Chapter 1 我哪儿美了 初秋,夜色已微冷,天幕星盏寥寥无几,一弯凉月被云团盖住,忽隐忽现。 街道上往来的车辆已经很少,暗橘色的路灯绵延不绝,望不到尽头,编织出一条鳞次栉比的灯海。 鹿人酒吧。 耳际那道沉而稳的引擎声渐渐熄了,摩托车平缓停下。 温浅利落摘下头盔,缕着发际线随意抓了抓被压乱的头发,抬头瞥了眼这个徐安冉口中很文艺的酒吧名字,脚下轻踩车撑,将摩托车支好。 站在门口迎宾的服务生看到来人时眼睛都有些直了,表情微怔,神色明显惊艳。 他从没见过把重机车操纵得这么酷炫的女人。 他也从没见过进酒吧不化浓妆,只擦口红的女人。 温浅把头盔抱在肘弯大步迈上台阶,从服务生身边穿过。 走出了几步,察觉到对方意味不明的审视仍旧落在自己身上,她脚步顿住,又退回来一些,转身略略扫一眼面前二十来岁的小孩,勾起眼,是个探究的姿态。 “怎么,进门也要收费?” 服务生被问得猝不及防,愣了几秒后又不大自然地笑起来,恭维了一句:“哪里的话,美女进门不收费。” “哦?”温浅极淡地笑了一下,视线下移,习惯性瞥了眼对方的唇,焦点停留不过半秒,又别开视线,看他的眼睛,“那你说说,我哪儿美了?” 服务生错愕地瞪大眼睛,脑袋已经被这猝不及防的转身与不按常理出牌的提问轰炸得一片狼藉,有些欲哭无泪地说:“连头发丝儿都是美的。” 说是野性,太单调,就拿她刚勾眼尾的动作,媚眼如丝,像个妖。 他不敢这么说,说了估计会挨揍。 温浅轻轻耸肩,似乎对这个答案不太满意,她微歪下头,不无可惜地说:“我觉得还是这支口红的颜色最美。” 服务生:“……?!!” 酒吧地势呈半地下,那道被修身皮衣紧致包裹,清瘦却不失性感的身影很快迈下台阶,淹没在人头攒动的暗流中。 斑驳陆离的光影从眼底扑簌掠过,难以捕捉,耳际声浪喧嚣,还原了属于午夜最真实的容貌。 温浅驻步在环形酒枱最外圈,眼眸微眯起来,视线穿过那声色犬马的狂欢,直接朝吧台的方向看去。 很快就锁定了一个熟悉的侧影。 头盔和钥匙都扔去台面,温浅坐到吧椅上,勾起脚尖踢了踢旁边醉的似乎有些不认人的徐安冉,脸色不大好看。 徐安冉眯着眼睛迷茫地打量她半晌,认清来人,嗤笑了一声,双手撑在吧台上吃力地坐起来。 温浅不为所动,拿眼尾瞟她一眼:“看你丫现在这德行!” 徐安冉一怔,哼哼两声就要哭,嘴里含糊不清地抱怨:“老乔跟我分手了,他竟然跟我分手了!” 温浅气血上涌,开口想骂她,话到了嘴边,再看她这副可怜兮兮的模样到底也没忍心出声,做了个深呼吸调整情绪,抬手过去揉揉她的头:“分了咱们再找新的。” 太阳穴就在这时猛地跳了一下,像是脑仁里藏匿着一个发狂的小兽,正双向攻击要把她的头炸开。 她撑起额头,指肚用力揉了揉眉角。 她急需发泄。 身体里堆积着一股压抑到让她窒息的情绪。 可她并不知道那个发泄口到底在哪里。 吧台里年轻帅气的调酒师多看了她几眼,很快便凑着身体靠过来,是一个暧昧的距离贴近她的脸,声调低沉而温柔,染着风月场所独有的蛊惑,“美女,喝点什么?” 她还没开口,就被徐安冉呜咽着打断:“给她来一杯Whisky,苏格兰Whisky…” 温浅轻轻地翻个白眼:“一杯蔓越莓。” 调酒师指尖把玩着一个高脚杯:“真的不来一杯我亲自为你调制的鸡尾酒?” 温浅耐心彻底告罄,轻呵一声,视线先是落到自己左手边的头盔上,停两秒,才挑眉睨他一眼:“你妈没教过你不能酒驾?” 调酒师自讨没趣地耸肩,识相拉开距离,转身去准备果汁。 温浅最近正处于情绪低谷期,接连近半个月的失眠,今晚才刚刚缓解一点,哪知阖眼不到一个小时,就被徐安冉的催命连环call给扰得睡意全无。 这也就是她这位小闺蜜才有的待遇了。 徐安冉皱着眉头看她半晌,不知在发呆什么,整个人忽然就安静下来,身体又软绵绵地趴到吧台上,换了个姿势继续奇怪地盯着她看。 温浅懒得搭理她。 她从皮衣口袋里取出手机,滑动屏幕打开相机功能,朝着镜头微仰脸,唇瓣轻启,垂眼检查自己的唇妆有没有花掉。 还算满意。 手机锁了屏一道扔去头盔旁边,温浅接过调酒师递来的果汁,咬着吸管喝一口。沁凉的液体滑过喉咙,人反倒有些恍惚了,眉眼慢慢低垂下去,眸底渲染开了杯中液体的颜色,是一层被稀释的暗红。 她轻晃一下那杯子,视线碎在漾开的水纹里,有些失了神。 “三个月了,我三个月没动过画笔了。” 徐安冉眨眨眼:“那些模特你都不满意吗?那么多种feel的,你就没一个看的上眼的?” 温浅摇头,声音浸满了疲倦与无奈:“没感觉,看不到灵魂,我宁愿不画。” 徐安冉撇嘴:“那你画静物啊,静物本身就没有灵魂。” 温浅苦笑,点了点她的额头:“那只是你看不到,而并不是没有。” 徐安冉晃了晃手里还剩一个浅底的酒杯,随手扔去一边,嘴里嘟嘟哝哝:“好吧,所以我成不了大师,” 说到这,她忽然想起什么,身体猛得一个激灵弹起来,整个人仿佛在瞬间就醒了酒:“差点忘了,我们老板说下期要举办的那场画展想用你的毕业作品当做压轴展藏,就那幅《遗世—清舞》,价钱随便你开,你如果不想卖也没关系,就是单纯展览也行,当做给他的画展提升一下逼格。” 温浅兴致缺缺地听进去一半,摆手拒绝:“别,我可受不起这种加冕。” 徐安冉失落地垮下肩膀,抓起她手腕一下一下晃,企图卖萌撒娇:“不要嘛,心心美女,你可以狮子大开口啊,他都说了随你开价,就展览一下而已,还能给你涨粉丝呢,当做帮我一个忙,好不好呀?” 温浅后知后觉从她此种表现里反应过来什么,侧目睨她一眼,微微沉了声:“你这是早都替我答应了,这会过来通知我一声的吧?” 说完,也不等她的回答,扯着她的手从自己手腕拿开,同时勾起她下巴,危险地眯起眼:“说吧,你家老板给你什么好处了?” “就是把我每个月一到月底就吃土的工资涨了那么一点点,”徐安冉嘿嘿地笑,对这些事实倒也没有藏着掖着。 “一点点,你就把我出卖了?”温浅放过她的下巴,冷哼一声,扭过头继续咬着吸管喝果汁。 徐安冉不说话,凑过来示好地朝她笑。 她知道,这是温浅默许后的正常表现。 身后。 上升了半人高的舞台,DJ热场喊麦结束,正式进入高潮,音浪声一波盖过一波,愈演愈烈,充斥着场内每一处微小的角落,碟音似淬了催化剂,掺杂着台下女人的尖叫,是火星,入了耳,血液瞬间被引爆。 全场躁动。 温浅深深吸一口气,闭上眼轻晃一下似欲炸裂的头,声音已经变得有气无力:“把我叫来就这点破事?” 音乐声太吵,温浅的话,徐安冉只听清了一半,她反应慢了半拍,明白过来温浅在说什么,于是凑过身子靠近她,双手挡在唇边做扩音状,大声喊:“还有一件事,我们老板说,让你记得回关他的微博,用你大V的那个账号,画展前期宣传你需要跟他进行互动!” 温浅听完,眉心拧得更紧,不耐烦地推了推她凑过来的额头。 徐安冉干脆一不做二不休,继续喊:“你搜索Asari就是他了,记得哦!” 温浅对她这种万年不变的耍赖行为无话可说,轻轻地翻了个白眼,冲她竖了竖食指,意思是,“最后一次,下不为例”。 这已经是二人之间无需多言的默契,徐安冉忙不迭地点头,又朝她一连串的么么哒。 温浅跳下吧椅,她觉得,再继续这样待下去,她今晚或许真能废在这儿。 她揉着太阳穴跟徐安冉告别:“头疼,我先走了,失恋的事儿改天我再找你单聊。” 徐安冉顺势捧着她的脸用力亲了一口, 还笑颜如花地朝她摆摆手。 温浅觉得, 自己似乎想多了, 徐安冉这TM哪里像是个失恋后该有的样子? 她闭了下眼睛,轻吸口气让自己淡定,胳膊伸到吧台捞过头盔,拿了手机和钥匙,再转身,下意识先往酒吧的入口瞟了一眼。 这一看,有发现。 头盔和手机都一股脑又扔了回去,她推一把还趴在吧台晃着杯子发呆的徐安冉,蹙起眉沉声道:“你踏马被小三了知不知道?” Chapter 2 小太妹 徐安冉这次反应慢了不止两拍。 她先是错愕地看了温浅一眼,才动作僵硬地转过身,顺着温浅视线的方向去看, 落在眼底的那一幕,颇戏剧。 再联系到一个小时前莫名其妙的分手短信,以及再之前的某些蛛丝马迹,徐安冉这才反应过来究竟发生了什么。 她差点就从吧椅上重心不稳地掉下来,温浅眼疾手快,适时扶了她一把,直接把人拉去旁边,自己沉着脸坐回吧椅,打开手机相机,从皮衣口袋取出一管口红,微仰起脸,对着屏幕细致地给唇瓣补色。 心无旁骛, 虔诚的像在描摹一幅绝笔画作。 直径半米之内的强烈反差, 徐安冉甚至都不知道自己此刻该作何表情与动作,只能怔怔地望着那条狭窄的甬路,小腿酸软的就快站不住。 她眼睁睁看着半个小时前自己还在哭诉被分手的男朋友现在被一个气场强大的女人拎着衣领子,像个弱鸡一样朝自己的方向步步逼近。 五米,四米,距离还在迅速缩短,甚至,她可以清楚看到女人眼底那团熊熊战火,热烈之势似乎能直接把她烧死。 或者说,那正是她此行的最终目的。 她全凭本能般朝后退了一小步,颤抖地伸手去摸索温浅的胳膊,支支吾吾寻求庇护:“心心,我,我现在,” 一句话还没来得及拼凑完整,对方已经急不可耐地挥着手掌朝她左脸抽来。 似乎能看到掌风鼓动,就在脸颊迅速聚拢,翻滚而来,她甚至都忘了躲开,咬了咬牙,然后抿紧唇,难堪地闭上眼睛。 似乎浅意识里,她就该承受这一个耳光。 一秒,两秒,三秒。 脸上并没有如期的灼烫出现,模糊间,眼前利落地晃过一道黑色影子,她心下稍安,一睁开眼睛,果然看到温浅已经完全将自己挡在身后,一只手紧紧扣住女人的手腕,与她对峙。 女人用力挣了挣那只手,发现效果甚微,眉心一下就拧了起来,五官因为愤怒而变得扭曲:“你他妈是哪冒出来的小太妹,别给我多管闲事!” 温浅挑眉,清淡地笑了一下,五指舒展,松开对她的桎梏,偏过头回味了一下这女人刚对自己的称呼,小太妹? 呵。 “这位……尊称您为大妈,好像比较有礼貌吧?” 温浅一只手搭在吧台上,轻轻敲两下,低眼看着对面三十岁左右,保养且算精致的女人,唇角勾起一抹玩味的弧度。 “这是闲事吗?这是您的家事吧?您家这老公说自己单身,说的好像您死了,或者就从来没有在这个世界上存在过一样,这都算闲事,您的心可真大,我们这些年轻人都真心佩服您这气度!” 女人被这近乎轻描淡写的几句话怔住,反应过来话中深意,脸色瞬间阴沉下来,一把扯过始终缩在身后的男人,咬牙切齿地咆哮:“到现在了,你还敢骗我?” 这句话里的意味,再清楚不过。 在男人的小算盘里,温浅的出现,是个意外。 他把自己伪装成了这场婚外情的受害者。 徐安冉终于大梦初醒一样,这会才呜呜地哭了起来,伸手指着男人戳了半晌,喉咙里断断续续地哽咽着,却愣是气的一句完整的话都说不出来。 温浅头疼地捏了捏眉心,觉得自己今晚真是不枉此行。 女人倒也算个拎得清的,很快搞清楚事实,松开还在小声解释的男人推去旁边。 大概是觉得自己兴师动众折腾这一趟面儿上有些挂不住,这会视线由上及下地在温浅身上扫了一遍,以女人的角度与直觉做出一个简单分析,格外不屑地笑了一下,抱臂倚到吧台上,迅速换了一种表情。 “这事怎么着也得给我一个说法,” 说完,朝徐安冉勾勾手,摆出一张高高在上的圣母脸:“你来,跟我说说,你们都发展到哪一步了,咱对上号,最后你再道个歉,这事就算了了,男人我自己回家收拾。” 温浅无语地低呵一声,心道,这位新时代大妈还真是让自己大开眼界。 徐安冉往温浅身后躲了躲,不为所动。 温浅摇着头笑笑,手指在吧台轻敲几下。 “至于发展到哪了,您要是心里没个数,还至于今天闹到这里来?这么多人看着呐,您就不怕有热心群众拍下来,传网上去,您这单位同事和左邻右舍也跟着过把眼瘾,” 温浅朝她背后的热心群众点了点下巴,声音陡然冷到冰点:“道歉就免了吧,或者,人我也替您收拾了?” 温浅淡淡勾唇笑,这幅由始至终都漫不经心的姿态,让女人深觉落败,彻底急了眼,她恼羞成怒地又一次挥起手掌,眼睛瞪得浑圆:“死丫头,你敢!” 温浅轻松扣住那只手腕,没下多大力度地拧了一下,女人立马闷哼一声,五官痛苦地扭曲成一团。 她轻轻地笑,空着的那只手落在吧台继续无聊地敲着,给她认真纠正:“我可不是死丫头,我是小太妹。” 女人揉着那只像是要脱臼的手腕哼哼半天,视线不经意扫到温浅锁骨间的那枚项链吊坠,顿时敏感地眯起眼睛,似乎是在确认什么。 很快,她重新舒展开眉眼,自认优雅地微微一笑,终于找到给自己扳回一局的筹码。 温浅被她笑得有些奇怪,忍不住皱了下眉,垂眸看她。 对面,不知是不是刻意在配合接下来有趣的一幕,DJ喊麦结束,翻天的音浪渐渐落了,硕大空间里只剩余音回荡消散,舞台缓缓落回地面,驻唱女歌手抱着吉他上台,眉眼低垂,安静拨动琴弦,是那首《借我》。 曲调很温柔的一首歌,温浅有段时间一直都在睡前反复循环播放。 四周陡然陷入了难得的安静。 女人又扫了眼那条项链,不屑地翘起一边嘴角笑了几声,阴阳怪气地说:“我奉劝你啊,买A货的时候最好先去正品专柜看一看,买不起,开开眼面也是好的,省的最后戴一高仿还被人看出来,当众揭穿,多跌面啊。” 温浅配合着吃惊了一下:“A货?” 女人看她这幅丢人还不自知的反应,心里更得意了,似乎把老公出轨这档子事都给抛去脑后,开始语重心长地给她普及常识。 “你还不知道吧,就你戴的这款项链原型,温氏珠宝的新品,L&X系列,温氏长子温霖为了妹妹独创的一个全新系列,也是他首席担任设计师的处女作,这款项链是系列首推,现在还在预售阶段,纯手工打造,限量版,全球只有二十二条,别说中国区没得卖了,你就是去英国总部也不一定买得到,” 女人翻着白眼哼笑一声,没尽兴似的,她视线上移,最终停在温浅擦着复古红的唇瓣上,继续苦口婆心道:“项链戴一假的就戴了,小姑娘爱显摆,这都能理解,口红可千万别买些假货,像那些什么淘宝爆款,某某韩剧同款之类的,擦了对身体不好,尤其女孩子,真的。” 说完,还长辈般叹了口气。 温浅这次是真真切切地笑出声来。 女人愣了一下,慢慢收起表情,不明所以地看她。 温浅拖着格外清淡的语气问:“那你知道这款项链为什么全球限量只有二十二条吗?” 女人眉心微微一蹙,没接话。 这个俨然更加专业的问题,她其实并不了解。 “因为温霖的妹妹今年刚好满二十二周岁,” 说着话,温浅把皮衣拉链向下拉,露出V领白T上精致的锁骨,她将那个坠子捏在指尖,很配合地低眼认真看了下,继续问:“那你知道这款项链的两个扣环圈为什么是心形而不是普通的圆形吗?” 女人盯着她捏在指尖的吊坠,大脑开始有些发懵。 温浅满意地勾了下唇角,把吊坠放回锁骨间,揉了揉额角,有些漫不经心地说:“因为温霖的妹妹有个小名,叫温心心。” 说着话,另外一只手已经伸到吧台,摸到自己那会擦完还没来及收起来的黑管口红,特意配合地举过头顶,借着右上方的旋转射灯眯眼细细地看了一会儿,又很无辜地跟女人求证:“这也是A货?” 那管口红女人只看了一眼,Serge Lutens,因为它的造型实在太别致,连logo都不需要看就已经知晓了品牌。 温浅拉开皮衣拉链把口红塞进去,对女人微微一笑:“忘记做自我介绍了,我叫温浅,也就是温霖的妹妹,认识你很高兴。” 女人脸色瞬间变得灰白一片,整个愣到连眼睛都忘记眨,彻底石化,杵在原地一动没动。 温浅扭头对同样呆若木鸡的徐安冉眨眨眼,徐安冉立马会意,把她扔在吧台上的头盔抱到怀里,抓过手机和钥匙,紧跟上她离开的脚步。 温浅走出几步,想起什么,绕开徐安冉又退了回来,贴在女人耳边,低声说:“忘了告诉您,这款项链啊,您不符合购买资格呢,我哥说了,剩下的二十一条,销售对象仅限单身的……小太妹。” Chapter 3 似曾相识 徐安冉亦步亦趋地跟在温浅身后走出酒吧正门。 温浅从她手里拿过自己的手机,跨坐到摩托车上,低头开始戴手套。 “这下死心了?” 徐安冉用力点点头,点完又觉得不对劲,呜呜两声开始摇头。 温浅把头盔从她怀里一把扯过来:“我发现有段话特适合你。” 徐安冉委屈地吸吸鼻子:“什么话?” “都说,喝酒不要超过六分醉,吃饭不要超过七分饱,爱人不要超过八分情,但,大多数人经常都是喝醉,吃撑,再爱成傻逼。” 说到这,温浅笑了一声,缕着发际线抓了抓头发,准备戴头盔:“这是原话,一字不差,出自关东野客。我再加一句,你就是这大多数人里的傻逼,每样都占了。” 徐安冉被温浅从善如流的一段话训得懵懵的,看她利落戴上了头盔,又开始呜呜地哭起来。 温浅不耐烦地皱起眉看她,朝后甩了下头:“上车,我送你回家。” 徐安冉还是一昧摇头,声音越哭越大,抽噎着说:“我上周还送那渣男一块手表呢,两个月的工资。” 温浅:“…………” 温浅无语地翻了个白眼,头盔一把摘下来扔她怀里:“也就是说,你把出卖我的那点钱都用来给渣男送手表了?” 这句话一出口,徐安冉大概是真的觉得肉疼了,突然蹲在地上,抱着头盔就开始往死里哭,一句话也不说。 温浅也气得够呛,起身把摩托车重新撑好,走过去弯腰摸了摸她的头,声音忽然温柔下来:“冉,我再送你一句话,” 听着哭声像是弱了,她声音平静:“我去年买了个表。” 徐安冉,“……” 不出五分钟,温浅拎着一条男人西裤从酒吧门口出来。 经过小服务生身边,察觉到那两道亮的灼人的视线又一次落在自己脸上,像是要烧个洞出来,温浅扭头朝他微微一笑:“你猜对了,我就是飞车党老大的女人。” 服务生:“…………” 徐安冉早都不哭了,这会目瞪口呆地看着温浅朝她得意挑眉,摊平手,那块浪琴就完好无损躺在她细白的掌心。 徐安冉抱着头盔站起来:“你,你还把他裤子扒了?” “这种男人,我”温浅差点蹦个脏字出来,及时咬了下唇瓣,转而敷衍地朝她笑了笑,“那女人自己扒的,手表也是她亲自送到我手里的,想知道过程,下回给你讲。还有事没?没事上车,我送你回家。” 徐安冉摇了摇头,接过温浅递来的那块手表,看她重新戴好装备,忙摆着手推脱:“我自己打车回就行,坐这个,我害怕。” 温浅也不多说什么,朝她摆摆手算是告别,低头插好钥匙,打火启动摩托车。 耳边就在这时破空般响起两道质感不一的引擎声,一强一弱,其中一道还异常熟悉。 温浅下意识扭头去看,视线还未来得及完全聚焦,一抹白色暗影就从自己身旁迅速掠过,不出几秒,又一道红色暗影紧随其后,齐齐朝正前方疾驰冲刺。 心脏像是感受到召唤,很用力地跳动了一下,有什么东西,似要破茧而出。 她眼睛微眯起来,近乎条件反射地锁定住那道即将消失在街道拐角的暗红,同时,手下油门反复拧到底,给油,松离合,R1独有的引擎声瞬间迸发,给这沉眠中的孤巷扯开一道长长的口子。 天知道她有多需要发泄自己心底那压抑的快要疯掉的情绪。 徐安冉还没反应过来发生了什么,面前的一人一车已经撕破风冲入了黑暗,瞬时便没了影。 ***** 从第一个路口转过弯,温浅先是缩短了与那道红色暗影的距离,她的加速很有技巧,循序渐进,稳而轻快,并不是一味的猛加马//力。 对方似乎察觉到什么,歪头朝后看了眼。 路灯在轮胎下晕开淡淡的一排昏黄,像是铺开了一匹没有尽头的素纱幔。 车速太快,隔着全封闭的头盔并看不清对方容貌,温浅回视了他一眼,顺带看清了他的骑座,本田NC750X。 她唇角勾了一下,迅速别开眼,享受着那道风被引擎震碎后的嘶鸣,油门反复加到底,车身忽然一个急促猛冲,成功将那辆丰田甩到了车尾。 她轻抿一下唇,发现好像并没什么太大的满足感。 正前方,八百米左右是一个左转路口,直接通往西元路,路况宽阔而空荡,一个小时前,温浅经过的时候马路上车辆就已经寥寥无几了。 天时,地利皆具。 而且,有趣的是,随着与前面那抹白色之间距离的逐渐缩短,她发现对方的车型竟和自己相同,所以不难解释刚刚那道引擎声带给自己的触动。 她喜欢势均力敌的较量。 温浅轻咬了下唇角,这是她在做出抉择时惯有的小动作。 她眼眸半眯起来,投射到对方背后的目光像是饿兽追逐猎物般兴奋,在那人车身由于惯性向左倾斜,正欲转弯之际一个插塞便冲了过去。 虽然大脑有瞬间迟疑,自己并没有佩戴护膝,压弯时擦伤的可能性以及受伤程度并无法预估。 但浑身的血液都在一刻疯狂奔涌,逆流,将她仅存的最后一丝理智轻易冲垮。 她身体朝左外侧挂出一半,手上握把力度收紧,速度未有丝毫减慢,驾驭摩托车随身体角度朝左下地面急速倾斜,膝盖将将擦地,轮胎半侧腾空,一秒,两秒,一个完美的压弯,人车合为一体般灵活的在转弯之际将那道白色暗影甩在身后。 身体重新跨坐到摩托车的那一瞬,她觉得,滞在胸口很久的那股抑郁砰然就碎开了。 那声音散在风里,穿过头盔,滑进她的耳蜗。 是的,或许她早该让自己这样放肆一回。 温浅以为,这场飙车到了西元路才算是正式开始,前面最多只能是场前热身,更何况,自己甩的是两个男人,照常理,对方不得为了那些什么大男子主义之类的跟自己拼了才对? 而事实上,身后那道引擎渐渐熄了,随后,是被甩出很远的那辆本田开过来,也停在她的车尾之后。 全部偃旗息鼓。 温浅无语地低呵一声,心道,瞎子都能看出她是一女的吧?还真被人当成飞车党老大的女人了? 把摩托车刹住,温浅甩过车尾,距离不到十米横在了那一白一红两辆重机车正前方。 身后。 有两道目光穿透浓浓的夜色笔直地落在她身上,审视,精锐,沉而深, 是一种莫名的压迫感, 竟有些似曾相识。 她抬起头,直接看向白色R1车上的男人。 仿佛是一种潜意识,就很确定是他,而不是旁边的人。 事实证明,她的潜意识没有任何失误。 因为本田上的那小子正在认真地观摩着她的车。 两道视线在薄雾中相撞,并没撞出个所以然,很快又错开。 职业使然,温浅几乎是无法自控地朝下看去。 黑色风衣,身姿挺拔,肩膀宽度恰好,整体偏瘦,却又隐隐蕴含力量,支在地上的两条腿修长,目测身高应该在一米八五左右。 如果要分类的话,大概属于中等偏上级别? 唯一的缺陷,看不到脸,还有最关键的,唇。 欣赏完大致的整体,她视线又落回去,是不得已,因为对面的男人还在继续盯着她的眼睛,甚至已经隐隐生出些寒意。 她慢慢眯起眼,忽然就来了兴趣,想看个所以然。 头盔是全封闭,隔着彼此两面挡风玻璃,仅能看到对方眸色很沉,眼底是抹浑然天成般的郁色,眼窝仿佛比常人要深,甚至温浅在看清这双眼睛时,竟恍惚间生出一种错觉, 对方难道是个混血儿? 很快她又否定了这个念头,从刚刚的整体观察来结合分析,他是中国人。 视线顿留不过几秒,温浅已然没了兴致,重新拧动油门,朝二人竖了竖中指算是打过招呼,启动车子,掉头绝尘而去。 Chapter 4 Asa R 利秀把头盔摘下来,愣愣地说:“老大,这女的也是你粉丝?这也太生猛了吧,用这种方式泡你的,还真是史无前例诶!” 白纪然扭头看了他一眼,颇有不耐,微微蹙眉。 只是这一扭头,利秀又有了新发现,他抬手指着白纪然自上而下划过一遍,像是发现了新大陆:“老大,那女的铁定是你粉丝,你没发现她跟你连装备都是同款吗?车是R1,头盔好像也是Arai RX吧?你全白,她全黑,卧槽,压弯技术比我都专业,厉害了!” 利秀是个没眼力的,如此分析一通后还在自顾自追问:“我刚都开到两百三了,那女的竟然不带卡顿的,两秒就把我甩车屁股后边了,老大,你刚转弯的时候开到多少了?” 白纪然:“…………” 顿了下,他低声敷衍道:“两百六十七。” 利秀听完激动的差点没把车扔了:“卧槽卧槽!那她刚刚压弯甩你的时候不得爆表了啊!” 白纪然越发觉得自己今晚也真是奇怪,从答应利秀飙车开始,到刚刚莫名其妙地回想车速。 切断利秀继续发挥的机会,他收回视线,点火拧动握把,淡淡地说:“你去接初言,我先撤了。” ***** 温浅回到公寓之后先泡了热水澡。 完全舒展开身体,躺在水温适宜的浴缸里,她望着天花板长长地松了口气。 头竟然不疼了,结束那场短暂飙车之后,不治自愈。 类似这样的情绪发泄并不是没有过, 但已经被温霖严令禁止了。 她想,或许她天生就不合适太过安稳的生活,例如这三个月以来的无所事事,她并没有一丝一毫的轻松,反而能把她逼疯。 她渴望不停地走,不停地去发现各种新奇的事物,最好一辈子都不要停下来。 也不知道这是遗传了谁, 爸爸?并不是,否则他也不会白手起家,仅用了十多年,便在英国一石一砾的搭建起温氏珠宝的王国。 温霖,似乎也和她性格迥异,他会按部就班的听从父命,学什么专业,接触什么朋友。 妈妈?她对于母亲,并没有太多印象与记忆,所以也无从得知。 当然,今晚的事情如果被温霖知道,免不了又是一顿家训。 温霖似乎很热衷于管束她,无论是在英国家里,还是远隔千里。 她有时候都会想,是不是他不满爸爸对他的约束,所以都原封不动地发泄到了自己身上。 当然,不能否定,温霖对她的疼爱,事无巨细的宠溺。 阖眼休息了几分钟,她从旁边浴台拿过手机看了眼,凌晨一点二十。 从浴缸起身,捞过那条黑色浴袍穿上,腰间的带子随意打个结,她赤脚站在浴镜跟前,黑色布料柔软的包裹着女人纤瘦而肌理匀称的身体,是两种极致的颜色反差。 镜中,她颈部那片裸露在外的肌肤白的有些晃眼。 她其实并未过分在意过自己的皮肤状态。 她倾身朝镜面凑去,落在镜中的视线下移,缓缓落在唇上。 卸过唇妆的唇瓣呈现淡淡的玫瑰色,水光莹润,保养精致,看不到丝毫唇纹与口红残留的黯淡,她满意地轻抿下唇角。 她必须对自己的唇负责,因为她接受不了没有口红的生活。 温浅拿毛巾擦着湿发朝画室方向走,脚步停在紧闭的房门外,将门轻轻推开。 视线垂直落到地面,原木色地板干净的一尘不染,顺着地面纹路继续流淌,视线上移,画板上的油布还是夏天时的那张,已经微微泛了黄,左边,工作台上整齐的摆放着她全部的作画工具,罗列井井有条。 就是这幅状态,令她抓狂的连续半个月都在失眠。 不该是这样的,她喜欢她的画室是乱的,最好脚边都是揉成团的作废的画纸,光脚踩上去,脚心会被纸团的折痕扎到,既疼又痒,工作台被颜料染成彩虹色,画布画纸都被风吹散开,整个房间乱成一团。 生气,鲜活。 最好,一推开门就能闻到浓重的,油彩将干未干的味道。 可现在,太冷了,安静的像是连空气都死掉了一样。 她的脚步停在门沿外,一步都没有迈进去。 这是她近些天来临睡前都在重复得一件事情。 她得给自己施压,得去找,找她的灵感,找那个让她产生灵感的模特。 门被重新关好,她的手贴上墙面,顺着脚步的流向,一路把廊灯全部灭掉。 黑夜在她身后铺开一条长长的纱帏,薄如蝉翼。 她光着脚踩在暗与亮的分割点,表情冷淡,身体隐在那里,像是个有着双重人格的分裂者。 喜欢一样东西,会喜欢到整个人都疯掉,反之,厌恶一样东西,要么把它毁了,要么不屑到看都不看一眼。 所以她最欣赏的女人不是赫本,而是杜拉斯, 她可以极端地承认,如果我不是一个作家,会是一个妓//女, 杜拉斯说,爱,渴望拥有另外一个人,渴望到想将其吞噬, 可惜,她还从来没有遇到过这样一个令自己疯狂的爱人, 喜欢的东西倒是有过, 也都得到过。 用徐安冉的话来说,她这样很酷, 用温霖的话来说,她这样很作,是有病。 她觉得,这不过是在取悦自己而已,哪来的那么多别人说。 把身体扔去柔软的大床中心,温浅睁着眼睛笔直地望向天花板,张开嘴深深地吸一口气,再缓缓吐出,像是条被搁浅在岸边,即将濒死的鱼。 这是她无聊时分一个人的消遣。 她总觉得,自己似乎一直在寻找什么,可是,她想不起来,这种感觉很空洞,却一直存在。 过了会,隐约想起还有件事情没做,她爬起来,身体靠去床头,捞过手机,打开微博界面。 点进搜索一栏后,她闭上眼睛揉了下眉骨,竭力回想,徐安冉最后交代自己关注的微博用户名是……Asa? 输入,搜索,再点击用户一栏。 排在首位的是一个名为Asa R的用户, 但,粉丝数为0? 她很确定,这一定不是徐安冉口中那位大老板的微博账号。 可又像是冥冥之中的某种牵引,她竟然鬼使神差地点进了这位冷门博主的主页。 关注,零,粉丝,零,简介,空白, 最新的一条动态发布显示为七分钟之前。 更博还算频繁? 她哼笑一声,纯粹是好奇心驱使,指尖向下滑,还并未做好心理准备,那条七分钟前最新上传的视频便开始了自动播放。 屏幕界面出现一个头戴黑色鸭舌帽的男人,帽檐压得极低,半张脸都隐在阴影中,看不清真实容貌。 房间光线黯淡,似乎只开了暖灯,男人背坐在窗帘大开的落地窗前,双腿微敞,身后那一片黑到纯粹的夜幕和盏盏繁星皆沦为了背景,像是一张浑然天成的舞台幕布。 他怀里抱着一把木吉他,眉眼低垂,指尖在琴弦轻抚着,指骨修长,动作熟稔。 视频的进度条在无声缓冲,目测整体长度大约在五分钟左右。 温浅换了个姿势,像是突然来了兴致,翻身趴到床上,手机捧在手里,点开了视频界面,继而放大,视线也随之上移,是一个久而久之早已养成的习惯,目光焦点率先落在男人的唇上。 刚刚好。 就在同时。 清透的弦音从手机飘了出来,简单而安静,在这清幽的夜里,空灵的有些不真实。 那是一首老歌的开头,她再熟悉不过。 男人微启唇,音色慵懒而低迷,仿佛只是随意地沉吟般,音调是标准的伦敦腔,任她在英国生活了近二十年都挑不出丝毫瑕疵。 Hey Jude don’t make it bad Take a sad song and make it better …… 后面的歌声她完全听不到了,因为浑身遍布的血液,每一个细胞,甚至是全部的毛孔,都被男人的唇引燃了。 唇形极其饱满,唇峰弧度柔和,唇色是健康的红,似乎,比常人还略深一度,下唇微厚于上唇,隐约间,她似乎还看到了下唇唇心那道浅浅的美人裂。 界面无法放大,视频中光线晕暗,可这都不重要, 因为有些美,只需要那一个瞬间,一眼足矣。 她从未见过有男人的唇生的如此令人怦然心动。 恍惚间,她感觉到,自己的手,又活过来了。 单论现在社会女人的审美观,似乎男人唇形为刀削般薄唇最性感。 温浅却恰相反。 她喜欢极了这种微厚的唇形,连她自己都找不出原因,近乎偏执。 美人裂,于她而言,是一种缺陷的极致美感, 现在,这两种美结合到了一起, 她清晰地听到,死寂了近一百天的灵感在体内疯狂叫嚣,冲击着她遍布在浑身上下的每一个感官,连头发丝儿都在跟着轻轻颤栗。 她不知道女人高潮会是怎样一种巅峰愉悦, 但在眼下,她觉得,与身体此刻那种灵感地翻涌冲撞相比,一定不过如此。 ***** 她是唇控,在年纪很小的时候就开始了,走在大街上,她会不自主的观察每个人的唇形,然后按照自己的标准,在心里默默分类,一二三级。 温霖说她这是一种病态。 包括她从十六岁那年开始,对口红近乎痴迷的程度,一直到现在,越发疯狂,温霖甚至几次特意回国要带她去看心理医生。 她自然有自己的一套说辞。 所以她是印象派,所以她画不来写实派, 所以有了《遗世—双生》,《遗世—清舞》, 因为她遵循自己心脏每一次真实地触动, 她爱自己拿起画笔的手,也爱自己这近乎病态的审美, 她觉得,这世上有那么一类人,天生就适合做自己画笔下的模特,别人不行,就得他们,同样,除了她,别的画家也不行。 这是她与他们关乎灵魂的一场沟通,因为有些美,连他们自身都不曾知晓,她负责发现,负责用自己的方式,糅合自己的感情,将它们完美展现在画布之上,这是她拿起画笔的动力与初衷。 她曾经为一对患了癌症的双胞胎姐妹和一名跳芭蕾舞的女孩所震撼, 而现在,她第一次将自己对唇的偏执与作画灵感结合在一起, 她差点被这个念头燃爆。 那首歌她并没有听到最后,因为她实在按耐不住自己蠢蠢欲动的双手。 温浅抱着手机在床上翻了好几个滚,最后把头发抓得一团糟,甚至触及屏幕的指尖都激动的有些颤抖。 她要关注他,然后发私信给他,邀请他做自己的模特,无论他提出任何条件,任何要求。 没什么是不能满足的。 正要点击关注,她指尖微顿,又返回去看了眼挂在自己主页的三百万粉丝大军,点着下巴想了想,切换微博账号,登陆小号,温心心,重新搜索Asa R,将他的粉丝数量成功变为了一。 Chapter 5 你完了 这夜的失眠没有丝毫好转。 甚至还更加变本加厉。 温浅推开眼罩的时候,整个卧室仍旧陷在一片沉沉的昏暗中。 她眨着眼,恍惚了一下,以为自己这是直接睡到第二天深夜。 大脑放空了片刻,她才记起,卧室的窗帘两天前刚换成了高遮光。 来不及开灯,她摸到手机,有些迫切地打开微博,翻看私信。 空白一片,并没有如期的未读信息提示。 可唯一有了变化的是,那几条她反复确认到天色将白的信息状态变为了已读。 她在心里低骂了一声。 摁了摁太阳穴平复心情, 她窝到床头,把手机捞过来,打开那个让她爱恨交加的对话框,编辑, 你完了。 ***** 公寓练习室里。 利秀站在墙镜对面,双眸轻阖,跟随音响里碰撞出的动感鼓点节奏轻点着头,偶尔会打个响指,惊喜地睁开眼睛,遵循突然迸发的灵感即兴跳出几个动作。 新歌正在进行前期舞蹈编排。 “老大,”利秀一个帅气的原地旋转,看向陷在懒人沙发里,正单手转着手机,似乎有些心不在焉的白纪然。 “刚刚那段Locking怎么样?” “嗯?”白纪然闻言抬头看他,轻轻挑了下眉,似乎并没有听到他具体在问什么。 利秀不以为意地耸了耸肩,又转回身去,从镜子里看他一眼:“老大你继续,难得你也有走神的时候。” 白纪然淡淡勾唇,交叠在一起的长腿舒展开,把手机扔到对面矮桌上,起身朝利秀走过去,拍了下他肩膀,突然问道:“你微博用的多么?” 利秀很明显地愣了一下:“还他妈可以吧,粉丝有几万,妹子们也偶尔留个言要给我生猴子什么的。” 白纪然眯眼上下扫他一遍:“你他妈本身就像只猴子。” 利秀:“……”有像我一样跳舞帅炸天的猴子吗? 他挠了挠眉骨,不明所以地看着白纪然。 “我的微博粉丝,变成了一,”说到这,白纪然皱了下眉,声音里都是无端的烦躁,“这人是怎么搜索到我的?” 利秀再一次:“……” 老大不愧是老大,纠结的问题果然和他不在同一层面。 他正考虑要怎么解释这个颇有深度的问题,练习室的门就被从外面猛地推开,初言拿着一张外卖单拍到白纪然身上,打着哈欠把自己扔进懒人沙发。 “待会吃什么?” 白纪然把外卖单扔给利秀,自己转身出了练习室。 他去阳台抽烟。 有个微妙甚至是可笑的念头一直不受控制的在心底叫嚣,拼命朝外涌,最后滞在了胸口的位置,很闷,他压不下去。 房门被白纪然随手带上,没有完全关严。 利秀望着那条门缝眨眨眼,扭头看向初言,后知后觉想到一个问题。 “老大刚开通的微博,第一个粉丝不该是新手指南吗?我记得我去年开通的时候就看那货不顺眼,自己还没办法移除来着,老大跟新手指南较什么劲呢?那明明是系统自动关注的啊。” 初言闻声掀了掀眼皮,像看个白痴一样地瞥了他一眼。 “老大说的,是人。” 他拿过白纪然扔在矮桌上的手机,轻车熟路输入密码,打开微博客户端,看了眼挂在粉丝榜上那个孤零零的“温心心”,又警惕地扫了眼门口的方向,关掉微博界面,把手机原封不动放回去。 “老大昨天下午开通微博的时候,给新浪客服打过电话,为了移除新手指南那个粉丝,他直接预付了一年的微博会员费。而且,只付钱,不要会员。” 说到这,顿一下,又补充,“他打电话的时候我刚好听到了。” “卧槽,老大的强迫症已经到了这种程度?” 利秀惊讶了几秒,小跑过去,拖着懒人沙发挪到初言旁边,压低声音追问道:“粉丝零,关注零,那老大发微博给鬼看呐?” 初言朝门口的方向抬了抬下巴:“你去问问老大,昨天发的那段视频是不是给鬼看的?昨天什么日子,你丫的真不知道?” 利秀从来都抓不到问题重点,不甘示弱地继续追问:“什么视频?你怎么什么都知道?快告诉我,老大微博用户名是什么?我就偷偷看一眼,肯定不评论不留言不转发。” 初言抿了抿唇,眸底的戏谑一闪而过,表情很是平静地反问:“我冒着被弄死的风险偷听来的,为什么要告诉你?” “我日,”利秀气的从懒人沙发上直接跳了起来,隔着空气抬手用力戳他,“那你给我开这个头干什么?不知道好奇心会害死很多东西吗?我不想杀猫!” 初言被气笑,摇着头瞥他一眼,起身走到音响旁,打开被暂停的新歌曲目,按下重新播放。 “新歌的编舞编完了吗?跳给我看看。” “老子没心情跳了!”利秀重重地把自己摔进沙发里,随口抱怨一句,“舞编完了有个鬼用,我现在就是一酒吧打鼓的。” 他望着天花板长长叹了口气,声音忽然就轻了:“半年都没有接过商演了,再这样下去,我这个天才是会被湮没的。” 初言挑眉:“后悔了?老大如果还是执意不肯出道,怎么着,你要退出?” 利秀静默半秒,突然爆发似的一吼:“我跟着老大就没后悔过,不出道就不出道!” 说到这,又觉得哪里有些不大对劲。 眯眼打量了初言几秒,他咬咬牙,起身踢开沙发大步朝墙边走去,一把拎起初言衣领子,像个愤怒的小野猫:“别给我激火,你以为我看不出来?你就是眼红老大喜欢我比喜欢你多!” 初言垂眸,淡淡看一眼利秀抓紧自己衣领的那只手,笑道:“秀儿,你不能走,你走了,我跟谁搞基啊?” “啊,卧槽,”利秀顿觉头皮一麻,菊花一紧,身体像被瞬间掏空一样陷入了深深的无力状态。 他万分惊悚地瞪着初言,摇摇头,表情凌乱,一步步往门口的方向后退。 初言深情地望着他,眼底尽是依依不舍。 利秀转身就跑。 门这是忽然被从外面推开,白纪然看了眼似乎马上就能哭出来的利秀,视线最后落在笑得一脸戏虐的初言身上,低头哼笑一声,直接推着人回了房间。 “要不以后你们两个住一间,我把隔壁租出去,还省点经费。” 初言哈哈大笑,拍着手叫好,勾住利秀的肩膀把人往自己怀里搂,朝白纪然挤眼:“老大,我谢谢你啊。” “啊,”心脏痛的猝不及防,利秀捂着胸口,气地直跳脚,就连打掉初言搭在自己肩膀上的胳膊都一副嫌弃万分的表情,最后咧着嘴一溜烟躲到白纪然身后,才敢抬手指着初言厉声威胁,“你信不信,我待会把这事儿发微博里,我那些小老婆们晚上能去酒吧蹲点,找你拼命?” 初言摆摆手说不闹了,从口袋里摸出手机,边解锁边问:“晚上吃什么你们要是没意见我就直接订了?” 利秀一本正经的措辞冥思,准备更新微博动态,没理他。 白纪然揉了揉眉心,淡淡道:“随便。” 私信框里那个女人的名字总在一遍遍从脑海闪过,像是某个特殊信号,被按下了无限循环,勾起心底那个深埋久了的念想开始蠢蠢欲动。 抽完两支烟,没用,什么也没压下去。 他想起了梦里的那个小丫头,因为这个女人和她有着相同的姓氏。 白纪然烦躁地捞过手机,打开百度,输入“温”,点击搜索。 排在搜索页面首位的,是温氏珠宝的中国官网,下面依次是一些关于温氏的新品发布会链接,包括一位温姓女星的百度百科,再往下,是温氏珠宝的公子哥温霖的几条小道报道。 没有他想看到的信息。 时光染白了太多记忆,印象里的那一天,已经有些晦涩不清。 英国,温家。 只有这一个模糊到缥缈的轮廓。 甚至再多一点,哪怕一点,他都不曾抓到。 那一念,像是一座虚绘出来的空城。 是不是只有在梦里,才真切的出现过? 那些东西,他没想过再去触碰。 有些人和回忆,只是想起来,都很疼。 他从不相信什么命中注定。 太多所谓偶然的发生,都是蓄谋已久。 人类数以亿计。 哪儿来这么多机缘巧合? 上辈子得把肩膀都擦破了才能换一次这辈子的千里有缘来相会吧? 他冷情,厌世,也恨极了,那个名为“命运”的诅咒。 那道刚激起一层细微水花的浪潮,被劈头盖脸翻涌而来的乌云湮没,压制,很快又沉沉地落回了心底。 其实,连痕迹都从未真正留下。 Chapter 6 生病的孩子 PUB的地址是温浅临时敲定的。 最初只是想单纯的吃个晚餐,骑车经过这间名叫“尘迷”的清吧,她又临时更改了行程,掉头绕回来,给徐安冉打电话。 说不清原因,大概是因为“尘迷”的谐音? 是以,她对那位Asa R先生已经近乎沉迷。 时间尚早,暮色将至未至,红霞漫天,清吧里顾客寥寥数几,安静的有些冷清。 这间清吧很小,温浅进门后便发现,内部格调风格与“尘迷”这个总有些令人浮想联翩的名字简直大相径庭。 太文艺。 烟灰色砖纹壁纸,原木酒枱,墙角搁置了一排斑驳褪色的复古书架,上面随意的堆放着几列看不清类型的书刊和一些挂着划痕的黑色作废唱片。 舞台并不大,背景墙颜色稍深,是渐变的淡褐色,一架电子琴,一组架子鼓,一把吉他,一支立式麦克风和谱架,几乎就占据了一半的空间。 吊灯都是些绘着古香古色水墨画的油纸伞,天花板则装饰成了夜幕下的星空色。 温浅瞥了眼趴在吧台上那只半阖眼假寐的英短,忽然就觉得,这个地方还不错。 她习惯性靠里排坐到一个偏僻的角落。 徐安冉赶来的很快。 她坐到温浅对面,先捞过鸡尾酒仰头喝了一大口,见对面的人迟迟没有抬眼看自己,于是敲了敲桌子:“诶,你怎么选了这么一地儿?不像你风格啊?” 温浅又看了眼那条仍旧显示未读的私信,撑着额角,语气低迷:“我可能是疯了。” 服务生端着那盘精致小量的沙拉过来,看了眼刚落座的徐安冉,对方笑呵呵的直接接过了他托盘里的餐,放到木桌中央。 “浅,你都点了什么呀?” 温浅了然地瞥她一眼,直接断了她的后话:“你的焗饭,海鲜,吃不完我跟你绝交。” 徐安冉不以为然地撇撇嘴,拿筷子敲一敲装沙拉的透明餐盘:“就这菜量,分分钟舔盘子好吗?” 温浅低呵一声,手指不受控制,又捞过手机确认了一遍微博私信对话框。 上菜的速度比想象中要快很多。 徐安冉看着那特大的一锅海鲜大咖有点愣了。 温浅从锅里夹了一段玉米到自己的盘子里,扫一眼徐安冉面前才动了一勺的焗饭,哼笑道:“不吃到舔盘子,今天你买单。” 话音才刚落。 身后突兀地响起一片尖叫与欢呼糅合在一起的女高音。 温浅探究地转过身,看向声源,也就是正对着她身后的另一头,那方不大的舞台。 一个反戴鸭舌帽,长相干净秀气,外形时尚的男生刚走上舞台,他取下支架上的麦克风,朝台下那群狂热尖叫的女生做出一个噤声的手势,而后将麦克风送去嘴边,眨着眼笑得一脸灿烂:“小姐姐们有没有认真想我?” 温浅轻轻地翻了个白眼,只觉得心道这孩子的举动真是幼稚极了,她没心情看下去,于是转回身继续沉默地啃玉米。 徐安冉目不转睛地看着舞台上的男孩,一双星星眼几乎要冒出桃心。 “好帅好帅,特别像韩国小鲜肉有没有?” 温浅漫不经心地说:“我见过更帅的。” 舞台上的男孩还在热情地与粉丝互动,台下音浪时高时低,气氛越发热忱。 徐安冉并没有认真去听她在说什么,又朝舞台方向看了几分钟,忽然掩住嘴,惊讶地叫出来:“这个更帅,我的天,浅,你快看!” 温浅懒得理她,索性头都没抬,继续安静地埋着头吸意面。 她是真饿了。 熬这一夜,也不知道牺牲了多少脑细胞。 热场互动终于结束,舞台下杂音骤散,逐渐归于安静,开始有吉他和电子琴的伴奏透过空气汩汩流转。 男孩的音色清澈柔软,唱的是那首《时间煮雨》,调子低缓而沉静,倒也丝毫没有违和感。 徐安冉激动地直拍桌子,被温浅警告的眼风扫了几次后才不得以淡定下来,她支起下巴一脸花痴地望着舞台方向,还不满足地抱怨道:“浅,我们为什么要坐这里,早知道就坐前排了,你看那些人多幸福啊,这么近距离跟小哥哥们互动。” 温浅没搭理她,很快便解决掉了那一整盘意面。 空荡荡的胃终于被填满,她从背包里的隔层拿出化妆镜和口红,垂着眸子细致补画被吃掉的颜色。 身后还在唱, …… 现在我想问问你 是否只是童言无忌 天真岁月不忍欺 青春荒唐我不负你 大雪求你别抹去 我们在一起的痕迹 …… 她指尖动作微顿,忽觉刚刚那道声音似乎是换了一种音质,竟莫名有些熟悉,还没来得及仔细探究,就听台下那群女生疯了般地大叫起来:“老大!老大!老大……” 呐喊声盖过了一切。 她无语地低呵一声,把口红收好,刚刚生出得仅此一点的好奇也被消磨掉。 “啊……”徐安冉已经不知道该用什么样的语言与表情来形容内心此刻的惊艳了,一个劲在温浅对面扭来扭去,眼睛都看直了。 温浅摇摇头,再一次捞过手机,确认那条私信的最新状态。 已读? 她反应过激地立马就坐直身体,又迅速确认一遍,“你完了”三个字前,真真切切的弹着“已读”两个灰色小字。 也就是,已读时间就在她开始用餐到现在的半个小时之内? 而唯一静止不变的是,对方仍旧没有给她任何回复。 胸口就在这时陡然涌出一团郁气,卡在身体,沉重的让她心烦气躁。 她把手机扔开,撑着额角用力闭上眼睛,深吸几口气,感觉全身的血液都在迅速朝太阳穴汇聚,像是要积攒力量突然裂开一样。 她第一次开始反思,温霖说过得那些东西。 或许,她真的该考虑一下去看看心理医生。 抛开画画不谈,她好像连正常的生活都做不到了。 思及此,她心脏的跳动忽然有些慌。 温浅迅速把口红化妆镜和手机一股脑都扔进背包,匆匆跟徐安冉扔下一句话便起身朝外走。 她不会放弃这个带给她灵感与悸动双向糅合的男人,但前提,她得保证自己,是最好的状态。 走廊的吊灯全都调成了暗橘色,正厅很空,只坐了两个身形高大的外国男孩在喝东西,其余的客人全都汇集一团,围簇在舞台下缘,或站或坐,是黑压压的一片背影。 通往那扇门扉的路并不拥挤。 温浅低着头穿过几排酒枱,脚步凌乱。 声音无法隔绝,仍旧在耳蜗飘浮,一曲毕,舞台上阳光秀气的男孩开始与粉丝互动,末了,着重提醒道:“下面是老大的July,规矩你们懂得!” 台下霎时便寂定下来,像是被按下静音键的影碟播放机,安静的宛若时间都陷入昏睡。 于是,紧随而至的那道琴弦拨动便显得格外空灵。 琴音波荡在静止的空气中,只一道,是一个开始的仪式。 动感的鼓点也相继迸发而出,敲响前奏。 I’ve been looking for a reason To have you in my arms …… 这首英文歌她并没有听过,节奏欢快而轻盈,律调里充满野性与张扬,但这音色里慵懒随性的质地她是熟悉的,而且,那种可以令她称得上毫无瑕疵的伦敦腔,至少,回国这四年以来,可以说是绝无仅有。 除去昨晚那首她翻来覆去不知循环了多久的Hey Jude。 温浅止住脚步,倏然回身,朝舞台方向看去。 心跳仍旧还是很乱,可此时的乱,又与一分钟前大相径庭。 那群前一刻还在晃动手臂或踮脚或推搡前拥的女孩已经三五成群落坐在舞台下方的几排顾客席上,大家全都很自觉地在遵守一种无形的秩序,场面一度令人感动。 所以她站在距离门廊几步之遥的大堂外圈,看向舞台的视野顺畅到没有任何阻挡。 她直接将焦点锁定在眉目低垂,握着麦克风沉吟的男人脸上。 舞台上方的转灯投射出霓虹色的斑驳光团,时而放缓,时而扑簌,从那张双眸轻阖,角度微低的脸上跃过,晕开深浅不一的几道阴影。 麦克风就停在他的唇边,距离很近。 视线里,她最为迫切的那个关注点,看得并不清明。 歌声还在继续, …… You should be here 唱到这里,他忽然睁开眼眸,抬高一直低垂的脸,下巴微扬起,视线从攒动的人头上方穿过,麦克风也随之换了角度,贴到了唇角。 歌曲正到高潮。 Baby baby I’m Baby baby I’m Doing what feels right Doing what feels right …… 她看清了全部。 与心底那场最直接的悸动,不谋而合。 温浅细致而缓慢地从那张唇上滑开视线,描画过他清冷近乎寡淡的脸,英挺的鼻,最后落在那双深而黑的眼眸里。 那是一抹沉到郁的颜色。 她听到,自己的心脏很用力的砰跳了一下。 她知道它想传达给她什么。 她缓慢勾起唇角,无声地笑了。 其实,生病的孩子,上帝总是格外偏爱。 Chapter 7 老大啊 温浅重新回到餐位上时徐安冉还在春心泛滥地盯着舞台的方向不能自已。 “浅,你刚刚怎么了?” 温浅把背包扔到软座角落,转身趴在沙发背上,懒洋洋地抵着下巴,以单纯欣赏的角度专注看向舞台上低眉侧目握着麦克风,完全沉溺在自己小世界的男人。 这张脸,那双眸,眼角眉梢自成风骨的忧郁气质,和他慵懒恣意的伦敦腔一样,她挑不出丝毫瑕疵。 如果说,画过他,无论是一个系列,还是唯此一幅,会成为她的巅峰之作,未来再也无法超越,在这个年纪,此种境界,她也甘之如饴。 这么些年了,从没有谁带给过她哪怕只此一般的心痒。 对,就是心痒。 过了几分钟,她才轻描淡写地说,“刚在找人,后来找到了,现在只剩等了。” 舞台上,伴奏声渐渐散去,余音潺潺地流失在角落里,全场屏息般的沉默几秒之后,男人喑哑的腔调宛若山涧回声,悠远而空寥地荡入心弦。 Show me how you feeling babe Show me how you feeling babe 台下是无约自守的两秒钟寂静,是滔天的潮汐狂澜席卷浅滩前最后的寂静。 麦克风从男人唇边移开,他像是刚从另外一个世界苏醒归来,缓慢地睁开双眸,似乎是歌曲开唱之后,第一次将目光真切地落到台下这群狂热的粉丝身上。 许是在配合歌曲终了的氛围,舞台上方的霓虹转灯停止闪烁,静静铺洒下几束暗暗的蓝。 是一抹迷离且神秘的色彩。 还很冷艳。 他以一个随意的坐姿靠在高脚椅上,单腿支地,另一条腿微屈起,显得小腿格外修长。 斜上方正有一束冷光从他肩膀的方向落下,是一道旖旎的分割线,半明半昧之间,那张脸像是打了一层野性的彩蜡。 他唇角轻抿着,极淡地弯了一下,是一个不易察觉的弧度。 其实大家早已尽收眼底。 又是一阵经久不息的欢呼与呐喊,带着热度的尖叫声快要刺穿耳膜,温浅很轻易便捕捉一个关键词。 老大?她很喜欢这个称呼。 温浅笔直地盯着他的唇看,也淡淡笑了一下。 她想,他真正笑起来的模样,或许能撩死人。 徐安冉也备受感染地站起身,抓着桌沿在原地梗着脖子张望:“开口酥啊,老大简直是帅的没有天理了,英文歌都能唱这么溜,转粉转粉!果断投入老大的怀抱!” 温浅眼看着那群迷妹已经再次拥簇上去,自己视线被完全阻隔,只能无奈地转回身坐下来,同时朝站在不远处的服务生招了招手。 徐安冉又不舍地张望几眼,才意犹未尽地坐回沙发上,往骨碟里夹了一只扇贝,边吃边嘟哝:“这家清吧请老大来驻唱简直就是自砸招牌,看完老大之后谁还能平心静气地吃饭呢?” 温浅瞥了一眼她的吃相:“那你真是对不起这一锅海鲜了。” 徐安冉顾不上反驳,又往嘴里塞了一只刚囫囵剥好的大虾。 服务生走近,微躬身,还没开口,温浅便直截了当地问:“可以点歌么?” 服务生微笑:“可以的,每首三百。” 对方说完,便从工作服的围衬口袋取出一张点歌卡给她。 温浅没接,扭头看了眼舞台上稍作休息正在喝水的男人,直接说:“The Beatles的Hey Jude。” 对方一愣,低头从歌单上快速梭巡一遍,而后抱歉地说:“不好意思,我们的歌手只唱自己比较拿手的歌曲。” 温浅:“这首歌就很拿手,你尽管去问,多少钱都可以。” 服务生摆着一脸纠结的表情朝舞台方向去了,徐安冉扔下筷子,不可思议地瞪着她:“浅,你也喜欢老大啊?还点一英文歌。” 温浅不紧不慢地从背包里取出化妆镜,认真检查自己的唇色,并不否定:“不是一般的喜欢。” 徐安冉愣愣地看她几秒,差点没哭出来:“这个回答简直是惨绝人寰啊,你怎么能喜欢老大呢,你不该喜欢老大啊,浅,你继续当你不食人间烟火的小仙女不好么?你这样一来,对我们这些普通人的攻击力太大了啊!” 温浅轻抿一下唇,拿开化妆镜平静看着她:“想太多对心脏不好,冉,你泡不到他。” 徐安冉被打击到,皱着鼻子委屈了几秒,不知想到什么,很快便收起那副苦兮兮的表情,往嘴里塞了一块抹茶蛋糕,义正言辞地说:“其实你说得也对,而且啊,像这种类型的男人只适合谈恋爱,根本就不适合一起生活,我也就三天热乎劲,权当追星,又不是大学时代,现在找男朋友,起码不得找一个有车有房,工作稳定,有固定收入的。” “对于这句话,我只能理解为是失败者的自我安慰,” 温浅轻笑一声,“而且,这么说来,我好像也是那种不适合一起生活的女人,那你说,两个同样抛弃生活的人,要真碰一块了,会发生什么?” 徐安冉脸上表情登时僵住,差点没被这个犀利的问题噎死。 同时,她一直默默地认定温浅可能是个Les的念头也在心里砰一下碎成了渣。 “对了,你那会说的等人,是等谁呀?” 温浅侧目看了眼站在舞台外缘正与服务生耳语沟通的男人,笑了一下,很自然地说:“老大啊。” 徐安冉震惊地直接站了起来:“我靠,原来你们早就认识?” “嗯,”温浅在那道早已算不上陌生的视线朝自己的方向锁定过来时,已经平静地转过身,“昨晚认识的,不,确切来说,是今天的凌晨两点。” 徐安冉,“……?”这难道就是传说中的有缘梦里来相见? 服务生是一路小跑过来的。 “不好意思,我们歌手真的不唱歌单之外的歌。” 对于这个回答,温浅并不意外,但她也微微蹙起眉,又确认一遍:“随便他开价也不唱?” 服务生轻摇头,脸上表情变得一言难尽:“老大说,如果您说出这句话,就让我回答您一句,这些钱,让您最好去医院看看医生。” “噗……”徐安冉一个没忍住,刚送进嘴里的鸡尾酒全都尽数喷了出来。 温浅冷冷地睨她一眼,一张脸气得惨白。 服务生挠挠头,深觉周遭气压已经低的令人皮肤生寒,于是很有先见之明地逃离了现场。 温浅深吸一口气,直接起身朝舞台方向看。 这一看,才发现前一刻还气氛高涨狂热的舞台不知什么时候已经空了,转灯变的只剩几道昏暗的黄,台上只剩那零散摆放的几件乐器还在孤零零地驻守着城池。 温浅第一反应,这个乐队是特么原地爆炸了吗? 她闭了下眼,迅速让自己冷静下来,一把抓起扔在角落的背包,疾步绕出视线死角,往门口的方向看。 不多不少,她刚好捕捉到那个长相清秀的男孩子离开的背影。 温浅轻轻地翻了个白眼,她实在无法理解,这位老大难道是有自闭症或者社交恐惧症?所以饶是自己变着法子在找他,也像是躲瘟疫一样躲掉? 她心道,要真是这样,她更得找到他,不是有病么,为民除害,那就一起去看医生好了。 温浅推开门跑出去的时候,这条不算宽敞的巷子早已不见了那几道人影。 她抓狂地跺了跺脚,手心刚抚上额头,就听耳边模糊飘来一道重机车的引擎声,在不远处的夜空中悠悠回响。 像是谁刻意留给她的记号。 格外醒人。 她就知道,上帝总是爱她的。 她循声转身,看了眼街道东向不远处的拐角,麻利跨上摩托车,解开吃饭时随手扎的丸子头,抓了抓头发,点火启动。 初秋的夜风已经很凉了,冷而硬,从脸上娇嫩的皮肤刮过,像生了锈的刀子在缓慢擦磨,微微刺痛。 她今晚出门连头盔都没有戴。 她用力咬一下嘴唇,后悔的简直胸口痛。 如果照昨晚的速度来飙,想要追上那辆车,估计她的脸和眼睛都能废了。 很显然,就像她能轻易认出他,他也同样从那一句话,一首歌,便认出了自己。 说明这人对自己还算印象深刻? 她觉得自己今晚的笑点有些奇怪,想到这里,竟神经病似的笑了一声。 Chapter 8 我就是这种女人 古巷深处。 温浅眯起眼睛,猛拧油门,下颌由于牙齿的过度咬合绷成一条紧致的弧度,灵活操纵车子急速甩过转角。 毫无预料的,一千米左右的正前方,发生了颇有趣的一幕。 有一位开着白色小跑的神助攻妹妹帮她把人拦了下来。 她顿时便放松了心底那根紧绷的弦,将车速匀缓降低下来。 温浅本想隔开一段距离,停车整理一下被吹成傻逼的头发,包括冻到僵硬的脸部肌肉,但是手和大脑似乎完全不能同步,这个念头才刚滑过大脑,摩托车便平稳停在了那辆红色本田旁边。 温浅整个懵了一下。 她从来没试过,肢体不受思维控制是一种什么样的体会。 这会儿又涨姿势了。 她真得好好谢谢老大。 其实从拐角处开出一半的路程时,那几道意味不一的视线便已经全都锁死在了她的身上。 至于现在,就更不用提了。 将摩托车熄火,温浅双腿支在地上,根本顾不得其他,把手套扯下来,有些狼狈地搓着手心。 然后揉了揉脸。 那几道视线的主人眼底情绪微变,还在看她。 气氛安静的十分诡异。 迎面一阵寂寂的夜风呼啸而过,她忍不住抱紧自己打了个寒颤,试着轻咬两次牙,发现颊边麻木紧绷的肌肉已稍微有所缓和,于是最后缕着发际线抓了抓被吹到打结的头发,正式抬起头来。 对的,这是除去昨晚的飙车,单线视频,清吧的偶然邂逅,她与那位极度神秘与倨傲的Asa R先生第一次正式见面。 就被毁成这幅鬼样子了。 被广大粉丝群众称之为老大的那人没看她。 或者说,应该是看了一眼,便冷淡地别过了头。 倒是距离她半米之遥的那辆车上,也就是被徐安冉称为小鲜肉的男孩以及坐在他摩托车后面,清吧里的那位吉他手,都在目光炯炯地打量着她,看起来惊艳极了。 她平静回视二人,想弯一下唇角,以示礼貌,可她牵了牵,发现自己还是笑不出来…… 于是,只能换了方式。 她朝前座的男孩比了比中指,是一个极具代表性的打招呼方式。 “我们昨晚见过。” “哦……”男孩拉着长长的尾音,眼睛和嘴巴同步张大,“我刚还和自己打赌来着……” 温浅还来不及思考,和自己打赌是个什么鬼,就被那道如猛兽嘶吼般突然迸发的引擎声扯断了思路。 老大这是生气了。 这场宛若来自外星球的寒暄被老大生硬打断。 她看向那人的侧影,轻哼一声,再勾唇角,发现脸部感官已经基本恢复知觉。 然后,那个长相甜美,一头优雅大波浪,内搭及膝连衣裙,露着修长美腿,外搭一件浅驼色羊毛大衣的洋娃娃女孩最后又狠狠地剜了她一眼,娇气地嘟起嘴,舒展开双臂挡在老大车前。 引擎声还在轰鸣,但也渐渐弱了。 温浅支起下巴,优哉游哉地看着那个方向,知道老大这是要讲话。 隔着头盔,男人低冷的嗓音便显得尤为不耐:“让开。” 温浅低头笑了一声,看一眼女孩横在石桥窄路上的捷豹小跑,心里不得不感慨一句,这停车技术还他妈可以,真是把路给堵得严丝合缝。 她重新将视线落回正尖锐对峙的二人身上。 以单纯看戏的视角。 女孩仰起脸哼了一声,又朝他走近一小步,将身体紧紧地抵在了车前:“我不!” 温浅轻踩脚撑,将摩托车支好,掌心覆到脸上,揉了揉,压低身子撑在车上,托着下巴继续看。 利秀深知白纪然的脾性,这会也顾不得对温浅的好奇了,着急道:“老大,我们掉头回去走另外一条路吧。” 女孩急了,白了利秀一眼,踩着优雅恨天高跳脚,是个小女人撒娇的姿态:“白纪然,你能不能好好看看我!” 温浅愣了一秒,而后缓慢地弯起唇角,轻轻重复一遍那人的名字:“白纪然。” 白、纪、然,她心道,自己未来枯乏而单调的生活,又多了一样喜好。 初言轻叹一声,搭在利秀肩膀的那只手原地拍了两下,然后伸过胳膊从腰后抱紧他,下巴抵在他后背,幽幽总结一句:“今晚这是要搞事情,大新闻。” “啊……” 利秀万分抵触地想要拿开他抱紧自己的手,扯了几下,对方偏像是八爪鱼一样把他抱得紧紧的,他痛苦地捏捏眉心,扭头苦着脸看温浅:“你怕别也是对我家老大图谋不轨吧?” 温浅没听清他在问什么,因为白纪然在女孩说完那句话,沉默两秒之后便取下了头盔,按照她的意思,由上及下好好地把人看了一遍。 ***** 头盔还抱在肘弯,白纪然眯了下眼睛,看似十分细致地将目光从面前女孩身上扫过一遍,最后落进她的眼睛里,语气冷淡:“看完了。” 女孩得意地抬了抬下巴,还顺带以胜利者姿态不屑地瞥了温浅一眼:“那你再好好考虑一下,要不要和我在一起呢?” 白纪然低呵一声,侧过头将视线落在路边那片暗如夜色的水面,声音彻底淡到连冷都没了:“考虑好了,不要。” 女孩脸色微沉下来,轻跺一下脚,仍旧不依不饶:“跟我在一起,我可以帮你的乐队出道,给你最好的资源,你想怎么玩都行,我爸是北栎传媒的股东,一句话的事儿。” 说到这,她又找回了那种高高在上富二代的优越感,不可一世地睨着面前清冷倨傲的男人。 白纪然仿佛听了一个冷笑话似的:“乐队想出道……” 后面的话并来不及讲出口,一直停驻静止的摩托车就在这时轻微的颤了颤,随后是一双纤细白皙的手搭到了他的双肩,由于摩托车型体设计的缘故,身后那个不请自来的女人随着后座稍高的起势从背后贴紧了他,刚搭在肩膀借力的那双手也随后滑下,搂过他的腰。 从善如流的一套动作,熟悉的仿佛已经做过千万遍。 而,最奇怪的是,他竟然愣了足足十秒,连本该生出的抵触与反感都滞死了一样。 仿佛,眼睛会忘,心脏会忘,可身体还记得,所以会无意识地去接纳,会任由着她,任她胡作非为,任她蛮横乖戾。 毕竟,当年那个小丫头,给他留下的,不过也只是这样一道一闪而过般的影子,再无其他。 他承认,这短促的几秒钟失神,他整个人都陷入了一种虚无的恍惚与挣扎。 这是第二次,他几乎不受控制,以为梦里那个小丫头真的长大了。 温浅笔直地盯着他的侧脸,从他微怔,到他转头看过来,再到最后间隔咫尺的撞进她的眼底,每一秒都没有错过。 短暂的目光纠缠。 她视线向下游弋,离开他深如冷夜般的那双眸,停在他并未抿紧的唇瓣上,仿佛被蛊惑了般,缓慢,低迷地继续他那句被自己打断的话:“乐队想出道,老大动动嘴就可以了,哪还用得着刷脸,更别提卖身了。” 说完,她重新看向他的眼睛,眼底的情绪直白而清澈,她轻轻一笑,红唇微弯,自带一种融入骨髓的自信气场:“Asa,我说的,对么?” 白纪然闻言微拧了一下眉,脸上有其他几可不察的情绪一闪而过。他沉沉地盯着这双通透的眼眸,她眼底肆意而张扬的欲望,在这漫天昏幽黯淡的夜里,格外的亮。 那束光,太勾人,以致于他差点将梦里那个小丫头的脸,与她自动重叠。 对面的女孩怔了好半晌才回过神,不顾形象地大声喊起来:“你谁啊?你凭什么抱着他!把你的手给我拿开!” 温浅笔直地盯着他的眼睛看,手却从他的腰腹移开,隔着卫衣与外套,放到左心房的位置,停留两秒,淡淡笑了,轻声说:“Asa,你的心跳,很快。” 白纪然最后眯了一下眼睛,硬生生强迫自己从这道束缚里挣脱出来,他转过头,冷冷地说:“下去。” 其实,他又怎会不知,自己已经败了一局。 温浅还在意犹未尽欣赏着他轮廓深刻的侧脸,余光留意到他耳垂上那枚不起眼的耳环,心微动,嘴里轻快应下:“好啊。” 说话间,手指同时灵活地捏住那只耳环,打开环扣,取了下来。 白纪然立马再次扭头看她,眼底染上一层明显的怒色。 温浅边抬腿下车,边将那只耳环戴到了自己左耳耳垂上,对他轻轻耸肩:“想要么,想要就自己来摘呀。” 两步之外,那个妆容精致的洋娃娃已经被气得怒不可遏,发了狠地瞪着她:“随便拿人家东西,你真没素质!老大是不会喜欢你这种女人的!” 温浅慢悠悠地把耳环戴好,指腹又捏住那不起眼的一圈磨挲一遍,心里愉悦极了。她往前走一步,站到白纪然左手边,学着他那会的样子,从上到下将女孩好好观摩一遍,最后点着下巴,好奇发问:“你刚说,你爸是哪的股东来着?” “北栎传媒,”女孩双手环到胸前,冷哼一声,斜睨着她,“我可以给他全部他想要的东西,你能吗?” 温浅轻抿一下唇,歪头笑了:“我还以为你爸是交通局局长呢。” 她收着下巴点点那辆跑车:“你所谓的素质,就是把马路当你家私有资源,用来给你追男人用的?” 看着女孩霎时被气的脸色一片惨白接不上话,她继续问:“妹妹,会骑机车吗?或者说,坐过机车吗?” 她笑着看一眼她内搭的修身小短裙,扭过头,视线扫一下那辆白色R1的后座:“你现在坐一个上去给我看看?” 说完,不等对方反应,她从大衣口袋里取出自己的车钥匙,用食指勾住,在她眼前晃一晃:“喏,敢骑吗?” 她微微一笑,收回手,钥匙重新放进口袋里,一字一句:“我,就是这种女人。” 笑意还未收敛,一直沉默停在一旁的男人忽然拧下油门,没有留给她任何思考与反应的时间,那辆在深夜里白的有些晃眼的R1从她与女孩中间急速甩过,破风而去。 温浅看着那道很快便消失在小巷街角的暗影,低呵一声,心情并没有被影响丝毫,扭头跟女孩说最后一句话:“你知道你最大的优点是什么吗?丑,还不自知。” 说完,转身大步往回走,跨上摩托车,点火启动,沿原路返回,往那条古巷折返。 跟丢了也无妨,毕竟,今晚的收获,实在大到超出想象。 利秀开过拐角后便刻意把车速降低了一半。 初言眼看着正前方,白纪然的身影彻底消失在街巷路口,不解地拍了拍利秀的肩膀,隔着头盔大声问:“秀儿,车没油了?” 利秀没说话,索性把车靠边停下,头盔摘下来抱到肘弯,歪头往后看。 随着引擎的轰鸣逼近,那道黑色暗影很快便匀速进入视线。 他晃着头盔打手势,示意温浅停下。 温浅眯着眼,把车停在他旁边,捡了捡刚刚急速刹车时贴到脸上的发丝,没说话,静静看着他。 利秀把头盔扔给她,很认真地想了想,说:“其实我也不知道自己为什么要这么做。” 这是实话。 温浅看了眼抱在手里的头盔,笑一声,没推脱,干净利落:“谢了。” 接下来的事情就很简单了。 利秀在前面带路,温浅间隔几米紧随其后。 初言没多会就摘下自己的头盔,二话没说直接套到了利秀头上,然后把人抱得更紧…… Chapter 9 印象派大师温浅 从清吧那条街巷回到公寓用了不过二十分钟。 利秀把车停进车库锁好,接过温浅递来的头盔,先抬眼看了看三楼窗帘大敞,亮着一簇白光的落地窗,然后朝温浅特别真诚地咧嘴一笑:“我去叫老大下来。” 初言照着他脑袋就呼来一巴掌,拎着人衣领子把人拽进了楼道。 进了电梯,初言朝外巴望看一眼,确定温浅的确没跟来,这才用力揉一把他的头,沉着声音提醒:“待会老大要弄死你我可不拦着,刚在路上你就不听,直接把人带家里来,还大言不惭地说什么,你叫老大下来?怎么着,回头那些粉丝全都知道家里地址,都跑过来蹲点,你负责?” 利秀拍他的手躲开,嘿嘿直乐:“我喜欢这个小姐姐。” “卧槽,”初言脸色一变,抬手推他肩膀,把人怼去了角落,“你竟然喜欢这种类型的?” 利秀觉得初言这脾气发得特别莫名其妙,抬头狠狠瞪他一眼:“我都说了是小姐姐,小姐姐是什么意思?” “哦~~”初言脸色立马缓和下来,笑着去搂他肩膀示好,“小姐姐是留给老大的。” 利秀瞟他一眼,在心里暗骂,这傻逼…… 二人进门的时候,看到白纪然正仰头靠在沙发上,眼眸紧闭,神色不明。 利秀轻咳一声,抓着后脑勺坐到他身边,试探性开口:“老大,你……你的耳环,不是在小姐姐那里吗?” 初言站在旁边看他胆怯的模样,忍笑忍得很辛苦。 利秀扭头白他一眼,继续说:“老大,我把小姐姐带回来了,就在楼下,你要不要下去把你们的私人恩怨解决一下,然后把耳环拿回来?” 白纪然闻言倏地抬起眼皮,一双深眸沉沉地盯着他。 利秀在这道充满警告意味的视线注视下,浑身一激灵,腾地一下站起来,摆着手往后退:“老大,你不用谢我的,我就是看你那只耳环戴了很长时间,突然摘下来一定不习惯,真的。” 白纪然拧一下眉心,起身走向落地窗,朝下望。 温浅等了一会儿见没人下楼,便从口袋里拿出手机,打开导航,定位自己此刻的具体位置,然后把屏幕截下来,保存。 她现在不止是对白纪然身体的某一个部位感兴趣,她是对他整个人都兴致浓郁。 他越是冷傲,越是闪躲,就越是激起她更深一层的欲望。 彻底占为己有的欲望。 就像,她是一名画家,她很清楚自己想画的是什么, 同样,她是成年人,对于自己想要什么,也再清楚不过。 她倚在机车上,单腿屈起,微勾着脚尖,抬头望天。 就是这片星空,她在视频里见过的星空。 现在,她来了。 刚刚忘记问那个小孩,他们住在几楼。 所以她并没有更加具体的目标方位。 白纪然往下看的时候,便看到这样一幅画面。 女人双手背撑在机车上,以一个随意的姿势靠在那里,月光落在她微仰起的脸上,是一抹恬静而纯粹的淡白,她并非粉黛未施,因为那张唇,精致且明艳,可就是这样一种单调的撞击,发生在这张脸上,很奇怪的,竟丝毫不会违和。 他开始有些理解了,这个女人在私信里,说过的那些东西。 她说,她对唇,偏执入骨,她说,他的唇,让她心悸。 原来这个世界,真的存在这样一类人。 很多年之前,有一个小丫头,也曾经对他讲过同样的话。 那个光影沉浮的午后,小小的她,用力仰着脸,朝他俏皮笑,软声软气地说,“你的嘴唇,长的真好看。” 而当年,与现在,这一幕究竟是巧合,还是契合? 他不知道,自己究竟该不该去深入探究与面对。 因为有些情绪,一旦撕开了豁口,毫米也好,厘米也罢,便都再也止不住了。 他只见过她一面,是站在那道他这辈子都无法释怀和原谅的深渊前,被人狠狠踢开,坠下崖底前的最后一眼。 她每每从脑海晃过,甚至忘掉了容颜,只一道影子,只有那一句话,带给他的,却是能摧毁一切的巨浪与悲恸。 他的灾难,与她无关, 她只是路过,刚好在那一天路过了他最深的绝望与黑暗, 所以啊,想起她,他也会疼,会像个孩子一样,忍不住,熬不过, 渴望抓到一点什么。 ***** 温浅眼角余光注意到,三楼的落地窗前,有一道暗色系窗帘迅速被拉严。 她看着那个方向,眨了下眼。 白纪然重新把自己扔回沙发,闭上眼睛,摁了摁眉心。 利秀吞着喉咙,试探性发问:“老大,你不下去……要回你的耳环吗?” 白纪然深吸一口气,是在沉淀情绪,他依旧闭着眼睛,声音却轻了:“初言,你下去看着他,这事儿处理不好,他就不用上来了。” 初言嗤笑一声,搂着利秀往自己身边带:“老大,你这是逼着我今晚带秀儿夜不归宿啊。” ***** 利秀很是不解。 “老大今晚上也太奇怪了吧,看到那女的把路堵了,直接换条路走不就好了,这又不是第一次被堵,干嘛还非得停下来,听她哔哔那些废话。” 初言拿眼角瞥他:“你能不能把脑子匀一点在跳舞之外的地方?对于这种女的,你越是躲着,她就越没完没了地追你屁股后边磨你,老大这次估计是真烦了,想直截了当把话给她挑明,你看丫的嘚瑟,还说什么,帮乐队出道?老大的表哥是谁啊,说出来吓死丫的,最烦这种自以为是的女人了。” 利秀很认真地听完,想了想:“这么一说,我就更喜欢小姐姐了。” 他说完,抬头朝初言嘿嘿一乐,唇角凹出两个精致的梨涡。 初言看了他一眼,把他脑袋掰正:“我觉得,这女人不简单,而且啊,老大对她,也有那么一点不同寻常,但是真要说吧,也说不出来具体是哪不一样。” 刚走出楼道,利秀突然一个旋身把初言摁在墙角,刻意绷起脸,指着他厉声威胁:“我自己去找小姐姐,你别给我添乱!” 初言无语地摇摇头,双手抄进口袋里,是个妥协的姿势:“去吧,我肯定不添乱,别忘了,这事儿你要是解决不好,今天晚上我就带你去住酒店。” “滚!”利秀气地咬着牙跳脚。 初言懒散倚在墙角,抬头望了会天,忽然听见利秀那小子咋咋呼呼地喊了一声,立马困惑地看过去。 距离使然,完全听不到两个人在聊什么,就见利秀像个猴子似的在女人面前一跳老高,兴奋地都手足无措起来,那女人却平静的很,淡淡笑一下,跨坐上摩托车,又抬眼看了看三楼的方向,点火启动,轰隆声大作,那道身影很快便消失在了甬道深处。 利秀又独自站在原地回味了小半会儿,才转身朝初言跑过来。 “你知道小姐姐是谁吗?厉害死了,我是她的粉丝诶,不不,应该说,她是我的偶像诶,”利秀不可思议地惊叹,“小姐姐原来就是温浅,印象派大师温浅,要不是她的微博里没PO过近身照,我肯定早都认出来了。” 初言隐约想起什么,皱了下眉:“温浅?就是你前段时间总说的那位灵魂画手?” 利秀用力点头:“就是她,曾经给一对得了癌症的双胞胎画完画之后,一举成名,还募捐到了一大笔善款,现在那对双胞胎都已经痊愈出院了,这都是小姐姐的功劳。” 初言点着头,若有所思:“难道她就是老大微博粉丝榜上挂的那个温心心?” 利秀听完更兴奋了:“她想画老大,就是让老大给她当模特。” 初言搂着人进电梯,轻摇一下头:“这事儿,我看没戏,别说你小姐姐了,天王老子来了咱们老大也不乐意多看一眼的。” ***** 开门进了客厅,利秀直勾勾盯着主卧紧闭的房门看,正欲上前,就被初言一把拎了回来:“滚去洗洗睡了,别给老大添堵,有话明天再说。” 利秀撇撇嘴,照做。 洗完澡靠在床头,打开下午那条关于“初言要和你们男票搞基”的微博评论,结果发现下面竟然清一水的都是些,秀儿尽管被搞,老大我抱走,谁也别想染指…… “啊……卧槽!”利秀气呼呼地照着床垫踢了一脚,刚要把手机扔开,就听一道简短的微博提示音响起,新的好友通知栏后挂着一个小红圈,显示最新增加一位粉丝,他兴致缺缺点开看了一眼,发现竟然是温浅的大V账号回关了自己! 利秀激动地差点没把床垫踢个窟窿出来。 这半夜他都没闲着,把温浅的百度百科看了不下十遍,基本信息背过之后,加上个人崇拜的色彩打好腹稿,怀揣着满腔雀跃与被委以大任般的压力,天色将明了才阖上眼睛。 Chapter 10 我只对女人感兴趣 初言从外面拎着早点一推开门看到的便是这样一幅场景。 利秀顶着下眼睑两片浅浅的乌青坐在白纪然对面,嘴巴一张一合化身了百度人工阅读器,在从善如流地背着某人的百度百科。 还时不时突兀地穿插一两句由衷的赞叹。 介绍完一遍,最后把手机里那副《遗世—双生》的拍摄版高清图片推到白纪然眼前。 “老大,这就是小姐姐的成名作,你看一下。” 白纪然阖着眼睛,兴致缺缺,听他终于安静了,才掀起眼皮瞥了一眼手机里那副缩小版的油画,声音很淡,“温浅?祖籍是江苏苏州?” 利秀愣了一下,很快又用力点头,“对对,而且,这么说来,我跟小姐姐也算是半个老乡呢。” 白纪然低呵一声,指尖轻拨,把他手机推开,手压在脑后,望着天花板,轻轻地松了一口气。 温心心,温浅。 果真只是一场巧合罢了。 也好,反而再没什么需要纠结的。 初言把生煎和豆浆装到餐具,一人面前摆了一份。 他咬着生煎,余光瞥一眼仍旧满含期待的利秀,佯装漫不经心的语气,问,“老大你会去给那个画家做模特吗?” 白纪然抬抬眼皮,声音清冷,“她有病,我也有病?” 初言默默地拍了拍利秀的肩膀以作安慰,语重心长地说,“秀儿,偶像只适合活在心中,你的小姐姐,跟我们注定就不是一路人。” 利秀发了狠地瞪他一眼,打掉他的手,筷子用力摔到桌子上,转身甩了门钻回卧室。 初言扭头看了眼,悠悠地叹声气,早餐也没心情吃了,撑着额角看白纪然,“哪天走?” 白纪然正捏着杯子喝豆浆的那只手顿了一下,他垂了下眸,咽下最后一口豆浆,扯过餐巾纸擦着唇角,“大后天。” 初言点点头,“那最近的场子是先推掉还是我跟秀儿去?你大概去多久?” “很快就回来,”白纪然看了眼练习室的方向,“场子推掉,你们也休息几天吧。” “我们陪你一起去得了,自己出门多无聊啊。” 白纪然极淡地勾了下唇,有几分不易察觉的苦涩,“那个地方,你们不会喜欢的。” 初言还想说什么,看白纪然起身朝卧室走了,于是对着他的背影喊一声,“老大,待会打球去?” 白纪然没回头,抬了抬手,算是默应。 ***** 温浅就近找了一家大型超市,按照已经列好的清单将食材全部采购完之后不过九点半。 从超市出发,购物袋太大,车并骑不快,用了十几分钟,根据导航指示平稳停在昨晚那栋公寓楼下。 她抬头望了眼三楼阳台,窗帘大敞,落地窗明亮而宽阔,微薄的日光折射上去,晃人眼。 与昨晚相比,这似乎更像是一场盛大的邀约。 出门并没有带包,她从外套口袋里摸出一管口红,照着摩托车的后视镜仔细补过唇色,抱起头盔,拎着购物袋进了楼道。 利秀说,他家老大最爱吃的,是火锅。 她觉得,通往男人的心,要经过他的胃,这句话对老大来讲,肯定是毛线用都没有的。 至于老大的心究竟要怎么撩到,她至今没有研究出任何可用套路。 反正老大对她动动嘴,她就彻底败了。 而她现在做的这些,很单纯,就是想起一出是一出,走一步,看一步。 ***** 初言抱着篮球跟在白纪然身后准备出门时,还扭头看了眼利秀卧室那道仍旧紧闭的房门。 看来这小子是动了真格在怄火呢。 白纪然把门拉开,没有任何防备,视线低垂的眼眸里,出现一双黑色华莱士。 正准备放下购物袋空出手叩门的温浅同样有些愣了,盯着他看了两秒,才作势半抬起那只抱着头盔的手晃了晃,语气很是自然地打招呼,“早啊,老大。” 白纪然瞥一眼她手里拎的那只超市购物袋,反感地蹙起眉,冷声,“这是我家。” 温浅点一下头,回答得理所应当,“我知道啊,不是你家,我站这儿干嘛?” 白纪然,“……” 初言完全是抱着看好戏的心理,间隔两步之遥左右,安静笑看着二人剑拔弩张。 白纪然盯着她通透清淡的眼睛,压低声音,是最后的隐忍,“出去。” 温浅轻轻笑,目光笔直与他对视,不躲分毫,“我现在也没进去呐?老大。” 直径几米之内的气压都在这句话里彻底冷凝成一团,二人正僵硬对峙,走廊深处那道一直死寂的次卧门突然“嘭”的一声被从里面拉开。 利秀是直接窜出来的。 “小姐姐是来找我的,你们该干嘛干嘛去!” 初言不可思议地看着他,心道,熊孩子跟谁说话呢?这谁给他的胆儿? 温浅侧过身子,靠到一旁墙角,朝白纪然弯了弯唇,露出一个张扬而明媚的笑容,“老大,打完篮球早点回家吃火锅哦!” 白纪然在这句过分放肆的撩拨里彻底沉了脸,一把扯下头上那道束在额头的黑色发带,直接回身扔到了利秀身上,低气压地从她身旁擦过。 初言扭头可怜地看他一眼,“秀儿,这次你就准备好被老大赶出家门吧!” 利秀拎着那根发带,无辜地咬了咬嘴唇。 初言从温浅身边经过,走出两步,又退回来,痞劣地勾起唇角,提醒她,“火锅不要太辣,老大最近火气比较大。” 温浅挑眉,对初言有些突兀的态度转变难免意外。 “火气大,得泄,告诉老大,别憋坏了。” 初言,“……?” 温浅低头笑了一声,“去吧,我又不会煮火锅,我是来洗菜的。” 初言,“……” 利秀本以为,小姐姐那句话是谦虚了,后来真的进了厨房,他才明白过来,其实小姐姐连洗菜,都说得太过自负。 在那颗生菜球被洗得用力过猛导致惨不忍睹之后,利秀最终选择了全权承担所有的火锅准备任务。 温浅靠在厨房门口,从兜里摸出一颗牛轧糖塞进嘴里,“你们今天晚上去哪儿驻唱?” 利秀望着对面光洁的墙壁认真考虑了良久,初言最后的警//告到底是让他有所顾忌,他甩掉手上的水珠,无奈地看着温浅,“我如果说了,你能保证你去了之后会做一个安静的粉丝吗?还有啊,如果不幸被老大发现了,你要假装那是一场偶遇,绝对不是有预谋的蹲点。” 温浅觉得好笑,“照昨晚的情形来看,你们的粉丝还有安静的时候?” 利秀想了想,这话说的,好像也没毛病。 菜和火锅汤底全都准备好之后,温浅看了眼时间,刚不过十一点钟。 “你们老大去哪打篮球了?” 利秀犹豫着,抓了抓头发,声音越来越小,“就小区俱乐部……里面的篮球场。” 温浅了然,转身往客厅走,“我去给老大送瓶水。” “姐!”利秀差点被吓哭,“你别去,你就在家等着吧,老大和初言肯定快回家了,待会有什么想说的,你们吃饭的时候再说不行吗?” “我如果留下来吃饭,老大会生气,火锅不就浪费了么,”温浅抱起头盔,回头看他一眼,还是那种张扬进了骨子里,却就是让人反感不起来的自信姿态,“放心吧,总有你们老大亲自请我过来吃饭的那一天。” 嗯,这是她给自己立下的Flag。 俱乐部的场地方位并不偏,温浅从便利店买了几瓶水之后,打开手机导航,骑车只几分钟便到了。 利秀提前给前台打过电话,温浅进了俱乐部之后一路畅通无阻,按照前台接待的指路,顺利找到了白纪然与初言所在的篮球场。 两个人正打得热火朝天,初言扭头看了她几眼,走神间,被白纪然趁机抢了球,一个帅气的三步上篮。 她拎着水到场外的软席上坐下,悠闲地支起下巴,随着场上那道欣长健硕的身影移动视线。 怎么看怎么帅。 打碎的额发都湿嗒嗒盖住了长眸,凌乱而恣意,没了型,穿宽松的篮球衫和短裤,每一次运球,跳跃,灌篮,包括投篮失败时抓头发的小动作, 都撩死人。 白纪然其实早在她迈进场内第一步的时候就注意到了。 并不是没有被女人以欣赏或渴望的角度直勾勾注视过, 相反,还很多。 可都不如此刻这两道视线里的火热。 他心里,莫名的燥起一团火。 这会接过框里掉出来的篮球,扔给初言,随手擦一把脸上湿涔涔的细汗,朝入口微抬下颌,“回家,不玩了。” 初言看了眼场下软席上的人,示意白纪然,“老大。” 白纪然低头笑了一下,转身朝温浅走去。 初言跟在白纪然身后走出三分之二的路,停下,纯粹是为了待会利秀问起细节时,当一个合格的讲解员。 温浅看他身姿懒散地朝自己走来,从袋子里拿出一瓶水,人仍旧坐在那里,没站起来。 等人走近了,她把水打开,盖子留在自己手心,水递给他,微笑,“喝水啊,老大。” 白纪然眸色淡淡看着她,没说话,也没拒绝,接过来,仰头,一口气喝光那瓶水。 温浅专注看他性感的喉结,每一次耸动,似乎都是一场来自灵魂深处的神经感官蠢蠢欲动的怂恿。 她忍住了,想伸手摸一下,试试手感的冲动。 她怕被老大当做流氓变态给彻底拉黑。 虽然她知道,在老大心里,自己现在估计也已经是半个病患。 她不否定,自己的确是生病了的。 病了很久,很久,越来越重。 而药,就在他身上。 别人没有。 白纪然把空掉的瓶子扔回她手边的购物袋,又拎出一瓶水,没回头,直接扔给身后几步之遥已经目瞪口呆的初言。 初言反应慢了半拍,差点没接到。 他下颌微绷,垂眸看她,眼底寡淡不含一丝情绪,“看够了?” 温浅仍旧坐在那里,也没打算站起来,因为她发现,以这会儿的角度来欣赏老大这张脸,简直完美。 “没够呢。” 白纪然淡嘲地低呵一声,忽然俯下身,两只手撑到了她肩侧的椅靠上,双臂紧密圈起她,到自己逼仄的困缚之内。 温浅平静看他骤然扩大数倍的精致五官,鼻翼间尽是男人坚硬而潮湿的气息沉压压笼罩下来。 有湿汗的味道,掺杂着他身体,最原始的味道。 很奇怪,这个男人的汗味,竟然没有引起她哪怕一丝反感。 她甚至控制不住在想,这些汗珠,碎开在自己皮肤上,会是一种什么样的感受。 说心跳不会紊乱,都是骗鬼的。 失神间,他再一次欺压下来,头低去她的耳后,声色喑哑,有些沙,糅合着他气质里的那股慵懒,是一种别致的性感,“我对做你的模特,没有任何兴趣。” 带着属于他的味道,他的热度,落在她敏感的耳根, 她甚至不敢去想,他的唇,就离她这么近,几乎要擦过皮肤。 那,前一晚,还停留在视频两端,近乎天涯海角的悸动。 她闭上眼睛,任凭大脑迅速陷入了一片绵延的空白与沉沦。 心跳加快成了兵荒马乱般的失律,像是要死了。 这样的距离,真是要了她的命。 直到,有一丝湿润从耳垂轻轻擦过,微凉的触感沁入皮肤,她才倏地醒来般,重新睁开眼睛。 白纪然指腹间捏着那只不起眼的耳环,直起身,朝她极淡地勾一下唇角,眸底晕染开一抹得逞的笑意,“听懂了?” 她看一眼他指尖的耳环,竭力压制下那几道情绪的异样翻滚,微微笑了,勾着眼仰望他,“那,你对做我的男人,有没有兴趣?” 白纪然笑意尽敛,微蹙一下眉,似乎有些猝不及防。 不过两秒,他再一次弯下腰,缩短身体与她的距离,视线从她身上兴致缺缺扫过,唇角勾起一抹玩味的弧度,“不好意思,我只对女人感兴趣。” Chapter 11 欺负的还挺惨的 利秀观察了白纪然和初言一顿火锅的时间,总觉得这两个人哪里怪怪的,却一直没有找到合适的机会开口。 毕竟,自己犯了出卖老大,不可饶恕的错误, 还特么一错再错,错了三次。 但,特不对劲的是,自家老大看起来心情似乎还不错? 既没有计较这顿火锅是小姐姐买来的材料,也没有计较自己的叛变? 难道这就是传说中,没有什么是一顿火锅不能解决的事情? 利秀困惑极了,连带这顿气氛和谐到诡异的午餐都吃得全程心猿意马。 好不容易等老大离开了餐厅,立马把初言一把拉过来,小声打探最新进展。 初言无奈地看他一眼,故作深沉地摇摇头,抱着电火锅搬回厨房。 利秀把餐具收了,紧随其后,关好厨房门,神经兮兮地盯着他,“快说,老大和小姐姐在俱乐部到底发生什么了?” 他已经后悔到想哭,自己为什么没跟去一探究竟。 初言靠到流理台上,酝酿了一会儿措辞,说,“你的小姐姐,被老大欺负了,”顿了顿,又补充一句,“对于一个女孩子来讲,欺负的还挺惨的。” 利秀眼神都直了,愣了足足两分钟没说出话来。 “老大……把小姐姐……?” 利秀丰富出彩的五官表情已经完美诠释了他省略掉的深晦词汇。 初言看他一会儿,被气笑,“那就不叫欺负,该改口叫宠幸了!” 说完,也懒得跟这智障解释太多,插着兜走了。 利秀怀揣着极度失落的情绪洗完碗,窝回房间抱着手机琢磨了一下午,该怎么安慰一下受挫伤心的小姐姐。 要说,古往今来,老大拒绝过的女人不说几百,也有几十,至于拒绝方式,只有他想不到的,没有老大做不到的…… 白纪然没觉得自己这么做有什么过火。 所谓,看人下菜碟,大概是同样的道理。 直白,赤然,正是那女人的风格。 也不过是悉数还给她而已。 过于委婉,或许还会让她产生误解。 没意思。 坐在床头抓了把额发,他捏了一下左耳耳垂,那个小小的耳洞就存在于那里,贯穿过皮肤和血肉,走过疼痛,麻木,早已糅合成身体的一部分, 而其余,是空的,已经空了一天一夜。 摘掉了,也就摘掉了,原来并没有什么是习惯不了的。 只是没有尝试过而已。 他低头,脸埋进膝盖,淡嘲地笑了一下,拉开床头柜的抽屉,拿过那个黑色收纳盒,打开看了眼,十分不起眼的一只耳环,躺在那层绒布之上,早已褪了色,被时光磨掉了通体最原始的光泽。 渺小低微的仿佛天生就应该被抛弃。 戴了多久呢,很多年了啊,他也不想认真去数了,很多年,究竟是多少年。 旧人,旧事,不适合怀念,只用来祭奠。 ***** 徐安冉目瞪口呆地跟在温浅身后,看她在那几家一线大牌的专卖店里绷着脸一通血拼,即使不出声,起码最开始还会试一下,到了后来,索性连试穿都省去了,大致看过款式和颜色,就全都一股脑地拿给店员包起来。 她接过店员递来的简直是人民币堆砌而成的包装袋,亦步亦趋地跟着温浅又走进那家传说中贵出天际的Christian Louboutin,终于按耐不住地小声问一句,“浅,你,你……被老大拒绝了?” 温浅回头看她,微勾起眼尾,脸色稍缓和,“前面只是试试水,现在才是正式开始。” 徐安冉干笑两声,“那你加油!” 温浅接过她手里的几个包装袋放到休息区,牵着人站到展示柜跟前,下巴点了点,“帮我选两双,也帮你自己选一双。不是说每个女人都应该拥有一双红底鞋么?” 徐安冉窘迫地扫了一眼距离最近的几张价签,抿抿唇,“浅,你不是不喜欢穿高跟鞋吗?而且,那句话,好像是,每个女人都梦想拥有一双红底鞋。” 温浅随手拎过一只鞋子,看它鞋底那抹传说中具有挑逗元素亮目的红,笑了一声,“老大喜欢啊。” 徐安冉,“……?”不过才认识两天而已,问题就已经上升到如此隐晦的程度了? 温浅见她愣着,直接把手里那只鞋塞给她,“试试呀,喜欢就买,我送你。” 她的确很感谢徐安冉,关于误打误撞搜索到老大微博的那件事。 虽然徐安冉千万叮咛要关注的那位大老板,她到现在也没关注。 关于如何套路到老大,是她目前所有日程的重中之重。 老大之外的其他人和事,她真是没心情。 …… 徐安冉开着小Polo把温浅送回公寓,拎着堆满一后备箱,加起来比这辆都车贵的奢侈品帮忙运输进了她的衣帽间。 温浅把分散在两间衣橱里的卫衣夹克牛仔裤并拢到了一间,新买的风格各异的透视裙、水溶蕾丝裙、经典小黑裙,小香外套都归并到一长排,最后拎起那两双基本款红底鞋,放到柜底层。 徐安冉抠着墙角看她一番彻底大换血,随手扒了一下被打入冷宫的夹克和卫衣的品牌标签,有些汗颜,“浅,你的机车,是不是也要被下架了?” “暂时的,”温浅最后又看一眼归纳整齐的衣柜,确保全新衣品风格足够女人,满意地弯起唇角,牵着徐安冉去客厅沙发坐下,扔给她一瓶酸奶,“等什么时候,老大不这么肤浅了,我就可以重新为所欲为了。” 徐安冉苦笑,“老大如果这样都拿不下,简直就是天理难容。” ***** 利秀连续发出去很多条私信都没有收到回复,因为私信状态都始终显示未读。 晚上的驻唱都因为对小姐姐的担忧与失落感染的有些心猿意马,连平日里最热衷的粉丝互动与热场都兴致缺缺的敷衍了事。 他盯着台下狂热迷乱的粉丝大军梭巡了一遍又一遍,都没见到温浅的身影。 他觉得,自己的老大简直是奇葩的不能再奇葩。 有颜有才,不矫情,不作,用他的世界观来评价,小姐姐简直完美了。 难道老大跟初言一样,是个深藏不露的怪咖? 白纪然临睡前,微博弹出一条私信消息提醒,来自温心心, 待会见啊,老大。 这个女人的口气还真是一点没变。 他把人低估了。 他烦闷地摁了摁眉心,看一眼时间,凌晨两点四十。 把人拉黑,或者移除,其实并不如冷处理, 因为拉黑,她还可以换号,移除,还能继续添加关注。 他没耐心跟她做这些无用的周旋。 想了想,他直接把新浪微博APP从手机卸载。 那段视频,录过了,也就过了,只是一种祭奠的仪式罢了, 与别人无关,更与这个奇怪甚至是病态的女人无关。 更何况,她,不是那个人。 所以,真的不要来提醒他了,一次又一次。 ***** 徐安冉收下那双价值她大半年工资的红底鞋后便主动请缨,包揽下了温浅近期的日常出行代驾。 虽然座驾有些寒掺。 工作室的插画工作大多是搬到家里完成的,所以这会时间也算自由。 车停在温浅公寓楼下,她拨通电话,震了两声,再挂断。 不出十分钟,就见温浅一袭盛装,踩着红底鞋优雅走出楼道。 第一眼,包括后续的两分钟,她都在自我怀疑,全盘否定,之前的四年,她是不是交了一个假朋友。 如果现在把她送去戛纳走红毯的话,她站在那些当红影星与花旦中间,完全可以以假乱真。 或许还会更加耀目。 温浅身姿款款地拉开副驾驶车门矮身坐进来。 第一件事,翻开折镜,微仰起脸,欣赏一遍自己准备了半个小时精心勾勒的妆容。 而后轻抿唇,把镜子折回去,朝仍旧怔愣不已的徐安冉勾唇一笑,“美吗?” 徐安冉木纳地点头,“不食人间烟火的心心小仙女好像坠落凡间了。” 温浅满意地摸一摸她的头,“走吧,我很期待,待会老大被自己打脸会是一种什么样的反应。” 徐安冉驾驶着小Polo按照温浅的纯人工导航小心翼翼地穿梭在车流之中。 简陋逼仄的小Polo似乎都因为副驾的美人效应蓬荜生辉。 “浅啊,你就这么喜欢老大?才见过几面而已,现在做这些会不会太草率了哦?” 温浅胳膊撑在车窗上,抵着额角沉默几秒,说,“喜欢啊,喜欢到都想跟他睡觉的那种喜欢。” 徐安冉着实的被这句直白露骨的温浅式表白给惊到了。 温浅眯着眼眸看前方绵延的车海,声音有些出神般的轻,“最近这两天总有一个奇怪的念头在大脑浮荡,感觉自己好像很早之前就已经认识老大了,只不过我记不起来,而且,这种感觉很空。” 徐安冉呵呵地笑,不以为然地摇头,“行了吧,这些招数早都被人用烂了,一见钟情就一见钟情呗,非要给扭曲成什么与君初相识,犹如故人归,我上辈子就见过你的,这样一点都不单纯,好吗?” 温浅哼笑一声,不置与否,大概自己也觉得这种念头十分可笑且无法理喻,把头后仰去椅背上,悠悠叹一声,“老大有毒,我见他第一眼,就毒侵五脏六腑,病入膏肓了,而且啊,这毒,估计是治不好了。” 徐安冉被肉麻到打了个激灵,斜睨她,“酸死了。” 温浅没反驳,虽然她说的都是实话。 有了利秀给的通行证,温浅出入这个小区已经畅通无阻。 她轻车熟路地指挥着方向,小Polo稳稳滑行到公寓楼下。 “原地等我几分钟,我很快就下来。” 徐安冉苦笑着点头,“准备这么久,就为了秀这几分钟?” 温浅正拎着小香包拉开副驾车门,长腿刚跨出一半,包里的手机便响起一阵轻快的铃声。 她站到车外,看了眼来电,又注意到时间,有些疑惑地蹙了下眉。 Chapter 12 尘封的谜 英国那边大概还不到凌晨五点。 “爸爸,早上好。” 那边传来温廷亦低沉的笑声,“心心这是睡醒了?爸爸刚还在犹豫,这个时间打电话会不会吵到宝贝的懒觉。” 温浅关好副驾驶的车门,身体斜倚上去,抬眼看三楼阳台,落地窗的窗帘全敞,窗角半开了一扇小窗,有风穿过,吹起那侧未束起的薄纱轻拂。 看的人莫名心痒。 “不会呀,爸爸,我在准备我的下一副作品呢,现在每天都有很多准备工作要做。” 那边沉默片刻,声音陡然严肃了几分,“心心,爸爸这次是有一件事情要交给你来完成,画画先推迟一段时间,能答应爸爸吗?” 温浅眯了下眼睛,而后收回视线,“当然没问题,爸爸你说。” 那边又是短暂的沉默,似乎在酝酿或是在犹豫什么。 温浅静静地等着。 半晌,温廷亦沉沉地叹了一口气,“爸爸想让你去成都取一件你妈妈生前的藏品,是一颗她最心爱的夜明珠。你妈妈她一直信奉佛教,自打当年她走了,这颗夜明珠就按照她的遗愿一直供奉在文殊院,用你妈妈的话来讲,叫听经闻法,共沐佛恩,而且啊,也是对你和你哥哥的一种祈福庇护。爸爸这么说,心心会觉得我和妈妈迷信吗?” 温浅低头,忽觉眼眶有些酸胀,那些关于童年时期,早已模糊且晦涩不已的母亲的痕迹仿佛瞬间汹涌成一场漫天浪潮,猝不及防的席卷淹没了整个胸腔。 沉闷而冰凉。 母亲走的,太突然。 她没见到最后一面。 甚至,当时对于死亡是什么,都没有一个真切概念。 那一年,她五岁,温家移民到英国的第一年。 她眨了眨眼,阖上那道记忆的口子,轻摇一下头,“当然不会啊,我去帮妈妈取回来。” “好孩子,”温廷亦轻舒一口气,“这颗夜明珠已经照你妈妈的意愿在庙里存放够了年限,爸爸想把它取回来,放回你妈妈身边。但是心心,你这次去,一定要注意安全,爸爸和你随叔叔的事情,你大概也了解一点,这颗夜明珠,当年你随叔叔就一直对它虎视眈眈,爸爸现在跟你讲这些,你能明白吗?” 温随两家的恩怨早在温浅记事起便早已根深蒂固,表面上和谐往来,实则暗流涌动,温廷亦私下不知告诫过她和温霖多少次,与随家二公子随衍的交往要注意分寸,点到为止,做不得真朋友。 对于这些上了年头的纠葛,外界传言不断,版本不一,在温浅看来,那些捕风捉影的小道报道全都夸张而没有丝毫可信度。 至于真正缘由,温廷亦从未提起,这在温家,便成了一个尘封的谜。 她轻提一口气,舒缓声音里的沉抑,“知道了爸爸,我会小心的,如果真的遇到随家的人,我会保护好妈妈的东西,也会保护好自己,我跟哥哥都学过格斗呢,爸爸忘了?” “我的宝贝,爸爸很欣慰,你真的长大了,”温廷亦声音像是有微微哽咽,“宝贝你记住,如果真的遇到随家的人,不可以惊动警方,低调行事,有任何事情,随时跟爸爸联系,当然,爸爸也希望,这一切的担忧都是多余。” 温浅对于那句“不可以惊动警方”难免生出些困惑,她张了张口,要问原因,可想起爸爸悲伤压抑的声音与情绪,又生硬的忍了回去。 她深吸口气,摁了摁额角,又抬头看一眼三楼阳台的方向,还来不及聚焦,有道黑色暗影瞬间一闪而过,正避开她的视线胶着。 日光明媚,折射到窗上,晃人眼。 她其实什么都没看到。 关于套路老大的日程,她得先放一放了。 “我记住了爸爸,我现在就准备出发,拿到夜明珠就直接从成都转机回英国。” 手机收了线,温浅缓慢地吐出一口气,低眸看自己精心准备过的服饰搭配,还有那双传说中没有男人可以拒绝的红底鞋,心里多少有些败兴,咬着唇角抓了抓头发,拉开副驾车门矮身坐进去。 手机响起短信提示音,是温廷亦发来的寺庙相关信息。 四川成都市,文殊院,清伽住持。 ***** 白纪然靠在窗角,手里捧着一杯咖啡,眯眼看那个女人接完电话,坐回车里,竟没有丝毫兴风作浪,就这么安静地走了。 以她之前的作风,包括凌晨那条私信,此刻的行为难免让人生出些好奇来。 探究也不过几秒,他将余下半杯咖啡喝掉,喊了利秀和初言,去楼下的餐厅吃饭。 ***** 温浅让徐安冉先送她去了商场。 徐安冉被她绕的有些懵。 看她捧着几包口味不同的巧克力和糖果往自己怀里塞,木纳地问,“浅,你换战术了?” 温浅又往自己怀里抱了两包抹茶棉花糖,往收银台走,“换个鬼,我得出去几天,不,可能要半个月才能回来,回家之前,我要彻底把烟戒了,要不然温霖能把我关起来,再也不让我回中国了。” 徐安冉无语地呵呵两声,“戒烟糖啊?” 温浅接过她怀里的各式包装袋堆到收银台,拿过一颗收银员扫完码的棒棒糖,剥开糖纸塞进嘴里,含糊地说,“对啊,我已经坚持一周没碰烟了。” 徐安冉,“这么着急,是去哪啊?有急事?” 温浅抬了下眼皮,想起温廷亦的告诫,于是打了个哈哈,“去成都替我爸爸看望一位老朋友,然后回家一趟。” 徐安冉点点头,“用我开车送你去吗?最近工作室的活儿刚好不多。” 温浅揉一揉她的头,含着糖笑,“小冉真乖,等我回英国给你带礼物啊,我自己去就行。” 徐安冉没再坚持,简单吃过午饭后,开车把她送回公寓。 整理好了未来几天要穿的便装,那个被塞的鼓鼓囊囊的背包里,一半是糖果和口红,一半是日用品和衣服。 她觉得,最多三四天,足够了。 温浅最后站在全身镜前又看了一眼自己的“战服”,始终觉得心痒,特不甘,想了想,拿来手机,调整角度拍了几张美照,用老大的话来讲,是非常女人的美照,然后私信,发给了白纪然。 当然,她并想不到,老大没有拉黑和移除她,并不是代表在容忍她,更不是在玩什么欲擒故纵,而是,他已经把微博APP都从手机卸载了。 所以这几张妩媚动人的美照,并没有起到丝毫温浅预期中该发挥的作用。 这不是她第一次骑摩托车远行。 提前查好路线,检查过骑行装备,出发前,温浅又看了一眼私信状态,加上一句, 老大,放养你半个月,等我回来,告诉你我是不是女人。 ***** 乐队推掉了接下来一周的酒吧驻唱。 初言无所事事地叼着一支笔,有灵感了就写写歌词,没灵感了就窝在沙发里看利秀即兴编舞。 白纪然一直把自己关在卧室补眠,除了吃饭的时候现个身,就这么浑浑噩噩地睡了两天。 说是睡,倒不如说,是熬。 航班是上午十点钟的。 初言和利秀想去送机,他没让。 他讨厌那种被人送走的心情。 无论最后归来与否。 出租车发动前,他打下车窗,最后又提醒利秀一遍,如果敢再一次把自己的信息透露给那个女人,后果是什么。 利秀竖着两根手指跟他保证,以后再也不会了。 他的小姐姐迄今为止连那几条私信都没有打开,一定是被老大欺负狠了。 哪还给的了他叛变的机会? Chapter 13 清伽住持 飞机抵达成都双流机场的时候是下午一点十五。 白纪然推开眼罩,整个大脑还有些放空,仿佛仍旧沉浮在拨不开的云团,穿不透清明。 他摁了摁酸涨欲裂的太阳穴,起身随着人潮走出机舱。 距离上次来这里,已经过去十多年。 可当时的心情,那一天的迫切,心怀希冀又小心翼翼,他仍旧记得清清楚楚,深刻种进了夜里,变成一场挥之不去的噩梦。 仿佛那些片段全部都是昨天刚刚发生,那份情绪还在鲜活跳动,也可怜,又可笑。 他站在被按下快进键的出站口,停下脚步,回身环望。 四海八方都是汹涌滚动的人海,旅客大多形色匆匆,步履慌张。 那么多张陌生的脸,可似乎又是同样的漠然与淡薄。 就像,他站在这人群之中,哪怕是突然间蒸发掉了,化成空气,也不会引人留意,他曾经存在。 其实,把自己封闭起来,划开一道寒凉的,生人勿近的界线,只是一种最单纯的自我保护行为罢了。 因为,谁也没资格再一次把他推开,像扔掉一个累赘。 他沉默的收回视线,拿出一只黑色口罩戴好,英气的脸庞遮住大半,反戴的棒球帽也掉了方向,将帽檐压低,只余那双深眸,低头快速走出机场。 出了航站楼,他直接坐进一辆停在路边的出租车。 司机从后视镜看他一眼,男人气质清冷而矜贵,衣着风格格外简约低调,却又品味不俗,加上黑色棒球帽与口罩的大幅度遮掩,神秘的像是娱乐圈当红小生的机场秀。 白纪然从肩膀拿下背包放到腿边,察觉迎面那两道探究的视线,于是平静地从后视镜回视过去。 司机咧嘴笑了一声,如实说,“看你像个明星,也不知道自己认错没有。” 白纪然眸色清淡,眼底情绪未波动丝毫,“你认错了。” 司机有些不好意思地摸了下后脑,他移开视线,点火启动车子,“您去哪?” 白纪然垂眸,慢慢阖上,声音里透着明显的疲乏,“文殊院。” “得嘞,”司机轻打方向盘掉头驶入车流,“这点儿不堵,最多四十分钟,保证给您送到。” 司机是个健谈的,操控车子右转,上了机场高速路后,便开始操着一口成都口音的普通话随意闲侃,“您是上文殊院烧香拜佛还是过来尝尝成都小吃?您这现在来合适,暑假的时候可不行,外面那条小吃街挤的呦,真是……” 白纪然抬抬眼皮,眼眸困顿,淡声打断,“随便转转。” 司机立马识趣地收了话,余光从后视镜瞥了一眼,男人帽檐压得极低,并看不到容貌,这会微垂着头靠在椅背,一副累极了的模样,沉默而低冷。 司机吃过一次闭门羹,全程都噤了声,一路没再开口。 ***** 温浅骑机车抵达成都的时间是第二天夜里十点。 前一晚在高速服务站的宾馆修整了五六个小时,无论高度紧张的大脑还是身体,都已经熬到极限,这会找到徐安冉帮忙预定好的青年旅社,简单洗漱之后便直接一觉昏睡到了第二天正午。 虽然电话里面爸爸并没有肯定的告诉她,随家目前仍旧对妈妈的夜明珠心怀不轨,但爸爸着重交代过的事情,便一定不是空穴来风。 她刻意避开其他出行方式,也是以防万一,会因为航班信息泄露带来不必要的麻烦,包括放弃入住当地正规星级酒店,选择了一家相比较之下位置隐蔽而且条件普通的青旅,也是由此。 关于妈妈的东西,她绝不允许自己马虎丝毫。 是温家的东西,谁也别想不择手段的耍心机,占为己有。 出了青旅她才发现,今天并不是个好天气。 云团灰蒙而黯淡的漂浮在头顶,太阳隐匿其中,被过滤掉了大半的日光,整片天都是一抹化不开的淡青。空气中飘着薄薄的雾,吸入鼻腔,还有些潮湿。 大概是要下雨了。 她缩了缩肩膀,把手抄进大衣口袋,走去路口打车。 文殊院附近有一条小商业街,都是些具有当地特色小吃的店面,路边沿街摆排着一些摊位,她从街心穿过,随意地观摩一圈,复杂却格外精致的竹编工艺品,形态生动逼真的银丝制品,还有些绣工一流的服装和画屏。 大概不是节假日的原因,这会小街上游客并不是很多,三三两两,倒也慵懒而清净。 她随着稀疏无几的游客身后,进了正门,免费发放的香火,她没拿,因为她并不是虔心信佛之人,也没有任何宗教信仰的执念,所以烧香拜佛这件事情,做来并没有真正意义,或许还是对诸佛的不敬。 文殊院是一个类似四合院的格局,青砖黛瓦,殿宇古老而庄重,像是清朝时候的建筑,迎面第一进殿是天王殿,她走近几步,便看到有信奉佛灵的善男信女跪拜在祭垫之上,虔诚祈祷。 鼻翼间是淡淡的香火气息萦绕漂荡,格外沉淀心境。 在中国,她还从未拜访过寺庙这些修身净心之地。 温浅由心闭上眼睛,深深吸一口气,不知怎的,就忽觉这趟成都之旅,仿佛会有一个意外惊喜就在某个地方等着自己。 这种念头强烈且真实,说不出缘由。 她倒希望,真的会遇到什么会带给她灵感的人或物。 还可以适当分散一下她对老大的迫切渴求。 迎面有一身黑衣的志愿者在清扫甬路,温浅摘下口罩,过去询问拜见清伽住持的相关事项。 对方抬头看她,想了想,朝身后的长廊指,“清伽住持应该是在文殊阁附近,住持的禅修半个小时前已经讲完。” 温浅礼貌道过谢,按照对方指给的方向,穿过长廊,视线张望着寻找文殊阁的具体方位。 脚下的廊路湿漉漉地落了一层雾气,将石色染成深青。 身后那排银杏似乎上了些年头,枝桠繁茂,叶片微微泛着黄。 耳边仿佛有梵音与诵经声在流转回荡,清幽的宛如不小心踩进了梦境。 还没有找到志愿者口中的文殊阁,温浅绕过几段青石路,刚出了一座凉亭,就看到转角处竹墙之外,一位身穿素裟,在蒲团上盘腿而坐,正闭目轻敲木鱼的师太。 温浅本已经从她身旁经过,可不知道为什么,心里总觉得像是被一根无形的丝线在轻轻牵扯,冥冥之中的定数般,她退回两步,停在师太面前,安静等待。 木鱼敲击频率在逐渐放缓,师太睁开眼睛,抬头对她微笑,“姑娘有什么事吗?” 温浅微颔首,回视一笑,“请问您是清伽住持吗?” 师太平静点头,面容慈悲,“姑娘姓温?” 温浅愣了一下,“您早都知道我今天要来吗?” 师太但笑不语,从蒲团起身,“姑娘请随我来。” 温浅困惑极了,心中疑云团团,越发深重,全部堵在了胸口。 她紧随在清伽住持身后,又穿过几条甬路和殿宇,最后停在一排廊房之外。 住持回身朝她点头示意,独自拾阶而上,推开第三间廊房的门,进去之后又轻轻关阖。 她望着那扇朱赭色的木门,心绪有些失神。 疑惑似乎越堆越多。 从爸爸这个可以说是有些突然的来电开始,到关于随家的叮嘱,再到面前这位看似通透始末且又洞悉一切的住持。 温浅隐约觉得,这件事情,似乎并不是自己最初想象的那样简单。 这之间,一定有一条线,是可以将这些繁复的碎片串到一起,糅合成关于解开某个秘密的钥匙。 而这个秘密,跟温家有关,跟随家有关,或许,还跟妈妈当年突如其来的离世有关。 她想,待会拿到东西,她有必要给爸爸打电话求证一下。 不过两分钟的等待,清伽住持推门出来,她迎上去,接过住持送来的一个黑色锦袋,封口是被拉绳束紧的,她没打开,只隔着锦袋感受到,里面是一个方形,大小约为戒指盒一般的收//藏盒,拿在手心,微沉。 她微笑道谢,“多谢您这些年的悉心保管。” 清伽住持轻摇头,拾阶朝下走,“姑娘是准备在此地休整几日吗?” 温浅跟在住持身旁,压在手心的锦袋不敢松懈丝毫,放进大衣口袋里,仍旧攥得紧紧的。 “不,我明天就回家。” 清伽住持挽唇,“那我便不多留你,日后若有时间,可以来寺院小住几日。” 温浅笑着应下,“好。” 重新回到廊房转角处的青砖甬道,温浅礼貌颔首与住持告别。 抬眸,却见住持目光沉然地望着自己身后的方向,停顿几秒,才重新回视她。 “最后送你一句话,一念愚即般若绝,一念智即般若生。” 住持平静说完,便转身离开。 温浅微微蹙眉,在心里默念一遍这句话,却并不能理解其中究竟蕴含什么深意。 可越是想不透,便越是放不下。 这大概是所有人都痊愈不了的一种通病。 和爸爸电话里含沙射影地叮嘱一样。 缠得她心脏都有些发紧发慌。 她闭上眼睛,深吸一口气,有裹挟着丝丝潮湿的薄雾滑过鼻腔,沁凉而醒人,另一只手也放进口袋,想取出手机,空荡荡摸索了一圈,只抓到几颗巧克力,她才想起来,手机放在房间充电,并没有带在身边。 她转身准备沿原路折返,一抬眸,几米开外,那个低着头快步离开的身影正不偏不倚的撞进眼底,脚步慌乱。 她警惕地眯起眼,视线迅速聚焦,追寻着落在那人欣长的背影之上。 身体比大脑最先做出反应。 心脏就在那时骤然陷入一种急促紧缩状态,她呼吸一滞,抬腿便追了过去。 Chapter 14 我配合你呀 “老大!” 她边跑边喊了一声。 没有丝毫的迟疑,肯定到,将这两个字喊出口的那一刻,她自己都觉得极其不可思议。 仿佛那是被谁操纵的。 这是一种很神奇的体验。 但再细想,其实也没什么可奇怪的。 她对他的心动,不正是始于那一念之间? 那种极速引爆遍全部感官的剧烈颤动,由他带来,只需要一秒。 身体给出的回应,直白且赤城,来不及掩饰与捏造,更骗不了人。 她终于知道了刚迈进寺院时,那个莫名其妙浮现出来的念头,由何而来。 原来某些人对于你的磁场引力,真的是无法预估,也从未有过的。 这样猝不及防的偶遇,这场小惊喜,她喜欢极了。 白纪然身形微顿,沉默须臾,而后转过身来。 再望去,那道身着素裟的清影已不急不缓的消失在了眼底。 这么些年沉浮漂泊,流浪无依,总也无法靠岸的那颗心,如今真的来了,其实,不过也就是这一眼之念罢了。 深刻的嵌入骨血,那根紧绷到疼痛的弦,在这转身的一瞬,忽然就松了。 丢了谁,又寻回了谁。 白纪然重心不稳的微晃了一下身体,险些跌倒。 像是被生硬的从身体抽离掉了那具重如磐石的残骸。 瞬间的空洞,席卷全身。 他用力闭上眼睛,痛苦地拧着眉,突如其来的一阵偏头痛像是要撕裂他。手心覆去额头,指腹用力地摁着太阳穴,站在这阴凉的秋风之下,皮肤竟生出一层薄汗。 温浅跑到他面前,最初并未发现异样,整个人已经兴奋过头到忘形,扯着他胳膊质问:“怎么着,跟踪我被发现了,这是看完就想跑啊?” 白纪然拿开压在额头的手,肩膀无力的垂塌下来,低下眼,晦暗而悲伤的视线深深落在她脸上,却始终没有开口。 差点就错过了,不是么? 温浅这才注意到,他黑色帽檐遮挡下,那掩去了大半,惨白到虚脱的脸色。 她立马收了笑,严肃地皱起眉,抬手去摘他脸上那只碍事的口罩。 白纪然竟罕见没有躲开。 他仿佛被胶着在原地,眉心微蹙着,下颌紧咬,一动不动锁着她的眼眸。 迫切的想要看穿什么,想要从她的身上,寻到哪怕半分,没有被时光磨灭的影痕。 是她吧? 否则,这样的巧合,又该如何解释? 那个黑色的锦袋,他清晰记得,就在那一天,曾经出现过。 那是温家的东西。 他再也无法压抑心底那片刻意沉封起来的深海。 那浪潮在翻滚,像要摧毁一切,掀翻了全部的否定与踌躇, 甚至在她的指尖不经意轻划过他的皮肤时,他连自己为什么会出现在这里,全都忘掉了。 身体片刻前还在肆虐搜刮的那种空洞,正一点一点被面前的女人重新填满。 大概是近水楼台,又或许,是非她不可。 温浅成功摘掉他的口罩,凑过去很认真地盯着他近乎病态般苍白的脸色看:“老大,你低血糖吧?” 她说着,直接从大衣口袋里摸出一粒小包装的巧克力,剥开,塞进了白纪然嘴里。 末了,指腹还装作不经意从他饱满的唇瓣轻擦过,忍着得逞的坏笑,绷紧脸一本正经地提醒:“吃啊,晕倒了我可背不动你,我是个女人。” 白纪然狠狠握一下拳,迫使自己从这种低迷的情绪里抽离。 他痛苦地闭了下眼睛,口中是丝丝滑腻在弥漫氤氲,刺激着麻木迟钝的味蕾,仿佛就是这样的甜,将他彻底从深渊中唤醒,回到这个世界,这所寺庙,这个秋天里,这样一个青雾缭绕的午后。 他想开口问问她,可喉咙像是被那块化掉的巧克力封死,竟发不出一个音节。 他于是移开视线,扭头半眯起眼眸,看向自己来时的那条窄巷,看古亭,看游客,看风,看那排银杏。 他还不想她发现什么。 他需要把状态调整回最初的模样。 温浅仍在探究地盯着他看,一双眼眸通透,蕴着清亮的光,是它天生自带的色彩。 “老大,你这是见了我,激动到连话都不会说了?怎么着,跟我坦白一下,你来这寺庙做什么?要不说,我就真当你跟踪我来的哦?” 白纪然唇角牵了牵,是一个旁人察觉不到的笑意。 再没什么可逃避的,因为他找不到再去否定的理由。 就是这个小流氓啊,你看,连得了便宜还卖乖的语气,都和当年一模一样。 如今,她来了,来了中国,来了北京,刚好撞到了他,还敢不羞不臊的问他,有没有兴趣做她的男人。 那只被毫无预料就摘掉的耳环,前些天还不觉得什么,如今看来,便也说得通了。 原来是在等她吧,谁让,早在那一年,那一天,那折磨到他撕心裂肺的一前一后之间,她便已经活成了一个于他而言,这世间,这上亿人海,最特殊,同时,又最遥不可及的存在。 大概她不知道吧,她每出现一次,那道疤就撕裂一次,他疼,又流不出眼泪。 是啊,她又怎么会知道,她那么调皮,只记得,欺负完了人就跑。 可如今,她就真实地站在自己面前,不需要回忆,不需要遥望。 那么,一切便都将变的简单。 只需要证明,她的初衷,是认真,还是一时兴起。 他并不确定自己对于她的执念是否归属于爱的一种,可,如果连她,他都无法去爱,那还有谁,能够让他再一次说服自己,只是试一试,也只敢再试这一次? 答案早已昭然若揭。 ***** 他转过头来,视线重新落在她的脸上,口中那颗巧克力已经全部融化,他吞了下喉咙,尽量让自己声音听不出异样:“你信佛?” 温浅见他无恙,也松了一口气,微微一笑,意味深长道:“两分钟之前,我是不信的,但现在,我信了。” 她左边手腕上还挂着他的那只黑色口罩,这会得意的在他眼前晃一晃,挑眉:“老大,口罩还要么,需不需要像取回耳环的时候一样?这次在哪咚啊?我配合你呀!” 白纪然微勾唇,她话音还未全落,一只手已经压到她的腰后,近乎蛮横地稍一用力,便将她整个带到了怀里。 见她错愕地瞪大眼睛,眸底是溢满的猝不及防,他低头,视线落在她玫瑰色的唇上,脸朝她缓慢贴近,压下去,鼻尖轻触而止,呼吸交融间,见她怔愣的毫无反应,白纪然唇角的笑意忽然放大,同时松开箍制在她纤腰上的力度,人往后退一步,另一只手上,是那只口罩挂在指间,学着她的动作,在她眼前一晃而过。 “不需要道具,配合的不错。” 说完,展开口罩,重新戴好,平静地转过身,沿着脚下的青石路继续朝院门折返。 只是,脚步已经放缓。 温浅愣在原地,仿佛被人狠狠扼喉,到了最后一刻又突然松开一样地深深吸气。 她的第一反应,这特么一定不是真的。 或者,从那个电话开始,到现在,她来到成都,见到清伽住持,又偶遇老大,这都是她的一场连环梦中梦。 老大刚刚做了什么? 上次的耳环,他利用自己的优势,上了美人计,说的过去, 那这次, 为一只一次性口罩? 老大的美人计原来可以如此廉价? 她摸了一下冰凉凉的鼻尖,转身便追了过去。 “你还没说呢,你来这儿做什么啊?” 白纪然侧目看一眼刚跑到自己手边的温浅,淡淡地说:“吃火锅。” 温浅“噗”的一声,没忍住笑了起来:“走啊,你请我吃,算是还我刚刚请你吃的巧克力。” 白纪然唇角的笑意已经被口罩遮挡,温浅只见他微弯了一下眼眸,是个极小的弧度。 她像是拿到通行令牌,亦步亦趋地跟在他左手边,眼睛连路都不看,视线始终落在他遮去大半的脸上:“老大找好住的地方没?” 白纪然撒了个谎:“没有。” 温浅这下更加得寸进尺,直接两步跑到他前面,舒展开手臂挡住他的脚步,一本正经地扯谎:“成都酒店很难定的,我昨晚找遍了整个大成都都只找到一家有空房间的酒店,待会儿我带你去呀?” 白纪然并不揭穿她蹩脚的谎言,淡淡看她一眼,绕开她的人墙阻挡,从她身边穿过。 温浅本以为自己这是出师未捷身先死,正想着怎么换个方式继续诱哄老大跟自己回青旅,走在她前面的白纪然忽然问了一句:“那家酒店是不是刚好还空了最后一间房间,而且刚好在你隔壁?” 温浅反应了两秒,又一次厚脸皮地跑去他前面拦路,顺势而下:“不是啊,还空两间,一间在我隔壁,一间在我对面,老大想住哪啊?” 白纪然停下脚步,双眸似笑非笑地眯一下,冷呵:“你还真不像个女人。” 温浅莞尔,不愠不恼,笔直地迎着他的视线,又换了说法:“哦,我好像记错了,房间今天早晨都定出去了,老大要不将就一下,晚上和我住一间?不收你房费,怎么样?” 白纪然咬了下后槽牙,低头笑一声:“怎么住?你在上面还是我在上面?” 温浅盯着他的眼睛彻底愣住,木然了半晌都没说出一个字来。 她不是接下不下去,更不是没听懂话里的深意。 只是对老大的回答颇感震惊。 单纯的被唬了几秒而已。 白纪然对她此刻写满震惊的表情很是满意。 坏是坏了点,但如果只局限在过过嘴瘾,还能原谅。 刚长齐了毛的小丫头片子,能闹出什么妖来? 不过就是窝里横,只会吓唬吓唬不喑世事的小孩儿们罢了。 不曾想,这个微小的认可才刚从大脑晃过,温浅就变脸谱一样,笑着勾住他的脖子,娇俏道:“老大喜欢怎么住?我配合你呀!” Chapter 15 身体还记得她 白纪然危险地眯起眼,并看不透她此时的举动是认真还是仍旧打嘴炮,想了几秒,就着她此刻的姿势,头歪去她耳后,说了一句话。 温浅霎时就冷下脸,眸色骤变:“白纪然,你真他妈肤浅!” 说完,硬邦邦转过身,大步走开。 这人明知道她的逆鳞,还故意来碰。 白纪然晒笑一声,心里已有了最终答案,单手抄进兜里,另一只手及时箍住她的手腕,朝后一拉,直接强势地拖着人重新转过身来。 温浅一张脸紧绷着,低眸看了眼抓住自己手腕那只手,心里愈发窝火,松开始终攥着锦袋的那只手,一个手刀便狠厉地他脖颈劈去。 白纪然一愣,眼疾手快拦下来,将那只攻击性十足的右手也箍在手心,饶有兴致地挑眉:“练过?” 温浅气地跳脚,双手同时拼命挣脱他的箍制:“这是在寺庙,男女授受不亲,你给我放开!” 白纪然不以为意地低笑一声:“还知道这是在寺庙?刚不是你开的头?谁上赶着来替酒店拉客的?最开始做这件事的时候,就不知道想想后果,嗯?” 温浅话里吃瘪,手上也纹丝不动被白纪然制伏,这会没招了,用力咬一下唇角,大脑近乎空白,朝着他腿间踢去。 白纪然果然松开了手,同时长腿一抬,轻松挡过她的突袭,忽然来了兴致,视线上下打量她一圈:“别人学格斗,大概都是为了防身,温浅,你说,你学格斗,是不是追男人追不到的时候,好用来逼人就范?” 温浅愣愣地看着他,整个人忽然就消停下来,肩膀轻微发抖,一句话都不说了。 她快被气死了。 从来没人敢这么明目张胆顶撞过她。 换做别人,她能有一百句反击把对方噎的彻底开不了口。 可现在,面前站的,是白纪然。 她被他对自己的误解与认知,已经憋闷到什么都不会做了。 委屈,铺天盖地的委屈。 她这辈子最讨厌的一件事,就是解释。 误解,是别人的错,解释,那就是自己的错。 谁这么大脸,自己犯了错,还得让她主动求和? 老大在这儿,同样不好使。 这是原则问题。 看她眸底渗出潮红的眼圈,白纪然抿了下唇,忽然就觉得,自己似乎话说重了。 他躲开温浅毫不闪躲的注视,抬头看了眼越发阴郁的天色,把鸭舌帽摘下来,直接扣到温浅头上,又拎着她衣领子,将她掉了个过,对着她后脑勺骂一句:“你就这点出息?成天的欺负人惯了,别人反抗一下,你就跟受了天大委屈一样?就觉得全世界的人都得配合你,让你欺负?” 就是这个小丫头,她欺负他一次,让他一直记了十七年。 温浅被莫名其妙教训一通,心里顿时更火大了。 她用力扯开白纪然拎着自己衣领的手,朝后退一步,抬手指着远处三三两两的游客,眼底已经潮湿一片:“我欺负谁了?你去给我随便拉一个人过来,他求着被我欺负也得看看我有没有兴趣!” 白纪然被气笑,像是受到这句话的取悦,放弃了与她的继续争执,把口罩摘掉,直接往她手腕上一套,勾起口罩一角,牵着人继续往前走。 温浅垂眼看他间接牵着自己的那只手,大脑有些发懵。 “住你隔壁,走吧。” 声音懒懒散散的,跟刚刚蹦着脏字训她的,判若两人。 这是他做出的妥协,也是他做出的决定。 温浅倒也不是矫情做作的性格,而且在对于套路老大这条路上,一直都把自己的位置摆的很正,这会见他做出退让,也不再计较刚刚的问题,抹了把湿漉漉的眼角,任他牵着跟在身后,说话时刻意带着些鼻音,瓮声瓮气:“喂,哄人不是这么哄的,除非你答应给我做模特,我就不计较你刚刚那些出言不逊,怎么样?” 白纪然听到这句话后突然停下脚步,转身看她:“知道你现在的行为,用中国的一句老话来讲叫什么吗?” 温浅轻耸肩,等着他的下一句。 “得了便宜还卖乖。” 他说着,把松垮扣在她头上的鸭舌帽稍微正了一下方向,弯下身靠近她,微勾起唇角,带着些痞气道:“我现在就是直接走了,你能说什么?你是我谁,你生气了,我就一定要哄你?” 这个无法无天的小恶魔,没人治得了她,他就来治一治。 ***** 一直到出了文殊院的大门,白纪然才深刻意识到,温浅的突然出现,似乎让他彻底转移了来到这座城市本该生出的那些或落寞,或悲恸,亦或是更多说不清道明的情绪。 她的无赖,她的强势和霸道,她故作聪明的小心机,她生气时狠狠瞪着自己的眼眸。 鲜明而生动的覆盖了一切。 就像那晚在桥边,她偷偷地,从身后抱住他时,身体丧失掉的抵触与抗拒。 仿佛是一种认知深处的本能。 身体还记得她。 他想,这次旅行,大概会成为他的一场新生。 他在那片黑色的死海里一路漂流,离经叛道,踽踽独行,看不清前方的路,就快连知觉都麻木。 她就在身后。 清晰地叫醒他,她说,前面没有路,他得游回来,游回来,才能上岸。 …… 出租车停在青旅楼下。 白纪然下车,眯眼看一眼面前清新文艺风的青年旅社:“这就是你说的酒店?” 温浅轻轻地笑:“老大这是想说不住带星的酒店就睡不着觉吗?” 白纪然垂眼看她,微微蹙眉,低声问:“青旅都是跟别人合住?” 温浅翻了个白眼:“谁告诉你青旅没有单独房间的?” 白纪然:“腾讯新闻。” 温浅,“…………?” 前台小妹还记得温浅,见她进门后直奔前台走来,身后还跟了一个高高帅帅的男人,加上二人出色的外形与气质,于是自然而然猜测到他们之间的关系,主动询问,“是需要在您的房间补充登记一位入住信息吗?” 温浅听乐了,坐到吧椅上,支着下巴看白纪然,眼神单纯无害:“老大,需要么?” 前台小妹脸色微变,自己这是点错鸳鸯谱了? 白纪然平静地从钱包里取出身份证,递给前台,侧目回视她,清淡地反问:“你很需要?” 仿佛被当众打了一耳光,温浅瞬间变了脸色,一脚踢开吧椅,冷冷白他一眼,错开身低气压的走了。 这一点火就窜的脾气,总是烧起来的快,灭下去的也快。 为了老大,她想控制,但这火候掌握还需要磨砺。 这么多年养出来的性子,说改就改的,那绝对是演员,都是装的。 前台小妹有些难堪地低头道歉:“对不起,刚刚是我没有搞清楚事实,我以为你们是一起的。” 白纪然看一眼那道消失在楼梯入口的身影,淡淡一笑,摇摇头说:“没搞错,我们是一起的。” 他只是在确定,她想要的一起,究竟是一夜,还是整个余生。 他不需要考虑自己,因为他别无选择。 温浅刷开自己的房门后,总觉得心有不甘,很快又退出来,照着自己左边和右边的门板各踢了一脚,胸口真是憋的要炸了。 她觉得,自己活了二十二年没碰过的钉子,估计全长白纪然身上了。 她想,她得慢慢来,哄着他,把那些颗钉子全都拔光,等他彻底被磨掉了戾气,再玩命把他往死里欺负。 特么的。 她忍了。 她就是爱欺负人,他说的一点都没错。 Chapter 16 那是我吃过的 白纪然办理完入住手续,刷卡进门的时候,听到温浅房间有水声流出,还有她五音不全哼唱的调子掺在其中。 隔音效果还真是一般。 哼歌的音调他实在听不下去。 跟他妈有毒似的。 他把房门关好,走去阳台,推开半扇窗,给已经预定好的酒店,打电话退了房。 距离他进房间前后不过十分钟,就听温浅在外面叩门,若无其事地喊他,“老大,我们去吃火锅吧!” 这女人变脸可比翻书快多了。 温浅喊完,正要把耳朵贴到门上,试图听一听老大在做什么,房门便从里面拉开。 她迅速调整站姿,抬头,微笑。 白纪然手里拿着块毛巾,脸上还挂着未来得及擦掉的水珠,低眸看她,唇微抿。 面前的女人已经里里外外换了一套全新的搭配,黑色卫衣,亮橙色宽松飞行夹克,一条修身皮裤,露着纤瘦白皙的脚踝,脚下踩着一双白色板鞋。 简约,利落,其实还很酷。 长发过肩,随意的散着,微乱,透着骨子里的那种不羁与冷艳。 修长的脖颈上,戴了一圈黑色花纹颈链,极致的黑白撞击,像是某种禁忌。 脸上仍旧素颜,除去那张过分精致醒目的红唇。 和之前在寺庙的淡粉不同,此刻是一抹野性张扬的正红。 在这张干净到透明的脸上,美的刺眼。 他咬了咬后槽牙,心道,这个女人有时候真像个妖精。 温浅看他唇角刚滑过的一道湿润水痕,目光渐渐失焦,有些失控地抬手想要帮他擦掉。 那句话怎么说的来着?有花堪折直须折,莫待无花空折枝? 她今天其实已经摸过一次,只不过太匆忙,心情也不对。 欣赏一件美的事物,氛围,环境,情绪,都要维持到最佳,才是对美的尊敬。 她可以耗用一个漫长的过程来酝酿和铺垫, 但这中途,适当的尝一尝,也并非不可。 白纪然扣住她那只不安分的手腕,闪身用力一带,将人扔去了墙角,脚尖勾着门带上,手里碍事的毛巾扔去旁边木桌,脸上仅剩无几的水珠随着他低头的动作,扑簌坠下,碎在白T领口。 他双手都锁在她身体两侧的墙壁,把她箍在自己的困制范围之内,微敛目,深深地望进她的眼底,是一抹极沉的黑色,隐约露出危险的冷光,低声问,“这个病,多久了?” 温浅从他性感的唇上缓慢移开视线,看他眼睛,是与他眼底的黑色正相反的清澈,“很久了,从特别小的时候就开始了。” 白纪然勾一下唇,这个回答与他心底的预期不谋而合,他微眯眸,情绪开始有些迫切,“那,从小时候到现在,喜欢过几个人的唇?” 温浅轻摇一下头,几乎是毫不犹豫,她认真地蹙起眉,语气郑重的像在发誓,“就你一个,我很确定,有生之年,不会再有第二个人的唇让我像现在一样心动。” 白纪然闻言狠狠拧一下眉,眸色骤沉,眼底甚至都迸出几丝要把她撕碎的猩红,“那你之前都是死的?” 温浅有些困惑白纪然如此过激的反应,但在此情此景下,却也来不及深入探究,只平静地点头,“我也觉得,之前的二十二年,好像都白活了。” 白纪然低眸,用力咬着下颌,缓慢垂下紧锁在墙壁上的手,心里是失落的。 原来她忘了,原来,只有自己,像个傻子一样在记着。 这个没良心的女人。 他想惩罚她,所以,他现在什么都不会告诉她。 起码让他欺负够了,解了气。 温浅觉得,自从在成都遇到老大,他一直都是奇怪的,心情阴晴不定,而且,似乎连行踪也有些不清不楚。 还有,对自己的态度,可以说是发生了天翻地覆的转变。 她想,无论出于什么样的原因,或许她的机会来了,她得趁热打铁,表现出自己的诚意来,让老大同意自己的要求,再顺带考虑一下,缺不缺个女朋友。 至于其他的,目前而言,她也没兴趣过问。 ***** 白纪然拿了钱包和手机,穿外套的时候余光瞥见温浅仍旧站在墙角,一动不动地盯着自己,乖顺的不像话。 他什么也没说,钱包手机扔进口袋,直接几步走过去,粗暴拎起人的衣领子,把人提到门口,拔出房卡,甩手大力关上房门。 轻的像个猴子。 还敢跟他玩格斗? 温浅的想法很简单,自己首先要做的,是乖一点。 战袍和战鞋都不在,甚至除了口红,连化妆品都没带,没办法渲染老大喜欢的女人味。 那就只能装装小白兔,乖巧软萌惹人怜的那种。 或者一眼看去就想欺负欺负也是可以的。 她不会拒绝。 温浅一路小跑着跟在他身后下了楼梯。 不过四点多的光景,外面天色已经黑了大半,气温低冷,空气潮湿,凉风习习。 温浅把刚从口袋拎出来的摩托车钥匙又塞了回去,放弃了趁老大骑车时适当进行一些肢体沟通的念头。 她不是没试过,上次的桥边,她抱了,清瘦却不失力量,肌理匀称,手感很棒。 白纪然在路边拦下一辆出租车,矮身坐进后排,全程看都不看她一眼。 温浅觉得他有些莫名其妙。 拉开另一侧车门坐进去,司机从后视镜看她,“去哪?” 温浅自然是看白纪然,微笑询问,“老大,我们去哪?” 白纪然眯眼看窗外,冷淡地挤出三个字,“不知道。” 司机,“……”这是来搞事情的吧? 温浅白他一眼,懒得扯皮,直截了当地说,“我们去吃火锅,哪里正宗去哪里。” 司机应下,把他们送去了最近的一家,叫巴蜀大宅门的火锅店。 不知道是不是天气原因,本没到饭点的店里也已经座无虚席,并没有给他们选择餐位的机会。 单是白纪然点的。 用温浅的想法来解释,这叫将就老大的全部喜好。 她还特意申明,自己没有带现金,没有带银行卡,连手机都扔在房间充电没有带出来。 意思就是,她赖定他了。 跟老大有一点经济纠缠,也不错。 他如果介意,她刚好可以请回来。 白纪然抬起眼皮,看一眼她舒展开的,空空如也的手心,哼笑一声,“放心,我不需要你肉偿。” 温浅,“……?”特么的,又被误解了。 这整顿饭从开始到最后的菜和肉都是她下的。 就差摇着尾巴在白纪然跟前晃一晃,献媚地笑,再问一句,“老大,我乖不乖呀?” 白纪然早在拎她出门的时候就已经看透了她在动什么小心思。 这女人,动起真格来,还真不是一般的执着。 对她此时的表现,他倒十分受用。 气焰太强,就得压一压。 锅底是牛油鸳鸯锅。 温浅一直都从锅心那圈袖珍的清汤里夹菜。 吃到最后了,多少有些遗憾,她决定试一试外圈的辣汤。 她捞了捞,从里面夹起一片毛肚,沾上蘸料送进嘴里。 前后不过两秒,白纪然正擦唇角,准备招手叫服务生过来买单。 对面的温浅忽然剧烈地咳嗽起来,掩着嘴,整张脸都痛苦地皱着,涨的通红。 他索性收回手,撑起脸颊看她,目光渐渐柔软。 不知怎的,忽然就觉得,这女人有时候也挺可爱。 温浅咳得眼圈都潮了,这会隔着一层白茫茫的水雾看对面,似乎一副看好戏模样的白纪然,嘴里仍在止不住地咳,一只手捏着喉咙,一只手指着他骨碟旁边的酸梅冰粉,想说话,却一个字都挤不出来。 白纪然照做,把那只瓷碗送到她手边,看她狼狈地咳着,拿汤匙往嘴里小口的送着冰粉,过了半晌才缓过劲来。 他下巴点了点她手边已经见了底的瓷碗,“那是我吃过的。” 温浅揉着涨红滚热的脸蛋,小口喘气,眼底那层水雾终于散去,对面男人的眉眼重新清晰起来。 她不羞不赧,还有心情挑衅,“你现在站过来,我就敢亲你,不信的话,你就来试试啊!” 白纪然淡笑,身体朝后靠去椅背,好整以暇地看她一会,说,“真的是没什么兴趣陪你玩这吃亏的游戏。” Chapter 17 银行卡密码多少 温浅看到白纪然结账时,钱包里不经意露出的那张黑卡,瞬间明白过来自己当时试图用金钱“买”下他一个月,给自己做专职模特是一件多么可笑的事情。 老大还真是深藏不露。 她对他的兴趣仿佛又加深一度。 白纪然签完刷卡联存根,钱包扔在手边,扭头看她,准备离开。 温浅垂眸,习惯性的从口袋去摸口红,结果两边都摸了一遍,除了房卡和车钥匙,其余什么都没有。 她发现,自己今天出门竟然罕见的连口红都忘记带。 这个念头才刚从大脑滑过。 心脏蓦地就收紧了。 她呼吸一滞,整个人都抑制不住的开始发慌失措。 吃完东西要补唇色这个习惯已经伴她很多年,雷打不动。 她慌张地抬眼,见白纪然眉心微蹙地盯着自己,眸色深谙,是在审视。 “老大,我借你手机用一下。” 声音尽是藏不住的急躁。 白纪然解了锁,把手机递给她。 温浅接过来,指尖在无意识微颤,找到相机功能,打开前摄像头,皱眉,看已经被自己吃掉,唇瓣上所剩无几的淡淡一层浅红。 耳边嗡的一声蜂鸣,大脑瞬间就空了,她甚至想要找个地方,把自己藏起来。 谁也找不到,谁也看不到。 白纪然看懂她借手机在做什么之后,眉心拧的更紧,二话没说直接把手机夺了回去,锁屏,扔进口袋。 “真是病的不轻,不擦口红能死?” 仿佛不愿为人所知的伤疾被当众揭穿,敏感而脆弱的暴露在日光之下,遭人围观与非议。 心口有什么东西,轰的一声,坍塌碎裂。 那是她一石一砾,日积月累堆砌起来的一扇门,是她给自己建立起来的守护。 温浅慌乱地站起身,呼吸变得急促,不小心撞开木椅,正磕到身后的赭木屏风上,脚下地板微颤,服务生闻声跑过来查看,把歪倒的木椅扶正,朝她微颔首,“您没事吧?” 温浅反应过来,迅速抬手,掩在唇边,最后看一眼眸色寒沉如冰的白纪然,顾不得解释什么,错开服务生,脚步凌乱地朝门外跑。 大脑已经整个的乱成一团,她也并不知道自己该跟他解释什么。 或许,此刻她甚至连开口讲话都做不到。 她的确是有病,对自己的唇完全偏执到,不允许任何人看到它原本的颜色与唇形。 这不是白纪然一句话就能骂醒的。 或许她这辈子都戒不掉对口红的依赖。 她可以戒烟,可以戒酒,甚至迫不得已,她连画笔都可以放下。 但口红,真的不行。 简直要了她的命。 她心律失序地跑到饭店门口,推开门,才发现外面不知何时已经飘满了绵细的雨丝。 夜幕黑彻,浓郁的像是一滴化不开的墨,沉沉的压在头顶,空气稀薄。 路边两排街灯亮着暗橘色的光圈,雨丝在那抹亮意间穿梭,像是柔软的帛线在编织一张无形的网,将天地连接。 对面不远处的几家店铺都还亮着灯,或明或弱,仿佛那是很多个画着结线的小世界,被雨雾模糊了轮廓,变得遥遥无及。 身后还隐约能听到火锅店里,靠近门廊正在用餐的顾客在欢声攀谈,气氛热忱。 她抬头望天,却找不到焦点,感觉身体像是被人扔进了雪山崖底,孤立无援,瑟瑟发抖。 一只手还用力地扣在嘴边,指甲都要嵌进皮肤,另一只手抱紧了自己。 变成丢了安全感的孩子。 病的有多严重,她知道,却不曾真的如此深刻体会过。 她不需要去看医生,她只要长到教训,下次出门,丢了什么,都不能忘掉口红。 一阵萧瑟的夜风席卷街巷,裹挟着冰凉的雨丝,劈头盖脸地倾泻而下。 她闭上眼睛,还来不及躲开,手背和额头就已经潮湿一层。 她深吸一口气,咬紧牙关,正打算一鼓作气冲进雨里,迎面忽然一阵温暖翻涌,正隔绝了那湿冷的寒气,将她包裹在这一小方天地,压在唇上的那只手腕也随之被人用力扯下。 她惊恐地睁开眼睛,就见白纪然站在对面,正低眸展开一只黑色口罩,在她再一次抬手挡到唇边之前,先一步把口罩戴到了她的脸上。 他眯眼,刚从耳边离开的双手又探到她的颈后,捞过她夹克的帽子,发泄似的扣到她头上。 力度挺大。 眼睛都被遮了个严实。 “病的不轻,就慢慢治。” 照例,还是那种漫不经心的语气。 温浅缓缓地松了一口气,紧绷而敏感的情绪得到最合适的熨帖,仿佛在这个不起眼的口罩里重新找回了呼吸与生气。 她还有些愣神,没来得及拨开眼前那道来自夹克连帽的遮挡,手腕就被一双温暖干燥的掌心扣住,那人没说话,直接牵着她奔向了雨中。 世界就在肌肤相触的那一瞬间被按下暂停键。 只剩雨中的两人仍在奔跑。 没有多余的声音,雨声,汽车鸣笛声,隔壁店里的嬉闹声。 甚至就连近在咫尺,由彼此生出的脚步声都不见了。 只有狂乱的心跳,急促的呼吸,变成了这整个世界的主宰。 她是被动的。 可身体是听话的,配合着他每一次奔跑的节奏。 紧握住自己手腕的那只手心微烫,热度滚涌过全身的血液,一同燃烧。 这像是一段通往流浪的路。 这仿佛是一场心灵的冲刷与流放。 那抹亮橙色仍旧遮挡着她几乎全部的视线。 前方是什么,完全未知。 她看不到路。 也不想看路。 她找回了她的安全感。 不再是口红带给她的那种虚无。 这是真实的,可以触摸的,鲜活存在着,例如这只手,例如这遮去她焦虑的口罩。 她的世界,终于不再单一到只剩了那一抹红。 白纪然的黑色,未来,她同样深爱,偏执入骨,深刻成疾。 这幅画面已经勾勒进了她的大脑,她想,她得把它画下来,和老大一起。 ***** 在街口拦下一辆出租车,白纪然拉开后排车门,把温浅塞进去,自己坐进副驾驶,打开一张手机截图拿开司机看。 温浅扯下那碍事的帽子,扒着椅背凑过去想看,白纪然先一步收了手机。 “不回旅舍吗?” 白纪然低嘲地轻哼一声,不看她,“敢开口讲话了?” 温浅摸了一下遮去大半张脸的口罩,什么也没再说,乖巧的回去坐好。 过后她才想起,如果温霖知道,自己这么轻易就被一个并算不上十分熟悉的男人教训的服服帖帖,估计能气的吐血。 她安慰自己,这只是因为老大没被她套路到手而已。 要真到手了,谁演小绵羊还不一定呢。 一路沉默。 出租车停在一家叫MOMOKO的甜点店门外。 白纪然付完打车费,不管她,自顾自拉开车门下去。 温浅特乖顺地跟在他身后,顶着雨丝小跑进店里。 白纪然进门后就直奔靠里排的圆桌坐下,抓了抓被雨水濡湿的发,全程看都不看她一眼。 大概每个女人都抗拒不了甜品的诱惑。 而且那会儿的火锅,她其实并没有吃的太饱。 温浅一进门就被那几道具有抹茶代表性的绿完全吸引了目光。 这里的抹茶似乎很正宗。 也不知道自己在作死什么?为了蹭老大一顿饭,出门竟然真的不带钱包? 她又看了白纪然一眼,对方从口袋拿出手机,垂着眼似乎很认真在看什么。 她好像是个透明的。 距离他们进店,前后不过一分钟,坐在隔壁两张桌吃甜点的几个女生已经暗戳戳的开始对着老大犯花痴。 那张粉丝脸不要太明显。 她无可奈何地翻了个白眼,走过去,拉开他对面的椅子坐下,支起下巴,口罩遮去了大半张脸蛋,只余一双通透的眼眸,可怜巴巴的看他。 一是宣告主权,二是,单纯的卖个可怜。 “我就买一冰淇淋吃,行吗?” 白纪然非常受用她此时的姿态,极淡地弯了下唇,又很快落下,抬起眼皮,清淡瞥她一眼,语气很是不屑,“知道打车费多少钱吗?把你带这儿来就为吃一冰淇淋?” 温浅乐了,脱口而出一句,“老大你是不是有病?” 她从没见过可以口是心非到这么帅的男人。 老大总在一次次打翻她的世界观,创下最新记录。 白纪然也觉得自己大概是有病,一定是太闲了,才有心思考虑,她是不是没吃饱,再特意去上网搜索,当地的特色甜品。 他垂眼,没说话,从钱夹里抽出两百块钱给她,继续玩手机。 说是玩,倒不如说是一种掩饰,微//信已经被秀儿那个二货刷了屏,都是些被初言威逼利诱受了什么非人虐待地哭诉。 他只是找了一个很好的安放视线的地方而已。 温浅伸着手探到他眼底,食指勾一勾,“老大,两张不够,我得多买点。” 要钱的语气倒是理所应当,不卑不亢,像个大爷似的。 白纪然看她一眼,没说话,直接把钱夹放到她手心。 温浅微怔了一下,是真意外,接过钱夹,打开翻了翻,现金大概一千左右,银行卡和身份证都整齐的归纳在一排,想了想,她紧接着又问一句,“银行卡密码多少?” 白纪然把手机扔开,瞥一眼钱夹里那一沓现金,看她,“你是有多败家?买甜点还是把整家店都买了?” 温浅也抬眼看他,一本正经的姿态像在表白,“老大,其实我是一个很会赚钱的女人。” 女人两个字,还特意加重了语气。 白纪然侧了下头,身体朝后靠去,轻咬一下唇角,朝她淡淡笑,“哦,我不缺钱。” 温浅,“……”老大似乎很乐衷砸她的场。 她其实差点就又追问一句,“那你缺不缺女人?” 但鉴于今天在前台办理入住时已经碰过一次壁,她到底是忍下了。 来日方长,不急。 更何况,这个过程,似乎还有很多未知的小惊喜。 她得学会享受,假装在谈恋爱好了。 她不知道老大是怎么找到这家甜点,但抹茶很正宗是真的。 她先让店员给她装了两个冰激凌球,据说是宇宙浓的那种抹茶口味,把口罩撤下去一半,拉到下巴,边吃边选甜点。 白纪然觉得这女人真是作的可以,吃东西的时候反倒没事,嘴巴一闲下来,不擦口红就会死? 温浅自己倒是没在意过这点。 店员热情地给她介绍了店里的一些特色甜点。 听了没几个,温浅饶有兴致地挑眉,指着那块像是简洁版黑森林的蛋糕问,“这个五粮液黑方能把人吃醉吗?” 店员笑着轻摇一下头,“吃醉倒是不至于,但是如果您真的一沾酒就醉,这也是有可能的。” 温浅笑了一下,“我要两块,帮我打包。” 一沾酒就醉,她不是,但装醉,不是不行。 白纪然看她吃完一支冰淇淋,重新把口罩戴好,眉眼微弯,眸底蕴着一层灼人的薄光,拎着已经打包好的甜点朝自己勾手。 “老大,我们回家吧!” 家? 哪里还有家? 他低呵一声,是淡嘲,捞过手机,起身朝她走去。 Chapter 18 你也真够可以 温浅手里还拿着白纪然的钱夹。 她看了眼靠在副驾驶假寐的男人,咬了下唇,摒着呼吸翻开他的钱夹,谨慎把身份证抽出来。 看着上面容貌清秀的证件照,她忍不住笑了一声,“老大证件照照的真帅诶,可惜我没带手机,要不然一定得拍下来,哪天没钱了,卖给你那些小粉丝,没准还能赚一笔。” 白纪然猛地转身看她,眸色微沉,伸过手,低声,“给我。” 温浅朝后靠,还刻意把身份证举高,仰头去看,啧啧两声,“老大原来是北京人啊?这么有钱,该不会是拆二代吧?” 白纪然不悦地皱起眉,脸色微变,唇紧抿,看着她,似乎在隐忍。 温浅是个会察言观色的,这会余光瞟到老大脸上的异样,立马适可而止地结束了闹剧,最后看一眼他的出生日期,把身份证和钱夹一并往他手里塞去。 拿开手的时候还顺带抓着他的指尖停了两秒。 老大弹吉他的手。 不知道在她的身体上弹奏的时候,会是一种怎样美妙的触感。 今天有抓过她的手腕,很烫。 白纪然低眸,微蜷了下指尖。 原来,这个女人怎样的肆无忌惮,他的身体,真的来者不拒。 这就是当年种下的根。 他转身坐回去,把身份证和钱夹扔回大衣口袋,沉默半晌,忽然问一句,“你老家哪的?” “嗯?”温浅有些没反应过来老大突兀的态度转变,想了想才说,“苏州的呀,但我家后来移民去了英国,四年前我回国读大学,让我爸把我国籍又迁回了苏州。” 白纪然不动声色地松了口气,阖眼,摁了摁眉心。 这个答案已经彻底的尘埃落定。 提出问题的人听到答案却没了动静,温浅探究地朝前倾过身子,看他侧脸,又想起另外一件事儿,“老大,我刚看了,你大我两岁,这个年龄差有没有很萌?” 两岁,呵,也就是,当年她才五岁。 见白纪然仍旧对她不理不睬,她继续得寸进尺,“老大,按照中国的法律来看,你已经到了适婚年龄,按照英国的法律来看,你已经到了该当爹的年纪。” 这下连司机都忍不住笑了一声。 白纪然从后视镜看她一眼,温浅正撑在膝盖上,支着下巴得逞地笑。 他收回视线,淡淡地说,“按照印尼的法律来看,我现在大概已经娶够了六个老婆。” 温浅,“……”靠,她再也不去巴厘岛旅行了。 ***** 回到青旅的时候,细雨刚好初歇。 夜幕黑沉沉的压在头顶,空气潮湿阴冷,似乎正在酝酿一场更加肆虐的暴雨。 温浅把甜点包装袋塞进白纪然手里,心情不错地蹦跳着先一步跨上台阶,居高临下朝他笑弯了眉眼,“老大,我们待会一起吃甜点呀!去我房间还是去你房间?” 白纪然看她一眼,垂眸,信步踩上台阶,冷声说,“没兴趣。” 温浅毫不意外这个老大式的否定回答,眼眸微转,说,“那你待会帮我把甜点送到房间,我先走了。” 说完,就差把耳朵都堵上,不听他的拒绝,一溜烟的小跑着爬上了楼梯。 白纪然看着那道急匆匆消失在转角的亮橙色,被气笑,他咬了咬牙,心道,这女人难不成是想把自己骗进房间之后来个强上? 温浅一口气跑上了三楼,站在楼梯口朝下巴望一眼,并看不到老大上楼的身影,只有那道脚步声在轻微地敲着,不急不缓。 她想,这时间应该足够,让自己把口红擦好。 她可不想第一次和老大面对面说晚安,还要戴着口罩。 她从口袋里摸到房卡,哼着歌把门刷开,房卡插进取电口卡槽,按亮廊灯,把口罩扯下来,轻车熟路地直奔床头。 印象里出门前就随手扔在床头的背包,没在。 视线被落空的同时,脚步便滞住了。 她心口蓦地一紧,大脑立马闪过一个不好的念头。 她拼命克制着狂跳不已的心脏,下意识把房间快速梭巡一遍,长桌,床头柜,触目所及的,每一寸地板。 全部空空如也。 她两步跑去床头,把整齐码放的枕头掀开,虽然心里已有了结论,可这徒劳的举动,还是避免不了。 空的,全都是空的。 床单上的那抹白,刺的她眼睛一阵生疼。 她一把扯掉了棉被,近乎抓狂地抱着头,歇斯底里地骂一声,“操!” 这种简直天都要压到心脏的窒息,今晚,这是第二次。 她快疯了,真的。 白纪然脚步如常的走到温浅房外,发现门并被完全关严,留着一条缝隙,他把甜点包装袋挂到门把上,正欲敲门,准备告诉她就离开,却听房间里传出一道沉闷的撞击声,接踵而至的是玻璃跌在地上,砰然碎开的清脆。 他微蹙眉,直接推门进去。 视线正中央,温浅就蹲在地上,双臂紧抱着自己,缩成小小一团。身后是掉了大半,凌乱的拖曳在地板上的棉被,玻璃渣子飞溅了一地,崩碎在她的脚边,星星点点,斑驳一片。 满地狼藉。 听到房门被推开,有脚步声响起又停下,她反应慢了半拍,僵硬地抬起头,看向站在走廊里的白纪然。 眼圈已经渗出骇人的猩红,眉心紧拧出一个小小的郁结。 她最真实的状态,就写在了脸上,无所遁形。 那眼神无助,羸弱,就这么柔软怯懦的望着他,揪的人心疼。 白纪然踢开脚边那几块碎玻璃,大致环视一圈房间内的现状,朝她走近。 “老大,我的背包丢了。” 没等白纪然开口询问,她痛苦地咬着嘴唇,率先开口。 声音里已几近哭腔。 这样的温浅,是陌生的。 白纪然狠狠一蹙眉,真切意识到事态的严重性,心脏在骤然下沉,大脑也有些乱了,开口便问,“东西呢?” 他指的,自然是寺庙里,温浅取到的锦袋。 温浅愣了,迷茫地看着他,脸上慢慢收起了其他表情,甚至连眉心都不自觉的舒展开,只余下了不可思议的困顿,以及微瞪大的双眸。 她愣的很彻底,同时也陷入了更深的恐慌与难过。 或者,这种心情,称之为绝望更为熨帖。 她用力咬一下唇瓣,脸色大变,腾的从地上站起,步步后退,直逼近到了墙角,指骨用力抓上去,望向他的眼神,也从困惑变成了抗拒。 她甚至极端到都想捡起一块玻璃碎片,和他一起死在这里好了。 怎么办,就算他是坏人,她也想要。 她真是疯了,走火入魔,无可救药。 “你真的是跟踪我来的,”她轻摇一下头,仍旧不愿相信,眼底的泪水再也含不住,扑簌坠下,她哽咽着,像在自言自语,“你是随家的人,从今天出现在寺庙开始,都是你们的计划,对吗?老大。” 理智是什么,她只知道,她现在是个疯子。 白纪然胸口陡然涌出一团郁气,就卡在心脏的位置,不上不下。 他张开嘴想说什么,喉咙像被这郁气扼死了一样,唇瓣动了几次,却终究也没发出一个音节。 他试着深吸气,再吐出,是在竭力遏制着自己几欲迸发的情绪。 可再看到她眼底画开的那道深刻而分明的泾渭线,想要忍一忍好好解释的念头轰然坍塌。 他本就不是什么好好先生,看上了,就撩一撩,出事了,还要被放到怀疑首位? 这个女人是想上天吗? 她到底有没有脑子? 白纪然气极,心口那团郁气已经烧成了焰火,没顾得脚下那些碎玻璃,直接大步朝她走近,拎起她的肩膀,反身把人扔到床上。 “我们,是谁先开始招惹谁的,嗯?”他俯身欺压下去,沉沉的眸底紧锁着她的眼睛,冷若寒潭,“我在寺庙看到你,我走开了,是谁跑到我身边,紧跟着我不放?嗯?” 温浅胆怯地看着他,眼神在抖,身体不自觉地朝后缩去。 他低头,闷笑一声,是真觉得这件事情可笑至极。 这个女人非但不记得他,甚至出事了,连最起码的相信他,都做不到。 他放缓语调,一字一句地往外挤,“你费尽心机的想把我带到这里,我来了,你叫我请你吃饭,我请了,结果回来之后,你发现,你的包丢了,你的钱,你的卡,所有的证件,全都没了,对吗?” 他双臂撑在床上,再一次缩短与她的距离,极低的气压将她紧密包裹成一团,动弹不得,那双黑彻极沉的眼眸狠厉的像是要将她吞掉,“你自己出门不带钱包,最基本的常识都没有,现在出事了,却反过来怪我?温浅,你也真够可以。” 温浅怔愣地看着他,从始至终,他说出的每一句话,每一个字,她都有认真去听,也一字不漏的存进了脑海。 可,她此刻却像是完全无法思考一样,那些字,他的声音,就在身体里飘着,胡乱冲撞,搅着她头疼欲裂。 眼底那道界线在慢慢化开,变成了一层薄薄的水雾,她闭了下酸涩的眸,忽然低下头,将脸埋进膝盖,再不敢看他。 纠缠的视线被突然扯断,白纪然也深吸一口气,垂眸,阖上眼睛,放松思绪,尽量让自己冷静。 不怪她,不怪她,他一遍遍的在心里默念,反复催眠自己。 她小,她可以无理取闹,她做什么,都不为过,但自己,不行。 这个念头从心里闪过,他懊恼地狠咬一下牙,刚刚的做法,真像个混蛋。 Chapter 19 你没必要瞒着我 时间缓慢流淌,空气安静的宛若熟睡,耳边只有两道频率不一的呼吸声在交错沉浮。 他安静等着,就维持着这样的姿势,不离开她分毫。 他等她想明白这些发展脉络,等她相信自己,如果她还是觉得怀疑,那他就解释给她,把一切都解释给她。 这条路有危险,他得守着她,现在不是置气的时候。 直到有双沁凉的小手去抓了抓他的手背。 “老大,对不起。” 声音细软的像是小猫在嘤咛,从耳根清浅刷过。 短短几个字,足矣安抚一切。 他睁开眼睛,抬头,看着她。 她眼底湿漉漉一片,清亮而柔软,看着他的眼睛,还有些闪躲,鼻头微红,用力咬着唇瓣,全是不知所措。 这幅模样,是真的知道错了。 他拿开已经僵硬麻木的双臂,松了对她的桎梏,在她身旁坐下,双腿微敞开,胳膊撑上去,抱起头,没再看她。 “东西丢了吗?” 他不需要她的对不起。 他也不能再这样笔直看她眼眸。 他不想动情太快,显露太过直白。 尤其是现在的关卡,做这些,不合适。 温浅看着他半遮起来的侧脸,心里大概已经猜到什么,不再怀疑,只是仍旧有些犹豫。 “我看到了,”他吃力地吞一下喉咙,仿佛接下来的那几个字,念出口,会叫他永远失了声。 “那个女人,”他这么说,“给你的东西,温浅,你没必要瞒着我。” “没丢,”温浅缓缓开口,她低下头,拉开夹克拉链,从夹克的内兜里,拿出那个黑色锦袋,托在手心,放到白纪然垂着的眼底,闷声说,“我把它随身带着了,没丢。” 白纪然被气笑,心里暗松一口气,终于肯抬头重新看她,眼底全是嘲意:“所以,刚刚怀疑我,乱发一通脾气,是因为丢了口红?” 他突然想把她摁在这里,好好打一顿。 温浅抿紧唇,点了点头,看到白纪然骤变的眸色,又立马摇头:“我的钱,我全部的证件,都没了,我可能暂时回不了英国,这个盒子怎么办?” 最开始的抓狂,的确是因为口红,这是实话。 但证件的丢失,同样令她烦闷不已,这只是情绪缺口爆发,顺序上的先后问题。 白纪然看着她嗫喏解释的乖巧模样,气已经全消,冷静下来的大脑慢慢找回思路:“先报警,我去前台查监控,或许没你想的那么糟糕,如果能把背包找回来最好。” 温浅拦住他拿起手机正欲拨号的手:“不能惊动警察。” 其实就连她自己也是困惑的,这会只能简短地给他解释:“我爸说,如果真的遇到什么意外,不能惊动警察。” 白纪然微怔,把手机扔去旁边,不可思议地看她几秒:“你爸早就想到这一出了?” 温浅蹙起眉,情绪很明显的低落下来:“来之前,我爸是有提醒过我。” 再与刚进门时,温浅口中提到的“随家”联系起来,白纪然更加不解:“如果这东西真这么重要,而且随时都可能遇到危险,你爸就不会换一个其他人过来拿?你哥是死的还是个摆设?” 温浅看着他,眼睛迷茫地眨了几下,没说话。 他把那个黑色锦袋拿到手里,轻晃一下,压在手心的重量微沉:“这里面装的什么?” 温浅如实说:“一颗夜明珠,我妈珍藏的。” 他舌尖顶了下后槽牙,深觉这事儿没这么简单,微眯起眸:“随家和你爸妈有什么渊源,关于这颗夜明珠?” 温浅摇头:“我不知道。” 白纪然发现,这女人平日里看起来古灵精怪,心机多的让人应接不暇,这一到了实事上,简直就是一小傻子。 白纪然低着嗓子训她:“什么都不问,你爸让你做什么你就做什么,你连原因都不问清楚就敢一个人跑来冒险?你当这是玩游戏呢,死了充点血就能原地复活?” 温浅被骂得委屈,直吸鼻子,小手无措地攥紧床单,这副垂着头挨训的模样,哪还找得到丝毫平日里那副嚣张跋扈的影子? “大概我爸是觉得我刚好在中国,而且,让我来做这件事的目标肯定比我哥或者其他人要小,所以就让我来了啊,我是想问的,还没来得及。” 没来得及?目标小?白纪然已经彻底没话说了。 这女人真闹腾起来,比个男人还野,说她目标小,骗鬼呢? “不能报警,那就给你爸打电话,问他下一步该怎么办,或者你在这里等,让他找其他人过来把东西拿走,或者我带你回北京,想办法把证件补齐,你再回英国交差。” 温浅声音更轻,细弱蚊蝇:“手机也丢了。” 她看一眼床头空白一片的插座,心道,连充电器都给偷走,除了随衍,还有谁能干的出来这事儿? 她几乎是板上钉钉的肯定,随衍一定跟自己一样,被莫名其妙的委以重任,来完成这件关乎家族上一辈恩怨的使命。 或许和爸爸交代的问题都大同小异,行事要低调,不可以惊动警方。 “他们一定是把我包都翻过了,发现东西没在,索性就把我全部的行李都带走,想着我一时半会哪里都去不了,还没办法跟家里联系,再想其他办法把东西抢走。” 白纪然觉得自己真是长了见识,一个温浅的爸爸,一个她口中理应穷凶恶极的随家,前者心大的能把这么重要的夜明珠交给小女儿来取,后者,如果真是来抢东西,还能抢的这么委婉?选择细水长流的跟她慢慢耗? 一家子奇葩。 ***** 白纪然把手机扔给她:“打吧。” 温浅接过来,低头看了眼已经解开屏锁的手机桌面,咬了咬嘴唇,又放下,小声嘀咕:“我爸爸的手机号我没背过。” 白纪然瞬间郁结,他摁了摁眉心,耐着性子,低声问:“家里的固定电话呢?” 温浅没敢抬头看他,轻摇一下头:“我们都没用家里电话联系过。” 白纪然,“…………” 他拧拧眉,深吸一口气,声音更低:“你哥的呢?” 温浅自己也有些无语了,这会急躁地抓着头发:“我跟我哥还有我爸平常都是用微信和视频,半年都打不着一个电话,英国的手机号还都那么别扭,谁背的下来啊!” 白纪然彻底崩溃,是真的被雷到无话可说,她自己办的这些没出息事儿,这会还有理了? 还有脸发脾气? 温浅一时急昏了头,就连白纪然是怎么知道,自己还有个哥哥这件事情,都没反应过来追问缘由。 “而且就算我背过了那些号码,我爸和我哥的私人手机,也不是随便一个陌生号码就能打进去的,”温浅不合时宜的想到这个问题,固执地盯着白纪然,是在试图给自己挽回一局,“我家里的固定电话也一样,只有名单里的号码能打通。” 白纪然拿眼角瞟她一眼,甚至都不知道此刻究竟该生气还是该微笑。 片刻,他点点头:“行,我是外人,我的手机号是你家的黑名单,打不通。” 顿一下,他整个人直接靠到床头,下巴朝她点一点,俨然是一副悉听尊便的姿态:“那就温小姐自己来想办法吧,我这个局外人是没招儿了。” 嘴上这么说,其实他早已在心里做了最坏的打算,如果真的没有其他办法可行,只要她肯相信自己,最不济,他替她把东西送回温家,那个,他曾经发誓,这辈子都再也不想回去的国家。 温浅看着他,目光渐渐晦暗下去。 白纪然阖着眼眸,安静等她考虑。 “邮箱!”温浅脑海灵光乍现般,忽然想到温霖两个月前有用自己的私人邮箱给她发过L&X系列珠宝的设计样本,这是他们仅用不多的邮箱联系。 白纪然睁开眼睛,略略一笑,手机重新解锁,拿给她。 温浅兴奋不已地踢了踢脚丫,找到网易邮箱,把白纪然的账号退出登录,轻车熟路的输入自己的用户名和密码。 点击下一步,界面刷新,却出现“您设置了登陆二次验证,请完成手机验证”的提示。 她手机没在,收不到短信验证码。 这个二次验证是什么设置的,她并记不起来。 也不知道自己当时手贱的提高邮箱安全系数是在防谁。 温浅刚还高涨澎湃的情绪瞬间变成泄了气的皮球。 仿佛是整个人都被一举抛上云端,然后不小心踩空,又笔直坠进了崖底。 还特么是雪山。 Chapter 20 这就受不了了 温浅咬了咬嘴唇,移开视线,无辜而委屈地看向白纪然。 白纪然微挑一下眉,察觉她表情有些不太对,没说话,直接从她手里把手机拿过来,扫了一眼。 “呵,真是没看出来,原来温小姐的安全防范意识还是很高的,知道把邮箱设置一个异地登录需要重新验证。” 他以为,这个傻子是把自己邮箱密码都给忘了。 结果不是。 没人比她更惨了,真的。 什么叫走投无路,什么叫,上帝为你关上一扇门,还顺带把窗户也锁死了,这就是。 他被气笑了。 “我可以……”他正要说出暗自决定下来的最坏打算,就见温浅表情微变,眸底闪过一道薄光,而后欣喜的从自己手里拿回手机,还抓过他的中指,兀自输入指纹,“异地不能登陆,但是在北京是可以的,我电脑是可以直接登陆的!” 白纪然看了眼被她用完后就毫无眷恋扔开的手,舔着唇角低呵一声,再抬眼,温浅已经利落的输入一串电话号码,手机贴到耳边。 察觉到他的视线停驻,她看过来,兴奋地抓起那只刚被自己丢开的手,小小的晃了几下,那双细长的桃花眼都笑弯起来。 他低眼,刚要去看,她紧牵住自己指骨的手,她便已经又一次扔开,开始对着手机那边讲话。 白纪然,“……”这女人再碰他一下试试? “冉,是我,你现在快去我家一趟,家里密码没换,你知道的……对,现在就去,待会到了之后给我回电话,就打这个号码……” 温浅言简意赅的交代完,收了线,勾起眼朝他得意地笑,“其实还不算太背,对吧老大?待会我拿到我哥的邮箱,就用你的账号给他发邮件,下面该怎么做,都让他和我爸爸安排就可以,对了,你刚想说什么来着?” 白纪然轻摇一下头,垂眼,声音弱下几分,“没什么。” 温浅并没有多余的精力去深究,这短短半个小时,已经反复经历几次大起大落,她整个人也疲乏无力下来,这会看了眼白纪然,自己把鞋子蹬开,爬去他身边,紧挨着他的肩膀,倚到床头软靠上。 白纪然瞥她一眼,往旁边挪了挪。 温浅笑了一声,不甚在意,“老大,谢谢你啊。” “事儿还没完,你谢早了,”他直起身子,坐在床沿,背对着她,从大衣口袋里摸出打火机和一盒没有开封的烟,撕开烟盒,淡淡说了句,“要是没我,你东西或许也丢不了。” 这是事实,从在寺庙的初遇开始,温浅打的什么鬼主意,他早都看的一清二明。 温浅看了眼窗沿上的几道泥印,微眯一下眸,若有所思,“话这么说,的确没错,但他们如果真的做好了万全的准备,可能我刷个牙,洗个澡的时间,东西该丢,也还得丢,没准,那会儿丢的,就不是行李,而是这盒子了。” 白纪然把烟含在嘴里,垂眼,修长的指骨轻拨开打火机的盖子,“咔嚓”一声,淡蓝色火焰一跃而起,缓缓摇曳在他的骨节分明的指间,在这静匿昏暗的夜里,那抹色彩梦幻的有些不太真实,烟头挨上去,烫下一颗猩红色的疤。 他吸燃一口,薄雾滚过喉咙,心下稍安,烟夹在指间,另一只手摁了摁眉心。 不止温浅在紧张,在焦虑,在惊慌失措不知所以,从踏进房间开始,他大脑的紧绷程度,丝毫不逊色于她。 烟雾纤薄,从他唇边溢出,徐徐散在了空气里,萦绕过鼻尖,微凉。 这种味道,并不陌生。 从老大那张性感的唇里吐出的烟,能醉人。 温浅深深吸一口气,阖上眼睛,是在感受。 她继续刚刚说了一半的话,声音压的缓而慢,仿佛被催眠,“所以相比之下,现在可以说是给自己一个提醒和教训,这盒子没丢,总归是好事儿,老大,我还是得谢谢你。” 白纪然含着烟,微眯起眼眸,余光朝后瞥她一眼,隔着被空气稀释后的那抹浅白,这女人已经重新换上了初见时那副淡然清傲的姿态。 他还未来得及收回眼角的视线,温浅像是感受到,忽然睁开眼,看着他,眸色很浅,并不清明,一副累极了的模样。 “老大,我想抽根烟。” 白纪然哼笑一声,并没有太大意外,把烟夹到指间,轻缓吐出那团白雾,从她脸上移开视线,“说你不像个女人,你还真就没完没了了?” 温浅看一眼他坐姿随意,微弯起的后背,一个轻翻身,从床头爬起,贴过去,胳膊环过他的臂弯,抓到坚硬的胸腔上,从背后抱紧了他。 是恨不得把自己揉进他身体的那种紧。 白纪然浑身蓦地一僵。 夹着烟的那只手不受控地轻颤了下,烟灰扑簌,抖碎在空中,落不到地上,就没了痕迹。 他穿了大衣,温浅是卫衣和夹克。 有这几层衣物的阻隔,其实不算薄。 但紧压在自己后背的那两团软肉, 忽视不了。 男人的坚硬,和女人的柔软, 分明而极端的两种冲撞。 喉咙有些发紧发涩,呼吸也莫名的不畅。 隔着那层薄T,她柔软的手心,不知是有意无意,就覆在他的心口之上。 她在感受他紊乱失序的心跳。 他扭头,看她,眼底渗出一层薄怒。 他甚至都在想,这个女人,究竟有对多少人,做过同样,或者更甚的举动。 他就快控制不住自己对于这份压抑了太久的感情,突然撕开豁口后的汹涌。 这道巨大的浪潮席卷过后,首先淹没的,是他自己。 温浅已经趁他走神,轻而易举拿走了他指间的烟,一只手还留在他的胸腔肆意作祟,用力抱着,感受着那道强有力的碰击冲撞,要不是还隔着一层布料,怕是用力到指甲都能掐进肉里,同时把烟送去唇边,深吸一口,眯眸,下巴抵在他肩膀,缓缓吐出烟雾。 一套动作,流畅而不失优雅,又是那种融入骨髓的自信姿态,似乎在对他耀武扬威般的睥睨挑衅。 微呛的烟丝吸燃,尼古丁滑入口腔,让困乏疲软的大脑,陷入短暂休眠与沉醉。 她正需要这些颓靡的感受来慰藉刚刚那场兵荒马乱带来的后遗症。 这烟,怕是近期,戒不了了。 白纪然沉沉地闭了下眼睛,彻底醒过神,大力扯开她抱紧自己的那只手,一个反身,把她重重扔在床上。 温浅享受着他发泄在自己身上的力气,毫不挣扎,柔软的顺应着他扔开自己的冲力,身体舒展开,正掉在床心。 淡青色的烟雾从她唇边溢出,升腾,稀释成了一张温柔的网,短暂模糊了,他迷人深邃的五官。 夹着烟的那只手,垂到床下,碍不着事儿。 白纪然单腿跪在床沿,一双黑眸冷冷地锁着她,唇角抿的很紧,沉郁且隐忍。 “刚试过了么?我是不是女人?”温浅平静看着他的眼睛,淡淡笑,毫不掩饰自己恶作剧得逞后的愉悦,“老大,如果没试出来,就继续,再深入一点,我配合你。” 老大每次被惹怒,她都莫名的生出一种成就感,不知道为什么。 或许因为老大表情太匮乏,不能让他笑,就看他生气好了。 白纪然看着她,缓慢垂了下眼帘,再掀开,忽然就笑了。 温浅盯着他弯起的唇,大脑有些发懵。 这个弧度,太炫目。 她早都说过,老大真正笑起来的时候,能撩死人。 白纪然知道她在看什么。 他单手摸到她裸露在外的那截脚踝,瘦的料峭,棱骨分明,手心圈住,握紧,往下拉,看她整个身体都随着脚上的力度下滑到床中央,于是放开手,捏住夹克拉链,一拉到底,并不温柔地将那宽松的夹克大敞开,露出内搭黑色卫衣。 没有停顿,他整个人都欺压上去,双臂微撑起,锁在她肩膀两侧,将她完全笼罩在自己的圈制之下。 来自斜上方虚白的光线被瞬间遮住了大半,随着身下床垫的轻微凹陷,眼前暗了一瞬。 欣赏着他骤然扩大数倍的英挺五官,她不适宜的想,下一秒,整个世界,都断了电,该有多好。 他居高临下看着她,眼角眉梢带着与生俱来般的倨傲,眸底早已潮欲翻涌,对于夜来说,是一抹格外危险的颜色。 他亦不知,这样的自己,在温浅眼底,性感而迷人,邪魅的像妖孽。 他微勾一下唇,却是没什么笑意,嗓音喑哑,仿佛含了淬过毒的碎冰,“那就再深入一点试试吧。” 说着话,没给她开口或同意或拒绝的机会,甚至连此种“深入”究竟是什么意味都来不及探究,一只手拿掉了她指间已有些微烫的烟蒂,猩红色火光微闪,划开一道步入终点的弧度。 那只手被轻松箍制,同另一只一起,举过头顶。 他微烫的掌,桎梏住她两只纤细的手腕,成了着力点,身体大半重量,几乎都压了上去,稍起身,从她胸前脱离,空出来的那只手,直接掀起了她的卫衣,一路撩到底。 这套动作的连贯程度,跟她刚刚作祟逞快时相比,丝毫不在话下。 随着肌肤暴露在空气里那一瞬传来的凉意,温浅大脑整个懵了一下,宛若被冰封冷凝,思绪陷入绵长的空白,眼睛怔愣的看着他,有些直了,彻底丧失招架能力。 他的视线,笔直落在她暗粉色的文胸上。 有些意外,他以为,会是黑色。 所以说她装,一点都不为过。 中间那道沟壑,并不深,远远达不到令人血脉喷张的效果。 他二十四岁,正常男人,过了毛头小子的年纪,该看的不该看的,也都见过, 所以现在只看一眼,就忍不了,不管不顾的把她办了,还不至于。 但那暗粉包裹住的白,是真的白。 细腻的仿佛,稍一用力,就能留下深深的齿痕。 他不自觉地舔了下唇角,咬紧后槽牙,竭力压下小腹那股被轻易勾起的燥热,视线细细流淌,往下滑去,停在她紧绷凹陷的小腹上。 分明可见的两道肌理,出现在这具清瘦甚至说是骨感的躯体上,多少有些突兀。 仿佛是受了某种蛊惑。 他松开推在她卫衣上的手,落下来,指尖轻覆上去,那皮肤微烫,似含着火种,顺着那两条性感的马甲线,缓慢游弋。 这个动作,连他自己都始料未及。 温浅一动没动,甚至连挣扎的念头,都没有动过。 她看着压在自己正上方的男人,眉眼低垂,认真而细致的欣赏着自己的身体,看他眼底或平静无波,或轻微惊艳,或戏谑的全部情绪,看他的指,触碰到自己肌肤之上,在抚摸,目光爱怜。 最后,她看他性感的唇,轻抿着,是一个享受,而愉悦的弧度。 那是她心悸开始的地方。 他指尖勾勒的那道痒,仿佛变成了无数只蚂蚁,渗进血液,急速穿透血管,扩散进了浑身遍布的每个感官。 在啃咬着她,吞噬着她全部的神经线。 缴械投降。 老大现在做到什么程度,她都拒绝不了。 理智和矜持是什么,她大脑里没有这两样东西。 因为,是他,是老大,是白纪然,是他的手。 一想到这些,她头皮便有些发麻。 怪只怪,她留给他的那个位置,比灵魂更加清越。 她轻咬一下唇,闭上了眼睛,修长的颈朝后仰去,颈线全部绷直,是一道优雅而勾人的弧度,呼吸变得有些急促,并不自知。 似乎并没有多久。 来自头顶的桎梏忽然松了,推到肩膀的卫衣也随之被轻轻拉下,触到皮肤上时,竟有些微凉。 或许,是她身体温度过烫。 她蓦地睁开眼,口中还在轻轻地低喘着,胸腔随着每一次呼吸的频率,微微起伏。 白纪然停在她身体正上方,没有离开。 他看着她的眼睛,似乎看了很久。 见她终于睁开,轻轻一笑,带了些痞气,微乱的额发耷拢过了眉眼,看不清情绪。 她眼底已经生出一层潮雾,眼神迷离而动情,湿漉漉地看着他。 “这就受不了了?” Chapter 21 本来也完不了 他隔着卫衣,又漫不经心地打量了一下她胸前仍在轻微起伏的两块凸起,声调慵懒的点评,“是个女人,没错,但,”他刻意拖着尾音,去看她眼睛,顿了一下,才说,“就是发育的不太好。” “你大爷的!” 温浅眼底潮意迅速褪去,转而冷冷地瞪着他,抬腿就朝他腿间踢去。 白纪然早有防备,单手压在她腿根,轻松挡过突袭,重重的把她使了七分力的腿压回床上,撑起身,坐回床边。 烟盒和打火机就扔在床头柜,他捞过来,磕出一根烟,含进嘴里,点燃,深吸了一口。 这女人没别的,就是欠收拾。 你越是躲着,她就越是来劲。 他已经摸到了规律。 而且,收拾一次还不够,得经常,她日常撩,他就日常治,什么时候服服帖帖的听话了,什么时候就停。 “白纪然,我跟你没完!” 温浅气地蹬腿,床单被子被她踹地拧成一团。 他含着烟,淡淡应一声,“哦。” 本来也完不了。 ***** 徐安冉的电话来的很及时。 白纪然看一眼来电显示,把手机递给她,继续低头抽烟。 温浅从他手心捞过手机的时候,还顺带给他留下了几个指痕。 白纪然无声地弯唇,她的小动作,像在挠痒。 烟只吸了半支,他把剩下的那截摁灭,扔进烟灰缸,靠在床头,安静地听温浅讲电话。 她一步步地指挥着对方,条理还算清晰,“……去卧室,找我笔记本,密码和房间密码一样……登录网易邮箱……对,找我哥的邮箱账号,待会短信发给我,就是收件箱里发送内容是一堆图纸的那个……诶,你再试试,看能不能把邮箱的二次验证关了,异地登录需要二次验证的那个选项,没有手机验证码的情况下……” 原来不止对他,对所有人,她都像个大爷。 他淡淡勾唇。 电话挂断不过一分钟,就收到了徐安冉的短信回复,那如救命稻草般的邮箱账号就躺在收件箱,温浅捧着手机,仰头望一眼天花板,长长地松了一口气。 三分钟前还在怒不可遏差点一脚把他踢废的女人,这会又一次展现了女人善变的属性,手机托在手心,送到他面前,若无其事地要求,“唔,老大,把你邮箱登陆一下,我用它发个邮件。” 白纪然难免有些火大,看着她脸上那副理所应当的姿态,咬了咬牙,强忍下去,把手机捞过来,登陆完邮箱,再扔给她。 “一句话能讲明白,就别废话第二句,这事儿没的拖,让你哥赶快想办法。” 温浅已经提前打好腹稿,这会手指灵活点着屏幕,随口应付一句,“知道。” 邮件很快编辑完,状态显示发送成功。 温浅把手机扔去一边,整个人彻底的松垮下来,抱着膝盖,支起下巴,伸过脚趾勾了勾白纪然的后背,瓮声瓮气地说,“老大,幸好有你在,要是我自己遇到这些事情,肯定除了生气跳脚,什么也想不起来。” 白纪然皱眉,余光瞥一眼她挂在自己大衣上的脚丫,也不知道这女人被惯出这么多臭毛病,是怎么长到这么大还没被人打死的? “不是还想起来了一个手机号码?”他指的是徐安冉的电话。 温浅看他日光灯映射下,深刻而清隽的侧脸,很是认真地想了想,说,“徐安冉手机号和我一起买的,我们两个号码只有倒数第二个数字不同。” 白纪然,“……”这女人的脑子都用来养金鱼吐泡泡了? 他垂眼,是真的觉得已经郁结到麻木,捞过手机,打开拨号界面,快速输入一串数字,而后扔给温浅,凉声挤出一个字,“背。” 温浅瞥一眼屏幕,乐了,凑上去明知故问,“这谁的手机号呀?我背下之后用得到么?是随叫随到的那种么?什么类型的需求都可以满足?” 白纪然低呵一声,眯眼看她,“温浅,你别得寸进尺。” 温浅轻耸肩,对于老大的口是心非早已习以为常似的,抱着手机,索性转了身,与他背靠背而坐,身体的重量全都放到他紧实的后背,头朝后仰,是一个自然的动作,枕在他肩膀,眼睛换了种角度,从下往上看他,微笑,“得什么寸进什么尺啊?老大,我还没试过你尺寸呢?” 嘴里说着荤话,脸上表情却淡然的很,仿佛你想偏了方向,是你自己思想污秽,与她无关。 这也是种水平。 白纪然头疼地蹙眉,轻咬一下唇角,侧目,看她清淡无波的双眸,忽然舒展开眉眼,淡淡笑,“我的尺寸,只有利秀知道。” 表情逼真的仿佛煞有其事。 温浅当即就反应过激,从他肩膀弹起来,连反应的空缺都省略掉,迅速转过身,扯着他胳膊朝自己方向拽,废了好大力气才把人转过来半张脸。 她皱着眉,视线沉沉落在他身上,上下打量他一圈,脸色黯淡下来,在做最后的确定,“你之前在逗我?你喜欢男的?” 白纪然强压着笑意,淡睨她,点一下头,“对,我喜欢男的,所以看利秀总缠着你,我很不开心。” 温浅盯着他眼睛看了几秒钟,并未发现丝毫异样与情绪波动,他平静无波的黑眸让她简直要疯掉。 她咬着嘴唇,二话没说就扑上去,抓着他的大衣往下扒,动作简单粗暴,力气还很大。 像个被激怒的小豹子。 白纪然自然是愣了一下,一个走神,不过几秒,就被这女人整个的带过身体,往后压去了床上。 她直接坐在他腿上。 他没反抗,任温浅把自己推倒在床心,两只手都在抓狂,毫无章法地胡乱撕扯他的大衣。 看这姿态,旁边这是没剪刀,如果有,她能直接给他剪个稀巴烂。 他不挣扎,也不配合,就这么平静的看着她发疯。 他多希望,他是她的第一个。 温浅是真急了眼,心里巨大的失落感已经将她整个人都掏空了般,萧瑟到酸,就像是自己费尽心思得到的限量版口红,最后被告知,这他妈是个赝品。 她嘴唇过度咬合到渗着惨白,始终都开不了口去拼凑出哪怕一个字,废了好大的力气才把白纪然的大衣扯掉,甩去身后。 她眼圈赤红,发了狠地盯着他,甚至像是生出几丝要把他毁掉的戾气,同时把自己的夹克脱掉,直接扔去了床下。 “我这么多年就喜欢过你一个人,你怎么可以喜欢男的!” 嗓音已有些哑了,掺杂着不易察觉的哭腔。 白纪然看她嗜血般的眼睛,本想着自己玩笑开大了,该找个理由停止这场闹剧,但又听到她几分像是表白,几分像是愤恨地咆哮,一个没忍住,笑出声来。 手机很适时的响起未读邮件提示音。 白纪然掩嘴轻咳一声,压下笑意,从旁边捞过手机,没顾温浅怔愣的反应,兀自解开屏锁,看邮件回复。 只一眼,了解大致内容,知晓了对方的意图与计划,把手机拿给她,声音已经无意识的柔软下来,“你们家,估计也就你哥一个正常人了。” 温浅看着他,木纳眨了下眼睛,还在为刚刚他那声低笑所代表的含义将信将疑。 她就坐在他腿上,丝毫没有下去的意思,接过手机,看温霖给自己回复的邮件内容。 信息量并不多,不到半分钟便已经细细看过一遍。 她把手机赌气的丢回他身上,隔着薄薄的T恤,砸在胸口,很疼。 白纪然微蹙一下眉,把手机捞过来,不知在逃避还是怎么,不去看她蕴着一层纤薄水雾的眼睛,又把邮件点开,看第二遍。 “我收回刚刚对你哥的评价,他也是个奇葩,”白纪然目光落在发件人邮箱,英文用户名里的“xin”上,低呵一声,格外不屑,“把妹妹当成女朋友来养,真是开眼了。” 温浅轻轻地翻了个白眼,把自己脖子上戴的那条项链捏到指尖,低眸看一眼,声音里都是藏不住的骄傲,“我哥就是疼我,这条项链是他专门为我设计的,还是以我们两个名字的英文缩写命名,庆祝我二十二周岁生日,所以限量二十二条,全世界都知道,他是出了名的宠妹狂魔。只不过我的身份一直被爸爸保护的很好,从来没被媒体曝光过,大家只知道我的存在,却并不知道我的真实信息。” 白纪然寡淡瞥一眼她指尖捏着的那两个心形指环圈,心道,温霖宠她,是真的,因为当年,就在那一天,他和温霖,因为她,还狠狠地打过一架。 收起跑偏的思绪,他抬腿,往下赶她,不知哪来的邪火,没什么好气的拖着声音,“你哥养你一辈子,你连找男朋友都省了,也算是少了一祸害,是好事。” 温浅把吊坠放回卫衣里,不服气地仰着脸睨他,眸底仍有未熄灭的火星斑驳,说话带刺儿,“是,老大要是喜欢男的,也算是给广大女性同胞减少一祸害,单身的,可以彻底死心去谈个恋爱,还能顺带拯救一大批光棍屌丝,已婚的,也免得惦记怎么出轨不被老公发现,家庭和睦,孩子健康成长,没准还能生个二胎,我代表全天下的女人和已婚妇男谢谢你啊,老大。” 白纪然被这段从善如流地反驳着实噎了一下,脸色微变,硬是不知该如何回击,他抿了下唇角,绷紧下巴,继续抬腿往下赶她。 温浅像坐跳跳床一样,死活就稳稳地定在他腿上,怎么也不下去,还嘚瑟的朝他眨眼挑衅。 “你没擦口红,”白纪然突然想到什么,视线落在她已经被自己多次咬唇彻底吃抹干净的唇瓣上,眼底化开一抹戏谑的笑意。 温浅愣了一下,第一反应,是挑眉,对于这句在此情此景显得异常突兀的提醒,有些不明所以。 白纪然略一勾唇,腿也不踢了,双手恣意枕到脑后,看她眼睛,平静地重复,一字一句,“我说,你,没,擦,口,红。” Chapter 22 我自己不敢睡 第二遍提醒,温浅果然和预料中一样,错愕地瞪大了眼睛,迅速抬手挡去唇边,整个人都几乎是从他腿上滚下去的。 白纪然哼笑,好整以暇地看她手忙脚乱,吃力往床上拖那掉下去一半的被子,猜测一下意图,大概是打算把自己裹进被子藏起来? 他起身,扯过她纤瘦的手腕,像她片刻前拉扯自己一样,不容分说,把人圈着转过身来。 温浅哀怨地瞪他,欲言又止,没被攫住的那只手还在徒劳挣扎,又一次挡去唇前,隔开他的视线停驻。 白纪然没去阻止那只手,只笔直地盯着她眼睛,淡淡地笑,“我看了很久,只不过刚刚告诉你而已。还以为你有什么缺陷不能示人,原来和正常人没什么区别啊。” 一语双关。 就是不知道她能理解几层。 温浅闻言,心情并没有丝毫缓解,眼底情绪更加深晦复杂,懊恼,焦躁,愤怒,五味杂陈。 手心遮挡下,她死死咬着唇角,就快渗出血珠。 白纪然看着她痛苦的神色,微敛起目光,在犹豫,自己还能坚持几秒。 她一瞬不眨地回视着白纪然的眼眸,心间百转千回,仿佛在做一个深重决定般,狠蹙一下眉心,忽然垂下了扣在唇上的那只手,稍仰脸,深吸一口气,然后挺直背脊,冷静地正视他,“我不擦口红的样子,只给我男朋友看。” 白纪然,“……”这个坑,挖的有些深了。 要是放在今天之前,他大概会觉得这女人是个彻头彻尾的神经病,甩脸便头也不回的走开。 但是现在,他竟有些不知道该做出什么样的表情与回应。 最起码,走,是不可能的。 甩脸,他好像也甩不出来。 他大概,是真的完了。 他反应有些僵硬地松开攫住她手腕的那只手,不自在躲开她笔直而炽热的视线,轻咳一声,缓慢坐去床头,摸过烟盒。 温浅先一步从他手里抢过那根来不及点燃的烟,塞回去,刚刚那句话已经让她成功的反客为主,这会也完全转移了没擦口红的局促不安,大剌剌地把胳膊搭到他肩膀,“老大,你该看的都看到了,现在我们是不是该聊聊关于如何负责的问题了?” 白纪然淡瞥她一眼,权当她在随口胡诌,“怎么负责?” 温浅得逞地笑一声,又是那种张扬不羁的腔调。垂在他肩头的手动机不纯的贴近他下巴,指尖落下,轻点一下,像是某种讯号,而后擦着他性感的唇瓣轻刮过整个轮廓,再落下,最后勾着细长的眼尾望进他的眸底,情绪直白且炽热,像是只在夜里才会出没的小妖。 “你知道的呀!” 还真把他当成个女人来调戏了? 白纪然脸色骤沉,黑眸冷冷地盯着她,放缓语速,声音隐忍的哑,“温浅,搞清楚现实情况,如果我现在走了,你一没钱,二没通讯工具,觉得这会儿讨论怎么负责这个问题比较重要,你就继续。” 温浅轻轻地翻了个白眼,是真觉得老大这人无趣透了,拿开搭在他肩膀的手,一本正经的在他身边坐好,点着头表示赞同,一板一眼地认错,“你是老大,我现在是你小弟,不敢放肆,连个玩笑都不能开,这样你满意了吧?” 白纪然垂眼看她低眉顺目的模样,不过几秒,眸底冷意尽褪,无可奈何被这女人气笑。 倒是个能屈能伸的。 温浅总觉得他是在故意用这番分析转移话题,但目前也并没有太多精力真的与老大深入探讨关于儿女私情问题,拿眼角瞥他一眼,从夹克口袋拎出摩托车钥匙,勾到手指上,送去他眼前晃一晃,“老大,我跟你做一个交易,车,我押给你,你借我点儿钱,还有你的手机,等我这件事儿办完,回北京了再还你。” 白纪然眯眼,看清她手指上勾的钥匙圈,眸色暗下去几分,“你自己骑车来的?” 他觉得,自己必须要对这个女人刮目相看了。 温浅点点头,并没觉得有任何不妥,“我车就停在楼下车库。” 白纪然按着她的手腕朝下压,让钥匙从她指间自动滑落,掉进他的手心,嘴里说得却是,“我不同意。” 温浅,“……?” 她嘴角抽了抽,看一眼他刚扔去床头柜,烟盒旁边的车钥匙,再去费解地看他眼睛。 “我跟你一起,”他冷淡地看她,一字一句,语气不甚耐烦,“我跟你等你哥的人来,把东西安全交给他们,再一起骑车回北京。” 不耐烦是装的,怕她深究而已。 可事实上,他们的考虑方向,从来都不在一个点上。 白纪然的担忧,是多余的。 因为温浅愣了一下,然后就乐了。 “你不怕我趁机对你做点什么吗?我未来几天都是没有身份证的人,住酒店开房的话好像只能用你的名字登记开一间吧?” 她大概是真的放肆成了习惯,不分场合,不分时间。 有些东西,脱口就出了,没经过大脑。 白纪然低呵一声,视线落在她身上扫过一圈,淡嘲,“你能对我做的了什么?” 这女人讲话,打嘴炮的成分居多。 他已经摸出规律。 温浅并没有就此罢休。 她最喜欢一不做二不休。 她跪到他腿边,欺身过去,靠近他耳后,放软声,“试试你尺寸啊!” 潮湿温热的羽毛,从耳根轻轻刷过,要了命的痒意,是在挑战他仅存不多的耐性与隐忍。 白纪然轻吸一下脸颊,拧着眉用力闭了闭眼睛。 他抬手摁住她作祟得逞正要离开的脖颈,将人带回来,压到自己肩膀,低眸,正瞥见束在她白皙皮肤上的那根宽边颈链,指尖捏住,轻拉开,再弹回去,算是对她几分钟前的调戏一个微小的回礼。 温浅阖眸,感受他覆在自己肌肤上,掌心的微烫。 她不介意用漫长的时间来堆砌一束篝火,先引燃他,再渡给自己。 他开口,声音低哑而清冷,是在给她灭火,“如果我对你实在提不起兴趣,硬不了,你能拿它有什么办法?” 温浅咯咯地笑起来,下巴抵在他肩膀轻蹭几下,像是猫咪在撒娇,格外享受此刻的近身距离,“老大,话最好别说太满,身体不争气了,会打脸的。” 她清晰感受到,自己讲完这句话,白纪然深吸一口气,没有吐出,胸腔在微微起伏。 老大好像又要发飙。 她适时的有了一个新奇发现,老大左耳上并没有戴着那只耳环。 为了防止被猝不及防地推开,她一只手抱住他的脖子,圈紧,空着的那只手捏了捏他柔软微凉的耳垂,试图转移话题,“老大的耳环去哪了?” 白纪然这才沉沉地吐出一口气,胸腔下压,冷声,“扔了。” 话题转移成功。 温浅发现,老大没有推开她。 老大好像被自己引上道了。 白纪然也发现,自己其实很喜欢被她拥抱时的那种柔软。 仿佛那是迟了很多年,终于等来的一种慰藉。 事实上,他的确需要这样的安慰。 当然,她如果可以把嘴巴闭上,安静一些,就更好了。 温浅利落地从自己耳垂上摘下一枚黑色碎钻耳钉,戴到白纪然的耳洞,而后拍拍他的肩膀,说地振振有词,“好了,旧的丢就丢了,我还你一个,这枚耳钉是两年前我自己设计的,全世界仅此一对,别摘啊,摘了我跟你玩命。” 温浅觉得,老大这是多半已经被自己歪打正着套路到了,虽然具体是怎么套路的,她到现在为止也没想出个所以然来。 老大只是太过骄傲,她懂,所以她等。 白纪然任她抱着,没有回应,没有推开。 他慢慢低下头,下巴试探着抵在她的肩膀,是一个很轻的触碰,皮肤堪堪擦着卫衣,短暂停留几秒,又收起。 他只是想找一个支撑点,依赖一下而已。 他一个人,强挺着麻木的躯壳,踽踽独行了太久。 那个空了的耳洞,就这么轻易的被她填满。 像是寺庙里,看着那抹淡然离开的背影,思绪还来不及感染任何悲恸,一低眼,她就占据了自己全部瞳孔,是空洞了许久的一方灵魂,瞬间被填满的充盈。 其实自打那一眼之后,无论她做什么,他都是拒绝不了的。 她已经在自己的生活中,破例太多次。 重逢了多久?不过一周而已。 想到这里,身体莫名的升腾起一股郁燥,而心里,始终有些不甘。 他拎着她肩膀,把人从自己怀里强行剥离开,侧目,躲开视线,没看她眼睛,径自起身,拎起大衣,从床头柜捞过烟和车钥匙扔进口袋,冷淡挤出一句,“回去睡了,晚上有事就喊一声,这房间隔音不好。” 他从床边走过,脚下踩到几颗碎玻璃,踢去墙角后,又垂眼扫了一圈地板上玻璃碴子的覆盖面积,微蹙一下眉,低低地说,“去洗手间的时候绕右边走,看路。” 温浅觉得,一个男人开始对你啰嗦,这是好事。 她看着白纪然离开的背影,咬了咬嘴唇,犹豫几秒,在他刚拉开门的一刻,开口,“老大,我自己不敢睡。” 她指了指窗口,也不顾白纪然只是停下脚步,并没有转身,自顾自地解释,“这窗户不安全,没有防盗装置,我行李丢的时候,那些人估计就是从窗户翻进来的,窗沿上现在还有脚印呢,不信你去看。” 意思就是,反正接下来的几天都要一起睡,那么就从今晚开始好了。 白纪然短暂地思忖几秒,沉默着把大衣穿好,转身走回床尾,弯腰,拎起她的鞋子和夹克,下巴朝下点一点,“过来。” 温浅听话的爬过去。 白纪然转过身,微低下头,淡声,“上来。” 他背她回去。 温浅抿着唇无声地笑,三两下爬上他紧实的后背,胳膊环在脖颈,抱紧,等他双臂托上自己腿弯,腾空的小腿还愉悦地晃了晃。 “老大小心看路哦。” 她还有脸说。 白纪然没理,停在隔壁房间门外,温浅很自觉地把手探进他的大衣口袋,从钱夹里取出房卡,把门刷开。 白纪然把她放到床上,又折返回去,取了她房间的那床被子回来。 “床就这么大,我不是什么无私的人,温浅,”他站在床边,面无表情地提醒她,“一人睡一半,把你的那些小心思都收起来,认清楚现在什么该做,什么不该做。” 温浅难得没再放肆,反常的乖巧,点点头,鼓着腮帮子,闷闷地“哦”一声。 她自然是分得清哪些事情要放在首位,尤其此刻的紧要关头,老大肯收留她,已经是绝地逢生般的幸运,她可不敢真的造次,把老大惹怒,甩下她,她也蹦不出半个不乐意来。 白纪然扔给她一双一次性拖鞋,并没有表现出任何一点绅士风度,例如把洗手间让给女士优先之类,自己甩上门,刷牙洗漱。 他并没有洗澡。 怎么进去的,还怎么出来。 温浅抱着膝盖,坐在床边看他。 白纪然淡瞥她一眼,没什么温度,“你随意。” 仿佛是谁在逼他讲话一样的不乐意。 温浅指了指自己身后的枕头,“东西放在枕头下面,那我去了。” 白纪然,“哦。” 温浅觉得他又开始莫名其妙了,也不知道自己在别扭什么。 Chapter 23 我不能让你受伤 房间窗帘的遮光性能实在不怎么过关。 白纪然迷蒙着眼,最后看一看帘缝中溢进的那道熹光,揉了揉眼睛,轻身掀被下床。 站在床边往身上套着衣服,目光却是落在床心那个微蜷起,仍在熟睡的清影之上。 大概是昨晚忘记划开一道泾渭分明的三八线,所以这女人,一阖上眼,就耍着无赖霸占了大半张床。 他转着肩膀,活动了一下酸麻的肌肉,放轻声走去窗边,把窗帘尽量拉严。 那道刺目的熹光被挡去,整个房间重新陷入将明未明的过渡灰白。 一直到他默声把大衣穿好,才有些困顿的质疑,自己的起床气呢,这还没怎么着呢,就已经被磨掉了? …… 温浅是睡到自然醒的。 眼睛还没有睁开,她习惯性的先从枕边去摸索手机。 结果一圈下来,除了撞到被角,枕头,连根头发都没找到。 有清浅的水流撞击声像是从遥远的山捱传来。 她烦躁地扯过被子蒙住头,想要隔绝那道恼人的水声,呼吸间,却猛然察觉,盖在鼻翼上的棉被,不是家里熟悉的味道。 仿佛大脑有电光火石炸开般,她一个激灵,从床上弹跳坐起,还来不及聚焦视线,先回身,掀了自己身后的枕头,找那个黑色锦袋。 还在。 只不过,旁边还多了一个小物件。 那是一管没有开封的唇膏,她再熟悉不过的包装,迪奥的经典色,999。 她还没顾上解除大脑紧绷的警铃,当即就笑了,随手抓了一下本就慵懒凌乱的头发,像是圣诞节过后的清晨,欣喜而期待的从挂在床头的袜筒里翻寻礼物般,又去掀了远在床边的另外一个枕头。 自然是空空如也。 她也并没有预期真的能翻出什么。 可是这丝毫浅化不了她心底按耐不住的小雀跃。 这支口红,像是老大一个早安吻一样的存在。 老大什么时候起床的,她完全没有察觉,就像昨晚,他是什么时候入睡的,她也不曾了解。 但是老大特意出门,去给她买了口红,这个事实,证据确凿。 就在她手心,爱不释手。 ***** 白纪然从洗手间推门出来的时候,仍旧将动作放的很小声。 他头上盖着一块白色毛巾,边擦拭水渍边低着头往床边走。 走了一半,那双细长的腿,突然闯入视线,唯恐占据面积太小似的,还在招摇的晃。 他停下脚步,毛巾还盖在头上,抬起眼皮。 温浅似乎看他很久,这会唇角挂着弧度恰到好处的笑,张扬而明媚,倾洒在她身后大片白茫茫的日光仿佛都为之逊色。 有那么几秒钟,他恍惚以为,时光逆转,他又回到了那一年,那个悲伤肆虐的午后。 温浅坐在床边晃腿,一副招摇而恣意的姿态,“老大,谢谢你哦,虽然这不是我众多口红中最爱的一支,也不是最贵的,更不是绝版,用了就再也找不到的,” 看着白纪然的脸色以肉眼可见的速度沉郁下来,她咯咯地笑,这才继续说,“但这是我第一次收下别人送的口红,就像是我拥有第一支口红时的心情一样,它会是最特殊的存在。” 她得逞地笑,她小心机的一句诱哄,就轻易把他徒生起的那团篝火,给灭的一干二净,火星都不剩。 白纪然淡瞥她一眼,没吱声,把毛巾挂在脖颈,拿起她昨晚用完,随手扔在电视柜上的吹风机,背身对她,开始吹头发。 温浅自然也没有期待会得到老大任何回应,这会把口红握在手心,抱起膝盖看他欣长挺拔的背影。 白色浴袍松垮的勾勒出他宽度恰好的肩膀,随着他轻抬起的双臂晃动,后背的两块棱骨清晰的蝴蝶骨也在柔软布料的包裹下完美绽开,性感的宛若两块弧线考究的盾牌,视线下滑,腰间的带子是他刚转身时重新系紧的,柔软布料堆砌下,劲瘦的窄腰便无处可匿。 从肩部开始,一路向下,肌理线条流畅精致,腰身微凹,紧实且不失该有的力量,至于浴袍下,那两条修长匀称的腿,她早在那晚飙车后便已经暗做过评价,足矣媲美那些秀场男模。 要不是时机关键,她坐在床边,对着这具诱人犯罪的皮囊,肯定不止看一看这么简单。 不就是根带子吗?轻轻一勾,就掉了。 动动手指的事儿,连大脑都不需要过。 吹风机嗡隆的声音骤停,白纪然微低头,指骨抓乱半干不干的发,嗓音淡淡的,“看够没?” 他没转身,温浅便不敢妄自揣测他的真实情绪,于是迅速爬下床,趿拉上拖鞋往洗手间走,算是无声的回应。 听着那道房门关阖的声音落地,白纪然才低笑一声,眼底哪有一丝愠意。 温浅洗漱很快,却不曾想,白纪然比她更快。 她推门出来的时候,白纪然已经换好衣服,身姿慵懒地靠在床头,把玩手机。 她忍不住翻了个白眼,心下腹诽,还真把她当成登徒浪子来防了? 似乎是察觉到她不太友善的视线,白纪然从手机屏幕抬头,看她,下巴点了点电视柜,“早餐在那里。” “哦,”温浅面无表情地应一声,走过去蹲在床边,很自然地捞起他摆放在床头柜的一瓶爽肤水,倒进手心几滴,微仰头,在脸上轻轻拍打。 白纪然看她白的近乎透明的小脸,此刻擦的,是和自己同样的护肤品,不知怎的,心情竟无厘头的明朗起来。 在她拍完水,睁开眼睛之前,他已经收回视线,重新落在并没有什么吸引力的微//信界面,就听她似随口闲谈似的,说,“我还用了你的洗面奶和那些洗漱套装,昨天洗完澡出来看你一直没什么动静,怕打扰到你睡觉,就先斩后奏了,老大要是介意,等我回北京了给你买新的。” 这女人如果不是在单纯的逗闷子,就一定是把脑袋当了装饰品。 昨晚洗完澡出来搞出那么大动静,先不说哼着那些有毒的歌没完没了,就吹了半个小时的头发来看,这会告诉他,她十分深明大义的没有找他讲话,是怕打扰到他睡觉? 他倒希望,她是在跟他逗闷子。 否则的话,这以后真要坦诚布公了,这没心没肺的,不得折磨死他? 温浅照顾完脸蛋,从枕边捞起那支口红,撕开包装盒,盯着躺在手心的那支小黑管几秒,又把它扔回床上,不知是对白纪然说的,还是自言自语,“算了,吃完早餐再擦吧。” 白纪然闻言,无声的勾了下唇角,又很快落下。 温浅把早餐从纸袋里拿出来一一摆好,都是些叫不出名字的当地特色小吃,唯一认得的,是一盒八宝粥。 她捏着一串炸的酥黄的丸子往嘴里送去一颗,边咬着边含糊不清地问,“老大你不吃吗?” 白纪然看一眼她削瘦单薄的肩膀,声音很淡,“我吃过了。”不止是吃过了,还在早茶店里,待了足足两个小时。 距离青旅最近的那家商场,九点钟开始营业。 他去的太早。 温浅并不意外,吃掉一颗丸子,觉得味道还不错,转身看他,晃了晃手里的签子,“这个叫什么?” 白纪然刚低下眼,闻声又看她,如实说,“不知道。” 温浅眼眸微转,回身又捞起一样小吃,继续问,“这个呢?” 白纪然,“不知道。” 她没完没了,像是在跟谁别着劲,一直到把那四五种小吃都问了一个遍,得到同样的答案,最后把八宝粥举到手里,问,“这个呢?” “不……”白纪然才刚出声,又收住,看一眼她手里的粥,竟低低笑了,“好玩么?” 温浅斜睨着他,轻哼一声,转身继续吃,边咬着丸子边嘀咕,“人傻钱多,说的就是你,买了半天,都不知道自己买的是什么。” 白纪然,“……”完全发不出脾气来是什么情况。 ***** 温浅很快就解决掉了那几样口味丰富的特色早点,连那满满一盒粥都喝的见了底。 等她吃完起身,白纪然扔开手机,开始收拾行李。 温浅自顾自地捞过口红,去洗手间细致安抚昨晚受了委屈的唇瓣。 她的行李全都没了,也算是省去了一件琐碎的日常工程。这会擦完口红出来,顺带把洗手间的洗漱用品带过来,然后就坐在床边,看白纪然条理分明地把摊放在床上的行李一一归类,装进收纳袋,举手投足精致考究却又不会让人觉得突兀,虽然这些事情,由一个男人来做,的确有些不可思议。 可又不得不承认,白纪然的生活方式,她的确是欣赏的。 她喜欢追求高品质的男人。 而一个男人如何对待旅行,完全可以顺势联想到他对待生活,最真实的状态。 “老大每次出来玩都会自己带一全套自己的日用品么?” 她指的,是老大今天早晨穿的浴袍,以及擦头时用的毛巾,包括那套自带的品牌洗漱套装。 白纪然把整理好的几个收纳袋依次放进背包,没抬头,“不习惯用酒店的东西。” “哦,”她拖着尾音,缓慢地点一下头,若有所思,“我也不喜欢,用别人用过的东西。” 不知为什么,这句话,从她嘴里讲出,刻意放缓语调,仿佛被赋予更深一层的含义。 白纪然手上动作微顿一下,抬眸看她。 温浅知道他听懂了,这会朝他微微一笑,眼眸通透的仿佛雪山崖底融化的泉水,淡然的不含一丝杂质。 这是一个善于将自己伪装成单纯无害的妖孽。 白纪然没什么兴趣和她继续探讨这个隐晦且敏感的话题。 行李打包完,温浅仍旧懒懒地靠在床头,手里把玩着那支口红,总也看不腻似的盯着他。 视线短暂交汇,白纪然低眼,下巴点一下她手边的锦袋,“东西你自己收着,还是我帮你?” 温浅把口红放进夹克外侧口袋,拉开拉链,锦袋塞进内口袋,飞行夹克宽松的版型,加之她清瘦紧致的身材,这会儿完全看不出,衣服里还藏了一个体积算不上微小的收//藏盒。 “如果真的有什么危险,我得自己担着,”她站到他面前,严谨而认真的表情,跟他说,“老大,我不能让你受伤。” 白纪然觉得,这句话听起来非但不认真,不严谨,还十分可笑。 他不置与否,也没什么必要。 真的遇到什么事,谁保护谁,傻子都看的出来。 毕竟,这是一个活了二十二年,连自家电话号码都背不过的女人。 Chapter 24 我们在私奔 温浅一身轻松的跟在白纪然身后出门。 她手里捏着自己房间的房卡,看白纪然关好门,便一同塞进他手里,勾着眼,语气格外意味深长,“待会还能退还两百块的押金,钱交给你来保管哦。” 白纪然,“……” 这个女人从来正经不过五秒。 温浅余光瞥到旁边房间门把手上挂的包装袋,微微一吃惊,“我的甜点,昨晚都忘记吃了。” 传说中的五粮液黑方也没有发挥到它该生出的作用。 白纪然有些无语地摇摇头,背包挂到单肩,手往口袋里一抄,懒得讲话,径自沿着走廊朝楼梯走了。 温浅把袋子拎过来,小跑着跟上白纪然的脚步,紧随在他身后,下了楼。 白纪然将两张房卡同时交给前台,并主动开口,告知对方,温浅的房间,碎了两个玻璃杯,照价赔偿就可以。 前台换班,是一个新面孔,并没有经历昨天下午开房时的那场暗潮汹涌,这会儿正常走流程,对讲机通知保洁员检查过房间之后,要求出示两张押金条,白纪然想了想,从钱夹夹层翻出一张收据,又看一眼坐在吧椅上若无其事支着下巴看他的温浅,开口却是对前台说的,“摔杯子的那个房间,押金条丢了。” “丢了……”对方微一停顿,“那您可以……” 前台想说,可以在收据存根上签一下名字,证明押金已退,也是可以的。 白纪然微微一笑,笑意达不及眼底,便从温浅脸上移开视线,打断前台的后话,“退不了就算了,刚好我也懒得保管。” 温浅瞬间垮了脸。 老大拆她的台,有瘾。 前台,“……?” 在一道怔愣,一道凉意丛生的视线锁定下,白纪然很是泰然自若,谦和且礼貌地问,“摔碎的杯子需要赔偿多少钱?” 说完,微顿一下,似乎有些无奈,声音压的低低的,“看来又亏了。” 温浅直勾勾盯着他煞有其事的侧脸,用力蜷起手指,老大原来不止唱歌在行,演戏也是个行家。 前台不明所以,来不及思考这对煞是养眼的俊男靓女究竟是在花式秀恩爱还是不走心的炫富,这会只顾上忙不迭地摇头拒绝,“不需要赔偿了,普通的玻璃杯而已。” “哦,”白纪然点一下头,淡淡应了声,不理会温浅身上越发寒沉的气压逼仄,继续问,“你们家的地下车库安全系数怎么样?我的车需要暂时停放几天。” 前台小妹还没彻底回过神,仍旧有些发懵,摇摇头又点头,“安全系数没问题,我们自驾过来旅游的客人经常把车停在车库,放一周半个月的都有,从来没出过任何事故。” 白纪然补充,“摩托车,” 前台,“……” 白纪然语气很淡,“三十万左右的摩托车。” 前台继续,“……” 白纪然把背包扔给她,连个眼神传意都没有,甚至看都没看她一眼,便转身随前台小妹一起朝车库方向走了,温浅没忍住,愤愤地咬着牙,朝吧台踢了一脚。 老大是个记仇的,记了她的仇,包括今天早晨那句关于两百块钱押金的随口挑逗。 也记了她车的仇,源于第一见面那晚,她飙车把老大甩了。 她在担忧,她与老大的关系,究竟还能不能和解。 不知道是不是等待的过程都格外漫长,温浅坐在吧椅上不知左晃右晃了多少圈,直觉得,老大走了大概有一个世纪那么久。 她跳下吧椅,正准备去门口透透气时,就见前台小妹和老大有说有笑的从偏廊进来。 老大手里还抱着自己的头盔。 前天晚上困蒙圈了,停完车直接扔在车上,忘记抱回房间的头盔。 她看着老大低眉顺目淡淡微笑的模样,好不容易规劝自己压下去的火星腾地一下又被风吹燃。 原来不是面瘫,也不是高冷范儿哦。 都是分人的好吧? 她深吸一口气,直达肺底再重重吐出,咬着嘴唇退回去两步,重新坐到吧椅上,看他们旁若无人地继续聊着天,神色悠闲,不疾不徐朝她走近。 要不是心脏还在砰砰跳得厉害,她真能以为,她蒸发了,是个隐形的。 白纪然站在距离她半步之遥的右手边。 头盔放在吧台,侧目看她,像是没注意到她硬邦邦的表情,开口全是嘲意,“真该恭喜你,扔在车库一天两夜,头盔竟然没丢。” 这话里的讽刺语气,实在明显到让人想忽视都找不到缺口。 温浅脸色阴鸷,紧抿着唇,没说话。 白纪然显然也没等她回答,又一次拿出钱夹,取出几张人民币递给前台,“车最多停一周,这些是停车费。” 说完,不等对方婉拒,把头盔也推给前台,漫不经心的口气,“这玩意儿也好几千一个,所以那些钱不算什么,这些要是再丢了,这位温小姐就真的一无所有了。” 温浅气的后槽牙都要咬碎了。 白纪然交代完,从她怀里把背包抽走,甩到肩膀上,拿眼角瞥她,很是不屑,“你的两百块,我没拿到,还倒搭了小一千。” 这场始于她随口撩拨的战役,老大完胜。 中国的一句古话说的,还真是形象极了。 没钱的都是孙子。 白纪然觉得,这样的相处模式,还是很有趣的。 除了有些烧钱之外。 ***** 十点多的光景,室外日光正晒,打在台阶上的大理石地面,澄亮且温暖,似乎能看到折射升腾的光圈,泛着金色,直晃人眼。 白纪然抬头看了看天,才想起问她,“打算去哪?” 温霖的邮件回复,让温浅先想办法离开成都,尽量躲避开随家的跟踪,他会尽快派人来接应。 温浅眯了眯眼,舒开手掌,支在额头上遮挡光线,没好气,“不知道。” 白纪然低眸看她,淡淡点头,“哦,对,钱在我这儿,你说了也不算。” 他在试,她的戾气,能压制到什么程度,未来,心里也好有个底。 或者,能借这次的机会,全都磨掉了,当然最好。 温浅皱起眉,神色不悦地瞪他,他权当没有接收到,长腿迈下台阶,低头走了。 温浅几步跟过去,不服气,连平日里最热衷的爱称都省了,直截了当地说,“把你卡号给我,我让我哥现在就给你转钱,转你一百万,多的算是预付,接下来的行程你别想着拿钱压我!” 白纪然脚步骤停,垂眸看她,脸上没什么表情,声音却格外冷清,“不给你,你能怎么着?想还钱,也得等我想要的时候,我一天不接受,你就欠我一天,” 他勾了下唇,要笑不笑,朝她微扬一下下巴,格外倨傲,“你有脾气?” 温浅咬着牙,转而哼笑一声,把手里的甜点包装袋直接挂到他手腕,再从他肩头扯过背包,往自己身上背,语气很硬,“没脾气,老大,欺负我,你开心就好,谁让我喜欢你呢,没事儿,我忍着。” 说的还一脸的大义凛然。 仿佛他是个祸害,她这样做,是在为民除害。 明明是套路,且语气敷衍,白纪然却很轻易的,被这句话彻底取悦。 背包到底也没让她背着走几步路,白纪然又接了回来,这次,连手里的甜点袋子也没再还给她。 一前一后上了出租车。 白纪然先开口,“这附近哪里可以拼车?” 司机操着一口成都口音,“汽车站附近都是,您这打算拼车到哪去?” 说着话,车子启动,向光而行,光影扑簌,大团大团的往车厢滚涌。 温浅瞥一眼白纪然那张阳光切割过,能迷惑众生的侧脸,先他一步开口,“没有目的地呢,我们走哪算哪,这可不是那些个说走就走的旅行,我们这有正事儿,” 白纪然扭头看她,蹙着眉,视线微沉,是在审度。 他以为她脑袋被车门夹了。 温浅朝他微微一笑,从容且优雅,嘴里说得却是,“我们在私奔。” 白纪然只怔了一秒,很快恢复如常,说,“是啊,我们在私奔,” 眼睛一瞬不眨地看着她,目光渐深,语气煞有其事,“这女人把我家底儿都败光了,还欠了一屁股高利贷,说私奔都是轻的,说是逃命差不多。” 温浅,“……?!” 司机一路无话。 这上来的是两个大人物。 搞不好还会惹来血光之灾。 ***** 出租车开不进车站门口便已经堵在车海,龟速滑行了一小段路,被各路大巴和私家车围的水泄不通。 温浅紧随在白纪然身后下了车。 她亦步亦趋地揪着白纪然大衣袖口,从熙攘的人潮里侧身穿梭。 像是害怕一个不小心,老大就甩下她,自己坐车回了北京。 就像老大说的,她发不出脾气,因为他本没有义务,去对她负责。 得好生哄着才行。 这二十来分钟的车程,她已经重新思考了一遍人生。 白纪然看着她低眉顺目的模样,心里受用极了。 这才像个女人该有的样子。 做只小绵羊,乖一点,偶尔撒个娇,多好。 非要把自己装成一只美洲豹,也不知道是在吓唬谁。 温浅深埋着头紧贴在白纪然手边,一边要小心注意不被人踩到,还得留着神不要踩到别人,看着自己脚上那双已经染成土黄的小白鞋,心里难免郁闷,大脑还在放空神游,肩膀忽然被一只手大力扣住,带着她整个人都急促地旋身摔进一个坚硬的怀里,随即是那只攫住肩膀的手掌移开,指骨舒展,重重压到了她的脑后。 固体传声,她清晰听到,有什么东西,自那双手背沉闷擦过。 她额头随着那只手压下的力度正磕在他棱线分明的锁骨,忍不住闷哼一声,脚下还有些重心不稳,近乎条件反射地伸手抱向他的后背。 然后没抱住。 因为老大那碍事的背包。 “低着头捡钱呢?嗯?” 白纪然低凉的声音自发间落下,带着几分训斥,“需不需要我抱着你走?” Chapter 25 估计我也能记到死 温浅被训得窝火,推开他的保护盾,抬眸间,余光扫到身侧两步之外,一个肩上扛着尼龙袋,身材高大粗犷的男人正步履匆忙地在人群穿梭,心下了然,刚刚究竟发生了什么。 火气压下去大半,委屈仍旧是有的。 她站在原地跺了跺脚,鞋面那些脏污的印子却像是粘牢了一样,纹丝未动。 她咬着嘴唇,闷声问,“去哪里我们直接打车去不好么,为什么一定要来这里找人拼车,如果觉得浪费钱,我回北京了还你啊……” 说到最后,已经没了底气,声音都落不了地,就散了。 听着她近乎哭腔地抱怨,白纪然到底是动容了。 他长松一口气,拎过她的肩膀,索性手也没再离开,直接半推半就地圈着她继续往车站门口挤去。 “第一,按照你的思路来看,对方和你爸的意图相同,这事儿不能惊动警察,如果我们真的被人跟踪了,选择拼车离开,车里有其他人在场,他们终究是会多了一道顾忌,” 周围嘈杂声不绝于耳,仿佛置身闹市中央,喧嚣聒噪,明明什么都听不清明的环境,白纪然低沉温润的嗓音却宛若山涧清泉,冲刷掉了一切阻碍,仿佛还带了安抚人心的魔力。 他垂眸看她一眼,继续说,“第二,还是上一个假设,我们现在真的被人跟踪了,这样的环境氛围下,对方不小心跟丢的可能性,也很大。” 温浅听完白纪然句句在理的分析,觉得自己那些不值一提的小心思真的太过小儿科。 “老大,”她扯了扯他袖口,抬头看他,认真且担忧的神情,“我现在这幅拾荒者的打扮,你会不会嫌弃啊?不对,应该这么说,我这才刚把不是女人的称号洗白了,这回头再给你留下一个不修边幅的形象怎么办?你看我衣服和鞋,两天没换,都快脏死了。” 她说着,还像模像样的踢高腿,把那只被人踩得脏兮兮的鞋子在他眼底晃一晃,然后又揪过自己夹克领口,嗅着鼻子闻了闻,最后,皱着脸,一副自己都嫌弃的模样。 她大概怎么都想不到,这套小动作,在白纪然看来,有多可爱。 于是他没忍住,低低的笑了一声。 温浅的担忧这下更深,梗着脖子跟他较真,“不是,你好歹昧着良心否定一句啊,你笑是个什么意思?要不然这样好不好,等我把事情办完,回北京之后,我半个月不见你,然后你用这半个月的时间把现在的我彻底忘了,咱们重新来个偶遇,这样行不行?” 白纪然是真被她这无厘头的脑回路闹到无奈极了,却也耐着性子反问,“你说行不行?” “啊……”温浅烦闷地扶额哀叹,“我是在搞笑吗?最近这两天发生的事情都赶上火星撞地球了,别说半个月了,我估计能记到死。” 白纪然反常地“嗯”一声,顺着她的思路,说,“估计我也能记到死。” 就这么没头没尾地听她碎碎念,连漫长地人潮涌动都变的有趣起来。 短短几百米路程,硬是走了不下十分钟才堪堪算是到了车站正门口。 拎着人站到路牙石边上,白纪然拿开一直搭在她肩头的手,将甜点袋子换了只手拎着,扫一眼四周络绎不绝的旅客,并未察觉异样,“饿了没?” 温浅没什么心情地摇头,眯眼看着不远处几个举着标识牌拉客的司机和一些派发旅行社传单的大妈。 白纪然顺着她的方向看去,摁了摁眉心,开始犹豫接下来的行程走哪条线,迎面出站口正巧有两个背包客打扮的女生经过,一人一句在低声埋怨, “这都约好了的事情,琳子怎么能说反悔就反悔啊,咱们包车的定金都交了,这现在怎么着,四个人的车费,最后就我们两个人均摊?我回学校又得吃土,真是没法说。” “谁让他们一下飞机就又开撕了,走吧走吧,看押金能不能商量一下退掉,我们还是改坐火车去吧。” “退什么啊,当时网上支付的时候都有过提示……” 白纪然又谨慎观察一遍两个女生的穿衣搭配与谈吐气质,俨然一副大学生的质朴模样,没什么需要怀疑的。 他低眸,视线不偏不倚正落在温浅那截修长白皙的脖颈上,眯眼看着中间那圈黑色禁忌般的颈链,他抬手过去勾了一下,温浅迅速回头,目光不善地瞪他。 这人似乎喜欢极了她的颈链。 殊不知,白纪然只是觉得,那东西看起来很像是宠物狗的颈圈。 他扬着下巴朝刚走过的那两个女生点一点,一副事不关己的散漫语气,“过去问问,她们准备去哪,需不需一起拼车。” 温浅狠瞪他一眼,愤愤地,“你为什么不去?” 白纪然单手抄进口袋,无辜地轻耸一下肩,“怕她们想跟我私奔。” 温浅,“……” 她前脚刚迈开,白纪然后面也便跟上。 温浅可以发誓,这绝对是她人生有史以来第一次主动找人搭讪,想跟对方一起拼车。 她有些不知道该怎么开口。 “嗨,”她从背后轻拍一下那个身高稍矮的女生肩膀,等对方疑惑地转头看过来,微微笑着问,“美女这是准备上哪玩去?” 白纪然,“……”这搭讪方式,真是简单粗暴。 两个女生互相对视一眼,面面相觑,一副遇到诈骗集团的表情,迅速变了脸色。 然后扭头就加快了离开的脚步。 温浅黑着脸,看向身后一副看好戏模样的白纪然。 对方朝她淡勾下唇角,笑意不达眼底,就变成了讥嘲。 白纪然两步跟过去,把她甩在身后,找那两个被吓得不轻的女生继续攀谈。 说了什么,温浅一句都没听到。 就知道不过两分钟,老大勾着她肩膀,把她带到怀里,低眸很是温柔地问,“她们要去凉山西昌,看邛海和泸沽湖,怎么样,有兴趣吗?” 温浅困惑地打量一圈他态度转变突然如此之大的眼角眉梢,以及二人此刻暧昧亲昵的姿势,总觉得,他这就是在变相的跟自己耀武扬威。 思及此,她于是弯着唇角回视他,凉凉地说,“还真是没什么兴趣。” 白纪然闻言,眸底笑意更深,淡淡“哦”一声,移开视线对两个有些不明所以的女生说,“那就一起吧。” 温浅瞪大眼睛,“……?!” 刚刚故作温柔体贴地询问,老大是在逗她玩? ***** 两个本还在因为同伴爽约闷闷不乐的女生听到白纪然的确定加入,已经重新笑逐颜开。 但由于身后这对似乎渊源颇深的“情侣”气氛实在怪异,一直到了与包车司机约定的碰面街口,也没鼓起勇气主动找那位气质美女做个自我介绍。 两个女生在与司机进行交谈,关于临时更换拼车人员信息的问题。 温浅瞥一眼那辆哈佛H6,二话没说,直接越过白纪然,去开副驾驶的车门。 才刚搭上拉扣,一只干燥而棱骨分明的手,抓到了她的手背上。 她还没做好一个忍无可忍的表情回视他,就听白纪然低凉的声音自耳后飘来,“坐后面去。” 温浅咬着牙拼命压下卡在喉咙的那团郁气,扭头微笑,用口型念给他,“给你个跟美女聊骚的机会,去啊。” 白纪然淡笑,突然松开扣住她手背的那只手,抱到她脑后,稍一用力,便将人带进了自己怀里,额头正抵在肩膀。 他微颔首,埋在她耳边,音调懒散,“有你这只光感太强烈的灯泡在场,我恐怕有点施展不开,要不你自己换个地儿玩去,我们三个去西昌?” 话才刚落地,下一秒,温浅抬手勾住他的脖子,踮脚,以同样的距离凑近他的耳骨,软声温语,“老大,那我跟你一起坐副驾驶怎么样?四十三公斤的体重,跟你腿的长度刚好很配哦。” 白纪然没推开她抱的过分严丝合缝的身体,反而抬手落在她头上,轻轻地揉了揉,声音淡,字里行间的实质却像是灌了铅的沉重,“觉得自己目标不够大的话,你就来,或者想要再招摇一点,我现在去给你租一宾利,后面整一条幅挂着,上面写,温氏珠宝神秘小女儿温浅微服私访?” 与司机结束相关事项交谈的两个女生站在旁边互相推搡,羞赧又心生艳羡地打断了这对高颜值情侣的撒狗粮式拥抱。 “那个,因为之前我们已经在网上签过电子合同,这边司机需要看一下你们的身份证,没问题的话,那边合同就不改了,我们可以直接上路。” 白纪然没着急放开这具温香软玉的怀抱,修长指骨落在她发间一下下磨挲,温柔的不像话,开口却是大相径庭地低嘲,“没身份证的人,就乖一点,脾气收一收,嗯?” 温浅自然是懂得适可而止的,慢慢松开环在他脖颈的手臂,还顺带从他大衣口袋把钱夹取出来,放到他的手心,微笑示好,“老大,身份证。” 白纪然低呵一声,倒是欣赏她这来也快去也快的小性子,取出身份证递给司机,指一下温浅,“她的钱包昨晚弄丢了,现在没有任何可以证明身份的证件,如果有需要,我来做担保。” 看着白纪然说出这句话时,甚至有些漫不经心的侧脸,温浅莫名的,心悸了一下。 司机完全是走个过场,这会正反面泛泛看一眼白纪然的身份证,再看温浅的容貌气质,自然也与那些违法分子沾不到边儿,把身份证还给白纪然,不甚在意地摆摆手,“没事儿,上车上车,争取天黑前给你们送到!” 白纪然倾身,拉开后排车门,朝里点一点下巴,“去吧。” Chapter 26 我有幽闭恐惧症 车子驶离繁华闹区,进入京昆高速的时候已经临近晌午。 温浅从上车开始就精神萎靡地窝在角落里阖眸假寐,一言不发。 身旁坐的两个小姑娘最开始还兴奋地议论些什么,从学校风云人物到自己恶俗室友,后来不知是讲累了,还是被车厢里有些沉闷怪异的气氛感染,也都噤了声,默默从包里取出耳机,车厢彻底安静下来。 白纪然看了看时间,从后视镜扫过去一眼,启唇准备问什么,却总觉哪里怪怪的,唇瓣动了动,又抿紧,改为重重地清了下喉咙,眼睛盯着温浅半垂的小脸,一瞬没眨。 温浅自然是没睡着的。 这会感受到来自老大的呼唤,神思混沌地歪过身子,朝副驾驶靠近一些,还装着好脾气地微笑,“老大有事吗?” 虽笑得敷衍,白纪然却还是看得心口柔软了一方,他视线闪了下,假装看窗外,语气很淡,“饿了没?” 温浅掩嘴打了个哈欠,听到老大问这句话后还真觉得有点饿了。 她把扔在靠背后的甜点拎过来,打开数了一下,似乎忘了回答老大的问题,直接给旁边的两个女孩一人塞了一盒甜点,最后剩下一盒五粮液黑方,一盒抹茶拿破仑。 然后开始纠结自己是要吃最爱的抹茶,还是尝试一下新口味。 两个女孩神色局促,作势要把甜点还给她,大概是初见时温浅留给她们的印象过于高冷,这会儿客套又生疏地推脱着,说什么也不要。 温浅是个会察言观色的,很快意识到自己需要做出一些改变,于是很大方地朝二人伸出手,还是伸出两只手,笑的明媚,“你们好,我叫温浅,认识你们很高兴!” 这是一场迟到了大概半个世纪的自我介绍。 正在喝水的白纪然差点没被她这鬼畜似的“开场白”呛死。 这女人之前兴许是个死的,这会儿突然活了。 两个女孩同样有些怔愣,反应慢了半拍地一人握住她的一只手,做自我介绍。 温浅安静听完,深深点头,先看自己旁边的女孩,“夏夏,这块蛋糕是抹茶歌剧院,很好吃的,你尝尝。” 不等对方反应,又朝夏夏旁边的女孩笑,“恬恬,这块蛋糕是五粮液黑方,里面加有一点点酒精做调味,味道也很棒!” 白纪然,“……?”这女人是疯了吗? 两块蛋糕就是以这样的方式成功送出的。 温浅凑着身子靠近副驾驶,手里托着两个形状不一的盒子,很真诚地微笑,“老大想吃什么口味?” 白纪然摆了下手,继而扶额,无奈极了的语气,“我不吃。” 温浅继续问,“那老大你帮我想想,我要吃哪个口味?” 白纪然沉沉地叹口气,摁了摁眉心,转身看她,一字一句,“刚说的,带酒精的那个,能把人吃醉吗?如果能,你就吃那个好了。” “好啊,我尽量哦,”温浅很愉快地把五粮液黑方留下,另外那只长方形的纸盒子塞到白纪然的手中,“如果我真的醉了,那麻烦下车的时候老大背我去房间哦。” 白纪然像躲瘟疫似的把那盒蛋糕扔去了中控台。 他觉得,回北京之后,他有必要带着这女人去医院看看心理医生,她是不是得了人格分裂症。 ***** 温浅心道,甜点店里的小美女昨天晚上一定是在骗她,因为她把那块传说中只有滴酒不沾的人才会吃醉的五粮液黑方解决掉之后,大脑竟真的陷入几丝微醺。 车子轻微地颠簸着,车速时缓时快,像是驶上了盘山公路,窗外有暗影飘忽穿过,仿佛乌云蔽日又拨开。 温浅阖着眼眸,并不敢睡得太深,眼皮却沉沉的盖着,怎么都睁不开。 白纪然手里捧着一桶泡面,悄声拉开副驾驶车门,矮身坐进来,又将车窗稍稍打下一些,看了眼身后仍旧缩在角落里一动没动,枕着车窗昏睡的女人。 那块蛋糕,还真是个好东西。 她能保持这种状态安静一路,最好不过。 温浅迷迷糊糊地醒来,把盖在头上的夹克帽子扒下去,瞳孔还来不及聚焦,先掩嘴打了个哈欠,眸底水雾迷蒙,看了眼身旁,竟然都空了? 她一个激灵,脸色骤变,大脑瞬间紧绷起来,第一反应是摸夹克内兜的收//藏盒。 硬度硌过手心,心下稍安,然后才闻到了车厢里那股淡淡的泡面味道。 她扒着副驾驶的椅背,从旁边探过去一个脑袋,带着些刚睡醒的鼻音,轻软叫了一声,“老大。” 像猫咪嘤咛。 白纪然正吸泡面,毫无察觉身后女人醒来的动静,这会猝不及防,被这声呼唤狠狠地呛到。 温浅忍不住偷偷地笑起来,胳膊撑在膝盖,支着下巴看白纪然咳个不停。 “要死啊你!” 老大连教训人都可爱的不行。 温浅往左手边挪了挪,坐到中间,正能更清楚的看到白纪然的一举一动。 “其他人呢?” 白纪然甩手把泡面桶放到中央扶手箱上,打开一瓶矿泉水,仰头吞了两口,语气不甚耐烦地说,“去吃饭了。” 温浅指尖点点下巴,“哦”一声,“老大是不忍心把我自己扔车里,所以就吃泡面回来陪我是吗?” 白纪然沉默了两秒,才低呵,全是嘲意,“你想太多。” 温浅就喜欢他这口是心非的模样,看他侧着脸,眯眼不知在看向哪里,索性抱过他放在扶手箱的泡面桶,蹲在膝盖,埋头开始吸剩下的半桶面条。 白纪然,“……?”自己虐待她了? “饿了去吃饭,我说不给你钱了吗?” 白纪然倾回身,要去拿她膝盖上的泡面桶。 温浅环手护住,头都不抬地吸完那几根面,才说,“我是个很会省钱的女人。” 轻掀眼皮看他,又说,“老大,我想喝水。” 白纪然硬是想不到该怎么接话。 这女人扮起无辜,真是抓的人心都化了。 看她最后把面汤都喝的见底,白纪然好气又好笑,捞过她手里的泡面桶,扔进垃圾箱,回来后直接把钱夹丢给她,貌似不经心地说,“待会把车费给人家付了。” 这么多此一举的动作,很明显地在说,“想吃什么,自己去买。” 温浅很识大体的理解了老大的深意,跑去服务区的小超市买了一长条的棒棒糖回来。 等其余三人吃过饭回到车里,温浅给两个女孩每人塞了一颗棒棒糖,问清具体的拼车费用,直接从白纪然钱夹里数了一千块给夏夏,“押金的五百你已经付过了,那剩下的一千都算我们的。” 几番推脱,架不住温浅这不正常的脑回路,夏夏很快就高兴的收下了那一千块。 白纪然一直不动声色地看她,从吃完泡面,到后来又塞了一颗棒棒糖进嘴里,全程都没有犯病地去擦口红,把车费付完,钱夹很自然地放进夹克口袋,帽子拉下来,又一次进入了昏睡状态。 倒也不是无药可救。 ***** 窗外山峦迤逦,触目皆是绵延起伏的暗青,与专属秋天的暖黄,枯树,黄枫,曲折缠绵的沥青路层层交叠,盘在山间。 云层渐厚,过滤掉了大片的明媚,阳光被筛落只能浅薄一层,天色微变,仿佛是在配合盘山公路苍凉的景致,也渐渐沉郁下来。 白纪然全程都没有松懈,每过一个路口,都下意识地从后视镜,看一眼后方紧随而至的车辆。 司机看着前方的路标,乐呵呵地提醒,“前面马上就到泥巴山大相岭隧道了,咱们得减速喽!” 夏夏最先清醒过来,揉着眼睛兴奋地“呀”了一声,从包里将手机翻出来,又撞了撞恬恬的胳膊,“别睡了,你不说要拍照吗,前面马上就是泥巴山隧道了。” 温浅昏昏欲睡,很快也被这动静牵扯回到现实。 眯眼看向窗外,郁青色的山包裹在四面八方,岿然屹立,天穹灰蒙,仿佛就压在车顶,恍惚间,还以为这车开到了山顶,要钻进云团里去。 “刚说的那条隧道怎么了?很长吗?” 夏夏和恬恬叽叽喳喳地开始晃着手机找信号,“对啊,十多公里呢,我们就是因为想走一遍这条隧道,所以才没坐火车。” “十多公里?”温浅微微蹙眉,短暂的反应几秒,立马绷紧神经线,用力拍打副驾驶的椅背,声音急促,“老大,我有幽闭恐惧症。” 白纪然转身看她,似信非信,“隧道也属于幽闭环境?” 温浅几近哭腔,脸色已经变得惨白,“我在北京连地铁都不敢坐的。” 其余三人闻声,视线也都落在她身上。 白纪然看她坐立难安的握拳又放松,不同于以往的嬉闹玩乐,焦躁和不安是写在了眼眸里的。 他呼吸渐沉,“怎么样才能好一点?” 司机也插话,“隧道里是有光的,就和晚上在马路上开车没什么区别,正常的话,十分钟就能通过。” 白纪然看一眼前方几百米处的隧道入口,此刻停车是肯定行不通,掉头折返回去也完全不可能。 他摁了摁眉心,尽量让自己冷静下来,眸色很深,低声善诱,“我现在把椅背调后,待会手给我,你只需要把眼睛闭好,没事的,嗯?” 说着,也没等她的回答,白纪然迅速将副驾驶椅靠朝后调,微仰下去,与温浅缩短距离,而后长臂一捞,把她夹克连帽扣好,牵着她的两只手环过椅背,从后面抱住自己。 温浅身体都完全僵硬,变成了提线木偶,任他牵制。 白纪然随椅背角度躺好,两只手与她的指隙相扣,微用力向前带了几分,感受到她完全贴紧了椅背,再将两只冰凉发颤的小手握紧,放在心口的位置。 前后不过几秒钟,车子微跛了一下,视线受阻,被削去了大半,光线骤暗,仿佛是从微醺黄昏一步跨入华灯初上。 白纪然将指腹搭在那凉彻且紧绷的手背上,缓慢磨挲着,舒缓她的紧张,柔声安抚,“把眼睛闭上,我唱歌给你听。” 车子在黯淡晕黄的隧道里减速行驶,眼睛看不到,同时赋予的,却是其余感官,更加敏感的辨识度。 连车厢里逼仄稀薄的空气也在跟她讲着悄悄话。 温浅整个人都不受控制地蜷缩了一下,铺天盖地席卷而来的沉闷将她裹挟,宛若塞进一个密封的容器,喉咙仿佛被黑暗扼死,呼吸都吃力。 她的额头死死抵在椅背,甚至已经感受不到来自皮肤的压痛,脸埋得越发低,连声音都在发抖,“好。” 她用力地阖着眼睛,眉心蹙起一束深深的郁结,浅吸一口气,试图催眠自己,将注意力转移到白纪然身上。 他在牵着她的手,牵的很紧,是他主动,还将她的手放在了跳动鲜活而有力的心口之上。 她一遍遍地在心里默念。 她现在别无选择,只能克服。 听到她的回应,哪怕只一个字,白纪然暗松一口气,继续徐徐善诱,“想听什么歌?” 温浅沉默几秒,再开口,孱弱的嗓音仿佛碎了,“我现在什么都想不起来,不知道歌名了,就上次在酒吧,你和利秀一起唱的那首中文歌。” 白纪然低笑一声,借着斜上方影射进来的那道暗橘色看一眼腕表,“那首歌叫时间煮雨。” 说完,他阖上眼睛,深深吸一口气,以最快的速度调整呼吸频率,低低地开始沉吟, 风吹雨成花 时间追不上白马 你年少掌心的梦话 依然紧握着吗 …… Chapter 27 我们带您回家 温浅强迫着自己,咬紧下颌,将每一根神经线,都系到他低吟出的音节里,再从他紧牵住自己的手心,找到一把钥匙。 整个车厢都被放空,身边的两个女孩没有兴奋难耐的耳语交谈,司机的呼吸声都变轻,听不到窗外的鸣笛,车轮与沥青路摩擦很安静,耳畔有温柔的风在轻拂,有淡淡的,慵懒的歌声缭绕飘浮,眼前仍旧是漆黑一片,她不敢睁开眼睛,却又像是在哪里看到了光,看到了郁青色的远山与漫天黄沙的孤洲。 应该还有雪花碎片在飞舞飘零。 刺目的白,大片大片的扑簌砸在绵软干燥的细沙之上,被融化,被吞噬,化作水,与沙砾融为一体。 那声音微凉,给她勾画了一个,全新的世界。 那或许,是描绘在白纪然脑海的一幅画,又或者,正是他内心贫瘠荒芜的真实状态。 她听的,竟莫名有些难过。 中文歌是什么时候开始切换成了英文歌,她已经全然没了意识。 而被他用力包裹住的手,也不知不觉生出一层薄汗,湿润了他心口,柔软的卫衣。 悄无声息,渗入了皮肤,悄悄融入了谁的心脏。 ***** 温浅并不知最后这首英文歌叫什么名字,白纪然又是如何把握的节奏,当车子从隧道出口平稳穿过,成团的并称不上明媚的日光迎面扑涌而来的时候,他正唱到收尾。 A truth so loud you can’t ignore (真相响彻天际,你无法视而不见) My youth my youth my youth (我的青春,我的热血) My youth is yours (我的青春属于你) 压在他胸腔的两只手伴随着他还未完全平复下来的呼吸一深一浅地起伏波动,那道心跳微乱。 温浅缓慢地睁开眼睛,下意识便抬头望向窗外的天,突兀的亮意直达眼底,晃开了焦点,将她从那道深口容器的黑暗里捞回现实。 她深吸一口气,试着微蜷一下手指,声音已经大致恢复如常,“老大,我没事了。” 白纪然短暂地反应两秒,才猛地放开紧扣住她的手,看似不太耐烦地推掉她还没撤回的手腕,把椅背调整回去,打开矿泉水润了润喉,冷声冷气地说,“这么多罕见的病都被你得了,国家没把你送去做医学研究也是浪费。” 温浅揉着酸麻的手腕与肘弯撇嘴,这话怎么听怎么觉得老大又开始心口不一,几分钟前明明还温柔的不像话,现在却翻书似的板出一副嫌弃不已的姿态。 “这么稀缺特别的我,刚好被你遇到了,” 她踢了踢腿,舒展着活动四肢,慢悠悠地说,“老大,你真的好幸运哦。” 白纪然,“……”权当温情喂了狗好了。 坐在旁边观看了全程的恬恬和夏夏仿佛被打翻了世界观,又或者说,是解锁了一种全新的情侣相处模式。 强强and撕的越狠,爱的越深。 两人面面相觑,用眼神交流一番,而后是夏夏突兀地清了下喉咙,笑地不太自然,问温浅,“刚刚的两首歌,我们可以保存到自己手机里吗?” 温浅瞥了眼副驾驶故作冷淡的白纪然,朝夏夏礼貌微笑,“当然可以,你们是录下来了是吗?眼光真不错。” 夏夏把手机拿给她,指着屏幕吞吞吐地解释,“我拍了视频,那会儿刚好打算拍隧道的,后来……就……就没顾上。” 温浅有些意外地挑了下眉,接过手机点开屏幕中央那个播放按钮,视频录制的刚刚好,正从老大微抬腕表看时间,低笑一声,念给她歌名开始。 整个屏幕的拍摄界面幽暗且轻微晃动,影像并不清晰,甚至老大完美深邃的侧脸都只剩一个模糊晦涩的轮廓。 多少是有些遗憾。 界面轻轻滚动,似乎是准备将焦点放到他们紧紧相扣的手上,温浅还来不及看清什么,白纪然忽然伸过胳膊,作势要把手机抢走。 温浅眼疾手快躲了过去,把手机一把塞到夏夏身后的椅背夹缝里,然后很从容地回来勾过白纪然的食指,轻晃一下,微扬一下下巴,有些小骄傲,“这个拥抱姿势,我很喜欢。” 夏夏局促不安地从背后捞过还在低低沉吟那首《时间煮雨》的手机,看一眼白纪然已经冷彻阴鸷的脸,先按下暂停键,然后把手机慌乱地塞回包里。 她实在不舍得就这样删掉那段简直苏炸天的嗓音与堪比琼瑶式深情的一幕。 白纪然甩掉她温软缠绵的小手,沉着脸,一言不发地转回身。 温浅朝夏夏挤挤眼,毫不收敛,“干得不错,我把邮箱给你,你把视频发给我。” 夏夏偷偷看一眼副驾驶死寂般沉默的男人,慢吞吞地把手机掏出来,拿给温浅。 “你男朋友好像明星哦。” 夏夏附在她耳边,小声问,“还是你们真的是明星?就像韩国练习生那种类型,培训结束就准备出道?” 温浅被某个三字名词成功取悦,揉了揉夏夏的头,把保存过邮箱的手机还给她,媚眼如丝地笑,“我家老大是我心里最闪耀的大明星,至于我,” 她舒展开身体,朝后慵懒地仰到椅背上,颇无奈又有几分自豪地说,“我啊,我是老大背后的女人。” 白纪然,“……”他背后的女人真该庆幸,高速是不可以随便停车。 否则他也无法预料,接下来会发生什么。 ***** 临下高速最后一个服务站,司机停车短暂逗留片刻。 温浅与两个女生结伴去洗手间,出来的时候就看白纪然长身玉立,背对着出口的方向,站在甬道一角低头吸烟。 老大这是在默默地保护她。 她甩了甩手上的水珠,抿唇屏息,悄声移步到他身后,正要从老大腰间环过手臂,来个甜蜜拥抱,白纪然余光瞥到身侧那道斜斜拉长的阴影正朝自己靠拢,猝不及防的转过身来。 他眸色微凛下去,视线穿透了指间那道浅薄的烟雾,凉凉地睨着她,“你还得了软骨病,不抱就会死?” 他已经被她以同样的姿势,成功偷袭过两次。 而第三次,是他主动。 这样的进展,太快,他得缓一缓。 温浅悻悻地收起距离成功只有半米之遥的手,随意抄进夹克口袋里,微仰脸,笔直迎上他染了薄怒的视线,似认真,似挑衅,“如果这句话是真的,你舍得我死吗?” 烟丝微苦,不知怎的呛到了眼眸,竟有些泛酸。 他眯一下眼,正要开口嘲讽回去,温浅忽然一个闪手,动作麻利地夺了他指间的烟,垂眸盯着那猩红一点,嘴里振振有词,“老大把烟戒了好不好,和我一起。” 白纪然收起正欲脱口而出的低嘲,手抄进口袋,饶有兴致地挑眉,示意她继续说。 “我们都要活的久一点,抽烟真的对身体不好,你不能挂我前面,” 说着,她动作娴熟地掸掉烟灰,把仅剩半根的烟含到嘴里,深深地吸入一口,歪头,躲过他,将烟圈优雅吐出。 “我得陪着你,中毒也要一起。以后你抽一根烟,我就抽一根,你抽半根,剩下的半根就留给我。” 青白色的烟雾还未散去,又被一阵风裹挟而归,沉浮在他们中间,像是隔开一道素纱,她的眼角眉梢淡化了轮廓,但那双眼眸依然通透且清澈,看着他,抓紧他,给他下了一道逃不掉的蛊。 她俏皮地弯唇,眼尾微扬,一如那日午后的音容笑貌。 “这样的话,我们就可以在一起很久很久哦!” 他被绕进去了。 绕的死死的。 温浅把即将燃尽的烟头摁熄,扔进垃圾桶,从口袋里摸出一根棒棒糖来,撕开包装纸,递去他的唇角,“吃这个很管用的,其实我包里放了很多好吃的糖果,就是都被偷走了,回北京了我们重新去买,现在只能先凑合一下。” 说着话,她直接更进一步,将棒棒糖抵到了他的唇上。 轻轻一擦,状似无意,她收回手,把那根棒棒糖含进自己走里,还特意吸了一口,水声啧啧。 真是甜化了心脏。 白纪然,“……”这女人调戏他,有瘾,还打小就有。 真是坏进了骨子里。 他一时半会还真是拿她没什么办法。 这小公主,他得保护着,得供着,还得花钱养着。 温浅若无其事,叼着棒棒糖走了,走几步,还扭头很无辜地喊他,“上车啊老大,外面冷不冷?” 白纪然,“……” 温浅回到车里,宽松的夹克连帽捞过来扣好,遮去眼眸,懒洋洋地靠在车角窝成一小团,又一次安静下来。 静若处子动若脱兔,放在她身上,还真特么形象。 白纪然本以为她睡着了,正欲从后视镜偷偷看一眼,这女人就跟开了天眼似的,含着棒棒糖又吸了一口。 他被磨得没了半点脾气,甚至还有些想笑。 ***** 车子匀速驶下高速口。 接近五个半小时的车程,大家都有些乏了,萎靡不振地或听歌或假寐,车厢静的出奇。 白纪然看一眼后视镜里紧随而至的几辆车,都是陌生车型,没发现什么异样,也稍稍松懈下来,揉了揉脖子,仰去靠垫,阖上眼眸。 温浅颤颤地啄了下头,神思昏沉,将睡未睡之际,恍惚间听到司机带着浓重的成都口音囔骂了一句什么,随后是一个毫无前兆地紧急刹车,鸣笛声急促而尖锐,仿佛要撕裂耳膜。 温浅随着那股强大的惯性狠狠地撞到了副驾椅座又被弹回,额头传来的刺痛感瞬间便将她从困顿中唤醒。 还差点把嘴里仅剩不多的棒棒糖给连着塑料棒一口吞掉。 身旁的夏夏和恬恬几乎也是同一时间被甩出又撞回,纷纷揉着额头低声哀怨。 温浅下意识先去摸内兜的盒子。 白纪然看清面前那辆吉普越野,以及动作麻利从车里跳下的三个着装统一的男人时,猝不及防的愣了几秒。 温浅摸到收//藏盒,稍放下心,还来不及反应,手臂紧贴的那扇车门已经被从外面拉开。 她稳了下身子,差点没随着惯性直接摔下去。 夏夏和恬恬盯着车外容貌冷峻可怖的黑衣男,惊愕的张大嘴巴,整个人已经吓到一句话都讲不出来,脸上血色尽失,目光呆滞。 司机率先反应过来,拉开车门跑下去,步伐踉跄地连连后退到马路边沿,摆着手示弱求饶,“各位大哥要是看得上这车就直接开走,我保证不会报警!我就是一司机,给人家打工的,我是真的没钱,钱包也给你们……” 夏夏和恬恬仿佛大梦初醒般,手忙脚乱推搡着从另一侧车门慌忙逃离,指着温浅,朝车旁整齐驻守的三个西装男人嗫喏解释,语无伦次,“我们不是一起的,我们就刚好碰到,一起拼车上路的,我们不认识她,真的!” 温浅低头轻呵一声,不屑地瞥一眼车外,很快就躲到了司机身后,与她急切撇清关系的两个女生。 现实就是这么个情况。 大难临头各自飞。 谁也怪不得谁。 白纪然审视的目光始终落在后视镜,沉沉地盯着她每一个动作神情,仿佛压了千斤重石在眼底。 温浅漫不经心回视过去,两道视线相撞,她极淡地笑了一下,不做停留,又扭头看向站在车外,未逾越分毫的黑衣男。 棒棒糖仍旧含在口中,甜蜜素在舌尖丝丝融化,此刻,却味觉尽失。 对方微颔首,“温小姐,我们带您回家。” 温浅轻轻点头,叼着棒棒糖含糊不清地发问,“我哥派你们来的啊?” 对方沉默两秒,答,“温霖先生派我们来接您回家。” “哦,来得挺快嘛,表现不错,回去让我哥给你们加工资,”温浅捏着棒棒糖在嘴里搅了搅,抬腿欲下车,单腿刚支地,又微顿下动作,歪头探回车厢,像是知道白纪然一定在等她,十分准确的从后视镜撞进他的眼眸,轻眨一下眼,语气轻佻,“老大,露水情缘而已,别太惦记我啊,这次分开,估计就没机会见面了,咱俩,真不是一路人。” 说完,弯眸一笑,叼着棒棒糖,吊儿郎当地抬腿下车。 Chapter 28 那小子喜欢你 温浅把车门甩上,伸着懒腰打了个哈欠,瞥到站在马路沿上吓得瑟瑟发抖仍旧不明所以的三人,指着他们淡嘲,“我家的保镖而已,对不起哦,让你们这些跟我拼车的人受惊了。” 三人将信将疑,环视一眼四周空旷的路况格局,司机先注意到身后几百米外一排暗红的厂房,顾不得其他人,转身撒腿就跑,唯恐伤及无辜。 两个女生反应慢了半拍,也立马跟上,深一脚浅一脚地跟在司机身后,头也没敢回。 为首的黑衣男先行一步,拉开吉普后排车门,毕恭毕敬,“温小姐,请上车。” 温浅咬着棒棒糖,迟迟没动,听身后响起一道汽车轮胎与沥青路短促的摩擦声,才垂了下眸,扫一眼前面驾驶室,抬手搭到车顶轻拍两下,“这车不错啊,咱们从哪走,回成都吗?” 说着话,也不等对方回答,直接绕过去,作势要拉驾驶室的车门,“刚好给我练练手,驾照过了实习期,都没上过高速。” 为首黑衣男眸色微变,迅速挡下刚被温浅打开一条缝隙的车门,微甩一下头,身后人会意,接替下她手上的动作,拉开车门矮身坐进驾驶室。 车门“嘭”的一声被甩死。 “温小姐,您坐后面就好,我们需要保证您的安全。” 温浅悻悻地撇嘴,不无遗憾的模样。 她站在原地轻跳了跳脚,随口抱怨着坐车太久已经酸麻的四肢,慢吞吞弯下腰,埋头撑到膝盖上佯装捶腿,离开黑衣男的视线主范围,眼角余光不动声色地瞥了眼刚开走不远的哈佛,缓慢地舒着懒腰站直身体,把嘴里就快含到全部融化的棒棒糖塞到黑衣男手里,嘟哝一句,“帮我拿一下,我把夹克拉链拉好。” 对方略迟疑,还是接过去。 温浅懒懒地拂了拂手,又一次垂下头,貌似很认真地在捣鼓夹克拉链。 为首的黑衣男一瞬不眨地低头盯着她,脸色越发沉郁。 就快演不下去了。 身后一阵凉习习的山风刮过,被纠缠卷起的发梢凌乱扑打过脸颊,她眯了眯眼,顾不上去拨开。 荒废了近两个月没跑过健身房的身体,也不知道还禁不禁用。 温浅竭力遏制自己狂跳不已的心脏,血管里仿佛被扔进颗火种,热的沸腾,全部都朝着一个点汇涌。 她不动声色地深呼吸再吐出,面上仍旧装着那副作威作福的千金小姐的矫情姿态。 手心其实早已浸满了细汗。 拉链拉好,她顺手把口袋里那一长条的棒棒糖全部拎出来,在候在身旁的另一个黑衣男正欲转身探究那道飘远后又突然靠近的引擎声时,迅速撕开一个,伸长手臂拍他肩膀,将棒棒糖往他手里塞,扬扬下巴,闲散的语气,“唔,给你吃一个。” 同时眼角的余光观察着距离自己最近的男人,一秒,两秒,确定对方的视线焦点与注意力全部紧锁在自己身上,手里那还余下五六根棒棒糖的长条忽然用力朝他脸颊甩去! 男人一个猝不及防地偏头闪躲,温浅反应敏捷地抬腿,照着他下体一个准确狠踢,霎时,只听对方吼出一道撕裂般的痛嚎,来不及看清他抽搐的表情,身体便痛苦地扭曲成半弧,趔趄着朝后退离。 同时,白纪然已经瞄准车外仅剩的那个黑衣男,油门踩到底,霎时增强数倍的引擎声将空气撕开一道缺口,裹挟着势不可挡的冲力操纵车子生猛地倒驶碾压过来。 对方下意识后退,欲躲开那来势汹汹的白色车尾,温浅眸光一凛,双手用力握成拳,咬紧牙,几乎是用了全力,抬腿朝他胸腔扫过去一个横踢。 电光火石间,白纪然一个灵活甩尾,将车及时刹住,就停在她一步之遥的左手边。 男人捂着心口的位置,痛苦地弯下身子闷闷地哼两声,战斗力短时间内丧失大半。 温浅顾不得被刚刚那一腿震到麻木的脚踝,瞥一眼身后闻声迅速从车里跳下来另一个黑衣男,微跛着脚钻进了被从里面推开车门的副驾驶。 车门重重带上,大概已经用光了她最后的力气。 油门轰到最底,引擎声嘶吼咆哮,车子绝尘而去。 她茫然望着前方,急速轧过的沥青路还达不及眼底便一闪而过,延伸成了一条看不到始末的带子。视线完全聚不到焦点,放在膝盖上的手仍旧保持着刚关车门的手势,嘴巴大口的喘气,说不清是大脑缺氧,还是心脏缺氧。 从她弯腰捶膝盖,余光观察到白纪然准备倒车开始,到现在她钻进副驾,他们原路折返,全程不过一分钟的空当。 她甚至连开口讲话都做不到,仿佛嘴巴此刻只能用来呼吸,汲取氧气。 心脏的剧烈冲撞把胸口都要敲碎了一样。 白纪然也没比她好到哪里,整个人都处于高度紧张状态,下颌紧绷,目不斜视盯着前方路况,言简意赅地沉声提醒,“抓好扶手。” 温浅照做。 手心的湿润早已被风干,虚脱后地轻微打颤却是无处可匿。 车子一个急转弯,白纪然最后朝后视镜扫去一眼,那辆车似乎并没有追来。 他暗暗放松一口气,仿佛锁死在方向盘上的双手,僵硬地蜷了蜷。 额发间坠下一颗汗珠,摔碎在脸颊。 这条路是通往京昆高速入口的。 他们不可能就这样开车折返上高速。 无证驾驶被扣下,还不够添乱的。 两个人彼此沉默着,似乎全然沉浸在自己的思绪里,无暇顾及对方,又仿佛被一种无形中的默契缠绕到了一起,就像,她一开口,哪怕是胡言乱语,他也只知晓,她想表达什么,至于他,就更简单,她看一眼,就了解,他在酝酿斟酌什么。 温浅不适宜地又一次冒出那个念头,她和老大,真的好像已经认识了很久。 她看了眼他凝神专注的侧脸,又觉得,这个念头实在荒谬,毫无厘头。 车一直开到距离高速入口几百米之外。 对面不疾不徐地驶来一辆红色重卡,车轮滚过之处,带起两道浑浊漂浮的黄土,两车相错而行,距离迅速缩短。 “我们下车。” 几乎是同时,话才刚过嘴边,白纪然便急促地朝右猛打方向盘,靠到路沿,踩下刹车。 温浅全凭仅存不多的意识在支撑着大脑缓慢地运转,这会接收到白纪然的指令,便只剩了执行。 白纪然率先拉开车门跳下车,往路中央跑两步,朝距离他们只剩数十米之遥的重卡挥动手臂。 近几年马路劫匪越发猖獗,套数出其不意,出于自身安全考虑,司机本并没有停车的打算,但看到从路边小跑过来,紧勾住男人手臂的温浅,二人迎风站在那里,被吹乱了头发与外套,脸上神情焦灼且迫切,双双半眯着眼睛,透过挡风玻璃望着自己。 心下微动,他短暂犹豫几秒,踩下了刹车,同时打下一半车窗,对他们招了招手。 白纪然牵过她已经干燥凉透的手,往副驾驶跑去。 车门拉开,他松开扣住她的手,攫到她的腰上,“你先。” 温浅点一下头,借着他托住自己腰间的力度,踩到脚踏,率先爬进车里。 白纪然把肩头的背包扔给她,抓紧扶手,轻跃而上。 他坐到副驾驶,甩手把门关上,看一眼缩在自己腿边,目光微愣的温浅,直接探手一捞,将人拖到自己腿上。 四十三公斤,还真是够轻的。 “师傅走这条路是去西昌市里的吗?” 与司机说着话,他一只手摁在她发间,把她固定在自己怀里抱好,另一只手拉过衣襟从两侧将她裹住,减少暴露面积。 司机启动车子,瞥一眼他们扔在路边的哈弗,开口时是浓重的当地口音,白纪然听得云里雾里,只能猜到一个大概。 司机以为他们在私奔。 白纪然也懒得解释,半推半就地跳过了这个话题。 清冽的男性气息充斥过鼻腔感官,她贪婪地呼吸着,在这温暖的包裹下逐渐缓过神,僵硬紧绷的身体也渐渐松懈下来,一直缩在他胸腔,无处安放的两只手这会摸索着从他臂弯环过,仅隔着一层柔软的卫衣,抱紧他。 老大已经变成了她全部安全感的归属,从昨晚的口罩开始,就是了。 不同于前几次的刻意撩拨,这个拥抱丝毫不会让人觉得突兀。 仿佛潜意识里,彼此的身体正需要这样一个拥抱来互相慰藉。 所以他配合着,让她的手,环过自己背脊。 白纪然感受到来自她身体的舒缓与放松,低眸,进入视线的,只有她漆黑凌乱的发。 整个人像只受了惊吓的猫咪,敛去一身戾气与乖张,蜷缩在他怀里,一动不动,寻求庇护。 他极轻地提一口气,抬手覆在她发间,并没有下一步动作。 他只是在想,幸好,幸好他来了,否则他真的不敢想象,留她自己,该如何处理这些应接不暇的偷袭。 他正要开口,准备表扬一下她刚临危不乱的一系列机智表现,就听怀里的丫头埋在他颈窝,闷声闷气地先他一步开口,“老大,别害怕。” 白纪然,“……” 他摁了摁眉心,收起唯一一次想要夸她的冲动。 温浅侧坐在他大腿,或许是姿势不太舒服,她抱着他,朝他腿根挪了挪,试图将头靠去他肩膀。 她紧实的臀肉碰到某个点时,白纪然身体明显绷紧,僵硬了一瞬,他呼吸微乱,隔着大衣拎住她肩膀,把人往外拉,嗓音奇怪的喑哑,“别动。” 温浅有些懵,从他怀里钻出脑袋,要一探究竟。 白纪然适时的将手摁在她发顶,没给她探出头的机会,手稍稍用力,把她脑袋压回自己颈窝,声音压的不能再低,“真傻假傻?嗯?” 温浅安静了两秒,隐约感受到来自身下某处的变化,瞬间反应过来他话中深意,愉悦地弯了下唇角,拖长尾音“哦”了一声,心里饶是百转千回的撩拨几欲脱口,终究考虑到现实情形,全都吞回了肚子,只剩一句,“脸打的疼么老大?” 白纪然隐忍地皱起眉,说话间,那辆黑色吉普与重卡交错擦过,逆行飞驰而过,带起漫天黄土,很快便消失在路口转角的方向。 他这才顾得上想起,这丫头一脚给人踢废了一个。 后面那招横踢,杀伤力看起来也不轻。 他深吸一口气,微仰头,竭力将那股被她不小心点起的燥火压下去,松开衣襟,拎着她肩膀又朝外拉了拉,低眸看她,“真练过?” 温浅双臂还抱在他身上,任他强行与自己拉开距离,又兀自朝里挪了挪,缩回去,适可而止,舒服地枕着他肩膀,软声软气地回,“是啊,我和我哥从十来岁就开始被爸爸送去学格斗了,没想到真的有用得到的一天。” 额头不怀好意的贴在他线条修长的脖颈上蹭了蹭,盯着他轻轻耸动的喉结,又说,“我之前跟你那几次都是闹着玩的,真给你踢坏了,最后吃瘪的人是我自己啊。” 白纪然一时无话。 这女人真是荤素不忌。 “这些人不敢对我怎么样,”温浅正了正语气,认真地分析,“我那会其实是在试探,现在证明结果和我想象的一样,甚至那些人连碰我一下都十分抵触,肯定是随衍带来的人,所以他们最多就是想办法把东西拿到手,但有一个前提,他们不敢动我。” 白纪然认真梳理了一下这些从她口中断断续续得到的信息,以及刚刚那三个男人对她相敬如宾的姿态,心下了然,低呵一声,“那小子喜欢你?” 温浅愣了一下,又马上欣喜地抬起头来,“老大吃醋了?” 她直勾勾看着他眼睛,眼底情绪迫切,刻意而招摇地给他描述细节,“对啊,那小子可烦人了,从我记事起就天天追我身后没完没了的,我哥跟他打架都打不跑,也就四年前我回国读大学他才消停下来,但也架不住几个月就来次突袭,还有那些空运来的礼物啊花啊什么的,真的可烦了。” 说到最后,还瘪着嘴,好像一副自己受了多大委屈的模样。 很快,她抬手,摸摸他脸颊,温言软语,煞有其事地安慰他,“老大少吃一点醋哦,别气坏了身体,这种事情习以为常就好,毕竟未来还会遇到很多。” 白纪然垂眸,咬了咬后槽牙。 这小妖精。 Chapter 29 我是谁 从重卡车里下来,再搭上去市里的出租车,停在酒店门口的时候天色已经暗了大半,气温骤降,不比成都。 白纪然下意识扫了眼身后行人,才揽过她肩膀,迈上酒店台阶,进了大堂。 走几步,靠近整洁明亮的前台,他忽然问,“自己的身份证号背过了吗?” 温浅愣了一下,没反应过来,“啊?” 白纪然已经从她的表情里得到了想问的答案,抿了抿唇,没再说话。 从温浅夹克兜里抽出自己的钱夹,他取了身份证和银行卡递给前台,看了眼剩余房型,不抱希望地问一句,“只有一张身份证,可以开两间房吗?” 把手搭在温浅头上拍两下,“她的钱包丢了。” 前台面露难色,轻轻摇头,“真是不好意思,没有身份证的顾客我们是没办法办理入住的。” 温浅轻耸肩,看向白纪然的眼底还有几分小得意。 白纪然摁了摁眉心,声音很淡很无奈,“那帮我开个标间。” 前台口吻官方,“请问您的标间是两位入住吗?如果是这样的话,这位女士同样需要出示身份证件。” 温浅,“……” 白纪然,“……” 两分钟后,沟通无果,二人一前一后地走出酒店门口。 白纪然抬头望天,面色凝重,在考虑接下来的住宿问题。 温浅鼓着腮帮,很自觉的把他肩上的背包接过来,背到自己身上,声音恹恹的,受了打击,“我被世界抛弃了。” 白纪然低呵一声,把背包捞过来重新背好,低眸看她一会儿,要笑不笑的,“所以你以为我现在站在这里是来玩的?” 温浅眨了眨眼,“老大是想到办法了吗?” 半个小时后,临近邛海湿地的一家古风客栈门口。 白纪然把手机扔给她,“给你哥发邮件,告诉他现在的具体地址,让他赶快找人把东西拿走。” 温霖在邮件里特意交代过,近几日的联系,都以邮箱为主,避免通话被监听泄露了行踪,未雨绸缪,以防万一。 温浅“嗯”了声,看白纪然自己进了客栈,于是靠到墙角开始认真编辑邮件,汇报完自己的定位,又把今天遇到随家人那惊险一幕添油加醋,着重渲染了一番,一起发送过去。 临近海滩,气温降得厉害,似乎空气里都飘散开了淡淡的咸湿。 客栈面积不大,装修布局却格外精致典雅,门头挂了两串吊着流苏的灯笼,光线晕暖,薄薄的落了一地,是看起来格外柔软的暗橘色。 她朝灯光覆盖面儿挪过去两步,隔着窗柩朝里看,公共区有几位打扮休闲的男女在品茶闲谈,温声笑语,一派祥和。老大斜倚在吧台,手里捏着钱夹在有一下没一下的转,身姿慵懒,微低着头,看不清情绪。 或许是夜里的那道黑暗总能轻易抓到到内心不易察觉的情绪,再从点到面,数倍扩大,泛滥成灾。 她莫名的,生出一种奇怪的惆怅与难过。 总有那么一种无法明说的感觉,时不时就从大脑闪过,难以捕捉。 ***** 白纪然以个人名义开好房,背包扔到床头,率先检查了一遍窗户的防盗装置,很快得出结论。 这些民宿客栈几乎毫无安全系数可言。 可小公主没有身份证这个事实才是目前现况的重中之重,唯有这些管理系统比较松懈的小旅馆和客栈才有机会把人暗戳戳地带进来,逃过身份登记这个环节。 白纪然总觉得,明明很简单很纯粹的一件事情,这么大费周章的绕一圈,仿佛就成了违法的勾当。 他是从犯,还是主谋。 温浅这是又一次给他清淡无波的生活里,加了浓重一笔。 他摇着头轻叹一声,把房卡收好,出了房间。 温浅正抱臂蹲在墙角,神色茫然地盯着那两扇木栅门,猝不及防对上他垂眸看过来的视线,原本黯淡无神的眼睛立马被点亮,唇角弯了下,朝他摆手,起身欲站起来,“老大……哎,我腿……” 蹲得太久,小腿都麻木了。 白纪然大步流星地过去一把扯住她手腕,帮她稳住身体,看她皱着脸,一副“妙不可言”的表情,抓着他的手,原地跳脚,每跳一次,都得皱着眉停下来揉揉腿,然后继续跳…… 有意思的举动。 等她跳完了,松开箍住她的手腕,白纪然迅速收起眼底的笑意,淡淡问,“想吃什么?” 温浅低眸,看一眼他插进大衣口袋的手,直接小手绕过去勾住,把他手腕圈的紧紧的,才抬眼看他,微笑道,“我陪老大吃火锅。” 白纪然低呵,淡嘲地弯了下唇角,“别整的跟我虐待你似的,说你想吃的。” 温浅满足地笑起来,毫不矫情,“我想吃烤肉,地址我已经查好了,我们走路过去吧,很近的。” 白纪然,“……”这女人的诚意估计也是停留在了打嘴炮阶段。 从客栈出发,步行了十几分钟,是附近的一条烧烤街,人声泱泱的室外烧烤,火星斑驳,挥之不去的果木烟熏气息,像极了北京盛夏时分的大排档。 温浅略略巴望一眼不远处的几家招牌,很快确定下目标,指着那家已经人满为患的小店,兴致高昂地抓着他胳膊晃了晃,“就他家的点评和推荐指数特别高。” 白纪然看一眼她没心没肺的笑脸,轻嗤,“心可真大,真当自己是来旅行的?” 温浅不以为然地翻个白眼,“怎么着,我还能害怕的连饭都不吃,觉也不睡了?我不给自己补充足够的能量,真遇到事儿了,怎么跟他们斗智斗勇,还得拼体力呢?” 抓着他手腕把人往前带了几步,又换上那副桀骜不羁的语气,“我心就是大呀,你以为我温心心的小名是白叫的?” 白纪然差点被气笑,“哦,所以你的心,都长到名字里了。” 温浅吃饭吃了半路才突然醒彻,这句话是在含沙射影说她没良心? 于是在白纪然问她吃掉这么多肉,最后都跑到了哪儿时,她格外云淡风轻地扬扬下巴,“长你身上了啊老大,要不然你在我心里怎么能这么重要呢,沉甸甸的都喘不过气来的重要。” 白纪然,“……”论不要脸程度,真没人比得过她。 ***** 结完账从卡坐起身,温浅眼疾手快地跟过去,照着来时的姿势,又一次勾紧了白纪然的手腕,亦步亦趋地跟在他身边。 从烧烤炉膛旁边经过,火斑忽明忽暗地闪动又消失,烟雾升腾,被风吹散,裹挟着佐料的辛辣,扑面而来,呛到眼眸,微酸。 白纪然眯了眯眼,眸底渗出一层薄雾,晕花了视线,有些好笑地问她,“怕我不管你?” 瞳孔中,那张朦胧晦涩的小脸绕去了他正前方,边摇头晃脑地否定刚刚的问题,边拉着他手腕,小步地倒退着朝后走。 “老大不会不管我,因为老大怕自己掉粉,毕竟粉丝榜上只挂了一个我,再丢了,那多可怜啊。” 白纪然忍不住低头笑了一声。 眼底水雾散去,她脸上得逞放肆的笑意重新鲜明起来。 白纪然收了笑,语气压的很淡,提醒她,“好好走路。” 温浅安静地看着他,慢慢摇头,唇瓣上的那抹嫣红,变成了这漆黑无捱的夜里,唯一的颜色。 “除非你跟我手牵手,要不然我就一直倒退着走路。” 白纪然微勾一下唇,有些痞,没说话,直接长腿一抬,站到了旁边的路牙石上,居高临下地朝她点点下巴,“来啊,你继续倒着走。” 温浅仰起脸看他,轻轻地笑,那双眼眸清澈而通透,仿佛装下了这整张夜幕里,全部星盏,璨璨的汇成一束摄人心魄的光。 “老大难道没有觉得现在的距离很适合接吻吗?” 白纪然看着她明媚坦然的眉眼,心脏却被狠狠扼住般,蓦地一紧,呼吸微沉下去。 他眸底情绪渐变,身体半蹲下来,勾起她下巴,迫切的令她填满自己全部视线。 他深深地看进她的眼底,眸色晦暗不明,沉声问,“我是谁?” 温浅低眸,享受着此时被他缩短到极度危险的近身距离,直勾勾盯着他唇心那道浅浅的美人裂,眼眸半眯起来细细欣赏,整个人仿佛溺进了海底,变成一尾他指间逃不掉的鱼,声音出神般的空灵,“老大,白纪然,” 顿一下,她不舍地别开眼,滑过脸颊与他视线纠缠,缓缓启唇,“Asa R。” 他听见了心悸的声音,就在她抬眼与他对视的瞬间,可,他却没有听到他想要的那个答案。 这不够,这还远远不够。 白纪然垂眸,迅速匿掉眸底不受控而生出的失落,松开对她下巴地箍制,跳下路牙石,手抄进口袋里,近乎逃避地大步走开。 温浅不明所以地紧随其后。 看着白纪然沉暗不已的脸色,不同以往的刻意作势,像是动了真格,她开始有些慌了,但又怎么都想不出,自己刚刚哪句话触到了礁石。 她没敢再去靠他太近,到了喉咙的问题,试了几次,也始终不知该如何开口,就一路安静的跟在他身后,恹恹地一步一抬头。 白纪然瞥了眼前面那家连锁便利店,顿下脚步,从口袋里摸到钱夹,转身扔给她,声音很冷,“去买东西。” 温浅愣了一下,像被一道微弱的电流击中心脏,小心翼翼地挪到他跟前,扯着他袖口,试探性软声问,“买什么呀?” 白纪然耐心缺缺,皱眉看她,眸色深如古井,“缺什么买什么,想买什么买什么。” 温浅,“……”她不想承认,她其实第一反应,想歪了。 她把钱夹在手里攥紧,没再傻缺的给自己找刺扎,颠颠地跑去了便利店。 她需要购置的东西实在太多。 但最后考虑到出行的便捷问题,她把脑袋里列好的清单删减掉一大半,抱着一盒纸内裤,一件叫不上品牌的文胸,还有毛巾等日用品去收银台结账。 收银员扫着码的空当,她闲来无事,拿起旁边展示架上的一盒套套略略看了眼,没多做研究,很快又放回原位。 她心道,她要是把这玩意儿带回去,以老大目前的心情来看,估计能弄死她也说不定。 Chapter 30 我想心无旁骛地睡你 温浅拎着购物袋推门出来的时候,一眼就看到了靠在墙角低头抽烟的白纪然。 烟雾纤薄,糅合着浅淡的月色,在他唇边沉浮。 颓废,却又说不住的矜贵。 她抿抿唇,收敛表情,乖巧地走过去,把钱夹捧在手心,很是虔诚的模样,还给他。 白纪然眯眼看她,接了钱夹扔回口袋,随手拎过她手里的购物袋,没说话。 其实抽完这半支烟,那些矫情造作的情绪,也压下去了大半。 再坚持几天,把这件事情办完,她还是想不起来自己是谁,那就直接告诉她好了。 早都过了较真的年纪,人在,找到了,感觉没丢,比什么都重要。 他给她这最后的一个期限,也不过是,对自己的一种安抚慰藉。 还有对她的考验。 这女人太野。 他转身要走,温浅忽然叫他,“老大,你忘了一件事儿。” 白纪然扭头看她。 温浅二话没说,朝他一步跨过来,利落地接过他夹在指间,吸燃了一半的烟。 白纪然低呵,挑眉看她。 温浅原地蹲下,单手抱着膝盖,把烟含到嘴里,深吸一口,滚过喉咙再吐出,等烟雾散去些,仰头跟他说,“老大,你别不信我,我说到做到。” 认真正经的模样,像在宣誓。 白纪然没拦着,看她真的把那剩下的半支烟全部抽完,还振振有词地接回了自己的购物袋,一路都安分守己跟在他半步之遥的手边,没再逾越分毫。 他倒是欣赏她这收放自如的小性子。 步行回到客栈门口。 温浅扒着墙角悄悄瞟了眼前台的方向,压低声音,“我们就这么进去,那个女孩真的不会注意到我没做登记吗?” 白纪然轻摇头,从钱夹里抽出房卡递给她,“你先进去,等你上楼了,我再进门。” 温浅微瞪眼,不解,“为什么?” 白纪然把手抄进口袋,无奈地皱一下眉,“我目标太大。” 温浅,“……?!”老大这是被前台小姑娘聊骚了的意思? 她咬牙狠踹一脚台阶,冷着脸推门进去。 前台小姑娘听到门被吱呀推开的动静,漫不经心从手机别开视线,看了她一眼,又没什么表情地低下头。 温浅被她这淡淡一眼看得简直火大。 总有种被别人当她面把她男朋友给强了,还朝她竖了竖中指的郁燥。 她扶着额头,闭眼,深呼吸。 看着那道气压极低的亮橙色背影愤恨不平地消失在楼梯转角,白纪然没忍住,低头笑了一声。 靠在门口沉默等待片刻,他推门进去,低着头,直奔楼梯的方向。 饶是没抬头,也还是被前台姑娘热情喊住。 “帅哥明天准备去哪个景点玩?需要拼车吗?我跟那几个司机可熟了,我让他们给你打折!” 白纪然无奈地吁口气,礼貌回应,“不用了,谢谢。” 微埋首快速穿过客栈大堂,拐弯,拾阶走上楼梯。 才迈上两步,感受到来自斜上方那不太友善的视线锁定,白纪然抬头,探究地看过去。 温浅靠在墙上,一条腿微曲着,单脚支地,手环在胸前,垂眼凉凉地睨着他,吊儿郎当的像个小痞子。 见他看过来,她轻笑,阴阳怪气地问,“帅哥今晚有约吗?没有的话我们拼床睡啊,用不着打折,因为我免费。” 白纪然被她气笑。 还真是什么醋都吃。 长腿直接越过两级台阶,大力拎起她肩膀朝上提着走,声音压的低低地训她,“是不是傻?你免费,嗯?” 温浅不羞不臊地勾着眼撩他,“跟你睡,我倒贴都行!” 白纪然无话,从她手里拿回房卡,一路拎着把人扔进房间。 温浅看了眼中间隔开一米宽的两张床,蹙起眉,心里不爽,把购物袋往床头一摔,愤愤的,“我要睡大床!” 白纪然轻呵一声,下巴点点门口的方向,“你去,找别人睡去,睡海景房,睡总统套房,我穷,开不起大床房!” 温浅翻了个白眼,哼哼两声,沉着脸,坐到床头,一言不发。 白纪然看她几眼,从口袋取出手机,扔到她腿边,声音不甚耐烦,“你哥回邮件了,让你在这里老实待两天。” 温浅把手机捞进手里,指尖戳了戳屏幕,没打开,又抬头看他,“老大,等这事儿彻底办完了,我们再重新走一遍这条路,行吗?” 白纪然在她对面的床上坐下,肘弯撑到膝盖上,挑眉看她,“想还债?” 温浅平静地看着他,说,“我想心无旁骛地睡你,我请你睡海景房,睡总统套房。” 白纪然脸色微变,隐忍地垂了下眸,不过两秒钟沉默,忽然起身一步,整个人朝她欺压过来,双手撑在她腿边,将她牢牢圈住,两道呼吸距离很近,微乱地纠缠到一起,一温一凉。 看着她眸色清淡的眼睛,他启唇,嗓音低哑的仿佛含了碎沙,“睡我,这不是你一个人说了就能算的事儿。” 说到底,这人还在口是心非,拿对她不感兴趣,硬不了,来说事儿。 其实早都自己打脸了。 她给老大留着面子,没再点破。 老大是个对自己身体和感情都极致负责的老大,她喜欢。 ***** 温浅站在蓬头下双眸紧阖,温热的水花自发间流淌浇落,冲刷掉这一整天的舟车劳顿与惊心动魄的后遗症,紧绷僵持的神经线似乎到了此刻才真正松懈下来。 她双手覆到脸颊,抹掉水汽,长长地松了一口气。 老大的那句提醒,她理解为,老大对她的感觉,还差点意思,撩拨尚未成功,仍需继续努力。 站到洗手台的镜子前,擦掉白雾,抿了抿透着自然淡粉的唇瓣,把湿发用毛巾包好,最后扯过浴巾,裹住水汽未散的酮体,趿拉着那双实在与整体形象严重不搭的男性拖鞋,推门出去。 白纪然正躺在床上把玩手机,给利秀回复微//信。 听到门被推开的声响,本没怎么在意,很快,那两条修长白皙的美腿就晃进了他眼底,不知是有意无意。 皮肤上还淌着水珠,不知是哪里掉出来的,顺着腿根不断朝下滑落,晕开一道道不规则的水痕。 床头灯晕黄,光线自斜上方洒落,那双腿白的晃眼。 白纪然皱眉,朝上瞥了眼她刚盖过大腿根的浴巾,没说话,坐起身从背包里拎了一件干净的卫衣出来,直接扔她腿上。 温浅像没看到似的,没说话,也没拿开,自顾自地把拖鞋踢掉,开始无聊地晃荡小腿,嘴里哼着歌,从床头柜拿起爽肤水,微仰起脖颈,往脸上拍水。 也不知道有没有告诉过她,她唱歌要命这回事。 白纪然很认真地看了眼她脖颈之下故意坦露给他的风景。 棱线深刻的锁骨,细腻,精致,称得上是性感,也的确会令人生出一种想要咬一口慢慢啃噬的冲动。 颈窝深凹出两个圆润的弧度,肩线顺畅,连接小臂的肌理分明且紧实,是一种健康的状态。 再向下看,就差多了。 说是一马平川,有点太惨,有沟,跟她的名字一样,很浅。 上次还有件内衣在聚拢托衬,这次,完全真空。 他极淡地笑一声,耐心等她拍完水,睁开眼睛循声看向自己,眼底取而代之都是溢于言表的戏虐,“又想听点评了?” “这么乐忠于展现自己的缺陷,也是难得的品质,”他下巴点了点她腿上散落的卫衣,善意提醒,“或许把衣服穿上,对你来说,效果比现在要好。” 温浅瞬间冷了脸,一把扯下包着头发的毛巾,直接甩到他身上。 这还不解气,拎着那件卫衣,麻利的套头穿好,反身跪在床上,从腿根把贴身包裹的浴巾一扯而下,再一次劈头盖脸地扔到白纪然身上。 白纪然倒是乐忠于收拾烂摊子,不愠不恼,好心情地把毛巾浴巾都细致叠好,挂回洗手间,等冲完澡出来,就见温浅把自己整个的都埋进被子里,一动不动,不知是睡着了还是在生闷气。 他垂眸,先看了眼自己浴袍的带子,确定系得是死结,没有任何安全隐患,才移步走去她床头。 温浅听着他脚步声的平稳靠近,赌气似的翻了个身,背对着他。 白纪然笑了。 坐在床边,他抓着被角,往下撤了撤,跟她两只小手撕扯几轮,才把她的脑袋露出来一半。 看到被晕湿出斑驳阴影的枕头和床单,他眸色微沉下去,抓起她一缕发丝到指间虚虚握了下,直接起身,从电视柜抽屉把吹风机拿过来,在床头插好。 温浅终是忍不住好奇,又转过头来,面对着他,看他要做什么。 “别作,更别拿自己身体作,”他坐在床头,把插电线缕好,吹风机递给她,命令式地低语,“把头发吹干再睡。” 温浅眨眨眼,自己把棉被撤下去,探出半个身子,试探着躺到他腿上,从下朝上看他,模样乖巧的不像话,软声软气地像猫咪撒娇,“老大给吹好不好?” 潮湿的发丝散落,滑过浴袍,掉在腿上几缕,凉,且微痒,像是浸了雪的羽毛。 白纪然垂眸,看着她满含期待的眉眼,加之刚刚赌气地转身,终究是没狠下心拒绝。 他微垮下肩膀,有些无奈地敛眉,“把眼睛闭上。” 温浅顿时便笑弯了眼睛,还很有仪式感地抬手挡去眼前,手心落下,双眸果真已经阖地紧紧的。 她像模像样地清清喉咙,仿佛在完成一件天大的工程,“老大,我准备好了,可以开始了。” 白纪然失笑,她看不到的那双眉眼,溢满了从未有过的柔软与深情。 低温,微风。 劣质吹风机的工作声,此刻竟莫名变得轻盈。 这件事情第一次做来,难免有些不知该从哪下手。 他小心避免与她过多的肢体接触,尽量不碰及她的头皮,最初只会抓着发梢,毫无章法的一通乱吹。 头发吹干了一半,发根还是湿的,温浅享受地紧阖着眼眸,倒也没有作祟搞怪,一直规规矩矩,唇角微弯起一个满足的弧角。 白纪然犹豫着抿了抿唇,试着将指骨穿梭进她发间,抓起发根,无法避免的从头皮轻柔擦过,湿热且柔软的触感从指肚渗入,是她的真实体温。 心脏似乎被潮意感染,莫名有些发痒。 吹完了外侧,他正要开口,让她坐好,温浅仿佛会洞察人心似的,自己主动翻了个身,脸颊枕着他腿,小臂横搭在他腿间,换了个方便他继续的姿势。 白纪然,“……”倒是个有眼力劲的。 也不知又吹了多久。 吹风机鼓动空气的声音从耳边远离开一段距离,却没有消失。 温浅眯缝着眼睛睁开一点,不动声色看了看正轻晃手臂给自己吹头发的男人。 白纪然准确抓住她的偷窥,淡瞥她一眼,穿过吹风机工作的嗡鸣,一开口,声音就被吹碎了似的,是一种别致的性感,“装睡装够了?” 温浅信手拈来地掩嘴打了个哈欠,脸颊隔着浴袍在他腿上蹭了蹭,也不知道是个什么意图,做完这一套动作,才转过脸,安静地抬眼看他,不说话。 白纪然把吹风机关掉,拔下插头扔去床头柜,随手抓了抓半干的头发,见她仍旧没有起身的意思,只好踢了下腿,赶她,“躺床上睡去。” 温浅一动不动,长眸无辜地盯着他,“床湿了,睡不了了怎么办。” 白纪然低呵,不买账,“那就掉个头睡。” 温浅翻个白眼,慢吞吞地爬起来,要笑不笑的,“老大,你真是个千年不遇的好男人。” 白纪然淡勾下唇,“谢谢夸奖。” Chapter 31 摸一下就算表白 这一夜被窗外不知何时下起的秋雨延伸的格外漫长。 白纪然睡眠浅,尤其关键时期,客栈的安全隐患问题在他心里始终是个无法略过的结。 而隔壁床上却是一种极致的反差。 温浅大概是真累了,吹完头发之后自己又安分的拿吹风机把晕湿的枕套床单吹干,乖巧躺回去,一沾枕头没多会就睡着了。 临关灯,还美名其曰,第二天要一睁开眼睛就能看到睡在对面床上的老大,怎么能掉头睡呢。 白纪然也没准备告诉她,她睡到半夜的时候磨牙了。 翻来覆去整个长夜,雨声渐渐歇了,天边泛白,透过窗帘漫进几丝亮意,他才终于熬不住,神思困乏地闭上了眼睛。 温浅睡到自然醒,习惯性地伸着懒腰欲打哈欠,嘴巴张开一半,余光扫到睡在自己隔壁,且呼吸微重的白纪然,顿时惊醒般,抬手掩去嘴边,硬生生把打了一半的哈欠给压回去。 她极轻地侧过身,与他对面而躺,抿着唇,连呼吸都刻意放轻,只有一双笑弯的长眸,看不够地盯着他,用目光缓慢而细致地勾勒出一幅轮廓深刻的画,再贪婪地存进脑海。 她手痒的都快忍不住了,想画他,想画很多不同状态下的他。 其实有了这些天非比寻常的沟通接触,她想,就算老大仍旧执意不肯做她的模特,她也已经收集到了足够多的令她怦然心动的素材与想法。 只等温霖派人来把收//藏盒妥善带回家,她就可以淡下心境,开始这个全新的系列创作。 还有,跟老大美美的谈个恋爱,也要加速提上日程。 一想到这些,对明天,对未来的生活,便有些迫不及待了。 白纪然睡得并不安稳。 她视线最终落在他蹙了一个小小郁结的眉心,忽然有些心疼。 老大来这里,踏上这一条路,经历这些连她自己都觉得云里雾里,甚至疑点重重的事情,都是在陪她。 虽然他一直口是心非,还总是乐此不疲地欺负她。 她不是个喜欢把感谢挂在嘴边的人。 她看得上眼的人不多,其实真正对她好的人,也不多。 徐安冉是一个,现在,老大也是。 温浅轻吸一口气,抿紧唇,掀开被角,小心翼翼地翻身下床。 她想去给老大买早餐。 但她忽略了那双不合脚的拖鞋。 趿拉着迈出一步,还没绕过床头,清脆的一声“哒”便响彻了寂静的空气。 温浅无语地垂了下头,摁摁眉心,姿态僵硬地转过身。 白纪然眼眸还没有完全睁开,半眯着看她,完全是一副将醒未醒的状态。 对上她回望的视线,他皱一下眉,随手把额发抓乱,又闭了下眼睛,朝她招手,“你过来。” 嗓音慵懒低哑,又透着几丝不耐,磨得人耳膜都是痒的。 温浅觉得,老大这多半是有起床气。 她小心地趿拉着拖鞋,挪过去一步,还没想好自己该站该坐,又该坐哪,老大忽然伸过手,直接环在她腰上,朝后一带,她猝不及防地被整个拉过去,正摔进他双臂的圈制里。 这个姿势并不舒服,她相当于是斜躺在老大腰上。 大概是主动太久已经成了习惯,顷刻间换成被动,温浅竟莫名的有些脸红。 她极轻地提了一口气,撑着手爬起来,缓慢坐回床边,还没调整好自己的状态,腰间被束缚的力度忽然变大又放开,然后那只手落下几分,撩开卫衣下摆,顺着腰侧,轻车熟路探进了小腹。 最后,他干燥微烫的手心,熨帖盖到她肌理之上。 温浅整个的懵住了,大脑“嗡”的一声,陷入短路状态。 有那么几秒钟,她是完全没办法思考的。 与他体温契合的那处肌肤像是被刚炸开的火星烫到,热度还在四处蔓延逃窜,到了心脏,就变成了微麻,仿佛生出数不清的小蚂蚁在不停地抓爬。 她屏住呼吸,垂眸看了眼,那只手被卫衣盖住,安静放在肚脐的位置,一动没动。 老大难道……根本就没睡醒? 她咬了下唇瓣,极力控制住自己狂跳不已的心脏,深呼吸,再深呼吸。 心跳还没有完全平复,盖在小腹上的那只手又轻轻蜷了一下,长了薄茧的指腹磨过肌肤,已经敏感紧绷的感官瞬间传来一道酥麻,她没忍住微颤了一下身体,然后就听身后那道不耐烦的声音低低响起,警//告她,“别动。” 说完,他另一只搭在枕边的手臂也环了过来,隔着卫衣,把她圈得更紧。 这还不够,似乎是不满足此刻的距离,他抱着她的腰,脑袋也朝她靠了靠,直接枕到了她腿边的床沿。 白纪然双眸紧阖,连微蹙的眉心也舒展开,丝毫没有要睁开的趋势。 温浅差点被胸口那只得了失心疯的小鹿撞死。 白纪然的卫衣穿在她身上也不过将将盖住腿根,再加上被他强行溜进去的一只大手,这会坐在床边,与下半身全裸已经没什么区别。 所以他微沉且湿热的呼吸全都打在她皮肤上,没有任何阻隔。 真是要了命的痒。 温浅完全坐不住了。 虽然不忍心,但她只能选择打断这场格外暧昧的“晨间沟通”。 她抬手拨开散在他额前凌乱的发丝,将他清隽的眉眼全都露出来,放轻声喊他,“老大。” 白纪然低低的“嗯”一声,眼皮仍旧阖着,动都没动,只有盖在她小腹的那只手又收紧了些。 她无声地笑,得意地勾起眼,“老大这是在变相的跟我表白哦?” 白纪然轻掀眼皮,睡眼惺忪地看她一眼,又阖上。 他语气懒散地发问,“摸一下就算表白?那亲一下是不是该结婚了?” 温浅愣住,不过两秒又咯咯地笑起来,小腹微颤,她正要压低身试试这句话的真实性,就被白纪然低声打断,“别乱动。” 温浅安分地坐回去,撇了撇嘴。 老大每天都在刷新她的认知观与新鲜感。 如果不是亲身经历过这一幕,她绝对想象不到,老大还有如此黏人的一面。 可平心而论,其实哪一面,她都喜欢极了。 “刚做噩梦了,”白纪然曲起指尖在她小腹轻柔磨挲,像是知道她怕痒,刻意来做的一样,“梦见狼来了。” 温浅被勾起兴致,忍着那难捱的痒意,问,“嗯?然后狼把我叼走了,老大很难过?痛不欲生?” 白纪然阖着眼眸,睡意朦胧,轻轻地说,“狼被你杀了。” 温浅翻了个白眼,所以,这句话的重点,那所谓的噩梦的根源,最后指的是她咯? 她觉得自己被老大耍了。 “白纪然,”她冷了声,“摸我,你有感觉吗?” 正在那道肌理上画圈的指尖闻言便顿住了,白纪然抬眼看她,眸色极淡,衬的那笑意就格外深,“还真是没什么感觉。” 温浅瞬间郁结,仿佛被兜头泼了一盆冰水,刚还躁动喧嚣的小火苗在顷刻间灭的一干二净。 她握了握拳,就去扯他埋在卫衣下的那只手,“没感觉你摸得这么起劲!” 白纪然被她甩开手,躺回床头,唇角勾起一抹痞笑,“你不是免费?” 温浅冷着脸扭头啐他一句,“滚!” ***** 洗漱完从洗手间出来的时候,温浅顺手捞过挂在衣架上的夹克往身上套,没什么好气地问,“我去买早餐,你吃什么?” 白纪然扔开手机,起身往洗手间方向走,瞥一眼她身上穿的自己那件蓝白间卫衣,声音很淡,“待会出去吃。” 临关门,又说,“在你哥的人来之前,尽量去人多的地方待着,安全。” 温浅想了想,老大说得,在理。 她发现,最近这两天,她似乎真是没带脑子一样。 以前的她,不是这样的。 有老大在,她好像变傻了,还经常很没常识。 想到这里,她还短暂恐慌了几秒,这还没正儿八经的开始谈恋爱呢,智商怎么就开始直线下降了? 不过再转念想一想,这也没什么,毕竟老大很聪明很细心,能把一切都合理安排好,这就够了。 全身心依赖老大的感觉,让她很踏实。 下楼的时候仍旧是一前一后。 温浅刚抬脚迈下楼梯,夹克连帽忽然被人从后扯了一下,她还没做出反应,就听白纪然低低地问,“衣服都穿不好?” 她转身看回去的时候,才后知后觉地想起来,她穿的是白纪然的卫衣,连帽,不是自己之前那件,这会帽子正鼓鼓囊囊的埋在后背。 她立马换了表情,乖巧地笑,“老大帮我把帽子整理一下,我自己摸不到。” 白纪然没说话,很敷衍地把卫衣帽子拎出来,塞进夹克连帽里,又顺带打量一眼她的整体服装搭配, 还真是惨不忍睹。 卫衣比夹克长一截,都是宽松版,偏她还只剩了那条修身皮裤,没得换,这么组合到一起,跟背了个面包似的。 他抄兜倚在墙角,在她掉头转弯的时候,说,“待会到了门口,先叫辆车,我马上下去。” 温浅像只兔子一样地往下跳了两级台阶,没回头,晃着小臂朝他摆了个OK的手势,一蹦一跳的下了楼。 他摁了摁眉心,无奈地想,这个女人哪天真的正常起来,那才叫不正常。 走出客栈的时候,温浅已经找好了出租车,还体贴地拉开后排车门,朝他招手。 白纪然看了眼副驾的位置,犹豫一下,还是跟她一起坐到了后面。 “我们要去看邛海吗?还是泸沽湖?” 白纪然先看了司机两眼,对方一副当地人的质朴打扮,没发现什么异样,才开口,“去市里的商场。” 温浅愣了两秒就激动地抓住他胳膊,目光灼灼,“我要买口红。” 白纪然轻呵,不耐烦地别开脸看窗外,冷声,“没钱。” 温浅软磨硬泡地碎碎念了一路,白纪然始终都无动于衷,看都不看她一眼,临下车,没招了,温浅突然瘪着嘴,格外委屈地蹦出来一句,“白让你摸了那么久,连支口红都不给买?” 司机果然悄不蔫地从后视镜看过来一眼,眼神极其复杂深晦。 白纪然,“……” Chapter 32 你搞外遇了 先去商场楼上的餐厅吃过早点,白纪然把钱夹扔给她,语气很淡,“自己去买衣服。” 温浅接过钱夹,迟疑几秒,垂眸扯着自己孕妇装似的卫衣看了两眼,撇嘴,“嫌弃我拉低你颜值水准了哦?” 她清了清喉咙,两步紧跟到白纪然身边,熟稔地伸手环住他手腕,圈得死死的,然后就开始左右张望,确定被老大自带粉丝滤镜的外形吸引到的围观人数之后,唯恐天下不乱地把脑袋往他肩膀上靠,小声,“老大,别看不上我,真的,我低调一点,是为你着想,毕竟你是一个特别容易吃醋的老大。” 白纪然,“……”这女人要上天的自信是谁给她的? 扶梯向下滑行,温浅翻开钱夹看了眼,问,“老大,现金不多了呢,银行卡密码多少?” 白纪然垂眸瞥她一眼,语气不耐,“六个七。” 温浅挑眉,乐了,“老大,你好俗哦,六个七,你为什么不直接改成六个六或者留个八?还挑一中间的数。” 白纪然隐忍地皱起眉,眸色沉下来,“意义特殊,可以吗?” 温浅立马警惕地收了笑,咄咄逼问,“前女友的生日?” 她蹙眉,直勾勾盯着他眼睛,一副明明很紧张又刻意隐藏的表情,“前女友的名字?叫七七?小七?” 白纪然目光笔直地看着她,情绪寡淡,没说话。 温浅觉得,这就是老大默认了的意思。 扶梯停在四楼,温浅不动声色深呼吸,很自然地又一次挽过他的手臂,还十分大气地扬了扬下巴,“没关系,谁还没点儿过去啊,老大要是活这么久了连个恋爱都没谈过,说出来鬼都不信。说说吧,这叫七七还是叫小七的姑娘现在人在哪呢?结婚没?几个孩子的妈了?当年谁先追的谁啊?最后怎么就分手了?” 说到这,她摆了下手,从他脸上别开眼,看了看身旁刚经过的两个女孩子,装出一副不甚在意的模样,“其实我也没有很感兴趣,就随便问问,你也就随便讲讲就行。” 白纪然被她这写在脸上的口是心非的一系列表情动作气笑,单手抄进口袋里,竟罕见地回了句,“她追的我,现在没结婚。” 温浅的视线立马被吸引回来。 她微瞪了一下眼睛,愣了几秒,忘记要说什么。 白纪然很满意她目前这种状态。 他朝她斜后方点了点下巴,语气恢复清淡,“去买衣服吧。” 温浅回了他一个僵硬地微笑,就连手里那个薄薄的钱夹此刻都莫名变得有些沉重。 “那我尽量不刷卡,”她走两步,停在专卖店门口,终究是不甘心,又回头看他,认真地绷起脸,“如果我一时没忍住,把你密码改了,你会打我吗?” 白纪然强忍住笑意,云淡风轻地说,“你试试啊。” 温浅心猿意马地买好衣服,连试穿都省去,前后不过五分钟,就拎着纸提袋直奔白纪然。 “一件毛衣,一条裤子,”她像交差似的敞开纸袋给他看一眼,然后把购物小票和刷卡存根塞他手里,“现金真不够了,刷你五百九十八,黑卡。” 白纪然展开刷卡单看了眼,哼笑一声,“名字签的真难看。” 温浅轻轻地翻个白眼,给自己辩驳,“字签得难看怎么了,我的手天生就是用来画画的,” 她看着他眼睛,情绪忽然变得迫切,“老大给我做模特吧。” 白纪然瞥她一眼,双手抄兜里,没吱声,越过她低头走了。 温浅习以为常,朝他背影竖了竖中指,又若无其地追过去挽他胳膊。 ***** 一路下到二楼,白纪然才发觉哪里怪怪的,扭头看她,“你倒是逛啊,想买什么就去买,逛不到下午哪也不去。” 温浅想了想,转身就往回走,“早说啊,我去买口红。” 白纪然,“……” 他摁了摁眉心,一把抓住夹克连帽把人拖回来,冷声警//告,“口红只能买一支,能做到就去。” 真是日了狗了。 温浅实在不解,无可奈何地摊手,“老大,你跟口红较什么劲儿哦?” “是你在跟口红较劲,”白纪然皱一下眉,忽然抬手勾住她下巴,低眸,指腹在她唇角轻轻压下,“病的太深,得治。” 温浅顺着此时的姿势看他眼睛,声音弱下来,“治病,得从根源治,可是我找不到,也想不起来是为什么就变成了这样。” 白纪然闻言,眸色骤深,眼底掀起一道几欲迸发的浪潮,还来不及席卷靠岸,放在口袋的手机忽然突兀地响起一串英文铃声。 他迅速低眼,强压下心口那处不受控的剧烈起伏,把手机拿出来。 是一个陌生来电。 温浅凑过来看了一眼,直接把手机抢过来,滑下接听。 她看了眼白纪然微蹙起的眉心,似在隐忍,没说话,朝后退了半步,安静等那边开口。 她以为是老大的前女友,那个什么叫七七还是小七的女人。 对方同样沉默不语,界面显示正常通话中,却一直没有声音。 温浅这下更加确定了。 她把手机拿回耳边,眼角不怀好意地瞟着白纪然,换了声音,异常温柔,主动开口,“喂?” 那边短暂安静两秒,传来一道男音,略急促,是一口标准的普通话,“对不起,打错了。” 话落,没有任何停顿,通话被切断。 温浅有些懵,把手机还给白纪然,气馁下来,“打错了,对方是个男的。” 白纪然看了眼刚暗掉的屏幕,没有多想,直接把手机扔回口袋,“没事,买你的口红去。” 温浅很快被转移开注意力,拉着他去了走廊转角那家SEPHORA。 白纪然看她轻车熟路地支开导购,径直找到那几个喜欢的牌子,然后就放开了勾着他手腕的手,目光梭巡一圈口红色号,然后抽出一支,心无旁骛地开始试色。 他发现,大概也只有在口红面前,才能稍稍降低一些自己在她眼中的存在感。 这女人不是一般的会磨人。 白纪然跟在她身后绕了几圈,后来实在无聊,索性就倚在展示柜旁,隔着几步,保证她在自己视线范围之内,看她挑剔又不耐其烦地在那几个牌子间转来转去,也不知反复试了多少个色号。 他心道,这女人估计还有一种病,选择困难症。 当然,这其中也有自己的原因,限定只能买一支,否则,她指不定能一口气买下半个展示柜的色号也说不定。 冷不丁的又想起片刻前那个打错的电话,白纪然拿出手机,看了眼来电归属地,显示为北京。 想了想,他拨通了利秀的电话。 电话接通的很快,对面没传来人声,先响起一阵噼噼啪啪的硬物撞击声。 白纪然蹙眉,“秀儿,你们没把家给拆了吧?” 利秀大概是开了外放,手机扔在一边,这会音调拔的极高,扯着大嗓门喊,“我做饭呢老大,初言那傻逼天天欺负我,你不在家,他都反了天了,连外卖都不吃,还威胁我,我不给他做饭他就干我,我靠,你快回来,我要被他榨干了!” 白纪然低低地笑了两声,看一眼温浅仍旧沉浸在自己的选择困难症里纠结着,没有异样,才低着头,继续说,“还得过几天才能回去,我这边有点事情,家里这两天没出什么事吧?” “没事啊,”利秀继续忙活着手里的动作,顿一下,又改口,“不对,有件事儿,我那会接了一个电话,对方说是什么公司来着,月底有场周年庆活动,问我们能不能接商演。” 白纪然“嗯”了声,示意他继续。 “我想着你没在,就没直接答应下来,我跟他们负责人说了,等你回北京之后考虑好了再给他们回复。” 白纪然抬眸,看向时不时就巴望自己一眼的温浅,视线定住,“你把我手机号给他们了?” “没啊,老大的手机号哪能随便给别人,我就说你最近不在北京,等你回来之后,我们考虑好了给他们回电话,别的什么也没讲。” 白纪然心下生疑,对于那个突兀的陌生来电,总觉得有种说不出的奇怪。 自己的信息被泄露?这不太可能,虽然昨天与那帮人打过短暂照面,也完全不可能这么轻易被查到身份信息,更甚,他们搭上重卡折返回了西昌,与那辆吉普交错而过,即使看到扔在路边的哈佛,对方也不可能迅速就判断出他们是回了成都方向,还是继续西昌的路程,再准确的追上他们换乘过两次的出租车,以及最后又从酒店改到了邛海附近的客栈? 见他脸色稍凝重,温浅拿着选好的那支口红几步跳过来,把擦在手背上的试色在他眼前晃一晃,“这个颜色好不好看?老大买的是红色,既然只能选一支,那就买豆沙粉好了,有没有很清新很想咬一口的冲动呀?” 那边的利秀听到一个突然乱入的女声,还语气亲昵地直呼老大,心下一紧,把手里打了一半的蛋液扔开,手机拿到耳边,格外严肃地问,“老大,你搞外遇了?” 白纪然,“……”这熊孩子果然欠干。 温浅隐约听到什么,挑眉看他一眼,视线很快落在他耳边的手机上。 利秀问完,觉得不对劲,又慌乱地改口解释,“老大,我的意思不是你理解的那样,我是想问,你和在外边遇到的女人搞一起了?你不能这么对我小姐姐啊,你这样做我都不想喊你老大了,你太让我失望了……” 这傻逼孩子后边还叨叨了什么,他已经听不到了,因为温浅把口红塞到他手里,直接拿过了他的手机。 “对哦,老大现在一日三餐都跟我形影不离的……还会唱歌哄我睡觉呢……” 温浅眉飞色舞地给利秀描绘着有爱日常,时不时还拿眼角余光得意地瞥他一眼,嚣张的模样简直让人牙根发痒。 白纪然忍无可忍,手臂伸过去,从后面直接捞过手机,打断了那边利秀魔性的笑声,声音冷的宛若含着碎冰,“秀儿,不喊我老大了是吗?” 利秀立马收了笑,瞬间改口,“不是,喊,我错了,还有啊,老大的行程这次真不是我透露给小姐姐的,我发誓,对于小姐姐是怎么找到老大的,这绝对是偶然,是命中注定的缘分!” 白纪然,“……” 利秀自顾自地说了一大堆,见白纪然没有任何回应,于是试探性地问了一句,“那不叫老大,我以后改口叫姐夫行吗?” 温浅在一旁偷听,笑得眼睛都弯成了月牙。 Chapter 33 他叫Asa 临收线,白纪然还是让利秀把对方公司负责人电话发过来,与自己接到的陌生来电核对了一遍,发现的确是同一个号码。 他觉得,自己大概是多虑了,这些天神经线都过于敏感,习惯性地把事情考虑太复杂。 虽然他的确也很感兴趣,盒子里的夜明珠究竟是个什么来路,牵扯到了温家,随家,还有……那个女人。 但是相比之下,他对面前这个小魔女的兴趣,比之深厚了不是一点半点。 所以,安然地保护她把东西送回家,他就可以心无旁骛的和她谈一下那段回忆,某些过往。 他很期待,听到那段往事的她,会给他一个什么样的回应。 温浅轻车熟路地刷完卡,口红和新买的衣服扔到一起,圈着他放进口袋的手腕径直站到下行的扶梯上,“老大,我可以再买一套内衣吗?昨天晚上买的那种纸内裤穿起来超级不美观的,而且啊,跟老大一起睡,不穿成套的内衣,就是对老大的不重视。” 白纪然,“……”这都是哪里听来的邪门歪理? 他皱着眉,看似嫌弃不已地把她小手从自己手腕扯掉,摆出一副不耐烦的表情靠到对侧扶梯,冷冷地敷衍两个字,“随便。” 他指的自然是,卡她随便刷,想买什么就去买。 温浅蹦跳着堵到他对面,仰脸赖皮地朝他笑,“所以老大这是很希望我可以把你重视起来哦?” 白纪然,“……”这句话应该怎么反驳? 一路下到一楼,温浅环视了一圈为数不多的几家内衣店,指着靠近商场大门的那家Etam,“就它家好了,老大帮我选啊?” 白纪然抿了抿唇,躲开她黏人的小手,往旁边闪了一步,没什么温度地丢下一句,“我去门口等你,有事就喊一声,旁边都是人。” 看着白纪然大步流星逃似的背影很快消失在旋转门外,温浅撑着膝盖,无声地大笑。 就喜欢他这小纯洁的样子。 温浅慢悠悠地选了两套内衣,瞥到旁边的屈臣氏,还顺带买了几包糖果小零食,最后在回头率极高的路人注视下,哼着歌,心情愉悦的出了旋转门。 老大的衣服,就算穿上之后会丑到哭,她也很乐意在大庭广众之下招摇过市。 这是内在问题,不能只看表面现象。 更何况,老大的衣服穿她身上似乎也很潮呢,跟她的飞行夹克简直不要太配。 ***** 温浅本以为,老大会在某个不知名的角落里低头抽一根烟,默默地等她出来。 刚穿过旋转门,她还没来及细看,就被左手边那面围的水泄不通的人墙给勾住了视线。 这场面莫名久违,仿佛在某个地方上演过一次。 有歌声从那群女生的交耳议论中传出,嗓音低沉,有些沧桑的哑,歌词听不太清,好像是民谣的调子。 温浅扭头,环视了一圈四周,没发现老大的影子。 她大概猜到了那位歌手被围观的原因。 谁说老大高冷来着? 老大原来也很乐衷给自己圈粉嘛。 她深吸一口气,缕着发际线随手抓了抓头发,觉得自己此刻需要来一个闪亮登场,再顺便宣示个主权。 她已经在这短短几秒钟里把待会要用的招数套路都想好了。 那群刚刚路转死忠粉的女生估计不死也得瞎的那种。 温浅拨开人群往里吃力地挤,借着自己身高优势,踮脚朝令广大女性趋之若鹜的焦点巴望。 男主角果然就是老大。 前排的不少妹子都不负地理优势,纷纷掏出手机拍照录视频,兴奋地掩嘴跳脚。 老大在故作深沉地低头抚吉他,连眼皮都不带抬一下,似乎完全没有在意两步之外的围观盛况。 当然,人群中最“与众不同”的温浅也在他无视的范围之内。 从最外圈挤进来,前后不过半分钟,她已经数不清听到几道女声,在按捺不住地跟同伴耳语,想要鼓起勇气上去要个联系方式。 她不屑地翻了个白眼,余光微转,又注意到了人墙之内的另外一处风景。 一位大概是与卖唱歌手相依为命的街头画家。 只不过此刻表情有些发懵。 看着那块被岁月侵蚀,陈旧斑驳的画板,还有工具箱上的一排素描笔,温浅呼吸渐收,完全走不动路了。 再看一眼始终脸都没正式动一下的老大,她决定,她要拯救一下这位可怜的画家大叔。 顺带给自己拔草,毕竟想画老大已经迫切了不是一天两天。 她弯着腰,悄不蔫穿过人群,蹲到那位大叔跟前。 大叔挑眉看她,开口之前,她做了一个“嘘”的手势,然后凑过去,在大叔耳边小声说了一段话。 大叔将信将疑地打量她一圈,同样压低声音,“你是画家?” 温浅点点头,未等对方给出回应,率先大方地伸出手,是那种胜券在握的微笑,“合作愉快。” 对方略迟疑,伸手回握住她的指尖,然后起身,给她让出马札。 温浅觉得,这位大叔能同意自己的交易,就是一个非常有经济头脑,能够抓住时代命脉的大叔。 她把画板支架悄声移动了方向,调整好视线的最佳观察角度,背对着老大。 她对自己的绘画基础很有把握,熟悉了画笔和纸张之后,一张速写大概需要十分钟左右,至于简单的素描,最多半个小时足矣。 她负责画,大叔负责卖,最后的销售额五五分成。 她权当为正式创作关于老大的系列画作前期练手。 当然,还能顺带把今天的午餐钱赚出来也不错。 温浅闭上眼睛,深深呼吸几次,迅速调整状态,双手交叉紧握住又松开,是在遏制自己不受控生出的几丝紧张。 灵感从来生于偶然,创作更不需要受到来自外界的框架约束, 第一次画老大,在此情此景之下,她觉得,倒也不错。 指尖轻拂过那排素描笔,她抽出习惯性用来打轮廓起稿的型号,又拿指肚在画纸上磨挲一圈,缓慢吁出一口气,才抬头,越过画板,朝白纪然看。 他身姿随意地倚在那面青灰色的墙壁上,单腿屈起,踩在墙角,微低着眼,极轻地随着吉他流淌出的音律节奏点着头。 临近晌午的日光正媚,在那张线条深刻的脸上打下一层斑驳不一的彩蜡。 那张唇轻抿,性感微厚的唇瓣被覆了一层柔软的薄纱,是最健康自然的浅红色。 他抱着吉他沉醉在音乐里的模样,本身就是一副浑然天成的画像,遗世独立。 那一眼,她看到,这世间万物,微风,暖阳,甚至是浮在光斑里的尘埃,都在为他伴舞,又皆沦为背景。 她有些恍惚,自己这不是创作,而是临摹。 那位歌手在阖眸深情地唱着, 徘徊着的 在路上的 你要走吗 Via Via 易碎的 骄傲着 那也曾是我的模样 沸腾着的 不安着的 你要去哪 Via Via …… 温浅很快便找回了手感,笔尖在画纸上快速且精致地勾勒出一个大致轮廓。 那张令她怦然心动的唇,她要留到最后下笔。 温浅抬头看过去第二眼。 白纪然似乎是感受到什么,倏地抬眼,准确地朝她的方向看过来。 那两道视线落在他身上,和其他人带给他的注视与欣赏,不同。 温度不同,重量不同,意味更不同。 是审度,是观察,还很锐利。 温浅正要收回视线,眼睛还没低下,知道自己行踪暴露,也不慌不忙,回视给白纪然一个微笑,还调皮地朝他挤挤眼。 白纪然看了眼挡住她半个身体的画板,已经知道她在做什么。 温浅先他一步断了视线,十分专注地将全部精力放在了面前的画纸上。 那群女生看他终于有了动作,都忍不住躁动起来,刚收敛几分的围观氛围因为老大这不经意地一抬头,瞬间发酵到了涨潮。 白纪然淡淡收起目光,转而看向正稍作停顿的歌手。 两人对视着点了点头,白纪然起身两步,走到了麦克风旁边。 他没想要打断她,这是她喜欢的事情,就像此刻做的,也是自己喜欢的事情。 这里相对是安全的,那么,简单一点,他唱,她画,就这样,也挺好。 其实,一直这样流浪下去,也未曾不可。 她想去任何一个地方,他都陪。 他调整好麦克风的角度,阖眸,指骨落回琴弦,启唇继续唱下面的歌词, 我曾经毁了我的一切 只想永远地离开 我曾经堕入无边黑暗 想挣扎无法自拔 我曾经像你像他像那野草野花 绝望着 也渴望着 也哭也笑平凡着 我曾经跨过山和大海 也穿过人山人海 我曾经问遍整个世界 从来没得到答案 …… 有女生在按耐不住地尖叫和抓狂,也有安静欣赏,无比虔诚地双手交握随着节奏轻轻摆首的观众。 相比之下,画板之后的那一隅宛若被隔开到了另外一个空间。 她是专业的。 此时此刻,无论外界于她是何种状态,刮风也好,暴雨也罢,画板的对面的人是光鲜亮丽的明星也好,平凡到大千世界不足为奇的一个孩子也罢,他是她的模特,那种感觉从眼睛出发,触动到心脏,然后双手才有了知觉,就是这样,仅仅这样而已。 所以就目前而言,她真实的状态不是欣赏,而是描摹。 温浅成功完成第一张素描用的时间稍久了些,将将半个小时。 对面的歌手似乎格外喜欢民谣风格,演唱的曲目换了几首,她没有余力探究与品位,耳边只余了一个模糊的调子在游荡飘摇。 围观的队伍继续扩大,那个摊放在麦克风旁边的吉他盒里投进去的纸币也凌乱的铺洒了厚厚一层。 老大唱完那首歌之后就一直安静地弹吉他,没再开唱。 她不知道自己是不是应该报以遗憾,手边的作画工具太过简单,只有这一套甚至型号都不齐全的素描笔。 要不然的话,她一定会给老大性感的唇勾勒出最契合的一抹红。 不过转念一想,其实也没什么,毕竟只是素描,是与画家大叔的交易而已,最好的作品,当然只能留给自己,天价也不卖。 或许还会演变成看都不舍的被别人看到。 至于这些流转出去的作品,她权当是对那些得不到老大的女孩子们一个小小的慰藉好了。 温浅画完第四张素描的时候,商场的保安以严重阻碍甬路交通为由,跑过来把那群春心澎湃的粉丝给驱散了。 大叔很有商业头脑,原本预计存个十张八张再开卖的计划,这会趁着大家败兴,顺手就把画好的那四张素描轻松高价出手,好像还预约了几张,待会逛完街过来取。 温浅心道,这幸好只是简笔素描,黑白画,否则老大一定会被无所不能的网友人肉,然后轻而易举的荣升到新一代网红的宝座。 这个罪名,她可担待不起。 民谣大叔见人都走光了,倒也心态极好,没有丝毫抱怨的情绪,转头朝白纪然略略一笑,二人默契地握拳碰了一下,大叔把麦克风的角度转向白纪然,下巴点一点,“能唱首英文歌给我听吗?” 白纪然收起那只踩在墙角的脚,指尖随意地拨了下琴弦,似乎在犹豫,很快,他点点头,走过去,“好,你说。” 民谣大叔接过吉他,退到墙边,给他让出足够空间,“Youth,这首可以吗?” 温浅笔锋微顿,看白纪然低头笑了一下,“刚好很喜欢。” 她稍稍活动了几圈有些酸胀的手腕,在老大节奏轻快的伦敦腔里很快完成了手上的这幅素描。 她把素描笔插回笔袋,放轻声跟正在凝神欣赏画作的大叔说,“最后一张了,被我老大知道我把画过他的画都卖掉了,他能打死我。” 大叔表示理解,抽出两百块钱给她,笑呵呵地问,“美女明天还过来吗?或者我们换一个其他的地方,带上你家男朋友,继续合作怎么样?我们四六分也是可以的!” 温浅,“……” 她很想严肃地告诫这位大叔,作为一名艺术家,这样的想法是非常不纯洁的。 她把马札还给大叔,自己慢悠悠地伸个懒腰,又蹲下,支着下巴开始安静听老大唱歌。 她甚至一度怀疑,老大是不是在英国生活过很久,要不然伦敦口音为什么会这么标准呢? 一首歌唱完。 民谣大叔毫不掩盖对他的赞赏,眼睛里蕴着惊艳的色彩,有几分迫切,“你的声音和乐感让我想起一位曾经风靡乐坛的音乐家,从你开口唱第一句的时候我就生出一种很奇妙的熟悉感,现在听你唱这首Youth,真的,太像了。” 白纪然神色寂定下来,眸色暗了瞬,看他怀念又遗憾的模样,唇瓣动动,却没有开口。 “其实应该让你唱那首Hey Jude才对,那是他生前最爱的一首歌了,说起来,我选择音乐这条路,有一大半的原因也是因为他,他在乐坛就像昙花一现,”民谣大叔苦笑着摇摇头,神色变得晦暗不已,“你们这个年纪估计都没听说过他的名字,更别提他的音乐了,他叫Asa。” 温浅愣了一下,觉得这个名字耳熟,却又一时忘了,自己在哪里听过。 白纪然缓慢地垂下眼,极淡地笑了声。 民谣大叔已经完全沉浸在自己的悲伤中,继续说,“大概是连老天爷都嫉妒他的才华,如果当年他没有极端的选择……” “我知道他,”白纪然忽然低低地开口,打断了他将要说出的那句话,他抬眼,眼眸微红,不细看,根本看不出来。 “Asa,”他有些吃力地开口念出这个名字,然后勾唇笑了,是一个苍凉的弧度,“他是我最尊敬的人,也是我心里,其他人永远无法超越的音乐家。” 民谣大叔很明显的怔住了,还来不及回过神,白纪然已经利落转身,喑哑地留下最后一句话,“很感谢你还一直记得他。” 温浅见老大转身走了,忙不迭地拎起几个手提袋小跑着追过去。 距离那道落寞的背影越来越近,她突然醒彻,老大的微博用户名,是Asa R。 Chapter 34 那个小哥哥欺负我 意识到这一点的时候,心脏骤然就被扼住了般,蓦地一紧。 她蹲了太久,小腿酸麻,跑地很吃力,正欲提气喊他一声,唇微启开,还未发出声音,白纪然便猝不及防地转过身来,晦暗的眸色准确锁住她的眼睛,她呼吸仿佛被那道沉沉的视线滞住,喉咙也失了声音。 待她靠近一步,白纪然伸过手用力扣在她肩头,毫无顿歇一把捞过,将她狠狠抱进怀里。 那力度大的,仿佛要把她揉碎。 温浅懵了有足足五秒,突然被架空的两只手,无从安放的顿在原地,像是被人点了穴。 手里拎着的几个纸袋后知后觉地扔到脚边,她回抱住他,手心落在他清瘦的背脊,隔着两层衣料,缓缓抚摸。 她尽量控制自己心跳安静一些,小幅度地呼吸几次,试探性将手放在他脑后,指骨穿梭进他柔软的发间,安慰她并不知缘由的这份悲伤。 落在肩膀的力度就在她指间的轻抚下忽然沉了下来。 白纪然将脸深埋在她纤瘦的肩膀,仿佛压下了整颗心脏的重量。 她指间动作微顿了几秒,又继续。 她听到了白纪然紊乱无序的心跳与呼吸,甚至可以感受到,间隔着衣料的阻挡,他身体的温度。 是冷的。 她什么都不想问了,如果他会痛的话。 “老大,送你一句阿多尼斯曾说过的话,”她闭上眼睛,将头紧紧依偎到他肩膀上,仿佛潜意识里,距离短了些,她就能替他分担掉一半的悲伤。 “世界让我遍体鳞伤,但伤口长出的却是翅膀。” 白纪然极轻地笑了一声。 他不需要翅膀,他可以不去任何地方。 甚至,让他自折羽翼,也并非不可。 只求,有个栖息地,可以是永恒的,拆不散,碎不了。 如果天气可以一直不错,阴雨天短些,长夜无梦,不会失眠。 如果,时光荏苒,故人还可以重逢,丢掉的爱人,总会找到回家的路。 后者,他早已不再奢望,那么,她呢?又会守他多久? 有颗泪珠自眼角滚落,掉进脚边的沥青路,砸不起一粒尘埃,就没了痕迹。 “Asa是我爸,他已经不在了。” 身后是车水马龙的街道,声浪喧嚣。 他却像是被世界抛弃,孤立无援地抱紧了她,仿佛溺水之人抓到了最后一棵稻草。 那年他七岁,那年,他第一次独立登台演出,拿到少年班歌曲大赛的第一名。 那年,他亲眼看着矗立在乐坛巅峰的父亲一步步掉下深渊,他脾气变得暴躁,他开始酗酒,没有节制地吸烟,他写不出曲子来的时候,会对自己冷眼相向。 之前的父亲,不是这样的。 他记忆里的父亲,是个温润儒雅的男人。 甚至他已经走了十七年,现在梦到他,还是他抱着自己,坐在钢琴前低眸弹奏的模样。 他从出道到功成名就,只用了半年的时间。 他在音乐上的造诣初次显山露水的时候,就被媒体盛誉,前途不可估量。 那时候小小的他还不懂音乐,那些对于父亲长篇大论的报道,也都编造的天花乱坠,华而不实。 他只深刻记住了一句话,一直记到现在。 有位记者说,Asa是为音乐而生。 这句话究竟是对是错,他大概再浪费很多个十七年,也还是领悟不到。 因为父亲是为音乐而死,这是他亲眼所见,亲身经历的事实。 灵感枯竭,吗啡和海洛因是不是真的可以缓解些什么。 父亲把自己关在工作室,整整两天没有出门。 因为父亲在那个夜里甩手打了他,所以他在赌气,耍着小性子,不同以往,连他的房门都没有叩响过一次。 至于那个女人为什么和自己一样,没有朝父亲迈出一步,他不知道。 第二天夜里,他见到的,是躺在地板上的一具尸体。 污秽物从他嘴边流淌氤氲,已经干涸到了皮肤上。 他的手里还紧握着一支钢笔,工作台凌乱的堆满了废纸屑和酒瓶,像是个荒废的草场。 父亲走的,很狼狈,很不堪。 留给他的最后一眼,就是他晚饭过后,硬要拉着父亲陪自己弹钢琴,父亲说他真是烦透了,反手便甩了他一个耳光,将自己关进工作室。 如果知道,这就是永别,那么后来他总在想,一个耳光算什么,是不是他再努力一次,紧抓住父亲的手没有放开,他就不会走了。 可是,有些相遇是蓄谋已久,也有些离别,是猝不及防。 提前跟你说了再见的人,并不会令你难过很久。 只有一声不吭就从你的过往,你的未来抽身而退,顷刻间便杳无踪迹的人,才是你一辈子长不好的疤。 所以,遗憾是一种残缺的美好,对留下的人来说,是残缺,对离开的人而言,是美好。 他也很想感受一下,被人记住很久很久,会不会是一件很幸福的事情。 可是为什么,那些人好像都已经把他忘了。 第二天的葬礼很简单,到场的人数寥寥无几。 那个女人是理智的,平静到,他觉得可怕。 她有条不紊的处理好一切后事,甚至连眼泪都没掉下一滴。 那一年的他,以及后来的很长时间里,都在怀疑,这场意外会不会是她一手策划。 消息封锁的很紧,媒体并不知情,所以也幸的这场葬礼没有受到那些记者为搏眼球的不实报道。 把父亲送走,他整个人还处在呆滞,绝望,自欺欺人的状态下缓不过神,那个女人临时接了一通电话,就直接开车掉头去了温家。 他想起,一个多个月前,他听那个女人提起过一次,郁铭阿姨家的小哥哥和小妹妹都移民到了英国,他未来又会多了两个小伙伴。 他只在照片中见过那个女人口中的郁铭阿姨,那个女人说,那是她从小一起玩到大,来英国后才分开的好姐妹,她是国家考古队的资深专家,前不久的一次下墓不幸触到墓穴机关,她连最后一面都没有来得及送她。 他记得,那个女人还跟他交代,等小哥哥小妹妹来了英国,她会替郁铭阿姨好好照顾他们,还提前告诫给他,叫他一定不能任性。 可这一切,都没有了开始的机会。 车子停在开满紫藤花的院落里,他看着那个女人脚步匆忙的随着佣人地指引进了别墅偏廊。 他跳下车,想追上去。 他害怕,自己会不会被那个女人扔了,就扔在这里,再也不管不顾。 他紧咬着嘴唇,正要拾阶而上,正厅忽然跑出来一个矮了他将近两个头的小丫头,黑溜溜的眼睛盯着他转了转,伸手拦住他要去的方向。 她霸道蛮横的绷着脸,像个小地主,他往左边躲,她就随之挡去左边,他气的要推她,她忽然开口,奶声奶气,“张开你的嘴巴。” 他不明所以地皱眉看她,却也还是受了蛊惑般的松开了紧咬到血色尽失的唇瓣。 那个小丫头盯着他紧抿的唇角沉默两秒,忽然用力仰起脸,找到他眼睛,赖皮笑,“你的嘴唇,长的真好看。” 他实在没心情跟她打闹,不耐烦地推搡她,把她小小的身体扔到墙角。 小丫头不服气地跺脚,哼哼两声,朝着他小跑开的背影喊,“南阿姨和我爸爸有重要的事情在谈,他们藏的可隐蔽了,你要是想找南阿姨,就过来,我告诉你他们去了哪里。” 他迟疑的停下脚步,望向延伸到内阁的偏廊转角,想了想,转回身看她。 她一本正经地左右张望一圈,然后勾着手让他压低身体凑近自己,软糯糯地小声说,“你来,我偷偷告诉你,要不然被爸爸知道,会挨骂的。” 她通透清澈的眼眸像两颗纯净的宝石在闪,应该不会骗人吧,他想。 他信了,他将手撑在膝盖上,弯腰靠近她。 然后小丫头踮脚勾住了他的脖子,不羞不臊地贴到了他的唇上。 哦,不,应该说,还咬了一口。 细细小小的奶牙,也不知道用了多大力气,竟真的把他咬疼了。 他愣了两秒,没等他推开,她已经得逞地摇头晃脑,朝他耀武扬威地吐着舌头笑。 他恼羞成怒,狠狠推了她一把,把她摔去偏廊墙角。 也不知道是真疼了么,她皱着脸吸吸鼻子,抬眼望见他身后跑来的少年,变脸似的就开始嘤嘤地哭起来。 少年两步跨上石阶,扯着他肩膀把他推开,蹲下身体揉她的头,搂着她往怀里抱。 少年那时明明叫了她的名字,可是后来的很多年里,他却怎么想都想不起来。 “那个小哥哥欺负我,他刚刚还趁我不注意偷亲我!” 她伸着柔弱无骨的小手指着他,委屈地瘪着嘴告状。 后来,少年和他打了一架,他没怎么还手,拳头砸在身上,好像已经不疼了。 他记得,小丫头告完状,看出些什么苗头,就鬼马精灵地蹦跳着跑开了,躲去院落的凉亭里,支起下巴晃着腿,看着那两个身高相似的少年你一拳我一脚的谁也不肯服软。 后来,也就没什么了。 那个女人重新出现在他面前的时候,没有一句解释,直接拎着他肩膀,把他关进车里。 他喋喋不休地追问了一路,也没问出什么。 那个黑色的锦袋,就是在那一天,从他眼前一闪而过。 他以为,父亲的去世,会是他未来很长一段时间里,驱不散的梦魇。 可他万万没有想到,第二天等待他的,不是天亮,而是铺天盖地,要把他撕碎毁灭般的又一重黑暗。 他仅剩下一半的天,也塌了。 那个女人把他带回了中国。 临下飞机,他好像还徒劳的挣扎了很久,死死地抓着扶手,说什么也不下去。 他从出生开始就在英国生活,他不知道自己为什么要被带到一个陌生的国度。 这里没有家的,他的家,在英国啊,他的学校,他的老师,他的同学,都在英国。 那个女人有多狠心呢,拉了他两次,拉不动,就真的转身走了,头也没回。 他慌了,哇的一声大哭起来,顾不得那么多旅客异样探究的目光,磕磕绊绊地摔了几次,终于抓住那个女人的手掌。 可是,他并没有真正抓紧,这来自一个家庭,最后的那丝温度。 他被寄养到了姑姑家里,那个女人,宁愿削发为尼,也不愿再听他喊她一声妈妈。 他站不到她的角度来看待这个世界,他也没办法设身处地的将自己设想成她,又是怀着怎样一种心情,来做下这个决定。 所以他理解不了,那个芥蒂就这样打了一个死结,所以于情于理,他就是恨她。 所以,这也没什么说不过去的,对吗? 时光就这么波澜不惊的画下一圈又一圈的年轮,有些记忆被搁浅,有些,却在岁月的洗练了,愈演愈烈。 葬礼,温家,那个,乖戾无赖的小丫头,回国,被抛弃。 短短三天的时间,那个空有一张美丽外壳的家,碎了,他,成了孤儿。 如果这可以算作是一场死亡,那么,她的脸,便是他有生之年,见到的最后一抹颜色。 已经忘了是哪一年,那个小丫头就开始总来他的梦里敲门。 她扎着歪歪扭扭的羊角辫,发际线上生出一小层毛茸茸的碎发,门牙左侧第二颗是空的。 她话不多,每次都反反复复地重复那几句,毫无新意。 又过去了几年,便只剩了一句,你的嘴唇,长的真好看。 他于是就开始恐惧做梦,恐惧有她出现的梦。 因为每次睁开眼睛,落进眼底的,只是无尽漫延的黑暗,其他的,他什么都不曾抓到。 她每出现一次,就深刻的唤醒他一次,关于那场葬礼,那场遗弃。 而她就站在那一前一后的中间地带,那天午后,阳光细碎,紫藤花很美,她仰脸朝他笑,不厌其烦的念给他那句话。 这段回忆抹不去,更无法尘封。 就连万能的时间也只是擦掉了一个虚化的轮廓,但实质,还在啊。 她出现的毫无规律可言,有时候是一周,有时候是半年,也有很多次,连续两个夜里,都能梦到她。 这像是一个魔咒,咒语是什么,大概是那个无心之吻吧。 她就这样束缚着他,折磨着他。 也就是近两年吧,偶尔半夜醒来,靠在床头空茫的望着天花板,会突然想到,小丫头长大了吗?还是和当年一样的蛮横娇纵吗?为什么梦里的她永远是那小小一个,甚至连头发也长不长呢? 他没想过去找她,这些东西连他自己都觉得很荒唐,甚至像极了他一个人勾勒出来的空城。 他更没想过有一天她会找到自己,还说出了那句和当年一模一样的话。 他总说她有病,病的不轻,其实呢,自己也病了,病了这么多年,还在虚伪的戴着一张正常人的面具,混迹在麻木不仁的人潮里,看每一个没有色彩的日出日落。 她还是赢了自己,因为她是真实的,她喜欢他的唇,她就直白的告诉他,和当年如出一辙,她依赖口红,就擦着招摇的红色,像全世界宣告。 她身上,有他想要成为的样子。 所以即使逃避,即使刻意的躲掉,最后的结果,改变不了。 他被她吸引着,无所遁形,无处可匿。 你看,藏了这么久,跨越两个国家,她还是来了。 对了,还有那只被她随手摘掉的耳环。 那是他唯一找到的,从英国带回来,不知是父亲还是那个女人的东西。 他戴了十七年,他以为,这辈子都摘不掉了。 原来只是在等她。 就像凌晨两点的那段视频,这件事情他做来,是对父亲的祭奠。 那天是他的祭日。 可又那么巧,被她阴差阳错的搜索到。 他看着她发来的私信,口口声声告诉自己,这是巧合,一定是巧合,同时,却又怎么都按捺不住,自己躁动喧嚣的心跳。 他是懦弱,最初总在躲,甚至暗暗告诉自己,就算她真的是当年那个小丫头,他也要不起。 他害怕,想都不敢想,她出现在自己的梦里,还是同样的那副场景,那句对白。梦醒,睁开眼睛,发现她就躺在自己枕边,安静地笑。 他一度认为,那样的场面,会是一场无以复加的噩梦。 他大概会被逼疯。 他看她一辈子,是不是就注定了,要分分秒秒的抱着那段记忆,最后,再连生活的能力都丢了。 可是今天早晨的那一幕不是这样告诉他的。 他抱了她,很温暖,很舒服,或许还有些安心。 他没有害怕,甚至连那段记忆的尾巴都没有抓到。 他什么都想不起来。 所以解开咒语的钥匙,果然还是在她身上。 这个过了十七年,头发终于长长的小女巫。 哦,对了,他甚至都没有留意到,清吧那晚的偶遇,是在十二点之前,是她看完他的视频,发过私信的当天,也就是,和十七年前,他遇到她的第一面,时间刚好契合。 这场特殊的遇见,荒唐至极,也正是因此,才让他念念不忘,他想,应该真的不会有别人了吧,可以越过她,闯进自己心里,胡搅蛮缠。 很久了,他没有勇气像今天这样从头到尾去细致的回忆那一天的经过,现在想来,他又突然记起了一些什么。 小丫头踮脚亲他的时候,唇瓣很软,嘴里仿佛含了一颗化开的奶糖,有淡淡的甜。 Chapter 35 亚麻跌 温浅接下来的整整半天都乖巧的不像话。 老大虽然只跟她讲了那一句话,并没有解释其他,但那个仿佛越过了远山与长路般的拥抱,已经足矣代替这世间所有的语言。 老大也会脆弱,也会伤感,难过的时候,不想讲话,要抱一抱他。 晚上顺利溜进客栈,温浅靠在楼梯扶手上偷偷摸摸的等他,看他信步踩上台阶,凑过去一步,借着楼道里并看不太清明的暗橘色暖光悄悄勾他手指,“老大如果还是心情不好的话,我待会哄你睡觉怎么样?” 白纪然淡瞥她,已经收起多余情绪,“你安静一点,我就不会失眠。” 温浅翻个白眼,“嘁”了声,丝毫没有将这句话与自己睡相联系到一起的想法。 等他刷开房门,一溜烟兜转进去,指着那张自己昨晚睡过的单人床,纯良无害的模样,问,“老大,如果这张床待会被我睡塌了,晚上我能跟你睡一起吗?” 白纪然盯着她通透清亮的眼眸几秒,低头咬了下唇角,要笑不笑的,“认为你现在赔得起,你就把床睡塌。” 温浅又被戳到了软肋。 还是寥寥数几的软肋里目前几天最软的那根。 总归有些不甘心,她把手抄进夹克两边口袋里胡乱地摸索一通,很快就攥在手心一把零钱,大剌剌地抓过白纪然的手全部塞给他,有些一本正经,还有些小得意,“这是我今天自己赚到的钱,请你吃了两顿饭,喝了咖啡,最后还剩下这些,都交给你了,我没有藏私房钱哦。” 白纪然,“……”同样的招数,她也不怕玩烂了。 目测一下基本面额,他把那堆零钱塞进大衣口袋,掀起眼皮懒懒地睨她一眼,转身坐到床头,给她细致分析,“请我吃了两顿饭,中午吃面,晚上喝粥,下午的咖啡,你一杯冰沙和甜点,好像就花了你全部资产的一半吧?” 温浅眨了眨眼,收起表情,轻咬着唇角认真回想了一下,发现老大说的,还真是事实。 她没敢问,老大知不知道,这两百块钱卖的,是他的素描画像。 ***** 洗完澡出来,她擦着头发坐在白纪然对面,不经意瞥了眼床头柜上随意扔开的烟盒和打火机,发现旁边还放了一桶已经开封的,自己今天刚买的水果软糖。 视线继而探究的落在老大正轻微耸动得喉结上,温浅乐了,“老大你要戒烟哦?” 白纪然放下手机,淡淡拂了她一眼,“现在没心情抽烟。” 温浅,“……”这是什么鬼话? 手机扔到她腿边,白纪然起身朝洗手间走,貌似不甚耐烦地扔下一句,“给你哥发个邮件,看他是不是把你这宝贝妹妹都给忘了。” 温浅觉得,老大这句话有种说不出的酸。 邮件一如既往的回复很慢,温浅等了两分钟,见手机仍旧安静的黑着屏,就兀自翻出吹风机,坐在床头哼歌吹头发。 身后的浴室水声大作,糅合着吹风机工作的嗡隆,似乎就连狭窄的空气都是喧嚣而生动的。 房门被叩响第一次的时候,她没听到。 还是浴室水声戛然而止,温浅才若有所思地回头看了眼,叩门声就在这时又一次响起,是短促连续的两声,被落在耳边的吹风机闷声盖过,听的不甚清明。 神经线总归是敏感而警惕的。 意识到门外有人,她心脏骤时收紧,微愣几秒,立马起身凑到床头,慌乱地拔掉吹风机,没顾上穿拖鞋,光着脚丫就往浴室跑。 潜意识里,老大已经成了她全部的依靠。 白纪然适时的拉开门,扯住她正欲抓向门把被架空的手,那双水汽还未退散的眼眸极黑,格外摄人心魄,他将食指抵在唇边,做了一个噤声的手势。 温浅点头,同时深吸一口气,抬手压在心口,尽量让自己被突然搅乱的大脑冷静下来,任白纪然把她带到身后,用身体整个挡住。 害怕是有的,但更多的,是面对突袭的紧张与猝不及防。 要说正面交锋,她倒也不至于无措成这样。 白纪然推开房门上的猫眼往外看,漆黑一片,连片光都没有。 这猫眼大概是个摆设。 并没有几秒钟的静默,房门随之又一次被叩响,短促而迫切,力度之大,不知是不是错觉,就连脚下的地板都轻微颤了颤。 “谁?”他语气淡淡地发问,丝毫听不出异样,但紧牵住她的那只手,却出卖了他最真实的紧张。 温浅垂眸看了眼被他扣到有些发疼的手腕,发现他棱骨分明的骨节都已经微微泛了白。 他好像比自己还要紧张。 “我们是住你隔壁的……的房客,你可以帮我们一个忙吗?” 隔着半步之遥,一道嗫喏发颤的女声自门外传来,还伴随着起伏不定地吐息声,微重。 此刻所有的感官都格外敏锐,任何风吹草地的细节都被无限放大。 二人都有些意外。 白纪然回头看了她一眼,微蹙起眉头。 温浅也不知道这究竟是不是随衍的套路。 “我们只是找个地方躲一下,求求你了。” 声音已经几近哭腔,孱弱的像是被风一吹就能碎了。 温浅郁燥地抓了抓头发,心脏上的软肉仿佛被无数根羽毛在没完没了的挠,在挑战她极度紧绷后,身体的最后一丝隐忍。 她真是烦透了这些拐弯抹角的设计和猜测。 她又一次把理智给弄丢了。 大不了,外面是随衍的人,她跟他们走,把随衍找出来,跟他面对面干一架,其他的她都顾不了了,这样躲躲藏藏,提心吊胆,还连累着老大一起,她简直要被逼疯。 温浅头脑发热,一把挣开白纪然扣住自己手腕的力度,抓到门把手就要朝下拧。 白纪然眼疾手快的攫住她的动作,狠蹙一下眉心,用眼神警//告她别冲动。 外面就在这时又响起一道刻意压低的男声,“宵儿,别敲了,我去隔壁试试。” 白纪然蜷了下指骨,放开困制住她的力度。 温浅一把将门拉开,同时暗松一口气。 站在门口的女孩正要离开,感受到来自后背的气流波动,微怔地转过身来。 是个长相甜美,气质温婉的女孩子。 温浅扫了眼清幽空寂的楼道,朝后退去一步,不知有意无意,正严丝合缝地压进白纪然怀里。 “进来啊,快点的!” 白纪然垂眸,视线落在她修长的脖颈,还蕴着湿意的几缕发丝滑过颈窝,竟看的人莫名心痒。 他抿了抿唇角,不动声色靠去墙边,闪开她那两条跟裸着没什么区别的长腿。 温浅迅速把门关好,反锁,又挂了防盗栓,一套动作做完,才转身细细地打量面前这对看起来和自己年纪相仿的情侣。 最后,她朝女孩儿点了点下巴,饶有兴致地勾起眼,“说说吧,干什么了这是?逃债的?还是逃婚的?” 白纪然,“……”这女人打招呼的方式他估计一辈子都见识不完。 他拎着温浅的肩膀把人放去一边,自己进了洗手间。 刚洗澡洗了一半,他还穿着浴袍没来得及换。 女孩有些不知道该如何开口,目光飘忽地看她两眼,咬了咬唇瓣,又低下头。 男孩把她往怀里搂了搂,面色凝重,直视温浅,“我们是……” 房门又一次被几道极大的力度叩响。 不过不是他们的房间,是隔壁。 温浅抱臂扭头看了眼门口的方向,淡勾了下唇角,压低声音,“找你们的?” 女孩受惊的往男孩怀里缩了缩,深埋着脸,没敢出声。 温浅没再追问,扫了眼阳台半敞开的窗帘,示意他们过去躲一躲。 一番观察下来,这对小情侣究竟是个什么来路,她心里已经有了大概。 温浅靠在洗手间外的那面窄墙上等白纪然。 需要老大配合她的时候到了。 隔壁的房门被叩了几次没有回应,然后就彻底消停了,温浅猜,估计房门是被撬了。 很快,几道沉稳有序的脚步声在不远处响起又停下,大概就在他们房间斜对面的方位。 她心道,幸好这客栈楼道是没铺消音地毯的。 温浅安静的听着。 那群人以服务生的名义敲开了那间房门。 白纪然擦着头发推门出来,差点被温浅随意支在地上的那条腿绊倒。 他踢开她小腿,冷冷地睨她一眼。 温浅乐了,顺从缩回腿,慵懒地抱臂倚在墙上,几近耳语般地软声说,“老大的皮肤真滑,就是有点凉,把水擦干,别感冒了。” 白纪然,“……”他在反思,这女人是不是太久没被收拾了。 目光向下,他瞥了眼她身上套的那件自己的卫衣,还有直接踩在木地板赤着的双脚,又皱起眉,正要拎着她肩膀把她扔回去换衣服,温浅忽然做了一个噤声的手势打断他,眼眸转了下,似乎在凝神听什么。 那串脚步声离开了斜对面的房间,似乎在向他们的方向靠近。 她几可不察地弯了下唇,忽然抬手勾住白纪然的脖子,身体贴上来,抱紧了他。 这样的姿势,无疑最让他心悸。 太熟悉。 他还没想到她又要闹什么妖,温浅忽然伏在他耳边颤颤地呻//吟了一声。 娇媚蚀骨。 白纪然浑身都僵了。 僵完就硬了。 大脑是空白的,还是被煮沸的,有火星在身体某个点炸开,烫的要命。 他完全没有办法进行任何思考,因为人还在他怀里严丝合缝的抱着,两只小手不老实地探进卫衣,直接滑进去抚摸他的背。 她在点火。 他却生不出推开她的意识与力气。 跟废了一样。 头皮整个都是麻的,牙根也是。 他一只手还紧攥着潮湿的毛巾,另一只手垂在腿边,蜷紧,又放开。 除了这个动作,其他的,都忘了该怎么做。 温浅清晰的接收到来自他身体每一处的变化,又得逞地往他怀里拱了拱,抱得更紧。 他的坚硬,她第一次真切的感受到了。 还很烫,就在她腿根。 那串脚步声很快便停在了门口,距离他们此刻所处的距离大概不过三米。 有一颗不知是汗滴是水渍的液体自上滚落,掉在她额头,温热。 温浅抬眼看他隐忍到泛了猩红的眼眸,表情仍旧一如既往的清淡,那张妖孽似的唇瓣却微启开,发出与她此时此刻的状态大相径庭的声音。 “嗯……老大你轻点……我站不稳……腿好软……抱我……去床上好不好……啊……” 她一边叫,带着低低地喘,还有多余的精力伸过一只手,很是细致地调戏他抿紧的唇瓣。 白纪然觉得,身体里的某个部位好像要炸了。 他眼圈猩红的骇人,仿佛饿极的兽,沉沉的将她锁死在瞳孔中心的一个点,他有些不想忍了,有什么事,都等办完了再想,有什么话,办完了再说,也完全改变不了什么。 遍布在身体的每一道神经线,全都是痒的,痒的入骨,简直要命。 他想把她做到哭,正面反面地做,做到她叫着哥哥求饶。 那串脚步声其实并没有停留几秒。 温浅坏心眼地多叫了会儿。 她格外不舍地拿开抚摸他唇瓣的手,重新勾住他脖子,踮脚,擦着他耳骨,软声问,“想做么?” 她自然是开玩笑的,起码不是现在,房间里还有俩观众呢。 不过呢,这是早晚的事,除了老大,她是彻底爱无能了。 白纪然沉沉地吐息,用力闭上眼睛,压制下//身体里那股作祟汹涌的燥热,扯着她肩膀把她扔开,转身去拉洗手间的门。 有把她操哭的那天,但不是现在。 温浅败兴地撇嘴,在他摔门前又干巴巴地喊了一声,“亚麻跌!” 白纪然,“……”这女人还真是成精了! 浴室又是一阵水声大作。 温浅把新买的长裤找出来套上,才掀开窗帘,将躲在里面的那对小情侣解放出来。 “楼道里不是有监控吗?这样真的能行?” 男孩长长地放松一口气,脸色稍缓和,揉了揉女孩的头,说,“我昨天办入住的时候有看过前台的监控界面,楼上的监控除了楼梯口,其余地方都是拍不到的。” 温浅意外地挑眉,淡笑,“还挺聪明。” 她起身坐到白纪然的床上,下巴点了点自己的床,“坐啊,别客气,同是天涯沦落人。” 男孩局促地抓了下眉骨,有些不大好意思,朝她伸出手,“我叫薛尘,这是我女朋友,段宵儿,刚刚……真的很感谢你们。” 温浅大方回握,“不谢,其实我是为我家老大演的,你们算是顺带。” 薛尘,“……” 白纪然冲完冷水澡出来的时候,温浅正支着下巴眉眼柔和的打量段宵儿。 “你好酷哦,竟然真的敢离家出走,私奔这事儿我还头一次在电视外面看见呢。” 段宵儿微微红了脸,别了下鬓角的碎发,礼貌浅笑,“其实一开始我也不敢的,我爸妈死活都不同意我们两个在一起,我跟他们说不通,但我觉得我应该试着反抗一下,就算走不到太远的地方就会被我爸妈找到,我也要告诉他们我的立场。” 温浅听完难免有些感慨,又看了眼始终都温柔注视着女孩的薛尘,然后叹气,“其实呢,这么说来,我和我家老大也算半个私奔,他是我名义上的哥哥,而我是被家里领养的,然后我们也不知道怎么看对眼,就在一起了,但这段感情注定是不能被世俗接受的,所以我们就选择了离开。” 旁听了全程的白纪然已经不知道该气还是该笑。 这还能算半个私奔? 这还能算私奔这事儿是头一次在电视之外看见? 也不知道这么前言不搭后语的逻辑问题,这两个单纯的孩子是怎么掉进坑的。 薛尘和段宵儿目光深晦的看了看倚在电视柜上,若无其事的白纪然。 白纪然极淡地勾唇笑了一下,下巴指指温浅,“她勾引我的,没禁住诱惑。” 温浅愣了一下,回视他,笑得意味颇深,“是哦,我老大可禁不起撩拨了,一撩准上钩。” 薛尘和段宵儿大概是觉得二人之间气氛过于微妙,互视一眼,起身准备告辞。 温浅多问了一句,“那你们下一站准确上哪儿去?” 薛尘想了想,“大概会去亚丁,我们的毕业旅行预计要去那里,但现在来看,恐怕是没有机会了,所以趁着这次,我们想提前去看一看。只是出发的太匆忙,我没有来得及存够预算的钱,委屈宵儿跟着我吃苦了。” 温浅心下微动,把手腕上那条手串摘下来塞给段宵儿,不甚在意地耸耸肩,“我现在也全靠我老大养着,身上没现金,就这些东西还能值点钱,如果路上真遇到什么事儿,把它卖了,或许还能挺一挺。” 段宵儿看了眼手串的款式,很快就认出品牌与售价,免不了的一番推脱,最后架不住温浅突然蹦出来的一句,“别耽误我时间了,我跟我老大还有事儿要办,你们走的时候小心哦!” Chapter 36 做不做 薛尘说他今天在客栈一楼餐厅吃饭时有看到一条通往后门的员工通道,从那里偷偷溜出去,应该是安全的。 温浅把他们送走,重新锁好房门,按耐不住胸口那股小躁动,趿拉着不合脚的拖鞋小跑到白纪然跟前,得意地抬手欲摸他的脸,软声软气的嘚瑟,“老大是不是打脸打疼了,心心给你揉揉哦。” 手心不过刚触上去,白纪然已经侧头躲过,缓慢地闭了下眼睛,同时准确抬手抓住那只格外欠剁的小手,冷声,“别闹。” 温浅微微垮了肩,有些泄气,“做不做?” 白纪然甩开她手腕,脸色微沉下来,黑眸笔直冷锐地盯着她,“是不是只要来感觉了,你跟谁都能做?” 温浅眸色一紧,下意识就要反驳,但转念想到什么,她又迅速收敛起情绪,像模像样的点着下巴想了想,两秒钟后,她点头,“话这么说是没错,但问题是,让我有感觉的男人也就……” 说到这,她刻意顿住,眸光流转,落进他瞳孔中心,是在较劲,“迄今为止,让我有感觉的男人,也就那么几个吧,真的太少。” 白纪然一瞬不眨地锁着她,眉眼间像是藏了冰霜。 须臾,他垂眸轻呵了声,低下头,轻吸着脸颊,没话了。 她说的这些,他是相信的。 早就看出来,这女人太野。 可他也想好了,不管怎么样,他都要她。 温浅也不知道自己在较个什么劲,刚还放肆沸腾的血液像被兜头浇了盆冰水,短短两秒便冷成了冰碴,一点想继续的心情都没了。 她退两步坐到床头,换上漫不经心的口气,问,“老大跟那个什么七七还是小七呢,睡了没啊?” 白纪然轻掀起眼皮扫她一眼,又很快移开,像是在看阳台,看窗外的夜色,可其实并没有焦点。 “你觉得呢?”他声音很淡,完全猜不到情绪。 可温浅看着他故意别开的侧脸,总觉得这是老大又开始回忆前女友的征兆。 她狠狠地白了他一眼,阴阳怪气的拖着音调,“哦,睡了好,说明老大的性取向是正常的,回北京之后看来我得亲自登门道谢,谢谢小七给我验货!” 白纪然哼笑了一声,像在低嘲,仍旧没有转过头看她。 那侧脸,明显的写满落寞,且忧伤。 温浅看的愈发火大,差点没把自己烧死,她心道,这还回忆个没完了? 她暗暗地咬牙发誓,关于老大前女友这茬,以后打死她都不提了,睡就睡了,现在是她的就行,不,未来也是她的,谁敢染指,她能跟谁玩命! 这场本已经烧旺了一半,已经有了燎原之势的火,就这么突兀的被灭到火星都不剩。 心情不对,身体的事儿,她不会轻率。 温浅靠在床头,没什么好气地捞过手机,想玩会游戏转移开注意力。 老大的手机空白的简直没天理。 她临时下了一个消消乐。 白纪然把那些黑色//情绪消化的所剩无几,也躺回床头。 他习惯性地伸手要拿烟盒,不知想起什么,已经触到烟盒的指尖轻点两下,便换了方向,转而把那盒糖果拿起来,朝手心倒出两颗,扔进嘴里。 “你哥回邮件了吗?” 温浅正滑动屏幕的手指顿了下,缓慢移开视线,看他,“没回。” 白纪然蹙起眉心,脸色微变,声音有些奇怪,“英国现在是上午。” 温浅把游戏按下暂停,闻言也生出些困惑,但又很快被自己打消,“今天周三,或许他工作还没忙完,再等等看吧,应该过会儿就回复了。” 白纪然也觉得自己大概是多虑了,淡嘲地低呵一声,“你哥或许是交了女朋友,终于能把你放放了。” 温浅翻个白眼,觉得老大这人有时候特别的莫名其妙。 她点开暂停的游戏界面,很快又开始哼歌,投入了那方小世界里。 白纪然痛苦地拧眉咬了咬牙,起身从背包里搜刮一通,发现自己没带iPod和耳机。 估计这趟旅程下来,最饱受摧残的,是耳膜。 他真希望自己在这女人唱歌的时候变成聋子。 ***** 温浅一口气玩了半个小时,直到手机已经有些微微发烫,弹出一个电量不足百分之三的提示。 她锁了屏幕,随手扔开手机,捞过糖盒也倒了两颗软糖出来,瞧着白纪然侧睡的背影,吊儿郎当地含着糖问,“老大跟利秀他们是认识很久了吗?乐队成立几年了呀?” 白纪然抬抬眼皮,没转身,声音很淡,透着些疲软的低哑,“三年。” 温浅慢悠悠地点头,点完又想起老大后脑勺是没长眼睛的,眸光一转,她悄不蔫地翻身起来,踮着脚挪到白纪然床边,格外小心地坐下,在床垫下压的瞬间,同时双腿一抬整个地躺去床上,害怕被老大一脚踢开,两只手便抓紧了床头柜的柜角,紧张兮兮地梗着脖子看老大反应慢了半拍地转过身。 “我想跟老大聊会天成吗?就聊天,其余的什么也不做,就算是你想做,我现在也没心情。” 她知道自己在老大心里是个什么形象,所以她得先把保证撂在前面。 白纪然瞥了眼她奇怪又扭曲的姿势,身体往床内侧挪了挪,没说话。 温浅看他脸上不情愿,可身体又很诚实的举动,乐了,松开抓在柜角的手,也朝里面躺了躺,翻过身,支起下巴,眼睛眨啊眨地盯着白纪然看。 看的时间长了,白纪然觉得她的眼睛里仿佛有个锐利的钩子,能把他里外的衣服在无形中扒光一样。 他淡淡地清下喉咙,有些不大自在的稍仰起后背,靠到床头,拿眼角瞟她一眼,“你聊天用看的,还是真以为自己眼睛会讲话?” 温浅反驳性地哼了声,嚼着口中的软糖咽下去,拽过压在他背后的枕头,改为单手托着脸颊,不知是不是夜里太静的缘故,这种姿势看起来竟乖巧极了。 “老大跟我好好说话会死哦?” 她撇了撇嘴,还习惯性地翻了个白眼。 跟当年那副恶人先告状的眉目神韵,真是越看越像。 白纪然渐渐缱绻了目光,竟无意识低笑出一声。 温浅愣了一下,也跟着弯了弯唇角,虽然不知道老大的笑点在哪里。 房间这一隅的气氛,很是安然惬意。 他们难得不剑拔弩张的这样待在一起。 看着他低眉顺目的侧脸,温浅忽然有点后悔,自己提前许下的保证。 “老大给我讲讲你组乐队的事情吧,或者随便讲什么都行,关于你的就行。” 白纪然罕见的配合着她,竟真的认真回想了一番,只不过最后的结果是,“没什么可讲的。” 温浅,“……?”老大这么会聊天真的交到过女朋友? 她只能继续主动,改为提问方式。 “你和利秀是怎么认识的哦?” “他在酒吧喝多了,跟人尬舞,最后把一个公子哥跳的急了眼,一伙人差点没把他扔后海喂鱼。” 温浅听完咯咯直乐,整个床垫都一颤一颤的,“老大把他给救了?怎么救的,快给我讲讲。” 问完,她还刻意朝他挪近了几寸,双眸炯炯地盯着他,眼底的那簇光格外明亮。 白纪然勾了下唇角,低眼看她,眸底生出几丝戏虐,漫不经心地开口,“你当保安是看戏的?” 温浅败兴地垮下脸,连白眼都懒得翻了。 “秀儿在韩国做练习生,签合同被公司坑了,没日没夜玩命的练歌跳舞,最后准备出道的时候,被人把位置顶了。” 温浅诧异地眨眨眼,重新被吸引起注意力,“最后怎么着的?合同解约没?是不是老大帮他找的律师打赢官司,然后秀儿就对你不离不弃了?” 白纪然淡淡地“嗯”了声,又没话了。 温浅觉得自己有点心累,但还是不想放弃和老大平心静气聊天的机会,继续追着问,“初言呢?” 提到这里,白纪然低眸轻笑了一下,意味深长,“这得问秀儿了。” 温浅探究了半晌这句话里的深意,再联系上之前与初言的几面之缘,幡然顿悟的长长“哦”了一声,用力点头,“好基友,好基友,重口味,幸好我出场及时,我老大还没被他们感染。” 白纪然硬是被她这无厘头的脑回路折服的无言以对。 温浅还想问什么,扔在对面床头的手机响起一声邮件通知音,撕破了这份静匿。 白纪然看了眼亮起白光的屏幕,下巴点一下,示意她,“看邮件。” 温浅不怀好意地盯着他看了两秒,忽然“诶”一声,撑着脸颊的胳膊就压到了床上,身体软塌塌地趴下去,还煞有其事地皱起脸,“老大,我胳膊麻了,你帮我拿一下。” 白纪然懒得戳穿她拙劣的演技,看一眼被她挡的严丝合缝的床沿,没说话,撑起身,胳膊越过她,伸到隔壁床上拿手机。 温浅顺着老大侧身贴过来的姿势来了一个投怀送抱。 白纪然早都知道她脑袋里装的什么诡计,所以任她自作聪明的小得意,没推开,也没点明。 温浅有些意外,老大怎么会这么容易就从了自己呢? 白纪然看了眼邮件内容,把手机递给她。 “温小姐的这趟旅程终于要结束了。” 温浅挑眉,迫不及待地接过手机,迅速扫了眼温霖的回复。 心心明天上午出发去稻城,家里安排好的人会直接转机到稻城机场,保护好自己,等你回家。 Chapter 37 她不是温浅 白纪然被温浅磨了将近半夜没能阖眼。 这女人知道明天能跟家里人碰面,安全把夜明珠送回家之后,兴奋地就快把床板踩塌了。 他实在无法想象,温浅是如何画出那几幅被媒体和业内专家称为灵魂之作的《遗世》系列油画。 这个女人疯癫起来非但不像个艺术家,连正常人都不像。 当然,最让温浅按耐不住的,除去妈妈的藏品物归原位,还有最重要的是,她终于可以心无旁骛的放空下来,开始着手以老大为原型构思新的创作。 这双手已经沉寂了太久。 这件事情在日程的安排上比和老大谈恋爱还要迫切几分。 她手痒的简直无法自制,尤其是心里有了确定的期限,还什么都做不了,只能分秒计时去等的情况下。 血液里仿佛长了嫩芽,在不停地往外冒。 白纪然差点就忍无可忍,真的同意跟她手牵手,两床之隔的睡一夜。 温浅没睡几个小时,早晨却醒的格外早。 她悄声洗漱完,细致地擦好口红,一切准备就绪,才颠颠地跑到白纪然床头,准备叫他起床。 她所谓的悄声,其实并不怎么安静,大多数仅是她以为。 白纪然没被她吵醒的原因,是因为他又梦到了那一天的场景。 画面的切入仍旧还是千篇一律的老样子,英国,那个简单到苍白的葬礼,电话,温家。 院落里那两棵紫藤花落了满墙,像浅紫色的流苏坠子,空气里都是散开的甜香,随微风沉沉浮浮,真实的仿佛伸手可触。 那个女人一如既往的沉默而冷静,甩上车门把他丢在原地,自己疾步穿过偏廊。 他急急忙忙地下车想追过去,拔腿跑出两步,却倏然发现,自己已经变成了长大后的样子,身上穿的,竟是那件蓝白色的卫衣。 是睡前,温浅身上的那件。 他呼吸一滞,再抬眼看向偏廊,却发现烟灰色的复式别墅凭空消失了一样,不知何时已经变成了那一席素裟的背影消失在寺庙甬路转角的画面。 整个世界仿佛都错乱了。 应该能清楚认识到这是个梦境的,因为他已经数不清自己以同样的方式折返回这里多少个夜。 可他还是有些慌了,心跳不受控的在加速,血液涨涌。 那道伤疤又在作祟,因为他恐惧,恐惧那接踵而至的遗弃与离去,他不敢面对,也放不下,所以,它总也痊愈不了。 他不知道这样一段光怪陆离的幻境想要表达给他什么。 身后突然有人喊他,不是出现在正厅,也不是寺庙偏廊,是在别墅院落门口,带着微微的喘,好像跑了很久,又或者太过激动,气息不稳。 “老大!” 是温浅的声音,是长大后温浅的声音。 这一幕,又变成了那天在成都绍觉寺,他转身欲离开,温浅从背后喊他的一幕。 他头皮一麻,迫切地转过身,闪过脑海的第一念,是要抓紧她,哪怕这个世界是混乱的,是虚构的。 两步之外的温浅穿了一身很奇怪的衣服,像是长大后的他们,不小心穿越回了十七年前,她五岁那年时的装扮。 她穿着一件破破旧旧,过了时,还不怎么合身的卡其色长衫长裤,长发高高束起,扎了简单的马尾,没擦口红,唇角弯的很大,笑容很甜。 她朝他伸出一只手,笑容不减,脆声问,“老大,做么?” 他看着她恬静淡然的笑脸,完全无暇顾及她说了什么,又是怎么出现在这里,那道强烈的念头已经盖过一切理智,他要牵紧她,一定不可以放手,否则她会消失不见,像那个女人一样。 他于是伸手去握她的指尖,皮肤相贴,竟还是热的,触感真实到令他脚底生寒。 身后就在这时突然跑来一个男人,他大口大口地喘着气,不容分说,一把拉开笑颜如花的温浅,正切断了他刚勾到她指骨的动作。 他看那人的脸,很快认出来,对方是温霖,是他在百度百科里见到过的那副眉眼。 温浅被那股极大的力度生硬抱进怀里,并没有挣扎,也没有转身看他一眼。 她任温霖抱着,像个提线木偶,没有任何回应与动作的顿在那里。 他下意识蹙眉,心脏宛若瞬间沉了海,五味杂陈,说不清是失望还是什么。 他以为,是因为自己没有给她一个回应,所以她生气了,他于是大声喊她,“温浅,做,你来,来我这里。” 温霖脸色骤沉,把怀里的人抱得更紧,说是抱,不如说是箍制,他摁着她的头,强硬地埋在自己肩膀,让她连发声都艰难。 “她不是温浅。” 白纪然闻言狠狠一怔,大脑像是被扔进颗火种,轰然炸开。 他神色突变,一步跨过去,迫切的抓住温浅肩膀往回拉,企图看清她的脸,是不是像那个女人一样,突然变了模样或时间。 温霖腾出一只手与他搏制,抱着温浅步步后退,双眸宛若嗜血般,像对待仇人一样的抵触着他的靠近。 看着温浅的不为所动,他突然就没了上前一步的勇气。 他在想,那个小丫头,是不是也不要他了。 他缓慢地垂下手,看着她依偎在温霖肩头的侧脸。 温浅就在这时轻轻挣开了温霖的怀抱,转过身看他,她不笑了,反而不乐意地瘪着嘴,很委屈地抱怨,“老大,我不是温浅,我是心心。” 白纪然清晰地听到,心脏里的某座城,轰然塌陷。 …… “老大,老大,老大!”温浅一遍一遍地叫他,最开始见他只是眉心微蹙,叫完几声迟迟没有醒来的迹象,反而额头冒出一层细汗,还在挣扎地摇头,脸色也在瞬间转为煞白。 她懵了一下,很快意识到老大这是做噩梦了,当即就拎起他抓住床单的手,送到嘴里用力咬了一口。 白纪然猛地从床上弹坐起来。 愣了半秒,他开始沉沉地喘息,一只手抓开汗湿的额发,缓慢地垂下头去,胸腔随着每一次深呼吸的频率大幅度起伏,并没有抬眼看她。 那种诡异感遍布全身的触动太过真实。 “温浅。” 他抬手,被热汗润湿的手心去摸她的脸,开口时宛若含了把沙砾般喑哑,“你有姐姐或者妹妹吗?” 温浅奇怪地瞪了下眼睛,毫不犹豫地说,“没有啊,我就一个哥哥,哪里来的姐姐和妹妹。” 她的皮肤干燥光滑,很快便吸收掉了他手心的那层湿润。 这个答案他并不意外。 他微蜷了蜷指骨,垂下手,呼吸这才渐稳,低了下眸,又看她,眼底情绪变得晦涩不已,“为什么要取两个名字?” 温浅不解地看他几秒,先凑过去象征性地抱了抱他,手搭在他后背拍一拍,才坐直身体,朝他微微一笑,“心心这个小名是我哥给我取的,在家里爸爸也是一直这么叫的,只有外人才叫我温浅的大名,所有跟我很熟的朋友都叫我小名。” 说完,她眼眸一亮,“老大也要改口了哦,老大是我未来熟到不能再熟的人。” 白纪然看着她纯良无害的笑脸,心里的困惑却始终无法平定下来。 会不会有某个地方,是他们都错了的?认知上?事实里? 温浅见他还有些怔忪,抿了抿唇,有些低落地问,“老大又做噩梦了吗?” 白纪然“嗯”了声,看她,“我梦到,” 温浅好奇地眨了眨眼。 他吞了下喉咙,移开视线,把床头柜昨晚开过的半瓶水打开,仰头悉数咽了下去。 现在给她讲这些,太突兀。 就快了,回北京的路上也好,把她带回公寓也好,关于他们之间的渊源,需要平静的坐下来,好好谈一谈。 他不希望被任何事情影响到分毫。 这已经在短短一周之内,膨胀升华成了他漫天黑暗的未来里,唯一一束火光般的念想。 哪怕那段回忆很短,不过寥寥几句的一个片段。 就在今天晚上也说不定,不急于这一时半刻。 冰水入喉,凉意很快驱散了仅剩的困顿与惺忪,他起身下床,轻拍了拍她的头,“把背包收拾好,我们马上出发。” 关于把这颗夜明珠平安无事送回温家,他比她都心急。 温浅还在兴致勃勃的等着老大给她讲故事,这人却开个头就走,真是不负责。 “你倒是告诉我,你梦到什么了啊?” 白纪然没回头,关门前懒懒地说,“我梦到你哥了。” 温浅,“……?”她权当他在搞笑。 Chapter 38 约不约啊 白纪然站在楼梯口看温浅一路拐进了客栈大堂,才放缓脚步下了楼。 谁曾想,这女人正趴在吧台吊儿郎当地撑着下巴等他下来。 他们说好了,让她先去门口找车的。 白纪然脸色沉了沉,看她得意又招摇的模样,很轻易就猜到她想做什么。 这女人吃起醋来也是没头没尾的。 或许是那场梦境里的余念还在身体回荡,他想,那就容她放肆一回好了。 他朝吧台走过去,迎上她挑逗的眉眼,没等她开口,直接伸手搂着人往自己怀里带了带,眼眸低垂,很温柔地对她笑,“等久了吧?” 放肆归放肆,他还是比较喜欢先发制人。 温浅懵了一下,完全没有反应过来地眨了眨眼,不仅忘了自己酝酿好的语言动作,甚至连话都不会接了。 白纪然勾唇,亲昵地揉了揉她圆润的肩头才放开手,从口袋里取了房卡交给前台那位对他格外“关照”的小姑娘,淡声,“退房。” 适可而止,是他一贯的做法,他觉得,温浅的目的,应该已经达到了。 小姑娘难掩眼睛里的失落与困惑,又认真确认了一下电脑里的房间登记信息,诧异地看向温浅,“这位女士没有做入住登记。” 温浅很平静地回她一个微笑,然后煞有其事地扯了下白纪然袖口,问,“亲爱的,你开房的时候没有帮我做入住登记吗?” 白纪然淡淡点头,唇角微勾了下,有些痞,“是啊,没做,一开始不是没想着包夜吗,谁知道你后来就睡着了。” 温浅瞬间黑了脸,瞪着他的那双眼睛仿佛蕴了两簇火星。 她咬着牙,硬是忍下了那股郁火,没发泄出来。 白纪然指尖挨过去,勾了勾她紧绷的下颌线,轻笑一声。 这是个奇迹,值得庆贺与鼓励。 前台姑娘不可思议又格外惋惜地看了白纪然两眼,整个人都明显的萎靡下来,恹恹地办理完退房手续,给他退了押金。 白纪然接过那两百块钱,往温浅手里塞,演的还不够尽兴似的,点了点下巴,“拿着吧,别说我占你便宜了。” 温浅缓缓一笑,接过那两张人民币塞进口袋,点头应下,“好啊,看在你活儿还不错的份上,买一送一吧,今晚免费好了。” 白纪然很淡定地搂过她肩膀,带着人转身朝门口走,不甚在意地说,“可以啊,看在你服务态度还不错的份上,要不然我包月好了,怎么样?” 望着那两道看似格外和谐的背影消失在门厅,前台姑娘已经彻底凌乱了,世界观都碎成渣的那种乱。 一出客栈,温浅就变了张脸似的,转身过去搂他脖子,得意地勾着眼,“老大,说真的呢,明天晚上我们估计就能回北京了,约不约啊?” 看她眼角眉梢那种张扬如初的劲儿,白纪然咬了下后槽牙,罕见的顺着她,说,“约啊。” 温浅愣了一下,很快便兴奋地原地跳起来,欢脱的像只出了笼的兔子。 披着一件胡萝卜色外衣的兔子。 ***** 街道转角处的另外一家客栈门口,几辆停靠在路边的越野车支着写了不同目的地的牌子在招揽租客,有从客栈出来的游客都上赶着过去搭讪一句,问需不需包车。 隔着几步之遥,白纪然停下脚步,扫了眼那几个大剌剌靠在车门上闲谈的司机,模糊传来的攀谈声口音晦涩难懂,看衣着,也都是一副质朴的当地人打扮。 他抬抬胳膊,撞了下温浅的手肘,“过去问问写着稻城的那个司机,看今天能到吗?” 温浅抬眼看了看他,约莫是心情好的缘故,也没再跟他争论为什么又是自己打头阵,颠颠地就小跑了过去。 两分钟后,她有些沮丧地朝站车队尾端的白纪然招手,喊,“老大,今天到不了,得明天。” 那位肤色黝黑的司机大叔也随声附和,“这一路哪怕是不带休息的跑,怎么也得十一二个小时,而且开出一半去都是盘山公路呦,你自己打车人家司机也不敢一天不带歇的把你们拉到的,太危险了呢。” 白纪然眯了眯眼,须臾,朝那辆比亚迪走过去,从口袋里取了钱包,直接丢给温浅,“就明天吧。” 司机搓了搓手,憨憨一笑,“得嘞,咱们今天下午赶到康定,你们还能有时间上康定转转,那块儿也是个不错的地儿,第二天保准早早的就给你们送稻城去,耽误不了啥!” 温浅却始终有些郁结,甚至在后悔自己为什么没有在昨天收到温霖的回复后就连夜出发。 她闷闷不乐地打开钱夹准备付钱,“多少钱啊?我们两个人。” 司机直勾勾的盯着她手里那个看起来价值不菲的钱夹,“咱们就不论天算了,一人一千块,现在已经有一个姑娘的名额了,待会再拉一个,凑够四个人,咱们就出发。” 温浅闻言忽顿下手里的动作,不知想起什么,把那一沓现金又全部塞回去,钱夹放回白纪然口袋里,看司机,挑眉,语气很硬,“不等了,现在就出发,我们赶时间。” 司机为难地摆了摆手,“不行呦,我这不赚钱的,搭上油费过路费,还有我这来回好几天的功夫嘞,要不然您给我加点钱,您两位给三千也成。” 温浅翻白眼,学着他的口气,“开玩笑呢您嘞?宰人也不带宰的这么明目张胆吧,您要是觉得不合适就算了,我们也就图个方便,如果太贵了还是坐大巴好了。” 白纪然忍不住低头笑了一声。 倒是个会讨价还价的,吃不得半点亏。 司机反复地搓手叹气半晌,看温浅真的拉着白纪然转身要走了,又把后排车门拉开,无可奈何地皱起眉,“走吧走吧,我这真是白拉一趟了。” 温浅扭过头,礼貌地颔首致谢,“谢谢大叔咯,我们也是穷游,没办法,等下午到了康定再付您车钱呦!” 白纪然哭笑不得,随手摁了摁她脑袋,习惯性走到副驾驶,拉开车门。 意料之外,车里坐了一个年纪与他们相仿的姑娘,穿着薄款黑色冲锋衣,束着高马尾,一副利落的背包客打扮,见车门被从外拉开,也微微怔了一下。 “你好,沈绿。” 白纪然轻颔首,并未打算多做交流,“不好意思。” 温浅闻声凑过来,往副驾驶巴望,对方没有化妆,眉眼清淡,五官很是英气,气质简约素净。 以女人的审美来评价,这幅长相倒是没什么攻击性。 她越过白纪然,朝沈绿伸出手,“你好,温浅。” 沈绿回握她指尖,点头示意。 温浅走过场似的做完自我介绍后就拉着白纪然的胳膊往后面带,一秒钟都离不开似的,“你老往前面跑做什么,路上我要睡觉,借你肩膀一用。” 白纪然又看了眼沈绿,对方朝他微微一笑,倾身出来把车门带上。 他随着温浅坐进车后座。 “给你哥发邮件说一声。” 温浅先摸了下口袋,然后侧过身从他腿边捞过背包,把自己早晨整理行李时一并塞进去的手机翻出来。 谁料屏幕刚解锁,就弹出了一个电量不足百分之一的提示,清脆的通知声,在这安静的车厢里被烘托的尤为刺耳。 温浅咬了咬嘴唇,弱弱地抬头看了眼白纪然。 这是她昨晚打完游戏忘记充电的结果。 当然,被温霖的邮件回复冲昏了头脑占了大多半。 老大果然预料之中的冷冷瞪了她一眼。 司机设置好导航,点火启动车子,车身微跛,从那几辆还在揽客的车队里倒出来,驶进大路。 “我尽快……应该能坚持到我把邮件发完。”温浅自己也很奇怪,为什么一到了白纪然面前,每次犯错之后就真的把底气给丢了呢,要说温霖训了她十几年也没达到这种效果啊? 所以说,老大一定是上天注定来降住她的小哥哥,这事儿,温霖被气死,也没招儿。 白纪然阴沉着脸,没说话,径自从她手里拿过手机,迅速打开邮箱,短短两句话,简明扼要的交代完重点,点击发送。 他扯掉温浅讨好的小手,问司机,“您车里装车载充电器了吗?” 司机从后视镜看他,犹豫了一下,“我这是老车,还真没这配置。” 说话间,手机又弹出一次电量不足的提示,挣扎着亮了一下,然后就彻底黑了屏。 仿佛被那抹脆弱的白光刺伤,温浅觉得眼睛莫名有点疼,她眨了眨眼,觉得自己可以开始装死了。 白纪然推开她装傻充愣硬贴上来的脑袋,无语地往旁边靠了靠。 温浅垮下肩膀,有气无力地嘟哝,“老大,我困,我要睡觉。” 这是事实,顺带犯了错就逃。 沈绿听了全程,轻笑一声,侧过头看他们,“我从北京过来的,你们呢?” 温浅心思都在跟白纪然的手暗戳戳地搏斗上,回答地漫不经心,“我们也是。” “准备在稻城待几天?” 白纪然被她磨得实在没招了,垂下手放弃抵抗,任她靠到肩膀上,淡淡说,“看心情。” 沈绿点了点头,便没再开口。 温浅阖上眼睛,随着车子的匀速滑行,窗外光影扑簌,金灿灿的亮意被筛成浅薄一层,落在眼皮,微晃。 她没睁眼,不知有意无意,小手一阵盲目地摸索,从白纪然腿上滑过,去找他的手。 白纪然拧了拧眉,忍着火气,低声训她,“睡觉也不老实?” 温浅成功在他腿边抓到一只手,二话没说,扯着手腕带过来,盖到自己眼睛上。 然后她弯了弯唇角,满足的埋在他肩膀蹭一蹭,像只餍足的猫,软声软气,“不啊,睡着了就老实了,所以老大别乱动哦。” 白纪然垂眸,看了眼她不管三七二十一捞过来的那只手,以及自己此刻任她摆布的别扭姿势,缓慢地闭了闭眼睛,是在妥协,随后拿下盖在她眼睛上的右手,同时舒开左边臂弯,圈过她肩膀,绕过来,重新遮住她眼睛。 温浅大概是昨天晚上兴奋太久,这会真的困了,本还抓在他大衣上的两只手慢慢掉下来,细弱蚊蝇地说了句,“老大也睡会吧,”就软绵绵的靠在他怀里,一动不动了。 白纪然最后看了眼已经开机无望的手机,放回口袋里,头朝后仰去椅背,也阖上了眼睛。 Chapter 39 老大有心了哦 车子颠簸的穿过几条小巷,车厢氛围安静,司机并不健谈,从上路之后便一直无话,沉默本分地开着车。 白纪然起初睡得不怎么安稳,几次歪头倒在温浅发间后又一触即醒,眯眼打量一下前面路况,还有司机和副驾驶那个叫沈绿的女人,才重新仰去椅背,接着睡。 后来朦胧间像是看到了来时走过的几条马路,还有刚到西昌时被吸引到视线的彝族特色建筑物,车子大概是开往高速入口方向,汇入主车流后,耳边的鸣笛杂音也渐渐多起来。 温浅含糊不清地嘟哝了一句什么,垂在他腿上的小手用力蜷了蜷,大概是在做梦。 他仅存最后一丝意识,看到后视镜里,副驾驶的沈绿戴着眼罩,也在休息,一切都平静无恙,才放心的任凭自己彻底睡了过去。 其实,就算昨晚没有被温浅折腾到半夜,那个诡异离奇的梦,也令他整个人像跑了一场马拉松般的虚脱。 而此刻她就靠在他的怀里安眠,呼吸清晰可闻,应该,不会再有噩梦了吧? 温浅,温心心,只不过就是个小名罢了。他这样告诉自己。 车子沿山路上行,开进位于半山腰的石棉服务区。 司机梗着脖子看了几眼前方路况,不容乐观,被迫放缓了车速,随车流龟速朝加油站方向滑行 见车厢内始终静的出奇,他从后视镜看了看互相依偎睡得正熟的二人,犹豫着该不该喊醒他们。 温浅不知是梦到了什么,还是被窗外那声短促的鸣笛惊醒,忽然一个激灵,就从白纪然怀里掉了下去,身体一歪,顺着砸到了他的膝盖,还险些打个滚,整个的摔到脚垫上。 白纪然还没睁眼,先吃痛地皱起眉,费力地揉了揉像是断掉了一样枕的酸麻的肩膀,被温浅压到的腿微抬了抬,沙哑着声音,“要死啊你?” 温浅揉着磕痛的半边脸爬起来,欲哭无泪的,“快饿死了。” 早晨一出客栈就刚好遇到包车,连早餐都没来得及吃,上车更是一觉睡了这两三个小时,早都饿的大脑都有些发懵了。 沈绿闻声也摘了眼罩,扭头看温浅,“我早晨也没吃饭,要不一起去餐厅吃点?” 温浅朝她点点头,作势给白纪然捶肩膀,花架子似的敲了几下,“辛苦老大了,我去打包,你在车里等我。” 白纪然僵硬地抬了抬手腕,扫一眼时间,还不到十一点。 想了想,他抬眼看沈绿,“一起吧。” 司机要留下来继续排队给车加油,三人下车,跟司机约定好待会的碰面地点,便绕出车流,一同进了餐厅。 因为没到饭点,餐厅人并不多,只稀疏的坐了几桌。 温浅绕着窗口转了一圈,对这些服务站的快餐都提不起什么食欲,随便点了两份现成的番茄炒蛋和香菇菜心,接过服务员递来的餐盘,很安静的就近坐下,开始填肚子。 白纪然多点了两碗汤,坐在她对面,给她推过去一碗。 温浅兴致缺缺地吃掉不到一半就没了胃口,拿汤匙往嘴里送了口热汤,看同样敷衍了事往嘴里塞馄饨的沈绿,随口问,“你为什么一个人出门旅行呢?” 沈绿闻言便放下汤匙,抬头朝她微笑,“想出来散散心,一个人比较安静。” 温浅点点头,没话了。 她觉得,自己跟沈绿不是一路人。 要说交朋友,她还是喜欢徐安冉那种情绪外露,大大咧咧的姑娘,爱占便宜,就表现的很明显,别藏着掖着,简单一点,其实不是什么坏事。 沈绿,为人处世挑不出毛病,可给人的感觉也太疏离。 她直觉,这人有些复杂,她肯定是深交不来,估计连段霄儿和薛尘那种程度都到不了。 温浅无聊地支着下巴,看了眼白纪然餐盘里的土豆牛腩,又把筷子重新拿回手里,“老大,我想吃肉。” 白纪然没抬头,直接夹了一块牛肉送到她碗里。 温浅咬着那块烧的有些老了的牛肉,用力咽了咽,又说,“老大,我想吃土豆。” 白纪然终于抬了抬眼皮,语气很淡,“想让我喂你?” 温浅乐了,支着下巴摇摇头,适可而止。 她就是单纯闲的,顺带在老大心里刷刷存在感。 沈绿放下汤匙,擦了擦唇角,笑道,“你们谈恋爱的方式好特别。” 温浅大剌剌地抬手打了个响指,眼睛盯着白纪然低垂的眉目,懒懒地说,“没办法,我跟我老大都是特别的人,凑一对,当然更特别。” 白纪然沉默地低头喝汤,故意无视掉她落在他脸上那道格外高调放肆的视线。 沈绿不禁笑了一声,“你们在一起多久了?” 温浅看到白纪然放下汤匙,于是很细心地给他递过去一张餐巾纸,悠悠地说,“不久,又像是很久。” 白纪然看了她一眼。 温浅通透的眼眸瞬间柔软下来,一本正经的像在表白,“感觉自己好像已经认识老大一辈子那么久了。” 白纪然终于听不下去,勾起唇角低呵一声,不无讥诮,“你所谓的一辈子,可真够短的。” 他知道,他在这女人的认知里,从第一眼,到现在,不过才认识了半个月。 温浅转而瞪了他一眼。 沈绿探究地打量他们一圈,适时拉开椅子起身,“去洗手间么?待会好像要下高速改走国道了。” 温浅随着站起来,朝白纪然抛个眼神过去,示意他,“去啊,老大待会先去车里等我吧。” ***** 司机给车加好油,脚步匆忙地跑进餐厅,跟白纪然正撞个对面。 他愣了愣,微窘,“我吃饭很快,你们可以先看看风景,见谅啊!” 白纪然刚从口袋里摸出烟盒,顺手磕出来递给他一支,“没事儿,慢慢吃,不急。” 司机憨憨地点头笑,接了烟夹到耳后。 洗手间排队的人也不少,白纪然解决完,站在外面抽完一根烟,还没见温浅出来,反倒被不远处那几个背包客打扮的女生指指点点看了很久。 他把烟头摁熄,掉头绕去了停车场,找到他们的车,坐在车前盖上,眯起眼,看对面绵延起伏,举目无边的那排荒山。 顺带吹吹风,把烟味儿散散。 半山腰处稀疏的矗立着几排简易房屋,不知是做什么用的,烟囱里滚着青白色的浓烟,飘着飘着就散进了云端,没了痕迹。 山脚是蜿蜒交错的沥青路,滑行在其中的私家车都变成了火柴盒大小,不值一提。 也不知道,这些人又算不算是生命里的过客之一。 他忽然就觉得,自己这十七年,好像拼凑成了一颗胶囊,是完全封闭起来的。 别人进不来,他也出不去。 现在呢,他放掉了一个人,也给另外一个人开了门。 这个人,就别再走了吧。 身后的甬路上,一个女人牵着孩子经过,小孩脆生生地说,“妈妈再给剥个橘子吧,这个奶奶家的橘子真的好甜,伦伦就再吃一个,最后一个!” 白纪然收回恍惚的视线,想起,刚进入服务区时,路边竖的那个广告牌,石棉,黄果柑之乡。 他跳下车,顺着女人走过来的那条路望了眼,便径自朝那个黄灿灿的摊位走去。 温浅搀着沈绿一步一晃地走到车跟前时,白纪然手里的橘子刚剥完一个。 “老大,过来帮帮忙,她好像低血糖了!” 白纪然矮身钻出去,看了眼上个厕所不知怎么就变成这样的二人,把副驾驶车门拉开,从温浅肩膀上把人接过来,扶进车里安置好。 温浅跪在后座把背包胡乱地拉扯开,把那两盒没吃完的水果糖翻出来,手忙脚乱地倒出来一把,掰开沈绿的嘴,一股脑地塞了进去。 白纪然拉了下她胳膊,低声质疑,“见个人不舒服就说是低血糖,你有依据?你在这看着,我去找人过来。” 沈绿吃力地吞着喉咙,把那些糖果咽下去,声音轻若游丝,真是虚弱极了,“我是低血糖,没关系,休息一下就好。” 温浅朝他耸了耸肩,还有些小得意。 白纪然觉得,这女人也是神了,上次在寺庙,是不是也这么给自己死马当活马医的? 司机吃完饭,揉着肚子慢悠悠的从餐厅踱步过来,看了眼站在副驾驶旁边的两个人,还不知道发生了什么,指着停车场不远处的那片空地,“那边有卖黄果柑的,是咱们这儿特产,你们可以买点路上吃。” 温浅纯良无害地看着他,眨了眨眼。 白纪然忽然就有点不知道该怎么开口了。 他瞥了眼紧闭双眸靠在副驾驶休息的沈绿,把门关好,直接拎着温浅衣领子往后面带,声音很淡,“买完了。” 温浅意外地挑了挑眉,乐了,“老大有心了哦。” 白纪然推着她坐进车里,没关车门,下巴点了点刚被扔在角落里的一堆橘子,漫不经心地说,“看摆摊的那些人也不容易,就随手买了几个。” 温浅一瞬不眨地将他每个微小表情收入眼底,配合地点点头,还是那句话,“哦,老大有心了。” 她转身把那一袋黄澄澄的橘子都拎到自己腿上,看到已经剥好的那个,没说话,拿出来放到一边,又很快地重新剥了一个,拍拍沈绿的肩膀,“诶,给你吃一个,不仅能补糖份,还能补VC。” 沈绿虚弱地抬抬眼皮,接过去,小声道了谢。 温浅这才拿过那个已经剥好,脉络都被风干,微微有些发了硬的橘子,认真观摩了一圈,才往嘴里塞进一瓣,咬了两下,然后特别夸张地点评,“老大特意给我买的橘子就是好吃,老大亲手给我剥的橘子,” 说到这,刻意顿住,定定地看他嘴唇,撕下一瓣直接往他嘴里塞,眯眼笑,“真甜诶。” 白纪然垂眸,敷衍地咬了几下,把那瓣橘子咽下去,又眯眼看向车外喧嚣的游客群,没打算搭理她。 得了便宜还卖乖这个优点,她还真是传承了这么多年没忘本。 司机抽完一根烟,拉开车门坐进驾驶室,看到旁边紧靠在椅背上休息,眉心微蹙的沈绿,愣了一下,脸色突变,唇瓣蠕动几次,最后又吃力地吞了吞喉咙,强迫自己移开视线,一句话没说。 温浅美滋滋地吃完那个橘子,跟司机要了张湿纸巾擦手,顺带又看了眼昏昏欲睡,似乎仍旧不适的沈绿,好心提醒了句,“如果还是不舒服,待会随时喊我们。” 沈绿抬眼,轻轻点了下头。 白纪然把车门带上,对司机说,“出发吧。” Chapter 40 我们的人都等久了 车子断断续续的开出人车熙攘的服务站,走出几公里,路况逐渐开阔起来。 从大渡河北上,司机说,去康定的路已经走完了一半,下午很早就能到达目的地。 白纪然心里始终有个芥蒂在梗着,温霖那边有没有临时变动,或者邮件发送会不会出现问题? 他把手机拿出来,看了一眼漆黑一片的屏幕,手指在上面磕了两下,又摁着眉心靠到椅背上,隐隐生出几分不安。 温浅看着他,抿了抿唇,喊醒沈绿,“你带充电宝了没?” 沈绿休息半个小时,身体似乎已经恢复无恙,闻言坐起身翻了下背包,说,“不好意思,我好像忘记带了。” 温浅“哦”了声,看着白纪然微蹙的眉心,于是抬手过去给他点了点,是真觉得自己错了,“对不起啊老大。” 白纪然睁开眼睛,握住她纤细的腕子放下去,从口袋里摸到烟盒,磕出来一根。 温浅眼疾手快地抢了过去。 “你那会自己抽完一根都没给我留,那这根就是我的咯?” 白纪然抓着自己大衣领口低头闻了下,皱眉看她,“你成精了?” 温浅咯咯地笑了两声,却并没有真的把烟送进嘴里,她拨开烟盒,把那根烟塞回去,转身从背包里摸了盒糖果出来。 她眨眨眼,笑问,“自己吃还是我喂你?” 白纪然一把捞过了糖盒,往嘴巴里扔进去两颗。 温浅得意地挑眉,也紧跟着往自己嘴里放了两颗。 白纪然看着她明媚张扬的眉眼,忽然就觉得,自己又上套了。 在这一问一答里,这女人已经成功转移了自己想抽烟的欲望,还被她顺带撩了一把。 糖盒扔回背包,她抓着白纪然胳膊往他肩膀上靠,嘴里“啧啧”两声,“好甜哦!” 话刚脱口,大脑突然电光火石般闪过一个念头,她背脊一凉,猛地坐直了身体,定定看向后视镜。 “随衍!” 她清晰,还有些急促地喊了一声,仿佛这人就在她视线前方凭空出现。 她在试探。 白纪然困惑地低眼看她,却见她紧盯着后视镜,神色少有的凝重。 因为沈绿在听到这两个字后,条件反射般地就从后视镜看向她,两道视线不偏不倚,正撞个交锋。 暗潮汹涌地僵持两秒,沈绿先笑了,紧绷的脸色缓和下来,“温小姐,请见谅。” 白纪然心脏一沉,狠狠皱眉,“停车!” 司机从后视镜颤抖地看过来,一遇上白纪然冷若寒潭的眼神,又立马躲开,抿紧了唇,不敢开口。 沈绿轻笑,透着些得逞的愉悦,“二位还是别再做无用功了,不出十分钟,下了这条山路,我们的人都等久了。” 浑身的气血都在翻涌沸腾,温浅咬着牙,深吸一口气,“沈小姐戏演的不错哦,回去跟随衍说,他也真是出息了,没去当个导演和编剧,可惜了啊。” 沈绿慢悠悠地扭头看她,微笑,“这话还是待会温小姐自己转告吧,我恐怕代劳不了。” 白纪然目不转睛地盯着前面不远处的一个大幅度转弯,不动声色地勾住她的手指,动了两下,同时另外一只手搭到车门开关上,温浅余光瞥到他的动作,立马会意,身体往车门一侧靠,背包拉链拉好,朝沈绿那双从后视镜窥探她的眼睛微微一笑,“还真就得劳你转告了,跟随衍说,温家的东西,他一样都别想染指。” 司机因为前方一个S型大幅度转弯被迫减缓了车速,沈绿眸色一紧,意识到他们接下来准备做出的动作,迅速转身,但已经来不及。 白纪然看准时机,嘴里低声默念,“三,二,一!” 几乎是同时,后排两侧车门被从里推开,那一暗一亮的两道身影纵身跳了出去! 山风呼呼的滚涌进了车厢,骤时而来凉意逼仄的人一个激灵,车门大敞,驾驶室的提示声开始不断歇的“滴滴”作响,司机早已吓得不轻,眼看着这怕是能出人命的跳车就近在眼前,一直高度紧张的大脑像是崩断了那根弦,握住方向盘的双手也失了控制,一个走神,车头就狠狠地撞到了转角处的山腰上,发出“嘭”的一声巨响。 沈绿还来不及去翻出手机通知随衍,身体已经随着这股巨大的冲力带到仪表台上,一个惯性反冲,脑袋狠狠撞到车窗,视线一糊,便逐渐失去了意识。 白纪然身体素质一直处于上乘,是平日里坚持健身以及跳舞下来的累积,但架不住跳车时被车尾挂了一道,原本控制好的方向和姿势忽然生出偏差,整个人随着那股撞开的力度摔去公路内侧的山脚,脑袋磕到了一个尖锐的石块上,被撞伤的额角由点及面迅速蔓延开一阵似欲涨裂的疼痛,不断深入,眼前视野渐渐变得模糊,神思也很快便晕晕沉沉,几欲阖眼。 但心底那个剧烈的念力还在死死支撑着这具躯壳,他扶着额头爬起来,用力闭眼再睁开,朦胧间,也很快就看到了那抹亮橙色的身影,他踉跄了一下,咬紧牙,朝她跑过去。 温浅也没有好到哪里,要说拉开车门往下跳的那一瞬间不会紧张,估计就是疯了或者真的想死了。 她选错了姿势,本以为抱团跳可以保护自己身体的重要关节部位不被磕伤,却不曾想,跳出来的惯性使然,整个人一路滚到了路沿,差点就没刹住,直接掉下山脚。 白纪然硬撑着自己抬起眼皮,看清她抱在石柱上的手,当即就站立不稳地跪在了那里,抓住她的手,是真的用了全部的力气,死咬住后槽牙,把人捞了回来。 温浅四肢都是软的,被抽去了筋骨一样,两只手垂在地上,止不住地颤抖,整个人像从鬼门关转了一圈,她瘫坐在那里,张着嘴大口大口地喘息,心脏的剧烈跳动仿佛会冲破胸腔。 白纪然缓慢地眨了下眼睛,视线里的那张脸已经晦涩不明,变成一道虚白。他的身体终于支撑不住,软塌塌地歪倒下去,脑袋砸在她的腿上,眼皮沉重地盖下来,再试图掀开,却是怎么都没了力气。 “温浅……”他声音孱弱,被这萧瑟的山风裹挟,一开口就碎,“你能不能……记住我……” 后面的几个字,已经听不清音节。 温浅意识渐渐回笼,找回焦点,首先看清的,是他额角渗出的鲜血已经顺着脸颊淌到地上,那道蔓延开的殷红变成开在沥青路上的花,刺的她眼睛一阵生疼。 自喉咙拼命上涌的那股酸涩差点让她滞住呼吸,她张了张嘴,要喊他,又生生忍住,她咬紧唇,托住他的脑袋,试图站起来。 两条腿还是控制不住的在发软,膝盖还没直起来,一个趔趄,又摔了回去,抱着白纪然的那只手也松了,他整个人掉在地上,垂在腹部的手,也滑落下去。 她抬手去压住他额角仍在不停冒血的伤口,温热黏稠的触感很快就沾满了手心,这是一种从未有过的触动,那些液体像是一个人的生命,就在她的皮肤上流淌消散,仿佛将与她融为一体。 她禁不住地在颤抖,大脑整个都是乱的,但有个念头却愈发鲜明强烈,如果老大真的有什么事,她得先去弄死随衍,然后就回来陪老大,什么夜明珠,什么藏品,她不管了,眼前这个男人要是不在了,她大概会彻底丢掉了拿起画笔的能力,她大概,真的会忘记,什么是心跳。 那种庸碌乏味的生活,不要也罢。 远方有汽车疾驰的引擎声在动,她扭头循着声源看去,双目猩红。 很快,一辆红色的马六出现在视野,匀速朝她的方向驶近,她眯了眯眼,已经顾不得思考对方究竟是陌生人还是随衍派来的帮手,撑着胳膊努力站起来,抹了把眼角,就开始朝那辆车挥手。 隔着挡风玻璃,隐约看清驾驶室是一个四十来岁的中年男人,副驾坐了一个抱孩子的女人,眼看着距离在渐渐缩短,车速慢下来,对方注意到不远处那辆撞在山腰正冒着白烟的比亚迪,随后定定地看她几秒,再看她身后躺在地上受了伤的男人,皆是一怔,神色复杂难辨,二人做了短暂交流,便加速绕过他们,没做任何停留,转过弯开走了。 温浅卡在喉咙的声音还没来得及喊出来,看到这正义感缺失的一幕,气的简直跳脚,嘴里低低地骂了一句,眼泪止不住,刚风干的眼眸,立马又湿了。 她握紧手掌,手心的血渍已经结成硬痂,刺到皮肤,就变成针尖般的实质。 远处又是一道引擎声接踵而至,她望着那个方向狼狈地眯起眼,数次吞下喉咙,在那抹黑色从路弯处出现开始,就嘶声力竭地大声喊救命。 她甚至都在心里做了最坏的打算,如果这辆车还是不肯停下,她就算是跑过去用身体强硬的挡下他,也没时间再继续耗费干等下去。 大概是她的迫切真的撼动了什么。 对方打下车窗,朝她摆了下手后就将车停在了她身旁。 温浅顾不得说些有的没的,言简意赅地表明,“我需要你的车,送我们去医院,多少钱都可以。” 对方看了眼躺在路边的白纪然,神色一凛,迅速拉开车门跳下来,拍了拍温浅的肩膀,简单应了个“好”,就朝白纪然大步走去。 温浅把后排车门拉开,跟男人一起,将白纪然平躺放进车里。 临上车,她摸了下口袋,又转身看向马路对面,说了句“稍等”,便撒腿跑过去。 他们的背包还扔在那里。 她不能乱,她现在千万不能乱。 抱着背包钻进车里,她托着白纪然的头枕在自己腿上,迅速从包里翻出毛巾,压住伤口给他止血,看他已经惨白成纸色的脸,心脏又是一阵密密匝匝的疼意席卷泛滥,就快把她淹没了。 男人熟练倒车,换了车道,当下便做出决定,“我们得去西昌,这附近没有正规医院。” 温浅点头,“好。” 她摸了摸白纪然微微泛凉的脸,也不顾的手指上脏污的血渍和泥土,轻轻搭在他的唇边,沙哑着喉咙慢慢说,“老大,知道我刚刚差点掉下去的那一瞬间在想什么吗,我不怕死,真的,但是就这么死了,我觉得特遗憾,怎么办啊,活了二十二年,真正想做的事情,还一件都没做呢,不过现在一想,发现真正想做的事情也就只有一件,你知道是什么,对吗?” Chapter 41 这个世界真是小 车子在盘上公路上急速穿行,几个急转弯都将将擦着路边的崎石轧过。 温浅一只手抱着白纪然,一只手抓紧了车扶手,心口始终是涨的,要努力压着,那股情绪才能不朝上涌。 她恹恹地垂着眼,看他额角的伤口已经止了血,结出一块暗红色血痂,双眸紧阖着,睫羽落在下眼睑,安静的一颤不颤。 山风鼓动,扑簌着打在车窗,呼呼作响,此刻听起来莫名的令她心骇。 白纪然最后朝她跑去,神志模糊地跪在路边抓紧她双手的那幅画面深刻且鲜活,他疼的五官都扭曲了,却硬是纹丝不动的抓着她,咬牙坚持到将她置于安全地带才真的松下那口气。 她不是冷血之人,她并不是没有感动,但更多的,是一种很怪异的违和。 此刻心绪稍微平复一些,那些断断续续的片段也开始不受控的从脑海显现,说实话,以现实的角度来看,她并不理解,白纪然为什么要为自己做这些。 如果将身份做一个调换,是她为了白纪然不顾一切,命都不要了,她还可以解释,她喜欢他,想要他,这是从第一眼就很确定的事实,她从不否认。 那么他呢,来成都之前,他所表现出的冷漠和决绝并不假。 说反感,有,说不屑,居多。 她心里明白得很。 前后不过一周的时间,如此天翻地覆的反差,难道要解释为,白纪然对她生出那么一点好感,开始有些喜欢她? 可刚刚的跳车,毫不夸张的说,那明明是关乎了生命的一个决定。 这样放在一起去分析,很明显,这并不符合常理。 思及此,她刚松懈了几分的那根弦又立马绷紧了。 前些天是她忽略了,忘记问他为什么一定要陪自己一起,这趟旅途充满了未知,且危险四伏,这在成都遇见的第一天晚上,就已经写的明明白白。 这个当时并不怎么起眼的问题,现在在她心里,已经开始数倍扩大,织成了一张密密麻麻的网。 会不会有什么,是她所不知道的。 ***** 路御从后视镜看了温浅好几次,见她终于有所觉察地抬眼看过来,才微点一下头算示意,“你们是撞车了,还是?” 温浅这才细细打量他,对方气质温润,谈吐举止皆谦和礼貌,一身商业打扮,车内配饰简约考究。 她并未打算隐瞒什么,平静地说,“我们是半路跳车,摔伤的。” 路御倒也没有太大意外,只微微挑了下眉,“需要报警吗?” 温浅摇头,很无奈,“谢谢你,把我们送到医院就可以。” 路御没再多问什么,转而做了简单的介绍,“我是路御,刚刚准备去新都桥,碰巧路过,请问怎么称呼你?” 温浅缓慢地垂下眸,单手托在白纪然的下颌,轻轻揉着,没什么生气,“温浅。” 后视镜里,路御听到这两个字时很明显的怔了一瞬,他神色突变,盯着温浅的视线也有了实质性的重量。 “你是画家温浅?” 温浅意外地抬起眼,心脏宛若被人突然抓紧,不无警惕,“你知道我?” 路御定定地看她两秒,忽然就笑了,“这个世界真是小。” 温浅不明所以,困惑地蹙了下眉。 “我妹妹是你的粉丝,她非常喜欢的你的那副《遗世—清舞》,”说到这里,路御神色微微凝重几分,又多了几丝迫切,“能请你帮个忙吗?” 温浅暗松一口气,“你说,只要我能做到。” “能请你为我妹妹作一幅画吗?按照她的意愿,画她,或者是画她喜欢的东西,”路御眼底情绪黯淡下去,“条件随你开。” 温浅当下没有任何犹豫就摇头拒绝,“对不起,我现在真的没有心情,我老大受伤了,我现在大脑是空的,没有感觉,我可能连笔都拿不起来。” 路御本想继续试图说服她,但看她悲伤垂眸的侧脸,只好抿了抿唇,将话题转移,“我这几天其实也在试着跟你联系,但微博私信一直没有收到回复,给你助理发了邮件,也没有得到回应,原本都想近期去北京看能不能请你帮这个忙的,真是没想到,竟然在这里遇到你。” 温浅心猿意马地听他讲完,淡淡说,“对不起,我手机没带,没有收到私信,我助理……” 她顿了一下,心底生出几分困惑。 她在微博上留的助理联系方式是徐安冉的邮箱,关于一些工作约稿也都是她帮忙打理的,当然,多数只是走个形式,婉拒回信而已,她还并没有准备为了利益去动笔的打算。 “可能是邮箱当做垃圾邮件拦截了吧,不好意思。” 路御礼貌地笑了一下,“没关系。” ***** 重新折返回到西昌,车子终于驶进市医院时,日光已经落下去了大半。 路御陪温浅坐在休息区的长椅上等待检查结果。 她眼睛无神地垂着,视线落在地上,却是黯淡没有焦点,两只手虚虚地蜷在一起,整个人仍旧处于高度紧张的状态。 路御看了眼温浅下巴和手背上的几处明显擦伤,想了想,还是劝她,“这边我来等,你男朋友没事的,刚刚医生也说了,应该只是脑震荡造成的暂时昏迷,你也去做一下检查和包扎?” 温浅缓慢地摇摇头,两只手盖到脸上,埋下去,“我得等医生确定的告诉我,他没事。” 医院里特有的味道与氛围让她焦灼且不安。 她容不得老大为了自己,有任何身体上的闪失。 路御也不好再劝什么,抬腕看了眼时间,问,“还有其他需要我帮忙的吗?你尽管开口。” 温浅思绪混乱,隐约的想起他在车上提过的希望自己帮他妹妹画画的事情,拿开手,朝他勉强地笑了一下,“这次真的麻烦你了,很抱歉没有帮到你,我……” 路御起身打断她,“没关系,我明天再来,把名片收好,有事随时联系我,我就住市里,离这里不远,赶过来很方便。” 温浅摸了下自己夹克口袋,显然她已经记不清自己把名片放进了哪一侧口袋里,她没再推脱什么,礼貌道过谢,送路御出了门诊楼。 天边暮色四合,暗意翻滚,气温也骤降,她靠在门口抬头看了会天,心中那道无法名状的感受越发强烈,却没头没尾,什么都抓不到。 最后听医生拿着检查结果很明确的告诉她,白纪然只是额头磕伤和中度脑震荡,失血量也没有对身体造成很大伤害,只需要卧床休息静养,等他醒来就行,温浅身体里那根紧绷到几欲断裂的弦才骤时松了下来。 办理好一系列的住院缴费手续,安置白纪然躺在病床上打好点滴,温浅禁不住护士的几次提醒,去给自己身上的磕伤做了简易包扎,将磨成当下流行的漏洞裤换下来,大概捯饬了下自己惨不忍睹的外形。 随衍办的这事儿,她在心里给他记下了。 她真的要感谢那两盒为戒烟随手买的水果糖。 沈绿打的什么主意,她其实到现在才真的醒悟过来。 从她睡醒说肚子饿了,沈绿叫她一起去餐厅开始,大概就是准备支开白纪然,包括后来的一起去洗手间,或许是周围人群流量太大,动手太过明目张胆,就改为了用头晕摔到她身上来试探,先摸清东西具体在哪,她身上随身带着还是放在包里,待会跟山下接应的人碰面后也能节省不少时间和精力去周旋。 其实转念一想,倒真的是温浅大意了,把糖果塞进自己嘴里之后,才猛然惊醒,哪里有人刚吃完饭就低血糖的?当然这只是一种警惕与假想,所以她当即又喊了一声随衍的名字,哪知沈绿立马就上套了,从后视镜迅速看过来的眼神冷而凌厉,正与她撞个交锋。 这些她自以为很了解的人,那个痞里痞气,总追在她身后没完没了的烦她的随衍,到底是什么时候变成了这样? 这些悬疑剧里玩烂的套路,用在这里,真他妈让她新鲜。 坐在白纪然床边,看他缠了一圈绷带的额角,她禁不住微微垮了肩膀,又去摸了下夹克内兜里那个方方正正的收//藏盒。 这已经不知不觉变成了她与老大拿命守护的东西。 温浅在病床旁边的双人沙发上蜷缩着窝了一整夜。 这一夜明明没做任何梦,早晨被进来换点滴的护士吵醒时,却仍旧乏累的浑身酸痛。 膝盖和手肘被磕伤的关节部位疼的比昨天包扎时还要厉害几分,仿佛走过了一个漫长的反射弧,痛感刚刚抵到神经线。 她揉着眼睛,意识还有些不大清醒,嘶哑着喉咙问护士,“我老大醒了吗?” 护士调好点滴流量,朝她走过来,检查了下她眉角和下巴的擦伤,“别急,病人应该很快就会醒了,你的伤口要记得按时擦药,最近几天先不要洗脸,否则脸上皮肤脆弱,容易留下痕迹。” 温浅迷迷糊糊地摸了摸自己的嘴唇,睡眼惺忪,“我嘴没伤着吧?” 护士,“……?” 温浅不放心白纪然的伤势,追着查房的护士问了好几遍, “脑震荡有可能造成失忆吗?或者是选择性失忆什么的?” “脑震荡的后遗症有没有就是未来很多年之后忽然失明或者失聪了?” “我老大真的不会一直睡着醒不过来的吧?” 护士,“……”论偶像剧的一百种狗血情节对当代年轻人的思想毒害。 温浅刷牙的时候捏着下巴仔细看了看那块结了一层薄薄的红痂的伤口,疼倒是不怎疼,就是估计完全痊愈应该得挺长一段时间。 她都有些看不下去了,自己这幅比拾荒者还要落魄的鬼样子。 至于随衍,等她办完这件事情,她也得好好策划一下,怎么变本加厉地欺负回来,或者全权交给温霖,不玩死他才怪。 而白纪然安静沉睡着唯一的好处就是,温浅可以各种角度,各种肆意的欣赏她最喜欢的某个部位。 她拖着软椅坐在床边,单手撑在病床上,支着下巴,另一只手压在他唇角,说着自己都分不清逻辑的悄悄话,从她的小时候,一直跳着讲到现在,讲她的糗事,讲温霖,讲徐安冉,像在试图唤醒一个长期休眠的植物人惯用的套路。 她发现,自己在老大面前,总能不知不觉就变成一个小傻子。 Chapter 42 我要去北京了 路御临近晌午的时候拎着一些水果礼盒和打包好的外卖过来探望。 温浅总归是觉得过意不去,一直推脱又太虚假疏离,她只好把东西留下,想来也只能承诺给路御,等过段时间自己调整好状态,可以再回来这里,答应他的请求,尽量满足他妹妹的心愿。 路御看了眼病床上睡颜安然的男人,很诚恳地邀请温浅,“能跟我去外面聊几句吗?” 温浅犹豫一下,探过身摸了摸白纪然的脸,说,“老大,我出去一下,你快点醒过来,最好待会能给我一个惊吓。” 路御不禁笑了一声,“你男朋友真幸福。” 温浅也笑笑,没说话,又看了一眼安静睡着的男人,轻声关了病房门,随他下楼。 眼前像是有浅薄的光线晃过,忽明忽暗,还有温浅软言软语在说什么,那道声音有些远,仿佛从哪里飘来,听不清明。 白纪然掀掀眼皮,视线还不能完全聚焦,虚白一片,如此重复几次,眼前的事物才慢慢真切起来。 额角一抽一抽的疼着,清晰且深刻,他抬手摸了下,摸到绷带又放下,看清此时身处病房,意识也很快回笼,他们现在该是安全的。 他看了眼床头柜上放着的一堆水果和礼盒,包装精致,外卖手提袋似乎也出自高档餐厅,微蹙了下眉,心里不免生出些疑惑来。 再看扔在沙发上的背包凌乱的敞着拉链,却不见温浅人去了哪里。 他按下床头的呼叫铃,撑着身体坐起来。 身上的擦伤不算多,这会除去额角是涨疼的,其他地方的伤势并不严重。 护士很快推门进来,见他醒了,先例行给了做了基本的伤口查验,很快便告诉他,身体已无大碍。 白纪然想问温浅去了哪里,启唇,却不知该如何开口。 说是那个女人?直接说温浅?还是? 他对自己这种别别扭扭的行为都有些无语了。 护士见他欲言又止,眼睛却迫切地盯着自己,很快明白过来他想问什么,微笑着说,“我刚看到你女朋友去楼下了,跟昨天送你们来的那位先生一起,应该就在后院,需要我去通知他们吗?” 白纪然顿了两秒,说,“不用了。” 护士又交代了几句注意事项便离开了。 白纪然欲起身下床,余光看到扔在果篮下的手机,眸色一紧,立马捞了过来。 屏幕碎开了大半,外观已经被摔得惨不忍睹。 他不抱希望地按下开机键,半晌没反应。 充电线就团成一团扔在旁边,怕是温浅已经试过,这手机根本就没法开机了。 昨天送他们来医院的男人,会是谁?温浅在路上临时拦下的车? 他把手机放回去,起身下床,走到阳台,朝下看去。 ***** 路御始终不想轻易放弃这次机会,下楼的路上,他酝酿了良久,决定如实告诉温浅,妹妹的真实情况。 “我还是希望可以说服温小姐帮我这个忙,或许只占用你半天,最多一天的时间,哪怕你只是跟我回家,陪我妹妹讲几句话,聊聊天也可以。” 阳光从落光叶子的枝桠上漏下来细碎一层,落在地上一片斑驳阴影。 路御笑容苦涩,“她生病了,我找不到其他可以让她开心的办法了。” 温浅怔了怔,不免意外,“是很严重的病吗?” 路御定定地看她几秒,眸色极深,很快又移开目光,眯起眼看天,“是心理疾病,她得了焦虑症,很严重的焦虑症。” 温浅对于这个医学名词的理解只停留在了字面意思,她蹙起眉,“这种病很难治疗吗?如果需要的话,我可以让我哥帮忙联系英国那边的医院,看有没有在这个领域里比较权威的心理专家。” 路御摇摇头,声音一下就沉了,“她现在每天把自己关在房间里,连门都不出,甚至就连我,她也十分抵触。” 他垂眸看向温浅,牵强地笑了一下,“她今年刚念完高中,她说想读中央美院,考你的学校,她曾经跟我讲过很多次,她一直都把你当做自己的偶像,当做人生目标。” 温浅心下动容,继续问,“那她得这种病的原因呢?” 路御看着她,忽然低了头,苦笑一声,唇角也垂下去,声音一下就哑了,“她毕业那天,跟同学组了局去酒吧办散场宴,那天我说好了去接她的,后来聚会结束,她给我打电话,我当时只顾得跟酒桌上的几个合作商谈项目,就把这事儿给放下了,让她自己打车回家。她喝多了,就随便拦了一辆黑车,结果……那司机就他妈是个禽兽!” 路御狠狠蹙一下眉,眼圈立马就红了,“她十八岁生日还没过,就因为我的一时大意,她恨死我了,她一定恨死我了。她是我从小带到大的,我们的父母走得早,我……” 后面的话,喉咙仿佛被一根尖锐的刺梗住,怎么都说不出来了。 温浅看着他猩红眼眸,情绪也被牵动的难过下来,她忽然就有点想念温霖了,她总在抱怨,抱怨了很多年,觉得有个哥哥真的好烦,为什么连爸爸都不管的事情,哥哥却要事无巨细的检查监督? 可是现在,看到路御沉痛又自责的模样,她才倏然觉得,自己错的究竟有多离谱。 他们明明是铁血方钢的男人,可他们又在妹妹面前,给自己变出很多种不同的身份和模样,有时候像妈妈,是温柔的,会亲昵的叫你小名,偷偷给你准备一直想要的礼物和惊喜,有时候像父亲,你犯错了,他严肃的绷着脸教育你,变成讨厌的罗刹,大多时候,他们还是哥哥,出门的时候喜欢把你背在后背,还满脸的引以为傲,让你做那个高高在上的小公主,有人欺负你了,只要一句话,哪怕是你错了,他也得挥着拳头把人打了,再回家教育你。 面前不是谁,只是这平淡世间千千万万,把妹妹疼进了骨子里的一个哥哥罢了。 温浅踮脚,侧过身主动地抱了抱他。 手放在他后背,轻轻地拍了两下,她故作轻松的换了语气,“我答应你,不用等我下次回到这里,现在就去吧。” 笑一下,她又说,“我也有一个和你一样很烦人又很可爱的哥哥。” 路御愣了足足五秒,才终于反应过来,也感激地抱紧了她。 温浅握起拳很爽快地和他碰了一下,是在试图转移他的情绪,“我先回病房看一眼我老大,然后我们就出发。” 路御笑意还不达眼底,手机突然响起来,打断了他要说出口的话。 温浅见他神色焦虑的应了几句,很快收了线,沉眸看着她,“我们现在就得回去,我妹她不知道看了什么新闻,现在闹着要自杀。” 温浅愣了一下,立马跟上他的脚步,往停车场方向跑。 跑出去一段路,迎面遇到一个去库房领医用品的护士,温浅拽过她胳膊,简单交代了一句,“麻烦帮我跟负责403的护士说一声,病人如果醒了,让他等等我,我有事情要出去一趟。” 白纪然看她紧跟在那个男人身后跑开的背影,对着窗户狠狠地捶了一拳,脸色阴鸷,转身就往门口走。 进来查房的护士刚一推开门,便与白纪然撞个对面。 他眸色沉如古井,拧眉看了护士一眼,又转身走回床边。 他等她回来。 ***** 温浅上车后又想起温霖那边至今没有联系上,便借了路御的手机,打开邮箱,给温霖发邮件,让他直接派人来西昌,自己暂时去不了稻城,包括随衍昨天那出精彩绝伦的套路,也发泄似的给温霖叙述了一遍。 她之前从未留意过,自打徐安冉给她发送过一遍之后,她才发现,原来温霖的邮箱用户名就是他的英文名加“XIN”,如此简单易记的组合。 温浅用了好大一番工夫才让路鹿相信自己就是温浅。 她不禁想起之前网络上特别流行的一个梗,叫如何证明,我妈是我妈,我爸是我爸,我是我自己…… 路鹿确定了温浅的真实身份后,一个熊扑就挂到了她身上,激动到不知该哭还是该笑。 路御在客厅沉默地收拾着她挥霍发泄后的满地狼藉,又谨慎地叫家里的保姆把没被打碎的那几个装饰盆景都搬去了院子里的小仓库。 路鹿从她身上跳下来,那张瘦到巴掌大的小脸漾满了笑意,牵着她的手去参观自己的画室,经过路御身边时,她又忽然停下来,不知是太过惊喜,还是思维发生混乱,拉着温浅的手,又给他们做介绍,“哥,这就是我跟你说过的那位小姐姐,她是温浅!我真的可喜欢她了!” 温浅垂眸,看着路御明明想笑,眼圈却止不住渗出湿意的眼睛,心脏也跟着涨涨的。 路御说,路鹿已经很久没有喊过他一声哥哥了。 路御捡起那几条被凌乱扔在地上的裙子,缓慢站起身,温柔地说,“小鹿也可以成为像温浅姐姐一样厉害的人,”他伸出手,试探性地想去摸一摸她的头,路鹿迅速收了笑,脸色突变,盯着他伸过来的手恐惧的躲到了温浅身后,用力抓着她的肩膀,抗拒到瑟瑟发抖。 温浅眼眸泛酸,差点没忍住,她抿了抿唇,轻提一口气,朝路御笑了一下,抬手覆在路鹿手背上揉了揉,徐徐善诱,“小鹿带我去参观一下你的画室好不好?如果我觉得过关的话,等小鹿去北京读大学了,就可以经常去我家找我一起画画,给你一个特殊的通关卡,随时都可以,没有期限。” 路鹿立马被转移了注意力,激动地跳起来,“真的吗?” 温浅扭头看她,“说到做到。” 路鹿又晃着手臂原地跳了两下,全是青春期孩子的张扬与盛放。 “哥,我要去北京,我要去小姐姐的学校读书!” 路御没有任何动作,安静地站在原地,只朝她笑着点了点头。 路鹿犹豫两秒,又看了温浅一眼,便一个猛扑撞进了路御怀里,头靠在他肩膀蹭啊蹭的,咯咯地笑着,嘴里不停地说,“我要去北京了!” 温浅忍不住也笑了一声,像在医院里那样,握拳朝他示意,二人心领神会地碰了一下,什么都没说,也并不需要多说什么。 算了一下英国的时差,大概此时刚不过凌晨三四点钟,她借来路御的手机,又给温霖发过去一封邮件,只有短短几个字,哥,我想你了。 Chapter 43 你他妈睡醒没有 温浅放下画笔,伸着懒腰走到窗边,拉开那道遮挡严密的高遮光窗帘。 此时熹光还微弱,天边刚卷起一抹浅橘色的云雾,整座城市尚在沉睡,静匿且空幽。 画室窗外是别墅的后院小花园,入秋后都变成了荒地,枝桠落败,满目岑寂。 她站在窗口,高仰起头,阖着眼睛揉了揉酸胀的脖子和双肩,又将窗帘拉好。 熬了一整夜,小鹿不知什么时候已经歪倒在贵妃椅上熟睡过去,这模特做的也是不称职。 温浅帮她把掉了一半的毯子捡起来盖好,走回画板前,最后浏览一遍已经全部完成的整幅作品,想了想,提笔在右下角写下落款,《遗世—安然》,W。 不出意外的话,这会是遗世系列的终结篇。 同时又很庆幸,她笔下的这三个孩子,都得到了上天的怜爱,他们会拥有全新的生活,他们会拥抱一份属于自己的,平淡却鲜活的未来。 她本以为,自己在这种心情和环境下是画不出来的,可看到路御和路鹿拥抱在一起的那一幕,她听到,心脏很用力的跳了几下。 那是一种共鸣。 这里面,有一大半,是温霖带给她的温情与触动。 路御这一夜同样没怎么睡,一直守在客厅,这会听到画室的门被轻轻推开的声响,立马醒了过来,起身把客厅的顶灯打亮。 温浅放缓脚步,指了指门口的方向,用口型念给他,“我得回医院了。” 路御把放在矮几上,提前准备好的一部手机和车钥匙拿给她,也知道她心情迫切,并没有多做挽留,送她到别墅门口,诚恳地道过谢,“我的手机号已经存在里面,如果真的遇到什么危险,任何事情都一样,温小姐千万不要跟我客气,尽管开口。” 温浅低眼,看了看自己身上里里外外换过的小鹿的衣服和鞋子,忍不住笑了,“好啦,我也得谢谢你呢,把我们从半路捡回来,这车我用完就还你,估计也就三两天的事儿,手机就谢谢咯,我老大的手机摔坏了,这我就不推脱了。” 路御笑笑,没说话。 温浅拉开车门坐进去,打下车窗跟他摆了摆手,“小鹿去北京之后就交给我来照顾了,放心,她会好起来的。” 昨天下午的时候,她收到温霖的邮件回复,让她在西昌等待接应就行,如果不出意外,今天就能跟他派来的人碰面。 哦,还有一句,温霖说,她好像变乖了。 这是对她最后煽情又肉麻的那句,哥,我想你了的回复。 她心道,随衍估计马上就要玩完了。 从路御家出发开到医院不过十几分钟的车程,温浅强忍着大脑袭来的阵阵困顿和瞌睡,一路加速飙到了医院。 天色刚大亮,初阳明媚,云团浅薄,医院休闲区也陆陆续续开始有了病患在散步锻炼。 温浅把车随便摆进一个车位,几乎是一路小跑着沿甬路转过两个弯,拐进了最后面的那栋住院楼。 其实老大有没有醒过来是其次,最主要,是分开半天零一夜,让她格外不习惯,还生出几分蠢蠢欲动的想念。 哪怕他还没醒,还想继续睡两天,无妨,她在旁边守着,能随时看见他在,就行。 这种像是恋爱了,又像是暧昧不明的萌动,她觉得心里很痒,又十分享受这个过程。 电梯停在四楼,温浅朝病房方向跑出几步,想起什么,又停下,掏出手机,翻开相机功能,仰脸捏着下巴看那块结痂的伤疤痊愈到了什么程度,有没有特别影响颜值形象。 事实证明,她沮丧了,因为那块薄薄一层的伤痂非但没有脱落的迹象,反而颜色还深了两度,变成了暗红?! 她对着屏幕上脸色黯淡无光,眼睑泛着两片乌青的自己翻了个大大的白眼。 真像一张纵欲过度的脸。 她揉了揉头发,泄了口气,慢吞吞地推开病房门。 白纪然正靠在床上侧头看着窗外,身上已经换掉了那套病号服,额角的绷带也拆了,只剩额发遮挡下,若隐若现的一角白色纱布。 听到房门被推开,他沉着一双深眸看过来。 那视线审度,冷而锐利,莫名的压迫。 温浅有想过他可能已经醒了,但此刻看到他安然无恙地躺在那里,仍旧是愣了一下,不过两秒钟,又欢欣雀跃地喊了一声,“老大!” 嘴里喊着,同时撒腿就朝他跑去。 她是真的想他了。 白纪然起身,两步朝她走近,在她舒展着胳膊抱住自己之前,脸色一沉,先一步捏住她的下巴,力度极大。 温浅不明所以,下巴传来的疼意让她忍不住皱了下眉,她眨了眨眼,却见白纪然眉心紧紧地蹙着,那双眸凉的骇人。 “昨晚去哪了?”他低脸,看了眼她身上里里外外换过的那套衣服,捏住她下巴的力度骤收,眼圈迅速泛出几丝发了狠的猩红,“跟他回家了是吗?对他有感觉是吗?” 温浅一分钟前还高涨的情绪立马扑了空,她肩膀松垮下来,笔直盯着他的眼睛,在刺探,在试图寻找那么一点,他只是吃醋,只是耍小性子的痕迹,但是没有,她只看到怀疑,不,是已经认定了某个事实后的厌恶。 心口陡然涌起一股巨大的失落,沉甸甸的盖过了一切。 她低呵一声,大力甩开他攫住自己下巴的手,冷笑,“是啊,你看到的就是你心里想到的,你说出来的,就是你最开始认定的,白纪然,我对他有感觉,我跟他睡了,你想的,都对。” 她腿有些禁不住地发颤,一下子坐到了身后的床边。 她点点头,平静地微笑,“我他妈就是这种女人,” 指着门口,她说,“滚。” 白纪然眸色瞬间暗了下去。 他轻吸一下脸颊,紧抿着唇,侧了下头,不知在看向哪里,视线停了两秒,又低下来看她,他抬手,压在她头上揉了揉,同样很平静地回答她,“好,我玩不起,我滚。” 说完,他直起身,扭头大步走开,临了,终究是不甘心,又朝着门板狠狠地踹了一脚。 理智是个什么东西,他只知道,她抱了那个男人,他只知道,那个男人走开了,她紧跟在身后追了过去,他只知道,他等了她一夜,没有阖眼。 温浅死咬着嘴唇,气的肩膀都在发抖,她从口袋里摸到那两管口红,甩手全部朝门口扔了出去。 她摊平手心,看着指肚上那斑驳脏污来不及洗掉的油料,吸吸鼻子,身体慢慢就滑了下去,一屁股坐到地上。 护士闻声赶来,看着紧抱膝盖坐在地上哭地一抽一抽的温浅,站在门口迟迟不敢上前,犹豫了半晌,才嗫喏开口,“您没事吧?” 温浅红着眼圈抬头看她,平静地问,“这间病房的住院费交到了哪一天?” 护士想了想,说,“明天。” 温浅又一次埋下头,鼻音很重,“麻烦帮我把门关好,请勿打扰。” 她摸到手机,边咬着嘴唇委屈地掉眼泪,边给温霖发邮件,哥,我要睡觉,我好累啊,你明天再让他们过来找我吧。 她并没有哭很久,便蜷缩在床上睡了去。 她从昨天吃过午饭,一直到今天早晨放下画笔,整整一夜零半天,片刻的休息都没有。 不止手累了,脑袋还很疼。 她不会草率地下笔,更不会草率地收尾。 她生气,胸口堵着一股郁火,她想找人发泄,想骂街,甚至想打架,但她没力气了,又饿,又困,心里还渗着冷。 白纪然不是第一次误会她了,但这次,是来真的。 而且是误会她跟别的男人睡了。 她不知道自己做了什么,就在他心里变成了这种鬼样子。 她只是喜欢他,喜欢就说出来,就去追,就想每天每天的和他抱在一起,这也有错了。 哦,她该矜持一点,女人太主动了,会被人看轻,被人说闲话。 这大概是老祖宗传承下来的至理名言。 所以,还是那句话,白纪然就是肤浅! 她发誓,等事情全部办完,回北京之后,她得亲自登门,把老大这爱称改了,改成老大爷! 对,她跟他没完,才不会就这样完了。 她就是这样的女人,该发的脾气,忍不了,该灭下去的火,也不会含糊矫情。 温霖的邮件回复很快,要了她的具体地址方位,然后叮嘱她好好休息,不用担心太多。 温浅这一觉直接睡到了午夜两点。 她已经一整天外加一个半夜没有进食了。 床头柜上还放着路御前天来时打包的外卖。 她捞过来看了一眼,都是中餐的菜式,倒是有盒流沙包,不过已经凉透,还有些硬了,没法吃。 就剩那个果篮了。 她靠在床头,安静地啃了两个苹果。 算算时差,英国那边刚入夜,温浅又给温霖发邮件,叮嘱他天亮之后早点安排人过来,把这东西交接完,她好赶回北京,静下心来处理一下她跟老大的思想偏差。 这次得考虑一下怎么能从源头解决了。 她一直等到了凌晨四点,却奇怪的没有收到邮件回复。 这次再睡去,便睡过了头,直接睡到了上午十点钟。 睡眠太充足的后遗症大概就是思维混沌外加动作迟缓。 温霖几个小时前便发给她一个地址,说是就在医院附近,让她把东西送过去。 她对着手机屏幕呆愣了好久,硬是忘记问,为什么不直接叫人来病房取? ***** 白纪然回到成都的时候没有买到飞北京的航班,最早的班机是第二天上午六点。 他在机场附近随便找了一家酒店住下。 像是生病后还落下了后遗症,从站在前台选房型,取出身份证办理入住,到最后刷卡进了房间,甚至是洗完澡躺在床上,脑海里全都是那个女人一颦一笑,或张扬,或撒娇的音容笑貌。 她蹲在客栈门口偷偷等着自己,她鼓着腮帮子气哼哼地绕过前台先自己上了楼梯,她不羞不臊地说和自己拼床睡,她说免费时的小别扭,她洗完澡,躺在床上俏皮笑,让他给她吹头发时的乖巧。 白纪然躺在床上翻来覆去,却怎么都无法安心地阖上眼睛。 似乎有个什么细节,是被他们一直忽略的,这个想法出现的抓不到缘由,却在心里驱之不散,尤其是从西昌回到成都,又走过一遍这条路,这种感觉也开始越发强烈。 如果真的有,那么,这个缺口,会是致命的关键所在。 分开一整天,情绪该落得也落了,他觉得,自己办的这事儿挺不男人的,他是冲动了,没等她解释,就直接下了定论,以温浅的性子来看,她抓着你手,跟你解释,说不是这样的,那就真奇了怪了。 她最后说了句什么,你看到的就是你心里想到的,你说出来的,就是你最开始认定的,白纪然,我对他有感觉,我跟他睡了,你想的,都对。 她这是在嘲讽自己以偏概全。 是他错了,错的荒谬不可理喻。 白纪然倏地从床头坐起来,按亮床头灯,看了眼时间,凌晨四点半。 他得回去找她。 这种念头强烈且焦灼,烧着他,坐立难安。 没顾上办理退房手续,他把房卡扔给前台就直接跑去了门口打车。 司机睡眼惺忪地从后视镜看他,一听闻他的目的地是西昌,还有几分困惑,“我这不是拼车,您一个人去西昌?” 白纪然蹙眉,语气很硬,“我赶时间,最快几个小时能到。” 司机被他迫切低冷的语气激的清醒几分,揉揉眼睛开始调试导航,过了会儿才说,“最快也得中午了。” 白纪然心脏一紧,大脑也跟着空了几秒。 司机启动车子,打着哈欠说得含糊不清,“咱这不是跑车,要不然我加加油也能给你提前俩小时。” 白纪然倏地想起什么,立马改口,跟司机报了另外一个地址。 回到与温浅同住的那家青旅时,天色已经生出几分朦胧的亮意,白雾沉沉。 前台值班的小姑娘见到他,印象还很深刻,见他脸色紧绷,抿了抿唇,把正要出口的寒暄省去,直接带他到车库取了车,把头盔交还给他。 这玩意儿真快起来,不比跑车慢。 白纪然迅速翻了下背包,钱夹和身份证件都随手扔进大衣口袋,剩下的那些衣物和日用品全部留在了青旅,分秒不容耽搁地戴好骑行装备,点火启动摩托车。 昨天新买的那部手机安静了一整天,没有收到任何人的联系,这会正准备出发了,却突兀地响了起来。 白纪然看到是利秀的名字,犹豫两秒,扯下手套,滑过接听。 “说。”他没什么耐心,冷冷地挤出一个字。 “老大,我没什么事,就是看到我小姐姐新画的那幅画在网上又火了一把,我心里这激动的,一大早起就醒了,然后就想问问你们啥时候回来,我在家给你们准备火锅啊?” 白纪然把车熄了火,蹙起眉,“什么画?” 利秀懵了两秒,“你们不是在一起呢吗?小姐姐给那个叫路鹿的女孩画画的事情你不知道啊?现在微博热搜里都是我小姐姐的名字,叫路鹿的那个小姑娘都快成网红了,她昨天下午在自己微博里晒了一张我小姐姐以她为原型画的一幅画,我看了落款,就是遗世系列,叫《遗世—安然》,是小姐姐的字迹没错啊,难道这他妈是一次炒作?有人冒充我小姐姐了?卧槽!” 利秀说到最后已经越来越激动。 白纪然心口陡然泛起一阵密密匝匝的疼意,事情的来龙去脉究竟是怎么一回事,他也明白了大概。 自己这事儿办的不仅不像个男人,简直就是个混蛋! “想办法联系那个女孩,”大脑混沌几秒又被迫冷静下来,他记起,温浅早晨走进病房的时候,指尖还圈着一串车钥匙。 他深吸一口气,尽量稳着声音给他解释,“秀儿,温浅现在有危险,如果你办不到,就联系我哥,让他帮忙找到那个叫路鹿的女孩,然后查一下温浅现在开的那辆车,我要具体定位,待会发到我手机里。” 利秀整个的懵住了,半晌没反应过来老大说了什么。 白纪然重新点火,手抓在握把上反复拧到底,见那边迟迟没有反应,他一下就沉了声,“你他妈睡醒没有?没睡醒叫初言过来接电话!” 利秀被骂醒,忙不迭地“嗯嗯”两声,再看,那边已经收了线。 Chapter 44 因为喜欢你啊 温浅没有任何行李负担,轻装上阵,拿好车钥匙和手机便出了病房。 把温霖邮件里发送过来的地址输入导航,她启动车子驶离医院。 许是周末的缘故,从医院门口开出去不多久,前方路口发生一起撞车事故,车子就随着塞进了一条堵得水泄不通的车流里,等待救援和清理现场,磨蹭了小二十分钟,才终于开出主车道,按照语音提示转向拐进一条稍显冷清的街巷。 她扫了眼两旁做旧简陋的工厂外墙和几堆二层楼高的黄沙土,又确认下导航目的地,约莫还有十分钟的车程。 余光瞥见后视镜里的自己,口红没擦,脸色肃肃清清,穿着一件满满少女元素的湖水蓝风衣,身上也分文没有,唯一的钱财就是这部手机和这辆车。 她收回视线的时候,禁不住想了下,也不知道老大现在回北京没有。 如果不出意外,她应该今天下午也能回家了。 这么想着,车速又提了提,车窗降下来一段,有股不温不凉的风争先恐后钻了进来,卷着些细沙,撕开了这张沉闷交织的网。 她眯了眯眼,缓缓吐出一口气,熟练的打着方向盘,按照导航提示,开进一条两边尽是施工建设区的街道。 工人头上亮黄色的安全帽在这一水刚刚成型的楼房坯子和大型吊车里便格外显眼。 眺目遥望,前方似乎更是穷乡僻囊,尽是些拆了多半,只剩半人高的破落砖瓦房,屹立在那里,仿佛经过一场高强度地震摧残后,贫瘠荒败的废墟区。 别说看不见个人影了,偏僻的简直瘆人。 她忍不住蹙了下眉,心下生疑,又确认了一遍导航有没有失误,清脆的女音提示,穿过前方五百米左右的过街天桥,右拐,直行八百米,便接近目的地。 踌躇间,扔在中央扶手箱上的手机屏幕忽然亮起一簇白光。 她开的静音,差点没注意到。 上面是一个陌生来电在闪烁。 她眨了眨眼,想起,手机里除了路御的手机号,没存其他人。 这个号码又看起来有些眼熟。 没有多想,她连接车载蓝牙,按下接听。 那边先是空气被风强烈鼓动的噪音作响,还有车子急刹住,车轮打在地面粗糙的摩擦声。 “温浅,是我。” 白纪然的声音清越且急迫的穿透那些杂音,伴随着微弱的电流声,在车厢响起。 温浅一懵,条件反射般地踩下了刹车。 她刚开过那架过街天桥,导航提示的右拐路口就在几米之外。 “老大,怎么了?” 这是一种很神奇的共通感。 无可厚非,他们之间明明应该存在一个尖锐的芥蒂,一道正待越过的隔阂,无论是谁先迈出第一步,这根鱼刺总归是存在的,就卡在他们中间,不上不下。可是听到彼此声音的一瞬间,那些故作洒脱无谓,那些误会和黑色的情绪,甚至是身体里刚刚建立起来的骄矜,顷刻间便被触到了要害般,击溃瓦解,碎的连痕迹都消逝掉,再无需多言。 “你现在去那里做什么?” 白纪然的声音被音响放大数倍,在车厢沉浮,她听的清晰,带着微微的喘,且沙哑,还断断续续有聒噪的摆摊叫卖声随风糅合其中,仿佛他就近在耳边。 她心跳莫名的加快了些,仿佛被根无形的线在牵扯,引诱。 她轻提一口气,不假思索地说,“我哥今天早晨发给我一个地址,让我把东西送过来。” 白纪然习惯性地蹙了下眉,“他的人来了?” 不等她回答,他已经点火启动摩托车,低声命令,“就在原地等我,我马上到,自己现在哪里也别去。” 温浅诧异地瞪了下眼睛,,“你在哪里?我把地址告诉你。” 引擎声在一瞬间嘶吼迸发,重且稳,并不刺耳,莫名的久违,白纪然的声音掺杂其中,听的不甚清晰,“我在医院,我知道你在哪里,在那里别动,等着我。” 手机果断收了线,望着通话被切断的车载屏幕,温浅还有几分微怔未散去,她下意识扭头看了眼不远处那条小路,犹豫几秒,还是将车子熄了火。 老大让她等,就一定有他的道理,所以她等。 手机屏幕刚暗下不过几秒,又一次亮了起来。 这次是路御的电话。 “温浅,你遇到危险了?” 温浅心里早已堆了一个又一个疑惑,此刻在路御这句话里得到充分发酵膨胀,像是有很多根柔软细腻的羽毛,不停挠在心口最痒的地方,勾的她简直坐立难安。 “没有啊,你们到底是怎么了?” 路御很明显地松了口气,“刚刚你男朋友要走了你的手机号,我听他声音很着急,还以为你遇到什么事情了。” 温浅正要开口一探究竟,不经意抬了下眼,只见车头正前方两米之外,刚停稳一辆黑色指南者,那车看起来格外眼熟,车尾处隐约还露出一节灰色车身,刚从那条窄巷里驶出,同款车型,就紧随其后,正在缓慢挪动,往自己正前方的路心横移。 对,是横移,明目张胆挡路的那种。 温浅头皮一麻,下意识看向后视镜,果不其然,车尾同样猝不及防,被刚刚驶近的两辆大切堵死了路。 她几乎是严丝合缝的被包围在了这四辆车中间。 两边无路可逃,左侧马路绿化带,有水泥台做隔断,右侧凌乱荒败的拆迁区,砖瓦坯子横行,全都是堵死的。 一股郁气逆涌,全都堵在了胸口,她大脑近乎空白地先断了通话,翻出邮箱,手指慌乱地在屏幕上一通拼写,给温霖发邮件求救。 发送键却迟迟没有按下去,心底总有个晦涩不明的声音在蠢蠢欲动,拦下了她手里的动作。 她蹙紧眉,深觉眼前这一幕不合常理,那么究竟,有哪里是不对的? 为什么随衍总能随时掌握自己的最新动向?包括目的地,包括路线,甚至连时间都近乎吻合? 身体仿佛炸开一颗碎星,火光忽闪,她心里倏然冒出一个大胆且细思极恐的念头。 隔着挡风玻璃,坐在正前方那辆车里的随衍视线始终定定地落在她身上,带了实质,深晦且沉重。 头脑一热,探究真相的冲动叫嚣着打败了本就所剩无几的理智。 温浅扔了手机,拉开车门便抬腿迈了下去。 随衍似在踌躇,眉心蹙了一下,脸色很僵,也抬腿下车。 他朝其余几辆车抬手示意,然后独自朝温浅走近。 那几辆车的车门开了又关,所有人都安分退回车里,绷成一张拉满的弓,随时待命。 随衍下颌紧绷着,似乎在隐忍什么,稳着声音,“心心,把东西给我,我送你回英国。” 温浅侧过头笑了一声,极冷,“随衍,你他妈开什么玩笑呢?别人家的东西,你们惦记起来还挺心安理得,怎么着,我用不用给你行个大礼,双手捧着给你送过去?” 随衍蹙起眉,一改往日里的不正经脾性,微沉着脸试探性慢慢朝她走近,“心心,这不是你们家的东西,我会跟你解释的,你先把东西给我。” 温浅朝后退了两大步,重新与他拉开距离,轻笑,“心心也是你能叫的?随衍,守点规矩,不是你们的东西,别瞎惦记。还有啊,这事儿,我跟你完不了,就算你今天把我弄死了,我哥跟你也完不了,哦,对了,还有我老大。” 随衍眸色一沉,脚步微顿一下,眼底的最后一丝防线轰然坍塌,大步朝她走近,“心心,我不会伤害你,但东西我必须得带回去。” 温浅步步后退,已经不知不觉的站在了天桥楼梯口下。 她余光扫了眼楼梯高度,微仰起脸,是个不屑的姿态睥睨着他,同时活动了几下手腕,笑道,“来啊,陪我练练,是个男人就跟我一对一,别跟我玩这些让人瞧不起的烂套路。” 随衍眉心拧出一个郁结,用力的抓了一把头发,咬紧后槽牙。 他在心里反复催眠自己,他是爱她的,他现在是情非得已,他没有时间继续心软下去了。 身后突然响起一道熟悉的引擎声,空气被滚热沸腾,带着冲力席卷而来。 温浅心脏用力地跳了一下,几乎是同时,在随衍探究地抬眼看去时,也转过身去。 黑色RI灵活在两辆大切间穿梭而过,一个准确甩尾,车身倾斜过来,正刹在她与随衍中间。 白纪然伸手扣住她手腕,迅速朝身后带了一把,命令式的低声,“上车。” 温浅心脏砰砰直跳,借着白纪然手上的力度,长腿一抬,利落跨到了后座。 前后四辆车的车门几乎是同时打开,几个着装统一的男人纷纷朝他们的方向跑来。 随衍狠厉地盯着白纪然,那双眼睛冷的似藏了杀机,“都他妈愣着干嘛呢,给我把人拦下!” 隔着头盔的挡风玻璃,白纪然轻描淡写地拿眼角瞥他一眼,视线转而凌厉地落到面前两层楼高的天桥楼梯上,双手抓紧握把,反复给油拧到最底,低声提醒温浅,“抱紧我。” 温浅瞬间明白他的意图,毫不犹豫地将双手从他腰腹间环过去,交叉相扣,侧脸靠在他紧实的背上,抱得严丝合缝,同时阖上眼睛。 离合松,周身空气被瞬间震破成碎片,发出一声痛苦的哀鸣,摩托车仿佛蛰伏已久的饿兽般一个冲刺便飞了出去,沿天桥楼梯逆行而上! 随衍咬着牙,狠狠地跳脚,看着那道黑色暗影裹挟着疾风般的力量眨眼间便穿过天桥,不过几秒,又沿双行道的另一端平稳滑下。 他气的脸色惨白,朝车轮用力踢去一脚,睚呲欲裂,“操,给我追!” 完全没有计划与方向感的转过几个路口小巷,车速才逐渐放缓了一些,温浅抬了抬脸,微侧过头,眯眼朝后扫过去一圈。 “老大,他们没追来。” 风声太大,轻易就盖过了她孱弱细软的声音,白纪然隔着头盔的遮挡,什么都没听清,唯一的触觉是身后的人轻微动了一动。 他看了眼后视镜里冷冷清清的街巷,彻底放下心来。 其实成功穿过天桥的那一瞬,他心里就已经暗松了一口气,随衍一时半会跟不过来,这是事实,车开不上天桥,路被他们自己堵死了,五辆车堆在一条窄路中间,他们即便是想逆行一路追过来,也需要不少时间把车先开出来才行。 想直接掉头,换到另一侧车道,更是不可能,双车道中间是分隔开的水泥台和绿化带,所以,他们已经安全了。 至少目前是这样。 车速匀缓的慢了下来。 白纪然把车停靠在小巷深处。 温浅深深吸一口气,把狂跳不已的心脏安抚下来,压在白纪然腹部的手也挪上去,揉了揉他的心口,“老大不怕啊。” 白纪然,“……” 他把头盔一把摘下来,自己不动声色地平稳下呼吸,做最后的确定,“今天碰面的地址是温霖发给你的?” 温浅闻言心下一紧,声音变得有些奇怪,“对,我怀疑这邮箱有问题,老大,你说这邮箱会不会根本就不是我哥的?” 白纪然低呵一声,“想一块儿去了。” 说着话,他把头盔塞给温浅,从口袋里拿出手机,把手机卡取出来,折断,然后扔到了路边。 温浅疑惑的看着他的动作,慢慢皱起眉,心里电光火石般蹦出一个想法,脸色沉下来,立马抬腿迈下去,“徐安冉他妈的把我卖了?” 白纪然平静地把跟空壳没什么区别的手机塞回口袋,撑好摩托车,长腿跨下来,活动了一下早就已经僵硬发麻的四肢,淡淡笑一声,“从成都去西昌的路上开始,我们被人拦下那会,估计我手机就已经被做过定位追踪了,后来在西昌收到邮件,让你去稻城,结果第二天早晨一出客栈就刚好碰见了去稻城的包车,还有那个沈绿,这都不是巧合。” 他看了温浅一眼,走到墙角的青石板边蹲下,继续说,“然后我们又回了西昌,碰巧的是,手机没电了,处于关机状态,所以暂且,我们是安全的,然后你去了路鹿家里,借了手机,又给那个邮箱发了邮件,后来还把自己具体定位给发了过去,然后,就没有然后了,刚刚你被拦下,在你们约定好的地点附近,这已经说明了一切,没什么需要犹豫的,邮箱有问题,这是事实。” 这些分析条理通透且逻辑符实,跟温浅在车里猛然闪过的那个念头不谋而合。 是他们一直忽略了这一点,为什么每次的出行即便隐藏的很好,也还是不断的被随衍发现偷袭。 她压根就没怀疑过,会是邮箱出了问题。 温浅紧拧着眉心,面如死灰,咬了咬嘴唇,没忍住朝墙角那排老房子踢了一脚。 “所以,到现在,我甚至都没跟家里联系过,我哥和我爸哪怕满世界找我,也都完全没有我的消息,因为我手机丢了,全部的证件都丢了,他们想查,也无从查起,是这个意思吗?” 白纪然看着她点了点头,然后朝她伸出一只手。 温浅缓慢地眨了下眼睛,困惑地将手放进去。 白纪然顺着她手上的力度突然站起来,温浅猝不及防被拉了一把,重心不稳,然后被手上那位始作俑者很轻易一带,就整个的摔进他怀里。 他温暖的掌心压在她背脊,带了些强制性的用力。 “解释一句会死?” 温浅微张着唇瓣愣了两秒,反应过来他指的是昨天早晨二人那场争吵。 她抿了抿唇,心里还有些委屈,拔高音量,“相信我一次会死?” 说着,心里憋火,小手握成拳在他肩膀用力砸了几下,“不是玩不起,不是滚了吗,你回来干嘛啊?” 嘴里嘟哝着,还不够,作势要从他怀里钻出来,推了一次,没推开,还在继续推。 白纪然无声地笑,心脏很莫名的爬满一种异样的满足感。 他手上力度骤收,将人抱得更紧,脸埋下,下巴抵住她肩膀,声音温柔下来,“对啊,我回来干嘛啊,我刚也一直在想这个问题。” 温浅眼圈没出息的泛了酸,她用力眨了几次,还矫情地挤出一滴眼泪,说话时鼻音不知不觉重了几分,带着小孩子气的别扭,“然后呢,想出什么了?” 白纪然这才笑出了声,紧贴在一起的胸腔微颤,伴随着,是他低沉清润的声音滑过耳蜗,电流般直抵心脏,“因为喜欢你啊。” 温浅顿时就安静下来,大脑陷入足足十秒钟没办法思考的空白。 看她被吹出静电,满头凌乱打结的发丝,白纪然抬手,准备帮她梳理一下,哪知皮肤才刚挨上去,就触电般的刺痛了一下,他习惯性皱眉,又好笑,“差点被你电死。” Chapter 45 杀了你,再自杀 在原地并没有多做停留,简单解决完二人其实早就已经不复存在的矛盾,按照温浅的指路,把摩托车暂时的放在路御家里,交代过被围堵的车子地址,推脱掉路御要将另外一辆车先拿给他们开的好意,白纪然带温浅打车,从西昌继续前往稻城方向。 之前的手机卡已经作废,用实名登记重新办理仍旧有被再次追踪到的风险,白纪然在路边小店里买了一张无需身份登记的手机卡,先给利秀和初言打电话报了平安,然后拿给温浅,让她试着回忆一下,看能不能想起温霖或温廷亦的手机号码。 温浅试探性地拨出去几次,得到的回应皆是关机或号码不存在。 她觉得,自己大概是记错了。 她天生就对这些数字型的东西不敏感。 白纪然仰头沉思半晌,咬了下嘴唇,低声说出最坏的打算,“东西给我,去稻城之后,我替你把东西送回英国。” 温浅看着他,犹豫了几秒钟,点点头,“好像只能这样了。” 白纪然揉了揉她的头,搂着她的肩膀靠到自己身上。 “老大,”温浅盯着他眉目低垂的侧脸,眨了眨眼,“你回答我一个问题,当初在成都,为什么突然会决定陪我一起走这一趟?” 白纪然对她突然抛出一个这样的问题倒也不大意外,低眼看她几秒,唇角勾起一抹玩味的笑意,“大概是鬼迷心窍了?” 温浅翻了个白眼,自然是做好了问到底的打算,“说真的呢,到底为什么?” 白纪然敛了敛目光,沉默须臾,说,“东西先给你送回英国,等我回来告诉你。” 温浅挑眉,乐了,“老大要跟我表白哦?” 白纪然定定地看她眼睛,一字一句很认真很清晰的说,“对,跟你表白。” “啊……”温浅微怔,将脸埋进白纪然肩膀蹭了几下,染着几丝淡淡的绯红,又看他,“可以直接跳过表白的,我无所谓啊,好特么开心啊我现在!” 她揉了揉自己的脸,仍旧觉得还有些不太真实,“我要跟老大谈恋爱了吗?” 白纪然笑了一声,握着她手腕从脸上拿开,转而覆上自己手心,试了下她微微发烫的脸蛋,唇角笑意又大了几分,“等我回来,给你讲个故事,才算开始。” 温浅张了张嘴,又忍下自己继续探究的欲望,点点头,“好啊,老大这招先见家长后恋爱也是前所未有的套路啊!” 白纪然屈指,在她额头不轻不重地弹了一下,“温小姐家大业大,保不齐最后我也像薛尘一样被嫌弃了,温霖满世界的追杀我,真要有这一天,你听你哥的,还是跟我走?” 温浅从他肩膀坐起身,很认真地看着他眼睛,“当然听我哥的,温家家大业大,那么多的股份资产,当我傻吗我就这么轻易自动退出?” 白纪然眼眸一暗,脸色瞬间阴沉下来。 温浅得逞一笑,“我还没说完呢,等我成了小富婆,名下坐拥温家半壁江山,我再来个逃婚,跟老大满世界的被追杀,不是更有趣?” 白纪然缓慢地眨了下眼睛,瞬间拉紧的那根弦却并没有因此松懈下来。 他忽然一个欺身压上去,捧住她的脸,眼眸很黑,似迫切,似不安,“给你两天的时间,考虑好要不要跟我在一起,一旦开始了,就别想着还可以全身而退。” 温浅毫不怯懦他的低气压笼罩,缓缓落下视线,停在他性感的唇心上,声音喑哑的轻软,“你亲我一下,我现在就告诉你。” 白纪然眼底有忧伤闪现,冲掉了一切的晦暗。 他低眸,看着她有些干燥,并未擦口红,是一抹自然粉色的唇瓣,喉结上下动了动,几秒钟的静默,还是松开了捧在她脸上的手。 没有做好准备的,是他。 温浅安静地看他一会儿,察觉到老大情绪上的巨大转变,没问什么,又自动靠到他肩膀,牵过他落在腿边的手,十指交叉地握住。 “跟你开玩笑呢,关于学业啊,交朋友啊,未来发展什么的,我爸很少插手我的事情,也就温霖管的比较多,但是我哥肯定不会干涉我的感情问题,我只要一哭,他就什么招儿都没了,保准投降,百试不厌,真的,而且我老大哪里有那么差劲,万一你和温霖一见如故,还特别聊得来呢,对不对?” 她以为,老大真的是在因为自己随口的那句玩笑话而担忧失落。 白纪然忽然低笑一声,“怎么,只有拆二代才配的上你?” 温浅挑眉,不明所以。 “蓝衫资本创始人是我表哥,我在公司有百分之三十的股份,”白纪然搂着她肩膀的力度收紧,声音也沉了几分,“所以,目前你唯一需要考虑的,只有一个问题,这段感情一旦开始了,就没有你随便想结束就结束的余地。” 温浅还愣在前半句话里没有挣脱出来,“老大原来是个隐形的富豪哦?蓝衫资本百分之三十的股份都要赶超我爸了好吗?” 听了全程的司机只觉喉咙越发干涩滞闷,从后视镜悄不蔫地扫过来两眼,握着方向盘的手心都紧张的出了一层热汗,虽然从上车开始就发觉这对俊男靓女气质出众于常人,但谁曾想,二人随口一聊,都是相当于几个亿的话题啊? 白纪然视线落在她下颌那块薄薄的血痂上,拇指指腹搭上去摸了一下,“破相了?” 说着话,目光这才开始在她脸上梭巡,很快就定在她左侧眉角,“还有哪里受伤了?” 温浅眨了眨眼,纯良无害的模样,淡然地说,“可多了,老大晚上帮我检查身体吧,现在浑身哪哪都疼。” 白纪然头一次觉得,这女人说荤话的时候还挺可爱的。 温浅抬手去撩白纪然的额发,看他额角的伤口已经拆了纱布,现在隐约露着还未长好的新肉,透着淡红,连痂都没结,心脏仿佛被猝不及防的戳了一刀,开始有些钝钝的疼。 她敛下眉眼,声音也随之低落下来,“我想把随衍杀了的心都有。” 顿一下,她咬咬牙,又说,“还有徐安冉。” 白纪然揉揉她的头,笑一声,“如果最后发现,我也一直在骗你,你会怎么做?” 温浅愣了一下,眼圈渗出些猩红,眼眸仿佛蒙着一层清亮的水汽,“杀了你,再自杀。” 白纪然觉得,这六个字,大概是他认识这女人以来,说过最正经,也是最让他心动的一句情话。 ***** 温浅两年前自己走川藏线采风的时候曾走过康定,木格措到新都桥的这条路线,所以面对窗外途径的藏寨小镇和迤逦山峦,并没有太大震撼与新奇。 倒是白纪然第一次来藏区,看多了北京阴霾下的车水马龙,物欲横流,初来乍到这块传说中的朝圣之地,整个人突然被放空般,洗掉铅华,难免生出几分触动。 漫山柏杨已经被染成金黄,草原上随处可见悠哉吃草的耗牛,有溪流随公路弯曲蔓延,远山上偶然一闪而过的玛尼堆,蓝到纯澈的天空,大团大团白的空灵的云层。 这些明艳不一的色彩强烈的碰撞在一起,却又浑然天成,相得益彰。 “等我从英国回来,这条路再走一遍怎么样?” 温浅埋在白纪然肩膀昏昏欲睡,听到声音,才缓缓地掀了下眼皮。 路边,五色风马旗飘摇,在风中肆意拥吻。 红色方形屋顶的藏寨散落山间,临近黄昏的光景,大团朦胧的薄雾倾斜而下,将那个静匿悠然的小镇笼罩其中,宛若隔开一道结界。 她抬眼,正对上白纪然温柔低下来的眼眸,那眼底蕴着薄薄的光,恍惚间,竟莫名久违。 她抬手,摸了摸他的脸,声音还带着些刚睡醒的惺忪,“我好像做梦了,总觉得自己很早以前就在哪里见过你。” 白纪然勾唇,眼底笑意渐浓,“巧了,我也经常有这种错觉。” 温浅并不深究,权当白纪然在配合自己痴人说梦。 “老大喜欢藏区?” 白纪然侧过头,眯眼继续看窗外,“偶尔会觉得厌烦了北京,很想来一个比较偏僻的地方定居一段时间。” 温浅从他肩膀坐起身,兴致勃勃地抓着他胳膊晃了晃,“老大给我做模特啊,回头我们来这里写生,吃住我全包,还给你当大爷供着,你就负责貌美如花随便摆pose,这生意,做不做?” 白纪然低呵一声,“做,你说做什么,就做什么。” 司机一路未歇,开过康定县,进了新都桥的时候夜色已经很浓,高原区气温骤降,凉风刺骨,宛若初冬。 温浅很自觉地等在客栈门口,看白纪然独自去前台办理入住手续。 客栈是典型的藏族特色建筑,原始的青色砖墙,每扇窗沿上都勾勒着黑白菱格和色彩斑驳的繁复花纹,仿佛某种寓意深厚的守护仪式。 都说佛在心中,不知是不是受了此刻氛围的感染,她开始莫名的,有些相信了这些冥冥之中自有定数的言论。 借着院子里高挂的大红灯笼,温浅瞥见楼梯上一只体型肥硕的虎皮猫正趴在台阶上打盹。 她悄声移步过去,在台阶上坐下,撑起下巴认真看猫。 白纪然办理完入住手续,从门口出来的时候,就见这一人一猫正大眼瞪小眼地安静对视,仿佛真的从彼此眼底读出了什么。 他忍不住低头笑了一声,走过去,直接牵起温浅的手腕,“你对猫也有感觉?” 温浅顺着他手上的力度站起身,打了下裤子上的灰,说,“我还没有画过动物,过几天回北京之后,你和动物一起画好了。” 白纪然,“……” Chapter 46 我是个正常男人 温浅看着横在房间里的那张大床有些不可思议地挑了挑眉。 白纪然看她一眼,未等她开口,先解释,“标间都住满了。” 温浅定定地看他眼睛,刺探几秒,忽然笑了,“那你脸红什么?” 白纪然不自在地抿了下唇,矢口否认,“我没有脸红。” 温浅煞有其事地点下头,又改口,“我说错了,你耳垂红了。” 白纪然似信非信地看着她,果真抬手捏了下自己耳垂。 温浅终于忍不住,撑着膝盖得逞地笑,“我骗你呢。” 白纪然看着她张扬明媚的眉眼,硬是连点脾气都发不出来。 温浅绕着房间转悠一圈,最后靠在窗口,揉着肚子说,“老大我饿了。” 白纪然看了眼腕表,始终不与她对视,“我去楼下餐厅打包点吃的,你自己待会。” 说完,也不问她想吃什么,就大步流星的转身开门走了。 温浅,“……?”老大这是害羞了? 行李都没带,她拿洗手间的劣质洗漱用品勉强洗了澡,自己把头发吹个半干,就窝在床上安静等白纪然回来。 窗外挂着一弯细月,繁星璀璨,夜幕被照亮成一汪纯净的蔚蓝。 关严的窗柩仍有夜风偷偷溜进来,本以为不动声色,却被缓慢摇曳的素纱幔出卖。 镇子里不知谁家的狗吠了两声,撕破这份沉匿,随后此起彼伏,又勾起几道来自不同方位的回应,彼此较着劲,谁也不消停。 温浅抱着膝盖望望窗外,又望望门口,倒也不会觉得聒噪。 她只是怎么都没想到,她最后等来的,竟然是一盘炒饭。 还是西红柿鸡蛋炒饭。 白纪然把盘子放在床头柜,没看她,脱掉了大衣,准备去洗漱。 温浅把盘子端过来,又仔细看了眼这盘格外特别的炒饭,问,“这是老大做的吧?” 白纪然脚步顿住,扭头看她一眼,神色不大自在,“你觉得我会做饭?” 说完,也不等她回答,就拉开洗手间的门,很快水声大作。 温浅没深究,挖了一勺送进嘴里,试探性嚼了嚼,发现味道竟出乎意料的不错。 西红柿切成碎丁,估计是最后才下锅,这会儿吃起来带着微微的酸,炒出来的汤汁渗进饭粒,让温浅印象中炒饭又干又油腻的印象也全部颠覆重组。 但她仍旧还是觉得,这盘炒饭是出自老大之手。 白纪然洗完澡出来的时候,温浅已经吃掉了一半的炒饭,就靠在床头,抱着膝盖看他。 他低眸,一副漫不经心的姿态坐到床边,沉默地擦着头发。 水珠随着擦拭的动作砸落到床单上,晕开几片阴影,还掉在温浅裸露的腿间几滴。 温浅盯着他明显疲惫的侧脸看了一会,忽然想起什么,从身后一下子扑到他背上,身体挂在他肩膀凑过来,上去先撩他头发,“伤口不能沾水,你怎么还洗头了啊?” 白纪然对她这种马后炮行为哭笑不得,却也耐心顺着她的姿势朝后仰了下头,给她看自己刚换过的防水创可贴,“没沾到多少水,大男人哪儿这么矫情。” 温浅蹙着眉,仍旧不放心,把自己刚用完的吹风机翻出来插好,索性就跪在他身后,调好温度二话不说给他胡乱一通吹。 白纪然被这股并不温柔的暖风吹地眯起眼睛,适应了一会儿,才缓缓垂下抓着毛巾的手,是一个随意的坐姿微微垮着肩膀,任她小手毫无章法的在自己发间穿梭,一次又一次擦过头皮。 他莫名的,心口涨满了从所未有的满足与贪恋,就在这个微不足道的动作里,充盈到膨胀。 他想要的,从来也不多。 不过三两分钟,吹风机关掉,温浅抓着他肩膀让他转过身体面对自己的方向,跪在床上的腿又朝他跟前挪了挪,一只手撩开他细碎的额发,一只手把那个被发丝打湿的创可贴撕了下来。 “晚上睡觉就让伤口透透气,要不然更容易发炎,”她仰脸认真地盯着那块三角形状的伤口,仿佛自己眼睛是药,看看就能疗伤似的,一本正经地提醒,“下次洗头叫我帮你洗啊,这块伤没痊愈之前,你就是我大爷。” 白纪然,“……” 她看伤口,他看她眼睛,“伤好了呢,我是你什么?” 说带这儿,温浅想起自己在病房里发过的誓,忽然轻哼一声,“好了你就是我老大爷!” 白纪然无语,声音一下就变了,“你有病啊?” 温浅不解释也不继续这个话题,跪着朝后缩了缩,重新抱着膝盖坐好,下巴点了点床头柜的方向,“这炒饭好难吃哦,谁家厨师蛋炒饭还放西红柿?而且还炒成甜的?” 白纪然蹙一下眉,立马矢口否认,“甜的?怎么可能,我又没放糖进去。” 说着话,他把那盘炒饭端过来,就着她吃剩下的一半挖了一勺送进嘴里。 温浅用力抿着嘴唇,还是没忍住,咯咯地笑起来,“没有,我骗你呢,老大做的炒饭超级超级棒,是我长这么大,吃过最有创意,最好吃的炒饭,” 顿一下,她正正神色,又补充,“西红柿鸡蛋炒饭。” 笑的就差满床打滚了。 白纪然脸色微变,有些局促地低下眼,把嘴里的炒饭咽下去,才说,“客栈的厨师下班了,附近没有其他餐厅,所以……”他声音变得有些奇怪,“我只会做蛋炒饭。” 温浅忽然觉得,老大害羞起来还蛮可爱的。 她像好哥们似的大剌剌地搂了搂他肩膀,说,“刚好哦,我只会煮意面,以后老大做中餐,我做西餐,绝配啊。” 白纪然差点没被刚送进去的那勺炒饭噎死。 “你还吃不吃了?” 温浅压低身子,厚着脸皮凑过去,“老大喂我一口,然后剩下的你吃,你也没吃饭呢。” 白纪然看了眼自己刚用过的勺子,不过两秒钟的犹豫,就被温浅抓着手,挖了一勺炒饭,然后又送进自己嘴里。 慢慢嚼着,她滑下床,含糊不清地摆手说,“好了,我去刷牙。” 白纪然往嘴里送着炒饭,后知后觉,这女人套路真深。 ***** 初次进高原,白纪然有些轻微高反,一开始还不觉得什么,洗完澡后似乎又加重了几分,大脑恍恍惚惚,身体有些发沉。 重新刷过牙,他把窗帘拉好,瞥一眼随意翘着腿,占据了半张床的温浅,忽然有点后悔,自己为什么一时头脑发热,就订了一张大床? 因为上次在西昌定完标间后温浅给出的过激反应? 卡在刚刚坦白一些苗头的关键时刻,不得不说,自己这个做法,挺不成熟。 目前最需要重视的问题是,被子只有一床,房间温度又偏低,临时改为打地铺是不可能的。 温浅把不知所云的电视机关掉,枕头从背后抽出来放好,很乖巧地侧身躺上去,托着脸颊看他。 “我还在等老大表白呢,顺序不能乱,”她拍了拍旁边的枕头,随时能洞察人心似的,“又不是没有一起睡过,来啊!” 白纪然,“……”他要是个女人,估计已经不知道被温浅骗到床上多少次了。 他关掉顶灯,只余了床头两盏暖橘色小灯,掀被躺到床上,在床中央划出一道隐形的分界线,无约自守。 温浅放下手臂,脑袋埋进枕头里躺好,眼睛却仍旧笔直盯着他侧脸,淡然无欲,没有过多的温度与情绪,一如重逢的那天夜里,她通透清澈的眼眸。 安静,却又有着实质性的重量,你想忽视,做不到,可又不会令你觉得刻意,毕竟她总在以艺术家的身份,美名其曰为发现美,欣赏美,创造美。 白纪然有些头晕,缺氧并不严重,只觉呼吸有些许发紧,他用力闭了闭眼睛,侧过身,与温浅面对面,眼神撞上,他抬手过去拨了拨她的头发,柔声,“睡吧,再等我两天。” 他需要确保,这段感情的开始,不被任何繁复的思绪干扰,他们都是最好的状态,也都清楚自己内心真正的想要。 温浅点点头,嘴里说的却是,“但我想提前行使一下老大女朋友的权利,抱着睡好不好?我保证不乱动,不乱摸,不乱来。” 她说的一本正经,还伸出两根手指对灯发誓。 白纪然低头笑了一声,到底是动容了,伸手把她抱进怀里。 行李全都扔在成都,这会儿非但没有睡衣可穿,方便起见,两个人身上都套着自己白天穿过的那套衣服,白纪然穿着长衫长裤,温浅只穿了一件长款线衫。 白纪然把床头灯熄掉,整个房间瞬间陷入黑暗,只余窗帘缝隙透进来一丝薄弱的月光,落不到床上就碎开了。 温浅果真说到做到,头埋在他颈间,胳膊松垮的垂在背后,俏皮地说了句“晚安”便安静的一动不动了。 两道清浅湿润的呼吸刷过皮肤,均匀,且微痒。 白纪然喉结上下动了动,被她压在身下的那条胳膊屈起来,手心压在她脑后,极轻的揉了揉。 仿佛是情不自禁,又仿佛格外自然,他在黑暗中寻着她的额头,烙下一个温柔的吻,一触即离。 她喜欢他的唇,那么未来,亲她多少遍,他都乐此不疲。 温浅无声地弯了弯唇角,与他紧密相贴的腿也无意识地动了动。 白纪然刚阖上的眼眸又立马睁开,声音哑哑的,带着虚弱的轻,“别乱动。” 温浅小小的“哦”一声,却察觉到他心跳开始变得有些不规律起来,隔着两层衣物的间隔,皮肤温度似乎也在迅速升高。 她好像碰到了不该碰的地方。 她抿了抿嘴唇,忽然就有些不知道该怎么办了。 “老大,你……” 她还在酝酿,没想好要怎么开口,就听楼上床板一阵咯吱乱响,似乎震的天花板都在颤动,然后是一道清晰且隐忍的女声,“唔……慢一点……” 温浅心脏一颤,忍不住咽了咽喉咙。 “这隔音效果,真是……尴尬哈?” 白纪然沉沉地吐出一口气,忽然松开抱住她的力度,整个人平躺在床上。 楼上的交流运动这才正式开始。 劣质床板在有节奏的吱呀作响,那道女声也从最开始的克制低喘变成了无法自控的“嗯嗯啊啊”,而且还有愈演愈烈的发展趋势。 暗色沉沉的夜,就这样被突然扔进一颗火种,然后点燃了那根隐藏的导火索,开始肆意发酵,升温,编织出了一张暧昧晦涩的网。 温浅干笑两声,睡意全无,大脑飞速地转着,想要找出一个有趣的话题,试图缓解一下这越发诡异的聆听氛围。 “老大,我给你讲个特别好玩的事情哈。” 白纪然嗓音沙哑,低的仿佛闷碎在喉咙般,“温浅,我有点高反。” 温浅一个激灵就从床上爬了起来,慌乱摸索到床头灯,跪在他身边,紧张地看着他。 白纪然脸色透着不健康的苍白,额发被汗水蕴湿了一层,凌乱的打着缕,眼圈渗出些猩红,盯着她,眸色晦暗。 他微启开嘴唇,在做深呼吸。 “我去前台给你找红景天!” 温浅说着,就麻利的朝床边滑去,白纪然一把拉住她的胳膊,手心的灼热烫的她一抖。 “不用,我就是告诉你,我现在……” 他吞了吞喉咙,眼神闪躲了一下,才低声说,“现在可能做不了。” 温浅愣了一下,楼上很适时的又响起一道更加剧烈的床板摇晃,然后是那道女声拉着长长的尾音“啊……” 温浅瞬间垮下肩膀,朝着天花板翻了个白眼,“这废柴,叫的这么起劲,有没有五分钟啊倒是?” 白纪然,“……” 她坐回床头,拨开白纪然汗湿的额发,拿手心帮他擦了擦汗,“真的没事?” 白纪然长长地松一口气,抓着她的手落回去,“没事,就有点头晕,睡一觉就好了。” 温浅似信非信,撑着脸颊躺下了,还是满目担忧地看着他,“那你待会如果还是觉得特别不舒服一定要叫我。” 白纪然点头,勾唇笑了笑。 温浅正要抬手关灯,楼上刚消停不久的那道女声又一次重振旗鼓,还有格外清晰的“啪”的一声,似乎是手掌打在了某个部位才能发出的声音…… 温浅忍无可忍,扶着额头就往床下滑,嘴里愤愤地嘟哝,“我靠,这以为自己拍小电影呢?我去踹门!” 白纪然忍不住笑出声,“好了,回来睡觉。” 温浅气的原地跳了跳脚,还是听白纪然的话,又坐回床边。 她抿了抿嘴唇,脸上莫名的升腾起两片不自然的潮红,“老大想做吗?” 白纪然盯着她眼睛,收起唇角的弧度,“温浅,我是个正常男人。” 温浅抓了抓床单,继续抿嘴唇,不知怎的,突然就无厘头的冒出一句,“我……也是个正常女人啊!” 白纪然挑眉,有些好笑,“很想?” 温浅大脑“嗡”的一声,差点就语无伦次,她抓着头发,不知道该怎么解释自己莫名其妙蹦出来的那一句话。 “我……我就是怕你难受……我想说,如果真的很难受,我可以……” 她深吸一口气,盘腿坐到床上,收起多余表情,认真地看着他,“上次在成都说的那句话,是真的吗?” 白纪然显然已经不记得自己在成都讲过什么,竟让她一直印象深刻记到了现在,而且还可以迎合此情此景。 他微蹙一下眉,示意她继续。 “你不是说你喜欢……”温浅咬了咬嘴唇,在下一个痛心疾首的决定般,抬手指了指自己的嘴巴,“你骗我呢啊?” 白纪然瞬间回神,原来这丫头还在为那天在寺庙偶遇,她强硬的拉着自己和她入住同一家青旅,最后问及,喜欢怎么住的问题上,他完全是出于恶作剧心理,埋在她耳边,说了一个甚至连他自己都无法直视的晦暗词汇,没想到这丫头竟然当真了,还一直记到现在? 他没忍住低低地笑起来,似乎在这一番话题格外深晦的交流中,自己的高反都消退了不少,一直昏昏沉沉的大脑竟拨云见日般慢慢的清明起来。 他撑着身体靠到床头,好整以暇地睨着她,又起了捉弄她的心思,“是骗你的,我又没试过,我怎么知道我究竟喜不喜欢?” 温浅知道自己又被耍了,狠狠地剜了他一眼,气哼哼的不想说话了,自己爬到床上,转身背对着他,一言不发。 Chapter 47 塌了就去地上做 楼上的现场直播小音频仍旧没有消停,白纪然熄了床头灯,望着天花板深呼吸两次,随着翻身的姿势,胳膊一搭,落在温浅腰上,然后缓慢圈紧。 “睡得着?”他声音带了些极淡的玩味。 温浅心里还有些窝火,咬了咬牙,没有征兆的忽然转过身来。 她鼻尖撞到了他的,视线黏到一起,呼吸错乱纠缠。 那双似藏着星光皎月的眼眸,成了这夜里,唯一的颜色。 她眨了眨眼,心跳一阵失序,无意识便别开了脸。 “老大不是不行?睡不着怎么办?咱俩在这干瞪眼?”她心里有火,还在憋着劲挑衅。 一切都是未知的漫天黑暗中,仅是手心突然压到了她的脑后,都让她一个猝不及防地绷紧了神经线。 他稍用力,带着她的脸又朝自己凑近过来,鼻尖抵到鼻尖。 一定是他呼出的二氧化碳又热又烫,全都被她悉数吸了进去,否则,她怎么会大脑空白,心脏也缺了氧? 她一下子屏住呼吸,眼眸瞪大。 “温浅,现在这种情况下,激我,你觉得合适?”低低哑哑地警//告,在这张呼吸暧昧交织的网里,全都变了质。 成了蛊惑,还淬了毒,勾的人欲罢不能。 那张令她怦然心动,令她灵感疯狂叫嚣,令她心痒到抓狂的唇,此刻就距离她微毫,甚至能尝到他口齿间淡淡萦绕的薄荷清甜。 她咽了咽喉咙,干涩到缺水。 压在她脑后的那只手穿梭进发间,缓慢游弋,轻擦着她的头皮,痒,还很麻。 她压根不记得白纪然上一句问了自己什么,也完全不知道自己此刻应该说什么。 她就快连人类最本能的呼吸汲氧都退化到忘却了。 “想接吻么?” 她继续咽喉咙,无处安放的两只手,一只被自己刚刚翻身的动作压到身下来不及抽出,另一只徒劳攥了攥空气,然后用力抓紧。 她想了不是一天两天了。 有时候会想到发疯。 “想做么?” 她竭力聚焦,在黑暗中重新寻到他那双已经染了欲的眼眸,说,“来啊。” 眸光一下子就暗了。 白纪然翻身把她压到身下。 单手摸上她的脸,他嗓音喑哑,“知道我是谁么?” 趁着纠缠不清地呼吸被扯断,温浅侧过头,不动声色地深呼吸一次,尽量稳下心跳与情绪异样,小手准确摸索过去,隔着那层布料握住他。 压在身上的那具胸腔很明显地僵住了。 温浅一个翻身,成功反客为主,将他压在身下,坐到他的腿间。 “我管你究竟是谁?现在你是白纪然,是我老大,是我喜欢的男人,未来是我孩儿他爸,是我老公,是我想睡一辈子的床//伴儿,你之前爱睡谁睡谁,现在跟我睡了,就是我的人。我真不稀罕你那百分之三十的股份,你就是成天玩乐队,无所事事也好,你是上市公司股东总裁也好,我不喜欢,说什么也没用,我要是喜欢,你说什么就是什么。” 白纪然大力攫住她的腰,将她整个人摔进自己怀里。 “待会你别哭。” 说着话,继续翻身,重新把她压到身下。 温浅摸着他线条紧绷,很明显在隐忍的侧脸,口吻平静,“老大,慢点着,小心床别塌了。” 白纪然笑了一声,扣在她腰上的手溜进去,一把扯掉那片不足一握的内裤。 “塌了就去地上做。” 温浅背脊一僵,愣了愣。 ………… 白纪然靠在床头给自己点上一根烟,深深吸了两口,才摁着眉心喑哑道:“温浅,你骗我。” 温浅一副听不懂的模样凑过来往他胸口靠:“我骗你什么了?” 白纪然低眸,借着床头幽暗的光线看她眼睛,爱怜地拿指腹轻轻揉了下她湿漉漉的眼角:“对不起,我不知道你是第一次。” 温浅挑眉:“说得好像你很有经验一样。” 白纪然意外了一瞬,指间修长的烟烬扑簌坠落,他故意往她脸上吐出一口烟雾:“什么意思?” 温浅眯了眯眼,待烟雾散去,她直接抢过白纪然手里的烟送到自己嘴边轻轻吸了一口,悠悠道:“反正你也没经验,我敢保证,别问我为什么,这是女人的第六感。” 白纪然把烟摁熄,身体稍稍躺平,饶有兴致凑近她,指尖在她脸颊轻轻勾画,戏虐道:“为什么?我想知道,我是哪里做的不够好么?” 说到这,温浅脸色微微一沉:“你连前戏都没有,上来就给我办了!” 白纪然没绷住,闷闷笑出声:“傻子,我也是第一次,我能有什么经验。” 温浅不可思议地瞪大眼睛:“真的假的?小七没给我验货?” 白纪然低低“嗯”一声,“你还真是执着,我说一次小七你能记一辈子?” 见温浅一副反应不过来的表情,他笑道:“知道小七是谁么?一个五岁的小丫头。” 温浅:“…………??” 她佯装嫌弃地推搡他:“你恋童癖么老大?” 白纪然也不否定:“对,恋童癖,幸好你解救了我,要不然我得孤独终老了。” 温浅哼哼两声:“我为民除害了,我怎么这么伟大。” 白纪然不怎么温柔地捧过她的脸用力亲了一口:“补偿你。” 温浅继续矫情:“抱我去洗澡,我自己不想动。” 白纪然利落地掀被起身,胡乱套上一件衣服,就站在床边朝她伸了伸胳膊。 温浅一副作威作福的模样翻了个身背对他:“没诚意。” 白纪然低低地笑起来,绕着床转了一圈来到这边,直接弯腰把她从床上打横抱起来,踢开洗手间的门,把人放到淋浴下面。 他往墙上懒懒地一靠,好整以暇睨着她:“洗澡还需要我帮你么?” 温浅背对他打开蓬头,温度适宜的水花自头顶浇下,她趁白纪然出神间忽然转身直接拎着蓬头往白纪然身上浇,白纪然一愣,立马一步跨过来,抓住她胡闹的小手,低头狠狠咬了她嘴唇一下:“又调皮了是不是?” 温浅开心地弯着嘴角,把蓬头塞到他手里,闭着眼睛轻声说:“你别走,就站在这里,我现在一分钟也不想离开你。” 白纪然心脏蓦得就软下来,软得一塌糊涂。 头发又被浇了半湿,他把人扔回床上就去找吹风机,温浅待他坐回床头,动作格外自然地往他腿上一躺,自下而上乖乖地看着他:“老大给吹头发。” 白纪然勾唇:“我是不是惯坏你了,嗯?” 温浅就着这个姿势伸手搂住他精瘦的腰,闭着眼睛闷闷道:“好好吹,表现好了待会给你亲。” 白纪然把她往外扒拉:“温浅你脸皮还能再厚一点么。” 温浅大概是有点困了,掀掀眼皮忽然抬手去勾他脖子,有些生硬地圈着他低下来靠近自己,二话不说又亲了他一口,含糊不清地说:“快吹。” 白纪然:“……你是我祖宗。” 头发里里外外吹干爽,躺在腿上的人儿早已睡熟,一张睡颜安稳,带着白天在她脸上看不到的恬静。 白纪然小心地把吹风机放好,抱着她在枕头上躺平。 温浅似乎是意识到了什么,忽然低低闷闷地嘀咕一句:“我给你盖戳了,以后你就是我的人了,谁也别想染指。” 白纪然贴在她嘴边认真听完,又思考了一下,才勉强把这句话翻译明白。 他忍不住弯起嘴角,无声地笑起来,在她身边小心躺下,伸出胳膊圈住她的腰,也不管她有没有在听,兀自低声说:“是你的,十七年前就是你的,没人抢得走。” 温浅竟意外地“嗯”了声,白纪然一愣,正要看她是不是装睡,她忽然准确凑上来捉住他唇角,轻轻印了下,眼睛自始至终都没有睁开,就又躺回去不动了。 白纪然不合时宜地想,他跟温浅怕是几千年前就有什么纠缠不清的孽缘了。 Chapter 48 你爸以前盗墓的啊 温浅第二天早晨一睁眼便先看到老大脖子上被自己啃咬过后留下的几块新鲜草莓。 俩人昨晚是较着劲地在咬,至于最后谁败了,毫无疑问,当然是她。 她抬手过去摸了一下,哑着嗓音,还有些迷迷糊糊,“半个小时。” “嗯?”白纪然没睁眼,整个人还处于将醒未醒的状态,反应了一会儿,才明白过来她在说什么。 他稍低下//身体,额头抵住她的,看她半眯起来的眼睛,全是戏虐,“不是你求着我不要了?” 温浅揉了揉眼睛,找到他嘴唇就贴过去咬了一口,没什么好气,“剧烈运动会加重高反。” 她说着话,小手朝下摸索过去,不怀好意擦过他,又缩回来,抱住他的腰,“试试你真实水平?” 白纪然被她大言不惭的腔调气笑,很快便醒了神,握住她手腕又将她小手送回去,“昨晚没哭够?” 温浅用力咬紧牙,皱着脸,狠瞪他一眼。 白纪然低笑,痞里痞气。 “高反已经过了,我现在状态很好。” 他瞥了眼窗口透进丝丝亮意的帘子,反手把被子一拉,随着他起身压上去地动作,落到后背。 楼下小院,游客吃早茶的闲聊不甚清晰地传来,临街马路有鸣笛声在短促地响着,窗台落了只小鸟,叽叽喳喳地吵闹,一派祥和,悠哉且充满烟火气息。 他低下去,含住她的耳垂,“这次你哭也没用。” 顿一下,又含含糊糊地说,“待会儿小声点叫。” ***** 一直做到十点多。 温浅没什么好气地咬他肩膀,“你吃什么了?” 白纪然想了想,理所当然地说,“昨晚吃炒饭了?” 温浅推开他圈过来的胳膊,自己卷着被子往床边缩,“混蛋啊!” 白纪然低低地笑起来,从后面抱住她,“待会我自己去稻城,你在这边休息两天,等我回来,我们就回北京。” 温浅扭头看他,肯定道,“我跟你一起去稻城。” 白纪然勾她头发地动作顿了一下,“我不喜欢别人送我。” 温浅翻个白眼,毫不客气,“谁说要送你了?我还不喜欢送人呢,我等着去机场接你啊!” 白纪然愣了愣,从未有人触及过的那方心脏一下就软了。 这么些年了,这是头一次有人跟他讲出这样一句话。 未来,也会有人等他回家了,对么? 洗漱完在楼下公共区喝了一碗热乎乎的酥油茶,让老板娘帮忙联系了一辆去稻城的出租车,从新都桥出发的时候,刚不过上午十一点钟,算一下大概行程,到稻城的时间,约莫在下午四五点钟。 两个人都没有任何行李负担,单枪匹马地上路。 白纪然随她坐在后面,很自然搂过她肩膀,圈着她掏出手机查航班。 似乎捅破了昨晚那层窗纸,就连身体都给更深一层的反应,一分一秒都不想分开,黏的越腻歪越好。 温浅凑过去看了会儿,叹口气,“倒这么多次呢?稻城飞成都,成都飞北京,北京再飞伦敦?” 嘟哝一遍,她忽然想起什么,“老大有英国签证吗?现场办估计也要很长时间才能审批吧?” 白纪然在计算哪几趟航班最节省转机时间,懒散应一句,“我哥帮忙办了,回北京有人在机场等我。” 温浅若有所思地点头,“好了,那老大出国的基本问题就都解决了,尤其语言沟通,这肯定是不需要我担心的,话说,老大哪所大学高就的哦,英文说得这么溜。” 白纪然滑动屏幕的指尖僵硬顿住,低眸看她。 温浅眨眨眼,认真地等他回答。 白纪然咽了下喉咙,声音很淡,“中央音乐学院。” 温浅一本正经地朝他伸出手,“让我们来正式做一个自我介绍,我毕业于中央美术学院,我们在同一座城市,已经待了四年。” 说着,她耸耸肩,调皮地笑,“同吸一片天空下的霾,吸了四年。” 白纪然看着她,微启唇,喉咙却莫名发堵,丝毫找不到合适的心情去开口阐述那段于他最特殊也最黑暗的回忆。 他甚至开始动摇,那些东西,还有没有必要讲出来。 他欲言又止的模样温浅看的清楚。 温浅凑过去亲了他一口,笑得张扬,“是不是很后悔没有早一点遇到我?” 白纪然松一口气,握住她指尖,嘴里说的却是,“并没有。” 温浅,“……?”这是个什么思维逻辑? 她也不深究,下巴点了点他手中刚暗下屏幕的手机,“就快见你岳父大人了,老大紧不紧张?” 白纪然无奈地笑了一声,摇摇头,懒得搭理她。 温浅朝后仰去,深深地叹气,“我也好想回家哦,想温霖那个絮絮叨叨的讨厌鬼了,想谭姨做的华夫饼了,还有那只刚生完宝宝的英短,都怪随衍这傻缺,弄得我现在连家都回不去。” 白纪然听得耳朵都软了,安抚地揉揉她的头,“多久没回家了?” 温浅想了一下,“半年多了,就从去年寒假回家过年,到现在一直没回去过。我这半年简直要废了一样,画什么都找不着心情。” 白纪然意外地挑了挑眉,“你爸还挺舍得,把你自己一个人这么大老远的扔中国。” 说到这儿,温浅自己也愣了愣,思绪一下就拉远了。 “其实读高二那年我就随口提了一嘴,说我想回国学美术,我最开始是对国画蛮感兴趣的,因为我家古董特别多,小阁楼整整一个收//藏室里都摆满了稀罕玩意,我印象最深的就是那些青铜啊帛画啊什么的,我觉得那会儿就是耳濡目染,觉得这些上了年头的东西特有味道,就想研究一下,说远大了呢,是给国画发扬光大,说近了呢,就是纯粹个人喜好。我也没想到,我爸听完竟然当真了,后来就告诉我,国内的学校帮我联系好了,为了回国后生活起来方便一点,连国籍都帮我转回来了。” 白纪然并没深听,揉着她软绵绵的耳垂,淡笑,“你爸以前盗墓的啊?这么多古董。” 温浅当下就不乐意了,梗着脖子,反应过激地给辩解,“我爸以前是国家考古队的好吗?盗墓都是些违法勾当,敢这么说你未来岳父,信不信我回头参你一本!” 白纪然哈哈笑,“你妈那颗夜明珠不会也是什么珍贵文物吧?”说着,他朝她衣襟伸过手,要去她内兜摸,“拿出来看一眼,我还没见过古董呢!” 温浅挡住他的手,扯着他手腕往外拉,语气很硬,“这不能随便打开,在寺庙放了这么些年,就这么打开肯定不好,而且这是我妈的东西,没我爸的批准,我怎么拿到的,就得怎么送回去。” 白纪然自然也只是说说而已,摸着她绷紧的小脸,又把话题顺回去,“不是喜欢国画,怎么又改了油画?” 温浅身体朝后靠回去,脸色稍凝重,“感觉不对,当时国画学了不到一个星期,我就觉得我肯定做错了选择,你知道那种感受吗,就比如你们抱着吉他,却找不着调儿的那种别扭,双手好像被束缚起来一样,”她摇摇头,“我当时就毅然决然地改了油画。” 白纪然心道,这种解释倒是和她性格很熨帖。 “你哥都已经开始接手公司了,你呢,未来怎么打算的?” 温浅想了一会儿才说,“我不喜欢那种中规中矩的工作和生活,如果没什么意外的话,我倒是很希望能和老大一直在路上这么走下去,你唱歌,我画画,没事儿还能赚个外快,多快活的小日子。” 白纪然缓缓垂眸,心脏瞬间被涨的泛了酸。 哦,是他给家下错了定义,原来,那并不是一个死守的房子,而是一个死守你,去哪里都不离开的人。 “孩子呢,也在路上生?” 温浅白了他一眼,却是没忍住地笑了出来。 ***** 车还没开进稻城县城,窗外就飘起了细密的雨丝,乌云沉暗,低低地压下来,仿佛伸手可及。 温浅扒着车窗望天,心道,真是可惜了,晚上想要观赏星空的小心思也泡汤了。 白纪然订了第二天清晨最早的航班,从稻城飞成都,稍作停顿,北京再飞英国,转机耽误不了多久,当天抵达伦敦,刚好是那边的下午。 司机热情地给他们介绍了附近风评不错的客栈和餐厅,没有行李困扰,白纪然牵着她先找了一家餐厅吃饭。 县城不大,街道宽敞洁净,空气潮湿却很舒服,路上稀稀两两的有私家车经过,还有打着伞雨中漫步的小情侣,有说有笑地压马路。 二人顶着绵软的小雨跑进路边一家餐厅。 温浅小口喘着气,抓了抓被落上一层水汽的头发,随口问,“老大今天有高反吗?” 白纪然接过服务生递来的菜单,推给她,抬了抬眉骨,眼底是极深的笑意,“哪儿又痒了?” 温浅愣了愣,很快反应过来老大与她思想上宛若隔开道鸿沟似的偏差,菜谱用力摔回去,很没出息的红了脸,“混蛋啊你!” 白纪然低低笑着接过菜单,简单点了几道特色菜,交给服务生。 他心道,温浅这女人,是真能装,扮猪吃老虎的戏码,骗骗十七年前的他还行,放现在,轻而易举的就给她吃抹干净,还得哭着叫哥哥求饶。 女流氓演了一路,一到真枪实战,其实就是个未经人事的小丫头片子。 服务生先将酸奶端上来。 温浅挑眉,“我正想喝酸奶呢!” 说着,就舀了一勺送进嘴里。 这酸奶是真酸,绝对的良心,原汁原味,连她这吃惯了北京老酸奶的味觉刚入口都差点忍不住一激灵。 她狡黠一笑,舀起一勺送到白纪然嘴边,“老大尝一尝,可好喝了。” 白纪然盯着她笑弯的眼睛,犹豫一下,张开嘴巴。 然后……整个人都不好了。 简直像被喂了口柠檬汁似的。 吐也不是,咽下去又很艰难,白纪然痛苦地拧着眉,试了好几次,才将嘴巴里的酸奶咽干净。 温浅全程看好戏,将他每一个微小表情都尽收眼底,敲着桌子哈哈大笑。 白纪然一口气喝下去半杯酥油茶,也顾不得这家酥油茶为什么这么咸了,把口中那股挥之不去的酸涩冲掉,要笑不笑地朝她勾一下唇,话有深意,“温浅,我今天真的没有高反。” Chapter 49 别动他 吃完饭,白纪然带她去街角那家便利店里买日用品。 他们都没有想过,会在这个不大的县城里遇到熟人。 段宵儿和薛尘正抱着相机边翻照片边从两排货架中穿梭,二人看的入神,段宵儿时不时掩嘴惊呼一声,似乎是拍到了自己意料之外的美景。 温浅拖着白纪然的手要去买套套,跟他们正撞了个对面。 四人皆是一愣,段宵儿先往前跳了一步,抓着温浅的手,难掩兴奋,“你们怎么会在这里?还以为都没有机会见面了呢,上次走得急,连电话都没来得及留!” 温浅摸了摸她的头,“你们怎么样了,你爸妈那边还在找你吗?” 段宵儿抿着唇,及轻地叹一口气,又若无其事地笑了,“我们已经达成共识了,等这次旅行结束,我就乖乖回家,他们现在不会干涉我了,所以我和薛尘现在是自由的。” 温浅牵着白纪然的另外一只手不由得扣紧了些。 说毫无触动是不可能的,太直白的情绪显露又不像她,她也没再说什么,只搂过段宵儿肩膀,轻轻地抱了一下。 “你们是刚到吗?”段宵儿指了指白纪然手里的购物篮,“是不是没找好住的地方呀?跟我们住一起吧,就在这附近,是我朋友开的一间客栈,环境还不错。” 白纪然挑眉,“那能不能帮我们一个忙?她身份证丢了,现在办理入住手续不太方便,我明天有事暂时离开几天,要留她自己在这里。” 段宵儿毫不犹豫地接话,“当然可以了,我姐妹儿人可好了,我跟她打个招呼就行,住几天都没事儿。” 温浅朝她眨眼,“谢啦!明天请你们吃饭。” 四人买完东西,撑着两把伞,段宵儿和薛尘在前面带路,散步回客栈。 到客栈的时候,细雨已经停歇,天色仍旧暗沉,直接跳过了夕阳西斜,暮色四合。 高原温差大,加上这湿雨天气,随便一阵风卷来,都能把人骨头吹透了。 段宵儿三两句话,和前台的小姑娘说明情况,对方欣然同意,接过白纪然的身份证,帮忙办理入住。 白纪然垂眸,看着她冻得有些发白的脸蛋,没说话,直接敞开大衣,把人往怀里抱。 下雨天,格外让人想要拥抱,身体互相取暖,总来的最直接,也最有效。 温浅原地跺了跺脚,瞬间被他胸腔那股属于男性特有的坚硬气息包裹住,脸贴上他柔软的卫衣,蹭了两下。 她闷声闷气地说,“咱俩现在身上和衣服上都是同一种味道。” 段宵儿嘿嘿地笑了两声,从后面拍一拍温浅的肩膀,小声说,“我们还是住隔壁哦,待会你们上楼之后就去房间找我玩吧,我们先回去了。” 白纪然揉了揉她的头,替她回答,“好。” 接过前台递来的房卡身份证,白纪然见她窝的舒服,一动没动,沉默了一会儿,才说,“我抱你上去?” 温浅探个头出来,微笑,“老大背我行么?” 白纪然拎过放在吧台的购物袋,无所谓的语气,“行啊,你说什么就是什么。” 温浅跳到他身后,抓着他肩膀,轻轻一跃,就挂到了他身上,两条腿往他腰上一勾,整套动作别提多流畅了。 白纪然稳住身体,稍歪一下头,看她,“腿没事了这是?” 温浅也不含糊,凑过去照着他耳垂咬了一口气,还顺带放了把火,不怀好意地朝他耳蜗吹口热气。 白纪然缓慢地垂了下眼,背着她往楼梯上走,脸色淡淡的,没什么反应。 声控暖灯闻声亮起两盏,晕暖的光线铺洒在原木色楼梯,薄薄一层。 拐角处,白纪然毫无症状,忽然松了托住她腿弯的手,整个的把她从肩膀卸下来,动作还很粗鲁,一个转身,就把她挤到了墙角。 温浅愣了愣,看他手指一松,手里的购物袋直直掉到地上,然后那只手轻而易举攫住自己两只手腕,抬高压到头顶,另一只手捏住自己下巴,低脸便吻了下来。 那令她疯狂的气息和味道瞬间便席卷了她整个口腔,肆意蔓延,像是疯长的藤蔓,一圈圈缠绕过她敏感紧绷的神经线,窒息般激烈。 她情难自控地挣开手,踮脚,去勾他的脖子,热烈回应。 白纪然忽然松开她柔软甜腻的舌尖,毫无留恋扯断了这张暧昧编制的网。 顺带,大手在她胸前,狠狠地揉了一把。 他抬抬眉骨,笑里都是直白的戏虐,“还玩么?” 温浅轻喘气,眼底还是散不去的情潮,眼尾泛着粉,在暖灯的笼罩下,看起来格外妩媚勾人。 “混蛋啊你!”她白他一眼,“让我一次能死?” 白纪然勾一下唇,抬手去摸她的脸,人凑过来,埋在她耳边低声,“能死,能憋死。” 温浅觉得,老大这小心眼,真是到了无人能敌的地步。 她好脾气地捡起扔在地上的购物袋,“老大,我倒希望,你能像现在这样,跟我斗一辈子最好不过了,省的咱还得去担心以后那些个什么柴米油盐把感情给冲淡的问题。” 白纪然圈过她肩膀,若无其事地拖着她继续爬楼,“好啊,甘之如饴。” 其实单单“一辈子”这三个字,就足够令他心动。 她已经无意中,说过了很多次。 他相信,他全都相信。 ***** 把温浅送回房间,白纪然看了眼时间,“我出去给你买部手机,你先去隔壁找段宵儿待会。” 温浅坐在床边晃了晃腿,“我跟你一起去吧。” 白纪然摇头,“外面太冷,我很快就回来。” 温浅没再坚持,应了下来。 白纪然先把她送到了隔壁房间,才放心出门。 温浅百无聊赖地趴着窗口望了会天,老大离开不过几分钟,她就浑身哪哪都觉得不对劲。 这二十多年从没为谁动过的心,可如今一旦有人撩拨到了那根弦,只一道音符,也彻底让她软得一塌糊涂,任他削骨饮血也绝无二心。 夜色渐渐漫上了天穹,竟出乎意料的挂了几颗星星。 月亮不知躲在哪片云团后面偷懒,始终不见影。 没看到上次来这里时繁星密布的夜空,此时望着这一片静匿,倒也不觉得太遗憾。 段宵儿把单反里的照片都转存进笔记本,兴奋地喊温浅过去一起看。 温浅兴致缺缺,先看了眼笔记本右下角的时间。 老大出去快一个小时了。 不知是不是最近敏感成了惯性,她开始有些坐立难安。 脑海中一旦闪过了某个念头,再想忽略,就更不可能了。 她倏地站起身,脸色有些沉,“我得出去一趟。” 薛尘跟着她站起来,“我陪你一起吧,是去找你男朋友吗?” 温浅点点头,又摇头,“我就在门口等他,我怕我走远了他回来又找不到我,你们别管了。” 段宵儿和薛尘互视一眼,她还是坚持送温浅去了楼下,又给前台要了一张薄毯,给她裹着身子。 她在客栈门口的台阶上坐了不过十分钟,便完全坐不住了。 这个县城本来就不大,白纪然离开的这段时间,怕是打车绕整个小城都足够一个来回了。 思及此,温浅心里猛地一咯噔,仿佛心脏突然被人狠狠摁进了水里,冰凉沉闷的窒息感瞬间从胸口开始席卷蔓延。 白纪然新买的手机号她今天给了段宵儿,她执意要存到手机里。 温浅扔开毯子,拔腿就往楼上跑。 段宵儿给她开了门,看她顾不得解释什么,慌乱地拿过自己手机翻找通讯录。 薛尘圈着段宵儿肩膀,轻轻拍了两下,见温浅不停地咬手背,在窗边焦躁地转来转去,脸色也凝重下来。 “需要报警吗?” 手机里短促的拨号声似乎都在往她心上砸,越听越慌。 她朝薛尘摆了摆手,顾不上开口。 正要挂断重拨,那边忽然接通了。 “心心,我是随衍。” 温浅心脏用力地跳了一下,她张了张嘴,慢慢的,忽然就放松下来。 其实老大出事,对方除了随衍,不可能是别人。 这一点,她很清楚,从有这个念头闪过的那一刻就很清楚。 所有的担忧和不安,不过就是因为对方是白纪然,她乱,没有分寸,完全平静不下来。 她深吸一口气,攥着手机的那只手,用力到骨节泛着白,青筋凸显,声音也彻底冷了。 “别动他。” 那边沉默了一下,随衍低笑起来,透着不甘与挑衅,“我动了。” 一道硬物撞击声沉闷传来,掺杂着不甚清晰的一声闷哼,刺刺地扎着她的耳膜。 温浅用力咬着嘴唇,眼睛一下就湿了。 “拿着东西,过来换人。” 温浅仰头望着天花板,张开嘴吃力地呼吸。 “车在路下等你。” Chapter 50 他触到她逆鳞了 下楼前,温浅借了段宵儿的口红,照着镜子平静擦好。 老大买给她的两管口红在那天早晨一气之下都扔掉了。 现在想起来,她是很后悔的。 她已经整整两天没有擦口红了,甚至于她到了此刻,看着镜子里那抹亮目的红,才突然意识到这个不可思议的现象。 能让她转移开对口红这份病态依赖的,果然只有白纪然。 温浅下楼的时候,一眼就看到沈绿正靠在那辆早已算不上陌生的指南者上,眼睛望着楼梯方向,见她下来,朝她勾唇笑了笑,意味复杂不明。 “温小姐的伤痊愈的可真快,不像我们,现在稍微一磕一碰的就浑身哪哪都疼,老大额头的伤也没好吧,我看好像还感染了呢!怎么都没包扎一下呢?” 温浅心脏用力一紧,脸色瞬间冷下来,“随衍就是这么教育自己手底下的狗的?叫我老大,你也配?” 沈绿缓缓收了笑,不屑的拿眼尾瞥她一眼,“温浅,随衍跟你绕圈子绕到现在,他下不了狠手,他心软,舍不得动你,是因为他喜欢你,我可没那么套路跟你消磨时间,随叔叔让我来,一是让我协助随衍,二是,关键时刻,有些他做不来的事情,我就全权代劳了。” 温浅侧着头低呵一声,自己拉开后面车门矮身坐进去,“当随家的狗还当的挺美,真把自己看成个人物了。你随叔叔说没说,这事儿办成了,就给你许配给随衍当老婆?” 她轻笑一声,不无讥诮,“沈小姐喜欢随衍多久了啊?有他喜欢我久没?让我算算啊,好像从我们家搬到英国之前吧,那傻小子就成天的跟我屁股后面,不是送这个就是送那个,想推都推不掉。对了,你都不知道,他追女孩子特别老土,除了送东西,什么都不会,这么一说,也快二十年了吧,他愣是一点进步都没有,你说,是不是蠢的没谁了?哦,也对,你肯定不知道这些,当我没说。” 这话里的挑衅赤裸裸的梗成一根刺,沈绿冷着脸,“嘭”的一声,将副驾驶车门用力甩上。 车子向东掉头,驶入茫茫夜色中。 “你也就最后过过嘴瘾吧,随衍什么性子你不是不知道,你男朋友又傲的要命,”沈绿从后视镜讳莫如深地看她一眼,给自己找回一块筹码,“待会见着人别心疼哭了,随衍说他打的手都酸了,我先给你打个预防针。” 温浅眸色一紧,手指被自己攥的生疼,又很快掩饰下去,她挑挑眉,不甚在意的模样,“嘴瘾?我最喜欢过的,是手瘾,见过随衍挨揍是什么样子吗?见过随衍挨了揍还不敢还手是什么样子吗?我待会让你开开眼。” 她揉了揉脖子,悠悠靠到椅背上,“不用谢我。” 沈绿轻舔了下腮帮,强忍下那股胸口郁气,点点头,“随衍真是该去看看眼睛,瞎了这么久。” 温浅叹气,无奈道,“我也很困扰啊,沈小姐是他的救世主吧,快带他去看眼睛吧,我付你工资都行,医药费我也包了。” 沈绿忍不住朝车前板踢去一脚,扭头瞪她,沉声警告,“温浅!” 温浅无辜地挑眉,“怎么了,我哪句大实话沈小姐不乐意听了?” ***** 穿过两个十字路口,直行大概一千米左右,车子拐进窄巷,停在一户大门紧闭的院落门口。 温浅不动声色观察了一遍四周环境格局,这里相对偏僻,约莫是无人居住的废弃老宅区,巷子深处,前后几百米之内,连盏亮起的灯光都看不到。 夜幕黑彻,月亮不知什么时候竟挣扎着从乌云后面逃出来一半,月光惨淡地往下铺,似有若无。 驾驶室的男人率先跳下车,绕到后面拉开车门。 沈绿斜她一眼,绷着脸,自己矮身跳下去。 似乎只要一想到白纪然就在离她很近的地方,她心跳就再也压不下去,跳的又乱又急。 温浅随沈绿身后,移步进了院子。 随衍似乎已经等久了,在院子里不停来回踱步,这会听到门被推开的动静,立马焦灼地抬眼望去。 目光越过沈绿,直接落到温浅脸上。 院子里只盏了门廊顶灯,光线淡薄,被夜风吹散一地,但这似乎影响不到,跃进他眼底,温浅那双冷漠憎恶的眼睛。 “心心,”他大步朝温浅走过来,表情复杂,“我……” 其实从她出现在门口,视线跟他撞上的第一秒,他就败了。 后面的话还来不及开口,温浅推开沈绿,干净利落,一拳抡了过去,不偏不倚砸到他的左眼眼角。 随衍随着这股用了七分力的打法趔趄了身体,重心不稳的朝后退了两步,低头捂着眼睛,闷哼一声。 整齐驻守在客厅外的几个男人闻声而动,纷纷朝门口方向跑来。 沈绿登时大变了脸色,一个箭步冲过来,挡在二人中间,作势要还手。 随衍眼疾手快,扯住她刚抬起的胳膊,将她用力甩去一边。 “都他妈给我站那儿,谁也别动!” 他呲了下牙,拿开挡在眼睛上的那只手,继续看温浅,明明下了决心,语气却怎么都硬不起来,“心心,把东西给我,人你带走。” 一开口,就又没出息的变成了祈求。 温浅冷淡瞥了眼他迅速红肿起来的眼角,哼笑一声,心里远远解不了气,抬手扼住他喉咙,狠厉地瞪他,“随衍,咱们这次的梁子是真结大了,我给你列举一下,给我邮箱动手脚,是把徐安冉收买了是吗?她喜欢占小便宜,是,这事儿我早都了解,但是你知不知道,我在中国就交了她这么一个朋友!” 她点点头,咬了下唇角,“第一次,西昌下高速那会,我和我老大没伤着,这事儿就算过了,我不跟你计较,但上次,你他妈戏编的很足啊,我老大跳车磕到额头,昏迷了一天一夜,这事儿,过不去。” 她手上力度骤收,扣在他动脉血管上的指肚用力到像是要刺穿他,她皱起眉,直接把他甩去身后大门上,“我再跟你说最后一遍,温家的东西,你们别想染指,我今天就空手来的,想要东西?我已经交给我哥了,对不起啊,你来晚了一步。” 随衍苦笑,任她攫住,不挣扎丝毫,淡淡说,“心心,这事儿我现在跟你解释不了,我只能告诉你,那颗夜明珠不是你们家的东西,你哥一直在英国,你们家的人根本就没有人来中国,东西就在你身上,你骗不了我。” 温浅被轻易揭穿了招数,也在意料之中,这本就是她信口拈来。她蹙一下眉,沉着嗓子警告,“别跟我废话,更别想打感情牌,随衍,东西是不是温家的,这事儿你说了不算,我老大人呢?” 随衍仰头看了看天,眼睛缓慢闭了一下,声音有些变了,“你真看上这小子了?” 他垂眸,定定看着她,下巴点了点门口正对的那间客厅,“心心,我是真想弄死他。” 可我怕他死了,你心疼的缓不过来怎么办? 温浅眼皮跳了一下,垂下手,转身就撒腿朝客厅跑。 沈绿气的跳脚,见那些随行一个个的都看随衍脸色行事,连挡都不敢挡温浅的脚步,无可奈何,只能拿出手机,偷偷躲去了院子暗角。 温浅一推开门,就看到了被扔在地上,暗红血渍布了一脸,已经分不清伤口究竟在哪里,近乎昏迷状态的白纪然。 她张开嘴,双腿顿时就软了,愣了愣,踉跄着跑过去,一下子就跪在了那里。 白纪然靠在一根看不出本来颜色的圆木柱上,被麻绳绑起了双手,恹恹拉拢着脑袋,下巴就快点到胸口,像是失去了意识,完全没有注意到她的靠近,大衣被撕开,白色卫衣上全是黑乎乎的鞋印子,重叠了不知多少道。 温浅整个乱了分寸,心里又疼又恨,刺痛感密密匝匝的裹挟着她全部感官,跪在那里捂着脸呜呜地大哭起来。 白纪然吃力地掀掀眼皮,面前的景象已经出现白茫茫的几道重影,他看不清,但那毫不收敛的哭声他是熟悉的。 他张了张嘴,想说什么,却是压不住喉咙里突然上涌的反应,铁腥味充斥满了整个口腔,唇瓣嗡动了下,便尽数喷了出来,碎在温浅腿边,一地红色斑点。 温浅大脑“嗡”的一声,像被扔进颗烫红的火种,登时就炸开了。 人也被炸醒了。 她跪着又朝他挪动一点,抱住他的脖子,让他往自己身上靠,承受住他全部重量,手心放在他后背轻轻顺着,“老大忍一忍,我马上带你去医院。” 她迅速收起哭腔,是近乎极端般,忽然就冷静下来。 她扭头看向一直站在身后的随衍,猩红的眼圈里,是平静之下竭力压制的那抹嗜血的冷意。 “给我叫车,趁我现在还不想弄死你。” 随衍抬头,淡嘲地笑了两声,沉默一下,才说,“你当我真对这颗什么破珠子感兴趣呢,我完全就是因为你,因为我爸说了,这事儿要是办成了,他就能有办法让你乖乖跟我结婚。温浅,先不说我们多少年的感情了,你跟他,才认识多久?连一个月都没有,你能为了他,随便就说出弄死我的话。” 他重重地点着头,“所以我在你心里就是这么一文不值?” 温浅眨眨眼,回忆涌上来,让她心口越发酸胀。 但现在不是跟他争执谁是谁非的时候。 她埋下头,深吸一口气,重新看随衍,换了声音,哭腔又要出来,“对不起,我求你了,我们的事情,以后再解决可以吗,我求你,给我一辆车,我要去医院。” 随衍咬着牙,转身用力踢了一脚门框,在做最后挣扎。 她说,对不起,她说,我求你。 她低着姿态,为了另外一个男人,在跟他服软。 沈绿拿着手机,悠悠地走进来,眼角觊着温浅,将手机拿给随衍,“随叔叔让你接电话。” 随衍脸色一变,顿了一下,才木纳接过手机。 温浅垂眸,眼睛止不住又酸了。 她摸着白纪然的脸,唇角朝下弯,“老大,是不是很疼?” 视线里的那张脸已经渐渐重合到一起,白纪然喉结上下动了动,极淡地勾了勾唇,竟还有心情开玩笑,“你这么一问……我才发现,还真是挺疼的。” 温浅听不得这句话,吸吸鼻子,又要哭。 那边,随着“嘭”的一声巨响,随衍用力摔开手机,一把将沈绿推去墙角,“你他妈算老几,敢插手我的事情?” 沈绿委屈地抿着嘴唇,眼泪一下就掉出来了,“随叔叔说……” 随衍指着门,打断她的哽咽,大声,“滚!” 沈绿呆了呆,很快就捂着脸跑开,随衍又看了眼跪在地上,与白纪然痴死拥抱的温浅,低下头,也快步走了出去。 五分钟后,他红着眼睛回来,蹲在温浅旁边,朝她摊开手心,里面躺着一串车钥匙。 温浅愣了愣,又很快回神,接过那串车钥匙。 “我得回英国了,”随衍抬手,欲揉她的头,像之前很多次那样,温浅并没有躲开,倒是他的手还未触及她的发丝,又生硬顿住,空落落地垂下去,只攥紧自己手指,“我不能继续保护你了,剩下的路,你们……注意安全。” 这些叮嘱一出口,他自己都觉得像个笑话。 他扯了扯唇角,是一抹完全不像笑的笑意,“这东西,真的是个祸害,温浅,我爸铁了心的要把这玩意拿到手,我劝不住,”他摇头,声音微微哑了,脸上是少有的凝重与失落,“我这一趟,比走一遭鬼门关还戳心。” 温浅木纳地眨眼,在他这番话里慢慢收起了那身抵触而尖锐的刺。 她低着嗓子,挤出两个多余又空洞的字,“谢谢。” 脱掉了那套强硬伪装出来的盔甲,她抱着白纪然的头,呜呜地又哭起来,像是抱怨,更像是道歉,“你为什么要打他,你还把他打成这样,”她揉揉眼睛,声音越发模糊,有些语无伦次,“就算今天是温霖,我也一样跟他玩命,这他妈是我男人,你们谁碰他,我就跟谁玩命,你们凭什么这么打他……” 她是个自私到了极致的人,她该体谅随衍的,或者,她该生出些感动或者恻隐之心。 可白纪然还靠在她肩头,气息微弱,浑身是伤。 她顾不上,心脏就一颗,里面全是他打在她颈间湿润的呼吸,是他靠在她的肩膀,压下来全部的重量。 她不善于表达,更不是什么煽情之人。 这一点,随衍是了解的,他甚至可以拍着胸脯说,这世上,除了温霖,没人会比他,更了解温浅。 这事儿,是他办砸了,两边都没把握好。 随竹那里,他无所谓。 大不了挨顿骂,再狠点,停他的卡,没收他的车,最多,关他禁闭,给他请那些鉴宝专家天天上课,折磨他这颗野惯了的心。 但是温浅这儿,他知道,有些东西,这辈子都回不去了。 她是真稀罕怀里这男人。 她一进门就冲过来掐他脖子时候的狠劲,这么些年了,他就见过一次。 他小时候混,送她东西她看都不看,从来不把他放在眼里。他那天中午趁她睡午觉,就把她养的一只英短给扔到了别墅花园的一口老井里,淹死了,然后又买了一对折耳猫送给她,也不知道当时是出于什么心理,偏要较着劲,就想在她身边留下全是自己送的东西。 温浅找睡醒之后找那只英短找疯了,后来是佣人从井里捞出来那只小猫的尸体。 他当时屁颠屁颠的抱着两只刚断奶不久的小折耳给她送来,特别相似的场景,一迈进她家大院,就见紫藤树下,温浅正跪在地上拿小铲子给那只英短挖坑,准备埋了它。 她闻声抬眼,先看到他怀里的两只小猫,发了狠地盯着他几秒钟,然后起身,跑过来就踮脚不管不顾地掐他脖子,眼底沉沉的杀气,是真吓到他了。 那一年,是温家和随家移民英国的第二年,她七岁,比他矮两个头。 从那之后,他再也没敢类似于这样没心没肺的去招惹过她。 但这次,他又触到她逆鳞了。 不是因为他抢她东西,是因为他打了她男人。 他其实也想不明白自己为什么会喜欢这个乖戾蛮横的小丫头。 他是所有人眼中玩世不恭的随家二公子,身边本该莺莺燕燕,豪车美女。 他不务正业,还不思进取,做事三分钟热度,却围着温浅转了十几年,像得了魔怔。 她跟同学去爬山郊游,他就带着一帮哥们吊儿郎当的在半路跟她来个偶遇,还总喜欢被她骂完之后,特自豪地指着她背影给哥们介绍,那就是我小媳妇儿,爷就喜欢她这爱答不理屌炸天的傲劲儿。她背着背包自己去旅行,满世界跑,他就偷偷跟着,既想让她发现,又不想让她发现。四年前,她莫名其妙的回国读大学了,他要跟来,随竹不让,差点打断他的腿。 她大概永远都不知道,她微博三百万粉丝里,她并不频繁地更博下,他是最活跃的那个死忠粉,他特别没品的去买了水军,专门给他的评论点赞,只为每次都挂在她微博评论首位。 她看得到的,他做了很多,但更多的,是她眼中的死缠烂打;她看不到的,他也做了很多,可其实呢,看得到,看不到,她都是无动于衷的。 没什么好埋怨的,她只是不喜欢他而已,怪的了谁? 是他自讨无趣却又不甘心。 随竹知道他这份心思,也抓住了这个敏感的点,加上这颗夜明珠的特殊性,别人都信不过,所以让他来了。 但是随竹料错了,他发起疯来,是没有理智的。 Chapter 51 家里是不是出事了 随衍转身走了,他始终还是放不下仅存无几的那点姿态,没帮温浅把白纪然送到车里。 他最后能为她做的,是在随竹新找的人手赶来之前,至少,自己手下的人,不会再去找他们麻烦。 事实上,除了这些,他也再没资格去为她做其他事情了。 温浅把白纪然胳膊挂在自己脖子上,撑起他臂弯吃力往外挪,短短一段路,硬是走了快要十分钟,才将他安置进车里。 她不适时的想,等到很多年之后,他们都老了,皮囊上爬满干瘪皱纹,连灵魂也不再鲜活生动,这会不会变成一个最稀疏平常的生活缩影,他们成了彼此的拐杖,成了对方的牙齿,成了这漆黑无捱的夜里,对方眼睛里的一盏星星灯。 白纪然靠在副驾驶,仰头,松了一直紧咬的牙关,缓缓启唇,低迷吐出三个字,“烂桃花。” 温浅启动车子,侧头看他虚弱半阖的眼睛,忽然被气笑了。 白纪然试探性轻提气,眼皮虚弱地抬抬,强撑着底气安慰她,“放心,我还死不了,我记着呢,欠你一个故事,还有一个表白。” 她笑笑,没说话,因为不想他再强逼着自己浪费力气开口。 车子点着火,温浅倾过身子,扯着安全带给他系好,看到他还涔着血珠,红肿鼓起的唇角,心疼地皱起眉,凑过去,在他唇边轻啄了一口,又迅速坐好,掉头驶离这条小路。 唇瓣擦过几粒血珠,带着淡淡的铁腥,她轻抿,让它们在自己唇间融化。 余光不经意瞥了眼后视镜,温浅看到,自己在成都被偷的那个背包就完好的躺在后面那排椅座上。 她张了张嘴,又抿唇,一时无言。 对于随衍,她第一次感觉到了抱歉。 她生性钝感,感情观极端,没有任何中间过渡地带,喜欢就是喜欢,不喜欢就拒绝的毫不含糊,她讨厌拖泥带水,更理解不了,这个世界为什么会存在备胎。 她这样很酷,同时,也很伤人。 她不知道,徐安冉是不是也早已经厌倦了这样的自己,所以走到今天,全靠某些利益关系在强撑。 她自以为十分了解徐安冉,她爱财如命,她贪图小便宜,她有些软弱怕事,那么,她满足她就好,她保护她,送她礼物,请她吃饭,她想要的,她都在尽量满足。 她以为,除去这些甚至不能算作缺点的性格,徐安冉可以说是个当之无愧的傻白甜,她简单,直白,没有繁复的小心机,从不遮遮掩掩,口直心快,她喜欢和这样的人做朋友,所以她把徐安冉当朋友。 但是事实,好像并不是这样。 她有些失望了,她觉得,自己好像从来就没有真正看清过这个社会,或者再贴近一点,她连自己身边最亲近的人都不曾看懂。 她不敢想,自己身边,究竟还有多少张,这样虚情假意的脸。 车子开进稻城人民医院。 走廊灯光虚白且清冷,直晃的人眼睛发酸,生出几分流泪的冲动。 温浅靠在过道尽头的小窗口上,望着面前光洁澄亮,此情此景下却格外凉薄的地板,大脑不禁有些发空,各种奇怪的想法与困惑一个接连一个的不停闪现,最终越缠越乱,她摁了摁眉心,发现自己竟连发呆的能力都丢了。 医院标志性的消毒水味道淡淡萦绕在口鼻间,经久不散,身后那扇小窗有些关不严,有凉飕飕的晚风溜进来,吹乱她头发,乐此不疲。 这是白纪然第二次为她进医院,还都不是小伤。 上次磕到了头,这次更甚,浑身是伤。 她甚至开始真的怀疑,这颗夜明珠,究竟是什么来历,而随家,与温家,又存在何种难以明说的纠葛。 随衍说,这东西不是温家的。 一开始她不信,觉得这是个幌子,是随衍信口拈来骗她的借口。 可是,再与爸爸当时电话里的叮嘱联系到一起,不能惊动警方,低调行事。 这慢慢就梗成了一个实质性的结。 现在,这个结渐渐重了,就压在她心里,忽略不了。 温浅眯了眯眼,快步穿过楼道,往停车场方向跑。 她的背包回来了,只要手机钱夹也都在,她就可以回家了,可以给温霖或是爸爸打电话了。 她必须要搞清楚,关于这颗夜明珠的来龙去脉。 她钻进车后排,抱着背包放到腿上,迫不及待拉开拉链。 大致扫一眼,东西被翻过,这无可厚非,但码放仍旧整齐,尽量还原着她整理收纳的习惯,手机和钱夹就放在内侧夹层。 她按下开机键, 开机界面一闪而过,熟悉的屏保显现,信号正在搜索,很快显示正常。 电量很充足,百分之九十多。 温浅翻了翻,却意料之外的,没有收到任何来自温家的短信,或是未读邮件。 这很不正常。 她皱眉,迅速翻开通讯记录,找出最近联系人,挂在第二位就是爸爸,她满心困惑地回拨过去。 机械的女声冷冰冰传来,爸爸手机状态是关机。 她心脏蓦地一沉,连手指都在无意识微微发抖起来,又返回去,在通讯录里翻温霖的电话,继续拨。 同样,还是关机。 放在耳边的手虚软滑下去,她背脊顿时冒出一层冷汗,心跳也一下就乱了。 家里是不是出事了。 爸爸和温霖一定能够猜到她遇到危险,失联了这么久,为什么一通电话,一条信息都没有来过? 唯一解释的通的,就是家里出事了,他们根本没有办法找她。 保险起见,她把手机重新关机。 胡乱地扯过拉链把背包拉好,抱在怀里又跑回门诊楼。 还是同样清幽安静的楼道,她却站不住了,双腿止不住在发软打颤,只能坐在长椅上,从未有过的恐惧感与担忧层层席卷过她的心脏,几近窒息。她不停深呼吸,试图催眠自己,又无济于事地低下头,把头发抓乱。 ***** 办理完住院手续已经过了夜里十二点。 麻醉药效散去了些,白纪然神思混沌地醒来几次,他似乎讲话还有些吃力,只微红的眼睛定定看她,最多朝她淡淡勾一下唇角,示意她不用担心,又迷迷糊糊地阖眼睡去。 温浅大脑始终紧绷着一根弦,她拖着一把椅子,坐在床边,强撑着身体没睡过去,就怕他半夜又醒了,看不见自己,会不会慌。 半梦半醒的昏沉之际,她大脑模糊晃过了自己幼时妈妈的脸,她有一双慈悲善良的眼睛,她皮肤不是很白,她从不化妆,左侧鼻翼上有一颗不很明显的黑痣。 其实太多细节的东西她已经记不清了,甚至连妈妈的模样都是靠长大后家里几本老相册来熟知。但关于妈妈的离世,她是了解的,她和温霖当时一直被留在奶奶身边生活,因为爸妈很忙,他们经常飞去很远的地方做考察做研究,他们有一份听起来十分高尚神圣的职业,国家考古队。 妈妈是下墓时离开的,据爸爸在她长大后才讲起,他们在那天的考古活动中偶然发现了西凉公主的墓穴,加上随竹随叔叔,下墓的一共三人,他们为国家出土了大批珍贵文物,但那次,妈妈是被爸爸抱出来的,因为她不慎触到了墓穴机关,没躲过毒箭偷袭。 不知道是不是爸爸和哥哥都失联的缘故,她莫名的,又很强烈的,开始想念妈妈。 天刚蒙蒙亮,窗口有一抹西柚色暖光透进来,将满室黑暗撕开一道缺口。 温浅困顿地抬抬眼皮,先动了动手指,放轻动作,拿开抓在白纪然手腕上的手,起身准备去把窗帘拉严。 “心心。” 她才转身走出两步,白纪然低哑着嗓子,忽然喊出她的名字,声音在这安静久了的房间响起,还有些不太真实。 温浅愣了愣,有几秒钟没回过神。 “老大?你醒了?” 她小心退回来,摸索着找到床头灯,打亮一盏。 白纪然拿手背挡在眼前遮了遮光线,又拿开,半眯着眼睛看她,眸色柔软极了。 “东西没给随衍?” 看到他已无大碍的状态,温浅暗暗松了一口气,回来坐好,抓着他骨节挫伤成了紫青色的手,送到嘴边亲了亲,摇头,“我让段宵儿和薛尘帮我保管了,去的时候就没带在身上。” 默了默,她笑了,“老大叫我小名了,真好听。” 白纪然轻抿嘴唇,似乎自己也有些意外,“大概是听随衍一直叫,听太多遍了。” 温浅抓着他的手捧到自己脸颊,轻轻蹭两下,声音弱下来,“老大还疼吗?” 白纪然眨了下眼,故意说,“疼,浑身哪哪都疼。” 看温浅很在状态,皱着鼻子又要哭,他赶忙转移话题,“我破相没?” 温浅吸吸鼻子,把那股不断上涌的酸胀压下去,“啊?”一声,然后认真地在他脸上梭巡一遍,一本正经地说,“还好,嘴唇没事儿,就脸和眉角都擦破了。” 她低一下头,又说,“我给随衍脸上揍了一拳,估计这会儿也破相了。” 白纪然唇角极淡地弯一下,“真出息,给我报仇了,嗯?” 一想到随衍临走前跟自己讲过的那几句话,温浅心里又开始发堵,像是塞了团吸满水的海绵。 她深吸口气,始终埋着头,哭腔又上来了,“随衍把背包还给我了,我昨天晚上给家里打电话,我爸和我哥手机都是关机状态,我心里现在特别慌,总觉得家里好像出什么事了。” 她眨眨眼,迷茫地看着白纪然,“自从我手机丢了,一直到现在,我爸和我哥都没有找过我,短信,电话,邮件,一个都没有,你说,我家里是不是出什么事了?” 白纪然愣了下,揉揉她的脸,“把我手机拿过来,我找人查一下。” 温浅情绪明显失落下来,唇角朝下弯着,她摇头,“老大好好休息,等你伤养好的差不多了,我就回英国,现在什么都不用想,你就养伤就行。” 白纪然皱了皱眉,心都疼了,“听话,把手机给我。” 温浅听着他柔软诱哄的声音,像被一双手温柔包裹住软肋,眼睛一下就酸了,拉过他手心往自己眼睛上盖,呜呜地又哭起来。 白纪然被她这哭声牵扯着,心脏也一紧一紧的难受。 良久,见这哭声没有丝毫减弱的趋势,他只得吃力地动动身体,往床边挪,脸凑过去,试探性拿开被她攥得紧紧的那只手,理性给她分析,“家里就算真出什么事了,以温家的人脉和财力,没什么事情是解决不了的,再说了,温家一直安分守己的做生意,又能出什么事情?” 温浅慢慢止了啜泣,红着眼睛抬眸看他,“会不会和这颗夜明珠有关系?随衍不止一次的说,这颗珠子不是温家的。” 一语击中要点,白纪然闻言也突然寂定下来。 关于这颗渊源深厚的珠子,他在成都那晚,其实就已经有过疑虑,或者说,早在十七年前的那天,这个神秘的黑色锦袋,在他眼中,便已经是一个无法忽视的神秘的存在。 “段宵儿他们现在可以确定没有被随家的人注意到吗?” 温浅想了想,“我用段宵儿手机给你打电话,是随衍接的,临出客栈,我交代过他们,手机要么一直关机,要么就扔掉手机卡,然后那颗夜明珠暂时也会让他们代我保管。” 顿了一下,她垂眸,声音变得有些颓败,“随衍就算发现了我们和段宵儿走得很近,也不会告诉随叔叔的,他们是安全的。” “先不要回家,”白纪然声音平缓而肯定,“等家里电话,或者说,继续给家里打电话,什么时候通了,搞清楚事情来龙去脉,确定这颗夜明珠的来历,保证家里的确没出事,你再动身回去。在这之前,东西就放在段宵儿那里,这是最安全,也最万无一失的选择。” 温浅认真听完,点头同意。 “不用老大找人调查,我给英国的朋友打电话问一下,让他们帮忙去公司和家里看一看,如果温家真的出了什么事,消息肯定已经流传开了。” 白纪然抬了抬眉骨,有些意外,“傻姑娘终于理智了一次。” 他轻轻揉了揉她哭出一抹潮红的眼角,“再提醒给你一件事情,把你手机里的通讯录备份进系统内存,然后把卡丢掉,现在装我的手机卡,给你朋友打电话。” 温浅抿抿唇,破涕为笑,“老大的想法永远都比我严谨很多。” 她起身去找白纪然的手机,利落取了手机卡,折断自己的,把另外一张卡装进卡槽,然后同步通讯录,开始翻NIRI电话。 白纪然盯着她神情认真的侧脸,张了张嘴,又抿一下唇,改口,“心心。” 温浅愣了愣,止住刚要按下拨号键的动作,扭头看他。 “英国现在是半夜,”他小心地挪着身体往另一侧床边躺去,“先过来睡一会儿,等下午再打。” 他知道的,她守了他一夜没阖眼。 温浅看一眼时间,心算了下时差,发现老大说的还真是事实。 她收起手机,走过去。 “我不敢这样睡,”她指了指床上空白的那一半,实话实说,“我睡觉多不老实啊,待会无意识给你一脚,伤上加伤了怎么办?” 白纪然无奈地勾一下唇,“抱紧一点,你还有施展余地?” 温浅讶异地挑了下眉,又咯咯笑起来,很快便恢复了那副张扬又无赖的姿态,“你知道的,我一抱你,就没有心情安分睡觉了。” Chapter 52 真不禁撩 温浅这一觉睡得并不安稳。 护士第二次进病房换点滴,虽然声音刻意放轻了,但她还是敏感地睁开眼睛,朝对方扫过去一眼。 白纪然抬手盖住她眼睛,“再睡会儿,到了中午我叫你。” 温浅张口打个哈欠,抓着他手放下来,睡眼惺忪地盯着他看,也不知是开玩笑还是认真的,“我现在有钱了,我请你吃饭,说吧,想吃什么?” 白纪然无语地笑,单手又把她抱紧了些,“你觉得我现在吃的了什么?” 温浅垂了下眼,也觉得有些好笑,“喝粥。” 护士换完点滴,看了眼二人缠绵的拥抱姿势,禁不住抿唇一笑,善意提醒,“医院大门口往东走三百米有家粥店,里面的粥品种很多,来咱们医院住院的病人都说他家粥好喝。” 温浅朝护士礼貌微笑,“谢谢你。” 她转而又无辜地朝白纪然撇嘴,“怎么办,我要离开你三百米那么远,你待会可不要太想我。” 白纪然挑眉,“那还是不喝了,饿死我好了,你哪里也不许去。” 温浅愣了愣,圈着他脖子凑上去亲他,笑得眼泪都要出来了。 她揉着眼睛,已经看不出是在哭还是在笑,哽咽着,“你能不能别跟我讲情话啊,我都习惯听你骂我了,你这么一肉麻起来,我容易哭。” 白纪然揉着她头发,眼睛也有些酸了。 “快去洗脸吧,你知不知道自己这张脸现在有多难看?” 温浅反应过激,一下子从床上弹起来,光着脚就往洗手间跑。 磨蹭了半个多小时,她总算是遮去了黑眼圈和黯淡蜡黄的皮肤,涂了自己最钟爱的那管砖红色口红,还里里外外换了一套全新的衣服,简约却不失气质。最后,她朝着镜子满意地仰头,视线落在精心描画的唇瓣上,轻抿一下,才推门出去。 白纪然明显的眼前一亮。 温浅看着他似笑非笑上下欣赏自己的目光,不悦地翻个白眼。 “你们男人果然是视觉动物。” 白纪然低笑出声,“我只是觉得,我现在躺这里,好像最有价值的交换是把你背包拿回来了。” 一提到这些,温浅就仿佛被戳到了痛处,立马乖顺下来。 “老大要去厕所吗?我先扶你去厕所,然后再出门。” 白纪然失笑,摇头,“我腿又没断,真当我现在彻底废了?” 他说着,没受伤的那只手撑在床上,有些费力地坐起身子,证明给她看。 温浅眨眨眼,没过去帮他,努力压下眼底那层水汽弥漫。 白纪然指了指自己胸口,“其实现在就这里还有点疼,偶然一阵头晕,真没别的了。” 顿了下,他又补充,“哦,对了,还有点破相了,尤其跟你站起一块,更明显。” 温浅咬着嘴唇,哭腔又上来了,“那多好啊,省的总有小姑娘聊骚你,住个客栈都能被前台勾搭,要不是我在这儿,指不定多少护士姐姐过来抢着扶你去厕所呢。” 白纪然脸一黑,“我能跟你比?你的小竹马死心塌地追你十几年,还特意从英国追到中国。” 温浅哼一声,没底气继续跟他斗嘴,“我去买粥,你想喝什么样的?” 白纪然戏虐勾唇,“补肾的。” ***** 温浅步行找到护士口中那个不大的粥店,点了两份红豆薏米粥,又给自己多点了一份玉米饼,不忘交代老板,粥一定要熬绵软一点,一份不能加糖。 老板笑呵呵地跟她比手势,“来我这儿买粥的都是送去给病号喝的,您这是照顾孕妇还是什么?” 温浅一口茶水刚送进嘴里,差点噗嗤一下全都喷出来。 孕妇。 她朝老板狂点头,“您真是好眼神,对,我在照顾一位高龄产妇。” 老板边忙着手里的活计边回答她,“这就对了,你一说红豆粥我就猜到了,十五分钟,你先稍坐会儿。” 她没觉得自己点红豆粥哪里是不合适的?这玩意难道不是补血的吗? 温浅提着打包好的粥回到医院。 住院部楼前小亭子里有三三两两晒太阳闲聊的病友,大多上了年纪,形单影只,偶尔传来几道爽朗的笑声。 温浅抬头,眯眼看了看天,碰巧有阵微风轻拂刷过,亲吻着皮肤,暖而不燥。 她竟然,奇怪的生出一种归属感。 她有些不想折腾了,不想再美名其曰放飞灵感,满世界的乱跑,就这么稳定下来,细水长流的过过小日子,其实也挺好。 成都这一趟出行,她大概,是真的累了,也真的有了太多之前从不曾染指过的感悟。 太多时候,她其实都是任性且不理智的,而未来,她想,她会慢慢做出改变的。 这个过程也许很长,但她有信心,那个人一定会等她。 她没办法让自己变成中规中矩的好女孩,但是,她会努力,成为某人的合格女朋友。 温浅推开病房门的时候,白纪然正单腿蹦跳着从洗手间出来,一步一停,吃力地朝病床走。 她赶忙跑过去,抓着他胳膊往自己肩膀搭,有些生气,“逞能给谁看呢,就说了我扶你去洗手间,你偏不!” 白纪然单手撑在床上顿了下,忽然恶作剧地朝她肩膀一压,大半重量都放在她身上,看她猝不及防地慌了下,差点没当场被自己压垮在地上,得逞地笑了一声,抓住她胳膊,把人往自己怀里抱,“我是个男人,这次受伤本来就很丢人了,所以,你懂我的意思吗?” 温浅没什么好气地推搡他,把他摁在床上,皱着眉很认真地说,“我是个女人,我照顾我男人,这有什么说不过去的吗?” 白纪然愣了下,抬手去捞她脑袋,把人以一种并不舒服的姿势拽过来,毫不含糊就是一通深吻。 温浅吮着他舌尖淡淡的薄荷香,渐渐就融化了理智,很快便反客为主,越发狂热。 彼此交融的那道鼻息很快变得热烫,在空气中编织出一张情潮涌动的网,沉沉笼罩下来。 白纪然适时的放开她柔软腻人的小舌,开口间还带着低低的喘,“别勾我,我现在是个病人。” 温浅被他抱着头,鼻尖重重抵在一起,她喘匀呼吸,缓慢睁开眼睛,立马就与他那双染了情动的眼眸撞上。 她勾唇,笑的有些不正经,“真不禁撩。” 白纪然眼眸一暗,捞着她的头靠到自己颈窝,嗓音喑哑,“给我一个星期,看我不操哭你。” 温浅推开他怀抱,嘚瑟地挑眉,“有本事我哭的时候你也别停啊!” 白纪然舔了下后槽牙,朝后靠到病床上,与她拉开距离,要笑不笑地看着她,“行,别说哭着叫老公了,你下回就是哭着喊大爷我也不停了。” 温浅不知天高地厚地撇嘴,“大爷,您还是先把伤养好了再说吧。” 她小心地抬起他垂在床边的两条腿放到病床,把折叠餐桌撑好,像模像样地摆好两盒粥一盒饼,那盒没有放糖的推到白纪然那边,“喝吧,老板说了,这是高龄产妇专供红豆粥。” 说完,她自己先咯咯地笑了,“我这是第一次照顾病人哦,老大好好享受吧。” 简单解决了午餐,温浅率先敏感地想到仍旧停在医院停车坪的那辆随衍给她的车。 虽然随衍这边可以保证他们目前是安全的,但并不能确定随家还会不会像随衍提醒的那样,继续派其他人来追踪他们,所以这辆车停在医院,很不安全。 温浅拿了钱夹和手机,等白纪然睡下了,就直接将车开到了距离医院较远的一家大型超市门口,进去给白纪然买了些日用品和换洗衣物,将车扔下,再打车回到医院。 看下时间,英国那边已经是上午。 温浅先拨了一遍爸爸和哥哥的手机,意料之中也是意料之外,得到回应仍旧是关机状态,她继而翻到NIRI的电话,心怀忐忑地拨了过去。 NIRI接的很快,没等温浅说话,她先不确定地发问,“心心,是你吗?” 温浅一颗心脏提了又落,简明扼要的道出自己目前与温家失联的处境。 NIRI很诧异,“你家公司两天前还开过一个新品发布会呢,怎么会出事?” 温浅听到那边呲呲啦啦传出些不甚清晰的噪音,然后是NIRI低着声音说,“我现在就去你家看看,如果能见到你哥或者你爸,我就让他们给这个号码回电话,你别急,你家肯定是没出事的。” 温浅皱了皱眉,应一声,“好,那我等你电话。” 她又靠在墙角深呼吸几次,才神色凝重地走进病房。 白纪然不知醒了多久,这会儿就靠在床头,百无聊赖地望着门口的方向,两个人的眼睛一对上,彼此皆是一怔。 把手里的购物袋放下,温浅有些颓败地坐到床边。 “我给英国的朋友打电话了,她说公司两天前还开过一个新品发布会。” 她低下头,无意识地攥紧手指,声音一下就轻了,“可是爸爸和哥哥为什么一次都没有找过我?” Chapter 53 什么破珠子 白纪然很莫名的又想起了去西昌第一天夜里做过的那个诡异的梦。 温霖说,她不是温浅。 她说,我是心心。 这个梦境缥缈的毫无厘头,可当时的触动又真实的令他心慌。 他不确定,自己是不是很小的时候有听那个女人随口说过些什么东西,关于温霖,关于温浅。就像遇见小丫头的那一天,成了他这么些年驱之不散的梦魇一样,这个很浅,很轻的潜意识就在他的大脑表层藏身,可是他找不出来,连个尾巴都抓不住。它们只在夜里跳跃,突兀又诡异地编制给他一个场景,似乎要表达给他什么,却点到为止,吝啬地不肯多说一句。 究竟有哪里,是他们忽略的,或者说,是他们想都不曾想到的? 白纪然放慢动作,从背后抱住她,下巴抵在她肩膀,柔声,“给我讲一讲你小时候的事情,嗯?” 温浅愣了愣,有些不明所以,“老大想听什么?” 白纪然想了想,“讲一讲你和你哥,或者,你家里比较有趣的事情。” 温浅抬头,迷茫地望着窗外,等了好一会儿才说,“你这么一问,我感觉大脑整个都空了,忽然就想不起什么了。” 白纪然其实也说不清自己究竟在困惑什么,看温浅在这里胡思乱想,他只能试着去转移开她的注意力,当然,也有一些自己的小私心,如果能在她的回忆里触碰到某个点,让他找到那个梦里的根源所在,这最好不过。 “我哥,”她声音渐渐柔软下来,还带着些被宠坏的小招摇,“他很疼我啊,从小就特别疼我,我小时候特皮,成天的办坏事,办完了还不承认,完了还总装无辜,我记得特别清楚的一回,我没事找事抢了隔壁小姑娘的麦芽糖,人家给我推搡一下,我占不着理还得把糖全抹人家花裙子上,然后再哭着去找我哥,我哥二话不说就把人家小姑娘推去墙角,还抓着人家麻花辫威胁,再敢欺负我,他就把人家头发剃光,结果最后小姑娘找家长告了状,我哥被我爷爷一顿狠打,我记得可清楚了,那次我爷爷拿着那种老式剃头刀把我哥摁椅子上,为了让他长记性,硬是把他头发给剃光了,成了小和尚。” 温浅说着,自己也忍不住咯咯地笑起来,“但是没用,你知道吗,我哥可容易心软了,不管我办了什么坏事,只要一哭,他绝对举手投降,我让他做什么,他就做什么,我们移民去英国之前,我在那个小镇上是出了名的小霸王,现在想起来都觉得那会儿可威风了。” 白纪然圈在她脖子上的胳膊小心动了动,抬手捏捏她耳垂,话里意味深长,“所以你变成今天这样,都是你哥惯的。” 温浅“嗯”一声,丝毫没有觉得不妥,继续回忆,“后来我妈出事,我爸离开考古队,带着我和我哥移民去了英国,然后就是上学啊,认识新朋友,恶补英文,我爸当时刚开始创业,特别忙,家里请了两个保姆照顾我们,每天都有家教去给我们补习,我和我哥就被关书房,大眼瞪小眼地听着那个留学生讲语法,念口语。我那会儿总跟我哥抱怨,我连拼音都是刚学会,我爸这就叫赶鸭子上架。” 似乎不难想象,当年那个古灵精怪的小丫头被硬生生关进书房,逼迫着背单词练口语,是个什么可爱模样。 白纪然忍不住笑了一声,“完了,我现在连你哥的醋都吃,怎么办?” 温浅哼一声,“你们俩都有病,你都不知道,读高中的时候我哥管我有多严,他那会儿读大学,课余时间多的我都眼红,但他硬是不好好利用,成天的早晨晚上接送我,家里明明有司机,他还偏多此一举,我那段时间可烦他了,看他各种不顺眼的,最主要的,他不允许我跟男孩子一起出去玩,我同桌,就那个早餐能吃俩汉堡的小胖子周末约我出去看场电影,被我哥知道了,后来打电话通知我班主任,周一一开学,我就华丽丽的换了一个女同桌,我哥说,他这是预防我早恋,还特别点明,如果跟男孩子走的近了,他就扣我零花钱,如果他不乐意了,没准还得给人打一顿。” 温浅翻个白眼,“你说他是不是有病?我就是深受他这种教育的毒害,一直到回国读大学了都没交个男朋友,整的我都一度认为男人对我是没有吸引力的,搞不好我最后就变成跟他一样的孤寡老人。” 白纪然哈哈笑,心情瞬间就好了起来,“所以是我拯救了你。” 温浅已经被完全转移了低落的心情,扭头亲了他一口,俏生生地笑,“我谢谢你哦!” 她突然的靠近,让白纪然心脏过电般麻了一下。 他垂眸,视线落在她玫瑰色的唇瓣上,喉结上下动了下,正犹豫还要不要忍,温浅随手扔在床头的手机忽然响起。 温浅没分心,一只手探过去摸索声源,同时仰脸,唇瓣贴上他的,小舌轻车熟路就溜进去,撩他城池。 浅尝辄止的一个吻。 是NIRI的回电。 “心心,公司和你家我都走了一遍,公司那边说你爸去利兹谈一个重要合作了,但是我没见到你哥啊,你家里保姆也说你哥好多天没回家了,不知道是不是出差了,我觉得很奇怪诶,你哥出差,你家保姆能不知道?”NIRI拖着尾音蹦出几个“No”,又低着声音问,“你跟我说实话,你到底遇到什么事儿了?我要是帮不上忙,我给你那位随少爷甩个电话,他一准的能给你办到。” 温浅毫无准备地听她一口气讲完,大脑还处于迟钝状态有些反应不过来,只喃喃重复一遍,“我爸没在伦敦,我哥也没有消息?” NIRI“嗯”两声,“我把你现在手机号留给谭姨了,如果你哥或者你爸回家了,他们肯定会给你打电话的,我现在给你家随少爷去个电话跟他说一声啊。” 温浅一怔,像被人兜头泼了盆冰水,瞬间就清醒过来,忙拒绝,“别,我俩彻底掰了,我给你打电话这事儿谁也别提啊,给我保密,回国了再去找你,挂了。” 她慌乱地收了线,心脏承受不住这巨大落差,任恐惧织成了一场网,将她束缚在原地,不会思考,不会挣扎。 她最后的依靠,她最坚硬的盾牌,怎么好像一下子就碎了。 她声线颤抖,手机用力攥紧到骨节都泛着白,“我爸没在伦敦,我哥不知道去哪了,现在怎么办?” 白纪然皱眉,揉着她手背,把手机从她手心抽出来,人抱进怀里,说了一个字,“等。” 他单手圈着她,试图安慰她,“现在只能这么想,你爸和你哥,根本不知道你现在的情况。” 温浅深吸口气,闭上眼睛摁了摁太阳穴,丝毫压不住心里的焦躁,“可是手机关机怎么解释?我哥不在家,不在公司,谭姨都不知道他去了哪里,这要怎么解释?” 白纪然心口猛地一滞,突然又冒出另外一个与前面解释完全对立,甚至说,细思极恐的念头。 温家知道她的现况,但是根本就没打算管? 他被自己这个想法吓了一跳。 他抿了抿唇,没开口。 他现在说这些,温浅大概真的会疯。 “我现在找人调查一下你家,”他隐隐生出些不太好的念头,声音也暗沉下来,“去办出院手续,我们不能继续待在医院了。” 温浅错愕地扭头看他,“调查我家,调查什么?” “关于这颗夜明珠的来历,一定不是你妈珍藏品这么简单,”白纪然微微皱眉,“我不确定能不能查到,但问题的关键所在,应该就在这颗夜明珠上。” 温浅迟疑片刻,并不否认这个想法,她咬了咬嘴唇,“可是现在出院真的行吗?我要先去问问医生。” 白纪然轻笑,“医生肯定会说不行,”他揉了揉她的脸,“去办吧,我自己心里有数。” 见她迟迟不动,还在面色凝重地盯着自己,白纪然只得低着声音提醒,“如果随衍临走前说的那些都是真的,我们现在没有多少时间了,稻城就这么大,医院又有几家?” 温浅慢慢垂下头,有些颓败地跺了跺脚,“这都什么事啊,都他妈要出人命了,什么破珠子,我待会就找段宵儿要回来,扔海里喂鱼也不给他们。” 说着说着,哭腔又上来了,“我爸和我哥是不是准备把我给丢中国不管了啊,四年前就给我一个人扔中国……” 她呜呜地哭了两声,揉着眼睛就不情不愿地推门出去了。 白纪然听得心里发堵,一直到那啜泣声消失在了楼道里,才胡乱抓了把头发,拿过手机给表哥打电话。 单单一颗珍藏品查不出什么,但如果再和温廷亦之前,曾任命于国家考古队的工作范围联系起来,或许,这其中的秘密,就不言而喻了。 当然,这只是他一个大胆的猜测,或者说,最让他无法确定的是,如果这颗夜明珠真的是什么珍贵文物,温廷义又怎么会放心让温浅来取,更甚,与温浅失联近半个月,在这颗夜明珠下落不明的情况下,竟没有任何动作? 这并不合常理。 逻辑都无法连贯起来的思路,他只能选择将它闷在喉咙里。 Chapter 54 我永远是你的同类 温浅顶着一双憋红的眼睛回到病房。 “医生把我训了一顿,”她吸着鼻子就又要哭,眼底湿漉漉一片,“你坐那里别动,我给你穿衣服,以后我还得喂你吃饭,上厕所我也陪着。” 白纪然看她一会儿,在她认真绷起的小脸上没发现任何开玩笑的模样,没忍住低低地笑出声。 温浅瞪他一眼,拿着新买的衣服走到床边,“你小心点笑,腹腔出血,你以为我跟你闹着玩呢!” 白纪然拿手背轻擦过鼻尖,忍了忍,收了笑,“我现在要是再来个高反,是不是能吓死你?” 温浅愣了愣,脸色又变了,“我再去找医生开点红景天。” 白纪然还来不及告诉她,自己就是随口一说的,温浅已经开门小跑出去,脚步匆忙。 他咬了下唇角,忽然就不知道该笑还是该感动了。 随衍那天断断续续讲了很多东西,有说给他听的,也有说给自己听的。 其实无外乎就是温浅的小性子,她乖戾,不按常理出牌,她跟淑女名媛压根就沾不着边,她甚至不像个好姑娘。 他当时大脑昏沉,没听进多少,最后了,随衍发泄完,蹲在他面前,声音都哑了,“老子就是气不过,想赌这一回试试,我他妈还真没见过她为个男人发起疯来是个什么样子!” 他吐掉嘴里那口血沫子,勾了勾唇角,没说话。 其实那会儿已经顾不得身体传来的阵痛,心里只有一个想法,就是很想抱一抱这个极端到让人心酸的姑娘。 非黑即白的感情观,他不是没有体会过。 其实真挺折磨人的。 那个时候他就在想,原来他们一直都是同一个世界的人。 所以他们需要抱团取暖,在这个凉薄到心寒的世界。 ***** 温浅抱着几盒红景天跑回病房的时候白纪然已经自己换好了衣服。 他扯着衣襟,戏谑地笑,“你挑衣服的眼光跟你挑男人的眼光真是没得比。” 温浅刚要出口的责备被这句话生生挡了回去,她翻个白眼,“谢谢夸奖。” 在医院门口拦了出租车,温浅搀着白纪然坐进去,自己小心翼翼坐在他身边。 “咱们接下来去哪里?回成都?” 白纪然看了眼时间,“来不及了,去亚丁景区,先找一家客栈住下。” 司机闻言当即启动车子,“那咱们得快点,景区不让进外来车辆,末班车好像是六点半左右就走了。” 温浅不解地皱眉,“住亚丁安全吗?” 司机很显然没有听懂他们在说什么,从后视镜看过来一眼,“这有啥安全不安全的,客栈住的都是过来玩的游客,自己个儿注意点,天黑了别跑出去太远,贵重物品随身带着,一准儿的没事。” 温浅,“……” 白纪然勾了下嘴角,牵住她的手,重复一遍,“景区不让进外来车辆,末班车六点半,客栈住的,都是过来玩的游客。” 温浅眨了眨眼,好像明白了他这么做的深意。 对了,还有一句老话,最危险的地方,往往也是最安全的地方。 车子开进山脚的香格里拉小镇时天色已经暗下去大半,漫山被稀释的暗橘色,仿佛打翻了的调色板。 这里的夕阳被渲染上了几分野性的味道,就像藏族淳朴亲切的汉子,是一种原始的美。 温浅多留了个心眼,让司机停车,去小超市买了瓶矿泉水,拿出红景天胶囊硬是塞进白纪然嘴里,把水递给他,“上山容易下山难,你要是真高反了,肯定能吓死我。” 白纪然咽了一口水,把胶囊送进去,抓过她手里的药盒,学着她的动作也给她嘴里塞了两颗胶囊,“彼此彼此,尤其我现在行动不便,你要是高反了,估计我也能吓死。” 司机在后视镜里看着,无语地摇摇头。 出租车开到游客中心,温浅买了票,在检票员格外诧异的注视下,十分自然就架过白纪然臂弯,步履缓慢的上了最后一班观光车。 “你知道那个大姐想说什么吗?” 白纪然挑眉,“丧心病狂?” 温浅瞥他一眼,“怎么不说你励志呢?身残志坚,腿都这样了,如果还能爬上夏诺多吉,你一准能火。” 白纪然,“……” 观光车开出去一个多小时,进入亚丁村。 温浅没什么心情欣赏风景,只一路眼看着太阳一点点没入山脚,暮色晕染过整片天空。 她摸到手机看了眼,仍旧安安静静,没有任何电话或信息。 他们就近下车,进了沿途第一家客栈。 幸好单间还有空,只多人间全部住满。 价格当然不敢恭维,贵出天际。 不过温浅的钱夹已经拿回来,这会儿特别爽快的取了银行卡和身份证出来,递给前台小姑娘。 白纪然碰了下她胳膊肘,“傻了?我的身份证呢?” 温浅愣了一下,立马去翻背包,把白纪然的身份证取出来。 “这是我们第一次用两个人的身份证登记入住,”温浅莫名地被戳到兴奋点,眼眸明亮地看着他,“真的,老大你看啊,从成都出发一直到现在,这是第一次,用我们两个人的身份证登记入住一间房间。” 白纪然挑眉,等她后话,“所以?” 温浅耸耸肩,“整的之前那几晚都跟偷//情一样。” 白纪然照着她后脑勺拍了一巴掌,唇角却忍不住地弯了弯。 房间在三楼,爬楼梯也是件不小的工程。 温浅倒也耐心,边搀着他慢慢往上爬,边有一搭没一搭地开始讲自己这四年独自走过的小镇乡村,心情似乎随着换了一个新的环境,也平复些许。 一直进了房间,温浅把背包里的衣服和日用品往外收拾,后知后觉想起,他们似乎颠倒了顺序,应该先吃晚饭再回房间的。 把洗漱用品堆去洗手间,她坐在床边伸出胳膊,做了一个“求抱抱”的姿势。 白纪然从床头起身,略一歪头,单手朝她勾了勾,“自己来,我手不方便。” 温浅咯咯一乐,避开他受伤的那条胳膊,往他怀里扑。 其实并没有什么原因,就是喜欢极了和他拥抱时的感觉。 腻歪了一会儿,温浅才软声软气地说,“我去楼下点吃的拿回房间,老大先自己待会儿吧。” 白纪然单手圈着她,没松开,忽问,“我要是哪天真残了,一辈子都好不了了,你怎么办?” 温浅愣了两秒,脱口而出,“能怎么办,我养你啊,这多合适,让你给我做模特,看你还能说出半个不字吗?” 她从他怀里钻出来,一本正经地摸摸他的脸,“换个角度,要是我残了呢,你是给我当拐杖还是去找别的女人?” 白纪然勾着唇角,“这更合适,给你个画板和小板凳,你就在家乖乖画画挣钱,”他视线在她身上迅速扫过一边,眼底划开一抹戏谑,“战斗力减掉大半,做起来也省事。” 温浅脸色一沉,看在他是病号的份上,不跟他计较,摆摆手就转身出去了。 晚餐两个人都吃的不多,白纪然喝了一小碗热汤几乎就没动其他。 温浅走到窗口,准备拉窗帘,眼睛不经意的看到了隐在暗夜里的雪山一角,禁不住微微愣了下。 那角白色蒙着月光,仿佛盖了层薄纱,在漫天耀眼璀璨的星空下,美的空灵且孤独。 她有些看怔了神,心里是伤感的。 手又开始痒了,想画画,抓心挠肺的想。 “老大,你说,会不会真的有人从出生开始,就是一座孤岛?” 这句话一出口,就连她自己也有些意外。 她不知道自己究竟在矫情什么,可这半个月以来经历的种种,关乎人性,关乎感情,关乎……她至今仍旧云里雾里,失联的亲人。 她不该生出这样一种想法,可她压不住,她觉得,自己现在就像个父母抛弃的孤儿。 这个念头太强烈了,尤其在她翻过手机,看到空白一片的屏幕界面之后。 白纪然看了眼她视线所在之处,想了想,说,“听过约翰-多恩的一句话吗?没有谁能像一座孤岛,在大海里独居。每个人都像一块泥土,连接成整块陆地。” 温浅扭头看他。 白纪然笑了笑,“其实,你真的不用担心这些,因为,我永远是你的同类。” 你是漂浮在一片无名海域的孤岛,那我就做岛上一颗不起眼,却风移不动,浪卷不走的石头。 你是荒芜沙漠里一方细沙,那我就做一棵千年不死的胡杨,扎很深的根,抓紧你,拥抱你。 Chapter 55 你他妈真敢下手 温浅临睡时放心不下,给段宵儿发了一条信息,确认她们此刻的具体方位,有没有被人跟踪。 段宵儿说他们最后一站就是亚丁村,现在在香格里拉小镇修整一晚,明天就上山。 手机屏幕暗下去,房间里的空气安静下来。 白纪然抬手往她眼睛上盖了会儿,“睡吧。” 温浅“嗯”一声,静了会儿,又说,“如果半夜手机响了,是我爸或者我哥的电话,老大一定叫醒我。” 面对温浅溢于表面的脆弱和无助,白纪然心里有些不是个滋味,唇心贴到她鼻尖印了印,算是回应。 其实他也在等一个电话。 关于这颗夜明珠,以及温家十七年移民英国具体原因的调查。 他只记得,当时那个女人和他提过一句,不久前,郁铭阿姨在下墓的时候不慎触到了墓穴机关,意外身亡。 他并不敢将这颗夜明珠与那次下墓擅自联系在一起。 牵扯出的一系列事实,会很可怕。 他宁愿在得到确切消息之前自欺欺人,告诉自己,这一切只是巧合。 温浅第二天刚睁开眼就迷迷糊糊去摸手机,吐字不清嘀咕着,“老大昨晚怎么没叫我?” 说完,她自己先愣了。 手机屏幕安安静静亮起一道白光,没有任何未接来电和未读信息提示。 看她错愕又失望的模样,白纪然心疼地皱起眉。 “你有没有想过,这颗夜明珠真的像随衍所说,并不属于你们家?” 温浅咬了咬嘴唇,心里是抗拒这句话的,“我爸不会骗我。” 她摇头,脸上表情五味杂陈,再开口,却连底气都丢了大半,“我爸怎么会拿我妈来当借口骗我呢?” 白纪然犹豫了一下,还是问,“你和你爸关系怎么样?” 他问的直接且明了,眼睛笔直地盯着她,并不隐瞒自己话中深意。 温浅愣了好一会儿。 “你想说什么?” 白纪然错开她的视线,平躺到床上,眼睛望着天花板,“没什么,就随便问一句,感觉你爸这事儿办的很奇怪,从让你来成都开始,包括那些叮嘱,一直到现在的失联,有些东西解释不通。” 温浅把手机攥到手里,半晌没吱声。 “我爸很少管我,我做什么,他大多都是没有意见的,不管是交朋友,买东西,还是出去旅行什么的,他一般都不怎么插手我的生活,”温浅目光渐渐柔软下来,“除了我哥总没完没了的管我,什么都管,所以每次听朋友埋怨那些跟老爸没办法沟通之类的,我就无法理解,我爸很好说话啊,我总觉得自己似乎从来没有过这些烦恼,从小到大。” 白纪然权当这是一个父亲无条件的宠溺,并不做他想,眼眸晦暗下来,“我爸也很喜欢管我,小时候总觉得他很烦,要学什么,不可以接触什么,甚至到每晚几点钟必须要关灯睡觉。可现在一个人生活久了,反而觉得,有个人在你身边念叨这些,是件挺难得的事情。” 温浅始终清晰记得上次在西昌街头的那个拥抱,所以对于老大的家事,她并不打算细究什么,如果可以,她更希望帮助他掩埋和忘记。 于是她撑起胳膊凑到他眼睛上方,似认真,又似搞怪,“想当妻管严吗?求我啊!” 白纪然淡淡勾一下嘴角,没受伤的那只手圈在她颈后突然用力朝自己压下来,看她紧张地瞪大了眼睛,害怕磕到自己伤口慌乱闪躲,不禁满足地低笑,“想当我老婆?” 温浅小心推开他胸膛,“当我真是免费给你睡的?” 白纪然挑眉,理所应当的语气,“不止免费,还是自己送上门来的。” 温浅狠狠瞪他一眼,“敢睡完就跑,你试试?” 白纪然作势抬了抬伤腿,“腿残了,跑不了。” 温浅被这句话轻易取悦,忍不住笑了两声,过会儿又慢慢收起表情,“那我们下一步该怎么办?” 白纪然早有打算,揉了揉她的脸,“我陪你回家,既然确定家里没出什么事情,那就过滤掉一个担忧,现在先不去想这颗夜明珠究竟什么来历,你爸和你哥又为什么关机,最起码,东西放在段宵儿身上,放在我们身上,总是不安全的,那些想不明白的事情,都等我们把东西送回你家之后再做探究。” 温浅面上平静,心里其实早已软成一滩水,低脸亲他一口,目光虔诚的像个信徒,“谢谢老大守我这一路。” 其实不止温浅不敢想象,如果在成都没有遇到白纪然,她现在已经沦落到了什么地步。 白纪然更是庆幸,或许这么些年来积累的运气全部用来了和温浅的偶遇? ***** 在楼下公共区等早餐的时间,温浅喝了口酥油茶,估摸着段宵儿和薛尘应该已经准备上山,于是拨了电话过去。 意料之外的,伴随着清晨的山风轻微作响,段宵儿的声音轻快明亮,“温姐姐,我们现在在冲古寺,你和白哥哥要过来吗?” 温浅犹豫着看了眼白纪然,“那好,我待会过去拿东西,你们在冲古寺附近先不要走太远。” 手机收了线,她抿唇,“老大要不然在这里等我,我去跟段宵儿碰面,待会回来后我们就去稻城机场。” 白纪然不假思索,“一起去。” 他挑了挑眉,“除非你是准备骑马去,坐电瓶车我不会拖累你。” 温浅被气笑,接过老板刚上桌的青稞饼往他嘴里塞了一角,“我怕你身体不舒服啊,谁说你拖累我了?” 白纪然咬着青稞饼,剩下的那一半直接塞进温浅嘴里,“那就别废话。” 除去上楼下楼这些稍大的动作,平坦山路的行走,白纪然有些轻微骨裂的左腿已经没有大碍。 温浅回房间拿了行李,直接办理退房手续,与白纪然乘坐景区电瓶车,出发去冲古寺。 随着路程的逐渐缩短,昨天夜里神秘空灵的雪山一角已经清晰可见,逶迤伟岸,周身白雾腾腾,与天空那道纯澈的蓝色相得益彰。 五色风马旗在刻着繁复经文的玛尼堆上缠绵飞扬,山谷间有喇嘛的诵经声和法豉声回响。 温浅刚下电瓶车,就看到了旁边树林里两只一闪而过的小松鼠,拖着一条毛发蓬松的尾巴在金黄色的杨树林间跳跃,眨眼便没了踪影。 白纪然随后下车,胳膊往她肩膀上一压,“据说亚丁今晚会下雪,我们大概看不到了。” 温浅扭头去亲他脸,“等你伤好了,想去哪里我都陪你。” 电瓶车开走,温浅看了眼不远处那座上了些年头,稍显古朴破败的寺庙,定住脚,拿出手机给段宵儿打电话。 山上信号并不好,前两次始终无法拨号,显示无服务。 温浅踮着脚,手机高举过头顶原地跳了几次,再看屏幕,不太稳定的蹦出两个信号格。 白纪然抓了抓眉骨,伸手去拿她肩头的背包。 温浅听着听筒里传来“嘟嘟”两声,放心地舒口气,反应慢了半拍的躲开白纪然的手,转过身面对他,皱着眉头无声警告。 余光不经意扫了眼溪边,有四个穿着黑色冲锋衣,身材魁梧的男人正疾步朝他们的方向靠近。 温浅眼皮一跳,迅速转眼看去,视线正与走在最前面那个男人撞上。 那道目光沉然冷厉,笔直地落在她脸上。 仿佛被那人眼中实质性的杀机戳了一刀,温浅大脑空白两秒钟,脸色立马就僵了,近乎条件反射地按下挂断,把手机扔进口袋。 白纪然奇怪的看着她,顿了顿才猛地感受到身后那骤然逼仄的气压,背脊一凉,转身看过去。 “报警!”他当即一步将温浅挡在身后,迅速做出决断,“现在顾不了那么多,这些人和随衍不是一路,快!” 温浅狠狠一皱眉,咬着嘴唇把手机摸出来。 段宵儿的回电就在这时响起,她手指有些发颤,按下挂断,然后拨110。 四个男人在意识到自己身份暴露之后更是毫无顾虑所言,扫一眼附近地势与间隔很远根本看不清实况的几个模糊身影,便提步朝他们跑去。 草甸,溪流,树林,雪山。 几百米之外的盘山公路。 清晨不过八点钟的光景,游客稀疏。 电话还没接通,大步逼近的那个男人绕过白纪然,一记左勾拳,直接打到了温浅脸上。 山风萧瑟寒凉,吹僵了皮肤,痛觉隔了几秒才在脸上钝钝弥漫开。 对方出手力度毫不含糊,温浅整个人都趔趄着差点摔到地上。 报警电话最终有没有接通已经无从考究,手机滚落到一边,被男人一脚踢开,直接落了水。 温浅稳了稳身体,捂着火辣辣烧起来一般的半张脸站起来,看着面前为首的男人,双目猩红,“你他妈真敢下手?” 对方不以为意地舔了下嘴角,歪头啐了口,忽然抬腿一个横踢就踹向白纪然胸口! 箍制住白纪然的两个男人都随着这股生猛的腿劲大步朝后退去。 似乎能听到清晰的肋骨断裂的声音响起,温浅看白纪然咬着嘴唇,眉心痛苦拧成结,忽的张口喷出一口血,脸色霎时成了惨白,虚弱地半阖上眼眸。 他额间渗出的那层细汗被阳光晃过,直直刺痛着她的眼睛。 “你别碰他!”温浅呜呜地哭起来,不管不顾地就朝男人扑过去,疯了一样地撕扯他,攥紧的拳头毫无章法打在他身上,“是个男人就跟我单挑,来啊!” 男人扯着唇角低笑一声,深古铜色的脸上都是常年高强度训练磨砺出来的冷漠与凶狠,他轻而易举地掐住温浅白皙的脖子,稍一用力,就见她脸上血色尽失,唇瓣蠕动着,却发出不出声音,刚还高涨的气焰瞬间就被捏碎在手心,整个人都被他攫住,动弹不得。 “少爷不在,你他妈嚣张给谁看呢?”男人粗粝宽厚的掌心压在她脑后,扣紧,邪恶地勾着唇角在她身上扫过一遍,“先生说了,没了少爷这边的顾虑,哥几个今天就是把你上了都行,小娘们倒是挺烈,现在给你一个选择,东西交出来,你男人我们不动,至于你,哥哥待会儿轻着点,保准让你爽个够。” Chapter 56 温廷亦那个老狐狸 温浅狠狠一拧眉,面前男人恶心的面孔勾起一股反感在她体内拼命逃窜上涌。 她咬着牙,一字一句,“你动我试试,我爸和我哥不止能弄死你,随竹也别想好过。” 男人脸色一沉,松开对她的箍制,挥手一个耳光打过去,“别给我废话,也不看看这是谁的地盘,东西交出来,老子没空跟你绕圈!” 温浅被打的侧过头去,耳膜“嗡嗡”作响,大脑整个都麻木了一样停止运作。 她缓慢地闭了下眼睛,舔舔被撕裂开的嘴角,点着头笑了一声,“加上我老大那一脚,三次,我给你记着,来啊,继续。” 男人皱了皱眉,捏住她下巴将她重新带过来,朝身后一直候命的手下点了点地上那个背包,“去翻东西。” 白纪然半昏半醒,吐了口血沫子,强忍着一口气,冷静道,“东西没在我们身上,你们来晚了。” 温浅不动声色地深呼吸,笔直盯着男人眼睛,接话,“按照国际物流的运输速度来看,最多今天晚上,也就是英国的中午,东西就会安全送到温家了。” 男人明显愣了下,他眼底有犹豫闪现,不过几秒又寂定下来,捏住温浅下巴的力度皱紧,“收起你这些小伎俩,你当老子是吃素的?再问你最后一遍,东西在哪?” 翻包的随从已经将温浅的行李全部倒出来,口红,衣物,日用品,戒烟糖,零零碎碎的散落一地,哪里有那个黑色锦带的影子? 温浅得意地挑了挑眉,“信了吗?” 男人眼眸一暗,咬紧下颚朝白纪然身旁的手下示意,“把他身上都搜一遍!” 转而看向温浅,松了手,直接扯住她的大衣,用力一扯,恶狠狠地拧着眉,“今天就算拿不到东西,也不会便宜了你这小娘们!” 温浅任他把自己大衣扯掉,里外一阵翻查。 高原的深秋与北方寒冬腊月无异,冷风直接吹透毛衣往骨头里钻,似削骨饮血般的刺痛。 温浅咬着牙,抱紧自己,并不挣扎。 她觉得,这些人试探几次,翻不到东西,大致就会放弃了。 她始终不相信,为了这颗来历不明的夜明珠,随家真的会起了杀心。 趁着男人低头翻衣服顾不上她,她拔腿就往白纪然身边跑去,本该红肿胀痛的脸颊不知是麻木还是冻僵,已然没了多余知觉。 白纪然强撑着眼皮,朝她弯了下唇角,似乎是想示意她不用担心。 虽然胸腔像是被震碎了般,密密匝匝的疼意折磨的他连开口都难,胸口堵着一口淤血,他一忍再忍,不敢吐出来。因为他清楚看到,温浅落在自己身上,担忧又无措的视线,临出门他还开玩笑,说自己不会拖累她,可现在看来,他竟然成了这些人用来威胁温浅的软肋,而且还是一根轻微碰到,她就心疼的软肋。 他内疚,又自责。 他没保护好她,反而成了一个累赘。 可他现在的身体现状什么都做不了,他连站起来给她一个安慰的拥抱都做不到。 男人翻遍大衣所有口袋,气急败坏地扔到一边,大步走到温浅身后,抓住她毛衣领子,一把将人扔开。 白纪然看了眼男人打过温浅的那只手,眼圈恨得腥红一片。 这事儿完不了,包括随家,包括整个随氏拍卖行。 温浅胳膊撞到旁边一块石头菱角上,骨头一阵碎裂感由点及面开始蔓延,她忍不住闷闷地哼了一声,自己抬手捂住,试着揉了下又松开,爬起来二话不说就攥紧拳头朝男人脸上抡去! 她是真气急了,没人这么打过她,甚至从来没人敢这么跟她讲过话,从小到大,一次都没有。 她的拳头并没有机会挨到男人脸上就已经被重重打开。 男人抬脚朝她小腹狠踹了过去,彻底没了耐心,“操,你也不看看自己几斤几两,老子要想弄死你你觉得你现在还能站起来?” 白纪然吃力地吞了下喉咙,声音很淡,话里的实质却重的让人心惊。 “知道弄死她,你是什么后果吗?”他缓缓地笑了一下,“你最好没有爱人,没有孩子,没有父母,没有任何能牵动你一分一毫的东西,这个女人如果真的死了,不止你,你在乎的所有人和东西,都得为她陪葬。” 男人皱了皱眉,扭头狠厉地看向他,眼底怒意翻滚,仿佛困着只杀红眼的兽。 他踢开脚边一块碎石,大步朝白纪然走近,手抄到口袋,摸出一把瑞士军刀,利落弹开。 “老子不怕死,但你戳到我伤疤了!!”他脸部五官都凶狠地扭曲起来,推开箍制着白纪然肩膀的两个手下,沉重的戾气已经盖过了仅存不多的理智,彻底发了疯,“信不信我现在就弄死你!” 阳光倾泻在锋利光滑的刀面,折射出一道晃眼的光。 白纪然被刺到眼睛,缓慢闭了下,没有任何挣扎的力气,只是在眼皮盖下来的一瞬间,像是垂死之人回光返照般,又闪过那熟悉且疼痛的一幅画面。 那个小丫头呀,长大了,忘了他,却还是爱上了他。 遗憾吗,不遗憾,真的没什么。 他这一生都孤苦伶仃,飘零凄凉,爱他的人不多,留下来的,更寥寥无几。 他一直认为自己是不怕死的,事实上,他强撑着这张空洞苍白的皮囊已经太久,他早就累了。 放不下什么,其实一直到温浅莽撞又赖皮地闯入他的生活中,他才恍悟。 原来是不甘心。 现在呢,他又后悔了,他想要活很长很长时间,他把烟戒了,以后也可以不熬夜,不酗酒,所有对身体有伤害的东西,他都可以戒掉。 因为那天在服务站,她说,我们都要活得久一点,这样,我们才能在一起很久很久啊。 他想跟她一起生活,给她做模特,陪她画画,看她无法直视的睡相,任她小孩子似的咬自己唇角。 他从不信奉神佛,也没有磕过长头,点过高香。 可他此刻却虔诚的在心里默念,如果菩萨真的存在,如果传说中冲古寺那位高僧真的能感受到什么,能不能答应他的一个交换,他可以没有来生,只求今世,可以与她平安相守,一世就好。 眼皮一旦盖下来,就再没睁开的力气。 他留在那副画面,那个场景里,昏沉睡去。 温浅看着男人疯了似的攥紧刀子就朝白纪然胸口扎去,连发怔都跳过,仿佛省掉了大脑的思考与指挥,全靠身体本能朝白纪然闪身扑了过去。 尖锐的刀尖染着冰凉从手背刺穿,几欲戳透掌心。 仿佛只是一秒钟而已,还来不及反应什么,所有动作又仿佛被无限放慢,慢到可以感受出手骨被异物剖开,血管崩裂的每一层痛苦。 强烈的痛感咬断了全部感官,温浅死死咬着牙,连伸手去握住自己右手手腕的力气都没了,她不想哭,可眼泪却怎么都止不住,大颗大颗往白纪然脸上砸。 这是她的右手,因为画画,连平日里拎个重物都不舍得用的右手。 或许就快废了,神经线估计都断了。 看着突然扑过来,用手挡住刀口的温浅,男人理智渐渐回笼,也着实愣住了。 他被这女人不知天高地厚的还手和挑衅激怒了,也被这男人火上浇油的一句话点着了血液。 身后一个随从慌了神,率先开口,“少爷……少爷会不会……” 男人脸上表情复杂,懊恼地仰头低骂句什么,朝后退了一步,摇头,声音却是没什么底气,“先生不是发话了,这次无论如何都要把东西带回去!” 说话间,口袋里突然响起一道突兀连续的震动声。 男人看一眼趴在白纪然身上痛苦啜泣的温浅,拉开冲锋衣拉链,掏出手机。 看到屏幕上闪动的名字,他脸色明显一僵。 “是,对不起先生,我们没拿到东西。” “怎么会?交易已经完成了?” “好,我们马上回英国……” 手机收线,男人嘴角抽搐几下,脸色阴鸷可怕,气不过地将脚边一块石头踢进河里,“这都是什么事儿,先生这次算错了,温廷亦那个老狐狸,竟然连自己女儿都利用!撤了,回英国!” Chapter 57 我没有家了 温浅躺在医院病床上,眼睛一睁开,男人临走前扔下的那句话像是电光火石般倏地就在脑海乍现。 她大概当时已经疼晕过去了,什么都来不及思考。 可那句话,她虽只是模糊听到了,却也深刻烙进了心里。 她撑在床上,心跳紊乱,一下子坐了起来。 被刺伤的那只手心压在床沿,是一阵钻心剔骨的痛迅速穿透整条胳膊,直扎心脏。 她忍不住叫出声,眼泪立马就掉出来了。 下一秒,白纪然紧紧把她抱进了怀里。 他不停吻着她耳朵,气息不稳,像是要哭了,喉咙被梗住,那么多话堵在那里,最终也只喑哑地念出一句,“对不起。” 他心疼的像是被撕碎了一样,无以复加。 温浅趴在他肩膀,呜呜地哭,断断续续地哽咽,“老大,我疼。” 忍了那么久没掉的眼泪,一下就含不住了。 白纪然深吸口气,缓慢地眨下眼睛,只一遍又一遍地喃喃,“对不起,都怪我。” 温浅哭声越来越沙哑,“我是不是再也不能画画了?医生呢?你去把医生叫过来,我要问问他。” 白纪然更紧地抱住她,将她胡乱推搡地力气都揉碎在自己胸腔,“能画,手会好的,我们慢慢养伤,你要是不信,我现在把自己手也废了,我陪你一起养。” 温浅愣了愣,哭声弱下来,“不行,那你还怎么弹吉他?” 白纪然勾唇,笑意苦涩,“不弹了,不唱了,陪你养伤,你吃饭,我喂,衣服我帮你穿,上厕所我抱你去。” 温浅被气笑,砸了下他肩膀,从他怀里钻出来,“你学我说话。” 视线一对上,她这才看清白纪然那双熬的布满红血丝的眼睛,眼皮抬出一道深深的褶子,俨然已经不知道熬了多久。 她心疼地皱起眉,揉揉他的脸,“我不闹,我好好养伤,画不了我就不画,什么时候好了什么时候再画,反正你也跑不了。” 白纪然放心地笑了,“嗯,跑不了。” 温浅贴过去,轻啄了下他唇角。 “手机掉水里了,是不是都坏了?段宵儿和薛尘呢?” 白纪然怔了下,眼眸里的光一下就暗了。 温浅醒来之前,他收到了表哥发来的短信。 关于这颗夜明珠,关于温家,还有,温浅的真实身世。 他垂眸,视线落在她缠着厚重绷带的手上,忽然就不知道自己该如何开口了。 温浅挑了挑眉,自己在床头找了一圈,从床头柜捞过一部换过的手机。 “那些人走之前,说我爸利用我,今天电话如果还是打不通,我就回家去问问他,到底利用我什么了。” 她说着话,从手机卡里把同步过的通讯录翻出来,找到温廷亦,按下拨号键。 白纪然咬了下嘴唇,抬头看她,“我有件事情要跟你说。” 他伸手去拿她刚拨号的手机,表情复杂。 温浅往后躲了躲,举着伤手小心挡住他,听筒里仍旧是机械冰冷的女声,提醒她,温廷亦的手机状态为关机。 她仍旧不知道事情原委与真相,但她很清楚,温廷亦在关于这颗夜明珠的来历上,一定骗了她。 她得问清楚,这玩意儿究竟属于温家,还是随家。 她还得问清楚,爸爸为什么要骗她,明知道前路险恶,危险重重,为什么如此狠心的把她流放了。 白纪然抓住她伤手的手腕放下去,眼眸柔软又心疼,“我们不回英国了,我带你回北京。” 温浅笑眯眯地看他,“老大这算是邀请我去你家了?北京当然要回了,但我得先弄明白一件事情。” 温霖的电话终于跳过机械女声,传来两声“嘟嘟”的连线音。 温浅眼皮挑了挑,继续朝白纪然微笑。 “心心?是你吗?”温霖的声音突然响起,急促且焦躁。 随后是几声杯子滚落在硬物上的撞击声伴随着微弱的电流传来。 温浅刚还准备兴师问罪的强势立马消下去大半。 “哥,”骨子里的依赖是深刻融化,戒不掉,掩饰不了的,她哭腔立马上来了,全是被宠的没边的矫情模样,“我手都废了,你死哪去了?” “我……”温霖欲言又止,顿了下,听到有脚步声清晰响起,“心心,等我,我现在就去机场,你在北京还是成都?” 温浅四下扫了眼,说,“稻城。” 温霖把手机夹到肩膀,打开推拉衣柜,随手摘下几件衣服往行李箱塞,“好,什么也别问,等我过去。” 温浅委屈劲又上来了,一脚踢开被子,“不,我要找爸爸,你现在把手机给爸爸,我有很多问题要问他。” 那边一下就安静了,静的出奇。 温浅愣了下,呼吸放轻,“哥,哥!爸爸到底想做什么?” 温霖把衣柜门关上,身体松垮靠上去,“爸爸让你去成都拿的那颗夜明珠不是妈妈的收//藏品。” 他仰头,望着天花板吁出一口气,“那是十七年前,妈妈最后一次下墓,在西凉公主墓穴里出土的珍贵文物。” 温浅大脑“嗡”的一声,立马就炸开了,她错愕地看向白纪然,一句话都说不出来。 白纪然皱了皱眉,这个消息和他半小时前得到的调查结果毫无出入,他目前唯一疑惑的,仍旧是温廷亦肯将如此煞费苦心偷偷存放了十几年的珍贵文物放心交给温浅来取,又放任她被随家跟踪,却始终无动于衷的原因。 “那颗夜明珠被爸爸卖掉了,就在昨天。” 温浅和白纪然皆是狠狠一怔。 他一下子站起身,“我们拿到的夜明珠是假的?” 这句话一出口,那些想不通的原因,无法贯穿到一起的逻辑,恍若拨云见日般清明起来。 温浅听到这个消息反而冷静的出奇,她轻呵一声,条理清晰地开始分析,“爸爸拿我当幌子,把随家注意力吸引开,然后保证他顺利把那颗真的夜明珠给卖了,也就是说,从我去成都找那位住持拿东西,这个计划就算正式开始了对吗?是不是放在清伽住持手里的夜明珠一共两颗,我前脚拿走假的,随家人跟着我走了,然后爸爸再找人把那颗真的带回英国,人不知鬼不觉的,是这样吗?” 白纪然心口宛若被刀子钝钝戳着,他把温浅往怀里抱,哑声,“别问了,把手机给我。” 温浅躲开他的手,目光渐渐变得冷淡,“哥,这颗破珠子值多少钱,爸爸肯拿妈妈当借口来骗我,他能放心我像个傻子一样拼了命的保护这东西,而且还是一假的,他知道我会受伤吧,知道随竹那老家伙跟得了失心疯一样的想要这东西吧,我手废了,命也差点没了,他应该能想到这些吧?哦,我多问了,他怎么会想不到呢,一开始打电话的时候他就提醒我了,不能报警,小心随家跟踪,是我傻,我他妈傻到家了!” 温霖顺着衣柜慢慢滑下去,坐在冰凉冷硬的地板上,苦笑,“这颗破珠子真是值很多钱,比温氏珠宝打拼这十几年累积下来的资产都多上几倍,他疯了,真是疯了。” 温浅扯着唇角点了点头,硬生生把眼眶里的热泪散去,“对了,哥,你现在既然知道的这么清楚,是从爸爸给我打电话那会儿就明白这计划了吧?爸爸疯了,你也跟着他疯了吧,手机关机,你们都觉得赚钱重要,我可有可无,不对,应该说,我死了也算物尽其用了,好啊,替我告诉爸爸一声,还有你,守着你们的金山银山过一辈子吧,我不动你们一分钱,别怕啊!” 温霖脸色大变,在她挂断通话之前大喊一声,“心心,不是这样,我被爸爸软禁了,昨天晚上才……” 温浅把手机扔开,一句话都不想再听下去,靠在白纪然胸膛里小声哭起来。 温霖颓废地坐在那里,抬手摸了下脖颈上那圈白色绷带,双目猩红,涣散无神。 那边哭声还在继续,每一次抽噎都系在他心口,反复揉碎再拼凑。 半晌,他深吸口气,冷静下情绪,起身把行李箱拉链拉好,往门外走,也不管温浅有没有在听,一字一句地告诉她,“你跟爸爸没有任何血缘关系,当年是妈妈喜欢女儿,执意要领养你,后来妈妈走了,爸爸只当在完成妈妈的遗愿,抚养你长大成人,这也是这么些年,爸爸很少管你,对媒体一直隐瞒你的存在,你说想回国读大学,他二话没说就同意的原因。” 白纪然清晰感受到怀里那具哭得瑟瑟发抖的身体猛地一僵。 他抬手盖住她耳朵,心疼到除了抱紧她,已经不知道还能做什么。 温浅止住哭泣,抬头愣愣地看着白纪然,微张着嘴巴,连眼睛都忘记眨。 白纪然低下//身去亲她眼睛,眼泪砸在她肌肤,一下将她烫醒。 她眨了下眼,捞过手机用力摔了出去,“都他妈是套路!” 刚推开门正要走进来的段宵儿和薛尘被突然崩碎在面前的手机吓了一跳,全都退出去两步,大气都不敢出。 段宵儿试探性小声喊白纪然,“白哥哥,我们能进来吗?” 白纪然点了点头。 他蹲在床边,把温浅脸上的泪痕轻轻擦拭掉,碎发别去耳后,柔声,“我带你回北京。” 温浅连眼泪都掉不出来了,目光空洞,清澈通透的眼眸已然失了焦,看不出视线落在哪里。 她安静坐在床头,低喃,“我没有家了,没有爸爸,没有妈妈,没有哥哥,我连朋友也没有了。” 白纪然亲她额头,眼睛笔直看着她,在帮她找回焦点,“我是谁?” 温浅缓慢地转过头,“是我老大。” 白纪然笑着揉乱她的头发,“我只有一个表哥,两个朋友,还有一个小姑。” 他目光柔软,眼底全是她脆弱无助的脸庞,“我也没有家,那,你愿意可怜我一下,给我一个家吗?” 温浅咬着嘴唇,用力点头。 段宵儿抓着薛尘的手小步挪过来,蹲在另一侧床边,撑着下巴诚恳地朝她笑,“我也没有姐姐,我很喜欢温姐姐。” 薛尘有些不好意思地抓了抓头发,低着头腼腆地说,“我也是。” 温浅扭头看了看他们,忽然笑了。 Chapter 58 就记得你爱吃醋了 段宵儿和薛尘对于温浅在这短短几分钟内经历过的那场天翻地覆般的打击并不知情。 见温浅状态有所好转,她从薛尘肩膀上挂的那个背包里翻了翻,拿出在稻城时,温浅嘱咐她代为保管的黑色锦袋,“温姐姐,我把东西给你送过来了,说好昨天给你的,但你和白哥哥都睡着,我不放心,就又给带走了。” 温浅扯着嘴角笑了一下,没接过来,声音很淡,“扔了吧,没用了。” 段宵儿困惑地瞪大眼睛,没吱声,下意识朝白纪然看去。 白纪然揉了揉温浅的头,伸手把锦袋接过来,“这些天谢谢你们了。” 段宵儿摇头,“这有什么呀?不过你们受伤这件事真的不用让警察帮忙调查吗?我昨天按照温姐姐的嘱咐把警察支走了,他们可能今天还会过来做笔录。” “不用,”温浅看着自己缠满绷带,稍动一下都钻心般撕裂的右手,平静地说,“这事儿不归他们管。” 顿了下,她抬头朝段宵儿微笑,语气缓和下来,“好啦,继续你们的旅行吧,别把时间都浪费在我们身上了,还有啊,不用太在意眼前的一些浅显现象,未来会发生什么谁也保不齐,薛尘,想娶她,你就让自己出息点,现在才哪到哪啊,给自己几年,全力拼一把,哪怕这小丫头真等不及嫁给别人了,等你实力到那了,你风光的给她抢回来,这有什么的,差距跳不过去,那就把它填上。” 薛尘重重点头,“我会的!” “有事随时打电话,回北京了就是我老大的地盘,这是个隐形富豪呢,未来需要帮忙,你就直接开口。” 白纪然低笑一声,自然地接话,“我是个妻管严,找我没用,直接找她就行。” 二人相视一笑,想说的话都写在了彼此眼底。 ***** 送走段宵儿和薛尘,白纪然回到病房,就看温浅怔愣地盯着那个黑色锦袋,安安静静,神情落寞。 他皱了皱眉,走过去把袋子拿过来,准备拆开绑绳。 温浅反应慢了半拍,抓住他的手,“扔了,我不想看到它。” 白纪然揉揉她的手背,并没有停下动作,“好奇一路了,假的我也要打开看看。” 拨开锁扣,收//藏盒自动弹开,入目是一颗直径约莫五厘米左右,色泽呈现祖母绿,通体灵透清澈的珠子,被固定在收//藏盒精致细腻的白色绒布之中,宛若天成。 他愣了愣,被那抹仿佛带着灵气的绿色着实惊艳到了。 温浅同样有些吃惊,她原本以为,伪造品该是粗制滥造的,即使为了形态逼真,多下些心思,但也不至于达到这种瞬时便让人移不开眼的效果。 白纪然眯了下眼睛,看到右上角绒布覆盖下隐约露出些许突兀的晦暗之色。 他将绒布小心翻开一些,抽出那张藏在盒子底层的简短信条。 以物物物,则物可物;以物物非物,则物非物。物不得名之功,名不得物之实,名物不实,是以物无物也。 纸张已经泛着上了年头的暗黄,似乎用力捏上去都能碎掉。 那字迹他是认得的。 像是受到某种无形中的牵引,他心脏猛地一跳,立马抬头看温浅,“在寺庙里,那个女人临走前是不是跟你说过一句什么?” 温浅困惑地皱起眉,“你说清伽住持?” 白纪然眼睛迫切地盯着她。 温浅想了想,试探性开口,“一念愚即般若绝,一念智即般若生?” 白纪然手里用力攥着那张信条,忽然就笑了,“你信不信,这两颗夜明珠其实被调包了。” 温浅错愕地瞪大眼睛,“这颗夜明珠是真的?” 她激动地抓紧白纪然的手,“会吗?假的夜明珠到了温廷亦手里,他会看不出来吗?” 白纪然摇摇头,“他或许都来不及仔细看就直接转手了,交易是昨天完成的,那颗夜明珠肯定是在确定好了准确的交易时间,他才会派人回国取走,前天,最多,是大前天。他心虚,或许对你还有那么一丁点愧疚,但更多的,是他害怕。不止随家对这颗夜明珠虎视眈眈,文物局其实一直都在暗中调查,只不过没有找到任何实质性的证据,什么都做不了。” 温浅听完白纪然看似在理的分析,又垂眸看了眼这颗通透空灵的夜明珠,咬了咬嘴唇,肯定道,“把它送去文物局做鉴定!” 白纪然捧着她的脸,认真看她眼睛,“想好了?不管我们的猜测是真是假,这件事情一旦文物局插手,温廷亦都会被迫接受调查。” 温浅沉默几秒,点头,“这已经不是我个人的情感问题了,这是文物,是国家的东西,就算我是温廷亦的亲生女儿,这件事情我也得这么做。” 白纪然看了眼时间,当即做下决定,“这样,我给秀儿和初言打电话,他们现在从北京出发,下午能到这里,东西交给他们,让他们匿名送到文物局做鉴定,我们等结果,先不露面?” 温浅始终有所顾虑,抓住他手掌的力度骤时又大了几分,紧张无措地皱起眉,“我们在这里安全吗?” 白纪然搂过她,亲了亲她嘴角,屈指刮她鼻尖,“傻姑娘,这里是医院,待会警察也会过来,不出意外,做完笔录之后,他们会留人加强安保工作。而且,就算温廷亦或者随家的人现在发现问题,从英国飞过来,也已经来不及,秀儿他们今晚走,我们明天天一亮就回北京。” 温浅抿抿唇,恐惧焦躁的情绪在他的安抚下很快平复下来。 白纪然单手圈着她肩膀,给利秀打电话。 那小子一听到白纪然的声音立马咋呼地原地跳起来。 “卧槽卧槽卧槽,老大!我还以为你带我姐私奔了呢!” 温浅摸了摸鼻尖,莫名的,听着利秀脱口而出的一句无心之话,心情渐渐就舒缓起来,再看白纪然,他正毫不吝啬地勾起唇角,无声地笑。 “你跟初言现在出发去机场,买最近的航班飞成都,然后转机飞稻城,有件大事要交给你们去做,别墨迹,现在就出发。” 初言调小电视机音量,从旁边凑了过来,戏谑道,“最近的航班估计都是头等舱,老大给报销不?” 白纪然低着嗓子训他,“别废话,赶紧地给我滚过来,算好成都到稻城的转机时间,越快越好。” 初言吊儿郎当地笑了起来,“得嘞,我跟秀儿都快闷的长蘑菇了,现在立刻马上就出发!” 保险起见,白纪然挂断电话后先将手机关了机。 那张信条还捏在他手里,他垂眸又看了一眼,然后塞进口袋。 十七年了,他从未想到,他能够触碰到的,关于那个女人一丝气息残留的东西,竟是这样一张信条。 这种感觉有些奇怪,同时,也有某些东西,不知不觉,开始融化分解。 温浅拿过那个收//藏盒放到腿上,手还没碰到那颗夜明珠,就被白纪然牵住握紧,“别碰它,这是西凉公主死后含在嘴里的驻颜珠。” 温浅诧异地挑眉,“碰了会怎样?” 白纪然默了默,自己也觉得有些小题大做,但仍旧实话实话,“我不知道,但听说从墓穴里出土的东西,尽量别碰。” 他说着话,又将收//藏盒盖好,挂上锁扣,压到了温浅身后的枕头下面。 “你不能再有任何闪失了,”他将温浅抱进怀里,声音忽然沉下去,“难过就哭出来,别忍着。” 温浅埋在他肩膀眨了眨眼,声音有些闷,“老大什么时候知道这些的?” “比你早半个小时。” “我……还好,”她轻提气,若无其事地弯了弯唇角,是笑给自己,“就刚听到的时候,觉得心里接受不了,现在好多了,真的,我心很大,早就跟你说过,你忘了?” 白纪然揉着她的头,声音有些哑,“忘了,就记得你爱吃醋了。” 温浅轻轻地笑,“其实现在感触最深的,是温霖原来不是我哥哥这个事实。关于温廷亦,听温霖讲完那些,我心里好像有那么一个缠了很久的结,忽然就打开了。大概我能一直都能感受到一些关于这种亲情关系的不寻常,但我没往这方面想过,从来没想过。至于温家带给我的,钱?家世背景?我还真的没有太多关于这些物质方面的感触,温家对媒体从来没有公开过我的存在,当时给我的解释,是为了保护我,给我一个自由的生活空间,我也没有很奢侈,刻意买些大牌什么去炫,可能比普通女孩花费的确多一些,我喜欢机车,喜欢口红,喜欢有质感的衣服和鞋子,这些只是因为我喜欢。我现在画画也能自己赚钱了,虽然之前我很任性,任何约稿都不带正眼看的,未来我会改,我能很好的赚钱,只要我的手还能画画。” 白纪然在她这段平静地叙述中彻底放下心来,“温霖还是你哥,这一点毋庸置疑,只要你不埋怨他隐瞒你这么久,他会像以前一样,或许比之前更多的去疼你。还有关于你对未来的打算,隐形富豪就在这里呢,用得着你去赚钱?和之前一样,画你想画的,不喜欢的东西看都不用看,当然,不许对其他男人莫名其妙就心悸了,来了灵感,然后非画不可,还死缠烂打送上门那种。” 温浅气的推搡他肩膀,“你又拐弯抹角骂我呢?你倒是给我找个除你之外让我一眼望去就心跳加速的男人啊?你对你自己有点信心行吗?你知道的啊,我跟别人审美角度不同,那天晚上该说的我在私信里都说了,全部都是事实。” 白纪然觉得,自己真是爱惨了这个姑娘,挑不出任何缺点的爱着她的全部。 看她顶着一双通红眼圈无辜又恼火地瞪着自己,他忽然就想起萨冈在《写给让—保尔。萨特的情书》里说过的一句话,现在他想加上自己的情感色彩亲口念给她听。 这个世界疯狂,没人性,腐败透顶,而你却一直清醒,温柔,一尘不染。 Chapter 59 意大利语的我爱你 利秀和初言风风火火赶到医院的时候不过下午三点钟。 利秀一上二楼,看着守在门口值班站岗的两名警察叔叔吓得整个一激灵,使劲抓着初言胳膊,在他耳边小声嘀咕,“老大和小姐姐犯事儿了这是?我靠,这怎么跑医院来了,还有警察看着啊?” 初言瞥他一眼,“傻逼,老大犯事了给咱俩叫来有用吗?你过去给警察叔叔来段rap,你看他们能放人吗?” 利秀认真地摇摇头,“那咱用给遇白哥打电话吗?” 初言无可奈何地舔了舔腮帮,忽然一个转身把他给摁到了墙上,“遇白哥忙着哄小嫂子呢,没空理你。” 利秀躲躲闪闪错开他眼睛,吃力地咽下喉咙,脸颊竟微微红了,“你,你别乱来,这是在医院。” 初言咬着唇角,笑得一脸痞气。 白纪然跟值班警察打好招呼,靠在病房门口轻咳了两声,就抱臂好整以暇地睨着目测关系进展飞速的二人。 利秀闻声朝白纪然看去,眼睛立马就亮了,弯腰从初言臂弯钻出来,拔腿就朝白纪然跑去。 “老大老大!我都想你们想的不行了!” 白纪然眼疾手快的拎住他肩膀,跳过了这个考拉式的拥抱环节,直接把人推进病房里,朝初言点了点下巴,“这gay里gay气的孩子,就是你的杰作?” 初言但笑不语,走过去跟他握拳撞了下,“老大受伤了?” 白纪然搂着他肩膀把他带进病房,“好多了,温浅手伤的很严重。” 把病房门关好,没多做解释,他径自去走到床头准备去拿那个黑色锦袋。 利秀早已霸占了他原本的位置,就坐在床边拉着温浅的手腕东问一句西问一句,絮叨的简直像个老妈子。 “姐你刚是想要喝酸奶吗?我给你拿。” 他把床头柜上白纪然刚托人打包回来的一碗藏式酸奶打开,特别体贴地舀了一勺就往温浅嘴边送。 温浅看他担忧紧张的皱着眉头,一直忍笑,俏生生看了白纪然一眼,然后张嘴要接过那勺酸奶。 白纪然照着利秀脑袋拍过去一巴掌,刻意低着声音训他一句,“这也是你能干的活?” 利秀吓得一哆嗦,那勺酸奶顺着全都洒到被子上,很快就弥漫开一道白色污渍。 利秀有些恼了,酸奶扔下,站起身让出地方,“你来你来你来。” 温浅没忍住,一下就笑了出来。 白纪然抽出几张纸巾弯腰把被子上的酸奶渍大概地擦了擦,抬眼睨她,“想喝就等我待会喂你。” 利秀和初言仿佛被雷击中般,呈同一个表情双双瞪大了眼睛。 把锦袋翻出来,白纪然直接交给初言,压低声音,简明扼要地说,“这东西大概是文物局找了很多年的一颗夜明珠,你们待会直接飞回北京,东西送去文物局做鉴定,匿名,什么信息也别留。” 初言挑了挑眉,戏谑道,“压力山大,腿有点止不住的发软。” 利秀的反应全在他们意料之中,先是诧异地瞪大眼睛,然后看看白纪然,又看看初言,“卧槽,老大,你和我姐到底干嘛了?这怎么还折腾出件文物来了?” 初言瞥了眼门口的方向,迅速捂住他的嘴,“你丫小点声,待会警察叔叔给你扣下,你就算跳脱衣舞我也不救你!” 白纪然扭头看了眼安静靠在床头的温浅,眼睛看着她,话却是回答利秀的,“我跟你姐只能折腾出孩子,折腾不出文物。” 利秀当场石化。 温浅瞬间收了笑,转而送他一记白眼。 “别废话了,这玩意儿金贵着呢,回去别耽搁,待会上飞机前先给我哥打电话,下了飞机找几个保镖跟着你们,这事儿出不得一点闪失。” 初言收起那副吊儿郎当的姿态,把东西塞进背包里,正色道,“放心吧老大,那我们现在就去办。” 利秀好不容易扯掉初言盖在自己嘴上的那只手,大口呼吸两次,“你什么时候带我姐回家?我姐会搬去公寓住吗?” “明天回,”白纪然扭头看温浅,征询她的意见,“跟这熊孩子住一起行吗?还是我们出去住?” 利秀期待的眼睛都泛着光。 温浅点了点头,“行啊,以后吃火锅给我加副碗筷。” “啊啊啊!”利秀激动到原地又跳又抓头发的,“那我明天在家煮火锅等你们!” 白纪然拉开门,毫不留情地下了逐客令,“滚滚滚!” 两个人一前一后被推出病房,初言搂着利秀幽幽感叹一句,“这是个适合恋爱的秋天。” 白纪然坐到床头,捞过那盒酸奶,舀了一勺往温浅嘴里喂,“这事儿马上就要结束了,别多想。” 温浅被酸的皱起眉,“这奶里是不是加醋了,比上次吃的那种可酸多了。” 白纪然抬抬眉骨,“加了,我心小。” 温浅满足地笑眯了眼,“让你尝尝有多酸,来!” 白纪然笑了笑,朝她贴近。 温浅简单粗暴地咬上他唇心,舌尖很轻易地溜了进去,胡搅蛮缠一番,在他欲回应之时,又趁机逃了出来,单手圈住他脖子,往他肩膀上靠。 “让我抱会儿。” 白纪然搂紧她,抱了两分钟,总觉中间那层被子有些碍事,松开压在她后背的手,直接把整床被子掀了去,扔到床尾,避开她受伤的右手,将她抱到自己腿上。 “你伤也没好,”温浅不知何时又偷偷红了眼圈,抬眸湿漉漉地盯着他,自己错身要坐回去。 白纪然扣住她小手往自己心口贴,眸色很深,“现在就这里特别疼,比伤口疼。” 温浅眨眨眼,终是装不下去了,呜呜地哭起来。 “我连自己是谁,我连我爸我妈是谁都不知道,”她咬着嘴唇,没有形象地放声大哭,“我被温家像个可有可无的宠物一样养了二十年,我还跟个傻子一样,觉得这是他们爱我。” 她拼命摇头,声音已经哽咽到断断续续,“是不是没有这件事情,我可能一辈子都不会知道这些?可能最后我找男朋友,要结婚了,温廷亦都是走个过场,甚至心里还会觉得,终于有个正当借口把我打发走了。温霖……温霖原来不是我哥,他不是爱我,他一定是可怜我……他们全都知道这些,只有我是个傻子……” 白纪然喉咙发涩,把她抱得更紧,声音一下就哑了,“温霖很爱你,傻姑娘,他替我在你身边爱了你十七年。” 温浅抽噎着去摸脖子上的那条项链,将那颗心形环扣捏在手里,低眼去看,一下就安静下来。 过往里,那些被哥哥宠上天,护在怀里或撒娇或使坏的片段一帧帧在脑海迅速闪过,那些,当时她总觉得莫名其妙的话和举动,他一遍遍喊她心心时的样子。 半晌,她忽然笑了,“温霖,他原来是这么爱我的。” 白纪然淡淡弯了下唇,“现在能记起温霖的邮箱用户名了吗?随衍给的那个,是他的英文名加‘xin’,实际上,他只是少写了一句Ti amo,意大利语的我爱你。” 温浅怔愣地看着他,缓缓摇头,“我不知道,我什么都不知道。” 她垂下眼,纤瘦的肩膀垂塌下去,像极了他当年偷偷跑去成都,却没有勇气再迈出一步,坐在机场人潮汹涌的出站口,悲伤到已经掉不出眼泪的样子。 “为什么是十七年?”她抬头,安静地看着他,“为什么是十七年?” 白纪然愣了愣,没头没尾的一个问题,他却一下就懂了。 他低头笑了一声,手心扣到她脑后,揉乱她的发,认真看着她迷茫又固执的那双眼睛,“因为,你在我心里已经住了十七年。” 真正将那些回忆展开,亲口说给她听,此刻他却反倒觉得,这件事情原来早已不那么重要,甚至还有些幼稚,有些偏激,小儿科的像是情窦初开时期的年少懵懂。 是啊,与面前这个头发终于长长的小丫头相比,与他终于可以将她没有任何顾虑的抱进怀里,揉进身体相比,真的再没有谁能如此盛大的在他心里绽开一朵烟火,最后又烫下一颗让他心甘情愿一辈子也痊愈不了疤。 温浅听他平静讲完那段他曾一度不敢触碰的回忆,以及那个停留在她五岁,他七岁那年的荒谬初遇,心脏空了很久的一个她一直找不到从何而来的缺口慢慢开始充盈起来。 温浅牵住白纪然的手,苦笑一声:“不知道我之前是不是得了选择性失忆症,好奇怪啊,我现在一瞬间就想起了很多东西。 五岁那年,妈妈很意外的离开了我们,我已经记不起具体原因,自己很突然就生了一场重病,然后耳朵就听不见声音了。那会还不认识字,别人想跟我交流就很吃力,然后我就不知不觉养成了一个习惯,在他们讲话时去盯着他们的口型看,想知道他们究竟在说什么。但是那会太小了,所以这个做法是徒劳无功的,我什么也看不懂。那段时间因为妈妈的葬礼,我见到了很多陌生人,我就在他们身边穿梭,研究一会儿这个人讲话的口型,觉得乏味了,就跑去盯着另外一个人看。 这件事情在我耳朵听不见声音的几个月里,一度成为我乐此不疲的游戏。我印象很深的是温家移民英国的时候,我第一次坐飞机,看到擦着漂亮口红的空姐,我就耍赖,告诉温霖我要听那些姐姐给我讲故事,后来我如愿以偿,虽然我那个时候还是听不见声音,我就看着她们嘴唇一张一合,讲到好玩的地方还会笑一笑,唇角就弯起来。” 说到这里,温浅沉默一下,抬手去揉了揉白纪然的唇角,目光温柔动情:“应该就是在听不见声音的那几个月里,我养成了这样一个常人看来很怪异的习惯,从那之后,哪怕病好了,耳朵能够听到声音了,我见到一个不熟悉的人,都还会近乎条件反射先去看对方的嘴唇。” 白纪然抓住她调皮的手,轻轻亲了一下她的手心。 温浅看向他的眼睛,调侃道:“我第一次见到你的时候,应该是我的病刚好了没多久,所以你很会趁虚而入啊老大,在我阅尽千帆之后的空窗期,突然以一种很任性很独特的姿态出现在我面前,你从小就这么有心机么老大?五岁那年就不放过我了。” 白纪然哼笑:“哪里特别了?我自己怎么看不出来?” 温浅抿着嘴认真思考一下:“我该怎么给你解释这个问题呢?算了,你一个凡人,不懂我们艺术家的审美,总之就是很特别,让我过目不忘。” 白纪然摇头,有些恼火地捏了捏她的脸蛋:“小骗子,你不是早就把我忘了?嗯?要不是我自己说起这段往事,我看你能一辈子记不起来!” 温浅自认理亏,低下头抓了抓床单,小声嘀咕:“其实我当时磨了温霖很久,问他那天来家里做客的小哥哥是谁,现在去了哪里,我说他的嘴唇长得真好看。温霖被我磨烦了,不知道怎么说服温廷亦,给我弄来一只想要了很久的英短猫跟我作伴,然后我就被转移了注意力。后来的后来,我又结交了很多新朋友,慢慢就有点记不住那天发生的事情了。” 在白纪然正欲惩罚她之际,她又立马举起手慌乱给自己辩解:“但我不是彻底把你忘了,我记不住你的脸,可我记得那种感觉,所以十七年后的现在,看到你的第一眼,心脏就告诉我,你来了。” 我生性钝感,爱赋予我最直白的表达,不过就是,我为你心跳,也为你心疼。 你有过这种感受吗? 你越是拼命记住一个人,一份感触,或者,只是一念, 但时间偏偏就喜欢带走他,再洗白你所有的记忆。 其实,我不是忘掉了, 我只是换了一种更加深刻的方式来缅怀。 我把你,化成了一种病态,就长在我的身体,它扎了很深的根,连着骨血,嵌入生命。 Chapter 60 我就喜欢坏女孩 白纪然订了第二天上午从稻城飞成都的机票,转机时间刻意多留出来一个小时,中午带温浅在机场附近吃过午餐,稍作休整,才飞回北京。 下飞机的时候,白纪然把她搂进左侧臂弯,一只手圈着她的肩膀,一只手小心护着她包扎厚重的右手,避开拥挤人潮,不疾不徐地往出站口方向走。 “我给利秀打个电话,告诉他们一声,”温浅稍侧过身体,从他大衣口袋里摸出手机。 白纪然低眼看她,微微皱眉,“跟利秀他们住一起真的可以?说实话?” 温浅无所谓地笑笑,“我都一个人住了四年,现在终于摆脱了家里除了我连个鬼都没有的生活,有什么不可以的?” 她单手捧着手机按下开机键,解锁界面刚划开,那个曾经熟悉到此刻令她心酸的名字就突兀地闪了起来,紧随而至,是轻快灵动的铃声响起。 哦,她都忘了,她只是把那部手机摔碎了,但手机卡还在。 白纪然松开搂着她的手,要接过去。 温浅躲开他的手,摇摇头,自己滑下接听。 “心心!”温霖似乎没有想到电话会被接通,微微惊讶了几秒,声音一下就沉了,“你回北京了?” 温浅抬眸看着白纪然,淡淡笑了一下,“是啊,我回北京了。” 温霖默了默,“好,在家等我,我现在去机场。” 温浅挑眉,停下脚步,“你现在在稻城?” “我在稻城医院,你住过的病房里,”似乎是怕温浅下一句便会拒绝,他急切地先一步开口,“现在什么也别说,我晚点到,心心,好好睡一觉,像小时候一样,等你睡醒了,想怎么发泄都可以。” “哥!”温浅脱口而出,她下意识想要拒绝与温霖的见面,她从未想过,她会有不知该如何面对温霖的这一天,听筒传来通话切断的忙音,她僵硬地垂下手,看向白纪然,“他没有错,温霖是没有错的。” 她的眼睛开始微微酸了,“其实到了目前这种局面,温霖的难过与痛苦,远比我要多的多,对吗,老大?” 白纪然皱眉,并不否认,“对。” 温浅单手盖到眼睛上,用力闭上又睁开,垂下手,牵过白纪然,“我得见见他,不管是以什么身份,我都得见见他。” 白纪然松下一口气,“好姑娘,你做的很对。” 兴致高涨跑来接机的利秀咋呼了一会儿后发觉气氛不大正常就讪讪地闭了嘴,初言格外自然地搂过他肩膀,跟白纪然汇报工作,“东西我们安全送去文物局了,化妆成快递小哥给了前台,绝对的匿名,什么都查不出来。收件人是让遇白哥帮忙调查的,局里一位资深老教授,保证万无一失,老大放心吧!” 白纪然点头,“辛苦了,过两天给你们宣布一个好消息。” 利秀惊讶地瞪大眼睛,“好消息,你跟我姐准备结婚了?” 白纪然踢了他一脚,“一口一个你姐,我可没打算承认你这小舅子!” 温浅没忍住笑了一声,打破僵局,“我饿了,快回家吃饭吧。” 一提到吃饭,利秀立马重新雀跃起来,“好啊,我今天在超市买了可多菜和肉了,”顿一下,他猛地想起什么,表情忽然认真下来,“姐,你上次去家里跟我一起煮火锅的时候就说了,老大总有一天会邀请你去家里吃饭的,我天,你这么快就成功了诶!” 白纪然仰头看了眼天花板,轻吸一下脸颊,努力压下自己想要打人的冲动。 初言从后面踹了利秀一脚,笑骂,“信不信你再多说一句话,老大能让你以后都跟我挤一块睡去?” 利秀转身踢回去一脚,急赤白脸地骂他,“滚蛋!老大回来了,你再欺负我试试?” 白纪然无可奈何地皱起眉,揉了揉温浅的头发,“你确定你能忍受跟这俩傻逼住一起的生活?” 温浅想了想,云淡风轻地问,“房间隔音怎么样?” 三人皆是一愣,利秀率先有了反应,红着脸开始支吾,“姐,你千万别听这傻逼乱说,我,我,我……” 初言学着他的语气,“你,你,你……你再接着说一句试试,信不信我待会回家收拾你?” 白纪然悠悠叹一口气,搂着温浅越过他们两个,“待会吃完饭我跟你回家拿行李,至于你的画室,公寓现在唯一的空房间做成了练习室,这段时间我在家附近帮你找房子,在你手伤痊愈之前,肯定给你一间全新的画室。” 温浅看着他,眼睛很静,“没关系,不急,我的手,估计没有半年一年是没办法拿画笔了。” 白纪然愣了下,很快又戏谑地笑道,“那这一年就给自己放个假,一年的时间,似乎能做不少事情吧,孩子都能生出一个了。” 温浅挑眉,“我才二十二岁。” “成年已经四年了,”白纪然若无其事,“上次不还说,按照中国的法律来看,我已经到了适婚年龄,按照英国的法律来看,我已经到了该当爹的年纪?” 温浅眨了下眼睛,“我不喜欢英国。” 白纪然捏捏她耳垂,“巧了,我也不喜欢。” 利秀和初言从后面骂骂咧咧地跟过来,白纪然把肩膀上的背包扯下来,直接丢给他们,大步朝前迈过去,挡在温浅面前,抓着她肩膀,表情认真,“说吧,先结婚还是先生孩子。” 温浅微笑,“先谈个恋爱试试,试完,我再告诉你结果。” 白纪然眸色一沉,抬手勾起她下巴,低身朝她耳边贴去,轻声,“房间隔音效果还不错,”顿一下,继续说,“又想哭了,嗯?” 温浅淡淡哦一声,“那老大可以放心叫了,既然隔音效果还不错。” 白纪然舔了下唇角,扣着她后脑勺把人大力捞进怀里,朝初言歪了下头,“去外面先叫辆车等我们。” 初言笑得意味深长,“不用叫车,我们开遇白哥的车来的,车牌号你知道的,地下停车场见,拜!” 白纪然轻轻揉她头发,柔声诱哄,“手受伤了,不能乱动,知道怎么做吗?” 温浅靠着他肩膀,淡声,“不知道,怎么做?” “捆起来做,”他低笑,“确定你要招我?现在给你最后一次机会,想先结婚还是先生孩子?” 温浅“嗯”了声,想了会儿,说,“那就先捆起来做吧。” 白纪然着实愣了一下,声音有些变了,“你来真的?” 温浅单手推开他肩膀,抬头盯着他眼睛,“你知道你最大的缺陷是什么吗?” 白纪然看着她,垂下手,表情渐渐寂定下来。 “老大,没安全感是种病,得治,”她学着他曾经关于口红这件事情训斥自己的语气,一字一句回了去,“病的不轻,咱就慢慢治。结婚证能给你安全感?生个孩子能给你安全感?NO,我会吃醋的,因为未来,我希望带给你安全感的,是我,而不是那些。” 白纪然仰头,舌尖顶了下腮帮,在心里无可奈何地承认了,自己被这女人分析地简直不能再透明。 其实很多时候,有些想法,有些行动,他是无意识的,而唯一在支配他这样做的,就是当年那场抛弃所残留的后遗症。 他承认,这段感情,他的确是没有足够的安全感,与温浅无关,与他们长达十七年漫长纠缠无关,根源在他身上,全部都是因他而起。 “病好了,我们就去领证,”她踮脚,安慰似的亲他一下,“至于孩子,老大喜欢男孩还是女孩,我允许你先预定一下。” 白纪然,“……” “女孩,”想了想,他说,“或许生个女儿,会跟当年的你一模一样。” 温浅白他一眼,“真是恋童癖啊你!” 白纪然低低地笑起来,重新牵过她的手,有一会儿没说话。 可不就是恋童癖吗,一个半大点儿的毛头小丫头,就让他记了十七年。 温浅被白纪然圈在怀里保护着右手,出了接机厅往停车场方向走。 她无辜地看了白纪然好几次,都没有得到任何回应,以为自己话说重了,就想着主动讨好一下,揪了揪他袖口,“我当年是不是可坏了,坏的让人牙痒痒那种?” 白纪然“嗯”了声,反问,“你以为自己现在不坏?” 温浅被噎了一下,“那你希望我可以改成什么样子?” 白纪然不屑地睨她一眼,“改什么?改得了现在,改得了你那些黑历史吗?” 温浅咬着牙用力掐他手腕,“信不信我以后故意给你女儿教坏了?比我当年还坏一百倍的那种?” 白纪然勾了下嘴角,“辛苦你了,我就喜欢坏女孩。” Chapter 61 回见哦 温浅甩开他的手,自顾自大步朝停车场入口走,走远了,扭头扔下一句,“你跟温廷亦温霖一样,全都是套路,你真的套路我这一整路了!” 白纪然笑着轻摇一下头,小跑着跟过去。 利秀老早就眼巴巴盯着入口方向,这会儿看到温浅身影出现,连续摁了两声喇叭,然后开门跳下去,仰着脖子朝她招手,“姐!姐!这儿呢!” 温浅扭头瞥了眼两步之外不紧不慢跟着自己,一脸戏谑的白纪然,心下一动,忽然撒腿就朝利秀跑,借着他拉开的车门一股脑钻进去,用力关上,拍一下初言肩膀,“敢不敢甩你们老大一次?” 初言挑眉,从后视镜看她,一脸促狭,“出了事儿你担着?” 温浅笑骂,“废话!” 刚坐回副驾驶的利秀怔了怔,还没反应过来他们在背着自己讨论什么,车门将关未关你,初言一轰油门就冲了出去,吓得他脸色大变,条件反射地拉好车门,看着对面刚跑过来,同样有些不明所以的白纪然,开口是对初言说的,“我靠,你们要造反?” 温浅迅速挪到左侧车门处,打下车窗,伸出左手朝刚刚与他们擦肩而过的白纪然挥动,留给他一个张扬放肆的笑,“老大,回见哦!” 不是喜欢坏女孩?不是喜欢套路人? 透过地下沁凉的风与汽车发动后带起的空气流动,仿佛瞬间就吹散了她心底全部的黑色//情绪。她坐回去,若无其事打上车窗,盯着后视镜里那个仿佛做了一个抓头发动作的身影,大声笑起来,“秀儿,说实话,把老大给甩了,现在感觉爽不爽?” 利秀吓得脸色发白,多看一眼就能瞎了一样地把视线从后视镜迅速移开,用力摇头,“你俩这是要上天?但能不能别拉上我?要不你们现在停车给我放下,我回去找老大表个忠心去?” 初言侧目睨他一眼,“傻逼,敢跳车你就去!” 温浅被那熟悉的一个词抓住,心脏忽然一软,她缓慢地垂了下眼,嘴上却仍旧不依不饶,“对哦,敢跳你就回去?” 利秀自然是下意识就脱口而出,“我惜命,我不敢跳。” 温浅低头笑了笑,“老大就敢跳,跳的可帅了,机车也骑得可帅了。” 利秀沾沾自喜地仰起脸,“那是,老大做什么都帅,不对,应该说,老大哪怕什么都不做,发呆都很帅!” 温浅嘁了一声,正要反驳,大脑忽然闪过一件事情,差点就一激动站起来顶到脑袋,“忘了,我机车还在西昌没骑回来呢!” 车子驶出停车场,视线逐渐开阔起来,临近黄昏的光线暖而不晒,天空蒙着一层不甚清明的灰霾,仿佛成了北京的象征色之一。 初言从后视镜看她,“只要老大准了,我和秀儿明天就去给你骑回来。” 利秀赶忙反驳,“屁!就算去也是我自己去,谁要带你啊?你会骑机车吗?每次都是我带你,你个没用的累赘!” 初言扭头,表情是少有的认真,“谁跟你说过我不会骑机车的?就想坐你车后座,你有意见?” 利秀惊讶又生气地瞪大眼睛,“你还骗我什么了?” 初言皱了皱眉,很认真地想了想,“晚上偷偷告诉你。” “啊!”利秀捂着脸,生无可恋地往椅背上摔去。 “算了,”温浅无所谓地摆摆手,“不用去了,老大的车后座我占了,省的他老说我不像个女人。” 利秀扒着椅背转过身看她,“姐,你跟老大到底咋回事啊这一路?你是怎么知道老大去成都了?还有那颗夜明珠,还有你这手,还有老大的行李怎么也没了?对了,他中间还换过一次手机号是怎么回事?” 温浅听他毫无顿歇一口气地问完,自己连他究竟问了几个问题都没数清。 “跟演了场电影似的,”她吃力地抬了下右手,“跟坏人打架了,还见了一个小粉丝,跟你一样,特别可爱。” 利秀惊喜的眼睛都亮了,“是不是那个路鹿,我看到她微博里的那副画了,是长得挺可爱的,她发完那张图片之后,你粉丝都跑你微博下面去求翻牌求宠幸了,我也跟着凑了凑热闹,”他抓抓头笑,笑得有些羞涩,“姐,等你手好了能给我也画一幅不?就画我跳舞的时候,动作你定,我摆一整天不带动一下的。” 初言嗤笑一声,“傻逼,说的跟真的似的,你回家先给我摆个动作试试,摆一整天别动?” 利秀气的歪过身体要掐他。 “没问题啊,”温浅倒是热衷于观赏这对好基友的互怼小剧场,“不过,动作当然还是你定,或者你跳你的,我随心情抓取一个瞬间,这样也行。” 她垂眸看自己的手,声音微微失落下来,“但你要等等,估计我这手得且养着,没个一年半载,画不了。” “等!我肯定等!”利秀放开初言,双眼放光,“姐,到时候你先画老大,我不着急,最后再画我,要是我表现好,你就赏个脸给我画两张好不好?我想比那个路鹿多一张,毕竟咱俩关系肯定比你和那个路鹿好,是吧?” 温浅真是觉得自己喜欢极了利秀这孩子一样的性格,她点头应下,“行,只要我有时间,画几张都行。” ****** 车停在熟悉又久违的公寓楼下,温浅眯眼看向三楼阳台的方向,心里的感觉不免有些微妙。 利秀体贴地帮她拉开车门,笑得一脸阳光,“姐,我正式邀请你踏进我们的音乐基地!” 温浅跳下车,先扭头看向甬道转角处,没发现紧随而至的出租车,耸了耸肩,“老大如果待会发飙,你们尽管看戏,谁也别插手。” 利秀狂点头,“我肯定不敢插手,初言那傻逼最喜欢看热闹了,他更不插手,你手受伤了,老大肯定不敢做什么,他最多就是冷处理,一个晚上就能消停,你放心好了。” 初言将车开进车库,温浅跟着他往楼道走,挑了挑眉,“你还挺有经验。” “我……”利秀不好意思地抓抓头发,摁下电梯按钮,“就三年前,乐队刚成立那会儿,我不懂事儿,总是惹老大生气,他一开始火大了还推搡我一下,后来就成了一种稳定模式,冷处理,不说话,也不搭理我,连看都不看我一眼。” 温浅若有所思,“为了乐队出道的事情吧?” 利秀惊讶极了,“老大都跟你说了?我天,老大到底跟你说了多少?” 温浅笑着摇摇头,“我自己猜的。” 电梯停下,利秀还愣在原地迟迟不动,温浅好笑地抬手捏捏他脸蛋,“放心,关于乐队出道这件事儿,老大会给你们一个交代的。” 她深深地相信,白纪然会选择在自己面前揭开那层伪装的保护色,将当年那场抛弃,那场黑暗重现给自己,那么,他就一定可以冲破心理障碍,给自己,也给自己这两个兄弟一个可以交代的未来。 这个男人的责任感,她相信,且依赖。 初言停好车,小跑着冲进楼道,电梯门正缓缓闭合,利秀透过门缝瞥了他一眼,朝他竖竖中指,然后毫不留情地对着关合键一阵狂摁。 温浅哈哈地笑起来,揉了把利秀的头发,“小可爱。” 利秀腼腆地笑,“姐,咱晚上不吃火锅了,我给你和老大炖鸡汤,你手现在也不方便吃火锅,等你好了,咱们天天吃都行。” 温浅脑补了一下,白纪然喂自己吃火锅的情景,点头,“看来我还真得退化成小孩,改拿勺子吃饭了。” 利秀忽然想起什么,猛地一拍大腿,“姐,你是不知道,老大做的炒饭可好吃了,而且绝壁是独家原创,西红柿鸡蛋炒饭!特别好吃,以后让他天天给你做,你拿勺子吃,还方便。” “我知道,”温浅回味了一下,“是很好吃。” 利秀彻底愣了,“你俩到底发展到什么程度了?这才半个月没见,这怎么能这么神速呢?老大都给你做饭了?” 温浅走出电梯,笑笑没说话。 进展快吗?一点都不快,这都铺垫了十七年,再慢估计就老了。 他知道,他做了,她不知道,也大胆地做了。 没什么需要深究的,还是老样子,一切随心罢了。 她生性钝感,爱赋予她最直白的表达,不过就是,为他心跳,也为他心疼。 只有他,全部都是他。 利秀站在门外边输密码边念给她听,“姐,这数字你能记住吗?用不用我再多念两遍?” “一时半会我真记不住,”温浅实话实说,“我对数字不敏感。” “那也没关系,反正我们都在呢,估计不会让你一个人出门的,”利秀弯腰从鞋架上拿拖鞋,脸色一变,“我去,我忘记给你买拖鞋了,你先穿老大的吧,我给老大打电话,让他待会去超市买一双。” 温浅无所谓地接过来换上,柔软皮质拖鞋,是白纪然的风格,她轻车熟路往客厅走,“打电话问问他到哪儿了。” 利秀摸出手机,边低头换鞋边给白纪然打电话。 对面传来一阵忙音,提示暂时无人接听。 他奇怪的“诶”一声,又打了一遍。 “完了,老大不接电话,估计是真火了,没人敢这么不要命地甩他,真没有。” 温浅抽出一张湿巾自己擦了擦手,捏起矮几上洗好的樱桃送进嘴里一颗,“你们快把他惯出毛病了。” 她心道,白纪然套路了自己这么久,不回个礼,岂不是对不起她坏女人的称号了? 话音才刚落地,初言风风火火地冲了进来,气息不稳,“航天路那边的高架桥上出车祸了,十几辆车连环撞,我刚刷微博刷到的消息。” 温浅愣了一下,一时没反应过来。 “老大电话没人接,”初言皱起眉,“会不会出事了?” 温浅大脑“嗡”的一声炸开了,血液似乎都在迅速朝同一方向逆涌,直激得她无法思考,趿拉着拖鞋二话没说就朝外面跑去。 Chapter 62 想做 利秀看着温浅惨白着一张脸推开初言冲了出去,反应慢了一拍地随后破门而出,“卧槽,初言你别拿这事儿开玩笑!” 初言同样心情焦躁,额头早已涔出一层热汗,低低骂了一句什么,把门随手带上,顾不得等电梯,直接朝楼梯口大步跑去。 温浅听身后利秀一个劲儿地喊她,顾不得回头,拖鞋趿拉着并不合脚,她皱了皱眉,直接踢开,隔着棉袜踩在光洁的大理石板上,凉意直钻心脏。 利秀直接两个台阶地往下跳,准备先拉住温浅,她受伤的那只手情况并不乐观,他心里既担心老大的安危,又害怕温浅会一不小心扯到伤口,温浅的跑法完全不要命一样,左手抓着楼梯扶手,脚步飞快,一言不发,任他怎么喊都毫无回应。 初言很快跟过来,圈着他脖子大口喘气,吐字不清,“车钥匙在我这里,你俩准备跑过去?” “你赶紧的,”利秀推他一把,眼睛恨不得能穿透楼梯拐角,直接看到一楼,“姐,你看着点你的手!” 温浅看到刚停在电梯外那个熟悉的身影时愣了愣,隔着两步之遥,几乎就是直接跳进他怀里的。 白纪然把手里的购物袋扔到脚边,原本只是闻声探究地转身看一眼,被这突然的大力度拥抱撞到前些天受伤还未完全痊愈的胸腔,一阵钝痛迅速扩散开,他痛苦地皱起眉,咬着牙忍下去,摸了摸她的头,开口时声音都变了,“怎么了?他俩欺负你了?” 温浅把脸用力埋在他肩膀,呼吸着他身上熟悉的气息,摇了摇头,哽咽,“欺负我,他们敢吗?” 白纪然忍着疼,还是笑了出来,一抬眼,就看到刚从拐角跑过来的初言和利秀,二人怔愣地看着他,双双张着嘴大口呼吸,看不出脸上是错愕居多还是惊喜居多。 他挑了挑眉,不明所以,“什么情况?知道错了,特意跑出来迎接我?” 初言先回过神,看了眼被扔在脚边,孤零零的超市购物袋,长长的叹一口气,“老大,你刚为什么不接我电话?” 利秀也松了口气,随手把头发抓乱,整个人刚从水里捞上来般,虚脱地靠到墙上,委屈极了,“我的电话你也没接。” 白纪然奇怪地皱起眉,“我都到楼下了,为什么还要接你们电话?” 没来得及看清利秀和初言万分嫌弃的表情,一直安静趴在肩膀上的温浅忽然呜呜地哭起来,“你吓死我了,你吓死我了。” 利秀咧了咧嘴,学着温浅的语气,开始假哭,“老大,你也吓死我了,你也吓死我了。” 初言舔了下后槽牙,勾着利秀脖子往自己身边拖,“老大,你真是吓死我们了,机场高架桥那边出车祸了,现场十几辆车撞得特别惨。” 白纪然恍悟,在三个人紧张地抱怨中,心脏瞬间就软成水,垂眸,看着温浅柔软凌乱的发顶,笑道,“这就是办坏事的后果,以后还敢不敢甩开我了?” 温浅吸吸鼻子,迟迟不肯从他怀里离开,闷声闷气地解释,“不是我要甩你的,是初言非要这么办的,我拦不住,秀儿可以作证。” 初言眼皮一跳,就看利秀特别识大体地竖起两根手指,“对对对,我作证,这真不是我姐的主意,就是初言硬要这么办的!” 初言耸肩,无奈地看着白纪然,摊了摊手。 白纪然勾了下嘴角,问温浅,“那你跑什么?车开走了,还跟我招手再见?” 温浅眨了眨眼,一时无言,只得迅速转移话题,“你去超市了?” 白纪然弯腰拎起脚边的购物袋,圈着她肩膀走进电梯,“家里没有酸奶,”顿一下,他又说,“路过商场看到情侣拖鞋在促销,就顺手买了两双。” 电梯门还未关合,他朝楼梯上痴绵望着自己的二人抬了下下巴,“你们爬楼梯回去吧。” 温浅单手扒拉了一下购物袋,看清拖鞋logo,挑了挑眉,“这个牌子的拖鞋还有搞促销的时候?老大你说话能不能走点心?” “不能,”电梯一路向上,路过二楼并未做停留,白纪然抵着她肩膀轻轻一推,把人锁进墙角,勾起她下巴,低头就吻了下来,边含着她带了些水果香的舌尖吮吸,边含糊不清地说,“我走肾,行不行?” 利秀和初言不知是不是在憋着劲和电梯赛跑,或者是初言准备对利秀做些什么,利秀吓得落荒而逃,总之白纪然牵着温浅走出电梯的时候,利秀正输密码开门,初言站在身后,拎着温浅半路踢掉的拖鞋。 白纪然这才注意到温浅只穿着一双浅口船袜的脚丫。 他看了下她平静无波的眼睛,没说话,直接把购物袋里那双女式拖鞋拿出来,撕开包装,蹲下去放到她脚边,“来,把鞋穿好。” 看着这个一米八多的大男人蹲下去给自己穿鞋的举动,温浅瘪了瘪嘴,又不争气的有些想哭了。 她左手按在白纪然肩膀,先抬起脚看了眼脚心黑乎乎的袜子,自己都觉得嫌弃,于是赶忙躲开他正要伸过来握住自己脚踝的手,“不了,袜子太脏了。” 白纪然抬头看了她一眼,直接抓起那只小脚丫把袜子脱了下来,然后塞进柔软舒适的拖鞋里,又重复着刚才的动作,脱了另一只袜子,帮她将拖鞋穿好。 温浅眨着眼,拼命遏制那层水汽的弥漫,隔着一层白茫茫的雾气看他特别自然的将那双脏袜子拿在手心,另一只手拎起购物袋,“愣什么?回家了。” 温浅自己主动抓到他手腕,小小“哦”了声,乖顺地跟着他脚步往几步外的门口走。 一直扒着门框偷窥了全程的初言和利秀早已被轰炸成了渣渣,老大就这么轻易地屈尊降贵蹲在一个女人面前,帮她穿拖鞋,手里还毫不嫌弃地拿着她穿脏的袜子? “你怎么知道我穿多大码的鞋?” 白纪然把购物袋扔给利秀,靠在玄关换拖鞋,戏谑地勾了勾唇,“你身上每个地方的码数我都知道。” “啊……”坐在沙发上吃樱桃的初言假装不经意的听到这句话,捂着心脏哀嚎,“秀儿,你还炖什么鸡汤,家里以后狗粮都吃不完了,连大米都省了!” 利秀自动屏蔽掉这个神经病,在厨房里乐此不疲地研究菜谱,准备晚餐。 白纪然把手里的袜子团了团,直接朝初言丢去,“新歌写了吗?上次让你改的那几句歌词改完了吗?” 初言躲开袜子团袭击,灰溜溜地钻进了练习室。 白纪然看了眼不知为何变得有些呆的温浅,朝自己卧室点了点下巴,“去房间等我。” 他走到沙发旁,捞过那团脏袜子,直接进了洗手间。 温浅也不是矫揉造作的性格,走到矮几那里捞过一盘樱桃,抱着就进了白纪然卧室。 她上次来的时候本着安分守己的心理除了在客厅和厨房转悠过一圈,哪里都没去。 白纪然的卧室和她想象中出入不大,只是多了一些音乐摇滚元素。 墙壁上的几张做旧装饰唱片,稍显沉重的深蓝色墙漆,一排上下错开,样式不一的尤克里里,大概都是他的珍藏品。床头的灯饰用黑白琴键作为装饰,仿佛一条通向音乐世界的隧道,还有比较鲜明的,是那面画着黑色音符的墙壁上,一个突出的,带了些艺术感设计的白色“R”型字母。 这里每一个角落,每一丝气息,都写满了他对于音乐的热爱。 温浅怀里抱着果盘,目不暇接地观摩了一圈,然后坐在床边。 白纪然该是帮她把袜子洗了,这会儿手里揉着一张纸巾,来不及擦干,就这么推门进来。 两个人眼睛一对上,皆是弯唇一笑,白纪然走到床边,把手里的纸团扔进垃圾桶,捏着樱桃放进嘴里一颗。 “甜么?” 温浅大方地盯着他微微蠕动的唇瓣看,答非所问,“老大的嘴唇长得真好看。” “换句台词,听腻了,”白纪然接过她放在腿上的果盘,推去床头柜,又顺手捏了一颗塞进她嘴里,“好久没吃水果了,快补充点维C。” 这么一提,温浅又暗暗可惜,咬着樱桃嘀咕,“是哦,上次在石棉加油站你买的那些橘子我都没来得及吃。” “我们再去一次,”白纪然格外自然地接过她嘴巴里的果核,一并扔进垃圾桶,“待会吃完饭我带你回家收拾行李,简单带一些过来,我们过段时间搬出去再买新的。” “可以不搬的,”温浅如实说,“我很喜欢这里,你的卧室也很喜欢,利秀和初言也很好。” “不方便,”白纪然喉结滚动了一下,贴过来亲她嘴角,声音喑哑的低沉,“不会离他们很远,要么隔壁,要么楼上,白天还在一起,晚上就回我们自己家。” 温浅轻而易举被关于“家”的字眼烫到心脏,含糊“嗯”一声,热切回应着他的吻,咬着他唇瓣,将自己送进去。 两人口齿间皆是淡淡的樱桃甜香,分不清彼此。白纪然不敢吻得太用力,更不敢太动情,倒是温浅,一碰到他嘴唇就不管不顾,全凭着自己心情肆意点火,他退,她就更热情,他被她勾起来,她就消停地转攻为守,总之就是不舍得放开他分毫。 白纪然揉了揉她耳垂,捏到中间那颗有些硬的小洞,忽然又想起那天晚上被她安慰似的戴上的那枚耳钉。 他适时地放开她,指肚还捏在她软软的耳垂上,歪了歪头,莫名生出几分可爱来,“想做么?” 温浅眼眸泛着一层薄光,通透清澈的像是稻城那晚,挂在夜空雨后的星。 她眨了眨眼,眸底淡然的不掺杂一丝情色,“想做。” Chapter 63 我现在只想吃肉 利秀看着自家老大照顾小姐姐喝完一碗鸡汤,勉强吃了小半盘意面后,自己囫囵地填了填肚子,就给初言要车钥匙,准备带着人出门。 “那个,”初言看的也有些奇怪,一直到白纪然走到门口了,又喊他,“老大,遇白哥说让你回来之后抽空去趟公司,他找你有事。” “知道了,”白纪然懒散敷衍一句,牵着温浅出了门。 初言托起脸颊,望着门口思忖良久,得出结论,“这俩人要办坏事。” 利秀若有所思地想了会儿,“老大出去这一趟,变化真大!你说,我姐是怎么把老大搞到手的?这么厉害。” 初言摇摇头,“我看啊,老大主动的成分也不少。” 白纪然把车开出车库,下车绕过车头,拉开副驾驶车门,小心护着温浅右手,看她坐进去。 温浅仰了仰脸,脑袋里无端冒充个想法来,“老大,你说,我现在是不是应该仗着自己是个病号,恃宠而骄起来?” 白纪然稍一耸肩,无所谓地笑笑,“矫情起来不累就随你,反正你现在什么样子,我也得伺候着。” 温浅抿抿嘴,曲解了他的意思,等他坐进驾驶室,便格外正经地给他纠正,“老大,我手变成这样不是因为你,你别自责,要说这事儿还是我把你拉下水的,真的跟你没关系,你自己伤也没好呢。” 白纪然点火启动车子,眼睛眯了眯,笔直盯着甬路尽头被车灯晃亮的那座石雕,声音低下来,“我不自责,就是心疼。” 温浅像被温柔顺过毛的猫咪,瞬间安静下来。 保安室前面的那盏霓虹灯在闪,车厢光线幽暗,有几丝微弱的亮意透进来,被这凉如水的夜色衬的过分旖旎,她盯着那张轮廓精致到让人嫉妒的侧脸,良久没有开口。 “你认识随越吗?”一直到车子驶出小区,车厢重新归于寂静,白纪然才扭头看了她一眼,“随衍的哥哥。” 温浅愣了愣,有些猜不透他此刻意图,“小时候见过两次,后来就一直没有联系了,他好像一个人来了中国读书,后来一直没回去过。” 白纪然唇角极淡地勾了一下,“抱歉,随越是我哥的好朋友,随家那边,我可能动不了,但跟你动手的那几个男人已经处理好了,心心,未来我会保护好你,那些事情一定不会发生了。” 温浅暗松一口气,权当他这是小题大做了,左手伸过去,放在他手背上揉了揉,“这不怪他们,他们也被骗了,虽然我也是个吃不得半点亏的脾气,但这件事,我还真没想着报仇,老大,都过去了,别计较那些了。” 白纪然反手将她柔软细腻的小手扣进手心,落在中央扶手箱上,声音虽淡,话里的实质却毋庸置疑,“我很护短,这件事儿,肯定不能就这么算了。” 温浅听得心里一跳,顿时担忧起来,“没出人命吧?” 白纪然低笑一声,“没,我是守法好公民,而且,都是向你学习,西昌路口那次,那个男人是哪儿废了,还记得吧?” 温浅挑了挑眉,很快回想起来,“你这么一说,我倒还真是觉得解气了,那个男人就该废,当时我真的起了一身鸡皮疙瘩,不是害怕,是恶心。” 一提到那天惊险万分的场面,白纪然便无意识地沉下脸色,抿紧唇,一言不发。 温浅看了他一会儿,越发懊恼,于是努力撇开话题,“老大,原来咱俩的生活早就已经有交融点了诶,越哥在英国的时候我就认识他了,回中国后你又认识他了,是这样吗?” 白纪然慢慢松了口气,脸色缓和下来,“嗯,算起来,我和越哥回国的时间差不多,我上小学那会儿,他们上高中,还不乐意带我玩,那个时候恐惧一个人被扔在家里,小姑又很忙,每次我都是硬跟上去,他们甩都甩不掉。” 说到最后,声音里已然有了些笑意。 前方路口绿灯忽闪两下,慢慢换了颜色。 白纪然把车停在停车线前,不知想起什么,忽然就低低地笑了。 温浅诧异地看他。 白纪然搭在方向盘上的手指轻扣两下,不疾不徐地开口,“我还不知道你公寓地址。” 温浅愣了一下,也乐了,“是哦,这条路都走反了,你这是准备开哪儿去?带我私奔啊?” 开哪去?这个问题他还真的没想过,油门一踩,方向盘一打,心里脑袋里全是她,鬼知道这是要开哪去? 二人扭头对视一眼,找到彼此眼中那抹专属对方的色彩,都哈哈地笑起来。 一波三折地将车开到温浅公寓楼下,比预计时间要多用了十来分钟。 隔着挡风玻璃,温浅抬头看了眼漆黑一片的五楼阳台方向,明明是熟稔到闭着眼睛都能摸到家门的地方,此刻却陡然生出一种沉重的,难以明说的异样。 她情绪明显低落了几分,喃喃道,“怪不得温廷亦自从我回国后一次都没有来看过我。” 白纪然正抬腿下车的动作顿了顿,绕到副驾驶,拉开车门牵她手下来,“房子是自己买的?” 温浅摇摇头,开口已经生出几分不易察觉的哭腔,“温霖陪我买的,所有的家具和日用品都是他陪我买的,他隔两三个月就会飞过来看看我,住两天,检查我有没有养成新的坏习惯,抽烟,熬夜,飙车,吃快餐。” 白纪然揉了揉她肩膀,试图舒缓她沉入谷底的情绪,“结果呢,你就没一样学好的,不让你养成的坏习惯全都没落下。” 温浅低着头往楼道走,声音恹恹的,“我在改了,烟基本算是戒了,现在不画画,也就不会熬夜,不会失眠,车肯定也没机会飙了,毕竟我现在连生活都快不能自理了,你车后座我占了,除非你带着我飙,至于吃快餐,”她摁下电梯按钮,微红着眼眸抬头看白纪然,表情无辜极了,“这得看你了,嫁鸡随鸡,嫁狗随狗,反正我现在连唯一会煮的意面也煮不了了。” 白纪然,“……” “你是我祖宗,”电梯门随声开了,他搂着她走进去,无可奈何道,“在你没给我生女儿之前,我就给你当女儿养,喂你吃饭,喂你喝水,不想走路我就背着,”顿一下,他痞劣地勾起唇,“晚上还得照顾你洗澡睡觉。” 温浅听完后毫无愠意,不知是认真还是在开玩笑,突然冒出一句,“我去改个名字吧,以后跟你姓了,就叫白心心。” 说完,她自己先蹙眉,“好难听的名字,怎么叫起来跟那个白骨精白晶晶似的?不行不行。” 白纪然被她逗得哈哈大笑起来,把她抱进怀里爱怜地吻了吻唇角。 轻车熟路地输完密码,温浅轻提一口气,将房门慢慢推开。 头顶的两盏感应暖灯同时亮起,在漆黑一片的木质地板上洒下一片淡淡的晕黄,宛若隔开一道无形的结界,不知怎的,她忽然就没了踏进去的勇气。 扑面而来的空气熟悉又陌生,都是没有丝毫烟火气息的冷清与孤独,明明是装潢考究上乘,已经住了四年之久的房子,此刻却与室外的深秋冷夜毫无区别。 温浅扭头看向白纪然,皱眉,“忽然很讨厌这里,从你家回来,再看这里,简直不像人住的地方,你看,这么大的房子,我不在,就连只鬼都没有。” 白纪然揉乱她的发,越过她,探进身体打亮了廊灯,客厅吊灯随后自动亮起,从一道柔和的暖黄慢慢跳动,逐渐加深亮意,最后停留在足以照亮整个硕大空间的亮白。 见温浅仍旧停在门外迟迟不动,他只得反客为主,圈着她肩膀把她被动地带进玄关,“这个设计还不错,以后咱家也装这种?” 温浅瘪着嘴,没说话,只顾低头往卧室走。 白纪然抓了把头发,把门关好,疾步跟过去,随她进了卧室。 温浅绕着卧室漫无目的地转悠了一圈,发现自己好像来错地方了,扭头没什么表情地看一眼白纪然,又出去,走到衣帽间,把那个最大号的行李箱拎出来,单腿跪在上面,拿左手把拉链拉开。 白纪然靠在门口抱臂看着她,没过去帮忙,也没说话。 温浅用力扒开衣柜推拉门,随之传来“哐”的一声巨响,她的声音隐在那之后,听起来脆弱极了,“我就回来这最后一次,以后再也不想来了。” 白纪然安静看她发脾气,“好,不来。” 温浅随手划开衣柜里那一整排色彩明艳的衣服,记忆不受控地又跳回了去成都前一天,徐安冉陪自己逛街时的一幕幕。 她拎着两条水溶蕾丝裙走到白纪然面前,在他眼前晃一晃,还有些赌气,“这种风格是你的菜吗?” 白纪然略略低眸看一眼,并不明白温浅话中深意,他挑眉,答非所问,“我不爱吃菜,我现在只想吃肉。” 温浅白他一眼,把那两条裙子直接丢他身上,又几步走回去,把那两双基本款红底鞋拎出来,一次拿不了两双,就只拎了一双过去,继续在他面前晃,“这个呢?够女人吗?” 白纪然恍悟,在她丢开之前主动接过了那双性感小红底,格外细致地观摩一遍,点头,“够女人,可我现在好像更想吃肉了。” 温浅气地抬腿要踢他,腿弯还没挨到他的膝盖,又退回来,心情不知不觉在这一来一往的两句话里好了起来。 “喜欢我就穿给你看。”她夺回他手里的高跟鞋和裙子扔进行李箱,又转去另外一间衣柜把那些本打算尘封起来的休闲装粗略挑拣一下,把行李箱堆了大半,接下来就是此行的重中之重,梳妆台上她精心珍藏起来的口红大军。 白纪然看到那可以称之为壮观的一幕着实是愣住了。 那些颜色基本以黑色为主,造型或简约或繁复,或小巧到拇指大小的小萝卜丁的口红整齐收纳在一个精致的盒子里,约莫不下五十支。 温浅纤长的指尖落在收//藏盒上缓慢滑过一圈,似乎下了一个重大决定般扭过头看向他,“我需要把口红也戒掉吗?” 白纪然走过去,从背后搂着她的腰,下巴抵在她肩膀点了几下,“不需要戒掉,适当少擦一点,我们慢慢来,你要知道,你不擦口红的时候也很漂亮。” 温浅呆呆地眨眼,“真的吗?” 白纪然抿了下唇,等会儿才说,“假的,我是怕照这样下去,我可能会养不起你,我和初言利秀唱一首歌,还不够你买支口红的,败家女人。” 温浅笑骂他一句,拿手肘怼他,“你帮我把它们放到行李箱,我一只手拿不起来。” 白纪然戏谑地勾起唇,压在她小腹的手忽然溜进卫衣下摆,熨帖地盖在她肌理分明的小腹上,指尖温柔打着转,“求我。” 温浅咬了咬牙,差点没忍住哼出声,那指尖仿佛养了一群小蚂蚁,在她敏感细腻的肌肤上放肆啃咬抓挠,痒得心都麻了。 她缓慢地闭了下眼睛,一个转身就靠到了梳妆台上,面上云淡风轻,朝他仰起脸,“拿不拿?不拿就不做。” 白纪然不甚在意,抬了抬眉骨,眼底全是淡淡的刚燃起的火星,“知道你现在的表现完美诠释了哪句话么?” 温浅安静看着他,等他下文。 白纪然刚刚由于她的转身,藏在卫衣下的那双手已经滑到了她的腰窝,这会儿继续耐心撩拨,在她光滑的背脊上向着某个纾解口缓慢游弋,漫不经心的语气,“嘴上说着不要,身体却很诚实。” 温浅默默咬着嘴唇,皱了下眉,是在忍耐。 在那双修长的指勾到内衣排扣前,她选择做出妥协,率先开口,“我还没洗澡。” 白纪然要笑不笑地弯了下唇角,“巧了,我也没洗。” 不等她说话,他直接断了她的后路,“你觉得你现在自己洗得了?” Chapter 64 他再也看不到了 温浅第一次尝试,长达两个多小时的美名其曰洗澡运动是一种什么感受。 她躺在柔软的大床上,望着天花板发呆,良久,张开嘴深吸一口气,又吐出,没头没尾地冒出一句话,“我终于知道自己一直在找什么了。” 白纪然挑眉,撑着胳膊凑过来,勾她头发,“嗯?” 温浅小心地避开右手,翻了个身,依偎进他怀里,嘴里却特别不合时宜地问,“怎么感觉我们好像一直在偷//情一样?之前开房就得偷偷摸摸地把我藏起来,现在回北京了,竟然还有这样感觉?” 白纪然好笑地勾起唇,“喜欢这种偷//情的感觉么?坏女人。” 温浅嗔怒地瞪着他。 “你偷人了,偷了一个一个叫小七的小女孩的男朋友,”白纪然乐在其中,翻身压过来,却只是一个没有实质的姿势,大半重量仍旧靠自己撑着,只为了从上而下的看着她。 “吃了一路自己的醋,什么感受?” 温浅发泄似的仰脸去咬他下巴,稍用了些力度,细细白白的小牙啃了一会儿才松开,再看那排微红的牙印,才满意地哼一声,“美的不行,美的要上天了。” 白纪然不愠不闹地抬手盖在她小腹轻轻揉了揉,“那个什么时候来?” 温浅愣了下,很是费力地想了一会儿,才不确定地说,“应该快了,好像很久没来了。” 对于她此刻的表情与回答,白纪然并不意外,他认真地看她眼睛,“一直都没戴套,如果真有了,就生。” 温浅反倒不甚在意,她摇了摇头,“不会的,我那个一直都不规律,要这么容易有,那些治疗不孕不育的医院早都哭爹喊娘的宣告破产了。” 白纪然,“……”要不是顾忌到她的手伤,真想给她翻过来再狠狠做一次。 “现在就开始调理身体,”他慢慢躺回去,搂着她的腰,鼻尖抵着鼻尖蹭了蹭,毋庸置疑的口吻,“明天带你医院,先看手伤,再去抓中药,刚好一块儿养。” 温浅知道他都是为自己好,并不矫情什么,只瘪着嘴扮委屈,“那我要吃糖,喝药的时候你得喂。” 白纪然目光彻底柔软下来,“行,想吃什么都给你买,我去哪儿也都给你带着。” 温浅笑着去亲他嘴角。 “明天我要去趟公司,”他慢慢加深了这个吻,声音低哑下来,“要跟我去见家长么?” 温浅倏地睁开眼睛,一个激灵就咬住了他的舌尖,“见小姑么?” 白纪然倒吸一口冷气,自己消化掉那迅速漫开的细细疼意,“不是,去看表哥,还有小嫂子。” 温浅眨着眼,莫名生出几分紧张,“我没经验诶?” 白纪然抵着舌尖擦过唇瓣,眯了眯眼,那道疼意终于散去。 “我有经验?”说完又发觉自己思想被带跑偏,“这也需要经验?” “你表哥很厉害啊,”温浅由衷地开始细数,“几年前我就听温霖提起过他,后来回国读大学了,在北京更是没少听到蓝衫资本和季遇白这两个名字,投行的领军人物,而且他是自己创业做起来的吧?据说是位禁欲系的高冷总裁,”她像模像样地打了个寒颤,“我怕自己怯场。” 白纪然认真回想了一番,“以前是挺冷的,自从有了小嫂子就全变了,不过我也还没正式见过小嫂子,刚好明天一起吧,或许你们还会比较聊得来。” 温浅被稍稍转移开一些注意力,“表哥的女朋友,我也很感兴趣诶,能拿下霸道总裁的姑娘估计也是一厉害人物,老大,我突然有种要嫁入豪门的感觉是怎么回事?” 白纪然低低地笑起来,“没,小嫂子和你一般大,今年大学刚毕业,玩音乐的,出过两张唱片,越哥亲自做的。” 温浅惊讶地瞪了瞪眼睛,“什么情况,听起来似乎也是个故事啊?” 白纪然觉得自己有些被冷落了,故意沉了下脸,“所以就崇拜表哥了,我在你眼里是一事无成?” 温浅反倒很受用他这些处处潜藏的小心眼,舒服地躺回枕头上,想了想,“术有专攻而已,老大把表哥叫来尬舞,或者飙歌试试?他肯定没你厉害。” 白纪然听她欲盖弥彰的解释越发郁结,无奈地叹一声,“乐队下面要准备出道了。” 温浅忍着得意的笑,佯装惊讶地挑眉,“好呀好呀,提前恭喜老大终于要给自己的后宫广纳妃子了,粉丝榜上面就挂一个我,都快无聊死了,几千肯定是不够的,起码得破千万才行。” 白纪然脸一黑,较真的沉了声,“是不是傻?” 温浅毫无顾忌地大笑起来,要不是因为手上有伤,就快满床打滚了。 白纪然从后面抓着她肩膀,把她身体掰正躺回来,眸色深沉,“刚刚做得太舒服,没哭你就不长记性是么?” 温浅像被打了针镇定剂一样,瞬间止了笑,腿也不乱瞪了,改为乖巧地朝他眨眼。 白纪然咬了咬牙,有些哭笑不得,“不闹了?” 温浅继续扮乖巧,摇头,“我们回家吧。” 白纪然拿她是一点办法也没有。 提了行李箱走到门口,关掉客厅吊灯前,白纪然又不放心地确认一遍,“既然决定不再回来了,那就想想还有没有忘掉的重要的东西?” 温浅勾了勾他小拇指,“就在这儿呢,还会说话呢,丢了自己也能找回家。” 白纪然,“……” 不等他反应,她先他一步灭掉房间所有的灯,毫无留恋地关好门,重新牵住他的手,“走吧,我们回家。” 白纪然一手推着行李箱一手牵着她,也莫名觉得有些诡异,“还真像你说的,跟偷//情一样,睡完就走?” 温浅噗嗤一笑,没接话,只牵着他的手指又微微攥紧了些。 她不是冷血无情,她是怕自己心软。 一路牵手出了楼道,白纪然解了车锁,走到后备箱去放行李,温浅也懒散下来,单手环胸倚在车门上看着他,“你说了给我当女儿养,那你待会儿给我开车门,我力气小,自己开不了。” 白纪然低呵一声,话里多了些无奈的成分,“行,你就是要坐我腿上让我抱你一路,说你自己坐不稳,我也说不出半个不字来。” 温浅得意地哼了哼,看他关了后备箱,于是准备勾她手腕,一起走到副驾驶。 手指还没碰到他大衣,斜前方忽然晃过来一道白惨惨的亮光,直刺的人眼疼,带了些目的性,笔直的打过来。 温浅下意识就眯起眼睛,要循光看过去,白纪然率先把手盖上她眼睛,替她挡了挡,等那两盏车灯暗下去,才垂下手。 温浅抬起眼皮,仍旧探究地朝那辆就快与夜色融为一体的越野车看过去。 然后她看到了一个熟悉的身影。 一个熟悉到不能再熟悉,将她当做豌豆公主般保护了很多年的身影。 她愣了下,无意识就张了张嘴,要出声的瞬间,那个字音又被生硬断在喉咙。 白纪然最开始并不知道对面是谁,温浅突然僵住的身体很直白地告诉了他真实答案。 他垂下刚搭上她肩头的手,松垮抄进口袋,淡声,“去吧。” 那个人只朝她迈出了一步,就顿在那里,借着几乎透明的月光,她连他脸庞的轮廓都看不清,可那双眼睛,又似乎穿透了黑暗,她无需用力,就能感受到,那视线落在她身上,笔直的,沉重的,复杂的。 难过的。 临近初冬的风已经有些刺骨,透过衣领往身体钻,很轻易就卷走了全部热度。她咬了下嘴唇,想要攥紧双手,右手动了下,一道清晰且难捱的撕裂感迅速弥漫扩散,她陡然清醒过来,迟缓地迈开腿,朝他走近。 距离并不远,或许连十米的距离都不到,若是放在从前,她都来不及跑起来,一定就被温霖大步冲过来,疼惜地抱进怀里,百年不变,毫无悬念。 可现在,就像地上那道被月光拉长的影子,时间也拉长了,距离也无法牵制的变远了。 这种感觉揪的她整颗心脏都缩在一起,疼得想要落泪。 其实整件事情过去了两天,该发泄的,该逃避的,该冷静的,该思考的,她都做过了,可现在面对温霖,她仍旧报以听完那个真相时的第一个念头,她只是接受不了,温霖竟然不是她的哥哥。这与温廷亦无关,与被抛弃,被套路,被冷血的出卖无关,她心底最强烈,最无法接受,也最痛心的,只是,温霖不是她的哥哥这个事实。 “心心,”就剩两步了,近到她终于可以看清面前人温柔的眉眼,他开口,声音早已沙哑的不成样子,仿佛含了一把粗糙的沙砾,全都硌到她心口,她一下就没忍住,眼泪啪啪的开始往下滚落。 “哥!”骨子里的依赖是消磨不掉的,她呜咽着,一个大跨步就冲进温霖怀里,和曾经那多次受了委屈,或是使了坏,寻求他保护时一模一样。 温霖毫无防备,被这大力度的拥抱冲撞的后退了两步,仿佛真是撞到了心脏,要不然怎么会疼得呼吸都发紧呢? 他温柔安抚她明显瘦了一大圈的背脊,胸腔微颤,叹了一口气,“给我看看手上的伤。” 温浅埋在他肩膀,脸根本抬不起来,用力摇头,“没事,就是这段时间不能画画了,没关系,我会听医生的话,乖乖养伤。” 温霖揉了揉她的发,并不坚持,低声,“好。” 这个字末了,两个人就都没了后话,仿佛太多话堆在胸腔,忽然有了机会,又都觉得没了必要。 温浅哭声也渐渐散了,只剩微微吸着鼻子的动静。 忽然一阵风起,吹动身后那棵树上光秃的枝桠,窸窸窣窣地响着。 温浅还是埋在他肩膀不肯起来。 温霖有一下没一下的安抚着她的背,犹豫半晌,终于开口,“你能原谅爸爸吗?” “不能,”温浅几乎是没有任何思考就脱口而出,“我不会去爱一个从来没有真正爱过我的人,他对我的养育之恩,我记着,我感谢,但这并不代表我可以当做一切都没有发生过,回到从前。” 温霖对这个答案还是有些意外。 温浅的性格和脾性没人比他了解的更加透彻。 可是,她好像变了那么一点,好像,不那么极端了。 可是她变了,不是因为他,他没有陪她去经历,没有带她去感受,她没给他这个机会,她就自己突然长大了。 这让他很难过,有些心酸。 “好,”他仍旧是这一个字。 温浅心里早已五味杂陈,她在疯狂地纠结着,该如何妥善处理与温霖的关系,是包括到温家一起,彻底剪短,干净利落,还是假装什么都不曾发现,他还是那个啰嗦的哥哥,她还是那个喜欢惹是生非的妹妹? 太阳穴突地跳了一下,她从他怀里稍离开些,揉着眼睛,轻轻笑了一声,“对了,我一直没顾得上告诉你,我交男朋友了,虽然现在看来只认识了半个月,但其实算起来,我们十七年前就见过了。” 她转身朝着白纪然的方向指了指,“他会照顾我的,哥你放心吧。” 温霖的视线并未在那个不甚清明的轮廓上多做停留,他“嗯”了声,看着她,还是一个字,“好。” 温浅非常清楚自己最终的抉择是什么,可在温霖这云淡风轻的一个“好”字里,还是忍不住又一次酸了眼眶。 这无疑像是在她心里扎刀子一样,偏还是疼到窒息也说不出口的那种。 她仰了仰头,努力朝着夜空眨眼,这才发现,今晚竟连星星都偷懒没有出来值班。 她反复吞着喉咙,压下想放声大哭的欲望,若无其事地深呼吸一次,“哥,你应该还记得他吧,他是南阿姨的儿子,我五岁那年,你们两个还打过一架,你好好想想,看能记起来吗?” 温霖缓缓摇头,低笑起来,“不记得了,你小时候我跟多少人打过架,记得过来吗?” 温浅眼泪一下子掉出来,她拿手背压着口鼻,也跟着笑,“说的也是哦,那我叫他过来,你们认识一下?” 温霖忽然抓住她肩膀,声音里隐着些急切,“不用,”似乎察觉到自己反应过激,他又借着手上的力度重新将她抱进怀里,语气缓和下来,“我相信心心的眼光,你喜欢就好,但是,我们还像以前一样,不管是谁欺负你,第一个要先告诉我,或者你想欺负谁了,也一样,好吗?” 温浅早已哽咽的说不出话来,从喉咙到嘴巴全部都是酸胀的,她只能用力点头,把脸埋在他肩膀,尽量让自己哭声小一点,不要那么明显。 还是温霖先放开了她,他揉着她的头,微微笑着,“好了,傻丫头哭什么,我还是你哥,这跟温家没关系,是我们两个人的事情,快回去吧,我今天也累了,待会要早点睡了,明天回英国。” 温浅一只手根本擦不过来泉涌般的眼泪,她胡乱抹了几把,仍旧弯起唇角朝温霖笑,“哥,你回家住吧,房子卖掉也好,或者租出去也行,我以后不回来了,跟你说一声,密码没换,东西也没动,我就拿了几件衣服。” 温霖忽然低了下头,温浅还来不及看清什么,他已经若无其事地抬起头来,月光彻底散掉了,他眼底的猩红只留给了自己,他开口,仍旧还是那一个字,“好。” 温浅捂着嘴朝后退了一步,垂下手深吸一口气,隔得并不远,仿佛怕他听不到一样,她还是大声喊出来,“哥,谢谢你给我一个属于自己的名字,我很喜欢这个名字,项链也很喜欢!” 温霖将突然空落下来的手虚虚蜷了蜷,然后慢慢放进口袋里,安静看着她,没有回应。 温浅继续朝后倒退,走出四步远了,几乎是站在了甬道中间,她单手竖在唇角,声音更大,带着细微的哑,继续喊,“哥,你也要快一点给我找个小嫂子了!” 温霖低头,终是没忍住被眼泪晕湿了视线。 他看不到了,她转身跑开,跑进另外一个男人怀里的样子,他看不到了,她不耐烦地朝自己翻白眼,一遍遍抱怨自己好烦的样子,他看不到了,关于她的一切,他再也看不到了。 她的未来,不属于他,这早已是既定的事实,从他见她第一眼的时候就知道。 她问他,还记得那个男孩么,他们曾经打过一架,在她五岁那年。 他说谎了。 其实他记得,他记了很多年,一直记到现在,或许还会更久。 因为她亲了那个男孩,他看到了。 那是她长大之后,主动亲过的第一个男孩子,她还跟他不止一次地说,他的嘴唇长得可真好看。 后来是怎么开始不提这件事情了呢,因为他好不容易说服爸爸,同意让她在家里养猫,他送了她一只想要了很久的英短,终于转移开了她的注意力。 他一直觉得,她骨子里是三心二意的,喜欢的东西总也不会太长久。 可其实,他错了。 他没打算告诉她,他的行李箱就在车里,他这次来是准备带她走的,温家,公司,甚至是爸爸,他全都不打算要了,他想带她离开,随便去哪里都好,甚至,就以哥哥的身份,守她一辈子,满世界飘零也好,只要让他守着她,千万不要丢掉他。 他其实早就看到了,从那辆车停下,那个男人绕到副驾驶帮她拉开车门,小心护着她走出来,她垂着头,恹恹地走进楼道里,他全都看到了。 就是那会儿吧,脑袋里的那根弦一下就崩断了。 。 。 这章写到凌晨两点,讲真,我对着电脑屏幕哭成狗…… 我知道,我欠各位大佬一百万字的船戏,可是,我能怎么办,我上传不了啊,哭唧唧。 老大交给你们,后宫佳丽三千万等着你们去填充,温霖我抱走,谁也别抢!! Chapter 65 我是谁?爱谁谁 温浅钻进车里,连后视镜都不敢看过去。 她捂着眼睛,呜呜的隐忍地哭,模糊不清地扯着嗓子催促白纪然,“你快点开车,快点!” 白纪然皱眉,透过染成漆黑一片的挡风玻璃看向那个沉默低着头的身影,然后点火启动车子,开出了这条甬路。 温浅终于不忍了,垂下那只手,抓着心口仰脸嚎啕大哭,“我真坏!我快心疼死了,老大,我现在真的好难受啊!” 白纪然把车沿路边停下,打亮车内灯,抽出纸巾捞她过来,给她擦拭根本擦不过来的眼泪,帮她拨开黏在脸上的湿发,安静任她发泄。 他现在说什么都没用,这些东西,她必须感受一遍,值得庆幸的是,她没有忍耐,想哭就哭了,想发疯就让自己疯了,这样很好,她会好起来的,这道鸿沟她自己可以跨过去。 几只飞蛾寻着亮意落在挡风玻璃上,停了又走。 窗外风渐渐静了,夜已深。 温浅哭到喉咙都干涩的有些发黏,声音也哑了,似乎是发泄够了,扭头看向一直安静注视着她的白纪然,抽噎着眨了眨眼。 “我要喝水。” 白纪然低笑了一声,撑在车窗上的那只手早都麻木了,试探性活动了下,开门下车,去后备箱找水。 白纪然捞过两瓶水,直接丢给她一瓶,没理,自顾自拧开盖子,仰头一口气喝了半瓶。 温浅还在断断续续地抽噎,她看了白纪然一眼,抿着嘴没说话,自己把瓶子夹在腿间,拿左手去拧盖子。 手心还是潮的,不知是汗还是泪水,被那纹路磨得生疼也没拧开。 温浅气呼呼地拎起矿泉水直接朝他砸去。 白纪然笑哈哈地接过来,好脾气地拧开盖子,也没再塞到她手里,自己给她小口喂水,看她慢慢喝,也喝掉了大半瓶,喝够了就推开自己手,于是盖好盖子,搂着她往怀里抱,“温霖没事,也会给你找个小嫂子的,你在他身边待了十几年,他从来没有尝试过去接纳,甚至留意其他女孩,未来会好的,毕竟这个祸害人的小妖精已经被我收了,未来也只有祸害我的份了。” 温浅愣了下,似信非信,“真的吗?” 白纪然点头,肯定道,“真的,别说温霖随衍了,换做任何一个男人,把你留在身边十几年,想不动心都难。” 温浅听完又开始吸鼻子,“我为什么会这样啊?” 若是换做平时,这句话听起来一定就成了做作的炫耀。 但在此刻,这却是她内心最真实的活动与状态。 白纪然哭笑不得,揉了揉她哭到出了层热汗,都有些泛潮的发,点火启动车子,淡淡说,“因为你是个妖精。” 回到公寓的时候已经将近十二点,利秀和初言早已睡下,客厅还给他们留着吧台上的两盏小吊灯,整套房子全都静悄悄的,还有些凌乱,却又充实到让人一进门就被无形的温柔包裹住,安抚了夜色的凉。 温浅站在门口的脚垫上,任白纪然换好拖鞋后蹲下身体照顾她换鞋,没有打亮客厅顶灯,一只手牵着她,一只手小心推着行李箱,去了他的卧室。 白纪然把门关好,先安抚她上床躺着,然后打开行李箱,将她为数不多的几件衣服挂进自己衣柜,最后剩那堆化妆品和一大盒口红,他有些犯愁地捏了捏眉心,“这些东西放洗手间行吗?” 温浅抱着膝盖坐在床头看他,安静的出奇,闻言点了点头,“行。” 白纪然搬运了两趟,行李箱就彻底空了。 温浅垂着眼,心里也跟着空了一块。 那套房子,她再也不会回去了,也就代表着,之于温家,她切断了最后的联络,从此之后,再无纠葛。 温廷亦至今仍未联系过她一次,她无所谓。 她只希望温霖未来可以好起来,她不想成为这样一个罪人,拖累他一辈子寡淡平乏,郁郁无终。 这是默默护她长大,甚至只能把爱意藏在项链和邮箱的男人。 最后了,他留给她的,仍旧只是那几个顺从,温柔的“好”。 沉达千金,真的全都砸在了她的心里。 白纪然洗了把脸,从洗手间出来,侧躺在她身边。 他朝她伸出手,微笑着,“这个家,完整了。”他指了指自己的心脏,“这里也完整了。” 温浅并没有牵住他伸过来的手,而是直接蜷缩进了他的怀里,用力抱紧他。 未来的日子里,谁也不要再来爱她了。 她被爱的有些累了。 除了面前这个男人。 而唯一的区别只是,她爱他,也只爱他,所以她给的了他回应,她可以和他随心的拥抱,接吻,做//爱,甚至是互怼吵架,这于他们来说公平且轻松。 这便是她想要的生活,出现的人越少越好,关系越简单越好。 人真的会有来生么?如果有的话,她再贪婪一次好了,此刻,她在心里虔诚祈祷,她希望下辈子还可以遇到温霖,她希望,那个时候,温霖是她的亲生哥哥,哪怕很混,经常欺负她也好,哪怕他不求上进,是个整天不学无术的小流氓也好,她愿意,她都愿意。 ***** 利秀和初言并不知道昨晚神秘出走的两个人半夜又回了家,这会儿早早地睡醒后就按照常例打开了音响,一曲节奏动感澎湃的摇滚乐一瞬间就震碎了整套公寓的空气,穿墙刺耳而来,尖锐地敲击着耳膜。 白纪然抓狂地揉了把头发,一个翻身从床上坐起来,思维还处于混沌状态,将醒未醒,朝着门口骂一声,“你们想死了?” 温浅皱着脸翻了身,背对着他,嘟哝一句,“你也想死了。” 空气安静了那么几秒。 白纪然张着嘴,呆愣愣地盯着她凌乱散在枕边的发,半天没出声。 他忘了,自己身边还睡着一个人。 这下好了,他被自己给激醒了。 外面音乐声停了,白纪然看了看紧闭的房门,又躺回床上,手搂到温浅的腰,轻声喊她,“心心,醒了没?” 温浅不耐烦地叹口气,连眼睛都没睁开,“再说话信不信我揍你?” 白纪然挑眉,手直接隔着睡衣狠狠揉了她一把,“我是谁?” 他以为,他会听到软糯糯的“老大”两个字。 谁知,这女人嘟嘟哝哝几个三个字,“爱谁谁。” 白纪然稍一用力,将她整个翻了过来,与他面对面,眼底有几颗刚烧起的火星子。 温浅连眼都没完全睁开,跳着一只眼眯成条缝看了看他,然后凑过来亲了亲他唇角,“你乖啊。”说完,翻身回去,又睡了。 白纪然舔了舔后槽牙,无可奈何地皱眉看了她好久,最终还是独自悄声起了床。 他拿她一点辙都没有。 初言陪利秀在厨房准备早饭,看白纪然拿了自己的洗漱用品跑进客厅的洗手间刷牙洗脸,都有些惊讶。 利秀想,老大估计是昨晚太卖力,把小姐姐折腾惨了,这会儿连刷牙洗脸的动静都不敢弄出来。 初言直接把利秀的想法开门见山讲了出来,他抱臂倚在洗手间门口,唇角勾着不怀疑好意的笑,“老大,我和秀儿昨晚是不是错过了什么?还是咱家这墙壁的吸音效果真的很好啊?” 白纪然吐掉牙膏沫,漱了漱口,懒得理他,“滚蛋!” 利秀钻出厨房,从后面踹了初言一脚,“让你给我打鸡蛋,你跑这儿跟老大聊骚个鸟啊?” 初言,“……” 一大清早的,怎么一个个的都如此心焦气躁呢? 早餐上桌,看的出来利秀的用心,花样比平日里多了一半,连煎蛋都特意煎成了一个漂亮的心形。 白纪然看的直接笑了,揉了揉脖子,进卧室喊温浅起床。 已经睡饱的温浅很好说话地抓着他的大手坐起来,迷迷瞪瞪地看白纪然给她又是套毛衣又是穿裤子,手忙脚乱地折腾到额头都冒了汗。 她有些想笑,又忍了回去。 “这两天我就出去看房子,”白纪然站在床边吐出口气,上下看一眼自己的杰作,“以后家里就我们两个人,你连衣服都可以不穿,算是给我省去一件大事儿。” 温浅白了他一眼,刚睡醒不想讲太多话,自己钻进洗手间刷牙。 白纪然靠在后面,从镜子里看着她。 温浅嗔怒地瞪他一眼,“你出去,我要上厕所。” 白纪然好脾气地微笑,“我帮你洗脸。” 温浅含着牙刷,腾出左手在他眼前晃,“你要是没瞎,就应该能看到,我没残。” 白纪然被她含着牙刷直接推出了洗手间。 第一个同居日的早晨多少是有些不太习惯的。 尤其是看到坐在餐厅里,动作表情几乎相同的三个大男人齐刷刷望着自己从卧室走向餐桌,以及面前四份码放整齐的早餐,这场景多少有些隆重。 温浅受宠若惊了好几分钟。 她尴尬地扯出一个笑,在白纪然旁边落座,对面是笑得眉眼阳光的利秀。 “下次不用等我,你们可以先吃。” 初言看了眼白纪然,才拿起刀叉开始切煎蛋,嘴里振振有词,“那怎么行,不能坏了规矩,老大一言不合就缩减乐队经费可不是开玩笑的。” 白纪然凉凉地睨了他一眼。 利秀立马跳出来给白纪然洗白,“姐你别听这二货瞎比比,老大可大方了,对我们特别好,从来没有缩减过乐队经费,我的车也是老大给买的,你放心好了,老大会对你好的。” 温浅歪头笑眯眯地看白纪然。 白纪然,“……” 这特么到底是两个什么队友?求一个动物名称? 温浅用左手拿刀叉和勺子吃的慢,还坚持不让白纪然喂,想自力更生,早点习惯起来,于是这顿早餐从她起床的磨蹭开始推延,到最后吃完已经九点半。 白纪然从衣柜给她拿了一件棉衣,边往她身上套边念接下来的流程,“现在我们去医院换药,还有找中医给你开点调理身体的中药,完事了就去公司,中午和小嫂子一起吃个饭。” 温浅舒展开胳膊更方便他的动作,想了想,“我用带礼物吗?空手去会不会不太好?” 白纪然低头笑起来,给她拉好拉链,牵着她准备出门,“都是自己人,没那么多规矩。” 利秀和初言听了会儿墙角,这会儿突然从隔壁跳出来,扒着门往外看,“老大,我们也想见见小嫂子。” 白纪然正要关门,闻言转身看他们,犹豫了下,说,“以后见面的机会多着呢,”他刻意停顿了两秒,勾了下嘴角,才继续说,“乐队准备出道了,跟小嫂子一样,都签在越哥工作室。” 初言和利秀双双愣在原地,保持着相同的表情,微张着嘴巴,不可思议地看着白纪然。 没等他们醒过来,白纪然已经关好门,牵着温浅下楼了。 “你这么突然扔出一个炸弹,会把他俩吓傻的。” 白纪然无所谓地耸耸肩,没几秒,放在口袋里的手机就响了起来。 不用看也知道是那两个被吓傻的熊孩子打来的。 白纪然滑下接听,率先开口,“你们没听错,乐队准备出道,前期会给你们量身定做属于自己的风格进行整体包装,专业的指导老师,开巡回演唱会,出专辑,这些后面都会有,公司现在准备扩展到娱乐产业,越哥的工作室前两年就开始做了,当时只签了小嫂子一个歌手,现在我们准备加入,后面做起来了,也会签很多新人,或者是挖一些有名气的歌手过来,我今天去公司会跟越哥详细聊一下接下来的行程,所以,还有什么想问的么?” 那边连呼吸声都没了,沉默沉默还是沉默。 良久,利秀压抑着激动,攥紧初言的手,淡定说一声,“没了。” 白纪然把电话挂了,牵着温浅走出电梯,去车库取车。 温浅也由衷的替他们高兴,“这俩熊孩子没吓傻,估计激动的要疯。” 白纪然拉开副驾驶车门扶着她坐进去,“其实我最开始成立乐队的时候就已经计划好了,哪怕过去很多年,我还是不想碰这个圈子,初言和利秀,我也会帮他们出道,看他们一直唱下去,唱自己喜欢的音乐,给更多的人听。” 温浅捏了捏他的手,声音柔软下来,“你们是一个整体,少了谁都不行。” 白纪然垂眸笑了一声,心口是热烫的。 时光总是冗长又苍白,我没有转身回头的勇气,也找不到伤春悲秋,善待世界的情怀,这么些年了,其实现在想起来,我唯一在做的,不过就是任凭你潜伏在那道伤口之上,野蛮生长罢了。 End 文/北以 番外一(我不生产狗粮,我只是狗粮搬运工) 医院那边白纪然已经提前预约好专家,省去了挂号排队的时间,从检查手上的伤口,拍片包扎,到后来把脉看老中医,一共下来也就用了不到两个小时。 十一点刚过,白纪然打完一通电话,就直接开车去了公司。 温浅还沉浸在老中医药房里浓重氤氲的药材味中经久缓不过神,皱着脸有些不开心。 “我大概会吐,”她看着白纪然专心开车的侧脸,扮委屈,“老大,吃西药调理身体行吗?” 白纪然毋庸置疑的口吻秒拒,“在这方面,西药不好使。” 顿了顿,始终有些心软,他侧头看她,目光柔软,“下午带你去买糖,没关系,吐了我们就重新再喝。” 温浅,“……” 白纪然将车停在蓝衫资本大厦对面的停车坪,绕到副驾驶给温浅拉开车门,牵着她下车。 温浅下意识又扭头看了眼自己的整体服装搭配,轻提一口气,生出几分紧张,“我这样穿会不会太休闲了?不够严谨正式?” 白纪然觉得,难得她能如此认真对待关于“见家长”这件事,也算是件好事。 他笑着反问,“我穿的就正式?” 温浅看了眼他的毛呢大衣配牛仔裤,外加一双白色板鞋的搭配,又觉得自己似乎是多此一举了,“你每次来公司就都这么穿?” 白纪然牵着她朝大厦正门慢慢走,闻言挑了挑眉,“想看我穿西装的样子?” 温浅脑补了下老大这两条逆天美腿和盛世美颜,很实诚地点头,“想,特别想,回家穿给我看看?” 白纪然平日里很少来公司,有时候半年都来不了一次。 但门口负责接待的大叔在蓝衫资本工作久了,这会儿很轻易认出他来,礼貌颔首打招呼,“白总好。” 白纪然今天心情不错,罕见地回了大叔一个浅笑,然后一本正经地回答温浅的问题,“第一次穿西装,我只想献给我的婚礼,和我的新娘,这么着急想看,我们待会去把证领了?” 温浅愤恨地递给一句,“套路!怎么不直接说想献给你未来要出生的宝贝女儿?” 白纪然低低地笑起来,将她手牵的更紧。 “对了,老大的名字为什么和表哥这么像啊?” 白纪然稍稍低了声音,“小姑不是姓白么,姑父很爱她,所以给表哥取名字的时候就把‘白’字加了进去,我爸很看重表哥,所以给我起名字的时候,特意取了‘季’的谐音,和表哥名字念起来就只差一个字。” 温浅察觉到他情绪上的变化,抿了抿嘴角,没再继续这个话题。 前台两位美女一个看着眼熟,另外一个像是生面孔,见白纪然领着个姑娘走近,生面孔的那位用官方口吻开口,“请问您有预约吗?” 另外一个美女闻声从电脑前抬起头看了眼,看到来人后明显愣了愣,立马拘谨地站起来,拿手肘撞了撞旁边新来的小姑娘,然后双手压在腹部,是一个毕恭毕敬地颔首,“白总好。” 刚刚说错话的小姑娘立马红了脸,连连低头紧张道歉,“对不起白总,是我业务不熟练,没认出您来,对不起。” 白纪然微笑,“没关系。” 两个姑娘看着他这张精致到女人都嫉妒的脸,还有周身自带贵气雅致的气质,都微微怔了神。 温浅撇了撇嘴,在他耳边小声嘀咕,“白总,给我抱个大腿呗?” 白纪然闻言笑意更深,牵着她走向那部季遇白的专属电梯,一直到身后视线断了,才趁她不注意在她腰上狠捏了一下,“晚上给你抱?” 温浅觉得白纪然最近似乎越发不正经起来,走进电梯,等不及电梯门完全关合,她便踮脚凑到他唇边啄了一口,“大灰狼终于露出了邪恶的尾巴,以前还总装禁欲系小白兔。” “是,”白纪然并不否定,却话锋一转,矛头指向了温浅,“你以为谁都跟你一样,表里如一的坏?” 温浅心里被他点起一把小火苗,有些气不过,抬腿不怀好意地往他身下蹭了下,不说话,勾眼讳莫如深地看着他。 白纪然轻吸一下脸颊,抬眸看了眼正上方闪着猩红一点的摄像头,直接按下与保安室通话键,在温浅不明所以迅速收起笑意的注视中,低沉着嗓音开口,“把监控关掉!” 温浅眼皮一跳,立马抬头,眼看着那枚小红点最后忽然两下,灭了。 “老大!”温浅着实被吓到了,眼底全是直白的恐惧与认输,白纪然才不理会她的示弱,直接把人推去墙角,“想在这儿试试?” 说着话,他抬手勾起她的下巴,眼底有火,看不清真假,“又欠收拾了,嗯?” 温浅忙不迭地摇头,左手撑在电梯壁上往旁边挪动,准备逃出他的束缚,“老大我错了,我手受伤了,刚在医院医生怎么叮嘱的,你忘了?” 白纪然并不吃这一套,他挑眉,十分霸气的来了个壁咚,将她圈死在自己怀里,“你在就够了,用不着你的手。” 温浅就快恼了,眼睛迅速眨了几下,在犹豫自己应该继续求软还是硬气一点,白纪然就低下脸,额头抵住她的,慢慢吻了下来,是意料之外的温柔缱绻。 很浅的一个吻,连一分钟都不到,他抬起脸的时候眼底满是得逞的坏笑,“接个吻而已,你在紧张什么?” 温浅气地咬紧嘴唇,嗫喏半晌,硬生生只挤出一句,“混蛋!” 电梯门适时滴的一声打开了。 温浅还没有来得及调整好状态和表情,就被白纪然牵住手,若无其事地往外拉了一把。 总裁办的几位助理已经闻声朝电梯方向看了过来,温浅一下就红了脸,想再躲回电梯做个深呼吸的机会都没了。 她不动声色地吐出口气,朝那几位惊讶又艳羡的美女回了一个恰到好处的浅笑,被白纪然牵住的那只手则狠狠掐了他一把,听他倒吸一口冷气,“嘶”了声,她心情瞬间大好,优雅地仰了仰头。 白纪然低头看了她一眼,不仅提不起一点愠意,反而还被气笑了。 就这吃不得半点亏的小性子,真实地讨喜,也令他深深着迷。 白纪然象征性地叩了叩门,没等到回应,便直接牵着温浅推门进去。 季遇白其实并没有在忙,他坐在沙发上,对面的矮几摊开了一整排的婚庆公司宣传页与成功案例展览,花样繁多。 白纪然视线没怎么落在他身上,而是现在硕大的办公室环视一圈,开口便问,“哥,小嫂子呢?” 季遇白淡淡勾了下嘴角,没说话,起身朝他们走近。 温浅不等白纪然开口介绍,从他手心抽出左手,大方地伸出来,“表哥好,我是温浅。” 季遇白回握住她的指尖,笑意更深了,并没有报道里介绍的那般淡漠疏离,“你好。” 白纪然无奈地看着二人,仍旧在追问,“哥,小嫂子呢?” 季遇白眯眼睨了睨他,“纪然,我站在这儿就是个摆设?” 白纪然乐了,朝他伸出手,“季董好,我是白纪然,这是我的女朋友,大名温浅,小名心心。” 季遇白无奈地笑,以长辈姿态对着他脑袋拍了拍,“过去坐,我们待会去了餐厅再聊乐队出道的事情。” 白纪然早就迫不及待了,“人呢,带过来先给我们看看啊?” 身后的那扇黑檀木门突然被人从外面推开,连叩门都省去,随之而来的是清脆一声,“遇白叔叔,我……” 沈木兮望着面前突然多出来的这对俊男美女也是怔了怔,不过也仅限几秒,她立马反应过来,这就是季遇白早晨刚跟她提过的,和他名字十分相像的那个小表弟以及他的女朋友。 季遇白抓了抓眉骨,打破这安静,朝沈木兮勾手,“木兮,过来,我给你介绍一下。” 沈木兮转身把房门关好,脚上还穿着拖鞋,哒哒地跑到季遇白身边,并无丝毫惧色,先朝温浅伸出手,“你们好,我是沈木兮。” 没等温浅回握,她又倏地缩回手,尴尬地笑笑,“不好意思,我刚洗完手还没擦干。” 季遇白屈指弹了下她的额头,转身抽出两张纸巾,将她湿漉漉的小手包裹进去,每根指骨都细细擦拭。 白纪然整个都看乐了。 温浅本还不自觉的紧绷起的那根弦也在这一来一回的几句简单介绍以及面前这个男人周身温柔内敛的气场中缓缓放松下来。 沈木兮这下没了顾虑,直接牵过温浅的手带着她去沙发坐下,“让他们谈事情,我们来聊聊天好了。” 两个大男人面面相觑,白纪然耸了耸肩,“哥,我们在这儿是两个摆设?” 休息了并没有多久,白纪然简单阐述了下对于乐队出道的计划与后续发展包装,以及要走的路线,季遇白对音乐方面并没有过深的研究,安静听他说完,下巴朝沙发上对着婚礼方案交谈甚欢的两个身影点了点,“确定了?” 白纪然顺着扭头看过去一眼,这一眼,视线却先被温浅手上那圈厚重的白色绷带攫住,那只手就柔软地搭在沙发扶手上,毫无生气。 上午在医院拆开绷带时的那一幕他甚至都不敢去回忆,那道深深的伤口说触目惊心都是轻的。 简直就是扎进了他的心脏。 他还没移开眼,温浅已经察觉到什么,扭头朝他看过来,微微笑着,只是喊了他一声,“老大。” 他勾了勾嘴角,目光笔直看着她,开口是回答季遇白的,“很确定。” 沈木兮忽然站起来,“遇白,咱们该去餐厅了,越哥差不多到了,别让他等久了。” 季遇白拍了拍他的肩膀,起身走向沙发,白纪然也随后走过去,直接坐在温浅身旁的沙发扶手上,小心握住她的手腕,目光怜惜,“还疼不疼?” 温浅微挑眉,“本来不疼的,刚刚坐了趟电梯,出来后就开始疼了。” 打断二人这诡异对话的是沈木兮有些生气的嘀咕了一句,“我就是想穿高跟鞋,你们每个人都比我高那么多!” 季遇白温柔地摸摸她的头,并不理睬她,直接弯下腰,拎起她的脚踝,将那只脚丫伸进小白鞋里。 沈木兮哼哼着扭了扭身子,还是不服气,并不想配合他。 季遇白握着她脚踝的力气只能加大几分,耐心哄着,“你穿高跟鞋很丑,木兮。” 沈木兮抬头,对上白纪然和温浅看好戏的眼神,无奈地抿起唇角,欲言又止。 “哥,原来你也养了个女儿,”白纪然搂着温浅,身体往真皮椅背上靠了靠,“我现在比你都夸张,吃饭得喂,吃药得哄着,一言不合了,还得变着法子被欺负。” 季遇白给沈木兮系好鞋带,拎着她肩膀起来,见她仍旧不情不愿地皱着脸不看自己,忍不住笑了,“我是养了个大侄女,会唱歌哄我睡觉的大侄女。” 白纪然一下噤了声,表哥这是在花样炫妻? 那么,他完败了一局? 番外二(我不生产狗粮,我只是狗粮搬运工) 一行四人到了提前预定好的会所时,随越已经等在包厢了。 除去温浅与随越关系稍疏远外,其余三人很快便与他打成一片。 不知是不是有了随衍以及随家这层关系,温浅总觉得,从落座开始思绪就有些飘,完全不受控的。 菜品是大堂经理精心搭配好的,为了照顾两个小姑娘的口味,季遇白吩咐服务生拿了菜单给她们,两个人从公司到来会所这一路都相谈甚欢,这会儿落座更是毫无违和感的相挨在了一起,接过服务生递来的菜单,拉着椅子往中间凑了凑,就开始小声地讨论甜点和清淡素菜。 白纪然觉得,他身边这团关乎家和家人的氛围越来越浓厚了。 殊不知,季遇白也有同样的感受。 二人视线撞上,皆是会心一笑,无需多言。 服务生先上了刚煮好的茶水,还有两个小姑娘的热饮。 季遇白手机震动了下,他拿出来看,是助理发来的信息。 他只看了一眼,就直接递给了白纪然。 短信内容并不复杂,两句话而已,虽然心理防线早已建起,但看到这个既定的事实,他还是有些犹豫了。 手机反扣在餐桌上,他直接去牵温浅正指着菜单的那只手,声音有轻微的奇怪,“我带你去洗手。” 温浅刚想说,旁边有消毒毛巾,可以不用这么麻烦的,但抬眸看到白纪然深晦复杂的视线,她又咽下那句话,随他起身离席。 一路沉默。 白纪然握着她左手放到自感应水龙头下,顿了一秒,白色水花自上冲击而下,水流很足,打在皮肤上还有些微微的痒。 温浅从镜子盯着他低眉顺目的脸庞,等他开口跟自己讲些什么。 白纪然却沉默地挤了洗手液,在自己手心打出丰富柔软的泡沫,又重新回来包裹住她的小手,骨节分明的手指在她手背指缝间轻柔按摩揉搓,迟迟没有抬头与她对视。 这幅画面让她忽然有些心慌,欲抽回手,“老大?怎么了?” 水声止了止,停两秒,又重新砸落下来。 白纪然耐心帮她冲掉那团泡沫,声音隐在水声之后,很淡,“文物局的鉴定结果出来了,那颗夜明珠确定是当年失窃的那颗,无论光泽质地还是玉石密度都与当年记录在册的驻颜珠相符,”他顿了下,抬头从镜子里对上她平静无波的眼睛,微微蹙起眉,“温廷亦接下来会接受一系列相关调查,现在由于相关流程审批和国籍原因暂时没办法立刻行动,但很多事情都在准备之中了,明白我的意思吗?” 与白纪然看到信息的第一个反应相同,温浅并不意外这个结果,她几可不察地咬了下嘴唇,慢慢垂下眼,声音里听不出丝毫异样,“明白。” 手上的泡沫已经冲洗干净,包裹住她的那团温暖忽然离开了,水声止住,不知是不是有风,一阵凉意从手背迅速蔓延,说不清是走到了哪里,她禁不住轻轻地打了个寒颤。 下一秒,白纪然抽了一张擦手巾过来,将她湿漉漉的小手整个裹起来轻轻地擦拭,凉意迅速消失,她又不冷了,就听他低声说,“我陪你去苏州找你的亲生父母吧。” “不要,”温浅声音一下就变了,她扭头看着他,眼底都是直白的抵触,“我不要找他们。” 那张微硬的纸巾吸过水,慢慢柔软下来,就盖在二人肌肤之间,这感觉有些奇怪。 白纪然目光沉静地看着她,没说话。 “我这辈子都原谅不了曾经抛弃我的人,无论是温廷亦,还是当年把我扔掉的那些人,”她语气很硬,是下了决心时才有的冰冷,“放下和原谅是两码事,我不会恨他们,但也别想我去原谅他们,不管出于什么原因,他们把我像个累赘一样踢开了,这件事既然他们做的出来,那就别想着我有一天会自己跑回来大义凛然地给他们养老送终,如果这个世界上的人会根据自私程度来划分三六五等,那我一定就是死了之后地府都不愿收留的自私到了极致的野鬼。” 白纪然被最后那几个字狠狠戳了一刀,心里骤然一疼,不由分说就把她用力抱进了怀里。 “我懂,那些感受,我全都懂。” 那些毫无征兆就劈头盖脸而来的意外,那些狠心决绝天都塌了般的抛弃,他早在七岁那年,早在那短短两天之内,就已经深入骨髓地刻画进身体,最后又驱之不散盘踞在他伤口十七年之久,他怎会不懂? 放下与原谅,是两码事,这句话一语道破了他离开绍觉寺时欲语还休的全部复杂心绪。 “我们不找,心心,忘了么,我早就告诉过你,我们是同类人,死了之后我们可以是野鬼,但我绝对不会让你成为孤魂。” ***** 他们洗手的时间似乎久了些,重新回到包厢的时候,两个服务生正往每个人的餐位上布菜,沈木兮朝她勾手,“快来呀,他们家抹茶可正宗了,两年前遇白叔叔经常带我来吃!” 温浅在白纪然的拥抱中得到慰藉,心情已大致平复,脚步轻快的回到餐位上,接过沈木兮递来的慕斯与勺子,还跟她打趣,“如果真的这么好吃,估计我要吃两块。” 沈木兮也是个外向的性格,闻言毫不矫情地吩咐服务生,“抹茶慕斯再给我们来两块,这次不着急,你们可以半小时后再上!” 季遇白带着警告意味的眼风果真就凉凉地扫了过来。 不等他开口,沈木兮先摊牌,十分的理直气壮,“心心喜欢吃,我不得陪着吗?遇白叔叔,请问我做的对吗?” 温浅一时失笑,余光觑了白纪然一眼。 对方好整以暇地挑挑眉,完全一幅看好戏的姿态。 季遇白无奈极了,他靠到椅背上摁了摁眉心,发现这小丫头自从回来后是越发肆无忌惮了,而且是将他七寸捏的死死的,经常是一句话就顶的他半晌不知道该如何反驳。 例如现在,他最终也只是低着声音反问一句,“待会还吃不吃饭了?” 沈木兮压根没再理他,而是凑到温浅耳边得意地嘀咕,“拿你当枪使啦,因为我也想吃两块。” 白纪然全程一直在忍笑,他觉得,自己似乎也没有输的很惨? 至于那位被广大媒体群众及同行人士神化的投行风云人物,惜字如金,说一不二的季董,面前这一幕如果被流传出去,也不知会引起何等轰动。 那句话怎么说的来着?大概就是一物降一物? 温浅左手捏着勺子挖下蛋糕一小口一小口地往嘴里送,第二块只吃了一半就吃不下了,于是全都变着法子送进了白纪然嘴里,那块被白纪然切好的刀斧牛排倒是吃的一块没剩。 虽然此趟行程美名其曰是以乐队出道的相关事宜商定为主,但其实最后也只演变成了兄弟两个借工作幌子,带着来之不易的小女朋友过来打个照面。 至于乐队后面出道的工作安排,这件事情其实大可以往简单的方面去想,先不说白纪然与初言利秀本身外形上的出色基础,对于音乐的热血难凉,当然,老大的唱功,利秀帅炸天的舞姿,以及初言人模狗样正经下来弹吉他的低眉顺目,这些都是他们本身自带的外挂属性,单单是扣上一个蓝衫资本的印章,这条将行之路就已经被点亮通关卡,出道这件小事可以预见的成功了大半,毫无悬念可言,不久后的某天,这个名不见经传,曾经只在酒吧驻唱,低调到让人有些惋惜的乐队,无论是进军歌坛,还是直接进军娱乐圈,都将席卷起一道令人甘愿沉溺其中的滔天浪潮。 午餐散散漫漫边吃边闲谈,最后结束的时候已经下午两点半。 白纪然牵着温浅走在前面,并不跟他们客气,“待会让越哥送你们回公司,我和心心下午还有事,”他把车钥匙勾在指尖转了一圈,“这车是准备下岗了吧,那我们就拿去开了,省的你还得想办法处置。” 季遇白垂眸瞧了眼臂弯里瘪了瘪嘴的小姑娘,“木兮,车以后都给他们开了,我给你买新的?” 沈木兮故作大度地叹了口气,“那你们要好好对它,不许开它去飙车,但也别让人给它欺负了。” 白纪然有些懵,“听起来这车还挺有来头?” 季遇白淡淡“嗯”一声,“不过,车给你们,这算个结束,也算个新的开始吧。” 白纪然无所谓地耸耸肩,没再追问,摆了摆手,牵着温浅上车。 开出去两个路口,温浅注意到这不是回公寓的路,才问,“我们去哪儿?” “超市,”白纪然扭头看她,语气格外自然,“买完糖,去医院取熬好的中药。” 温浅一下就垮了肩膀,皱起脸来。 她觉得,自己昨天晚上一定是被猪油糊了脑子,才会傻缺的主动说起自己那个一直不正常。 温浅丝毫没有料到,在超市会遇上老熟人,还是相当熟的老熟人,徐安冉。 徐安冉推着购物车,里面凌乱堆放着满满一车的速食品和水果零食,被围堵在一堆中年妇女之间,在抢什么超市促销产品,四周乌泱泱的乱成一片。 温浅只是不经意看了眼,心里并没有什么情绪波动,淡淡别开眼,勾着白纪然的手转弯去了那排糖果类的货品展示架前。 白纪然看她仔细挑选的侧脸,笑问,“为什么喜欢抹茶?” 温浅指尖停在一包牛轧糖上,闻言顿了顿,仔细想了一番,才说,“大概是喜欢绿色?其实我也不太清楚。” 对于她这种脑回路清奇的审美角度,白纪然并挑不出丁点的毛病来。 她往购物车里放了两包牛轧糖,又说,“其实我挺专一的,这个口味从一开始喜欢,就喜欢了很久,到现在也没吃腻呢,而且喜欢吃这个口味,其他口味的东西,就觉得味道很一般。” 白纪然轻轻点着头,“哦”一声,忽然圈住她脖子往后勾,将她整个人都拖进自己怀里,也不管周围那几个偷摸对着他犯花痴的小女生视线一直落在他们身上,低脸就旁若无人去亲她,“奖励一个,心心真乖。” 温浅很奇怪的,甚至说有些没出息的,心悸了一下。 她觑了一眼斜对面那两个春光满面,仿佛刚被老大宠幸一般激动的小女生,恶作剧的心理又起来了,她勾了勾眼,声音清软而魅惑,还透着几分无辜,“又喜欢人家乖啦?不是你说的喜欢坏女孩么?” 说完,便意味深长地眨眼盯着他。 察觉到斜对面那忽然变了颜色的注视,白纪然脸色一僵,拿手背掩了下嘴,低头轻咳一声。 他抬脚轻轻踢她脚踝一下,声音压的不能再低,“不闹妖能死?嗯?” 温浅得逞地偷笑起来,笑了会儿,想起什么,又稍稍变了脸色,扭头凑到他耳边,不知有意无意地呼出一口热气,“老大,你说,等乐队出道,你们都火了,就是那种火爆全球,粉丝排到非洲的那种,咱俩还能像今天这样低调地逛个超市,撒撒狗粮么?现在这还没怎么着呢,我就觉得已经能想象到自己跟个深闺小怨妇似的,被你成天藏在家里,见不了光,见不了人,或许还得忍受你三天两头的绯闻炒作,忍气吞声的做你背后的女人。” 白纪然深吸口气,往下压了压从耳根开始蔓延的热度,思绪已经有些飘,“不是喜欢做我背后的女人?” 温浅觉得,这话十分耳熟,靠在他肩膀仔细回想了一番,发现这好像是自己原话,穿过那条什么该死的隧道之后说过的原话。 她抿了抿唇,忽然就忘了计较自己那段长篇大论的对未来生活的描绘怎么就被轻易带跑偏了呢? 还是白纪然先反应过来她话里重点,淡淡道,“我说了出道后不公开恋情?或者是领证了还要隐婚?不管你介不介意曝光在镁光灯下的生活,未来你都得学着适应了,微博粉丝榜上只挂一个温心心肯定是不可能的,但我的关注里,只挂一个你,这我可以保证。当然,你还得做好准备,你期待许久的后宫团里或许总会有些不受宠的小妃子有事没事就兴风作浪跑你面前玩些小把戏。” 温浅把脸埋在他毛呢大衣里闷闷地笑起来,“来啊来啊,都来啊,我待会就回去给我微博挂一条置顶,本宫不死,你等终究是妃!” 白纪然揉着她头发,也笑,佯装无奈道,“心心,你这样做,我会掉粉的。” 番外三(我不生产狗粮,我只是狗粮搬运工) 隔着那圈洁白的绷带,温浅试探性将右手搭在购物车上,慢慢地穿过展示架,几乎所有能找到的抹茶口味糖果都往车里放了两包。 白纪然小心翼翼地跟在她身后推着车,焦点始终落在她手背,生怕一个不留神走快了会磕到那只脆弱的小手。 “心心?”身后飘来一道不太确定的嗓音,带着微微的喘。 温浅皱了皱眉,面色如常地转身去看。 徐安冉愣了下,又扯着唇角露出一个有些尴尬的笑来,扔下购物车大步朝她跑过来。 “你的手机一直打不通诶?什么时候回来的?” 她没事儿人似的,还是那副没心没肺的样子。 温浅忽然觉得脚底生寒,她这幅纯良无害的模样,到底演了多久? 察觉到白纪然那冷冽的目光,她微微一怔,“老大?我天,你们在一起了?你好你好,我是你的小迷妹!” 白纪然淡淡瞥了眼她热情伸出的手,没回应,往身后站了站,单手落在温浅肩膀,虚虚圈着,“不是很好。” 他在回答她那句“你好”。 徐安冉尴尬地收起手,笑容渐渐僵了。 温浅好整以暇地睨着她,有抹红色进入眼尾余光,她垂眸看了眼,微笑,“这双鞋子穿着还可以吧?我都没来得及穿呢?” 徐安冉的笑容越来越难看,她下意识地攥紧了手,“心心,我……” 温浅又看了眼她扔在不远处那辆购物车,“带钱没?待会我帮你一起把账结了?” 徐安冉压根猜不透温浅想表达什么,忙不迭摆手,“不用不用,我带钱了的。” 温浅轻轻点头,“哦,忘了这茬了,随衍不差钱。” 徐安冉脸色霎时变得惨白,咬着嘴唇低下头去,没再看她。 温浅将左手挂在购物车上轻轻点着,“咱俩应该不是校友啊,你是不是那个哪?北京电影学院还是中央戏剧学院的高材生吧,跑我身边取景拍微电影来了?那这电影可够长的,得播好几年才能播完呢!会有观众喜欢看么,你说?” 徐安冉用力攥着手,惨白着一张脸抬起头来,“对不起,邮箱是随衍给我的,他说他是为了追你,让我帮个忙。” 温浅轻轻地笑起来,“有偿帮忙吧?乐于助人这事儿做起来也不是你风格啊?你跟随衍什么时候这么熟了,我怎么从来都不知道呢?” 徐安冉就快急哭了,化着淡妆的五官微微皱了起来,嗫喏开口,“就四年前刚开学的那会儿,他每隔两个月都来找你一次,就那个时候认识的,邮箱的事情,我,我真的没有想太多……” 温浅得到了想要的答案,心里反而也释怀了,她垂眸看了眼自己的右手,声音冷静下来,“哦,那看来我还不算彻底瞎了。以后自己长点心吧,渣男太多水太深,把眼睛擦亮点,脑袋抬高点,还有,遇到事儿了就哭真不是解决问题的好办法,对于弱者,大家看热闹的成分,远比上去帮你出口气的成分要多的多,这个社会就是这样,早点长大,让自己成熟起来?” 徐安冉死死咬着嘴唇强忍下哭腔,肩膀微颤,没说话,只怯怯看着她。 温浅摸了摸她的头,微微低下身,“谢谢你陪我四年,最后又让我找到我老大,所以我不怪你,但也别想着我可以像之前一样对你,走了,不用回见!” 那道视线久久没有离开,就落在她的身后,温浅知道,但她并不想回头看一眼。 是狠心吗?是冷血吗?她并不否认,对,这才是她,她本身就是这样一个非黑即白到极端的疯子。 没有谁在她的世界里是意外的。 白纪然将车推在右手边,稍加快一步,跟上她的步伐,伸手搂过她肩膀,准备安慰一下,还未开口,温浅已经安静看过来,朝他弯唇一笑,“我没事,我心真的很大。” 白纪然抿了抿嘴唇,收起多余的担心,很快也笑了,“知道了,白心心。” ***** 温浅看白纪然拎着那大的骇人的一包中药特别气定神闲地穿过客厅,站在冰箱那里一包包的往冷藏室塞。 她又垂眸看自己手上那个小了不知多少号的超市购物袋,又一次觉得有些蛋疼了。 练习室里响着节奏轻快明亮的动感音乐,似乎连带客厅的地板都在微颤。 温浅把那些糖果倒出来,全都摊放在了矮几上,撕开颗棒棒糖含进嘴里,然后走到练习室门口,推开一条缝隙往里面巴望。 利秀正站在墙镜跟前格外陶醉地跳舞,温浅眼中那些高难度舞蹈动作由他做来简直信手拈来,动作利落干脆,举手投足间全是这个年纪的那股劲儿。 白纪然不知什么站在了她身后,忽然把门推开,捏着她脖子往里推了她一把,“想看就大大方方看,在自己家还做贼?” 利秀被迫从自己世界抽离,吓得一个激灵,差点没撞到身后的音箱上。 温浅朝他摆了摆手,咬着棒棒糖懒懒道,“你继续,我就看看,当我不存在好了。” 白纪然也不管她了,兀自走到懒人沙发上陷进去,翘起二郎腿,闲闲看着利秀,“初言呢?” 利秀耸肩,“大姨妈来了,颠颠地写新歌去了,说是要创作一首惊天地泣鬼神的神曲出来,要不然对不起老大。” 白纪然挠挠眉骨,戏谑道,“忐忑?这我特么真唱不了。” 利秀噗嗤一声就乐了。 温浅拉过另外一个懒人沙发躺进去,翘着二郎腿往小木桌上一搭,下巴朝前面空气点了点,“还没见过老大跳舞呢!” 她好整以暇地看着他。 白纪然唇角带笑,“怕你看完崇拜的晚上睡不着觉。” 利秀极其不自在地轻咳了一声,“那啥,我去准备晚饭了,姐,你想吃什么?” 温浅还没张嘴,白纪然就脱口而出,“熬点粥就行,她晚上要吃药,吃多了估计也得吐出来,浪费。” 利秀万分悲悯地看了温浅一眼,就默默开门出去了。 白纪然看着温浅微变的脸色,拖着沙发朝她贴过去,“想知道怎么吃药不会痛苦么?” 温浅看着他,没什么好脸色。 他指尖在唇瓣轻压一下,似在刻意诱惑她,眼底是睥睨的光,“吃完了跟我接吻,你说能不能有用?” 这该死的自恋!! 温浅挑了挑眉,却也来了兴致。 “说到做到?” 白纪然勾起嘴角,“有个要求。” 温浅不屑地呵了一声,“什么年头接个吻也要提要求了?” 白纪然并不理会她嫌弃的小表情,直接说,“给我,比其他人多一个机会,”他看着她眼睛,目光笔直,“被原谅的机会。” 温浅愣了愣,虽然明白他指的是什么,却仍旧有些木讷。 “你不需要,”她声音很快平稳下来,格外笃定,“你忘了么,我们是一类人。” 她放下腿,胳膊撑在膝盖上,支起下巴离他更近,鼻尖就快挨上了,彼此眼底除了对方的样子再无其他,“我们两只互相依偎的野鬼,要什么被原谅的机会?” 白纪然缓慢地眨了下眼睛,眼睫垂下来,慢慢吻了上去。 打破这份旖旎的是一段清脆的手机铃声。 白纪然捧在她脸颊上的手轻轻揉了下,放开她,从长裤口袋里掏出手机,看了眼来电号码,就直接将手机递给温浅。 “温霖的电话。” 温浅轻吸一口气,脸上还有些缓不过劲的酡红。 她揉了揉脸,接过手机。 不等她一个“喂”字出口,那边温霖焦急的声音就已经响起。 “爸爸刚接到Yves先生的电话,说那颗夜明珠是假的,”似乎是意识到话有偏颇,温霖顿了顿,又慌乱解释,“爸爸拿去做交易的那颗夜明珠是假的,心心,他现在已经赶去机场了,不管留在你手里的那颗夜明珠是丢掉了还是怎么样,你自己注意安全,尽量别跟爸爸起冲突,我现在也在去机场的路上,已经来不及阻止……” 温浅平静地打断他,“哥,你不用来了。” 她吐出一口气,彻底冷静下来,淡淡反问,“那位Yves先生是个傻子吗?当初进行交易的时候都分不出来东西真假?” 温霖从得知这件事情后大脑就一直绷紧着一根弦,思绪整个都是乱的,催促司机开快点后,根本没有深究温浅话中深意,“Yves先生是爸爸的老朋友了,交易那天他大概连鉴宝师都没带来,心心,我们先不说这些,你保护好自己,我很快就到。” “老朋友,呵,看来温廷亦这事儿不是第一次做了吧,他跟那位Yves先生是长期合作伙伴?国家指不定有多少稀有文物就是通过他们这种肮脏手段流转出去的吧,哥,你早就知道了是吗?”她继续深呼吸,像是在下一个艰难决定般,神色凝重下来,“那颗夜明珠我已经交给文物局了。” 白纪然小心的握住她右手手腕,隔着厚重的绷带,将那只手放进自己手心,微皱着眉头看她,眼底全是担忧。 温霖听到最后那句俨然已经没有半分感情的叙述后整个都懵了,足足两分钟没再开口,温浅耳边只余两道几可不闻的呼吸声在响着,提醒她温霖并没有挂断电话。 “哥,对不起,我只能这么做。”放在白纪然手心的那只右手指端微微动了下,她似乎是习惯性想攥紧手,可那钻心的疼意又提醒她这只手动不得,白纪然看她拧了拧眉,那只手又安静下来。 “我挺没良心的,我自己都这么觉得,但这事儿我既然知道了,就没办法熟视无睹,我们在英国长大,在英国读书生活,甚至现在想起来,似乎关于中国的记忆和感情就只停在了小时候那个破破旧旧的四合院,但是没办法,我控制不住,你觉得我虚伪也好,觉得我这是在伺机报复也好,就像我当初对随衍说过的那句话一样,温家的东西,他一样也别想染指,现在还是那句话,中国的东西,也不该这样没名没分就成了哪个外国佬的玩物,或者任凭它这么一直被披上肮脏的外衣不停转手,成了谁赚钱的工具。哥,我们是中国人,我们骨子里流的,是中国人的血,你不是也说过吗,等公司业务发展到中国后,就选择回国工作和生活,你说你喜欢北京,你忘了吗?你大概没有看到那颗夜明珠美得多么令人震撼,它不该是这样的,它应该被更多人欣赏与缅怀,这是在那些兵戈铁马中多么幸运才能保存下来的文物,它有自己的故事,它随着时代变迁延续了几千年,等人去发现它,去解救它,现在这才是它该去往的归宿,难道不是么?” 番外四(我不生产狗粮,我只是狗粮搬运工) 电话是谁先挂断的,温浅已经记不清了。 她陷在沙发里,整个人仿佛都是腾空的,找不到丝毫真实感,好像一直到了现在,到她讲完所有闷在心里,或者说是即兴抒发出来的这一段话,这件关于温家,关于她的身世,关于这场惊险又有些离奇的旅途,才真正画上了句号。 白纪然勾了勾她的小拇指,很轻的一下,仿佛给她系上一根丝线般,慢慢将她扯回现实。 “老大,我,”她张了张嘴,看到近在咫尺,安静注视着她的那双眼眸,却又忽然忘了要说什么。 其实真的不需要说什么了,他什么都懂得。 白纪然挑了挑眉,见她淡淡笑了一下,自动接过话,“好姑娘,做得真棒!” 房间很静,仿佛空气都睡着了,利秀在厨房低低地惊呼了一声什么,那道嗓音像是来自另外一个世界一样。 温浅闭上眼睛,感受到了一种从未有过的轻松,这种感觉怎么说呢,像极了她画完那副《遗世—双生》,在画布右下角落笔一个“W”时的心情,但好像又不太一样,她形容不出来这种微妙的感觉,她甚至不适宜的想到,是不是成功顺产生出个宝宝才能跟现在的心情相服帖? 她没忍住,被自己这个想法逗笑了。 睁开眼,白纪然正托着脸颊,微歪着头看她,有几分赖皮,像个孩子,眼底的柔软仿佛能将她融化。 她抿了抿唇,觉得哪里有些不对劲,再认真看一眼白纪然,瞬间就反应过来,绷起脸低着嗓子,“谁让你吃我棒棒糖了?” 白纪然懒懒地笑,不说话也不动,唯有那张令她怦然心动的唇弯起的弧度越来越大。 温浅直接从他口中将棒棒糖抢了回来,重新咬到嘴里,发现糖块只剩了小小一个,香草味甜得有些发腻。 ***** 利秀不知是真的热爱厨艺还是怎么,不到一个小时就变着花样做出一桌清淡可口的素菜来,外加一锅熬的软糯的紫米粥。 温浅左手捏着勺子搅着碗里的粥,时不时就舀起一勺送到嘴边吹一下,然后慢慢吃掉。 白纪然喂她吃了几口菜之后就摸到了时间上的规律。 自己吃掉三口,喂她一口,刚合适。 温浅嚼的慢,虽然的确也没什么需要着急的,她毫不在意,白纪然送过来什么她就张嘴接着,也不挑食,一直吃到最后,利秀和初言都走了,她那一小碗粥才终于见了底。 “祖宗,你终于吃饱了,”白纪然放下筷子,闲散地靠到椅背上,摸了下自己有些涨的肚子,“我特么快撑死了。” 温浅没说话,头歪了歪,朝他俏皮一笑。 她其实特别想喊一句,我特么好喜欢现在这种生活啊! 转念一想,这个动作挺幼稚的,因为面前这一景其实就是未来很多年,很多很多年生活中的一个缩影,寻常到尘埃里。 所以她要淡定一点,哦,不,未来还得劝诫自己,千万不能厌烦了才对。 她还在发着呆,白纪然已经起身收拾餐桌了。 这件事他似乎没怎么做过,动作看起来有些生疏,往厨房搬了一次盘子之后就朝客厅玩吉他的二人喊了声,“秀儿,刷碗去!” 温浅看着面前被他收拾的满桌狼藉的粥碗和筷子,挑了挑眉,“少爷,金贵死你!” 白纪然闻声直接放弃了继续收拾的念头,抽出纸巾擦了擦手,凉凉地笑道,“我去烧水,待会给你把中药温一下,祖宗,你提前做好准备。” 温浅感觉喉咙噎了一下。 不知是不是心理建设做得太高了,温浅憋着呼吸往嘴里一口气灌完了整袋中药后咂了咂嘴,发觉味道好像并没有自己想象中那么难以接受,甚至细细品去还能尝出些甘甜来。 她把那个仍旧温热的空袋子扔到白纪然手里,看他紧拧着眉头一眨不眨地看着自己,似乎比自己都紧张的模样,禁不住笑了,“吓死你,给我剥块糖过来。” 白纪然有些不可置信地看着她,“不亲也不吐?” 温浅深吸一口气,闻到自己嘴巴里那股散不掉的药材味又皱了皱眉,扭头看他一眼,二话没说,单手搂过他脖子就亲了上去。 白纪然只愣了两秒,因为温浅只亲了他两秒。 “我得告诉你,做女人,就这感觉。”她等不及了,自己从床头柜摸到颗牛轧糖塞进白纪然手里,“怀孕有孕期反应,生孩子像走一趟鬼门关,怀不上,还得特么喝这些跟毒药似的东西,”张嘴接过那颗剥好的牛轧糖,她抬手指了指白纪然,“我告诉你,孩子就要一个,说什么也不能多了!” 白纪然紧张了半晌,本以为她要发表什么有深度的长篇大论,没想到最后就憋出来这么一句,忍不住低低地笑了起来,把手里的空袋子扔掉,抬手揉了揉她的头,“看你这点出息!” 温浅反复刷了三次牙,用漱口水不知漱了几次口,感觉口腔中的那股味道才终于散去。 今天又是医院又是超市的折腾一整天,她坚持要洗个澡才能睡觉。 白纪然深刻记着医生的叮嘱,温浅右手目前沾不得一点水,最后磨不过她,浴缸放了温水,亲自剥光了给她扔进去,自己淋雨完,就坐在浴缸边沿守着,最后又给她冲干净身上的泡沫,把人抱到床上,别说右手没沾到一丁点的水了,一直到了最后,那整条胳膊都是干爽的。 白纪然身上裹着浴袍,温浅穿着一条真丝睡裙窝在他怀里慵懒地眯着眼睛,享受着头顶那阵阵柔软舒适的风和指腹擦过头皮时的苏痒。 白纪然吹头发的水平俨然比在西昌那会儿进步了一大截。 “感觉自己就快堕落了,”她左手不老实的从后探过去摸索他的脸,声音夹杂在吹风机的呼呼风声中懒的要碎了,“我要是手好了,反倒把这些东西养成习惯了,那可怎么办?你管我一辈子么?” 白纪然关了吹风机,随手扔到一边,抓到那只在自己脸上作祟的小手放到眼前看了看,温柔地亲了下她手心,嘴里说的却是,“不管。” 抱着她往床头软靠上躺去,他一边在抽屉里翻指甲刀一边漫不经心地说,“臭毛病这么多,我得带着你戒,”他一只手还捏紧她的小手在手心,另一只手已经找了指甲刀出来,稍微调整了下坐姿,将她的手放在自己腿上,开始认真地给她剪指甲,仿佛刚刚那些话根本不是出自他的口中一样。 温浅斜眼看着暖黄灯光下,他眉目清隽的侧脸,心道,这个男人也真是口是心非到了一种无可救药的程度。 他剪得很慢,唇角微抿着,也不说话,连下颌都微绷起了一条弧线,整个卧室安静到只剩了指甲刀清脆的咬合声在有规律的响着。 温浅眨眼看着他,也难得老实了这么久,等左手剪完了,又小心地挪着右手放到他腿上,“这个也要。” 白纪然乐此不疲,亲了她一口,继续埋头耐心地给她剪指甲。 温浅这下有的看了,开始看已经剪好的那五根手指,一个个的认真看,检查作业似的。 白纪然捏着她那绷带包裹下显得尤为细长的中指下了一刀,抽空问,“祖宗还满意么?” 温浅晃了晃腿,有些遗憾道,“你这是为你自己剪的,真不是为我。” 白纪然刚好剪完她的中指,闻言顿了顿,侧头看她。 她的意有所指,就写在她那双通透清澈的眼底。 “哦,待会应该把牙也拔光才对。” 温浅咯咯地笑起来。 右手也剪完,不等她开口,白纪然往她身后塞了一个抱枕,自己掉头坐到她对面,握着她棱骨分明的脚踝放到自己腿上,继续给她剪脚趾甲。 温浅支着下巴看他,他的身后是大敞开的落地窗,夜空有些阴沉,是一抹化不开的墨,月光很淡,星星似乎离他们很远,她禁不住又想起了视频里的那副画面,好像与此刻是契合的,又好像一个是起点,一个是终点。 似乎是觉得自己被冷落了,一直安静剪指甲的那只手忽然溜到她脚心戏谑地抓了抓,她条件反射就是一缩,对上他带着些警告意味的眼睛,又抿着嘴,轻轻地笑起来。 不知道白纪然有没有这样一种感受,她有些矫情地想,就是这样一个平凡安静的夜,忽然就让她生出那么一种,似乎一不小心就走到了地老天荒的错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