太子告到天帝那里去了,那她这小命也就不保了。 阿霓额头冒汗,紧紧抱着怀中的灵狐,低头看着焱尧太子黑色的极地长袍,上面绣着银白色的祥云图案,紧张地话都说不完整,“求,求太子开恩。” 焱尧太子唇角的弧度却越发深了,“你且莫要慌张,我不会将此事说出去,只是想你告诉我你是谁。” 阿霓闭了闭眼当下就有一种,死了,伸头缩头都是一刀的绝望感。难道真的逃不过焱尧太子的逼问了吗? 她皱了皱眉头心里一千次叹气,只好唯唯诺诺道,“小仙名为阿霓。是梵天池尽头梨树林司掌梨花的。” 焱尧太子微微颔首,凝眉嗯了一声,唤她起来,又正眼瞧了瞧她,“这梵天池乃银河尽头十分偏僻的地方,竟想不到,那里还有一处梨树林。” 诚然,那个地方真的很少有人知道的。 阿霓连连称是,只希望早日逃离焱尧太子眼前,躲回那清静不忍打扰的梨树林去。自此发誓再也不出来了。 焱尧太子沉思半晌,只听他微笑道,“你且先回去,这灵狐虽已无大碍,却还需再调理两日方可痊愈。” 阿霓喜极,连连称谢,抬起手便要念诀,却听得那焱尧太子道,“不知仙子可有意中人,炎尧见得仙子十分中眼。” 他难得一次十分认真地锁住她的眼眸,也不知这样的人是提起几万分勇气,“可愿跟随炎尧身边,做我的天妃?” 这话本并无伤大雅,听起来似乎还能成为天界的一桩喜事。 可是只有阿霓知道这简直是天杀的罪孽啊! ‘轰’的一声,阿霓发誓那一霎那她甚至感觉到自己体内的血液都在倒流。 阿霓不知自己是如何以非平常神仙的速度飞到了自己的梨树林,只知道这次她硬是将飞仙的法力发挥到了极致。那焱尧太子的最后一句话着实将自己吓了半死,她万万想不到他的亲哥哥竟会对自己一见钟情。 自然,再往后的岁月里,她也万万不会料到,就因这杀千刀的荒唐事惹下一大筐的孽债来。 *********************** 阿霓抱着灵狐回到梨花林时,玄赐已然从银河那里当完了值。他一身白衣地躺在那棵巨大的梨花树下,乌黑的发丝垂在胸前,他的眼睛微阖,薄唇微扬,从树上飘落的梨花颤微地下落,渐渐回旋着落在他松松的发带上,衣袂边。 想是他快醒了。 阿霓缓缓走过去,看着他天人睡颜,抽出手缓缓将一朵梨花从他发带上拨开。 “回来了?” 正当她收回手时,玄赐睁开了如水的眼睛。 他动了动身子,换了个更好的姿势躺在树下,“你不是从不会离开这里一步,今天怎么出去了,若是叫他人发现秉了天帝该怎么办?” 阿霓眉间微锁,叹了一口气,“我如何不知这事,只是今日凑巧,有只灵狐也不知为何伤得很重地躺在这处。” 玄赐这才发现阿霓现下怀里正抱着一只雪白的灵狐。 只听她道,“我治也治不好它,无奈将它带到太上老君处偷了丹药给它吃。” 玄赐眯起眼睛,沉思半晌,看了看阿霓,“你可知这并非普通的灵狐。” 他撇过眼,发现那只灵狐此刻正用它那双冰蓝色的眸子盯着他。他皱了皱眉道,“这是青丘的血狐,血统尊贵,它的祖先可是青丘众神如数敬仰的。即便是它受了再轻的伤,流了一滴的血,再好的丹药也很难治好的,必定是仙术极强的人才能治愈它的伤势。”他抬头看了看阿霓,“还骗我?你遇到了谁?” 阿霓惊讶的说不出话,想不到竟是瞒不过那司星上仙,看他素日里懒懒散散惯了,如今骨子里到还有如此心思缜密的一面。 她毫无办法,只好败下阵来垂头丧气道,“我遇见了焱尧太子。” 第一百五十四章 血狐之后,夜色银河 玄赐一愣,随即点点头,“那便是了。”他将双手交叉放在脑后,又微阖了眼睛,“我来时发现你不在并没怎么睡好,如今还要再睡上一会。”他顿了顿,长长呼出一口气,“想那焱尧太子生来闲散淡薄,对什么事都不怎么挂心,若是你不禁意或者迫于无奈将自己是谁告诉了他,也不用担心他会告诉别人。” 阿霓愁苦道,“可是他似乎对我的身份很有兴趣。”说完她急切的看了玄赐一眼,又赶忙低下头。 “是吗?”玄赐复而睁开清澈的眼眸,回过头看了看她,此时的阿霓怀抱灵狐,头微微低下,她的双颊微微红着,朱唇轻抿,不知为何,他的心里竟好像有什么东西不安分地渐渐想要破土而出。 他定了定神,收回目光,淡淡道,“想是他在这天上也从未见过你,也感到些许好奇吧。” 玄赐回过头,阖目便不再说话。 “可是……”阿霓抬起头还想说些什么,却看他又换了一个舒服的姿势重新闭上眼睛,无奈地叹了口气。雪白的梨花纷纷扬扬洒落下来,重新落在他的衣襟,他的眉眼。 阿霓伸手将梨花拂去。她抱紧了身上的灵狐,看着玄赐的目光闪烁着又似乎带着化不开的愁伤。她深深地叹了一口气,对着玄赐又似乎自言自语。 “树有木兮木有枝,心悦君兮君不知。” 那灵狐睁着他冰蓝色的双眸,他似乎什么都看在眼里,他张开尖尖的小嘴,眼睛慵懒地眯在一起,他伸出雪白锋利的爪子,放在自己的嘴里舔了舔,发出细微的“唔唔”声。 “可是伤口疼了?”头顶传来阿霓关切的询问声,那灵狐抬了抬脑袋,似乎想看看阿霓的脸,不料随之便落下一颗带着梨花香气的水珠来,他伸出爪子捋了捋眼皮下方被水珠打湿的雪白毛发,竟是阿霓的眼泪。 ? 那焱尧太子自见了阿霓一面便一发不可收拾,感觉自己那颗如云般飘忽不定的心早已在那次初见时便似乎有了属于自己的归宿。 他思忖几日决定去找她,问问她可曾想好了从今往后待在自己的身边,做他的天妃。 阿霓送走了去往银河当值的玄赐,刚抱起灵狐躺下便听到一声叫唤。 “梨花小仙。” 那声叫唤声好听又熟悉,阿霓愣了半晌忽然意识过来发生了什么,一个寒颤地直起身,头垂的低低的,恭敬道,“焱尧太子安好。” 炎尧淡淡的嗯了一声,回眸间,环顾四周,不禁赞叹,“想不到这梵天池尽头果真有这一处好地方。”只见满目梨花,宛若片片白雪,悠扬而落,他眉眼弯弯,“这几万年下来可真是不曾有注意,不过好在能遇见你。父君既让你司掌这处,想必是对你好的。” 阿霓只是低着头称是。她想着你这父君也不就是我的父君,他让我到这来不就是看中这儿少有人知,既不负了我,也不负了这天界。 炎尧看着她,见她微微低着头,发丝自然垂落在一侧,脸上绯色宛若傍晚十分,天边晚霞,也不知她想着些什么,眼珠子转来转去,也是十分讨喜的。 他忽然想起来,看着她柔声道:“凡间夜幕降临,此时银河那里最是迷人,你随我去那儿走走吧。” 阿霓一惊,慌乱地抬起头,“呃……司星上仙现下正在银河当值,我们此刻前去怕是不好吧。” “不碍事,他在银河之上的天船里,不到时辰不允许靠岸,我们就在岸边走走,说一会子话就回来。” 语毕他竟不等她回答,便微笑着自顾自地拂袖走了出去。 阿霓呆呆愣在原地,脑子都还没有转过来。焱尧太子不由分说地就为自己拿了注意。 她哀怨地叹了一口气,一时更是不知如何是好。只好硬着头皮跟出去,想那太子倒是坚决,想到哪出是哪出,他没事,可若她被正当值的玄赐见到,便是有千万张嘴也说不清了。 想着想着,那只灵狐忽然纵身一跃,一下子挣脱阿霓的怀抱,跑出去好远。阿霓一慌,想去追又不能,只好放弃灵狐,快步跟上正走在前面的焱尧太子。 身子一好,就迫不及待要回去了,也罢。身边一直带着血狐后裔总归是不允许的。如今走了便走了。 还想它有一天涌泉相报不成? 银河岸边凉如水。阿霓不禁缩了缩身子,天河凉风吹进来饶是带着微微清冷。 她看着眼前天水翻涌的银河,星星点点的星子像百年前,神母娘娘那只被九璃大人打碎了的琉璃瓶,如数洒在里面,闪着绝世的光华。 她知道玄赐此时正坐在天船上,飘在银河中央为凡间布下星辰。 “这里很美吧。”忽听焱尧太子在一旁说道,“真有点羡慕司星上仙这个职位了,常日与星辰为伴,荡舟银河,与风说话,皓月相对。何不为美事一桩。” 阿霓吸了吸鼻子,心里轻轻一笑,“你是不知,那如今的司星上仙是白华山天尊的徒弟,素日早在白华山住惯了的。这现下夜不能寐地守着一片银河,冷风瑟骨,形单影只,我看倒是一份苦差事。” 焱尧太子转过身,忽然笑道,“哦?照你这么一说,到像是做过这份苦差事。”他的发丝被银河的冷风吹起,轻拂过他如玉般的脸,炎尧看着眼前的女子,明眸皓齿,肤如凝脂,她的身子因为冷而有些瑟缩在一起。 炎尧皱了皱眉,抬起手轻声念了个诀,一道白光倾泻下来,像一件薄纱覆在了阿霓身上。 “不冷了吧?” 阿霓点点头,道:“多谢。” 炎尧微微颔首,又缓缓回过了身不再看她,唯留下一袭云纹黑袍衬着他如墨黑发,如段倾泻。 “我前两日与你说的事,可有考虑?” 他的声音淡淡的,可是仍能听得出来里面夹杂的情绪,夜风将他的声音扬远,让人觉得有些不真实。 阿霓闻言心里一阵‘咯噔’,随即苦恼地皱紧了眉。她不由攥紧了手边裙摆,内心无限挣扎着,他们是兄妹,兄妹,如何结秦晋之好。焱尧太子不知真相,可真相又不好告诉他。 不能再给天帝惹什么麻烦了。 第一百五十五章 梨花殇酒,悠悠仙情 “阿霓?” 见身后一直没有答复,炎尧便回过头来看她,却见她皱着眉咬着朱唇一副愁眉苦脸的模样。 “是你不愿意?还是心里已经有了人?”他难得唤她名字,微微蹙眉,声音既温柔又紧张。 阿霓不敢抬头看他,忽而听到他说的那句话。心里已经有了人?她的心骤然一紧。 是吧,是心里已经有了一个人了,就算此时对面站着的那个人不是她的亲哥哥那又如何,她还是不会愿意的。 她蓦然抬起头来,炎尧的目光温柔而又迫切地闪烁着,银河的星光倒映在他漆黑的瞳仁里,她看到了自己的影子。 “对不起。”她说,“或许我心里真的已经有别人了。” 阿霓看了他半晌,收回自己的目光,她眺望着闪烁星辰的银河,似乎此时看见玄赐正一身白衣的站在天船上,施展着仙术,布下一颗颗星子。 他的眉眼俊秀,却是睡意浓浓,他按着自己的太阳穴,心里早准备好等时辰一到就将天船系在岸边,自己摇摇晃晃地跑到她那里补眠。 阿霓情不自禁轻轻笑了笑,美目盼兮。炎尧看在眼里,心跳漏了一拍,想起她方才的话竟感到无比苦涩。 “既然如此,炎尧只好当仙子是朋友。”他向来无拘无束,喜好自由,对平常之事也极难挂心,如今虽然这梨花仙深得他心,但他也从不强人所难,只道是本不属于自己罢了。 阿霓道了声多谢,心里总算长长舒了口气。 好在她的哥哥心形如此,却也好叫让她放心。 “你既不愿做我的天妃我也不能勉强于你,只是看着你觉得甚有眼缘,许是梦中或是前世曾经见过。” 阿霓在心里淡淡道,不想你还信和前世今生,我们是亲兄妹,你看我自然觉得分外熟悉。 炎尧太子自然是不知道阿霓心中所想,他接着道,“只是如今唯有一个心愿。以后每隔三日我都想见你一面,与你说说话,还是这个时辰在这里。我便不去寻你,你自己来,切莫要忘了。” 他还是没有征询阿霓的意见,只是又深深望了她一眼,随即微微笑着扬长而去了。 ************************************ 这几日,因那焱尧太子之约,阿霓每三日都要在玄赐走以后也悄悄出去,跑到银河岸陪他说一会儿话。每次她来到银河岸时,焱尧太子早已一身云纹黑袍地等在那里。 银河岸边微冷,焱尧太子总是等她来后,习惯施展仙术,让她不再瑟缩冷着。 那只灵狐在那日阿霓从银河岸边回来后就一直没有出现,阿霓盘算着它应该是自己又回到青丘去了。 玄赐还是如往常一样,在银河当完值,摇摇晃晃地走到梨树林,往那棵梨花老树一靠酣然睡去。 那日难得他来时,手中还提着一壶酒。 不由追溯起距离久远的那一日,玄赐仰头望着头顶洋洋洒洒飘落的梨花瓣,修长的手指一下一下敲着自己的下巴,微微蹙眉沉思,然后喃喃自语也不知说些什么。 阿霓眨巴着眼睛望着他,“我的梨花是出了什么岔子让你这么忧心?” 玄赐摇摇头,目光仍旧留恋于如雪飘洒的花瓣。 阿霓只当他是痴了,以为他不会回答自己,自顾自地又看起来手中的书卷。 这会儿玄赐却欣喜地回过神来,“阿霓,你这里的梨花借一些给我如何?” “你借梨花做什么?对我说借,莫非来日还有归还的时候?” 玄赐却是一脸认真,一头墨发倾泻下来,一身白衣仙气出尘。 他点点头,“自然有归还,到时候归还一坛梨花酒。” 阿霓轻轻笑道,“我却是看不出来你还有这样的本事。”她仔细看他,看进他清澈的瞳仁里,映出自己的倒影来。“这些梨花我可用心的很,你若要酿酒到时候酿的不好,我也饶不了你。” “你要做什么?” 阿霓想了想,眨了眨眼睛,笑意连连,“你若不反抗,我便用你来喂养我这大片梨花,你看如何?” 玄赐目光一怔,赶忙伸手捂住自己的嘴,然后退了两步微微皱眉,“阿霓,想不到你这样狠心。” 阿霓被他的样子逗笑了,书卷挡在面前,只露出一双杏眼来,笑看着此时玄赐紧张有趣的样子。 “那你可一定要酿的好喝一些。” 诚然,这梨花酒出土的日子这么快就到了。这才恍然隐约记得他之前也似有意无意间在话语中提起过,“君墨那处的蓬莱岛下雪了,我酿的酒埋在蓬莱岛的雪中,届时去取了过来你一定要陪我喝两杯。” 玄赐一拂衣袂,席地坐到阿霓面前,看着阿霓捧起翡翠杯缓缓喝了一口,满意地直点头。 他自信一笑,“梨花酒出土的时候我第一个先取来让你品尝,就连师父都无福享受这般待遇。经蓬莱岛的雪水冰镇更是妙不可言。” 阿霓只觉得口中回味无穷,唇齿留香,“确是不辜负我彼时借给你的梨花。” 玄赐勾了勾唇角,见阿霓还想再来一杯,忙伸出手去按住阿霓握着酒壶的素手。 阿霓一愣,也不知是酒醉还是什么原因,脸竟一下子烧了。 “好喝归好喝,可不能贪杯。”他勾唇,“梨花殇醇烈,平常凡人饮酒恐怕还会受不住因此迷失了自己,因心存欲望,恨,怒,痴,嗔这些不好的情绪。自然凡事皆有两面更何况是这种好东西。”见阿霓一瞬有些神情恍惚,玄赐欣然道,“诚然我们没有关系,修道仙者本就没有凡人的这些烦恼。” 他收回手,继而深呼吸一口气又自顾自向着身后的老梨树躺了下去。 阿霓也不知自己为何升起一股难言的失落,她晃了晃脑袋,觉得心中忽然一阵纠疼,再看身边的玄赐一眼,更是觉得无法忍受一般,皱紧眉头只好在心中默然念起了清心咒。难道自己真的何时变得如此没用,一杯酒便醉了? 她复而睁开眼睛才觉得好了一点,不由恍然笑起来,“你这样对慕迟真的好吗,要让他知道你抢了他的长处,下一回风间谷的酒宴他可不请你了。” “他倒是敢,我保证我酿的梨花酒让他尝了也要与我甘拜下风。” 阿霓痴痴笑着,“说到底是我这里的梨花好对不对?” 玄赐顿了顿,‘唔’了一声,他直起身子来,忽然道,“阿霓,为这梨花酒取个名字?” 歪着脑袋仔细想了想,放眼看着这满目洋洋洒洒的梨花,花瓣片片落下,在白衣男子身旁不由自主地缓缓散开。 她的眼中忽然升起一种从未有过的温柔。 “梨花殇。” =============偶是分割线============= 想起几日前的梨花殇,仿佛那股醇香的味道还留在唇齿间。 阿霓拿起手上一卷书,另一只手伸过去,轻轻拈去玄赐身上的梨花,目光温柔又迷恋。 他又如往常一般,疲惫地沉沉睡去,香甜地睡了好久,等他缓缓睁开眼睛,迎来夜幕。 第一百五十六章 心悦君兮,难求难舍 已经好几日了,那日在银河岸与焱尧太子的对话仿佛还在耳边,阿霓不禁心头又是一阵悸动。他道‘若是真心欢喜便将你的心意告诉他,他若不答应只此一心向道为仙,便就此放弃,全当丢了一次脸也没什么大损失,但倘若他借此应下那不是正合你心意,有情人终成眷属,岂不是一段佳话。’ 阿霓静静听着,只觉当时脸红心跳,就像忽然有阵微风吹过她心底那一片湿地。 她仔细看着眼下玄赐沉睡中的脸,睫毛蜷曲,面容安详,嘴角带笑。她的目光回到手中那卷书上,只见上面写着“曾经沧海难为水,除却巫山不是云”。 玄赐在睡梦中感觉有人在轻声唤他,他皱皱眉,极不情愿却还是睁开惺忪的睡眼,迷糊中见到阿霓的身影由模糊渐渐变清晰,只见她朱唇微启道,“今日怎么回事,睡的这般沉,时辰就要到了你还不赶紧起来过去。” 玄赐闭了闭眼睛微微一愣,继而才慵懒地缓缓直起身。 “我也不知今日为何感觉睡的分外香甜,只是阿霓你知道吗。”他按了按太阳穴,嘴角微提,“你刚才的模样倒真是让我像极凡人口中的妻管严。” 说到这他不禁笑了一下,露出洁白的牙齿,叫人一时失了心跳,“如今忽然觉得误点时辰也没什么大不了的,我想天帝日理万机,也没那闲工夫来管我。” 他犹如平常玩笑般说着这些话,只是他刚才的话在阿霓心里却早已掀起千层浪,她早已不动声色地红起了脸颊,嗔怒道,“你休得胡言。”只见她将一方锦帕塞到他袖中,别过脸,“你快些可以去了,袖中的东西到了银河再看。” 玄赐一时有些莫名,怔怔看着阿霓,动了动嘴唇想问这锦帕上有些什么,身子却已被阿霓从地上拖起来,“快去快去,迟了就不好了。” 玄赐无奈,只觉现下阿霓怪怪的,可他弯了弯唇并无多想,轻轻叹了一口气,拂了拂身上的梨花便走了。 看着玄赐一身白衣消失在视线,阿霓抬手抚住胸口长长舒了一口气,她竭力平复胸口乱跳的一颗心,又是紧张又是期待。手心微微沁出薄汗,她久久地杵在原地半晌,想起自己方才大胆的决定,一时觉得像一场梦一样,丢了魂似的。是不是待到下次再见到玄赐就能听到这个答案了。 无论好与不好,至少她也勇敢了一次,亦没有辜负自己的一片心意。 梨花瓣片片落下来,在她墨黑的发上,肩上,衣裙上,想来这便是百年听说神仙所动的凡心了。 忽然想起什么,阿霓才赶忙整了整衣服,急急前往银河岸赴约。 只是若阿霓往后可以知道,她这一去便再也回不到以前静谧如初的日子,她这一去宿命之门已经打开,因果轮回,只不过是司命醉酒之后胡乱几笔的玩笑话。 而齿轮已然快速转动了起来,谁也没有办法让它回到最初。 ? 阿霓来到银河岸时焱尧太子果然已经在那了。他云纹黑袍,身影挺拔,负手而立。面朝翻滚的银河,黑发如墨般泻下,潇洒绝伦。 “你来了。” 他转过身,见到阿霓,亮如星辰的双眸更是闪烁,然而竟仔细打量起来。 阿霓心中微微一愣,皱皱眉脸上却仍旧不失笑意,“我今日身上与往日不同?” 焱尧太子收回目光,摇摇头轻笑一声,“你可留意着我们这次是第几次来到这里了?” 阿霓怔了怔,更加狐疑起来,今日的焱尧太子这是怎么了,她所认识的炎尧可不是今日这副模样。 他的话很奇怪,更何况他往日总是在她来后,便二话不说先是施法为她驱寒,阿霓也早已习惯了眼前这位哥哥所带给她暖暖的感觉。 可是今日,莫非…… 阿霓想了想,试探道,“我倒不曾留意,只是我们初次见面时你赠予我的丹药如今要吃完了,你那还有吗?” 焱尧太子似乎一愣,半晌,他微笑道,“有的有的,下次来我便带了给你。” 阿霓听罢随即面色一僵,袖子一甩后退了几步,冷冷道:“你不是焱尧太子,你是谁?” 话音一落,那焱尧太子却仍是脸色不改,笑意浅浅,“你在说什么胡话,我不是炎尧又是谁?” 银河岸上的凉风掀起两人的衣袂,墨发一丝一丝飞散开来,男子俊朗无比,女子肤如凝脂,皆是美的叫人忘了呼吸。 阿霓冷笑一声,“你道行于我之上,我虽看不出你真身是谁,但在方才的对话中我已知不对,我与焱尧太子初次见面他不曾赠丹药给我,你已露出马脚,还在狡辩。” 那人的脸色终于开始一阵错愕,仿佛不曾料到那么快就被揭穿了身份。眼前的女子凝眉而视,表情认真,不想心思却是如此敏感缜密,当下就发现自己不对劲了吗? 他继而缓缓笑起来,“你竟然早就留了一手,我倒是小看你了。” 抬起手轻声念了个诀,霎时一道白光倾泻,紧接着眼前熟悉的焱尧太子竟摇身一变,转眼成了一个云髻华裳的女子。 那女子嘴角带笑,袅袅婷婷,肤如凝脂,美目盼兮。浑身上下却透露这一种令人无法接近的凌厉势气,恍若她眼眸一抬,便是容颜天下,叫人不敢直视。 她向前走了两步,盯住阿霓的眼睛,声音犹如这夜间的银河浩淼又清冷,缓缓道,“你应当认识本宫的,本宫便是天帝为焱尧太子钦点的瑶锦天妃。” 阿霓怔怔地望着她,一时愣在了原地。隐隐知道是为了何事,好不容易缓过神来,竟是禁不住打了一个寒颤。 那种背后发凉的感觉,就好像见不得人的事被捉了个正着,而她现下竟真的不知所措起来。 “天妃安好。” 那女子自报家门后,阿霓当机立断赶忙向她扶了扶身子。 她自然是知道瑶锦的名号的。古神后裔。虽是下嫁焱尧太子,可众仙没有一个不对她恭恭敬敬。 今日过来,恐怕难逃一劫了。阿霓在心里叫苦连天,若是可以,真的好想伸手念一个诀就逃之夭夭。 可是不行,若真是逃了,那么她就算真的完了。 第一百五十七章 此情凉凉,天河不忘 瑶锦天妃当下收回目光,一拂宽袖,冷哼一声,阿霓的心便实实一颤。 “本宫原先还真不知你们竟常来这里私会。只是这两日焱尧太子不同往日,心事重重。本宫便起了疑心。”她眼眸一闪,“那日晚上本宫本是关心太子,想用微镜瞧一瞧太子去了哪里,谁料却让本宫意外发现他竟到了银河岸与你在一起。” 说到这里,瑶锦天妃咬了咬牙,又重新回过头看她,冷笑道,“炎尧方才被天帝父君唤去了,一时半刻还来不了,正好让我逮住了这个机会。我不知道你是哪里的小仙亦或是妖魔界哪一只成了精的,倒是长得俊俏。” 她没有给阿霓一点回话的机会,抬起凝脂般纤细的手,伸出手指夹住阿霓的下巴,“可是你要知道,焱尧太子再怎么说是我的夫君,我是他的天妃。若是有别的女人胆敢插足到我与他之间,而威胁到了本宫的位置,本宫可是不会手下留情的。你可知,本宫是古神一代的后裔,地处尊贵。而你这区区不知名的,凭什么与本宫斗。” 说着,她又提了提嘴角,箍住阿霓下巴的手指不再自觉地又收紧几分。 阿霓说不出一句话,皱紧眉头痛的倒吸一口冷气。 瑶锦看着阿霓的痛苦模样,冷哼一声,觉得心里异常爽快。 “本宫不会亲自动手,仍是众仙眼里德才兼备,温柔体贴的瑶锦天妃。可是告诉你也无妨,为了抓住一个男人的心,任何代价对我来说都不算什么。” 阿霓一时大骇,睁大眼睛直愣愣地望着眼前,表情逐渐狰狞的女子。那种几近毁灭的感觉那样强烈,不祥之感铺天盖地而来。 不想那瑶锦天妃对焱尧太子的感情这样深。 可是一切到了如今,什么都来不及了。 瑶锦在心里盘算这时辰该已然差不多,如水般清冷的眼眸散发出一阵奇异的光彩,犹如凶兽猎到动物一般。她广袖一甩,松开阿霓的下巴,抓住她的手猛的一拉往银河岸沿靠去。 阿霓余惊未定,身子已被带到银河边,她睁大眼睛看着风姿卓越的瑶锦天妃,放眼那滔滔的银河水,天界的风将她们的黑发吹起,阿霓望着瑶锦天妃此时分外苍白的脸,她隐约预感到接下来要发生的噩梦。 可是当局者迷,她连逃脱都一下子忘到了脑后,完全被惊呆了。 瑶锦天妃忽然惨淡一笑,倾国倾城,“告诉你,你别妄想可以做炎尧的女人,本宫也绝对不许。”她迷人的眼睛朝后望了一眼,又继续回到阿霓的脸上,“你记住,你若死了,也是你自找的。” 阿霓摇了摇头,她的手被瑶锦天妃死死地攥在手里。她想开口说话,想问瑶锦什么意思,若是她不愿说,那她也想告诉她,方才她说的事根本没有,她从来就没有想过要做炎尧的天妃,要做炎尧的女人。 可是司命似乎终是没有给她机会,阿霓的大脑一片空白,嘴巴蠕动着却拼凑不出一句完整的话来,她已经完全吓傻了。 眼睁睁地看着瑶锦天妃攥着自己的手,身子拼命向后倒去,她的身后是一片无尽的翻涌着的银河,她的表情挣扎又恐惧,狰狞着喊着救命。 瑶锦天妃的喊声歇斯底里,最后她竟忽然放开阿霓的手,将她猛地往外一推,而自己直直地向后倒去,那一霎那间,阿霓不可思议地看着她急速落入银河的身影,目光错落间似乎还看到她绝美的容颜上一丝诡异的笑容,那笑容冰凉,带着胜利者的喜悦。 阿霓一阵激灵,脑子忽然明白过来。 她以最快的速度跑过去再一次伸出手,瑶锦天妃已经坠下银河,银河水汹涌地将她身子渐渐淹没,瑶锦天妃挣扎着在水中上下起伏。阿霓害怕地想要立马跳下银河救她,就在这时身边忽然闪过一个黑色的身影。 阿霓呆呆地伫在了那里,呆呆地看着那个黑色的身影不顾一切迅速落入了银河中,然后看着银河里出现一道白光,继而,焱尧太子与瑶锦天妃浑身湿漉地站在了银河岸上。 她静静地站着,站在他们两个面前,仿佛灵魂出窍一般,眼睛一眨不眨地望着他们。 瑶锦天妃颤抖地倒在焱尧太子的怀里,她的眼睛就像雾气一般不知是水还是泪。她的精美华裳湿的彻底,云鬓散乱,惨白的手抓紧焱尧太子的衣襟,一字一句道,“炎尧,你莫怪他。” 那句话就像一道天雷狠狠地打在焱尧太子身上,他搂紧了怀里的女人,忘了替她施法弄干湿透的衣裳,他抬起头,目光像一头愤怒的兽,他看着阿霓,声音毫无温度,“你如此狠心,竟是我瞎了眼,看错了你。” 阿霓这辈子都无法忘记那个时候焱尧太子失望透顶的语气与眼神,可她只是站在那里,什么也不说,什么也不做,她看着瑶锦天妃在他哥哥的怀里模样狼狈,却抬眼朝她勾起一抹淡淡的微笑。 焱尧太子说完这句话,最后一个字的尾音消散在冰冷的空气中,他带着瑶锦天妃转瞬离开了,仿佛连再看她一眼都觉得多余。 阿霓哆嗦了一下,竟一时感到无比心冷。 她一个人在冷风里站了许久,黯然转过身决定自己走过去,在她转过身抬起眼的那一霎那,恰巧对上一抹直射心底的深邃的目光。 玄赐一身白衣胜雪地站在天船上,身影欣长,黑发如墨披散,容颜俊冷看不出悲喜。 阿霓的心陡然凉到谷底,蠕动着嘴唇,盯了他半晌,缓缓吐出几个字,“你,你可信我?” 等了好久都没有等到他的回话,玄赐只是闭了闭眼睛,夜幕之下显得身影格外薄凉。天船打着转又转了回去。 一丝锦帕从他翻飞的袖口中轻轻滑落飘起,眼前只留下他淡淡的背影。 阿霓倾身伸手接住,她蹙眉打开锦帕,从里面悄然落下一朵梨花。 阿霓将锦帕贴在自己胸前,随之便是扑簌簌滚烫的眼泪。 他竟是还没来得及看。 第一百五十八章 白华殇酒,心之所向 织梦花开满枝,鹅黄色的一朵接着一朵看着分外喜人。溪涧岸边老远就可以嗅到一股花香,从中还夹杂着淡淡的茶香味。 织梦花开满的白华山是最美的。这期间,常常有九重天上的仙姑下来专门下来拜访,美其名曰,一睹织梦花怒开的风采,顺便瞧瞧白华天尊近来可好。 那白华天尊却只好躲起来,对外宣称织梦花不宜多赏,花也会害羞。 可事实上很少有外界人知道,白华山的织梦花确是会害羞的。 那一日,白华天尊本是在溪涧边上一边喝茶一边赏花,惬意自在的很,忽而闻到一阵扑鼻的酒香。这白华山可是很少有酒的香气的,因白华平常极少下山,百年有得一次也是万岁岁了。无奈馋时只能采了清晨的露水泡茶喝。 虽说这白华天尊也是爱酒之人,可他也是出了名的懒人。百万年前是如何的样子,却也是很少有人知晓了。 “你既然带了酒,为何不拿出来,藏着掖着做什么?” 白华天尊故作镇定地对一片织梦花说道。 “师父的鼻子可不可以不要总是这么灵,这酒都还没开封呢。” 玄赐不紧不慢地从繁花隐匿中走了出来。 白华天尊哈哈大笑,“为师闻惯了茶香,便使得对酒香敏感的很。” “如此一来,徒儿便不去天上当什么司星上仙了,还是为师父当跑腿,下山买酒来的自在。” 玄赐说这话的时候已然拿着一坛酒坐在了白华天尊的眼前。 白华天尊只是点头笑笑,宽袖一拂,两人的面前便出现了一对翡翠杯。 “我可不敢留你。”他修长的手指敲着白玉桌,道,“天上的仙姑还不把我这白华山圣地踏破,为师还不想这么快失了这里的清静。” “师父又说笑了。”玄赐微嗔,见眼前的两盏翡翠杯心里又泛嘀咕,师父就是师父,当下就知道自己拿了什么酒来。 继而伸手掀开了酒盖子,顿时芳香扑鼻,织梦花更是显得娇艳欲滴。白华天尊眯起眼睛深深地吸了一口气,沉醉道,“这几百年前的梨花酒果然不是凡物,只怕连花嗅了也要早早醉了。” 玄赐拿起酒坛为自己与白华天尊都斟了一杯,他的表情微笑着却有些黯然。他看着白华天尊如痴如醉的模样,拿起酒杯久久放在鼻尖轻嗅,不忍这么快入口。 玄赐独自轻轻一笑,“师父,你可看清楚了。这酒名曰梨花殇,与普通的可大相庭径,醇烈的很。” 抬手将自己杯中的酒一饮而尽。他重重地放下,又为自己斟满,一连三四杯已经下肚。 常言梨花酒虽不易醉,但这坛却是出了名的梨花殇酒,是梵天池尽头,阿霓精心培育的。更何况,这几百年,他酿制的时候更是万分用心。 梨花殇一杯面红,第二杯眼迷离,三杯四杯吐真言。 玄赐的头无力地垂着,他如玉的面孔此刻像红霞铺满天,他轻笑一声,目光闪烁着找不到焦点。 玄赐握着酒杯,迷糊中抬头看见自己的师父面带忧虑地望着他,师父身后的织梦花此刻像是在一朵一朵放大,最后竟如数凝聚成阿霓的脸。 玄赐内心没来由的一热,他甩甩脑袋,阿霓一个都不见了。他心急如焚,忍不住开口唤她。怔怔地看着前方,忽然面露悲色,身体一下子趴在了白玉桌上,微微启唇喃喃道:“信你,我也想。” ** 玄赐醒来的时候只感到头痛欲裂。他用手拍了拍脑袋,皱着眉头爬起来,一阵头晕目眩。 “可睡醒了?睡得可好?” 他睁开眼,仍见满目织梦花,面前白玉桌,桌上一坛梨花殇,他的师父白华天尊坐在对面悠悠地喝茶,“这酒可真厉害啊,只好用茶来醒醒酒洗洗胃了。” 玄赐看了他一眼,闭了闭眼睛,努力回想之前的事,却料白华天尊又继续说道,“别想了,方才醉的那么厉害,可什么都说了。” 玄赐一时感觉脚下不稳,几乎随时都要倒下去,他踉跄了几步,脸上顿时一片烧,对白华天尊作了个揖,恭敬道,“徒儿忽然想起还需去银河当值,先行一步了,往日得空再来看师父。”说着,转身便要走。 “你莫不是忘了方才还说的好好的,要留在这白华山做为师的跑腿,为为师买酒的。” 从背后冷不丁传来白华天尊淡淡的语气。 玄赐的身影僵在那里,只听他叹了口气又意味深长道:“有时候眼睛看到的不一定是真的,问问你自己的心。相信值得你相信的那个人。” 他不再看玄赐,抬手端起茶杯,缭绕的雾气迷了他的眼睛。 白华天尊轻轻吹了吹,悠闲地喝了一口。 ****************************** 犹记得初见她时,青黛蛾眉,美目盼兮,巧言倩兮,梨花落落。 那时他刚接了天帝赐予的司星上仙的职位。作为白华山白华天尊唯一的弟子,他的身份在天界无疑是尊贵的,再者他年纪轻轻才几万岁便已传得天尊的衣钵,修为极深,天帝命他管辖银河星系,待遇如同他那九个儿子。 只是玄赐并不在意这些,这倒是和天界焱尧太子的品性差不多。不过他还是与焱尧太子有区别的,焱尧太子生来便是地位显贵再无他求,而玄赐传言只是白华天尊用白华山的一团仙气凝成的,他自然有他自己的想法。他虽心高气傲,却也一心向道,他心中也自然清楚这是作为一位仙者的原则。 一心向道的仙者是不会有男女之情的。就算有也将永远埋藏在心底再不会有他人知道。 可惜他遇见了阿霓。 天池尽头,梨花零落。这许是天命线暗中牵引,上穷碧落下黄泉,是否遗忘中还有一世,一个人要守着一个人。 =============偶是分割线=========== 玄赐衣袂飞掀,黑发如墨般在空中飞洒,当他喊着阿霓的名字赶到梨花林的时候,那棵她常用来倚靠看书的梨花老树上,白梨花正扑簌簌地落满一地。 可是他没有发现阿霓的影子。这个梨花林并不大,阿霓确实没有在这里。 第一百五十九章 诛仙台上,炎尧之殇 玄赐站在梨花树下,他的眉头轻锁,修长的手指一根一根地收紧。 是了,眼见着她将瑶锦天妃推下银河,银河之水至阴至寒,那瑶锦天妃又是何等身份尊贵。阿霓如今已是个罪人,就算焱尧太子再怎么宅心仁厚,她再如何也只是不被天界承认的天帝私女。瑶锦天妃那边天帝也不会善罢甘休的。 或许她此刻正跪在凌霄殿,跪在天帝面前,瑶锦天妃硬要天帝给个说法。又或许,更糟糕的是瑶锦天妃给个存心要杀害之罪,阿霓便要被押往诛仙台了。 诛仙台,诛仙,诛仙。仙人当诸,万劫不复。 从轻的话便是受天火焚烧,毁去仙身尚存有一丝余息,而若是从重则是再加滚滚天雷,神鞭笞打,灰飞烟灭,难逃轮回之苦。 玄赐的目光一凛,恰时从此刻远远地传来一阵钟鼓声。 那钟声沉重,回音袅袅,一共敲了九下,一下一下硬是深深地钉在了玄赐心里。他忽然感到胸口骤然一凉,脑子里都是‘嗡嗡’的声音。 “阿霓……”他失声喊出,绝望的感觉铺天盖地而来。 那是诛仙台的钟鼓声,他不会听错。钟声一共敲了九下,那是代表有仙当陨,那沉重的九下钟声正是在宣告天界的众仙神,诛仙台上已有神仙接受天火与雷,鞭笞惩罚,陨落了。 他似发了疯一般不顾一切地冲出去,发丝飞散,卷起一大片落花,宛若人间腊月飞雪。 ? 诛仙台很安静。 钟声早已停歇,西方那边天显得分外澄澈,那是天火雷声过后的宁远之态。 当玄赐发疯似得赶到那里时,阿霓一身血衣的瘫坐在上面。她的长发散乱,几缕发丝斜斜地贴在她苍白的脸上。她的嘴唇毫无血色,整个人就像成了一尊雕塑一动不动地在那儿,特别是她此时的眼睛,怔怔地望着前方,目光呆滞,失了魂魄一般,看不出一点喜悲。 “阿,阿霓。” 玄赐颤抖着声音叫了一声,这个时候他不知道自己是怎样的心情,究竟是煎熬,心疼,还是有些庆幸。她没有消散,她还在那里。 他的白衣一尘不染,缓慢移动着脚步向她走去。 阿霓没说话。 她似乎没有听见玄赐在喊她。她的目光仍然呆滞着没有焦点。 “阿霓。” 玄赐又喊了一声。这一次他的声音带着隐忍又带着一种说不出的心疼。他忽然一个箭步冲过去,皱紧眉头,倾身来到她面前。 玄赐颤抖着双手稍稍迟疑,一把抓住阿霓的肩膀,那身血衣上的血还没有干涸,像一大朵一大朵彼岸花娇艳地盛开着。 她的身体抖了一下。 阿霓像是忽然回过神来,她渐渐收回放空的目光,看着玄赐的眼睛,还是以往那么温柔,她蠕动着嘴唇,张了张嘴,似乎带着极大的悲伤。 “你为何现在才来?”她明明在询问他,却仿佛也在询问着自己,睁着大大的眼睛,目光不可遏止地颤抖,“玄赐,来不及了。哥哥死了,他死了,他再不会回来了。” 玄赐整个人都愣住了。 阿霓的眼泪一颗一颗地落下来,“熊熊天火,整整八十一道天雷,鞭笞惩戒,没有一处不是他替我受的。他死了。” “怎么会这样……”玄赐的声音不稳,“事情根本没有这般严重,罪不至死。天帝究竟是如何判的,他竟也忍心焱尧太子毁去仙身,受尽轮回之苦。” 阿霓只是失神地摇着头,眼睛都不眨一下,可还是有源源不绝的眼泪落下来,“我好恨,我好恨。我没有害瑶锦天妃,是她自己跳下去的,可是你们都不信我。你知道吗,她的肚子里已经有了哥哥的孩子!” “什么……” 如此便是说的通了,即便之前的罪名再如何罪不至死,可仅此这一条,残害天孙,便能让她永世不得翻身。 玄赐的心猛地一痛,你们都不信我……是他愧对与她,阿霓在天界本就不被知晓承认,所有人也都明白瑶锦天妃所处的身份地位。 他若不信,那么还有谁会信她呢? 阿霓破碎地笑起来,“她那么狠,为了她自己,什么事都做得出来!如今好了,哥哥死了什么都没有了,她开心吗?而我呢,连你都不管我了是吗,来这里看我的笑话,看我死了没有是吗?” “住口,根本不是你想的这样。”顿了顿深吸一口气,竟觉得呼吸困难,“阿霓我错了。我应该相信你,你原谅我。” 玄赐觉得胸口绞痛,看着她如今这个样子真是悔不当初。为神为仙不动情不流泪。 可是她哭的撕心裂肺,他亦动了情了。 阿霓苦笑着摇着头,“来不及了,哥哥死了。我如今活着还有什么意思,我永远都不会原谅自己了!” 她歇斯底里地喊叫起来,身体剧烈地颤抖,眼泪像断了线的珍珠一大颗一大颗地往下落。 “阿霓。够了。阿霓,不要这样……” “玄赐,我不甘心,好不甘心。”她泪眼模糊地抬起头,“我只是守着我的梨树林,我只想这样安静地一天一天地过,没想过要招惹谁。”她慌乱地对他喊,“我错了吗,为什么天命这样捉弄我。为何要让我哥哥死,为何要让他知道真相……” 阿霓从没有感到这么绝望过,恍若一颗心在不断往下沉去。就像在玄赐眼里也从来没有看见过这样的阿霓,这样的阿霓陌生,令人害怕,她的身体颤抖着挣扎着,发丝凌乱,她的额间竟隐隐泛起了金色的堕仙印记。 他的心陡然一凉,当机立断抬手便往阿霓的额间点去,霎时一阵白光大现,玄赐的指尖贴着阿霓的额间,她周围的发丝一丝一丝地散开来。 她闭了闭眼睛无力地倒在了他怀里,“我的身上全是他的血,我眼看着他在天火中痛不欲生却毫无办法,眼看着天雷与神鞭一道道打在他的身上,都是血。可他叫我不要害怕,说都是他的错,他不知道原来天界还有我这样一个妹妹。”说到这里,又是泣不成声,“他说他从来没有为我做过什么,如果这一次真要有一个人堕入轮回,那么他代我接受惩罚。谁也没有办法阻止。” 第一百六十章 袅袅檀香,莫失莫忘 阿霓喃喃道,“他说这是他唯一能为我做的。” 从一开始的相遇便是错误,过程也就无所谓真相与否。爱一个人就覆水难收,也就只能选择一直错下去。 而却是没有人能逃得过天规天罚,总有一个人要付出代价。即便是天帝也只能闭上眼睛,无奈地接受这一切。 这一步也又岂能是瑶锦想得到的呢。 阿霓闭上了眼睛。玄赐抱着她,抱得很紧。他没有说话,莫名的心痛压得他喘不过气来,虚空宁远,怀里的人竟让一心向着仙道的他心慌意乱。 过了半晌,拦腰抱起她站起来,竟一时觉得脚下不稳,踉跄地迈开步子往回走。 “司星上仙留步。” 背后忽然传来一阵女声。 来的是一名女官,她谨慎地站在玄赐身后,不敢抬头看一眼一身白衣的他,“天帝有吩咐,让小仙等公主恢复意识之后带她前去谭香殿。” 谭香殿? 玄赐苦涩一笑,是了,事到如今焱尧太子既能为阿霓而死,那么她的身份自然是已经公开了。不想天帝自以为瞒了整整几十万年,到头来还是纸包不住火的。 而几十万年已去,前尘往事想必已很少有人再翻起昔日旧账,可事已至此他和阿霓也再也回不去旧时的时光了。 只怕那瑶锦天妃也不曾想到最终结果会是如此,她也没想到阿霓会是天帝曾遗留下的骨肉吧。 玄赐嗯了一声,轻声道:“带路。” ************************************** 阿霓醒来的时候发现自己正躺在一张金丝锦缎的大床上。 回想起自己之前大汗淋漓,梦里面是焱尧太子温和的容颜,他向她伸出手,在滚滚银河岸边,叫她梨花小仙。梦境一换,又变成了诛仙台时瑶锦天妃带着一脸不可置信的狰狞面容,天帝无奈地闭上眼睛,炎尧得知真相之后犹如五雷轰顶的模样。 他挡在自己面前,抱着自己接受天火的鞭笞焚烧,天雷劈下的蚀骨之痛,他说,阿霓我不是一个好哥哥,可若下一世轮回,我情愿不要做你的哥哥。对不起,因为我想爱你。 阿霓皱紧眉头,一身冷汗,睁大漠然地环顾四周。房内的檀香嗅着竟意外觉得刺鼻,这不是梨树林,不是她的地方,她现在在哪里。 “你醒了?” 玄赐推门进来的时候,正巧看到阿霓从床上坐起来,惊恐不定的脸上写满了心有余悸与痛苦之色。 阿霓看着他走到自己身边,眉头皱的更深了,“这是哪里?你……” 玄赐将汤药放到桌上,也没有在意她的疑问。倾下身,他一身白衣没有褶皱,探过手去小心翼翼地往阿霓的额头贴了贴,确定没有大碍才微微放心道,“这里是天帝安排你住的谭香殿。我是趁那些伺候你的女官走了以后才过来的,睡得好吗,还是又做噩梦了?” 他的语气温柔,喉咙带着湿意。 阿霓微微一愣,回忆铺天盖地,这才把点点滴滴都想起来。 如今在自己眼前的玄赐虽是熟悉的面容,却让她忽然觉得如此不真实。 “你没有不管我?” 她只是抬头看着他。 玄赐微微一怔,皱了皱眉,随即悄悄叹了一口气。他摇摇头,“我再也不会错怪你了,阿霓。你相信我,我不会不管你。” 这一句话就像是他给的最好的承诺,阿霓听在耳朵里竟觉得一时眼眶酸胀,她点点头,看着他亮如星辰的眼眸咬紧了下唇。 “我刚刚做了个噩梦。”顿了顿,就像喉咙里塞着沁满水的海绵,“梦里都是哥哥。” 玄赐眸光微暗,一时竟不知如何安慰她才好,“都过去了。”他撇开头,目光深远,想起在诛仙台时阿霓一身血衣的模样,额间泛起的堕仙印记,他仍时不时地心有余悸。“先喝药吧。” 收回思绪,转身端起了桌上的汤药。他再也不想阿霓有下一次了。 “我对不起他。而我们,也再回不去了是吗?” 他不说话,端着药坐到她面前。 “玄赐,如今整个天界都知道了这件事,我再也不是最初梵天池尽头梨树林的小仙了。我现下有了新的身份,那就是天帝几十万年前的私女。”阿霓静静地看着他,蓦地一颗泪落在玄赐端药的手上,“我再也不能像当初那样,每日在梨花林的老梨树下只为等你从银河岸缓缓归来。” “阿霓……” “我会好想那个时候的自己。” 玄赐垂下眼眸,缓缓站起来,将汤药重新放回桌上,他不敢看阿霓此时的眼睛。 “时间差不多了,我要走了。这林芝汤药效很好,你莫要忘了喝。过些日子我再来看你。” 他匆匆说完,闭了闭眼睛,有水珠从上面落下来,灼痛他的手背。他不等阿霓再说什么,慌乱地逃了出去。 ? 日子正是一日一日地过,白华山上的织梦花仍是开的如火如荼,天界也似乎正在一日一日地淡忘着一些事情。 虽是淡忘,却也总有人会可以记下来,写入仙史之中去。 焱尧太子仙陨,众仙悼念。他又是天帝最宠爱的,且为人素来平和,与众仙友虽交情不深却也极为友好。 瑶锦天妃因焱尧太子陨落,郁郁寡欢,整日守在她与炎尧的凤栖宫,也不知她如何了,再没人去搭理她。她自是想不到那梵天池尽头的梨花仙竟是炎尧的亲妹妹,可笑她那般荒唐,也可叹自己对焱尧太子的情深意重。以为阿霓欲夺取她在他心中的地位,不惜千方百计,甚至牺牲了自己腹中的龙胎也要得到一个男人的心。 她竟是这般傻,最后落的人去楼空的下场。千算万算,以为若是两情长久,即便腹中胎死,也还会再有的时候,是她对自己太过于自负,还是对焱尧太子过于自信呢。 玄赐依旧是往日的模样,一身白衣。夜里在漫漫银河当值,只是偶尔他站在船头,送去舞月仙子,对着孤月清风会忍不住一阵叹息,叹息人世薄凉,白云苍狗。 他是得道的仙人,如今的心境竟也像一个凡人一般,莫不是往日闲暇日子里,听惯了阿霓手里书卷上的句子了。 第一百六十一章 相聚离别,不等天荒 他也会时常趁女官忙里偷闲之时,偷偷探望阿霓,陪她说说话,看她近来可好,夜里睡的可安稳。 他也会如往常一般,从银河回来就拖着疲惫的身子,摇摇晃晃早就习惯了往梵天池尽头的梨花林走去。那课老梨树还在那里,梨花还是洋洋洒洒地不停落下,阿霓不在,每每他当值回来,便会看到他时常睡下的地方落满了雪白的梨花。他总是感到心头一阵酸痛,叹息一声,只好轻声念诀,自己动手将落花清除干净,再缓缓躺下去。 再也没有人守在这里等他回来了,再也没有人会撑着他懒懒的身子扶到已打扫干净的梨花树下,再也没有人为他捻去衣服上,头发上的梨花瓣,在他惺忪睡醒时,往书卷上念几段凡间才有的深情句子。 玄赐忽然觉得很清醒,很清醒的从心里传来疼痛。他靠在老梨树边,向空气伸出手,他露出孩子般的笑容,温柔道,“阿霓,你来了。” ================偶是分割线=============== 那一日,玄赐去白华山看望白华天尊,回来的时候也不知出于什么原因,白华天尊给了他一颗织梦果。 那颗织梦果不同于其他玄赐还是看得出来的。 白华天尊只对他说了一句话,“常言虽说天机不可泄露,前几日司命到这里来寻为师下棋倒是让为师套出了几句话来。什么都不必问,你只将这个交与那梨花小仙。” 玄赐从白华山回来的时候,时辰还早,他估算着想去谭香殿看看阿霓。 天帝自那日起便将阿霓幽禁在殿中,不让她见任何人,也不让任何人见她。阿霓本就在梨花林生活惯了,因此天帝这样的责罚对她来说也不算什么,可毕竟阿霓也是天帝之女,他自然也是遣了人来照顾她的。 玄赐到谭香殿的时候,侍奉阿霓的几个女官正从殿内关门出来,他本打算等他们走远了之后再进去,不想却听到了她们离开前的对话。 “天帝说要将公主嫁于鬼君的事可是真的?” “想必是的,听说如今的鬼君是不久才刚刚临位,年轻气盛,英俊非凡了不得。不想这就按捺不住自己的野心,前两日竟命人呈书上来想与天界一战,可天帝似乎并不想接这一战。”那女官说起来的时候眉飞色舞两眼泛光,仿佛亲眼见识过一样,她缓缓摇头,“想必是不想有无辜生灵为此殒命,又或许是这仙鬼两界多年不发生战乱,天帝忽而接到挑战有些招架不住吧。” “你还真有嘴说,我只是问你事情真假,你却替我分析了起来,仔细被人听了去,架上了诛仙台可没人救得了你了。” 那多嘴的女官不禁皱皱眉,忍不住摸了摸自己的脖子,道,“这谭香殿本就无人敢来拜访,出不了什么大事,你莫要把事说的那么严重。我估摸着这谭香殿的公主要嫁与鬼君的事错不了了。” 另一个女官叹息了一声,“这公主平日里清雅寡淡的,对我们也是不错,只是命不好罢了。”她顿了顿,又继续道,“听说她只是天帝的一个私生女,当初焱尧太子又是为她而死的,如今她又要被当作交换品一样送与鬼君。” “嫁给鬼君有何不好,我却听的那鬼君英勇无比,相貌了得,真想亲眼瞧瞧他。” “你想得美。” “这话就我们之间唠嗑唠嗑,你可再不要与别人说起了。” 那两个女官已经缓缓走远,她们的说话声也由大变小,直至再听不清什么。 玄赐的手紧攥着,手心早已湿成一片。他的唇抿成了一条线,目光轻轻闪烁,感觉自己的心麻木地一点一点凉去。 他不知道自己是如何走进谭香殿的,也不知道自己怎么开口与阿霓说的第一句话,只是阿霓似乎比以前要好多了。他走进去的时候,阿霓正坐在桌边,左手边升着檀香,是她除了梨花香之外比较喜欢的气味。 她的手里捧着一卷书,静静看着,眉目安详。 “你好几日没来看我了。” 阿霓放下手中的书卷,回过身。 “我以后每天来看你。” 阿霓微微一愣,随即弯起唇角,“那也不用。你每天从银河回来都累的不行,要是再跑这儿来,就算是仙身怕也要撑不下去。” 她说着说着就笑了。心里一阵感动,感动之余也开始微微诧异,玄赐为何今日对她说这样的话,只是她一腔甜蜜,只当玄赐是不是已然渐渐明白了自己的心意。 “我修为深,素来只是有些懒罢了。”玄赐走过去坐到她面前。阿霓今日一身素衣,脸上也没施脂粉,黑色发丝如瀑散在身后,头上用一根白玉簪子轻轻绾了个小髻。“你的气色看起来好多了,想必是已经开始习惯了谭香殿的生活。” 阿霓摇摇头,“我在这里很孤单。”她说这句话的时候眼睑微微垂下,“我本就是梨花仙体,在梵天池尽头的梨花林里,我才觉得自在。可我现在有罪在身,身份又与以往大不相同,自然不能再像当初那样再回到梨花林去。天帝父君如今虽是将我禁在这里,却是已经待我很好了。” 她微微笑了笑,“你没过来的这两天,天帝父君都有来看过我,还与我说了话,他问我这里还住的习惯,女官们还使得来,他待我挺好。” 她缓缓说着,面容宁静感恩。玄赐看着她,悄悄在桌下握紧了手。她还不知道,她当然不知道那件事。 天帝已决定将她送人了,他自然对她万般照顾,万般好了。可她还被瞒在鼓里,还在这里感谢天帝对她的关心与包容。 “阿霓。”他轻唤她,脑子里忽然闪过无数念头,他不希望她受苦,不希望她嫁给什么鬼君,不希望她再像那日在诛仙台差点堕仙成魔。 他想保护她,想带她走。 阿霓抬起眼看着玄赐,看着他如画般的眉眼。为何此时他眉头轻皱,她想伸手抚平他额上的川字,告诉他可不可以不要皱眉,她想告诉他,今日他会来,她真的好开心。 “阿霓。”他又叫了她一声,目光对上她闪烁的瞳仁,“如果我说,我想带你走,你可愿意?” 第一百六十二章 以魂织梦,天命难逃 檀香升的很旺,散发出一阵迷人的香气,就像情人甜蜜的亲吻,不能自拔。 阿霓一愣,她坐在那里,她确是怎么也没想到玄赐会对她说这句话。 呆呆地怔在那里,从他的目光中看得见自己的影子。她的心揪得紧紧的,恍若有一只手在紧紧抓着,让她快要窒息。她看着他,目光微动,仿佛在问,为什么呢,为什么突然说这样的话,说要带她走是不是想要与她在一起呢。 那么,去哪里? 可是她没有说出口,她也没来得及问他,门外便传来了女官的声音。 “公主,天帝命我们前来请公主,天帝在凌霄殿等您。” “可不可以,不要去……” ****************************** 【如果岁月还不曾在落花上留下褶皱,再会只是短暂的离别。佛珠才拨过一粒,日晷只绕了一圈。 吾愿长跪珞珈山,等释迦牟尼睁眼。 有时候分别来的太快,相聚显得薄短。】 ? 阿霓挺直脊背,跪在凌霄殿内,身薄如纸,长发素衣。天帝站在她面前,剑眉如漆,气若悬河,他的眼睛正视前方,君临天下,不可一世。 “你若还将孤当作是你的父君,理应知道,作为天帝的子女,有些东西本就是身不由己的。若你能嫁于鬼君,鬼族和天界将结秦晋之好,如此一切战争都将免去。” 看着眼前的女子目光呆滞,直直望着前方,天帝微微蹙眉,“为三界减少生灵涂炭,你不该觉得是件很荣幸的使命吗?” 阿霓自始至终没有说一句话。 这个他如今才想到空下来去探望的女儿,几十万年前是他的过错,然而才把她从梵天池尽头接回来交给她的第一件使命便是如此之重。 天帝深深叹了一口气,失了一个心爱的儿子已是心痛至极,可天理常刚是没有办法改变的。难道是天意如此,注定他这个私女终不会永生永世守着梵天池尽头的梨花林。 奈何也没有办法,鬼君这次已然发话要么仙鬼一战,要么要了天帝私女结秦晋之好,永不侵犯。 其实这样也好,若是阿霓真的愿意嫁给他,也是当完成彼时无法完成的夙愿。 “鬼族如今新的鬼君临位,传闻统领一族,独当一面,雄才大略,足智多谋。一旦与天界为敌,必将后患无穷。”天帝眉头微敛,面不改色,仍是沉声道,“阿霓,如今只要你嫁于他,做鬼族的鬼后,父君会记挂你,鬼族也会善待你,三界更会感激你。” 阿霓静静地听着,她微微低下头,跪在地上,听着她的天帝父君让她嫁给鬼族的鬼君。她的手指冰冷,渐渐抓紧了身上的素衣裙。 她眼前一片混沌,脑子里尽是玄赐说带她走时的那张脸。 玄赐,你是否已经知道了,是不是因为你早知道了才想要带我走,是不是早料到是这样才留我不要去呢。 玄赐,此时的你,是不是如我离开时所约定的一样,梵天池尽头,梨花林的老树下,等着我。 阿霓的手颤抖地探入怀里,将一颗织梦果紧紧攥在手上,那是之前玄赐留给她的。如今终于看出来,白华天尊让玄赐交给她的那一颗与其他的织梦果并不相同。 她忽然想到为他而死的哥哥,设计陷害她的瑶锦天妃,那只她施救的灵狐,还有素未谋面的鬼君。 她想着,玄赐此刻正站在那棵他们约定的老梨树下,风卷起落下的白色梨花瓣,在他脚边飘渺神舞着。玄赐如玉而立,白衣翩飞,他如墨的长发一丝一丝散开来,梨花落满肩。 “若我不嫁呢?” ? 玄赐的心骤然一紧,继而是一种强劲的蚀骨之痛。他按住自己的胸口,瞳孔忽然收缩,他看着前方,满目梨花,然后那一大片梨花就像被撒了水的画卷,一点一点模糊起来。 天帝不可置信地看着眼前的阿霓,她的手里紧紧攥着一颗血红的织梦果,她的身子渐渐开始透明,惨白的脸上挂着凄惨的笑意。 阿霓闭上眼睛,她忽然想起那日银河岸边,瑶锦天妃对她说的最后一句话,她说,你若死了,也是你自找的。 从心头升起一阵苦涩,继而变成一种巨大的悲伤一大片一代片地盛开来。 阿霓笑的从眼眶流下了眼泪,缓缓从她愈发透明的脸颊滑落。 织梦果,生忘只取一念。若是使用之人满腔恨意,心存怨念,将以魂织梦,以血喂果。织梦果会变成主人血的颜色,吞噬封印主人的魂魄,永生永世遵循生前意愿。 她恨这仙界的自私薄情之人,她恨这仙界。 “父君,你可曾有那么一刻,将阿霓真正视为己出。”她嘴唇微动,喃喃道,“父君,阿霓想为自己活一次。阿霓不相信鬼族真有那么强大,父君只是想用最简单的办法,却不能让阿霓嫁给自己不喜欢的人。” 天帝猛地一怔,他伸出手去,“阿霓,你做什么,如今的鬼君不是别人而是……” “父君,阿霓好累,好难过。下一世,下下世都不想为仙。”她一字一句道,“我只是遗憾,他再也等不到我了。” 天帝踉跄地往后退,他从没感到那么刺骨的,从心底升起的一阵悲痛。 “阿霓……”他伸出去的手停在半空。眼看着前方的素衣女子身影渐渐透明,织梦果已然开始做法,任何人都束手无策,无法中断它。 这是她自己的选择,她累了。 司命有能力窥探未来,醉酒之后闲来翻去命格簿。三生三世早已一笔添成,没有人能改得了天命。 白华天尊早该了然了…… 女子的模样宛若梦幻中的仙人,最后化成一缕轻烟。 空寂的凌霄殿忽然显得分外宽敞,从殿外云雾带来的风大肆灌入,天帝扶住自己的额头,闭上眼睛,一瞬间竟苍老了许多。 ************************************** “阿霓。” 玄赐喃喃的,梨花忽然落的更起劲了,扑簌簌地像是下了一场盛大的梨花雨,漫天飞舞一大片一大片地压下来。它们似乎在哭,在哀鸣,疯狂地下坠,像离人的眼泪。 阿霓袅袅站在不远处的梨花树下,素衣黑发,眉眼带笑。她轻轻唤他,还如当年的模样,“玄赐。” 第一百六十三章 二世牵绊,一眼万年 “玄赐,我来了。”她笑语嫣然,声音却不易察觉地微微颤抖,“以后你都不必等了。” 玄赐上前了两步,竟觉得脚下不稳。他想过去抱她,他想留住她不让她走。他想告诉她,他还有好多好多话,都还没来的说出口。 他跑过去抱住了一大片飞散的梨花。 玄赐抬起头,梨花落满身,他的发,他的肩,他的眉眼。他带着哭腔喊着,“阿霓,阿霓。” 清风带来一丝锦帕。玄赐用手接住,他缓缓打开,然后眉头骤收,心口有一处地方被深深填满。 他把脸埋进锦帕中,像个孩子一样,失声痛哭起来。 山有木兮木有枝,心悦君兮君不知。 ? 黑色云头,黑衣黑发的男子临风而立。他的脸如雕刻般五官分明,英挺的鼻梁,长长的睫毛下一双锐利的眼睛。 他目视前方,黑发飞掀,衣袂被风吹的猎猎作响。 “启禀鬼君,天帝之女于三个时辰前,仙陨。” 那被称为鬼君的男子“嗯”了一声,顿了半晌缓缓沉声道,“退兵吧。” * 莫过奈何方桥,莫饮孟婆魂汤。吾爱莫要走远,吾将执泪相寻。 ============偶是分割线================ 前生篇二 江南的烟雨巷宛若泼墨的画卷,头顶的天空像是打了个烟熏妆。雨丝密密地斜织着,扑打在脸上犹如情人的手深情抚摸。 烟茗阁坐落在罗河之上,四周环水,浑然一座水上之阁。清冽罗河之水,水波漫漫。每当这个季节,河面上便会出现好几条小船,由船行至烟茗阁,船上皆是前来烟雨阁喝茶赏景的文人骚客。 细雨迷蒙,远看像是一张轻盈的薄网,笼罩着这薄凉的人间。 阳春三月,花都开好了。 “哥哥,这雨下的美极了。” 说话的是一位妙龄姑娘,她的身边站着一位青衣男子。那男子面若冠玉,眉梢带笑,长发如墨散落在青衣上,只稍微用一条蓝绳束起。他的嘴唇没有血色,听到身边女子的话后,颔首笑了笑,继而又皱了皱眉,轻轻咳嗽起来。 “哥哥,你又咳嗽了。”那女子闻声担忧地看着身边的男子。“是不是这儿太冷了。虽说已是三月,可这季节最容易生病。要不我们进去把,里面应该会好些。” 青衣男子摇摇头,微笑道,“不必,我们本就是来赏景的,更何况烟茗阁楼的这个地方是最佳的赏景位置,就这样回去岂不可惜。” 女子笑起来,眉眼弯弯,肤如凝脂,长相姣好倒是像极了天上的小仙姑。她望着男子的目光闪烁着,亮如星辰。青衣男子伸出手,抬起修长的手指,温柔地拨开她额前的碎发,然后回过头不再看她。 身后的人开始举杯畅饮,谈笑风生,一边赏景,异常惬意。罗河上的船只渐渐少了,由于下起了濛濛细雨,似乎游人都已如数上了岸。 妙龄女子一身罗衫,一头长发铺在身后,挑起几缕发丝绾在一起。她眉目如画,齿如编贝,一双灵动的双眸此刻正沉醉在这迷人的江南烟雨之中。 正是这时,她眼前忽然一亮,此时烟雨迷蒙中的一处景色宛若从诗画中跃然而起,落在这已静谧的罗河上。 这罗河上的船只本都已停岸,来观景的文人骚客都已匆匆上了烟茗阁,彼此交谈甚欢。只是这个时候,竟又出现了一条船只。 如此空旷河面,竟凭空又出来一条小船来,难免显得让人注目。 岸边桃花开的甚好,杨柳低垂,倒映水里,宛若初晨才睡醒的姑娘,对镜梳理发鬓。雨丝密密斜斜,红粉映翠柳,竟是美的不可方物。 那月牙白衣的男子便是在这时,撑着一把油纸伞,静静地站在船头。他的月牙白长衫一尘不染,泼墨般的发丝轻轻束在脑后,蝴蝶般蜷曲的睫毛微遮住清澈的美目。 雨水渐渐地湿了他衣袂下摆,他的腰上系着一条长长的兰溪玉佩,温润着,散发着轻微的柔光,恍若他这样的人。 他就这样伫足而立,朦胧之下,恍若天神。 “阿霓,你在看什么?” 身边的人回过头来问她。那个被唤做阿霓的女子慌忙移开了目光,手拂上胸口,她的脸上一抹飞霞。 男子皱了皱眉,“你怎么了?” “没,没什么。”她吱唔着,半晌又重新举目望去,恰时对上那一双亮如星辰的双眸。 四目相对,雨帘相中,薄烟聚散扑面,脉脉含情,一眼万年。 去年今日此门中,人面桃花相映红。 ? 从烟茗阁回来的时候,已近黄昏。空气还是有些湿漉漉的,路边的树木显得格外翠绿精神。马车慢悠悠地行驶在街道上,里面坐着阿霓与那个青衣男子。 阿霓坐在青衣男子身边,小心地奉上一盅茶,吹了吹送到他唇边,道:“小心烫。” 青衣男子咳了两声含笑接过,捏紧茶盖,低头轻轻啜了一口,有些苍白的脸渐渐红润了起来。 “好些了吗?” 男子笑笑,“我本就没有你想的那样弱不禁风。” “哥哥的身子阿霓是晓得的,不用在阿霓面前逞强的。” “我没有啊。”他笑道,接着又蹙起眉头,咳了起来。 阿霓抚了抚他的背,“看吧,还说没有。” 青衣男子摇摇头,“今日烟茗阁一行,玩得还算开心?” “是。要是以后常常能出来的话,那我要开心死了。” 青衣男子收起笑容,淡淡道,“不行。我不放心你一个人在外面。”他搁下茶盏,修长的手指拉了拉微微褶皱的袖口。 “柒夜,你好好看看我,我已经长大了。” 阿霓忽然坐起来,一本正经地看着他。 柒夜抬眼瞧了瞧眼前的人,笑了一下,“你忽然叫我名字,我到听得很舒服。”他嘴角微提,如今的阿霓的确长大不少,十六年了。也该够了吧,就像现在这样,一直这样,也挺好。 “好吧。”柒夜叹了一口气,难得今日她这般开心,也不忍心扫了她的兴致,“自己出去也可以,不过你要记得,子时之前一定要回家。知道吗?” 第一百六十四章 江南梨花,小筑千寻 阿霓听后频频点头,她兴奋地跳起来,完全忘了自己还坐在马车上,激动地上前搂住柒夜的脖子,温热的呼吸萦绕在他耳边。 柒夜的脸竟悄悄红了。 阿霓欣喜道,“遵命。谢谢哥哥。柒夜是阿霓最好的哥哥。” 柒夜听罢,忽然竟冷了脸,将挂在身上的阿霓三下两下的拉下来。 阿霓讪讪地笑笑,眼睛一眨,转眼间已飞身出了马车。 柒夜一惊,冷着脸拉开马车窗帘,只见马车后面的阿霓笑靥如花,朝他大喊,“哥哥我在这逛逛,会按时回去,你莫要担心了!” 柒夜冷哼一声,转过头将马车帘拉了起来。 ******************************************** 黄昏已逝,黑夜悄悄降临,整条街被薄暮笼罩着,散发着迷人的气息。 灯火零星点起,夜市开始缓缓出现,街上行走的人并不比白天的少,夜间的店铺更是如火如荼地开业着。 空中没有星子,这凡间却是灯火如龙,亮如白昼。 阿霓今天很高兴,不仅是因为白天在烟茗阁见到的那个男子,更是因为今晚终于不用柒夜陪在身边,而且是在他知道的情况下,她终于自由了,她可以做好多自己想做的事情,比如说,喝酒。 阿霓喜欢喝酒,她最喜欢喝的是翡翠杯中的梨花酒,也不知什么原因,仿佛生来如此。梨花酒的香气加上翡翠杯柔和的色泽让她心驰神往。 只是柒夜似乎很不喜欢她喝酒,因此她每次只有在柒夜不注意的时候,偷偷跑出来,溜到梨花小筑来。 梨花小筑是一家很有名的酒坊,门前栽着几株白梨花。如今时节,梨花含苞绽放,洁白如云,清风拂过,飘来阵阵幽香,携来几片旋转着落下来,如斯美矣。 它本是几年前才方兴起,却因为酿制的酒清香甘醇有些美味的与众不同,让人流连忘返,在江南方圆百里很快就被熟知了。阿霓更是这里的常客,酒坊里的人几乎都认得她。 不仅是因为阿霓常来,更主要的是阿霓的酒量真的很好,她常常一个人坐在最角落的地方,要上最烈的梨花酒和一只翡翠杯,然后一杯接着一杯地灌下肚。她从来没醉过,欢喜着过来,喝饱以后还是欢喜着回去。 梨花小筑的主人传言姓白,却没有人亲眼见过他真正的样子,不知男女,他和整梨花小筑一样,恍若成了江南之谜。不少人言传说,有生之年若是真能见上小筑主人一面,也算此生无憾。 当然,阿霓也从来没有见过梨花小筑的那个老板,她想若是以后真能有幸见到,一定叩首感谢,他怎么可以把梨花酒酿的那般好喝。 这时的梨花小筑已然点起了灯火,客人们进进出出好不热闹。阿霓欣喜跑到那里的时候,梨花小筑正时不时地飘来阵阵醉人的酒香。 阿霓闭起眼睛深深地吸了一口气,已然迫不及待,一溜烟跑了进去。 还是如以往一般,她要了最烈的梨花酒和一只翡翠杯,一个人坐在角落里,美滋滋地砸吧着,她一杯一杯地喝着,也不知为何,今日脑子里忽然晃了晃影,竟会想起白天见到的那个月牙白衣男子来。 阿霓的手顿了顿,翡翠杯搁在唇边。她皱皱眉,抚了抚自己的胸口,思忖半晌,还是将唇边的酒一饮而尽。 “敢问这位可是阿霓姑娘?” 阿霓微微一愣,继而抬眼,这才发现身边不知何时站了一个粗布麻衣的老人。她不明所以的点点头。 只见那老人笑道,“老朽是这儿管事的。姑娘是小筑的常客了,老朽本应认识,只是碍于礼数,对于姑娘的名讳还是想确认一下。” “无妨。”她淡淡回了一句,“什么事?” 那老人招了招手,一位蓝衣小厮便端着一壶酒走了过来。 老人将酒接过,恭敬地放于她面前,“实不相瞒,今日是小筑的主人回来的日子,主人知道姑娘是小筑的常客,为答谢姑娘如此捧场,特让老朽端了这酒来作为谢礼。” 阿霓拿过搁在桌上的酒,掀了壶盖,顿时一股扑鼻的酒香迎面而来,仿佛只是嗅着嗅着便要醉了。 顿时喜极,脸上满是欣喜,深深吸了一口气,拍手道,“真是好香的梨花酒啊。” 老人点头微笑,脸上是被岁月无情碾过的褶皱。 他伸手将酒倒入阿霓眼前的翡翠杯里,退后两步。 “老朽不打扰姑娘品酒了,只是在这里还得提醒姑娘一句。这壶酒可是百年一酿的梨花殇,梨花酒不易醉,尽醉一杯梨花殇。姑娘莫要喝的太急,小心脾胃。” 阿霓没有搭理他,她当然没空搭理他,如今她的眼里只有这芳香扑鼻的梨花酒,她只顾着一杯接着一杯,只感觉沉沉醉醉,无法自拔。 那老人笑着带着蓝衣小厮退下了。 不过事实证明,那老人说的话简直比真理还要真理,比忠言还要忠言。阿霓几杯下肚以后便已觉自己要不行了。她隐约觉得眼前开始模糊起来,桌上的酒壶开始由一个变两个,最后变成好几个。 她晃了晃脑袋,皱紧了眉。 她这是醉了吗?怎么可能,她阿霓可是千杯不醉啊。 阿霓摇摇晃晃地站起来,她还想伸手去拿桌上的酒壶,猛地抓住便往嘴里倒。她半阖着眼,用袖子擦去嘴角溢出的酒渍。 周围是觥筹交错的光景,大家都聚在一起一边饮酒,一边谈笑风生。 她咧着嘴笑了笑,想起自己该回家了,柒夜还在家等着她呢。 阿霓向前走了两步,只感觉头重脚轻。她摇摇晃晃着,恍惚间看见前方迷蒙的光影中渐渐走来一个月牙白衣的男子。 灯光将他的脸映衬地如梦如幻,阿霓皱紧眉头,眼睛眯成一条缝。她想要更清楚地看清他,看着他含笑走到她面前,他的眉眼,他的嘴唇,此刻都离她那么近。 “你……” 阿霓含糊出声,一双微阖的眼眸像迷上了一层薄薄的水雾。 她醉醺醺地直起身,忽然笑起来,伸出一根玉指,指着他的鼻子道,“我认得你,你是白日里,罗河上的美男子。” 说完这句话,便眼睛一闭直直地倒在那个人的怀里。 阿霓换了个舒服的姿势往里钻了钻,只听那人叹了一口气,就像梦里开出了洁白昙花,语气温柔又颇显无奈。 “终是寻得你了。” 第一百六十五章 百年相思,难换红颜 阿霓一大清早是被一阵清脆的鸟叫声唤醒的。 想起昨晚在梦里仿佛迷迷糊糊地感到有一双眼睛总是温柔地看着她,迷恋又伤心。 半夜里胸口又冷又热,好不难受,她想睁开眼,无奈眼皮沉重。她似乎还听到那人在说些什么,接着渐渐胸口就不这么疼了,只是她怎么都听不清他说的话,全身上下软绵绵的竟是一点力气也没有。 天已经大亮,江南三月的晨时,还有些微冷。 阿霓睁开眼睛,只觉得一阵头痛欲裂,她费力地从床上爬起来,用手按住的脑袋,电光火石间,她蓦地就怔住了。 慌乱地环顾四周,这是哪里,这是谁的房间,她怎么会到这里来的。 房间的陈设很简单,无非是一张圆桌,几个凳子,桌上升着袅袅的香炉。 阿霓努力回想昨晚的情景,她在梨花小筑喝酒,梨花小筑的管事老头送来一壶梨花殇,那酒很烈很醉人,她醉了。 接着……她看到了那个人。 阿霓蹙紧眉,伸手胡乱摸了摸身上的罗裙,这才发现罗裙不知何时早已换了一身,已不是自己原来的那件衣裳了。 感觉胸口一下子凉半截,又恍然想起昨日离开柒夜时答应他的话,说好子时前回去,如今这副模样,柒夜不知会不会对她寒了心,再也不疼爱她这个妹妹了。 想到这里,止不住一阵难过,慌忙起身跳下床去,趁现下时辰还早的样子得赶快回去。 门在这个时候‘咯’地一声开了,随之灌入一丝凉气,来人都不晓得进来之前先敲一下,便是提了一壶茶携风走了进来。 阿霓一时顿在了那里。 “醒了吗?”他笑如暖阳,“可还头疼,届时还早,再睡会儿吧。” 阿霓一瞬间真的没回过神来,只见进来的那个男子月牙白衣,一头墨发,衣带飘飘,仿佛整个世界的花都开了。 他将茶壶搁在桌上,走近她,目光澄澈,笑容浅浅。 “你究竟是谁?”只听得自己恍若还尚存一丝理智,盯着眼前的男子,木然地开口问他。 “在下姓白,复名司离。”他摸了摸身上的兰溪玉佩,“便是小筑的主人。” 阿霓怔怔地看着他,一时目光坚定,对上他如水的眼眸,伸手抓紧身上的衣襟,竟还有时间默默暗忖,早该想到他的身份的,从昨晚开始继而到了如今这步田地,他究竟是想对她如何。 不想那杯梨花酒竟成了他引自己上钩的圈套,那个人又到底对她藏着什么不轨之心。 阿霓竭力不让自己的声音听起来太过没底,只是盯着他问,“我一个未出阁的待嫁女子,居然在一个陌生成年男子家里过了一夜。” “你确实做出了这种事。”那自称白司离的男子面不改色,淡淡回道。 阿霓忍住,不可冲动。 “这都是你的错。” “为何成了我的错?在下还出于好意收留姑娘。” “你昨夜送我一壶梨花酒。” “这原是一桩佳事,更何况在下没有强迫姑娘喝,还叫人好意提醒姑娘不要喝得太急。” “你就是存心的。” “既然如此,姑娘有何证据?” 阿霓总算是彻底说不出话来了,他说的句句在理,她竟然一时连一句都反驳不了。 听起理来似乎也没错,有人送自己美酒喝本就是一件再好不过的事,摆在任何人面前都会心动,更何况是爱酒之人,说不定还要在心里就感激他祖宗上下十八代了。 自然那酒里并没有什么问题。 她自己喝醉自然怪不得他人,可她那么多年下来了居然也会喝醉? 阿霓喉咙一堵,觉得自己格外委屈,活了十六年第一次感觉像是被人欺负了。蓦地眼里便是闪过一丝心狠。 “既然如此,我就只好杀了你,你死了就不会有人知道这件事了。” 白司离恍惚间微微一怔,他却还是淡淡微笑,“姑娘昨夜留宿之事,小筑里的人都见到了。” 他其实一时真以为阿霓方才那一句只是气极的玩笑。 “那我更杀你不可。” 她说话的同时,抓住衣襟的手已然迅速伸向了白司离的胸口,“正好你滚烫的心来借我用用。” 话音一落,白司离大骇,霎那间的眨眼显然真的没有料到,眼前的女子真的会目光狠厉,对他出手。 出手速度之快根本没有手下留情的念头,白司离眉头一皱,身形未动,只是身前白光一现,顷刻手已挡在胸前,恰到好处牢牢地抓住了阿霓伸向自己胸口的魔爪。 阿霓登时一惊,奋力想要将手抽回去,谁知她怎么努力都无济于事,眼前的人似乎不费吹灰就让她束手就擒。 白司离的眉头皱地更深了,他低头看了看离自己胸前只余半寸距离的素手,然后抬眸又对上阿霓此时惊慌失措的眼睛,他忽然苦笑了一声,“好狠的手法,这些年你竟都是学会了这些?” 他的目光转瞬变得凌厉,宽袖一甩,阿霓的手无力的收了回去。 阿霓勾起唇角,仿佛对他的话充耳不闻,“想不到你也不是什么凡夫俗子,方才我还真没有看出来。”她微微喘着气,“不过九罗神仙反倒更好,自己找上门来的你却是第一个。” 话未说完,云袖一挥紫光乍现,阿霓口中轻声念诀,手中已经迅速开始结印,念完咒语立马出手,而这一些只不过一个眨眼,而且出手的速度比方才还要更快,又有结界保护,皱紧眉头再一次对准了眼前男子的胸口。 白司离却只是顿在那里,冷眼看着,面若寒霜,寸步不移。面对阿霓毫无保留的杀气,他只是觉得一阵心痛,颤抖的手心微微一翻,迎面而来的光芒在顷刻间被轻而易举地如数挡在了外面。 而阿霓生生震了一下,手上的力气再如何都穿透不了白司离翻手形成的那一道屏障,一时竟觉得眼前一阵头晕目眩。 光芒尽数散去,白司离倾身一把将失去力气阿霓搂紧了怀里。 恍惚间抬起头来看着眼前的人,容貌如画,神若天人。此时他的眼睛里,为何夹杂着痛苦与无奈。 依稀想起这个模样的他一点都不像昨日在罗河上初见他时,美目清澈,恍若谪仙。 第一百六十六章 万水千山,只求长伴 阿霓忽然感到一阵胸闷,眼前的人影皱的模糊,她皱紧细眉,痛的受不了。纤手拂上自己的胸口,紧紧抓着,额头了沁出了细细的汗珠。 白司离蓦地一愣,身上的每一根弦都崩紧了,他抱着她,颤抖地问,“阿霓,你怎么了?” 阿霓咬着牙,喃喃道,“你认得我……” 白司离心中一疼,半晌他只是点点头没有说话。 一时想起方才为何对她发了脾气,为何由着自己的心。如今的她就算再千疮百孔,颠沛流离,他都不会在乎。 如今,几百年了,而他唯一的心愿不就是能够找到她。 感觉身边的人在源源不断地输气过来,她痛的咬紧牙关,亦觉得那个人拥住她的手越收越紧。渐渐地恍若昨晚一般胸口不再如此难受,身上也似乎被刚才的折磨抽光了力气。 她想要仔细看看他,发现他的脸埋在自己的颈间,两人的黑发密密地缠绕在一起,宛若一对恋人耳鬓厮磨。 阿霓忽然羞红了脸,接着感到颈间一阵湿热。 他是在哭吗?他为什么要哭呢,胸口不若之前疼的撕裂,竟还带着难以遏制的酸楚,那人,究竟是谁呢。 阿霓一动不动,任由他这么抱着,事实上此刻她也毫无力气再动了,刚才的蚀骨之痛让她像是真个人被撕碎又重新拼凑了一般。 而抱着自己的那个人,他的修为之深绝对不是那样简单。 阿霓细细地叹了一口气,只听肩上的人沙哑着嗓音,带着一种极度诱惑人的语调对她说道,“阿霓,如今怕是你再如何都说不清了,愿不愿意留在我身边?” 他似在竭力诱惑她,鼻息萦绕,嘴唇不安地在她颈间索求。 几百年下来,他怕是早已参透了,他知道自己如今最想要的是什么,再没有什么可以阻止他。 阿霓一个颤抖,其实好想逃,也不知为何又舍不得逃,事实上自己也没有力气逃。 白司离不依不挠,拥紧她闷声道,“恩?” 阿霓早已全身酥麻,骨子里早就被蛊惑了。她的脸颊羞得绯红,似乎要滴下下水来。 “不,行。” 猛然觉得抱着自己的那人整个身子明显一僵。 她睁开眼睛,目光微烁,似乎带着极大的隐忍。 “我是没有心的。” =================偶是分割线================ 柒夜站在窗边,望着窗外的桃花已经开满枝。他一身青衣,黑发由一根缎带松松地束在脑后。他的目光很深邃,很难让人猜透他在想什么。 柒夜的双手背在身后,时不时地抽出来握成空拳,放在唇上,然后轻轻咳嗽。有时他咳得太厉害,一双剑眉深深地皱在一起,身体绷直,肩膀隐隐颤抖着。 他站在那里,身影修长,安静地看着满目的桃花,渐渐地似乎连他的眉目与原本苍白的脸颊也显得粉红起来。 只是,他的脸上一分表情也没有,这三月江南在他心里透着丝丝凉意。 身后有人轻轻扯了扯他的袖子。 柒夜没有转身,任由那个人不依不挠地又扯了扯。 阿霓轻声叹了口气,只好讨好道,“哥哥,是阿霓错了,你莫要再生气了。” 柒夜还是不说话,也没有转身。只是原本冰封的眼眸微微闪动了一下。 阿霓见眼前的人还是毫无动静,一时没辙,想着或许柒夜这次真的生了很大的气,一时半会不想见到她。她忽然很害怕看到柒夜失望冰冷的眼神,想着他此时不转过身来看她,也许也是好的。 想到这里,阿霓泄气地松开了他的手,眼眸低垂,想要回去。 手忽然被人反手握住,阿霓惊讶地抬起头。柒夜还是没有转过身来,一身青衣背对着她,只是他的手此刻正紧紧握着她的手。 “哥哥。”阿霓唤了一声。 “你可,知错?” 柒夜的声音毫无温度,宛若腊月飞雪,冰封山河。 阿霓的目光闪动着,眼眶霎那就疼了起来。这是柒夜第一次用这样的语气对她说话,从小到大,他对她永远都不发脾气,疼爱都来不及,可是这一次,他的冷漠让阿霓忽然觉得哥哥离自己很远,那样冰冷地让她触手不及。 “是……”她颤微答道。 “我昨日怎么与你说,你又是如何答应我的,为何不听话,为何一整夜没有回家?”他吸了一口气,声音带着些许隐忍,“你是不是觉得,自己长大了,已经不需要我了,你要离开我了?” “不是的。”阿霓忽的跪了下来,她的手被柒夜紧紧抓着生疼,皱紧眉头惊慌失措不知如何是好。 “我从来都没有想过离开哥哥,怎么会不要哥哥,韶青姑姑不在了,哥哥是阿霓唯一的亲人。”她哽咽着,喉咙火热,却怎么都流不出一滴眼泪来,“哥哥,是阿霓错了,阿霓让你很失望,你不要这样好不好,你这样让阿霓好害怕,你是不是不再疼我了。” 阿霓的发凌乱地散在额间,她苦苦地哀求他想让他原谅她,她再也不敢了,只求他不要这样冷漠地对自己。 柒夜的背轻轻颤抖,他的脸涨的通红,眉头深皱,忽然急急地咳嗽起来。 嘴唇动了动,喉咙涌起一阵腥甜,霎时充满整个口腔,血丝溢出唇角。 柒夜隐忍地咽下,缓缓转过身,扶起跪在地上的阿霓,柔声道,“快起来,地上冷。” 阿霓抬起头,瞧见柒夜的脸因为剧烈咳嗽变得红润,她小声呜咽,声音带着哭腔,“哥哥,我错了。” 柒夜恩了一声,唇角扬了扬,露出一个极苦涩的笑容,“我如何会不疼你,我就是因为太在乎你,日夜想着有一天你若离开我,那我该怎么办。” 阿霓摇摇头,她看着柒夜的眼睛,“我不会离开哥哥的,我会一直陪在哥哥身边。” 柒夜宠溺地摸了摸她的头发,仔细将她额前的碎发拨到脑后,思忖良久才缓缓道,“你,是不是见到他了?” 阿霓一惊,看着柒夜的目光又回到了以往的温柔,她吱唔道,“谁?” 柒夜不慌不忙,擦去她脸上残留的泪珠,轻声叹了口气,“若不是已经见着他了,你在子时前,一定会回到我身边的。” 第一百六十七章 长兄柒夜,韶青往昔 阿霓其实没有明白柒夜最后的话,不过她有感觉,柒夜说的那个他一定是白司离。 任何事都瞒不过柒夜的。 韶青还在世的时候,便对她说过,‘你永远都不要低估你哥哥,更不要自不量力地去挑战你哥哥的能力,任何你认为天衣无缝的事,在你哥哥眼里只会贻笑大方。你也不要离开他,若是有一天我不在了,他便只有你了。’ 韶青原本是柒夜身边的侍女,阿霓出生的时候她便已经侍奉在柒夜身边了。韶青的过去没有人知道,她也从来没有提起过,只是她资质深厚,柒夜便叫阿霓尊称她一声姑姑。 韶青待阿霓很好,在阿霓很小的时候就直言告诉她不是普通的凡人。 因为阿霓似乎自出生就是没有心的。她的左心房一直都是空空的,不会跳动,自然也不会有撕心裂肺的感受。 韶青从小便教她很多事,为人处事,都是十分尽心尽力。直到有一天,感到自己命数已尽,身体渐渐萎缩起来,方知很快就将离开了。 那一日,柒夜安静地站在韶青的床侧与阿霓一同听他最后的交代,他一身青衣,面目平静,一只手抓着韶青枯干的手,听着韶青的话,只是点头说是。他那样恭敬,仿佛面对着一个令他无限尊敬的人,而不是侍奉了他一生的侍女。 韶青与柒夜说完话以后深深叹了口气,她的目光既是心疼又是无奈。她放下柒夜的手,又抓起阿霓的手,柒夜则静静站在一边,目光低垂。 那时阿霓还很小,韶青摸着阿霓细碎的头发,目光慈爱,“如今你虽还没有长大,却其实早已懂了很多了。阿霓,你答应姑姑,不管以后发生了什么事,都不要离开哥哥好吗?”她话语艰难,又带着些许恳求,“你答应姑姑,永远陪在他身边,好吗?他如今只有你了。” 阿霓的头点的如同捣蒜,她紧紧抓着韶青的手,哭喊着,却没有眼泪,“韶青姑姑,你别死,阿霓答应,阿霓不会离开哥哥的,你也不要离开我们好不好?” 韶青艰难地弯起唇角,她颤抖地抬起手想要擦阿霓的眼泪。 那双手像干柴一样,伸到半空中,忽然顿住了,韶青的身体忽然一阵抽搐,她凹进去的眼睛瞪得大大的,整张脸都挤在一起,她的嘴里发出怪异的喊声,继而整个人猛地僵直,一只手突兀地伸在原处再不能挪动一份。 她张了张嘴,眼前似乎看到了什么幻觉,面部变得狰狞可怖。 “鬼之神,请你宽恕你的后裔,我这就奉献自己,愿永生侍奉你。” 她发出最后的嘶喊声,恐惧的表情定在最后一瞬,蓦地伸在半空的手直直地垂了下来,她再也没有一点声响了。 阿霓已经被吓呆了,她怔怔地看着床上一动不动的韶青,瞬间像想起来什么,眨巴着没有眼泪的眼睛嚎啕大哭起来。 她跪在韶青的床前,一手拉着柒夜的衣袂下摆,求他救救她的韶青姑姑。 柒夜无奈地叹了一口气,微微阖目,柔声道,“韶青已经去了,无力回天。阿霓节哀吧。” 说完,头也不回地走了,他再也没有回头看一眼。 阿霓把头埋进韶青干枯了的手掌,干干哭了很久。 ***************************** 后山的花开满了一大片,五颜六色地显得分外好看。她七拐八拐地往前走,这么多年来早已摸熟了路。 阿霓前往韶青的墓,远远地望见有一抹青色的身影单薄地立在那里。风拂过他的衣袂与他乌黑的头发,墨发一丝一丝地在背后散开来。 是哥哥。 阿霓心底暗忖,想不到这么多年哥哥还是第一次来到韶青姑姑墓前。 她拂了拂被风吹乱的发丝,又走近了一些,恰时听到柒夜的最后一句话。 “韶青,你说的没错。该还的我们谁都躲不过。” 他顿了半晌,倾身向前伸出修长的手指,抚了抚墓碑上的刻字。 眉目微敛,眼底似乎藏着一股莫名的悲伤。 柒夜叹了一口气,将手放于唇边又轻声咳了咳,目光微阖,摊开手掌略略看了一眼,他握紧了手,缓缓走开了。 三月春风丝丝凉意,柒夜慢慢往回走,他此时的身影显得格外孤寂,仿佛随时都要被风吹倒下去。 阿霓呆呆地看着他的背影,为什么她会忽然觉得,哥哥变得那么孤单,他离她越来越远,仿佛随时都会离开她。 该还得,什么是该还得。难道哥哥欠了别人什么,如今到了要还的时候了。 阿霓咬紧下唇,待柒夜走远了,她才缓缓过去,走到韶青的墓前。 “韶青姑姑,阿霓来看你了。” 她柔声道,“你过的好吗?在这里很孤单吗?为什么哥哥看起来那么寂寞。” 她坐下来,躺在韶青的碑前,伸手抱住自己,缓缓闭上眼睛,“为何我生来没有心,昨晚却第一次觉得疼了。” 风像一双温柔的手抚着阿霓的发,她的脑子里忽然浮现一张脸。那张脸眉目如画,眼眸清澈,湛然若神。 “别在这里睡着了,小心着了凉。” 耳边传来温润的言语,随之是一阵沁人的梨花香。 阿霓一愣,随之缓缓睁开眼,抬起头来正好对上一双如潭水般澄澈的目光。 “你怎么来了?” 眼前月牙白衣的男子就像凭空从自己脑海里跳出来一样,她甚至一时觉得是不是自己眼花。 “我知道你在想我,我就来了。” 白司离温柔道。 阿霓三下两下爬起来,退了两步,“说,你跟着我到底有什么目的?”瞪圆了眼睛凝视他,“早就在前几日梨花小筑时你送我酒喝,我就怀疑你了。” 白司离笑起来,风扬起他的墨发,他不远不近地站着,衣袂婆娑。 “目的嘛,我记得早就告诉你了。”他的眼里没有一丝犹豫,认真道,“不就想着要你陪在我身边。” 话音一落,阿霓的脸便是一红,她忍住自己不要显露出窘迫的姿态,“我可警告你,就算你修为强大也不要想在我身上打什么主意,我可不是那么好骗的!” 如今这天界的大罗神仙是怎么了,一个个都动了凡心不成? 第一百六十八章 一场赌局,交付真心 白司离勾起唇角摇摇头,“不敢,我也不知要如何骗你。”他上前一步,“可我知道你却还想打我这梨花酒的主意。趁如今这个好机会,你就死心吧,一定不会再放你回去了。” ? 白司离猜对了。 阿霓还的确对白司离的梨花酒念念不忘,她也不知怎么就鬼使神差地被白司离光明正大地掳走了,嗯,其实她是被梨花酒掳走的,她只好这样告诉自己! 可是白司离并没有带她去梨花小筑,而是来到了罗河。 “你如今就在骗我,请我喝酒如何不去你的梨花小筑?” 放眼碧波荡漾的罗河与叶叶小舟,阿霓一时有些傻了,恍惚间想起水中的那一座烟茗阁,那还是自己第一次见到白司离的地方。 白司离实在忍不住“噗哧”一笑,“我可从来不曾说过要带你去梨花小筑请你喝酒的。” 他的样子分外正值,笑起来又显得理直气壮,阿霓听他说完,继而看着他的侧脸真是被气个半死,又实在说不出可以驳回他的话来,难道她这一生就真是被眼前那个男人吃的死死的了吗? “白,司,离。” “嗯?” 阿霓微笑着咬牙切齿,“今日的天气可真是不错。” 头顶的一片乌云正好在这时恰到好处地遮住了一旁的明日。 白司离一愣,随即勾起唇角憋着笑摇了摇头。 “那你带我来这里到底做什么?” 微微抬眼,阿霓浅色衣衫,还是记忆里的模样,只是如今多了多许的灵动,果然失了前世记忆,她是否成了更好的样子。 “你可知那一夜让你喝的那杯梨花酒叫什么名字?” 白司离正了脸色,认真问她。 印象中似乎听那梨花小筑的老人隐晦地提起过,无奈当时自己糊里糊涂地也没记住那一句话。 什么梨花酒不易醉,然后…… 阿霓皱了皱眉想了想,却一时如何都想不起来。 她抱歉地摇摇头。 “梨花殇。” 白司离凝视她,淡淡道。 阿霓恍惚间一愣,也不知为何听到那三个字的时候胸口隐隐一疼,可自己分明是没有心的。 “唔,这般说来似乎的确有印象。”阿霓也不管不顾,仿佛此时不想见到白司离略显失望的眼睛,连忙道。 白司离勾起唇角,“无妨。”他也早该猜到的,只要她在身边,还记不记得从前又有什么重要,不过还是有些不甘心,抱着她或许能够记起关于自己些许相关的幻象。 目光望向远处,“阿霓,我们上船去烟茗阁吧。” “现下去?” 点点头,竟再不顾她的左右为难,不由分说得俯下身,自然地牵起她的手。 阿霓一愣,脸颊又是微微一红。 白司离已然迈起步子,腰间的兰溪玉佩在风中轻晃,带起他月牙白的衣袂,他抬手朝远处停靠的小船挥了挥手。 船家撑船的技术还是不错的,至少阿霓坐在船里并不觉得一丝摇晃。 白司离坐在她对面,凝视她半晌,最后微微一笑,“阿霓,我们来打个赌如何?” 他的眼睛亮如星辰,让人不敢直视,唯怕一旦望进去,就深深陷入无法自拔了。想起从遇见他到认识他就像一场梦一样,似乎一切都被他掌握在手里。 眼前这个人究竟是谁呢,九重天的神仙?她所知道的恐怕只有这个。 眼里唯有深深眷恋与温柔,澄净的毫无杂质,好像,他真是为寻自己而来的。 可是却又为什么,在关乎于他的方面一点记忆都没有。 阿霓的脑子里乱糟糟的,其实她自己分外清楚,在见到她的第一眼起就明白,她这一辈子注定要跟这个男人纷纷扰扰搞不清楚了。 “你先说赌什么?” 白司离欣然一笑,不紧不慢道,“很简单。”他从位上站起来,缓缓走至船头,“如今船正沿岸而行,不用术法,你猜我能不能接住眼下正从岸边吹来的几朵梨花?” 阿霓探头钻出来,毕竟是在水上,摇摇晃晃地走到白司离身边。 只见放眼一望,从不远处的河岸正被风带来几朵飘散的雪白梨花,小小的,像冬雪一样。 不用术法,想要伸手就能抓住几朵还是极其不容易的事。 阿霓仔细问他,“果真不用术法?” 白司离点头莞尔。 “那你一定输定了,我自然是赌你接不住。”胸有成竹地扬起脸。 “当真那么想我输给你么?” “那是自然,我若赢了,你会如何?” 白司离浅浅一笑,“百年梨花殇双手奉上。” “爽快!” 见她听到酒便喜笑颜开,白司离又是无奈又是好笑。不想这一世她竟成了一个酒坛子了。 “可若是我赢了呢?” “你若是赢了也是有趣。” 白司离目不转睛地凝视她。 阿霓竟被他看的真不好意思,只好亮了亮嗓子,“那你想如何?” 眼中的波澜起起伏伏,白司离收回目光,“你若是输了,就乖乖待在我身边吧。” **************************** 记得那日晨时就与他说过,自己是没有心的,是不完整的,却也不知他为何那么执着,定要自己陪在他身边。 难道这个世上真有什么一见钟情,或是前世姻缘,眼前这个宛若天人的白司离真的是认定自己,来找自己的吗? 阿霓收起带着绯色的复杂表情,正色道,“只有一次机会。你,你可要把握住了。” “我以为,你适当应该对我有点信心。” 她也想对他有点信心,可是梨花那么小,飘散的又那么快,常人根本没有办法吧,真是想不出来白司离为何要设下这个赌局。 她明白了,难道白司离是想找个台阶,专门送她梨花殇?送就直接送呗,真是多此一举。 阿霓微微笑起来。 “你在想想什么?” 摇摇头,“那你快开始吧,我早就已经等着了。” “好。”白司离温和一笑,“方才说的一言为定。” 沿岸而行的船也不知为何忽然使地快起来,连风也愈发肆意,仿佛故意为白司离增加难度不想让他取胜。 阿霓蓦地有些紧张,悄悄握紧了手,她看着白司离的身影静静的,并没有移动半分。 而他的目光紧紧盯着眼前的飞花,仿佛在等着时机到来的那一刻。 第一百六十九章 堪破情意,不离不弃 风扬起两个人的墨发,还带来丝丝梨花香,阿霓忽然皱紧了眉头,她能感受到空气中微微有一种撕裂,白司离的身影终于动了。 月牙白色堪比天边游离的清云,阿霓甚至没有看到白司离是在那一霎那是如何移动脚步,如何出手,那一连贯的动作一点都不拖泥带水,干脆利落。 他稍稍拧着眉,瞳仁骤收,脚步已移至船头侧畔,转瞬间微微抬手,一朵梨花被他两根修长的手指牢牢地夹住。 这一系列行云流水,也只不过短短瞬间。 凝眉终于在一霎那微微舒展,白司离畅快一笑,迫不及待地抬眼去看一边的阿霓。 阿霓一愣,忽然觉得一阵欣喜,却不知为何,明明那一瞬间清醒地意识到是自己输了。紧接着,她失声一唤,仿佛根本没料到其实这不是最后的结局。 逐渐放下的心蓦地又提到了嗓子眼,白司离大骇,他如何都没有想到,这个时候竟会掀起一阵大风,而自己以为胜券在握,早在当时去看阿霓的时候失了防备,指尖一松,梨花又倏然飘去。 白司离一个回身,想要竭尽全力去捉住它,衣袂飞掀,不安的动静让小船轻轻摇晃起来,眼看着梨花就要落入水面,无声无息,白司离飞速倾身,探过手去。 “白司离!” 身后恍然想起一阵急切的叫唤,而白司离眼看着也要与手中的梨花一起落入水面了,那个时候他还甚至做好了要‘同归于尽’的准备。 阿霓从身后紧紧抱住了他。 小船剧烈晃了晃,恍惚间还听到船尾的船家嘹亮的声音传过来,“客官,如此大的动静你们是要翻了我的船?可要坐好了,烟茗阁就要入口了。” 小船晃晃悠悠不再沿岸而行,开始往罗河中央驶去。 船家的喊声消失在风中,空气仿佛一下子凝结了,阿霓从身后紧紧抱着白司离,从他的身上似乎还嗅得到梨花的淡淡香气。 她又是不由自主的红了脸颊,竟还觉得一时热得慌。 白司离稳稳地站在船头,兰溪玉佩散发着温润的光芒,他的手中握着一朵完好无损的白梨花,终于勾起唇角。 “阿霓,你也不是不喜欢我是吗?不然怎么会这么害怕我会掉下去,这可是我们两个约好的赌局,你明明知道我如何也不是普通人。” 风拂过青丝与衣袂,还带着水里的湿气,而阿霓却愣住了。 想着自己竟有一次栽在了他手里,不错,明明知道他是个九重天的神仙,如何真的会让自己掉进河里去,而自己在方才怎么会那么沉不住气,竟一时脑热,不管不顾地就冲过去了。 诚然,那个时候脑子里什么想法都没有,唯一想的就是要救他。 白司离想要回过身,可是阿霓抱的他紧紧的,不想他看到她此时窘迫不堪的脸。 他的笑宛若天人,发自心里觉得甜蜜不已,又是心疼又是叹息,“你可知我等这一刻,等了多久。” 一场赌局,交付真心。 这一切所有处心积虑的相知相遇,为的不就是让她能够陪在他的身边。愿倾尽所有,来偿还前世所错过的深情。 ‘如果能捉住飞花,就陪在我身边吧。’自然捉住梨花只不过轻而易举的事,难的是让她主动愿意面对自己的感情,心甘情愿陪伴身边。 阿霓紧贴着白司离的背,一动不动,闷声道,“原来你早就算计好,就等我入套了。” 白司离叹了一口气,“我只是想让梨花告诉我,你……到底还喜不喜欢我,你的心里还有没有我。” 他却为何用还这个字。 阿霓却也不计较,只觉得一瞬间眼眶湿热,她喃喃道,“笨蛋,难道你没看出来,我是故意希望你能赢我吗?” 说实话,一开始白司离还真没看出来,他倒是觉得阿霓对梨花殇更是真爱。 不过如今一切都已经不重要了。 白司离蓦然心中一热,忽然觉得什么都值了,他悄悄握紧了阿霓的手,心中翻江倒海,也不知该如何表达此时此刻心中的狂喜。 再也不顾阿霓抱着自己有多大力气,有多紧。 他悄然回过身去,将她牢牢地拥紧在自己胸口。 “不要,再离开我了。” ******************* 临近夜幕,白司离将阿霓送回玉竹轩,那是阿霓与柒夜住的地方。 玉竹轩很漂亮,柒夜在周围种上了很多花草,三月时,纷纷开满,如今晚霞布景,煞是好看。 “我哥哥在家,你还是不要进去了,还有记得往后也不要到这里来寻我。你在梨花小筑等我,我自会去寻你的。” “难道你哥哥是会吃人的老虎,我若进去,他还要把我咬死不成。” 白司离失笑。 阿霓瞪了他一眼,“不许你胡说。如今我还没准备好与哥哥说起你。”她羞了脸,又气急败坏道,“你就应我一次,那么难?” 白司离苦笑道,“那我若是要见你,不是比登天还要不易。”白司离凝望她,“不然你要不就常去看看韶青?” 阿霓无语地睨了他一眼,“你若是我哥哥,有事没事就去找一个墓冢说话,你会不怀疑吗?” 白司离无言以对。 阿霓轻轻一笑,“你就在小筑等我便是,我一有空就跑出来去你那要酒喝。” “那你莫要叫我等急了,我可是为你准备了好多几百年的梨花殇要与你一醉方休的。” 白司离探过身,用额头碰了碰阿霓的额头,阿霓细细地笑出声说好。 两道相触的身影被夕阳拉的好长,他们贴在一起,亲密如鹣鲽。 晚风吹起他们的发丝,月牙白衣的男子面容俊美,衣带翩翩,深情地望着对面含羞的女子,那女子未施粉黛,眉眼带笑,表情微嗔。仿佛现下,这个世界只剩下了他们两人。 白司离的目光向一潭深秋的湖水,修长的手指抚上去,将阿霓额前的碎发温柔地抚到脑后。 “我会找到你的心的。” 他微微蹙眉,宠溺地说道。 阿霓一愣,仔细望着他,随即勾起唇角摇摇头,“没有心,我也不会死的。” “可是我要一个完整的你。” 第一百七十章 定情玉佩,仙之舞月 半晌,没有听到阿霓的回答,只是从她的眼里清晰地看到自己的身影。她的目光轻轻颤抖着,那一刻,竟觉得从未有过的心疼。 他在心里幽幽叹了一口气,目光轻垂,忽然探过身去吻了吻阿霓的发丝。 眼见着小小的隐隐覆过来,阿霓在一瞬间忘记了呼吸,只是这蜻蜓点水的一下,就让她整个人都失了魂魄一般。 白司离看着她红到要滴出水来的脸颊,终是忍不住‘噗哧’一笑。 阿霓的脸犹如火烧一样,慌忙用手捂住了自己的眼睛,再不敢看他。 “我要回去了,你也不再看我一眼了吗?” 白司离怡然自得地淡淡道。 阿霓心中一急,又慌忙将手放下,瞪圆了眼睛。 白司离微微一笑,低眸握住腰上的兰溪玉佩,玉佩散发出碧色的柔光。 他小心解下,然后牵起阿霓的手,将玉佩仔细地放入她的手心。 温热的,就像他怀抱的温度。 “这是我白家祖传兰溪玉佩,如今我将她交给你,作为你我之间的定情信物,你一定要好好保护它。”他的眼眸闪了闪,恍若天边星辰,“从今往后你便是我白家的人了。” 最后一句话,让阿霓整个人都不动声色地微微一颤。 她低下眼眸,看着玉佩此时正静静躺在自己的手心,散发着柔和的微光。仿佛面对新主人,兰溪玉佩的反应很是亲切。 阿霓悄悄握紧了它,“我一定会保护好它的。” 抬头又望了白司离一眼,她将玉佩捧在自己胸前,“那我进去了。” 白司离点点头,目送着阿霓缓缓回过了身。 他静静站在原地看着她一点一点消失在自己的视线中,伸手摸了摸自己的鼻子终是露出了舒心的笑容。 总算寻得了她,总算又与她在一起,总算随了自己的心。 白司离转过身,与此同时察觉身后有一道目光凌厉地往这边射过来,他浅笑一声,装作熟视无睹地大步向前走去。 白衣猎猎,风华绝代。 ? 梨花小筑亮起了灯盏,夜幕已经来临,今日头顶无月,白司离却显得格外开心。 “主子回来了。” 门外的蓝衣小厮恭敬地喊了一声。 白司离点了点头走了进去。 小筑里的客人不见减少,有些是三两结对而来的姑娘。 那些姑娘本是兴意盎然地喝酒,欢声笑语间见着从门外进来一个月牙白衣的公子。那白衣公子鬓若刀裁,眉如墨画,一笑倾城,特别是他那双眼睛,湛然若神,似乎要摄取每一位闺中女子的芳心。 他徐徐走来,携踏夜色,风姿隽爽。 她们眼看着那公子走进来,竟忘了手中还有酒,不知在何时已撒了一桌了。 梨花小筑的梨花酒本就闻名,她们也不是生客了,这小筑的主子她们到也是头一次见到,未见还好,脑海中主人的模样不是白发皑皑也估计该知天命了,未曾想到竟是这样一位绝世的翩翩佳公子。 从里屋缓缓走来一位女子,身姿袅袅,径直走到白司离面前,她抿嘴笑了一声,“只怕你这一露脸,梨花小筑里的生意又不知要好多少了。” 白司离目光一亮,姑娘们的手又是一抖。 他勾起唇角,“舞月,你怎么来了。” =============偶是分割线============= 那名从里屋提步走来的女子是舞月。 舞月也是九重天上的一位仙姑,人如其名,仙子月中舞,星子落凡尘。意思是指舞月仙子在月前跳舞,银河里的星子看着都动了凡心,落凡尘去了。无非是说舞月多美多美罢了。 这也难怪,人舞月仙子可是九重天堪称才貌第一,几百年下来无人敢‘来犯’。众男仙只能远看不可亵玩,又是在银河那处寂静无人的地方当值,平日里也很少见得到。 一来二去,舞月仙子的名号也不难成为是九重天界一佳言。 只是这舞月为何识得白司离,只因为白司离本就是天上的司星上仙玄赐,司掌银河星子,而舞月司掌的便是银河边地那轮白月。 那司星上仙虽性情寡淡,但身边除了阿霓,在这渺渺银河上也只有舞月能说说话,漫漫长夜,寂寞银河,有一人相伴已是幸事。 与舞月的交情当时虽说不上与阿霓感情之好,可也算是不浅了。 却也只是白司离更多喜欢清静。很长时间都是一心一意散布星子,眺望银河,闲来在银河上布下星棋局,用星子自己与自己下棋。只是偶尔遇见,会与舞月说几句话,次数多了也就熟络了。 舞月一身水蓝薄衫,肩若削成腰若约素,肌若凝脂。竟是美的娇媚无骨入艳三分。 “你这一走,天帝又不管你,可苦了我了。”她口吐幽兰,“这银河本就寂寞,如今星河暗淡,我也趁着天帝无心管辖,便偷偷跑了下来。在你这住个几日,你不会嫌我多事吧。” 白司离浅笑一声,“不敢。舞月仙子大驾光临,令在下的寒舍蓬荜生辉。”他的目光微闪,“如今在凡尘不必如天界一般拘束,你至此这一趟莫不是也起了玩心或是凡心?” 舞月一愣,随即又恢复成以往的样子,淡淡道,“你可莫要取笑我,在人间待得久了连言辞都少了以往的淡薄,越发趋向于凡人说话。我看你人虽未变多许,这处世之道却看似有了新的领悟。”舞月摇摇头,“身上更多的是凡界纷扰,恐怕心早是这凡尘之心了。” 白司离微微蹙眉,舞月的这些话自己何尝又未曾察觉,早在珞珈山得知阿霓的踪迹,在江南落下梨花小筑,他就明白自己的心了。 这几百年,早就清楚自己想要什么了。 “或许吧,或许在我下界入凡尘的那一刻,就已经决定把自己当作一个普普通通的凡人了。仙鬼一役之后,六界之事都已和我再无瓜葛。”他叹了口气,眼眸微闪,“我早已不是西瑶池银河岸的司星上仙,也不再是当初一心为仙向道的玄赐。我宁愿他在那一战中为天界战死了。” “玄赐……” 他微微笑,“你也看到了,如今,我是江南白家梨花小筑的主人。我只是白司离,就那么简单。” 舞月看着他,半晌没有说话。最后才踌躇着,轻声问道,“所以,你,已经找到她了?” 第一百七十一章 朝夕相伴,一刻长久 柒夜的身子越来越差了。 阿霓这些日都没有再出去,她发现柒夜的病似乎比以前更重了,她不放心留哥哥一个人在家里。 柒夜的咳嗽越发厉害,阿霓知道有时他是在极力隐忍着,他的肩膀轻轻颤抖,每当阿霓慌张地跑去时,他总是淡淡笑着,抚着阿霓的发丝说不碍事。 柒夜开始习惯一个人站在窗前,看着满树桃花,那是前两年他与阿霓一起栽的,如今一年比一年开的好,一年比一年开得多。 柒夜也总是在看着这满树桃花的时候,嘴角才会露出若有若无浅浅的笑意。他平常的神情总是很落寞的样子,他似乎满腹心事。 好几日过去了,阿霓感觉就像好几年未见了白司离,她竟如此想他。想他的眉眼,想他微笑的样子,还有好听的声音。 他说,‘阿霓,你也不是不喜欢我是吗?’‘再也不要离开我了。’ 她将白司离离开时赠予她的兰溪玉佩系在颈间,总是想起来不由自主伸手摸摸它,温热的,似乎带着他的气息,就像他现下就在自己身边一样。 若是哪天见哥哥的病好转些,她便过去见他。阿霓心里暗暗道。 这些日,阿霓对柒夜无微不至,她平时只会做一些普通的菜色,可是如今她努力做各式的菜,希望柒夜的心情可以的好些,柒夜心情好了,或许就不再皱着眉,病或许就会好转了。 她主动来找柒夜讲话,陪柒夜一道在自己家的玉竹轩看花,柒夜都看在眼里。可渐渐的,在他眼中,他似乎也开始相信,阿霓会像从前一样,一直陪在他身边,而不是千方百计地想要出去了。 这样很好啊,这样再好不过了。 就他们两个,一直过着这样的生活,没有别人,不会有人打扰,不就是他一直想要的吗? 可是,为什么,阿霓的心。为什么,他的身子。 或许是什么地方出了问题,不过不要紧,无论如何,只要她在自己身边就好了,真的,只要她陪着他,真的什么都不要紧。 ************************ 阿霓将柒夜手里的茶接过,轻轻搁在桌上,然后又走回他身边,挨着他的肩。柒夜又咳了两声,面色渐渐红润了一些。 “阿霓,现下是几时了?” “过了午时。” 柒夜摇摇头,“我是问你是何年月了。” 阿霓想了想,道“如今应该是夏至前后了。” 柒夜点点头,没有说话。 阿霓也不说话,就这样静静地看着窗外。窗外的花开渐渐过了盛鼎时期,那原先满目红粉的桃树,如今已如数花谢,细叶翠绿间,结出颗颗青色的小桃子。 阿霓心里一阵触动,不禁感慨,“不想这时间去的那般漫长,这短短几月,我恍若已经过了亿万斯年。” 柒夜目光微动,沉吟道:“是吗?为何我却觉得这时光如此短促,忽然觉得日子太不够了一些。”他浅笑一声,风过发鬓。 “是我这身子造福,换的阿霓不离我寸步。” 他说的极为虔诚,似乎在他内心深处,真的在感谢他这具病怏怏的,动不动就咳得死去活来的身子,因为如此,他的阿霓便不会离开她,不会让他像从前那样,沉睡醒来,捉不见她的一丝气息。 他很害怕,他就像被遗弃的孩子,一个人孤独地守着一个偌大的玉竹轩,树叶摩挲,他每一次都认为是她回来了。他也不敢去找她,怕她不知什么时候回来,不能第一时间迎接她。 阿霓不会知道的。她当然不会知道,每当她离开玉竹轩时,她身后的人多么失落,多么悲伤。而这几个月不是,她时时刻刻守在他身边,陪他吃饭,陪他说话,陪他赏花。 柒夜从来没有这么幸福过,真的。原来,幸福那么短暂,那么近,又一下似乎可以那么远。 阿霓抬头看着柒夜的侧脸,她忽然说不出什么话来,柒夜方才的话,让她胸口猛地缩了一下,她好像从来没看过这样的哥哥,温柔的哥哥,冰冷的哥哥,发怒的哥哥,甚至是寂寞的哥哥,可她从来没见过此时的柒夜,为何他说这番话的时候那么平淡平静,却似乎隐藏着多许卑微。 她的哥哥,她在他哥哥的心里,究竟是一个什么样的存在,她是他的神。 是的。 “阿霓。”柒夜忽然回过头看她,阳光穿过他乌黑的发丝,他的睫毛镶了一层金边,眼眸微闪,宛若夏之玉莲,夺目盛开。 “阿霓,我发现在家待得太久,有些发闷。傍晚时分,你陪我去集市走走如何?”他浅笑着,如梦如幻,“我想到人多的地方去,阿霓带我去吧。” 胸口处如醍醐灌顶,似乎有什么填充满了整个胸腔,阿霓忽然觉得,眼前的那个人不知在什么时候悄悄变了,变得不再是从前认识的那个人,虽仍是往日皮相,只是身体的某个角落换皮蜕变,或许,他本就是这副模样,这才是他真实模样,只是,即使是朝夕相处,最亲近的人,到后来才发现,原来自己根本没有真正了解过他,认识过他。 ? 集市人来人往,夕阳西下,整个江南小镇都仿佛被一种浅浅的暖光笼罩着,已临近初夏,白昼渐渐变长,黑夜渐短。 身边的人神色各异,匆匆而过,恍然擦肩,一个浅笑回眸。 商铺未见收起的现象,倒是各种摊子已经开始做好夜市来临的准备了,酒楼里飘出的阵阵酒肉饭菜香,饥肠辘辘的进去,心满意足而归。 阿霓尾随在柒夜后面,他们没有用马车,柒夜走的很慢,阿霓左顾右盼地有时还是需加快几步跟上去。 柒夜的背影笔直修长,一袭青色长衫,满头黑发懒懒地散在身后,晚风使得青衫微拂,他穿梭在人流间,时不时回头看跟在自己身后的阿霓,他含笑唤她跟上,面容如玉,夕阳照着他侧脸,点点余晖,俊美地令人窒息。 从身边经过的人无不侧目,仿佛这个男子的出现,将周围所有的光芒都遮掩了下去。 第一百七十二章 青玉扇坠,心若相惜 “阿霓,你东张西望地在找什么?” 发现身边的人一直左顾右盼地,柒夜终于按耐不住问她。 阿霓认真道,“我在看周围的东西,想着有什么可以买的好送人。” 柒夜一愣,正要说话,只见阿霓忽然指着前方一处玉器摊子,欣喜道,“啊,就是这个。” 她迫不及待地就越过柒夜跑了过去。 柒夜慢步走到她身边,这才发现此时阿霓的手里正躺着一块青玉扇坠。 她用指腹轻轻摩擦着扇坠表面,看着十分喜爱的模样。只见摊子老板谄媚地笑道,“姑娘真是好眼光,这扇坠做工精细,面色润华,质地极好,可是不凡之物啊。” 阿霓点点头,若有所思道,“唔,看起来好像是不错。这个多少钱,我买了。” 老板急忙道,“不贵,五十两银子。” “五十两?”阿霓吓了一跳,“那么贵。” 那老板又讨好道,“不贵了姑娘,这扇坠可是稀品,现下很难找到这么好的玉器了。” 阿霓没有说话,她看着手心里的扇坠,沉思半晌,继而抬起头看着至始都未言语的柒夜。 柒夜迎上阿霓的目光,其实他早已看出阿霓手中的青玉扇坠其实并不是真物,更没有如方才那个老板所说如此夸大其词,其实无非就是粗制滥造的赝品。 那种色泽,那种质地,明眼人一看就是假的。眼前那老板还说的那般面面俱到,似乎还真是货真价实一般,五十两?他不明摆着抢么,当阿霓傻,还当他也傻不成。 那老板一抬眼,此时正好也对上柒夜的眼睛,这如画中走出来的男子,不知为何给他一种莫名的压迫感,额前忽然沁出几丝冷汗,只希望眼前那一脸漠然的男子也只是皮相在外而已。 柒夜皱了皱眉,他本打算就此揭穿,可当他迎上阿霓那双灵动的双眸时,不知怎么,心忽然柔软了几分,她那么喜欢这扇坠,他当然不忍心让她失望。 半晌,他叹了口气,缓缓道“阿霓,不用了。这扇坠那么贵,我们还是不买了。” “可是我很喜欢,这扇坠那么漂亮,哥哥你也这么认为是不是?” 柒夜一愣,想着这扇坠许是阿霓送给自己的,心中一热却也实在无法,他只是实在看不了阿霓被那无良的老板骗了。 “是很漂亮,不过阿霓,真的不用。” 阿霓眉头微蹙,又低下头仔细看了看手心里的青玉扇坠,一时爱不释手。 她双眸微闪,喃喃道,“这扇坠若是能佩戴在他身上,一定会很好看的。”她顿了顿,眼前忽然浮现出白司离倾城的笑颜,他白衣翩翩,遗世独立,“他一定会很喜欢的。” “他?” 柒夜一滞,表情瞬间僵了下来。 阿霓点点头,“他将自己的玉佩给了我,我要将这扇坠买了下来,送与他。” 柒夜站在那里,忽然感觉冷风灌顶。 他的心好像被深深攥紧,痛的令人窒息。 ********************************* 阿霓将这扇坠亲手送到白司离眼前时,白司离的嘴角明显抽搐了一下,太阳穴突突地跳着,脸上不知道该放如何表情。 他一半惊喜一半忧伤的样子,让阿霓看的心慌慌的。 她已经快三个月没有见他了,他知道自己有多想他吗,也不知道原来那个人不知何时早已在自己的胸腔内根深蒂固,往昔还不知晓,一旦发觉,早已无法自拔了。而那个笨蛋,说不来找她,他还真的不来找她了! 而这一次总算可以跑来见他,并且精心为他挑了那么贵重的礼物——五十两! 他不应该是感动涕零,热泪盈眶,然后紧紧抱住她说‘阿霓,你真是我的心肝宝贝,你对我太好了。’ 可是他这么个复杂的表情是什么意思,阿霓不由地皱了皱眉。 “你不喜欢?” 白司离瞬间回神,随即露出他那迷死人不偿命的招牌笑容来。 “怎么会呢,阿霓送的无论是什么我都喜欢。”他眉毛一扬,“只是你给我的惊喜太大了,我没想到你今晚会过来见我,更没想到你还给我带了这么好的礼物。” 他心里暗暗叫苦,他的那个傻阿霓,怕是被人骗了都还不知道吧,这扇坠做工粗糙,质地又差,不晓得又被谁人忽悠了。 阿霓笑了,眉眼弯弯,“那你快挂上去吧。” 白司离犯了愁,“可我手中不拿折扇。” “啊呀笨蛋。”阿霓伸手在白司离额前就是一敲,“你不会将它系在腰上吗?” 白司离一愣,随即抚上自己被敲的额头,叫苦道,“你何时学会敢敲我的脑袋。”他小声埋怨着,一时竟也会烫了脸,阿霓瞅着他,忍不住大笑起来。 “白大公子,你这个样子倒也是有趣。”出手飞快地在他白皙的脸上揩了一把油。 白司离猛地抓住她要抽回去的手,“我也是第一次听说有人将扇坠系羽腰上。” “怎么,不行吗?从未有人才好,这样你就不会忘记我了。” 白司离心中一热,上前一步,握住阿霓的手更紧,随即将扇坠也放回她手中,笑得一丝邪魅,“我怎么敢那么大的胆子忘记你?”他的眼中温柔地要滴出水来,“阿霓将我的扇坠系上吧。” 黑夜使得男子的脸模糊着,不是很清晰。他的瞳仁闪烁,犹如天上的星子,不,比天上的星子亮多了。 阿霓看着他,发丝微拂,眉目俊秀,她握着手里的扇坠,悄悄羞红了脸。 “三个月没有见我,你也是忍得了的。原来你也没有我想象中那么想念我。” 他的鼻息近在咫尺,阿霓眼眸低垂,微微抿着唇,手指微动,细心地将青玉扇坠往白司离的腰上系出好看的结。 “你可不要冤枉了我,只因我信你若你说过会来寻我,你就一定会来。”白司离微微吐气,“你看,你这不是来了吗?三个月不见,也没有就不喜欢我了。” “白大公子对自己可真有信心。” “难道不是吗?”见阿霓已然收回了手,青玉扇坠在晚风中随着衣袂扬起来,白司离手上一用劲,大臂一览,将阿霓整个腰身往自己身上贴紧,“我如今倒是分外喜欢听你唤我公子。” 第一百七十三章 温言缱绻,夜色深沉 阿霓一阵惊呼,抬眸的瞬间,已然和白司离鼻尖对着鼻尖了,两个人面对面靠的如此之近,还真是第一次,这种心跳加速的感觉是怎么回事,明明没有心,却为何会跳呢? 还是,那是白司离一下一下有力跳动的心跳声。 而白司离勾起唇角,手上的力度没有松懈一分,寂静无人的梨花小筑后院,唯有声声虫鸣,夜色纯正,就像她此时澈亮的眼睛。 他不会让她逃脱的。醉迷的语气仿佛还带着一点点惩罚的意味,都到了如今了关系,她居然还不知道应该怎么称呼他。 “再叫一声我听听。” “……” “嗯?” “公子。” 白司离暗笑一声,“乖,可是以后不准再这么叫了。阿霓,你应该叫我司离。” 阿霓一时只觉得自己脑袋昏热,挣扎着要脱离白司离的怀抱,可是他的手臂愈收愈紧,阿霓越是挣扎,鼻尖就不断磨蹭着,好叫人心生火热。 白司离微微蹙眉,“你若是再敢乱动,我可保不准接下来会发生什么事。” 阿霓立即安分守己,再也不敢造次了。她皱了皱眉,脸颊滚烫,幸好夜色遮掩,不然一定红的像霞光一样。 她感觉自己又被白司离弄栽进去了。 周围顿时又安静了下来,阿霓轻轻叹了一口气,“为什么选了我?”她忽然道,“司离……为什么你似乎什么都知道,你的出现就是要来找到我?” “是。”他干脆地淡淡应下。却因为她方才的那一声轻唤心潮澎湃。 其实事实也就是这样的,他当初在珞珈山跪了几百年,就是为了等佛祖睁一次眼睛,能有一天寻得她。 他是白华天尊座下弟子,是天界的司星上仙,却因为这些冠而堂皇的头衔,终究错过了她。 一心所向,道之无上。他心怀天下,心怀上苍,那又如何? 他不想再从银河疲惫归来,西天梵天池尽头的梨花林,再也寻不见她往昔的身影。 他的眼眸如火,阿霓的眉头又收了一分,眼睑轻垂,她竟觉得无法这样看进他的眼里,她怕自己从此深深沉湎下去。 “为何不敢看我?” 白司离的声音就像是一种魔咒。 阿霓定了定神,他的气息久久萦绕在鼻翼间,他此时离她如此之近,近到他们似乎呼吸着同一方空气,她在他微烁的眼眸里看见自己的影子,像一种永恒的印刻。 “是你诱惑我的。” 眼前的人忽然低吟一声,微微吐气,紧接着嘴唇便猝不及防地被深深含住。 阿霓蓦地睁大双眸,仿佛一时间所有呼吸都在顷刻被剥夺而去。眼前的白司离微阖着双眼,目光里是说不尽的迷恋。 他的唇柔软又火热,带着醉人的梨花香气,微冷的舌滑入口中,贪婪地攫取着属于她的气息,用力地探索过每一个角落。 阿霓叮咛出声,情不自禁地攀上他的肩膀。 白司离深深地吻着她,仿佛要将她在这里吃干抹尽,他喘息着,目光迷离中看着阿霓如水的眸子望着自己,该死,她害得自己欲火焚烧,如今又要让他分心。 从阿霓身后抽回一只手,修长的手指遮住了阿霓睁得大大的眼眸。 阿霓只感觉自己要窒息了。眼睛被那人遮住变得一片黑暗,她只觉得自己身体隐隐的悸动,她青涩地伸出舌头回吻他,无奈舌头又被他迅速卷席了去。最后她无奈只好放弃,任他无止境地索取,她的笨拙举动只会让他请欲大增而已。 白司离并没有进行接下来的动作,他轻轻咬了咬阿霓被自己亲吻的红肿起来的唇瓣,轻喘着扬起了一抹微笑。 “阿霓,我爱你。” ** 三个月不见,梨花小筑的门前不知何时又种上了好些树,白司离说是阿霓不在的时候自己栽的梨花树,如今已到夏季,原本的梨树枝上的花差不多已然落尽,有些还开始结起梨子,而才栽上去的树,自然也是只是片片翠绿的树叶,此时在夜风中暗影浮动,发出沙沙的响声。 “等到了明年,这些梨树就都会开满梨花,你说会多美。” 天上零星几颗星子,月牙白衣的公子慵懒地躺在树下,怀里抱着一个美人。 那是一个极美的男子,似乎浑身散发着一股脱尘的仙气,他的腰上正系着一条青玉扇坠,可那扇坠看相劣质轻薄,看起来与男子的身份显得格格不入,只是他似乎喜爱的很,贴身佩戴,扇坠的尾部是一个小小的精致的结。他发丝如墨,脸如雕刻,他的睫毛很长,微微蜷曲,眼眸湛然若水,迷恋地看着怀中的女子。 他们的发丝缠在一起,如数交错。 那女子面露羞意,倚靠在男子怀里,嘴角微扬。男子时不时地在她耳边轻启唇语,女子轻笑出声,时而展眉,时而嗔怒,时而含羞。 “这样的话,每逢春时,你便把桌子弄到这里来摆上酒。头顶梨花,杯中有酒,岂不人生乐事。” “你如此钟爱梨花酒,又如此贪杯还千杯不醉,不做这里的女主人可真是小筑的大损失。” “你若是再酿一坛上万年的梨花酒给我喝,我就回去思忖思忖。” “那我岂不是要等个上万年才能娶到你,只怕到时候我们已是世间半颗尘土了。” 阿霓一愣,回头望了一眼白司离,眼前的男子勾着唇角,清明的眼底唯有自己的影子,她只觉得鼻头忽然莫名一酸,阿霓轻语道,“尘土又如何,人虽死了,灵魂不灭。” 白司离没有说话,紧紧拥住了怀里娇笑的人。 “不见我的三个月你都做了什么?” 白司离的将下巴搁在阿霓发上,“无非就是替你酿制百年醇酒啊,种几棵树。”仿佛一时想起什么来,“顺带在途中救了一只毕方神兽。” “毕方神兽?怎么会让你捡到。” “自然是有机缘。”白司离淡淡一笑。 “那它如今在何处?” “有人会照顾他的,他此时好好的在屋里待着。” 阿霓轻轻地笑起来,微微扬起头。 “司离。” “嗯。” 阿霓思忖半晌,还是动了动嘴唇,“你有没有听说过几百年前的仙鬼一役。” 第一百七十四章 一句执诺,亿万斯年 “嗯。”白司离喃喃道,“怎么会忽然问起这个。” “我听韶青姑姑提起过,她说那是仙界与鬼族最大的一次战役,那一战死伤惨重,鬼门大开,无数亡灵重新封印,鬼君大败,不能幸免。而且很久以前的夜空听说不是这样的,满天星子闪烁,实为迷人,可不知为何,仙鬼一役之后,就变成现在这副惨淡模样。” “我记得不是很清楚了。” 阿霓侧过头,看着白司离的侧脸犹如刀锋,他的眼里此刻却什么都没有。 “我只是觉得自出生以来,从未见过满天星辰。三十六层天天帝难道也不管管吗?” “他自然管不着的。” “为什么?” 半晌,白司离才动了动嘴唇,“因为当年的事他自己都不能原谅自己。” 夜风带来丝丝凉意,阿霓不由又往白司离的怀里靠了靠。 “那,鬼君死了吗?” 他抿紧了唇,一阵风拂过,扬起他黑色的长发,在空中放肆跳跃。 等了半晌,阿霓以为白司离不会回答了,皱了皱鼻子打算回过头。 白司离的声音仿佛来自遥远的他方。 “或许还活着。” 世间恍若沉寂了半晌,阿霓张了张嘴正要说话,白司离收回目光对上阿霓的眼睛,不禁愣了愣。随即无奈地笑笑,伸出他那双大手,将阿霓的脑袋硬生生地转回远处。 他忽然受不了她那样的目光。陈年旧事,让他如何说起。 白司离叹了一口气,“当年天界主动要求与鬼族一战也是有原因的,只不过到如今几百年都已经过去了,我也差不多快淡忘了。” 夜风携去余音带着丝丝叹息,从远处缓缓过来一位曼妙身影的女子,那女子袅袅站在不远处,竟是倾国倾城之颜。 “夜凉如水,你们进去说话吧。” 阿霓立即从白司离怀里钻出来,只见来人水绿长裙,肤如凝脂,她笑容浅浅,美的如天仙落尘。她的怀里此时正抱着一只小小的仙鹤,羽毛呈蓝红之色,尾部更是火的姿态,他微微闭着眼眸,在这个时候缓缓睁开来。 阿霓一声惊呼,“莫非这就是毕方兽?” 白司离点点头,“他还小。” 那毕方兽睁开眼睛见到阿霓的那一刻,仿佛与生俱来一阵亲切感,立即震开翅膀朝阿霓飞去。 阿霓扬起唇角,看着他盘旋而来,身下却只长了一只脚,即便如此,也不影响他美貌的彩羽。 他“哔哔”地叫了两声,见了阿霓仿佛已然根本不顾,这两日全心帮忙照顾他的身后的舞月。 阿霓“咯咯”地笑起来,眼睛围着毕方兽的影子转啊转。 “看来他似乎很喜欢你。” 白司离淡淡道。 “你的伤好了?”阿霓竟然还不顾白司离与她说话,一门心思在围绕着自己的毕方兽上。 毕方兽眯起眼睛,点点头,禁不住用柔软的羽毛蹭了蹭阿霓。 阿霓被他弄得痒痒的,这才看了白司离一眼,“他有没有名字?” 白司离摇摇头。 阿霓又回过身来,重新对上毕方兽闪亮的眼睛,“唔,那就叫你小彩吧,你的羽毛真漂亮。” 毕方兽恍若一顿,随后立即“哔哔哔哔”地欢叫起来,仿佛很喜欢这个名字。 “你说什么?” 无奈他‘哔哔哔’的阿霓着实听不懂。 “他说谢谢此时眼里只有他这只鸟的阿霓。” 阿霓一愣,小彩即刻回头看了白司离一眼,他再也不说话了。 舞月禁不住勾起唇角,暗自轻咳两声。 白司离眼睛都不眨一下,拂手便将阿霓身边的小彩捉下来,小彩立马安静不动了。 他若如释重负一般叹了一口气,“阿霓,这是我昔日的好朋友,舞月。” 舞月闪亮的目光望着眼前灵动的女子,也不知从中夹杂着是怎样则情绪“你便是……阿霓了?” 阿霓点点头,这才安安分分地停下来,好好看着舞月这倾城的容颜。这世间原还有人长得如此美矣。 微微低眸,望了一边的白司离一眼。 “你好,舞月。” **** 阿霓回去的时候,白司离将她送到玉竹轩门口,抵着她的额头轻声对她说,“阿霓,若是待到来年,小筑梨花开满,你便嫁给我可好?” 时间恍若静止了好久,这一错落就像万年一样,他的眼睛里唯有自己与说出这句话时的分量。 “若是来年梨花开满,我就在玉竹轩等着你来娶我。” 这本是情人之间一句甜言,一句天地承诺。只是那个时候,谁也没有想到将来会有那一日,却会变成了最痛的记忆。 亿万斯年,亘古绵长。 ==========偶是分割线============ 将过子时,阿霓已沉睡在玉竹轩自己的闺房中,她细眉微蹙,额头一丝薄汗,她似乎在做一个什么梦,梦中她醒不过来。 柒夜便是在这个时候进了她的房间。 房间没有点灯,他的脚步很轻,轻的几乎没有声音,一身青衣,恍若一只夜里睁着碧眼的猫。 他小心翼翼地坐到阿霓的床边,怔怔地看着她的睡颜,看了好久,似乎想要在短短的时间内就要将她整个人都印到自己的脑海里,永不消逝。 阿霓似乎在做梦,在做一个一时间醒不过来的梦。 子时将到,柒夜移开了目光,他的脸色没有之前那样苍白,反而显得有些红润,他眼睑低垂,忍不住伸出手去拂阿霓额前的汗水。他很温柔,很仔细,就像对待自己最心爱的东西一样,一双摄人的美目里面,全是说不尽的疼爱。 他的瞳孔骤然一收,阿霓的颈上系着一枚兰溪玉佩,玉泽圆润,散发着浅浅的神光。 柒夜的心一痛,抽回了手,他看了一眼窗外,皓月当空,没有星子。惨淡月光透过云层,有几丝照进房间,房里的每件事物都宛若披上了一层淡淡的银白色薄纱。 他的手渐渐抚上自己的胸口,霎时一道白光从胸口射出,穿过他的指缝,柒夜的手指缓缓握紧,最后伸到眼前来。 强烈的白光照着他的脸恍若鬼神,苍白的,竟在此刻显得有些阴森恐怖。那白光同样照着阿霓的脸,阿霓的眉头竟渐渐舒展开来。 第一百七十五章 冰心为谁,凉若寒秋 柒夜摊开手掌,手心里赫然是一颗夜明珠般的物什,他的手有些不稳,面色如纸,他将手缓缓移到阿霓的胸口,白光更胜了。 阿霓的脸逐渐升起笑颜,双颊微红。 子时已过,柒夜松了一口气,又缓缓地将手移回自己的胸口处。 白光消失了。 这行云流水的一切,不过转眼瞬间。 柒夜苍白的脸逐渐恢复了红润,他轻声咳了咳,擦了擦额前的细汗。 仿佛在悯生涯底走了一遭,全身魂魄被撕裂的痛楚还记忆犹新,柒夜喘着气,看了看沉睡中的阿霓,不再眉头轻锁。他缓缓勾起唇角,复又看到那枚玉佩,想起那日傍晚阿霓买的青玉扇坠,提起的那个他。 心又狠狠被揪紧了。 “阿霓,你想离开我吗?” 他忽然开口,声音微颤,略带悲伤。 床上的人没有回答。 柒夜笑了一声,修长的手缓缓抚上她如瓷般的脸颊,轻轻摩挲着,他的眼里写满宠溺。 “不行的。”他继续自言自语道,“除非我死了。” 柒夜平静地说着这些话,就像说着理所当然的事一样,他一点一点收回了手,仔细地帮阿霓捻了捻被角,这才幽幽叹了一口气,轻声走了出去。 虽已是夏季,夜里还是有些微冷,风拂过那些树发出沙沙的响声。柒夜关了阿霓的房门,转过身看着夜幕中的玉竹轩。 那是他与阿霓生活的地方,是他们的家。 玉竹轩的一草一木都是他们亲手栽种,这里的每一个地方都有他们欢笑走过的痕迹。 柒夜怔怔看着忘了前行。他忽然内心一阵酸涩,喉咙一阵哽咽。 过了许久,他仿佛才想起该回房了,重新抬起脚步向前走去。夜风掀起他的衣袂与长发,头上的发带松了松。 忽然间他不动了,恍若整个人在瞬间静止,脚步被牢牢地钉在原地,再也无法前进一分。 柒夜静静地站在风里,任风穿行着也没有再移动一步。他的脸上没有表情,眼睑低垂,唇边却悬着一丝若有若无的笑意。 来了,该还的终于还是来了。 身后风卷残花,掀起大片尘土,白司离从黑夜中慢慢走了出来。 “将她的心还给我吧。” 行事不拖泥带水,上来的第一句话便是质问。 他与他保持着一段距离,风沙忽然扬的更厉害了,却没有一丝尘土落在身后的人身上。 白司离白衣猎猎,黑发翻卷,面如雕刻,眉眼如画。 他站在那里,像是一把已然出鞘的神剑,仙气与戾气浑然而成,一尺之外如设结界。 柒夜微微低眸,并没有转过身,他的语气冰冷,“凭什么,不给又如何?她的人她的心,本该就是我的。” “你可知你此般逆天而为,到底是没有想过后果。” 白司离的语气不温不火,他看着柒夜的背影,竟觉得他似乎还有一点点可怜。 “后果?”柒夜闻言轻笑了两声,“如何是后果,到了此时此刻,你认为我还会顾什么后果吗?”他大笑起来,“逆天又如何,我不在乎。更何况有我在她身边,她也不会死的。” 白司离闭了闭眼睛,缓缓摇头,“柒夜,收手吧。将她的心还我,莫要一错再错。” “呵呵呵,还给你?你死心吧司星上仙,若有我柒夜在的一天,我绝不会让阿霓离开我。”他悄悄握紧了双拳,“你休想从我身上夺走她的心。” 青衣飞掀,头上束发的缎带忽然断裂,如墨般的黑发尽数散开,在空中一丝一丝飞扬开来。宛若在黑夜里灵动的精灵。 白司离一愣,瞳仁骤缩提了提嘴角,如削般的薄唇露出一丝冷酷的笑意。 “执迷不悟。” 他的手不动声色地缓缓伸到腰间。 柒夜的背后像是长了一双眼睛,漠然道,“如今她的心在我这里,你不会杀我的。”他的语气冰冷,带着令人无法抗拒的孤傲。 白司离一时顿在了那里,抿紧唇,目光微微颤抖,终于他长长睫毛在黑夜中投下一片墨色阴影。 夜风渐渐平息下来,空气中夹杂着尘土与花香。 “情不知所起,一往而深。”他摇头苦笑,复又睁眼,目光如潭水般澈明,“我如今不杀你。” 白司离走了,除了满地飞扬尘土之外什么都不曾留下,似乎他从不曾出现过。 柒夜站在那里,青丝铺满肩。他撕心裂肺地大笑起来,终于落下了一滴泪。 =================偶是分割线================= 转眼已过盛夏,落叶纷飞,秋临人间。而秋季似乎来得匆忙,去也匆忙。 暑气还未消失殆尽,天空高高耸立,几日以后,忽然下了一场秋雨,枯叶满地,落红为泥。 满山枫叶,宛若从地狱升起的团团狱火,妄想烧灼人间离殇。 天骤然冷了下来,似乎毫无预兆。 高秋时节,堪比腊月。 “这季节是否有些古怪?” “岂止是古怪,简直是邪门的很呐。” “天呈异象,必有大灾。” 如美人妩媚的江南,一改往日风华神韵,恍若一条毒蛇正悄悄缠紧她。 **** 白司离静静地站在小筑别院的房内,屋里陈设简单,身后的桌上升着一炉檀香。 他澈明的双眸望着窗外白雪纷飞,宛若他一尘不染的衣裳。 “他回来了。” “啪”的一声脆响,身后的人双手一抖,茶杯便落了下去,在地上霎那间摔了个粉碎。 白司离没有回头。 舞月的手被热茶烫红了一片,她没有理会。 “你说什么?” 白司离淡淡道,“方才你不是已经听到了。” 舞月站在原地,她从心底升起一股不知名的凉意,她极力压着声音的颤抖,冷静道,“江南临秋落雪,节气紊乱,天布阴霾,西方极光乍现。都是因为,他。他,真的回来了?” “除了这个,我想不到更好的解释了。” 白司离的目光闪了闪,他似乎在想一件很遥远的事,窗外飞雪,地冻天寒,仿佛他也跟普通的凡人一样一起承受着。 “那么……”舞月深吸一口气,“他又要怎么做,这一次又是为了什么?” 第一百七十六章 天呈异象,江南大难 “你难道也会不明白吗?”他稳了稳思绪,忽然悄然叹了一口气,目光如水温柔,“现在我只祈盼,若能借着这紊乱的节气让世间梨花再开一回就好了。” 他又喃喃地重复了一遍,“再开一回就好了。” ***** 阿霓的手里捧着一杯热茶,移到嘴边轻轻吹了一口气。她看着窗外漫天飞雪发愣,思绪不知道飘到了哪里。 柒夜坐在一旁看书。他一身玉色长衫,如墨黑发懒懒地铺在背后,尾部用一根白色缎带松松系着。 他眉眼如画,面如冠玉,薄唇微抿,左手稳稳地握着一卷书,修长的手指一页一页地翻着。 “你在想什么?” 眼前的人一直保持着一种姿势,她不累吗,他看着也累。更何况窗外除了大雪以外也没什么了。 “哥哥你不觉得奇怪吗,人间传言,天呈异象,必有大灾。” 阿霓回过头来,灵动的双眸对上柒夜深邃的眼睛。 哥哥似乎长得比之前更加俊美。他的黑发已经长到了及腰,睫毛像蝴蝶震起的双翅,玉面薄唇,摄人心魂的双眸望着自己。 “那你害怕吗?” 阿霓摇摇头,“哥哥在,我怎么会怕呢。” 柒夜轻笑一声,放下手中的书,缓缓站起身向阿霓走过去。 “你知道自己本就不是这尘世凡人。” 阿霓点头未语。 柒夜抬起手,抚摸她柔软的发丝,“我们都不是这里的人。凡人怕冷怕热,我们不怕,他们怕老怕死,我们也不怕。若是没有心就活不下去,而你却不会。” 柒夜含笑说着,目光中充满宠溺,还有丝丝不言明说的深长意味。 阿霓怔怔看他,为何今日要与她说这些。 “哥哥。”她思忖半晌,红唇微启,这个时候忽然有种强烈的感觉,“我们,究竟是谁?” 柒夜一愣,随即立刻恢复成原来的神态表情。 他勾起的唇角,样子如此温暖,“阿霓无需想那么多,总有一天你会知道的。”他抬起头,将目光放到窗外,白雪纷纷落入眼,“但还不是现在。” *************************** 已过冬至,这一日没有落雪,阴霾的天空甚至有几丝微光穿过云层,隐隐地照射出来。 阿霓从韶青的墓地刚清理完积雪回来,便收到一封来信。 信上是一幅画,作画者功夫极好,一座远山,山上是开的如火如荼的枫叶,一大片一大片地恍若遍野烈火。旁边写着八个字——思君切切,枫山愿见。 落款是一朵梨花。 阿霓将信贴在自己胸口,弯起唇角甜蜜地笑了起来。 她迫不及待地慌忙跑去重新换了一身衣裳。 等她再次出来,已是一身玉白丝帛长裙,裙摆绣有粉色桃花,衣襟暗扣处纹有绯色花边。这是她叫江南最好的布纺老妪做的,是她最喜爱的一件衣裳。 她对着水镜,仔细理了理自己的妆容,绾了个小小的发髻,剩余的青丝如瀑散落在肩,发丝末梢用一根白玉缎带轻轻系上。 她又重复地端详了自己好久,直到觉着自己再无缺处,才展露笑颜,露出浅浅的梨涡。 她宛若新婚不久的丽人,提着极地的裙摆,跑出玉竹轩,前往枫山去。 ? 枫山不难行走,它的坡度并不陡,只是前两日的落雪已经积的很厚了,就稍微显得比平常有些吃力。 阿霓一步一步地小心前行,雪水早已湿了裙摆与鞋袜,冰冷地渗进她的皮肤,她的脚踝早已与尽湿的锻袜贴在了一起。 可是她似乎一些冷的感觉都没有,她的脸通红,满心欢喜,满心期盼,满心温暖。 满山枫树,仿佛泪眼模糊。 这是她驻足枫山的唯一感慨。树枝的雪已化,大把大把的火红将她紧紧包围,她放眼追寻,只为捕捉那一抹月牙白色。 阿霓穿梭在交叉的枫树间,直至将近,终于望见前方重红深处那一袭白衣。 “司离。” 她欣喜地欢叫一声,提步向那身影飞奔过去。 ********************** 梨花小筑内,酒业已歇。如今世态不稳,自然很少有人还跑出家门闲逛,清楼浴场都关门大吉,更别说这家家酒肆了。 白司离伫于门前,望着眼前几棵梨树,嘴边还是按捺不住露出深深笑意。想是这几日来他觉得最开心的事了。 真是不负他所望,这节气虽荒唐至极,却也因祸得福,几日内竟是让这梨树抽了芽长了叶。 今日虽温度无升,可也没有下雪。 他日日守着这门前的一片梨树,看着它由自始光秃的枝头,到后来抽了小小的嫩芽,又过了几日长了绿叶,到如今已是翠绿一片。 这个时节梨树再度抽芽长叶虽是极荒唐之事,可在白司离眼里却是上天对他极大的眷顾。 他在等。等它花开满枝,换他一世娇妻。 忽然他眸光一闪,似乎发现了什么,瞳仁闪烁着散发着异样的光芒,隐隐夹杂着些许惊喜与不可置信。 白司离身形未动,人已瞬间过去。白衣微拂,他静止于一棵梨树下,缓缓伸出手去抚一株梨枝。 修长的手指拨开一片绿叶,一朵雪白的梨花宛若初生的新儿,娇羞地盛开着。 “阿霓。” 他当下低低地唤了一声,忽然蹙了眉头,手指紧张地扣起。 骤然瞳仁猛地收缩,白司离宽袖一甩,衣带飞扬,白色的身影急急飞起,往远处掠去,恍若受惊的孤鸿。 身下的梨树被震得沙沙作响,树叶落了一地。 ? 白司离赶到枫山的时候,眼里尽是无穷的火红色。 下手之人感应到他来,才慌忙不迭地匆匆离去,而他幸好是赶到了。 阿霓静静地躺在枫树丛中,身下是皑皑未化的白雪。她今日极美,面颊桃红,衬着无瑕白雪更显娇羞,满头青丝如数散开,微显凌乱,包住她小小的侧脸。她今日一袭玉白长裙,她就像是睡着了一般,美的让人移不开眼。 白司离小心翼翼地抱起她,一时双手颤抖,他深深皱紧眉头,即便来了,却还是晚了一步……伸手缓慢摩挲她的脸颊,眼里尽是说不出的心疼与懊悔。 第一百七十七章 失落枫山,地狱之火 阿霓的脸上渐渐浮起一团黑气,因为身体的颤动,那团黑气恍若魅影开始在阿霓体内不安分的窜动起来。 她颈上的兰溪玉佩散发着柔和的微光,那微光一闪一闪,到最后缓缓暗了下去,再没动静。 白司离皱紧了眉,修长的手指顿在阿霓白皙的脸上。 若是他记得没错的话,这是噬魂散。下毒之人阴狠,他竟是想要了阿霓的命。 目光如炬,脑海里一闪而瞬的种种过往。 “阿霓,我一定会救你的。” 他喃喃道,目光闪烁,又怔怔凝视她半晌,才缓缓俯下身,轻轻含住了她娇艳欲滴的朱唇。 阿霓脸上的黑气又开始猖狂凝聚起来,并集中开始往白司离脸上移动,渐渐地疏散,注入他五脏六腑,身体的每一个角落。 白司离缓缓睁开眼睛,望着阿霓紧闭的双眸,蜷曲的睫毛轻轻颤抖,他不禁一丝情动。 又紧张地急忙闭上眼睛,不再看她,集中精力,告诉自己如今不是分心的时候。直至将阿霓体内的黑气如数吸出来。 白司离离开阿霓的唇,立即施法护身,用灵力竭力压制体内毒气。最后一并将他们凝聚在左手上,左手立即黑了一片,他悄悄往袖子里缩了缩。 仿佛过了半晌间,阿霓渐渐睁开眼睛,最先看到的自然是白司离近在咫尺的天人之姿,接着是他身后如火如荼的火红枫叶。 白司离伸手怀抱她,一双清澈的眉目痴迷地望着她。 阿霓先是一笑,随后便不易察觉地蹙了眉,“好不容易见到,为何把我弄晕了?” 见她醒了过来,白司离早已喜极,一把将她抱紧,用嘴唇摩挲她的细发,却是不说话。 “怎么了?” 阿霓见他一反常态,便挣脱他的怀抱,想要看他的脸。不想头被白司离紧紧按住。 “不要动,听话。”他亲吻她的碎发在她耳边喃喃私语,“我如今只想好好抱抱你。” 阿霓便不动了,任由那人将自己紧紧抱着不再说话,感受他的呼吸,他的心跳,他在她身边,一切都是那么真实。 白司离紧了紧怀里的人,“阿霓,什么事都没有。”他的声音微微沙哑,就像玉竹轩被风携来的桃花,“阿霓,小筑的梨花开了。你在家等我,一定要等到我。等花开好了,我就来娶你。” 他说的很温柔,就像是用尽了全身的柔情蜜意。 等花开好了,我就来娶你。这句话忽然就变成了最重的承诺,最遥远的羁绊。 “司离,你到底怎么了……” 话未说完,阿霓像恍然意识到了什么,胸口猛然一痛,她收紧了眉头。白司离的怀抱在瞬间仿佛失去了所有力气,她咬着下唇竟是极力稳住他的身子。 “司离……司离。” 她轻声唤了几声,脑子里迅速闪过好几个念头。 怀里的人没有回应她,阿霓忽然觉得自己很冷。白司离的手臂从她的身上垂了下来,白色的袖口中露出那只发黑的左手。 那看相惨烈的左手与他一尘不染的白衣形成强烈反差。 就像被人猛地一击,阿霓仓惶地抬起脸来,张了张嘴竟发现自己一句话都说不出来。 为什么会变成这样…… 没有人知道,阿霓忽然觉得那一种绝望感恍若灭顶,她一遍一遍喊着白司离的名字,眼睛痛的厉害却没有一滴眼泪流下来。 而怀里的人紧闭双眼,睫毛蜷曲一如往日俊美。无论她再如何嘶喊,那个人仿佛都不会再睁开眼睛看看她了。 那双明澈的双眸再没有睁开一刻,他的侧脸宛若雕刻,黑发铺满如雪白衣。 他嘴唇苍白,再没有轻露浅笑,抚着她的发,唤她阿霓。 整片枫山婆娑作响,恍若回应着阿霓声声绝望的哭喊声。她不知道为何忽然间变成这样,白司离为何忽然间再也不能对她睁开眼睛,本来一切都是好的! 那枫山大片带来的地狱之火,愈烧愈烈,仿佛要这天地杀出一片血红。 ****************** 柒夜背对着来人,浑身上下却散发着不可遮掩的肃杀气息。 “你如何有这本事,居然动了杀她的念头,你就不怕我杀了你!” 他蓦然转过身,发丝飞散,连来人都不自觉地退了一步。青衣黑发,眼中似有笑意,却令人感到说不出的冷漠。 仔细看其实他的眼睛根本没有笑。 “如若不杀她,你认为你怀里的那颗心还会安安分分属于你?” 柒夜一声冷笑,“是吗?你当真为我着想?你是为了你自己吧。” 来人面容平静,也不动气。他抬头看着眼前的柒夜,面容精致妖娆,眉目如画,比起女人更倾城几分。他目光复杂地提了提嘴角,声音带着些许隐忍,“就是为了我自己又如何,杀了她一举两得。” “你错了。”柒夜摇摇头,继而又回过了身,长发如缎披肩,嘴角浮起一丝苦笑,“不能杀了她。她若死了,我还要这颗心做什么。” ================偶是分割线================= 舞月在梨花小筑门口看到来人时,一时没有站稳,差点倒了下去。 阿霓身上背着白司离,一步一步摇摇晃晃向这里走来。她咬着嘴唇,发丝凌乱,身上的玉白长裙满是雪水与泥垢。 她满脸的汗,表情却是令人为之动容。目光坚定,慌张又害怕,她用她小小的身子,将白司离从枫山上一步一步地背下来,一步一步地走到梨花小筑,路途艰辛可想而知,可是她未曾放弃亦未曾倒下。 直到见到门前的舞月。 阿霓忽然像是用尽了所有力气,见到舞月的一霎那,眼眶酸痛,差点哭出来。 “舞月,救救他,你快救救他。” 她腿一软瘫倒在冰冷的地上,身上的白司离一下子没了支撑,从她身上缓缓地滑落下来。 舞月一个身影过去,飘至阿霓跟前,稳稳地接住将要倒地的白司离。 “舞月……你快救他。” 阿霓说完最后一句话,便无力地闭上了眼睛。 舞月久久愣在原地,心里五味杂陈,冷冷看着身边倒下去的阿霓也不知自己究竟想要她如何。 木然的回望怀里的摄人心魂的男子,终是再也移不开眼,他还是那么俊美,就算如今深深沉睡也还是不减风华。 =========================这里是特殊分割线啦~~~~================================= 因为国庆来临,十月底深花又要考证,所以十月份可能就真的要断更啦,不过咱们约好了十一月见。 可是这里要保证一下,虽然十月会断更,可是前生篇的大结局还是会双手奉上,不留遗憾。 下卷就十一月见把,另外在年底争取大结局也和大家见面。 看官们,咱么一个~~ 第一百七十八章 月仙有泪,白华渡劫 他已没有了一丝生气,眼睛紧闭,面唇苍白如纸。 舞月星眸微垂,悄悄瞥了一眼他露在袖外的左手,心被狠狠揪紧。 “你竟是宁愿自己丧命,也见不得她死。” 她苦笑一声,“这般追随,上穷碧落下黄泉,无论如何都想找到她。你却何曾有想过,这百年来,陪你度过万千寂寞的又是谁?” 空气飘来阵阵梨花香,却久久的,始终没有人来回答她。 “凡尘之心,呵呵……怕是最后仍旧窥不破的应当是我。什么冠冕堂皇的理由,在你面前我也只不过充当一个不敢表露自己心意,懦弱的胆小鬼。”感觉心在一点一点撕裂,“而我,也许也注定要为你万劫不复的。” 舞月狠狠咬紧下唇,眼睛一眨不眨得直愣愣看着怀里的那个他。 迟疑半晌,最后她还是缓缓伸出纤细的玉手,悄悄握紧了白司离的左手。 黑气渐渐分散,月色的光华将白司离整个人都深深笼罩起来。 舞月蹙紧眉头,额间沁出细密的汗珠,咬紧牙关,直到那个人长而蜷曲的睫毛终于微微动了动。 白司离这才缓缓睁开了眼睛,睫毛轻轻一颤,继而露出他如水双眸。 轻皱眉头,脸上忽然一阵湿热,竟是舞月的眼泪。 “你再如何也是九天月仙,怎么也像动了凡心似的,竟也会流眼泪。” 他艰难的开口,继而又闭了闭眼睛,像是深深叹息,“为我损耗千年修为值得吗,噬魂散如何是这般好解的。” 舞月一时也真不知自己掉下来的眼泪究竟是苦楚还是心酸,见他醒来又微微欣喜,自己也不知何时就仓皇得哭了。 “我,我只是想救你。”怕他会如何想,又匆忙补了一句,“仅此而已。” 白司离叹息的摇摇头。 恢复了一点力气,忙不迭得回过头,躺在身旁的阿霓浑身汗水,竟是弄的自己满是狼狈,依然累晕了过去。 事实上这一路他都是知晓的,虽是睁不开眼,凭着仅存的意思意念,可心里却是一清二楚。阿霓如何呼喊他的名字,如何将他背在自己身上一步一步走下枫山,如何坚强,如何隐忍。 可他终是没有撑到她回来。 多少次他都想醒过来,想睁开眼睛看看她,能说一句话叫她不要绝望,不要担心。无奈毒已深入,怎么都无济于事。 他忍不住一点点伸手过去抚摸阿霓的脸,轻柔地拨过她额前的碎发,一脸的心疼与宠溺。 而舞月竟是眼睁睁得看着自己眼下的男子,他的眼中只有身边早已失去知觉的阿霓。 “舞月,能不能答应我一件事。” 半晌,白司离薄唇轻启,眼眸留恋地停在阿霓的脸上不忍移开。 他轻轻叹了一口气,“师父曾对我说过百年一劫,如今怕是到了应验的时候。若是之前,我原先或许还有些许胜算,可如今的这副模样看来难逃此劫。” 舞月登时倒吸了一口凉气。 她几乎是连忙道,“你这是什么意思,我在你身边,一定会护你周全。” 他这话是什么意思,天劫将至,历劫之人若是熬得过去便得以升仙升神,若是熬不过,便只有玉石俱焚,灰飞烟灭。 所谓劫数永远是那么霸道,要么荣登极乐,要么永坠地狱。为神为魅全在人一念之间。 可他如今说的在劫难逃,是否也在意味着这一次他将难逃一死了。 舞月不会看着他死的,绝对不会。 而白司离却是摇了摇头,“这是噬魂散,不是连你也只能是暂时压制吗?我损耗一身修为,才换的阿霓周全,将毒气转移到自己身上。可想要彻底从我身上解毒……”白司离闭了闭眼睛,“谈何容易。” 整个人仿佛被当头一棒,舞月怔怔得愣在原地。 白司离苦笑,缓缓抬起自己的左手,果然,一团黑气又黑压压地聚集过来。 “怎么办?”舞月第一次觉得这般无助,真的让她束手无策不该如何是好。 白司离摇摇头,轻轻拍了拍她的手只是叫她安心。 “如今只有一个办法了。”他叹了一口气,“我此刻便上白华山找我师父。现下古今之上只怕只有琼泽之巅白华山,我的师父才有办法了。” “那我要怎么做?” “我白华山这一去可能要留很久。”他瞳仁闪烁,放眼前方大片梨树,沙沙作响。目光变得温柔,他看着阿霓,仿佛要将她的容颜用这一刻的时间永远地印刻在心里。“我答应过阿霓,江南的梨花开满,我就去玉竹轩迎娶她。可如今怕是等不到那一天。” 说到这里眼眸又暗了暗,“你要记着,我走后,待阿霓醒过来,将这朵梨花交于她。我交代的事都在这梨花里,只要她握着这朵梨花,她,会明白的。” 白司离手指微伸,手心里赫然躺着一朵娇艳的白梨花。 舞月颤抖着手,噙着泪接过,缓缓握紧了它。 “答应我。”他似请求道。 饶是此刻的白司离面色苍白,声音有气无力却带着一丝恳切。他现下是在恳切拜托她,他信任她,所以他在离去前请求她。 舞月咬着下唇,半晌,还是点了点头。 白司离终是渐渐面露浅笑,欣然地闭了眼睛,白光倾泻,他的身子再也等不了片刻,化成一缕白烟,飘散而去。 仿佛失去了浑身力气,舞月一下子跌坐在地上,发愣地看着已空空如也的怀抱,一时回不过神。 这一切都像是虚梦一场,真叫她缓不过来。 “那朵梨花给我吧。” 缓缓地从身后传来男子清冽的声音。 舞月的手忽然抖了一下,眼前霎那闪过一丝局促。 她没有回头,面无表情,声音冷静,“这是他最后交托与我的事。” 那人却是轻轻一笑,“舞月,到了如今你是不是后悔了?” 半晌没有听到回复,他继续说道,“你在怕什么?难不成怕他回来杀了你?”他轻笑一声,“你别忘了,诛杀上仙的罪证可是要受天刑,神形俱灭的。” 第一百七十九章 秋冬一季,仅此而已 舞月垂了眼眸,心里一紧,恍若被人摸透了心事。她忽然很想笑,可现下实在笑不出来,只好提了提嘴角,“柒夜,你真狠。” 她眼神一凛,缓缓地站起来,手指轻轻颤抖着。 柒夜不可置否,他看着渐渐走近的舞月,修长的手指微微伸到她面前,“来,给我吧。” 他的声音极具诱惑力,配上他倾城的容貌更显得令人酥骨。眼前那个人如墨黑发,笑若红梅,风过瘦肩,削落一阵花香。 舞月像是入了魔一般,竟也随着他的愿,慢慢伸出手去。 直至将手心的那一朵白梨花原封不动乖乖交到了柒夜的手掌心。 柒夜悄悄握紧它,修长的手指宛若玉骨,他邪魅一笑,指尖稍稍使劲,那朵梨花霎那间化成一抹齑粉,风一吹顷刻烟消云散了。 他的眼神魅惑人心,舞月只能看着他,却毫无办法,忽然感到一阵发自心底的寒意。 白司离交代她的事,终是如方才那一朵梨花一样,一同消失踪迹,荡然无存。 柒夜的身形微微一动如风擦过舞月的肩,晃眼来到阿霓身边,他的目光温柔地久久停驻在阿霓白里透红的容颜上。他看了许久,终是忍不住俯身在她额前轻轻一吻,如蜻蜓点水一般,继而轻而易举得将她从地上拦腰抱起。 他对着怀里的人深情一笑,微微抬头看着一旁的舞月,淡淡道,“怎么,不跟着我,你还想留在这里等他回来吗?”他的语气轻蔑,似乎还夹带着一丝难以掩饰的嘲弄,“等着他回来恨你?恨不得杀了你?” 舞月抿紧唇,手指紧紧地攥在一起,水晶般的指甲深深的陷进肉里面,感不到一丝疼。 柒夜的嘴角扬起一个好看的弧度,清风掀起他的衣袂与长发,他不等舞月做出回应,轻点足尖向前飞去。 ********************* 秋冬一季,十一月春。 江南大雪,梨白似雪。 阿霓醒过来的时候已经回到了玉竹轩。屋里温暖如春,桌上升着一炉好闻的檀香。还是往日的气息。 只记得她一身玉帛长裙,青黛娥眉,枫山约见,满山如火。那人怀有余温,双眸紧闭,柔情已去。 胸口就像撕裂一般的痛,痛过之后,满目过往。 “哥哥,他在哪里?” 阿霓见到柒夜已是七日之后,她一睡便睡足了七日,醒来之后的第一句便是询问他的去处。 柒夜摇摇头,始终没有回答。 “他是不是还活着?他一定还活着是吗?” 阿霓抓着他的袖口,依然没放弃的追问。 “阿霓,你才刚醒来要好好休息。” 柒夜皱了皱眉,淡淡道。 他一身玉白长袍,发丝还如往日一般懒懒地散在肩上,尾部系上一根银白缎带。 阿霓怔了怔,目光微闪,她失魂地松开柒夜的袖子。 “他一定会活着的。他答应过我,梨花开满,就来娶我。他不会食言的。”阿霓咬紧下唇,长发垂到胸前,身子因为痛苦轻轻颤抖。眼神忽然一瞬坚定,“我要等他。” “阿霓你不要这样。”柒夜抓住她的肩膀,目光灼热,“你这样是在折磨你自己。” “那又如何?他说过的……他叫我等他,他会来的,他一定会来的。”阿霓的声音带着哭腔,她只能一遍一遍地告诉自己,白司离的出现不是梦,他们相爱过的证据不是梦,他说的每一句话亦不是梦。他不会就这样死去,他和她一样都不是平凡人,他会遵守他的诺言,会有一日,携日带月,梨花开满,来玉竹轩迎娶她。 这是他们的约定。 “他若是死了呢?” 柒夜一字一句,冰冷的语气宛若来自地狱。 阿霓看着他,目光紧锁,她瞪大眼睛,满眼怨恨。这是她第一次这样看着柒夜,看着宠她,心疼他的哥哥,眼神凌厉没有一丝温度,她颤抖着哽咽道,“我不会相信的。” 柒夜也看着她,感受她逼人的愤怒与巨大的隐忍,他只感到阿霓带给他的前所未有的压惧感,那是她吗?那是他的阿霓吗?那是从前依赖他,迁就他,他心心念念宠爱的阿霓吗?为何她此刻离自己那么远,宛若面对一个自己从不相识的陌生人。 柒夜似乎听到自己胸腔内有什么东西悄悄碎裂的声音。那么让他撕心裂肺,痛彻心扉。 这不是他想要的,他要的,至始至终一直之是她的心而已…… 她也是他的神,一直都是,可她怎么可以离他而去。 “没有他你活不下去了是不是?没有他你就这样折磨自己是不是?如果他死了的话你也要跟他一起死吗?” “是。” “那我呢!” 到最后,他直接吼了起来,“我怎么办?你要离开我?你要随他去,留下我一个人!” 柒夜颤抖着,他的呼吸沉重,那双摄人的眼眸就像要喷出火来。他的脸因为激动而通红,他感到自己喉咙一甜,一时来不及压制,一口血便吐了出来,霎那染红了玉白色衣襟。 果然。 无论历经多长年岁,她还是会选择另一个人,然后离开他。 十六年?十六年算得了什么,朝夕相处又算得了什么,十六年来他们日日处在一起,她可曾对他有过一丝动心?她只当他是哥哥,关心敬爱相依为命的哥哥,除了感恩怕是什么都没有了罢。 他以为他取了她的心,她早晚都是自己的,不想那颗心只不过是阿霓留给他的续命良药,仅此而已。 哈哈哈哈,真的仅此而已。 为何自己那么倔强,那样逞强,那样执迷不悟。奢望得到她一丝半毫的爱……上一世没有,这一世也一定不会有。其实他早该知道的,司命那一笔是早就画好了的。 “哥哥!” 阿霓一时真的吓呆了,慌忙反应过来惊呼一声伸手去扶他,惊恐之余,眼睛痛的仿佛要流下血泪来,“哥哥,对不起,对不起。” 她哭喊着,始终没有一滴泪,只是一个劲地道歉,手忙脚乱地去擦柒夜衣襟上的血渍,满脸的歉疚与痛苦,“对不起,对不起。我不想离开你的,” 柒夜目光闪烁,心疼地看着阿霓,他的心仿佛被千万只虫蚁在啃咬。他拥住阿霓的肩,双眼赤红,终是缓缓落了一滴泪。 第一百八十章 满城梨花,火红嫁衣 十二月江南,梨花季。 冬雪已去,大雁于归,梨花祭。 世间异象,节气变乱,九重天无人问津,天帝似乎对这一切都是意料之中,最后也唯剩一声幽幽浅叹。 天气虽冷,凡间年末之时,却是果然梨花开满一片。 整个江南梨花尽数开放,恍若腊月白雪。 阿霓换了一身绯衣,坐于水镜之前,衣襟处是一段鸳鸯扣,几根银色丝线细细地缠绕在一起。 她面容娇羞,两颊微红,宛若四月桃花。粉面上一点朱唇,额间三点花钿,螓首娥眉,明眸皓齿。 她的睫毛微微翘起,带着点湿气。一头青丝如数绾了上去,盘成云状,纤细的手指在云鬓背后系上一根红丝带。 她的目光如水,羞涩。带着喜悦与祈盼。她终于等到了这一天,梨花满江南,更胜腊月雪。 阿霓又仔细往水镜中瞧了瞧自己的妆容,直到心满意足之后才起了身。 打开窗子,冷风灌注,她不感觉冷,手握颈间发烫的兰溪玉佩,空荡荡的胸口一腔暖热。 阿霓眸光轻闪,脑子里忽然掠入过往重重,她守在窗边,嘴角渐渐泛起笑意,她会等他的,遵守他们之间的约定,直到那个人出现为止。 ? 梦里他一身火红喜服,宛若天神降世。俊眉薄唇,脸如刀削,黑发如墨,眸若星辰。 那个人笑若春风,携日带月,披霞踏彩,身携万物之色,袖起满城梨花,温柔地向她伸出手, “阿霓,我来了。” 他的眉眼还如当初,腰系青玉扇坠,一笑倾城。 泪眼模糊。 恍惚间有人关了窗,悄悄为自己加了一件衣,动作细致温柔。 “司离……” 阿霓蹙了蹙眉,缓缓睁了眼,眼角湿润,证明着那梦真实。 而事实上,她却仍旧在自己那一处地方,那个人没有出现,梦终究还是假的。 “阿霓,去里面睡吧,莫要着凉了。” 柒夜站在她身旁,温柔的语气颇显无奈。 阿霓愣愣得看着他,静静得看了好久,最后仿佛才好接受眼前的那个人不是自己要等的那个人。 她摇摇头,没有说话。 “都那么久了,他若想来早就来了。” 柒夜苦笑道,“你再这么等下去,若是他不想来,几千年几万年他都不会来的。” 阿霓还是没有说话。 “走吧。就当是一场梦,那个人从今往后都不会出现了。” “哥哥,你走吧。不用理我。” 柒夜走到她面前,“等哪一天,梨花会谢,年华会逝,容颜老去,你也等?等到你白发苍苍,等来了他又如何?他还会爱已至暮年,垂垂已老的你?” 阿霓笑了,她抬起头,用干涩的眼直直望着柒夜,声音微微颤抖,“你知道有一个人,他不会嫌你没有心,不会嫌你脾气坏,不会嫌你不懂事,不温柔,不深情,他会爱着过去的你,同样爱着现在的你,将来的你。他说他来到这个尘世就是为了寻我,他宠我,爱我,他都不介意我没有心,他怎么会介意将来有一天我会老去?他不会的。他也不会忍心看着我老去,看着我死去。而且我也不会。” 阿霓的目光坚定,如水的眸子尽是道不尽的温柔,柒夜目瞪口呆地望着她,目光一滞,身子不由自主的退了几步。 “好,好。” 他的喉咙干涩,只能硬生生挤出一些字来,心中早已麻木。眼前的女子娇艳如花,宛若一朵傲雪红梅,她身着火红嫁衣,两颊红润,等的是她心心念念的男子。 等他来娶她。 柒夜的眼眶一阵湿热,他握紧双拳,冷漠得转过了身去。 “就等梨花谢尽。如若他还没来,就怨不得我带你走。”他的声音恍若来自触不及的远方,“你能等得,我却等不得了。” 冷冷地扔下最后一句话,未等阿霓回应,柒夜宽袖一甩,扬长而去。 *** 江南年初,寒意渐去。 节气渐渐恢复正常,草木重生,抽芽,开花。 一切似乎都开始按着原有的规律运始,江南正朝着欣欣向荣的迹象。 只是梨花却正缓缓谢落。 集市有了热闹的气息,客栈酒肆相继营业。春来了。 梨花小筑的梨花落得差不多了,昨夜一夜风吹雨,使得小筑门口的梨花雪白的落了一地,一早醒来,下自成蹊。 进出的商客纷纷赞叹,宛若行走在梨花铺成的地毯上,令他们心驰神往。 “这江南的节气终是开始恢复了。” “不错,不错,只是这梨花开的邪门,落的也邪门的很啊,梨花映雪百花残,百花笑春梨花败。” “谁知道呢,或许上早已冥冥注定。” “不过终是又喝的了梨花小筑的梨花酒,只是这小筑的主人不知又往哪里游历山水了。” “若有机会到还真想在再看看小筑的主人,传言这天人之姿,堪比谪仙。” 觥筹相错,一笑春风。 ? 江南以外方圆几百里的白华山。织梦花开遍,一片鹅黄,宛若天边聚散祥云。七彩霞光乍现,万里生辉。 “你莫不是忘了好不容易捡回一条命,天劫余力尚在,你的法力还未恢复,你还想再去送死?” “鬼君现世,阿霓很危险。” “司命那一笔早已添成,你去能改变什么。” “……至少我不能再负她。” “你以为成为神很容易吗,这天下有多少人想要成为临世之神,有些生灵更是几万年都修不得。而你生来上天赐予,而今百年天劫之后已是上神之名,如今只差一点。莫要像之前一样糊涂。” “糊涂?成为神的代价我心了然。而我之前就是因为太糊涂所以参不透,所以一直不明白自己要的到底是什么,在珞珈山的几百年,我以为自己想的很透彻了。”微微苦笑,“师父,我知道你为我好。我本欲渡劫好让自己活着继续回到她身边,只是天劫顺带神位,上神之名足以,而若是真正成为天神却并非是我想要的。” “天命,你以为你擅改的了吗?”这一句话说出来也不知为何自己的心竟也会痛,“不要妄想了,好好做你的上神,回头是岸,休要半途而废。可你如今看看自己的样子,现下只不过徒有上神之名,你以为你能做什么!”白华银发飞散,遥是那日他气息奄奄,神魂半透地来找他,他都没有半分怨责,于心不忍地动用织梦花替他织魂解毒。 第一百八十一章 天命鬼君,重临君位 想着他那时的模样,白华便是一阵心悸,上下几百年,他还未见过玄赐将自己弄得那般狼狈,竟在最后,到头来还是逃脱不了一个情字。 玄赐轻笑一声,眉眼俊美让天地都为之失色。他淡淡道,“即便唯一能做的就是陪在她身边。我已经负了她一次。宿命神位与我何干?失了阿霓,不要也罢。” ==============偶是分割线============= 无间地狱,声声哀泣,阵阵哀嚎。前来赎罪的世人,垢面披发,手与脚都被带上了锁铐,经受地狱之火,终达第十殿。 路黄泉,过忘川,奈何桥上饮下孟婆汤,进入下一世轮回。 而过了第十殿,往下的八殿便是鬼族贵殿。鬼族贵殿虽无暖阳照进,却也似人间。 开的彼岸花,长得断魂草,淌过忘川河水。几百年前,仙鬼一役虽让鬼族死伤惨重,却也再无发生役事。鬼族重振旗鼓,为的就是有一日迎接鬼君大驾。 而这一日终是等来了。 那一日,鬼君归临,鬼族上下一片欢庆。酒过三巡,鬼君喜,大赦幽冥界,心系凡尘未饮孟婆者,可再入轮回。 那时,他们自然不知,灭顶之灾正悄悄锁紧了他们的咽喉。 “恭喜鬼君,重振鬼族。” 十八殿内,一名娇柔女子对着眼前黑衣黑发的男子盈盈一拂。 那男子一身云纹黑袍,发及腰际,懒懒地散在身后,尾部由一条黑玉缎带松松系着。 他的眼睛锐利如鹰,眸光一闪,唇边一抹冷冷的笑意。 柒夜从软榻上徐徐站起,衣袂微动,他缓缓道,“你认为本君如今重临君位,往后便能高枕无忧了?” 那人不来由地一颤,轻笑一声,“鬼君这话是什么意思。” “舞月,你知道本君今天能重登这个位子,有你一半的功劳,当初若不是你从中协助,本君也不可能在短短地时间内重登君位。” 舞月自嘲道,“鬼君谬赞,舞月也没有做什么事,就如鬼君当初所言,舞月做的一切也是为了自己。” “这不是很好,你为了你自己,本君也是为了本君自己,不管是为了谁,结局还是一样。” 柒夜低下头,抬起手轻轻扯了扯自己的袖口。 舞月低头浅笑,“是。我为了自己,为了得到自己想要的,这些本就不算什么。” 柒夜点点头,目光不减凌厉,嘴边却是若有若无的笑意,“的确,你为了得到你想要的,你那么处心积虑,不择手段。”他忽然加重了声音,“甚至有那么一刻荒唐,未计后果,还想除了我心爱的女人。” 他身形微动,人已至跟前,白皙修长的手指抬了抬,便已紧紧箍住了舞月的喉咙。 他目光弑人,唇边却挂着淡淡地笑,他看着近在咫尺的舞月恍若看着瓮中之鳖,渐渐露出了胜利者的笑容。只要他的手指微微一动,她便香消玉殒了。 舞月一骇,只听得到柒夜的最后一句话,脑子里还未反映过来发生了什么事,喉咙已被眼前的人紧紧锁住,她的脸涨的通红,眉头紧皱,呼吸急促,她看着柒夜就像看着一个发疯的恶魔。 柒夜看着她狼狈的模样,冷笑一声松开了手。舞月得到解脱,伸手护住自己的脖子,大口大口地喘着气。 柒夜转过身,一袭黑袍遮住眼前一片光明,他的声音没有一丝温度, “我不会杀你,自有人不会放过你。” 他向前两步,缓缓走至右处的软榻上,他的目光忽然变得无限温柔,恍若一个无邪的孩子。他伸出手探过去,抚上女子嫣红的脸颊,喃喃而语,“阿霓,从今往后这里就我们两人,我再不让你离开我了。” 他的笑就像四月春风,让人温暖酥骨。 那女子不动不笑,如水双眸怔怔地望着前方,她一身火红嫁衣,长发如瀑散在身后,脑后系着一根红色丝带。 她静静地端坐着,眉中一点花钿,唇色朱红,恍若还在等着未来人。 柒夜低下头浅笑,他似乎也在等待着什么。他的手指绕上阿霓细细的头发,缱绻摩挲。 舞月皱紧了眉,她看着柒夜的一举一动,思忖着他说的话,脑子迅速运转,忽然想起来什么,上前两步,惊恐道,“柒夜,你在等什么,你是不是在等什么?” 她没有唤他鬼君,哆嗦着,手指紧紧握在一起,“他,是不是来了。” 正当她还想说些什么,十八殿的殿门忽然被大力撞开,接着冲进来一个鬼将。 那个鬼将一脸惶恐似乎见到了什么可怕的事,他浑身是血,全身都在发抖,腿上挨了两刀,颤颤巍巍地跌撞进来。 “鬼,鬼君。”他慌张的模样仿佛面临着世界崩塌。“启禀鬼君,有人擅闯无间地狱,手持神刀,遇鬼杀鬼,从一殿一路杀了过来,鬼族鬼将奋勇对敌不敌他一人,全军覆灭,如今将至十八殿了。” 忽然他喉咙一哽,眼睛一滞,两只手疯乱地在空中乱舞,他嘶吼一声,身体猛地绷直,鲜血喷了满脸,然后倒了下去,幻化成一缕黑烟。 舞月吓得不轻,一双美目剧烈颤抖,她说不出一句话,脚下宛若生了重铅,一点一点往里移动。 柒夜似乎早知那人要来,伸手一点,阿霓的眼前便被他设下一道结界,她的身影蓦地隐形了。柒夜的唇边依旧带着浅浅的笑意,黑发如墨,眼神孤傲,缓缓转过了身。 “孑身一人,擅闯无间地狱,屠杀鬼族,其罪当诛。” 他朝着前方一字一句冷冷道。 偌大的十八殿忽然无来由地灌入一阵冷风。那风来的邪乎,带着浓烈的血腥味,那种血腥味夹杂着鬼魂的气息,让人不禁要呕吐出来,熄了十八殿所有灯光。舞月心神一滞,眼前仿佛真的出现了一个执刀人,那人白衣猎猎,杀尽拦路鬼将,一个不留。 她攥紧了手指,半晌缓缓松开,手心早已汗湿一片。 那人便是在这时,从黑暗中缓缓走了出来。舞月感到迎面而来的一鼓杀气,掀起她身后的长发,让她浑身颤栗。 第一百八十二章 遇神屠神,遇鬼杀鬼 那无疑是个血人,只见他手持一把刀,浑身浴血,眼底布满血丝,目光冰冷凌厉。他的黑发散乱,披在肩上,周身涌动着不安分的白光,凌气聚散,他的发丝一丝一丝地飘散开来。他的脸在黑暗中轮廓分明,俊眉薄唇,恍若天人。他缓缓地走过来,用意念苦苦支撑自己的身体,每一步坚定不移,似乎又摇摇欲坠。 这十八殿一路砍杀已让他疲惫不堪,浑身狼藉。他像是在残骸中浴血而生,眼眸轻抬,又是睥睨天下之势。 “为何是你。” 那人忽然开口,却极其平静,恍若是一句简单的问话,却让离得不远的舞月腿脚一软差点跪了下去。 白司离步步逼近,声音还是不愠不火,“我问你,为何会是你?” 舞月看着他的眼睛,此刻的他就像一个形同陌路的陌生人,眼底冷漠带着一丝悲悯。 柒夜听在耳里摸了摸下巴,不由自主地轻笑出声, “你问为何是她?这些许年来,是你从未认清她吧。” 白司离目光一凛,手起刀落,舞月的脸上便划开了一道深深的口子。 只见白光一闪,舞月还未反应过来发生了什么事,便是一阵撕心裂肺的尖叫声。 “啊——” 她的瞳孔剧烈颤抖着,用手紧紧地捂住自己的脸,眉头深深地皱在一起,痛苦地瘫坐在地上。 她的眼神涣散,目光赤红,眼泪便如断线珍珠扑簌簌地滴落下来,夹杂着斑斑血迹,竟一下子显得分外可怖。 “我的脸,我的脸,我的脸……” 她哀嚎着,不断重复着这三个字,心底碎了一片,凌厉的刀气让她的脸恍若在汹涌燃烧。 毁了,毁了。这次是彻底毁了。 她的内心在叫嚣,方才的那一霎那恍若只是一眨眼的事,她本是天界最貌美的舞月仙子一下子竟容貌尽毁。 仙子月前舞,星子落凡尘,可如今这副模样,比在身上千刀万剐还要难受。 为什么,为什么会变成这个样子,她最爱的人居然亲手毁了她自己。 舞月捂着脸拼命的流泪,她的身子她的手指都在颤抖,他为何要这样做,为何要毁了她,她只是爱他,只是爱着他,这有错吗?他分明什么都不懂,没有给她解释的机会,连让她说一句话的权利都剥夺,她便毁了自己的容貌,便毁了她的一切。 她忽然大声笑起来,笑的泪眼婆娑,舞月失神地喊着,“玄赐,你疯了,你疯了!你从来都没有了解过我,没有认清过我!” 白司离冷冷地看着她,寒气逼人,满腔愤恨使他看着眼前的人显得实在滑稽可笑。 “了解你?认清你?不错,我从来都没有过,我只是相信你,而你却背叛我。心存歹念,怕是你如今的容貌还要比你此刻的心好一千倍一万倍。” 舞月大笑着,她的发丝披散开来,手渐渐下滑,露出那张可怖的脸。她的目光慎人,渐渐地站起身, “那你可知我喜欢你?”她的声音空灵的,回荡在空旷的十八殿,“不错,是我将阿霓引到枫山,我幻成你的模样对她下了噬魂散。我本想杀了她,可你居然为了她不要你自己的命!” 她嘶吼起来,“玄赐,上一世她耽误了你,让你在珞珈山苦苦跪了佛祖几百年,如今这一世她还不放过你!” “我们的事,与你无关。” 白司离冰冷的语气让舞月不由自主地退后了几步。 她回过神,复又笑道,“你还不知道吧,鬼族的韶青是我姐姐。她升天时托我暗中照顾鬼君与他妹妹。只是不想他的妹妹竟是她。那又如何,不过还得感谢她。” 舞月回过头看着不远处的柒夜,那个男子黑衣黑发,面无表情地望着她,“若不是因为她的心,鬼君哪有那么容易重临君位!” 柒夜未语,缓缓地走上前来,他的嘴边噙着若有若无的笑意,他走至舞月身边,淡淡地看了她一眼,此时的舞月人不人鬼不鬼的模样,面目可怖地让他着实一阵反胃。 柒夜还是没有说话,眼皮轻抬,宽袖一拂,大片黑色遮住了舞月的眼睛。 舞月一阵闷哼,身体猛地向一边撞击开去。 她被大力掀倒在地上,身子抽搐,痛苦地挣扎着。她呻吟几声,喉咙里发出不甘心的嘶吼,最终还是晕了过去。 “阿霓在哪里。” 白司离恍若未闻,看着柒夜,手指紧紧地握着刀柄,血色的刀身环上一股浅浅的碧光。 柒夜低低地看了一眼,不禁赞道,“果然还是当年那把遇神杀神,遇鬼杀鬼的碧落刀。”他一笑,眼神忽然变得凌厉,“我倒是还要多谢你那日没有将我一刀毙命,让我还能苟延残喘活到今日,舞月说的没错,也多亏了阿霓的心,我才能重临鬼君之位。” 他第一次没有用鬼君自称,面对白司离,柒夜不由自主的用了我。 白司离一声低笑,眼底眸光聚散,他的薄唇轻启, “当年,若我知道阿霓这一世会承了鬼族血统,你为了自己夺了她的心重临鬼君之位。”他对上柒夜的眼睛,不卑不亢,“或许在仙鬼那一役中,我落刀的那个时候,连眉头都不会皱一下。” “玄赐!” 柒夜怒了,他握紧双拳,盯着白司离的眼睛恍若要喷出火来。 “玄赐早就死了。”白司离淡淡道,“与当年那一战一样随风而逝,如今我只是为了来寻阿霓的白司离。” 柒夜冷笑着哼了一声,眉眼轻抬,“说的好听。为了寻她,你只不过是为了寻得她的原谅罢了,求她原谅上一世你没有带她走,求她原谅你的懦弱。”他目光凌厉,带着些许轻蔑,“而这一世,你又负了她,她苦苦地在梨花下等你,她守着你的承诺,相信你,爱你。可是你呢,你没有出现,梨花落了你还是没有出现,你说你爱她,你配爱她吗,你配得到她的爱吗!” 白司离没有说话,事实上他是说不出一句话。他握着刀的手轻轻颤抖,俊眉深深的锁起,胸口那一处像被用力撕扯的疼痛。 第一百八十三章 无间地狱,心在何方 是,他不配给她幸福,他一次又一次地负她伤害她,让她煎熬让她痛苦。他根本就不配得到她的爱。 腰上的青玉扇坠早已染的血红,一晃一晃,恍若主人欲垂的眼泪。 他仿佛可以看到江南梨花如雪,洋洋洒洒,阿霓一身嫁衣,面若桃花,站在玉竹轩内等着他来娶她,她一直等着他,等他来等他出现,未曾废离。 “说不出话了吧,司掌星河的司星上仙。”柒夜讥讽地笑着,仿佛面对一个手无缚鸡之力,心如死水的可怜人。他双目赤红,“不,如今历了天劫怕已是天神了吧。尊贵的司星上神,白华山天尊座下唯一引以为傲的徒弟,玄赐。只是如今你却还是空有虚名,天神怎可还能有凡人情义?你,竟也是为了她愿意放弃。” 柒夜上前一步,“天劫的余力恐怕还未过去,你如今是来自寻死路。” 白司离身子一晃,忽然感到一阵眩晕,他一口气提不上来,喉咙一甜,一口血便喷涌而出,衣襟霎时暗红一片。 他急忙提气,护住心脉,伸手紧紧抓住自己的胸口。碧落刀深深插入地里,支撑起他将要倒地的身体。 柒夜邪魅地笑着,仿佛已然胜券在握。 白司离将口里的血生生咽了下去,目光如炬地看着眼前的人。 “那又如何,我今日一战除非神形俱灭,如若不然,非要将她的心从你怀里取出来,带她走!” 柒夜怒极,反手一挥,十八殿的石墙坍塌,轰隆作响。 他负手立在那里,宛若鬼神降临,“你妄想。她本来就是我的妻子!她的上一世天帝已经将她许给了我,如今她的人她的心自然都是我的!” 白司离凄惨一笑,“谁说的,你莫要忘了你的上一世是炎尧,你们是兄妹。如今你是鬼君,她又承了鬼族血统,你们仍旧是兄妹。如若不然你怎可夺取她的心重临君位。柒夜,你们是不可能的,将她的心交还,莫要再逆天了。” “我乃天命鬼君,谁奈我何!” 一声凌厉震吼,响彻无间地狱。鬼魂哀嚎地更厉害了,相互碰撞着寻找出路,十八殿地动山摇,鬼君之怒,冥魂齐哀。 阿霓的手指不易察觉地动了动,眼角缓缓落下一滴鲜红的血。 ? 结界忽然‘砰’的碎裂了,恍若银瓶爆破,发出震耳欲聋的轰炸声,柒夜胸口一裂,一口血当下喷涌而出。阿霓蓦地从软榻上站了起来,随之也是一口鲜血。 她捂着胸口泪眼迷蒙地踉跄了几步,之前的事,他们说的所有话,她都句句听在耳里,一字不差。 仍是一身绯衣,两颊嫣红,还是那日待嫁模样。 她眉头紧皱,望着眼前两个人,手指深深地攥紧,唇角溢出的鲜血源源不断地往下淌。 “阿霓,阿霓。” 白司离怔怔地望着眼前的绯衣女子,失神地叫了两声,扔了手里的碧落刀,身体颤微着发疯似得跑过去,接住她将要倒下去的身子。 “你一直在这结界里,你一直在,我居然没有发现,我居然没有发现。” 他的身体在剧烈颤抖,紧抱着她的手不断收紧,仿佛要将怀里的人深深嵌进自己的身体内。他的吻不断地落在她细细的发丝上,泪水便情不自禁地掉落下来,打湿了阿霓的头发。 阿霓闭了闭眼睛,目光如水,泛起层层涟漪。 她的唇角浮起一丝令人心酸的笑意,“为什么,你为什么总是要错过我……”她蓦地落下一滴滚烫血泪,“我一直在等你,一直在等你回来遵守约定。” 白司离拥紧她,不禁失声痛哭,“是。对不起,我错了。对不起阿霓,原谅我,原谅我好吗?这一次,我绝对不会再错过你,再放开你。” 阿霓将头深深埋进白司离的胸口,笑的血泪像断了线的珍珠扑簌簌地往下落,湿了他的衣襟。 “我等你等了好久,等的梨花都谢了。我以为你把我忘了,以为你都是哄我骗我的,可我不相信,我什么都不相信,我只信你。” 白司离更用力地拥紧怀里的人,整颗心就像被掏出来一样,“是。谢谢你相信我,这一次我再也不会让你离开我了。” 两个满身血红的人紧紧拥在一起,他们的嘴角是还未干涸的血迹,胸前的发丝密密地缠绕,女子娇羞地将脸埋在男子的怀中,男子紧紧搂着女子,宛若是自己体内的一部分。 他们两人恍若都身着红色嫁衣,这无间地狱竟成了两人甜蜜的新房,浓烈哀伤。 柒夜忽然大笑起来,放肆的笑声夹杂着声声恸哭。 他的目光赤红如血,一颗颗血泪就像晶莹通透的血色琥珀,划过他如瓷般的面庞。他皱着眉头,仰起头,血泪便不断地淌入他如墨般的黑发。 柒夜的肩膀轻轻颤抖,他抓紧胸前的衣襟,修长的手指因为用力露出苍白的手指骨。 他发疯似得撕扯着,仿佛要将怀里的心生生地挖出来。 “哥哥!“ 阿霓被眼前的柒夜吓了一跳,用尽全身力气喊他。 不是的,不是的。眼前的人不是她的哥哥,她的哥哥不是这副模样,从来不是。 他的哥哥温文儒雅,一身青衣。不喜欢黑色,长得俊美,甚至比女子都要美上几分。他的哥哥很温柔,很疼她爱她,是她唯一的亲人。 可眼前的那人不是。他只是和哥哥长得像罢了,眼前的那人满脸血泪,一身黑袍,哪里是她记忆中柒夜的模样。 他是鬼君,无间地狱冰冷无情的鬼君。 “你叫我什么?” 柒夜的声音宛若一根断了的弦,令人听了心碎。 “哥哥,你不要这样,你吓坏我了。为什么我们会在这里,你为什么把我带到这里来,我们回家好吗,我们一起回玉竹轩好吗。” 柒夜凄惨一笑,“阿霓,到了现在,你还要骗自己,还不清楚自己是谁,还不知道是谁挖了你的心?” 他的声音仿佛来自很遥远的地方,那样陌生,那样让人瑟瑟发抖。 “我是阿霓,是柒夜的妹妹。挖了我的心的人是无间地狱的鬼君。我的哥哥,柒夜,是这个世上最好的人。” 第一百八十四章 鬼君柒夜,生亦何欢 阿霓感觉自己是吼着说完这句话,她的胸腔空空的,仿佛一团火炽烈地燃烧着,然后渐渐扩散直至五脏六腑。 “他是我这个世上,唯一的亲人。” 泪水滂沱,仿佛要洗净人世间所有贪念罪恶。 柒夜身子一晃,他忽然想起他与阿霓小时候在玉竹轩栽的花,如今怕是已都开好了吧;想起她背着自己偷偷跑到外面去喝酒,每次都掩饰着一身酒气回来以为他不知道;想起由于体内是阿霓的心,不能抑制,总是一副病怏怏的身子,不停地咳嗽,阿霓都会及时奉上一盅茶;想起韶青还在世的时候;想起他们在江南烟雨天气一起去烟茗阁赏雨;想起她为他做的菜;为他而绽放的笑颜。 一切都历历在目,恍若还是昨日。 柒夜踉跄地退后几步,垂着头低低地笑起来, “不错,不错。” 他喃喃自语,双拳紧紧地攥在一起,指甲生生地陷进掌心,从指缝中缓缓流出暗红色的鲜血。 “我是鬼君,我不是柒夜,柒夜早就死了,早就被我杀死了。”他蓦地睁开眼,血红的双瞳宛若弑人。 身后的黑发骤然掀起,一丝一丝地飞散在空中,几近夜色的黑袍猎猎作响。他像是一只等着舔血噬骨的困兽,身影未动,一道道凌厉的风声便已掘地震起,毫无保留地扑向眼前相拥的两人。 阿霓感觉自己所有的力气都被抽走了,看着眼前已无意识的人。就像他说的那样,他不是柒夜,柒夜已被他杀死,那个发狂发狠似乎要将他们吞噬殆尽的是无间地狱的鬼君。 那道真气凛冽,带着漫天风沙与嗜血的死亡气息,让人睁不开眼,恍若是一条已张开血盆大口的巨兽,露出阴森森地牙齿,他们已经被它架在嘴边,一点生还的余地都不给。 白司离只感到一阵窒息,仿佛浑身的血液都在倒流,天劫余力仍在,他本又还未完全恢复神力,方才无间地狱一路砍杀,已将到达了他的极限。 脑子里轰轰作响,他搂紧怀里的人,感觉到她的体温与颤抖,他忽然觉得自己仍该奋力一搏。屏息凝气,白司离黑发飞扬,将全身真气与神力全注入到自己的右手。 “碧落!” 他怒吼一声,只见叫嚣的风沙弥漫中骤然出现一道刺眼的白光,接着撕破一层强劲的阻碍,将那带着邪恶的气息一点一点地震碎。 白司离手握碧落刀,用尽全力抵挡在跟前,他的手轻轻颤抖,目光如炬,嘴角渐渐溢出一丝鲜血。 那死亡之气凛冽,带着柒夜疯狂的震怒,毫无退减之意,逐步逼近,柒夜竟是想在这里一并要了他们的命。 白司离感到怀里的人悄悄抚上了自己的脸,接着是他的鼻梁,他的眉眼。阿霓的手冰冷却又温和,渐渐抚平了白司离焦躁不安的心。 阿霓两颊微红,嘴角的血迹已经干涸,她的目光微动,尽是温柔和迷恋,宛若一潭深深的秋水。 她看着白司离的眼睛,一身绯红,颈间是闪着微光的兰溪玉佩。 “司离,你能不能再将我抱紧点,我好冷。” 她面带微笑,仿佛此刻眼前只有他一人,对自己身处绝境恍然未觉。 白司离怔怔地低着头回望她,唇色苍白着,却还是无法掩盖他绝代的天人之姿。他的眼睛里似乎藏着天下,而他的天下不过就是一个她。 他也笑了,笑的时候仿佛满城的花如数开遍。 白司离没有说话,手中的刀忽然脱落,他环住阿霓的身子,紧紧拥抱住了她。 阿霓满足的提了嘴角,她靠在白司离的胸口,源源不断的鲜血如注倾泻。 生亦何欢,死亦何惧。只求一刻相拥,换取一世浮生。 ? 风沙前进的方向失了阻碍,更愈猖狂,越发汹涌地扑面而来。 忽然间竟是如数烟消云散。 恍若只是眨眼之事,白司离与阿霓本已准备好接受同生共死的准备,这一刻忽然的宁静让他们不由自主地回过了头。 只见柒夜站在那里,浑身颤栗,他的皮肤上隐隐显现出了黑色的纹路。那些纹路发疯似得蔓延着他的全身。 柒夜的脸扭曲着,喉咙里发出如困兽般的嘶吼声。 “哥,哥哥。” 阿霓断断续续地唤着他的名字,眼泪扑簌簌的往下落,她伸出手想过去看他,问他发生了什么事,他现在是不是很痛苦。 柒夜挣扎着倒了下来,大口吐着鲜血,身体痛苦地蜷曲在一起,体内仿佛有千万只食人蚁在无尽地撕咬着他的五脏六腑。 “是灵力反噬。”白司离淡淡道,声音带着些隐忍。“逆天妄为,执迷不悟。”他转过脸,不忍再去看柒夜的模样,目光中一片惋惜。 “阿霓,阿霓……” 柒夜叫她的名字,赤红的双眸渐渐恢复成一片暗黑色。 “你可不可以,不要恨我。” 他紧紧抓着自己的胸口,满脸的汗水与泪水。 阿霓再也控制不住,挣脱白司离的怀抱,踉踉跄跄地跑到柒夜身边。 白司离也不拦着她,他知道柒夜此刻命数将尽,油尽灯枯。 阿霓的眼中的血泪落下来,啪嗒啪嗒地落在柒夜因痛苦而扭曲的脸上。 “我为了活下来,为了重新回到幽冥之境,重登君位,夺了你的心,我对不起你。” 他断断续续地说着,看着阿霓的目光还是以往的温柔与宠溺,只是此刻却带着深深的歉疚。 阿霓抱着他,一个劲地摇头。 柒夜提了提嘴角,露出一个比哭还难看的表情,“我让你自出世便没有了心,便是残缺的,让你在遇到他之前从未体会开心,难过,哭泣。十六年了。”他叹了一口气,“我以为我们可以一直这样下去,没有争吵没有喧嚣,就你和我。”他闭了闭眼睛,“我自以为可以给你想要的幸福,原来我一心想要给你的幸福只不过是我自己荒唐的一厢情愿。” “不要说了,哥哥。”阿霓感觉自己的胸腔火辣辣地灼烧着,她的喉咙因为哭喊恍若被人生生掐紧一样的疼。“哥哥,哥哥。”她不厌其烦,一声一声地喊着他。 第一百八十五章 哀同心死,若有来世 柒夜皱了皱眉,目光闪动,就像一下子回到了从前,阿霓围在自己身边一声一声地唤他哥哥。 他惨淡一笑,苍白的嘴唇毫无血色,他忽然像个孩子一样请求她,“你可不可以叫我名字,可不可以有一天把我当成一个男人,而不是你的哥哥呢。” 他的胸腔忽然一阵剧痛,黑色纹路愈发明显,猛地又吐了一大口鲜血。 阿霓颤抖着,喉咙嘶哑,发不出一点声音。 柒夜出神地望着她,仿佛此刻这个世界上只剩了他们两人,她看着阿霓满脸泪水,心疼之余竟还带着些许满足。他皱着眉,艰难地又往她怀里挪了挪,悲伤地带着哭腔, “若有来世,我只求再不愿与你有血脉关系。”他顿了顿,“阿霓,我只想爱你。” 阿霓愣住了,呆呆地怔在那里。柒夜竟然爱着她,他一直爱着她。他从来没有将她当作自己的妹妹看待,他只想阿霓做他的女人。 柒夜的笑变得像空花一般渺茫,“这下好了,我死后,你终于可以离开我了。” 他的手缓缓抬起,他还想再抚摸她的脸,将她的容颜深深印在自己心底。他想叫她不要哭,因为脸上的妆都哭花了,一点都不美。如今她是待嫁的新娘,她怎么可以流那么多的眼泪。 可是司命似乎连这点机会都没有给他,他的手僵直地停在了半空,还未触得到她的脸半分,便直直地垂落了下去。 柒夜闭了眼睛,眨眼幻化成一方尘烟。 “柒夜!” 那极其哀戚的哀嚎声仿佛要穿透天地六界。阿霓的眼泪都流干了,她抬头望天,脸上不知何时已是斑斑血泪,她的喉咙里发出嘶哑而又绝望的悲嚎。 她乌黑的发丝被身上的戾气震得如数散开,身子剧烈地颤抖着,咽呜不止。 那是多大的悲哀与绝望,仿佛身上的血肉被一点一点抽干割下。 她没有心,从未知道心痛到底是何滋味。原来撕心裂肺的感觉竟是让人这般生不如死。 释迦牟尼说,人有八苦,生、老、病、死、怨憎会、爱别离、五阴炽盛、求不得。 爱别离,求不得。爱别离,求不得。 哥哥死了,柒夜死了。怎么可能,怎么会,他的身体里还有她的心,她都没有死,他怎么可以先死! “阿霓。”白司离大惊失色,看着阿霓的模样只觉头顶笼罩着一丝不详的预感。 他大步走上前去,妄图接近她,却被一阵无形的光波大力弹开。 白司离一直喊着她的名字,阿霓却恍若未闻,只是血泪一颗接着一颗地往下落。 每一颗血泪如数渗到十八殿的土里,血泪落下的地方都盛开了一朵朵娇艳的荼蘼。 那是多大的绝望,多大的悲哀。哀莫过于心死。 整个幽冥界地动山摇,鬼魂相互残杀,寻找出路,十八殿摇摇欲坠成轰然倒塌之势。 “阿霓,阿霓。” 白司离喊着她的名字,默念咒语,不顾重伤,硬是凭着一股意念冲破了阿霓周身的光波,近了她的人。 他急急地便想将她紧紧抱在怀里,却赫然只抱到了一片空虚。 白司离的脑子瞬间空白,他的额上虚汗连连,瞪大双眼,硬是不可置信地又向阿霓大力抱去,亦是抱了一片空虚。 “阿霓,阿霓。”他失神地喃喃着,“怎么会这样,怎么会这样,怎么会……” 恍若被人当头一棒,又恍若被人从背后深深捅了一刀,她看着阿霓的脸,满脸血泪,眉目悲切。 她似乎看不到他,眼神怔怔地望着前方,身下的荼蘼花开得如火肆意。 白司离心头一阵荒凉荒凉,感到自己的身体正在被一点一点地掏空,他看的到眼前的人,那人熟悉的容颜,近在咫尺的眉眼,他的怀里甚至还留有她方才的余温。 为何,为何,为何上天如此对他。他究竟做错什么了,爱一个人,竟爱的如此撕心裂肺,肝肠寸断。 一时间真的欲哭无泪,满目悲怆,想大声哭喊,喉咙又像是被人紧紧箍住,咽呜着说不出一句完整的话。 他的手伸在半空中,缓缓触到阿霓的身子,那白皙的手指又从中穿了过去。 记得他在珞珈山,释迦牟尼跟前跪了几百年终于等来了在江南烟雨与她惊鸿一瞥。 记得他在梨花小筑送了她一壶梨花酒,那夜他一心主张把她留在了自己身边。 阿霓,愿不愿意留在我身边? 记得罗河之上存心的那一场赌局。 阿霓,你也不是不喜欢我是不是?我再也不会让你离开我了。 记得相赠的兰溪玉佩。 从今往后你便是我白家的人了。 记得她偷偷跑来看他,粗劣的青玉扇坠,却是她深深眷念。从那时起,他便将那扇坠当成至宝随身佩戴。 记得他对她最后的承诺,也是没有兑现的承诺。 江南梨花开满,你便在玉竹轩等着我来娶你。 她等了,他没来。 那些记忆恍若深深烙在他的心骨上,夜夜镌刻。而如今,他来了,他们可以在一起了,为什么她不再回头看他一眼。 眼泪一滴滴滑下,锥心刻骨的疼痛几乎让他快要昏厥。 他静静地注视着眼前女子的容颜,绯衣黑发,脖颈上系着一根兰溪玉佩,那是他们的定情信物,衬着她如雪的肌肤。她仿佛还是昨日待嫁模样,她站在玉竹轩门口,满目梨花飞扬如雪,满心欢喜,等待着她心中的男子披霞踏彩,携日带月,前来娶她。 白司离忽然明白过来,柒夜灰飞烟灭,带着阿霓的心一起摧毁。 她的胸腔内可以没有心,但只要她的心还不死,还有人的血肉供养它,那么她也不会死。 而如今,柒夜死了。阿霓的心却还没来得及从柒夜的胸腔内取出来。 她的心也随着柒夜一起死了。 白司离再不忍面对这样的阿霓,她的灵魂已经飞散,找不到归宿。 他使出最后一丝力气,缓缓抬起了右手。 他的右手手指环上一圈白光,白司离侧过脸,颤抖着手指轻轻点上了阿霓的眉心。 骤然白光大胜,无数光辉由阿霓眉心如数散出,照着整个十八殿亮如白昼。 身下的荼蘼花娇艳欲滴,阿霓的身影泛着浅浅余光,最终砰然散成一片晶莹的碎片。 第一百八十六章 在我的世界里,你就是全部(1) 【司离,我只想告诉你。 在罗河上见到你的第一眼起,你手中纸伞,一身白衣,我便知道是你了。 我虽记不起来或许自己到底是谁,是不是上一世早已见过你,爱过你。可我知道,你就是我这一世等着的人,要爱的人。】 *** 白司离一身血衣,如墨黑发散在身后,碧落刀已系回腰间。 他的目光如一潭深深的秋水,俊眉薄唇,容颜俊朗。浅浅一笑,倾国倾城。 他的左手按在自己的胸口处,缓缓闭上了眼睛。他的睫毛蜷曲着,宛若振翅的蝴蝶。 “师父在上,不孝徒玄赐。有愿织梦果,阿霓神魂归位,下世轮回。红尘乱世,平安足矣。” 他喃喃地,一脸平静,带着些许安详与虔诚。 念完这段话,白司离继而缓缓睁开了双眼,他的左手仍按在他的左胸口位置。 左胸口忽然显现一阵微光,那微光变得强烈,然后穿透他的指缝光辉散尽。 白司离全身无力地倒下去,却是面露浅笑,伸手去摘开在幽冥界地上的荼蘼花,十八殿忽然轰隆作响,继而地动山摇,万顷倒塌。 眨眼废墟一片,掩盖世间苍茫。空间气流来回穿梭,继而凝固。随着震耳欲聋的一阵掀动声,十八殿骤然消失了。 无间地狱悄然合并成最初模样,再无十八殿的存在,恍若从来未曾出现过。 白华天尊蓦地睁开了眼睛,他抬起头看天,晴日高照,万里无云。想着世事无常,天帝自有他的打算与安排。 他轻轻叹了一口气,什么话也没有说,静静地转过身去。 从上方悄然落下一颗水珠来,啪嗒一声落在鹅黄色的织梦花上,清风拂过发出银铃般的笑声。 诚然事实上玄赐许愿交付的那颗织梦果,他自己也明白,正是他师父白华天尊亲手赠他的心。 魂飞魄散又如何,只要她还活着。 【白云苍狗,岁月蹉跎。年华不经人事不懂风情。 不过不要紧,只要你还活着,在这六界之中无论哪一处。 上穷碧落下黄泉,我都会找到你。】 ? 去年今日此门中,人面桃花相映红。 人面不知何去处,桃花依旧笑春风。(二世完,前生篇完。) ===========偶是分割线========== 国庆节前后额外送上舞月番外,也就是后来的梦姬大人啦!! ? 【在我的世界里,你就是全部】——舞月番外 我还记得四百年前我和韶青都不过只是神樱山涧,受月光普照的两颗小神种子。 不知经历了几百万年才开始有了神的意识,开始明白自己身为何物,往后又将该是何去何从。 可是韶青的身份与我还是有一点点不同,虽然我们生来都是灵体,可每一个灵体分至六界万物,自然区别神灵,仙灵,鬼灵,魔灵,妖灵以及人灵。 自然我生来仙灵,因此到现在还不明白,为何她身上明明阴气过重,分明不是得道成仙的料,却为何还与我长在一处。 可她却很好,我心知修仙路程漫长艰难,虽是本体已为仙,修成仙之上却也是有一定的困处。 她却总是在我身边不离不弃地守着我,她知道我要什么,没有说一句话,一心想帮我修成正果。 是仙灵都想升天位列仙班,这也是我毕生夙愿。 给读者的话: 下一次重新连载就是十一月一日了,大家我们十一月一日见啦~~前生篇到这里正式结束,舞月还有一半的番外也就挪到十一月了哈哈,说好十月截止到前生篇~~ 第一百八十六章 在我的世界里,你就是全部(2) 每月的十五之日是月光最鼎盛的时候,那一日晚也是我最接近月神光泽的时候,那时的神樱山涧灵气盛满,周围也有不少灵体趁这个好机会修为更上一层楼。 而那时我已发现自己已是差不多时机,只要把握好最恰当的机会,那么一定可以至此升天,从此脱离神樱山涧,脱离仙灵本体,化为人的模样,仙道同存,与天同寿。 我与韶青约好,她若助我这一回,往后我必定涌泉相报她。 我只是想韶青注入一点灵力与我,最后却还是没想到,她竟会这般为我,不惜释放鬼灵精元的力量,飞升之际,我只听到她与我说。 “吾妹舞月,你是我唯一的亲人,我们终要各司其主。不求你回报什么,只求你随心而活,不要受宿命束缚,愿此生再不复见。” 我最终没有明白她的意思,她最后一句此生再不复见却让我一瞬心如刀绞,洒落清泪。我想,无论如何我以后一定是会去找到她,回报她。 *************** 天帝只是正眼看了我一眼,随后背过了身去,我以为听到他的答复,又要跪很久了。 谁料不过多时,就听到他庄严洪亮的声音,淡淡道,“这司掌日月星辰的是否都生了一副世人莫及的好皮相,罢了,此去便往梵天池银河处。”他顿了顿,“那里虽其位偏僻,日出方息。却也空闲自暇,你可愿意?” 其实我心中却是想着,您都已经这么说了,就算心里有千万个不愿意,也不敢再表露半句了啊,您是谁啊您是天帝大老爷啊。 随即微微垂首,轻轻道了一句,“是。舞月小仙领命。” ? 这梵天池的银河诚然是寂寞的,你若是千年万年就对着一轮白月,无所事事,会不觉得冷清么,可是仙司其位,必要遵守,不可轻易废离,天帝的旨意也是没有那个胆子违抗的。 原本与我一起在这梵天池银河任职,司掌星河的是换日神君。 那换日神君虽长相俊美,怎奈眼中总是冷冰冰的,怕是心中堪绝情义,唯剩仙道长存。偶尔与他碰面也总是谈仙论道的,再无其他,久而久之真真煞是无趣。印象最深的是有一日,他许是方从风间谷赶回来任职,浑身还弥漫着淡淡不散的苏花酒香气。 见着我就昏昏沉沉微眯着眼眸含糊说道,“舞月小仙,我的这苦日子也总算到头,可却不知何时才能换来你的福泽。” 我看他真像是醉的不轻,手中使着洒落星子的仙法都差一些乱了章普,他那条仙船更是摇摇晃晃,若不是我及时扶住,他打着转也不知要漂往何方去。 我叹了一口气,“虽不知何时到头,却是一定要比您长久,和您比起来,我终究是太不走心了。” 换日神君听完竟破天荒地笑起来,那颜之美极,让我的小心脏都抖了抖。他眯了眯眼睛暗暗摇头,“的确也,你若是有我一半走心,可是比我还要厉害许多啊。天资异禀,心中若长存仙道,或许还能比我早一步修的圆满。” 我只微微一愣,思忖半晌最后得出结论,那换日神君的酒劲还未完全散去。随即连连称是,并未敢再多言。 唯恐那换日神君是把这么久日子来所有想说的在如今一一吐出,也不知他叹了多少气。 “我这一去再不回来了,下回自有来这里接替我的人,舞月也无需害怕会孤独寂寞。”他说完这句话微微苦笑,“怕是这里的人从不懂何为寂寞,这三十六层天仙人,又是有哪一位不是寂寞的呢?” 我皱皱眉,暗自想了想,却也不曾意识到,原来换日神君即可就要离开了。不想如今是见他的最后一面。 他第一次久久凝望我,到最后终是凝成一声深深叹息,“舞月仙子乃九重天仙姑才貌兼备第一仙子,若心中存仙存道存天下当若九天神女。到那时,不知还能不能再见到你。” 这些话我倒是听的有些明白了,前半句是在夸我,而后面是他对我充满期待,想我想他那般取得成绩。我不由一片暖心,心存感激对他说道,“神君且安心去吧,待舞月我在这梵天池银河修的圆满那一日,定会再去寻你。” 我只记得这是我对他说的最后一句话,听起来也像是日后的一个承诺,可我终是没有想到最后我还是失约了,也失了我最真的那一颗初心。 只因后来,我遇见了那个人。 他出现的时候,我仿佛才明白过来,何为天人之姿,何为上苍眷顾,天命垂怜,仿佛六界神泽都给了他一人。 他撑的是往日换日神君拥有的那一条小船,一身白衣堪比我这皎皎白月,银光泻满,绝世风华。 甚至有一霎那,我真真觉着,这浩瀚银河都是他一人的天下,本就是专属他一人的领域,而已去的换日神君早已被我抛在了脑后。诚然记得第一次遇见换日神君的时候,还觉着他如何也是颜倾天下之资,在那个人的眼里却立时不堪一击了。 我暗自摇头叹息,一时还觉得自己虽已是仙界仙姑,怎还如此如世人一般轻浮,可恐怕只有我自己心里明白,如何叫做,一眼认定。 他见着我意料之中委婉一笑,“这位仙友可是月中仙子?玄赐是接替换日神君司掌星河的,换日神君如今积满阴德往重霞山去了。” 他仿佛就连叹息也带着素来银河之上没有的意味,“这银河寂寞,只怕只剩玄赐与仙友了吧。” 他是司星上仙玄赐。 我第一次如此盼望凡间夜幕降临,因为只有到了这个时辰,玄赐才会缓缓撑着一条小船而来。 后来我也渐渐知道他本是那琼泽之巅白华山天尊唯一的爱徒,仿佛每日都像睡不够似的,也有了好的解释。 只因这天界根本没有昼夜之分。 我知晓作为仙女本分,也只是偶尔与他说上几句话,不敢奢求太多,那时只觉得只是这样不近不远得瞧着他就好了。 看他昏昏欲睡的容颜,看他施法散布星子,看他闲暇无聊之时,自己与自己用星子下棋。也是可爱有趣。 仿佛只是这样子安安静静的守候就是亿万斯年,而我如何都不再去想。他守他的银河,我守我的那轮皎月,就这样千千百百之年,想想也是好的,再不去择取其他。 可事情远没有我预料那般简单,直到那日我听得诛仙台传来令人心神一震的九下钟鼓声,天钟九声,有仙应陨。 第一百八十六章 在我的世界里,你就是全部(3) 想起距离最近几次玄赐来银河当值,他的眼中有了我之前从未见过的光芒,那种光芒我却是似曾相识的,因为没每当我望着他的时候,偶尔低头看看银河倒影中的自己,目光便是如此温柔,如此留恋。 可如今他的眼里也出现了这样的神采,起初我以为是不是他发现了我的爱慕之心,直到那一日焱尧太子仙陨,天帝私女现世。我才明白过来,原来是先前目光留恋,至往日之后郁郁寡欢都是因为梵天池银河尽头,那一处梨花林的小仙,也就是如今的天帝私女阿霓。 他看起来比先前更要疲惫与憔悴,眼底星光熠熠,幻化的不知是不是因为思念而荡开的,那女子的容颜。 可我知道,他如今这样绝不是因为我,他从来不曾这样目光如水地看着我。因为我好几次看见他眼中温和又迷恋,微微锁着眉,低着头却不再是施法用星子下棋,而是用银河之水与点点星子幻化成他思念的那个女子的模样。 我第一次明白,原来心不仅会痛,它还会碎。我还以为,离开韶青那日之后,我再也不会有什么复杂的情绪,好好做我得道的九天月仙。可我遇见他,终将变得不再平凡。 鬼君出世,要么与仙界一战,要么让天帝将自己的私女嫁与他。 其实我若是天帝,心怀六界苍生,也是不愿因这一战而生灵涂炭,仙界还会因此损兵折将。而又或许道听途说,是由于仙界百万年不曾应战,没有把握而变得怯战。 可无论如何说服天帝私女嫁与鬼君算是最好的法子了。如此对我来说,又何尝不是一件好事呢。 可那梨花仙阿霓不愿意,宁愿死,宁愿永生永世被废去仙身,受轮回转世之苦。 而自阿霓死后,我再也没有在银河之上见到玄赐。 再也没有。 可他怎么可以这么自私,悄无声息夺走了我的心,就这样不负责任,让我连想要一直望着他的小小愿望都剥夺了。 而正当我想尽办法想要去找他,仙鬼两界终是迎来了千古一战。 我一开始还不明白仙界为何忽然要求主动与贵族一战了,后来我才恍然明白过来,那天帝私女阿霓仙陨竟让天帝一瞬明白了什么。而银河星子从此暗淡无光,恍若再无司星上仙司掌任职之日。 那一战我没有亲眼见到,只因当我赶到的时候,战争仿佛已经息去,损兵折将自然是有的,可传言鬼君大败,惨烈至极,连鬼君自己都难逃一劫。 更别说其他妖魔之族,魔族从此被封印于南海之巅伏魔殿内,由上古神器黄泉鞭镇压,而妖君回琴更是被云隐仙人封印在无涯台,万劫不复,从此妖族更是一蹶不振。 而如此事实足以证明,天帝根本不是因为怯战,相反天兵养精蓄锐,无畏无惧。天帝彼时不想应战只因不愿增加涂炭生灵,或许还希望自己的女儿可以嫁与鬼君。从中的道理,或许有心人会明白,可也不曾有人预料阿霓会因此死了。 就像我没有想到天帝隐藏的那一份初衷,更没想到琼泽之巅白华天尊的徒弟,司星上仙玄赐会因此一战成名。 就像不会有人知道当时他手执碧落一副想要毁天灭地的模样是为了什么,守护天界,守护六界苍生? 可我想我是明白的,即便最后他宁愿擅自革去司星上仙一职,把我一人丢在了西天银河,自己一意孤行去了珞珈山。 他在珞珈山整整跪了几百年,就只为佛祖睁一次眼睛,而我也在银河守了他几百年,再没有其他神仙继他前来执掌星河。 我想这死生契阔,我只为他而活了。 **************** 他能等的,我便也能等。 等的阿霓百年转世,等的佛祖百年睁一次眼睛,等的玄赐欣喜若狂上穷碧落下黄泉地寻找她。 而我在这几百年的苦苦岁月,终是明白过来,玄赐若是这一去,恐怕就真的要千千万万之年从此离开我了。 而我,又怎么甘心让他就这样离开我。 江南梨花小筑,白司离。 这一世,他当真是铁了心了。 下凡之前,我本想绕过神鬼封台偷偷下去,不让人寻得仙踪,饶是如何也不曾想到竟会遇见千年命至,到极升天的韶青。 我一时还真未认得出她当今的模样,又老又丑,久久才从口中挤出几个字来。 “韶青,果,果真是你。”也不知道当时的语气是欢喜还是忧愁。 “舞月,不想苍天垂怜,让我还能逢此间隙再见到你,你还是千年前的模样,而我却早已不是当初的我了。” 她的声音淡淡的,很沧桑,表情也出奇平静,仿佛并没有因为见到我而欣喜少许。 而这一次相见着实让我吃惊不少,要不是这世间唯有韶青会这般看着我我真是不会相信。 “鬼灵升天,遵循生时意愿永生侍奉鬼之神,舞月我马上就要走了。” 听她这么一说,我心中一急赶忙伸手去捉她的袖子,“等一下韶青,我还没有回报你,你不能走。”却没想到伸手却捉了一个空。 韶青的身影轻飘飘的,“我毕生侍奉鬼君,你若真想为我做些什么,若是可以,希望你能替我好好照顾他。” 我皱了皱眉,动了动唇心里也不知该不该应下,可韶青似乎都没有给我犹豫的机会,她终是向我展露了最后的微笑,身影即刻化为一缕青烟往神鬼封台中心飘去,我再也无法让她多停留一分。 仙鬼终是不能暗自往来的。 而我冒险来到神鬼封台,心知肚明如何再不敢有半分造次。 韶青从此销声匿迹,我想我这一生也要为自己好好活那么一次。而我终将也是抛开一切,真真糊涂了一次。 我算到了此生玄赐终会寻得阿霓的踪迹,却也不曾算到这一世她竟然会是鬼君柒夜的妹妹。 万物相生相克,光影流转,谁都不曾预料往后的颠沛流离。包括我为了得到玄赐的心不惜一切。 种种错过又是过错,偶然得到的上古神器乾坤袋收的那一只毕方神兽,而自我决定助鬼君柒夜归位,在枫山对阿霓下噬魂散。 我知道这一世我再也不可能回头了。 只是玄赐,往后的漫漫年岁你还会不会有一瞬想起我,想起百年前的漫漫银河,只有我陪着你度过万千寂寞。而你若是得空去的一趟重霞山,替我对换日神君说一句,答应他的我终将是要辜负了。 下卷. 第一百八十七章 非花幻境 下卷.[宿命与救赎]一生一世一双人 下卷 “临渊,她什么时候醒过来?” “快了,运气好就是今日。” “真的吗,若是今日能够醒来那就真的太好了。” “嗯,你记得到时候把这风凝露给她喝了。” 恍惚间听到人模模糊糊的说话声,其中的一种声音仿佛还是之前所熟悉的。是谁呢?却只觉得头痛欲裂,一时再也想不起来了。 浑身除了脑子感觉到昏昏沉沉,其他的仿佛一点知觉都没有。对了,却是似乎还闻得到淡淡花香,却也闻不真切究竟是什么花,只觉得就这样缓缓倘佯在这般花香之中,可以让人剩余的知觉缓慢清醒过来。 “阿霓……” 到方才仿佛又过了许久,半梦半醒间又是谁在叫她,皱皱眉真的好想开口说话。 “阿霓,你醒了吗?” “司,司离……” 时间沉寂半晌,那个声音复而又带着隐隐惊喜再次响起来。 “你说什么,阿霓你醒了?” 醒了,这回醒是真的醒了,至少如今却是真的听得真切方才那个一直回响在自己耳边的声音,可要说是什么时候是自己真正意识到如今的苏醒状态。 恐怕就是在方才无心无意间那一句呓语。司离…… 根本就没有经过脑子考虑,也不知为何会忽然喊出这个名字。明明自己也清楚,耳边的声音也根本就不是想着的那个他。 -这一次我再也不会错过你了。 喉咙干涩,这一回却是很清楚的知道自己说了什么,却再没有力气去在乎去悲伤。她终究还是活着,并且重新在这个世上倔强地苏醒过来。 可是明明觉得自己已经睁开了眼睛,世界却仍旧是昏睡时那样,一片漆黑。 回忆如潮,最后皆凝成唇边那一抹淡淡浅笑,三生三世,挖心蚀骨,什么都想起来了。 “阿霓,太好了,你这回总算是醒了。” 耳边那人欣喜的仿佛迫切想要欢呼出来的情绪还真是叫人不得不注意到他,难不成这一次能死里逃生都亏了他救得自己。 他是谁呢,明明感觉声音熟悉的很,奈何自己如今看不见,不能看看他长得什么模样。 他叫她阿霓,而并非唐瑜以及其他,想来也并非普通的人吧。 闻声试着辨别方向,阿霓也不知道自己的表情该是如何,虽是醒了过来,四肢仍有些许酸麻的感觉,身子更是使不上一些力气,只好虚弱道,“这位小哥,是你救了我。”她踌躇着,不太自然地勾了勾唇角,“或许,我们是不是曾经相识的。” 话落却半晌不听那人的回应,阿霓一时还真有些无措,是不是自己说错了话,却也不知道自己到底错在哪里。 “阿霓。”终是听到了那人的回应,语气却显得比方才失落一些,忽然他提高了音量,“小丫头,是我啊!” 猛地仿佛被人当下当头一棒,阿霓一下子像失了魂一般呆呆愣在了那里,半晌才想起来如今身在何处,皱紧了眉头也不知是该哭还是该笑。 当她身为三世唐瑜的时候,这个世上,有一个人会习惯身在暗处只为保护她,有一个人会因为一句应下的承诺,誓死护她周全。 他宠溺地揉揉她的头发,唤她小丫头。 “逝,雪,深……” ? “你先把这风凝露喝了。” “这是什么东西?” “自然是好东西,身子会好起来,眼睛也会逐渐好起来。” “真有这般厉害?” “难不成我还能骗你?” 或许到了如今这个地步,是该一点一点向她吐露自己的身份了。逝雪深,你又准备好了么。 阿霓乖乖地将逝雪深口中所谓的风凝露喝下去,味甘后劲却带着丝丝苦楚,她不由微微蹙了蹙眉。 感觉自己虽为费力,却也不是如昏睡之时那般全身无力。既来之则安之,若是逝雪深,却也是如之前那样,莫名的安心,莫名的觉得应该去相信他。 更何况如今的自己又还能去奢求什么? 眼看不见,力使不出,也就是个废人,或许其实宿命早在很久以前就安排好了他们每个人的结局。 房间里很温暖,周身环绕着不知名的花香,让人不由心生沉静。 阿霓悄悄呼出一口气,她当下自己非常清楚,再也不是之前那个可以为了那个人而不顾一切的唐瑜了。 可是唐瑜,究竟何为取名唐瑜呢。 “你如今想问什么,我都可以回答你。” 逝雪深安静地坐在一边,她既然已经醒过来,那么心里的那块大石头总算可以放下,这些日子他也是辛苦不少啊,如今总算一切都过去了。 阿霓小心翼翼地摸了摸覆在自己眼前的白绫,想来逝雪深总是这般贴心周到。她轻轻一笑,“从前我怎么问你你都回避不说,到如今你却自己主动提出来,莫不是你口中常言的时机已到?” 女子一头乌发软软地倾泻下来,遮住她一半的容颜,她的眼睛被一条洁白的白绫覆住,却仿佛仍遮掩不住她本身姿色天成的光芒,她的脸微微苍白,唇角却不屈上扬着,诚然此时她再也不是当初那个天真无邪的唐瑜了。 她的样貌在那时悯生涯上,苍崖凤息宁为鬼君柒夜,用归魂禁术将鬼灵纯血渡给她的那一刻,真真正正变回了彼时千年梨仙以及百年鬼族之后的阿霓了。 经历三生三世,挖心蚀骨之痛,没有心的阿霓。 逝雪深半晌没有说话,他怔怔望着眼前女子,微微蹙眉竟一时如此心疼她。 阿霓自然是不清楚逝雪深想着什么,她复又动了动唇,“怎么了,是不是时机算错了?” 说到这儿不禁自己都有想要暗笑的冲动。 逝雪深一凛,继而收回目光,微微局促道,“没,没有。你想知道什么,这一回我一定知而不言言而不尽。” 诚然听他的语气如此真诚,阿霓愣了愣也就不再客气,她思忖半晌,敛了笑容微微正色道,“那好,无论如何你也总得先告诉我,如今我是身在何处?” 逝雪深看着眼前的女子,深吸一口凉气,这才不紧不慢道。 “非花幻境。” 第一百八十八章 秘密之源 话音落,阿霓半晌没有说话,一时间两人也便是这样沉默着,而空气中丝丝弥漫幽幽花香。 这个地方的名字诚然是不熟悉的,可恍惚间脑子里又仿佛还留有模糊的印象,就像是很久远很久远的事情,有一天又重新翻开了属于它的诗篇。 阿霓微微蹙眉,喃喃道,“我却仿佛是在哪里听过,可如今怎么也想不起来。” 逝雪深的语气听不出什么情绪,“你若是没什么印象也无大碍,这个地方到了如今能有想起来的人已然不多,莫不是年龄上了百万来岁也根本不会去刻意记得。” 几百万来岁…… 阿霓皱紧眉头,蓦地收进衣袂上的手指,忽然道,“莫不是关乎于几百万年前织天神女和锻造上古神器的临渊上神?” 如此久远之事还是当初在天界为梨花仙的时候偶然听人说起过,只是说者无心,听者有意,听说那时唯独此事在六界影响颇为巨大,她当年的天帝父君更是束手无策,众说风云如何盛况都有,而从中到底发生了什么,何为最终的真相,却始终没有当事人给一个正确的回答。 传闻中临渊上神早在几百万年前的那一次遗憾仙陨,而神若是仙陨便是神形俱灭灰飞烟灭,再也没有重来的机会。 可事实上,阿霓却是隐隐记得的,想不起来是如何有的印象,当年羽化的清远天神是将谁囚禁在了这非花幻境,永远封印。所以她才会有那么一点小小印象。 往后亿万斯年,再无旁人提起一点。 阿霓这才发现,到此时此刻逝雪深一直在一旁沉默着,已再没有接下一句话。 她皱紧眉头,伸手一点一点挪过去想去捉逝雪深的袖子。这一刻,她觉得自己仿佛已然明白了好多。 阿霓深吸一口气,眼前漆黑一片,虽然什么都看不见,却仿佛也能感受逝雪深此时微妙的变化。 “逝雪深,临渊上神是不是没有死。你,一定活了很久吧。” ? 令逝雪深颇为惊讶的是,阿霓居然知道这件本以为被大多数人遗忘的事。 他动了动嘴唇,踌躇好久没有说出一个字来,直到阿霓伸过来的手捉住自己的袖子,他抬眼去看她,白绫覆住了她那双好看的眼睛,这个时候忽然有些庆幸她看不见,看不见自己此时也不知为何窘迫的脸。 “你说的没错,临渊,的确没有死。” 也不知是意料之中还是出乎意料,阿霓的手指还是不动声色地颤了颤。 他重新提起一口气,目光如炬,“而我便是几百万年前,织天神女身边的上古神兽,白泽。” 阿霓禁不住一抖,果然…… 让所有有资历的神仙妖魔见到他都尊称一声大人,逝雪深本就应该有这般显赫的身份在的。 阿霓没有说话,只觉得五味杂陈,当事实开始一一摆露在自己面前,忽然发现自己也需要有一份接受的准备。 她一时有些唯唯诺诺道,“临渊上神没有死怕是如今六界都鲜为人知了。” 逝雪深勾了勾唇角,“的确,也很少有人知道我现下是与他在一起,这非花幻境本不是任何人都进得来,只是我的身上有神女最后的神识。他们怕是都以为我在香枫岭,同岭上的青女一处。” 阿霓幽幽叹了一口气,忽然正色道,“那我呢?当我曾是唐瑜的时候,你又为什么千方百计也想找到我,保护我?”她皱紧眉头,“而如今,我会在这里,又是因为什么?” 谈论到这个地步,关于临渊上神最初最终的谜底也要开始一一揭晓。 逝雪深深吸一口气,再不回避隐瞒,“自然是为了让临渊重见天日的,一直以来都是为了等有一日让临渊逃离这里,回归六界,重见天日。” 阿霓一愣,一时神色恍惚。 逝雪深目光灼灼,“而我的任务便是在世间寻到你,在不动改命格的情况下,让你带着兰溪玉佩来到这里。因为赤练光时不日便要来临,只有兰溪玉佩和你的血逢天时地利,才能打开非花幻境的封印!” 逝雪深忽然扬起的微笑也不知是苦涩还是忧伤,“你还不知道吧,几百年前追溯最开始的时候,兰溪玉佩还不是白司离的,是我的主人,织天神女的。” *************************** “兰溪玉佩……” 阿霓神色一凛,蓦然间,空荡荡的胸腔仿佛被什么瞬间充满。 无论是二世时候的自己,还是身为唐瑜之时,即便是直到此时此刻,那样东西给她的回忆实在是太多了。 一心天真以为,兰溪玉佩自此不会再回到自己身边,就像白司离说过,兰溪玉佩认主,若不是它的主人心甘情愿不再要它,它绝不会离开它的主人,轻易易主。 而那一次为了救白司离,她以为从此以后就已经失去了,兰溪玉佩已然认纤云为主了。 阿霓紧皱眉头,咬牙一字一句,“怎么,你的意思是兰溪玉佩如今还在我身边吗?可我早就,将它亲手交给纤云了。” 逝雪深眸色微沉,修长的手指探到怀里,接着缓缓握住阿霓凉凉的手。 冰凉的感觉触到手心,却不知为何让眼眶蓦然一热。 逝雪深似有意无意地叹息,“我说过,兰溪最早是织天神女的,临渊的身上存在着神女最开始的记忆。兰溪有朝一日若能够明确感应到神女最初之息,自会奋不顾身地回来。现今时机已到,莫要说那只青丘的小狐狸,即便是你,是白司离……如今谁都没有资格占有。” 阿霓觉得自己指尖冰凉,手心的温度一时那么不真实,就像那个人久违的怀抱,可是却如何都触不到他。 她咬紧下唇,深吸一口气,努力才将自己情绪稍稍拉回。 “如今我多少也似乎明白了一些。逝雪深,无论是因为谁,还是司命早就添成的那一笔,我是不是注定有一日会到这里来,注定有一日百万年前无解的事实会被重新再一次面向六界,拥有一个它真正该有的结局。” 逝雪深悄悄松开阿霓冰凉的手,“你说的没错。” 第一百八十九章 临渊上神 “所以,临渊上神命里终有一日要离开这里,因为我带着兰溪的到来。而我的到来一半是因为命,一半,是因为你……” “是。” “所以,之前你所有的暗中相助,所有的陪伴,所有交付的承诺,都是为了这一日。” 逝雪深终于微微动了动眸子。 半晌瞳仁骤收,缓缓伸手握住颈间的那一枚连心锁。 “因为你带着兰溪玉佩,我总能恍惚间像看到了笙夏的影子。” 阿霓皱了皱眉头,“织天神女……” ===================偶是分割线=================== 在临渊上神还未锻造出四大神器之前,远古时期本还存在混沌初开之时就孕育的十大神器。 东皇钟,轩辕剑,盘古斧,炼妖壶,昊天塔,伏羲琴,崆峒印,昆仑镜,女娲石,神农鼎。 十大神器因为力量巨大,本不为生灵所控制,一旦催动神力足以毁天灭地,因此当时伏羲帝将他们一一封印,用来顶天立地,守护六界,让其得以长存。 可是直到千万年前,上古之神临渊出世,天地孕育本就为古神,他生来带有锻造神器的异禀天赋,除却无人能够驾驭的远古十大神器之外,他又锻造了上古神器碧落刀、紫陌萧、黄泉鞭以及红尘剑。 其威力仅次于远古神器。 第一把乃绝世黄泉鞭,本为天界而造,后来也由它镇压妖魔。而他锻造的第二把神器,其最心爱的碧落神刀传言赠给了当时的织命神女作为定情信物。后来才又有了紫陌萧,可是听说之后三界发生巨变,临渊作为上古天神却胆大逆天,受心魔控制,竟还想要逆转乾坤,因而为神界所不容。 仙神界传言,他仙陨之前恰好第三件神器紫陌萧完成,转交给云琅山的青冥帝君代为守护,只可惜最后一柄红尘剑,还没来得及锻造就消逝了。 传言总有三七真假,而百万年的往事终是要到了浮出水面的一日么…… ******************************** 想那风凝露的神力真是不小,身体的不适感开始慢慢减弱,虽然眼睛还是看不见,至少其他地方都在一点点好起来了。 逝雪深好久没有说话,可是仍旧能感受得到他仍旧安静的在自己身边,久久陪伴。 不知是不是虚掩着窗口,幽幽吹进来凉凉的风,那风带着莫名的好闻的花香。 “小丫头,外面天已经黑了。” 阿霓深吸一口气,轻轻的“嗯”了一声。没有什么别的情绪,感觉自己异常平静。 许是所有心结开始逐步打开,而现下要做的只是慢慢接受。经过了那么多事,怕是身心早已百毒不侵了,更何况……如今的自己还是没有心的。 逝雪深缓缓站起来,似轻轻叹了一口气。 “这里看来与凡间也没有什么不同,也有漫漫昼夜。只不过黑夜总比白昼要长一些。”他回头看了阿霓一眼,“可或许对于现下的你来说,也没有什么分别。” “这样也好,让我知道自己所受的这一切都不是梦境,让我好好感受感受那些人带给我的,好让我有朝一日,深刻记得一一归还。”冰凉的兰溪玉佩还攥在手心,阿霓微微低眸,“我再也不是过去的那个阿霓,更不会再是那个天真无知的唐瑜了。” “小丫头……” 逝雪深也不知为何心头一痛。 阿霓弯起唇角,“你放心我已经没事了。逝雪深,谢谢你所告诉我的这一切,无论如何至少如今让我明白自己还活在这六界之中,而且总有一日,我还要再回去。” 即便如今还活着,是因为别人的需要。 瑶锦,纤云,紫漪,楚长歌,白,司,离…… 你们每一个人都要等着她…… 逝雪深动了动唇,欲言又止。最后摇摇头,“那你再好好睡一觉,等你醒了,我再来找你。” 迷沉天光让人不敢凝望,颈间的连心锁闪闪发光。 床榻上的女子一身素衣,眼前的白绫覆住她本明媚的一双眼睛。而嘴角的淡淡浅笑也不知是酸涩还是苦楚。 忽然想起是不是谁曾对她说过,命里有时终须有。 这三世恍若大梦三年,也不知凡尘小筑的梨花开的如何,梵天池尽处的梨花又可是还常年盛开着。 ? 让人从沉睡中醒来的是耳旁的声声鹊鸣,第一次觉得永无止境的沉睡竟是这般叫人沉湎,一个梦都没有,空空的,就像整个人深深沉入无尽海底,就像如今这无心的小小胸腔。 从床榻上起来,身子骨已是好多了,至少有力气觉得自己可以下床,而不是只能怏怏躺着。 蹙了蹙眉,感觉青丝泻下来,眼前仍旧是一片黑暗,摸了摸脸上的白绫还在,如潮的记忆也在。 阿霓摸索着自己穿好衣服披上枕边的外衣,总觉得耳边的鹊鸣声不尽,就像隐隐引领着自己前去。 缓缓吐出一口气,若有若无的花香总像是在提醒她,此时此刻她人身在何处。 大难不死,是不是真的应当必有后福? 小心翼翼地伸出手,摸到桌子,接着是木墙,深刻的木质纹路表露的不知是多久远的岁月痕迹,稍稍迟疑了一会儿,接着再一点一点探索过去。 试着朝着清风来的方向,鹊鸣声声的方向。 推开门,那种莫名的花香更为真切,小心挪动步子,鼓起勇气向前走去。 明亮的光线下来,仿佛顿时洒满整个人身,却只是感受到了光,而不曾觉得有一丝暖意。 怕是这光也只是天光,并不是凡间的阳光罢。 眼前虽然黑暗,却因为这射进来的光线让黑暗的色彩也与之前与众不同。 伸着一双手,一点点向鹊鸣声声的方向走去,携带微微花香。 明明不知道前方到底是什么,果然最令人可怕的不是别的,而是看不见的莫名恐惧,叫人永远都不知道前方等着的究竟是天堂还是地狱。 忽然鹊鸣声在一瞬戛然而止。 阿霓的脚步瞬时停了下来,继而微微蹙起眉头。紧接着恍若涓涓泉流,一个好听的声音自前方缓慢响起来。 听到那种声音的感觉是什么呢,仿佛层层黑暗眨眼散去,眼前取而代之一片清明,鸟群飞过丛林,种子也在这一刻开始苏醒,破土而出,发芽开花。 “你好啊,梵天池的小仙姑。” 第一百九十章 凉亭煮茶 虽然看不见那个人的模样,却是单听他的声音仿佛就能猜得出来,拥有这样好听的声音一定也是个长得很好看的男人。 也不知他说话的时候,是不是上扬唇角,总觉得长得好看的人一定要多笑笑才不辜负上天给了他这样好的相貌。 梵天池…… 阿霓正想开口说话,不料那人却抢先了一步。 “哦不对,如今是鬼族的公主了。” 前方忽然迎来一阵清风,扬起阿霓的墨发,觉得胸口蓦地凉了一下,鬼族的公主……这个称呼恍若在霎那间涌起了某个人的回忆。 柒,夜。 那个为了她而陷入百年沉睡的鬼君柒夜…… 眼前黑漆漆的,也不知前方是什么,自己在怎样的幻境,只有透过白绫射入眼里一片蒙蒙微光。 还有深深不知名的花香。 阿霓的手还尴尬的伸在半空中,彼时才觉得指尖发凉,颤了颤方记得想要收回去。 掌心却在忽然间触到一片柔软,脑子片刻空白之后,才缓缓意识过来,如今此时在自己手心的像是一朵正开得很好的花。 前方男子的声音恍若更近了一些。 “今日醒来好多了吧,这风凝露也是珍贵的很,你可要争气一些让自己早些完全好起来。” 阿霓又是‘咯噔’了一下,方觉得全身的神经好像在顷刻间绷紧了。 她的手一抖,掌心的那朵花倏然而落。 “你是……” 她的声音干干的,没有一点别的情绪,下意识地脚下无力便是后退了两步,一个重心不稳,眼前漆黑方向感自是薄弱,即刻要往后摔下去,紧接着恍若蓦然间跌进一个柔软的怀抱。 逝雪深轻轻拥住怀里人,才觉得稍稍放心。他若有若无地一声叹息,微微抬眸,轻蹙眉间略有些埋怨道,“临渊,你这是做什么,看把她吓得。” 前方的男子顿了顿,眉目一凛,随后一声轻哼,将目光放向远处,欣然长立。 “我如何吓她了?”他的眉眼如同雕刻一般深邃,一袭墨竹纹底的长袍,白衫轻轻飘动,“雪,你可不能冤枉我。” 逝雪深一愣,眉间顿时抚上浮上一丝局促,他微微鼓起腮帮子,怒目望着眼前迎风而立,表情淡淡的男子。 “说了好多次,能不直接叫我雪吗?” “嘿,那可不是我给你起的名字。” ? 这个时候真是希望眼睛可以好起来,这样可以看看传言中临渊上神的倾城之颜,还有……逝雪深与临渊上神对话时肯定一脸窘迫的表情。 临渊勾了勾唇角,“我以为你早就猜到我是谁了。” 阿霓倚着逝雪深缓缓直起身子,她无奈地按了按自己的脑门,“方才才意识到的。” “所以你就有这么大的反应?”临渊饶有兴趣,“我以为你有多聪明,想来我把你想的太好了。” 那临渊上神说话,真是一点薄面都不给。 阿霓不好意思地笑笑,实则自己知道根本笑不出来,“实在是上神的身份太厉害了。”她的脑子灵光一闪,“哦对了,还有这花香太过迷人,不由自主的我就被吸引过去了。” 临渊蓦地一顿。 逝雪深好心道,“只因那花也不是寻常凡间之花,而是……” 话未说完,就被另一个声音截了过去,随即听到临渊上神仿佛有意想要叉开话题,“咳咳,既然知道了我的身份你就是这样一点表示也没有?作为晚辈见到前辈,不是应该……嗯?” 临渊没说下去,他觉得自己都说到这个份上了,阿霓也应该了然了。 可阿霓有些茫然。 她也却是没懂。 逝雪深叹了一口气,凑近阿霓的耳旁,小声对阿霓说道。 “小丫头你别理他,他在这里几百万年已然太过寂寞无趣了。想要找人给他唱歌跳舞什么的,你可千万别当真。” 阿霓怔了一下,一时感觉犹如醍醐灌顶,她仿佛忽然间就明白了临渊上神方才说的涵义,顺便更觉得逝雪深真不愧为陪伴了临渊上神这么多年。 几欲点头觉得逝雪深说的分外有理,正想回应他,也想起来顺便提醒一下他方才说话声还是有些大了,不知有没有不小心被那临渊上神听了去。 阿霓没有等到自己开口,首先听到了身旁逝雪深的一声惨叫。接着耳旁一阵风快速而过的呼啸声,隐约还夹杂着逝雪深断断续续地求饶。 “临渊,求你别过来,我再也不敢了!!” 真的是好希望自己的眼睛快点好起来!!! *************************************************** 凉亭的四面八方灌入令人神清气爽的清风,夹杂着淡淡不知名的花香。 在这里没有所谓的四季。 逝雪深泡了一壶茶,石桌上摆着三只小盏。 茶香四溢与周围的花香绕在一起,这个时候忽然觉得自己变得十分安静,没有什么私心杂念,只觉得活在当下便好,任何回忆与恩仇都在此刻一笔勾销。 阿霓皱了皱鼻子,对身边的逝雪深说道,“现下将茶泡好,等临渊上神过来,茶会不会就已经凉了。” 逝雪深摇摇头,“你放心,临渊就快来了。” “他每当这个时候都会去那个名叫‘拂禅’的地方吗?” “嗯。” “他去做什么?” 逝雪深手中一顿,没有说话。 阿霓幡然醒悟过来,“唔,对不起如果你不能说……” “呵没什么,他去礼佛念经而已。” “礼佛念经?”阿霓一愣,真真觉得这临渊上神的秘密也是大发了,他这个百万年前差点倾覆天地的人如今居然礼佛念经并还能坚持到现在? 他的心里究竟又是一个怎样的世界,那时究竟是一个怎样的过去。 逝雪深弯起嘴角,“是啊,你看我猜的不错吧,他来了。” 东南方的清风长驱而入,花香更是溢满,临渊一身墨竹素袍已是稳稳站在了当下。 “一出门就闻的茶香,我就知道雪又在为我煮茶了。” 逝雪深一脸黑线,“你能不能别这样。” 阿霓终是忍不住‘噗哧’一声笑出来。 临渊弯起唇角,“阿霓小姑娘,雪的茶是不是煮的别有一番风味。” 阿霓收起些许笑容,“还没来得及品,还不是等着您临渊上神的大驾。” 第一百九十一章 一层伤疤 临渊的表情看起来满意非常,“真是乖巧,也不枉费我如此珍贵的风凝露了。” 阿霓发誓,待她眼睛复明的第一件事就是看看那传言的临渊上神究竟是何方神圣!即便是她不自量力,她也想要与他一决高下! 逝雪深意味深长摇摇头,“阿霓,别傻了。” 蓦然一凛,竟是恍然忘记了逝雪深那厮有读心术! 阿霓幽幽叹了一口气,此时好想与逝雪深对视一番,或许能从他眼中看出一些什么来,或许他也等着自己强大,然后一起‘对付’临渊上神的毒舌! 临渊轻飘飘的坐下来,又眯了眯眼睛轻轻嗅了嗅,轻叹道,“这茶若是只这般单单闻着,也真叫人垂涎。”他复略带遗憾地摇摇头,“不过也就只能这般了。” 逝雪深感觉自己一口老血含在喉头。 阿霓有些奇怪。 “怎么了,是茶凉了吗?逝雪深明明刚煮不久,他知道临渊上神您这个时候过来。” 临渊微微一笑,“以后可以不用对我这般恭敬,彼时只是我一个玩笑,既然你我有缘相见,随意一些就好。” 阿霓有些受宠若惊,“您可真是折煞我了!” 蓦地感觉一道凌厉的目光往这边投射过来,眼前一亮,竟是堪比之前那蒙蒙天光。 阿霓连忙摆摆手,“我也是说笑,临,临渊你别这样……” 诚然这个时候说个实话,在醒来后第一次感觉眼前的人是临渊上神,虽然之前早已和逝雪深说了清楚,这非花幻境里头就是他和临渊上神两人,也知道自己是早晚会遇到他。可若是真到那一刻他站在自己面前,虽然明明看不见他的样子,只好用想象临摹他应该是什么样,可那种莫名的强势感与居高临下的感觉让她真的觉得窒息,望而却步。 因此她站不住倒下去自然是因为一时撑不住,也不知身边那两个会不会知道她这点小心思了。 临渊欣然收回目光,又回到逝雪深煮的那一盏茶上,“阿霓小姑娘若是来不及品,如今也不迟。茶还是热的,恐怕雪还等着阿霓你品完之后的评价呢。” 逝雪深咬牙,“临渊你好过分,若不是因为小丫头,我发誓今生都不再为你煮茶了!” 临渊扶额,“今生不煮茶这回事,从你回来之后可计算过说了多少遍?” 阿霓立即摸索着捧起面前的茶杯,稳住局势,也不知自己没来这里之前,逝雪深和临渊是不是也是这样动不动就斗嘴。 说到这儿,似乎还没弄清楚他们之间又是什么关系。 “那个,茶还没品过怎么知道好不好?”阿霓安慰地朝着逝雪深的方向,“说不定我会喜欢呢,毕竟事实上每个人品味都不同是不是?” 逝雪深傲娇地轻哼了一声。 临渊只是笑笑,坐着没有说话。 阿霓微微低头,轻轻嗅了嗅茶盏中的茶水,茶叶的香气实在芬芳扑鼻,真是连文人雅客都很难做到不被吸引。 忙不迭地想要喝一口,嘴唇刚轻触到杯沿,眼前蓦然闪过一道影子,随之手中一空,茶盏已然被谁一把夺了过去。 阿霓一愣,随后却听逝雪深的语气没有什么情绪。 “你不会喜欢的,我自己也知道……只不过自己心里面还抱着一分念想。” 阿霓缓缓站了起来,皱了皱眉,“逝雪深你怎么了?” “知道他什么时候开始学着煮茶吗?”临渊不紧不慢地起身,“自那时我让他暗中保护你,想知道你当时和那个人进展如何了。然后,他完成任务回来之后就开始不知所以地做这做那。” “临渊。” 逝雪深捏紧了手中的茶盏。 可临渊仿佛一点都不为所动,“后来我想了想,阿霓小姑娘,是不是那玄赐也煮的一手好茶呢?” 就像被人棒头一帮,阿霓整个人都颤了颤。 玄赐…… 她自来到非花幻境万分不想再提起的一个人,是玄赐,也是白司离,那个弄得她满是伤痕的男人。 “小丫头……”逝雪深立时上前一步,扶住阿霓的手腕。他回头怒目瞪着一旁的临渊,“我不是与你说过没事不要在她面前提起这个名字,你不知道她会伤心?” “伤心,旁人伤心与我何干,难道我说的不对吗?”清风扬起临渊的墨发,他微微抬头,目视前方,眼底一片睥睨的气势,他无视身边已是恍若呆若木鸡的唐瑜,“雪,你难道不是因为她才学的煮茶,回来之后又有多少次想要再出去找她?” “临渊,有时候你真的很冷血,真的很有古来上神的架势。” 临渊双手负在身后,“你这是什么意思,你如今所做的每一件事不都是为了你身边这位阿霓小姑娘吗?你不过是不甘心输给那个人罢了。” 逝雪深一声冷笑,“那么临渊你,会不知道原因?” 杀过来的那一片目光凌厉地叫人直打寒噤。 “雪,其实到头来终究窥不破的人是你,笙夏……她不是任何人,她已经死了。” 四面八方灌入的凉风掀起每个人的墨发与衣袂,茶盏里的茶不知何时早就凉透。 阿霓的胸口像火在灼烧一样,揪的厉害。 她看不见,看不见面前的逝雪深与临渊上神究竟是什么样的表情对峙着,只是个空气瞬间凝固,叫她都不敢呼吸。 兰溪玉佩散发出炙热的温度,阿霓深深收紧了眉头。 “那么,那么多年来为何一心想要报仇,报仇能换她回来吗?” ***************************************************************** 鹊鸣声渐渐平息,心如止水。 还能印象深刻地记起当时自己颤抖地身子,和胸前滚烫的兰溪玉佩。 屋子里很安静,弥漫着莫名的淡淡花香,眼前没有光亮,仍是死寂的一片黑暗。 人一旦眼睛看不见,耳朵就仿佛瞬间变得特别灵敏,阿霓静静坐着,一时间内便听到了身边逝雪深好几次浅浅的叹息。 临渊上神在这非花幻境有自己的去处,恍若还能想象的出他当时拂袖而去决绝潇洒的背影。 “我的原身是百万年前的上古神兽白泽,临渊是我最初的主人,后来我才跟随了笙夏。可是笙夏死了,就剩下了我和临渊。” 第一百九十二章 拜谁为师 逝雪深的声音沉沉的,想吸满水的海绵。 阿霓一愣,他忽然开口打破平静,还是这么直言直白,难免让人还没有准备好好好面对。 原来,临渊才是逝雪深最开始的羁绊,几百万年后终究还是逝雪深长久陪伴在了临渊上神身边。 而当初的织天神女究竟又是为何而死的。 “之前的事,我代临渊向你道歉。” 记忆中的他白衣青衫,不如如今是不是还初如是,他的颈间是闪亮的连心锁,如今又可是初如是。 “没什么,不过是一个名字,我往后终究也要去面对。” 逝雪深顿了顿,接着轻轻“嗯”了一声,“那个茶……” 阿霓忽而微微一笑,“不管是不是真如临渊上神所说的那样,逝雪深待我好我都记在心里。” 逝雪深上前一步,情不自禁地伸出手去,温和地想去触摸阿霓眼前的白绫。 “有时候我自己也搞不清自己心里的想法,可是小丫头,我真的不求什么,笙夏真的死了,我就是好害怕到时候连你也会离开我。” 阿霓一愣,却是弯了弯唇角摇摇头。 逝雪深的指尖触到眼前雪白的白绫,感觉指腹之下阿霓的眼皮轻轻一颤。 “当我在大凡世界找到你的时候,我错过你的时候,在妖界重逢的时候,其实临渊有一点说的不错,我不舍得离开你。”眉头骤收,蓦然觉得鼻头莫名一酸,“我知道我离开之后你在凡间受的苦,可我却在这里眼睁睁看着无能为力,你可知我有多恨自己,就像当初在妖界禁地,我宁愿代你受这种痛苦的人是我自己。” 阿霓紧咬着下唇,觉得眼睛火热,却怎么也没有眼泪流出来。 逝雪深的掌心很温暖,很温柔,就这样轻拂着她的眼睛,而她一动都不敢动。 那些好不容易才开始愈合的伤疤,恍若在这一刻又被无情的揭开来。 “都过去了。”她哽着喉咙,对逝雪深说,又仿佛是对自己说。 一遍一遍安慰自己,是的,事到如今一切噩梦都过去了。 “小丫头……对不起。” “不要说对不起,我明白,有些事情都是命,我们都束手无策。”阿霓苦涩地弯起唇角,“就像你明明知道白司离最开始就要找到我的初衷,明明知道我终有一日还是会爱上白司离,而白司离无论如何也终要离我而去。你早就知道有这么一日,我伤痕累累,绝望地来到非花幻境。为的就是让临渊上神百万年之后重见天日。是吗?” 逝雪深的手指不可遏止地轻轻颤抖。 “你,都说对了。” 阿霓悄悄攥紧了手心,也不知此时此刻身子是否早已麻木,只是这样呆呆地立在远处。 “你都说对了。”逝雪深又喃喃地重复了一遍,“即便在那时我差一点不忍心想要对你全盘托出,我在想,若是在当时那个下雪的清晨我比白司离要早一点找到你,没有错过你,那么天命轨道是不是该有一样不一样的结局。” “逝雪深。” 阿霓皱紧眉头,蓦地抬起头。 眼前虽然看不见他的样子,方才一时却有一股莫名的气息扑面而来。 逝雪深缓缓收回手,“小丫头,你放不下他,你还想念他,是不是。” “我没有。”阿霓几乎是咬牙一字一句道。 逝雪深笑了一下,“如若不然,提起他的名字为什么嘴上说着没事,却还是会不由自主地皱起眉头,而脖子上的兰溪玉佩难道真的只是摆设么?” 阿霓禁不住退了一步,逝雪深眼疾手快立时捉住了她冰凉的手。 时间恍若霎时沉静了,阿霓甚至一时还能听见逝雪深近在咫尺的心跳声,如此强烈,强烈地叫她胸口的兰溪玉佩炙热无比。 她忽然抬起脸来,脸上生寒,“兰溪玉佩是要提醒我,我受过的所有苦,白司离给我的痛,永远不会抹去,总有一天我要亲自一一讨回来。” 忽然想起之前逝雪深说过临渊上神不为别的却一心想要报仇,虽然不知为何,他云淡风轻的表面,内心又藏着多少恨,他是不是和自己一样,其实心里苦的厉害,觉得之前整个世界都抛弃了他。 可他如此幸运,至少在最绝望的时候还有逝雪深在他身边。 逝雪深微微一怔,他久久凝视这眼前素衣白裙的女子,她是阿霓,而再也不是当初第一眼见到她,天真的小丫头唐瑜了。 之前的岁月与当下闭起来恍然就像黄粱一梦。 她的手冰凉,就像她胸腔内一片空荡荡,再没有撕心裂肺的痛,没有撕心裂肺的悲伤。 她是尊贵的鬼族纯血之后。 可若是真的如她所说,对白司离不再有一分念想,兰溪玉佩只是为了提醒她恨。如果真是这样,那是不是也算好的。 逝雪深苦涩地笑着,忽然真的好心疼这样平静,冷冷的她。 “真的吗?回去找他要一个了断,就凭你如今的法术与身手?”声音凉凉的,听的阿霓脸上登时一凛。逝雪深紧接着马上又补了一刀,“即便你眼睛好起来,也是连我的一根手指都比不过。” 阿霓的脸瞬间红了,逝雪深说的不错,如今先不说身子还没完全恢复,眼睛也没有恢复,可即便恢复过来,凭她那三脚猫的法术与伸手怎么给那些人好看。 逝雪深勾起唇角,探过另一只手将阿霓额前的碎发抚到耳后,“可却要认真说起来,诚然你如今的身份与之前大为不同,鬼族之后天赋异禀,若你好好修炼,日后会有多厉害也不是没有可能。” 话落,阿霓久久没有说话,逝雪深觉得现下阿霓是不是觉得累了。 “我想拜临渊上神为师。” “你说什么?”一个不注意,逝雪深怀疑自己方才听错了。 阿霓的声音听不出什么情绪,“我说,我要拜临渊上神为师。” 一字一句,清凉深刻。 逝雪深的脸即刻冷下来,毫无征兆,他一把松开阿霓的手,蓦地背过身去。 “临渊不会答应的。” “为什么?” 逝雪深轻轻一笑,“别傻了小丫头,以临渊的性格他绝不会答应的。” 第一百九十三章 三枚铃铛 “没有试过怎么知道他会拒绝。”阿霓微微伸过手去,触到逝雪深僵硬的脊背,她顿了顿,“逝雪深,你会帮我的对不对?” 逝雪深身子一颤,他闭上眼睛没有说话。 阿霓的手一点一点摸索过去,小心的,想站到他面前,让他看着自己。 她虽然看不见他,但却深刻知道逝雪深此时并不想面对她,他有些逃避,当自己说要拜临渊为师的时候,他还有些微微生气。 “逝雪深……”阿霓小心地走了两步,鼓起勇气,“我能死里逃生,能来到这里,我只有你了。” 蓦地脊背又是一凉。 阿霓皱了皱眉,嘴角泛着苦笑,语气中却带着恳求,“既然不能再改变过去,我只好让如今的自己强大起来不是吗?你若是我,你能甘心吗?” 铺天盖地的心疼将逝雪深整个人深深包裹起来。 他攥紧拳头,眼睛痛的厉害,他的小丫头,多么希望她还是原来那个天真无邪的她。 即便他们终将错过,即便她无论如何都会爱上白司离,他真的不能看着如今的她如此辛苦,不得不让自己更强大。 他只是因为她还想着白司离觉得一点难过,只是希望她来到这里,来到自己身边就能试着放下过去,而不是…… 希望即便到时候重返人间,也是他能陪伴她。 却不想他如此几句玩笑,她竟当真要使自己强大起来。拜临渊为师,以临渊的个性又如何会收她为徒,他逝雪深也不忍心他的小丫头如此辛苦。 可她终将是不会懂了。 “一定要这样吗?”逝雪深极力抑制声音的颤抖,“一定要如此放不下吗?” “放不下。”阿霓缓缓摇头。 逝雪深蓦地回过身,抓住她的肩膀,终是忍不住颤声道,“为什么非要如此执着,临渊是,你也是。他虽口口声声承认笙夏再也不会回来了,却还不是久久咽不下这口气,还每日在清心湖中央计算着天命,计算赤练光时的到来,一心想要出去,想要报仇!为什么……”他的眼眶已经湿了,“为什么……” 阿霓皱紧眉头,“因为,恨……” 逝雪深目光一颤,愣在那里。 阿霓苦笑,面前的人捏着自己的肩膀生疼,“逝雪深,你不是也至今没有忘记笙夏,对我好,也不就是因为笙夏。” “不要提笙夏!”逝雪深一把松开她,“你们根本就不懂。” “那临渊上神与我的执念,你又何曾明白。” 逝雪深零碎的笑声仓惶想起,“好,好。”他后退几步,衣袖翻飞,光芒一现,手中三枚铃铛。 铃铛的声音清脆地响起来,就像孩子轻灵的嬉笑声。 “第一枚铃铛响起的时候,临渊会在东南面那一处浇植长生花,二枚铃铛一同响起,拂禅房内总有他的身影,若是听见三枚铃铛的声音,他便会准时出现在清心湖。”逝雪深微微低头,“你如今眼睛还没好,只能听得见声音,铃铛会带你去找他。” 逝雪深缓缓握住阿霓的手,将铃铛小心地放入她的手心。 “临渊上神他……” “你不是想要拜他为师吗?他有时心铁的很,所以千万不要因为他一句打击就放弃了,就像你方才信誓旦旦的样子,临渊的性子虽硬,却也不经磨。” 阿霓笑笑,“我虽看起来弱小了一些,也尝试过临渊上神嘴上功夫的厉害,可是像现下这个样子,我还能再惨到哪里去,我就不信临渊上神会一气之下把我赶出去。”她握紧手中三枚铃铛,“他也是不敢的,到时候还得亏我将他带出非花幻境。” 逝雪深久久看着眼前的女子,仿佛现下明白过来再如何心疼她,也不能改变她此时的心境了,一旦倔起来,就像当初在妖界禁地,为了一枚梨花簪,差点害他们俩全部丧命。 可如今终究一切都过去了。 “小丫头……”逝雪深再也说不下去。 “逝雪深,谢谢你。”阿霓也不知自己此时的表情该是如何,对他的感情终是在当初久久被自己埋葬了。 是时候,对当时的唐瑜完完整整说一句再见。 逝雪深摇摇头,“希望你能如愿以偿,希望你不会后悔。” 他没有等阿霓再回答一句话,松开她握着铃铛的手,头也不回地走了出去。 临渊,或许这真的是命,而他逝雪深终是没有办法去一改乾坤。 ================偶是分割线================= 闭着眼睛也不知道沉睡了多久,因为看不见事实上也就不分白天黑夜。 这个时候铃铛的声音清脆地响了起来。阿霓蓦地就醒了。 一枚铃铛,散发着浅浅清光,迎风摇动,阿霓摸索着从床上三下两下的爬起来,一伸手,铃铛就稳稳落到了她手中,手指紧紧攥住。 这个时候,临渊上神应当是往东南方向浇植长生花。 忽然想起来,难不成这些日子总是闻到好闻的莫名花香,就是那长生花的香气。 阿霓快速整了整自己的衣裙,几日下来,也差不多摸清了这个房间与门的方向,迫不及待地匆匆跑了出去。 铃铛在手掌心不安分地震动着,冥冥中指挥着阿霓的手往正确的方向移动。 阿霓皱着眉,想来自己的方向感也不是这般薄弱,虽然看不见,跟着走却还是可以的。 怪只怪自己身子还未完全复原,仍旧使不上一些法术,只好乖乖地小心翼翼地朝铃铛指使地方向缓缓挪动脚步过去。 越发向前,长生花的香气便越发浓烈,随着迎面感应到一阵强烈的仙气。 临渊上神应该就在不远处了。 屏住呼吸,脚步也渐渐放缓,直到最后手中的铃铛再也不复震动。 阿霓伸出手去,朝前左右摸索了一会儿,拥抱住一大片空气,脚下软软的,想必是踩上了青草之地。 她小心地挪动脚步,其实紧张的厉害,想着前方难道什么都没有吗?未知的感觉叫人没底,也不知道那临渊上神究竟在何处,一时竟连他的一丝气息都察觉不到。 第一百九十四章 长生花海 长生花的香气越来越汹涌地凑近鼻尖,可阿霓却慌乱的很,东走走西走走,想着这里究竟是什么奇怪的地方,感觉如此空旷,伸手什么都摸不到,竟没有一个柱子,一棵树之类的好让她暂时藏身,如此这般下去,要是冷不丁被临渊上神发现怎么办。 清风而来,使长生花的香气大肆弥漫。 终于面前被不知什么莫名的东西忽而拦住了去路,阿霓一惊,顿时浑身一凛,却感觉那莫名的东西拦她只到膝盖处,试着一点点弯腰,香气扑鼻,这才恍然醒悟过来,一时醍醐灌顶,眼前那一片拦住她去路的竟是…… “你还要向前多久,弄坏了我的花想要拿什么来赔?” 阿霓在听到这个声音后整个人便是一抖,接着一个重心不稳,一声惊呼,直直地倾身向前扑去,一头栽进了一大片长生花海中。 临渊刚刚举起的手尴尬地伸在半空,那一霎那他还想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去扶,可终究还是敌不过命运的玩笑。 他,就,知,道! 满鼻子花的香气惹得阿霓在花海中打了好几个喷嚏,一点都不觉得痛,因为长生花海真的很软。 后知后觉,阿霓晃悠悠地想要起来,这才脑子里面蓦然一个激灵,完了,这次是闯了大祸了。 却也不曾想到,那临渊上神竟在此处栽了那么一大片长生花,他究竟是要做什么! 清风长驱而来,掀起阿霓的素衣白裙与身后的墨发,她站稳了身子,迎风而立,覆在眼前的白绫扬起来,她的面前是不远处花海之中呆若木鸡,墨竹底纹玉色白衫的临渊。 要说临渊其实老早就看到纤巧的阿霓远远站在花海的那一处,小心翼翼却也分外大胆的一步一步向他走来,他不知道那个小小的女子不顾自己眼睛看不见,到这里来做什么,是不是因为失了方向无缘无故乱跑,那么如此说来,难道冥冥之中命运就要带她来这里吗? 还是,其实另有谋算? 正当他开始有一点点头绪的时候,想不到那小姑娘已然靠近他的花海了。 两个人便这样长久对峙着,阿霓觉得浑身上下好冷,因为看不见,不知道那‘可怕’的临渊上神会从哪个方向过来,是不是一过来就要对她一阵打骂,那么她该不该还手?即便还手打得过吗? 终是鼓起勇气唯唯诺诺地问了一句,“临,临渊你还在吗?” 阿霓以为临渊已然不屑自己的垂死挣扎了,她将他的花弄坏,便是弄坏了,说再多好话也没用。 “来了几日便这般没大没小,你管我叫什么。” 他的声音很有力,阿霓的身子又是一抖,无论如何在自己感觉没底的情况下,会胆小缩身子的毛病还是没办法这么快改掉。 阿霓却是立马敢死队附身,大声道,“之前让我不用对你这般恭敬,也是你亲口对我说的!” 话音一落,掀起一阵强风,紧接着临渊倾身眨眼靠近。 “那时归那时,当时归当时。” 他近在眼前的声音传来,阿霓往后一退。 随后她扬起脸来,仍是从容不迫声音却一时软了好几份,“作为一个上神,你怎么可以这样啊。” 临渊冷哼了一声,“明明弄坏了我的花,却迟迟不道歉,这便是你的态度吗?” 阿霓一愣,立即解释道,“那不是我还没来得及……” “我不管你是不是故意,错已铸成便无法改变。” 面对他冰冷的话语和态度,阿霓真心觉得无比委屈,只好妥协道,“那有什么办法补救吗?” “补救?”临渊勾了勾唇角,“自然是将我的长生花重新仔细培育浇植。” 阿霓为难地蹙了蹙眉,“可是我看不见。” 临渊没有说话,仿佛是在用无声的回应来告诉她,看得见看不见是她自己的事,可是对他人犯下的伤害却一定要担起责任。 阿霓皱了皱鼻子,觉得临渊实在是冷酷无情,实在是小气鬼,轻飘飘地喃喃道,“不就是几朵花嘛……” “你说什么?”临渊加重的语气让阿霓吓了一大跳,他一把攥住阿霓的手腕,“你懂什么,你知不知道这花对我来说代表着什么意义?” 阿霓自然不知道,临渊手劲之大让阿霓痛的窒息,实在没想到一句可有可无的抱怨竟让临渊这般生气。 她皱紧眉头,无奈临渊怒火中烧攥着自己的手腕紧紧的如何都挣脱不开。 “一定和笙夏有关是不是。” 阿霓发誓,她只是想临渊上神放手才这么胡乱说了一句,想来起始原因恐怕也只有这个,他这百年来心结的源头就是这已在六界消失的织天神女。 临渊的手劲果然蓦地松了好几分。 阿霓趁他神情恍惚之际,立马挣脱将手收了回来。 她随即信誓旦旦地保证,“我答应你,一定会将弄坏的长生花重新栽培好,这样你放心了?” 临渊始终再没有说一句话。 他淡淡的,冷漠地从阿霓身边擦身而过。 阿霓大大地松了一口气,却很忧伤地觉得,若想要拜临渊为师,这个想法可能终是要黄了,本来还想诚诚恳恳地与他说,让他考虑考虑收自己为徒,可是现下…… 忽然分外觉得自己特别委屈。 临渊走了几步,竟不想他毫无征兆地停下来,他没有回头,半晌的安静让阿霓一时间只听到风吹过眼前一大片长生花海的声音。 “梨花对你而言意味什么,那么长生花对我而言,也就意味着什么。” ***************************************** 偌大的长生花海之中就只剩阿霓一个人。 她一时甚至久久还未回过神来,就这样静静伫立在原地。 浓郁的花香让她的脑子昏昏沉沉的,她不知道临渊上神为什么要这样说,几次揭她的伤疤,他知不知道自己会很伤心,就像每次提起笙夏一样,他应当是感同身受。 阿霓攥紧的手缓缓张开,才发现手心已是潮湿一片,深吸一口气,缓缓蹲下来。 因为眼睛看不见,只好艰难地向前摸索,沿着脚下的泥土,一点一点挪过去,然后摸到花茎,柔软的花瓣,幸好弄坏的长生花不是很多。 第一百九十五章 难逃一劫 仔细地一株一株地将它们全部扶起来,耐心地好好让它们试着变回最初的样子。 或许这样,可以让临渊好好消气,然后再提出来要拜他为师,他会不会就答应好好考虑一下了。 可是后来,阿霓还是懵了,恍若失魂地怔在那里,因为她忽然才意识到,那些被她弄坏的长生花即便如今及时重新扶起也已经来不及了,花茎没什么,可花朵一旦触碰了幻境中的土壤,竟然在霎那间全部凋谢。 这里终不是凡间,而是所谓的非花幻境。 而临渊上神想必早就料到了这一点的。 会不会需要幻境中特殊水源浇植,或许会重新开起来,可是临渊用来浇植的水呢? 逝雪深‘腾’地站起,面对眼前的临渊颤声道,“这么晚了,她还在那里?临渊你明明知道幻境中夜色降临,喜灵鸟就会出现,那些花不会怎么样,可阿霓身上流的是鬼族纯血,如今她的身子还未恢复,喜灵鸟怎么会放过她。” 临渊唇角微掀,看样子仿佛一点都不在意,“是她自己犯错在先,难不成雪,阿霓今日会去那里果真是你的主意?” ? 阿霓自然是不知道白天黑夜的,只感觉自己仿佛在长生花海周围徜徉了很久。 她想去找临渊浇灌那些长生花的水源。 鼻尖满是浓郁的花香,早就已经麻木,快要闻不见别的气息了。 诚然她自是不知道危险正在这个时候一点一点悄然靠近她。 也不知道自己沿着长生花海慢慢挪动了多长时间,竟不知道原来这个地方那么大,看不见也就失了明确的方向感,只好慢慢寻找,或许运气好,就找得到水源了。 如今竟也有这样的时候,全然只靠运气来决定成败,一时觉得自己实在无用,难道老天爷对她的玩笑开的还不够大吗? 可显然似乎的确是这样,有的时候运气真的是一点都不照顾她。 阿霓觉得自己在长生花海中驻留了很久,还是没有一点头绪,早就没了时间观念也不知现下几时,恍若这茫茫空间,只有她孤独一人。 自然这时候她忘了,颈间的兰溪玉佩诚然在这个时候还不离不弃地陪着她。 过去的任何都失去了,如今唯剩下那一枚兰溪玉佩。 周围的空气忽然一阵撕裂,猝不及防根本没有给人有所准备的余地,顷刻间大片长生花海竟排山倒海汹涌起来,风起云涌,掀起阿霓的衣袂与长发,凌厉的气息刮得人的脸颊生疼。 这个时候蓦然觉得此时处境恍若似曾相识,阿霓整个人便是一凛。 她想起来,曾在当时魔族领域的曼陀罗花海中,那名为紫漪的圣女,冰冷讥讽的目光,一把将她推往火红的狱海之中。 而她还天真地以为她是真心待她,还将她视为自己的亲妹妹一样对待,结果她最后毫不留情地给了自己一个响亮的‘巴掌’。 那些画面就像噩梦一样,整日整夜地缠绕,至今为止才仿佛有了一个了断。 所有她自以为是的真心,全部被现实一一击溃,不就是为了如今这般无坚不摧的铁石心肠。 一声清亮的鸟鸣霎那间划破半空寂静,随着刀剐一般的风声,接着接二连三,此起彼伏,如数响了起来。就像彼时宁静的一片花海,忽然迎来许多飞鸟,而那些飞鸟恍若见到令它们为之振奋为之欣喜若狂的东西,声声清鸣不绝于耳。 阿霓彼时虽然嗅觉麻木,才没有感应到危险缓慢来临,可听觉至如今已非常人能及,那一霎那,她方察觉到什么,一个回神,四周竟已全是盘旋而上蠢蠢欲动的飞鸟,她纵然有了准备,却已为时已晚,无处可逃了。 此起彼伏的鸟鸣声叫人浑身发寒,毛骨悚然,最主要的是阿霓看不见,辨别方向的能力一下子薄弱到极点,如今只能靠努力辨别声位,来判断哪一处的危险指数更胜一筹。 该死的自己的法术还未回身,如今当下又只有她一个人,难不成在这非花幻境,她必将难逃一劫,成为这些鸟类的腹中之食了吗? 烈风急急,吹的阿霓白色衣袂猎猎作响,汹涌花海滚滚而来一波衔接着一波,事实上这幻境中的长生花生纯白色,此时大片而来与阿霓的身影混为一体,只是她如墨的黑发如缎飞扬,白绫覆眼,冷峻倔强的面容,红唇微抿,显然一副即便死我也不会屈服怕你的模样。 凌光将周围的空气劈成两半,恍若有人一声令下,四周所有对着中心女子虎视眈眈的的喜灵鸟在一瞬间仿佛被人如数打了鸡血,赤红着眼眸,丧心病狂地朝阿霓汹涌而去。 它们嘶喊着喉咙,带着视死如归地欲望,这诱人的鬼族纯血啊,单单是远远一嗅便要叫人无法自拔。 时间恍若在一瞬间忽然凝固不前,那种令人瞠目结舌的离弦速度在距离阿霓周身一尺之外蓦地戛然而止,就像被一种无形的光波蓦然罩住,如论如何再不能前进一分。 空气的撕裂在霎那间平缓下来,阿霓在方才有一瞬间甚至觉得自己体内的血液不安地沸腾着,每一根神经细胞都察觉到了危险的气息,而在忽然间周身又毫无征兆地形成一股无形的力量转眼将她整个人深深裹住。 世界仿佛顿时寂静,阿霓的手紧紧攥在一起,因为她忽然意识到,胸前的兰溪玉佩滚烫的,仿佛要成为她怀里空缺的心脏。 脑海中闪电一般掠过一个人的容颜,只短短一瞬,让她头痛欲裂。 他月牙白衣,手拈梨花,雨中纸伞,淡淡一笑。 阿霓痛地皱紧了眉头挣扎地抱住自己的头,全然没有心思顾及,周身一尺之外以无形光波为界,四面八方的喜灵鸟赤眼如火就要冲破而来。 那些从脑海中一闪而过的片段因为兰溪玉佩的炽热久久不息,仿佛要无时无刻提醒她,三生三世,那个男人给她所有的喜悦,疼痛,悲伤,爱恨,都已注入了她奔腾的血液与骨子里,永不磨灭。 第一百九十六章 鬼族之力 惨白的指骨插进乌黑的墨发,阿霓挣扎着一个劲摇头,那些痛像刀剐一样,爱的越深,痛的越彻底。 “啊——”凄厉的惨叫声夹杂着女子抑制不住的声声呜咽。 没有爱,没有思念,只有恨。 阿霓张开双臂,用尽全力嘶喊着,她整个人绷直,仰面抬头,身后的墨发被一股无形的戾气震开来,浑身忽然向四面八方涌出强大的力量,那力量撼人,仿佛带着毁天灭地的气势,光波之外所有的喜灵鸟在霎那间全被撕裂地无影无踪。 逝雪深嘴角蓦地溢出一丝血,那力量竟震得他体内五脏六腑深深一痛,想不到这长生花海,让阿霓体内掩藏的鬼族力量开始蓄发。 原是迫不及待地赶来救她,可是终是没有来得及吗,亲眼看见阿霓周身一霎光芒,如数喜灵鸟灰飞烟灭,甚至连十里开外的自己都难逃她惊人的威力。 逝雪深久久地驻留在原地,缓缓用指腹抹去嘴角的血迹,深深夜幕下临渊的长生花海,一大片暗影拂动,带来沁人心脾的芬芳。 白色的长生花大片地随风摇曳,而中间素衣白裙的女子失魂落魄地跪在那里,她的眼前覆着一条白绫,黑夜中根本看不清她是什么表情。 可逝雪深就这么看着她,心中复杂的也不知是如何情绪,忽然浓烈的心疼铺天盖地而来,他的眼睛一瞬湿润了。 再也无法就这么看着,逝雪深奋不顾身地向她而去。 “小丫头……” 他的声音抑制不住地颤抖,眼睛闪亮的像夜色中最美的星辰。 阿霓无力地跪在那儿一动不动,听到声音才恍然有些意识过来,微微抬起脸。 一片漆黑,仍然什么都看不见,可她知道来的人是逝雪深。 脖子上的连心锁一晃一晃的,阿霓胸前的兰溪玉佩也不再滚烫地叫人无法抑制,逝雪深缓缓蹲下来,深吸一口气,看着夜色中近在咫尺女子的容颜,她的额上细密的汗水,神情恍惚,嘴唇倔强地抿着。 逝雪深不禁伸手抚上她脸颊的墨发,她这个样子怎么叫人不揪心,为什么到了现在还要她受苦,“小丫头。”逝雪深又唤了一声,锁眉看着她,忽然隐隐猜到她为何会这样,“早知道,我当初就不该把兰溪还给你。” 阿霓整个人都抖了一下,她也不知什么时候顿时有了力气,下意识地就把胸前的兰溪玉佩握紧,“不,你不能拿走它。” 逝雪深动了动嘴唇,欲言又止,最后深深攥紧了另一只拳头。 她果然,明明自己很明白,什么都很清楚…… 如今兰溪玉佩是她和白司离唯一的牵绊。 “可是你会很痛苦。” 阿霓苦苦地笑了一声,“的确很痛,所以我不能死,我要活着,无论如何要活着。”身上的薄汗湿了衣衫,阿霓有些无力道。 “我来晚了。”逝雪深心中自责,“我没想到临渊居然……我保证这是最后一次。”他忍着热泪,“小丫头,让我保护你,你可以在心里想着其他人,为那个人伤心,为那个人痛。可是让我保护你。” 阿霓整个人一凛,吹来的凉风掀起她的墨发,感觉逝雪深的指尖也是那样凉,她看不见他,看不见他此时是怎么样的表情,眼睛里是否有泪光,只是听着他的声音带着微微哽咽,却仿佛在那一霎那感觉他将所有都交到了自己手中。 她说不出一句话。 长生花的香气忽然浓烈哀伤,将两个人深深包裹起来,阿霓怔怔的,感觉胸腔内空荡的厉害,那种掏空的感觉让她不能呼吸。 “不要拒绝我。我已经错过了你一次,以后我绝不允许你再受到任何伤害。”他一时情动,顺势将阿霓环抱在自己怀中,她的身子很冷,那么他就用自己的体温温暖她。 当时深情,唯想守护。 对自己承诺说,有生之年一定要保护她,不管她是谁的执念,不管她天命如何,他只想保护她。 诚然逝雪深仿佛知晓所有人的命运,唯独自己的却从不关心。 阿霓麻木地倒下去,周围一片黑暗,这个时候她宁愿自己不但失明最好还失聪,她不想听到此时逝雪深强有力的心跳声,一下一下,竟会是那么痛。 很久以前,三世于大凡世界。当她是唐瑜的时候,第一次对一个男人动心,便是他逝雪深。 可是命运弄人,他们终究错过,终究她不会爱上他。 滚烫的液体从头顶落下来,顺着阿霓的脸颊悄然滑下去,只是一瞬就像毒药一样,让脸颊生疼。竟是他的眼泪。 阿霓闭上干涩的眼睛,又缓缓睁开来,虽是看不见,却觉得眼睛酸痛。 觉得自己万般无奈,想起在妖界禁地逝雪深的承诺,他是个守信的人。 阿霓动了动身子,小心翼翼地从逝雪深的怀抱抽离出来,她低头往腰间摸了摸,最后摸出一枚小小的铃铛。 铃铛在风中清脆地响起来,像孩子的嬉笑声。 阿霓的声音略显失落,“我将临渊上神的花弄坏了,还完全没有办法,他一定不会答应收我为徒了。” 逝雪深下意识地环顾周围,才发现距阿霓周身几尺外,几乎所有的长生花都焉倒了。 方才自己心里太急,又是浓浓黑夜,才会没有在意吧,是了,阿霓那一下那么大的力量,连他都难以避开,调息了好久,更何况那些植物。 忽然想起临渊那张脸,不禁连逝雪深都抖了抖。 敢情临渊到时候过来看到这样的场面会不会和阿霓拼个你死我活?想来他不会那么小孩子气吧,不会不会,应该不会。 逝雪深有些忧虑道,“你知道自己周身所有的花都谢了吗?” 阿霓一愣,随后还是皱着眉忧伤地点了点头。 逝雪深扶额,幽幽叹了一口气,“没事没事,届时我往清心湖取点水来,再损些修为,那些花应当会在临渊来之前恢复如初的。” 无奈彼时才答应了她,不会再让她受伤害,自然不会让临渊对她怎样的,却还是没想到这话刚说出口,‘报应’就来了。 第一百九十七章 拂禅之地 阿霓终是松了一口气,却还是担忧道,“损些修为真的没事吗?” 逝雪深勾了勾唇角,“自然是有些事,不过不久的将来还能补回来。” 阿霓总算有点放心了,不想自己找了好久的水源,那临渊上神竟是用清心湖的湖水浇灌他那些长生花的。 逝雪深在心里默默叹了一口气,想起方才的事还有些心有余悸,本想阿霓在这里遇上喜灵鸟会出事,却不想那喜灵鸟的狂性催动了兰溪玉佩,使兰溪玉佩反而激发了阿霓体内潜在的鬼族力量。 其实喜灵鸟也不是什么凶残的生灵,素日里也只是在这个时候到长生花海中吸取一些灵气,而长生花在夜里献出灵气,还能再白日补回来,所以照常说来也无伤大雅。 可是阿霓体内的鬼族纯血却让它们狂性大发,覆水难收。 忽然想到,难道这些临渊真的会不知道吗? 阿霓握紧手中的铃铛,终是露了露微笑,“麻烦你了逝雪深,最后还是让你过来帮我收拾这个烂摊子。” 逝雪深也是一笑,摇摇头,“没办法,是我让你来这里找临渊的,要真说起来我也有责任。” 阿霓勾起唇角,动了动身子想要站起来,“那我们回去吧,届时我要等两枚铃铛一同响起来的时候,去‘拂禅’那儿找临渊。”阿霓抿了抿唇,“没错,不能放弃,我一定要让他收我为徒。” 身子还有有些无力,摇摇晃晃地站起来幸好身边有逝雪深及时扶着她。 他的神情看不出来一点欣喜,目光闪烁,“嗯,希望你早些如愿以偿。” -不管你将来会怎么样都没有关系,放手去做吧,只要记得从此刻开始我会在你身边,再也不会让你离开我,然后替你遮挡一切风雨。 *********************************************************** 阿霓的手往旁边一伸,两枚铃铛从半空中应声飞下来,稳稳地落在她的手心。 这一会醒来竟意外发现整个人一阵神清气爽,仿佛有一股莫名的力量在体内流窜了一遍,虽只是短短霎那,却深刻感受到,总算是恢复了几成法力! 阿霓从床上下来,理了理自己的衣裙,唇角微微一掀,已用不着思考方向,轻灵的身影向门外而去。 她已然开始渐渐适应了如今的黑暗,而不知为何,从长生花海回来之后感觉自己辨别方位的能力也强大了一些,就像原先身体内本掩藏着一道闸门,就在那时的长生花海,那道闸门被打开了。 如此真是好事,在眼睛还没好之前,很多事就方便多了。 就比如说现下跟着两枚铃铛的指引去找临渊的那个什么名叫‘拂禅’的地方。 相比之前前往长生花海的谨慎小心,这次阿霓全然有一种大不了被发现直截了当求他收自己徒,难不成他真这么铁石心肠,死活不肯答应吗!难不成真要人家霸王硬上弓吗!(……“你小心被白司离打死!”作者被阿霓踹飞~*-*) 那个地方其实距离不远,后来阿霓甚至发现,其实非花幻境里所有的地点仿佛都围成了一个圈,而中央的那一块如果猜的没错,很有可能就是传说中临渊在非花幻境用来计算天机的清心湖。 走进来的地方很幽静,那种幽静程度简直感觉到了一定的层次,没有鸟鸣,甚至没有虫鸣,没有浓郁的芳香,要说一定有便是浅而至极的檀香。 说起来,檀香也是阿霓素来喜欢闻的味道,只是这檀香在这里与她之前喜欢的大有不同,居然如此沉静的恍若只有佛门圣地才有这种心如止水的境界。 如此夸张,甚至一片树叶掉落的声音都在此刻仿佛显得格外震耳欲聋。 接着,她居然听到有人诵经念佛的喃喃声。 凭着如今敏捷的听力,阿霓自然不难听出那诵经念佛的人是谁,蓦然想起之前在凉亭煮茶的时候听逝雪深说过。 -呵没什么,他去礼佛念经而已。 礼佛念经,像临渊上神这样的人这诵经念佛求的到底是什么,真的很难令人想象。 佛家和道家之间再如何有关联,也纵然隔着一条信仰的鸿沟。 手中的铃铛不再响动,就像之前到达长生花海的时候,忽然安静下来。想来如今自己果然已到了那‘拂禅’之地了。 诵经的声音在瞬间顿时戛然而止,临渊紧接着蓦地睁开了眼睛。 外头的阿霓亦是当下一愣,忽然间就一下子听不到里面诵经的声音了,这种空空的感觉让她瞬间觉得没底竟一时进退两难。 停在原地许久,想来想去,阿霓定下结论,彼时定是临渊上神已经发现了她。 前方忽然听到木门“吱”的一声从里头打开,就像被风轻轻一吹,不借人力,自然而开。 仿佛意料中并没有听到有人从里面走出来。 临渊的声音先一步传过来,“你来不就是为了找我,如今犹豫不决又是为什么?” 他既都这么说了,阿霓毅然昂首挺胸,握紧手中的两枚小铃铛,认准方向走了进去。 ‘拂禅’里头檀香的气味相比外面自然要更重了一些,什么都看不见,可或许试着仍是可以辨别出来,临渊此时在自己的哪个方向。 “你究竟要做什么?” 临渊率先开门见山质问她,淡淡地站在一旁,手中握着一串佛珠,语气中没有什么别的情绪,“如今我才好像隐约明白过来,当时在长生花海见到你,也不是你误打误撞的偶然吧。” 阿霓也不扭捏,“临渊你这么聪明,会是如今才知道吗?” 临渊的眼中蓦然一闪,继而缓缓勾起唇角,“所以你忍心让雪损耗修为,就是为了来替你收拾自己撇下的烂摊子?” 阿霓面色一凛,提起这个她真的无法再说什么来辩解临渊的逼问。 临渊轻轻一哼,“不过这些都与我无关,只要我的长生花平安无事,谁损耗修为也是那个人自己的事。” “是不是临渊上神待每个人都是这样。” “嗯?”听那丫头的语气忽然冷下来,临渊不由侧耳。 “难道对往昔的织天神女也是如此这般吗?嘴上一分都不得饶人。”最后几个字,她一字一句。 第一百九十八章 生而为神 临渊皱紧眉头,衣袖一甩,“你这是什么,凭你也有资格对我的事评头论足?” 阿霓到此时竟也有种不管不顾,破罐子破摔的想法,“怎么没有资格,你我如今都在非花幻境,都为幻境所困,难道不是一条绳子的蚱蜢吗,没有我你等得到出去的那一日吗,自然我若是没有你也别想有朝一日离开这里了。”阿霓上前一步,凛然道,“你心中有恨,有执念,难道我没有吗?” 时间蓦地戛然而止,仿佛临渊也在霎那间愣住了,他的手指紧紧捏着掌心的佛珠,仿佛稍稍一用力佛珠就如数碎裂。 他皱紧的眉头凝成‘川’字,半晌,才仿佛带着极大的隐忍,咬牙一字一句道,“你错了,我的心里什么都没有。生来即为天神,我的心里,应当是什么都没有。” 忽然想起来曾经似乎是谁与她说过,若是成了神,则是无欲无念,心里除了天地苍生什么都没有了 -与天地同寿,没有轮回 -对,没有情爱就没有苦,什么都没有一切皆为空,像个怪物一样永永远远地活着。 阿霓一个晃神,眼睛又是一痛,她皱紧眉头动了动嘴唇,才想起来急忙说道,“临渊,可是你明明……” 他明明是有这些的,有人的感情,有思念,有恨,有执念…… 可临渊根本就没有给阿霓说下去的机会,说的再白一点,事实上临渊其实是害怕她说下去,他害怕阿霓接下来的话会像一把锋利的匕首,然后毫不留情地将他多年刻意掩盖的伤疤,伤痛,丑陋地揭开再一刀捅进去。 他决不允许。 临渊失笑,语气比人间腊月还要寒冷,“鬼族之后,这,便是你求人的态度吗!” 他此时此刻甚至不屑于喊一声阿霓的名字了! 鬼族之后,这四个字恍若让她整个人在瞬间跌进了深深谷底。 后知后觉起来,阿霓仓惶地抬头,觉得现下自己身子格外寒冷。求人的态度…… 他临渊上神,果然早已知道她最终的目的,想来或许在一开始,他早就已经看穿她了。 阿霓顿时像失去了所有力气,远远地,就像被临渊上神狠狠地隔离在千里之外,不容她再靠近一分,他的周围筑起了一道莫名的城墙,冰冷坚固,无论阿霓如何想要逾越它,到了此时此刻都不再可能了。 想她为何非要一次一次点起临渊心中的怒火,还是早已命中注定,临渊终不会收自己为徒。 可是,难道就这么放弃了吗? 之前受过的所有折磨都将忍气吞声地咽下,那些人,那些决绝,背叛,冷漠,死亡…… 阿霓攥紧拳头,忍着此时痛到火辣的眼睛,正想抬头迫不及待地再说些什么,临渊冷哼一声,传入她耳朵里的已然是空荡荡的周围,临渊走时留下最后的回声。 “想让我收你为徒,除非给我一个不得不这么做的理由。” ***************************************************** 让临渊不得不收阿霓为徒,会有这样的理由吗? 逝雪深听后整个人蓦然一凛,一个念头像一道闪电霎那间掠过他的脑海,后知后觉,竟连他自己仿佛都被方才的那个想法吓了一跳。 眼前的女子皱着眉头,一副百思不得其解的模样,脑袋都快想破了,究竟是什么样的理由可以让临渊不得不这么做呢。 “小丫头,这些日子都忘了问你,你的眼睛是不是好些了。” 听到逝雪深的声音,阿霓的思绪才被一点一点拉回来。 她点点头,“唔,临渊的风凝露还是很厉害的,虽然眼前还是黑黑的,不过……”她试探地伸出手指,仿佛意料中摸到逝雪深英俊的眉眼。 阿霓勾了勾唇角,“不过如今至少能努力看得见事物的轮廓,不再是一团浓黑什么都没有了。” 逝雪深温柔地按住阿霓停顿在自己眉眼上的素手,“是不是只要能做临渊的徒弟,你什么苦都吃的,什么痛都能受的?” 阿霓一愣,“为什么这么说?”她忽然笑起来,玩笑般的口吻,“逝雪深不是之前才说过,会保护我,不会让我再受到伤害吗?有你这句话,我一点都不害怕。” “我说到做到。”逝雪深急忙道,唯恐她不相信似的。 阿霓笑起来,“这样就好了啊,只要临渊真的愿意答应做我师父,授我法术,无论过程多辛苦我一定会挺过来的。” “你真的决定了吗?”逝雪深凝眉看着她,她的身板小小的,仿佛风一吹就倒,明明看起来就应该要人保护的小丫头,为何一定要让自己强大,她的骨子里究竟有多痛,有多恨。 不禁无比心疼,只要她愿意说放下,“如果可以……” “逝雪深。”阿霓及时地制止了他把后面的话说下去,她甚至知道他后面的话语将会是什么,可她心意已决根本不想听。 阿霓坚定地点了点头,这一点头算是给了他逝雪深最终的答复。 心里忽然涌起万念俱灰的感觉就像百万年前的那一日,事实上明明猜得到会是这样的结果,这样的答案。 逝雪深苦笑一声,心中万千挣扎,最后还是被那一念如数击溃。 “若你届时在清心湖见到临渊,你就对他说……” =========================偶是分割线=========================== 三枚铃铛一齐响起来的时候,阿霓原先呆呆坐在床畔的身影一下子掠了起来。 伸手,铃铛一同稳稳地落在了她的手心。 走出这个门之前,忽然觉得身体内的血液流通更加顺畅,而且暖暖的,不由脚下生风,身姿妙曼而起,这个时候阿霓欣喜地发现,自己身上的术法已然又恢复了好几成。 与最开始方来到非花幻境时的自己相比,身体上已然发生了好多变化,诚然她自己也清楚身份不一样了,不是当初梵天池尽头的梨花仙,也不是大凡世界肉体凡胎的唐瑜。 而是二世鬼族纯血,鬼君的嫡亲妹妹——阿霓。 由铃铛的指引加上飞天之术,很快来到所谓非花幻境的中央,清心湖。 第一百九十九章 那个理由 铃铛在掌心停止响动,虽然眼前还是黑黑的只有模糊的一片轮廓,可是耳边荡漾的湖水声仍是让阿霓知道自己面前已然是临渊如今停留的地方。 连这周围的空气都仿佛因为这湖水变得湿润让人舒心。 碧波荡漾的清心湖,阿霓一身素衣白裙,一头墨发,眼覆白绫。 她的面前赫然是此时此刻遥遥面对她,双手负在身后,稳稳站立在湖中央的临渊,他的样子看起来仿佛就在等着阿霓过来一样。 墨竹底纹的玉白衣衫迎风扬起,临渊挺拔身姿,墨发如缎,微微抬头,微阖着眼睛,仿佛周围灵气都因他的存在鲜活律动起来。 距离赤练光时的日子,已经越发朝这边靠近了,清远,那个时候你究竟有没有猜到,他临渊也终将迎来的这一日呢。 ? 阿霓下定决心,缓缓抬起脚步。 迎面立时掀来一丝清风,带着令人心怡的一阵花香,扬起阿霓身后的墨发,她稳稳地站上了眼下那片碧波荡漾的清心湖。 她一步一步朝湖中央的临渊走过去。 广阔的清心湖中央,临渊昂首挺胸,眉眼中尽是睥睨天下之时,看着前方素衣白裙的女子缓缓向他靠近,坚定不移地朝他而来。 阿霓在临渊面前准确无误地站定脚步,仿佛脚下踩的并不是碧波荡漾的幽幽湖水,而是平日里敦实的土地。 她的脸上很平静。 “临渊,如你所见。我来了。” 临渊眼眸一抬,并未正眼瞧她,脸上还是冷冰冰的。 “看来你想要拜我为师的决心很坚定。” 阿霓似笑非笑,“临渊你这么说,我是不是可以认为前几次都是你在考验我。” “考验你?”临渊失笑,“我还没有这种奇怪的兴趣。” 仿佛已然习惯了他嘴上厉害,阿霓也并没有很生气,只是淡淡道,“那就算我自作多情,可是……”她顿了顿立马话音一转,“若是你上一次说的话还算数,那或许这一次你便注定要做我的师父了。” 临渊一愣,眼见着面前女子素颜白衣,眼前虽覆了一条白绫,却也无伤大雅她骨子里倾城之姿,一头墨发如缎飞扬,浅浅的笑容里透露着胜券在握的自信。 “哦?你倒是说一说那个理由是什么?我倒要看看这世上还真有一个这样的理由,让我不得不收你做我的徒弟。” 四面八方而来的清风一同往清心湖的中心涌去,远远看似两道雪白的身影就像这非花幻境里最美的风景线。 阿霓唇角一勾,随即蓦地单膝跪了下来。 临渊锁眉一惊。 此时此刻面对眼前居高临下的临渊上神,耳边清楚回想起当时逝雪深的话,一遍一遍回映在脑海里。 若你届时在清心湖见到临渊,你就对他说…… 第一次感觉清心湖吹来的风竟是这般寒冷,冷到刺骨,就像要把他这个人都深深穿透一样。 临渊觉得自己此生恐怕永远都不会忘记,那时阿霓的声音穿破幻境空净之气,清灵有力的传入自己的耳朵。 他整个人猛地一颤,差一点脚下不稳。他确定自己没有听错,胸腔内的那颗心在一时忽然变得无比火热,他再也没有办法抑制内心多年来的悸动,原来方才在阿霓来之前计算的天机之像,其实就在提前对他说,他真的对阿霓这个理由没有办法拒绝。 “若我阿霓有生之年得幸传承临渊上神无上绝学,他年胜过苏沉央膝下弟子哪怕一分。是不是也算得上为临渊上神你了却一桩百万年的心事。” ? 久久的沉静让阿霓感觉自己整个人都在不受控制地颤抖。 听不见自己的心跳声,更觉得耳旁的风声,脚下的湖水荡漾声显得如此沉重,让她不安。 为什么临渊久久没有给她一个回复,即便答应或者不答应,都没有。甚至是一声叹息都没有。 她锁紧了眉头。 难不成逝雪深那句话不管用?诚然事实上阿霓也确实不明白,这方才说的那句话归根结底是什么意思,前一句她还好懂,中间一句那苏沉央是谁,苏沉央膝下弟子是谁,她都一概不知。 还有,临渊百万年来一桩心事,也不知听在他耳朵里是不是真的会忍不住动心。 也不是没有好奇心驱使想问逝雪深一直问下去,可逝雪深的样子凛然一副打死了我也不会说的,她只好就此作罢。 感觉自己单膝跪了好长时间,原先这样想是感觉更诚信一点,谁知道那临渊一沉默便沉默了如此之久…… “你当真,当真这样想?” 临渊竭尽全力,却发现自己声音还是无法抑制不动声色地微微颤抖着。 听到回应阿霓蓦然一惊,立时抬眼去看上头的临渊上神,模糊间就只看到一个轮廓高高地在那里,倾身俯视她。 回过神的阿霓立马点了点头,就像他随时都会开口说答应自己一样,况且逝雪深教的那句话说都说出来了,为了能拜临渊为师,她自然也就是这般想的。 临渊嘴角的笑意也不知是苦涩还是欣喜,或者说更多的是破碎。 “好好,若真是这样自当好,好好……” 他一连说了好几个好字,恍若此时此刻全然沉浸在自己万年的回忆之中,却不想那句话真的是他心中难以放下的一个心结,逝雪深,果然说的不错。 而那个苏沉央又到底是谁呢? 阿霓自是不能让他再这么‘疯’下去了,她虽然看不清临渊此时的表情,却从他的语气中仿佛也感受的到,临渊这时候一定不像现下表面那样,其实他心里一定是难受的。 有时候嘴上说出来的往往和心里的想法南辕北辙。 “既然觉得好,是不是这个理由足够打动你,临渊你是不是愿意收我为徒了?” 阿霓迫不及待地问他,恍若很想快一些知道他最终的答案,这个答案对她来说真的很重要。 临渊低眸,唇边仍是一片笑意,却缓缓摇头喃喃自语道,“难道这一切真的都是命吗?” 第二〇〇章 收她为徒 “临渊!” 阿霓再也没有忍住,蓦地站起来,皱紧眉头面对眼前看似失魂落魄的临渊上神,想他素来如此高高在上,这百万年第一次有这样的心情吧。究竟是怎样的心结,有朝一日终是开始打开了。 “我可以收你为徒。” 临渊启唇,碎玉一般的声音。 ************************************************* 幸福来的太过突然,阿霓以为以临渊这种坚硬难搞的性子一定还要和他磨很久,可他却出乎意料一口答应,给了阿霓一个‘痛快’。 “真的?”阿霓觉得自己要在这清心湖中央,围着临渊跳起来了,反正如今她身上的法术已然恢复了好几成,无论如何也不会失足掉进去,临渊更是应该不会对自己徒弟怎样。她禁不住欣喜地笑起来,怕是有生之年总算明白什么叫做久旱逢甘雨,水滴也能将石头打穿。 唯恐自己方才是不是听错了,阿霓又迫不及待地确认了一遍,“临渊你不会反悔,你方才是说要收我为徒。” “这种事,我绝不玩笑。”临渊仍旧是淡淡的,仿佛并没有因为方才答应收阿霓为徒而对自己的徒弟展露一丝笑颜。 阿霓更开心了,她觉得自己忍不住会将眼前冷冰冰不苟言笑的男子一把抱住。 可她在此时此刻还是比较颇为理性。 忙不迭地就要在清心湖上双膝跪下去,给临渊磕三个响头,这样师徒名义就成了,往后他想反悔也不容易了,“师父在上,请受……” 临渊在这时忽然倾身,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一把扶住了阿霓将要跪下去的身子。 “先别那么来不及作礼。” 阿霓一愣,甚至根本没料到临渊这么乍然的一出,连声音都抖了,“你方才不是已经答应收我为徒了吗?” 她神色紧张地问他。 唯怕他忽然是不是反悔了,那也变卦变得太快了。 临渊这才笑了笑,眼底的意味让人捉摸不透,“是,我方才也说了答应的事绝不会改变。” “那你……” 阿霓锁紧没有。 “师父是要拜的,但还不是不是现在。” “这话是什么意思?” 临渊扶起她,踌躇许久,最终还是难得耐心道,“做我的徒弟不能没有一点修习神道的底子,更何况你心中明白,神法无边,要修的高处,其最主要的是心中无欲无念没有一点干扰。诚然我如今也不求你这个,我若答应收你为徒,只求你能放下自己的心软,摒弃骨子里的胆小,舍去优柔寡断,不再为私心杂念左右心智,能做到心如平镜。” 临渊的话语平平淡淡,却是每一句都恰到好处地直击阿霓痛处。 诚然临渊说的并不错,她容易心软,遇见害怕的事就会下意识地身子抖,经常犹豫不决,左右都做不出一个决定来,想要拜临渊为师让自己强大,更多的原因也饶是因为…… 阿霓动了动唇,一句话都回不上来。 临渊叹息一声,双手负在身后,掠过她覆着白绫的眼睛,而是远远地望向身后,眼底的温度又低了几分,“既然你早已决心拜我为师,想要自己变得所谓强大。就应当早就要明白强大之前要先完成蜕变。”他顿了顿,淡漠目光尽是作为一位神界上神对天下苍生的极度悲悯,“变成另一个,你想要自己变成的模样。” 时间静止了好久,才听到阿霓恍若下定决心的疑问,“那我应该怎么做。” =================偶是分割线===================== 清风肆意,让偌大的清心湖显得更为空旷,足下碧波荡漾,难免湿了湖上之人一尘不染的白靴。 临渊岿然不动地站在那里,不为所动,静静的,任风扬起他身后的墨发与玉白衣袂,淡漠的眼底也不知道里头到底藏着什么。只有他一个人孤孤单单的站在那里,似乎之前之后从没有什么人来过,来找过他,来和他说过几句话。 一切就像是空头幻觉一样。 当所有的一切都还是按照原来轨道缓慢进行,原来作为神力无边的自己还不是一点都做不了了的,就像百万年前一样,什么,都做不了。 他下意识地从怀里摸出一枚泛着紫光的玉来,修长的指骨下,那枚紫玉的光芒愈来愈盛。 临渊看了看,继而不动声色地又收了回去。 谁也没有听到他那一声对宿命的无奈而发出的若有若无的浅浅叹息。 他的眼眸忽然一凛,随之唇角微微带笑,“雪,既然来了,为何还躲躲藏藏,难不成你认为骗的过我的眼睛?” 前方空旷的湖岸边,随着临渊的话语方落,空气中微微传来一阵撕裂,接着逝雪深白衣青衫的身影缓缓幻化出来。 “她已经去了?” 临渊一笑,“你认为呢?她已下定决心,能不去吗?” 逝雪深再不想多说废话,转身就要走。 “怎么,你想前去帮她?没有人帮的了她,只有她自己。” “临,渊。”逝雪深咬牙一字一句,拳头攥地紧紧的,“她还看不见”。 “那又如何,因为看不见,你就想要去帮她?即便帮她又能怎么样,你以为她会感谢你吗?你真能守着她一辈子吗?她为了谁,你自己又何曾会不明白。” “我原先想,那个理由你若是不接受,是不是也就代表你已放下执念,可是我错了。”逝雪深缓缓摇头,眼中尽是悲悯,“你还不是收她为徒,还是屈服了所谓的命运!” “是!我屈服了命运。别人不清楚,你自己会不清楚?你难道忘了我为何会在这里,当初一心想要违抗宿命扭转乾坤的下场!” 脚下的湖水霎那间毫无征兆地沸腾起来,就像预示着中央那人此时的心境,疯狂翻腾久久难以平息。 临渊锁着眉,身影仍停留在原地,眼睛像刀锋一样锐利,紧紧盯着前方逝雪深方向那一抹青色背影。 “好……”这个字一出口,仿佛费了逝雪深全身的力气,忍住没有让眼底的那一滴晶莹再落下来,“我会坚守本分,可也会陪她到最后一刻。” 最后一个字还未消失,逝雪深恍若再也无法在这里待下去,向前两步,身影一晃,转眼早已消失无踪。 临渊冷漠的眼睛抬头望天,瞳仁中映射出来却是茫茫黑暗一片。四下无人只有他孤零零的一个人。 第二〇〇一章 栖灵深洞 他忽然两手一握,“嗙!”的一声巨响,四周的湖水一时间恍若银屏扎破,霎那间砰然炸裂开来,震耳欲聋。升起来的水柱将临渊整个人深深包裹在一起,久久不息。 他闭上眼睛,张开双臂,水柱顷然如数倒了下去,身后的碎发蓦地被震开,翻卷飞扬。 赤练光时,赤练光时…… 马上就要到来了。 **************************************** 栖灵洞就在阿霓面前,青黑的岩壁,一人高的洞口,事实上它的外观和其他的山洞也并没什么差别,只是被冠名了‘栖灵洞’这三个字。 进去之后也可以走回头路,到中途坚持不下去也可以随时喊停,然后放弃重新回到原地。那么往后的一切都将不复存在。 可是你会这么做吗?你甘心吗? 阿霓站在栖灵洞前,耳边恍若回响起来时与临渊的对话。 -“非花幻境的中央事实上并不是这清心湖。” -“那是何处?” -“是清心湖南方十丈之外的栖灵洞。”临渊顿了顿,随即伸手往她额间一指,“你若想去,现下只要想着那个地方,那个地方自会出现在你面前。” 此时此刻,她便是毫不犹豫地站在栖灵洞的洞门口了。 虽然看不见真切它究竟是何真面目,只是有浅浅的大致轮廓,可阿霓下意识的却清楚的很,只要向前一步,进入栖灵洞的领域,自己就再也不可能退缩了。 裙摆两侧的素手不由自主地缓缓攥紧,阿霓眉头一收,坚定不移地走了进去。 走进栖灵洞的那一刻,忽然想起自己身为唐瑜那时,为了让白司离能再活过来,替白司离求的紫神玉,前程后路不管不顾,孤身一人下去焚仙崖底,走过谁人渡我三道,磨难死亡都不曾畏惧过。 即便连最后千辛万苦得到的紫神玉都被楚长歌抢走了。 如今恍若还是当初一样的险境,前方未知,也不知道有什么在等着她,还是多大的折磨,多大的死亡。或许比在当时焚仙崖底还要可怕,还要令人不敢想象。 可是直到如今,终是什么都将变了。 漫长年岁,她再也不是当初可以为了白司离能够奋不顾身的唐瑜。白司离所施加在她身上所有的痛苦,所有的伤疤,都变成她胸腔内空荡荡的那一颗心。每个昼夜折磨着她。 他们欠她的,他们所有人欠她的。 这一次,她不再为白司离求生,而为让白司离生不如死。 她必须选择让自己强大。终有一日,等着她归来吧。 栖灵洞里很昏暗,可这点昏暗对如今的阿霓来说根本就不算什么,她早已习惯了在黑夜的世界当中独自穿行。 敏锐的听觉已经足以让她在伸手不见五指的地方辨别方向。 一步一步小心地往前迈着步子,——“喀吱”。 其实心里早就应该有底,若是临渊说的没错,那么没走几步应该就会到达第一个洞中洞,要打开第一扇石门了吧,所以,事实上当阿霓的脚步刚迈入这栖灵洞的那一刻,浑身顿时灵气溢满,萦绕周身,恍若随时准备应战,即便如今身上只恢复了几成法力,照样不管不顾来什么杀什么。 没有退路了。 脚下一落,机关启动的声音,让整个人蓦地一凉。 “咣——”清楚有力地听到前方石门应声而起,眼前蒙蒙一片顿时一亮。 阿霓下意识地眨了眨眼睛,只看得见眼前石门的轮廓,从里面散发出逼人的光芒。再没有任何时间多想,身影一晃而入,背后的石门霎那间如刀俎而下,灰沙洋溢,阻隔了与外面唯一的出路。 “腾蛇使在此,谁来迎战。” 周身忽然久久回绕起一个浑厚有力的声音,阿霓整个人一颤,最后一根一根收紧手指,原来第一个守护灵便是上古神兽——腾蛇。 ? 当时阿霓与临渊在清心湖上,他的眼底闪着久违的莫名光芒,“栖灵洞内附有七个洞中洞,每一个里面都存在其专属的守护灵并且只有一扇通往下一道的石门,你要做的就是不管用什么方法从守护灵身上得到钥匙,打开那扇石门紧接着便进入下二个。七个洞中洞连成栖灵洞中唯一一条出来的通道,而从第七个洞中出来之后便是你所熟悉的长生花海。” 临渊认真地看着眼前一脸冷峻的阿霓,“四个昼夜之后,我会在长生花海等你,等你从栖灵洞中出来,再向我行师徒跪拜之礼。可你若是出不来,或者中途放弃,没有关系。你叫我的名字,我随时可以过来救你脱离苦海深渊。那么,我们也就没有所谓的师徒之缘了。如何,你敢,还是不敢?让我看一看你所谓的决心。” 脑子里临渊的话语骤然消失,而此时此刻在栖灵洞的第一个洞中洞中,面对阿霓扬起脖子高高站立的第一个守护灵,便是身为蛇身的上古神兽腾蛇了。 没有办法,一定要从它身上拿到打开下一道石门的钥匙。 可是钥匙会在哪里? 浑身萦绕的灵气在此刻如数散发出来,这些昼夜恢复的几成法术以及临渊风凝露的作用,若是拼一拼或许眼前的神兽并没有自己所想象的这般厉害。 眼前隐隐有些泛红,连所见的轮廓都变成了微微的红色,阿霓临危不惧地站立,一身素衣白裙,身后墨发如缎,她神色微敛,动手之前还是礼貌性地正色问道,“腾蛇大人在上,晚辈这次只想要穿过此栖灵洞,望大人成全赐予打开石门的钥匙。” 面对一个女子如此勇敢与诚恳的请求,腾蛇的语气依然雄厚而没有温度,“想本使放你一条生路,古往今来从未谁有这般待遇,开启石门的钥匙就在我身上,只要你能打败我,我就让你走出这里。” “那就恕晚辈不敬了。”仿佛早已料到是这样的回答,阿霓的脸上并看不出有如何失落。 腾蛇也再无废话,庞大的身躯立时宛若一把利剑却扭曲而起,速度之快一个摆动便足以掀起阿霓脚下一片尘土灰沙,它的尾巴粗壮而有力,扫起漫天尘埃,尾部紧接着伴随变幻出无数令人眼花缭乱的姿势来。 第二〇〇二章 神兽腾蛇 它的绝招就在于趁着这漫天飞尘摆弄出这千姿百态的曼妙动作,从而迷惑敌人的心智。 灰沙肆意根本叫人看不见眼前是何状物,一片迷蒙就仿佛徜徉在飓风卷席的沙漠里,漫天风沙,根本让人连眼睛都睁不开更别说想要接到任何一招一式。 腾蛇就是利用这个,在自己制造出的有利坏境下,让敌人摸不清方向根本无力应战,然后它飞起的尾巴再变换各种花样一举横扫千军。 诚然等敌人再反应过来的时候,已经来不及了,再如何都无法躲避那迎面而来致命的一招甩尾。 怎奈作为上古神兽之一腾蛇素来自诩聪明,觉得自己的战略万无一失,眼前看来瘦瘦小小的女子即便眼前覆着白绫又如何,以为真的能对它所施之法毫无影响吗?太天真了,风沙无论如何还是会迷失她的眼睛,区区白绫根本就是累赘反而起不到一点作用,那个女子根本连他半成甩尾功力都承受不住,不若将她致死已是万幸。他此般必然一定是胜券在握了。 可腾蛇千算万算,到后来它终究不得不承认自己原来早便成了一个不折不扣的傻子。 腾蛇被阿霓轻轻一击,倒地挣扎的时候才恍然意识过来自己已经输了,这才后知后觉,阿霓眼前覆着的那条白绫并不是故意为抵挡它的攻击,而是她根本真的看不见。 腾蛇它都没有事先摸清敌人真假,自以为是,在最开始自己首先已经被自己蠢到了。 除非对方甘愿认输,心甘情愿交出钥匙,若非如此就只好将它打的不得不交出钥匙。 可饶是腾蛇并不是一个死心眼的上古神兽,他心里晓得是自己聪明反被聪明误,就要因此为自己的自负受到应有的代价。 便是腾蛇这样自有见地的性格,一步不慎便认输,或许才让它成为第一个洞中洞的守护灵。 而诚然阿霓自己也没有想到,自己一开始只是想要见招拆招,并没有使出浑身解数,因为不知道敌人功底深浅,厉害程度她定是贸贸然不敢出大招的。 她如今虽然还是什么都看不真切,单靠敏锐的听觉与前方隐隐轮廓辨别方向,虽然耳边呼啸而过的气势令人胸口压抑的厉害,可也着实没有那么大的能力辨别出对方究竟想要做什么,使什么招式。 皱紧眉头这种时候只能来什么挡什么,千算万算最后可还真是没有想到。谁会知到头来,耳边呼啸的那股劲头只是一个大噱头而已,那腾蛇竟只是一个小小甩尾,阿霓一出手,就听到庞然大物倒地时所发出的沉闷声。 诚然阿霓是不会知道方才的情况有多么千钧一发。若不是自己因为看不见而有了非人一般敏锐的听觉辨别方向,这一双眼睛怕是永远废了,而且自己这一遭也是难逃一劫。 腾蛇使倒地之后只是微微扭动了一下身子,又立马站立了起来。 它面对眼前瘦瘦小小素衣白裙的女子,只见她眉间微蹙,仿佛并没有放下戒备之心,随时等着它再来下一回战。 “想不到你看起来修为泛泛,骨子里却有如此惊人的勇气。双目失明还敢到这栖灵洞以身犯险。” 听到浑厚有力的声音,阿霓不由一愣,迎战的阵势也收了一些,朗声道,“腾蛇大人在此抬举,晚辈既然敢来这里,即便只有万分之一的信心也要出去。”她的声音不卑不亢,整个身子体内的弦还牢牢绷在一起,“只是腾蛇大人若还不愿给晚辈一条生路,那么也无需多说废话,晚辈只有四个昼夜的时间,只能对大人不敬了。” “你以为你真的能打得过我吗?” 阿霓微怔。 腾蛇扭了扭脖子,“即便我现下放你离开,后头的其他五位守护灵也不是那么轻易对付的。区区一个丫头口出狂言,往后总要为自己的大言不惭付出代价。” 就算有心让她走,腾蛇那傲娇的自尊心也要让眼前的女子知道,自己的实力远远是她所无法想像的。而如今别说在这里的是铮铮铁骨的少年郎,她这么个柔弱女子竟还这么天不怕地不怕,也是要挫挫她的傲骨和锐气。 “既然如此。”阿霓微微勾起唇角,“不入虎穴,焉得虎子。我一旦踏入这个门,就没有想过要走回头路。” 话音一落,洞中蓦然没了一点声音,腾蛇面目冷峻,硕大的瞳仁满是猜不透。 阿霓已然等不及它莫名的沉默,这样只会拖延她的时间。 “拿去吧!” 空气中忽然传来一阵撕裂,阿霓下意识扬手一接,一枚金属钥匙稳稳落在了她的手心。 微微一愣,恍然反应过来接到的是什么,一时喜极,忙不迭地单膝下跪,“多谢大人成全。” 腾蛇冷哼一声,“别高兴的太早,我这一关暂且让你过去,余下还有更难走的路。” “是。”阿霓站起来,唇角还是掩藏不住深深笑意。 这样的结果诚然是最好的,都不用大打出手杀个你死我活,还留下好多精力给下一个洞中洞。 她握紧手中的钥匙,越过一旁安然不动的腾蛇使,眉间微收,阿霓云袖飞扬,钥匙朝着前方一道大石门飞速掷了出去。 “轰!”石门应声而起,接下来就是第二个洞中洞了。 ? 临渊眼中淡漠,拂袖收回半空中的云镜,云镜中的阿霓与勾陈随着白光霎那间消失踪影。他回过头不动声色地呷了一口热茶。 “如何,雪。阿霓表现的还不错是么。” 逝雪深没有说话,回头大步流星地朝凉亭外走去。 *** “勾陈使在此,谁来迎战。” 随着身后的石门应声铡下,这里便是第二个洞中洞了,而前方传来的声音与高朗的话语,阿霓已是了然,想来这一次的守护灵便是上古神兽勾陈了。 传言勾陈原乃凡间骏马之身,这一回倒很想看看眼前这个勾陈使,庐山真面目。 眼前的轮廓也不知为何红光愈发鲜艳,勾陈的神像也是若影若现,仿佛要从眼前的轮廓中跳出来。 第二〇〇三章 冷面勾陈 阿霓摇摇头皱了皱眉,让自己的神识在这个时候可以反而更清醒一些,周身的灵气也随着她此时的所在处境散发着时盛时弱的光芒。 “勾陈大人在上,晚辈无意冒犯,只恳求大人赐予石门钥匙。” “哼,欲过我这关取得钥匙,先问问我的飞羽答不答应!” 阿霓真的没有准备好,甚至一开始也想着会不会像之前那样,腾蛇会先吓唬吓唬她几句,好让阿霓也有准备开始应战。可是勾陈几乎是速战速决,它似乎生来即便如此,见到敌人先打了再说,看看打完之后还有没有留着命与它谈天说地了。战前根本就是多说无益,几句废话无疑是在浪费它宝贵的时间。 没有给人一刻喘息的机会,勾陈的身上登时清光四溢,震起欲飞的一双丰满羽翼就像连绵铺开苍穹的云,带着拥抱风雷的力量,比飓风更急,以毁天灭地的气势咆哮而来。 听到勾陈的暗吼声,阿霓皱眉下意识就伸手去挡,可就她在伸手念诀做法,忽然一个念头醒悟过来,上古神兽勾陈威力无穷,自己这小小一挡根本就是雕虫小技,无关痛痒。 术法已然施压抵挡不可收回,撞击到勾陈使出的的大招碰撞出巨大火花。 来不及了。 阿霓只感到胸口一个撕裂,紧接着整个人恍若被瞬间撞飞起来。 眼前自然仍是一片黑暗,却仿佛晕头转向地剧烈难受,一个霎那的失去知觉,接着是身子砰然落入坚硬的地面,铺天盖地的疼痛。 尘土飞扬,恍惚间听到前方的声音冰冷地传过来。 “真不知道腾蛇是怎么让你从他那儿过来的,区区一个弱小女子难道以为本使就会手下留情吗?就凭你也敢来闯栖灵洞。” 胸口蓦然一滞,接着一口鲜血毫无征兆地吐了出来。耳边嗡嗡响动,眼前的漆黑还是叫人在这个时候失了所谓的安全感。 凭她,凭她就不行吗? 勾陈高高在上地俯视她,“认输吧,你修为低浅不可能战胜本使。” 认输?难道真的就如它所愿,走到这里就结束了。 才第二个洞中洞,才第二个法关就认输回到原点,呵,此般叫她怎能甘心。 临渊呢,他在哪里,他是不是一定躲在暗处想方设法想要看看她的表现。看她何时会被打败,何时被打的趴在地上起不来,何时放弃,何时认输,然后向他求饶将自己带出去。 那么与他的师徒关系再有缘无份,那么一切对往后的向往与执念全部烟消云散。 敢问她阿霓,又怎会如他们所愿。 阿霓咬紧牙关,瞪大眼眸,用袖子擦去嘴角的血迹,一点一点从地上站起来。 心痛吗?没有心又哪里来的痛。 她的眼睛一眨不眨,即便如今仍旧只能看到一个所谓的鲜红轮廓,只是那轮廓愈发红的彻底,阿霓却始终紧盯着面前威武不屈的勾陈。 耳朵里的嗡嗡声一点一点消失,最后恢复清明,阿霓昂首挺胸地重新站在那里。 真的打不过吗,才区区第二个守护灵。她偏不信。 勾陈神色一凛,便是方才那一霎那一个恍惚,就像须臾间看见了万年前的战神一样。 那种从骨子里散发出来的斗气,真是好久没有让人这么血液沸腾。 阿霓的周身一片盛弱不定的清光,她的素衣白裙一尘不染,身后的墨发无风扬起,眼前虽覆白绫,却俨然一副神女之姿。 勾陈甚至有一种错觉,方才是不是自己痛下施法将她毫不留情地打到在地。 “认输吗?”阿霓微微喘气,脸上却全然没有一丝畏惧。 “可以。”她浅笑着说,语气却没有一分温度,“除非我死了。” 凌空而起的纯白身姿叫人用目光根本就捕捉不住。 勾陈一愣,仿佛还在为她那一句冷冷的语言感到些许诧异。 小小的身影就像一束逼的人睁不开眼的光芒,勾陈甚至都没看清楚阿霓是如何在一瞬间倾身过来,如何变换招式又在这霎那间同时念出咒语,只见一道法印闪着无边金光,已然朝着自己所谓的天灵盖直直地打下来。 一时间,它竟无法招架。 眼睁睁的看着那道法印就要让自己无处遁逃。可再如何说,勾陈也是见过世面的,它乃上古神兽万年前又是什么大场面没见过。 头颅一偏,急急地从那道法印速度擦开过去。 惊险一晃,耳边震耳欲聋的轰鸣声让勾陈的心脏骤然一跳。电光火石间逃开了。 阿霓冷冷一笑,对方心智一乱,方寸大乱,以为还想要再次卷土重来吗? 从小小身体里爆发出来的威力也不知何时形成的,打空的那一道法印随着她掌心一转,阿霓皱紧眉头,光芒速度回转再次虚发强大威力。 这一次对准勾陈的脖子,下定决心意料之内蓄力一掌拍了下去。 勾陈根本再没有可能躲开去。 自然,最初就想好,怎么可能去打上古神兽的天灵盖呢。他能躲过那一掌是必然,被阿霓击中脖颈自然也是必然。 勾陈痛的一声怒吼,发狂似的疯狂甩头,所震开的气场让人根本无法抵御,阿霓来不及抽身而退,丝毫不可避免地被霸道震开去。 勾陈轰然倒在地上,扬起漫天尘土。 阿霓的身子被甩出好远,最后重重地落下,鼻翼间似乎还闻得到一丝铁锈的眩晕气息。她眉头忽然一皱,蓦地又是一口鲜血。 好痛,四肢就像霎那间麻木了一样,动弹不得。真的好累,好想就这么睡过去。 可是还不行。脑子里有一个声音在反反复复地对自己说,还不能就这样晕过去,不能失去知觉,战斗并没有结束。 一旦休克,那么一切都前功尽弃了。 阿霓咬紧牙关,手指一寸一寸握着尘土缓慢收拢。 可以赢得,只要站起来,就可以赢得。 钥匙,钥匙就在那里。 胸口又是钻心一痛,阿霓攥紧衣襟,忍不住又是‘哇’的一口血。 感觉自己的眼睛热的厉害,好像要烧起来一样,而这个时候体内的血液中忽然涌起一股让人感觉特别顺畅的热量。 第二〇〇四章 玄武真君 清光登时又一次环绕起阿霓的整个身子。 耳边勾陈还在痛苦地呻吟着,阿霓自然也清楚的很,方才在它脖颈处那一击代表着什么。 鬼族之力…… 就像之前在长生花海那一次一样。 想必方才那一击就是掩藏在自己小小身体深处,想舍弃都不行的鬼族之力了。 唇角勾起一抹若有若无的笑意。 阿霓朝空气中微微伸出手去,‘叮’的一声脆响,一枚钥匙稳稳的落在她的掌心。 “勾陈大人,承让了。” 阿霓一字一句道,用尽力气撑起自己站起来。 举手投足间感觉自己的体内尽是热流,猛然间摇摇欲坠地望着眼前的勾陈,那抹鲜红的轮廓仿佛越发变得清晰起来。 她眉头骤收,恍若根本再没有时间去顾及嘴角的血迹,雪白身影迅速掠过浅浅呻吟的勾陈,落到那一道石门面前。 云袖一掀,手中的钥匙飞一般朝前掷了出去。 这道石门的背后,便是栖灵洞第三个守护灵了。 ************************************** 上古神兽玄武。 玄武传闻是上古神龟与蛇组合的灵兽,谓之玄武真君。 鲜红的轮廓下,如今隐隐还能看的真切一些,眼前巨大的神龟,神龟四肢间周围盘旋而上一条巨蟒。 身上灵气鼎盛,这个时候诚然阿霓已不是栖灵洞前乳臭未干的小姑娘,她身上的鬼族之力在方才与勾陈一战时终究突破关口。 如今身上已不知多少伤痕累累,更不说体内看不见的内伤又有多少,只是纯血血液快速流动仿佛根本停不下来。 她正在一点一点地蜕变。 临渊是不是又早就算到了这一点呢,要她变得强大,就要将她体内的鬼族之力如数激发出来。 素衣白裙衬托着小小的身材,眼前的白绫温热的,覆着自己的眼睛也火热无比。 阿霓的额前流淌着细密的汗珠,脸上仍是一脸从容与冷峻,她稳稳站立面对眼前的玄武,可玄武却只是自报家门,然后便阖上双目,一动不动了。 “大人,玄武大人……” 喊了几声,玄武都没有答应一句,甚至有一瞬阿霓还以为他就这么睡着了。 他一动不动,庞大地趴在那里,将阿霓视为空气一般,一时间周围无比静谧。 阿霓皱了皱眉,想要再喊一声,脚步微微上前方要落地,整个山洞忽然地动山摇地震了起来。 须臾片刻,洞内果然蓦然响起了来自于玄武那阵阵深沉有力的鼾鸣声。 一声鼾鸣恍若天地为之震动。 阿霓皱紧眉头一时间觉得脚下不稳,自己随时都会倒下去。摇摇晃晃幸而自己眼前本就模糊,还不足以乱了心智。她当机立断轻点足尖,身影离地而起,悬在半空。 也不知怎么回事,一开始还好,直到她无论如何都叫不醒那玄武灵兽并且连想要接近它都感觉难如登天,蓦然觉得自己一时头痛欲裂,耳朵纠痛的难受不已才恍然意识到。 那根本或许就是玄武真君的绝招。 口中默念法诀,双手更是牢牢捂住自己的耳朵,阿霓才念到一半就觉得自己根本就再也念不下去了。 头痛欲裂,那种感觉只想将脑袋里的东西如数掏空,什么都不剩,是不是这样才能感觉好些。 紧紧捂住耳朵,又想要抱住自己的脑袋,眼前瞬间一片血红,仿佛有一个让人毫无办法的险恶灵虫钻进了耳朵里,无论如何都驱赶不走。 那只灵虫无比猖狂,恍若不将她折磨至死绝不善罢甘休。 一遍一遍。 “啊——”阿霓仰天撕裂一喊身后墨发如数震起,痛苦地睁大眼睛,眼前仍旧是一片血红,脸上温热的,恍若有血泪流下来。她整个人就像瞬间魂魄抽离失了全身力气,怔怔地麻木地悬在半空。 仿佛世界在霎那间失去冷冷所有声响,连时间都在一瞬间破碎了。 阿霓以眨眼的速度蓦然坠落下去。 尘土飞扬,坚硬的石地与转瞬重新响起的玄武怒吼,仿佛要将她震地挫骨扬灰。 全身的骨头都好像散了一样,没有受不住便是吐出一大口血,这一次却像是涓涓细流,源源不断的鲜血止不住地从阿霓的嘴角溢出来。 她睁着大大的眼睛,眼前是所谓的血红一片,脑子里却像走马观花。 胸前兰溪玉佩骤时光芒大盛。 悯生涯上,瑶锦手中的冰剑往自己眼前一晃,那个时候就是这样的场景。 她是当时的雾儿,是自己以为此生唯一的朋友。她说,既然看到她的脸让自己那么痛苦,那么她就给自己一个成全。 给了一个成全,此生此世都不会再看到那张脸了。 三世为唐瑜,直到最后仿佛所有人都想要她死。 一开始晚清想让她死,梦姬也想让她死。长歌挖了她的心,纤云恨不得她早日消失,逝雪深离开的迅速,即便是最后一刻,那个她最爱的男人也说想要杀了她。 只有凤息。 只有她的哥哥。他认得出她,为了救她,自己堕为鬼君陷入了无尽的百年沉睡。 三生三世,真的没有亏欠过谁,唯一觉得对不起的只有他的哥哥,如今的鬼君柒夜。 阿霓仰面躺着,无声地哭泣,眼里的血泪源源不绝地流下来将眼前的白绫染得血红。她想呐喊,想开口说话,无奈一点力气都使不出了。 如此穷途末路,恐怕再没有一点回转的余地。 霎那间,耳边的鼾鸣怒吼骤然消失,毫无征兆。 玄武使蓦地睁开那双铜陵大的眼睛,话语中隐隐有些不可置信。 “尔乃……尔乃鬼族纯血之后。” 神龟沙哑着声音,巨蟒的脖子缠绕伸展,玄武一时就像失手做了错事的肇事者。 周围一下子静的叫人害怕。 玄武顿了半晌,并未听到前方倒在地上的女子的答复。 显然她此时仿佛已经晕过去了,可即便这是她神识早已恍惚,身侧的手指却倔强地仍微微颤抖着。 她的心里究竟有着一分怎样的执念。 女子遮住眼睛的白绫一片血红,嘴角的鲜血仍旧源源不断往下淌。 自然玄武心中了然,它的大招非一般人真的‘消受不起’,更何况这样一个弱小女子呢。可是来者便是敌人,一寸都不能心软。 第二〇〇五章 蓄谋之战 玄武暗自在心里深叹一口气,虽是如此,难道今日终要注定放一回水了吗?恐怕这次不仅要放水,还要助她平安出去,后面还有三位更厉害的守护灵坐镇,不给她一点催化剂使她体内剩余鬼族之力激发出来,真的很困难。 玄武眼中光芒一现,巨蟒张开大口,吐出鲜红的信子,金色的光芒即刻从口中倾泻下来,瞬时笼罩住阿霓小小的身躯。 光芒缓缓散尽,阿霓胸前忽的有碧光时隐时现,玄武闭上嘴巴,此般顿时升起一种困惑。 “姑娘,若是觉得有力,试着看看还能不能灵气回身。” 听到略带沙哑却有力的声音让阿霓整个人都随之一震。 她皱紧眉头,感觉身上的血液开始重新流动起来,四肢慢慢有了感觉,方才周身都是一片闪烁金光,而光芒散去却意外发现所有的灵气都在往自己身上回淌。 恍然意识到自己当下是在何处,正在做什么。 阿霓咬咬牙,之前那一瞬就像是梦魇一般,如今烟消云散。她用力撑起自己的身子想要从地上爬起来。 只听前方玄武使又沉声说话,“我看你身上流淌的诚然是鬼族纯血,你便是鬼族之后。只是除了这些仿佛身上还有令一种虚无生灵护体。”玄武顿了顿,才又缓缓开口,“或许是哪一位神裔高人的一丝魂魄。” 阿霓费力地勾了勾唇角,虚弱道,“我现下的确是当今鬼君的嫡亲妹妹,鬼族之后的事实不假。只是大人口中所言魂魄之事,也不知这话从何说起。” 玄武一愣,转念一想仿佛还是有什么地方不对劲,它沉吟着点点头,“或许方才是本使弄错了。” 阿霓闭眼不再多想,只觉得现下最重要的就是好好恢复,云袖在空气中幻过一道符印,灵气又一次环绕她的周身。 盘膝而坐,做法轻念法诀,半晌才觉得自己好了许多。 阿霓站起来,睁开眼眸,不但觉得身上疼痛减轻了不少,意外还发现眼前透过被血染红的红绫,已然差不多看得见玄武之躯了。 当下一喜,连忙对玄武真君道谢,“阿霓多谢大人法外开恩,还救了晚辈。” 玄武无奈地闭了闭眼睛,“不过前尘之事,玄武本尊得道之前原也是幽冥司鬼君部下。如今有幸见得鬼君后人,自当好生相待。” 阿霓一愣,“玄武大人竟也是……” 她的话还没说完,眼前飞过一道金光,阿霓顺手握住。 钥匙牢牢落在她的手心。 玄武叹息一声,“我这关自然让你过去,可余下的几道也颇为不易。方才我往你身上注入了几道金刚咒,可保你前后四个时辰安然无恙。白虎使力大无穷你一定要小心为上。”它闭眸,“我能为你做的唯恐只有这些了,剩下的路还是需你自求多福。” “谢玄武大人提点。” “姑娘,你的执念太深。有时候放过自己或许才是一种成全。” ? 玄武真君最后一句话让阿霓胸口一滞。 可是她的脸上仍旧是波澜不惊,仿佛一点感觉都没有,白衣飞扬迎战下一位守护灵。 第四道洞中洞,上古神兽——白虎。 白虎是战神的象征,力大无穷,绝无虚传也。 这是阿霓自接下白虎使第一掌后即便得出的结论,若不是身上有玄武真君给保持四个小时的金刚不坏之身,恐怕阿霓如今早已身首异处,肝胆俱裂了。 诚然是一次又一次地被白虎使疯狂击落,悬到空中,然后急速坠地,然后再一次又一次地站起来。 清楚明白自己的实力根本不够白虎的九牛一毛,唯靠这四个小时的金刚咒撑到如今。 而上古神兽白虎也便是这么眼睁睁看着这弱小女子雪白的身影,就像一片轻飘飘的羽毛,一次又一次被自己毫不容情地狠狠击落,然后颤颤巍巍站起来,再次击落,又再次倔强地站起来。 源源不断从口中吐出来的鲜血将她的素衣白裙点缀上朵朵红梅,墨发飞扬,一时恍惚间还甚至有一种给人美的惨烈的错觉。 它甚至格外想不通,那个女子究竟为何那么拼,是什么支撑她不倒下不畏惧不屈服不认输。 她的心中究竟藏着多彻底的执念,古往今来真的唯有她一人,真的很叫人心疼。 饶是连临渊上神都比她放得下。 可终究它乃上古神兽,职责在身,容不得有一分心慈手软。 时辰一分一秒的过去,到最后仿佛就连铁石心肠的生灵都会觉得累。她一次又一次地站起,倔强地不倒下只想要取得白虎身上的钥匙,而白虎到如今早已厌倦这毫无生趣的战斗,它早就疲乏了。 狂暴的一声怒吼,白虎再也不愿奉陪她玩下去,抓牙舞爪,一个跃身向阿霓飞扑过去,趁这个机会就早早了解吧,是生是死也是她最后的造化了。 阿霓无力地倚靠在身后的石门上,她到此时也已然没有了半点力气,精力散尽了。 眼睁睁地看着前方扑过来的庞大身影,这个时候她竟是浅浅一笑。 嘴唇微动,阿霓凝眉开始默念咒语。 嘴唇一开一合的速度越来越快,眼前白虎的身影随之也越来越清晰。 直到白虎使的身影一跃而下,庞大的阴影遮住阿霓整个小小的身体。 时间忽然一下子顿住了。 白虎锋利的爪子再也不能向下哪怕只有一寸。 雪白的光芒像一道无坚不摧的屏障恰到好处地在中间将阿霓与白虎的身影阻隔开来。 阿霓的身子倚靠在石门上,双手不断变换形状,口中的碎语亦没有停止轻念。 等的就是这一刻。 白虎永远都不会知道的是,阿霓每一次被它击落,身上在之前被玄武真君打通的灵脉敲醒一次,鬼族之力便蓄势一分。 虽然内伤明显,血也是源源不绝的喷涌而出,而鬼族蓄力却也便随之愈发深厚。 正面交锋的胜算或许真的不大,白虎是何许人物,满是戒备地迎入战斗自己或许得不到一点好处,相反所有的盘算会在一时间全军覆灭。 那么她是真的完了,甚至连死都没脸见曾助自己一臂之力的玄武真君。 第二〇〇六章 回忆如杀 阿霓要做的就是等。等白虎觉得累,等它感到疲惫,并对自己放松警惕想要迫不及待地速战速决,主动出击。那么,成败就在此一举。 这个时候白虎想要中途收手,抱歉,已经来不及了。 阿霓浅浅一笑,一双手反转,光芒万丈,蓄力用劲向外推了出去。 “轰——” 响声震耳欲聋,白虎真是输的不甘心。 风沙扬尽,阿霓终是脱力地倚靠在身后的石门上,捂着胸口,满头大汗,大口大口喘着气。 前方金光一闪,钥匙从远处飞来,一把被阿霓牢牢握在手心。 如若是猜的不错,那么下一位守护灵不是青龙就是朱雀了。 ************************************** 石门铡下,前方一片雾气迷蒙。 在这个石洞中,却意外不若之前的洞中洞,周围皆是弥漫着茫茫白雾,叫人仿佛处于云里雾里,脚下软软的,摸不清方向。 幸而阿霓眼下一条被血染红的白绫,其实这周围有没有雾气与她也没有多大关系,灵敏的听觉是她如今最好的法器。 不知今下究竟是哪一位守护灵,因为对方迟迟没有发出一点声音。 鼻翼忽然充斥进一股莫名的香气,愈来愈浓。那种香气有些疑似长生花的花香,却全然不若那长生花来的纯粹馥郁,而是,竟有些浓的叫人头晕目眩。 “小鱼儿……” 这是谁的声音,是谁在叫她。 而声音的源头明明如何都寻不见,他究竟在何处。 “小鱼儿对不起。小鱼儿,请你原谅我。” ‘轰’的一声,阿霓感觉自己忽然间仿佛被谁用一盆凉水从头顶蓦地浇灌下来,顷刻间意识到什么的她一时间整个人杵在原地,竟寸步难行。 那个声音,那个声音是…… “小鱼儿,我为了救晚清夺走了你的紫神玉,挖了你的心,你恨不恨我?” “楚长歌。”阿霓不可置信地喃喃,胸口一阵撕裂,“楚长歌!” 她的声音嘶哑着,四处寻找他,竟是无论如何都想找到他究竟藏身何处。 “小鱼儿,你恨不恨我,恨不恨我……” 他反反复复重复着那一句话,当下一瞬间恍若周身四面八方都是楚长歌不断回响的声音。 你恨不恨我,恨不恨我,恨不恨我。 “楚长歌,你出来,你出来!我恨你,恨你,恨不得杀了你!”阿霓双目赤红,疯狂地嘶喊着,“出来,出来,我杀了你!” 烟雾迷蒙连阿霓自己都不知身在何处,只是当下满是恨意与怨怼,她绝不原谅那个背叛自己的人,绝不原谅楚长歌。 “为什么我变成如今这般模样,你还活着,白司离是我的,阿霓你活该!无间地狱的债我来要了。” 空气中的声音在这时骤然一变,楚长歌竟蓦然消失却换成了另一名女子的愤恨声。 “梦姬……”阿霓失声叫道,下意识退了两步,“梦姬你不是死了吗,舞月你不是死了吗!” 她微微惶恐,晕头转向却仍旧见不到那女子一丝踪影。 “阿霓你活该!无间地狱的债我来要了。” 无间地狱的债我来要了,无间地狱的债我来要了。 “不要过来……”瞳仁霎那间又变得深黑,阿霓的声音支离破碎,喃喃地,“别过来,你别过来!” 她急急退后,仿佛想离那个声音越远越好。仓惶的样子仿佛觉得那个消逝的女子是这个世上最不幸的人。 “瑜儿,我会保护你,我会带你走。如果你不幸福,我就带你走。” 凤息……! “你能不能不要叫我哥哥,能不能有一天,你不要把我当作是你的哥哥。而是一个,男人。” “哥哥……”听到这个声音,阿霓蓦然怔住了,回过神来之后满眼竟是不信。再也没有忍住,也无法忍住,她呜咽着在这云雾缭绕中跪倒下来。“哥哥,凤息……凤息。” 阿霓痛苦地双手捂住自己的眼睛,火辣辣的却始终没有一滴眼泪流下来。 这个时候她就像一个小孩子,像一个迫切需要人保护的小孩子。 身边一个人都没有,所有人都离开她了,她一下子失去了所有人。这个世上,仿佛所有人都想让她死,只有哥哥是真心待她,想要她活下去。 那个声音带着悲凉,带着心疼,带着无法或缺的宠爱。让阿霓整个人的坚强防线都全部溃塌,一时间经历所有愤恨,不安,愧疚,她甚至要承受不下去。 这个世上独一无二对她好的人,焚仙崖下也是他陪着自己经历生死的人,她真的好想他。 “你是炎尧,是凤息,也是柒夜。是你,每一个都是你。” 她嘶哑着喉咙无尽地呜咽,胸口挣扎撕裂,就像整个人被泡在辣椒水里,铺天盖地的痛苦与愧疚。 “阿霓……瑜儿。不要离开我,不要离开我好吗?” 不要离开我,不要离开我。 “对不起,我总是让你难过让你心痛对不起。可你从来没有放弃过我,没有不要我,一次又一次地珍惜我,保护我。柒夜,我的哥哥,哥哥……你别走。我不离开你,我发誓我再也不离开你了。” 阿霓发疯似的站起来,张开双臂拥抱着每一寸空气,就像她的哥哥就在这里的某一个角落。而她要找到他,她一定要找到他。 胸前的兰溪玉佩疯狂地闪烁,阿霓此时此刻仿佛就要失去自我,深深地陷进去。 “楚长歌背叛你,逝雪深走了,苍崖凤息不知去向,就连九曲最后也放弃了你,难道这个世上只有白司离足够以摧毁你。” “纤,云……” 之前所有的声音如数消失,只剩下那噩梦一样的咒语一遍一遍萦绕。 阿霓整个人恍若瞬间醍醐灌顶,一下子清醒了。她不可置信地从口中喃喃挤出这两个字来。 然后那个噩梦抓牙舞爪,毫不留情地扑向她。 那个最可怕的噩梦。 “唐瑜你怎么还没死,你看看自己如今人不人鬼不鬼的样子,你以为白司离还会认你吗?我也要你尝一尝,作为第三者,只能在一旁按着我们恩爱缠绵的滋味。我要你只能看着却不能亲近,想说却又说不出口,看着我代替你和他缠绵厮守。而你?呵呵,什么都做不了。” 闪电一样的片段如数在阿霓脑海里一一掠过。 第二〇〇七章 实力悬殊 “你早该等着老天爷来收你的命,白司离再也不会认得你,就是多看你一眼,都觉得恶心!” 她变成白狐,变成红梅,却眼睁睁地看着白司离和纤云恩爱缱绻,缠绵床榻,束手无策,什么都做不了。 “住口!你住口!纤云你不得好死!不得好死!” 手指一寸一寸的收拢,带着满是仇恨的气息。 阿霓的眼睛一片赤红,脑海中仍旧是一闪而过所有往昔片段,纤云的话一遍又一遍。 她无法抑制地闭上眼睛,身后的发丝无风飞扬被骤然震开来,衣袂飞掀,周身灵气一时黑暗四溢。 在做什么,如今自己在做什么。 轻而易举就被人击溃了防线,轻而易举就让人控制了身心吗,整个人痛的就像撕裂一样,为什么世间所有的煎熬与苦楚要她一个人承受。 兰溪玉佩散发出夺目的光辉,光芒炙热让她体内的热血也随之沸腾起来。 被血染红的白绫蓦地一松,从眼前瞬间飘离脱落,阿霓顷刻睁开眼睛,如画眉目,血红一片。她的眼睛睁得大大的,面无表情,语气冰冷没有一丝温度。 所有的声音与幻影在一刻如数幻灭。 “接下来会是谁,瑶锦还是最后的白司离。以为这样就能乱了我的心智,让我永远迷失在这个被故弄玄虚的法阵中?” 她扬起的微笑叫人心下发寒,慎人无比。 “没错,这些人我一个都不会忘记。除了哥哥,所有人都要死!” 最后一个字音落,云雾瞬间烟消云散,青龙的嘴角蓦地溢出一丝血迹。 ? 她看得见了。 洞中洞上古神兽青龙。 想不到这惑人心智的幻象竟让她因祸得福,青黑色的石洞,抬头仿佛望不见顶,而她渺小地在这里,竟也不曾想到再一次睁开眼睛好好看这个世界,会是在这样的环境下,而且现下她正临大敌。 眼下清明却仍旧隐隐泛着桃红,而眼前的青龙盘旋而上,庞然巨大的存在,它的眼中尽是睥睨天下之色,只是眸色仍旧不难看出有一抹疲惫。 “有些人还未见到本使真身便被自己禁锢在自己的执念中。出来的要么已经放下,要么恨到极致。”青龙浑厚的声音这时候在石洞内响起来,一字一句,“可是很明显,你是第二种人。” “是。”阿霓应下也不驳回。她稳稳地站在青龙面前,大胆地直面它,今非昔比,那些曾想要她死的人,她一个都不会忘了他们。 “青龙在此,能走到本使这里,也看得出来你不简单。” “晚辈至始至今只有一个心愿,既然来了,就没有想过要回头。” “好,好。”青龙不禁一声吟叹,“百万来年了,这非花幻境栖灵洞内,除了临渊,终于等到第二个人了。” 阿霓蹙了蹙眉,一瞬间感到迎面而来强烈的压迫感。云袖空中一拂,周身立即铺满灵气。 青龙微微一愣。 “鬼族的后人。” 阿霓盈盈一笑,“正是。” 青龙长吟一声,眼前的女子白衣黑发,在自己眼里她是这般渺小,简直是蝼蚁一般的存在。却在想到她竟能穿破一切层层阻碍走到这里,不由心神一凛。 果然,是非一般的鬼族之后吗。 神火在顷刻间将青龙整个通体缠绕起来,它目光如炬,尽是戒备与求胜之心。 “好,让本使看看你与生俱来的鬼族之力,到底会有多强大。” 话音方落,只见青龙奋力盘旋而起,飞速舞动的身体像天边叱咤风云的神鞭,一道道神火打下来,毫不留情招招致死。 仿佛对阿霓如今的力量很有信心,青龙一点都没有谦让的意味。 而阿霓虽然此时的灵气远远胜于往昔,可面对当下青龙这般无情的挑衅,难免感到吃力难挡。 洞中瞬间光芒万丈,一时竟分不清楚源头究竟是来自青龙还是那小小的女子之身。 青龙的龙尾带起铺天盖地的碎石,它的速度灵活又快让人根本分辨不出事实上它究竟在哪个方位。 不愧是上古神兽的实力。 阿霓整个人身上的弦都紧绷在一起,只知道大敌当前由不得她半点分神。 半空中看似乱舞的青龙就像一条绵长的绿丝带,渐渐头尾相接,并一点一点朝里收拢,而此时的阿霓恍若浑然不知情,等她危机感有所察觉的时候诚然已经来不及了。小小的身子竟已然被紧紧地囚禁在专属于青龙的禁区内。 一时她竟无处遁逃。 青龙的身体还在一寸一寸向里收紧,反复要把阿霓当场捏成齑粉。 兰溪玉佩忽然散发着微弱的光芒不安地颤抖起来。 实力悬殊甚大,这个时候阿霓恍若才意识到,先前可能自己都是在投机取巧,而若真的这样硬碰硬,完全不可能战胜甚至是当中一个上古神兽。 这种即将命竭的感觉就像那个时候一样,被纤云紧紧锁住了咽喉,连呼吸都变得一场困难,而自己束手无策,一介凡人之躯只能眼看着生命一点一点消失殆尽。 眼底蓦地闪过一抹赤红。 兰溪玉佩忽然在这个时候毫无征兆地迅速脱离阿霓的脖颈,速度悬到半空。 通体急速旋转紧接着散发出逼人的光芒仿佛要将整个栖灵洞打穿。 “什么?” 青龙惊恐地喊了一声,恍若见到了什么令它难以置信的东西,霎那间情况逆转恍若连它自己都不曾想到。 光芒万丈在青龙的眼睛折射出另外一个人的影子,而那影子蓦地一下又迅速闪去。 速度之快,这一切仿佛就是一念之间。 而阿霓甚至都没有反应过来在那一霎间到底发生了什么事,只觉得胸口蓦地一凉,兰溪的温度已然离开了自己的身体。 她的惊喊声还滞留在嘴里,那半空极致地光芒已然逼得她睁不开眼睛。 只听到青龙痛苦地惨叫一声,立刻将它不断收紧缠绕的身体迅速打开。 而阿霓恢复呼吸神识,再不等片刻,飞身而起,向前一掌打在青龙的鳞片上,光芒现尽,钥匙凭空飞来,稳稳地落在了阿霓的手掌心。 第二〇〇八章 神若天道 “青龙大人承让了。” 阿霓伸手将空中的兰溪玉佩收回,迫不及待地前往下一个洞中洞。 而青龙神兽在阿霓走后睁着硕大的眼睛呆滞失神地愣在原地。 它不住喃喃地,“怎么可能,怎么可能织天神女不是已经,死了吗?” ************************************************* 如今便是最后一个守护灵——朱雀了。 只是临渊说这栖灵洞内诚然有七个洞中洞,现下六个上古神兽都在了,那么还只剩下唯一的一个会是谁? 事实上阿霓心中自是有了答案的。 兰溪玉佩在当时究竟发生了什么她不知道,准确的说阿霓是没有看到。 当时光芒太强烈,根本不能用眼睛去直视它。为什么青龙会忽然恍若失了理智,为什么青龙会那么惊讶那么慌张。 只顾着要拿到钥匙走出去,而这里的原因恐怕她永远都不会知道了。 朱雀曾是九天玄女的化身。 如此留在最后也应是对彼时玄女的一种尊敬。 浑身浴火的朱雀,高高在上,尊贵不凡。 这是阿霓在见到朱雀之后第一反应。 神女应当如是罢。 不若之前那般想要速战速决,直到最后一刻,阿霓只是平静地站在当下,手中握着微微发光的兰溪玉佩。 她的脸上毫无遮蔽,眉眼倾城却又似出尘脱俗。只是这双眼睛美则美矣,倔强犀利,如今竟还有一抹难以消磨的冰冷。 她抿紧唇,蹙眉望着上空浑身浴火的朱雀,朱雀一样俯视着她。 “你可知此乃何处?” 上方庄严的声音传落下来,仿佛连她的质问都是柔中带刚不容侵犯。 “自然知道,非花幻境,栖灵洞。” 阿霓不卑不亢。 朱雀的羽毛光彩夺目,俯瞰身下之人,“看来你与临渊相识。” 阿霓没有否认,一双美目炯炯有神地望着朱雀。 “那你又知不知道临渊上神当初究竟为何会来这里。” 阿霓顿了一下,继而摇摇头,其实事实上这个连逝雪深都没有明确告诉她,而她自己也是一知半解,几百万年前的事,又怎么可能如数明白这些来龙去脉。 “非花幻境栖灵洞,要的就是让来者放下执念,放下痴念。临渊如是,你方如是。”朱雀的声音带着一股让人肃然起敬的力量,她不缓不慢,继续说道,“当初清远天神不惜耗尽毕生修为将他关在此处,便是因为临渊作为上古之神,却自心升起七情六欲,还妄想扭转乾坤。非但如此,不知悔改执迷不悟,执念缠身,不可废也。这百万年下来,不过也是想让他放下,让他知道悔改之心。” “可他并没有。”阿霓喃喃道,“他没有。” “对。”朱雀的语气并没有半分改变,“他没有,非但没有还一心觉得自己没有错。而你,是第二个他。” 阿霓一愣,然后苦笑着,一时感觉心脏被揪紧了一样,“难道爱一个人真的错了吗?” “爱一个人没有错,可是神,却不行。” “我若是临渊,一定也觉得天道不公,为何神不能爱,神也是有心的。” “天意如此,无法更改。神若是有七情六欲如何做到如天道公正长存?怎么凌驾六界之上,称六界为首?人若是有恻隐之心也是相同道理,所以,你认为大凡事实是公平的吗?神的旨意便是天道的旨意。” 阿霓一句话也回不上来,朱雀的话强硬却不容反驳,此时此刻竟一时觉得素来高高在上足以覆手天地的临渊上神如此可怜。 手中的兰溪玉佩微微闪烁。 阿霓将它重新系回自己的脖子上,继而抬眸微微一笑,“可我觉得,天道无心,也是不公!” “放肆!”朱雀一声怒喝,“小小鬼族后裔,难不成也想不自量力地挑战天命吗?” 阿霓摇摇头,“我并没有,我只是如实表达心中所想。而且我此行这里也并不是要扭转乾坤,我自以为也没有这个能力。”她顿了顿,“我只是想把之前有些人欠我的东西,一一讨回来。” “此般执念,看来之前的六位守护灵并没有能够阻止你。” 阿霓勾起唇角,“没有人能够阻止我,包括朱雀大人你。” ? 阿霓整个人凌空而起仿佛只是霎那间,流云飞袖带起一片倾世光华。 而朱雀自始至终稳稳地停留在原地,恍若早就料到对方会按捺不住率先出手,她没有一丝惊慌,就像在等着她来。 朱雀的羽翅微微一扇,火光四现,她连身形都没有动,施展的每一招却都毫不留情地打向眼前轻如鸿毛的女子。阿霓眼下一惊,一声惊呼,已来不及躲,震开的火花让整个人为之一痛,她被直接被震倒在地。 朱雀的声音第一次冷下来,“有时候我真的怀疑究竟是什么让你那么不怕死,那么勇敢,不顾一切。” 阿霓一口血蓦地吐了出来。 她趴在地上惨淡笑着,“想知道吗,除非我死在这里。” 一鼓作气,阿霓皱紧眉头,重新做法,眼前的神兽比之前的都要厉害,不对,或许之前的几位还根本就不是那朱雀的对手。 小小的身影在朱雀浑身烈焰的笼罩下仿佛也在散发着逼人的火光,阿霓锁紧眉头擦去唇边的血迹,雪白的身影一跃而上,将速度之法发挥到极致,那些擦肩而过的火焰哪一个不是让她差点坠落,命在旦夕。 而阿霓的身影就像一道道一闪而逝的影子,快的几乎连眼睛都捕捉不住,灵力护身,光芒万丈,这是她将所有的法力都充盈到了极致。 没办法,除非比朱雀的烈焰要快,还有余力反击,不然只有被击倒的份。 诚然她的速度朱雀自然也是看在眼里,眼底闪过一丝冰冷,不想再陪那女子浪费一点时间的她忽然振翅而起,一时间光彩夺目,恍若日月也为之失色。朱雀扬起纤长的脖子,发出一声让人为之一震的清鸣。 清鸣一声,群雀静默! 阿霓蓦然吓得愣在了一处,甚至忘了自己身在何方,眼前忽然铺天盖地的光芒,那一瞬间恍若失去了所有神识。朱雀的炫彩羽翅一把扇过来,‘咣’的一声,这个时候阿霓只觉得自己耳朵嗡嗡嗡响个不停,像进去了一个虫子永远都飞不出去,随后眼前忽然漆黑一片。 懵了,霎那间什么只觉都没有了。 第二〇〇九章 兰溪玉魂 五脏六腑在一点一点碎裂一样,却只能眼睁睁看着。急速坠落的那一刻忽然觉得很伤心很难过,就像所有的希望都在一瞬如数幻灭,而她终是没有闯过去。 不顾一切,拼死拼活,还是没能闯过去。 忽然一切的虚空就像让人一下子回到最初的时候,也不知道为何此时此刻反反复复脑子里只剩下那句让自己三生三世最悲伤的话。 白司离,你为什么不认我,为什么不认我…… 我才是唐瑜,我才是阿霓。 阿霓…… 眼前不知被什么模糊一片,眼睛好痛好撕裂,胸口像被人又用力地捅了一刀,那样窒息。眸光错落,皱紧眉那一瞬,眼下竟霎那出现一身月牙白衣的白司离。 唇角露着浅浅微笑,恍若最初模样,花开满城。他温柔地向她伸出手来。 阿霓,小筑的梨花都开好了,你愿意嫁给我吗? “碰!” 身子坠地,风沙四起,白衣黑发铺满,襟上点点血迹。 愿意。 原来无论如何,最诚实的回答,还是愿意。 ? 整个空间就像忽然间被什么所撕裂了一样,朱雀所在的洞中洞竟在一瞬散发出七彩之光。 朱雀浑身的火焰就像要将天际一起燃烧,迫不及待疯狂追击,在阿霓闭上眼睛之后又紧接着穿过一切而来,她竟是要让阿霓干脆在此殒命,再受灰飞烟灭轮回之苦。 彻底碎了她那一份执念,就在此了解一切。若是许她离开,指不定六界何时就要大难临头,那么她决不允许。并不是所有人都如临渊一般强大,她朱雀阻止不了临渊,难道还阻止不了如今这还不成火候的小小鬼族后裔吗。 颈间的玉佩在这时忽然‘泠泠’作响,在这个空灵的地方俨然像一道催命符,叫旁人听了都心惊胆战,捏一把热汗。 里面似乎有什么东西恍若在这个时候正要挣脱一切束缚与封印,迫不及待跃然而出。而烈焰将阿霓此时的脸照的绯红,诚如二世之年待嫁模样,‘泠泠’的声音一声比一声大,一声比一声急促。 眼看着红光四射,与阿霓恍若近在咫尺的距离,那一刻周身顿时升起一道莫名的无形屏障,紧接着兰溪玉佩的光芒砰然幻化,竟在顷刻间凭空现出人之形体,白衣猎猎风华绝代,那光芒极致,与朱雀的烈焰砰然迎合在一起。 ‘咣’的一声,仿佛要把整个栖灵洞在瞬间化为灰烬,震耳欲聋的爆破声一时间久久不息,难以停止。 一时就连天地都似乎震撼不已,地动山摇,云层塌陷,朱雀毫无防备疯狂的一声长吟,用力地摔在身后坚硬的石墙上。 极致光芒一点一点缓慢散尽,而阿霓恍若平安无事。素衣白裙上点点红梅,朱唇亦被血染得鲜红,她闭着眼睛,静静躺在那里却是意外面容安详没有皱着眉头,没有疼痛,没有杀戮,没有背叛,没有仇恨,不知此刻在她的梦中又是谁携花而来。 偌大的空间内,阿霓的周身此刻微光盈盈,而身前竟赫然欣长站立一枚白衣男子,黑发如缎,颜倾六界,目光若冰,婆娑衣袂无风飞扬,他睥睨众生的气势恍若可以为身后那个她倾尽天下。 朱雀的瞳孔与声音一起颤抖,说出来的几个字明显不稳,“这,这……织天神女?” 这一遍她好像在问自己,忽然她猛地一愣,不可置信的模样简直像面临神女重生。 “玉魂!”她盯着阿霓颈上的兰溪玉佩,又晃眼紧紧锁住那身形虚幻却又如此真实的白衣男子,“你究竟是谁,身上居然会有织天神女的力量。” 时间顿了一秒,白衣男子一句话都没有说,或者说他根本没有时间去回答朱雀的问题,甚至他连表情都没有变化一下。 身影一跃而上,那一抹白色快的根本无法捕捉,升到空中眨眼已与朱雀对峙,而甚至不等朱雀从惊恐未定中清醒过来,白衣男子已然出手,宽袖拂光,光芒夺目,战斗的时间不过朱雀缓慢眨了一下眼。 ====================偶是分割线================== 阿霓全身疼痛地睁开眼,第一个反应是糟了,四个昼夜会不会已经过去了。 接着又恍然意识到,原来自己还活着,并没有在方才就这么被朱雀打死了。 她皱了皱眉艰难从地上爬起来,仔细打量四周,等一下这里又是哪儿,四面环壁什么都没有。忽然想到自己并没有打败朱雀,可若是这样,朱雀又去哪儿了,失去只觉的那段时间里,到底经历了什么。 梦,就像方才那样会不会一切都只是一个梦。 伸手摸到自己胸口,兰溪玉佩好好的在那里,温热的,除了身上刻骨铭心的疼痛,什么都好好的。 深呼吸凝气,灵气环身,感觉好了一点,鬼族之力也在,周围的一切她如今也都看得到。 这么说来,上古神兽朱雀之前的经历都是真的。 那么,现下的自己究竟到了何处? 前方的石门在这时忽然应声而起,接着阿霓听到一个声音远远地传过来。 “小丫头,你在等什么,为什么还不进来。” 心下一凛,阿霓登时回过神,任何思绪都先抛到脑后,现下最重要的就是离开这里。 逝雪深果然在里面。 见到阿霓身影的那一刻他心中的大石头像是终究放下了,唇边再也藏不住笑容,按捺不住激动立马上前,紧紧握住她凉凉的手欣喜道,“我终于等到你走到这里了。” 而阿霓静静站在他面前。 逝雪深近在咫尺的容颜才像梦中一样,终是又一日,她能再亲眼看看他了。 白衣青衫,俨然是最初的样子,颈上的连心锁闪闪发光,眉目如玉,笑若朝阳,英姿不凡。 她不由暗暗长叹一声,这一刻来的有多不容易,自从来到非花幻境就双目失明,逝雪深陪伴的日子,阿霓几乎每日都在脑海里想象临摹他的样子,此时此刻他真的一点都没变。 真好。 而果然真如自己所想那样吗,栖灵洞的最后一个洞中洞守护灵,就是他,上古神兽白泽大人,逝雪深。 第二〇一〇章 最末守护 恍若这才注意到阿霓眼前已不见了白绫。 逝雪深久久注视着眼前女子的眼睛,无比晶亮,瞳仁中还能看见自己的影子。 他不禁颤声道,“小丫头,你看得见了?” 阿霓点点头,“逝雪深,我看得见你了。你如今就在我的面前。” 逝雪深顿时喜极,倾身一把将她抱住,揉进自己怀中,“真好,你平安无事真好。” 阿霓勾起唇角,觉得鼻子酸酸的,“我闯过来了。再艰难再折磨,我都熬过来了。” 忽然觉得无比心疼与心酸,逝雪深更紧地拥住她,叹了一口气,“只这一次,我再也不会让你一个人了。我会永远陪着你。” 一时在这偌大的洞中洞内,只有他们两个人,兰溪玉佩和连心锁都在微微发光,阿霓用力地点点头,如今才算一切都过去了。 可是,真的都过去了吗? 逝雪深缓缓松开阿霓,手指轻柔地抚上她的脸颊,之前经历了什么,光是想想就叫人心疼。 而如今,她在短短的四个昼夜又是成长了多少。 素衣白裙上的点点血迹都是她前程后路不管不顾,也要拼过来的荣耀徽章,可是直到现下,都将不再重要,重要的是她还活着,他的小丫头此刻真实的,并且活着站在他的面前。 而他逝雪深会保护她,不再让她受到一点伤害。 目光错落间,阿霓忽然锁住逝雪深此时深不见底的眼眸,他的眉头微皱,叫人真的无法猜透,只这一刻她恍如瞬间想起来什么,动了动唇,而逝雪深在这电光火石间蓦地一愣,整个人体内的弦都在一霎那崩紧了。 他的眉头皱的紧紧的,心里百般煎熬,还是选择早她一步说了出来。 “你心里想的没有错,栖灵洞第七位守护灵,就是我。” 只这一刻,时间恍若倏然凝固静止了。 早就猜到也早该知道,她阿霓的心思永远瞒不过逝雪深的。 阿霓蹙眉,此时此刻真的不知道再说什么,看着他的眼眸,感觉到他的内心挣扎,或许能想到的只能是,逝雪深不会想要伤害自己的。 “即便你如今真的要与我动手,我也恐怕不是你的对手了。”短暂的沉默之后,感觉气氛明显僵硬下来,逝雪深尴尬地微微苦笑。 阿霓立即上前一步捉住他的袖子,“我知道,那一日为我扶植长生花,你损耗的修为根本还没有复原。” 逝雪深温和地握住她的手,“是,我承认。可是小丫头你还不明白吗,即便如今我的修为没有损耗一丝一毫,我也根本不会与你动手的。”他的眸子深沉似海,“若是我,真的做不到。” 阿霓没有说话,自然她明白的。 逝雪深顿了顿,眸光微闪,“你知道我一开始就不想你因为什么而改变,就算是此时此刻到了如今这个地步也想你能够放下,一直以来都这样想,可我也明知道你已经下定决心不会更改了。而你,也真的做到了。”他的脸上有些许痛苦之色,却还是下定决心把话说出来,“自妖界禁地再一次见到你的时候我就奢望,你若是能永远这么无忧无虑下去就好了。” 话音一落,阿霓的目光忽然毫无征兆地冷下来,只这一眼就让逝雪深感觉从头冷到底。 她挣脱逝雪深的手,语气没有一丝温度,“你也知道到了如今这个地步,这些话已经没有任何意义了。你明明知道,永远不可能。” “小丫头……”逝雪深迫切地想叫住她。 “逝雪深你若是这样想的话。”说到这里,阿霓侧过身去,只是轻描淡写地看了他一眼,“我不介意此时此刻再挑战一下栖灵洞最后一位守护灵。” 回音袅袅回响在栖灵洞上空,而周围的温度恍若骤冷到了彻底。 逝雪深呆呆地怔在原地,就像瞬间石化了一样,他甚至一时不相信阿霓会说出这样的话来。 “你说什么?”逝雪深不可置信地又问了一遍,手还僵硬的顿在半空,心仿佛已经在方才一瞬麻木了。 阿霓目不斜视,“我说,如果如今只有打败你,才能如我所愿从这里走出去。那么逝雪深,动手吧。” ? 她的目光为什么会如此冰冷,一转眼就像忽然变了一个人一样,那么陌生。陌生的叫人不由自主一点一点越发寒冷。 难道,栖灵洞这一遭,真的让阿霓完成蜕变,真的如临渊多说,她会重新变成了另一个她想要的样子吗? “小丫头你不要这样。” 逝雪深苦笑着,“不要这样,你明明知道我不会和你动手的。”他的声音到如今竟会如此不受控制地颤抖,“好,我会带你出去,我不会和你动手,然后带你出去。然后……然后如你所愿,你会拜临渊为师。” 恍若连舌头都打了结,都不知道自己想说的到底是什么。那种苦楚就像把整个心都泡进黄连水里一样,这些话他事实上根本都不想说出来。 他从一开始就根本不想让阿霓拜临渊为师,不想阿霓变成现下这个样子。 可是,恍若真的一点办法都没有,他真的束手无策,到现如今都不可能回头了。 没办法,她倔强的,早就不是最开始的那个她了。 “只这一次,你不是说只这一次吗?”阿霓失笑,“没关系,你不会辜负了你的承诺。而且,你就这么有信心,即便失了修为还以为能够战胜我?” 阿霓皱紧眉头又提高了音量,仿佛就是为了刺激他,没有后顾之忧与她好好的打一次。 她上前一步,“还是你根本就是在怕,如今的你早就不是我的对手了。” 逝雪深随即往后退了一步。 他摇着头,“呵呵,一定要这样吗?我已经答应你,我们现下就能出去。” “如果我说我如今自己已经强大了,可以不需要你的保护,诚然你所对我的承诺即便失信也没有关系。我只是想要有个人陪伴而已……” “够了!”逝雪深一把攥紧了拳头。 第二〇一一章 再赌一次 阿霓目光错落,他的每一个神情她都看在眼里,如今逝雪深心智已乱根本不会再去猜想她此时此刻的用意。 他不是不相信她吗,不是觉得她还是需要人护在怀里的小女子吗,不是还想她能够放下一切,放下恨吗? 那么她就强大给他看,如果他不知道如今的她已然蜕变,就这么与他平静离开,那么从今往后逝雪深还是会在耳边一遍一遍地提起,一遍一遍地与她说,他想要最开始那个无忧无虑的三世唐瑜。 可是到了此时此刻,真的还有可能吗? 逝雪深一字一句,“为什么?阿霓。我只想你不要那么辛苦,不要变成临渊心里的那个样子。” “我也想告诉你,如果你觉得你承诺能够保护我,能够永远陪着我就可以让我就此放弃,那么逝雪深其实你根本不懂我,你不知道我如今最想要什么。说再多也没有用了,你不就是觉得自己有足够的能力让我一生无忧,不想与我动手只是不相信如今的我早已不再是最初那个需要别人护着的小孩子了。即便我今日就这样和你离开,你又会真的死心,不再有让我放下一切的想法了吗?”阿霓摇摇头,笑的破碎,“你以为真的可以为我一手遮天吗?从前我也是信那个人可以这么为我的,可是你看看他后来又是怎么回报我!” 逝雪深感觉自己的心和眼睛都痛的要命,或许应当说整个人都在痛着。 从答应助她拜临渊为师的时候,他就应该明白过来,阿霓再也不会回头了。 逝雪深冷冷一笑,“阿霓,难不成你以为自己真的能战胜得了上古神兽吗?之前的六位守护灵,都才只不过是上古神兽本尊留在此地最渺小的分身,它们的力量仅是本尊的九牛一毛。”恍若对阿霓微微惊愕的表情根本视而不见,颈上的连心锁将逝雪深的眸光映照地金光四射,“只区区四个昼夜你以为自己真的能有多强大,我会打不过你?我乃栖灵洞唯一上古神兽本尊,白泽。” ? 顷刻间溢满周身的灵气带着吞噬天地风云的力量。 只那一霎那忽然脑海中掠过无数画面,花凉山下,妖界禁地,朝阳谷北青丘之国,甚至是这几个昼夜的非花幻境。 英姿飒爽的逝雪深,温柔的逝雪深,偶尔玩笑的逝雪深,帅气逼人的逝雪深,眼眸中满满是心疼的逝雪深。 可是现下充满战神气息的逝雪深还真是阿霓第一次见到。 她下意识地就退了一步,怔怔看着他,看着他周身骤然升起令人不可逼视的金光,面色冷峻,他这回好像是真的是生气了。 她如今的倔强,强势都让他很生气。 “怎么,害怕吗?你不是想战胜我,秉承自己的意愿从这里走出去吗?不是觉得自己足够强大不需要,我吗?”他眼中的那一抹痛恍若转瞬而逝。接着眼眸一抬,睥睨天下,“如今,我就如你所愿。” 前所未有的压迫,牢牢的压制住胸口,那一霎那感觉整个人的神经都崩了起来。 油然而生的畏惧感根本没有经过人的考虑,仿佛眼前的人只是那么站着就明显已经了然实力差距的悬殊。 更何况,他如今还未完全恢复,实在无法想象事实上隐藏在逝雪深体内的力量究竟有多强大。 阿霓皱紧眉头,瞳仁骤缩,她知道这一次交手无论如何都不可避免了,而如今只有一扇石门的阻碍,外面便是长生花海,临渊就在那里等她。 阿霓暗自微微苦笑,逝雪深,也就只这一次,往后再也不会让你担心阿霓了。 灵气溢满,阿霓眼中一狠,只见到白色的影子迅速一晃,素白的手已然略出去攻向逝雪深的喉头。 拼劲全力,就再赌一次。赌他一定会明白她想要强大想要求胜的心。 逝雪深当即将头一偏,斗气盛满,他的眼中没有温度,还未来得及眨眼,已是拿下阿霓转瞬的一招一式。 交手的速度根本叫人没有办法去捕捉,甚至连呼吸一下就仿佛已然过了一个回合。 白衣青衫像傲然惊鸿一样,而他身边那一抹白色影子如影随形,他欲逼之也不抵她一心求胜招招致死。 而他又怎么可能真的下得了手轻易伤她。 可是想要她乖乖束手就擒还是不易的,自然眼前的这个小丫头早已不是当初的那个她了,他心诚然早已明了。 不能伤害她,也绝不可能让她轻易取胜,逝雪深的难处可想而知,而阿霓竟是像根本毫不知情一般,她一心只想打败他,一心只想着证明自己。 那招招毫不留情没有一处不在回答他的疑问,她根本就不需要他的手下留情。 心痛之余再也看不下去她至今如此执迷不悟,逝雪深心下一狠,宽袖翩飞转瞬间已是擒住了她一只手。 阿霓大骇,怎奈被擒的那只手无论如何都挣脱不了,逝雪深看在眼里也是不忍,那一瞬间不由自主松了力道,心神一滞。 电光火石间,阿霓皱紧眉头空出的另一只手一时蓄足力量,立即往逝雪深身上划去,蓦然一个回身,逝雪深下意识地反手去挡,诚然阿霓的力量根本不敌逝雪深。 只觉得胸口一痛,阿霓狠狠地摔在了地上,蓦地吐出一口血。 “小丫头!” 那触目惊心的红让逝雪深整个人便是一震,失声喊出来,一瞬间无比的心疼与自责铺天盖地而来,他当下迫不及待地掠了过去。 他居然出手伤了她! “对不起,你有没有怎么样。”即便是她想伤他在先,最后让她受伤他不能原谅的还是自己。 阿霓暗自垂眸,自然她在见到逝雪深斗气盛满的那一刻就明白,自己不会是他的对手的。 可是她要赢,让逝雪深知道她可以,她想做自己想去做的事,所以她要证明给他看。 阿霓一只手握住胸前的衣襟,兰溪玉佩温热如初,它并没有如之前那般不安分的‘泠泠’响动。 自然它没有感应到阿霓有一点的危机感。 逝雪深是不会想要伤害她的。 第二〇一二章 拜师之礼 那人颈上的连心锁晃得人眼睛一痛,阿霓在霎那间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一下子箍住了逝雪深的喉咙。 当机立断只一次便锁住要害,逝雪深已无路可退。 只蓦然感觉脊背一凉,接着喉头便是一紧,接着逝雪深听到阿霓的声音凉凉地传过来。 “逝雪深,输的人是你。” 是,他输了。 回过神来后,逝雪深反而松下一口气,他惨淡一笑,“我知道,大不了你去做你想做的事。我便只好舍命陪君子。” 后来总想起那个时候在栖灵洞和逝雪深对峙,他最后说的那句话到如今阿霓想起来都不能原谅自己。 大不了你去做你想做的事,我便只好舍命陪君子。 *********************************************** 临渊果然等在一大片长生花海的中央。 那个时候见到所谓真正的临渊上神庐山真面目,若是有心一定是狂跳不已吧。 花香浓郁肆意,清风长驱,拂倒一片汹涌花海,天光熠熠,广阔无垠。 而临渊静静站在那里等候,墨竹纹底白衣猎猎,黑发飞扬,人影婆娑,他的眼底仿佛映射着苍穹之光,又仿佛什么都没有。 阿霓一步一步向他走来,身后跟着逝雪深。 素衣白裙上点点红梅的印记,嘴角处亦是还未干涸的鲜血,无一不证明她这一路走来的艰辛。 她缓慢走到临渊上神面前,眼睛里也不知道藏着什么,那种大凡事实皆为空的感觉自是让临渊看了也不由心神一震。 而阿霓第一次见到传言中所谓的临渊上神,他的眉眼,他的神情尽是天下苍生都在我心的悲悯感。 忽然觉得,诚然此般才是作为一位高高在上的神的模样吗? 又想起在栖灵洞朱雀与她说的那番话,这样外表下的一个神,心里却是深刻埋藏着与她一样放不下割舍不去的执念。 临渊率先打破此刻沉寂,他说,“阿霓,恭喜你。而且,你的眼睛也好了。” 他的声音是这几个昼夜所熟悉的,此刻伴随他的面容,音容相貌恍若终是组合在了一起。阿霓第一次觉得现下如此真实。 她眼眸微垂,跪下来,“师父……” 那一声叫唤喉头一哽,像挤满水的海绵,也不知有多少情绪藏在里面,让人心里听着就不是滋味。 而逝雪深静静站在她的身后,半晌,长长的一声沉吟与喟叹。 他的目光掠过临渊望向他身后,花海与天光衔成一线,宿命的齿轮一寸一寸,缓慢前行。 临渊低眸望着眼下的女子,单薄的身影仿佛此刻的风轻轻一吹便能倒下,可她却抿着唇,倔强地跪在自己面前,仿佛就在等着这一刻他对她履行承诺。 饶是现下他都觉得有些于心不忍了。 微微蹙眉,临渊摇头轻轻叹息,“阿霓,你辛苦了。你做的很好。”他唇角弯弯,目视前方,声音庄严肃穆,这个时候恍若是在向全六界的人宣告,临渊朗声道,“从今往后阿霓你便是我临渊上神膝下唯一的徒弟了。” 他亦遵守约定。 阿霓一时觉得热血沸腾,一个晃神还以为自己又听错,差一些热泪盈眶。 她立即三个叩首,“谢师父。” 临渊眉眼舒展,亲自弯下身将她从长生花海中扶起来,目光错落忽然对上阿霓身后逝雪深深邃的目光。 他微微一愣,紧接着却莞尔一笑。 至少就在方才的那一眼对视,临渊听到逝雪深用无声地方式告诉他,他完败,妥协了。 而阿霓终是在听到临渊的回答,自己行完跪拜之礼后,这四个昼夜中露出了她认为最为舒心的微笑。 直到这一刻才觉得,折磨与煎熬才真正结束了,苦尽甘来。 临渊伸手往阿霓眉心轻轻一点,阿霓下意识地闭上眼睛,指尖落下之处一点朱砂的印记闪着金光即刻闪现,接着又缓缓隐去。 兰溪玉佩温和的光在此时微微闪烁。 阿霓睁开眼睛,看着眼前临渊的表情庄严肃穆,一时不敢开口说什么话,只见他蓦然伸手宽袖一拂,长风扬起,忽然手中光芒四射,眨眼间一柄通体血红的长剑已然握在他的掌心。紧接着他仔细将长剑双手奉到阿霓眼前,认真看着阿霓虽不知所以却也庄重接过。 他的目光微沉,这个时候修长的手指探过去,伸到阿霓的唇边,轻轻一抹。 阿霓一愣,整个人都不敢动一下。 临渊皱着眉头,此时手指上沾着阿霓已然干涸的血迹,他挽起衣袖,聚精会神仔细地将指尖上的血抹在了阿霓手中那柄血红长剑的剑身上。 骤然间,剑身一时光芒大盛,阿霓更是惊讶地睁大了眼睛。 待光芒如数散去,只见那原本被临渊抹在剑身上的血迹已然消失地无影无踪。 祭剑已成,临渊这才算是松了一口气,感觉自己之前屏住了呼吸生怕出了什么岔子,直到现在水到渠成。他满意地微微颔首,双手负在身后,表情却仍是淡淡的。 “此乃为师铸就的第四件上古神器,名曰红尘剑。以后它便是你的了。” “什么……”那一句低喃毫无意识地从嘴里溢出来。 临渊蹙了蹙眉,“什么什么,没有听明白吗,还是觉得我的上古神器还配不上你?” 临渊的表情瞬间变得很臭。 “弟,弟子不敢……”阿霓还是愣愣的,这不过区区几时,不仅拜了临渊上神为师,还能白捡了一件上古神器,哪,哪有忽然出现那么多好事,这惊喜也给的太大了吧。 临渊满意地点点头,“量你也不敢。好生收着,方才祭剑已经完成,红尘剑滴血认主,如今它的身上已然有了你的气息,往后你便是它唯一的主人了。” “可是,可是……” “哪来那么多可是。”临渊又冷下脸沉声道,“阿霓,你如今真的完成蜕变了吗,怎么现下又仿佛变回以前了?” 话音一落,阿霓的身子随即一凛。 她当下便收回所有表情,蹙眉淡淡道,“弟子只是觉得,师父如今贸贸然赠剑,弟子还不会使,或许,根本还没有这个能力驾驭它。” 第二〇一三章 封印之解 临渊轻笑,“如今知道着急了,届时我自会教与你口诀心法以及招式,而现下的你学起来应当很快不容担心。诚然红尘剑自出世以来已有三十三式,实力也是绝对不容小觑的。”他忽然顿了顿,复又觉得仿佛不足犹豫,继续说道,“它虽是我来到非花幻境才铸成,可是相比那碧落刀却是一点都不为逊色。” 说完这句话,临渊特意抬眸锁住了阿霓此时的表情,果然听到这一句她整个人都不动声色地抖了抖。 阿霓一凛,当下愣在那里。 碧落刀…… 临渊转过身,望着微茫天光,听不出他什么语气,“你不是想做很多事吗?有了红尘剑做起来一定会更痛快的。” 背后逝雪深的目光沉默地像深海一样,上古之神临渊,生来便有锻造神器的秉异天赋,他曾扬言终有一日要锻造出除却远古时期十大神器之外,另外的其他四件神器。 碧落刀,黄泉鞭,紫陌萧。 而最后一件红尘剑,阿霓终于在方才成了它的主人。 果然,所有的事都在料想中,清远天神当年的任何预言都没有错……诚然司命手中的命格簿想来也应是如此吧。 可是,他逝雪深心里却明白的很,每一件神器事实上都代表锻造者临渊的一分心境。 无论是碧落,黄泉,紫陌……可是,只有红尘与其他三件不一样。 离开之前,临渊交代了一下阿霓往后每个昼夜的必修课,他拍了拍阿霓的肩膀。 “很快的,用不了多久,赤练光时就要来临了。” 兰溪玉佩‘叮’地响了一声,清脆的声音在长风中立即被悄然带走。 =================偶是分割线================= 会有这么一日和临渊上神安静地坐在‘拂禅’里一起修行,是阿霓从前连想都不敢想的。 后来阿霓也曾试着问过逝雪深,临渊为何有些时候手中总握着一串佛珠。 逝雪深目光深远,缓缓道,“事实上临渊自己比谁都清楚自己心中放不下的执念,虽然他很不喜欢别人提起。但自己总每每想起这个,只好一遍一遍念佛祷告,祈求佛祖得以原谅。”说完这个,逝雪深把手指抵在唇上做了个噤声的动作,“你以后也不要再提起了。” 在‘拂禅’里恍若终是明白何为心如止水,仿佛一切山崩地裂天地塌陷都不足以为之所动。诚然阿霓如今本就没有心的,修行起来仿佛也就变得更为容易一些。 她摊开掌心,曲折的纹路不知道在向她诉说写什么,这几个昼夜下来,三十三式红尘剑已然练得差不多了,她自己本身与剑的关系仿佛也更为密切。传承临渊无上神法,修为更是大增,加上与神俱来的鬼族之力,说不准如今还真能与逝雪深交手几个回合。 仿佛一切都蓄势待发,就等着赤练光时来临的那一日。 而早在之前也偷偷问了逝雪深,如何知道自己和兰溪玉佩是打开密门的唯一法子,之前总觉得还不清不楚,如今才明白过来。 当年临渊因为铸成大错,清远天神用毕生修为便将他困在此处,自已也随之羽化了。 只因非花幻境存于六界之外,知道的生灵原本就少之又少,所以当年所有人都以为清远用天神之力与临渊上神在那一次同归于尽,可事实上清远只是将他关在了此处。毕竟临渊曾是清远的弟子,清远只想自己的弟子能够放下执念回头是岸,届时终有一日还能重返六界。 只是清远的这份念想,临渊是不会知道了。 逝雪深是可以伴随临渊的,他生来为上古神兽白泽,临渊是他最初的主人,只有他身上存在织天神女的神识便可穿梭六界与幻境之中。 清远早知道这一点便在当时就对逝雪深抛下那些预言。百万年后会有一人手执织天神女的玉佩现世,那个时候天时地利,赤练光时来临,手执玉佩之人的血和那枚玉佩是临渊重返六界唯一的出路。 这便是仅逝雪深才有的秘密。所以才有后来一系列,逝雪深在凡间漫漫寻找的历程。 可凭临渊的才智与修为想来早晚定能窥得其中之道,待他发现之时,而逝雪深只要告诉他封印的关键就在于兰溪玉佩和玉佩主人的血。 只叹临渊直至如今都没能放下执念,不追究逝雪深究竟何处得来的封印之解,不得明白清远天神当年的良苦用心,以为天意如此不曾负他。 阿霓从入定中蓦地收回思绪,回头看一旁仍旧闭眸的临渊。他面色安详,心若止水之态,恍若整个人达到了一种无我境界,在这个境界里面只有他一个人,没有人可以打扰到他。 她按捺不住试探性地小声道,“临渊,我们是不是不日就可以出去了?” 半晌没有听到回应,周围安静地只听得到他不断拨动手中佛珠的声音。阿霓以为临渊根本不想理她,讪讪地闭嘴打算重新乖乖坐好。 “你迫不及待想出去吗?”临渊缓缓睁开眼睛。 诚然才不过几日,阿霓已然和临渊的师徒情分亲近地可以直呼名讳了。 阿霓有些不好意思却也诚实道,“我想去看看我哥哥。” “鬼君柒夜。” 阿霓点点头,这个世上她唯一的亲人。 临渊从蒲团上缓缓站起来,“他三世本为苍崖凤息挺好,当初青冥救下他并赠予紫陌萧,也是本着让他重新潜心修仙修道,他日能够重临焱尧太子之位,与鬼族断绝联系。没有削去他的前世记忆也是念他与你的情谊不忍如此罢了,只想他会严守克己,坚持本分,知道自己在做什么,可以克制对你的感情。”临渊叹了一口气,“却不想后来还是害了他。” 临渊果然对自己的事都了如指掌,阿霓难过地皱紧眉头,“都是我的错。” “也不能全怪你,你如今不也是不得已成了鬼族后裔吗?”临渊捻着手中的佛珠,“一切自有定数,他最终没能成为炎尧或许就是命中注定,若是抛开一切想想,鬼族历来也是再没有出现过如此伟岸的鬼君。” 阿霓也站了起来,“我想去看看他,我很想他。他为了救我沉睡百年,却也不知道如今有没有醒过来。” 第二〇一四章 赤练光时 临渊蹙眉,当即拈起手指算了算,“当是快了,非花幻境一个昼夜凡间已是十余年。”他的瞳仁微烁,恍若忽然想起什么,“诚然我上一次去清心湖算天机的时候已然发现赤练光时的靠近,我估算……” 临渊一顿,欣喜道,“就在两个昼夜之后!” ******************************************** 两个昼夜后,果然天降红光,而清心湖中央顶上的那一处最为鼎盛。 举目望着眼前那一片仿佛像被烧了一样的清心湖,不禁心中五味杂陈,也一时道不清究竟是怎样的感受。 清远啊清远,赤练光时已经来临,几百万年了,终叫人等到了这一日。 三人一时静默,每个人都有各自的思绪。 逝雪深忽然喃喃道,“事实上我不需要借助什么,本就能在六界与非花幻境来去自如,主要还是临渊颇为麻烦。” 临渊差一点一掌推了过去,幸好逝雪深躲得快。 阿霓低头看着胸前的兰溪玉佩,“果然所有的事,冥冥中都与这枚玉佩有关吗,而我只是恰好成为了被选中的那个人。” 逝雪深温柔地摸了摸阿霓的脑袋,“不能怪你,谁叫那个人选中了你。” “谁?”阿霓一脸天真。 “白……” 嘴巴被阿霓用手大力捂住,逝雪深一个字都说不上来了。 “师父,你紧张吗?” “为何现下想起喊我师父了。” “因为我紧张了。” 临渊点点头,“你很诚实。”他顿了顿,“说实话,为师也有些紧张。” “噗!”逝雪深终于忍不住笑出来,“临渊你那是废话,你在这待了多久啊……” 逝雪深的话还未来得及说完,他的身影终是在临渊与阿霓的视线范围消失了。 阿霓叹息一声,“届时我们真的不带逝雪深一同出去吗?” 临渊站在清心湖岸边,目光深远,心平气和道,“他自然不碍事,到时候一定会追上来的。” “那你把他弄哪儿去了。” 临渊沉吟半晌,“栖灵洞吧。” 阿霓乖乖闭上嘴巴,临渊总有自己的想法的。 清心湖中央的红光愈发盛烈,这一刻仿佛要将整个非花幻境照穿一样。 “时间到了。” 临渊皱起眉头,一脸肃穆,仿佛一时间整个身心都崩在了一起。 阿霓点点头,自然立即明白过来临渊此刻的意思。她深吸一口气,将胸前那枚从开始就一直闪烁不停的兰溪玉小心佩取下来。 传言带有神女气息与记忆的兰溪玉佩。 阿霓深深闭了闭眼睛,继而睁开眼聚眸盯住自己另一只空出来的掌心,仿佛有一把无形的利器蓦然将空气撕裂,往她的掌心缓缓划开一道血缝,鲜红的鲜血立时涌了出来。 而阿霓恍若此时此刻感觉不到一丝疼,不等片刻将握在手中闪着强烈光芒的兰溪玉佩缓缓印在了鲜血横流的掌心上。 兰溪玉佩触到鲜血的那一霎那,阿霓整个手掌心散发出夺目光辉,逼的人无法直视。 她皱紧眉头,将玉佩牢牢握在手中,然后身影一飞而起,举起手中的玉佩对准清心湖中央之上那一束最为强烈的红光。 红光翻涌,风云巨变,底下的清心湖更像是一触即燃,翻涌着触目惊心的火光。 而临渊在一旁凝眉冷静地观察着,四面八方长灌的劲风将他的衣袂吹的猎猎作响。 他等着几百万年的这一刻,终于—— 清心湖顶空在这个时候骤然被撕裂开来一个巨大的口子,仿佛有什么强大的外力指引着,接着从外面迅速照射进来一束蒙蒙白光,白光在红光的包围内长驱直入,注入整片汹涌翻腾的湖水,接着指尖血红的清心湖中央霎那间涌起一个小小的旋窝。 而那个旋窝一点一点变大,最后脱离整个湖水脱颖而出,‘唰’的一声,在对面湖岸的尽头,形成一个中央旋转虚幻的大门。 阿霓眉头骤收,从空中飞身而下,继而欣喜地对身后的临渊道,“师父你看,赤练光时形成的时空门打开了。” 临渊此时的表情看起来并没有多少变化,一直是冷峻着,紧锁眉头。 他轻轻“嗯”了一声,谁知道事实上他心里有没有像眼底的湖水一样翻江倒海的汹涌。 低下头闭上眼睛,身侧的两只手不由自主地紧紧攥在一起,半晌临渊复又缓缓抬起脸来,阿霓第一次看见临渊眸中的光芒,那种重生的希望就像完成了一次人生的升华。 他眼睛里的东西比跟前这任何一束耀眼的光芒还要夺目。 前方那一扇门是这百万年来苍天给他的最终回答吗?带着未知却足够让人蠢蠢欲动的欲望,在这一刻比任何都充满了诱惑力。 仿佛迫不及待地就想到它的面前。 临渊的唇角升起一抹再也无法掩藏的深深笑意,“阿霓,我们走。” 脚下疯狂汹涌的赤色湖水仿佛对于他们来说根本就是如履平地,临渊潇洒一拂衣袂,昂首挺胸地向前走去。 阿霓跟在临渊身后怔怔凝望着她师父的背影。 一时觉得竟如此遥远,如此叫人触不可及。 几百万年在六界消失踪迹的临渊上神,终是在这一日要重见天日了。 这究竟是六界之福,还是祸之根源…… 或许除了司命手中的命格簿,谁都再也没有能力知晓了。 ? 放眼这海天一线的涛涛海水,素衣白裙的女子眼里尽是虚空与漠然。 而这一日同样是她重回六界的时刻,那些人是不是也还在如她所愿,等着她归来。 等着她如今破茧成蝶,将那些人给的一一加倍回报给他们。 逝雪深在一旁淡淡道,“他们所有人自然都想不到你能回来的,包括如今的白司离。” 阿霓当下狠狠瞪了他一眼,面无表情道,“你怎么知道如今白司离还不能像当初那样找到我,或许他再去珞珈山跪个几百年,又或许再花言巧语地对我说,是因为这枚兰溪玉佩?” 阿霓指了指胸前微微发光的玉佩。 诚然时至今日,即便再打开天窗说亮话,明目张胆地将白司离的名字置于自己的眼皮底下,阿霓或许也能做到此时此刻这般风淡云清。 第二〇一五章 重返人间 逝雪深轻轻一笑,似在喃喃自语,“他也会花言巧语吗?”摇摇头,恍若叹息一声,“因为自你来到非花幻境,他便察觉不到你的气息,他应该以为你已经死了罢。” 死了? “是么?”阿霓扬起脸,恍若全不在意,只是手指仍不经意间缓缓收紧,“那样最好。” 海风掀起两个人的衣袂,逝雪深一身白衣青衫,深深望了身边女子一眼,脚下汹涌的海水是如此真实又熟悉。 这大凡万千世界,她多少次午夜梦回想要再回到这里。 如今恍若涛声依旧也是彼时自己所熟悉的,天光也不若在非花幻境之中的惨淡之光,云卷云舒就连迎面而来的海风都在此时显得如此温柔。 阿霓一时觉得眼睛痛,想哭诚然知道自己如今也哭不出来,终有一日她归来了。 感觉身下汹涌的海水都在翻腾着只为迎接她,只有到这个时候恍若才觉得脚踏实地,心有所归。 想不顾一切地大声喊出来,也想就迫不及待地立即去每个地方看看,最终还是按捺住了最初的冲动。 阿霓用力眨了眨眼睛,万千思绪凝成一抹浅浅叹息。她深吸一口气,“如今想起来倒还有一件事想要问问你。” “什么?”逝雪深洗耳恭听。 “是你真的与生俱来有这个能力,拥有读心术吗,平常时候总能知道我正在想什么。” 逝雪深一愣,继而笑起来,“是啊,所以我知道你方才说的那样最好,也是违心之话。” 阿霓瞪了他一眼,“错,我没有心又何来违心一说?” 逝雪深不由得低头摸了摸鼻子,竟一时无言以对。 “对其他人自然没有办法,我只看得出来你的想法。”他摊了摊手。 “为什么?” 逝雪深探过手去,揉了揉她的头发,“就是因为你胸前的兰溪玉佩啊。”收回手浅浅一笑,“你忘了吗,我的身上有笙夏的神识,而兰溪玉佩在你的身上又自然拥有了你的神识。” “原来又是因为她……” “嗯?” 阿霓摆摆手,“我是说又是因为这枚玉佩。” 逝雪深弯了弯唇角。 恍若一时又想起什么来,阿霓又蹙了蹙眉道,“那又为何一开始玉佩是在白司离的身上,难不成白司离……” “天机还没到时候可以泄漏。” 逝雪深及时地捂住了阿霓的嘴巴,不再让她说下去。 阿霓一把抓掉逝雪深的手,瞪圆了眼睛,“在非花幻境的时候你不是答应我如今我想知道什么都可以告诉我,你说话不算数。” 逝雪深委屈道,“当时归当时,怪只怪你没有想起来问。”他将目光放置远处,眸色深沉,“而我也猜到你那个时候一定不会想起来问的,因为当时的你还没有如今这般坚强淡然,你不会自己提起这个名字,往自己的伤口上撒盐,因为你还恨他,怨他。” 阿霓的脸上没有一点表情,“即便是这个时候我也一样。” 逝雪深不语,只是笑笑。 两人一时沉默,仿佛说到了不开心的话题,而逝雪深也是静静的就这样站在素衣白裙的女子身边。 “临渊去哪里了,从非花幻境出来就不见人影,结果却是看见你早早等在这里了。”恍若想主动打破彼时的微微尴尬,阿霓左右看了看,见临渊真的不在身边。 逝雪深暗笑,“真的以为我那时被临渊打进栖灵洞了?我哪有这么弱。”饶是他自己也觉得总算可以正大光明地在这六界现身一样,不用再回到那个终日不见阳光的地方。逝雪深叹了一口气,缓缓道,“他要先去一趟曾经的太一天府,那里或许还留着很多百万年前的回忆。” “那是什么地方?” “很早以前清远天神门下,神仙修行的地方。” “所以那个地方对他来说是第一重要?” “好多神仙,包括至今青冥帝君,九璃大人,白华天尊,都曾在那里修行过。” 阿霓似懂非懂地点点头,想来那个地方又是和百万年前的织天神女笙夏有关了。 “那我们先暂且无需管他了是吗?” 逝雪深笑起来,“临渊又不是小孩子,小丫头,你不是也应该有自己想做的事吗?”他眨了眨眼睛,“怎么,难道想去找白司离?” “鬼才想去找他。”阿霓说归说,眸光却不易察觉地闪了闪,“先去人间看看,然后我要去找哥哥。” ? 原以为从非花幻境回到人间对阿霓来说简直是普天同庆的喜事。 从北海尽头和逝雪深乘着风踏着海浪缓缓而来,直至脚下触到坚硬的土地那种感觉简直不知如何来形容,就像一颗四处漂泊的心终于在有一日找到了属于自己的归宿。 好想趴下来亲吻亲吻这片土地,恍若只有这样才深刻地感受到自己是这个世界的一部分,而她正活着。 可是直到真正进入所谓的繁华世间,和逝雪深一起涌入到嘈杂熙攘的集市中去。 恍若才明白过来,原来眼前一切的景象根本不是自己最初所想象的那样。 这非花幻境的几个昼夜,六界中又是遭受了什么,为何人间无光,云层蔽日,黑风四起,萧条的惨象叫人忘了前行。 阿霓皱着眉头望着这滚滚红尘间,竟一时恍惚简直还以为来到了所谓的人间地狱。 逝雪深的表情一样凝重,看着流离失所,无家可归的那一幕幕,由是心痛叹道,“不想人间近百年光阴,等我再回来的时候会是这样的光景。” 放眼看去,昏暗天光之下,人间重重雾霾,远远根本瞧不见路上行人怎样的表情怎样的脸。 每个人皆是路过也是匆匆不见,更多的稀疏哭喊声不绝于耳。 酒肆商家闭门不见,童叟妇人倒在街边,瘦骨如柴,面色蜡黄。 恍若眼下万千世界,正被一张无形的巨网深深困住,而那个撒往的罪魁祸首仿佛野心勃勃想要一手控制整个人间。 阿霓有些不可置信,缓缓摇着头,“这到底是谁干的。” 第二〇一六章 幽冥之界 “无从知道。”逝雪深束手无策,“非花幻境的这几个昼夜我都与你在一起,又怎么可能会明白从中的前因后果。” 阿霓深深闭了闭眼睛,“俨然是一场人间浩劫吗?头顶不见日光,那么天帝呢,天上的神仙难道都看不见吗?” “若是生灵有意为之,你认为罪魁祸首会让天界有插手的能力吗?”忽然逝雪深一顿,一时间恍若想起什么来,“或许……” 他没有再说下去,而阿霓在这个时候蓦然想起在花凉山的时候,寒冬飞雪已至,却正赶上黑云压顶,风起云涌的那一日。 白司离一人站在花凉山上,望着青黑苍穹,他说,南海之巅黄泉鞭被盗,千年前被镇压的伏魔殿顷刻倒塌,无数妖魔四处逃窜再寻栖息之地,终有一日人界将会迎来一场无可避免的浩劫。 果然,如此说来,那么这一日就这般来了么……那么所谓的罪魁祸首应当就是…… “六界神仙人妖鬼魔。”阿霓看了身边的逝雪深一眼。 逝雪深这时也正好对上了阿霓闪烁的眼睛。 因此这个答案几乎是两个人一同说出来,“九曲。” *************************************** “人间此般伤亡惨重可想而知,如今幽冥界应该也是忙的可以了。” 逝雪深走在阿霓身后,黄泉路边的彼岸花开的如血一般妖艳无比。 仿佛感应到此时阿霓缓缓经过,那丛丛冥火般燃烧的彼岸花仿佛一时燃烧地更加起劲。 逝雪深莞尔一笑,“小丫头你看,你的血真的很诱人呢。” 而这个时候恍若阿霓一点都不想和逝雪深开玩笑,她的表情很凝重。 鬼门关,黄泉路,忘川河,奈何桥,幽冥界,无间地狱,消失的十八殿。 哥哥,柒夜…… 她无论如何都勾不起一下唇角。 逝雪深加快几步跟上她,“走这么快做什么,现已经到了这里,想见你的哥哥也不急于一时。” 阿霓的脚步果然不自觉地慢了下来,她的眼睛直勾勾地盯着脚下,“逝雪深,你说哥哥他是不是还未醒来,见到他我应该喊他什么,凤息?柒夜?还是,哥哥?” “按照你这么说,他生来最开始开始天界的焱尧太子呢。” 阿霓的脚步瞬间停了下来,一旁的彼岸花着了魔似的疯狂扬起脖子。 “他是鬼君。” 逝雪深点点头,“诚然如你所言,他现下是谁就该是谁,炎尧太子身份以及苍崖凤息身份都已经过去了。”他温柔地抬手揉了揉眼前女子的碎发,“不过无论是什么身份,他都是你的哥哥不是吗?无需在意这些的。” 阿霓捉住逝雪深的袖子,抬眼看他,“我只是有点紧张,见到他我应该说些什么,我怕,我怕说的不好,还怕他……” 微动的嘴唇被逝雪深凉凉的手指按住。 “什么都不用怕,我会陪着你的。”他的眼眸微微发光,“更何况这会儿才行至黄泉路,任何担心等到了忘川河岸再议也不迟,你自己也明白如今鬼君未必已经醒来,等你真的见到他自然一切水到渠成的。” “你知道我在想什么,还对我这么有信心?” 逝雪深笑起来,“当然,我的小丫头那么聪明。即便鬼君此般真的没有醒,你既已回来了,便一定能等到那一日。” 阿霓轻轻呼出一口气,点点头,“那我们走吧,这会儿过忘川河的鬼魂或许会有很多。” 一青一白两道身影来到忘川河岸的时候,奈何桥上果然已经排满了长队。 阿霓回头望着逝雪深,一脸我说的没错吧的模样。 逝雪深了然,“黄泉路那会儿没见那么多生魂啊。” “你以为鬼界只有一条黄泉路吗?”阿霓森森地笑着。 逝雪深冷不丁打了一个寒噤。 “那我们是不是也要排队。” “排什么队,我们又不喝孟婆汤自然不过奈何桥。”阿霓一脸认真,“难不成逝雪深你想尝尝味道。” 逝雪深欣喜道,“好啊,我顺便去悄悄那孟婆究竟长什么样子。” 阿霓毫不留情地把一掌拍在了逝雪深的脑门。 所谓人间疾苦,生老病死,或许堕入轮回反而是一种更好的救赎。 而无论死亡的原因究竟来源于什么,栽赃陷害,因果报应,含冤蒙罪亦或是老天来收去的性命。 那都是每个人都该历的劫,谁也无从躲避。 只是人间这一遭只有这么一次,机会也就这么一次,短短数十载若是运气好即便百年载,可若不懂得珍惜,最后撒手人寰的时候再也没有给后悔的余地了。 天人永隔,留着在鬼界阴间再去回味曾错过的,留下遗憾的,一切烟消云散只换为一声深深叹息。 一个鬼门关阻隔了所有凡尘眷恋,黄泉路的短暂记忆是要你好好回忆生前所有经历之事,要知道一去便没有回头,而忘川河奈何桥那个临界点,一碗孟婆浮生尽,从此以后,你来世为谁都与之前的恩恩怨怨一笔勾销。 说来残酷,其实不然,上天对于每个人自当公平,一生只有一次,自然每个人的结局都是一样的。 便看你是怎么活。 忘川河上的摆渡人戴着低低的蓑帽,见到岸边的两位便招了招手。 阿霓拉着逝雪深走过去。 那个带着蓑帽的人低着头根本看不见他的眼睛,见到阿霓和逝雪深沉吟半晌,低低地问,“二位不是凡间来的生魂,来鬼界是否欲渡忘川河?” 阿霓点点头,“不错,我们想要过河。” “先上来吧。”摆渡人回过身,行至船的那一头。 逝雪深没有说话,跟在阿霓身后稳稳地上了船。 船从一开始摇摇晃晃,到后来逐渐平息,阿霓和逝雪深挨肩站在船尾,她正要开口问些什么,摆渡人先一步微微回过头。 “感觉姑娘身上有一种很熟悉的气息,却又似乎有些不同,敢问一句姑娘是不是我们鬼族的人。” 话音一落,阿霓当下与逝雪深相互看了一眼。 逝雪深微微一笑,“是什么样的气息,难不成我身上没有吗?香的,臭的?” 摆渡人笑起来,“这位公子说笑了,我们鬼族之人对同族的气味向来敏感,自然很容易察觉出来,而且这位姑娘身上的味道似乎要更纯。” 第二〇一七章 忘川河水 阿霓自是明白的却也没想要戳穿,拉了拉逝雪深的袖子叫他不要再多嘴。 逝雪深揉了揉她的头发。 如此明显的态度摆渡人心下了然,“既然姑娘不愿透露什么,在下也不便多问。” 他淡然地回过头去,继续划他的桨。 渐渐远离忘川河岸,摆渡人恍若才想起来问,“两位此去前往何处,幽冥界六座曹官府,十座阎罗殿,十二座司官府,还是通往轮回之路的无间府邸。” 阿霓弯了弯唇角,“哪里都不去,只想阁下将船摆渡至忘川河尽头便可。” 摆渡人身形一滞,却是什么都没有多说,低低应了一声是。 忘川河尽头通往的是什么方向,他自然是心知肚明的。 船行的很平稳,微微带墨的忘川河流,若是仔细往里看似乎还瞧得见一种青色的水草,那水草婀娜多姿,可若是乍一眼看去却像极了女人的头发。 阿霓恍若想起什么来,目光微烁,“想问问阁下,如今鬼界诸多生魂,此般现象已有多久了?” 摆渡人也不隐瞒,直接回答道,“也并非很久,只是忽然有一日众多勾魂使仿佛不约而同地从阳间带回许多生魂,自那时起,便每日都有生魂从阳间下来,我区区一名忘川河摆渡人自是不会明白其中缘由的。” 阿霓点点头,却听逝雪深这会儿在一旁幽幽道,“自然那些鬼魂没有我们这般好运气,可他们却有幸可以尝尝那孟婆汤的滋味。” 阿霓睨了他一眼,“看来你真的很想去试一下那个味道,你可想好了,试了一试便还有可能将我忘了。” 逝雪深立即乖乖地揉了揉阿霓的头发,“那我还是不要冒这个险。” 摆渡人笑了笑,似乎觉得听他们二人拌嘴倒是有趣。 半晌的缄默,阿霓估算到达目的地许还要一时,她想了想还是决定问出来,“阁下在此摆渡有多许年岁了?” “不久,也就百来年而已。” “也就是说,阁下来此当值正巧赶了当今鬼君重临君位吧。” 逝雪深一愣。 摆渡人自然也是一愣,实在没想到那素衣白裙的女子竟忽然问出个这么个问题来,半晌沉吟之后才有些犹犹豫豫道,“唔,正巧赶上鬼君临位,可传言这位鬼君可不是第一次临位了。” 意识到最后一句话说漏了嘴,摆渡人立即噤声。 可已然来不及了,因为阿霓几乎是下一秒便逼问道,“此话怎讲?” 说出去的话就像泼出去的水,无论如何都收不回来了。也不知当时是不是自己鬼迷心窍,可自己明明也是鬼,也不知怎么着便把知道的在这一刻全盘托出。 总觉得眼前的女子是不是有什么魔力,让自己不得不想要听信与她。 “我也是听之前在这摆渡的前辈说过,千年前当今鬼君第一次临位,随即之后没过多久便有与天界一战,此一战鬼君大败便不知去向。”划桨的手都在此时抖了抖,仿佛也在与此同时觉得面前的女子气息亲切并没有恶意,又吞了吞口水继续说道,“又是百余年前,在此一战便消失匿迹之后的鬼君又毫无征兆地重新归来,却世事难料,归位的时候便临灭顶之灾,传言十八殿也是在那年轰然倒塌。” 说到这里,阿霓整个人便是一凛,逝雪深蹙眉,悄悄握紧了她的手。 摆渡人叹了一口气,觉得一时心中热的可以,颤声道,“说来当今鬼君也是宿命多舛,那一次灭顶之灾损失重大,鬼界上下几乎翻了天,百废待兴,重振旗鼓,那个过程简直想起来就慎人,而传言那个时候鬼君是将权利交给了他本来的部下,而当时大家几乎都觉得在任免下一位鬼君前,当年的鬼君是不会再回来了。”摆渡人顿了顿,竟忽然觉得自己越说越起劲,“可是就在此之前不到百年之光阴,鬼君又再一次现世,重临君位,没有人知道从中原因,不过据说鬼君刚刚现世便陷入久久沉睡,任谁都束手无策。我便是这个时候来的这里。” 阿霓觉得自己的全身都在一点一点冷下来,若不是逝雪深握紧自己的手,她甚至觉得自己脚下会一个不稳便倒下去。 “如此说来,鬼君莫不是仍在沉睡,并未醒来?”她的声音不可遏止地轻轻颤抖。 摆渡人回过身,“应当如此,不过这么多年来还得多亏另一位长伴鬼君的女子。”他自顾自地划桨,也不知身后的人是何表情,“据说不仅对鬼君不离不弃,此情可鉴,还为从前消逝的无间府邸重建无间地狱十八殿。” “你说什么?” 那四个字阿霓感觉就像咬牙挤出来一样,逝雪深抱紧她颤抖的身体,对着摆渡人的背影。 “这些都是真的?”他的声音无比冰冷。 摆渡人点点头,蓦然觉得有些不对,脊背一阵发凉,这才觉得一惊,颤颤巍巍地回过身去,见到眼前的两个人顿时一撒手扔了船桨,腿一下就软了。 逝雪深不知何时手中握着一把无形的冰剑,他颈间的连心锁闪闪发光,一手怀抱着怀里的女人,一手拿剑抵着他的喉咙,冷声道,“我在再问你一次,你说的都是真的?” 摆渡人再也无法淡然自若,声音颤抖不止,“千真万确,千真万确。” 逝雪深眉头一皱,冰剑往上一挑,摆渡人一声惊呼,只见那蓑帽应声落入船下的忘川河中,只一瞬便被那看似女人头发的水草缠绕而去。 而再看那摆渡人,根本就没有眼睛。 逝雪深轻点足尖,怀中抱着素衣白裙的女子,面无表情地径直往忘川河尽头飞去。 ******************************************* 忘川河尽头路过通往轮回之路的无间府邸。 远远听到里头有一个妙曼的歌声传过来。 连就连。 你我相约定百年,谁若九十七岁死,奈何桥上等三年。 肩并肩。 琴瑟和谐天地间。孟婆庄里苦三年,粗茶淡饭更香甜。 一座桥,一缕魂。 走走停停又三年。 两情悦,两相依心心念念不羡仙。 三生石,三世缘,生生世世轮回殿(引自藤缠树) 第二〇一八章 三生石畔 那歌声带着一种说不出的凄凉、无奈与不甘,仿佛凡间一对执子之手的恋人却不抵天道年岁被生生分离。 可事实上到了轮回殿的人无一不是在奈何桥喝了孟婆汤的,没有了前世所有记忆,却又还怎么可能有这样的情绪,这样的思念在里面。 阿霓只顾漠然的走过去,脚步飞快,目不斜视,若是可以最好直接封闭了自己的听觉,可相反如今的她听觉却反而最为灵敏的。直到那歌声渐行渐远到最后终是不再听见,阿霓才发现自己空荡荡的胸口此时压抑的难受,兰溪玉佩更是炙热地难受。 她一路上一直皱紧了眉头。 逝雪深全部看在眼里,那首歌他自然也是听到了,看着眼前迈着急促步伐自顾自行走的女子,他不由加快了几步,走到她身边不动声色握住了她凉凉的又微微颤抖的手。 阿霓一顿。 逝雪深故意停下来勾了勾唇角,“我听说鬼界还有一个地方名为‘三生石’的,在何处,我想去看看。” 阿霓抬了抬眼眸,不知道他这个时候为何忽然说起这个轻喃道,“并没有什么好看的。” 逝雪深将她的脸摆正,面对自己,露出小小委屈的表情,“怎么,如今这般急不可待想见鬼君,连我这个小小的愿望都不能满足吗?” 阿霓看着他,颈间闪亮的连心锁,不过那双眼眸中的光彩比连心锁的光芒更盛。 他果然一下就猜出了自己的心思。 看着眼下逝雪深这般诚恳地望着自己,许是觉得他心里真的很想去瞧瞧,而自己此般是不是真的太不镇静了,深吸一口气终是妥协道,“好吧,我带你去。可是逗留时间不能太长,你若想留就自己留在那儿,我可不陪你,我,我要去找哥哥。” 逝雪深一顿,随即立马一笑,“好,那彼时我若是真的流连忘返,就在三生石处等你来找我。” 阿霓点点头,两人达成协议,一同朝着另一个方向走去。 三生石的地方距离轮回殿并不远,那些凡人的生灵便是走过奈何桥,过了忘川河,随即路过三生石,再到达轮回殿。 三生石上刻满了他们不想忘记的人或誓言,而那些人虽都是在奈何桥上便没了记忆,有心人却往往会在自己生前便在肌骨上留下刻骨铭心的痕迹,那些痕迹从而跟随魂魄一起带入阴间,一直带到轮回殿。 不过阿霓与逝雪深到达那儿的时候,首先看到的不是那块三生石,而是一棵醒目巨大的树。 从他们身边总是不间断陆续经过好多由鬼差带领前往轮回殿的生魂,他们的表情几乎都是一个样,喝了孟婆汤,脑子里便是空空的,什么都没有了。 路过三生石的地方,自然首先会看到那一刻巨大的树,那一刻看到树的有些生魂像忽然在霎那间想起什么来似的,随即不安分地‘唔唔’叫起来。 鬼差冷漠地拽着他,推着他,犹如看惯了这样的事情,一边嘴里碎碎念叨着,“去去,有想起什么就去,想写什么写完就回来,轮回刻时不等魂!” 阿霓不曾发现的是,自己胸前的兰溪玉佩此时此刻亦正散发着不安分的清光,仿佛有什么要从里面出来一样。 诚然这个时候她的目光一时被那个路过之后便不安分的生魂吸引了。逝雪深如是。 那被从队伍里推出来的生魂在见到那棵巨大的树的霎那,整个躯体都像被什么控制了一样,他一步一步蹒跚地走过去,蓬乱长发散肩,越发靠近阿霓才看出来他是一位男子。 缓慢行至树前,颤抖地抬起手抚摸着那粗糙嶙峋的轮廓,男子终是压抑不住伏下身失声痛哭起来。 他一直哭一边还喊着一个名字,“依依,依依……” 一遍一遍,却再没有什么多余的话。 被消散了所有记忆,他的脑子里唯剩下的就只有这个名字。 周围的生魂仿佛一时被他的哭声所感染了一样,竟都低头轻轻哭了起来,或许他们自己都不知道为什么而哭,只觉得这是心里悲伤,一时三生石畔皆是此起彼伏的鬼哭声。 一旁的鬼差已然开始催促,“还不快点,磨蹭什么!还想不想重新投胎做人!” 那男子这才缓缓从那棵树上起来,‘噗通’一声在一旁的三生石前跪下,撩开自己的衣袖。 诚然他便是之前说过的有心人之一。 握起地上散落的石子,轻轻抚摸着臂膀上生前留下的印记,他抬起脸一笔一划认真地在三生石上刻上那个他到死都不愿忘记的名字。 鬼差已然按捺不住上来抓他,一边强行将他拖走一边没心没肺地安慰道,“行了,你都刻上去了,下辈子你们还是有缘人。” 鬼差将那人拖得渐行渐远,一点都不容他反抗,哭喊声也缓慢消散而去,而那个名字恍若久久留在三生石畔上空,依依,依依。 依依不舍。 听到身边的人一声若有若无的浅浅轻叹,逝雪深弯起嘴角,“那是什么树,竟有如此神奇的能力。” “藤缠树。”阿霓缓缓道,“藤生树死缠到死,树生藤死死亦缠,藤与树永生永世不分离的。即便那些生魂都已失了记忆,可是藤缠树还是会在那一刻将人最无法割舍的东西挖出来。” 逝雪深点头琢磨,“那可真是一棵好树。” 阿霓看着他,“你不是六界之内无所不知吗?” 逝雪深笑笑,“六界之内无所不知的是司命天神。” 阿霓不再搭理他,缓缓向三生石走去。 “怪不得听说姻缘写在三生石上面,原来所说的是前世姻缘今生续。” 逝雪深缓缓跟在阿霓后面,见那块巨大的三生石上竟密密麻麻地写了好多文字。 这时候阿霓恍若发现什么,欣喜道,“你看。” 逝雪深定睛,顺着阿霓手指的方向,这才发现三生石上有一处浅的不能再浅的地方正一笔一划深深刻着两个字。 说它浅完全是因为这名字到如今已然不能看的很清晰了,也不知阿霓是如何找到这么不显眼的地方,而说它深却是来自于这笔画,想必刻字的人当时一定怀着无比的眷恋深情与决心。 那两个字俨然是——慕、迟。 第二〇一九章 十八宫殿 阿霓笑起来,“是素禾。” “素禾是谁?”逝雪深歪着脑袋,“刻字的人吗?那慕迟我却是认识的。”他似忽然想到很远的往事,喃喃道,“这苏花酒的味道也没有从前那般醇香纯正了。也不知他出了什么事,是不是不想要酒仙这份差事了。” 这一会儿恍然逝雪深才想到什么似的,惊呼一声,“慕迟酒仙居然……他原来……怪不得……” 阿霓看了他一眼,“你语无伦次的在说些什么。” 逝雪深真是无语,却实在想表达些什么,最后干干地哈哈笑起来,“我是说那刻字的素禾该不会是慕迟酒仙的劫吧。” 阿霓指了指他的鼻子,“唉,这回还真让你说对了。” 逝雪深一时更无语了。 那千年女鬼素禾,不知如今和那慕迟酒仙怎么样了,自那时在焚仙崖下遇见她便再也没有见过。 也是在那时,也难怪会遇见当时的鬼君吗,原来当时的鬼君就是凤息,怪不得他可以进入到那个玄墟里面去,当时就是凤息幻化的鬼君啊…… 原来他那时早知道自己是素禾的有缘人,早知道要在当时帮助自己了。 阿霓收紧冰凉的手指,一时更想赶快见到如今自己的哥哥,鬼君柒夜。 逝雪深仔细看着三生石上的刻字,这时候恍若忽然想起什么来,俯下身凑近,“这千万年来多少鬼魂,三生石碑有朝一日不会被刻满吗?” 被逝雪深的声音唤回思绪。 “自然会的。”阿霓淡淡道,蹲下身子伸出手去,想去摸一摸那些大大小小的刻字,上面满满都是有情人刻骨铭心的希冀与眷恋,“可若是前生刻了字的有缘人真能在下一世再续前缘,那么石上的刻字自会自动淡去,直到有新的字覆盖而上。” 那慕迟两个字便是随之越来越淡了,甚至不仔细看的话全然看不真切。 逝雪深眼尖,皱了皱眉,“怎么这边空了一处,没有人往那里刻字吗?” 阿霓顺着逝雪深的目光去看,看到那一处空白蓦地一顿,几乎迟疑半晌才缓缓开口,“这是方才才消逝的。”她的指尖不知为何在这时微微沁出薄汗,“这便是还有一种情况,刻字消失说明缘分已尽,刻字的那个人没有下一世轮回了,他在这个世上消散了。” 话音一落,好久的缄默。 逝雪深也不知为何那个时候猛地一阵钻心之痛,一时缓过神来还以为是自己的错觉。 什么叫在这个世上消散了…… 阿霓站起来,“我要去看哥哥了,你还想待在这里吗?” 逝雪深思忖半晌,接着微笑着向她点点头。 “待在这里做什么,别妨碍人家鬼差做事啊。”阿霓弯下身拉他起来。 逝雪深揉了揉她的头发,“怎么会,我怎么会妨碍人家啊,我就乖乖在这里东瞅瞅西瞅瞅,然后安心等你回来啊。” “你保证不捣乱吗?”阿霓蹙了蹙眉,“我还是有点不放心你。” 逝雪深睨了她一眼,“说什么呢,我是想好好研究研究这块石头,顺便看看路过的还有多少生魂是生前的有心人。” 阿霓盯着他,却看他一脸倔强不再动摇,一时也对他没辙,只好摊了摊手,“那好吧,我去看看哥哥就回来,这次不会多留的。”离开之前又补了一句,“也顺便去看看传说中被重新建起来的十八殿。” “好。” 逝雪深朝她招了招手,自然凭她如今的修为又在她自己的地盘一般也出不了什么大事,不过除非…… ? 无间府邸无间地狱十八层之下十八殿。 开的彼岸花,长得断魂草,淌过忘川河水。 鬼族权贵圣殿,莫不是一般人自然连进入的权利都没有。十八殿历年来除了鬼君几乎没有人可以在这个地方来去自如,除了几位德高望重的鬼使偶尔进出,若不是鬼君亲自下令,更是十里开外冷清的可以。 可若是如今的鬼君仍在沉睡,那么执掌这十八殿的又是谁? 阿霓的身影像一道影子一样一一从各个地方闪现,然后一闪而过。只是转瞬的时间从断肠草地已然现身至彼岸花畔。 彼岸花畔对面便是临对那向上的三个烫金大字——十八殿 哥哥,是不是就在里面。 这个时候若是胸腔有心,一定‘砰砰’跳的格外厉害吧,近百年未见,如斯想念只怪自己不争气,总是让他为自己伤心。 阿霓久久站在十八殿大门前,迟迟未敢进去,自己在与自己挣扎对峙,就这么见到他,看到他,若是他只是仍一声不响地躺在那里怎么办,要说些什么,她说的话他在睡梦中是不是也听得进去。 哥哥,是阿霓错了,阿霓发誓这辈子再也不会让你伤心难过,能不能让你睁开眼睛看一看,如今她回来了,你这个不懂事的妹妹,她回来了。 阿霓觉得自己双手一片冰凉,微微颤抖着,而体内的血液却滚烫的很,仿佛感应到什么,脑子里总有一个声音在告诉她,他在等你,你快点进去。 阿霓皱紧眉头,闭上眼睛,身影一虚,转眼间从门外隐身而入。 素衣白裙在这个空荡的十八殿中,果然一切都和百年前的一模一样。 而百年前的那一日,她的哥哥鬼君柒夜重临君位,她一样是空空的胸口,她的心在他哥哥那里。 可是如今物是人非,拥有她心的人不再是她的哥哥了,可她如今倒是宁愿哥哥的胸腔里是自己的心。 她欠他的终究是太多。 阿霓眼睛都不眨一下,看着这似曾相识的一切,回忆排山倒海而来,人总是在犯错,因此总是也在同时寻求原谅。 殿堂里面很安静,仔细听可以听到一种微弱的心跳声。自然阿霓知道这个心跳声不是来源自己的。 与此同时仿佛也觉得自己胸口隐隐疼起来。 阿霓一步一步向前走去,随着自己听到的心跳声,慢慢有条不紊地向前走去,带着憧憬,带着担心,带着希望,还带着一点点的害怕。 第二〇二〇章 是人是鬼 殿堂里面很空旷,却也不知道从哪里来的清风,将前方的纱帘都微微扬起来,带着莫名的幽幽香气。 到最后,每向前一步,心跳声更清晰一分,胸口便更疼一分。 终于那一抹黑色的身影就在眼前了。 阿霓下意识地伸出手去,想把那抹黑色握在手里,却只伸手捉住了徒留的空气。 指尖透露着凉意,诚然,那人与自己明明还有一段距离,纱帘若隐若现地将他的身影衬托地更加叫人耐不下心。 “哥哥……” 阿霓的喉咙沙沙的,这两个字就像无意识地从嘴里溢出来一样。 眼睛蓦地痛起来,毫无征兆,阿霓皱紧眉头再也等不及迫不及待地快步上前去。 “哥哥,阿霓回来了。” 回来了,悯生涯上生死一别,这一次再也不想再离开了。 躺在锦缎流苏床榻上,男子一袭黑色锦袍,如缎的黑发大肆扑散开来,浓的像化不开的墨。 直到越来越近,他的容颜也越发清晰深刻。 她的哥哥,如今的鬼君柒夜,果然还在沉睡。此刻就这样安静地躺在上面,紧紧闭着眼睛,面容安详。 “哥哥……” 就像生怕会吵醒他,又想他能听到自己的声音然后缓慢睁开眼睛来。 阿霓觉得自己此般更像做梦一样,连这样一点一点靠近他都觉得脚下无力,虚空飘渺。 身体内的血液毫无征兆的热起来,恍若一时也感受到那种熟悉的气息,兴奋的,热烈的。 周围没有一点声响,只有那一下一下沉稳却有力的心跳声,一遍一遍地告诉床前的那位素衣白裙的女子,床榻上的那个人如今还活着,他只是还在沉睡。 终于临至窗前,床榻上的人分明就近在咫尺,触手可及。他的眉眼,高高的鼻梁,鬓若刀裁,好看的嘴唇纹路。 容颜就像还是昨日那般熟悉,亲切。 他微微笑起来的模样,轻轻握拳咳嗽的模样,绝望地闭上眼眸的模样…… 阿霓皱紧眉头,捂住嘴巴,蓦地在柒夜床前跪了下来。 她呼吸难过,空出一只手一寸一寸的探过去,他的衣角,他的头发,他紧闭着的眼睛。 直到真的相信,他此时就在自己眼前。 “哥哥,我好想你。” 阿霓的声音带着哽咽,用手紧捂着嘴巴,不让自己的声音因为颤抖而出现哭腔。 “对不起,哥哥。是我害了你,都是我的错,是我一次又一次让你难过,让你伤心。” 阿霓的手紧紧攥住柒夜的袖子,而床上的人似乎根本就没有听见,依旧紧闭着双眸,无动于衷的模样。 “我再也不会离开你了,阿霓发誓再也不会让你为我担心了,阿霓会一直陪在你身边。哥哥……” 原来再一次相见,才知道自己深处是多许后悔,只想告诉他一切都是自己的错,而他能给予最好的救赎或许只是单单能够原谅。 三生三世,她永远都在伤害他,而他一次又一次地包容,一次又一次地保护。 她亏欠他的实在太多,他独自承受的也实在太多。 从没有一刻废离,即便在最后关头,她的命还是他给的,即便挖心蚀骨,容颜苍老,满身斑驳血迹,在魔族曼陀罗花海全身被咬的体无完肤,他从来都没有离开她。 “柒夜,你醒醒。对不起,我好想你,柒夜……” 阿霓无泪地失声痛哭起来,双手掩住面孔,她回来了,他究竟有没有听到,他那不懂事的妹妹如今回来了。 若是听到,为什么不起来睁眼看看她。 床榻上的男子终是不动声色的皱了皱眉头。 身后忽然没来由地灌入一阵长风,如此寒冷仿佛要穿透肌骨,十八殿的大门顷刻间被大肆扬开,随后一个冰冷的声音紧接着传过来。 “是谁那么放肆,擅闯十八殿还要不要命!” 那个声音阿霓永远不会忘记,她的眸光即刻一冷,身影如魅般一闪而过。 未等那个前来的女子稳住身形,已是冷冷地低眸笑道,“我的好雾儿,我也是好想你,无时无刻没有不记着你最后的模样。” 那种鬼魅般的声音才叫人没来由地心下生寒,自然,要比方才那忽然灌入的长风不知道寒冷多少倍。 前来的女子只听到那个回声差一些身形不稳,她一身玉锦黄裙,转瞬站在了柒夜的床侧,听到那个声音便是在一霎那从背后传来,原来她的速度比自己还要快。 阿霓在那女子的背后一声轻笑,“你没说话之前,我就远远听到你的呼吸了。” 而女子的脊背蓦地一僵,竟觉得整个人像在顷刻间被扔进了漫漫冰河之中,让她喘不过气。那一霎那,她忽然很害怕回过头去,睁大眼睛呆滞地紧紧盯着床榻上依旧安然睡着的男子。或许只有这样她此时的心才能稍稍平复一些,床榻上的男子还在,还在安然沉睡。 可是,这个时候恍若有更棘手的事在等着她,这种一寸都无法动一下的感觉是怎么回事,为什么不敢回头? 因为她怕她这一回头会遇见生平最恐怖的事。 “方才还气势汹汹问我还要不要命,怎么如今连回头都不敢了?”阿霓凝眉站立,绝美的容颜微微扬起,“嗯?高高在上的古神后裔,瑶锦天妃!” 最后一个字音落,瑶锦蓦地抬头,睁着硕大的眼眸,面前一阵无形的风将她身后的墨发大肆扬起。 她觉得自己的声音不可遏止地剧烈颤抖,终是像无法控制住自己,一点一点僵硬地把头回过去。 “你,你究竟是什么东西,你,你是人,还是鬼!” 一个回身就像仿佛经历了漫长的挣扎厮杀,直到真正见到眼前人的那一霎那,瑶锦终是没有抑制住尖叫一声,比见到任何惊悚慎人的事还要不能承受,一个腿软就要往后倒下去。 此般叫她如何相信!是她亲手弄瞎了她的双眼,亲手将她推下悯生涯底的啊,没有一个生灵逃得过悯生涯底的飞灰湮灭! 而她,而她如今却这么活生生站在她瑶锦的面前,叫她怎么去相信,如何去相信。 阿霓一时眉头骤收,一个身影过去一把将瑶锦整个身子拉回来,宽袖一拂,眨眼间已然离开了十八殿殿内中央。 她不配碰到柒夜的身子! 第二〇二一章 不可置信 阿霓一把松开瑶锦,任她无力地倒在一大片火红的彼岸花上,睥睨看着她,冷冷道,“我自然是人,不过也不可否认,如今也是鬼族的纯血之主。” 每一个字都坚定有力,一下一下恍若钉在了瑶锦的心上。 “不可能……”瑶锦喃喃的,目光落魄,话语支离破碎,“你怎么可能还活着,你怎么可能还活着。” 她万万是不能相信自己的眼睛,一切都是假相,拜托,告诉她这是假的吧! 可是恍若如今连老天爷都不帮她。 “怎么不可能?是不是不仅还活着,如今还今非昔比啊。”阿霓笑起来,“不过瑶锦你,是永远不会知道从中的原因。” 看着她的眼睛,就像捕捉猎物的鹰一样,那充满仇恨与杀欲的眼神即便是那么一眼就足够让她瑶锦死无葬身之地。 她如今高高在上,冰冷无情,与百余年前那个手无寸铁,软弱无比,仿佛自己用手轻轻一捏,便能叫她悄然死去,不得翻身的唐瑜,从前到至今,眼前的女子简直判若两人。 到底是为什么,谁来告诉她为什么。 前方忽然莫名掀来一阵劲风,将眼前女子的长发大肆扬起,她素衣白裙猎猎飘散,眼中冷峻冰封万里,嘴角一抹没有温度的笑意,俨然九天玄女落凡尘。 “阿霓……”瑶锦一时无力瘫倒在地上,劲风刮在身上好刺骨,而她抬头仰望着她,嘴里喃喃的,“阿霓你居然没有死,悯生涯下居然没有让你至此消失。” 瑶锦的眼神转瞬变得嗜血犀利,眼眶一热,仿佛还带着不甘与愤恨的热泪,她一跃从彼岸花间飞起,“你怎么还不死,留在人间祸害他,你害他害得还不够吗!” 阿霓冷笑,“我与他如何又与你何干,他已经不再是焱尧太子,瑶锦天妃。你怎么还不死心,一再自欺欺人很有意思吗?他如今是鬼族的君王,你与他道不同,怎么可能还想与他再有半分瓜葛。” “我不管!”瑶锦嘶声喊着,“他就是炎尧,无论他变成谁,他都是炎尧。” “好好。”阿霓看着瑶锦几欲疯狂的模样,简直觉得好笑,看到她的那一刻瑶锦就差一点魂都吓没了吧。 自当如是,明明是自己亲手弄死的人如今正活活的站在自己面前,饶是量谁千万次都不会相信的,可如今这不可能的事又偏偏发生了,来寻仇的人不仅没死,还变得今非昔比了。 阿霓怜悯地望着她摇摇头,“古神后裔的瑶锦天妃,怎么会沦落到如今这个地步,堕为狱鬼的我们怎么配得上您的身份呢,这十八殿的重建还得多亏您的功劳是吗?” 瑶锦皱紧眉头,一双犀利的眼睛几欲癫狂地瞪着她,“你到底要做什么!” 她真的要被她弄疯了。 “做什么?”阿霓反问她,“你说呢,要真算起来你欠我的还真不少呢,从最开始的银河岸边算起你就陷害我,而往后的种种又是哪一次你不是处心积虑想至我于死地。” “原来如此……”瑶锦呆滞地眼神望着她,忽然痴痴地笑起来,“原来如此,原来如此。你是来报仇的你原是来报仇的。” “报仇?不要说的这么难听,还记得银河池水的温度吗,记得当初的梦姬是怎么死的吗,记得白司离如何中的噬心咒吗,记得焚仙崖下堕仙道那一剑吗?” 阿霓每说一句,瑶锦便摇着头往后退一步,就像面临着一个嗜血的恶魔,不将她身上的血如数吸干就不罢休。 阿霓看着她狼狈的样子冷冷一笑,“记得你为了逼当时的凤息来见你用我做诱饵吗,悯生涯上我被你弄瞎的双眼吗?我可是全部都记得,一刻都不敢忘。古神后裔瑶锦天妃,我以为最好的朋友,雾儿。如今我只是回来把你从前留在我身上的东西,都统统还,给,你。” 话音未落,一闪白光,瑶锦方才整个人都吓住了,电光火石间恍若才霎那反应过来,迅速一闪,原先脚下的一大片彼岸花转瞬如数凋零已是残花一片,像血一样触目惊心。 阿霓的速度快的根本叫人无法招架,带着蓄势已久的报复心,可诚然她瑶锦亦是上古之神的后裔,怎可能这么轻易就束手就擒。几招下来,虽显得吃力,可阿霓也未占得一分好处。 瑶锦黄裙翩飞,双目通红,趁着间隙喉咙嘶哑道,“老天真是不公平,为何叫你这样的东西还留在人世,你活着只会祸害人间祸害更多的人。” 阿霓一招一式没有一处拖泥带水,声音亦没有一丝动容,“你有没有听说过我命由我不由天,我活到至今可没想要害别人,只不过你是我想置于死地的其中一个。”她拂袖便是一招惊鸿起舞,“而且没有人可以阻止我。” 瑶锦大惊失色地闪过去,转眼间手臂上破了一个口子,血腥味顷刻间在整十八殿弥漫开来。而周身的大片彼岸花仿佛开的更加娇艳。 瑶锦无力地摔倒在彼岸花丛中,那一刻忽然心生绝望,微微喘着气,却仍不甘心地咬着牙一字一句道,“你挺好了,事到如今我也从没后悔自己所做的事,一切都是你咎由自取。恨只恨老天无眼,悯生涯下居然没有让你灰飞烟灭!” 阿霓已然步步逼近,每一步一分凛然的杀气。 “执迷不悟,你再给我说一遍。” 瑶锦冷冷一笑,“我虽然无从知道你身上凭空出现的上古神力是从何而来,与你如今的鬼族之力融合在一起,一时间变得如此强大。可是阿霓你永远都斗不过我,因为你早就输了,百余年前你早就输给我了!” 瑶锦最后一个字音落,劲风拂尽眼下万千彼岸花。十八殿上空蓦然一道惊雷,鬼王之怒,将此时瑶锦惊恐颤抖的眼眸映射地无比璀璨。 “红尘!” 阿霓雪白袖子往空中一掀,随着霎那间‘叮’的一声脆响,一道血红之光仿佛要染尽整个鬼界顺带十万里之上的人间苍穹。 临渊教与的口诀与招式记忆犹新恍若昨日。 “上古神器……” 第二〇二二章 红尘出鞘 瑶锦喃喃的,这个时候竟仿佛觉得这个声音不是自己的。 剑虽是第一次见到,但这近在眼前的威力配上那个名字,饶是瑶锦也不孤陋寡闻,知道红尘这两个字眼意味着什么。 阿霓两指举过头顶,指着那半空泠泠作响飞速旋转的一把血色红尘剑,眼底的冰冷就像那剑锋透露的死亡气息一样。 她飞袖一掀,剑已在手,只是片刻之间,瑶锦只感到眼前闪过一丝血光。 冰凉的触觉已然抵在了自己雪白的脖颈上。 呼吸一滞,仿佛只要轻轻一动,就顷刻成为剑下之魂。 瑶锦颤抖着目光带着极度的恐惧,不可置信地望着阿霓,无数个为什么无声地抖露着,可却没有人来告诉她。 阿霓,这百余年她到底经历了什么。 身上的上古神力,被挖掘出来的鬼族之力,再加上这一把红尘剑……难道。 不可能,那个人,那个人百万年前就已经死了! “我这把红尘剑自出鞘以来还不曾舔血,要不要你成为它第一个嗜血之人。” 瑶锦双目赤红,也诚然她万年来高高在上的瑶锦天妃,从来没有过这样的遭遇,有朝一日竟被人指在剑下,生命危在旦夕。 脑袋快速飞转,瑶锦裙摆上的手指一寸一寸地收拢。 “你以为没有我,还会有如今的鬼界吗?” 她忽然扬起脸,一双赤目等着阿霓的眼睛,义正言辞道。 阿霓果然手中一顿。 瑶锦继续说道,“想必你也知道了,如今人间大劫,末日之灾,魔界大祭司九曲丧心病狂想已然展开了报复,此般鬼君柒夜还在沉睡,若是没有我,你以为九曲会放过这里吗!” “果然是九曲。”阿霓喃喃地皱紧了眉头。 瑶锦眼下仔细观察着阿霓的表情,“若不是因为我无时无刻守着他,帮他近百余年内整顿鬼界,重建无间地狱十八殿,鬼族才久不至衰,逃过一劫。”她轻轻一笑,“若非如此,怕是如今不等你回来,鬼界已然是九曲的天下了。” “九曲,九曲为什么……” 瑶锦当下凝神蓄力,一边还不忘留意阿霓此时的神情状态,她低喃咒语,便等着那一刻。 “如今也不怕告诉你。”瑶锦冷声道,“人间这一劫难,长洲青丘已然遭殃了。” “你说什么?”事到如今,阿霓再也无法平静,手中一抖。 瑶锦便是看中了这个机会,方才凝神蓄力在这一刻砰然激发,红尘剑‘叮’的一声被往上一挑。 待阿霓回过神来时,瑶锦的身影已然像一缕轻烟,消失地无影无踪了。 耳边恍若还留着她方才最后一句话。 人间这一劫难,长洲青丘已然遭殃了。 ************************************************ 阿霓有些失神地回去三生石畔找逝雪深的时候,那厮还蹲在缠藤树下呆呆望着眼前刻满字的三生石碑。 见她回来才站起身来,欣喜地过去,“不想你这一去也是蛮久,我差一些按捺不住便想去找你了。” “那你怎么不来找我呢?”阿霓看着他,“难道你也怕会迷路吗?” 逝雪深亲昵地揉了揉她的头发,“才不是,我只是不想打扰你和鬼君见面的时光。” 阿霓一愣,随即胸腔里热起来,“原来你早就打算好不与我同去。” “真聪明。”逝雪深勾起唇角。 “那你一个人在三生石畔都做什么,难道一直干等着吗,真是笨蛋。” “什么,你说谁笨蛋?”逝雪深鼓起腮帮子委屈道,“我也是有收获的,至少还是遇见了好多有心人。” “是吗?” “嗯。”逝雪深点点头,他的眼睛柔和如水,“世间也是不缺重情重义之人。” 阿霓唔了一声,目光跳过逝雪深,怔怔望着眼前那一棵巨大的缠藤树。 “小丫头你怎么了?” 诚然到此时此刻终究发现她哪里好像有不对之处,逝雪深蹙了蹙眉,“是因为鬼君还不曾醒来,所以你……” 阿霓收回目光,浅浅叹了一口气,“逝雪深,其实你明明可以猜到我在想什么,我经历了什么,为什么你总要故作不知道?”她凝望他,“我知道你有时候是为我好,可是……我也是心知肚明你有这样的能力。” 逝雪深亦认真回望她,“我没有。这一次我没有设法想要知道你的事,我真的不知道发生了什么。我在这边不曾感应到十八殿有什么响动,因为我知道如今的你已和往昔大有不同,更何况你说你要去见鬼君,我怎么,怎么好意思……” “好了好了。”阿霓摆摆手,觉得有些无力。 “你不相信我?我承认有的时候只是想更了解你,可是……这一次我真的没有。我只知道你去见鬼君了。” “我也没有不相信你。”阿霓淡淡道,“你自己心里明白就好,又何必再问我方才出了什么事,又叫我再说一遍。” 许是心里一直缠绕着瑶锦说的青丘遭难之事,阿霓不由有些糟心。 “你这是什么意思?”逝雪深退了一步,“说到底你就是不相信我的话,我也是知道举足轻重的人啊,我也不是这么卑鄙的人吧。” 阿霓一顿,立即皱起眉头,“逝雪深你在说什么,你想到哪里去了。” 逝雪深黯然神伤地低下头,“反正对你来说我不是什么最重要的人,你哥哥比我重要,白司离更比我重要。” “你越说越离谱了!” 逝雪深冷哼一声,不再理她。 阿霓凝望着他,一脸认真,“你不知道便是不知道,跟我闹什么气,还乱说一通不是有意叫我更糟心。” “是你明明一脸就不信我的样子,难道我还说错了吗?” 阿霓闭上眼睛,看着仿佛努力压制住自己的怒气,“无理取闹,我此般要去一趟青丘,不想和你吵了。” “你说我在和你吵?”显然他只着重了后半句的话。 阿霓抿了抿唇,不再看他一眼,擦过他的肩膀,头也不回道,“跟不跟来随便你。” *** 不想逝雪深还真的没有跟来。 一个人愣愣地留在原地,背影落寞,她也不知道那厮心里会想些什么。 第二〇二三章 青丘之劫 也不知道他为何就与自己闹起了小孩子脾气,知道自己所想或是明明能够知道自己方才发生什么事,直截了当说出来就是,她阿霓又不是小气之人,再言早就知道他有这样的能力,她更不会怎么样的。 怎么说着说着原本好好的,就变成了如今这般局面。 恍然间又想起瑶锦说过的那句话,长洲青丘已然遭殃了。 难不成逝雪深真的不知道自己见到瑶锦这件事吗,不知道瑶锦对她说青丘已然遇难了吗,他的身上不是有笙夏的神识,那么自己脑子里想的事情,他又怎么可能不知道。 对,他一定故意跟她闹气的! 先不管了,如今最重要的是前去青丘看看,楚长歌,你又会不会也在那里,等她回来。 ? 长洲青丘之国。 人杰地灵,常言是修行之人最好的去处,依山傍水,安宁祥和。 盛产九尾通灵之狐等各种温顺生灵,由初血狐之族最高统领后裔管辖。 青丘帝姬,东极蓬莱仙岛岛主君墨上仙的结发妻子。 阿霓失神地站在高处,眼中琥珀之色,远远俯瞰着眼下所谓的青丘之国,却仿佛这片场景不该是她记忆中所存在的模样。 依稀间恍若还能记得和白司离第一次来到这里,是为水神之女与暮赤君之事。 青山绿水,到处是欢声笑语蹦蹦跳跳的狐狸小崽子。哪一间曾是他们住过的厢房,哪一棵树上白司离为狐狸小崽子们摘过果子,哪一个屋顶上曾是他们躺在一起聊天地,哪一处阁楼凉亭曾放过烟花,喂过池里的鱼。 又是哪一方的小山坡,自己躺在松软的枯叶之上安睡,白司离握着小刀安静地削刻着小小的萝卜。 而现下仿佛还是这里,又仿佛全然已不是最初的这里。 从溪城过来的时候,阿霓就应该有所感觉到,当初的金银池里已没有了金色鲤鱼,当初的欢腾祥和场面早已变成过眼云烟。 而这些真的是,真的都是九曲做的…… 青丘如今里里外外想必到处都是把守的魔将,想要正大光明地进去着实不易,而阿霓孤身一人现下就这么站在高处远远观望着。 放在两侧冰凉的手指悄悄握紧,楚长歌,她回来了。这近百年的年岁有没有想过也会有这一日,魔族大肆进攻。 晚清活过来了吗,她的怀里拥有她的心已然活过来了吗,会不会曾想过她阿霓也会活生生站在他面前的时刻。 沉思半晌,阿霓忽然下意识地喃喃道,“逝雪深,你说我们从上面下去会不会好一点。” 说完半晌却听不见一声回应,立即回过头去看身后空空如也,前方呼啸而过的大风吹起她素白的衣袂。才恍若明白过来,这一行是她自己一个人,逝雪深真的没有跟过来。 阿霓浅浅一声叹息,眉头微微蹙紧。 放眼俯瞰如今的青丘,浊气缠绕,邪雾冲天,整片地方都仿佛被什么东西无形地镇压住,而里头的人根本无处遁逃。 难道真的所有人都被困在里面了吗,九曲的力量真的变得那么强大,那么蓬莱岛主呢,他没有理由不伸出援手的。 阿霓闭了闭眼睛,觉得太阳穴微痛,长风扬起她身后的墨发与一身素衣白裙,她便是这般久久望着近在咫尺的整个青丘之国。 不禁抬头仰望着深不见底的苍穹,天光射入她眼里带着一丝冰冷和怜悯,她的唇角终是勾起了一抹似有似无的微笑。 阿霓伸手缓缓抚上自己里头空荡荡的胸口,无声地喃喃道,楚长歌,马上又可以再见到你了,你心心念念的晚清仙子,是不是拥有了我那颗心以后,如愿以偿,复活了呢。 只见远远的一叶惊鸿从高空急速而下,飞鸟鸣叫一声,仓皇而逃。 那一闪而过的白色光芒像陨落的星辰一样,再眨眼间,稳稳落在了青丘的土地上。 目光错落间,周围似乎一切都没有变,还是在原来的方位,那个方位上都恍若还找得到当时的记忆。可是忽然间仿佛一切也都已然面目全非了。 曾经的紫镜殿呢,青丘暮赤君的寝宫,楚长歌还会在吗。 看眼下青丘四面八方,几乎每个地方都有所谓的魔将把守,想不到终有一日,九曲的势力会如此壮大,而当时的紫漪是不是也已经如愿以偿登上了魔君的位置。 九曲会在哪里,楚长歌如今又会被囚禁在何处。 阿霓独自一人悄然隐蔽在一棵看似不会被察觉的树下,两根手指比成剑面对自己,口中随即快速默念咒语。 咒语毕,她将手指伸到半空中,缓缓凭空画了一个小小的光圈。 她要用微虚镜查看楚长歌他们如今被困在何处。 画面一点一点地移动过去,阿霓凝眉看着,却发现各个房间内除了魔兵魔将一张张陌生的脸孔,要不全部就是空的。 没有别的生灵的踪迹。 而好不容易找到用来扣押囚犯的牢房,才发现好多不安分的小狐狸以及灵力低弱的其他生灵原来都被困在里面。 可是从中没有青丘帝姬青痕,甚至方圆百里没有纤云的一点踪迹,那么其他人去哪里了,楚长歌呢,莫非难得险逃此劫,或许已经被蓬莱岛主救回去了。 最后只剩下唯一一处没不曾窥探到——紫镜殿。 阿霓手上微微使劲,微虚镜上忽然霎那模糊,此时此刻阿霓更是凝眉定睛去看,眼看着便是想要看到的紫镜殿了,可却不知为何越想要看清楚就越发模糊。 那里肯定不知已经被人施了什么强大术法,总觉得虚无一片,恍若被云雾遮住,叫人怎么都无法看的真切。 “谁!” 那一声大喝也不知从哪里传来,没有源头。阿霓当下一惊,仓惶收回手,一时什么都顾不得身影一转凝成一缕轻烟转瞬消散。 那紫镜殿内肯定有鬼! 空气中偶尔蓦地飘散一缕暗香,却总叫人寻不到飘来的方向。 待想要定睛去看,伸手去捉时,才恍然回过神来,那股暗香早已飘远了。 第二〇二四章 紫镜宫殿 把守的魔兵与一旁的侍卫说起,总受不了便是一顿责骂,好好看守哪来什么奇怪的香味。 可那流动的香味也确实是有的,并缓缓准确地往紫镜殿的方向一点一点地流去。 阿霓想的自是没错,整个紫镜殿果然被人故意施加封印了的,而那封印的威力还不小。 梭若从大门的另一侧走出来的时候,见门前把守的护卫神色有些不对,便凝眉冷道,“怎么,发生了什么事。” 魔将连忙低下头恭敬地站在一边,“禀大护法,总觉得此般在这里闻到一种不属于我们魔族的气息。” 梭若的脸立即冷下来,“是谁在装神弄鬼。” 他的眼睛像一把锋利的剑一样,速度扫过底下的每一个人,被他的目光一掠而过的每个人都下意识地低下头退了一步。 他们的梭若大护法总有一种给人无法靠近的魔力。 阿霓当即下意识地屏息凝神,却万万没想到,只要自己一靠近魔族的人,他们自然而来就能察觉到不属于他们自己种族的气息。 九曲真是好样的,这般手下都被他训练出来,他果然下定决心早想干一番大事业。 或许自百余年前从南海之巅伏魔殿内逃出来,他就这么开始暗暗酝酿这一场大祸害了吧。 阿霓攥紧双拳,脊背紧靠着身后紫镜殿的明黄柱,不断默念口诀将自己的身影隐匿起来。 只要自己不动声色,即便紫镜殿身上的封印再强大,她阿霓此般若要尽力隐身,他们应当也是不容易发觉的。 可是,她终究忘了那些魔当中还有一个特别出色的,大护法。 梭若眉头骤收,蓦然间就觉得隐隐不对,黑色劲身装显得他整个人更加散发着冰冷的气息。 梭若面无表情地一步一步走过去,下面的每一个鬼将护卫连大气都不敢出一下,只顾低着头盯着地面和尊贵的大护法黑色的衣袂下摆。 他自然也是感觉的到那种暗香的,不同于他们魔族人的奇异暗香,并且朝着他感受到的方向,脚步越发向前,那种气息便越重,他心里也就越发清楚自己离那个散发香味的人越来越近。 忽然他整个人一顿,霎时间睁大瞳仁,脚下犹如一瞬间生了钉子,整个人竟生生止在那里,恍若再也无法前进一步过去。 那个气息是……他忽然一时醍醐灌顶,猛然间觉得如此熟悉,熟悉的他近百年来都不敢忘却。 是她,是她回来了…… 梭若皱紧的眉头可以把东西搅碎,心里一时翻江倒海,恍惚间又觉得不太可能,可下一秒便也确定自己的感觉不会错,她的那种气息不会错。 她身上独有的血香,当初令曼陀罗花无比疯狂的血香。满身血污皆是被啃咬的痕迹,那种令人毛骨悚然的场面,他怎么能说忘就忘呢。 而这短短沉寂的几秒,在外人看来或许并无什么,梭若大护法依然那么冷酷,依然该是面无表情,拥有他自己的独特想法。 有些时候他的那种特性和他们魔族的九曲大祭司还真有一点相似。 可是或许当时只有梭若自己知道,那方才短短一瞬,自己心里就经历了如此壮大的一场厮杀。 最后,他漠然回过身去,用无比冰冷的语气对下面所有人冷冷道,“什么味道都没有,好好看守紫镜殿!”离开前,他顿了顿,又皱紧一分眉,“魔君和大祭司如今不在青丘,更要严加防守!” “是!” 所有人在无条件遵命应声之后转眼间各归其位,梭若继而才冷漠地转身离开了。 当下又重归与宁静,阿霓总算是大大呼出一口气,方才梭若的步步逼近差点让自己沉不住气,干脆现出身来干一场以一敌百的厮杀战。 可他却在最后还是止步不前了。可就方才只单单那一瞬杀气,她已然觉得梭若的能力绝不那么简单,或许…… 不过倒是了解到一个极好的情报,原来九曲和那不知是谁的魔君根本就不在青丘 阿霓皱了皱眉,一时间觉得什么地方有些不对劲,忽然脑子里一个醍醐灌顶。 难道他是故意的,他早知道此刻在这里的人是自己了!这么说来,方才多余的话梭若也是说给自己听的。 阿霓久久凝望着梭若离去的方向,魔族的大护法,你的心里又是究竟在想些什么。 又是一缕暗香一般缓缓流入紫镜殿中,这时候不再有门前的魔将怀疑,想要在近身稍稍将紫镜殿的封印小小的打开一道口子,阿霓如今的这点能力还是有的。 在殿中现出真身,空旷无比的紫镜殿原也有此般萧条的时候。 原来紫镜殿里面根本就空无一人。不过其实想来也是,紫镜殿整个身被施加的强大封印就已然没有多少人容颜进得来,再加上门前守卫的魔兵魔将,还有一个大王牌梭若大护法。 单单这些,想要进入到此紫镜殿中,也是与凡人登天差不多了。 殿中的摆设还是如昔日没变,可只要一容身到此处,阿霓立即便感觉到了那个人的气息。 楚长歌,他果然在这里。 ? 一旦察觉到那个人的存在,阿霓的眼睛随即冷了下去。 素衣白裙随着脚步开始向前,缓缓翩动,她整个人俨然有一种带着重生与复仇的快感前去兴师问罪的架势,顺便想要看看如今的楚长歌有多惨的幸灾乐祸。 经过大殿后方一道屏风,那里果然有一处深藏不漏的暗道,暗道里面什么也看不真切,却隐隐可以看得清一盏盏整齐而下的烛台。阿霓站在暗道通口,一拂袖眨眼间点亮通道之内所有烛火。 随之灌入的长风与瞬间的明亮让里面一个声音率先向阿霓传了过来。 “长歌,有人来了。” 那个声音她也不会忘记,如今拥有了自己的心那个女人也终是活过来了吗? 水神之女,晚清仙子。 听到声音的楚长歌也随即仓惶地抬起头,“谁,是谁来了。是九曲还是那个女人?” 第二〇二五章 再见长歌 阿霓仍旧站在通道口,并未看见里头的那两个人。 而楚长歌的声音久久回荡着,他的问题半晌都没有人给予回答,想必此时一边的晚清也是摇摇头并不知道来的人究竟是谁。 阿霓此般冷漠地站在原处,一时脑海里一直重现着方才楚长歌疲惫又带着一点惊慌的沙哑声音。 她忽然深深攥紧了手指,那真的会是楚长歌吗?曾一身玄衣,风度翩翩,拥有冰蓝色的眼眸,一双勾人的狭长丹凤眼。 他手中总握着一柄玉扇,喜称自己大爷,总是小鱼儿小鱼儿一般唤着自己的楚长歌吗? 所有往事在一霎那冲击,竟忽然觉得真的到了这个地步,听到他那种令人不知为何难过的声音,就方寸大乱。 阿霓当下深深闭了闭眼眸,想让自己平静下来,还不曾见到他就早一步溃不成军可如何是好。睁开眼又是风淡云清,睥睨天下。他给的苦痛与折磨又可曾比他人少过? 阿霓冷冷一笑,这才一步一步往里走去。 “暮赤君,晚清仙子。别来无恙。” 恍若神祗的声音久久回荡,让人禁不住心神一凛。 这一句话从嘴里说出来的时候阿霓都觉得不像是自己的,没有一点温度却不知为何在不可遏止的颤抖。 接着随着烛光隐现,阿霓的眼里一点一点隐入楚长歌与晚清的身影,短短一瞬却恍若过了亿万斯年,那一声沙哑又惶恐地声音又再一次响了起来,却带着无比的震惊与不可置信。 “小鱼儿……唐瑜!还是,还是……阿霓……?” 阿霓发誓这是她第一次见到这般狼狈的楚长歌,也不知道这些日子在九曲的手里他究竟遭了多少罪。 仍旧是当初的容颜,恍若和记忆里面一点都没有变。 英俊的眉眼,冰蓝色的眼眸,抬眸间仿佛照样可以笼络万千少女的芳心。只不过如今更多的是难以掩饰的恐惧与疲惫。 一身玄衣,发丝微微散乱着,这般模样的他可是叫一般少女看了都心疼,若是以前自己恐怕也指不定就心潮澎湃了,可是,终究不是过去的自己了。 两条发光的锁仙链最为引人注目,楚长歌全身无力地受它牵制着,两只手皆被牢牢铐住吊在那里。 而一边的晚清同样是专门治于神仙的法器捆仙绳,将她受制于柱上,寸步难行。 在世重生的晚清仙子还是光彩照人如当初,一身水蓝色长裙,在天界受万人敬仰,眉眼间又仿佛恢复了几许倔强与傲气。 而此时此刻,他们的眼中却皆是一样的目光,疲惫,震惊,不可置信。 “阿霓……”看清来人的楚长歌终是遏制不住,声音剧烈颤抖,“你是阿霓。” “没错。”阿霓扬起脸,远远站着,冷眼看着他,“如今我是鬼族之后阿霓。说起来,也是梵天池尽头救你于生死的阿霓。” ‘轰’楚长歌当即感觉自己五雷轰顶一般,瞪大的冰蓝色瞳仁仿佛要将眼前的人看穿。 所有与她的往事在一霎那汹涌而来,她,她居然没有死。 那一瞬间,电光火石,楚长歌蓦地将目光转向一边的晚清,此时的晚清直愣愣地望着眼前这个素衣白裙,宛若天仙的女子。 她就是千年前,那个让焱尧太子为之仙陨的女子吗,原来就是她,她是阿霓,也就是唐瑜。 天啊…… 而此时此刻前面两个人所有的表情阿霓都看在眼里。 她随即闭了闭眼睛,一脸轻蔑,喃喃道,“没有想到啊,暮赤君。再次见面居然是这样的场景。究竟是为何九曲把第一把刀子捅向你们,又是为何只有你和一旁的晚清仙子被囚禁在这里。” 说到此处,下意识地睨了一眼仍旧失神一般的晚清。 事到如今,楚长歌终是明白过来。 眼下活生生站在自己与晚清面前的真的是阿霓。她当初身为唐瑜的身份不但没有死,而且重新恢复了原有的样貌,拥有了最开始所有的记忆。 他无从知道阿霓消失的这近百年来,她究竟经历了为什么,为何会变成这样。 可是现下的状况就是这样,她的来意表达的也很清楚,明了了。她是来复仇的。 楚长歌失魂一笑,微微蹙眉看着她,“你不知道吗,当初盗取黄泉鞭的是我,解开南海之巅封印的是我,使伏魔殿倒塌放群魔出世的是我。那个时候起我就想过会有这样的一日。”他抬了抬眼,“九曲进攻青丘,早已养精蓄锐,就等着这一日。而青丘沦陷于魔族手中也是意料之中的事,却还要多亏君墨姑父伸手相助,九尾狐族才不至于灭亡,可是,我自己犯下的孽自然要我自己负责,自己承受。” “呵,说得真好。此般做法真是伟大。”阿霓不由抚掌而笑,“你自然是活该,活该沦落到如今这般地步。不过现下好了,即便是受罪也有心爱的女人陪着你一起受,也是值了对吗。” 阿霓眼眸一闪,一时间紧紧盯住从开始就一直缄默不语的晚清。 那道目光凌厉,晚清不由得一怔,随即皱了皱眉道,“你这话是什么意思,我本就是自愿陪在长歌身边,和其他人没有一点关系。” “晚清……”楚长歌深情喃喃道。 “好好,果然是鹣鲽情深的场面。”阿霓明明是弯着唇角,可一点都看不出来她脸上的笑意,一步一步靠近,“果然重生之后就那么自然而然得到心爱男子的专情了。晚清仙子,是不是觉得很幸运自己能再一次活过来啊。” “小鱼儿。” “你在叫谁?”阿霓立马瞪了他一眼,瞳仁骤缩,一股忽然的杀气让楚长歌整个人愣在那里。阿霓回头朝着晚清继续皮笑肉不笑地说着,“那么你知不知道自己当初为什么得以重生呢?你看,你活过来之后楚长歌把黄泉鞭都盗了,才让九曲得以早日出世,对于魔族来说,楚长歌可是一枚无比的大功臣呢。” “阿霓……曾经是我对不起你。” 第二〇二六章 伤心往昔 阿霓轻蔑地看了他一眼,这些无关痛痒的话在此时此刻根本只会让人觉得可笑。 而晚清终于在这个时候觉得有些毛骨悚然,她的声音微微颤抖,“为什么,到底是怎么回事。”她回头看着楚长歌,“长歌,你是不是有什么事瞒着我,有什么事没有告诉我。” 继而迫切地看着阿霓冷冷的双眸,“唐瑜,你又是什么时候变成了梵天池尽头的那位梨花仙,为什么自我醒来之后就再也没有见到你。” “你果然没有把真相告诉你的心上人啊。”阿霓看着眼前两个人带着微微怜悯,“还有,晚清仙子以后不要再叫我唐瑜了。我也不再是什么梵天池的梨花仙了,我如今是鬼族之后。另外为什么你重生之后我便不见了呢,那是因为,我死了。” “你说什么……” “不要再说了……”楚长歌低着头,眼睛睁得大大的,死死地看着底下,他浑身是汗,此时阿霓的声音就像一道魔咒一样紧紧将自己困住。 阿霓根本连看都没有看楚长歌一眼,“我如今总算有点明白过来,九曲为何不打算放过你,明明是你盗取了黄泉鞭将他从禁锢中放出来,可他却还是恩将仇报,因为只要黄泉鞭在你手上一日,他就一日不得安宁。而我们都一样。”说到这里,阿霓忽然等着晚清微微颤抖的瞳仁,“这百万年我只要想着我的心在晚清身上一天,我也就不得安宁。” “住口!”楚长歌歇斯底里地大喝一声。 “该住口的人是你。” 阿霓不紧不慢,冷冷的驳回去。 她的眼中满是复仇的快感,看着眼前手无缚鸡之力的两个人忽然很感谢九曲,让他们双双活着,并且受尽折磨,生不如死。 叫她此时也能这般享受。 在非花幻境每一个昼夜都想着再见到楚长歌会是怎样的光景,要他死。真是太便宜他了,要他生不如死才大快人心。 晚清整个人的感觉像是被一下子丢进深深的冰海里,胸口压抑地喘不过气,心跳的厉害,整个人都冰凉无比。 “什么意思?”她喃喃地,盯着阿霓一字一句。 阿霓看着她却缓缓笑起来,“晚清,你总算等到这一天了是吗?楚长歌不管不顾走到你面前,如今他的心里只有你一个人,你这么多年来的苦苦等候终于有了开花结果的一日,你开心吗?”她一步一步地向前,“可是你知道吗,这些,全部都是用别人的痛苦换来的。” 楚长歌痛苦地低下头,身心疲惫都在遭受折磨,这个时候宁愿自己身上千刀万剐。 阿霓的笑支离破碎,“他为了让你重生不顾天下生灵,从我手中狠心夺取我本欲救白司离性命的紫神玉,让我不得不用自己的命去换白司离的命。”那一霎那,她的眼中忽然一狠,带着死亡的压迫感,蓦地向前伸出手去,掌心对着晚清那一颗心的方向,身后的长发碎裂般顷刻扬起,“就连此时此刻在你胸口跳动的心都是我的!” “够了!”楚长歌绝望地大喊一声,“够了,不要再说下去了。是我对不起你,阿霓。是我对不起你,求你不要,不要这么残忍。求求你……” 他绝望的,卑微地只是恳求她不要再说下去,不要再一次把真相就这样揭露开来,他怕,他不敢面对。 时间忽然一霎的寂静,晚清万念俱灰地闭上眼睛。 “求我?呵呵。”阿霓破碎地笑起来,“好啊,我喜欢你求我。再求一次。” ? 【会不会早就知道迟早会有这么一天,昔日见面微微红了脸,如今见面却只能红着眼。】 烛火飘盈的通道,每个人的脸上都是不一样的表情,唯一相似的一点或许就是绝望。 楚长歌绝望,晚清绝望。 阿霓也绝望。若是她此刻胸腔内有心,一定无比伤心。 原来有些话一旦说出口便收不回去,不但伤害别人还无法避免地伤害了自己。 这恍若要深深沉入海底的寂静让每个人都痛不欲生,如此的压抑,如此叫人万念俱灰。 “如果这就是你想要的。”楚长歌恍然抬起通红的眼睛,冰蓝色的眼眸像一汪深不见底的潭水,他深吸一口气,语气中带着不可隐藏的哽咽,“那么你做到了,阿霓。” 这一刻,阿霓整个人都剧烈一震,胜利的滋味没有预想中的狂喜,知道楚长歌败下阵来没有觉得一点欢喜雀跃,却是没来由地深深伤心。 阿霓的眼睛痛的撕裂,她颤抖着身体,紧紧瞪着楚长歌颓然的身影,那么疲惫,那么伤痕累累,“我曾经以为和楚长歌的过去会是我此生最美的回忆,下江南的时候,一起去看江南四美的时候,你为我挡每一次危险的时候,大家一起在青丘的时候。甚至是当初在琅琊山颠,你为白司离,为我的时候。从前每每想起来我都会很开心。”她很恨地一字一句道,“可是,如今只要想起这个,都只会让我觉得恶心。” 手指一寸一寸地收拢,楚长歌一句话都没有说,他心死地闭上了双眼。 直到现下,所有美好或者不怎么美好的过去,都在方才被一一碾碎,连渣都不剩。 是他自己亲手,亲手碾碎的。 “是……”楚长歌哑着嗓子,缓缓挤出一个字眼,“我如今生不如死,一切都是我自己造的孽。我只想让晚清活过来,我活该,可我却不曾后悔。我只想让晚清活过来。” 他喃喃地又重复了一遍,就像当下唯一的定心剂一样,“我不顾一切,只想让她活过来。” 疲惫地泪眼朦胧地抬眼去看身边的心爱的女子,发现她也不知何时早已泪流满面。 晚清哽咽着,怎么都说不出一句话,或许现下只想做的,只是好好抱紧身边那个男人,一切都为了她的男人。 若他真要下地狱,那么大不了她也陪他一起下去。 “那么你满意了吗?阿霓,你该是如此恨我,要我怎样,都可以。” 第二〇二七章 一颗真心 “不……”阿霓摇着头,缓缓摇着头,冷笑着,“不满意,要你怎样都难解我心头只恨。” 楚长歌皱紧的眉头似乎想搅碎一切,“即便让你杀了我,你都不满意?” “不要,不要杀长歌!”晚清哭着喊起来,想要竭力想要挣脱此刻束缚着自己无法动弹的捆仙绳。 阿霓笑起来,“杀你,杀了你我能得到什么,还是我能要回我的心。” 话音一落,楚长歌整个人都抖了抖。 “阿霓,你……” 他的话还在口里,根本没有来得及说下去,只觉得眼前血色一晃。 “把我的心还给我。”眼前的女子目光如冰。她的眼神在这时蓦然一凛,素白衣袖一拂,风华绝代,霎那间一道红光。 晚清甚至都来不及眨一下眼睛,仿佛心在方才才跳了一下,阿霓的手中已然握着一柄血色的剑,此时此刻正冰凉地直指晚清的胸口。 具体来说,是晚清胸腔内那一颗鲜活跳动的心。 阿霓的声音冷的刺骨,她弯起绝美的唇角,却一点都没有笑意,“不介意吧,我来拿回本就属于我的东西。” “不!” 楚长歌歇斯底里地怒吼,剑尖指着晚清胸内的那一颗心脏,他宁愿此时被剥夺的是自己的心。 不可以,他绝不容许阿霓这样做。 而晚清此时此刻愣愣地怔在那里,惊恐未定,脸上源源不断地淌下泪水,伤心,绝望,震惊的眼神,直勾勾地望着眼前看似已然丧心病狂的阿霓。 “你害怕吗?”阿霓的手中举着红尘剑,手臂僵硬,而红尘剑仿佛能感受到那嗜血的诱惑,不安地想要泠泠震动起来,但她的主人仍然正竭力压制着它。 她不让它动,那么它就别想尝到血腥的滋味。 “只要我的手向前送上一分,那么你所谓的重生便在这一刻毫无意义。做我的剑下之魂是不是还感到一丝荣幸啊晚清仙子,我的红尘剑至始至今还不曾尝过血腥的味道呢。如今的死亡才让你害怕吧!”阿霓盯着她,最后几个字一字一顿。看着眼前的人痛苦万分仿佛才是自己想要的一样,“含着爱和遗憾而死,才会死不瞑目吧。” “我求你放过她,阿霓!我求你放过她!不要这样,只要你放过她让我如何都可以,如何折磨我都可以!不要……”楚长歌攥紧的手,冰蓝色的眼眸已然一片赤红,“晚清你不能死,我不能再失去你了。你不能死……” 红尘剑的剑尖,此时此刻已然抵住了晚清心脏的位置,恍若隔着衣物都能感受到它在里面剧烈跳动,红尘剑更是无法安分起来,阿霓深深皱紧了眉头。 楚长歌倒是有一句给他说对了。她事实上早并无意再将自己的心取回来,如今的自己没有心也不会死的,百年前就知道这一点,她是鬼族之后。 而她阿霓想要的不过是眼前那两个人知道悔悟,心中煎熬,生不如死。仿佛这样她曾受过的痛,受过的苦楚才能觉得平和一些。 她原是想杀了他们,当她感觉愤恨,感觉绝望的时候想起楚长歌对她做过的事真的恨不得亲手了解了他。 可是直到方才真正站到楚长歌面前,才知道原来自己真到了那一天根本就下不了手。 “你杀了我吧。”晚清收住眼泪,当下面无表情,所有前因后果想来已如数明白,无论如何她都是九重天高高在上的水神之女。就算真的要死,也不想看到心爱的人为了保全自己像别人屈尊求饶。 他是青丘血狐之后暮赤君啊。 他是她心中的神,怎么可以让他受这样的委屈。晚清义愤填膺,从容不迫地看着眼前的阿霓,“杀了我吧,犹豫什么。就如你所说,我怀里的那颗心本就是你的。长歌,你不要求她,求她她就会放过我们吗?天命如此,是我的劫,我终将躲不过。今日若是我的末日,老天会让我活到明日么……” 阿霓的手毫无征兆地在这一刻恍然一抖,红尘剑顷刻间送上一分,‘呲’的一声,衣物撕裂的声音,涓涓鲜血立即渗透衣服冒了出来。 天命如此,是我的劫,我终将躲不过。 晚清最后一句话让阿霓在瞬间也不知为何忽然方寸大乱,失了力气。她恍然失神地站在原地,呆呆地看着眼前鲜红的鲜血。仿佛连握着的红尘剑都不是自己的,不受自己控制。 他们每个人不都是一样,都是天命的棋子,若是注定要在这天地混沌间消失,谁又能得以逃脱得生存。 “晚清!” 眼睁睁地看着阿霓手中的红尘剑尖毫无征兆地没入晚清的胸口,楚长歌整个人都无法遏制地发抖。歇斯底里地大吼一声,双目赤红,那一霎那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 浑然不知当时的阿霓根本就是无心之过,她没有想要真的夺取晚清的心,她只想看着眼前的两个人生不如死,互相折磨。 可楚长歌早已被当下就在眼前的现象,刺目的鲜血抽离了所有理智。 这一剑诚然真的不是阿霓的初衷,剑尖只是微微没入,刺穿了表皮没有碰到那一颗滚烫的心,阿霓自己知道。 可眼前涓涓鲜血仿佛就在告诉身边早已麻木的楚长歌,阿霓真的狠心,冷血,不择手段想要夺回自己的心。 蓦地抬起头来,看着晚清一脸惊愕与痛苦,她皱紧眉头,胸口的鲜血顺着剑身一滴一滴淌下来。 阿霓久久站在原地,身形不动,手却开始不动声色地微微颤抖,她恍若装作毫不在意,眼睛却在此时痛的她想要发狂。 “楚长歌,我只想问你一句。”即便现下如此,也知道楚长歌必定是误会了,阿霓也不动声色,无动于衷,声音仍然带着刺骨的冰凉。 她的眼中无光,可那鲜红的血情不自禁让她空荡荡的胸内有说不清的绞痛,“我想问你一句,当初为什么背叛我……在我身上夺走紫神玉,夺走我的心的时候。你有没有,有没有一点不忍心,有没有一霎那犹豫不决……” 第二〇二八章 最终目的 “背叛?呵呵呵……”楚长歌大声笑起来,热泪盈眶,苍凉的笑声叫人听了毛骨悚然,他心急如焚地望着晚清的身影,望着那柄没入晚清胸口的红尘剑,那鲜红的印记,声音冷到彻底,“何来背叛,我自问从没有真心待你。紫神玉和你的心都是为了晚清,没有一点不忍心,没有一霎那犹豫不决,就是,有些后悔。” 阿霓整个人一顿,“后悔什么?” 她僵在那里,这个时候竟如此害怕,没有真心待她,没有不忍心,没有一霎那犹豫不决,那么他曾后悔什么。 她怕他说出来的那个答案会让自己万念俱灰。 楚长歌的眼泪一颗一颗落下来,疯狂怒吼着,“后悔当初为何不将你魂飞魄散,让你有一日卷土重来,让你有一日再来取晚清的性命!” 饶是此时此刻,楚长歌已然失去了所有理智,那些鲜血在他眼里就像赤裸裸的报复与仇恨,攥紧手指真想奋不顾身便挣脱手上的锁仙链,将伤害晚清的那个女人碎尸万段。 若是他黄泉鞭在手,若是他黄泉鞭在手…… 阿霓的手终于不可遏止的发抖,使得手上的红尘剑亦在此时此刻不安地泠泠作响,她失魂落魄地站在那里,眼睛痛的发狂,仿佛要再瞎一次。 晚清的胸口在滴血,为什么感觉自己空荡荡的胸口也在陪着一起滴血。 忽然眉头骤收,手中一用力,面无表情地一把将剑抽回来,带出瞬间喷涌的鲜血,晚清随之当下晕了过去。 “晚清,晚清!” 阿霓却漠然地站着,看着,全然不顾耳边楚长歌丧失理智撕心裂肺的嘶吼,若是挣脱锁仙链恐怕要将自己碎尸万段。 她目视前方,就像魂魄在方才已然抽离了自己的身体,一字一句道,“那么,梵天池尽头梨花树下,我曾不顾一切的救你,你就没有想过,报答我?” 一句又一句晚清晚清的嘶喊让阿霓悲痛欲绝。 她三世身为唐瑜以为最相信的那个人,原来从未对自己真心,从一开始想试探她究竟是谁便是为了确认自己是不是当初救她的阿霓。他所做的一切都是为了报恩,原来他所给的所有温暖都是另有蓄意。 饶她这么相信他楚长歌是真心相待的朋友。 到最后取了紫神玉,挖了她的心才这般心如死灰伤心欲绝,原来从一开始,他楚长歌就没有过是待她真心。没有真心,又何来背叛。 她真是傻,一次又一次被人愚弄她真是傻。 他对自己一直只有报恩之情,对晚清才是死生契阔的挚爱。 而为了他的挚爱,为了弥补对他的挚爱一直以来的亏欠,就连一切假相都狠心全部戳穿,所以他如今告诉自己。 从开始到现在,从来没有真心对待自己。 以为晚清在方才被阿霓刺穿心脏的楚长歌此时像残豹对着猎人一样,那猎人毁了他一生的信仰。 他的声音听起来叫人心碎,“报答你?你不要忘了,琅琊山颠那一战我带你去见白司离已是我给你最好的报答了。而对于晚清,你不过一直只是我想要她重生的利用品。” 答案很清楚,一直以来她对于他楚长歌来说就是利用品。 这一刻,阿霓恍若很解气,恍若埋藏心中所有的困惑都如数解开了一样,真相大白再也没有后顾之忧。 微微仰起头,通红着眼睛,剑尖指下,撑住地面,她零碎的笑声一点一点传出来。 空灵的笑声久久回荡在通道中央,竟显得如此慎人可怖。 半晌,阿霓收住笑声,向前两步,拖着手中的红尘剑走到晚清面前,手缓缓向上,楚长歌以为阿霓就要伸手取晚清胸腔内的心脏。 整个心都提到了嗓子眼,不可置信地摇着头,锁住手腕锁仙链被他震得‘哐哐’作响。 阿霓恍若未闻,抬手来风,轻描淡写的只是轻轻点了晚清几个穴道,她面无表情伸手一拂,清光乍现,鲜血蓦然止住不再淌下。 胸口一时间完好无损,就像方才什么事都没有发生。 “阿霓,你……” 而此时眼睁睁看着这一切的楚长歌忽然像哑巴了一样,亲眼看着阿霓什么都没有做,晚清轻轻皱了皱眉,他整个人呆若木鸡,一时什么声音都发不出来。 阿霓却先一步回头看着一旁落魄,眼神却满是震惊的楚长歌,终于瞳仁一收,将手中的红尘剑,速度冰冷指向他。 红尘剑‘叮’的一声,发出震耳的清鸣,红光一现,艳绝天下。 此时此刻,心下才恍然大悟。在惊愕阿霓何时有了这样的神力,又明白过来方才她根本就没有将红尘剑完全刺进去,再看此时正指着自己近在咫尺的红尘剑,果然血迹不过在染过剑尖一点的地方,只是鲜血一条条顺着流下来,而他以为,丧心病狂的以为,阿霓抽回红尘剑的那一霎那,晚清已经死了。 他方才失去理智发了疯一样这般对她,原来是早误会了她。 “好,真好。”阿霓看着他,已然冷冷说道,“楚长歌你如今已是瓮中之鳖,正好我现下便取你性命。” 楚长歌整个人失魂落魄地怔在原处,这个时候也不知为什么忽然脑子里想起一句话。 一旦伤害人的话伤害人的事说出来,做出来,那么无论你想如何挽回都没有可能了。有时候有些事一生只有一次机会。 那个人已经被你伤害至极,那个伤口伴随着生存永远烙在了那里。 楚长歌动了动唇,想说些什么,这时候却一个字都说不上来。他真的,对不起她。无论做什么都未能弥补自己对她犯下的过错了。 一次又一次。 “梭若,是谁在里面!” 外面那个女人的声音穿透一切传进来。 电光火石之间,楚长歌眉头骤收,他知道是谁来了。在这千钧一发的间隙,千言万语如数凝成了最后一句,或许在这个世上也真的只有那个人才是她治疗伤口最好的疗伤药,除了他没有人能做得到。 “你知不知道白司离在哪里,九曲的最终目的就是白司离!” 第二〇二九章 无法阻止 只短短一瞬,阿霓根本做不出任何反应,一股无法阻挡的杀气已然迅速大肆弥漫过来,除了迅速逃离恍若没有任何招架的余地。 若是真的被发现,那么很有可能真的会很麻烦,甚至至此覆水难收。 她皱紧眉头,这个时候全然什么都顾不得,什么楚长歌什么晚清都不再重要,只最后一句话她深深记下。速度凝视了楚长歌最后一眼,万千询问与愤恨都已来不及再说,阿霓握着红尘剑以最快的速度抽离紫镜殿,而同一时刻她不知魔族的人已然在外面布下了天罗地网。 白光潋滟携带微微红光在一处蓦然现身,转眼之下周身已是黑压压一片魔族之人。 阿霓手中举着红尘剑,没有一丝慌乱,只是眼底的一片肃杀叫人也一时不敢靠近哪怕一分。可饶是那些魔兵魔将此时正将她一个人团团围住,里外密不透分,诚然她阿霓现下之状恍若才是瓮中之鳖,竟没有一点能逃脱的余地。 紧紧攥着红尘剑的手不由收了收,而那红尘剑身盈盈涌现的血红之光更是让周围的空气充满了嗜血的气息,已然安分不住想要来一场痛快的舔血厮杀。 要么不顾一切地逃,要么孤军奋战,顶多在这从前人杰地灵的青丘之地杀出一条血路。 阿霓正暗暗想着,可这个时候恍若已然有人替她做出了选择。 “我看是谁那么不要命,竟有勇气和方法闯入此紫镜殿中。” 些许是现下稍稍冷静的时候才好听出来,原来此时这个女子的声音与方才在紫镜殿通道之内听到的一样,若是猜的不错,那个声音的源头应当是…… 阿霓已然唇边勾起一抹似笑非笑的弧度。 紫漪一身紫色华裙,流苏泻下,丝带飘飞,发髻高高绾起,额间的红莲记号鲜艳欲滴。 一边的魔将立即自动闪去,有条不紊打开一条通道,而紫漪就是这么缓缓走过来,高贵冷艳叫人不可逼视。 “拜见魔君!” 所有人都低下了头,齐齐拜见,此场面也是叫人叹为观止。 果然,除了这张脸还是记忆中的画面,其余的什么都变了,说话谈吐,傲人的气势,高贵的外表。 仿佛这近百年间那记忆中的小姑娘和她一样脱胎换骨了一般,怎叹时光总是无情。 她果然在九曲的呵护下如愿以偿成为了新一代魔君。 紫漪越过众人,微微抬起脸来,长而浓密的睫毛像扇子一样轻轻一扇,继而轻蔑地睥睨眼前素衣白裙的女子。她的身后一如既往地跟着一身黑色劲装,一脸冷峻,不苟言笑,却曾说发誓要永远保护眼前成为一代魔君的梭若。 而此时梭若安静站在紫漪身后,恍若整个人被重重一击,目视前方,竟一时失魂的站在那里,颤抖的眼眸里尽是铺天盖地的疑问与不可置信。 他以为……他以为之前那个人是,仍是白发苍苍,满脸褶皱,近百年前,曾被大祭司带回来的那个女子。 原来她……还是这才是她本来最初的模样。 他相信自己的感觉不会错,那种无比诱人的血香不会错。 可是,知道有一天真相毫不顾忌地赤裸裸呈现在眼前,还是叫人一时无法接受。 而阿霓轻描淡写地看着他们,仿佛又是遇见昔日的老朋友一般,不想重回六界就是好,所有认识的人都陆续有秩地一一出现了。 没有一点被众人包围压迫的紧张,她竟还勾了勾唇角,“紫漪,梭若大护法,真是好久不见”。 话音放落,在场的魔兵魔将没有一个不是吓破了胆,在这般情况下,那个不知天高地厚的女子竟还敢直呼魔君和大护法的名讳。 她真是被灰飞烟灭都死不足惜。 紫漪当下一愣,终是皱了皱眉头,微微侧头用余光望了身后的梭若一眼,这一霎那似乎就在询问身后的梭若,那个人是谁。 诚然事实上她也才算上任不久的魔君,六界之内知道她名讳的人还不是很多,即便是族内之人也很少有人知道她的名字的。 可梭若这个时候压根没有上心,那一霎那他忽然心中一紧,脑子里的第一个反应就是紫漪当初设计将她推入曼陀花海的时候。 当时的那个血腥场面,每每梭若回想起来都会忍不住颤抖,饶是他这般铁面冷峻,想起这个都会忍不住心下发寒,心有余悸。 那么此时此刻眼前那个女人的出现,难不成…… 这个想法一旦一跃而出,梭若整个人都抖了一下,而他们的每个表情,阿霓事实上如数都看在眼里。 得不到梭若的回应,让紫漪一时心里没底,可她如今的身份已然不同往昔,是绝不能表现出什么。 故作镇定地盯着眼前仍旧从容不迫还微微笑着的女子,冷声道,“你究竟是谁,擅闯魔族领域,知道会有怎样的下场么!” “在我看来,我脚下踩的仍旧是长洲青丘的土地,上古九尾狐族的领域,蓬莱岛主的结发妻子是这里的主人,青丘之国的帝姬。” 阿霓看着她,不紧不慢道。 “哈哈哈哈。”紫漪仰头笑起来,仿佛听到了很好笑的笑话,“青丘?青丘早就灭亡了。而你口中所谓的青丘帝姬早已偷偷躲在蓬莱岛再不敢出来造次,就连天界都没有插手的份,哼。这六界早便没有了所谓的青丘之国。” 阿霓皱了皱眉头,红尘剑仿佛在此时能感应到主人此时微微愤怒,散裂的血光更加盈盛。 微微低眸,告诉自己不能沉不住气,阿霓随即又勾了勾唇角,“九曲呢,让他出来见我。” 听到九曲的名字,紫漪整个人蓦然一凛,仿佛再也无法冷静,感觉自己的手不可遏止地微微颤抖,究竟是谁,从未见过眼前这个女子,可她仿佛什么都知道一样。 而身后的梭若就恍若不知何时早被人下了定术,整个人失控了一般,只愣愣站在原处。 毫无征兆的,紫漪忽然羽袖一挥,霎那间紫光乍现,只那一瞬她整个人蓦地欺身而进,迎着夺目的光芒向阿霓伸出魔爪,而这一刻来的太过迅速梭若根本没有来得及阻止。 或许他也没想过要阻止。 第二〇三〇章 红尘嗜血 阿霓的身影随即微微一侧,如影若现,握着红尘剑的手根本连动都没有动,迅速招架,一把捉住紫漪的手腕,眼中带着冷冷的光,“除了这张脸,你这欲使阴招的小伎俩真是和从前一点都没有变。” ‘轰’的一声,那一刻紫漪的脑海瞬间汹涌崩塌,犹如醍醐灌顶,一时无尽的恐惧在霎那卷如数铺天盖地而来。 “你是……”她瞪着硕大的眼眸,满是无尽的惊恐与不可置信,就这么直勾勾地望着近在咫尺,唇角带笑,风淡云清的那个绝色女子。 而周围的魔兵魔将没有魔君与大护法的一声令下谁也不敢动那么一动。 紫漪的喉咙里只挤出这两个字眼,接着便再也无法继续说下去,莫大的恐惧让她一时无法自已。 而梭若至始至今仍旧站在原地,怔怔的。是她,到此刻千真万确能够坚信,那个素衣白裙手握血剑的女子就是近百年之前,九曲大祭司带回来的传言那个人不人鬼不鬼的女人了。 其实明明知道此时的紫漪已今非昔比,分明有招架的余地,根本就没有危险,他们两人如今对峙,事实上那个女子只拆了紫漪一个招式。 阿霓冷冷笑着,“你忘了当初一声一声喊我姐姐吗,我便是那个时候的唐瑜啊,紫漪妹妹。”感觉到握着的那只手迅速冷却,阿霓回应着她剧烈颤抖的眼眸,“我说过不会与你抢魔君的位置吧,即便那个时候九曲真的很希望我留下来,可若是我当初真的应下他,是不是也就没有如今的你了。” “你……你,你……”紫漪一点一点摇着头,饶是此时此刻眼前的那个女人,比那时看着那张骇人的脸还要让她觉得可怖,回忆如数席卷而来。而她紫漪又怎么可能忘记,费尽心思将那个女人一点一点诱入曼陀罗花海的时候,那种嗜血的慎人画面,她永远都不会忘记。 她此时就像一个魔鬼,眼前的那个女子此时才是一个狰狞的魔鬼! 阿霓就像一眼就看中了她的心事,一字一句道,“想不想知道被美丽的红色曼陀罗花簇拥,是一种什么样的滋味。嗯?” 话音刚落,紫漪再也抑制不住疯狂,瞪着深紫色混沌的眸子,凄声大叫起来,“唐瑜,杀了你,我杀了你!” 她顷刻拂袖轻而易举地便挣脱了阿霓捉住自己的手,紫光如数乍现,绮丽夺目,姹紫嫣红,叫人迷了眼睛。 “上,全部给我上,杀了她,给我杀了她!绝对不能让她活着出去!” 紫漪喊红了眼,疯狂的失去理智的怒吼,仿佛不亲眼看她被斩于剑下永远不得安生。周围的魔兵魔将得到一声令下,终于按捺不住,此时此刻像汹涌地潮水一样,疯狂地向阿霓席卷而去。 梭若深深皱紧了眉头,这才上前一步一把扶住紫漪快要散架的身子。 他感到紫漪整个人都在发抖,回头看到自己的脸,惊恐未定的目光像极了一只家破人亡的小兽。 泪水下一秒便烫了下来,紫漪的手慌乱地攀上梭若的身子,仿佛想要奋力捉住一棵救命稻草一样,她的声音仓惶又破碎,“是她,是她!梭若,这不可能!” 她疯狂摇着脑袋,仿佛亲手把那白发苍苍脸上褶皱纵横的女子推进曼陀罗花海还是昨日,她冷冷的奸笑,幸灾乐祸,冷眼看着曼陀罗花肆意啃咬着那女人每一寸肌骨觉得大快人心,所有阻碍她成为魔君的人都得死! 紫漪抱住自己的脑袋,整个人像是忽然疯了,“这不可能,梭若,告诉我,这不可能!她回来了,她回来了,这不可能!一定是回来报仇的!” ? 阿霓的红尘剑泠泠作响,在之前已然舔舐到水神之女的鲜血,此时此刻更是饥渴的要命,最好阿霓能多斩杀几个人叫它不再如此这般饥肠辘辘。 舔血的感觉真是畅快淋漓啊,被临渊关在禁锢当中也不知多少年,如今终于拥有了自己的主人。 胸前的兰溪玉佩蓦然开始热起来,阿霓这才忽然发现,自己每斩杀一个人,胸口内就随之紧接着痛一分,不知是不是玉佩太烫,看着红尘剑浴血的样子,兴奋的样子,自己就不知为何痛苦的不行。 漆压压的一片一层又一层地压过来,只顾斩杀,只顾挥着手中的红尘剑,每一招一式临渊教与她的心法口诀都记着,三十三式!都得死,所有挡她路的人都得死! 而红尘剑仿佛越杀越畅快,一路向前,所向披靡! 阿霓皱紧眉头,目光深沉,眉心那处钻心的疼痛,身后蓦然留下一大片空门,忽然没来由地跃进来一阵令人发寒的长风,大肆掀起她纯白的衣袂,黑发肆意扬起,整个人顿时在霎那间感到一空,蓦然冰凉无比。 电光火石间顷刻一顿,然那种刺骨的感觉再也没有更加倾入,紧接着忽然一大片温暖从后面拥住了自己整个身子。 恍惚间想要回过头去,耳边忽然听到一大片此起彼伏的惨叫,忙不迭地望着眼下,周围一大片的魔兵魔将已然消散湮灭。 而这只不过是短短转瞬。 身影蓦地被凌空而起,这才迫切想要看看身后那个紧紧抱住自己的人。 金色的连心锁闪的眼睛好痛,他穿透一切的声音率先响起来,对着眼下无力由梭若搀扶的紫漪,对着所有面露畏惧的生灵。 “告诉九曲,终止一切掠杀,白司离会如他所愿出现在他的面前。” 话音久久回荡在青丘上空,不息,而阿霓整个人猛地抖了抖,风肆虐扬起两个人白色的衣袂,身后的人贴心地更加搂紧了她,轻轻叹了一口气,恍若有未言出的许多无奈在里面。施展法术带着怀里的人朝更远的地方飞去。 忽然想起那个时候楚长歌说的话来,九曲的最终目的就是白司离。 白司离和九曲,到底为什么,为什么一定要是白司离。 ===================偶是分割线====================== 不可避免的一定要相见,明明知道终将要迎来这一天。 第二〇三一章 为了笙夏 溪城的天空比其他地方还要昏暗一些,天光浊浊,不见明日。每家每户都紧闭门窗,街道之上更是人烟稀少,河流里的鱼虾寥寥无几,农作庄家吸收不到阳光都呈奄奄一息之态。或许是因为它和青丘相隔不远,魔族气息顺自弥漫开来。 也不知这样的天灾惨象,何时才会过去。 阿霓一个人迎风站着,风过树林,吹的她雪白的衣袂猎猎作响,眉心还有些痛,胸口也依旧热热的,却比方才掠杀的时候要好多了。 红尘剑已回鞘,这一次是让它舔够血了。 长风吹的身子明明很冷,可阿霓恍若一点都未察觉。溪城的回忆也不少,总是走到哪里仿佛都能想起那个人的容颜。 既爱又恨的容颜。 楚长歌,晚清,梭若,紫漪,九曲…… 当所有人都如愿一一出现在她面前,一些赤裸的真相也开始层层披露,以为一旦相见一定会像当时在非花幻境那样对自己发誓,定要让他们血债血偿,死在自己剑下。 她对自己生气,为什么明明他们每个人都那么深地伤害过自己,直到真的再次遇见竟会怯懦了,竟会不敢下手,不敢杀了他们。 这又是为什么…… “本性为善,怎好那么容易恨。” 逝雪深一步一步走到她身后,看着她消瘦的背影,心疼地好想将她纳入怀中。 “这样我只会越来越恨我自己,恨自己为何到了最后关头却迟迟下不去手。恨自己为何如此怯弱,明明放不下,那么恨,却就是不敢。”阿霓咬牙,一根一根收紧手指。 “小丫头……”逝雪深凝望她,轻声叹息。 “你知道我在想什么,果然又知道了我最真实的想法么。”阿霓放空一切地望着眼前,虚无缥缈,恍若当下什么都不能再令她左右。 逝雪深摇摇头,蹙了蹙眉,“不知道为什么,从非花幻境出来,我越发看不到,猜不透了。”他面色凝重,“我是说真的,好几次都挺想知道,可是,你的神识让我感觉越来越模糊。” 阿霓笑了一声,声音轻飘飘的,“我知道你是为我好。” 她并没有回头看他,却知道此时他一定很为难的皱着眉头。 “我不再想要揣测你的心思,如今当下而是你表现的太明显。而且,在青丘你的每个举动我都看在眼里。” 阿霓整个人蓦地僵了一下。 逝雪深苦笑,“我怎么会真的放心叫你一个人离去,说过你去哪里我都会跟着你,说过保护你,怎么会忍心让你受到一点伤害。” 阿霓的手指微微颤抖,轻轻低下头,玉佩好热,胸口好痛。 逝雪深的手指一根一根地收拢,眼睛发酸发痛,强忍着喉咙的哽咽,“其实好几次我都忍不住想冲上去,冲到你面前想带你走,然后什么都不管地就带你离开。可是我又想你会不会不愿意,会不会你心中也想要一个答案,不管是好的或者坏的答案。我想我是不是该尊重你的决定……” 想起逝雪深说过的所有话,做过的所有承诺,眼睛真的痛的要流下泪来。 诚然当楚长歌那几句尖酸刻薄,剮人肌骨的话说出来的时候,真的好希望不顾一切的逃离,不顾一切地大喊自己不想听到这个让人无法接受的‘真相’。 可是她知道自己不能这样做,不能这样落荒而逃。她要坚持,要忍。 不管那些话语多恶毒,多么伤人,也一定要撑下去。 看,她就这么熬过来了,自此之后对楚长歌的所有眷恋跟情分都不再提及与回顾,下次见面拔剑的时候是不是就会更加干脆利落! 阿霓深吸一口气缓缓回过身,长风卷席,肆意飘荡。目光错落间,眼前男子颈间的金色连心锁晃得眼睛真的好刺痛。 “逝雪深对不起。” 她皱紧眉头,温顺地倚身靠进他的怀里,“我好难过,我只是真的很难过,为什么他们要这样对我,我到底做错了什么……” 逝雪深的身子一颤,随即心疼地搂紧她,感觉她小小的身子在害怕地发抖。 “你没有做错什么,是他们不懂得珍惜。”在她耳边轻声低喃,却语气坚定,“没事,有我在,我不会离开你。至少在我有生之年,绝对不会离你而去。” 阿霓闭上眼睛,终是忍不住微微哽咽出声,身上淌过一阵暖流,或许她此时此刻想听的就是这样的话,让她觉得安心,让她觉得在这个世上她还不是一个人。 无论是发自肺腑还是暂时只是想讨她欢心,她都不再介意。 浓密的睫毛微微舒张,阿霓勾起唇角,“即便是为了笙夏,有你这样的话我也很开心。” 蓦然间,逝雪深整个人登时怔在那里,恍若僵直一般,心在顷刻间沉下去。 他僵硬着,张了张嘴,却不知道该说些什么,喊着眼泪最后却只凝成一声若有若无的轻笑。为了笙夏,是为了笙夏…… 阿霓握紧手指,缓缓离开逝雪深的怀抱,看着他颤抖的目光,从四面八方而来的风扬起阿霓身后的长发,她就这样久久凝视他。 寂静无声,时间不动声色,却恍若淌过了许久。 “白司离……”她顿了顿,动了动干涩的嘴唇,终于在这个时刻,主动向他提起那个最痛的名字。 ? 逝雪深一下子失神了一般,杵在原地,久久凝望着眼前的女子,目光如炬,眼里的晶亮叫人不忍心说下去。 “白司离。你什么时候去找他?”逝雪深深吸一口气,眼眶蓦地红了,却仿佛早知道有这样一天。不想她感到为难,宁愿自己说出来。 阿霓静静站着,一头青丝迎风舞蹈,眼睛干涩的厉害,如今却觉得仿佛连说一句话都要费很大的力气。 “我想先知道,为什么九曲一定要找白司离。” 目光错落,逝雪深缓缓抬起手,温柔拂过她额前被风吹乱的碎发,一寸一寸蹙紧眉,“因为千年前的仙鬼一役,用黄泉鞭将九曲率领的魔族镇压在南海之巅伏魔殿的那个人就是白司离。” 第二〇三二章 何处白郎 修长的手指仍旧停在她吹弹可破的脸上,逝雪深微微苦笑,“可是六界传言,百余年前白司离像是忽然六界蒸发了一样,再无人能寻得他的踪迹。九曲以为这样做就能逼白司离出来。他曾冠以神名,自然心怀苍生心怀天下,又怎能这样看着九曲胡作非为,以生灵的性命为筹码。”微微叹了口气,“如今现下只怕不是白司离不知道,而是白司离根本还无从知道人间惨状。” 阿霓顿在那里,静静听着,虽然身上恍若早没了只觉,可她却很清楚这个名字对她意味着什么,而现下自己没有办法,不得不到了直面他的时刻。 “曾冠以神名,六界消失,无从知道,没有人寻得到他的踪迹……”阿霓喃喃的,神情漠然木讷,看似毫无意识地念出这几个字来。 逝雪深久久望着她,捕捉她每一个细微的表情。 他这才缓缓从她脸上收回手,“可是小丫头,你可以的。” “什么?”蓦然抬起眼来,目光里尽是仓惶与痛。 逝雪深皱紧眉头,“你可以的。你知道他在哪里。” 毫无征兆地往后退了一步,阿霓摇着头,“不可能的,所有人都不知道他的踪迹,我又怎么可能知道……我不知道。”咬紧下唇,眉间深深皱起,“更何况,你不是说他早以为我已经死了。我怎么可能会知道,会知道他的踪迹……” 逝雪深蓦地上前一把捉住她的手,面色冷峻,“你知道,你一定知道!他找不到你,心生绝望只是把自己囚禁起来。而真个世上只有你看得到那个虚无的地方,别人都不可以。只有你能让消失的东西撕裂空间重新浮出世面。只有你!” “逝雪深……” “去吧。”逝雪深微笑着,皱着眉微笑着,“去吧,消失的花凉山,你看得到它在哪里,你一定能找白司离回来,让他重新现世。”声音终是不可遏止地带着一点点哽咽,逝雪深努力不让自己哭出来。 “逝雪深……”阿霓摇着头,一步一步的退后,长风的力量好大,猖狂地绞痛她空空的胸腔。 “只有让白司离现世,才能阻止九曲疯狂的一切掠杀。我等你回来,我和六界苍生一起等你回来。去找白司离。” 后来想想,当初听着逝雪深说这些话的时候为何要一直退后,是不是在畏惧,在胆怯,在害怕。 为什么下意识地要离逝雪深越来越远。 看着他眼睛里的一片闪亮,看着他绞紧的眉间,孤单的站在那里,为什么要退后。 她应该紧紧抱着他,对他说,好,你等我回来,就像往常一样,我一定会回来的。 *** 消失的花凉山,消失的白司离。 近百年前,白司离凭借自身残缺的魂魄用封印的全数神力将整个花凉山隐藏起来,恍若与大千混沌融为一体,任谁都窥不破它原本的真身。就像凭空在这个六界之中消失了一样。 完全匿了踪迹。 可这世上却除了还有一个人。 只有在哪一日再次感受得到那一丝独一无二唯有的气息,花凉山才会感受感应随之隐现。 那个三世爱恨都在这边伊始的地方,究竟有多少回忆,每每想起来都像在身上割下一寸血肉。 疼痛不已。 埋葬了多少承诺,埋葬了多少爱恨嗔痴,到如今一切烟消云散。 其实早该知道总会走到这里来,重归六界的那一日就该明白。无论自己再如何逃避,隐瞒,宿命中该有的事绝对不容许你想法设法落荒而逃。 就像再被重生一次,感受憧憬,感受等待,感受喜悦,感受折磨,感受恨爱交加,痛彻心扉。 【你有没有想起一个人就微笑,笑着笑着最后哭了出来。你有没有想起一个人就悲伤,伤着伤着还是忍不住去爱。 爱一个人很容易,生生世世都只爱那个人呢?】 这三生三世,都栽在那个人手里了,无处遁逃。 素衣白裙随风飞散,恍若成为了这个世上最纯白的东西。眼底虚无,尽是飘渺空花。每每想起最后他陌生冰冷的眼神,就觉得若是有心一定如若刀割,一定也要让他感受一下,那种万念俱灰,天地覆灭的绝望。 近于百年,物是人非,连花凉山下都俨然转是不同的样貌,曾经冷雾的住处如今是一片荒地,上面只是种着几株凋零的桃花,如今这般时节,恍若凡是植物皆凋零皆枯萎。 天壤之别的曾今与当下,若不是这些时光的见证者,真的恍若生之梦境一样,可究竟当时是梦,还是当下是幻? 在这里,她曾撕心裂肺挨家挨户得为白司离寻得驱寒的百家炭火。 而又是哪里,她曾为三世唐瑜第一次遇见他,大雪清晨,他手中撑着一把纸伞,便是这样缓缓而来。 -愿不愿意跟我走? 想这是她有生以来听到最温暖的话,从此她的人生再也无法与他分割。 唯一任性做错的事就是背着他和楚长歌偷偷下了江南,可如今想想若不是这般,又怎会知道那么多深藏的秘密。 终于有一日,就如白司离早早在梨花小筑对自己说过,终有一天你会知道的。果然这般,万水千山行到此处,先前关于白司离的所有曾经过往,她都一一知晓了。 她的公子,残魂鬼魅,是为她而生,千里寻她为赎自己每一次的辜负与错过。他是对自己的心感到愧疚,一直以来只是因为曾经伤她负她,对她感到愧疚。 可是最后呢,还不是被璀璨折磨到体无完肤,惨淡收场。 一个人若是注定不是平凡,那么他也注定无处逃脱。 一切自当冥冥注定,而宿命真的无法更改吗? 无数的缱绻缠绵,对他的心却仿佛从未改变。即便事到如今,即便身边一个又一个男人,说是楚长歌挖了自己的心,事实上诚然又何尝不是白司离一直以来,从一开始就占据了自己的心吗? 而且,那颗心一旦给出去了,连要都要不回来。 第二〇三三章 花凉山寒 在非花幻境曾信誓旦旦地说要让白司离生不如死,见到白司离一定要他备受折磨。 一遍一遍地告诉自己,没有爱,不再爱他,只有恨,只有无止尽的恨。 太傻了。恨一个曾经拿命爱过的人,哪有这样容易。 兰溪玉佩散发的光芒穿透衣襟,热热的让整个胸腔都开始随之发烫。 眼前那一片原本空荡的虚无在阿霓缓缓靠近下,空气竟陡然产生一阵巨大的撕裂。 恍若时空扭转,风起云涌,而山的轮廓竟真的不可思议地,凭空开始隐隐浮现出来。 ======================偶是分割线====================== 临渊从太一天府回来面色一直沉凝着,猜不透他此时心中究竟在想些什么,在云雾中缓缓穿梭,也不知道自己该不该不顾一切就直奔那个地方去。 路上有人忽然拦住了他的去路。 看清来人之后,临渊的脸色微微变了变,手中的佛珠也随之握紧了。 来人凝眉,双手负于身后,望着他淡漠道,“临渊,你果真已经从那里出来了。” 听到这样的话,临渊竟不觉得奇怪,冷冷一勾唇角,“哼,区区非花幻境,清远以为能困的住我几时。”他俊美一挑,望着眼前人,“不过,果然任何事都瞒不过你青冥帝君的法眼。” 那来人正是临渊口中的青冥帝君,前苍崖凤息的师父。 青冥帝君一身浅色佛纹素袍,淡淡道,“除了我,包括整个仙神界怕是都还不知道你回来的事。” 临渊点点头,“这样很好,让我的凭空现身来个出其不意。六界很少有这样的惊喜了是吗?” 饶是临渊自来有心高气傲的性子,最好六界的目光都在他身上他才觉得开心。 这恐怕不是惊喜是惊吓吧。 青冥暗自叹了口气,自然这句也只是腹稿,他也不会真就这么直白说出来。 “太一天府早已百废待兴,如今荒废很久了,你这一趟应该没有什么收获吧。” 临渊蓦地眸色一凛,握着佛珠的手指不由又紧了紧,“的确。”他喃喃道,“不过无论那个地方变得怎么样,对我来说都无伤大雅,我就是想来看看。” “然后呢?”青冥忽然上前一步,皱紧眉头,“你既已怀旧结束,如今又是自由之身,现下是不是迫不及待为这百万年前的恩怨,就要前去白华山了?” 说到后面几个字,青冥帝君竟发现自己声音不受控制地隐隐颤抖。 临渊一愣,随即眉毛一挑,忽而笑道,“哦?难不成苏沉央一直在那里,都不曾离开吗?” 青冥帝君恍然一退,临渊自身散发出来冰冷的气息,让他一时乱了方寸。 他收紧手指,“可你现下绝对不能去。” “理由。”临渊冷冷道。 “很简单,为了六界苍生,请你暂且先放一放个人恩怨。” 临渊轻笑,“他人之事,与我……”话说到一般忽然止住。 他凝眉捻指一算,却不想是他那唯一的徒弟有事。 青冥终是没有忍住朝他吼起来,“如何说你是上古之神,难道如今连悲天悯人之意都没有了吗!” 清远天神,若还在世。见到曾经膝下弟子临渊变成这副模样,而毫无一点悔改之心,他又将会如何…… “悲天悯人?”临渊收回手,方才一瞬也确实算到阿霓那儿或许会出事。他望着眼前的青冥帝君微微发怒的神情,一时也觉得有趣,“自然可以有,那么青冥帝君难道不邀请我这个老友到贵山叙旧讲道吗?” ************************************** 【三生三世,一直都在错过。 错过那条写满心意的手绢,错过说好要带她走的承诺。错过梨花的花期,错过去玉竹轩迎娶她的嫁期。 即便到了最后,重生只为再寻得她,以为活在他所谓的秘密当中就这样可以安稳一生,岁月静好的过下去。 可以为他刀山火海,为他皱纹白发,甚至为他颠沛流离生不如死,最后他连看都没有看她一眼。 到最后一刻,他都没有认出她。 永远记得大雪纷飞的那个季节,在那个时候相遇,在那个时候心死别离。 第三世的痴念执念如数被埋葬在整个花凉山的冬天。】 阿霓目空一切,远远观望着眼前那座熟悉又陌生的山,觉得那么近又仿佛那么遥远,伸手恍若可以触摸,又恍若怎么都无法靠近。 她久久望着,任风吹乱自己的长发,掀起自己的衣袂,兰溪玉佩在胸口散发出夺目的光芒。 白司离,在那里吗?真的会在那里吗?再见到他是什么模样,他,不是以为自己已经死了吗?会不会像之前的那些人一样。 楚长歌,紫漪。看到她就像看到怪物一样,凭空出现的怪物一样。 白司离见到自己也会不会很害怕,会不会像那个时候没有认她。 阿霓站的浑身麻木,想再动动腿都觉得酸痛,她闭上眼睛深吸一口气,半晌睁开双眸,目光坚定,开始一步一步往前走去。 并没有施展法术想立时到达那里,今时当下而是选择一步一步走上去。 山坡不陡,可是仿佛每一个脚印都是一个回忆,不由得阿霓不再想起。 那些过往画面就像烙印一样,其实自己也明白有些事情不能全怪他,怪只怪纤云从中作梗有意加害。 可还是恨他,恨他根本没有那么爱自己,最后关头不但没有认她还想杀了她。 怎么就被纤云迷了心智,为何不相信。 好不容易如此坚定自己的心,好不容易告诉自己一定不能对白司离失去信心,而她也做到了。 可是到了最后退缩的人却是他。 从开始到现在,他给的无论爱恨折磨她都收下,老天爷为何非要这么残忍,非要他们走到如今这个地步。 阿霓的身影渐渐一点一点隐入花凉山中,放眼竟是满山冰冻。 ? 一望无际的白雪,纯白的没有一点瑕疵,就像自己离开的那一天。漫山白雪,仿佛要把一切都掩埋掉。 放眼望去,与灰白的天空练成一线,从远处根本看不真切,直到进入这里才恍然发现,花凉山俨然成了一座彻底的雪山。 仿佛已经没有了四季之分,只有这漫漫冰雪,要将所有往事如数尘封。 第二〇三四章 白梨花冢 阿霓的眼里茫然一片,此时却隐隐泛起一些晶莹,不知是不是因为白雪映射的关系,衬得她的眼睛在此时此刻分外清明透亮。 她一身素衣白裙恍若已经和这白雪混为一体,一头如缎黑发如瀑一般倾泻,她缓缓向前,仿佛每一步都要鼓起莫大的勇气。 竹屋的轮廓若隐若现,最后隐隐浮现出来。 一片透亮的冰雕,仔细看也许还似乎看得见那原本微微翠绿之色。 被所有冰雪牢实地包裹起来,光华透明,坚固无比。那昔日的竹屋却还是记忆中的样貌,只是门窗已被冰雪封闭,愈发向前走近了看,竟发现还看得见屋内的所有陈设。 每一样都按照原来的方位摆放着,不曾挪动,每一样都是原来的位置。 白司离用过的茶盏,桌边未下完的棋盘,盆栽旁边的他经常休憩的躺椅。 唐瑜用过的妆台,两张床…… 每一样都与她有过亲密交流,每一样都有她专属的回忆,而现下都在。 阿霓怔在那里,此时呆呆地望着,眼睛顿时一阵剧痛,手指一点一点收拢。 门前那一块被冰雪掩埋的地方,她永远不会忘记。 身下一滩鲜血,自己一身血衣,满头白发,脸上褶皱不堪,可怖慎人。楚长歌一剑挖走了她的心。 大声问苍天,爱一个人错了吗,她错了吗…… 此般现下,这种绝望的感觉恍若还是昨日。蓦地睁开酸痛的眼眸,可是白司离呢,白司离人呢? 胸前的兰溪玉佩忽然夺目一闪,一瞬热的发烫。 阿霓目光错落,仓惶绕过竹屋往后方蹒跚走去。 漫天白雪她感觉不到一丝寒冷,却感觉到铺天盖地的心疼与绝望。 还有祈盼,还有悔恨,还有一霎汹涌不尽的思念。 这白雪与冰冻,白司离究竟怀着怎样一颗心,得知真相以后他又做了什么,他用一身残躯强制封印的神力最后为她做的,究竟是什么…… 记忆中竹屋的背后应是一大片竹林。 风过竹林总是摇的竹叶沙沙作响,想起过去每每这个时候,白司离总会抱着一把琴,盘膝奏曲。 而她总会提着为他从山下买回来的酒,或是方才煮的茶安静坐在他的身边。 他总说,摇曳的竹叶都能听的他弹奏的乐曲沉醉。 可如今满山竹林竟如数消失不见! 一片雪白,白得如此纯净,如此神圣,这些都恍若不是真的,而是漫长到不愿自己醒来的梦境。 满山梨花霎时映入眼中,一朵朵,一簇簇,一大片一大片,与身下的白雪交相辉映。白中带着微微红粉,浩浩荡荡,如数盛开,盛开的如此隆重,叫人叹为观止,叫人忘了当下几许,来时的方向。 腊月梨花,纷纷扬扬。 每一株梨花上没有沾一滴白雪,无风不动,却有不少梨花瓣飘飘悠悠地从上面落下来。 落在显眼的一座巨大的冰冢上。 梨花环抱着那座巨大的冰冢。 放眼天下,全是梨花。梨花而下,银白冰冢。 那座冰冢就是在梨花簇拥的中央,安静的,仿佛一位女子安然沉睡。 天色澄灰,山川披银,梨花如火如荼大肆铺满,像从地狱开出来的思念之火,燎火燎原地燃烧。 那冰冢里面,埋葬的又是谁…… 而阿霓像被瞬间抽离了魂魄,简直觉得这整个人都不是自己的。 仿佛觉得九重天的梵天池尽头整片梨树林都被搬了过来,还有梨花小筑的,全天下的梨花,都在这一刻自己眼前绽放。 眼睛为什么那么痛,明明没有心,却为什么在撕心裂肺地撕扯。身子不可遏制地微微颤抖,百年思念与倔强如数崩塌。 原来一直都是在骗自己,直到再次感受到那个人的存在,所有伪装在一刻全部卸下。 兰溪玉佩滚烫的,炙热的,仿佛感应到什么,迫切地就要呼之欲出。 “司离……” 动了动嘴唇,那两字就像无意识地流出来一样,漫天苍穹,梨花在霎那开的更加盛艳。 ? 寒冰包围的空间什么都没有。晶莹透亮的冰雪,厚实的冰雪,除了银白色还是银白色。 冷,除了冷还是冷。 在这里多久了?早就忘了时间是什么概念。今夕何夕如今来说又还有什么重要。 童子模样的少年安静的坐在一边,拖着下巴久久凝望着眼前男子消瘦孤寂的背影。他真是险些和他手中雕刻的冰雕一样,就俨然成为一尊岿然不动的神塑。 一遍一遍仿佛永远都不会觉得累似的,永不停歇,转动着手指,转动着自己手中被缩小的碧落小刀。 从最开始的那一刻坐在那里,也不知道坐了多久,坐到现在。一开始还以为他疯了,神志不清,只是一身残魂魅魄又遭受那么大的打击,怕是早就涣散了神识。 可后来发现其实不然,那个男子事实上根本清醒的很,不若怎么会那么记忆深刻将自己的所有想念全部倾注于眼前。 他可真是厉害啊,若是真有了天神之力应当是如何可怕。 眼前赫然呈现是完成大半的一片冰雕,由各个精致小巧的小冰雕组成,而冰雕大部分是各种形态的同一个女子。 女子在树下看书的模样,女子甜甜笑起来的模样,生气的模样,吃醋的模样,微微皱着眉头的模样……每一个都栩栩如生,仿佛就在眼前。 三生三世,每一个记忆,一刻都不敢忘。 黑发如瀑,落地成伤。 月牙白衣,眉心红光。 宽袖没膝,玉指修长。 容颜天下,绯心已凉。 他的眉眼依然如初,唯有那一抹的朱红印记恍若比往昔更加刺眼。 那么多年,心和脑子都被掏空了一样,只记得曾有一位女子,是她此生最不可原谅的遗憾。 如削的侧脸,因为思念而微微笑意,因为思念微微蹙眉,因为思念目光如水…… 他便是这样,安静的,从未说过一句话。日复一日年复一年,总是旋转着手中的碧落小刀,他找不到她没关系,总有一天她一定也会来找他的,是么…… 玉指蓦地一顿,鲜血立时从指尖涌了出来,鲜红的在这一霎那格外刺眼。 电光火石间,他倏然抬头,琥珀色的瞳仁立时骤缩,澄清一片。 “阿霓……” 第二〇三五章 不曾原谅 涟漪晕开的声音从唇间喃喃溢出,那一瞬竟恍若隔世。 童子一样的少年蓦然回过神来,抬起头,只见到眼前迅速闪过一道白影,除此之外根本什么都没来得及看清,眼前早已人去楼空,只徒留一丝余香和一片完成大半的精致冰雕。 雕刻了一半的那一个蓦然落下,滚落到地上,而方才那切切实实的两个字却是这近百年,他第一次听到从那个人口中而出的声音。 阿霓…… 阿霓闭上眼睛,那一瞬间屏气聚魂,将整个身子幻成一缕清气,轻飘飘地飘散到巨大冰冢周围的大片梨花中。 清风微动,梨花翩翩,一时纯白一片俨然就恍如最初的模样。 一袭月牙白衣紧接着赶至,白影流光,衣袂翩动,任影婆娑,霎时如同月色凉泉倾泻,冰雪漫飞,天地失色。 “阿霓。阿霓,是你吗……” 那声低喃恍若倾注了所有希冀与思念,仓惶的,迫切的! 他的声音有些沙哑,许是因为多久没有开口说一句话,差一点忘了自己原来的声音该是何模样。 琥珀色的瞳仁放眼一片雪白,远方漫漫就像根本没有人来过的痕迹,苍穹微光如凉水,清风刺骨让人寒。 天地苍茫恍如方才的一切都是梦中幻象。 黑发及腰,铺散纯白月牙白衣袂,就像玛瑙一般,眉间朱红是这普天之下唯一让人心动的颜色。 失魂落魄地站在巨大的冰冢之前,这眼前毫无瑕疵的纯白竟让自己如此绝望与心寒,恍若一时忘了为什么会在这里。 如削的侧颜,未曾舒展过一分的眉间,琥珀色的瞳仁却如何都映射不出心里的那个人。抿紧惨白的唇微动,忽然大声地倔强地一遍一遍重复着,“阿霓,阿霓……是你么,是你么……” 天地都回响着这刺透人心的回声。 可是过了好久,天大地大却始终再没有人给他一个甚至一声叹息的回答。 身子摇摇晃晃地就要倒下去,他孤单地站着,恍若抽离魂魄一样寂寞地站着。 只有心里不断的绞痛在提醒他活着,在提醒他此时此刻在哪里,正在做什么。 逐渐僵硬下来的手指一寸一寸地收紧,眼中早已白雪纷飞。 “我知道是你。我知道一定是你。是你回来了,我知道是你回来了!”他哑着嗓子喊着,一遍又一遍,不放弃的。却也不知对谁,眼眶红了一圈,身影单薄的仿佛随时都要倒下,“我就知道你没死,我就知道你不会死,你会来找我的!就算你有意让我找不到你,可我知道总有一天你一定会来找我的。” 喉咙火辣辣的,百年来从不曾这样撕心裂肺,带着祈盼,带着铺天盖地的思念,带着卑微的请求。滚烫的眼泪终于遏制不住一颗一颗地落下来,落在脚下厚厚的雪水中,随即化开。 “可你不愿见我,你来了都不愿见我。你一定很恨我,阿霓……我知道你一定很恨我。” 方才被碧落刀划破的手指因为撕裂开始淌血,颜色鲜红的刺眼,混着他的眼泪大颗大颗往下落,就像那年与他最后一次别离一样。 “阿霓,你在哪里!我真的很想你,这些年来我真的很想你……对不起,对不起,你出来吧……怎样才能让你原谅我,怎样才能让你出来见我一面。” 仰起头望着昏暗无光的苍穹,双拳紧紧攥着,仿佛在问苍天,问不知如今身藏在何处的那个人,滚烫的泪水顺着连划入脖颈,滑入心间,烫的要命。 霎那间,身后的大片白梨花忽然毫无征兆地疯狂地乱舞起来,无风乱舞,沙沙作响。仿佛带着愤怒,带着挣扎,带着立马想要呼之欲出的欲望。 兰溪玉佩散发出极致的光芒携带着纯白的清光以眨眼的速度往离开的方向散去。 “阿霓……” 这失神的一句呢喃感觉自己的心都掏空了,蓦然回过身,惊起一片白雪。 冰冢之上,散落的梨花像落雨与飞雪一样,疯狂地极致地簌簌而下。 而他在瞬间一时就像失去了所有力气,连想要捉住一点余息的力气都没有。整个身子忽然间猛地踉跄退了一大步,眉头骤收,忽然便是一口血。 点点红梅洒落下来,在纯白的雪地上,开的娇艳妖娆。 童子一样的少年站在冰冢之口大惊失色,几乎是飞速掠过去。 “主人,主人你没事吧!” 皱紧眉头,死死按住自己的胸口,一片颤抖的瞳仁紧紧盯着眼下白雪上鲜红的血迹。 他蓦地跪了下来,钻心绞痛,幸而有少年在一旁扶着他。 “她不肯原谅我,她怎么都不肯原谅我。” 启唇轻喃着。说着,又是一颗滚烫的眼泪,琥珀色的瞳仁一眨不眨,唇角因为带着血迹显得更加俊美,他惨淡地笑着,“我已经受到惩罚了。到底要我怎么做……” 少年愁眉苦脸,心痛地看着身边的男子,他的身上一点温度都没有。 隐藏在体内的神力因为被不断封印克制,而变得越来越容易反噬,他真的太辛苦了。 “是她吗,是阿霓吗?会不会是你搞错了。”少年不确定地问他,他觉得这样讲,或许是不是可以让他好受一些。 坚定地摇摇头,如瀑黑发倾泻下来,遮住他因为痛苦而苍白的脸,“不会错。是她回来了。这个世上只有她一人能找到这里。而且……”攥紧的拳头轻轻颤抖,“而且,她非但没有死,还重新成为了鬼族之后。她什么都想起来了。” 少年整个人都猛地一怔,随后缓缓动了动嘴唇,却一个字都说不出来。 仰起头望着混沌苍穹,眼眶通红,天光映射到瞳仁里尽是悲凉与绝望,老天怜悯天下人却为何单单放弃了他们。 忽然启唇喃喃问道,“如今几时?百年过去了么?” 听到问话,身边的少年立时默默一算,继而点点头,“百年光阴即将到了。” 话音刚落,他深深闭了闭眼睛,咬着牙,撑着站起来,“小彩,我们该出去了。” 少年的眼睛蓦地一亮。 第二〇三六章 蓬莱之祸 他甚至还在想着方才的话,耳边的声音又再一次响了起来,“不仅因为阿霓回来了,人间原来早已大祸临头了。” 白司离眼中光芒闪烁,笑的如此苦涩悲凉,“原来,她根本不是因为我才来找我……” 原来,她却也是为天下人…… =================偶是分割线================= 兰溪玉佩烫的像胸腔内鲜活的心脏,攥紧的手指好想一把抓上去,将不安分的它从脖颈上取下来。 为什么要落荒而逃,为什么连见他一面都不敢。 还是就像他说的,根本就没有原谅他,无法做到原谅他…… 漫天飞雪,她永远都记得最后一次离别,他如何要赶她走,将她一个人丢弃在冰冷的雪地里,丢弃在冷漠的人间,而他没有认她,没有相信她…… 月牙白衣,消瘦背影,几乎及腰的长发。 可却只是一个呢喃就让空空胸腔疼痛的不能自已,方寸大乱…… 甚至到此时此刻,明明已然离去了好远,却仍然感觉自己整个身子都还在不由自主地颤抖,脑海中一遍一遍回想着他方才的每一句话,每一句嘶喊,每一声歇斯底里。 是不是那个时候自己也是这样,这样绝望,这样恨…… 害怕。 可是害怕什么? 怕,怕就怕是不是一旦看见他的脸,那么近百年来所有的怨恨,都会随之烟消云散。 是不是所有的坚强如数崩塌,在见到他的那一刻起,又再一次会深深陷入,沦陷在他的眼眸中,再也无法自拔。 如果真是这般,那么此时此刻,她阿霓绝对不允许。 ? 身后没来由自来一阵清风,逝雪深立即回过头去。 意料中见到自己想见的那一抹纯白身影,他飞快地下一秒飞奔过去,倾身一把将那个瘦瘦小小的身子揉进自己的怀中。 竟是到了一刻不见,就分外想念的地步了,若不是知道自己不能去找她,只怕早早飞到她的身边再也寸步不离。。 真是叫人折磨心。 “终于回来了,我好担心。” 阿霓的额头抵着逝雪深的肩膀,唇角弯弯,“担心什么,担心我见到他以后又死心塌地,再也不回来了吗?” 逝雪深一愣,竟仿佛忽然被问的一时也说不出个所以然来,这时候恐怕是他第一次觉得无言以对,只好不好意思地将脸埋进阿霓雪白的颈窝。 “如果你真的不回来。我,我真的不知道怎么办。” 阿霓轻轻叹息,“不会的,你还不相信我吗,我……我早就和你说过,已经不是从前的那个唐瑜了啊。” 感觉抱着自己的男人轻轻点了点头,阿霓缓缓勾起唇角,一时觉得眼睛忽然有些痛痛的,连续眨了好几下。 “你,找到他了。” “嗯。找到他了,天呈异象如此明显,想他也一定看得出来。” “那就好。”逝雪深又收了收手臂,将她抱的更紧。细语低喃道,“你回来就好。” 话落之后,风卷枯叶,一时没有声响,仿佛这一刻来之不易,急需好好珍藏。阿霓的眼睛里面空空的,兰溪玉佩这一路来都热的要命。 感觉自己的身子仿佛也跟着兰溪玉佩在一起发热一般,竟越发觉得难受。 “小丫头,你的身子怎么在发抖……” 几乎是立马感觉到微微异样的逝雪深立即松开她,蹙着眉一看阿霓的脸色竟微微泛着苍白。 “你怎么了?”他担心地又问了一遍。 “我没事。”阿霓弯着唇角摇摇头,“没事……” “你……” “或许是我刚刚幻化梨花躲在梨花丛的时候,一时没有控制好自己的内息。”她微微笑,“我真的没事,我只是不想让他回头看到我。” 逝雪深深深皱紧眉头,一时没有说话,想了好久才下定决心似的,沉声道,“你在害怕……”艰难地从嘴里呢喃出几个字,“害怕见到他,你就会克制不住自己对不对?” 蓦地往后一退。 阿霓紧紧攥住逝雪深的衣袖,这一次她竟没有怨他猜出自己心中所想。 而是摇着头,“逝雪深,别说了。求你别说了,我不想听。” 看见到这副模样,忽然真的一个字都说不下去。 早该知道,此次一去,她一定很不好受。她一定会在所难免,很痛苦,很折磨。 “好,你不想听我就不说。”逝雪深紧紧握住她的手,“什么事都没有,只要你回来就好。” 颤抖的瞳仁锁住她红红的眼眶。 想着如果老天再给他逝雪深一个机会,或许从第一眼见到眼前女子的时候,他就不会再将她交给白司离。 他宁愿自己护着她,保护她这一生周全。 倾他所有做赌注,是不是可以让她不那么辛苦,变成如今这个样子。如果可以,那么他愿意,愿意倾注所有…… 极光顷刻乍现,东边忽然一道震天惊雷。 阿霓的身子一抖,逝雪深已然将她搂进了自己怀中。凝眉抬头去望,天光入眼,颤抖的眼眸一片晶亮。 阿霓怔怔地仰着脸望着他,看着他英俊的侧脸,此时此刻瞳仁闪闪发光,她在等他开口告诉她。 “阿霓……”逝雪深喃喃道,声音像来自遥远的另一个世界,“知道为什么此去青丘没有见到九曲吗?” 阿霓皱紧了眉头。 “妖君华疆已与他结盟,此般刀刃斩向仙界,第一个沦陷的就是东极蓬莱仙岛。” ********************************************* 那道惊雷是在宣告所有六界生灵,妖魔两族结盟,无可匹敌,所向披靡,人界之后,下一个笼中之鸟便是仙界。 而蓬莱岛就不能幸免成了仙界第一只出头鸟。 蓬莱岛主君墨上仙,传言他手下兵符令中的海天兵也并非徒有虚名,其真实实力在六界之中也是声名远扬,名副其实。 当初蓬莱岛初步而立,君墨上仙举兵平定,何等英姿,千万年后人说起都无一不是赞扬惊叹,就连天帝都对他敬让三分。 东海一方之主哪是这般容易染指的,更何况想要扳倒他。 可诚然此时此刻,如今的对手也不简单。 单单妖界镇族之宝无妄神珠,便多少可以与之旗鼓相当了。而想必此般九曲心里也很清楚,若是说天界将比一颗生灵,那么其所之属蓬莱仙岛便是这生灵最重要的命门! 第二〇三七章 云海翻腾 命门一旦碎裂,此生灵又将何以得生? 诚然九曲这样的做法如此明智,更何况,想必现如今他早心中有数,青丘残余恐怕都在这蓬莱岛中。而此时若将东极蓬莱倾入囊中,那么青丘蓬莱全部拿下,就不怕天界不会动摇,到时候也就不愁白司离不得不现身了。 翻腾云颠之下是汹涌东海潮水,仙境岛屿叫人遥遥望之就不自然地肃然起敬。 岛生东海,云海之间,仙雾缭绕,竟是有种不可亵玩的神圣感。 清雅圣洁又带着叫人向往的神秘,不容临近触碰,只好远远地仰望它。 蓬莱岛主君墨上仙,执掌蓬莱,无人生嫌,蓬莱为六界唯一生于仙凡之间,其无上境界,怕是少有人能参的其透。 冰冷的目光久久凝视着东海之上成千上万密密一片妖魔大军,漆压压的,叫人喘不过气。 人影翩动,却迟迟没有开口说一句话,下一个命令。 这样浑身散发寒冷气息的男子便是这般临海而立,恍如一座冰凌的雕塑,谁也猜不透他冷峻的外表之下到底藏着什么。 君墨双手负在身后,背脊硬朗,脸上没有什么多余的表情,恍若早就想到会有这一日一样。 如今邪魔当道,说起来,当初真真是他亲侄子造的孽。 是福不是祸,是祸躲不过。诚然为何会有此般报应,他又何曾没有想透呢? 楚长歌做了什么,纤云又做了什么,这个世上没有不透风的墙,总有一日会被残忍地一一揭露。 自然,他都已经知道了。 就这样对峙着,两方遥遥相对,一时半会,竟是谁也不曾开口。 仿佛现下是谁都有各自的算盘,或是等着一个他们认为好的时机。 “君墨……” 听到身后忽然传来的轻唤,风过耳畔,蓬莱岛主的整个身子终是没有抑制猛地一颤。 他随即立马回过头去,一双俊眉紧紧拧在一起。 “青痕,你来做什么!我不是叫你好好待在房里,这不是你该来的地方。” 这样的场面诚然就像那一日对峙逍遥禁术的海怪一样。 事实上君墨身后层层叠叠井然有序的海天兵,一点都不输放眼下千万妖魔大军的气势,他们各个都是千百年前一样,一样的英姿飒爽,骁勇好战,养精蓄锐。 仿佛只要君墨在前方一声令下,他们随时可以无所畏惧的杀到战场, 恍若在君墨身后千千万万之年,早已看过多少生生死死,没有一个人退缩,想来他们若是真有一日不得已灰飞烟灭,那么那个地方一定是战场上。 青痕迎风望着眼前男子熟悉的眉眼,他还是和素来一样,冷峻的表情,眼中寒霜,仿佛总是学不会如何温柔起来。 可她曾经就是这么无法自拔地沦陷在他这样的眼眸里。 袅袅过去,走近他,握住男子的手,微凉,却觉得很有安全感。 她的目光闪烁又坚定,“本来就是我青丘闯下的祸,却到最后还要你来为我收拾残局,我心里怎么会好受。明明知道你面临着什么,可却要我一个人在里面等你的消息,我又怎么做得到。” 不知不觉眼眶已红了一圈,要她一个人在里面守着干着急,还不如出来与他一起面对。 “你说什么胡话。”君墨蹙眉打断她,海风将他雪白的衣袂吹的猎猎作响,却仿佛将他的眉宇削的更加锋利,“如何叫做你的青丘,你的残局。你是不是我君墨的妻子,是不是我拿命要保护的人?曾经答应过我什么,你可曾还记得。” 心中一烫,青痕的眼里已是晶莹一片,不知何时自己小小的手已被君墨的大手反手紧紧包住。 “那么让我陪着你好吗,陪你一起面对。” 罗裙翩飞,青丝飞散,青痕倔强地望着他,“君墨,不要把我一个人留在那里。让我陪着你,无论结局与否,让我陪着你。” 她恳切地抬眸望着他,从他的眼里,欣喜看到自己小小的倒影。 “你不害怕吗?”微微沉声道,看着她身子单薄,君墨好想将她一把揉进自己怀里,然后做他最坚实的保护盾。 干脆地摇摇头,青痕深情凝望他,“不害怕,你把我一个人留下我才害怕。” “青痕……”君墨一声低喃,终是俯下身去,用力地亲吻他妻子的额头,“好,我们一起面对……” “东极蓬莱岛主,好久不见!” 长风破浪,温情的低喃声方才散去,沉稳有力的问候紧接着刺穿一切已远远而来,阴沉苍穹霎时回音一片。 君墨紧握着青痕的手,白衣猎猎,冷眸回头去看,华疆一身黑色华服,剑眉如漆,一双锐利的眼眸已然露出了嗜血的气息。 ? “已经开始了吗?”阿霓跟在逝雪深后面,紧张地抬头望着他。 逝雪深摇摇头,“还没有,估计还要等一会儿。” 他果然这个都能算得出来么…… “究竟是蓬莱岛主在等时机,还是九曲和华疆?” 逝雪深蹙了蹙眉,回头看了阿霓一眼,“我觉得应该是九曲。” “怎么说。” “这一场讨伐,很显然蓬莱岛主那一方是被动者,应战者。作为被砍的那一方自然很清楚对方讨伐者必当来势汹汹,胸有成竹,准备充分。如果你是蓬莱岛主的话,你会轻举妄动吗?一定是现看着再说,见机行事才是上举。而华疆有勇无谋,自是不会考虑这么多,他唯一的优点就是能忍,能见风使舵。可是九曲却不一样。” 说到这里,阿霓没忍住插了一句,“你话虽没错,可我若是蓬莱岛主,也不一定就像被按板了一样,我也能领导主动权。”她认真道,“毕竟如今这是在我的地盘,没有人比我更了解蓬莱岛了不是吗?” 逝雪深忽然停了下来。 阿霓一个不注意猛地就撞了上去,委屈地摸了摸被他坚实的背撞疼的额头,“你怎么忽然不走了。” 逝雪深终是莞尔一笑,“你不了解九曲吗?” 阿霓愣住了。 第二〇三八章 所谓故人 逝雪深两手按住阿霓的肩膀,认真对上眼前女子大大的眼睛,“魔界大祭司九曲。若是不了解他的为人,自然有可能是会想你方才所说的那样。可是六界之中,谁不知道他心思缜密,巧夺天机,城府极深,他这一生辅佐过多少魔君,有多少魔君从他手中毁灭。这个你知道吗?” 蓦地往后退了一步。 这个她自然是不知道的!可九曲他,他原来…… 恍然想起在那个时候,九曲说过要让自己成为魔君的事,一时背后便是一片冷汗。 逝雪深继续说道,“蓬莱岛主固然对自己的地盘地形熟悉,可是他心里却没底,因为他不能确定此时此刻站在他面前的九曲是不是在不知什么时候的情况下,用什么他不知道的方法,已经掌握了全部对自己不利的因素。”他顿了顿,“因此,除了见机行事和旗鼓相当的战力武力,对蓬莱岛主而言根本没有什么优势。” 见眼前的人一时间好久没有说话,逝雪深蹙了蹙眉。 “阿霓,阿霓?” “嗯?” “你在想什么?” 阿霓恍若这个时候才恍然反应过来,摇摇头,她立即接上,“那你知道,九曲到底在等什么时机吗?” 话音方落,逝雪深便忧愁地叹了一口气,松开阿霓又重新回过身,“我想,应该是在等时间,等此般之事响彻六界,响透六界。”他适时的顿了顿,随后继续说下去,“他想白司离到如今这个地步应当会不得不感应到。” 阿霓皱紧眉头,却恍若全不在意,微微苦笑,“只怕这一回白司离是真的能够深刻感受到了。” “所以……”逝雪深沉吟,“我觉得他到时候一定会来。” 阿霓怔怔地没有再说话。 “你想他来吗?” “嗯?” 逝雪深目光如炬,淡淡地又重复了一遍,“小丫头,你想他出现在所有人的视线当中吗?” 两手忽然深深攥紧。阿霓目光一闪,望着逝雪深,她却还是笑着,“当初不也是你让我找到他。你的心思我自然能够明白,而他这一次若是真的能够出现,不也是你所希望的吗?” 她说的很平和,可声音却还是不可隐藏地透露着丝丝寒冷,让逝雪深整个人霎时一愣。 “小丫头……” “若这真是命中注定,我一己之力又能改变什么。或许真如你所说,若是他真能解救天下苍生呢,九曲见到他真能打算放过生灵涂炭的惨剧呢?这样以来,我岂不是还做了一件好事。” 怔怔愣在原地,逝雪深苦涩笑着,“他若有一日知道你前去找他,并不是因为单纯想他而是为了天下苍生,不知他会不会觉得伤心难过。” 阿霓摇摇头,无力笑着,“或许还真不会,他不也是一直以来都心怀苍生心怀六界,取义神之道,秉承天愿。我如此这般又何曾做错什么。” 逝雪深不再说话,事实上话说到这个地步,他也竟无从驳回。 他那个小丫头,不知何时越来越会牵着自己走,她已经,越发独立,并且拥有自己的主见。诚然就像她彼时在非花幻境,一开始所希冀自己成为的那样。 阿霓闭了闭眼眸,漠然地越过他的身子,自顾自地向前走去。 感觉身后的人并没有跟上来,阿霓却也是一点不在意。凉风轻拂,拂过她光洁的额头,一脸风淡云清的不在乎。 “可若是,最后终为了天下苍生,他甘受九曲沉积千年的报复与折磨,即便他最后愿意用性命来换呢!” 眼前的人意料中忽然顿住,就像脚下在瞬间生了钉子一样,死死地钉在原地。白衣黑发,美如幻境。 随后逝雪深听到阿霓的声音,冰冷又陌生的,就像来自遥远的另外一个世界。 “白司离,何时变得如此没用。百年之久,天神之力该是如数散发了吧。” 逝雪深一笑,“可若是到那时真如我所说的那样,你又该如何?” “若真如此,我绝不容许九曲要他的命,即便是死,他也只能死在我手里。” ***************************************** 生平两次来到东极蓬莱岛,蓬莱仙境。 第一次还是三世为唐瑜的时候,白司离带着她来参加蓬莱岛主的生辰,还特别指出是蓬莱岛主想要看看她,看看他白司离选中的那个究竟为何人。 也是在那时第二次见到身为岛主侄子的楚长歌,可是如今一切都换了样了。 两束光芒几乎是同时降落到蓬莱仙岛之上,仍是仙雾渺渺,恍若叫人置身于仙境一般,偌大的岛屿之地,熟悉的路标。 绿草茵茵,芳草萋萋。 只是如今,此般好景却隐隐透露着不可言说的压抑。 “你说,那些青丘来的狐狸现今都被蓬莱岛主安放在何处?” “这有何难,你用虚微镜瞧一瞧便是。” 阿霓摇摇头,“在青丘的时候我倒是可以这样做,毕竟九曲手下把守森严,我还不想冒这个不必要的风险,可是现下却不一样。”阿霓似笑非笑,“如今的蓬莱岛噱头都在东门那处与妖魔大军,华疆、九曲对峙,可顾不上管我,我又何必着急。” 逝雪深略有无奈,“你的意思想一间一间的找吗,虽说不急可也要适当把握时间,恐怕两方对峙不用多久,九曲最后还是会按捺不住。” “放心。”阿霓拍了拍逝雪深的肩膀,“我有一种预感,那个人很容易找得到。只是你说我要是捉住她,先断她的手还是先断她的腿?或者手脚一起断。” ? 第三间房仍旧没有想找的那个人的身影,阿霓终是忍不住有点急了。 逝雪深跟在她后面,时不时地捏了好几把冷汗,忽然想让阿霓早点找到,又害怕阿霓找到。 “你说她是不是听到妖魔大军讨伐的消息,害怕地躲起来了。” “我觉得她是感觉到你要来,才害怕地躲起来了。” 阿霓听后哈哈笑起来,“逝雪深你少将她想的那样好,更何况她哪有本事知道我前来啊。” 逝雪深也跟着哈哈笑着,“至少当初在妖界禁地的时候,她虽然吵,又无理取闹,我却觉得还是有可圈可点之处。” 第二〇三九章 杀之欲望 阿霓当即一把拦住他,“你什么意思?” 逝雪深一拍脑门,一脸严肃认真道,“很简单,这世间可真是复杂,所谓知人知面不知心!” 阿霓这才听着满意,打算放过他。 调侃间又推开一间房,里面的几位姑娘见势蓦地全部站了起来。看她们的模样与如今现下这阵势倒是像极了从青丘来的客人,而非本就这蓬莱仙岛的。 想必此时此刻在这里的女子,都是蓬莱岛主特地将她们安置在此处。各个房间都有几个,想来也是这个房间的最为多。 阿霓推开门眼见一下子这么多人猛然一愣,甚至一时没有反应过来。 看着她们各个因为方才忽然的惊吓,微微惶恐的模样,竟还不知现下该如何开口解释自己这般粗鲁之举。 逝雪深自然一眼就看穿了阿霓的难处,立即上前一步,微笑着好心安抚道,“大家莫要慌张,我们只是来找人的,一切都平安无事。”他顿了顿,“对不住各位,方才是我们太鲁莽了。” 恍若是看到那白衣青衫,唇红齿白的潇洒少年,就像晴日阳光一样,面带笑意,根本看不出有什么恶意,姑娘们面面相觑,一时也都不约而同稍稍放下心来。 逝雪深微微颔首,再次示意她们放心,这才拉着阿霓退出两步,关上门。 房门合闭后,阿霓顺势睨了身边的人一眼,忧伤道,“怎么,难道我看起来就像个不怀好意的人吗?” 逝雪深有些疲惫地按了按眉心,“你自己变个镜子瞧一瞧就行。” “我知道自己长着什么样。” “我知道,母老虎就是长这样……” 他一边回应着阿霓的话,一边紧接着正好行至另一扇门前,阿霓毫不犹豫就是一脚踹了过去,逝雪深便是那么下意识一躲。 ‘砰!’门恍若在意料中又恍若毫无征兆地被大力从外踹开了。 阿霓与逝雪深顺势抬眼去望,只见屏风后面窈窕映着一抹盈盈倩影,“是谁!……姨母是你吗!” 那一刻,阿霓微微一愣,随即目光终是在一瞬即刻冰冷,紧接着嘴角缓缓扬起一抹饱含深意的微笑,而逝雪深正巧看到这样的表情,一时恍若整个人都凉透了。 好久都没有听到来人回应,屏风后的人许是有些急了,急不可待地又紧接着问了一句,“姨母?是你吗,你怎么不说话。” 逝雪深蓦地皱紧了眉头,因为他眼看到身边素衣白裙的女子,表情一点一点冷下去,就连唇角的微笑都让人看的心底发寒,那种想要把某种东西撕碎的欲望毫不遮掩的正缓缓露出水面。 阿霓整个手都攥地紧紧的,这一点一滴流逝的时间就像死亡时刻的慢慢逼近,压抑的气息任谁在场都觉得喘不过气来。 阿霓的表情还隐隐带着捕捉到猎物一样的兴奋,衣袂一拂,人影已经逼近,“纤云姑娘,我可找的你好苦啊。” 话音一落,外面天色紧接着蓦地一暗。而屏风之后的女子甚至一时还没有一点反应过来。 或许她想着,这说话声明明不是青痕,却听着也是如此熟悉,自己一定是往昔听过的,究竟是谁的声音呢……。她踌躇着,似乎想着自己是不是要走出去。 电光火石间,脑子里蓦然一阵醍醐灌顶,瞳仁骤缩,她像是在霎那间忽然意识到什么,紧接着刺透耳膜,凄厉的尖叫声随之接踵而来。 刺痛心扉。 “轰隆——”天空骤然间一声震耳欲聋的巨响,仿佛要将苍穹震碎,伴随那尖叫声打破蓬莱岛屿上空的天际。 一时间整片岛屿上忽然狂风大作,乌云汹涌,天眼看着仿佛要压下来了。 猖狂的狂风毫无顾忌地席卷而来,穿透房间,将敞开的门拍打的大声作响,将逝雪深的衣袂肆无忌惮地大肆扬起。 而逝雪深此时的表情恍若从未有这般严肃,蓦然回头在这一刻恍然意识到什么,仓惶又紧张地上前一步一把捉住阿霓的手,阻止她想要再上前的身影,沉声道,“来不及了,蓬莱岛主已然和妖魔大军开战,我们必须立即赶过去。” 阿霓没有回头,冷冷站在原地,任她身后的长发肆意飞扬,无动于衷。冰到极点的目光就这样将屏风之后瑟瑟发抖的倩影牢牢禁锢住,仿佛再也无法移开视线。 此时此刻,就叼在嘴里的肥羊! 逝雪深的手指蓦地收紧,皱紧眉头看着此时此刻仍旧无动于衷的女子,迫切地再一次确认,“你如今已经回来,还怕她会躲到哪里去!我们先去蓬莱岛主那边看看。” 仿佛极其不想阿霓现下立即去找纤云一样,诚然事实上凭着良心说起来,他逝雪深心里似乎还要感谢那劈过苍穹的一道惊天雷。 他担心,担心此时此刻纤云若是真的难逃幸免落到阿霓手里,那么她一定会不顾一切折磨死她,可他诚然真的看不了阿霓这样,被仇恨刺激的发狂,蒙蔽双眼的模样。 原来他只是忽然想到这样,才知道自己一直担心的是什么。 “去看什么,蓬莱岛若是就此沦陷,也与我无关。”她冷冷的一字一句,锐利的眼神仍旧盯着眼前那抹颤抖的倩影。 估计屏风后面的纤云,已然吓得无法动弹了,未知的恐惧,光是猜想带来的恐惧。她的脑子已经一片混乱了。 逝雪深一时气极,真的快要急疯了,饶是如今又实在找不到更好的借口让阿霓心甘情愿先跟着自己暂时离开,诚然也就像她说的那样,没错,在现下的她眼里,别人生死已和她没有一点关系。 即便她再仁慈,如今昔日让她生不如死的纤云就在眼前,她怎么可能放弃这逮个正着的肥肉。 定是想要把她撕碎了才甘心,不把那些撕心裂肺的痛全部还给她绝不善罢甘休。 眼看着这片岛屿此时此刻已然黑云压顶之势,狂风肆虐,就像濒临末日一样,仿佛脚下的土地随时崩裂,然后蓦然沉入无尽东海,从此销声匿迹。 第二〇四〇章 修罗战场 耳边仿佛还可以听到源源不绝的惨叫声,不知是来自于哪一方,却无论如何都是一个生灵。 阿霓忽然眉间一皱,用力挣开逝雪深握住自己的手,屏风‘砰’地在顷刻间随之被震得粉碎,后面的女子心神一震,一时吓得全身瘫倒在了地上。 接着她瞪着灯笼一样赤红的眼眸,不可置信地看着那个素衣白裙的女子缓缓扬起唇角。 “纤云,你还认得我吗?” 风雷交加,一片混沌,潮水汹涌像失去理智的猛兽。 兰溪玉佩在这一刻忽然闪了闪。 阿霓正欲向前朝那几乎抽离魂魄的女人逼近,却听逝雪深在这个时候毫无征兆地忽然失神喃喃道,“鬼君现世,柒夜来了。” ‘轰——’内心在这个时候霎那间顿时一片雷雨交加,疯狂肆意卷席。 前方没来由地涌来一阵劲风将阿霓身后的黑发大肆掀起,她震惊地睁大了眼眸。 逝雪深只看到眼前忽然一道白影一现,他还来不及伸手去触摸,空留一片凉凉的气息。原先在那里的人早就眨眼不见了。 而绿衣罗裙的纤云此时赫然瘫倒在墙角的那一处,整个人就像失了心智神识一样,睁着大大的眼眸,也不知道现下还在看着什么,仿佛在一瞬间被人剥夺了三魂七魄,不到一时半会是不会拥有神识了。 ? 妖魔大军与蓬莱岛主的海天兵那厮杀场面绝对不容有凡人肉眼去观摩。 一经尝试,魂魄皆损,双眼俱瞎,非傻及疯。 黑云翻滚,狂风巨浪恍若是他们无畏的战歌。整片海天相接的场面,混沌一线,不断有生灵从空中烟销坠落,幻为东海泡沫。 厮杀声比惊天巨浪还要猛烈,兵刃相戈,刀光剑影,烟销战场恍若让人见了都叹为观止无法接近。 仿佛按捺不住上前一步,眨眼就要变成云烟飞沫。 一身赭色华服,黑发如缎,俊脸如削的大祭司与一身黑色华服,从容威严的妖界妖君并肩站在一起,大祭司的脸上严肃的没有一丝表情,比起身边唇边带着难掩笑意的妖君站在一起显得更为心思缜密,城府颇深。 华疆微微勾起唇角,放眼一场生死赌博的厮杀,想是妖魔两族也不是白白结盟的,蓬莱岛主的实力虽不能小觑,可如今此般联手就是为了针对他那不俗的实力。 想起那时若不是九曲主动来找他,主动提出来要结盟,并且每一方面都想的面面俱到,无一破绽,如此永远诱惑力想要囊括六界,将白司离逼出来,此般大快人心。他还真的难以心动同意。 诚然昔日千年前的战场,他同样是战败的那一方,他妖族一样惨白在当时的天界手中,司星上仙的碧落刀下。 此时华疆唇角的弧度扬的更深,因为放眼当下,他自己深刻知道此一战与蓬莱岛主,他们不会败。 君墨皱紧的眉头可以搅碎一切,青痕在一旁担忧地看着他,不错过任何一个细微的表情。 眼看着越来越多的海天兵败下阵来,奄奄一息,已然失去了战斗力,忽然她用力抽出被君墨紧握的那只手,眉间一收,开始双手交叉变换法阵。 蓦然间,君墨只觉得手中一空,随后立即回过神来,意识到青痕要做什么,几乎是下一瞬重新将青痕的手牢牢握住。 “青痕我警告你,只要有我在,我绝不允许你这么做!” “君墨,让我祭出狐狸珠子吧,不然海天兵会败的。” 风中带来青痕微微的哽咽声,她急切地还想挣脱君墨的手,现下眼看来不及了,争分夺秒简直越快越好,她想帮他! 可是君墨的力气真的大的可以,青痕事实上根本就不可能从他的手中将自己的手抽出来。 眼睛已然红了一圈,滚烫的晶莹立时充盈了整个眼眶。 君墨坚定的眼神牢牢锁住青痕颤抖的目光,他的眸子里闪烁着不一样的光彩,坚决不容忍反抗。 “绝对不可以。” “为什么,我可以帮你。就像那个时候一样,我可以帮你!” “那时是那时,当今是当今。祭出狐狸珠子对你没有好处,你以为我不知道吗?我绝对不会再让你冒这个险。” “君墨……” 君墨一把将眼前的人深深揉进怀里,声音竟第一次带着微微颤抖。 “不要怕,有我在。东极蓬莱岛不会败的,你相信我。” 青痕伤心的闭上眼睛,把头埋进爱人的胸口,紧紧攥着他胸前的衣襟,终是忍不住落下滚烫的泪水。 “是我的错,都是我的错,君墨……” 君墨心疼地皱起眉头,缓缓勾起唇角恍若还想安慰她,“不要怪自己,我会一直在你身边。不要怕,有我在。” 一手搂紧他,君墨目光随之一凛,回身一手开始变换法阵,事实上他的心里比谁都清楚如今的阵势。 妖魔大军越发狠勇,就像翻天覆地的潮水一样,难以阻挡。而他们的将领,远远望着对面逆风而立的九曲和华疆,他们果然是算好了一切。 眼看他的海天兵眼就要撑不住了,他自己必须也要做点什么。 强大的法术让风云在霎那间急剧变幻,黑云翻滚。 华疆收紧瞳仁,遥遥望着,忽然蓦地收住笑意,终是隐隐皱起了眉头。 “九曲……” 华疆一时回头去看身边从一开始就一直缄默不语的赭色华服的大祭司。 九曲的眼神冰冷,继而一点一点勾起唇角,“怕什么。”他淡淡道,“如今他是孑身一人想要对付我们两人,真是可笑。以卵击石,自不量力。” 九曲讥讽一笑。 华疆蓦地一怔,当下了然,随即眉间缓缓舒展,再次去看对面清光大盛,包围在内的蓬莱岛主。他微微一笑,抬起手,轻喃咒语,一时顿时紫光四溢。 九曲跟着轻拂衣袖,顷刻间发丝更加疯狂地飞散,眉宇间无尽锐利,“去。” 他一声轻喃,翻飞衣袖在瞬间挥出耀眼光芒,霎那间与华疆挥散的紫光急速凝聚在一起,以电光火石的速度穿越无数若有似无的障碍,毫无顾忌毫无保留地朝君墨那道强劲白光而去。 第二〇四一章 鬼君现世 砰然撞击,霎那间倾覆天地的火花倾城一片,地动山摇,潮水肆意泛滥。 君墨蓦地胸口一痛,眉心一皱,嘴角溢出一丝鲜血。 “君墨!” 青痕歇斯底里的哭喊声恍若穿透整片东海苍穹。 电光火石间极光一闪,忽然在顷刻间划破万分死寂,一束比方才还要强劲难挡的紫光在这一刻肆意撞击而来,带着铺天盖地令人无处遁逃的死亡压抑气息。 所有生灵在这一刻不约而同地停止了一切动作,恍如有人在霎那间下了一道无声的指令。 几乎所有生灵在顷刻间往紫光的源头望去,九曲终于不动声色地深深皱紧了眉头。 “柒夜……” 他咬牙挤出这两个字。 ***************************************** 华疆整个人都退了一步。 “柒夜!居然是柒夜,他醒过来了!” 君墨一手搂着此时此刻哭的无力的青痕,一手捂着胸口,皱着眉头亦和所有人一样抬头仰望着从中忽然杀出的来人。 一袭云纹黑袍,无间地狱十八殿受万千鬼族景仰的鬼君,便是如此这般一个人寂寞地漂浮在最高处,稳稳站在黑色云头。 诚然他的脸上没有多余的表情,英俊眉眼如画如临摹一般令所有人着迷,他的五官带着女子一般点点妖娆,却一点没有一个人敢造次。 而如今,他的眉宇间透露着微微疲惫与不易察觉的忧伤,一双锐利的双眼俯瞰着在下所有人,那浑身散发出来逼人的傲气凌厉,叫人不可避免的,禁不住望而生畏。 他的腰上系着一支散着浅浅紫光的玉箫。 他在向所有人证明他如今是鬼君柒夜,曾也是云琅山上古四大神器,紫陌萧的主人苍崖凤息。 所有人眼看着他缓缓下来,衣袂翩飞,人影婆娑,发丝如缎扬起,他始终没有变换一个细微的表情。 厮杀成一团的妖魔大军与海天兵见到来人竟都不由自主地往后推去,特意留下一大块地方,仿佛专门为这位眼前至高无上的天命鬼君所准备。 而阿霓疯了一般飞速而至,恰好看到的就是如此这般的情形。 她的哥哥,鬼君柒夜,此般如此真实地在她的眼前,由不得有半分参假,从云头上端缓缓下来,云纹黑袍,记忆中的眉眼,黑发如缎,又温柔又冷漠又寂寞。 他和从前一样,不再是前些日子安静躺在十八殿,闭着眸子安然沉睡的鬼君,他此时的目光睥睨天下,谁敢不从。他的周身,百里开外,没有一人敢一时靠近。 他,真的醒过来了。 阿霓一时怔在原地,像失了魂魄般,唯怕这是梦境。直勾勾地望着眼前这样的他,眼睛蓦地痛起来,想哭想喊想不顾一切地跑过去,乖乖跪在他的膝下。 她真的好想他。 百年前为谁而沉睡的天命鬼君,如今复苏转醒,第一次出现在六界人的眼前,他恍若与千年前英姿飒爽一般一模一样。 只要他一声号令,由不得任何人不得俯首称臣。 他柔美的,冷酷的。 而现下仿佛所有人都在等着他此时开口说第一句话。 柒夜遥遥站在中间,站在妖魔大军与海天兵相交的地方,两边是九曲,华疆和君墨。 他的眉间忽然隐隐一皱,目光流转,环顾四周,仿佛正在寻找什么。 他甚至都没有看他们一眼,九曲铁青的脸,华疆仓惶的眼神,还有君墨紧皱的眉头。 仿佛到处都没有他要找到的那个影子,柒夜终是握紧拳头,急切地失声喊道,“阿霓。” 所有人都在一霎那为之一怔。 柒夜的眼睛漆黑深邃,竟觉得眼前的每一张脸都是这样陌生,都不是他心心念念一直以来想要见到的人。 原本想着,这个时候这个地方,是阿霓如今最可能来的地方。 “阿霓,你出来,我知道你在这里……” 他一遍一遍朝四面八方喊着,原来,他不顾一切,只为想见她一面。 他醒来了,知道沉睡的时候她来看过他。他醒来了,唯一的愿望就是再看到她。 “哥哥……” 阿霓躲在石柱后面的身子蓦然一抖,听到柒夜的呼唤,全身的血液都在一瞬间热起来,就像在征兆着什么,预示着什么,她满心欢喜,迫不及待地就要从蓬莱岛上的石柱后面跑出去。 身子在起来的那一刻忽然在霎那间被牢牢按住,接着一个人贴紧自己,一双大手紧紧捂住了自己的嘴巴,蓦然一愣,紧接着听到逝雪深的声音凑近自己的耳畔。 “你知道你现下出去的后果是什么吗?九曲华疆都在这里,你还嫌此刻的场面不够乱吗。真的要蓬莱毁灭你才开心?” 阿霓涨红着脸,微微一怔,皱紧眉头,挣扎着身子却也再没有出声一个字。 逝雪深微微喘着气认真道,“先别急,我们看看再说。至少值得高兴的是,鬼君现世,蓬莱岛也未必会败了。到时候你再去找你的哥哥也不迟。好吗?” 阿霓的眼眸不可遏止地颤抖着,手指一寸一寸收拢,一刻不移地注视着眼前自己日思夜想的哥哥。 半晌,她点点头。 逝雪深信任地松开了捂在她嘴上的手。 阿霓的声音轻飘飘的,“逝雪深,你认为哥哥,会帮天界吗……” 东海之上,云海之中。 几乎所有人都震惊了,难道此时此刻鬼君柒夜的到来不是为了什么,而是为了寻找一个不相干的人。 更何况…… 君墨的眉头皱的更深了。此般柒夜会来他也很诧异,不过算着时间也该到了他百年之际醒来的时候。只是让他最想不透的是,他一来便喊阿霓的名字。 百年前的事他也不是什么都不清楚,若是错不了,那阿霓应当,应当最后还是已经灰飞烟灭了。 可为什么…… 而华疆,远远地看着那个云纹黑袍,黑发飞扬的男子,令人不可逼视,仿佛只那么一站就拥有了拥抱风云的力量,他满腹话稿却终究一个字都说不出来。 九曲闭了闭眼睛,再次睁开眼又是一片冷静与漠然。 “恭喜鬼君再临君位。”他遥遥地朗声道,“柒夜,千年来真是好久不见!” 第二〇四二章 致命创伤 远远听到那个声音传入耳朵,柒夜这才感觉到,缓缓地迎声回过头去。 “九曲。” 他看着那个人,然后仿佛是完全下意识地念出那个名字,脸上仍然没有什么表情。 恍若此时此刻才有些稍稍回过神来,意识到现下自己置身于何处,柒夜目光错落,才好好环顾了一遍四周。 东极蓬莱仙岛,汹涌东海之上,翻腾云海之间。 现下周身围着无数妖魔大军与海天兵,他们各自为派,一方为妖魔族,九曲与华疆率领,而另一方便是天界上仙,蓬莱岛主君墨。 事实上明眼人一眼便看得出现下形式优劣来,更何况君墨此刻已然受伤了。 柒夜忽而冷冷地勾起唇角,“怪不得本君幽冥界时时鬼哭狼嚎,无法安宁,轮回殿作息无休,凡间末日,不见天日。”他看了九曲一眼,“如若这些原来都是魔界大祭司做的好事,本君想必已然知道是为什么了。” 言语里尽是讽刺,就连当下怔住的华疆都忍不住浑身一抖。君墨从容地站在原地,听他这口吻,倒要让他姑且先看看如今这重临君位的天命鬼君,此般到底是敌是友。 九曲的脸果然蓦地青下来,半晌之后他又忽而莞尔一笑,“鬼君抬举,本座这还不是为了共同大业着想。本座这样做可都是为了逼出白司离。” 柒夜微微一怔,继而失笑道,“如此惨绝人寰的猎杀,不见天日,就是为了逼出白司离。呵,白司离可真是有面子。” “鬼君百年沉睡,不知原由自然情有可原。可事实上诚然白司离在百年前恍若从六界消失,再没有人寻得他的踪迹。” 说到此处,柒夜终于皱紧了眉头。 九曲一眼便看到,随即扬起唇角,傲然道,“今非昔比。千年前的耻辱,千年的囚禁,如今本座都要一一向他讨回来,而柒夜你……”九曲适时地顿了顿,才继续说道,“本座若没有记错,那个时候还有你的一份。难道你不曾想过他年报仇,东山再起吗?” 柒夜果然整个人蓦地一颤。 别说柒夜,九曲话音刚落,几乎在场的每个人都是一愣。 想来若是活过千年的,怕是谁都难以忘记那惊天动地的仙鬼一役。六界千年来最大的一件事。司星上仙手执碧落神刀,整个人宛若修罗战神一样,所有人都没有想到,他会有如此这般无边神力。 他的身上原来蕴藏着后天上神之命。 那一战天界大获全胜,妖魔鬼三界无一没有动荡,损失惨重,每每回想起来都是一抹败笔一抹痛。 君墨在霎那间立时整颗心都悬了起来。 自然为直接当事人的柒夜又怎么可能忘记。 逝雪深此时饶是意味深长地看了身边的阿霓一眼,想着若不是他没忘记紧紧按住她的身子,她早晚会按捺不住冲出去的。 肆意的狂风掀起每个人的衣袂和长发,一时场上寂静无声,仿佛每个人都心怀鬼胎。 柒夜深深攥紧手指,闭上眼恍若千年前的惨象又一次闪电一般掠过脑海。 君墨握着青痕的手都凉透了,就怕柒夜这个时候忽然反被唆使过去,那么以一敌三,他这蓬莱仙岛注定毁灭。 而九曲在这一霎那甚至都扬起了胜利者的微笑,柒夜,用你强大的鬼族之力来加入吧!一起对付仙界,一起逼出白司离,报这千年深仇。 “苍崖凤息!” 腰间的紫光蓦地一现。 青痕蓦地抬起头,盯住君墨的眼睛,因为她第一次感到身边男人的手竟在不可遏止的发抖,如此关乎整个蓬莱岛生死存亡的时候。 而君墨亦是第一次,他恍若拼上全部,对着茫茫云海念出这四个字,只为眼前那个天命鬼君曾为苍崖凤息。只为赌这一把。 果然那一霎那,柒夜眼中蓦地闪过一丝清光。 苍崖凤息,悲天悯人,心怀慈悲,道之无上。 紫陌萧在这个时候霎那间感应到什么,忽然‘嗡嗡’地不停响动起来,恍若方才一霎那听到最亲切的呼唤,浑身一时间紫光盛满,灵气异常。 所有人都下意识地退了一步。果然是上古神器。 紫陌萧应声而起,柒夜抬眼去望,紫陌萧的光芒愈盛。 华疆捏了一把冷汗,回头看向身边的九曲,“怎么办?” 九曲不屑地冷哼一声,“什么怎么办,别忘了他此时此刻是谁。无论苍崖凤息还是焱尧太子都不可能了。垂死挣扎。” 华疆倒吸一口凉气,他恍若一下子终于明白九曲手中的魔君为什么总是不停在更换,而他却是永生不灭的。 或许有一日,魔界的魔君终会用定下来,那么那个唯一可以统领魔界的魔君一定会是…… 不由自主地盯着身边的人看,华疆自己都被自己方才那一瞬的想法吓了一大跳。 “柒夜!别忘了自己如今是谁,你难道真的忘了吗,可我却没有忘。”他的声音在这汹涌云海恍若可以穿透一切,苍劲有力又残忍的,毫无保留地深深砸到柒夜的心里,“当初若不是因为白司离,梵天池的那位梨花仙早就是你天命鬼君的结发妻子了!” ‘轰’——的一道惊天雷鸣忽然在霎那间划破苍穹,毫无征兆的顷刻间柒夜整个人剧烈一抖,紫陌萧应声落到他手中被他紧紧握住。 他的脸在霎那间惨白成一片,整个人就像当场石化了一样,睁着大大的漆黑瞳仁一动不动僵在了那里。 所有人都呆住了,除了在一旁微笑的九曲。 华疆震惊地张了张嘴,一个字都说不出来。这百年,九曲究竟蕴藏了多少力量,从南海之巅伏魔殿出来,他处心积虑早就想好了这一日要六界尽在他手吧! 千年前自那一败,他发誓再也不会有下一次! 而楚长歌,他真的不知道自己留下的祸患,真真到最后,覆水难收! 君墨更是在那一句话之后瞬间心如死灰。 因为,这才是致命的伤。阿霓永远是最致命的伤,一旦击中必死无疑。 任谁都再也无法扭转乾坤! 第二〇四三章 鬼君之怒 青痕眼睁睁地感觉君墨的手在自己的手中蓦地凉成一片。 紫陌萧的光芒如数散尽,被柒夜紧紧攥在手中。他的眼中一片死寂,压抑的深沉带着灭顶的灾难信息,死亡信息。 狂风将柒夜的云纹黑袍吹的猎猎作响,他缓缓举起手中的紫陌萧,转过身对准了那一方万念俱灰的君墨。 ‘轰隆——’天空又是一道毁天灭地一般的惊雷,仿佛要震碎世间所有的爱恨嗔痴。 “哥哥……” 阿霓失声喃喃道,双眸不可遏止地颤抖。万千杂陈的思绪,让她的眼睛跟着痛的不能自已。 千年执念,终将不可能轻易抹去。 一切都是她的错…… 阿霓挣脱逝雪深的怀抱就要奋不顾身的冲出去,兰溪玉佩在这个时候忽然散发出夺目的光芒,滚烫的像一颗跳动的心脏。 “姨母救我!姨父姨母救我!”仓惶又破碎的喊声在这个时候忽然响起,划破这霎那间的苍穹寂静。 九曲下意识地皱紧了眉头,这个时候又是谁半路杀出个程咬金。 纤云疯了一般,踉跄地跑过来,不顾一切,花容失色,惊慌失措,就像遇见了平生最可怕的东西一样。 “救我,救我,我不想死,我不想死!姨母救我!” 眼看着一身罗裙,头发散乱,狼狈不堪,连滚带爬过来的竟是素日里自己疼爱的侄女,青痕真的吓了一大一跳,这个模样连带一旁的君墨瞧她此时的样子都没有脸看下去。 到底发生了什么事让她这样为之不着边际,发疯了一样。 可是诚然对于她之前做过的事,君墨心下了然后都不想再认她这个侄女。 从前那个乖巧,端庄,高傲的纤云公主怕是早已不复存在了。 纤云哭喊着跑到青痕面前,狂风将她的头发吹的杂乱无章,罗裙褶皱不堪,精致的脸颊上满是泪痕,纤云几乎都还不曾意识到如今正在发生什么,她此时此刻看起来仿佛已经完全失了心智,铺天盖地的恐惧感让她不顾一切,就像面临天地毁灭一样,唯剩下眼前或许能救自己于火海的救命稻草。 却不知事实上她此时那唯一的靠山都快要自身难保,岌岌可危了。 “是阿霓,是阿霓!那个女人回来了。姨母,我不会看错,她复活了!”纤云语无伦次地嘶喊着,“阿霓复活了,她回来了,她是阿霓!” “你说什么!” 这四个字是从青痕口中发出来的,因为当下几乎所有人在听到这些话的时候都完全愣住了,而就在他们还不曾反应过来的时候,青痕在这个时候却显得最为理智。 纤云嘶哑着喉咙,撕心裂肺地哭喊,“是她回来了,是阿霓!她是回来报仇的,她一定会杀了我的,不,她一定要让我生不如死!” ‘噗通’一声跪下来,胡乱扯住青痕的衣裙,“姨母你一定要救我,不能让我落到她的手里,她会折磨死我的,我求求你,我不想死,我不想死!” 诚然她纤云自然心知肚明自己曾做过什么,她那样聪明,那样有自知之明。 青痕睁着大大的眼睛,直勾勾地看着身下哭成一团,如此狼狈的纤云,气的身子发抖,猛地一把拽开她,厉声道,“够了!你闹够了没有,还不快给我起来!你看看自己现下什么样子,不要在这里给我丢人现眼。”恍若连声音都在不可遏止的颤抖,青痕盯着她一字一句道,“说什么混帐话,滚,滚进去!血狐后裔的脸都给你丢尽了。” 纤云被一把大力甩开,接着便是青痕凌厉无情的语气,她一下子几乎都吓傻了,眼泪还挂在上面,甚至都不曾反应过来,满眼泪水地无解地望着生平最疼爱她的姨母。 这都是怎么了…… “姨母你不能不管我,你不能见死不救,求求你……” 不放弃地爬到青痕身边,青痕又再一次将她狠心拽开,她的身子还在不受控制的颤抖,嘴里不停说着滚,让她滚,最后说的自己的眼泪都一个劲地往下掉,君墨心疼地将心爱的妻子搂紧怀中,绝望地闭上了眼睛。 九曲冷漠地看着他们这场闹剧,却深深皱紧了眉头。 他自然早想过那纤云会有今天这一日,早在花凉山时她做过的龌龊之事,变幻成唐瑜的样子,竟还有那么大的胆子给白司离下蛊。 当时出言不逊,如此高傲猖狂,今日这也该是她应有的下场。 只是她方才说什么,阿霓没有死?! 不由想起之前,怪不得柒夜不顾一切想找到阿霓,难道……她真的还活着! 身侧忽然掠过一阵疾风,速度之快甚至当场所有人都没有反应过来。 待纤云再次睁开眼眸,只觉得脖子一凉,一柄玉箫已然架在了自己脖子上。 青痕登时吓得浑身一颤,幸好这个时候有君墨在一旁紧紧握着她的手。 事到如今,他即便想管也没用了。 祸若要来,终是躲不过,事实上青痕自然早就知道如今柒夜在场,纤云的话若是被他听了去,她绝对难逃此劫了。 青痕叫她滚,给她使眼色,就是要让她趁着大家都还没反应过来识相的快点离开,可是那傻瓜丫头估计是不是真被吓傻了,就是反应不过来要奋不顾身的逃走。 饶是此时柒夜的眸子深邃的像黑夜一样,眼神宛若斗兽一样锐利弑人,他的声音冷的没有一丝温度。 “你刚说什么,你给本君再说一遍,你见到她了?”他的声音忽然提高了好几度,凌厉地大声道,仿佛要让六界的生灵全都听见,“阿霓在哪里!” 回声立时响应整片滚滚苍穹,久久不息。一些修为灵气差的魔兵妖将都抱头挣扎起来。 纤云这回真的几乎吓傻了。 些许是因为这个时候格外害怕,换若才能意外地迅速冷静下来,睁大泪眼收住哭腔好好放眼一切,恍然才顷刻间意识到……今日恐怕真的是她的末日。 柒夜浑身散发着毁灭天地的气息,来自于无间地狱的死亡压抑感,让人本着就心生绝望。 “说!” 第二〇四四章 司星上仙 [1] 他咆哮着又问了一遍,阿霓,他的阿霓现下在哪里。 逝雪深紧紧抱着怀中的女子,感受她整个身子不可遏止的颤抖,一想到她此时如此痛苦便心如刀割。 想他若是现下真放了手,任她去,她定会祭出红尘剑,杀红了眼睛。 他绝对不允许她这样…… 整个蓬莱岛屿,狂风骤作,电闪雷鸣,黑云压顶,漫天卷席。身下东海潮水汹涌泛滥,俨然毁天灭地之势。 想想百年前的蓬莱仙岛,昔日的蓬莱仙岛,简直更好的诠释了何为物是人非。 所有人死寂着冷漠着绝望着看着这一切。 六界之灾,天劫滚滚,恍若是对世间每个生灵的惩罚。 纤云的目光剧烈颤抖,就连带身子都不可遏止地颤抖着,源源不绝的泪水落下来,此时看着柒夜的眼睛宛若泛着弑人的血光,如此凶狠愤怒,像被囚禁百年的困兽。 她张着嘴巴,一个字都念不出来,最后绝望地闭上了眼睛。 忽然一念之间,想着若是此般真是死于柒夜手中或许还是运气好的。 只是那个人,或许这一生一世再也无法再相见了。 绝望,无穷无尽的绝望…… 风起云涌,紫陌萧在这时忽然散发出逼人的紫光,铺天盖地的绽放,这一霎那逼的所有人简直睁不开眼睛,随后紧接着伴随震开层层云雾,远远传来一声宛若来自另一个时空的清脆长鸣。 “哔————” 清灵嘹亮的声音震到每个人的心中一颤。 遥远的,又仿佛明明近在咫尺,想寻找它的源头,却仿佛四面八方都是这清亮的鸣叫声。 带着穿透人心的力量,带着洗涤罪恶的源泉,每一声高亢的声音而过,黑云与阴霾便随之散去一分。 逝雪深的眼眸霎那间蓦地一凛,整个人都僵在了那里。 那种声音!只有他听得懂那种声音! 是…… 不知谁说了一句,“上古神兽!” 半晌间,紧接着不知又是谁急忙跟了一句,“毕方!是毕方神兽!” 毕方,毕方神兽!在哪里! “看,那儿,那儿是谁过来了!” 华疆整个人毫无征兆的一抖,仿佛潜意识里意识到什么似的,心中紧接着也是没来由的蓦地一慌。 他随着有人说的方向,立即举目去看,胸内的那颗心也随之悬了起来。 是谁,到底是谁来了! 茫茫东海尽头,潮水汹涌,像猛兽一样,可那处尽头的天光却在霎那间被谁生生撕裂了一道口子,显得分外澄澈清明。 九曲深深皱紧了眉,这亦是他第一次感觉慌乱起来。 光源尽头,飘渺虚幻,神圣的有点不真实。巨大的火鸟就是在这样的时候,披着绚丽光芒的华彩羽衣,以最优雅的姿态,像一团深深的火焰,像照亮黑暗的光明,像驱散阴霾的明日,他引吭高歌,俊美英武,风姿卓越,此时正从东海的那一头缓缓而来。 丰满有力的羽翼,掀起熊熊火焰,周围的大片苍穹紧跟着阴霾散去,重见澄澈天光。 “那是,那是!那是……” 重复念叨着这两个字,仿佛再没有勇气让他继续说下去,就像喉咙内被什么卡住了一样,或者不知被人瞬间下了咒语,后面的话再不敢说下去。 “九曲。九曲你看!” 华疆目光一抖,大惊失色,就像见到什么极其不可思议的现象,退了两步,忍不住捂住自己砰砰乱跳的胸膛。 火鸟离这边越来越近。 而九曲极力压住自己快要汹涌而出的情绪,冷声道,“我看到了。是他。” 君墨此时的眼睛终是宛若仰望黎明的第一道曙光。 他轻喃道,轻轻吐出那三个字,清楚缓慢而有力,“白司离。” 他来了。 第二〇四四章 司星上仙 [2] 沉夜寂无声,声声蛙虫鸣。 鸣起无绝耳,耳畔有清风。 风捉枯叶影,影末映星辰。 辰起三杯酒,酒尽入黄昏。 昏昏难酣睡,睡梦白衣人。 人往银河去,拂袖谁在等。 等过梨花落,落尘满三生。 生而有时浮荒尽,尽是真心海底沉。 ? 天光散尽的尽头,巨大火鸟的七色彩羽之上,月牙白衣的男子淡漠地安静地稳稳站着。 远远的还看不清他倾城的容颜之上是什么表情,双手负在身后,衣袂倾泻翩飞,身后如墨如缎的长发迎风一丝一丝地飞散开来。 光的尽头,他缓缓朝这边靠近,朝所有人靠近,恍若神祗。 漫天卷席,铺天盖地的层层黑云在霎那间恍若说好了似的,因为他的来骤然临如数散开,转瞬烟消云散。 身下汹涌翻腾的东海潮水开始一点一点渐渐平息。 祥云骤现,带着久违的光明,一时将七彩飞翔的火鸟,将他整个人圈圈环住,他没有开口说一句话,恍若自带神光,将一切黑暗与阴霾的咒语一一接触消散。 眉间赤红的朱砂,像血一样鲜艳,宛若天人的眉眼姿色仿佛是放眼六界最倾城的风景。 他一身月牙白衣如月之光华如水泻下,腰间一枚青玉扇坠,嘴唇泛着微微苍白,而琥珀色的眼眸中尽是无尽的悲悯。 他像一个为六界生灵而生的神,不,他现下就真的是天神一样。 杜绝情欲,只有苍生之爱的神。 兰溪玉佩霎那间不安地震动起来,散发着时强时弱的光芒,从中仿佛有什么东西不甘封印就要挣脱而出。 成千上万东海之上,云海之间的生灵,全都在一霎那没有反应过来。 白司离云袖一掀,身子飞起,长风扬起月牙白衣袂,跟随着他的身子而下。他从火鸟上缓缓飘落,落在云头。 面无表情的看着眼前所有人,他终是闭上了疲惫的眼睛。 人生苦短,为何总要彼此折磨。 火鸟一声长鸣,随之转瞬幻化成童子般的少年模样,上前两步跟在了白司离身后。 事实上一切都是那么自然天成。 白司离睁开琥珀色的眸子,随即又是另一种深邃,身后的墨发大肆扬起,他对在场所有人朗声道,“你们不是都在找白司离吗?我来了。” 所有人都在找白司离,九曲和华疆要找他,为了千年前的深仇大恨。六界的人都在找他,恍若只有他出面才能停止九曲对六界的一切掠杀。 话音一落,四面登时一片鸦雀无声。 九曲漆黑的瞳仁睁得大大的,双手抑制不住地颤抖,这一刻俨然像做梦一样,他竟是等了多久。 满六界找白司离不见他的踪影,而这一刻,如今这一刻终于被他等到了! 恍若在场所有人都成了摆设,他的眼里只有那月牙白衣,颜若天人的那个人,被兴奋,快意,振奋与仇恨瞬间烧红了眼,他体内浑身的血液都随之沸腾起来,而遥遥传过去的声音第一次带着不可遏止地颤抖。 “白司离!玄赐你可还记得我!” 诚然在初花凉山时,九曲其实也曾见过白司离一面。 只不过当时他在劫难逃,失去法力与修为,被纤云下了蛊,心智又被控制,诚然不若现下这般,目光漠然,真实的,切切实实的,是他自己。 浑身上下凛然肃杀的气势,千年前遇神杀神,遇鬼杀鬼的司星上仙。 一旦现身,他的眼睛就告诉了在场的每一个人,他是谁。 感觉浑身的斗志在霎那间都被激发出来,九曲此刻的感觉俨然像是徜徉在滚烫的血海里,随时能斩下无数逆反生灵。 白司离应声望过去,华疆下意识的便是一退。 而白司离的目光恍若根本连瞥都没有瞥华疆一眼,锁住九曲燃烧一般的深色瞳仁。蓦然的,他缓缓勾起唇角,望着远处那逆风而立,一身赭色衣袍,一脸肃杀的大祭司。 “九曲,我自然记得你。”他风淡云清的,“却不想你的速度这样快。” “你记得我。你记得千年前你将我、我魔族囚禁在南海之巅吗,记得你拿上古神器黄泉鞭亲手封印镇压我吗?那副姿态,我至今都还记忆犹新。” 仿佛就能随之回忆起这疯狂厮杀的震撼场面,每说一句,眉头便收紧一分。 白司离又是一笑,冷冷的,“记得。魔族大祭司九曲,魔族,再无翻身机会。” “哈哈哈哈哈哈。”九曲忽然大笑起来,笑的恍若一时连天地间都开始地动山摇,“再无翻身机会?笑话。本座现下站在这里,就是要为报那千年之仇,事到如今,你还能奈本座何?” 白司离仍旧勾着唇角,眼睛里却没有一丝笑意,“天意如此让你得以脱身,邪却永不胜正。” “何为邪,又何以正?我魔族便生来邪灵,你仙神界便正义无边吗?本座偏不信。天命给本座机会,为的就是这一日让你在本座手中神形俱灭。” 话音方落,毫无征兆的,霎那间忽然又骤然风起云涌,黑云浓雾一时间又聚散迅速,天光立即黯淡下去。 九曲一脸冷漠,眼中冰寒刺骨,带着无尽的杀戮欲望。 四面八方的所有人下意识的都开始嘈杂起来,黑暗不知从何用来,所有人不约而同仓惶的抬起头,每个人的脸上都是惊恐畏惧的表情,魔族的术法带着黑暗邪恶的力量,所有人都不知道自己的最后下场会是什么。 狂风骤作,再一次倾覆席卷整个蓬莱仙岛。 呼啸的狂风将白司离的衣袂吹的猎猎作响,他迎风而立,腰上的青玉扇坠不安地扬起。他皱了皱眉,眉间的朱砂隐隐闪现,收紧手指,蓦地回过头看了身后童子一般的少年一眼。 少年点点头,一瞬便心领神会,抬手便开始结印,指尖变换法印,无数金色法阵,口中亦开始碎碎默念法咒,开始施法。 “去!”只听一声清喝,金色的光芒像一束最耀眼强烈的天光从指尖的霎那在顷刻间一瞬而上,忽然划破漆黑的苍穹,蓦地一声爆破四溢,如烟花般绚丽盛开来。 黑云聚散几乎转瞬被明亮天光取而代之。 第二〇四五章 天神之位 浓烟雾气在顷刻间如数散去,重回光明,而这只不过短短一念,少年淡然地收回了手中的法印。 白司离依然负手而立,一脸凛然,遥遥望着远处的九曲,皱紧眉头,“停止吧,人间地狱的惨象难道真的是你想要看到的吗?青丘已经毁了,你还要怎么做。” “人间地狱,青丘毁灭都与本座何干。可是你不一样,你看这大凡世界的惨象不都是因为你的出现而又一次重获新生了吗?只有你神之躯体现世,所有万物都随之恢复生机。”九曲目光深沉复杂,啧啧道,“多么伟岸的司星上神。而本座要做什么?很简单,本座做的所有事不就为了逼你现身。千年,本座等的不就是这一日!” 白司离摇头叹息,眼里尽是悲悯,“楚长歌盗取黄泉鞭的那一刻我就知道一定会有这一天。伏魔殿塌的那一日我就算到你总有一天会来找我。” 九曲哈哈大笑起来,整个天地间恍若只剩下他一个人的声音,“诚然若是真要说起来,我还真的要感谢他。只是可怜他被感情蒙蔽了眼睛,不曾想过此般后果将会毁天灭地。”九曲的话中竟还透露着一点惋惜,“不过是不是幸而本座的野心还没有大到想要这个六界,如今唯一想要的,不过就是你的命。所以,你早该拥有自知之明,他们也能少受些罪不是吗?嗯?” “六界?呵呵。”白司离笑起来,衣袂翩飞,“如此梦话实在可笑。单凭无上天界也是你认为可以染指的么?” 狂风大肆卷席了所有人,而华疆早已被这场面吓傻了一样。四面八方更是没有一点声音,恍若只剩下这两个人不分胜负的对峙。 九曲微微抬眸,睥睨天下,“事到如今,你认为还有什么是本座做不出来的。只要本座一挥手,天地倾覆又有何难!” “你,敢。” 九曲真的抬起了手。 白司离冷冷笑起来,“若不是阿霓前来,我还真不知你兴风作浪竟到了如此地步。为了逼我现身六界,竟做出这般天理不容之事,丧心病狂,六界难容之。”他咬牙一字一句道,“莫要说千年前我斩杀妖魔邪道是因为阿霓,即便不是。也终将不会放过你,你们!” 一扫而过妖魔大军所有生灵,琥珀色的瞳仁竟如此灼热,炙地在场每个人血液沸腾一样,除了九曲几乎每个生灵都不安分起来,华疆更是一瞬踉跄退了几步。 千年前妖界大败,妖君父君被云隐仙人于无涯台封印。事实上白司离对妖界是有深仇大恨,可对于华疆而言,说起来当初若也不是因为他,自己也不一定能立即上位。 “好一个司星上神,心怀仙界心怀天下的司星上神。果然有千年前不一的气势。”九曲抚掌而笑,眼神却像斗兽一般锐利,“华疆,千年前妖族大败,你昔日妖君父君被囚,你不是也想报仇吗,怎么到现下仇人就在眼前,你却一句话都说不出来了。还是……” “九曲!” 华疆一时心急如焚,就像被人一眼看穿了心事,大声咆哮起来。 九曲面不改色,面对身边的盟友眼中尽是不屑,皮笑肉不笑,“你,怕,了?” 华疆当场一愣,睁着硕大的眼眸,不安地颤抖着,他动了动嘴唇,白司离却先一步盯住他。传过来的声音不冷不热,“华疆,想要效仿回琴,你果然做好觉悟了。” 身子不由自主的猛地剧烈一颤,华疆像被抽离了魂魄一般,话语哽在喉咙里再也说不出一个字。 九曲蓦地皱紧了眉头,锋利的眼眸顷刻将白司离的身影牢牢钳住。 盯着他那婆娑身姿,风淡云清处事不惊的模样,真的恨得牙痒痒,生平最想看到的就是他痛苦,永无止境的痛苦,最好痛不欲生他才开心。就像那个时候把阿霓从花凉山带回来,最好她能永远留下来。 自然不可能是她多适合做他魔族的魔君,凭她何德何能。可若是做了魔界的魔君,那么白司离就生不如死,神魔不两立,白司离一定会生不如死吧。 可是这些都泡汤了,九曲咬牙,手指一根一根地收紧,脑海中一闪而过无数魔界大军大败的场面,实在咽不下真口气。 眼前忽然一闪,白司离眉间的朱砂印记红的像血一样,蓦然间猛地一个醍醐灌顶,九曲的眼睛霎那间瞬间亮了起来。 “华疆,你该不会真的怕他吧。”九曲的唇角隐隐勾起一个好看的弧度,赭色衣袍宛若鲜血干涸的颜色,他此时的样子俨然来自修罗地狱一般,“别看他如今只是这般站着,遗世独立,如此气势逼人,上神之位真是令人不得不心存顾及,心生畏惧。尽是假相。” 心下一沉,白司离迎面毫无征兆地袭来一阵寒风,竟要寒透他的骨子里。 九曲笑起来,一字一句道,“不过徒有虚名,作为天神,爱恨执念深重,俗事怨念缠身。如今仍然一身残躯,残魂鬼魅,他哪来的无边神力,全叫他自己给封印了。” “你说什么?”华疆惊愕地张大了嘴巴。 别说华疆,九曲当时的声音苍劲自信有力,一时间充斥六界苍穹,在场几乎所有人都恍若在一霎那忘了如何呼吸。 ? 阿霓整个人就像瞬间石化了一样,整个身子亦是迅速冷下去,睁着大大的眼眸,即便是一片黑暗。 胸腔里翻江倒海一样,眼睛痛的让她发狂。那些话都一一清晰的不断地闪现在自己的脑海之中,无论如何都不能再挥之而去。 逝雪深皱紧眉头将阿霓紧紧抱在怀里,将她的头按在自己胸口,不让她看现场的情况,无奈无论如何那边的任何一个声音都能清楚地跃进阿霓的耳朵里。 她曾经看不见,听觉自始就变得比任何人都要灵敏。 兰溪玉佩一直散发着时强时弱的光芒,并且热的像胸腔内鲜活的心脏一样。 即便逝雪深抱着自己的体温同样炙热,可是兰溪玉佩不安的,恍若在一遍一遍提醒她,白司离的存在。 第二〇四六章 不可饶恕[1] 从眼睁睁地看着他由天光尽头的那一处缓缓而来。 他站在扑扇七彩羽翼,身形如火巨大的毕方神兽上,睥睨天下,恍若神祗降临。 事实上逝雪深那个时候只听毕方的鸣叫声便已然猜出来了,直到见到真身,见到那只有一只脚的毕方神兽。 答案在一时就再明显不过。那只巨大的七彩毕方神兽,就是如今长大可以幻化成人形的小彩。 白司离本就是他一开始的主人。 而阿霓在真正见到白司离近在咫尺,翩然落地的那一刻,整个人剧烈一怔,瞬间像被定了咒一样,三魂七魄都恍若在霎那间就不翼而飞。 逝雪深当下立即紧紧抱住了她。 熟悉的倾城眉眼。果然一点都没有变,这百年来,他还是昔日自己耿耿于怀的模样。如果非要说,那么唯一改变的或许是他如今齐腰的墨发和那澄净琥珀色眼里的东西。 原来传言的,一直所想的,也是所担心的,或许真的是这样。 等到再见到他的那一刻,再一次见到他的眉眼,熟悉的声音,熟悉的月牙衣袂,青玉扇坠。真的,一切怨念忿怼都会随之一笔勾销。 她是如此想念他,她竟会如此想念他,真的连自己都不知道。 事实上也明明早想到他这次一定会现身,如今现下,也真的算是所有人都到齐了。 鬼族,魔族,妖族,仙族。 想必俨然和千年前未见的情形一样。然而更何况此次四大神器都在现场,想想临渊若是知道,他如此在意,会不会由此感到一点欣慰呢。 可是直到现今听到九曲的最后一句话。直到现下寂静无声,一片死寂,所有人的目光几乎都望着这位月牙衣袂,宛若神祗的司星上神。 更让阿霓再也无法克制下来。 铺天盖地的疑问,铺天盖地的疼痛。 什么叫只有神的名义,没有神的实力? 什么叫做虚有其表,他把自己的力量都封印了,他把蕴藏在本身内的天神之力如数封印了。饶是白司离这样的人怎会不知封印神力会自食恶果,受到反噬。 他竟是…… “小丫头,不要听,不要痛。听话,乖乖在我怀里,什么都不要去想。” 逝雪深迫切的喃喃的,紧紧抱着她,像是要将她深深揉进自己怀中。如此煎熬的模样,他真的不忍再看她这样下去。 狂风吹进骨子里真的好冷,身子竟是何时变得那般虚弱,仿佛这个时候只要被轻轻一击就无法抵挡地会倒下去。 “主人……” 小彩紧张地上前一步,唯怕白司离会出什么事。 白司离抿紧嘴唇,一根一根收紧手指,迎风站着,眼眸微垂眼底像冰一样,而九曲方才的那句话无疑就是锋利的冰刀毫不留情地划在自己的心尖上。 如此刺痛,还不见血。 感受所有人投来的目光,质疑、询问、感叹、惋惜、幸灾乐祸,仿佛什么都有还或许这只是他的错觉呢。 白司离的人影孤寂的,单薄的,就像心事被赤裸裸地如数揭穿,如此丑陋地曝晒在烈日之下,无处躲藏。 零碎的声音此起彼伏地在耳边响起,心烦意乱,心如刀绞。 “他的身上根本不具有天神之力,想必阿霓一定仍在世上,你看他现下的模样,像是杜绝情欲无欲无求的神吗!” 第二〇四六章 不可饶恕[2] 蓦然回首,烟消云散,恍若隔世。 九曲的话音方落,顷刻之间,四面八方蓦地像忽然约好了似的,顿时人声鼎沸起来。 那一霎那,恍若周围的所有生灵都在蠢蠢欲动着指指点点,他没有天神之力,他只徒有虚名,作为天神却不守神道、天道,心生情欲! 而白司离像被远远地抛开了一样,一霎那间感觉冷风灌顶,整个人都凉透了。 这一刻,华疆见势立即兴奋起来,心中有一团火像瞬间被点燃了一样,看着所有人目光所及白司离身上,俨然没有一丝留情,无尽的诧异与鄙夷。他骄傲地扬起脸,朗朗喊声一声高过一声。 “原来如此,原来如此。天神之名原来都只是虚有其表,真是神族异类,心生情欲,实在龌龊!” 苍穹流云,冷风肆意,久久不息。 俨然华疆的那一句话更像是一道魔咒,毫不留情深深压在了白司离身上。 火辣辣的,痛的。 天神不该有执念,不该有爱恨,不该有情欲。 可是这些,他都有。 “主人!” 小彩一时心急,上前一步,皱眉迫切道,“主人,你别听他们的!” 深深闭上眼眸,感觉那些来自四面八方的,纷纷一字不差地跃入耳里,如此深刻,叫人无法视而不见,烙印一样印在心里。 半晌,白司离微微抬起头,重新睁开眼,琥珀色的瞳仁像尽湿的琉璃。 他摇摇头,对着身后的小彩,又像是对所有人,对自己而言。“无妨,真的无妨。我知道自己想要什么,从开始就知道自己想要什么。” 事实上他对自己的心意早已很明确,只不过真的到迎来赤裸面对的那一日,还需要勇气再一次告诉自己,没错,这就是他的选择,并且永不后悔。 恍若艰难地弯起唇角,白司离一时目光如炬,坚定地大声道,对所有人道,“那又如何?那又如何!” 他的目光又在一瞬冰冷,缓缓扫过四面八方所有人,感觉他们都是一样的表情一样的脸。眼中在霎那间闪过从未有过这样认定,仿佛不曾觉得爱一个人是屈辱,思念一个人是屈辱。 他眼眸一抬,气沉丹田,大声向所有生灵宣誓,向整个六界宣誓,“她的确没有死,而且我要定她了。” 四面霎那间一下寂静无声,仿佛六界在那一瞬失去了所有声响,唯独只剩下白司离方才的余音在瞬息万变的苍穹久久不息。 忽然间蓦然便是一道雷鸣。 九曲终于欣慰地笑起来,“很好,玄赐。很好,白司离。你如今终于自己都暴露了自己,真没想到竟这般不费吹灰之力。”他抬起眼眸,睥睨天下,“事到如今,你还以为此时此刻会是本座的对手吗?” 苍劲地狂风席卷每八方,也不知要带走谁的罪恶,谁的执念,九曲步步紧逼,竟是致死要将他逼到绝路。 白司离抿紧唇,整个人冰冷到谷底,却因为想起那个人如今还活在世间,胸腔内鲜活跳动的心再一次蓦然滚烫起来。 第二〇四六章 不可饶恕[3] 九曲唇角微掀,局势在握地对着白司离身后忽然遥遥喊道,“柒夜,怎么了,老朋友相见难道就没有什么要说的么。如此沉默不语又是为了什么,若真要算起来,你才是当年最主要的当事人吧。” 猛然间,白司离蓦地虎躯一震。 一点一点回过头去,风声呼呼入耳,竟觉得这段时光如此漫长,恍若才意识到方才所有的注意力都在九曲身上,而忽视了身后的那一片人。 “玄赐……” 微微虚弱的声音乘风遥遥传过来,带着说不出的情绪。 白司离浑身冰冷,皱紧眉头,瞳仁间映入白衣男子坚忍又虚无的身影。 君墨目光复杂地望着他,尽是担忧,即便方才只是喊了一声他的名字,却似乎感受得到他冷漠的无言叹息。 他总是个不善于表达的人。 白司离蹙了蹙眉,叹道,“君墨,你受伤了。”他的话轻飘飘的,竟让人觉得神识恍惚。 身后的九曲像看着一场有趣的闹剧一般看着他们。真是好样的,白司离的心里一定很煎熬啊,想要一个人痛苦就是要乐此不疲地不断折磨他的身心。 白司离随即回头看了看身后的小彩。小彩凝神立即心领神会地出手替君墨疗伤。 诚然毕方神兽的疗伤术法绝对不虚,君墨这般程度的伤还是在他的能力范围内的。 君墨深深望了白司离一眼,最终凝成一声深深叹息。 事到如今,任何人都帮不了他。 琉璃般碎裂的目光一点一点映入周围其他的人,尽是悲悯与虚妄,他们所有人都是不一样的深情,唯有一点可怜却仿佛每个人都有。 青痕,柒夜…… 白司离目光复杂深邃,此时此刻久久遥望着此时一身云纹黑袍,已收起紫陌萧,迎风而立,从一开始就不知为何缄默不语的柒夜,那一瞬间竟觉得恍若隔世。 狂风将两个人的衣袂与黑发都大肆扬起,一黑一白久久对立,无言的时间流逝,而从中仿佛已经经历了一场斗法厮杀。 白司离恍惚间勾起一抹如梦如幻的微笑,轻轻叹了一口气,“她若是知道你已经醒来,一定很开心。” 柒夜的脸上没有一丝表情,眼中碎冰一样的冷酷无情。 他眸光一闪,随即从白司离的脸上移开,“三生三世,只能证明白司离你最后,还是什么都不能给她。她要的,你永远给不了。” 白司离一愣,“是我对不起她,我,总是辜负她。” “你知道就好!”仿佛那句话一下子燃起了柒夜心里极力隐藏的怒火,他咬牙道,“你以为我愿意心甘情愿将她交给你吗?我也以为我真的放下了。可是,我既然好好的把她交到你手里,你为什么没有保护好她!” 白司离一根一根收紧手指,他抿紧嘴唇,身子剧烈颤抖,竟一句话都说不上来。 九曲饶有兴致就这样看着,他想看看天命鬼君柒夜,最后究竟会怎么做。 柒夜闭了闭眼请,深吸一口气,风云微变。他的声音冷的彻底,“若是早知道会是这样,本君宁愿永堕轮回之苦,也不会再让她走向你。毕竟你白司离……”柒夜目光一狠,“当初如何对待我们鬼魔妖族,也知道终会有一日三界一定如数偿还。” 第二〇四六章 不可饶恕[4] 最后几个字恍若故意格外加重音量,让白司离蓦地抬起眼来。 那一霎那,骤然天色变幻,风起云涌,柒夜手中的紫陌萧凌空一指,直对眼前单薄孤寂,月牙白衣的男子。紫陌萧霎时不安分地发出盈盈紫光来,若不是主人强制,它似乎就要奋不顾身的嗜血扑过去。 而白司离迎风而立,眉间朱砂似血,此时此刻,他一双琥珀色的瞳仁紧紧锁住那使天地失色的紫陌之光,仿佛随时都会顷刻逼近,生死攸关。 半晌,他忽然轻轻一笑,“偿还?我不怕。” 看着眼前俨然君临天下之势的男子,白司离的声音遥遥传来,连身后的九曲和华疆都不敢松懈半分,“我如今什么都不怕。柒夜,你真的以为你可以阻止她走向我吗?从前还是当下,都不可能。”白司离轻轻笑起来,“无论你想怎么样,或者是他们。我都要定她了!” 话音未落,雷声四起,天地失色。 柒夜瞳仁骤缩,忽然一声冷笑,“说的好听。想想三生三世,你对她做过的那些事。白司离,你不曾见过悯生涯上她的样子吧,不知挖心蚀骨是何种痛,不知是为谁满脸皱纹,满头白发。你可知本君真恨不得用你的命去换她的命。白司离,你问问你自己。你配爱她么,呵呵,你配吗!” 咬牙一字一句,恍若实在不想记起这些不好的回忆,柒夜深深皱紧了眉头,眸中嗜血,带着弑人的光芒,手中紫陌之光更是逼的人睁不开眼睛。 蓦然一阵钻心之痛,白司离骇然,当下退了一步,目光错落间,忽然已是眼底晶莹。 霎那时,脑海中闪过无数花凉山的画面,最后一次他将她摒弃,她满脸血污的样子。 脚下不稳,恍若随时都要倒下去。 “主人!”小彩当即上前一步扶住他。 为什么此时此刻的狂风竟好像可以穿透骨子里去,那一瞬铺天盖地的无尽的悲痛与绝望,就像心要被生生挖出来一样。 这百年他何尝不是没有一时不在悔恨与愧疚中。 这百年他将自己埋葬在思念她的梨花冰冢里,在世间消失匿迹。 最后,还是不足以偿还。皱纹白发,挖心蚀骨。她为他做的,无论如何他都没办法偿还。 配吗?心里有无数个声音在问自己,白司离,你对她做了这么禽兽不如的事,事到如今,你真的还配爱她,要她吗? 逝雪深的胸口一热,他叹息一声,将怀里的人抱的更紧。 鲜红的梅花点点落在逝雪深胸前的衣襟上,那是阿霓的眼泪,是她的血泪。 半晌寂静。 此时此刻,恍若连九曲都哑言,他深深皱紧了眉头,不想这一刻会失算,只想着柒夜与白司离之间恩怨难解,千年的仇恨与女人的归属,柒夜一定会无所顾忌站到自己这一边共同对付白司离,一起报千年之仇,他迫不及待想等到这一刻,却不想因为那个女人的事到如今一拖再拖。 他们能等的,他魔界九曲大祭司可等不得了。 九曲目光凝重,正要开口。却见白司离忽然抬起了头。 那一刻他的心底亦是忽然没来由地蓦地一凉。 “欠她的,我心甘情愿归还。可是这一次我再也不会放手了。柒夜,九曲、华疆,你们哪一个若是胆敢阻拦……”白司离颤抖着,哑着声音,一字一顿。而声音飘到空气中又是不容抗拒的睥睨天下。他扬起脸,迎对夺目的紫陌之光,目光一一扫过当下,身后的黑发妖娆的一丝一丝吹散开来,倾城之颜恍若神祗降临。 “我千年前能将你们囚禁封印,千年后仍旧可以叫你们束手就擒!” ************************************* 一拂衣袂,手握风云,天地失色,琥珀色的瞳仁如火炬一般灼烧,仿佛要将周围所有不服的目光一一烧成灰烬。 九曲见白司离这般模样终于兴奋地大笑起来,“白司离,你可知这一日,我等了多久了!” 他就喜欢这样的战斗的场面,一时哪管白司离现下什么身份什么力量,他就是他,货真价实的白司离,而他九曲今日就要白司离血债血偿,神形俱灭! 俨然当下饶有千年仙鬼一役之势,司星上仙的架势遇鬼杀鬼,遇魔屠魔! “没有百万神兵仙将,凭你一个人?” 柒夜蓦然打断这千钧一发的时刻,冷眼讽刺道,“真是笑话。你还以为本君与其他族类的君主都还是千年前的修为吗?更何况……”他嗤之以鼻,“你擅自封印天神之力,如今不过虚有其表,别说妖魔鬼三族之力,单凭华疆一人,你也未必是他的对手。” 恍若这时在场所有人才想起来,之前白司离自己已然揭穿,他的身上根本没有天神之力。 白司离蓦然整个人都僵住了,光芒微敛,手指一寸一寸收紧。 柒夜似乎还不想放过他,直至白司离鼻尖的紫陌萧又随之逼近了一分,“你已经不是千年一身修为的司星上仙了。正好让所有人都看一看。而白司离你呢,想不想试一试?” “柒夜你……” 华疆按捺不住,皱紧眉头就要上前,柒夜这是什么意思,他一个人想拔得头筹吗! 九曲连忙适时按住他的身子,朝华疆摇摇头。 他想看看鬼君柒夜究竟想搞什么鬼。 柒夜面色骤冷,目光已然移到他白色袖间,紧紧锁住。他忽然冷冷一笑,“白司离,受死吧!本君不会给你祭出碧落刀的机会。” 话音未落,紫陌神光骤然四溢,带着呼啸风云的力量,直逼心口。 “不要!” 事实上,诚然当时白司离还来不及将袖中蓄势待发的碧落刀拔出来。 迎面已然是铺天盖地的紫陌神光。 接着他便听到一声撕心裂肺的呼喊声,白司离一顿,目光骤然一冷,当时当下,当机立断!碧落刀还没有眨眼时间已然在手,奋力一道劈开紫陌萧的逼人光芒。 身影翩飞,紫光散去,顷刻间他已遥遥立在云头,冷眼居高临下,俯瞰所有人。他的脸上没有一丝表情,侧脸若雕塑一样。凛然望着方才忽然闯入被震飞的一抹纤窕人影。 “纤云。”他一字一句,“我有没有说过,再见到你一定不会饶了你。” 第二〇四七章 无法抉择 与此同时的下一瞬,纤云“哇”地一口鲜血吐出来,那一霎那恍若灵魂忽然抽离,陡然间仿佛五脏六腑一时都没了知觉一样,体内的狐狸珠子蓦然一闪,毕竟打伤她的是如今的鬼君柒夜,毕竟如今他的手中是天地神器紫陌萧。 而她不愿白司离受伤,想想或许这也是自己对他最后的眷恋和愧疚。 全身生疼,更别说怀里那一颗心了,却幸好自己再如何说也是血狐之后。后知后觉些许缓过来一些,方才觉得此时此刻竟是仅仅想要稍稍抬头的小动作,都是在如今看来显得那么艰难。 眼前骤然的黑暗,接着仿佛全世界都被五彩的霞光照耀,诚然心下其实很清楚清楚此时此刻正在发生什么。可就是害怕。 蓦然跃入耳膜的那一句冰冷,真的让她好害怕。 这一切都那么令人猝不及防,如梦如幻,却真的能叫她纤云生不如死啊。死而复生的阿霓,还有,还有那个人。 玄赐…… 他是白司离。 嘴角的鲜血缓缓下淌,却仿佛一点都不在意,听见青痕姨母在一旁心疼得喊她的名字,却仿佛被君墨姨父漠然地制止了。 这个时候全世界好像都只剩下了她纤云一个人。 忽然想起过往种种,也不知为何心头蓦地冒出一句话来,往昔罪孽,终要偿还。 那一处的阿霓不知何时已然安静下来,消瘦的脊背凉凉背对着逝雪深,任身侧风云汹涌,她归然不动。眼里不再流着血泪,她亦是冷静地看着这一切,就像一个事不关己的旁观者。 她甚至有些冷漠,看着纤云奋不顾身地挡在白司离的面前,看着白司离祭出碧落刀,在云头居高临下地漠视她。 她没有心,却也深刻感受到了痛。 没有一点声响,只听到白司离轻飘飘的,那一句没有温度的话。 他说再见到她,一定不会饶了她。 碧落刀在天光神泽之下散发着熠熠神光,而它的主人此时此刻更是耀眼地叫人无法直视。纤云就这样一动不动,就像抽离了魂魄一样,微微抬着头,望着那个光一样的男子。他如今这般遥远,远的叫她害怕,却仿佛只要他此时身形一动,那么她纤云便立即身首异处。 她曾是见过的。 她如今的样子就像已经死了。 命中注定的怕是如何都逃不脱了。 而这些都只不过是纤云稍稍抬头的瞬间,所有人屏息而望,只见那一霎那碧落刀一晃而现,白司离一字一句,“我不可原谅,你,不可饶恕。” 说话间,碧落刀微微抬头。 “不能杀她……” 阿霓握紧拳头,似是喃喃的,声音却不可遏止地微颤,低语转瞬消散。 “不会的。”逝雪深叹了一口气,仿佛一下便了然她的心事。蹙眉望着眼下白衣黑发的女子,事已至此,他亦已束手无策,“即便白司离真的想下手,青痕帝姬也不会同意。” 诚然此刻却也莫要说是青痕了,事实上当下第一个不答应的怕是那魔族的大祭司九曲。 “这又是哪出戏。”他沉声道,终是等不及了。 ? 白司离最后居高临下地看了眼下狼狈的女子,看着她失魂落魄的样子却一点都不觉得惋惜,哪怕是一丁点的不忍心。单只是多看她一眼,仿佛就多记得一些花凉山上阿霓浑身是血,满头白发的模样。他就恨不得一刀了解她。 可真是即便这样也难解心头只恨啊。 她还敢出现在自己面前,她真敢再出现在他面前! 白司离眉头骤收,风来袖舞,碧落刀扬起一片流云,纤云下意识得闭上了眼睛。 这一刻她早该猜到会来的。 阿霓蓦然收紧了眉,与此同时,电光火石间,一道耀眼的金光划破天际,冲破所有结界御风而来。 自然出手九曲,没有人来得及阻止这些。 而他自然亦是感应的到。白司离蓦然眉头骤收,手中的刀顷刻一顿,只觉得背后一凉,然后是目光所及之处,小彩惊慌失措的样子。 他知道他无能为力。 一时浑身竟动弹不得,寸步难行。 果然是强制封印了神力就会受到反噬吗?这个时候恍若霎那间被什么所压制住,一时失去了所有力气。 艰难转身之际,刺眼的瞬间,胸口骤然一滞,漫天疼痛,只觉着喉头一甜,便是一口鲜血。 碧落刀及时支撑住因为脱力而要倒下去的身子,昏昏沉沉,耳边呼啸风声,白司离听见九曲的声音遥遥地传过来。 “本座之前就说过,千年前的债本座来要了。白司离,今日便是你神形俱灭之时。” 风起云涌,金光结界,一时像霎那被分成了两个世界,白司离被团团包围在无坚不摧的金光罩中,恍若他的周围任谁都无法近身。 这一次是注定要让他毁灭了,趁他神力反噬,这个时候禁锢他躯,法力尽失! 金光闪闪的黄泉鞭在九曲的手上简直相得益彰,仿佛真的是为他所量身定做的一样,叫人一时恍惚忘了千年前便是用这等神器才将九曲等魔族之人困在南海之巅。 华疆的眼神就像一只雄鹰盯着眼前那一块肥肉,恨不得大卸八块才痛快。那个他怀恨千年的男人,终是有一日成了瓮中之鳖。 白司离微微喘气,身边的人仿佛都在这个时候糊成一片。 自然黄泉鞭有这等神力,让所有人在此时此刻都不得近他的身,在霎那间抽离他仅剩的所有法力。 除了那个人。 白司离忽然笑起来,抬手缓缓抹去嘴角血迹,怕这是他第一次在众人面前这般狼狈。 他微微抬头面向一处,略显无力道,“柒夜,你找到她了吗?” 即便在最后还想着他辜负了三生的人。 柒夜一顿,随之脸上没有一丝表情,他漠然地站着,握着紫陌萧的手却遏制不住地微微发抖。 诚然之前他故意为之,想取白司离的性命。实则真不想白司离到时候落到九曲的手上。在他手中,白司离或许只是死了,而落到九曲手中,白司离必当神形俱灭。 他太了解了。 第二〇四八章 再见到你 想留住他的性命,不知为何…… 白司离仿佛有些疲惫的闭了闭眼睛,微张又是一片清明琥珀,“我,怕是没有机会再见她一面了。她没有死,却是不会再原谅我了。”白司离难受地皱了皱眉,也不知这心痛究竟是哪个原因多一些,黄泉鞭的威力自是心中有数。 柒夜一怔,心中却是霎那翻江倒海,她没有死!她果真没有死! 白司离看着柒夜,恍若对着唯一可以信任托付的人,“我难逃此劫,即便千万不舍。只是想你好好珍惜她。” 半晌没有听到来自柒夜的一句回应,事实上柒夜亦然不知再对白司离说些什么,说不出口。难道他的心不挣扎,不煎熬吗? 转念想来或许这样是最好的结局,白司离在这个世上消失,千年鬼族大仇可报,更重要的是,那么阿霓就将只属于他一个人,只会属于他…… 刀身的碧光盈盈,就像可以感受此刻主人的伤心。白司离支撑着用尽力气慢慢直起身子。 想不到反噬的力量这般深刻,果然无论谁都无法与命运抗衡。 是他对自己太有信心。 华疆迫不及待想上前一步,目光赤红。 九曲伸手一拦,“怎么,如今等不及了?华疆你想清楚,白司离现只是本座手中的蚱蜢,本座想让他死,你觉得他还能活吗?” “九曲,我……” “你什么都没有做,又有什么资格取他性命。” 九曲淡淡的,目不斜视。 华疆猛地一愣,眉头骤收,恨恨望着身边像鹰一样的男子,一阵没来由的心生寒冷。他想做什么,实则却什么都做不出来。 他这个盟友,魔界大祭司九曲。实在危险。 黄泉鞭铸成的结界除了其他以外的三大神器再没有什么可以打破,碧落刀已然被禁锢住了,而紫陌萧,九曲相信柒夜绝对不会这么做。 自然他也万万不会想到,另外一柄红尘剑已然出世。 九曲正当意气风发之时,而黄泉鞭也仿佛恰然感受的到这新主人的心境,竟是熠熠生辉光芒万丈。 白司离迎风而立,恍若可以感受到神识一点一点流逝,身子也越发疲惫,眼皮渐渐越来越重。 这个时候忽然想起来,若是真的可以用自己的性命换来天下苍生安宁,那么算来似乎也是值得。 最后还是做了作为一位天神该做的事。 却只是遗憾,明明知道她还在这个世上,却无论如何再无法见她一面。 是谁在耳边歇斯底里的呼喊,又是谁不管不顾地想要打破这紧闭的结界,又是谁冰冷漠然的眼神。 可这一切似乎都与现下的自己再无关系。 真的好遗憾,好不甘心。 她不能原谅他,他再不能见她哪怕一面。 不过这样也好,这样就不用自己折磨,自己放不过自己。 阿霓…… 对不住…… 嘴角的鲜血一滴一滴往下淌,与额间的鲜红印记交相辉映。 颤微地伸手一点一点去摸腰间的青玉扇坠,此般温度竟似要灼痛手心。 想起琅琊山一战可以死而复生已是莫大的上天眷顾。这走马观花的往事真叫人痛不欲生。 无法控制疲惫地一下一下眨着眼睛,不想闭起来,没能再见她一面,真的不甘心就这么闭起来。这一切,真的都是他错了。 往昔笑颜如初,幻象竟是美的叫人忘了当下。 “结束了。” 九曲一声低叹,黄泉鞭恍若一条擎天巨龙,疯狂卷席而来,排山倒海之势,金光四射! 白司离终是安静绝望地闭上眼睛。 眼泪烫心,时光静止。你与天下苍生,终究还是你自己为我选择了后者。 天光骤现,蓦然间汹涌撕裂天地的红光,霎那间将整座蓬莱仙岛深深困住,像一朵巨大的鲜红葵心,浩荡盛放! 无坚不摧的天地结界在此时此刻忽然毫无征兆的砰然碎裂,带着震耳欲聋的爆破声,向四处击碎,一时之间恍若整个世界都寂静了。 此般威力真真叫人瞠目结舌,许多在此当下的生灵差一些神魂出壳,云海翻腾,风起浪涌。 耳边“泠泠”地震动着叫人心惊肉跳的剑鸣声。 红尘! 所有人都在这里。所有人都像在霎那间失了五感,失了三魂七魄望着眼前如梦如幻的场景。 真叫人难以置信。 而唯独除了在从头至尾一旁一直袖手观看的那个男人。逝雪深目空一切,眼睛里像这脚下滔滔东海,深不见底。 颈上的连心锁熠熠生辉。 结界已碎,风云穿膛,一切便在当下。 白衣黑发的女子手持红尘血剑,稳稳地站在月牙白衣男子身前,风将她的黑发一丝一丝地吹散开来。 她的脸上表情漠然,眼睛里却是汹涌如风云,她冷冷地环顾四周所有人,感受四下寂静却不以为然。 她缓缓抬起手上散发着刺眼血光的红尘剑,剑尖直至对面一身赭色衣袍的魔界大祭司。 她的声音不轻不重,还很好听。 “九曲,即便他要死,也轮不到你。” *** 兰溪玉佩像胸口温热的心脏,像他的心脏。 直到那个声音响起来,才有人稍稍回神,原来这真的不是梦境。 而是真的,真的那个阿霓回来了。 天帝私女,鬼族之后。 “阿霓……” 抑制不住颤抖的声音,连身影都像不能控制了一般,目光直直地望着眼前,柒夜不由自主向前一步,竟是满腹话语不知从何说起。 “阿霓……”九曲一口血喷出来,一只手握着发烫的黄泉鞭,一只手按住自己的胸口。 他的唇角挂着血迹,声音颤抖,喃喃道,半晌才稍稍提高音量,“你回来了。” 这四个字像是对她莫大的欢迎。却不知这魔界大祭司的心中有多少复杂的情绪。 可是阿霓自是知道眼下这一切都不是最重要的。 看见哥哥醒来了,她自是很开心,也放心了…… 身后有人拉了拉自己的衣角。 阿霓微怔,半晌她无声地叹息,缓缓回过身去,而眼前的男子像是终是咽下一口气,微笑地倒在了她怀里。 “我等你等了好久。”他说。 所有人恍若都忘了前行阻拦,任凭看着这两道白色的身影在天地间转瞬形成一道光,在所有人眼皮底下消散而去。 第二〇四九章 为师来了 只影倚凭栏,重夜深深满城雪。 山人不知春来晚,孤冢一夜白梨开。 来年陌道相逢时,杨柳青,花似锦。 冰心沉尽,一眼路人一声安。 *** 空间撕裂缓缓浮现的花凉山,在两道身影而至之后又霎那悄然隐去,空间闭合。 只之眨眼仿佛都不曾出现。 阿霓一边来到,途径花凉山每一寸土地,一边原本的冰雪便随之转瞬消融。 转瞬花红柳绿,竟是一片春意盎然之象。 此景说来也是神乎奇也。 还是熟悉的两间竹屋,相互挨着,进门之后所有的陈设也都是记忆中的摆放位置,就像这里的主人从不曾废弃离开一样,就像什么都不曾改变。 阿霓将人扶于床榻,小心安置,目光久久停留在那人容颜之上,蹙着眉头并未移开一寸,一边只是微微拂袖,竹门关闭,桌旁升起暖暖的火炉。 举手投足间,所有的事行云流水,她的表情却始终淡淡的。 胸前的兰溪玉佩时不时地若隐若现,相映着榻上之人额间那道鲜红的印记。 他紧闭着双眸,面色苍白,唇色亦是如此,安静躺在那里,就像已经真的死去了。 身上没有伤口,嘴角却一直溢出源源不断的鲜血来。 月牙白衣,墨发如缎,青玉扇坠。 还有他闭上眼睛之前最后一句话——我等你等了好久。 每一寸眉眼,鼻梁,甚至嘴唇的纹路,微皱的眉头都和记忆中一模一样。果然至始至终从没有一刻忘了他一丝一毫。 即便是恨着的,或是爱着的。在此时此刻都将转换成无穷思念。 诚然早在回到这里,寻得被隐匿的花凉山,再一次见到他,其实自己早已有了答案。 无论出于什么原因,如今她都不会就这么让他死的。 阿霓不知何时微微探出的手指顿在半空中,眉心一皱,手指一根一根地收拢。 她咬紧嘴唇,深吸一口气,凝神聚气,这才觉得当务之急先稳住他的伤势。 神泽之光盈盈包围,这时候便很感谢临渊来,她这个师父心思古怪,传授的无边神力却终归是在现下派上了大用处。 百年之后再这么近在咫尺看他的眉眼,万千感慨,而她至今终不再只是那三世唐瑜,那个只愿一生陪在他身侧,视他为神的小姑娘。 拥有了三世记忆,终究什么都变了,他们两个终究走到了这一步。 白司离,这百年来你是不是很歉疚,是不是觉得自己不可原谅呢? 可是这些远远不够。 远远不够还她阿霓的。 所以一定要活过来,她要看着他赎罪。 紧皱的眉间没有丝毫舒展,而榻上的男子在过了良久却依然紧闭着双眼,没有一丝声响。 阿霓终是有些怕了。 额间的薄汗微微沁出来,越来越密,她的手中变换无数法印,临渊交给的神法治愈神灵,可是为什么这么久了却一点反应都没有。 瞪着大大的眼眸,一遍一遍地问自己,是不是哪里出错了,快些醒过来! “白司离。” 口中喃喃呓语,千千万万遍,却仍旧唤不醒榻上的白衣男子。 一时气急攻心,神光瞬散,阿霓一声闷哼,被反震到一旁,倒在白司离的身上。 胸口一阵绞痛,目光错落,心神未定地仓惶想着,忽然脑子里醍醐灌顶,这才惊恐地后知后觉——神力反噬,又被黄泉鞭所伤,白司离怕是如今体内的三魂七魄开始涣散了。 这个念头不若于晴天霹雳,阿霓的手微微颤抖,踉跄地想要从他身边起来,竟一时觉得腿软无力,目光仓惶着,明明发疯似得绝望却流不下一滴泪,皱紧眉头,眼睛便痛的要命。 这个时候才开始问自己,为什么当时不早点出来,明知道当时情况危急为什么还不出来,一定要等到千钧一发的时刻。 想要他心生绝望,想要他尝尝这种滋味! 他尝到了,可为什么到如今看他这副模样,她好像又后悔了。 白司离不可以死的! 阿霓最后看了榻上的人一眼,宽袖一拂,一张透明的气罩立即包围了白司离的全身,一刻都不想再等,她迫不及待地出门而去。 ? 出门便迎上火急火燎赶过来的英俊少年。 “阿霓,原来真的是你!你去哪儿?”少年迫不及待地拦在她面前,“主人呢!” 面对来人,阿霓适时稳住身形,亦是蹙着眉头,上下打量了他一番,“小彩。” 万千思绪之后,半晌,才轻启红唇喃喃道。 “我就知道你们会来这里。主人怎么样了?” 听到问话,阿霓的眉间不由又收紧一分,随即轻拂衣袖,漠然道,“不怎么样,你倒来的正好,替我照顾好他,不许碰他。”见小彩一愣,又补充了一句,“幸而如今花凉山隐蔽,我去去便回。” 不等小彩再做出什么反应,阿霓已然一刻都等不得,拂袖而去。 趁现下保护好白司离体内的三魂七魄,或许他的师父会有办法救他——白华天尊。 白华山的方向在西海琼泽之巅,此处诚然说来却也是最脱离红尘的地处。 要说东极蓬莱仙岛是脱离人界最接近仙界的岛屿,那么白华山实则乃六界微虚之地,一个只有上乘生灵才看得见寻得到的去处。 可是事实上阿霓还未到到达白华山,在半路之时已然又被一人拦住了。 想来这一趟多舛,定是要她阿霓过五关斩六将才肯罢休不成! 顿住身形见到来人,却差点没有一声惊呼,“临渊,怎么是你。” 一身青衫飘逸不羁的临渊此时正稳稳站在云头,挺直腰板微眯着眼睛看着眼前黑发白裙的女子,他哼了一声,“见到为师居然直呼名号,真是好大胆子。” 阿霓一声叹息这才微微妥协,软下声来轻唤,“师父。” 对于她的师父临渊上神,阿霓实在没辙。她斗不过他。 临渊点点头,“阿霓,好久没见你,你还好吗?” 听他这时忽然关心起自己来,阿霓不由抖了抖,却也是一板一眼,故作镇定道,“没有所谓的好与不好。” 临渊微微笑,“那红尘剑却也使得顺手?” “得心应手。”回答完毕,实在忍不住略显奇怪地望着眼前这俊朗不凡的人,“师父,你的事情也已经办好了么,所以闲来无聊便来找徒弟我了。” 临渊一愣,随即意识过来,轻轻摇头,他负在身后的一只手缓缓放上前来,手指一颗一颗捻着掌心的佛珠。 “为师的事,还没办。”他顿了顿,眼中微微发光,“因为眼下为师先要帮你将你的事处理好。” 阿霓怔了怔,终是缓缓蹙起眉,认真地对上了眼前人的目光。 清风吹起临渊的青衫,他唇角若有若无的笑意竟让阿霓忽然感到脊背发凉。 “师父……” 微微张了张口,也不知为何这时紧张起来,她那深不见底的师父,到底也有着多少秘密。 忽然想起来他之前又是去做了什么,临渊的师父清远天神已然羽化,那么又是要找谁报仇?这里有无数个问号都是至今为止不曾解开。 一想到这儿,阿霓便觉得无形的压迫感随之而来。 自从非花幻境出来,临渊便消失了身影,直到现下蓬莱岛之事已落下帷幕,几乎满六界的人都知道了白司离重伤的消息,而他这时却恰巧现身。 仿佛看出来那小徒弟的心思,临渊一笑,“你那么紧张干什么,你此去这般着急是不是白华山?” “你知道?” “这是西海琼泽之巅的方向,其一。其二,那白司离重伤,他师父自然是首当的救星,不是吗?” 他果然什么都是知道的。 阿霓一愣一愣的,随后才有些反应过来,“师父,你,你想做什么?” “我?”临渊失笑,“我不是之前便说过,是来帮你的么。” 阿霓将信将疑,想了想还是上前一步,她动了动嘴唇,像是鼓起莫大的勇气,目光微硕,语气中却终是难掩痛苦之色,“他这一次,伤的很重。” 声音很轻,轻飘飘的,没有重量,尾音转瞬消失在风云中。 兰溪玉佩悄然一闪,阿霓微微低下了头。 半晌,临渊叹了一口气,“为师知道。” 阿霓咬了咬牙,一字一句道,“他不可以死,即便是死,也只能死在我手里。” 看着眼前的小徒弟一脸伤心的模样,却还要佯装坚强,倔强地要命,临渊一时也是百感交集,照这样下去,恐怕恨到最后还是输给爱这个字眼。 可怎叹人心不甘,总爱自己欺骗自己,日后是有苦头吃了。 罢了罢了。 临渊握着佛珠的手拍了拍阿霓消瘦的肩,一转往常生硬的口吻,难得温和耐心,“只是你此般想要救他去白华山也无济于事,这个世上没有谁有让三魂七魄归位的能力,也没有这般术法。即便有,逆天之为的代价想必你也是明白的。” 逆天之为的代价。 阿霓自然是心下了然。 那种代价,她也是尝过的。逆天而行,终要受到惩罚。 临渊说的没错。 “那怎么办?”如今连他师父白华天尊都束手无策了吗?抬头盯紧临渊此时此刻发光的瞳仁,在天光之下散发着天神的光彩,青衫之后汹涌云海,风起衣衫。 阿霓觉得自己在崩溃的边缘,她那师父要是再卖关子,她觉得自己马上得疯了。 “不要怕,这不为师来了么。”临渊顿了顿,心中不由长长叹息。另一只手终于缓缓从袖子中探出来,他摊开掌心,紫光瞬间溢满。 而阿霓目光错落,在见到临渊掌心东西的那一霎那,一口气卡在喉咙,差一些说不出话来。 这个东西别人怕是没有见过,可她却是真真实实亲眼见过的,并且必当是过目不忘,永生不忘。 紫神玉! 第二〇五〇章 临别一眼 这个世界上只有两枚紫神玉,焚仙崖下,先前传言所说,火凤手中最初的那一枚已然在此时现身。 而它的主人,居然就是临渊! 紫神玉就是火凤流干了眼泪之后的眼睛。 遥记起当时知道这世上有紫神玉的时候,还是白华天尊告诉她的。 那个时候白司离中了瑶锦的噬心咒,危在旦夕,一身残躯差一些就是回天乏术。白华天尊还是不得已才将最后的法子告诉自己,毕竟那个时候她身为唐瑜,**凡胎,此去凶多吉少。 而当时的火凤也是对她说,‘来过这里的人自上下几百万年有千千万万,无论是仙,是道,是妖。可是能活着回去的,却只有一人。那个人出去后传言便在这六界中消失了踪迹。’ 而她便是众多来寻紫神玉的生灵中第二个走出来的。 这兜兜转转,原来世上仅有的两枚紫神玉都被他们师徒二人纳为所有,想想却也是有意思。 不过一个转念,若说是临渊却也不觉得稀奇了,他自然有这个本事。只是临渊当时要取紫神玉是为了什么。(为了拯救笙夏,可是还未等紫神玉送到,笙夏已为白华献身了) 莫不是又与那织天神女是有关的。 临渊将紫神玉放入她的掌心,只对她说,“救人要紧,莫不要像为师当年一样,一旦错过了,便是永生的过错。”风扬起他的墨发,美则美矣,“如今这东西在为师手中也有多许时日,却也一直都没有什么实在用处,终究该是用它来做些什么了。” 是你的,终归是你的。 原来那一颗阿霓自己取得的紫神玉,最后被楚长歌夺取用来让晚清死而复生,那么这一次,终是用在了白司离的身上。 清光聚拢下的白司离,容颜苍白,身体又将开始一点一点逐渐透明起来,小彩在一旁已然干着急地要发疯了,见阿霓终于回来也是差一点便喜极而泣。 总算是来得及的。 小心翼翼地将紫神玉至于白司离的额头,蓦然想起临渊临走之前对她说的最后一句话。 “他醒来后你便再来寻我一趟,为师这几日在云琅山青冥帝君那一处,魔界大祭司重伤,妖界这会儿也不敢再放肆,六界有一时得以平息,为师这边有很重要的事交代于你。”他语气淡淡的,根本就猜不透这样的人心里究竟想些什么,“我等你来。除此之外你怕是还得好好感谢逝雪深,若不是他,我也不曾算起你需要紫神玉。” 说到这儿,他终是微微笑了一下。 ? 小彩安静地坐在一边,托着腮仔细端详眼前那白衣黑发的女子,也不知自己这样呆呆地凝视了许久,随着时间一点一点流逝,总觉得自己看人家百看不厌似的。 她是阿霓。 此时静若处子,温婉端庄,肤白胜雪,面容倾城。 就像在梨花小筑第一次见她时的模样,一模一样。 终不是而后凡人的样貌了。 即便为三世唐瑜之时,眉眼也未差几分,怎奈仙凡之躯还是有分别的。 这时光流转,这一切真是如梦如幻。 阿霓缓缓从床畔起身,也不知是否叹息,回过头,一双明眸对上小彩眨巴眨巴的眼睛。 这个少年一动不动盯了她好一会儿,失笑之余,她实在有些撑不住。 童子般的模样,一身蓝衫,瞳仁里却又一种让人久违的纯真。 阿霓微微勾起唇角,“你看了我那么久,还没看够吗?”不禁叹道,“未曾想到这些年岁,先前那纤云口中的独脚火鸦如今竟出落成了如此翩翩少年。” 说到此处,意味深长地一笑。 小彩一愣,后知后觉猛地反应过来,差点跳起,“火鸦,什么独脚火鸦,阿霓你看清楚了,我现下两只脚,两只脚!” 怕人家不相信似的,差一些抬高脚让她好好瞅瞅了。 少年这般模样当真是叫人忍俊不禁,阿霓无奈道,“是,却也想不到毕方神兽幻为人形是有两只脚的。” 小彩扬眉吐气,双手抱在胸前,“那是自然。” “小彩也是长大了,我回来时看你如今的样子还真惊讶不少。”她微微叹道,“恍恍间倒又让我想起在梨花小筑刚见到你的时候。” 阿霓一边缓缓说着,小彩却蓦然安静下来,仿佛在一瞬间就想起很久以前的事,似乎久到让人忘了何年何月。 他自己的感觉又何尝不是。 “我的名字,还是你给我起的呢。”微微感到有些窘迫,小彩低下头。 阿霓忍不住笑,“是啊,那时你尽说些我听不懂的话,那个时候只有白司离能懂。”她顿了顿,“后来,除了白司离,逝雪深也能懂。现下才明白过来,你和逝雪深都是神兽化身,他自然听得懂了。” “在妖界的时候,其实我第一眼就认出你来了。” 阿霓点点头,莞尔,“只不过那时我只是唐瑜,什么都不懂。”她笑起来,“再回想那时的情形,才知道怪不得会那么熟悉,总觉得是认识你的。” “要是那个时候你能听得懂我的话就好了。” “说起来,你当初怎么会出现在妖界禁地呢?” “你还记得梦姬吗?就是已逝的舞月仙子。你二世之时,十八殿毁灭的那一日想必也是记忆犹新,当时实则只有她一人趁乱抽身,还巧来拾得远古神器乾坤袋。”小彩叹了一口气,苦笑,“也不知她哪来的运气。” 阿霓微楞,听得十八殿不由自主收紧眉头。 “那时我还真不知她真正面目,怎料她将我收于乾坤袋中囚与妖界禁地,若不是如此我还可以早些幻化人形。”小彩顿了顿,“可现下想来她若是之前早算到有这样一日,也就不足为奇了。” “因果有报,她便得到了应有的报应。” 良久的沉默,小彩忽然抬起脸来,怔怔凝视她。 “阿霓,寻回记忆的那些时日你是不是过的很辛苦。我,我和主人都很想你。” 蓦地,阿霓两只手都攥紧了。 下意识地看了一眼仍在床榻上安睡的男子,有了紫神玉他不日即将醒来。 阿霓苦涩一笑,“可是我怕已经不需要这份念想了。” 小彩默。 四下忽而失了所有声响,也不知是谁人的心跳声,紊乱的,不安的。 不知是身旁那偏偏少年,还是床畔上始终安静,眉眼却叫人心碎的男子。 是的,这一次怕是下定决心不为谁,只为自己而活。 “阿霓,其实……” 不等小彩说下去,阿霓淡然收回目光,恍若潇洒抛开之前叫两人都缄默的话题,对着小彩弯起唇角,“紫神玉如今在白司离体内,他已无大碍。只是现下趁他安睡又不曾醒来,我便有求于你替我好好照顾他。” “你去做什么?”小彩动了动唇还要再说些什么,见着眼前女子目光流转间,也看不出她是怎样的情绪。 阿霓翩然一笑,“我此般趁这间隙要去处理一些自己的事,顺带去十八殿取一些鬼族的药草给他好让他早日复原,尽早醒过来。” 替你照顾啊…… 小彩目光微烁。 阿霓顿了顿,幽幽叹了一口气,继而又自顾自地继续说道,“无论如何,一切自当尘埃落定之后,便是只我与他的事了。” 谁都猜不透这最后一句话真正的涵义又是什么。 胸前的兰溪玉佩如她凝望他的目光,微微流彩。 这一去又与之前大相庭径,若是从前她被逝雪深和临渊保护的很好,可如今怕是六界所有生灵都知道了她阿霓的名字。 一世梨花仙,二世鬼族后。 红尘剑的宿主。 所有的孽债,恩怨,爱恨情仇一一揭晓,此去第一人,便是去见她的哥哥。 现鬼君柒夜。 她知道他也在等着她。 !! 第二〇五一章 兄长之情 下山后脚下接触坚实的土地,踏实走了几步,下意识凝神去看方圆百里的情形,这才反应过来现下人间却已不知何时正逐渐恢复原来的样貌。 想来九曲彼时着实伤得不轻,得好好花时间调理调理自己的身子。 实则如今没有九曲和华疆这一时的无理取闹,诚然也让人觉得省心不少,天下又有难得的太平。 想到这儿阿霓一愣,不由微微苦笑,眼见愈发明朗的世间,什么时候开始,自己也由着白司离如今那神祗胸怀,心存苍生了。 如今的鬼族幽冥界恍若已然恢复成记忆中该有的模样。 一身白衣拂过满地开的血红的彼岸花,微微有些出人意料的是,那些彼岸花竟像是不经意间触碰到什么似的,诚惶诚恐得均俯倒下去。 待阿霓经过之后又缓缓直起花杆。 阿霓眉头轻皱,虽略有疑问,却也还只是若有所思地慢慢向前,不经意间目及四下,自己何时到了奈何桥边,忘川河畔都恍然若知。 不若上一次与逝雪深一同来的时候,此时奈何桥头只是三两鬼魂与差使,而此般忘川河上的摆渡人却不知还是不是当时那个差使了。 这时想起逝雪深,猛然又想起刚不久临渊对自己说过的话。 胸口蓦然又紧了一下。 想起蓬莱大战之时他痛苦抱着自己,而现时当下他已不在身边。而白司离再出现的那一刻,终是应该明白,包括逝雪深在内。无论爱恨,六界之中,她的眼里都只剩下了他白司离一人。 飞身跃入船头,阿霓明眸微闪,也不看那怅然一诧的摆渡人,只是淡淡说道,“去十八殿吧。” ? 这一次,并不若上一次一般拐弯抹角,只是她心下明白,此时此刻已然不需要再想那么多。 不顾那摆渡人猛然颤抖的身躯,也不顾他一时结巴的回应。 阿霓当下很明朗。 自己的身份就是鬼族纯血后裔。她的亲生哥哥,便是这幽冥界最大的主,鬼君柒夜。她如今所处的地方,脚下的土地,是他的,亦然也是她的。 无间府邸,藤缠树,轮回殿,十八殿。 没来由的袭来一阵凉风,带着不知名的花的香气,仔细嗅着却仿佛在这幽冥界还能嗅到栀子花的清香。 本该不属于这里的香气,竟让人不知为何想要落下眼泪。 阿霓站住脚跟,凉风掀起她一身白衣与如墨的长发,她整个人孤单的站在空旷的十八殿跟前,雄伟的宫殿如她淡薄的身影,寂寥非凡。大肆簇拥的如血彼岸花在身边如臣服一般散开去。 她这般,犹如幽冥界永生的画卷,如此这般美得不真实。 上一次,她的哥哥还陷入在百年沉睡之中,而这一次……他确是已经醒了。 偌大寂寥的十八殿内,一身深色华服,雍容华贵的鬼君慵懒却又疲惫地倚在锦榻之上,修长素手像是洁白美玉一样。他美目微阖,浓密的睫毛长而卷翘,如瓷如削的脸比女人还要美艳绝伦,剑眉漆黑,微微皱起,身后如瀑如缎的墨发倾泻了一榻。 殿门不动声色地被轻轻打开,与此同时,鬼君如光似的冰眸骤然亮了起来,天地旋转,星辰失色。 阿霓感觉眼前只是快速一晃,这个速度快的根本让人来不及看清是什么,甚至感觉什么,等脑子里瞬间清晰,下一步自己已然陷入一个温暖的怀抱中。 根本无处遁逃。 “哥……” 嘴唇里只是微微吐出了一个气息,那个字才开始逐渐成形,那个熟悉又带着轻轻颤抖的声音一下子截住了她。 “先不要说话,阿,阿霓。”他似恳求一般颤巍说道,“让我就这样抱你一会。就一会儿。” 仿佛是还没适应过来从作为唐瑜身份回来的她,又恍若还没适应有生之年再见到如此真实,起死回生的她。 为了这一刻,她与他都付出了太大的代价。兜兜转转,最终他们还是成为了那个也许他们最不想的成为的人,或者是最应该成为的人。兜兜转转,还是逃不过终是血亲兄妹的结局。 恍若就因为这样,所以他知道若是有人打开十八殿的人就一定是阿霓,自他百年苏醒,算到瑶锦离开,能来到十八殿的就只有拥有和他一样鬼族纯血的他的妹妹阿霓。 早在醒来之时冥冥间便能感应到她的存在,当下奋不顾身便前往蓬莱岛。也不是对人界惨象视而不见,更不是不晓得在自己沉睡之中幽冥界发生的种种一切,瑶锦为他重建的十八殿,甚至是她那日悄然而归,实则他虽闭着眼睛却都可以感受的到。 在蓬莱岛时她重生之后那惊鸿一瞥,而她眼里却始终还是只有白司离一人。锥心刺骨的痛与嫉妒,而她又可曾明白。 即便苏醒也选择整日整夜沉睡,她若不来,即便醒着意义又在哪里。 怀里的她单薄的像一片羽毛,柒夜不由又收了收手臂,叫他放手,又何曾这般轻易放得下。 阿霓的眉间一点一点收紧,难受地闭上眼睛。 即便满是五味杂陈,这个时候说什么都好像是一种徒劳,事实上她又何曾不知道柒夜的心思。 鼻尖似乎还有那种若有若无栀子花香的味道,不敢狠命呼吸,便让当下时间仅停留一会儿也好。 毕竟她亏欠他的,还是太多。怎么都还不清了。 良久,阿霓才缓缓开口,“我届时要去找我的师父临渊上神,在去之前想来看看你……那时在蓬莱……”她断断续续说着,说到一处又不知如何接下去,想说还是很牵挂他,在蓬莱岛见到他醒来也简直欣喜若狂。可是真正话到嘴边,又觉得如何都表达不出来自己真实想要表达的那层意思。 想到语言竟是如此浅薄,如此无力又不堪一击。 柒夜心中喟叹,他自是了然的。 再多的肺腑华语,在他们两之间已无需再昭告天下。 柒夜轻轻松开阿霓,满是心疼的眸子深情望着眼前记忆中样貌的女子,他蹙眉,芊芊玉指缓缓附上她额前细碎的头发,想在她面前微微笑,却发现连这样小的动作此刻都是艰难的。 “我自诩早就窥破一切,深知只有足够强大灵力,足够的强大的地位才又资格站在你的身边,保护你,爱惜你。”柒夜深吸一口气,“如今才明白。阿霓,我想要的不过是你能以自己想要的方式活下去,我要做的只不过看着你开心的活下去。而你的身边最终会站着谁,又有什么重要呢。” 忽然想到这三生三世对他,算是负了所有承诺。 “哥哥,我……” “无论是天界焱尧太子,还是苍崖凤息,亦或是当下作为本身的鬼君柒夜,我们的结局事实上早就已经注定了,不是吗?我其实也早该知道的。” 听到那两个字,心中汹涌。他无限憎恶却又万般无法割舍的两个字。 阿霓目光微垂,那番话叫她胸口生疼,他的情谊,她又未曾不知,恰恰那种感情也是她深入骨髓的。 良久,她的声音带着隐忍,带着不可遏制地轻颤。 阿霓苦涩微笑,“哥哥,如今阿霓这条命是你给的。你放心,这一次我一定好好爱惜自己,让自己变得更加强大,任谁都伤害不到我。往日里,只有你疼惜我,保护我,而这一次终于可以换我来疼惜你,守护你。” 而她却也是不曾明白三世唐瑜的命也是那白司离给的。 !! 第二〇五二章 云朗之约 作为她的师父,又是天界上古之神临渊上神说过的话,阿霓还是不敢忘怀的,告别幽冥界便要刻不容缓地前往云朗山。 风过云袖,途中喟叹,不由想起方才在十八殿正要准备离去时,柒夜猛一霎那像忽然想起什么令他难以置信的事来,竟是眉头骤收,蓦的攥住阿霓的手腕,他的瞳仁一片漆黑,漠然道,“等等,你方才说你的师父是谁?阿霓你再说一遍。” 现下不由抬眸,瞅了瞅此时身边一身墨衫的俊朗男子,饶是最后阿霓也不曾料到柒夜亦会随着她一同过去云朗山。怎奈万般问起缘由来,柒夜却也只是淡淡道,“怎么,那青冥帝君毕竟也曾是我的师父,不是吗。” 自然是的。 其他云云他便是再没多言几句,想来他这一路陪同只是顺道去探望的意思了。又是或者好不容易他们重逢,柒夜应也是不舍得又一下子便这样送她离开吧。 只是难免想到之前,柒夜当时犹如恍然意识到某样东西的神情,又或许是得知阿霓师为临渊的霎那,他眼里的东西至今想来都让人觉得难言恐慌,若是阿霓猜的不透,想柒夜只如这大凡世人所想一般,只道是震惊临渊上神为何忽然重现六界了吧,可能再说下去也是难以相信她阿霓又是何时竟能拜那临渊上神为师……若想其他别的应是再没有了。 想到这儿忍不住再看一眼身边一脸淡然的男子,流云往他周身自由散去。阿霓缓缓舒了一口气,希望也是如此,就如此时心中所想再无其他。 衣袖中是方才在幽冥界找寻的鬼族药草,想着届时从云朗山回来,再往花凉山去,白司离应当可以最快醒过来了。 然而他醒来之后呢,自己又将如何面对?如斯种种,这会儿她可还真的没有想好。 阿霓不由暗自悄悄叹气,脑袋里已装了太多东西,而这一次自己归来,注定将不再平凡的。 ? 云朗山的仙貌事实上与白华山差不多,真要说唯一有一个比之更胜的地方,那就是这里有好几个鱼池了。 诚然青冥帝君这位仙尊是很喜欢养鱼的——又或者说这是他千千万万年来唯一的爱好了。 早在太一天府那会儿,他们都为清远天神门下,也唯独只有他青冥帝君是最为不争的,不喑世事。说好听点是不争,说的俗一些其实就是太懒了。 别的爱好没有,他就是喜欢养一些鱼,那些五颜六色千奇百怪的鱼。 别说他同门师兄妹没一个猜得透他真正心里所想的,包括他的师父,或许甚至连青冥他自己可能都不知道自己真正想要的。 青冥帝君刚落下一枚棋子,对方紧接着拂袖站了起来。 目光不由由着他流云般的淡青色衣袍往上,看着临渊上神俊逸的脸庞还是一贯淡然。 “我徒弟过来了。”他微微启唇。 青冥“哦”了一声,仿佛早已料到一般,顺下目光自然而然地开始去捡棋盘上的棋子。 临渊顿了顿,继而又道,“你徒弟也过来了。” 青冥的脸一僵,手登时愣在了那里。 临渊双手负在身后,一根手指一粒一粒拨动着手中的佛珠,脸微扬,“逝雪深呢?” 他的表情无法猜透。 青冥愣了很久才恍然抬头道,“哦,他去山门迎接她,他们了。” 临渊眉间微蹙,点点头再没有说话。 青冥暗暗伤神,糟了,你说这,这如今柒夜又来瞎凑什么热闹,真是还嫌不够乱。 (这样看来我们青冥帝君可是个操心的主儿啊) 从云头缓缓降落,阿霓与柒夜一前一后往山门而去,这一路上柒夜都没有说过什么话,仿佛有什么心事,而这些心事诚然也根本无从而知。 远远看见渺渺山门处一剪白色身影,随风婆娑而动,岿然站立,俨然正气。 视野逐渐清晰,目光中落入那人熟悉的白衣青衫模样,黑发落肩,男子唇角的弧度微微扬起,一瞬间仿佛这世间的花都开了。 阿霓的脸上难得一闪笑颜,她迫不及待往前两步,喊了一声,“逝雪深。” 蓬莱一役之后,她当时头脑一热也是只顾着去为白司离疗伤,却将逝雪深遗忘在了原地,觉得歉疚之外又觉得感动,还记得当时前往白华山的途中遇见临渊,也是从临渊口中听来,还是因为逝雪深的提醒,她师父才会送来那最至关重要的紫神玉。 万般五味杂陈,对逝雪深的感情却也真是说不清道不明了。 逝雪深见着来人的霎那表情骤然一滞,随即立即转瞬即逝仿佛从来没有过,唇边接着笑意更深,对着迎面而来的阿霓点头,“阿霓你来了。” 继而回头看往一旁的柒夜,稍稍微愣之后又立即恢复成原有的姿态。逝雪深意味深长地对柒夜作了个揖,“鬼君大驾。” 话落柒夜眸光微微一闪,此一时半会间紧紧锁住眼前这个男子,心思沉如水。沉默半晌然而他终是没有说话。 他甚至连应一声都无,眉间蹙起,看起来的忧愁恍若比来时更甚,柒夜一拂衣袂像是迫不及待一般,悄然越过逝雪深走了进去。 “哥哥……”话刚喊出口,只见柒夜的身影已然快速前去了,阿霓暗暗低语,“怎么像是比我还急似的。” 逝雪深不紧不慢,看着她,“那我们也过去吧,临渊和青冥帝君都在里面。” 眼前的小丫头还是一身素衣白裙,想着不过是有一会儿没见她却仿佛在自己心里已然过了很久了。难不成原来自己早习惯了有她在身边的日子。 阿霓点点头,半晌她弯了弯唇角,“多谢,逝雪深。” 心里明白她言下的意思。想这一来,白司离应当是没什么大碍了。 逝雪深摇摇头,“对我而言不过举手之劳而已,更何况我其实也没做什么。”目光微烁,晃眼看到她颈间的兰溪玉佩,逝雪深恍若一时失神,继而喃喃道,“小丫头,非花幻境时说过的那些话你还记得吧。” !! 第二〇五三章 沉央谁人 阿霓已越过他往里走去。 逝雪深轻叹一口气,凝望那个背影微微苦笑,最后一句话她怕是未听见吧。 非花幻境,非花幻境的所有她都不敢忘,即便如今已经见到了白司离,那个人也只是在她心中微起波澜便再无其他。 心早就死了。诚然她早便已没有那颗心了。逝雪深只是为提醒她罢了,而她又怎么会忘呢。 阿霓眸光微闪,终是没有回答他。 冥冥之中,恍若有什么开始慢慢浮出水面。 ? 青云殿内焚着一炉佛檀,檀香叫人心下沉静。 阿霓与逝雪深一前一后走入殿内,迎面而立的便是一身墨底白衣,面容冷峻的临渊上神,他的一旁站着常年寡淡淡然的青冥帝君,今日却尤为难得地皱着眉头,看样子颇有心事。 方才前他们进来的鬼君柒夜此时此刻却是神色漠然地站在他们跟前,抿紧唇,他仍旧容颜俊美,如今倒是没有一点见到上古之神后的敬畏模样。 十八殿的鬼君面不改色。自然,以她哥哥现在的性子,还会怕些什么呢。 四下一时无话,着实让人觉得气氛不自在,也不知方才阿霓与逝雪深还在外面的短短几时,殿内是否已然有过几个来回了。 阿霓的目光快速掠过几个人的神色,她微扬了扬唇角,镇定道,“师父,青冥帝君,有礼了。” 一旁的临渊上神这才略显一点神情,点头应道,“阿霓,你来的正好。” 诚然这来的早真是不如来得巧。 阿霓不明所以下意识朝逝雪深的方向抬了抬眼。 逝雪深对上她的目光,却是摇摇头笑笑。 “方才鬼君与我们正商讨一事,如今想来倒是有点提醒我了。”临渊看了一眼一旁的柒夜,唇角微掀,“原本我也只打算仅此而已。但现下,我忽然不想仅是如此了。” “临渊……”青冥帝君一时失声。 柒夜的眉头蓦然收紧,他正欲开口,临渊马上截住他,不给任何机会,轻笑道,“阿霓还记得在非花幻境时答应为师的话吗?” 没来由的阿霓蓦的心下一凛。她抬起头看着自己的师父,恍然道,“记得。”阿霓顿了顿,继续往下说,“若是有朝一日传承临渊上神无上绝学,他年胜过苏沉央弟子哪怕一分。” 说到此处下意识地又往逝雪深的方向望了一眼,“也是了了临渊上神您多年来的夙愿。” “不错。”临渊点头。 一旁的青冥帝君看似早已站不住了。 身后没有声响,阿霓一时却没来由的紧张,临渊此刻问她这个,该不是…… 佛檀的香气此时却让人嗅地头晕。 “苏沉央,苏沉央,你可知苏沉央是谁吗?” 柒夜忽然快步上前,猛的握住阿霓的手,他的目光如炬,紧紧锁住阿霓的瞳仁。 阿霓张了张嘴,看着柒夜的眼里尽是怒火,她正欲说话,临渊忽的一声轻笑。 “你记得很清楚阿霓,你也知道为师如今从非花幻境中出来有自己要做的事。” 这个她心下自是明白的。 临渊看着她继续说,“现下这第一件便是你要替为师兑现你当时的承诺。”临渊的眼睛迷一般深邃,越过逝雪深看向门外的远处。 阿霓此时心乱如麻,感觉有什么东西呼之欲出。 临渊唇角微掀,悄悄握紧了手中佛珠,“只不过方才我改了主意,无需你打败他门下弟子,我要你……” 他的眼中忽然凌厉,堪甚寒冰。 “替我取了苏沉央的命。”一字一句,话音方落,阿霓整个人都颤抖了一下。 “临渊上神!”喊得人是柒夜,她一把将阿霓护到他的身后,黑色的身影就像一道金刚不坏的高墙,将所有危险都阻挡在外。 柒夜的一只手还紧紧握着阿霓的手腕,还未等阿霓正式反应过来,她已然在她哥哥的身后了。 临渊没有看他,恍若未见一般仍旧盯着柒夜身后的阿霓,声音漂浮,却有着令人无法抗拒的力量,“阿霓你可知道,如今你的身上可是赋有鬼族之息还有我赠予你神泽的力量,红尘血剑在手,已没有什么可以轻易阻挡你,只要你想。” “绝对不可以!”柒夜亦是对着临渊的眼睛一字一句道。 “不可以?”临渊终是将目光落到柒夜身上,失笑道,“我看鬼君还是先担忧担忧自己刚苏醒的身体和族内的事吧。” 一旁的青冥帝君没有说一句话,眼底恍若只剩无奈的叹息。 逝雪深脊背挺直,脸上没有多余的表情,双手握地紧紧的,动了动嘴唇终是没有开口。 柒夜还想再说些什么。 “师父。” 后知后觉的阿霓从柒夜身后走出来。 临渊淡然地看着她。 诚然阿霓自己心里也明白,临渊待她不错,即便当初收她为徒也是别有用心,可也若不是因为这个,如今她也不是现在的她了。 想必逝雪深也早就知道会有今日吧。 她从柒夜手中抽出手来,虔诚跪下,“徒儿定不辱师命,替师父手刃苏沉央。” “你疯了!” 柒夜有些失控地看着眼前的女子,目光颤抖,连声音都有些不稳,“你,你知道苏沉央是谁吗?” 阿霓惶然抬起头来。 柒夜惨笑道,“琼泽之巅白华天尊,玄赐的师父。” ***** 袖口内还是来时为白司离在幽冥界问的药草,如今世间仅存的紫神玉在他体内,他的性命自是无忧,若再加上贵族的珍贵药草,想必他醒来之后身体恢复地会更好。 等他一切都好起来了,那么她便堂堂正正地站在他面前,要回所有他欠她的东西。 只是意料之外的,仍旧未曾想到,原来当初临渊口中的那个苏沉央,他就是白司离的师父,白华天尊。 临渊上神,织天神女,白华天尊。 原来一切早已注定好了。 临渊当初同意收她为徒,怕是早就想到了会有今日。 逝雪深,如是。 离开云朗山时,自己说的最后一句话还犹在耳,“师父待徒儿恩重,这也是我们之间的约定。” 临渊那时的眼眸是从未有过的深沉,“阿霓不会让你失望的。” 临近傍晚的云朗山实在唯美,云色橙红,几只仙鹤在山头盘旋,这边是从前的凤息拜师修行的地方。 而如今…… 阿霓不由往身侧看去,柒夜的侧脸在当下真是美得有些不真实,就像三世过往一样。 叫人不忍触碰不忍注目。只是他无尽深邃的眸中凝望远方,却显得无比忧愁与凄凉。 “你现下是要回花凉山吗?” 柒夜的目光停留在一处,薄唇微张,问身边的阿霓。 “是啊,我要把药草带给他,他好的也快一些。” 阿霓往山门方向看了一眼,逝雪深终究也没有再现身。 柒夜点点头,“有的时候我真的有点不懂你。无论是从前还是当下,不,应当说不懂你们。”他苦笑道。 “从前我也不懂我自己,但如今我很清楚知道自己要做什么了。” 时间静下几秒,“阿霓。”柒夜收回远目的眸光,声音忽然有些隐隐颤抖。她握住阿霓的手,“我不管你要做什么,我只知道你绝对不能有事,我也决不允许你再有事了。” “放心吧哥哥。”阿霓莞尔,“如今你我都变了,我也早已不再是当初未经人事,任性的小丫头,我是临渊上神的弟子,又有红尘剑在手,很少有人能伤的了我的,不会有事的,你只需好好等我。在十八殿等我回来。” “我不想再等了。”柒夜闭上眼睛摇头,笑容中尽是悲怆,他欲言又止,最后只剩无尽叹息。 三生三世,可知他已经等了三生三世了。 柒夜颤声道,“直到现在,你到底是恨他,还是仍旧爱着他。” 风将他的声音带走,留下两人的黑发扬在空气当中,像化不开的浓墨。 阿霓一愣,半晌,她的一只手缓缓抚上自己悄无声息的胸口,忽而凄凉笑着,“一个人若是连心都没有了,何谈爱恨。”她目光微烁,随即一闪而过的狠戾,最后转为坚定,“我如今只想把失去的都要回来。” 她最后一句绝决,竟带着令人万念俱灰的哀妄。 阿霓再没有说任何话,她对着柒夜微微一笑,以叫他安心,转身往山下走去。 素白的人影缓缓在目光中消失,最后只留下一页剪影。 “这些也都是你意料当中的是不是?” 阿霓已然离去,柒夜还留在原地,恍若感觉的到身后人的靠近,他微微垂下眼眸。 “我尽力了,可还是没办法改变。” “那把红尘剑是不祥之物。” 逝雪深一怔,继而摇头苦笑道,“鬼君果然厉害,什么都瞒不过你。” “事已至此,既然无法改变天命,唯独只能靠自己。”柒夜回过身,深邃漆黑的眼眸对上逝雪深闪烁的瞳仁,“你的使命完成了,如今临渊上神重返六界,你也功德圆满了吧。” “可是这一回我想为我自己做些什么。” 柒夜眸光一闪,望着眼前这翩翩公子,他颈间的连心锁闪闪发光。 夕阳的余晖洒下来,落在白衣青衫公子的肩头。他勾起唇角,“首先我得阻止她去杀玄赐的师父,其次……”逝雪深笑起来,话语中带着微微戏谑,“你放心,这也是我对她的承诺。” 柒夜眯起眼睛,逝雪深抬起手轻轻拍了拍他的肩,“鬼君大人刚刚苏醒,便再调养一阵子,您当下还不适宜去妖界,那种地方,我去就行了。”说完他回过身去。 柒夜一愣,看着他回过身的背影,随即若有若无地笑着,“白泽大人果真如传言,能读懂人的心事。” 逝雪深蓦的停下脚步,“是吗?”他眼底薄雾浅浅,“你是听小丫头说的?”他的脚步没有停下,“如今可没有这个本事了哦。” 第二〇五四章 花凉旧事 想他逝雪深自己也是,诚然千算万算都没有算到也会走到这一步。曾几何时,他早已不能猜透她的想法了,曾几何时,原来笙夏的神识在他心里竟越来越弱。 ***************************** 残日收起最后一道霞光,人间转瞬迎来短暂而长的夜幕。阿霓翩然而至的时候,空气中适时撕开一道裂痕,露出花凉山熟悉的面貌,黑夜包裹下的花凉山显得凄凉安静,又落寞。阿霓远远看着,也不知在想一些什么。不动声色地微微蹙眉,她站了一会儿,继而紧了紧袖中的药草,才举步缓缓上山去。 眼前星星点点,在深处忽然冒出几颗亮光,在树影婆娑间一闪一闪的,一时间竟好似夜空的星辰。 是多久未见这遥远的星辰,在此时此刻竟觉得有些恍若梦境。 脚步越发向前,星点的光愈发明亮,愈发闪烁。 心里“咯噔”了一下,忽然想起仿佛在好久好久之前,好似有这么一回,在自己及笄之年,那人送了自己满山梨花和梨花灯盏。 第一次揭开他的面具,第一次他谎称对她说‘梨花酒不易醉,醉尽一杯梨花殇’。 那一次,真的恍若是好久好久之前了,久的让人含泪喟叹。 颈间的兰溪玉佩微微闪烁着,阿霓定了定心神,才恍然想到,这花灯是谁点起的,难道他已经醒了。 蓦然失神到忘了使用仙术,三步并作两步,阿霓急急地便往竹屋的方向走去。 “小彩,今晚的花灯,我有没有点?” 微微有些沙哑的声音小声地从屋里传出来,阿霓蓦然止住脚步。 “点过了,主人。” 半晌的留白。 “她还不曾回来吗?” ……“未曾。” 小彩迟疑了一会,才试探地说道,“您现下还很虚弱,要不先睡吧。等体力稍稍恢复一些,只要有一些风吹草动,便知道阿霓回来了。” 话落,房里传来一阵断断续续的咳嗽声,想是小彩及时送上了一盅茶,继而才没了声息。 阿霓这才呼吸了一口气,幸好他的身边还有小彩照顾。 缓缓抬起头来,再放眼这满山梨花灯盏,是他为自己点的,渐渐地,灯海竟开始一点一点模糊起来,由清晰到模糊,再到清晰。 阿霓悄悄绕过那间竹屋,一步一步往后走去。 有些事情,她要一个人静一静,有一些事情她要再捋一捋,断不能再意气用事,断不能再一时心软,乱了心智。 “你既然已经回来了,为什么不进来见他。你不知他很想你?” 身后悄然传来熟悉的声音。 阿霓一愣,沉默片刻,当下了然,“他睡下了吧。” 身后的人顿了顿,才缓缓说道,“刚刚睡了,主人现下还未恢复,每日只醒几个时辰。” 阿霓点点头,“他本是神体,又有紫神玉在身,应当会恢复很快的。” 小彩上前一步,“可是阿霓,你明知道主人最想要的只是见到你。”他皱眉,急道,“主人等了百年,从前的事我虽不清楚。可如今,他等你回来,是人间整整一百年。” “你不清楚,你自然不清楚。”阿霓漠然回过身,卷起一地枯叶,不知是小彩方才那几个字激了她,或是又想起之前的事,阿霓白衣凛然,声音里面听不到一丝情绪,“从前他是怎么待我,怎么负我,怎么不认我……你自然是不清楚。” 后面几个字一字一顿,迎面而来的夜风吹起阿霓如墨的缎发,在黑夜中一丝一丝飘散开来,黑发过肩,露出她如瓷般绝美容颜。 小彩顿了顿嘴唇,当下眼前的女子,果然和之前的她恍若不一样了。 “虽然我不知道之前到底发生了什么事,可是我觉得当中可能真的有些误会。” “误会?”阿霓轻笑,“有时候我也很希望是误会,可是那些伤心的过往,总是一遍一遍提醒我,我和白司离终将是要错过的。” 阿霓轻轻叹息,“小彩你不会明白的。” 说着又要回过身去,不想看他。 “你知道他这些年是怎么过来的吗?我找到他的时候,他把自己葬在山后那一座巨大的冰冢里面。” 阿霓一顿,整个人怔在那里。 “他用最后的回生神力封印隐匿了整座花凉山。为你,为他自己建了一座冰冢,一开始他真的以为你死了。”小彩颤抖着声音,“他为自己封印了五感,什么都听不到,什么都看不到,什么都感觉不到,甚至后来才知道,我已经化身为人。他整日整夜对着镌刻你的一座座小冰雕,每一座冰雕都是他记忆中你的样子。一百年,他都在等你。” 恍若刹那间受到重击,阿霓一寸一寸收紧了手指,颈间的兰溪玉佩竟在一瞬间灼地她胸口疼。 小彩感觉自己现下激动无比,就想把所有不为人知的事都说给她听,“你不在的时候他醒了一次,叫我将后山的梨花移过来,硬撑着在每一棵梨花树上挂了一盏灯,他说你小时怕黑,若是晚归,会不会看不清回来的路。” “不要再说了。”阿霓咬紧下唇,感觉心上的伤疤竟忽然疼的厉害。 小彩越说越激动,“若不是这百年来他竭力想要封印神力,怎会像在蓬莱岛那般不堪一击,你可知他为你,他甚至自己还在毁灭他自己。” “我叫你别说了!” 眼前闪过一丝红光,阿霓回身瞬时握住了小彩的咽喉,她表情很痛苦,手指不由自主颤抖着,“如今说再多也没用了。一切都没法回头了。”阿霓的声音带着不易察觉的哽咽,直至最后箍紧小彩的手指也无力垂下,她低下头,“太晚了,从一开始,就错了。” · 房间里点着一盏微弱的烛灯,小彩已经去睡了,正是现下十分,将鬼族灵药加以施法注入白司离体内,他的身子会恢复的更快一些。 怎奈他这一身残躯,残魂鬼魅,魂魄游离,却仿佛只有在阿霓靠近他的时候才最最真实。 法阵之后,白司离安安静静地躺在床上,一身月牙白衣。他的黑发像化不开的浓墨,软软散在枕间,阿霓仔细端详他,想着这三生三世的皮相却是一点都不差的。 此时他虽闭着眼睛,却也面色红润,连嘴唇都有了少许血色。恨他吗?恨。还爱他吗? 阿霓沉吟,脑子里反反复复是小彩之前的那些话。 她下意识地倾身下去,想靠着他更近一些,伸出手来,轻轻探过他的嘴唇,鼻梁,眉眼…… 冰冰凉的之间轻轻触碰,刚拂过他蜷曲的睫毛,白司离的眼尾悄然划过一滴凉凉的眼泪。 第二〇五五章 彼岸血色 感觉到身下的人动了动,阿霓心下一凉,一时之间竟有些仓皇。目光错落间,她手忙脚乱地抽离他身上,迫不及待就想要逃走。 “不要走……” 喃喃呓语犹若耳畔,裙摆似有似无地被什么悄悄牵引住。 阿霓当即像中了降头一般,在那一声轻喃之后,竟定定地站在了原处,再也无法挪动半分。 空气中半晌没有回应,阿霓却感觉身上黏黏糊糊的,不知在什么时候紧张的出了汗。她缓缓回过头去,白司离探出手来,轻轻握着自己身下裙摆,他只是这样握着,诚然身子虚弱的没有半分力道。 可是阿霓竟没有勇气挣脱他。 没有勇气让脚步再挪动半分。 床榻上的人仍旧闭着眼睛,只是此时眉头深深皱在一起,他的额头上沁出一层薄薄的汗液。 白司离气若游丝,却好像用尽了所有力气。 “阿霓,不要走。” 他想醒过来,一时却无论如何怎么都醒不过来。 阿霓怔怔地看着他,胸口一阵绞痛,微弱烛火之下,他依旧眉眼如初的模样。 爱恨不得,噬人心智。 “我错了。我错了,阿霓。不要走……不要走了……不要离开我。” 想她若是以前,一定就乖乖地上前去,陷进他的怀里面,然后软软地告诉他,她不走,这三生三世唯一的念想,不过是能永永远远地守在他身旁。 他不是什么司星上仙,也不是谁谁谁的徒弟,更不是什么残魂鬼魅。而她亦不是什么天帝私女,不是鬼族之后。 没有什么其他冠冕堂皇的头衔,他们只是平凡的彼此相爱,仅此而已。 可是…… 世事终不究随人愿。 如今躺在她面前的,可是历劫之后,浴火重生,堂堂天神啊。 原来,三生三世,她一直只不过是他的劫数,他向死而生,修成正果最大的劫数。 阿霓微微勾起唇角,却像是要哭出来,微喃道,“白司离,事已至此,我们都回不去了。” 裙摆上的手指猛地一顿。 阿霓颤抖着声音,像是用着莫大力气,一字一句“胸口和后背的伤疤,无时无刻都在提醒着我,当初你是如何不认我的。而从你不认我的那一刻起,我的心就已经死了。”她深吸一口气,眼睛酸痛的厉害,“非花幻境一百天,人间一百年。足矣将我对你所有的眷恋消磨殆尽。我想让你活着,只是想光明正大从你身上要回我的东西。” 说到最后,阿霓的每一个字眼都带着明显的哭腔,她攥紧手指,带着莫大隐忍,“我回来找你,只是想证明自己当初的决定没有错。” “我不想,再爱你了。” 裙摆上的手倏然滑落,阿霓决绝地闭上眼睛,看他的最后一眼,便是他皱紧了眉头,绝望悲凉的模样。 四周忽然响起嘈杂的人声,渐渐地夹杂着火把燃烧的嗞裂声,从门外四面八方传进来。紧接着小彩破门冲了进来。 “不好了,妖君攻上来了。” “你说什么!” 床榻上的人还未苏醒,阿霓收紧手指,下一瞬便拂袖冲了出去。 “你守着他。” 那一声匆忙的交代还未曾收音,那一剪人影已然消失在苍茫夜色之中。 这花凉山如今已渐渐失了封印,自然那些人寻到这里是早晚的事,可这一切莫非也来的太快了,恐怕是早已有人偷偷跟了她的足迹。 梨花灯隐没之处,一身玄衣的妖君华疆长身而立,他抬着高贵的头颅,眼中目空一切,尽是带着仿佛已成定局的胜利者姿态,他的身后是一片漆黑的妖兵。 “鬼族之后,别来无恙。”他轻描淡写道,“我等这一刻也是好久了。” 她与华疆的交集并不是很多,见面的次数板着手指都能数的过来,不过她也知道自始至终以来他的目的。 若是饮了鬼族贵氏身上的血,那可是与天同寿,千秋万代的好事啊。冲破宿命,华疆再也不会像历代妖君一般,沉入禁宫黑湖之底了。 黑夜将整座山深深包围起来,周身的梨花灯盏忽明忽暗,就像女人的心事。 小彩守着屋里的人,急得团团转,床榻上的男子依旧深深闭着眼眸,恍若沉沉睡去一般。 他并不是担心竹屋之外的阿霓搞不定华疆,而是这一战若真打了起来,就可真的一发不可收拾了。 主人,你快醒过来吧,你要是再不醒来,这次就真的大祸临头了。 “华疆,你真是好了伤疤忘了疼,死性不改。想来之前种种也不过是你运气好,让你现下还有机会站在我的面前。”阿霓看了他一眼,“看来你真的一点都不长记性。” 雾气氤氲的花凉山,满山梨花随着夜风摇曳,恍若在宣告一场盛世别离。白衣黑发的女子孑身而立,婆娑的身影仿佛一吹就倒,可是她稳稳站着,扬起头像一只高贵的天鹅。 迎面的华疆随之一愣,他稍稍蹙眉,紧接着勾起唇角,皮笑肉不笑,“今非昔比。如今九曲受伤了,白司离也是九死一生,而你为了救他一定也耗费了不少功力。”他冷笑,“这么好的机会,难道我还不好好把握吗?” “好好好。”阿霓抚掌上前一步,“果真是花了心思,想必妖君早早等着今日时机了吧。但凭妖君的本事,诚然想要了我的命也不是什么难事。” 阿霓虽是笑着,眼底却是一片冰冷,眼前妖君自以为是、虚有其表、**熏心,可知如今的她也是今非昔比了。 华疆的笑带着森森寒意,“没错,我等这一刻等了好久,天时地利,天赐良机。但凡你一人终是寡不敌众,我身后万千妖兵,还不怕将你束手就擒。” 一阵凉风放肆卷席,掀起阿霓如墨的长发,她衣袖翻飞,已是随时都要大干一场的架势。 眯眼斜视眼前一干人等,她的眼中冰冷,“是啊,一直以来你不都想要饮我的血吗?华疆,正好我的红尘佩剑始终找不到合适的精血喂养,瞧这不是送上门来了。” 云袖一挥,红尘剑在手,直指苍穹,“今日,如你所愿。” 第二〇五六章 纤云之死 花凉山百米之内,在女子清灵的话音方落,瞬时风云变色,狂风骤作,满山颤抖的梨花灯盏在刹那间疯狂肆意摇晃着,恍若在一时间尽情宣泄着什么。 阿霓伸开五指,原本握住剑柄的掌心毫无征兆地撒开一道血口来,触目惊心的鲜血立马溢满整个掌心,黑夜中殷红的鲜血真是叫人看的垂涎,华疆瞪着眼珠子,眼睛都要看直了,恨不得立马扑上去尽情吮吸。 阿霓蓦地冷冷一笑,眼底的寒意更深,紧接着,直指苍穹的红尘剑忽然泠泠作响,它恍若有一种前所未有的将要疯狂嗜血的兴奋。 而那一切错落仿佛只是转瞬,对面的华疆将这一切转变都尽收眼底,他忽然从心底下意识升起一道寒意来,不过下一刻他就立马镇静住了,自然知道此时此刻自己已如离弦之箭,早已退无可退。 华疆微微颤抖的手,却是故若镇定地往身后大掌一挥,大喝道,“上!把那魔女给我拿下,拿下!” 与此同时,阿霓勾指握住随时都要发狂的红尘剑,衣袂翻飞,在空气中撕开一道狂风骤雨,大力向前劈斩过去。 她的眼中不知何时早已一片赤红。 遇妖斩妖,遇魔杀魔,绝不姑息,杀得兴奋,停不下来。 夜色苍茫,冷酷冰凉,夹杂着嘈杂鼎沸的凄惨声,夜色无情,深不见底,道道血光叫人分不清是女子手中的红尘剑光,还是遍地洒满的鲜血。 雪白梨花,一片血色,在黑夜中竟是如此让人触目惊心,心生寒意。 阿霓一手握着红尘剑,现下竟是满目通红,脚下是还未全部消散的妖尸,已然已经横七竖八地躺着,每一具皆是面露惨状,无法直视。 偌大的花凉山仿佛在这一刻只剩下如今对峙的两个人。 夜风席卷,阿霓的长发一丝一丝散开来,她就像个从无间地狱缓缓走出来的魔鬼,一身素衣白裙仍旧一尘不染,手中的红尘剑仿佛还未饮够鲜血,在她掌间不安的泠泠响动。 眼前的女子只在短短时间,竟让他身后的妖兵全军覆没。 华疆这个时候才觉得有些怕了,心底陡然升起的大把寒意,恍若让他回到千年前那仙鬼一役。 那月牙白衣的男子也是这般手持碧落刀,一步一步往他走来。 是他低估了她手中那把剑,还是低估了眼前那位女子。 那红尘剑当初也只听得六界传闻,而那铸剑的上神不应该已经死了吗!难道…… 华疆一时像是忽然想起了什么,仿佛给人当头一棒,顿时感觉晴天霹雳,他牢牢盯住缓缓向他而来的女子。 现下的她,究竟变成了什么! 可他醒悟的太晚了,他悔悟的太晚了。 阿霓一步一步往华疆走去,头颅微微扬起,露出倾城容颜,她的脸上没有多余的表情,满目赤红,她一尘不染的衣衫在当下与这漆黑的夜显得如此格格不入,让人心生恐惧。 恍若方才的那一切都是梦境。 华疆汗如雨下,踉跄退了几步。 红尘剑在脚下的泥土上划过一道深深长长的血迹,横七竖八躺着的妖尸也消散地差不多了。 阿霓冷冷一笑,指剑一划,动作之快让此时心神涣散的华疆甚至还来不及反应,下一秒吐了一口血。 阿霓看了他一眼,“野心肆意,不守信用的代价只会让你死的更快。他们怕颠倒六界秩序,几次饶你性命,我却不怕。”她微微勾起唇角,“华疆,你愚不可及,总是被人利用,身为堂堂妖界妖君,也是可怜。在你死之前,我先了你一个愿,让那个利用你的人比你先死。” 华疆瞪着硕大的眼睛,目光颤抖地看着,稳定思绪之后,他好几次想抽身脱离,或是绝地反击。 体内却像是被什么东西无形压制住了一般,竟连身子也无法挪动一寸。 难道这就是上古神器,红尘剑的威力吗?被剑气伤神,寸步难行。 阿霓赤红的双目看着他轻蔑一笑,空出的另一只手轻轻一抬,夜色中登时幻化出女子羸弱的身影,就像一根芦苇一样恍若转瞬即逝。而阿霓面无表情地用手握住她白皙美丽的脖颈,声音冷到冰点,“纤云,这一次我绝对不会放过你。” 如今在阿霓手中无处遁逃的女子,赫然便是那从一开始就在暗处躲藏的青丘血狐狸——纤云。 “真是千方百计啊,纤云姑娘,自始至终都没有善罢甘休。有的时候我还真是有些佩服你。”阿霓看她就像手中的蝼蚁,自己轻轻一捏,她便可以死无葬身之地,“你处心积虑,甚至到如今还利用华疆的势力攻上花凉山,你还不收手。” 华疆愚钝,定是纤云在他面前挑唆,好让他心生动摇,前来与自己兵戎相戈。花凉山已逐渐隐现,纤云怕是就等着她们两败俱伤的时候,自己好坐收渔翁之利。 可怕是如今她自己都没想过华疆如此无用,还是她们所有人都看轻了她阿霓的实力。 纤云浑身扭动的身体,却在阿霓手上依旧纹丝不动,最后她也不想再挣扎,盯着眼前近在迟至的赤红瞳仁,“贱人,想不到你真的没有死,你真的回来报仇了。”她凄惨笑着,“我究竟哪里不如你?身份,样貌,到底哪一点不如你。白司离对你如此死心塌地,下最致命的蛊毒还死心塌地。” “哈哈哈哈哈哈哈……”纤云忽然仰头大笑起来,最后笑出眼泪,“我为他做了那么多事情,花了那么多心思,到头来却是一场空。既然我无法得到她,那我就毁灭他。我让你们都去死。” 阿霓漠然看着她疯狂的样子,俨然没有了记忆中的形象,暗暗想她可笑又可怜,害人又害己,处心积虑的过往种种,到头来惨淡收场。 阿霓赤红的眸光微微一暗,“我曾以为从前的我受尽磨难,无知可悲,却不想其实你比我还要可怜。你折磨我,陷害我,一心想要我死,到如今还痴心妄想。别说白司离不会再让你染指一分,你以为如今站在你面前的我,还是当初任你弄于股掌的小丫头吗?” “你是来报仇的。我早知道,你是来报仇的。”纤云龇牙咧嘴的笑着,精致却又惨白的容颜在黑暗中像个恶鬼一样,看的一旁的华疆都不由发抖。 “没错,你当初怎么对我的。我说过,只要我不死,我一定要让你双倍奉还。” 阿霓的眼中闪过一丝凌厉,那一只手不由的又收紧了几分,纤云伸长了脖子,双脚缓缓离地。 她的喉咙嘶哑着,森白的牙齿露出来,表情痛苦不堪。 阿霓一字一句道,“非花幻境的一百天,我如何都不会忘记你过往待我的种种,每每想起来我都后怕。你,楚长歌,瑶锦,你们欠我的,我一个一个过来要了。” “你知不知道你现在的样子,仙不成仙,妖不像妖,魔不是魔,连鬼都不是,你为六界所不容,你就是一个怪物。” “怪物?”阿霓一愣,继而冷冷一笑,“你说对了,我就是来将你神魂俱灭,永不超生的怪物。” 话音方落,一旁的红尘剑再也没法安分,泠泠地开始悸动起来,它的周身散发的尽是铺天盖地的血光,仿佛又尝到了鲜血的诱香,随时随地就要绝尘而起。 肆意的血光照着顷刻两个人的容颜,阿霓眼中的赤红与其交相辉映。 纤云的脸上再也无法抑制的恐惧,她扯着喉咙撕喊,“杀了我,给我一剑痛快,杀了我吧!” “一剑痛快?你想的美。我要一点一点撕碎你。” 华疆在一旁恍若失去了所有意识,睁大眼睛怔怔望着这一切。 眼前白衣绝尘的女子,之前她究竟经历了什么,早在最近一次见她还是和逝雪深在自己宫殿的时候,而这短短百年光阴,是什么让她变成了这个样子。 “唐瑜,你这样对我,你会遭报应的,老天不会容你,天神界不会放过你。” “唐瑜?这两个字可是久违了,我的名字叫阿霓。”夜风卷地而起,满山梨花像是在为什么祭奠,风声哀嚎,声声悲鸣,阿霓看着她生不如死的模样,“我倒是奇怪,你做了那么多伤天害理,天地不容的事,老天还让你活到现在,那我还有什么好怕的?而报应,那也是你先一步比我品尝到。” 手起剑落,红光肆意,刹那芳华。 “啊!”响彻夜空的惨叫声,纤云眼睁睁看着自己的手筋脚筋被如数挑断。 红尘剑气威力无比,纤云身上的每一处血液都瞬间翻滚起来,紧接着她想看到了人世间最为可怖的事情,成千上万只蛊虫像一片黑压压的浓雾,朝自己铺天盖地而来,而她未能动弹一分。 她最后听到阿霓的声音恍若来自遥远的地方又恍若近在咫尺,声声不息,犹如鬼魅。 “作为血狐之后,不守本分,偷习禁术,你就等着自食恶果。”阿霓闭了闭眼睛,“被你细心饲养的万千蛊虫,我今日就要你眼睁睁看着你那些用来害人的宝贝蛊虫如何尽情贪婪地反噬她的主人,而你只能看着它们悉数爬向你,喝你的血,吃你的肉,将你五脏六腑如数消磨殆尽,但你求生不得,求死不能。” 第二〇五七章 窒息长夜 那些话语就像无情诅咒一样,一遍一遍回响在花凉山上空,也一遍一遍犹如梦靥一般缠绕着一旁如同石化的华疆。 他亲眼看着眼前素衣白裙的女子如何手起剑落,红尘剑血光四溢,那纤云的手脚筋顷刻间被如数挑断,她凄厉撕喊着,却像方才的自己一样,无处遁逃。 四面八方恍若只剩下纤云痛苦煎熬地做无谓挣扎,而阿霓只是冷眼看着,赤红的眼睛一眨不眨。 华疆全身都是冷汗,看着夜风不断掀起阿霓翻飞的衣袂和一张冷漠的绝世容颜。 凄厉的嘶喊声渐渐愈来愈弱,恍若被冷风无情带走,眼见铺天盖地的蛊虫贪婪地吸噬着地上无力挣扎的女子,身上每一寸肌肤一点一点消失殆尽,到最后,华疆都不忍再看下去。 涓涓鲜血从脚下缓缓蔓延开来,就像连绵不绝的小溪。周围再无半点声响,安静的恍若什么事都不曾发生。 黑夜在眼圈模糊成一团,这一夜真的如此漫长。 手中红尘剑闻到大肆血香蓦地一闪,阿霓瞬间眉头骤收,深深闭上了眼睛。 胸前的兰溪玉佩忽然毫无征兆地绽放异彩,滚烫地灼得胸口生疼。 阿霓伸出一只手牢牢捂住胸口的玉佩,另一只手紧紧攥稳了手中因为贪婪而不安悸动的红尘剑,她仿佛在极力压制着什么。 而一旁的华疆根本无法料及这一瞬发生的事,脚步下意识地退了几步。 赤红的眼眸忽然迅速睁开,眼底的血色仿佛要将人吞噬,瞳仁间快速闪过一丝狠厉,阿霓举剑下一秒直指华疆的眉心。 此时的红尘诚然是已经饮够了鲜血,兴奋异常,将潜藏的天性都如数唤醒,人剑合一,无可匹敌。 此时此刻恍若才感到大限将至,华疆心死绝望地闭上眼睛。 泠泠响动的剑鸣声就像来自地狱的决判,阿霓高高挥起红尘剑迎风刺去。 “阿霓,不要!” 电光火石间,身后忽然传来绝望的喊声,声音悲怆迫切之极。 紧接着,阿霓握着红尘剑的手下意识地硬生生戛然而止,剑辉离着华疆的眉心咫尺之遥。凌厉剑气碎了华疆胸前衣襟与鬓发,华疆一口血蓦地喷了出来。 那个声音在重要关头乱了她的心智,让她无法将剑再刺入一分。 阿霓皱紧眉头,痛苦地闭上眼睛,清楚当下身后谁人,她咬牙道,“为什么不,从前都是他们千方百计要我死,今日我就偏要他们死。” 收紧了握住剑柄的手指,重新定了心神,阿霓蓦然睁眼,倾身欲将剑刺过去。 眼前刹那间闪过一道月牙白的身影,流云飞袖间,白司离翩然而至,与此同时他轻一抬袖,华疆下一秒被震出十里之外,而白司离挡在阿霓身前,一只手稳稳将红尘剑身握在掌心,‘呲——’的一声清响,泛着冷光的剑身在白司离手中划出好长的距离。 白司离眉头都没有皱一下,他的手紧紧攥着,鲜红的血液一颗一颗从他指缝,顺着剑锋缓缓滴下。 “住手,阿霓。不要……” 艰难地吐出几个字,白衣黑发的他此刻正如此真实地站在她的面前,目光如炬深深看着眼前的女子。 阿霓恍然一怔,仿佛从未想过他竟真的会以身犯险,整个人不可置信地站在那里。 红尘剑的威力自己是知道的,他如何偏偏在这个时候醒来,果真是不要命了,他果真是不要命了! “让开!”她怒目以视。 白司离摇摇头,“我不会让的。”他的目光宛若星河,让周围都黯然失色,“不要让红尘剑控制了你的心智,你不能再错下去了。” “错下去?”阿霓忽然轻笑起来,“我如何错了?白司离,你若再不让开,我连你一起杀了。” 白司离的目光望进此时泛着血色的眸子里面,手中的这炳剑已经饮尽了鲜血,他没有动。 “你以为我真的不忍心杀你吗?”到最后阿霓赤红的目光,歇斯底里的朝他喊着。 “难道你真的想让花凉山血流成河,难道你真的想毁了这里吗!” *** 想她心里一定还有一丝眷恋留存,即便方才在自己还昏迷不醒的时候,她说了他不想听的话,那也是因为之前他诚然对不起她,伤害了她,她才说了让人心死的气话。 可是那又怎么样呢,故事的最后他一定能等到她的。就像在蓬莱她救自己回来的那一刻起,所有为之做的一切,仿佛都是值得的。 花凉山留存了太多太多回忆,这也是为何自己当初会封印这里,将整个花凉山如数隐匿起来,因为如果有一天她回来了,整个六界,唯有她阿霓才能看到花凉山整个世界。 而他终于等来了她,三生三世,早该有一个结局了。 可是,就像他早该预料到的一般,什么都开始变了。 不过没有关系,只要她回到身边就好,只要她在身边,什么都没关系。 · 人间的第一道曙光照进花凉山的时候,小彩开始动身自顾自收拾起昨日留下的残局。 随风摇曳的满山梨花间,放眼遥遥看去,两道白色的身影相互依偎在一起,画面婆娑,这对身影倒像是恩爱缱绻的一对夫妻。 白衣相容,发丝相缠,倒叫人真不忍心去打扰当下此般画卷。 小彩轻轻叹了一口气,想起昨夜里发生的事,背后依旧是森森凉意,阿霓双目赤红的模样,在脑海间还是叫人后怕,甚至纤云惨死的尸骸与最后华疆落荒而逃的背影。 小彩默默想着此生都不要再见到那般情景了,也不知妖君华疆这一去,六界又会发生什么变化,往后的路注定不会再安生。 也不知何时感觉到自己眼角微微湿润,小彩用袖口轻轻擦了一下。 主人和阿霓真的太不容易了。 “想不到红尘嗜血的魔性激发的如此之快。” 身后传来男子淡淡的声音,小彩下意识地回过头去。 见到来人,不由得抖了抖,“白,白泽大人,你怎么来了。” 逝雪深看着眼前童子模样的小彩,淡然一笑,“小彩,何时修成正果,这样的你我倒真是第一次见。” 听他这么说,小彩不好意思挠挠头,“咳,也就百年光阴。” 逝雪深勾起唇角,璀璨的目光越过小彩的肩头,远远向一处望去。 他的眼睛深邃,叫人看不出情绪,“白司离醒了。” “恩,昨晚……” “我知道。”逝雪深适时打住了小彩接下去要说的话,他回眸看了小彩一眼,依旧笑着,“我们上古神兽的使命就是誓死保护我们的主人,小彩,你长大了。” 那一句话说的没头没尾,小彩甚至还未反应过来些什么,逝雪深已然越过他往远处走去。 第二〇五八章 无妄神珠 晨风拂过满山白梨花,零零落落地飘散下来,在苍茫天地间就像下了一场盛世白雪一样。 两剪白色身影依偎在一起,衣袂浮动,发丝纠缠,梨花翩然往下落,落在他们墨发上,衣襟处。这样的画面恍若梦境一样,真是叫人觉得不真实。 逝雪深的脚步稍稍迟疑,忽然觉得自己的心一时难以平静,就像被小虫子轻轻咬了一下,疼痒难耐,也不知是什么滋味。他低下头用手握住胸前发光的金色连心锁,目光揶揄间,微微扬起苦涩的笑意。 他们两个并肩的时候,恍若世间任何都成了多余。 晨风亦扬起逝雪深身后的墨发,他不由烧脑筋,左右着自己到底该不该就这样过去,会不会打扰到他们。 默默在心底叹了一口气,算了,总不能让他们反过来发现自己吧,那样多尴尬。 逝雪深摸了摸下巴,一拂衣袂走了过去。 阿霓安静地躺在白司离怀里,蜷缩着像一只受伤的小猫,她紧闭着眼眸,稍稍蹙着眉头,一只手紧紧攥着白司离胸前的衣襟。 看到来人,白司离疲惫地双眼才微微抬了抬。 “我来晚了吗?”逝雪深先开口说第一句话。 眼前的男子和从前一点未变,只是眼中仿佛又多了一些东西。 白司离仿佛预料来的人会是他,抱着阿霓的手臂又收了收,“不晚,你出现的时候总是有原因的。总是恰到好处。”他淡淡道。 逝雪深微微一笑,“看来你的身子好的差不多了,想那紫神玉果真是叫人起死回生的宝贝。” 白司离看着他,眼前的男子很不简单,非常不简单。 “小丫头没事吧。”见白司离没有答话,逝雪深也觉得有些自讨没趣,微微俯下身来想看看他怀中沉睡的女子。 白司离皱了皱眉头,“你早知道红尘剑是不祥之物。” 逝雪深勾起唇角,不可置否,“那你应该也知道,阿霓如今的师父是谁。” “我一开始还有些不信,原来百年光阴,她真的去了那个地方。怪不得……”白司离喃喃道,“怪不得……” 逝雪深没有说话,不经意间目光暼到白司离另一只空出来的手,他的掌心里面,赫然是一道弯曲及深的血痕。 逝雪深这才有些急道,“想不到她真的连你也伤。” 白司离抬眸,看他的眼神全然一副‘你以为呢’的样子。 “我倒没什么,如今所有伤对我来说都是小事,只是昨日阿霓被戾气所伤,乱了心智,折腾了一夜,好不容易才平复了心境睡去。”白司离皱了皱眉,“红尘剑的魔性不容小觑,难以控制。” “看来,那柄红尘如今真的已然和阿霓人剑合一,它将她体内所有的魔性都激发出来了。” 白司离的声音冷到极点,“早知如此,你当初在那里的时候为何不阻止这一切?” “阻止?”逝雪深听到这里忽然笑起来,“你认为我没有过吗?你认为我阻止得了么?” 只这一句将白司离问的哑口无言。 逝雪深闭了闭眼睛,目光望到远处,“怕是她自己也早料到红尘剑的威力,之前还有些隐隐抗拒,从云朗山回来就如数没有了。”逝雪深的眼眸里尽是深意,让人无法猜透,“阿霓并不傻,有些事情她其实比谁都清楚。她如今是临渊的徒弟,她要留这一身本事。” 说到这里,逝雪深才收回目光,看向白司离,“她还要替临渊去手刃你师父。” · 小彩在那一头远远看着梨花树间那三人,也不知他们再说一些什么,恍若说了很久很久。 今日天气看着十分凉爽,若是得空,他倒还能替主人去后边摘一些用来煮茶的花叶,也不知什么日子,这阿霓回来了,白泽大人也来了。 百年来了无生气的花凉山,多多少少在今日有了些人情味。 白司离看着怀里安睡的女子,一字一句道,“绝对不可以。我绝对不会允许她这么做的。” 逝雪深了然,他仿佛早知道是这个答案。 临渊上神和百华天尊的恩怨,不是一两句的言语就能清楚交代,可白司离诚然心里也十分明白,若临渊一日心不死,他师父就一日不得安生。 “上古四大神器,碧落刀、紫陌箫、黄泉鞭、红尘剑,虽同为临渊所创,可所含意义非凡。” 逝雪深将双手负在身后缓缓道,“碧落代表爱意,黄泉代表悲悯苍生,紫陌的含义是守护。这些不用我多说,有些你知道,有些你之后也会知道。而红尘……”逝雪深顿了顿,面露担忧,“红尘剑是永无止境的仇恨。” 白司离心下一怔,那几个字就像给他重重一击。仓皇间心疼地搂紧怀里的人。永无止境的仇恨,那么恶毒的诅咒。他怎么忍心阿霓去承担这些。 白司离面无表情道,“白泽大人果真是守护百万年的神兽,没有什么是你不知道的。” 逝雪深苦笑,“确实,诚然是我真的活得太久了。” 仿佛忽然间想到很多很遥远的事情,逝雪深的眼底升起一层薄薄的雾气,一点一点晕染开来。 久到连他自己都忘了如何去纪念。 “那你知道,怎样可以让阿霓脱离红尘剑的束缚,根除如今她体内的魔性。”白司离的话将他的回忆一点一点收回,“我不想她再受苦了。” “自然。”逝雪深闻声咧开嘴角,他笑起来,却比任何时候都要苦涩,“我就是为这个来的。而且,那个地方只有我能去,我非去不可。” 白司离皱紧了眉头。 逝雪深弯下身,最后深深看了一眼在白司离怀中睡得格外安心的阿霓,他侧过身去,恍若生怕其他人听见,他胸前熠熠生辉的连心锁在天光下灼得人眼睛疼。 “白司离,你知道吧,妖界瞳宫底下,有一样东西,叫无妄神珠。” 第二〇五九章 深雪殇逝 上古有神器,远古以来,也有神物。 四大神物散落六界天涯,四海八荒,传言道琉璃月、紫神玉、无妄神珠、水漾珠。 琉璃月是当年九璃大人身上的配饰,紫神玉是焚仙崖下火凤的双眼,排在最末的水漾珠不必说,是水神后裔历代传下来的宝贝,彰显水神身份。 而那无妄神珠是唯一带有些许邪意的神物。它生来便是妖族的东西,用来镇压历代被困于黑湖底下,精魂不灭的妖君。 它本些许邪恶,却仿佛正因如此,它能压制所有带有一切邪灵的东西。 后来白司离也曾想过,为什么是逝雪深,为什么去盗无妄神珠的那个人只能是逝雪深。 直到最后的那一刻他才恍然明白过来,不是只能是他,而是在逝雪深眼里,除了他自己,别人都没有理由以身犯险,为此送命。 他看清了所有人的命运,却不知这一卦他自己有没有为自己算得。 · 梦里不知为何总是不断闪现出逝雪深的影子。 与他第一次见面的时候,他高高的,站在自己面前,缓缓弯下身来,胸前的连心锁在阳光的照耀下闪到让自己睁不开眼睛。 “喏,这枚兰溪玉佩可是上品,以后仔细着些别再叫那些妙手空空儿得手了。” 温润如水的兰溪玉佩安静的躺在他的手心,与他脖颈那处的连心锁交相辉映。 在长生花海中,他抱着自己,声音带着哭腔,“小丫头,让我保护你,你可以在心里想着其他人,为那个人伤心,为那个人痛。可是让我保护你。” “小丫头,在你的眼睛好之前,我就是你的眼睛。” 在栖灵洞的时候,他作为最后一个上古神兽,无奈地说,“我知道,大不了你去做你想做的事。我便只好舍命陪君子。” “我既在你身边,除非我死了,若不然怎会让你比我先一步死去。” 小丫头,小丫头…… “逝雪深,不要……” 是什么照着自己的眼睛,是胸前的兰溪玉佩吗?恍若此刻正散发着夺目的光芒。不行,快点醒来,逝雪深有危险,快点醒过来。 他去了哪里,他去做了什么傻事,一定要阻止他! 阿霓大汗淋漓,猛地睁开眼睛,果然,胸前的兰溪玉佩此刻正光芒万丈。阿霓下意识紧紧握住了玉佩,抬眼看见白司离站在他面前一脸担忧地看着她。 “逝雪深呢?她是不是来过?” 醒来的第一句话便是问他的去处,不禁让白司离皱眉。 “来过。”白司离回答她。 “他现在在哪儿?” 快速从床上爬起来,阿霓目光火热地看着眼前人。 “妖界瞳宫。”白司离并不想瞒她。 “我要去找他!” 说着越过眼前的白司离就要奋不顾身往外冲去。 “来不及了。”那四个字让阿霓生生滞留在了原地。 “来不及了。”白司离原封不动,又重复了一遍,“他这一去,并没有打算要回来。” 恍若突然而来的晴天霹雳,阿霓不禁退了一步,嘴里呢喃道,“你说什么?” “阿霓……” 想过她醒来之后会有这样的反应,白司离回过身看她。 “不会的,逝雪深不会有事。”一手握着发光的玉佩,阿霓仓皇的向前一步捉住白司离的袖子,迫切道,“逝雪深不会就这样离开我的。笙夏的东西还在我这里,这枚玉佩还在我这里。” 白司离蓦地收紧瞳孔。 “阿霓,你……” “白司离……”阿霓的声音带着哭腔,“你快带我去找他,若是你,你一定有办法救他的!” · 想不到再次来到这片妖界禁地,是来见逝雪深的最后一面。 突然想起在这里第一次见到逝雪深时候还是中了那梦姬的道,以为逝雪深是缠着自己来这儿的大蟒蛇。 那个时候还不知纤云居心叵测,他们三个人一起冲出妖界。 百年时间,一切都物是人非。 妖界在此时此刻十分安静,环顾周围才发现,不知何时,妖界所有的妖兵已全部消失踪影。 妖君华疆带着他的手下不知去了何处,没了一点声息。 瞳宫上下一片寂静,白司离和阿霓赶到的时候,眼下的黑湖之水已经干涸了。 之前的黑湖是几代妖君精魂不散的地方,乌烟瘴气,是邪恶气息最重的位置。在妖界最是当初阿霓被梦姬弄下水的时候,要不是逝雪深的宝葫芦,或许自己在当时就已经没命了吧。 而此时,黑湖的水已经干了,才发现内有几丈之升,嶙峋之壁,而湖底最中间的湖心位置尤其深不见底,不知通往何处。 “那是……” 阿霓忽然惊喊了一声,捂住嘴巴,瞪大眼睛,不可置信地看着湖底那一处。 白司离皱眉往下看去,一只通体雪白的狮子赫然躺在底下,安安静静地,恍若沉沉睡去了一般。 阿霓捂着嘴巴一个劲的摇头,脚下仿佛有千斤重,身体慢慢沉下去,缓缓落到那雪白狮子的身旁。 不要……千万不要是你…… 第二〇六〇章 不挽君心 眼前的狮子通体雪白,头上长着一对山羊角,他温顺地躺在那里,恍若感觉有人靠近,才不动声色地动了动。 阿霓跪在他面前,感觉自己伸过去的手都是颤抖的,眼睛一眨不眨地看着眼前庞然大物,感觉指尖冰凉,触到他雪白毛发的时候,甚至在这一刻的时候都希望所有的一切皆是梦境。 白狮发出微弱的哀鸣,他动了动沉重的眼皮,这个时候阿霓才发现,他的胸口撕开了一道几米长的血口子,此时正不断地从里面渗出血来。 “不要……”阿霓仓皇地用掌心去捂那一处血口,恍若想要用双手阻止他胸上的血再冒出来一样,她牢牢按住那不断涌出血的地方,一边哭喊着,“不要,不要再流血了,不要再流了,会死的,会死的。” 她一遍一遍去捂住他不断涌出血的伤口,面目悲怆,流不下一滴眼泪,最后弄得自己满手都是鲜血。 鲜血温热的,就像他发烫的心。 明晃晃的连心锁从臂弯间落下来,‘吧嗒’落到身边,发出清脆的声音,阿霓整个人恍若都石化了,此时当下,如梦初醒,崩溃的感觉如同灭顶。 她摸索着握住那一枚金色发光的连心锁,身体一点一点挪过去,眼看着胸口的鲜血涌出的愈来愈多,不多时便将他们身下染得一片血红,白狮的眼皮终于又动了动,最后像是用尽了莫大的力气,睁开漆黑发亮的眼睛,如水的眸子深深将眼前的女子看进眼里。他一点一点将头探过去,温顺地蹭了蹭她的脖子。 阿霓低下头终是压抑不住,眼里流下悲恸的血泪。 “逝雪深!逝雪深!” 她歇斯底里地一遍一遍喊着他的名字,颈间的兰溪玉佩和手中的连心锁同时发出光芒来,在整个妖界禁地熠熠生辉。 白狮沉默着没有说话,也许是他没有力气说话,只是看着眼前女子在自己的血泊中哭的撕心裂肺,他漆黑发亮的眼睛也缓缓淌下一颗眼泪,透明的坠落下来,落在阿霓手背。 “阿霓……” 白司离翩然从上面落到阿霓身边。 闻声的阿霓蓦然一醒,恍若在瞬间想起什么来,她踉跄地站起来,跑到白司离跟前,满手血迹斑斑,捉住白司离的袖子。 “你快救救他,白司离,快救救他,不要让他死。” 白司离扶住阿霓随时要倒下去的身子,皱起眉头,“阿霓,白泽大人此般大限已至,已经回天乏术了。”无奈叹息道,“他是百万年前的上古神兽,对不起,我没有办法。” “不会的,我不要他死,我求求你,白司离,我求求你救救他。”顺着他的身子,阿霓跪下来,拉着他一尘不染的衣袂,声音带着哭腔,“你一定会有办法的,你一定会有办法的对不对。” 回头看了一眼身后的白狮,身下的鲜血已将他的毛发染得通红。 “阿霓……”看着她这副模样,白司离心如刀绞。 “你不是神吗,天神拥有再生之力,你为什么要封印自己的神力,你为什么连救他一命都不肯。” 白司离整个人都为之一怔,他抽气道,“你知道自己在说什么吗?” 阿霓早已绝望到差点昏厥,双手紧紧攥着他的衣袂,“不然就真的来不及了,白司离,我求求你,我求求你救救逝雪深,他不能死……我求求你。” “你给我起来。”白司离忽然气急,一时间一把扯住身下的女子,“你给我起来,你不准求我,听到没有。不准求我。” 整个人犹如散架了一般被白司离生生从地上拖起。 也不知他忽然为何如此生气,白司离一手捉住她软绵绵的身子,大声呵斥她,“醒醒吧,他的身形即将涣散,已经无力回天了!” 一只手开始迅速结印,白司离大袖一挥,一道白光往阿霓身后聚散开去。 负手背过身,白司离无言叹息道,“我和你说不通,最后的时间,你让白泽大人亲口和你说吧。” 留最后的时间给他们,一切都已成定局了。 阿霓睁着大大的眼睛,脑子里一片混乱,想着这空荡荡的妖界,干涸的黑湖,逝雪深一个人来的时候面对黑湖里这么多的妖君精魂。 当初他们三个闯入禁地的时候都险些丧命,那些一个个被封印在黑湖底下的妖君会有多可怕啊,阿霓是知道的。 那个时候也差点让逝雪深乱了心智。而就在刚刚,他一个人,他一个人面对那么多想吃人精血的精魂,那个时候他的心里是不是也很害怕,也会想要不老子逃走算了,太吓人了。 但是…… 但是他没有,一个人孤军奋战的时候,那些精魂咬他的时候,他会不会很疼,黑湖的水都被抽干了,他的胸口被撕裂了那么一大个口子,流了那么多血,他一定很疼。 但是他忍了那么久,一直忍到她来,他也没有吭一声。 全世界最傻的逝雪深,全世界最好的逝雪深。 “小丫头……” 那一声轻唤恍若又让人回到了最初。 泪眼迷蒙间,眼前的逝雪深还是白衣青衫的模样,他的周身发着微弱的光,轻飘飘地悬浮在空气中。 一样的眉眼,一样的身段,一样的闻言细语,他笑起来,“你不要怪白司离,一切都是我自己的选择,诚然若不是他,我还不知原来我还可以这样和你说说话。” 阿霓在一瞬间忘了如何呼吸,想起最近一次见面的时候还是在云朗山,告别他的时候一切都还很美好,世上对她最好的逝雪深,多想当时当下是自己无法醒过来的梦境。 害怕说话,阿霓生怕自己一说话眼前的逝雪深就消散不见了。 恍若猜透了眼前女子的想法,逝雪深勾起唇角,“你怎么不说话,你要再不对我说些什么,可就真的没有机会了。”他缓缓叹了一口气,“方才我还想着临死前还能不能再见你一面,想来老天爷还是很眷顾我的。” “逝雪深……” 阿霓声声呜咽,“你不会死的,你这个骗子,你骗我……” 逝雪深无言内疚,“对不起小丫头,我不能再保护你,陪伴你了。” “不行,我不同意,你说过的话怎么可以食言,我不会原谅你的。永远不会原谅你。”阿霓声声悲戚,“不要丢下我,不要离开我……” 逝雪深苦笑,一时竟也有些不忍心离开他,下意识地慢慢伸出手去,想摸摸她的头叫她不要哭的那样伤心,让自己特别心疼。 “其实我一直都想和你说,直到后来,即便我的脑海中还存在笙夏的神识,可我真的再也猜不透你心里想些什么,一开始我也很奇怪,之后我才明白过来。因为我的心里有你,再也与笙夏无关。” 阿霓血泪婆娑地看着他。 逝雪深勾起唇角,“我活了百万年之久,以为自己便是这样生生世世守着笙夏神识而过,直到遇到你的那一刻开始。和你相遇的每一日我都过的很开心,从未如此开心。对你说的所有话都是发自肺腑。小丫头,我是真的希望你能开心。”他顿了顿,“如果可以,也希望可以替你阻挡一切风霜,保护你,一直陪伴你。” 阿霓上前一步,想要抓住他越来越淡去的身影,“那你为什么要这么做,你为什么要来这里,为什么不顾自己性命,你说过的都不算数,你忘了在非花幻境里面对我说过什么,我不想让你离开我……” 逝雪深心痛道,“只有无妄神珠才能净化红尘剑的魔性,我不想你被它的魔性控制,我不想看你一步步走入深渊,我不想看我最喜欢的人为了仇恨失去自己。小丫头,在非花幻境的时候我没能阻止你,临渊到头来也未能放下,可如今无论如何,你都不能再深陷了。”说到最后,他的眼眶湿润,连笑都是那么苦涩,“我想你好好活下去……” 阿霓深深退了一步,“逝雪深……” “我要走了。” 眼前的身影渐渐的越发模糊,直到他微笑的眉眼都开始逐渐涣散。 “不要走……” 逝雪深抬眸,微笑看她,恍若想把那个小丫头所有都深深记下。他声音空灵,留下了在人间的最后一句话。 “不用觉得愧疚,为你牺牲是我的荣幸。” “不要,逝雪深,不要走……” 阿霓迫切的跑到前面,追随他的身影,拼命还想抓住他的手,不想他的幻影离开。 阿霓跑了两步,张开双臂,最后却只抱到了散成碎片的空气,她悲戚绝望地跪下来,难以抑制地嘶声痛哭。 白司离闭上眼睛,再睁开眼的时候空气中缓缓落下一颗晶莹剔透的珠子。他伸手接住,逝雪深的声音适时地又再一次在耳边回响起来,“我自己种下的因,早知道阿霓拜临渊为师,夺得红尘剑就会有这样的结局,如今便要应当日种下的果。” “白司离,我想过最终会来妖界瞳宫的人是谁,最后也没想到是我自己。不过就像我和你说的,当我看到阿霓和你并肩的时候,柒夜和阿霓难得重逢的时候,我才明白过来,能最后为她牺牲的那个人只有我。” “笙夏死后,只有我一个人,在这六界无牵无挂,早该消逝了。生不带来,死不带去。只是往后的路,你一定要陪着她一起走,其实她不恨你,心中一直有你。只是事到如今,她怕你,不敢再爱你。” “记住,之后临渊会来找阿霓,你一定要阻止阿霓上白华山。” 白司离深深叹出一口气,将那颗无妄神珠紧紧握在手心,随后回过身,发现原本躺在地上的白泽本体也涣散成了一片晶莹。 逝雪深是真的离开了。 “阿霓……”白司离走到阿霓身旁,看她整个人蜷缩在一起,不由心疼地将她搂紧怀中。 阿霓眼中淌下血泪打湿了白司离的衣襟。 她在他怀里声声哽咽,“我不要什么无妄神珠,什么也不要,我只要逝雪深回来。为什么,为什么不拦着他,他什么都没有错,错的人是我。要报仇的人是我,拜临渊为师的是我,想要红尘剑力量的人也是我。为什么要他承受这一切,他不该死的。都是我的错……” 白司离没有说话,只是任她最后发泄,事到如今,过眼全部散成云烟,剩下来的人依旧还有后来的路要走。 柒夜远远看着这一切,他背过身,喃喃地自言自语道,“逝雪深,这就是你的选择。这就是你说的随自己的心。” 那他的心又在哪里…… 第二〇六一章 七日心药 白司离抱着满身是血的阿霓回到花凉山的时候,小彩吓了一大跳。这之前还好好的,一时间是出什么事了。 白司离一边一脚踢开竹门径直而入,一边皱着眉头招呼小彩,“把这个花凉山封印起来,七天之内,谁都不准进来。” 小彩先是一愣,随之马上去照办。 阿霓嘴唇苍白,眉头皱的紧紧的,一只手紧紧攥着从妖界带回来的连心锁,怎么都不愿放开。 白司离将怀里的女子往床榻上轻轻放下,眉头没有一丝舒展,他的手疼惜地抚上她还带着血泪痕迹的脸颊,她受了太多苦难…… 缓缓闭上眼睛,探下身去,轻轻在她额头一吻,希望她不要再那么辛苦,那么痛苦。 柔软的唇触到她发烫的额头,白司离的眉间皱的更深,他悄悄抽离,看着阿霓脖子上的兰溪玉佩已经没有再发光。 些许思忖,白司离站直身子,抬手开始为眼下的女子结印护法。 无妄神珠属性亦正亦邪,必须需要一股正义的气息去引导,七天七夜,九九归一,才能将阿霓与红尘剑的牵连分开,从而再从中净化两者存在的魔性。 而这段时间内必须如数封闭,不能有外界打扰,一着不慎,那么将前功尽弃。 七天七夜,谁都不知道将会发生什么,可是,无论会发生什么,他将全力以赴,竭尽所能去保护她。 “主人,花凉山我已经封印起来了。” 小彩推门而入,便看到施完法的白司离安静站在阿霓床前,怔怔看她,恍若在想什么特别久远的事。 小彩缓步走上前,一脸担忧,“怎么会这样呢,是谁将阿霓伤成这样,满身是血。到底是谁干的?” 白司离没有动,只是淡淡开口,“这不是阿霓的血,是逝雪深的。” “你说什么?”这一次诚然是小彩都被震惊地退了两步,眼中尽是不可置信,“怎么可能,怎么可能。是白泽大人,那如今白泽大人哪去了。” 他竟第一次无措到没有喊白司离主人。 “白泽大人。”仿佛再不愿意回忆起刚才的情形,白司离叹了一口气,“仙逝了……” 小彩猛地睁大眼睛,一个支撑不住就要倒下去。 仙逝了…… 昨日还好好的,昨日还找到花凉山来和他说了一会子的话,昨日还说,还对他说,小彩长大了,要好好保护主人。 怎么会…… “是谁害了他……” 忍住不让自己的热泪落下来,小彩咬牙道。 “没有人害他。”白司离摇摇头闭上眼睛,“他自己去了妖界禁地,是他自己的选择。” 小彩再也抑制不住,扑通一声跪了下来,流泪低下头,“白泽大人……” 想起第一次见到白泽大人的时候也是在妖界,那个时候自己被梦姬困在乾坤袋,锁在妖界,只有白泽大人听得懂他的话,他们都是神兽。 神兽与神兽之间自然有一份特别的感情在里面。 白司离回过头看着小彩,“逝者已去,小彩节哀吧。” 抽泣了一会儿,小彩还是点了点头。 白司离蹙眉认真道,“从今日开始,我会时刻陪在阿霓身边,施法用无妄神珠净化她与红尘剑的魔性,没有我的允许,不准擅自打扰。” 小彩泪眼迷蒙地抬起头,“可是主人,你一边要守护阿霓,一边还有抑制自己体内的神力,这样你的身子会撑不住的。” “我没事。”白司离又嘱托了一句,“我擅自封印的事,你再也不要向阿霓提起了,知道了吗?” “你要是撑不住一定要和我说啊,我会在门外一直守着的。” 白司离点点头。 “对了,我有些事安排你去做。” 房间点三炷驱魔香,向北方向而燃,一个冷水缸,一根捆仙绳。 · 白司离将三炷香燃起,随后退后两步。目光带着担忧,带着一些未知的情绪,环顾房间四周,距离床侧五步之远安置一个大水缸,桌上升着袅袅檀香,旁边放着金色的捆仙绳。 最后,目光落到此时正安静躺在床榻上的女子,她的周身被一圈淡淡的气波包围着。白司离走上前,坐到她身侧,心下暗许,这七天七夜,定要安然度过。 袖中的无妄神珠翩然跃出,散发着微微光,晶莹透亮。白司离看着它缓缓悬浮到空气中,紧接着迅速站起出手比剑,白光错落,映射到珠子透明的通体,霎时无妄神珠在空中稳住,随后缓缓下落,直至安然落到阿霓额前。 白司离闭上眼睛,嘴唇微动,细细喃喃念出一串佛语。 阿霓的眼皮不动声色地动了动,握着连心锁的手也悄悄攥地更紧,胸前的兰溪玉佩开始渐渐发烫。 “玄赐……”苍白的嘴唇轻吐气息,阿霓皱紧眉头,又呢喃了一声,“玄赐,带我走……” 白司离蓦地睁开了眼睛,他忽然想起逝雪深羽化之前对他说的话,其实她不恨你,心中一直有你。只是事到如今,她怕你,不敢再爱你。 白司离比剑的手指微微颤抖,脑海里蓦然闪现出他们第一世的画面。 西天梵天池尽头,梨花树下,浩浩银河。 阿霓…… 在心里反复默念她的名字,白司离敛气定神,重新闭上眼睛,专心指引眼前的无妄神珠。 从前总是让她一个人受尽苦难,伤她的心。原以为她幼稚不懂事,单纯、不解自己的心思。而现在原来窥不破的一直是自己。 三生三世,足够了。 足够他后悔,足够他尝尽她带给他的苦楚。 所有许下的承诺,诚然一直都记得,只是没有给他时间兑现。这一次,只为她而活。 日升日落,小彩衣不解带地守在门外,唯恐情急时刻,主人会呼唤自己。 透过窗纸,隐约能看到白司离的身影起起坐坐,时而一坐就是好几个时辰,时而忙着为床榻上的女子擦拭汗水。 不知向北的香燃到几时,只是看着日头从这边到那边,白司离身影婆娑,在里面没有说过一句话。 第二〇六二章 前尘入梦 北方向的最后一炷香焚尽,不知何时,天已经大亮了。 白司离缓缓将手收回,目光依旧停留在女子苍白的脸上,无妄神珠静静悬浮在半空中,通体散发着柔和的微光,那微光将阿霓整个身子都包围在一起。 白司离并没有舒一口气,敛气凝神,过了一会儿才轻移脚步,小心翼翼地坐到阿霓身旁。 他的额上亦是细密的汗珠,可是都记不得抬手擦拭一下,他疼惜地去握阿霓冰冰凉的手,一刻不肯放松的手。 看着阿霓皱着眉头,嘴里喃喃自语,仔细听却也听不清楚她到底在说些什么。 第二个日夜,魔入梦靥。 忽然,床榻上的女子舒展眉间,唇角微微扬起,而那一眼就像久旱逢甘露,白司离是多久没有看到阿霓这样的表情,渐渐地,随着唇角的微笑散去,阿霓又重新皱起了眉头。 “为什么总是错过我……” “你说什么……阿霓?” 仔细地仍旧没有听得十分清楚,白司离不由倾身靠近她。 阿霓的眉头锁的更深,继而伴随着的竟是她细细地小声抽泣。 不知道梦里,她最难释怀的又是什么…… 白司离的大手紧紧包住阿霓纤细的小手,轻轻闭上眼睛。 梵天池尽头的老梨树下,月牙白衣的男子安静的躺着阖眼休憩,身边被倚靠的女子手中握着一卷书,时不时低头看身边熟睡的男子。 她喃喃念到,“山有木兮木有枝,心悦君兮君不知。” 浩瀚银河,锦衣华裙的女子倾身落入银河之中,被黑衣男子救起离去,月牙白衣的男子打船而近,她问,“你可信我?” 飞舞的雪白梨花,再无西天梵天池头,天帝私女梨花上仙,只剩凌霄殿那一句,“下一世,下下世都不想为仙。” 幻影散去,独留满怀梨花和一截未打开的手绢。 画面一转,江南烟雨,缥缈罗河。 烟茗阁上与罗河船前的惊鸿一眼。 一场赌局,月牙白衣的男子戏谑问身后环抱他的女子,“阿霓,你也不是不喜欢我是吗?你可知我等这一刻等了好久。” 玉竹轩门前,月牙白衣的男子将玉佩仔细地放入女子手心。 “这是我白家祖传兰溪玉佩,如今我将她交给你,作为你我之间的定情信物,你一定要好好保护它。”他的眼眸闪了闪,恍若天边星辰,“从今往后你便是我白家的人了。” 梨花小筑,青玉扇坠,“我如今倒是分外喜欢听你唤我公子,再唤一声我听听。” “公子。” “乖,可是以后不准再这么叫了。阿霓,你应当唤我,司离。” 人间满城梨花,火红嫁衣,只记得那一句,“阿霓,小筑的梨花开了。你在家等我,一定要等到我。等花开好了,我就来娶你。” 十八宫殿,鬼君临位,只剩一句,“你为什么总是错过我……” 场景变换又褪色,花凉山下,他撑着一把纸伞,蹲下身像小女孩伸出手来。 “愿不愿意跟我走?” 两间竹屋,抚琴下棋,山下打酒。 “公子……” “能不能让我看看你的脸。” 今日阿瑜及笄,公子来替阿瑜绾发吧。 “这支梨花簪子可是公子赠予你的,仔细着不要再弄丢了。” 月圆之夜,捕捉魇兽。 青丘溪城。 花凉花下,他微微吐气,带着令人沉醉的芬芳,“阿瑜,公子让你受苦了,可是我发誓再也不会有下一次了。” 人间异象,月牙白衣的男子宠溺地搂着怀里的女子,“这个世上只有我一个人宠你就够了。”他蹙着眉勾起唇角,薄唇微掀,“生在一处,死在一处,天塌下来也有我为你顶着。” 月牙白衣的男子微微侧身,望入此时女子水灵却泛着异常坚定的眼神,抬手抚上她柔顺的墨发,深情满满,“好,青丝到白发,你都不许再离开我了。” 白雪皑皑,深深哀妄,冰雪尘封的花凉山。 女子一身血衣,满头银发。 “不要,不要赶我走,不要不认我。我是唐瑜。公子,我跟了你十年,你说过不会离开我,说过要在一起,说过不分开的。公子,你忘了吗,我是阿瑜,你不要不认我。我求求你,不要不认我。你怎么可以这样对我……” 她跪在冰凉的雪地中,跪在苍茫天地间,眼泪都变成触目惊心的血泪。 “为你去焚仙崖取紫神玉的是我,把命渡给你的是我,赶在破晓前为你寻得百家炭的也是我,纤云抢走了我的梨花簪,为了救你将兰溪玉佩给她的是我。我为你做了那么多你怎么能不认我……” “小狐狸是我,红梅是我。最后你都没有认出我,我那么相信你,可是你是这么回报我的吗!” 画面的最后,是月牙白衣的男子和女子一同在江南夜晚的罗河,女子将手中的花灯缓缓放走。 河上的烛光将她的容颜映衬比天边晚霞还要艳丽,微风轻拂,发间的梨花簪轻轻晃了晃。 她笑起来,“我的愿望是可以一直留在公子身边。” 无尽的黑暗…… 白司离缓缓睁开眼睛,才发现不知何时早已泪流满面,他颤抖地握着床榻上女子的手,将她的手一点一点挪到唇边,狠狠吻了吻。 他终于失声痛哭起来。 “阿霓,你知道自你的第二世,我为何为自己换了一个名字,不再是司星上仙玄赐,而是白司离吗?因为我不想再为天下之道,杜绝七情六欲。我不想成神,只想做一个有血有肉可以爱你的人。 白为梨花,思念梨花,离即梨花。每一个字都是因为你。 唐瑜这个名字是我与师父早为你定下的。惟愿此生不若往世,只求你平平安安,忘却前尘。甜蜜如糖不再受苦,生而带来兰溪美玉,唐为蜜糖,瑜即美玉,而命中注定也只有我才能找到你。” · 第一炷香燃尽,阿霓额上的汗水愈发厚重,白司离不断往她额头更换凉手绢,她的额前还是烫的厉害。 不出一会儿功夫,竟连身子都开始发烫起来。 阿霓皱着眉头,深深闭着眼睛,嘴里喃喃道,“热,好热,好热……” 第二〇六三章 你在怕我 “阿霓……” 白司离急切呼唤她,却恍若怎么都无法唤醒她。 阿霓躺在床上已然汗流浃背,贝齿咬住苍白的嘴唇,双手攥地紧紧的,嘴中依旧喃喃着,“好热,好热……” 她整个人像是被烤熟的大虾一样蜷曲起来,五脏六腑俱肆意焚烧着。 “阿霓,阿霓……” 白司离一遍一遍喊着她,手足无措地守在她身边却无济于事,无力之感顿时油然而生。 他握着她的手,觉得炙热无比,恍若同时也滚烫着他的心。 当时当下却没有更好的办法…… 白司离望了一眼一旁的水缸,心一横,倾身一把将床榻上的阿霓拦腰抱起,一边对着门外喊,“小彩,拿三炷聚魂香,快!” 在门外的小彩听到喊声顿时一个身子跳起,“马上来。” 白司离的身影快速移至早就准备好的水缸旁边,他低头看怀里的人,不安地在自己身上扭动着,嘴里一个劲地呢喃,“热,好热……” 她的身上已然如数被汗水打湿,皱眉又看了一眼眼下水缸,若是让阿霓浸泡进去,只得施加冰寒之术,寒气必会入体。 寒气入体,她的身子撑得住吗,往后…… 真的万不得已了吗? “主人,聚魂香。” 小彩破门而入的时候,正看到白司离怔怔站在水缸之前,怀里抱着不安的阿霓。 犹豫不解地想着主人究竟在想什么,竟发现此时他的表情从未那么难看。 阿霓痛苦地用拳头敲着她的胸膛,闭着眼睛,“好热,好热……” 但是白司离的手迟迟未放松一寸。 做这个决定竟是如此艰难…… “你在干嘛,再不替她降温,难道你要阿霓自焚而死吗!” 从门外忽然闯入一道黑影,黑袍墨发,紧逼着迫切道。 小彩恍然回过头去,整个人都杵在了原地。 “鬼君!鬼君大驾,您怎么来了!” 想他设立的结界,也不是寻常人可以进入,若是说鬼君柒夜就无话可说了。 白司离似乎意料之中他的介入。 但却仍旧愣在原地。 柒夜不顾一切地上前一步,吼道,“你若再不做决定,我便替你做决定。”他漆黑的瞳仁深邃无边,仿佛随时要冲上去把眼前的男子揍一顿,“我只知道,阿霓此刻危在旦夕,再拖下去就来不及了!” “你懂什么!” 白司离情急之下,皱眉朝他大喊。 “我懂什么,你看一下如今你怀里的人,你还要在这里犹豫不决吗?” 白司离低下头,怀里的女子将整张脸埋入他的胸前,她脖子上的兰溪玉佩亦贴到他的胸前,竟烫的叫人无法忍受。 白司离的手松了松,万千挣扎之下,眼睛一闭,将怀中的女子松手放下,阿霓一下子整个人落入了冰凉的水缸里。 水花四溅,缸里的水顿时满的溢了出来,最后直至阿霓脖子那一处。 紧接着,冰凉的水竟在一时间忽然沸腾起来。 白司离一惊,赶忙对小彩道,“小彩,赶快将聚魂香燃至北向。” 小彩应声,拔腿而去。 白司离看了一旁的柒夜的一眼。 瞬间,柒夜便像是心领神会。他上前站到阿霓跟前,抬手与白司离一起开始结印。 这一刻,他们不分如何,只有一个心愿,就是要阿霓平安无事。 “柒夜,你往水中注入寒气,控制她体内的灼热之息。魔性在阿霓身上乱窜,我将安神之力注入她体内,得以保全。” “你说的,我都明白。” 这份默契让此时的他们都没有开口说一句话。 聚魂香在整个房间萦绕,原本在床榻之上的无妄神珠缓缓从空中移过来,移至阿霓头顶,一束绿光倾泻而下,将她整个人都深深包围住。 千言万语不抵一句,我明白。 水缸里的水不再汹涌翻滚,阿霓不再不安躁动,她全身心放松下来,软软地躺在水缸中央,扬起头,眉间也缓缓舒展。 小彩静静看着,看着一黑一白两道人影,抬手结印,将两道光都注进水缸中央。 这是他第一次看到主人和鬼君一片祥和的并肩。不若上一次在蓬莱仙岛那会,要打要杀的。 半晌,微光一点一点收回,柒夜看着眼前的女子,他皱起眉头,眼中也不知藏着什么东西,似有似无。他动了动嘴唇,最终什么都没有说。 轻一拂袖,只留下一个黑色的背影。 “小彩。”他开口,“我们出去吧。” 阿霓当下已经稳定,接下来已然没有他们什么事了。 · 小彩将门轻轻合上,回头看长身而立的鬼君,他将双手负在身后,远远望着眼前一片晚霞与此时夕阳下的大片梨花。 点点夕阳余晖落在雪白的梨花花瓣上,竟如此美得不真实。 “鬼君……”小彩试探着喊了一声。 柒夜眉头回头,只是淡淡问道,“这花是白司离弄得?” “是主人百年前栽在后山的,前些日子才叫我将塔门移到这里。” 柒夜点点头,半晌,恍若喃喃自语地叹道,“原来,这就是他们的花凉山啊。” 小彩上前两步,他站在柒夜身后。 是啊,这是主人和阿霓的花凉山,他们之前住了很久的地方。 他不知道柒夜此时是什么表情,只是他的声音湿湿的,像一片浸足了水分的云。 夕阳的余光将两道人影拉的很长,这一刻竟也是是亘古绵长…… 白司离站在原地,耳边响起柒夜方才出门时的暗语。 “她现下体内虽进了寒气,也是鬼族后裔,不过你也是忘了她毕竟是临渊的徒弟,与你一样拥有部分神体。我知你担心的是什么,如今你只需让她自己体内运作,她自己自行将体内的寒气排出来就好了。你知道怎么做的。” 白司离恍若这才舒下一口气。他低头回身,阿霓此刻闭着眼睛,安然躺在水缸里面。 两个日夜…… 门外有小彩和柒夜守着,剩余的时光将更有把握。 阿霓如今要自己驱散寒气,白司离终是如释重负地勾起唇角,倾身伸手探入水中,一点一点解开了水下女子衣衫的扣子。 一寸一寸,到最后也不知为何自己的身体开始热起来。 手下不小心触到一丝柔软,阿霓稍稍蹙眉,“叮咛”出声。 白司离皱紧眉头,竟觉得接下来的步骤更让他呼吸困难。 窗外夜幕已逐渐降临,将一身黑衣的男子如数隐匿起来。 他不由回头,房里一片黑暗,白司离没有点灯。 房间里很安静,安静地恍若可以听见彼此的呼吸声。有点点月光从外头洒进来,隐约可以看见女子白皙的的锁骨和脸庞,乌黑的秀发在朦胧间,所有的一切带着一种神秘的美感。 湿漉漉的素衣白裙已如数退下,挂在水缸壁上,盈盈水波,银光点点,恍若碎了的琉璃。 白司离站在阿霓面前,仿佛这样还好一些,屋子里很暗,无妄神珠已然卸下。 他的心里才不会像方才这样汹涌,抑制不住地悸动。 忍住让自己不去看她,可是心中记挂,又想看着她在自己眼前好好的。 水缸中的波纹一丝一丝推开,白司离不由想要伸手去抚开她蹙紧的眉头。 刚碰到眉睫,指尖下的眼睛忽然动了一下。 阿霓下意识往里躲了躲。 白司离又靠近一点,阿霓又往里躲了躲。 手指僵硬地顿在原地,他知道她虽没有睁开眼睛,神识却是知道的。 白司离不知该哭还是该笑,他苦涩道,“阿霓,你……你在怕我……” 感觉在一瞬间自己的心被牢牢攥紧了。 是,害怕你,害怕你像当初一样,不认我…… 第二〇六四章 温存难求 驱魔香燃了点,点了燃。 第三个昼夜,第四个昼夜…… 换了一身衣裳的阿霓安然躺着,白司离依旧守着,坐在她的身侧,腰上的青玉扇坠在天光下泛着光泽。 眼见着七日昼夜将要如期而至。 可白司离的神情并无松懈一分。 他的样子,仿佛在等某一刻的到来。 一身蓝衣的小彩坐在日头下面,嘴里叼着一根草,眯眼看着柒夜冷峻挺拔的背影。 “鬼君,你要不要和我一样坐下来。”他仰头看着他一直站着,感觉他应该很累。 “不用。”柒夜淡淡道,“第四天了。” 小彩点点头,“快了,这七日有主人在旁朝夕相伴,又有我们保驾护航,定会安然度过的。” 柒夜没有说话。 小彩一时间恍若忽然想起什么,“对了鬼君大人,您这几日一直在花凉山,幽冥界那里无需打理吗?” 柒夜的身子不动声色地一顿,他回头看了小彩一眼,继而摇摇头,“不必了,那里自然有人会打理了。” 小彩蹙了蹙眉,还想问些什么,却见柒夜伸手变出了一把紫色身纹的长箫。 饶是小彩也不是傻,喃喃脱口而出,“紫陌箫。” 柒夜自顾自吹了一曲——神无悲赋 款款啸声恍若从很遥远的地方而来,却又恍若离得近而之近。 竟让在一旁的小彩一时听得如痴如醉。 满山梨花顷刻间恍若迎来大肆清风,铺天盖地地沙沙摇曳起来,涌起一片雪白的汹涌花海。 倘若一时间世间所有的声音都在为此伴奏,袅袅长长,余音缭绕,叹为观止。 群鸟迁徙,百花绽放,天际祥云,一切看起来都如此美好。 “哥哥……” 阿霓喃喃道。 一只手忽然下意识往前凭空探去,什么都没抓住。 “凤息,不要走……对不起。” 门外的箫声蓦然戛然而止。 柒夜猛地回过头去,此时此刻真的好想不顾一切,奋不顾身地冲进去。 鸟雀霎时飞散,梨花瓣纷纷下落,恍若代替阿霓此时的眼泪。 无妄神珠卸下的光辉将阿霓深深笼罩,白司离一手握着阿霓的另一只手,目光亦往窗外望去,却看外头一身黑衣的男子欣然而立,外头的风吹的人影婆娑。 小彩抬头一脸茫然,“鬼君大人,你如何不吹了。” 柒夜苦涩地笑起来,低下头看他,“忽然不想吹了,容易叫人想起往事。” “我依稀记得这紫陌箫原来也是上古临渊上神铸造的神器,后来到了青冥帝君手里,如今却是鬼君大人使得上手。” 柒夜淡淡道,“青冥帝君也算是我师父,紫陌箫便是他老人家给我的。” 小彩抓抓脑袋,“鬼君大人,您可知云朗山之前有过一位仙人。” 柒夜看着他。 小彩吞了吞口水,继续说道,“我也是后来听传言说起,若是按您方才说的,青冥帝君也是您的师父,那不会之前云朗山的苍崖凤息仙人,也是您吧。” 柒夜不可置否,“那都是前尘往事了。”他的眼底一片漆黑,深不可测,“现下想起来,过去的一切恍若过了好久,久到恍若有亿万斯年这般长。” 久到现下与人谈起,都感觉如释重负了。 小彩静静望着眼前男子,此时他背光站着,长风扬起他黑色的衣袂与墨发,天地苍茫间,他俊美的容颜比女子还要精致几分,他就宛若从画卷里出来一般。 这样的人,他的怀里究竟藏着一颗怎样的心。 “我还听说……” “我说毕方君,你还有完没完?”柒夜的声音冷下来。 小彩这才感觉自己好像有点过了,讪讪抓了抓脑袋。 过了好久,等待夕阳沉沉往下坠去,小彩都觉得柒夜不会再说话,他觉得有些困有些累,大大地打了一个哈欠。 “三生三世,我从前也不顾一切地爱一个女子。伤过,痛过,开心过,绝望过,最后都没有善终。直至逝雪深死,我才好像明白过来。很多东西无法强求,爱便是爱,不爱便是不爱,我心里有她,她心里有别人。我能给她最好的便是成全。” 成全。 这两字包含了多少辛酸与舍不得。 柒夜悄悄攥紧手中的紫陌箫,“我自命不凡,以为只有足够强大才能让她来到我身边,可我却忘了,从我想要她的那一刻,我就注定永远输了。” · 白司离缓缓站起来,夕阳余晖映射到他琥珀色的眼眸。 心忽然撕裂一般疼了一下,白司离弯腰捂住胸口,痛的皱紧眉头。额间隐隐闪现出金边的红色印记。 他松开阿霓的手,感觉脑袋一阵眩晕,随即踉跄退了两步。 白司离抬手开始结印,一点一点将体内的澎湃和那一丝汹涌的悸动压下去。 早在最开始额头出现印记的时候,他便知道终会有这样的一日。 也诚然在最开始的时候自己身上法力全失,魂魄在这一身残躯上极其不稳定,那时的他说起来应当是游离六界之外的怪物吧,不死不伤,五脏六腑独立,却在一身残躯内各个分离。 直到百年之前,法力开始回身,魂魄安定下来,他才知道,这一日要来了。 白司离大口大口喘着气,弯着身子,跌跌撞撞地回到阿霓身侧。他重新握起阿霓的手,放在胸前,看着她的眉眼。 他的眼里格外温柔,“还有三日,还有三日便好了。” 阿霓皱起眉,“冷……” 此时第四夜的夜幕已经拉了下来。 “冷……” 她闭着眼,喃喃道。 “冷,怎么会冷?” 白司离蹙眉,仓皇地俯身摸了摸她的肩,她的脸颊。 阿霓不由下意识地伸手抱住他抚在自己脸颊上的手,暖暖的仿佛很舒服,不舍得他离开。 “冷,不要走……” 白司离空出的另一只手随即与阿霓的手十指紧扣,掌心贴着掌心,闭上眼睛,源源不断地热量输送到她体内。 “这样好些了吗?” “唔……好冷。” “不要怕,有我在……” 阿霓微微蹙眉,身子有些难受地弓起。 她还是喃喃道,“冷,好冷……” “我不走。”白司离一把将床上的阿霓抱起来,揉进自己怀中,捂着她的脑袋,亲吻她的额头,轻柔道,“我不走,我就在这儿。阿霓,我就在这儿陪着你,哪里都不去。” 阿霓贪婪地将整个身子都陷进去,仿佛要吸取他身上残存的所有热量,“好冷,不要走……不要离开我。司离……” 白司离眼眶湿润,他紧紧抱着她,“不会再走了,不会再离开你了。无论你如何恨我,如何不能原谅我,我也不会离开你了。”他的眼泪滚烫地落下来,低落到她的睫毛上,顺着她的脸颊滑落下来,就像她眼中透明的泪水,“阿霓,我再也不会再错过你了。” 阿霓恍若听到一般,眉头深深皱起,鼻子通红,她的声音带着微微哽咽,“好冷,我好冷……” 白司离恨不得将她整个人都嵌入自己身体里,闭上眼睛,眼泪不动声色源源不绝地落下来。 门外已经完全黑下来了,月光轻洒,从窗外倾泻进来,将两个相拥的人都镀上一层雪色。 白司离将阿霓轻轻放置床榻之上,伸手小心翼翼地轻解她的罗衫,留下贴身小衣,他自己解开身上的月牙白衣,敞开裸露的胸膛,缓缓躺到阿霓身边。 他肤白若雪,眸若星辰,看着眼前的女子,紧紧闭着眼睛,整个人因为寒冷缩在一起。多少次曾想过和她同一个床榻,同床共枕,耳鬓厮磨。 白司离靠近她,长臂一览,将阿霓整个身体贴紧自己。 一边用自己的体温替她取暖,一边将一只手按于她背后,往她身上缓缓注入热流。 阿霓像小猫一样,蜷曲在他的怀中,一动不动。 白司离轻叹一声,将脸埋入阿霓发间,呢喃道,“这样你便不再冷了。” 漫漫长夜,与你共存。 **************** 清晨的第一道微光射入眼睛,白司离收起琥珀色的瞳仁,双眼微微眯起。 臂弯上的人安静地还在沉睡。 近在咫尺的容颜,她的香气,她的眉睫,她胸前的兰溪玉佩。 一切都是如此真实。 “阿霓……” 唯独怕是梦境,白司离的声音从口中喃喃溢出。 “阿霓……”他又轻声唤了一遍,眼中迷蒙,他环住她的肩,缓缓收紧了手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