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说亲 雨下了半宿，隔壁水塘里的水又涨了几指深。风刮过波浪起伏的水面，不由带起了丝丝凉意。 院子里正在剥玉米的年轻妇人，紧了紧头上的围巾，瞧了一眼坐在边上闷头不语的妯娌，微微皱了下眉，随即打开了话匣子。 “哎，可怜我那傻妹子了，刚从县城回来已经哭了好几起了。” 对面的人抬起眼睛，转头看了一眼妇人，手里的活虽没停，但也上道地问了一句：“小莲吗？他不是去找三弟了吗？已经回来了啊？” 李红英正等着这个闷葫芦一样的大嫂应声，没想到，手里的玉米叶子刚扯掉一半，这话茬便递了过来。 “嗯，回来了，前儿个回来的，哎，嫂子你不知道，小莲哭的可邪乎了，一双眼睛肿的跟桃核似的。” 张玉玲疑惑道：“小莲哭什么啊，她不是跟三弟处的挺好嘛，妈不还说让她们今年年底就结婚么。” “还结啥婚呢，我舅和我舅妈已经气的让她再不许跟咱家广山联系了，还说，要是小莲再没脸没皮地去看广山，就打断她的腿。” 李红英说得绘声绘色，放佛这话她切身听过一般，甚至说到激动处，连她手里的玉米棒子都扔了出去。 张玉玲虽然平时蔫声拉语的，但心里却是个有主意的，她知道这事可轻可重，绝不是她这个妯娌说说就作数的，但她到底没说破，仍旧耐着性子问了下去。 “到底怎么回事啊，怎么从县里回来就闹出了这么大的事？” “哎，这事我只跟大嫂你说，你可别去告诉公公婆婆，我听说咱们三弟广山，在铁路上干活的时候受伤了，听小莲那意思，伤的还不轻呢。” 张玉玲一听这话倒着起了急，她们三小叔子肖广山今年刚十九，年初才开始在铁路上班，现在也算家里的主要劳动力了，而且，那个年代在铁路上班可是铁饭碗，要是谁家有个这样的亲戚，那可是件十分有脸面的事。 于是，她当时便停下了手头的伙计，一本正经地看着李红英，问道：“广山伤哪了？没影响工作吧？” 张玉玲就这么皱着眉头看向了李红英，她原本就是个少言寡语、不苟言笑的性子，这晌又用如此认真的眼神看着她这个弟妹，李红英当下便被她看得有些心虚。 不过，她也不是没有心理准备的，忙笑了一声，应道：“大嫂别着急啊，应该是不影响工作的，要是真影响了工作，三弟不就回家了么，这没回来应当是还能上班，不过我妹子心疼广山倒是真的，他俩从小青梅竹马，大了感情也好，可谁知道广山为了供小姑子上学，竟然连受伤都舍不得到医院去看，我听说广山那胳膊都快抬不起来了，还没去医院看一回，甚至连药都没吃，就自己每天硬挺着呢，小莲说他那胳膊是工作的时候被砸了，也不知道有没有伤到筋骨……” 李红英露出了一副担忧模样，拿眼神瞟着张玉玲，不时地长吁短叹。 张玉玲抿了抿唇，收回视线又继续干起了手里的活，她终于想明白了李红英这番话的意图，也知道她为何要把这话同她说上一说了，但这并不是她能管的事的，如果她能管，她早不让她那小姑子肖歆念书了。 既然知道自己管不了，她也便没再搭茬。 只敷衍地应了一声：“不影响工作就好。” “我看小莲和广山这婚事大约是不能成了。” 张玉玲的反应虽然并不如她所愿，但李红英却是不想放弃的，仍旧添油加醋地继续道：“你说咱小姑子一年到头念书都花了多少钱啊，咱们女人家念不念书有啥用啊，现在也不让考大学，毕业了还不是回家嫁人生娃，真想不明白为啥三弟还要这么巴巴地供着她，她花的不也是咱们的……” “咳咳…”李红英的话音还没落，张玉玲的咳嗽声就传了过来，紧接着，她又提醒了一句：“弟妹，这话咱还是别说了，让爹妈听到该生气了，再说小姑子还在家呢，让她听见多寒心啊。” “大嫂，你难道不是这么想的吗，小姑子花的难道不是家里的钱，如果三弟不用供她上学，那每月寄回家里的钱不比现在多？还有，我那苦命的妹妹也不用为了心疼男人而哭成那样了，要我说啊，再这样下去，就是我妹子愿意嫁，我舅、舅妈也是不能乐意了。” 张玉玲舔了舔自己干燥的嘴唇，憋在心口的话到底还是没说出来。 其实她心里也是这样想的，她嫁给肖家老大肖广阳三年，孩子都两岁了，可过的日子却是一天比一天差，以往她觉着男人肯干，性子也憨厚老实，加上三小叔子出息，家里也没分家，公公婆婆略有帮衬，日子也能过得下去，虽然穷一点，但好歹还有个盼头，可如今三年过去，二弟媳也进门了，三小叔子也马上要娶媳妇了，她家的光景竟还跟前几年没差，不说揭不开锅，但还真没好哪去。 要说他们都是在生产队干活挣工分的，她和肖广阳体格好也认干，混口饭吃并没什么问题。 可事情坏就坏在家里还有一个老的小的并不干活，老的就是肖广阳的奶奶，而小的呢就是肖广阳的四妹肖歆。 奶奶岁数大身体也不好，不能干活也便罢了，毕竟中国人的传统就是要给长辈养老送终，对于这点，张玉玲是无话可说的，可肖歆明明已经17岁了，正常也到了可以到生产队干活挣工分的年纪，可家里却一直在供她念书，尽管公公婆婆嘴上说她们没钱供，也不会供，但三小叔子每月都给肖歆寄钱的事，他们却也没有反对。 于是，这事便像成了个惯例一般，公公婆婆不提，家里的其他人自然也不敢提，毕竟钱实际上并不是从家里掏出去的，虽然有人心存怨怼，但说到底她们也没有怨怼的理由。 再者，张玉玲心里也清楚，即便她们说出了这些不满，也并不能改变什么，这家还没分，家里做主的自然也轮不到他们。 所以，在面对二弟妹李红英这番别有用心的挑唆时，她仍是没有吭声。 “大嫂，前阵子张家堡子的顾家不是找人来咱家说亲了吗，咱妈咋不同意呢，要我说小姑子早晚得嫁人，现在嫁……” 趁年轻还能多要几个彩礼。 李红英这后半句话还没说完，那扇破落不堪的黑色木门忽然吱呀一声被人推了开来。 妯娌两人匆匆转头，正看到两个人影从门里走了出来。 “顾家的事以后再不许提！” 人影还没走到近前，那声带着恼怒的警告已经劈头盖脸地传到了耳边。 李红英闻言，不由心头一震，忙心虚地抬起头，恭恭敬敬地看向站在眼前一脸肃容的婆婆道：“妈……”她吞了吞口水，接着说道：“我记住了，妈。” 张玉玲也道：“妈，这里有我和红英就够了，您也忙一天了去歇一会吧，小歆也好久没回家了，去陪陪奶奶吧，她老人家一直念着你呢。” 肖歆盯着眼前坐在地上剥玉米的大嫂二嫂，不知怎的，眼眶竟不知不觉湿润了起来。 其实她们刚才说的那番话，她都听到了，两分钟前，她正要拿着小板凳出去给两个嫂子坐，但脚还没迈出门槛，二嫂的话声就飘了过来。 她知道二嫂是故意说给她听的，也是说给母亲听的，目的就是想让她退学，回家来或是嫁人或是增加家里的劳动力，虽然上一世，她听这话的时候，着实气愤了一阵，但如今再听第二次，她心里的情绪却不单单是气愤了，反而变成了一种说不清道不明的五味杂陈。 上一世，她在听到这些话时，一方面气愤，一方面又很担心三哥的伤势，所以，听完这话的第二天她便在回学校前去三哥的住处看了他一回，之后又硬拉着三哥去了一趟县里的医院，等医生看完又领了好些伤药之后，她才终于放下心来。 之后在回家之前，她又郑重地跟三哥说出了她经过一夜苦思冥想得出的结论，她决定不再上学了，虽然那是她十七年来唯一的梦想，但她还是觉得家里这个情况，真的不适合再让她念书。 大嫂二嫂都生了娃，奶奶身体不好，不能劳动，而三哥这马上要娶媳妇的当口又伤了胳膊，如果，她还让三哥继续供她，那小莲姐家里定然不能同意他们的婚事了，毕竟念书并不是一年半载就能结束的，那么也就是说，三哥还得继续苦下去，家里的日子也只会越来越糟。 所以即便三哥苦口婆心地劝了她好一阵，她还是毅然决然地辞了三哥踏上了回村的路。 至于那时她为何做出这样的决定，这其中尽管有一时义气，年少倔强的成分在，但更多的还是因为她不忍心。其实不只小莲姐心疼她三哥，她也心疼，她去县里看见三哥的时候，他已经整整瘦了一大圈，整个人瘦的都有些脱相了，虽然旁人都羡慕三哥工作好，但她知道，其实铁路上的活并不好干，和父母在地里面朝黄土背朝天相比，其实是有过之而无不及的。他这工作只是看着体面，实际上说穿了，不过是个苦力工人罢了。 可就是这样一个苦力工人，舍不得吃舍不得穿，连受伤了都舍不得去医院，要不是她去的及时，三哥这胳膊都有可能废了。 而这一切的源头其实都在她，要不是为了省吃俭用拿大半工资供她念书，三哥何苦要受这样的罪，他和小莲姐又怎么会无缘无故吵架呢。 正是想明白了这些，那时的她才会义无反顾地退了学，然后正式从一名高中生变成了一个地地道道的农村妇人。 可她无论如何也没想到，老天竟然给了她从头来过的机会，让她在抑郁而终之后，又重新回到了那个对她至关重要的人生岔路口，让她在这个平凡又萧瑟的日子里再次醒了过来。 2.愿意嫁人 尽管对上一世没有好好读书的决定有些遗憾，但实打实地说，对那个决定肖歆并不后悔。 她后悔的是，自己不听父母家人的劝阻，孤注一掷地嫁给了她当年的同村同学，邓宁。 邓宁当时比她高一届，正上高二，两人因为一个村的，所以从县里中学回家的时候偶尔会一起走，一来二去的，两人就熟识了。 之后，邓宁高中毕业后，两人就结了婚。 没想到结婚一年后，也即邓宁高中毕业一年的时候，正好赶上全国恢复高考，报考大学的政策终于惠及全国上下各行各业的有志青年，报考时再不区分家庭成分，也不再必须经由群众推荐，领导批准，才能报考。而高考录取的政策也正式变成了择优录取。 正因为遇到了这样的好时候，那阵子马上要当爹的邓宁也是立即报名了当年的高考，然后在苦读三个月之后，便顺利考到了省里的大学。 这事对肖歆来讲按说应该是件喜事，可实际上，这才是她悲剧一生的开端。 邓宁上大学的时候家里穷的叮当响，肖歆的婆家就一个身体不好的婆婆撑着，所以为了供邓宁上大学，肖歆只有挺着肚子下地干活。 那时候她又跟家里生了隔阂，没有父母哥嫂帮衬照顾，她的日子自然过得很是艰难，所以，没出所料的，她的第一胎就那么流掉了。 虽然伤心难过，但好在邓宁那时还算贴心，于是丈夫温言软语地哄劝了她一番后她又开始了撅着屁股种地供丈夫读书的生活。 那时她一心以为丈夫大学毕业她就能过上好日子了，熟不知，好日子她没等来，独守空房的日子倒很快席卷而来。 邓宁毕业后，工作便被分配到了外省，那时他说，刚到工作地人生地不熟，等安顿好了，便接她过去，可是这一等就等了五年，五年之后，她终于跟随丈夫去到市里的时候，才发现邓宁在工作地早有了红颜知己。 而这个红颜知己她也认识，不是别人，正是她高一时的同学，姜晴，她也赶上了恢复高考的大潮，考上了大学，然后又说巧不巧地跟邓宁一样被分配到了外省工作。 两人什么时候发展起来的，怎么发展起来的，肖歆不知道，也不想知道，她只记得自己当时气得发疯，她想起这些年自己在家里辛辛苦苦地供男人上学，身子骨累得没一处是好的，甚至已经怀上几个月的孩子都折腾没了，这样的苦，这样的难，自己丈夫不体谅不说，竟然还能干出这种事，她是恨不得一刀砍死丈夫的，再者，对于姜晴，肖歆在上学时便对她厌烦至极，虽然不清楚自己为何对她有这种情绪，但打心眼里，她就很是看不上她。可没想到，就是这样一个她看不上的人竟然和她的混蛋丈夫搞到了一起，登时便将她气得差点吐血。 不过，她也不是什么好惹的人，听到消息后，先是拿棒子打了邓宁一顿，直到把他打得鼻青脸肿，又跑到姜晴单位大闹了一回，打了姜晴几巴掌后，又到邓宁的单位告了一回状。 直到闹得邓宁、姜晴被处分得停了工作才作罢。 肖歆原本以为两人定不会有什么好果子吃，没想到，她刚回了村里，俩人不知道找了什么关系，又双双回单位上起了班。 肖歆不信邪，又去闹了几次，却都被敷衍着劝了回来。 后来，她又想出了一招，既然二人想结合，那她就偏不跟邓宁离婚，就拖着他们二人，让他们没法光明正大地在一起。 她觉得这是个很不错的主意，但在旁人眼里，她确实傻得不能再傻了，其实不离婚又如何，在这样的男人身上浪费时间又有什么用呢。 可那时候的她不明白，也不甘心，于是就这么拖着，眼瞅着便拖到了三十五六岁。 原本她以为自己能一直拖住，可没想到，刚过了三十六岁生日，她便一病不起，后来去了医院，大夫说她早已郁结成疾，病了太久已经没有办法了。 直到那时候她才回味过来自己这一辈子是多傻多可怜。 可等到看开的时候，她已经没了活下去的资本，于是她的这一世便潦倒凄惨地结束了。 ******* 所以此刻，在听见大嫂二嫂的谈话时，她的心情才会这样复杂。 刚刚她正在屋里睡觉，一醒来便听到了两个嫂子的话音，根据嫂子们谈论的内容，她才模模糊糊确认了自己已经重生的念头。这晌她望着眼前曾经朝夕相处的家人，心里既有着无法言喻的喜悦，又有着重生之后的庆幸，还有着重活一世誓要改变从前轨迹的坚决笃定。 “大嫂、二嫂我帮你们干活吧。”那么，就从这里开始改变吧，肖歆想着，然后闭了闭眼睛，不露痕迹地将眼泪吞回了肚子。 毕竟都不是刻薄的人，要不是家里条件这样，嫂子们又何苦如此。 这么想着，她脸上的笑意又加深了几分。 “妈，你就听嫂子们的话回屋歇会吧，我正好和大嫂、二嫂唠会磕。” 肖歆从地上捡起了一根玉米棒，一面剥着玉米皮，一面回头与王素芝说道。 王素芝见两个儿媳安安静静地坐在地上干活，而自己闺女竟也乖巧地凑了过去，一时间心里颇有些复杂难言。 她知道女儿是个倔强性子，所以，当肖歆恍若未闻地上前与两个嫂子套近乎时她才会这般惊讶。 以她对闺女的了解，她原以为肖歆定会在听到这番话后，愤然而去，可没想到，肖歆不仅没有甩脸子离开，反而跟着她走到了院子，又像没事人似的与嫂子们说说笑笑起来。 她不知道女儿是不是真的长大了，但在听到女儿劝她回屋的这番话时，她是既心疼又欣慰的。 “好，那我先进屋做饭，你们慢慢干。” 王素芝深深看了几眼女儿的背影，直到夕阳的余晖撒满肖歆的肩膀时，她才终于扭头走回了屋子。 而张玉玲和李红英面对如此友善的小姑子，一时间倒有些尴尬愧疚，于是，刻意讨好逢迎的热络话自然又说了不少，以至于肖歆最后都有些不好意思起来。 ******* 晚饭前，男人们还没从地里回来。 张玉玲进屋看娃去了，李红英也回房烧起了火炕。 厨房里只剩下王素芝和肖歆两人。 王素芝的手刚摸上大锅盖的把手，肖歆忽然猝不及防地开了口。 “妈，我愿意嫁人。” 王素芝拿着勺子的手顿时僵在了半空。 她挑了挑眉，像是没听清一般，慢慢转过身来，定定看着肖歆，问道：“你说啥？” 肖歆攥了攥手指，笔挺地站在王素芝跟前，眼睛一眨不眨地回道：“我说，我愿意嫁到顾家。” 王素芝吞了吞口水，一时间不由呆愣住了。隔了好一会儿，她才反应过来。 “你不念书了？” 肖歆回：“不念了。” “妈知道你生嫂子们的气了，下回妈给你出气，好了，去进屋放桌子吧。” 她以为肖歆的犟脾气又发作了，便也没再理她，转而侧过身一把揭开了大锅，紧接着锅里闷着的大股热气忽然扑面而来，然后又很快席卷了整个厨房。 热气迷蒙中，肖歆又梗着脖子强调了一遍：“妈，我想好了，真的不念了，现在不让考大学，我念了也没啥用。” 一听这话茬，王素芳才终于将肖歆的话当了真，于是，马上直起身子，拧着眉呵斥道。“你这孩子说什么疯话？你再说，我可打你了！” “奶奶治病要花钱，三哥受伤了，去医院也得花钱，以后小莲姐嫁到家里，还要花钱，这些我都知道的……”肖歆长舒了口气，垂着眼睛，幽幽地说着。 王素芝狠狠白了她一眼，气道：“你知道什么？这事你甭想，那媒人已经被我回绝了，你老老实实地念你的书。” “妈，咱家还有什么钱啊……”哪还有钱供我读书。 后半句肖歆没忍心说出口，只望着王素芝的眼神多了几分恳切。 她是真的想继续念书，她不想再像上辈子一样，一生都困在农村这片黄土地上了，她想到外面的世界看一看，想去她梦想中的大学瞧一瞧，想依靠自己的能力真正地到社会上走一遭。可是，这一切的前提是，她的家人都健健康康，开开心心的，家里每个人的心都是紧紧贴在一起，火热火热的。 “没钱我也不会卖女儿！”王素芝重重跺了一下脚，一时间竟恼怒得满脸通红。 “妈！” 肖歆皱着眉，高声喊了一句。 “你给我闭嘴！”王素芝却不由分说地咒骂道：“他们老顾家一家子都有毛病，我们肖家可没有！就是嫁人，我也不能同意你嫁到他老顾家！” 3.嫁人的秘密 要说肖歆为何同意嫁到顾家，这里面其实她还是有些私心的。 上辈子媒人到她家说亲时，曾影影绰绰提到过一些顾家的情况。据媒人说，顾家是隔壁张家堡子的名人，至于为何出名，这就涉及了一些历史原因。 顾家的户主叫顾臻，虽然这顾老头现在在张家堡子修墙改造，但早些年，他家的情况可不是一般的好，他少时因家境优渥，教养良好，曾被公派到外国留学。待学成归国后，便到大学当了教授，之后便潜心研究学术。所以，在文-革前，顾老爷子可是正经的高级知识分子，在学术届地位亦是不低。只没想到，天有不测风云，人有旦夕祸福，他这学术正研究得起劲，却在转眼之间便凭白被按上了右-倾的名头。而这之后他原本舒适安逸的生活也便在这旦夕之间被改变了。 他被下-放到农村砌墙改造，家中妻子也是有气节的，便也放□□面的工作跟着来到了这穷乡僻壤，丈夫砌墙，她就在村里找了个小学老师的工作，那个年代，不管是城里人还是农村人，都十分重视家庭成分，顾臻是被下放到农村的，这成分定然不好，连带着他一家子的成分都不好，所以，他们在农村的日子自然过得很是艰苦。 可没想到，就是这样艰苦的条件下，他们的儿子竟然也在四年前来到了村里。 那媒人似乎和顾家关系还不错，竟还真的知道他们的儿子为何也跟了来。 “那真是个好孩子，原本没让他来的，毕竟他姥家也能养活他，就他不乐意，非要来农村伺候父母，这就自己跑了来，而且，这一呆就呆到了20岁，可不该说对象的年纪了嘛。” 那媒人将顾家的情形一五一十地说了，又天花乱坠地说了不少好话。说顾家虽然现在条件差，但当年可是咱们这穷乡僻壤根本巴结不上的高级知识分子。 而且，顾臻的媳妇，谢茗，现在还在村上当小学老师，那小学可是他们这几个村里唯一的一所小学，而谢茗又是唯一的老师，肖歆若嫁到她家，这以后家里娃上学不就方便了么。 再者，就是那小伙子顾清淮，也是长得一表人才，虽然城里出身，却丝毫没有城里人的矫情脾气，是个顶有礼貌，顶实诚的小伙子。平时不仅孝顺父母，照顾爹妈，还每日早起跟着生产队劳动干活挣工分。就是去年，他们队里都没有比他再能干的。即便生产队长对他家有些意见，竟也没敢大肆克扣他的工分，毕竟他自己干到了那里，队员们也都是心服口服的。 这些话，上辈子的肖歆虽未当面听过，但她那时回家，二嫂还是原原本本地跟她学过一遍的，当时，她□□书，诈一听顾家是知识分子，夫妻两个来村里前竟然都是大学老师，这心里瞬间便生出了不少敬佩之心，是以，只听过一遍，她便死死记住了。 以至于后来，她忘记了很多事情，但仍然记得媒人曾经说过的顾家人。 如今，已经活过一辈子的她又重活了一世，自然知道1978年以后，到村里接受贫下中农再教育的城里人都陆续回到了城市，而媒人口里的顾家人约莫也是那时候回去的。 只是，现在顾家可还没走，顾臻和谢茗也都在，如果她不能再继续念书，那她嫁到顾家后，跟着这二人学些知识，是不是也能考大学呢，毕竟顾清淮是高中毕业生，要是恢复高考他也一定会参加的。再者，她上辈子被情爱一事伤的太深，现在已经再没有那些念想了。所以对她来说，其实嫁谁都是一样的。 那么，既然一定要嫁人，嫁到顾家岂不是更有优势？ 正是因为考虑到这一点，肖歆才与母亲王素芝说出了心里所想。只是她没想到，母亲对她这个决定却反对得这么强烈。以至于直到吃饭前，王素芝仍板着脸一语不发。 家里其他人自然也都感觉到了这种可怖氛围，于是，整个吃饭过程中，大伙谁也没有多说话，肖广阳和肖广云打小就害怕自己母亲，自然是大气不敢出的，两个儿媳妇还因为下午的事胆寒着，也是不敢弄出生响。只肖广阳、肖广云的两个孩子，虎子和二丫，两人打打闹闹玩作一团。 “好了，赶紧吃饭，不许闹了！” 王素芝皱了皱眉，出声呵斥。 于是，一时间两个孩子都禁了声，扭头看向了他们的奶奶。 虎子今年两岁，刚会说话，听了奶奶的训斥，便睁着大眼睛盯着王素芝，见王素芝一脸怒容，便咿咿呀呀地说了一句：“吃饭，不闹。” 那时候的孩子营养其实不太跟得上，所以，农村小孩一般长得都不胖，虎子和二丫也一样，都是瘦瘦的，小小的样子。 只张玉玲这人爱干净，就把虎子也收拾的干干净净，这么一瞧，这大孙子倒比平时还让人喜爱心疼。 王素芝听了虎子这番小大人言语，一时没忍住，慈爱的笑意便从眼角眉梢泄露出来。 “虎子听话，吃饭吧。” 王素芝伸手摸了摸坐在自己对面的孙子的头，虎子便嘻嘻笑了起来。旁边的二丫一瞧，忙盯着祖母的手，也跟着咿咿呀呀地哼唧起来。 她如今还不到一生日，只能坐在李红英怀里，李红英见二丫抬起胳膊，又流了口水，忙用手帮着揩了揩。 “行，二丫也听话，这小样，真是生怕人把她忘了。”张玉玲笑呵呵地拍了拍二丫的小手，不由打趣道。 众人便也跟着笑了起来，连王素芝和肖歆也露出了些许笑意。 “行了，吃饭吧。”一直未吭声的肖家户主肖贵良一锤定音，于是大伙便都继续吃起了饭。 那个年代农村苦，能吃饱饭的都很少，这一家人说是吃饭，不过是就着咸菜吃些窝窝头罢了，整个饭桌上就一盘菜，钝白菜，白菜是自家院子里种的，但也不敢多放，毕竟一年里白菜产出有数，农村人要过活一年，自然节省。 不过男人是家里的主要劳动力，肯定要多吃些才有力气干活，于是王素芝便把这一盘子白菜和剩下的几个窝头都放到了两个儿子跟前。 肖歆正低头吃饭，碗里却忽然被放进了半个窝头，她抬头看了一眼，竟是她父亲肖贵良塞给她的。 “闺女太瘦了，多吃点。”肖贵良面无表情地说道。 肖歆的眼神闪了闪，一时间连嚼在嘴里的窝头也不那么硬了，她扬起嘴角朝父亲笑了笑，转而又夹起那半个窝头放到了奶奶碗里。 “还是给奶奶吃吧，我在学校吃的很好。” 奶奶自然不肯，忙拿起窝头又塞回了肖歆碗里：“好孩子，还是你吃，奶奶岁数大了，饭量小。” 肖歆哪里让，忙又将窝头塞给了奶奶：“奶奶，你要不吃，我这就撂筷子不吃了。” 肖歆是个犟脾气，家里人都知道，她能这么说便也能这么干。 于是，拿着那半个窝头的奶奶倒有些为难了。 “妈，你吃吧，管那死丫头干啥。” 王素芝将窝头往婆婆碗里怼了怼，一脸恨意地说道。 听了这话，大伙都有些心惊，还以为马上又要爆发一场世界大战才能作罢。没想到，肖歆并没吭气，仍旧拿着筷子夹了块咸萝卜放进了嘴里。 于是，这顿饭便又悄无声息地吃了下去。 吃过饭后，嫂子们在屋里收拾碗筷，肖歆便跟着哥哥们一起到园子里刨茬子，这茬子只有刨下来，来年才可继续翻土耕种，所以，这一环是必不可少的，而且，这茬子用处也不小，可以用来烧炕、生火、做饭。只那时候农村穷，一家种的玉米不多，这茬子便也没多少。 所以，哥哥们并不让肖歆帮忙，都拿着工具埋头苦干，连瞧都没瞧一眼站在旁边一脸着急的妹妹。 肖歆气的够呛，便扯着嗓子跟哥哥们喊：“你们都忙一天了，让我干会不行吗？” 两个哥哥谁也没理她，反倒将手下的活干得更快了几分。 肖歆不放弃，正要上去抢她大哥肖广阳的镐。 手刚触到镐把的位置，肖贵良的声音却适时地传了过来：“闺女，过来，爸跟你说点事。” 肖歆下意识地回头，看到她爸正站在房檐底下抽着旱烟看着她。 于是，收回了手，三步并做两步地走到了肖贵良跟前。 “爸，你要跟我说啥事？”肖歆抬眼问道。 “走，跟我到外面溜达一圈。”肖贵良拽了拽肖歆的胳膊，随后，便晃晃悠悠地走出了院子。 肖歆心里有些预感她爸要说的内容，心下不由有些忐忑，不过，还是跟着前面的人影几步走了出去。 两人一路走到了院子东边的水塘附近，站在一棵已经枯了树叶的杨树下头，肖贵良这才开了口。 “你妈说你不想念书了？” 肖歆忙迎上肖贵良的视线，使劲点了点头，“现在也不让考大学，念了也没用。” 肖贵良吧嗒吧嗒抽了两口旱烟，又问：“你妈说你想嫁到顾家是吗？” 4.遇前夫 “是。” “为啥要嫁到顾家？就是想嫁人，爸妈也能帮你挑个好人家。” “这不正好顾家找人来说媒了吗？”肖歆瞟着肖贵良的反应，小心翼翼地解释道。至于她想跟着顾家人学习知识这点小心思，她肯定是不能说的，如果说了，那不就是承认她还想继续念书嘛，既然还想念书，那依父母的性子是无论如何也不能同意她辍学的。 于是，只好刻意掩饰。 只父母谁都不是好糊弄的主。 “不念书可以，但嫁顾家不行，他家成分不好，你要受委屈，你就先在家干活，赶明我和你妈给你找个好小伙。”肖贵良眯缝着眼睛，心平气和地说道。 肖歆闻言，立即皱起了眉头：“爸，我就想嫁到顾家。” “为啥？”肖贵良知道闺女素来是个有主意的，所以，她说了要嫁到顾家，那便一定有她的道理，只是这晌，这孩子还不肯说，没办法，他只好一步一步地试探着来。 肖歆看了看自己的父亲，她今年十七，大哥二十三，父亲也不过四十七岁罢了，可从面相上来看，父亲却已老得如同五六十岁一般。他就那么佝偻着身子站在自己眼前，披着一件洗得发白的旧棉衣，戴着一顶深蓝色已经卷边的解放帽，脸上的皱纹也因为抽烟的动作而一紧一紧地皱到了一起。 肖歆看得很是心疼，她知道父母都是为她好，可他们真是太苦了，苦的舍不得吃，舍不得穿，连三儿子的婚事都只好一拖再拖。连带着哥哥嫂子们也跟着苦，苦到希望她能早点嫁人减轻负担。 这就是穷苦人家的难处啊。肖歆叹了口气，咬着唇，狠了狠心。 夜风吹过她和父亲的身体时，她终于斩钉截铁地开了口。 “顾家儿子是高中毕业生，我就想嫁一个念过书的。” 肖贵良掸了掸烟灰，心道，念过书的有什么好，能过日子才是关键啊。这孩子还是太小，考虑事情太不周全了，净琢磨些没用的，不知道务实。 “结婚不是说结就能结的，好了，等我和你妈看看人品如何再定，你这话暂时不要在你妈面前说了。”肖贵良撂下这番话，便转身往自家院子里走去了。 肖歆皱了皱眉，从旁边的杨树上拽下了一节树枝，拿在手里心烦意乱地往地下扫了几下。 这么一扫，地上便被她划出了一道道的痕迹，有的深有的浅，那形状跟她手里拿着的枯树枝倒是相像。 肖歆没心情看那些，只呆呆地盯着肖贵良的背影，待那背影完全消失了，她又忽的一下高兴起来。 她爸能这么说，就说明这事有戏，否则，断不能给她这个念想的。 想到这里，她才终于咧着嘴回了院子。 第二天一大早，肖歆刚起来便准备直接往县里去。 可临走前被正在院子里洗衣服的张玉玲看见了，张玉玲便问她：“四妹，这么早干啥去？” 肖歆也没瞒着，直接回道：“我不准备念书了，我去学校把东西都拿回来。” 张玉玲一听当然很是诧异，但她没反应过来，肖歆的身影已经从她眼前消失了。 说是去学校拿东西，可实际上，肖歆所有的东西都在她奶奶给她做的布书包里背着，学校里根本没有其他东西了，她去县里其实就是去看她三哥的。 从她们村到县里走路的话得几个小时才到，不过，还好她运气好，刚出了村口就遇到生产队的拖拉机，队员们要去县里买东西，她正好搭了一程，省了不少时间。 上午九点左右，肖歆就到了县里，辞别了村上老乡，她就往火车站的方向走了过去。好在县城不大，她走了十五分钟也便到了。 肖广山因为胳膊受伤最近并没有没上班，就在单位安排的小宿舍里躺着休息。他以为自己的胳膊还是跟平常一样，砸一下也不碍事，可没想到，这两天这胳膊却越发抬不起来了。 看着自己没用的胳膊，他心里越发怄气，同时又着急，这两天没上班，是要扣工资的，再加上一想到小莲临走前，又心疼又生气的面容，他这心也跟着紧紧地揪了起来。 “三哥，你在吗，我是老四，我来看你了三哥！” 正攥着自己的胳膊准备使劲凿两下的肖广山，这手还没落下去，便听门口传来了自己妹妹肖歆的喊声和急促的敲门声。 肖广山一激灵，忙从床上翻了下来，踩上鞋子便跑到了门口。 “四妹，你咋来了？今天不是开学吗？” “来看看你。”肖歆也不见外，看见她三哥来开门，便立即钻了进去。 “三哥，你吃饭了吗？你要没吃，我帮你做。” “吃了吃了，才吃过没一会儿。”实际上他哪里吃过，他只剩一只胳膊可以动，根本做不了饭。再者，他觉得既然他不上班，吃饭也是浪费了。 肖歆定定瞧着她三哥，良久，皱了皱眉，笑道：“那好，你同我去医院走一趟吧。” “去医院干啥，我又没病。”肖广山咧嘴笑了笑，低头掩饰道。 肖歆的眼眶瞬间红了一圈，刻意伪装的笑脸再也绷不住了：“你骗谁呢，小莲姐回家都说了，再说你没病怎么没去上班？” “我……” 肖广山一下被堵得哑口无言，平日里健壮挺拔的身影也忽然塌下了一大截。 “她瞎说什么啊……”他不自然地低头嘀咕了两句，却不敢再跟肖歆争辩。 “赶紧跟我去医院！”肖歆从他三哥的床上拽起了一件外套，随后便推着肖广山的后背直直地往门外走。 肖广山不愿，固执地站在门口不动。 肖歆生了气，直起身子喊道：“肖广山，你这胳膊废了你就开心了？你不想帮父母挣钱了，不想跟小莲姐结婚了？不想在铁路干了吗？” 肖歆说话从来直来直去，她是个爽利性子，说话便也没遮拦。 于是这话音便一一砸进了肖广山的耳朵，她怎么说的，这话便怎么进的。 肖广山自觉一直比他人更勤奋努力，所以从小到大他在学校里的成绩从来是名列前茅，但他却永远记得，他因为帮家里干活没时间复习而考了第二名的那一天，那一天，父亲跟他说：“家里太穷了，实在不能供你上学了”的那一天。 那一天，因为父亲的话，他一个大男人第一次把眼睛给哭肿了。 而刚刚肖歆的这番话，又似乎瞬间将他带回了那一天，带回了那一天的绝望和悲伤，也带回了那一天的害怕和恐慌。 是的，他害怕了，他害怕小莲再伤心难过，也害怕因为这件事失去工作，更害怕肖歆因为他不能再继续读书。那样，他就会变成历史的罪人，变成一无是处扶不上墙的泥巴。 “好，那我跟你去。” 思虑良久，肖广山终于沉声说道。 待二人从医院回来时，已经是下午两点钟了。安置好肖广山后，肖歆便要启程回家了。 临别前，肖歆望着肖广山的眼睛，斩钉截铁地说：“哥，我以后不读书了，隔壁张家堡子的顾家找媒人来说亲了，我想好了，我要嫁去他家！” 她一连串说完，不等肖广山的反应，便转身要走。 “你说啥？”还好肖广山身手快，这才将将拽住了她的衣角。 “怎么好端端的不念书了，还要嫁人。” “我想好了，这事就这么定了，爸妈也已经同意了，你也知道我脾气，劝了也没用，所以别劝。”肖歆头也没回，就站在门口，一字一句说道。 肖广山忽然感觉天塌下来一般，整个耳朵都被震得嗡嗡响。 “为……” “啥”字还没说出口，肖歆的身影已经蹿出了老远。 “没有为啥，就是不想念了，太累。” 肖歆的话声回荡在逼仄的走廊里，久久没有散去，那声太累，也一直萦绕在肖广山耳边，他不知道四妹说的太累，是读书太累，还是心太累。 他原本想追出去，跟她问个究竟，但定在原地良久，他还是没有动。 “现在读书有啥用，咱们这样的家庭上不了大学！” 父亲的话，忽然在耳边响起，沉重得如同砸在他心上的板斧，压抑无奈，却鲜血淋漓。 ******** 肖歆从肖广山的住处离开，便匆匆往村里的方向走。 然而，刚走到县中学的路口时，她竟遇上了上辈子的丈夫，现在的同村老乡，邓宁。 他正和几个男同学在路边走着，一抬头，便瞧见了眼前，苗条如竹笋一般的肖歆。 她的脸红红的，腮边却挂了几滴泪痕，可样子却是倔强又坚毅的。 邓宁觉得自己的心瞬间被眼前的画面狠狠扎出了一个窟窿。 于是，未及思考，他就准备上前问个明白。 5.中意 然而，他脚下的步子还没迈开，对面肖歆的眼神已经递了过来。 不知怎的，他总觉得那眼神有些不同以往，似乎有什么东西在几天之间变化了，悄无声息的。 所以最后，他并没有动，也没有过去跟肖歆说一句话。 毕竟人言可畏，他可不想让人在背后指指点点，说三道四。 两人就这么擦肩而过，谁也没有先开口，与邓宁同行的几名男同学也像是达成了一致意见一般没人说话，所以，这场重生之后的首次相逢，就这样稀松平常地过去了。 但在两人错开几米之后，肖歆还是驻足苦笑了一声，这一声苦笑中，带着前世的她对邓宁的所有不满和鄙夷，恼怒和愤恨，也包含了她对曾经的自己的心疼和悔恨，以及懊恼和失意。 何苦呢？当时。她想。 苦笑过之后，肖歆便头也不回地走了。 只是边走，她边暗暗发誓，今生一定要比他邓宁过得好。 邓宁还以为他听错了，但心底里对肖歆的爱慕让她下意识地回了头，他匆匆瞥了一眼肖歆的背影，发现她就定定站在他两米之外的地方，似轻似重的苦笑了一声。他原本还想再仔细看看，但这个时候，他旁边的同学，似乎是发现了他的动作，于是，便支起胳膊轻轻撞了一下他的手臂，邓宁回过神来，马上转回了头。 但肖歆的那个背影和那声苦笑，却重重地刻在了他心中。 他不知道肖歆为何会有这种举动，可不得不说，他在听到、看到这一切的时候，他心里的反应是十分不安的，像是忽然被人拔起了手上的倒刺，撕拉一下，又酸又痛，瞬间让他无所适从。 只时间并没有给他过多思考的机会，他的心刚旋起来，眼前便又被其他事物吸引了视线。 ****** 回去的路便没那么顺遂了，肖歆并没有碰到早上和她同来的拖拉机，没有办法，她只好徒步往家走。 乡间的路不好走，但她从前走过多年，这晌不仅没觉得难走，反而心底还多了几分坦然，如今一切都是崭新的了，她看清了心底所愿，再不会向从前那样轻易地陷入迷途，而且，她心意已定，她决意要向这个目标冲锋陷阵、奋力前进。 她要考上大学，还要考上全国最好的大学，她要过得好，比她讨厌的所有人都过得好。 就这么想着，她连走路都不觉得累了，于是，凭着这股劲头，她不到一个半小时便走到了镇上。然后，在镇上的商店门口，她又遇到了从村里骑自行车到镇上办事的同村村民，也是她家的邻居，周卫新。 “肖歆！这个点你怎么还在镇上，没去上学吗？”周卫新停下自行车，面带笑意地问道。 “周叔！”肖歆上前两步，继续说道：“我不念了，我刚才就是去县高中拿东西的。” 话罢，她朝周卫新笑了笑，面容坦然。 “不念了，你家人同意吗？”周卫新显然对这个回答有些震惊，原本农村人家供儿女读书已经是件稀罕事了，而且肖家一直以来供的还是闺女，便更稀罕了，所以，不说整个村都知道这事但也差不离了。 故而这晌听肖歆说到这，他才好奇地问了一句。 “嗯，同意了。”肖歆笑笑，没再继续说。 周卫新见她这样，也没再细问，毕竟人家家里事，跟他也没太大关系。不过，肖歆倒是个好姑娘，虽然一直念书，但跟村里人相处还是十分自然亲切的，半点没有读书人那股拿腔作势的模样，加上这孩子十七岁便出落得落落大方，爽利干脆，自然让人看了欢喜。 再一想自己家里还有两个小子没找对象呢，再一瞧肖歆笑呵呵的脸蛋，他这心思便活络了起来。以前，他知道肖歆一直在念书，就是给儿子找合适的对象，也从没考虑过肖歆，一来人家念过书他怕跟自家儿子没话说，二来肖贵良的媳妇王素芝素来不好说话，肖家虽穷，但王素芝却是个眼光高的，以前自家媳妇找她唠嗑，话里话外地便听说她以后一定要给肖歆寻个十分满意的对象才成。所以，他也压根没往这上想。 可如今不一样了，如果肖歆说的属实，那她这读书人的身份便没有了，毕竟她还在读高一，高中没毕业就不读了，那和没读过也没啥区别了。 想到这，周卫新忙笑着招呼道：“得嘞，既然碰到了，那周叔驮你回去吧，这天眼瞅着就黑了，走到家都得亮灯了。” “行啊，那太感谢周叔了，我正愁怎么回去呢。” 肖歆走到周卫新的自行车后座位置，十分开怀地说道。 “你这孩子倒客气，这有什么的。”周卫新见状，自然求之不得，而且，一想到自己儿子的婚事有眉目了，他险乐得眼睛都眯成了缝。 自行车缓缓起步，肖歆也很快跳上了后座，两人一路行来，话题不断，周卫新想把肖歆变成儿媳妇，便问了不少她家的情况，肖歆感谢周卫新带他回家，也便寒暄了不少村里的事，于是，不到二十分钟，两人便回到了村里。 周卫新推着自行车回了家，临进门前还在回味着肖歆刚刚与他说的话，他心里高兴，于是，进了屋就喊了自己媳妇过来。 妻子见他眉目间有喜色，便问道：“怎么去了一趟镇里回来就高兴成这样？捡了大便宜不成？” 周卫新笑的越发开心，将妻子喊到了眼前，故作神秘道：“咱家俩小子这回准能定下一个了。” “定下啥？” “你赶明找个人去肖家透透底，看看肖歆中意哪个，咱们大良和狗子哪个能娶了肖歆都是福气，那孩子爽利干脆，真心不错。” 刘桂花听丈夫这么说，这才明白丈夫说的是俩儿子的婚事，只丈夫说得再好，她也没能开怀起来，按理说她家条件在农村来说算得上不错，但这么多年来给他家老大介绍对象的却不多，如今大良都二十了，这儿媳妇的面她二老还没看到呢。“肖歆？你怎么想到肖家去了，他们老肖家不是还在供那孩子念书吗？再说王素芝素来眼高于顶，能看上咱家大良吗？” 周卫新闻言，皱了皱眉。“你这话说的，咱大良咋了，哪块不如人了，咱家条件不比他肖家好多了？要不是咱大良腿跛了一点，我还看不上他肖家呢。”周卫新不乐意，但看妻子一副焦心上火的模样，他又忍不住说起了在镇上与肖歆碰面的事，又说了肖歆不准备继续读书的消息。 紧接着周卫新又跟妻子分析道：“别看他肖家好几口子干活，但他家老太太身体不好，需要常年吃药，这就是一笔不小的开销，再者，肖歆这些年念书可是花了不少钱的，而且，我还听肖歆说，她三哥肖广山在铁路干活时受伤了，这些天应该是不能上班了。这样一来，她家这时候定是急缺钱的，咱们上门去，不说别个，就说咱能给多少彩礼钱，咱只要给的多，我就不信他们家人能不动心，就算她王素芝不动心，还有她两个儿媳妇呢，你听我的，咱把这事商量好，你马上去。” 刘桂花被周卫新这番话说得直发楞，但也深觉丈夫说得很对，于是便暂且放下了心中对自家孩子的不自信，立即点了头与丈夫正经地说起话来。 “要我说还是先给大良说吧，他岁数大，该结婚了，狗子还小，虽然不太稳重，但还不急，咱好好管管，以后还能找……” 这厢周卫新夫妻俩正琢磨着如何到肖家提亲，而肖家整个一大家子也都没闲着。 肖家老太太晚上吃饭时又犯了病，饭吃到一半，一不小心就别过了气。 一家老小急的如热锅上的蚂蚁，找药的找药，解衣服的解衣服，又是吹气，又是按压的，折腾了十多分钟，老太太才终于缓过了劲。 肖歆正是赶在这时候进的家门，眼见一大家子都手忙脚乱地围在炕边，她也赶紧凑了上去。 这晌见奶奶恢复了呼吸，她连忙问道：“奶奶，你好点了吗？” 老太太睁眼看了孙女一眼，握了握孙女的手回道：“好了，没事了。” 肖歆正要再说几句，可话没出口，便被自己母亲王素芝呵斥住了。 “你问啥问，谁也别理她！” 王素芝气不顺，看着肖歆就更来气了。 肖歆自然也有脾气，但想着母亲终究都是为了她好，便忍住了置气的心思。她没吭声，也没吵闹，而是上前去扶着奶奶坐了起来。 不过，大伙听了王素芝的话，自然不敢再出声了，于是，该捡碗的捡碗，该干活的干活，大伙很快又开始各司其职。 只老太太低声问肖歆：“你这孩子怎么这么晚才回来，这一天跑去哪了？吃饭了吗？” “吃了，我今天去县里看看我三哥。” 老太太不知道肖广山受伤的事，于是问道：“你三哥最近工作忙吗？” “不忙，他挺好的。” “那就好。”老太太叹了口气，没再说下去，她知道孙女和儿媳妇正闹着别扭，但俩人都是有主意的，她也不好多劝，于是，握了握肖歆的手郑重说道：“别总跟你妈置气，她也是为你好。” 肖歆自然知道母亲是为她好，但她又何尝不想为家里人好呢。 “嗯，我知道了。” 祖孙俩说了会话，肖歆便让老太太躺着休息去了。 走出屋子，肖歆来到了厨房，二嫂李红英正在洗碗，看见她进来，忙说道：“还没吃饭吧，这还有饭菜，我这就给你端出来。” 李红英今天早上刚从她大嫂张玉玲那里听说肖歆不准备继续念书的消息，直到现在，她这震惊劲还没过去，再加上，她自以为肖歆是因为她昨天和张玉玲说的那番话才不再念书的，所以，她心里头不由生出了很多愧疚情绪。 于是，见到肖歆，她便越发热络了几分。 只她这热络劲还没完全使出来，肖歆的一句话，便再度让她将心提到了嗓子眼。 6.会媒人 “二嫂，顾家找的媒人，家是哪的啊？” 李红英咬了咬唇，隔了好一会才转过身来僵硬地笑了笑。昨天婆婆才说过再不要提顾家的事，所以，这晌，李红英是说什么也不敢直接说出媒人住处的。 “妈都回绝人家了，四妹你问这个干啥？” 肖歆咬了一口窝头，一边嚼一边回道：“既然妈不同意我嫁到顾家，那我就找媒人多给我相看几家，反正要结婚，挑个好点的才好。” 李红英心道，这想法倒是不错，能找个条件好点的，咱们也能跟着沾点光，再不济也不会被拖后腿了。 “也是，现在媒人少，十里八村的也就那么几个，我听说这顾家找的媒人正经挺有名望呢，她认识的人应该不少，让她相看定能有好结果，她家好像也不远，就是咱邻村贺屯的。” “是吗，那还挺方便，改天我让妈带我去见见，好让人多费费心。” 李红英一听这话，又开怀了几分，她觉得小姑子这是真的上心了，这也就说明，肖歆不念书这事应当是板上钉钉没有变头了。 于是，又热情地附和道：“四妹长得又好看又苗条，干活也是一把好手，不愁找个好对象，我看这贺大妈肯定能给四妹相看个好的。” 肖歆点了点头，没再说话。 第二天一大早，天刚蒙蒙亮，肖歆就起床了。 生产队8点钟开始干活，肖歆6点半便从家里出了门。 7点不到，她就走到了贺屯，在屯里打听了一圈后，她很快地便找到了顾家请的那个媒人贺大妈家里。 这贺大妈名叫贺兰花，今年五十三，她在媒人这一行干了许多年了，周边村落的基本上都听过她的名，各村也都有她保的媒。 要说顾家当初为何会到肖家说亲，这事还就是她贺兰花一手办成的。 贺兰花的孙子今年9岁，正在谢茗任教的小学念书，小孩子嘛都淘气，再加上农村家长没有督促孩子学习的意识，甚至有些家长自己都不识字的，觉得孩子现在能认识不少大字就已经很不错了，是以，对孩子在学校的表现家长们几乎是不怎么在意的，当然了，那个年代的家长们也没精力在意。但谢茗以前可是大学老师，是个真真正正的知识分子，所以，对待工作的这种敬畏心以及希望学生能够真正学到知识的责任感让她对每个学生都倾注了深厚的心血。 因此，当她看到贺晓龙上课时淘气不认真学习之后，她就立即找到贺兰花说明了情况，并苦口婆心地劝诫了贺兰花以及贺晓龙的父母一番，要求他们一定要重视孩子的教育问题。 原本贺兰花作为一名农村妇女对念书的事是不怎么支持的，她一直觉得念书根本没用，要是有用，国家为啥要让那些读过书的知识青年到乡下接受贫下中农再教育呢，肯定是读书无用，领导人才有这样的安排啊。 但谢茗亲自到她家做了几次工作后，她这观念便多少改变了不少，而且最重要的是，农村人都心实，觉得谢老师多次上门，不辞辛苦地教育孩子，劝诫家长，这其中的良苦用心她是无论如何也要记下的。 于是随着她与谢茗的逐渐熟悉，她便渐渐得知了谢茗儿子顾清淮的事情，之后又听谢茗说，清淮岁数不小了得找个对象之类的话。 贺兰花一听这个，当下便热情起来，这可是她的强项啊，于是不等谢茗张口，她便抢先打了包票，一定要给谢茗找个称心的儿媳妇。 只是什么样才算称心呢，贺兰花寻思着，顾家都是读过书的，那这儿媳妇至少应该也是念过几日书的才成吧。只农村人家原本供孩子上学的就少，供女孩上学的就更少了，所以说，这条件看着简单，实际上十里八村能达标的人选都很少。 不过她贺兰花是谁啊，于她来讲，找个念过书的女娃，也不是那么难的事，毕竟附近村子里都有她认识的人，这一打听，就能打听出个一二三来。 于是，不下半月，她就寻到了肖歆家里。 随后，她又跟谢茗说了这事，谢茗和顾臻都同意，于是，贺兰花就去了肖家。准备着如果肖家同意，就安排两个孩子见见面。 只是她没想到，她到肖家刚说了来意，便被肖贵良的媳妇王素芝一口回绝了，她心里虽想着这家人没眼光，没礼貌，但到底也没强求，毕竟顾家的成分摆在那，是无论如何改变不了的。虽然有些愧疚难堪，但也没办法，于是，只好跟顾家好生解释了一番，好在顾臻和谢茗都是知书达理之人，她从肖家回来，把王素芝的话一说，谢茗就明白了她的意思，而他们不仅没生气，还反过来安慰了贺兰花一回，说清淮原本对找对象这事就不太上心，这没成，倒也不算什么之类的，只人家说得轻松，贺兰花听得可就没那么轻松了，谁家大小伙子，二十多岁了还不找对象啊，这说辞大约也就是客气客气罢了，于是，贺兰花听完，心里又难堪了一回，甚至对自己保媒的能力都产生了几分怀疑。 可她更没想到的是，在王素芝一口回绝她之后的第五天，她就在自家门口遇到了，她相中的那个丫头肖歆。原本她是没见过肖歆的，不过，这孩子上来就先做了个自我介绍。 “贺大妈早，我是肖屯的，我爸是肖贵良，我叫肖歆。”来之前，肖歆已跟她二嫂打听过贺大妈的相貌形象，所以，这晌见了眼前矮矮胖胖，一脸笑模样的贺兰花，才会一眼认了出来。 贺兰花手里还拿着刚泼完水的脸盆，这晌，她扭了扭头，迎着清晨的阳光看向了院子里那个亭亭玉立的人影。 大眼睛，高鼻梁，短头发，高个子，整个人如刚抽条的柳树，青涩稚嫩，又生机勃勃。 贺兰花看着眼前清秀爽利的少女，一时间倒有些懵住了。 “哦，你就是肖歆啊，哎呦，这模样可真俊！” 贺兰花上前两步，一把拉住了肖歆的手，“丫头，找你贺大妈有事？你父母来了吗？走，咱们进屋唠。” 说着，就拉着肖歆的胳膊往屋里走。 肖歆也不着急，笑呵呵地点了点头，应道：“我自己来的，我有话想跟贺大妈说说。” “走，屋里说，屋里说。” 说着话间，肖歆就被贺兰花拉到了屋子里，紧接着，还没等她仔细看，贺兰花就掀开门帘将她让进了西屋。 屋里没人，贺兰花转身放下脸盆，随后又往炕上指了指，跟肖歆道：“赶紧上炕，大妈刚烧了火。” 肖歆不疾不徐地坐到了炕沿上，“好，大妈您别客气，我来还是麻烦您来了呢。” “是吗？”贺兰花心说，你能麻烦我什么，你家不是刚拒绝了我嘛。但这话她没说出口，只扯着笑附和了一句。 肖歆也不拐弯子，直接说道：“大妈，我下学回家后，才听说您之前来过我家，但您来的时候我不在，我家人也没能表达出我的意思，所以现在我亲自来，就是跟您说句心里话，我愿意跟顾清淮相看。” 贺兰花听了这话，不禁皱了皱眉，她保了这么多年的媒，之前也不是没遇到过这种情况，家长不乐意，子女自己乐意的，可这种情况下的两个人基本上没有成的，一来，孩子们都还小脸皮也薄，大多都是父母说什么就是什么的，甚至有的家庭在相亲时也都是父母去看看对方孩子，自己孩子都不露面的，所谓父母之命，媒妁之言就是这样式的。再者，就是即便两个年轻人见了面，俩人看对了眼，但家长不同意的，家长回去后就会劝自家孩子，加上俩人也就是见了一面而已，根本没啥感情基础，太上赶着了，反倒让人觉得不要脸面、不知羞耻一样。尤其农村人，对这种涉及到自尊的事还是看得很重的，于是家长这么一说，原本乐意的孩子也便动摇了。更何况这种见都没见过的，更是没有了。 所以，在这之前，她还没遇到过，家长不乐意，孩子自己跑来跟她说乐意相看的，尤其是女孩，到现在为止，她保了三十年媒，除了肖歆她还真没见过另一个。 “你父母同意吗？这事你自己能做主吗？”心里虽然钦佩这丫头的勇气，但贺兰花觉着这事还是得先问明白。 “我能做主。我愿意跟他相看。” 贺兰花见肖歆一副坚定模样，心下不由生出了些疑虑，“你原本就认识清淮？” 如果是原来就认识，她可是万万不想蹚这一摊浑水的。自由恋爱就走自由恋爱的路子，平白无故地把她拉进去干什么。这要是出了什么说道，岂不砸了自己招牌。 贺兰花眯了眯眼睛，面上虽未表现出来，但心里已经有些不高兴了。 肖歆见状，连忙回道：“不认识，我见都没见过他，大妈您放心，我就是觉着他家都是念过书的，有见识，我喜欢有见识的人。” 肖歆说得干脆，也确实是肺腑之言，于是，在贺兰花的审视之下，她又加了一句：“大妈，这回麻烦您帮我问问，现在顾家可还同意相看我？只要他们家同意，我父母保证没有不同意的。” “这……” 7.那事 “家里来客人了？” 话说到一半，门帘后面便走出一个人影来。 肖歆细看了一回，发现是个五十多岁，戴着蓝色解放帽，一脸忠厚的男人。 而贺兰花听到话音，赶忙接茬道：“这么快就回来了？” “嗯，今个儿晓龙特别积极，我刚送到村头，他就自己个跑走了，说是以后再不用我送了。” “这孩子。”贺兰花闻言，脸上即刻露出了一抹慈爱笑容，她心里高兴，一时便忘了将肖歆介绍给自家男人。 “是贺大伯吧，我是肖屯的，我叫肖歆，我来找贺大妈说点事。” 好在肖歆机灵，一听到贺兰花与贺成刚的对话，马上就反应了过来。 “啊，肖屯的啊，肖屯近啊，咱们可是邻村呢。” 贺成刚见面前的少女，美丽大方，直爽干脆，心里头也颇是喜欢。 “丫头，找你贺大妈说事的可不少啊，怎么，你也是来说那事的？”贺成刚朝肖歆努了努嘴，一脸开怀地打趣道。 “是，我来就是让贺大妈给我找对象的。”肖歆也不避讳，就这样笑呵呵地道出了来意。 贺成刚倒是有几分出乎意料，他一直觉得，像肖歆这个年龄的丫头小子，脸皮都有些薄，对相对象这样的事从来都是能不提就不提的，就说他随口打趣的这一句，要是搁别个丫头，早就脸红得抬不起头了，更别说，像肖歆这样大喇喇地将自己的想法说出来给别人听了。 所以，话音落地，贺成刚便眯着眼睛又从头到脚将肖歆打量了一遍。 这丫头可真够大方的。 心里赞了这么一回，嘴上便道：“好好好，那你们说，让你贺大妈帮你好好找找。”话罢，他便掀了门帘要往外走。 肖歆忙站起身来，“大伯，我跟大妈已经说完了，我这就回去了。” 贺兰花也道：“是啊，我们说得差不多了，你赶紧进屋准备准备吧，等会还得上生产队干活呢。” 贺成刚应了一声好，这才转头回了屋子，原本他还想再送送刚才的丫头，但刚走出两步就被媳妇给拦住了。贺成刚站在门口，一叠声说着“慢走，慢走”，这才没有跟出去。 肖歆一边道谢，一边跟贺兰花走到了院子里。 临行前，她又跟贺兰花央求了一回：“大妈，这事您就帮帮我吧，我过得了好日子，肯定记着您。” 贺兰花没说同意，也没说不同意，一张脸从头扳到尾，做出了一副十成十难办的样，直到肖歆转头走出了几步，才终于悠悠开了金口。 “要是你家人同意，就让他们明天来找我吧，接下来的事我们再商量，别的大妈可不能跟你保证。” “好好好，我定让我父母亲自来找您的！” 得了这样的回答，肖歆真是乐得如同登了天一般的。 贺大妈这就是同意了，要是不同意，人家也不会说这话。 肖歆从贺屯回来，也就差不多八点左右，琢磨着生产队要开始干活了，她就没回家，而是直接去了队里。 早先上学的时候，她也跟着父母去队里干过活，但因为父母考虑她年纪小，且第二天上学的话还要赶路，所以她往常都是干半天活，父母就让她回家的。 可从现在开始，她就不再是一名学生了，而是重新成为了一名地地道道的农民，既然成了农民，自然应当好好干活了，所以，退学的第一天，她足干了整整一天才回家。 王素芝见她这般模样，心里虽然还气着，但也不由有些心疼，想她心爱的闺女何时挨过这样的累，从前，她总觉得闺女还小，多念书也好，至少可以在上学的时候享几年清福，而不必像她，从十几岁开始就干起脏活累活，担起生活的重担。 “累不累？”回家的路上，王素芝问肖歆。 肖歆笑了笑，回道：“妈，你不生我气了？” 王素芝没好气，“一码归一码。” 李红英见缝插针：“今天大伙都夸四妹呢，说四妹不仅书读得好，活也干得好，还这么吃苦耐劳，以后定是一把居家过日子的好手，妈，村里的婶子大妈的都夸您有福气呢。” 李红英这话一说，倒似又重新在王素芝心口上插了一刀似的，惹得王素芝立即变了脸，转身瞪了二儿媳妇一眼，当下却一句话未说。 李红英一看婆婆的反应，这才意识到自己可能说错话了，于是立即垂下头不吱声了。 气氛一时有些凝重，走在婆婆身侧的张玉玲也没敢搭腔，倒是肖歆挽了她二嫂李红英的胳膊道：“二嫂就知道夸我，说得我以后都不好意思出门了。” “哟呵，这一家子挺齐整啊。”肖歆的话音刚刚落地，几人身后就追上了一个人影来：“广阳他妈，晚上吃了饭我去你家串门啊。” 几人纷纷扭头，发现说话人是隔壁周家的婶子，刘桂花。 “二婶！”张玉玲、李红英、肖歆纷纷叫了刘桂花一声。 周卫新在老周家排行老二，上头还有一哥一弟，农村人弯弯绕绕，总能攀上个亲戚，再说两家人做了十来年邻居，关系处的也算不错，于是，见了面总要打招呼的。 “串门就串门呗，你也不是没来过，怎还兴师动众地打上招呼了，以前可没看你打过啊。”王素芝笑了一回刘桂花，随口回道。 刘桂花哎了一声道：“怎么，就不兴我跟你礼貌一回了？再说了，咱生产队干活还讲究个时间地点呢，我就先跟你约了，怎么着，晚上6点我去你家找你，你看行不行？” 农村妇人多是大嗓门，这逗趣的话说来，便越发惹人发笑，于是，一旁的张玉玲、李红英、肖歆一听，不由都乐了起来。 王素芝也笑着回：“行，当然行了，不然我还能堵了你的嘴不成。” 接着，两人又说笑了一阵，待走到家门口时才终于分开。 回家后，女人们就开始做饭烧炕了，村上男女干活是分开的，所以，她们回家时，男人们还没回来。直到饭菜做的差不多好了的时候，肖广阳、肖广云才从大门外走进了院子。 “爸呢？”正在院子里等着的肖歆见两个哥哥身后没有肖贵良的人影，这才问道。 “爸今天请假去县里了，说是去三弟那看看。”肖广山摸了摸四妹的头，便进屋去了。肖广云朝肖歆笑了笑，也进了屋。 肖歆闻言，一时间不由呆愣住了。 她恍然想起上辈子的事，那时候她因为不读书也跟父母闹了一阵别扭，别扭期间，她也鲜少跟父母说话，甚至那时候还生了父母的气，因为她当时一直觉得父母即便得知了三哥受伤的消息，都没去看他一眼，实在是对三哥太狠心了。 如今想来，她才发现，她当真是错怪父母了，哪有父母不心疼孩子，惦记孩子的呢，只能说她当年太傻了，也太自私了，只顾着自己的情绪，以至于连比平日晚归许久的父亲她也没在意。 想到这些，她不免又为曾经的自己悔恨了一遭。 晚上快六点的时候，肖贵良终于回了家。家人们还没吃饭，都在等他一起吃。 肖贵良见状，忙脱了外套，洗了手，然后赶紧上了炕。 王素芝本想问问老三的情况，但饭桌上孩子们都在，她便没说。 吃过饭后，老俩口才终于得到机会说了会话。得知三儿子已经开始渐好了，王素芝这颗心终于放回了肚子。要是家里不是这番光景，她也很想亲自去看看老三的，甚至说，得知消息的当晚她就想去，但是没办法，家里实在穷，孩子受伤了，总得需要开销，于是东拼西凑地借了一天钱后才敢让肖贵良出门。只是，老三到底没收钱，王素芝虽然早就预料到了，但她还是生气地责怪地肖贵良一番。而且一想到老三打小就懂事听话，她这心里不免越发酸涩起来。 这厢王素芝正心疼地直想掉泪，隔壁周卫新的媳妇刘桂花便如约登了门。 8.富贵人家 其实早先刘桂花就经常到肖家串门，农村人晚上基本没什么娱乐，于是妇人们得闲的时候就会凑在一起唠些家常，东家长西家短的，大家聚在炕上一说就能说上两三个小时。 虽然肖家条件不如周家，但说实在的，刘桂花对王素芝还是颇有些羡慕的。 一来，王素芝只比她大三岁，但人家三个儿子已经有两个结婚了，而且俩儿子都生了孩子，所以，王素芝才四十六七岁的年龄就已经当上奶奶了。 再说，老三虽然还没结婚，但人长得干净利落，工作也好，要不是早早定下了青梅竹马的小莲，估计村里的其他丫头都能为了他打破头。 虽然如今老四肖歆还没开始找对象，但她想着，就凭肖歆这张脸就能迷倒一片，再加上她性格爽朗人又能干，所以只要肖家把这消息放出去，她这对象铁定是不愁。 这么一想，刘桂花对自己此次前来的目的又有点想打退堂鼓了，人家这么好的条件，能看上她家大良吗？ 哎，都怨当家的吵吵的欢，要不，她能被迷了心智就来肖家说这事？ 权衡半天之后，刘桂花终于咬了咬牙，心道，就这么着吧，为了儿子的终身幸福，她豁出这张老脸去又能如何。 这边刘桂花正与王素芝说话，肖歆则叫了父亲到外面商量早上的事。 水塘里的水被风吹着，不停地敲打着岸边，肖贵良抽了一口旱烟，问道：“媒人已经同意了，当真？” 肖歆道：“当真，当真，我今早亲自去的，好说歹说，贺大妈才同意的，这不是让您明天过去，好跟你细说嘛。” 肖歆耍了个小聪明，所以她并没说，贺兰花不信她能当家的事，只说了人家已经同意，让肖贵良明天早上过去。 肖贵良倒不是不信自己闺女，主要是在农村相亲可是大事，相看对象更是有不少规矩，好不好的，怎么一个姑娘家自己去说就能行的，再怎么说，也得有个大人出头啊，所以，他琢磨着媒人肯定是不能一口答应的。 不过，既然闺女说了这话，那至少说明，媒人那里并没有因为他们之前的一口拒绝而多心，至于与顾家相看的事，看来确实还有希望。 “丫头，你可想好了？顾家啥情况你都了解吗？” 肖贵良从地上站起身，看向肖歆又确认了一遍。 “爸，我想好了。”肖歆答道 肖贵良叹了口气，将目光移向了水塘，“你妈舍不得你吃苦，才让你念了这么多年的书，现在你不念了，就应该多孝顺孝顺你妈。” 话罢，肖贵良便转身要走。 肖歆着了急，赶紧追上去问道：“爸，你这是啥意思啊，到底是同意还是不同意啊？” 肖贵良头也没回：“不同意，我和你妈生你，不是让你去别人家受罪的！” 肖歆犹如被当头泼了一盆凉水，整个人瞬间蔫了下来。原本听她爸的话头，她还以为，她爸是和她站在同一战线上的呢，如今看来，她爸一直都骗了她。 “可是爸，你之前不是说要看看顾清淮的人品吗？” 肖歆垂死挣扎。 “我说的是以后相看对象，要先看人品。” 撂下这么句话，肖贵良就插着口袋踱步回了院子。 肖歆望着肖贵良决绝的背影，一时间不由心痛难当。 想她从来自尊心极强，以前上学的时候，她甚至不能允许自己被老师批评一次，所以，念了这许多年书，她一直要求自己做到最好，不给任何人指摘她的机会。可如今，站在水塘边吹着风的这瞬间，她才发现无论是从前还是现在，她一直都没变，她还是这么的软弱，这么的渺小，渺小到根本无法挣脱命运的束缚，也无法改变时间的齿轮。 ******** 等肖歆整理好情绪，回到家里的时候，天已经很黑了，不过还好月亮又大又圆，照在地上倒也明亮。 肖歆推开木门，正要往屋里去。可手指刚触到门扉，耳边忽然传来一道厉声呵斥。 “出去，哪里轮得到你说话，我发现你最近越来越不像样了，怎么在我肖家待的太久，想回家住住了？” 肖歆一听赶忙往屋里跑，一面跑一面想着，这是怎么了？隔壁二婶不是还在吗，当着外人的面这样，让人家心里怎么想。 肖歆掀开门帘，扬声问道：“妈，出啥事了？” 刘桂花见肖歆进来，脸上不由一阵红一阵白的，这晌她赶忙从炕上坐起身来，拉住肖歆的胳膊说道：“你赶紧劝劝你妈吧，正跟你二嫂子置气呢。” 这话说完，刘桂花又转头跟肖贵良说了句什么，肖贵良点点头，刘桂花就掀了门帘飞快地走了出去。 而李红英此刻正红着一张脸，面带恼怒地叉腰站在地中间：“我说错什么了，我哪一句说的不是实话，我自从嫁来你们肖家，哪天不是尽心尽力地忙里忙外，今天就因为我说了一句四妹还没对象，就值当您生这么大气吗？不知道咱家情况的，看我在咱家这地位这待遇，估计还得以为咱家是什么大富人家呢，呵呵，真是笑话！”她也是气得太狠，要搁往日她是说什么不敢发脾气的，可今天婆婆也确实欺人太甚，她不过抢先说了句肖歆没对象，就被婆婆骂了个狗血喷头，她要是还不生气，那就真是泥捏的人了。 “李红英，你瞎说啥呢，赶紧住口，看你把妈气啥样了！”肖广云正在前院干活，听到屋里传来吵骂声他才进来的，如今看自己媳妇正和老妈吵得欢，当下就气得涨紫了脸。 李红英一听自己爷们也开口训她，倒像是突然打了鸡血一般，于是马上转头朝肖广云怒道：“肖广云你也好意思说话，你个窝囊废，我当初是脑袋被门夹了才会嫁给你！”她其实一直对肖广云的作为有意见，她在这家里被冷淡，被孤立，被呵斥，都和自己这个巴心巴肺对待的丈夫有关，要不是肖广云对她一点不维护不心疼，王素芝和张玉玲又怎么如此肆无忌惮地对她。 说到这里，她越想越委屈，于是索性一屁股坐到了地上，开始嚎啕大哭，像是这许多年来积攒的愤懑都在这一刻迸发出来了一般。 肖广云瞪着眼睛张了张嘴，怒道：“你这婆娘……” 话说到一半，他就一个箭步窜到了李红英跟前，正想上手拉扯李红英，便被后面赶来的肖广阳拽住了：“二弟！” 张玉玲也上前来拉架，她凑到李红英跟前，一面拉李红英，一面劝道：“红英，爸妈奶奶都在呢，你这是干啥，有话好好说啊。” 李红英继续哭得上气不接下气。 张玉玲用力拽了她两把，还是没把她从地上拽起来。 “我为啥说你，我为啥说你你心里没数吗？当我不知道你心里打着什么算盘吗，她刘桂花今天来干啥你猜不出来还是我猜不出来？她家老大是个瘸子，老二是混子，就因为给的聘礼多，你就黑了心眼，让我闺女嫁到她家？如果你真是惦记她家那点钱，那我奉劝你趁早死了这条心，我就是死也不能让周卫新趁心如意！” 王素芝也是着了火，其实刚才她大声呵斥李红英，实际上只是做个样子给刘桂花看的，只她没想到，这李红英不仅脑袋不好使不说，脾气还挺大，自己做错了事，不知道愧疚还反倒叫嚣起来了。她要是再不训她，看她那样，估计都快忘了自己姓啥了。 原本她就被刘桂花气的不轻，这晌，叫这二儿媳妇又加一把火，她这心口闷的差点上不来气。 哎，真是作孽，当初自己是怎么看上这儿媳妇的，王素芝捂着胸口，很快开始大口呼起气来。 肖歆见状，连忙扶了王素芝一把，“妈，你消消气，坐炕上歇一会吧。” 而坐在地上的李红英见婆婆骂完了她，脸色渐渐发白，也开始慌了神，刚才她撒泼犯浑也是仗着别人不知道怎么回事才敢这么干的，如今婆婆一点没给她留脸，一五一十地说了出来，她又怎么敢再继续作下去。 于是，连忙站起来解释道：“四妹，我真没想这么多，我就是听隔壁二婶问你有没有对象，我寻思这事也不是什么秘密，就随口答了一句，哪想到二婶还有这想法啊，再说了四妹，我也是为你好，我寻思她能给你介绍介绍呢，你不是说要多相看相看吗？” 她一脸恳切地看向肖歆，肖歆却看也没看她，径自扶着王素芝往炕上躺了下去。 李红英又转头看向肖广云，“广云，你信我！” 肖广云这晌早就臊得脸红脖子粗了，他自己婆娘啥样他不是不清楚，平时好占点小便宜他也不会在意，可他没想到，在面对如此大是大非的时候，她竟还会糊涂成这样。 “广云，带你媳妇出去消停消停。” 站在炕边的肖贵良沉声说道：“你们都出去吧，我和你妈说会话。” 肖广云闻言，拽了媳妇就出了屋，肖广阳和张玉玲也悄悄走了出去，肖歆取了被子给王素芝盖好，又握了握她的手，这才依依不舍地出了房门。 而一直靠在被骡子上的老太太这晌也长长地叹了口气。她老人家是亲眼目睹了整个过程的，所以，这声叹息越发显得荒凉无奈。 “妈，你躺着，别操心，这事我和素芝商量就好了。”肖贵良闻声，赶紧安慰道。 老太太回：“好，你们商量，我不插嘴。” 室内一时安静下来，肖贵良从烟袋里取了烟丝，然后缓缓点上，重重吸了一口，“周卫新是个小肚鸡肠的。” 王素芝长出口气，应道：“我当然知道，去年要不是他，孙成家能被扣了那么些公分，他是啥样人我能不清楚，就因为自己手里有点权力就为所欲为，表面一套背后一套，当咱们肖屯人都是傻子呢？” “可他是村支书。” 虽然不想承认这件事，但肖贵良还是咬牙说了出来，周卫新是他们肖屯的支书，从来是个黑心肝的家伙，当初批-斗群众他最积极，甚至不惜以批-斗自己亲哥哥为代价，来换取一个好名声，可私底下他这个人是多么不堪多么低劣，没有人比他了解得更彻底。 王素芝闻言，忽然感觉自己的心口又堵上了几分。 心里不由翻来覆去地想着，怎么老四就这么命苦呢，老天实在待她太不公了，她好好一闺女，怎么来了一个顾家不说，又摊上了一个更难缠的周家呢！ “不如……” 9.相亲（一） 要说刘桂花到肖家说亲，肖歆是说什么也没想到的。因为这事上辈子并没发生过，如今忽然跳了出来，着实是吓了她一跳。 至于，刘桂花为啥会来她家说这事，她估摸着应该和她坐周卫新的自行车回家与他聊了一路天有关系，当然，跟她到队里干活，又自己说了不再念书的事也有关。 上辈子她刚不念书的时候，因为怕村里人对她父母说三道四，于是她便只说学校里放了农忙假所以她才回家干活的，而并没有直接将不念书的消息告知大伙。 然后等她干了几天活，又在家歇了几天，之后再去干活的时候，她就说是放了寒假，可以有两个月的时间不上学，在家呆着也是呆着，便来帮家里挣工分。 农村人对学制没有概念，所以，她这么说，大伙便也这么信了。而家里人也都顾念着她的自尊心，甚至李红英也被告诫不要出去乱说，因此，她不念书的这件事，直到三个月后，她与邓宁订完婚的时候才被村里人知晓。 只她没想到，她如今刚把这风放出去，便有人跟着风来到了她跟前，而且，她更没想到，这个人还不是别人，正是她家的邻居，周卫新、刘桂花。这俩人是什么样人暂且不提，只说这速度，肖歆是不得不佩服的。 想到这，她不由咬着唇苦笑了两声。 不过，哪个父母不盼子女好呢，所以，即便周大良有点残疾，周二狗有点混，但他们这份为儿子操心的心意，肖歆是不会唾弃的。 而且说实在的，如果她不是非要考上大学，那么嫁给周大良可能会是个不错的选择。 他们从小一起长大，虽然很少在一起玩，但也经常见面，她知道大良的性子是好的，为人很善良也很淳朴，尽管脚有点跛，不能到队上参加劳动，但家里一些力所能及的事情他还是会积极做的。即便是现在，她还是会偶尔看到，大良在院子里剥玉米，烧柴火啥的。 只是如今，她心意已绝，这一辈子不考上大学，她是不能罢休的，所以，现在除了顾家，她是谁也不会看一眼的。 就算现在父母不同意，她也要想方设法让他们同意的。 ******* 刘桂花自从回了家，就赶紧跟丈夫说了刚才在肖家的情况，周卫新听完，不由黑着脸皱起了眉头。“王素芝不是没说同意不同意吗？” 刘桂花叹口气：“没说是没说，但当着我的面就开始骂她二儿媳妇，这不是跟说了一个味嘛。” 周卫新冷哼一声：“真是不知好歹，我看上他肖家那是给他家脸！” 刘桂花觑了一眼当家的，嗫嚅道：“要不，还是……”算了吧。 “闭嘴，这事就是他不愿意，我也能让它成，你少给我添乱，这回我还不给他钱了呢，让他一分钱得不着还得把闺女给我送到我家来！” 刘桂花闻言，忧愁地看了丈夫两眼，没敢再吱声。 ******* 第二天一早，吃过饭以后，肖贵良就跟肖歆说了他和王素芝的决定，同意先与顾家相看一回，但前提是她也得同意与别人相看，总之就是多看几个，再做决定，否则顾家免谈。 肖歆听了，自然高兴不已。能不费吹灰之力，就让父母在这事上松口，那还不是天大的好消息嘛，至于与别人相看，肖歆对自己办成这事很有信心，所以旁的话她根本没放在心上。 “好，那爸你别忘了有空跟我去一趟贺大妈家，好让人家安排时间。” 肖贵良点点头，应了一句：“咱们这就去。” 这事宜早不宜迟，如果老四能尽快定下婚事，甚至赶在周卫新下次再上门之前，那就最好了，否则，以周卫新的性格，这事肯定是后患无穷。 肖歆没料到父亲答应得这么爽快，一时不由开心不已。于是，赶忙跟着父亲去了贺屯媒人家里。 贺兰花一大早就看到肖歆带着肖贵良匆匆赶来，原本悬在半空的心这才落了下来，昨天肖歆走后她就后悔了，后悔自己不该跟肖歆说那些应承的话，毕竟这事不是家里长辈亲自来说的，她就贸然地让肖歆带话，要是人家长辈真不同意，可不就让人误会了么，还好今天肖歆带着肖贵良来了，那旁的事就再好说不过了，真有什么差头，她直接与大人沟通也好说些。 于是对待肖贵良，贺兰花还是相当热情的。 尤其在得知肖贵良想尽快相看顾清淮的想法后，贺兰花越发开怀了起来。不过这边她还没跟顾家通气，自然不敢随便应承，索性，直说道：“待我跟顾家说说的，我再给你准信。” 肖贵良点了点头，“那就麻烦大姐了，早先没考虑到孩子的意愿，我媳妇也没跟我仔细说这事，倒让大姐笑话了，这回大姐到顾家，还得劳烦您多帮着解释解释，孩子岁数到了，也该多相看相看了。” 贺兰花眯了眯眼睛，应道：“放心，大兄弟，我肯定尽力。咱们做媒的，谁不盼着多撮合几对啊。不过，像咱家这样听孩子意见的父母可不多啊。” 肖贵良扯了扯嘴角：“做父母的还不都是希望孩子过得好。” 贺兰花道：“也是，肖歆是个有主意的孩子。” 肖贵良点头，没吱声。 过了一会儿，才说道：“那这事就先谢谢大姐了，咱们还得上队里干活，就先走了。” 肖歆也笑着附和道：“谢谢大妈，您有消息告诉我一声，我们先回去了。” 送走肖贵良父女俩，贺兰花就赶紧去了村小学找谢茗。 实际上，贺兰花还真盼着肖歆能和顾清淮相看一回，能不能成倒是另一说，至少这第一步实施了，就说明她当初要为谢茗尽心的这份心意并不是假的，而且，就顾家这成分，肖家愿意相看，人家还不得多寻思寻思她费了多大劲么。 到了村小学，谢茗正在给孩子们上课，学校里孩子不多，好几个村加一起也才十多个罢了。 见谢茗在忙，贺兰花就等了一会，等谢茗下课了她才说上这事。谢茗原本听说肖家拒绝他们家，其实并没多想，至于给清淮找对象，也是她一厢情愿提起的，本意呢是想逼清淮回城里去，其实人家顾清淮压根没这意思。所以，当贺兰花跟她说肖家拒绝的时候，她还松了口气呢。 没承想刚没过去几天，这肖家竟然又反口了，对比曾经的拒绝，这回上赶子要求相看的事倒把她打个措手不及了。 于是，谢茗便有些个犹豫。 “大姐，你说我们家这情况不委屈人家姑娘吗，要不，还是算了吧，虽然只是相亲，但传出去对人家姑娘也不好吧。” 贺兰花盯着眼前温柔清秀的女人，虽然已经是四五十岁的人了，而且，还来了农村这么些年，但人家竟然还是这么苗条大方，心里不由生出了些敬佩赞叹。 “妹子，这你放心，这事就是肖歆那丫头张罗的，她跟我说就喜欢像你家这样有文化的人家，还说你们不嫌弃她才好呢，还有他们家里人也同意的，她爸刚才跟我说完这事，都听他闺女的。” 谢茗摸了摸手里的课本，皱了皱眉：“要不这样，我回去跟我丈夫商量一下，晚上给大姐准信，可以吗？” 贺兰花转了转眼珠，点头道：“行行行，你先上课吧，这事不急。” 谢茗这才松口气。 “奶，再见！”贺兰花正要转身走，自己孙子贺晓龙还跟她招了招手，说了再见。 贺兰花喜上眉梢，心道，上了学果然不一样，看来这谢老师教的真不错。于是，心里越发觉得自己当初揽下顾家这事是正确的了。 ****** 当天晚上，吃过晚饭后，谢茗就给贺兰花送来了消息，说他们同意相看，日子由她定就好。 贺兰花闻言，心里不由美滋滋的，琢磨着自己真是办了件大好事，于是一高兴，就定下了第二天早上七点在她家相看的事。 谢茗没有意见，转身回家告诉丈夫儿子去了。 贺兰花得信后也赶紧去了肖家，至此，两个年轻人相亲的日期就这么定了下来。 第二天一早，肖歆早早就起来了，穿好衣服洗漱好，又到院外转了转，准备抱柴禾把炕烧好。 可刚出院门口，就看见王素芝和肖贵良正双双站在水塘边不知在说着什么。 肖歆见状，就喊了声：“爸妈，天冷了，水塘边风大快进屋吧。” 王素芝闻言回过头来，看了肖歆一眼，随即刚刚哭过的眼睛又湿润了。 “你出来干啥，大冷的天，让你爸烧吧。” 肖贵良也道：“你放着吧，回去好好收拾收拾，一会还得……” 后半句话没说下去，肖歆就明白到底怎么回事了。 原来父母大早上的在水边吹风，还是因为放心不下她。不然她妈的眼睛和鼻子怎么会红红的，她爸的神情又怎会变得如此沉重。 肖歆楞了楞神，过了片刻才反应过来。 周卫新的为人她其实上辈子也是有所耳闻的，只不过她没亲眼见过他坏自己家，所以，对于那些耳闻她是持有怀疑态度的，于是，对周卫新她也没怎么防备。 如今，从昨天父母的反常反应分析来看，她觉得他们应该是对周卫新和刘桂花有所忌惮，这点从父母破天荒地同意她与顾清淮相亲这事中就可以看得出来。否则，以她对她妈的了解，就算跟她断绝关系也难松口，毕竟上辈子她死活要跟邓宁结婚的时候，她妈就是这么干的。 结婚可以，但以后就断绝关系，再有难处，也别想回来找我。她妈是个烈性子，说一不二，她也是，于是她与邓宁结婚后，就鲜少回家了，直到后来她知道自己病入膏肓的时候，王素芝才再一次登门，但那时虽然母女重修于好，可俩人心里还是都留下了深深的遗憾。 所以，这辈子她再也不会重蹈覆辙了。只没想到她刚刚作出改变，在这事上倒有出了差头。 思及此，肖歆不禁生生打了个寒噤。 不过，心里虽然生了疑，但绝不能让父母看出来，于是肖歆赶忙低头在自家柴禾垛里划拉起柴禾来。 “我先进去烧炕了，你们也赶紧回屋吧，今天我相亲，别我一个人收拾，你们也得收拾收拾啊。” 肖歆强自挤出笑意，迎着风声说道。 早上六点四十，一家三口便收拾妥当了，三人正准备出门，王素芝又忽然叫住了肖歆：“再梳梳头吧，第一次相亲别让人笑话。” 肖歆回头朝王素芝笑了笑：“妈，我都梳了好几回了，放心吧，没虱子。” 王素芝拍拍肖歆的手，点头：“好，那咱走吧。” 肖贵良头一个出了屋子，肖歆挽着王素芝的胳膊紧随其后。 不到七点钟，三口人就走到了贺兰花家里。 还没进院子，贺兰花的声音已经传到了耳边。 “肖兄弟，弟妹，你们来了！”贺兰花快走几步，上前挽过了王素芝的胳膊：“弟妹和丫头今天收拾的可真俊。” 王素芝扯了扯嘴角，应道：“大姐忒会说话，我都当奶奶的人了，不过，我闺女一向好看。” 话罢，她又慈爱地看了肖歆两眼。 贺兰花哈哈笑了两声，“是是是，丫头是好看，十里八村没她这么体面的了。” 肖歆被夸得都有点不好意思了，赶忙应承道：“叫贺大妈一说，我都成天仙了。” “我不说你也是。”贺兰花瞧着肖歆，又自顾自念叨了一句：“般配般配，郎才女貌啊！” 话罢，又附身到王素芝身边小声说道：“男方已经来了，正在屋里等着呢。” 王素芝一听，不由扭头看了肖歆一眼。肖歆显然也听到了，于是，一颗心很快就急速跳了起来。 虽说她对情-爱的事已经不上心了，但活了两辈子，相亲还是头一次啊。 10.相亲（二） 四人眼瞅着到门口了，贺兰花赶紧推门掀门帘，一边掀一边说：“赶紧进屋，这天又冷了！” 王素芝回道：“大姐太客气了。” 三口人跟着贺兰花渐次进了门，这才发现厨房里已经站了一男一女两个人。 从外表看，女人大概四十左右岁，高个子，长头发，皮肤很白，跟大多数农村妇女都不太一样，然后眼角弯弯，一脸笑模样，让人看着倍感亲切。 肖歆一琢磨，心道，这应该就是顾清淮的母亲谢茗了，果然有气质，看着就像知识分子。 随后眼睛一挪视线便从谢茗身上转到了一个年轻男子身上。 男人个子很高，瞧着比她三哥肖广山还高些，身材略瘦，但骨架挺拔，站在那里如同劲松勃发，一身蓝色布衣服，虽然洗得有点泛白了，但穿在身上却是整整洁洁的。 肖歆又往上看，却没想到一不小心对上了男子的视线。 那是一双极透彻极深邃的眼睛，就那么定定瞧着她，像是会说话。 肖歆楞了楞神，忙收回了视线，只余眼底一影，是男人俊朗的一张脸。没想到贺大妈说顾清淮一表人才，当真属实。 王素芝和肖贵良也正站在门口打量对面的两人，一时间倒有些懵住了，瞧这两人的样貌确实不像农村人，一看就是有知识有文化的。 于是，两人都忘了说话。 没想到，两人正发呆这当口，顾清淮却开了口：“叔，婶，你们好，我是顾清淮。” 他这一句话，立刻将王素芝和肖贵良的心思拉了回来，两人也没来得急再想什么，随着话头就应了下来：“诶”“诶” 肖歆见状，不由抬眼看了顾清淮一眼，一时间竟发现他眼角眉梢露出了几丝笑意，连带着他原本坚毅的面容也显得温暖柔和许多。 “婶子好！”看到顾清淮这么懂礼貌，她也不甘落后，赶忙跟谢茗问了好。 谢茗慈爱地看着她，回道：“你也好。” 不过，孩子们都跟对方长辈打了招呼，这双方父母还没说上话呢。 贺兰花心里急，于是赶紧介绍道：“哎呀，你们母子怎么也出来了，得，那我就先介绍介绍吧。谢老师，这两位是肖屯的肖老弟和弟妹，肖歆的父母，肖老弟，这位是谢老师，清淮的妈。” 话罢，又拉着几人站到一处。 谢茗闻言，立即热络道：“你们好，你们好，外面冷，赶紧进屋吧。” 于是，摆了摆手，欲把人往屋里请，王素芝和肖贵良见状就抬步往里走了。贺兰花在后头也说：“进屋进屋，你们两个孩子也快点进来。” 肖歆便跟着往前走了几步，随后一听，发现顾清淮的脚步也跟了上来。 进了屋，贺兰花又招呼大家上炕暖和，只几人各怀心事，谁也没上炕。王素芝和谢茗挨着炕沿坐了，肖贵良坐在了地下一个木板凳上。肖歆和顾清淮则分别站在了衣柜的两头，谁也没坐。 屋里一时寂静无声，大伙都是初次见面免不了有些尴尬。 贺兰花不亏是专业媒人，赶紧暖场道：“也不知道你们谁大，不知道怎么称呼不好说话哩。” 听了这话，谢茗立即笑了，“我琢磨着应该是我大，瞧着弟妹一定比我小。” 王素芝被这么一夸，这心里不知多熨帖了，哪个女人不希望自己长得年轻啊，所以当下就乐了一回，连带着刚刚进门时对对方的不安和警惕也放下了不少。没想到看着有距离，相处起来还是挺亲切的。“我都46了，当家的47，咱家孙子都俩了。” 谢茗笑意更深：“看吧，我就说是，我49，比肖兄弟和弟妹都大。” 王素芝一听，回道：“是吗，你这可看不出来，我瞧着也就四十来岁。” 贺兰花给大伙端了些热水，插话道：“得，咱们都年轻着呢。” 话罢，几人不由被她逗得一笑。 随后，谢茗又看向肖歆，弯着眉眼道：“咱们肖歆长得真漂亮！” 肖歆赶紧回道：“婶子更漂亮！” 谢茗噗嗤乐了：“你这孩子，嘴可甜。” 王素芝也跟着附和：“这孩子高兴的时候可会说话了，不高兴了，比驴还倔！” 肖贵良闻言立时打断道：“这说的什么话。”当着男方家长怎好把这个说出来。虽说不满意对方家庭，但也不能在这个时候拆闺女的台啊！ 肖歆倒不生气，她这脾气，一天处不出来，四天五天也能品出来的，与其到时候被怨怼，不如向她妈这样直接说出来，还省得给人印象太好，以后让人失望了。这么想着，她又深看了王素芝两眼，觉得母亲果然良苦用心。虽说嘴上得理不饶人，但说到底却是无时无刻不想着她的。于是，她便接了话头，打趣道：“我妈说得对，不过我不高兴的时候极少极少的。” 谢茗被她这回话，又逗乐了一回。心道这孩子果然会说话，既圆了她母亲的意思，也给自己立了个清晰分明的性格。 “谁还没个脾气呢，我儿子有时候也犟，就说当初我不让他来这，他偏来，连他姥姥说的话也不听了。” 贺兰花盘腿往炕上坐了坐，抢白道：“那不是孩子孝顺嘛，你看你这当妈的，得了便宜还卖乖。” 谢茗便是一笑，看着王素芝、肖贵良夫妇道：“是是是，要不咱们也不能见面不是。” 王素芝见话头递到了她这，便接口道：“可不是，像清淮这样的孩子在我们村里还真见不着。” 随后，几个妇人又唠了些家长里短的，王素芝对顾家情形挺好奇，便多问了几句，谢茗细致，都一一答了。 二十分钟后，贺兰花见当下时机已经很是成熟了，索性提议道：“咱们父母先去东屋歇会，你们两个孩子先唠着。 她这话一说，相亲的程序就走起来了，农村相亲不似城里，两个人见见面就行，农村里相亲的时候，双方家长必要到场的，家长先见面，互相了解情况，唠唠嗑，等家长们寒暄的差不多了，才会进行下一步，让两个孩子单独接触接触，不过接触时间也不会太长，也就十几二十分钟。贺兰花见这两家父母说的还算投机，大概情况也都讲清楚了，这才有了下一步的打算。 “好，那儿子你和肖歆好好说说话。”谢茗首先站了起来，说着，笑看余下几人一眼便出了屋子。 王素芝的心突的一跳，不过很快便反应了过来，随后依依不舍地看了闺女一眼，见她正含笑看着自己，才终于放下心来。 想着该来的总会来，她不可能一辈子都将孩子护在自己羽翼下的。 “妈和爸去东屋和你谢婶子唠会磕，有事你喊我。” 贺兰花伸手推了王素芝两把，哈哈笑道：“好了好了，能有啥事啊，孩子都这么大了，你咋还不放手呢。” 肖贵良道：“她就是惯孩子，没辙。” 说着话间，几人已经悉数出了西屋。 一时间，房间倏然安静了下来，肖歆暗自长舒口气，做了做心里准备后，扭过头看向顾清淮，正要开口，没想到对方已经早了她一步。 “你今年十七？”尾音微微上扬，声音低沉有磁性。 肖歆微一愣神，随后马上回道：“嗯，十七，第一次相亲，怪紧张的。” 顾清淮看着她扬了扬唇角，但笑意还未到达眼底又继续问道：“在上高一？” 肖歆原本想着自己早先已经活过三十多年了，那这种尴尬场面，她这个岁数大阅历多的，就做做主导好了，没承想上来还没说话就被一二十岁的小伙子抢了先机。 不过，人家城里来的见过世面会交际也没什么大惊小怪的，于是，再回道：“原本上高一，现在不读了。” “为什么？” 肖歆回：“家里供不起了。”她说得坦坦荡荡，没有一丝隐瞒之态，更没有自卑之情。顿了一顿，又说道：“不过我能干，绝不会拖家里后腿。” 顾清淮定定看着她，眸子又黑又沉，不知道在想着什么，良久，微微点了一下头。 肖歆见状，不由好笑，寻思着这小子还挺能装深沉，刚才进门时不是还主动跟我爸妈打招呼的么。于是问道：“那你们家有学历歧视吗？” 没想到顾清淮却像是听到了什么好笑的事情一样，忽然轻笑了一声，回道：“没有。” 肖歆不明白他为什么笑就直接问了：“你笑啥？” 顾清淮说：“没啥。” 紧接着他垂眸扫了一眼身旁的木板凳，随后伸了伸手说：“咱们坐下说吧。” 肖歆见他不回答，心里不由有些不悦，想着城里人果然不怎么好相处，有什么也不直接说，连这么年轻的一个小伙子都这样老沉，她这三十多年真是白活了。 于是就没理他，径自走了几步一屁股坐到了炕沿上。 “你怎么会同意和我相亲？”肖歆的屁股还没坐热，顾清淮的下个问题便倏然而至了。顿了两秒，他又加了一句，“你岁数还这样小。” 另外他家里的情况也确实不太好。只后面的一句话他并没直说，因为他觉得既然肖歆同意来相亲，那么他家的情形她应当也是了解的。 不过，这缘由他是真心想知道。其实母亲给他安排相亲也不是多么实心实意的，她的意图多半还是想以此逼他回城里，当时的说法是不回去就在这里娶妻生子，他当然不会被母亲的话唬住，但琢磨着既然安排了相亲，他就配合一下吧，就让母亲看看，他到底有没有在这一直待下去的决心。只没想到，母亲刚把说亲的消息告诉他，那头媒人就来说了对方不同意的话。当然他也没在意，毕竟家里条件摆在这里。可更让他没想到的是，过了几天，媒人又来说对方同意了，而且还多次强调，是那个姑娘自己坚持的。这才吊起了他必来亲自看看这姑娘的心思。 肖歆一听这话，这才明白了对方的想法，心道原来是在这等着她呢，怪不得上来就一顿问。于是，大大方方回：“在农村我这个岁数是可以结婚的了，农村结婚早，生孩子也早，而且，我喜欢有文化的人，听说你家叔婶都是高学历的人，你也是高中毕业生，所以，我才央了贺大妈帮我说的。” 顾清淮目光灼灼地看着她，没什么表情的继续问：“那如果我对你满意，你就会嫁给我？” 肖歆点头，斩钉截铁：“当然。” “即便我不喜欢你，你也愿意？” 他的眼神忽然变得锋锐犀利，神情却是难得的温和平静。 11.相亲（三） 肖歆没想到这顾清淮问得这么直接，不过想想，刚刚她回答得“当然”也太心急了，两个人第一次见面，既没有感情，也不是一见钟情，怎么就敢说嫁不嫁的，虽然相亲的目的在此，但这么说也是太快了，不说顾清淮这样心思深的城里人，估计村里人也得多心，人家多半会想，这么上赶子莫不是看上我家的钱了，或者看上我家的权力了？那么再看顾清淮，他家既没钱也没权，只有受人唾弃的家庭成分，那她肖歆又是看上了他什么，才会见了一面就说愿意嫁他？肖歆琢磨着，就算是她，大概也要多心了，于是，对顾清淮后面问的这句话，也不知道是刁难还是试探的话，便选择性无视了。 “我们才见一面，怎么说得上稀罕不稀罕的，我们父辈的人，从前结婚的时候多半也就见过一面，有的甚至从没见过就在一起过日子了，不是也都过到了现在，人有的时候会日久生情的。再说，我见了你对你满意，对你父母也满意，古人说近朱者赤近墨者黑，我没有机会去到城市里，也没有机会继续读书，但我想要和优秀的人在一起，因为我也想变得优秀，而你们就是我身边甚至可能是穷我一生才能找到的最优秀的人，所以我愿意。或许你不理解我说的，但我心里就是这样想的。” 这番话肖歆说得极诚恳，除了打算考大学的事情她没说之外，其他的可以说是巴心巴肺了，即便是跟父母，她也从来没说这么透彻过，而眼前的顾清淮，显然是她第一个说出真情实感的人了。 顾清淮当然也感受到了她的这份真诚，说实在的原本他还在想这小姑娘到底图什么，现在他明白了。只他没料到的是，在他问出如此难堪的问题时，眼前这个小姑娘竟然能够保持如此理性的思维然后在如此短的时间内就给了他这样一番冷静全面的回答，这点，不得不说，是他没料想到的，也是让他瞬间生出敬佩的。 只他这份敬佩，尚不能说出口，“我并没有上过大学，说起来，根本不比你优秀。” 肖歆执拗道：“不，你比我优秀。你比我有眼界，也比我有决心。如果是一般人，应该不会像你这样义无反顾地来到这里，和父母在一起。” 当下的风气几乎可以说是草木皆兵的，只有尽力想撇开关系的，像他这种偏不撇开，还固执地凑上前来的应该是极少极少的，至少，在肖歆看来，顾清淮这份孝心是十分珍贵的。 顾清淮闻言，不由微微一阵，其实肖歆这话是说到了他心坎里的，只是她不知道的是，他心里其实更多的还是愧疚，愧疚自己没能从一开始就在父母身边，愧疚自己还太小太无力，根本无法改变当时的局面。 所以，他才会在毕业后，不顾姥姥姥爷的阻拦，坚定不移地要来到父母身边。 “他们是我最亲的人。”顾清淮抬起眼睛看着肖歆，眸子里似乎带了一丝温柔。 “所以，你说的不喜欢我，并不是你有喜欢的人的意思是吗？”肖歆赶紧趁胜追击。 顾清淮笑笑，没说话。良久又说道：“即便如此，你父母也不会同意的。”他想没有哪个父母会真正同意他的家庭，虽然他们和她一起来了，但顾清淮看得出来，他们似乎并不情愿。而眼前的少女才仅仅只有十七岁，连他父母都是二十五岁之后才开始恋爱的，17岁的年龄是不是还太小，不明白她这样做会面对些什么呢，等她长大了明白过来的那天她也许就会后悔了。 “事在人为。”肖歆坚定地回道。 不管他们会不会真的结婚，但这些信息她是必要告诉他的，她是真心同意嫁给他，也是真心愿意为这个结果努力的，至于他是怎么想的，那便是他的事。 “哎呦，俩孩子聊的挺好啊！”门帘还没掀开，贺兰花的声音已经传到了耳边。 肖歆转头往门口望了望，笑着说道：“大妈，我爸妈已经出来了吗？” 贺兰花看着一个坐在炕边一个坐在地下的年轻人，不由感叹道，还是年轻好啊，随后便笑眯眯道：“嗯，你爸妈刚出屋，现在门口等着你呢。” 肖歆赶紧从炕上站了起来，“那我也走了，今天真是太谢谢大妈了，以后我会多来看您的。” 贺兰花闻言，倍感心里熨帖，想着这孩子还挺周道。“谢啥，这还不是应该的嘛。好，那就回去吧，别让你爸妈着急。” 肖歆“嗯”了一声，就要往外走。 顾清淮也早就从凳子上站起了身，此刻，正注视着她的背影，想着说点什么。 没想到肖歆忽然回过头来看了他一眼，随后灿然一笑，爽朗道：“再见！” 顾清淮笑回：“再见。” 贺兰花见状，不由捂嘴一乐，想着，这事八成得成了。 肖歆掀开门帘走了出去，顾清淮也过来跟贺兰花告别：“大妈，那我也回去了，今天麻烦您了！” 贺兰花一叠声说着“不麻烦”“不麻烦”，这才送了他出去。 随后，两家人各自回了家，这场相亲仪式到此也便结束了。 早上7点五十五，一家三口紧赶慢赶终于赶在生产队干活之前回到了家里。 三口人都把干净衣服换了下来，又穿上了在队上干活时穿的破衣裳。 “我先走了，你们娘俩也别磨蹭了。”肖歆和王素芝的衣服还没换完，肖贵良的声音已经隔着门帘传了过来。 “知道了，你先走吧。” 听到母女俩的回话声，肖贵良这才抬脚走了。 肖贵良走后，母女俩紧跟着也到了队上。 现在农忙刚过，村里活不多，妇人们干活之余也会凑到一块八卦唠嗑。但早上刚开工，大家虽有心说点闲话，但队长还在呢，便各干各的忙的起劲。 昨天刘桂花才到肖家说亲，这晌见了王素芝仍然黑着一张脸不怎么搭理二儿媳妇，她心里头不由有些不好受。 于是上前与李红英搭话道：“你婆婆还跟你生气呢？” 李红英强自挤出一抹笑，“二婶说得哪里话，我们婆媳还能有隔夜的仇嘛，我婆婆待我那也当亲闺女的，我们娘俩好着呢。” 刘桂花心说，这李红英还挺会往自己脸上贴金，她王素芝要是待你如亲闺女，能当着我的面骂你？得，好心当了驴肝肺，怪不得王素芝不待见她，谁好谁坏都分不清。 于是刘桂花便不再跟李红英搭话，倒上前几步凑到了王素芝身前。“我看你和肖歆今早上好像来晚了点，怎么家里有啥事吗？” 王素芝在心里暗骂了声娘，心道，这老周家还真是没完了，可心里虽恨得牙根痒痒，但面上还是扯出了一抹笑，“哪有什么事啊，就我家老三，你应该也听说了，我家老三最近干活时受伤了，我琢磨着反正单位给他放假让他歇一段，就想让他先回来把跟小莲的婚事定了，这不早上在家和当家的商量这事来的么，说着说着就忘了时间。”要不是刘桂花这么巴巴地过来问她，她也不能这么早就把广山这事说了，主要是一想到老四被他们老周家惦记着，她心里就恶心得够呛，于是，就琢磨着拿广山这事拖拖时间。毕竟一户人家一下子不能办两回喜事吧。不过，她也不是空口说的白话，她和肖贵良早有此心，昨天肖贵良去县里也跟老三也说了这事，估摸着晚上老三就能回来了。 但她没想到刘桂花听了这话，当即便咋呼了起来：“啥，广山要回来跟小莲订婚了？”昨天还没听说这事，怎么今早上就出了这消息。 她这一声咋呼，立即引来了周边不少媳妇婆子，大家都很好奇，于是一窝蜂涌了上来，迅速把王素芝团团围住了。还有的甚至连李红英和张玉玲都不放过，凑不到王素芝跟前，就跑她俩身边去了。呆了一会见她俩啥也说不上来就又回王素芝那听声去了。 “咋，广山要回来了？” “小莲这媳妇不错啊，你们老肖家捡了大便宜呢。” “这话说的，广山条件多好啊，人也精神。小莲才是有福气呢。” “对对对，郎才女貌，郎才女貌，俩人长得都俊，以后孩子也好看！” “结婚定了啥时候吗？咱好去喝喜酒啊？” “对对对，咱还得去凑热闹呢。” ...... 一时间，媳妇婆子你一言我一语的，把王素芝说得耳朵都起茧子了。 “哎呀，还没定日子呢，我家广山订婚，你们咋比我还着急呢？”王素芝哈哈笑了两声，打趣道：“一帮没正形的。” 大家一听这话，不由更激动了几分。 “这我们还不是替你高兴嘛！” “就是就是。” “要我闺女能找广山这样的，我也高兴！” …… 人群熙熙攘攘，围着王素芝七嘴八舌，很快就把最先将消息传播出去的刘桂花给挤出了圈子。 刘桂花扶着被挤得发麻的半边身子，再看着前头里三层外三层的激动妇女们，不由生气道：“说话就说话呗，挤我干啥，再说人家订婚你们一个个的可高兴个啥劲！” 她嗓门不小，但奈何前面那些农村妇人的嗓门更大，所以，她这话刚说完，便被淹没在了人群中。 刘桂花翻了个白眼，心里很生气。 于是，一屁股坐到了地上，开始大喘气。然而，她这气还喘匀，就看到一个人影缓缓从远处走了过来。 刘桂花见状，不由一乐。 心说，得了，这事不热闹还不成了呢。 12.讲条件 “哎呦，这不是小莲她妈嘛，快来快来，你亲家母正说你们两家的事呢！”刘桂花赶紧从地上站了起来，两三步迎到了小莲母亲林翠娥跟前。 林翠娥刚才回了一趟家，小孙子病了，她怕大儿媳妇一个人哄不过来，这才回去看看的。没想到，刚一回来就被刘桂花截住了。 这晌又听刘桂花这番有的没的，她不禁皱眉道：“亲家母？哪个亲家母？”大儿媳娘家是张家堡子的，要说亲家母也该在张家堡子才是，怎么会在这。 刘桂花一拍大腿，“你家小莲不是要跟肖家老三订婚吗，那王素芝还不是你亲家母？” 林翠娥闻言，不由冷了脸，说起肖家她就一肚子气。就没有肖家这么办事的人家，要说她闺女小莲，那真是十里挑一的好姑娘，可谁想到孩子还没大，就让肖家老三那个没良心的小子给勾搭走了，照理说既然两家孩子已经在一起了，那奔着结婚好好处也行，可老肖家这么多年来也就在嘴上说说要小莲嫁过去的话，实际上啥表示都没有，而且最可恨的是，他们家还让肖广山供他四妹肖歆上学，每月大把工资都给肖歆寄去了，这要是一直供下去，即便小莲真跟他结了婚还能有好日子过？所以，这回小莲从县里回来，她和当家的就把闺女骂了一顿，让她再不许去找肖广山了。只那孩子死心眼，直到这几天晚上还在家里偷偷哭呢。 如今，她又听刘桂花说，王素芝在跟大伙说小莲和肖老三的事，她心里这把火腾地一下就烧了起来。于是，三步并作两步地就挤进了人群里。 刘桂花见状，也紧紧跟了上去。 “广山他妈，这么热闹你们在说啥呢？”她也不管都谁在场了，上去就问王素芝道。 王素芝原本被大伙恭维的挺开心，却没想到，还没高兴几秒，这位准亲家母便一脸怒容地从人群外面钻了进来。 王素芝的心口突地一跳，心说，完了，这事还没跟老夏家说呢。此刻倒让村里这些媳妇婆子先知道了，人家这正经另一方当事人还蒙在鼓里呢，人老夏家能高兴？ 想到这，王素芝不免又将刘桂花在心里埋怨了一回。 “哎呀，亲家母你来得正好，要不我也寻思晚上和当家的去你家走一趟呢，今晚上广山就回来了，我琢磨让小莲和广山先把婚定下呢。”王素芝急忙好言好语地解释道。 没想到林翠娥并不买账，还冷冷笑了一句，“是吗，这么大的事怎么没告诉我一声就先跟大伙说了呢，就不怕我家小莲不答应么？” 她这话说完，现场氛围即刻冷了下来，众人都倒吸了一口凉气。 心说，这事原来还没定下来呢啊，那王素芝说半天不是屁用没有嘛，而且看女方这态度，八成有变头啊。 于是，谁也没吱声，都屏气凝神地听王素芝的回答。 王素芝知道林翠娥因为广山供老四上学的事气不顺，当然这也确实是她肖家的不是，但俩孩子都处了这么久了，不可能说断就断的，再说，他家以及广山也不是那样不负责任的人。 甚至，这次她和肖贵良让广山先回家也是为了给夏家和小莲一个交代的。 “亲家母这话说的，小莲是啥样孩子我能不知道嘛，她铁定同意的，这事是我们做的不周到了，等晚上我和当家的去你家时咱们再细说，行不行？” 到时候再说？我呸，林翠娥冷哼了一声，正要开口，却猛然听到身后有个清脆的声音喊了她一声。 “妈，我愿意的。”林翠娥一回头，发现是自己闺女小莲从不远处跑了过来，她身边还跟了个跟她差不多高的丫头，正是肖歆。 林翠娥当下就皱紧了眉头，气得不行，“大人说话你插啥嘴！”哪有这么上赶子要嫁人的，岂不让人轻瞧了去。 不过王素芝听了这话倒是一喜，转头又看向肖歆，发现闺女正站在两米外的土地上看着她，嘴边还噙了一抹笑，王素芝这才明白过来，原来是老四见这边吵起来了，才去地那头喊的小莲。 而夏晓莲虽然听了她妈的呵斥，但也没放弃，林翠娥话音刚落，她便也钻进了人群，拉着她妈的手就不放了，“妈，刚才嫂子过来跟我说，石头的病严重了，让咱赶紧回家呢。” 夏晓莲不想当着这么多人的面再说她跟广山的事，也不想母亲再和广山家里有争执，索性，就扯了这么个借口出来。 林翠娥看着闺女清丽的脸上隐现出愁容，又想着刚才从家里出来的时候，石头的脸色是不太好看，于是，便将小莲的话当了真，当下也顾不得和王素芝再争吵什么了，忙拉着小莲的手，着急地问道：“石头咋样了，走，咱赶紧回去。”随后，娘俩的身影就一阵风似的走远了。 林翠娥一走，这出大戏便没什么看头了，大伙你一言我一语地议论了一阵后便也渐渐散了。 只刘桂花还站在原地发呆，良久，她才拍着脑袋反应过来，这么说王素芝根本还没跟林翠娥商量两家的婚事呢，合着她这是忽悠她呢，好让她没机会再开口问肖歆的事？ 想到这，刘桂花险被气得吐了血。 ********* 在队里干完活，又吃过晚饭后，哥嫂们都各自回了屋子，肖歆才得着机会问父母对顾清淮的意见。 肖贵良坐在炕沿边上抽了两口旱烟，隔了一会，才缓缓说道：“是个好小伙。”之后，便再没旁的话了。 于是，话头便转向了王素芝，但王素芝并没吭声。她当然看得出来顾清淮是个好孩子，要不是他家里条件不好，她是肯定能同意闺女嫁他的，可这事坏就坏在，他家条件不行，她一个当妈的不能看孩子进火坑的。 所以，她就没说话，径自拿着针线缝补虎子破了洞的小衣服。 这一番动作让肖歆看得直着急，相亲之后对对方是啥态度这是要反馈给媒人的，现在她妈不松口，她又怎么跟贺大妈说呢。 “妈，今天上午可是我把小莲姐找来的。”言下之意，当时我可帮您解了围的，您这时候说啥也得给个话吧。 王素芝这才抬眼看了她一回，“你这孩子倒学会讲条件了。” 肖歆忙回道：“闺女我哪敢啊。”其实上午她妈说她三哥和小莲姐订婚的事，起先她也是不知情的，甚至压根没听父母说起过，当时她看大嫂二嫂的样子显然也是不了解的，不过，这么大的事父母不可能不告诉他们，再者即便没告诉，父母去夏家跟小莲姐父母说亲他们也应该能听个一星半点儿的风声，这晌，他们一点风声没听到，那这事估计父母也只是在商讨中罢了，兴许和夏家都没说过也不是没可能，所以当她看到夏家婶子气势汹汹的赶来的时候，才会立即反应过来去地头找了小莲姐。至于，母亲当时为何说出这件事来，她过后琢磨了一回，觉得可能是她不想让旁人知道她们今早去贺屯相亲的事。于是，回来后她又感叹了一回母亲的良苦用心。 可王素芝并不领她的情，径自撇了撇嘴，低头又缝起衣服，“你净不敢了，从小到大属你主意最正。” “妈！”肖歆不乐意。 “再看看吧，等你三哥和小莲的事定下来，我再让亲家母帮着踅摸踅摸，他家认识的人多。” 这怎么又托到夏家婶子那去了，肖歆皱了皱眉，正要开口跟她妈理论，没想到忽然从院子外面传来了一句熟悉的喊声。 “爸妈，奶奶，我回来了！” 王素芝闻言，赶紧从炕上坐了起来，连带着肖贵良、肖歆还有家里其他人，也都从各自的屋里跑了出来。 “儿子！” “老三！” “三哥！” 眼瞅着肖广山挺拔的身影在大门外渐渐清晰，大伙都高兴得不行，尤其是肖歆和虎子，早就跑到院子中央去接人了。 却没想到，肖广山前脚刚进院，后脚便有一个人影从他背后跟了上来。 13.首次拜访 那人俊朗的一张脸刚从三哥的后面露出来，正往院门口走的肖歆便立时愣住了。 肖广山见她情绪不太对，看着似乎与往日伶俐的模样有些出入，不由笑着上前，揉了揉她的头发，“呆愣着干啥，还不赶紧把三哥的东西从顾大哥手里接过来。” 顾大哥？ 肖歆盯着顾清淮那张好看的面容，疑问不由充斥了整个脑袋，这人怎么会忽然跟三哥一起来了她家，还这么明目张胆的让三哥喊他顾大哥？ “三叔！谁？”只肖歆还没开口，倒是跟她一起跑过来的虎子先问出了心里疑惑，他现在说话还不太连贯，只能两三个字的往外蹦，说着话间还用大眼睛瞟着顾清淮，又用手指着那人比划了一番。 肖广山被虎子逗得噗嗤乐了一声，用一只手抱起虎子道：“虎子，这是顾叔叔，我们是在今天回来的路上认识的，顾叔叔看三叔这只胳膊不方便，就帮我把东西拿了回来。” 虎子懵懵懂懂的也不知道听明白了没有，只仍盯着顾清淮喊了声：“顾叔。” 顾清淮上前两步，摸了摸虎子的头，笑着回道：“诶！真是好孩子。” 听了肖广山这番说辞，肖歆这才了解了事情的大概，也才终于将悬着的一颗心落到了心窝里，她还以为顾清淮是来找她的呢，没想到原来是自己想多了，亏得她刚刚还不大不小地震惊了一下，合着人家不过巧遇罢了。 “东西给你吧，我还有事就先走了。”顾清淮跟虎子说完话，又转头看向肖歆。他深邃的一双眼在黑夜中异常闪亮，犹如天上最璀璨的星。 肖歆望进了那双眼睛，下意识地伸手接过了他递过来的厚重包裹，这才想起来道谢：“谢谢你啦，要不进屋坐会？” 肖广山也道：“就进屋坐会吧顾大哥，今天真是多谢你了，你不进去坐会，我都不能同意。” 顾清淮笑笑，眉眼间含了几分暖意，“不了，父母还在家等我，就不进去了，咱们还有机会再见面的。”话罢，他倏然看向肖歆，眼中神色颇显玩味。 肖歆被他看得一呆，隔了片刻，才附和道：“三哥，那就让人家回家吧，你们想来已经互通了姓名，以后还能再见的。” “三弟怎么还不进屋？”这厢顾清淮正要告别，却没想到肖广阳、肖广云连着张玉玲、李红英都走到了大门口，张玉玲见院子外面站了个英俊的年轻人，不由好奇地问了一嘴。“这位是？” 肖广山赶紧回道：“这位是顾大哥，今天真是多亏顾大哥帮我把包裹背回家了。” 顾清淮见门口突然涌出了一堆人，且都一脸诧异地盯着他看，便大大方方地问好道：“哥哥嫂子们好。” 肖广阳、肖广云等人忙应道：“你好你好。”心里却不由想着这孩子不仅看着英俊体面，还挺有礼貌哩。 尤其李红英听到顾清淮开口，立马兴奋了起来，忙上前拽了顾清淮的胳膊问道：“小伙子，叫啥名字啊，家是哪的，有对象吗，结婚了吗？”如今公婆正为小姑子的婚事发愁，她要是能在这事上帮上忙，是不是就能得婆婆的青眼了呢。当然也不仅仅是因为要讨好公婆她才这么热情的，毕竟眼前的年轻人长得仪表堂堂，俊俏不凡，这在十里八村都难得遇到的，这晌让她遇见了，怎么的也得多看两眼吧。 虽然觉得被相亲对象的嫂子问东问西有点尴尬，但顾清淮的面上还是维持了该有的礼貌平和：“我叫顾……” 他这话音还没落地，“清淮”两个字已抢先一步被王素芝叫了出来。 “清淮？”王素芝眯缝着眼睛，还以为自己看错了人，待仔细分辨了一回才发现确实是上午见过的那个小伙子。原本她还想老三怎么这么半天还没进院，这才过来看看的，却没想竟在自家门口看到了闺女的相亲对象。她心里一咯噔，立时感觉事情有些不妙。 不过顾清淮倒是没慌，见王素芝也出来了，他赶忙恭敬地回了一声：“婶子，是我！” 这一句“是我！”瞬间将肖歆、王素芝之外的所以在场人都说懵了。 尤其是肖广山，他在镇上碰到顾清淮的时候，可万万没想到家人是认识他的。于是，下意识地问道：“妈，你认识顾大哥？” 王素芝抿了抿唇，没吱声，倒是瞧着肖歆的眼神有些冷淡。这才见了一面，就想着跟人家私下会面了？要不是被老三撞见，还不知道闹出啥事呢。她对肖歆看得极重，所以，并没听清肖广山问什么，就固执地认定了是肖歆搞的鬼。 肖歆被她妈的眼神看得直发毛，又想了一回她妈的性子，琢磨着这晌定是被误会了，于是，赶紧解释了一句，“他是来帮三哥送东西的，你瞧，东西不是还在我手里呢嘛。”话罢，她又举起手里的厚包裹给大伙看。 王素芝闻言，这才回味起刚才三儿子说过的话，隔了片刻，终于反应了过来，哦，原来是跟老三来的。 而另外两个儿子媳妇，听了王素芝、肖歆、顾清淮这番打哑谜一样的说辞，也开始理出了几分头绪，这小伙子叫顾清淮，那前阵子来家里跟四妹说亲的就是他吧！哎呦喂，原来这英俊礼貌的年轻人就是老四的相亲对象啊！ 一不小心得知了这么重要的消息，几个人免不了又各自在心里重新评价了一回顾清淮。 “今天不早了，婶子我先回去了，天气冷了，您也早点进屋吧省的冻着了。”顾清淮见王素芝面色不善，便开口准备告辞。 王素芝强自挤出一抹笑，回道：“好孩子，谢谢你帮老三拿行李了，你也回家吧，父母应当还等着呢。” “好，婶子，各位哥嫂，那我就先走了。”话音落地，顾清淮就立即转过了身。 其他人也赶紧跟他告别或是寒暄。 “再见，顾大哥！” “慢走，有空再来！” 顾清淮回头招了招手，随后便脚步沉稳地走出了当街的胡同。 王素芝见状，也对着孩子们招呼了一声，“走吧，老三难得回来，咱们赶紧进屋。” 一声呼应之下，原本站在门口的几人都纷纷进了院子。 肖歆趁乱将手里的包裹往塞给了他大哥，肖广阳也没注意就一把接了过去。等看着父母哥嫂都进了屋，肖歆却忽然转身朝着顾清淮远去的方向跑了起来。 好在顾清淮还没走出多远，肖歆追了一阵便追到了。 看着前方高大挺拔的背影，肖歆高声喊了一句“等等！” 顾清淮闻声，身形一顿，转瞬，便转过身看向了来人，待发现叫他的人是肖歆时，又不由被她这番大胆肆意的举动给逗笑了，在他的印象中，农村人多半是羞涩腼腆的，尤其是像他们这个年龄的姑娘更是如此，而此时此刻，眼前的少女不仅没有羞涩腼腆，反而半弯着腰，喘着粗气，定定瞧着他看。 “有什么事跟我说吗？”肖歆良久没有开口，他便笑微微地问了出来。 肖歆听了问话，这才直起身子。 然后，她没有一点踌躇犹豫的，反而是近乎坦然地，大喇喇地问道：“你考虑得怎么样了，决定好是否要娶我了吗？” 14.订婚 顾清淮真没想到肖歆在他面前会一直秉持着这种大方洒脱的性子，这一时半刻的，他甚至不知道她是原本就这样直来直去，还是为了要嫁到他家而不惜豁出了脸面。 若是前者，他大可以放心，若是后者，那他可能就要再考虑考虑了。 今天早上相完亲后，他与母亲就已经交换过意见，谢茗的意见是觉得肖歆还不错，但没有深接触过，真实性格如何还不敢下结论，但单就这短短这一面来讲，她对肖歆还是满意的，是个有主意有礼貌的好孩子，模样也长得好，说话也利索，估摸着干活也是一把好手。若清淮真不打算回城里，那肖歆作为儿媳妇应当是不错的人选。不过，是否进行下一步发展，这个决定权她还是交给了顾清淮。毕竟，要跟对方长久相处下去的人是他，况且，结婚了就是一辈子，没人会奔着离婚去。虽然现在说结婚还早，即便跟媒人说了满意对方的话，俩人还得再接触两回才会谈到那事上的。可她自诩是开明的家长，连肖家都能尊重孩子的意见来相亲，那么她肯定也是会更尊重顾清淮的意见的。 顾清淮也是心里有主意的。可自打见了肖歆以后，他最初的想法便有些动摇了。当初母亲让他去相亲，他之所以决定要去，一来是想瞧瞧这姑娘到底是个什么样的人，搞明白她为何会同意嫁到他家，二来便是让他母亲看看他绝对不会回到城里的决心，再来便是他想亲自当面回绝了对方，不管她是不是真心实意地想要嫁给他。因为若她是真心实意的，那他绝不能坑人家，毕竟家里情况他最了解，过得好不好他也最清楚，而若她并不真心，那他就更不用多费心思和唇舌了，因为他现在还没有结婚的心思，也并不觉得现在是个结婚的好时机。 不过，在今早和刚刚，连续听了肖歆两次大胆告白之后，他原来那些笃定非常的想法，不知怎的就这么翻天覆地地转变了。 因为他忽然觉得，如果是跟眼前的姑娘结婚，应当也是种不错的体验。 她真诚又直爽，冷静也理智，读过书还有梦想。 对，就是梦想！ 想到这，顾清淮禁不住打了个冷战，连带着他原本紧绷压抑的思绪都在瞬间活跃了起来，像是重新焕发了生机一般。 从前的他，也曾有过梦想，在父母没有变故之前，他也曾有过那些以梦为马的日子，那些为中华之崛起而读书的日子，那些为变得更优秀而彻夜不歇的日子。然而自从他来到了这里，经历过这日复一日的生活之后，他似乎把曾经那些珍藏在心头的梦想短暂地放进了心底最深处的角落，任凭它染了灰，蒙了尘，还是没有再打开它。 思及此，他不由下意识地苦笑了两声，然后倏然下定了决定，望着肖歆执着坚毅的眼睛，坦然回道：“想好了，只要你愿意嫁我就愿意娶。” 肖歆原还想着，难道是她问的问题很难回答吗，怎么眼前这人思考了这么久还没说出个一二三来，而且，他不仅不说话，脸色还一直又黑又沉的，正要凉下心来，转身离开，却没想到，终于在沉默许久后得到了那个她想要的回答。 一时间，她不免雀跃无比。 “那好，就一言为定。”只要他愿意，她便会为了最终的结果拼尽全力。 顾清淮看着眼前她生机勃勃的面孔，心情竟然也变得好了起来，遂点点头应道：“好。”这是她们两个人的决定，即便最后不能成功，他也愿意在今日赌上这么一局了。 “不过，你今天跟我三哥真是偶遇吗，还是……”还是故意来我家碰碰运气。 顾清淮明白她的意思，但却不说破。 “还是什么？” 肖歆撇撇嘴，也不扭捏，“还是特意想来我家看看。” 顾清淮淡然一笑，轮廓分明的侧脸上不由带出了一丝温度，“是偶遇。” 不过，他也没说谎，下午的时候，他去镇上办事情，回来的路上正好遇到了肖广山，他看肖广山有一只胳膊架着夹板似乎不太方便，却还背了一个极大的包裹，走得缓慢，他这才过去帮他一帮的，只没想到，聊着聊着便听说了他姓肖，叫肖广山，家是肖屯的，家里还有俩哥一妹的事情，他当下便有些疑惑，是否他就是肖歆的哥哥，但一想到肖屯姓肖的人家实在多，有哥哥妹妹的也多，便也没敢直说什么，但他跟着肖广山到家里的时候，也确实是想着来碰碰运气，若真是肖歆家里，他当然更乐得一去。 “是吗。”肖歆皱了皱眉，颇有些不信，因为从顾清淮的面容来看，她总觉得他似乎没说真话。 “那我先回去了，我妈看我出去这么久没回来会起疑的。”既然他不说，肖歆也不打算再问了，于是赶紧告了别。 顾清淮闻言，也回道：“好，再见。” “我明天可能暂时不会跟贺大妈回话，不过，你不要多心，我会尽量快的。”临走之前，肖歆又转头跟顾清淮解释，生怕他或者他家里人想多了。 顾清淮微微扬了下唇角，未及看清便敛住了笑意，“嗯，知道了。” 话罢，两人各自转身，随即便往两条相反的方向走去了。 肖歆回到家时，一家人正在商量肖广山订婚的事情，大家正说得起劲，她也便悄悄地凑到了炕边坐在了奶奶身旁。 不过，即便她再小心还是被王素芝发现了。 “刚才干嘛去了，这么半天没进屋？”王素芝打断了肖贵良的话音，劈头盖脸地问道。 肖歆笑嘻嘻地，“我去上个茅房，我现在上厕所都没有自由了嘛，妈，你管得也太细了。” 王素芝深看了她两眼，瞧着她不像说谎，这才放过了她。于是又转头以眼神示意肖贵良说下去。 肖贵良无奈地摇摇头，笑道：“那咱们等会就去一趟夏家吧，老大老二，你们两个也跟着我们去。” “好。”肖广阳、肖广云连忙应声。 “爸，那我呢？”李红英见状颇是着急，老夏家那毕竟是她舅舅家，小莲还是她表妹，怎么能不带她去呢。 “你和你大嫂子在家看娃吧。”王素芝已从炕上站了起来，招呼着家里几个男人就要出门。 李红英虽不乐意，但婆婆说了话，她却是不敢不听的。昨天婆婆已经不理她了，如今，又开了口想来已是不气了。李红英安慰了自己一番，也便接受了这个决定。 “妈，我单位听说我回来订婚，还给我发了些口粮和日用品啥的，要不我们也一并带上？”肖广山指了指脚旁的包裹说道。 王素芝转了转眼睛，思索了一下，回道：“先少带些就行，剩下的等正式订婚那天再给。”当下老百姓的日子都过得苦，家里穷不说，吃不上饭的也有的是，所以，对待粮食她们皆是十分看重的，但这毕竟是三儿子的终身大事，王素芝也觉得不能太小气了。 于是几人又商量了一会儿，待决定好了拿上多少东西后，这才浩浩荡荡地往夏家去了。 晚上8点左右，王素芝、肖贵良才带着几个儿子回来。 虎子和二丫早就睡下了，张玉玲和李红英并着肖歆还在屋里一边干活一边等着。 这晌见几人进屋，李红英忙问道：“咋样，成了吗？” 肖广山原本绷着一张脸，没想到一听二嫂子问话，忙咧嘴笑了起来，一脸的喜气再也挡不住，“成了，成了。” 王素芝见儿子这傻样，便笑着打趣了他一回：“看给你高兴的！不过，小莲真是个好孩子，以后要待她更好才行，记住了吗？” 肖广山乐得合不拢嘴，“妈你不说，我也会的。” 大家见状，不由被他逗得直乐。 肖歆自然也为他三哥开心，便下了地，凑到肖广山跟前问道：“日子定了吗？” 肖广山回：“定了，就定的后天。” 肖歆闻言，开心地拍了他三哥一杵子，“这回如意了吧！” 肖广山狂点头，俊秀的脸上止不住笑意，顿了一顿，又像是忽然想起什么一般，笃定地说道：“到时候，我得叫顾大哥也来咱家吃饭。今天真是多亏他了。” 肖歆被她三哥这话震得一愣，连带着挂在脸上的笑容都僵了一僵。 15.美滋滋 肖广山和夏小莲订婚的日子赶在了九月初十，当天早上7点钟夏小莲就来到了肖家帮忙。 尽管她和肖广山只是订婚，但农村对订婚还是很重视的，甚至有的地方将订婚看得比结婚还要重要。可那个年代穷，虽说家里办喜事，也没有多余的钱来摆席面，于是两家人一商量决定大伙凑在一起吃顿饭便罢了。 鉴于八点后大家还要到队里干活挣工分，就决定早上先准备着，等中午干完了活，大家再一起吃。 肖歆早上五点多就起来了，洗漱完了就跟母亲嫂子开始准备中午的饭桌。家里虽然穷，但这时候怎么也得做几样拿手的菜才算不折了女方面子。于是，肖歆就被吩咐着到院子里摘些新鲜蔬菜来，家里早先种了白菜、土豆，平时都不舍得吃，如今得了王素芝的令，她才敢小心翼翼地取了些来。 等她抱着蔬菜进了屋，又开始接水清洗。 “洗好了就给我吧，你去帮你大嫂子烧柴禾。”王素芝正在准备旁的，见肖歆洗好了菜便吩咐道。 肖歆没动，径自说道，“我比大嫂刀工好，还是我来吧。”随后，将白菜、土豆从盆里拿出来后，她就噔噔噔地切了起来。 王素芝见她这么上心，面上一乐便没再说什么了。 一家人就这么忙忙叨叨地干到了七点钟，夏小莲就登了门。 “婶子，大嫂，表姐四妹，我来了。”夏小莲掀开门帘就走了进来。 正在厨房忙活的几人见状赶紧迎了上来。 “怎么早上还过来了？不是说中午跟你家人一起来吗？”王素芝一把拉过小莲的手，轻声问道。 “我……在家闲着也是闲着，不如来搭把手。”小莲颇有些腼腆地说道。 王素芝慈爱地笑了笑，“你这孩子真是懂事。”话罢，又拍了拍小莲的手背。 小莲抿了抿唇，很有些不好意思，“应该的，大家忙也是为了我和广山。” 李红英闻言，不由笑话了表妹一回，“我的傻妹子，这就害羞上了？” 小莲抬眼瞧了一回李红英，红着脸解释道：“表姐别瞎说，我哪有。” 肖歆也跟着打趣：“有，怎么没有，小莲姐你看你连耳朵都红透了，连这件大红的衣裳都盖不住了。” 张玉玲也说：“小莲今天尤其好看，等会三弟看了保准喜得合不拢嘴。” 被众人这么一说，夏小莲更羞涩了几分，她原本白净剔透的一张脸，果然瞬间红了半片。 王素芝笑，“好了，好了，别取笑小莲了，你们订婚的时候也这样，得了咱们继续干活吧。” 被婆婆这么一说，张玉玲、李红英才停下了话头，而肖歆则趁着大伙忙活的功夫，到前院找了他三哥肖广山。 “三哥，你媳妇来了！”她笑嘻嘻地朝正在干活地肖广山喊道。 “真的？”肖广山闻言，忙咧了嘴问道。 “假的，你自己去看吧。”话罢，她便欢快地转身跑了。 肖广山抹了一把头上的汗，又看了父亲和大哥二哥一眼，正想说我去看看。 然而还没开腔，肖贵良已经笑着发了话。“去吧去吧。” 听了这话，肖广山如同捡了宝，于是扔下锄头就跑了出去。 到了厨房往里一看，发现自己心心念念的人果真已经来了，而且正站在菜板前切菜，肖广山这颗心瞬间柔软得不像话，如同整个人都浸入了蜜罐一般。 “小莲！”他轻轻喊了一声，夏小莲闻声扭头看着他，脸上即刻露出了一抹红晕。 “小莲姐，你看我三哥来了。” 肖歆的话，不禁惹得夏小莲的脸更红了几分。 “你这丫头，就知道逗小莲，还不干活。”王素芝见状，赶忙拉开了这个爱挑事的女儿，转头又跟肖广山说道：“你跟小莲到屋里说会话吧。”他们已经有一阵子没见了，就是去夏家提亲那天，俩人也没怎么说上话，王素芝也是从年轻的时候过来的，自然了解孩子们的心理，这才给了他们台阶下。 肖广山得令，“诶”了一声，便拉着小莲的手进了屋里。 肖歆看着两人欢喜的背影，一时不由感动不已。她是真心为她三哥和小莲姐开心，也为自己曾经做下的决定庆幸，如果她没有退学，可能现在三哥还在供她读书，但他和小莲姐的婚事又当会遇到多少磨难呢，肖歆不知道，也不想知道，她只愿这一刻久久停留，一家人永远都这样开心快乐。 ******* 中午12点左右，大家从队里干活回来，夏家人便陆陆续续到了。 两家人笑着寒暄一番，午饭便正式开始了。 夏小莲和她父母、哥嫂还有小侄子是上宾，所以头一拨就上了桌，老太太、肖贵良、王素芝连着三个儿子跟着招呼。 张玉玲、李红英和肖歆没吃，而是在厨房先忙活着。 肖歆刚帮众人盛好了白菜汤要端上桌，却没想到走到门口的时候，远远从窗户里看到一个人影进了院子。 肖歆还以为自己看花了眼，将白菜汤递给大嫂后，她又揉着眼睛看了一回。 谁知就这么一会功夫，那人影已经走到了近前。此刻，那人正推开门扉看着她。 “怎么，我来你不欢迎？”顾清淮关门，清俊的脸上带了笑意。 肖歆楞了楞神，忽然想起两天前母亲说三哥的话，“咱们两家订婚，叫外人来不合适。”当时三哥不是明明答应了不叫顾清淮来么，怎么这人还是来了？ “你……”来干啥啊？ “真不欢迎？”顾清淮凑近肖歆又问了一遍。 肖歆赶紧回，“没有，赶紧进屋吧。”无论如何人家也是三哥叫来的，今天是三哥的好日子，她怎么能拂了三哥的面子。再说，顾清淮已经答应娶她了，俩人以后兴许就是夫妻了，多见几回也无妨。 顾清淮这才满意地往屋里去了，走到门口遇到张玉玲李红英，又跟着问了好才进了西屋。 王素芝正在和亲家母说着肖广山和夏小莲的婚事，两人商量着等到来年开春就把俩孩子的婚事办了。 正说得尽兴，却没料到一抬头竟看到顾清淮从门帘后面走了进来。于是，立即皱了眉，神情有了几分不悦。 “顾大哥来了，赶紧坐，赶紧坐。”没想到肖广山已经站起身，让了凳子给顾清淮。 顾清淮笑笑，朝在座那些看着他的人礼貌道：“各位叔叔、婶子、哥哥嫂子好，清淮今天也来凑个热闹。”话罢，他又转向肖广山，“恭喜广山弟弟了。” 又瞧了肖广山身边坐着的夏小莲，微一倾身说道：“这就是小莲弟妹吧，广山弟有福气。” 夏小莲被眼前俊朗的年轻人赞了一回，心里不由一喜，连带着望向肖广山的眼神都越发甜蜜了几分。 随后，顾清淮便被肖广山拉着坐了下来，又听肖广山介绍道：“昨天我坐车到的镇上，正好碰到了顾大哥，顾大哥看我胳膊受伤了，就帮我把行李背到了家里，正好我今天订婚，就想着一定要叫上顾大哥才好。”肖广山跟众人说了一回，又扭头跟顾清淮说：“当天真是多亏你了，顾大哥，我能跟小莲订婚你可帮了大忙。”肖广山很高兴，应该说这是自他退学以后最开心的一天，所以，他很想把这份喜悦分享给众人，但家里条件如此，他没法叫再多人了，所以才想着一定要把顾清淮叫来，好当面感谢他并将他的快乐分享给他。 顾清淮笑着摆摆手，回道：“举手之劳，倒叫广山弟挂怀了，不过，我看得出来你今天高兴，所以也来沾沾喜气。” 余下众人，夏小莲的父母、哥嫂见顾清淮一表人才也都很是喜欢，如今又听了俩人这番对话，不免对这年轻人的好感又多出了不少。 于是，大伙纷纷与他寒暄起来，问了他姓名，又问了年龄和村子，还有是否结婚了等等，顾清淮礼貌地一一答了，大家见他这样大方体面，免不了在心里又暗赞了一回。 事情发展至此，王素芝也不好再说什么了，于是便只能喊了一声肖歆，“快给清淮拿副碗筷来。” 肖歆在厨房应了一声，随后马上拿了碗筷过去。 众人又继续吃起饭，一面吃一面说说笑笑，时间就这样流逝而去，很快就到了下午一点。 大家几乎酒足饭饱，却没想到正要结束的订婚宴这时候又忽然来了另外两位不速之客。 当时正在厨房打扫的肖歆，望着两人近在眼前的身影，脑海里几乎下意识地就闪出了不好的念头。 只没等她反应，那人已进了院子。肖歆眼见不好，赶紧从屋里出去了。没想到她刚站稳，周卫新已经开了口：“肖歆也在家呢？”周卫新眯着一双眼，一脸谄媚地问道。 肖歆强自挤出一抹笑，回：“周叔来了。” 周卫新挑了挑眉毛，“你三哥订婚你爸也没告诉我，咱们邻居这么多年了，这点情分也没有吗，再说大良说小时候和广山是同学，也想过来恭贺广山一回。我们这不就不请自来了么。” 话音落地，他又回身扯了一把儿子周大良。 周大良从周卫新身后探出头来，看着肖歆一张秀致美丽的面孔，几乎激动得声音都打了颤。 “肖歆妹子。” 他拄着拐杖往前走了两步，哆哆嗦嗦地喊了一回肖歆。 16.我男人 “大良哥。”看着周大良一脸喜悦的面容，肖歆没好意思冷着脸，因为打心眼里，她就觉得这个人可怜，于是，勉强挤出几分笑意，算是回了他的话音。 没想到周大良听了这句“大良哥”瞬间兴奋了起来，而那些发自内心的喜悦几乎淹没了他的自卑和自知。他倏然想起父亲跟他说过的话，说“肖歆一定是愿意嫁给你的，她家有啥啊，她又有啥好骄傲的，可咱家不一样啊，咱家条件比她家好多了，她嫁给你那是她有福气。”当时父亲这样说时，他是不信的，可这晌看到那从小就大方美丽的少女站在自己跟前时，他也不由得信了，或者说，他不是信了，而是梦想着父亲说的都是真的，因为父亲给了他这个梦，而眼前的少女却是是他梦里梦外都想要的那个人。 “诶！”周大良拄着拐杖，响亮地诶了一声。然后站在原地，笑得眼睛都眯成了缝。 周卫新看着儿子一脸幸福的傻样，心里越发坚定了要把肖歆娶到他家的想法，于是，挑了挑眉，假模假式地问道：“肖歆，不请我们进屋坐坐吗？” 肖歆知道周卫新既然带着周大良赶着今天的日子来了，那么请他们走估计并不是件容易的事，但就让他们这么进去坏了三哥和小莲姐的喜事，也确实不是她所愿。 于是转了转眼珠，笑着回道：“今天我三哥和小莲姐确实是订婚，但咱们不办席也不收礼的，就是两家简单吃顿饭，您看小莲姐家已经来了几个长辈，我家人口也不少，这不，我和嫂子们都还没吃饭呢，我琢磨着周叔您要不还是明天来吧，我怕今天咱们招呼不周，若您明个来，我肯定让我父母好好准备一番款待您和大良哥！” 话罢，她又摆出了一副十成十真诚的面孔，笑呵呵地看着周卫新和周大良。 而她话中的意思也不言而喻，今天实在不方便啊，咱就是家宴没有旁人。 周卫新在心里冷哼了一声，心说，这点小伎俩就想把我打发了，没门。 “这没关系，咱们就是来沾沾喜气，恭贺一声就走了，再说咱们这交情还能因为一顿饭就生了嫌隙不成？那断然是不能的，肖歆，你这可就看轻你周叔我了！” 听了这话，肖歆恨不得咬碎了银牙，心道，这人的脸皮怎么这样厚，真是超乎所料了。不过，她也不是好对付的，便继续笑着回道：“周叔，您说您都来了，我家哪有不留您吃饭的道理啊，所以啊，我说您还是明个来，要不晚上来也成啊，到时候让我爸好好跟您喝个酒，不过现在，我看他们也都吃得差不多了，肯定是不能陪您了，这把您怠慢了，这事要是传出去还不得让大伙笑话嘛，就是于您这脸面上也不好看啊。” 言下之意，你巴巴地来我家贺喜连口饭都吃不上，也不是啥值得夸赞的事吧，堂堂一个支书，这人情怎么能处得这样差呢。 周卫新闻言，立时皱起了眉头，心说，平日没看出来啊，这丫头原来口齿这么伶俐呢。不过，他也不怕，既然她跟她来歪的，那他就来硬的。 索性，拽了周大良的胳膊就往屋里闯，一面闯一面喊了两声：“老哥，我带大良给你贺喜来了！” 肖歆在前头拦着，但还没拦两下，就被周卫新一把推开了。肖歆想继续上前，可周卫新虽然动作粗鲁，然面上却还是笑眯眯的，让她找不到理由来硬拦。 而屋里众人在听到周卫新的喊声之后，也赶紧出来张望打探，张玉玲是第一个出来的，当时周卫新和周大良已经走到了屋门口，张玉玲一掀门帘就看到了周卫新皮笑肉不笑的一张脸。 “哟，周叔来了！”张玉玲下意识地问好，眼睛随后又转到周卫新身后的周大良身上，“大良！大良也来了。” 张玉玲知道最近公公婆婆对周家颇有忌惮，实际上最不希望周家人这时候来，但转头看看肖歆，发现她正皱着眉头跟在周卫新身后，便瞬间明白了，想来是四妹想拦没拦住。 可既然四妹都没拦住，她又怎么能拦住呢，再说也不能真把人堵住不让进吧，真正撕破了脸皮想必对情势更不利也说不定。 李红英是在张玉玲之后出来的，俩人几乎前后脚，所以张玉玲的话音她也听见了，于是这晌见了眼前人，她也连忙问了好，毕竟周卫新是肖屯的村支书，得罪了他就怕连娘家也没好果子吃的。 “哟周叔您来了，大中午的您吃饭了吗？” 周卫新看了肖贵良这俩儿媳妇一眼，没搭茬，径自拽着周大良的手往屋里走，脸上笑意也渐渐淡了下来。而周大良拖着拐杖，差点被他爸拽倒也没敢吭声。 张玉玲可怜周大良，遂劝道：“周叔，让大良自己走吧。” 周大良听了这话不由有些羞窘，深觉这样难堪的一面让肖歆看见了，定然会瞧不上他吧，他垂了头当下便有些灰心丧气。 于是，跟他爸小声抗议道：“爸，我自己走。” 肖贵良转头看了一眼张玉玲，嘴角倏然露出一抹笑来，不咸不淡，却让人胆寒，“怎么，可怜我儿子是个跛子？” 张玉玲哪敢称是，连忙解释道：“没有的事，周叔您多心了！” “那还不让我爷俩进去，你们肖家就这样待客的？” 周卫新也不想跟这几个女人费口舌了，他今天来是要为儿子讨媳妇的，跟这些个女人说多少也没用，只有跟肖贵良王素芝说才管用。 见他这副凶神恶煞的面容，张玉玲当下便再不敢拦，于是赶紧掀了门帘，请了两人进去。 肖歆看着他们在门框中消失的背影，一时不由心塞不已，不过，立在院中琢磨了一阵，又觉得该来的总会来，与其逃避不前，不如早些解决更好，于是，想好对策之后，她也马上进了屋。 “老哥，来你家一趟真不容易啊！”周卫新进屋就开始抱怨，一边抱怨一边用眼神扫着桌上众人。 “卫新来了，来来来赶紧坐！”肖贵良见周卫新进屋便从凳子上站了起来，以主人的姿态欢迎道：“欢迎欢迎，你可是大忙人啊，怎有功夫过来。” 周卫新上前几步，根本没往肖贵良手指的地方去，而是一屁股坐在了炕沿边上，“咱俩家这么些年了，老哥你这事不地道啊，广山订婚也没跟我说一声，大良也想来跟广山道个喜呢，是不是大良？” 周大良接了他爸的话茬赶紧附和道：“是是是，广山咱都多长时间没见了，你和小莲订婚，我来给你贺喜来了。” 肖广山站起身来看着周大良，笑说：“谢谢啦，这事确实没想告诉大伙，合计着等结婚的一招办。” “你这孩子说得什么话，就算不办酒席，也该跟我说一声啊，咱两家邻居这么多年了，这点情分没有吗？”周大良刚要说话，便被他爸抢了白。 王素芝看出来了，周卫新定是想趁这个时候来砸场子的，于是立时没了什么好脸，张口便道：“你和大良这份心意我们领了，但咱们也就家人吃个饭，根本没叫旁人，卫新你家难道还缺这口饭吗？” 听了这话，晾他周卫新多么八面玲珑，当下也不由被王素芝这话堵得哑口无言，因为他真没想到，王素芝能当着这么多人的面让他下不来台。 “卫新，你多心了，咱们这就是两家人吃口饭，啥订不订婚的，那还不是个说法罢了。”林翠娥和夏玉廷见情势不对，也赶紧开口解围。 不过周卫新早已没了耐性，连脸上的笑意也早已维持不住了，“没有外人，那他是谁？” 周卫新抬起手指向坐在肖广山身旁的顾清淮，沉声问道。 还说没有外人，这个年轻人根本就不是他们村的，夏家和肖家都是本村人，家里人口多少，亲戚几何他这个当支书的不说了如指掌也是如数家珍的。肖屯根本没有眼前这样体面的年轻人，这点他可以肯定。 “他不是外人吗？”周卫新见众人神色有变，便知道自己已经找到了问题的突破口，于是，又梗着脖子强调了一遍。 肖贵良面上有虞，顺着周卫新所指的方向看了看，不由皱紧了眉头。 而王素芝在听到周卫新这番咄咄逼人的言论之后，几乎气得发疯，他心里打什么算盘当她不知道嘛。 正要开口讽刺，却听周卫新又继续说道：“老哥，嫂子，我今天来也不是说这个的，我想说的是……” 周卫新的话还没说完，肖歆清脆笃定的声音忽从门口传了过来。 “他当然不是外人。”不过一秒，她清秀稚气的面容逐渐从门帘后露了出来，随后，又听她斩钉截铁道：“他是我肖歆的男人。” 17.嘴角余温 “你男人？”周卫新闻言，笑着冷哼了一声，看向肖歆的眼神也越发凌厉，“年轻人说话也不怕闪了舌头。”几天前还说没对象，这么两天就有了？当他是三岁小孩呢，说啥都信。 肖歆见周卫新终于扯去了那层虚伪面具，也不客气了，遂往前两步，笑着回道：“周叔您这话啥意思，怕我说谎骗您吗？我肖歆不会说谎，您瞧，我这不也没闪了舌头嘛。” 周卫新看这丫头一脸骄横的样子，心头不由一堵，不过转念一想，又觉得还得是这样厉害的儿媳妇才好，自己儿子啥样他心知肚明，没主意又窝囊，不找个厉害拿事的媳妇怎么能行。索性，又耐下心来，笑道：“周叔也没说你撒谎不是，可前两天你二婶还听你二嫂子说你没对象呢，怎么，那是你二嫂子李红英撒谎了？”话罢，又转头看向李红英。眼神中质问意味明显。 李红英手脚无措地站在地中间，迎着周卫新威胁的眼光，一时竟不敢说话了，心下不由合计着，自己真是嘴贱，当时怎么就把这话说出去了呢，这要是让周家捡了便宜，婆婆还不得恨死她嘛。“我……”于是，踌躇半天，她也没说出个里表来。 王素芝见状，当下便道：“卫新老弟，你这可就越界了吧，我儿子订婚，和我闺女有没有对象有啥关系，再说了，你这么大岁数还要跟我闺女儿媳妇计较吗？” “嫂子，成，那咱不说这事了。”周卫新见王素芝变了脸就改了主意，决定还是先说正事，免得一会又被抢白，“广山今天周叔来给你贺喜是其一，其二，我儿子大良他心……”他抬手指了一回周大良，没想到手臂刚抬起来，眼前的少女已经一个箭步窜到了那个没见过面的年轻人跟前，然后还没等众人反应过来，她柔软的唇便往那人脸上贴了过去。 顾清淮被肖歆无所畏惧的举动吓了一跳，一直平静的心脏也在那一瞬间倏然乱了起来，他没想到肖歆会当着这么多人的面突然凑过来亲他，还正正好好亲在了他唇角的位置，而他还没来得及体会这个吻的余温，肖歆已经再度开了口：“周叔不是不信嘛，这回您该信了吧，我俩处了挺久了，两家父母也见过面了，这不琢磨着我三哥订婚，就把他叫来了嘛，所以，他当真不是外人。” 顾清淮当下的心情几乎可以用震惊来形容了，不过好在他经历的事情多，心里素质还算过硬，于是，赶紧扶着肖歆的胳膊从凳子上站了起来。笑着应道：“周叔好，初次见面让您笑话了，她啊，总是这样，让人又喜又愁的。”言罢，又宠溺地看了一眼肖歆，抬手轻轻揉了揉她细软的头发。随后，又将肖歆往自己怀里揽了揽。 肖歆微一愣神，见顾清淮的手臂已经圈上了她的肩膀，她低头看了一眼，心说，这小子反应还挺快。于是，连忙收起惊愕，抬起头一脸甜蜜地笑看着周卫新。 “你……” 周卫新瞪着眼睛，露出了一脸不可置信的模样，而他伸出一半的手臂就这样僵在了半空，“你竟然真……”真亲下去了？这成何体统？还没结婚怎么好做出这样亲密的动作，这丫头年纪轻轻的，看着稳妥规矩的，怎么不学好呢，这……这简直是不要脸啊，周卫新气的不行，脸瞬间黑的像锅底一般。再说了，明明李红英说她没对象，转头他带着儿子来了，就说有对象了？有这么巧的事吗？这是要把他老周家当猴耍啊？ 肖歆却不理会周卫新的鄙视和疑惑，径自笑着说道：“我二嫂子说我没有对象，那是她不知道，当天二婶回了家我就跟家里人说了，我俩自由恋爱的，我父母也同意了的，是吧，妈？” 肖歆转头看向王素芝，一脸诚挚恳切。 王素芝虽然心里气得几乎吐血，但面上还是维持了该有的体面，尽管刚才肖歆和顾清淮的举动让她瞬间如遭雷击，可她为人父母的，总不希望闺女嫁给一个跛子，于是，琢磨了半晌，在进行了一番强烈的心里建设后，终于强挤出了一抹笑意，不情不愿地应了一声“是”。同时心里又对肖歆这丫头骂了不下十回。 肖歆见她妈虽然一脸恼怒，但还是为了她应了下来，心里头不由微微发起涩来，她知道是自己对不起父母了，可如今这个情势，她是真心想不出别的办法了，如果还能有什么两全的法子，她绝不会以这种方式来逼迫他们的。 而周卫新在见了王素芝这番反应后，登时勃然大怒，心说，好啊，你们老周家这是不想好了，得得得，咱们今后走着瞧。“好，老嫂子，今天既然有你这句话，我周卫新也不说啥了，你们亲家聊着，我和大良先走一步。” 话罢，便拽着周大良三步并作两步地出了屋子。 周大良还处在震惊中没缓过来，于是，刚跟他爸出了肖家院子，整个人便崩不住了。 “爸……”他的眼泪忽然夺眶而出，一时间又伤心又自卑，刚才他爸才给了他一个崭新的梦，而就在短短的几分钟之内，他又亲手摧毁了这个梦。 他是多么天真愚笨才会相信刚刚那个梦呢，那样美好的姑娘怎么可能会属于他，他又回想起顾清淮和肖歆一脸喜悦的样子来，心口不由一阵阵地发疼，是啊，只有那样优秀的人才能配得上她啊。 周卫新见儿子悲不自已的模样，瞬间感觉心头一刺，他咬了咬牙恨声道：“不用难过，儿子，这事还没完呢，咱们回家再说。”他还不信了，有什么事是他周卫新办不成的。 周大良在他爸身后抹了抹眼泪，这才跟着回了家。 ******** 虽然送走了周卫新和周大良，但肖家并没有因此高兴半分，今天这阵势估计是让周卫新彻底记恨上了，尽管他还没提什么事，就被肖歆一口堵住了，可正因为此，就凭他那小肚鸡肠，睚眦必报的性子，以后肖家的日子怕是没那么好过了。 甚至于夏家也颇有些担心，周卫新走时的模样林翠娥和夏玉廷是看见了的，原本周卫新这时候来肖家他俩还不知为何，如今一番闹剧看下来，她俩也不禁琢磨一二了。想来是周大良看上肖歆了，想把肖歆娶到家里去，可周家这心思起的可就有点过分了，肖歆是什么样的丫头啊，人长得体面不说，干活也是一把好手，性子大方，还有见识，这样的姑娘谁家不想要，他周家老大身体还有些残疾，这条件差距任谁看都有点说不过去吧。 不过，肖歆和眼前这小伙子真的在处对象？ 林翠娥皱了皱眉，心说，看不出来啊，再者刚进屋时王素芝怎么没说。可一想到刚才肖歆啵唧一下亲在那小伙子脸上的样子，林翠娥这心里头又犯了难，要说不是处对象，哪个丫头能干得出这事？这传出去还有脸吗？ “亲家母，老四这对象你也没给我们介绍介绍啊，我还以为是广山的朋友呢，广山你也是，咋不说说你和清淮还有这层关系呢？” 肖广山挠挠头，心说，我也不知道啊，我这还稀里糊涂呢，不说别个，就肖歆这胆大包天的一口下去，把他这个快结婚的哥哥都给震住了，他和小莲也不敢当着这么多人的面这样腻乎啊。 大家都面面相觑的这当口，一家之母王素芝忽然冷下脸来跟肖广山怒道：“肖广山，送客！” 18.心头火焰 要说王素芝此刻的心情如何，那几乎可以用出奇愤怒来形容了，咱不说周卫新周大良如何，就老四这种不知羞耻的举动做出来，就已经是臊得她抬不起头了，更别说还当着亲家这么多人的面，她这张老脸更是早没了遮拦，子女没规矩，还不都是父母没教育好，人家出去一说，最终被讲究的人可是她王素芝。 王素芝气得脸色通红，但碍于还有这么多人在看着，她也不好这就开始教训肖歆，不过，顾清淮不一样啊，本身她就不同意这小子来，是广山非要把他叫来的，要说一般小伙子，受邀后总得问问都有谁吧，得知人家订婚只有家人参加也不应该再好意思来了啊，他不，广山叫了，他就来了，也不考虑考虑自己的身份尴不尴尬，就这么去合不合适。若不是他在场，周卫新又怎么会寻这个由头来说，肖歆又怎么会借题发挥，演这么一场好戏，导致现在口都没法收。 王素芝真是气的不轻，觉着顾清淮不仅没自知之明不说，还投机取巧，得了大便宜之后，还知道陪着肖歆把戏演好。虽说解了当下之急，但这俩人的行为绝对是让她深恶痛绝的。 所以，在林翠娥略带疑惑地问了她之后，她也不怕家丑外扬了，于是一怒之下便喊出了“送客”这番话。 只是听他妈这么一喊，肖广山是又惊又懵的，送客？送谁？小莲家人？不可能。那么是…… 顺着王素芝的视线，肖广山这才明白过来，他妈要赶走的人是顾清淮。 “这……妈”这样好吗？这事也不是顾大哥出的啊，凭白无故地拿人家撒什么气啊。 王素芝没好气地白了一眼肖广山，“我的话你没听见？” 肖广山皱了皱眉，有点赌气地回道：“我不送。”转头又跟顾清淮说：“顾大哥，你别走。” 顾清淮一笑，俊朗的一张脸上写满了歉意，他转身往王素芝、肖贵良的方向倾了倾身，“今天是侄子我唐突了，给叔叔婶子惹麻烦了，我这就回去，大家不要因此坏了兴致。”话罢，他转身便往门外走。 肖广山见状，忙拉住了他的手臂，“顾大哥！” 顾清淮回身拍了拍肖广山的手掌，然后笑了一下回道：“广山弟咱们以后再见。”随后，在肖广山还没反应过来的时候，就抽回胳膊走了出去。 肖歆眼看着顾清淮的背影越来越远，也马上跟着追了出去。她知道她妈这是要等把人都清走了再骂她，她是做错了，该骂，也该被教训，对此她没有怨言，但顾清淮并没做错什么啊，即便对于她上去亲他这事，他也是不知情的。她不想顾清淮因此与母亲生出什么嫌隙，毕竟她和他是奔着结婚的方向去的，所以，这才急急忙忙地跑出去想要解释一番。 只王素芝见闺女这般，心里越发不好受，她皱着眉头，喊了一声张玉玲，“赶紧把你四妹拉回来。”还嫌不够丢人嘛。 张玉玲得令赶紧追了出去，李红英左右看看，也跟着出去了。 “顾清淮！你等等。”肖歆追上去的时候，顾清淮刚出了大门口。 这晌，听到肖歆的喊声，他便顿下了脚步，但他没回头，只站在了原地等她过来。 片刻后，有清冽声音从背后传来，“你……生气了吗？因为我妈。” 肖歆转到了顾清淮身前，又抬起头踮起脚尖，细细地看顾清淮的表情。 顾清淮挑了挑眉，对着少女一双清澈动人的眼睛，他忽然有点想笑，但还好他忍住了，“没有，你多心了。” 肖歆不依不饶，继续盯着他的脸看，“你千万别生我妈的气，她就是这样刀子嘴豆腐心，她平时骂我的时候比这凶多了。” 顾清淮终是没忍住笑意，唇角不自觉地便扬了起来，“这么怕我生气？” 他低头，正式地对上了肖歆的视线。 双目相接的瞬间，肖歆下意识地垂下了眸子，随后顿了一顿坦然道，“我们是要结婚的，我妈以后就是你岳母，要是因这事伤了和气，你们这关系以后怎么处啊。” 顾清淮被她这话逗得一笑，“真没生气，这点你大可放心，再说婶子的性格我也大致了解了，以后我会想办法好好处的。” 他的声音低沉又暖心，肖歆听了他这番保证，这才放下心来。 “那你回去吧，我会尽快跟贺大妈说的。” 顾清淮回：“好。” “四妹，妈让你进屋呢，大冷天的别冻着了。”顾清淮正要再说点什么，张玉玲的喊声已从不远处传了过来。 肖歆闻言应了一声“诶。”接着又跟看着顾清淮说道：“这回咱俩这事基本做实了，我妈应当会同意的。不过，周家来我家的意图想来你也看见了，那你……” 她想问你家会介意吗，但话到了嘴边她又不敢说了，因为这事确实是个问题，今天她没跟顾清淮商量就敢来这么一出，是因为她笃定周卫新不认识他，他也不认识周卫新，所以才会肆无忌惮，若他往后知道了，他还会像今天这样配合她吗？毕竟周卫新在肖屯还是有些影响力的，而且他又是那样不好相与的性子，所以，如果他或者他家对此是介意的，那她也会理解，因为她知道谁也没有义务一定要帮她解围。 想到这，她踌躇了一阵，还是问出了下半句，“会介意吗？周卫新，就是那个周叔是我们屯的支书，他这个人在我们这风评不太好，有些个……嗯，不好相处。” 张玉玲远远看着肖歆还在跟顾清淮说话，心里头不由有些着急，婆婆喊她来是拉肖歆回去的，现在这么半天她还没把人带回去，待会还不得被婆婆说道嘛，于是，又上前几步喊了一声，“四妹。” 李红英见状，想过去拉肖歆，没承想刚走出几步，便被张玉玲拽住了，“再给他们一点时间吧。” 张玉玲想着，这是四妹和婆婆的对决，她们妯娌插手多了，反而里外不是人，她心里想得透彻，这才没过去打扰肖歆和顾清淮说话。所以，李红英想去，她当然也不能让。 肖歆听了她大嫂的呼喊声，再看顾清淮迟迟没有回答的意思，心下不免紧张起来。 “嗯，要不，你先回去吧，你要是介意，告诉贺大妈一声就好。”肖歆眨了眨眼睛，说了这最后一句话，就转身往回走了。 “肖歆！” 顾清淮的心头不知何时燃起了一团火焰，他忽然想起肖歆刚刚义无反顾地跑过来亲在他唇角的那一吻，她的嘴唇柔软温润，眼神清透动人，所以，想也没想，他便下意识地叫出了她的名字。 19.提亲（入v公告） 肖歆驻足回首，微扬起下颚，探究地看着对面英俊的男人。 “怎么了？” 顾清淮垂眸，强迫自己逐渐熄灭了胸怀中的熊熊火焰，是他冲动了，他自顾自想着，又或许确实是岁数到了，隔了片刻，他才抬起头说道：“没什么，你放心，我不会介意，我父母也不会。”如果这么一点小事，都能让他们改变主意，那他父亲当初就不会被下放到这里改造，他和母亲也不会奋不顾身地随父亲而来，那么多难捱的艰辛岁月他们都忍下来了，区区一个小人物又怎么能奈何得了他们。 肖歆闻言，不由灿然一笑，整个眉目都绽放了开来，甚至于她清透的眼里也似乎融入了温柔暖意。 “嗯，我知道了，谢谢你！” 顾清淮扬了扬眉，回道：“以后要结婚的人，何必说谢谢。” 肖歆被他的回答惊的一愣，才发现，原来她时时刻刻将结婚这样的字眼挂在嘴边，给人的感觉竟然是这样的，这样的，呃，不可言喻。想了一回，才又笑了起来，顾清淮见状也笑了。 “四妹。”张玉玲的声音又传了过来，肖歆“诶”了一声又朝顾清淮点了点头才终于离开，顾清淮收起笑意，望了望肖家院子，随后也转身走了。 回家之后，夏家人又跟肖贵良、王素芝唠了会磕便也陆续地离开了，夏小莲临出门前，还偷偷跟肖歆说：“四妹，这事我支持你，人生能有几回，过自己想过的日子没什么不对。” 肖歆被她的话说得一暖，一时间心里头不由又苦又甜，苦的是，到现在为止她和顾清淮的事情，还不知会有多少磨难去经历，而甜的是，今天第一次，也是她重生之后的第一次，有一个人愿意这么直白坚定地告诉她，她没错，追求自己想要的生活没有错。像是忽然找到了共鸣一般，肖歆终于觉得自己不再那么孤单了。 于是，她回握了夏小莲的手久久没有放开，直到三哥咳嗽了两声之后，她才跟小莲告了别。 “三哥，赶紧把小莲姐娶回家吧，能跟小莲姐结婚真是你的福气。” 肖广山挠了挠头，笑得一脸幸福，“我也想啊。” 肖歆白了他一眼，转瞬也笑了起来，而心底里也开始羡慕起了三哥和小莲姐的爱情。 ****** 至于她当面亲顾清淮这事，王素芝自然是十分生气的，所以，等众人都走了之后，王素芝就劈头盖脸地骂了她一通，肖歆知道自己不对，也不敢还口，王素芝见她不思悔改，越发气得胸口发胀。索性，直至下午到生产队干活时，她还冷着脸坚决不搭理肖歆，连带着张玉玲和李红英也没敢吱声，大家都知道近来家里氛围紧张，所以干活行事都越发小心了几分。 既如此，肖歆当然不敢上前与母亲套近乎的，所以，晚上回家之后，她就找了肖贵良和肖广山来做工作，想着母亲多少能听听父亲和三哥的话，所以，她才采取了这种迂回路线。 肖广山自不必说，他压根就觉得顾清淮是个好人，他认为顾清淮不仅长得好，举止为人更是没话说，若不是今天刚刚得知他和四妹相过了亲，俩人也情投意合，他当初铁定是要帮四妹拉这个红线的，如今见俩人既然有意，他又有什么理由反对呢。 “放心，四妹，顾大哥这人我瞧着一定有出息，他和我们都不一样。” 肖歆点点头，也同意肖广山的想法，顾清淮身上确实带了一种与生俱来的优秀气质，即便现在还无法显现，但她总觉得这样的人不论在什么地方总会发光的。“那四哥，你可得帮我多跟妈说说好话。” 肖广山一口应道：“好好好。”顿了一顿，他又说道：“你说你骗周叔就骗吧，怎么还上去就亲了顾大哥一口呢，这胆子也够大的。”言下之意，我和小莲都没这么干过，你这也太霸气了点啊。 肖歆白了她哥一眼，没搭茬便转身去找她爸了。 不过她爸就没有她三哥那么好说话了，不仅骂了她几句不分轻重之外，还十分气愤地拒绝了她的请求，肖歆没有办法，琢磨着大家都在气头上，那就过两天再说好了。 可她这边虽想着拖一拖时间，但顾清淮那头却是一刻未拖的。 回家之后，他便将在肖家的情况一一说了，谢茗是个明白人，当即便道：“肖家现在不容易，你既然与肖家姑娘情投意合，那我们男方按理应当主动一些。” 顾清淮又道：“周家人看来似有些难缠。” 谢茗扬唇笑了笑，回道：“儿子，你做的所有决定，我们都会支持的。” 其实她知道，儿子的心里早有了主意，不过，儿子既然要她一个态度，她当然不吝表达。 “去吧，跟媒人说说我们的意思，若是对方也同意，咱们就上门提亲。”甚至于一向寡言的顾臻竟也在此刻表了态，顾清淮心里一喜，忙道：“好，我晚上就去。” 顾臻活了这五十多年，什么样的人没见过，又有什么样的事没经历过呢，人生如此大起大落，但至亲家人仍伴左右，那剩下的事再没有什么能够令他坚硬的内心泛起波澜了，所以，如儿子口中所说的周家人，他是半分没有介怀的。但这肖家姑娘却不同，她年龄不大想来经历也少，可她在面临如此局面时，竟然也能这样有胆识，有魄力，有智慧，所以，这样的姑娘绝对是百里挑一的好儿媳。尽管他到现在还没亲眼见过，但听妻儿说来，已经是欢喜不已了。 “早定下更好。”顾臻微皱了眉头，一口笃定地说道。 顾清淮这便明白了父母的意思，尤其是父亲，他知道父亲素来少语，也鲜少夸人，如今父亲还没见过肖歆就说出这样的话来，可见他对肖歆也是满意的，对此，顾清淮当然是十分开怀的。 于是，当天下午，从生产队干活回来，他就去了贺屯媒人家里。待他跟贺兰花说了来意之后，贺兰花便乐不得地应下了。 ****** 晚饭时分，肖歆正在屋里擦桌子，二嫂李红英忽然凑到她身边偷偷说道：“院外有个年轻人找你，瞧着像沟西哪家的，说是你同学。” 肖歆一愣，拿着抹布的手顿时僵了一僵。 李红英见她面色不善，忙补充了一句，“他说李老师给你带了话。” 肖歆闻言，不由冷哼了一声，心里对他的鄙视越发强烈了起来，重来一世，他竟然还是这样虚伪胆小，明明自己有话要说，却偏要寻个冠冕堂皇的借口才敢来。 “二嫂，我不想见他，你让他回去吧，告诉他再也别来了。” 李红英颇有些踟蹰地说道：“可我看他手里还拿了本书像是要给你。你真不去看看？” 肖歆轻呵一声，恍然想起了上一世的那一天，那一天也是周五，邓宁下学回来就跑来了她家，而他见到她的第一面，不是问她为什么不读书了，也没有劝她继续读，他只是珍重地把一本写满了他字迹的笔记本送给了她，并跟她说：“虽然你不读书了，但我知道你心底里还是喜欢学习的，因为这是你的梦想不是吗？”那一刻，他的这句话深深地戳进了她心窝里，所以，从那以后她便死心蹋地的认准了他。即便后来为了供他读书，经历了那么多磨难，她还是咬牙坚持了下来，只是如今想来，曾经的那一切竟变得讽刺又可笑了。 “二嫂，我不会见他的。” “哟，贺大妈来了！”肖歆的话音刚落，便见贺兰花从门外走了进来，身后还跟着一脸笑意的大嫂张玉玲。 “贺大妈屋里请，这大冷的天，别冻着了。”李红英见状忙上前招呼了起来。 对于贺兰花的到访，肖歆也颇是惊奇，但总没有在门口就说正事的道理，于是，也附和道：“大妈赶紧进屋。” “诶诶诶，瞧瞧你们家这几个孩子，一个比一个的热情嘴甜。”贺兰花走到肖歆身边，慈爱地拍了拍她的手背，笑得一脸褶子都开了花，真是好孩子啊，俩人真般配，这么念了一回，她就要往屋走，顿了一顿，才想起来刚刚顾清淮让她带的话，于是，赶忙低声跟肖歆说道：“清淮在外边等你呢，他说有话跟你说，但不方便进来。” 肖歆闻言，不由楞了楞神，顾清淮也来了？可邓宁也在外面呢，俩人会不会？ 这么一想，她才着起了急，于是，送贺大妈进了屋她就赶紧出了院子。心里还在默念着，千万不要让顾清淮误会了才好。 在院外等待肖歆出来的这段时间，邓宁一直站在水塘边发呆，这一个星期肖歆都没去上学，他也一直没有看到她，他心里虽急得很，但却迟迟不敢去问，这就一直拖到了周五，等大家都快走的时候，他才去肖歆原来的班级跟肖歆处的好的同学打听，这一打听他才知道肖歆原来是不读了。 这消息不免让他失魂落魄，他心里其实已经喜欢肖歆很久了，但迫于世俗的压力和同学父母的眼光，他从来没跟肖歆表达过他的想法，甚至于一丝超过同学之间情谊的举动他都没做过，他自诩是个读书人，当有读书人的高洁，可回家的路上，肖歆那张灿然微笑的脸庞却一直在他脑海里徘徊，让他的心久久不能平静，所以，他刚回家放了书包，就脑袋一热地跑到了肖歆家里。 还不知道她现在是否愿意见他呢，上次在路上遇到她的时候他都没敢打招呼，她会不会因此不高兴呢。 正捉摸不定的这瞬间，水塘边忽然走过来一个人影，邓宁一回头，便看见了那人高大挺拔的身影和一张俊朗无双的脸。 20.定情信物（三更） “顾清淮！”肖歆急急忙忙跑到水塘边，还没站稳便发现邓宁和顾清淮正面对面站在岸边的杨树下面。 难道俩人已经说了什么？ 肖歆压抑着砰砰跳动的心脏，一个箭步窜到了顾清淮前面，一把拉住他的手臂扬声说道：“我们走，到别处说话。” “肖歆！”没想到还没转过身，邓宁的声音便传了过来。 肖歆没想理他径自拉着顾清淮的胳膊不撒手。 邓宁见状便又喊了一遍：“肖歆，我有东西给你。” 肖歆没回头，只冷冷说道：“我不要，你走吧。” 邓宁不放弃，执着地继续说：“我听你们班同学说，你这次考试又考了第一名，所以，我把我的笔记送给你，等哪天你又想念书了，你还会是你们班唯一的那个第一名！” 话音落地的那一瞬间，肖歆的眼眶便倏地红了起来。这句话就像是一把利刃，轻易地便扎进了她心里最坚硬的那个角落，哪怕她隐藏的多隐秘，多小心，还是这样被人鲜血淋漓地暴露在了人前。 那是她的梦想，也是她这一辈子最执念的东西，但这一切的前提是，家人在一起，心意相连，同舟共济。 “肖歆！”邓宁紧紧攥着手里的笔记，再次扬声喊了一遍她的名字。 肖歆忽然回过头来，看着他，沉着又平静地说道：“谢谢你，邓宁，但我已经不需要了，你回去吧，以后我结婚的时候，希望你来喝喜酒。” 她的目光坦然而坚定，看着他的时候已经没有一丝波澜了，曾经他们是爱人，也是仇人，但从这一刻开始，他们便是陌生人了。 “对了，他就是我以后的丈夫，顾清淮。”肖歆笑了一笑，继续说道：“清淮，这是我同学，邓宁。” 邓宁在听到这句话时，几乎以为自己失聪了，他不可置信地瞪大了眼睛，蹙着眉重复道：“他是你，未来丈夫？” “对，你好，邓同学。”顾清淮上前，沉稳地伸出了手臂，想要与他握手。 邓宁无法相信这一切，甚至想在这一瞬间钻进地下的缝隙里假装自己没有听见，那么她还是他心里那个心心念念的少女，他也仍是那个每次都会与她同行的幸福少年，只是，没有如果了，那英俊的年轻人已经给了他答案，几乎没有停顿的。倏然间，他咧开嘴角，回道：“你好。”其实他想问“你什么时候谈的恋爱，我怎么一点也不知情，我们不是只有五天没有见吗，为何事情忽然变成了这样？我明明也感觉得到你和我两情相悦的啊，怎么你却没有等我？”可是话到了嘴边，却不知不觉变成了这副模样。 他也伸出手回握住了顾清淮的掌心，良久，没有撒开。 “谢谢你一直照顾肖歆，以后有机会我们一起喝酒。”顾清淮温润地笑，手掌的力度逐渐加深。 邓宁呆呆地看着肖歆，恍恍惚惚地回道：“好，好，好。” “你早点回去吧，你母亲在家等你该着急了。”肖歆提议道。 邓宁僵硬地点了点头，回道：“好。” 可是他虽然这样说，却仍站在原地迟迟没有走。 肖歆知道她这一击基本上是打消了邓宁对她的念头，因为她了解他，知道他这人最怕别人的舆论压力，但也最重面子，所以，他绝对不会死缠烂打。 但眼前的一幕，还是出乎了她的意料，邓宁不仅没走，甚至根本不愿意松开顾清淮的手。他攥得紧紧的，几乎怕是丢失了最珍贵的物品一般全神贯注。 顾清淮自然也不退让，手上力度不免又加大了几分。这些年来，他成日干活，手劲身体都练得很结实了，对比邓宁这样只知道读书的单薄身子，自然是只会赢不会输的，但邓宁似乎也存了较劲的心思，于是两人就这样相互对视着持续了很久，直到邓宁的手被顾清淮攥得失去了直觉才渐渐松了开来。 肖歆见状，这才松下了一口气。 于是，赶紧拉住顾清淮的胳膊说：“清淮，我们走吧。”话罢，便拽着他离开了水塘边。 邓宁却没走，他就这样站在了原地，静静看着肖歆苗条的背影缓缓消失，他才暗自苦笑着，流出了那滴再也忍不住的眼泪。 ****** 肖歆拉着顾清淮直到走出胡同仍然没有松开手，却也没回头，她就一直拉着他，像是要走到村子的尽头。 顾清淮不知怎的，忽然感觉很有些不爽，于是，用另一只手握住了肖歆柔软的手指，轻声问：“我们要走到哪？” 肖歆这才停下了脚步，回头看他：“对不起，想找一个能说话的地方都没有。” 顾清淮这才感觉心里舒服了一些，遂笑着回道：“我们的话在哪里都可以说。”他不害怕被人看见，也不害怕被人讨论，他做事从来坦荡，况且，他们是要结婚的人，更不需要在意他人的眼光。 见顾清淮的眉目终于舒展了一些，肖歆才放下心来。 “你生气吗？”她抬头，试探地问他。其实她想问邓宁到底有没有跟他说什么，但琢磨了一下，又觉得邓宁一定不会说，因为他不敢，他不敢透露自己的内心，更不敢被人发现，所以，她害怕的是，顾清淮从这一幕中，自己误会了什么。 “为什么生气？”顾清淮扬眉问她。 肖歆也不扭捏，随即回道：“因为我哭了。” 顾清淮一愣，没想到肖歆还是一如既往地直白，是的，她哭了，他也看到了，那一瞬他当真以为她和那个人是两情相悦的了，可当她再一次开口的时候，他便知道他误会了，她哭不是为他，而是为了她自己，为她自己不能再当那个全班唯一的第一名而遗憾而委屈而心痛。 所以，他的心倏然柔软了，为这个坚强又勇敢的姑娘，也为那些和他们一样有梦想却无法实现的年轻人。 “那你喜欢他吗？”尽管不生气，但不得不说，他还是有些介怀的，毕竟他明显能够感觉到那个年轻人是喜欢肖歆的。 肖歆抿了抿唇，斩钉截铁地回道：“不喜欢。” “那我也不会生气。” 顾清淮目光灼灼地看着她，语气坚定。 肖歆闻言，不由一乐，什么叫我也不会生气，这话听来怎么那么别扭呢，那么也就是说如果她喜欢邓宁，他就会生气的意思吗？难不成现在他的情绪会随着她的心意变动而变化吗？ 不过，这些话她没问，也问不出口，毕竟两人还没熟识到那种程度，于是，便换了话题，继续道：“贺大妈说你有事跟我说，是什么事？” 顾清淮垂了垂眸，这才松开了握住肖歆的手，随即利落地从裤兜里掏出了一个东西，小心翼翼地拿着捧到了肖歆的眼前，“这是我爸妈的定情信物，之前母亲把它给了我，让我送给我以后的妻子，如今既然我们决定了要结婚，我觉得应该送给你。” 这一刻，他的眸子又黑又沉，可不知为何，混合着他低沉悦耳的声音，肖歆硬是从他深邃的目光中看出了一丝温柔。 于是，望着他手里那支好看的黑色钢笔，她踟蹰了。 “这么贵重的物品，我收下合适吗？”她有些不确定地问。 “怎么，你不想嫁给我了。” “想，当然想。”她心里真是一百个愿意的。 “那就收下。”这是母亲的心意，更是他的心意。 肖歆见他这样诚恳执着，也终于下定了决心，于是，大大方方地伸出手，接过了那支钢笔。 “真好看。”她轻声说。 “你喜欢就好。”顾清淮的脸上露出了一抹暖意，接着又道：“如果你想继续学习，我可以帮你。”刚才听她和那年轻人的对话，他可以明显感觉到她心里还是向往学习的，所以，他不会问她为什么还要学，也不会问她读来有什么用，因为有的时候，有些事情对一个人来讲就是没有原因的至关重要。 “真的吗？”这话听得肖歆惊喜不已。 顾清淮回：“当然。”当年他从城里来到农村的时候是带了不少书的，有他初高中的教材，也有姥姥姥爷珍藏的不少课外读物，经典书籍。几乎各个学科他都带了一些，直到如今还放在他家炕上的一个小纸箱里。 尽管当年的那些抱负被日复一日的生活磨平了，那些书也鲜少再翻开了，但他从小就喜欢物理，所以，物理书他一直都在看，不是为了别的什么，仅仅是当做工作之余的一点消遣。因为在看物理的时候，他才会觉得自己仍是那个最恣意最蓬勃的年轻人。 “当年的教材我都有带来，如果你要看我可以给你，笔记也都还在，现在不过过去了三四年，应该没什么太大变化。” “不用给我，过两天借我看看就可以。”再过不久就要恢复高考了，她可不想夺人所爱。不过，她并不想落下现在的课程，所以，才会想现在就跟他借来看。 顾清淮点头，应道：“好，这两天我就给你送过来。” “好好好，先谢谢你啦。” 顾清淮不悦地挑了挑眉，“那不如再亲我一口以示感谢？” 肖歆被他的话说得一惊，于是刚要说出口的溢美之词再没了用武之地，而且，还赶紧敛下了笑意，僵硬地告别道：“那我先走了。” 顾清淮轻笑，不置可否，就那样看着她略带局促的面容，心情不由大好起来。 “我家已跟贺大妈表明了态度，今天贺大妈去你家就是看你父母态度的，如果你家里人同意，我们会尽快上门提亲的。” “嗯，我回去会好好说服父母的，你放心。”肖歆拍着胸脯保证了一回，可心里还是没底，于是又跟顾清淮说了两句，她便赶紧回了家里。 肖歆进门时，贺兰花还没走，她刚一掀开门帘，便听母亲王素芝说道：“麻烦大姐跑这一趟了，我们家里自打相亲回来还没合计一回，等我们考虑考虑再给大姐答复。” 贺兰花朗声笑道：“好好好，要我说啊，结婚这个事自古以来就是女方吃亏，咱们一旦同意结婚了，就相当于送走了一个大闺女，虽说嫁得不远，但总比不得孩子在家的日子了，我也是有闺女的人，咱们是该认真考虑考虑的，这个我太理解了。那好，家里那口子还等着我吃饭呢，我就先回去了。” 贺兰花这话其实正说到了王素芝心坎上，在她心里，肖歆就是她身上的肉，尽管家里条件不太好，但她也总想尽自己所能的给她最好的生活，所以，在面临姑娘相亲结婚这一些列事情时，她才会这么敏感，这样咄咄逼人，实际上，她哪里有什么自己的想法呢，她所愿的从来都是闺女嫁的好，过得幸福罢了。 如今闺女已经长到了十七岁亭亭玉立的年纪，哪怕她再怎么挽留又能将她留在身边几年呢，而一想到闺女真的要离开她的画面，王素芝的眼泪差点掉出了眼眶。 隔了良久，她才堪堪忍住，“是啊，说的就是这个理，好，大姐你有事我就不多留你了，等有了消息我再让肖歆去你那告诉你。” 说着话间，她已站起身来准备送人了。 肖歆也赶紧道：“太谢谢大妈了。我送送您吧。”随后她又转过身帮贺兰花掀门帘，张玉玲、李红英见状也起了身，跟在贺兰花身后出了屋子。 娘几个一直将贺兰花送出胡同才回屋。 送走了贺兰花，家里便开始吃晚饭了，男人们从院子里回来，一家人就热热闹闹地坐上了饭桌。 吃过饭以后，趁孩子们都出去收拾的时候，肖贵良点了旱烟抽了起来。 他径自坐在炕头吧嗒吧嗒地抽了几口，隔了好一会儿，才开口说道：“今天记分员给咱家少记了2分。” 王素芝从针线中抬起头，有些纳闷地问：“为啥给咱少记2分，咱们家人今天都去队上干活了啊。” 肖贵良狠狠吸了一口烟，脸上的褶子都因为这股子劲头被骤然挤到了一处，越发显得他苍老了许多，“人家说老三那根垄的活没干好，说他胳膊受伤了，比不得正常人，就当女人的工分记得，把老三气得差点打人。” 王素芝忙停下了手里的针线，皱着眉怒道：“这不是欺负人吗，他张老六有啥资格给我儿子少计分，我怎么不信老三的活干不好呢？” 肖贵良叹口气，半晌没吱声，等那一口烟要抽完了，才继续说道：“张老六跟咱们有啥愁，再说他也没那个胆子，他敢这么挑老三的刺，八成是周卫新的主意。” “他？” 肖贵良点点头，“应该就是他。” 王素芝闻言，不由怒火中烧，“他这个挨千刀的，他有啥资格扣我们的公分。”那个时候的公分到年底是可以折合成收入的，他们每天干活挣的公分，就是他们那一天挣到的钱，所以，队上的每个人对公分都是看得极重的。也正因为此，王素芝才会这样生气，“我看他才应该受批-斗呢，一天天装的人模狗样的，我看比谁都坏，坏得肠子都黑了……”他周卫新觊觎她闺女不说，这会还要来坏她家了，没门! 王素芝像是突然发了疯，嘴里连续不停地冒出了对周卫新的骂声。 良久，肖贵良叹口气，劝阻道：“好了，骂也没有用，这还只是个开始。这种情况以后只会更多。” 王素芝撇嘴，“他敢，他要真这么明目张胆，我就上他家跟他拼命。” 肖贵良叹口气，回头看了一眼媳妇，“他不傻，也不会明目张胆地来，只会用这种鸡蛋里挑骨头的方法来坏我们，而且基本不需要他出面。” “那我们……” “我们没辙，就像今天，广山确实是胳膊受伤了，张老六说广山干得慢也没错，虽然大家都是干那么些活，但他偏挑你这根刺，咱们确实没办法。”要说下午的时候，广山因为自己一只胳膊受伤了，自觉干活肯定不快，所以大家休息的时候他便开始干了，可那又怎么样，等大家都挠完了那根垄要回家的时候，他还是差了那么一点，尽管广山坚持干到了最后，做到了最好，还是被记分员张老六挑了刺。 当时要不是他硬拦着，广山的拳头就挥到张老六脸上了，可这样又有啥用呢，不仅得罪了记分员，以后家里的情况只会越来越差。 “这还不是最遭的，怕就怕他不只拿我们开刀，还会将矛头对准老四。”肖贵良叹了口气又补充道。 王素芝闻言，心头不由一震，闺女可是她的命，她绝不能容许肖歆出事的。“那咱咋整？” “不说别人，那周二狗就是个危险人。”周二狗原名叫周二发，跟肖歆岁数差不多，为人极不稳妥正经，用村里人的话讲，他就是个二流子，见天的不学好不说，还学人城里人打架斗殴的。所以，周卫新才担心，万一这二狗听说了这些事，偏要给他大哥抱不平怎么办。“要我说，老四还是早点定下吧，好早点绝了周家的念想。” 现在肖歆毕竟还没结婚，虽然肖歆说了她与顾清淮搞对象的事，但就怕周卫新明知她有对象也不放手。就他这种卑鄙小人，真是啥事都干得出来。 王素芝一听这话音，手里的针便再也拿不住了，她原本蓄在眼眶里的泪水也忽然扑簌簌地落了下来，隔了好一会儿，她才哽咽着说道：“那我最近赶紧给她物色。” “还物色啥啊，亲家母那你还怎么开口啊，人家可都看见了。”肖歆这孩子也是的，有的时候就是有那一股子轴劲，从小到大她想做的事就没有不敢做的。所以，即便闺女真的丢了他老周家的脸，肖贵良心里竟也没那么生气。因为他觉得姑娘这敢爱敢恨的性格也是种真性情，这种纯粹又大胆的作为足以让她活得洒脱，而不必像他们这辈人一样，永远憋憋屈屈地活在别人的眼光中。 “我看顾家那孩子不错。”说到最后，肖贵良才终于道出了心中所想。 王素芝一听，马上横了眼睛，“我不同意。你之前不是也不同意吗？” 肖贵良抖落了一把烟灰，“我当时是觉得他家成分不好，如果能有更好的，我当然希望老四不嫁到他家，但自打见了那孩子和他母亲，我才真正觉得是我们短视了，人家是城里人有见识有学识，比我们这些土老帽不是好多了嘛，再说咱孩子也一心同意，咱们又何苦再拦着呢，反倒伤了孩子的心。” 王素芝扔下手里正补着的衣服，气得眼睛都红了起来：“他家那成分啥样你不知道还是我不知道，老四到他家能过上啥好日，我怎么不信呢，他们一家三口都没过好，老四去了就能过好了，我不同意，我说啥也不能同意，我不能眼看着孩子进火坑。” “你在农村还能找到比那孩子更体面更精神的小伙子吗？他的不好仅在于家庭，但他好的那些却是哪个农村小伙都比不了的。”肖贵良显见的说了不少话，这些日子，他心里一直在想着这些，他体会得到媳妇的用心良苦，但有的时候，媳妇做的过分的地方他心里也有数，只不过他觉得媳妇毕竟是一家之母，他作为男人当给她这个面子，所以才没说，不过事情发展到这一步，这些话就不得不说了。 “而且，贺大姐也说了，清淮他姥姥姥爷还在城里，他妈也是自告奋勇来的，说不定哪一天他和他妈就回城里了，你不是一直希望闺女过得好吗，到时候她跟着清淮一道回去难道不好？” 肖贵良将这方方面面都一一掰开列在了王素芝眼前，他不会强迫王素芝去改变，但他希望她也能够想明白。 “闺女的性子你也知道，她就是犟，从小到大和你一个样。你觉得她认准的事情能轻易就放弃？”不可能的。这孩子是个再有主意不过的。 王素芝被肖贵良这番话说得一愣，一时间她忽然觉得自己的脑子都混沌了起来，几乎什么也想不透彻了，她想为闺女好，又害怕自己这一时的决定害了她。 良久，她垂下头，沉声说：“别说了，让我想想。” 肖贵良便不再吱声了，他吸完了最后一口烟，然后背着手出了屋子。 ******* 肖歆没想到，顾清淮答应给她送书竟然这么快就送了过来，第二天一大早她刚起来没多久，顾清淮就抱着一摞书到了院外。 张玉玲喊她的时候，她正洗脸呢，得了这消息，肖歆扑棱了几下水，擦了脸便飞奔着跑了出去。 “怎么这么早就来了？” 肖歆上前几步，伸手想去接他手里的书。 “还是我拿着吧，挺有些分量。”顾清淮没撒手，肖歆便也没硬抢。 “这里有一些高二的教材，还有我当时的笔记。”连他最喜欢的物理书，他也拿了来，当然现在他已经用不上了，他现在看的都是从他姥爷那拿的。 “太好了！谢……” 肖歆的谢字还没说完，顾清淮就转头朝她蹙了蹙眉。 于是剩下那字她便咽进了肚里。 “放到哪？”顾清淮问。 “就帮我放到下屋吧，那里有桌子。”她曾经经常在那个小小的破旧的屋子里学习，那里还有很多她往日努力苦读的回忆。 顾清淮点头，然后手脚利落地将书本放在了肖歆指示的桌子上。 “有什么不明白的，我们可以讨论。” “好，那真是太好了。”肖歆简直是乐不得，虽然顾清淮说他们可以讨论，但高二的内容她都没学过又怎么能会呢，不过既然他说了这话，就证明他应当学得还是不错的，毕竟有父母的底子在那呢。所以，肖歆就放心地以为是顾清淮在谦虚了。 俩人又说了会儿话，顾清淮就告辞了，肖歆心情大好，还出了院子送了他一程才回去。 早饭过后，肖歆逮住她三哥肖广山问道：“三哥，你昨天帮我劝劝妈没？” 肖广山还因为昨天的事不太高兴，但在家里他是不想表现出来的，免得让母亲，嫂子和妹妹不高兴，于是赶紧挤出抹笑回道：“说了说了，当然说了，不过看妈的样子还是不太同意。”他确实早就劝过了王素芝，但他到底岁数小，王素芝并没把他说的太放在心上。所以，当下也没有表态，就让他干活去了。 肖歆一听这话，心里不由一凉，但三哥已经帮了忙，也尽了力，她自然知道感恩，于是凑过去踮起脚尖帮肖广山按了按肩膀：“三哥，你这胳膊啥时候能彻底好啊？” 肖广山楞了楞神，摸了摸自己还没彻底好的手臂，说道：“估计快了，单位让我好了再去上班，我估计也就这两天了。”实际他心里也没底，大夫说伤筋动骨的总得多养养，但家里条件这样，他还是希望能早一点去上班的。 兄妹二人就这么又聊了一会儿，肖广山便要出门了，他今早约了小莲见面，所以，不到七点就去了夏家。 而肖歆望着肖广山渐渐走远的背影，踌躇再三，也终于下定了决心，解铃还须系铃人，她和母亲的这个结最终还是需要她们自己来打开的。 于是，等到母亲一人在屋里的时候，她便大大方方地进去了。 当时王素芝正在扫炕，农村人秋冬天的时候是坐炕上吃饭的，桌子放在炕上捡下去的时候总会有残渣，再加上小孩子打打闹闹，有脚印有脏东西也是正常，但王素芝素来干净，饭后总要扫半天才能安心。 肖歆进屋时，王素芝就是背对着的姿势，虽然听到了她的脚步声，但王素芝并没回头，也没开腔。 肖歆见状，便悄悄地小心翼翼地凑到了她妈跟前，“妈，我来吧。”话罢，她就伸手去抢王素芝手里的小笤帚。 王素芝斜了斜眼睛，一把躲开了，然后仍旧自顾自扫着，压根没理她。 肖歆虽有些受挫，但是不放弃，又上前摸了摸她妈的手背，“妈，你看你的手都粗糙了。”她记得她还小的时候，母亲也是个大美人来的，那时候她年轻长得也美，性子大方又爽利，是以，村里很多小伙伴都很羡慕她，羡慕她有个这样好看的妈妈。 可一晃十数年过去，母亲就这样老了，不过四十多岁的年龄，可是已经零星有了白发，皮肤也没有往昔那样好了，身材也渐渐变了形。是什么改变了母亲的容颜呢，肖歆想着，须臾间便有了泪意。 “妈，还是我来吧。”她轻声说。 王素芝被肖歆的手掌温暖，那颗坚硬的心终于也变得柔软了下来。 她松开了笤帚，递给了肖歆，然后坐在炕上，静静地看着她。 肖歆仰头朝她妈笑了笑，露出了一排整齐的牙齿，王素芝的脸上虽然还是没什么变化，但心里头却是一热。 姑娘大了，懂事了。她想着。 肖歆又低头干起活来，良久，她坐起身，凑到了王素芝跟前，然后轻轻枕到了王素芝腿上，说起了她从未对别人说过的那些话。 “妈，你知道吗，我前两天做了一个梦，梦里我喜欢上了一个人，但是你和我爸都不同意我嫁给她，可我还是一意孤行，我跟你闹，跟家里人吵，后来你气极了，跟我说‘你要是跟他结婚，就别再回娘家’，但我犟啊，认准了就不回头，即便你说了这样绝情的话，我还是跟了他，跟他结了婚，还想给他生孩子，可是后来，我才发现他并没有我想象中那么好，他是个坏男人，他骗了我，还在外面有了其他女人，但那时我身边已经没有一个亲人了，你让我不要回家，我就挺着不回家，也不告诉你，我一个人忍着，执迷不悟地跟那个男人僵着，他不让我好过，我也不能让他好过，我不跟他离婚，就那么拖着，却没想到，我才拖到了三十多岁就得了重病，再之后我便死了。”肖歆一面说，一面流泪，前世的那些记忆像过往云烟一样在她眼前一一闪过，王素芝看得心疼，忙伸手去抹她眼睛上的泪，但却没有打断她，只静静地听她继续说。“但死之前，你知道了我的境遇，你没有像我那样小气，你一得知就马上来看我了，你为我哭，为我骂那个坏男人，还为我去城里到他单位找他拼命，可是没有用了，最后我还是死了。” 说到这里肖歆没有说下去了，她眼中的泪水如断了线的珠子不断地流，而王素芝的眼中也不知不觉蓄满了泪，她握紧了肖歆的手，轻声说：“乖女儿，那只是梦，都不是真的，你才不会得病，你会永远健健康康的。” 看着王素芝温柔慈爱的眉眼，肖歆破涕为笑，又接着说：“可当我醒来之后，妈你知道我最遗憾最后悔的是啥事吗，我最遗憾的不是我眼瞎地嫁给了那个男人，而是我这么年都没有陪在你身边，那么多年都没再听过你对我的唠叨，教训和大呼小叫，这世上最爱我的人是你，可是我却像个任性的小孩一样，倔强的置之不理。最终我伤了你的心，我自己也没有好过。所以，醒来之后，我决定一定要好好对你，好好对家人，我不想让你再为我难过，伤心，流眼泪，所以，我更希望我做出的每个决定都能得到你的理解。我知道你不同意我嫁给顾清淮，但我已经是个大人了，我该为我自己的决定负责，我也懂得了，看人不能只看表面，更重要的是看人品，而顾清淮和他母亲能义无反顾地来到农村陪伴他父亲，他们一家三口在这种艰难环境下患难与共的这种情义让我觉得他是个不错的人，是个很优秀的人，我愿意和这样的人结婚，也知道和他结婚是件再好不过的事情。原本我想一辈子在你身边，可我也知道这是件不可能的事，即便我愿意，你们也不会同意，所以，我找到了他，他也找到了我，我觉得我们会获得幸福，也觉得会获得你们的祝福，因为我们都是这样善良的人，而你又是这样的爱我。” 说到这里肖歆忽然停下了话音，从王素芝的腿上倏地坐了起来，她双眼炯炯看向王素芝，恳切地问道：“妈，所以，你会同意我的决定吗？” 王素芝的眼泪早已流满了整片脸颊，此刻望着女儿闪着盈盈泪光的清亮眸子，她心中不由涨起了满心酸涩。 母女俩就这么久久地对望着，隔了半晌，王素芝终于轻轻点了点头。 肖歆见状，再也抑制不住心里的情绪，于是一把上前抱住王素芝的脖子扬声大哭起来。 母女俩就这么哭了半天，直到最后肖贵良进屋才停止了哭声。 而肖贵良见母女俩这番样子，也便明白了始末。 没有人比她媳妇更爱老四，所以，他知道，妻子早晚都会同意的。 果不其然，不过一个早上过去，这事便有了新的答案。 ****** 秋天已经逐渐过去了，天一天比一天冷了起来，水塘边的杨树早就枯了叶子，此刻在寒风中飞舞的不过是那些没有了衣服的枝桠。 第二天一大早，大家还在饭桌上，王素芝便破天荒地开了口：“晚上叫清淮过来吃饭，我有话跟他说。” 肖歆刚咽下一口窝头，闻言，不由点头如捣蒜，“好好好，我等下就去告诉他。” 这一瞬间她心里的喜悦感动几乎将她整个人都淹没了。 因为中午的时候肖歆给他带了话，所以，刚从生产队干完活，顾清淮便换了衣服往肖屯去了。 可他没想到，原本应该高高兴兴的一条路，却不知怎的忽然出了差头，变得既漫长又寒冷。 21.非她不娶 从张家堡子到肖屯的路程不长，加上顾清淮脚程快，二十分钟也便到了。 可他没想到在往肖歆家去的路口处，他遇到了一个意外。 那是一个陌生人，因为天有些黑了，顾清淮并没看清他的容貌，只恍恍惚惚看得出人影，个子大约一米七五左右，身材略膀，圆脸，长得颇有几分威壮。 顾清淮还没瞧出那人多大岁数，便见一个镐把样子的东西迎面朝他脸上呼了过来，而那物什在空气中带起的风瞬间席卷了他的脸颊。 好在顾清淮常年干活，且每天都会做些体能训练，来强身健体。于是，在面对这种危机情况时，他的反应便很快，也就是一个侧身他就轻松躲开了对方的攻击。 而且，他还有功夫瞧了瞧对方的长相，大眼睛浓眉毛，长得虎头虎脑的，瞧着也就十七八岁的样子，顾清淮快速在心里想，这人我不认识，他为什么要攻击我。 可还没等他想个明白，对方的镐把再一次朝他肩膀的位置挥了过来，同时又听那人狠戾地说道：“看我不打死你！” 顾清淮这次并没躲开，反而是伸手一把抓住了镐把的另一头，然后径自攥住了，对方见状，使劲扯了几下，但没扯动，于是，立即伸腿朝顾清淮的下身踢了过去，顾清淮无奈，他不想伤人，就只好暂时松手躲到了对方的另一边。 “你是谁？”他一面动作一面问道。 没想到对方冷哼了两声，接着说道：“孙子我是你爷爷，还不赶紧跪地给我磕头。” 顾清淮轻呵了一声，想着，小小年纪口气倒大。于是，一个箭步便窜到了那小子背后，一把搂住了对方的脖子，又拖拽着将那人的肩膀往下压，那人虽然身强体壮，但到底岁数还小，估计也不经常干活，力气似也不大，只那股子拼命的劲头有些显眼，但也就是个把秒的事，那人便几乎被他撂倒了。 “孙子，赶紧松开老子！” 在顾清淮勒紧的手臂中，那人高声叫骂道。 “你要是不松，老子跟你没完，今天你不弄死我，我明天就弄死你全家。” 顾清淮原本只是想给予他小惩，却没想到对方的脸上仍旧是那副逞凶斗狠的凶恶模样。 加之又听他不断出口的恐吓言语，不知怎的，顾清淮看着对方那张有些稚嫩又有些愚昧的脸庞，心里忽然生出了几分恶念。 其实他这个人看起来文质彬彬，但实际上内里是很有股子狠劲的。这些年来，尤其是父亲被无辜批-斗，改造的这些年，在他身上也随着发生了很多事，曾有人在背后对他或者对他父母议论纷纷，指指点点，也有人当面对他恶语相向，咆哮谩骂，甚至也有对他孤立排斥，拳脚相加的，一个少年人在遭遇这种变故的时候肯定会受到影响，更遑论是一直在这种精英家庭成长起来的他，所以，在很长一段时间里，顾清淮的心理都是不愉快的，但正因为一直都被父母家人良好的教育，所以，他并不想让家里人担心，也不想被他们知道他的不愉快，他的狠戾和暴怒，他每每都是自己解决，不论什么办法，他总会让那些家伙受到应得的惩罚，当然在这一过程中他自己也受到了伤害，但那些伤害他的人他一个也没放过。因此可以说，在外人和家人面前的他，几乎可以算得上两个人。只是后来随着年龄的增长，他的心性才慢慢稳定了，逐渐抛弃了他血液中的那股子狠劲。他想着，这世间原本就混混灼灼，我只要顾好自己顾好家人便罢了，其他人爱怎样便怎样吧，索性不听也不理，只顾把自己的日子过好。因为家人永远是他最大的软肋。所以，看着对方那双狠戾暴躁的眼睛时，才有那么一刹那，他很想掐住对方的喉咙，然后死死地扼住。 不过，还好这念头只持续了两三秒，他的思绪便被打断了。 对方忽然张嘴在他的手臂上咬了一口，顾清淮吃痛，脑中的思绪瞬间回笼，他清醒了过来，但仍忍着没松手，却没想到，那人不知道什么时候扔了镐把，又从兜里掏出了一把闪着寒光的水果刀。 那人高举着水果刀，那刀锋在寒夜中闪着刺眼的光，顾清淮刚一瞄到，便马上松开了那人的脖颈，然后一个后仰躲过了对方锋利的刀尖。 那人见状，立即挣扎着晃晃悠悠地站了起来，然后又转头十分得意的看着顾清淮，而他脸上的表情仿佛在说“怎么样小子，害怕了吧。” 他高举着那把十公分左右的水果刀，一步步逼向顾清淮的身体，而且边走边说：“就凭你，也敢娶肖歆！癞□□想吃天鹅肉，我呸！” 顾清淮一听这话便马上知道了对方的身份，他是在肖家附近出现的，而且知道他要娶肖歆的事情，那么他就是周家人没错了。 顾清淮在心里冷哼了一声，想着周家人来得倒快，他原本就预料到了周家不会善罢甘休，但他没想到周卫新会让一个十七八岁的年轻人单枪匹马地来会他。 不过，好，既然来了，他就没有不奉陪的道理。 于是，他勾唇笑了笑，然后抹了一把嘴角，也不做声便干脆利落地迎了上去。 当年他的架没少打，如今他岁数大了，身体更强壮了，所以一个年纪轻轻的少年人定然不在话下，尽管对方拿着刀，胡乱划拉砍刺，但他还是保持了当年连战几人的矫健身姿。 不过几下，对方便被他制服了，他不仅抢下了对方手里的刀，还趁机在对方不显眼的地方，譬如肚子、屁股的位置下了几回重手。 “你个王八羔子，你知道老子是谁吗，你他妈给我等着，看老子揍不死你！” 尽管被打的嗷嗷叫，但周二发的嘴还是没闲着，他一面左躲右闪，一面叫骂着：“擦，你要是敢娶肖歆，我他妈跟你没完。” 正当二人打的焦灼的时候，黑漆漆的夜色中忽然传来了一声清脆的喊声。 “周二发，你给我住手！” 话音落地，肖歆的身影就从迷蒙夜色中出现了。 因为天已经黑了，她琢磨着顾清淮该到了，便寻思着到胡同口接一接，却没想到刚走出当街，就听到了周二发一声接着一声的叫骂。 她略一思索，就想到了周二发在和谁动手，可顾清淮是她家请来的客啊，她怎么能让她受伤，于是，想也没想，她便冲了过来。 但天实在是黑，她只听得见周二发的叫骂，和顾清淮急促的呼吸声，她甚至看不清到底是谁在打谁。 索性，也不想那么多了，她一个箭步窜了上去，一把拽住了正在挥着拳头的某个人，然后扬手便朝那人脸上呼了过去，同时边挥手边喊道：“周二发，你混蛋！” 然而，她的手还没挥下去，便被顾清淮温热的手掌握住了，随后听他低沉磁性的声音从暮色中传来：“是我。” 谁？肖歆微一怔楞，隔了片刻才反应过来，这声音是顾清淮？ 那上面的人是他，下面的人是…… 趁着肖歆拉开顾清淮的空挡，周二发一个挺身也从地上爬了起来。 “肖歆，是他打我，你就不能搞清楚再骂我！”他皱起眉头，又露出了那副凶神恶煞的样子，但语气中却不知不觉带出了几分的委屈和愤恨。 肖歆这回更懵了，合着被打的是周二发，根本不是顾清淮！ 这不可能，顾清淮根本不会凭白无故地动手打人的，且刚才她还听周二发对顾清淮骂骂咧咧，肯定是周二发想打顾清淮没得逞，反被顾清淮给打了。 肖歆的脑子快速转了一圈，捋顺了思路之后，她马上开口道：“二发，你自己做了啥事你心里清楚，我就问你为啥要这么做？我们从小到大，我有哪一点对不起你，你要这样对我？” 周二发被肖歆的话问住了，他支支吾吾地“我……”了两声，却无论如何无法回答，肖歆确实没有对不起他，甚至应该说，她一直对他很好，他们俩人同岁，家里又是邻居，小时候俩人经常一起玩，肖歆打小就厉害，说话爽利，做人也仗义，他小时候长得又小又瘦，又黑又丑，时常有小伙伴看不上他欺负他，但肖歆每次都站在他这一边，不仅做他唯一的朋友，还经常帮他抱不平。从小到大在他心里，肖歆一直都是那个既勇敢又善良的小姑娘，也是他最好最真诚的好朋友。可是后来，他们渐渐长大了，两人的路也渐行渐远，肖歆去了镇上、县里读书，他却没有读书了，开始跟村上的二流子瞎混，整天打架斗殴，不学无术。长大的肖歆离他越来越远了，即便后来他们见了面，也再不似从前那般亲密，甚至很多时候，他在路上看到她，都自卑羞愧得不敢说话。她还是那个美好善良的小女孩，可他早已经不是从前那个和她无话不说的小男孩了。 再然后，在某一天，他听见父母看上了肖歆，想要她嫁到他们家当儿媳妇，当时他面上虽未表现出来，但心里其实暗暗喜悦了很久，他一直以为父母是想将肖歆说给他，却没想到父母想让肖歆嫁给的人原来是他哥。 在得知这一消息的刹那，不得不说他是失落又难过的，但是没关系，她能嫁给大哥也很好，毕竟大哥一直以来那么辛苦，所以，输给大哥他也认了。可谁知两个小时前，他又忽然听爸妈说肖歆早就有了对象，根本不愿意嫁给大哥，这他妈怎么能行？且不说那家伙能不能配得上肖歆，就是当面给他哥难堪这件事，他就不能忍。所以，他琢磨着顾清淮这两天肯定会来肖家，他才会在当街的胡同口等着他，就想给他个教训，最好让他知难而退，然而世事难料，他没想到身经百战的自己竟然被眼前这个瘦不拉几的小白脸给揍了。 周二发越想越生气，于是当即恢复了那番吊儿郎当的样子，大大咧咧地问道：“你要嫁给他？” 随后不等肖歆回答，他又恨恨地说道：“他算哪跟葱啊，我打的就是他！他要敢娶你，我就敢打他！” “你！”肖歆一听这话，当下气得差点吐血。 心说，你们老周家可真行，这是在村里横行霸道惯了吧。 “是吗？那好，你尽管来，我还偏要娶她了。” 肖歆正愤慨的这功夫，顾清淮笃定又从容的声音忽从背后穿了过来。 肖歆回头，定定看了他一眼，却正好对上了顾清淮那双透彻深邃的眸子，即便是在夜色中，也依然清亮的双眼。 顾清淮见状，上前一把扶住了肖歆的肩膀，仿佛在说，没关系，不用怕。 要说顾清淮这人，其实他除了有股狠劲外，性子中还有种极强的胜负欲。本来他对肖歆也没到那种非她不娶的程度，不过是因为觉得自己到岁数了该安定下来了，也该让父母放心了，他才决定结婚的，而这个人正好和他志同道合，那他当然更满意了，又因为决定了要走到一起，那作为一个男人，他自觉应当做到最好，她想要什么，他都可以尽量去满足，因为感情虽然不能一蹴而就，但总会日久生情的。 可事到如今情况便不同了，周家越不想让他娶肖歆，那他还偏要娶来看看了。所以，在周二发说完这番恐吓言论后，他才会说出了这句话。 肖歆似乎也感觉到了他话里的坚决，于是，一瞬间心中感动不由满溢起来，她知道很多人在遇到这种情况时绝不会有顾清淮这般坚决勇敢，甚至可能在得知周家要一直从中作梗的时候便会知难而退，可顾清淮没有，即便在被周二发攻击之后，他仍然笃定地说出了这番话，那就说明最开始她就没有看错人，顾清淮确实值得她托付终身。 于是，感知到力量的肖歆也对着周二发说道：“二发，我知道你本质不坏，咱们小时候有情谊，但是我今天告诉你，从今往后你面前这个人就是我肖歆的男人，若你以后再犯浑，别怪我不客气，我这个人什么性格你也知道，我不介意跟你同归于尽！” 话罢，肖歆就拉着顾清淮的手臂往回走了。 周二发还想要辩驳两句，却没想到人家根本没有给他这个机会。眼见两人的背影渐渐走远，周二发不禁感觉心口一阵刺痛，于是下意识地摸了摸心脏的位置，暗自骂了声娘。“来就来，我也不怕你！” 肖歆原本想着，既然顾清淮既然没受伤，还占了上风，那这事便罢了吧，可她没料到她想作罢别人倒不肯了。 于是，刚走了两步，便见迎面来了一群人，肖歆仔细一看，发现带头的就是周卫新。同时又听他一面走一面说：“相亲们，快来看啊，张家堡子的人来我们村打人了！” 随后十多个庄稼大汉就这么齐刷刷地跟了上来，夜色中周卫新手里的电筒的光既刺眼又危险。 22.独处的机会 手电筒的光线越来越强，那些人影也越来越近，嘈杂的脚步声伴随着周卫新无赖的吵嚷声几乎如一道闪电般急急席卷而来：“打了人还想走，哪有这么便宜的事？乡亲们，我们赶紧上！” 话罢，人群中开始不断地传来骚动之声。大家都是庄家汉子，体格都挺膀，加上刚才周卫新这一嗓子，顿时热血上涌起来，竟然有人到肖屯来欺负人，这还得了，这事要是传出去，以后肖屯岂不都让人轻瞧了去。 于是，大家都跃跃欲试地想要上前来。 面对着眼前虎视眈眈的一众大汉，肖歆皱了皱眉，但并没慌张，她顿住脚步，扯住了顾清淮的衣袖，忽然高喝了一声。 “慢着！我说周叔，你哪只眼睛看到我们打人了？” 周卫新闻言，心说，好，我就等着你这句话呢，要不咱们出手岂不是名不正言不顺，于是跟大伙摆了摆手，示意先停下，然后立马将手电筒的光线照向了正前方，肖歆话音传来的方向，众人顺着光线看过去，却瞧见肖歆正挽着顾清淮的手臂站在夜色中，却独独没看到旁人的身影。 怎么回事，老二不是偷偷溜出来要打那个姓顾的小子吗，现在老二去哪了，难道这架已经打完了？莫非二狗吃了亏？ 周卫新蹙了蹙眉，被肖歆的话头和现场的情况堵的一噎，这确实不是他刚刚预料的场面，他原本想的是，二狗和那小子正打得焦灼，他带着这些人赶到现场，甭管姓顾的小子是不是被打，他都要上去带人将他再凑上一通，好给他个结结实实的下马威，不过这晌怎么和想象的场景有这么大差距呢，二狗不在，现场只这俩人，而且还是一对小情侣，根本不像打过架的样子啊，正愁着怎么回答肖歆的话，周二发的身影忽从肖歆、顾清淮身后窜了出来。 “爸，你怎么来了？” 众人原本瞧见肖歆和顾清淮好好地站在道中间就有些疑惑了，再加上二狗从这二人后面走出来，还问出了这话，他们心里的这点疑虑就越发强烈了起来，这确实没打架啊，那刚才支书特意跑到家里说屯里人被欺负了是咋回事，难道这架已经打完了？大家来晚了，可是肖歆这丫头还在这里，那是谁和谁打的，难道是面前这个体面的年轻人和周二狗？ 一时间，众人心头都犯了难，只好将目光投向了支书周卫新。 周卫新见二儿子出现，这才松了口气，刚刚媳妇跑过来跟他说二狗拿着镐把出去了，他还担心了一回，但他又想着二狗常年打架斗殴一般人不是他对手，应当吃不了亏，于是这才想着趁机教训一回姓顾的小子，他便一家家地跑过去喊了人。 如今既然二狗还在，那他估摸着这架一定是被肖歆给拉开了，二狗小时候跟肖歆好这他知道。 不过，到底是谁吃了亏？周卫新赶紧拿着手电筒往二狗身上扫了扫，见没有外伤痕迹，这才放了心，心说，果然是我儿子。 于是，这戏便又顺其自然演了下去，“二狗，你刚才是不是被张家堡子这小子打了？” 话音落地，他又朝二狗挤了挤眼睛。 周二发还没回答，周卫新忽然激动起来，扭身跟和他一起来的众人说道：“大家没看错，就是这小子，他打了我儿子，我刚刚就是听二狗的喊声的才出来的，我就怕他把我儿子打个好歹的，才叫了大家，你们看紧赶慢赶咱们还是让二狗吃了亏，眼下这人还想跑，大伙说他要是跑了，我们肖屯人的脸往哪搁？” 说着，他又举着手里的镐把，扭过头准备往顾清淮这边冲过来。而他身后的众人似乎也有些被他说动了，开始哄闹着蠢蠢欲动。 顾清淮见状倒是淡定的没什么反应，左右不过再打一架，正好他今天心情也不太好，不过，肖歆就没他那么冷静了，她一把拽开顾清淮的身子，挡在他面前，跟对面的众人喊道：“各位叔叔大爷，你们都是认识我肖歆的，我身后这人他是我对象，他根本就没打人，各位叔叔大爷咱想保护本村人也不能光听一面之词啊。” 周卫新带的这些人都是街坊四邻，而肖家和周家又是邻居，那么这些人当然也是认识肖歆的，这晌又听肖歆这么一说，心里刚燃起来的这点热血不免又熄灭了几分。 对啊，这事也不能光听支书的啊，再者，肖歆还说对面的小伙子是她对象，不管这小伙子是否跟周二狗打了架，他们总得看着点肖家的情面吧。 再者就周二狗那混蛋样，谁打谁还真说不准，兴许这小伙子被打了也不一定呢。 这么一想，大家就都谁也不敢动了。 周卫新一听肖歆这话，当下就在心里骂了声娘，再瞧着这些庄家汉子被肖歆一说就没了动作，更是气得不行。 于是，他马上抬手指了指顾清淮，恨声问周二发：“老二，你说你刚刚是不是被这小子打了？” 周二发瞧着他爸一脸怒气的模样，心里不由有些别扭起来，他爸能带着人来找他，给他助阵这很好，说明他爸心疼他，可当着这么多人的面让他承认自己被姓顾的那个小白脸打了，他还真有点抹不下脸，虽然他爸的意思是让他这么说，但他这话却无论如何开不了口。 再一想到刚刚肖歆说的那番话，他心里头更是一紧，肖歆没有对不起他，他心里清楚，可他周二发又怎么能对不起她呢，他抬眼瞅了一回他爸身后站着的那些人，心里不由暗骂了声娘，他爸要他这个时候趁人之危，他还真他妈办不出来。 于是，也没回答他便扭了身就往人群相反的黑暗中走了去。 周卫新一急，赶紧在后面喊：“二狗，你上哪去，是不是被这小子打坏了，咋不说话呢？” 周二发还是没应声，紧接着脚下步子又加快了几分。人影也眼瞅着要消失在了众人视野中。 “二狗，你是不是挨打了？爸这不是带着各位叔叔大爷给你撑腰来了吗，二狗，你别害怕，爸在这呢？” 周卫新锲而不舍地喊，还跑了几步想要追上周二发的身影。 周二发却很快就被他爸的话说烦了，于是终于转头扔下一句：“我们没打架，我也没挨打，你别管我。” 周卫新一听，当下就气愤地“嘶”了一声，心说，这孩子不是当众人的面下他的面子吗，于是恨铁不成钢地骂道：“你这孩子！刚刚喊着被打的不是你了？真个窝囊！这时候倒不敢说了。” 周二发被他爸的话说得心里一刺，但仍是没回头，又加快了速度一溜烟跑出了众人视线。 而跟着周卫新赶来的一群人，刚刚见了此种局面，这晌便有些不尴不尬了。 这可叫什么事啊，这不是被周卫新忽悠了嘛，还好没动手，这要是动手了，出了事情可咋整，这支书可真行，明晃晃地拿他们当枪使，大伙这才想明白了，于是都在心里埋怨了一回周卫新。 “那咱们散了吧。”人群中有人喊了一嗓子，大伙一听，便也都开始往家走了。 有些跟肖歆说得上话的，还跑到她跟前和她说了会话，让她不要多心，说他们也是听支书的话才来的，压根不知道发生了啥事，也不知道这小伙子是你对象等等。还跟顾清淮套了会近乎，说着千万不要把这事放心上，以后大家多联系之类的话。 肖歆当然不会揪住这些不放，于是，跟着解围道：“这就是个误会，大伙也是好心。”顾清淮这会也恢复了他那副文质彬彬，真诚礼貌的样子，看着过来说话的人，他只温和地笑笑，点了点头，便当这事过去了。 只周卫新还不死心，他瞧着那些走远的村里人，还企图力挽狂澜呢，“你们走啥走，这事还没完呢，这小子打了我儿子你们没听见吗，我说的话你们都不信了？” 没人应他，大伙几乎走了个精光。 肖歆瞧了一眼周卫新的狼狈样，心里不由一乐，不过，她并没过多停留，转眼便带着顾清淮回家了。 ****** 这一路确实走得艰辛，原本也就二十分钟的路程，硬是走了双倍的时间才走到。 然而望着肖家院子里闪烁的微弱灯光时，顾清淮心里却不知为何忽然盈起了一丝暖意。 “等会回家这事就不要说了，免得让叔叔婶子担心。” 肖歆嗯了一声，转头看向他，“你没受伤吧？” 顾清淮轻笑了一声，想着，就周二狗那两下子想让他受伤还真有点难。 不过，他又不想就这么放弃这个独处的机会，毕竟培养感情对婚后生活也是很有益处的，于是便道：“这话我只跟你说，其实我这里被打了几下，现在还疼着呢。” 肖歆着急地问：“哪里，快让我看看。”心里却想着，这周二狗真个混蛋。 顾清淮捂着自己的胸口，低声道：“这里，你要不要摸摸？” 肖歆也没想那么多，她听了顾清淮的话，便立即伸手往他胸口处按了按，然后又一脸急切地问：“这里是心脏啊，心脏不会有啥事吧，还疼得厉害吗？要不明天咱去县里医院瞧瞧。” “你这么轻轻地按了两下，我觉得好一些了，似乎没那么疼了。”顾清淮低头看向肖歆，当下天已经黑透了，但他们就站在院里，屋里昏黄的灯光还是能映出她的脸庞来的，其实第一次见面的时候，他就知道她长得不错，而这晌他看着肖歆这张发自肺腑的关切面容时，越发觉得她的样子清秀又美好，连带着往日凌厉的眉眼间此刻也染上了几许温柔细腻。 顾清淮似乎在这一瞬间感受到了什么不同的氛围，但让他细说他又说不上来，于是，扬唇笑了笑，低声安慰肖歆道：“别担心，很快就好了，应当是不碍事的。” 肖歆抬头问他，“真的？” 望着那双清亮纯粹的眼眸，顾清淮坚定的点了点头，“真的。” 原本打算告诉她他是开玩笑的，可话到了嘴边他又不敢说了。 很久之前，母亲将他放在姥姥姥爷家里，便来到了农村陪父亲，从那以后，他每次从学校里或是受了委屈或是打了架，就再也没有表现过出来，毕竟老人家岁数大了，他不忍心让他们跟着担心，所以，他曾经经历过的那些艰辛不堪，也都是他一个人忍过来的。 如今，他感受着肖歆在他胸口处轻轻按下的掌印，心里头竟是突如其来的一暖。 “要是明天还疼，你就来找我，我跟你去医院。”肖歆瞧着顾清淮还不是很精神，便善意地提醒道。 顾清淮点点头，应了声“好。” 随后又接着说：“我们这就进去吧，叔叔婶子等了这么久该着急了。” 肖歆收回手，也道：“肯定着急了。” 说着话间，两人就进了屋。 王素芝因想着今晚准姑爷上门，便交代两个儿媳妇多做了俩菜，后来知道肖歆出去接人了，她便吩咐着大伙摆好了饭桌等着。 但没想到，大伙跟着一直等了二十分钟，顾清淮还没来，肖歆也没回来。 正准备打发人出去瞧瞧，却见俩人一前一后进了西屋。 “妈，我回来了。” “奶奶、叔叔、婶子，清淮来了。” 顾清淮刚打招呼，虎子就一下跑了过去，一把抱住了顾清淮的大腿仰着小脸说道：“叔来了！” 肖广阳、肖广云、肖广山也站起身来，迎了上去，肖广山还道：“顾大哥，快进来，我们正等着你呢。” 顾清淮摸了摸虎子的头，朝他笑了笑，随即又抬起眼睛恭敬道：“让大家久等了。” 肖贵良道：“咱不说这些客气话了，来了就好，咱这就吃饭。” 王素芝也道：“赶紧上炕吧，外面冷，到炕上热乎热乎。”她这晌已经想通了，所以，对着顾清淮她也不准备再横眉冷对了，毕竟，他以后就是老四的丈夫了，她对他好一点，或许他知道感恩就会对闺女更好一点。 顾清淮见大伙对她这样热情，心里自然高兴，虽然上次王素芝当面说了狠话，但他觉得也可以理解，毕竟父母都盼着子女好。索性也不推脱，像是从前什么都没发生一样，高高兴兴地诶了一声，便拖鞋上了炕。 王素芝见他这样实诚，心里头不由一暖，想着虽然是城里孩子，但这脾气确实不错。 于是，一家几口就这么开开心心地吃起了饭。大家虽谁也没说，俩人要结合的消息，但众人都心知肚明，所以，席间不免一片欢声笑语，喜气洋洋。 而晚饭过后，肖歆和两个嫂子正收拾碗筷的功夫，王素芝便寻了个借口将顾清淮叫到了东屋。 “清淮，你说实话，今天来的路上是遇到啥事了吗？” 23.你们结婚吧 “没有，婶子，你多心了，是我家里有点事耽误了。”顾清淮笑了笑，礼貌地回道。 王素芝不信，但她琢磨着既然顾清淮不说，那等会问老四也是一样的。 于是，便不再强求，只长舒了口气，继续道：“既如此，我也不问了，今天我让肖歆叫你来，其实是有几句话想跟你说的。” 顾清淮恭敬道：“婶子，您说，我听着。” 王素芝垂了垂眸，眼前现出了闺女那张稚嫩又执着的脸，于是，眼里就这么带出了一丝泪意，“昨天老四跟我说了她的决定，她说她愿意嫁给你，今天婶儿就想问问你，你愿意娶她吗？” 话罢，王素芝定定瞧着顾清淮的反应，她仔仔细细地瞧着他的脸，生怕错过他脸上任何的一个反应。 被王素芝这么盯着的顾清淮倒是淡定，他早已领教过了肖歆的直来直去，所以，这晌面对王素芝的问话时他倒也不觉得什么了，只道，这母女俩果然是性子相似。 不过，话听到这里他也了解了准丈母娘这番话的意图，于是，赶紧应道：“我愿意的，婶子放心，肖歆要是与我结婚，我一定会对她好的。” 王素芝见顾清淮这般沉静内敛，不由满意地点了点头，隔了一会又继续嘱咐道：“我也就是这么一问，老四已与我说的很清楚了，也请你多理解一个做母亲的心理吧，没有一个父母不希望子女过的好的，所以，以前婶子有啥不周到的地方，也请你见谅了。” 顾清淮忙道：“婶子说得哪里话，我可没觉得您有不周到的地方，我看肖歆的性子就是像您，直爽又大方，我觉得这样很好。” 王素芝听了顾清淮这番话，心里还是很熨帖的，心说，这孩子还挺会说话，总算他不是那种小肚鸡肠的，于是又继续道，“今天我有个事情想拜托你，你能答应婶子吗？” 顾清淮点点头，“婶子你说，能办的我一定尽量办。” “老四是我闺女，我是最了解她的，但正因为我最了解她，所以，我才要跟你说这些，若你们以后真结婚了，我希望你能时刻记着你今天答应我的这件事。老四的脾气不太好，你瞧着她整天直来直去的，实际上她性子又急又犟，有时候还任性，一根轴，爱钻牛角尖，不听人劝，这些你以后慢慢就会知道的，但我要说的是，如果你们以后有了争执，请你一定不要忘记，尽管她有很多缺点和不足，但她永远是这世上最善良最真诚的姑娘，这点我可以跟你保证，所以，若有一个人能够珍惜她、包容她，对她好，我就放心了。” 顾清淮当然明白王素芝的用心，也知道儿女向来是母亲心头的一块肉，于是，重而又重地保证道：“婶子，这些话就算您今天不跟我说，我心里也是有数的，既然我们决定了要结婚，那我肯定会尽我所能地对她好，我不能保证我们今后一定不会吵架，但我保证会永远记得您说的这些话。” 他没说出什么天花乱坠的辞藻，也没说出那些一定不让她受委屈，不会跟她吵架争执的虚伪话，他这番话说得既诚挚又恳切，王素芝当然也明白，他们未来的日子如今永远无法预料，但这一刻有他这一番保证，她觉得心里终于像是落下了块大石头一般轻松了起来。 ****** 晚上顾清淮走后，王素芝才从肖歆嘴里问出了顾清淮来的路上到底出了什么事。 原本肖歆是不打算说的，但这事估计想瞒也瞒不住，毕竟街坊四邻都看见了，就是她不说，兴许也有人会说的，索性她就告诉了父母。 对此，王素芝当然是气得怒不可遏，刚听了话头，她便骂道：“周卫新这狗娘养的，脸皮可真够厚的，亏你小时候还对那周二狗好呢，他可真是狼心狗肺，卑鄙无耻……我呸。” 肖贵良吸了两口旱烟也道：“还好清淮没事，这孩子反应还挺快，哎，老周家这是明显已经开始动作了，今天这事是不是第一次也不会是最后一次，咱们还是想想办法怎么解决吧。” 王素芝瞅了一回丈夫，憋着一口气道：“我这就上他们家跟他拼命去，有这么欺负人的吗，当咱们都是泥人捏的？” 话罢，她就蹭的一下从炕上坐了起来，随后眼瞅着便要出了门。 肖贵良见状，叹了口气，阻拦道：“罢了，你去了又有啥用，要我说还是赶紧让老四跟清淮结婚吧，等他们定下了，周大良也能死了心了，儿子都死心了，他周卫新当爸的再强求也没啥大用了。” “要不我去跟大良哥说说吧，爸你说呢？”肖歆见父母跟着她着急，心里不是不内疚的，这事毕竟因她而起，如果她嫁出去了，倒让父母成了替罪羔羊，那她这辈子心里都会不安宁的，所以，她才提出了这个建议。 没承想，她刚说出口，便被王素芝拒绝了：“不行，周家人没一个好的，你跟周大良说也是白说，他还不是听他爸的，要不他那个条件怎么敢奢求娶你呢？” 王素芝说到这里不由顿了一顿，隔了一会，才又转过身来，说道：“得了，也别说了，你们就结婚吧，我也同意，明天就跟媒人说，让顾家父母赶紧来我们家提亲。” 24.迎亲 肖歆虽答应了父母不去找周大良，但最终她还是去了，趁着周家其他人都不在家的时候，她一个人偷偷去的。 当时周大良正在院子里干活，看到肖歆窈窕的身姿从院外行进来，心里不由一喜，可转瞬前两天在肖家看到的那一幕场景就又浮现到了他眼前，于是，这些喜悦便被当时戳在心上的一幕击淡了。 “大良哥，你一个人在家呢？”肖歆走到周大良跟前搭话道。 周大良质朴地笑了笑，有点不好意思地点了点头，“嗯，我不能帮家里挣工分，就干点力所能及的事。” 肖歆笑了笑，继续说道：“大良哥，今天我来是有几句话想跟你说。” 周大良闻言一愣，但还是点头道：“你说吧妹子，有啥话你直说就是，哦，对了，咱进屋说吧，现在天冷了，别冻着了。” 肖歆又道：“没事，我就两句话，说完就走。” 周大良听了这话不由有些失落，但也没再强求，只应道：“那好，你说吧，我听着。” 肖歆微微笑了笑，随后便直接开了口：“大良哥，我们也是从小到大的情谊，虽然小的时候你不常和我们一起玩，但我记得你那时总会坐在家门口的大石头上等着晚归的我和二发，我知道你羡慕我们，也知道你担心我们，可你从来没说过这些，在看见我们的时候你永远都是那副开心又喜悦的样子，这样的画面当时就深刻地印在了我脑海中，我也一直将你看做那个亲切善良的大哥哥，就像亲哥一样，所以我希望你幸福，也知道你肯定会幸福，你会找到一个好姑娘，一个善良的美好的姑娘，她会心疼你，更会爱护你，你们会恩爱地过完这辈子，就像我们的父辈一样。当然我也会结婚，也会有自己的爱情和生活，清淮你也见过了，他就是我想要和他过一辈子的对象，所以，大良哥，你也会祝福我的，对吗？” 肖歆这番话说得周大良心里又酸又涩，他其实很想说，我也很喜欢你，想和你在一起，一辈子爱护你珍惜你，可看着肖歆那双真诚又纯粹的眼眸，他心里的自卑羞愧倏然溢满了整个胸怀，他如何配得上她啊，他配不上，如果他不是个跛子，那他兴许还有一丝可能，可这世上没有如果，他就是个残疾人，他从一开始就不该奢望肖歆这朵他永远摘不到的花，他应该一直默默地将这份心思藏在心里，压在缝隙，不让任何人知晓，无论她经历晴雨风雪，他都该默不作声才对，因为这才是他该做的事。但这一切，都晚了，他的心思，父亲的心思已都被她知晓了，这样的局面令他难堪更令他无地自容。可她还是亲自来跟他说了，会祝福他，希望他获得幸福，那他又有什么理由不祝福她也放过自己呢。 周大良有些尴尬地笑了笑，抬头对上了肖歆的视线，憨厚道：“妹子，以前的事你别放在心上，我……我肯定会祝福你的，也希望你过得好。清淮看着是个好小伙，祝你们以后白头偕老，幸福快乐。” 得了周大良这句话，肖歆才终于发自肺腑地笑了起来，“谢谢大良哥了，过一阵我们就会结婚，到时候大良哥记得来喝喜酒。” 周大良垂了垂眸，又抬起头看，隔了一瞬，才笑道：“好，我一定去。” 肖歆灿然一笑，笑意如冬日暖阳，温暖人心。 “那我先走了，大良哥，你也赶紧进屋吧。” 周大良拄着拐杖往前送了几步，“好好好，你慢走。” 肖歆转头看了他一眼，再之后便爽利地踱步出了院子。 她知道她这些话可能听来很残忍，但她实在没办法，如果可以，她谁都不想伤害，可周卫新这样的人，她真不知道他下一步会做出什么事来，所以她才想到了周大良，她知道周卫新一直对周大良有所愧疚，那么他的话，她想周卫新还是会多考虑考虑的。 当然事情也确实如她所料，当天晚上周大良果真同他爸说了他的心思，决定放弃肖歆了，也让他爸不要再咄咄逼人，周卫新闻言当然十分恨铁不成钢，于是，忍不住便将他大骂了一通，还告诉他不要扯后腿，他一定将肖歆娶到家里来，周大良见状虽没再说什么，但第二天早上，他便在家里上了吊，还好刘桂花发现的及时，周大良这才捡回了一条命。周卫新见儿子这般坚决，不惜以死相逼，这才多少收敛了一些，不过，他面上虽同意了下来，但心里却是恨得牙根痒痒的。 ****** 而肖歆和顾清淮的婚事，在那之后也直接提上了日程，媒人贺兰花带着顾臻、谢茗、顾清淮很快就到肖家提了亲，而且让王素芝没有想到的是，顾家还拿出了一百块钱做彩礼。 那时候的钱是很实在的，一个家庭能拿出一百元来，是很不容易的一件事，就说她家可能都没法办到，可是她没想到一个她一直以来认为的日子过得很清贫艰苦的顾家竟然一下拿出了一百块钱，当下她的心情真的是既复杂又难言的。 不过这些混杂的情绪很快便被儿女们渐次的喜事所冲淡了。 年底的时候，肖广山便和夏小莲结婚了。作为准亲家，谢茗也是到场了的，顾清淮作为准妹夫，自然也是早早便到了。 当天肖家来了不少亲属，再加上农村各家都是沾亲带故的，所以，光街坊四邻就来了不少，还有张玉玲的娘家也来了人，李红英家倒是没人来，她家里只剩个老父亲和一个不着调的哥哥，所以，到了婆家办喜事的时候也没个代表来贺一贺，不过，好在她是夏小莲的表姐，在身份上也算是娘家客了，如今这表妹小莲又和她嫁到了一家，她这心里底气也足了起来，招呼起客人的时候便更卖力了几分。 “等会我和广山一道去接亲，你帮我照顾着点我妈。”肖家院子里闹哄哄的，顾清淮就站在门口，附在肖歆耳边跟她说道。 肖歆点了点头，回：“你放心吧，我会多照顾婶子的，不过你去接亲可得加点小心，我估摸着得难为你们一番了。” 顾清淮一笑，“没关系，今天广山是新郎，有啥为难的事我替他挡。” 肖歆听了这话当然高兴，今天是她三哥的好日子，也是他们肖家大喜的日子，顾清淮和他母亲能来她就已经很感谢了，这晌顾清淮还要跟三哥去接亲，她更是高兴得合不拢嘴。 “好，我替我三哥记着你这份情。” 顾清淮闻言，挑眉笑了笑，看向肖歆的眸子又黑又亮，“以后我来接亲的时候，记得告诉几个哥哥多放点水。”话罢，他便笑着转身走了。 肖歆望着他渐行渐远的背影，心里不由一暖，其实从这段时间接触来看，顾清淮真是个不错的结婚人选，不仅人长得体面英俊，性格也是一顶一的好，尤其在人情世故这方面，他从没有半点疏忽的地方，对谁都是礼貌细致的，就是对她也是温柔又体贴的。所以，不得不说，她对自己当初挑选的这个丈夫还是十分满意的。 “老四，赶紧过来招呼客人。” 这厢肖歆正琢磨的起劲，那边母亲王素芝的话音就传到了耳边。 肖歆诶了一声，赶紧跑了过去。 “诶呦，老四来了！”肖歆还没走到跟前，大嫂张玉玲的母亲孙秀艳就开了口，“这丫头真是越长越俊啊，我看肖屯再没有比你好看的闺女了！” “婶子就会说话哄我，我哪有您说的那么好啊，我两个嫂子还不比我漂亮多了，再者，小芳妹子也是好看得紧呢。” 孙秀艳哈哈笑了两声，一把将二闺女张玉芳拉到了跟前，“瞧你四姐多会说话，你赶紧跟着学学，知道不？” 张玉芳虽然只有十六岁，但早已经出落得亭亭玉立了，虽然长在农村，但人却是温柔文静的，一双眼睛也是水灵灵的。 如今被母亲这么一推，她也红着脸开了口：“四姐好。早知道你在家我就来找你玩了。”她刚刚才得知肖歆已经不念书的消息，也才知道肖歆已经有了对象的事情。因为俩人就差一岁，村子也离得近，所以，张玉玲刚结婚那阵，张玉芳偶尔也会来找肖歆玩，不过，因为肖歆要念书上学，张玉芳渐渐才来得少了。 肖歆笑笑，说道：“这以后来也不迟，我除了到队里干活，几乎剩下的时候都在家。” 张玉芳有点羞涩地道：“可是我姐说你有对象了，可能......可能也要结婚了。” 在这个年代，这话要是其他大姑娘的听了保准得脸红得说不出话，但肖歆不是旁人，她虽然也害羞，但面子上却是维持得很好的，“还早着呢，你尽管来找我就是。” “嗯，那好。”张玉芳见肖歆这样爽快，自己刚才那点羞涩也渐渐散了，作为同龄的姑娘，她还是很喜欢肖歆的，她性子直为人也仗义，还见多识广，每次和她在一起她都感觉很开心，所以，她才总想来找她一起玩。 “对了，亲家母，肖歆的对象今个来了吗，快指给我看看啊，我也得帮老四看看配不配得上她啊！” 对于一脸好奇的孙秀艳，王素芝笑道：“来是来了，不过刚刚跟老三去老夏家接亲了，等他回来的吧，我再指给你看。” 张玉玲听了她妈这话，不由嗔道：“妈，你瞧你心急的，我不是跟您说了嘛，清淮跟咱老四俩人般配得紧呢，哪还用得着您跟着相看呢。” 孙秀艳撇撇嘴，“你瞧见没亲家母，我家老大是满意肖歆这个对象的，哈哈哈，她可是是个眼刁的，想来这孩子肯定不错。” 大家不由被她这番话逗得一乐，肖歆作为当事人心里更是美滋滋的，家里人都满意顾清淮，那真是再好不过的一件事了。 “四姐，我也想瞧瞧准姐夫长啥样呢。”大人们还在说话的时候，张玉芳也悄悄附在肖歆耳侧说了这么一句。 肖歆脸上笑意更甚，于是大喇喇地点点头，应道：“好好好，等他回来了保准介绍给你。” 随后，几人又寒暄了几句，王素芝便去招呼其他客人了，肖歆跟张玉芳说完话也去了别处招呼。 然而刚走了几步便想到顾清淮临走时吩咐她的一番话，于是，又赶紧去了院子里找顾清淮的母亲，谢茗。 “婶儿，这里冷，您还是进屋坐着吧。”肖歆见谢茗正在和她家的街坊邻居说话，便低声在谢茗耳边轻轻说了。 谢茗回头朝她笑了笑，又握了握她的手，回道：“没事，不冷，我在外头正好给大家普及普及上学的重要性，你去招呼别人，不用管我。”当下农村人对于教育的重视程度还是很不够的，很多家庭甚至压根就觉得知识无用，更不愿意将家里孩子送去学校，而作为一名村小学的老师，谢茗对这种情况还是很在意的，她一直以为少年强则国强，少年儿童才是这个国家的未来，所以她才想着趁着来参加婚宴顺便跟乡里乡亲的讲讲读书的好处，以便提高一些他们在这方面的积极性。 “那到屋里说也是一样的，屋里也有不少乡亲们呢。”肖歆对谢茗这种敬业精神是十分钦佩的，正因为此，她也知道谢茗并不会那么轻易就被劝动。 谢茗拍拍她的手说道：“我先在这里说会儿，等冷了，我再进屋也一样，现在还不冷呢，今天天儿不错，你看太阳不是那么大呢嘛，得了，你去招呼别人吧，真不用管我。” 肖歆见谢茗正说到兴头上，也不敢再劝了，于是，又跟谢茗说了声她便回了屋里。 然而，她正跟其他街坊四邻说话的这光景，屋外忽然传来了一阵骚动。 “新娘子被接回来了，哟，新娘子真好看啊！” “瞧新郎官乐的，眼睛都眯成缝了！” “哪有，净瞎说，人广山多帅气的小伙子啊，俩人那叫般配，郎才女貌懂不懂？” “恭喜啊，恭喜，早生贵子！” ...... 肖歆刚从屋里出来，就听见了大伙吵吵嚷嚷的议论声，而门口的唢呐声也跟着骤然响了起来。 大伙欢欢喜喜地看着肖广山和夏小莲，每个人脸上都洋溢着喜悦的笑容。 肖歆见三哥和小莲姐回来了，赶紧凑上了前去，王素芝、肖贵良、张玉玲、李红英也上了前。 一家人开开心心地簇拥着一对新人进了屋，到了屋里，夏小莲便对着王素芝、肖贵良改了口，又一一与肖广阳、肖广云、张玉玲、李红英、肖歆论了辈分，王素芝、肖贵良又给了小莲改口钱，一家人热热闹闹地说了会话，随后宴席便开始了。 农村宴席不似城里，加上那时候各家都不富裕，所以，只是办喜事的人家自己搭棚子，再找邻居帮忙做些饭菜，等到吃饭的时候，大伙再凑在一起高高兴兴地吃一顿，这宴席也便结束了。 如今，肖歆正帮着端盘子的时候，张玉芳忽然红着一张脸从屋外跑了进来。 然后还没等肖歆说话，她便一把端过肖歆手里的菜，羞答答地道：“我来帮你吧，四姐。” 肖歆被张玉芳这番羞涩娇嗔的样子逗得一乐，忙逗趣道：“怎么一会不见，玉芳妹妹还害羞了？怎么是遇到心仪的对象了？” 张玉芳抿唇一笑，脸不由更红了几分，却不承认，“四姐别瞎说，就是外面天冷，我冻的脸红了。” 肖歆不信，又问道：“快别撒谎了，你瞧你连脖子都红了。” 张玉芳却垂了头不说话，只端着盘子匆匆走了。 肖歆不由一乐，想着，今天真是个开心的日子，于是又去厨房端了新的盘子。 然而，她还没走出两步，便见张玉芳又转回了身，咬了咬唇，问她道：“那个，今天三哥的同事有来的吗？” 肖歆皱了皱眉，没想到张玉芳问的竟不是村里的小伙子，不过，她也没在意，笑着回道：“好像没有，你怎么想到问这个？” 张玉芳闻言，不由愣了愣神，刚刚在院子里碰到的那个人的那张脸倏然映到了她眼前，她心里突然一跳，连忙低下头掩住了自己已经红透的脸。 “没有，我就是随便问问。” 肖歆挑了挑眉毛，热心道：“不过，三哥有几个同学是来了的，你看上哪个了，兴许我也认识呢，你指给我看看。” 张玉芳是再不能承认自己对谁一见钟情的，于是，当下便红着脸跑走了。 肖歆见她这样，不由又乐了一回。 大约十二点左右，大伙便吃完了饭，肖歆正帮着收拾捡碗的这光景，顾清淮忽从人群中渐渐往她的方向行了过来。 他身姿挺拔，一脸笑意，眉眼俊朗，温润如画。 肖歆一抬头便瞧见了他，她刚想扬唇朝他笑一笑，却没想到，那人还没到近前，她前面忽然有个人影挡住了她的视线。 25.可爱的她 望着眼前的苗条身影忽然横亘在她与顾清淮之间，肖歆当下还是有些讶异的，而当她听到张玉芳与顾清淮的对话时，她就不仅仅是讶异了，或许还多了些震惊，或者其他的什么情绪，总之那一瞬间，她脑内的想法是千丝万缕，复杂难言的。 “刚刚谢谢你了，要不是你我可能就被挤倒了。”张玉芳甜笑着跟顾清淮道谢。 顾清淮皱了皱眉，回道：“举手之劳，不必言谢。”刚刚肖广山和夏小莲进院子的时候，人人都想凑上来看热闹，所以一时间院子里头挤满了人，甚至在他们行进的过程中，人群还在不断的流动，当时他瞧见一个姑娘险要跌倒便随手扶了一下，待那姑娘站稳他便头也不回地走了，却没想到，这姑娘倒是记住了他，还特地来跟他道了谢，他当时虽没能看清那姑娘的长相，但他琢磨着面前的人这么说，那多半就是那个被挤跌倒的人了，所以，才回了这么一句。 然而顾清淮的话音刚落，张玉芳的脸就倏地红了起来，她想着自己是不是太主动了，又或者太明显了，让人看出了心思呢，若是那样，那她真是太不好意思了。 “还是要谢的，对了，你和我三哥是什么关系啊，我想着不知道你多大不好称呼你呢。”张玉芳微垂着头，轻轻用手往耳朵后面捋了捋头发，然后鼓起勇气问了这么一句。 顾清淮正想着去跟肖歆说话，所以，当下并没什么耐心，于是随口回道：“真的不用谢，不好意思我还有事就先走了。” 话罢，顾清淮便越过张玉芳大步流星地往前去了。 张玉芳见状不由着急地追着他的背影喊道：“那你叫什么名字啊？” 顾清淮没应她，径自走到了正在捡桌子的肖歆跟前，顿住，然后扬了扬眉，颇显摆地说道：“我回来了，今天我可是帮你三哥挡了三杯白酒，这事你可得记着帮我告诉他！” 肖歆瞧他一副得意洋洋浑然不知的样子，一时不知该喜该悲，索性，笑了笑回道：“好，我肯定记着的。” 而对于顾清淮的性格，肖歆有时也是摸不着头脑的，他有时文质彬彬，温柔礼貌，有时又是认真的，孩子气的，肖歆还不太了解他全部的性格，但她知道她正在慢慢接近最真实的他。 只不过，在接近的过程中，总会遇到艰难阻碍也是难免的，就像当下这一刻一样。 张玉芳瞧着顾清淮与肖歆笑微微说话的情景，一时间整个人都呆住了，而她脚下的步子也不知怎的，就那样僵在了原地，她吃惊地张着嘴巴，下意识地问道：“四姐，你认识他？” 张玉芳几分钟前的反应和现在的反应肖歆都一一看在眼里了，所以，她才会很快明白了事情的始末，原来，这小丫头刚才一直跟她打听的人其实就是顾清淮！ 肖歆抿了抿唇，感觉这一刻脑子有点乱，张玉芳刚才红得像樱桃的一般的小脸还在她眼前打转，可眼下她的脸庞早已露出了几许惨白的神色。 真是造物弄人，肖歆在心里叹了口气，微微笑道：“嗯，我当然认识他啊，我刚才还说了要介绍给你的，他就是我对象顾清淮。”话罢，她又转头看向顾清淮说道：“清淮，这是我大嫂的娘家妹妹，张玉芳，和我一直很好的，你就和我一样叫她小芳吧。” 顾清淮原还想着这姑娘怎么到了宴席结束还没走，如今听肖歆说了他才明白过来，于是，上前一步，礼貌地伸手微笑道：“初次见面，我是肖歆的对象顾清淮。” 张玉芳低头看了看顾清淮伸出的手，骨节分明，纤长有力，于是，耳尖又是一红，尽管知道了顾清淮的身份她很有些吃惊，但这一瞬她还是激动得不能自已，虽然知道这样不对，可她还是情不自禁的，下意识地伸出手，搭上了顾清淮的掌心，顾清淮见状，便轻轻握了握，再之后便迅速收回了自己的手。 张玉芳抬头看了一眼顾清淮，隔了片刻，也跟着将手收了回去。只收回的刹那，她的心却是滴血的，为何是这种结果呢，她第一次对一个人动心，也第一次主动问了对方的名字，却没想到原来这人竟是肖歆的对象，是她未来的四姐夫，一时间张玉芳不由心痛不已。 若是我，我早一点遇到他就好了！ “小芳，你刚刚不是问我三哥是不是有同事来吗，我当时不在三哥跟前，清淮是一直在的，不然你问问他，他应当知道的。”望着张玉芳忽明忽暗的一张脸，肖歆笑着提议道。 “不用了，不用了，我没有要问的，四姐你别瞎说，我先走了你们聊着吧。”张玉芳听肖歆这样说，心里到底生出了几分羞窘，于是，再不敢抬头看顾清淮便非也似的跑走了。 顾清淮见状，回头看了一眼张玉芳逐渐消失的背影，随后转过身来问肖歆，“她怎么慌慌张张的，是我说话不周道吗？”顿了一顿，又继续道：“广山同事没有来的，你告诉她好了。” 肖歆抿了抿唇，马上低下头又去捡碗，心道，人家哪是问同事啊，人家要问的就是你！ 想到这，肖歆忽然感觉气有点不顺，于是，也没搭腔，径自低头干起活来。 这举动倒是把顾清淮搞得有些摸不着头脑了，不过她知道肖歆向来是直来直往的性子，索性，也没多心，就跟着肖歆开始收拾碗筷，他要做个合格的对象，合格的丈夫，首要的一点，当然是得体贴会疼人了。于是，尽管肖歆不言语，他也低头干得起劲。 俩人就这么忙活了三五分钟，到底还是肖歆沉不住气了，于是，撂下手里的筷子，扭头问顾清淮，“刚才小芳为哈要谢你？” “哦，”顾清淮并没在意肖歆的语气，只自顾自回道：“也没什么，小事而已。” 当时她离顾清淮、张玉芳不远，所以，当时他们的对话她是一字不落地听进了耳朵里的，刚刚她以为张玉芳走后顾清淮会跟她解释一番的，但没想到他不仅没说，而且直到现在还没有要仔细说说的意思。 肖歆越想越生气，他们都是要结婚的人了，他怎么还是一点自觉都没有呢，刚才还跟人家握手，就是见个面至于握手吗，况且人家还是个女孩子，肖歆努力抑制着自己的情绪，又问了一遍，“什么小事，说来听听呗？” 顾清淮见肖歆这样执着，便笑着抬起头来看了她一眼，却没想到他的视线刚转过去，就被肖歆脸上的凉意吓了一跳，于是，他立即察觉到了一丝非同寻常的味道，这不对劲啊，他琢磨着，肖歆这是怎么了，他努力回想了一遍刚刚他们的对话，发现并没有什么不妥的地方，那肖歆是从什么时候开始生气的呢，她应该是生气了吧，他胡思乱想着，很快又将刚才的画面在脑海里重放了一遍，这一次他放慢了动作，而当他想到张玉芳匆忙跑走的身影以及她红着脸问他叫什么名字的画面时，顾清淮忽然一下子明白了过来。 以前也有女孩以这样的姿态跟他搭话的，怎么他就忘记了呢。 不过，肖歆是因为这个生气的，那么她...... 思及此，顾清淮不由扬起嘴角笑了起来，他的眉眼原本是凌厉而冷峻的，但是在笑着的时候，总会给人一种温柔深邃的感觉。 肖歆没去看他的眼睛，却听他的声音忽从耳边传了过来，“怎么，你吃醋了？” 肖歆被他的话音震得一愣，于是，下意识地抬头辩驳道：“我才没有，我就是想知道你们之间发生了什么事。” 却没想到出口的这一句便已经泄露了所有情绪。 顾清淮的脸上笑意更甚，这是第一次，也是唯一一次他从一个姑娘的话语声中听出了这种令他喜悦又开怀的情绪，以前他曾听母亲以这种语气跟他父亲说过话，那时父亲的脸上总会洋溢着宠溺又无奈的笑容，那时的他们是幸福的也是幸运的，所以当时还小的他便觉得若有一个女人这样跟他说话，他也一定会对她好的。 而时光荏苒至今，他觉得他可能已经找到了这个姑娘，虽然现在他们还不能完全的赤诚相见，但没关系，他有足够的耐心慢慢让他们变得和父母一样，相濡以沫，同甘共苦。 “真没有什么事，不过你想听，我可以讲给你。” 顾清淮忍着笑意，说道。 肖歆见他这副笑嘻嘻的样子不由得更赌气了，于是，撇了他一眼回道：“哦，那算了，我也不是非听不可的。” 紧接着，便端着碗筷匆匆往前走了。 顾清淮哪里能让她走，索性赶忙追了上去，笑道：“我还是告诉你吧，要不然你这张嘴都能栓个油瓶了。” 肖歆气呼呼的，“我哪有，你别瞎说。” “好好好，我不说，刚才我就是......”顾清淮见肖歆这模样，便将刚才扶了张玉芳一把的事情一五一十地说了一遍。说完，他又笑着问了一句：“怎么样，真的是小事吧？” 肖歆没吭声，只低头撇了撇嘴，心说，对你是小事，对小芳来说可能就不是小事了，不过，她也知道，如顾清淮这般优秀俊朗的年轻小伙被姑娘看上着实是件再稀松平常不过的事了。所以，当下也就没再生气了。 只她这直性子，心里有话便搁不住，“那你以后跟谁见面也别握手了，怪客套的，咱农村人不兴这个。” 听了这话，顾清淮不由发自肺腑地笑出了声，没看出来啊，原来肖歆生气的时候竟是这样可爱的，看着肖歆一本正经的一张俏脸，他的手也下意识地伸到了她的头顶，然后还没等她反应过来，他便在她嫩白的脸上轻轻掐了一掐。 而肖歆被他的动作弄得一愣，脸当下就倏地红了起来。 26.新婚第一天 肖歆瞪着一双大眼睛呆呆地看着顾清淮，脸颊上染着的那抹红晕难得的好看，良久，她张了张嘴，说道：“你......”她想问顾清淮你干啥呢，但看着他一脸笑意的模样，这到嘴边的话便没说下去。 顾清淮倒是十分熟稔，他掐完了肖歆的脸蛋，又笑嘻嘻地把手伸到了肖歆头顶，然后在她细软的发丝间轻轻揉了揉，“好，我记住了，以后再不跟别人握手了。” 他的眸子清透明亮，看着她的时候却是温柔又宠溺的，肖歆他被这灼灼的眼神烫得心一跳，于是，赶紧垂下眼睫再不敢看他。 但对于他这番亲昵的举动，她多少还是有些介怀的，而且也并不适应，“这样不好，那个，我先去干活了，没啥事你就回去吧。”宴会结束之后谢茗就先走了，所以，这晌，肖家便只剩顾清淮一个了。 不过，顾清淮并不为所动，他还是一动不动地站在肖歆面前，目光炯炯地盯着她，明知故问般问道：“这样哪里不好？” 肖歆抬头看了他一眼，瞧他仍旧一副不知是单纯还是戏谑的样子，不由感觉有些气闷，但还是好性子的回道：“就是......哎呀，就是那个不好啊，你不懂吗？” “不懂，你跟我说说？”顾清淮耍无赖。 肖歆白了他一眼，气呼呼道：“罢了，我不跟你说了，我还得干活呢，你走吧。”话罢，她便抬脚往厨房的方向去了。 顾清淮在她背后轻轻笑了笑，马上又追了上去，“你说说吧，这样我就知道以后该怎么做了。” 肖歆扭头瞧了他一眼，没吭声，径自将脚下步子走得飞快，她算是看出来了，顾清淮就是逗她呢，他就是故意的，他这个人在人情世故上向来周到，这些事怎么会不懂，若说他不懂，那就是在骗她，她才不上他的套呢，刚刚她都傻了一回了，这次决不能再让他耍了第二回。 然而顾清淮看她这样，越发勾起了要逗她一逗的心思，她不想跟他说话，他就偏要让她说，于是，肖歆端着盘子往前走，他就凑到肖歆耳边，低声道：“那我不掐你了好不好，你叫我一声哥哥，我保证以后再不掐你脸蛋了。” 冬日里天冷，口里的话吐到空气中就变成了一团白雾，但他说话时离肖歆很近，近到话音落地，他温热的气息就扑满了她的脸颊。 肖歆感觉耳际一热，连带着心脏也跟着颤了一回，但更令她震惊的，却是顾清淮的语气，她没想到平日里一本正经的人，此刻竟忽然变成了这副面貌，肖歆一面震惊一面生气，他怎么能说出这种话呢，他难道不知道这种话很令人难为情？ 于是不出所料的，肖歆的脸瞬间变得更红了。 不过，她到底不是那种羞涩腼腆到底的小姑娘，她知道了顾清淮在故意逗她，所以，即便红了脸，她还是硬着头皮道：“你这不是知道我说的什么意思嘛，那你刚刚干嘛装不懂？” 顾清淮见她虽然羞窘，但还极力掩饰的模样，心里不由一乐，再瞧她那双水灵灵的大眼睛越发波光潋滟，他刚刚的那番情绪便更强烈了几分，于是笑着回道：“因为我没觉得那不好啊，我们不是男女朋友嘛，这样很正常的，你叫我哥哥也很正常啊，我20，你17，我是比你大三岁,，你叫我哥哥不正好吗。”顾清淮不仅说说而已，他还当即伸出了三根手指在肖歆眼前晃了晃，以便更清晰地提醒她，他确实是比她大三岁的。 肖歆看着他伸出了那三根明晃晃的手指，心道，确实是正好，但你早不说晚不说，怎么偏要这时候说呢，现在这样单拿出这件事来直白地要她叫，她是真叫不出来啊，这种感觉她也不知道怎么说，但无论如何，用哥哥称呼顾清淮，她总觉得不太得劲，甚至还有点难为情。 再说了，掐脸摸头这种事怎么正常了，他们还没结婚，要是让旁人看见了可咋整啊。 “我叫不出来。”肖歆是个直肠子，让她把这话憋着不说，也是对她的一种为难，还不如直接说出来的好，于是，她就说了。 顾清淮挑眉问：“为啥？” 肖歆撇了他一眼，“反正现在叫不出来。”就是很别扭啊。好像这个“哥哥”有什么特殊的意义一般。 顿了一顿，她又强调了一遍，“还有，你不要这样了，让其他人看见了对咱俩不好。”话罢，她抿了抿唇，便直接走了。 看着肖歆气鼓鼓地走远的背影，顾清淮不由笑出了声，这一刻他真是开心极了，觉得自己真是捡到了一个宝，连生气的时候都这样可爱。让她叫声哥哥也这么害羞，可即便叫不出来，还这样理直气壮也是没谁了。然而不得不说肖歆这种坦然的羞涩更令他欢欣喜悦。 *************** 肖广山和夏小莲结婚过后，便到了新年，年前生产队杀了猪，各家各户都去队上领猪肉，王素芝得到消息后，便带着几个儿媳妇赶紧去了，却没想到，到了领猪肉的地方，人家给她的那些肉都是别人挑剩下的不怎么好的地方。 王素芝气性大，当即便问了那人，这怎么回事，队上是人多，但往年都要平均分一分的，你拿这块好的，他就拿另外一块，怎么可能把这些不好的都分给一家呢，可没料到那分猪肉的脾气也大，张口闭口道：“爱要不要，不要有的事人抢着要呢。” 王素芝听了这话还能忍得了？于是，马上跟对方吵了起来。 张玉玲、李红英、夏小莲赶紧拉着，好在张玉玲这人老成，知道吵下去于事无补，索性，拿了分给她们的猪肉，拉着王素芝和其他人便回了家。 到家之后，王素芝将这事一一跟肖贵良的说了，肖贵良也没有啥好办法，他们都知道这就是周卫新搞得鬼，但说办法，他们还真想不出来，他们唯一能想到的，就是让肖歆尽快结婚，以防周卫新啥时候又心血来潮。 所以，肖歆和顾清淮的婚期就在这猪肉事件之后定了下来。 随后，三月初十那天，肖歆和顾清淮就正式结婚了。 因为顾家在张家堡子并没有亲属和朋友，他们俩结婚的宴席也就没有大办，若用赶时髦的话讲，他们俩结婚的模式应当叫旅行结婚，顾清淮从别人家借了一台自行车，驮着肖歆就把她娶到了家里，而当天晚上，肖家家属也都聚到了顾家，两家人和和美美地吃了一顿饭，这婚便算是结完了。 虽然王素芝对这种结婚模式多有抱怨，但一想到顾家的情形，顾老爷子顾臻特殊的境遇，她便也渐渐释怀了，虽然心疼闺女，可对于人情世故她也不是不了解，索性，也不再多想了。 而顾老爷子顾臻，因为不能给儿媳妇一个满意的婚礼，也觉得颇遗憾自责，于是，在与儿媳妇相处的过程中，就更加主动热情了几分。 可公公婆婆对肖歆再好，也挡不住王素芝对女儿的留恋和不舍，一家人离开顾家之前，王素芝抱着肖歆默默哭了好一阵才放手，而肖歆被她妈感动得，也是哭了一鼻子又一鼻子，直到家人的身影逐渐消失，肖歆仍哽咽得说不出话来。 顾清淮见状，便上前拍了拍她的肩膀，劝慰道：“不要伤心，我可以经常陪你回去。” 肖歆回头看了他一眼，见他目光诚挚肯定，才点了点头渐渐止了泪意。 谢茗也是女人，当初她出嫁时母亲也是百般不舍的，甚至再之后她随着顾臻来到乡下，母亲仍是心疼得掉了眼泪的，所以，有着这些切身体会的她更能体会肖歆此时的心情，也更能理解这一刻王素芝心中的苦楚和不安。 于是，见肖歆这样伤怀，她当即便迎上前抱了抱她，并安慰道：“人总要学着长大的，但不论你长多大，母亲的胸怀永远都是最温暖的港湾，所以，孩子别难过，你想家了就回去，咱家没那么些说法，只要你们活得开心就好了，知道吗？” 听了这样的承诺，肖歆便越发感动了，她知道谢茗是个好婆婆，也很感念她是这样明事理的好婆婆，所以伏在谢茗肩畔的她难得开怀地轻轻点了点头。 ***** 虽然哭了一阵子，但日子总要过的，于是，送别了父母，肖歆在顾家的生活就正式开始了。 而新生活开始后的第一个挑战就是，晚上的时候，肖歆和顾清淮该怎么睡觉。 他们当然和谢茗、顾臻不在一屋睡，可既然结了婚，俩人是不是应该睡在一起呢？ 对此，顾清淮的答案是肯定的，所以，刚和肖歆进了屋，他整个人就激动得不行了。 相反，肖歆的反应就淡定多了，当然，她也不是真淡定，她只是装着淡定罢了，但这份面上功夫，她还是要保持住的。 进屋之后，肖歆就抢先坐在了炕沿上，然后，还没等顾清淮开口，她便说道：“你先睡吧，我想看会书再睡。” 顾清淮是了解女孩子的羞涩的，于是，善解人意道：“好，我正好也想看看，那我们一起吧。” 肖歆点点头，便从自己的行李包中翻出了之前顾清淮借给她的一本数学书。 顾清淮见状，也到地上的小箱子里捡出了那本他常看的物理书。 俩人就这样各捧着一本书，坐在了炕头炕尾两个离得最远的位置静静看了起来。 27.血气方刚 此为防盗章 顾清淮扬了扬眉, 回道：“以后要结婚的人，何必说谢谢。” 肖歆被他的回答惊的一愣，才发现，原来她时时刻刻将结婚这样的字眼挂在嘴边，给人的感觉竟然是这样的, 这样的，呃, 不可言喻。想了一回，才又笑了起来, 顾清淮见状也笑了。 “四妹。”张玉玲的声音又传了过来，肖歆“诶”了一声又朝顾清淮点了点头才终于离开，顾清淮收起笑意, 望了望肖家院子，随后也转身走了。 回家之后，夏家人又跟肖贵良、王素芝唠了会磕便也陆续地离开了，夏小莲临出门前, 还偷偷跟肖歆说：“四妹，这事我支持你, 人生能有几回，过自己想过的日子没什么不对。” 肖歆被她的话说得一暖，一时间心里头不由又苦又甜，苦的是, 到现在为止她和顾清淮的事情, 还不知会有多少磨难去经历, 而甜的是，今天第一次，也是她重生之后的第一次，有一个人愿意这么直白坚定地告诉她，她没错，追求自己想要的生活没有错。像是忽然找到了共鸣一般，肖歆终于觉得自己不再那么孤单了。 于是，她回握了夏小莲的手久久没有放开，直到三哥咳嗽了两声之后，她才跟小莲告了别。 “三哥，赶紧把小莲姐娶回家吧，能跟小莲姐结婚真是你的福气。” 肖广山挠了挠头，笑得一脸幸福，“我也想啊。” 肖歆白了他一眼，转瞬也笑了起来，而心底里也开始羡慕起了三哥和小莲姐的爱情。 ****** 至于她当面亲顾清淮这事，王素芝自然是十分生气的，所以，等众人都走了之后，王素芝就劈头盖脸地骂了她一通，肖歆知道自己不对，也不敢还口，王素芝见她不思悔改，越发气得胸口发胀。索性，直至下午到生产队干活时，她还冷着脸坚决不搭理肖歆，连带着张玉玲和李红英也没敢吱声，大家都知道近来家里氛围紧张，所以干活行事都越发小心了几分。 既如此，肖歆当然不敢上前与母亲套近乎的，所以，晚上回家之后，她就找了肖贵良和肖广山来做工作，想着母亲多少能听听父亲和三哥的话，所以，她才采取了这种迂回路线。 肖广山自不必说，他压根就觉得顾清淮是个好人，他认为顾清淮不仅长得好，举止为人更是没话说，若不是今天刚刚得知他和四妹相过了亲，俩人也情投意合，他当初铁定是要帮四妹拉这个红线的，如今见俩人既然有意，他又有什么理由反对呢。 “放心，四妹，顾大哥这人我瞧着一定有出息，他和我们都不一样。” 肖歆点点头，也同意肖广山的想法，顾清淮身上确实带了一种与生俱来的优秀气质，即便现在还无法显现，但她总觉得这样的人不论在什么地方总会发光的。“那四哥，你可得帮我多跟妈说说好话。” 肖广山一口应道：“好好好。”顿了一顿，他又说道：“你说你骗周叔就骗吧，怎么还上去就亲了顾大哥一口呢，这胆子也够大的。”言下之意，我和小莲都没这么干过，你这也太霸气了点啊。 肖歆白了她哥一眼，没搭茬便转身去找她爸了。 不过她爸就没有她三哥那么好说话了，不仅骂了她几句不分轻重之外，还十分气愤地拒绝了她的请求，肖歆没有办法，琢磨着大家都在气头上，那就过两天再说好了。 可她这边虽想着拖一拖时间，但顾清淮那头却是一刻未拖的。 回家之后，他便将在肖家的情况一一说了，谢茗是个明白人，当即便道：“肖家现在不容易，你既然与肖家姑娘情投意合，那我们男方按理应当主动一些。” 顾清淮又道：“周家人看来似有些难缠。” 谢茗扬唇笑了笑，回道：“儿子，你做的所有决定，我们都会支持的。” 其实她知道，儿子的心里早有了主意，不过，儿子既然要她一个态度，她当然不吝表达。 “去吧，跟媒人说说我们的意思，若是对方也同意，咱们就上门提亲。”甚至于一向寡言的顾臻竟也在此刻表了态，顾清淮心里一喜，忙道：“好，我晚上就去。” 顾臻活了这五十多年，什么样的人没见过，又有什么样的事没经历过呢，人生如此大起大落，但至亲家人仍伴左右，那剩下的事再没有什么能够令他坚硬的内心泛起波澜了，所以，如儿子口中所说的周家人，他是半分没有介怀的。但这肖家姑娘却不同，她年龄不大想来经历也少，可她在面临如此局面时，竟然也能这样有胆识，有魄力，有智慧，所以，这样的姑娘绝对是百里挑一的好儿媳。尽管他到现在还没亲眼见过，但听妻儿说来，已经是欢喜不已了。 “早定下更好。”顾臻微皱了眉头，一口笃定地说道。 顾清淮这便明白了父母的意思，尤其是父亲，他知道父亲素来少语，也鲜少夸人，如今父亲还没见过肖歆就说出这样的话来，可见他对肖歆也是满意的，对此，顾清淮当然是十分开怀的。 于是，当天下午，从生产队干活回来，他就去了贺屯媒人家里。待他跟贺兰花说了来意之后，贺兰花便乐不得地应下了。 ****** 晚饭时分，肖歆正在屋里擦桌子，二嫂李红英忽然凑到她身边偷偷说道：“院外有个年轻人找你，瞧着像沟西哪家的，说是你同学。” 肖歆一愣，拿着抹布的手顿时僵了一僵。 李红英见她面色不善，忙补充了一句，“他说李老师给你带了话。” 肖歆闻言，不由冷哼了一声，心里对他的鄙视越发强烈了起来，重来一世，他竟然还是这样虚伪胆小，明明自己有话要说，却偏要寻个冠冕堂皇的借口才敢来。 “二嫂，我不想见他，你让他回去吧，告诉他再也别来了。” 李红英颇有些踟蹰地说道：“可我看他手里还拿了本书像是要给你。你真不去看看？” 肖歆轻呵一声，恍然想起了上一世的那一天，那一天也是周五，邓宁下学回来就跑来了她家，而他见到她的第一面，不是问她为什么不读书了，也没有劝她继续读，他只是珍重地把一本写满了他字迹的笔记本送给了她，并跟她说：“虽然你不读书了，但我知道你心底里还是喜欢学习的，因为这是你的梦想不是吗？”那一刻，他的这句话深深地戳进了她心窝里，所以，从那以后她便死心蹋地的认准了他。即便后来为了供他读书，经历了那么多磨难，她还是咬牙坚持了下来，只是如今想来，曾经的那一切竟变得讽刺又可笑了。 “二嫂，我不会见他的。” “哟，贺大妈来了！”肖歆的话音刚落，便见贺兰花从门外走了进来，身后还跟着一脸笑意的大嫂张玉玲。 “贺大妈屋里请，这大冷的天，别冻着了。”李红英见状忙上前招呼了起来。 对于贺兰花的到访，肖歆也颇是惊奇，但总没有在门口就说正事的道理，于是，也附和道：“大妈赶紧进屋。” “诶诶诶，瞧瞧你们家这几个孩子，一个比一个的热情嘴甜。”贺兰花走到肖歆身边，慈爱地拍了拍她的手背，笑得一脸褶子都开了花，真是好孩子啊，俩人真般配，这么念了一回，她就要往屋走，顿了一顿，才想起来刚刚顾清淮让她带的话，于是，赶忙低声跟肖歆说道：“清淮在外边等你呢，他说有话跟你说，但不方便进来。” 肖歆闻言，不由楞了楞神，顾清淮也来了？可邓宁也在外面呢，俩人会不会？ 这么一想，她才着起了急，于是，送贺大妈进了屋她就赶紧出了院子。心里还在默念着，千万不要让顾清淮误会了才好。 在院外等待肖歆出来的这段时间，邓宁一直站在水塘边发呆，这一个星期肖歆都没去上学，他也一直没有看到她，他心里虽急得很，但却迟迟不敢去问，这就一直拖到了周五，等大家都快走的时候，他才去肖歆原来的班级跟肖歆处的好的同学打听，这一打听他才知道肖歆原来是不读了。 这消息不免让他失魂落魄，他心里其实已经喜欢肖歆很久了，但迫于世俗的压力和同学父母的眼光，他从来没跟肖歆表达过他的想法，甚至于一丝超过同学之间情谊的举动他都没做过，他自诩是个读书人，当有读书人的高洁，可回家的路上，肖歆那张灿然微笑的脸庞却一直在他脑海里徘徊，让他的心久久不能平静，所以，他刚回家放了书包，就脑袋一热地跑到了肖歆家里。 还不知道她现在是否愿意见他呢，上次在路上遇到她的时候他都没敢打招呼，她会不会因此不高兴呢。 正捉摸不定的这瞬间，水塘边忽然走过来一个人影，邓宁一回头，便看见了那人高大挺拔的身影和一张俊朗无双的脸。 然而，他脚下的步子还没迈开，对面肖歆的眼神已经递了过来。 不知怎的，他总觉得那眼神有些不同以往，似乎有什么东西在几天之间变化了，悄无声息的。 所以最后，他并没有动，也没有过去跟肖歆说一句话。 毕竟人言可畏，他可不想让人在背后指指点点，说三道四。 两人就这么擦肩而过，谁也没有先开口，与邓宁同行的几名男同学也像是达成了一致意见一般没人说话，所以，这场重生之后的首次相逢，就这样稀松平常地过去了。 但在两人错开几米之后，肖歆还是驻足苦笑了一声，这一声苦笑中，带着前世的她对邓宁的所有不满和鄙夷，恼怒和愤恨，也包含了她对曾经的自己的心疼和悔恨，以及懊恼和失意。 28.娇艳 此为防盗章　　“嗯, 回来了，前儿个回来的, 哎, 嫂子你不知道，小莲哭的可邪乎了, 一双眼睛肿的跟桃核似的。” 张玉玲疑惑道：“小莲哭什么啊，她不是跟三弟处的挺好嘛，妈不还说让她们今年年底就结婚么。” “还结啥婚呢, 我舅和我舅妈已经气的让她再不许跟咱家广山联系了，还说，要是小莲再没脸没皮地去看广山, 就打断她的腿。” 李红英说得绘声绘色, 放佛这话她切身听过一般, 甚至说到激动处，连她手里的玉米棒子都扔了出去。 张玉玲虽然平时蔫声拉语的，但心里却是个有主意的，她知道这事可轻可重, 绝不是她这个妯娌说说就作数的，但她到底没说破，仍旧耐着性子问了下去。 “到底怎么回事啊，怎么从县里回来就闹出了这么大的事？” “哎，这事我只跟大嫂你说, 你可别去告诉公公婆婆, 我听说咱们三弟广山, 在铁路上干活的时候受伤了，听小莲那意思，伤的还不轻呢。” 张玉玲一听这话倒着起了急，她们三小叔子肖广山今年刚十九，年初才开始在铁路上班，现在也算家里的主要劳动力了，而且，那个年代在铁路上班可是铁饭碗，要是谁家有个这样的亲戚，那可是件十分有脸面的事。 于是，她当时便停下了手头的伙计，一本正经地看着李红英，问道：“广山伤哪了？没影响工作吧？” 张玉玲就这么皱着眉头看向了李红英，她原本就是个少言寡语、不苟言笑的性子，这晌又用如此认真的眼神看着她这个弟妹，李红英当下便被她看得有些心虚。 不过，她也不是没有心理准备的，忙笑了一声，应道：“大嫂别着急啊，应该是不影响工作的，要是真影响了工作，三弟不就回家了么，这没回来应当是还能上班，不过我妹子心疼广山倒是真的，他俩从小青梅竹马，大了感情也好，可谁知道广山为了供小姑子上学，竟然连受伤都舍不得到医院去看，我听说广山那胳膊都快抬不起来了，还没去医院看一回，甚至连药都没吃，就自己每天硬挺着呢，小莲说他那胳膊是工作的时候被砸了，也不知道有没有伤到筋骨……” 李红英露出了一副担忧模样，拿眼神瞟着张玉玲，不时地长吁短叹。 张玉玲抿了抿唇，收回视线又继续干起了手里的活，她终于想明白了李红英这番话的意图，也知道她为何要把这话同她说上一说了，但这并不是她能管的事的，如果她能管，她早不让她那小姑子肖歆念书了。 既然知道自己管不了，她也便没再搭茬。 只敷衍地应了一声：“不影响工作就好。” “我看小莲和广山这婚事大约是不能成了。” 张玉玲的反应虽然并不如她所愿，但李红英却是不想放弃的，仍旧添油加醋地继续道：“你说咱小姑子一年到头念书都花了多少钱啊，咱们女人家念不念书有啥用啊，现在也不让考大学，毕业了还不是回家嫁人生娃，真想不明白为啥三弟还要这么巴巴地供着她，她花的不也是咱们的……” “咳咳…”李红英的话音还没落，张玉玲的咳嗽声就传了过来，紧接着，她又提醒了一句：“弟妹，这话咱还是别说了，让爹妈听到该生气了，再说小姑子还在家呢，让她听见多寒心啊。” “大嫂，你难道不是这么想的吗，小姑子花的难道不是家里的钱，如果三弟不用供她上学，那每月寄回家里的钱不比现在多？还有，我那苦命的妹妹也不用为了心疼男人而哭成那样了，要我说啊，再这样下去，就是我妹子愿意嫁，我舅、舅妈也是不能乐意了。” 张玉玲舔了舔自己干燥的嘴唇，憋在心口的话到底还是没说出来。 其实她心里也是这样想的，她嫁给肖家老大肖广阳三年，孩子都两岁了，可过的日子却是一天比一天差，以往她觉着男人肯干，性子也憨厚老实，加上三小叔子出息，家里也没分家，公公婆婆略有帮衬，日子也能过得下去，虽然穷一点，但好歹还有个盼头，可如今三年过去，二弟媳也进门了，三小叔子也马上要娶媳妇了，她家的光景竟还跟前几年没差，不说揭不开锅，但还真没好哪去。 要说他们都是在生产队干活挣工分的，她和肖广阳体格好也认干，混口饭吃并没什么问题。 可事情坏就坏在家里还有一个老的小的并不干活，老的就是肖广阳的奶奶，而小的呢就是肖广阳的四妹肖歆。 奶奶岁数大身体也不好，不能干活也便罢了，毕竟中国人的传统就是要给长辈养老送终，对于这点，张玉玲是无话可说的，可肖歆明明已经17岁了，正常也到了可以到生产队干活挣工分的年纪，可家里却一直在供她念书，尽管公公婆婆嘴上说她们没钱供，也不会供，但三小叔子每月都给肖歆寄钱的事，他们却也没有反对。 于是，这事便像成了个惯例一般，公公婆婆不提，家里的其他人自然也不敢提，毕竟钱实际上并不是从家里掏出去的，虽然有人心存怨怼，但说到底她们也没有怨怼的理由。 再者，张玉玲心里也清楚，即便她们说出了这些不满，也并不能改变什么，这家还没分，家里做主的自然也轮不到他们。 所以，在面对二弟妹李红英这番别有用心的挑唆时，她仍是没有吭声。 “大嫂，前阵子张家堡子的顾家不是找人来咱家说亲了吗，咱妈咋不同意呢，要我说小姑子早晚得嫁人，现在嫁……” 趁年轻还能多要几个彩礼。 李红英这后半句话还没说完，那扇破落不堪的黑色木门忽然吱呀一声被人推了开来。 妯娌两人匆匆转头，正看到两个人影从门里走了出来。 “顾家的事以后再不许提！” 人影还没走到近前，那声带着恼怒的警告已经劈头盖脸地传到了耳边。 李红英闻言，不由心头一震，忙心虚地抬起头，恭恭敬敬地看向站在眼前一脸肃容的婆婆道：“妈……”她吞了吞口水，接着说道：“我记住了，妈。” 张玉玲也道：“妈，这里有我和红英就够了，您也忙一天了去歇一会吧，小歆也好久没回家了，去陪陪奶奶吧，她老人家一直念着你呢。” 肖歆盯着眼前坐在地上剥玉米的大嫂二嫂，不知怎的，眼眶竟不知不觉湿润了起来。 其实她们刚才说的那番话，她都听到了，两分钟前，她正要拿着小板凳出去给两个嫂子坐，但脚还没迈出门槛，二嫂的话声就飘了过来。 她知道二嫂是故意说给她听的，也是说给母亲听的，目的就是想让她退学，回家来或是嫁人或是增加家里的劳动力，虽然上一世，她听这话的时候，着实气愤了一阵，但如今再听第二次，她心里的情绪却不单单是气愤了，反而变成了一种说不清道不明的五味杂陈。 上一世，她在听到这些话时，一方面气愤，一方面又很担心三哥的伤势，所以，听完这话的第二天她便在回学校前去三哥的住处看了他一回，之后又硬拉着三哥去了一趟县里的医院，等医生看完又领了好些伤药之后，她才终于放下心来。 之后在回家之前，她又郑重地跟三哥说出了她经过一夜苦思冥想得出的结论，她决定不再上学了，虽然那是她十七年来唯一的梦想，但她还是觉得家里这个情况，真的不适合再让她念书。 大嫂二嫂都生了娃，奶奶身体不好，不能劳动，而三哥这马上要娶媳妇的当口又伤了胳膊，如果，她还让三哥继续供她，那小莲姐家里定然不能同意他们的婚事了，毕竟念书并不是一年半载就能结束的，那么也就是说，三哥还得继续苦下去，家里的日子也只会越来越糟。 所以即便三哥苦口婆心地劝了她好一阵，她还是毅然决然地辞了三哥踏上了回村的路。 至于那时她为何做出这样的决定，这其中尽管有一时义气，年少倔强的成分在，但更多的还是因为她不忍心。其实不只小莲姐心疼她三哥，她也心疼，她去县里看见三哥的时候，他已经整整瘦了一大圈，整个人瘦的都有些脱相了，虽然旁人都羡慕三哥工作好，但她知道，其实铁路上的活并不好干，和父母在地里面朝黄土背朝天相比，其实是有过之而无不及的。他这工作只是看着体面，实际上说穿了，不过是个苦力工人罢了。 可就是这样一个苦力工人，舍不得吃舍不得穿，连受伤了都舍不得去医院，要不是她去的及时，三哥这胳膊都有可能废了。 而这一切的源头其实都在她，要不是为了省吃俭用拿大半工资供她念书，三哥何苦要受这样的罪，他和小莲姐又怎么会无缘无故吵架呢。 正是想明白了这些，那时的她才会义无反顾地退了学，然后正式从一名高中生变成了一个地地道道的农村妇人。 可她无论如何也没想到，老天竟然给了她从头来过的机会，让她在抑郁而终之后，又重新回到了那个对她至关重要的人生岔路口，让她在这个平凡又萧瑟的日子里再次醒了过来。 三口人跟着贺兰花渐次进了门，这才发现厨房里已经站了一男一女两个人。 从外表看，女人大概四十左右岁，高个子，长头发，皮肤很白，跟大多数农村妇女都不太一样，然后眼角弯弯，一脸笑模样，让人看着倍感亲切。 肖歆一琢磨，心道，这应该就是顾清淮的母亲谢茗了，果然有气质，看着就像知识分子。 随后眼睛一挪视线便从谢茗身上转到了一个年轻男子身上。 男人个子很高，瞧着比她三哥肖广山还高些，身材略瘦，但骨架挺拔，站在那里如同劲松勃发，一身蓝色布衣服，虽然洗得有点泛白了，但穿在身上却是整整洁洁的。 肖歆又往上看，却没想到一不小心对上了男子的视线。 那是一双极透彻极深邃的眼睛，就那么定定瞧着她，像是会说话。 肖歆楞了楞神，忙收回了视线，只余眼底一影，是男人俊朗的一张脸。没想到贺大妈说顾清淮一表人才，当真属实。 王素芝和肖贵良也正站在门口打量对面的两人，一时间倒有些懵住了，瞧这两人的样貌确实不像农村人，一看就是有知识有文化的。 于是，两人都忘了说话。 没想到，两人正发呆这当口，顾清淮却开了口：“叔，婶，你们好，我是顾清淮。” 他这一句话，立刻将王素芝和肖贵良的心思拉了回来，两人也没来得急再想什么，随着话头就应了下来：“诶”“诶” 肖歆见状，不由抬眼看了顾清淮一眼，一时间竟发现他眼角眉梢露出了几丝笑意，连带着他原本坚毅的面容也显得温暖柔和许多。 “婶子好！”看到顾清淮这么懂礼貌，她也不甘落后，赶忙跟谢茗问了好。 谢茗慈爱地看着她，回道：“你也好。” 不过，孩子们都跟对方长辈打了招呼，这双方父母还没说上话呢。 贺兰花心里急，于是赶紧介绍道：“哎呀，你们母子怎么也出来了，得，那我就先介绍介绍吧。谢老师，这两位是肖屯的肖老弟和弟妹，肖歆的父母，肖老弟，这位是谢老师，清淮的妈。” 话罢，又拉着几人站到一处。 谢茗闻言，立即热络道：“你们好，你们好，外面冷，赶紧进屋吧。” 于是，摆了摆手，欲把人往屋里请，王素芝和肖贵良见状就抬步往里走了。贺兰花在后头也说：“进屋进屋，你们两个孩子也快点进来。” 肖歆便跟着往前走了几步，随后一听，发现顾清淮的脚步也跟了上来。 进了屋，贺兰花又招呼大家上炕暖和，只几人各怀心事，谁也没上炕。王素芝和谢茗挨着炕沿坐了，肖贵良坐在了地下一个木板凳上。肖歆和顾清淮则分别站在了衣柜的两头，谁也没坐。 屋里一时寂静无声，大伙都是初次见面免不了有些尴尬。 贺兰花不亏是专业媒人，赶紧暖场道：“也不知道你们谁大，不知道怎么称呼不好说话哩。” 听了这话，谢茗立即笑了，“我琢磨着应该是我大，瞧着弟妹一定比我小。” 王素芝被这么一夸，这心里不知多熨帖了，哪个女人不希望自己长得年轻啊，所以当下就乐了一回，连带着刚刚进门时对对方的不安和警惕也放下了不少。没想到看着有距离，相处起来还是挺亲切的。“我都46了，当家的47，咱家孙子都俩了。” 谢茗笑意更深：“看吧，我就说是，我49，比肖兄弟和弟妹都大。” 王素芝一听，回道：“是吗，你这可看不出来，我瞧着也就四十来岁。” 贺兰花给大伙端了些热水，插话道：“得，咱们都年轻着呢。” 话罢，几人不由被她逗得一笑。 随后，谢茗又看向肖歆，弯着眉眼道：“咱们肖歆长得真漂亮！” 肖歆赶紧回道：“婶子更漂亮！” 谢茗噗嗤乐了：“你这孩子，嘴可甜。” 王素芝也跟着附和：“这孩子高兴的时候可会说话了，不高兴了，比驴还倔！” 肖贵良闻言立时打断道：“这说的什么话。”当着男方家长怎好把这个说出来。虽说不满意对方家庭，但也不能在这个时候拆闺女的台啊！ 29.见亲人 此为防盗章 “嫂子, 成, 那咱不说这事了。”周卫新见王素芝变了脸就改了主意，决定还是先说正事, 免得一会又被抢白, “广山今天周叔来给你贺喜是其一，其二, 我儿子大良他心……”他抬手指了一回周大良，没想到手臂刚抬起来, 眼前的少女已经一个箭步窜到了那个没见过面的年轻人跟前, 然后还没等众人反应过来，她柔软的唇便往那人脸上贴了过去。 顾清淮被肖歆无所畏惧的举动吓了一跳, 一直平静的心脏也在那一瞬间倏然乱了起来, 他没想到肖歆会当着这么多人的面突然凑过来亲他，还正正好好亲在了他唇角的位置, 而他还没来得及体会这个吻的余温，肖歆已经再度开了口：“周叔不是不信嘛, 这回您该信了吧, 我俩处了挺久了, 两家父母也见过面了，这不琢磨着我三哥订婚，就把他叫来了嘛，所以, 他当真不是外人。” 顾清淮当下的心情几乎可以用震惊来形容了, 不过好在他经历的事情多, 心里素质还算过硬，于是，赶紧扶着肖歆的胳膊从凳子上站了起来。笑着应道：“周叔好，初次见面让您笑话了，她啊，总是这样，让人又喜又愁的。”言罢，又宠溺地看了一眼肖歆，抬手轻轻揉了揉她细软的头发。随后，又将肖歆往自己怀里揽了揽。 肖歆微一愣神，见顾清淮的手臂已经圈上了她的肩膀，她低头看了一眼，心说，这小子反应还挺快。于是，连忙收起惊愕，抬起头一脸甜蜜地笑看着周卫新。 “你……” 周卫新瞪着眼睛，露出了一脸不可置信的模样，而他伸出一半的手臂就这样僵在了半空，“你竟然真……”真亲下去了？这成何体统？还没结婚怎么好做出这样亲密的动作，这丫头年纪轻轻的，看着稳妥规矩的，怎么不学好呢，这……这简直是不要脸啊，周卫新气的不行，脸瞬间黑的像锅底一般。再说了，明明李红英说她没对象，转头他带着儿子来了，就说有对象了？有这么巧的事吗？这是要把他老周家当猴耍啊？ 肖歆却不理会周卫新的鄙视和疑惑，径自笑着说道：“我二嫂子说我没有对象，那是她不知道，当天二婶回了家我就跟家里人说了，我俩自由恋爱的，我父母也同意了的，是吧，妈？” 肖歆转头看向王素芝，一脸诚挚恳切。 王素芝虽然心里气得几乎吐血，但面上还是维持了该有的体面，尽管刚才肖歆和顾清淮的举动让她瞬间如遭雷击，可她为人父母的，总不希望闺女嫁给一个跛子，于是，琢磨了半晌，在进行了一番强烈的心里建设后，终于强挤出了一抹笑意，不情不愿地应了一声“是”。同时心里又对肖歆这丫头骂了不下十回。 肖歆见她妈虽然一脸恼怒，但还是为了她应了下来，心里头不由微微发起涩来，她知道是自己对不起父母了，可如今这个情势，她是真心想不出别的办法了，如果还能有什么两全的法子，她绝不会以这种方式来逼迫他们的。 而周卫新在见了王素芝这番反应后，登时勃然大怒，心说，好啊，你们老周家这是不想好了，得得得，咱们今后走着瞧。“好，老嫂子，今天既然有你这句话，我周卫新也不说啥了，你们亲家聊着，我和大良先走一步。” 话罢，便拽着周大良三步并作两步地出了屋子。 周大良还处在震惊中没缓过来，于是，刚跟他爸出了肖家院子，整个人便崩不住了。 “爸……”他的眼泪忽然夺眶而出，一时间又伤心又自卑，刚才他爸才给了他一个崭新的梦，而就在短短的几分钟之内，他又亲手摧毁了这个梦。 他是多么天真愚笨才会相信刚刚那个梦呢，那样美好的姑娘怎么可能会属于他，他又回想起顾清淮和肖歆一脸喜悦的样子来，心口不由一阵阵地发疼，是啊，只有那样优秀的人才能配得上她啊。 周卫新见儿子悲不自已的模样，瞬间感觉心头一刺，他咬了咬牙恨声道：“不用难过，儿子，这事还没完呢，咱们回家再说。”他还不信了，有什么事是他周卫新办不成的。 周大良在他爸身后抹了抹眼泪，这才跟着回了家。 ******** 虽然送走了周卫新和周大良，但肖家并没有因此高兴半分，今天这阵势估计是让周卫新彻底记恨上了，尽管他还没提什么事，就被肖歆一口堵住了，可正因为此，就凭他那小肚鸡肠，睚眦必报的性子，以后肖家的日子怕是没那么好过了。 甚至于夏家也颇有些担心，周卫新走时的模样林翠娥和夏玉廷是看见了的，原本周卫新这时候来肖家他俩还不知为何，如今一番闹剧看下来，她俩也不禁琢磨一二了。想来是周大良看上肖歆了，想把肖歆娶到家里去，可周家这心思起的可就有点过分了，肖歆是什么样的丫头啊，人长得体面不说，干活也是一把好手，性子大方，还有见识，这样的姑娘谁家不想要，他周家老大身体还有些残疾，这条件差距任谁看都有点说不过去吧。 不过，肖歆和眼前这小伙子真的在处对象？ 林翠娥皱了皱眉，心说，看不出来啊，再者刚进屋时王素芝怎么没说。可一想到刚才肖歆啵唧一下亲在那小伙子脸上的样子，林翠娥这心里头又犯了难，要说不是处对象，哪个丫头能干得出这事？这传出去还有脸吗？ “亲家母，老四这对象你也没给我们介绍介绍啊，我还以为是广山的朋友呢，广山你也是，咋不说说你和清淮还有这层关系呢？” 肖广山挠挠头，心说，我也不知道啊，我这还稀里糊涂呢，不说别个，就肖歆这胆大包天的一口下去，把他这个快结婚的哥哥都给震住了，他和小莲也不敢当着这么多人的面这样腻乎啊。 大家都面面相觑的这当口，一家之母王素芝忽然冷下脸来跟肖广山怒道：“肖广山，送客！” 一来，王素芝只比她大三岁，但人家三个儿子已经有两个结婚了，而且俩儿子都生了孩子，所以，王素芝才四十六七岁的年龄就已经当上奶奶了。 再说，老三虽然还没结婚，但人长得干净利落，工作也好，要不是早早定下了青梅竹马的小莲，估计村里的其他丫头都能为了他打破头。 虽然如今老四肖歆还没开始找对象，但她想着，就凭肖歆这张脸就能迷倒一片，再加上她性格爽朗人又能干，所以只要肖家把这消息放出去，她这对象铁定是不愁。 这么一想，刘桂花对自己此次前来的目的又有点想打退堂鼓了，人家这么好的条件，能看上她家大良吗？ 哎，都怨当家的吵吵的欢，要不，她能被迷了心智就来肖家说这事？ 权衡半天之后，刘桂花终于咬了咬牙，心道，就这么着吧，为了儿子的终身幸福，她豁出这张老脸去又能如何。 这边刘桂花正与王素芝说话，肖歆则叫了父亲到外面商量早上的事。 水塘里的水被风吹着，不停地敲打着岸边，肖贵良抽了一口旱烟，问道：“媒人已经同意了，当真？” 肖歆道：“当真，当真，我今早亲自去的，好说歹说，贺大妈才同意的，这不是让您明天过去，好跟你细说嘛。” 肖歆耍了个小聪明，所以她并没说，贺兰花不信她能当家的事，只说了人家已经同意，让肖贵良明天早上过去。 肖贵良倒不是不信自己闺女，主要是在农村相亲可是大事，相看对象更是有不少规矩，好不好的，怎么一个姑娘家自己去说就能行的，再怎么说，也得有个大人出头啊，所以，他琢磨着媒人肯定是不能一口答应的。 不过，既然闺女说了这话，那至少说明，媒人那里并没有因为他们之前的一口拒绝而多心，至于与顾家相看的事，看来确实还有希望。 “丫头，你可想好了？顾家啥情况你都了解吗？” 肖贵良从地上站起身，看向肖歆又确认了一遍。 “爸，我想好了。”肖歆答道 肖贵良叹了口气，将目光移向了水塘，“你妈舍不得你吃苦，才让你念了这么多年的书，现在你不念了，就应该多孝顺孝顺你妈。” 话罢，肖贵良便转身要走。 肖歆着了急，赶紧追上去问道：“爸，你这是啥意思啊，到底是同意还是不同意啊？” 肖贵良头也没回：“不同意，我和你妈生你，不是让你去别人家受罪的！” 肖歆犹如被当头泼了一盆凉水，整个人瞬间蔫了下来。原本听她爸的话头，她还以为，她爸是和她站在同一战线上的呢，如今看来，她爸一直都骗了她。 30.新媳妇 此为防盗章　　上辈子媒人到她家说亲时, 曾影影绰绰提到过一些顾家的情况。据媒人说, 顾家是隔壁张家堡子的名人，至于为何出名, 这就涉及了一些历史原因。 顾家的户主叫顾臻，虽然这顾老头现在在张家堡子修墙改造, 但早些年，他家的情况可不是一般的好, 他少时因家境优渥, 教养良好，曾被公派到外国留学。待学成归国后，便到大学当了教授，之后便潜心研究学术。所以，在文-革前，顾老爷子可是正经的高级知识分子, 在学术届地位亦是不低。只没想到, 天有不测风云, 人有旦夕祸福，他这学术正研究得起劲, 却在转眼之间便凭白被按上了右-倾的名头。而这之后他原本舒适安逸的生活也便在这旦夕之间被改变了。 他被下-放到农村砌墙改造, 家中妻子也是有气节的，便也放□□面的工作跟着来到了这穷乡僻壤，丈夫砌墙, 她就在村里找了个小学老师的工作, 那个年代, 不管是城里人还是农村人，都十分重视家庭成分，顾臻是被下放到农村的，这成分定然不好，连带着他一家子的成分都不好，所以，他们在农村的日子自然过得很是艰苦。 可没想到，就是这样艰苦的条件下，他们的儿子竟然也在四年前来到了村里。 那媒人似乎和顾家关系还不错，竟还真的知道他们的儿子为何也跟了来。 “那真是个好孩子，原本没让他来的，毕竟他姥家也能养活他，就他不乐意，非要来农村伺候父母，这就自己跑了来，而且，这一呆就呆到了20岁，可不该说对象的年纪了嘛。” 那媒人将顾家的情形一五一十地说了，又天花乱坠地说了不少好话。说顾家虽然现在条件差，但当年可是咱们这穷乡僻壤根本巴结不上的高级知识分子。 而且，顾臻的媳妇，谢茗，现在还在村上当小学老师，那小学可是他们这几个村里唯一的一所小学，而谢茗又是唯一的老师，肖歆若嫁到她家，这以后家里娃上学不就方便了么。 再者，就是那小伙子顾清淮，也是长得一表人才，虽然城里出身，却丝毫没有城里人的矫情脾气，是个顶有礼貌，顶实诚的小伙子。平时不仅孝顺父母，照顾爹妈，还每日早起跟着生产队劳动干活挣工分。就是去年，他们队里都没有比他再能干的。即便生产队长对他家有些意见，竟也没敢大肆克扣他的工分，毕竟他自己干到了那里，队员们也都是心服口服的。 这些话，上辈子的肖歆虽未当面听过，但她那时回家，二嫂还是原原本本地跟她学过一遍的，当时，她□□书，诈一听顾家是知识分子，夫妻两个来村里前竟然都是大学老师，这心里瞬间便生出了不少敬佩之心，是以，只听过一遍，她便死死记住了。 以至于后来，她忘记了很多事情，但仍然记得媒人曾经说过的顾家人。 如今，已经活过一辈子的她又重活了一世，自然知道1978年以后，到村里接受贫下中农再教育的城里人都陆续回到了城市，而媒人口里的顾家人约莫也是那时候回去的。 只是，现在顾家可还没走，顾臻和谢茗也都在，如果她不能再继续念书，那她嫁到顾家后，跟着这二人学些知识，是不是也能考大学呢，毕竟顾清淮是高中毕业生，要是恢复高考他也一定会参加的。再者，她上辈子被情爱一事伤的太深，现在已经再没有那些念想了。所以对她来说，其实嫁谁都是一样的。 那么，既然一定要嫁人，嫁到顾家岂不是更有优势？ 正是因为考虑到这一点，肖歆才与母亲王素芝说出了心里所想。只是她没想到，母亲对她这个决定却反对得这么强烈。以至于直到吃饭前，王素芝仍板着脸一语不发。 家里其他人自然也都感觉到了这种可怖氛围，于是，整个吃饭过程中，大伙谁也没有多说话，肖广阳和肖广云打小就害怕自己母亲，自然是大气不敢出的，两个儿媳妇还因为下午的事胆寒着，也是不敢弄出生响。只肖广阳、肖广云的两个孩子，虎子和二丫，两人打打闹闹玩作一团。 “好了，赶紧吃饭，不许闹了！” 王素芝皱了皱眉，出声呵斥。 于是，一时间两个孩子都禁了声，扭头看向了他们的奶奶。 虎子今年两岁，刚会说话，听了奶奶的训斥，便睁着大眼睛盯着王素芝，见王素芝一脸怒容，便咿咿呀呀地说了一句：“吃饭，不闹。” 那时候的孩子营养其实不太跟得上，所以，农村小孩一般长得都不胖，虎子和二丫也一样，都是瘦瘦的，小小的样子。 只张玉玲这人爱干净，就把虎子也收拾的干干净净，这么一瞧，这大孙子倒比平时还让人喜爱心疼。 王素芝听了虎子这番小大人言语，一时没忍住，慈爱的笑意便从眼角眉梢泄露出来。 “虎子听话，吃饭吧。” 王素芝伸手摸了摸坐在自己对面的孙子的头，虎子便嘻嘻笑了起来。旁边的二丫一瞧，忙盯着祖母的手，也跟着咿咿呀呀地哼唧起来。 她如今还不到一生日，只能坐在李红英怀里，李红英见二丫抬起胳膊，又流了口水，忙用手帮着揩了揩。 “行，二丫也听话，这小样，真是生怕人把她忘了。”张玉玲笑呵呵地拍了拍二丫的小手，不由打趣道。 众人便也跟着笑了起来，连王素芝和肖歆也露出了些许笑意。 “行了，吃饭吧。”一直未吭声的肖家户主肖贵良一锤定音，于是大伙便都继续吃起了饭。 那个年代农村苦，能吃饱饭的都很少，这一家人说是吃饭，不过是就着咸菜吃些窝窝头罢了，整个饭桌上就一盘菜，钝白菜，白菜是自家院子里种的，但也不敢多放，毕竟一年里白菜产出有数，农村人要过活一年，自然节省。 不过男人是家里的主要劳动力，肯定要多吃些才有力气干活，于是王素芝便把这一盘子白菜和剩下的几个窝头都放到了两个儿子跟前。 肖歆正低头吃饭，碗里却忽然被放进了半个窝头，她抬头看了一眼，竟是她父亲肖贵良塞给她的。 “闺女太瘦了，多吃点。”肖贵良面无表情地说道。 肖歆的眼神闪了闪，一时间连嚼在嘴里的窝头也不那么硬了，她扬起嘴角朝父亲笑了笑，转而又夹起那半个窝头放到了奶奶碗里。 “还是给奶奶吃吧，我在学校吃的很好。” 奶奶自然不肯，忙拿起窝头又塞回了肖歆碗里：“好孩子，还是你吃，奶奶岁数大了，饭量小。” 肖歆哪里让，忙又将窝头塞给了奶奶：“奶奶，你要不吃，我这就撂筷子不吃了。” 肖歆是个犟脾气，家里人都知道，她能这么说便也能这么干。 于是，拿着那半个窝头的奶奶倒有些为难了。 “妈，你吃吧，管那死丫头干啥。” 王素芝将窝头往婆婆碗里怼了怼，一脸恨意地说道。 听了这话，大伙都有些心惊，还以为马上又要爆发一场世界大战才能作罢。没想到，肖歆并没吭气，仍旧拿着筷子夹了块咸萝卜放进了嘴里。 于是，这顿饭便又悄无声息地吃了下去。 吃过饭后，嫂子们在屋里收拾碗筷，肖歆便跟着哥哥们一起到园子里刨茬子，这茬子只有刨下来，来年才可继续翻土耕种，所以，这一环是必不可少的，而且，这茬子用处也不小，可以用来烧炕、生火、做饭。只那时候农村穷，一家种的玉米不多，这茬子便也没多少。 所以，哥哥们并不让肖歆帮忙，都拿着工具埋头苦干，连瞧都没瞧一眼站在旁边一脸着急的妹妹。 肖歆气的够呛，便扯着嗓子跟哥哥们喊：“你们都忙一天了，让我干会不行吗？” 两个哥哥谁也没理她，反倒将手下的活干得更快了几分。 肖歆不放弃，正要上去抢她大哥肖广阳的镐。 31.肌肤相接 此为防盗章 只父母谁都不是好糊弄的主。 “不念书可以, 但嫁顾家不行, 他家成分不好, 你要受委屈, 你就先在家干活, 赶明我和你妈给你找个好小伙。”肖贵良眯缝着眼睛, 心平气和地说道。 肖歆闻言，立即皱起了眉头：“爸，我就想嫁到顾家。” “为啥？”肖贵良知道闺女素来是个有主意的，所以, 她说了要嫁到顾家, 那便一定有她的道理，只是这晌，这孩子还不肯说, 没办法, 他只好一步一步地试探着来。 肖歆看了看自己的父亲, 她今年十七, 大哥二十三，父亲也不过四十七岁罢了，可从面相上来看，父亲却已老得如同五六十岁一般。他就那么佝偻着身子站在自己眼前, 披着一件洗得发白的旧棉衣, 戴着一顶深蓝色已经卷边的解放帽, 脸上的皱纹也因为抽烟的动作而一紧一紧地皱到了一起。 肖歆看得很是心疼, 她知道父母都是为她好, 可他们真是太苦了，苦的舍不得吃，舍不得穿，连三儿子的婚事都只好一拖再拖。连带着哥哥嫂子们也跟着苦，苦到希望她能早点嫁人减轻负担。 这就是穷苦人家的难处啊。肖歆叹了口气，咬着唇，狠了狠心。 夜风吹过她和父亲的身体时，她终于斩钉截铁地开了口。 “顾家儿子是高中毕业生，我就想嫁一个念过书的。” 肖贵良掸了掸烟灰，心道，念过书的有什么好，能过日子才是关键啊。这孩子还是太小，考虑事情太不周全了，净琢磨些没用的，不知道务实。 “结婚不是说结就能结的，好了，等我和你妈看看人品如何再定，你这话暂时不要在你妈面前说了。”肖贵良撂下这番话，便转身往自家院子里走去了。 肖歆皱了皱眉，从旁边的杨树上拽下了一节树枝，拿在手里心烦意乱地往地下扫了几下。 这么一扫，地上便被她划出了一道道的痕迹，有的深有的浅，那形状跟她手里拿着的枯树枝倒是相像。 肖歆没心情看那些，只呆呆地盯着肖贵良的背影，待那背影完全消失了，她又忽的一下高兴起来。 她爸能这么说，就说明这事有戏，否则，断不能给她这个念想的。 想到这里，她才终于咧着嘴回了院子。 第二天一大早，肖歆刚起来便准备直接往县里去。 可临走前被正在院子里洗衣服的张玉玲看见了，张玉玲便问她：“四妹，这么早干啥去？” 肖歆也没瞒着，直接回道：“我不准备念书了，我去学校把东西都拿回来。” 张玉玲一听当然很是诧异，但她没反应过来，肖歆的身影已经从她眼前消失了。 说是去学校拿东西，可实际上，肖歆所有的东西都在她奶奶给她做的布书包里背着，学校里根本没有其他东西了，她去县里其实就是去看她三哥的。 从她们村到县里走路的话得几个小时才到，不过，还好她运气好，刚出了村口就遇到生产队的拖拉机，队员们要去县里买东西，她正好搭了一程，省了不少时间。 上午九点左右，肖歆就到了县里，辞别了村上老乡，她就往火车站的方向走了过去。好在县城不大，她走了十五分钟也便到了。 肖广山因为胳膊受伤最近并没有没上班，就在单位安排的小宿舍里躺着休息。他以为自己的胳膊还是跟平常一样，砸一下也不碍事，可没想到，这两天这胳膊却越发抬不起来了。 看着自己没用的胳膊，他心里越发怄气，同时又着急，这两天没上班，是要扣工资的，再加上一想到小莲临走前，又心疼又生气的面容，他这心也跟着紧紧地揪了起来。 “三哥，你在吗，我是老四，我来看你了三哥！” 正攥着自己的胳膊准备使劲凿两下的肖广山，这手还没落下去，便听门口传来了自己妹妹肖歆的喊声和急促的敲门声。 肖广山一激灵，忙从床上翻了下来，踩上鞋子便跑到了门口。 “四妹，你咋来了？今天不是开学吗？” “来看看你。”肖歆也不见外，看见她三哥来开门，便立即钻了进去。 “三哥，你吃饭了吗？你要没吃，我帮你做。” “吃了吃了，才吃过没一会儿。”实际上他哪里吃过，他只剩一只胳膊可以动，根本做不了饭。再者，他觉得既然他不上班，吃饭也是浪费了。 肖歆定定瞧着她三哥，良久，皱了皱眉，笑道：“那好，你同我去医院走一趟吧。” “去医院干啥，我又没病。”肖广山咧嘴笑了笑，低头掩饰道。 肖歆的眼眶瞬间红了一圈，刻意伪装的笑脸再也绷不住了：“你骗谁呢，小莲姐回家都说了，再说你没病怎么没去上班？” “我……” 肖广山一下被堵得哑口无言，平日里健壮挺拔的身影也忽然塌下了一大截。 “她瞎说什么啊……”他不自然地低头嘀咕了两句，却不敢再跟肖歆争辩。 “赶紧跟我去医院！”肖歆从他三哥的床上拽起了一件外套，随后便推着肖广山的后背直直地往门外走。 肖广山不愿，固执地站在门口不动。 肖歆生了气，直起身子喊道：“肖广山，你这胳膊废了你就开心了？你不想帮父母挣钱了，不想跟小莲姐结婚了？不想在铁路干了吗？” 肖歆说话从来直来直去，她是个爽利性子，说话便也没遮拦。 于是这话音便一一砸进了肖广山的耳朵，她怎么说的，这话便怎么进的。 肖广山自觉一直比他人更勤奋努力，所以从小到大他在学校里的成绩从来是名列前茅，但他却永远记得，他因为帮家里干活没时间复习而考了第二名的那一天，那一天，父亲跟他说：“家里太穷了，实在不能供你上学了”的那一天。 那一天，因为父亲的话，他一个大男人第一次把眼睛给哭肿了。 而刚刚肖歆的这番话，又似乎瞬间将他带回了那一天，带回了那一天的绝望和悲伤，也带回了那一天的害怕和恐慌。 是的，他害怕了，他害怕小莲再伤心难过，也害怕因为这件事失去工作，更害怕肖歆因为他不能再继续读书。那样，他就会变成历史的罪人，变成一无是处扶不上墙的泥巴。 “好，那我跟你去。” 思虑良久，肖广山终于沉声说道。 待二人从医院回来时，已经是下午两点钟了。安置好肖广山后，肖歆便要启程回家了。 临别前，肖歆望着肖广山的眼睛，斩钉截铁地说：“哥，我以后不读书了，隔壁张家堡子的顾家找媒人来说亲了，我想好了，我要嫁去他家！” 她一连串说完，不等肖广山的反应，便转身要走。 “你说啥？”还好肖广山身手快，这才将将拽住了她的衣角。 “怎么好端端的不念书了，还要嫁人。” “我想好了，这事就这么定了，爸妈也已经同意了，你也知道我脾气，劝了也没用，所以别劝。”肖歆头也没回，就站在门口，一字一句说道。 肖广山忽然感觉天塌下来一般，整个耳朵都被震得嗡嗡响。 “为……” “啥”字还没说出口，肖歆的身影已经蹿出了老远。 “没有为啥，就是不想念了，太累。” 肖歆的话声回荡在逼仄的走廊里，久久没有散去，那声太累，也一直萦绕在肖广山耳边，他不知道四妹说的太累，是读书太累，还是心太累。 他原本想追出去，跟她问个究竟，但定在原地良久，他还是没有动。 “现在读书有啥用，咱们这样的家庭上不了大学！” 父亲的话，忽然在耳边响起，沉重得如同砸在他心上的板斧，压抑无奈，却鲜血淋漓。 ******** 肖歆从肖广山的住处离开，便匆匆往村里的方向走。 然而，刚走到县中学的路口时，她竟遇上了上辈子的丈夫，现在的同村老乡，邓宁。 他正和几个男同学在路边走着，一抬头，便瞧见了眼前，苗条如竹笋一般的肖歆。 她的脸红红的，腮边却挂了几滴泪痕，可样子却是倔强又坚毅的。 邓宁觉得自己的心瞬间被眼前的画面狠狠扎出了一个窟窿。 于是，未及思考，他就准备上前问个明白。 肖歆见周卫新终于扯去了那层虚伪面具，也不客气了，遂往前两步，笑着回道：“周叔您这话啥意思，怕我说谎骗您吗？我肖歆不会说谎，您瞧，我这不也没闪了舌头嘛。” 周卫新看这丫头一脸骄横的样子，心头不由一堵，不过转念一想，又觉得还得是这样厉害的儿媳妇才好，自己儿子啥样他心知肚明，没主意又窝囊，不找个厉害拿事的媳妇怎么能行。索性，又耐下心来，笑道：“周叔也没说你撒谎不是，可前两天你二婶还听你二嫂子说你没对象呢，怎么，那是你二嫂子李红英撒谎了？”话罢，又转头看向李红英。眼神中质问意味明显。 李红英手脚无措地站在地中间，迎着周卫新威胁的眼光，一时竟不敢说话了，心下不由合计着，自己真是嘴贱，当时怎么就把这话说出去了呢，这要是让周家捡了便宜，婆婆还不得恨死她嘛。“我……”于是，踌躇半天，她也没说出个里表来。 32.醉酒 此为防盗章 王素芝气得脸色通红, 但碍于还有这么多人在看着，她也不好这就开始教训肖歆，不过, 顾清淮不一样啊, 本身她就不同意这小子来，是广山非要把他叫来的，要说一般小伙子，受邀后总得问问都有谁吧，得知人家订婚只有家人参加也不应该再好意思来了啊，他不, 广山叫了, 他就来了, 也不考虑考虑自己的身份尴不尴尬，就这么去合不合适。若不是他在场, 周卫新又怎么会寻这个由头来说，肖歆又怎么会借题发挥，演这么一场好戏，导致现在口都没法收。 王素芝真是气的不轻, 觉着顾清淮不仅没自知之明不说, 还投机取巧, 得了大便宜之后, 还知道陪着肖歆把戏演好。虽说解了当下之急, 但这俩人的行为绝对是让她深恶痛绝的。 所以, 在林翠娥略带疑惑地问了她之后, 她也不怕家丑外扬了，于是一怒之下便喊出了“送客”这番话。 只是听他妈这么一喊，肖广山是又惊又懵的，送客？送谁？小莲家人？不可能。那么是…… 顺着王素芝的视线，肖广山这才明白过来，他妈要赶走的人是顾清淮。 “这……妈”这样好吗？这事也不是顾大哥出的啊，凭白无故地拿人家撒什么气啊。 王素芝没好气地白了一眼肖广山，“我的话你没听见？” 肖广山皱了皱眉，有点赌气地回道：“我不送。”转头又跟顾清淮说：“顾大哥，你别走。” 顾清淮一笑，俊朗的一张脸上写满了歉意，他转身往王素芝、肖贵良的方向倾了倾身，“今天是侄子我唐突了，给叔叔婶子惹麻烦了，我这就回去，大家不要因此坏了兴致。”话罢，他转身便往门外走。 肖广山见状，忙拉住了他的手臂，“顾大哥！” 顾清淮回身拍了拍肖广山的手掌，然后笑了一下回道：“广山弟咱们以后再见。”随后，在肖广山还没反应过来的时候，就抽回胳膊走了出去。 肖歆眼看着顾清淮的背影越来越远，也马上跟着追了出去。她知道她妈这是要等把人都清走了再骂她，她是做错了，该骂，也该被教训，对此她没有怨言，但顾清淮并没做错什么啊，即便对于她上去亲他这事，他也是不知情的。她不想顾清淮因此与母亲生出什么嫌隙，毕竟她和他是奔着结婚的方向去的，所以，这才急急忙忙地跑出去想要解释一番。 只王素芝见闺女这般，心里越发不好受，她皱着眉头，喊了一声张玉玲，“赶紧把你四妹拉回来。”还嫌不够丢人嘛。 张玉玲得令赶紧追了出去，李红英左右看看，也跟着出去了。 “顾清淮！你等等。”肖歆追上去的时候，顾清淮刚出了大门口。 这晌，听到肖歆的喊声，他便顿下了脚步，但他没回头，只站在了原地等她过来。 片刻后，有清冽声音从背后传来，“你……生气了吗？因为我妈。” 肖歆转到了顾清淮身前，又抬起头踮起脚尖，细细地看顾清淮的表情。 顾清淮挑了挑眉，对着少女一双清澈动人的眼睛，他忽然有点想笑，但还好他忍住了，“没有，你多心了。” 肖歆不依不饶，继续盯着他的脸看，“你千万别生我妈的气，她就是这样刀子嘴豆腐心，她平时骂我的时候比这凶多了。” 顾清淮终是没忍住笑意，唇角不自觉地便扬了起来，“这么怕我生气？” 他低头，正式地对上了肖歆的视线。 双目相接的瞬间，肖歆下意识地垂下了眸子，随后顿了一顿坦然道，“我们是要结婚的，我妈以后就是你岳母，要是因这事伤了和气，你们这关系以后怎么处啊。” 顾清淮被她这话逗得一笑，“真没生气，这点你大可放心，再说婶子的性格我也大致了解了，以后我会想办法好好处的。” 他的声音低沉又暖心，肖歆听了他这番保证，这才放下心来。 “那你回去吧，我会尽快跟贺大妈说的。” 顾清淮回：“好。” “四妹，妈让你进屋呢，大冷天的别冻着了。”顾清淮正要再说点什么，张玉玲的喊声已从不远处传了过来。 肖歆闻言应了一声“诶。”接着又跟看着顾清淮说道：“这回咱俩这事基本做实了，我妈应当会同意的。不过，周家来我家的意图想来你也看见了，那你……” 她想问你家会介意吗，但话到了嘴边她又不敢说了，因为这事确实是个问题，今天她没跟顾清淮商量就敢来这么一出，是因为她笃定周卫新不认识他，他也不认识周卫新，所以才会肆无忌惮，若他往后知道了，他还会像今天这样配合她吗？毕竟周卫新在肖屯还是有些影响力的，而且他又是那样不好相与的性子，所以，如果他或者他家对此是介意的，那她也会理解，因为她知道谁也没有义务一定要帮她解围。 想到这，她踌躇了一阵，还是问出了下半句，“会介意吗？周卫新，就是那个周叔是我们屯的支书，他这个人在我们这风评不太好，有些个……嗯，不好相处。” 张玉玲远远看着肖歆还在跟顾清淮说话，心里头不由有些着急，婆婆喊她来是拉肖歆回去的，现在这么半天她还没把人带回去，待会还不得被婆婆说道嘛，于是，又上前几步喊了一声，“四妹。” 李红英见状，想过去拉肖歆，没承想刚走出几步，便被张玉玲拽住了，“再给他们一点时间吧。” 张玉玲想着，这是四妹和婆婆的对决，她们妯娌插手多了，反而里外不是人，她心里想得透彻，这才没过去打扰肖歆和顾清淮说话。所以，李红英想去，她当然也不能让。 肖歆听了她大嫂的呼喊声，再看顾清淮迟迟没有回答的意思，心下不免紧张起来。 “嗯，要不，你先回去吧，你要是介意，告诉贺大妈一声就好。”肖歆眨了眨眼睛，说了这最后一句话，就转身往回走了。 “肖歆！” 顾清淮的心头不知何时燃起了一团火焰，他忽然想起肖歆刚刚义无反顾地跑过来亲在他唇角的那一吻，她的嘴唇柔软温润，眼神清透动人，所以，想也没想，他便下意识地叫出了她的名字。 那媒人似乎和顾家关系还不错，竟还真的知道他们的儿子为何也跟了来。 “那真是个好孩子，原本没让他来的，毕竟他姥家也能养活他，就他不乐意，非要来农村伺候父母，这就自己跑了来，而且，这一呆就呆到了20岁，可不该说对象的年纪了嘛。” 那媒人将顾家的情形一五一十地说了，又天花乱坠地说了不少好话。说顾家虽然现在条件差，但当年可是咱们这穷乡僻壤根本巴结不上的高级知识分子。 而且，顾臻的媳妇，谢茗，现在还在村上当小学老师，那小学可是他们这几个村里唯一的一所小学，而谢茗又是唯一的老师，肖歆若嫁到她家，这以后家里娃上学不就方便了么。 再者，就是那小伙子顾清淮，也是长得一表人才，虽然城里出身，却丝毫没有城里人的矫情脾气，是个顶有礼貌，顶实诚的小伙子。平时不仅孝顺父母，照顾爹妈，还每日早起跟着生产队劳动干活挣工分。就是去年，他们队里都没有比他再能干的。即便生产队长对他家有些意见，竟也没敢大肆克扣他的工分，毕竟他自己干到了那里，队员们也都是心服口服的。 这些话，上辈子的肖歆虽未当面听过，但她那时回家，二嫂还是原原本本地跟她学过一遍的，当时，她□□书，诈一听顾家是知识分子，夫妻两个来村里前竟然都是大学老师，这心里瞬间便生出了不少敬佩之心，是以，只听过一遍，她便死死记住了。 以至于后来，她忘记了很多事情，但仍然记得媒人曾经说过的顾家人。 如今，已经活过一辈子的她又重活了一世，自然知道1978年以后，到村里接受贫下中农再教育的城里人都陆续回到了城市，而媒人口里的顾家人约莫也是那时候回去的。 只是，现在顾家可还没走，顾臻和谢茗也都在，如果她不能再继续念书，那她嫁到顾家后，跟着这二人学些知识，是不是也能考大学呢，毕竟顾清淮是高中毕业生，要是恢复高考他也一定会参加的。再者，她上辈子被情爱一事伤的太深，现在已经再没有那些念想了。所以对她来说，其实嫁谁都是一样的。 那么，既然一定要嫁人，嫁到顾家岂不是更有优势？ 正是因为考虑到这一点，肖歆才与母亲王素芝说出了心里所想。只是她没想到，母亲对她这个决定却反对得这么强烈。以至于直到吃饭前，王素芝仍板着脸一语不发。 家里其他人自然也都感觉到了这种可怖氛围，于是，整个吃饭过程中，大伙谁也没有多说话，肖广阳和肖广云打小就害怕自己母亲，自然是大气不敢出的，两个儿媳妇还因为下午的事胆寒着，也是不敢弄出生响。只肖广阳、肖广云的两个孩子，虎子和二丫，两人打打闹闹玩作一团。 “好了，赶紧吃饭，不许闹了！” 王素芝皱了皱眉，出声呵斥。 于是，一时间两个孩子都禁了声，扭头看向了他们的奶奶。 虎子今年两岁，刚会说话，听了奶奶的训斥，便睁着大眼睛盯着王素芝，见王素芝一脸怒容，便咿咿呀呀地说了一句：“吃饭，不闹。” 那时候的孩子营养其实不太跟得上，所以，农村小孩一般长得都不胖，虎子和二丫也一样，都是瘦瘦的，小小的样子。 只张玉玲这人爱干净，就把虎子也收拾的干干净净，这么一瞧，这大孙子倒比平时还让人喜爱心疼。 33.捞进怀里 此为防盗章 李红英咬了咬唇, 隔了好一会才转过身来僵硬地笑了笑。昨天婆婆才说过再不要提顾家的事, 所以, 这晌, 李红英是说什么也不敢直接说出媒人住处的。 “妈都回绝人家了，四妹你问这个干啥？” 肖歆咬了一口窝头, 一边嚼一边回道：“既然妈不同意我嫁到顾家，那我就找媒人多给我相看几家，反正要结婚, 挑个好点的才好。” 李红英心道, 这想法倒是不错, 能找个条件好点的，咱们也能跟着沾点光, 再不济也不会被拖后腿了。 “也是，现在媒人少，十里八村的也就那么几个，我听说这顾家找的媒人正经挺有名望呢, 她认识的人应该不少, 让她相看定能有好结果，她家好像也不远，就是咱邻村贺屯的。” “是吗, 那还挺方便, 改天我让妈带我去见见, 好让人多费费心。” 李红英一听这话, 又开怀了几分, 她觉得小姑子这是真的上心了，这也就说明，肖歆不念书这事应当是板上钉钉没有变头了。 于是，又热情地附和道：“四妹长得又好看又苗条，干活也是一把好手，不愁找个好对象，我看这贺大妈肯定能给四妹相看个好的。” 肖歆点了点头，没再说话。 第二天一大早，天刚蒙蒙亮，肖歆就起床了。 生产队8点钟开始干活，肖歆6点半便从家里出了门。 7点不到，她就走到了贺屯，在屯里打听了一圈后，她很快地便找到了顾家请的那个媒人贺大妈家里。 这贺大妈名叫贺兰花，今年五十三，她在媒人这一行干了许多年了，周边村落的基本上都听过她的名，各村也都有她保的媒。 要说顾家当初为何会到肖家说亲，这事还就是她贺兰花一手办成的。 贺兰花的孙子今年9岁，正在谢茗任教的小学念书，小孩子嘛都淘气，再加上农村家长没有督促孩子学习的意识，甚至有些家长自己都不识字的，觉得孩子现在能认识不少大字就已经很不错了，是以，对孩子在学校的表现家长们几乎是不怎么在意的，当然了，那个年代的家长们也没精力在意。但谢茗以前可是大学老师，是个真真正正的知识分子，所以，对待工作的这种敬畏心以及希望学生能够真正学到知识的责任感让她对每个学生都倾注了深厚的心血。 因此，当她看到贺晓龙上课时淘气不认真学习之后，她就立即找到贺兰花说明了情况，并苦口婆心地劝诫了贺兰花以及贺晓龙的父母一番，要求他们一定要重视孩子的教育问题。 原本贺兰花作为一名农村妇女对念书的事是不怎么支持的，她一直觉得念书根本没用，要是有用，国家为啥要让那些读过书的知识青年到乡下接受贫下中农再教育呢，肯定是读书无用，领导人才有这样的安排啊。 但谢茗亲自到她家做了几次工作后，她这观念便多少改变了不少，而且最重要的是，农村人都心实，觉得谢老师多次上门，不辞辛苦地教育孩子，劝诫家长，这其中的良苦用心她是无论如何也要记下的。 于是随着她与谢茗的逐渐熟悉，她便渐渐得知了谢茗儿子顾清淮的事情，之后又听谢茗说，清淮岁数不小了得找个对象之类的话。 贺兰花一听这个，当下便热情起来，这可是她的强项啊，于是不等谢茗张口，她便抢先打了包票，一定要给谢茗找个称心的儿媳妇。 只是什么样才算称心呢，贺兰花寻思着，顾家都是读过书的，那这儿媳妇至少应该也是念过几日书的才成吧。只农村人家原本供孩子上学的就少，供女孩上学的就更少了，所以说，这条件看着简单，实际上十里八村能达标的人选都很少。 不过她贺兰花是谁啊，于她来讲，找个念过书的女娃，也不是那么难的事，毕竟附近村子里都有她认识的人，这一打听，就能打听出个一二三来。 于是，不下半月，她就寻到了肖歆家里。 随后，她又跟谢茗说了这事，谢茗和顾臻都同意，于是，贺兰花就去了肖家。准备着如果肖家同意，就安排两个孩子见见面。 只是她没想到，她到肖家刚说了来意，便被肖贵良的媳妇王素芝一口回绝了，她心里虽想着这家人没眼光，没礼貌，但到底也没强求，毕竟顾家的成分摆在那，是无论如何改变不了的。虽然有些愧疚难堪，但也没办法，于是，只好跟顾家好生解释了一番，好在顾臻和谢茗都是知书达理之人，她从肖家回来，把王素芝的话一说，谢茗就明白了她的意思，而他们不仅没生气，还反过来安慰了贺兰花一回，说清淮原本对找对象这事就不太上心，这没成，倒也不算什么之类的，只人家说得轻松，贺兰花听得可就没那么轻松了，谁家大小伙子，二十多岁了还不找对象啊，这说辞大约也就是客气客气罢了，于是，贺兰花听完，心里又难堪了一回，甚至对自己保媒的能力都产生了几分怀疑。 可她更没想到的是，在王素芝一口回绝她之后的第五天，她就在自家门口遇到了，她相中的那个丫头肖歆。原本她是没见过肖歆的，不过，这孩子上来就先做了个自我介绍。 “贺大妈早，我是肖屯的，我爸是肖贵良，我叫肖歆。”来之前，肖歆已跟她二嫂打听过贺大妈的相貌形象，所以，这晌见了眼前矮矮胖胖，一脸笑模样的贺兰花，才会一眼认了出来。 贺兰花手里还拿着刚泼完水的脸盆，这晌，她扭了扭头，迎着清晨的阳光看向了院子里那个亭亭玉立的人影。 大眼睛，高鼻梁，短头发，高个子，整个人如刚抽条的柳树，青涩稚嫩，又生机勃勃。 贺兰花看着眼前清秀爽利的少女，一时间倒有些懵住了。 “哦，你就是肖歆啊，哎呦，这模样可真俊！” 贺兰花上前两步，一把拉住了肖歆的手，“丫头，找你贺大妈有事？你父母来了吗？走，咱们进屋唠。” 34.喜欢你 此为防盗章 “嗯, 回来了, 前儿个回来的, 哎, 嫂子你不知道，小莲哭的可邪乎了, 一双眼睛肿的跟桃核似的。” 张玉玲疑惑道：“小莲哭什么啊，她不是跟三弟处的挺好嘛，妈不还说让她们今年年底就结婚么。” “还结啥婚呢, 我舅和我舅妈已经气的让她再不许跟咱家广山联系了, 还说, 要是小莲再没脸没皮地去看广山，就打断她的腿。” 李红英说得绘声绘色, 放佛这话她切身听过一般，甚至说到激动处，连她手里的玉米棒子都扔了出去。 张玉玲虽然平时蔫声拉语的，但心里却是个有主意的, 她知道这事可轻可重, 绝不是她这个妯娌说说就作数的，但她到底没说破，仍旧耐着性子问了下去。 “到底怎么回事啊, 怎么从县里回来就闹出了这么大的事？” “哎, 这事我只跟大嫂你说, 你可别去告诉公公婆婆, 我听说咱们三弟广山, 在铁路上干活的时候受伤了，听小莲那意思，伤的还不轻呢。” 张玉玲一听这话倒着起了急，她们三小叔子肖广山今年刚十九，年初才开始在铁路上班，现在也算家里的主要劳动力了，而且，那个年代在铁路上班可是铁饭碗，要是谁家有个这样的亲戚，那可是件十分有脸面的事。 于是，她当时便停下了手头的伙计，一本正经地看着李红英，问道：“广山伤哪了？没影响工作吧？” 张玉玲就这么皱着眉头看向了李红英，她原本就是个少言寡语、不苟言笑的性子，这晌又用如此认真的眼神看着她这个弟妹，李红英当下便被她看得有些心虚。 不过，她也不是没有心理准备的，忙笑了一声，应道：“大嫂别着急啊，应该是不影响工作的，要是真影响了工作，三弟不就回家了么，这没回来应当是还能上班，不过我妹子心疼广山倒是真的，他俩从小青梅竹马，大了感情也好，可谁知道广山为了供小姑子上学，竟然连受伤都舍不得到医院去看，我听说广山那胳膊都快抬不起来了，还没去医院看一回，甚至连药都没吃，就自己每天硬挺着呢，小莲说他那胳膊是工作的时候被砸了，也不知道有没有伤到筋骨……” 李红英露出了一副担忧模样，拿眼神瞟着张玉玲，不时地长吁短叹。 张玉玲抿了抿唇，收回视线又继续干起了手里的活，她终于想明白了李红英这番话的意图，也知道她为何要把这话同她说上一说了，但这并不是她能管的事的，如果她能管，她早不让她那小姑子肖歆念书了。 既然知道自己管不了，她也便没再搭茬。 只敷衍地应了一声：“不影响工作就好。” “我看小莲和广山这婚事大约是不能成了。” 张玉玲的反应虽然并不如她所愿，但李红英却是不想放弃的，仍旧添油加醋地继续道：“你说咱小姑子一年到头念书都花了多少钱啊，咱们女人家念不念书有啥用啊，现在也不让考大学，毕业了还不是回家嫁人生娃，真想不明白为啥三弟还要这么巴巴地供着她，她花的不也是咱们的……” “咳咳…”李红英的话音还没落，张玉玲的咳嗽声就传了过来，紧接着，她又提醒了一句：“弟妹，这话咱还是别说了，让爹妈听到该生气了，再说小姑子还在家呢，让她听见多寒心啊。” “大嫂，你难道不是这么想的吗，小姑子花的难道不是家里的钱，如果三弟不用供她上学，那每月寄回家里的钱不比现在多？还有，我那苦命的妹妹也不用为了心疼男人而哭成那样了，要我说啊，再这样下去，就是我妹子愿意嫁，我舅、舅妈也是不能乐意了。” 张玉玲舔了舔自己干燥的嘴唇，憋在心口的话到底还是没说出来。 其实她心里也是这样想的，她嫁给肖家老大肖广阳三年，孩子都两岁了，可过的日子却是一天比一天差，以往她觉着男人肯干，性子也憨厚老实，加上三小叔子出息，家里也没分家，公公婆婆略有帮衬，日子也能过得下去，虽然穷一点，但好歹还有个盼头，可如今三年过去，二弟媳也进门了，三小叔子也马上要娶媳妇了，她家的光景竟还跟前几年没差，不说揭不开锅，但还真没好哪去。 要说他们都是在生产队干活挣工分的，她和肖广阳体格好也认干，混口饭吃并没什么问题。 可事情坏就坏在家里还有一个老的小的并不干活，老的就是肖广阳的奶奶，而小的呢就是肖广阳的四妹肖歆。 奶奶岁数大身体也不好，不能干活也便罢了，毕竟中国人的传统就是要给长辈养老送终，对于这点，张玉玲是无话可说的，可肖歆明明已经17岁了，正常也到了可以到生产队干活挣工分的年纪，可家里却一直在供她念书，尽管公公婆婆嘴上说她们没钱供，也不会供，但三小叔子每月都给肖歆寄钱的事，他们却也没有反对。 于是，这事便像成了个惯例一般，公公婆婆不提，家里的其他人自然也不敢提，毕竟钱实际上并不是从家里掏出去的，虽然有人心存怨怼，但说到底她们也没有怨怼的理由。 再者，张玉玲心里也清楚，即便她们说出了这些不满，也并不能改变什么，这家还没分，家里做主的自然也轮不到他们。 所以，在面对二弟妹李红英这番别有用心的挑唆时，她仍是没有吭声。 “大嫂，前阵子张家堡子的顾家不是找人来咱家说亲了吗，咱妈咋不同意呢，要我说小姑子早晚得嫁人，现在嫁……” 趁年轻还能多要几个彩礼。 李红英这后半句话还没说完，那扇破落不堪的黑色木门忽然吱呀一声被人推了开来。 妯娌两人匆匆转头，正看到两个人影从门里走了出来。 “顾家的事以后再不许提！” 人影还没走到近前，那声带着恼怒的警告已经劈头盖脸地传到了耳边。 李红英闻言，不由心头一震，忙心虚地抬起头，恭恭敬敬地看向站在眼前一脸肃容的婆婆道：“妈……”她吞了吞口水，接着说道：“我记住了，妈。” 张玉玲也道：“妈，这里有我和红英就够了，您也忙一天了去歇一会吧，小歆也好久没回家了，去陪陪奶奶吧，她老人家一直念着你呢。” 肖歆盯着眼前坐在地上剥玉米的大嫂二嫂，不知怎的，眼眶竟不知不觉湿润了起来。 其实她们刚才说的那番话，她都听到了，两分钟前，她正要拿着小板凳出去给两个嫂子坐，但脚还没迈出门槛，二嫂的话声就飘了过来。 她知道二嫂是故意说给她听的，也是说给母亲听的，目的就是想让她退学，回家来或是嫁人或是增加家里的劳动力，虽然上一世，她听这话的时候，着实气愤了一阵，但如今再听第二次，她心里的情绪却不单单是气愤了，反而变成了一种说不清道不明的五味杂陈。 上一世，她在听到这些话时，一方面气愤，一方面又很担心三哥的伤势，所以，听完这话的第二天她便在回学校前去三哥的住处看了他一回，之后又硬拉着三哥去了一趟县里的医院，等医生看完又领了好些伤药之后，她才终于放下心来。 之后在回家之前，她又郑重地跟三哥说出了她经过一夜苦思冥想得出的结论，她决定不再上学了，虽然那是她十七年来唯一的梦想，但她还是觉得家里这个情况，真的不适合再让她念书。 大嫂二嫂都生了娃，奶奶身体不好，不能劳动，而三哥这马上要娶媳妇的当口又伤了胳膊，如果，她还让三哥继续供她，那小莲姐家里定然不能同意他们的婚事了，毕竟念书并不是一年半载就能结束的，那么也就是说，三哥还得继续苦下去，家里的日子也只会越来越糟。 所以即便三哥苦口婆心地劝了她好一阵，她还是毅然决然地辞了三哥踏上了回村的路。 至于那时她为何做出这样的决定，这其中尽管有一时义气，年少倔强的成分在，但更多的还是因为她不忍心。其实不只小莲姐心疼她三哥，她也心疼，她去县里看见三哥的时候，他已经整整瘦了一大圈，整个人瘦的都有些脱相了，虽然旁人都羡慕三哥工作好，但她知道，其实铁路上的活并不好干，和父母在地里面朝黄土背朝天相比，其实是有过之而无不及的。他这工作只是看着体面，实际上说穿了，不过是个苦力工人罢了。 可就是这样一个苦力工人，舍不得吃舍不得穿，连受伤了都舍不得去医院，要不是她去的及时，三哥这胳膊都有可能废了。 而这一切的源头其实都在她，要不是为了省吃俭用拿大半工资供她念书，三哥何苦要受这样的罪，他和小莲姐又怎么会无缘无故吵架呢。 正是想明白了这些，那时的她才会义无反顾地退了学，然后正式从一名高中生变成了一个地地道道的农村妇人。 可她无论如何也没想到，老天竟然给了她从头来过的机会，让她在抑郁而终之后，又重新回到了那个对她至关重要的人生岔路口，让她在这个平凡又萧瑟的日子里再次醒了过来。 “大良哥。”看着周大良一脸喜悦的面容，肖歆没好意思冷着脸，因为打心眼里，她就觉得这个人可怜，于是，勉强挤出几分笑意，算是回了他的话音。 没想到周大良听了这句“大良哥”瞬间兴奋了起来，而那些发自内心的喜悦几乎淹没了他的自卑和自知。他倏然想起父亲跟他说过的话，说“肖歆一定是愿意嫁给你的，她家有啥啊，她又有啥好骄傲的，可咱家不一样啊，咱家条件比她家好多了，她嫁给你那是她有福气。”当时父亲这样说时，他是不信的，可这晌看到那从小就大方美丽的少女站在自己跟前时，他也不由得信了，或者说，他不是信了，而是梦想着父亲说的都是真的，因为父亲给了他这个梦，而眼前的少女却是是他梦里梦外都想要的那个人。 35.牵手风波 此为防盗章　　“二嫂, 顾家找的媒人，家是哪的啊？” 李红英咬了咬唇，隔了好一会才转过身来僵硬地笑了笑。昨天婆婆才说过再不要提顾家的事, 所以，这晌, 李红英是说什么也不敢直接说出媒人住处的。 “妈都回绝人家了, 四妹你问这个干啥？” 肖歆咬了一口窝头, 一边嚼一边回道：“既然妈不同意我嫁到顾家，那我就找媒人多给我相看几家，反正要结婚，挑个好点的才好。” 李红英心道，这想法倒是不错，能找个条件好点的，咱们也能跟着沾点光, 再不济也不会被拖后腿了。 “也是，现在媒人少, 十里八村的也就那么几个, 我听说这顾家找的媒人正经挺有名望呢, 她认识的人应该不少，让她相看定能有好结果, 她家好像也不远，就是咱邻村贺屯的。” “是吗, 那还挺方便, 改天我让妈带我去见见, 好让人多费费心。” 李红英一听这话，又开怀了几分，她觉得小姑子这是真的上心了，这也就说明，肖歆不念书这事应当是板上钉钉没有变头了。 于是，又热情地附和道：“四妹长得又好看又苗条，干活也是一把好手，不愁找个好对象，我看这贺大妈肯定能给四妹相看个好的。” 肖歆点了点头，没再说话。 第二天一大早，天刚蒙蒙亮，肖歆就起床了。 生产队8点钟开始干活，肖歆6点半便从家里出了门。 7点不到，她就走到了贺屯，在屯里打听了一圈后，她很快地便找到了顾家请的那个媒人贺大妈家里。 这贺大妈名叫贺兰花，今年五十三，她在媒人这一行干了许多年了，周边村落的基本上都听过她的名，各村也都有她保的媒。 要说顾家当初为何会到肖家说亲，这事还就是她贺兰花一手办成的。 贺兰花的孙子今年9岁，正在谢茗任教的小学念书，小孩子嘛都淘气，再加上农村家长没有督促孩子学习的意识，甚至有些家长自己都不识字的，觉得孩子现在能认识不少大字就已经很不错了，是以，对孩子在学校的表现家长们几乎是不怎么在意的，当然了，那个年代的家长们也没精力在意。但谢茗以前可是大学老师，是个真真正正的知识分子，所以，对待工作的这种敬畏心以及希望学生能够真正学到知识的责任感让她对每个学生都倾注了深厚的心血。 因此，当她看到贺晓龙上课时淘气不认真学习之后，她就立即找到贺兰花说明了情况，并苦口婆心地劝诫了贺兰花以及贺晓龙的父母一番，要求他们一定要重视孩子的教育问题。 原本贺兰花作为一名农村妇女对念书的事是不怎么支持的，她一直觉得念书根本没用，要是有用，国家为啥要让那些读过书的知识青年到乡下接受贫下中农再教育呢，肯定是读书无用，领导人才有这样的安排啊。 但谢茗亲自到她家做了几次工作后，她这观念便多少改变了不少，而且最重要的是，农村人都心实，觉得谢老师多次上门，不辞辛苦地教育孩子，劝诫家长，这其中的良苦用心她是无论如何也要记下的。 于是随着她与谢茗的逐渐熟悉，她便渐渐得知了谢茗儿子顾清淮的事情，之后又听谢茗说，清淮岁数不小了得找个对象之类的话。 贺兰花一听这个，当下便热情起来，这可是她的强项啊，于是不等谢茗张口，她便抢先打了包票，一定要给谢茗找个称心的儿媳妇。 只是什么样才算称心呢，贺兰花寻思着，顾家都是读过书的，那这儿媳妇至少应该也是念过几日书的才成吧。只农村人家原本供孩子上学的就少，供女孩上学的就更少了，所以说，这条件看着简单，实际上十里八村能达标的人选都很少。 不过她贺兰花是谁啊，于她来讲，找个念过书的女娃，也不是那么难的事，毕竟附近村子里都有她认识的人，这一打听，就能打听出个一二三来。 于是，不下半月，她就寻到了肖歆家里。 随后，她又跟谢茗说了这事，谢茗和顾臻都同意，于是，贺兰花就去了肖家。准备着如果肖家同意，就安排两个孩子见见面。 只是她没想到，她到肖家刚说了来意，便被肖贵良的媳妇王素芝一口回绝了，她心里虽想着这家人没眼光，没礼貌，但到底也没强求，毕竟顾家的成分摆在那，是无论如何改变不了的。虽然有些愧疚难堪，但也没办法，于是，只好跟顾家好生解释了一番，好在顾臻和谢茗都是知书达理之人，她从肖家回来，把王素芝的话一说，谢茗就明白了她的意思，而他们不仅没生气，还反过来安慰了贺兰花一回，说清淮原本对找对象这事就不太上心，这没成，倒也不算什么之类的，只人家说得轻松，贺兰花听得可就没那么轻松了，谁家大小伙子，二十多岁了还不找对象啊，这说辞大约也就是客气客气罢了，于是，贺兰花听完，心里又难堪了一回，甚至对自己保媒的能力都产生了几分怀疑。 可她更没想到的是，在王素芝一口回绝她之后的第五天，她就在自家门口遇到了，她相中的那个丫头肖歆。原本她是没见过肖歆的，不过，这孩子上来就先做了个自我介绍。 “贺大妈早，我是肖屯的，我爸是肖贵良，我叫肖歆。”来之前，肖歆已跟她二嫂打听过贺大妈的相貌形象，所以，这晌见了眼前矮矮胖胖，一脸笑模样的贺兰花，才会一眼认了出来。 贺兰花手里还拿着刚泼完水的脸盆，这晌，她扭了扭头，迎着清晨的阳光看向了院子里那个亭亭玉立的人影。 大眼睛，高鼻梁，短头发，高个子，整个人如刚抽条的柳树，青涩稚嫩，又生机勃勃。 贺兰花看着眼前清秀爽利的少女，一时间倒有些懵住了。 “哦，你就是肖歆啊，哎呦，这模样可真俊！” 贺兰花上前两步，一把拉住了肖歆的手，“丫头，找你贺大妈有事？你父母来了吗？走，咱们进屋唠。” 说着，就拉着肖歆的胳膊往屋里走。 肖歆也不着急，笑呵呵地点了点头，应道：“我自己来的，我有话想跟贺大妈说说。” “走，屋里说，屋里说。” 说着话间，肖歆就被贺兰花拉到了屋子里，紧接着，还没等她仔细看，贺兰花就掀开门帘将她让进了西屋。 屋里没人，贺兰花转身放下脸盆，随后又往炕上指了指，跟肖歆道：“赶紧上炕，大妈刚烧了火。” 肖歆不疾不徐地坐到了炕沿上，“好，大妈您别客气，我来还是麻烦您来了呢。” “是吗？”贺兰花心说，你能麻烦我什么，你家不是刚拒绝了我嘛。但这话她没说出口，只扯着笑附和了一句。 肖歆也不拐弯子，直接说道：“大妈，我下学回家后，才听说您之前来过我家，但您来的时候我不在，我家人也没能表达出我的意思，所以现在我亲自来，就是跟您说句心里话，我愿意跟顾清淮相看。” 贺兰花听了这话，不禁皱了皱眉，她保了这么多年的媒，之前也不是没遇到过这种情况，家长不乐意，子女自己乐意的，可这种情况下的两个人基本上没有成的，一来，孩子们都还小脸皮也薄，大多都是父母说什么就是什么的，甚至有的家庭在相亲时也都是父母去看看对方孩子，自己孩子都不露面的，所谓父母之命，媒妁之言就是这样式的。再者，就是即便两个年轻人见了面，俩人看对了眼，但家长不同意的，家长回去后就会劝自家孩子，加上俩人也就是见了一面而已，根本没啥感情基础，太上赶着了，反倒让人觉得不要脸面、不知羞耻一样。尤其农村人，对这种涉及到自尊的事还是看得很重的，于是家长这么一说，原本乐意的孩子也便动摇了。更何况这种见都没见过的，更是没有了。 所以，在这之前，她还没遇到过，家长不乐意，孩子自己跑来跟她说乐意相看的，尤其是女孩，到现在为止，她保了三十年媒，除了肖歆她还真没见过另一个。 “你父母同意吗？这事你自己能做主吗？”心里虽然钦佩这丫头的勇气，但贺兰花觉着这事还是得先问明白。 “我能做主。我愿意跟他相看。” 贺兰花见肖歆一副坚定模样，心下不由生出了些疑虑，“你原本就认识清淮？” 如果是原来就认识，她可是万万不想蹚这一摊浑水的。自由恋爱就走自由恋爱的路子，平白无故地把她拉进去干什么。这要是出了什么说道，岂不砸了自己招牌。 贺兰花眯了眯眼睛，面上虽未表现出来，但心里已经有些不高兴了。 肖歆见状，连忙回道：“不认识，我见都没见过他，大妈您放心，我就是觉着他家都是念过书的，有见识，我喜欢有见识的人。” 肖歆说得干脆，也确实是肺腑之言，于是，在贺兰花的审视之下，她又加了一句：“大妈，这回麻烦您帮我问问，现在顾家可还同意相看我？只要他们家同意，我父母保证没有不同意的。” “这……” “嗯，回来了，前儿个回来的，哎，嫂子你不知道，小莲哭的可邪乎了，一双眼睛肿的跟桃核似的。” 张玉玲疑惑道：“小莲哭什么啊，她不是跟三弟处的挺好嘛，妈不还说让她们今年年底就结婚么。” “还结啥婚呢，我舅和我舅妈已经气的让她再不许跟咱家广山联系了，还说，要是小莲再没脸没皮地去看广山，就打断她的腿。” 李红英说得绘声绘色，放佛这话她切身听过一般，甚至说到激动处，连她手里的玉米棒子都扔了出去。 张玉玲虽然平时蔫声拉语的，但心里却是个有主意的，她知道这事可轻可重，绝不是她这个妯娌说说就作数的，但她到底没说破，仍旧耐着性子问了下去。 “到底怎么回事啊，怎么从县里回来就闹出了这么大的事？” “哎，这事我只跟大嫂你说，你可别去告诉公公婆婆，我听说咱们三弟广山，在铁路上干活的时候受伤了，听小莲那意思，伤的还不轻呢。” 36.三十六章 此为防盗章　　正因为遇到了这样的好时候, 那阵子马上要当爹的邓宁也是立即报名了当年的高考，然后在苦读三个月之后, 便顺利考到了省里的大学。 这事对肖歆来讲按说应该是件喜事，可实际上, 这才是她悲剧一生的开端。 邓宁上大学的时候家里穷的叮当响, 肖歆的婆家就一个身体不好的婆婆撑着，所以为了供邓宁上大学, 肖歆只有挺着肚子下地干活。 那时候她又跟家里生了隔阂，没有父母哥嫂帮衬照顾，她的日子自然过得很是艰难, 所以, 没出所料的, 她的第一胎就那么流掉了。 虽然伤心难过，但好在邓宁那时还算贴心, 于是丈夫温言软语地哄劝了她一番后她又开始了撅着屁股种地供丈夫读书的生活。 那时她一心以为丈夫大学毕业她就能过上好日子了, 熟不知，好日子她没等来，独守空房的日子倒很快席卷而来。 邓宁毕业后, 工作便被分配到了外省, 那时他说，刚到工作地人生地不熟，等安顿好了, 便接她过去, 可是这一等就等了五年, 五年之后，她终于跟随丈夫去到市里的时候，才发现邓宁在工作地早有了红颜知己。 而这个红颜知己她也认识，不是别人，正是她高一时的同学，姜晴，她也赶上了恢复高考的大潮，考上了大学，然后又说巧不巧地跟邓宁一样被分配到了外省工作。 两人什么时候发展起来的，怎么发展起来的，肖歆不知道，也不想知道，她只记得自己当时气得发疯，她想起这些年自己在家里辛辛苦苦地供男人上学，身子骨累得没一处是好的，甚至已经怀上几个月的孩子都折腾没了，这样的苦，这样的难，自己丈夫不体谅不说，竟然还能干出这种事，她是恨不得一刀砍死丈夫的，再者，对于姜晴，肖歆在上学时便对她厌烦至极，虽然不清楚自己为何对她有这种情绪，但打心眼里，她就很是看不上她。可没想到，就是这样一个她看不上的人竟然和她的混蛋丈夫搞到了一起，登时便将她气得差点吐血。 不过，她也不是什么好惹的人，听到消息后，先是拿棒子打了邓宁一顿，直到把他打得鼻青脸肿，又跑到姜晴单位大闹了一回，打了姜晴几巴掌后，又到邓宁的单位告了一回状。 直到闹得邓宁、姜晴被处分得停了工作才作罢。 肖歆原本以为两人定不会有什么好果子吃，没想到，她刚回了村里，俩人不知道找了什么关系，又双双回单位上起了班。 肖歆不信邪，又去闹了几次，却都被敷衍着劝了回来。 后来，她又想出了一招，既然二人想结合，那她就偏不跟邓宁离婚，就拖着他们二人，让他们没法光明正大地在一起。 她觉得这是个很不错的主意，但在旁人眼里，她确实傻得不能再傻了，其实不离婚又如何，在这样的男人身上浪费时间又有什么用呢。 可那时候的她不明白，也不甘心，于是就这么拖着，眼瞅着便拖到了三十五六岁。 原本她以为自己能一直拖住，可没想到，刚过了三十六岁生日，她便一病不起，后来去了医院，大夫说她早已郁结成疾，病了太久已经没有办法了。 直到那时候她才回味过来自己这一辈子是多傻多可怜。 可等到看开的时候，她已经没了活下去的资本，于是她的这一世便潦倒凄惨地结束了。 ******* 所以此刻，在听见大嫂二嫂的谈话时，她的心情才会这样复杂。 刚刚她正在屋里睡觉，一醒来便听到了两个嫂子的话音，根据嫂子们谈论的内容，她才模模糊糊确认了自己已经重生的念头。这晌她望着眼前曾经朝夕相处的家人，心里既有着无法言喻的喜悦，又有着重生之后的庆幸，还有着重活一世誓要改变从前轨迹的坚决笃定。 “大嫂、二嫂我帮你们干活吧。”那么，就从这里开始改变吧，肖歆想着，然后闭了闭眼睛，不露痕迹地将眼泪吞回了肚子。 毕竟都不是刻薄的人，要不是家里条件这样，嫂子们又何苦如此。 这么想着，她脸上的笑意又加深了几分。 “妈，你就听嫂子们的话回屋歇会吧，我正好和大嫂、二嫂唠会磕。” 肖歆从地上捡起了一根玉米棒，一面剥着玉米皮，一面回头与王素芝说道。 王素芝见两个儿媳安安静静地坐在地上干活，而自己闺女竟也乖巧地凑了过去，一时间心里颇有些复杂难言。 她知道女儿是个倔强性子，所以，当肖歆恍若未闻地上前与两个嫂子套近乎时她才会这般惊讶。 以她对闺女的了解，她原以为肖歆定会在听到这番话后，愤然而去，可没想到，肖歆不仅没有甩脸子离开，反而跟着她走到了院子，又像没事人似的与嫂子们说说笑笑起来。 她不知道女儿是不是真的长大了，但在听到女儿劝她回屋的这番话时，她是既心疼又欣慰的。 “好，那我先进屋做饭，你们慢慢干。” 王素芝深深看了几眼女儿的背影，直到夕阳的余晖撒满肖歆的肩膀时，她才终于扭头走回了屋子。 而张玉玲和李红英面对如此友善的小姑子，一时间倒有些尴尬愧疚，于是，刻意讨好逢迎的热络话自然又说了不少，以至于肖歆最后都有些不好意思起来。 ******* 晚饭前，男人们还没从地里回来。 张玉玲进屋看娃去了，李红英也回房烧起了火炕。 厨房里只剩下王素芝和肖歆两人。 王素芝的手刚摸上大锅盖的把手，肖歆忽然猝不及防地开了口。 “妈，我愿意嫁人。” 王素芝拿着勺子的手顿时僵在了半空。 她挑了挑眉，像是没听清一般，慢慢转过身来，定定看着肖歆，问道：“你说啥？” 肖歆攥了攥手指，笔挺地站在王素芝跟前，眼睛一眨不眨地回道：“我说，我愿意嫁到顾家。” 王素芝吞了吞口水，一时间不由呆愣住了。隔了好一会儿，她才反应过来。 “你不念书了？” 肖歆回：“不念了。” “妈知道你生嫂子们的气了，下回妈给你出气，好了，去进屋放桌子吧。” 37.三十七章 此为防盗章 对面的人抬起眼睛，转头看了一眼妇人, 手里的活虽没停, 但也上道地问了一句：“小莲吗？他不是去找三弟了吗？已经回来了啊？” 李红英正等着这个闷葫芦一样的大嫂应声, 没想到，手里的玉米叶子刚扯掉一半，这话茬便递了过来。 “嗯，回来了，前儿个回来的, 哎, 嫂子你不知道, 小莲哭的可邪乎了，一双眼睛肿的跟桃核似的。” 张玉玲疑惑道：“小莲哭什么啊，她不是跟三弟处的挺好嘛，妈不还说让她们今年年底就结婚么。” “还结啥婚呢，我舅和我舅妈已经气的让她再不许跟咱家广山联系了, 还说, 要是小莲再没脸没皮地去看广山, 就打断她的腿。” 李红英说得绘声绘色, 放佛这话她切身听过一般, 甚至说到激动处, 连她手里的玉米棒子都扔了出去。 张玉玲虽然平时蔫声拉语的，但心里却是个有主意的, 她知道这事可轻可重, 绝不是她这个妯娌说说就作数的, 但她到底没说破，仍旧耐着性子问了下去。 “到底怎么回事啊，怎么从县里回来就闹出了这么大的事？” “哎，这事我只跟大嫂你说，你可别去告诉公公婆婆，我听说咱们三弟广山，在铁路上干活的时候受伤了，听小莲那意思，伤的还不轻呢。” 张玉玲一听这话倒着起了急，她们三小叔子肖广山今年刚十九，年初才开始在铁路上班，现在也算家里的主要劳动力了，而且，那个年代在铁路上班可是铁饭碗，要是谁家有个这样的亲戚，那可是件十分有脸面的事。 于是，她当时便停下了手头的伙计，一本正经地看着李红英，问道：“广山伤哪了？没影响工作吧？” 张玉玲就这么皱着眉头看向了李红英，她原本就是个少言寡语、不苟言笑的性子，这晌又用如此认真的眼神看着她这个弟妹，李红英当下便被她看得有些心虚。 不过，她也不是没有心理准备的，忙笑了一声，应道：“大嫂别着急啊，应该是不影响工作的，要是真影响了工作，三弟不就回家了么，这没回来应当是还能上班，不过我妹子心疼广山倒是真的，他俩从小青梅竹马，大了感情也好，可谁知道广山为了供小姑子上学，竟然连受伤都舍不得到医院去看，我听说广山那胳膊都快抬不起来了，还没去医院看一回，甚至连药都没吃，就自己每天硬挺着呢，小莲说他那胳膊是工作的时候被砸了，也不知道有没有伤到筋骨……” 李红英露出了一副担忧模样，拿眼神瞟着张玉玲，不时地长吁短叹。 张玉玲抿了抿唇，收回视线又继续干起了手里的活，她终于想明白了李红英这番话的意图，也知道她为何要把这话同她说上一说了，但这并不是她能管的事的，如果她能管，她早不让她那小姑子肖歆念书了。 既然知道自己管不了，她也便没再搭茬。 只敷衍地应了一声：“不影响工作就好。” “我看小莲和广山这婚事大约是不能成了。” 张玉玲的反应虽然并不如她所愿，但李红英却是不想放弃的，仍旧添油加醋地继续道：“你说咱小姑子一年到头念书都花了多少钱啊，咱们女人家念不念书有啥用啊，现在也不让考大学，毕业了还不是回家嫁人生娃，真想不明白为啥三弟还要这么巴巴地供着她，她花的不也是咱们的……” “咳咳…”李红英的话音还没落，张玉玲的咳嗽声就传了过来，紧接着，她又提醒了一句：“弟妹，这话咱还是别说了，让爹妈听到该生气了，再说小姑子还在家呢，让她听见多寒心啊。” “大嫂，你难道不是这么想的吗，小姑子花的难道不是家里的钱，如果三弟不用供她上学，那每月寄回家里的钱不比现在多？还有，我那苦命的妹妹也不用为了心疼男人而哭成那样了，要我说啊，再这样下去，就是我妹子愿意嫁，我舅、舅妈也是不能乐意了。” 张玉玲舔了舔自己干燥的嘴唇，憋在心口的话到底还是没说出来。 其实她心里也是这样想的，她嫁给肖家老大肖广阳三年，孩子都两岁了，可过的日子却是一天比一天差，以往她觉着男人肯干，性子也憨厚老实，加上三小叔子出息，家里也没分家，公公婆婆略有帮衬，日子也能过得下去，虽然穷一点，但好歹还有个盼头，可如今三年过去，二弟媳也进门了，三小叔子也马上要娶媳妇了，她家的光景竟还跟前几年没差，不说揭不开锅，但还真没好哪去。 要说他们都是在生产队干活挣工分的，她和肖广阳体格好也认干，混口饭吃并没什么问题。 可事情坏就坏在家里还有一个老的小的并不干活，老的就是肖广阳的奶奶，而小的呢就是肖广阳的四妹肖歆。 奶奶岁数大身体也不好，不能干活也便罢了，毕竟中国人的传统就是要给长辈养老送终，对于这点，张玉玲是无话可说的，可肖歆明明已经17岁了，正常也到了可以到生产队干活挣工分的年纪，可家里却一直在供她念书，尽管公公婆婆嘴上说她们没钱供，也不会供，但三小叔子每月都给肖歆寄钱的事，他们却也没有反对。 于是，这事便像成了个惯例一般，公公婆婆不提，家里的其他人自然也不敢提，毕竟钱实际上并不是从家里掏出去的，虽然有人心存怨怼，但说到底她们也没有怨怼的理由。 再者，张玉玲心里也清楚，即便她们说出了这些不满，也并不能改变什么，这家还没分，家里做主的自然也轮不到他们。 所以，在面对二弟妹李红英这番别有用心的挑唆时，她仍是没有吭声。 “大嫂，前阵子张家堡子的顾家不是找人来咱家说亲了吗，咱妈咋不同意呢，要我说小姑子早晚得嫁人，现在嫁……” 趁年轻还能多要几个彩礼。 李红英这后半句话还没说完，那扇破落不堪的黑色木门忽然吱呀一声被人推了开来。 妯娌两人匆匆转头，正看到两个人影从门里走了出来。 “顾家的事以后再不许提！” 人影还没走到近前，那声带着恼怒的警告已经劈头盖脸地传到了耳边。 李红英闻言，不由心头一震，忙心虚地抬起头，恭恭敬敬地看向站在眼前一脸肃容的婆婆道：“妈……”她吞了吞口水，接着说道：“我记住了，妈。” 38.第三十八章 此为防盗章　　“嗯, 回来了, 前儿个回来的, 哎, 嫂子你不知道，小莲哭的可邪乎了，一双眼睛肿的跟桃核似的。” 张玉玲疑惑道：“小莲哭什么啊，她不是跟三弟处的挺好嘛，妈不还说让她们今年年底就结婚么。” “还结啥婚呢, 我舅和我舅妈已经气的让她再不许跟咱家广山联系了, 还说，要是小莲再没脸没皮地去看广山, 就打断她的腿。” 李红英说得绘声绘色，放佛这话她切身听过一般, 甚至说到激动处，连她手里的玉米棒子都扔了出去。 张玉玲虽然平时蔫声拉语的, 但心里却是个有主意的，她知道这事可轻可重, 绝不是她这个妯娌说说就作数的, 但她到底没说破, 仍旧耐着性子问了下去。 “到底怎么回事啊，怎么从县里回来就闹出了这么大的事？” “哎，这事我只跟大嫂你说, 你可别去告诉公公婆婆, 我听说咱们三弟广山, 在铁路上干活的时候受伤了，听小莲那意思，伤的还不轻呢。” 张玉玲一听这话倒着起了急，她们三小叔子肖广山今年刚十九，年初才开始在铁路上班，现在也算家里的主要劳动力了，而且，那个年代在铁路上班可是铁饭碗，要是谁家有个这样的亲戚，那可是件十分有脸面的事。 于是，她当时便停下了手头的伙计，一本正经地看着李红英，问道：“广山伤哪了？没影响工作吧？” 张玉玲就这么皱着眉头看向了李红英，她原本就是个少言寡语、不苟言笑的性子，这晌又用如此认真的眼神看着她这个弟妹，李红英当下便被她看得有些心虚。 不过，她也不是没有心理准备的，忙笑了一声，应道：“大嫂别着急啊，应该是不影响工作的，要是真影响了工作，三弟不就回家了么，这没回来应当是还能上班，不过我妹子心疼广山倒是真的，他俩从小青梅竹马，大了感情也好，可谁知道广山为了供小姑子上学，竟然连受伤都舍不得到医院去看，我听说广山那胳膊都快抬不起来了，还没去医院看一回，甚至连药都没吃，就自己每天硬挺着呢，小莲说他那胳膊是工作的时候被砸了，也不知道有没有伤到筋骨……” 李红英露出了一副担忧模样，拿眼神瞟着张玉玲，不时地长吁短叹。 张玉玲抿了抿唇，收回视线又继续干起了手里的活，她终于想明白了李红英这番话的意图，也知道她为何要把这话同她说上一说了，但这并不是她能管的事的，如果她能管，她早不让她那小姑子肖歆念书了。 既然知道自己管不了，她也便没再搭茬。 只敷衍地应了一声：“不影响工作就好。” “我看小莲和广山这婚事大约是不能成了。” 张玉玲的反应虽然并不如她所愿，但李红英却是不想放弃的，仍旧添油加醋地继续道：“你说咱小姑子一年到头念书都花了多少钱啊，咱们女人家念不念书有啥用啊，现在也不让考大学，毕业了还不是回家嫁人生娃，真想不明白为啥三弟还要这么巴巴地供着她，她花的不也是咱们的……” “咳咳…”李红英的话音还没落，张玉玲的咳嗽声就传了过来，紧接着，她又提醒了一句：“弟妹，这话咱还是别说了，让爹妈听到该生气了，再说小姑子还在家呢，让她听见多寒心啊。” “大嫂，你难道不是这么想的吗，小姑子花的难道不是家里的钱，如果三弟不用供她上学，那每月寄回家里的钱不比现在多？还有，我那苦命的妹妹也不用为了心疼男人而哭成那样了，要我说啊，再这样下去，就是我妹子愿意嫁，我舅、舅妈也是不能乐意了。” 张玉玲舔了舔自己干燥的嘴唇，憋在心口的话到底还是没说出来。 其实她心里也是这样想的，她嫁给肖家老大肖广阳三年，孩子都两岁了，可过的日子却是一天比一天差，以往她觉着男人肯干，性子也憨厚老实，加上三小叔子出息，家里也没分家，公公婆婆略有帮衬，日子也能过得下去，虽然穷一点，但好歹还有个盼头，可如今三年过去，二弟媳也进门了，三小叔子也马上要娶媳妇了，她家的光景竟还跟前几年没差，不说揭不开锅，但还真没好哪去。 要说他们都是在生产队干活挣工分的，她和肖广阳体格好也认干，混口饭吃并没什么问题。 可事情坏就坏在家里还有一个老的小的并不干活，老的就是肖广阳的奶奶，而小的呢就是肖广阳的四妹肖歆。 奶奶岁数大身体也不好，不能干活也便罢了，毕竟中国人的传统就是要给长辈养老送终，对于这点，张玉玲是无话可说的，可肖歆明明已经17岁了，正常也到了可以到生产队干活挣工分的年纪，可家里却一直在供她念书，尽管公公婆婆嘴上说她们没钱供，也不会供，但三小叔子每月都给肖歆寄钱的事，他们却也没有反对。 于是，这事便像成了个惯例一般，公公婆婆不提，家里的其他人自然也不敢提，毕竟钱实际上并不是从家里掏出去的，虽然有人心存怨怼，但说到底她们也没有怨怼的理由。 再者，张玉玲心里也清楚，即便她们说出了这些不满，也并不能改变什么，这家还没分，家里做主的自然也轮不到他们。 所以，在面对二弟妹李红英这番别有用心的挑唆时，她仍是没有吭声。 “大嫂，前阵子张家堡子的顾家不是找人来咱家说亲了吗，咱妈咋不同意呢，要我说小姑子早晚得嫁人，现在嫁……” 趁年轻还能多要几个彩礼。 李红英这后半句话还没说完，那扇破落不堪的黑色木门忽然吱呀一声被人推了开来。 妯娌两人匆匆转头，正看到两个人影从门里走了出来。 “顾家的事以后再不许提！” 人影还没走到近前，那声带着恼怒的警告已经劈头盖脸地传到了耳边。 李红英闻言，不由心头一震，忙心虚地抬起头，恭恭敬敬地看向站在眼前一脸肃容的婆婆道：“妈……”她吞了吞口水，接着说道：“我记住了，妈。” 39.三十九章 此为防盗章 “这不正好顾家找人来说媒了吗？”肖歆瞟着肖贵良的反应，小心翼翼地解释道。至于她想跟着顾家人学习知识这点小心思, 她肯定是不能说的, 如果说了, 那不就是承认她还想继续念书嘛, 既然还想念书，那依父母的性子是无论如何也不能同意她辍学的。 于是, 只好刻意掩饰。 只父母谁都不是好糊弄的主。 “不念书可以, 但嫁顾家不行，他家成分不好，你要受委屈, 你就先在家干活, 赶明我和你妈给你找个好小伙。”肖贵良眯缝着眼睛, 心平气和地说道。 肖歆闻言, 立即皱起了眉头：“爸, 我就想嫁到顾家。” “为啥？”肖贵良知道闺女素来是个有主意的，所以，她说了要嫁到顾家, 那便一定有她的道理，只是这晌, 这孩子还不肯说，没办法，他只好一步一步地试探着来。 肖歆看了看自己的父亲, 她今年十七, 大哥二十三, 父亲也不过四十七岁罢了，可从面相上来看，父亲却已老得如同五六十岁一般。他就那么佝偻着身子站在自己眼前，披着一件洗得发白的旧棉衣，戴着一顶深蓝色已经卷边的解放帽，脸上的皱纹也因为抽烟的动作而一紧一紧地皱到了一起。 肖歆看得很是心疼，她知道父母都是为她好，可他们真是太苦了，苦的舍不得吃，舍不得穿，连三儿子的婚事都只好一拖再拖。连带着哥哥嫂子们也跟着苦，苦到希望她能早点嫁人减轻负担。 这就是穷苦人家的难处啊。肖歆叹了口气，咬着唇，狠了狠心。 夜风吹过她和父亲的身体时，她终于斩钉截铁地开了口。 “顾家儿子是高中毕业生，我就想嫁一个念过书的。” 肖贵良掸了掸烟灰，心道，念过书的有什么好，能过日子才是关键啊。这孩子还是太小，考虑事情太不周全了，净琢磨些没用的，不知道务实。 “结婚不是说结就能结的，好了，等我和你妈看看人品如何再定，你这话暂时不要在你妈面前说了。”肖贵良撂下这番话，便转身往自家院子里走去了。 肖歆皱了皱眉，从旁边的杨树上拽下了一节树枝，拿在手里心烦意乱地往地下扫了几下。 这么一扫，地上便被她划出了一道道的痕迹，有的深有的浅，那形状跟她手里拿着的枯树枝倒是相像。 肖歆没心情看那些，只呆呆地盯着肖贵良的背影，待那背影完全消失了，她又忽的一下高兴起来。 她爸能这么说，就说明这事有戏，否则，断不能给她这个念想的。 想到这里，她才终于咧着嘴回了院子。 第二天一大早，肖歆刚起来便准备直接往县里去。 可临走前被正在院子里洗衣服的张玉玲看见了，张玉玲便问她：“四妹，这么早干啥去？” 肖歆也没瞒着，直接回道：“我不准备念书了，我去学校把东西都拿回来。” 张玉玲一听当然很是诧异，但她没反应过来，肖歆的身影已经从她眼前消失了。 说是去学校拿东西，可实际上，肖歆所有的东西都在她奶奶给她做的布书包里背着，学校里根本没有其他东西了，她去县里其实就是去看她三哥的。 从她们村到县里走路的话得几个小时才到，不过，还好她运气好，刚出了村口就遇到生产队的拖拉机，队员们要去县里买东西，她正好搭了一程，省了不少时间。 上午九点左右，肖歆就到了县里，辞别了村上老乡，她就往火车站的方向走了过去。好在县城不大，她走了十五分钟也便到了。 肖广山因为胳膊受伤最近并没有没上班，就在单位安排的小宿舍里躺着休息。他以为自己的胳膊还是跟平常一样，砸一下也不碍事，可没想到，这两天这胳膊却越发抬不起来了。 看着自己没用的胳膊，他心里越发怄气，同时又着急，这两天没上班，是要扣工资的，再加上一想到小莲临走前，又心疼又生气的面容，他这心也跟着紧紧地揪了起来。 “三哥，你在吗，我是老四，我来看你了三哥！” 正攥着自己的胳膊准备使劲凿两下的肖广山，这手还没落下去，便听门口传来了自己妹妹肖歆的喊声和急促的敲门声。 肖广山一激灵，忙从床上翻了下来，踩上鞋子便跑到了门口。 “四妹，你咋来了？今天不是开学吗？” “来看看你。”肖歆也不见外，看见她三哥来开门，便立即钻了进去。 “三哥，你吃饭了吗？你要没吃，我帮你做。” “吃了吃了，才吃过没一会儿。”实际上他哪里吃过，他只剩一只胳膊可以动，根本做不了饭。再者，他觉得既然他不上班，吃饭也是浪费了。 肖歆定定瞧着她三哥，良久，皱了皱眉，笑道：“那好，你同我去医院走一趟吧。” “去医院干啥，我又没病。”肖广山咧嘴笑了笑，低头掩饰道。 肖歆的眼眶瞬间红了一圈，刻意伪装的笑脸再也绷不住了：“你骗谁呢，小莲姐回家都说了，再说你没病怎么没去上班？” “我……” 肖广山一下被堵得哑口无言，平日里健壮挺拔的身影也忽然塌下了一大截。 “她瞎说什么啊……”他不自然地低头嘀咕了两句，却不敢再跟肖歆争辩。 “赶紧跟我去医院！”肖歆从他三哥的床上拽起了一件外套，随后便推着肖广山的后背直直地往门外走。 肖广山不愿，固执地站在门口不动。 肖歆生了气，直起身子喊道：“肖广山，你这胳膊废了你就开心了？你不想帮父母挣钱了，不想跟小莲姐结婚了？不想在铁路干了吗？” 肖歆说话从来直来直去，她是个爽利性子，说话便也没遮拦。 于是这话音便一一砸进了肖广山的耳朵，她怎么说的，这话便怎么进的。 肖广山自觉一直比他人更勤奋努力，所以从小到大他在学校里的成绩从来是名列前茅，但他却永远记得，他因为帮家里干活没时间复习而考了第二名的那一天，那一天，父亲跟他说：“家里太穷了，实在不能供你上学了”的那一天。 那一天，因为父亲的话，他一个大男人第一次把眼睛给哭肿了。 而刚刚肖歆的这番话，又似乎瞬间将他带回了那一天，带回了那一天的绝望和悲伤，也带回了那一天的害怕和恐慌。 是的，他害怕了，他害怕小莲再伤心难过，也害怕因为这件事失去工作，更害怕肖歆因为他不能再继续读书。那样，他就会变成历史的罪人，变成一无是处扶不上墙的泥巴。 “好，那我跟你去。” 思虑良久，肖广山终于沉声说道。 待二人从医院回来时，已经是下午两点钟了。安置好肖广山后，肖歆便要启程回家了。 临别前，肖歆望着肖广山的眼睛，斩钉截铁地说：“哥，我以后不读书了，隔壁张家堡子的顾家找媒人来说亲了，我想好了，我要嫁去他家！” 她一连串说完，不等肖广山的反应，便转身要走。 “你说啥？”还好肖广山身手快，这才将将拽住了她的衣角。 “怎么好端端的不念书了，还要嫁人。” 40.四十章 此为防盗章 可没想到, 就是这样艰苦的条件下，他们的儿子竟然也在四年前来到了村里。 那媒人似乎和顾家关系还不错, 竟还真的知道他们的儿子为何也跟了来。 “那真是个好孩子，原本没让他来的，毕竟他姥家也能养活他, 就他不乐意, 非要来农村伺候父母, 这就自己跑了来, 而且，这一呆就呆到了20岁，可不该说对象的年纪了嘛。” 那媒人将顾家的情形一五一十地说了，又天花乱坠地说了不少好话。说顾家虽然现在条件差，但当年可是咱们这穷乡僻壤根本巴结不上的高级知识分子。 而且, 顾臻的媳妇，谢茗，现在还在村上当小学老师，那小学可是他们这几个村里唯一的一所小学, 而谢茗又是唯一的老师，肖歆若嫁到她家，这以后家里娃上学不就方便了么。 再者, 就是那小伙子顾清淮, 也是长得一表人才, 虽然城里出身, 却丝毫没有城里人的矫情脾气, 是个顶有礼貌，顶实诚的小伙子。平时不仅孝顺父母，照顾爹妈，还每日早起跟着生产队劳动干活挣工分。就是去年，他们队里都没有比他再能干的。即便生产队长对他家有些意见，竟也没敢大肆克扣他的工分，毕竟他自己干到了那里，队员们也都是心服口服的。 这些话，上辈子的肖歆虽未当面听过，但她那时回家，二嫂还是原原本本地跟她学过一遍的，当时，她□□书，诈一听顾家是知识分子，夫妻两个来村里前竟然都是大学老师，这心里瞬间便生出了不少敬佩之心，是以，只听过一遍，她便死死记住了。 以至于后来，她忘记了很多事情，但仍然记得媒人曾经说过的顾家人。 如今，已经活过一辈子的她又重活了一世，自然知道1978年以后，到村里接受贫下中农再教育的城里人都陆续回到了城市，而媒人口里的顾家人约莫也是那时候回去的。 只是，现在顾家可还没走，顾臻和谢茗也都在，如果她不能再继续念书，那她嫁到顾家后，跟着这二人学些知识，是不是也能考大学呢，毕竟顾清淮是高中毕业生，要是恢复高考他也一定会参加的。再者，她上辈子被情爱一事伤的太深，现在已经再没有那些念想了。所以对她来说，其实嫁谁都是一样的。 那么，既然一定要嫁人，嫁到顾家岂不是更有优势？ 正是因为考虑到这一点，肖歆才与母亲王素芝说出了心里所想。只是她没想到，母亲对她这个决定却反对得这么强烈。以至于直到吃饭前，王素芝仍板着脸一语不发。 家里其他人自然也都感觉到了这种可怖氛围，于是，整个吃饭过程中，大伙谁也没有多说话，肖广阳和肖广云打小就害怕自己母亲，自然是大气不敢出的，两个儿媳妇还因为下午的事胆寒着，也是不敢弄出生响。只肖广阳、肖广云的两个孩子，虎子和二丫，两人打打闹闹玩作一团。 “好了，赶紧吃饭，不许闹了！” 王素芝皱了皱眉，出声呵斥。 于是，一时间两个孩子都禁了声，扭头看向了他们的奶奶。 虎子今年两岁，刚会说话，听了奶奶的训斥，便睁着大眼睛盯着王素芝，见王素芝一脸怒容，便咿咿呀呀地说了一句：“吃饭，不闹。” 那时候的孩子营养其实不太跟得上，所以，农村小孩一般长得都不胖，虎子和二丫也一样，都是瘦瘦的，小小的样子。 只张玉玲这人爱干净，就把虎子也收拾的干干净净，这么一瞧，这大孙子倒比平时还让人喜爱心疼。 王素芝听了虎子这番小大人言语，一时没忍住，慈爱的笑意便从眼角眉梢泄露出来。 “虎子听话，吃饭吧。” 王素芝伸手摸了摸坐在自己对面的孙子的头，虎子便嘻嘻笑了起来。旁边的二丫一瞧，忙盯着祖母的手，也跟着咿咿呀呀地哼唧起来。 她如今还不到一生日，只能坐在李红英怀里，李红英见二丫抬起胳膊，又流了口水，忙用手帮着揩了揩。 “行，二丫也听话，这小样，真是生怕人把她忘了。”张玉玲笑呵呵地拍了拍二丫的小手，不由打趣道。 众人便也跟着笑了起来，连王素芝和肖歆也露出了些许笑意。 “行了，吃饭吧。”一直未吭声的肖家户主肖贵良一锤定音，于是大伙便都继续吃起了饭。 那个年代农村苦，能吃饱饭的都很少，这一家人说是吃饭，不过是就着咸菜吃些窝窝头罢了，整个饭桌上就一盘菜，钝白菜，白菜是自家院子里种的，但也不敢多放，毕竟一年里白菜产出有数，农村人要过活一年，自然节省。 不过男人是家里的主要劳动力，肯定要多吃些才有力气干活，于是王素芝便把这一盘子白菜和剩下的几个窝头都放到了两个儿子跟前。 肖歆正低头吃饭，碗里却忽然被放进了半个窝头，她抬头看了一眼，竟是她父亲肖贵良塞给她的。 “闺女太瘦了，多吃点。”肖贵良面无表情地说道。 肖歆的眼神闪了闪，一时间连嚼在嘴里的窝头也不那么硬了，她扬起嘴角朝父亲笑了笑，转而又夹起那半个窝头放到了奶奶碗里。 “还是给奶奶吃吧，我在学校吃的很好。” 奶奶自然不肯，忙拿起窝头又塞回了肖歆碗里：“好孩子，还是你吃，奶奶岁数大了，饭量小。” 肖歆哪里让，忙又将窝头塞给了奶奶：“奶奶，你要不吃，我这就撂筷子不吃了。” 肖歆是个犟脾气，家里人都知道，她能这么说便也能这么干。 于是，拿着那半个窝头的奶奶倒有些为难了。 “妈，你吃吧，管那死丫头干啥。” 王素芝将窝头往婆婆碗里怼了怼，一脸恨意地说道。 听了这话，大伙都有些心惊，还以为马上又要爆发一场世界大战才能作罢。没想到，肖歆并没吭气，仍旧拿着筷子夹了块咸萝卜放进了嘴里。 于是，这顿饭便又悄无声息地吃了下去。 吃过饭后，嫂子们在屋里收拾碗筷，肖歆便跟着哥哥们一起到园子里刨茬子，这茬子只有刨下来，来年才可继续翻土耕种，所以，这一环是必不可少的，而且，这茬子用处也不小，可以用来烧炕、生火、做饭。只那时候农村穷，一家种的玉米不多，这茬子便也没多少。 所以，哥哥们并不让肖歆帮忙，都拿着工具埋头苦干，连瞧都没瞧一眼站在旁边一脸着急的妹妹。 肖歆气的够呛，便扯着嗓子跟哥哥们喊：“你们都忙一天了，让我干会不行吗？” 两个哥哥谁也没理她，反倒将手下的活干得更快了几分。 肖歆不放弃，正要上去抢她大哥肖广阳的镐。 手刚触到镐把的位置，肖贵良的声音却适时地传了过来：“闺女，过来，爸跟你说点事。” 肖歆下意识地回头，看到她爸正站在房檐底下抽着旱烟看着她。 于是，收回了手，三步并做两步地走到了肖贵良跟前。 “爸，你要跟我说啥事？”肖歆抬眼问道。 “走，跟我到外面溜达一圈。”肖贵良拽了拽肖歆的胳膊，随后，便晃晃悠悠地走出了院子。 肖歆心里有些预感她爸要说的内容，心下不由有些忐忑，不过，还是跟着前面的人影几步走了出去。 两人一路走到了院子东边的水塘附近，站在一棵已经枯了树叶的杨树下头，肖贵良这才开了口。 “你妈说你不想念书了？” 肖歆忙迎上肖贵良的视线，使劲点了点头，“现在也不让考大学，念了也没用。” 肖贵良吧嗒吧嗒抽了两口旱烟，又问：“你妈说你想嫁到顾家是吗？” 她后悔的是，自己不听父母家人的劝阻，孤注一掷地嫁给了她当年的同村同学，邓宁。 邓宁当时比她高一届，正上高二，两人因为一个村的，所以从县里中学回家的时候偶尔会一起走，一来二去的，两人就熟识了。 之后，邓宁高中毕业后，两人就结了婚。 没想到结婚一年后，也即邓宁高中毕业一年的时候，正好赶上全国恢复高考，报考大学的政策终于惠及全国上下各行各业的有志青年，报考时再不区分家庭成分，也不再必须经由群众推荐，领导批准，才能报考。而高考录取的政策也正式变成了择优录取。 正因为遇到了这样的好时候，那阵子马上要当爹的邓宁也是立即报名了当年的高考，然后在苦读三个月之后，便顺利考到了省里的大学。 这事对肖歆来讲按说应该是件喜事，可实际上，这才是她悲剧一生的开端。 邓宁上大学的时候家里穷的叮当响，肖歆的婆家就一个身体不好的婆婆撑着，所以为了供邓宁上大学，肖歆只有挺着肚子下地干活。 那时候她又跟家里生了隔阂，没有父母哥嫂帮衬照顾，她的日子自然过得很是艰难，所以，没出所料的，她的第一胎就那么流掉了。 虽然伤心难过，但好在邓宁那时还算贴心，于是丈夫温言软语地哄劝了她一番后她又开始了撅着屁股种地供丈夫读书的生活。 那时她一心以为丈夫大学毕业她就能过上好日子了，熟不知，好日子她没等来，独守空房的日子倒很快席卷而来。 41.四十一章 此为防盗章 只他这份敬佩, 尚不能说出口, “我并没有上过大学, 说起来, 根本不比你优秀。” 肖歆执拗道：“不, 你比我优秀。你比我有眼界, 也比我有决心。如果是一般人，应该不会像你这样义无反顾地来到这里，和父母在一起。” 当下的风气几乎可以说是草木皆兵的, 只有尽力想撇开关系的, 像他这种偏不撇开，还固执地凑上前来的应该是极少极少的，至少, 在肖歆看来，顾清淮这份孝心是十分珍贵的。 顾清淮闻言, 不由微微一阵，其实肖歆这话是说到了他心坎里的，只是她不知道的是, 他心里其实更多的还是愧疚, 愧疚自己没能从一开始就在父母身边，愧疚自己还太小太无力，根本无法改变当时的局面。 所以，他才会在毕业后, 不顾姥姥姥爷的阻拦, 坚定不移地要来到父母身边。 “他们是我最亲的人。”顾清淮抬起眼睛看着肖歆, 眸子里似乎带了一丝温柔。 “所以，你说的不喜欢我，并不是你有喜欢的人的意思是吗？”肖歆赶紧趁胜追击。 顾清淮笑笑，没说话。良久又说道：“即便如此，你父母也不会同意的。”他想没有哪个父母会真正同意他的家庭，虽然他们和她一起来了，但顾清淮看得出来，他们似乎并不情愿。而眼前的少女才仅仅只有十七岁，连他父母都是二十五岁之后才开始恋爱的，17岁的年龄是不是还太小，不明白她这样做会面对些什么呢，等她长大了明白过来的那天她也许就会后悔了。 “事在人为。”肖歆坚定地回道。 不管他们会不会真的结婚，但这些信息她是必要告诉他的，她是真心同意嫁给他，也是真心愿意为这个结果努力的，至于他是怎么想的，那便是他的事。 “哎呦，俩孩子聊的挺好啊！”门帘还没掀开，贺兰花的声音已经传到了耳边。 肖歆转头往门口望了望，笑着说道：“大妈，我爸妈已经出来了吗？” 贺兰花看着一个坐在炕边一个坐在地下的年轻人，不由感叹道，还是年轻好啊，随后便笑眯眯道：“嗯，你爸妈刚出屋，现在门口等着你呢。” 肖歆赶紧从炕上站了起来，“那我也走了，今天真是太谢谢大妈了，以后我会多来看您的。” 贺兰花闻言，倍感心里熨帖，想着这孩子还挺周道。“谢啥，这还不是应该的嘛。好，那就回去吧，别让你爸妈着急。” 肖歆“嗯”了一声，就要往外走。 顾清淮也早就从凳子上站起了身，此刻，正注视着她的背影，想着说点什么。 没想到肖歆忽然回过头来看了他一眼，随后灿然一笑，爽朗道：“再见！” 顾清淮笑回：“再见。” 贺兰花见状，不由捂嘴一乐，想着，这事八成得成了。 肖歆掀开门帘走了出去，顾清淮也过来跟贺兰花告别：“大妈，那我也回去了，今天麻烦您了！” 贺兰花一叠声说着“不麻烦”“不麻烦”，这才送了他出去。 随后，两家人各自回了家，这场相亲仪式到此也便结束了。 早上7点五十五，一家三口紧赶慢赶终于赶在生产队干活之前回到了家里。 三口人都把干净衣服换了下来，又穿上了在队上干活时穿的破衣裳。 “我先走了，你们娘俩也别磨蹭了。”肖歆和王素芝的衣服还没换完，肖贵良的声音已经隔着门帘传了过来。 “知道了，你先走吧。” 听到母女俩的回话声，肖贵良这才抬脚走了。 肖贵良走后，母女俩紧跟着也到了队上。 现在农忙刚过，村里活不多，妇人们干活之余也会凑到一块八卦唠嗑。但早上刚开工，大家虽有心说点闲话，但队长还在呢，便各干各的忙的起劲。 昨天刘桂花才到肖家说亲，这晌见了王素芝仍然黑着一张脸不怎么搭理二儿媳妇，她心里头不由有些不好受。 于是上前与李红英搭话道：“你婆婆还跟你生气呢？” 李红英强自挤出一抹笑，“二婶说得哪里话，我们婆媳还能有隔夜的仇嘛，我婆婆待我那也当亲闺女的，我们娘俩好着呢。” 刘桂花心说，这李红英还挺会往自己脸上贴金，她王素芝要是待你如亲闺女，能当着我的面骂你？得，好心当了驴肝肺，怪不得王素芝不待见她，谁好谁坏都分不清。 于是刘桂花便不再跟李红英搭话，倒上前几步凑到了王素芝身前。“我看你和肖歆今早上好像来晚了点，怎么家里有啥事吗？” 王素芝在心里暗骂了声娘，心道，这老周家还真是没完了，可心里虽恨得牙根痒痒，但面上还是扯出了一抹笑，“哪有什么事啊，就我家老三，你应该也听说了，我家老三最近干活时受伤了，我琢磨着反正单位给他放假让他歇一段，就想让他先回来把跟小莲的婚事定了，这不早上在家和当家的商量这事来的么，说着说着就忘了时间。”要不是刘桂花这么巴巴地过来问她，她也不能这么早就把广山这事说了，主要是一想到老四被他们老周家惦记着，她心里就恶心得够呛，于是，就琢磨着拿广山这事拖拖时间。毕竟一户人家一下子不能办两回喜事吧。不过，她也不是空口说的白话，她和肖贵良早有此心，昨天肖贵良去县里也跟老三也说了这事，估摸着晚上老三就能回来了。 但她没想到刘桂花听了这话，当即便咋呼了起来：“啥，广山要回来跟小莲订婚了？”昨天还没听说这事，怎么今早上就出了这消息。 她这一声咋呼，立即引来了周边不少媳妇婆子，大家都很好奇，于是一窝蜂涌了上来，迅速把王素芝团团围住了。还有的甚至连李红英和张玉玲都不放过，凑不到王素芝跟前，就跑她俩身边去了。呆了一会见她俩啥也说不上来就又回王素芝那听声去了。 “咋，广山要回来了？” “小莲这媳妇不错啊，你们老肖家捡了大便宜呢。” “这话说的，广山条件多好啊，人也精神。小莲才是有福气呢。” “对对对，郎才女貌，郎才女貌，俩人长得都俊，以后孩子也好看！” “结婚定了啥时候吗？咱好去喝喜酒啊？” “对对对，咱还得去凑热闹呢。” ...... 一时间，媳妇婆子你一言我一语的，把王素芝说得耳朵都起茧子了。 “哎呀，还没定日子呢，我家广山订婚，你们咋比我还着急呢？”王素芝哈哈笑了两声，打趣道：“一帮没正形的。” 大家一听这话，不由更激动了几分。 “这我们还不是替你高兴嘛！” “就是就是。” “要我闺女能找广山这样的，我也高兴！” …… 人群熙熙攘攘，围着王素芝七嘴八舌，很快就把最先将消息传播出去的刘桂花给挤出了圈子。 刘桂花扶着被挤得发麻的半边身子，再看着前头里三层外三层的激动妇女们，不由生气道：“说话就说话呗，挤我干啥，再说人家订婚你们一个个的可高兴个啥劲！” 她嗓门不小，但奈何前面那些农村妇人的嗓门更大，所以，她这话刚说完，便被淹没在了人群中。 刘桂花翻了个白眼，心里很生气。 于是，一屁股坐到了地上，开始大喘气。然而，她这气还喘匀，就看到一个人影缓缓从远处走了过来。 刘桂花见状，不由一乐。 心说，得了，这事不热闹还不成了呢。 顾大哥？ 肖歆盯着顾清淮那张好看的面容，疑问不由充斥了整个脑袋，这人怎么会忽然跟三哥一起来了她家，还这么明目张胆的让三哥喊他顾大哥？ “三叔！谁？”只肖歆还没开口，倒是跟她一起跑过来的虎子先问出了心里疑惑，他现在说话还不太连贯，只能两三个字的往外蹦，说着话间还用大眼睛瞟着顾清淮，又用手指着那人比划了一番。 肖广山被虎子逗得噗嗤乐了一声，用一只手抱起虎子道：“虎子，这是顾叔叔，我们是在今天回来的路上认识的，顾叔叔看三叔这只胳膊不方便，就帮我把东西拿了回来。” 虎子懵懵懂懂的也不知道听明白了没有，只仍盯着顾清淮喊了声：“顾叔。” 顾清淮上前两步，摸了摸虎子的头，笑着回道：“诶！真是好孩子。” 听了肖广山这番说辞，肖歆这才了解了事情的大概，也才终于将悬着的一颗心落到了心窝里，她还以为顾清淮是来找她的呢，没想到原来是自己想多了，亏得她刚刚还不大不小地震惊了一下，合着人家不过巧遇罢了。 “东西给你吧，我还有事就先走了。”顾清淮跟虎子说完话，又转头看向肖歆。他深邃的一双眼在黑夜中异常闪亮，犹如天上最璀璨的星。 肖歆望进了那双眼睛，下意识地伸手接过了他递过来的厚重包裹，这才想起来道谢：“谢谢你啦，要不进屋坐会？” 肖广山也道：“就进屋坐会吧顾大哥，今天真是多谢你了，你不进去坐会，我都不能同意。” 顾清淮笑笑，眉眼间含了几分暖意，“不了，父母还在家等我，就不进去了，咱们还有机会再见面的。”话罢，他倏然看向肖歆，眼中神色颇显玩味。 肖歆被他看得一呆，隔了片刻，才附和道：“三哥，那就让人家回家吧，你们想来已经互通了姓名，以后还能再见的。” “三弟怎么还不进屋？”这厢顾清淮正要告别，却没想到肖广阳、肖广云连着张玉玲、李红英都走到了大门口，张玉玲见院子外面站了个英俊的年轻人，不由好奇地问了一嘴。“这位是？” 42.四十二章 此为防盗章　　只她没想到, 她如今刚把这风放出去, 便有人跟着风来到了她跟前，而且，她更没想到, 这个人还不是别人，正是她家的邻居, 周卫新、刘桂花。这俩人是什么样人暂且不提, 只说这速度，肖歆是不得不佩服的。 想到这，她不由咬着唇苦笑了两声。 不过, 哪个父母不盼子女好呢, 所以，即便周大良有点残疾，周二狗有点混，但他们这份为儿子操心的心意, 肖歆是不会唾弃的。 而且说实在的, 如果她不是非要考上大学, 那么嫁给周大良可能会是个不错的选择。 他们从小一起长大, 虽然很少在一起玩，但也经常见面，她知道大良的性子是好的, 为人很善良也很淳朴, 尽管脚有点跛, 不能到队上参加劳动, 但家里一些力所能及的事情他还是会积极做的。即便是现在，她还是会偶尔看到，大良在院子里剥玉米，烧柴火啥的。 只是如今，她心意已绝，这一辈子不考上大学，她是不能罢休的，所以，现在除了顾家，她是谁也不会看一眼的。 就算现在父母不同意，她也要想方设法让他们同意的。 ******* 刘桂花自从回了家，就赶紧跟丈夫说了刚才在肖家的情况，周卫新听完，不由黑着脸皱起了眉头。“王素芝不是没说同意不同意吗？” 刘桂花叹口气：“没说是没说，但当着我的面就开始骂她二儿媳妇，这不是跟说了一个味嘛。” 周卫新冷哼一声：“真是不知好歹，我看上他肖家那是给他家脸！” 刘桂花觑了一眼当家的，嗫嚅道：“要不，还是……”算了吧。 “闭嘴，这事就是他不愿意，我也能让它成，你少给我添乱，这回我还不给他钱了呢，让他一分钱得不着还得把闺女给我送到我家来！” 刘桂花闻言，忧愁地看了丈夫两眼，没敢再吱声。 ******* 第二天一早，吃过饭以后，肖贵良就跟肖歆说了他和王素芝的决定，同意先与顾家相看一回，但前提是她也得同意与别人相看，总之就是多看几个，再做决定，否则顾家免谈。 肖歆听了，自然高兴不已。能不费吹灰之力，就让父母在这事上松口，那还不是天大的好消息嘛，至于与别人相看，肖歆对自己办成这事很有信心，所以旁的话她根本没放在心上。 “好，那爸你别忘了有空跟我去一趟贺大妈家，好让人家安排时间。” 肖贵良点点头，应了一句：“咱们这就去。” 这事宜早不宜迟，如果老四能尽快定下婚事，甚至赶在周卫新下次再上门之前，那就最好了，否则，以周卫新的性格，这事肯定是后患无穷。 肖歆没料到父亲答应得这么爽快，一时不由开心不已。于是，赶忙跟着父亲去了贺屯媒人家里。 贺兰花一大早就看到肖歆带着肖贵良匆匆赶来，原本悬在半空的心这才落了下来，昨天肖歆走后她就后悔了，后悔自己不该跟肖歆说那些应承的话，毕竟这事不是家里长辈亲自来说的，她就贸然地让肖歆带话，要是人家长辈真不同意，可不就让人误会了么，还好今天肖歆带着肖贵良来了，那旁的事就再好说不过了，真有什么差头，她直接与大人沟通也好说些。 于是对待肖贵良，贺兰花还是相当热情的。 尤其在得知肖贵良想尽快相看顾清淮的想法后，贺兰花越发开怀了起来。不过这边她还没跟顾家通气，自然不敢随便应承，索性，直说道：“待我跟顾家说说的，我再给你准信。” 肖贵良点了点头，“那就麻烦大姐了，早先没考虑到孩子的意愿，我媳妇也没跟我仔细说这事，倒让大姐笑话了，这回大姐到顾家，还得劳烦您多帮着解释解释，孩子岁数到了，也该多相看相看了。” 贺兰花眯了眯眼睛，应道：“放心，大兄弟，我肯定尽力。咱们做媒的，谁不盼着多撮合几对啊。不过，像咱家这样听孩子意见的父母可不多啊。” 肖贵良扯了扯嘴角：“做父母的还不都是希望孩子过得好。” 贺兰花道：“也是，肖歆是个有主意的孩子。” 肖贵良点头，没吱声。 过了一会儿，才说道：“那这事就先谢谢大姐了，咱们还得上队里干活，就先走了。” 肖歆也笑着附和道：“谢谢大妈，您有消息告诉我一声，我们先回去了。” 送走肖贵良父女俩，贺兰花就赶紧去了村小学找谢茗。 实际上，贺兰花还真盼着肖歆能和顾清淮相看一回，能不能成倒是另一说，至少这第一步实施了，就说明她当初要为谢茗尽心的这份心意并不是假的，而且，就顾家这成分，肖家愿意相看，人家还不得多寻思寻思她费了多大劲么。 到了村小学，谢茗正在给孩子们上课，学校里孩子不多，好几个村加一起也才十多个罢了。 见谢茗在忙，贺兰花就等了一会，等谢茗下课了她才说上这事。谢茗原本听说肖家拒绝他们家，其实并没多想，至于给清淮找对象，也是她一厢情愿提起的，本意呢是想逼清淮回城里去，其实人家顾清淮压根没这意思。所以，当贺兰花跟她说肖家拒绝的时候，她还松了口气呢。 没承想刚没过去几天，这肖家竟然又反口了，对比曾经的拒绝，这回上赶子要求相看的事倒把她打个措手不及了。 于是，谢茗便有些个犹豫。 “大姐，你说我们家这情况不委屈人家姑娘吗，要不，还是算了吧，虽然只是相亲，但传出去对人家姑娘也不好吧。” 贺兰花盯着眼前温柔清秀的女人，虽然已经是四五十岁的人了，而且，还来了农村这么些年，但人家竟然还是这么苗条大方，心里不由生出了些敬佩赞叹。 “妹子，这你放心，这事就是肖歆那丫头张罗的，她跟我说就喜欢像你家这样有文化的人家，还说你们不嫌弃她才好呢，还有他们家里人也同意的，她爸刚才跟我说完这事，都听他闺女的。” 谢茗摸了摸手里的课本，皱了皱眉：“要不这样，我回去跟我丈夫商量一下，晚上给大姐准信，可以吗？” 贺兰花转了转眼珠，点头道：“行行行，你先上课吧，这事不急。” 谢茗这才松口气。 “奶，再见！”贺兰花正要转身走，自己孙子贺晓龙还跟她招了招手，说了再见。 贺兰花喜上眉梢，心道，上了学果然不一样，看来这谢老师教的真不错。于是，心里越发觉得自己当初揽下顾家这事是正确的了。 ****** 当天晚上，吃过晚饭后，谢茗就给贺兰花送来了消息，说他们同意相看，日子由她定就好。 贺兰花闻言，心里不由美滋滋的，琢磨着自己真是办了件大好事，于是一高兴，就定下了第二天早上七点在她家相看的事。 谢茗没有意见，转身回家告诉丈夫儿子去了。 贺兰花得信后也赶紧去了肖家，至此，两个年轻人相亲的日期就这么定了下来。 第二天一早，肖歆早早就起来了，穿好衣服洗漱好，又到院外转了转，准备抱柴禾把炕烧好。 可刚出院门口，就看见王素芝和肖贵良正双双站在水塘边不知在说着什么。 肖歆见状，就喊了声：“爸妈，天冷了，水塘边风大快进屋吧。” 王素芝闻言回过头来，看了肖歆一眼，随即刚刚哭过的眼睛又湿润了。 “你出来干啥，大冷的天，让你爸烧吧。” 肖贵良也道：“你放着吧，回去好好收拾收拾，一会还得……” 后半句话没说下去，肖歆就明白到底怎么回事了。 原来父母大早上的在水边吹风，还是因为放心不下她。不然她妈的眼睛和鼻子怎么会红红的，她爸的神情又怎会变得如此沉重。 肖歆楞了楞神，过了片刻才反应过来。 周卫新的为人她其实上辈子也是有所耳闻的，只不过她没亲眼见过他坏自己家，所以，对于那些耳闻她是持有怀疑态度的，于是，对周卫新她也没怎么防备。 如今，从昨天父母的反常反应分析来看，她觉得他们应该是对周卫新和刘桂花有所忌惮，这点从父母破天荒地同意她与顾清淮相亲这事中就可以看得出来。否则，以她对她妈的了解，就算跟她断绝关系也难松口，毕竟上辈子她死活要跟邓宁结婚的时候，她妈就是这么干的。 结婚可以，但以后就断绝关系，再有难处，也别想回来找我。她妈是个烈性子，说一不二，她也是，于是她与邓宁结婚后，就鲜少回家了，直到后来她知道自己病入膏肓的时候，王素芝才再一次登门，但那时虽然母女重修于好，可俩人心里还是都留下了深深的遗憾。 所以，这辈子她再也不会重蹈覆辙了。只没想到她刚刚作出改变，在这事上倒有出了差头。 思及此，肖歆不禁生生打了个寒噤。 不过，心里虽然生了疑，但绝不能让父母看出来，于是肖歆赶忙低头在自家柴禾垛里划拉起柴禾来。 “我先进去烧炕了，你们也赶紧回屋吧，今天我相亲，别我一个人收拾，你们也得收拾收拾啊。” 43.四十三章 此为防盗章 李红英咬了咬唇, 隔了好一会才转过身来僵硬地笑了笑。昨天婆婆才说过再不要提顾家的事，所以, 这晌，李红英是说什么也不敢直接说出媒人住处的。 “妈都回绝人家了，四妹你问这个干啥？” 肖歆咬了一口窝头, 一边嚼一边回道：“既然妈不同意我嫁到顾家，那我就找媒人多给我相看几家，反正要结婚, 挑个好点的才好。” 李红英心道, 这想法倒是不错，能找个条件好点的，咱们也能跟着沾点光，再不济也不会被拖后腿了。 “也是, 现在媒人少，十里八村的也就那么几个，我听说这顾家找的媒人正经挺有名望呢，她认识的人应该不少，让她相看定能有好结果，她家好像也不远，就是咱邻村贺屯的。” “是吗，那还挺方便，改天我让妈带我去见见, 好让人多费费心。” 李红英一听这话, 又开怀了几分, 她觉得小姑子这是真的上心了，这也就说明，肖歆不念书这事应当是板上钉钉没有变头了。 于是，又热情地附和道：“四妹长得又好看又苗条，干活也是一把好手，不愁找个好对象，我看这贺大妈肯定能给四妹相看个好的。” 肖歆点了点头，没再说话。 第二天一大早，天刚蒙蒙亮，肖歆就起床了。 生产队8点钟开始干活，肖歆6点半便从家里出了门。 7点不到，她就走到了贺屯，在屯里打听了一圈后，她很快地便找到了顾家请的那个媒人贺大妈家里。 这贺大妈名叫贺兰花，今年五十三，她在媒人这一行干了许多年了，周边村落的基本上都听过她的名，各村也都有她保的媒。 要说顾家当初为何会到肖家说亲，这事还就是她贺兰花一手办成的。 贺兰花的孙子今年9岁，正在谢茗任教的小学念书，小孩子嘛都淘气，再加上农村家长没有督促孩子学习的意识，甚至有些家长自己都不识字的，觉得孩子现在能认识不少大字就已经很不错了，是以，对孩子在学校的表现家长们几乎是不怎么在意的，当然了，那个年代的家长们也没精力在意。但谢茗以前可是大学老师，是个真真正正的知识分子，所以，对待工作的这种敬畏心以及希望学生能够真正学到知识的责任感让她对每个学生都倾注了深厚的心血。 因此，当她看到贺晓龙上课时淘气不认真学习之后，她就立即找到贺兰花说明了情况，并苦口婆心地劝诫了贺兰花以及贺晓龙的父母一番，要求他们一定要重视孩子的教育问题。 原本贺兰花作为一名农村妇女对念书的事是不怎么支持的，她一直觉得念书根本没用，要是有用，国家为啥要让那些读过书的知识青年到乡下接受贫下中农再教育呢，肯定是读书无用，领导人才有这样的安排啊。 但谢茗亲自到她家做了几次工作后，她这观念便多少改变了不少，而且最重要的是，农村人都心实，觉得谢老师多次上门，不辞辛苦地教育孩子，劝诫家长，这其中的良苦用心她是无论如何也要记下的。 于是随着她与谢茗的逐渐熟悉，她便渐渐得知了谢茗儿子顾清淮的事情，之后又听谢茗说，清淮岁数不小了得找个对象之类的话。 贺兰花一听这个，当下便热情起来，这可是她的强项啊，于是不等谢茗张口，她便抢先打了包票，一定要给谢茗找个称心的儿媳妇。 只是什么样才算称心呢，贺兰花寻思着，顾家都是读过书的，那这儿媳妇至少应该也是念过几日书的才成吧。只农村人家原本供孩子上学的就少，供女孩上学的就更少了，所以说，这条件看着简单，实际上十里八村能达标的人选都很少。 不过她贺兰花是谁啊，于她来讲，找个念过书的女娃，也不是那么难的事，毕竟附近村子里都有她认识的人，这一打听，就能打听出个一二三来。 于是，不下半月，她就寻到了肖歆家里。 随后，她又跟谢茗说了这事，谢茗和顾臻都同意，于是，贺兰花就去了肖家。准备着如果肖家同意，就安排两个孩子见见面。 只是她没想到，她到肖家刚说了来意，便被肖贵良的媳妇王素芝一口回绝了，她心里虽想着这家人没眼光，没礼貌，但到底也没强求，毕竟顾家的成分摆在那，是无论如何改变不了的。虽然有些愧疚难堪，但也没办法，于是，只好跟顾家好生解释了一番，好在顾臻和谢茗都是知书达理之人，她从肖家回来，把王素芝的话一说，谢茗就明白了她的意思，而他们不仅没生气，还反过来安慰了贺兰花一回，说清淮原本对找对象这事就不太上心，这没成，倒也不算什么之类的，只人家说得轻松，贺兰花听得可就没那么轻松了，谁家大小伙子，二十多岁了还不找对象啊，这说辞大约也就是客气客气罢了，于是，贺兰花听完，心里又难堪了一回，甚至对自己保媒的能力都产生了几分怀疑。 可她更没想到的是，在王素芝一口回绝她之后的第五天，她就在自家门口遇到了，她相中的那个丫头肖歆。原本她是没见过肖歆的，不过，这孩子上来就先做了个自我介绍。 “贺大妈早，我是肖屯的，我爸是肖贵良，我叫肖歆。”来之前，肖歆已跟她二嫂打听过贺大妈的相貌形象，所以，这晌见了眼前矮矮胖胖，一脸笑模样的贺兰花，才会一眼认了出来。 贺兰花手里还拿着刚泼完水的脸盆，这晌，她扭了扭头，迎着清晨的阳光看向了院子里那个亭亭玉立的人影。 大眼睛，高鼻梁，短头发，高个子，整个人如刚抽条的柳树，青涩稚嫩，又生机勃勃。 贺兰花看着眼前清秀爽利的少女，一时间倒有些懵住了。 “哦，你就是肖歆啊，哎呦，这模样可真俊！” 贺兰花上前两步，一把拉住了肖歆的手，“丫头，找你贺大妈有事？你父母来了吗？走，咱们进屋唠。” 说着，就拉着肖歆的胳膊往屋里走。 肖歆也不着急，笑呵呵地点了点头，应道：“我自己来的，我有话想跟贺大妈说说。” “走，屋里说，屋里说。” 说着话间，肖歆就被贺兰花拉到了屋子里，紧接着，还没等她仔细看，贺兰花就掀开门帘将她让进了西屋。 屋里没人，贺兰花转身放下脸盆，随后又往炕上指了指，跟肖歆道：“赶紧上炕，大妈刚烧了火。” 肖歆不疾不徐地坐到了炕沿上，“好，大妈您别客气，我来还是麻烦您来了呢。” “是吗？”贺兰花心说，你能麻烦我什么，你家不是刚拒绝了我嘛。但这话她没说出口，只扯着笑附和了一句。 肖歆也不拐弯子，直接说道：“大妈，我下学回家后，才听说您之前来过我家，但您来的时候我不在，我家人也没能表达出我的意思，所以现在我亲自来，就是跟您说句心里话，我愿意跟顾清淮相看。” 贺兰花听了这话，不禁皱了皱眉，她保了这么多年的媒，之前也不是没遇到过这种情况，家长不乐意，子女自己乐意的，可这种情况下的两个人基本上没有成的，一来，孩子们都还小脸皮也薄，大多都是父母说什么就是什么的，甚至有的家庭在相亲时也都是父母去看看对方孩子，自己孩子都不露面的，所谓父母之命，媒妁之言就是这样式的。再者，就是即便两个年轻人见了面，俩人看对了眼，但家长不同意的，家长回去后就会劝自家孩子，加上俩人也就是见了一面而已，根本没啥感情基础，太上赶着了，反倒让人觉得不要脸面、不知羞耻一样。尤其农村人，对这种涉及到自尊的事还是看得很重的，于是家长这么一说，原本乐意的孩子也便动摇了。更何况这种见都没见过的，更是没有了。 所以，在这之前，她还没遇到过，家长不乐意，孩子自己跑来跟她说乐意相看的，尤其是女孩，到现在为止，她保了三十年媒，除了肖歆她还真没见过另一个。 “你父母同意吗？这事你自己能做主吗？”心里虽然钦佩这丫头的勇气，但贺兰花觉着这事还是得先问明白。 “我能做主。我愿意跟他相看。” 贺兰花见肖歆一副坚定模样，心下不由生出了些疑虑，“你原本就认识清淮？” 如果是原来就认识，她可是万万不想蹚这一摊浑水的。自由恋爱就走自由恋爱的路子，平白无故地把她拉进去干什么。这要是出了什么说道，岂不砸了自己招牌。 贺兰花眯了眯眼睛，面上虽未表现出来，但心里已经有些不高兴了。 肖歆见状，连忙回道：“不认识，我见都没见过他，大妈您放心，我就是觉着他家都是念过书的，有见识，我喜欢有见识的人。” 肖歆说得干脆，也确实是肺腑之言，于是，在贺兰花的审视之下，她又加了一句：“大妈，这回麻烦您帮我问问，现在顾家可还同意相看我？只要他们家同意，我父母保证没有不同意的。” “这……” “不念书可以，但嫁顾家不行，他家成分不好，你要受委屈，你就先在家干活，赶明我和你妈给你找个好小伙。”肖贵良眯缝着眼睛，心平气和地说道。 44.睡一起 此为防盗章　　所以最后, 他并没有动, 也没有过去跟肖歆说一句话。 毕竟人言可畏，他可不想让人在背后指指点点，说三道四。 两人就这么擦肩而过, 谁也没有先开口, 与邓宁同行的几名男同学也像是达成了一致意见一般没人说话, 所以，这场重生之后的首次相逢，就这样稀松平常地过去了。 但在两人错开几米之后，肖歆还是驻足苦笑了一声，这一声苦笑中，带着前世的她对邓宁的所有不满和鄙夷，恼怒和愤恨，也包含了她对曾经的自己的心疼和悔恨, 以及懊恼和失意。 何苦呢？当时。她想。 苦笑过之后，肖歆便头也不回地走了。 只是边走, 她边暗暗发誓, 今生一定要比他邓宁过得好。 邓宁还以为他听错了, 但心底里对肖歆的爱慕让她下意识地回了头, 他匆匆瞥了一眼肖歆的背影, 发现她就定定站在他两米之外的地方, 似轻似重的苦笑了一声。他原本还想再仔细看看, 但这个时候, 他旁边的同学, 似乎是发现了他的动作，于是，便支起胳膊轻轻撞了一下他的手臂，邓宁回过神来，马上转回了头。 但肖歆的那个背影和那声苦笑，却重重地刻在了他心中。 他不知道肖歆为何会有这种举动，可不得不说，他在听到、看到这一切的时候，他心里的反应是十分不安的，像是忽然被人拔起了手上的倒刺，撕拉一下，又酸又痛，瞬间让他无所适从。 只时间并没有给他过多思考的机会，他的心刚旋起来，眼前便又被其他事物吸引了视线。 ****** 回去的路便没那么顺遂了，肖歆并没有碰到早上和她同来的拖拉机，没有办法，她只好徒步往家走。 乡间的路不好走，但她从前走过多年，这晌不仅没觉得难走，反而心底还多了几分坦然，如今一切都是崭新的了，她看清了心底所愿，再不会向从前那样轻易地陷入迷途，而且，她心意已定，她决意要向这个目标冲锋陷阵、奋力前进。 她要考上大学，还要考上全国最好的大学，她要过得好，比她讨厌的所有人都过得好。 就这么想着，她连走路都不觉得累了，于是，凭着这股劲头，她不到一个半小时便走到了镇上。然后，在镇上的商店门口，她又遇到了从村里骑自行车到镇上办事的同村村民，也是她家的邻居，周卫新。 “肖歆！这个点你怎么还在镇上，没去上学吗？”周卫新停下自行车，面带笑意地问道。 “周叔！”肖歆上前两步，继续说道：“我不念了，我刚才就是去县高中拿东西的。” 话罢，她朝周卫新笑了笑，面容坦然。 “不念了，你家人同意吗？”周卫新显然对这个回答有些震惊，原本农村人家供儿女读书已经是件稀罕事了，而且肖家一直以来供的还是闺女，便更稀罕了，所以，不说整个村都知道这事但也差不离了。 故而这晌听肖歆说到这，他才好奇地问了一句。 “嗯，同意了。”肖歆笑笑，没再继续说。 周卫新见她这样，也没再细问，毕竟人家家里事，跟他也没太大关系。不过，肖歆倒是个好姑娘，虽然一直念书，但跟村里人相处还是十分自然亲切的，半点没有读书人那股拿腔作势的模样，加上这孩子十七岁便出落得落落大方，爽利干脆，自然让人看了欢喜。 再一想自己家里还有两个小子没找对象呢，再一瞧肖歆笑呵呵的脸蛋，他这心思便活络了起来。以前，他知道肖歆一直在念书，就是给儿子找合适的对象，也从没考虑过肖歆，一来人家念过书他怕跟自家儿子没话说，二来肖贵良的媳妇王素芝素来不好说话，肖家虽穷，但王素芝却是个眼光高的，以前自家媳妇找她唠嗑，话里话外地便听说她以后一定要给肖歆寻个十分满意的对象才成。所以，他也压根没往这上想。 可如今不一样了，如果肖歆说的属实，那她这读书人的身份便没有了，毕竟她还在读高一，高中没毕业就不读了，那和没读过也没啥区别了。 想到这，周卫新忙笑着招呼道：“得嘞，既然碰到了，那周叔驮你回去吧，这天眼瞅着就黑了，走到家都得亮灯了。” “行啊，那太感谢周叔了，我正愁怎么回去呢。” 肖歆走到周卫新的自行车后座位置，十分开怀地说道。 “你这孩子倒客气，这有什么的。”周卫新见状，自然求之不得，而且，一想到自己儿子的婚事有眉目了，他险乐得眼睛都眯成了缝。 自行车缓缓起步，肖歆也很快跳上了后座，两人一路行来，话题不断，周卫新想把肖歆变成儿媳妇，便问了不少她家的情况，肖歆感谢周卫新带他回家，也便寒暄了不少村里的事，于是，不到二十分钟，两人便回到了村里。 周卫新推着自行车回了家，临进门前还在回味着肖歆刚刚与他说的话，他心里高兴，于是，进了屋就喊了自己媳妇过来。 妻子见他眉目间有喜色，便问道：“怎么去了一趟镇里回来就高兴成这样？捡了大便宜不成？” 周卫新笑的越发开心，将妻子喊到了眼前，故作神秘道：“咱家俩小子这回准能定下一个了。” “定下啥？” “你赶明找个人去肖家透透底，看看肖歆中意哪个，咱们大良和狗子哪个能娶了肖歆都是福气，那孩子爽利干脆，真心不错。” 刘桂花听丈夫这么说，这才明白丈夫说的是俩儿子的婚事，只丈夫说得再好，她也没能开怀起来，按理说她家条件在农村来说算得上不错，但这么多年来给他家老大介绍对象的却不多，如今大良都二十了，这儿媳妇的面她二老还没看到呢。“肖歆？你怎么想到肖家去了，他们老肖家不是还在供那孩子念书吗？再说王素芝素来眼高于顶，能看上咱家大良吗？” 周卫新闻言，皱了皱眉。“你这话说的，咱大良咋了，哪块不如人了，咱家条件不比他肖家好多了？要不是咱大良腿跛了一点，我还看不上他肖家呢。”周卫新不乐意，但看妻子一副焦心上火的模样，他又忍不住说起了在镇上与肖歆碰面的事，又说了肖歆不准备继续读书的消息。 紧接着周卫新又跟妻子分析道：“别看他肖家好几口子干活，但他家老太太身体不好，需要常年吃药，这就是一笔不小的开销，再者，肖歆这些年念书可是花了不少钱的，而且，我还听肖歆说，她三哥肖广山在铁路干活时受伤了，这些天应该是不能上班了。这样一来，她家这时候定是急缺钱的，咱们上门去，不说别个，就说咱能给多少彩礼钱，咱只要给的多，我就不信他们家人能不动心，就算她王素芝不动心，还有她两个儿媳妇呢，你听我的，咱把这事商量好，你马上去。” 刘桂花被周卫新这番话说得直发楞，但也深觉丈夫说得很对，于是便暂且放下了心中对自家孩子的不自信，立即点了头与丈夫正经地说起话来。 “要我说还是先给大良说吧，他岁数大，该结婚了，狗子还小，虽然不太稳重，但还不急，咱好好管管，以后还能找……” 这厢周卫新夫妻俩正琢磨着如何到肖家提亲，而肖家整个一大家子也都没闲着。 肖家老太太晚上吃饭时又犯了病，饭吃到一半，一不小心就别过了气。 一家老小急的如热锅上的蚂蚁，找药的找药，解衣服的解衣服，又是吹气，又是按压的，折腾了十多分钟，老太太才终于缓过了劲。 肖歆正是赶在这时候进的家门，眼见一大家子都手忙脚乱地围在炕边，她也赶紧凑了上去。 这晌见奶奶恢复了呼吸，她连忙问道：“奶奶，你好点了吗？” 老太太睁眼看了孙女一眼，握了握孙女的手回道：“好了，没事了。” 肖歆正要再说几句，可话没出口，便被自己母亲王素芝呵斥住了。 “你问啥问，谁也别理她！” 王素芝气不顺，看着肖歆就更来气了。 肖歆自然也有脾气，但想着母亲终究都是为了她好，便忍住了置气的心思。她没吭声，也没吵闹，而是上前去扶着奶奶坐了起来。 不过，大伙听了王素芝的话，自然不敢再出声了，于是，该捡碗的捡碗，该干活的干活，大伙很快又开始各司其职。 只老太太低声问肖歆：“你这孩子怎么这么晚才回来，这一天跑去哪了？吃饭了吗？” “吃了，我今天去县里看看我三哥。” 老太太不知道肖广山受伤的事，于是问道：“你三哥最近工作忙吗？” “不忙，他挺好的。” “那就好。”老太太叹了口气，没再说下去，她知道孙女和儿媳妇正闹着别扭，但俩人都是有主意的，她也不好多劝，于是，握了握肖歆的手郑重说道：“别总跟你妈置气，她也是为你好。” 肖歆自然知道母亲是为她好，但她又何尝不想为家里人好呢。 “嗯，我知道了。” 祖孙俩说了会话，肖歆便让老太太躺着休息去了。 走出屋子，肖歆来到了厨房，二嫂李红英正在洗碗，看见她进来，忙说道：“还没吃饭吧，这还有饭菜，我这就给你端出来。” 李红英今天早上刚从她大嫂张玉玲那里听说肖歆不准备继续念书的消息，直到现在，她这震惊劲还没过去，再加上，她自以为肖歆是因为她昨天和张玉玲说的那番话才不再念书的，所以，她心里头不由生出了很多愧疚情绪。 于是，见到肖歆，她便越发热络了几分。 只她这热络劲还没完全使出来，肖歆的一句话，便再度让她将心提到了嗓子眼。 四人眼瞅着到门口了，贺兰花赶紧推门掀门帘，一边掀一边说：“赶紧进屋，这天又冷了！” 王素芝回道：“大姐太客气了。” 三口人跟着贺兰花渐次进了门，这才发现厨房里已经站了一男一女两个人。 从外表看，女人大概四十左右岁，高个子，长头发，皮肤很白，跟大多数农村妇女都不太一样，然后眼角弯弯，一脸笑模样，让人看着倍感亲切。 肖歆一琢磨，心道，这应该就是顾清淮的母亲谢茗了，果然有气质，看着就像知识分子。 随后眼睛一挪视线便从谢茗身上转到了一个年轻男子身上。 男人个子很高，瞧着比她三哥肖广山还高些，身材略瘦，但骨架挺拔，站在那里如同劲松勃发，一身蓝色布衣服，虽然洗得有点泛白了，但穿在身上却是整整洁洁的。 肖歆又往上看，却没想到一不小心对上了男子的视线。 那是一双极透彻极深邃的眼睛，就那么定定瞧着她，像是会说话。 肖歆楞了楞神，忙收回了视线，只余眼底一影，是男人俊朗的一张脸。没想到贺大妈说顾清淮一表人才，当真属实。 王素芝和肖贵良也正站在门口打量对面的两人，一时间倒有些懵住了，瞧这两人的样貌确实不像农村人，一看就是有知识有文化的。 于是，两人都忘了说话。 没想到，两人正发呆这当口，顾清淮却开了口：“叔，婶，你们好，我是顾清淮。” 他这一句话，立刻将王素芝和肖贵良的心思拉了回来，两人也没来得急再想什么，随着话头就应了下来：“诶”“诶” 肖歆见状，不由抬眼看了顾清淮一眼，一时间竟发现他眼角眉梢露出了几丝笑意，连带着他原本坚毅的面容也显得温暖柔和许多。 “婶子好！”看到顾清淮这么懂礼貌，她也不甘落后，赶忙跟谢茗问了好。 谢茗慈爱地看着她，回道：“你也好。” 不过，孩子们都跟对方长辈打了招呼，这双方父母还没说上话呢。 贺兰花心里急，于是赶紧介绍道：“哎呀，你们母子怎么也出来了，得，那我就先介绍介绍吧。谢老师，这两位是肖屯的肖老弟和弟妹，肖歆的父母，肖老弟，这位是谢老师，清淮的妈。” 话罢，又拉着几人站到一处。 谢茗闻言，立即热络道：“你们好，你们好，外面冷，赶紧进屋吧。” 于是，摆了摆手，欲把人往屋里请，王素芝和肖贵良见状就抬步往里走了。贺兰花在后头也说：“进屋进屋，你们两个孩子也快点进来。” 肖歆便跟着往前走了几步，随后一听，发现顾清淮的脚步也跟了上来。 进了屋，贺兰花又招呼大家上炕暖和，只几人各怀心事，谁也没上炕。王素芝和谢茗挨着炕沿坐了，肖贵良坐在了地下一个木板凳上。肖歆和顾清淮则分别站在了衣柜的两头，谁也没坐。 屋里一时寂静无声，大伙都是初次见面免不了有些尴尬。 贺兰花不亏是专业媒人，赶紧暖场道：“也不知道你们谁大，不知道怎么称呼不好说话哩。” 听了这话，谢茗立即笑了，“我琢磨着应该是我大，瞧着弟妹一定比我小。” 王素芝被这么一夸，这心里不知多熨帖了，哪个女人不希望自己长得年轻啊，所以当下就乐了一回，连带着刚刚进门时对对方的不安和警惕也放下了不少。没想到看着有距离，相处起来还是挺亲切的。“我都46了，当家的47，咱家孙子都俩了。” 谢茗笑意更深：“看吧，我就说是，我49，比肖兄弟和弟妹都大。” 王素芝一听，回道：“是吗，你这可看不出来，我瞧着也就四十来岁。” 贺兰花给大伙端了些热水，插话道：“得，咱们都年轻着呢。” 话罢，几人不由被她逗得一笑。 随后，谢茗又看向肖歆，弯着眉眼道：“咱们肖歆长得真漂亮！” 肖歆赶紧回道：“婶子更漂亮！” 谢茗噗嗤乐了：“你这孩子，嘴可甜。” 王素芝也跟着附和：“这孩子高兴的时候可会说话了，不高兴了，比驴还倔！” 肖贵良闻言立时打断道：“这说的什么话。”当着男方家长怎好把这个说出来。虽说不满意对方家庭，但也不能在这个时候拆闺女的台啊！ 肖歆倒不生气，她这脾气，一天处不出来，四天五天也能品出来的，与其到时候被怨怼，不如向她妈这样直接说出来，还省得给人印象太好，以后让人失望了。这么想着，她又深看了王素芝两眼，觉得母亲果然良苦用心。虽说嘴上得理不饶人，但说到底却是无时无刻不想着她的。于是，她便接了话头，打趣道：“我妈说得对，不过我不高兴的时候极少极少的。” 谢茗被她这回话，又逗乐了一回。心道这孩子果然会说话，既圆了她母亲的意思，也给自己立了个清晰分明的性格。 “谁还没个脾气呢，我儿子有时候也犟，就说当初我不让他来这，他偏来，连他姥姥说的话也不听了。” 贺兰花盘腿往炕上坐了坐，抢白道：“那不是孩子孝顺嘛，你看你这当妈的，得了便宜还卖乖。” 谢茗便是一笑，看着王素芝、肖贵良夫妇道：“是是是，要不咱们也不能见面不是。” 王素芝见话头递到了她这，便接口道：“可不是，像清淮这样的孩子在我们村里还真见不着。” 随后，几个妇人又唠了些家长里短的，王素芝对顾家情形挺好奇，便多问了几句，谢茗细致，都一一答了。 二十分钟后，贺兰花见当下时机已经很是成熟了，索性提议道：“咱们父母先去东屋歇会，你们两个孩子先唠着。 她这话一说，相亲的程序就走起来了，农村相亲不似城里，两个人见见面就行，农村里相亲的时候，双方家长必要到场的，家长先见面，互相了解情况，唠唠嗑，等家长们寒暄的差不多了，才会进行下一步，让两个孩子单独接触接触，不过接触时间也不会太长，也就十几二十分钟。贺兰花见这两家父母说的还算投机，大概情况也都讲清楚了，这才有了下一步的打算。 “好，那儿子你和肖歆好好说说话。”谢茗首先站了起来，说着，笑看余下几人一眼便出了屋子。 王素芝的心突的一跳，不过很快便反应了过来，随后依依不舍地看了闺女一眼，见她正含笑看着自己，才终于放下心来。 想着该来的总会来，她不可能一辈子都将孩子护在自己羽翼下的。 “妈和爸去东屋和你谢婶子唠会磕，有事你喊我。” 贺兰花伸手推了王素芝两把，哈哈笑道：“好了好了，能有啥事啊，孩子都这么大了，你咋还不放手呢。” 肖贵良道：“她就是惯孩子，没辙。” 说着话间，几人已经悉数出了西屋。 一时间，房间倏然安静了下来，肖歆暗自长舒口气，做了做心里准备后，扭过头看向顾清淮，正要开口，没想到对方已经早了她一步。 “你今年十七？”尾音微微上扬，声音低沉有磁性。 肖歆微一愣神，随后马上回道：“嗯，十七，第一次相亲，怪紧张的。” 顾清淮看着她扬了扬唇角，但笑意还未到达眼底又继续问道：“在上高一？” 肖歆原本想着自己早先已经活过三十多年了，那这种尴尬场面，她这个岁数大阅历多的，就做做主导好了，没承想上来还没说话就被一二十岁的小伙子抢了先机。 不过，人家城里来的见过世面会交际也没什么大惊小怪的，于是，再回道：“原本上高一，现在不读了。” “为什么？” 肖歆回：“家里供不起了。”她说得坦坦荡荡，没有一丝隐瞒之态，更没有自卑之情。顿了一顿，又说道：“不过我能干，绝不会拖家里后腿。” 顾清淮定定看着她，眸子又黑又沉，不知道在想着什么，良久，微微点了一下头。 肖歆见状，不由好笑，寻思着这小子还挺能装深沉，刚才进门时不是还主动跟我爸妈打招呼的么。于是问道：“那你们家有学历歧视吗？” 没想到顾清淮却像是听到了什么好笑的事情一样，忽然轻笑了一声，回道：“没有。” 45.一个伸臂 此为防盗章　　因为他忽然觉得, 如果是跟眼前的姑娘结婚，应当也是种不错的体验。 她真诚又直爽，冷静也理智，读过书还有梦想。 对，就是梦想！ 想到这, 顾清淮禁不住打了个冷战, 连带着他原本紧绷压抑的思绪都在瞬间活跃了起来，像是重新焕发了生机一般。 从前的他，也曾有过梦想, 在父母没有变故之前, 他也曾有过那些以梦为马的日子，那些为中华之崛起而读书的日子，那些为变得更优秀而彻夜不歇的日子。然而自从他来到了这里, 经历过这日复一日的生活之后，他似乎把曾经那些珍藏在心头的梦想短暂地放进了心底最深处的角落，任凭它染了灰，蒙了尘，还是没有再打开它。 思及此, 他不由下意识地苦笑了两声, 然后倏然下定了决定, 望着肖歆执着坚毅的眼睛，坦然回道：“想好了, 只要你愿意嫁我就愿意娶。” 肖歆原还想着, 难道是她问的问题很难回答吗, 怎么眼前这人思考了这么久还没说出个一二三来，而且，他不仅不说话，脸色还一直又黑又沉的，正要凉下心来，转身离开，却没想到，终于在沉默许久后得到了那个她想要的回答。 一时间，她不免雀跃无比。 “那好，就一言为定。”只要他愿意，她便会为了最终的结果拼尽全力。 顾清淮看着眼前她生机勃勃的面孔，心情竟然也变得好了起来，遂点点头应道：“好。”这是她们两个人的决定，即便最后不能成功，他也愿意在今日赌上这么一局了。 “不过，你今天跟我三哥真是偶遇吗，还是……”还是故意来我家碰碰运气。 顾清淮明白她的意思，但却不说破。 “还是什么？” 肖歆撇撇嘴，也不扭捏，“还是特意想来我家看看。” 顾清淮淡然一笑，轮廓分明的侧脸上不由带出了一丝温度，“是偶遇。” 不过，他也没说谎，下午的时候，他去镇上办事情，回来的路上正好遇到了肖广山，他看肖广山有一只胳膊架着夹板似乎不太方便，却还背了一个极大的包裹，走得缓慢，他这才过去帮他一帮的，只没想到，聊着聊着便听说了他姓肖，叫肖广山，家是肖屯的，家里还有俩哥一妹的事情，他当下便有些疑惑，是否他就是肖歆的哥哥，但一想到肖屯姓肖的人家实在多，有哥哥妹妹的也多，便也没敢直说什么，但他跟着肖广山到家里的时候，也确实是想着来碰碰运气，若真是肖歆家里，他当然更乐得一去。 “是吗。”肖歆皱了皱眉，颇有些不信，因为从顾清淮的面容来看，她总觉得他似乎没说真话。 “那我先回去了，我妈看我出去这么久没回来会起疑的。”既然他不说，肖歆也不打算再问了，于是赶紧告了别。 顾清淮闻言，也回道：“好，再见。” “我明天可能暂时不会跟贺大妈回话，不过，你不要多心，我会尽量快的。”临走之前，肖歆又转头跟顾清淮解释，生怕他或者他家里人想多了。 顾清淮微微扬了下唇角，未及看清便敛住了笑意，“嗯，知道了。” 话罢，两人各自转身，随即便往两条相反的方向走去了。 肖歆回到家时，一家人正在商量肖广山订婚的事情，大家正说得起劲，她也便悄悄地凑到了炕边坐在了奶奶身旁。 不过，即便她再小心还是被王素芝发现了。 “刚才干嘛去了，这么半天没进屋？”王素芝打断了肖贵良的话音，劈头盖脸地问道。 肖歆笑嘻嘻地，“我去上个茅房，我现在上厕所都没有自由了嘛，妈，你管得也太细了。” 王素芝深看了她两眼，瞧着她不像说谎，这才放过了她。于是又转头以眼神示意肖贵良说下去。 肖贵良无奈地摇摇头，笑道：“那咱们等会就去一趟夏家吧，老大老二，你们两个也跟着我们去。” “好。”肖广阳、肖广云连忙应声。 “爸，那我呢？”李红英见状颇是着急，老夏家那毕竟是她舅舅家，小莲还是她表妹，怎么能不带她去呢。 “你和你大嫂子在家看娃吧。”王素芝已从炕上站了起来，招呼着家里几个男人就要出门。 李红英虽不乐意，但婆婆说了话，她却是不敢不听的。昨天婆婆已经不理她了，如今，又开了口想来已是不气了。李红英安慰了自己一番，也便接受了这个决定。 “妈，我单位听说我回来订婚，还给我发了些口粮和日用品啥的，要不我们也一并带上？”肖广山指了指脚旁的包裹说道。 王素芝转了转眼睛，思索了一下，回道：“先少带些就行，剩下的等正式订婚那天再给。”当下老百姓的日子都过得苦，家里穷不说，吃不上饭的也有的是，所以，对待粮食她们皆是十分看重的，但这毕竟是三儿子的终身大事，王素芝也觉得不能太小气了。 于是几人又商量了一会儿，待决定好了拿上多少东西后，这才浩浩荡荡地往夏家去了。 晚上8点左右，王素芝、肖贵良才带着几个儿子回来。 虎子和二丫早就睡下了，张玉玲和李红英并着肖歆还在屋里一边干活一边等着。 这晌见几人进屋，李红英忙问道：“咋样，成了吗？” 肖广山原本绷着一张脸，没想到一听二嫂子问话，忙咧嘴笑了起来，一脸的喜气再也挡不住，“成了，成了。” 王素芝见儿子这傻样，便笑着打趣了他一回：“看给你高兴的！不过，小莲真是个好孩子，以后要待她更好才行，记住了吗？” 肖广山乐得合不拢嘴，“妈你不说，我也会的。” 大家见状，不由被他逗得直乐。 肖歆自然也为他三哥开心，便下了地，凑到肖广山跟前问道：“日子定了吗？” 肖广山回：“定了，就定的后天。” 肖歆闻言，开心地拍了他三哥一杵子，“这回如意了吧！” 肖广山狂点头，俊秀的脸上止不住笑意，顿了一顿，又像是忽然想起什么一般，笃定地说道：“到时候，我得叫顾大哥也来咱家吃饭。今天真是多亏他了。” 肖歆被她三哥这话震得一愣，连带着挂在脸上的笑容都僵了一僵。 周卫新看着儿子一脸幸福的傻样，心里越发坚定了要把肖歆娶到他家的想法，于是，挑了挑眉，假模假式地问道：“肖歆，不请我们进屋坐坐吗？” 肖歆知道周卫新既然带着周大良赶着今天的日子来了，那么请他们走估计并不是件容易的事，但就让他们这么进去坏了三哥和小莲姐的喜事，也确实不是她所愿。 于是转了转眼珠，笑着回道：“今天我三哥和小莲姐确实是订婚，但咱们不办席也不收礼的，就是两家简单吃顿饭，您看小莲姐家已经来了几个长辈，我家人口也不少，这不，我和嫂子们都还没吃饭呢，我琢磨着周叔您要不还是明天来吧，我怕今天咱们招呼不周，若您明个来，我肯定让我父母好好准备一番款待您和大良哥！” 话罢，她又摆出了一副十成十真诚的面孔，笑呵呵地看着周卫新和周大良。 而她话中的意思也不言而喻，今天实在不方便啊，咱就是家宴没有旁人。 周卫新在心里冷哼了一声，心说，这点小伎俩就想把我打发了，没门。 “这没关系，咱们就是来沾沾喜气，恭贺一声就走了，再说咱们这交情还能因为一顿饭就生了嫌隙不成？那断然是不能的，肖歆，你这可就看轻你周叔我了！” 听了这话，肖歆恨不得咬碎了银牙，心道，这人的脸皮怎么这样厚，真是超乎所料了。不过，她也不是好对付的，便继续笑着回道：“周叔，您说您都来了，我家哪有不留您吃饭的道理啊，所以啊，我说您还是明个来，要不晚上来也成啊，到时候让我爸好好跟您喝个酒，不过现在，我看他们也都吃得差不多了，肯定是不能陪您了，这把您怠慢了，这事要是传出去还不得让大伙笑话嘛，就是于您这脸面上也不好看啊。” 言下之意，你巴巴地来我家贺喜连口饭都吃不上，也不是啥值得夸赞的事吧，堂堂一个支书，这人情怎么能处得这样差呢。 周卫新闻言，立时皱起了眉头，心说，平日没看出来啊，这丫头原来口齿这么伶俐呢。不过，他也不怕，既然她跟她来歪的，那他就来硬的。 索性，拽了周大良的胳膊就往屋里闯，一面闯一面喊了两声：“老哥，我带大良给你贺喜来了！” 肖歆在前头拦着，但还没拦两下，就被周卫新一把推开了。肖歆想继续上前，可周卫新虽然动作粗鲁，然面上却还是笑眯眯的，让她找不到理由来硬拦。 而屋里众人在听到周卫新的喊声之后，也赶紧出来张望打探，张玉玲是第一个出来的，当时周卫新和周大良已经走到了屋门口，张玉玲一掀门帘就看到了周卫新皮笑肉不笑的一张脸。 “哟，周叔来了！”张玉玲下意识地问好，眼睛随后又转到周卫新身后的周大良身上，“大良！大良也来了。” 张玉玲知道最近公公婆婆对周家颇有忌惮，实际上最不希望周家人这时候来，但转头看看肖歆，发现她正皱着眉头跟在周卫新身后，便瞬间明白了，想来是四妹想拦没拦住。 可既然四妹都没拦住，她又怎么能拦住呢，再说也不能真把人堵住不让进吧，真正撕破了脸皮想必对情势更不利也说不定。 李红英是在张玉玲之后出来的，俩人几乎前后脚，所以张玉玲的话音她也听见了，于是这晌见了眼前人，她也连忙问了好，毕竟周卫新是肖屯的村支书，得罪了他就怕连娘家也没好果子吃的。 “哟周叔您来了，大中午的您吃饭了吗？” 周卫新看了肖贵良这俩儿媳妇一眼，没搭茬，径自拽着周大良的手往屋里走，脸上笑意也渐渐淡了下来。而周大良拖着拐杖，差点被他爸拽倒也没敢吭声。 张玉玲可怜周大良，遂劝道：“周叔，让大良自己走吧。” 周大良听了这话不由有些羞窘，深觉这样难堪的一面让肖歆看见了，定然会瞧不上他吧，他垂了头当下便有些灰心丧气。 于是，跟他爸小声抗议道：“爸，我自己走。” 肖贵良转头看了一眼张玉玲，嘴角倏然露出一抹笑来，不咸不淡，却让人胆寒，“怎么，可怜我儿子是个跛子？” 张玉玲哪敢称是，连忙解释道：“没有的事，周叔您多心了！” “那还不让我爷俩进去，你们肖家就这样待客的？” 周卫新也不想跟这几个女人费口舌了，他今天来是要为儿子讨媳妇的，跟这些个女人说多少也没用，只有跟肖贵良王素芝说才管用。 见他这副凶神恶煞的面容，张玉玲当下便再不敢拦，于是赶紧掀了门帘，请了两人进去。 肖歆看着他们在门框中消失的背影，一时不由心塞不已，不过，立在院中琢磨了一阵，又觉得该来的总会来，与其逃避不前，不如早些解决更好，于是，想好对策之后，她也马上进了屋。 “老哥，来你家一趟真不容易啊！”周卫新进屋就开始抱怨，一边抱怨一边用眼神扫着桌上众人。 “卫新来了，来来来赶紧坐！”肖贵良见周卫新进屋便从凳子上站了起来，以主人的姿态欢迎道：“欢迎欢迎，你可是大忙人啊，怎有功夫过来。” 周卫新上前几步，根本没往肖贵良手指的地方去，而是一屁股坐在了炕沿边上，“咱俩家这么些年了，老哥你这事不地道啊，广山订婚也没跟我说一声，大良也想来跟广山道个喜呢，是不是大良？” 周大良接了他爸的话茬赶紧附和道：“是是是，广山咱都多长时间没见了，你和小莲订婚，我来给你贺喜来了。” 肖广山站起身来看着周大良，笑说：“谢谢啦，这事确实没想告诉大伙，合计着等结婚的一招办。” “你这孩子说得什么话，就算不办酒席，也该跟我说一声啊，咱两家邻居这么多年了，这点情分没有吗？”周大良刚要说话，便被他爸抢了白。 王素芝看出来了，周卫新定是想趁这个时候来砸场子的，于是立时没了什么好脸，张口便道：“你和大良这份心意我们领了，但咱们也就家人吃个饭，根本没叫旁人，卫新你家难道还缺这口饭吗？” 听了这话，晾他周卫新多么八面玲珑，当下也不由被王素芝这话堵得哑口无言，因为他真没想到，王素芝能当着这么多人的面让他下不来台。 “卫新，你多心了，咱们这就是两家人吃口饭，啥订不订婚的，那还不是个说法罢了。”林翠娥和夏玉廷见情势不对，也赶紧开口解围。 不过周卫新早已没了耐性，连脸上的笑意也早已维持不住了，“没有外人，那他是谁？” 周卫新抬起手指向坐在肖广山身旁的顾清淮，沉声问道。 还说没有外人，这个年轻人根本就不是他们村的，夏家和肖家都是本村人，家里人口多少，亲戚几何他这个当支书的不说了如指掌也是如数家珍的。肖屯根本没有眼前这样体面的年轻人，这点他可以肯定。 “他不是外人吗？”周卫新见众人神色有变，便知道自己已经找到了问题的突破口，于是，又梗着脖子强调了一遍。 肖贵良面上有虞，顺着周卫新所指的方向看了看，不由皱紧了眉头。 而王素芝在听到周卫新这番咄咄逼人的言论之后，几乎气得发疯，他心里打什么算盘当她不知道嘛。 正要开口讽刺，却听周卫新又继续说道：“老哥，嫂子，我今天来也不是说这个的，我想说的是……” 周卫新的话还没说完，肖歆清脆笃定的声音忽从门口传了过来。 “他当然不是外人。”不过一秒，她清秀稚气的面容逐渐从门帘后露了出来，随后，又听她斩钉截铁道：“他是我肖歆的男人。” 再说，老三虽然还没结婚，但人长得干净利落，工作也好，要不是早早定下了青梅竹马的小莲，估计村里的其他丫头都能为了他打破头。 虽然如今老四肖歆还没开始找对象，但她想着，就凭肖歆这张脸就能迷倒一片，再加上她性格爽朗人又能干，所以只要肖家把这消息放出去，她这对象铁定是不愁。 这么一想，刘桂花对自己此次前来的目的又有点想打退堂鼓了，人家这么好的条件，能看上她家大良吗？ 哎，都怨当家的吵吵的欢，要不，她能被迷了心智就来肖家说这事？ 权衡半天之后，刘桂花终于咬了咬牙，心道，就这么着吧，为了儿子的终身幸福，她豁出这张老脸去又能如何。 这边刘桂花正与王素芝说话，肖歆则叫了父亲到外面商量早上的事。 水塘里的水被风吹着，不停地敲打着岸边，肖贵良抽了一口旱烟，问道：“媒人已经同意了，当真？” 肖歆道：“当真，当真，我今早亲自去的，好说歹说，贺大妈才同意的，这不是让您明天过去，好跟你细说嘛。” 肖歆耍了个小聪明，所以她并没说，贺兰花不信她能当家的事，只说了人家已经同意，让肖贵良明天早上过去。 肖贵良倒不是不信自己闺女，主要是在农村相亲可是大事，相看对象更是有不少规矩，好不好的，怎么一个姑娘家自己去说就能行的，再怎么说，也得有个大人出头啊，所以，他琢磨着媒人肯定是不能一口答应的。 不过，既然闺女说了这话，那至少说明，媒人那里并没有因为他们之前的一口拒绝而多心，至于与顾家相看的事，看来确实还有希望。 “丫头，你可想好了？顾家啥情况你都了解吗？” 肖贵良从地上站起身，看向肖歆又确认了一遍。 “爸，我想好了。”肖歆答道 肖贵良叹了口气，将目光移向了水塘，“你妈舍不得你吃苦，才让你念了这么多年的书，现在你不念了，就应该多孝顺孝顺你妈。” 话罢，肖贵良便转身要走。 肖歆着了急，赶紧追上去问道：“爸，你这是啥意思啊，到底是同意还是不同意啊？” 肖贵良头也没回：“不同意，我和你妈生你，不是让你去别人家受罪的！” 肖歆犹如被当头泼了一盆凉水，整个人瞬间蔫了下来。原本听她爸的话头，她还以为，她爸是和她站在同一战线上的呢，如今看来，她爸一直都骗了她。 “可是爸，你之前不是说要看看顾清淮的人品吗？” 肖歆垂死挣扎。 “我说的是以后相看对象，要先看人品。” 撂下这么句话，肖贵良就插着口袋踱步回了院子。 肖歆望着肖贵良决绝的背影，一时间不由心痛难当。 想她从来自尊心极强，以前上学的时候，她甚至不能允许自己被老师批评一次，所以，念了这许多年书，她一直要求自己做到最好，不给任何人指摘她的机会。可如今，站在水塘边吹着风的这瞬间，她才发现无论是从前还是现在，她一直都没变，她还是这么的软弱，这么的渺小，渺小到根本无法挣脱命运的束缚，也无法改变时间的齿轮。 ******** 等肖歆整理好情绪，回到家里的时候，天已经很黑了，不过还好月亮又大又圆，照在地上倒也明亮。 46.四十六章 此为防盗章 只她没想到, 她如今刚把这风放出去，便有人跟着风来到了她跟前, 而且, 她更没想到，这个人还不是别人, 正是她家的邻居, 周卫新、刘桂花。这俩人是什么样人暂且不提，只说这速度，肖歆是不得不佩服的。 想到这, 她不由咬着唇苦笑了两声。 不过, 哪个父母不盼子女好呢, 所以, 即便周大良有点残疾，周二狗有点混，但他们这份为儿子操心的心意, 肖歆是不会唾弃的。 而且说实在的，如果她不是非要考上大学，那么嫁给周大良可能会是个不错的选择。 他们从小一起长大, 虽然很少在一起玩, 但也经常见面，她知道大良的性子是好的, 为人很善良也很淳朴, 尽管脚有点跛, 不能到队上参加劳动, 但家里一些力所能及的事情他还是会积极做的。即便是现在，她还是会偶尔看到，大良在院子里剥玉米，烧柴火啥的。 只是如今，她心意已绝，这一辈子不考上大学，她是不能罢休的，所以，现在除了顾家，她是谁也不会看一眼的。 就算现在父母不同意，她也要想方设法让他们同意的。 ******* 刘桂花自从回了家，就赶紧跟丈夫说了刚才在肖家的情况，周卫新听完，不由黑着脸皱起了眉头。“王素芝不是没说同意不同意吗？” 刘桂花叹口气：“没说是没说，但当着我的面就开始骂她二儿媳妇，这不是跟说了一个味嘛。” 周卫新冷哼一声：“真是不知好歹，我看上他肖家那是给他家脸！” 刘桂花觑了一眼当家的，嗫嚅道：“要不，还是……”算了吧。 “闭嘴，这事就是他不愿意，我也能让它成，你少给我添乱，这回我还不给他钱了呢，让他一分钱得不着还得把闺女给我送到我家来！” 刘桂花闻言，忧愁地看了丈夫两眼，没敢再吱声。 ******* 第二天一早，吃过饭以后，肖贵良就跟肖歆说了他和王素芝的决定，同意先与顾家相看一回，但前提是她也得同意与别人相看，总之就是多看几个，再做决定，否则顾家免谈。 肖歆听了，自然高兴不已。能不费吹灰之力，就让父母在这事上松口，那还不是天大的好消息嘛，至于与别人相看，肖歆对自己办成这事很有信心，所以旁的话她根本没放在心上。 “好，那爸你别忘了有空跟我去一趟贺大妈家，好让人家安排时间。” 肖贵良点点头，应了一句：“咱们这就去。” 这事宜早不宜迟，如果老四能尽快定下婚事，甚至赶在周卫新下次再上门之前，那就最好了，否则，以周卫新的性格，这事肯定是后患无穷。 肖歆没料到父亲答应得这么爽快，一时不由开心不已。于是，赶忙跟着父亲去了贺屯媒人家里。 贺兰花一大早就看到肖歆带着肖贵良匆匆赶来，原本悬在半空的心这才落了下来，昨天肖歆走后她就后悔了，后悔自己不该跟肖歆说那些应承的话，毕竟这事不是家里长辈亲自来说的，她就贸然地让肖歆带话，要是人家长辈真不同意，可不就让人误会了么，还好今天肖歆带着肖贵良来了，那旁的事就再好说不过了，真有什么差头，她直接与大人沟通也好说些。 于是对待肖贵良，贺兰花还是相当热情的。 尤其在得知肖贵良想尽快相看顾清淮的想法后，贺兰花越发开怀了起来。不过这边她还没跟顾家通气，自然不敢随便应承，索性，直说道：“待我跟顾家说说的，我再给你准信。” 肖贵良点了点头，“那就麻烦大姐了，早先没考虑到孩子的意愿，我媳妇也没跟我仔细说这事，倒让大姐笑话了，这回大姐到顾家，还得劳烦您多帮着解释解释，孩子岁数到了，也该多相看相看了。” 贺兰花眯了眯眼睛，应道：“放心，大兄弟，我肯定尽力。咱们做媒的，谁不盼着多撮合几对啊。不过，像咱家这样听孩子意见的父母可不多啊。” 肖贵良扯了扯嘴角：“做父母的还不都是希望孩子过得好。” 贺兰花道：“也是，肖歆是个有主意的孩子。” 肖贵良点头，没吱声。 过了一会儿，才说道：“那这事就先谢谢大姐了，咱们还得上队里干活，就先走了。” 肖歆也笑着附和道：“谢谢大妈，您有消息告诉我一声，我们先回去了。” 送走肖贵良父女俩，贺兰花就赶紧去了村小学找谢茗。 实际上，贺兰花还真盼着肖歆能和顾清淮相看一回，能不能成倒是另一说，至少这第一步实施了，就说明她当初要为谢茗尽心的这份心意并不是假的，而且，就顾家这成分，肖家愿意相看，人家还不得多寻思寻思她费了多大劲么。 到了村小学，谢茗正在给孩子们上课，学校里孩子不多，好几个村加一起也才十多个罢了。 见谢茗在忙，贺兰花就等了一会，等谢茗下课了她才说上这事。谢茗原本听说肖家拒绝他们家，其实并没多想，至于给清淮找对象，也是她一厢情愿提起的，本意呢是想逼清淮回城里去，其实人家顾清淮压根没这意思。所以，当贺兰花跟她说肖家拒绝的时候，她还松了口气呢。 没承想刚没过去几天，这肖家竟然又反口了，对比曾经的拒绝，这回上赶子要求相看的事倒把她打个措手不及了。 于是，谢茗便有些个犹豫。 “大姐，你说我们家这情况不委屈人家姑娘吗，要不，还是算了吧，虽然只是相亲，但传出去对人家姑娘也不好吧。” 贺兰花盯着眼前温柔清秀的女人，虽然已经是四五十岁的人了，而且，还来了农村这么些年，但人家竟然还是这么苗条大方，心里不由生出了些敬佩赞叹。 “妹子，这你放心，这事就是肖歆那丫头张罗的，她跟我说就喜欢像你家这样有文化的人家，还说你们不嫌弃她才好呢，还有他们家里人也同意的，她爸刚才跟我说完这事，都听他闺女的。” 谢茗摸了摸手里的课本，皱了皱眉：“要不这样，我回去跟我丈夫商量一下，晚上给大姐准信，可以吗？” 贺兰花转了转眼珠，点头道：“行行行，你先上课吧，这事不急。” 谢茗这才松口气。 “奶，再见！”贺兰花正要转身走，自己孙子贺晓龙还跟她招了招手，说了再见。 贺兰花喜上眉梢，心道，上了学果然不一样，看来这谢老师教的真不错。于是，心里越发觉得自己当初揽下顾家这事是正确的了。 ****** 当天晚上，吃过晚饭后，谢茗就给贺兰花送来了消息，说他们同意相看，日子由她定就好。 贺兰花闻言，心里不由美滋滋的，琢磨着自己真是办了件大好事，于是一高兴，就定下了第二天早上七点在她家相看的事。 谢茗没有意见，转身回家告诉丈夫儿子去了。 贺兰花得信后也赶紧去了肖家，至此，两个年轻人相亲的日期就这么定了下来。 第二天一早，肖歆早早就起来了，穿好衣服洗漱好，又到院外转了转，准备抱柴禾把炕烧好。 可刚出院门口，就看见王素芝和肖贵良正双双站在水塘边不知在说着什么。 肖歆见状，就喊了声：“爸妈，天冷了，水塘边风大快进屋吧。” 王素芝闻言回过头来，看了肖歆一眼，随即刚刚哭过的眼睛又湿润了。 “你出来干啥，大冷的天，让你爸烧吧。” 肖贵良也道：“你放着吧，回去好好收拾收拾，一会还得……” 后半句话没说下去，肖歆就明白到底怎么回事了。 原来父母大早上的在水边吹风，还是因为放心不下她。不然她妈的眼睛和鼻子怎么会红红的，她爸的神情又怎会变得如此沉重。 肖歆楞了楞神，过了片刻才反应过来。 周卫新的为人她其实上辈子也是有所耳闻的，只不过她没亲眼见过他坏自己家，所以，对于那些耳闻她是持有怀疑态度的，于是，对周卫新她也没怎么防备。 如今，从昨天父母的反常反应分析来看，她觉得他们应该是对周卫新和刘桂花有所忌惮，这点从父母破天荒地同意她与顾清淮相亲这事中就可以看得出来。否则，以她对她妈的了解，就算跟她断绝关系也难松口，毕竟上辈子她死活要跟邓宁结婚的时候，她妈就是这么干的。 结婚可以，但以后就断绝关系，再有难处，也别想回来找我。她妈是个烈性子，说一不二，她也是，于是她与邓宁结婚后，就鲜少回家了，直到后来她知道自己病入膏肓的时候，王素芝才再一次登门，但那时虽然母女重修于好，可俩人心里还是都留下了深深的遗憾。 47.四十七章 此为防盗章 所以最后，他并没有动, 也没有过去跟肖歆说一句话。 毕竟人言可畏, 他可不想让人在背后指指点点, 说三道四。 两人就这么擦肩而过, 谁也没有先开口, 与邓宁同行的几名男同学也像是达成了一致意见一般没人说话, 所以，这场重生之后的首次相逢，就这样稀松平常地过去了。 但在两人错开几米之后, 肖歆还是驻足苦笑了一声, 这一声苦笑中, 带着前世的她对邓宁的所有不满和鄙夷，恼怒和愤恨, 也包含了她对曾经的自己的心疼和悔恨, 以及懊恼和失意。 何苦呢？当时。她想。 苦笑过之后, 肖歆便头也不回地走了。 只是边走，她边暗暗发誓, 今生一定要比他邓宁过得好。 邓宁还以为他听错了，但心底里对肖歆的爱慕让她下意识地回了头, 他匆匆瞥了一眼肖歆的背影，发现她就定定站在他两米之外的地方，似轻似重的苦笑了一声。他原本还想再仔细看看, 但这个时候, 他旁边的同学, 似乎是发现了他的动作，于是，便支起胳膊轻轻撞了一下他的手臂，邓宁回过神来，马上转回了头。 但肖歆的那个背影和那声苦笑，却重重地刻在了他心中。 他不知道肖歆为何会有这种举动，可不得不说，他在听到、看到这一切的时候，他心里的反应是十分不安的，像是忽然被人拔起了手上的倒刺，撕拉一下，又酸又痛，瞬间让他无所适从。 只时间并没有给他过多思考的机会，他的心刚旋起来，眼前便又被其他事物吸引了视线。 ****** 回去的路便没那么顺遂了，肖歆并没有碰到早上和她同来的拖拉机，没有办法，她只好徒步往家走。 乡间的路不好走，但她从前走过多年，这晌不仅没觉得难走，反而心底还多了几分坦然，如今一切都是崭新的了，她看清了心底所愿，再不会向从前那样轻易地陷入迷途，而且，她心意已定，她决意要向这个目标冲锋陷阵、奋力前进。 她要考上大学，还要考上全国最好的大学，她要过得好，比她讨厌的所有人都过得好。 就这么想着，她连走路都不觉得累了，于是，凭着这股劲头，她不到一个半小时便走到了镇上。然后，在镇上的商店门口，她又遇到了从村里骑自行车到镇上办事的同村村民，也是她家的邻居，周卫新。 “肖歆！这个点你怎么还在镇上，没去上学吗？”周卫新停下自行车，面带笑意地问道。 “周叔！”肖歆上前两步，继续说道：“我不念了，我刚才就是去县高中拿东西的。” 话罢，她朝周卫新笑了笑，面容坦然。 “不念了，你家人同意吗？”周卫新显然对这个回答有些震惊，原本农村人家供儿女读书已经是件稀罕事了，而且肖家一直以来供的还是闺女，便更稀罕了，所以，不说整个村都知道这事但也差不离了。 故而这晌听肖歆说到这，他才好奇地问了一句。 “嗯，同意了。”肖歆笑笑，没再继续说。 周卫新见她这样，也没再细问，毕竟人家家里事，跟他也没太大关系。不过，肖歆倒是个好姑娘，虽然一直念书，但跟村里人相处还是十分自然亲切的，半点没有读书人那股拿腔作势的模样，加上这孩子十七岁便出落得落落大方，爽利干脆，自然让人看了欢喜。 再一想自己家里还有两个小子没找对象呢，再一瞧肖歆笑呵呵的脸蛋，他这心思便活络了起来。以前，他知道肖歆一直在念书，就是给儿子找合适的对象，也从没考虑过肖歆，一来人家念过书他怕跟自家儿子没话说，二来肖贵良的媳妇王素芝素来不好说话，肖家虽穷，但王素芝却是个眼光高的，以前自家媳妇找她唠嗑，话里话外地便听说她以后一定要给肖歆寻个十分满意的对象才成。所以，他也压根没往这上想。 可如今不一样了，如果肖歆说的属实，那她这读书人的身份便没有了，毕竟她还在读高一，高中没毕业就不读了，那和没读过也没啥区别了。 想到这，周卫新忙笑着招呼道：“得嘞，既然碰到了，那周叔驮你回去吧，这天眼瞅着就黑了，走到家都得亮灯了。” “行啊，那太感谢周叔了，我正愁怎么回去呢。” 肖歆走到周卫新的自行车后座位置，十分开怀地说道。 “你这孩子倒客气，这有什么的。”周卫新见状，自然求之不得，而且，一想到自己儿子的婚事有眉目了，他险乐得眼睛都眯成了缝。 自行车缓缓起步，肖歆也很快跳上了后座，两人一路行来，话题不断，周卫新想把肖歆变成儿媳妇，便问了不少她家的情况，肖歆感谢周卫新带他回家，也便寒暄了不少村里的事，于是，不到二十分钟，两人便回到了村里。 周卫新推着自行车回了家，临进门前还在回味着肖歆刚刚与他说的话，他心里高兴，于是，进了屋就喊了自己媳妇过来。 妻子见他眉目间有喜色，便问道：“怎么去了一趟镇里回来就高兴成这样？捡了大便宜不成？” 周卫新笑的越发开心，将妻子喊到了眼前，故作神秘道：“咱家俩小子这回准能定下一个了。” “定下啥？” “你赶明找个人去肖家透透底，看看肖歆中意哪个，咱们大良和狗子哪个能娶了肖歆都是福气，那孩子爽利干脆，真心不错。” 刘桂花听丈夫这么说，这才明白丈夫说的是俩儿子的婚事，只丈夫说得再好，她也没能开怀起来，按理说她家条件在农村来说算得上不错，但这么多年来给他家老大介绍对象的却不多，如今大良都二十了，这儿媳妇的面她二老还没看到呢。“肖歆？你怎么想到肖家去了，他们老肖家不是还在供那孩子念书吗？再说王素芝素来眼高于顶，能看上咱家大良吗？” 周卫新闻言，皱了皱眉。“你这话说的，咱大良咋了，哪块不如人了，咱家条件不比他肖家好多了？要不是咱大良腿跛了一点，我还看不上他肖家呢。”周卫新不乐意，但看妻子一副焦心上火的模样，他又忍不住说起了在镇上与肖歆碰面的事，又说了肖歆不准备继续读书的消息。 紧接着周卫新又跟妻子分析道：“别看他肖家好几口子干活，但他家老太太身体不好，需要常年吃药，这就是一笔不小的开销，再者，肖歆这些年念书可是花了不少钱的，而且，我还听肖歆说，她三哥肖广山在铁路干活时受伤了，这些天应该是不能上班了。这样一来，她家这时候定是急缺钱的，咱们上门去，不说别个，就说咱能给多少彩礼钱，咱只要给的多，我就不信他们家人能不动心，就算她王素芝不动心，还有她两个儿媳妇呢，你听我的，咱把这事商量好，你马上去。” 刘桂花被周卫新这番话说得直发楞，但也深觉丈夫说得很对，于是便暂且放下了心中对自家孩子的不自信，立即点了头与丈夫正经地说起话来。 “要我说还是先给大良说吧，他岁数大，该结婚了，狗子还小，虽然不太稳重，但还不急，咱好好管管，以后还能找……” 这厢周卫新夫妻俩正琢磨着如何到肖家提亲，而肖家整个一大家子也都没闲着。 肖家老太太晚上吃饭时又犯了病，饭吃到一半，一不小心就别过了气。 一家老小急的如热锅上的蚂蚁，找药的找药，解衣服的解衣服，又是吹气，又是按压的，折腾了十多分钟，老太太才终于缓过了劲。 肖歆正是赶在这时候进的家门，眼见一大家子都手忙脚乱地围在炕边，她也赶紧凑了上去。 这晌见奶奶恢复了呼吸，她连忙问道：“奶奶，你好点了吗？” 老太太睁眼看了孙女一眼，握了握孙女的手回道：“好了，没事了。” 肖歆正要再说几句，可话没出口，便被自己母亲王素芝呵斥住了。 “你问啥问，谁也别理她！” 王素芝气不顺，看着肖歆就更来气了。 肖歆自然也有脾气，但想着母亲终究都是为了她好，便忍住了置气的心思。她没吭声，也没吵闹，而是上前去扶着奶奶坐了起来。 不过，大伙听了王素芝的话，自然不敢再出声了，于是，该捡碗的捡碗，该干活的干活，大伙很快又开始各司其职。 只老太太低声问肖歆：“你这孩子怎么这么晚才回来，这一天跑去哪了？吃饭了吗？” “吃了，我今天去县里看看我三哥。” 老太太不知道肖广山受伤的事，于是问道：“你三哥最近工作忙吗？” 48.心里美 此为防盗章　　肖歆咬了一口窝头, 一边嚼一边回道：“既然妈不同意我嫁到顾家, 那我就找媒人多给我相看几家，反正要结婚，挑个好点的才好。” 李红英心道, 这想法倒是不错，能找个条件好点的, 咱们也能跟着沾点光，再不济也不会被拖后腿了。 “也是, 现在媒人少, 十里八村的也就那么几个，我听说这顾家找的媒人正经挺有名望呢, 她认识的人应该不少，让她相看定能有好结果，她家好像也不远，就是咱邻村贺屯的。” “是吗, 那还挺方便，改天我让妈带我去见见, 好让人多费费心。” 李红英一听这话, 又开怀了几分，她觉得小姑子这是真的上心了, 这也就说明，肖歆不念书这事应当是板上钉钉没有变头了。 于是, 又热情地附和道：“四妹长得又好看又苗条, 干活也是一把好手, 不愁找个好对象，我看这贺大妈肯定能给四妹相看个好的。” 肖歆点了点头，没再说话。 第二天一大早，天刚蒙蒙亮，肖歆就起床了。 生产队8点钟开始干活，肖歆6点半便从家里出了门。 7点不到，她就走到了贺屯，在屯里打听了一圈后，她很快地便找到了顾家请的那个媒人贺大妈家里。 这贺大妈名叫贺兰花，今年五十三，她在媒人这一行干了许多年了，周边村落的基本上都听过她的名，各村也都有她保的媒。 要说顾家当初为何会到肖家说亲，这事还就是她贺兰花一手办成的。 贺兰花的孙子今年9岁，正在谢茗任教的小学念书，小孩子嘛都淘气，再加上农村家长没有督促孩子学习的意识，甚至有些家长自己都不识字的，觉得孩子现在能认识不少大字就已经很不错了，是以，对孩子在学校的表现家长们几乎是不怎么在意的，当然了，那个年代的家长们也没精力在意。但谢茗以前可是大学老师，是个真真正正的知识分子，所以，对待工作的这种敬畏心以及希望学生能够真正学到知识的责任感让她对每个学生都倾注了深厚的心血。 因此，当她看到贺晓龙上课时淘气不认真学习之后，她就立即找到贺兰花说明了情况，并苦口婆心地劝诫了贺兰花以及贺晓龙的父母一番，要求他们一定要重视孩子的教育问题。 原本贺兰花作为一名农村妇女对念书的事是不怎么支持的，她一直觉得念书根本没用，要是有用，国家为啥要让那些读过书的知识青年到乡下接受贫下中农再教育呢，肯定是读书无用，领导人才有这样的安排啊。 但谢茗亲自到她家做了几次工作后，她这观念便多少改变了不少，而且最重要的是，农村人都心实，觉得谢老师多次上门，不辞辛苦地教育孩子，劝诫家长，这其中的良苦用心她是无论如何也要记下的。 于是随着她与谢茗的逐渐熟悉，她便渐渐得知了谢茗儿子顾清淮的事情，之后又听谢茗说，清淮岁数不小了得找个对象之类的话。 贺兰花一听这个，当下便热情起来，这可是她的强项啊，于是不等谢茗张口，她便抢先打了包票，一定要给谢茗找个称心的儿媳妇。 只是什么样才算称心呢，贺兰花寻思着，顾家都是读过书的，那这儿媳妇至少应该也是念过几日书的才成吧。只农村人家原本供孩子上学的就少，供女孩上学的就更少了，所以说，这条件看着简单，实际上十里八村能达标的人选都很少。 不过她贺兰花是谁啊，于她来讲，找个念过书的女娃，也不是那么难的事，毕竟附近村子里都有她认识的人，这一打听，就能打听出个一二三来。 于是，不下半月，她就寻到了肖歆家里。 随后，她又跟谢茗说了这事，谢茗和顾臻都同意，于是，贺兰花就去了肖家。准备着如果肖家同意，就安排两个孩子见见面。 只是她没想到，她到肖家刚说了来意，便被肖贵良的媳妇王素芝一口回绝了，她心里虽想着这家人没眼光，没礼貌，但到底也没强求，毕竟顾家的成分摆在那，是无论如何改变不了的。虽然有些愧疚难堪，但也没办法，于是，只好跟顾家好生解释了一番，好在顾臻和谢茗都是知书达理之人，她从肖家回来，把王素芝的话一说，谢茗就明白了她的意思，而他们不仅没生气，还反过来安慰了贺兰花一回，说清淮原本对找对象这事就不太上心，这没成，倒也不算什么之类的，只人家说得轻松，贺兰花听得可就没那么轻松了，谁家大小伙子，二十多岁了还不找对象啊，这说辞大约也就是客气客气罢了，于是，贺兰花听完，心里又难堪了一回，甚至对自己保媒的能力都产生了几分怀疑。 可她更没想到的是，在王素芝一口回绝她之后的第五天，她就在自家门口遇到了，她相中的那个丫头肖歆。原本她是没见过肖歆的，不过，这孩子上来就先做了个自我介绍。 “贺大妈早，我是肖屯的，我爸是肖贵良，我叫肖歆。”来之前，肖歆已跟她二嫂打听过贺大妈的相貌形象，所以，这晌见了眼前矮矮胖胖，一脸笑模样的贺兰花，才会一眼认了出来。 贺兰花手里还拿着刚泼完水的脸盆，这晌，她扭了扭头，迎着清晨的阳光看向了院子里那个亭亭玉立的人影。 大眼睛，高鼻梁，短头发，高个子，整个人如刚抽条的柳树，青涩稚嫩，又生机勃勃。 贺兰花看着眼前清秀爽利的少女，一时间倒有些懵住了。 “哦，你就是肖歆啊，哎呦，这模样可真俊！” 贺兰花上前两步，一把拉住了肖歆的手，“丫头，找你贺大妈有事？你父母来了吗？走，咱们进屋唠。” 说着，就拉着肖歆的胳膊往屋里走。 肖歆也不着急，笑呵呵地点了点头，应道：“我自己来的，我有话想跟贺大妈说说。” “走，屋里说，屋里说。” 说着话间，肖歆就被贺兰花拉到了屋子里，紧接着，还没等她仔细看，贺兰花就掀开门帘将她让进了西屋。 屋里没人，贺兰花转身放下脸盆，随后又往炕上指了指，跟肖歆道：“赶紧上炕，大妈刚烧了火。” 肖歆不疾不徐地坐到了炕沿上，“好，大妈您别客气，我来还是麻烦您来了呢。” “是吗？”贺兰花心说，你能麻烦我什么，你家不是刚拒绝了我嘛。但这话她没说出口，只扯着笑附和了一句。 肖歆也不拐弯子，直接说道：“大妈，我下学回家后，才听说您之前来过我家，但您来的时候我不在，我家人也没能表达出我的意思，所以现在我亲自来，就是跟您说句心里话，我愿意跟顾清淮相看。” 贺兰花听了这话，不禁皱了皱眉，她保了这么多年的媒，之前也不是没遇到过这种情况，家长不乐意，子女自己乐意的，可这种情况下的两个人基本上没有成的，一来，孩子们都还小脸皮也薄，大多都是父母说什么就是什么的，甚至有的家庭在相亲时也都是父母去看看对方孩子，自己孩子都不露面的，所谓父母之命，媒妁之言就是这样式的。再者，就是即便两个年轻人见了面，俩人看对了眼，但家长不同意的，家长回去后就会劝自家孩子，加上俩人也就是见了一面而已，根本没啥感情基础，太上赶着了，反倒让人觉得不要脸面、不知羞耻一样。尤其农村人，对这种涉及到自尊的事还是看得很重的，于是家长这么一说，原本乐意的孩子也便动摇了。更何况这种见都没见过的，更是没有了。 所以，在这之前，她还没遇到过，家长不乐意，孩子自己跑来跟她说乐意相看的，尤其是女孩，到现在为止，她保了三十年媒，除了肖歆她还真没见过另一个。 “你父母同意吗？这事你自己能做主吗？”心里虽然钦佩这丫头的勇气，但贺兰花觉着这事还是得先问明白。 “我能做主。我愿意跟他相看。” 贺兰花见肖歆一副坚定模样，心下不由生出了些疑虑，“你原本就认识清淮？” 如果是原来就认识，她可是万万不想蹚这一摊浑水的。自由恋爱就走自由恋爱的路子，平白无故地把她拉进去干什么。这要是出了什么说道，岂不砸了自己招牌。 贺兰花眯了眯眼睛，面上虽未表现出来，但心里已经有些不高兴了。 肖歆见状，连忙回道：“不认识，我见都没见过他，大妈您放心，我就是觉着他家都是念过书的，有见识，我喜欢有见识的人。” 肖歆说得干脆，也确实是肺腑之言，于是，在贺兰花的审视之下，她又加了一句：“大妈，这回麻烦您帮我问问，现在顾家可还同意相看我？只要他们家同意，我父母保证没有不同意的。” 49.喜上眉梢 此为防盗章　　肖广山见她情绪不太对, 看着似乎与往日伶俐的模样有些出入，不由笑着上前，揉了揉她的头发, “呆愣着干啥, 还不赶紧把三哥的东西从顾大哥手里接过来。” 顾大哥？ 肖歆盯着顾清淮那张好看的面容，疑问不由充斥了整个脑袋, 这人怎么会忽然跟三哥一起来了她家, 还这么明目张胆的让三哥喊他顾大哥？ “三叔！谁？”只肖歆还没开口，倒是跟她一起跑过来的虎子先问出了心里疑惑, 他现在说话还不太连贯, 只能两三个字的往外蹦，说着话间还用大眼睛瞟着顾清淮, 又用手指着那人比划了一番。 肖广山被虎子逗得噗嗤乐了一声，用一只手抱起虎子道：“虎子，这是顾叔叔, 我们是在今天回来的路上认识的, 顾叔叔看三叔这只胳膊不方便, 就帮我把东西拿了回来。” 虎子懵懵懂懂的也不知道听明白了没有，只仍盯着顾清淮喊了声：“顾叔。” 顾清淮上前两步, 摸了摸虎子的头, 笑着回道：“诶！真是好孩子。” 听了肖广山这番说辞, 肖歆这才了解了事情的大概, 也才终于将悬着的一颗心落到了心窝里, 她还以为顾清淮是来找她的呢, 没想到原来是自己想多了，亏得她刚刚还不大不小地震惊了一下，合着人家不过巧遇罢了。 “东西给你吧，我还有事就先走了。”顾清淮跟虎子说完话，又转头看向肖歆。他深邃的一双眼在黑夜中异常闪亮，犹如天上最璀璨的星。 肖歆望进了那双眼睛，下意识地伸手接过了他递过来的厚重包裹，这才想起来道谢：“谢谢你啦，要不进屋坐会？” 肖广山也道：“就进屋坐会吧顾大哥，今天真是多谢你了，你不进去坐会，我都不能同意。” 顾清淮笑笑，眉眼间含了几分暖意，“不了，父母还在家等我，就不进去了，咱们还有机会再见面的。”话罢，他倏然看向肖歆，眼中神色颇显玩味。 肖歆被他看得一呆，隔了片刻，才附和道：“三哥，那就让人家回家吧，你们想来已经互通了姓名，以后还能再见的。” “三弟怎么还不进屋？”这厢顾清淮正要告别，却没想到肖广阳、肖广云连着张玉玲、李红英都走到了大门口，张玉玲见院子外面站了个英俊的年轻人，不由好奇地问了一嘴。“这位是？” 肖广山赶紧回道：“这位是顾大哥，今天真是多亏顾大哥帮我把包裹背回家了。” 顾清淮见门口突然涌出了一堆人，且都一脸诧异地盯着他看，便大大方方地问好道：“哥哥嫂子们好。” 肖广阳、肖广云等人忙应道：“你好你好。”心里却不由想着这孩子不仅看着英俊体面，还挺有礼貌哩。 尤其李红英听到顾清淮开口，立马兴奋了起来，忙上前拽了顾清淮的胳膊问道：“小伙子，叫啥名字啊，家是哪的，有对象吗，结婚了吗？”如今公婆正为小姑子的婚事发愁，她要是能在这事上帮上忙，是不是就能得婆婆的青眼了呢。当然也不仅仅是因为要讨好公婆她才这么热情的，毕竟眼前的年轻人长得仪表堂堂，俊俏不凡，这在十里八村都难得遇到的，这晌让她遇见了，怎么的也得多看两眼吧。 虽然觉得被相亲对象的嫂子问东问西有点尴尬，但顾清淮的面上还是维持了该有的礼貌平和：“我叫顾……” 他这话音还没落地，“清淮”两个字已抢先一步被王素芝叫了出来。 “清淮？”王素芝眯缝着眼睛，还以为自己看错了人，待仔细分辨了一回才发现确实是上午见过的那个小伙子。原本她还想老三怎么这么半天还没进院，这才过来看看的，却没想竟在自家门口看到了闺女的相亲对象。她心里一咯噔，立时感觉事情有些不妙。 不过顾清淮倒是没慌，见王素芝也出来了，他赶忙恭敬地回了一声：“婶子，是我！” 这一句“是我！”瞬间将肖歆、王素芝之外的所以在场人都说懵了。 尤其是肖广山，他在镇上碰到顾清淮的时候，可万万没想到家人是认识他的。于是，下意识地问道：“妈，你认识顾大哥？” 王素芝抿了抿唇，没吱声，倒是瞧着肖歆的眼神有些冷淡。这才见了一面，就想着跟人家私下会面了？要不是被老三撞见，还不知道闹出啥事呢。她对肖歆看得极重，所以，并没听清肖广山问什么，就固执地认定了是肖歆搞的鬼。 肖歆被她妈的眼神看得直发毛，又想了一回她妈的性子，琢磨着这晌定是被误会了，于是，赶紧解释了一句，“他是来帮三哥送东西的，你瞧，东西不是还在我手里呢嘛。”话罢，她又举起手里的厚包裹给大伙看。 王素芝闻言，这才回味起刚才三儿子说过的话，隔了片刻，终于反应了过来，哦，原来是跟老三来的。 而另外两个儿子媳妇，听了王素芝、肖歆、顾清淮这番打哑谜一样的说辞，也开始理出了几分头绪，这小伙子叫顾清淮，那前阵子来家里跟四妹说亲的就是他吧！哎呦喂，原来这英俊礼貌的年轻人就是老四的相亲对象啊！ 一不小心得知了这么重要的消息，几个人免不了又各自在心里重新评价了一回顾清淮。 “今天不早了，婶子我先回去了，天气冷了，您也早点进屋吧省的冻着了。”顾清淮见王素芝面色不善，便开口准备告辞。 王素芝强自挤出一抹笑，回道：“好孩子，谢谢你帮老三拿行李了，你也回家吧，父母应当还等着呢。” “好，婶子，各位哥嫂，那我就先走了。”话音落地，顾清淮就立即转过了身。 其他人也赶紧跟他告别或是寒暄。 “再见，顾大哥！” “慢走，有空再来！” 顾清淮回头招了招手，随后便脚步沉稳地走出了当街的胡同。 王素芝见状，也对着孩子们招呼了一声，“走吧，老三难得回来，咱们赶紧进屋。” 一声呼应之下，原本站在门口的几人都纷纷进了院子。 肖歆趁乱将手里的包裹往塞给了他大哥，肖广阳也没注意就一把接了过去。等看着父母哥嫂都进了屋，肖歆却忽然转身朝着顾清淮远去的方向跑了起来。 好在顾清淮还没走出多远，肖歆追了一阵便追到了。 看着前方高大挺拔的背影，肖歆高声喊了一句“等等！” 顾清淮闻声，身形一顿，转瞬，便转过身看向了来人，待发现叫他的人是肖歆时，又不由被她这番大胆肆意的举动给逗笑了，在他的印象中，农村人多半是羞涩腼腆的，尤其是像他们这个年龄的姑娘更是如此，而此时此刻，眼前的少女不仅没有羞涩腼腆，反而半弯着腰，喘着粗气，定定瞧着他看。 “有什么事跟我说吗？”肖歆良久没有开口，他便笑微微地问了出来。 肖歆听了问话，这才直起身子。 然后，她没有一点踌躇犹豫的，反而是近乎坦然地，大喇喇地问道：“你考虑得怎么样了，决定好是否要娶我了吗？” 一来，王素芝只比她大三岁，但人家三个儿子已经有两个结婚了，而且俩儿子都生了孩子，所以，王素芝才四十六七岁的年龄就已经当上奶奶了。 再说，老三虽然还没结婚，但人长得干净利落，工作也好，要不是早早定下了青梅竹马的小莲，估计村里的其他丫头都能为了他打破头。 虽然如今老四肖歆还没开始找对象，但她想着，就凭肖歆这张脸就能迷倒一片，再加上她性格爽朗人又能干，所以只要肖家把这消息放出去，她这对象铁定是不愁。 这么一想，刘桂花对自己此次前来的目的又有点想打退堂鼓了，人家这么好的条件，能看上她家大良吗？ 哎，都怨当家的吵吵的欢，要不，她能被迷了心智就来肖家说这事？ 权衡半天之后，刘桂花终于咬了咬牙，心道，就这么着吧，为了儿子的终身幸福，她豁出这张老脸去又能如何。 这边刘桂花正与王素芝说话，肖歆则叫了父亲到外面商量早上的事。 水塘里的水被风吹着，不停地敲打着岸边，肖贵良抽了一口旱烟，问道：“媒人已经同意了，当真？” 肖歆道：“当真，当真，我今早亲自去的，好说歹说，贺大妈才同意的，这不是让您明天过去，好跟你细说嘛。” 肖歆耍了个小聪明，所以她并没说，贺兰花不信她能当家的事，只说了人家已经同意，让肖贵良明天早上过去。 肖贵良倒不是不信自己闺女，主要是在农村相亲可是大事，相看对象更是有不少规矩，好不好的，怎么一个姑娘家自己去说就能行的，再怎么说，也得有个大人出头啊，所以，他琢磨着媒人肯定是不能一口答应的。 不过，既然闺女说了这话，那至少说明，媒人那里并没有因为他们之前的一口拒绝而多心，至于与顾家相看的事，看来确实还有希望。 “丫头，你可想好了？顾家啥情况你都了解吗？” 肖贵良从地上站起身，看向肖歆又确认了一遍。 “爸，我想好了。”肖歆答道 肖贵良叹了口气，将目光移向了水塘，“你妈舍不得你吃苦，才让你念了这么多年的书，现在你不念了，就应该多孝顺孝顺你妈。” 话罢，肖贵良便转身要走。 50.那个技巧 此为防盗章　　虽然肖家条件不如周家, 但说实在的, 刘桂花对王素芝还是颇有些羡慕的。 一来，王素芝只比她大三岁, 但人家三个儿子已经有两个结婚了, 而且俩儿子都生了孩子，所以, 王素芝才四十六七岁的年龄就已经当上奶奶了。 再说，老三虽然还没结婚，但人长得干净利落, 工作也好, 要不是早早定下了青梅竹马的小莲, 估计村里的其他丫头都能为了他打破头。 虽然如今老四肖歆还没开始找对象，但她想着, 就凭肖歆这张脸就能迷倒一片，再加上她性格爽朗人又能干，所以只要肖家把这消息放出去, 她这对象铁定是不愁。 这么一想，刘桂花对自己此次前来的目的又有点想打退堂鼓了，人家这么好的条件，能看上她家大良吗？ 哎, 都怨当家的吵吵的欢，要不, 她能被迷了心智就来肖家说这事？ 权衡半天之后, 刘桂花终于咬了咬牙, 心道，就这么着吧，为了儿子的终身幸福，她豁出这张老脸去又能如何。 这边刘桂花正与王素芝说话，肖歆则叫了父亲到外面商量早上的事。 水塘里的水被风吹着，不停地敲打着岸边，肖贵良抽了一口旱烟，问道：“媒人已经同意了，当真？” 肖歆道：“当真，当真，我今早亲自去的，好说歹说，贺大妈才同意的，这不是让您明天过去，好跟你细说嘛。” 肖歆耍了个小聪明，所以她并没说，贺兰花不信她能当家的事，只说了人家已经同意，让肖贵良明天早上过去。 肖贵良倒不是不信自己闺女，主要是在农村相亲可是大事，相看对象更是有不少规矩，好不好的，怎么一个姑娘家自己去说就能行的，再怎么说，也得有个大人出头啊，所以，他琢磨着媒人肯定是不能一口答应的。 不过，既然闺女说了这话，那至少说明，媒人那里并没有因为他们之前的一口拒绝而多心，至于与顾家相看的事，看来确实还有希望。 “丫头，你可想好了？顾家啥情况你都了解吗？” 肖贵良从地上站起身，看向肖歆又确认了一遍。 “爸，我想好了。”肖歆答道 肖贵良叹了口气，将目光移向了水塘，“你妈舍不得你吃苦，才让你念了这么多年的书，现在你不念了，就应该多孝顺孝顺你妈。” 话罢，肖贵良便转身要走。 肖歆着了急，赶紧追上去问道：“爸，你这是啥意思啊，到底是同意还是不同意啊？” 肖贵良头也没回：“不同意，我和你妈生你，不是让你去别人家受罪的！” 肖歆犹如被当头泼了一盆凉水，整个人瞬间蔫了下来。原本听她爸的话头，她还以为，她爸是和她站在同一战线上的呢，如今看来，她爸一直都骗了她。 “可是爸，你之前不是说要看看顾清淮的人品吗？” 肖歆垂死挣扎。 “我说的是以后相看对象，要先看人品。” 撂下这么句话，肖贵良就插着口袋踱步回了院子。 肖歆望着肖贵良决绝的背影，一时间不由心痛难当。 想她从来自尊心极强，以前上学的时候，她甚至不能允许自己被老师批评一次，所以，念了这许多年书，她一直要求自己做到最好，不给任何人指摘她的机会。可如今，站在水塘边吹着风的这瞬间，她才发现无论是从前还是现在，她一直都没变，她还是这么的软弱，这么的渺小，渺小到根本无法挣脱命运的束缚，也无法改变时间的齿轮。 ******** 等肖歆整理好情绪，回到家里的时候，天已经很黑了，不过还好月亮又大又圆，照在地上倒也明亮。 肖歆推开木门，正要往屋里去。可手指刚触到门扉，耳边忽然传来一道厉声呵斥。 “出去，哪里轮得到你说话，我发现你最近越来越不像样了，怎么在我肖家待的太久，想回家住住了？” 肖歆一听赶忙往屋里跑，一面跑一面想着，这是怎么了？隔壁二婶不是还在吗，当着外人的面这样，让人家心里怎么想。 肖歆掀开门帘，扬声问道：“妈，出啥事了？” 刘桂花见肖歆进来，脸上不由一阵红一阵白的，这晌她赶忙从炕上坐起身来，拉住肖歆的胳膊说道：“你赶紧劝劝你妈吧，正跟你二嫂子置气呢。” 这话说完，刘桂花又转头跟肖贵良说了句什么，肖贵良点点头，刘桂花就掀了门帘飞快地走了出去。 而李红英此刻正红着一张脸，面带恼怒地叉腰站在地中间：“我说错什么了，我哪一句说的不是实话，我自从嫁来你们肖家，哪天不是尽心尽力地忙里忙外，今天就因为我说了一句四妹还没对象，就值当您生这么大气吗？不知道咱家情况的，看我在咱家这地位这待遇，估计还得以为咱家是什么大富人家呢，呵呵，真是笑话！”她也是气得太狠，要搁往日她是说什么不敢发脾气的，可今天婆婆也确实欺人太甚，她不过抢先说了句肖歆没对象，就被婆婆骂了个狗血喷头，她要是还不生气，那就真是泥捏的人了。 “李红英，你瞎说啥呢，赶紧住口，看你把妈气啥样了！”肖广云正在前院干活，听到屋里传来吵骂声他才进来的，如今看自己媳妇正和老妈吵得欢，当下就气得涨紫了脸。 李红英一听自己爷们也开口训她，倒像是突然打了鸡血一般，于是马上转头朝肖广云怒道：“肖广云你也好意思说话，你个窝囊废，我当初是脑袋被门夹了才会嫁给你！”她其实一直对肖广云的作为有意见，她在这家里被冷淡，被孤立，被呵斥，都和自己这个巴心巴肺对待的丈夫有关，要不是肖广云对她一点不维护不心疼，王素芝和张玉玲又怎么如此肆无忌惮地对她。 说到这里，她越想越委屈，于是索性一屁股坐到了地上，开始嚎啕大哭，像是这许多年来积攒的愤懑都在这一刻迸发出来了一般。 肖广云瞪着眼睛张了张嘴，怒道：“你这婆娘……” 话说到一半，他就一个箭步窜到了李红英跟前，正想上手拉扯李红英，便被后面赶来的肖广阳拽住了：“二弟！” 张玉玲也上前来拉架，她凑到李红英跟前，一面拉李红英，一面劝道：“红英，爸妈奶奶都在呢，你这是干啥，有话好好说啊。” 李红英继续哭得上气不接下气。 张玉玲用力拽了她两把，还是没把她从地上拽起来。 “我为啥说你，我为啥说你你心里没数吗？当我不知道你心里打着什么算盘吗，她刘桂花今天来干啥你猜不出来还是我猜不出来？她家老大是个瘸子，老二是混子，就因为给的聘礼多，你就黑了心眼，让我闺女嫁到她家？如果你真是惦记她家那点钱，那我奉劝你趁早死了这条心，我就是死也不能让周卫新趁心如意！” 王素芝也是着了火，其实刚才她大声呵斥李红英，实际上只是做个样子给刘桂花看的，只她没想到，这李红英不仅脑袋不好使不说，脾气还挺大，自己做错了事，不知道愧疚还反倒叫嚣起来了。她要是再不训她，看她那样，估计都快忘了自己姓啥了。 原本她就被刘桂花气的不轻，这晌，叫这二儿媳妇又加一把火，她这心口闷的差点上不来气。 哎，真是作孽，当初自己是怎么看上这儿媳妇的，王素芝捂着胸口，很快开始大口呼起气来。 肖歆见状，连忙扶了王素芝一把，“妈，你消消气，坐炕上歇一会吧。” 而坐在地上的李红英见婆婆骂完了她，脸色渐渐发白，也开始慌了神，刚才她撒泼犯浑也是仗着别人不知道怎么回事才敢这么干的，如今婆婆一点没给她留脸，一五一十地说了出来，她又怎么敢再继续作下去。 于是，连忙站起来解释道：“四妹，我真没想这么多，我就是听隔壁二婶问你有没有对象，我寻思这事也不是什么秘密，就随口答了一句，哪想到二婶还有这想法啊，再说了四妹，我也是为你好，我寻思她能给你介绍介绍呢，你不是说要多相看相看吗？” 她一脸恳切地看向肖歆，肖歆却看也没看她，径自扶着王素芝往炕上躺了下去。 李红英又转头看向肖广云，“广云，你信我！” 肖广云这晌早就臊得脸红脖子粗了，他自己婆娘啥样他不是不清楚，平时好占点小便宜他也不会在意，可他没想到，在面对如此大是大非的时候，她竟还会糊涂成这样。 “广云，带你媳妇出去消停消停。” 站在炕边的肖贵良沉声说道：“你们都出去吧，我和你妈说会话。” 肖广云闻言，拽了媳妇就出了屋，肖广阳和张玉玲也悄悄走了出去，肖歆取了被子给王素芝盖好，又握了握她的手，这才依依不舍地出了房门。 而一直靠在被骡子上的老太太这晌也长长地叹了口气。她老人家是亲眼目睹了整个过程的，所以，这声叹息越发显得荒凉无奈。 “妈，你躺着，别操心，这事我和素芝商量就好了。”肖贵良闻声，赶紧安慰道。 老太太回：“好，你们商量，我不插嘴。” 室内一时安静下来，肖贵良从烟袋里取了烟丝，然后缓缓点上，重重吸了一口，“周卫新是个小肚鸡肠的。” 王素芝长出口气，应道：“我当然知道，去年要不是他，孙成家能被扣了那么些公分，他是啥样人我能不清楚，就因为自己手里有点权力就为所欲为，表面一套背后一套，当咱们肖屯人都是傻子呢？” “可他是村支书。” 虽然不想承认这件事，但肖贵良还是咬牙说了出来，周卫新是他们肖屯的支书，从来是个黑心肝的家伙，当初批-斗群众他最积极，甚至不惜以批-斗自己亲哥哥为代价，来换取一个好名声，可私底下他这个人是多么不堪多么低劣，没有人比他了解得更彻底。 王素芝闻言，忽然感觉自己的心口又堵上了几分。 心里不由翻来覆去地想着，怎么老四就这么命苦呢，老天实在待她太不公了，她好好一闺女，怎么来了一个顾家不说，又摊上了一个更难缠的周家呢！ “不如……” 随后眼睛一挪视线便从谢茗身上转到了一个年轻男子身上。 男人个子很高，瞧着比她三哥肖广山还高些，身材略瘦，但骨架挺拔，站在那里如同劲松勃发，一身蓝色布衣服，虽然洗得有点泛白了，但穿在身上却是整整洁洁的。 肖歆又往上看，却没想到一不小心对上了男子的视线。 那是一双极透彻极深邃的眼睛，就那么定定瞧着她，像是会说话。 肖歆楞了楞神，忙收回了视线，只余眼底一影，是男人俊朗的一张脸。没想到贺大妈说顾清淮一表人才，当真属实。 王素芝和肖贵良也正站在门口打量对面的两人，一时间倒有些懵住了，瞧这两人的样貌确实不像农村人，一看就是有知识有文化的。 于是，两人都忘了说话。 没想到，两人正发呆这当口，顾清淮却开了口：“叔，婶，你们好，我是顾清淮。” 他这一句话，立刻将王素芝和肖贵良的心思拉了回来，两人也没来得急再想什么，随着话头就应了下来：“诶”“诶” 肖歆见状，不由抬眼看了顾清淮一眼，一时间竟发现他眼角眉梢露出了几丝笑意，连带着他原本坚毅的面容也显得温暖柔和许多。 “婶子好！”看到顾清淮这么懂礼貌，她也不甘落后，赶忙跟谢茗问了好。 谢茗慈爱地看着她，回道：“你也好。” 不过，孩子们都跟对方长辈打了招呼，这双方父母还没说上话呢。 贺兰花心里急，于是赶紧介绍道：“哎呀，你们母子怎么也出来了，得，那我就先介绍介绍吧。谢老师，这两位是肖屯的肖老弟和弟妹，肖歆的父母，肖老弟，这位是谢老师，清淮的妈。” 话罢，又拉着几人站到一处。 谢茗闻言，立即热络道：“你们好，你们好，外面冷，赶紧进屋吧。” 于是，摆了摆手，欲把人往屋里请，王素芝和肖贵良见状就抬步往里走了。贺兰花在后头也说：“进屋进屋，你们两个孩子也快点进来。” 肖歆便跟着往前走了几步，随后一听，发现顾清淮的脚步也跟了上来。 进了屋，贺兰花又招呼大家上炕暖和，只几人各怀心事，谁也没上炕。王素芝和谢茗挨着炕沿坐了，肖贵良坐在了地下一个木板凳上。肖歆和顾清淮则分别站在了衣柜的两头，谁也没坐。 屋里一时寂静无声，大伙都是初次见面免不了有些尴尬。 贺兰花不亏是专业媒人，赶紧暖场道：“也不知道你们谁大，不知道怎么称呼不好说话哩。” 听了这话，谢茗立即笑了，“我琢磨着应该是我大，瞧着弟妹一定比我小。” 王素芝被这么一夸，这心里不知多熨帖了，哪个女人不希望自己长得年轻啊，所以当下就乐了一回，连带着刚刚进门时对对方的不安和警惕也放下了不少。没想到看着有距离，相处起来还是挺亲切的。“我都46了，当家的47，咱家孙子都俩了。” 谢茗笑意更深：“看吧，我就说是，我49，比肖兄弟和弟妹都大。” 王素芝一听，回道：“是吗，你这可看不出来，我瞧着也就四十来岁。” 贺兰花给大伙端了些热水，插话道：“得，咱们都年轻着呢。” 话罢，几人不由被她逗得一笑。 随后，谢茗又看向肖歆，弯着眉眼道：“咱们肖歆长得真漂亮！” 肖歆赶紧回道：“婶子更漂亮！” 谢茗噗嗤乐了：“你这孩子，嘴可甜。” 王素芝也跟着附和：“这孩子高兴的时候可会说话了，不高兴了，比驴还倔！” 肖贵良闻言立时打断道：“这说的什么话。”当着男方家长怎好把这个说出来。虽说不满意对方家庭，但也不能在这个时候拆闺女的台啊！ 肖歆倒不生气，她这脾气，一天处不出来，四天五天也能品出来的，与其到时候被怨怼，不如向她妈这样直接说出来，还省得给人印象太好，以后让人失望了。这么想着，她又深看了王素芝两眼，觉得母亲果然良苦用心。虽说嘴上得理不饶人，但说到底却是无时无刻不想着她的。于是，她便接了话头，打趣道：“我妈说得对，不过我不高兴的时候极少极少的。” 谢茗被她这回话，又逗乐了一回。心道这孩子果然会说话，既圆了她母亲的意思，也给自己立了个清晰分明的性格。 “谁还没个脾气呢，我儿子有时候也犟，就说当初我不让他来这，他偏来，连他姥姥说的话也不听了。” 贺兰花盘腿往炕上坐了坐，抢白道：“那不是孩子孝顺嘛，你看你这当妈的，得了便宜还卖乖。” 谢茗便是一笑，看着王素芝、肖贵良夫妇道：“是是是，要不咱们也不能见面不是。” 王素芝见话头递到了她这，便接口道：“可不是，像清淮这样的孩子在我们村里还真见不着。” 随后，几个妇人又唠了些家长里短的，王素芝对顾家情形挺好奇，便多问了几句，谢茗细致，都一一答了。 二十分钟后，贺兰花见当下时机已经很是成熟了，索性提议道：“咱们父母先去东屋歇会，你们两个孩子先唠着。 她这话一说，相亲的程序就走起来了，农村相亲不似城里，两个人见见面就行，农村里相亲的时候，双方家长必要到场的，家长先见面，互相了解情况，唠唠嗑，等家长们寒暄的差不多了，才会进行下一步，让两个孩子单独接触接触，不过接触时间也不会太长，也就十几二十分钟。贺兰花见这两家父母说的还算投机，大概情况也都讲清楚了，这才有了下一步的打算。 “好，那儿子你和肖歆好好说说话。”谢茗首先站了起来，说着，笑看余下几人一眼便出了屋子。 王素芝的心突的一跳，不过很快便反应了过来，随后依依不舍地看了闺女一眼，见她正含笑看着自己，才终于放下心来。 想着该来的总会来，她不可能一辈子都将孩子护在自己羽翼下的。 “妈和爸去东屋和你谢婶子唠会磕，有事你喊我。” 贺兰花伸手推了王素芝两把，哈哈笑道：“好了好了，能有啥事啊，孩子都这么大了，你咋还不放手呢。” 肖贵良道：“她就是惯孩子，没辙。” 说着话间，几人已经悉数出了西屋。 一时间，房间倏然安静了下来，肖歆暗自长舒口气，做了做心里准备后，扭过头看向顾清淮，正要开口，没想到对方已经早了她一步。 “你今年十七？”尾音微微上扬，声音低沉有磁性。 肖歆微一愣神，随后马上回道：“嗯，十七，第一次相亲，怪紧张的。” 顾清淮看着她扬了扬唇角，但笑意还未到达眼底又继续问道：“在上高一？” 肖歆原本想着自己早先已经活过三十多年了，那这种尴尬场面，她这个岁数大阅历多的，就做做主导好了，没承想上来还没说话就被一二十岁的小伙子抢了先机。 51.劫后柔情 此为防盗章 至于, 刘桂花为啥会来她家说这事, 她估摸着应该和她坐周卫新的自行车回家与他聊了一路天有关系, 当然, 跟她到队里干活，又自己说了不再念书的事也有关。 上辈子她刚不念书的时候，因为怕村里人对她父母说三道四，于是她便只说学校里放了农忙假所以她才回家干活的, 而并没有直接将不念书的消息告知大伙。 然后等她干了几天活, 又在家歇了几天，之后再去干活的时候，她就说是放了寒假, 可以有两个月的时间不上学，在家呆着也是呆着，便来帮家里挣工分。 农村人对学制没有概念, 所以, 她这么说，大伙便也这么信了。而家里人也都顾念着她的自尊心, 甚至李红英也被告诫不要出去乱说，因此，她不念书的这件事, 直到三个月后，她与邓宁订完婚的时候才被村里人知晓。 只她没想到, 她如今刚把这风放出去, 便有人跟着风来到了她跟前, 而且，她更没想到，这个人还不是别人，正是她家的邻居，周卫新、刘桂花。这俩人是什么样人暂且不提，只说这速度，肖歆是不得不佩服的。 想到这，她不由咬着唇苦笑了两声。 不过，哪个父母不盼子女好呢，所以，即便周大良有点残疾，周二狗有点混，但他们这份为儿子操心的心意，肖歆是不会唾弃的。 而且说实在的，如果她不是非要考上大学，那么嫁给周大良可能会是个不错的选择。 他们从小一起长大，虽然很少在一起玩，但也经常见面，她知道大良的性子是好的，为人很善良也很淳朴，尽管脚有点跛，不能到队上参加劳动，但家里一些力所能及的事情他还是会积极做的。即便是现在，她还是会偶尔看到，大良在院子里剥玉米，烧柴火啥的。 只是如今，她心意已绝，这一辈子不考上大学，她是不能罢休的，所以，现在除了顾家，她是谁也不会看一眼的。 就算现在父母不同意，她也要想方设法让他们同意的。 ******* 刘桂花自从回了家，就赶紧跟丈夫说了刚才在肖家的情况，周卫新听完，不由黑着脸皱起了眉头。“王素芝不是没说同意不同意吗？” 刘桂花叹口气：“没说是没说，但当着我的面就开始骂她二儿媳妇，这不是跟说了一个味嘛。” 周卫新冷哼一声：“真是不知好歹，我看上他肖家那是给他家脸！” 刘桂花觑了一眼当家的，嗫嚅道：“要不，还是……”算了吧。 “闭嘴，这事就是他不愿意，我也能让它成，你少给我添乱，这回我还不给他钱了呢，让他一分钱得不着还得把闺女给我送到我家来！” 刘桂花闻言，忧愁地看了丈夫两眼，没敢再吱声。 ******* 第二天一早，吃过饭以后，肖贵良就跟肖歆说了他和王素芝的决定，同意先与顾家相看一回，但前提是她也得同意与别人相看，总之就是多看几个，再做决定，否则顾家免谈。 肖歆听了，自然高兴不已。能不费吹灰之力，就让父母在这事上松口，那还不是天大的好消息嘛，至于与别人相看，肖歆对自己办成这事很有信心，所以旁的话她根本没放在心上。 “好，那爸你别忘了有空跟我去一趟贺大妈家，好让人家安排时间。” 肖贵良点点头，应了一句：“咱们这就去。” 这事宜早不宜迟，如果老四能尽快定下婚事，甚至赶在周卫新下次再上门之前，那就最好了，否则，以周卫新的性格，这事肯定是后患无穷。 肖歆没料到父亲答应得这么爽快，一时不由开心不已。于是，赶忙跟着父亲去了贺屯媒人家里。 贺兰花一大早就看到肖歆带着肖贵良匆匆赶来，原本悬在半空的心这才落了下来，昨天肖歆走后她就后悔了，后悔自己不该跟肖歆说那些应承的话，毕竟这事不是家里长辈亲自来说的，她就贸然地让肖歆带话，要是人家长辈真不同意，可不就让人误会了么，还好今天肖歆带着肖贵良来了，那旁的事就再好说不过了，真有什么差头，她直接与大人沟通也好说些。 于是对待肖贵良，贺兰花还是相当热情的。 尤其在得知肖贵良想尽快相看顾清淮的想法后，贺兰花越发开怀了起来。不过这边她还没跟顾家通气，自然不敢随便应承，索性，直说道：“待我跟顾家说说的，我再给你准信。” 肖贵良点了点头，“那就麻烦大姐了，早先没考虑到孩子的意愿，我媳妇也没跟我仔细说这事，倒让大姐笑话了，这回大姐到顾家，还得劳烦您多帮着解释解释，孩子岁数到了，也该多相看相看了。” 贺兰花眯了眯眼睛，应道：“放心，大兄弟，我肯定尽力。咱们做媒的，谁不盼着多撮合几对啊。不过，像咱家这样听孩子意见的父母可不多啊。” 肖贵良扯了扯嘴角：“做父母的还不都是希望孩子过得好。” 贺兰花道：“也是，肖歆是个有主意的孩子。” 肖贵良点头，没吱声。 过了一会儿，才说道：“那这事就先谢谢大姐了，咱们还得上队里干活，就先走了。” 肖歆也笑着附和道：“谢谢大妈，您有消息告诉我一声，我们先回去了。” 送走肖贵良父女俩，贺兰花就赶紧去了村小学找谢茗。 实际上，贺兰花还真盼着肖歆能和顾清淮相看一回，能不能成倒是另一说，至少这第一步实施了，就说明她当初要为谢茗尽心的这份心意并不是假的，而且，就顾家这成分，肖家愿意相看，人家还不得多寻思寻思她费了多大劲么。 到了村小学，谢茗正在给孩子们上课，学校里孩子不多，好几个村加一起也才十多个罢了。 见谢茗在忙，贺兰花就等了一会，等谢茗下课了她才说上这事。谢茗原本听说肖家拒绝他们家，其实并没多想，至于给清淮找对象，也是她一厢情愿提起的，本意呢是想逼清淮回城里去，其实人家顾清淮压根没这意思。所以，当贺兰花跟她说肖家拒绝的时候，她还松了口气呢。 没承想刚没过去几天，这肖家竟然又反口了，对比曾经的拒绝，这回上赶子要求相看的事倒把她打个措手不及了。 于是，谢茗便有些个犹豫。 “大姐，你说我们家这情况不委屈人家姑娘吗，要不，还是算了吧，虽然只是相亲，但传出去对人家姑娘也不好吧。” 贺兰花盯着眼前温柔清秀的女人，虽然已经是四五十岁的人了，而且，还来了农村这么些年，但人家竟然还是这么苗条大方，心里不由生出了些敬佩赞叹。 “妹子，这你放心，这事就是肖歆那丫头张罗的，她跟我说就喜欢像你家这样有文化的人家，还说你们不嫌弃她才好呢，还有他们家里人也同意的，她爸刚才跟我说完这事，都听他闺女的。” 谢茗摸了摸手里的课本，皱了皱眉：“要不这样，我回去跟我丈夫商量一下，晚上给大姐准信，可以吗？” 贺兰花转了转眼珠，点头道：“行行行，你先上课吧，这事不急。” 谢茗这才松口气。 “奶，再见！”贺兰花正要转身走，自己孙子贺晓龙还跟她招了招手，说了再见。 贺兰花喜上眉梢，心道，上了学果然不一样，看来这谢老师教的真不错。于是，心里越发觉得自己当初揽下顾家这事是正确的了。 ****** 当天晚上，吃过晚饭后，谢茗就给贺兰花送来了消息，说他们同意相看，日子由她定就好。 贺兰花闻言，心里不由美滋滋的，琢磨着自己真是办了件大好事，于是一高兴，就定下了第二天早上七点在她家相看的事。 谢茗没有意见，转身回家告诉丈夫儿子去了。 贺兰花得信后也赶紧去了肖家，至此，两个年轻人相亲的日期就这么定了下来。 第二天一早，肖歆早早就起来了，穿好衣服洗漱好，又到院外转了转，准备抱柴禾把炕烧好。 可刚出院门口，就看见王素芝和肖贵良正双双站在水塘边不知在说着什么。 肖歆见状，就喊了声：“爸妈，天冷了，水塘边风大快进屋吧。” 王素芝闻言回过头来，看了肖歆一眼，随即刚刚哭过的眼睛又湿润了。 “你出来干啥，大冷的天，让你爸烧吧。” 肖贵良也道：“你放着吧，回去好好收拾收拾，一会还得……” 后半句话没说下去，肖歆就明白到底怎么回事了。 原来父母大早上的在水边吹风，还是因为放心不下她。不然她妈的眼睛和鼻子怎么会红红的，她爸的神情又怎会变得如此沉重。 肖歆楞了楞神，过了片刻才反应过来。 周卫新的为人她其实上辈子也是有所耳闻的，只不过她没亲眼见过他坏自己家，所以，对于那些耳闻她是持有怀疑态度的，于是，对周卫新她也没怎么防备。 如今，从昨天父母的反常反应分析来看，她觉得他们应该是对周卫新和刘桂花有所忌惮，这点从父母破天荒地同意她与顾清淮相亲这事中就可以看得出来。否则，以她对她妈的了解，就算跟她断绝关系也难松口，毕竟上辈子她死活要跟邓宁结婚的时候，她妈就是这么干的。 结婚可以，但以后就断绝关系，再有难处，也别想回来找我。她妈是个烈性子，说一不二，她也是，于是她与邓宁结婚后，就鲜少回家了，直到后来她知道自己病入膏肓的时候，王素芝才再一次登门，但那时虽然母女重修于好，可俩人心里还是都留下了深深的遗憾。 所以，这辈子她再也不会重蹈覆辙了。只没想到她刚刚作出改变，在这事上倒有出了差头。 思及此，肖歆不禁生生打了个寒噤。 不过，心里虽然生了疑，但绝不能让父母看出来，于是肖歆赶忙低头在自家柴禾垛里划拉起柴禾来。 “我先进去烧炕了，你们也赶紧回屋吧，今天我相亲，别我一个人收拾，你们也得收拾收拾啊。” 肖歆强自挤出笑意，迎着风声说道。 早上六点四十，一家三口便收拾妥当了，三人正准备出门，王素芝又忽然叫住了肖歆：“再梳梳头吧，第一次相亲别让人笑话。” 肖歆回头朝王素芝笑了笑：“妈，我都梳了好几回了，放心吧，没虱子。” 王素芝拍拍肖歆的手，点头：“好，那咱走吧。” 肖贵良头一个出了屋子，肖歆挽着王素芝的胳膊紧随其后。 不到七点钟，三口人就走到了贺兰花家里。 还没进院子，贺兰花的声音已经传到了耳边。 “肖兄弟，弟妹，你们来了！”贺兰花快走几步，上前挽过了王素芝的胳膊：“弟妹和丫头今天收拾的可真俊。” 王素芝扯了扯嘴角，应道：“大姐忒会说话，我都当奶奶的人了，不过，我闺女一向好看。” 话罢，她又慈爱地看了肖歆两眼。 贺兰花哈哈笑了两声，“是是是，丫头是好看，十里八村没她这么体面的了。” 肖歆被夸得都有点不好意思了，赶忙应承道：“叫贺大妈一说，我都成天仙了。” “我不说你也是。”贺兰花瞧着肖歆，又自顾自念叨了一句：“般配般配，郎才女貌啊！” 话罢，又附身到王素芝身边小声说道：“男方已经来了，正在屋里等着呢。” 王素芝一听，不由扭头看了肖歆一眼。肖歆显然也听到了，于是，一颗心很快就急速跳了起来。 虽说她对情-爱的事已经不上心了，但活了两辈子，相亲还是头一次啊。 王素芝见状，当下便道：“卫新老弟，你这可就越界了吧，我儿子订婚，和我闺女有没有对象有啥关系，再说了，你这么大岁数还要跟我闺女儿媳妇计较吗？” “嫂子，成，那咱不说这事了。”周卫新见王素芝变了脸就改了主意，决定还是先说正事，免得一会又被抢白，“广山今天周叔来给你贺喜是其一，其二，我儿子大良他心……”他抬手指了一回周大良，没想到手臂刚抬起来，眼前的少女已经一个箭步窜到了那个没见过面的年轻人跟前，然后还没等众人反应过来，她柔软的唇便往那人脸上贴了过去。 顾清淮被肖歆无所畏惧的举动吓了一跳，一直平静的心脏也在那一瞬间倏然乱了起来，他没想到肖歆会当着这么多人的面突然凑过来亲他，还正正好好亲在了他唇角的位置，而他还没来得及体会这个吻的余温，肖歆已经再度开了口：“周叔不是不信嘛，这回您该信了吧，我俩处了挺久了，两家父母也见过面了，这不琢磨着我三哥订婚，就把他叫来了嘛，所以，他当真不是外人。” 顾清淮当下的心情几乎可以用震惊来形容了，不过好在他经历的事情多，心里素质还算过硬，于是，赶紧扶着肖歆的胳膊从凳子上站了起来。笑着应道：“周叔好，初次见面让您笑话了，她啊，总是这样，让人又喜又愁的。”言罢，又宠溺地看了一眼肖歆，抬手轻轻揉了揉她细软的头发。随后，又将肖歆往自己怀里揽了揽。 肖歆微一愣神，见顾清淮的手臂已经圈上了她的肩膀，她低头看了一眼，心说，这小子反应还挺快。于是，连忙收起惊愕，抬起头一脸甜蜜地笑看着周卫新。 “你……” 周卫新瞪着眼睛，露出了一脸不可置信的模样，而他伸出一半的手臂就这样僵在了半空，“你竟然真……”真亲下去了？这成何体统？还没结婚怎么好做出这样亲密的动作，这丫头年纪轻轻的，看着稳妥规矩的，怎么不学好呢，这……这简直是不要脸啊，周卫新气的不行，脸瞬间黑的像锅底一般。再说了，明明李红英说她没对象，转头他带着儿子来了，就说有对象了？有这么巧的事吗？这是要把他老周家当猴耍啊？ 肖歆却不理会周卫新的鄙视和疑惑，径自笑着说道：“我二嫂子说我没有对象，那是她不知道，当天二婶回了家我就跟家里人说了，我俩自由恋爱的，我父母也同意了的，是吧，妈？” 肖歆转头看向王素芝，一脸诚挚恳切。 王素芝虽然心里气得几乎吐血，但面上还是维持了该有的体面，尽管刚才肖歆和顾清淮的举动让她瞬间如遭雷击，可她为人父母的，总不希望闺女嫁给一个跛子，于是，琢磨了半晌，在进行了一番强烈的心里建设后，终于强挤出了一抹笑意，不情不愿地应了一声“是”。同时心里又对肖歆这丫头骂了不下十回。 肖歆见她妈虽然一脸恼怒，但还是为了她应了下来，心里头不由微微发起涩来，她知道是自己对不起父母了，可如今这个情势，她是真心想不出别的办法了，如果还能有什么两全的法子，她绝不会以这种方式来逼迫他们的。 而周卫新在见了王素芝这番反应后，登时勃然大怒，心说，好啊，你们老周家这是不想好了，得得得，咱们今后走着瞧。“好，老嫂子，今天既然有你这句话，我周卫新也不说啥了，你们亲家聊着，我和大良先走一步。” 话罢，便拽着周大良三步并作两步地出了屋子。 周大良还处在震惊中没缓过来，于是，刚跟他爸出了肖家院子，整个人便崩不住了。 “爸……”他的眼泪忽然夺眶而出，一时间又伤心又自卑，刚才他爸才给了他一个崭新的梦，而就在短短的几分钟之内，他又亲手摧毁了这个梦。 他是多么天真愚笨才会相信刚刚那个梦呢，那样美好的姑娘怎么可能会属于他，他又回想起顾清淮和肖歆一脸喜悦的样子来，心口不由一阵阵地发疼，是啊，只有那样优秀的人才能配得上她啊。 周卫新见儿子悲不自已的模样，瞬间感觉心头一刺，他咬了咬牙恨声道：“不用难过，儿子，这事还没完呢，咱们回家再说。”他还不信了，有什么事是他周卫新办不成的。 周大良在他爸身后抹了抹眼泪，这才跟着回了家。 ******** 虽然送走了周卫新和周大良，但肖家并没有因此高兴半分，今天这阵势估计是让周卫新彻底记恨上了，尽管他还没提什么事，就被肖歆一口堵住了，可正因为此，就凭他那小肚鸡肠，睚眦必报的性子，以后肖家的日子怕是没那么好过了。 甚至于夏家也颇有些担心，周卫新走时的模样林翠娥和夏玉廷是看见了的，原本周卫新这时候来肖家他俩还不知为何，如今一番闹剧看下来，她俩也不禁琢磨一二了。想来是周大良看上肖歆了，想把肖歆娶到家里去，可周家这心思起的可就有点过分了，肖歆是什么样的丫头啊，人长得体面不说，干活也是一把好手，性子大方，还有见识，这样的姑娘谁家不想要，他周家老大身体还有些残疾，这条件差距任谁看都有点说不过去吧。 52.得到满足 此为防盗章 只是听他妈这么一喊，肖广山是又惊又懵的, 送客？送谁？小莲家人？不可能。那么是…… 顺着王素芝的视线, 肖广山这才明白过来, 他妈要赶走的人是顾清淮。 “这……妈”这样好吗？这事也不是顾大哥出的啊, 凭白无故地拿人家撒什么气啊。 王素芝没好气地白了一眼肖广山，“我的话你没听见？” 肖广山皱了皱眉，有点赌气地回道：“我不送。”转头又跟顾清淮说：“顾大哥，你别走。” 顾清淮一笑, 俊朗的一张脸上写满了歉意, 他转身往王素芝、肖贵良的方向倾了倾身, “今天是侄子我唐突了, 给叔叔婶子惹麻烦了, 我这就回去, 大家不要因此坏了兴致。”话罢，他转身便往门外走。 肖广山见状，忙拉住了他的手臂，“顾大哥！” 顾清淮回身拍了拍肖广山的手掌，然后笑了一下回道：“广山弟咱们以后再见。”随后, 在肖广山还没反应过来的时候, 就抽回胳膊走了出去。 肖歆眼看着顾清淮的背影越来越远，也马上跟着追了出去。她知道她妈这是要等把人都清走了再骂她，她是做错了, 该骂, 也该被教训, 对此她没有怨言，但顾清淮并没做错什么啊，即便对于她上去亲他这事，他也是不知情的。她不想顾清淮因此与母亲生出什么嫌隙，毕竟她和他是奔着结婚的方向去的，所以，这才急急忙忙地跑出去想要解释一番。 只王素芝见闺女这般，心里越发不好受，她皱着眉头，喊了一声张玉玲，“赶紧把你四妹拉回来。”还嫌不够丢人嘛。 张玉玲得令赶紧追了出去，李红英左右看看，也跟着出去了。 “顾清淮！你等等。”肖歆追上去的时候，顾清淮刚出了大门口。 这晌，听到肖歆的喊声，他便顿下了脚步，但他没回头，只站在了原地等她过来。 片刻后，有清冽声音从背后传来，“你……生气了吗？因为我妈。” 肖歆转到了顾清淮身前，又抬起头踮起脚尖，细细地看顾清淮的表情。 顾清淮挑了挑眉，对着少女一双清澈动人的眼睛，他忽然有点想笑，但还好他忍住了，“没有，你多心了。” 肖歆不依不饶，继续盯着他的脸看，“你千万别生我妈的气，她就是这样刀子嘴豆腐心，她平时骂我的时候比这凶多了。” 顾清淮终是没忍住笑意，唇角不自觉地便扬了起来，“这么怕我生气？” 他低头，正式地对上了肖歆的视线。 双目相接的瞬间，肖歆下意识地垂下了眸子，随后顿了一顿坦然道，“我们是要结婚的，我妈以后就是你岳母，要是因这事伤了和气，你们这关系以后怎么处啊。” 顾清淮被她这话逗得一笑，“真没生气，这点你大可放心，再说婶子的性格我也大致了解了，以后我会想办法好好处的。” 他的声音低沉又暖心，肖歆听了他这番保证，这才放下心来。 “那你回去吧，我会尽快跟贺大妈说的。” 顾清淮回：“好。” “四妹，妈让你进屋呢，大冷天的别冻着了。”顾清淮正要再说点什么，张玉玲的喊声已从不远处传了过来。 肖歆闻言应了一声“诶。”接着又跟看着顾清淮说道：“这回咱俩这事基本做实了，我妈应当会同意的。不过，周家来我家的意图想来你也看见了，那你……” 她想问你家会介意吗，但话到了嘴边她又不敢说了，因为这事确实是个问题，今天她没跟顾清淮商量就敢来这么一出，是因为她笃定周卫新不认识他，他也不认识周卫新，所以才会肆无忌惮，若他往后知道了，他还会像今天这样配合她吗？毕竟周卫新在肖屯还是有些影响力的，而且他又是那样不好相与的性子，所以，如果他或者他家对此是介意的，那她也会理解，因为她知道谁也没有义务一定要帮她解围。 想到这，她踌躇了一阵，还是问出了下半句，“会介意吗？周卫新，就是那个周叔是我们屯的支书，他这个人在我们这风评不太好，有些个……嗯，不好相处。” 张玉玲远远看着肖歆还在跟顾清淮说话，心里头不由有些着急，婆婆喊她来是拉肖歆回去的，现在这么半天她还没把人带回去，待会还不得被婆婆说道嘛，于是，又上前几步喊了一声，“四妹。” 李红英见状，想过去拉肖歆，没承想刚走出几步，便被张玉玲拽住了，“再给他们一点时间吧。” 张玉玲想着，这是四妹和婆婆的对决，她们妯娌插手多了，反而里外不是人，她心里想得透彻，这才没过去打扰肖歆和顾清淮说话。所以，李红英想去，她当然也不能让。 肖歆听了她大嫂的呼喊声，再看顾清淮迟迟没有回答的意思，心下不免紧张起来。 “嗯，要不，你先回去吧，你要是介意，告诉贺大妈一声就好。”肖歆眨了眨眼睛，说了这最后一句话，就转身往回走了。 “肖歆！” 顾清淮的心头不知何时燃起了一团火焰，他忽然想起肖歆刚刚义无反顾地跑过来亲在他唇角的那一吻，她的嘴唇柔软温润，眼神清透动人，所以，想也没想，他便下意识地叫出了她的名字。 这番话肖歆说得极诚恳，除了打算考大学的事情她没说之外，其他的可以说是巴心巴肺了，即便是跟父母，她也从来没说这么透彻过，而眼前的顾清淮，显然是她第一个说出真情实感的人了。 顾清淮当然也感受到了她的这份真诚，说实在的原本他还在想这小姑娘到底图什么，现在他明白了。只他没料到的是，在他问出如此难堪的问题时，眼前这个小姑娘竟然能够保持如此理性的思维然后在如此短的时间内就给了他这样一番冷静全面的回答，这点，不得不说，是他没料想到的，也是让他瞬间生出敬佩的。 只他这份敬佩，尚不能说出口，“我并没有上过大学，说起来，根本不比你优秀。” 肖歆执拗道：“不，你比我优秀。你比我有眼界，也比我有决心。如果是一般人，应该不会像你这样义无反顾地来到这里，和父母在一起。” 当下的风气几乎可以说是草木皆兵的，只有尽力想撇开关系的，像他这种偏不撇开，还固执地凑上前来的应该是极少极少的，至少，在肖歆看来，顾清淮这份孝心是十分珍贵的。 顾清淮闻言，不由微微一阵，其实肖歆这话是说到了他心坎里的，只是她不知道的是，他心里其实更多的还是愧疚，愧疚自己没能从一开始就在父母身边，愧疚自己还太小太无力，根本无法改变当时的局面。 所以，他才会在毕业后，不顾姥姥姥爷的阻拦，坚定不移地要来到父母身边。 “他们是我最亲的人。”顾清淮抬起眼睛看着肖歆，眸子里似乎带了一丝温柔。 “所以，你说的不喜欢我，并不是你有喜欢的人的意思是吗？”肖歆赶紧趁胜追击。 顾清淮笑笑，没说话。良久又说道：“即便如此，你父母也不会同意的。”他想没有哪个父母会真正同意他的家庭，虽然他们和她一起来了，但顾清淮看得出来，他们似乎并不情愿。而眼前的少女才仅仅只有十七岁，连他父母都是二十五岁之后才开始恋爱的，17岁的年龄是不是还太小，不明白她这样做会面对些什么呢，等她长大了明白过来的那天她也许就会后悔了。 “事在人为。”肖歆坚定地回道。 不管他们会不会真的结婚，但这些信息她是必要告诉他的，她是真心同意嫁给他，也是真心愿意为这个结果努力的，至于他是怎么想的，那便是他的事。 “哎呦，俩孩子聊的挺好啊！”门帘还没掀开，贺兰花的声音已经传到了耳边。 肖歆转头往门口望了望，笑着说道：“大妈，我爸妈已经出来了吗？” 贺兰花看着一个坐在炕边一个坐在地下的年轻人，不由感叹道，还是年轻好啊，随后便笑眯眯道：“嗯，你爸妈刚出屋，现在门口等着你呢。” 肖歆赶紧从炕上站了起来，“那我也走了，今天真是太谢谢大妈了，以后我会多来看您的。” 贺兰花闻言，倍感心里熨帖，想着这孩子还挺周道。“谢啥，这还不是应该的嘛。好，那就回去吧，别让你爸妈着急。” 肖歆“嗯”了一声，就要往外走。 顾清淮也早就从凳子上站起了身，此刻，正注视着她的背影，想着说点什么。 没想到肖歆忽然回过头来看了他一眼，随后灿然一笑，爽朗道：“再见！” 顾清淮笑回：“再见。” 贺兰花见状，不由捂嘴一乐，想着，这事八成得成了。 53.揽过来 此为防盗章 “怎么了？” 顾清淮垂眸, 强迫自己逐渐熄灭了胸怀中的熊熊火焰, 是他冲动了，他自顾自想着, 又或许确实是岁数到了, 隔了片刻，他才抬起头说道：“没什么, 你放心, 我不会介意, 我父母也不会。”如果这么一点小事, 都能让他们改变主意，那他父亲当初就不会被下放到这里改造，他和母亲也不会奋不顾身地随父亲而来, 那么多难捱的艰辛岁月他们都忍下来了，区区一个小人物又怎么能奈何得了他们。 肖歆闻言, 不由灿然一笑，整个眉目都绽放了开来，甚至于她清透的眼里也似乎融入了温柔暖意。 “嗯, 我知道了，谢谢你！” 顾清淮扬了扬眉, 回道：“以后要结婚的人，何必说谢谢。” 肖歆被他的回答惊的一愣, 才发现, 原来她时时刻刻将结婚这样的字眼挂在嘴边, 给人的感觉竟然是这样的, 这样的，呃，不可言喻。想了一回，才又笑了起来，顾清淮见状也笑了。 “四妹。”张玉玲的声音又传了过来，肖歆“诶”了一声又朝顾清淮点了点头才终于离开，顾清淮收起笑意，望了望肖家院子，随后也转身走了。 回家之后，夏家人又跟肖贵良、王素芝唠了会磕便也陆续地离开了，夏小莲临出门前，还偷偷跟肖歆说：“四妹，这事我支持你，人生能有几回，过自己想过的日子没什么不对。” 肖歆被她的话说得一暖，一时间心里头不由又苦又甜，苦的是，到现在为止她和顾清淮的事情，还不知会有多少磨难去经历，而甜的是，今天第一次，也是她重生之后的第一次，有一个人愿意这么直白坚定地告诉她，她没错，追求自己想要的生活没有错。像是忽然找到了共鸣一般，肖歆终于觉得自己不再那么孤单了。 于是，她回握了夏小莲的手久久没有放开，直到三哥咳嗽了两声之后，她才跟小莲告了别。 “三哥，赶紧把小莲姐娶回家吧，能跟小莲姐结婚真是你的福气。” 肖广山挠了挠头，笑得一脸幸福，“我也想啊。” 肖歆白了他一眼，转瞬也笑了起来，而心底里也开始羡慕起了三哥和小莲姐的爱情。 ****** 至于她当面亲顾清淮这事，王素芝自然是十分生气的，所以，等众人都走了之后，王素芝就劈头盖脸地骂了她一通，肖歆知道自己不对，也不敢还口，王素芝见她不思悔改，越发气得胸口发胀。索性，直至下午到生产队干活时，她还冷着脸坚决不搭理肖歆，连带着张玉玲和李红英也没敢吱声，大家都知道近来家里氛围紧张，所以干活行事都越发小心了几分。 既如此，肖歆当然不敢上前与母亲套近乎的，所以，晚上回家之后，她就找了肖贵良和肖广山来做工作，想着母亲多少能听听父亲和三哥的话，所以，她才采取了这种迂回路线。 肖广山自不必说，他压根就觉得顾清淮是个好人，他认为顾清淮不仅长得好，举止为人更是没话说，若不是今天刚刚得知他和四妹相过了亲，俩人也情投意合，他当初铁定是要帮四妹拉这个红线的，如今见俩人既然有意，他又有什么理由反对呢。 “放心，四妹，顾大哥这人我瞧着一定有出息，他和我们都不一样。” 肖歆点点头，也同意肖广山的想法，顾清淮身上确实带了一种与生俱来的优秀气质，即便现在还无法显现，但她总觉得这样的人不论在什么地方总会发光的。“那四哥，你可得帮我多跟妈说说好话。” 肖广山一口应道：“好好好。”顿了一顿，他又说道：“你说你骗周叔就骗吧，怎么还上去就亲了顾大哥一口呢，这胆子也够大的。”言下之意，我和小莲都没这么干过，你这也太霸气了点啊。 肖歆白了她哥一眼，没搭茬便转身去找她爸了。 不过她爸就没有她三哥那么好说话了，不仅骂了她几句不分轻重之外，还十分气愤地拒绝了她的请求，肖歆没有办法，琢磨着大家都在气头上，那就过两天再说好了。 可她这边虽想着拖一拖时间，但顾清淮那头却是一刻未拖的。 回家之后，他便将在肖家的情况一一说了，谢茗是个明白人，当即便道：“肖家现在不容易，你既然与肖家姑娘情投意合，那我们男方按理应当主动一些。” 顾清淮又道：“周家人看来似有些难缠。” 谢茗扬唇笑了笑，回道：“儿子，你做的所有决定，我们都会支持的。” 其实她知道，儿子的心里早有了主意，不过，儿子既然要她一个态度，她当然不吝表达。 “去吧，跟媒人说说我们的意思，若是对方也同意，咱们就上门提亲。”甚至于一向寡言的顾臻竟也在此刻表了态，顾清淮心里一喜，忙道：“好，我晚上就去。” 顾臻活了这五十多年，什么样的人没见过，又有什么样的事没经历过呢，人生如此大起大落，但至亲家人仍伴左右，那剩下的事再没有什么能够令他坚硬的内心泛起波澜了，所以，如儿子口中所说的周家人，他是半分没有介怀的。但这肖家姑娘却不同，她年龄不大想来经历也少，可她在面临如此局面时，竟然也能这样有胆识，有魄力，有智慧，所以，这样的姑娘绝对是百里挑一的好儿媳。尽管他到现在还没亲眼见过，但听妻儿说来，已经是欢喜不已了。 “早定下更好。”顾臻微皱了眉头，一口笃定地说道。 顾清淮这便明白了父母的意思，尤其是父亲，他知道父亲素来少语，也鲜少夸人，如今父亲还没见过肖歆就说出这样的话来，可见他对肖歆也是满意的，对此，顾清淮当然是十分开怀的。 于是，当天下午，从生产队干活回来，他就去了贺屯媒人家里。待他跟贺兰花说了来意之后，贺兰花便乐不得地应下了。 ****** 晚饭时分，肖歆正在屋里擦桌子，二嫂李红英忽然凑到她身边偷偷说道：“院外有个年轻人找你，瞧着像沟西哪家的，说是你同学。” 肖歆一愣，拿着抹布的手顿时僵了一僵。 李红英见她面色不善，忙补充了一句，“他说李老师给你带了话。” 肖歆闻言，不由冷哼了一声，心里对他的鄙视越发强烈了起来，重来一世，他竟然还是这样虚伪胆小，明明自己有话要说，却偏要寻个冠冕堂皇的借口才敢来。 “二嫂，我不想见他，你让他回去吧，告诉他再也别来了。” 李红英颇有些踟蹰地说道：“可我看他手里还拿了本书像是要给你。你真不去看看？” 肖歆轻呵一声，恍然想起了上一世的那一天，那一天也是周五，邓宁下学回来就跑来了她家，而他见到她的第一面，不是问她为什么不读书了，也没有劝她继续读，他只是珍重地把一本写满了他字迹的笔记本送给了她，并跟她说：“虽然你不读书了，但我知道你心底里还是喜欢学习的，因为这是你的梦想不是吗？”那一刻，他的这句话深深地戳进了她心窝里，所以，从那以后她便死心蹋地的认准了他。即便后来为了供他读书，经历了那么多磨难，她还是咬牙坚持了下来，只是如今想来，曾经的那一切竟变得讽刺又可笑了。 “二嫂，我不会见他的。” “哟，贺大妈来了！”肖歆的话音刚落，便见贺兰花从门外走了进来，身后还跟着一脸笑意的大嫂张玉玲。 “贺大妈屋里请，这大冷的天，别冻着了。”李红英见状忙上前招呼了起来。 对于贺兰花的到访，肖歆也颇是惊奇，但总没有在门口就说正事的道理，于是，也附和道：“大妈赶紧进屋。” “诶诶诶，瞧瞧你们家这几个孩子，一个比一个的热情嘴甜。”贺兰花走到肖歆身边，慈爱地拍了拍她的手背，笑得一脸褶子都开了花，真是好孩子啊，俩人真般配，这么念了一回，她就要往屋走，顿了一顿，才想起来刚刚顾清淮让她带的话，于是，赶忙低声跟肖歆说道：“清淮在外边等你呢，他说有话跟你说，但不方便进来。” 肖歆闻言，不由楞了楞神，顾清淮也来了？可邓宁也在外面呢，俩人会不会？ 这么一想，她才着起了急，于是，送贺大妈进了屋她就赶紧出了院子。心里还在默念着，千万不要让顾清淮误会了才好。 在院外等待肖歆出来的这段时间，邓宁一直站在水塘边发呆，这一个星期肖歆都没去上学，他也一直没有看到她，他心里虽急得很，但却迟迟不敢去问，这就一直拖到了周五，等大家都快走的时候，他才去肖歆原来的班级跟肖歆处的好的同学打听，这一打听他才知道肖歆原来是不读了。 54.带媳妇 此为防盗章 尽管她和肖广山只是订婚, 但农村对订婚还是很重视的，甚至有的地方将订婚看得比结婚还要重要。可那个年代穷，虽说家里办喜事, 也没有多余的钱来摆席面，于是两家人一商量决定大伙凑在一起吃顿饭便罢了。 鉴于八点后大家还要到队里干活挣工分, 就决定早上先准备着, 等中午干完了活, 大家再一起吃。 肖歆早上五点多就起来了，洗漱完了就跟母亲嫂子开始准备中午的饭桌。家里虽然穷，但这时候怎么也得做几样拿手的菜才算不折了女方面子。于是, 肖歆就被吩咐着到院子里摘些新鲜蔬菜来，家里早先种了白菜、土豆, 平时都不舍得吃, 如今得了王素芝的令, 她才敢小心翼翼地取了些来。 等她抱着蔬菜进了屋，又开始接水清洗。 “洗好了就给我吧, 你去帮你大嫂子烧柴禾。”王素芝正在准备旁的，见肖歆洗好了菜便吩咐道。 肖歆没动, 径自说道，“我比大嫂刀工好, 还是我来吧。”随后，将白菜、土豆从盆里拿出来后, 她就噔噔噔地切了起来。 王素芝见她这么上心, 面上一乐便没再说什么了。 一家人就这么忙忙叨叨地干到了七点钟, 夏小莲就登了门。 “婶子，大嫂，表姐四妹，我来了。”夏小莲掀开门帘就走了进来。 正在厨房忙活的几人见状赶紧迎了上来。 “怎么早上还过来了？不是说中午跟你家人一起来吗？”王素芝一把拉过小莲的手，轻声问道。 “我……在家闲着也是闲着，不如来搭把手。”小莲颇有些腼腆地说道。 王素芝慈爱地笑了笑，“你这孩子真是懂事。”话罢，又拍了拍小莲的手背。 小莲抿了抿唇，很有些不好意思，“应该的，大家忙也是为了我和广山。” 李红英闻言，不由笑话了表妹一回，“我的傻妹子，这就害羞上了？” 小莲抬眼瞧了一回李红英，红着脸解释道：“表姐别瞎说，我哪有。” 肖歆也跟着打趣：“有，怎么没有，小莲姐你看你连耳朵都红透了，连这件大红的衣裳都盖不住了。” 张玉玲也说：“小莲今天尤其好看，等会三弟看了保准喜得合不拢嘴。” 被众人这么一说，夏小莲更羞涩了几分，她原本白净剔透的一张脸，果然瞬间红了半片。 王素芝笑，“好了，好了，别取笑小莲了，你们订婚的时候也这样，得了咱们继续干活吧。” 被婆婆这么一说，张玉玲、李红英才停下了话头，而肖歆则趁着大伙忙活的功夫，到前院找了他三哥肖广山。 “三哥，你媳妇来了！”她笑嘻嘻地朝正在干活地肖广山喊道。 “真的？”肖广山闻言，忙咧了嘴问道。 “假的，你自己去看吧。”话罢，她便欢快地转身跑了。 肖广山抹了一把头上的汗，又看了父亲和大哥二哥一眼，正想说我去看看。 然而还没开腔，肖贵良已经笑着发了话。“去吧去吧。” 听了这话，肖广山如同捡了宝，于是扔下锄头就跑了出去。 到了厨房往里一看，发现自己心心念念的人果真已经来了，而且正站在菜板前切菜，肖广山这颗心瞬间柔软得不像话，如同整个人都浸入了蜜罐一般。 “小莲！”他轻轻喊了一声，夏小莲闻声扭头看着他，脸上即刻露出了一抹红晕。 “小莲姐，你看我三哥来了。” 肖歆的话，不禁惹得夏小莲的脸更红了几分。 “你这丫头，就知道逗小莲，还不干活。”王素芝见状，赶忙拉开了这个爱挑事的女儿，转头又跟肖广山说道：“你跟小莲到屋里说会话吧。”他们已经有一阵子没见了，就是去夏家提亲那天，俩人也没怎么说上话，王素芝也是从年轻的时候过来的，自然了解孩子们的心理，这才给了他们台阶下。 肖广山得令，“诶”了一声，便拉着小莲的手进了屋里。 肖歆看着两人欢喜的背影，一时不由感动不已。她是真心为她三哥和小莲姐开心，也为自己曾经做下的决定庆幸，如果她没有退学，可能现在三哥还在供她读书，但他和小莲姐的婚事又当会遇到多少磨难呢，肖歆不知道，也不想知道，她只愿这一刻久久停留，一家人永远都这样开心快乐。 ******* 中午12点左右，大家从队里干活回来，夏家人便陆陆续续到了。 两家人笑着寒暄一番，午饭便正式开始了。 夏小莲和她父母、哥嫂还有小侄子是上宾，所以头一拨就上了桌，老太太、肖贵良、王素芝连着三个儿子跟着招呼。 张玉玲、李红英和肖歆没吃，而是在厨房先忙活着。 肖歆刚帮众人盛好了白菜汤要端上桌，却没想到走到门口的时候，远远从窗户里看到一个人影进了院子。 肖歆还以为自己看花了眼，将白菜汤递给大嫂后，她又揉着眼睛看了一回。 谁知就这么一会功夫，那人影已经走到了近前。此刻，那人正推开门扉看着她。 “怎么，我来你不欢迎？”顾清淮关门，清俊的脸上带了笑意。 肖歆楞了楞神，忽然想起两天前母亲说三哥的话，“咱们两家订婚，叫外人来不合适。”当时三哥不是明明答应了不叫顾清淮来么，怎么这人还是来了？ “你……”来干啥啊？ “真不欢迎？”顾清淮凑近肖歆又问了一遍。 肖歆赶紧回，“没有，赶紧进屋吧。”无论如何人家也是三哥叫来的，今天是三哥的好日子，她怎么能拂了三哥的面子。再说，顾清淮已经答应娶她了，俩人以后兴许就是夫妻了，多见几回也无妨。 顾清淮这才满意地往屋里去了，走到门口遇到张玉玲李红英，又跟着问了好才进了西屋。 王素芝正在和亲家母说着肖广山和夏小莲的婚事，两人商量着等到来年开春就把俩孩子的婚事办了。 正说得尽兴，却没料到一抬头竟看到顾清淮从门帘后面走了进来。于是，立即皱了眉，神情有了几分不悦。 “顾大哥来了，赶紧坐，赶紧坐。”没想到肖广山已经站起身，让了凳子给顾清淮。 顾清淮笑笑，朝在座那些看着他的人礼貌道：“各位叔叔、婶子、哥哥嫂子好，清淮今天也来凑个热闹。”话罢，他又转向肖广山，“恭喜广山弟弟了。” 又瞧了肖广山身边坐着的夏小莲，微一倾身说道：“这就是小莲弟妹吧，广山弟有福气。” 夏小莲被眼前俊朗的年轻人赞了一回，心里不由一喜，连带着望向肖广山的眼神都越发甜蜜了几分。 随后，顾清淮便被肖广山拉着坐了下来，又听肖广山介绍道：“昨天我坐车到的镇上，正好碰到了顾大哥，顾大哥看我胳膊受伤了，就帮我把行李背到了家里，正好我今天订婚，就想着一定要叫上顾大哥才好。”肖广山跟众人说了一回，又扭头跟顾清淮说：“当天真是多亏你了，顾大哥，我能跟小莲订婚你可帮了大忙。”肖广山很高兴，应该说这是自他退学以后最开心的一天，所以，他很想把这份喜悦分享给众人，但家里条件如此，他没法叫再多人了，所以才想着一定要把顾清淮叫来，好当面感谢他并将他的快乐分享给他。 顾清淮笑着摆摆手，回道：“举手之劳，倒叫广山弟挂怀了，不过，我看得出来你今天高兴，所以也来沾沾喜气。” 余下众人，夏小莲的父母、哥嫂见顾清淮一表人才也都很是喜欢，如今又听了俩人这番对话，不免对这年轻人的好感又多出了不少。 于是，大伙纷纷与他寒暄起来，问了他姓名，又问了年龄和村子，还有是否结婚了等等，顾清淮礼貌地一一答了，大家见他这样大方体面，免不了在心里又暗赞了一回。 事情发展至此，王素芝也不好再说什么了，于是便只能喊了一声肖歆，“快给清淮拿副碗筷来。” 肖歆在厨房应了一声，随后马上拿了碗筷过去。 众人又继续吃起饭，一面吃一面说说笑笑，时间就这样流逝而去，很快就到了下午一点。 大家几乎酒足饭饱，却没想到正要结束的订婚宴这时候又忽然来了另外两位不速之客。 当时正在厨房打扫的肖歆，望着两人近在眼前的身影，脑海里几乎下意识地就闪出了不好的念头。 55.媳妇不要我了？ 此为防盗章 王素芝真是气的不轻, 觉着顾清淮不仅没自知之明不说，还投机取巧，得了大便宜之后，还知道陪着肖歆把戏演好。虽说解了当下之急, 但这俩人的行为绝对是让她深恶痛绝的。 所以，在林翠娥略带疑惑地问了她之后，她也不怕家丑外扬了，于是一怒之下便喊出了“送客”这番话。 只是听他妈这么一喊, 肖广山是又惊又懵的, 送客？送谁？小莲家人？不可能。那么是…… 顺着王素芝的视线，肖广山这才明白过来, 他妈要赶走的人是顾清淮。 “这……妈”这样好吗？这事也不是顾大哥出的啊, 凭白无故地拿人家撒什么气啊。 王素芝没好气地白了一眼肖广山，“我的话你没听见？” 肖广山皱了皱眉，有点赌气地回道：“我不送。”转头又跟顾清淮说：“顾大哥, 你别走。” 顾清淮一笑，俊朗的一张脸上写满了歉意，他转身往王素芝、肖贵良的方向倾了倾身, “今天是侄子我唐突了，给叔叔婶子惹麻烦了，我这就回去，大家不要因此坏了兴致。”话罢, 他转身便往门外走。 肖广山见状, 忙拉住了他的手臂, “顾大哥！” 顾清淮回身拍了拍肖广山的手掌，然后笑了一下回道：“广山弟咱们以后再见。”随后，在肖广山还没反应过来的时候，就抽回胳膊走了出去。 肖歆眼看着顾清淮的背影越来越远，也马上跟着追了出去。她知道她妈这是要等把人都清走了再骂她，她是做错了，该骂，也该被教训，对此她没有怨言，但顾清淮并没做错什么啊，即便对于她上去亲他这事，他也是不知情的。她不想顾清淮因此与母亲生出什么嫌隙，毕竟她和他是奔着结婚的方向去的，所以，这才急急忙忙地跑出去想要解释一番。 只王素芝见闺女这般，心里越发不好受，她皱着眉头，喊了一声张玉玲，“赶紧把你四妹拉回来。”还嫌不够丢人嘛。 张玉玲得令赶紧追了出去，李红英左右看看，也跟着出去了。 “顾清淮！你等等。”肖歆追上去的时候，顾清淮刚出了大门口。 这晌，听到肖歆的喊声，他便顿下了脚步，但他没回头，只站在了原地等她过来。 片刻后，有清冽声音从背后传来，“你……生气了吗？因为我妈。” 肖歆转到了顾清淮身前，又抬起头踮起脚尖，细细地看顾清淮的表情。 顾清淮挑了挑眉，对着少女一双清澈动人的眼睛，他忽然有点想笑，但还好他忍住了，“没有，你多心了。” 肖歆不依不饶，继续盯着他的脸看，“你千万别生我妈的气，她就是这样刀子嘴豆腐心，她平时骂我的时候比这凶多了。” 顾清淮终是没忍住笑意，唇角不自觉地便扬了起来，“这么怕我生气？” 他低头，正式地对上了肖歆的视线。 双目相接的瞬间，肖歆下意识地垂下了眸子，随后顿了一顿坦然道，“我们是要结婚的，我妈以后就是你岳母，要是因这事伤了和气，你们这关系以后怎么处啊。” 顾清淮被她这话逗得一笑，“真没生气，这点你大可放心，再说婶子的性格我也大致了解了，以后我会想办法好好处的。” 他的声音低沉又暖心，肖歆听了他这番保证，这才放下心来。 “那你回去吧，我会尽快跟贺大妈说的。” 顾清淮回：“好。” “四妹，妈让你进屋呢，大冷天的别冻着了。”顾清淮正要再说点什么，张玉玲的喊声已从不远处传了过来。 肖歆闻言应了一声“诶。”接着又跟看着顾清淮说道：“这回咱俩这事基本做实了，我妈应当会同意的。不过，周家来我家的意图想来你也看见了，那你……” 她想问你家会介意吗，但话到了嘴边她又不敢说了，因为这事确实是个问题，今天她没跟顾清淮商量就敢来这么一出，是因为她笃定周卫新不认识他，他也不认识周卫新，所以才会肆无忌惮，若他往后知道了，他还会像今天这样配合她吗？毕竟周卫新在肖屯还是有些影响力的，而且他又是那样不好相与的性子，所以，如果他或者他家对此是介意的，那她也会理解，因为她知道谁也没有义务一定要帮她解围。 想到这，她踌躇了一阵，还是问出了下半句，“会介意吗？周卫新，就是那个周叔是我们屯的支书，他这个人在我们这风评不太好，有些个……嗯，不好相处。” 张玉玲远远看着肖歆还在跟顾清淮说话，心里头不由有些着急，婆婆喊她来是拉肖歆回去的，现在这么半天她还没把人带回去，待会还不得被婆婆说道嘛，于是，又上前几步喊了一声，“四妹。” 李红英见状，想过去拉肖歆，没承想刚走出几步，便被张玉玲拽住了，“再给他们一点时间吧。” 张玉玲想着，这是四妹和婆婆的对决，她们妯娌插手多了，反而里外不是人，她心里想得透彻，这才没过去打扰肖歆和顾清淮说话。所以，李红英想去，她当然也不能让。 肖歆听了她大嫂的呼喊声，再看顾清淮迟迟没有回答的意思，心下不免紧张起来。 “嗯，要不，你先回去吧，你要是介意，告诉贺大妈一声就好。”肖歆眨了眨眼睛，说了这最后一句话，就转身往回走了。 “肖歆！” 顾清淮的心头不知何时燃起了一团火焰，他忽然想起肖歆刚刚义无反顾地跑过来亲在他唇角的那一吻，她的嘴唇柔软温润，眼神清透动人，所以，想也没想，他便下意识地叫出了她的名字。 这么一想，刘桂花对自己此次前来的目的又有点想打退堂鼓了，人家这么好的条件，能看上她家大良吗？ 哎，都怨当家的吵吵的欢，要不，她能被迷了心智就来肖家说这事？ 权衡半天之后，刘桂花终于咬了咬牙，心道，就这么着吧，为了儿子的终身幸福，她豁出这张老脸去又能如何。 这边刘桂花正与王素芝说话，肖歆则叫了父亲到外面商量早上的事。 水塘里的水被风吹着，不停地敲打着岸边，肖贵良抽了一口旱烟，问道：“媒人已经同意了，当真？” 肖歆道：“当真，当真，我今早亲自去的，好说歹说，贺大妈才同意的，这不是让您明天过去，好跟你细说嘛。” 肖歆耍了个小聪明，所以她并没说，贺兰花不信她能当家的事，只说了人家已经同意，让肖贵良明天早上过去。 肖贵良倒不是不信自己闺女，主要是在农村相亲可是大事，相看对象更是有不少规矩，好不好的，怎么一个姑娘家自己去说就能行的，再怎么说，也得有个大人出头啊，所以，他琢磨着媒人肯定是不能一口答应的。 不过，既然闺女说了这话，那至少说明，媒人那里并没有因为他们之前的一口拒绝而多心，至于与顾家相看的事，看来确实还有希望。 “丫头，你可想好了？顾家啥情况你都了解吗？” 肖贵良从地上站起身，看向肖歆又确认了一遍。 “爸，我想好了。”肖歆答道 肖贵良叹了口气，将目光移向了水塘，“你妈舍不得你吃苦，才让你念了这么多年的书，现在你不念了，就应该多孝顺孝顺你妈。” 话罢，肖贵良便转身要走。 肖歆着了急，赶紧追上去问道：“爸，你这是啥意思啊，到底是同意还是不同意啊？” 肖贵良头也没回：“不同意，我和你妈生你，不是让你去别人家受罪的！” 肖歆犹如被当头泼了一盆凉水，整个人瞬间蔫了下来。原本听她爸的话头，她还以为，她爸是和她站在同一战线上的呢，如今看来，她爸一直都骗了她。 “可是爸，你之前不是说要看看顾清淮的人品吗？” 肖歆垂死挣扎。 “我说的是以后相看对象，要先看人品。” 撂下这么句话，肖贵良就插着口袋踱步回了院子。 肖歆望着肖贵良决绝的背影，一时间不由心痛难当。 想她从来自尊心极强，以前上学的时候，她甚至不能允许自己被老师批评一次，所以，念了这许多年书，她一直要求自己做到最好，不给任何人指摘她的机会。可如今，站在水塘边吹着风的这瞬间，她才发现无论是从前还是现在，她一直都没变，她还是这么的软弱，这么的渺小，渺小到根本无法挣脱命运的束缚，也无法改变时间的齿轮。 ******** 等肖歆整理好情绪，回到家里的时候，天已经很黑了，不过还好月亮又大又圆，照在地上倒也明亮。 肖歆推开木门，正要往屋里去。可手指刚触到门扉，耳边忽然传来一道厉声呵斥。 “出去，哪里轮得到你说话，我发现你最近越来越不像样了，怎么在我肖家待的太久，想回家住住了？” 肖歆一听赶忙往屋里跑，一面跑一面想着，这是怎么了？隔壁二婶不是还在吗，当着外人的面这样，让人家心里怎么想。 肖歆掀开门帘，扬声问道：“妈，出啥事了？” 刘桂花见肖歆进来，脸上不由一阵红一阵白的，这晌她赶忙从炕上坐起身来，拉住肖歆的胳膊说道：“你赶紧劝劝你妈吧，正跟你二嫂子置气呢。” 这话说完，刘桂花又转头跟肖贵良说了句什么，肖贵良点点头，刘桂花就掀了门帘飞快地走了出去。 而李红英此刻正红着一张脸，面带恼怒地叉腰站在地中间：“我说错什么了，我哪一句说的不是实话，我自从嫁来你们肖家，哪天不是尽心尽力地忙里忙外，今天就因为我说了一句四妹还没对象，就值当您生这么大气吗？不知道咱家情况的，看我在咱家这地位这待遇，估计还得以为咱家是什么大富人家呢，呵呵，真是笑话！”她也是气得太狠，要搁往日她是说什么不敢发脾气的，可今天婆婆也确实欺人太甚，她不过抢先说了句肖歆没对象，就被婆婆骂了个狗血喷头，她要是还不生气，那就真是泥捏的人了。 56.不信邪 此为防盗章　　至于, 刘桂花为啥会来她家说这事，她估摸着应该和她坐周卫新的自行车回家与他聊了一路天有关系, 当然，跟她到队里干活，又自己说了不再念书的事也有关。 上辈子她刚不念书的时候，因为怕村里人对她父母说三道四，于是她便只说学校里放了农忙假所以她才回家干活的，而并没有直接将不念书的消息告知大伙。 然后等她干了几天活，又在家歇了几天, 之后再去干活的时候, 她就说是放了寒假, 可以有两个月的时间不上学, 在家呆着也是呆着，便来帮家里挣工分。 农村人对学制没有概念，所以, 她这么说, 大伙便也这么信了。而家里人也都顾念着她的自尊心，甚至李红英也被告诫不要出去乱说，因此, 她不念书的这件事，直到三个月后，她与邓宁订完婚的时候才被村里人知晓。 只她没想到, 她如今刚把这风放出去, 便有人跟着风来到了她跟前, 而且，她更没想到，这个人还不是别人，正是她家的邻居，周卫新、刘桂花。这俩人是什么样人暂且不提，只说这速度，肖歆是不得不佩服的。 想到这，她不由咬着唇苦笑了两声。 不过，哪个父母不盼子女好呢，所以，即便周大良有点残疾，周二狗有点混，但他们这份为儿子操心的心意，肖歆是不会唾弃的。 而且说实在的，如果她不是非要考上大学，那么嫁给周大良可能会是个不错的选择。 他们从小一起长大，虽然很少在一起玩，但也经常见面，她知道大良的性子是好的，为人很善良也很淳朴，尽管脚有点跛，不能到队上参加劳动，但家里一些力所能及的事情他还是会积极做的。即便是现在，她还是会偶尔看到，大良在院子里剥玉米，烧柴火啥的。 只是如今，她心意已绝，这一辈子不考上大学，她是不能罢休的，所以，现在除了顾家，她是谁也不会看一眼的。 就算现在父母不同意，她也要想方设法让他们同意的。 ******* 刘桂花自从回了家，就赶紧跟丈夫说了刚才在肖家的情况，周卫新听完，不由黑着脸皱起了眉头。“王素芝不是没说同意不同意吗？” 刘桂花叹口气：“没说是没说，但当着我的面就开始骂她二儿媳妇，这不是跟说了一个味嘛。” 周卫新冷哼一声：“真是不知好歹，我看上他肖家那是给他家脸！” 刘桂花觑了一眼当家的，嗫嚅道：“要不，还是……”算了吧。 “闭嘴，这事就是他不愿意，我也能让它成，你少给我添乱，这回我还不给他钱了呢，让他一分钱得不着还得把闺女给我送到我家来！” 刘桂花闻言，忧愁地看了丈夫两眼，没敢再吱声。 ******* 第二天一早，吃过饭以后，肖贵良就跟肖歆说了他和王素芝的决定，同意先与顾家相看一回，但前提是她也得同意与别人相看，总之就是多看几个，再做决定，否则顾家免谈。 肖歆听了，自然高兴不已。能不费吹灰之力，就让父母在这事上松口，那还不是天大的好消息嘛，至于与别人相看，肖歆对自己办成这事很有信心，所以旁的话她根本没放在心上。 “好，那爸你别忘了有空跟我去一趟贺大妈家，好让人家安排时间。” 肖贵良点点头，应了一句：“咱们这就去。” 这事宜早不宜迟，如果老四能尽快定下婚事，甚至赶在周卫新下次再上门之前，那就最好了，否则，以周卫新的性格，这事肯定是后患无穷。 肖歆没料到父亲答应得这么爽快，一时不由开心不已。于是，赶忙跟着父亲去了贺屯媒人家里。 贺兰花一大早就看到肖歆带着肖贵良匆匆赶来，原本悬在半空的心这才落了下来，昨天肖歆走后她就后悔了，后悔自己不该跟肖歆说那些应承的话，毕竟这事不是家里长辈亲自来说的，她就贸然地让肖歆带话，要是人家长辈真不同意，可不就让人误会了么，还好今天肖歆带着肖贵良来了，那旁的事就再好说不过了，真有什么差头，她直接与大人沟通也好说些。 于是对待肖贵良，贺兰花还是相当热情的。 尤其在得知肖贵良想尽快相看顾清淮的想法后，贺兰花越发开怀了起来。不过这边她还没跟顾家通气，自然不敢随便应承，索性，直说道：“待我跟顾家说说的，我再给你准信。” 肖贵良点了点头，“那就麻烦大姐了，早先没考虑到孩子的意愿，我媳妇也没跟我仔细说这事，倒让大姐笑话了，这回大姐到顾家，还得劳烦您多帮着解释解释，孩子岁数到了，也该多相看相看了。” 贺兰花眯了眯眼睛，应道：“放心，大兄弟，我肯定尽力。咱们做媒的，谁不盼着多撮合几对啊。不过，像咱家这样听孩子意见的父母可不多啊。” 肖贵良扯了扯嘴角：“做父母的还不都是希望孩子过得好。” 贺兰花道：“也是，肖歆是个有主意的孩子。” 肖贵良点头，没吱声。 过了一会儿，才说道：“那这事就先谢谢大姐了，咱们还得上队里干活，就先走了。” 肖歆也笑着附和道：“谢谢大妈，您有消息告诉我一声，我们先回去了。” 送走肖贵良父女俩，贺兰花就赶紧去了村小学找谢茗。 实际上，贺兰花还真盼着肖歆能和顾清淮相看一回，能不能成倒是另一说，至少这第一步实施了，就说明她当初要为谢茗尽心的这份心意并不是假的，而且，就顾家这成分，肖家愿意相看，人家还不得多寻思寻思她费了多大劲么。 到了村小学，谢茗正在给孩子们上课，学校里孩子不多，好几个村加一起也才十多个罢了。 见谢茗在忙，贺兰花就等了一会，等谢茗下课了她才说上这事。谢茗原本听说肖家拒绝他们家，其实并没多想，至于给清淮找对象，也是她一厢情愿提起的，本意呢是想逼清淮回城里去，其实人家顾清淮压根没这意思。所以，当贺兰花跟她说肖家拒绝的时候，她还松了口气呢。 没承想刚没过去几天，这肖家竟然又反口了，对比曾经的拒绝，这回上赶子要求相看的事倒把她打个措手不及了。 于是，谢茗便有些个犹豫。 “大姐，你说我们家这情况不委屈人家姑娘吗，要不，还是算了吧，虽然只是相亲，但传出去对人家姑娘也不好吧。” 贺兰花盯着眼前温柔清秀的女人，虽然已经是四五十岁的人了，而且，还来了农村这么些年，但人家竟然还是这么苗条大方，心里不由生出了些敬佩赞叹。 “妹子，这你放心，这事就是肖歆那丫头张罗的，她跟我说就喜欢像你家这样有文化的人家，还说你们不嫌弃她才好呢，还有他们家里人也同意的，她爸刚才跟我说完这事，都听他闺女的。” 谢茗摸了摸手里的课本，皱了皱眉：“要不这样，我回去跟我丈夫商量一下，晚上给大姐准信，可以吗？” 贺兰花转了转眼珠，点头道：“行行行，你先上课吧，这事不急。” 谢茗这才松口气。 “奶，再见！”贺兰花正要转身走，自己孙子贺晓龙还跟她招了招手，说了再见。 贺兰花喜上眉梢，心道，上了学果然不一样，看来这谢老师教的真不错。于是，心里越发觉得自己当初揽下顾家这事是正确的了。 ****** 当天晚上，吃过晚饭后，谢茗就给贺兰花送来了消息，说他们同意相看，日子由她定就好。 贺兰花闻言，心里不由美滋滋的，琢磨着自己真是办了件大好事，于是一高兴，就定下了第二天早上七点在她家相看的事。 谢茗没有意见，转身回家告诉丈夫儿子去了。 贺兰花得信后也赶紧去了肖家，至此，两个年轻人相亲的日期就这么定了下来。 第二天一早，肖歆早早就起来了，穿好衣服洗漱好，又到院外转了转，准备抱柴禾把炕烧好。 可刚出院门口，就看见王素芝和肖贵良正双双站在水塘边不知在说着什么。 肖歆见状，就喊了声：“爸妈，天冷了，水塘边风大快进屋吧。” 王素芝闻言回过头来，看了肖歆一眼，随即刚刚哭过的眼睛又湿润了。 “你出来干啥，大冷的天，让你爸烧吧。” 肖贵良也道：“你放着吧，回去好好收拾收拾，一会还得……” 后半句话没说下去，肖歆就明白到底怎么回事了。 57.数理化 此为防盗章 那媒人似乎和顾家关系还不错, 竟还真的知道他们的儿子为何也跟了来。 “那真是个好孩子，原本没让他来的，毕竟他姥家也能养活他, 就他不乐意，非要来农村伺候父母，这就自己跑了来, 而且，这一呆就呆到了20岁，可不该说对象的年纪了嘛。” 那媒人将顾家的情形一五一十地说了，又天花乱坠地说了不少好话。说顾家虽然现在条件差，但当年可是咱们这穷乡僻壤根本巴结不上的高级知识分子。 而且, 顾臻的媳妇, 谢茗, 现在还在村上当小学老师，那小学可是他们这几个村里唯一的一所小学, 而谢茗又是唯一的老师，肖歆若嫁到她家, 这以后家里娃上学不就方便了么。 再者, 就是那小伙子顾清淮，也是长得一表人才，虽然城里出身, 却丝毫没有城里人的矫情脾气, 是个顶有礼貌, 顶实诚的小伙子。平时不仅孝顺父母, 照顾爹妈，还每日早起跟着生产队劳动干活挣工分。就是去年，他们队里都没有比他再能干的。即便生产队长对他家有些意见，竟也没敢大肆克扣他的工分，毕竟他自己干到了那里，队员们也都是心服口服的。 这些话，上辈子的肖歆虽未当面听过，但她那时回家，二嫂还是原原本本地跟她学过一遍的，当时，她正念书，诈一听顾家是知识分子，夫妻两个来村里前竟然都是大学老师，这心里瞬间便生出了不少敬佩之心，是以，只听过一遍，她便死死记住了。 以至于后来，她忘记了很多事情，但仍然记得媒人曾经说过的顾家人。 如今，已经活过一辈子的她又重活了一世，自然知道1978年以后，到村里接受贫下中农再教育的城里人都陆续回到了城市，而媒人口里的顾家人约莫也是那时候回去的。 只是，现在顾家可还没走，顾臻和谢茗也都在，如果她不能再继续念书，那她嫁到顾家后，跟着这二人学些知识，是不是也能考大学呢，毕竟顾清淮是高中毕业生，要是恢复高考他也一定会参加的。再者，她上辈子被情爱一事伤的太深，现在已经再没有那些念想了。所以对她来说，其实嫁谁都是一样的。 那么，既然一定要嫁人，嫁到顾家岂不是更有优势？ 正是因为考虑到这一点，肖歆才与母亲王素芝说出了心里所想。只是她没想到，母亲对她这个决定却反对得这么强烈。以至于直到吃饭前，王素芝仍板着脸一语不发。 家里其他人自然也都感觉到了这种可怖氛围，于是，整个吃饭过程中，大伙谁也没有多说话，肖广阳和肖广云打小就害怕自己母亲，自然是大气不敢出的，两个儿媳妇还因为下午的事胆寒着，也是不敢弄出生响。只肖广阳、肖广云的两个孩子，虎子和二丫，两人打打闹闹玩作一团。 “好了，赶紧吃饭，不许闹了！” 王素芝皱了皱眉，出声呵斥。 于是，一时间两个孩子都禁了声，扭头看向了他们的奶奶。 虎子今年两岁，刚会说话，听了奶奶的训斥，便睁着大眼睛盯着王素芝，见王素芝一脸怒容，便咿咿呀呀地说了一句：“吃饭，不闹。” 那时候的孩子营养其实不太跟得上，所以，农村小孩一般长得都不胖，虎子和二丫也一样，都是瘦瘦的，小小的样子。 只张玉玲这人爱干净，就把虎子也收拾的干干净净，这么一瞧，这大孙子倒比平时还让人喜爱心疼。 王素芝听了虎子这番小大人言语，一时没忍住，慈爱的笑意便从眼角眉梢泄露出来。 “虎子听话，吃饭吧。” 王素芝伸手摸了摸坐在自己对面的孙子的头，虎子便嘻嘻笑了起来。旁边的二丫一瞧，忙盯着祖母的手，也跟着咿咿呀呀地哼唧起来。 她如今还不到一生日，只能坐在李红英怀里，李红英见二丫抬起胳膊，又流了口水，忙用手帮着揩了揩。 “行，二丫也听话，这小样，真是生怕人把她忘了。”张玉玲笑呵呵地拍了拍二丫的小手，不由打趣道。 众人便也跟着笑了起来，连王素芝和肖歆也露出了些许笑意。 “行了，吃饭吧。”一直未吭声的肖家户主肖贵良一锤定音，于是大伙便都继续吃起了饭。 那个年代农村苦，能吃饱饭的都很少，这一家人说是吃饭，不过是就着咸菜吃些窝窝头罢了，整个饭桌上就一盘菜，钝白菜，白菜是自家院子里种的，但也不敢多放，毕竟一年里白菜产出有数，农村人要过活一年，自然节省。 不过男人是家里的主要劳动力，肯定要多吃些才有力气干活，于是王素芝便把这一盘子白菜和剩下的几个窝头都放到了两个儿子跟前。 肖歆正低头吃饭，碗里却忽然被放进了半个窝头，她抬头看了一眼，竟是她父亲肖贵良塞给她的。 “闺女太瘦了，多吃点。”肖贵良面无表情地说道。 肖歆的眼神闪了闪，一时间连嚼在嘴里的窝头也不那么硬了，她扬起嘴角朝父亲笑了笑，转而又夹起那半个窝头放到了奶奶碗里。 “还是给奶奶吃吧，我在学校吃的很好。” 奶奶自然不肯，忙拿起窝头又塞回了肖歆碗里：“好孩子，还是你吃，奶奶岁数大了，饭量小。” 肖歆哪里让，忙又将窝头塞给了奶奶：“奶奶，你要不吃，我这就撂筷子不吃了。” 肖歆是个犟脾气，家里人都知道，她能这么说便也能这么干。 于是，拿着那半个窝头的奶奶倒有些为难了。 “妈，你吃吧，管那死丫头干啥。” 王素芝将窝头往婆婆碗里怼了怼，一脸恨意地说道。 听了这话，大伙都有些心惊，还以为马上又要爆发一场世界大战才能作罢。没想到，肖歆并没吭气，仍旧拿着筷子夹了块咸萝卜放进了嘴里。 于是，这顿饭便又悄无声息地吃了下去。 吃过饭后，嫂子们在屋里收拾碗筷，肖歆便跟着哥哥们一起到园子里刨茬子，这茬子只有刨下来，来年才可继续翻土耕种，所以，这一环是必不可少的，而且，这茬子用处也不小，可以用来烧炕、生火、做饭。只那时候农村穷，一家种的玉米不多，这茬子便也没多少。 所以，哥哥们并不让肖歆帮忙，都拿着工具埋头苦干，连瞧都没瞧一眼站在旁边一脸着急的妹妹。 肖歆气的够呛，便扯着嗓子跟哥哥们喊：“你们都忙一天了，让我干会不行吗？” 两个哥哥谁也没理她，反倒将手下的活干得更快了几分。 肖歆不放弃，正要上去抢她大哥肖广阳的镐。 手刚触到镐把的位置，肖贵良的声音却适时地传了过来：“闺女，过来，爸跟你说点事。” 肖歆下意识地回头，看到她爸正站在房檐底下抽着旱烟看着她。 于是，收回了手，三步并做两步地走到了肖贵良跟前。 “爸，你要跟我说啥事？”肖歆抬眼问道。 “走，跟我到外面溜达一圈。”肖贵良拽了拽肖歆的胳膊，随后，便晃晃悠悠地走出了院子。 肖歆心里有些预感她爸要说的内容，心下不由有些忐忑，不过，还是跟着前面的人影几步走了出去。 两人一路走到了院子东边的水塘附近，站在一棵已经枯了树叶的杨树下头，肖贵良这才开了口。 “你妈说你不想念书了？” 肖歆忙迎上肖贵良的视线，使劲点了点头，“现在也不让考大学，念了也没用。” 肖贵良吧嗒吧嗒抽了两口旱烟，又问：“你妈说你想嫁到顾家是吗？” 肖歆细看了一回，发现是个五十多岁，戴着蓝色解放帽，一脸忠厚的男人。 而贺兰花听到话音，赶忙接茬道：“这么快就回来了？” “嗯，今个儿晓龙特别积极，我刚送到村头，他就自己个跑走了，说是以后再不用我送了。” “这孩子。”贺兰花闻言，脸上即刻露出了一抹慈爱笑容，她心里高兴，一时便忘了将肖歆介绍给自家男人。 “是贺大伯吧，我是肖屯的，我叫肖歆，我来找贺大妈说点事。” 好在肖歆机灵，一听到贺兰花与贺成刚的对话，马上就反应了过来。 “啊，肖屯的啊，肖屯近啊，咱们可是邻村呢。” 贺成刚见面前的少女，美丽大方，直爽干脆，心里头也颇是喜欢。 “丫头，找你贺大妈说事的可不少啊，怎么，你也是来说那事的？”贺成刚朝肖歆努了努嘴，一脸开怀地打趣道。 “是，我来就是让贺大妈给我找对象的。”肖歆也不避讳，就这样笑呵呵地道出了来意。 贺成刚倒是有几分出乎意料，他一直觉得，像肖歆这个年龄的丫头小子，脸皮都有些薄，对相对象这样的事从来都是能不提就不提的，就说他随口打趣的这一句，要是搁别个丫头，早就脸红得抬不起头了，更别说，像肖歆这样大喇喇地将自己的想法说出来给别人听了。 所以，话音落地，贺成刚便眯着眼睛又从头到脚将肖歆打量了一遍。 这丫头可真够大方的。 心里赞了这么一回，嘴上便道：“好好好，那你们说，让你贺大妈帮你好好找找。”话罢，他便掀了门帘要往外走。 肖歆忙站起身来，“大伯，我跟大妈已经说完了，我这就回去了。” 贺兰花也道：“是啊，我们说得差不多了，你赶紧进屋准备准备吧，等会还得上生产队干活呢。” 贺成刚应了一声好，这才转头回了屋子，原本他还想再送送刚才的丫头，但刚走出两步就被媳妇给拦住了。贺成刚站在门口，一叠声说着“慢走，慢走”，这才没有跟出去。 肖歆一边道谢，一边跟贺兰花走到了院子里。 临行前，她又跟贺兰花央求了一回：“大妈，这事您就帮帮我吧，我过得了好日子，肯定记着您。” 贺兰花没说同意，也没说不同意，一张脸从头扳到尾，做出了一副十成十难办的样，直到肖歆转头走出了几步，才终于悠悠开了金口。 “要是你家人同意，就让他们明天来找我吧，接下来的事我们再商量，别的大妈可不能跟你保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