创作缘起及第一卷凡例 与各位相仿,我的写作也是从阅读开始。想当初,还是实体书,看得很杂,整日里手不释卷,废寝忘食。可惜本人看书有个不太好的习惯,喜欢在页眉页脚、卷前卷后,涂些即时感想或自家评论——大概是中了脂砚斋的毒。所以,一本书翻来覆去嚼了好几遍,最后都变作一间花花绿绿的杂货铺。 大概是觉得在别人书里涂得不过瘾,渐渐就动了自己写的念头。一开始只是随性作些短文,例如另一本《卡卡的梦境》,后来,不知不觉写长了,就形成本书的雏形,后经几轮大修大改,方才定形。为了便于各位看官大人阅读,这里简要将第一卷的创作思路,裸奔一下: 原本在书头写了一段《自序》和一大篇《楔子》,洋洋洒洒一万来字,尽是疯言痴语。因为文字太过晦涩,比较烧脑,所以全都删掉。虽然很肉痛,现在想来,也许那些昏话看似另类高冷,但的确不适合公开讲。因为,即便讲了,未必有人听;就算听了,也未必有人懂。 闲言少叙,直奔主题。 全书第一卷,从嘉禾古城起笔,讲一位20多岁的吊丝男,大学美专毕业,因不满供职公司的百般欺辱,只做了不到半个月就愤而辞职,又因命中注定的缘由,踏上一座孤岛,开启了灵异古怪的魔幻心旅。围绕这一男猪脚,不断延伸出各式人物。其中,既有隐迹于凡尘俗世的绝顶高人,寄身于三教九流的普罗大众,也有腰缠万贯、非富即贵的集团老总,呼风唤雨、只手遮天的江湖老大,更有笑看风云的神仙道长、身怀绝技的驱魔术士,鱼龙混杂,五味铺陈,倒也相当热闹。而他们,都有一个同样的目标,就是岛上秘藏万年的惊天秘密。至于这个秘密是什么?有请展卷一览,逐章品读。 常言道:文如看山不喜平。为了增加探险猎奇的趣味性,小诚尽量避免平铺直叙流水账,而是采用了多头并进、跳转倒叙等手法,一蹦一跳,挖了不少坑。也许,诸位眼神一带而过,就会跨越千年,也可能漏掉几条重要线索。当然,这种写法,简直是种自虐,不仅要考虑前后情节的呼应承接,而且在时空逻辑上也要反复推敲,务求分而不散、错而不乱、跳而不疯……唉,纯粹自己找罪受。 再说凡例。由于本人患有严重的强迫症,每章标题严格统一,只用四个汉字,概述大意,篇幅也稳定在五六千字左右。而在章节内部,大多按剧本创作的方式,切分为三四幕,每一幕也挑拣两个汉字作为小标题。之所以这么近乎偏执的苦心布局,主要想略微表达一下“人生如戏、浮生似梦”的感喟! 最后,说说每章开头用横线框出来的那几句话。例如第一卷第一章《终于来了》,一上来先冒出三句: 真正的恐怖/不因那血淋淋的现实/只因这雾茫茫的未知 此种写法,一方面继承创新了古典小说开篇“诗曰”以及传统说书艺人“定场诗”的套路,用三四句诗偈和说唱,铺垫一下整章的内容或隐藏的涵义。另一方面,主要是想抬高一些所谓的腔势与逼格,仿佛京剧“闷帘导板”那样,主角尚未出场,先来一段浑厚悠扬的唱词,让台下一班观众,欢呼雀跃掌声雷动罢了。 先写到这里吧,最后,用几句偈镇楼: 故事内容全系虚构 如有雷同纯属巧合 危险动作情节需要 请自甄别请勿模仿 第一卷《龙珠探秘 先念四句偈,驱魔又祛邪: 独家原创版权所有, 未经许可请勿转载。 小说情节纯属虚构, 如有雷同纯属巧合。 话说小诚一路疯癫,问了下“度娘”和“点娘”,《痴人笔记》目前文字20万+,点击3万+,推荐7500+……这三个“+”,对于我们这种忙里偷闲的“小透明”而言,已算不容易了。 近日捧读网友评价,有点赞的,也有批评更新慢、不够肥的。全盘接受。其实,我何尝不想日更万字以上呢?记得那天听一老司机发牢骚:更新慢,并不定坏事,好作品应该深思熟虑、反复推敲。讲真,当时还偷着乐了半天,以为遇上了高山流水、伯牙子期,也给自己找到了一条托辞或借口。但是,偷乐完了,还是要冒着乌龟太监的骂名,回到书里来。 中国有句老话:磨刀不误砍柴工。随着《痴人笔记》情节的铺陈、展开,各式人物粉墨登场,事态越发扑朔迷离,关系也越发错综复杂。为各位看官大人轻松阅读计,还是把第一卷《龙珠探秘》的情设大致交待一下,主要谈三块内容: (一)关于人物 No.1:矢夫(老夫子) 小说从吊丝男矢夫开篇。所以先说说他。 根据整卷的设定,矢夫是湖东人氏(注意不是那个狮吼的河东),1990年5月13日出生,那天正好是国际护士节,也是母亲节的前一天。矢夫大学毕业后,打杂半个月,愤然辞职,来到了龙珠岛,也逐渐揭晓了他的离奇身世。 No.2:李芳菲(菲菲) 李芳菲是春山人,1991年6月1日出生,生母早逝,有个牛人老爸和强人继母。她与矢夫同校同年毕业,也因机缘巧合,提前一天来到龙珠岛,并与两位闺密在游览一处景点时发现了令人恐怖的秘密。 No.3:袁国庆(胖子) 胖子是四季旺旅游公司特聘导游,1979年10月1日出生,油嘴滑舌,惯耍聪明。他因为一项特殊任务,带着一支旅游团来到龙珠岛。关于胖子,还有一条隐藏的故事线,即十年前,他与一帮铁血弟兄,走南闯北,探险摸金,将在以后的卷章中一一公布。 上述三位是整部小说的人物主线,由此串联、延伸出一大堆关系: 1.关于矢夫 (1)同学关系:一名叫金大鹏,绰号刀鱼,嘉禾富二代。一名叫殷凤祥,绰号肥猫,曾赴南洋游学,知道了一些离奇的传说故事。另外还有一位金大鹏的美女合伙人,名叫露西,她的身上隐藏了更多的秘密。 (2)亲属关系:父亲矢枫,转业军人,与妻子季岚开办了一家双丰快餐公司。 (3)单位关系:原供职公司有位专门跟他过不去的总助秋小姐,而这位秋小姐又引出春山和嘉禾两地的“富贵二秋”家族。后来到了龙珠岛又遇见了一位小学校长和教导处主任,分别姓赵和周。 (4)其他关系:这个比较复杂,也不太方便在这里叙述,还请各位书中寻找答案^.^ 2.关于李芳菲 (1)同学关系:一叫小米,白玉美人儿,毕业后在嘉禾新城找到一份工作。一叫菁菁,五大三粗的黑妞,来龙珠岛旅游时还处于“毕业就失业”的状态。 (2)亲属关系:父亲李仲明,梅林阁餐饮集团老总;生母元梅,在李芳菲10岁时因病离世;继母秋玉鹃,“富贵二秋”家族成员,政坛女强人。“富贵二秋”是活动于春山、嘉禾一带的两支家族势力,一以官贵,一以商富。 (3)单位关系:毕业后应聘龙珠镇春蕾小学英语老师。 (4)其他关系:同上。 3.关于袁国庆(胖子) (1)同学关系:在嘉禾古城开出租的一位司机大佬,姓蔡名潜,诨名蔡老井。 (2)亲属关系:不详。 (3)单位关系:上京四季旺旅游集团特聘导游,之前曾跟着李芳菲的父亲在春山八一酒吧混过一段时间。 (4)其他关系:胖子也曾有过几次暗恋,但至今仍是铁杆光棍一枚。同时,他还是一支神秘旅游团的导游。 (二)关于故事和风格 围绕龙珠岛的秘密和矢夫的离奇身世,各路人马齐聚龙珠岛,灵异奇诡,明争暗斗,也由此揭开了从古至今延续千年的一场场恩怨情仇。 1.关于龙珠 龙珠的过去,分为上古、古代、近现代三个阶段,每个阶段都有看似独立、实则互相关联的故事。五条神龙、五颗龙珠,三位仙圣、三大世界,再加上54座岛屿、108处暗礁、三世十方位面的相互交织,形成了关于龙珠的无尽传说。 2.关于灵异及恐怖 《般若波罗蜜多心经》曰:“心无挂碍,无有恐怖,远离颠倒梦想,究竟涅盘”。正如小说开头的那三句话:“真正的恐怖,不因那血淋淋的现实,只因这雾茫茫的未知”。我们所闻所见的灵异和恐怖,皆来自于内心世界,来自于对未来不确定性的好奇与担忧,就像身处万丈之巅,脚下悬空,心中无底。整部小说,也正是要通过不可思议的故事,制造一种“雾茫茫的未知”,让我们胆战心惊、却又无比好奇的往前摸索,最终抵达“究竟涅槃”的境界。 3.关于风格 目前的网文流行元素很庞杂,修仙、穿越、逆袭、二次元,等等等等,万花筒一般令人眼花缭乱。但是,网文有一个痛苦的地方,就是一旦发现谁谁成神了,大家就一窝蜂地山寨和翻版。 作为一名相对还有些操守的人,我是向来固执地拒绝鹦鹉学舌、把自己归入哪个风格的。所以一开始,这部小说写得很另类,深得“意识流”的遗风,打算走《尤利西斯》的路子,并自诩独开一派、与众不同。 但是,后来碰了一鼻子灰,才发现整那些痴人梦呓般的辞藻,没人看得懂,亦即人家不爱看!而对于读者就是上帝、点击收藏就是王道的网文来说,这也是致命的。所以,痛下决心,大肆修改,也加了些春秋笔法,来些寓教于乐,期望无论作者还是读者,都能更加舒服舒坦。 如果一定要给自己框一个风格,我想还是叫“胡说八道派”更好一些。 (三)关于内核体系 没有灵魂的作品好似行尸走肉。 为了打造一部具备一定深度的小说作品,在《痴人笔记》里埋藏了一些所谓文化的骨架。 正所谓一生二二生三三生万物,大千世界皆生于太极。用科学界的词汇,就是那个宇宙大爆炸的奇点。所以不要耻笑于上古神话,不齿于鬼神,谁知道我们在看这本书的同时,身边有没有其他隐藏于无形的东西跟你一起在看呢?本书中构建了天、地、人即仙界、魔界和凡界的时空体系,出现仙圣感应、妖魔侵扰等灵异现象。具体内容,也请各位看官大人忍笑阅读、多多批评! 第1章 终于来了 ———————————— 真正的恐怖 不因那血淋淋的现实 只因这雾茫茫的未知 ———————————— 【第一幕】失业 狂奔!狂奔!狂奔! 漂浮在深邃无边的黑色宇宙,遥望陀螺一样的太阳系。 蔚蓝的地球,拖着坑坑洼洼宛如高尔夫球的月亮,以每小时10万多公里的速度,围绕着熊熊燃烧的太阳,狂奔。 耳际,呼呼热浪。 摒住呼吸,穿透七彩斑斓的大气层。在那波光粼粼的湖滨,铺陈着一座阡陌纵横、车水马龙的城市——嘉禾。 新纪元,8月28日。 正是一年中最炎热的时候。 还不到上午9点,太阳早已发了疯,急不可耐地,放出万道金光,白花花的辣眼睛。原本坚实的柏油马路全都晒软了,像一条条黝黑的油糕。被黏在上面、蹒跚而行的,都是些吐着舌头、喷着粗气、汗如雨下的人、车、狗。 带点戏谑的口吻:在这四处冒烟、生无可恋的桑拿天,唯一,是的,唯一能让老少爷们咬紧牙关活下去的,就是女人的衣裙,都因酷暑难耐,渐次变得更薄、更透,也更短、更少、更加性感了。这一夏日独享的福利,让老少爷们倍感舒坦,心情也是绝好的。当然,副作用也难以避免,那就是会不知不觉飙出几道鲜红而热烈的鼻血。 暂不说鼻血。从空中俯瞰嘉禾,高度降低,视野拉近,镜头聚焦到这座城市的核心。 与周边新城开发区高楼林立、日新月异的土豪画风不同,嘉禾市中心却是一座略显沉闷的老城。 因着千年历史传承,以及为了保护这玻璃丝般一碰就断的所谓文脉,老城被一层层规划、规则、规矩包裹起来,严限大拆大建。由此,随着逐年的积淀,那些老的旧的,甚至阴邪的,就渐渐多了起来。到处可见的梧桐树,还有不知谁家祖爷爷祖奶奶手上遗留的老宅古院、老坟古冢,共同构成七横八纵、九曲十八弯的街巷里弄。 常言道:背靠大树好乘凉。实话说:人在老城自阴凉。这座千年古城,愣是凭着遮天的绿荫、层叠的檐瓦,以及浸透古宅深处那股幽寒的稗官野史,结结实实把滔天的热浪挡在了城外。 照这么一说,古城的老少爷们岂不是没了眼福? 非也,非也。 正所谓:酷暑不消,蝉鸣不绝;生命不息,飙血不止。 这不,曾属法租界的一排红砖洋楼里,一位身材热辣的薄裙女子,正踏着六公分的黑漆高跟,抖着一腿黑丝,摆动细腰丰臀,风卷残云般地穿过走廊,冲进布满方格子间的设计绘图室。 “砰!”女子手中那叠厚厚的文案,如同一位满身肥膘的日本相扑士,重重摔在办公桌上。 镜头特写:一对硕大浑圆的“凶器”,像两只蒸透饱胀的白面馒头,紧绷绷鼓在领口;再往上,被那一团暗紫色长发盘笼住的,却是一张白森森、模模糊糊的长马脸。 原来是公司总办的秋小姐。 矮身坐着、偷抹鼻血的男生,名叫矢夫。大学刚毕业,之前费尽九牛二虎之力,好不容易找到这家设计公司,谋了个低级打杂的差事。 作为一枚新鲜出炉的职场菜鸟,矢夫享受到了上至老总、下至保安、全体同仁恩赐的最高级别“优待”: ——小矢,厕所脏了,快去打扫! ——喂,楼下五十包新书到了,快去搬上来! ——那谁谁,这组文件柜搬到隔壁去! ——喂喂,城西百特的图纸赶快给他们送去,要快! 林林总总,不一而同,却都是又脏又累的苦力活。 特别是这位秋小姐,对于尚属试用期的矢夫,更是“关爱有加”,时不时赏他干些“美差”。瞧这夏日炎炎,刚一上班,就颠着那对36吋D罩杯,裹挟着一股浓烈呛鼻的香水味,甩过来一大叠文案,嚷嚷着要复印二十份。 “老板关照的,马上要!” 实话实说,来这破公司虽已半月,矢夫还从未敢近距离瞻仰秋小姐的尊容。究其原因,大抵被那香水呛晕了眼睛;就算斗胆抬头,目光所及,也仅止于胸。所以,对那罩杯的大小虽未亲手丈量,自是心里有数,但对那张脸,却始终是模糊的。 抹罢鼻血,今天老子非得看上一眼!——心中发狠,定睛一瞧,却吓了一跳!也不知秋小姐吃错了什么药,居然顶着一张略施粉黛的素颜来上班! 这张长马脸,满面冰霜,按说像根雪糕,但其表面星罗棋布不少红痘,所以称之赤豆雪糕更妥。也许过于白,上面的赤豆就分外突出,数量也很充足,顶得上一个连。凭着这张脸,走夜路绝逼不怕什么劫匪路霸了!小粉手一挥,长马脸一抖,乌压压一大把神兵天降,小小毛贼,何足挂齿? 意淫到此,矢夫竟指着秋小姐嗤嗤笑出声来。这半个月的各种忍让、各种憋屈、各种他娘的冤枉苦水,此刻就像千万个复仇的怨鬼,尖叫着,挣扎着,洪水般地迸发出来! “哈哈!赤豆雪糕!哈哈哈!”矢夫肆意地笑着,眼角都蹦出了泪。 “你!——”秋小姐万万没想到这个打杂的小瘪三会突然发疯,挂着两道鼻血指着自己笑骂,早已气得说不出话,那对傲人的“凶器”剧烈起伏着,仿佛也想杀出来揍对方两拳。 “哈哈哈!赤豆……赤豆雪糕!”矢夫全当对方是个空气,摇摇手,闷着头,一把冲进老总办公室,恶狠狠甩下一句话——老子不干了! 不到三分钟,他就带着炒老板鱿鱼的快感,无比荣光、满脸自豪地,被小保安推搡着请出了公司大门。 操!太好了!老子终于失业了! 【第二幕】摆渡 吱吱蝉鸣,杀猪刀似的,在老城的街巷中不停穿梭,此消彼长,此起彼伏。 公司门外,矢夫往地上啐了口吐沫,以示与这坑人的破公司,绝交!他拉了一把肩头的背包。里面一本毕业证书,是上次拿来公司验证忘了带回去的;一本旧书,《世界小说流派经典文库之二志异小说经典小说选集》——瞧这书名,绕口令似的。 漫无目的,本想回晚晴路的出租房收拾收拾,改天再去人才市场碰碰运气,却见一辆方头方脑的55路大巴,似乎事先约好的,拖着黑烟呼呼驰来。车身上,有幅大红大绿的广告,分外醒目: 世外桃源!龙珠岛欢迎您! 龙珠岛?早就听说那是一座远离尘嚣的湖中孤岛,风景不错。反正老子现在什么也没了,一时半会儿也打不起精神去找工作,趁袋里还剩几张票票,倒不如来场“说走就走的旅行”,去特么瞎转转!想到这里,矢夫暗骂一句窜上车,正是: 东风吹,战鼓擂,老子失业谁怕谁! 一个半小时后,矢夫弃车登船,踏上了开往龙珠岛的渡轮,却当头一盆凉水,叫苦不迭! 这哪里是渡轮,简直是群魔乱舞的地狱! 船舱里没有座位,一大群人浸着油汗,像铁罐里的沙丁鱼挤在一起。左边一个干瘪老头,双目赤红,打桩机似的不停咳嗽。右边一个浓眉大眼的女汉子,脚边叠着几只箩筐——大概刚赶完早集——腥臭扑鼻。最令人恼火的,是对面一个矮小的男人,不但满身油渍、一口蒜臭,还要踮起脚,冲着矢夫身后大声喊话。 天热得不行,船舱就像蒸笼,汗水争先恐后喊杀出来,浑身如有几万只虫子在爬!正在炼狱般的局促着,猛听见不远处“噗”的一声,一股仿佛尘封了几千年的恶臭,如水银泻地,奔涌而来! 矢夫忙紧紧捂住口鼻,寄希望于这江潮般的臭气能尽快挥发稀释,谁知,他娘的紧接着又是一声! 我勒个去!胸中一阵翻江倒海,喉咙一紧,连滚带爬窜上甲板,趴在扶栏边大口呕吐起来。 怎么?好像身后有人咯咯讥笑? 回头一看,什么都没有。 只有阵阵熏风,烘得头痛…… 就这样头晕眼花地熬了大约半小时,雄壮的汽笛拉响,渡轮翻着水花“突突突”靠了岸。 终于到了! …… 正所谓:山不高而清秀,水不深而辽阔。龙珠岛不愧为世外桃源。看那青山绿水宜人,吹着阵阵湖风送爽,刚才的不甘、不快与不适,也就渐渐消退了许多。 随机游了两处景点,不知不觉已到傍晚。极目远眺,天边燃起霞光,玫红伴着淡紫,橙黄映着靛蓝,五色七彩,交织渲染,一时间宛若置身仙境,令人如痴如醉……就这么痴着醉着,居然错过了末班渡轮。没辙,只得咬咬牙,捏紧钞票,寻处便宜的客栈住下。 何以解忧? 唯有杜康! 独酌买醉。 一宿无话。 【第三幕】骤雨 第二天一觉醒来,已近中午,天色却阴沉沉的,如同墨染。矢夫正准备起床,忽然满屋子划过一道强光,紧接着一声惊心动魄的炸响!未及回神,雨点就炮弹一样,劈头盖脑砸了下来! 难道人要是背起运来,连喝水都特么塞牙缝吗?这雨,来得也太突然了吧!矢夫一面抱怨,一面匆匆洗漱,下楼退房…… 门厅里歪着个小胡子,正在逗一条灰白的狗。 “现在就走?雨很大啊……” 小胡子接过客房钥匙,随口说道。矢夫没接话。看门外,电闪雷鸣,暴虐的雨点仿佛赌场里下注的筹码,争先恐后击打在石板路上。虽是夏秋之交,但这雨势凶猛,转瞬间竟有些寒意。不知道这么大的雨,渡轮会不会停航?一种莫名的孤独泛上来,泥巴一样堵在胸口。 正不知如何是好,门外人影一晃,从水幕里钻进来一个瘦高个,衣服大半都已淋湿。只见他不慌不忙,把长伞收起,靠在墙边,又摘下蒙了层水雾的黑框眼镜,用衣服擦着,叹道:“阿三,这雨可真大啊!幸亏带了伞。” “唔,赵校长。”小胡子阿三也不抬头,含糊答应。 被称为赵校长的瘦高个接着问道:“隔壁小蔡怎么还没开门?喏,拿包红山。”他慢条斯理地递过钱,接了烟,抽出一支点上,这才看到呆立一旁的矢夫,湿漉漉的脸上掠过一丝好奇却又诡异的神色。 雷声远了,风雨却更大了。 猛然间,一阵怪风招呼也不打,直接旋进门来,刮倒了倚在墙边的那把长伞。瘦高个见状,慌忙弯腰想去扶,谁知,脚底一滑! “当心!”矢夫眼疾手快,上前一把扶住——咦?这人看着挺高,扶在手里怎么轻飘飘的?莫非是纸做的? 阿三见状哈哈大笑,谑道:“校长大人,瞧您这腿都软了,昨晚又加班啦?” 校长大人没答话,只请矢夫在旁边的沙发坐下。 许是潮湿久了,沙发散出阵阵霉味。 校长问矢夫哪里来的?答市里。又问一个人?矢夫点点头。 “哦……”校长顿了顿,放下长伞,面试考官似的,一连问了四句:“看样子你是个学生吧?学什么的?毕业了么?工作了吗?” 矢夫本想说老子牛!刚炒了老板鱿鱼!但话到嘴边又咽了回去,惭色答道:“刚毕业,学美术——” “学美术的?”校长不等他说完,就叫起来,眼白都快从镜片里透出,惊喜道:“那,小伙子贵姓?哪里人?” “我……呃,免贵姓矢,湖东人。” “史?历史的史?” “不是那个史,”矢夫翻起手心,在上面比划着:“是天的头上加一撇,矢!” “哦——对对对!矢在弦上、不得不发的那个矢。嗯,这个姓不多见啊!”校长会意地笑了笑,又问:“那你哪个学校?” “嘉大,嘉禾大学。” “嘉大啊!”校长闻言更加激动,夹着香烟的瘦长手指连划了两道弧圈,沉吟片刻,又问:“那,你愿意帮个忙吗?” “帮忙?什么忙?” 校长忽然想起什么,从裤兜里掏出一张湿答答、皱巴巴的名片递过来,上面印着: 龙珠镇春蕾小学校 赵之凡校长 后面一排电话和地址。 原来真是个校长! 矢夫不由犯了迷糊:这校长的模样,总该是那样那样的吧?可面前这位,这也太寒碜了吧!不说抽烟还要自己买,买的也不是什么高档烟,但瞧这一头花白的头发,就像清明时烧了一半的锡箔纸钱,苍白的额头非常宽大,鼻梁高挺,架一副黑框厚片眼镜,配一只尖长的下巴,再加上消瘦的身体,活像只饿瘪了的螳螂!再瞧那湿了一大半的短袖衬衫、深色长裤,空荡荡、飘飘然,仿佛还串在细竹竿上晾着。与此同时,赵校长也打量着矢夫:20来岁的小伙子,齐眉短发,面容清俊,一身灰绿T恤、黑色短裤,一双茶色凉鞋,身旁一只深蓝色的背包。 “唔……我们正缺个美术老师,你如果感兴趣,可以来试试。带上证书证件就行。哦对了,学校大后天开学,我这两天都在。”校长说完,又郑重其事地在矢夫肩上拍了两拍,就撑开长伞,隐入噼里啪啦的瓢泼大雨之中。 矢夫回头看看小胡子阿三,发现他也歪着头看自己,连同那只灰白的狗。 “这个赵?真的是校长?”矢夫捏着名片,满脸茫然,指向外边的雨。 “嗯。喏,就在边上。”阿三也指了指门外。 大家都没了话。 【第四幕】应聘 正所谓:有心栽花花不发,无意插柳柳成行。世上有很多事情都是这样,你一直心思念念地想着盼着,那个魂牵梦绕的美人儿却迟迟不肯到来;倒是几乎要忘记她的时候,一个意外之喜却会突然降临。 眼巴巴盼着,雨终于停了。 天空又透出犀利的阳光,满鼻子却是雨水、泥水混着一股股咸臭的鱼腥味。 矢夫踮着脚,出门右拐,走不多远,沿着一道斜坡上去,一片翠竹掩映的山坳里,就是春蕾小学。 大门开着一条缝。刚想蹩进门去,一个黑皮鬼连声嚷嚷着拦住去路,是个门卫。 矢夫递上校长的名片,怯怯问道:“这个,你们……招人?” 黑皮鬼如电的眼光,探照灯似的,在矢夫身上扫了好几个来回,撂下句“等等”,转身拎起一只布满黑色油泥的话筒,拨了几个号码——却立马换了张点头哈腰的笑脸——媚声说道:“喂?周主任……有个小年轻来问招人的事……嗯嗯!是的是的,就在门口……哦!好的!好的好的……” 约摸三四分钟,从里面翩翩然摇出一位中年妇女,齐耳直发,细眉细眼,身形有些发福,她问了几句,就径直领进校门。 学校里空荡荡的,不见半个人影,安静得有些吓人。 穿过一片小操场,连着好几级青石台阶,非常湿滑。两扇宽大的木门之后,是个透着寒气的幽深院子。看那建筑布局,倒像个古旧的祠堂。四面都是深棕色的粗大木柱,还有许多牌匾,来不及细看。青灰的高大石墙上,镶嵌着好几幅砖雕,还挂着几排镜框和宣传画。抬头可见不少雕梁、斗拱、花窗,做工精美,但有些残破,一时也看不出何年所制。 沿着一道昏暗的回廊,七拐八拐,越走越深……转了好几个弯,终于露出一排低矮的青砖瓦房,仿佛刚从地下浮出来,墙面上都湿漉漉的,爬满了幽绿的苔藓和藤蔓。 外面是艳阳高照、酷暑难耐,但这旧祠改成的春蕾小学里,却阴凉透骨,犹如地府。矢夫冷不丁打了个寒颤。走到最后一间,周主任敛着肚腩,敲了敲门,里面应了一声。 吱呀推门进去,光线黯淡,满屋子发黄的报纸、落满灰的书籍和一叠叠试卷,废品收购站似的,墙上一台脏兮兮的空调,正声嘶力竭吐着冷气。一张暗黄的办公桌后,埋头写字的,正是刚才客栈里见到的赵之凡赵校长。 周主任探身道:“赵校,人来了!” 校长闻言放下笔,抬起螳螂般的头脸,表情难以形容的怪异,似哭似笑,一字一顿,说了四个字: “终于来了!” 第2章 空调坏啦 ———————————— 应笑我 梦里不知身是客 一晌贪欢 ———————————— 【第一幕】鬼话 矢夫20多岁,本应是欢快而充满青春躁动的年纪,然而,他给人的第一感觉,却是少言寡语,甚至带点抑郁。 不是没话说,也不是不想说,而是不知道该说些什么、该跟谁说,就像他不知道为何要在画板上涂抹那些谁也看不懂的图案——包括他自己。 不过,那些图案,时常出现在梦里。 无论古今,科学还是神学,对于梦的解析从未停止。之所谓“庄周梦蝶”,是人梦到了蝶,还是蝶梦到了人?我们的现实是梦,还是梦是现实?谁也没搞明白,谁也没说明白。而根据科学研究以及临床分析,对于梦中的世界,人在醒来之后,大多会忘得干干净净。可是,矢夫却能非常清晰地记住那些图案,并将他们一分不差地涂在画板上。 这,让他很难受,甚至有些害怕。因为,记性太好,并非好事。所以在绝大多数时间和场合,他选择了沉默不语。可惜,让他更加难受的是——嘴巴越封闭,思想却越丰富,就像一只不断充气的皮球,憋得慌。这就让他养成一个近乎怪癖的习惯,喜欢在不断滴血的心底,和另一个自己对话…… 恰好就在12个小时之前,他醉醺醺地躺在阿三客栈202房间,瞪着白茫茫的天花板,傻笑着,静听两个自己对话。为方便阅读,且把这个矢夫叫做“人”,另一个,唤做“鬼”。 鬼:你除了画那些破玩意,还会做什么? 人:没什么……我会出去闲逛,就像那年冬天的一个中午。 鬼:大白天的出去瞎转悠啥?你应该晚上去! 人:晚上月黑风高,只能见到你,而且……你都没穿衣服。 鬼:尽瞎说!人家穿了好几层呢,各种朝代的都有……不说这些无聊的了。你看到什么好玩的? 人:满眼的绿。 鬼:又瞎说了,大冬天的,哪有满眼的绿? 人:有!你把自己的思想禁锢在已经被定义了的世界里,得不到应有的放纵。 鬼:什么叫被定义的世界? 人:听我说,定义与非定义,是相对于某个被定义了的非定义而言,是定义者使用并强加于被定义了的非定义者的概念。非定义者依旧要满身阳光、满脸微笑、满怀感激地承认这被定义者定义了的非定义世界并努力生存于其中。 鬼:哎呀呀,太复杂了人家听不懂啊! 人:你现在不懂,不代表过去和将来都不懂。 鬼:更听不懂了。 人:你的思想没有翅膀,所以听不懂。也许,本来有,后来扔了。 鬼:呵呵呵,我怎么能有翅膀?我又不是天使,我是鬼哎! 人:你本来就是天使。 鬼:胡说八道!天使是我家仇人! 人:可怜你们本是亲人…… 鬼:不跟你瞎掰了!快说!那天中午你到底看到了什么? 鬼:满眼的绿——呵呵,别发火——那天在山里走了很久,什么声音也没有,除了我的脚步声,于是很清晰地看到自己的心,在跳。有些害怕,想回去,但没成功。那片山林的深处,仿佛有股强大的吸引力,教人不得不往里面走。脑子很乱,一大堆一大堆的想法,进退两难……忽然眼前一晃,有几户人家,一律粉墙黛瓦,可能年代久远,墙壁都很斑驳。开裂的砖石,灰旧的木门,还有木格窗户。在阳光里,像幅画。 鬼:那不是我住的地儿么? 人:不是,你家门牌号码我知道。那是一处废墟。人早已搬走,留下一大片绿,有点原始的味道,但,这种原始又是人自己造成的……嗯,那里是个被遗弃的角落。 鬼:美不美? 人:不美。如果一定要说美,只能理解为被放弃的结果。人们遗弃了她,才发现美。美得挺凄凉、挺孤单的。 鬼:这是哪本电影的台词? 人:台词?不是……美丽的也是危险的。我不知道你们冥界的情况,但至少人间是这样的。人们只知索取,不知赠予,将那些不可告人的东西,甚至吃人的念头,装点上美妙动人的借口。 鬼:所以,人活着累啊!还是做鬼好。 人:这的确让我痛苦。但我又是个胆小如鼠的家伙,我几乎要将自己扼杀在那片山林的绿色之中,最终还是屈服了,因为我不能直面死亡。没有人来帮我,能帮我的,只有酒。酒就是酒,不是水——酒越喝越暖,水越喝越寒——那位盲刀客讲的倒也不错。 鬼:切~!哪来这么多感慨!那,这片景象,你有没有画出来? 人:画?画不了。天太冷了,而且越来越冷……我也曾尝试着,去画那些满眼的绿,但手指冰凉,松节油和煤油挥发时搜遍全身的寒冷,将我带入一个近乎麻痹的苍白世界。这就让我努力回忆,那抹冬日暖阳下,山林古屋,斑驳粉墙,以及它们映出的光亮……可惜,那些景象,你没有看到。 鬼已无语,因为,她已经睡着了。 假使哪位医生看见上面这段对话,肯定会宣判矢夫至少有三项病症: 一、色盲,二、精神分裂,三、臆想症。 矢夫如果有幸能够听见,估计会微笑着点点头,说: 我?我他妈什么都不是! 【第二幕】诱捕 握手,落座。 查看了身份证、毕业证之后,赵校长扶了扶黑框眼镜,看了一眼周主任,又望向矢夫,语重心长地说: “小矢啊,知道为什么请你来吗?” “不知道。” “哈哈!因为命中注定!哈哈哈……” 周主任也触了电似的开怀大笑,浑身上下没一块安静的地方。 矢夫头皮一麻,没料到会是这么一句,还真是非洲老头子跳水——吓(黑)老子一跳啊! 试想,在那样一座阴森古怪的老宅,一个湿漉漉的雨后,陌陌生生来到一个陌陌生生的地方,面对两个陌陌生生的人,突然神经兮兮说出一句无厘头的话,还哈哈乱笑,怎不让人汗毛直竖、不寒而栗? “什,什么意思?”矢夫结结巴巴问道。 “小矢啊,”赵校长停住笑,意味深长地比了个剪刀手,晃了两晃,用充满诱惑的语气说:“两千块一个月,包三金,包住宿,就教小朋友画个画,怎样?” “但不是编内工,档案也是代管的。”周主任旁边笑着补了一句。 矢夫的脑子直犯晕:这叫什么事啊?稀里糊涂来到龙珠岛,鬼使神差遇到个如假包换的校长,现在居然莫名其妙被聘为美术老师?这,这也太不严肃了吧? 赵校长好像看出了他的顾虑,接着说:“你可能会奇怪,怎么这样容易就找到工作——” “因为,命中注定!”周主任抢答了一句,依旧哈哈笑着。 这!矢夫坐在他们对面,浑身发毛。想当初提溜着简历、证书,头顶烈日,大海捞针,跑市场、找单位、碰钉子……那是何等的艰难!如今倒好,轻而易举捡了份工作,还包三金、包住宿?虽然非常奇怪,但这的的确确是份工作、是个饭碗啊! “我看这样吧,”周主任看矢夫有些迟疑,挪了挪丰腴的身体,胸前那片衣服仿佛一只拉满的弹弓,绷紧的钮扣就像随时可以发射的弹珠,“要不,我先带小矢去宿舍看看?” “好啊,带去看看,带去看看!”赵校长一脸喜气,完全不像他给别人安排工作,反倒像自己中了百万大奖。 矢夫仍在犹豫不决,但凡逗上门的买卖,绝没好事……这二位葫芦里卖的什么药,不会是非法用工吧? “先去看看,看了就知道了!”赵校长站起身,又一次郑重其事地拍拍矢夫的肩膀,活像只逮住猎物的螳螂。 周主任也站起来,身下的藤椅吱吱呀呀,发出如释重负的欢呼声。 脑袋晕晕地穿过透着阴森的古宅,走出大门,经过一条石板路和一片绿油油的橘林,只见半人高的篱笆里,一只金羽红冠的大公鸡得意洋洋踱着步,那双斜瞪的怪眼,看得人心里直起毛。 太阳在黛青色的云朵里若隐若现,空气中弥漫着一股怪怪的、刺鼻的焦味,肚皮里却七倒八歪敲着一大堆锣鼓。道路泥泞,迈不出几步,鞋底就粘上厚厚一层黄泥巴,又湿又沉,甩也甩不干净。 走了大约四五百米,两棵高大的银杏树旁,有座灰色的三层小楼。楼前一片铺了水泥的井台,旁边的空地上,停着三五部摩托和电瓶车。 一位身穿白汗衫的中年男子从楼里出来,挥手打声招呼,周主任点点头,又指着面前的楼梯说:“家在外地的老师,多住这儿,再过几天就开学了,也都回——”话音未落,咚咚咚一阵脚步声,犹如冲锋的兵马排山倒海而来,迎面冲下一团橙红的人影,险与周主任撞个满怀! 矢夫暗道:这冒冒失失的是谁? 【第三幕】吃面 人影停住,是个女生。 一头深棕色的短发,映着阳光,脸庞说不出的清爽白净,一双黑葡萄似的眼睛,正瞧着矢夫,双手却扶住了周主任,呵呵笑着。 “哎呀是芳菲啊!这么急,去哪呢?”周主任左手扶住对方,右手在空中虚晃了一下,又落回来。 橙衣女生笑答:“周姐,赶去码头接人呢。” 看模样大约20来岁,身材娇小,声音有些沙哑,说完就松开手,匆匆而去…… “现在的小姑娘啊,真是风风火火的,”周主任转头对矢夫说,“这是李芳菲李老师,教英语的,嘉大毕业,昨天刚来报到……哎?你们应该是校友呀。” 矢夫微微点头,跟着上楼,一股浓郁的红烧肉香准确无误地钻进鼻孔。抬头看,走廊还算干净,一边是整排的窗户,一边是房间,上面还有个楼梯间,像是厨房,里面正滋滋啦啦炒着菜,香气正是从这里飘出来。肚皮咕噜一声,这才想起早饭都没吃,确实饿了。 周主任同厨房里的人打了声招呼,大概也被这肉香引出不少馋虫,看看腕表,已快11点半,忙领着矢夫下楼,一面说要抓紧回家做饭去,一面关照别犹豫了抓紧定下来,下午去学校找她办手续。 一片白花花的阳光下,目送了周主任的丰乳肥臀渐行渐远,消失在一片橘林后,矢夫摩挲了两下肚皮。现在,前胸贴后背的饥饿感已经大声唿哨着,成功抢占了原本因迟疑而有些迟钝的大脑。 “先混饱肚子再说。” 一时不知去哪里打发午饭,只好再回到阿三客栈,打算和昨晚一样,来碗泡面,就根火腿肠。当然,酒不能再喝了,一来银子已不多,二来酒入愁肠愁更愁……可是,到了门口一瞧,那条狗还在,正眯着眼看门,阿三却不在。 肚子又咕噜一声。转头看,对面还有家小饭店,昨晚来时没开,现在倒已大门四开、笑脸迎宾了。 招牌上涂着四个血红大字: 山里人家 走入店内,头顶呼呼转着风扇,一位满头皱纹的龅牙老汉站在柜台里,缩着鼻子,机械地拿着蝇拍赶苍蝇。扫视了一番墙上的菜单牌,矢夫掏出已被汗水浸湿的钞票,正好十块钱,点碗素浇面。老汉接过,撕了张面票,转头朝里间吊起嗓子喊了声——“素浇面一碗!” 矢夫足足花了三分半钟环顾了店堂,嚯,好家伙!还正是:地方不大,却无一寸净土;方桌数张,也是油腻不堪。他左挑右选,终于拖过正对风扇下的那张位子坐了。看那脏兮兮的纸巾盒,四五张灰白色的餐巾纸,就像舞台上发了疯的摇滚乐手,被风刮得摇头晃脑、前俯后仰、不亦乐乎。油腻腻的筷筒里,插着一把色泽不一、长短不齐的筷子,都呲牙咧嘴,堪比偏远小庙里无人问津的算命竹签…… 对这卫生状况实在不敢苟同,正要讨双一次性筷子,却听见似曾相识的沙哑嗓音由远及近,涌入店来: “真不好意思啊,只有这家了,啊呀,都快饿死了!” 一团橙红人影,带着室外的热浪滚滚而来,却是刚才楼下撞见的李芳菲李老师。 “这鬼天气,真是热死了!”一同进来的,还有两位或粉或红、打扮入时的女生。 李芳菲一面用纸巾扇着香汗淋漓的脸庞,一面走到柜台前,“吃什么呢……”她回头问另外两位,那两人也都扑扇着汗巾和太阳帽,一脸茫然,盯着墙上的菜单牌发愣。正纠结着,里间门帘一晃,出来一位三十来岁的粗壮女人,她手端托盘,上面一碗汤面,口里吆喝着:“谁的素浇面?谁的素浇面?”喊了半天没人答应,看见只有矢夫一个人坐着发呆,就端了过去。 “要不,我们也吃素浇面吧。”李芳菲提出建议,另两位也顾不上考虑,连说随便随便。 老汉接过钞票,撕了三张面票,同样吊起嗓子喊了声:“素浇面三——”话音未落,只听见“哇”一声哭,女人骂了句耳朵聋了人在边上还这么大声,转身从一部婴儿车里抱出个一两岁大的孩子,哄了两哄,又交给老汉抱着,自己抹了把汗水,接着进厨房下面。 那两位女生看见小孩,都像挖到千年人参一样,兴奋地凑近了挤眉弄眼逗着玩。李芳菲却看到了矢夫,迟疑了一下,找了张邻近的桌子,先抽出餐巾纸,把桌面来来回回擦了好几遍,又问老汉要了三双一次性筷子。许是天热,或是心烦,她的脸色由白转红,汗津津的,被那橙衣和棕发一衬,倒显得更加妩媚。 “真是太热了!喂!老板!怎么不开空调啊?”另两位女生挥着香汗,舍了小孩,纷纷责问道。 “空调坏啦……”龅牙老汉拖着长音,颠着婴儿的小屁屁。 “来来,快这儿坐,吹会风扇。”李芳菲招呼两位女生落座。 矢夫埋头,呼哧呼哧吹着面,一阵脂粉体香飘来,混在素浇面的咸甜之中,让人耳朵发烫、心跳加速。 “喂,芳菲,你说你多幸福啊,”粉衣女生用手捋着脑后的长马尾,满脸羡慕地说:“刚才在船上,我还和菁菁说呢,能在这里上班,等于免费度假了……就是,天热了点……” “这不空调坏了嘛!”另一位红衣女生打断了她的话,说道:“依我看,其他都好,就是路远了点……” “是啊,”李芳菲轻叹道:“所以,谢谢你们这么热的天,大老远地跑来看我。” 矢夫本不想去探听别人聊天,特别是女生聊天,但耳朵却又不自觉地竖在那儿。 “想想上学那会儿多好啊,现在分开了,你来龙珠,小米她去新城,可姐到现在还没个着落,不知去哪。”红衣女生继续说道。看样子她是最年长的,也是最高、最黑的,一头波浪长卷,声音较粗,带着怨气。 “菁菁你别多想了,”李芳菲那略带沙哑的嗓音听着还挺性感,“总会找到的。” “是啊菁菁,芳菲讲得对……哎?这龙珠岛有什么好玩的?”被称为小米的粉衣女生故意岔开话题。 “其实我也不熟啊,昨天刚来,一个景点还没去呢!”李芳菲又叹了声气,“这里风景好是好,就是离市区远……不过,你们来得正好,后天学生才报到,这两天我们一起岛上转转。哦对了,吃好饭先去把房间订好……哎,面来了!来来来!” 面已下好,冒着热气端上桌。矢夫隔桌听着,忽然有些不忍:三位打扮光鲜的女生,应该来自大城市吧,却万般无奈窝在破落的小餐馆,吃着再简单、再普通不过的一碗素浇面。而我呢?比她们又如何,不一样“同是天涯沦落人”?因这怜香惜玉、也是同病相怜的想法,他忍不住往邻桌偷偷瞥了一眼。却不期,那李芳菲正好也抬起黑葡萄似的双眸瞧向这边——四目相对,如电一触,脸上发烫…… “老板!你家空调真坏了?” “嗯,真坏啦!” …… 坏了空调的山里人家,蒸笼一样冒着热气,风扇全开,转得眼花。 矢夫吃好面,也无处可去,索性抹把汗,掏出手机,一边查看信息,一边竖着耳朵继续听三位女生说话。 就听见那位菁菁粗声问道:“芳菲,那天听小米讲,你要到这岛上来做老师,打死姐都不信啊!你在大二就考了资格证,怎么会来这里,做个小——”话未说完,就被小米打断了:“菁菁你别瞎说!芳菲姐要找个工作还不容易?她肯定有自己的考虑,是吧?” 李芳菲闻言也不生气,缓缓说道:“我不想待在市里……而且,上初中的时候,我就想做个小学老师……可老爸一直让我读高中、考大学……考上大学又能怎样呢?还不一样要找工作?听说去年嘉禾一所重点小学招老师,一下子来了七个硕士报名,只抢一个岗位。一个岗位啊!硕士生。这真是一种讽刺!” 小米听完,仍是一脸迷惑,低声追问道:“那,你们家不还有个梅林阁吗?你老爸,不管了?” 李芳菲黑葡萄似的双眸掠过一道寒光,同样低声说了句“我不想回去”,就放下了筷子。 素浇基本吃完,面还剩了大半碗,三人都没了胃口。 正想起身去订旅馆,却听见门口一阵喧闹。 第3章 怪事连篇 ———————————— 最是那一抹 令人心悸的微笑 挥之不去 ———————————— 【第一幕】昏眩 话说李芳菲三人正想起身,却听见门口一阵喧闹。 抬头看,约莫十来人,一色灰白鸭舌帽、淡蓝文化衫,像个旅游团,前呼后拥、吵吵嚷嚷走进店来。 领头一位,胖乎乎、圆滚滚,应该是个导游,头上一顶圆边淡黄太阳帽,脖上挂个工作牌,摇着一面黄色小旗,满嘴跑火车,招呼众人落座: “哎呀~!我说各位,各位!今儿一大早出门前,弟兄我还真给龙王爷上了三柱高香了!您瞧瞧,这上车就躲过一阵大雨,下车又是天晴日丽!您还别说,古人云:贵人出门多风雨,又说:贵人出门太阳笑!咱赶上一个都不容易,今儿个还真都被咱全遇上了!嘿嘿~!您说说,这运气,真是百年一遇,也忒好了!” 矢夫一旁听着,扑哧想乐,不愧是“祖国山河美不美,全靠导游一张嘴”,估计这旅游团出门时正遇到上午那场雷暴雨,瞧这罪受的。 胖导游火车没跑够,还想继续往下唠叨,团队里一个黑皮大个子一手把帽子摔在桌上,开口怒骂:“别瞎掰了快!还特么运气好!下暴雨,多跑那些路!车特么又爆胎!大太阳里干等了大半天!这特么叫运气好?运气好?” 胖导游摸一把额上的汗,脸涨得通红,还想回口争辩,却被旁边一位年长的拦住了:“算了算了,别争了都,吃点东西要紧,待会还要赶路。”他又冲着柜台里呆立的老汉说:“饭菜随便上些,但要快!要干净!” 龅牙老汉估计被这阵势吓懵了,嘴上哦了一声,手里却只抱着孩子,没动。 黑皮大个子见状又冒火了,冲上去把柜台拍得“乓乓”作响,凶神恶煞般,大声嚷道:“喂!喂!你特么聋了瞎了还是怎么的!叫你快上菜!快上饭!” 可怜老汉怀里还抱着个孩子,本已呼呼睡着,被这一阵狼嚎吓醒,哇哇大哭起来。 哭声惊动了里间的女人,手持一把大汤勺,箭一样地窜出来,又老母鸡护崽似的挡在柜台前,几乎是咆哮着吼道: “干什么干什么!这么急干什么!” 矢夫好像看见一只似曾相识的红鬼,老鼠一般大小,滋溜一下窜进了柜台……刚才还只是闷热,被这帮游客进门一搅和,倒像一大锅热油里泼下了一杯凉水,顿时炸开了锅! 看李芳菲那边,三位女生也早已花容失色,估计都被吓着了。 正在一片闹哄哄、乱糟糟的时候,旅游团里,一位开头就静坐一角、不声不响的小个子,帽檐压得很低,又戴了副墨镜,根本看不清脸庞,显得非常神秘。 就见这位墨镜什么话也没说,缓缓抬起了左手——只抬了一下手,奇怪的是,猛然间这店内的画面就像被谁按了静止键,同时矢夫脑中“嗡”的一片空白,紧跟着眼前一黑! 这片黑暗只持续了一秒! 一秒过后,画面重启! 再看其他人,却已是另一幅情形! ——女人已经抱过了孩子,口中喔喔哄着。 ——龅牙老汉已不在柜台里,正转身拨开门帘,低头走进厨房。 ——那个气势汹汹的黑皮大个,则已坐到了一旁,闷声不响,揉着发红的手掌! ——胖导游也不跑火车了,坐在长板凳上,发起了呆。 ——李芳菲她们呢?居然已经起身往外走,还有说有笑的! 一秒过后,场景迥异!这,这讲不通啊? 矢夫已经完全觉不出闷热,反而一身白毛汗! 这个墨镜什么来头?好像就是他抬了一下手,整个局面就变了。 神仙?妖怪?谢谢? 虽然半个月来,在螺丝巷的出租屋里也算见过不少诡异,但今天这样的怪事,还是第一次遇到! 不行,我得去问问……矢夫刚想起身上前,却见那神秘的墨镜忽然抬起脸,嘴角微微一翘,似乎冲这边微微一笑! 眼前又是一黑!矢夫一头趴在桌上,没了知觉。 什么情况?! 【第二幕】传说 回过神时,矢夫发现自己正气喘吁吁,往春蕾小学的方向一溜小跑!为什么腿脚不听指挥、不由自主跑出来?而且,脑袋里锣鼓喧天,嗡嗡直响,疼痛欲裂? 搞不明白…… 午后的阳光更加灼热,银针似的扎在身上,辣花花直痛。三步并两步跑到校门口,一头臭汗。 黑皮鬼一把拦住,好像根本不认识他。矢夫下意识地说刚才我来过,你们周主任让下午再来一趟。黑皮鬼只回了两个字:“不在!” 得!正是:阎王好过,小鬼难缠。矢夫还想追问一下,谁知黑皮鬼早已看透了他的心思,敲了敲门卫室的窗玻璃——那上面贴着张纸条,模模糊糊印着几行字: 暑假期间,逢周二、周三 上午9:30-11:30 下午1:30-3:30 校办有人值班,可作联络接待。 抬手看表,今天8月29,正好周三,现在才12点半,还差一小时……没辙,回吧。 顶着烈日,带着郁闷,踩着自己的影子重回老街,却发现山里人家的大门已然紧闭。 咦?刚才那帮吵吵闹闹的旅游团呢?还有那个神神秘秘的墨镜呢?都不见了? 心里好似十五只吊桶打水——七上八下,矢夫满是疑虑地转回阿三客栈,发现小胡子阿三已经回来了,正叼着烟、眯着眼打电脑游戏。 矢夫依旧坐回那张发霉的沙发上,稍微定了定神,但还是头痛,脑袋里好像有块地方被人拿刀切走了,怎么也想不起墨镜抬手之后的故事。不行,我得问问。 “老板,刚才你有没有看到一个旅游团,那家饭店。”矢夫指了指门外,就像之前指着隐入雨幕中的赵校长那样。 “什么旅游团?没看见。”阿三同样头也没抬,含糊答应着。 “就山里人家那个。”矢夫又挥了挥手,倍感无力。 “山里人家?唔……我刚才没在。” 看这爱理不理的腔调,估计是问不出个所以然了。矢夫有些丧气,掏出手机,打算从网上查点龙珠岛的信息。的确,自己对这座远离城市的孤岛可谓一无所知,昨天愣是凭着一股炒老板鱿鱼的热血误打误撞闯荡进来,也不知山高地厚、前途凶险。不过,他还是鼓起勇气问了句:“老板,你这有WIFI吗?”没想到阿三居然说有,还爽快地给了个地址——cailing123,密码八个8。 矢夫连上网,信号非常弱,手机屏转了老半天才缓缓打开网页,活像一个人患了严重的口吃。 据网上资料,龙珠岛位于嘉禾市东北约40公里的龙湖之中,四面环水,总面积21.5平方公里,为龙湖诸岛之冠。关于岛名的由来,有个传说,大致如下: 上古时代,这里原是一处方圆万顷的肥沃盆地。不巧的是,当初有两位大BOSS,一是炎帝的后裔共工,二是黄帝之孙颛顼,二位政见不和、争夺帝位,兴起一场大战。后来共工战败,一怒之下撞倒了天柱不周山,日月星辰纷纷西移,江河湖川尽往东倾,又引发了大洪水,盆地沦为泽国,溺亡者不计其数。大禹悲天悯人,为治水遍访名士,后经仙人指点,召唤天界黄、赤、青、白、黑五条神龙,合力开川填壑,方才引湖入海,根除水患。为保永世无虞,五条神龙献出龙珠,秘藏岛内以镇山川,又化身为五条龙脉直通湖中。百姓为纪念大禹神龙之功,遂将湖岛称为龙湖和龙珠岛。 沧海桑田,当初藏珠之地已湮灭难考,而这龙珠岛的四周水域,至今还有不少岛礁,其中面积较大的恰好十座,分布于四个方向:北有云柱、玄廊二山,南有桃花、黄龙二岛和赤屿,西有金鸡山和金桂、金芝二岛,东有大丘、小丘二山。而且,龙珠岛四季分明,物产丰饶,享有龙珠问茶、龙湾消夏、龙桥秋月、龙坞梅雪这“四绝”,自古以来就吸引了不少南逃的皇眷、左迁的政客、落魄的文人慕名而来,或题咏,或隐居,也留有龙珠泉、潜龙亭、金龙湾、云龙寺等风景名胜。而那春蕾小学,原也是一处古迹,名为赵氏宗祠,后被破了四旧,改作学堂。 因独处龙湖之中,与世隔绝,虽外界历经战乱,但这龙珠岛却大多能躲过一劫。解放后,时局清明,改岛名为红旗公社,下设前进、胜利、跃进三支生产大队。后为发展旅游、招商引资,恢复龙珠原名,并改三个大队为赵公、蔡家、西浦三村。 矢夫一面看着,脑子里过电影一样梳理这两天的奇闻怪事——命中注定?什么意思?眼前晃过赵校长螳螂一般、倒三角的脸庞,以及周主任哈哈乱笑的身庞,还有神秘墨镜的举手一抬和微微一笑……正纳闷着,就听见楼上阵阵脚步,传来女生打闹的嬉笑声。 不会是李芳菲她们吧?刚才就听她说要去订房间的。想着想着,脑子就跑偏了:三个妙龄女生,有说有笑,衣袂飘飘,空气里仿佛还留有阵阵脂粉香,闻着挺舒服的……忽然就有些犯困,于是学着葛大叔,把身体埋进沙发,也来个“某某瘫”,迷迷糊糊,做起了梦。 【第三幕】笔记 门外艳阳高照,门内鼾声渐起。 散着霉味的沙发里,埋着个20多岁的小年轻,正拖着口水做着梦。 梦里,耳边有个声音,像是赵校长,他居然在念诗! ——雨润湖山龙首抬,神仙罗汉聚蓬莱。 ——曲终笑问何方去?雾绕云深斫细柴。 还真没看出来,螳螂似的赵校长也能捣鼓古诗词?这“雨润湖山、雾绕云深”是几个意思?定睛一看,他老人家正坐在一盏台灯下,应该就在办公室,穿件白衬衫,刀削的脸上布满捉摸不透的神情。 赵校长以一种诡秘莫测的语气,问道: “龙珠岛的传说,你都清楚了?” “……!”他怎么知道我刚才看了手机? “呵呵呵,”对面忽然笑起来,“其实,龙珠岛不止这一处啊,还有哪几处,你知道吗?” 这神态,怎么像孔乙己在咸亨酒店教人“回”字的四种写法? 心里念叨着,赵校长居然也翘起小拇指,用那根老长的指甲蘸了杯子里的水,在桌上比划起来……不自觉地看那手指画了什么,却惊奇地发现,面前的办公桌竟然变成一片汪洋! 层层波涛,粼粼浪花,随风拍打过来,激起咸涩的泡沫。天空灰暗,风云翻滚,海鸥低飞…… 等等!海鸥?这湖上怎么会有海鸥? 再等等!我怎么又坐在一艘船上? 难道这不是湖,这是——海? 转头看,惊见身旁肤色黝黑的水手正在忙碌着,船老大手持一瓶看不出牌子的长瓶白酒,咕咚咕咚直往肚里灌。小船剧烈摇晃,空气中飘满了水雾和刺鼻的酒味。看船上的旗帜,一面认得,另一面却不像内地的。 船老大扯着嘶哑的喉咙,大声嚷道:“再过去就上龙珠岛啦!” 一位水手应了声:“好啊!快到了!” 船老大满脸红光,用坚毅的眼神扫视一下船前的海域。尚不知,两艘巡逻艇正气势汹汹杀将过来…… 忽然,又变戏法似的,赵校长面前的桌面变作一片平板,刚才的海风、船只、怒喊声,统统不见,桌上只杂乱铺着几张报纸。 “这——怎么回事?”矢夫指指桌面,诧异地问道。 赵校长摇摇手,讳莫如深地打住他的疑问,顾自喃喃道:“知道为什么请你来帮忙吗?” 你刚才不是哈哈笑着说命中注定吗,怎么又问?难道还嫌玩我玩得不过瘾? 也不等矢夫回应,赵校长就从黑暗中拖出一本厚厚的笔记本,递过来说:“喏,因为这个!” 矢夫下意识地伸手接过,借着灯光,细看那本笔记。 应该是皮革封面,被模具压成凸凹不平的鳄鱼皮款式,右上角两个亮晃晃的烫金字:海上。 打开来,笔记的扉页上用毛笔写着四个铜钱大的红字: 痴人笔记 翻开内页,密密麻麻爬满了蝇头小字和各种看不懂的图案,有钢笔、细毫毛笔,还有沁着油斑的圆珠笔,以及模糊不清的铅笔,颜色有红色、蓝色、黑色甚至绿色,杂乱不一,简直像个摆满五颜六色各式水果的店铺。看内容,像本笔记,又像日记,但只有日期和星期,而且好多地方都被浓墨涂改了,长短不齐,毛毛虫似的,也不知是作者自己删的,还是被别人抹掉的。 起首一篇,是这样的: 2月6日,星期日,雪 关于这次行动的预测之一 那些东西,根本不像当初想象的。也许,一开始我们就估计错了,而且是大错特错!大错特错!!陈教授已经回家,还没赶过来;月亮也起了锚,远远地飞走了。雪是火红的,像那看不见的月亮。□□□□□□ 下面被黑墨涂掉一大页,只剩下这段非常突兀的开头,就像包龙图额头描出的那只白晃晃的月牙。 这都什么跟什么啊?矢夫肚中怨道,但又止不住好奇,翻过被涂黑的那页,反面有一大段类似自叙体的笔记: 吃人的心理角度分析(存疑,待考) 吃饭时我问凯文有没有被吃过?他们都说没有。那很好。我被吃过。不过,也没什么大不了,开头很痛,后来也就麻木了。□□□□□,一大团黑影叫着要吃了我!还没看清对方,头皮就被咬去一块!那种痛,到现在还刻骨铭心。想着完了完了,这次终于要死了……醒来时,我已在黑影的肚子里,非常拥挤。一块巧克力粘在身上,甜搭搭向我抛个媚眼。想骂人,可什么也骂不了,因为嘴巴不知道跑哪去了。直到挤到肥肠,才找到我的嘴,都快消化完了,只剩下一小块,留着点胡茬。昏昏噩噩熬了好久,我被排出体外,却只剩下一颗心。当时整个人都不好了!唉,这也正是我失算的地方:本以为这东西很珍贵,不舍得扔,现在看来,即使扔了,连狗都不会理。 这段文字的后面,用白描笔法画了一只蹲着的狗,旁边还有一颗心形的图案。矢夫觉着这只狗好像哪里见过,却一时想不起来,挠着头发继续往下看: 被吃之前,有次在大街上,我脱光衣服露出原形,别人都不敢近身,纷纷拿出相机拍我。后来,他们跑了一圈,就转过身子,远远指着笑,一边喊:快来看啊!那边有个疯子! 所以我开始逃,像只误入罐中的苍蝇。其实,大家都是苍蝇,无缘无故地转到这里,无缘无故忙着,忙完了就离开。 于是我也想通了,都来抓我吧! 抱着这种近乎无知、却也无畏的想法,我又一次被捉住,拖到了屠宰场。我不想割自己的肉,好心的怪物就纷纷围过来,掏出雪亮的刀子帮我割。 终于知道什么叫痛快,什么叫痛苦。痛快就是一刀解决,阿弥陀佛;痛苦却是千刀万剐,生不如死。 透过痛苦,看见自己的皮肉一块块往下掉,落在地上,左右蠕动,像一群蛆虫。我说我不想死,他们就来帮我。还有个声音在响:你有没有满足?我说没有,真的什么也没有。 割我的那帮怪物又开始笑了,露出锋利的牙齿,吼着:快来看啊!这里有个傻子! 痛苦就是这样,我们都随身带着,浑然不觉,只在别人吃你、割你肉的时候,才能知道。 矢夫看不懂,摇了摇头看校长。校长不吭声,扬了扬螳螂脑袋示意他继续看下去。 随后几页都是类似这种稀奇古怪的笔记,间或配两三张白描或设计图似的稿纸,根本无从理解。又翻过几页,发现一篇全部用红色水笔写成,红彤彤的,血书一样非常的骇人。细瞧那字迹,虽带些潦草,但多少还能分辨清楚,读着像是一大段评论。只是,一开头好像看懂了,后来又渐渐不明白了,全文如下: 4月9日,星期六,晴 关于这次行动的预测之六 被困在塔里的时候,为了打发无聊,我就问凯文喜不喜欢四大古典小说。他说不喜欢,太长了,也太荒唐。其实,那是他没看懂。这次行动,正因为没搞懂这些,遇上了很大的麻烦!无论在这里,还是在那世上,我们都是被人吃的猴子。凯文就问干嘛不比作臭虫,非得比作猴子?其实,这猴子不是别的,正是花果山上的那位,他想求得人身的自由;还有梁山上的一百零八位,想要地位的自由;还有开药铺的西门猴子,想要性的自由;连同宝玉猴子,一心想求得婚姻的自由……都是猴子,都为了自由□□□,但最后,孙猴子体育不达标没能蹦出如来佛的手掌心被压五指山下五百年又保护唐三藏西天取经封了功名成了一尊泥菩萨,梁山猴子被招安利用死得都很惨,西门猴子喷完冷气做个风流鬼,宝玉猴子则去当了和尚……都玩完了,都被吃了,渣都没剩。凯文就和我笑啊,笑得很默契,也很灿烂,完全没考虑接下来的任务有多艰难。大家虽然都很无知,却也很快乐。不因为那个□□□□,我宁愿去睡觉。可惜,有时会睡不着。 矢夫心头火起,奶奶的什么玩意啊!索性翻过一大半,看到一篇用炭笔写成的,字迹模糊,虽然很短,但同样看不懂: 9月29日,星期四,多云 关于这次行动的预测之二十一 这次考察陷入僵局,很多新的谜团不断冒出,情况越来越复杂,已经不是人力所能控制的了……看来必须暂停!暂停!但今天陈教授说了句:你真的很单纯。我就辩解:所以我喊救命!他又说:可惜没人救你。为什么?因为他们太仁慈——他说。 矢夫简直快崩溃了,这都什么跟什么啊!他已没了耐心,直接翻到笔记末尾,那里用水笔写满了一页,都是一句一行,乱糟糟根本看不明白,旁边还勾画了不少类似几何的图形,看似人物,又似花草,却怎么也看不出究竟是什么。 还想翻回去再仔细看看,突然一阵狗吠,把矢夫从梦境中惊醒。 第4章 别惹女人 ———————————— 唯女子与小人为难养也 近之则不逊 远之则怨 ———————————— 【第一幕】小蔡 一声狗吠,大梦初醒。 狗发了疯似的,冲着门外汪汪直叫,一道白花花的身影晃进门来。 阿三见状,急忙丢了鼠标立起身,一面连声骂狗:“去去去!一边去!你家蔡奶奶都不认识!” “这话怎么说的?几天不收拾,骨头就轻了?谁是你家奶奶了?” 闻言走进一位三十多岁的女人,手摇圆溜溜的蒲扇,体态丰腴,一头浓密卷发,短袖加短裤,一双深红凉拖。她大摇大摆,晃荡进来,又慢悠悠支身靠在柜台上,仿佛一艘万吨级远洋货轮,气势恢宏地挨上一座小码头。随着货轮入港,同时扑过来的,还有一股刺鼻的香水味,闻着好像橘子皮? 灰白小狗皱起眉头,紧咬着牙,又装腔作势低吼两声,却被阿三一脚踢到门外,发出一阵哀鸣。 “生意不错啊!”女人拍着蒲扇,半笑着挂了句话。 阿三下意识地摸摸小胡子,好像小鬼见了钟馗老爷,缩头缩颈,支支吾吾:“哪有……这大热天的……没几个人,生意难做,生意难做哈……” “怎么会难做呢?”女人斜过一双吊梢眼,提声谑道:“这一片就你这家阿三客栈还算撑着,大肚皮的千年王八不定捞着,这餐条鱼小草虾的,总得逮着几个吧?喏!那边不坐着一个吗!”她抡起蒲扇往旁边一挥,矢夫心里咯噔一下,莫名一惊。 奇了怪了?他俩聊天,我怕个鬼! 女人其貌不扬,但吨位超标,身上那股霸气排山倒海奔袭过来,还的确有些吓人。 正不知什么状况,就见她一扬下巴,喝道:“上次那笔账,也该清清了吧!” 阿三没吭声。 女人见没反应,卷发一摇,重重一拍,怒道:“怎么!不想还了!”她腰粗、膀圆、屁股大,一股橘子皮酸味,就像一堵墙。阿三被压成一张小纸片,战战巍巍答道:“不是不还,您看,我这有钱还吗?”他一面拉开柜台抽屉,里面稀稀拉拉几张钞票,就像被蝗虫扫荡过后的麦地。 “不行!今天不管多少,都给老娘拿来!”女人黑旋风似的转进柜台里,张开大手就抢。 可怜阿三刚才还一副世外高人、高冷装逼的腔调,现在却被这胖女人拍打得梨花带雨……矢夫一旁实在看不下去,想也没想,就冲上去劝架。却不知,那女人的后脑壳仿佛长了眼睛,不待回头,猛地伸出猿臂往后一挡,厉声大喝道:“别过来!”——矢夫像只沙发靠垫,“嘭”地被一把震开,一屁股墩在地上,差点摔岔了气。 女人搞定身后突袭,又一气呵成,抓了抽屉里的钱就往外走,到了门口还不忘回头用蒲扇点着阿三骂道:“小胡子今天先放过你,明天老娘再来!” 阿三脸上青一阵紫一阵惭愧得很,不但钱被悉数抢了,还连累客人摔了一屁股墩子,无奈之下,忙抽出根红山递来,连声赔不是。矢夫说没事,揉了揉屁股,不禁怀疑那位大神到底是不是女人?幸亏刚才一招见效、点到为止,倘若真跟她干起来,还不知要吃多大的亏!他又回想起上午暴雨时,赵校长的确来问过隔壁的小蔡怎么没开门。看样子,这彪悍女人也是开店的,而且就在隔壁,还爱赌钱,估计玩得也不小。 常言道:小赌怡情,大赌伤身,强赌渣都不剩。阿三你谁不好惹?却把隔壁这位拥有洪荒之力的女汉子给招惹了,今后还能有好日子过?哼哼,记得以前听过一首歌,好像有句歌词——“钱呀,你这杀人不见血的刀!”想当初,自己寄身嘉禾市,在那间设计公司,正是“庙小阴风大,池浅王八多”,受尽赤豆雪糕的百般欺凌,还不是一样为了钱而忍气吞声?就算你矢夫昨天豪迈地唱着那句“东风吹,战鼓擂,老子失业谁怕谁”,逃到这偏远的龙珠岛,也仍然逃不出钱这个“魔咒”! 唉,兜里没钱,日子难过。若是今天找不到饭碗,明天还谈什么观花赏月、把酒吟风,都特么痴心妄想! 矢夫心里仿佛钻出无数只头顶犄角的魔鬼,咬牙切齿,想起那谁谁的——好像是个戴着圆框眼镜的艺术大师——一边剔着牙,一边瞪着眼,愤愤然说的那句话: 特么活下去最要紧! 【第二幕】预知 “小矢你说得对啊!活下去最要紧!” 大约二十多分钟后,周主任坐在矢夫面前,慈母一样苦口婆心劝着他。 时针指向下午2点缺3分,矢夫被那股“魔咒”擒获着,苦苦不能挣脱,于是把阿三客栈里的经历一吐为快。不过,让他感到温暖的是,在这个远离城市的龙珠岛,在这个阴森古怪的春蕾小学,还有一位面容慈善的大姐,安心耐心地听完他的倾述。 这是何等的幸福! 但是,他也有满腹的疑问—— “今天中午,我碰到件非常奇怪的事……”矢夫舔了舔嘴唇,他不知道就算周主任能够理解前面所说的一切,是否能接受下面的话,或许,她会觉得我的神经有问题? “什么事?” “呃……中午我在山里人家吃饭,后来……” “山里人家?”周主任闻言马上提高了声调,急问道:“山里人家怎么了?” “我看见一个戴墨镜的人,只把手一抬,好像就一秒钟,非常短,一切都变了模样。” “什么?……是不是一个旅游团?” 矢夫心里一惊:我还没说旅游团,只说了一秒钟的变化,她怎么会猜到? 难道……? 【第三幕】床咚 花开两朵,各表一枝。 这里提到,矢夫去学校里见周主任,确认岗位的同时也吐露心声,聊起山里人家旅游团队的怪事,却未料对方未卜先知,一时心迷语塞。谁知,李芳菲和她小姐妹却也在65分钟之前,出了些小状况。 场面有点混乱,也有些香艳,敬请各位捂好鼻头、备好手纸。 时针拨回——8月29日,午后,12:52 地点:阿三客栈,206房间 “菁菁,你的防晒霜放哪儿啦?” 小米一边拨拢马尾辫,斜着一双丹凤眼,对着镜子左顾右盼,一边冲着房门问道。 洗手间里传来菁菁的声音,闷闷的听不清楚,不知在干什么。 李芳菲有气无力,垂肩歪在圈椅上,拨弄着手机。的确,刚才也想涂好防晒霜再出门的。前两天刚入手一瓶ANESSA,防水防汗,50+,正好对付这种大太阳。可惜今天出门前,翻箱倒柜,这淘气的防晒霜却跟我玩失踪!本想路过哪个小店,暂且买瓶抵挡一下,可这鬼镇连个像样的超市都没有!更别谈防晒霜了……但,还好还好,听小米刚才那一问,估计菁菁带了!真是谢天谢地! “这镇上,真没防晒霜卖?”小米看见李芳菲垂头不响,还是有些狐疑。 “不说了嘛,没有!”李芳菲很不耐烦,弹回一句。 小米以手作扇,在羊脂白玉似的细颈前扇了几扇,又叹了声气,委身坐在床上,嘟起小嘴,半是抱怨半是撒娇道:“外面那么热,太阳那么毒!就算涂了防晒霜,我也不出去了。涂了也白涂……喏,你看你看——”她向李芳菲伸出一段白藕似的小臂,又用另一只手提起粉色的裙摆,露出雪白似缎的修长双腿,“你看,这不到半天,都晒黑了呗!” 知道你白!就别炫了! 李芳菲斜了一眼对面——身材高挑、腰细腿长的小米,正像一条加热过后、散着甜香的年糕,裹上一大把桃粉色的玫瑰花瓣;那根乌亮的长马尾,像用一支大号斗笔,蘸满上好的油烟墨,在雪白的宣纸上肆意决然地挥出一道长长的弧线……这小妮子,真心漂亮!估计世上那帮凡夫俗子们只知道“一白遮百丑”,却不知“一白出百美”的道理。小米白皙的肌肤仿佛牛奶里泡过,再加上粉嘟嘟的打扮,还真可以男女通杀、大小通吃! “快别矫情了!”李芳菲看着小米,忍不住又顶了一句,“你这也算黑?……你如果算黑,我们这些人,岂不都成非洲土妞了!” “非洲土妞,呵呵呵,非洲土妞!非洲土妞!”小米捂着樱桃小嘴,连声笑道,年糕似的娇躯柔柔地抖动,那双丹凤眼几乎眯成了两道飞扬的弧线…… “谁是非洲土妞!” 外边的美人正娇笑着,洗手间的门吱呀一声拉开,菁菁已经走出来。她一头长波浪,铁塔一样挺立在床边,活似一头刚刚浮出水面的大黑牛,头角上顶起一大把湿漉漉的水藻。 按说这三位女生,要数菁菁生得最黑,也最敦实。她从洗手间走出来,刚巧听见小米说到这句“非洲土妞”,自然对号入座,误以为是在笑话她。 “你觉得呢?”未等李芳菲开口解释,小米早已扭转身,美人三绕地冲着大黑牛似的菁菁发起一击。 “你~!你这小虾米!我让你白!” 大黑牛闻言突然发作,低吼着,甩起满头的水藻,直扑床上的年糕妹妹。一双熊掌似的大手,迅速而准确地一把掐住小蛮腰——那被玫瑰花瓣包裹着的、无比柔软的小蛮腰——二人顿时扑倒在床上,扭作一团。 “咯咯咯……”小米怕痒,甩着热泪,放声娇笑,就像一条白蛇,扭缩着、挣扎着,却被菁菁死死压住,挣脱不开,“咯咯咯,不要了不要了!”她扭着娇躯,一路求饶,浑身冒汗,那条长马尾经此一劫,如同浓墨沾了水,在宣纸一样的被单上晕染铺陈开来。 大黑牛黑着脸,依旧不依不饶,那双熊掌就像两台开足马力的推土机,在小米的腰上、腋下、胸前、腿后四处碾压;又像两条滑不溜秋的大黑鱼,铁头硬甲,劲霸无比,在如水的身躯上来回游动。 “啊啊,不行了……”小米早已花枝乱颤、大呼小叫,胸前和耳后一片酡红。 这个——呃,看着怎么像是……(咳咳,省略号内容请看官自行脑补) “让你再敢笑我!说!谁是非洲土妞!”大黑牛稍作停顿,大喝道。 “哦哦,不敢了不敢了!”小米双颊绯红,云鬓纷乱,已然束手就擒。 “哼!”大黑牛鼻里出声,一扭肥胯,松开手,离了身。 经这一记“床咚”,小米胸襟半露,玉臂无力,深陷在床单里,一缕长发遮住星眸,又漏进红唇,被雪白的牙齿咬住,倒似海棠春雨、绿树红花。就在这时,好像有只通红的魔鬼,趁机钻进那起伏不已的双峰之中,搅起砰砰心跳……软倒在床铺间的小米不明白这是一种什么感觉,的确,开头很难受,但后来,居然喜欢上了这种无力的挣扎…… “菁菁你欺负人!”稍作停顿,小米仿佛又恢复了气力,冲着刚刚爬起身的大黑牛娇嗔一声。 “什么!”大黑牛猛一回头,满脑门都是黑线,如同牛魔王下凡,各种装备纷纷升级——“你说什么?” “我说你欺负人——”小米缩了缩身子,抱起被面护住胸口,丹凤眼忽闪着,盯住床边灯塔一样的牛魔王,好像有点害怕,又有些期待。 “你个小虾米!今天就让你知道姐的厉害!”大黑牛又一次扑过来,祭起一双铁钳般的黑手,发起第二轮“床咚”。 “啊……!” 小米这次已经笑不起来,或者她已经搞不清自己是笑,还是在呻吟。因为,这次对方已不止用手,而是加上了嘴巴,发着热力,呼啸而来! 如果说刚才还像推土机,只在地面碾过,现在则升级为挖土机,直接往土地里整。推土、挖土,虽一字之差,却天壤之别。小米的肩头、耳边、手臂、胸前……但凡凹凸有致的地方,都被这台挖土机,呼呼作响、风狂雨暴,挖了个遍。 啊啊……呜呜……嗯嗯…… 这对活宝!搞什么飞机! 李芳菲本是冷眼旁观,后来听出小米的叫唤已从兴奋,到惊吓,再到无力,最后甚至拖着哭腔……怕她俩玩得过火,立即扔了手机,闯到床上,打算扯开这两人。 谁知,“床咚”这种事,一旦咚上,还真不容易分开。 “喂!菁菁!松手!松手……”李芳菲使劲扳着大黑牛的臂膀,但哪里扳得动?反被对方一个反肘,擂在胸口,压趴在床边。这股牛劲,还真是魔王上身啊!她重新上前,抱住大黑牛……终于,似乎有些用,因为菁菁闷哼一声,弃了软成面团似的小米,竟转过身来,继续“床咚”她了…… 晕!香肩被紧紧按住,腿也被死死压住,只剩头颈不住摆动,仍作无助的抗争。 菁菁着了魔一样,趁热打铁,黑着脸低吼着,猛地抓向对方的腰眼——李芳菲只觉着左半身一麻!一股电流直达耳际,似乎还能听得见哔哩啪啦的电火花声;口中还没来得及呼叫,右边腋下又遭一挠,浑身立即酥麻无比。 据某果仁非常奇葩的科学研究,挠痒痒这种对战游戏,只有在别人挠时才能奏效,如果自己挠自己,是断不会痒的。其原理好像涉及人体的某种神经应激机能,具体解析过于专业,这里就不费舌啰嗦了。且看李芳菲如何应对—— 我怕痒,你应该也怕! 只见李芳菲夹紧下巴撑红了脸,拼命忍耐着,又弓起膝盖抵住对方的肚皮,同时尽力脱出手,往大黑牛的腰眼招呼过去——绝地反击!就不信你不怕痒! 但是,脑中一道霹雳闪过,大黑牛居然毫无反应! 天啊!她竟已修炼出类似金罩铁布衫的“不痒金身”! 说时迟、那时快,这一困兽犹斗的无效反击,更加激化了大黑牛的愤怒——“让你爱管闲事!”她大吼一声,熊掌直奔李芳菲的腿根而去! 我勒个去!那地方可碰不得! 就在这千钧一发、火石电光之际——时钟指向下午1:12,亦即小米问菁菁要防晒霜的20分钟之后——忽然听见大黑牛“嗷”的一声大叫,整张脸夸张地扭曲起来,整个人却像断线的木偶那样垮塌了身子,翻倒在一边。 李芳菲娇喘吁吁,定神一看,小米正眯眯笑着,乱发蓬松,那只雪白而小巧的兰花指骄傲地翘着。再看菁菁,已经泪眼婆娑,丝丝倒抽着凉气。 奇怪,刚才还威风八面、横扫千军的大魔王大黑牛,究竟遭了什么变故,转眼就偃旗息鼓,沦为残兵败将了呢? “还敢欺负我吗?”小米满脸得意,当然,已经绯红、沁着香汗的脸上难掩内心的悸动。 菁菁无力地摇了摇手,就像举着一杆白旗示意投降。 “那,防晒霜在哪儿!快拿出来,给我们涂好!” 听见这句话,躲在被褥里喘息的李芳菲差点笑翻过去——好吧!两人一咚、三人两咚,来了场女子床咚大乱斗。虽然不知道小米刚才使了什么怪招,居然让发了疯的大黑牛失去了魔性,但是,这也太搞了吧妹妹!折腾了这么久,你就为了那一瓶防晒霜啊?不过……快点给我,我也要涂啊! 小米似乎看到了她的心底,从俯首帖耳的菁菁手里接过防晒霜,先自己一通涂抹,又递给李芳菲。 怎么回事?也是ANESSA,防水防汗,50+,和我那瓶一模一样! 再看小米,浓墨绘就的长马尾已经重新梳顺并扎好,粉色衣裙也已整理停当,细腰长腿,亭亭玉立,不禁暗叹:真是个肤白如雪的美人儿。只不过,看她的眼神好像增添了不少萧杀之气,仿佛转眼就从一名弱不禁风、浑身冒萌的小萝莉,变成了气贯长虹、冷酷妖冶的冰雪女王……如此算来,是否可以鬼神通吃、三界通吃? 这么胡乱想着,就见小米斜着眼,高傲得还真像位女王,没头没脑问了句既令人脸红、更令人费解的话: “别装了芳菲姐,难道你一点也不想吗?” “想?……想什么?” “来场真正的床咚啊。” “小米,你!” …… 时钟重新指向1:30,涂好防晒霜的三位美女,已打扮停当,嘻嘻哈哈飘下楼来。 李芳菲看见门厅沙发里歪着个男生,头发乱蓬蓬,衣服皱巴巴的,胳膊肘上还有块灰尘印,像是刚摔过跤,心中不免嘀咕:这小子怎么跟屁虫似的,也跟到客栈来了?刚才看他那副吃相,真是够呛!还有昨天渡轮上,趴甲板上晕船的样子,也真够狼狈的,呵呵……但是,周姐已经带他来过宿舍…… 莫非,他就是老爸要找的那个人? 第5章 奇葩奇洞 ———————————— 奇葩的世界 只有奇葩能懂 奇洞亦然 ———————————— 【第一幕】简介 骄阳似火,红橙粉三只“蝴蝶”匆匆飞出阿三客栈,准备赶往龙珠岛西南角的一处避暑胜地——金龙洞。 大自然亿万年鬼斧神工、水滴石穿,造就了金龙洞嶙石参差、钟乳密布的地下奇观,而且洞内孔道纵横回旋,状若龙蟠,又似迷宫。相传,当年大禹曾在此洞觅得天书秘笈,助其治水成功。后来,唐朝一位皇帝不知从哪里听说了这个传说,心血来潮,御赐金龙一对、金册数卷,千里迢迢秘藏洞中。后世历朝也多祭拜供奉,尊为洞天福地,美其名曰“金龙洞”。 岛上没有出租,公交也少,但三轮摩的却很多,成群结队聚在码头和景点周边。开摩的之人,大多是本岛的闲汉、大叔,也有豫皖等地的打工仔。都说“物以类聚,人以群分”,因籍贯、地域不同,这些人分帮别派、各立山头,也曾为争抢生意干过几次恶仗,后在镇里调停之下,按照三个村的区划,相对固定了势力范围。 前文提到,岛上共有赵公、蔡家、西浦三村。 中部及南部码头属于赵公村,陆域面积8.8平方公里,也是龙珠镇部的所在地。赵公村呈南低北高地势,往南正对黄龙岛,两旁分侍桃花岛和赤屿山。当中有条老街,阿三客栈、山里人家等一排店铺都沿街开设。往北偏东、背山面湖的山坳之中,坐落着春蕾小学,亦即赵氏旧祠。再往北,有一座近300公顷的龙珠山森林公园,主峰海拔368米,居龙湖五十四峰之首。龙珠山中,还有始建于宋代的云龙寺,古木参天,云雾缭绕,特产龙珠白茶。于此可观泉品茗、参禅养性,正是岛上四绝之一“龙珠问茶”的精华所在。 以环岛公路为界,赵公村东与蔡家村接壤,西与西浦村为邻。 蔡家村的陆域面积7.6平方公里,东面正对湖中的大丘、小丘二山,相传曾建有一座小庙,供奉紫虚道人、武佑真人、霞烟仙子三位仙圣,并设有禹王、五龙老爷的祭殿,后圮废,现仅存几块破础石与一片老树昏鸦。村北有石堤长桥连接云柱、玄廊两座小岛。其中,云柱山遍植梅林,冬春之交,白梅似海,在此可赏“龙坞梅雪”胜景。而另一座小岛——玄廊山,古有虎头牢,后不知何年荒弃。村南有座名为“将军墩”的小山丘,海拔仅50来米,辟有饮马池、古枫林,还有石殿、石人、石马;东南则建有一座古码头,全用巨型条石铺就,一路延伸湖中近百米,形似苍龙卧水,故名“龙桥”。每逢农历八九月间,在此可观“龙桥秋月”和“日月双照”美景。 岛的西部辖属西浦村,陆域面积最小,约5平方公里。村西远眺湖中的金鸡、金桂、金芝三岛,西南就是金龙湾、金龙洞。每逢盛夏,可于洞中饮冰避暑。夕阳西下之时,渔歌唱晚,把酒言欢,笑叹人生几何,实为“龙湾消夏”之胜地。 【第二幕】大叔 李芳菲三人走出客栈,来到山里人家前的路口。这里正是环岛公路的必经之道,聚了不少摩的,一色酒红车皮、迷彩布篷,现在都齐刷刷躲在太阳影子里守株待兔。其中一辆看见三人从老街里飘出来,立马点火驱动,“突突突”迎上前来,一面吆喝道:“三位美女!去哪里呦~?” 定睛一瞧,令人咂舌——这位大叔居然带了副金边茶色墨镜,脖子里好像挂了串暗红珠子,也不知哪里捡来的破石头,一身宽大的黄底红花沙滩服,被黝黑的皮肤衬着,倒有点南洋归侨的感觉。 当然,此南洋非彼南洋。 讲定价钱,三人皱着眉头,坐上晒得滚烫的三轮摩的,搅着热浪,一路疾驰。 如果只是天热倒也罢了,无奈这位摩的大叔竟是一朵奇葩!一路上吐沫横飞、废话连篇! 车刚出发,奇葩大叔就开始唠叨上了:“喂,三位美女!我不说你们肯定不知道啊!这金龙洞,就在咱龙珠岛的西南啊!” 李芳菲心里暗忖:怎么不知道?手机地图上都有的,这大叔明显瞧不起人啊! 又听奇葩大叔说道:“中国有本古书,叫《易经》的,看过没?那书里说的好啊——地势坤,君子以厚德载物呀……” 巧了!您还别说,《易经》这本书李芳菲还真看过! 八八六十四卦,起首为“乾”,所谓“天行健,君子以自强不息”,用天空来形容乾卦,又用龙的状态来解说卦义。以前有本武侠小说叫《射雕英雄传》,里面郭大侠修炼的那套“降龙十八掌”,就有“潜龙勿用、见龙在田、飞龙在天、亢龙有悔”等等招式。而“坤”,与“乾”正好相反,“地势坤,君子以厚德载物”,就是用大地形容这卦的含义。 李芳菲暗笑一声,没想到这个摩的大叔也知道《易经》,而且好像还说得头头是道!心中不免诧异,继续听他大声嚷道: “三位美女!你们知道吗?《彖传》里又加了一大堆解释,至哉坤元……牝马地类……西南得朋,乃与类行……东北丧朋,乃终有庆!三位美女,可惜啊,你们这些小年轻都已经听不懂啦!哪,我给你们翻译下——” 等等!不说李芳菲觉得纳闷,诸位看官可能也要问,这上面一大段文绉绉的是什么鬼?一位山野村夫,竟然口若悬河地狂飙《易经》?这画面、这触感,这也太不可思议了吧? 的确,大家没看错:摩的大叔,面如焦炭,头缚草帽,鼻架金丝茶镜,正抢在车前大谈《易经》的“坤”卦。而他身后,酒红车皮、迷彩布篷的车厢里,一脸疑窦坐着三位美女。 小米用太阳帽裹着脸庞,不知是晒傻了还是吓懵了,一言不发。菁菁则早已按捺不住,扳着扶手半昂起身,冲着前面满嘴胡诌的奇葩大叔怒吼道:“喂!你快别嚷嚷啦!” 大叔一开始只是自娱自乐,忽然听见后面有人搭理他了,笑眯眯转头问道:“嘿?美女连《彖传》也听得懂?” “呸呸呸……什么乱七八糟的串串,完全听不懂啦!” “听不懂?哈哈,那是正常的啊!哈哈,这《易经》的厉害,你们这些小年轻怎么能懂啊!” “一斤?厉害?你这么厉害,你妈知道吗?”菁菁嗤之以鼻,反唇相讥。 大叔没听出这是一句骂人话,依旧哈哈笑道:“哎呀不能说厉害啊!只是略懂,略懂而已……哈哈,不过,这些话,的确连我老娘都听不懂啦!” 菁菁闻言暗自叫苦:这黑炭似的大叔,不去山沟沟里专心挖煤矿,跑这里来开什么摩的!刚才还算老实,顶多衣服打扮不正经,谁知马达一响、车轮一滚,却浪劲十足、天雷滚滚! 什么“一斤”?什么“串串”?姐真心听不懂、也不想听啊! 一旁颠得花枝乱颤的李芳菲已是满脸黑线,暗自寻思:来之前老爸就提醒说,这岛上藏龙卧虎,有不少奇人,没想到今天真遇上了一个,而且,还这么能扯! 正寻思着,就见大叔突然停了笑,估计被风呛了。 该!让你话多!三位女生不约而同、捂嘴一笑……谁知大叔干咳两声,又非常顽强地继续唠叨起来:“刚才我说的,还有奇门遁甲与九宫飞星,都脱不了易经八卦这个根本啊!” 这又是什么跟什么啊?鸡焖炖甲鱼?酒烘肥心?一斤巴瓜?拜托,从没吃过、也从没听过这种东西啊。 又听大叔笑道:“不瞒你们说,金龙洞就在这岛上的‘坤’位。三位美女现在去,正好正好!但要提醒你们一句啊,洞里湿气重,不能呆太久,而且,你们最好往一个方向走,千万别走回头路!哈哈……西南得朋……东北丧朋……哈哈,哈哈哈哈……” 奇葩大叔一路疯癫,笑着嚷着,终于把车停在了一处门楼前。 “哎哟~!终于到了……” 小米一声抱怨,甩着长马尾首先逃下车。菁菁紧接着挤出车门,大脚板落地,震起一片尘土。 李芳菲付了车钱,正想追问一句,摩的大叔却像倒空了的茶壶,屁也没放一个,只捞起脖颈里的那串破石头,向她晃了两晃,就使劲调转车头,飞速消失在路口。 切!这朵奇葩! 【第三幕】入洞 头顶一片彩云飘来,笼住了金光四射的太阳,就像影楼里拍写真时忽然关了补光灯,四周顿时暗淡下来…… 看那门楼,金瓦红墙,重檐翘角,迎面一块黑底金字横匾,不知哪位名人题了四个龙飞凤舞的大字——古金龙洞。 门楼的两侧蹲着高大的石狮子,歪头呲牙,满带杀气。当中一对朱漆大门,缀了好几排钮钉,都被人摸得锃亮。还有那兽面衔环铜辅首,也是拧眉皱鼻、怒目圆睁。 再看门内,黑黢黢的,仿佛有座长满树木的山丘,蜿蜒的卵石路,一眼望不到头。 大门口杵着一位面无表情的妇女,穿件灰白短袖衫,正百无聊赖打着哈欠。 “就这里了!”小米和菁菁看着李芳菲,都没有去买门票的意思。 全票80,三张240! 霎时,浑身的香汗转为冷汗…… 李芳菲咬咬牙,买了三张票。面无表情的妇人接过,熟练地撕了副联,继续冷着脸打起哈欠。 这死气沉沉的! 紧攥着三张门票,三人跨进大门。可能是树木葱郁,头顶的太阳照不进,光线更暗了。周围非常安静,只闻吱吱虫叫、唧唧鸟鸣,就像那两句古诗——蝉噪林逾静,鸟鸣山更幽……但又不像,还有一种更加奇怪的感觉: 这道朱漆大门,仿佛隔开了阴阳两个世界! 看脚下,水蛇般缓缓游动的卵石路,两侧布满暗绿的苔藓,就像青铜器的斑斑锈迹。路虽不长,却寒意逼人。而且,似乎总有一股阴冷的风,像双冰凉的鬼手,在身旁游走,时不时还撩一下裙摆,碰一下脚踝。 三人都收光了汗,一身激灵!小米害怕,挽住菁菁的胳膊,一面紧贴着虎背熊腰,一面用芊芊玉指摩挲着自己的手臂,战战兢兢,抖抖索索,低声说:“这里面,怎么一个人也没有……” 菁菁被这一靠,原本也是惴惴不安,却立马壮了胆,扬声道:“别怕!有你家菁菁姐在!” 这一声喊,被迎面的山岩弹回来,倒形成一阵回响,在这阴暗幽深的林间小道,显得格外诡异。 三人不由自主加快了脚步,小米的水晶高跟鞋敲击着路面,发出清脆的回响。走不多远,就见那鬼脸森森的山岩下方,露出一个黑咕隆咚的洞口,似乎还有潺潺水声。洞口立着一个戴草帽的男人,正在低头扫地。 终于见着活人了! 三人都舒了口气。菁菁抢先朝那人喊了声:“师傅!金龙洞是从这里下去吗?”对方好像没听见,继续扫着碎枝杂叶。菁菁见状,火冒三丈,噔噔几步冲到跟前,大声喝道:“喂!老头!问你话呢!” 草帽男见一团火影飞扑过来,吓了一跳,浑浊的双眼瞪得老大。他指指嘴,又指指耳朵,呃吧呃吧比划着,看这神情,仿佛比菁菁更急……怎么?竟是个哑巴?估计耳朵也不好使。 这鬼景点!都是什么鬼啊! 三人放过哑巴,抬眼细看,山岩上刻了不少字,都用红漆胡乱描了,像割了皮的肉,垂着丝丝血迹。当中一块刻了几个碗口大的字,模糊看出是四个隶书——古金龙洞,旁边还有两行竖排的篆字,认不太出。 “是这里了!走吧!”菁菁拖着小米,首先迈进洞口,李芳菲也跟进来。一股寒气,就像牛郎瞅见了织女,早已按捺不住,举着双臂扑面而来!浑身上下立刻一层白毛水雾! 走进洞口约三四步,先是一座石牌坊,浮在飘渺的水雾里,看不分明。牌坊过去是座曲桥,架在黑乎乎一潭池水之上。靠右手边似乎有道宽不盈尺的小瀑布,刚才听见的水声就是这里发出的。左手边是两盏昏暗的防水灯,发出紫绿的光亮。借着微弱的灯光,菁菁在首,芳菲在尾,三人手牵手,小心翼翼探入洞中。 穿过牌坊和曲桥,瀑布的声音远了,心跳的声音却近了。没曾想,这眼睛刚适应了黑暗,转个小弯,竟然一片光亮,白花花着实刺眼! 一盏直径约一米的圆形灯罩,安放在一座石台之上,外面蔓草龙纹框架,发着金光。灯的对面,头顶挂下一对硕大的石钟乳,两旁各悬一台赤红的吊灯,地上又隆起两根尖尖的石笋,好像一座门。 李芳菲停下脚步,借着灯光细看竖立在旁边的简介石牌,喃喃读道:“金龙戏珠:钟乳石笋形似龙牙,中部窄台状如龙舌,故称龙口。据志载,龙口前方古有天然晶石一座,径长三尺,灿若明珠,后佚无考。” 她又走到那盏圆灯罩前,发现也有一块石牌,上面镌着文字: 千禧龙珠 捐赠单位:春山红达置业集团 设计单位:嘉禾非凡装饰 捐赠日期:2000年8月8日 红达置业?好像听老爸提起过。再看下面,还有几排小字,但模糊不清,只依稀辨得几句:岁次千禧,太平之元……春山九如,慷慨捐赠……幸甚至哉…… 还想再细看,却被小米催促着快走快走。上前一摸,这小妮子的细胳膊小手都冰冰凉、瑟瑟抖——唉,谁让你穿得这样单薄?美丽“冻”人了吧? 三人摸着黑往前大约三十来步,侧身穿过一道狭窄的石门,眼前又是一亮,来到一处更大的洞厅,五光十色打着射灯。数十米的洞顶瀑布般垂下无数钟乳石柱,层层叠叠、密密麻麻,都连成了片,就像一道巨大的天鹅绒帷幕。 绕过这道帷幕,又惊见一座两米多宽的平整石榻,上面,居然卧着一个裸体女子! 女子见李芳菲走来,竟不起身,扔用玉臂支着香腮,一动不动,似乎在凝神遐思。难道走错了门,穿越到哪家SPA水疗馆了?而且,这冰凉浸骨的,光溜溜的就不怕冻着? 不对不对!揉揉眼睛再看——原来是座汉白玉雕像,因为通体白色,猛一看还以为是个裸体的女人。 “哎呀吓死宝宝了!”小米好像仍未从寒气中缓过神,拍着胸口,呼着热气连声轻叹。 “是啊,这鬼景点!阴森森的!还在这里冷不丁放个假女人,真够吓人的!”菁菁也黑着脸,连珠炮似的抱怨着。 李芳菲没吭声,上前细看这石人,雕工细腻,惟妙惟肖,确属上乘之作。 只见美人挽着龙蕊髻,簪花戴翠,凤眼含笑,身着圆领窄袖襦裙,配条长丝带,衬出曼妙有致、仙逸脱俗的古韵。只是,这洞中湿气侵蚀,美人的身上已满是一道道深色水痕,似泪又似血,透着一股说不出的诡异! 再看动作,更是奇怪:这美人侧卧石榻,一手托腮,袖口褪至肘弯,一只素面圆镯也滑在小臂当中;另一手在胸前微微抬起,反掌向上,兰花指捏着一粒铜钱大小的圆珠,一对凤眼也正盯着这粒珠子…… “这女的是什么人?怎么会睡在这里?”李芳菲不解地问道。 石美人微笑不语。 “看看简介不就知道了吗!”菁菁一边说,一边走到石榻边的介绍牌前,打算阅读答疑。谁知石牌上不知被哪个恶作剧涂了层凝胶,又胡乱写着某某到此一游和污秽的涂鸦,不由啐道:“娘的!要死的鬼牌子也不给姐洗洗干净!” 李芳菲也是无语,心想:这个神秘微笑、捏颗珠子的石美人,会不会是哪位仙姑?……但瞧这凤眼蛾眉、鹅鼻樱唇,和小米倒有几分相像。 回头看小米,已扯了菁菁央求着继续往前走。那乌黑的长马尾、冰肌玉肤、粉色衣裙,都在这五彩灯光的照射之下,一晃一晃,染上了神秘的颜色。 三人心有余悸地离开美人雕像,又弯来绕去转过好几道狭窄的石径,忽然听见前面有了人声! 论常理,大热天的这避暑胜地应该游人如织啊,但从洞口一路走来,连个鬼都没遇见!而且,刚才摩的大叔唠里唠叨那番话,又是什么意思……这些疑惑,李芳菲一直拧在心里,越想越不明白。 直到现在,她终于看到,远远的洞厅里,影影绰绰似乎有批游客。 第6章 瑶池仙境 ———————————— 这世上唯一不变的 就是变化 唯一可能的就是不可能 ———————————— 【第一幕】重遇 这是一处更为开阔的洞厅,当中有片水潭,半个篮球场大小,四周卢浮宫似的陈列着大自然的艺术品:低垂的钟乳、林立的石笋、高耸的石柱,还有各式各样象形奇石,上上下下、大大小小,都被景观灯照着,花花绿绿。 在水池的对面一角,企鹅般地聚着一帮人影,其中一位胖子,正在行云流水、跑着火车: “啊呀我说各位,各位!现在我们就来到了这金龙洞中最大的一个厅,叫做瑶池仙境……您瞧我这身旁,有片水池,面积200多平。您还千万别嫌它小,奇就奇在这池里的水常年不干,也不见它大涨……都说‘洞中一日,世上千年’,刚才给您介绍了,必须有二氧化碳、水和碳酸钙,三者凑一块儿,才能长出这些个奇石来……您要问了,这石头长多快啊?十年!十年就长这么一毫米!所以各位可都千万小心些,别碰坏了!保不定您抠下来的那么一丁点儿,要长几千几万年呐……哎哎哎?这刚说别去碰,您哥几个怎么不听呢?……” 这张嘴,跟着胖子肯定没好日子过——不撑死,也得累死! 其实,那帮游客也没在听,都各自拿着电筒四处照探,还有几位竟往水池里扔下一串仪器,根本不像个旅游团,倒像个专业地质勘探队。李芳菲三人瞧着有些古怪,不约而同都矮下身子,躲在一块石屏后面,只探出半个脑门远远窥视。 这时,有个比较苍老的声音打断了胖子,抛出一串问题:“嗯,袁导,我想问问,这瑶池有多深?和外面通不通?有没有人下去过?” 胖导游闻言愣了一愣,答道:“呃……这个……这牌子不是写着,水深8米吗?呃,通不通不清楚,只知道这水位常年不变……而且……这儿可不准游泳!喏,您看这标志,禁止入水、防止摔跤……”他一脸茫然,猜不出对方到底想做什么,而接下来的场景更是出乎预料、匪夷所思——只见几道黑影闪过,就在他刚才胡诌海侃时,旅游团里已有人换好了潜水服,并挂上了水肺! “测过了?” “测了,最大水深8.7米,水温10至6℃,底部有暗涌,流速0.3米每秒……” “好,动手吧!” 一声令下,两个蛙人扑通扑通跳入池中,激起两团水花! 等等!蛙人?潜水?这么大动静?就算这洞中没装监控,没见保安,也不能如此肆无忌惮啊?毕竟,这是一处旅游景点,你们这么大阵仗,就不怕被别人撞见?而且,石屏后面就猫着李芳菲三人呢! 上述情节,看似离奇,但各位看官是否觉得这个胖导游有点面熟? 不错!正是今天中午在山里人家小餐馆,矢夫和李芳菲他们遇到的那支旅游团队。还记得其中一位身材瘦小的墨镜,只把手一抬?那一抬,眼前的世界就掐断了一秒,之后所有的情形都变了样?有这样的大神在场,还有什么可忌讳的!只要抬抬手,天大的事情都解决了。 此时,那位较为年长的,像是个领头人,正皱着浓眉,目不转睛盯着面前的水池。 他的身旁站着两人,也是一样的穿戴——灰白鸭舌帽,淡蓝文化衫,上面印着一只黑色虎头,下面有排小字看不清楚……左边这位人高马大,黑着一张满是横肉的国字脸,凶神恶煞,却是山里人家的黑皮大个子。 右边一位身材瘦小,正是抬手的那位大神,但是,洞里这么黑,他居然还戴着墨镜!难道大神都必须这种耍酷的设定? 只见墨镜探身近前,轻声道:“おじさん,いま、どうしようかな。”当中那位仍盯着水面,轻哼了半句:“え,よく——” 什么?日本人? 【第二幕】云奈 理论上讲,除了《小兵张嘎》里“老子吃西瓜从来不给钱”的那个眼镜翻译外,说日本话的应该都是日本人。没有谁吃饱了撑的,非要装成东洋鬼子,当然,汉奸狗腿不在此列…… 的确,这二位是日本人:年轻瘦小的叫伊藤云奈,大学刚毕业,高中留澳,就读墨尔本凯希浸会文法学校,之后赴英入读皇家科学学院,研究古生物学。当中那位叫伊藤裕明,是伊藤云奈的叔父,海盛株式会社副社长。上周末,二人从东瀛景阪市出发,经海城国际机场边防入境,首站春山市,与各路人马汇齐,又抢在昨天深夜抵达嘉禾,今日一早就马不停蹄来到龙珠镇。 这一行人中,除伊藤二人外,都是一色雇佣军。 起首一位,就是站在伊藤裕明左边的黑皮大个子,人唤大森,早年曾在南洋一带跑过码头,办有一家打捞公司。刚才下水的就是他的得力干将,江湖诨名:一叫水牛,一叫蚊子。其他五人,都有多年行伍经历,原本分散各地,这次紧急招募。 都说重赏之下,必有勇夫!除此十人,一路鞍前马后殷勤向导的,就是那位胖导游——四季旺旅游集团特聘名导,前两天由设在上京的总部安排接单,屁颠颠坐飞机赶来。 瞧这兴师动众、长途跋涉的阵势,看来金龙洞的瑶池里定是藏了什么宝物? 容我先把自动翻译机打开,以下篇章,无论国籍地区,还是杰克肉丝、阿猫阿狗,一律用我大中华辉煌灿烂五千年文明独家创造的优美中文来动人表述!而且,日本人的名字打起来太麻烦,索性偷个懒,这二位简称为伊藤和云奈。 (各单位注意!切回“瑶池仙境”画面,一号机,给个近景。) 云奈探身近前,轻声问道:“叔叔,现在怎么办?” 伊藤仍盯着水面,口中似有似无,哼了半句:“呃,好……” 云奈不解,又问:“那个导游,现在?” 伊藤点头,压低声音说:“嗯,可以。不过,中午那种小场面,不需动用心咒的……” 云奈闻言愧色道:“可是,我看那小娃娃,哭得好可怜。” 伊藤满脸冰霜,一双鹰眼中闪过如剑的寒光:“这次来,关系家族荣耀,绝不可妄动心念!” (三号机特写,扫过云奈的脸。) 虽然大部分都被墨镜和鸭舌帽遮住,但那张清冷的脸,依旧逃不过各位大人如钩的法眼!徐大诗人不是有首诗叫《沙扬娜拉》的吗——最是那一低头的温柔,像一朵水莲花——此刻云奈也低着头,只不过,脸庞有些婴儿肥。 婴儿肥?这云奈是男是女? (镜头切换,胖导游换装播报) 我说各位,各位!据读者即时问卷调查结果显示: 93%的被访者认为云奈是个女生,关键是那句“婴儿肥”,这种文字大多形容女生的。虽然目前尚未看到“凶器”大小,因为作者故意没写,只说“身材瘦小”,好像也不打算使用那些乔装的女主在更衣沐浴时春光乍泄被撞破身份,或在打斗中被一剑挑开鸭舌帽又被一阵风吹散那一头乌黑亮丽的长发,再或者被男主各种可能之下一不小心按在胸部发现弹弹弹弹这些烂桥段…… 2%左右不置与否,因为已晕倒在地,紧急送医…… 5%的被访者认为是个男生,因为现在影视圈娱乐圈综艺圈,圈圈圈圈,都雨后春笋冒出一拨拨伪娘小鲜肉,难辨雌雄,去捡肥皂…… (啪啪啪!胖导游被一顿乱拳打醒!看官大人纷纷红脸骂道:蛮好一部畅销小说,恁是被你这狗屁不通的歪嘴和尚念成这副模样!还什么春光乍泄、弹弹弹弹!什么难辨雌雄、去捡肥皂!这也太污了吧?胖导游讪笑道:不好意思!听作者讲,刚才只想挑战一种全新的写法,杂糅小说创作、影视剧本、网络直播、卡通漫画等多种技巧,以求达到视、听、嗅、触各种感官体验熔于一炉的6D效果……这不,制片、导演、编剧、监制都陪弟兄们吃大餐去了,估计待会儿还要去撸个串、飙个歌、泡个澡、把个妹,就剩我一个苦逼演员,只能暂替一下,暂替一下。作者说了,文如看山不喜平。风平浪静的你们不爱看,愤世嫉俗了又说他是神经病!在这快餐文化横行霸道的年代,有点公德心的好写手确实难找啊!就算苦心坚守犀利的文风、冷峻的笔调、二逼的视角,有几个读者叫好的?反过来讲,上面那些话,听起来污,但你们能说不喜欢吗?哎哎,别打别打!我一定转告作者,按传统思路,云奈是个女生,这总行了吧?) 【第三幕】水下 上面一通闹腾,乌龙翻滚,水下却是惊心动魄,暗流涌动。 一串串气泡在耳畔升腾,发出“咕咕”的响声。水温不高,虽然身穿潜水服,但脸部和手掌都裸露着,还是冰凉刺骨。水牛在前缓缓游动,像条娃娃鱼,时不时回头看看身后的蚊子。手中的潜水电筒光亮度1000流明,对于这种淡水浅池已是足够。但池底长年积累的泥灰经这一搅和,都四散开来,漂浮在水中。 刚才上面测得水底有缓慢暗流,二人正往那涌水之处游去。待得站稳脚跟,用手探着水流的方向举灯照去,只见生满水苔的池壁上,赫然伸出一只龙头!龙嘴里正悄悄往池中注水! 准确的说,应该是汉白玉雕成的螭首,在上京的古宫大殿石阶上就有。难道,这瑶池竟是金龙洞的一座蓄水池?但这螭首为何要没入水下?水牛回身作个手势,让蚊子拍了照,又一同往螭首的对面游去。依靠多年的水下经验,他已经有了初步的判断:如果瑶池的水位常年不变,那这池中必然另有溢水孔,而且,一定在螭首的上方。这个原理,就像家中的浴缸,除了注水出水的孔道以外,在沿壁上方还有一只溢水孔。所谓一出一入,相对平衡。只要螭首注水不断,溢水孔不堵塞,这池水总能保持一个固定的深度。 好在瑶池不大,不消片刻,就已游到另一面。但是,这里的池壁坑洼不平,好像布满若干石洞,上面也已长满毛茸茸的水苔。二人迅速清点,纵横八排,每排八个,共有六十四个石洞。在贴近水面的上方,雕有八只石蛤蟆,都瞪着怪眼,张着大嘴,仿佛要吃天鹅肉。水牛伸手一探,池水正从蛤蟆的嘴中往外流出……瑶池水位恒定之谜似乎解开,但这些石洞又作何用途?二人不敢耽搁,匆匆拍了照片,就浮出水面,大呼一口空气。 岸上的人都聚拢过来,大森抢先一步,蹲身问道:“怎么样?”水牛抹了一把水,尖着嗓子回道:“有些古怪!”——水下作业时间久了,喉咙大多不会爽脆。 “什么古怪?” “呃……那边有个龙头,应该是进水口;这里有一排癞蛤蟆头,出水用的。但是,下面又有一排中药柜……” “什么!中药柜?” “呃……不是……是一排像中药柜的石洞。”水牛这口气喘得有点大。 伊藤闻言,马上探身问道:“是不是六十四只?”水牛瞄了一眼,啊啊说是。伊藤脸上的表情更加复杂了,向大森和水牛他们作了个向下的手势,连声说道:“快快!大森,给他们工具!快下去看看,这池底中央,应该还有一座石室!”他难以掩饰激动之情,忽然又想起了什么,从背包中掏出一张用透明防水袋封好的图片,交给水牛,说道:“按这图上的方法,打开石门!但一定记住,千万不能搞错方向!”水牛接过防水袋和工具,与蚊子再次下潜。 这次,他们直奔池心而去。 【第四幕】心咒 云奈一直在旁边看着,心中悔恨不已:这次出门前,父亲跟我说过,一切听叔父的安排。今天上午本想去一个叫作“云龙寺”的地方,但遭遇山洪,无功而返。之后来到一家小饭店。大森这人真是暴躁!何苦去跟一个糟老头大动肝火?唉,那个小孩真是可怜……还是太心急了啊……不该一时冲动,轻易用了心咒。以我目前的修为,每天只能施解三次,现在都用完了……哼!都是那个男生害的! 云奈这边暗自抱怨,却不知远远一双鼠眼也盯着她的背影。这双鼠眼不是别人,正是倒在一边、佯装昏迷的胖导游,此时正眯着眼瞧着洞中情形,一边暗自庆幸:“不出你家胖爷所料!明哥也说了,这个旅游团果然有问题——中午在小饭店,这小巫女就使出心咒!还好胖爷威武,暗知端的,巧妙化解!换作别人,早就歇菜了啊!” 胖导游?佯装昏迷?他怎么了?还有这心咒,到底什么鬼? 不急不急,容我细细道来—— 此心咒乃古老邪术之一,全称密伽幻心咒,起源已不可考证,后密传东瀛古国,与忍术相融。具体时间应在12至13世纪,中土为两宋之交到元初,而东瀛正是源赖朝建立镰仓幕府、藤原氏等武士阶层把持政界的那段时期。也正在那时,伊藤一族的始祖——本名阙恨天,玄廊山虎头牢典狱长,后因一场纷争变故,远逐东瀛,也把这一心咒带了过去。随着人丁繁衍、不断迁徙,阙氏一脉在近畿五重县落地生根,亦即云奈的祖辈。她的父亲叫伊藤广一,接掌海盛株式会社,以船舶制造、渔产加工、物业保全等为主业,三年前将此心咒秘传给独女云奈,那一年,云奈18岁。 密伽幻心咒,包括两大部分、四大要诀! 第一部分,上目,包含三变和三印两大要诀,即施咒的方法和结印方式。针对不同对象,共分三类: 一是执迷心变,也叫“个体无意识”。是单独对一人发招,面露微笑,双手结印。作用是导致中招者昏迷并短暂失忆,类似关机,也叫断片。 二是多疑心变,也叫“群体无意识”。对一人以上的特定群体发招,面无表情,左手抬掌,右手结印。作用类似于视频快进,1秒空白后,中招者会把未来1至15秒内任意一段言行提前切过来。 三是众离心变,也叫“集体无意识”。对在场所有人发招,包括施咒者未发现之人,同样面无表情,但右手挥掌,左手结印。类似于视频快退,中招者脑中空白3秒,再把过去1至15秒内任意一段情形重来一遍。 解咒的方式与施咒相同。如不解咒,心咒效力在一小时后自行解除。 第二部分,下目,包含“三通”和“三煞”两大要诀。 三通密法用于检验施咒效果,有神目通、鬼耳通和魔心通。 三煞是指这密伽幻心咒会有三种不太灵光甚至失灵的情况: 一是天煞。就是时候不对。农历初一效力最弱,但在十五月圆之时效力最强,循环往复。 二是地煞。产自印度、藏地的古红玉髓可以化解心咒效力。 三是人煞。心咒对婴幼儿、精残智障者,以及天生免疫的特异人群无效。但这种免疫力只能由直系血亲遗传,其强弱也因心境而异。再者,人煞挡过一咒之后,体力会大大削弱。 以上即为密伽幻心咒的主要章法。问题就出在,阙恨天传去东瀛的竟是个“太监版”,只有上目,缺了下目。而全本秘术至今仍掌握在我神武上朝,由一批高人心口相传。 当天是8月29日,农历七月十三。中午在山里人家,云奈因制止争执,轻易动用了“多疑心变”,导致多人中招,一秒切变之后,厨房女人抱了孩子哄,龅牙老汉转身进厨房,大森坐回原座位,李芳菲她们则起身出门,却又因心咒效力尚未消除,在阿三客栈206房间一反常态,上演了一场香艳的“床咚”大戏。 唯独矢夫和胖导游逃过袭击,什么原因? 先说矢夫,他其实拥有“人煞”的免疫力——这一点他后来才知道——在山里人家,先是躲过“多疑心变”,但后来云奈见他没有反应,又单独发出“执迷心变”,才使之陷入昏迷。因“人煞”抵消心咒,矢夫体力大减,才会在阿三客栈里被小蔡这个胖女人一击KO。 胖导游呢? 他,是个金牌卧底。 第7章 双龙护宝 ———————————— 记忆就是这样 当你回头去找她时 早已嫁给了别人 ———————————— 【第一幕】胖子 胖子,是个金牌卧底。 他贴肉挂的,是一串镶蚀红玉髓念珠。相传这串念珠,乃是阿里一名巫师的遗物,都用镶蚀古法沁入黄白线条,描出带有法力的符号。这次卧底前,胖子从上京辗转至春山市,经人指点,掌握了心咒要诀和玉髓的用法,因这“地煞”护佑和自身的机智灵巧,方才化险为夷。 正所谓:道高一尺,魔高一丈。小巫女的执迷心、多疑心和众离心三种变化,只要她敢发招,古红玉髓都会微微震动并一一化解,至于胖爷我如何佯装中招,又如何采取后面的行动,主要看这几点:一是有无微笑。当然,这是最不靠谱的。因为一旦视线不佳、没看见,或者老子装晕不能睁眼,都看不到那个要命的微笑。二是玉髓是否抖动,怎样抖动。这可以作为无法目测判断时最靠谱的依据。玉髓短促抖动一次,执迷心变;一长一短连续抖动,多疑心变;一短一长,众离心变。三是看脑子短路的时间。 只要看到这小巫女对老子微笑,同时玉髓短促抖动,二话不说,眼睛一闭,躺倒装晕!如果无法看见或没看见微笑,但玉髓抖动,那得看怎么抖,再采取不同应变:抖一下,直接装晕,就像刚才那样。长短抖,脑子短路1秒,换个没说过的话、没做过的动作,尽管胡诌海侃,就像在山里人家的情况。短长抖,脑子嗡嗡短路3秒,娘的就得把刚才说过的话再选一小段来重复一遍,这个有点难度,还好目前没有遇到。 的确,这么复杂的心咒要诀,换做旁人,肯定早已露了马脚。还好是我们精怪的胖子,对此简直就是小菜一碟。刚才在瑶池边,他看见云奈朝他微微一笑,玉髓也是微微一震,知道了,躺下装睡吧! 【第二幕】转盘 暂且放了胖子,回到瑶池—— 水牛和蚊子已重新下潜,去开那水底的石室。只见他俩咬着水肺,半跪在池底中央的一块平地上,透过手电强光,七手八脚先把水苔清理干净。泥灰翻滚,浑浊的水下,似乎嵌有一个直径约两米的圆形大石盘。上面雕刻着两条水桶粗的蟠龙,左右盘旋,张牙舞爪,甚是威猛! 顺着龙首,就看见石盘上有两处巴掌大小的半圆石球,外围刻有火焰纹样,形似两颗龙珠。蚊子见状,拍了拍水牛的肩膀,又用手势使劲比划了一下。一串串气泡升起,防水镜后,映着他那惊恐万分的眼。水牛也是一抖,倒抽一口凉气!这不是!这不是——上次在安达曼海,也见过这种石盘,吃了不少苦头! 平常所见的双龙石雕,大多是中轴对称、左右双龙,在中轴偏上方,只设一颗龙珠。或者就是逆时针方向,盘旋两条龙,而正中央也只放一颗龙珠。正所谓“顺者凡,逆者仙,只在其中颠倒颠”。而这眼前的双龙石雕,却形态迥异!不仅龙身方向不对,而且龙珠的数量也不对!只见圆盘之上,左右各雕有一条蟠龙,这倒也罢了。怪就怪在,这两只龙头,左边朝上,右边朝下,呈顺时针盘旋的姿态。而且,两只龙口之前,竟然各有一颗龙珠! 顺势盘!双龙珠!这种格局,怎么像太极双鱼图? 难道,这不是“双龙戏珠”,而是该死的“双龙护宝”? 水牛脑子里猛地一阵眩晕……再抬头看水池两面,水光晃动,那只汉白玉螭首若隐若现,另一边满壁的石洞透着一抹阴森的绿色,八只蛤蟆张着大口,怪模怪样……他感觉自己就像一只踏在捕鼠器上、准备偷吃奶酪的老鼠。稍有不慎,就会触动机关、一命呜呼! 正胡思乱想着,蚊子又拍拍他,指了指手里的透明密封袋。借着电筒光亮,他细看里面的图片。图上也是一张圆盘,但不是照片,而是电脑绘制的彩图,与脚下的“双龙护宝”格局相同,两只龙首,左上右下,各有一珠,旁边还标注着操作图示。看着手中的图片,水牛忽然想哭。上次在安达曼海,一座无名岛礁,碧海银涛之下,他们也碰到过这种怪异的石盘。最要好的兄弟——颂泰——就特么折在这种石盘边!蚊子似乎也认出了面前的石盘,忙着竖切手掌,在水中使劲比划,示意要慢点,要小心! 是的!要小心!老子可不想折在这里!他向蚊子点个头,又合力操起家伙,按照图示,小心翼翼启动石盘。 所谓家伙,就是刚才二次入水前,伊藤让人递过来的一件工具——用钢管组装而成的大扳手。扳手上面是一根近两米长的粗壮横杆,两头各有把手;当中连着两根粗短的竖杆,竖杆之间的距离可以调节,并用螺栓固定;竖杆的顶头,焊死两只十余公分直径的中空钢制半球。整个扳手状似一个放大的圆周率符号“π”,不过下面两根竖杆要短得多。 两人费力地半趴在池底,调整好竖杆之间的距离,正好把半球分别套在两颗龙珠之上,再拧紧杆上的螺栓。准备妥当,蚊子作了个OK的手势,移到圆盘外面,双手紧紧抓住横杆把手。水牛也一手抓住另一头的把手,一手竖起三指,开始倒计数。 三、二、一!两人同时发力,猛地往下一按……“咕咚”一声闷响,两颗龙珠一起下陷,深入石盘之中。顿时冒出一串水泡,蜂群似地飞速上窜。二人未作停顿,也顾不上池底湿滑,连蹬带爬,拼尽全力,沿着龙头旋转的方向,顺时针推动横杆。紧接着“咔咔咔”一阵声响,池底的大圆盘,磨盘似地缓缓转动。 水牛和蚊子不约而同,惊恐地查看池壁两头——螭首、石洞、蛤蟆,都纹丝不动,毫无异样。 这该死的顺时针!水牛一面咬着水肺,呼呼吐着气泡,一面青着脸,继续推动石盘,心里咒骂着:上次,就因为这古怪的方向,折了好兄弟…… 大抵干过农活的人都知道,推石磨,一般按逆时针的方向转动,这样可以方便一边推磨,一边往磨眼里添加粮食(别吐槽,左撇子另当别论!)用驴拉磨也是一样,赶着小毛驴,逆时针围着磨盘转。 都是逆时针。 但这古怪的“双龙护宝”石盘,却必须顺时针旋转,方能安全打开。所以,那天在安达曼海,虽然他们猜对了两颗龙珠必须同时按下这第一步,却凭着拉磨的习惯,选择了逆时针推动石盘,走错了第二步。 老经验、老习惯,有时真的害死人! 随着石盘的转动,池水也涌动起来,泥灰混着水苔一起旋转,犹如一道旋风。大约转了半圈,石盘“咚”的一声陷落下去,又缓缓平移到洞口内侧。水牛和蚊子不等石盘平移,就迅速拎起横杆,抓住密封袋,拼命往岸边游开,“呼哧”一声浮出水面。手电筒有绳子连在身上,所以也顾不上多管了。 池水更加迅速地冲刷下去,形成一个不大的漩涡。转眼之间,水位下降了大约20公分,上面的人又一次聚拢过来。伊藤急问:“成了?”水牛不说话,他还深陷痛苦回忆,不能自拔。蚊子点点头,摘下水肺,结结巴巴应道:“成……成了!”池水冰凉,的确很冷。 “好~!你们先上来,换组人下去!”伊藤止不住兴奋,亲自上前接过工具和密封袋,又伸手把湿漉漉的二人拖上岸。 太好了!真是天神保佑! 接下来,就是石室了! 大森早已另派两人穿好潜水服,身形更为矮小,都拎着手电和几只细孔网兜,再次入水。 为什么要派两个更矮小的人?因为,刚才伊藤通过池水下降的幅度,初步测算了石室的大小。这么来算:瑶池水面大约200平米,底部平坦,池壁近乎垂直,相当于一个圆盆。水位下降约20公分,忽略螭首的注水量(应等同于蛤蟆口的溢水量),下面的空间应该灌入了大约40立方的池水。这个空间,不会太宽敞。最乐观的估计,如果四四方方的石室,长宽高各约5米、4米和2米,比一座家用单体汽车库略小,也更矮。当然,也有可能下面的洞径只有石盘那么大,仅三四平米,是个竖井,那么深度将达到10米!再极端一些,也会是梯形、斜边形,或者工字形甚至不规则形状的…… 天神保佑!但愿是个“车库”! 这次下水的两人,虽然矮小,但也经验丰富、身手敏捷,入得水中,先是一番打探。从刚才打开的圆洞口往里看,黑幽幽不见底,强光照去,似乎又在尽头转了个弯……二人作个手势,潜入洞中。 实际情形,却与伊藤预计的情况大不相同。先是一道垂直的竖井,宽度比洞口直径稍大些,井壁光滑,隐约雕刻着一些图案,似乎有些飞禽走兽、山川流水,还有一队队古装的人马。拍了几张照,继续顺着竖井下潜,大约三米,脚就触了底。 这底?却不是平的,而是一个三四十度的斜坡! 有过水下作业经验的人,最忌讳这种斜坡。为何?如果是垂直竖井,可以头上脚下,往下缓降。这是潜水者最乐意的姿势,不仅可以控制下潜速度,防止耳压平衡出问题,而且对于涉险的项目,也可在发现情况时,第一时间作出调整和处置。最怕的就是这种倾斜往下的通道。如果头下脚上,头重脚轻,没有丝毫回旋余地,一旦遇有紧急情况,难以回缩应对。如果脚下头上,不仅下潜速度慢,而且又不利于观察前面的状况。 所以,很尴尬!更让人尴尬的是,待到二人缩头敛身,手脚并用,费力潜过斜坡后,通道又往右手一拐,拿光一照,却发现前面挡着——第二道石门! …… 世上的事情就是这样,在谜底揭开之前,你可能满怀希望,给自己假设了一百种结果,当然,都是好结果。但结局往往却是第一百零一种,而且,还是坏结果,一个始料未及、难以接受的坏结果。就像现在,伊藤听到的消息一样。 第二道石门?也就是说,刚才打开的,只不过是通往水下密室的一条甬道而已。这石门之后到底还有什么,会遇见什么,能发现什么,目前都是未知数。 伊藤闷哼一声,抬腕看表:已快下午三点。按照原计划,四点之前必须抵达将军墩,去测量一组稍纵即逝、却又至关重要的数据。而那几个采集数据的点位,还必须事先找准,确保无误。本以为在这小小金龙洞,按图索骥,石室秘宝就能手到擒来,没想到开局不利。 罢罢罢!这里暂时先放一放,大不了我伊藤裕明这次犯个忌!主意已定,伊藤一面吩咐众人抓紧收拾,一面让云奈施法,解了胖导游的执迷心变咒。 脖子里短促这么一震,胖子知道自己该醒了。他从地上爬起身,迷蒙着一对鼠眼,嘴里含糊着问:“我这是在哪儿?”伊藤鹰眼一冷,反问一句:“不是你带我们来的吗,难道你和那辆车一样,一直要出状况吗?” “嗯?哦!对对对!”胖子抖了抖笑脸,恢复了一抹红光,“走走,我们继续往前走,前面不远就是出口了!” “走!去将军墩!”伊藤手往前面一指。水牛等人已经换好服装,连同潜水服、器械,还有那只定制的横杆,也早已拆卸成段,塞进了行囊中。 妈蛋!幸亏老子早有防备!差点就露陷了!这狗屁卧底真不好当!可就是,中午在山里人家,坐在一边的那个短发女生,怎么看着有点面熟?胖子一路暗骂着,领着众人走出了金龙洞,直奔将军墩。 【第三幕】电话 镜头从胖子憋屈的思绪里,拉回金龙洞的瑶池仙境。 李芳菲三人已是浑身打颤,哆嗦不停。不因洞中寒气,只因刚才看到的场景。菁菁见那些人走远,悄声喘口气,又弯腰搓了搓发麻的黑牛腿,心有余悸地说:“总算走了!妈呀,吓死姐了!”小米又带着哭腔,一边伸出小手要两人扶着她,一边呜咽道:“呜……人家的腿……脚,全都麻了……” 谁让你臭美兮兮,非要穿什么水晶镶钻6公分高跟凉鞋。 李芳菲的腿脚也已麻木。粗略算算,猫在这石屏后面,也快有三刻钟了。正想着,手机却“当当当当”一阵猛响,三人都吓得跳起来!汗~!幸亏刚才三人都奇迹般地一个电话都没有,要不就惨了! 李芳菲看看号码,是老爸。 “喂,菲菲,去学校报到了吗?”电话那头,一个中年男人的声音。 “嗯!报了……但遇到点事……” “什么?怎么了——”电话那头停顿了一下,好像旁边有人插话,被男子说了一声,又关切地问道:“喂喂?菲菲你在哪儿?” “……唔,我现在……在金龙洞……” “金龙洞?你怎么到那里去了?跟谁去的?” 李芳菲稳定了一下情绪,噙着泪花,近乎哭腔地把刚才洞中的情况简略地说了。谁知那边一听,更加着急了,几乎是喊着说:“现在那帮人走了吗!” 当然走了,不然你们怎么打电话? “嗯……走了……” “走了就好!喂?菲菲!你现在马上跟菁菁她们,赶快回去!……喂?菁菁她们哪天走?住哪儿?” “就住老街上,订了家客栈……” “客栈?这样……你……我待会再打你电话!现在抓紧先回去!”电话那头又停顿了一下,好像又跟旁边的人说了几句,最后又讲了一声——我马上过来——就挂断了。 【第四幕】逆行 李芳菲收好电话,却愣着发呆。小米一旁急声催促:“芳菲姐!快走吧!”菁菁也一个劲地劝着此地不可久留,拖着小米就要往出口走。 “慢着!”李芳菲轻喝一声,止住二人道:“不能走出口!我们要往回走!”小米蛾眉微皱,问为什么。 “我们只能往回走!你想想,那帮人刚刚离开,如果我们同一个方向跟过去,万一再遇见了,岂不糟糕?” 菁菁拍了一下熊掌,赞了句:“对对,还是芳菲心细,不能走那边。走走走,往回走,赶快赶快!” 小米哦了一声,凤眼眨了眨,嘴里却咕噜着:“这往回走,又得看见那个吓人的雕像。” 三人无话,互相搀扶着,依旧沿刚才来时的通道,往洞口赶去。可能是心里紧张,都想急着离开这诡异幽深的金龙洞,也顾不得腿脚酸麻,娇喘着一路噔噔,几乎是飞起来,犹如暗夜中匆匆划过几道橙红的光影。 还好,凭着地面指示灯和刚才的记忆,很快就回到了石美人的那个洞厅。一片光怪陆离的七彩灯光映衬之下,石美人冰滑如玉的脸庞上,依旧带着神秘的微笑,斜身侧卧在漆黑的石榻上,一手托着香腮,一手反掌捏着兰花指——但是,上面的那颗铜钱大小的珠子,好像不见了!三人不及细看,也不敢再看,只顾着马不停蹄穿过石径,乱步踏过龙口,眼前一亮,已经回到金龙戏珠的洞厅。 水雾比刚才来时更大更浓,就像刚蒸好一笼馒头,周遭一片朦胧。依稀辨得前面的方向,又摸索着转过一道弯,正打算往洞口的九曲石桥走去。突然,身后那盏原本金光四射的圆球灯,就是那千禧龙珠,嗤嗤跳了两跳,“啪”的一声灭了!三人都触了电似的惊叫一声,小米更是吓得半蹲下身子,脚下高跟鞋又是一滑,幸而被身旁的菁菁扶住。 “别……别慌……估计是跳闸……”李芳菲脑中首先滑过一道唯物论的合理化解释,可接下来的场景,让她马上否定了这个解释,而且更加心惊胆战——不知什么时候,只见对面的九曲石桥上,幽幽地飘过来一道黑影,并发出呃吧呃吧的怪声!小米已经吓得不敢再看,李芳菲下意识地倒退一步,捏紧手中的背包以作防身武器,护住身后的二人。 “呃吧,呃吧……”那个黑影一步步逼近,仿佛还张着两只怪手,在雾气里上下划动着,就像深海里一条冷眼游动、逼向猎物的大鲨鱼,而三位美女,此刻就像几条僵在原地、束手待毙的小鱼儿。太阳穴一阵砰砰乱跳,约莫四五秒,鲨鱼一下游过来! 定睛一看,这是,那个哑巴? “呼……”三人同时拍拍心门口,大松一口气,弹弹弹弹!菁菁松了小米,破口大骂:“你个死老头!不在门口好好扫地,跑洞里来干嘛!”哑巴老叟走近了,瞪着双浑浊的眼珠子,依旧呃吧呃吧叫着,又用手指指自己的手腕,往身后的洞口挥了挥。什么意思?李芳菲抬腕看了看石英坤表,却又突然明白了——表针指向下午4:30,以前也了解过,这是各家景点准备关门下班的时间…… 等等!4:30?关门?情况不对!刚才我接老爸电话时,还特意看了手机上的时间,只是两点五十左右。今天下午我们从洞口走进去,大约花了一刻钟,从瑶池仙境走回来应该更快一些,估计用不了十分钟。照理说,现在应该是下午三点,怎么会快了一个半小时?这莫名消失的一个半小时,是怎么回事?李芳菲又是一身鸡皮疙瘩,脑子里嗡嗡地一片迷糊。 哑巴老叟又是一番呃吧呃吧催促。 “这里太邪门了……我们赶快回去吧……”菁菁和小米拉了拉她的衣袖,声音颤抖得不行。是的,太怪了,赶快出去!李芳菲顾不得多想,领着二人钻入曲桥上的水雾之中,又小心翼翼穿过石牌坊,终于一片大亮,出了洞口。三人都不敢回头再看,急匆匆穿过那条阴森小路,逃命似地飞跨出景区大门。一阵热风袭来,大门口延续着午后的骄阳。原先那个白森森打着哈欠的女人已经不杵在门口了,好像转到售票处里忙着收拾东西。 二话不说,早已有摩的突突突冲过来揽客。不是那个奇葩,换成一位年轻些的小叔,不过一色黑炭,专业挖煤二十年。李芳菲本还想讨价还价压低车钱,被菁菁一把打住,喊着都什么时候了还像个菜场大妈?一屁股拖上车,又连打手势,催促着快回老街上的阿三客栈。一路疾行,到了小广场,不等摩的停稳,她一把拖着二人,拽上楼、砰上门,大喘一口气—— 妈呀!姐可算逃回来了! 第8章 龙珠之血 ———————————— 我是谁 希腊神庙上的那句话 仍是千古之谜 ———————————— 【第一幕】盘点 盘点一下前文情节及时间先: 11:26,午饭时候,周主任丢了矢夫回家做饭并劝他下午确认聘任之事。矢夫看阿三不在客栈,于是找到对面的山里人家,点了一碗素浇面。 11:33,李芳菲接到菁菁和小米,三人也来山里人家吃面。矢夫隔桌偷听女生聊天。空调坏了。 11:43,旅游团队来袭,矢夫因“人煞”之遁避过云奈的“多疑心变”,后因心境变化,“人煞”遁力减弱,吃了一招“执迷心变”,趴在油腻腻的饭桌上昏迷半刻。此时李芳菲等已中招,离店去阿三客栈订房间。而龅牙老汉和店里女人也因心咒作用,未注意矢夫昏迷。 12:19,云奈不忍,在离开饭店时解了矢夫的咒语。 12:30,矢夫稀里糊涂走到春蕾小学,却喝了门卫二爷的一碗“闭门羹”。同时山里人家关了店门。 12:44,再折回阿三客栈,上网查龙珠岛的资料,听楼上打闹,做了个关于“海上龙珠岛”和《痴人笔记》的梦。 13:16,被一阵狗吠惊醒,因消咒体力下降,遭遇隔壁小蔡的一记KO。 13:30,李芳菲三人经历一番“床咚”,出门去金龙洞。矢夫坐着发呆。 13:43,矢夫神志完全恢复。 13:51,再次来到小学,找周主任确认入职。 13:57,向周主任诉苦之后,提到山里人家旅游团队的怪事。 【第二幕】懵懂 “什么!是不是一个旅游团?”周主任露出焦急的神色,直挺起身,胸口的扣子又像弹珠,几乎要弹射出来。 矢夫心里一惊,我这还没说旅游团,只说了一秒钟的变化,她是怎么猜到的? 周主任凝眉不语,想了一想,又提起桌上的电话,拨通了赵校长:“喂!赵校吗?……嗯,小矢来确认了……是的,现在有个急事,电话里说不方便……嗯,是的,还请您抓紧来一趟。对,我们都在……是的,在我办公室。”放下电话,周主任交叉了肥白的手指,看着矢夫,神情比刚才平和了许多,慈祥得像一位菩萨,心里暗道:小矢啊,有些事情目前还不能告诉你,因为真相往往比谎言更让人痛苦。就像我们上午嘻嘻哈哈跟你讲的那个“命中注定”,难以点破。只有靠你自己去理解了。但口上却说:“等等吧,赵校过来就明白了。” 矢夫还是一头雾水,心想你们知道就知道,不知道就别装知道,这么给我绕弯子打谜语卖关子吊胃口,这么做,你们觉得我还能愉快的玩耍吗?嘴上却也换了另一种语气,追问道:“明白什么?” 周主任又叹了声气,肥白的手指尖一下一下,就像旧时作战指挥部里发电报,在虚空中有节奏地弹着,继续说:“现在跟你讲也行,因为你早晚有一天会知道的。其实,这龙珠岛,暗中有一群人,守护了一个非常古老的秘密。”她的脸庞,半隐在绿莹莹的台灯光影里,像是外星来客。矢夫这才发现办公室里阴暗、封闭,窗户都被厚厚的帘布遮去大半,而且没开头顶的大灯。虽然室外阳光炙热,几乎要融化一切,但这座隐蔽在山坳之中的春蕾小学、赵家旧祠,却仿佛自带空调,让人不仅觉不出热,反而有些冷。 就听周主任接着说:“世界上没有完全相同的两个时空交汇点,这句话你听说过吧?” 矢夫摇摇头,满脸茫然。 “简单些讲,在现在这个时间,你坐在我的对面,我们虽然时间是相同的,但所在的位置即空间维度是不一样的,对吧?”周主任舔了舔略显干燥的薄嘴唇,说:“反过来说,你现在坐在这张椅子上,过去一秒和现在的一秒,以及接下来的那一秒,虽然所处的空间维度差不多,或者相同,但时间又不一样了。” 矢夫继续茫然,但渐渐也明白了一点意思。是的,就像那个谁说过的,人不可能两次踏入同一条河流。时间是在不断流逝的,现在的一秒转瞬就已成为过去,而未来,又不断地变成现在。 周主任见对面这个一脸书生气的男生缓过神,知道他基本听懂了,于是接着说:“但是小矢,你有没有想过,按照逻辑上的推理,有正必有反,有前必有后,有‘不可能’也就必然会有‘可能’。既然说世界上不可能有两个相同的时空维度的交汇点,那是否可以假设,这两个相同的交汇点,其实是完全有可能存在的呢?” 矢夫表示,刚才那些还能听得懂,现在又一脸懵懂了。 周主任看他不会意,也不恼,却微笑起来,继续说道:“这其实是个逻辑学和概率学的观点,讲着啰嗦,道理却非常简单。就像黑与白、有和无、上和下,等等情况,都是一正一反,或说一阳一阴。有肯定,就会有否定,正如有希望,就有失望一样,反之亦然。既然可以确信无疑地断定,世上不可能有两件物体或事件,在同一时间处在同一空间,因为这两件物体或事件是完全重叠的;那么,有否定,逻辑上必然有肯定,所以这世上也就必然有两样东西是处在同一时间和空间维度上的。” 矢夫心想,对啊!有对就有错,有善必有恶,万物皆是相对应的,的确是这样。“但是,那处于同一时空的两个东东,到底是什么呢?”他追问道。 周主任又是一笑,肥白的手指点点桌面,又从绿莹莹的台灯光影后探过菩萨似的脸庞来,用一种神秘莫测,又不容置疑的语气,轻声说道:“那是——你,和你的灵魂!” 【第三幕】月华 “……”矢夫愕然,嘴张得老大。灵魂?这玩意儿存在吗?他抱着满肚皮的惊艳,打量着面前这位和上午判若两人的周主任。那张被灯光映照得绿莹莹的脸庞,忽然消除了恐怖感,反而显得和蔼起来。那双细眯眯的、倍加温柔的眼睛里,充满了慈爱的柔光,颇似达文西笔下的圣母,又像一位抱着亲儿正在哺乳的母亲。现在,在那眼中,矢夫好像变成了依偎在母亲怀抱里、嗷嗷待哺的婴儿,正鼓着小嘴,沽滋沽滋吸吮着甘甜的乳汁。 周主任循循善诱,一字一句解释着玄而又玄的道理。 矢夫听着听着,好像是懂了,但又未必全懂。内心里,仿佛升起了一轮明月,照得一片荷塘田田透着丝绸般的光亮。但似乎仍有一抹彩云,时不时为风吹动,遮住了月华。 是的,每一个尚且活着的人,与他们肉体相合一的,就是那道灵魂。换种时髦的说法,也可以叫做精神。虽然我们平日里都不去提它,甚至大多数时候都忽视了它的存在,但与这肉体上、物质上的“我”一样,它不正是我们每个人——在同一时空维度中的——另一个“我”吗? 就像人的影子,如果我们只把自己深埋在伸手不见五指的黑暗里,总是看不出的;必须勇敢地站到阳光里来,或是坦诚接受灯火的照耀时,才能显出那阴暗的一面。因此,灵魂这个东西,我们每个人都随身带着,隐藏在肉体无穷欲念的深渊里,无法察觉;唯独在阳光之下,在正大光明的清净世界,才会毫无保留地显现出来。 但他还是忍不住,问了一句连自己都感到害怕的话:“周主任,可以称呼您周姐吗?听您的话,人都有灵魂,与肉体同在。那么,我想冒昧地请教一句:人死了,还有灵魂吗?” 没想到周主任闻言却笑了起来,脸上泛起几道皱纹,就像白面包子上的细褶子,说道:“小矢啊,这个问题问得好啊!自从有了人类,有了生死,就有了这个疑问,也引起各种争论。可惜争了千百年,还是没个定论,”歇了口气,她继续说:“其实很简单,正反相对的两个'我',肉体是形,灵魂是影,既然形已寂灭,那影子自然也就不存在了。” “那——怎么解释鬼魂这种现象呢?”矢夫仿佛钻了牛角尖,因为他不自觉地把中午在山里人家遇到的事情,与某些看不见的神秘力量联系到一起。 “鬼魂?你看到了么?” “呃……没……但中午那个旅游团……实在太邪门了,不是撞了鬼,还会是什么?” 周主任说这得问赵校长,依旧眯眯笑着,心底却涂满了苦楚——她不确定,是否现在就该把那些事情告诉面前这位可怜的男生,虽然他迟早会知道,但是,如果告诉了他,那些痛贯心肝的话,就将成为他这一生难以抹却的回忆。 是的,一生难以抹却的回忆! 她犹豫着,不知如何回答,却听见窗玻璃上被咚咚弹了两下,就瞅见窗帘布旁,一张苍白的脸映在上面,只一晃,却又不见了,紧接着,房门吱呀一声推开——是赵校长。 那张螳螂似的倒三角脸庞上,已满是汗水,正顺着下巴和鼻尖往下滴,就像下雨时悬空的滴水檐瓦;花白的头发也浸透了汗,远看像团浇灭了的纸灰,近看则更像雨雾松林中一根根枯白色的松针,凝着颗颗水滴。他也顾不得擦汗,一进来就反身锁上门,又迅速把厚厚的窗帘拉了个严严实实,这才小声问道:“怎么,旅游团到了?”周主任说是,肥白的身体忙不迭地从办公桌后挤出来,一段接一段,就像噗噗往外挤的沐浴露泡沫。 赵校长喘着气,点点手,示意大家都坐,又盯着矢夫看了一眼。这眼神很熟悉,就是白白的眼珠子,要从汽水瓶底一般厚的眼镜片下面钻出来那样。矢夫被他看得发毛,双手局促地在休闲短裤上搓了搓,就听见赵校长轻咳一声,但没说话,眉头都拧在一起,似乎在沉思。 周主任往前挪了挪身体,看着校长问道:“赵校,你怎么这么快就到了?” 赵校长也不答话,眉毛仍旧拧着,像两只咬在一处的黑色毛毛虫,纠缠了半天才悻悻松口,答非所问地叹道:“我也没想到这么快!照理说,伊藤他们应该后天才到。” “后天?”周主任细细的眉毛也拧起来了,不像毛虫,却像一条细长的蚯蚓。 “嗯……后天是个重要的日子……”赵校长顾自喃喃,只当一边的矢夫是透明的空气。 矢夫被这二位莫名其妙的对话搞了个满头雾水,什么意思?什么伊藤、后天、重要日子?莫非这旅游团是东瀛岛国来的?就听赵校长继续低声说道:“听上面的人说,伊藤这次,来者不善啊……”他的嘴巴动着,声音却越来越轻,听不清说了什么。周主任闻言又点了点头。 空调呼呼转着。这情景几乎让矢夫抓狂!你们俩鬼鬼崇崇,低声密语,当我空气吗!喂,关于中午的那些怪事,还有刚才周主任讲的什么守护龙珠岛一个古老的秘密,到底怎么回事?他轻轻拉了拉赵校长那宽大的袖管,意思是还有我呢!赵校长被这一拉,忽然哈哈一笑,吓了矢夫一跳。娘的!这一惊一咋,跳大神似的,敢情这里就没个正常人类?又听赵校长说:“小矢啊!刚才周主任应该跟你讲过了吧?” “讲过什么?……哦,是的,刚才正说到灵魂的事。” “你听得明白吗?”那双白眼珠子又从酒瓶底似的眼镜片后面瞪过来。 “呃……开头有些不明白,后来懂了一些,但后面……又不明白了。” “哈哈!”赵校长又是神经兮兮地一笑,让人心底发毛,“看来,有些事情,是时候告诉你了!” “?”矢夫转眼看看周主任,发现她又恢复了菩萨似的微笑,窝在那盏绿莹莹的台灯后面。 “小矢啊!你听好了,”赵校长靠在椅子背上,说书先生似的,放松了空荡荡的身子,又举起一只手,继续说:“中午你在山里人家遇到的旅游团,牵涉到龙珠岛的一个古老的秘密……说来话长啊……为首的叫伊藤,东瀛近畿五重县景阪市人,他的祖辈,曾在宋朝与守护龙珠秘密的一族有过瓜葛……” 东瀛?宋朝?瓜葛?这也扯太远了吧! 赵校长继续把伊藤家族的历史、密伽幻心咒等等情况跟矢夫说了,并说你身上也遗传有三煞之一“人煞”的免疫力。 心咒?要诀?人煞?拜托编故事不要这么离谱好不好!矢夫满脑子混沌,就像一锅架在灶上嘟嘟翻滚的白米粥。这……这信息量也太大了吧?我只是一个穷小子哎!虽然“矢”这个姓氏的确不多见,但也不至于昨天还在嘉禾市里享受着世间所有吊丝都可能遭遇的白眼、数落、欺辱和不屑,今天在这午后骄阳照不到的山坳坳里,在这古色古香又带着神秘甚至诡秘气氛的春蕾小学里,我就成了具有超能力的牛叉一族。难道,这就是你们上午咯咯乱笑的那句——命中注定? 不可能,这肯定在做梦! 周主任也看出矢夫此时一脸飘忽不定的狐疑之色,抿了抿薄薄的嘴唇,从绿莹莹的灯光里探出白白胖胖的笑脸来,说道:“瞧,赵校,您把这孩子给吓着了!” “嗯嗯,吓着了,呵呵呵!”赵校长也跟着笑着,空荡荡的、湿了一半的衣服,也在竹竿似的身架上舞动起来。 这俩神经病!不行不行!这地方太怪了,我还是回嘉禾市去!矢夫看着两人,心里像头巨大的鲸鱼喷水一样,浮起一大片恐惧,肚子里咚咚咚打起了退堂鼓。他吞吞吐吐说道:“我……我……不好意思,我想我还是回去好了,这里的事,我不做了……谢谢两位领导的好意!”眼下这情况,还是脚底抹油、溜之大吉为妙! 赵校长可能早已料到他这句话,仿佛不假思索,连珠炮似的说:“好!小矢,你可以先回去,但,你还会回来的,而且,后天就会回来!那个,周主任你去码头上送送他……唔……现在快两点半,两点三刻有班渡轮,应该赶得上。哦对了,我的名片,手机号码,你有的吧,到时候再联系吧!” 什,什么?这么吊?这么爽快就答应了?而且你凭什么确定我一定会回来,而且还是后天? 周主任见状,好像还想说些什么,却被赵校长抬手打住,又拍了拍矢夫的肩膀,语重心长,说了句让他愈加难解的话:“你身上,流淌着龙珠的血!” 龙珠的血?又是什么东东?龙珠怎么会有血? 【第四幕】逃离 一刻钟后,矢夫已经在周主任的目送中,登上了回嘉禾市的渡轮。 渡轮呜呜拉着汽笛,巨大的引擎轰隆作响,仿佛一只钢铁制成的大鱼,遨游在湖面。脑子里还是嗡嗡乱响。这都叫什么事啊!昨天上午,一时冲动,顶撞了赤豆雪糕,大义凛然地炒了老板鱿鱼,然后鬼使神差来到龙珠岛,经历了一番奇异之旅。今天上午,大风大雨之中,偶遇赵校长并接受了他的邀请,雨过天晴,去学校应聘;然后就在山里人家小饭店遇到了李芳菲老师和她的小姐妹,再被突如其来的旅游团,一位瘦小的墨镜——据赵校长讲应该是个东瀛人——施了所谓的密伽幻心咒;最后,了解到自己的超能力……这一切,仿佛来的太快,却又是一波三折,充满了魔幻般的色彩。 而现在,我选择了逃离。 因为不是高峰时段,乘客很少,而且和来时拥挤的统舱不一样,这艘渡轮有座位。身后的角落里,横躺着一个老汉,正在呼呼大睡,满身酒气,一双沾满尘土的破旧解放鞋都没脱,蹭在灰白的座套上;其他地方,三三两两坐了些人,大多七倒八歪打着瞌睡;不瞌睡的,也都低头玩着手机。 倒是身旁隔了一条过道,坐着的一家三口,引起了矢夫的兴趣。当中坐着的应该是父亲,戴一顶迷彩遮阳帽,细眉细眼,身穿一件迷彩圆领汗衫,如果再背杆长枪,挎只军用水壶,就是部队野外拉练的样子。他右手靠里坐着个女人,只看到一袭碎花裙,一顶黄白宽边太阳帽,架着副大框太阳镜。男人的左手边,也就是靠近矢夫的这一侧,坐着个小男孩,大约十来岁,一头小平顶,休闲T恤,蓝色短裤,脚上晃荡着一双蓝白相间的运动鞋,正全神贯注地玩着手机游戏。按说这一家三口,安安静静坐在旁边,也没什么出奇之处,主要是这男人的衣着,以及小男孩的打扮,让矢夫想起了自己的父母。 父亲也经常这么穿,好像对军装有一种近乎痴迷的依恋,虽然退伍多年,仍喜欢穿着迷彩或军绿的服装。而自己,记得上小学时,也是这样一头小平顶,脚上也总是一双运动鞋。 看着这一家三口,忽然就有些想家了。 第9章 更加离谱 ———————————— 人鬼之间 往往只隔一念 纸一样薄 ———————————— 【第一幕】遐思 午后骄阳光芒万丈,如同熊熊燃烧的火球,悬在半空中,彰显着强大的威力。但时不时地,总有一两朵棉花糖似的云彩不信邪,赌气一样挤身过来,却未待靠近,就被呲溜一声融化得无影无踪。 湖上水气蒸腾,波光粼粼,像有无数双手举着大大小小的金属反光片,胡乱映着阳光。一艘轻盈浮游的渡轮,一路划开这些白晃晃的波光,往嘉禾市的龙湖客运码头驶去。 渡轮的坐舱内,开着空调,清凉宜人,乘客们大多打着盹,借以消除旅途的疲乏。一排灰白座套的中间,坐着一位黑发青年。他微微皱眉,眼中满是迷茫。一只深蓝色的背包,就像一条累趴下的小狗,低头匍匐在身旁。 这位叫做矢夫的男生,十分钟前刚从龙珠码头上船。眼前浮动着这两天的一幕幕奇遇: ——赵校长螳螂似的脸庞,黑色镜框,死鱼一样凸出的白眼珠,空荡荡的衬衫挑在竹竿似的身躯上; ——周主任藏在一抹绿色光影后,圆乎乎的菩萨脸,细眉薄唇,柔声细语; ——李芳菲老师黑葡萄似的双眸,深棕色的短发,一口略带沙哑的嗓音,一缕淡淡的脂粉香气; ——还有阿三的一撮小胡子、小蔡的两爿肥屁股、饭馆老汉的一对黄龅牙、满嘴跑火车的一位胖导游; ——以及那低扣鸭舌帽、颔首无语,却一举惊人的神秘墨镜人…… 视线从旁边一家三口的身上移开,停在了座位前面,墙上的显示屏里,正在播放龙珠岛的旅游宣传片,显示屏上方悬着一口正方形的石英钟,红色的秒针,僵尸似的一纵一纵往前跳,而时针和分针则显得分外安稳,静静指向——2点57分。 矢夫不免陷入遐思: ——恰恰一个小时前,我还坐在周主任那窄小的办公室,与她讨论着人与灵魂的问题; ——两个多小时前,我正躺在阿三客栈那透着霉味的旧沙发里,做着荒诞不经的怪梦; ——再往前五个半小时,因为一场大雨,我满腹踌躇,不知所措,后来遇到了赵校长…… ——这样算着,28个小时,也就是一千六百八十分钟、十万零八百秒之前,我还挤在另一艘地狱般的渡轮上,翻江倒海,呕吐不止。 十万多秒,就这样无声无息流逝了,再也不属于我,也不属于世上的任何一个人。 而我,稀里糊涂转了一圈,又回到原来的起点。 哼哼,真特么没用!矢夫忽然眼圈发红,鼻子发酸。 都说“男儿有泪不轻弹”,可还有一句“只因未到伤心处”。这两天的境遇,对于一个学画画出身的年轻人来说,的确过于惊悚,一时间还真有些难以承受。试想,我们每一个初涉社会的小青年,谁没被这闷头一棍似的挫折整哭过呢?由此可以继续联想到,一个半小时后,被哑巴老叟呃吧呃吧堵在洞口的李芳菲,面对突如其来的时空异变,不一样欲哭无泪么? 但,李芳菲还有她老爸的电话,矢夫却没有,而且也不希望有,因为他不想让家人担心。这让矢夫回想起上学时,写给家里报平安的信,以及老爸的来信…… 虽然如今这年月,已很少有人写信,甚至很少提笔写字了,但他老爸却规定每个月必须寄封信回去,否则不往银行卡里打生活费。因此,他就成为整个班级,乃至整个院系里,唯一用笔写信的学生。每当同宿舍的哥们见他煞有其事铺开信纸,苦思冥想、搜肠刮肚时,都不忘挖苦两句:其中一个圆胖子会坏笑着说:“得,我说老夫子,小情调玩得挺嗨嘛!这是给哪位林妹妹写情书呢?”另一个细瘦的会接着说:“现在谁还写那破玩意儿啊?都手机摇摇,直接哦哦叉叉啦!”矢夫都不去理,继续依照尺牍章法,把信纸涂完,方才罢手。 这个习惯,或者说是规矩,毕业之后也没改变。只不过,信照旧写,生活补贴却比以往少了一半。理由很简单,老爸交代:你工作了,要学会自力更生。 自力更生!每每想起这句,矢夫就有些愤然。凭什么自己就没摊到个富爸爸,做个一掷千金、潇洒玩乐的富二代?却必须每月为了那丁点碎银子,在别人的嘲笑和讥讽中,写那些古板的书信?特么,这都是命! 其实,矢夫根本不知道这封信的重要之处,直到12个小时之后,也就是8月30日凌晨3点,经历一场更为惊悚的奇遇,方才明白父亲的良苦用心。当然,这是后话,暂按不表。 【第二幕】切变 再来说说胖导游这里的情况—— 却说29日下午两点多,伊藤派人潜入金龙洞瑶池,转动双龙护宝石盘,探入甬道,始料未及,发现水下还有第二道石门,为抓紧完成一项至关重要的任务,只得悻悻转场,赶往将军墩。 为方便诸位看官梳理脉络,这里先把伊藤一行的时间轴简述如下: 10:30,按计划抵达龙珠岛,直奔云龙寺,山雨欲来。 10:43,遭遇暴雨,引发山洪,只得绕道,但因道路施工而中断,下山途中汽车爆胎。 11:33,费了半天劲,车轮修好。 11:43,来到山里人家吃饭,遇到矢夫、李芳菲等人。大森与龅牙老汉争执,云奈心急,擅动多疑心变咒,后见矢夫没反应,再施执迷心变咒。 11:50,草草吃饭。 12:19,云奈在离开饭馆时暗中解了矢夫的心咒。龅牙老汉赶紧关门大吉。 12:21,众人上车,重新赶往云龙寺。 12:25,半路上汽车又熄火,驾驶员东拆西补,折腾半天方才修好。 13:04,伊藤仍不死心,从上午洪水挡道的公路上山,但那条路已被冲垮,当地正在抢修,只得临时把明天的金龙洞计划调到下午进行。 13:34,进入金龙洞口。 14:08,一路细查,来到瑶池仙境,水牛和蚊子入水。云奈对胖导游施用执迷心变咒,胖子佯装昏迷。 14:18,完成第一次水下勘察,水牛二人接过工具、图纸,第二次下潜。 14:29,石盘门打开,换第二批蛙人探潜,发现第二道石门。 14:41,金龙洞计划搁置,众人换衣物,藏工具。 14:52,云奈解开胖导游的心咒,一行人鱼贯出洞。 正所谓“可怜之人,必有可恨之处”,看这一连串尴尬故事,就发现这句话完全可以反过来念,叫做“可恨之人,必有可怜之处”。 执着,有时候是个优点,但过了头就变成执迷,往往会带来相反的局面。 现在,伊藤铁青着脸,坐在呼呼疾驰的中巴车上一言不发,腕表显示已过下午3点,必须抢在4点前抵达将军墩,完成那该死的任务,否则,整个行动将前功尽弃,而且还会引发更大更棘手的麻烦。 他的身旁,坐着沉默无语的云奈,其他一班人,有的瞪着充血的眼睛茫然看着车外,有的无聊地摆弄着ZIPPO火机,发出咔咔的响声,还有的把帽子扣在脸上,见缝插针打着小盹。 在这异常沉闷的气氛里,唯独世上最不安分的胖子,非常敬业地站在车厢前部,一手抓住身旁的座椅靠背,一手握着黄色小旗,吧唧着三寸不烂之舌,侃侃而谈、信口胡诌。只听他说道:“我说各位,各位!这龙珠岛啊,可真是世外桃源,人间仙境!慢说这万顷烟波浩渺的龙湖之中,原有六九五十四座仙岛、一百零八块暗礁,但要论面积最大、海拔最高、景色最美的,还得数咱龙珠岛为尊。嘿嘿,人都说:挑媳妇就挑屁股大的,爬山要找海拔高的,这玩景点嘛,就要选名气响的……” 照惯例,胖导游天南海北跑火车,到了这里必然会有人出来打断他,而机率最高的应是那黑皮大个子——大森,一定会扬着下巴、翻着白眼,嚷嚷着别瞎掰了好吧。 但是,现在却没人跳出来烦他。 怎么回事? 【第三幕】离谱 疾驰的车厢里,我们可爱的胖子非常不情愿地停顿了一下,不是有人打断他,而是因为—— 大森根本不在车上! 明明刚才还看见这个满脸横肉的黑汉子跟在伊藤那个老鬼身边,连声嚷嚷,催促着水牛那帮人赶快上车的啊? 明明我前前后后、一二三四反复清点了人数,确认了正好十人,才让驾驶员开车出发的啊? 难道,见了鬼? 胖子心中哎呦了一声,立马慌了神,又点着胖手指,把人头来回数了好几遍。 不在!大森真不在车上! “伊……伊藤先生,好……好像少了个人……”胖子摇着小黄旗,伏身走到伊藤耳边,低声说了一句。未曾想,伊藤也不慌张,依旧铁青着脸,几乎从齿缝里迸出半句:“少了谁?” “咿~!”少了人他会不知道?胖子更加惊讶了,仿佛看到魔鬼向他阴笑,战战兢兢道:“少……少了,好像叫大森的那个大个子……” “大森?”伊藤闻言,缓缓转过头,鹰眼冰冷,看着胖子那张满是诧异的脸,说了句让他更加背心发毛、不寒而栗的话:“我们这里没有叫大森的。” 什么?!你逗我玩呢?胖子心底里已经水闸泄洪一样地咆哮起来!不是刚才跟你在一起、在一部车,不不不,不是刚才,前两天接团的时候就有这家伙了啊!那个大个子,黑脸恶煞似的,今天中午在小饭馆里还朝着我嚷嚷的啊!而且,我刚才亲眼看见这个大块头大摇大摆坐上车的啊! “这不!就,就坐在你后面这个座位上!”胖子急得满头汗珠,用力拍了拍伊藤身后的座位——开车时还看见他七横八竖躺在这里,但现在,这个位置却是空的! 胖子几乎神经错乱了,心里各种滋味,恐惧、茫然、无解、迷惑、惊讶,统统混杂在一起,就像一碗迷魂汤,让手中的小黄旗也跟着颤颤抖动。都说“眼见为实、耳听为虚”,一个大活人,而且特征那么鲜明的一个大活人,从接团到刚才上车时,都一直在眼前晃来晃去,满脸得意,怎么就这一两秒,趁我没注意,消失得无影无踪?而且,伊藤这个老鬼,对于大森失踪,居然一点反应都没有! 胖子满脸疑窦,又心惊胆战,看了一眼整车的人:伊藤继续冷眼看着窗外,旁边那个小女生仍然低着头一声不吭,而其他人,或沉思,或发呆,或睡觉,也都一言不发…… 难道,见了鬼? 难道,大森是鬼? 难道,他们这一车人,都是鬼? 空调的冷风打在背上,激起一身的鸡皮疙瘩。 不对,等等!驾驶员丁师傅,对对对,就是四季旺旅游集团春山分部的那个老司机,丁师傅,他应该跟我一路的!他总不会是鬼吧? 抹一把满脸的冷汗,胖子又缓缓调转头,看身后正在开车的丁师傅——我靠!这一下,他彻底崩溃了。因为他看见,那里根本就没有丁师傅! 正在开车的,不是别人,正是那个黑皮大个子、满脸横肉的大森! 大森好像知道他在看,却也横眼过来,什么话也不说,只冲他一个诡异的冷笑。 顺着余光,他猛然看见迎面一列呼啸的火车,就像一堵黑漆漆的石墙,排山倒海似的撞过来! 紧接着,一个急刹! 肥胖的身体,借着巨大的惯性,直飞出去! 胖子心头一紧,大叫一声:完了! 第10章 地狱无门 ———————————— 天下熙熙皆为利来 天下攘攘皆为利往 谁能例外 ———————————— 【第一幕】尿急 根据牛顿第一定律也就是惯性定律,惯性同物体的质量大小有关。 毋庸置疑,胖子满身肥膘,肯定比别人重,所以他的惯性就要更大一些。 现在,一个急刹,因为自己更大的惯性,胖子直往前面冲去,“咚”的一声,狠狠撞在前排座椅的靠背上。 “哎呦~!”胖子一声痛叫,从噩梦中惊醒。一张胖脸结结实实拍在靠背上,嘴巴也被挤变了形,仿佛挪威画家爱德华·蒙克笔下那个捂着脸庞、高声呐喊的人一样。 随着这声呐喊,几乎全车都是一个前冲。反应快的还能赶紧抬手抵住身体,慢一些的,或是和胖子一样抽空打着小盹的,也都挨了一撞,纷纷作呐喊状。 “怎么搞的!”大家纷纷叫嚷,骂骂咧咧。 车停住了,紧握方向盘的丁师傅,一个秃顶的黄皮男人,惊魂未定,回过头来结巴着道歉:“不,不好意思,前面有个东西……” 什么东西!奶奶的,你小子怎么开车的! “好,好像……是只……野狗……” 野狗?为了只野狗你小子让一车的人吃了个大嘴巴子! 大森像是屁股下装了一只弹簧,一下子从座位上弹跳起来,冲到车厢前面就要动手抽丁师傅。幸而胖子眼尖手快,也顾不上自己脸上痛,立马窜起身拦住了黑塔一样的大森,连口道着歉:“哎呀哎呀这位壮士!桥多麻袋,桥多麻袋!这不就是个急刹车嘛~~正常正常,谁开车还不带刹车的呢?咱这丁师傅啊,是联合国常驻春山地区野外动物保护协会的荣誉理事,就喜欢什么猫啊狗啊这些小动物,您大人不记小人过!真是对不住啊!死米妈赛,死米妈赛!” (桥多麻袋=ちょっと待って,“等等”的意思;死米妈赛=すみません,“对不起”的意思,均来自于胖子独门秘诀《中式日语大辞典》) 大森瞪了一眼已经缩成一团的驾驶员,鼻孔里哼了一声,又拧拧青筋暴露、肌肉鼓胀的粗壮胳膊,以示警告。胖子见怒火平息,也跟着坐下,再定神看了看车上众人,特别是刚才离奇消失的大森、丁师傅,以及伊藤等人,反复确认了几遍,不多不少,方才松了口气。 唉……原来是场梦! 亏得你家胖爷训练有素、经验丰富,而且掌握了中式日语这一独门绝学,否则这场面还真难收拾。哦对了,收拾!待会下了车,是得收拾收拾丁不韦你个臭小子,你这开车技术真是太差劲了,冷不丁一个急刹,让胖爷我吃了个闷屁铁皮大烧饼!也不知你小子怎么混进春山四季旺里来的——胖子半是庆幸、半是埋怨,咬牙切齿,一路寻思着。 不消片刻,一阵尘土飞扬,中巴车稳稳当当停在一处简易的停车场里,再也不敢玩碰碰车似的来个人仰马翻。 众人抖擞精神,带好大包小包,纷纷下了车。 这是一个借用一片荒地修成的停车场,简单铺了层碎石子,坑坑洼洼,高低不平,因为上午的暴雨,有些地方还积着水塘尚未褪去,就像一只硕大的瘌痢头。不远处,用半堵矮墙、几片破瓦,搭成一座简陋不堪的小厕所,墙面上用白漆非常豪放地刷着男女两个字。 胖子摇了摇小黄旗,有一搭没一搭地信口胡诌:“各位春山之旅的朋友们,大家下车小心了啊,都当心点脚下!要说这真是‘皇天不负有心人,车到山前必有路’,现在咱就来到了龙珠岛久负盛名的著名景点之一,将军墩了啊!常言道‘白天看庙,晚上睡觉,上车搞笑,下车尿尿’,这景区里的厕所修得很远,得转大半天才能找到。现在有要唱歌的,赶紧的,喏,那边有个小厕所,挨得最近,走过路过、不要错过啊,都赶紧去大合唱大合唱了啊!” 满嘴的火车刚跑完,胖子就屁股一转,带头往小厕所奔去。 原来是你小子尿急啊! 【第二幕】着急 厕所的状况过于脏乱,大致经历过类似“超凡脱俗境界”的看官大人都能自行脑补。为了不弄脏这精美无比的浣花笺,略过不表。总之,所有出入一遍的人都是憋着一口气进去,涨红了脸出来,一路上还不忘连吐唾沫,“呸呸呸呸”厌恶之声不绝于耳。 转眼人马悉数到齐,伊藤先跟大森耳语两句,又对胖子说:“袁导,这里面有哪些景点需要讲解?”胖子想也没想就答道:“讲解?里面就是个土墩墩,上面一座砖头房子,下面一座饮马池,以前将军养马喂马的地儿,一片古枫树林,没什么好讲的。” “那我们自己进去转转,你和司机师傅在这里休息休息。”伊藤点点头,抬手向车厢里作了个请的动作,好像凶狠的猎鹰展开了一只翅膀。“这……”胖子的鼠眼转了转,又堆了笑,说道:“按说……按这公司规矩我得陪着您,呵呵,不过……这样也行!我先陪您去买好门票,送你们进去。这里面转一圈大概一个小时。然后我和老丁就在车上等着?”伊藤点了一下头,又一挥手,大森等人一起往将军墩的景点大门走去。 行啊!把你家胖爷撂这儿啦!检好门票,目送伊藤一帮人走进大门,胖子思忖着:难道是对我产生了怀疑?这样我就没办法了解伊藤这老鬼在里面做什么把戏,回头怎么向明哥报告?但那个叫云奈的小巫女会念咒,特么胖爷跟进去又免不了要挨她一记,还得装孙子。这样也好,正好躲到车里,把这两天的脉络理理清楚,顺便再给明哥发个短信。 胖子这边思忖着,伊藤也冷着脸,一边往里走,一边思考着下一步的计划:现在是下午三点十八分零三秒,距离四点整,还剩41分56秒,时间非常紧张,必须争分夺秒了!而且,云奈已经用完了今天的三次心咒限额,如果有其他游客在场,倒也是件棘手的事情。不过还好,事先我们已有准备。 云奈此时也是满心自责,轻咬红唇,闷声不响。如果在那家小饭店,不是一时心急浪费了两个心咒,起码现在还能再助叔叔一臂之力。 都怪那个该死的男生! …… 走进朝西的景区大门,一条笔直的青砖步道,宽约十余步,偏东西向引入园内。步道两边,翠柏森森,一左一右、一南一北,各建有一条碑廊,庄重而肃穆。只见廊壁上一块接一块,嵌满了黑乎乎的历代碑刻,刻着文武忠烈、彪炳千古等等赞美之辞,仿佛挺直腰板、列队迎宾的士兵,又像古时大殿前分列左右的大臣。碑廊的中段又分别开了一扇月洞门,通往两座园子。北面挂着一块牌匾,写着“古枫林”,南面则是“饮马池”。遥看洞门里面,一律树影婆娑、光影迤逦。 再往前20步开外,有座高大的石碑,步道也由此向左手一拐,成为一条偏南北向的山间神道。看那石碑,下面是一只厚重的龟趺,抬首朝南,头部略有残缺。碑高约三米有余,一米多宽,厚度近一尺,不知用何种石材,只见石纹隐现,晶亮如玉。碑顶呈半圆形,约高一米,刻有六条螭龙,相互交织,活灵活现,又各分两路,从碑侧垂首相护。 碑额刻着几个古篆,都用亮金漆描了。碑阳是一列阴刻的大字铭文,历经沧桑,风吹雨打,再加上众所周知的那个年代人为的敲琢破坏,字迹已是漫涣难辨,只能依稀认出“宋故赠、蔡公、神道碑”这八个繁体大字。碑阴则是十余列工整小字,也早已风化模糊,看不清楚,似乎是篇很长的碑铭。 神道碑后,两侧分立一对石望柱,高约三米有余,宽约一人环抱,犹如两根擎天柱般,当中一段又分为八面,各雕有云纹、万字纹、仙草纹等图案。从下向上仰望,神道两面都是翠绿的竹林,凤尾森森,沙沙摇动,间或一两声鸟鸣,显得分外宁静。 这些,都不足为怪。怪就怪在:这条近百米的神道,不是修造在平缓的地面上,而是建在一座海拔约50米的小山之上,呈近30度的陡坡,拾级而上。而且,神道均以巨大的金山石材铺就,宽约十余步;登山的石阶也有半米来宽,每隔26级台阶,就有一层四五米进深的平台,共分五级。平台的两侧,依次安放着高约一两米不等的石虎、石羊、石马、文武石翁仲等石象生,共四对八座。看样子,就连体型较小的石虎、石羊也要超过两三吨,更别谈身高马大的石翁仲和那些巨石平台了。在没有大型起重机械的古代,这些异常沉重的石材,是如何搬运到山上,又如何能够安然保存至今?确实令人费解。 伊藤因赶时间,根本无暇细看,只一个劲地催促大森等人抓紧换了测绘队的穿戴,纷纷登上神道,涌上山来。 手表指针已转到3点36分!他几乎听得见滴滴答答、时间飞逝的声音,身旁神道两侧的石象生,形态各异,面目狰狞,呼呼擦肩而过。冷不丁仿佛看见,站在最后一排的那对石人,怪眼好像动了两动? 气喘吁吁赶到最上面一级,也是最大的平台,巍然耸立着一座石殿,全用青砖修筑而成。要说造型,也无奇特之处,但这石殿竟然只有殿顶和墙壁,四面都没有一扇门! 【第三幕】石殿 一座没有门的石殿,孤零零修造在将军墩的神道之上。 说没门,其实也有门。定神细瞧,在南北两面的砖墙上,通过砖块凹凸的修筑方式,层层叠叠,各砌出一扇圆顶拱门的模样,又用五色漆彩,勾画出一对神武的金刚力士。可惜,时代过于久远,画面已经斑驳不堪,只依稀辨得两位力士各持法宝兵刃,脚下踏着一对赤发山鬼,只是——这鬼怪的眼珠子却是空的,留下四个小圆洞。 无门之殿!无目之鬼! 没错!就是这里!伊藤示意大森的手下抓紧准备,又手搭凉棚,抬头看天。这里已是将军墩的制高点,也是龙珠岛东南角的观景台。俯瞰前方,就是龙湖的万顷波涛,星星点点,几座小岛,宛如池塘里漂动的浮萍,又像一颗颗晶莹的绿宝石,点缀在大理石般的湖面。邻近岸边,远看像一段黑线似的,有条长长的栈桥,笔直通入湖中。 中国有句古话,叫做:日中则昃。现在已过3点三刻,日已偏西。 伊藤又看了看表,向大森点点头,说了句:“开始吧!”大森呼哨一声,四名手下飞奔到石殿四面,各把一个方向。又有一名下巴留有一撮山羊胡子的手下走近前来,从背包里掏出罗盘、经纬仪等测量工具,从贴身口袋里翻出一只非常古朴、带有印花的小皮包,里面小心翼翼地捏出四根细竹管,上面满是包浆,应该是件古董,幽幽泛着暗黄色的油光,而且都编了号码。 全程都由另外两名手下,各持一部高清摄像机,分两个角度,磁铁似的盯着一路拍摄。 只见山羊胡子蹲下身子,双手敏捷地拨弄着罗盘和电子经纬仪,又从背包里掏出一本笔记本,一边快速记录,一边连声报着数:“现在是下午3点51分28秒,此处东经120度06分32秒,北纬30度05分21秒,海拔高度50.44米,目前太阳高度角32.53,偏差9.17,方位角81.34,时差0.01,时角57.60……” 伊藤闻言,又点了点头,示意继续。山羊胡子放下笔记本,又定了定神,轻轻地旋开细竹管一头的管帽,从里面倒出一根银光闪闪的长簪,簪子的一头,镶着一颗红彤彤的宝石一样的东西。一连四根,悉数拿出,也都同样标了号码。阳光虽没有正午时分那样灼热,却也不肯收了余威,这里又正好对着南面,所以几个动作下来,山羊胡子上已经凝满了汗水,滴落在脚边炙热的石砖上,溅起一道道尘烟。又见他愈加小心地,把这四根银簪子似的古怪物件,从右到左,一二三四,依次缓缓插入石殿砖门上两只赤发山鬼的四个眼孔里,又仔仔细细检查了两三遍,确保银簪的方向正确。 银簪插入的同时,仿佛听见一连串尖锐的嘶鸣,好像用金属锉刀,在一块玻璃上狠狠划过时的噪音。云奈闻此异声,眉头一皱,有些不祥之感。山羊胡子及伊藤等人都没听见,继续操作。那四枚银簪依次插入山鬼眼中,正好排成一条直线,经过阳光的折射,在石殿的砖门前,投下四个红色的光点。 按说这四个光点,应该也是一条直线。可事实上,四个光点却分散四处,形成一个类似长方形的区域。这也正是四只银簪要依次插入对应眼孔的道理。由于银簪头上的红宝石结构差异,折射阳光的路线却不一样。如果次序搞错,这光点的位置也就大相径庭,恐怕要闯出大祸了。 安排妥当,他继续拨弄仪器,测量数据。时间静静消逝,伊藤的心情也越来越紧张——成败在此一举了!天神保佑!但愿一片晴朗,千万不要变天!在他的默祷之中,终于,时针滴滴嗒嗒,转入了最后一分钟,而石砖上的四个红点,也缓慢地移动着。 “日期0829,时间1600,”山羊胡子几乎颤抖着报数:“高度角30.08,偏差9.17,方位角82.68,时差0.01,时角60.39,建筑中轴线偏角负14.49,负14.49……” 天神保佑!只见红宝石在石砖上折射出四个的红点,围成大约一张八仙桌大小的正方形。说也奇怪,这脚下的石砖就像长了眼睛似的,又像受了鬼神的召唤,经这红光一照,四个角上嗤嗤啦啦冒出四道青烟,紧接着,咕咚一声脆响,整块方砖就移动开来,缓缓露出一个黑幽幽的洞口,隐约看到里面还有一道石阶! 哼哼!正是—— 天堂有路你不走,地狱无门闯进来! 第11章 无稽之洞 ———————————— 都是身外之物 生不带来死不带去 您这又是何苦呢 ———————————— 【第一幕】探墓 茫茫宇宙,浩瀚无边。 拥有46亿甚至更长年龄的地球,作为太阳系中的一颗行星,拖着圆圆的月球,年复一年、周而复始地围绕着太阳旋转。据天文观测计算,地球绕自转轴,自西向东,转动一周需要23小时56分4秒,同时地球也绕着太阳公转了约0.986度,按自转速度折合为3分56秒,因此,地球自转一周的时间计为24小时,也叫一个“太阳日”。而围绕太阳转满一圈,也就需要365日5时48分46秒。另据NIST(美国国立标准技术研究所)的观察结果,长期呈减慢趋势的地球自转速度自1999年开始加快,虽然这种变化微乎其微,但究其原因,尚无定论。 …… 8月29日下午3时51秒,太阳虽已西斜,但仍将它无比强大的能量,投射到无垠的太空之中。其中一缕,以每秒30万公里的速度,直飞500多秒,冲破1.5亿公里的黑暗,终于闯入这座蔚蓝星球的大气层,化作无数道金丝银线,又笔直投射在嘉禾市东北约40公里的龙珠岛上。 下午4时整,这其中的四缕金光,准确无误地被牵引到将军墩顶,经过四颗神秘红宝石的折射,在石殿前的平台之上,引燃四缕青烟……青烟过后,石台移动,在众人诧异的注视中,嘎嘎嘎露出一个幽深的洞口。 无门之殿! 无目之鬼! 无稽之洞! 拜托,这不是所谓的“三无”产品,而是伊藤一族,穷其数辈先人之心血,苦苦探寻的一处古灵重地。看着洞口突然显现,伊藤几乎要浊泪纵横,恨不能跪伏在地,嚎啕大哭。祖父、父亲、大哥!你们看到了吗?伊藤裕明今天终于找到了,找到了!为了这一天,为了那四根作为开门砖的修罗簪,我们已经忍辱负重,父继子承,甚至作出了那么大的牺牲!……现在,现在!我们伊藤家族,我们伟大的玄冥之光!终于有机会实现夙愿了! 机不再来,事不宜迟,赶紧入洞要紧!伊藤一面暗自雀跃,一面吩咐大森等人迅速打开警戒隔离带,挂上施工牌,将洞口围好;又安排四人,仿冒勘测工程队员在外看守,再带着大森、水牛、蚊子等四人,准备入洞。云奈也想跟着进去,却被伊藤一把拦住,一边从裤袋里掏出副白手套戴上,一边面色凝重地说:“此处尚不知深浅,你在外面守着,我们……去去就来。” 最前面的水牛先用一根长长的探棒伸入洞中,另一头的电子显示器马上嘀嘀嘀跳出一组数据,确定洞中无沼气,也无瘴气,含氧量也较为充足,还有一股微风,似乎另有地方与外界相通。他又折了一根亮黄色的荧光棒扔进去,也未见引发机关或任何异常。水牛回头,拿手比个OK示意安全。伊藤、大森等人都打开手持的强光电筒,紧跟着猫身探入洞中。 先是一道石阶,共有13级,连同甬道墙壁的石材,都与山下龟趺所驮的石碑一样,隐着弯弯曲曲的水波纹,经这手电强光一照,晶莹如玉,显出半透明的质感,却又不像大理石或其他玉石,不知何方所采。石块之间拼接精密,几乎看不出缝隙,只是每隔三片,都用一根玄铁似的金属条隔开,起到伸缩缝的作用。 下到平台,两边墙上竖着一对灯柱,油膏早已干透。灯柱中间,就见两扇石门,约有两米多高。门上雕刻着一对怒目圆睁、横眉竖发的高大门神,各持兵刃镇守甬道,形态与外面石殿假门上的有些相似,只不过,脚下没有那两只山鬼。但问题是,这两扇石门,并非紧闭,而是半掩着的。 半掩的石门?难道,已经有人来过?伊藤眉头一皱,发现大森等人也在看自己,都不知所措。“唔……”进还是不进?伊藤摸了摸下巴,就像兀自盘踞在山岩上的秃鹰,歪了歪脖子,又斩钉截铁作了个前进的手势:“走,继续往前!”大森得了命令,也把脖子一歪,让水牛和另一个手下一起推动石门,其余人都高度警惕,随时预备着下一步可能出现的突变。 两扇石门看似沉重,推起来却并不费力,就像底下抹了层润滑油。水牛二人仿佛两台推土机,埋头一声闷哼,手脚用劲,咯噔咯噔一阵石盘绞动过后,一条更加漆黑的甬道出现在前方。灯光照去,只见这里的情景与初入洞时大不一样,几乎满壁都是各式石雕和壁画,宛如走进了一只巨大的万花筒,光怪陆离,色彩斑斓。 暗中瞅着,壁画上仿佛有座高大的宫殿,周边飞天环绕,神兽拥护,还有一班人敲锣打鼓,载歌载舞……正想着凑近观看,就听见蚊子像见了鬼似的一声大叫:“唉,唉呀妈呀~!” 【第二幕】石棺 寂静阴冷的地洞中,猛然一声惊叫。 先不谈蚊子一紧张就会结巴的毛病估计这辈子都改不了,单说众人被这一叫,也都寒毛直竖,几乎下意识地,忙用强光手电照过去。只见一个黑影死死抓住蚊子的一条腿,摇头晃脑,张着嘴就咬上来。 啥!啥玩意?蚊子都快吓出翔来了,鼻涕眼泪,连滚带爬,摔倒在地,还死命地蹬着腿。可这团黑影就像块狗皮膏药,任你越甩得起劲,特娘的它粘得越牢。 好家伙,见这阵势,估计一般人也得懵,得亏还有个凶神恶煞似的大森在场。他一看情况不对,猛地一个跨步,冲到跟前,祭起流星大脚,照着那道黑影就一脚踹去……只听得“咔嚓”一声,抱住蚊子腿的黑影被一脚踢开,腾起一大股灰尘。 嗐,什么不好抱,抱个蚊子腿!定神一看,却是一具干尸。脸上早已枯瘪,只剩两只黑洞洞的眼窝,一排白森森的牙齿,身上的衣物也已烂透,黑乎乎,看不出本来模样。原来是刚才蚊子一不小心踩在了这具干尸身上,惊慌挣扎之中,自己的右脚却被卡住,瞧着就像谁缠着抱着他一样。 “娘的!你特么也忒胆小了!”大森啐了一口。 “呸呸呸!”水牛也冲过来,把蚊子扯到一旁,一面挥着手,扇着空中的灰粉,一面也吐着唾沫星子。 “大家都小心点!”伊藤用戴着白手套的左手捂住口鼻,远离了好几步,闷闷地说了一句,再回头看那干尸坐着的地方,还横着一杆长矛似的兵器,已经折为两段,就落在门槛后面。他的第一反应,估计是这具干尸生前曾在石室里面,用这根长矛驾在门槛上面,挡住了石门封闭……但是,他为什么要这么做?一时之间也难以明白,伊藤索性抬起头,往上看。头顶一座八角形的藻井,里面的雕花看不分明。再看四周,现在他背朝石门面朝里,左右两面都是笔直的石壁,走过去大约五六步的地方,墙上又开个圆拱门洞,里面分别修了一道通往上方的石阶。若要问上面有什么?不知道,上面都是漆黑一片。转头往前看,正对石门的,却是一段约十多米长的死胡同,胡同到底的墙面上似乎还有个壁龛。如果面朝石门方向,这个石室为躯干,两边倾斜向上的石阶为双翅,刚才入洞时的石阶为脖颈,背后的死胡同、壁龛为尾羽,整体来看,却正像一只展翅腾飞的大鹏金翅鸟。 “羽化飞升之局……”伊藤脑中首先跳出这个词,立马吩咐众人:“快!上面,分两拨人,去上面看看!” 蚊子因害怕刚才那具干尸,自然跑到对面一道石阶上,水牛也跟了过去。大森和另一人爬上干尸这一侧的石阶,伊藤则站在原地没动。或黄或白,忽左忽右,手电光影晃动,听不见一句说话声,只闻脚步匆匆、踩踏在石阶上的铿锵之响,在这无稽之洞中,久久回旋。 不多久,大森他们就气喘吁吁地跑回来,摇摇手,说那边也是个死胡同,没什么发现。但蚊子那里却没有回音。众人愣了一愣,却都回过神来,二话不说,转身就往蚊子那边的石阶爬上去。 石阶不高也不陡,普通楼梯似的,跑得快了未及细数,好像也是13级,一会就上到一座小平台,墙上好像有座石龛;又往右转了个180度的发卡弯,通过一条倾斜往上的甬道,再转过一个发卡弯,眼前忽然就宽敞起来。原来是一间四五十平米的石室,全部使用青砖筑成,不用半根木料。顶部为拱形结构,层层叠叠,修成一座圆形的穹顶,当中一只藻井,悬下一根约半米长的石柱。石柱头上,坠着一颗三四十公分直径的水晶圆球,被手电光一照,立刻折射出金色琉璃般的光彩,映在穹顶之上,星星点点,莹莹闪动,宛若宇宙星辰。石室四周,都布置着精美的浮雕和五彩的壁画,不是张牙舞爪的怪兽,就是摇头晃脑的人物,仿佛都是活的。 石室当中,是一座四方形的石台棺床,全部用汉白玉筑成,约有一尺多高。棺床的中央,孤零零安放着一口约大半个人高的汉白玉石椁,显得分外诡异。而比这个更诡异的,也带点滑稽的,是在众人聚光灯似的手电映照之下,就看见蚊子和水牛,活像两个台词没背全、仓促上场的话剧演员,直挺挺地杵在白花花的灯光里,都吊着下巴,瞪大双眼。 吼吼,跳蚤都在演话剧,说话像在背台词。 伊藤心中掠过一丝不祥的预感。其实,刚进石洞时,他就感觉很奇怪——如果这里确是传说中的“无稽之洞”,而且很可能是将军墩的“古灵禁地”,哪怕只是其中一种,就已牛叉满格了。想当初建造之时,再怎么时运不济,或是预算紧张,总该设计一些类似流沙、火弩、钉板、暗坑之类的防盗机关吧?但这一路走来,却是风平浪静、波澜不惊,既无任何机关,毫无阻碍可谈;也无任何惊险,毫无难度可言!再回想那扇半掩的石门,以及门旁倒毙的干尸、折断的长矛……难道,这竟然是一座未完工的,或者完工后未使用的空墓? 但,既然是座空墓,蚊子他们为何一副见了鬼似的诧异表情?巨大的好奇心,加上满肚子的疑问,就像一根根带刺的鞭子抽在身上,驱使他加紧脚步,迅速上前,一探究竟。他和大森等三人不约而同从背包里抽出工兵铲、短刃,捏紧在手,又形成一个小小的包围圈,小心翼翼踏上棺床。蚊子和水牛见状,还是僵在原地没有动,只死命地挤眉弄眼,好像在传递什么信号。 近看那口石椁,外边雕有狻猊、飞天、力士、莲瓣等各式图案花纹,石椁盖上抠出七只月饼大小的圆孔,之间又用直线相连,却是北斗七星的图案,两侧雕有盘龙。好像没什么异样,只是在正对入口的一面,刻着一块圆牌,一圈螭龙首尾相接,盘护着中央四个阴刻的粗壮楷书,似乎还用朱漆描了,暗红似血。 伊藤拿光照着,立马头皮一麻!只见那四个字,竟是—— 开者即死! 【第三幕】开棺 开者即死。 这四个字,与镌刻在那四根“修罗簪”——就是刚才石殿前,插入山鬼眼孔里,折射阳光、打开无稽之洞的四根簪子上的文字竟然一字不差!山羊胡子刚才战战兢兢、无比紧张,也正因为这四个字。 开者即死。这句神秘且阴狠的诅咒,让在场的人都打了一个寒颤,唯独伊藤,露出了一丝冷笑。 呵呵呵,果然是这里!他按捺住心中的狂喜,拍了拍身边的大森,只恶狠狠地喝了一声: “开!” 这一嗓子,犹如长空中划过一道鹰啸,在空荡荡的石室里回响。蚊子被这一声喝,一个激灵收回了四处游荡的魂魄,却打了鸡血一样地扑上来,用瘦弱的身体护住石椁,结结巴巴,哭喊道:“不能~!不,不能开啊~!你们,你,你们别蒙,蒙我!其,其他中国的古字,我不,不太认识,这,这四个还,还看,看不出来?~开~开~”唉,结巴说话就是费劲……还没等他磕巴完,就被大森一脚踢开,边踢边骂:“特么给我起开!一边去!瞧那怂样!”蚊子倒地,还要挣扎着冲上来,被水牛挡住了,驾在一旁。这里大森和另一位手下黑着脸,掏出撬棒插入石椁盖的一条边缝里,牙关一咬,双手发力——“嘎嘣”一声,石椁盖被一把撬开,移开了一道胳臂粗的缝。 随着石椁这么一开,只见头上的青砖穹顶也分八个方位,突突突突移开了八只拳头大小的窗孔,阳光立刻像一根根笔直的剑,直插进来,当中那颗水晶石球也被照射得熠熠生辉。刚才还身处黑暗之中,被这阳光一射,眼前都是一花,不禁后退几步。就在这突如其来的变化之中,石椁盖却像台自动机床一样,缓缓平移开来,移到一半就因自身重量“噗咚”一声翻倒在地,拍起一阵灰尘。 尘埃未落,又从石椁里“咯咯咯咯”升出一张办公桌大小的石棺,映着阳光,墨绿似玉。众人都惊恐地缩在原地,不敢动弹,心里幻想着石椁之内,或是周围墙壁之中,一定会刷刷刷发出如雨的连弩,自己也已被射成了一只刺猬。 大家你看看我,我看看你,不是说“开者即死”吗?摸摸身上,都好好的,啥事没有! 这,这开的是哪门子玩笑? 第12章 无缝之棺 ———————————— 欢喜难离红尘事 恐惧全由自心来 ———————————— 【第一幕】辩鬼 根据东方志异和西方传说,“鬼”都是极阴之物,不能见光,必须昼伏夜出。这与世间诸多阴谋诡计不能公之于众一样,正所谓:见光死。但在现代科学的基础上,稍加逻辑分析,就会发现:这种说法根本站不住脚,其本身就是一个自相矛盾的悖论,完全是人类一厢情愿、掩耳盗铃的自我安慰! 试想,如果鬼不能见光,必须入夜潜行,但夜晚并非漆黑一片,也有其他光源。 首先,夜里有月光。大量科学研究和太空探测已经证明,月亮本身并不发光。那皎洁的月华,其实都是反射的太阳光。如果鬼怕阳光,例如吸血鬼什么的被阳光一照立马自燃,化作一堆灰烬,怎能不惧怕这月亮反射的太阳光?更有甚者,还要胡说必须等到什么“月圆之夜”如何如何猛鬼出更之类的鬼话连篇。这都是活腻了的呆头鬼,他们就不知道月圆之夜正是反射太阳光最多最强的时候吗? 其次,夜里有火光。远古时期人类就学会了如何保存和使用火,这也是人类文明的一大象征。通过光谱分析,物体燃烧时发出的火光,虽然远不能与太阳核聚变发出的能量相比,但即便是一粒如豆的烛光,其光谱波长也在700纳米到1300纳米之间,已经达到近红外的范围,更不要说一团熊熊的篝火,或是炉中炭火、灼热岩浆之火了。难道鬼惧怕太阳光,就不怕这些燃烧的火光? 第三,夜里有灯光。有种解释说鬼之所以惧怕太阳,是因为阳光能量巨大,而且含有极强的紫外线。类似紫外线杀菌的原理,鬼也怕这个。我们先不谈现代城市如同火龙似的车灯路灯,以及各式球场、各大工地通宵照明的氙气灯,单说医院、餐馆里必备的紫外线灯,还有那千家万户大大小小的日光灯、荧光灯、探照灯……夜晚的地球,已经成为充斥着紫外线的一个鬼怪屠场。是哪个不怕死的鬼,还敢乘着夜色晃荡出门、行凶杀人? 通过上面这些归谬和反证,可以说,千百年来那些所谓的“鬼怕光、见光死”,都是无稽之谈。而真相恰恰是:鬼并不怕光,甚至是阳光!之所以白天不大能见到鬼,是因为鬼与人的作息时间是相反的;也就是说,人昼即鬼夜,鬼昼即人夜。 如果大家都能安分守己,按照“日出而作、日落而息”的时间表,各持日夜,倒也太平。可惜,贪婪之心让人类不仅选择了日落之后继续劳作,而且为了追逐麻醉与刺激,通宵达旦,纵夜狂欢,不断侵犯着鬼的领地,甚至人鬼不分、人不如鬼。 如果换你是鬼,你怎么看,又会怎么办?人不犯鬼,鬼不犯人,人若犯鬼,鬼必犯人,自然是“鬼鬼得而诛之”!所以说,那些被鬼迷、被鬼害,最终沦为鬼怪的,归根结底,不能都怨鬼,要怪就怪自己,都是咎由自取。同理,一些调皮鬼、捣蛋鬼,也会睡不着觉,颠倒出现在人世的白天。规矩点的还知道遮遮掩掩、小心谨慎不被你瞧见;但总有一些玩过头、嗨过火了,也会闯入你的视线。 嘿嘿,总之一句话—— 大白天也能见鬼! 【第二幕】血泪 将军墩的无稽之洞里,一番机关运动,咯咯咯咯升上来一只墨绿似玉的石棺,在穹顶水晶圆球折射的星光映照之下,显得异常诡秘。 “咔”的一声,石棺微微一顿,停止了上升,静静横在众人面前。 眼睛虽然基本适应了突变的光线,伊藤还是忍不住用右手揉了揉。这一揉,却吓出一身汗。只见白色的棉布手套上,染上了两道血红的印渍。再一揉,眼前竟然一片透红! 不知何时,双眼流出了血泪!但毫无一丝疼痛的感觉。模糊之中,就看其他四人,鼻翼两侧,顺着眼角,也都流下几道鲜红的血痕! 这,这,这!难道是“血泪之咒”! 伊藤闭上双眼,努力让自己平静下来。脑海里映出若干年前,南美一座教堂圣母像莫名流出血泪的场景,还有北美、印度洋等地,也都出现过人眼离奇流出血泪的报道。而今天,这一幕发生在了自己身上! 他努力睁开血红的双眼,又用手套抹去脸上的血痕,不忘低吼一声:“都别动!不要揉眼睛!” 大森那边也已觉出异样,都是面面相觑。现在,人人脸上挂了两道血痕,有两个鼻孔里也流出鲜血,双眼通红似鬼,再被石室里诡异无比的光线照着,场面倒也非常吓人。 “我,我的个,我的个亲娘唉~!”还是胆子最小的蚊子结结巴巴,最先发声,他抹了一把鼻子,一手殷红鲜血,顿时魂飞魄散,双腿一软坐在地上。 水牛本想过去拉起他,毕竟多年并肩闯荡的老弟兄,被吓成这个熊样,还真看不下去。刚一动身,就被伊藤一声断喝:“慢!不要碰他!”又转身对大森一招手,示意他挨近一些,问道:“解毒针和滴眼液带了没?” 大森神经大条似的呵呵一笑,应了句这还用问,眼中又挤出两行血泪,噗噗甩在地砖上。只见他从背包中掏出几支便携式一次性注射针剂和几瓶药水,并几副护目镜,交予众人。大家抢着接过,赶紧歪过脖子,在颈部扑哧扑哧一通注射,又用药水洗了眼睛,绑好护镜。 蚊子坐在地上,停了抽泣,喃喃问道:“这,这啥玩意儿?” 伊藤也不答话,独自出神:看来这一路,表面上风平浪静,暗中却满是杀机。“血泪之咒”其实是一种无名病菌引起的泪血怪症,能够附着在人眼之中,破坏毛细血管,形成血泪。大概是门口那具干尸身上的尸毒,经刚才一番折腾,浮在空气里,致使众人都中了招。如果不是事先有所准备,及时清理解毒,后果还真不敢设想。还真应了中国人的那句老话,“明枪易躲,暗箭难防”啊!越是顺风顺水,越不能疏忽大意。伊藤一边思忖着,一边打量着眼前这口从石椁中缓缓升起的石棺。 棺体一头正对石室拱门,正上方就是藻井和水晶圆球,整体用不知名的墨绿石材打造,约六尺长、三尺宽、三尺半高,略有弧度,表面光滑,不加一丝装饰。与石椁上雕龙画凤的风格相比,倒不像同一时代的。而且,整个石棺浑然一体,众人找了半天,也看不出棺盖的缝隙,仿佛就是一块巨大的长方体石块。 难道,这是祖父临终时提到的那个无缝之棺? 先到无门之殿,后用无目之鬼,打开无稽之门,现在面对一口无缝之棺,近了,近了!距离将军墩的古灵禁地,越来越近了!伊藤嘴角露出一丝阴笑,透过护目镜,冷酷的鹰眼放出寒光。 【第三幕】反常 “大森!准备!”伊藤一声令下,又从怀里掏出四根竹管,正是刚才打开洞门的修罗簪。洞门打开后,伊藤即让山羊胡子将其依次拔出,封入管中,并由自己亲自带入洞中。 慢着慢着!从古自今,历来棺材都得有个缝,才好下手。这鸡蛋似的,光不溜秋,一条缝也没有,怎么开?从哪儿开?再说了,这没有缝的棺材,里面如果有东西,不管他是粽子还是其他什么稀奇古怪的玩意儿,当初他又是怎么装进去的呢?水牛和蚊子等人都非常纳闷,长这么大,倒过那么多奇形怪状的斗,这种情形还的确是见所未见、闻所未闻,真特么“大姑娘上花桥——头一回”。 不过这也难怪,他们就像西洋人第一次品尝中国的汤圆或者汤包时,都弄不明白那鲜美的馅料,或是那一管子热乎乎的汤汁,是怎样神奇地装进密封的面皮里,甚至怀疑是不是用针管打进去的……很多时候,我们的思维都被这些固有的习惯或套路框死了,达不到应有的解脱。 大森得令,从伊藤手中接过四根竹管,跑到石椁正对室门的一头,这一面刻着四个字,就是刚才让蚊子哭爹喊娘、吓个半死的“开者即死”。外边一圈围护的螭龙,一共四条,首尾相接,呈顺时针游动之状,每条螭龙口前,都有一枚铜钱大小的龙珠,按右上、右下、左下、左上四角分布。不知什么时候,大概就是刚才石椁盖被移开之后,四条螭龙的口中各显出一条宽约一指的细缝。 伊藤又亲自指挥水牛等人,分为三处,站在石棺左右及靠里一面的棺床之上,自己则站在正对螭龙浮雕这一面,看着大森下一步的动作。他口中念念有词,谁也听不懂念的何种咒语,约莫四五句,就听见伊藤断口一喝: “开!” 大森不敢怠慢,按照开、者、即、死四字顺序,依次将对应的修罗簪插入石椁浮雕的龙口之中。说也奇怪,那簪子刚插进去,里面就像有个齿轮绞动,“咯吱咯吱”一阵响,自动把修罗簪一一吞入,只剩四颗红宝石的簪子头露在外边,仿佛螭龙口中衔了四枚龙珠。 “当心——”伊藤话音未落,棺床猛地一阵抖动,吓得蚊子又是一个趔趄,坐在地上。接下来的一幕更是匪夷所思:仿佛科幻电影一样,五人如同置身一艘宇宙飞船的驾驶舱。石室穹顶八道石窗内透入的阳光蓦然增强,齐刷刷集聚在当中的水晶圆球上,汇成一道激光似的金光,垂直往下打在石棺中心。而这石棺,就像漂浮在太空,脱离了重力,竟然缓缓升起,又围绕轴心慢慢旋转了180度,将刚才隐在下方的底面翻到了正上方。水晶圆球的光亮逐渐减弱,上下颠倒的石棺又缓缓降落到石椁内部的石台支架上。与此同时,四条螭龙口中的修罗簪,也像银行柜员机吐卡似的,咯吱咯吱露出一大半。 这一连贯变化,惊得众人全都目瞪口呆,唏嘘不已。再看那石棺,竟然褪去了一开始的墨绿之色,变作一口红黑交织、带有棺盖的彩漆木棺。 这是火星人攻打地球的节奏吗?太反常规了!不说巨大的石棺居然摆脱了地球引力,滴溜溜翻了个身,这变色龙似的换装成功,到底怎么回事? 大森带着一身惊讶,抖抖索索拔出四枚簪子,又小心翼翼依次封入竹管中,交还给满脸兴奋的伊藤。心中暗道:这四枚鬼簪子,什么端的,法力这么强悍? “成了!”伊藤不禁击掌,接下来就是最最关键的一步了!他立即招呼惊呆在原地不知动弹的水牛等人,取过撬棒,准备开棺。 “你,你确,确定是用,用撬,撬棒……开吗?”不用问,又是蚊子磕巴着,费劲地念台词。闻此一言,水牛也停下了已经抵在棺盖缝隙上的撬棒。是啊!刚才那一幕太牛了,堪比任何科幻大片啊!这好好一口十来吨重的石棺,愣是反重力抬升,一个华丽翻身,还变了色。对付这么高科技甚至充满灵异的神物,用这几根再原始不过的撬棒,能成吗? 大森赶上一步,照着蚊子头上就是一巴掌,啐道:“特么你小子想造反?叫你开就特么老老实实开!伊藤先生这么有把握,你特么怕个毛啊!”伊藤冷眼旁观,没有说话,只是拿戴着白手套的手——上面沾了不少血迹——掌心向下朝蚊子和水牛他们招了两招,意思是你们放心,没问题,心里则暗骂了一句:胆小的暹罗人。 与此同时,水牛心里却有些犹豫:这个伊藤来龙珠岛,通过大森雇我们干这些事,不知道有什么企图。看这阵势,金龙洞那里,还有这将军墩,好像都藏着什么宝贝。这些东西应该都是中国人的。虽然我们拿人钱财、与人消灾,但这挖人家祖宗坟的缺德事还真不能做。但是,现在已经上了贼船,再想脱身倒也难了……唉,一不做二不休,先开了棺看看,见机行事吧! 众人一声齐喝,手上发力,“嘎吱嘎吱”起开了棺盖。只见那缝隙之中,突然溢出几注浑浊的液体,灌入石椁之中,空气里立马飘满了一股异香,像中药,又像檀香。再加几把力,棺盖被完全打开,抬至一旁。 伊藤迫不及待拨开大森,侧身上前一看。棺内满是灰黄色的液体,看不到底,表面漂浮着一层灰白的泡沫,还有些油腻腻的东西。正想找个工具舀干这些浑浊的棺液,却见水花一阵翻滚,紧接着“哗啦”一声,从里面坐起一个黑乎乎、湿漉漉的人来! 在场的所有人,包括伊藤,都是头皮一炸,唬得倒退数步! 莫非,碰上大粽子了? 第13章 开者复生 ———————————— 商女不知亡国恨 隔岸犹唱后庭花 ———————————— 【第一幕】诈尸 上回说到:伊藤等人借助修罗簪的神力,以一种不可思议的反重力方式,解除了石棺幻像,并使用最原始不过的几根撬棒,起开了红黑木棺,不料那一泡灰黄色的浑浊液体中,突然坐起一个黑乎乎、湿漉漉的人来! 在场的所有人,包括伊藤,都是头皮一炸,唬得倒退数步! 穹顶折射的光线似乎暗淡了许多,水晶圆球也已失了光亮。蚊子已经吓瘫在地,使劲闭上眼,不敢再看。大森、水牛则紧握匕首,如同围着雄狮的一圈鬣狗,咬着牙,弓着背,死死盯住棺中的那个黑影。 那团黑影被无数丝蔓包裹住,像是茧中的怪虫,触电似的抖动着,发出“嘶嘶”的叫声。随着这无比怪异的叫声,伊藤就看见自己的胸前,扯出一道模糊的红色光影,电弧那样弯曲着,隔空飞向棺床中央,仿佛是自己的魂,被那磁铁一样的黑影吸住,脱离了身体。 胸口一阵剧烈的绞痛! 糟了!难道是——虹魅吸魄?脑子里一道狰狞的鬼脸一闪而过,“大森!快!朱砂!”他忍着剧痛,冲着身旁声嘶力竭叫着,脸孔全都变了形,豆大的汗珠噗噗直冒,护目镜里,也已蒙上一层雾气,看不分明。只听见耳边“嘡啷”一声,身旁的大森翻倒在地,手中的匕首也掉落一旁。再看其他人,也都张大了嘴巴,痛苦地捂住胸口,倒在地上蹬着腿。他们的身上,都有一道红色光弧,弯曲着、扭动着,电流一样,集中到棺中鬼影之上。 除了一个人。 除了一个人?是的。不是别人,正是刚才吓瘫在地、闭着眼睛的蚊子。令人奇怪的是,这小子身上竟然没有窜出红色光弧,也没有丝毫痛苦的表情。伊藤见状,来不及细想,几乎用尽最后一丝力气,红着眼大吼道:“快!蚊子!快用朱砂!” 蚊子抖抖索索睁开眼,早被面前这诡异的场景吓傻了。交织着手电筒的青白光柱,地上蜷曲着四个刚才还生龙活虎的大男人,现在,都蚂蟥一样地痛苦挣扎,满身都是尘土。而且,让人魂飞魄散的是,他们胸前都窜出一道红色的光弧,滋啦滋啦,发出电流的声音,连接在当中那个可怕的鬼影之上! “唉呀妈呀!……这,这怎么办啊……”蚊子听见伊藤瞪着血红的双眼,魔鬼一样地冲自己喊叫,几乎是下意识的,抬手往口袋里摸。由于紧张过头,上上下下翻了好几个口袋,才从外套腰际的拉链袋中,掏出一包朱砂。这是来将军墩之前,伊藤让大森发给他们的,事先已研成粉末状,红红的,像包辣椒粉。 “快!快洒……”伊藤嘴唇发紫,心急火燎、万般无奈地看着蚊子像猢狲翻虱子似的找了半天才掏出那包朱砂,恨不得立马掏出把刀子,赏他四五个血窟窿。但浑身力气全无,只能抬手指了指鬼影,就再没了话。 蚊子再看其他人,大森趴在地上,早没了声;水牛和另一个矮个子,应该是叫榔头的,也都瘫倒在一旁,只余双腿还在一抖一抖地抽搐……尼玛!老子跟你拼了!他不知哪里涌来一股劲,抓起一大把朱砂,心底下一横,大喊一声,冲上去照准当中的鬼影就是一洒! 说也奇怪,被朱砂那么一扑,几道噼里啪啦的光弧顿时消失无踪,鬼影也停止了抽动,僵硬在棺木当中。那滑腻腻的身上,正在呲呲冒着红雾。 “啊~啊~啊嚏!”蚊子身上也洒了不少朱砂粉,鼻子一痒,一个喷嚏震得满室回响。他也顾不得浑身红粉,像个刚从辣椒粉里滚过的老鼠,赶紧转过身,跑去一把抱住水牛,哭喊着死命一顿摇晃。 水牛脑袋里嗡嗡直响,仿佛头顶有架飞机超低空掠过,高大的身体则像只泄了气的轮胎,疲软地瘫在地上。被这一通晃悠,他的喉咙里呃呃一阵咕噜,缓缓睁开眼,就看见满面血红、混着泪痕的蚊子,正大叫着自己的名字。好兄弟!水牛抓住蚊子细弱的胳膊,使劲握了握,没事……我没事…… 这一边,伊藤和大森、榔头也缓过神来,揉了揉尚余疼痛、有些恶心的胸口,再忙着瞧了一眼棺木中的那团黑影——终于不动了,像只硕大的、烧焦了的玉米棒子,还缠满黑亮的丝蔓,正冒着一缕缕暗红的雾气。 好险!伊藤暗哼一声。大森啐了口吐沫,捡起地上的匕首就要冲上去动手,却被伊藤一把拦住,厉声喝道:“慢!这个妖魅很厉害!”他又掏出修罗簪,四根簪子发出盈盈寒光,继续说道:“都是我们求胜心切,中了他的道!看来,这里必经的‘三开’,每一步都不能省……” 三开?哪三开? 第一开,无稽之洞,就是刚才山羊胡子心惊胆战插了鬼目,四道红光打开的洞门,开者即死。 第二开,无缝之棺,大森用簪子插入的四个螭口,开者即死。 第三开,必定在这木棺之内了…… 伊藤喘了口气,举手抹干了护目镜上的雾气,又命众人掏出一些朱砂,纷纷洒在当中那根玉米棒子似的大粽子上,见无异样,方才壮着胆子,打起手电,围着棺木小心查看。 这口棺材,不知用何种木材打造,似乎历经千年,还能注水而不腐。外边刷着黑红两色彩漆,画满了各式图案,四面分别是朱雀、白虎、玄武、青龙四方灵兽,线条灵动流畅,充满了无穷的张力。而那块刚才被撬开扔在一旁的棺盖,中轴线上,也绘制了北斗七星的图案,又在两边,整整齐齐,用抽象线条画着很多举手直立的人形,看上去就像一连串变形的“文”字。 众人经历了刚才光弧的剧变,都是心有余悸。可是围着木棺,前前后后找了半天,连个针眼大小的空隙都没瞧见,更别谈发现什么“开者即死”的文字了。 当中那个大粽子纹丝不动,上面洒了不少朱砂,暗黑似血,表面也不似一开始那么光滑湿润,倒像只挂在藤架上风吹日晒、干瘪枯黑的大丝瓜,又浸在这灰黄浑浊、散发着一股异香的棺液中,显得分外的诡异。 怎么办?找不到第三开的窍门,就像绳子打了个死结,这木棺的谜团肯定解不了。难道天神是在捉弄我们?要让我徒手而归、一无所获?伊藤一头雾水,正懊恼间,忽然眼前一亮,好像想起了什么。他鹰眼一斜,盯住对面的蚊子,阴冷地问道:“刚才,你怎么没事?” 的确,刚才大家都中了虹魅吸魄高压电似的怪招,魂都快被那鬼影抽光了,怎么唯独你小子啥事也没有? 蚊子本来缩在一旁,像个没事人一样,冷眼看热闹,被这一问,立马紧张起来,磕巴着:“什,什么?什么没事?”他满脸的朱砂粉渍,顾不得擦干净,仿佛杀猪的屠夫被喷了一头血。 “嗯……你过来,把这个东西抱出来!”伊藤白手套一指,又甩了甩下巴,示意大森过去帮忙。 大森会意,提着匕首一下逼到蚊子身边,一把揪住衣领,就往棺材边拖。 “哎哎……!痛痛痛!别扯别扯……”可怜蚊子本就胆小,现在竟要让他干这“徒手抱粽子”的差事,早就吓飞了魂,双腿发软,连声求饶。一旁的水牛见状,立即上前拉住大森,冷着脸叫道:“森哥!蚊子胆最小,他干不了这个!” “给我滚开!”大森一把甩开水牛,脸上的横肉一抖,又晃了晃寒光森森的匕首,“特么干不了也得干!都得听伊藤先生的!”水牛心知劝阻无用,咬咬牙,也攥紧了手中的匕首。 这一切,都被老奸巨猾的伊藤看在眼里。他低头看看了手表,又抬起戴着白手套的双手——还留着几抹血迹——止住剑拔弩张的二人,缓声说道:“喂喂,大家都别吵了!刚才我们都中了这妖魅的幻术,唯独蚊子没有……呃,具体原因,我一时也想不明白。但我们这次来,最重要的,就是这棺材里的东西……现在已经四点半,进来已经半小时,不瞒大家,再有半个小时,如果我们还不出洞,这洞门就会自动关闭,到那时——” 大森接过话茬,恶狠狠地瞪着水牛嚷道:“都听明白了没!再特么磨叽下去,都特么折这洞里!”水牛闻言,无奈也无语,只得垂下匕首,又看了看大森手中小鸡一样的蚊子,心道:好兄弟!无论是安达曼海,还是这龙珠岛,我们都是并肩作战的好兄弟!现在,也只有看你蚊子兄弟的了! 蚊子也停住了挣扎,透过护目镜模糊的玻璃,他仿佛又看到了那碧海银涛之下,水牛深邃的眼神……行!老子今天豁出去了!他连着扭了两把胳膊,挣开了大森铁钳般的手掌,又扯了扯衣摆,正了正衣领,像个在战场上苦战到孤身一人、慷慨赴义的英雄似的。娘的,不为谁!今天就为了长眠的兄弟们!为了水牛!蚊子爷爷跟你个大粽子拼了!他取过水牛和榔头递来的朱砂粉包,在自己胸前和双臂上噗噗洒满,整个人就像刚从血泊里爬起来一样。只见瘦小的蚊子,紧抿双唇,踏步上前,憋住一口气,一把抱住那只黑乎乎、缠满丝蔓的大粽子,脚底一下发力! “咕噜”一声,棺中的大粽子被抱了起来,满室又是一阵异香——咦?奇怪?这鬼玩意看着沉甸甸,抱起来却轻飘飘的,像只气球?而且,这根本就不是个人,上面一个圆不溜秋的脑袋壳子,下面吊着几根长长的触须……难道,这特么是条大章鱼? 在众人无比惊骇的目光,和摇晃不定的电筒光柱中,这大章鱼似的怪尸,被蚊子一把从棺材里抱出,扔在石椁旁的棺床上,随之带出一道浑浊的粘液,看着非常恶心。 怪尸一落地,蚊子就已憋不住气,“啊呀”一声大叫,连蹬带爬、连哭带喊地闪到一边。伊藤和大森也不管蚊子哭爹喊娘,探头往棺内查看。刹那之间,只见棺底仿佛被拔开了几个大塞子,灰黄的棺液迅速变成半冰半水的状态,又转成数个漩涡,呼噜噜直漏下去,露出一只嵌在棺壁当中的石函。 这石函大约一尺来长、五指多宽,浑身青紫,仿佛整块翡翠雕成。上面还残留着一小滩灰黄的棺液,已凝结成冰。拿光一照,嘿!不出伊藤所料,这石函的顶面上,也刻着一圈精美的螭龙。只不过,刚才石椁正面的螭龙是一条接一条、首尾相接,看着像枚圆边方孔的大铜钱;而这石函上,则是一横排四条,各自盘绕着一个方块字,看上去倒像四枚铜钱一字排开。螭龙的当中,同样围护着四个阴刻的古篆,好像是—— 开者复生。 等等!不是“开者即死”吗?怎么又来个“开者复生”? 【第二幕】得手 大森他们看不懂古篆,一旁大眼瞪小眼;只有伊藤知晓,汗津津的脸上却已是兴奋无比!开者复生,死而复生!是这里了!传说中的古灵禁地,就是这座石室。而且,通过刚才回旋的石阶、甬道,我们已经从上到下,又从下到上,现在应该正在那座无门石殿之中。这石函里,一定是藏着我们要找的东西了!也不管别人满脸的诧异,他只顾哈哈大笑,探身上前,伸出戴着白手套的手,一把抓住石函就想拔出。 切~!这迷棺秘宝,岂是你个小鬼子简简单单就能动得的?一股刺骨的寒流,顺着指尖直通胳膊,扎得太阳穴隐隐作痛!伊藤一声大叫,猛缩回手,但也晚了一步!只见白手套已经脱落,冻结在石函之上,变作水晶一般,梆梆硬!再看抽回的手指,也早已冻得通红,麻木不已,失去了知觉。 伊藤大惊失色,用另一只手捂住僵硬的手指,嘴唇哆嗦,连声叫苦。其他人也都啧啧称奇,不谈那些怪事,这寒冰一样的石函,滴水成冰,如何才能安然无恙取出来?大家不约而同,又一次把目光移到了蚊子身上…… 蚊子被看得一个激灵——各位大哥,行行好吧,这个斗咱不倒了成不?先是一具干尸,抱大腿、求恩爱;接着双眼流血,害的我往脖子上猛扎解毒针;后面看到一部魔幻大片,悬棺失重,滴溜溜直转;再后来,还让我抱粽子、玩亲亲……都说了这开者即死、开者即死呀,你们就是不听劝!咱哥几个这都死了好几回了,知道不?怎么着,还让我去徒手拔虎牙?没瞅见这石函的厉害吗?冰库铁棍子上舔舌头,那玩意儿你们肯定没试过。我这十根手指头,也是爹娘给的,都是肉长的啊……哎哎?你小子别揪我头啊! 他这边一肚子苦水还没吐完,早被大森一把拖起来,往棺材旁一扔,又拿脚咚咚踢了踢石椁,啥也别说了,意思是你小子看着办吧,现在就靠你异能大爆发,英勇就义,完成这伟大的历史使命了! 伊藤见状,也阴笑着走上前,低头拍了拍蚊子瘦弱的肩膀:“嗯,看你的了!” 历史往往就是这样,建功立业、临危受命的,都是蚊子这样名不见经传的小人物,往往牺牲的,也是这些人。而且,世态炎凉、人情亲疏,往往都在这患难之时,方能毫不掩饰、淋漓尽致地展现出来。 就在蚊子被大森揪住头皮拖到棺材边的时候,一旁的水牛已经提起匕首,快步上前——诸位看官大人,都觉着他这一刀,铁定要捅大森几个碗口大的血窟窿了?非也,非也——只见水牛快步上前,提起甩在一旁的那具大章鱼似的怪尸,咯吱咯吱,用匕首割下几块黑乎乎的皮来,又抓起来递给蚊子,满脸郑重地说:“兄弟!哥看这怪玩意儿待在里面,那一棺材水都没事。你刚才把它捞出来,水就变了。哥没用,没你那福气……现在,也只能指望这东西有用了!” 蚊子几乎要哭出泪来!什么叫兄弟!什么叫生死之交!妈的,大森你个狗*娘*养的,伊藤你个老鬼!你们等着瞧,我小蚊子过了今天这道鬼门关,他妈不会轻饶你们这帮没人性的家伙!他眼含热泪,小心翼翼探身上前,先把那两块“章鱼皮”蒙在石函上,再双手用力,往外一拔! 别说这章鱼怪尸看着恶心,还真拯救了蚊子的十根手指!那青紫的寒冰石函非常听话地被平移拔出,就连表面刚才凝结的冰晶,也已融化为一滩灰黄的液体,滴在汉白玉的棺床上。 接下来,历史的重任继续承担在蚊子那瘦弱的肩上。他在伊藤等人的注视下,又用“章鱼皮”裹住双手,努力压抑住内心的恐惧,把四根修罗簪从右往左,依次插入石函盖上的四条螭龙口中。只听见“咔嚓”一声,石函盖微微一蹦,开在一旁,里面干冰似的,一阵烟雾散去,当中并排躺着三颗铜钱大小、碧莹莹的珠子。 三颗?……伊藤看见那三颗晶莹剔透、闪着神秘光亮的珠子,一时不知如何来形容自己的困惑——祖父临终时提到的无缝之棺,里面秘藏了一颗乾坤珠。没错!他的确说的是一颗!怎么会……是三颗?但时间已经不早,来不及细细琢磨,现在神珠已经到手,赶快出去要紧!伊藤转念一想,急忙让蚊子手裹“章鱼皮”,再把石函重新盖好,拔出修罗簪,一并藏入自己的包中,又连水招呼众人收拾家伙,匆匆转出门去。 只剩下这石室之中,古棺四开,遍地狼藉! 【第三幕】无语 石殿洞口,日已西斜。 云奈早已像热锅上的蚂蚁,坐立不安。叔父他们进去已半个多小时了,刚才还看见一个景区打扮的人走过山下的步道,好像要往山上来,被一个手下搪塞了过去。我现在已不能使用心咒,万一被发现了,如何是好?这洞里不会遇上什么麻烦吧?正胡思乱想着,只见洞口手电乱晃,一班人狼狈不堪,兔子一样跳了出来,个个都是灰头土脸,满身血迹,仿佛一群从地狱般的矿井里,侥幸逃出生天的苦命矿工。 伊藤大喘着气,也顾不上搭理云奈,连声吩咐山羊胡子依旧插入修罗簪,咯噔咯噔关了石洞门,又草草换了衣服,抹了把汗,领着众人逃命似的、疾步走出将军墩的大门。 时间已过四点三刻,景区门口斜靠着一个猥琐的看门人,手中一串银晃晃的钥匙,就等着这拨突如其来的施工队出了园、好早点关门。他看见伊藤等人大包小包鱼贯而出,猛地咳嗽一声,朝地上吐了一口浓痰,又转过阿Q似的一张脸,带着怡然自得、如释重负的神情,亮着嗓子冲门房里吆喝一声:“都走啰~~可以下班啰~!” 残阳似血,映在斑驳的石碑上,染得天地一片殷红。石虎怒目圆睁,石羊低眉静卧,石马垂首肃立……两位高大的石翁仲,文官持笏,武官拄剑,满目疮痍。 一席冷风袭来,卷起山坡上层层浪涛般的竹林,发出阵阵鬼哭狼嚎、无比悲怆的呜鸣之声! 第14章 有点蹊跷 ———————————— 不要抱怨 自己的压力 全来于自加的压力 ———————————— 【第一幕】短信 8月29日下午3点20分。 将军墩前,坑坑洼洼、碎石子铺成的停车场上,空空荡荡只有一部绿色的中巴车,远看就像一张硕大的荷叶,上面被虫子蛀了大大小小的窟窿,当中趴着一只绿皮黄眼、胖头胖脑的大青蛙。 这青蛙的肚子里,窝着两个人。前面一位,黄皮秃顶,正歪头打着盹,是驾驶员丁不韦。缩在后面、埋头拨弄手机的,是胖导游袁国庆。 估计汽车油钱不用自己掏,中巴车门窗紧闭,轰轰打着空档、开着空调,任它外面白花花的骄阳似火,车内倒是清爽宜人。但与这清凉世界、气定神闲的轻松氛围截然相反的,是胖子一脸的紧张。他抬头瞅了瞅前面驾驶员的背影,又窗里窗外反复看了好几遍,确定无人盯视,再轻轻拉上蓝色的窗帘,飞手发起短信—— “上午云龙寺没去成,下午改去金龙洞。瑶池有洞,老鬼探了一半,没得手。现在将军墩,不让我跟,不知里面情况。Over。” 手机事先调到了静音档,而且这短信一发完,就立马被删除干净。 不一会儿,手机那头回复—— “瑶池的事已知道,我正赶来,晚上面聊,你要小心!阅后即焚。” 胖子食指跳动,急忙删了信息,又老鼠出洞似的,探头探脑看了看前面的驾驶员,发现那小子已经打起了呼噜。揣好手机,不禁纳闷:怎么会呢?今天才发了这一回短信啊,怎么那边已经知道金龙洞里的事情?难道明哥还安排了其他眼线?但他为什么不告诉我?莫非,不相信我? 这?蹊跷,真是蹊跷。 胖子靠着座椅,抱起双臂放在圆滚滚的肚子上,鼠眼微闭,陷入回忆。 【第二幕】闪回 时间回到四天前,就是8月25日,周六,上京。 都说“普天之下、莫非王土,率土之滨、莫非王臣”,比起别处来,这上京的太阳似乎更圆更大、更加威风八面。虽然胖子咬着牙起了个大早,可这敬业的太阳公公起得更早,没等他出门,就已蹦出地平线,提前开始了火烧火燎的一天。 楼下小吃店刚开门不久,老板正生好一锅热油,架好蒸笼,见了胖子,也顾不上打招呼。胖子抹了把黄油汗,把随身的背包往凳上一扔,甩甩肥手说:“照旧照旧,不过要快点,今天赶时间!” 一碗豆浆,不加盐糖;两根油条,一个大饼,不一会儿端上桌。胖子埋头呼哧呼哧一顿海吃,满嘴芝麻,豆浆四溅,还不忘吊着眉毛,耍嘴皮子戏弄别人:“喂喂喂,我说老秦头,你家这油条大饼,是打了美容瘦脸针了,还是参加减肥训练营了,怎么越做越水灵、越做越苗条了?赶明儿也给我介绍介绍,胖爷我正好想减肥……这豆浆也是,清汤寡水,你还真下得了手!上京缺水这么严重,哪家不是洗脸水洗菜,洗菜水洗脚,洗脚水再泡茶喝,你这倒好,这一锅豆浆得掺多少吨自来水啊?” 老板,就是这老秦头,毫不示弱,一面忙活生意,一面笑着反讽道:“得了吧胖爷,不是油条大饼变瘦了,是您那双眼睛变大了,瞧什么都小一号……嘿嘿,别啥洗脸洗菜洗脚水!这豆浆里根本就没掺水,它本身就是豆子的洗澡水!” 胖子没想到今天早晨这个老秦头吃错了药,会一反常态,也敢跟自己顶嘴,被这几句话呛得鼠目圆瞪,叼着根黄塌塌、软皮皮的油条,一脸迷茫。 就听老秦头继续诉苦:“胖爷您是款儿爷,不知咱的辛苦。您这一大清早跑过来,要吃要喝。成!吃的喝的都早早给您预备妥了,您掏张票子就行。要知道为了这点吃食,挣这一毛两角的,我和老太婆夜里三四点就摸着黑爬起来磨豆子啦!现在物价飞涨,什么都涨,就我们做小买卖的收入不涨!这年头,这光景,凭这两张破票子,您还想吃……”他还想再往下念叨,被旁边的女人一巴掌拍断,骂了句:“别犯贫,快做煎饼!” 一道丧气鬼的影子映入胖子汗津津的背脊里,让他嚼不出任何味道。这种大热天,又是休息天,但问世上能自由自在、躲在家里“孵空调”的有几个?还不都跟这老夫妻俩一样,顶着威风八面的太阳,起早贪黑,劳碌奔波? 都说“早起的鸟儿有虫吃”,谁知“早起的虫儿被鸟吃”?昨天公司交办这趟任务,不知我算个鸟,还是只虫呢? 算个鸟吧! 抹嘴付钱,胖子拎起背包走出小店,正想穿条胡同去挤地铁,手机响了,是个陌生号码。以往看见这种陌生号码都直接掐断,因为铁定是各式推销、保险、小广告,不胜骚扰;但前两天在网上订了套装备,估计快寄到了,所以又担心这是快递的电话,不敢错过。 “喂?哪位?” “喂……是袁国庆吗?”电话那头是个中年男人,嗓音低沉有力,彬彬有礼。 “你哪位?”胖子眉头一皱,又追问一句。 “噢,我是李仲明。” “李仲明……明,明哥?!”胖子一脸惊喜,眉飞色舞,像个收到一大堆生日礼物的小屁孩,“明哥,您怎么有我电话?这,这,这都多少年,多少年没联系了啊!”热火朝天的锅灶、油香四溢的烤炉、疾步穿梭的身影,一地空酒瓶,笑骂声、哭喊声、咆哮声……一幕幕过去,一股脑地涌现在眼前,让胖子非常罕见地结巴起来。 只听电话那头问道:“这次你是不是接一单东瀛来的客人?” “是啊!明哥您还是那么神通广大,咱公司内部的消息都能知道?” “呵呵,”电话那边笑了笑,“是我点名请你来的,我还在春山。” 嗯?点名请我?胖子笑嘻嘻的脸忽然僵住了,怎么回事?这明哥多年没见,我也因为当年那件事换了手机,一直不好意思跟他联系;他是从哪里打听到我的情况,又怎么知道我现在四季旺旅游集团上京总部兼职作导游? 带着种种疑惑,又听见对方说:“抓紧过来吧!电话里讲不清楚,到了春山马上给我发个短信,就这个号码,见面详谈。我这还有事,先聊到这。但要记住,路上一定注意安全!” 电话挂断,胖子无言……他几乎满脑空白地走进地铁站。 一阵寒风袭来,一个激灵。 自动扶梯一级级伸展,就像连接冰窟的巨大传动带,直通地下。外面的人都像躲一场猛烈的空袭,大呼小叫、拖儿带女跑下来,满面汗水,口中直嚷好爽好爽!下面的人却似鹊桥相会之后、不得不重返人间的牛郎,三步两回头,慢吞吞地升上来,愁眉苦脸,迟迟不肯回到那布满刀山火海的马路上,再被劈成一坨坨黄泥巴。 扶梯两边墙上,都一幅接一幅,明晃晃地贴着灯箱广告。那上面,或是搔首弄姿的女子,抛着媚眼,耸肩扭臀,挑逗路人的小心脏;或是小丑一样的呆萌明星,厚着脸皮,无知代言,勾引行人的小钱包…… 真他妈俗气!胖子暗骂一声,随着滚滚人潮,漂到地铁站内。 每次踏入这人头攒动、拥挤不堪的站台,就有种“大象挤进蚂蚁洞”的感觉。来自四面八方、五湖四海的人们,或男或女,或老或少,或高或矮,或悲或喜,谁也报不出对方的姓名,谁也不知道别人要往哪里去,都为了各自的方向,却因为这同一班地铁,鬼使神差,步履匆匆地挤到一起。 安检、刷卡、进站、等车、上车、下车……一天天、一月月、一年年、一站站,今天重复昨天的动作,明天又克隆着今天的足迹。说好听点,这些穿梭在城市森林的妖魔鬼怪,都可以比作小蜜蜂,扭着屁股,探花采蜜,无比欢快唱着那首歌:两只小蜜蜂呀~,飞进花丛中呀~!飞呀~,么么!飞呀~,啪啪!其实,说得直白甚至难听点,还不就像那一群群绿头苍蝇?集体无意识,围着垃圾嗡嗡闹着,转了一圈又一圈,折腾半宿,最后又转回原地。胖子面无表情地挤在车厢里,几乎肉贴着肉——可惜贴着的都是汉子——随着众人一起摇晃,脑子里晕乎乎、乱糟糟,都是些骂人话,姑且不提。 经过乘客集中的几个大站,渐渐车厢里宽敞起来,有了不少空座。胖子一屁股墩子,结结实实,夯在薄薄的座椅上,唬得一旁低头手机的长发小妹、低头手机的青葱正太、低头手机的光头阿叔、低头手机的阿姐阿嫂,纷纷逃离……这世上,能让人心甘情愿低下头的,可能只有两件事:一是理发,二是手机。但,能让人一直低着头的只有一件:手机游戏。想到这里,胖子也像被传染似的,掏出袋中的手机,肥指飞舞,掌上游戏,操练起来! 您猜他玩的是哪一款游戏?请各位看官大人扎好马步、站稳脚跟!胖子的手机里,只有一款超原始、超元老、超经典的骨灰级游戏——贪吃蛇。 贪吃蛇?对,就那个一根长线,模仿一条蛇,在屏幕上弯来绕去,吞没一个小圆点的游戏。随着吞没圆点次数的增多,蛇会越变越长,既不能触壁,也不能咬到自己的尾巴。这应该是诺基亚老款黑白机上的游戏吧?怎么这已经进入智能机的时代,胖子还如此念旧地玩着一款曾祖父级别的游戏?况且,智能机上能安装运行吗? 怎么不能,胖子手机上安装的是3D最新版的贪吃蛇。 不知是否符合爱因斯坦相对论原理,当一个人沉浸在诸如手机游戏、麻将、掼蛋的精彩世界里,时间往往过得飞快。一个多小时,在胖子这里几乎是眼睛一眨的事,机场地铁站到了。 【第三幕】艳遇 上京国际机场,国内出发大厅,也如蚁穴,满满都是人。胖子收好手机,一顺溜值机、安检、候机、登机,大约又是一个小时过后,他塞着耳机,哼哼唧唧,坐上了飞往海城的班机……唉,这段话里好多个“机”。 坐在机舱里,耳边又回响起公司老总的一番叮嘱:这次的单子很重要!客人出手很大方!而且点名要你接团,还让我们给你订了直飞海城的机票!你先与那边的接机车辆会合,客人今天傍晚就到!一定要接待好!服务好! 这明哥点名的,能不接待好吗?胖子微微一笑,闭上眼睛睡了觉。 都说那穷人瞌睡多,其实,这胖子瞌睡更多。从刚才登机坐稳,到现在也没多久,他就迷迷糊糊打起了呼噜,连飞机什么时候起飞也不知道…… 万米高空,银鹰翱翔。 一路睡睡醒醒、吃吃喝喝,除了座位小点、空间挤点,那两瓣肥大的屁股卡在里面不太舒服以外,也无甚惊奇。两个小时左右,大约中午十一点半,飞机平稳地降落在海城国际机场。胖子喉咙里哦了一声,斜眼看外面,居然下着小雨。 为什么要用“居然”这两个字?因为,上京已经连续半个多月高温,久旱无雨,都快把脑子烤糊了,几乎人人都被动适应了那种室内凉冰冰、室外热烘烘的极端切换模式。所以,当胖子睁开迷糊的双眼,听着广播里柔声播报天气实况,再瞅见舷窗外丝丝雨痕、缓缓滑落的时候,简直像三伏天里吃了口冰镇西瓜,甘冽的瓜汁顺着燥热的喉咙直灌胸腹,那感觉,怎一个“爽”字了得! “终于瞧见雨了啊!”胖乎乎的脸庞上浮动着异常兴奋的颜色,他几乎想也没想,也不等飞机仍在滑行、尚未停稳,就顾自打开安全带扣,抓了背包站起身,手舞足蹈,哇哇大叫,打算抢先一步往前跑。 “哎?先生!”身后马上传来一声惊呼,是位空姐,“先生,请您坐好先生!飞机还在滑行,这样很危险!” 哎呦,不好意思,不好意思!胖子闻言一哆嗦,停住身,又闭上眼,抹去那一脸的尴尬——唉,瞧瞧我这素质。胖子在周围乘客诧异、嘲讽、鄙夷的各种小眼神中坐回座位,但止不住心里纳闷:怎么看到下雨就立马脑子短路、没了矜持呢?我这是打了鸡血,还是撞了鬼、迷了心窍?刚才是哪根神经搭错了?这大大小小、前前后后,也做过不下数百趟飞机了,打瞌睡、打呼噜、打游戏,没见过这么兴奋、忘乎所以的啊!为什么刚才看了一眼舷窗外的雨,就突然荷尔蒙爆棚,不受大脑控制了呢? 有些蹊跷,不,是非常蹊跷! 而接下来的情况,就更加蹊跷了—— 胖子心里还在发毛,这时,身后那位空姐已经快步走到旁边,关切地说:“先生,谢谢您的配合,请系好安全带。” 这空姐的声音真好听! 那些华丽丽、肉麻兮兮的词藻,是怎么形容来的?银铃般的,百灵鸟般的?……统统不像,照我说,这声音就像只电熨斗,把胖子那皱巴巴、湿答答的一颗小心脏,熨得像一面镜子,平整又光亮。 嗯,舒服!循声转头,就看见一袭红白相间的套装,衬托着既苗条、又丰满的身体,乌黑的长发盘在脑后,露出粉白清爽的瓜子脸,两道不宽不窄的一字眉,一双盈盈似水的黑眼眸,尖挺小巧的鼻梁下,一张涂着亮红唇彩的嘴唇里,微微露出洁白的玉齿。 这张脸,好像在哪里见过,却又一时想不起来…… 胖子正在“猪八戒看娘子”一样盯着人家发呆,就感觉飞机猛然一震,身旁的空姐站立不稳,竟往座位这边斜着歪倒——哎呀一声!胖子下意识地伸手一抱,没想到,这温热的香躯恰好坐在座位扶手上,一双胖手却又正好搂住温和如玉的臂弯,以及胸前高耸、弹弹弹的那片,舒软无骨。 胖子脸上一热,那弹弹弹的……呃,我对天发誓!我不是故意的!空姐脸上好像也升起两抹酡红,站起身,轻声说了句“小心”,又暗中捏了一下胖子浑圆的手臂,就扶着座椅往前走去。 那身红白相间的套裙不松不紧,包裹着圆润的臀部和修长的双腿,看得胖子浮想联翩,满鼻孔飙血。 她?干嘛要捏我一下? 蹊跷,真是蹊跷…… 第15章 脱掉内裤 ———————————— 都说词不达意言不由衷 如果只看字面意思 那您就对了 ———————————— 【第一幕】算命 上回文末,说到胖子25日晌午抵达海城国际机场,尚未下飞机,就不知怎么地被鬼迷了心窍,一看到窗外的雨,马上手舞足蹈、大呼小叫。一位漂亮的空姐赶忙上前制止,却不料飞机一抖,美人一靠,胖手一抱,脸上一红……但让人蹊跷的是,空姐站起身,轻声说了句“小心”,又在他浑圆的手臂上捏了一记,就向前走去。 凝视着空姐那曲线窈窕、摄人心魄的倩影,胖子几乎飙出两道鼻血。 这是怎么回事?他茫然地看看旁边的乘客,发现别人也用奇怪的小眼神盯着自己,一把把刀子似的,划在油光光的脸上,辣花花的生痛。 这空姐,怎么有些面熟?这一靠虽非故意,但这一捏,又是几个意思?莫非看上我这仪表堂堂、玉树临风、人见人爱、车见车爆胎的胖爷了?胖子傻乎乎地坐着发愣,脑子里一大锅浆糊,旋转木马似的搅合着。转头就见身边那位老爷子——从上飞机到现在,除了起身借道、喝水点餐时用了几个“谢谢”,就没说过几句话,他身上一件对襟丝绸白衫,鹤发童颜,仙风道骨——忽然冲自己微微一笑,开口念道:“墙里秋千墙外道,墙外行人,墙里佳人笑……笑渐不闻声渐悄,多情却被无情恼……” 什么“墙里墙外、刀啊削、敲啊闹”的,老爷子您这满口Rap说唱,切克闹、切克闹的,都跟哪个孙子学的?再看过道的另一旁,一位白皮金发、高鼻深目的国际友人,正瞪着一双蓝莹莹的玻璃眼珠子,静静地瞅着自己,面无表情,活似一具蜡像;他的身边,坐着一个瓷娃娃似的小屁孩,同样白皮金发,一对蓝宝石的大眼睛,跟那国际友人就像一个模子里刻出来的,大概字还没认全,伸着小手,咿咿呀呀说着鬼话。再往后看,国际友人的座椅靠背上,赫然挂着个油光铮亮的秃头,吹鼻子瞪眼睛,就像一只1000瓦的大灯泡,滋溜溜冒着强光。秃头的旁边,还耷拉着一蓬稻草似的枯黄头发,应该是个女人吧,只见那稻草堆里,有双死鱼般的白眼珠,幽幽翻转! 哎?这飞机上,怎么会一下子冒出这些奇形怪状的人物来?这一路都没注意啊! 不好意思,你个花心又贪嘴的呆子,光盯着火辣辣的空姐、香喷喷的午餐了。 在众人的鄙视中,胖子重新把自己埋回座椅,老老实实搭上安全带,砸了砸嘴巴。 三五分钟后,飞机终于停稳。也没谁吹哨子、下口令,就听见一连串“咔咔”声,以及“叮叮咚咚”的开机声、短信铃声——乘客们纷纷解开安全带,打开手机收发信息,或是拨通了电话一个劲地嚷嚷着;也有人猴子摘桃一样,抢先站起身,拉开行李舱,扭着头、踮着脚,往下拉扯那些大包小包;机舱前部的人,大多像自动流水线上的饮料瓶,一个接一个,滑到了过道里,排着队等候出舱。 身边神仙似的老爷子一袭白衫,一缕白须,安安静静坐着没动。胖子出于好意,拎着自己的背包,提醒了一句:“我说老爷子哎,这都到站了,该收拾收拾下飞机了!”老人微微一笑,淡定自若,说道:“不急……不急……让他们先下吧……”胖子本来也想抢在人前,抓紧挤过去插个队,听见这慢条斯理的一句话,倒像脑壳子上被谁“咚咚”敲了两记木鱼,猛然清醒起来——对啊!我急个什么鸟呢?按计划那帮日本客人要今天傍晚才能到,这还有大半天时间,急什么呢? 就听见旁边的老人压低了声音,神秘地说:“我看你一脸急躁,双眼赤红,倒像中了桃花劫,来来,可否让我看看你的手掌?”什么?难道是个算命先生?胖子平时最喜算命,只要有空,遇见什么摇签算卦的,都会上去算上两把,就像犯了瘾的赌徒,看见骰子骨牌就会手痒痒。所以一听这话,马上乖乖伸出肥厚的手掌。 老人借着舷窗外透进的光亮,捡起那只肥掌,反复看了两看,又问道:“请问何年何月、何日何时出生?” “呃……79年国庆节,听老娘讲应该是下午两点多吧。” “嗯……”老人半眯着眼,手指掐动,手中默念,“己未,癸酉,辛丑……乙未,呵呵,有趣有趣!想必这位先生是在一家公司兼职做事,自己也另有生意,而且,目前尚未结婚,早年上学时,成绩也是一般吧。” 全中!胖子几乎惊掉了下巴,这简直就是活神仙啊!光看了几下手掌,问了个生日,就都算准了!的确,自己在上京盘了家小店铺,又在四季旺旅游公司兼职做导游,女朋友暗恋了不少,可惜一把小手都没拉过,到现在还打着光棍,至于上学,从小到大就没认真过,成绩一直垫底。 身边这位白胡子老神仙微微笑着,那件对襟绸褂上,仿佛透出一层金色的光晕来,难道是观音姐姐派来的?胖子突然想起刚才好像提到什么“桃花劫”,忙抓紧时间问道:“全对啊老神仙!不过,刚才您说的那个……”老人微微点头,又伏在胖子耳边——那满嘴的白胡须挠着脖根直发痒——低声密语道:“你要当心,这飞机上有东西一直跟着你!千万不要声张!下了飞机,抓紧找个地方,把内裤脱了,扔掉!”说完就站起身,挎上一只黄布包,跟着其他乘客一起走出机舱。 什么?脱掉内裤! 这是哪位大神发明的奇葩辟邪术? 这也太污了吧? 以前只听说过滴牛眼泪、头套内裤可以看见鬼魂,上个世纪还有部岛国的搞笑漫画,男猪脚只要套上内裤就会变身为超级英雄,因为口味过重被禁播……你这是要让胖子重蹈覆辙,走上限制级、无节操的演艺发展道路? 然而,可爱的胖子确信不疑、坚定不移地站起身,路过机舱门时,也不拿正眼瞧一瞧那身材火辣、美若天仙的空姐,只急匆匆跑出通道,瞥进机场的洗手间,“啪”的一声关上隔间门,轻手轻脚脱去那条肥佬内裤——本是蓝灰色,已经洗得发白,还有两三个破洞——恋恋不舍地扔进垃圾桶。 肥佬内裤这么一脱,就觉着一身轻松,好像卸掉了两百斤的沙包,吹声口哨,踱步走了出去。 只是,不穿内裤,空荡荡、凉飕飕地磨蹭着,总感觉不太舒服…… 伴随着轮回播放的航班信息广播,机场里步履匆匆、箱包滚滚,穿梭着各式各样的人群。胖子掏出手机,拨了个电话,联系上从春山市赶来的接机车辆,就此蒙蒙小雨之中,恭候远方来客,暂且无话,略过不提。 【第二幕】接机 几乎同一时间,东去1400多公里,跨过蔚蓝的大海,日本近畿,景阪市。 一座豪华的庄园,铁艺大门自动打开,从里面驶出一辆黑色的雷克萨斯LX570。宽敞的车厢里,坐着一老一少二人。年长的约莫四五十岁,一头板寸,鼻梁高耸,皮肤棕黄,满脸冷峻之色,仿佛刀削斧劈的坚硬山岩;一双如钩的鹰眼,隐隐闪着寒光。他的身旁,坐着一位身形瘦小的年轻人,戴着棒球帽,不过皮肤白皙,眉目清丽,似乎有些婴儿肥。 婴儿肥?想必这二位……不错!正是伊藤和他侄女云奈,已拜别了长兄,打算乘坐下午的国际航班,飞往我神武大天朝的魔都海城。 伊藤无言,若有所思。云奈塞着耳机,听一首忧伤的歌: ——里わの火影も森の色も ——田中の小路をたどる人も ——蛙のなくねもかねの音も ——さながら霞める胧月夜…… (自动翻译机火力全开,玩命加载中) ——树影森森穿社火 ——人归垄上步蹉跎 ——蛙鸣渐隐梵音近 ——暮霭低沉笼玉梭…… 听着深沉、悠远的音符,云奈的眼前仿佛浮现出那个男生的影子。 …… 下午4:32,细雨初歇,乌云尚未散尽。一架波音777-200ER客机,宛如一只蓝尾、白翼的大鸟,轰鸣着降落在海城国际机场35L号跑道。减速、滑行、转弯、停靠……一连串精准无误的动作,机首对接上了虾笼一般的栈桥。 伊藤和云奈挎着背包走出机舱,持护照免签过了边防,入境安检,又在大厅等候半天,领取了托运的行李,直到五点三刻,才走出了国际到达的通道大门。这里早已云集了众多接机的人群,纷纷举着礼宾牌,像一只只鸭子被拉长了脖颈,翘首以盼。胖子也满身臭汗,挤在人堆里,踮着脚摇晃着手中的纸牌,上面涂着四个大字:伊藤裕明。等了好久,终于,他看见里面一老一少,拖着行李箱走向自己。 “您是——四季旺的……呃,袁导?”那位中年男人用中文问道。 “哎,伊拉西亚姨妈……哦,对对对!请问,您是伊藤裕明先生?”胖子本来还想掏出自创的中式日语大辞典,没想到对方会说中文,这一点公司好像事先讲过,一兴奋给忘了。 “嗯!是的!”对面点点头,目光炯炯;那个小个子始终一声不吭,跟在一旁。 “可算接到你们了,哈哈,这都等了大半天了,来来来,跟我来,我们赶紧的,上车上车,这边请、这边请!”胖子忙不迭地一连声招呼,又打算帮对方拖行李,却被婉拒了,只问哪里有手机电话卡卖。 机场出口通道旁就有不少摊位,都是向国际航班的乘客推销国内手机卡的。伊藤迅速挑选了一张,插入了手机,又拨通了一个电话,叽里呱啦讲了几句后,方才示意可以出发。胖子心想:这位贵宾还是个“门槛精”啊,知道先买张手机卡,省得一通国际漫游了。那句老话怎么说来着?富抠门、穷大方——特么越是有钱,越小气,反而越是穷鬼,越大方。 一行人左穿右转,走到停车场,上了车,就乘着雨后的清凉,一路疾驰,往春山市赶去。 湿润的公路,泛着黑亮的光,像条又宽又长的皮带,刚刚上了油、抛过光。从机场快速路出来,不多久就驶上了海春高速,胖子拿起车前的话筒,舔了一下薄薄的嘴唇,开始唠嗑。先说这欢迎词,虽然大同小异,但换在胖子嘴里就多了不少胡诌的特色。只见他手持话筒,又暗中扯了扯裤管——里面刺啦啦痒得慌,那个白胡子老神仙不会故意整蛊我吧——扬声说道:“伊拉西亚姨妈……受我神武大天朝国际旅游管理委员会大BOSS大老板及大老板娘的隆重委托,首先我代表海城国际机场、四季旺旅游集团上京总部以及春山分部全体同仁并以我本人和司机大哥的名义,热烈欢迎伊藤先生及伊藤小姐莅临观光!本人姓袁名国庆,您可以叫我小袁、袁导,或者阿庆……呃对了,非常荣幸伊藤先生会讲中文,咱两家一衣带水、睦邻友好,我就不叽哩哇啦说贵国话啦,如果伊藤小姐听不太明白还请伊藤先生代为翻译转达,多谢多谢!下面向两位贵宾介绍一下我神武天朝的概——” 话未说完,伊藤抬手打断了这絮絮叨叨的开场白,掏出手机,冷眼道:“呃,袁……导,贵国我以前来过多次,文物古迹很多,这几年发展也很快,具体就不用介绍了。我只想知道,海城到春山大约需要多长时间?” 胖子早就准备好的一肚皮话被堵在嗓子眼,没法蹦出来,好像刚打开的汽水罐子,突然又被塞住了口,一连串气泡胀在里面噗噗直冒。他鼠眼一眨,答道:“我们现在就行驶在海春高速上,从机场到春山市,路上不堵车的话大约两个半小时。”他又抬手看了看表,说:“现在六点过五分,照这速度,应该晚上八点半就能到了。” “嗯,好。”伊藤口中两个字,就不再说话,低头发了条手机短信,就头靠座椅,闭目养神。旁边那个女生也早已歪头睡着了。 嘿——这两人,这也太不尊重我们一番殷勤接待了吧?明哥点名让我大老远赶过来接机的这俩贵宾,就这样闷葫芦似的睡着了?……胖子就像演砸了戏、僵在台上的戏子,面对喝着倒彩、或是埋头大睡的观众,一时下不了台,只能凭着刚才滔滔不绝的惯性,也不用话筒了,嘴里咕噜了一长句——“您这长途跋涉、鞍马劳顿,就先歇歇吧,到了春山我再招呼”,转身坐在前排座位上,又悄悄挠了两把裤裆。心中暗骂:特么,什么白胡子老神仙,出这个馊主意,现在后悔也已经晚了,难不成让司机掉头再回去找那条内裤?唉~!然并卵!真是可怜了那条同甘共苦相濡以沫的内裤兄弟啊! 他不知道,在1935年美国芝加哥售出第一条三角内裤之前,上古近古、古代近代的那谁谁,上至皇亲国戚,下至黎民百姓,无论男女老少,都不知道也不穿这种富含现代革新意义的内裤,顶多套件类似南瓜裤头的宽大衬裤或衬裙。就算伊甸园里的亚当、夏娃,偷食了智慧树的果子后,也只是拿片无花果的叶子遮住私部。为此上帝还惩罚亚当必须劳作、夏娃必经分娩,受那人间之苦。所以,从某种程度上分析,内裤和文胸一样,是人类智慧与文明的产物;也正因为人变聪明了,才发明并穿上了内裤。而对于傻子和疯子,那都是多余的…… 胖子本来还东一句、西一语,同开车师傅聊聊荤段子,不知不觉也拖着口水沉入梦乡。 【第三幕】访客 车轮滚滚,晚风阵阵。蓝黑色的夜幕,点缀着丝丝棉絮般的薄云与切去一半的上弦月,被一双巨手扯上了天空,盖住了光天化日之下的那些胡思乱想、胡言乱语、胡作非为。渐渐看见越来越多的霓虹灯光,像群喝醉酒的小鬼,在远处闪动。 夜,八点半,春山国际大酒店。 白天好像也下过一场雨,路面上有些积水。银灰色的别克商务车“吱呀”一声,停在了酒店的迎宾台。胖子非常具有职业素养地醒过来,揉了揉鼠眼,再抹一把肥脸,转头看后面,伊藤早就醒了,狼一样地、亮着眼睛坐在黑暗里,旁边的女生也迷迷糊糊被唤醒。 早有头戴小红帽、手戴白手套、身穿长袖红衫的门童迎上来开门,冲着客人口袋里的小费,礼貌一鞠躬——“先生您好!欢迎光临春山国际大酒店!”胖子趁着夜色挠挠裤管,也不答应,更不会掏小费,伊藤也是面无表情地走过,倒是云奈掏出一张纸币递过,门童低身接了,连声谢谢。 大堂里装修豪华,水晶挂灯,金碧辉煌,拼花地砖平整似镜,光可鉴人。迎门大约三层楼高的墙壁上,安置着一幅巨大的金漆壁画,亭台楼阁、大山大水,右上角四个大字——壮美春山。胖子也不细看,径直走到前台,招呼着办好入住手续,又大致讲了早餐时间和地点,互报了房号,一行人各自走进房间。 司机是个黄皮秃顶的男人,在机场已经混熟,姓丁名不韦,春山本地人,烟鬼似的香烟一支接一支,在房间坐了不到十分钟,就已经搞得烟雾腾腾,恨得胖子杀人的心都有了。掐灭了第三根烟屁股,这丁不韦方才站起身,说晚上如果没什么事,他先把车开回公司停车场,明天一早再换部中巴过来,听说这个团还有一拨人要会合。胖子说不急不急我明早先联系了再说您这一路也够辛苦的了赶紧回家抱老婆去吧。 三个单间,伊藤和云奈住12层;胖子住4层,本来按规定他只能住三人一间的导游房,听说有人帮着升了单间。 肯定是明哥!还是这老哥仗义!胖子挠着难受了一天的裤裆,忽然想起明哥上午电话里的交代,也顾不上换条内裤,先肥指拨动,搜出通讯录号码,发了一条短信—— “明哥:已到春山国际,8413房间,盼复。国庆” 斜眼一瞧,这房间的床头花花绿绿放着不少“生活用品”,里面好像有条压缩饼干似的淡绿内裤,一看标价,呃,58元!还要外加15%的服务费!抢钱啊这是!老子那条历史悠久、弹性十足、战功卓著的肥佬内裤,虽然款式旧了点,但当初买一打只要8块8好吧。这兄弟跟了咱这些年,历经坎坷、忍辱负重、毫无怨言……可恨今天中了邪,轻信那白胡子老头的鬼话,被我忘恩负义,抛弃在海城机场,估计现在已哭晕在厕所! 正在无限缅怀自己的内裤兄弟,手机一亮,是明哥发来的短信—— “不要声张,打的来!10点整,武夷路八一酒吧门口,我派车接你。另,把我的手机号码改成‘石码头’。阅后即焚!” 嘿嘿!“阅后即焚”——这句话现在看来还是那么的熟悉,倍感亲切,就像十多年前那样,意思是让我看完这条短信马上删掉。胖子开心地笑笑,从背包里取出一条干净内裤换上,也是蓝灰色肥佬牌的,被洗得发白,带两个破洞。但转念一想,他却笑不出来,为什么要改名字?阅后即焚?搞这么神秘,到底怎么回事? 抹一把肥脸,胖子一个激灵,抓紧按照明哥的意思改了通讯录,删掉这组短信以及先前的通话记录……又忙不迭地套上长裤,刚系好皮带,就听见房门“咚咚”一阵响,有人敲门! “谁?”胖子警惕地打开猫眼,往外探视。这一瞧,唬得他一身冷汗! 猫眼变形透视,只见门外走廊昏黄的灯光里,幽幽立着两个人影:一个白乎乎的,一身对襟绸衫,眯眯笑着,正是那白发白须的老神仙!另一个,这粉面红唇、丰乳细腰、令人喷血的,却正是那个空姐! 他们?怎么会在这里,敲我的房门? 第16章 非花非雾 —————————— 如真亦幻云中月 似有还空水上天 问我生前谁是我 风幡俱静已无言 —————————— 【第一幕】纠结 却说胖子领着伊藤叔侄二人下榻春山国际大酒店,与李仲明互通了短信,刚刚完成“阅后即焚”的任务,套上了裤子,就听见有人敲门。透过猫眼一瞧,只见门外站着二人,不是别人,正是上午航班的那位迷人空姐,以及坐在身边的神秘老人! 这,让胖子很纠结。 完全解释不通啊? 慢说这空姐非常有可能因为我“万人迷”的非凡特质,一见钟情、以身相许,特地跟班组请了假,死心塌地,一路跟踪两三百公里来到了春山——呵呵,不好意思,有纸巾没?让我擦一下口水先……但是,那个会算命的白胡子老头,就他出的馊主意,让我裤子里毛啦啦地难受了一天,他怎么也跟来了? 此刻,春山国际大酒店8413房间内,镜头一转,蒙太奇一般,响起一段铿锵有力的背景音乐—— “发春的胖子,你威武雄壮! “飞驰的春梦,像疾风一样! 你个花心又贪嘴的死胖子!还好意思腆着脸,春心荡漾,肥着胆子做春梦?什么“万人迷”,“一见钟情、以身相许”?马上就快被外面那女鬼和老鬼,蘸着酸辣酱,吃得连骨头都不剩啦! “咚咚咚”——又是三记敲门声,把胖子从45度角仰视的自我陶醉中拖了回来,就像一卷手纸掉在了抽水马桶里,浸满冰凉的惶恐和无措。他仿佛听见门外的白胡子老头对着空姐说了几句话,隔着门板根本听不清,随后,门板上竟然传来“哒哒哒哒”的清脆响声,就像女人的长指甲在上面又敲又抓。 他瞪大一对鼠眼,仿佛看见,那足以令人飙血而亡的空姐,交叉着穿着黑丝的修长大腿贴了上来,丰满的胸部被压成两只憋胀的气球,右手反撑在细细的蜂腰之上,左手玉指轻弹,搭在房门上敲击;见无动静,空姐又侧过那张莹白如玉的瓜子脸,挑起精致的一字眉,把一只刷了黑亮睫毛膏的明眸贴上了猫眼,就像银行的美女高管,对着金库门禁扫描虹膜、验证密码那样;红白相间的套裙被S形的香躯恰到好处地撑满了,在棕红色的门板上摇摆着、扭动着……那感觉,活像一个浑身妖媚、贪吃人心的蛇精,吐着紫黑的蛇信子,窥探着今晚的猎物! 胖子一面哆嗦,一面叹气后悔:早知道先瞅瞅外边再答应了,这已经喊了一嗓子,外面那不知是人是鬼的,铁定知道我在房里了……怎么办?怎么办!他不忘回头看看房内,打算找件趁手的家伙当武器。可是,为了安全考虑,这五星级酒店绝不会在客房里事先放好十八般兵器,就算棒球棍、活动扳手、折叠板凳等等民间械斗之神器,也是遍寻不着。无可奈何,他只能满含凄楚之色,默默地拔掉插头,横手操起写字台上那盏亭亭玉立的台灯——不知要赔多少钱,不管他了。 虽然空调强劲,胖子手握细腰圆足、不幸躺枪的台灯,却已一脑门子油汗。万一外面那两位没了耐心,一脚踹开门冲进来,喊着姑爷姑爷、抱抱宝宝,我特么该往哪里逃? 胡思乱想之中,门板上的哒哒声突然停住了,就像满屏热闹的电视,被谁冷不丁一键关了机。胖子捏紧台灯,吞了口吐沫,壮了胆子,再次趴上猫眼往外瞧——怪了?门外什么都没有!走廊灯光依旧昏黄、黯淡,但是,刚才敲门的那空姐、那老头,都不见了。 不见了?嗯,不见了……像条花蛇扭着身体的空姐,白胡子白衫的神秘老头,都不见了。这怎么可能!难道是我眼花看错了?难道门外根本就没人?这一切只是个幻觉?但是不对啊,如果没人,那刚才是谁敲门呢?明明听见咚咚敲了两次,还有猫爪子似的挠了半天啊,而且,我还应了一声啊!难道——敲门的……不是人?想到这里,胖子背后已是一片冷汗,像浴室里的瓷砖墙。他又回想起,等候出舱时,白胡子老头附在耳边说的那句话:这飞机上有东西一直跟着你……难不成,这是“贼喊抓贼”的一出戏?那个“东西”,不是别人,就是这老头? 一个接一个问号,连珠炮似的砸在胖子瓦罐一样的硬脑壳上,当当作响。这不仅让他对从今天一大早到现在发生的一切——从上京老秦头家的大饼油条、明哥突如其来的电话,到地铁站里如蚁如潮的人流、飞机上美女空姐的暖香一抱和暗中一捏,再到伊藤寒光闪烁的鹰眼、忙不迭扔掉的内裤兄弟,这十四五个小时的故事——产生了一种怀疑,而且,甚至对于自己虽不完美、却还凑合的人生,以及这人生的真实性,也有了一丝担忧。他使劲闭上眼,又使劲拍了拍脑门,巴望着能够迅速地从这些幻像中挣脱开来,揭开这些谜团。 【第二幕】解谜 我们往往这样,日复一日、周而复始地做着相同的事,说着相似的话,并确信不疑地认为,这就是本来的生活。在这种漫不经心、习以为常的不经意间,我们总是忽视了很多细节。而恰恰这些细节,却正是影响未来的关键。让我们先把满脑子浆糊的胖子定格在春山国际8413房间里,逐帧回放一下这大半天的经历,一些反常的细节: (一)老秦头为什么一反常态地讥讽和诉苦? (二)胖子被挖苦,为何会有早起的鸟儿和虫子的悲叹自嘲? (三)李仲明来电,他从哪里得到胖子的手机号码? (四)胖子十多年前应该认识李仲明,是什么让他离开? (五)李仲明为什么要强调路上一定注意安全? (六)电话挂断后,胖子为何满脑空白?地铁站口,为什么打了个激灵? (七)地铁站灯箱广告的内容,为什么是搔首弄姿的女子,或是小丑一样的明星? (八)胖子在车厢里,脑子晕乎乎、乱糟糟,为何都是骂人话? (九)一款经典游戏打发了无聊,为什么是贪吃蛇? (十)胖子登上飞机,见雨发癫,来了场小小艳遇,算了把极准手相,信了句奇葩建议,脱了条资深内裤。他为什么觉得那位空姐好像哪里见过,但又一时想不起来? (十一)旁观侧目的乘客中,有位国际友人,还有秃头和长发女人,这些人为何同乘一部飞机? (十二)白胡子老头说胖子中了“桃花劫”,他为什么穿着旧式绸衫,还背了只黄布包? 如果说“有东西一直跟着你”,那么上述十二条的时空维度里,凡是胖子经历和遭遇的,都有嫌疑。那么,哪一条是最大的嫌疑? 答案是:每条都是,但都不是…… 人的大脑很奇妙。 以前有种说法,说大脑目前只开发了10%左右,其他约90%的,即绝大部分,尚处在未开发或待开发状态。曾有部美国片,幻想了一个金发弱女子,突遭变故,被激发出大脑的潜能,具有了超能力。从脱离重力、飞檐走壁,到随意变形、能够控制别人的心智,最终整个人消失在透明的空气里,无影无踪,却又无所不在。这部由火辣女神担纲的科幻大片撩拨得一班宅男热血澎湃、直呼过瘾,但对上述那种脑部“仅开发10%”的说法,学界仍有很大争议。因为,通过对大脑皮层电波的监测,发现神经活动是全面覆盖的,并不存在90%的大脑尚未开发之说。 分歧归分歧,但有一点已得到各方认可,那就是:大脑有不同的功能分区,我们在学习、运动、游戏、睡眠时,并非整个大脑,而只有一部分功能分区在工作,其他分区则“免战牌”高挂,能偷懒的尽情偷懒,能休息的尽管休息。打个比方,就像一块CPU——电脑的中央处理器,一般情况下,例如浏览文本、处理小程序,都只运转了一小部分;而在同时运行几个较大程序,或是进行复杂运算时,CPU才会马力全开、呼呼升温。 同时,人的大脑也很复杂。 街头巷尾,稗官野史,时常听见一些奇闻怪谈,比如谁谁的生了一场大病,痊愈后竟然会说一种完全没学过的语言;谁谁的失踪一段时间后,某天突然回到家,却像换了个人……这些无法解释的怪象,医学上大多归入癔症的范围,中医称之为中邪,通俗来讲,就是民间常说的“鬼迷心窍”。 西方医学认为,心脏就是一个血泵,不存在思维的功能,所以他们一开始很难理解东方人所谓的这个“心”,怎么具备了人的思想、意识?那不是“脑”的事情么?其实,东方先贤讲的这个“心”,不只是一颗心脏,也并非一门大脑,而是超越了器官的有形定义,更多指人的灵魂。与西方风格不同,东方传统理论,无论医学、心学、神学,在“脑体”研究之上,加入了无形的“心体”概念,即所谓的“心神为体,脑神为用”,这也是中国功夫的根基与窍门之一。当然,近些年,也有学者以此为基础,提出了心、脑、身“三体学说”。 心体,是真空妙有的意识、人的心性,亦即灵魂与精神。 脑体,是思维和感知的载体,也是指挥身体言行的CPU。 身体,是人服从意识、传达感受、实现吃喝拉撒、嬉笑怒骂的工具。 “三体”缺一不可,否则就会出问题:如果只有脑体和身体,没有心体,缺少了灵性之光,就不能算完整的人,甚至根本不是人。花非花,雾非雾,大千世界,芸芸众生,试问有几人真正了解这“三体”的内在关系?也许,因这物欲横流、随波逐流的洪涛裹挟,我们大都出了问题,徒留不断进化、逐代升级的脑体和身体,单单抛却了“心”,失去了信念与信仰,变作一群整日里思想空洞、劳碌奔波、为他人作嫁衣裳的牛马苦力,甚至沦为一拨拨为虎作伥、仗势欺人的鹰犬或爪牙? 闲言少叙,还说胖子。其实,答案很简单,也很好理解:那个“东西”不是别人,正是胖子自己。 外界的景象在我们眼球上形成图像,再通过大脑的“加工”,才能转变为视觉感受。而我们会因为心情不同,产生不一样的心理感受。因此,严格意义上讲,我们看到的,并非物体本身,而是心中的镜像。 之所谓:镜花水月,皆是梦幻,见所非见,都是心见。 一大清早,胖子自打出门起,心情就是焦灼不安的,如同烦躁难耐的鬼天气。之后经历了老秦头的奚落,当李仲明打来电话时,又回想起十多年前那场因爱生恨的故事,产生了悲喜交集的复杂情绪。再后,经历地铁机场的拥挤与喧闹、候车、候机的百无聊赖,更加烦躁不堪……可以说,这一系列中邪的状态,完全是胖子不断积蓄的“心魔”密植而成。至于白胡子老头所说的桃花劫,是看出他那段刻骨铭心的单恋,所以用“多情却被无情恼”来开导他。可惜胖子完全入了魔,苦苦脱不出来,甚至还把相貌相似的空姐误认作十年前的那个“她”,自作多情地把那句随口的提醒和无意按在手臂上的动作理解为各式心机婊和企图心,即便入住酒店后,还在心思念念发着花痴,幻想着美女来敲门。 那么,就算上面的都能说得通,最后还有几个问题:白胡子神仙教胖子脱掉内裤又是几个意思?他为什么要帮助胖子?既然胖子把空姐幻想为旧恋情人,为什么后来又冒出那些蛇精妖魔的景象来? 脱掉内裤,应该是心理诊疗中的注意力转移法,过于专业,怕诸位看官睡着,就不啰嗦了。第二个问题,难道帮一个人需要理由吗?最后一个,那是胖子从自己心魔中逐渐清醒和摆脱出来的表现,说得直白些,美女空姐在完成了怀念旧恋人、寄托性幻想的种种意淫任务之后,限于胖子遵纪守法的优良素质,逐步被妖魔化了。 镜头切换,只听见“啪”的一声,胖子从静止状态解除,抬手就给自己一个耳刮子,口中骂了句:瞧瞧你都在干点什么好事!小心翼翼放好台灯,他又定了定神,醒醒一双小而聚光的鼠眼,深呼一口气,一把抓住门锁把手,充满自信地拉开了房门——昏黄的灯光下,悠长的走廊,两边一眼望不到头,很像狂沙淹没的古墓道…… 就在自己面前,仿佛站着一个头发自然卷、胖乎乎的毛头小子。 第17章 别来无恙 ———————————— 半片上弦月 隐入无边无际的黑森林 没了声音 ———————————— 【第一幕】夜色 夜,就像满满一大桶黑油,倾倒在平滑的玻璃板上,缓缓遮没了整个天幕。连绵不绝的摩天大楼,蜿蜒盘旋的高架路,群山一般伫立在夜色之中。或黄或白的万家灯火,忽明忽暗的汽车灯龙,似红似绿的霓虹灯彩,点线交织,纵横交错,共同组成钢铁蜂巢似的一座不夜城。 在这熏着阴郁味道的斑斓夜色中,各式人等,默默上演着五味杂陈的百态人生活剧: 上了年纪的老人,大多已关了电视,步履蹒跚着摸到床上,看一眼飞速转动的座钟,一声叹息,洗洗睡了。 那些稍晚十来岁、精力还用不完的大妈大婶,却拉帮结派,扭起屁股,在强劲、亢奋的广场舞歌声中跳得起劲。 从她们身旁匆匆而过的,不是被狗拽着的“铲屎官”,就是满身大汗、满口念叨“每天一万步”的健步和慢跑者。 高楼广厦之中,年届不惑的家长们,除了还在加班加点或是各种应酬的,大都强撑着沉铁似的眼皮,打着方圆不等的哈欠,盯着身旁孜孜不倦、刻苦攻读的小儿女。 再年幼一些的小屁孩们,还在床上撅着小嘴,拉着妈妈的手,央求着再讲一个睡前故事。 而襁褓之中的婴儿,或哭或笑,或睡或闹,不断给手忙脚乱、一头热汗的小父母们制造着酸酸甜甜的麻烦。 当然,这巧克力糖浆似的、透着诱惑的夜色里,肯定少不了一对对浓情蜜意、如胶似漆的情侣,藏在月亮照不到、别人看不见的影子里,沐浴着玫瑰花香,或是在冒着晶莹气泡的香槟映衬之下,相拥相吻,翻云覆雨,毫无保留地相互倾注着如火如荼的爱意…… 这些万花筒一样、驳杂多端的画面,看似毫不相关,四处散落,演绎着各自的故事。其实,在那茫茫夜幕之后,却有一只无形的枯手,牵起一根亮银色的命运线——时间。这不可逆的时间,单向贯穿着我们殊途同归的旅程:从呱呱落地,咿呀学语,到成长成人、成家成事、成器成才,最终走向所谓的成功与圆满,或是碌碌无为、虚度一生,总看得到时间的刻度和记忆的烙印。 现在,8月25日晚9:21,胖子稳住了刚才还悸动不已的心魔,拉开房门,穿过浮在空中的一串幻影,走了出去。如花似魅的空姐、诡秘高深的老人、满脸懵懂的小胖墩,统统烟消云散。 【第二幕】赴约 虽然已过了晚宴散席的高峰时段,酒店大门口还是簇拥着满身酒气、勾肩搭背的客人。这不,一群人七手八脚、大呼小叫,搀扶着一位满脸赤红的汉子,又像橄榄球运动员一样推搡着,费了半天劲,才硬是把脚底发软、身体发沉的醉鬼塞进了车,呼哨着散去。另一边,停车场里候着不少出租车,都为了省电,只亮着一盏TAXI的顶灯,一顺溜排着队。 门童见有人出来,忙迎上来询问是否打车。胖子刚哦了一声,就见远处大灯一亮,有一辆橘黄色的出租车哼哧哼哧从黑暗中奔过来,划过一道明月弯刀似的弧线,开上迎宾台,停在身边。门童随即欠身拉开车门,又恭敬地举手挡在车门上沿,防止胖子撞头。 胖子费劲地挪动肥屁股,把自己塞进车厢,这让他不自觉地想到以前听过的一个脑筋急转弯,关于一头大象装进冰箱共需几步的问题,跟现在的自己倒有点相似。 别抢答!——不错,共需三步:一,开门;二,把胖子塞进去;三,关门。 的哥熟练地按下计价器,脚下给油,用一口春山普通话,机械地问去哪里。 “八一酒吧。”胖子答道。 “八一……酒吧?哪条路上的?” “哪条路?武夷路啊!” “唔,武夷路……呃,为嘛不去桂林路上那家呢?离这边近啊,路也好走。” “桂林路?八一酒吧也开分店了?” 的哥抬头看了一眼后视镜里的胖子,说道:“开了,好几年前就开了,桂林路、解放路,城南城北都有,武夷路上是最早的老店。老板你确定去那里?要远一倍的路啊。” “嗯,是的,武夷路……”胖子闻言,点头确认,但还是心生疑虑:一是想不到自己离开春山这十多年,变化还挺大的,武夷路的那家老店——曾经热血战斗过的八一酒吧——也已开枝散叶、遍设分店了;二是据的哥所讲,桂林路上也有一家,而且离酒店更近,既然如此,明哥干嘛让我去武夷路上的老店碰头? 橘黄色的出租车,像条灵活的小丑鱼,在深海一样的夜色中穿行。车窗两侧,流光溢彩,川流不息,涌动着这台巨大城市机器热烘烘的喧嚣。都说老马识途,果不出这老司机所料,一路上车多路堵,出租车蜗牛似的走走停停,约莫半小时后,的哥叹着气抬起计价器,嘴里还在抱怨着:“说的没错吧,这个八一比桂林路的远,你看,路也堵,费油又费时……26块……呃?100的啊?老板没零钱吗?……那,有没有一块?” 胖子又摸出一块硬币递过去,接回75块找零,并取了发票。 车外的空气潮湿、闷热,仿佛还要下雨。 身边红男绿女,醉意阑珊,或搂或抱,擦肩而过。眼前的街景,与十多年前相比,既似曾相识,又面目全非,而最让人泪奔的,还是那个熟悉的八一酒吧标志。 抬手看表,9:58,快到约定的碰头时间,正想翻出号码给明哥打个电话,忽然肩膀被人一拍—— “袁胖子!” 被这冷不丁一拍,胖子几乎没有思考,反手就是一个犀利的擒拿动作,啪啪两下就已逮住身后的冒失鬼,扭着关节摁在地上,痛得那人喔喔连声求饶。 “嗯?二疯子?”胖子认出了对方,但还是没松手。 一只金丝茶镜掉在一旁,一身宽大沙滩服,黝黑的肤色被霓虹灯映得五颜六色、光彩熠熠…… 等等!这身南洋归侨的打扮,这个挖煤工的肤色?这不是四天之后接送李芳菲和菁菁、小米三人去金龙洞、一路上狂飙易经八卦的摩的大叔吗?他怎么会出现在距离嘉禾三百公里外的春山市?而且,怎么跟那个会念咒的小巫女一样,夜里也戴着茶镜? “哎呦,哎呦……痛痛痛!”摩的大叔趴在地上直不起身,相当狼狈。胖子松了手,又帮对方拍拍身上的灰尘,一面笑着,戏谑道:“我说二疯子哎!你这一把满腹经纶的贱骨头,演的是哪一出啊?犯不着啊兄弟,有些年没见了,怎么的,上来不给个抱抱,尽使这周瑜打黄盖的苦肉计,你自己说,这合适嘛?” 摩的大叔,二疯子,揉了揉烟熏火腿似的瘦胳膊,又捡起金丝茶镜戴上,还好没摔碎,口中咕噜着:“唉,临出门就算了一卦,下巽上兑,泽风大过,泽水覆舟,果然都应验了……快,上车吧。”说完就领着胖子上了路边一辆白色大切诺基,油门轰鸣,绝尘而去。 【第三幕】撞墙 十点已过。 刚到春山时还能看到的上弦月,隐在薄云里默默穿梭,现在,则早已滑过西天,坠入一片杂草丛生的荒地里。 不夜城的鬼魅一声吆喝,纷纷出动:头戴嘻哈帽、身套宽大篮球衫的DJ,张大嘴巴,十指飞动,调制出各式超重低音、筛糠一样颤动的高亢节奏,组成肆意轰动耳膜的迷幻音乐。亮绿色的激光灯,樊笼一样打着圈子满场晃动,套住潮水般如痴如醉、似癫似狂的人群。 伴着酸涩的酒气和呛鼻的烟味,蓝紫的冰雾腾腾升起。头戴桃红假发、衣着暴露的舞女们,各据舞台一角,踩着十多公分的恨天高,扭动水蛇般的腰肢、白花花的大腿和注满硅胶的胸部,尽力撩动这火辣疯狂的气焰。 一条街外,风车一样旋转着霓虹灯光,夜宵、排档、足浴、桑拿、飚歌城、棋牌室、黑网吧……仿佛十八层炼狱,颠倒着各式消费青春、透支生命的当铺。进去的人,纸醉金迷,挥金如土,在这短暂的麻醉和解脱中流连忘返,乐不思蜀,同时,也抵押掉再也收不回来的灵魂。 鬼的尖牙,参差不齐,滴着殷红的血…… 白色大切诺基一路向西,如电疾驰,好像要追逐那消失的月亮。车内,胖子使劲拍着身旁嘿嘿傻笑的二疯子,开始跑火车:“我说老学究,别来无恙,别来无恙啊!这些年,你那月经不调的破烂玩意儿琢磨得怎么样了?有没有哪个名牌大学的美女校长,或是富婆校董,春心萌动,抓你去做个压寨夫君什么的啊,哈哈!怎么着,别介,别光嘿嘿偷着乐啊!说你呢,那张臭嘴扔家里忘带出来了怎么的?现在哪里发财呢……”他一口气爆出一大捧玉米花,二疯子开头还拼命忍着,笑而不答,后来被烦得久了,忍不住回了句:“下巽上兑,泽风大过,君子以独立不惧!别烦别烦,正开车呢!” 您说龙珠岛上的奇葩大叔,现在春山开着Jeep大切,还载着老朋友袁胖子?他到底什么来头?美国CIA,英国MI6?还是俄国FSB,以色列Mossad?一个都不是,他就是生在龙珠、长在龙珠,家中老爹早逝、与老娘相依为命的赵立新,诨名二疯子,与胖子袁国庆同年生人,但要晚一个月。 想当年,赵立新可是堂堂嘉禾大学政治与管理学院哲学系2002届科班出身,他那篇毕业论文,《浅析易经义理对当代核心价值体系构建的借鉴意义及策略研究》,被推为当年学院“十佳”并入选校刊收藏。毕业后,赵立新在嘉禾市档案馆做了三年文书助理,呕心沥血,秉烛笔耕,写下近百万字的研究文稿——当然,绝大多数没有署上他的大名。后来,终于熬不过那作茧自缚的环境,辞职回到龙珠家中,各种游手好闲,虚度十年光景,现已三十好几,却还打着铁杆光棍。 十一年前,二疯子赵立新正在嘉禾读大三,与刚从南方铩羽而还、暂寄明哥篱下的胖子一样,都是年少轻狂、恃才傲物。因一次机缘凑巧,在八竿子打不着的春山市武夷路八一酒吧,二人不打不相识,结下兄弟之交。后一年,胖子离开酒吧,继续仗剑天涯、闯荡江湖,与二疯子也就断了联系。 老友重逢,别来无恙。 胖子早没了疲倦,噼里啪啦一通胡吹海侃,二疯子也不搭话,戴着茶镜急速开着车——夜里戴墨镜开车,不是一般的牛!的确,一开始没注意,只见他车技娴熟,看不出还是个老司机,穿街走巷行云流水。但是,为什么专挑狭窄的背街小巷穿行?而且,因为车速过快,好几次都差点碰到路边的杂物。 难道,这大半夜的,二疯子中了邪,真的疯了?胖子不敢再饶舌,怕一不小心咬到自己的吃饭家伙。他紧抓扶手,尽力稳住满肚子摇晃的油水,正想提醒二疯子慢些开,注意花花草草、鸡鸡狗狗,却见白色的车身一个急转漂移,滑入一条狭窄的巷子。定神一瞧,这条巷子大约五十来米,当中两三盏昏暗的路灯,就像古墓甬道中影影绰绰的长明灯,而那尽头,好像有堵墙。 难道是个死胡同?胖子满脸油汗,转头看二疯子,还想强作镇定地调侃两句,以期压住慌里慌张乱成一团的心肝脾胃肾。谁知二疯子脸上一冷,嘴角浮出一丝诡笑,脚下一记猛踩,来了个地板油! “轰~!”白色的Jeep,就像一匹嘶鸣的烈马,猛抬双蹄,昂首发力,加速往巷尾的那堵石墙撞去! 哎哎哎!二疯子,你小子真疯了! 惊慌失措之际,胖子下意识地闭上眼,抬手护住肥脸,身子拼命往后躲靠,心中慌道: 完了完了,这次真完了! 【第四幕】明哥 照理说,汽车会像一根重锤猛击在石墙上,之后车头塌陷,碎石四溅,零件乱飞……安全气囊什么的应该立马爆开,胖子也会炮弹一样冲出去,再被安全带狠狠一把扯住,来个前仰后合、不亦痛乎了吧?但是,为何一点也不痛,什么撞击也没有?——这是已经升仙了,还是哈利路亚了?难道,这车像神话里的穿墙术一样穿了过去?胖子半睁开眼,却发现汽车仍在疾驰,二疯子手握方向盘哈哈大笑。回头看,身后的石墙已变作一道铁门,正在迅速合拢。 怎么回事? 原来,就在刚才胖子闭眼护头的一霎那,巷尾的石墙——其实是一扇隐形大门,不知用何种材质和技术制造——迅速开合,汽车飞驰而过,穿入一片幽蓝色的坑道之中,又一路下行,数个急转,最终停在一座古铜色的金属门前。 靠!事先也不提醒一声,吓死你家胖爷了!胖子现在的第一反应就是逮住二疯子一通暴揍,谁知这小子早已松鼠一样蹦下了车,溜到门前,在电子锁上嘀嘀嘀揿了一组密码……只听“咔嗒”一声,金属门呼啦啦卷动上去,露出里面光亮整洁的地板。 这是蝙蝠侠大战超人的节奏吗?带着种种惊讶和疑惑,胖子挤出车外,金属门已经开到尽头,一片白光更加刺眼。随着一阵急促而有力的脚步声,里面走出一位中年男子,大背头纹丝不乱,国字脸红光满面,可谓精神十足、器宇轩昂!男子一面迎上来,一面伸出双手,用低沉而雄厚的嗓音说: “国庆!别来无恙!” “明,明哥?……哎呀真是明哥!” 十年,犹如迷途的羔羊,又似独行的苍狼,现在,哥几个终于重逢了! 明哥,就是李仲明,领着胖子走进密室,二疯子一旁陪着。从刚才车辆行驶的轨迹和前倾角度可以判断,现在已深入地下。密室里灯光明亮,以白色为主,间或穿插一些橘黄的光带,除了几张流线形的桌凳,再无其他摆设,也没有想象中的各式高科技仪器,仿佛出自哪位极简主义设计大师的手笔。 寒暄,落座。宽大柔软的座椅让胖子的肥屁股倍感受用,但白乎乎的色调又让他有些犯晕。李仲明也是一身白,看着就像一张白纸上画着黑亮的头发、眉毛和眼珠,其他地方就是一张红灿灿的脸庞和大手,有点恍惚,也有些怪异。 李仲明目光炯炯,开始了讲述:原来这次伊藤的中国之行,带着一个秘密任务。伊藤家族并非东瀛原住民,而是宋朝龙珠岛的典狱长阙恨天,因一场变故,远赴东洋,并在近畿五重县落地生根。伊藤明后两天将与各地赶来的手下聚齐,然后奔赴龙珠岛,目的尚未查明,所以选派胖子作为导游一路潜伏,并派二疯子暗中协助……他简要说完,又从口袋中掏出两串红色珠子,递与二人,并交代了密伽幻心咒的三变、三煞等机要,关照务必小心行事。 胖子,包括一旁的二疯子,都已惊掉了下巴。这玄幻的故事,像本小说似的,是真的吗?但多年的患难之交又让他俩对此确信不疑,先后接过古红玉髓念珠,郑重地套进脖子。 末了,李仲明站起身,拍了拍胖子的肩膀,却叹了一声气,低声道:“时候不早了,国庆你先回去休息。阿新你再送一程。但要记住,路上有鬼,千万当心!”说完就送二人上了车。 原路返回,车刚开出那道奇妙的隐形门,胖子就迫不及待地问:“我说二疯子,你有没有觉得不对劲?” “什么不对劲?” “明哥刚才拍我肩膀,干嘛叹气?要知道,能让他叹气的,铁定是天大的难事啊!” “唔……” “快说!还有什么事瞒着我?”胖子有些牙痒痒,捏了拳头在二疯子耳边晃了晃,心道:刚才都是你小子恶作剧,来了出“车穿石墙”的惊险特技,吓老子一跳!二疯子假意躲了躲,连声讨饶道:“别打别打!泽风大过,君子以独立不惧!明哥他有苦衷啊……子曰:唯女子与小人为难养也,近之则不逊,远之则怨——” “别整这些月经不调的玩意儿,说人话!” “哎,得得!说人话,说人话也……明哥的女儿——他就这么个宝贝女儿——叫李芳菲的,小时候你应该见过的吧?我可是没见过……唉,前两天听讲,他女儿大了,不听劝,放着梅林阁的继承人不要,非要来咱龙珠岛上做个老师。唉!梅林阁,那可是明哥一手创办的,和这八一酒吧一样,春山、嘉禾、黄岭,这龙湖一带,谁人不知,何人不晓?就算我这深藏功与名的闲云野鹤,也是百思不得其解啊……袁胖子,你说说,他女儿不去中学大学教书,偏偏去了春蕾小学,这是什么道理?……不瞒你说,我就是那里读书的。春蕾小学藏在龙首坞的山林里,听我老娘讲,过去还是咱赵家的祠堂,很久前就有了……那地势,前朱雀、后玄武,左青龙、右白虎,风水不要太好啊!一大片老房子,可都是老古董啊!后来,好像什么年代的,砸了牌位,改作仓库,平时都空关的,也是没人去,荒草成堆,好像还停过死人……再后来,要消灭文盲了,就改了一批瓦房,办作小学堂……这不,再过几天就要开学了,他女儿要提早去报到。明哥不放心啊,特地让我暗中陪着,也方便我回家照顾老娘……但是,我不认识他女儿啊,到现在还没把照片发给我,还说不能让其他人知道——哎?糟糕糟糕!这一顺溜说漏嘴了……胖子,打死你都不能讲给外人听啊!……喂?胖子?胖子?” 胖子没回音,他听到开头一两句,就已打起呼噜,睡着了。 第18章 食尸沙蝥 ———————————— 大江东去 浪淘尽 千古风流人物 ———————————— 【第一幕】伏笔 胖子打着瞌睡回到酒店,已过子夜。 从清晨的大饼油条一碗豆浆开始,这一天来的巨大信息和运动量,都已逼近他的极限。推开房门,甩掉臭鞋,澡也懒得洗,他山崩似的栽在床上,精疲力尽,和衣就睡。 窗外,夜已深,却未央。城里城外、大街小巷、屋前屋后,到处游荡着浓妆艳抹的食心鬼、黑脸赤眼的僵尸鬼、嬉皮笑脸的贪财鬼,还有蓬头瘦骨的烟鬼、拧眉下注的赌鬼、醉成烂泥的酒鬼、垂涎淫笑的色鬼,大鬼小鬼、男鬼女鬼、猛鬼冤鬼、鬼鬼鬼鬼……真是:长吁短叹怨憎会,阴风阵阵入梦来。 正所谓:平常不做亏心事,半夜不怕鬼敲门。消除心中贪嗔痴,料尔百毒也难侵。 任他窗外鬼来鬼去,忙得不亦乐乎,已消除了心魔的胖子却鼾声大起,浑然不觉,一觉睡到大天亮。 接下来的两天,伊藤和云奈大多数时间都紧闭房门,裹足不出,也不知在里面捣鼓什么,其间打的出了几次门,还在外吃了几顿饭,也不用胖子陪同和安排,很是神秘。而且,在此期间,陆续来了三批、共八名散客:先是26日下午来了一批,正是大森、水牛、蚊子三人,分别持吕宋和暹罗护照。看上去大森和伊藤关系更加熟稔,经常低声密语,又外出多次,采办了不少物品和用具。27日又来一拨,是山羊胡子和榔头二人,均来自安南。最后三人直到28日下午才抵达春山,都长得五大三粗,一律光头、方脸、细眼,一圈胡子茬,却是鞑靼来的彪形大汉。 这些人除了国籍不一、来历不明这个共同点以外,还有个相似之处,就是都能流利使用中英等多种语言,所以胖子与他们沟通也无困难。就连见惯大场面的大堂经理也不禁用艳羡的目光打量这两天已经混熟了的死胖子,半遮玉齿,盈盈笑称:“袁导您真了不起,这哪是旅游团啊,简直是个小联合国呀!” “那是!”——28日傍晚,当胖子披着玫红色的夕阳,面带骄傲,挥舞着黄色导游旗,领着小联合国旅游团出发时,内心的确是无比激扬、难以平静的。他暗中隔着衣服,捏了捏脖颈里藏着的红玉髓念珠,心里默祷:各路神仙菩萨,阿门阿门!保佑我袁胖子这次卧底顺利、旗开得胜,但愿一切平安、吉祥如意! 上了黄皮烟鬼丁不韦驾驶的绿色中巴车,“袁氏欢迎词”在前面已经领教过,不外乎谨代表大BOSS携全体同仁诚致谢意的那一套油嘴滑舌,限于篇幅,就不啰嗦了。 春山市位于嘉禾市西北约300公里,属于乌岭山脉向丘陵岗地过渡地带,因此,刚上春嘉高速,就一连穿过七八个隧道,像打地道战似的;再往后,就逐渐进入冲积平原,过了界山,地势更是一马平川……三个小时后,当晚10点半,一行人钻过玉米地一样茂密的蓝黑夜色,抵达嘉禾晶悦花园酒店。 第二天,亦即矢夫在阿三客栈宿醉初醒、李芳菲接待同窗闺蜜、而我们诸位看官大人陆续加入《痴人笔记》魔幻心旅的8月29日,一大清早,伊藤等人就已换上统一的服装,向龙珠岛进发…… 等等!统一的服装?是的,前面章节两次提到,除了胖子以外,29日伊藤等人是统一着装的:一次是在山里人家的首秀,一次是在金龙洞中,都是头戴鸭舌帽,一身淡蓝色文化衫,上面印着一只黑色虎头,还有一排小字,看不分明。现在,我们借着胖子的鼠眼,凑近些一探究竟,那排字是—— 必安保全·BiAnSecurity 必安保全,这又是什么鬼?难道伊藤10个人,加个胖乎乎的守门员,正好11人上场,这是拉着赞助商去参加足球赛么?呵呵,猜对一半:必安保全的确是这次活动的赞助商,全称春山必安保全股份有限公司,由海盛株式会社、梅林阁集团、红达置业三家企业法人出资组成,主要经营安防监控、安保服务、特种押运等业务。而且,必安保全由李芳菲的父亲李仲明任董事长,他的小舅子,红达置业集团老总秋九如任总经理,伊藤任日方首席代表。 李仲明?不就是那个“明哥”吗?怎么跟伊藤搅在一起?还有那个秋九如,好像捐了只“千禧龙珠”灯球放在金龙洞里的吧?他怎么成了李仲明的小舅子了?这人物关系,敌我不分,亦敌亦友,能帮我撸一撸吗? 不好意思,不撸,本店不提供此类服务,敬请谅解!关于李仲明和伊藤、秋九如的关系,说来话长,一时笔枯墨干,难以尽述,还是在接下来的故事里拔丝抽茧、慢慢道来,这里先落个伏笔吧。 【第二幕】突变 时空继续调到8月29日下午,将军墩停车场。 胖子从前几天的回忆中爬出来。中巴车里,烟鬼丁不韦还在呼呼大睡,他头顶的电子钟显示着04:29。看来从三点一刻到现在,伊藤这帮人已经进去一个多小时了……嗯?不对啊?我刚才这边发愣,只是回想了前两天到春山接团的事,再怎么思维混沌、反应迟钝,也不需要一个小时这么久啊! 将信将疑,胖子抬起金表一看——今早出门前,特地听美女主播报时,仔细对过表——现在手表指针正好对准4点,很明显,这车上的电子钟快了半小时,不会是丁不韦故意调快的吧?脑子里正在琢磨,就觉着脖子一圈刺痛,扎得一头自然卷根根直竖,活像一只圆滚滚的刺猬。胖子哎呦一声,立马捂住脖子,发现那串玉髓念珠不知何故,忽然如玄铁般冰寒刺骨——好在没人看见,他马上捞面似的把念珠拽出来,惊讶地发现,珠子已经变得暗红发黑,透着飕飕寒意,而且,上面蚀刻的那些古怪符号也都统统消失了! 只知道这珠子能感应并化解小巫女的密伽幻心咒,一抖两抖,你有我有,但这发寒和变色是什么情况?明哥没说啊!难道,他给我一个西贝货,又或者,这念珠也被那鬼天气热懵了?不行,我得赶紧问问。 手机已改成静音状态,迅速调出隐私保险箱,打开通讯录——石码头——发短信: “方便通信?急事!!!”胖子特意打了三个感叹号。 短信刚发出,几乎同时收到回复,就一个字——“讲” 胖子双手飞动,继续发信:“我的念珠突然变黑变冷,上面的符号也消失了,但不抖,咋回事?” 对方回复一样飞快——“何时?” “就刚才,四点整。” 这次却没有马上收到回复,等了半天,手机都自动熄屏了,刚才那条信息却像泥牛入海,毫无回音,急得胖子抓耳挠腮、手足无措。就在失去耐心、打算直接拨个电话过去时,屏幕一亮,明哥回信!只见上面显示着几行话,寂静无声,却又令人费解: “地狱之门已经打开,七星玄棺就在附近。古灵禁地一旦解封,一场浩劫必将降临!今晚八点,你准时发我短信,面谈。阅后即焚。” 胖子默念着前面几句话,满脑子回旋着其中的四个字眼:地狱之门?七星玄棺?古灵禁地?一场浩劫?——拜托!明哥您吓唬小屁孩呢!别蒙我,这又是哪部魔幻大片的台词啊?再看手中的玉髓念珠,好像嗑药鬼捱过了药性,渐渐恢复了常态。他摇摇头,重新戴好念珠,又拎了拎衣领,防止被人看见。再有一个小时,这将军墩就关门了,伊藤他们也该出来了吧,下一步就是安排晚饭和住宿,然后偷偷和明哥碰个头……他一边想着,一边抬起头看向车前,却胖脸一僵、菊花一紧,因为映入鼠眼的,是一幕非常怪异的场景: 只见刚才还呼呼大睡的丁不韦,对,就是那个老烟枪、黄皮秃顶的司机、联合国常驻春山地区野外动物保护协会荣誉理事丁不韦,忽然一个激灵,哼唧了两声,醒了。按说这也没什么奇怪的,但是丁不韦又咔咔扭了两下那颗寸草不生的蜡黄头颅,哆嗦着双臂,摇摇摆摆站起身,双手蜷缩着,犹如枯萎的老树枝,口中发出呃呃的怪叫声! 好好一个大活人,怎么突然中了邪,变作老树精的模样?又见丁不韦忽然停止了抖动,猛一回头,满脸挤出一道道扭曲的褶子,痛苦道:“哎呦不行!肚子不舒服,我去个厕——”话未说完,就急忙打开驾驶座侧的车门,捂着肚子一溜小跑,冲向那座臭不可耐的厕所。 嗐!肚子不舒服也不用这么大阵仗吧?您这是演鬼片还是跳大神呢?早知道现在肚皮受苦,中午就不能少吃点?那盘青椒炒肉片,还有那碗百叶卷红烧肉,尽看见你小子飞着筷子挑肉吃!这真是皇天有眼、报应不爽,你不拉谁拉?……胖子正幸灾乐祸地一旁暗骂,谁知一波未平、一波又起,他顺着丁不韦跑出去的方向,忽然看到了更加不可思议的景象: 只见那座臭气熏天的厕所猛地一个恍惚,居然扭曲变了形,看着像座乱草横生的黄土包,后面风云突变、黑雾升腾……什么东西?定睛一看,却是铺天盖地、嗡嗡飞出一大群怪虫,震着亮闪闪的翅膀,张着血口尖牙,正往这边奔涌而来! 头皮一炸!怎么回事?车外的突变让人不知所措,满心都是大写的惶恐。胖子本能地跳起身,肥掌拍在车窗玻璃上,大声喊道——“丁不韦!危险~!”可惜那小子根本听不见,因为,他已经惨叫着,被那群怪虫团团包围,转瞬之间就啃成一具血肉模糊的白骨架! 这种骇人的场面,也只有在电影里看见过!而现在,却真真切切发生在眼前! 怪虫啃完地上那摊白骨,继续盘旋着,犹如巨大的蜂群,乌压压又往胖子这里冲杀过来!中巴车虽然沉重,却还是在这猛烈的冲击之下不停地摇晃。 数不清的怪虫,前赴后继、没头没脑地撞在车窗玻璃上,梆梆作响——有的把持不稳,掉落在地,密密麻麻堆起厚厚一层;有的用钩子似的足尖攀住门窗缝隙,昂头摆尾,张牙舞爪,发了疯地想要冲进来!随着那持续不断的飞速撞击,窗玻璃上就像被冰雹打了,渐渐生出一道道裂纹。胖子使劲抹了一脸黄油汗,努力稳住身体,也稳住惊恐不已的心神。但见那怪虫个头不小,虎头虎脑,都有成人巴掌那么大,全身覆盖黑硬如刺的短毛,胸下生出三对钢筋似的尖锐脚爪,背部一对玄黑的鞘翅,上面数道黄斑,形似骷髅鬼面,里面则藏着一对银亮的内翅;圆溜溜的头部生着一双凸面镜似的血红怪眼,嘴前则露出大小不等的锯齿螯牙,形似一把把锋利的铁钳! 难道,这竟是食尸沙蝥? 那年让我吃了大亏的恶虫! 怎么会出现在这里? 【第三幕】玉髓 中巴车阵阵摇晃,怪虫铺天盖地。 正在惊慌失措之际,不知哪个短命鬼,下车前忘记锁上车尾的窗户,留了一条细缝! 已有两只沙蝥吱吱乱叫,扯开了窗玻璃,挣扎着就要挤进来! “我去我去我勒个去!”胖子颠着满肚皮油水,一路嚎叫着冲到后面,飞身出手,抵住窗玻璃,又牙关一咬、使劲一压,“扑哧”一声,两只怪虫的头一并挤碎,立马飙出几条黄绿色的粘液,四处飞溅。 谁知这粘液竟有酸毒!打在座椅和地板上,腐蚀出不少洞眼,冒出数股青烟和刺鼻的气味。可怜胖子大腿根旁也溅到一小滴,立刻烧出一个破洞,皮开肉绽、痛入骨髓,不禁嗷嗷大叫。更要命的是,刚才轧断虫头的窗玻璃也被烧蚀出一个拳头大小的缺口,就像旧时火车站拥挤不堪的售票窗口——更多的怪虫争先恐后挤到一处,瞪着血红的怪眼,伸着螯牙利齿,都想抢一口胖子的肥膘五花肉来尝尝鲜。 看着这一幕,胖子目光渐渐呆滞,踉跄着后退几步,靠在座椅背上弯下腰,口中喃喃自语:“完了完了,这下真的玩完了!没想到你家八面威风、战功赫赫的胖爷,一世英名,今日毁于一旦!竟在这小小的将军墩,冤死在你们这些卑鄙、肮脏、没品、下流的沙蝥嘴下!唉……苦啊~!可怜死到临头,还是孤家寡人、光棍一条,慢说花姑娘、大妹子,就连老巫婆、老妖精的手,都没摸过亲过啊!唉……神仙菩萨哈里路亚,大叔二舅亲爹亲妈,没给咱老袁家生个一儿半女、留个香火……孩儿不孝,就这么走了啊!” 胖子这里临死之前仍不忘满嘴跑火车,犹记着传宗接代的伟大使命。那车外的沙蝥可不是吃斋念佛的主,早已像《釜山行》里的僵尸扒火车那样,挤开破洞,鱼贯而入。胖子见状,满含悲愤地闭上鼠眼,使劲挤了挤眼皮,可惜,没挤出半滴泪珠子。 观众大呼不爽:这演技也太次了!退票退票! 退什么票?胖子虽然没能迅速有效地挤出泪花,但这也是用生命在演戏了;比起内谁谁的,吸口芥末、点罐眼药水、裸替手替武打替的弄虚作假、坑蒙拐骗,起码他还算有个诚意不是? 这里胡思乱想、鬼话连篇,脖子里的玉髓念珠又不安分了,突然再次开启速冻模式,激起一圈冰寒彻骨的鸡皮疙瘩——胖子疼开了眼,惊奇地发现,四周一片寂静。 嗯?一片寂静?是的,食尸沙蝥、血淋淋的白骨架、乱草横生的黄土包,刚才那些恐怖景象统统不见。再看一眼,车尾的窗户平整完好,开着条细缝,座椅和地板上也没有强酸腐蚀的破洞,安然无恙!再回头看看车外,丁不韦那小子已经闷着头捏紧鼻子、踮着脚蹩进了厕所,惊起一团打瞌睡的苍蝇…… 隔着衣服捂着脖子里冰凉的念珠,胖子叹了口气,难道这次又是幻像?我这一不嗑药二不抽烟、三不酗酒四不疯癫,怎么总是莫名其妙地出现幻像呢?而且,为什么玉髓念珠又变凉了呢? 不过,没事就好……胖子开头还有些不信,又伸手摸摸大腿根,那刚才还被烧出个破洞、痛不欲生的地方,现在却好好的。所以呆了一阵之后,最终他还是接受了现实。毕竟,平安又平稳的现实,就像现在猫在空调车里等客人回来,屁事没有,即使有些平淡,甚至会无聊、无味和无趣,但总要好过那种刀口舔血、担惊受怕的日子。 那谁谁的不是说过嘛——不怕无聊,就怕没命! 【第四幕】端倪 时间的沙漏静静流过。 车门一响,丁不韦满口呸呸,也不上车,摘过门槽里的茶水杯,站在太阳里咕咚咕咚灌了个痛快。他探头看看车内,胖子正放松了身体瘫坐一角,拿着手机嘿嘿玩游戏,于是也不去打扰,悄悄掏出香烟,站在车外抽了个够。 大概四五支烟,远远的就看见伊藤一帮人,大包小包、三三两两走了过来,一路上好像还听见伊藤与大森哈哈大笑,显得非常开心和兴奋。丁不韦忙扔了烟头,窜上驾驶座,“嘀”的一声按开自动门;胖子闻声,也关了游戏,揣好手机,抹去一脸轻松,换上一副殷勤笑面,张罗着众人入座。 有句话怎么说来着——千人千面,百人百态?现在看来,伊藤这十人,却有百种神态。因为几乎每个人的神情,都是变化多端的,不信您看: 首先是伊藤,一改先前刀削岩石似的冷峻,哈哈笑着上了车,一屁股坐下,却又马上收了笑声,郑重其事地把背包轻轻放在身旁的座位上,喉咙里干咳一声,正色不语。 他身后的大森,狼狗一样拖着舌头跟上了车,看见伊藤哈哈大笑,也跟着嘿嘿谄笑,并不住地竖着大拇指头;后来见对方收住笑,先是一愣,满脸的横肉跳了两跳,也抿住嘴不出声;但是回头看见云奈低着头走上车,又忙不迭地起身,点头哈腰让座。 云奈瞧也没瞧,依旧带着墨镜,婴儿肥的脸庞仿佛挂着两道泪痕,不知是什么事情惹得她伤心不已、默默流泪?坐定之后,她转向车外,看着夕阳的余晖照着停车场边一排排高大的枫林,若有所思地咬着淡红的嘴唇。 令人奇怪的是,接下来的一两分钟,剩余七个人谁也没上车。胖子好奇地走到车门口,本想招呼他们,却看见三个鞑靼聚在一边指手画脚咕噜着谁也听不懂的话,山羊胡子和榔头还在抓紧时间吞云吐雾,不舍得扔掉那半根烟头;水牛陪着蚊子半蹲在地上,一面整理背包,一面用矿泉水冲洗着红红的头发和脸孔。 大森也发现没人跟上车,弹起身冲着外边一声大嚷:“都特么娘们似的!快快快!赶紧上车!” 三个鞑靼闻言不敢怠慢,闷哼一声,弓着背,缩身走进车门,又坐回车尾的老位置。 山羊胡子斜眼偷看了一下车上的情况,发现大森正怒目圆瞪盯着自己,赶紧掐灭了烟头,又拍拍榔头的胳膊,意思是我们抓紧上车,不然要吃苦头。榔头也是同样动作,不过次序相反,先灭了烟头,又偷看了一眼车上凶神恶煞似的大森,连忙跟着窜上来,找准位置坐下。 最后上车的,是水牛和蚊子。蚊子冲好头脸,用毛巾草草抹干,拎着背包踏上车。只见他皱着眉,苦着脸,柔弱得像个女子;他身后跟着护卫一样的水牛,始终捏紧拳头,板着长脸,上车时还不忘狠狠瞪了一眼大森。 为什么要花费这些笔墨,不厌其烦地描述这十人的神态举止?因为,我们可爱的死胖子,刚刚经历一番惊心动魄的幻像、大大咧咧却又心细如发的死胖子,已经冷眼看出了其中的端倪——现在,有种分裂和对立的味道,就像一瓶打翻了的醋,在这个小联合国似的特殊旅游团中,隐隐飘散开来。 第19章 冤家路窄 ———————————— 越不想见 越是看见 真他妈叫人难受 ———————————— 【第一幕】窄巷 29日下午五点半,就在伊藤等人从将军墩出发,抵达龙珠假日酒店办理住宿手续的同时,距离此处西南方向约40多公里,嘉禾市,晚晴路,公交客运中心,一辆方头方脑的55路大巴搅着尘土,呼呼开来,又大喘一口气,停在三号站台。 车上的乘客所剩无几,陆续拖着疲惫的腿脚,拎着行李一瘸一拐踱下车。最后一位,是个高瘦的男生,绷着白净的脸庞,脚蹬茶色凉鞋,一身皱巴巴的灰绿T恤、黑色休闲短裤,背个深蓝色的包,耷拉着头,无精打采。 不错,这个男生,正是矢夫。 32个小时前,也就是28日上午九点多,他从义务劳动半个月的非凡装饰公司第一设计部,被小保安赶了出来,灌着一肚子的不合时宜,暗骂一声“东风吹,战鼓擂,老子失业谁怕谁”,踏上了前往龙湖码头的公交车,开启了古怪离奇的魔幻心旅。然而,仅仅初涉了一番灵异奇遇之后,他就选择了逃离。 现在,一路坐到晚晴路的55路终点站,很巧,他那小小的出租屋,就在附近。 晚晴路,是一条百年老街,过去曾叫做大马路,两旁遍植法国梧桐。 这些梧桐,见证了嘉禾的沧桑岁月,青白斑驳、数人合抱,又经过不断的修剪,那些本应四处横生的枝干都齐刷刷向上伸展,钢叉一般,直冲九霄。 此时此刻,流动的云,蘸满了鲜红、艳黄的夕光,卷着黛青、靛紫的天色,穿过这条林荫大道,就忽然被扯住了、揉碎了,化作彩旗似的一片片叶子,挂在枝头随风摇曳,又扰起阵阵蝉鸣,忽远忽近,伴着忽左忽右的车流和灯影。与此充满诗意的街景截然相反,灰头土脸的矢夫,如同忙碌一天、疲惫不堪的苦力,弯腰驼背,踩着长长的影子,转过一排灰色的水泥墙,又拐进一条背阴的窄巷。 这条窄巷,有个怪异的名字,叫做“螺丝巷”。据附近的老人说,不知何年何月,嘉禾古城遭遇一场兵燹,城中尸横遍地、白骨累累,这条巷子里也全是死尸,层层叠叠,摞到了墙顶,所以当地人唤作“摞尸巷”,后来讹为“螺丝巷”。说也奇怪,哪怕是正午,巷中也阴森森照不进一丝阳光;巷里那盏路灯也很邪门,总是坏,即使刚刚修好,到了晚上也必然爆掉。 因这非常的缘故,螺丝巷的几栋古宅大多空关着,或只能以很低的价钱,勉强租给两种人:一种是不知情的,另一种,是不信邪的。 窄巷的尽头,长满青苔的砖墙上,砌出一座黑洞洞的石库门,穿过一条潮湿、阴暗的夹弄,就是矢夫的小屋。 开门进去,一股奇怪的味道,仿佛是馊了的饭菜、刺鼻的煤油,夹杂着呛鼻的烟味和霉味,说不清楚。 头顶的日光灯弹了数弹,闪电一样,终于亮了。屋子不大,约莫二三十平,而且所谓的厨房、餐厅、起居室、卧室都混在一起,没见卫生间或浴室,遍地狼藉,脏乱不堪,用猪圈来形容实不为过。 矢夫垂头丧气,把深蓝色的背包往当中一张破桌上一扔,整个人就倒在左手边的床铺上。 床头胡乱堆放着一叠书籍和衣物,床边竖着个三角架,上面斜靠着一幅未完成的画,但根本看不出画的什么。 地上簇拥着一只只五颜六色的颜料罐、玻璃瓶,还有半空的方便面桶,插着画笔、一次性筷子和一大盆烟屁股。 肚皮咕噜一声,提醒说该吃饭了,但从头到脚都没有爬起来的意思。 老式的房子,不做吊顶,赤裸裸可以看到一根根木椽,中间码着青红的砖瓦,就像钻入一条大鱼的肚子,抬头就见那血红的肉、白森森的刺。 盯着房顶,矢夫心里的“鬼”就骨碌一下冒出来了,这次不研究什么“满眼的绿”,而是琢磨赵校长的话,列叙如下: 人:他为什么那么笃定? 鬼:因为你未知的,他知。 人:什么? 鬼:知你不知的秘密呗! 人:知我不知?何为我知?何为我不知? 鬼:别装疯卖傻了,你自己都知道的,昨晚上还跟人家讲了一大通莫名其妙的话,催眠曲一样,听得犯困。怎么,你自己倒忘了? 人:我讲了什么?都记不清了。 鬼:你们这些正儿八经的人啊!都是些口是心非、言不由衷、词不达意的家伙!前脚刚刚信誓旦旦,转个头就忘得干干净净。 人:对不起,如果忘了,也是无心之过吧。 鬼:切~!无心之过?你有没有真正用过心?这人啊,怎么说起鬼话来,比鬼还厉害! 人:可惜我不是…… 鬼:不是什么? 人:我不是会说鬼话的人。 矢夫呵呵笑着,热乎乎的泪水顺着眼角,流淌到耳根和脖子里,犹如刀割。头顶的日光灯,也变得模糊起来。 每个人心底都藏着一个或一群鬼。 开始还只是藏藏掖掖的,不好意思拿出来示人。但是,当他也变作鬼,或丢弃了那颗心时,一切都变作顺理成章,赤裸裸的无需遮掩了。 【第二幕】同学 阴森窄巷,阴冷古宅,阴郁心情。 当矢夫埋在挫败的愧疚中,苦苦不能自拔时,手机响了——是他同学,刀鱼。 “喂?”矢夫头有点胀,太阳穴突突直跳。 “喂喂,老夫子!现在哪儿?”对面是个油滑的嗓音。 “怎么?刀鱼?有事么?” “咳~!没事打你电话干嘛!晚上空吗?一起出来吃饭呗!” “呃……” “别吞吞吐吐的,看样子没事啦?还没吃饭吧?正好正好!我开车来接你!别跑开啊!十分钟就到!”对方说完就挂了电话。 刀鱼是谁? 正是前面提到的,矢夫同宿舍的哥们之一,就那个在写信时调侃“都手机摇摇直接哦哦叉叉”的,名叫金大鹏,比矢夫大一岁,嘉禾本地人,富二代,因生得骨瘦如柴,又喜油腔滑调,同学特赐雅号“刀鱼”。 不到十分钟,门咚咚响,矢夫爬起身,门口却站着个圆滚滚的矮胖子。 刀鱼不是骨瘦如柴吗?怎么又来个胖子? “肥猫?”矢夫也很惊讶,“你回来了?” “哈哈!”门口的矮胖子笑着回答,“是啊!今天刚到,哈哈!” 被称为肥猫的,就是调侃矢夫写信给“林妹妹”的另一位室友,大名殷凤祥,也是嘉禾人氏,早些年赴南洋游学,这两天刚好回来。 肥猫攥拳在矢夫胸口虚打一下,继续哈哈笑道:“赶紧的,上车吧!我可不想在你这鬼……你这屋里呆太久。” “走!”矢夫也没在意对方说什么,拍拍肥猫的后背,一同走了出去。 隐约听见屋角好像谁,哀怨地叹了声气。 …… 天色更加黯淡,各式缤纷的夜灯反而更亮了。一部黄色轿跑等在路口,驾驶座上,果然是刀鱼。他回过瘦猴子脸,吹了声口哨。旁边还有个长发、裸肩的俏丽妹子。 砰砰关上车门,一阵马达轰鸣,黄色轿跑向着凤鸣路飞驰而去。 【第三幕】酒局 凤鸣路,嘉禾最有名、也最热闹的商业街,没有之一。 勾栏酒肆,鳞次栉比,灯红酒绿,销金地狱。衣着光鲜的阔佬、土豪、各式权贵,相互吹捧着、吆喝着,穿梭其间。 轿跑流利地停在一家闪耀着霓虹灯彩的酒店门口,早有侍童殷勤跑来,代为泊车。刀鱼被身旁软糖似的女子贴身挽着,肥猫走在身后,一把推着矢夫走进酒店大堂。一股金晃晃的光亮,掺合着宜人的冷气和熏人的花香,浪一样地扑打过来。 “呦~!这不是金大少吗~!欢迎欢迎!快里面请!”随着一波装腔作势、嗲声嗲气的招呼,迎面扭秧歌似的,摇过来一个人。定睛一瞧,一身深色迎宾礼服,是个梳着油头的七尺大汉,浑身上下却风摆垂柳、妩媚多姿。特别是那双水汪汪的大眼睛,饱含春色,真是比女人还女人,要多恶心就有多恶心。 刀鱼左手搂着扭成麻花、黏在身上的女子,右手一扬,满脸不屑:“去去去,咋咋乎乎的,低调点!” “喔~!呵呵呵,不好意思不好意思,这不,看见您大少来,一下子太兴奋太激动了不是……”对面那娘炮汉子陪笑着,又问:“今天大少订哪间房?” “哪间房?你来问我?”刀鱼白眼直翻,颇为不满。 “喔喔喔,瞧我这激动得,语无伦常的!外甥打灯笼,照旧照旧!”娘炮汉子斜眼一瞪,捏个兰花指,点着始终俯首贴耳跟在旁边的女侍应,“小王,快快,沧海厅,小心伺候着!” 女侍应跟过来,领着众人乘上电梯,走向包厢。娘炮汉子则低身唱个诺,转身摇去门口继续迎宾。 酒店装修考究,进来时匆匆忙忙,倒忘了看店名。看风格,应属东方宫廷式的,雕梁画栋,尽显皇家气派;古玩奇珍,皆是价值连城。转过一道长廊,眼前竟有一座小园林,湖石为岸,依水筑亭,间植琼枝玉树、奇花异草。穿过一座小巧玲珑的玉石拱桥,拨开一道紫晶珠帘,忽然一排四个黄衫红裤的水灵女子弯腰行礼、齐声颂道:“欢迎光临!” 矢夫和肥猫都吓了一跳,这是吃饭的地儿吗,怎么像个大观园?入内再看,一张两米多的大圆台,雕龙刻凤,色泽乌紫,外围一圈同样木质的雕花座椅。头顶一盏流光溢彩的水晶灯,主座背后一幅四五米宽的泼彩山水,颇得大千笔意。 刀鱼熟门熟路,自取主位坐了;肥猫也不客气,腆着肥肚,在他右手主宾位坐下;矢夫先是站着,心想挨着刀鱼左手的理应是那位女子,但刀鱼扬扬手说来来来老夫子你坐我旁边,那谁,露西,你陪着我肥猫兄弟。 肥猫闻言受宠若惊,连连摇手,口中念经一样地说道:“不不不,这怎么行?刀——哦不,大鹏!这嫂子怎么能陪我呢,这不乱了乱了嘛……”他一边念叨着,两颗圆溜溜的猫眼却往那女子身上偷瞄。刀鱼又是一挥手,盯着对面的女子说:“什么嫂子!这是我的合伙人,露西。今天听说你从南洋回来,特地央着一起过来,给你接风。是吧露西?” 女子不说话,扭了扭腰肢,抿嘴一笑。 刀鱼又猛地一伸手,逮住矢夫的手腕,好像一把鬼爪,扬声说道:“还有!老夫子!今天也请你一起来,大家好久没聚了!快坐快坐!今晚咱们一醉方休,一醉方休!”此时肥猫已经笑成了一朵花,激动得摩拳擦掌、满口道谢,但他好像又想起了什么,眉毛一皱,问道:“这么大包厢,不会就我们几个吧?” “就我们,没别人了。” “哦哦,那,那真是太不好意思啦,哈哈!” 众人寒暄落座之际,刚才那四位黄衫红裤的女子也不用吆喝,自动忙活了起来,流水般地端上冷盘,加好饮料、冰水、酱醋,又问了一声,起开一瓶52度凤鸣特酿。一时间酒气四溢,唬得肥猫又一阵死命摇手,大呼道:“使不得!使不得!我这酒量你又不是不知道!这白的就不来了吧!我就喝点啤的,啤酒好吧?” “瞧你那怂样!今天你就一杯,总量控制!” “不不不!一杯也不行!” “肥猫你怎么这样扫兴呢!我们仨,就一瓶,露西不喝,她待会开车。我和老夫子多点,你就一杯,怎么样?” “呃……就一杯,一小杯。” “就一杯!多了我们喝!” 俗话说:酒过三巡,菜过五味。大约一个多小时,菜已过五味,酒么,哪里是当初承诺的一瓶,早躺了两只空瓶在地……肥猫满脸通红、手舞足蹈,醉态百出;就连平时自诩酒量尚可的矢夫,也已有些舌大。都说喝酒有四种状态:先是酒瓶初启,有些拘谨——轻言细语;再是酒壮人胆,称兄道弟——豪言壮语;接着借酒发疯,指桑骂槐——胡言乱语;最后酩酊大醉,烂醉如泥——无言无语。看现在的状况,肥猫已经胡言乱语,刀鱼和矢夫也都有些豪言壮语,当然,还有一位没喝酒的美女合伙人露西,正在对面微笑不语。 三人面红耳热,吹着过去的趣事和糗事,其中就讲到矢夫提笔写家书的段子。肥猫和刀鱼都用当初调侃的口吻,一个依旧坏笑道:“我说老夫子,情调玩得挺嗨呀!给林妹妹写情书呢?”另一个接道:“写那破玩意儿有毛用啊!都手机摇摇,哦哦叉叉啦!”惹得露西捂嘴媚笑。 这里满室春风说笑着,就见门板上“乓乓”被人拍了两下,突然晃进个光头来,手拎红酒瓶,高声骂道:“特么我当是那路神仙,敢坐沧海厅!原来是你个小子!躲这里吃吃喝喝,你家老头子也不管教管教?”好像有几只红色的恶魔窜进来。刀鱼看见光头,摇晃着站起身,双手胡乱抱个拳,哈哈笑道:“哎呀没想到啊!岑叔!您老人家可好!” 被称为岑叔的光头扫了一眼矢夫等人,目光虽带醉意,仍是凌厉无比。他扬了扬手中的酒瓶,盛气凌人地嚷道:“小鹏仔!论辈分,你这帮小兔崽子还轮不上我来问话——”他突然一顿,恶狠狠地回头骂道:“特娘的你个兔子缩在后面,快滚出来!”骂声未了,门外犹犹豫豫、磨磨蹭蹭、扭扭捏捏摇进个人来,正是刚才迎宾的娘炮汉子。只见他哭丧着脸,瞧瞧凶神恶煞般的光头岑叔,又瞅瞅一脸尴尬的刀鱼。 “还不快说!”岑叔又一句催促。娘炮汉子这才哆哆嗦嗦讲道:“哎呦几位大爷都饶了我呗!都我不好,没给岑叔空好包间……” 刀鱼一开始还有些纳闷,按说这岑叔和老爸交情不错,以前也没结过梁子啊?今天怎么会骂骂咧咧冲进来放一通炮,原来是看中我这包间了啊!毕竟年少气盛,他不加多想,脱口而出:“岑叔,我说这就不对了!您好歹是个长辈,这先来后到的规矩,难道不知道吗?” 一旁本就胆战心惊的娘炮汉子闻言更加着急,忙上前扯住刀鱼,连声劝道:“啊呀呀不是这么说啊!岑叔今天也是一片好意,他想请客人坐这个厅,是有道理的!” “哦?我倒不明白了,有什么道理?”刀鱼梗梗脖子,看得旁边的矢夫、肥猫、露西一起担心。娘炮汉子俯身贴耳跟刀鱼嘀咕了一声。没想到,刀鱼闻言也是一愣,马上换了笑脸,端了酒杯向岑叔一举,说声“得罪”,就一饮而尽。 什么情况?矢夫等人被这变故惊得目瞪口呆,未及回神,又见刀鱼拎起一旁的酒瓶,向岑叔做了个请的手势,说道:“不好意思!得罪得罪!我这就过去赔个不是,请!”岑叔鼻孔里哼了一声,说小娃娃还算懂事,就掉头领着刀鱼走出包厢,娘炮汉子也低身跟了过去。 【第四幕】狭路 肥猫刚才的酒全被吓醒了,问矢夫我们要不要过去陪一陪,旁边的露西却冷笑着说:“不用,他就这德性!估计那边的客人来头不小,可能也认识。你们陌陌生生的倒不方便。来来,我以茶代酒,敬二位一杯!” 肥猫端起酒杯,抿了一小口,又红着脸问道:“现在刀鱼——哦,就是大鹏,做什么生意?”露西撩了撩颈边的长发,看着杯中的橙汁说:“也谈不上什么生意,就是开了家文化创意公司。” “那很不错啊!现在这一行很吃香的!” “哪里吃香,找不到客户,也难做的……” “那你们主要有哪些客户呢?” “各行各业的都有。这两天在谈一个文物展的项目。正好,你们都学过设计,可以帮我们出出主意。” “咳~!我们就算了,哪有刀——大鹏的能耐,呵呵……” 矢夫听肥猫和露西一来二去信口聊着,却在担心那边的情况:那个光头岑叔是什么人?看样子不像善茬,倒像道上混的……刀鱼狐朋狗友不少,但看这架势,他去敬酒的应该是个厉害角色……估计那边老酒不会少,这小子挺不挺得住?……正思忖着,就听见门口又是一阵高喊:“里面的人都听好了!我们家老总来敬酒了!” 耳畔仿佛响起《某某滩》许文强出场时的定制版音乐——只见一位高大魁梧的中年男人缓步进来,头发乌黑,眉毛不浓,眼睛也不大,长马脸,下巴留有一把花白短须,一身丝绸对襟纯黑休闲服,显得气场十足,却又带点匪气。他的身旁,是刀鱼和刚才进来发难的光头岑叔,后面还跟着一帮喽啰,脸上都红灿灿冒着油光。还有那娘炮汉子,媒婆一样边走边摇,捏着兰花指招呼道:“快快!各位!快敬敬我们嘉禾富秋、非凡集团的大东家,秋总、秋老总!” 嘉禾富秋?非凡集团?秋老总?矢夫闻言,暗感不妙。他随着众人机械地端起杯子,猛一眼瞧见后面人群中好像还有两个女生。其中一位满面稚气,并不认识;另一位,哼哼,化成灰都认得出! 不是别人,正是赤豆雪糕——总办的秋小姐! 而且,对面冰刃一样的眼光直插过来,秋小姐也认出了矢夫。 脑子里嗡的一下全炸了!真是冤家路窄、狭路相逢,这该如何是好? 第20章 我叫矢夫 ———————————— 英雄难过美人关 冲冠一怒为红颜 都是胡扯 ———————————— 【第一幕】硬撑 续上回,说矢夫与刀鱼、肥猫等人把酒言欢,却遭光头岑叔一番责难,引出一位大人物。不是别人,正是秋小姐的父亲、嘉禾非凡集团老总——秋沧海。 提到秋沧海,不得不说说“富贵二秋”。原来这春山、嘉禾一带,有个秋氏家族,兄弟二人,一以官贵,一以商富。老大叫秋福生,春山“贵秋”掌门人,育有一子二女:长女秋金兰,嫁入官宦人家;二子秋九如,前面提到过,红达置业的老总,他老丈人曾任高官;幺妹秋玉鹃,正是李仲明的续弦之妻、李芳菲的继母,也是位政坛女强人。二弟叫秋福全,早年在海城跑码头起家,后借机发迹,迁址嘉禾,人称“富秋”。秋福全有个独子,就是眼前这位秋沧海,手下掌管非凡集团,以装饰建材、影视文创、旅游博彩等为主业。秋沧海有两个女儿,大女儿正是那“赤豆雪糕”秋小姐,名唤桂芝,在非凡集团旗下的设计公司任总助;小女秋佳佳,海外留学尚未毕业,近期仍在嘉禾度假。 信息技术的迅猛发展,促使我们的世界迅速缩小,偌大的地球也成了小小一个“村”。据说,这世上任何两个素不相识、毫不相干的人,例如某山村的张三,与非洲土著部落的某酋长,最多只需六次人脉关系的传接,就能攀上关系。这其中,有久别重逢、千里姻缘一线牵的喜事,当然也包括不想见、不愿见、不能见的冤家和仇人。现在,在这酒气熏天的沧海厅,矢夫又见到了不想再见的秋桂芝秋小姐。 更要命的是,秋桂芝也认出了他。 意料之中,那鬼女人拉着长马脸——当然,今晚抹了不少粉,赤豆都被盖住了,挺着D罩杯,挤到秋沧海的耳边,斜着小眼嘀咕了两声。矢夫见状,脸上一热,浑身的血液全部涌上了头,心底发寒,脚底发飘…… “哦?”秋沧海闻言,眉毛一跳,把酒杯向着矢夫一摇,又转脸问刀鱼:“大鹏,你这弟兄怎么称呼?” 众人被这一问,都停了喧笑,纷纷好奇地瞧过来。在矢夫看来,自己就像一只靶子,面前一排张弓搭箭的彪悍武士,冰寒的箭头全部对准靶心,只待一声令下,立马万箭齐发,射成一只刺猬! 刀鱼也是一愣,酒杯悬在半空,眨了眨眼,陪笑道:“呃~呵呵,叔,都是我大学同学,这位是小矢、老夫子,这是肥猫、殷凤祥,这位美女是我合伙人,露西……来来来,大家敬敬秋总!” “慢着!”秋沧海左手一抬,花白的胡须一抖,冷笑道:“你没回答我的问题。” 就算傻子都能看出不对劲:堂堂嘉禾“富秋”的大少、非凡集团大东家,忽然冷了脸问话,而且,是在他那宝贝女儿耳语之后。刀鱼的瘦脸已装不下喷涌而出的惶恐,如同杯中纷纷抖落的酒。 “我问~你这弟兄~怎么称呼?”秋沧海索性放下杯子,拖长了声调问道,看样子酒是不喝了。 “叔,这,我同,同学,叫矢……”刀鱼被那强大的气场压迫着,有些胸闷。 “再说一遍~谁?” “呃……我,我,同……”刀鱼的声音越来越轻,几乎听不见了,他已预感不妙。一旁的光头岑,以及那帮喽罗们,见状都非常熟练地换了一副凶神面孔,捏紧拳头,欺身上来,将矢夫和刀鱼团团围住,唬得肥猫和露西避让不及,杯翻酒洒,叮呤当啷乱成一片。还有那位春风满面的娘炮汉子,也吓得双手捂面,嘤嘤哀鸣,七尺身躯抖如筛糠。 就在这剑拔弩张、一触即发之际,矢夫也不知哪来的胆子,心里一横,推开逼到面前的光头岑,看了一眼哭丧脸的刀鱼、肥猫和露西,又环顾了那些戴上假面的魔鬼,镇定地说:“你不必为难他,我自己说就是。我叫矢夫!” “行啊,小鳖犊子,胆子挺肥啊……冲你这小胆,让你自己说,咋了断吧?” “了断?我又没招惹谁,了什么断?” “没惹谁?哼哼,桂芝,你过来。” 已退至一边的秋小姐重新挤进来,长马脸粉白如纸,D罩杯傲然挺立。她满脸得意,看着孤注无援的矢夫,好像一只魅惑的猫妖,呲牙咧嘴阴笑着盘玩股掌之间的猎物。 “这位,认识吧?” “认识。” “我闺女。” “哦?你闺女?这么巧?” “巧?” “真——”矢夫还想再顶几句,却被光头岑一把扭住,半张脸揿在桌上,杯盘狼藉,乓乓脆响。刀鱼、肥猫脱口惊呼,露西和娘泡汉子都已噤了声。 脸上溅满酒水汤汁,火辣辣的痛,胳膊被反扭着,关节咔咔作响……矢夫像只被逮住的苍狼,口鼻中呼哧呼哧直喘热气,脸被压变了形。他咬咬牙硬撑着,使足了劲往上抬头,从齿缝中发出含糊不清的一句话:“真……巧!真是……有其……父……必有其……女!” 忽然“啪”的一声,脑壳一闷,一只酒瓶砸上来,碎了,热乎乎的血顺着额头流下,顿时蒙住了眼。 世界变成透红透红的了。 隐约听见谁叫骂着:“小鳖犊子!刚才说你叫什么!” “我~叫~矢~夫!” “嘿嘿”,光头岑歪着脸凑近眼前,冷笑道:“还挺吃硬的嘛!秋哥,要不再加点料?” 矢夫觉得胳膊上的力道继续加大,骨头发出痛苦的呻吟,头顶上一跳一跳钻心的痛,一片血红的光亮之中,群魔乱舞,金星乱窜。模模糊糊看见刀鱼也被两个壮汉架住,如柴的手足胡乱抓着挠着,嘴里却在哭喊着替矢夫求饶。 尼玛!这哪是吃饭,简直是玩命啊! 矢夫头枕残碎的杯碟,一脸血痕,浑身痛楚,心里却呵呵笑骂:这人要是背起运来,不说喝凉水塞牙,就是不喝也会塞牙。 这半个月,就没一天好日子! 不过,今晚,真特么痛快! 正在静候这帮妖魔的下一招酷刑,就听见一个清澈的女声,犹如一道晨曦划破黑幕,照入深林——“老爸,说好不再打人的!你说话不算数!我生气了!” 说这话的,却是刚才站在秋桂芝身旁的女生,秋沧海的小女儿,秋佳佳。 与周边拧眉皱鼻、大呼小叫的妖怪们不同,她更似一朵出水芙蓉,黑亮的长发垂顺及肩。同样的长脸,却不是秋桂芝那种牛马大脸,而是羊羔似的小脸,多了份天真与温慈。 而且,她的身上居然和露西一样,也穿着一字肩的粉蓝短袖连衣裙,配条红色漆皮CHANEL腰带。不过,露西那条更宽一些,大抵为了遮去微丰的小肚腩。 说也奇怪,就像受了天使的召唤,秋沧海被小女儿这么一句,梦醒一般连声打个哈哈。 “酒多了酒多了,啊?哈哈哈!”他笑着转身,朝秋佳佳晃了晃手,又指着满头是血的矢夫,冷笑道:“今天先放过你个小鳖犊子,不过,下次不要让我再看见!阿岑!放人!” 光头岑有点为难,因为他看见大小姐秋桂芝正一脸黑线嘟着嘴。 秋沧海忽然也意识到这个问题:如果放了矢夫,大女儿肯定不答应;但不放吧,小女儿估计不乐意。唉,早知如此,何必当初。罢罢罢!他又哈哈笑了两声,什么也不说,转身走出包厢。光头岑和众喽啰不敢怠慢,也都尾随而去。 虽然这边秋桂芝心有不甘,但老爸既然掉头走了,自己只能愤愤而去。只是,走过同父异母的小妹秋佳佳面前时,她仍不忘狠狠瞪了一眼,从鼻孔中装腔作势发出一个硕大加粗的“哼”字。 刀鱼等人惊魂未定,七手八脚帮矢夫止住血,账也顾不上结,飞车开往附近医院,挂了急诊,消毒包扎,一番忙乱,略过不赘。 【第二幕】九点 夜行的车辆,如魔似鬼,疯狂地叫嚣着,前呼后拥闯过晚晴路。 螺丝巷里漆黑一片,众人打开手机电筒,勉强照着凹凸不平的砖石路板,搀扶着脚步踉跄、头扎绷带的矢夫,摸索到出租屋,将他放倒在杂乱无章的小床上。 露西反感地皱皱眉,屋内的怪味令人窒息,没想到刀鱼这个同学如此潦倒落魄。她本想迅速抽身去查找此行的目标,但看到床边有幅未完成的油画,不禁停下身子。杂糅的色彩、复杂的线条、古怪的符号,在青白灯光的照射下,显得非常奇异。 那是一幅宽约两尺、高约三尺的长方形油画。画布四角都已涂满色彩,各是青黑、蓝绿、赤红、灰白四种底色,上面或勾或描,都用一种类似金黄的颜色,绘制出很多线条和图形,乱糟糟看不出具体形状。而画布的中央却是空白的,就像五彩斑斓的云,正中被谁捅破了一个窟窿,显出纯白的天……她着了迷地站在画前,眼中尽是茫然之色。刀鱼和肥猫安顿好矢夫,回头发现露西呆呆站着,也不由自主看那幅画,同样也被这绚烂瑰丽的色彩吸引住。 “这画的什么?”露西靠近刀鱼,轻声问道。 “应该是幅抽象画吧,还没画完。” “你们看这里!”一旁的肥猫俯身发现角落里叠着不少画板,抽出一看,都是相似的画,足有十多幅,落满了灰尘,想必时日已久。 三人都觉得奇怪,为什么老夫子什么也不画,偏偏涂出这么多幅莫名其妙的抽象画,而且,都是未完成的?抽出那些画板后,斜靠在角落墙壁上的,还有一块,尺幅更大。他们都没有拖出来看个究竟的意思,因为那画面是朝外的,上面一片片,就像颜料直接倒上去的,明黄、橘黄、土黄、翠黄、金黄……全是各种黄的,铺满了画布,还有很多用画刀、抹布甚至是手掌涂抹的印记! 这算什么画?就连专科毕业的刀鱼和肥猫都一头雾水,看不明白。更别提毫无美术基础的露西了。 矢夫躺在床上,虽打了消炎止痛针,头上仍是阵阵剧痛。他看见刀鱼三人都盯着自己那幅画看。抬腕看表,已快九点!距离那东西出现的时间、该死的时间,越来越近了!必须赶快让他们离开这里!他吃力地挪起身,突然咆哮道:“快走!你们快走!” 三人都被这声大吼吓了一跳,只见矢夫瞪大了眼,满脸的肌肉都在抖动,冲他们直挥手。刀鱼纳闷地靠近过来,心想这小子怎么神经兮兮大喊大叫,莫非脑子刚才敲坏了,或是哪个疯狂球迷的鬼魂上了身?刚想提问,却被对方一把抓住瘦骨嶙峋的细胳膊,指甲几乎扣进肉去,痛得哇哇直叫。 肥猫见状,马上肉球一样蹦过来,扳住矢夫的手,帮刀鱼挣脱开,急声喝道:“老夫子!你小子中邪啦!” 矢夫仍旧不停挥手,口中梦呓一般连连有词:“快走,快走!你们快走!” 怎么回事?为什么催我们走? 这鬼气森森的螺丝巷,阴暗潮湿的小黑屋,青白的灯光下,床上一位头扎绷带、满嘴胡话的人,床边三位满脸惊恐的,一瘦,一胖,一妖艳,脚边一堆稀奇古怪的画,墙边还有一幅黄澄澄的涂鸦,充满了幽冥灵异之感。 “不!我不走!肥猫,要不让露西先送你回去。”刀鱼斩钉截铁,看来还挺义气。 “我?……不走,要走一起走。”肥猫摇摇满脸肥膘,也挺义气。 “唉……”矢夫叹声气,“你们不走,待会别怪我……” 又过了四五分钟,时针咔嚓一声,就像刽子手中大力挥动的钢刀,切过一格,指向九点整。 日光灯突然闪了闪,露西惊叫着扑到刀鱼身边,雪白的肩头瑟瑟颤抖,肥猫也吓得一哆嗦。 只见那幅涂满各式黄颜料的画板猛地一抖,好像有个东西要从后面钻出来。紧接着门外那棵树沙沙响,又扑通一声,似乎有个沉重的东西跳到院子里。与此同时,头顶的瓦片叮叮咚咚一通乱响,感觉有无数的碎石从上面滚过,到了屋檐边又都停住了。 除了矢夫以外,其他三人都被这突如其来的变故吓飞了魂,面色如纸,畏缩到床边。 “快!都上床!”矢夫缩了腿脚,一声断喝。 众人忙不迭跳到那张破床上,活像躲避洪水的灾民,逃至一座巴掌大的屋顶。 小床本就不大,上面还堆了不少书籍和衣物,三男一女,特别是肥猫加一块,足有500多斤,顿时吱呀作响,摇摇欲坠! 正在狼狈不堪、慌作一团,就见那幅画板又是一震,下面钻出一只红头红脑的怪物,就像剥了皮的老鼠,扭首摆尾,嘶嘶叫唤,一条线窜至门脚边,似乎想逃出去。门外又是一声闷响,透过窗户,看见黑暗中腾起一团绿莹莹的光,笼罩着一张迷糊的脸,分外骇人。 您道如何骇人?这张鬼脸,足有脸盆大小,似圆又方,通体蓝色,上面三只拳头大的亮黄眼珠,没有鼻子,只有两个冲天鼻孔,呼呼冒着白气,下面咧开一尺多宽的血盆大口,里面两排尖刀似的锯齿。 这什么玩意! 未及回过神,外边又唰唰下雨般地落下无数绿色的甲虫,萤火虫那样发出亮黄的光,嗡嗡乱撞。 更加骇人的是:众人这才发现窗户没关! 晕~! 绿甲虫纷纷爬进屋内,又顺着墙壁冲到地面。不过说也奇怪,这些甲虫都没翅膀,并不会飞,只在地上乱爬,而且,接近小床边都像被开水烫了似的极速避开,并不往上爬。 门板那儿不还有一只通体血红的小怪物吗?这些绿虫子越来越多,仿佛装了探测器,纷纷向那怪物涌去。奇怪这怪物也不躲避,任那些虫子举着抬着,又从窗户簇拥而出。久候窗外的蓝面三眼怪一声长啸,张开血盆大口,里面飞出一条紫红的长舌头,只一卷,就把“红老鼠”吞了,三只怪眼眨巴眨巴,掉头消失在一团绿莹莹的雾气中。 刀鱼、肥猫的下巴都已经掉到胸口,露西已经吓晕了,倒在一边,矢夫却长叹一口气,什么话也没说。 【第三幕】解释 空气里仿佛还浮游着丝丝绿色的雾气,寂静无声。 大约停了十来秒,刀鱼浑身一个哆嗦,才发现身旁还歪着昏迷不醒的露西小姐呢!一通摇晃,小床又是一阵吱吱呀呀叫唤,露西“嗳”的一声娇喘,星眸微启,云鬓纷乱,收回了吓飞的香魂。 “好了,没事了……”矢夫淡淡地说。 刀鱼蹦下小床,搀扶露西在桌边坐下,顺手把坤包放在那只蓝黑背包旁边,又回头责问道:“特么,老夫子,能给个解释么?” “我的解释,你们会信么?” “信!”刀鱼和肥猫异口同声,一旁的露西却满脸疑惑。 “你们刚才看到的,我每隔一天都要经历一次,都在晚上九点整。” “?!” “不用惊讶。其实我也搞不清那是什么怪物,为什么会出现在这里。半个月前,我租下这房子。听人说,这条螺丝巷停过很多死尸,不干净。可离公司近,租金也很便宜。一开始也没发现什么鬼怪。有次晚上窝在屋里没出去,就碰见了……当时也吓出翔了,以为自己在做梦,特别是那张蓝色的三眼鬼脸和密密麻麻的绿虫子。后来发现,他们并不是冲我来的,而且好像不敢到我床边来。” “那你,那你还敢继续住这儿?” “不住这里还能去哪儿呢?” “老夫子,你真够牛叉的。那,那些虫子干嘛不上这床……还有,那个像个红老鼠的东西,是从哪里冒出来的?” “我也找过那‘老鼠洞’,但没找着,墙后面什么都没有。至于那些虫子,你们可以看看床下。” 刀鱼和肥猫闻言立马捞起床单下沿,打了手机电筒,弯腰向里照探。露西见状,马上并紧了双腿,又往下拉了拉裙摆。床是那种最普通的,木头支架,两块硬长板,没什么奇特之处。怪就怪在床下的地板和外面的灰砖不同,而是一整块大石板,蒙着厚厚一层灰,还有烟壳、废纸、塑料袋、臭袜子等等各式垃圾。 “你这床底下怎么比学校里还脏啊!” “彼此彼此!咳咳!” 肥猫撑不下去,喘口粗气直起身,啐了口吐沫,虽然酒早吓醒了,但还是憋红了胖脸。他瞄了一眼歪身桌旁的露西,青白的灯光,洒在女人光滑的肩头,还有白皙的脖子和锁骨那一片,显得分外妩媚多姿、性感动人。于是那塞满脂肪的脑门里,忽然涌出一种扑上去狠狠咬一口的冲动。露西似乎也发觉肥猫的眼神不对劲,心头一紧,拎住坤包,警惕地站起来。而这一切,都被斜靠在床头的矢夫看得一清二楚。 “小心——”没等矢夫喊出声,肥猫就“嗷呜”一声怪叫,直扑过去!女人虽有防备,却因高跟鞋一扭,脚下趔趄,晚了半步,还是被一把抱死,尖声惊叫。 刀鱼这时还闷着头查看床底,听见身后女人尖叫,马上猴子一样跳起身,转头发现: 肥猫正搂着露西,乱成一团! 第21章 床下乾坤 ———————————— 一轮明月接近中天 虽非圆满 却也皎洁 ———————————— 【第一幕】塌陷 明月之下的嘉禾,既宁静,又嘈杂,甚至带点恐怖。 说她宁静,因那城中的翡翠湖、天宁阁……各处公园,树影婆娑,荧灯点点,细虫唧唧,夜如墨染。 说她嘈杂,甚至恐怖,只需来到晚晴路旁的螺丝巷,看一眼那黑黢黢的巷尾,石库门内的青白日光灯下,三男一女,呼爹喊娘,乱成一锅粥。 “快放手!” 像只饿红了眼、瘦骨嶙峋的狮子攀住一头毛皮油亮、充满蛮力的野牛,刀鱼咆哮着,死命拉扯着肥猫的胖手。而肥猫却像一匹黑狼恶狠狠咬住一只肥美的山羊,张大口、转着圈,紧紧抱着梨花带雨的露西。 露西呢?早已无力抵抗,凄哭着,抱紧手臂护住一对丰胸。那一头乱发左右摇摆,希图能躲过恶狼的钢牙。芊芊玉足失去重心,胡乱蹬踢,漆红的高跟鞋一只滑到桌底,一只滚到墙边,红色的坤包也被甩在一边。 矢夫暗骂一声倒霉,挣扎着翻下床,踉跄几步冲过去,一同把嚎叫的肥猫扳开,又使足了劲按在小床上。 三个男生摔倒在床,力道十足。慢说一张小床难堪重负,经不起多大折腾,随时有倒塌的风险;且说这床单、被褥一阵翻飞,书籍、衣物纷纷掉落,就像急匆匆拨下锅的水饺,一时间倒也热闹非凡。 “肥猫!你小子给我醒醒!” 刀鱼一连十几记乱拳,雨点般地招呼在肥嘟嘟的大嘴巴子和肚皮上。肥猫仍是“嗷呜嗷呜”直叫唤,呲牙咧嘴,面目狰狞。拉扯之中,只见他的眼圈已变得乌青发黑,一对白眼珠亮晃晃、骨碌碌往上直翻! 怎么转眼之间,挺好一个柔软的矮胖子,变成魔鬼的模样? 难道?这那个原因? 未及细想,肥猫又是“嗷呜”一声大叫,突然弓身,发力一弹,居然挣脱开双手,紧紧掐住刀鱼的耳脖,又猛地拗起头,张嘴咬上来。 这是要逆天啊!矢夫头脑一阵昏眩,忽然失去了力气。 正在这千钧一发之际,却见一道倩影如燕子掠过,露西光着玉足飞扑上来,单膝跪在床边,双手高举红色的坤包——情急之下也管不了那么多了,瓶瓶罐罐的各式化妆品、花花绿绿的各类卡券、大大小小各种钥匙,关键还有下午小舅送的一大串铜钱和一大把古董银洋,都鼓鼓囊囊塞在包里——照准那肥头大耳,狠劲一砸! 这一砸,结结实实,因那包中的丰富内涵,倒也不亚于两块板砖。肥猫顿时被砸闷,“嗷”的一声松了刀鱼。 可是,这一砸虽然解了围,却也像压垮骆驼的最后一根稻草,因用力过猛,那张小床终于支撑不住,稀里哗啦散了架。而且,更要命的是,若只是床塌了,重新支起来修修补补还能用,大不了换张新的,可这一砸,随着小床散架,上面的床板和下面那块石板竟都吃不住力,像块石膏板似的四分五裂,“轰隆”一声往下塌陷,腾起一阵灰烟! 床塌了?是的,塌了。 石板也塌了?不错,也塌了。 不对啊!为何矢夫睡上面半个月都没事,恰好现在塌了? 【第二幕】被困 也不知是人多份量重,还是这床板、石板本身就有问题,或者两者都有,矢夫他们夹裹着碎石、木板、床单、被褥,还有枕头、靠垫,一本本书籍、一条条臭裤头、破袜子,统统往下坠落,又顺着一道斜坡,肉包子似的滚了一段,终于停在一块平地上。 几乎每个人都裹了一片床单,或是枕巾、衣物之类的,狼狈不堪。 肥猫被压在最下面,没了声音,旁边是矢夫和刀鱼,但露西却不在。 身下软绵绵、毛茸茸,却又凉飕飕的,像是层垫子,黑咕隆咚看不出是毛是草。 因这一层铺垫,倒也未被磕伤。 刀鱼喘口粗气,摸摸,手机还在,幸亏刚才习惯性地揣进了裤兜。他又让矢夫扯条床单,结结实实捆好肥猫——这肥厮!让老子吃了不少苦,先不忙弄醒他! 一边打开手机四处照看,一边喊着名字寻找露西。 手机已无信号,估计这地洞很深。抬头看上面,石质平顶,高约三个人,密密麻麻好像都是灰白的凿痕。刚才塌陷处的那个洞口已经看不见了,估计这斜坡并非一条线笔直往下,而是带有弯道的。脚下的垫子油光发亮,像皮毛、发丝,又像棕榈丝,但肯定不是草。 再往前照去,不远处静静躺着个白影子,看那曲线,却像个女人。 “露西!”刀鱼大喊一声,拔腿就冲过去,全然不顾地上的杂物,立即被绊了两下,差点摔倒。 矢夫也打开手机,可惜电量少,舍不得用电筒,只肯借着屏幕光亮,一头盯住死猪一样被捆住手脚的肥猫,一头关注刀鱼那边的情况。 可惜光线很暗,模模糊糊看不清楚。 只见光影晃动,刀鱼已经蹲下来,伸手去拨开蒙住露西脸上的白布,不免暗骂:老夫子真是太邋遢了!这床单多久没洗?真特么臭!臭!臭…… 心里还没骂完,手就触电一样弹回来! 什么鬼玩意?! 白布揭开,哪是露西? 一具眼洞深陷、恶臭不堪的腐尸! 与此同时,一声鬼啸,刺破寂静的黑暗…… 刀鱼倒抽一口寒气,扭头就往后退,却被脚下杂物绊倒,手机甩出老远,摔在地上,兀自亮着。 矢夫一看不对劲,马上弃了肥猫冲过去,一把抢过吓软了腿的刀鱼,以及那部手机。 惊魂未定,那白布裹着的女尸——暂且按照身型来判断那是具女尸,就直起身子坐起来了,残缺不全的嘴巴里,发出“咔啦……咔啦”的怪声。 矢夫他们都吓得头发直竖,不由自主抱在一起。唉,有点腐。 又是一声尖利的鬼啸,划破周遭黑漆漆的空气。 女尸好像发现了二人,咔咔咔扭过腐烂不堪的头颅,突然张开鹰爪似的的手指,向这边爬过来。 ——除了掉头就逃,现在还能做什么呢! ——可是,这地洞中四面都是光滑坚硬的石壁,又往哪里逃! ——而且,身后还躺着昏迷不醒、捆扎得像个粽子的肥猫,就算刚才这小子发了疯似的又抱又咬,但在原因未搞清之前,还是不能扔下他。 脑袋里火石电光一样闪了这些念头,几乎没用0.01秒,手脚下意识一阵乱蹬,两人就退缩到肥猫身边。 这已是“友谊小船”的最后一道防线了啊! 正在退无可退、无计可施之时,却见那犀利无比的女尸忽然一顿,停止了爬行。同时身后的黑暗里响起金属撞击的声音,“叮呤当啷”不绝于耳。 灯光一照,只见女尸肩后,拴了两条手腕粗的乌铁镣铐,另一头都有个圆环,钉入石壁之中。 但经这猛力一拉,铁链绷直,固定之处也震下不少石屑。 女尸嗷嗷嘶吼,伸长鬼爪一通乱抓,但被铁链扯住,不能再往前! 所谓近在咫尺、惊心动魄,大概也不过如此吧。 因为距离过近,那女尸恐怖的恶臭味就江潮般地奔涌而来,引得二人一阵干呕。特别是矢夫,还是个新鲜的伤员。他喉咙一紧,后脑勺一通撕心裂肺的剧痛,52度凤鸣特酿就混合着各种消化物,形成一股充满酒气的灰黄胃液,高压水龙似的从嗓门口飙出——冤枉凑巧,不偏不倚正好打在那张鬼脸上——“嗷”一声,女尸尖叫着往后退却,双目深陷的骷颅头上嗤嗤烧出个窟窿,甩出不少黑黄的黏液。 矢夫和刀鱼都是一愣,既惊又喜,难道这鬼东西竟害怕酒精? 按说酒精具有脱水的功效,所以医学上常用来消毒杀菌,没想到今日居然在驱魔除鬼上发挥立下奇功,早知道刚才就应该再多灌几大杯。 侥幸脱困,二人都不敢大意,急忙拖着死沉的肥猫,在女尸的尖啸中往地洞一侧的角落退缩。那女尸又哇哇连声,胡乱抓了两把空气,就偃旗息鼓,委身遁入黑暗之中。 “娘的,老夫子,可以啊!敢情你这屋子是特么魔鬼集中营啊!” 稍定了神,刀鱼又恢复了一副玩世不恭的腔调,抹一把瘦脑壳上的白毛汗,苦笑着调侃道。就算换作别人,估计也会一大波弹幕吐槽来袭——谁让你家院子藏了只三眼长舌的魔怪和一大群绿虫子,屋内不知何处会定期冒出只剥了皮的血老鼠,就连床底下,也通往一个诡秘的地洞,里面竟然拴养着一个会吃人的腐臭女粽子!还有,这作死的肥猫突然鬼上身,到现在仍然昏迷不醒;我可爱的美女合伙人露西,也不知被什么鬼拐到哪里去了…… 可怜的是,对这些魔幻诡异的状况,就连租户矢夫也难以解释清楚。他和刀鱼一样,现在陷身地洞之中,也是满脸懵逼。脑后的伤口刚才因有更大的危机没顾上多管,现在情况稍安,立马锥子钻似的放大了疼痛。 摸了摸头上的绷带,矢夫苦笑着,神经兮兮说了一大段: “唉,我也算倒霉倒到家了。小时候家里就说我是极阴的体性,容易招惹那些玩意儿,让我当心着些。学校里不谈了,你们都知道的。但我一直以为,就算有那些所谓的鬼魂、妖怪之类的,我不做亏心事,断不会有事。这毕业后,也是如此。就像你刚才看到的,血老鼠、绿甲虫,蓝面怪……唉……没法解释的,最好的办法,就是不解释。包括我一直做的那些奇怪的梦……” “不整这些没用的了,找到出路要紧!”刀鱼甩甩手,又拨亮手机,上下照着石壁,打算找个突破口或是暗门的机关。 矢夫叹声气,抹了一下嘴角,也拨亮手机抬头打量,却又头皮发麻—— 他看见一张白刷刷、圆乎乎的鬼脸,正对自己诡笑着! 第22章 蝴蝶蝴蝶 ———————————— 如是我闻 亦非我闻 是为我闻 ———————————— 【第一幕】变声 上回说到,漆黑的地洞中,矢夫借着微弱的光线,正想找个出口,却看到一张白刷刷、圆乎乎的鬼脸。 还有一对翻白的眼珠! 脑子里自动配了一道霹雳,什么玩意? 拿手机一照,靠!原来是肥猫这厮醒了,挣扎着坐起来。 不过,这次,这小子被捆成一只粽子,再不能学那吸血鬼,呲一口獠牙,东啃西啃玩亲亲了,倒像是个喝醉了的痴汉一样,歪咧着嘴,斜靠在石墙边,傻乎乎地呵呵笑着。 “呵,呵,呵……” 阴冷的地洞中,这笑声,听来让人汗毛直竖。 矢夫往后又缩了半个身子,举起发着微光的手机,如同操着一面照妖镜,颤声问道:“肥?” “呵,呵呵……” 对方没有答话,依旧咧着嘴一通傻笑,手脚都被捆着,尽管没法张牙舞爪,但口水就顺着嘴角淌了出来。 这肥猫中了什么邪?刚才在上面一反常态,现在又傻不拉几的,而且,这一切都发生在九点之后。难道,还是那个东西? 正满脑子疑惑,一旁的刀鱼早就一个嘴巴子扇了过去,发出“啪”的一声脆响——不知有没有惊动隐入黑色中的那具女尸?! 刀鱼还嫌不解气,大口骂道:“你个龟孙子!今晚抽什么风、中什么邪了!” 面如白纸、翻着白眼的肥猫却不喊疼,又癫痫发作一样,浑身一阵筛糠似的抖动,口吐白沫,把头一垂,忽然就没了动静。 刀鱼先是一吓,后来看对方没反应,冲上去又是砰砰数脚,边踢边骂:“你妈的!别装死!跟你什么仇什么怨!被你个肥猫害惨了!唉!还把露西搞丢了!” 切,这个多情种子,都这步境地了,还是念念不忘窈窕动人的美女合伙人。 肥猫像只沙包一样,被连踢数脚,也不吭声,晃了两下就歪倒在地。 矢夫见状有些担忧,想上前拉住刀鱼,毕竟这么踢打下去,恐怕肥猫再多的肥膘也顶不住。但是,令人惊悚的一幕就这么来了——只见捆成粽子一样的、闷不做声的肥猫,忽然鬼魂上身似的坐直了,瞪着那对白乎乎的猫眼,嗓子里却变成一个女人的声音,幽幽喊起来—— 蝴蝶…… 蝴蝶…… 靠!又什么情况?怎么还变声了? 矢夫和刀鱼心中一颤,又一次汗毛直竖。 蝴蝶…… 蝴蝶…… 肥猫不但满口女人声音,幽幽地嘶喊,而且还腆着那张苍白的胖脸,翻着一对白眼珠,直往两人这边“游”过来。 游? 不错,的确像条热带雨林中的巨型森蚺,扭动着光滑的鳞片和满腹肥油,霸道无比,缓缓游动过来。 刀鱼慌忙抬脚抵住,但哪里抵得住!对方浑身都是筋骨肉,此刻就像一辆开足马力的M1A2/SEP主战坦克,轰轰隆隆一路冲杀,摧枯拉朽,势不可挡! 瘦弱的刀鱼,犹如螳臂当车,被冲撞得连连后退,直到肥猫翻着白眼、拖着口水,钻到矢夫的身旁,方才停止,但口中仍然“蝴蝶……蝴蝶……”喊个不停。 看这场面,已陷入一个死局:莫名其妙看到个蓝面三眼怪,一群绿虫子抬着一只血老鼠;莫名其妙肥猫发了疯,盯着露西小姐求抱抱;之后,几位又莫名其妙摔进这个无名黑洞,莫名其妙遇见一位散着恶臭、肩穿铁链的活死人! 而现在,捆住手脚的肥猫却蟒蛇一样的游到矢夫腿边,尖着嗓子,一句句“蝴蝶蝴蝶”? 虽然我知道猫喜欢蝴蝶。 但是,这?能给我个牛逼哄哄的解释吗? 不瞒大家讲,甭说矢夫和刀鱼,就连肥猫他自己,也不知道这是为什么。 蝴蝶?什么蝴蝶? 我他妈怎么突然变“蛇精病”了? 鬼知道! 【第二幕】蝴蝶 都说一波未平,一波又起。 洞中三人,正如一大锅浆糊般的焦灼着,猛听见前方一阵铁链拖地的铿锵之声! 不知何时,那具骇人的女尸又从黑暗中缓缓爬出来啦! 妈妈呀!您别吓我行不? 矢夫和刀鱼“训练有素”、不约而同地往后躲。他们都领教过这女尸的厉害。虽然刚才误打误撞,暂时震退了这个白衣长发的大粽子,但肚中存货已经没了,再也“飙”不出什么52度年份原浆,只能一味退守,缓兵求援。 但是,就在这无计可施、穷途末路的关口,更令人震惊和不可思议的一幕紧接着上演! 只见肥猫竟然毫不害怕,扑通趴在地上,匍匐着肥膘,往女尸那边游了过去!拉也拉不住! 再看那女尸,同样趴着身子,贴地游了过来! 这架势,老情人相会啊! 难道肥猫要跟那女尸玩亲亲? 这口味,未免太重了吧? 胡思乱想着,二者就已经面对面挨近了,两张怪脸之间的距离,只有半尺! 只有半尺! 只有半尺! 哎呦我苦命的肥猫兄弟啊!你就安心去吧! …… 当矢夫和刀鱼已在心里为肥猫的烧起纸钱时,却见那两位抬脸相对,默默端详了三秒…… 是的,三秒。 三秒过后,就见肥猫突然又细着女人嗓子,脱口喊了声“什么玩意这么丑——”话音未落,就蛇一样往后猛缩! 令人奇怪的是,对面铁链哗啦一响,女尸也往后一缩! 双方的动作居然一模一样! 这些细节,都被一旁的矢夫瞧在眼里。满腹狐疑让他都忘了害怕,脑子里流星闪烁:难道床下的女尸在这洞底住的久了,也学会模仿人的动作了?但是,按说她首先看到的是刀鱼,其次是我,最后才见到肥猫,为何不模仿我们两个,却专挑肥猫?难道胖子没烦恼,招人喜欢?而且,为什么肥猫突然变成女人声音了?难道——不是模仿,而是鬼上身? 矢夫不敢继续想下去,今晚肥猫的举动太奇怪太诡异了。他大学中途去了南洋,说是留学,但具体学什么做什么一点音讯也没。这些时日未见,今天却突然出现,通过刀鱼介绍,一起喝酒聚会。虽然刚才在酒店里的表现还算基本正常,但自从来到这螺丝巷,就一连串的反常……现在,他又女鬼上身! 而且,这个鬼,很可能就是对面那具女尸,否则两者不会做同样的动作。 或许,被鬼上身的肥猫现在就像一面镜子,女尸通过对方的眼睛看到了自己,却也被吓了一跳,脱口喊了声“什么玩意这么丑”,但立马反应过来——她看见的应该就是自己,所以不禁也往后缩身。 如果这些推断都成立的话,被女尸上身的肥猫,刚才为何要粘住我喊什么“蝴蝶”呢? 正寻思着,忽然肥猫身子一翻,仰面大哭起来! 这些变故来得太快,根本没有让人喘息的意思。 如果哪天这故事改成剧本,拍成影视,这位肥猫倒真要物色一名实力派的老戏骨,否则,这一晚的戏,若痴若狂,忽笑忽哭,肯定会把那谁谁的给逼疯了。 女尸重新隐入黑暗之中,但,似乎,也在失声痛哭。 天下最磨人的就是女人的哭声,正如天下最有力有效的武器,就是女人的泪水那样。 更何况,现在是一个女尸在哭;而对面三五米的手机灯光里,一个胖乎乎、湿漉漉的影子,肥猫也在尖着女人嗓子连声痛哭。 关键,他小子边哭还边喊: 蝴蝶…… 蝴蝶…… 这场面,的确很瘆人! 哭哭喊喊大约两三分钟,但在矢夫和刀鱼看来简直像过了一年。 终于,估计大家都哭累了,声音渐渐小了、没了,就像一块暗无光彩的吸音棉,也像抽光的空气,消失在伸手不见五指的黑暗里,哪怕那两根铁链的响动,也一丝都听不见了。 再看肥猫,也已恢复了正常:眼珠子由白转黑,大脸猫一样,不吵不闹、不疯不癫。 矢夫不顾刀鱼反对,忙上前将他拖过来,解开手脚。 肥猫拿手揉着胖乎乎的脸庞,口中含糊着喊疼。细瞧瞧,那上面还留着几道红红的巴掌印,应该是刚才刀鱼招呼上去的,忽然感到好笑。 “我这是在哪儿?”肥猫迟疑地看向两人,“刀鱼、老夫子,我们怎么到这里来了?哎,对啦,那位美女呢?” “哼!你还记得露西?”刀鱼见状又是满肚子气不打一处来,冲着那张胖脸骂道:“都是你这孙子瞎折腾,鬼上身,害我们被困这地洞!还特么美女美女!” “喔……”肥猫摸摸胖脸,上面虽然还辣花花生疼,但肚子和屁股好像更加疼,于是又开始浑身一通揉,口中丝丝直抽凉气,一边继续问道:“但是……哥们,发生什么事啦?” “这不明摆着么?你个孙子害我们从老夫子的床上掉进来了……唉,不整这些没用的了,有话出去再说。”刀鱼摇摇手,他已经失去了解释的耐心和力气,又转身拿手机照着,满墙壁找出口。 矢夫也不插话,跟着一起在墙上摸索。 按武侠小说上写的,一般到了目前这种状况,都能找到什么隐藏的密道机关,里面大多有具干瘪的骷髅,以及妖艳迷人的女神仙。甚至,还能发现几本类似《葵花宝典》那样的武林秘籍。 【第三幕】摸墙 二人抱着对密道、女神以及武林秘籍的无限向往,壁虎一样,贴着摸墙。 肥猫本想继续揉肚子,但他冷不丁瞧见身后无边的黑暗,隐约感觉不妙。 虽然刚才的情景怎么也回想不起来,也不明白为什么刀鱼对他这么大火气,更不知道为什么要在墙上摸来摸去,但还是趋近两步,也像一只壁虎,肥胖的壁虎,贴上来一起摸墙。 不瞒您说,此时此刻、此情此景,画面真的很美。 三个20来岁的毛头小子,一个瘦骨如柴、浑身透着一股江湖痞气,一个矮胖似球、浑身透出脂肪油气,还有一个,头缠绷带、浑身透露一种不食人间烟火似的呆气。现在,这痞气、油气和呆气,都开着手机,对着一面石墙,摸摸索索。 那面墙如果是个怕痒的人,恐怕也得“格格格”一阵疯笑了吧? 可惜石墙不是人,更不会笑,只是冷冰冰地挡在面前,没半点反应。 上上下下摸了一通,直到手指冰凉、全身寒战,也没摸出半个机关。 刀鱼首先放弃,垂头丧气往地上一坐,恨得牙痒痒,不依不饶骂了句:“特么!武侠小说都是骗人的!哪有什么密道机关!” 肥猫没听明白,但也停了手,瘫倒在地,姥姥说过:站着不如躺着,好吃不如饺子。 却是一旁的矢夫好像发现了什么,口中“咦”了一下。 “怎么?发现什么了?” 刀鱼闻声马上像根弹簧似的跳过来,肥猫也叹声气,把大脸趋上来。 借着手机微弱的光亮,就见石墙的底部,挨着那些毛茸茸的皮草边际,隐着一排字——因为被皮草遮住,刚才始终没发现——看字的深度,应该是某种锐器用力刻画的。 也许时代久远,字迹已经很模糊,分辨不大出。大致能看清的,是这么六个字: 吴,大米,儿,报仇 看得懂的应该是最后面两个字,但前面这一连串是几个意思? 吴大米儿? 老鼠爱大米? 三人面面相觑,不得其解。 刀鱼用冰凉的手指摸摸下巴,八字眉都拧成了结,沉思不语;肥猫继续揉揉肚子,那里还有点疼;矢夫则趴在地上再看了两眼——不对! “大米”二字的头上好像还有几道淡淡的印痕! “大”上加一横,变成“天”字。 “米”上加了几笔,变作一个“亲”字。 那么,变成了大致能够看懂的一句话: 吴天亲儿报仇 “吴天?亲儿?报仇?”矢夫又读了一遍,自言自语道:“吴天是毛啊?” 一旁的肥猫似乎想起了什么,肥手直晃,口里喃喃道:“这个吴天,吴天,对对对!我在南洋,好像看到过……” “南洋?你小子别神神叨叨的,吴天是谁?”刀鱼眉毛一挑,朝有些亢奋的肥猫瞟了个白眼。 “呃——大鹏老兄,吴天不是谁,是神。” “神?” “是的。好像是什么什么神来着?这这这,特么越急越想不起来。我前阵子跟一个考察队去过,很偏远的一个小村子,整个村里都拜这个神。” 吴天…… 吴天…… 矢夫一面听二人对话,一面心里默念:如果真如肥猫所言,吴天是个神,那么……他突然脑子里火光一闪,情不自禁往刀鱼肩头重重一拍道:“刚才那女尸,和肥猫,叫的什么?” 刀鱼被拍得发麻,头皮也是一麻! 肥猫则睁大眼睛,拉着矢夫颤声问什么女尸? 矢夫已经兴奋得顾自叫唤起来:“蝴蝶!蝴蝶!……吴天!吴天!” 刀鱼脑子转得快,马上明白了,也跟着道:“对对对!那女尸,和肥猫!叫的不是‘蝴蝶’,而是‘吴天’!” 是的!不是蝴蝶,而是吴天! 两人也不管旁边一脸懵逼的肥猫,激动不已地叫着,全然忘记了黑暗里的女粽子。 肥猫虽然一头雾水,根本不明白他们什么意思,但还是群体无意识,跟着一脸灿烂。 然并卵,转眼他又反问了一句。而正是这一句,就像当头一盆冰水,唬得矢夫和刀鱼浑身冰凉—— 我说二位,“吴天亲儿”,又该怎么解释呢? 第23章 吴天亲儿 ———————————— 黑夜给了我黑的眼睛 我却用它寻找光明 我的眼睛需要泪水 我的太阳需要安眠 ———————————— 【第一幕】卡壳 光明让人温暖,黑暗带来恐惧。 地球,作为太阳系里唯一现存生物的行星、我们的家园,就这样,在光明与黑暗、温暖与恐惧之间,昼夜更替、朝夕旋转了百亿年。 虽说从古至今,无论中外,大多数人都是喜阳不喜阴的,他们都向往着光明,然而,天终归要黑的。 尽管不喜欢,但该来的,终究要来的,就像现在的嘉禾市。 8月29日,晚晴路,夜幕低垂。 白天还扯着五彩云霞的梧桐树,在暗哑路灯的映照之下,已变作两排黑武士。他们都戴着银黑色的冷酷面具,一身钢甲,持戈肃立,仿佛要迎候即将到来的某位大Boss。 黑咕隆咚,一条小巷,就像偷情的贼男贼女,隐在阴暗的角落。巷口的墙头,钉着一块破损的路牌,上面斑驳地印着三个鬼头鬼脑的方块字: 螺丝巷 虽是盛夏,却似寒冬。 这巷中鬼气森森,一阵阴风袭来,正如一双冰凉的鬼爪,突然伸进温暖的被窝里。 巷尾,孤零零,杵着一根熄灭的路灯。路灯下面,是一道黑黢黢的石库门。 因那门内的黑,条石门框就显得分外的白,如雪白的石灰水涂成一个方框,里面不知要填上哪个倒霉鬼的大名。 石库门内,穿过一条同样黑色的夹弄,就进了一个小小的庭院。青白的光,透过小屋的窗户,仿佛一大把锋利的匕首,扎在院中那株歪脖子树上。朝窗里望去,屋内空无一人,却又满地狼藉,犹如战败撤退的大本营。最引人注目的,是那双红色漆皮的高跟鞋,东一只,西一只,胡乱扔着,形影相吊。 再顺眼往左手方向看去,靠墙的地面竟然裂开一个长方形的大洞,黑乎乎的,犹如地狱魔兽的血盆大口。 …… 上回说到,深浅莫测、出路未知的地洞里,矢夫和刀鱼一阵鸡皮疙瘩,不因别的,只为肥猫乌鸦嘴的那句话: ——吴天亲儿,又该怎么解释呢? 对啊!如果肥猫没瞎说,“吴天”是南洋某地老百姓崇拜的大神,那照字面推理,在这墙根刻下“吴天亲儿报仇”的,应该就是这位大神的亲娘老子,否则,断不会加上“亲儿”这两个字。 但是,这根本解释不通啊! 首先,神有父母吗? 似乎没有,但也似乎有。 就算某些神也是爹妈生的,那究竟是什么原因迫使这可怜的老两口走投无路,钻进八竿子都打不着的文艺青年矢夫的床底下,还在这锁着一具女尸粽子的怪洞里刻字留言。 难道,这位大神的父母也爱玩到此一游? 而且,更让人难以理解的是,南洋那位大神的父母也写中文,不仅如此,还是简体中文? 按说神都是上古传承,没个千儿八百年都不好意思自称为神,这简体字才流行多少年,难不成是个新晋的小鲜肉神仙? 按照上述逻辑,刀鱼愁眉苦脸,百思不得解。他带着满腹狐疑,又问道:“肥猫你小子给我说老实话,南洋那个神真的叫吴天?就这个口天吴、天地的天,没搞错?” 肥猫先摇摇头,又点点头,一副信誓旦旦的表情,说没错。 “那好。我再问你!南洋那里也写汉字、说中文?” “写啊!那个村子的人都用中文,就是,发音和咱这里有些不一样。” “好!都讲中文。简体中文?” “嗯啊!简体的。我去过那个村子,亲眼见过,没得错!” “哪个村?” “呃……就那个,那个……呃,以前跟朋友去的,那个村叫什么来着……”肥猫那装满美女和美金的脑袋瓜忽然卡了壳。 刀鱼见状,心里一阵冷笑:好啊,你小子,继续装,继续编!刚才还一个劲地玩变身、玩变性,疯疯癫癫,神神叨叨,我说怎么一转眼,那女鬼就能从你身上自动撤了呢?什么吴天,什么南洋,什么胡编乱造的大神!都是你身上那个东西瞎掰出来的吧?哼哼,看来这女鬼的智商还真不怎么滴,被我追问几句就熊了,编不出了吧,哼哼! 矢夫始终隐在暗处,听二人对话,也是一脸的捉摸不定。但如果光线好一些,现在他肯定能看见肥猫的脑门上已经沁满了细密的汗珠。 刀鱼冷笑着把手机揣入袋中——已跑完最后一格电,彻底变砖——继续逼问道:“会写简体字的家长,莫名其妙在这洞里刻了一排字,他们求救的对象,正是自己的儿子!而他们的儿子,却是几千公里外、南洋一个小村庄里的大神!老殷啊,你这瞎话,编得也太离谱了吧?快说!你是谁!” 矢夫一旁也捏紧了拳头,黑着脸逼近过来。 肥猫连连摇手求饶,他不明白为何面前这二位转脸不认人,但特么自己的确忽然哪根筋断了,怎么也想不起那座村落的名字! 要命要命!正如墨菲定律,越是想不出、越紧张,而越是紧张、越卡壳,脑子里茫茫一片,都是浆糊。 天神你个大爷的!那个鬼村子叫什么来着? 肥猫一面往后退,一面以手为盾,汗珠已经哗哗下来了,顺着圆不溜秋的酒糟鼻和肥嘟嘟的大猫脸,滴入非毛非草的地毯上,毫无声息。 同样毫无声息的,是渐渐从黑暗里露出的一张脸,异常苍白,就在肥猫的身后! 【第二幕】露西 借着手机微弱的光,矢夫和刀鱼都看到了那张脸,估计那只女粽子听到声响又悄悄爬过来了,马上见鬼似的往后一缩。 肥猫却还只顾着摇手,在满脑子浆糊里拼命搜刮那该死的记忆,为了那该死的村名。 但也奇怪,这次怎么没听见铁锁链的响声? 就在这时,一只苍白的手从黑暗中猛地伸出,一把抓住肥猫的肩头,五根尖利的手指深深掐进那块肥膘之中,痛得肥猫一声长啸。不等对方再作反应,另一只手又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冲杀出来,一下扯住肥猫的头发! 这突如其来的一击,让在场的所有人都惊掉了魂。特别是肥猫,刚感觉肩上一痛,脑后又是一紧,吓得他只喊了一嗓子,就木头似的僵在原地,张大猫嘴,发不出声音。 “你个害人的家伙!”偷袭的鬼影突然娇呼一声。 是个女人? 刀鱼闻声立马冲过去,拽过来一看:一头乱发,如同枯树上高悬的鸟巢;一袭裙装,又破又脏,好些对方都已经划破;臂弯上吊着一只红色的坤包,分外显眼,犹如钟摆,东摇西晃。 露西? 再一看,还真是露西! 不过,与凤鸣路豪华酒楼里那个风姿卓约、光彩诱人的露西不同,面前这位,满脸黑乎乎分不清泪痕还是尘土,搅拌着凌乱的眼影、纷乱的脂粉、散乱的唇彩,却像个落在炉灰里的熟桃子;那件原本端庄秀美的一字肩粉蓝短袖连衣裙,也已脏乱不堪,划破的裙摆随意飘舞,都顾不上遮掩,露出大半截如花似玉的美腿;那双纤纤玉足,自然也是光着的,还粘了不少湿答答的泥痕,一时看不清什么颜色。 “露西!”刀鱼一把推开疼得满嘴冷气的肥猫,捧住微微颤抖的美人。 “大鹏,我……”可能是过于惊吓,露西哆嗦着说不全话,紧挽坤包,倒在刀鱼怀里。 刀鱼顺势搂着软成一滩香泥的美人坐下。 “露西,没事吧?”矢夫也走近来,蹲下身子,关切地问道。 “我……刚才……”露西娇叹一声,仿佛溺水的人终于捞住救生圈,被拖上了岸。她有气无力地抓住刀鱼瘦弱的胳膊,语无伦次地说道,“没了……塌了……我……你们……” “嗯嗯,是的,是的。别怕,我们也在找你。”刀鱼眼里满是怜香惜玉的柔情,都不知道自己在编瞎话——刚才你哪有时间找自己的美女合伙人,都焦头烂额地忙着应付女粽子和邪猫了。 “嗯……”露西把头靠在刀鱼身上,缓缓喘了口气,些微寻回了力气,一双忽闪忽闪的大眼睛里,满是冰晶之色。只听她一连声说道:“我掉下来就全懵了,你们一个人也没有,手机也没信号,走了很远才找到这里,路上还……” 刀鱼使劲搂了搂怀中的女人,心里砰砰直跳,没有答话。 肥猫也缓过了神,腆着胖脸想挪过来,却被刀鱼一声怒喝:“给老子滚开!特么都被你害的!” 被这一吼,肥猫倒雨打芭蕉似的,添了更多的委屈,不禁横着短眉,指着矢夫抱怨道:“这话怎么说的?敢情都是被我害的?咱这不都在老夫子的鬼屋子里么?冤有头债有主。别特么欺负我什么都不知道!前面那些破事,我特么还记得清清楚楚!你们说,如果在酒店里,老夫子没被他那仇家认出来,被砸了骷颅头,我们也不会陪他一起过来,更不能有这么多事情吧?” “你给我闭嘴!”刀鱼弹了个怒眼,“不是你小子在上面发疯,我们自己会掉下来?” “发疯?呃……发什么疯?”肥猫闻言先是呆了一呆,又很无辜地看向矢夫,“我?发疯?” 露西也狠狠瞪了他一眼,抢过话头,骂道:“都被你害的!” 肥猫摊开双手,既然美女都这么说了,那就认了吧。但他还是搞不明白,又耸肩作了个无奈的姿势,一脸苦笑,问道:“我什么时候发疯了?” “疯子是不会知道自己发疯的!”刀鱼咕噜了一声,摆了摆手,像是回答,又像是自言自语:“不要再纠缠了。今晚很多事都难以解释。但现在,还是找到出路要紧!”他忽然想起什么,转头问隐在一旁的矢夫:“老夫子,你住这里多久了?” “大概半个月吧。” “半个月?今天几号?现在几点?” “今天不29号吗?” “不对吧。我们送你过来时就快九点了,后来看到了那些怪东西,又这么一阵折腾,估计现在12点早过了。” 矢夫闻言,习惯性地抬腕看表,却发现手表不见了,心里不免咯噔了一下:奇怪?我的表呢?刚才在上面还看了时间的啊,难道滚下来时搞丢了? 这块表可不能丢啊! 带着丢了重要物件的紧张和疑惑,矢夫慌忙摸了摸裤兜,手表没有,手机还在!掏出一看,电量也已岌岌可危,还剩一小格,就像一只拔光毛的肉鸡被掏空了内脏。 手机屏幕上,冷冰冰显示着一组数字: 08-30,周四,02:54 虽说从来不相信什么牛鬼蛇神,但这组数字,在手机屏幕幽幽背光的衬托下,竟显得非常奇怪,也非常眼熟,好像在哪里见过。这种异样的感觉,与周遭浓黑的恐惧相互交织,让人觉得喉咙发干。他使劲吞了口吐沫,又舔了舔干翘的嘴唇,说道:“现在已是30号的凌晨,快3点了。” “什么!快3点了?这么晚?”旁边的肥猫也是一惊,咱不知不觉在这洞里已经待了三四个小时? “是的……怎么,有什么不对么?”矢夫心里充满惶恐,丢了手表又无法马上寻找的愧疚和无力占据了整个大脑,只闻耳中嗡嗡直响。 刀鱼也没发觉矢夫的异样,继续转脸问肥猫:“老殷!你过来!刚才说的那个村子叫什么来着?” “啊?村子?”肥猫被这一问,加上刚才露西那狠命的一抓一掐,浆糊脑瓜里忽然窜出一道光亮,几乎是脱口而出:“嗯嗯,特奶奶的想起来了!叫什么赵,对对对!赵公村!” “招工?招什么工?有这种村吗!”刀鱼没听明白,斜着眼又是一阵冷笑。 “哥哎,不是招工,是赵公!走肖赵,公公的公,赵家公公!赵公村!” “切,我怎么看你小子像个公公呢!” 露西听到这句,忍俊不禁,掩口而笑,她没注意到一侧的矢夫,此刻却已是面如土色。 赵公村? 这三个字,就像几万磅的重锤猛地砸在头上,惊起一身鸡皮疙瘩。 难道天下就这么小吗? 数千公里外的南洋,怎么也有个赵公村? 【第三幕】消失 “老殷你小子普通话忒不标准了!奶奶的赵公变了招工撒?”刀鱼继续戏谑。 “明明说的赵公,大鹏你耳朵不好使。” “嗯?小子又要讨打?” “哎别别别!别打!是我嘴笨,是我舌头大,是我没讲清楚……” “哼哼,小子不削你就特么不老实!我问你老殷,是叫赵公村?” “是的,就叫赵公村,”肥猫啄米似的点头,又补充道,“那个村子都是华裔好像,以前跟朋友去的,一村子敬的拜的,就是吴天大神!” “你确定就是这个吴天?”刀鱼指了指墙角根。 “呃……这个,倒不敢确定。我们只看到一块神牌,没有神像……” “只有神牌?什么神牌?” “就一块二尺来长,半尺来宽的牌位,”肥猫一面拿手比划着,一面说,“喏,就这么大吧,蓝底的,描了真金,供在那个村的神庙里,男女老少都拜的……上面我记得写着‘中土吴天大神灵位'什么的。” “嗯……”刀鱼拿食指和拇指摸了尖俏的下巴,陷入沉思。 矢夫此刻已无心听二人对话,脑子里嗡嗡直闹腾:怎么会这样巧?前两天刚去龙珠,知道那里有座赵公村,怎么在我床下的无名地洞里,因这墙根的一排稀奇古怪的字,牵出千里之遥南洋的那个赵公村。但是,墙上这个“吴天”一定就是南洋的大神“吴天”吗? “吴天有父母?”刀鱼停止了思索,还是按这一排字的正常逻辑来询问,希图推理解谜。 “这个真心不知道啊哥。不过,听村里人讲,好像有不少故事。” “什么故事?” “时间紧,没细问,他们也不肯多讲。反正一提到吴天,就一副很崇拜、又很害怕的样子。” “嗯……奇怪……”刀鱼又开始摸下巴,说道:“目前只有两种可能,一是这个墙上的吴天,就是南洋的那位大神,那么刻下这句话的,理应是神的父母,或父,或母。但是这个简体字,的确说不通,除非这个神,真的是近几十年冒出来的。第二种可能,这个吴天并非什么神,而是一个人!” “对啊,我也这么想的。”肥猫恢复了马屁精的本色。 “我困……”露西迷迷糊糊一旁呻吟。 刀鱼搂了搂怀里的温香软玉,一丝得意的神色浮上痩猴脸,挑眉乐道:“可能什么时候这个叫吴天的人,他父母被人陷害,落入地洞,临死前刻下了这行字,让亲儿吴天给他们报仇。” 肥猫连连点头称是并苦笑着检讨是自己想复杂了,露西也娇哼了一声,以示赞赏。 刀鱼还想再做些炫耀式的分析,并想让矢夫一起参加这场讨论,毕竟他叫老夫子,大学里还定期写家书。但一转头,却惊出一身冷汗,刚才还在身边的矢夫,突然无声无息的,消失了! 第24章 一封家书 ———————————— 回来吧 回来呦 浪迹天涯的游子 ———————————— 【第一幕】驱魔 阴冷的地洞里,恐惧就像流感病毒,在三人之间迅速传染。无论是猴精似的刀鱼,还是八戒那般憨胖的肥猫,以及迷人的露西,全身都如冰水注满,动弹不得。当然,也都困意全消。 真特娘的见鬼了,老夫子怎么无声无息消失了? 我们遇到了什么东西? 这个黑不探底的地洞,究竟是在老夫子的床底,还是在地狱的边缘? 刀鱼狠劲往地上啐了一口吐沫,虽然他喉咙很干,的确已经很久没喝水了! …… 时间滑向8月30日凌晨3点。 “吴天……吴天……”——铁链声响。 该死!应是那女尸粽子阴魂不散,又从黑漆漆的深处爬出来了! 刀鱼一身激灵,反手护住露西,又拍了拍肥猫,示意他挺至前沿。待到肥猫不明所以地走到前面,他又放慢脚步,拖身在后。一面心里叨咕:有了前面的教训,还得多防着点,这个肥胖子不知什么时候又要发疯。奶奶的,爷就不信邪了,这次就算拼了命,也要和那粽子来个了断!但,最要命的是,这个洞里除了石壁就是非毛非草的地毯,一件防身的家伙都找不到。唉,如果露西穿着高跟鞋就好了,细细的鞋跟倒是件趁手的武器。可惜,一双鞋都落上面了。 刀鱼回头再找,猛然瞅见露西手臂挎着的那只红色坤包。刚才就是这包砸在肥猫头上,导致地陷床塌一连串变故,众人滚入这洞中。情急之下也顾不上多解释,他俯身就去扯包。 露西好像也听到了黑暗中传来的鬼声,又见刀鱼沉着瘦脸来扯包,忙抱肘护住,问干嘛。 刀鱼说你别动,快点给我,这洞里有东西。 “什么东西?”肥猫回头,与露西异口同声问道。 “没法解释,就是那东西!一会你们就知道了。”刀鱼不想多啰嗦,因为喉咙更加火烧火燎,干渴难耐。 露西也挣扎着站起身,裸露的大腿虽然隐在微弱的光线中,却依旧白花花的晃眼。 “那东西,是什么东西……”肥猫口中惯性一样念叨着,肚皮里则早已吓破了胆,声音发抖。 刀鱼警惕地盯着肥猫的背影,不免心中纳闷:这小子怎么还没变声? 正想着呢,对面浓雾一般的黑暗中一阵铁链与风响,几乎同时,女尸粽子尖啸着扑了出来! “我的妈呀!” 肥猫也正在惴惴不安,琢磨那奇怪的叫声,猛见眼前一道白影,一张半枯的狰狞鬼脸已经杀至面前,吓得屁滚尿流、掉头就逃,哪知脚底一滑,扑通一下坐在地上。 女尸一扑不着,尖叫一声,张开鬼爪又是一击! 眼看着肥猫就要被KO变作死猫,却听一声娇喝:“萨卡西萨!” 犹如孙悟空使了定身法,那具女尸立马停住攻击,僵在原地。肥猫也趁机哭喊着、连滚带爬逃回石壁这一侧。 定睛一看,露西迈着箭步,玉腿尽露。右手叉着水蛇细腰,左臂直伸前方,对准女尸。一双美眸满是威严之火,一字肩半拢的杀人“凶器”也剧烈起伏着。再看她的左手,紧紧攥着一枚亮晃晃、圆溜溜的银币。 真是奇了怪了!娇小玲珑的弱女子,几分钟前还小鸟依人,缠着刀鱼媚笑春风的,怎么忽然就变巾帼英雄了? 而且,她刚才念叨的那句“萨卡西萨”是什么玩意?手里的银币又从哪里来的? 疑窦尚未解开,又听露西厉声低吼了一句,谁也没听明白,像是咒语之类,并将右手移至耳边,作了个搭弓射箭的手势。那女尸竟然像马戏团里的狮虎见了驯兽员的鞭子,虽心有不甘,跐牙咧嘴,口中呜咽,但还是服服帖帖收了鬼爪,低头缩身,再次遁入黑雾之中。 “咦?”肥猫半瘫在石壁旁,喘着粗气发出一声惊呼。 刀鱼自然也是惊掉了下巴。现在的露西,虽然一头乱发、身穿破裙、满脚泥污,却因那凹凸有致、窈窕曼妙的身姿,显出一种绝对震压全场的野性之美。 男性荷尔蒙迅速分泌。刀鱼几近崇拜地轻轻握住那柔软而又富有弹性的腰肢,正想柔声安慰两句肉麻的话,却不期露西一个反肘捅在他肋下,顿时痛出一道闪电。 “别碰我!烦着呢!”美人长发一甩,回身拎过坤包,坐在一旁。 “呀——!”这回轮着刀鱼边抽凉气边作惊叹了。肥猫呢?还半瘫着,闷着脸呵呵偷笑。 刀鱼犹豫了一下,捡起掉在地上的下巴,还是无比奋勇地坐到露西身旁。当然,小蛮腰和香肩都暂时不敢搂了。他干咳了一声,清了清干燥的喉咙,小心翼翼地试探道:“露西,你刚才那一下,真厉……害。” 露西微弓玉腿,把胳膊横枕在膝盖上,扯破的裙摆已遮不住腿际春光,看得一旁的肥猫欢欣不已。她先是沉默,后又轻叹一声,仿佛有不少难以诉说的故事,冷冷说道: “我是驱魔人。” 【第二幕】家书 正所谓:人不可貌相,海水不可斗量。美丽的外表往往能够掩饰很多秘密。 洞中三人,一位已从娇艳变为冷艳,另两位,则从牛叉变为傻叉。 露西画风的陡然切换,让这本已难解的一头雾水,变得更加一头雾水。 “驱魔?”刀鱼难以置信地干咳一声,惭色问道,“你说你是驱魔人?” “是的,”露西斜看一眼面前这两位满脸惊奇的男生,口吐兰香:“不像么?” “像!像像!”肥猫已经学会了抢答,猫眼眯成了一条缝。 “特么别插嘴!小心我插你!”刀鱼朝歪在墙边的肥猫比了个剪刀手,又转头无比温柔地问道,“露,哦不,请教女侠,这驱魔人是?” 露西也不答他,眼神飘得很远,幽幽说道:“这个以后再说吧。眼前必须先找到你那同学。” “老夫子?你是说矢夫?找他干嘛?” “因为一封信。” “一封信?什么信?” 露西明眸微转,看向满脸疑惑的金大鹏——这个绰号“刀鱼”的富二代,嘉大美专的混混毕业生——心里冷哼了一声,略带懊悔地说道:“这次不小心失了手,困在这里,也不知道还能不能有机会走出去……嗳,也算有缘,就跟你说了吧……” 正说着,一旁的肥猫也移动满身肥脂爬了过来,带着无限期待的神色专心听讲。心里一边狂喜,一边赞叹:要是上学时的老师都长成露西女神这样的,当初哪会天天闹着翘课啊! “说来话长,但也不很复杂。”露西摸出手机,找出一张照片,递给刀鱼。 刚才的光线全靠肥猫那部手机撑着,现在增了一份光亮,这洞中的情景又分明了一些:背后靠着的是一面垂直的石墙,右手墙根就是那排稀奇古怪的刻字,左手也是石墙,不过好像有道斜坡,斜坡尽头又是一堵石墙。正对三人的前方,是浓雾般一眼看不到底的黑暗。 刀鱼接过手机,刚看一眼,就唬得又扔了回去。那上面不是别的,正是那女尸的照片。 只听露西继续说:“我可能跟你们不是一个通道下来,所以走散了。开始看到这玩意也懵了。后来,我想起小舅送我一批古钱,并交代说这两天会用得上。果然,还真用上了。哼哼!” “你小舅?”刀鱼听的一愣一愣的,包括旁听的肥猫同学。 “是的。这次就是他让我来参加你们仨同学的聚会。” “他?他怎么会知道我们要聚会?” “那你得问问你这位肥猫兄弟。” 刀鱼闻言,立马气不打一出来,又是你小子!他转身扯住肥猫的衣领,怒道:“该死的殷凤祥!你小子到底瞒了我多少事!” 肥猫见状更是一愣,苦着猫脸抬手求饶:“别别别!我说刀鱼!哎哎大鹏,大鹏!你勒住我脖子没法说,没法说,哎哎哎……” “哼!”刀鱼愤愤然松手,别看他瘦骨灵精,手头上还真有点力道,立时把肥猫憋得脸红气喘,干咳不止,断断续续交代道:“露西……小姐,原来……您都清楚啊……不错!我这次回来,的确是受人所托!……不过,和您一样,咳咳……也是找,找一封信!” 怎么都是找一封信? “什么信?”刀鱼忽然觉得有些悲怆与孤单,别人都特么知道了,就自己蒙在鼓里。 “应该是老夫子的老爸写给他的信。”肥猫继续交代,挤牙膏似的。 “合着是你们挖好坑让我跳啊!” “哎哎哎!别打,别打!我说,我说!”肥猫抱头躲避刀鱼的拳头,一面说道,“老夫子大学不一直跟家里通信嘛,我去了南洋才知道,他老爸可不是一般人。” “他老爸是谁?” “呃……他老爸姓矢——” “废话,他老爸不姓矢姓什么!” “呵呵,对对,废话废话。呃……姓矢名枫,枫树的枫。早年当过兵,参加过对安南的自卫反击战,好像还立过功。后来转业到湖东市矿业集团第六勘探队。八十年代辞职下海,先是开了家餐馆,没几年又和老婆合开了一家公司,叫双丰快餐……” “你小子给我打住!”刀鱼又祭起铁骨拳头,在肥猫面前晃了晃,质问道,“你刚才说他老爸不是一般人,现在又说是个快餐公司的小老板,这前言不对后语的,想讨揍是不!” “哪敢哪敢!大鹏您家大业大,自然看不上什么小老板,但是,据南洋的朋友——哦不,南洋那帮人说,矢夫他老爸掌握着一个秘密。” “秘密?什么秘密?” “具体不清楚,但和一股神秘力量有关。” “你小子是不见棺材不掉泪啊!又跟老子玩虚的,打马虎眼!”刀鱼见没问出什么来,又要开打,却被一旁的露西拦住,劝道:“其实我们都是一知半解,真正知道真相的,是藏在幕后的那些人。” “幕后?莫非是你小舅?”刀鱼不去理肥猫,转身来问露西。 的确,这个女人从认识到现在还不超过一个月,一开始是老妈的朋友介绍过来,说要合伙开家文化创意公司,最近也确实张罗着要办场民间收藏展。但没想到啊,表面看着柔弱似水的美女,却还有这等驱魔的本事。 露西见刀鱼盯着自己,心知再难隐瞒,喃喃道:“其实大家的目的都一样,都是矢枫写给他儿子,也就是你同学矢夫的那封信。不过,以前的都没用,只是最近一封,应该是8月初的。” “哇塞!你们太厉害了!老夫子定期写信回家你们知道,什么时候回信也知道,这情报间谍工作,也太到位了吧!” “什么情报间谍!你把我们当什么了?”露西闻言蛾眉微颦,“我们是为了保护你的同学,也保护你。” “对对!我们是来保护你的,还有老夫子。”肥猫一旁附和不止。 刀鱼听到这里,本就一团乱麻的思路被搅和得更加盘根错节了。什么?保护?拜托有这样保护的吗?事先也不透个底,屁颠颠让我请客聚会,设计好了邀请老夫子到场,然后一起来家里偷那封信?不行,我还是问个明白为妙—— “照你们这么说,我和老夫子早就被人盯上了?难不成,去酒店碰上秋沧海的那一出,也是你们一手安排的啦?” “这个倒没有。原本就想找个借口跟过来,没想到会有那个变故。秋沧海我们也不认识。只知道你那同学前两天从非凡设计辞职去了趟龙珠岛,昨天下午回了嘉禾。” “那……其实还是你们设计的了!”刀鱼得理不饶人,但他想到了一点,一个关键点,接着追问道:“不过,我还有个问题,按这么说,以你们的手段,要想调查和跟踪一个人,那是小菜一碟,但为什么一定要跟着老夫子来他家?之前就可以下手啊,趁他不在,偷偷摸进来翻一通,不是妥妥的吗?” 谁知肥猫一旁噗呲乐了,拿手指指露西,倒也爽快,插嘴笑道:“她来没来我不知道,南洋那帮人早就来过了,没找着。” “你!你还笑得出来,”露西脸颊忽然飞红,“我们不做那些见不得光的事!再说,这屋子也不干净!刚才也不知是谁沾了一身晦气,疯得像头蠢猪!” “哎!露西小姐你别血口喷人啊你!我殷凤祥正人君子,绝不干宵小之徒的破事儿。” 刀鱼听得心烦,抬手止住争辩,又习惯性地摸了摸尖下巴,沉吟道:“这么说,你们二位是各有所托,为的是找到那封信,发善心保护我和老夫子。因为有露西在,那个女粽子暂时不怕,但我们都困在这地洞里,没有出路,老夫子刚才又离奇失踪。我想问问,二位现在有什么招?” 肥猫自然瞪圆了猫眼,无言以对,也无计可施。露西站起身,从坤包里掏出两枚银元,递给其他两人,幽幽说:“还有什么招?只有从我刚才过来的通道找出口呗。” “你过来的通道?这里还有其他道儿吗?”肥猫听说还有出口,圆溜溜的猫眼又是一亮。 “等等,”刀鱼也站起身,咽了口吐沫,喉咙已经干得冒烟了,“你刚才从哪里过来的?” “喏,就是前面。” 露西抬起玉臂,指了指面前的黑暗。 【第三幕】乌鸦 “这个……” 刀鱼看着那团深浅莫测的黑暗,有些犹豫。 不错,正是女粽子隐藏的方向。现在除了这条路,已经无路可走。而且,刚才矢夫莫名其妙消失,大概也是这条路?但是,老夫子这家伙为什么不打个招呼,无声无息地自己一个人开溜了呢? 种种疑团,就如迷雾一般,一下子涌上心头。 “哎呀别纠结啦!”肥猫忽然有些烦躁不安,催促着快走,“有露西在,我们还怕个鬼啊!” 没辙,要离开这个迷洞,解开谜题,只能硬着头皮往前走,哪怕那里等候着各种糟糕的可能。 “走吧!金大少!”露西飞了一抹谜一样的微笑过来,一手打开手机电筒,一手搂住刀鱼的胳膊,强拽着踏入黑雾。 就这样,带着对未知的恐惧,也是对未来的希望,三人小心翼翼往前走去。 灯光照去,这里像是一条甬道,约二人高,四五米宽,两面隐隐约约开凿出不少壁龛和支道,也不知什么作用、通向哪里。没有地图,更没有导航,三人就全凭感觉,尽拣宽敞的地儿走。说也奇怪,一路走了半天,也没发现扣住女粽子的铁链,估计是另一处洞穴里的,早走过了。 刀鱼心中稍许放松下来,被美女搂靠着,可以感觉到那团丝滑肌肤的温热,鼻子里闻见露西头发上的香味,虽然搅拌上香汗和泥土,乱了不少,但那股女人香还在,不免有些心猿意马。 正胡思乱想着,就听见肥猫一声咋乎,“喂喂,你们也注意点形象,别挨得那么紧呢!” 刀鱼听得可乐,反唇相讥道:“奶奶的,也不知道谁疯狗一样抱着别人的老婆求亲亲啊!” “谁是你老婆!”露西一记粉拳擂在刀鱼的瘦骨头上,身体却依旧腻着。 “哎哎哎?小夫妻打情骂俏啊?欺负我没有相好的还是怎么的?欺负我没有胆是不?”肥猫不依不饶,光求嘴上痛快,继续调侃道:“刚才咱大名鼎鼎的刀鱼大侠还不是被一张小小的手机图片给吓着了,嘿嘿!” “谁吓着了,啊?给你看你敢看么?”刀鱼觉得自尊心受了讽刺,想也没想就激将起来。 “你拿来,我瞧瞧!”肥猫伸手讨手机。 “小样给你两根葱,还真插鼻子上装相了!给你!”刀鱼一把夺过露西的手机递了过去。 肥猫笑嘻嘻接过,点开照片,就是露西拍的那只女尸粽子,脸部肌肉立马僵硬,头皮发麻,头发直竖,口中喊了一声唉呀妈呀就把手机又扔了回来,惹得刀鱼和露西不住嘲笑。 在这相对放松甚至有些滑稽好笑的气氛中,肥猫战战兢兢问了一句话——每到这个关头,都是他这肥膘无敌乌鸦嘴出来搅局—— “我说二位,刚才是我眼花了吧,咱碰见的那个大粽子,好像有根铁链子拴住的吧?” “对啊!有根铁链子的。” “可,可是,手机里的那个,好,好像没有……” 第25章 上尸蛊毒 ———————————— 最后才知道 沙漠的那边 是另一个沙漠 ———————————— 【第一幕】侥幸 面前层层叠叠,宛如一望无边的高粱地,都是浓密的黑雾。高粱地里,“哇”地一声,惊起一只老鸦。 谁都没想到,圆滚滚的肥猫,却拥有世上最尖锐、也最灵验的超级乌鸦嘴——被他冷不丁一问,众人又是一阵紧张。 露西松开刀鱼的瘦胳膊,像个报社的校对员,夺过手机仔细审视。果然,刚才拍下的那个鬼脸粽子,虽也是一色的白衣、长发、枯骨利爪,但肩上确实没有铁链! 刀鱼偷偷瞄了一眼,也看得毛骨悚然,带着肥猫一阵哆嗦,惶恐不已。 都说耳听为虚、眼见为实,这照片上的粽子还真不是刚才碰见的那一只! 莫非,洞中不止一只? 既然不止一只,那会不会还有更多只? “慢!”露西粉臂一抬,止住脚步,杏眼中掠过一丝寒光。她看到前面隐隐绰绰,仿佛有道灰色的光影,浮动而来。随之逼近的,又是那个令人倍感晦气的鬼哭声: 吴天……吴天…… 肥猫不禁“啊”了一声,打算贴过来,却被刀鱼一把推开,骂道:“别咋乎!奶奶的,还真不是一个!” 露西没作声,示意大家捏紧银币,又从包中轻轻掏出一根银晃晃的短棍,纤指一按,“啪”地一声变作一把利刃。肥猫见状差点又叫出声,虽说以前电影里见过不少相似的镜头,捉鬼打怪,天外飞仙,但此情此景,身处其中,倒也吓得够呛。不过,露西小姐那矫健的身姿,还真够迷人的。 刀鱼悄声贴近露西的耳边,嘀咕道:“这次是个男的。”露西微微点头。的确,虽然哭声有些变形走样,但与刚才石墙那边不同,更加低沉嘶哑,有如老狗低吼。 鬼哭声渐渐近了,露出一个奇怪的形状——灰绿短恤,黑色短裤,众人又是一惊! 不是别人,正是刚才莫名消失的矢夫! 只见他耷拉着脑袋,双臂前伸,僵尸一样缓缓挪步。在他身后,还有一道白乎乎的影子。 怎么回事?难道老夫子也被鬼上了身? 刀鱼和肥猫还在迟疑之际,露西猛地往右前方一个箭步,腾跃而起,飘散的长发和破碎的衣裙随风摆动,犹如一道回旋的闪电!再看时,她已经飞身穿插到了矢夫和后面鬼影之间。 随着一声怒喝,眼前雪亮的刀光刷刷闪动,就听见鬼影嗷嗷叫了两下,前面的矢夫背上重重吃了一击,往前扑倒。 这一切都是电闪火石的一刹那完成,没有半点拖泥带水。 矢夫扑过来,正好被刀鱼和肥猫接住。因为力道过大,三人齐刷刷摔倒在地,同时掉落在地上的还有三枚银币。 刀鱼惊魂未定,一面手忙脚乱地按住浑身僵硬的矢夫,一面抬眼关注那边的情况。 但哪里还看得见露西?只见前面的黑雾中,闪光灯似的,晃过一道道银亮的光影。利刃划破衣物的撕扯声、露西的娇喝声、鬼哭狼嚎般的咆哮声,还有阵阵风雷的轰鸣声,都一锅热粥那样搅拌在一起,分不清是人是鬼。 大约十来秒,又听见露西大叫一声,犹如长空中一记鹰啸。面前的黑雾渐渐散开,那个白乎乎的鬼影佝偻着背,长发低垂,发出呜呜嘶鸣,身上吃了不少刀痕。又撑了一两秒,就扑通一下跪在地上,一动不动了。 再看露西,玉腿峭立,上身前俯,娇喘不息。她的右手斜在腰后,攥着一把银刃——刃尖上还滴着乌紫色的粘液。 刀鱼快步上前,搂过筋疲力尽的露西。 肥猫趁乱捡起地上的银币,自己一枚,刀鱼一枚,咦?怎么多了一枚?应该是露西的吧?他见刀鱼搀扶着美女驱魔人走过来,忙把银币递了过去。露西无力地摇摇手,指了指躺在地上的矢夫。 给老夫子?低头一看,身边的矢夫腿脚仍在扭动,于是试探着把银币往他背后一贴。 Bingo!果然银币一贴身,就停止了挣扎。 这么厉害!肥猫不禁吐吐舌头。 露西缓过一口气,收起银刃,放入包中,又指指前方,示意大家尽快通过。 这怎么过?不远处还跪着一只大粽子呢!肥猫刚犹豫了一下,就被刀鱼狠狠拍了一记脑壳。 “快!撑不了多久,快!” 哦哦!刀鱼扶着几乎虚脱的露西;肥猫也闷哼一声,把银币塞进矢夫的裤兜,索性咬咬牙背起这个老同学、关键人物老夫子,紧跟着往前踱步。 壮着胆子偷眼一瞧,那只白乎乎的大粽子还静静地跪在原地,脏乱的长发罩住头颅,根本看不清脸孔(当然也不想多看)。那件长袍似的白衣已划破了好多处口子,里面渗出不少乌紫的粘液。整体看来,仿佛半截熄灭的白蜡烛,白色的蜡油流了一地、已然凝固,蜡烛身上,也被炭黑抹了个稀里糊涂。 “快走!快走!” 在刀鱼的催促声中,四人慌慌张张一路逃去。 也许人在恐惧时,各种潜能都会被激发出来。瘦骨嶙峋的刀鱼,平时半桶水都拎不起、也懒得拎,现在却咬牙切齿,搀扶着劳苦功高的美女驱魔人,在黑暗的甬道中一溜小跑;膘肥体胖的肥猫,平日里也是贪吃懒做的主,此刻竟也哼哧哼哧背着死沉的矢夫,紧随其后,不敢停步。 什么口干舌燥,什么腰酸腿疼,奶奶的跟保住小命比起来,都是特么浮云! 现在就一个念头——逃命! 就这样没命地逃着,也不管脚底深浅,或软或硬磕碰到什么东西,就觉着甬道似乎兜来转去,冲上一道斜坡,终于哈里路亚!看见了一团亮光! 尼玛!总算熬到出口了! 但,这又是怎样的一个出口呢? 一团幽蓝的光幕拦在面前,上面游动着各种认不出的光符,仿佛一道玻璃屏障,隔开了内外两个世界。 刀鱼和肥猫自然是懵圈的,相视一愣,双双转头看向露西。 只见美女合伙人,现在应该叫美女驱魔人,上前一步,仔细打量了面前的光幕,脸上浮出一丝既有些惊讶、也有些淡定的复杂神情,檀口微启,轻叹道:“侥幸,侥幸……” 话音刚落,就抬起右手,对着那道光幕隔空旋转手掌,口中念念有词:“魔亦有道,嗡嘛呗咩……”之后的话就听不懂了,似乎是段咒语。 随着这些古怪动作,那幕中的光符就受了召唤一般流水滚动起来,忽而聚合,忽而分散,最终汇成一个亮点,又迅速放大,消除了光幕,露出外面的世界。 迎面吹进一股湿答答的风,有些咸腥怪味,但此时此刻,闻起来简直像天堂里的花香,说不出的舒坦。 “快!出去!” 众人忙不迭蜂拥而出。刚刚跳到外边,那道光幕像长了眼睛似的迅速合拢,再回头看时,哪里有什么光、什么洞口,只有一片绿油油、苍翠似滴的侧柏篱墙。 万岁万岁万万岁!可算逃出来了! 肥猫哎呦一声,费劲地弯下腰,挤紧一肚子肥油,将仍在昏迷的矢夫推在一旁,一屁股累瘫在地,抽出胖手,满脸抹油汗。 刀鱼则与露西一样,警惕地环顾四周。 这里很空旷,不像老夫子家院子。左右黑乎乎栽了不少松柏,当中似乎有片三四十坪的空地,中央高耸一个四四方方的石台,上面好像有组雕塑。脚下都是坚硬的石阶与步道。 “不对!不能停!还要快走!”露西拖了一把刀鱼,焦急地催促道。 肥猫闻言,不免抱怨:“还让不让人活啦?还要走啊?这老夫子沙袋一样沉得要死啊!先把他弄醒行不?” “别特么屁话!背着!快!”刀鱼上去就是一脚,“你小子要歇口气还是要命!” “干嘛非让我背……”肥猫口里咕噜,身子却强撑着爬起来,重新把矢夫背上,蹒跚着跟上。 没走出几步,忽然一道阴风刮起。 松涛阵阵,沙沙作响。 【第二幕】排毒 月黑风高,夜寒浸骨。 夏季露天睡过觉的人都知道,白天虽然炎热,但到了深夜却很凉爽,甚至寒冷难当。 特别是空旷的室外。 在没有空调的时代,或在早些年的农村,贪凉的人常会在自家院里支张床铺,扯起纱帐,点盘蚊香或艾条,打着蒲扇过夜。睡得固然舒服,但第二天早晨大多昏沉无力。按老人的话说,这是“打着露水了”,其实从风水或现代科学的角度解释,却是人的元气受损。 正所谓:树靠天养,屋靠人养。 无人空宅与有人居住的房屋相比,损坏破落的速度会更快。一砖一瓦,无形中也在吸收人体的温热阳元。而当人在熟睡时,体内的元气是最弱的。如果卧室太过宽阔,甚而空旷,人的阳元就会过度损耗,晨起必然头重脚轻、倍感乏力。所以大家如去上京看那天子的寝宫,以及那张龙床,都是相当狭小的。为的也正是避免睡眠时消耗过多的真元阳气。 更何况,凌晨三四点,是阴气最盛的时段。 遍植松柏的广场,布满湿寒。 三个疲惫的身影,强打精神,穿梭其间。 瘦峭的刀鱼感觉体力已快到极限,冻得直打寒战。身边衣衫更加单薄的露西也已一身冰霜。倒是一向怕冷的肥猫此刻却汗如雨下,呼呼吐着热气,因为他背上,昏睡着毫不知情的矢夫。 “到没到啊?”肥猫喘口粗气,愤愤问道。都说死沉死沉的,还真特么有道理!这死人一样的老夫子还真特么沉啊! 前面二人也顾不上答话,直觉告诉他们,这个阴风凄惨的地方,有些古怪。 疾步奔到中央那座雕塑面前,抬眼一瞧,不禁惊叹! 这不是嘉禾市中心的翡翠湖公园么?那座雕塑,是打小就已看腻的八仙群雕,位于公园北部的天宁山半腰。不远处的山头上,被亮黄的景观灯条勾勒出一座五层古楼,重檐翘角,巍然独立,正是号称“湖山第一阁”的天宁阁! 按说这公园距离螺丝巷大约两站路,虽不远,也不近,怎么会鬼使神差,从老夫子家的床底,打了个地洞,摸到翡翠湖旁的半山腰上来了? “别去研究了,抓紧下山!”露西见刀鱼一脸疑惑,挥挥手道。 一旁的肥猫不干了,把重如泰山的矢夫往树丛里一抛,十万个不情愿,愤懑道:“你们慢点!下山前先把老夫子弄醒!又不是猪八戒背媳妇,这死人一样沉,我背不动啦!” 刀鱼扬起巴掌就想上去抽他,却被露西拦住了,又走近来蹲下身,察看矢夫的状况。 那件一字肩长裙经历洞中一番苦旅和鏖战,现已扯破多处,变作夏威夷短草裙。一阵风来,透出无限春光。肥猫鼻腔起火,忙扭头仰面,捂鼻止血。 只见矢夫面色如灰,双目和牙关都已紧闭,四肢僵硬难以弯曲,却是一副僵尸模样。 “刚才他莫名失踪,也不知经历了什么变故,但从后来的情况看,应是中了上尸蛊毒。” “上尸?蛊毒?什么玩意?”刀鱼听见美女口中话语,脱口问道。 露西顺手将一抹垂发捋至耳后,另一手已从坤包里取出一串古铜钱,并那根犀利无比的银刃。刚刚就是用这把利刃,制服了第二只白衣粽子。 银刃上,还留着一抹乌紫色的痕迹,似血,也似某种凝胶。 玉掌翻动,美女也不回头,迅速提起那串铜钱,在银刃刀锋上一搽,哧哧飞出一大把火花。未及细瞧,银刃已经插入矢夫缠着绷带的脑壳里! 我去!这是谋杀啊! 不谈那尸身粽子的血是否有毒,就凭这一插,老夫子也该魂归天国了。吓得刀鱼和肥猫又是满地找下巴骨。 银刃刚刚插进去小半寸,马上又被迅速拔了出来,一股泛着恶臭的黑血猛地飙出,弹射在树丛上,犹如乌贼鱼吐墨汁一样。 可怜矢夫昨晚头上挨了一酒瓶,伤口包扎还未消痛,这边又吃一刀,简直雪上加霜。不过说也奇怪,这股污血一经飙出,矢夫竟“哦”地缓出一口气来。再看头上,似乎刚才还有一块脓包在纱布下鼓囊着,现在倒消下不少。 刀鱼想上前扶起矢夫,又被露西伸手拦住,道声“慢!”只见那滩污血中,蚯蚓一般似乎有只拇指长的蠕虫在扭动。 露西轻喝一声,急跨一步上前,手起刀落,一把将银刃扎在那条蠕虫腹上,冒出一缕绿莹莹的烟雾。 再看时,那条虫子已经化为一滩脓水! 肥猫躲在身后,都快吓出了翔。 “妈妈咪呀!这什么东西啊……” “上尸蛊毒,”露西缩起银刃,与那串铜钱一道放入包中,淡淡地说道:“人有上中下三尸,易受蛊毒寄生。刚才你们的同学应是中了上尸蛊毒。因为头上扎了绷带,才没看出来。但这蛊虫,喜吸人血精元,之后会越来越大。” “这么厉害?”刀鱼和肥猫都瞪大了眼睛,齐声惊呼。在他俩看来,面前的露西已经不只是什么驱魔美人,而是神一般的存在了。 “好了,应该没事了,”露西示意二人搀扶矢夫,转身往山下走去。 长发飘飘,玉腿慢摇,那道性感的背影,让愣在身后的一胖一瘦两枚猥琐男,狠劲缩了一下鼻涕。 为何是鼻涕? 呼呼,因为鼻血早已流光。 【第三幕】下山 一阵风过,远远捎来急促而连绵的警笛声,看方向是在西北角上,那里应该属于新城。 天宁阁被亮黄的光带勾勒出古典的轮廓,像一位伫立沉思的老人,俯视着翡翠湖畔的芸芸众生。 绝大多数人都已沉入梦乡。那些梦里,有人生的悲欢离合,有天地的阴晴圆缺,也有令人浑身冷汗淋漓的魑魅魍魉。 冰冷潮湿的树丛中,矢夫闷哼一声,挣扎着站起身。两旁搀扶的,是他要好的同学,刀鱼和肥猫。 “我这是在哪儿?” “快别问啦!抓紧走吧!美女都下山啦!” “你们是谁?” “嗯?老夫子,我看你是被打昏头了吧,我们俩都不认识了?” “呃……你是……?” “操!别跟他啰里啰嗦,先架下去再说!” 三人拉拉扯扯往山下赶去。 都说上山容易下山难。山间小道本就蜿蜒曲折,不太好走,再加上一夜没合眼,赶过一场接一场惊悚紧张的奇遇,腿脚都已打飘。也是苦了刀鱼和肥猫这二位,全凭意识支撑着,借着路灯昏暗的光,跌跌撞撞,磕磕绊绊。这下山的路就更加狼狈不堪、险象环生。 不过还好,有句话怎么说来着?好死不如赖活着。虽然一路上像根烤焦了的羊肉串,惊恐不停,状况不断,但是他奶奶的,总算深一脚浅一脚奔下山来,捡了条命,看到了公园大门。 可是,这千难万险都熬过来了,面前却放着一道难题,大门当中拦着一只龇牙咧嘴的大狼狗。 常言道:会叫的狗不咬人。 这条大狼狗虽有铁链拴住(拜托现在看见铁链子心里就直犯怵),却低头俯身,咬着尖牙,一声不吭。看样子,这是铁定准备咬人了? 更要命的是,之前一路披荆斩棘、卖力驱魔的露西美女,见了这只狗却吓得风摆芙蓉、直打哆嗦,呆立着不敢近前。 哥也是醉了! 连吃人的大粽子都不怕的美女驱魔人,竟然怕条狗? 这这,这可如何是好? 第26章 给个解释 ———————————— 山穷水复疑无路 柳暗花明又一村 从今若许闲乘月 拄杖无时夜叩门 ———————————— 【第一幕】大舅 四个人,一条狗。 这是摆在矢夫他们面前的一道非常简单、又非常棘手的算术题。 诚然,人肯定比狗强,况且是三男一女、四头八臂,外加银刃银币等一包神器。但是,如果加上这四位目前筋疲力尽、狼狈不堪的状态,恐怕还真是难敌一条狗。 据说狗是从狼驯化而来,保留了非凡的嗅觉、持久而勇猛的攻击力,增添了恪尽职守的忠心,去除了桀骜不驯的野性。此刻,俯身呲牙、呜呜嘶鸣的这只大狼狗,刚好符合上述所有特点,正苦大仇深地怒视着前面衣衫褴褛、满身大汗的四只双足动物。 哼哼!好久没遇上这种夜闯公园的冒失鬼了!今儿个正好磨磨俺的钢牙,尝尝那热血的滋味!——这大狼狗满身兴奋,颠着铁链子,鼻喘粗气,意欲发起进攻。 那肥猫等人却是腿脚哆嗦,瞅着美女露西,一筹莫展。 美女也很为难,她真的怕狗。 就像中国象棋,老帅可以吃车马炮,但唯独不能吃过了河的小卒子。这条横亘在前的大狼狗,正如那枚挺进中军、笑傲江湖的小卒子,让这一盘棋,陷入了死循环。 看来只有老爷们上了。 刀鱼朝矢夫、肥猫看了一眼,示意二人一起围成半圆的包围圈,赤手空拳走上一步。 狼狗见状,口中钢牙紧咬,身体压得更低。一双亮黑的狗眼飞速打量着面前三位:一个瘦骨嶙峋,没几两肉;一个肥头大耳,估计脚底油也不少,待会不一定追得上;还有一个头缠白色绷带,上面挂着让俺亢奋的血,好像还受了伤……嗯,就是这个了! 可怜矢夫先是酒瓶砸头、旧伤未愈,后遭银刃放血、再添新痛。经历一番磨砺,临到大门这里,眼看着就能逃出生天,却又被一只虎虎生风的大狼狗盯上了。估计免不了再补几道血口子,掉几块肉。 唉,为何受伤的总是我? 就在这敌我对峙、人狗大战一触即发之际,就听见不远处的门卫室里一声断喝: “虎头!” 室门拉开,一道手电,如一柄长剑,划破了室外几乎僵硬的空气。话音未落,随即冲出一个秃顶的矮个子。他一面喊,一面抖抖索索披上制服。 说也奇怪,那呲牙咧嘴、已经进入战斗状态的大狼狗被这一嗓子,就像受了神仙点化,忽然解除武装,直起四肢抬起头,口中哈哈拖出半尺长的湿舌头。 “虎头!别动!” 秃顶男人三步并两步冲到跟前,扯住狗脖子上的铁链。狼狗也小绵羊似的,绕在他脚边,温顺地颠着碎步。 男人又摸摸狗头,安抚了两下,算是稳控住那颗为了血腥味而躁动难耐的心,转脸瞪着众人,训斥道:“都几点了!你们干嘛的!” 被手电的强光一照,矢夫几个如鬼似魅,也都惶恐不已,支支吾吾不知如何应答。 男人又像盘查盗贼一样,拿手电朝四人晃了两晃。看样子应是这公园的保安。 “呃……我们……”刀鱼脑子转得再快,现在也编不出瞎话,一时语塞。 “公园早关门了!你们这——”秃顶保安警惕地打量对面这帮凭空出现的小年轻——身上都是泥污,满脸慌张神色,其中一个头上扎了绷带、面色苍白,另外两个一胖一瘦、长得油里油气;还有一位是个女生——哎呦瞧瞧这身衣裙,都破得不成样了!他的脑中立马闪过一组为非作歹的流氓镜头,上前一步护过露西,又以手作盾,指着矢夫厉声问道:“你们三个!说!干嘛了这是!” “呃……”被判为小流氓的三位男生同时闷炮,该怎么解释呢? “虎头!”秃顶保安见对面吞吞吐吐,凭借流利且流畅的脑部搜寻,把这三位自动对号入座,一手拦住露西,一手扽了扽,打算松开狗链。那只名叫虎头的大狼狗非常默契地俯首摇尾,立即切换到准备咬人的战斗状态。 “哎哎哎?别别!别放狗!”肥猫见状,脱声惊呼。一旁的刀鱼也下意识地往后抽身,拼命摇手道:“别放狗!我们是一起的!” “一起的?”保安眼珠子转动,瞅向露西,同时暗中去摸制服口袋里的步话机,暗道:还有两个弟兄应该在天宁阁那片巡逻,看这形势,他们人多,万一动起手来,不一定顶得住。 “对,我们是一起的。” 站在身后的露西此刻抬起芊芊玉手,轻拍保安紧绷的肩头,柔声说道:“我们在山上迷路了,刚找到下山的路……这不,正准备回去呢。” “迷路?女娃娃,你不要欺负我没睡醒啊!”保安大概也被露西宛如天仙的身姿缓和了一分敌意,脸上横肉一跳,失声笑道:“这公园也不大,路也不绕,哪能迷路呢?” 说时迟、那时快,黑乎乎的步话机已经掏在手中,正打算按钮呼叫山上巡逻的弟兄,却一下子悬在半空,停住了。 因为,露西已捉住保安的胳膊,叫了一声—— “大舅!” 大舅?什么大舅? 难道这个秃顶保安,是露西的舅舅? 保安闻言,立时张大了嘴,满脸的惊诧。他退后半步,揉了揉眼睛,却像见了鬼似的,战战兢兢叫道:“你?你不是,不是……”脚边的虎头也跟着往后挪爪,歪着头惊吠两声。 情节逆转太快,众人都是一惊。 “大舅!真的是你?” 露西仍然抓住那根胳膊不放,杂乱的长发飘散开来,露出一双似水的黑眸,问道:“你怎么在这里?” 被称为大舅的秃顶保安上前仔细打量了几眼,再三确定了面前这位满脸污痕的女生,的确是自己好多年未见的外甥女,激动得嘴唇直抖,几乎说不出话来。 对面三位男生,早已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满地找着掉落的下巴骨。 “来来,快快,里面说话。” 激动的秃顶保安——露西的大舅,陡然转了一张笑脸,招呼众人挤进小小的门卫室。 徒留那条狼狗,拖着舌头,带着一肚子不情愿,蹲在门口。 【第二幕】婷婷 门外一只狗,屋内五个人。 这种气氛,该用什么词来形容呢? 惊喜,诧异,迷惑,纳闷? 就像冷不丁在自家厨房看到了一艘飞碟载着天外来客到访;又像下班路上随手摸了把彩票,却中了几百万的头奖。保安大舅被这突如天降的外甥女惊得双手直哆嗦,把那刚打好的半盆水洒了一地。 “快别张罗了大舅,我们马上就走的。”露西上前拦住。 “你们坐,不不不,来来,水,干净,把脸上擦擦。”大舅明显有些语无伦次。 可是该坐哪儿呢? 室内非常拥挤,一床、一桌、一椅,几台监控幽幽闪着屏;除此之外,就是乱糟糟的被褥、脏兮兮的衣物、湿漉漉的洗手池,还有几只沾着米粒剩菜的饭盆、一把插满烟屁股的搪瓷缸……地方本就不大,这一下子又塞进五个人,几乎没有立锥之地。 肥猫本想出去,但瞅了一眼门口牛犊一样的大狼狗,又叹口气、腆着肚皮挤了进来。刀鱼则看到了洗手池,像发现金矿一样急冲上去,也不管什么金家大少的显贵身份了,拧开水龙头咕咚咕咚一阵猛灌,再打个冰凉的饱嗝。真是久旱逢甘霖,渴死你家大爷了! 大舅穿个南瓜短裤,腿上还光着。他一面把靠背木椅让给矢夫——这小伙子头上有伤,面容憔悴,一面端水给露西洗手擦脸,又招呼着刀鱼和肥猫在床边落座,忙得皮球一样团团转,不小心踢翻了垃圾桶,满脸都是汗。 露西草草抹了把脸,又以手作梳,粗粗捋了捋散乱的长发。然后,葱管般的玉指从包中抽出几张餐巾纸,蘸了些水,把那双小巧玲珑的白皙玉足擦拭干净——这小妮子怎么赤着脚?大舅见状,又转过身,变戏法似的,不知从哪里翻出一双全新的一次性棉拖,递给露西——美女驱魔人俯身套上。这一番动作,虽不似“侍儿扶起娇无力”的贵妃出浴,但在举手投足、低眉弯腰之际,那对小白兔一样的诱人丰乳在领口若隐若现,也是香艳无比,直看得刀鱼和肥猫猛咽口水。 大舅没注意床边那哥俩的色色眼神,放松下来,打了个浑圆的哈欠,挨着桌沿靠定,单问露西一人:“婷婷,这么晚了,你们跑这里来做啥?莫非是捉鬼?” 不瞒您说,还真是来捉鬼的。 不过,为何他称呼露西“婷婷”?刀鱼一旁听得,不禁摸了摸脸庞,似乎辣辣生痛——婷婷是谁? 只见露西芜尔一笑,似答似问:“这么晚,不捉鬼捉什么?” “真的捉鬼?……不会吧!婷婷你还在做那事?”大舅有些反应过度,从桌沿惊跳起来,关切地叫道:“你怎么就不听劝呢!” 等等等等!我越听越糊涂了,不谈大舅为何这么问,就说这个婷婷,又是怎么回事? “婷婷?你不是叫露西吗?”刀鱼一旁插话追问。 “别急眼,那是我的中文名。”露西仿佛早看出刀鱼的疑惑,扬了扬长发,转身解释了一句。 中文名?那,露西是英文名、艺名还是假名呢?刀鱼忽然有种被蒙在鼓里、上当受骗的感觉。敢情咱俩眉来眼去了一个月,你一直带着面具耍猴呢?凭什么啊!他带着些许怒气,腾地一下子从床边站起,问道:“你到底是谁?” “我是露西啊,”美女略带调皮地一笑,像沁满春光的一泓池水,掠过一只轻盈的小燕子,“呵呵,别生气啊大鹏,我要保密。” “保密?”刀鱼更加纳闷:上个月老妈朋友介绍过来时,只说这个女生要合伙开家文创公司,还说她刚从澳洲回国,具体家庭背景什么的也没多交代。怎么会有个大舅在这翡翠湖公园当保安?蛋也太能扯了吧! “是的。不过,没想到,会在这里遇到我大舅。呵呵呵!”美女的笑声应该似盛夏里一碗沙冰那样滋润和解馋的,现在听来,却像青蛇吐信,令人心悸,感觉非常的不妙。 除了矢夫刀鱼三人,同样感觉不妙的,还有那位秃顶的矮个子保安大舅。他使劲撸了一把头顶不断冒出的黄油汗,接过话茬,叹道:“唉!我也没想到,会在这里碰见你啊。真是人算不如天算!” 什么意思?这话中有话,好像有很多不可告人的苦楚啊!矢夫一旁听得云里雾里,头痛加剧。 这翡翠湖公园的门卫室里,谜团密布,惊雷滚滚。 露西?婷婷?驱魔人?大舅? 人算不如天算? 拜托,能帮我捋一捋吗? 就见露西款款起身,背起那只百宝袋似的红色坤包,说道:“没事的大舅,我会照顾好自己的。”说完又拿杏眼招呼呆若木鸡的三位男生,檀口轻唤:“天不早了,赶紧家去吧!” “不行!你得讲清楚!”刀鱼抬手拦住露西,准备打破砂锅问到底。肥猫也在一边频频点头。 “改天再说嘛!”露西娇声回应,“刚才人家不说了吗,要保密。” “没法保密了。你大舅不也说了吗,人算不如天算!” “你真想听?不怕被吓着?” “怕个鸟!不说老子今天就住这儿了。” “好,那你听好……”露西抿了抿嘴唇,抱起手臂,开始讲述她的故事。 原来露西的确是英文名,一个月前从澳洲回国,这也是事实。她家始祖名唤阙青城,与龙珠岛玄廊山的阙恨天有些渊源,代代相传驱魔之术。到了她母亲阙思焱这一支,已传数十代,丈夫路甫龄,九洲鲲鹏集团老董;大舅,就是面前这位秃顶保安,名思磊;还有一位小舅,名思淼。但是大舅因儿时一桩变故,始终不肯参习禁术,个人也非常抵制家族传承的这一特殊技能,与姐弟两家逐渐断了往来。后来,露西随父母远赴海外,具体故事,另篇详述。 “那你应该姓路了?”刀鱼听得一愣一愣的,但没忘记问这一句。 “是的。” “那,婷婷呢,你的中文名?” “这不是你叫的。” “哎?瞧您这话说的。”刀鱼有点被呛住了。 “好了,只能到这儿了。”露西轻抬柳眉,打算截断对话。 “为什么?” “因为你知道的已经太多了。”露西冷艳得像一朵冰山上的雪莲花,“知道越多,越危险……” 剧情切换太快,已超出了寻常人能够理解的范围。 “那你这次来,是受你家小舅安排,为的是那封信了?”刀鱼拿出一种明知山有虎、偏向虎山行的梗劲,继续追问。 “这个待会再说,现在还是抓紧回去。” …… 大约五分钟后,三男一女已别了保安大舅,坐进打着哈欠的出租车,往螺丝巷而去。 露西坐在副驾驶位置,目光炯炯,其他三人挤在后排,也许都在琢磨这一晚上的奇遇,抑或因为有出租车司机在场,不便深谈,故而都闭口不言。 司机大佬是个精瘦的黑皮,有点像灰太狼,此时也已在风中凌乱了。好家伙!这大半夜的,稀奇古怪从翡翠湖公园大门口招手上来四位。一个明显受了伤,另两位也是无精打采、一言不发,这个女子生的倒是水灵,但怎么衣裙破烂,还套着一双棉拖?而且,这大半夜的,他们居然要去螺丝巷!那地方经常闹鬼啊!还好还好!路程不长,起步价。娘的要不是老太婆天天逼着老子去抓羊,打死也不会熬夜班,更不会接这鬼气森森的一单买卖! 出租车一路疾驰,过街老鼠似的,滋溜一声停在螺丝巷的路口。 刀鱼那辆黄色轿跑,静悄悄守在路边。 【第三幕】暗语 为什么还要冒着见鬼的风险,再次返回螺丝巷? 不为别的,只为给个解释。 这一路过来,从昨晚接了老夫子去凤鸣路吃饭,被秋沧海搅了局,头破血流,捡了一命;到送老夫子回寓所,九点整见识了他家喂养的一群花里胡哨的怪物;之后肥猫得了失心疯,一通乱战,床榻地陷,掉入怪洞,发现墙根那句吴天亲儿报仇的古怪遗言;摸着黑,美女驱魔人强势回归,力克两只白衣大粽子,又鬼使神差穿越到翡翠湖公园的半山腰,寻到出口;最后意外遇见她做保安的大舅,知道露西原来姓路,老妈姓阙。这里面,太多疑点、太多谜团需要给个解释。 给个合情合理的解释。 而且,最为关键的是,据露西和肥猫交代,此行的目标——矢枫这个月写给他家宝贝儿子的那封信,到现在连个影子都没看到。不过,这也不难,老夫子就在身边,待会问问就是。 刀鱼强打精神,摸着下巴,一路寻思着,跨进屋内。 意料之中,房间里还保持着昨夜那场大战的状态:地洞大敞四开,但看不到入口,各种杂物散乱一地,露西(该改口叫婷婷么?不行,嘴巴子辣花花生疼)风一样疾步上前,捡起了阔别一晚的心爱皮鞋,满心欢喜地穿上,立时恢复了亭亭玉立的模样。矢夫被刀鱼搀扶着坐在桌旁,桌上是那只深蓝色的背包。肥猫踟蹰着,最后一个迈进来,猫眼小心翼翼,滴溜溜地盯着众人。 刀鱼拖着疲惫的双腿一屁股坐下,清了清嗓子,刚打算发话,却见苍白的日光灯忽然弹了两下,接着就看见露西身影一纵,飞步趋近桌边,提起食指竖在嘴前,作了个噤声的手势。 这一惊一咋的,又是什么情况? “怎么了?”刀鱼悄声问道。 “嘘……别作声。”露西秋波微转,指了指地洞。 顺着手指方向看去,刀鱼他们一下子又吓出了翔——只见那地洞冒出一股青蓝色的光,里面黑影浮动,仿佛有什么东西正在爬出来! 不会又是那顽强的白衣大粽子,一路追过来了吧?娘的害老子忙活了一个通宵没合眼,这刚刚歇口气,难道又来? 头皮发麻,嗓子发紧,空气凝固成一座硕大的冰砖,pia~pia~拍在惶恐万分的小心脏上。 听着太阳穴扑通扑通的脉搏声,时间滴滴答答飞逝。忽然,地洞口又是一阵光闪,紧接着就像火山迸发那样,飞溅出一股股鬼火似的光焰,宛如蝴蝶飞旋,层层叠叠盘拢起来,组成一个直立的人形。 这突如其来的一幕,让在场的所有人都瞠目结舌:怎么老夫子的出租屋不仅是个魔鬼集中营,还有这等全息成像的高科技啊! 稳住心神,定眼细瞧,那光焰聚拢而成的人形竟然没有四肢,而是一个光溜溜的脑袋,下面丝裙一样延伸出无数根触须,仿佛一只大章鱼! 这——看着怎么像伊藤在将军墩碰到的那个妖魅怪异的黑玉米棒子? 可惜矢夫他们没有进入那间石殿,自然也不知道昨天下午在龙珠岛上发生的事,现在早已懵了圈。就算刚才地洞中犀利无比的露西,此时也是一脸诧异,不知所措。 章鱼形状的光焰呼呼发力,照得小屋满壁生辉、如同白昼。那光线太强,众人都吃不住,侧脸眯眼,抬手挡在额前。大约三四秒后,强光逐渐减弱,变成较为柔和的橘黄色。与此同时,四人又是一惊,因为他们的手机忽然齐声作响,叮呤咚咙发出各式来电铃声。 包括刀鱼那部已经耗尽电力、变成板砖的手机,也非常不可思议的被重新唤醒,扯起了嗓子闹个不停。 大家面面相觑,纷纷取出手机查看。屏幕上齐刷刷,都是相同的图片,看上去像是一幅画。 您道是什么画? 不是别的,正是矢夫这些天来,在画布上涂抹的梦境! 和他堆在角落、摆在画架上的油画相同,四角都被涂满青黑、蓝绿、赤红、灰白的色彩,上面用一种近似金黄的颜色,勾描出很多线条和图形;而画面的中心,却是空白的。 行啊老夫子!你什么时候悄悄给我们群发了这张图? 随着手机自动抽疯,那地洞口的章鱼形光焰继续减弱,从橘黄变为紫红,又极速暗下去,直到成为一道幽蓝的光柱,像临近尾声的烟花,一寸寸变短变细,最后噗地一声,凭空消失了。 头顶的日光灯再次非常默契地,突突弹跳两下,在屋内诸位的心头,画上了一个鲜红似血的感叹号,外加一个天大的问号。再看手机屏,那幅浓墨重彩的抽象画也跟着切换成一句单色的英文,孤零零凸显在眼前—— To-be-or-not-to-be. 嘿!这不是莎士比亚《哈姆雷特》的那句嘛!这打的是哪个宇宙星系的哑谜啊? 矢夫习惯性地按了一下屏幕,图片又切换了一张,竟然是前天上午在55路公交车上看到的那句广告词—— 世外桃源!龙珠岛欢迎您! 正是这句话,勾引我孤身前往那座孤岛,遭遇了一系列匪夷所思、荒诞不经的奇遇,见识了一批不可思议的人和事…… 无力,彻底晕菜了! 难道,这是神仙姐姐发来的暗语吗? 第27章 酒色之徒 ———————————— 雄鸡一唱 天已亮了 究竟是鸡叫醒了天 还是天吓傻了鸡 ———————————— 【第一幕】寻信 随着时间的飞速奔跑,事态越发扑朔迷离。 就像贪玩的学生闷头做题,堆砌了大量的公式、假设、定理,一心想解出答案,却越理越乱、越解越难。究其原因,不外乎解题的思路和方式都跑偏了。 就在刚才,矢夫四人手中,包括刀鱼那部已经歇菜的手机,奇迹般地,齐刷刷显示出一张抽象画,随后又是一句《哈姆雷特》的经典台词,最后,定格在55路公交车的广告标语上。 这一出如梦似幻的情节,什么意思? 跳蚤在演戏,说话都像背台词? 人都是苍蝇,转了一圈回原地? 一头雾水,大家都捧着手机,看向矢夫这位头扎绷带的新晋伤员——来吧好兄弟,别客气了,给个解释吧! 可惜,矢夫也没法解释,他同样一头雾水。 “不是有那封信嘛!”不知哪里来的灵感,让缩在人后的肥猫咕噜了一句。 是啊,事到如今,唯一能解开这盘根错节、纷繁复杂的谜面,最终揭晓谜底的,应该是他老爸矢枫写来的那封信。而且,露西和肥猫此行的主要目的,也是那封信。 “什么信?”因为在地洞中没能听到其他三人的对话,矢夫对此自然一无所知。于是露西简要把原由讲了一遍。矢夫闻言就像天方夜谭似的,非常惊讶,甚至有些恐怖。都说饭局饭局,万没想到昨晚那场饭,不仅是玩命,而且还是个局,一场精心设计的局。 “老夫子,快找找,信呢,啊?”刀鱼拍拍矢夫的背,连声催促。既然最后那层窗纸已经捅破,大家也没必要再装腔作势、遮遮掩掩的了。 “是啊,这天都快亮了,一宿没合眼啊!快快!”肥猫也趋过来,挥手嚷道。 唯独露西不说话,只拿杏眼似笑非笑地看着。 但要命的是,那封信被胡乱塞到哪里去了呢?怎么一点印象都没有呢? 矢夫鼻尖渗出了汗,像沾满露珠的白蘑菇。 世间有很多不能算道理的道理,对于找寻失物来说,起码有三条: 一,丢东西永远比找东西更容易。 二,往往越急着找,越是找不着。 三,不去找它时,反倒冒出来了。 二人看他着急,也帮着一通翻找。虽然翻出几封旧书信,却都不是8月份最近的那一封。 “老夫子你再想想,这个月有没有收到信?”刀鱼两眼充血,头上也满是汗水,心急火燎地翻着杂乱的书刊,一边抖着面粉似的灰尘,一边问道。 “估计脑子被驴踢了吧!”肥猫已经放弃了翻找,揉着红红的酒糟鼻,在一旁插科打诨。 露西依旧一言不发,抱着粉白的手臂,作壁上观。 不对!记得之前肥猫讲过,南洋那帮人已经来这里查找过了啊——刀鱼心里一亮,抹了一巴掌汗,扭眉问道:“老殷,听你说的,南洋那帮人来过?” “呃……没……呃,是的。”肥猫被这一问,倒吞吞吐吐起来,一来自知偷偷摸摸不太光彩,二来也怕矢夫知道更多的细节,大猫脸上挂不住。 “别特娘的敢做不敢说!”刀鱼鄙夷道:“都什么时候了,赶紧的,交代清楚!” “嘿嘿,是的是的,他们来过了,没找着。”肥猫惭愧笑道:“不过,我可没进来啊!” “哪天来的?” “嗯……好像是……28号。” 刀鱼闻言,猴眼一转,又问矢夫:“老夫子28号你在哪儿?” “28号?应该在龙珠岛。” “别应该不应该的!确定不确定?” “确定,那天是去了龙珠岛。” “龙珠岛?你没事跑那么远干嘛?那个野猫不拉屎的——”等等,刚才手机上离奇显示的那句话,好像就是龙珠岛,哪能这么巧?刀鱼习惯性地摸摸尖下巴,拧眉想了半天,却又琢磨不出个所以然来。 这一边,始终含笑不语的露西突然提醒道:“刚才不跟你说过嘛,28号你同学从非凡设计公司辞了职,去了龙珠岛。” “你怎么知道?” “这个你别问。问问你同学就行。” 矢夫点头说不错,心中暗道:这个露西,美女合伙人,牛叉驱魔人,亦正亦邪,亦庄亦妖,她背后究竟藏着怎样一股力量?还有那个殷同学,估计南洋那边的来头也不会小。想到这里,他忽然心头一凉,那天从嘉禾赌气去龙珠岛来一场说走就走的旅行,趴在甲板上翻江倒海呕吐的时候,好像听见背后有人讥笑。 难道,就是这帮人? 难道我早就被盯上了? 但是,为什么要盯住我不放呢? 如果这帮人当天已经来屋里搜寻过,地方不大,东西也不多,没理由找不到老爸那封信啊?除非,那封信根本没放在这里,而是一直放在其他地方,或是被我随身带着? 念头及此,矢夫一个激灵,恍然大悟。他先掏了掏休闲短裤的口袋,没有,唯余几张碎票、几只钢镚,还有一枚圆溜溜的银币——咦,这银币是谁的,怎么在我兜里?不待细思,他又拖过桌上那只深蓝色的背包——刚才一时心急,大家都漏了这只包没有翻找。 仔细清点,包里物品也不多:两张撕去副联的景点票根,一张龙珠山森林公园的,另一张金龙古洞的,都皱巴巴叠着,像两只被拍扁了的死蝴蝶。一本大红封皮的嘉禾大学毕业证,翻开抖了又抖,也没有。就剩那部半寸来厚的书了——《世界小说流派经典文库之二志异小说经典小说选集》,瞧这书名,绕口令似的。 厚厚的书页中,突然抖出一封纤薄的信,雪花一般轻轻飘落! 找到了!众人不约而同,都把期盼的目光,聚焦到那封信上。 大抵是碍于面子,肥猫虽然非常想饿虎扑食一样地冲上去抢,但他还是忍住了,溜着贼眼偷瞧露西,见她依旧抱着手臂没动,不过,那双美眸中的兴奋之色还是难以掩饰的。 刀鱼也心跳加速,他拍了拍矢夫的肩膀,尖下巴抬一抬,意思自是不言而喻: 别愣着了老夫子,麻利点,赶紧吧。 【第二幕】龙票 屋内鸦雀无声,绣花针掉地上都能听见响。 瞧那信封,米黄色的,普普通通,也就是三块钱一大叠、寻常可见的那种。信封正面,短短几行黑色钢笔字,棱角分明,孔武有力,充满了阳刚之气。起首除了一串邮政编码,收信地址是“嘉禾市螺丝巷8-1#”,当中是“矢夫收”三个字,右下角寄信地址及邮编却是空的,只画了个小圆圈,加个十字,像是代号,或是某种字符的缩写。 且不说这信封过于普通,文字也简练得近乎吝啬,很对不起在场各位对它的殷切期盼,但说这右上角贴着一张大红大白的邮票,倒显得非常特别——上面不是别的,正是一条张牙舞爪的蟠龙! 只见这条龙通体金红,和上京九龙壁正中的那条金龙非常相似,同样怒目圆睁,栩栩如生,而且,票面的中央,被龙身盘旋围护着的,是一颗火龙珠! 肥猫喜欢收藏,一看那枚邮票,立即咂舌道:“哎哟乖乖不得了!这是壬辰龙票啊!” “你也玩邮票?”露西终于放了手臂,一股女人香随之而来,撩拨着肥猫脆弱的嗅觉神经。 “玩?何止玩?”肥猫舔舔薄嘴唇说,“这张龙票,大版的已经炒到五六百了!”他又咽了口吐沫,对矢夫说道:“啊呀老夫子,您家老爷子真够土豪的,这种稀罕之物,随随便便就贴着寄过来啦,也不怕半路上被人截了?” “你以为别人都跟你一样?”刀鱼又露出鄙夷的神色。 “这龙票,特种T字头,难得难得,可遇不可求啊!”肥猫根本没听见,直勾勾盯着信封,顾自言语。 矢夫脑中过电影似的,迅速划过以往的来信。还真别说,过去老爸回信都用普通邮票,从没贴过这种T字头的特种邮票。对了,想起来了!应该就是去非凡设计公司报到的那天,一早收到这封信,顺手夹在了那本小说集的尾页里,后来一直放在背包中没动。这封看似平常、却又非同寻常的信,到底想传递什么信息? 正寻思着,就听见肥猫又咋咋唬唬,摇着肉嘟嘟的手掌说道:“等等等等!不对不对!老夫子你家有放大镜没?” 放大镜?这个真没有。 “我有。”露西边说边从包里掏出一只金光闪闪的小盒子,玉指轻扣,啪一声弹开,里面有只古色古香的放大镜,看着像件西洋古董。莫非,这又是什么辟邪驱魔的神器? “你的包里怎么什么都有?”刀鱼瞪圆了死鱼眼,愈发觉得这位美女合伙人的神奇之处已不是地球人所能理解的了。 露西不答话,也没把放大镜交给肥猫,而是顺势拿起那封信,举着放大镜,对准龙票细瞧。 放大镜下,邮票的细节更加清晰:龙角直竖,龙鳞是金红交错,层层叠叠,很有立体感;龙首的虬髯分为黄、绿、红、蓝、粉五色,卷着波浪纹路飞散开来;龙爪分为五趾,非常有力地向四面伸张,尽显威严尊崇的皇家气派;而当中那颗龙珠,则通体蓝紫,仿佛水晶炼成,外面一圈赤红的火焰纹样。票面的右上角,盖着一枚四方玉玺,却是“岁次壬辰”四个篆字;左下角用阿拉伯数字标注着1.20元,再往下是排极小的数字编号。再看邮戳,圆如一枚硬币,当中标示一组地址和日期,可惜盖得很草率,模模糊糊看不清楚。玉指轻摇,翻过信封再次细瞧,背面也盖上了邮戳,标着“嘉禾”“天宁”和“2012.08.15.06”,应是收信邮局及日期。 8月15号?而且用一枚印着龙珠的特种邮票,不会这么巧吧!难道跟那件事有关?……露西捏着信封,蛾眉微皱,抿唇出神。 其他人一旁傻傻围观,一开始也没觉着有什么不对,直到美女脸上露出狐疑的神色,心里也跟着一紧。 刀鱼忍不住上前探问:“怎么了?有什么不对——?” 还未说完,就听露西突然轻喝一声:“快闪开!” 三个男生都被这举动吓了一跳,又有什么古怪?难不成这信里还能跑出个妖怪? 可是,凭什么让我们闪开,你自己倒没动? 肥猫胆小,被那一句话吓得往后缩了半步,但见露西不退反进,心有不甘。本想找个放大镜看看那枚龙票的编号、版本并顺手确定一下品相的——贪财好色的肥猫,都这步田地了还惦记着发财——谁知被这美女抢先一步。哼哼,露西你这招调虎离山、声东击西的,玩得好溜啊!让我们退后,待会你拿了信就跑?没门!肥猫心里捣鼓着,又把圆滚滚的身体往前挪近了半步。 真是狗咬吕洞宾,不识好人心!露西见肥猫舔着嘴唇趋过来,早明白这满肚子肥肠的矮胖墩没安什么好心,生怕他又要重演之前疯疯癫癫的桥段,情急之下,也顾不得多解释,抓起那封信往坤包里一塞,拔腿就往外跑。 哎哎哎?说的没错吧!果真想一个人独吞!肥猫的大脑壳里惊呼一声“别跑”,肥屁股一颠,也跟着追了出去。 什么情况?这变故来得太快,刀鱼和矢夫都是一愣,猝不及防,眼睁睁看着一苗条、一肥胖两道身影先后晃过,冲出了屋子。 “那封信!快追!” 【第三幕】撞鬼 一声鸡鸣,天已露白。 石库门内一声呼喊,一道粉蓝色的身影夺门而出。 纷乱的长发,粉白的长腿,漆红的高跟,飘飞的衣裙,都趁着那仿佛油浸的天色,如风,似电,疾奔。 高跟鞋敲击石板路,发出一路噔噔噔的脆响。紧随其后的,是个皮球一样的身影,喘着粗气叫道“别跑”。再之后,是院门啪地一声关闭,两条细瘦的身影,也如猎狗追野兔似的冲了出来。 与这极速追逃的场景迥然不同,晚晴路的巷口,静悄悄停着一部黄色轿跑,车身上铺满了一夜的露珠,仿佛贴了层透明的磨砂纸。 车灯嘀嘀猛闪两下,车门呼地被拉开,又砰地关闭,随即引擎怒吼,车轮急转,橡胶与路面剧烈摩擦,腾起一股刺鼻的浓烟。 “哎哎哎!别跑!别……”肥猫已经追到车旁,抓住车门把手啪啪拍着,无奈车已启动,里面那位美女头也不回,一脚地板油,黄色轿跑嗞嗞打着滑冲了出去。 “我靠!”肥猫弯腰狂喘,无力地指向轿跑消失的路面,破口大骂道:“早知道这怪女人……咳咳……早知道,咳咳!” 刀鱼面色铁青,和矢夫随后赶到,挥着空气里浮动的刺鼻蓝烟,一言不发。 还能说什么呢?昨晚到现在,可谓经历奇诡、九死一生,虽说一路上露西出手帮了不少大忙,不仅镇住地洞里的两只大粽子,引着大家逃出生天,但这女人身世不明、神秘莫测,现在又抢了那封关键的信一溜烟跑了。作为她的合伙人,脸上自然非常地挂不住。他下意识地掏出手机,想拨通电话去追问,却发现手机又恢复了无电状态,黑乎乎的变成一块板砖。 “追不追?大鹏你发句话!”肥猫半喘着气,气呼呼地问道。 “追?怎么追?那部车的速度你又不是不知道,早没影了。”刀鱼也是咬牙切齿,悔不该刚才没有要回车钥匙。 “你那部车不是可以GPS定位的吗?” 对啊!奶奶的怎么脑子进水了忘记这一茬了。刀鱼被肥猫一句话提醒,马上捡回了刚刚失去的信心。他立即要过肥猫的手机,一面让其他二人抓紧拦车,一面上网下载APP软件,输入车辆识别代码。 手机上地图展开,一个红色的亮点在蛛网般的道路缓缓移动。刀鱼嘴角一丝冷笑,可算逮着你了!回头一看,那边矢夫他们已经拦下一部出租车。 急匆匆钻入车内,大家不约而同惊叫一声——撞鬼了! 谁知世上的事情会这么巧,开车的不是别人,正是之前从翡翠湖公园载他们来螺丝巷的那位灰太狼。 灰太狼也是一愣!刚才远远看见那个头绑绷带的男生,以及一旁的矮胖子,还在说怎么有些面熟,还在犹豫该不该停车上客。唉!为了家中凶悍老婆和生计考虑,还是硬着头皮靠了边。谁知脚刹一踩,定神一看,果然就是那拨奇怪的小年轻。 难道,今晚真撞鬼了。 砰砰关上车门,刀鱼起首坐在副驾驶位置上,一眼盯着手机,一手向前急促挥舞,说道:“快!沁园路!” 灰太狼习惯性地按下计程灯,咂吧了一下发紫的嘴唇,什么也没说,离合挂档,加油启动。 实话说,他已无力吐槽。 现在的小年轻啊!真不知该怎么说你们才好……天都快亮了,还在外面瞎混呢?瞧瞧这浑身酒气、满身是汗的,刚才又不知去哪里胡搞了。咦,那个美女怎么没跟过来……唉,想当初,我蔡潜蔡老井也是一枚酒色之徒啊!慢说嘉禾,就是这周边的春山、湖东、黄岭几座城市,哪家像样点的夜店没去逛过?酗酒、嗑药、赌钱、把妹、干架,什么荒唐的事情没做过?醉一场、梦一场、疯一场、笑一场,通宵达旦,透支身体,人不像人鬼不像鬼的,到头来还不是搞垮了自己,害惨了弟兄?唉,弟兄……想起我那帮弟兄,咱在打天下的时候,你们这帮毛孩子估计还在天上转悠呢吧!倒是袁胖子这家伙有好多年不碰面了…… 当灰太狼沉浸在对往事的不堪回首,大叹“英雄不提当年勇”的苦水时,刀鱼又用肥猫的手机,给露西拨了几通电话,一律无人接听。 疲惫的出租车,拖着鱼肚白的天色,在缓缓苏醒的街市中穿行。马路上车辆很少,都依旧亮着灯,冷清得像夜游的鬼火灯笼。两侧梧桐树的影子渐渐清晰起来,那些守了一夜的黑面武士,现在都伸着懒腰,揉着惺忪的睡眼,迎接东方黎明的那道曙光。满树的麻雀却已早早醒来,抖着露水,你争我抢,叽叽喳喳开始找食吃。 手机上的光点移动到沁园路和聚宝巷的路口忽然停住了,刀鱼又连声催促快快,灰太狼再次咂了砸嘴,一脚油门驶到近前。那部黄色轿跑就停在前面,被迅速升温的晨曦照着,透出一股迷幻的光。 刀鱼和肥猫抢在前面慌忙下车,扑到车旁一看,里面空无一人。刀鱼暗暗叫苦,轿跑有GPS定位可以实时跟踪,但露西一个大活人,她下了车怎么追?线索到了这里,好像一下子断了。 矢夫头上有伤,行动不便,所以动作有些累赘。灰太狼接过车费,不忘冲着三位折腾了半宿的小年轻,但更像是对着矢夫一个人,喊了一句话: “天不早了,赶紧家去吧!” 第28章 一只老鼠 ———————————— 人不犯我 我不犯人 人若犯我 礼让三分 ———————————— 【第一幕】同谋 续上回。 话说8月30日清晨,经历了一整夜离奇荒诞、盘根错节的惊险故事,一班人被接连不断的谜坑磕磕绊绊,终于找到了那封贴着壬辰龙票的关键回信,仿佛抓住了一把金钥匙,马上就能解开迷局。谁知,美女露西扔下一句“快闪开”后,突然抢过信,一溜烟跑了!其他三人紧追不舍,才在沁园路和聚宝巷的路口发现了那辆黄色轿跑。 刀鱼和肥猫不等出租车停稳,几乎是弹跳着冲出车门,飞奔上前,但还是晚了一步,露西已不在车内。 这里出租车等着收钱,还没开走。矢夫因头上有伤,行动慢了好几拍,仍坐在车上。他看见刀鱼二人围着轿跑连连跺脚,一通臭骂,心知不妙:都说“世间最难测,莫过女人心”,更何况,还是个谜一样的神奇美女。从凤鸣路夜宴上的小鸟依人,到螺丝巷出租屋内的佯装惊恐,再到无名地洞中的华丽转身、驱魔降妖,以及翡翠湖公园的蜻蜓点水、透露身世,最后,竟然毫无征兆地夺信而逃……这个露西、路婷婷,究竟是哪路神仙?她的背后,又隐藏着怎样不可告人的秘密? 也许,剧情进展到现在,随着露西拿着那封信消失,一下子掐断了唯一的、也是至关重要的线索。 但,也许,只是也许。因为矢夫听到了一句似曾相识的话,出自这位撞鬼似的一晚上连遇两次的司机大佬——灰太狼。就在刚才,灰太狼收了车钱后,也对矢夫他们说了句: “天不早了,赶紧家去吧!” 这句话怎么听着怪耳熟的? 对了!应该是在公园的门卫室,露西偶遇她大舅之后,也是这么招呼的。后来被刀鱼抬手拦下,逼问出一段身世。 不同的人,不同的时间,不同的地点,却说了相同的话,这的确让人费解,也非常让人怀疑,特别是这种谜团密布、神经高度紧张的境地。 “你说什么?”矢夫凭着直觉,停住下车的动作,转头问道。 “我说——天不早了,赶紧家去吧!”灰太狼低头数钱,没发现矢夫异样的眼神,依旧用一种拽拽的口吻说道。 “回哪里?” “回家呗!你们这些小年轻都没有家吗?” “等等,你为什么劝我们回家?” “嘿~!”灰太狼闻言有些可气,歪嘴笑道:“这都折腾一宿了,还不回家?” 车外的刀鱼和肥猫见矢夫迟迟不下车,都围拢过来,询问缘由。 矢夫示意二人上车,把门关上。 灰太狼见状,警惕地把钱塞进口袋,又握紧方向盘,嘴上却故作镇定:“怎么?还不想走?” 矢夫其实也不确定自己的直觉是否正确。不同的人说相同的话,也有巧合的因素。例如国人见了面,都会来一句“吃了吗”或是“最近忙吧”,不能因为张三和李四都这么说,就断定他们是同谋。但眼下这个穷途末路的情形,只能死马当作活马医,赌一把了!他跟刀鱼使个眼神,加重了几分语气道:“刚才你说的话,我们另一个人也说过。” “什么?另一个人?什么话?” “就那句——天不早了,赶紧家去吧。” “怎么了?我劝你们回家有错吗?”灰太狼斜过眼,瞄了瞄神情紧张的矢夫。 刀鱼仍坐回副驾驶的位置。刚才他发现矢夫迟迟不下车,就有些奇怪。和肥猫进了车,听二人对话,又见矢夫频频向他使眼色,脑子里不禁陀螺一样高速旋转——不错!露西的确说过这句,就在公园里,当时我还把她拦下,问出了一些家世。难道,这个司机和露西是一伙的? 刀鱼摸摸尖下巴,越想越觉得蹊跷。我们昨晚从翡翠湖公园出来,那个深更半夜的时段,却能一抬手就打到这辆出租车;今天一大清早追露西时,刚出巷口又撞见了这部车。他们如果不是一伙的,干嘛围着晚晴路这一带瞎转悠? 这个司机肯定有问题!心念及此,刀鱼突然飞出瘦猴爪,一把扭熄了引擎,夺过车钥匙。 “哎?你们这是——”灰太狼没想到这三个小年轻突然变脸,急叫道:“你们干什么!” “我们干什么你自己清楚!快说!露西去哪儿了!”矢夫低声吼道。 “什么露西露东的,你们这是违法的知不知道!” “露西不认识,路婷婷你总该认识吧?”刀鱼把车钥匙塞入口袋。 “别说了,动手!”矢夫没了耐心,也不待对方答话,坐在后座厉声吼道。 刀鱼和肥猫闻言,立即抬手死死擒住灰太狼——跟丢美女的愤怒、失去线索的懊恼、一心想要解开谜题的急迫,都一股脑地迸发出来,发泄到这位可怜的灰太狼身上。 灰太狼万万没想到这三个小年轻会二话不说,突然发了疯似的对自己动手。饶是我蔡潜蔡老井旧年曾学过几脚功夫,但出租车内空间狭窄,一帮人撕扯起来,倒也难伸拳脚。只见他右肘一拐,发力一击,直冲刀鱼面门。“砰”的一声,刀鱼鼻子吃了一记,顿时眼冒金星,鼻血横飞。不待对方回神,灰太狼又是横臂一扫,一招关公舞刀,劈掌斩向肥猫耳际,“啪”地一下,肥猫大脸辣花花吃痛,也松了手。灰太狼就势捏起五指,一招白蛇吐信,又向矢夫面门直插过来。矢夫忙抬手护脸,谁知这一击却是虚招,灰太狼早已转手推开车门,泥鳅一样地滑了出去。 原来还是个练家子啊! “别跑!”刀鱼抹把鼻血,气急败坏地冲出去,肥猫和矢夫也相继钻出车来。 却见灰太狼不慌不忙,站在车前,分腿抬掌,摆开一副半攻半守的架势。矢夫他们刚才车内吃了亏,都不敢贸然进犯,只围成一个半圆,与之对峙。 清晨的阳光已经缓缓爬上了屋檐,路面上的行人和车辆渐渐多了起来,看到四人这幅场景,也都放慢了脚步,交头接耳,远远围观。 矢夫心中干急,他清楚如果再这样僵持下去,人越聚越多,恐对自己更加不利。而另一面,经过车内短暂交手,灰太狼已清楚对面这三个小年轻全无拳脚功底,所以毫不忌惮,甚至有些得意——哼哼!别说你们这几个乳臭未干的小娃娃,就算再来几个壮汉,咱蔡老井也不怕……可就是,这好多年不干架,倒有些气喘,咳咳。 “喂喂喂,快来看哪,打架了打架了!” “哎呦都挂彩了哇!瞧那小子,头上还扎着绷带哪!”——围观的人不怀好意地议论着。 “喂!快打啊!怎么不动手啊?” “就是!这演的哪一出啊?”——已经有人不耐烦,高声催促着。 “大叔,快回去吧,广场舞大妈在等着您呐!” “大叔不跳广场舞,他这儿打太极呢!”——还有人嘿嘿坏笑着冷嘲热讽。 矢夫一脸黑线:这帮无聊的看客,腆着一副无耻的嘴脸瞧热闹。众目睽睽之下,忽然觉得自己就像一只可怜的狗,被赤条条地刷上编号,在赌徒狂欢式的呐喊声中拼死搏斗! 就在这僵持不下、无计可施之时,围观的人群中忽然钻出一道人影,娇喝一声: “你们在干什么!” 【第二幕】换装 一群人,一帮嘴,如那树上的麻雀,叽叽喳喳。 沁园路和聚宝巷的路口,靠边停着两辆车,一辆黄色轿跑,一辆蓝色的士。 围观的七嘴八舌、探头探脑议论着:这是怎么了?……撞车了?……哎呦,那小伙子受伤了哎!……哎呦!还有个美女啊!……干架啦?——都像苍蝇闻到了血,又像蚂蚁尝到了蜜,层层叠叠聚拢过来,围住了真相。 毋庸置疑,从人群里钻出的那位,正是露西。 不过,不是刚才的露西。 怎么讲?什么叫不是刚才的露西?难道这位美女驱魔人还有穿越时空的本事? 非也。人还是那位,衣服已经换了一身。 只见露西款款走来,那件破絮般的淡蓝色一字肩短袖连衣裙已被一袭崭新的黑衣代替。原本纷乱的长发也已梳理平顺,整齐地往后捋起一根马尾,露出圆润的额头。耳上多了一对指甲盖大小的金色珍珠耳钉,俊俏的脸上重施淡妆,一字眉线,淡红唇彩,象牙白的脸颊抹上浅浅的腮红。上衣一件短袖衬衫,仿佛丝绸面料,金色的纽扣在纯黑的衬托下熠熠闪亮,显出傲娇挺立的丰乳和那段深凹的事业线;下面一条薄绸七分宽脚长裤,贴身的剪裁,勾勒出凹凸有致的迷人身姿。那对曾让刀鱼和肥猫看直了狗眼的小巧玉足没变,还蹬着漆红高跟鞋,那只坤包也依旧挎在右肩,不过,上面的泥污都已擦去。 都说“佛靠金装,人靠衣装”。不知露西哪里来的时间,就在矢夫他们急匆匆追赶、乱哄哄干架的时候,已经梳理停当,以黑衬红,从上到下、从内到外,都给人焕然一新、英姿飒爽的感觉。 灰太狼闻声首先收手,放下架势,其他几位见状也都卸了武装,但那帮“闲的蛋疼”的看客却都来了劲,纷纷唿哨着起哄:“这小妞长得不错嘛”……“喂喂,美女,笑一个呗!”——活像一群垂涎三尺、丑陋不堪的鬣狗。 “露西?你去哪儿了?”还是刀鱼第一个发声,毕竟,这是他的美女合伙人。 “快!上车再说!”露西马尾一甩,开门坐上轿跑,又引起鬣狗们一阵骚动。 “等等!”灰太狼跨步追上来,拉住黄色的车门,叫道:“钥匙还我!你们不能走!” 围观的又一阵哄笑,纷纷学样嚷嚷着“不能走不能走”。刀鱼本想再争执两句,但看眼下情形,还是尽快脱身为妙,于是咬了咬牙,把出租车钥匙递给灰太狼,矢夫和肥猫趁机钻入车内。谁知对方不依不饶,紧抓住车门还是不让他们离开。 “你有什么话,我们换个地方再说。”刀鱼耐着性子,低声说道。其实他已是强压怒火:如果不是围观人多,特么早一把甩开你个晦气的黑皮了!开出租的,也不看看你特么跟谁叫板!我特么是金大鹏,金大少!知道么! “不行!你这一脚油门跑了我跟谁说理去?”灰太狼拖住对方。 “操!我坐你的车,总行了吧?”刀鱼感觉自己的忍耐已经按到了极限。 “行!走!”灰太狼倒也干脆,手上用力,把刀鱼推搡着按进副驾驶座位,又急忙发动引擎,按下计程器。 轰轰——又是一阵车轮摩擦地面的蓝烟升起,两部车一前一后驶离了路口,剩下一帮失望的看客,叫骂不绝。 【第三幕】解咒 黄色轿跑,一袭黑衣的露西手握方向盘,不时瞄一眼反光镜。 后座上,肥猫歪着脑袋,贪婪地嗅着前方飘来的脂粉甜香——刚才好像看见露西朝他挥了挥手,一阵香风,有点犯困。他的旁边,一脸迷惑的伤员矢夫,则满脑袋筹备着如何开口询问之前的事情。车后,紧紧跟随着一部蓝色的出租车,里面是绷着黑脸的灰太狼司机,以及鼻际染红的瘦削刀鱼。 冷清的晨曦,已随着夏日极速升温的节奏,增强为刺眼的骄阳,巨大的城市机器又开始轰鸣着,启动了新的一天。 沁园路并不长,从聚宝巷口出来不久就穿过一道红绿灯,驶入涌山隧道。视线从亮变暗,头顶一盏盏白色的照明灯流水一般往后飞去,让人昏眩。一整夜没合眼,体力智力都临近极限。现在,唯一支撑自己继续前行的,就是解开那些谜题的真相,一个看来虚无缥缈,却又近在眼前的真相。 矢夫看完肥猫打了个足有三寸方圆的大哈欠,清了清嗓子,鼓起勇气问道:“能说说吗?” “说什么?” “刚才你去哪了?” “嗯……去解你那封信的密咒。”露西抬眼看了一下反光镜,发现肥猫已经响起了鼾声,像摊肉泥一样瘫在后面,方才低声说道。 “密咒?” “是的,那封信被人下了咒,如果不解,打开的人会有麻烦。” “你去哪里解的……咒?还有,你的衣服……” “聚宝巷,我家。” “那你怎么不讲一声就跑了?” “没时间了。” “什么时间?” “拆信的时间。”露西见矢夫目光炯炯,如一匹苍狼直身坐着,不禁轻叹一声,继续说道:“你父亲这份信,据我们掌握的情况,应该是8月初就寄出了,但看收信的邮戳,是2012.08.15.06,也就是这个月15号一早。没有一封信会寄这么长的时间。” 矢夫听听也对。一般老爸寄信,每月一封,同时通过银行卡打笔生活费过来,都是月头上收到。这个月还在为这事奇怪:8月3日自己先写了一封信寄去,记得那是个炎热的周五,内容不过依样画葫芦,报报平安,说说近况。照理讲,嘉禾和湖东两市相邻,一两天就到,老爸应该在8月5日左右收到信,最晚8月7日前后,也该寄出回信。而且,通过手机短信提示,生活费正是在8月7日下午打到卡上的——这个印象非常清晰,因为那天正好是二十四节气中的立秋,自己还挤在一大帮人海里,冒着秋老虎的大太阳,去人才市场碰运气。 如果回信是8月7日寄出,为何直到8月15日才收到?这凭空多出来的一周时间,究竟发生了什么? 一边寻思,一边听露西继续说:“你如果不信,待会可以打个电话去问问,是不是早就寄出来了。而且,我刚才查看那封信,寄件的邮戳很模糊,不是因为邮局盖得草率,而是被人用药水抹掉的,为的就是隐去那段多出来的时间。” 矢夫闻言满心焦虑,但又满腹怀疑:如果这封信已经被人中途做过手脚,那为什么不直接拆开来偷看一番,还要加个什么密咒,再送到我手中呢?就听露西接着说道: “你可能会想,既然他们有本事半路截信,为何不拆开看看?呵呵,答案很简单,这封信别人拆开也没用,因为,只有你一个人可以看懂。” 什么?只有我才能看懂? “不错!”露西好像学过读心术,顺着矢夫的疑问讲了下去:“其实信已被半路拦下过了,并且已经拆开过,但里面却没有……” “没有什么?” “没有信纸。” 矢夫本就被那隧道的灯光晃得有些昏眩,闻言更加头晕——这话怎么说的?难道我老爸寄了个空信封过来?等等!矢夫又回想起前面的话,不由自主地问道:“刚才,你说这封信被加了密咒,拆信的人会有麻烦。那究竟是谁加的?有什么麻烦?” “应该就是截信的那帮人,我们也在调查,很快就会知道。至于麻烦,呵呵……”美女驱魔人微笑不语。 “别卖关子啊~!什么麻烦~?”矢夫急得鼻尖都是汗,声音有些发抖。 “麻烦嘛,告诉你也无妨,不过你别吓着——”露西呵呵笑着,仿佛那个答案很搞笑的样子,“你……会变成一只小老鼠。” 什么!哈利波特,魔法世界吗!这不胡扯嘛!我好好一个大活人,嘉禾大学美术专业优等生,怎么会因为一个什么狗屁不通的密咒,变成一只小老鼠?这这这,我还在正常人的现实世界吗?你们这些人怎么总是神神叨叨,说一些谁也听不懂的疯话、痴话、胡话、瞎话呢? 矢夫浑身白毛汗,虽然轿跑里空调强劲,美女身上散发着一阵阵沁人心脾的甜香,但他已经闻不出,也感觉不到那份凉爽与惬意了。连日来古怪离奇的遭遇,像一颗颗沉重的炮弹,轰击着积累二十多年的感官意识世界。无论是前两天龙珠岛的惊人见闻,还是嘉禾一整夜的惊悚奇遇,再加上螺丝巷出租屋里定期出现的鬼怪景象,以及那些绚烂多彩、困扰自己的梦境……我是谁?你是谁?他们又是谁? “我说的没错,被吓着了吧,呵呵!”露西没事人一样继续笑着,轿跑已经冲出隧道,一大片炫目的阳光如同一张奇异的网,迎面直扑过来,胀得眼睛和脑袋一阵撕裂的痛。 无边的昏眩与痛楚中,又听见露西说了一句:“刚才跟你讲的,千万别告诉别人!……好了,出隧道了,什么也不能讲了。”说完,她朝反光镜里的矢夫神秘地眨了一下右眼。 肥猫像头猪一样连声哼哼,又砸吧砸吧嘴,还在沉睡。 矢夫也通过反光镜,看到了那记神秘而迷人的眨眼。他哪里知道,肥猫刚上车就被露西一把迷香给“哄”着了。刚想再追问下去,就见美女回眸一笑,递过了一样东西。 纸片一样,薄薄的,正是老爸的那封回信。 严格讲,照露西的说法,是一封解了密咒的、没有信纸的空信封。 第29章 莫名消失 ———————————— 谁能告诉我 为何只撕开一道伤口 却看到了整个世界 奇妙无比 ———————————— 【第一幕】鬼信 嘉禾市东,涌江隧道,车来车往,犹如一只超大的蜂窝。 一辆黄色轿跑轰鸣着从隧道里冲出,后面紧跟一部蓝色出租车,仿佛正在进行一场追逐赛。 轿跑内,一名黑衣美女紧握方向盘,注视前方,白皙的肌肤,丰满的胸襟,都被东方初升的骄阳映照着,仿佛镀上了一层亮丽的金箔。她的身后,左边呼呼睡着一个邋里邋遢的矮胖子;右边一位,头扎绷带的年轻人,正紧张地查看手中一封信。那封信的右上角,贴着一张红白相间的邮票,票面当中,一条金红蟠龙张牙舞爪,围护着一颗蓝莹莹的火龙珠。 “矢先生,你只剩三分钟,时间快到了!”黑衣女子凝眉说道。 看信的男生没有答话,此时此刻,他的心头仿佛压着一块巨大磐石,透不过气来。 要命!要命! 矢夫愁眉苦脸,心里念叨着:据美女说,这封信应该早就寄到我的手中,但半路上被人截了,并做了手脚,施加了什么非常凶险的密咒。刚才,美女一溜烟冲回家,也不知使了什么魔法,将那道密咒解开。现在,倒把我推到了风口浪尖,必须在三分钟内完成解读这封神秘回信的伟大任务,而且,据她讲,只有我才能解开这个谜题。 但是,我特么也不知道怎么办啊! 时间紧迫,这封要命的信,该如何破解呢,老爸? 矢夫焦急地将那封信捏在手中反复查看,却丝毫找不到头绪。忽然,他眼前一亮,暗骂一声——真特娘的笨到家了啊!我干嘛费尽心思在这里独自打哑谜?老爸寄来的信,其中有什么秘密,打个电话问问他不就结了嘛! 嗐!真笨! 事情往往就是这样,我们总是不自觉地钻了牛角尖,走到一条死胡同,越是拼命琢磨,越找不到答案。 掏出手机,电量已经岌岌可危,只剩5%。 迅速翻到父亲矢枫的号码,选中,拨号。由于紧张,矢夫的手指不禁微微发抖。 手机屏切换到拨号状态——“嘟嘟”的回铃声也已响起,可是,响了三四声都无人接听…… 快接电话!快接电话! 矢夫心急火燎的,简直快疯了。为什么每到这紧要关头,电话总是无人接听的奇葩设定?而且,越是到急需救援的当口,电话往往就剩最后一点电!正是:屋漏偏逢连夜雨,船迟又遇打头风。 “您拨打的电话暂时无人接听,请稍后再拨……” 这边急得直跺脚,恨不能插根翅膀马上飞到老爸身边问上一问,那头却始终无人接听、无人接听、无人接听! 眼看着宝贵的时间一秒一秒不断流逝,马上就到拆信的最后期限——8月30日上午6时——这是美女驱魔人露西刚刚透露的,矢夫如同热锅上的蚂蚁,又像困在深井里的青蛙,慌作一团。 “还剩两分钟,快!”美女在前面催促着。 看来打电话呼救已经不管用也特么不能用了,只能靠自己搏一把了! 这么想着,矢夫懊恼地扶住那颗接二连三受伤的脑壳——流了一夜汗,加上淌了不少血,纱布绷带几乎像刚从水里捞出来似的,湿哒哒、沉甸甸,搅拌着消炎药水的刺鼻味道,共同混合成一种酸溜溜、臭烘烘的怪味。而且,在翡翠湖公园,矢夫被露西用银刃挑出上尸蛊毒,那道伤口尚未完全凝合,刚才又与灰太狼一番小斗,现在重新崩裂开来,渗出殷红的血。 血沿着眉角,不知不觉滴落在手中所持的那份信上。 令人非常奇怪的是,这滴血刚刚落在信封上,就像被纸张吸收了一样,无声无息地消失了。 矢夫使劲揉了揉眼睛,刚才分明看见那滴血,怎么一眨眼就不见了? 这么邪门? 他又用手指从额头抹了一滴血痕,涂在信封上。奇诡无比的是,那血痕同样悄然隐入纸张中,消失了! 我擦!这又是什么鬼? 矢夫不信邪,又一次,迅速抹了一滴血迹,擦拭在信封的背面,同样渗入,随后消失! 我的天!这是一封会吸血的鬼信啊! “你干什么?还不抓紧拆信,时间已经不多了!” 露西通过反光镜始终关注着后排这位的一举一动。当她看到矢夫惊慌失措地一次又一次抹着额头的血,然后惶恐不已地擦在那封信上,隐约感到不太对劲,但她没看见鬼信吸血的诡异情景,不禁暗暗着急——照这么闹下去,那封信岂不是变成花好月圆的一张大红喜帖了? 矢夫被这一句提醒,仿佛漆黑的屋顶开了一扇天窗,投进青白的月光。他抖抖索索撕开——请注意,是撕开信封,而且是沿着贴邮票的右侧撕开的——按照露西的说法,如果没有解开信上加附的密咒,我在撕开这封信时就已吱溜一声变作一只可怜的小老鼠了。干!矢夫想想都觉得荒唐。但在撕开信封的一刹那,他的心肝脾胃肾还是统统抖了一抖。 再摸摸身前身后,我还是我,没变老鼠,呵呵。 可是,这前一秒心刚放下,后一秒却又马上提起来。因为矢夫看到了匪夷所思的一幕—— 随着手头那么一撕,眼前的世界,也就是飞驰的汽车、性感的美女、初升的阳光,等等这些现实的画面,也突然定格,并被撕去了一小条,露出白花花的一片沙漠。 而且,这沙漠的画面不是静止的,却是漫天飞扬的狂沙! 转头看,肥猫已经不在身旁打呼噜,取而代之的是一堆沙丘和惊恐万分、嗷嗷惨叫的骆驼。前面马尾轻摇的性感美女也已被一阵飞沙抹去,变作混沌无比的黯淡天地。 耳边呼呼风声,沙砾飞速撞击在裸露的脸上手上,如同千万根钢针在扎。 狂沙让人睁不开眼鼻,嘴巴一张就是满口呛人的沙土,几乎快要窒息! 出现幻象了?我不是坐在那部黄色轿跑上吗,怎么突然钻到一场沙尘暴里来了? 这,这是哪儿? 【第二幕】老井 “吱~~~” 黄色轿跑一个急刹,车尾横甩近180度,车轮在路面剧烈摩擦,拖出浓密的蓝烟和长长的辙印。 紧接着,后面一部蓝色出租也是一个急刹,ABS防抱死系统迅速介入,车身如老鸡啄米似的连续点头,噔噔噔地冲向轿跑……直到快要追尾时,方才气喘吁吁、好不容易刹停。 车内所有人都是一个大大的前冲,口中哎呦不绝。 所幸尚在清晨,后续的车辆不多,跟得也不紧,见此异状都纷纷避让,呼啸着、叫骂着,从两部车旁驶过。 不等浓烟散去,出租车司机,那位灰太狼,就已气急败坏地跳下车,大甩着手臂,高声抗议道:“你怎么开车的啊!突然一个急刹,不要命了这是?” 刀鱼暗骂一声,也猴子似的跳出来查看情况。 肥猫肉球一样狠狠撞在前座靠背,又皮球一样弹回座椅,居然还在酣睡——那迷香劲头还真够大的。 浓烟被风吹散,从里面冲出一位黑衣红鞋的美女,精致的脸庞一脸冰霜。 “露西,怎么了?”刀鱼拦住哇哇怒吼的灰太狼,问道。 美女砰的一声关上车门,一字眉紧缩,懊悔地说道:“矢夫不见了。” 什么?老夫子刚才不是坐你车上的吗?怎么说不见就不见了? “我刚才把信交给他,”露西急躁地抬起玉臂,剁骨头一样地在身前连切了数下,说道:“谁知刚拆开就一道白光,消失了!” “那信呢?” “也不见了……” 刀鱼,连同骂骂咧咧的灰太狼,都是一愣,噤了声。 这是什么魔幻设定?星际迷航那种隔空传递吗?一个大活人,好好地坐在车里,竟然连人带物一起没影了?拜托,我们还在地球上吗?难道已经穿越到某个异次元时空? “蔡师傅,你怎么看?”刀鱼习惯性地摸了摸尖下巴,扭头问灰太狼。 为什么问灰太狼? 有道是“不打不相识”,刚才露西她们在前面琢磨那封信的时候,刀鱼已经和这位黑皮的哥混熟了,知道他姓蔡名潜,诨号老井,70末生人,以前也曾在道上混过,后来误打误撞,吃了几年官司;出狱后改邪归正,经人介绍娶妻生子,隐去了桀骜不驯的本色,变作一心赚钱养家的寻常大叔。虽然车上挨了蔡老井一拳,但听他吹的神乎其神,倒也不计前嫌,肃然起敬。 蔡老井看一眼风中峭立的美女,又看了看这位自称金大少的瘦削男生,啐了一口牙花子,摇摇头。 “你不是说,年轻时跟别人干过倒斗摸金的大买卖吗?”刀鱼见他摇头,有些急眼。刚才自己在车里交谈,把昨晚以来一连串奇遇跟这位蔡师傅讲了,对方不但不以为然,反而牛叉哄哄地聊起以前同一帮弟兄走南闯北、探秘历险的故事,怎么这一出车门,又变怂了? “唉……”灰太狼蔡老井叹了口气,略带沧桑地说道:“不是我不想说,只是有些事情,讲出来怕你们接受不了啊!” “别卖关子!快说快说!”刀鱼急切地挥手催促,心想都这步田地了,还谈什么接受不接受。 “好吧,我们把车靠边停好,我跟你说,”蔡老井抬手看看表,“不过,马上快交接班了,只能谈一小会。” 黄蓝两部小车驶向路边一处空地。肥猫依旧横在后排昏睡,一时半会估计也醒不来,其实露西也不想弄醒他。 三人一起坐进出租车,刀鱼仍坐副驾驶位置,露西拢腿斜靠在后座,右手护着那只红色坤包,听蔡师傅讲故事。当然,谈之前先把这段路的15块车费给结了——刀鱼递过一张百元大钞,甩手连说不用找了。蔡老井道声谢谢,接过钱塞入白色的衬衫口袋,又松了松那根勒得难受的藏青色领带。 “跟你们说啊……其实第一次见你们上车,我就觉得奇怪啦!”蔡老井摘下白手套,点上一支烟,又眯着眼,冲露西问道:“这位美女,你老家是不是龙珠的?” 露西一惊,原本以为他要聊些过去的事情,借以解释矢夫刚才离奇消失的怪事,怎么一下子说到我身上来了? 就听蔡老井继续说道:“你们深夜从翡翠湖公园大门口上车,我就有些奇怪,一开始料想是帮混夜场的小赤佬,后来听说要去螺丝巷,才知道你们会遇到麻烦。” “这话怎么讲?” “螺丝巷的故事,估计你们都知道吧?嘉禾市里流传的,以前堆了很多死人的,那都是瞎话!其实——这只有很少人知道——那里原是一座很大的陵墓。” “什么?陵墓?” “不错!据说很久很久以前就有啦,比嘉禾古城还要早不知多少年。里面有很多机关密道,一直通到翡翠湖公园的天宁山上。” “这个……你怎么知道?” “哼哼!我怎么知道?小年轻,不说不知道,世界真奇妙啊!我老井吃过的盐,比你们走过的路还多啊!” “说岔了,应该是比我们吃的饭——”刀鱼还想插嘴,被露西挥掌打断,示意继续听他讲。 蔡老井又斜眼看了看后座上的美女,喃喃道:“这些陈芝麻烂谷子的事不说也罢。送你们螺丝巷后,我总感觉不大对劲,正好也有些困,就停在附近抽了几根烟。后来,见没什么动静,就打算走了。但刚一发动,你们就跑出来了——”他指了指旁边的黄色轿跑,又说:“我也没想到会这么巧。” “是的,撞鬼了。”刀鱼吐了吐舌头,向露西做了个鬼脸。 “是撞鬼了啊……”蔡老井向窗外吐了口烟,看向东方的红云,若有所思,没了话。 一阵熏风袭来,如同浴室里的蒸汽,这炙热难熬的桑拿天已经迫不及待升腾起来,真是足够霸道。 “别停啊师傅,没说到重点呢!”刀鱼又不断催促。 “嗯,刚才说到哪儿了?”蔡老井回过神来,扔了烟头,“哦,对了,撞鬼……后来你慌慌张张上车让我去沁园路,我就知道出事了。但还不知道什么事。再后来,你们一起的那个扎绷带的小伙子问我说了什么话不话的,我就明白了。” “明白什么?” “这位美女跟我一样,老家也是龙珠的。”蔡老井的话绕了一个马拉松大圈子,终于又回到开头那一句。 “怎么讲?”刀鱼跟着问道。 “你们不是问我为啥要讲‘天不早了,赶紧家去吧’那句吗?而且还说,你们有个人跟我说了一样的话。我估计应该就是这位美女吧?” “你怎么知道?” “因为口音听得出来。而且只有龙珠的人,才会这么说。” 露西又是一惊:其他地方的确不用“家去吧”这种语序,只有龙珠人这样讲。而且,自己的祖辈也的确是龙珠岛人。想到这里,她不禁问道:“那蔡师傅,你是龙珠哪块的?” 蔡老井满是得意,却又回头一笑,道:“我就不提了,说出来怕老家人笑话。” “那你知不知道我那同学为什么突然失踪了呢?”刀鱼舔舔嘴唇,现在又有些口渴。 “据我所知,能够这样做的,只有吴天大神。”蔡老井那张黑皮脸上满是崇敬的神色。 “什么!吴天大神?你再说一遍,哪个吴天?”刀鱼眼中快要冒出火来! “口天吴,天空的天,吴天大神。” “是不是南洋一个叫赵公村的地方祭拜的中土大神——吴天?”刀鱼口齿蠕动,几乎全靠惯性说出这句话,因为,脑子里已经一片空白。 蔡老井闻言很是惊讶,愣愣地盯住身旁的刀鱼。这小伙子虽然性子有些急躁,口气也不小,但看他宽额、细眼、八字眉,狮头厚鼻,如轮大耳,充满财福之相,身材却很瘦弱,估计家境富裕,处事风流。他怎么会知道南洋那个偏远小村落里的故事? 同样,刀鱼也像见了鬼似的看着对面的蔡老井。这家伙皮肤灰黑,透着一股青气,仿佛是个瘾君子,但又摊上一副浓眉大眼,方颐厚唇,活像剃去虬髯钢须的猛张飞。没想到,他也知道吴天大神! 二人都诧异地看着对方,一时不知说什么好。 都说“当局者迷,旁观者清”,露西在后面发现这二位突然没了话,瞪着眼珠子相互对视,就像阿猫阿狗第一次看到镜中的自己,忙抬手拍了一下刀鱼薄薄的后背,发觉背上都是汗水,说道:“喂!我说你们,怎么都不啃声了?” 蔡老井和刀鱼都哎了一声,几乎同时问道:“你怎么知道?” 是啊,你怎么知道?不应该啊……停顿了一两秒,只听蔡老井首先叹了口气,说:“这个已经没法解释了。” “你刚才说的这个吴天,真有这个吴天?”刀鱼尚未完全从惊恐之中缓过劲来,有些语无伦次。 “嗯……应该真有。那年在南洋,就是你提到的赵公村,这个村在龙珠也有一座同名的,我们亲眼见过。” “见过?长什么样的?” 蔡老井没有回答,他讳莫如深地抬手打住问话,又闭上眼睛,显得很痛苦。 “师傅你别不说话呢!照你这么说,我同学,老夫子,就是那个吴天……大神?” 对方依旧闭着眼,仿佛拒绝回想一场异常惊悚、却又难以抹却的记忆,微微点了点头。 “这不可能!” 刀鱼突然咆哮起来,他难以置信,自己的大学同学,沉默寡言、老实巴交的老夫子,随着昨夜至今一系列奇诡经历,剥丝抽茧地逐渐裸露出本来身份。 他,竟然是个神! 我不信!我不信!胡说八道! 除非让我金大鹏亲眼看见!矢夫那小子怎么可能就是吴天大神?而且,在他出租屋地洞里看到的那排歪歪扭扭的字——吴天亲儿报仇——又该怎么解释?这其中,到底有什么关联,究竟还隐藏着怎样惊世骇俗的怪谈? 蔡老井任对方如狮般怒吼,终究一言不发,似老僧入定。 露西虽也满心惊诧,但看眼下这副情形,估计再也理不出什么头绪了。于是拖着暴跳如雷的刀鱼离开出租车,坐进轿跑,载着依然酣睡做着美梦的肥猫,同往嘉禾市东的湖东市一路驶去。 她要去见一个人,不是别人,正是矢夫的父亲——矢枫。 朝阳似金,映亮了大半个天空。 一群信鸽唿哨着飞过,响起嗡嗡的空鸣。 蓝色的出租车依旧停在原地,蔡老井猛地睁开血红的双眼,恶狠狠地朝向东升的朝阳,露出一抹诡异的冷笑。 对不起了,弟兄! 第30章 重回瑶池 ———————————— 本以为已经结束 谁知道刚刚开始 那根玄奥的时间金线 主导了一切 ———————————— 【第一幕】梳理 茫茫宇宙,无边无际。 每当我们仰望那星星点点、布满钻石的夜空,是否会发出“吾生也有涯、而知也无涯”的迷茫感叹? 正如矢夫在凭空消失前,坐在疾驰的轿跑内,暗自寻思的那些问号—— 我是谁?你是谁?他们又是谁? 答案?是个天大的空白。 …… 这边说道,露西等人与灰太狼蔡老井通过一番无巧不成书的对话,惊知原来那个“吴天大神”就是矢夫——当然,这其中布满了各种疑点: 首先,仅凭蔡老井陌陌生生的一句话,难以自圆其说,也不排除他胡言乱语的可能。 其次,蔡老井已经承认在南洋亲眼见过这位大神,但为何刚才见到矢夫时没认出来?而且追问他时又吞吞吐吐、支支吾吾? 再有,对于墙根那行“吴天亲儿报仇”的字迹,更是无法理清其中的逻辑:如果矢夫就是吴天,那行字不就是他老爸矢枫或他老妈刻下的吗?这二位远在200多公里外的湖东市,怎能钻到玄之又玄的地洞里来? 因此,露西和刀鱼二话不说,立即驱车前往湖东,打算直接找到矢枫,问个明白。 …… 也许,自打登上这列荒诞不经的灵异快车(不是灵车),从那间法租界的红色小楼开始,抹着鼻血,随同秋桂芝小姐上下颠簸的D罩杯,穿过金龙古洞的瑶池秘境,飞跨万倾龙湖的浩淼烟波,又深入嘉禾古城螺丝巷底那座无名怪洞,逃过了白衣大粽子的钢牙魔爪,现在,坐上轰然作响的黄色轿跑,我们是否应该把前文的点滴碎片稍作梳理,借以理出一些头绪,继续往下一站进发? 且容在下牵住这根金色的时间线,一一道来: (一)8月25日至26日事件 前文通过倒叙手法,交代了胖子大名袁国庆,1979年10月1日出生,铁杆光棍。他作为四季旺旅游集团上京总部的特聘导游,经李芳菲的父亲,也是自己的恩人——梅林阁集团老总李仲明的指定,飞抵海城国际机场,并于下午5点三刻接到伊藤裕明和他侄女伊藤云奈,之后同抵春山。当晚,胖子因美丽空姐和白胡子老神仙的一番教唆,心魔乱入,后经摩的大叔二疯子赵立新的引导,与阔别多年的李仲明重逢,戴上玉髓串珠,接受了金牌卧底的光荣任务。 (二)8月27日至28日事件 春山国际大酒店,伊藤陆续与一帮雇佣军汇合。其中,大森来自吕宋,水牛和蚊子来自暹罗,山羊胡子和榔头来自安南,另有鞑靼的三个彪形大汉,加上胖子正好11人。一行人乔装为旅行团,由黄皮烟鬼丁不韦开车,28日晚抵达嘉禾市。同天上午,矢夫忍无可忍炒了老板鱿鱼,后被55路公交车的广告吸引,只身前往龙珠岛,游览半天,错过渡轮,只得在阿三客栈暂住一晚。同日,李芳菲也抵达龙珠岛,前往春蕾小学报到,并在教工宿舍住下。 (三)8月29日至30日事件 这一天发生了太多故事,需要分三条线路,逐个理清。 先说矢夫—— 29日,午前突降暴雨,他在阿三客栈偶遇校长赵之凡,莫名其妙请去做美术老师,还哈哈笑说什么“命中注定”。后经周主任带至教工宿舍,遇见了李芳菲,又在山里人家小饭馆吃了一碗面,中了伊藤云奈的密伽幻心咒。中午折回客栈,做了个关于《痴人笔记》的怪梦,再被隔壁来讨债的胖女人小蔡一击KO。1点半去找周主任和赵校长答疑解惑,才知道龙珠之血等等秘密,吓破了胆,逃回嘉禾市。当晚,被同学刀鱼请去聚餐,遇到肥猫和露西。席间冤家路窄,碰见了总办秋桂芝小姐和他父亲秋沧海,被打破了头,送回螺丝巷的出租屋。之后,惊悚的9点整,见识了蓝面魔怪吞老鼠的奇事,肥猫突然发疯,一番拉扯,众人掉入无名怪洞,遭遇白衣女尸,发现了“吴天亲儿报仇”的怪字。幸有美女驱魔人露西强势回归,方得逃出,却在翡翠湖公园偶遇她的保安大舅阙思磊。后又经历火影章鱼、手机乱屏的离奇幻境,终于找到父亲寄来的那封关键回信。本以为一切都可做个了结,谁知在撕开那封会吸血的鬼信后,突然穿越到一片沙尘暴之中。 再说李芳菲—— 中午去码头接回远道而来的闺蜜菁菁和小米,在山里人家同遭伊藤云奈的密伽幻心咒,回到阿三客栈来了场香艳的女子床咚大乱斗。之后涂好防晒霜整装出发,坐上“易经达人”二疯子的摩托三轮车前往金龙洞。在洞中发现千禧龙珠、石美人以及伊藤等人水下寻宝等等奇闻怪事,吓得够呛。下午2点三刻,突然接到老爸李仲明来电,逆行出洞,却发现时间非常诡异地快了1.5小时,惊慌失措,逃回客栈。 三说胖子一帮人—— 当天清晨出发赴龙珠岛,上午经历暴雨、山洪、爆胎等诸事不顺,中午在山里人家遇见矢夫和李芳菲一班人。饭后,原定的云龙寺行程因修路而受阻,伊藤改去金龙洞,在瑶池仙境下水探秘,不想又遇第二道石门挡道,只得转场将军墩。下午4点整,进入石殿无稽之洞,一连串有惊无险,终于打开七星玄棺,盗得乾坤珠,乐滋滋入住龙珠假日酒店。与此同时,胖子在山里人家和金龙洞中都装疯卖傻,蒙混过关,后被伊藤留在将军墩停车场,出现食尸沙蝥的幻象,再与李仲明短信联系,约定29日晚上八点暗中会面。 前面逐章故事,铺叙倒叙,夹叙夹议,洋洋洒洒十五万字,也算套用了类似《罗曼蒂克消亡史》的手法,其中加入不少需要细读慢品的春秋笔法,也埋藏了一些草蛇灰线,比较“蒙太奇”,所以看不懂也是正常(当然我们不能非常牛掰地说就是为了看不懂……)。接下来,闲话少说,言归正传,一起来看看这《痴人笔记》的第一季《龙珠探秘》中,还会发生什么不可思议、耸人听闻的故事。 坑,一个接一个。 不急,慢慢填。 【第二幕】夕阳 花开两朵,各表一枝。 这里已讲到矢夫8月30日经历的一连串故事,暂且按下不表,重新接续到前章,再来说说金牌卧底、王牌导游——袁国庆袁胖子这边的情况。 让我们把时针拨回到8月29日,下午5:30,龙珠假日酒店。 由于地势偏远,交通不便,岛上没几家像样的旅游酒店,所以每当旺季,这家唯一挂了星级的龙珠假日酒店就成为众多涉外旅游公司竞相追逐的香饽饽,必然人满为患、一房难求。 这种供需的严重不平衡,也就助长了酒店员工颐指气使的脾气和做派,别说一般土鳖散客概不接待,就算是通过旅行社渠道预订的涉外团队,也只能瞧见服务员那高高昂起的下巴和鼻孔。 都说习惯成自然,服务员老爷的“高贵”气质一旦养成,是绝难改变的,即使目前正值旅游淡季,生意冷淡。 这种冷冰冰的服务态度,让平时吆喝惯别人的大森非常不舒服,一进酒店大堂,早已按捺不住,把那张大理石迎宾台面拍得梆梆作响——原来他下车内急,想找个洗手间,问了好几位,都像没长耳朵,根本不搭理他。 “哇哇哇!这什么破店啊!有活气的没有!” 还是没人理他,各忙各的。 还是胖子机灵,前台急匆匆办好入住手续,扭头看见大森炮筒一样又拍又骂,心里不免好笑:呵呵,大森啊大森,这可不是山里人家小饭馆,柜台里蜡像似的翻着白眼的也绝不是那个龅牙老头。瞧见没,这是龙珠岛唯一的星级酒店呢! 大森骂骂咧咧,也无办法,只好强憋着尿意,随众人拖着行李,分持房卡上楼。 电梯口,伊藤一脸阴笑,叫过胖子道:“袁导,晚餐如何安排?” “哎伊藤先生我这正想跟您说呢,您看这一天赶来赶去、鞍马劳顿都快累成狗了,咱就不出去再找地方了吧,就安排在这家酒店的餐厅,二楼?您看怎么样?” “很好!几点钟?” “这个您定时间,我这边都听您的!”胖子的小马屁拍得热乎乎。 “唔……六……”伊藤看了一下腕表,心想待会还要干活,不能太晚,又改口说:“那五点三刻,可以?” “成啊!”胖子眯缝着鼠眼,得令道:“我这就给您去准备,饭菜应该都端上来了,吃好后就回房早些休息您内。” “唔……”伊藤鹰眼一转,又补充了一句:“啊袁导,我们想待会再去湖边看看——” 湖边看什么?胖子心里一惊,莫非这个老鬼还有什么计划,还没想明白,又听伊藤斩钉截铁似的说:“车送一送。” “没问题没问题,呵呵,为您服务是咱上辈子积下来的天大的福气啊……不过,费用上您看?” “好说!”伊藤扔下一句话,就哈哈笑着走进电梯。 这里胖子倒为难起来:刚才已经跟明哥约好晚上八点碰头,本来各自回房休息,我正好抽身赴约。现在老鬼突然提出晚上要增加行程,我这该去还是不去呢?去吧,不知道折腾到几点;不去吧,已经在将军墩被甩了一道,不知道伊藤他们做了什么勾当,如果再不跟紧点,怕是难以完成卧底任务啊……因着这份顾虑,在之后晚餐时,胖子始终愁眉苦脸,对面一同吃饭的丁不韦以为他生了病。 坐在导游司机专用饭桌上,胖子还在迟疑不决,伊藤那边已经吃好,带着云奈一起走过来,半笑不笑地说道:“袁导,现在我们就出发,听说这龙珠岛的日落很不错啊!”胖子习惯性地看看表,才6点一刻,一顿饭急匆匆吃这么快,肯定有问题,但又不好说什么,只能继续听伊藤说下去:“呃我们自己过去就可以,请司机师傅送一下。另外,云奈就在酒店休息了,请你安排好!” 得,意料之中,又把你家胖爷甩了,还给我安排个盯梢的。胖子无计可施,只能向黄皮烟鬼丁不韦使了个眼神。谁知这小子已经抓紧喝了口鸡汤,抹了抹嘴就出去开车,眼皮都没抬一下。 唉,缺乏默契,缺乏默契啊! 胖子打个哈哈,把伊藤等人送上车,又陪着云奈上了电梯、送进房间,才非常娴熟地收起职业性的笑脸。 下一步怎么办? 这里胖子暗自寻思干着急,那边伊藤已经坐上四季旺旅游的绿色中巴,往岛的西侧一路疾驰。 车厢内,不说黄皮烟鬼专心致志开着车,他吃了白天那些亏,现在再也不敢大意,也不敢多话,且说除了云奈不在,其他一帮人都齐了。 第一排依旧坐着黑皮横肉的大森,刚才酒店里已与伊藤密谈好,此行目的直指金龙洞的瑶池,把白天没能打开的那第二道石门攻破。 他后面一排是伊藤,也是狼一样亮着眼珠子,脸上小有得意。的确,下午历经尸毒、血泪和虹魅吸魄等等凶险,总算找到了乾坤珠,现在就静静锁在酒店房间的保险柜里,而且让云奈看守着。至于对照祖父的遗言,乾坤珠为何不是一颗,这个等回去再说。 车尾一颠一颠的,塞着三位鞑靼大汉,实话说车里座位很多,也没谁非逼着他们坐在相对颠簸的最后一排,但他们就那么选着、也就那么坐着了,不知是为了给这车压压分量呢,还是其他什么古怪的原因。现在,三个大汉都咕噜着一圈络腮胡子,小声讨论着什么话题。 车厢当中,两两并排,坐着四人。 原本坐在伊藤后面的是水牛和蚊子,现在,他俩却往后挪了好几排,缩身歪在过道两边。后来上车的山羊胡子和榔头二人见原先的位子被水牛他们坐了,犹豫了一下,只好坐到前排。 不仅位置有了一些微调,而且这次出门,众人都没统一穿那件印有虎头的必安保全文化衫,而是各自穿戴。 正如前面提到的,这个宛如小联合国似的特殊团队中,有种分裂和对立的味道,隐隐散发,渐渐加重…… 车轮滚滚,带着夏日傍晚的热浪,驶向龙珠岛西南角的金龙湾。 岛的西部,属于西浦村,村的西边可以远眺龙湖之中三座小岛,分别叫金鸡山、金桂山和金芝山,村西南就是金龙湾。这里曾是嘉禾古国历代帝王和王妃们避暑游乐的一处行宫,也是龙珠四绝之一“龙湾消夏”的所在。而下午一帮人来探寻过的金龙洞,就隐藏在这道湖湾的金龙矼中。 来此之前,伊藤已命山羊胡子仔细查看了地图。这金龙洞景区四面以红墙围护,除了环岛公路正北侧的一道主入口,还有两处出入口,分别位于东南角的沉鱼浜和正南方的落雁坡。从环岛公路南行,穿入一条村间小路,也能到达沿湖的南侧围墙。他让丁不韦循着这条路线,把中巴车开到了金龙湾。 正值夕阳西下,炙热的空气被逐格下沉的落日牵引着,渐渐失去了白日里的霸气。当地的村民三三两两,大多吃好晚饭,带着老婆、孩子和狗,踏着湖边的草坪和石坡散步消食。也有一两对不知哪里来的小情侣,相互依偎着,躲在一排排青翠的垂柳树荫里,互叙衷肠,谈情说爱。远处的湖湾里,是大片大片的荷花,层层叠叠,舒展着,摇曳着或粉或红的临波仙子。 与此轻松甜美的风景相对比,伊藤等人的心情却是灌了铅一样,异常阴郁,异常沉重。他们无心贪恋这十里风荷的清香与惬意,只在心中狠狠吼了一句: 打开第二道石门! 【第三幕】重入 就在丁不韦躺在车里打着哈欠玩手机的同时,伊藤一帮人已经借着不断黯淡的天色,悄悄潜入了落雁坡的山林。 循着林中小道,走过大约三四百米,就来到了金龙洞正南出口的附近——这天下午,他们也正是从这道门出来,再兜了半圈找到北门的停车场,转向去往将军墩的。 现在,景区早已下班,只在北门值班室里留了一个年迈的哑巴,正抱着一壶老酒,就着盘花生米和几道小菜,醉醺醺地看电视。 山林里没有灯光,昏暗似墨。 数道黑影,敏捷地聚拢到门前,以手搭梯,将其中一个身材矮小的托至墙头,一把翻入。紧接着听见门栓抽动的轻响,又听“吱呀~”一声,缀满铜钮钉的红门被缓缓拉开,里面露出一个瘦骨头颅,下巴上有撮胡须,正是那山羊胡子。他眼光闪动,招手示意,众人随之鱼贯而入,纷纷摸了进去。 有道是“一回生、二回熟”,下午这条路已经走过,其中弯来绕去自是了然于心。伊藤他们快步流星,眨眼之间就已冲到金龙洞在半山腰的出口。 这里,已经关上一道铁栅栏门,上面一把黄铜大锁。但在山羊胡子眼里,这简直就是形同虚设。他取出工具,手指翻动,三下两除二,锁落门开。 抽身入洞,一股寒气如钟馗斩鬼的利剑,迎面尖啸着直插过来!山羊胡子走在前面,不禁打了个寒颤,骂了句娘。 由于景点已关门,为了节省电费,洞内原本忽蓝忽紫的防水灯都已关闭,只留几台抽水的泵机依旧24小时开着,发出呜呜的低鸣。 大森命众人打开手电,呼着寒湿的空气,高一脚低一脚地往前突进。 那些本就嶙峋的岩石,以及宛如丛林般密布的石钟乳、石孔洞,在白花花的手电灯光照射下,显得更加凌乱无章,面目狰狞,如鬼似魅。而且,特别是那些幽幽然、深不见底的孔洞背后,总好像有双怪眼在盯着,又好像始终有个什么东西在身前身后尾随着,不时还发出“呲呲呲”的动静。 还好,地面装有荧光标识,否则还真要在这地狱般的溶洞里迷了路。众人循着标识,又拉着前面的衣角或背包,如一条伤了毒信的病蛇,非常勉强地摸索而行。 从出口那道铁栅栏门偷摸进来,蜿蜒盘旋大约走上一两百步,头顶的水滴渐渐大了,如同下雨一般,路面也变得非常的湿滑,好几次都差点滑倒。伊藤走在最后,见此情形,刚想提醒大家注意脚下,就听见前面不知是谁猛地“啊呀”一声惊呼,紧接着一阵乱糟糟金属撞击的脆响,再之后,就是“扑通”一记很大的水花声,心里不禁骂道:坏了! 第31章 雨润湖山 ———————————— 珍珠是海的眼泪 那光华夺目之中 层层包裹的 恰是斑驳的记忆 ———————————— 【第一幕】溺水 上回说到,伊藤率众喽啰于29日傍晚再次摸进金龙洞,一心要去打开瑶池水下的第二道石门。 这第二次入洞,虽然熟门熟路,但与初次探险却大有不同。 您道为何?却因景区早已下班,洞内灯光全部关闭,仅靠数支手电照明,脚下也只能循着荧光标识来勉强指引。这摸黑探路,本就增添了不少难度,更何况洞中曲径盘旋,怪石密布,沟壑纵横,谁也不知道下一步深浅,更不清楚身边那黑黢黢的幽深岔道里,会不会冷不丁跳出个怪物来?所以,都急出一身臭汗。 从半山腰的出口逆向进来,差不多一两百步,就走到一处滴水岩洞。 此处洞顶约高三丈,参差不齐,挂着数不清的石钟乳,就像一块巨大的钉板悬在头顶,令人胆寒。顺着那些石钟乳,滴滴答答,落下一排排水珠,如同下雨一般。而在洞底,同样尖刀似的密布无数石笋和怪石,还有四五处深不见底的水潭,高低错落,蔚为大观。 与先前的金龙戏珠、瑶池仙境一样,这里因独特地貌,也被列为金龙古洞八景之一,美其名曰——雨润湖山。 此时此刻,伊藤根本无心欣赏这大自然的杰作。因为,他们正抖抖索索走在一段凌空的石桥之上。 虽然石桥两侧装有扶手,但这脚底不过三尺来宽,而且湿滑无比,光线又很差,一不小心就会坠入刀山剑林一般的洞底。 俗话说:念叨什么,就来什么。伊藤刚想提醒众人注意脚下,就听见前方一声惊叫,有人掉下去了! 手电灯光一阵忙乱,就像战场上纷飞的枪林弹雨。那几位来自鞑靼的彪形大汉甩着满头水珠,大声叫道: “快!快!阿古达——阿古达木!” 光柱一照,三个大汉剩了两个,甭问,还有一个铁定在下面了。光柱一打,果然,这位老兄正扑腾着水花喊救命。 “他不会水!我们也不会!快——”喊声未停,只见水牛三步并两步冲过石桥,又迅速地从旁边的石壁飞身滑下,一把甩开背包,箭一样跳入水中。 潭水冰冷,似乎还有激流暗涌,并不像表面上的那般平静。 连拍水花,赶到眼前,那个阿古达木已经呛了好几口水,求生的意识让他拼命拍打着、高声呼救。算他铁塔似的身躯,满身肉疙瘩,在陆地上却也非常霸道,但这一到水中,顿时成为累赘。阿古达木还想抓住潭壁,但石壁光滑如油,根本无处下手,脚下又仿佛有只巨大的吸盘,拽住他往下沉。 水牛迅速游到鞑靼大汉的身后,避过那胡乱扑腾的熊掌,又准确地夹住对方的下巴,使之仰面呼吸。谁知这大汉力道惊人,竟想反手抓住水牛——大致落水的人,都会发了疯地死死抓住任何近身的东西,哪怕是一根稻草,甚至是营救他的人——不得已,水牛照准那肥硕的脑后就是一击,厉声喝道:“别乱动!” 此时,其他几位也已赶到水潭边。蚊子从背包里掏出一段拇指粗的尼龙绳,麻利地迅速打了个活扣,抛入水中。水牛手脚并用,使劲划动,伸手够住那段救命的长绳。眨眼工夫,惊魂未定的鞑靼大汉就被套上绳索,像个湿漉漉的秤砣,拖上了岸。众人又是一通七手八脚,帮他把呛人肺中的潭水吐了出来。 “好险……”蚊子挥一把汗,松了口气。他转头打算招呼老兄水牛上岸,却又头皮发麻,吃了一惊,连声叫道:“水牛!快!快!” 随着蚊子一声疾呼,众人又纷纷围拢上来,惊见刚刚还算平静的潭水忽然水花翻腾,搅动起来,就像潭底被谁拔掉了一只大塞子,或是钻透了一个大洞,形成一团团剧烈旋转的漩涡!再看水牛,也已发觉异样,正在拼命划水,力图脱身。 “我操!什么情况!”大森被眼前的突变吓了一大跳,转身捡起地上那根尼龙绳,奋力抛了过去。可非常奇诡的是,那根尼龙绳仿佛被一股无形的气浪挡住了,硬生生弹了回来!大森慌忙捡起,再次抛过去,一样被挡了回来!刹那之间,水牛已被一团漩涡牢牢吸住,在水花中沉浮翻腾,咕咕吃了好几口水。 就在此时,潭中幽幽响起一阵奇异的歌声。 数道光柱齐刷刷打向如同开水沸腾的潭面,依稀看见有道白色的水影,鳗鱼一样,围着水牛游弋。同时,不知哪里发出华丽丽的颤音,仿佛迎春的鸟儿在婉转歌唱,又像如花似玉的美人在耳际娇喘呻吟,很酥麻,很舒服,也很受用,听着让人不禁心神荡漾、飘忽难定。 众人,除了伊藤和蚊子以外,都被这充满魅惑之力的奇异歌声吸引住,如痴如醉。更要命的是,那几个鞑靼大汉,包括刚刚死里逃生的阿古达木,竟都一脸花痴似的迈开步子,就要往潭中走去。 “婆罗婆多!当心!”伊藤脑中划过一道阴影,大喝一声咒语。众人经此一喝,顿时心头一紧,醒过神来。但也在话音未落的同时,那婉转的歌声戛然而止,就见水花猛地激荡起来,水牛“咕噜”一声,被拽入水中,没了踪影! “水牛!”蚊子一个激灵,哭喊着冲过去,想下水救人,被其他人拦住。 伊藤闷哼一声,鹰眼含光。虽然刚才从头至尾目睹了一切,心中也是一片惶恐,但看这雨润湖山的溶洞深潭,以及刚才的奇幻声音,必是有很大的怪异。 难道,这个白影,真是那个东西? 【第二幕】渊客 水牛闷住一口气,随着漩涡,沉入水中。 身边水花翻滚,他努力睁开眼,只见一串串晶莹剔透的气泡,仿佛掉进一大桶冰凉的汽水里。 忽然,眼前闪过一道白光,似乎有条飘逸的纱裙随波浮动。定睛看去,头顶一道道金银色的光柱照下来,映着四周美轮美奂的场景:五彩斑斓的珊瑚,浮游摇曳的海藻,各式绚丽多姿的鱼虾,流光溢彩,如梦似幻,宛如置身龙宫……他还想再看得清楚一些,却被一串升腾的气泡挡住了视线。 “这是哪里啊?”水牛心里纳闷,神志有些恍惚。却见那串气泡散去,远远几道亮银色的光影袭来,速度极快,未及留神,就已游到面前。 这!这不是颂泰嘛! 他!他不是在安达曼海……对对,就是那个安达曼海,无名岛礁下面,我们上次执行任务,最要好的兄弟,颂泰,已经葬身海底了……不可能!这肯定是幻觉! 水牛的眼中一阵酸涩,他使劲挤了挤发红的眼睛,不知是不是流出了泪。再看后面一道光影,他更为吃惊,不禁漏了几口气,噗噗冒出一连串水泡。原来,另一个模模糊糊的身影,不是别人,竟是自己的俏丽女友——萨拉! 萨拉现在应该在暹罗啊!怎会也潜到这潭中来了?再看对面,女友萨拉像一条披着长发、裸着香肩的美人鱼,摆动着丰乳肥臀和修长的黄金尾鳍,正曼妙迷人地游动而来! 这这这!不不!我一定在做梦! 水牛脑子已经懵了,胸中憋闷。他努力划动手脚,打算摆脱这种离奇古怪的幻境,但身体仍被一股强大的力量吸住,难以动弹。接下来,他又看到了更加匪夷所思的一幕: 就见他死去的好兄弟,颂泰,和自己的女友回旋了一圈,突然四手相牵、四目相对,眉来眼去、脉脉传情!而且,随着漩涡水流的翻滚,二人居然紧紧相拥在一起,最后,竟如胶似漆地忘情热吻起来!两人口旁冒出串串气泡! 此情此景,让对面的水牛怒心中烧,目眦尽裂! 颂泰!你小子不是已经死了吗!怎么突然来到这,还抱着我的女友! 天哪!这到底是怎么回事! 水牛如同一头发了疯的狮子,怒吼着,咆哮着,却又被束缚住手脚,无能为力地盯住眼前的乱象。一大串气泡夺口而出,潭水趁机呛入肺中,顿时胸中火烧火燎,感觉手脚冰凉,自己已滑向地狱的边缘…… 求求你,快让我死了吧! 水牛放弃了挣扎,犹如一艘沉重的潜艇,缓缓沉向潭底。这时,又一道光柱照进来,原本搅合在一起的颂泰和女友忽然变幻成一个章鱼似的形状,悬浮在水中,发出隐隐的银光。 迷蒙之中,再看一眼,不是章鱼,而是个身穿白纱裙的古装女人。她的头上,挽着一对不知名的发髻,脑后的黑发在水中长长飘舞,一双迷离的丹凤眼,正盯着垂死的水牛,带着神秘的微笑。 “你是谁?”水牛感觉自己已经进入一种失重状态,空白的意识,让他搞不清现在是跟对方说话,还是在内心思考。 “我是你……”对面那位古装美人微微一笑,也没见她开口,但却能听见说话。 “我又是谁?” “你就是你啊……” “喔……”水牛的意识渐渐消失,就像迅速融化的冰凌。一抹热泪,从他眼中滑出,红红的,迅速溶解到流动的潭水之中。由此,他想到一组古老的对话——人都说从没看过鱼的泪水,或许,鱼会对水说:你看不到我的泪,因为我在水里;而水会对鱼说:我能看到,因为你在我的心里。 水牛现在看到了自己的泪水,绝望的泪水。 将要失去意识之前,水牛迷迷糊糊看见这位美女游至身边,不知从哪里取出一粒铜钱大小的明珠,纳入他的口中。 明珠入喉,犹如吞下一杯芥末,辛辣无比,不禁涕泪横流。但同时,胸中的憋闷顿时烟消云散,身体也似充了气一般地渐渐变轻,呼呼浮上水面。 再看那古装美人,以及珊瑚龙宫,都忽然消失了。 …… 与此同时,潭边,乌压压聚着一帮人,七嘴八舌,焦急议论。 “现在怎么办?”大森见伊藤黑着脸,探身问道。虽然自知这次行动前途凶险,但水牛是团队里水性最好的,接下来还要进入瑶池探寻第二道石门后的秘密,这刚刚出发就折了一员大将,确实有些坐立难安。 “唔……”伊藤习惯性地先沉吟了一声,说道:“等一等,再说。” “等?这都快十来分钟了,估计早没气了!” “唔,再等等。”伊藤抬起手指,示意大家不要慌张。刚才潭水翻滚之中,隐约看到的那条白花花的影子,以及那充满魅惑的靡靡之音,好像在南洋那次也遇到过。 正在暗地寻思,“轰”地一阵水花翻涌,把岸上焦急等待的蚊子吓得哇哇大叫,引得山羊胡子一帮人也是惊叫不已,都被旁边的大森噼里啪啦一顿拍打,怒骂道:“别特么咋咋呼呼的,还是不是男人!” 回眼一瞧,水牛如鲸鱼出水,口中喷气,竟然奇迹般地浮出了水面! 嘿!行啊小子,命够大的啊! 【第三幕】对号 洞顶淅淅沥沥,仍旧滴着水珠,水牛被拉扯上岸,瘫在地上大喘着气。刚才水下的情景依然历历在目,古装美人,死去的颂泰,以及娇媚的女友萨拉,就像那股急湍的漩涡一样,拧着脑中千万根神经,乱成一团麻。 伊藤阴着脸,上前蹲下身子,把一只鹰爪似的手搭在水牛的肩上,问道:“什么情况?” 水牛又大喘了一口气,说不出话。湿漉漉的衣服黏在身上,正如那水中的幻象、无解和恐惧,油漆一样刷在心头。 “老板你让他先喘口气吧……”蚊子颤巍巍地一旁恳求道。 “嗯,”伊藤用力握了握对方的肩头,起身说道:“这次应该给水牛记功。不是他,我们已经少了一位啦,”说完扭头盯着那三个鞑靼人。 阿古达木被这犀利的眼神看得发毛,厚厚的嘴唇蠕动了两下,又不敢开口争辩,心里却十万个不服气:怪我咯?我们三个都不会游泳,这你们又不是不知道!还要带着一起来这个水汪汪的怪洞!好吧,待会水下的事情,你们尽管找南洋那帮人搞定吧! 伊藤也已察觉对方的不满,深知中土有句“鸡鸣狗盗”的古话,心想虽然鞑靼人不通水性,但接下来自有用得着的地方,于是缓和了一下脸色,说道:“大家都小心一些,后面的路还长,不能再出什么岔子了。” “听见了没!伊藤先生讲了,后面路还长!都特么给老子提起精神来!”大森鹦鹉学舌一样哇哇骂道。 山羊胡子和榔头点头称是,三个鞑靼人也都哼了一声表示同意,蚊子弯腰扶起水牛,一行人继续握紧手电,爬回原道,往前面瑶池仙境走去。 行进途中,伊藤又拍拍水牛的肩膀,示意他慢些,跟在自己身边,一面走,一面低声问道:“刚才水里有没什么古怪?” 水牛皱着眉,同样低声回道:“没有。” “嗯?没有?你不要瞒我……”伊藤老奸巨猾,心里早有盘算,继续逼问:“那个白色的影子,我以前见过!” “白色影子?” “不错!你在水下应该见到了传说中的鲛人。” “鲛人?什么鲛人?” “哼哼!不必装了,你瞒不过我的……你是南洋人,怎会不知道鲛人!普利斯海礁那一带,到现在还有鲛人用歌声迷人吃人的事情。而且,就算你水性再好,没有水肺,若无他人帮忙,怎能在水里憋这么久?水牛君,你刚才救了阿古达木一命,已算立了大功。现在,快说吧,说了有赏。”伊藤一路威逼利诱,连声说道。 “呃……”水牛拧了一下衣服上的水,“鲛人……我的确也是见过,但不是这样的……” “怎样的?”伊藤眼中露出贪婪的光。 “呃,鲛人有两排尖牙,相貌凶狠丑陋,长得跟鲨鱼差不多。而这个,却是一个古装女人。” 水牛说的倒也不错。上古传说中就有关于鲛人的记载,与西方美人鱼同出一辙。鲛人也称渊客,后来为了避讳某位国君的名字,改称泉客。据说,南海之外有鲛人,从水而居,其形如鱼,眼能泣珠。因此古人也把珍珠称作泉客珠。曾有佳句云:客从南溟来,遗我泉客珠。又云:今朝欲泣泉客珠,及到盘中却成血。而根据后代的探险发现,鲛人根本不是貌美如花的美女,而是类似人首鱼身的一种怪物,牙尖嘴利,嗜血好杀,惯以奇音迷惑渔夫,诱至水中溺亡而食。所以,水牛根本没有联想到那一块。 “古装女人?”伊藤闻言也是一惊,一开始只是凭经验,猜测是鲛人,他也没想到会另有其人。 “是的!一位身穿白色纱裙,头上挽个发髻,但又批着黑色长发的女人。”水牛情知不能讲颂泰和他女友乱糟糟的那一幕,于是直接跳过,讲后面的事情。 伊藤干脆停下脚步,任前面的一帮人渐行渐远,抬手指向前方,压低声音问道:“是不是像之前洞厅里的,那个石头美人?” 水牛经他一句提醒,头皮猛地发麻。对啊!难怪刚才在水里看着挺眼熟的,那双迷离的丹凤眼,还有那颗晶莹剔透的明珠,对对对!不就是那个横卧在黑色石榻上的,用汉白玉雕成的石美人吗! 但是,这位神秘的古装美人,又是哪路神仙? 伊藤见他愣愣不吭声,知道其中定有隐情,继续追问道:“你是不是被那美人救上来的?” “我……我……”水牛已经吓懵,脑子里一团浆糊似的理不出个所以然,只能吞吞吐吐答道:“呃……我迷迷糊糊的,也不知道怎么回事。” 伊藤见他慌里慌张,料想也问不出什么了,叹了声气,沉默不语。下午从入口进来,穿过起首的龙门,也就是金龙戏珠的那座洞厅,随后就是那座汉白玉美人像。虽然景点介绍牌已被涂抹难辨,但伊藤心知肚明,这座雕像的主人,正是这龙珠岛“三圣”之一,名唤霞烟仙子。 唉,你个愚昧无知的乡巴佬,哪里知道自己错过了怎样一桩千古难得的奇缘啊! 前文提到,上古时代,龙湖一带原是方圆万顷的盆地,后被共工触倒不周山,引发大洪水。大禹为治水遍访方外名士,后来遇到了三位仙圣,即为紫虚道长、武佑真人和霞烟仙子。经仙人指点,召唤了天界神龙,合力整治水患。在那岛东侧的蔡家村,正对湖中大丘小丘两座礁屿的空地上,古时还建有一座道观,名为幻花庵,里面供奉的就是这三位仙圣。 庵前旧有一副门联,堪称佳对。 上联曰:任尔四海八荒玄魔梦里皆变幻。 下联是:凭他三江五岳雨雾云中俱生花。 相传,三位仙圣各掌玄幻、魔幻、梦幻这三大幻界,可为世间迷失在生老病死、功名利禄、儿女情长诸多痛苦中的痴男怨女指点迷津,开悟解脱。其中,霞烟仙子专司梦幻一界。而这金龙洞中,石美人横卧的洞厅也是古八景之一,就叫做——霞烟解梦。 世间万般难处,唯梦幻难解。 伊藤一帮人收拾心神,继续冲着那寻宝解封之梦,向前进发。 第32章 石门洞开 ———————————— 生存还是毁灭 有时候 还真不是你能选的 ———————————— 【第一幕】覆辙 常言道:人不可能在同一个地方摔倒两次。 这话,初听起来感觉也对,仿佛很有“相对论”的味道。但细想想,我们恰恰是经常地、近乎偏执地重复着同样的错误,义无反顾、乐此不疲地在同一个地方,为了同一种原因,摔倒、摔倒、再摔倒…… 这叫什么来着?重蹈覆辙? 当伊藤还在琢磨霞烟仙子那谜一样的微笑时,却不知道,自从踏过那道凌空而架的天生石桥,他们就已经转入一个怪圈,重蹈着周而复始的覆辙了。 一行人穿过名为“雨润湖山”的滴水岩洞,七拐八拐、磕磕碰碰,又转了好几道狭窄的弯道,终于来到了一座宽阔的洞厅——瑶池仙境。那些五彩缤纷的景观灯全都熄灭,一片潮湿的黑暗,阴森森,雾蒙蒙,让人浑身发毛。 凭着记忆,伊藤等人摸到岸边。几道光柱,纷乱,摇曳,照得瑶池水面忽明忽暗,捉摸不定,恰似众人现在的心情。 不必多言,山羊胡子和榔头早已换好潜水服,咬上水肺,再度下潜。虽然水位已经恢复如初,但一来池水本就浑浊,二来光线更加昏暗,所以和先前那次不同,二人更感觉前途莫测,也都惴惴不安。而且,这次下潜,伊藤特地让他们在头顶加装了迷你水下摄像头,紧绷绷的束带勒得难受。 池底中央的那道石转盘依旧敞开着,1000流明的潜水灯照去,只见浮雕盘龙,各吐龙珠,面目狰狞,犹如两条巨蟒,怒视着胆战心惊的侵入者。两头石壁上的螭首和蛤蟆,以及那八八六十四只中药柜似的幽深孔洞,都变得模模糊糊,看不分明,仿佛森林里的猛兽,隐在浓密的灌木丛后,觊觎着闯入禁区的猎物。 山羊胡子定了定神,往下打个手势,示意自己先行探入。对面的榔头使劲点点头,圈指比划了一个OK。二人一前一后钻入竖井式的甬道。 井壁上,应该还是之前看到的那些图案,山川流水、飞禽走兽,还有人马队伍,像是一组表现狩猎、宴乐等场景的浅刻浮雕,如同古代墓室中的画像砖。也许是下午打开双龙护宝的圆盘之后,冲泄进来不少水藻、苔泥之类的东西,现在都依附在石壁上,星星点点,黑白斑驳,像层破败的皮癣和脓疮。 山羊胡子一心去开第二道石门,而且这些图案之前都拍过照,所以也没细看,只在即将滑入那道让人倍感难受的斜坡之前,不经意地瞧了一眼。可就是这一眼,让他紧急刹车、愣在原地,口中直冒寒气,吐出一大串气泡!榔头跟着后面躲避不及,一下子撞在身上——见鬼!你小子怎么说停就停!——榔头竖起眉毛,连晃手臂表示抗议,如果在陆地上,老子早就一记老拳招呼上去了! 但是,山羊胡子竟像入了魔,一双死鱼眼直愣愣盯住井壁,仿佛真见了鬼。顺着他的视线瞄过去,榔头也吓得满嘴冒泡,慌忙缩身,也没注意背后的氧气瓶撞击在石壁上,咚咚作响。 您道他俩看见了什么,会如此害怕?(不好意思,前方高能) 只见那原本光滑的井壁上,不知何时,竟然凸起一只只乒乓球大小、骨碌碌转动的白眼珠! 强光手电的照射之下,这些眼珠——开始还以为是苔泥——仿佛突然从井壁里冒出来,还有层粘膜贴在上面,像被强酸腐蚀的死皮。而且,随着二人的移动,这满壁的眼珠也监视探头似的统统转过来,还时不时眨巴一下,看着非常的惊悚、怪异,也非常的恶心。 那种被电流贯穿全身的感觉,已是文字难以尽述的了。山羊胡子和榔头现在只有一个反应,就是——逃! 然而,不幸的是,这哥俩或许真的吓傻了,没有转头往上向双龙护宝的圆洞口尽快逃出,而是鬼使神差选择了往下,一头扎进斜坡甬道,往第二道石门的方向逃去。 你们这么逃,不是钻进死胡同、自寻一条死路吗? 更为不幸的是,由于竖井空间十分狭窄,虽然山羊胡子手脚敏捷,像条泥鳅似的掉头就往下钻,但那榔头却慌里慌张、忙手忙脚,一不小心,竟狠狠一巴掌,按在一旁的井壁上! 井壁上?没错!也就是这一巴掌,正好抓在一大拨异常恶心的白眼珠上!霎那间,从手掌心和指端传递过来的那种酸爽,呼啸着渗入浑身上下三万六千只毛孔,寒毛直竖,令人迷醉! 我真不是故意的!榔头心里叫苦,急忙缩手,但也晚了。只见那手掌触及之处,正凸起三五只水汪汪、鼓囊囊的白眼珠,被这狠劲一抓,顿时挤破,飙出一股股灰绿色的浓稠粘液。就像生鸡蛋打碎在冷水里,这股粘液立时在浑浊不堪的甬道中扩散开来。而且,隐约还有两三条黑黝黝的、状似斑节虾的尖爪怪虫,随着那粘液飘了出来,浮游在水里。 什么玩意?榔头还没来得及反应过来,那几条怪虫就已迅速变得半条手臂一样粗长,弹了弹头顶几道发光的触须,飞镖一样迅速冲了过来。 【第二幕】冰虿 水下坑道里突发异变,水上众人都是一惊。 先前提到,这次下潜,前途莫测,为保万全之策,伊藤在二人的头上各绑了一只水下迷你摄像头,可以同步成像,实时传输到岸边的监视器上。 一开始倒也风平浪静:按照原来的路线,二人穿过双龙护宝圆洞门,垂直往下,监视器的画面里除了升腾的气泡、漂浮的苔泥,就是山羊胡子和榔头因为紧张而分外苍白的脸。直到镜头转移到笔直的井壁上,伊藤忽然坐不住了。 为何坐不住?由于当初时间紧迫,伊藤必须赶在下午四点之前抵达将军墩,借助阳光和四根古簪打开石殿的无稽之门,所以,即使之前用水下相机拍了不少井壁的图案,他也无暇细看。这一次,通过摄像头传输的即时图像,虽说不很清晰,但也能看出个大概。可这一看,伊藤心头一凉、额上冒汗,暗道麻烦了! 他急唤大森把下午那只相机拿来——因为有了头次经验,知道这竖井空间太小,为了水下作业方便,山羊胡子换了只更小巧的相机,而将原来这台留在了包内——点开照片,火速浏览了几张,伊藤的神情更加凝重。 “下面恐怕……”他转着鹰眼,一面紧盯监视器的动态,一面强作镇定,小声跟大森嘀咕了两句,“快,快让水牛下去帮忙,带好那件——” 大森见伊藤都已这样紧张,心知不妙,更加不敢怠慢,马上吩咐水牛穿戴整齐,匆匆跳入冰寒刺骨的瑶池之中。 水花尚未平定,监视器里就传来一幅伊藤已经料到但又不想看到的画面:只见青灰色的水光里,井壁上的情形不断放大,一只只白森森的眼球,当中好像还有一粒圆乎乎的黑色瞳珠,正在滴溜溜打转。 “啥玩意?”大森一旁看着,也起了一层白毛汗。 “唔……应该是……冰虿。”伊藤拧紧眉头,低声说道。 “冰,冰虿?这里怎会有这个!” “唔,不清楚。照理说不该出现在这儿。”伊藤眉头依然紧皱,实话说,仅通过忽明忽暗的监视器图像,以及一晃而过的镜头,他也不能完全确定,但看眼珠似的虫卵,只能说非常像,非常像! “那——要撤么?”大森的声音压得更低。 “已经来不及了……” 各位看官可能要问,让伊藤和大森紧张兮兮的这个冰虿,到底是什么东西?说来话长。关于冰虿的起源,至今仍是一个谜题,最早发现或说遭遇这种怪虫,而且有记载流传下来的,可以追溯到上古关于昆仑神山的故事,后来偶有探险者提及,都出现在藏北之地的湖泊中。其形似蝎又似虾,全身黑甲,头须可明,饕餮嗜杀。 话音未落,就见监视器的图像突然剧烈晃动,周边一片混乱。 …… 水下,被榔头不小心拍破的白眼珠,正是孵化中的冰虿虫卵。可能尚未完全发育齐整,那三只刚出来时,还像喝醉了酒,先是一阵摇头晃尾,转眼适应了水域环境,立马变得威猛起来。头部的触须莹莹闪光,已经通过水流和气息判断出二人的方向,抖擞两下,就直奔榔头这边杀来。 山羊胡子抢在前面一溜潜逃,根本不知道身后的情况。一道斜坡下去,再往右手一拐,看到那扇石门时,他不禁暗中骂娘、欲哭无泪:真特么脑子进了水啊!怎会往这头逃呢?这是个死胡同啊!该死该死! 脚底落地,身体半浮在水中,山羊胡子满是懊恼。回头一看,只见榔头已经手脚并用,哭爹喊娘地逃过来了,而他身后,仿佛跟着两三个亮点,定睛一看,马上气不打一处来:瞧你这熊样!几只澳洲龙虾有什么好怕的? 有句老话怎么说来着?五十步笑一百步?也不知刚才是谁一看见满壁的白眼珠,就吓得魂不守舍,掉头就逃?现在却回头笑话榔头胆小。 且不去说这二位钻进死胡同,畏缩在石门前无计可施,但看那几只怪虫,可能是刚刚破卵而出,尚属年幼,循着热气一路追击过来,待到眼前时,却又踟蹰着东张西望,不知如何是好了。 或许,他们追逐榔头,只是为了好奇? 情形一下子变得尴尬,甚至有些萌哒哒起来:一边是两个口吐气泡、瞠目结舌的潜水者,一边是三只通体黑亮、闪着头须的怪虫。大家都不清楚对方是谁,下一步该采取何种举动。 两种生物,静处一室,互相试探着。 山羊胡子见状,不敢贸然出击。看来现在唯有争分夺秒打开石门,一条路走到黑了。想到这里,他示意榔头挺在前面,权作挡箭牌,自己悄然回身,掏出工具捣鼓那扇石门。 之前已经拍过照片,在回去的路上也已琢磨了半天。这道石门,约有大半个人高,只有单扇,上面中轴对称,雕刻着一对怒目圆肚的力士,各持兵刃作把守之状。力士当中,有副金灿灿的方形辅首,非铜即金,应是价值连城。辅首下方又有一只圆钮,套着一只金光四射的方锁,上面好像还刻有几排咒语梵文。对于这个形制,山羊胡子也是非常奇怪。因为一般墓中石门,通常都是两扇,外部也不加锁,而是运用背后插销的办法在内部封闭。此处石门却在门外加了一把大锁,感觉不是封闭墓室棺椁,而是为了锁住这石门内的某样东西。而且,隐隐感觉有股暗涌,通过石门四周的缝隙,往门内流去。 按照下午经历的过程,原本这竖井和斜坡甬道中都没有水。上面双龙护宝的圆盘横移开启的机械设计,自是为了避开顶部水压承重的因素。而池水一经注入,这道石门就不可能再往外拉开,理应顺着水压向内推开,或是同样平移打开。而且,如果石门的密闭性不足的话,池水早就渗过边缝,漏进门内了。 漏进门内?山羊胡子的脑袋泡在水里,吸着水肺的氧气,不免有些犯晕。想到这个“漏”字,他突然眼皮一跳,暗叫一声:有古怪! 什么古怪?下午初探甬道时,还没看到井壁上的那些白眼珠,最大的可能就是水灌进来引发的,类似干货泡发的道理。照此推理,这池水下泄,漏入石门之后,会不会也泡出什么更加奇怪的东西来? 这道石门背后,会有什么等着我?还能不能开? 山羊胡子这里头脑风暴,一通胡思乱想,榔头那边已经有些挡不住了。因为那三只刚刚诞出的怪虫仿佛已经摸清对方的路数,变得更加躁动不安、跃跃欲试,打算发起进攻了。 眼前三只怪虫,头须刚刚还是蓝莹莹的,怎么说变就变,特娘的转成赤红的了? 榔头使劲推了推山羊胡子,催促他快点开门。现在这步田地,只能逃一步算一步了。 唉,听天由命吧!——山羊胡子心中悲鸣,启动早已备好的开锁工具,三下两除二,打开了那把金锁,又悄悄塞入袋中。暗道:只要还能逃出去,这次就赚大发了! 金锁启落,方形辅首一阵机关震动,惊起一串水花。紧接着,石门“咔咔”连声往一边平移开来。意料之中,池水已经透过边缝漏入后面的空间,不过尚未灌满。随着石门的打开,内外落差形成巨大的水压,一下子挤上来,顿时裹挟着二人,连同那三只呆萌的怪虫,如水闸泄洪,一起奔涌而出。 这一记洪荒之力,打得山羊胡子和榔头几乎昏厥。刚想站起身,又被急湍的水流冲倒,而那三只怪虫早不知漂到哪里去了。甬道中的池水不断涌进来,夹杂着乱糟糟的水藻、苔泥,甚至还看见不少白森森的眼珠。二人不敢迟疑,趁着水未注满这间石室,使出吃奶的劲拼命往前游,一方面避开水流的强大冲击,一方面打算先找处地势较高的地方落个脚。手忙脚乱之中,通过手电强光观察,见这座石室远比想象中的宽敞,而且,那洞顶之上,好像悬着一只圆不溜秋、黑乎乎的东西,约有一张双人床大小。 光柱一扫,又是一身冷汗! 只见那东西的正中,也有一只硕大的白眼珠,正盯着二人,发出诡异的寒光! 【第三幕】虿母 石门洞开,池水涌入,水位高涨。 山羊胡子和榔头已经绝望。 不谈水中不断漂进来的那些乒乓球大小的白眼珠,看着就瘆得慌,而且已有不少冰虿破卵而出,正活蹦活跳地找食吃;就说头顶这个大家伙,万一也被水泡熟了活过来,蹦出个什么黑甲巨螯的怪物,就凭俺们两位的小身板,还真不够它塞牙缝的。 他们哪里知道,伊藤在上面忽然看到池水下降,半是欣喜,半是担忧,几乎快要癫狂了。 欣喜的是水位下降,说明第二道石门已经打开,这瑶池秘宝,不出意外的话,马上就能得手。可担忧的是,通过监视器的图像,他已经看到洞顶趴伏的那颗硕大的眼珠,也知道万一池水漫到顶部,将会带来一场非常棘手的麻烦。 这颗眼珠不是别的,正是冰虿的虿后,也称虿母。 不知何人在这瑶池下的甬道中,布置了这道巧妙的机关:如果要进入石室,必然要打开第一道双龙护宝的圆盘门。而这道石门一旦开启,上部的池水必然下泄,注入竖井和斜坡甬道,并渗入第二道石门。依附在石壁浮雕壁画上的冰虿,以及石室内的虿母,都会因水而复生,在闯入者毫无防备的情况下发动袭击。 现在,最最宝贵的就是时间! 因为,也许是尘封的时间久了,这些冰虿从卵中脱出,并未马上发起进攻;而且,幸亏石室的空间较大,那虿母又悬于洞顶,需要水漫及顶,方能复活。当然,目前也无法考证为何这般设计,是为了故意留给进入石室的人一些时间,以便取走宝物,还是这虿母原本并非盘旋在洞顶,后来经历什么变故改变了位置?……对这些问题,眼下都来不及细想了。 伊藤斜眼看了看岸边无所事事的三位鞑靼大汉,以及满脸疑惑的大森和蚊子,心中暗自咒道: 天神保佑!瑶池成败,在此一举了! …… 这边伊藤心潮澎湃,对着神仙默默祷告,那水下已是一团乱麻。 那些冰虿从白眼珠似的虫卵中陆续挣脱,纷纷亮起头部赤红色的触须,在搅动的池水中探测目标。很快,他们就已经锁定了前方拼命划水的山羊胡子和榔头,就像热带雨林中的食人鱼,竖起两排尖刀似的利齿,迅速进入战斗状态,聚拢过来。可怜山羊胡子只有一门开锁的手艺,榔头也是三脚猫的拳脚功夫,就算水性尚可,面对这嗷嗷待哺的一群冰虿,也是黔驴技穷,光剩下等死的份,更别提去寻什么秘宝了。 就在这生死一线的时候,猛听得身后“嚓嚓嚓”一阵声响,却见还在不断涌入浑水的石门旁,一块高翘的岩石上立着一个人影,正端着一口古怪的长刃,咬着水肺,奋力搏杀着水中那些怪虫。 “水牛!”濒死的山羊胡子和榔头仿佛看到了神,惊喜过望,大声喊道。 “别愣着!快!”水牛吐掉水肺,一边挥刀砍杀,一边嘶吼着。 快?快什么啊!水中二人已经吓懵,不知这句话是几个意思。 “快!用——”水牛吃力地叫道,“刀!” 对啊!怎么把这茬给忘了!大森给我们配了装备的啊!这二位闻言,也不知哪里来的勇气,一摸大腿外侧口袋里,硬梆梆别着一把潜水刀。 干!大爷今天跟你们这帮怪虫子拼了! 水牛岸上杀得不过瘾,又冲入水中,挥舞长刃。顿时一场人虫对战,直杀得浊浪滚滚,腥血乱飞。 按说这冰虿也非混个脸熟的脓包废物,怎会被一个水牛杀得丢盔弃甲、屁滚尿流?原因都在那柄古怪的长刃上。这是伊藤在春山筹备行动前,特地委以高价募得的一件上古神器,名为九玄破魂剑,专克四海八荒邪灵怪物。所以任他冰虿铁甲硬壳,也如切萝卜青菜似的,不费吹灰之力。 这里一通海扁,原本脱出虫卵的冰虿数量并不多,已经悉数砍杀殆尽,水面漂浮着一具具断头断脚的虫尸,腥臭难耐。当然,水牛和山羊胡子、榔头三人也都挂了彩。 稍缓了两口气,大家都不禁抬头,看向洞顶。 那里,还盘踞着一只霸气无比的白眼珠——虿母。 第33章 分头行动 ———————————— 莫道桑榆晚 为霞尚满天 老就老了呗 哪来那么多感慨 ———————————— 【第一幕】死地 《孙子兵法》有云:“投之亡地然后存,陷之死地然后生”。在作战时把军队布置在无法退却、只有战死的境地,兵士就会奋勇前进,杀敌取胜。古有韩信“背水一战”的典故,说的也是同样的道理。现在,水面不断上涨的石室之内,也算印证了这句话,三人已踏入了一处死地。 榔头一咬牙,狠狠甩掉一只夹在手臂上的冰虿,再看看其他人,也和自己一样,浑身上下几乎都是鲜血淋漓的伤口。 这些该死的怪虫,差不多一尺来长,仿佛毒蝎和龙虾的杂交产物,披着布满倒刺的黑甲,没有眼睛,却在头顶生有数根会发光的触须。口器隐藏在头部下方,里面皆是锯齿。腹下长有一对尖锐强悍的巨螯,尾部还弯着一根犀利的尖钩。凭着这身霸道武装,但凡近身挨着碰着,或是被夹住钩住,必然掉几块皮肉。 三人气喘吁吁浮在水面,都摘掉了水肺,不胜惶恐地抬头看着那只硕大的白眼珠。 虽然没能听见伊藤和大森在上面的对话,但凭借多年探墓历险的经验,他们都知道,前面这些怪虫不过是个热热身的小小铺垫,真正的厉害角色,正是头顶这位。 只见那眼珠——其实是个虫卵——直径约有两米,吸附在光滑的洞顶。透过外边那层类似皮膜的东西,可以看到白眼珠的当中,有团瞳仁似的圆形物体,绿莹莹的,仿佛还在缓缓地转动。身边的浪花还在翻涌,不时飞溅到虫卵上面,如同磨砂玻璃泼了水,变得更加透明。 “现在怎么办?”山羊胡子抹了把脸上的汗水,可这水中都是虫尸腥臭,不禁呸呸啐了几口吐沫。 “一不做二不休,上去把它干了!”水牛瞪着杀红的双眼,抬头吼道。 “估计不成吧,这玩意悬在洞顶,”榔头捂着手臂上的伤口,皱着短眉毛劝道,“根本够不着。而且,我们脚底悬空,都没生根的地方……” “怎么不成?”水牛挥舞着手中长刃,连声叫道,“你们潜下去托住我,我拿这把刀,捅死他娘的!” “好!”山羊胡子脑子转得快,点头答应。他知道,随着洞内水位的抬高,上面那只大虫卵早晚会泡熟。与其在这里等死,还不如先下手为强,抢先干掉对方。 榔头还想犹豫,却早被山羊胡子一把拖到水下。二人戴上水肺,合力抱住水牛的双腿,脚下用劲,像水上芭蕾似的,一下子就把水牛高高抬出了水面——也幸亏这几位皆是南洋潜水高手,水性极好。如果换做那三个秤砣似的鞑靼胡子,恐怕都要抓瞎了。 距那洞顶虿母还有半人多高时,水牛紧握九玄破魂刀,照准那白眼珠当中,噗噗就是数刀。几注灰绿腥臭的粘液,就像消防栓被撞倒,立刻冲破被刺穿的窟窿狂飙出来。水牛在下面躲避不及,顿时被淋了个狗血喷头,浑身恶臭,干呕不止。与此同时,顺着被捅破的窟窿,一只巨型狼蛛似的怪物也唏哩哗啦坠落下来,正打在三人头顶,一起沉入水中。 被这一打,水牛眼冒金星,暗自后悔,连叫不妙。 为何要后悔呢? 俗话说:冲动是魔鬼。 人在焦虑或急躁时,往往会头脑一热,出现误判,进而铸成大错。水牛一心想尽快解决掉头顶这只大虫卵,却忘记了“所见非见”的道理。因为隔着一层模糊的皮膜,加上洞内昏暗,雾气弥漫,仅靠手电照明,他们自以为看见的那块绿莹莹的瞳仁就是盘踞的虫身,却忽略了光线产生的错觉。其实,那团绿色的东西,只是虫卵中积累的污浊之物,沉淀在虫卵下半截的正中央。而真正的虫身,还要再往上约两米,紧紧吸附在洞顶的岩石之上。所以,刚才捅进去的数刀,竟未能伤及虿母本尊,却适得其反,帮她老人家戳穿了皮膜。 这一点,在水牛插入长刃时就明显地感觉到了。 但是,后悔已经晚了。 【第二幕】绝杀 浑浊的污水中,三人惊悚地看见,刚刚落水时还像只小皮箱的黑色怪物,瞬间就已发胀成一辆皮卡大小,正张着满口利齿,直奔他们杀来! 处在最前方的榔头根本来不及逃,几乎是下意识地挺刀就刺! 咕噜噜,一阵水花翻动,潜水刀应声插入怪物的大嘴,却像一根嘎嘣脆的胡萝卜,被对方一口咬断! 榔头心里一震,没想到那口牙这么利索。 抽回断刃还没看清楚,紧接着耳边呼呼水响,斜前方突然杀出一只寒光闪闪的巨钳,直冲榔头的腰际横剪过来! 我日!这特么是水中腰斩的节奏啊! 眼看着榔头就要被拦腰剪成两截,心肝脾胃肾散成一团,身后的水牛猛地拧住他的背带,往后拖了过去,方才躲过那夺命的一剪。 二人又手脚齐动,拼命往后潜逃,却见头顶的水面忽然又有一道寒光袭来,如巨鲸入水,势大力沉。 幸而受到水的阻力,那吊车臂似的一道黑影才没有招呼在脑门上,但也是紧贴着鼻尖划过。手电一照——原来是那怪物的尾巴,末梢拖着一只大如车轮的弯钩。 虿母两击不中,又闻到水中众多冰虿虫尸的气味,知道子孙皆已罹难,不禁厉声尖啸,声如撞钟。 只见这怪物头上弯曲似蛇的触须开始剧烈震动,并迅速变为赤红的颜色。一对螯钳高高抬起,猛击水面,顿时激起一股股浊浪,搅得水牛三人如那风中浮标,东倒西歪。 未及回神,虿母又是长啸一声,像艘核潜艇般潜入水中,开足马力杀过来! 背后已是一面垂直石壁,逃无可逃。水牛暗骂一声,心里一横,冷面向山羊胡子和榔头点了一下头,就握紧手中长刃,迎向那张牙舞爪的怪物游去。 哎哎!等等!——你这么单枪匹马过去不是找死吗! 山羊胡子还想拦住水牛,但看自己手中的那把潜水刀,在怪物眼里不过是根剔牙的细棍而已,榔头也已赤手空拳,难不成我们脱了潜水服,跟这大怪物肉搏对攻玩相扑? 正左右为难、举棋不定之时,那虿母已经杀到眼前。一股强劲的冲力迎面而来,山羊胡子和榔头身不由己,被重重拍在石壁上。倒是水牛好像不受影响,一个弓身,像条海豚似的窜到虿母的口器前。 危险!山羊胡子惊魂未定,胡乱琢磨:难道这个暹罗来的家伙要学孙猴子,钻进怪物的肚子里扯心扯肺? 却见水牛滋溜一下已经钻到虿母腹下——这里应是怪物的软肋所在——抬手举刀,往上奋力一插,又借助对方来势,拼命往前划动。 知道什么叫迎刃而解? 现在,那虿母腹下的钢筋铁甲,顺着九玄破魂剑的方向一路划开,汩汩冒出灰绿粘液,这感觉,就叫迎刃而解。 水牛,包括缩在石壁旁的山羊胡子和榔头见状,都是一愣——谁都没想到,九玄破魂剑的犀利程度,已经是这种神一般的境界! 相传,这九玄破魂剑乃是上古神器,为轩辕之丘的黄帝借助九天玄铁铸造,后传至其孙高阳颛顼,又凭此神器战败共工,一统天下。颛顼后来又将此物传给大禹,成就封鼎九州之大业。但在大禹的儿子启自立夏朝时,此物却不知去向,后人历经查探,也毫无所获。直到两年前,一批探险者在西北大漠的一处远古荒墓中,经历一番奇遇,发现一柄古怪的兵刃。此物似剑、似刀又似戟,通体玄黑,中间不规则地隐现金银色的回纹,虽然从外表根本看不出剑刃的锋芒,却能削铁如泥、吹毛断发。因史书中未见记载,发现者遍寻名士,考证其来历,终不可得。后来也是一次偶然的机缘巧合,从剑颚处显出两列蝌蚪铭文,却是“九玄破魂,轩辕自用”八个字。至于这柄神器的发现过程,此处不赘,后文再叙。 却说那虿母腹下经此一剑,已遭重创。但亏它体型庞大,竟然一个鳄鱼式的死亡翻滚,甩起那根九节鞭似的尾钩,直冲水牛扫来。说时迟,那时快,水牛抽身拔剑,也是一个鹞子翻身,借势往怪虫脑后刺去…… 池水业已染成灰色,犹如脏臭不堪的下水道。 一旁的山羊胡子和榔头露出水面,大喘一口气。 浊水翻滚,浪花四溅,隐约有一大一小两个黑影,搅和在一起。 忽然一道寒光扫过,水中“嗷”的一声腾起一大注水花,那只巨无霸怪虫高高跃起,又飞速落下,拍起数米高的波涛。震得山羊胡子和榔头像两只脱线的木偶,带着深不见底的惊恐,随着浪头忽上忽下,忽左忽右。 最后,他们看见水里浮出一大片弧形的黑甲,像个倒扣的铁船,却是那虿母的大脑壳。不一会,旁边又冒出一只握着长刃的手臂,之后是个浑身粘液的人——正是水牛。 二人激动不已,赶紧游过去,发现水牛趴在虿母的脑壳上,精疲力尽地呵呵笑着。 ——干掉了?山羊胡子冲对方眨眨小眼睛。 ——呵呵,干掉了。水牛点点头,已经累得说不话。 【第三幕】探宝 一番鏖战之后,石室里除了哗哗水声,就是死一般的寂静。 是的,死一般的寂静。无论是已经死翘翘的虿母和冰虿,还是累得半死的水牛、山羊胡子和榔头。 身上满是灰绿色的令人恶心的粘液,三个人都已顾不上了。眼看着水位不断上升,距离洞顶也就一步之遥,当前最要紧的,就是找到梦寐以求的那件宝贝。 临出门前,伊藤已经召集众人开过一个短会,简要交代了此次行动的目标,听起来的确很简单,就两个字:探宝。 据他说,这龙珠岛表面上看似一座湖中孤岛,其实因神龙治水的传说,隐藏了不少千年秘宝,其中,最最关键的就是五颗龙珠。 伊藤打开一张手绘地图,正如前文所述:位于嘉禾市东北部的龙湖方圆万顷,中有大小岛屿54座、暗礁108处,中央一座龙珠岛,为诸岛之冠,陆域面积21.5平方公里,周边按东南西北四个方位分布10座岛屿。龙珠岛气候温和,四季咸宜,传有春夏秋冬四绝古景:龙珠问茶、龙湾消夏、龙桥秋月、龙坞梅雪。岛中部龙珠山森林公园有云龙寺、龙珠泉、潜龙亭,西南角有金龙湾和金龙洞,东南角有将军墩和龙桥,北部有云柱山梅林,其他各处,也分布有幻花庵遗址、赵氏宗祠(春蕾小学)等等众多古迹。 “这其中,将军墩已经去过,打开的那口彩棺正是七星玄棺,”伊藤难掩激动之色,用手指在图上画着圈,连声道:“那颗寒冰玉函中的乾坤珠,也已找到。当然,接下来,我们还有几处地方要去……” 众人鸦雀无声,听他继续解说:“这金龙洞中,应有一颗赤骊珠。原本就在洞口的晶石内,后来流失,无从查找。但根据我们的研究,应该就在瑶池仙境的水下!” 伊藤又迅速在地图的左中右点了几下,说:“还有三颗,分别是泽英珠、青丘珠、既济珠。唔,估计都秘藏在龙珠岛内,具体地点目前还不很清楚,大致在西、东和中部。那么,如果运气好,集成了这五颗龙珠,我们的任务,第一阶段的任务,就算完成啦!” 虽然众人听不太懂,但大致也能了解,原来此趟龙珠之行,重点就是找珠子。 现在,一片污浊恶臭之中,水牛三人回想起伊藤此前的话语,都在洞中打着强光手电寻找藏珠之处。 但是,这没头没脑地怎么找? 按说这里应该秘藏着一颗叫做“赤骊珠”的东西。凭着以往经验,山羊胡子脑中转悠着各式宝珠的形状。既然是珠子,应该圆不溜秋,而且不能太大。想到这里,他背后发毛,连声咒骂:特么进来那一路,都是白森森的眼珠子,会不会就混在里面,已经被水冲掉了? 水牛和榔头则同时把目光聚集到洞顶,就是虿母刚才盘踞的地方。如果这里的机关设计,是为了用这些怪虫子阻止闯入者盗珠,那么,藏珠之处最有可能是那只大蝎子把守的洞顶。 灯光照去,只见头顶破裂的虫卵还在滴滴答答往下挂着一根根灰绿色的粘液。水牛抬起九玄破魂剑,拨开那软嗒嗒、湿漉漉的皮膜,忽然嘴角一笑。 这不正有一只跟将军墩七星玄棺内一模一样的石函嘛! 暗紫色的石函,被手电照得晶莹剔透,隐隐透出灵动而诡异的光彩。 三人心头一阵热血涌动,没想到这石室秘宝,竟然这样容易就找到了! 榔头不禁哈哈大笑,踮起脚尖,伸手就去摘那石函,却被身边的山羊胡子一巴掌打开,大叫道:“慢点~!” 你小子得意忘形,难道忘了将军墩石函的厉害了么? 榔头被这一喊,心头肉跳,连声喊道好险好险。不错,这种石函带着惊人的寒气,沾手就冻。当初,伊藤戴了白手套去摘,也是差点中招。后来还是水牛割了两块章鱼怪的皮,让蚊子护在手上,方才化险为夷。 可是,那章鱼皮呢?当时急匆匆逃出无稽之洞,也记不清是随手扔在将军墩的石殿里,还是被谁带出来了。 没有那护手的章鱼皮,这可如何是好? …… 水下石室的情形,已经通过摄像头传输到监视器里。上面的人就像坐过山车一样,都随着这边的一幕幕场景而忽悲忽喜、惊心动魄,那种煎熬,确实难以名状。 伊藤也亮着鹰眼,死死盯住监视器的图像。从众多白眼珠中爆出一条条冰虿,到水牛在关键时刻挥剑支援,再到力拼大怪虫虿母,冷酷的脸上都是毫无表情。直到他看到了那只石函,阴郁的神情忽然一变。 就是它!伊藤在心里狂喊着,却又马上陷入了惊慌。这石函,必须要那块章鱼怪的皮才能触碰——可是!要命的是!出发前我把他们与装有乾坤珠的那只石函一并锁在了宾馆的保险柜里,并交代云奈守在房内严加看守了! 这该怎么办?呼叫云奈马上送过来?还是立即派人去取? 伊藤看了看腕表,经过前面一番折腾,时间已快跳向29日晚上8点。 兵分两路!——这个念头在脑中一闪,他急忙把大森叫过来,一面派两个鞑靼人赶回宾馆取章鱼怪皮,一面让蚊子穿上潜水服下水增援。之所以不让云奈过来,是考虑到乾坤珠的安全,绝不能无人看守,故而派人去取,而且必须二人同行。另外再派蚊子下水,主要是想赌一把——万一这里的石函并不像将军墩那只冰寒冻手,被一把取出来,也能节省不少时间。 主意已定,就这么办! 只见蚊子抖抖索索穿戴妥当,他刚才也偷眼看到了那只石函,心里已经打起小鼓——现在大森踢打着催我下去,铁定是又要去取那只沾手就冻的破盒子了。可这没有怪皮护手,怎么取?他还想争辩两句,却被大森一声怒骂,抢按着穿好潜水服,推入瑶池。而另一边,那两个鞑靼大汉,咕咕噜噜拍了拍留守的阿古达木——也就是先前落水的那位——小心翼翼返回出口,去宾馆取那张章鱼怪皮。 一时间,原本齐刷刷的十人团队,已分作水下四人——水牛、山羊胡子、榔头,和即将会合的蚊子,洞内三人——伊藤、大森、阿古达木,出洞两人——鞑靼汉子和宾馆内一人——云奈,仿佛给人一种分崩离析、各奔前程的不祥预感。 头上冒着汗珠,伊藤努力克制着这种预感,不禁朝着莹莹闪动的监视器,叹了一声气: 都说“人谁不顾老,老去有谁怜”?瞧我这事办的——唉,真是老了…… 第34章 精心设计 ———————————— 你我就像泡沫 漩涡中的泡沫 越转越快 身不由己 ———————————— 【第一幕】石函 上回说到,伊藤迫不得已分兵四路,各自执行任务:云奈守在龙珠假日酒店,看管保险箱内的乾坤珠;两个胡子奉命返回停车场,赶去酒店取那章鱼怪的皮;蚊子作为增援部队去帮助水牛找寻石室秘藏的龙珠;而伊藤自己,则和大森、阿古达木三人守在瑶池,镇守中军帐。 古往今来,“分兵”乃是一门大学问。分得好,出其不意、攻其不备,多路夹击、大获全胜;但万一分得不好,反而弄巧成拙,自断后路、自取灭亡。伊藤此时分兵,也确属迫不得已、身不由己,下了一招险棋。 试想,一行十人,如论水性,恰好五五对半:来自南洋的大森、水牛、蚊子、山羊胡子、榔头都属个中好手,其他五人中,三个鞑靼汉子不识水性,自己和云奈勉强凑合。现在,水性好的只剩一个大森在身边,其他四位都在水下,万一有个闪失,几乎全军覆没……而且,那二位回去取章鱼怪皮的鞑靼都不会游泳,如果半路上——也就是雨润湖山的那座石桥上——再次不慎落水,该派谁去搭救?想到这里,伊藤更加坐立不安。 这一切,都是因为那只该死的寒冰石函。 在将军墩已经见识过这种石函的厉害。别看它长不盈尺,宽不过掌,一副斯斯文文的模样,骨子里却是奇寒无比,任谁赤手沾着,都会扯掉一层皮肉。想当初,若不是水牛急中生智,咯吱咯吱切下两块章鱼怪的皮来护手,谁也不能保证能活着逃出那座无稽之洞。 现在,挂在石室洞顶的,也是这么一只石函。 水牛他们借着不断升高的水位,纷纷举亮手电,凑近了仔细察看。面前的石函,被三根透白的光柱照着,就像舞台聚光灯下的当红歌星,或像博物馆内隆重特展的镇馆之宝,闪耀着充满尊贵之气的青紫光芒,同时,因这石室内鬼气森森、虫尸散落,又隐隐绰绰浮动出一股诡异的妖冶之色。 看那石函的体制和大小,也是四四方方,长约一尺,宽度和高度均为五指左右,与将军墩七星玄棺里的那只几乎一模一样。由于长期闷在虿母的尸卵之中,石函表面已经沁入一层半透明的膏体,所以那上面的雕饰一时难以分辨清楚。 山羊胡子一旁拧眉观看,待他看到表面这层膏体,不禁“咿呀”一声,心生疑窦。 为何要“咿呀”一声?因为他忽然想到一层自相矛盾的逻辑关系:如果将军墩和瑶池石室中的两只石函同属一类,皆是极寒速冻的脾气,那么当初虿母和尸卵盘踞在这洞顶时,早就冻成一只硬梆梆的冰馒头了。但无论现在凭肉眼观察,还是之前被水牛用九玄破魂剑刺穿,这虫卵分明都是柔软的,从里面掉出来的黏液、虿母,也都没有冻结。由此,进一步推理,起码有两种假设: 假设一,此处石函与将军墩的那只不一样,并不具备霸气的速冻功能。那么,虫卵自然不会冻结。通过眼前的事实来判断,这种假设可以成立。 假设二,两只石函都能速冻与之接触的物体。但是紧贴这只石函的虫尸虫卵却没冻结。如果假设二成立,那推论只有一个,即虫尸虫卵就跟那章鱼怪物一样具有抗冻止凝的特异功效。 再进一步推理,也不必去找什么章鱼皮,用现成的虫尸虫卵或皮膜,加上几瓢水,做个简单实验,石函的真相马上就能水落石出。 想到这里,山羊胡子拉住水牛和榔头,指手画脚讲了一通他的想法,另外二人点头同意。说干就干!只见山羊胡子以手作勺,快速舀了两拨浑浊的池水,往那石函上泼去。如果与那七星悬棺中的一样,这泼上去的水肯定会马上结冻。 果不其然,两拨浑水刚刚沾到石函,立马冻成数道灰绿色的冰凌。对此变故,三人虽心中早有准备,还是被吓出一声冷汗。 有句老话怎么说来着?对!用事实说话!随着这一步简单的实验,“假设一”已被事实否定。紧接着测试“假设二”。水牛早已会意,抬手用九玄破魂剑割下一块虫卵的皮膜,又用手电筒挑着,贴到那些冰凌上。说也奇怪,这皮膜竟然与章鱼怪的皮有着同样的功效,一经接触,那些冰凌就纷纷化为浑水! 与此同时,伊藤也已通过监视器看到了上述情况,忙让愣在一旁的阿古达木快去叫回两位鞑靼。看样子,不需要再回宾馆取那章鱼怪皮了,哈哈,真是天神护佑! 再看石室中,水牛三人已经壮起胆子,连割了数块皮膜,蒙在石函之上,手中用力将其扯下,又火速藏入包中。 成了!第二只石函到手! 【第二幕】复活 就在蚊子刚刚穿越石转盘的圆洞,往竖井甬道潜入的同时,这边石室里的三人已是石函到手,不禁欢呼雀跃。 不容易啊!费尽周折,终于拿到这只要命的冰寒石函了!现在的任务就是抓紧回去! 三人互相点了点头,迅速扣上水肺,从那虿母的脑壳上重新入水,顺着仍在涌动的水流,往那半人高的石门游去。 水中悬浮着不少冰虿的断甲,仿佛置身一尊巨大的玻璃罐中,里面注满了防腐液,装着一只只怪虫的标本。 还好!这些怪虫都已斩杀殆尽,也不需忌惮。榔头虽然还有些害怕,但在心里给自己打气。看前面,山羊胡子游得最快,像只活蹦乱跳的青蛙。再回头看看,水牛也在拼命划水,动作有些迟钝,显然经过一场鏖战,现在又逆水潜泳,体力已经严重透支。转过头,借着潜水手电的光柱,又看到了那只水中的虿母,黑乎乎的大脑壳随着波浪上下颠簸,肚皮下侧已被划开,稀稀拉拉仿佛漏出不少内脏,非常恶心,不忍直视。 但是!这一看不打紧,却让榔头嘴边咕噜噜吓出一串气泡——那!那肚皮下面是什么东西! 只见浑水之中,虿母的腹部垂下无数条半透明的细丝,犹如水母的触须,而那细丝当中,好像夹杂着无数圆溜溜的白眼珠!莫非?这死翘翘的虿母肚子里还有虫卵? 要命!脑子里刚刚闪过这个词,就见那些白眼珠阴魂不散似的,纷纷活动起来!更要命的是,这些玩意好像早有分工,一部分循着热力破卵而出,迅速发胀为一只只张牙舞爪的冰虿,追逐正在潜泳的三人;一部分聚集到虿母腹下和脑壳附近,剩下的则准确无误地找到那些已被斩断的虫尸——他们,竟然像补充能量一样,给虿母和那些断头断爪的冰虿接合疗伤!而随着这一闻所未闻的举动,那些尚未孵化的虫卵就像被吸空的饮料罐,干瘪成一团皮壳。 这是什么情况! 水牛和山羊胡子也已发现周围的变化,心里皆是闷哼一声,头上数道黑线。这种怪虫到底是不是地球生物?怎能如此违背常理?常言道:人不为己,天诛地灭。世道险恶,尔虞我诈,谁能不求自保?而这些虫卵,居然甘愿牺牲自己,目的只是为了让虿母和其他冰虿借此复活?况且,他们还是些未出生的虫卵! 尚在惊愕之间,浮在水中的虿母和一众怪虫已经复活,而且比先前更加硕大威猛,与那新孵化的数十只冰虿会合一道,带着复仇的火焰,排山倒海冲杀过来! 水牛持剑在手,还想孤身殿后,却被山羊胡子连拖带拽,扯出石门,一边还在使劲比划,仿佛在劝他不要恋战。 难道就这么逃了? 待到钻出石门来定睛一看,水牛差点笑出了声。对啊!这死脑壳怎么就不带转弯呢?俗话说:一夫当关,万夫莫开。这石门只有大半个人高,甬道也是狭长拥挤的,凭他什么霸道无比的怪虫,个头最小的也要半条手臂长短,那只虿母更是皮卡一般,就算杀到眼前,也钻不过来啊!有念及此,三人长长呼出一串气泡,改由失去兵刃的榔头在前,手持潜水短刃的山羊胡子居中,横握九玄破魂剑的水牛断后,极速往竖井甬道逃去。 却不知,这一头三人落荒而逃,另一头蚊子恰好从竖井潜下来,与榔头正好撞个满怀! 谁?榔头见迎面跳下个黑影,身形一顿,头皮一麻。蚊子也是一惊,“啊”地一声把水肺都吐出来,手忙脚乱腾起阵阵水花,也硬生生把逃生通道给都堵上了。 蚊子!你小子快闪开!众人看清来人,纷纷急打手势让对方往回游。可惜甬道狭窄,加上胆小的蚊子见此场景已经吓傻在原地,手足无措了。说时迟那时快,已有四五只冰虿穿过石门,盯住水牛的后腿就是一通乱啃乱抓,顿时扯下好几块血肉! 你家牛爷爷的后腿肉也敢咬!水牛痛贯心肝、怒从发出,咬牙握着九玄破魂剑就是一通猛刺,一时间虫尸四散,惨叫不绝。水牛一边乱扎乱刺,一边挤着山羊胡子和榔头往甬道口退缩,心里也把蚊子一通臭骂:你个要命的快点往后撤!再不抓紧些,爷爷的牛肉就要被啃光啦! 幸而石门狭窄,那些铁头铁甲的冰虿大多挤在门洞,吱吱狂叫,难以迅速冲出。榔头狠命扳住蚊子的头颈,推搡着把他顶出了竖井,山羊胡子也顾不得自己浑身血口,拖着水牛迅速钻过甬道,又手脚并用,呼哧一把浮出水面。 这里伊藤和大森见状急忙上前,七手八脚把湿漉漉的四个人拽上了岸。可是,也许都忙着逃命,刚才谁也没想到要关闭两道石门。那些杀红了触须的冰虿纷纷紧随其后,钻到瑶池,煮开水似的激起阵阵浪花! 四个人之中,除了蚊子以外,其他三人几乎都是皮开肉绽,歪在一边气喘吁吁,若是那些怪虫跳上岸来,又该如何处置?伊藤又打开一盏应急照明灯对准瑶池水面,这盏灯的光线比潜水手电更强,照射的范围也更宽。只见水面白浪翻涌,池水已经变得非常浑浊,时不时冒出一股股苔泥和乱糟糟、白乎乎的尸卵。大森闷哼一声,急忙从水牛身边捡起那柄九玄破魂剑,又一脚踢起蚊子,递给他一把两尺长的砍刀,二人护在伊藤身前。其他三人精疲力尽,也只能各寻兵刃,但求自保了。 奶奶的,来吧! 料你皮卡似的大怪虫钻不过石门和甬道,能上来的也就是些澳洲龙虾,今晚大森老爷就陪你们这帮小妖精玩玩! 【第三幕】金锁 随着第二道石门洞开,原本静谧无声的瑶池仙境,已变作腥风血雨的人间地狱。 地上痛苦地半卧着水牛、山羊胡子和榔头,身上已分不清是血还是水;岸边警觉地站着大森、蚊子和伊藤,眼中也已辨不出是惊还是悲。众人都用紧张的眼神,死死盯住当中那片翻腾的池水。 随着一声尖啸,贴近岸边的水面突然腾起一道水柱,一只乌黑的冰虿如同出膛的炮弹一样,飞速跃起,直奔冷着脸的大森。只见一道银弧“刷”地闪过,一股灰绿色的粘液飙出,溅了大森一脸,那只冰虿已被九玄破魂剑斩为两段,“扑通扑通”落入水中!未及回神,水面又是三四道水柱跃过,数只冰虿犹如鲤鱼跳龙门杀将出来,大森反手又是数剑,削水果似一一斩断。紧接着又是一拨,却直往蚊子那边扑去,唬得蚊子挥刀一阵乱砍!但手脚还是慢了几拍,被其中一只用螯钳夹住了肩头,立刻飙出一股鲜血。蚊子哇哇痛叫,也顾不得那怪虫尾钩来袭,一手扯住甩在地上,抬脚一通狂踩,又弯腰补了数刀,方才剁成几段。 大概经过这三次试探,那些冰虿已摸清对手的底细,一阵浪花之后,接连十多只一齐跃出,同时发动了攻击! “来得好!”大森大喝一声,双手持剑,全身发力,迎上前去嘿嘿狂砍狂刺,就像打棒球似的,那些冰虿沾着剑锋的纷纷身首异处,没沾着的也被拍打在地面。其中两三只竟被打到水牛他们这一边,顿时丧身于一片刀光之中,都被剁成一堆断甲。 可是那水中的冰虿却像通了五湖四海似的,没完没了,前赴后继,不断冲杀出来。只一眨眼的工夫,这岸边就已满是兀自扭动的虫尸和腥臭的粘液! 饶是大森人高马大,九玄破魂剑犀利无比,被这一波接一波的车轮大战,也已渐感不支,气喘如牛,浑身上下挂了不少彩。另一侧的蚊子则更加吃紧。虽然他水下功夫不错,但这力气和刀剑技术还是孱弱了些。慌乱之中已被怪虫夹着啃了好几十口,潜水服上满是血水。 再这么厮杀下去,恐怕这一拨人都要沦为虫下之鬼!伊藤缩身在后,鹰眼中也露出了惊骇之色。正在勉力支撑之时,猛听得脚下闷闷地传来两记撞击声,同时那瑶池水面也随之涌动起巨大的浪花。 莫非?那只皮卡一样的虿母也要破门而出?……伊藤已经不敢或说不能再往下想。因为,他已经看到一簇长长的、泛着红光的触须跃出了水面! 与之前伊藤料想的情况八九不离十,这虿母及冰虿乃是当初修造这座石室的高人事先安排,精心布置其中的。此怪无水则眠,遇水则生。原本甬道及石室都是干燥无水的,所以这些怪虫都蛰伏在石壁孔隙之中,难以发觉。待到双龙护宝圆盘门横移启开,瑶池之水注入,就纷纷苏醒并发育,再经人体的热力吸引,就能破卵而出。所以,山羊胡子和榔头第二次下水看到的那些白眼珠子,正是这冰虿的虫卵。而另一机关,就在第二道石门的那把金锁上。 这座石室并非修建成连神仙菩萨都杀的死绝之墓,而是巧设机关,让后世有缘人能够及时入内取走石函。因此就有了第二道石门的保全设计。为了给入室者一定时间,甬道中的虫卵发育速度并不快,大致需要半个时辰,即一个半小时。回顾前文,水牛和蚊子打开双龙护宝圆盘是在当天下午2点29分,虫卵要到4点才能发育成熟。这也是山羊胡子他们第一次下甬道未发现白眼珠的原因。再者,第二道石门后,虿母盘踞在洞顶,池水不至于一下子没顶,虿母也不会马上显形。这也是为了给内部知情者争取入室寻宝的时间。最后,万一虿母遇水激活,也可通过关闭石门、扣上金锁来加以震慑,防止其冲破甬道,跃出瑶池。 因为,那把金锁上,特意加持了能否封印虿母的梵文密咒! 可要命的是,这把加持了密咒的金锁,被山羊胡子起了私心,悄悄纳入囊中! 而且,更加要命的是,这把金锁必须和那第二道石门的方形金辅首锁在一起,方能发挥作用。现在,随着不受震慑的虿母撞破第二道石门,那枚金辅首也已掉落在洞底,被一堆碎石死死压住,再也无从寻找了。 有句笑话怎么说来着?——不怕神一样的对手,就怕猪一样的队友?换作眼下,若是伊藤、大森等人知道了这个石室机关的精心设计,又得知被这小子私吞了金锁,可能会一刀捅了山羊胡子,外加恶狠狠地啐上一口吐沫: 娘的!不怕神一样的对手,就怕贼一样的队友! 欲知这虿母冲破封印,后事如何,且听下回分解。 第35章 竹篮打水 ———————————— 最好的救赎 不是央求老天爷救你 而是自己救自己 ———————————— 【第一幕】噬嗑 话说伊藤等人趁夜重回瑶池,经历雨润湖山、霞烟解梦之奇遇,又命山羊胡子等人打开第二道石门,探寻这金龙洞中的赤骊珠。不料机关精妙,冰虿重生,又不知被山羊胡子见财起意,破坏了梵文金锁的密咒封印,惹得皮卡一样大小的威猛虿母冲破石门,直上瑶池! 这里正闹做一团,那阿古达木已经追上另两位鞑靼汉子折返回来,刚好走到瑶池仙境的洞厅。远远就瞧见池水翻腾,大森和蚊子浑身是血,挥刀砍杀一只只大龙虾似的怪虫,伊藤阴沉着脸躲在一旁,另一边是水牛和山羊胡子、榔头三人,都趴伏在地上焦急观战,心有余而力不足。 “腾格里!长生天!这是怎么了!”三位鞑靼估计被眼前地狱般的场景吓懵了,不禁脱口而出,旋即又像打了鸡血一样,抽出随身佩戴的弯刀,嘶吼着冲了上去,与大森和蚊子一并斩杀那些层出不穷的冰虿。 伊藤闻声,心中稍慰,果然到这三位鞑靼派用场的时候了,水里不行,这陆战应该是他们的强项。但他还没笑出来,转眼又是一呆!因为,其中一位叫巴图的汉子估计冲得太猛,竟然脚下一滑,踩在一只冰虿的尸体上,直接一个趔趄栽入池中! 八嘎!八嘎!你们是猴子派来的逗逼吗?本来就已缺兵少将、人手不够,这笨手笨脚、一见水潭就钻,存心来添乱的还是怎么的!关键,巴图还不会水啊!现在靠谁来救你!而且,那池水中央已经浮出一簇急速抖动的赤红触须,眼看着皮卡一样的虿母就要跃出水面! 伊藤简直快疯了,包括大森和其他二位鞑靼,这火上浇油的尴尬境遇,还真不是寻常人能够应付的。 正在这千钧一发的紧要关头,却见巴图悬着半个身子高喊救命。伊藤又是一阵八嘎八嘎咒骂不绝——你小子不是不会水吗?怎么能悬在水里?定神一瞧,也该这小子命大,原来巴图掉入水中时,下意识地伸手一捞,刚好抓住池岸边的那排石蛤蟆头,方才没有沉底。但那些冰虿可不是吃素的,循着热力,纷纷扑过来,盯住这难得一遇的五花肥膘,猛啃猛咬,痛得巴图杀猪似的一通嚎叫。待得被另两位鞑靼忙不迭拖上岸时,那条长裤已碎成布条,一双肥腿也被啃得血肉模糊。 “嗷~嗤~”……只听得一声长啸,原本在水面中央的赤红触须,像风吹麦浪一样的抖动起来,大概是那虿母闻出巴图的鲜血味道,猛地拐了个弯,直奔石蛤蟆这边冲击过来。三个鞑靼刚刚站直腰缓了口气,见此情形,又是一连串腾格里腾格里的惊呼,傻愣在原地,不知如何应对。 石蛤蟆?双龙护宝?伊藤脑中如闪电划过,忽然一个激灵,大声喊道:“不好!快闪开!” 话音未落,就听一声炸响,池中如水雷爆炸似的激起数米高的水花,同时一股强大的气浪夹杂着冰虿和虫尸奔涌而来,把立在池边的大森、蚊子,以及三个鞑靼统统掀翻在地;伊藤因及早防备,弯腰避过,而水牛他们则因原本就趴伏在地,未被气浪击中。 水花四溅,犹如降了一场血雨,众人全都淋了个落汤鸡,还有几位被夹带的冰虿击中,身上又添了几处血口子。再看池中,那只巨大的虿母嗷嗷惨叫,数十道碗口粗的亮蓝色光弧纠缠在生满倒刺的黑甲上,犹如一场坚韧的钢网,将其死死扣住,进而嗞嗞冒出刺鼻的青烟。而那些冰虿子孙,则已被这光弧炙烤作焦炭状的黑泥,顿时化作齑粉。 这一巨变令众人大惊失色,只有抖抖索索的份,唯有水牛握紧兵刃,壮着胆子凑近观察——这些光弧一头连着水下,好像就是那只汉白玉螭首的位置;另一头连住石蛤蟆这边,又分为很多条,仿佛是从那些中药柜似的孔洞中发出来的。 水牛见状不禁叫道:“噬嗑火雷阵!”蚊子也跟着一声惊呼。他们几乎同时想到了葬生安达曼海的颂泰,以及那具被同样烧成齑粉、沉入大海的尸体。 “腾格里!”三位鞑靼也是满脸惊恐,映着池面的蓝光,口中喃喃自语。 大森也趋近过来,仍把九玄破魂剑对准池中苦苦挣扎的虿母,目光却看向伊藤,想要得到一个合理的解释。 伊藤脸上浮过一丝阴冷的笑容,缓了口气,指着池中道:“承蒙天神护佑!不错,的确是噬嗑火雷阵。那怪物现在已被制住,不足为虑了!”他又看了一眼水牛和蚊子,冷冷问道:“你们见过这火雷阵?” 说话间,就见池中那只劲霸无比的虿母,以及那些虫尸,已被光弧迅速切作无数巴掌大小的碎片。众人见状,也不等招呼,急忙把岸上的虫尸纷纷推入水中,一时间也都化为黑泥齑粉,奶油泡沫一样地悬浮在池中,又被不断涌入的水流冲入石蛤蟆口,不知灌向哪条暗河去了。 “这么厉害!”大森黑着脸,朝水中吐了口吐沫。他哪里知道,刚才遭遇的这一幕,乃是瑶池石室修造者的最后一张王牌。因那石门和双龙护宝转盘都被破了封印的虿母冲碎,自动激发了螭首与孔洞中埋伏的机关,引动噬嗑火雷阵。这也是玉石俱焚、释厄降魔的不得已之策。否则,如果让这些怪虫逃出生天,闯入街市,定是一场浩劫。想当初,如果水牛和蚊子在水下开错了双龙护宝转盘的方向,结果也是如此,顿时被噬嗑火雷阵烧作两摊黑泥! 所以,现在旁人皆是连连咿呀、啧啧称奇,而只有暗知机关的伊藤、水牛和蚊子三人,背上都已冷汗淋漓。 【第二幕】开函 伊藤命众人草草整理了现场,又喷些速效消炎剂在各自伤口上。 一片哦哦啊啊的痛唤中,伊藤抬手扬声道:“大家静一静!刚才确属侥幸,逃过一劫,也多亏了各位舍命搏杀!”他转眼看了看那三位麻烦不断的鞑靼汉子,冷面说道:“不过,这次任务非同寻常,我不希望在接下来的行动里再看见任何差错!”说完又指了指水牛,意思是让他走近一步。 水牛没有看见,他还在和蚊子低声言语。大森见状跑过去就是一巴掌:“喂!伊藤先生跟你说话!” “哎,不要不要!对水牛,我们要非常的感激!”伊藤难得挤出笑容,竖起大拇指。的确,这次瑶池行动,水牛应属一号功臣。而且,从个头、力道以及心智等各方面来看,他并不输过大森。伊藤现在最怕的不是战斗减员,而是个人权威的崩塌,以及团队成员之间的内讧。因此,适当的安抚,对于这支临时招募的雇佣军,还是相当重要的。 “水牛,这次多亏了你……呵呵,回头帮你记功……现在,那个石函,快些给大森。”伊藤竖着的大拇指转眼变成平摊的手掌。水牛本想回敬大森一拳,被伊藤两句软话一泡,也不想多生事端,于是把那只装有皮膜和石函的背包抛给大森。大森骂骂咧咧地接过,又把九玄破魂剑插入特制的剑鞘,与背包一并递给伊藤。 应急照明灯调好角度,照向瑶池旁约十来米的地面,众人闻声也都聚拢过来,影影绰绰,就像一帮窥探厨房的饿鬼。 湿漉漉的背包被小心翼翼地打开。伊藤戴上一双防水橡胶手套,捏着那几片虿母虫卵的皮膜,覆盖在石函上,皱着眉,琢磨如何打开。 下午在将军墩,石殿的无稽之洞中,众人经历了章鱼怪尸虹魅吸魄的奇变,伊藤清晰记得,当时唯有蚊子没有中招。后来也是由他抱出了那只如同外星来客的章鱼怪,再蒙上怪皮,用开者即死的修罗簪打开了石函。眼下,修罗簪倒是放在随身的行囊里,但细看这只石函,虽也隐隐约约有类似的雕花,却没看到四条螭龙盘踞的插口。 莫非插口被上面那层半透明油膏盖住了?伊藤想到这里,又招手唤过蚊子,让他手蒙皮膜,用修罗簪试着挑开油膏。 蚊子见此状况,也早已料到会叫自己去开函,但心里十万个不情愿。他看看满眼担心的水牛,又瞧瞧满脸横肉的大森,踌躇着挪过来。看那石函,与将军墩里的一模一样,青紫色的外壳,仿佛翡翠雕成。上面一层油腻腻的灰黄膏体,如同玻璃胶似的。因为见识过这石函的厉害,所以这次又增加了几分小心,仔仔细细把几张皮膜蒙在手掌上。 就在蚊子蒙皮膜的时候,他忽然发现一个问题:这皮膜与章鱼怪尸的皮虽有几分相像,但也有些不同。章鱼怪尸皮两面都是光滑似缎的,而这怪虫卵的皮膜,却是一面光滑、一面粗糙,摸上去仿佛生满了倒刺,就像河豚鱼的肚皮一样。 难道这块皮膜正是擦除石函油膏的工具? 抱着试试的想法,蚊子用那生有倒刺的一面擦拭石函,类似用砂纸打磨石器的方法。说也奇怪,那些顽固不化的油膏一经擦拭,都纷纷消解开来,露出了盖在下面的雕饰。蚊子发现此招见效,又三下两除二,迅速除去了剩余的膏体。 行啊小子!伊藤一旁也是惊喜过望,忍不住弯了腰凑近观察。只见石函表面同样横向盘踞着四条螭龙,仿佛四枚铜钱,螭龙当中围护着四个阴刻古篆,文字竟也是——开者复生! 天神保佑!瑶池至宝终于到手!距离那个千年秘密的谜底,又近了一步!哈哈哈……伊藤强按住心头狂喜,急命蚊子把四支修罗簪,从右向左依次插入螭龙口的短缝之中。 “咔嗒”一声轻响,在这寂静的瑶池仙境中却显得异常清晰透亮。石函微微一跳,盖板弹在一边,里面同样腾起一阵干冰似的烟雾。伊藤急不可耐地直接蹲下身,去看那函中,却又头皮一麻! 只见烟雾袅绕散去,石函里却空空如也,什么也没有! 什么?!伊藤急红了眼,一把推开傻愣愣的蚊子,反复用手扇着石函上的空气,仿佛来回擦拭雾蒙蒙的窗玻璃,想要看清对面的世界……可惜,扇了半天,那石函里还是空的。 这怎么可能?为毛是个空盒子?伊藤又像酒鬼喝光了最后一瓶酒,甩着酒瓶倒那最后几滴琼浆玉液一样,顾不上什么冰不冰、冻不冻的了,蒙住皮膜直接抓起石函就是一阵狂甩,可是颠来倒去折腾了半天,也没看见一颗珠子掉出来! 赤骊珠呢?到哪去了?难道已经被谁取走了? 围观的众人见状皆是懊恼不已,但也都无计可施。没想到,费了半天劲,出生入死,从一大拨怪虫嘴边抢过来的这个石函,却是空的! 伊藤放了石函,摘下蒙在手上的皮膜,颓然坐在地上,口中喃喃道:“不可能,这不可能!”黑暗中,他看见周围一帮人大多浑身是血,灰头土脸,被灯光映照着,仿佛来自地狱的魔鬼。脑海里闪过将军墩的石函,里面出乎预料地多了两颗珠子,现在都锁在酒店的保险柜里,又想起祖父临终时交代的“乾坤珠只有一颗”那句话,不禁产生一种怀疑或称假设:难道这赤骊珠早已和另一颗龙珠合并一路,事先转移到将军墩的七星玄棺,与乾坤珠放在同一只石函里了?所以,那只石函里会有三颗,而这一只却是空的?照此假设,那另外一颗珠子到底是泽英珠、青丘珠,还是既济珠呢?而且,到底是谁把这三颗珠子放在一起了呢? 想到这里,伊藤冷峻苍白的脸上重新缓出一抹血色。看来,这金龙洞,已没有再作探究的必要。接下来必须抓紧赶往另外三处藏珠之地,一举找到剩下的石函和龙珠。如果祖辈秘传和前面的假设都没错的话,在这龙珠岛上,应该还有三只石函,而其中,必有一只是空的! “走,回去!”伊藤吃力地爬起身,招呼大森等人稍作整理。但苦逼的是身上的伤口还不能被人发现,所以众人都咬着牙作了简单包扎,又换上一身长袖长筒衣裤,把那沾有血污的衣物统统拿塑料垃圾袋装了,塞进包内。那只空石函,连同几块河豚鱼肚皮似的虫卵皮膜也一并藏好,随身带出洞去。 一路蹒跚而行,又走到浑如下雨的那座“雨润湖山”洞厅。三个鞑靼看着那座半悬空中的石桥,以及深幽无底的黑水潭,心里一阵发毛。后被大森怒喝着驱赶着,如同三头笨重的牦牛,抖抖索索贴着身,一步三停地走过。与此同时,水牛看见脚下那团静如明镜的潭水,回想起刚才落入漩涡,恍然如梦的一番情形,心里也是唏嘘不已。 顺着洞中小径,左右回旋,走至洞口,山羊胡子猴子一样窜到前面,摘下虚挂的铁栅栏门锁,敛身跃出洞外。 一股热乎乎、湿答答的湖风吹来,众人都是一个恍惚,仿佛已从阴森恐怖的地府,回到了人间。 不远处的山林里,哇哇惊起一群怪鸟,振翅而逃,掠过那轮雪亮的明月。 【第三幕】黄雀 金龙洞中一番鏖战和离奇遭遇,苦不堪言。而这金龙洞北门停车场,黄皮烟鬼丁不韦已经抽掉了一包烟,心里也是不免苦恼:眼看着已过九点半,怎么这帮人还没回来?黑漆漆的停车场就我一部车。刚才好说歹说、递了好几支香烟,那个值班收费的才肯答应再停半个钟头,但十点前必须开走,否则要再加一天的停车费。特娘的!乡下小瘪三,一心只知道赚黑心钱!赚多了给你买副棺材板去!……不过,好像这家四季旺破公司已经好久不给老子涨工钱了?这么晚出车,应该算双倍的工钱才对!……唉,回头再跟胖子说去! 正在满腹牢骚、暗骂不绝,听见远处几记人声:“车在那边!”抬眼看,正是伊藤他们背着大包小包过来了。丁不韦忙扔了烟头,打开车门,将众人迎接上车,点火发动。 伊藤闷哼一声,只说了句“回宾馆”,就再也没有话。看其他人,一上车就眯着眼睛打盹,或者看着窗外发愣。丁不韦不禁有些奇怪,刚才不是说出来看看金龙湾的落日吗,怎么看了这么久?这都可以看月亮啦!不过您还别说,今晚的月亮还真够圆的,算着日子,再过两天就是鬼节七月半了吧?这帮人为何都像霜打了的茄子,垂头耷脑,无精打采的?莫非真心遇到鬼了? 疾驰的车窗外,如鬼似魅的柑橘林里,忽然闪过一座阴森森的石牌坊。丁不韦的光头一阵冒汗,不敢再胡思乱想,拧着眉专心开车。 沿着环岛公路七转八拐,绿色中巴穿过黑油油的夜幕,抵达龙珠假日酒店。门口自然没有门童笑脸相迎,只停着一辆黑色SUV,大堂里也只有一两个值夜班的,稀稀拉拉打着哈欠。伊藤让丁不韦明天一早准备停当,七点去云龙寺,并再三关照提前打听好路线,保养好车辆,不能再遇上什么修路、封山、爆胎的麻烦事。 毕竟,时间非常紧迫,已经容不得半点差错了! 加快脚步走到电梯口,正想催促众人早些回房休息,就见“叮咚”一声,电梯门打开,里面急匆匆冲出两个人影。 “特么看着点!”大森躲避不及,抓住其中一个骂道。那人也不吭声,泥鳅一样挣脱开来,又慌里慌张冲出了酒店大门,与另一人火速上了外面那辆黑色SUV,一时看不出什么车型,一溜黑烟,就消失在茫茫夜色之中。 “特么家里死了人啊!赶着去奔丧啊!”大森朝着消失的车影大吼了两声,骂骂咧咧嘴里不停。刚刚闷着火跨入电梯,却看见大堂的楼梯出口冲出个熟悉的娇小身影,却正是云奈。 “云奈!”大森见状一把拉住即将关闭的电梯门,吼了一嗓子。云奈闻声回过头来,有些婴儿肥的小脸涨得通红,指着门外尖声喊道:“快!快追!他们偷了——” 不好!伊藤原已站在电梯里准备上楼,见此情形,料想定是锁在保险柜里的石函及三粒龙珠意外遭窃,心中一寒,嗓子一甜,吐出一口热血。他手忙脚乱和众人冲出酒店大门,但哪里还有那辆SUV的影子?! “你!——”伊藤强按心头怒火,瞪着云奈,急得说不出话。 云奈哭出了声,又是着急、又是懊悔,断断续续说道:“呜……他们,他们偷了石函,呜……” “不是关照你好生看管的吗?怎么被偷了!”大森也是急红了眼,不顾主仆身份,甩口一通责问。 云奈已经泪如雨下,楚楚可怜,看得众人心里不忍,同时也像热锅上的蚂蚁,七嘴八舌议论纷纷。好好地锁在房间的保险柜里,而且有人看着,怎么说偷就偷了呢?现在这步境地,追也追不到,更不能贼喊捉贼似的去报警,这可如何是好? “你们三个,还有云奈,跟我来……其他人各自先回房间,不要走开!”伊藤已是心力憔悴,嘴角还残留一抹殷红的血丝。他拍了拍云奈的肩膀,又命大森、水牛、山羊胡子同自己一道走进电梯,让其他人稍后再上楼。 俗话说:螳螂捕蝉,黄雀在后。伊藤万万没想到重回瑶池,费尽心机和气力,只拿回一个空的石函,却还把另一个装有三颗珍贵龙珠的石函被人偷走了。真是满肚子苦水和苦笑啊! 如果说龙珠石函是蝉,我是螳螂,那么,这个黄雀,到底是什么人? 第36章 盗亦有盗 ———————————— 螳螂捕蝉 黄雀在后 那黄雀之后呢 ———————————— 【第一幕】侦查 “特奶奶的,谁这么没品,把车挡在酒店大门口!” 话说当晚近10点的时候,黄皮烟鬼丁不韦带着七分牢骚、三分困意,将伊藤一帮人送至酒店,发现门前的迎宾通道堵着一辆黑色SUV,不禁狠按喇叭,破口大骂。可惜人家根本就不理他,赖着屁股偏不走。看那车型,应是某种高档土豪车,车牌却是另一座外地城市的,车膜贴得很黑,看不清里面坐着何方高人。 伊藤等人对这种情况已是屡见不鲜,所以一开始都未在意,直到走入酒店,看见云奈急匆匆追下楼来,才知道那两个在电梯口擦肩而过、戴着全封闭头盔的人,就是盗珠的贼。 “唉!真是瞎了眼!早知道刚才就扭住那家伙了!”在酒店六楼8609,也就是伊藤的单人间里,大森往桌上狠狠砸了一拳,懊悔不已。他的身边,站着水牛、山羊胡子二人,靠窗的圈椅上坐着伊藤和云奈。 大约三分钟前,这五人忙不迭地冲上来,首先查看了保险柜——就是星级宾馆配置的那种密码柜,大小与家用微波炉相仿,安装在进门附近的衣橱底。现在,柜门还开着,里面的龙珠、石函以及两块章鱼怪皮早已被偷走。 伊藤一手环胸,一手作拳轻抵着鼻尖和嘴唇,像个寻找蛛丝马迹的侦探,冷脸问道:“云奈,怎么回事?” 云奈停止了抽涕,墨镜已悄然摘下,有些婴儿肥的脸颊还留着两三道泪痕,一双水汪汪的卧蚕眼被泪水浸得发红。她低着头,咬了咬粉红的唇珠,自责道:“我……我一直在这里看守,没有走开……大约九点三刻左右,听见外面过道上有人大吵大闹,还有小孩子的哭声,就打开门去查看……发现,发现……” “发现什么?”伊藤直起身子,仿佛警觉的秃鹫。 “我……我发现,过道里都挤满了人,大人小孩,大包小包,像个旅游团队,很乱很乱。” “不是关照你千万不能开门嘛!” “呃……一开始我也很奇怪,心想为什么这么晚了还有人来入住。而且,看那些人的模样,好像不是一个国家的……” “怎么讲?” “嗯,里面有欧美男人,高鼻子,抱着个哇哇哭的金发小孩;还有两三个黑人,穿得花花绿绿,口中骂骂咧咧……呃,另外是四五个亚洲人,大多像南洋那里的,其中有个白胡子老人,还有个光头男人,跟个女人在争吵。” 九点三刻?突然多出这些人来?这怎么可能? 伊藤闻言,心里飞速分析着当时的情形。不对!眼下应是龙珠岛的旅游淡季,而且听胖乎乎的袁导特地说过,这家星级宾馆只收涉外团队,不接待散客。云奈讲的这种情况,五湖四海大杂烩,肤色不一,来历不明,照正常情理分析,根本不可能组成一支旅游团!不!这一定是幻术!想到这里,他不禁站起身,二话不说冲出房间,其他几位也都疾步跟了出来。 昏黄的灯光下,门外的过道显得非常狭长,仿佛幽深、死寂的千年墓道。伊藤俯下身子,仔细察看脚下。陈旧的蔓草纹毛毯,因为长年刷洗和磨损,颜色已经变淡,并且夹杂着很多拖痕、污渍和鞋印,就像一匹皮色斑驳的老迈麋鹿。其他人都不知他葫芦里卖的什么药,正在纳闷,就听伊藤忽然扭头问大森:“监控室?进得去?” “监?控?室?”你是说这酒店的监控室?那还不是小菜一碟!大森京巴狗一样点点头,又拍拍身旁的山羊胡子,这不有个号称南洋锁王的高手嘛! “走!一起!”伊藤呼地立起身,关上房门,就往电梯走去。 这龙珠假日酒店虽地势偏远,但星级宾馆的建设标准是统一的,因而在出入口、过道、电梯等必要位置,该装的视频监控一个都不少。只不过,与繁华都市川流不息的客流车流、层出不穷的案件事件、轮番值守的阵势架势相比,这里的监控自然要冷清许多,加上当前正值淡季,酒店对于门可罗雀、形同虚设的监控室就更加懒得管理,夜班根本无人值守。因此,伊藤等人不费吹灰之力,开门落锁,就已摸了进去。 【第二幕】监控 空荡荡的监控室里只听到冷气的呼呼风声,苍白的日光灯下,数台显示屏兀自发光。 伊藤让水牛和大森在门外放哨,以防不测,自己和云奈、山羊胡子抓紧入内,查探监控录像。 “当时是九点三刻,没记错?”伊藤又与云奈确认了一下时点,忙命山羊胡子切换到六楼过道、当晚9:45的画面,先用快进的方式浏览搜索。 光影频频闪动,一开始,亮晃晃的走廊里空无一人。屏幕下方的时间一分一秒飞速流逝,转眼就到了2012-08-29-21:52:13,画面里出现了云奈的身影。 “慢!这里开始放!”伊藤让把视频恢复正常速度,调到云奈出现之后的那组镜头。 只见云奈拉开房门,探头打量,仿佛看到了什么。但令人毛骨悚然的是——与此同时,过道里仍然空空荡荡,什么也没有! 奇怪?那些外国人呢? 当初不是分明看见大人小孩乱成一团吗? 怎么这监控里没有? 难道,我看到了鬼?! 视频录像继续往前播放,就看见画面忽然一闪,云奈一个趔趄,中了邪似的举起双手,梦游一样,往过道的尽头慢慢走去!而那8609房门,始终没有关闭。 “停!倒过去,倒到21点52分,改成慢放!”伊藤觉得不对,猛拍山羊胡子的肩头叫道。 镜头逆转,掐准21:52:00,之后慢速逐帧播放。先是同样的画面,云奈从房中探出头,大约过了一分钟,三人都是一声惊呼!——就在那不到一秒的时间,监控上出现了一张模模糊糊、非常恐怖的鬼脸! 山羊胡子头皮一麻,几乎触电似的一敲空格键,暂停住那帧画面。三人屏息细看,那是一张似圆似方的大脸,几乎占据了整个屏幕,上面离奇地长着三只怪眼,没有鼻子,只有冲天的鼻孔,下面咧开一张血盆大口,里面两排尖刀似的锯齿! “继……继续!”伊藤强忍住内心的恐惧,让山羊胡子接着慢进。 看屏幕:那个恐怖鬼脸一晃而过,紧接着就是云奈梦游似的出了房门,转身走向过道,渐渐走出了屏幕的上方。之后又是一段空白走廊的画面……约三分钟后,亦即21点56分22秒,一个头戴全封闭摩托头盔的人影从屏幕下方出现,探头探脑窜进房间,不一会又拎了只黑包,迅速往屏幕的下方逃去。再过了十多秒,云奈飞跑着追了过来。 “快快!切到六楼的这部电梯,还有电梯门厅!楼梯间!”伊藤一连串下了三道指令,傻子都听得出他的紧张和惶恐不安。 画面连手切换: ——先是一楼的电梯门厅走来两个人,正是戴着摩托头盔的,好像还指手画脚说着什么。 ——55分39秒,二人走入电梯,约30秒后,升至六楼,一人走出,另一人留守在电梯口,用手脚挡住门板,使之始终停留在这一楼层。 ——57分07秒,拎包的人影窜入电梯,二人急忙关门,下至一楼。随后看见云奈先是冲到电梯口,拍了两拍,再转身从旁边的楼梯道飞步追了下去。 ——57分38秒,电梯门打开,先是拎包的那个人奔了出去,之后另一位与回到酒店、等候电梯的大森迎面撞上,又趁其不备挣脱开去,逃出了酒店大门。 入室、偷盗、逃逸……前后也就两三分钟时间,几乎一眨眼的工夫。 到底是什么人,为了什么目的,使用什么幻术,迷惑住云奈,又偷走了龙珠石函? 从监控录像分析,目前可以暂时确定的线索,大致有这么几条: 一,云奈九点三刻之后听到看到的都是幻象,六楼过道里根本没有什么外国旅游团。 二,产生幻象的原因,应与那张一晃而过的恐怖三眼鬼脸大有关系。 三,偷东西的人对酒店相当熟悉,配合也很默契,应该是行内老手。 四,从入室行窃的过程来看,他们肯定有保险柜的备用钥匙,甚至很可能就是这酒店的员工。否则,很难在30秒内破解密码并得手逃离。 五,从那部黑色SUV停在酒店门口作为接应来看,作案者不止戴头盔的两人,肯定还有其他人。 想到这里,伊藤又急忙让山羊胡子调出酒店大门口的监控,打算进一步盘查那部车的情况。 从录像上显示的车牌看,SUV不是嘉禾本地的,而是来自北部约500公里的黄岭。车内驾驶员用一块黑布蒙面,只露出两只眼睛,仿佛大漠牧民的打扮。看来,他们是有备而来,而且具备较强的反侦察能力。那辆车很可能是半路偷来的,车牌估计也是假的。如果要顺藤摸瓜,通过行车轨迹找到这帮窃贼,就必须要冒个险,黑进当地的交通监控网了。 【第三幕】换房 为绝后患,伊藤命人将刚才查看的所有视频录像全部删除,又关照大森与山羊胡子通宵开工,无论如何,不惜代价,天亮之前务必找出那部SUV的来龙去脉,越快越好。 “天亮之前?” 山羊胡子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拜托,这可不是点点鼠标、上网冲冲浪那么轻松的呀! “必须天亮之前!”大森重重拍了拍对方的肩膀,算是下达死命令。见山羊胡子还在犹豫,他又半哄半吓地说:“搞定就是安定,摆平就是水平。你小子搞定的话,什么都好说!特么万一搞砸了,哼哼,你知道的!” “呃……那能不能给我换个单人套间?榔头那家伙打鼾太响,影响干活啊!” “行!别说单人套间,只要事办成了,豪华套房都行!” 大森说完,立马拨通了胖子的电话。毕竟,换房这种事,还要找导游去办。胖子那头爽快答应,说了句“马上办”后就挂了电话。 三分钟不到,胖子脸蛋红红,屁颠屁颠跑来敲门,又独自领着山羊胡子,带上随身行李,改到八楼的8801房间。 “这么快?”山羊胡子暗自欣喜,打量着新换的豪华套间,和之前的双标间简直是天壤之别。 胖子的鼠目眨巴两下,偷眼瞧了瞧这个受宠若惊的南安人,打算从他嘴里套出点话来,于是接着话茬说:“可不是么!您瞧瞧这装修、这家具、这卫浴电器,哪一样不是顶级的配备?” 山羊胡子乐滋滋满脸都是大写的傲娇,随口问了句:“不知道有没有网络。” 有戏!胖子暗中叫好,连声应着说:“有有有,这豪华套房里怎么能没有网络呢!您瞧瞧,有线、无线,墙上、床边,都已经安装好了!” 对方没有吭声,忙不迭地从包里掏出一台笔记本电脑,还有一堆看不懂的仪表仪器,闷头连接起来。 胖子见状,继续跑火车:“常言道:好马配好鞍,英雄抱金砖!您还别说,我看着这些人里,也就您尊敬的阮济安先生,阮兄弟,有这福分和身份配得起这豪套啊!他伊藤和大森也不过是个普通的单人套间啊。阮兄弟,能给胖哥说说,为啥给您升了舱换了房呢?” 山羊胡子本名阮济安,这是护照上写着的,平常众人之间也不用这么称呼,现在被胖子一通华丽丽和谐号动车组跑下来,而且尊称他为先生,自是非常受用,也没多想,脱口而出:“也没什么,那个榔头打鼾,静不下心来干活。” “干活?什么滴干活?” “呃——”山羊胡子情知说漏了嘴,马上刹车打了个哈哈,托辞要洗洗睡了,就把胖子赶了出来。 哎呦不好!机灵的胖子刚出房门,笑脸立马消失,心里十万个着急。因为他知道,这个山羊胡子不仅是个开锁高手,而且精通网络后台攻击、盗取机密资料等等黑客技术——这些都是李仲明在两个小时前告诉他的。都这么晚了,大森突然单独为他换了套房,而且他自己承认是为了静心干活。那么,这个活,只有两种可能:一是做锁匠开什么奇特的锁,二是做黑客开人家网络的锁。根据刚才的一番举动,他不仅询问房间里有没有网,还急吼吼摆布那堆电脑,后一种的可能性更大。 不,是相当大! 但是,山羊胡子到底要上什么网,偷什么资料呢? 第37章 镜花水月 ———————————— 跳出三界外 不在五行中 我说你个泼猴 心里又痒痒了不是 ———————————— 【第一幕】三界 农历七月十三,上弦月仿佛怀了鬼胎,鼓起圆溜溜的大肚皮。惨白的月光照着人间草木、田园屋舍,好似起了层寒霜。 距离龙珠假日酒店西南约700米的一处树林,隐约有条蜿蜒的黄土路,就像一尾灰白的水蛇,窸窸窣窣潜入沼泽。路的半当中,静悄悄停着一辆迷彩顶篷的三轮摩的,一旁的空地上,有部漆黑锃亮的SUV。 车内,胖子惊讶地瞪着一对鼠眼,听身旁的李仲明讲故事: 原来,伊藤此番兴师动众,赶到这座号称世外桃源的孤岛,首要目的是探寻五颗失落的龙珠。 前文提到,上古时代,天界五条神龙襄助大禹治理水患,并献出龙珠,以镇山川。这五颗龙珠分别为乾坤珠、赤骊珠、泽英珠、青丘珠和既济珠,各为黄、赤、白、青、黑五龙所持。而这五条神龙后来化身为山脉,龙首聚向一处,就是海拔368米的主峰龙珠山,龙身及龙尾四散湖中,形成周边诸岛。关于五条龙脉的走向,且听我一一道来: 一是黄龙。名唤敖信,为八部天龙之后,所持乾坤珠,掌管布云施雨、泽和安民之事,亦为五龙之长。其龙头位于赵公村的龙首坞,即赵氏宗祠、春蕾小学所在地,龙尾延伸至龙湖南部水域,形成黄龙岛和桃花山。黄龙岛上,旧有一座五亭廊桥,并有某朝皇帝御笔题额“日月虹霓”,现仅存数根础石。岛东数里外的湖面,有座桃花山,山脚东南沿湖之处,因天地造化出一座八面玲珑的洞窟,传说可通四海。三幻仙圣之一的紫虚道长也曾在此闭关修炼,名曰“通海仙衢”,而当地渔民则俗称为“八仙洞”。 二是赤龙。名唤休戚,原是一条千年赤螭,久炼成精,因受西方大鹏金翅鸟逐杀,幸蒙如来佛祖恩赐一缕袈裟,加持护佑,渡劫成龙。所持赤骊珠,掌管狼烟战火、武力征伐之事。其首居于蔡家村将军墩,身尾经东南侧的龙桥延伸入湖,形成状如尖锥的赤屿山,其间水草漫漶,多蛇蝎毒虫,旧有祝融庙,后圮毁。 三是白龙。名唤敖义,其祖可追溯至西海龙王之裔、白龙马敖烈。所持泽英珠,掌管凝霜结露、刑克奴役之事。其首居于西浦村金龙矼,龙身盘桓于金龙洞,又经金龙湾的沉鱼浜、落雁坡,转而延伸向西,龙尾分叉形成金鸡、金桂、金芝三岛。其中,金鸡岛曾于上世纪六十年代掘出一座古墓,但其建造年代至今仍是未解之谜。 四是青龙。名唤敖杲,始居沧海,状若虬龙,曾拜为郁垒、神荼二神之佐将,镇守鬼门。所持青丘珠,掌管兴风惊雷、解化宣传之事。其首居于蔡家村幻花庵,其尾东延入湖,形成大丘、小丘二山。而在二山之间的湖水下,还隐藏着数十座暗礁。此处风浪不绝,过往舟楫频遭不测,渔民戏称为“鬼门滩”。 五是黑龙。名唤曲坎,其祖为四足偶蹄、头上独角的狴犴。所持既济珠,掌管冰封雪藏、守本归元之事。其首居于龙珠山云龙寺,龙身向北经石堤长桥通往云柱山、玄廊山两座小岛。旧时玄廊山曾建有虎头牢,牢中修筑一座七层高塔,正是这曲坎的龙尾所在。 听到这里,胖子心里渐渐描画出一幅地图,原来龙珠岛及其周边岛礁就是五条神龙盘踞的模样,真是太奇妙了。他眨巴了两下鼠眼,又舔舔略显干燥的嘴唇,听李仲明继续解说: 在这龙珠岛的正东一角,曾建有一座幻花庵,供奉紫虚道长、武佑真人、霞烟仙子三位仙圣以及禹王、五龙老爷。三位仙圣分掌玄幻、魔幻、梦幻三大幻界,对应天、地、人三界的三世十方位面。 一是上天太虚玄幻世界。对应天界,又称仙界,为神佛仙道居所。前述三位仙圣、五条神龙,等等一班大咖大神,皆从此界而来。 二是地狱幽冥魔幻世界。对应地界,亦称魔界,为妖魔鬼怪居所。那些邪灵怪物、魑魅魍魉,都是此中生物。 三是中土浮生梦幻世界。对应人界,也称凡界,为人间万物居所。山川湖海、飞禽走兽、生老病死、衣食住行,统统包含在这个浮生如梦的世界里。 胖子听着听着,汗如雨下,忍不住插话道:“怎么弄得跟神话小说似的。但这三界,与龙珠又有何干呢?” 李仲明笑了笑,说道:“三界之中,因时空维度不同,各自衍生出过去、现在、将来三世和十方位面。通过五颗龙珠及相应的密咒,可以打开虫洞密道,实现三界、三世、十方位面之间的纵横穿越和平行穿梭。” “这么牛?”胖子几乎惊掉了下巴,“三界三世还好理解,那个十方位面,是什么玩意?” “上下左右、内外前后八方,加上持中、无明两方,共为十方。” “哦,好像很复杂嘛……”胖子有些不明觉厉了,接着问道:“那按明哥您的意思,伊藤他们这次来,是想借助龙珠,打开十什么什么位面的通道啰?“ “不错!但据我们了解,伊藤这帮人中,不少都是行内高手,其中就有个南洋锁王,名叫阮济安,不仅精通古今解锁之术,而且还是个有名的网络黑客。今天下午,他们已经突入将军墩,找到了三颗龙珠,就藏在酒店里。而现在,我们需要做的,就是——” “把它顺过来?”胖子不等对方说完,两指并拢比划了一个偷窃的手势,兴奋道:“这个我在行!” “不必你动手,”李仲明按住浑身起劲的贼胖子,说:“你只要戴个帽子就好。” “戴个帽子?啥意思?” 【第二幕】帽子 经过上述解说,胖子知道,原来这龙珠岛暗中有五条龙脉盘踞守护,伊藤此行的目标主要是失落的龙珠,并以此来打开三界三世十方位面的虫洞之门,顿时惊若天人,恍惚不已。待到听说要去窃取酒店内的龙珠,又变得摩拳擦掌、跃跃欲试。不曾想,李仲明对他说——只要戴个帽子就好。 戴帽子?什么帽子? 是霍格沃茨魔法学校的分院帽? 还是观音姐姐托唐僧捎给孙猴子的嵌金花帽? 总不至于是潘金莲扣在武大郎头上的那顶绿色瓜皮帽吧? 正满脑子胡思乱想,就见后排一位弟兄递过来一只全封闭式摩托头盔。 明哥,不带这么耍人的! 刚才就猜您是不是赞助了一支赛车队,难道真要拉我参赛?呵呵,我胖子吃吃喝喝还行,这开车比赛嘛,瞧我这身肥膘,估计够呛啊…… 李仲明见他一脸疑惑、神色不定,又重复解释道:“国庆不必你动手!只要戴上这头盔,动动脑就好。伊藤今晚重返金龙洞探珠,只留了云奈那个小丫头看守,所以需要你一起参与,变个戏法。” “变戏法?跟这玩意有什么关系?”胖子捧住头盔拍了两拍,仿佛猪八戒拍西瓜,表情甚是滑稽。 “我们需要你的记忆。” “啥?我的技艺?嘿嘿明哥,您太抬举我了。我除了挥挥小旗、打打牌唠唠嗑,哪有什么技艺啊……况且,这变戏法的技艺,我还真不懂……” “不,是这里的记忆。”李仲明指了指太阳穴。 “嗯?这里的记忆?”胖子以为要动他的脑壳,立刻紧张起来,抱住头脸连往后躲,慌道:“这这,明哥您别吓唬我啊,这记忆在脑子里,怎么拿出来啊?” “你戴上头盔就知道了。” 胖子将信将疑,戴起头盔。虽然车内开了空调冷气,但他肥头大耳,套了半天才塞进去,沉甸甸的有些气闷。 李仲明帮他合上挡风玻璃罩,顿时面罩上出现了一幕幕光怪陆离的场景,像在放电影。 耳边是李仲明的声音:“国庆,不要紧张。先放松,然后冥想一下与云奈初次见面之前的事情,最好是人多的场面,越热闹越好,而且,必须是云奈没有看到过的。” 见面之前?胖子心里犯了嘀咕:第一次见那小巫女,应该是在机场吧?对对对,就四天前,8月25号下午五点三刻,她和伊藤那个老鬼从景阪飞到海城,我去接的机。但是,热闹的场景还真不多。虽然当时国际到达大厅人山人海很是热闹,可惜云奈也在现场。必须是她没见过的……再往前,飞机舱内? 胖子一路寻思,脑海里回想起乘坐飞机降落的情景。记得当初一看到舷窗外的雨丝,就着了魔似的情不自禁、手舞足蹈,急匆匆跳起来要下飞机,后来被一位美丽的空姐制止——嘿嘿,那空姐长得真不错,瓜子脸,红唇皓齿,温软如玉,还有那双修长的白玉腿、那水蛇般的小蛮腰、那弹性十足的…… “国庆!专心点,别想那些乱七八糟的!”李仲明看到头盔面罩上映出一位火辣的空姐笑意盈盈地斜靠在胖子身旁,不禁皱了眉,提醒道:“想想其他的,云奈没见过的热闹场面!” 哦哦不好意思明哥!心猿意马,不知不觉跑偏了! 胖子惭愧地收回心神,又故意跳过那条肥佬内裤的私密故事,继续往前回忆……对了!记得下飞机时,那场面真是相当热闹!有猴急着拖出大包小包争先恐后的,有叽叽哇哇抱着手机打电话的,还有针尖对麦芒斗嘴吵架的。对,应该就是那帮拿眼瞪我的外国人,奇形怪状的外国人! 让我想想啊——起头的是那个1000瓦灯泡似的光头吧?当时不知何故,他突然同身旁头发像团乱草的女人,站在过道里大声争吵,听口音像是南洋人。再就是另一边,三四个类似打扮的,好像也是南洋那片的,跟着指手画脚汪汪叫唤,看似劝架,却像吵架。然后,坐在前面的高个子欧美人,白皮金发、高鼻深目、活像具蜡像的那位,抱起他的瓷娃娃小孩打算逃开,却慌里慌张撞到头顶的行李舱,惹得孩子一阵嚎啕大哭。 过道里肠梗阻似的一通淤积,那后面排着队等下飞机的乘客就不乐意了。其中有两三个黑人,穿得花花绿绿的,也凑热闹纷纷爆粗,发克耶、发克耶的不绝于耳。最后,镜头停在身边那位会算命的老神仙,一袭白衫,一缕白衣,静闭双目,一言不发。 “这场面够热闹了吧?”大约三分钟后,胖子拍拍头盔,闷声问道。 “嗯,可以了!” 头盔摘下,胖子深深透了口气,心里还在纳闷:明哥这演的是哪一出?让我套个头盔,回忆什么热闹的场景,到底要干嘛?李仲明仿佛看出了他的疑虑,说道:“国庆,我们会用你的这段回忆,施加一组水月幻心咒,将云奈诓出房间。当然,在这之前,还有很多事情要做!” “水月?幻心咒?”胖子抹了一把汗。心想小巫女有个密伽幻心咒,一抖两抖,你有我有,已是相当厉害,亏得我金牌卧底巧妙应对,方才化险为夷,怎么又冒出个水月幻心咒? 李仲明抬腕看了一眼,手表已显示20:20,眉头微皱道:“呃——国庆你先跟立新回去。今晚时间太紧,我这还有一些事情要办,以后有机会再详谈。记住!八点半前一定要回到自己的房间!八点半前,一定!”说完又和胖子重重握了把手,就推出车来。 车门砰地关上,黑色SUV猛踩油门,往土路的另一端开去,转眼就消失在森森树影之后。 哎哎明哥!这话还没讲透,怎么说走就走了呢?而且,干嘛非得赶在八点半前进房?——胖子犹望着远去的车尘发愣,却被二疯子一把拖上摩的,驶回酒店。待到了酒店大门口,二疯子什么也不说,连连挥手让他赶紧进去,像赶鸡一样。胖子没辙,咂了咂嘴,夹紧屁股一溜小跑,在当晚8点24分12秒,气喘吁吁钻进了自己的房间。 【第三幕】采访 带着满肚皮的迷惑与不解,胖子喘着粗气,歪在床头上瞎想: 这些年我袁国庆也算天南海北跑过不少地方,什么稀奇古怪的玩意儿没见过?但刚才明哥讲的什么龙珠龙脉、三界三世十方位面那些个奇幻故事,还真是闻所未闻、见所未见,简直像天方夜谭。 难道,这世上真有神仙和妖怪?那九天之上真的有一班仙女仙翁腾云驾雾,飞来飞去?而这地底下也真的有座十八层地狱,一群群青面獠牙、狰狞可怖的妖魔鬼怪张牙舞爪,整天窜来窜去? 那些玩意儿,不都是人心里的想象或者幻觉吗!不谈在春山遇到的白胡子老头和那个蛇精一样的美貌空姐,也不谈将军墩停车场看见的一大波食尸沙蝥,就说小巫女的那个密什么的幻心咒吧,还不是被我脖子里那串古红玉髓一一化解掉了?还有刚才明哥提到的那个水月什么什么的,也是个幻心咒。幻心,幻心……估计都是一个道理,迷幻心智罢了。 不过,胖子想来想去总觉着不太对劲:明哥他们知道这么多,还能摆弄幻心咒,为毛不自己去找那五颗龙珠,反倒让伊藤他个小鬼子和一帮外国佬占了先,只派我暗中盯着?而且,明哥刚才好多话都说“据我们了解、我们得知”,那将军墩我根本没进去啊,他怎么能知道里面的情况?还有前面金龙洞瑶池仙境的事情,记得我还没给他发短信递送消息,他就早已知道了,这又是为什么呢?莫非,伊藤的团队里还有其他卧底? 唉,就说刚才八点多接头吧,明哥您都知道,就是不肯告诉我,那些话,都是开了头讲了一半,又说没时间下次再聊,这,这这,听得人心里直痒痒啊! 看看表,快到八点半,胖子揿开电视遥控开关,打算把这些乱糟糟的头绪先放一放。 电视里先是一段酒店的宣传片头,之后跳出当地的嘉禾卫视。一位深色西装、亮色领带的帅哥正襟危坐,朗声播报,正是《新闻晚八点》。这节目以前看过,一共半小时,目前已近尾声。按照惯例,热点头条、政商要闻早已播完,剩下的都是些街头采访,或者鸡毛蒜皮、无关痛痒的市井新闻。但,正是其中一条看似普通的报道,让胖子见了鬼似的,呼地坐直了身。 只见屏幕下方打着新闻标题:好心市民见义勇为不留姓名。 时间像在炎热的下午,吱吱蝉鸣不绝于耳。一位相貌平平的女记者,穿着短袖衫,手持话筒不停说话,时不时还回头指一指身后的远景。顺着她指示的方向,镜头拉近,是一处公园,看着挺眼熟的,一下子又想不起来是哪里。 就听女记者连声说道:“我们现在嘉禾古城的翡翠湖公园。据热心市民爆料,大约在十多分钟前,也就是今天下午四点多,一名游客不慎落入翡翠湖,幸而有位市民奋不顾身,跳下水将其救起。现在,让我们随着镜头,来采访一下这位见义勇为的市民!” 镜头一转,一名头发湿漉漉的男人映入画面,亮晃晃地满身是水。 “师傅,请问您贵姓,能说说刚才的情况吗?”女记者把话筒伸过去。 那人胖乎乎的,显得挺腼腆,抹了把脸上的水,又刻意回避着镜头说:“我没关系的。刚才正好路过,听见有人落水,也没多想,就下去救人了。没什么的,你们不用拍了,不用不用……”说完就扭头想逃跑。 “哎哎!”镜头晃动,女记者和摄像师措手不及,急忙一同追上去,还想拉住对方,却被那人抬手遮挡着挣脱开去,钻入一旁的树林,一下子消失了。女记者大概是个实习生,从没遇见这种尴尬情况,勉强回头朝向镜头,哭笑不得地圆场说道:“不好意思各位观众,刚才那位见义勇为的市民不肯留下姓名,也不愿接受采访……呃,这种做好事不留名的市民应该作为我们学习的榜样……呃,现在嘉禾正在创建全国文明城……” 胖子愣在床头,一双鼠眼全是惶恐,他已无心再听女记者强拉硬扯、上纲上线的琐碎解说,而是浑身激起一层白毛汗,脑袋里哐啷哐啷仿佛几百只钟磬锣鼓同时在敲。 不就一个新闻采访嘛,为何会让胖子像见了鬼似的大吃一惊? 因为,他看见的那个湿漉漉的救人英雄,不是别人,正是他自己! 第38章 谜团密布 ———————————— 最大的谎言 是真实的谎言 正如最隐蔽的伪装 是没有伪装 ———————————— 【第一幕】求解 话说8月29日晚上10点左右,伊藤回到酒店,发现三颗龙珠和寒冰石函、章鱼怪皮都已失窃。通过监控录像,他们发现云奈应该是中了某种幻术,被迷惑了心智。而盗珠者头戴全封闭摩托头盔,上了酒店门口的一辆黑色SUV,所以忙让山羊胡子换到单间,打算黑入当地交通监控网,查找那辆车的轨迹。 另一边,说到胖子当晚8点准时与李仲明取得联系,由二疯子赵立新带到了酒店外的一条无名土路上,得知这龙珠岛原是由五条神龙盘踞护佑,那五颗龙珠是打通天地人亦即仙界、魔界、凡界三世十方位面的密钥。胖子按照李仲明的要求,于当晚八点半前回到了房间,却非常吃惊地看到电视新闻里出现了另一个自己。 这怎么可能?今天下午我不是在将军墩的停车场吗?记得在那里还经历了一场关于食尸沙蝥的幻象,后来被古红玉髓一阵激寒解脱出来。我怎能同时出现在数十公里外的翡翠湖公园里,还下水救了别人一命? 会不会眼花了?那个人根本不是自己? 想到这里,胖子困意全消,直瞪着电视屏幕,接着听女记者机关枪一样的播报:“……天气炎热,近期我们也发现来翡翠湖这一带游泳的人数大量增加。虽然景区方面已经安装了禁止游泳的警示牌并经常巡查和告知,但还是有很多贪图免费的市民来这里游泳。所以借这次机会还是要向大家再提醒一声,嘉禾古城现在正在争创全国文明城市,各位市民朋友一定要……” 胖子听得头晕,这位女记者别看她是个实习生,却伶牙俐齿非常厉害,跟我有得一拼啊!快快!小丫头片子快别扯东扯西瞎掰掰磨蹭了,还有没有镜头再回放两个看看,到底是不是你家胖哥哥? 心里越想确认,女记者却越霸占着屏幕不肯松口,巧舌似簧,连珠放炮,恨得胖子满床乱晃,七窍生烟,捏着个遥控板按也不是,不按也不是。 估计正襟危坐的帅哥主播、编辑室的剪接小哥都已受不了女记者的唠叨,忍不住掐断了外景视频,转切到演播室。屏幕下方的新闻标题没有变,还是那句“好心市民见义勇为不留姓名”,演播室的背景上则配了一张照片,正是那位救人的胖哥——胖子一下跳起来,肥脸几乎趋到了电视屏幕上,到底是不是我呢? 结果,是让人崩溃的,一样的短袖文化衫,一头短卷,电视上的那位胖乎乎、湿漉漉的人,的确就是自己! 胖子愣在床头,电视里帅哥主播继续正襟危坐地播报新闻,但好像与他都没了关系。 这!这怎么可能?我今天下午居然一个分身跑翡翠湖去了?没道理啊?——有念及此,他忽然灵机一动,急忙掏出手机,对着电视拍了一张照。刚咔嚓一声拍好,那条新闻就结束了。 好险!亏得我有心拍了张照,留了个证据……胖子一面暗自庆幸,一面手机上网,把刚才拍的截图发给了李仲明,并附带发了条短信: ——下午四点多,翡翠湖出现另一个我,求解,盼复。 图片和短信连手发过去,但等了半天,始终没有回音。 莫非明哥也搞糊涂了? 胖子叹声气,重新歪到床头,迷迷糊糊打起了呼噜。 【第二幕】暗号 胖子这里意外发现翡翠湖公园的另一个自己,几乎同时,李仲明也有了一个离奇的发现,震惊不已。 在叙述这个发现之前,让我们先把李仲明的情况简要梳理一下: 8月29日下午两点四十,李仲明坐在春山梅林阁餐饮集团总部的办公室里,正和财务总监商量近期的账务情况。这位头发稀疏的财务总监名叫秋璜,已年过半百,与李仲明之妻秋玉娟沾亲带故有些关联。 关于秋玉鹃,出自春山“贵秋”家族。其父秋福生,原是位高官,相当于古代巡抚布政使之类的封疆大吏,业已退居二线。秋福生育有一子二女:大姐秋金兰,1958年生,嫁与春山市县尉岳非群为妻。二哥秋九如,1960年生,年轻时旅居港澳,跟一帮道上大哥瞎混,后来回国办了一家春山红达置业集团,主营地产投资生意,娶了邻省叶氏家族的四小姐叶琳娜为妻。幺妹正是秋玉鹃,1965年生,现任省部土储总司一把手。她曾有过一段婚姻,前夫是名医生,后离异,1991年生有一子,名叫唐一鸣,现在海外留学。 李仲明,也就是李芳菲的生父,1963年生人,原配名唤元梅,比他小一岁,属龙,同样在1991年生出李芳菲,十年后因病辞世。丧偶第三年,亦即2003年,李仲明续了弦,与正好离婚三年的秋玉鹃结为连理。 前文提到,嘉禾还有一个“富秋”家族,起创者乃春山“贵秋”秋福生的胞弟秋福全,目前掌门人是秋福全的独子秋沧海,也就是“赤豆雪糕”秋小姐的父亲。按这个辈分来算,秋小姐应该称秋玉鹃为姑母,喊李仲明一声姑父。 啰哩啰嗦讲清楚这些,回到那位财务总监秋璜。他是秋玉鹃的远房亲戚,也是秋家特意安排,安插在集团内的嫡系。论起姓名,秋总监出生于1957年9月16日,赶巧遇上某位画坛巨宿辞世,于是家人就给他取了个璜字。都说人如其名,这位老兄今年五十有五,也快到退休年纪,却是皮黄发黄眼也黄,看上去就像刚从黄河里捞出来似的;而且人老心不老,不但外貌长得黄,兴趣爱好也偏黄,整天挂着荤段子,围着年轻貌美的女职员求骚扰,所以公司上下都忘了他的本名,一致谑称其为黄总。 现在,黄总坐在李仲明对面,满脸堆笑地谈着近期的收支账目:“上次李总您交代的事情已经办妥了,所用开支大约三笔:一是四季旺旅游的那笔款子,按照合同已经全额预付。那边反馈说旅游团昨天已经出发,连夜抵达了嘉禾,今天上午就能到岛上了,一切正常。二是给龙珠镇春蕾小学的爱心助学款,一共30万,打算9月1号开学那天专门派人送过去,他们今天中午还打来一个电话,说想邀请您去一趟,当面表示感谢。三是转到红达置业的那笔……” “等等!”李仲明浓眉一抬,打断了黄总的汇报,问道:“你是说,春蕾小学打电话过来?谁打的?打给谁的?具体什么时间来的电话?” “呃……是公司内勤部接的电话,不知怎么的转到我这边了……”黄总捋了捋秃脑袋上为数不多的几根头发,心里琢磨是不是哪里说错了? “内勤部怎么说?” “呃呃,是百合接的电话,她说对方自称春蕾小学的周主任,是个女的。时间在今天下午一点半左右。” “嗯,好的,知道了。你继续说红达置业的事。” 黄总舔了舔黄黄的嘴唇,接着往下说。李仲明一边听,一边按捺住激动的心情——那个男生找到了! 谁找到了?这话说的没头没脑的,让人看不明白啊! 且听我细细道来:当天中午,矢夫歪在阿三客栈的沙发里,做了个关于龙珠岛和《痴人笔记》的怪梦,后被隔壁胖女人小蔡一把推到,摔了个四脚朝天。一点半,他看见李芳菲和小米、菁菁三位女生从楼上飘下来,笑说要去金龙洞。这衣袂飘飘,带过一阵脂粉香气,让他缓过心神,也跟着走出客栈,去春蕾小学确认工作的事。而周主任则在一点二十就已回到学校,路过门口时,黑皮鬼跟她说那个小年轻中午又来过一次。不用问,这个小年轻就是矢夫。于是周主任抓紧给梅林阁餐饮集团总部拨了通电话,只说感谢企业献爱心,邀请李总赏光。 为何周主任没有直接拨给李仲明?其一,她没有李的手机,也不知到底是谁想打听矢夫的下落。只知道赵校长关照她一旦这个年轻人答应应聘,就马上给梅林阁打个电话。其二,这通电话,是一个暗号。 按照约定,赵之凡和李仲明设计了这个暗号。表面上是学校感谢企业捐助,实际上是告之李仲明,那个人找到了,而且已经来到龙珠岛。 那为何要通过财务总监转达?其实,这也是李仲明为了掩人耳目设计的一个障眼法。他知道秋璜是秋家安插在身边的人,如果故意绕过这位黄总,反倒会让对方起疑,倒不如欲擒故纵,直接让你来传达,看似坦诚布公,实则暗藏机关。 而且,他担心自己的女儿。虽然之前安排了二疯子赵立新以回家照顾老娘的名义,在龙珠岛暗中盯梢和协助,但他还是放心不下。昨天李芳菲从临时租住的学校宿舍,动身去了龙珠岛,应该已经办理了入职手续。现在,那个非常关键的男生已经找到,伊藤那帮人也已进入龙珠岛,随之而来的事情将更加变幻莫测、扑朔迷离…… 送走了财务部的黄总,看了一眼时钟,下午2点50分,李仲明既有些兴奋,也有些紧张。他拨了个内线,叫来了行政部总监祁咏春,一面让备好车辆,打算连手去趟龙珠岛,一面拿出手机,也没多想,直接拨通了女儿的电话。 回铃声响了三响,接通了—— “喂,菲菲,去学校报道了吗?” “嗯!报了……但遇到点事……” 电话那边的声音有些颤抖,这让李仲明心头一惊,马上问了句“什么?怎么了?”立在一旁的祁咏春是个30多岁的干练帅哥,一米七八的个头,面容白净,文质彬彬,深得李仲明的赏识和信任。他看见老总拨通了女儿电话,又一脸惊讶,感觉在旁边似乎不太妥,于是打了声招呼想要回避,却被李仲明说了句“先别说话”,又晃手示意他在一旁等一等。 之后,李仲明又跟李芳菲通了几句话,知道自己的宝贝女儿竟然和两位闺蜜钻到了金龙洞里,而且还恰恰碰见了伊藤那支旅游团,不禁有些后怕——幸亏这通电话没有提前打,要不然真要糟糕!想到这里,他马上让祁咏春赶紧准备,又关照了几项事宜,对着电话讲了声“我马上过来”就挂断了。 【第三幕】换车 挂断电话,李仲明也来不及作太多准备,拎起身旁的皮包,就与祁咏春一起走出办公室。那黄皮黄嘴的黄总在走廊上正好看见,不禁问李总您去哪里,李仲明答了句嘉禾有个生意要谈,就急匆匆下了楼。黄总咂咂嘴,望着他俩的背影心中一乐:老总出门,连祁咏春那臭小子也带走了,今晚可以早点去皇宫哈皮啦! 不谈这黄总春心荡漾、黄流泛滥,且说李仲明和祁咏春二人疾步出门,上了早已迎候的大奔。 “去嘉禾晶悦花园酒店,快!” 大约三小时后,8月29日晚六点,大奔风尘仆仆,呼呼驶入嘉禾市东郊的晶悦花园酒店。虽然欧式豪装的酒店大门外,设置了足有半个足球场大的草坪和层层叠叠的人工喷泉,但在这酷暑的傍晚,满目绿意和连绵水花,依然难消滚滚热浪的余威。脸上热得通红的门童小跑着过来开门,李仲明也顾不上多问,只关照司机把车停好,自己开房入住,不必等他,就步履匆匆走进酒店大厅。 “李总,要不要先用餐?”祁咏春一旁请示,这一路过来,他看见老总一直绷着脸,只在中途收发了几条手机短信,同他聊了几句,其余时间都是一言不发,自知此行关系重大,因此也不敢多问。虽然学校一毕业就来这梅林阁工作,至今已快八年,从一名小小的文员,到进入青年拓展营,成为重点培养的年轻骨干,再到多部门轮岗锻炼,直至一年前升任行政部总监。跟了老总这么些年,他深知李仲明的办事风格,知道有很多事不便也不能多问,只管按照吩咐去办妥就行。 李仲明什么也没说,领头乘上电梯,上到15楼,又挥挥手示意他跟紧一些,来到了1515房间。 按铃,少顷,房门拉开,是个头罩黑纱、身穿长衫的人,看不清脸。 房门迅速关上,闻着好像有股奇异的香味,像檀香,又似奇楠,夹杂着某些中药的味道,辨不分明。房内灯光开得很暗,仿佛走入了藏地的神殿,让人有种非常神秘的感觉。再看里面,好像是个套间,摆着一组黑色的软皮沙发,一位同样黑纱长衫的人盘腿坐在对面的单人沙发上,好像正在练什么瑜伽功夫。 开门的长衫人举手示意,请二人在长沙发上落座,自己则坐在另一侧的单人座上。李仲明双手合十,像是行礼,同时迫不及待地说道:“谢谢二位尊者!我想目前——” 话未说完,却被开门人抬手打住,示意安静。李仲明也无办法,只得按住性子,端坐在一旁。祁咏春已经吓傻,没想到平日里威严稳重的李总见到这两个神秘的长衫人,也像个虔诚的信徒,毕恭毕敬,不敢造次。 约有半盏茶的功夫,就见那盘腿打坐的人肩头一耸,口中丝丝吸气,仿佛一只沉入池中的皮囊尽力吸水,又似老龙入潭,俯首低吟。再一眨眼,打坐者从鼻中发出一声嗡嗡长鸣,虽然声音低沉,却震得祁咏春耳膜直鸣,胸中犯闷,似乎被一股强大的力量挤压住,透不过气来。 又是一阵死一样的沉寂,之后,就看见盘腿打坐的人缓缓抬起右手,露出苍白的手臂,竖起了一根食指。 “你唤我们来,所为何事?”那人终于开了口,声音非常嘶哑。 “呃……”也许沉默得久了,李仲明倒显得有些迟钝,略想了一下,方才说道:“我也是刚刚知道,那个男生已经找到……” “你是说吴天?” “是的。而且,七星玄棺也已打开。” “那龙珠呢?” “已经被伊藤取出,现锁在龙珠假日酒店。” “唔……”长衫人身形微摇,似乎在思考什么,黑纱头罩里,仿佛有团黑雾,在缓缓浮动。他沉默了半刻,抬起枯瘦似骨的手指,点了点对面的另一位长衫人,说了几句不知哪国的外语。 祁咏春一旁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心想李总怎么会和这帮稀奇古怪的人掺合在一起?你们这没头没尾的说的是什么?而且,瞧这身长衫,宽口广袖,绝不是内地的服饰,倒像是古代的装束;还有被头罩遮盖住的那张脸,黑咕隆咚根本看不清五官。这二位,是人?还是鬼? 心里想着这一茬,耳边忽然闪出一阵诡异的声响,就像腊月寒冬,置身荒岭,看到一座座冰冷的坟头,北风吹弯了层层枯草,吹折了鸡爪般的枝桠,呜呜咽咽,如同鬼哭。 “这位小师傅,请勿妄动心念……”刚才说话的那位长衫人又伸直了枯骨一样的手臂,用五根手指在祁咏春眼前虚抓了一把。顿时,耳边的呜咽声消失了。 李仲明见状,也抬手在瑟瑟发抖的祁咏春后背轻拍了两下,低声说道:“不要瞎想。” 祁咏春已满头冷汗,帅气的脸庞苍白如纸。拜托,能爽快点告诉我吗,你们要做什么? “我们要去趟龙珠岛。”那位长衫人似乎看到了他的心底,不待询问,缓缓站起身说道。另一位也已立在一旁,手里拎好一只黑色的大包。 “走吧,坐我们的车,事不宜迟!” 说话间,众人已经涌出门外,祁咏春像失了魂一样,跟着下到酒店地下室。又迷迷糊糊走了一段,李仲明和两位长衫人上了一部黑色SUV。 “咏春,你来开车。”李仲明从长衫人手中接过钥匙,递给祁咏春,又交给他一只黑色的布包,说道:“开车前把这个戴上,记住,一定要包好头,不能露出你的脸。”说完自己已经拿起一块黑色头巾,把头脸罩了个严严实实。 祁咏春接过布包打开一看,同样是块纯黑的魔术头巾,这是什么意思?我们集团不差钱啊,这是要去打劫银行吗?带着满腹的狐疑,他带好头巾,坐进驾驶座,却被看到的一切吓了个头晕眼花——这,这是部车吗?怎么没有方向盘?那些亮闪闪的仪表,也根本看不明白啊! 长衫人坐在后面,好像嘶哑着嗓子笑了笑,抬手一挥,转眼面前变戏法似的出现了一只方向盘,以及一部SUV应该具备的正常仪表。 这这这!这太诡异了!我现在不是在做梦吧? 祁咏春虽然被头巾包住了脸,但看得出满眼都是恐惧。 坐在中间座位上的李仲明又一次拍拍他的后背,居然神经大条的笑着说: “咏春!别瞎想,好好开车!去龙珠岛!” “哦……”祁咏春几乎是本能地点火发动,SUV立刻发出强劲的轰鸣声,仿佛一头嗷嗷怒吼的公牛,“但是,这里是嘉禾哎!这么晚了应该没有汽渡了啊!我们就这样开着车去?”他一开始还是云里雾里,现在被引擎的轰鸣声震动着亿万只惶恐不已的脑细胞,渐渐恢复了神志,不禁问道。 “别瞎想了!抓紧开车!”李仲明又催促了一声,并且补了一句让人更加头晕的话—— 前面,还有你更加想不到的! 第39章 异度尊者 ———————————— 我要引那地狱之火 烧光这个世界 使这乾坤颠倒江河逆行 撕碎三界伦常 ———————————— 【第一幕】尊者 “叽叽呀呀”一阵刺耳的轮胎摩擦声! 嘉禾晶悦花园酒店,地下停车场。 一部黑色SUV如同脱缰的烈马,嘶鸣着,盘旋开出地面,朝向北面的龙湖疾驰而去。 车膜贴得很深,根本看不清后排的乘客,只能透过迅速晃过的前挡风玻璃,依稀看到司机的身影。 令人费解的是,司机脸上包裹着一块黑色头巾,只露出一双眼睛。 这位司机不是别人,正是梅林阁餐饮集团行政总监,李仲明的得力部下,祁咏春。 现在,他的脑子里一片混沌,不为别的,只为刚才经历的奇异场景——弥漫着异香的套房,昏暗的光线,盘腿而坐的长衫人,枯瘦如骨的手臂,还有嘶哑的嗓音,这一切,仿佛都来自另一个世界! 而且,为何刚才还是一片如同外星飞船的驾驶舱,转眼就变出了一只正常的方向盘和一组仪表?这两个长衫人,到底是地球人还是天外来客? 巨大的恐惧、迷惑、不解,就像上百吨的磐石压在心头,让他只能机械地操控,两只耳朵却又不自觉地竖起来,聆听后面三人的对话。 只听李仲明低声说道:“这次有劳二位尊者了,确实,情非得已……” 那位声音嘶哑的,应该就是刚才房中盘腿打坐的长衫人并不介意,轻描淡写地回了一句:“这也是我们应尽的本份。” 李仲明含笑致谢,又说:“事情紧急,唐突之处,还请多多海涵!” “不必客气!”那长衫人与李仲明的关系好像非常熟悉,抬手轻挥了一下,继续说道:“此事关系三界安危,至尊先师已经关照,我老五和十七定当鼎力而为!” 祁咏春前面听得云里雾里,什么三界、至尊先师,还有什么老五、十七?莫非这二位一个排行老五,一个排行十七?但是,天底下有谁能生这么多孩子?荒唐,荒唐! “这位小师傅,你又在瞎想了啊!”那位一直默不作声的长衫人突然幽幽冒出一句,把祁咏春又吓了一跳——难道他们懂得读心术?或者,能够感应别人的思想?——心念及此,手脚就不听使唤地瑟瑟发抖,带着SUV也有些摇晃。 李仲明见状,忙拍拍驾驶座靠背,安慰道:“咏春,开好车。” “可,可是……李总,能介绍一下吗?”说实话,这半人半鬼的打扮和做派,您让我怎么定心开车? “哦,怪我怪我,”李仲明呵呵一笑,道:“刚才一着急,倒把这茬给忘了。来!我来介绍一下:这位是我的小兄弟,也是集团的行政总监,姓祁,名咏春。这两位……呃,是沙城来的贵宾。” 沙城?贵宾?祁咏春越听越糊涂,还想再问,却听后来说话的那位十七朗声笑道:“仲明!大家都是有缘之人,你就不要吓他啦!”稍作停顿,他又笑着说道:“小师傅,我和老五都不是这里的,我们,来自——异度空间。” 表面上嘻嘻哈哈的一句话,却让祁咏春吓掉了半条魂! 你说什么?异度空间? 不就是那个那个谁谁演的电影吗? 他感觉自己的后背后颈后脑勺全部发麻,如同泼了一大盆冰水。 “哈哈,十七!你这么一说,估计他更害怕啦!哈哈哈!”说话的应该是喉咙嘶哑的那位。 有句老话怎么说的——真相比谎言更可怕? 的确,刚才听见李仲明说他们来自沙城,祁咏春还尽往阳光明媚的葡萄藤、个大味甜的哈密瓜上猜想,后来听说什么异度空间,简直如堕冰窟,浑身起了好几层鸡皮疙瘩。 “老五,你就别笑啦!没看见小师傅已经吓傻了吗?哈哈哈……”十七口上说着,却同样顽童似的大笑起来。 诸位看官可以大胆想象一下当时的情形:金红色的夕光,照着通往龙湖码头的柏油公路,一部能够变化出方向盘的SUV正在疾驰。车内,前排的司机蒙着黑色头巾,满眼恐惧,如坐针毡;后排两个裹着长衫头罩、看不清脸孔的人怪模怪样哈哈大笑;而当中,夹着一位眼神略显尴尬的集团老总……这画风,除了用诡异来形容,还能用什么词? “拜,拜托……你,你们……真的吓着我了!”肆意的笑声中,祁咏春拿出十二万分的勇气,抬眼瞄了瞄反光镜,抖抖索索回应了一句。 “二位尊者,不好意思,我打断一下……”李仲明也皱起了浓眉,虽然被头巾挡住了看不出来,说道:“不知能否将那些事情告知我这位小弟兄?” “没事,告诉他!现在不说,他早晚也会知道的。”被称为十七的长衫人坐在后排的阴影里挥了挥手,旁边一位也嗯了两声。 “咏春,你继续开好车,听我说——”李仲明征得了同意,又拍拍前排座位的头枕,示意对方定神听好,压低声音说道:“这两位尊者,呃,的确来自异度空间。” 原来,上古洪荒时代,天地人三界之间,本是互不干扰、相安无事的。 天界诸神餐风饮露、自在逍遥,过着神仙日子;凡界众生轮回生息、忙碌奔波,虽脱不了生老病死之苦,倒也蝇营狗苟,勉强度日。只是那魔界鬼怪,总是难抑地狱之火,一心想颠倒乾坤日月,打破三界伦常。可惜,造了几次反,都被天人二界合力镇制,打入十八层阴曹地府,加持无上封印,永世不得翻身。后至炎黄氏族征战,共工触倒不周山,天倾西北,地陷东南,引发天雷水火无妄之灾。前文说到,五条神龙各持一颗龙珠,可作三界三世十方位面的穿行密钥。本来龙珠一体,魔界诸鬼也无法抢夺。后来治水事毕,为永镇山川,神龙化为岛礁,龙珠下落不明,也就给了魔界可乘之机,整日里招兵买马,蠢蠢欲动。为保持三界之间的时空平衡,元始至尊仙师嘱托紫虚道长、武佑真人、霞烟仙子三位仙圣各自掌管太虚玄幻世界、幽冥魔幻世界和浮生梦幻世界,并在三界之间设置异度空间,开辟玄妙法门,请来十八位神通尊者轮值镇守,严禁擅自往来,严防魔界进犯。而这老五和十七,正是十八尊者中的二位。声音嘶哑者名唤那俱罗,善静思之力,另一位叫阿耶,曾有降龙伏魔之功。 祁咏春听得一愣一愣的,根本忘记了害怕,心想乖乖不得了,李总您还真是神通广大,连天上的神仙都请下凡来了啊!他恨不得马上靠边停车,给二位长衫人,哦不不不,二位尊者咚咚连磕几十个响头。 这里正满腹惊艳、胡思乱想之际,转眼就已到了龙湖客运码头附近。 【第二幕】跳水 夏季的傍晚,只要遇上晴天,龙湖定是一幅气势恢宏的油画。 西边垂落的夕阳,仿佛土鸡蛋倒在了水里,红红的蛋黄虽然没有散乱,却显得更加圆润光滑,带着一种难得的温柔。 周边的天空,似青似黛,若远若近,就像咸蛋壳的那种颜色,又在蛋壳上涂了好几层玫红、明黄、蓝紫,既似织女遗落到人间的彩绸,又如王母失手倒翻的琼浆玉液。 于是,彩绸蘸着琼浆,化成了烟波浩渺的湖水,映着天光,镜子一样。极目远眺,天际边螺丝般点缀着一座座小岛,宛若仙山…… 祁咏春本打算一口气开到龙湖客运码头的停车场,却被李仲明拉住,让他往右拐入一条碎石小道。径直往前,约莫三四里地,直到路的尽头,就看见了一片随风摇曳的芦苇荡。 “就这里,停停停!”李仲明说完,回头看着两位异度尊者,那俱罗和阿耶。 “到了?”那俱罗用他嘶哑的嗓音问道。 “应该到了。”他身旁的阿耶回应道,说完就一推车门,走到了外面。 连片的芦苇,葱绿似玉,被渐紧的湖风吹拂着,犹如层叠的青纱帐。这里应该是龙湖客运码头东边的一处荒废湖浜,周边人迹罕至,只闻几声鸟鸣。朝西看,夕阳已经坠入湖中,碎成了一片鱼鳞般的浪花。 “十七,怎么了?”车内的那俱罗看见阿耶站在芦苇荡前发愣,以为他发现了什么,朝外面喊了一声。 阿耶依旧伫立在风中。长衫随风飘荡,晕红的夕光照在身上,好似抹了一层血。他的眼前,依稀又映出那一年,天地玄黄,宇宙洪荒,在这万顷龙湖之滨,腥风血雨的一场鏖战…… “十七!都过去那些年了,再想也是无用了!”耳边是那俱罗嘶哑的声音。 是啊!斗转星移,那些年了——阿耶长叹一声,默默念了句:凡一切相,皆是虚妄。 耳边又是那俱罗的嗓音:“诸相非相,放舍诸相,万籁俱寂,方得自在。” 可是,要做到万籁俱寂又谈何容易?就算经历了多少次劫世,千秋万载,沧桑变幻,但只要一听见这芦风似剑,一看到残阳如血,总是忆起那场惊天动地的战争。 这车内,尚未熄火,依旧轰轰打着空调。祁咏春握着方向盘,不禁暗自着急:好好的到了湖边,怎么那位异度尊者立在风里,闷声不响看着湖水芦苇发了半天呆?拜托啊几位神仙爷爷,你们还要不要上岛啦?再说了,现在已过六点半,别谈汽渡,就是渡人的客轮也已下班停运。赶在这个点,要想摆渡过去,只有两条选:一是附近找找,雇条渔民的快艇或机帆船上岛,二是直接泅渡过去。当然,无论哪种选择,这车肯定扔在湖边,开不过去了。 正在着急,车门呼哧拉开,那阿耶已经钻入车厢,也不挤到后排,索性坐在李仲明身旁的座位,说道:“我们此次过来,时间很有限,子夜前必须回去复旨。而且,为避免对三界时空产生过多的扰动,我们尽量不用异度的力量。” 后排的那俱罗补充道:“仲明!这次龙珠之难,也属命中注定,劫数难逃,请你一定量力三思而行,不可一味贪求,妄借玄妙法力啊!” “明白!谨遵善言!”李仲明颔首回应道。 “那好,小师傅,麻烦你快点开车!” 开车?怎么开?往哪开?爷爷啊,前面都是湖水啊!难不成让我往湖里开!祁咏春握着方向盘回过头,无助也无奈地看着后面。 “不用犹豫,直往前开!” “咏春,听尊者吩咐,赶快往前开!” “别怕!一直往前,不要回头!” “不必害怕,我也在车上!” 一声声鼓励或说是催促,仿佛皮鞭pia~pia~抽在身上,祁咏春想起上次电视上看到的一幕纪录片,内容就讲雏鹰的第一次飞翔。在鹰爹或鹰妈的劝说下,羽翼渐丰的雏鹰一步三停,挪到悬崖边。前面就是万丈深渊,耳边呼呼风声,巨大的、看不见的气流盘旋而上。虽然知道只需纵身一跃,迎风展翅,就能翱翔于蓝天,但毕竟是第一次,雏鹰那种忐忑不安的小眼神,还是在祁咏春心底烙下了一道狠狠的印子。现在,他的心情甚至还不如那只试飞的雏鹰。毕竟翅膀长在雏鹰身上,是软是硬它自己还能有个数,而眼前这部车,从没开过,而且还…… 对啊!这车,差点忘了这车老牛了啊!刚才上车时还跟外星飞船驾驶舱似的,被内谁谁的尊者手一挥就变出了方向盘。莫非待会开到湖里也能来个变化?变作一艘登陆艇?核潜艇?还是水上飞机? 不管了,一路往前,绝不回头!赌一把了! 祁咏春眼睛一闭,猛一脚油门,开着那部黑色SUV,直奔湖面冲了过去! “轰——!”车身划出一道亮丽的抛物线,飞速越过湖堤,穿过层层芦苇荡,一头栽进了湖里。 一团巨大的水花,如国王头上的金冠,又像绽放的花瓣,腾空而起,四散开来。紧接着,汽车就似一头黑牛入水,咕噜噜沉了下去。 强大的冲击力震得祁咏春头晕眼花。他被安全带紧紧勒住,方未撞飞。再看李总,也是一个前冲,使劲抵住座椅。而那两位来历非同寻常的异度尊者,却也脱离了座位,跃在车厢半空! 天呐!我这是疯了吗? 【第三幕】殉职 与幻想的情景大不相同,随着汽车跃入湖中,冲击力将车内四人,以及各式物品统统抛起,又重重砸下,顿时如乾坤颠倒、末日来临! 撞击过后,汽车在湖面短暂停留了三五秒,并没有摇身一变,化作牛叉哄哄的登陆艇、两栖舰,甚至连一艘小舢板都没有,就咕咚咕咚往水里沉! 湖水很深,困在车内,祁咏春看见挡风玻璃上水花翻涌,眼前一片混沌,耳际闷闷的听不出声音,虽然窗门紧闭,但脚底下,应该是穿过发动机舱及底盘空隙,已有大量灰黄冰冷的湖水迅速灌入,眨眼就漫过了小腿肚! 神仙爷爷!尊者尊者!这是怎么回事?不是让我一路往前、绝不回头吗,怎么开到水里,就变成死蟹一只没招啦?祁咏春虽然一向知书达礼,但眼下这个糟糕境遇,也忍不住骂起娘来。带着上当受骗的愤懑,他猛回头,打算问问那两位大神,以及尊敬的李总,却发现车厢里黑乎乎、空荡荡的,什么也没有! 刚才一个劲催我往湖里开的人呢? 祁咏春心头一紧,坏了!我肯定被谁施了魔法,产生了幻觉,一路把车开到了湖里。 脑子里刚闪过这个念头,突然车身猛地一震,好像跟什么东西撞了——车厢内已经灌入不少湖水,漫过了半个人——紧接着又是一震,看车窗外,似乎有片白花花的肚皮贴着晃过,再想细瞧,却毛骨悚然地看见一张血盆大口直奔着自己而来! 是个硕大无朋的水下怪物! 湖水浑浊,看不清楚,只依稀看见冬瓜大小的怪眼,满口獠牙,蔓草一样的胡须,还有莹莹闪亮的鳞片……莫非,这是一条——龙?! 眼前匪夷所思的场景让祁咏春浑身打颤,惊恐不已。虽然他根本不相信自己的眼睛,但确确实实有条黑黝黝的龙一样的怪物,在车外盘旋游动,时不时还扭头瞪他两眼,张牙舞爪,阴森可怖。 正不知如何处置,就见那条黑龙仿佛失去了耐心,发了狂似的猛然一阵扭动,又突然甩过龙头,对准SUV就是一口! 什么一口?难道一口吞?——你是说那湖中莫名其妙出现一条龙,逮住落水的汽车,来了个一口吞? 不错!正如祁咏春所看见的,那龙口如同一座通往地狱的山洞,呼啸而来,未及回神,就眼前一黑,整个被吞了。 车身剧烈震动,空气也迅速抽光,转眼就觉着胸闷,几乎窒息。一片昏昏沉沉之中,感觉这辆车好像放在了烤箱里,越来越热、越来越烫,最后“哄”地一声燃烧起来,到处都是跳动的蓝红火焰。 怎么有点像火葬场焚尸炉内的情形?一块铁板,架上尸体,高压高氧,浴火而焚,分分钟烧作一堆焦骨。而现在,车身及其一切,包括我自己,都被这离奇的高温化作一滩亮黄的钢水,又滴溜溜转悠起来,凝聚成一颗荧光闪动的圆珠子,大小跟家用洗衣机差不多。 黑龙长啸一声飞出水面,悬在半空,将那盘绕着火焰的圆珠吐出。说也奇怪,这圆珠遇风而变,忽大忽小,最小时竟缩成一枚铜钱大小,却正是一颗龙珠! 龙珠炼成,但是我呢?我去哪里了? 祁咏春想摸摸自己,因为刚才还记得汽车落水,湖水灌进来漫过腿脚,冰寒侵骨。后来被黑龙吞了,化作……哎呀,难道我已经同这部黑色SUV一道,熔炼成一颗龙珠了? 那……岂不是说,我已经死了么?! 我才三十多啊!就这么英年早逝,以身殉职了! 李总!李总你在哪里?我已经按照您的吩咐一路向前、绝不回头,开到湖里嗝屁了,麻烦您,还有那二位什么异度空间的尊者爷爷,赶紧给个说法先! …… “咏春!咏春!快醒醒!” 耳边迷迷糊糊,好像有人在叫。 拜托!我已经死翘翘了,为何还有人叫? 胸头怨气呼呼涌上来,喉咙一酸,祁咏春打了两个嗝,缓缓睁开了眼睛。 头疼欲裂,光线扎眼。 奇怪?我这是在哪儿? 第40章 迷墓释疑 ———————————— 溪声便是广长舌 山色岂非清净身 夜来八万四千偈 莫把偏门当正门 ———————————— 【第一幕】秘道 一道白光,分外刺眼,脑中犹如千万只信鸽在飞,嗡嗡嗡响彻云霄。 祁咏春吃力地睁开眼睛,发现自己正仰面靠在驾驶座上,身后是李仲明摇着他的肩膀,连声呼唤。 哎?我这是在哪儿?刚才不是明明冲进湖里,被一条黑龙吞了,连同这部汽车一起熔炼成一颗珠子了吗?而且,我不是已经死翘翘了吗?为什么还在这车里。再看四周,一切都和陆地上一样,车身内根本没有进水,仍在平稳疾驰,外面也没有什么水花,只有一道道连续晃过的亮白光环,仿佛是条时光隧道。 “咏春,你没事吧?快戴好头巾!”李仲明按着对方的肩头,关切地问道。 怎么能没事?!这种离奇、古怪的意外经历,换做神经再大条的人,也会吓疯的吧?李总,二位尊者爷爷,能给个解释吗? “呵呵,这位小师傅慧根不错啊!”坐在李仲明旁边的阿耶忽然笑道,虽然看不见他的脸:“以往也曾带人进入这条隧道,大多疯了。这位姓祁的小哥居然能挺过来,真是造化,造化啊!呵呵!” 亏您还笑得出来!真得叫您一声爷爷啊! 就听阿耶继续说道:“能安然入此梵天玄梦秘道者,盖其心念纯真,为人亦是忠厚,无邪无惧!啊呀我说仲明,这位小师傅对你可谓忠心耿耿、一心无二啊!好好珍惜,好好珍惜啊!” 李仲明含笑不语,又拍了拍祁咏春的肩头,以示嘉许。 “呃,我们这是?”得到了老总的肯定和神仙爷爷的夸赞,祁咏春终于缓过神来,他发现汽车正在自动驾驶,也不用扶方向盘,心中仍有很大的问号。 “呵呵,料你必然非常奇怪,”相比另一位喉咙嘶哑的那俱罗,阿耶的语气更亲善一些,就听他说道:“这梵天玄梦秘道,是一种不可思议的时空隧道,非异度神力不可开辟。按照你们凡界的意识维度来理解,现在已经落入湖中,其实,我们正在通往龙珠岛的路上,而且——” 祁咏春仍然一头雾水,听不明白。但摸摸身体,不干不湿,一切完好如初,心想这二位来自异度空间的尊者,以及这部神奇的SUV,都不是自己的智慧和见识所能理解的了。唉,只要保住小命,平安无事,那些玄之又玄的东西,听不懂也搞不明白,懒得纠缠了…… “十七,不用再说了,多说无益!”后排的那俱罗发声打断了谈话,又从嗓门里发出一道奇怪的声音,仿佛狸猫低吼。阿耶还想继续,见状也就收了声,转而抽身坐到了后面。 一道道光环划过,速度相当快,好像乘坐高速列车行驶在平稳的轨道上。祁咏春忍不住好奇,又回头看了看,发现李仲明已经靠在座椅上闭目养神,似乎对这非同寻常的场景非常熟悉,熟悉到毫不在意的程度;后座二位尊者爷爷隐在黑暗之中,只听见包袱拉链被拉开和一阵窸窸窣窣的声音,也不知在做什么。 约莫又过了三四分钟,就觉着身下一震,眼前一道红光转瞬即逝,方向盘也剧烈地抖动起来,紧接着又是一震,祁咏春几乎下意识地急忙抬手稳住方向,同时脚下点住刹车,一阵尘土飞扬,汽车已经冲上了一片土坡。 到了?定睛透过车窗查看,只见天色有些黯淡下来,外面是片无名荒地。杂乱的灌木,三三两两,匍匐在地面,仿佛一只毛未薅尽的绵羊。灌木其间,伸出四五株高大的槐树,葱郁的树冠随风摇曳,其中星星点点有些惨白的花簇,犹如条条鬼符。两三根青灰色的残损石柱,孤零零耸立在不远处的草木之中,柱体上也已爬满了深绿的藤蔓,间或还开着数朵凄淡的黄花。石柱顶上,贼头贼脑聚着群乌鸦,都滴溜着黑眼珠,警觉地注视着这部凭空出现的汽车。抬头看,因那天光未泯,虽然上弦月早已悬在半空,看上去尚不明亮,就像一片薄薄的圆饼干。而在这块饼干的下方,宽阔的湖面浮着两座小岛,一大一小,一远一近,影影绰绰,雾气蒙蒙。 李仲明示意熄火,与两位尊者一同下车,祁咏春也惶恐不安地跟在后面,又忍不住回头看看这辆神奇的SUV,发现车身上竟然没有一丝水迹!奇了!这车是怎么穿越龙湖的?——正在满心诧异,脚边的草丛中突然呲呲啦啦,窜过几只笨手笨脚的癞蛤蟆,又把祁咏春吓了一大跳。 这是什么鬼地方?难道是哪家电影厂的外景基地?专拍鬼片用的? “是这里了!”依旧长衫罩头的那俱罗指了指那几根残柱,非常肯定地说。 “您是说?这里?”李仲明也没有摘下面罩,声音听起来有点闷。 “是的。任尔四海八荒玄魔梦里皆变幻。”那俱罗面向那堆石柱幽幽念道。 “凭他三江五岳雨雾云中俱生花。”一旁的阿耶会意,起声对出下联。 “幻花庵?”李仲明听说过这副对联,正是龙珠岛东角古庙——幻花庵的门联。 “不错!古庵已毁,斯人已逝……唔,今晚子时,我们再来这里!现在先去把那件事办了。”那俱罗说完,就率众人转身钻入车内。 一阵鼓噪鸦鸣,伴着汽车启动的引擎声,在老树昏鸦的废墟上空久久回荡。 【第二幕】迷墓 夜幕低垂,炊烟四起,龙珠岛上,大多数人家仍在吃晚饭;吃得早的,要么孵在房中看电视,要么三三两两聚到金龙湾的落雁坡,纳凉聊天,散步消食。 与此相比,东南角的将军墩就显得更加人迹罕至、冷冷清清。由于地处死角,只有一条幽深的林荫小道与外界相通,四周的山丘又布满荆棘,入夜之后,当地百姓都不肯到这里来,即使有散落的游客,也不会摸黑探访一座关门落锁、鬼气森森的坟墩头。所以,这景点的保安早早约了几位损友,聚到老街上去喝酒打牌,只锁了条羸弱的老狗在内看门。 黑漆漆的景点内没有一丝灯光,饮马池和古枫林中也是毫无生气,呜呜咽咽穿着一阵阵阴风。老狗趴在地上,呆滞地看着静穆的神道碑,一脸的孤单落寞。 忽然,身后的门锁好像喀喇一响,紧接着院门吱呀一声被推开,闪进几个黑影。老狗呜了一下,抬头转身,警惕地打量闯入者:两个穿着长衫、怪模怪样的人,后面跟着两位,用黑巾蒙着面。 无论从形象还是气味上判断,都不是自己的主人!守了这么些年,还头一回遇到夜闯将军墩的不速之客!老狗心中既是激动、又是担忧。激动的是终于碰见了一桩新鲜事,担忧的是自己年老体衰,会不会寡不敌众? 这狗脑子里还在琢磨,那人影已经走到面前,吓得老狗都忘记了叫唤。忽然一只枯瘦的手掌伸了过来,带着一股无法名状的温热,钻入了四肢,直达尾巴梢。那种感觉非常的舒服,就像小时候躺在主人的臂弯里,闻着他身上的那股子浓烈的烟酒和汗臭味……老狗舒服地放松了脚爪,温顺地趴回地面。 镜头一转,换个视角。 黑色SUV穿过一段土路,驶上环岛公路,转了几道弯,停在将军墩北侧的山林里。祁咏春把车停好,跟着其他三位疾步走入一条黑咕隆咚、蜿蜒曲折的林荫小道。大约三百来米,方向一拐,前面出现一座墙面斑驳的古典门楼。 逐渐清晰的月光洒在飞翘的檐瓦上,犹如刷了一层漆,幽幽发亮。门楼上有块破匾,漆面已经剥落,像干枯的松树皮。上面题了三个遒劲的草书:将军墩。一旁还有一块金山石碑,也是斑驳不堪,标注着几排正楷,看不分明,好像是什么文物保护单位、宋故赠兵部尚书蔡公墓、某某年立的字样。还想细看,就听见前面铁锁拨动的喀喇一声,被李仲明拉着带入门内。 嗯?这锁怎么应声打开了?而且,里面有条狗!等等,这狗怎么不叫? 祁咏春还没搞清楚眼前的情况,又被拉住走进一条笔直的青砖步道。而在路过那条低头趴伏的狗时,他惊奇地发现狗的后背隐隐约约浮动着一个看不懂的光符。 跟在后面一路紧走,穿过一条碑廊,到了一座高大的石碑前,步道向左拐了个直角,迎面踏上一长串石阶,两边隔一段路就安放了一对石羊石马,还有两对石人,直到气喘吁吁登顶,他看见了一片宽大的石台,上面修建着一座重檐翘角的石殿。 各位看官不免要问:这不是当天下午伊藤造访过的将军墩石殿吗?当初,伊藤那帮人用修罗簪插入四只鬼目之中,借助下午四点的阳光,打开了无稽之门,又闯入地宫,找到七星玄棺,盗走了寒冰石函与那三颗龙珠。李仲明此番前来,难道是要现场证实一下么?但是,照常理来说,伊藤走时已经关闭了墓门,这边手头也没有修罗簪,更没有阳光,该如何打开无稽之门呢? 不知诸位是否还记得,当时伊藤盗墓的过程中,还有好几个疑点尚未破解: 一,众人登上墩顶时,为何伊藤看到石翁仲的怪眼好像动了动? 二,无稽之门打开后,水牛先是伸入一根探棒,测得内部氧气充足,还有一股微风。为何墓中另有地方与外界相通?这处地方究竟在哪里? 三,甬道口的那两扇石门为何没有关死?门口的干尸——就是抱蚊子大腿的那具——身份和死因也非常可疑:不仅身上满是毒粉,而且身旁还有折为两段的长矛。当初伊藤怀疑是用长矛阻止了石门关闭,但那干尸为何要这么做? 四,看此处碑刻及建制,将军墩应是安葬宋代某位蔡姓兵部尚书的,为何墓中没有他老人家的棺椁遗骨?不谈随葬物品,就连墓志铭也没一块,难道是个衣冠空冢?既然是空的,为何安放一口七星玄棺,里面还藏着怪模怪样的章鱼大粽子和石函、龙珠? 五,还有那些墓中的壁画、大鹏金翅鸟的“羽化飞升”之局、摆脱地心引力滴溜溜悬空转向的无缝之棺……这些与墓主身份、年代格格不入的东西,又该如何解释? 所以,仔细推敲起来,这座将军墩,包括石殿、墓室里的一切,以及隐藏在背后的真相,都不是目前已知的这么单纯! 且看李仲明他们这次探秘,又会有什么新的发现。 【第三幕】正门 且不说各位看官大人满心疑窦,纷纷求解,那李仲明和祁咏春站在将军墩顶的石台上,也是满腹狐疑:看那山下的神道碑文字,这座石殿应该始建于宋代。从建筑结构上分析,不用半根木材,全用耐火青砖砌成,应属纯阴的无梁殿形制。这在古代寺庙中也有修造,主要用于典藏经书;但民间的说法,地宫、阴宅也多无梁。盖因前者是为了防火藏书,后者是防腐防盗。而眼前这座无梁石殿,却让李仲明有些头痛,四面墙壁连个门都没有,难道只能由鬼魂穿墙而过?但是,伊藤他们是怎么进去的呢? 那俱罗已经感应到李仲明的疑惑,哼哼一笑,说道:“此殿有道无稽之门,需以修罗簪,借太阳神力,在某个特定时辰方能打开——” “那现在就没办法了么?”李仲明有些着急,顾不得恭敬礼仪,忙不迭地问道。 “呵呵,不急不急,自有办法,稍安勿躁。”那俱罗说完,转身面向南方,也就是山坡那条神道的方向,口中念念有词,又伸手微微一抬。只见那神道上的两对石翁仲忽然“咯噔咯噔”活动起来,没等李仲明和祁咏春二人惊讶出声,石翁仲的眼中竟然射出八道寒光,照在石殿前门上,如同电影回放一样,出现了一连串跳动的画面。 画面中,就看见伊藤等人打开无稽之门,探入地宫,蚊子误踩干尸,找到无缝之棺,众人身中血泪之咒,随后是石棺悬浮解封、七星玄棺被撬开,章鱼怪发出光弧,被蚊子和朱砂化解,最后是寒冰石函和三颗龙珠被盗出……李仲明看得浑身是汗,暗叫不妙:看来伊藤在这里已经得手了!既然如此,还不赶紧去追? 那俱罗将手一收,石翁仲眼中寒光转瞬消失,又恢复了原来姿态。他又哼哼一笑,缓缓说道:“不忙不忙!伊藤他们只取走了一小半。” 一小半?什么意思?难道还有一批龙珠藏在这里? “龙珠至宝,岂能如此轻易就被盗走?”那俱罗挥了挥手,说了句“随我来”,就飘然走下神道。 “哎,尊者!我们就这样走了?”李仲明连忙跟上去,打算拉住对方,却被另一位长衫尊者阿耶拦住了,哈哈笑道:“仲明莫急!且听阿五解说!” 众人一面跟着往山下走去,一面听那俱罗稳当当地说道:“天机不可泄露之,只是未到透露时。世人只道龙珠是五颗,哪知一生二、二生三、三生万物,这其中千变万化的道理?将军墩秘藏赤骊珠,原为赤螭休戚所持,这些都不错。但你们可知道,龙珠有本尊、应身、幻影等诸多珠像,伊藤盗走的那三颗龙珠,其中两粒是幻影珠,亦即假的,另一粒也只是应身珠。真正的本尊珠,需由三粒或以上应身珠融合而成。” 不会吧!这么复杂?按照这个意思,仅仅一颗龙珠,就有起码三粒应身珠和六粒幻影珠,那么集齐五颗龙珠,就需要找到45粒一模一样的珠子!而且,还必须把正宗的应身珠从那大堆西贝货里一一甄别出来? “不,这只是赤骊珠的情况,而且她的幻影珠也不止六粒。其他四颗龙珠的应身、幻影珠数目也并不一致。” “那!那怎么找?” “所以,要靠有缘人啊!”那俱罗呵呵笑着,好像全然不把这令人崩溃的设定放在心上。 且走且说,不知不觉就来到了碑廊,这里开了两扇门,北面通往古枫林,南门连着饮马池。走至月洞门前,那俱罗回头对李仲明说:“此次先师降旨,委派我二人前来襄助,只允了三个时辰,子夜就需回去复命。我看这时间也不早了,待会还要去取回伊藤盗走的三粒珠子。这样吧,你们俩在此稍候,我和十七去去就来!”说完就和阿耶尊者分头走进南北两座月洞门。 约莫二十分钟,两位尊者就已飘然而至,手中多了两只布包,一并交予李仲明,道:“这里是将军墩所藏的另外两只石函,现在交给你们妥善保管。但要记住,石函乃上界神物,奇寒无比,需用包中所配物件方能打开,万不可徒手触碰,慎之慎之!” 李仲明恭恭敬敬接过,一时又不便当面打开查看,只得记住要诀,交给祁咏春好生拎着。 四人又从原路返回,重新合上院门,走出林荫小道,钻入车内,徒留那条老狗,还趴在地上做着美梦。 汽车继续往龙珠岛镇部行驶。 车上,李仲明忽然想到一些难以理解的疑点,开口问道:“此次幸有二位尊者大力相助,李某深表感谢!只是,刚才在将军墩的石台上,看见伊藤盗墓的过程,还有些不解之处,恳请上尊指点迷津!” “不必客气,有话直说!”对方倒也不摆神仙架子。 “就是……呃,刚才那段石人投射的画面中,好像看见甬道石门并未关闭,而且,伊藤那帮人还踩到了一具干尸,不知这地宫里发生了什么事故?” “善哉善哉!你倒也看得仔细。不错,那具干尸,还有墓中的其他异象,都是不走正门的下场啊……”那俱罗沙哑的嗓音,听来颇具沧桑之感,叹了一声后,他又补充道:“刚才我和十七进入的两座月洞门,才是这将军墩的正门。” 什么?历来古墓都以神道修筑的方向为正门,怎么这将军墩却反其道而行之,在步道的碑廊两侧开辟正门?而且,陵墓有两扇正门的道理吗? “世人只知一统独大、专横独行,万事都要追求一个唯我独尊,却不知,这宇宙太极之道,本是一分为二,阴阳互补、来去互通,循环往复的啊!将军墩看似宋人的一座陵墓,实则隐藏了一段延续千年的恩怨故事……” 李、祁二人强按心中惊诧,细听那俱罗娓娓道来。 欲知这神秘诡异的将军墩到底有何千年公案,且听下回分解。 第41章 祸从口出 ———————————— 欲人勿闻 莫若勿言 欲人勿知 莫若勿为 ———————————— 【第一幕】偷听 书接上回。话说李仲明、祁咏春和两位异度尊者以一种不可思议的方式,一同穿越梵天玄梦秘道,从嘉禾来到了龙珠岛。他们首先抵达了岛东的幻花庵遗址,约定今晚子时再返回这里,之后就趁着夜色潜入将军墩,通过神道顶端的石翁仲,投射出伊藤等人盗墓的历史画面,又从古枫林、饮马池这两座有悖常理的墓门中取出剩余的赤骊珠,当然,只是若干应身珠和幻影珠。 至此,关于石殿古墓的谜团,已解决了两个: 其一,当初石翁仲的眼珠为何动了动?答案是为了记录盗墓者的行踪。 其二,无稽之门内为何会有一股微风?因为除了这一偏门外,还有两处正门入口。 现在,在开往龙珠镇部的途中,李仲明又提出了其他几个问题:石殿地宫的甬道入口,那两扇石门为何是半掩的?旁边那具浑身毒粉的干尸是什么人?为何身旁断了一柄长矛? 车内,那俱罗尊者娓娓道来,李、祁二人洗耳恭听: “世人只知一统独大、专横独行,万事都要追求一个唯我独尊,却不知,这宇宙太极之道,本是一分为二,阴阳互补、来去互通,循环往复的啊!将军墩看似宋人的一座陵墓,实则隐藏了一段延续千年的恩怨故事……” 原来,这将军墩建于两宋之交。公元1125年,金兵分两路南下,进攻北宋王朝,宋徽宗赵佶慌忙传位给钦宗赵桓,患得患失,举棋不定,终至首府沦陷,1126年,徽钦二宗被掠至五国城,后客死异乡,史称靖康之耻。1127年,康王赵构在河南商丘拥立为宋高宗,并于四年后定都西子湖畔的临安府,搭建起偏安一隅、苟延残喘的南宋王朝。 为逃避战乱,大批赵宋皇眷和旧朝遗老纷纷拖家带口,一路南逃,有一部分就来到了万顷龙湖之中的龙珠岛,与当地土著混同而居,那春蕾小学的赵之凡校长,也是其中一脉。与这浩浩荡荡的逃难大军相对应,在那个动荡的年代,也涌现出诸如岳武穆、韩良臣等一大批抗金名将,而祖籍龙珠的蔡公也是其中之一。 蔡公名琼,字君玉,身材魁梧,臂力过人,少年时生性顽劣,浑如魔王转世,乡人皆畏。幸有父老以“周处除三害”的故事点化他,终于幡然醒悟,痛改前非,举义军北上抗金,屡立战功,人称“常胜将军”。后南宋与北方兴起的蒙古建立联盟,合力夹击,金兵势微,蔡公封刀挂剑,官至兵部侍郎。但因其性格耿直刚烈,不事权贵,频遭奸佞妄加诽谤,处处排挤。可惜他沙场上威猛如虎,官场中却举步维艰,不到五十岁就抑郁而终。死后朝廷念其战功,升格赠封兵部尚书,谥号武佑,归葬故里,并赐恩荣牌坊一座。这蔡公族裔也跟着显耀兴旺起来,逐步形成岛上的蔡家村。 修造陵墓,必先象天法地、寻龙点穴,古人对此尤为重视。因而蔡公生前就已委托族人安排,请教风水先生,遴选身后之地。这龙湖一带,有位欧阳子,精通阴阳八卦、奇门遁甲之术,颇负盛名,于是蔡氏族人重金邀来龙珠岛勘察选穴。谁知欧阳子刚刚在岛上转了半圈,就已吓得面如金纸,连连推辞想打退堂鼓。这好不容易请来一位活神仙,岂有放手之理?蔡家人苦苦挽留,又好酒好菜、馈金赠银,百般殷勤招待,终于撬开了欧阳子的尊口。 这一日,也是特意挑选的黄道吉日,欧阳子恭敬焚香,沐浴更衣,领着蔡氏族人抬上各式贡品,来到岛东的幻花庵。对着三幻仙圣、禹王和五龙老爷的塑像,逐个三拜九叩行礼事毕,又捐了不少香油钱,方才说道:“承蒙族长厚爱,不才斗胆观瞻龙珠湖山胜迹,实为三生有幸!此次谨受重托,寻龙点穴,踏勘蔡公百年之地,已是惭愧之至!今敬奉天界尊神,仰仗仙圣威仪,妄论造化,恳请上尊以慈悲恩泽为怀,宽恕区区信口雌黄唐突之罪!盖因天机不可泄露,万望族长守口如瓶!” 古代人说话文绉绉的生涩难懂,这里翻译一下,意思是我有幸来到龙珠岛,为蔡公寻找墓地,有些话本不能说,但大家一片好意,难以推辞,就不得以说说吧,还请严格保密。之后,欧阳子就把龙珠岛五龙盘踞的风水格局跟在场的蔡氏族长大致解说了一通,又说上古以来,这岛上及周边岛屿就已修造了不少古墓,而按照蔡公的生辰八字,墓穴选在岛东南的山丘、靠山面湖为佳,但需先行谨慎踏勘,以免挖出前朝旧坟。说完又举行了一番庄重仪式,领着族人浩浩荡荡前往东南角具体选址不提。 俗话说:隔墙有耳,天下没有不透风的墙。这里欧阳子对蔡氏族长秘授机宜,没想到幻花庵大殿的屏风后,就竖着一双贼溜溜的耳朵,早把那些五龙护岛、古墓遍地的话听在了心里。 这一位,生得虎背熊腰,却长着一副獐头鼠目的模样,姓阙名恨天,正是龙珠岛玄廊山虎头牢的典狱长。因昨夜一场噩梦,心中忐忑,赶到幻花庵求个签,打算问计于鬼神。原本已经解完签义,准备回去,可巧碰上欧阳子领着蔡氏族人前来拜神祈愿。心中暗道:早闻蔡公抗金,是个战功赫赫的名将,此番选穴大事,自然非比寻常。听那位道长所言,龙珠岛上竟有如此神机,今日巧遇,也是我的福分,倒不如尾随其后,去一探究竟。保不定还能找到什么古墓,挖出些宝贝,发个横财!——心里起了贪念,阙恨天就偷偷摸摸跟在后面,来到了东南方的一座小山头。 【第二幕】石桥 前面欧阳子领着众人,依循阴阳八卦和龙脉走向,亦步亦趋,寻至一处山丘。 只见这里背山面湖,周边山林多生荆棘,岩石峥嵘,唯独此处树木葱郁,不远处还有一座池塘,好似笼罩着一团温润的雾气。欧阳子又掏出一只青瓷圆钵,倒入随身葫芦中的清水,把一根穿有两粒软木的细长磁针轻轻放在中央。磁针微微一阵旋转,指定方向。再看圆钵底部,标有一圈坎离艮巽、子丑寅卯的字样,却是一只测定方位的罗盘。欧阳子五指捻动,口中念念有词,勘定了墓穴朝向和破土之处,回头又绘制了一册施工图样交予蔡氏族人,前前后后关照了一番,就动身告辞。 这边蔡家人赶紧募工采办,大兴土木,忙着给自家老爷修造墓地;那一边,阙恨天也是一刻不停,委派手下日夜紧盯这工地上的动态……您道他为何不去其他地方,却盯着这一片不放? 不为别的,只为欧阳子的那句“以免挖出前朝旧坟”。 按照阙恨天的逻辑,天下万物,虽千姿百态,但万变不离其宗,总有一套颠扑不破的道理。 寻龙点穴也是如此。 自古以来,懂得利用风水堪舆之术的又何止蔡氏他一家!不说皇宗贵胄,就算历朝历代的那些官宦商贾,都会千方百计寻个风水宝地,以求封荫子孙、泽被万代。既然龙珠岛上藏有诸多龙脉,说不定现在蔡家人开挖的山地下面,就建有一座塞满宝藏的古墓! 俗话说:好奇害死猫,其实还有一句,叫做:聪明害死人。阙恨天的确很聪明,敏锐地嗅出了地下古墓的气味,但是他万万没料到,这个偶然降临的生财之路,以及自诩聪明的贪婪念头,葬送了他的后半生。 堪堪已有七日,这天夜间,阙恨天心思不宁,靠在虎头牢的书房里草草翻阅几册图书,突然烛花一跳,手下叩门禀报,说蔡家墓地上出现异状,在半山腰挖出一道石门,然后收工时就少了一名工人,到现在也没找到。 “快!备马!带四个弟兄!” 阙恨天急忙披戴衣冠,提上灯笼,领着一班狱吏火速出发,约有一袋烟的工夫,冲到了蔡公墓地附近的树林。就瞧见前面的工地上人影攒动,一帮家丁举着火把、灯笼大呼小叫、忙乱不堪。领头的一位年纪颇大,白发白须,头戴峨冠,正指挥众人施救。 “怎么现在才说!不见了多久?”老者扯住身旁的一位壮汉责问道。 “两,两个时辰……”壮汉面露怯色,看样子像个工头。 “唉!有没有派人去找?” “派了几拨人,附近山上和池塘都去了,还没找到。” “唉!这可如何是好?”老者手拄长杖,抖抖索索。正不知怎样处置,忽然听见不远处有人喊道:“在这里在这里!” 只见距离此处约十余丈的树林里,灯火摇曳。一拨人搀扶着一名头扎汗巾、浑身是血的工人走了过来。 “这是怎么搞的!那里寻着的?”老者吃惊地问道。 旁边的家丁七嘴八舌报道:“在林子里一座土丘边找着的。开头还能讲几句话,说他收工时忘了土镐,独自回山上取,却失足掉到那……那半山腰的石门里了,后来就不知道了……” “快快!快抬到庄里,好生救治!”老者不等说完,忙命人快马加鞭将伤者运回去,又狠狠训斥了壮汉几句,坐上轿子一路叹气返回了庄寨。壮汉挨了一通训,心里恼火,把手中的灯笼狠狠一挥,也招呼众人撤了。 闹哄哄的工地,转眼人走灯灭,黑黢黢的像个阴曹地府。一阵寒风吹来,身边的树叶沙沙作响。阙恨天和手下像几匹两眼冒光的野狼,从林中悄悄走出来,又爬上半山坡,挨近那条挖开的地沟,举灯查看。只见此处深约一丈,长约三丈有余,架了木梯,旁边零散堆着些岩石沙土,走得匆忙都忘了收拾。地沟的尽头,似乎隐着一道白森森的石门,在冷月映照之下,显得分外阴森恐怖。 听刚才家丁所言,那个失踪的工人是从这石门掉入,但为何出现在山脚下的土丘旁?莫非,这其中有条通道?阙恨天转了转鼠眼,摇着灯笼,命两名狱吏下去试探。 石门约有一人多高,上面刻着一对身披甲胄的力士,看着像神荼、郁垒二位门神。两名狱吏用力一推,“嘎登嘎登”石门启开,里面黑咕隆咚、寂静无声。阙恨天见无异状,忙领着另外两名狱吏下至地沟,举起灯笼往内照探。只见里面沟沟坎坎,仿佛一座溶洞,有些地方还在滴着丝丝水滴。壮着胆子,众人举灯摸索前行,洞内孔道纵横,地面起伏不平,似乎有些天然形成的石阶,盘旋回绕,越走越深,气温也越来越低。也不知转了几道弯,上上下下身在何处,手中的灯笼都换了根新蜡烛,仍未走到尽头。 贴近阙恨天身边的一名姓宓的狱吏,是个管营队长,有些撑不住了,哆哆嗦嗦低声说道:“团,团练,我看这里非常古怪,不如先回吧……” “少啰嗦!”阙恨天眼露凶光,心想已经走到这一步,岂有回头之理!又往前走了约有十余步,光影晃动,眼前出现了并列的三座天生石桥。看那石桥,悬空飞架于一潭黑水之上,周边雾气缭绕,看不清通往何方。桥面宽不过三尺,似乎有层青黑的光釉,如同瓷玉,非常湿滑。 “团练……怎么办?”那位宓管营俯身近前,颤声请示。 “等等!”阙恨天举手示意,因为他看见了左手边的一块石牌,上面好像有两行字,却是“文攻武卫、万马齐瘖”八个篆书,心里咯噔了一下。看样子石桥那头,必然通往一处奇妙境界,也许就是财宝秘藏,但为何要设三座?难道是要各行其道?那两行篆书会不会是个提示? 这“万马齐瘖”确实听过,应是出自东坡名句;但是,之前只知“文治武功、文辅武弼、文佐武佑”,却从没听说有个“文攻武卫”啊? 按我上朝律典,当中之道乃天子专用,他人万不可僭越。按“左文右武”的常理来看,我们右手边的这座石桥应为文臣之道,另一座是武官通行,正所谓“左文右武怜君荣,白铜碮上惭清明”!我等皆是典狱官,当属武官……嗯,照此分析,当中那座断不能走,应该走左手边的武官道。 不过,这也只是猜测而已,正确与否,还需赌它一把,上去看看! 【第三幕】噤声 凭借经验判断,三座石桥,只能选择一条道,而且是左边那一条。 阙恨天咬咬牙,抽出腰刀,命众人之中职务最低、年纪最轻的一名差拨打头阵,上前试探。 那名差拨提着灯笼,满心犹豫地挪步踏上石桥,一步三停,战战兢兢。身边都是雾气,勉强能够看清脚下如釉般光滑的桥面。因为紧张,额头已经冒出豆大的汗珠,滴滴答答,坠落到脚下深不可测的潭水之中。 一步、两步、三步……渐渐走过十余步,未见任何异常,而且,透过雾气,已能依稀看见对面的情形,仿佛有座高台,上面金晃晃、亮闪闪的堆满了各式珠宝!这名差拨见财颜开,心中一乐,都忘了害怕,哈哈叫道:“快到啦弟兄们!要发大财啦!前面有好多金银珠——” 话音未落,就听见耳边的雾气中“刷刷刷”接连风向,还没有回过神,从头到脚一阵透凉,低头看,自己已被数十支弩箭贯穿,射成了一只刺猬! 日你个仙人板板!……可怜的小差拨,原籍巴蜀之地,一句华丽丽的遗言都没留下,只能暗骂一声,就与那盏白纸灯笼一道,歪头栽入桥下的黑水之中! 这一幕,桥堍的各位都看得清清楚楚,也都快吓出了翔。特么不是“中间陛下走,两边爱卿行”吗?还什么狗屁不通的“文攻武卫”,为何选了这条武官道,还是被射杀了?! 三座石桥,左边这条路已经试过,行不通!难道要再试试其他两条?但万一试错,就又是一条人命! 阙恨天紧握腰刀,钢牙几乎咬碎。他斜眼看了看其他三位狱吏,都已筛糠似的浑身发抖。谁也不能肯定,踏上的那条道就一定是正确的! 宓管营看见长官一声不响,又一次打起了退堂鼓,哭丧着脸说:“团练大人!差拨已经死了,这桥我们不过了成不?” “不成!”阙恨天厉声怒喝,眼中似乎冒出两串火链。他一晃钢刀,冲着哭成一团的宓管营道:“捡块石头试试!” 早知现在,何必当初呢!如果刚才先用石头滚过去探探虚实,也不至于让小差拨枉送了性命。宓管营缩回眼泪鼻涕,从一旁的地面捡了几块略圆的石块,二话不说往右手边的石桥上抛去。 众人的视线都被这石块牵引着,忐忑不安地等待着下一幕变故。只见石块飞快地“咚咚咚”一路滚过,未到桥心,就引发一阵弓弩连射而出。宓管营按捺住内心的惶恐,又试了试正中那座,同样,石块“咚咚”连响,引发出如雨般的弩箭! 石块的滚动声,弓弩的射箭声,以及纷纷坠落至潭水中的水花声,在空荡荡的洞厅里回响,仿佛地狱里传来的魔鬼嚎叫。 目前的情形已陷入僵局,无论走哪条道,都会被射成刺猬! “大人!回去吧!”宓管营双手一摊,意思是:瞧,都没戏了。 “慢着!”阙恨天冷冷地一抬手,执拗地说道:“这不可能!三座石桥必定有一座可以安然通过!问题就在后面那四个字!” 哪四个字?石牌上不写着“文攻武卫,万马齐瘖”吗?如果上半句是指选哪条道,那么下半句就是怎么走的要诀了! 不错!万马齐瘖!之前差拨那个短命鬼还没过桥就大喊大叫,而且另外两座用石头滚过也发出了很大的响声。莫非,窍门在那个“瘖”字? “瘖”,也就是“喑”,沉默、无声的意思! 想到这里,阙恨天露出一丝冷笑。 罢罢罢!老子先来!你们后面跟着。记住!一次一个,过桥时千万不能发出半点响声!过了桥后,以晃灯三圈为号! 经过刚才一番箭雨扰动,石桥周围的雾气逐渐消散,甚至能看见对面的高台和成堆的金银珠宝。阙恨天再三关照其他人屏声静气,自己则左手提灯,右手操刀,领头走上最左边的那座石桥。 我就不信,这地方能有这么邪乎! 身边雾气萦绕,走在光滑如镜的桥面,皂靴已经湿透。阙恨天努力稳住身形,同时密切关注着两旁山岩中的动向,小心翼翼走过了石桥。果然,文攻武卫、万马齐喑!两句话确实是安全通过的要诀! 一步跨上对面的石台,阙恨天强按心头窃喜,转身向后头连晃了三圈灯笼。随后,其他两位狱吏也都照着样子,提心吊胆地走过石桥。 就剩最后一位宓管营了。 看着对面的灯光连着转了好几圈,仿佛串在桃木剑上燃烧的招魂符,宓管营摇摇头,畏畏缩缩踏上桥面。两边都是深不见底的潭水,黑乎乎如同深渊。手里灯笼跳跃的烛光映在水面,如影随形,四散摇晃,就像有头怪兽潜伏在水底,一路尾随,还用那只黄不拉机的怪眼,冷冷地盯着桥上的自己。 早知道刚才就告声病假不出来了,团练大人只说带我们去发笔财,原以为跟上次一样,蒙了脸劫个道,顺带还能劫个色,谁曾想是来这种鬼地方! 宓管营一路胡思乱想,不知不觉竟也忘了害怕,连手走到了石桥尽头。 哎呦我的亲娘啊,终于快到了!宓管营忍不住拍拍肥乎乎的胸脯,没被射成个刺猬,真是万幸万幸!心里这么一宽,肚皮跟着一松,没想到憋出个异常洪亮的响屁来! 唉,你说这都快大功告成了,放什么屁呢? 就见两面山岩中“刷刷刷”一阵风响,数十只弩箭应声而出,直奔石桥射来! 第42章 盗书奇谭 ———————————— 贪得了一时快活 保不全身家性命 要那些个劳什子 又有何用 ———————————— 【第一幕】狍鸮 却说阙恨天与四名狱吏探入石门,损了一名小吏,走过天生石桥。本已安然过关,未曾想其中一位宓管营憋不住,临到桥头放了个响屁…… 说时迟、那时快,阙恨天猛地伸手一拽,硬是把那个不合时宜的放屁虫拖了过来!数支弩箭几乎贴着后背飞了过去,吓得宓管营哇哇大叫,连手中的灯笼、钢刀都一齐扔了。 众人惊魂未定地打量着石桥这边的景象。只见一座半人高、丈余宽的石台,台上台下堆满了各式珠宝,有翡翠玛瑙、珊瑚玉石,还有无数金银盆碗、古玩奇珍,遍地都是金砖金币,喜得这劫后余生的四位欢呼雀跃、如痴如醉,纷纷跪在地上,发了狂似的又抓又抱,连捧带塞,恨不得开部马车,哦不不不,十部马车来装。 发财了!发大财啦!这这这!袖囊、口袋太小装不完啊!宓管营干脆脱下襦衫,土拨鼠挖地洞似的拼命扒拉着那些珠宝。其他人见状也都学着样子,无比兴奋地打着包。 唯独阙恨天站着没动。 因为他似乎看见,石台后方的黑暗之中,有双赤红的眼睛,正眯缝着注视着自己。 “不好——”话尚未喊全,就见一股腥风扑面,一道黑影闪电一般冲了出来,最靠近里头的一位狱吏“啊”地一声惨叫,就被拦腰抓起,又狠狠地摔在那堆珠宝上,溅起一大拨金币金碗。 什么情况?!众人被这突如其来的变故惊掉了魂,吓得腿脚发软,跌倒在地。 紧接着那名狱吏又像小鸡一样被抛至半空,声音都没来得及喊出来,就被那道黑影一口咬定,吞入肚中! 腥热的鲜血,伴着纷落的珠宝,四处飞溅! 这边阙恨天和宓管营等三人都似淋了一场血雨,连头带脸一片殷红。未及回神,只听得金银珠宝又是哗啦啦一阵脆响,那道黑影已经杀至面前—— 这怪物!四肢如同千年古树那样粗壮,一身犀牛般坑坑洼洼的皮甲,生了一张巨大的人脸,却没有眼睛!而那对赤红的眼珠竟然长在肩下!满口剑齿,滴着鲜血! 阙恨天本能地抬手挥刀,只听得“当啷”一声,火花四溅,却似砍在一块钢铁上,连道印子都没留下! “快跑!”三人都忙不迭地丢掉布包,掉头往高台一侧的逃去,那里有个约一人高的洞口! 一阵腥风紧随身后而来,又是一声惨叫,但这步田地,谁还够胆回眼查看?都闷着头,也不管脚下跌跌撞撞,朝着洞口一路狂奔!三步并作两步,刚刚钻入洞中,就感觉脚下猛地一跳,似乎有什么巨大的东西撞在洞口,接着又是两下势大力沉的撞击,震下满身碎石砂粉。 磕磕碰碰逃出一段路,身后的撞击渐渐停息,阙恨天方才缓下步点,扶住身旁的山岩,弯腰连喘粗气。举灯照探,这里应是一道孔洞,可能外面那怪物个头太大,不能钻入,方得侥幸捡了一命。再看身边,只剩下那位胖乎乎的宓管营,满头油汗,满脸灰土,另一名狱吏估计刚才也被黑影吞了…… “团,团练,大,大人,”宓管营也已喘不过气,断断续续语无伦次:“险,真险!” 阙恨天抹了抹脸上因汗水而粘附的石粉,肩头钻心刺痛,拉开衣襟一看,不知何时被利物划出道深口,皮开肉绽,正在汩汩流血。他咬牙按住伤口,黑着脸恨道:“没想到这石门里竟如此凶险!” 宓管营几乎哭出来,边走边怨:“大人啊!您就是不听属下劝,刚才如果回去,怎会有如此——” “胡说什么!”阙恨天回头喝止道:“开弓没有回头箭!既然进来了,哪有回头的道理!” “可,可是,小差拨他们三个,都没了……” “这都是命!他们的命!命该如此!命中注定!” “唉……”宓管营不敢再争辩,他知道团练大人心狠手辣,那些不听话的下属、新入狱的犯人,哪个没被这位地狱魔王般的玄廊山虎头牢典狱长变着法地折磨过?但是,刚刚在石桥上,多亏了团练大人出手相救,否则,自己现在已和小差拨一样,躺在冰冷的潭水里,浑身弩箭,变作刺猬了。想到这里,不禁叹道:“都是命啊,小的这条命,也是大人救的。” 阙恨天也不回应,哼了声继续往前走。一面走,他一面举灯细看。只见这道孔洞并不像之前弯弯曲曲的石径,而是更为笔直,地势也较为平坦,一路倾斜往下;洞壁上密密麻麻布满了一道道凿痕,似乎人工开凿而成。回想刚才惊心动魄的场景,特别是那道黑影,那双生在肩下的怪眼,还有血盆巨口、剑齿獠牙,仍是嗟讶不已。这让他记起某部古书中记载的怪兽——羊身人面,眼在腋下,虎齿人手,名为狍鸮,又称饕餮,生性贪婪好杀。 没想到,这蔡氏族人破土修建的墓址之下,竟藏着上古凶灵! 【第二幕】天书 人工开凿的孔道之内,宓管营接过灯笼换了一根新蜡烛,心里不免懊悔。说起这蜡烛,宋朝那会儿尚不能国产,多从边贸进口,限量供应,就算官府衙门也得省着点用。刚才石桥边一个响屁引发连弩,吓得灯笼、腰刀都扔了。现在只能主动点,帮团练大人提提灯笼、换换蜡烛,免得回去挨板子。唉,提到“回去”二字,还真不敢奢望啊!这条孔道虽然一路平坦,却不知通往何处…… 宓管营这边揣着小心,殷勤伺候,阙恨天也是满腹狐疑。顺着孔道大约走了一盏茶的工夫,面前的空间突然变得宽敞起来,似乎通到了另一座地下溶洞。相比之前天生石桥诡异惊险的场景,这里似乎温和平缓了许多。只见四周皆是高大石钟乳,瀑布般连成一片,当中又有一座石台,约莫一丈有余,上面放着一只长方形的东西。走近一看,二人却又寒毛直竖,险些吓瘫在地——那石台上赫然安放着一座大半个人高的石椁! 古人对于幽冥神灵的敬畏之心,较当代人更甚,所以看到这棺椁,竟比见了鬼更害怕。宓管营已经扑通跪地,放下灯笼就小鸡啄米似的对着石椁连连磕头。阙恨天也是大出意外,满眼惊惧——为何地下已有一口石椁?难道真如那位道长所言,这是前朝的某座旧坟?他警觉地环视四周,防止再遇见什么狍鸮、饕餮之类的凶灵。见无异样,方才拉起喃喃祷告的宓管营,绕着这口石椁仔细打量。 但见这石椁通体莹白似玉,应是汉白玉制成,外围雕有各式飞天、力士和瑞兽祥纹,上部扣出七枚月饼大小的圆洞,之间以直线相连,看着很像天上的北斗七星。阙恨天早年也同一帮肥胆无赖做过发丘摸金的勾当,所以对这墓中形制略知一二。大抵古墓之中,在棺椁前方都会安放墓志铭,用于标识墓主身份。二人转到另一面,举灯查看,果然,紧贴着石椁这头,竖有一块四四方方、宽约一尺的小巧石盒,也是晶莹似玉,安插在一道横槽之内。他忙示意宓管营合力搬出石盒,放在地上,又掏出腰刀,插入缝隙,起开了石盒的盖子。 满以为这盒中应是一篇石刻墓志铭,却不知一阵阴风刮过,吹得浑身鸡皮疙瘩——里面只有三块玉片,上面光影浮动,似乎有些描金的图案和文字,光线昏暗,一时难辨分明。 “这是玉的?还是翡翠?玛瑙?”宓管营看见金玉,两眼发光。 “唔,都不像,非玉非石……这种材质从没见过……”阙恨天一面思索,从怀里掏出一只布袋,将那玉片小心装好,又抬头看那石椁。谁知这一看,二人又吓出一身冷汗。只见那上面刻着一圈螭龙,共有四条,首尾相接,当中盘护着四个唐楷,却是“开者即死”! 宓管营吓得倒退了好几步,方才立稳身形,战战兢兢叫道:“大,大人,我们还是,还是赶紧走吧!这,这龙纹之物,必是天子秘藏,以我等官职品级,断不可触碰啊!” 阙恨天也是心有余悸,想这墓主竟在石椁上刻着龙纹和如此阴毒的诅咒!不谈冒犯僭越之罪,当诛九族,就说这“开者即死”的毒咒,也是足以惊心。看来,今晚的时机确实不对。前面折了三个狱吏,回头上峰追查起来,就已难以搪塞。眼下只剩两个人、一把刀,万一再遇到什么变故,难说都能活命。他又摸了摸口袋,蜡烛已全部用完,这灯笼也支撑不了多久,现在的任务已不是开棺盗墓,而是保住性命要紧了……罢了罢了!且把这处古墓的位置记在心里,下次再找帮人来此细探吧。有念及此,他向宓管营递个眼色,抱紧布袋,寻着洞内另一处孔道,猫腰钻了进去。 这处孔道依然笔直平坦,洞壁上也密布人工凿痕,但地势似乎往上倾斜。紧走了约有四五十步,前面一道石门,却未落锁。二人又使足余力,咯噔噔启开石门,迎面涌入一股新鲜空气。连手摸出洞口,发现这里并非发现蔡家工人的那处山林土丘,而是南面另一片池塘边。惊起的水鸟扑腾腾飞过,犹如夜行的鬼魅,令人胆战心惊! 二人披着月色,连滚带爬回栓马之处,急匆匆飞身上马,又牵住其他几条缰绳。另外三匹马看见团练和管营大人趁黑摸过来,嗅出浑身血腥之气,尚在等待其他狱吏,屁股上就已吃了一鞭子,于是也昂首奋蹄,尾随而去。 一路风声过耳,马不停蹄穿过十里长堤,经云柱山辗转奔回牢营。守卫的见是团练到了,忙开门招呼,心中虽有疑惑——五人出门,为何只回来两位?却又不敢多问,自去牵马照料不提。 阙恨天让宓管营回房歇息,自己草草洗刷,包扎了伤口,又插紧门栓,挑起两盏灯烛,仔细查看那几块玉片。 烛光摇曳,玉片一共三块,长不盈尺,宽约五指,厚薄与层叠的三四枚铜钱相仿,通体呈半透明的米粥色,正反皆有图文,都用金粉填描,熠熠生辉。瞧这图纹,外围一圈螭龙纹样,大约占了一指来宽,与那石椁上的形态类似,不过多了一条,变为五条。当中密密麻麻刻满了一列列奇形怪状的文字,大小如豆,细如蚊足,好似天书一般,根本看不明白。 阙恨天琢磨了一宿,直到鸡已三鸣,仍是一头雾水,加上肩头伤痛,颇感疲乏,就歪到床榻上,昏昏睡去。 【第三幕】变异 阙恨天昏昏沉沉,半梦半醒,不觉天光大亮,已过辰时,忽闻门外有人禀报,却是庖厨下人送来早餐,斥骂打发了去。但不一会又来敲门,心头火气,连声怒骂道:“直娘贼!不用不用!不是说了不用吗!” 敲门之声咚咚不绝,似有紧急之事,于是挣扎着下床开门,却是派往蔡家盯梢的一名兵卒。 “何事?”阙恨天睡眼惺忪,披衣问道。 “禀报大人!蔡家庄邸昨夜发生了一桩怪事!” “有何怪事?” “据庄里人说,昨晚那名工人回去后发了疯,见人就咬!那,那些被咬的,也都发了疯。” “什么!发疯?那后来呢?” “被庄子里的壮丁擒住,都关起来了,大约有十几口人。” “是否知道原因?” “呃,还没有。只听说蔡家族长已派人去请欧阳子了。” “欧阳子?什么人?” “就是给蔡家踏勘墓穴的那位道长。” “哦……”阙恨天捏了捏两眼之间的鼻根,说了句“再探”,就合上了门。 随后几日,又不断有探来报,所说情形却越发诡异。 先是未到这日晌午,那名被救起的工人就已肠穿肚烂,须臾之间化为一滩脓血尸水。随后,被捆在柴房中的十余口发疯者,无论男女老少,也都先后出现血肉溃烂的症状。其中几名壮丁,竟自己扯断了腐烂的手臂,挣脱开绳索,盯住旁边的人就是一顿胡乱撕咬,如同疯狗野狼一般。不消两日,那柴房中已是血流成河,尸骨遍地,硬生生变为一座腥风血雨的人间地狱! 更为恐怖的是,第三日午间,一场雷暴雨不期而至,天上打下一道霹雳,不偏不倚,正巧击穿了柴房的屋顶,那些脓血尸水顺着哗哗流淌的雨水渗入地下,流进井窖、池塘,来了个迅猛扩散。不论人畜、家禽,但凡喝着沾着这些浑水的,不到三个时辰,也都满身化脓、肢体僵硬、形同腐尸,犹如中了瘟疫一般。一时间,蔡家庄邸人人自危,逃的逃,死的死,到了第五日,竟只剩下峨冠老者及四五位族人、三五个忠义家丁,移居到幻花庵的五龙老爷殿中寄宿,那蔡公墓地的修造工程也就此停摆,荒废数日。 阙恨天听得连轴探报,也是嗟讶不已。看这好端端一座人丁兴旺的庄邸,就因一个小小的变故,几乎落得家毁人亡、惨遭灭门的下场!不由想起前些日,有人禀报蔡家去寻欧阳子的事情,于是唤过那个兵卒,问道:“那道长找到没有?” “哪里找得到!”小兵卒嗤笑道:“村头巷尾都在传说,蔡家此番瘟疫,就是选了东南的那处墓地,触怒了鬼神,惹祸上身!而那墓地,全是他欧阳子找的,怎么还敢回来?” “有这回事?” “对啊!大人您想想看,那个工人是在蔡家修墓的工地,掉进一座石门里的。听说救出来时浑身都是血,八成是被瘟神老爷招了去一通抽打,带了些古灵精怪回来。” 阙恨天闻言心里一惊,暗想自己也和几位狱吏钻过那道石门,经历了一场出生入死的故事……唉!那三名手下眨眼就进了鬼门关,前些天只能编个溺水而亡的借口,跟上峰报了书函,又折了不少银两,打发他们的家小亲眷。幸亏没遇到瘟神老爷,否则,现在也是一滩脓水了。万幸万幸!特么,这都是命! 正想间,门口又有来报,说有位自称故友的人来拜访,说完递上名帖。 “青城道人?”阙恨天捏着名帖,一阵发愣。自己没有这个故友啊?而且打小从家乡流浪出来,一路闯荡,也绝少有人知道我现在龙珠岛玄廊山当差,莫非……?他想了两想,就让下人安排,请入前厅会见。 匆匆咂了一口茶,阙恨天穿戴整齐,来到会客的前厅。就见一名头上梳着牛鼻子发髻的老道,青袍广袖,仙风道骨,站在屋前的空地上,出神地看着满树桂花。听得里间脚步声,方才转过身来。 “无量天尊!请教这位就是虎头牢典狱长,阙团练恨天大人啰?”那老道打个稽首,寒暄道。 “正是小官!请问仙长是?” “哦,贫道青城道人!” “不知仙长莅临营寨,所为何事?” “呵呵,受一位老友嘱托,前来帮大人渡劫。” “渡劫?” “不错!”青城道人两眼转动,示意周边有人不便明讲。阙恨天会意,支开了一班下人和守卫的兵卒,却没料到那道士忽然欺身上前,一把抓住他的手腕,低声冷面喝道:“快说!你可曾到过蔡公墓地!” 被这突如其来的一抓,浑身竟力道全失,如火烧般灼热难捱,阙恨天心中一慌,惊讶道:“你?你怎么知道?” “哼哼,不急不急,坐下慢慢聊!”青城道人仍旧抓住对方,径直带至厅堂主位,将其放下。 阙恨天感觉手腕一松,灼热顿消,但全身上下还是软绵绵,撑不起力。而他老道已在一旁翩然坐下,恢复了道貌岸然的模样,说道:“大人啊!如果我再来迟一步,您可就要命丧黄泉啦!” “此话怎,怎讲?” “大人近几日是否觉得浑身乏力,太阳穴及腰后隐隐作痛,而且一日甚过一日?” “呃……”倒也是!这两天阙恨天一直感觉提不起力气,茶饭不思,时常干呕,于是停对方继续说。 “还有肚腹之中,似乎有条蛇在游动?肚皮上已经出现七个红点,形状就像北斗七星,按上去硬邦邦的?” “你如何知晓!” “唉……”老道长叹一声,冷笑道:“要想人不知,除非己莫为。大人啊!贫道看你印堂发黑,两眼无光,而且身体出现这些异状,定是做了那件不可告人之事啊!” “什,什么事?” “盗书之事!” 第43章 你已死了 ———————————— 糟糕透了 总想给自己一枪 但又下不了手 因为发现我早就死了 ———————————— 【第一幕】桂香 虎头牢营,会客厅前,桂花满枝,甜香四溢。然而,与这浓郁秋色形成鲜明对照的,却是厅内略显尴尬的气氛。 青城道人挑起长眉,以手拂须,说道:“不瞒大人,我这位老友,正是帮蔡家踏勘墓地的欧阳子。前几日,他与我在嘉禾城会面,提到了龙珠岛上寻龙点穴之事,说近日蔡家有场灭顶之灾。盖因蔡公当年黄岭之战,坑杀十万降军,有损阴德。常言道:父债子还,阴债阳还。他蔡公的债就要这一族老小帮着清算了!” “还有这种道理?莫非,欧阳子故意设局,诓他蔡家开建那块墓地?” “这也不至于。我们方外之人,虽不事权柄俗务,但也不会忘了济世救人的天职。那块地,确属上佳风水,只不过,如水载舟,亦能覆舟。一门两面,顺逆颠倒,失之毫厘,谬以千里。只要一步踏错,那结果,就是天壤之别!” 阙恨天听得云里雾里,抱了个拳,问道:“何谓一步踏错?” “大人可否记得,从那地下墓道出来,外面是山林还是池塘?” “呃,好像是座池塘。” “而那名工人,应是在北面的山林中发现的吧?” “的确如此。” “坎离水火,相生相克,这一下一上,一正一偏,结局自是大相径庭了。” “愿闻其详。” 于是青城道人就把那地下古墓的情况向阙恨天解说了一遍。原来,这地下墓室早已有之,但那半山腰的石门并非正道,而是山脚下的水火二门。若从山下二门进出,自是平安无事;但反其道而行之,则会出现异变。蔡家工人从偏门进,北面山林的死门出,违背顺天之法,因而遭了报应;阙恨天和宓管营虽也走了偏门,但误打误撞从南边的生门出来,好似悬崖边溜了一圈,阎王殿前晃了几晃,侥幸捡了条命。 阙恨天闻言暗叫好险,脱口问道:“不知那地下是何朝陵墓,怎的藏了上古凶灵?” “大人遇到了上古之物?” “呃,只是猜测,好像一种叫狍鸮的东西。” “哦?狍鸮?” “是的,所以有此一问。” “天机不可泄露啊!”青城道人讳莫如深地打住这个话题,又道:“不过,大人是否顺手从墓中拿走了一册天书?” “天书?你!你怎么知道!”阙恨天被老道戳中痛处,气势顿时矮了一头,不得不承认,但心中仍是疑惑。 “呵呵,这个倒不方便说。只是,大人近日身体出现异样,贫道也是从欧阳子那里听说的。” “欧阳子!那,那他为何不来?” “众口铄金,三人成虎,他不方便来啊。”青城道人叹了一声。想想也是,蔡家突遭变故,正在工人掉入墓地之后,虽不排除巧合的因素,但欧阳子断也不敢再来。就听老道继续说道:“我看这两株桂花开得热闹,应是大人洪福,而且,与那册天书大有关系。” “此话怎讲?” “盖天地造化,玄之又玄,草木含情,报应不爽!”青城道人缓缓起身,踱步厅前,指着堂前的桂花道:“昔日黄山谷闻木樨香而悟道,传为美谈佳话。夫子教人,贵在言传身教、感同身受。木樨之香,闻与不闻,都在那里。正如那册天书,取与不取,它已在墓中的道理一样。其中深意,还须大人自加感悟,方能参透啊!” “这话说得越发让人听不懂了,”阙恨天也随之站起身,拜了一稽,道:“还请仙长明示!” “呵呵,不敢不敢!”青城道人还了一礼,笑道:“我看现在阳光和煦,桂香正浓,可否取出那册天书,与贫道一览?” 阙恨天道了声稍等,即回房取来那三块玉片。青城道人恭敬接过,走出会客厅,将玉片置于桂花树下,对着阳光仔细照着,口中念念有词。说也奇怪,那玉片经光一照,表面的金光浮动,好似活了一般。老道又摘下一枝桂花,往玉片上轻轻一抹,又往阙恨天这边使劲一挥。一股甜丝丝的桂花香随风入鼻,阙恨天就感觉浑身如温水一浇,那肚皮里如蛇游动,咕噜噜响了一阵,之后喉咙一紧,“哇”地一声吐出一只红彤彤、肉滚滚、拳头大小的圆球来! 圆球落地,弹了几弹,就要往门外去。青城道人紧抓玉片,抽出佩剑大喝一声“哪里走!” 只见一道寒光,那只肉球被一剑砍中,冒出一股青紫的粘液。老道手脚不停,紧接着用剑尖在肉球外面划了一个圆圈,又叫了一声“上止正!”,圆圈化作一片光弧,将那仍在左右乱窜的肉球困在当中,似乎还在吱吱痛叫。 这一系列动作行云流水,没有半刻喘息之机。阙恨天惊瞪鼠目,再看时,老道已经收剑入鞘,冲着他眯眯微笑了。 “这,这是何物?!” “大人不必惊慌,”老道坐回了座位,拈须笑道:“此乃饕餮之蛊,应是大人在墓中遭遇,暗藏体内带出。经这几日,在腹中幻化成形,不过尚未成熟。近日以天书和桂香逼它出来,已做了结。” “饕餮之蛊?” “不错!可能与狍鸮有关。大人是不是在墓中被那凶灵所伤?” “呃……好像是肩头伤着了。” “万幸万幸!那狍鸮也称饕餮,生性最是贪婪,浑身奇毒无比,如不是这册天书护佑,大人现在恐已变作一只兽人了。” “那这天书?” “此乃上古密咒,非有缘人不可得。大人请看——”老道把玉片逐一摊在桌面,将那枝桂花揉碎了洒上,又取出随身的葫芦,倒出一些含着异香的液体,抹在上面。只见玉片经这桂花仙水一浇,表面的金字忽而变了模样,好似铭文,开头一列五个小字,看得分外清晰,正是: 密伽幻心咒 【第二幕】释厄 经那葫芦仙水一通变幻,三块玉片上显出诸多铭文,却是几篇密咒心法。阙恨天按住心头惊恐,小心翼翼逐句审读。一旁的青城道人逐一解说。 第一块是执迷心变。所述大意,指人有心窍,上通诸神,下连魔念,但因生老病死、爱恨离别,难免有那痴迷执着之癖,如果进入执迷境地,立时心窍闭合,无知无觉。第二和第三块分别是多疑心变和众离心变,盖因人心不一,口蜜腹剑,彼此疑忌,常堕痴心妄想之境,沉迷于过去未来诸多不可得、不可求、不可追的邪念,产生无边梦幻。以此密咒,可操纵人心,把控思维,故称密伽幻心咒。 “那,那确是非常了得!”阙恨天鼠目放光,心中暗喜。却不知青城道人压低了声音,说了句让他胆寒的话:“恕贫道言重,此密咒虽与大人有缘,但因手段通灵,颇有阴毒,修炼者必遭天谴报应,您可曾想好了?” “天,天谴报应!什么报应?” “贫道今日已泄天机,不可再说了。大人还是好自为之吧!”青城道人又摆出一副讳莫如深的神情,闭口不言。急得阙恨天抓耳挠腮,苦苦央求道:“仙长!万望指点!” “唉,”青城道人叹了口气,起身说道:“是福不是祸,是祸躲不过。知道开头,也难以预知结果……贫道只能劝大人一句:三十六计,走为上策。” “什么意思?” “不出一日,这蔡公墓地还有一桩异事发生,恐怕那时大人身上有一万只嘴巴也讲不清楚了,还是早作远赴他乡的打算吧。” “什,什么异事?他,他乡是何乡?” “呵呵,扶桑之处,东瀛之岛,命中注定,释厄解脱……”青城道人打个稽首,一晃眼就不见了。阙恨天猛然一惊,想伸手去抓,却一个趔趄,摔下桌椅。身上吃痛,回神再看,哪里有什么老道,自己倒在卧室的地上,窗外阳光正盛,原来却是南柯一梦!慌里慌张把那三块玉片取出来细看,上面依然是天书一般,半个字都不认识。刚才不是那青城道人和我在前厅的吗? 独自在卧室歪到天黑,浑浑噩噩,茶饭不思,心里还在琢磨下午那个奇怪的梦,就听兵卒慌张来报,说蔡家族人在幻花庵遇见一位道人,给了几粒仙丹,又交代了一番就走了。随后蔡家人回到工地,却在南部池塘里发现了一具浮尸,看那穿戴,正是本营的小差拨,不过浑身都插着弩箭,像个泡肿了的刺猬。蔡家人后来告了官,现在消息已经传到嘉禾府尹了,据说上峰也已得知此事,差人连夜来牢营查核,马上也快到了。 阙恨天草草打发了兵卒,越想越急,越想越怕。这个小差拨还真是阴魂不散啊!在洞里丧了命,掉入潭水,怎么会漂到那座池塘了!当初是用溺水的借口胡乱搪塞过去的,现在尸体浮出来,还满身是箭,如何说得清?唉!这都是命!一不做二不休,赶紧逃吧!想到这里,他急忙打了个包袱,将这些年积攒下的细软银票统统带好,又塞着三块玉片,从被窝里拖起宓管营,趁着黑摸出马匹,连夜逃出牢营,又一路往东,混入一队商船,东渡扶桑。 正是:梦里不知身是客,直把他乡作故乡。这阙恨天和宓管营二人畏罪潜逃,正值藤原氏把持朝政的时期,凭借手中密伽幻心咒,协助武士阶层成功夺权,屡经战乱,后在东瀛近畿五重县落地生根,改姓伊藤。 【第三幕】头巾 回到眼前。8月29日晚上7点46分。 李仲明和祁咏春听那俱罗尊者讲述了将军墩千年之前的一桩公案,都是惊讶不已。原来这处古墓,以及龙珠岛北侧的玄廊山还有这些离奇的故事! “可是尊者,您还没说,将军墩石门前的这具干尸是怎么回事?”祁咏春问道。 “那是另一个枉死的冤魂。”那俱罗隐藏在黑暗里,沙哑的嗓音听起来很是凄凉,“这蔡家族人按照青城道人的指点,焚香烧纸,祭拜鬼神,又挑了一个吉日,从山下池塘边的入口进得古墓,将那具石椁移至山上,按照奇门遁甲之术,修造了一座无门石殿,再用巨型条石,将连往天生石桥的孔道封死,以绝狍鸮后患。最后才将蔡公灵柩安放到原来放置石椁的墓室内。” “他们竟然鸠占鹊巢?!” “不错!因那石椁墓室可保尸首千年不腐。” “啥?不,不腐?” “是的。那具石椁并非凡世之物,里面藏着七星玄棺。其中有件魔异之物,就是石翁仲映出影像里的那只形似章鱼的怪尸,名为冉遗,赤螭珠正是由它护卫。” “冉遗?” “上古灵物,鱼身蛇首,眼长如马耳,体下生有六足,食之可不生梦幻。” “那,那跟干尸有何关系?” “唉……都说贪欲之害猛于虎。那具干尸本是幻花庵里的一名小道士,因在庵前听说古墓机巧,特别是天生石桥后面的金银珠宝,遂起了贪婪之心。蔡公下葬后,他铤而走险,偷偷从山下的入口摸进墓里,本想去往石桥,却不知那条通道早已封死,又冤枉凑巧,误入歧途,走到了山顶,但无稽之门也已关闭,所以只推开了半扇石门。” “那他怎的横死在那里,还有一根断了的长矛?” “蔡公武将出身,耳室中自然陪葬了不少兵刃。那小道士应是在墓中遇见了其他凶灵,拿了根长矛抵御,最后毒发而亡,惨死在石门前。” “其他凶灵?”祁咏春听得一惊一乍,追问道:“能通过石翁仲回放出当时的画面吗?” “时代太久远了,已经无从查验了。” “那,尊者,您是如何得知这些事情?” “呵呵,三界三世,十方位面,皆是幻境所生,虽纷繁复杂,但其根源,都是一个心念啊!我老五和十七驻守异度空间堪堪千年,那些过眼烟云,又何止龙珠岛上的这些?不过,小师傅,万不可过于执着啊!”说完就套上了一只全封闭的摩托头盔。 祁咏春见神仙爷爷不肯回答,又古里古怪地戴上只头盔,似有什么机锋,但一时又不甚明瞭,也就专心开车,不再多问。 车轮滚滚,按照两位尊者的引导,抵达一处土路,却是后来胖子与李仲明见面的那片树林,就看见一部三轮摩的早停在一片月光下,金边茶镜的二疯子已经恭候多时。李仲明与他寒暄了几句,之后就让他抓紧赶往龙珠假日酒店接胖子。随后胖子赶到,让二位尊者通过头盔搜集到了飞机上那段乱哄哄的记忆,又乘坐摩的赶回酒店不提。且说李仲明他们连手发动黑色SUV,一溜烟往老街方向赶去。 他要去见一个人,不是别人,正是自己的女儿,李芳菲。 前文提到,29日下午,李芳菲和小米、菁菁两位闺蜜,无知者无畏似的钻入金龙古洞,见识了伊藤等人第一次瑶池探宝的奇遇,慌慌张张返回阿三客栈。三人心有余悸,晚饭都没敢出去吃,窝在房间里一直等到八点多钟,终于接到了老爸来电。又过了大约一刻钟,听见外面汽车喇叭响,三人慌忙下楼,看到老街路口停着一部黑色SUV。 车门打开,只见车上有人,前面两个都用黑布蒙着脸,后面黑乎乎的也不知道是谁,心想正在纳闷,就听见当中那位开口说:“菲菲快上车!” 是老爸的声音!但是,这个蒙着脸的人是老爸?这种怪异的架势,不谈三位女生,就算天不怕地不怕的王大胆,也绝不敢上车。 “快!菲菲快点!”中间的人稍稍拉开一点头巾,的确是老爸。但他干嘛这身打扮?李芳菲和小米、菁菁满腹狐疑上了车。菁菁块头大,挤在了副驾驶位置,小米则钻到了后排,当中让给李芳菲坐。 车门迅速拉上,又一路往西疾驰。 如果说开头还只是有点疑惑和犹豫,那一上了车,特别是后排的小米,已经吓得几乎要哭出来。这都是谁啊?!怎么穿着一身长衫,还套着一只全封闭的头盔!而且,其中一个头盔人,还用枯骨一样的手指,从袋中掏出几块头巾递过来,让三位花容失色的女生各自套上。李仲明在一旁宽声安慰道:“菲菲别怕!在这部车里必须戴上头巾,否则……” 否则什么?这是什么奇葩设定? 难道要拖着你女儿和她的小闺蜜一起去抢银行吗? “否则,你们有可能飘荡在异次元,再也回不来……”后排一位声音沙哑的头盔人插嘴说道。 小米听见身边的冷不丁来这么一句,吓得呜嘤一声。什么异次元?拜托大叔您不要吓人好吧!就听李仲明继续安慰道:“不要怕,这是上界来的二位尊者,那俱罗,阿耶。”三位女生听完更加害怕,李芳菲不禁怀疑老爸是不是疯了,怎么满口胡言乱语,难道最近的工作压力太大了? 开车的祁咏春闻言呵呵笑着,抬头看了看反光镜,说道:“尊者爷爷,您别吓她们啦!”坐在旁边的菁菁已经满头是汗,姐见过发疯的,也看过那些稀奇古怪玩COSPLAY的,但你们四位这种打扮还是头一次见!莫非今天阳光太毒,蒙了头防止晒黑?但是大哥,我有防晒霜啊!而且,现在已是晚上了啊! 就听后排那个声音嘶哑的头盔人说道:“我没有吓她们……” 全车一大半人,除了二位尊者和李仲明,都吓得太阳穴暴跳。刚才在路上,祁咏春记得自己也问过同样的话,得到的解释是这头巾可以保护他不受幻象的影响。的确,在龙湖客运码头旁边的那片芦苇荡里,他因为嫌热摘掉了头巾,之后就产生了车坠入湖中、又连人带车被黑龙吞噬的幻象。但是,现在听那俱罗这么一说,心里也咯噔了一下。 那俱罗的声音被头盔挡住,听起来闷闷的,非常怪异。而接下来的这句话,就更让几位小年轻寒毛直竖: “你们上了这部车,就已经死了。” 第44章 行尸走肉 ———————————— 活的人却死了 死的人还活着 我们已经看到 只是缄默不语 ———————————— 【第一幕】设局 黑色SUV,一车小男女头冒冷汗,无比惊恐地听那位头盔人说: “你们上了这部车,就已经死了。” 这话犹如晴天霹雳,“咔嚓”一下劈得李芳菲魂不守舍。我不是好端端坐在车上吗?这位小哥不还在开车吗?怎么都死了?还有我老爸呢?难道他也死了? 却听那俱罗好似姜太公独坐钓鱼台,稳稳当当地说道:“不必害怕!正所谓:一尺之棰,日取其半,万世不竭。这生者即是死,而死者亦是生,循环往复,无休无止……仲明你说,我这么讲,他们听得懂吗?” 李仲明看了一眼女儿,又环顾了一下其他两位女生,接着话茬说道:“尊者所言,估计一时半会难以领悟。” “那你给解释解释!”那俱罗挥了挥手,好像也不在乎别人懂不懂。 “不敢妄议上尊至理,只是李某肉眼凡胎,愚钝至极,也有许多不明之处。” “哦?连你也不明白?” “按我的理解,这辆车并不属于三界三世、十方位面的任何一个时空。但我等天、地、人三界,过去、现在、未来三世,持中、无明等十方位面,共同构成了无限宇宙的幻境世界。神仙诸天,妖魔鬼怪,如蚁众生,统统包纳其中,为何会有异次元空间之说?” “唔,我来说吧,”坐在最里边的阿耶尊者忽然开了腔,说道:“我们乘坐的这部车,用你们的话来说,就是一辆时空穿梭机。其实在三界还有很多类似的空间,只不过,你们很难有机缘进入这个空间,即使遇上了,如果没有龙珠的护持,也会走火入魔、魂飞魄散,堕入异次元空间。换句话说,正如‘宇宙边际’的悖论,若说三界三世也有边际,那么,边际之外又是什么呢?” “尊者的意思是,三界三世、十方位面,并无边际?” “呵呵,有点通了,”阿耶冷笑道:“刚才老五说的‘一尺之棰,日取其半,万世不竭’,也是这个道理。按照你们的时间概念,可以这么来理解:一天划分为24小时,每小时划为60分,再分成60秒……如果把每个时点无限分割下去,看似连贯的动态景象,最终会变成一个个绝对静止的画面。这跟你们看电影,那些胶片是由一帧帧图片组成的道理,是一样的。” “十七说的不错!”那俱罗又接过话题,顾自说了起来:“这是按照时间的纵向轴来切割,同样的道理,任何一个静止的时点上,往横向去拓展,也会有无限个平行空间存在,称为‘位面’。为了方便标识,我们把现在这个无限切割后达到静止的时点,称为‘持中’,反之就叫‘无明’,以持中为参照,把无限拓展的位面划分为上下左右、内外前后八方,加上持中和无明,正好十方。” “可,可是,为啥说我们已经死了?”李芳菲壮着胆子问道。 “哈哈,这个死,并非指你,也并非肉体消亡、精神寂灭,而是相对于其他时空位面,你已经不存在了。就像蜜蜂在无数个蜂巢里穿梭,当你来到这个蜂巢时,原来那只巢就已是空的了;又像相对于现在,过去那一秒、刚才那一处的你,就已经消失了。” 李芳菲脑子努力运转,以期跟上这闻所未闻的诡异怪谈。记得学校里读物理什么的,都说运动是绝对的,而静止是相对的,怎会有绝对的静止?这也太颠覆传统了吧! 就听那俱罗又说:“从古至今,凡界已有很多智者琢磨出了心生梦幻、解脱生死之道。其中最有名的应该是相对论。按照速度与时间的关系,速度越快,时间相对越慢,而当达到或超过光速的时候,别人看你的时间就是静止甚至是倒退的,反过来说也是一样,就是你看别人,他们的时空是快进的。” “那按这个意思,我们其实既存在,也不存在;既身处这个有限的时空,又通往无限的位面?”李芳菲回头问道。 “呵呵,仲明,令爱慧根不错啊!所谓:计较生死,方有生死。可惜……”那俱罗淡然一笑,话题一转,说道:“所谓空不异色、色不异空,空即是色、色即是空。你们即使没进这部车,站在十方位面的无限时空来看,却也是无生无死了啊。” “那为何还要蒙上这块东西?”李芳菲扯了扯头上的黑巾,不知给我之前有没有好好洗洗。 “怕那些俗物执迷不悟,困在颠倒幻象的无明之中,堕入无始无终的异次元啊,哈哈哈!”那俱罗神经兮兮地哈哈笑道。李芳菲听得云里雾里,似乎有些懵懂,但终究还是满心惶恐。什么乱七八糟的三界三世、十方位面,根本听不懂啊!但是,也许这二位尊者能帮我解释一下金龙洞里的时空异变?想到这里,她开口对李仲明说:“老爸,这两位神仙的话,我还是不明白哎。不过,今天下午,我们还遇到一件怪事。” “什么怪事?”李仲明问道。 “你打电话来的时候,我记得是下午两点五十左右,后来我和小米、菁菁从洞里往回走,大约花了一刻钟,那就应该三点多吧?但是,在洞口我们遇到一个哑巴,当时我还看了一下表,却变成了四点半。怎么会无端端地快了一个半小时?” “哦?这位小妹妹,你说的可是岛上的金龙洞?”那俱罗闻言好像很感兴趣,抢话问道。 “是啊。就是那个怪洞!” “如何怪法?” “里面阴森森的,弯来绕去,开头的地方放了只圆球式的灯,叫什么‘金龙戏珠’,后面有个石头雕的古装美人,最后,在瑶池仙境那里,还遇见了一帮奇怪的旅游团……”李芳菲连珠炮似的答道。 那俱罗枯手一抬,打住对方的话头,又是哼哼一笑,好像这万般稀奇古怪之事,到了他眼里都是稀疏平常,遂用沙哑的嗓音说道:“这些都不足为怪。凡所有相,皆是虚妄,若见诸相非相,即见如来。且说那洞中的石美人,正是掌管梦幻世界的霞烟仙子,呃……”他看了看旁边,又说:“应是伊藤那帮人打开瑶池秘道,又动用了幻心密咒,搅乱了洞中的十方位面,才会引发时空异动。而且,还有一个更关键的原因。” 小米一直靠在后面,竖着耳朵旁听众人交谈,当李芳菲提到那座雕像时,她忽然变得非常紧张,隔着头罩,尖声问了一句:“等等!你们说的那个石人,是霞烟仙子?”谁知,那俱罗竟缓缓转过头来,戴着全封闭头盔直直地盯着她,又用如骨的手指点了点,答道: “不错,那个石美人,霞烟仙子,就是你!” 【第二幕】变身 那俱罗尊者突如其来的惊天之语,犹如一颗颗重磅炮弹,连续不断地轰击在黑色的车厢里,就连熟谙幻境秘术的李仲明也差点蹦起来,更别谈其他诸位了。 拜托,尊者爷爷您可不能瞎说啊!那上界仙圣,怎么可能就是小米?这开的是哪门子玩笑?! 紧接着,更令人不可思议的一幕发生了。只见后座忽然闪过一道银光,刚才还满脸懵懂的小米妹妹,转眼变了一个人!不知什么时候,她的头巾已经摘下放在一边,脑后的马尾长辫忽然变为一对龙芯双蟠髻,簪花戴翠,凤眼蛾眉,身上的粉色无袖连衣裙也变成一件浅紫色的圆领窄袖襦裙,配一根长丝带,竟与金龙洞中的美人雕像一模一样! 一波未平,一波又起。这里小米刚刚变身,副驾驶位置上的菁菁却也“嗷”地一声怒吼,腾起一阵青烟! 祁咏春如同见了鬼,吓得一脚刹车,SUV借着惯性兜了四五个圈,拖着长长的车辙滑下了路基,又猛穿过一片灌木丛,停在一片荒地中。说时迟、那时快,车门“嘭”地弹开,两道光影飞速闪出车外,那俱罗和阿耶也几乎同时冲了出去,口中大喝一声:“妖畜哪里走!” 这是在拍魔幻大片,还是在演古装神话剧?怎的一转眼,风格全变了? 李仲明和李芳菲、祁咏春三人惊恐地瞪大双眼,扒住车窗往外瞧。只见月光皎洁,照在地上,一股青烟熊熊燃起,隐约有只硕大的怪物在内嘶吼。对面,一道变幻莫测的银光莹莹闪动,两旁站着二位长衫尊者,依旧带着头盔(这模样怪滑稽的),却已拉开了一副对决的架势。那银光之中,正立着小米变成的霞烟仙子,凤眼含威,青丝浮动,衣带飘摇。 青烟中的怪物嗷嗷吼叫,摇头摆尾。看那块头,大约有非洲象那样高大魁梧。头上长着好几只又弯又尖的硬角,脸部很像牦牛,却要大出好几号。额上一只独眼,大若铜铃,充满血丝。浑身长满浓密的黑鬃,犹如披着一件又厚又长的蓑衣,盖住了下肢,所以也不知究竟有几条腿,在清冷的月色下显得格外狰狞……这怪物张开河马一般的血色大嘴,呲出满口尖牙,冲着对面一通咆哮,顿时一股腥风夹着无数尖锐的冰刃飞镖,叮呤当啷,扑面而来。 阿耶以手作轮,在胸前急画一圈太极光弧,轻哼一声,发出一道亮黄色的结界光印,阻挡住飞蝗一般的冰镖。不等这招使尽,他右手马上变掌为爪,往前隔空一抓,当年就是凭此一招,制服了西溟之海兴风作浪、盗取佛经的龙王。可是,这招却非常意外的抓了个空。就见对面黑影一晃,那怪物已不在原地,而是化出数十个分身,将阿耶等人围在当中,同时跃起,发起攻击。 嘿嘿!阿耶见状暗自好笑,想自己值守异度空间,堪堪已有千年,却是风平浪静,好生无聊。这次奉上谕来到凡界,早就想找个魔怪练练手。这黑脸大角的长毛怪倒是不请自来,正好陪我玩玩!心里想着,手上一刻没停,双掌相对,五指张开,犹如一朵盛开的雪莲花,左右旋转着就发出一组连击。只见一串串连珠炮似的火光闪动,那圈怪物悉数中招,就像被导弹击中,炸成了一片片残肢断臂,纷纷落在地上,血肉模糊,兀自扭动。 一旁车内,李芳菲紧张地看着外面宛如神话般的斗法场面,已经忘了害怕。当她看见阿耶发出一组类似街霸游戏中的波动拳,将那菁菁变成的怪物一击KO时,还在疑惑:就这么玩完了? 这好不容易演变出的离奇怪物,岂能如此轻松就被搞定!但见那些七零八落的肉块、内脏、碎骨、皮毛,竟冒出一簇簇幽蓝的火光,之后摇身一晃,都变成了同样大小的怪物。眨眼之间,这片荒地就满是嗷嗷乱叫的大角长毛怪,好似挤满了示威抗议者的广场,又似一心想吃回本钱、堆满食物的自助餐盘。 靠!这是什么怪物啊?怎像个打不死的小强。这种一分为二、落地生根、越打越多的战术,的确让人头痛。如果再这么打下去,要不了多久,慢说这片荒地,就是整个龙珠岛,也会被无数长毛怪占据。阿耶见状不禁一愣,倒有些傻了眼。常言道:好手不敌双拳,双拳不如四手。原来还是三打一,忽然变成了以寡敌众,那不断增加出来的怪物已经密密麻麻,聚拢成的一道包围圈,却把阿耶等人团团困在中间。虽有太极光弧形成的双鱼结界顶住攻势,但也难挡那万兽奔腾、排山倒海的冲击。 正不知如何是好,就听旁边的那俱罗厉声叫道:“当心!”话音未落,一头冲破结界的怪物已被他弹指一击,摔死在地。紧接着又有五六头怪物张开布满獠牙的大口冲了进来。更让人头痛的是,已有数头发现了停在一边的汽车,屁股一掉,闷头怒吼着冲了过去。李芳菲等人还趴在车窗上观战呢,看见好几头怪物往自己这边撞来,都是惊声尖叫、手足无措。 就在这群魔乱舞、首尾难顾、双鱼结界几乎支撑不住的时候,被那团银光笼罩的霞烟仙子芜尔一笑,轻抬莲步,右手反掌捏个兰花指,檀口微微一吹。先是指尖出现一粒铜钱大小的光珠,随后迅速射出一道耀眼的强光,照得周边一片雪亮,还没等看清,那四射的光线又迅速一收,聚成一个光点,闪了两闪就灭了,仿佛有只巨大的闪光灯,对准这片荒地照了一下。 李芳菲被那强光刺得眼前一片模糊,使劲挤了挤黑葡萄似的双眸,再看四周,哪还有什么嗷嗷乱叫、跐牙裂嘴的怪物?通通消失无踪!我这是在做梦吗?她茫然地看了看旁边,老爸和那位开车的小哥都在,也和自己一样戴着头巾,满眼都是诧异。怎么刚才还在一起的小米和菁菁突然变身,一个成了女神一样的仙子,另一个变作张牙舞爪的怪物?这也太离奇太古怪太不可思议了吧!李芳菲定了定神,跳出车外,径直往那团银光和二位尊者走了过去,李仲明和祁咏春也跟了出来。 眼前的情形,和科幻或魔幻大片非常相似:山风渐紧,清冷的月华之下,一部漆黑铮亮的汽车,两位套着头盔的长衫尊者,中间是团莹莹浮动的银光,掩映着头挽双髻、青丝舒展、衣袖飘飘的古装仙子…… 【第三幕】借尸 “请问,你是小米吗?”李芳菲迷惑地看着对方,心神有些恍惚。 “我非小米。” “那菁菁呢?” “菁菁也不在这里。” “那是怎么回事?你们不是从嘉禾来看我的吗?就今天!今天!我们还一起在那间小饭馆里吃了一碗素浇面!一起住在客栈!一起去了金龙洞!一起回来!一起……”李芳菲情绪忽然失控,连说了好多个一起。李仲明站在身后,轻轻握住女儿颤抖不已的肩头,虽然他以前也见识过不少难以理解的怪事,但毕竟这次,是自己的女儿。 “芳菲,”银光中的仙子凤眼含笑,摊开双手,仿佛接引灵魂往生天堂的圣母,“小米和菁菁在来龙珠之前就已死了。” “什么?!”李芳菲闻言大惊,浑身如同电击一般,泪水夺眶而出,“这不可能!她们好端端的怎么会死了!” “世间诸相,皆是梦幻,逝者已逝,切勿悲伤……你们还有很长的路要走……”那仙子说完,又笑了一笑,就忽然消失了。 “喂!别走!”李芳菲冲上去想抓住对方,却一把扑了个空。唯余阵阵山风,吹拂着衣裙,倍感寒冷。她转过身扶住李仲明,泪眼婆娑地问道:“老爸!这是怎么了?” 李仲明也是非常意外,只能看向立在风中的二位尊者。却见个头较矮的那俱罗挥了挥手,说了句:“上车说吧。” 四人又回到车上,李芳菲仍在哭涕,她无法理解也无法接受突如其来的变故,以及眼前所见的一切。 就听那俱罗沙哑地说道:“刚才仙圣已向我俩密语了前因后果,事情是这样的——” 原来,这世人皆有三魂七魄,魂管心神思维,魄管躯体运动。如果有魂无魄,即为瘫痪身残;而反之,就是行尸走肉。小米和菁菁当天约好赴龙珠岛看望李芳菲,上午同乘一部出租车前往龙湖客运码头,却在途中与一辆货车发生追尾事故,当场香消玉殒,魂飞魄散。那魔界鬼王觊觎龙珠已有多年,得知消息,遂趁值守的尊者不备,偷偷派出两名幽冥妖灵,一唤獒因,四角牛首,身披长毛;一名蛊貂,六角鹰首,身如貂鼠,来到凡界,并押回二女之魂,扣住七魄,借机附在这有魂无魄的尸身之上,又使了个障眼法,修复好破损尸体,看上去竟与活人一般。因无龙珠护佑,二妖穿越到凡界,已耗了不少魔力,幸有千年修为,才不至堕入异次元空间。一开始本想借机从李芳菲口中套出龙珠的秘密,却不知李也全然不知。而在山里人家小饭馆,三人同遭伊藤云奈的多疑心变咒,那尸身中的妖灵蠢蠢欲动,遂在阿三客栈来了场女子床咚大乱斗。与此同时,天界察觉这一变故,急命那俱罗、阿耶两位尊者下凡助力,并委托霞烟仙子前来伏魔。客栈里,霞烟仙子暗中收伏了附身小米的那只蛊貂,又将计就计,化身为小米,一路跟随入洞,直至来到车内。 “那其实,你们早就知道小米是霞烟仙子,而菁菁是那个牛头妖怪了?” “从你们套上头巾时就知道了。那条头巾,凡人戴了不会有任何异样,而上界或魔界神鬼套上,就会出现不同的光毫,当然,你们是看不出的。” “那在车上,你们为何还要长篇大论地说那些听不懂的话?” “那些话不是说与你听,而是点化妖灵的。” “既然如此,为什么不早点动手?” “因这二女,三魂仍在体内,七魄被妖灵禁住,如果贸然动手,恐会打散魂魄,那小米和菁菁也就永世不得超生了。” “那她们现在哪里?” “正所谓:从来处来,往去处去。她们自有归处……” 那俱罗说完,就沉默不语,似在静思。 第45章 另一个你 ———————————— 世上最难明白 不是那些魑魅魍魉 而是凭空出现了 另一个你 ———————————— 【第一幕】鬼手 白天还跟自己一起嬉笑、一床翻滚、一车颠簸的两个好姐妹——白玉美人小米和黑妞菁菁——其实是两具活死人!想到这里,李芳菲一阵毛骨悚然,越想越恐怖,也越想越反胃。 “从来处来,往去处去。她们自有归处……”那俱罗说完,就沉默不语,似在沉思。车内只有李芳菲痛苦的哭涕声,众人都没有了话。的确,很难让一个刚出校门的女生突然接受这惊天噩耗和惊悚事实。李仲明一时也不知如何来安慰女儿,只得让祁咏春把车开到秘密安排的别墅,陪同女儿上了楼,并关照其他人继续按计划行动不提。 晚上9点45分,SUV一路疾驰,来到龙珠假日酒店门外。两位尊者坐在车内,也不晓得施了什么密法,将袁胖子留在头盔里的记忆图像传导进酒店六楼。一时间,走廊里出现了各式人等的幻象:猫男狗女的叫骂声、七嘴八舌的劝架声、嚎啕大哭的吵闹声,还有国际友人发克耶、发克耶的粗口声,纷纷席卷而来。云奈坐在房内,听到外面忽然有不少人乱哄哄地吵骂,也未多想,就推开房门。二位尊者隔空感应到后,又双手轮动,发出一道水月幻心咒,将云奈从房中支开,随后火速上楼,进屋又使了个法术打开保险箱,取出装有三颗龙珠的寒冰石函和那两张冉遗怪皮。 您道“水月幻心咒”是什么玩意?其实就是那张在监控录像中一擦而过的怪异猫脸,三只眼睛,满口尖牙。这张猫脸,和嘉禾螺丝巷里出现的蓝面怪物颇有渊源。至于矢夫的出租屋里为何每隔一天,就会在晚上九点定时出现那些个怪物,还要放到后面的章节再说。 说这岛上,接下来的事情大家也都知道了:伊藤等人察觉龙珠被盗,紧急翻看监控,发现走廊中的吵闹其实是一场幻象,又不清楚对方是何方高人,迫不得已,只能让山羊胡子阮济安连夜黑入交通监控网,查找那辆黑色SUV的动向。 本想顺藤摸瓜,通过汽车行驶的轨迹来倒查底细。可这天界玄幻之物,岂是你个小鬼子能查得出的?山羊胡子盯了一夜电脑,都快把显示器的屏幕看穿了,也没能找到那部SUV的踪迹,急得双眼火烧发红,几乎瞎掉。 再来说说胖子这里的情况。 当晚,胖子偶然从电视新闻里发现下午四点多,在嘉禾翡翠湖公园里出现了另一个自己,还救了一个落水者,百思不得其解,于是连手拍了照,发了条短信给李仲明,期望能有个合理的解释。而那时,李仲明正忙着应付突如其来的异变,也就是霞烟仙子和獒因凶灵之间的仙魔对决。 胖子叹声气,重新歪到床头,迷迷糊糊打起了呼噜。直到晚上十点多钟,房门一阵响动,黄皮司机丁不韦叼着烟回来了,一路乱骂:“特么这人都是娘胎里出来的,这素质怎么就不一样呢!” 胖子从鼾声中惊醒,听见丁不韦满口牢骚,忙问缘由。对方就把酒店门口停着部黑色SUV、挡住了迎宾通道的事跟他说了。 黑色SUV?胖子暗地寻思,会不会是明哥的那部车?他们刚才神秘兮兮地让我套个头盔,回想了一段飞机上的场面,后来又说要赶紧去办点事,为何现在也来这酒店了?我该不该下去跟他见个面呢? 翻来倒去想了半天,最后还是为了安全稳妥考虑,暂时在房里按兵不动。又过了一会儿,丁不韦洗澡上床,打算入睡,而胖子却心神不宁,怎么也睡不着。接着就忽然接到一个电话,是大森打过来的,让他帮山羊胡子阮济安换个单间。等到一圈事情办妥,再回到房内,丁不韦已经睡着,就又给李仲明报信,没想到这次回复得倒很快: ——伊已知龙珠失窃,阮在搜索车辆。我已安排,无妨。阅后即焚。 胖子删了短信,心里又是一阵奇怪:为何明哥一直不回复前面那条短信?难道他没看见?这么左右琢磨着,翻来覆去更加难以入睡,心想短信或许没收到,那打个电话总能接通了吧?于是又掏出手机,批了件衣服偷偷摸出房间,打算找个没人的地方打电话过去问问。 走道里灯光昏暗,空无一人,酒店的中央空调打得非常低,凉飕飕的一双肥腿上都是鸡皮疙瘩。胖子一溜小跑,发现一面墙上有扇虚掩的小门,上面贴了块牌子:布草间。推开一看,里面黑漆漆的,充满了一股洗衣液和体味。 就这儿吧!胖子挤进小门,顺手锁上门栓,又摸黑打开了墙上的开关。这里估计有半个标房大小,是酒店堆放床单枕套、毛巾浴巾等物品的地方,层层叠叠,白花花的。估计为了节省成本,布草间没配空调风口,所以非常闷热。胖子也管不了这些,立即翻到石码头的号码,拨出电话。 “嘟嘟嘟”回铃声响了半天,对方却一直不接电话,而且一连拨了三四通,都是如此。胖子站在一堆热烘烘的床单枕套里,头上已经冒了好几层油汗,就随手拿起身旁的一块毛巾想擦擦汗。 没想到,他摸到了一只冰凉的手! 一只冰凉的!乌紫色的鬼手! 【第二幕】女侠 布草间内,热汗瞬时变成冷汗! 那堆白花花的毛巾中,赫然出现了一只鬼手! 我擦!胖子吓得浑身肥膘乱跳。更没想到的是,慌乱之中又碰倒了身后的一堆床单,好似多米诺骨牌效应,那周边的毛巾浴巾,杂七杂八一大堆东西,也都纷纷倒伏在地,露出了里面一具乌紫的尸体! 哇呀呀!胖子抱头鼠窜,转身开门就想逃,但越是慌神,越手忙脚乱,那该死的门锁怎么拧也拧不开!同时,那具古怪恐怖的尸体也嘎啦嘎啦活动起来! 胖子像只肥嘟嘟的蛤蟆一样,缩身靠在打不开的门板上,惊恐万分地盯着那具怪尸。 只见那玩意穿着一件军绿色的外套,上面已经沾满了红褐色的血印,好似油漆间里一大块邋里邋遢的抹布,下面一条深色越野长裤,也已满是板结的血污,硬梆梆的感觉像张厚纸板。身躯和头脸已经风干发紫,头发似乎有些卷,灰不溜秋,如同火烧过的草地。黑洞洞的眼窝里,咕噜噜转动着一对惨白的眼珠。而且,脖子上还挂着一块染着血色的金属胸牌。胖子正看着愣神,那怪尸早已挣扎着爬起身,伸出一双枯枝般的手爪,猛袭而来。 背后是扇关闭的门,已经无处可躲。胖子情急之下,捞起身旁的一大把毛巾就往前砸,被那怪尸胡乱挡了开去,根本没用。再看身边,歪着一根拖把,胖子就像落水的人抓住了救命的稻草,又像猪八戒舞起九齿钉耙,拎过来一通乱挥,勉强抵住面前的利爪。谁知那怪尸一声怒吼,一下子揪住了拖把头,往后一拽,竟硬生生将胖子扯了过去!不好!胖子双臂一用力,死命拖住即将脱手的拖把柄……这一人一尸,就像拔河一样,在狭窄的布草间里,跐牙裂嘴地僵持起来。 就在这一团乱麻、僵持不下的时候,忽然从旁边一堆衣巾里冲出一道红光,只听“仓啷”一声,那根拖把柄应声断为两截,胖子和怪尸都因用力过猛,双双往后倒去!未等回过神,又是数道红光闪过,那怪尸痛苦地嗷嗷乱叫,已被什么东西砍杀在地。顿时,这皮草间里弥漫了一股奇臭无比的异味,洁白的衣巾纷纷变色,染上了紫红的污血。 胖子已经摔在地上,右手仍握着半截拖把柄,张大了嘴,根本说不出话。再看眼前,站着一位高挑窈窕的女子,全身黑衣,脑后一根乌亮的马尾辫,一字眉线,淡红唇彩,象牙白的脸颊上抹着浅浅的腮红。女子手中,握着一柄挂着污血的银刃。 “你,你是?”胖子惊魂未定地问道。 女子没有答话,又上前一步,在怪尸颈后补了好几刀,见无异样,遂捡起一块毛巾,擦拭剑刃上的污血。 “呃,这个……?”胖子见对方不理睬自己,又指了指怪尸问道。 女子擦好银刃,起手一按,那银刃竟刷刷收起,变作一根半尺长的短棒,放入随身的红包内,方才冷冷地回了句:“这是你自己。” “我?自己?”拜托这位美女你能重说一遍吗?这个怪尸是我?那那,我刚才岂不是被你砍死了? 女子从坤包中掏出一只奇形怪状的瓷瓶,又倒出一些金色的粉末,洒在那些怪尸肉块和污血上。说也奇怪,一股红烟之后,那些乱糟糟的东西都消失不见了。 我擦!这么厉害!胖子还想再问一句,却被女子狠狠推了一把,说道:“快走,这里不安全。”说完就拧开房门,一头走了出去。 哎等等!胖子小狗追肉骨头一样急忙跟出布草间,又随着那女子一路走到了楼下的员工通道,经过一扇小门来到了室外。女子脚下生风,走得飞快,长马尾一甩一甩很是潇洒,那身黑绸短袖上衣和宽脚七分长裤随着步伐飒飒飘动,勾勒出凹凸有致的性感身材。 胖子咽了口吐沫,一路小跑赶上去,拦住女子问道:“哎哎哎?不好意思这位美女等一等!敢问美女是何方神仙下凡,这身手、这身段、这身姿……嘿嘿(口水),也忒厉害了!我胖爷,呃,不不不,我胖子袁国庆真是打小睁开眼也没见识过!真是佩服佩服!还有还有,刚才美女神仙您说的那个怪尸,是我自己?” 女子也不嫌他火车跑的欢,警惕地环顾了一下周围,见四处无人,才压低声音说:“是的,是另一个你。幽冥之门已经打开!快随我来!”说完又带着胖子左转右转,穿过一道半人高的绿篱,走出了酒店,上了一部黄色的轿跑。 轿跑急忙启动,驶上环岛公路,又快马加鞭,不一会就来到一座灰色小楼前。女子让胖子一起下车,走到院内,敲了敲门。里面应了一声,房门拉开,一个面容冷峻的平顶男人看了一眼,说了句快进来,就连手关上了门。 胖子走进屋内,见这里好似一间酒吧,满墙满柜摆着各式老酒,房间一角放着一组沙发,旁边开着两盏立地台灯。昏黄的灯光里,好像有两个人影窝着,看不分明。 “来了?”那个人影开后问道。 “喏!”女子摇手一指,顾自往沙发上坐了,开门的中年男人拍拍胖子的后背,示意他坐下,自己也坐在了对面。 带着七分疑惑、三分犹豫,胖子挪身挤进柔软的沙发,这才看清另外二位,却是一瘦一肥两个年轻男生。 各位看官是否觉得这些人有些眼熟? 不错,正是8月30日早晨驱车前往湖东的露西,以及同车的刀鱼、肥猫,而那位中年男人,就是矢夫的老爸——矢枫。 等等!这逻辑上好像有问题:现在应该是8月29日深夜,为何未来时空的人物穿越到了现在? 而且,露西她们去湖东找矢枫,到底发生了什么事情? 【第三幕】矢枫 解释起来,却也不难。 8月30日一早,准确讲是折腾了29日晚上一个通宵,露西和刀鱼、肥猫,当然还有后来凭空消失的矢夫,这四位,经历了一连串诡异难解的奇遇,又因矢夫拆开一封贴有壬辰龙票的信,引发了更为古怪的故事。为了解开谜题,露西紧急开车,驶往湖东市。 自古以来,人类一贯依水而居,所以这龙湖四周就分布了不少城市,其中主要有六座,俗称“一都五市”。 按照地理方位,龙湖向北穿过阴山和二郎峰,约行160多公里,坐落着一座山城——黄岭;西侧翻过百里采芝山脉,尽是河浜沼泽,有座以草甸湿地著称的生态旅游城市——上沙;西南约40公里,则是享有“物华天宝、龙湖骊珠”之誉的嘉禾古城;而嘉禾往东南方向约300公里,穿过界山隧道,是以商贸、休闲为特色的不夜城——春山;春山的东面,濒临汪洋大海,有座国际化的经济之都——海城,也是上朝直辖都市。五市之一的湖东,位于龙湖正东约200多公里处,与嘉禾以青剑山脉为界,与海城隔了一条砻糠河。因其属于高盐碱的荒漠地质,且外围被强大的海城挡住了出海口,难以腾挪发力,所以论经济,它远不及海城、春山;论风光,既无嘉禾的古城园林、湖光山色,也无上沙的天然绿肺、自然野趣,更无黄岭的云雾深壑、奇松怪石,却是“一都五市”中最没特色、面积最小、发展也最慢的一座。 由于上述原因,湖东仿佛一个被遗忘的角落,市政建设几乎停滞,街巷、屋舍大都还是上世纪八十年代的老旧状态。直到一年多前,海城在与之相邻的城北新区开辟了工业园,大肆引进外资合资企业,也吸引了一大批外来打工者前来就业。因为湖东发展慢,房价低,房租也便宜,这些打工仔、打工妹都无力在海城购房,纷纷租在一河之隔的湖东,也给这座苍老平淡的小城注入了新生的活力。 随着外来人员的不断聚集,湖东的城南就迅速兴起了几条街市。其中最为热闹的,要数上世纪六十年代修造的一条解放路。即便路幅不宽、街面不新,长度也不过二三里地,但麻雀虽小、五脏俱全,道路两边挤挤挨挨、参差不齐开设了二三十家小店。既有卖日用杂货、衣帽服装的小商店、早餐晚点的烧饼油条铺,也有菜市、网吧、影院、发廊、手机家电维修等等一班小店铺。特别是到了晚间,下了班的都要来这里转转,也是行人如织,摩肩接踵,堪称打工者的乐园。 夏日骄阳似火,上午十点多,一辆黄色轿跑卷着热浪,轰鸣着驶入解放路,与周围驳杂纷乱的店铺相比,显得非常突兀。轿跑停在一座青砖小楼门前,楼上挂着块招牌,写着“双丰快餐”四个大字,门口停着一部旧式轿车和七八辆统一行头的电瓶车。露西一身黑绸靓装,戴着墨镜,脚踩漆红高跟下了车,她的身后,跟着睡眼惺忪、浑身汗臭的刀鱼,肥猫还没醒,依旧歪在后座打呼噜。 拨开空调软帘,踏进门槛,一股浓郁的饭菜香味,伴着冷气迎面飘来。门内有个大半个人高的柜台,里面坐着一位清瘦的中年女人,身着短袖碎花连衣裙,一头黑发梳在脑后,正忙着清点账目。 露西走上前去,轻轻扣了扣柜台。女人抬起头,面容消瘦,眼眉细长,眼角爬有鱼尾纹,看模样大约五十来岁。 “请问,这里是矢枫先生的快餐店吗?”露西朗声问道。 “你们是?”女人站起身,微微皱眉。 “有要紧的事找他。” “什么事?” “这个必须跟他当面讲。” “他在里面。不过你们可以先跟我说,我是他爱人。” “哦,不好意思老板娘,”露西略显尴尬地笑了笑,回头指了指身后的刀鱼,说道:“这是矢夫的同学,我们来是为了您儿子的事。” “矢夫?他怎么了,出什么事了?”对方闻言非常紧张,忙从柜台里走出来,握住露西白皙的粉臂问道。 “这里不方便说,还是一起与矢先生——” “好好,快快,这边!”女人不等露西说完,就急忙拉住二人走到里间。 急匆匆穿过两扇门,又拐了几道弯,没想到这青砖小楼门面不大,里面倒挺深,直到绕过一片湖石小园的回廊,已经闻不到一开始的那股菜香后,方才推开一扇木门。里面也开着空调,一张茶桌,旁边摆着一圈红木仿古座椅和两套博古架,架上却没有古董,只堆满了各式兵刃、书刊和武器模型,另一面墙上挂着两三幅名家字画,当中一幅写着“金戈铁马”四个遒劲的行草。茶桌的一头,端坐着一位身穿迷彩汗衫的中年男子,剃着半寸平顶头,也是细眉细眼,正在擦拭一把寒光闪闪的短刃。 “阿枫,快!儿子出事了!”女人刚踏进门就脱口嚷道,脸上挂满了汗珠。 男人却不慌不忙,也不起身,挥手示意三人坐下,棱角分明的脸上看不出一丝涟漪,缓缓说道:“不要急,他的事,还有你们的事,我都已经知道了。” 露西感到非常意外和奇怪,这个人为何一点也不惊慌?而且还说他已经知道了?莫非他长了千里眼和顺风耳?她略微挺身,看着桌首这位军人打扮的中年男子,迟疑地问道:“你……是矢夫的老爸?”黑绸上衣随着身形绷紧,显出傲人的胸围和曼妙的曲线。 男人放下短刃,几乎一字一句,仿佛在石头上凿孔,答道:“是的。我叫矢枫。” 第46章 幽冥之门 ———————————— 窗户纸一捅就破 可惜很多话 却不能说 ———————————— 【第一幕】孤儿 “是的。我叫矢枫。” 平顶头男人一字一顿地说完,又道:“你们是矢夫的同学和朋友吧?你叫金大鹏,绰号刀鱼;你是路婷婷,英文名叫露西,九洲鲲鹏集团路甫龄和阙思焱的女儿;你们还有一位殷凤祥,也叫肥猫,现在还躺在车里闷着,对吧?” “你,你怎么知道的?”露西和刀鱼同时惊掉了下巴,这位陌生男人难道是神仙吗?竟然对自己的情况如此了如指掌。 矢枫站起身,从旁边的博古架上抽出一本厚厚的书,递过来,说道:“答案都在这里。” 那是一本很旧的笔记本,皮革封面,被模具压成鳄鱼皮的式样,右上角两个烫金字:海上。 翻开来,笔记本的扉页上用毛笔写了四个红色的正楷:吃人笔记。 露西和刀鱼很惊讶,难道是记录吃人的事情?这也太荒唐了吧!继续翻开内页,里面花花绿绿、密密麻麻写满了各种各样的文字,还有很多抽象图案,倒像一本涂鸦画册。再看内容,大多按时间顺序排列。第一篇是2月9日,标题是《关于这次行动的预测之一》。细看文字,没头没脑,晦涩难懂,如同梦呓,而且很多地方都涂上黑墨,根本看不明白。 “什么意思?”露西粗粗翻看了几页,就合上笔记本,还给对方。 “所有的事情都源于这本笔记。而且,这是矢夫,也是吴天的记忆。”矢枫异常冷静地说,好像在说别人的事情。一旁的老板娘、矢夫的老妈,却哭丧着脸,拿起桌上的纸巾擦拭眼泪。 谁?吴天?露西和刀鱼听见这个名字,几乎要跳起来。矢枫没注意二人惊异的眼神,只看了一眼抽涕的老婆,缓缓讲述了一个故事。 一个骇人听闻的故事。 原来,矢夫并不是矢枫亲生,而是一个命运多舛的孤儿,本名吴天。 1990年5月13日,农历四月十八,龙湖北面的黄岭,有户吴氏人家诞生了一位男婴。 这一天,刚好是国际护士节,也是母亲节的前一天。 男婴出生当天,吴家满门喜气,却冷不丁闯进一个衣衫褴褛的叫花子,胡嚷着要把这小孩抱走。吴家人哪里肯依,一顿乱棒打了出去。可那叫花子死活赖住不肯走,转了一圈又绕回来,还一边敲着破搪瓷碗,一边唧唧歪歪唱了首偈:“有道是:吴门入鬼王,午马死爹娘。灾星主无妄,骨肉多刑伤。赴汤蹈火命,何处是家乡……”还没唱完,就被揪住了一通狠揍。谁知这叫花子是个受虐狂,被打得鼻青脸肿,仍然哈哈大笑,哇哇大嚷道:“糊涂啊!太糊涂啊!全不晓得这鬼来人去,死来活去啊……哎呀,有了这娃娃,苦啊,苦啊……哈哈哈!”喊完笑完,就瘸着腿,疯疯癫癫一路走了。 这个男婴,就是吴天。 话说吴家祖辈原也是名门望族,一堂两个兄弟:长兄名叫吴道珣,1939年生人,上世纪九十年代曾在黄岭开办了一家古董文玩城。吴道珣生有一女一子,长女吴静轩,原是纺织厂工人,后来下了岗,在黄岭风景区门外的商业街租了一爿小店面,可惜一直没有儿女,33岁那年,老公熬不住,劈腿找了小三跟人跑了。吴静轩的弟弟,生于1959年,也就是吴天的伯父,名叫吴楚文,与其父亲一起打理生意。 吴家二弟,名唤吴道瑜,生于1942年,也是个苦难岁月,老伴荣四妹,大他两岁。夫妻俩生有一子,亦即吴天的亲生老爸——吴楚言。 这吴楚言1962年出生,是黄岭大学考古系的讲师,主要研究上古断代文明。老婆林凤茜小他两岁,毕业于海城艺术学院油画系,后来回归家乡,在黄岭文化馆从事绘画培训工作。 1990年,就是吴天出生的那一年,吴楚言28岁,在一次西北科考任务中莫名失踪,当地出动了上百人,搜寻了整整一个月,也未能找到半块尸骨。噩耗传来,爷爷吴道瑜突发中风,一病不起,拖到次年2月份抱憾而终。奶奶荣四妹也是急火攻心发了疯,六年后撒手人寰。而老妈林凤茜更是伤心欲绝,苦力维持,独自抚养小吴天。四年后,亦即1994年,林凤茜又在出差途中遭遇车祸,香消玉殒。堪堪一家五口,数年间竟然死的死、疯的疯,唯余一棵独苗,果真应验了叫花子那几句“午马死爹娘,骨肉多刑伤”的乌鸦嘴预言。后来,孤儿吴天由其伯父吴楚文做主,托付给湖东的铁杆弟兄矢枫抚养。 那么各位可能要问了,为何不把吴天交予膝下无子的姑姑吴静轩抚养,却要大老远地从黄岭送到湖东去?这其中,还有一层缘由,其实包括吴楚言的失踪、林凤茜的车祸,背后都有蹊跷。当然,此是后话,暂且按住不表。 矢枫,1960年9月9日生,七十年代末入伍当兵,参加过对安南的自卫反击战,转业后在湖东矿业集团第六勘察队工作,八十年代辞职下海,改做餐馆,后来又成立了一家双丰快餐公司。他老婆,就是现在抹眼泪的这位中年女人,名叫季岚,比他大一岁。夫妻俩本来也有个儿子,取名矢昶,生于1980年,也是活泼可爱,但在13岁时同一帮小孩在野外游泳,溺水身亡。而季岚因罹患癌症摘除了子宫,丧失了再次生育的能力。于是,1994年3月1日,吴楚文将小吴天交给他们作为养子,改名矢夫。 【第二幕】暗门 听矢枫说罢,露西不禁也流出了眼泪,没想到那个呆头呆脑、沉默寡言的老夫子,却有这样曲折离奇的悲惨身世。旁边的季岚停止了抽涕,取了几张纸巾递过来,叹道:“唉……不提了,都过去了……只是,矢夫出了什么事?” 露西轻轻擦了擦眼角,刚想说矢夫也消失了,却见矢枫抬手打住她的话头,说道:“这个事现在还不能说。” “怎么不能说!儿子到底出了什么事?”季岚见老公故意隐瞒她,眉毛高挑。 矢枫见状也叹了声气,停顿了一下,方才说道:“好吧!本不想把你们扯进来,既然如此,都是天意!不过,留给我们的时间,已经不多了。”。 “什么意思?”其他三人几乎异口同声地问道。 “矢夫,也就是吴天,呃……目前的情况……呃,但是……” “但是什么?”露西见对方忽然变得吞吞吐吐,也拧起眉头追问道。 矢枫并没答话,反而站起身,拉上了窗帘,又锁上房门。他把博古架上一台战列舰的模型移开,按下了藏在背后的一处按钮。只见正对房门的一面墙突然咕咚咕咚转动起来,露出了里面的一道暗门。 “快随我来!”矢枫领着目瞪口呆的三人,一起走进暗门。 一下子仿佛穿越到了某个作战指挥部,里面灯火通明,竟然有一帮身穿白大褂或迷彩服的人各自忙碌着:有守在一排显示器前查看监控的,有急匆匆走来跑去递送材料的,还有一些人三三两两聚在一起,似乎在商量什么事情。屋内墙壁也挂着各式显示器和奇形怪状的仪表,上面滚动着看不懂的文字和符号。正面一片墙上,布置着四五块超大屏幕,上面棋盘一样密布着众多方块,里面动态显示着一些视频图像,看着好像是世界各地的场景。刀鱼眼尖,找出了一处眼熟的地方,兴奋地叫道:“哎哎?那不是螺丝巷吗?老夫子的出租屋!我没看错吧?” 他这一嗓子,倒把屋内埋头工作的一帮人吓了一跳。其中有个大鼻子老头,忙迎上来,给矢枫一个熊抱,口中不停说道:“哦~阿枫!我的朋友!又见面了,呵呵呵!” 矢枫也拍了拍对方后背,寒暄了两句,二人应是很熟悉,也没见什么异常之处,但一旁的露西却惊出一身冷汗。 您道为何?因为她看见的那个老头,根本就不是真人,而是一道三维影像。 这是怎么回事? 正疑惑不解,就见那个老头离了身,指指其他三人,呵呵笑道:“这是你的朋友吗?” 矢枫点头,说了句:“是的,陈教授,都是为了那本笔记而来。” “哦?吃人笔记?已经破解了?” “不是破解,而是幽冥之门已经打开了。” 被称为陈教授的老头闻言僵住了笑,川剧变脸似的忽然换了一张惊诧的面孔,问道:“阿枫你可不能开玩笑啊!你是说,幽冥之门,开了?”屋内其他几位白大褂和身穿迷彩服的人也都听见了,纷纷聚拢过来,有男有女,有高也有矮。 “不错。” “那吴天呢?” “已经进去了。” “那那那,”陈教授顿时急躁起来,连声道:“他是怎么进去的?” “我按照您的意思,寄了那封信给他,应该是拆了信之后。” “你贴了那张邮票?” “是的,您寄来的壬辰龙票。” “嗯……”陈教授略微思考后说:“现在只能靠他自己了啊!” 露西、刀鱼,包括矢枫的老婆季岚,这三人一旁都听得一头雾水,大眼瞪小眼。不谈什么移动暗门、三维成像、满墙监控的高科技,为何出现在一座小城的某家快餐公司里,就说你们俩东拉西扯的这番对话是几个意思? 陈教授转身跟后面一位高个子耳语了两句,那人点点头,疾步走开,好像去安排什么要紧的事情。然后,陈教授又对矢枫说:“阿枫,时候到了,你们抓紧去龙珠岛,我们待会过来!”说完就把手一挥,仿佛使了个障眼法,那些人和桌台、显示屏统统消失了。 这是怎么回事? 矢枫又领着目瞪口呆的三人从暗门里出来,也不多解释,只问了一句:“你们怎么来的?” “呃……开的车。” “好!我跟你们车,抓紧!”说完就拎起桌旁的一只迷彩背包,又握住季岚的手,交代了一声:“我去去就来。老婆你把家里看好!” 季岚还想说些什么,但话到嘴边又咽了回去,只噙着泪花看了看老公。 露西和刀鱼抱着两个大大的问号,跟随矢枫左拐右拐,走出了双丰快餐公司的大门。 室外热得像只蒸笼,黄色轿跑躲在一片墙影里,旁边站着一个胖墩墩的人,正满手抹汗,却是肥猫。一看见这边人出来,他立即哇哇大叫:“你们两个跑哪里去了!把我一个扔在车里!钥匙也拔了!这鬼天气热得!人都快烤熟了!” 露西暗自好笑,心想这个中了邪的肥猫,不让你吃点苦头姑娘我心里还真过意不去,嘴上却说:“不出出汗,那些毒怎么排得干净?” “什么毒?这是谁?”肥猫一面抹汗,一面看着矢枫问道。 “老夫子的老爸。” “哎呦不好意思啊,叔叔好!”肥猫那张油嘴还挺勤快。 “上车吧,你来开?”露西把车钥匙交给刀鱼。 刀鱼开车,露西坐副驾驶位置,矢枫和肥猫坐在后排。引擎迅速启动,空调送出阵阵凉风,混着美女身上的香水味飘动过来,吹得肥猫一脸享受。 “矢先生,我们去哪?”露西又戴上墨镜,转过马尾,回头问道。丰满圆润的胸部挺着黑绸上衣,露出了雪白的肌肤和深深的事业线,看得肥猫心花怒放。但是,紧接着矢枫的回答却让他头皮一麻,连偷窥美人胸部的心思都没了。 “去昨天。” 什么?大叔您是热晕了还是犯迷糊了?昨天怎么去?时光穿梭吗?车内的三个小年轻都是一愣。 “不用奇怪,这条路开到头右拐,往南上砻糠路,有家修理厂。” 不对啊!这话越说越离谱了,我的车好好的不用修啊?干嘛去修理厂?刀鱼也转过头,诧异地看着矢枫。 “快点!没时间磨蹭了!” “哦……”刀鱼茫然地应了一声,踩下油门。 【第三幕】穿越 黄色轿跑内,一脸懵逼的坐着三个年轻人,还有一位身穿迷彩汗衫、面容冷峻的中年男子。 还是露西首先发问:“矢先生,可以解释一下吗?” “可以。”矢枫开口答道,又说:“这些事情,别提你们,就算我自己,原本也是非常奇怪的,但现在掌握的信息还是碎片化的,需要好好梳理。” 吴天改名矢夫后,转入湖东阳光幼儿园。因为转移户口,只能再上一次小班,所以比其他孩子晚一年,亦即七周岁上小学。为了保护好这棵独苗,矢枫夫妇对他百般照顾,悉心培育,上学无论风雨,都是一路护送。但有一次疏忽了,夫妻俩都忙于生意,忘了去接他回家,年幼的小矢夫就打算自己走回去。那时正逢隆冬,天光黑的早,往家走着走着就迷了路,不知怎么的走进了一片坟滩地。月黑风高,荒坟野冢,草垛里幽然飘荡着星星点点的鬼火,矢夫就非常害怕。可是,这越怕什么就越来什么。只听身旁的坟头一阵窸窸窣窣的声响,转头一看,一个没有头的白色鬼影就站在面前!矢夫吓得掉头就跑,却被那白影一把搭住肩头,鬼气森森地喊了句“吴天吴天~梦里相见~”,然后就消失了。 矢夫哭喊着跑出坟地,在街上刚巧被一位熟人看到,抱着送回了家。打那以后,小矢夫就时常做噩梦,日渐消瘦,而且变得沉默寡言。矢枫夫妇很是着急,遍寻名医也不能治愈。堪堪初中高中,到了2009年,矢夫19岁,考入嘉禾大学工艺美术学院油画专业。去学校报到的前一天,也像这种热烘烘的桑拿天气,家里来了一个陌生人,自称是陈教授,说有件要紧的事要跟矢枫商量。 陈教授自报家门,说他服务于一个国际组织,专门研究世界各地的灵异事件。19年前,吴楚言在一次西北科考任务中离奇失踪,尸骨无存,但据他们分析,这其中有着很大的蹊跷,而且,揭开这一谜题的时机也即将来临,需要矢枫帮他一个忙,每月让矢夫写封家书,连续写三年,到了毕业那年就到了解题的时点。矢枫问为何要通过这样奇怪的方式,而且要坚持这么久?陈教授也没多解释,只说这个矢夫不一般,据目前掌握的情报和线索来看,很可能就是冥界鬼王转世。矢枫闻言也非常惊讶,又问该怎么办。陈教授摇摇头,说现在还没有应对的方法,只能靠每月一封信,先把他体内的魔性克制住。说完又递给矢枫一包信纸、一叠信封、一支古董钢笔和一瓶墨水,交待一定要用这套文具写信,墨水或信纸不够的话如何如何找他。随后,矢枫半信半疑,每月给矢夫寄一封家书,直到这个月头上,才按照陈教授的指点,寄了那封贴有壬辰龙票的空信封。 矢夫给人的第一感觉,还真有点阴郁,甚至鬼头鬼脑、带点抑郁。与那些或文艺、或愤青、或二叉的一帮同龄人相比,他的确不够阳光,显得很内向、很低调、很孤僻,平时大多沉默不语(是不是有点像闷油瓶)。其实,他自己知道,沉默寡言,并不代表不想说、不能说、不会说,而只是懒得去说。 可惜,嘴巴越封闭,思想却越活跃。矢夫经常在脑子里跟另一个自己说话,就像螺丝巷出租屋里,以及数十个小时前,醉醺醺躺在阿三客栈里的那一幕。用现在的话来说,他身体里的那个鬼,自打出生就从来没消失过,只不过被人性和善意的光照了,暂时遮掩了。 “那是不是可以证明矢夫就是鬼王?”露西努力从这些碎片化的信息中找出最关键的线索。 “目前还难以确定,”矢枫摇了摇头,“据最新消息,幽冥之门已经打开。” “幽冥之门?” “原本天、地、人三界是相互独立的,后来通过异度空间和龙珠的护持,可以在三界三世十方位面中进行穿梭。但比这些有规则的沟通往来,还有一种灾难性的情形,就是打开了幽冥之门,冥界的妖魔鬼怪可以随意出入天界和凡界,而且对拥有特质的人类也会造成致命的伤害。” “什么叫拥有特质的人类?” “主要有三类:一是驱魔法术的运用者,二是特异功能的持有者,三是龙珠之血的继承者。虽然生活在凡界,却拥有天神或魔鬼的异能。” “咱露西就是驱魔人。”刀鱼侧耳听着,忍不住插嘴。 “这个我们已经知道了,她是阙思焱的女儿。” 露西微微皱眉,她不太喜欢别人提及这个特殊的身份,于是扯开话题问道:“那我们怎么回去?” “还是开车去。” 话音刚落,汽车就已开到一处修理厂的大门口。那扇院门仿佛生了一对眼睛似的,也不知矢枫坐在车内是如何与里面联系确认的,就听见咯噔噔一阵齿轮响,铁皮大门缓缓打开。刀鱼又前后左右打量了一通,方才战战兢兢将车驶入。 忽然一道白花花的影子扑到前挡风玻璃上,吓得前排二人惊声尖叫,下意识地蹦起好高。 定神再看,那白影不是别的,正是刚才矢枫讲的故事里,荒坟野冢里的白色鬼影! 一个没有头的鬼影! 第47章 战友重逢 ———————————— 不说不代表不会说 不打不代表不敢打 爷清高得很 懒得理你丫的 ———————————— 【第一幕】床单 湖东小城,修理厂内,车头忽然扑下一道无头白色鬼影,让车内小男女一阵惊叫,而后座的矢枫却哈哈大笑——这剧情发展得好令人崩溃,真是太多的不出其然,太多的一反常态啊!我说矢家小叔,您能正常点吗?这白乎乎的一团东西扑过来,您怎么一点都不怕,还可着劲哈哈乐呢? 却见矢枫拍了拍刀鱼的肩头,又指了指车头上随风飘摇的鬼影,对众人说道:“莫怕莫怕,这是安吉拉。” “安吉拉?什么玩意?” “她是矢夫,也就是吴天的,守护天使。” “什么?守护天使?” “我们每个能够来到三界的,无论天神、魔怪还是凡人,都有一位安吉拉陪伴着。平时也许不知道她的存在,只在三种情况下才会出现。” “哪三种?”露西问道,其他二人却都已经傻了。 “第一种,昨夜西风凋碧树,独上高楼,望尽天涯路!” “这个,呃,听起来很耳熟啊?” “第二种,衣带渐宽终不悔,为伊消得人憔悴!” “好像是谁的三种境界啊,以前听过的。” “你有些明白了露西!第三种,不需要我说了吧?” “是不是‘众里寻他千百度,蓦然回首,那人却在,灯火阑珊处’?” “不错!那你们再看看,眼前是什么?” 露西、刀鱼和肥猫,一边听这位小叔胡诌,一边不由自主再看那鬼影,不禁哑然:嗐!不就是块白色床单嘛!估计是谁家晒台上被风刮过来的……难道,这位小叔已经疯了?为何逮住一块床单,说是什么守护天使安吉拉? 正在满肚皮狐疑着,却见那块床单又飘动起来,竟然半悬在车旁,像件白色的斗蓬,而且,里面隐隐约约还有个透明的人形!这刚刚放下的心,又一次提到了嗓口——这这,这是什么东西? 矢枫推开车门走到外边,很熟悉似的,伸手抚摸着那件斗蓬,说道:“矢夫消失后,安吉拉就回来了。” 其他三人猫在车内,都已目瞪口呆,心想这小叔真的疯了!真的疯了! 却见矢枫双手翻动,好像作了个什么手势,那件诡异无比的斗蓬就很听话地忽然瘫软下来,落到了他的手臂上。 矢枫将其叠好,带入车内,塞进背包,唬得一旁的肥猫急忙晃动满肚子油水连连躲避。 “这个?”露西身为驱魔人,也算见识过不少诡异的东西,不过对眼前这件稀奇古怪的斗蓬,还是有些发怵。 “好了,都齐了,可以出发了。”矢枫抬手挥一挥,示意刀鱼将车开进修理厂的工棚。 “出,出发?去哪里?” 正说着,从里边不知什么地方忽然冒出来一位矮个子男人,一圈胡子茬,一双手臂却较常人更为细长,像个长臂猿似的。再看手里,却拿着一对像乒乓球拍似的小圆牌,一红一绿。 矢枫降下车窗玻璃,探头打了声招呼。矮个子男人也不多问,只喊了声“3号!”就挥动球拍似的圆牌,引导刀鱼将车开了进去。 怎么像个机场引导员? 这是什么地方? 【第二幕】直飞 带着巨大的疑惑和惶恐,刀鱼转动方向盘,按照矮个子男人的指引,缓缓驶入工棚。 只见这里空间很大,足有一座球场的面积。头顶和四面都点着很多盏灯,照得周遭一片通明。也不知从哪里进来的,工棚里居然一下子出现了不少汽车,各式各样,陆陆续续汇聚到一起,就像机场里排队过安检一样。不远处,有一长排道闸,上面标着阿拉伯数字编号,这些车辆就一部接一部地开了进去。 矮个子男人也没跟过来,矢枫让刀鱼将车开到3号道闸,又提醒道:“待会我们就直飞8月29日晚上10点整,嘉禾龙珠岛。” “呃,不好意思,可以再说一遍吗?”刀鱼回头,满脸诧异地问道。 “直飞昨晚10点,嘉禾龙珠岛。” “您是说,我们要穿越时空,回到过去?”刀鱼和露西,以及肥猫,都几乎崩溃了,这也太奇幻了吧? “不错!”矢枫镇定自若,仿佛这种离奇的事情对他来说非常寻常,就像去菜场里买个菜似的,“这里表面上看是湖东的一处汽车修理厂,其实是一处秘密设置的时空转移场。喏,这些车辆,也是来穿越的。” 不会吧!拜托小叔您不要天方夜谭了好吧?我们是神经正常的人类,而且现在应该还是21世纪哎!什么时候地球人已经掌握了不可思议的时空穿梭技术? “其实这个地方早就有了,待会再跟你们解释。”矢枫说完,又催促刀鱼抓紧跟上去。 的确,这里虽然很像机场的安检道闸,但仔细看来,又有很大的区别。首先,道闸更加宽阔,容得下一部小轿车甚至大客车的宽度;其次,那道闸上并没有通常设置的横杆,而只有三道莹绿刺目的光线,仿佛激光束;两边也没有看护的值机人员,只有一座半人高的小柜子,上面一块显示屏,里面滚动着看不懂的文字和图案,就跟矢家快餐公司暗门后显示的差不多。道闸的后面,是一片白花花的光亮,根本看不清里面的情况。 就见前面的一辆白色越野车,缓缓开到道闸门前,被那三道绿光照在车身上,马上像一截钢铁溶入了炙热的钢水里,也变作绿莹莹的一片!直到整部车开过,就消失在前方的那片白光之中,什么也看不到了。 “呃,”刀鱼还在犹豫,忐忑不安地问道:“这个机器没出过故障吧?” “故障?没有没有!”矢枫又呵呵一笑,“如果出了,我们就完了。” “啊?”刀鱼闻言头皮一炸,“什么意思?” “一旦发生故障,我们就永远回不来,只能游荡在异次元空间里了。”矢枫拍了拍前面的座椅,又说:“好好握住方向盘,待会通过时千万不要踩刹车,更不要踩油门!” 硬着头皮往前开,黄色轿跑的车头触碰到了那三道绿光,车厢内立马激荡起一轮闪电似的光弧!还没等刀鱼反应过来,这车就像安装了磁悬浮装置,自动漂浮起来,紧接着座椅一晃,身体陡然加速,眨眼之间就已通过道闸,进入到一片白茫茫的强光里…… 刀鱼和露西、肥猫皆是大惊失色,刚想叫出声,眼前突然闪过一束辐射状的光线,也就一两秒,身体又是一晃!再看车前,赫然出现了一条夜间的公路!刀鱼下意识地踩了一记刹车,却听身后“嘟嘟”响起连续的汽笛声,一道强光划过,只见一部硕大的土方车几乎紧贴着轿跑的屁股撞了上来! “别踩刹车!”矢枫急忙跃起身,猛拍前方座椅,刀鱼也触电似的立即松开刹车板,但还是晚了一步,土方车已经轰鸣着追上了轿跑车尾,碾压了过去! 完了!刀鱼心里一声悲鸣,闭上了眼睛。这下子真完蛋了!只听耳际呼呼风声,夹杂着刺鼻的柴油尾气和黑色的浓烟。本以为已被撞成一片碎渣,自己的头颅、四肢也该含着鲜红的血肉四处飞散,但睁开眼睛一看,车辆仍在行驶,摸摸身上,也是完好无损。怎么回事?刚才不是被一辆疾驰的土方车追尾了吗? “叫你别踩刹车了!”矢枫着急地拍着座椅,连声叫道:“我们落地的时机都是事先安排好的,你一踩刹车反而乱了!” “呃……”刀鱼已被吓得面如土色,哆嗦着嘴唇说不出话,心想你事先又没解释,都怪我咯? “还好还好!”矢枫又长长呼了口气,说道:“幸亏正好在平行交汇点上撞车……现在,没事了,继续开吧!”话音未落,就觉着车身一顿,四轮落地,轿跑的油门紧跟着一松,好像从自动驾驶恢复为正常状态。刀鱼一个激灵,立马握好方向盘,一头油汗。 “那,现在去哪?”面前是条陌生的公路,两旁都是黑黢黢的林地,刀鱼定了定神,问道。 “开导航,龙珠假日酒店东边约2公里,有条通往馨园农庄的小路。”矢枫好像对这里很熟悉。 坐在副驾驶位置的露西帮忙点开导航,一路指引,轿跑趁着夜色,在山路上疾驰。 车内的时钟显示:8月29日,星期三,10:02。 【第三幕】夜谈 馨园农庄,灰色小楼。 打开房门,一股尘封已久的味道。满墙满柜都是各式老酒,一旁有组布面沙发,茶几上杂乱堆着不少物品,都已落了层灰。昏黄的灯光,映着屋内的陈设,显得非常的神秘、诡异。 “这什么地方?”露西找了块僵硬的抹布,又拧开柜台里的水龙头,水管响了几响,吐出一滩黄水。 “这是一处临时避难点。”矢枫说完,就把背包放在沙发上,又从旁边的酒柜里取出几瓶酒,递给其他人,自己则起开一瓶对着嘴咕咚咕咚灌了个痛快。 “避难点?为什么要避难?”刀鱼顺手接过老酒,也小抿了一口,暗赞了两声好酒。露西和肥猫都没碰。 “幽冥之门打开后,会出现一连串的变故。”矢枫抹了抹嘴边挂下的酒汁,继续说道:“你们现在应该在嘉禾螺丝巷,矢夫出租屋的地洞里吧?” 听他这么一说,其他三人心里都是一惊。不错啊,应该就是今晚,先是九点整,在老夫子的鬼屋,见到了一群花里胡哨的妖怪。一个三只眼的大脸猫,一条赤红的剥皮老鼠,还有一大拨绿色的爬虫。之后,肥猫发了疯,几个人打成一团,撞断了那张破床,掉进了床下的石洞里。 “你怎么知道那个地洞?”刀鱼放下酒瓶,瞪着眼问。 “那就是第二道幽冥之门。” “什嘛!幽冥之门不是一道?” “一共七道。”矢枫又灌了一大口酒,看得出这位小叔是个超级海量的酒鬼级大神,“在这龙珠岛的将军墩,你们其实都去过,藏着一口七星玄棺,而关闭这玄棺的石门,就是第一道。今天下午四点,已被一帮人打开了。第三道,在金龙洞的水下,不久前也被同一拨人打开……” “谁这么牛叉,开了两座鬼门?” “他们领头的是这龙珠岛一位典狱长的后代。” “那,这什么幽冥之门打开后会有什么变故?” “时空错乱,妖魅洞出。” “那怎么补救?” “无法补救……” “那我们来这里做什么呢?” “等矢夫,也就是吴天回来。”矢枫边说边拍了拍身旁的背包,里面装着那件诡异的白色斗蓬。肥猫看见了,又往远处躲了躲。刀鱼却挪身过来,压低了声音问道:“你说的这个吴天,我们在那个地洞里也看到了。” “哦?你是说螺丝巷的出租屋?” “是的,不过不是本人,而是一排刻在墙根的字,叫‘吴天亲儿报仇’……呃,那个洞里,我们还遇见两个白衣大粽子!其中一个被两根粗铁链锁着……”刀鱼吞了吞吐沫,看了看神情肃穆的露西,回想来地洞里的一番遭遇,还是心有余悸。 矢枫闻言忽然没了声,放下已喝了一半的酒瓶,皱着眉头沉思了一会,方才抬起冷峻的脸孔,盯住刀鱼问道:“你没有撒谎?” 嘿?这位小叔,我们非亲非故、非敌非友,好好地我骗你干嘛?刀鱼心里有些着急,指着身旁的露西和肥猫说道:“我干嘛要撒谎?!不信你问问他们!” 肥猫全程开启静音状态,见此情况,不得不发声说道:“没错!不,不过,我那时有点迷迷糊糊的……好多事记不太清了……”露西则点了点头,说的确如此。 矢枫见状显得更加严肃,甚至有些痛苦,仿佛自言自语地说道:“那两个……应该就是吴天的父母。” 什么?!其他在场的人都被这句话惊起一身白毛汗!你是说,那两个白衣大粽子,就是吴天,呃不,就是老夫子的亲生父母?这怎么可能?他俩不是二十多年前,一个西北科考失踪,一个出车祸死了吗?怎么会一直藏在老夫子的出租屋地下?这也未免太过惊悚了吧! “我们也一直在调查这件事。据陈教授讲,吴天的亲生父母并非失踪或死亡,而是被魔界鬼王下了诅咒。唉,没想到,竟然就困在他们儿子的出租屋下,幽冥之门里!”矢枫咬了咬牙,眼中喷出怒火。 “那,那现在怎么办?”刀鱼的嘴唇又开始哆嗦起来。 “先把这里的困局解决!”矢枫又灌了一口酒,站起身从墙边的酒柜里抽出一瓶奇形怪状的药瓶,对露西说:“目前还有一个人要马上去搭救,需要有劳你一趟了!” 露西接过药瓶,有些迟疑,就听矢枫继续说:“请你现在去龙珠假日酒店,二楼有个工具间,里面有道小门,打开后可以穿进隔壁的布草间。那里……有我一个要好的朋友,也是这次行动的关键人物,估计会被另一个他,他自己,追杀。” 这位小叔,您是喝大了还是怎么了?我听着有些犯迷糊啊:一是怎么可能自己追杀自己?二是干嘛非得从隔壁的工具间进去?不能直接打开布草间的门吗?三是,为什么偏要我一个女生独自去?你们三个大老爷们干嘛不去? 矢枫仿佛已经看出露西的疑惑,连声说着:“具体原因回来再说!快快!”刀鱼一旁看了也想陪着一起去,却被矢枫拦住,喝道:“时间紧急!我们都不能去!只有她驱魔人可以!” “好吧……”露西抬手耸耸肩,将药瓶装入坤包,正想出门,矢枫又追过来说道:“对方是具幻尸,不要多问,直接砍杀就行!但要记住,一定要用这瓶中的药粉,销毁掉所有的尸血污迹!”说完又关照了几声,就送她出来。 【第四幕】幻尸 月已西斜,鸦雀无声。 露西跨上坤包,飞身出门,一路疾驰抵达龙珠假日酒店。根据矢枫的交代,她从一侧员工通道跑上二楼,迅速找到了工具间,旁边就是布草间。一开始还有点不信邪,心想凭什么让本小姐从隔壁的工具间穿过去?直接上前拧动门把,却发现布草间的门已经反锁,隐约还能听见里面有人在大呼小叫!于是暗骂一声,抽身进入工具间,又连手推开中间的隔门——眼前的一幕,让她这个驱魔人也有些猝不及防!只见一具浑身乌紫的僵尸,跐牙裂嘴,握住一根拖把头,对面一个胖乎乎的卷发男子,也在满头油汗地抓住拖把,双方正僵持不下。 迅雷不及掩耳,露西抽出银刃,一把削断了拖把杆,这把银刃真是犀利无比!而且,通过刚才短暂的一两眼,露西已经甄别出谁是人谁是鬼——这是驱魔人基本具备的超能之一。那胖乎乎的卷发男脚跟不稳,一屁股摔在地上,而另一头的幻尸也已仰倒在一片毛巾堆上。露西跟上前去,口中念动驱魔咒语,银刃带着一道道红光不断挥动,三下两除二就将幻尸砍杀在地。随后,她又在幻尸脖颈后补了几刀,将那家伙的头颅割下,方才罢手。 擦拭了银刃,露西用瓶中药粉洒过,消除了尸血和污迹,又赶紧带着胖子来到那座灰色小楼。 …… 胖子带着七分疑惑、三分犹豫,坐在柔软的沙发上,旁边一共四位:一位身材热辣、面容姣好的小美女,就是刚才搭救自己的女侠,现在坐在右手边的三人座上,插着芊芊细指,翘着二郎腿;她的身旁,埋着一个瘦猴精,正翻着白眼套着瓶嘴喝酒;再旁边,是位矮矮胖胖、头发油腻的男生,正腆着脸,笑嘻嘻地看着自己;对面单人座上的一位,手撑膝盖,耸着肩膀,一身迷彩打扮,像只撑着翅膀的老鹰,正是给他开门的中年人——看着却很面熟,但一时又想不起来在哪里见过。 就听那中年人轻叹了一声,站起身,递来一瓶酒,朗声说道:“国庆,好久没见了啊!” 胖子欠身接过酒瓶,放在茶几上,灯光照着对方棱角分明的脸,脑子里忽然吹过一阵凉风,如同云开雾散,映过大漠孤烟、椰风阵阵,回想起当初一起闯荡过的流金岁月……他猛地站起身,惊喜道:“枫哥!您,您怎么在这儿啊!” 对面传来一阵笑声:“你个古灵精怪的臭小子!没想到吧!哈哈哈!来,先干一杯!” 第48章 只欠东风 ———————————— 周瑜打黄盖 一个愿打一个愿捱 铜雀台外 曹孟德站着发呆 ———————————— 【第一幕】突袭 上回说道,矢枫领着露西、刀鱼、肥猫三人,通过一种不可思议的方式,连人带车从湖东穿越回了昨夜10点的龙珠岛,又在龙珠假日酒店附近的馨园山庄,摸进了一座被称作“避难点”的灰色小楼。之后,矢枫请驱魔人露西救出了被“另一个自己”追杀的胖子,而胖子和矢枫却是旧相识。 有道是:无酒不成宴,无巧不成书。 话说13年前,在去往春山八一酒吧投靠李仲明之前,胖子还是个20岁刚出头、放浪不羁的毛头小子。他的同道,一位就是眼前这位矢枫,另一位却是嘉禾的那位出租车司机——灰太狼蔡老井。三人之中,矢枫最为年长,老井居中,胖子最小。要说这三位是如何相遇,又经历过什么惊悚故事,将在本书后续卷中详述,这里先打个埋伏。 灰色小楼里,矢枫和胖子久别重逢,最好的表示,就是喝酒。 ——你知道酒和水的区别吗?盲刀客摸索着拿起一小碟凉水,放在嘴边抿了一口。 ——不知道。 ——酒越喝越暖,而水,越喝越寒…… 胖子拎起那瓶酒,应该是瓶年份不错的干红,竖起嗓门咚咚咚一阵猛灌,酒汁醇厚,沁着果香,却又带些酸涩。一旁的露西回眼看了看歪在沙发里的刀鱼,也是一模一样,套着酒瓶猛灌,不禁皱起一字眉,嫌弃道:“你们这帮人,真是浪费!这么好的酒,就这样白白糟蹋了!” 三个男人也不答话,继续哈哈灌着,不知不觉一瓶见了底。却听胖子忽然抽涕了一下,拖着鼻音道:“哎呀我说枫哥,您真是想死我们这些弟兄了啊!眼皮子一眨,这一别快有十多年了吧?不谈您一点消息都没有,就说今天像个神仙似的突然出现在这龙珠岛,弟兄的确没想着啊!” 矢枫放下酒瓶,眯着眼睛,仿佛回想很多年前的往事,深深吸了一口气,指了指旁边的露西等人,说道:“南洋一别,倒是真没想过还能再次相见。我这次来,和你,和她们一样,也是为了解开一个谜团。” “是不是龙珠?” “不止是龙珠,还有一个更大的秘密。” 于是矢枫将这前因后果解释了一通。原来这次魔界鬼王借机发难,驱使伊藤等人远赴重洋,为的就是搜集龙珠,并打开幽冥之门。作为他们的狙击者,主要有天界和凡界两拨力量,而细分起来,则又划为七支。 先说天界,至尊先师属于巅峰彻悟之神,惯看六道轮回,亦知顺天造化的道理,因此明白这番劫难全因凡界物欲横流、罪恶遍地,也是难免的报应,所以并未介入三界纷争,只是密授紫虚道长、武佑真人和霞烟仙子暗中相助。当然,紫虚和武佑分掌玄幻、魔幻二界,境界也是相当超脱,并未显露身份直接插手,所以还是靠浮生梦幻世界的霞烟仙子,以及值守异度空间的十八尊者参与支持。 再说凡界,共分为四支力量:其一,以春蕾小学校长赵之凡为首,包括周主任等人,属于龙珠岛本帮的守护队伍,照目前的情形来看,这支本土队伍的力量却是最弱的。其二,是李仲明一班人,一方面与伊藤及“富贵二秋”等魔界代言人搭上了关系,另一方面则与赵校长保持暗中联系。其三,就是吴楚文、矢枫为主的复仇力量,因为吴家二少爷一门四口的离奇失踪和死亡,他们急于找出幕后真凶和问题的根源。其四,是海外的一帮人,以露西和肥猫的后台老板为主。这凡界的四支队伍,互相处于既独立、又有联系,既对立、又有合作的复杂关系。 而且,除了上述天人两界的七股力量外,还有一股游离于三界之外、又活动于三界之中的队伍,亦即陈教授的那个神秘且牛叉非常的国际组织,简称灵狐小组。这支队伍的后台更是牛叉得逆了天,竟然就是几万年来始终在地球活动的外星人! 信息量突然增大,胖子听得一愣一愣的,几乎忘记了说话。但回头想想又觉着不对劲,趁矢枫回身取酒的时候,他忽然提高声线问道:“哎?外星人都来凑热闹啦?有这么玄乎?” 矢枫也不奇怪,又起开一瓶酒,喝了一口说:“据陈教授说,我们头顶上的那个月亮,根本就不是什么地球的卫星,而是一艘巨大的宇宙飞船,有个来自遥远星系的外星族始终居住在里面。” “哈?枫哥您是真的喝高了吧?这种昏话也能相信?如果外星人早在月亮上,干嘛不把我们地球人灭了?”胖子的脸颊已经泛红,舌头也有些大。 “我们只是他们的试验品。但为什么要做这个纵贯万年的庞大试验,陈教授也不知道,他只不过为他们服务。” “别瞎掰掰了枫哥,我敬您是个老哥,有胆识,有风度!没想到却是个谎话精……”胖子明显喝多了。 矢枫也不计较,只用力拍了拍对方热乎乎、圆滚滚的肩头,说了句:“国庆,我们都是试验品,自从出生后,就已经进入到这场试验了!” “瞎说!枫哥您,您瞎说!”胖子抡着酒瓶,酒汁洒了一地,旁边的人见他不胜酒力,纷纷上前劝说。 就在这乱哄哄酒气熏天的时候,却听矢枫对露西说了句:“可以动手了!” 谁也没搞明白这句话是什么意思,露西已经从包中掏出那把所向披靡的银刃,“啪”地按出刀锋,直冲着胖子的后背就扎下去! 只见血光四溅,胖子“哇”地一声痛叫,弹簧一样蹦得老高!紧接着,又见刀光闪动,一股血腥气迅速弥漫开来!再看胖子,已经扑倒在地,背后血肉模糊,地上也是一滩污血。 刀鱼和肥猫也吓得寒毛直竖,这是怎么回事! 为何好好地聊着聊着动刀子了?! 露西紧跟着飞步上前,提起银刃,又狠插数下,惊得刀鱼和肥猫抱作一团,心想这个美女驱魔人怎么说变就变,而且下手这样狠毒!估计那胖子已经被剁成一摊肉泥了吧? 定睛细看,胖子还没死,扭曲着四肢,像只通红的肥蜥蜴,在血泊里爬动。露西一声怒喝,跨过沙发就冲上去。她前方的地面,咕噜噜滚着一个血淋淋的、圆圆的东西! 啊呀呀!那不是胖子的头颅吗? 刀鱼已经不敢再看,却听见矢枫握住酒瓶,非常夸张地哈哈笑起来。另一边,露西已经用刀刃插进那颗头,同样笑着提了起来! “哈哈哈哈……”这笑声,在昏黄幽暗的小楼里,显得格外狰狞恐怖。 【第二幕】谛蛉 难道我们古灵精怪的胖子就这么玩完了?那个满肚肥油、满嘴火车的家伙,刚开始遇见的确讨人厌,但这一路陪伴下来,虽然磕磕碰碰,但现在直接被美女驱魔人手刃了,落了个身首异处的悲惨下场,还真有些不舍得…… 刀鱼壮着胆子睁开眼,却见那胖子已被拖到沙发上了,露西和矢枫正在他脖子后面寻找什么。一边找,一边听见胖子还在叫唤:“哎痛痛痛,哎痒痒痒!” 不会吧!这头都被割了怎么还能叫痛? 再细瞧,胖子的头还在,不过背后有个不断收缩的伤口,转眼就神奇地愈合了。而矢枫手上拿了一只蓝色的小玻璃瓶,像个药瓶。 “你刚才中了谛蛉的招,”矢枫从瓶中滴出药液,说道:“这怪物在人体内专门吸**血,并不断地孵化幼虫,最后将人血吸光,称为一具乌紫的幻尸。” 胖子瞪大了鼠眼,摸了摸脑后,伤口已经愈合,与之前无二,还好那串玉髓念珠没断,还套在脖子里。 听矢枫继续说道:“你在布草间遇见的那具幻尸,就是两小时之后的你。” “哎?怎么会有两小时之后的我?” “本来,如果我们不过来救,你已经死了……” “但是我在什么地方中的这玩意?” “在布草间。” 胖子被对方的话语搞得有点头晕,抬手拦住话头,道:“等等!枫哥!让我捋一捋!……按照您的意思,我现在背后这个孵满谛蛉怪虫的大肉包,是刚才在酒店二楼的布草间,与另一个来自两小时之后的‘我’,也就是在之前已经被谛蛉吸干血了的‘我’,也叫幻尸,我们打斗时被传染的吧?” 矢枫点头说是。胖子又问:“那么,这个幻尸是什么时候中招的呢?“ “具体时间不太清楚,应该是幽冥之门打开之后。” “幽冥之门?这又是什么玩意啊?” 矢枫简要跟他说了缘由。但胖子仍是不解,接着问道:“那我,哦呸呸呸!那个幻尸,为什么要从两小时之后回到现在,埋伏在布草间里等我呢?” “因为,你已经死过好几回,又活过来好几回了。” “什么?”胖子浑身一震,这话几个意思? “下午四点,第一道幽冥之门打开,你看到的食尸沙蝥并不是幻像,而是真实发生的。” 胖子闻言,不禁张大了嘴巴,目瞪口呆。 【第三幕】死生 听矢枫这么一说,胖子,包括在场的其他人,都是大惊失色、诧异不已。 什么叫作死过好几回、又活过来好几回? “今天下午四点,在将军墩停车场,你是不是看到一场幻像?” “对啊!娘的,就是十多年前害死咱不少弟兄的那种怪虫子!”胖子激动地捏住脖上念珠说道:“那时我这串玉髓念珠还发神经一样的,一阵冰寒刺骨的,险些把我的脖子给冻麻了。” “食尸沙蝥。” “是的是的!提起这怪虫我就牙痒痒!奶奶的!十多年前,在大漠没有管好手脚,一不小心闯下这么大的祸,唉!”胖子愤怒加懊悔,似乎与那沙蝥有着不共戴天的血海深仇。 “那时你已经死了。”矢枫非常平静,“是我们通过你的古红玉髓,发现了异样,调整了你的三界位面。” “什么位面?” “三界三世十方位面。我们每个人,在这无限时空的延展面上,都有无数种可能。对于其中一种,只需微微调整一下,就可以改变时空。当然,这个需要龙珠的帮助。” “难道你们已经找到了所有的龙珠?” “这是陈教授的小组帮的忙,将你在将军墩的位面调整为另一个替代时空界面。” “呃……枫哥这一段听起来有些烧脑啊!” “听不懂也没关系。之后是第二次,不过这次是你自己逃过一死的。” “这又怎么讲?” “记得你与仲明他们接头,是不是很奇怪为何他关照一定要八点半前回到酒店?” “对啊!当时我就纳闷了,这是为什么呢?” “因为在那之前你的时空位面已经不在龙珠岛,而在嘉禾的翡翠湖公园。” “啊?这么玄啊!难怪我看电视里有一段新闻,里面还看到另一个自己!” “其实你跳水救的,也是你自己。” “枫哥您别开玩笑好吧?怎么可能一下气冒出这么多个袁胖子?” “自从幽冥之门打开之后,时空维度就已经被打乱了,接下来还会有更加离奇的事情。” “呃,这个就不去多想了,太玄乎了,想不明白。枫哥您能给我捋一捋,这酒店的幻尸又是怎么一回事?” 矢枫灌了一大口酒,抬眼看了看旁边的几位——也都满脸惊诧之色,说道:“这具幻尸应该是第三扇幽冥之门打开后,谛蛉趁乱侵入凡界,毁灭了大漠城后,再由其他位面穿越过来的。” “大漠城?毁灭?是不是十多年前我们哥几个闯荡过的那座城?” “不错!那时你就已经死了!” “什,什么?”胖子眼中透出万分恐惧和疑惑的神色,“枫哥不带这么吓人的啊!您的意思是我十多年前就已经死了?” “不错,不过是另一个位面里的事情。幽冥之门打开后,时空大错位,把以前的你送到了现在。” “那,那为何这么巧,刚好送到了今晚的酒店,而且好像算好了的,知道我要进布草间打电话。” “应该都是鬼王和魔界那帮幽灵使的花招。” “等等等等!这越捋越糊涂了我!”胖子使劲摇晃着肥手,瘫坐在沙发上,心想怎么可能?今天的变故,引发了魔界怪物纷乱出动,却毁灭了十多年前的曾经探寻过的大漠古城;然后,另一个时空里已经死去的“我”被魔鬼驱使着来追杀现在的自己。他又晃了晃脑袋,晕乎乎的,神志恍惚,不知道身处现实,还是噩梦之中。 众人正纳闷着,就听见门板“砰砰”拍响,有人敲门。 “谁!”矢枫站起身,冲外面喝了一声,警惕地提起酒柜下藏着的一把枪。 门外不答话,还是砰砰敲门,感觉很着急。矢枫打开红外线监视器,借着月光细瞧,却见对方黑漆漆的根本没有五官。 难道是魔界那帮怪物,已经找上门来了? 【第四幕】会师 有道是:怕的不来,来的不怕!矢枫见对方身后并无其他人,示意刀鱼等人埋伏左右,自己则扣紧扳机拉开了门。 来人却并不急着进屋,只是把拳头一抱,压低了声音说道:“枫爷,我家老总有请。” “进屋说话!”矢枫一把拉住对方拖进了房门。其他几位蜂拥而上,架的架、押的押,立马将那个敲门人扣住。 “哎哎哎?别别!”那人身上吃痛,弯了腿倒在地上。看他头上,却还套着一只头巾。 天这么黑戴什么头巾啊!刀鱼看着来火,上前一下子拉掉,露出里面一张清秀英俊的帅哥脸孔。 “哎?这不是小春兄弟嘛?”胖子一旁认出来,脱口叫道。 “你是谁?”刀鱼和肥猫依旧押住这位小帅哥,不得不承认,年长一些,但长得比自己帅多了,所以手上都多用了两分力。 “你们!”那人挣扎着叫道:“没想到道楚楼老吴家,就这种小家子气的低档做派!” “慢着,都松手!”矢枫拨开刀鱼和肥猫,扶起小帅哥,问道:“敢问哪个堂上的?贵姓?” “本人祁咏春,春山梅林阁!奉我家老总的意思,前来请你们过去聊聊!” “哦?聊聊?有什么可聊的?” “其他的也不多说了,”祁咏春满脸的自豪,“就问问枫爷,上界的尊者仙师,想不想见识见识?” 矢枫听见尊者仙师,心里不免一动,但又想起这处地方是专供特异能者的避难之所,于是也抱了个拳,道:“矢某目前不便出行,如果要见,还是请老总屈尊来一趟吧!” 祁咏春好像看出对方的顾虑,又补充道:“据我们家老总说了,尊者仙师马上就要回升上界。本来就是个缘分,可遇不可求。再者说了,哪有让仙师过来拜会您的道理?” 里面正在僵持不下,又听门板砰砰作响,矢枫正像上前开门,却见那扇门竟然自动打开,迎面飘进一股异香,耳中似乎还有一种奇妙的声音,似龙吟。 就听见一个沙哑的声音:“仲明啊!我说这个枫哥脾气倔,不肯过来的吧?” 两位头戴全封闭摩托头盔的人,古怪得很,后面跟着一高一矮两个头套黑巾的人,忽然出现在门口。 矢枫还想上前询问,却听身旁的胖子嘿嘿一笑,喊了声:“明哥!” 不错,来人正是那俱罗、阿耶两位尊者,和李仲明、李芳菲四人。 刚才割下的谛蛉肉球,以及污血,全都用那瓶药粉消除得干干净净。但是,本来还略显宽敞的灰色小楼,一下子涌进来两三拨人马,似乎有些拥挤。矢枫和胖子,还有刀鱼、肥猫,都是忙前忙后,搬桌搬凳,张罗着各位落座。 只有露西站着没动,不仅没动,而且头皮一麻! 因为,她看见刚才进屋的四个人影之后,隐隐约约还有一个外形更加古怪的黑影。 那道黑影悄无声息地跟了进来……现在,就站在沙发背后! 第49章 谛蛉无泪 ———————————— 人不可能同时踏进 同一条河流 除非 在不可能的时候 ———————————— 【第一幕】蜃云 在众人忙乱之中,露西惊见一个形状古怪的黑影,随着那帮人悄悄跟进了屋内,而且,就站在沙发后面! 她一时之间不知道如何是好:该叫?还是不叫?如果叫出声,恐这黑影立即发难;但若不叫,也怕这玩意突然偷袭。 怎么办? 对面的矢枫根本没注意到这一异样,忙着跟李仲明一行人打招呼,旁边是胖子在满脸堆笑地介绍着。 “我说明哥!您这突如其来的,好像搞突击检查似的,也不事先跟我们打个招呼。嘿!还有这二位尊者,怎么还戴着头盔呢?这大热天的也不嫌闷得慌?再者说了,我们哥几个正喝着小酒聊人生呢,二位要不要也来一杯?” “国庆!不得无礼!”李仲明摘下头巾,请二位尊者落座。 个头稍矮的是那俱罗,戴着头盔,声音闷闷的,听着很古怪:“仲明,我看你还是跟他们说实话吧。” 李仲明点点头,看着对面的矢枫,道:“刚才尊者发现了一件怪事。” 众人都没想到会有这么一句,忙竖起耳朵来听,李仲明继续说道:“他们发现还有一拨人,已经早先一步到了。” “哦?是谁?”矢枫皱了皱眉。 “嗯,应该就在我背后——” 话音未落,弥漫着酒香的小屋内忽然刮起一阵不小的旋风,吹得吊灯、桌布一个劲的晃。就看见那沙发背后的黑影忽然变为一股紫色的烟雾,以极快的速度,绕着圈飞到了沙发当中的茶几上,又呼呼打着转,聚成了一个羊角的形状。 “来得好!”戴着头盔的那俱罗断喝一声,身形如弓弦弹射,猛地腾跃起来,同时双手迅速摆动,也不知什么时候手中已经多了一只青色的玉葫芦。一旁的阿耶也拉开箭步,左手捏着一枚莹亮的珠子,口中大声呼喊着一道谁也听不懂的咒语!只见光影流动,刚才那股紫色的烟雾盘旋了几下,像长了眼睛似的,纷纷直奔那只玉葫芦瓶口而去,转瞬之间,就已被那葫芦吸进了肚皮。 这一切估计也就三四秒时间,众人基本没有反应过来,那俱罗和阿耶已经收好法宝,端坐在沙发上了。 “这,这是什么东东?”胖子最先缓过神来,战战兢兢指着尊者手中的葫芦问道。 “这是蜃云,”这回倒是个头稍高的阿耶首先答话,“专事窃听……唔,魔界这次应该是倾巢出动了,是吧阿五?” 那俱罗点点头,抬手晃了晃那只葫芦瓶,解释道:“幽冥之门已经打开,估计接下来的情况还要糟糕,光凭我们哥几个,已经很难抵挡了……” “不会吧!天界尊者都挡不住了?”胖子惊讶得鼠眼放光,全然忘记了刚才谛蛉上脑的恐惧。 “今晚与各位也算有缘一面,现在,我们必须抓紧回去,面呈上师,再做打算。”那俱罗转头跟李仲明低声耳语了一番,又说道:“这位应该就是矢夫的父亲吧?” 矢枫欠身点头,算是承认。跟在一侧始终没啃声的李芳菲听见“矢夫”两个字,也跟着身形一颤。十分钟前,老爸已经讲了这次龙珠行动的前因后果,她对那个清瘦的男生已经有了全新的认识。另一边的刀鱼和肥猫,也是全程噤声,已经找不到自己的下巴了。 “目前的关键,还是抓紧找到他!” “但是,我们也在找,却不知如何去找!”矢枫一脸着急。 “茫茫人海,自有天命!” 那俱罗又开始那一套讳莫如深的动作,说完就站起身想走,却被身旁的胖子一把拉住,连声叫道:“喂喂喂别走啊!您不是天界的大神嘛,这有一搭没一搭的打哑谜,让人摸着黑瞎猜,真特么憋死个鸟了!快告诉我们往哪里找啊!” “呵呵,”没想到那俱罗倒不恼火,似笑非笑地说道:“这位胖兄弟倒是位古道热肠的汉子,不错不错,就是可惜了啊!” “什么意思?说利索点!”胖子才不管你什么天界不天界的仙圣,眉毛一挑,手也不松。李仲明忙上前制止,但还是晚了一步。那俱罗呵呵一笑,什么也没动,胖子就觉得虎口吃痛,忙松开手。抬掌再看,手心不知怎的已经烫出了一串水泡,刺痛钻心。他喔喔叫着,眼泪水都飙了出来。 就见那俱罗和阿耶已经飘然走出,临出门丢下了一句莫名其妙的话:“十年生死两茫茫……” 李仲明和李芳菲、祁咏春急忙跟了上去。胖子也想追出去,却发现那道门死活也打不开,再回头,眼前是无比惊悚的一幕! 矢枫、露西、刀鱼、肥猫,这三男一女,原本都好好的,现在却全部变成乌紫色的幻尸,张着双爪,嘶吼着扑了上来! 妈妈咪呀!这是什么情况?! 【第二幕】脱线 灰色小屋内,风格陡然切换,刚才还你好我好“大会师”的欢乐场景,忽然变成幻尸满地跑的鬼屋! 胖子吓得一个激灵,拼命拧那该死的门把手。然鹅!没有软用!跟酒店布草间的情况一样,那个门把手好像被上了魔咒,任你怎么下死劲地拧,就是转不动。 满头豆大的汗珠争先恐后冒出来,甩了一地。胖子抖着肥膘,手足无措。刚才在布草间还能找到一把闲置的拖把,现在特娘的手边什么都没有!难道要让我赤手空拳对付四个张牙舞爪找肉吃的幻尸?作者你大爷的这是什么狗屁不通的设定!而且,那串一直神勇无比的红玉髓念珠,好像睡死了一样,到现在一点救主的想法都没有啊! 胖子咬咬牙,心里横下一个念头:奶奶的!今晚你家胖爷就算折在这屋子里了,但最起码也得找个垫背的!你们这帮幻尸不是会咬人吗?我胖爷也会咬!特么别人不咬,我就叮住那个女的咬——心中想定,胖子用肥手抹了把口水,鼠眼紧盯迎面而来的四人(准确讲应该是四尸),当然,重点盯准那个身材高挑、曲线迷人(虽然已经变成乌紫色)的女粽子……嘿嘿,死也得咬一口! 心念一动,忽然眼前一阵红光乱舞,就像放了一把电火花。只听得“刷刷”剑风和“嗷嗷”惨叫夹杂而动,那四具幻尸左右摇摆着变作一堆烂糟糟的血肉,断手断脚,肠穿肚烂,在腥臭的血污里像蚯蚓一般来回扭动,要多恶心就多恶心。胖子喉咙里一阵干呕,脑子还没反应过来,就见一道光影,伴着白花花的粉臂玉腿,飞到了自己面前——胖子热血冲脑,眼前一黑。紧接着,一股闻着非常舒服的香水味钻入鼻孔,令人迷醉……我这是在哪儿?他感觉身体被谁推了一下,就软绵绵地倒了,一头栽了下去。 也不知过了多久,胖子哎呦了一声,感觉脖子后面一阵酥麻,又是一阵刺痛,连忙叫唤:“哎痛痛痛,哎痒痒痒!”他想用手去挠,被身后的人打住,说道:“你刚才中了谛蛉的招……”回头一看,正是矢枫站着,手里一个蓝色的药瓶,口中不停说道:“这怪物在人体内专门吸食气血,并不断地孵化幼虫,最后将人血吸光,最后成为一具幻尸……” 胖子瞪大了鼠眼,摸了摸脑后,什么伤口也没有,不禁“咦”了一下,心里奇怪:我怎么又转回来了? 刚才这一幕明明已经发生过了啊?他们四个不是已经变成幻尸了吗? 我正要去拼命的时候,这四个嫩黄瓜似的幻尸不就被谁削成一滩肉泥了吗? 就听矢枫继续说:“你在布草间见到的那具幻尸,就是后天晚上的你。” 嗯?不对啊!这一句我记得应该是——“就是两小时之后的你”——怎么这一处不一样了?胖子奇怪地看向四周,还是那间昏暗的小酒屋,四处摆满了各式酒瓶。身边一双修长的大腿,黑色绸面七分裤,短袖上装,不错,是那位扎马尾的美女。另一边的沙发里,同样瘫坐着一胖一瘦、满脸惊恐的两个男生。 难道又时空错乱了?胖子都忘了说话,就听见矢枫继续回到那句似曾相识的话:“本来,如果我们不过来救,你已经死了……” “但是我在什么地方,中的这玩意?”胖子几乎循着惯性问出了这一句。 “在布草间。”对方的回答也和之前一模一样。 胖子彻底晕菜了。他努力坐起身,抬起肥手摇了两摇,示意大家都静静,又使劲揉了揉一双鼠眼,忽然黄河决堤一样地咆哮着,大声喊道:“我都快被你们整疯了!这到底是怎么回事!一会儿在布草间出现一个未来的我,不管他两小时后还是后天晚上的,特么他还是个幻尸!一会儿在翡翠湖那里冒出了我,还跳下水去救了另一个我!然后,待会儿你会告诉我,我已经死了好几回了,早在今天下午将军墩停车场就被那些该死的沙蝥啃光了骨头!然后又该跟我说,今晚在酒店明哥催我八点半前回房间为的是避免再次死掉!还有,还有!十年前其实我就已经死掉了,是不是?是不是?!” 矢枫见状,也不知如何回答,就听胖子继续咆哮道:“你们会骗我说,这一切都是丫的幽冥之门打开了,错乱了时空,还有什么狗屁不通的位面,我位你妈的!少来骗小孩子了!你们还嫌撒谎撒得不够吗?我现在到底是人还是鬼?你们快点告诉我!难道还想再瞒着我吗?这到底是怎么一回事啊?”他嚷着嚷着,就渐渐转成了哭声,涕泪横流,语无伦次地呜咽道:“……我那些……个好兄弟!都……都怪我,还有……那个……我是错了,但你们问问……老天爷,他能给我机会去……去让时光倒流吗?!……”胖子使劲摇晃着肥手,筋疲力尽,瘫坐在沙发上。 矢枫和露西对视了一眼,他们也没想到这个谛蛉怪虫的威力有这样大,毒性如此持久,已经转换了十多个位面,让胖子在里面死而复生了十多回,依然难以消解谛蛉在他脑中的印象。正想再说些什么,就听见房门又一次响起。 刀鱼摆了摆手,示意大家都不要动,跃起身过去开门。同样进来的是祁咏春,也不打招呼,仿佛早就认识,进门就直奔胖子这边,关切地问到:“胖爷,感觉好些了吗?” 泪眼婆娑的胖子看见祁咏春,头巾早已不蒙在脸上了,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呆呆地盯着对方。李仲明和李芳菲也不敲门,随后走了进来,同样用关切的目光看着胖子。 “哎?你们怎么了?那二位尊者老神仙呢?”胖子抹了把眼泪。 “已经回天界了……国庆你怎么样?”李仲明的头巾也已摘去。 “明哥这是怎么啦?”胖子无力地看着那些熟悉而又陌生的面孔问道。 “是这样的,”李仲明陪女儿坐好,缓缓说道:“你中了谛蛉亡吻的毒。” “哈?什么吻?什么毒?” “魔界有种怪虫,名叫谛蛉。初时不到米粒大小,但性子极为阴毒,会趁人不备,混在食物里侵入体内。一旦染上这怪虫,就会在人的脑后编织一个寄生囊吸食气血,并通过无性分裂的方式大量繁殖,最后吸干人血,成为一具幻尸。而且,这东西最大的坏处是不容易除根,会在人脑中留下各种似是而非的幻像,必须通过三界乃至三世位面的调整,让寄主经历几个死而复生的痛苦轮回,才能清理干净。” “呃……明哥您的意思,是我已经死过好几回了?” “前前后后十多回吧。” “哈?您说得够轻巧!十多回?也就是说,那个什么翡翠湖的落水者,包括救人的,还有布草间遇见的,刚才……”胖子打着哈哈回忆,但忽然觉着有点不对,指着矢枫、露西等人,问道:“但,刚才我好像看见他们都变成了那个……” “那是幻尸在你脑中留下的幻像。”李仲明拍了拍对方敦实的肩膀。 “幻像?明哥,你现在不会也是幻像吧?我这也算九死一生了,不想再折腾了。”胖子嘴上说着,脑中还在刷刷过着电影,这几天好像时不时就看到稀奇古怪的幻像,难道都是这个谛蛉惹的祸? “理论上是没事了,”李仲明哼哼一笑,道:“古书云:谛蛉无泪。被这东西惹了,你是绝对不会哭的。所以,一旦看到你哭了,就说明那谛蛉的毒已经清干净了。” “哈?还有这么一说?”胖子觉得好笑,不为别的,只为自己这场泪,的确很久没有看到了。 莫非?我已经中毒很久了? 【第三幕】透明 “那你们为了救我,花了多久?现在又是几月几号,几点?”胖子啪啪抽出一大把纸巾,哼哼唧唧抹干眼泪,擤完鼻涕,红着鼻子问道。 “8月30日,凌晨2:54分。”李仲明看了一眼矢枫,淡淡地说道。 “什么?快3点了?这么晚?”一旁的肥猫忽然从沙发上跳起来叫道,“我们在这里已经转悠了好几个钟头了?” 刀鱼见他一惊一乍,有些鄙夷地说道:“咋乎什么啊……”但话刚说出口,他自己都是一惊。 您道为何?因为他发现嗓门里好像堵了团棉花,声音有气无力的,像个娘们。下意识地低头一看,更是毛骨悚然,只见自己的身体已经变得半透明,隐隐约约还能看见心脏在扑通扑通跳动着!再看其他人,矢枫、肥猫,都是一样,呈现出一种半透明的感觉,像两个鬼魂。 我叉!这又是什么情况?半透明?脑中掠过一道色色的念头,转眼瞧向露西,巴望着也该是个“半裸”吧?谁知人家美女浑身上下一成未变,还是那件黑绸衫、七分裤,英姿飒爽,水灵俏丽。 胖子也发现了这一点,唬得哎呀一声躲得老远,双手护住前方,叫道:“怎么?那谛蛉的毒还没排清?” 李仲明怕他这神经兮兮的举动吓坏了宝贝女儿,忙上前宽慰道:“国庆不要慌。他们不是这个时空的。” “什么?”包括胖子、李芳菲,以及祁咏春,三人几乎异口同声,非常诧异。 “是的,他们来自未来,”李仲明忽然发现自己的词汇已经难以解释这种超时空的状态,顿了一顿,又说:“不过也快到那个点了,两个平行时空之间的交汇点,所以我们,站在自己的时空来看他们,就是要逐渐消失的半透明状态。” “但,但是,”胖子已经紧张得有些哆嗦了,“那位美女怎么没变?”他指了指露西。 大家顺着方向纷纷看着露西,只见她依旧翘着二郎腿,抱着雪白的双臂,把苗条的身体埋在沙发的软垫里。一抹油亮的马尾辫,镀上了昏黄的灯色。挺立的胸脯上,几粒金光闪闪的纽扣显得分外醒目。见众人都瞧向自己,一字眉微微挑起,双目斜飞,仿佛在抗议。 “她是驱魔人。”半天没说话的矢枫忽然开了口,看得见他的肺叶在半透明的胸腔里颤动,在这昏暗的场景里,显得分外的恐怖和怪异,“而且,她是游离于三界之外的人。” “这么吊?”刀鱼闻言又惊掉了尖下巴,“那我们待会就变成全透明的吗?包括我们带过来的,包,手机,车?”他说完扬了扬手中的车钥匙,同样也变得透明起来。 “是的,都会变成透明的,除了一样。” “那一样?” “安吉拉。”矢枫说完,从几乎看不清楚的包中掏出了那件白色的斗篷,也不知使了什么招数,那鬼玩意忽然飘了起来,抖抖索索的立在半空中,吓得李芳菲和祁咏春一阵怪叫。 李仲明看见那件斗篷,却非常感兴趣地走过来,伸手想摸一下,谁知那斗篷像条狗一样的,充满戒心的躲开了。 “这是矢夫的安吉拉?”他的手还悬在原处,似乎不相信这是真的。 “是的,目前讲是这样,就是不知道接下来会怎样。”矢枫招了招手,那件斗篷非常乖巧地飞回他的身边。 “难道,这是……”李仲明闻言心头一紧,意识到不妙。 但是已经晚了,还没等大家反应过来,忽然窗外一阵阴风,一道白影如电飞进屋来,一把卷住那件斗篷! 而此时,时针正好指向8月30日凌晨3点! 就听见那似曾相识、却又不想再听见的声音,在灰色小屋里幽幽响起,令人毛骨悚然—— “吴天……吴天……” 第50章 酒囊饭袋 ———————————— 看似美丽的动作 其实压根就不那么回事 全是吃饱了之后 一场意淫而已 ———————————— 【第一幕】杀回 “吴天……吴天……” 这个似曾相识、又不想再听见的鬼哭声,凄惨无比地回荡在灰色小楼里。 众人,特别是露西、刀鱼和肥猫三人,都是急得跳脚。该死!这鬼声音,怎么跟螺丝巷地洞里的一模一样?记得8月30日凌晨,应该也是3点多,老夫子这小子忽然不见了踪影,后来就是他中了上尸蛊毒,被一个白衣大粽子押着出现在甬道里……难道?闯入窗户的那道白影就是? 抬眼再看那白色的斗篷,里面仿佛有个人形,看身材却不像老夫子,要高大很多。那双眼睛——如果可以叫眼睛的话——就像两盏燃烧的鬼火;脸孔却是赤金色的,如同一只黄铜盆;嘴巴很大,一直咧到了耳根附近,里面横七竖八长满了尖锐的獠牙。往下看,竟然没有身体和四肢,只有一团雾蒙蒙的烟气,变幻着颜色,光怪陆离,忽明忽暗。 什么鬼东西!就连见多识广的李仲明也纳了闷,这怪物从来没有见过,也没有听说过。要是那俱罗和阿耶两位尊者在场倒也不怕,可惜,他俩已经赶在午夜零点之前,从幻花庵的那片废墟打开异度空间返回天界了。要命!现在只能指望美女驱魔人了!众人仿佛约好了似的,通通转过头,看向露西。 露西已经站起身,抽出了那把寒光闪闪的利刃。刀鱼和肥猫忙不迭地躲到沙发后面,矢枫又提起吧台上的长枪,和赤手空拳的李仲明、胖子、祁咏春并肩一道,将李芳菲护在身后。 灰色小楼里充满了诡异的气氛:一边是剑拔弩张、提心吊胆的男男女女,包括三个变为半透明的人。另一边,是一件悬空飘动的白色斗篷,里面裹着只有一颗头颅的怪物,口中不停嘶喊着两个字:吴天…… 双方谁也没有先动,就这样几乎静止的对峙着。 一滴滴沁满香气的汗珠,从露西精致的眉角滑落,顺着白净的脸庞,滚入悸动的锁骨和起伏的胸线里,黑绸短衫已经浸湿,黏在皮肤上,透着热气。另一位小美女,李芳菲,虽不似露西这般性感成熟,却也在惊恐之中,显得更加娇小可怜。深棕色的短发因为摘掉了头巾而纷乱,小巧的脸庞上堆满了惶恐,一双黑葡萄似的眼眸睁得滴溜圆,被橙色连衣裙包裹的身体则颤巍巍躲在李仲明、胖子等男人的背影里。而刀鱼和肥猫,则悄悄提起茶几上的空酒瓶,对视一眼,心里暗道:娘的!这个阴魂不散的大粽子,居然从嘉禾追到了龙珠岛!特么真把哥们逼急了,老子就跟你丫的拼命!空酒瓶映着落地灯的黄光,也映出了两颗扑腾不止的小心脏。 矢枫见僵持不下,猛啐了一口,骂了句“妈的老子就不信!”抬手举枪,就要扣动扳机。说时迟、那时快,那对面的怪物仿佛早已察觉,以一种不可思议的速度,突然划出一道白弧,绕至众人侧面。 就听“砰”的一声,矢枫已经开了一枪,迎面壁橱上的酒瓶应声破碎,玻璃屑伴着殷红的酒汁激溅开来。与此同时,那披着白色斗篷的怪物也已发出一招,却是一条紫色的烟雾,直奔矢枫耳际飞来。 “当!”那道烟雾被露西伸出的银刃挡飞,弹射到天花板上,打落了一盏吊灯,又嗖嗖擦着吧台边,狠狠打在地砖上,击起一大团碎石粉末。 这边还没反应过来,就见那怪物忽的又是一转,一道白色光弧掠过,已经绕到众人身后,斗篷里哒哒哒仿佛开了机关枪,射出五六道烟雾。 “我操!”刀鱼和肥猫没想到对方的速度如此惊人,根本无处可逃,眼睁睁看着烟雾直奔自己而来。李仲明、祁咏春和矢枫也是自顾不暇,下意识地抬手躬身,直接用身躯护住李芳菲。胖子脚底没站稳,摔在了沙发上。而露西已经厉声念动一道咒语,同时左手捏个剑诀,右手持刃前插。就见“哗”的一下,一片橙红色的光幕瞬间张开,防护罩一样,将猝不及防的众人挡在身后。那几道紫色烟雾纷纷击打在光幕上,又迅速弹开。 怪物见两招都落空,眼中的火焰陡然增大,仰面狂怒长啸。一股巨大的气浪从斗篷里猛地冲出,台风似的,刮得屋内的空瓶、台布、灯罩、窗帘等各式物品四处乱滚,一片狼藉。好在面前有那道橙色光幕保护,而且露西弯了腰勉力抵住,众人方得幸免。未等稍息,那怪物忽然又膨胀起来,鼓风机一样将斗篷的衣角顶得老高,同时,那下面原本雾蒙蒙、变幻不定的烟气也四散开来,露出了七八根尖长似矛的脚爪,像只硕大的蜘蛛精! 就见这蜘蛛精一样的怪物仍然“吴天……吴天……”直叫唤,同时,扬起下面三四根尖爪,屁股后面仿佛开动了几台马达,轰鸣着往露西这里直冲过来。 看样子这是要硬闯啊!矢枫心头着急,端枪照着那怪物“砰砰”就是一梭子,可惜根本没用。那子弹若是平常,就算钢板也能轰出几个拳头大的窟窿,但在怪物身上,连一点浪花都没有! 眼看着长矛似的尖爪就要刺穿这光幕防护罩,就听“嘡啷”一声,随即火花四溅!不知什么时候,胖子手中多了一把长刀,冷不丁从旁边杀出,抡起膀子一刀砍在那怪物的尖爪上。 这一刀,如同砍在厚重的钢甲上,一道口子也没留下,倒把胖子震得虎口发麻、头晕眼花。不过,虽然没能砍断尖爪,但也转移了不少冲击力和注意力,那怪物呼啸一声,又从斗篷旁伸出两只长爪,直插胖子胸腹! 【第二幕】闪现 长矛一样的尖爪直奔胖子而来,若是被这玩意扎中,估计就成烤肉串了。 胖子本想脚底抹油、迅速跳开,谁知“天有不测风云、人有旦夕祸福”,刚才不知哪位小哥喝剩下的半酒瓶,此刻不偏不倚,正被他踩在脚底下,咕噜一记,摔了个大马岔。 求生的欲望告诉自己必须赶紧爬起来!但越是着急,这脚下越是打滑,扑腾了好几下也没能站起身,活像只刚捞出锅、就掉在地上的肉饺子,滑溜溜的直打转……唉,如果不是这种紧张的设定,在场的人看见胖子手忙脚乱的样子,估计都得喷饭。 可是那怪物不吃肉饺子,三尺多长的尖爪已经呼啸着杀到眼前!胖子见状,也不折腾了,索性眼睛一闭等死。就见窗外又是一道青白的光,几乎和怪物利爪同时抵达胖子的鼻尖,“刺啦”一声,硬是把那根尖尖的爪子拗弯成一段弧线,擦着胖子的耳朵边停了下来。 好像有两股力量在暗中较劲:那弯曲的尖爪抖动着,还想往胖子身上招呼,但被一股看不见的力量牵扯住,仿佛好几把拉满的弓。胖子趁此机会,连滚带爬钻到露西的防护光罩后面。 定睛再看,众人又发现了离奇的一幕:本来罩在怪物身上的白色斗篷忽然卸了力道,腾空解脱开来,转而飞到旁边的空中,又落下来,好像找到了自己的主人,披在了他的身上。 斗篷里原本透明的空气忽然就显出一个人形,这次的确是个人,有鼻有眼、有手有脚,而且,最让大家意想不到的,那个人就是老夫子! “矢夫?!” 包括露西、刀鱼、肥猫,还有矢枫,凡是认识他的人都脱口喊了出来,当然,李仲明、胖子、祁咏春和李芳菲也是惊诧不已。 可是斗篷里的矢夫全然不认识他们一样,冷漠地看了一眼,伸出右手,向着那只暴跳如雷的怪物轻轻挥了两挥。 说也奇怪,刚才还在大肆杀戮的怪物,像小狗见到了主人,顿时收起利爪、偃旗息鼓,又带着紫色烟雾,咕噜噜转动起来,眼睛一眨,就变成一根小孩吃的棒棒糖模样。 矢夫反掌一招,那粒棒棒糖就浮在空中,滑到了他的掌心。他慢条斯理地剥了糖纸,含入口中。 不会吧!还真是一颗棒棒糖?! 这也太侮辱我们的智商和异能了吧? 露西收起橙色光罩,但没有放下银刃。因为眼前这个突然出现的“老夫子”,到底是真是假、是人是鬼、是神还是佛,目前都还不清楚。倒是矢枫看见了儿子,分外激动,想也没想就冲上前去,伸出双臂想抱抱。 那个披着白色斗篷的矢夫——目前准确的称呼——见状也是一个急闪,用一种不可思议的速度,绕到了众人的侧面,刚才怪物也是这么一转,欺到了侧面。 矢枫一把扑了个空,满脸纳闷,心想儿子怎么了?见着我也不打个招呼?还想再向前去,却被李仲明拉住了,低声劝道:“慢着,我看这个矢夫有些问题。” “什么?问题?”矢枫闻言非常惊讶,“这不是矢夫吗?” “我问你,现在你儿子应该在哪儿?” “呃……据前面的了解,他现在应该待在螺丝巷的地洞里。” “那他怎么能到这里来?难道他也知道那家修理厂?” “不对!”矢枫被对方这么一提醒,心头忽然一震,马上拉住抖抖索索的刀鱼问道:“你们快说,螺丝巷的地洞里,矢夫和你们,凌晨三点多,发生了什么事?就是现在,这段时间!”这一着急,也来不及把话理理顺,但刀鱼和肥猫都听得懂,先是鸡啄米似的点头,又拨浪鼓似的摇头。胖子、祁咏春和李芳菲一旁看着,已经插不上话,索性坐在沙发上看他们聊天。 刀鱼转了转半透明的死鱼眼,盯着不远处披着斗篷、一言不发、舔着棒棒糖的矢夫,颤颤巍巍说道:“呃,我记得三点多,他消失了一会儿。” “在哪里消失的?” “就是螺丝巷,他出租屋的地洞里。” “消失了多久?” “大,大概二十分钟到半小时吧,具体没看时间,那时我们手机都快,没电了。” “后来怎么出现的?” “在另一处甬道里,我们出去的路上碰见的。” “唔……”矢枫沉吟了一会,斜眼看了看已经认不出自己的儿子,叹了声气。 “哦对了!”刀鱼似乎想起了什么,补充道:“我们出去的路上碰见他,好像中了那个什么什么……” “上尸蛊毒,”露西在一旁提示道:“当时我也奇怪,这种毒不应该是僵尸传染的。” 李仲明和矢枫听见“上尸蛊毒”四个字,眉头都是一皱,胖子也似曾相识地张大了嘴巴表达惶恐之情,忽然李、矢二人都猛拍大腿,几乎异口同声,叫道:“原来是这个!”话音未落,就见他俩同时向披着斗篷的矢夫扑了过去。 怎么?画风为何又变了? 这次矢夫却没有任何反应,被一个养父、一个阿叔,双双擒住了手脚,又强拖着从手中夺回了那根棒棒糖! 几个意思?难道大人还跟小孩子抢糖吃? 更加令人不可思议的是,棒棒糖刚刚抢下来,矢夫就披着白色斗篷,穿过墙壁消失了! 【第三幕】释然 “都说狗咬吕洞宾,不识好人心。”李仲明递过一瓶酒,矢枫赤红着脸孔接过,哈哈笑了声,又仰起脖子灌下。 旁边的胖子,已经醉成一只红皮猪头,刀鱼和肥猫也醉得直冒泡,嬉皮笑脸,没半点正经。只有祁咏春,因为待会还要帮老板开车,还有露西和李芳菲,本身就不爱喝酒,所以还算清醒。 “哈哈哈哈!就是就是!”矢枫眯缝着细眼,短而细的眉毛已经飞到了额头上,“我们都不知道,原来就是他啊!” “哈哈哈,的确是错怪他了……” 等等,各位看官又要问了,作者你小子是不是也喝高了?这场景是不是放错章节了?为何刚才第一、第二幕还是紧张兮兮的打怪画面,这一转眼,怎么到了第三幕,就变成酒气冲天的哈哈哈了? 原因很简单:因为,大家都想通了。 8月30日凌晨3点,矢夫在自己出租屋的地洞中消失,完全是因为来自这个龙珠岛位面的呼喊与求救。 谁呼喊?谁求救? 不是别人,正是那件白色的斗篷,矢夫的守护天使,安吉拉。 灰色小楼内,众人看见窗外忽然冲进来一道白影,一把卷住白色斗篷。其实,这是人眼的一种错觉。根本不是怪物卷住安吉拉,而是安吉拉主动去锁住怪物。那吴天吴天的呼喊,不是怪物在叫,而是斗篷、守护天使、安吉拉在向同一时间、不同空间的矢夫求救。 所以矢夫在地洞中消失了大约半个小时,其实是穿到了龙珠岛,来救他的安吉拉以及一帮朋友! 而矢夫的原来身份,就是吴天。 关于这个吴天,前面提到一些线索,吴家孤儿,苦大仇深,很可能被魔界利用,成为鬼王的转世。当然,这些还只是猜测,猜测。但是,面对一个强悍的怪物,连驱魔人都有些招架不住,矢夫仅仅翻了翻手掌,就把对方变成一根棒棒糖,并且用在自己体内培养上尸蛊毒的方式来消解对方的魔性,也足够牛叉的了。 再说这上尸蛊毒,美女驱魔人露西只知其一、不知其二,并非寻常之物。她在翡翠湖公园发现矢夫头上的大包,原以为是感染的尸毒,哪里会想到这是老夫子从龙珠岛带回来的? 而更苦逼的应该是地洞里的那两只白衣粽子。如果按照之前矢枫的猜测,分别是吴天的亲生父母的话,被铁链拴住的应该是吴天他妈,另一个甬道里遇见的是吴天他爸。前一个“吴天吴天”喊了半天,其实就是喊自己的儿子;后一位跟在儿子后面以为能遇见什么好事,谁知吃了美女驱魔人的一通刀子。 表错情,和会错意、认错人,同样的令人尴尬。 现在回想一下,当初地洞里的白衣粽子,也许并没有恶意,只是长得恐怖了些,黑洞洞的眼窝,腐败的皮肉,被习惯于以貌取人的法则和经验判了死刑,打入十八层地狱,永世不得翻身。哪怕他俩想喊一声、看一眼亲生儿子,也会被认定为恶意攻击,马上因此而遭受更为残酷和冷血的攻击。 反过来呢?当李芳菲还不知道粉嘟嘟的小米、霸气侧漏的菁菁已经是两具行尸走肉时,她还不是心不跳、气不乱地同她们耳鬓厮磨、热烈床咚么? 一双肉眼凡胎,你能知道自己看到的都是真的?又能保证这自以为真实的东西就一定真实么? 都是瞎胡闹!都是鬼画符!都是睁眼瞎! “哈哈哈哈,仲明啊!谢谢你啊!我忽然明白了,好多了!呃!”矢枫酣畅地笑着,打着嗝,咕咚咕咚灌饱了酒。可以看见赤红的酒汁,顺着透明的食道冲进了胃部,被绞肉机似的胃囊挤压着。 “老哥您可不能再喝了啦!”李仲明酒量不错,但也有些微醺,“否则,待会变透明了,回去就只能看见几包酒啦!” “哈哈哈哈!人本来不就是酒囊饭袋吗!” “说是这么说,但我们还有任务啊……”李仲明忽然有些感慨,看着女儿李芳菲,眼眶有些发红,说道:“明天我就回去了,你们的路还长,接下来还很多,不过……” “老爸你快别这么说……”李芳菲闻言也有些哽咽,就像十多年前,自己的生母离世时那样。 “唉……”李仲明抬了抬眉毛,努力控制住情绪,说:“不过别怕,老爸一直护着你的!” “爸……” 哭哭笑笑,笑笑哭哭,人生仿佛也是这样一波三折、起起伏伏,充满了啼笑皆非、哭笑不得的故事。 长夜多浪漫,故事还没完。临时组建的矢枫团队如何穿越回去?李仲明李芳菲还会遇到什么奇遇?矢夫到底去了哪里?伊藤那帮人还要不要再次寻找龙珠?这《龙珠探秘》的下一步情节将如何发展? 还是那句老话—— 预知后事如何,且听下回分解! 第51章 众离心变 ———————————— 君不见 古今多少梦 冰火两重天 ———————————— 【第一幕】继续 这下好了,虽然话都已经挑明了,但真相却埋得更深了。 “走!我带你们回去。”醉醺醺的矢枫站起身,晃荡着一肚子红彤彤的酒汁,哈哈笑着说。他很高兴看到了自己的养子,也很高兴把遗落的安吉拉归还给了吴天。现在,唯一能做的,就是回到8月30日的中午,带着露西她们三位,以及那部黄色轿跑。 其实,即使他们不回去,到了那个时点,也会在龙珠岛消失。因为平行的三界位面时空,到时候还是会重叠起来。 李仲明也站起来,同矢枫一道走出灰色小楼,仍由祁咏春开车,送李芳菲回去。胖子则原路返回酒店,继续他的卧底任务。为了掩饰刚才的行踪和举动,他摸了两只空酒瓶带回了房间。 凌晨四点半,正处在黎明前的黑暗,也是一天中阴气最盛的时候。虽在夏夜,但缺少了刺眼的灼热阳光,周遭似深秋般,凄冷,萧索。 镜头转向龙珠假日酒店,六楼。 伊藤阴沉着脸,焦急地等待山羊胡子那边的消息。可惜,大森连催了几个电话,答复依旧是没有找到那辆黑色SUV。 这怎么可能?伊藤疲惫地靠在圈椅上,闭目思索。关于这次龙珠岛的行动,大哥伊藤广一曾经关照说,魔界鬼王即将在明夜子时,也就是8月31日凌晨零点打破封印,但是具体地点目前难以确定。这一路探寻龙珠,开坟盗墓,虽有惊险,却也磕磕碰碰还算凑合。万万没想到半路上会杀出两个头套摩托头盔的不速之客,轻而易举就将龙珠及石函、怪物皮全部盗去,现在又消失得无影无踪……莫非仙界已经介入?如果这个推测属实,明天的路途可能会更加扑朔迷离,不是对付凡界几个寻常角色这么简单了。想到这里,他忽然有些心灰意冷,衣服也懒得脱,无力地爬到床边,倒头睡去。 …… 几声鸡鸣,掀开了沉重的眼皮。天光已经大亮,看看表,8月30日,早7点。 按照事先的计划,今天的目标是岛屿中部的云龙寺。一行人匆匆忙忙吃好早餐,聚集在一处。伊藤发现不见了袁导,忙让大森去叫。去了半天,才把这个胖子揪过来,远远就闻见身上一股酒气。 “袁导,昨晚喝酒了?”伊藤阴着脸问道。 胖子打个哈哈,脸上的表情很复杂,惭笑着说:“哎,晚上闲得无聊,偷喝了两口。” “一个人?” “对啊,哎呀不好意思,没请您一起喝啊,呵呵!” “这个倒不必了。行程紧张,今天去云龙寺。” “云龙寺?内地儿不错!”胖子揉了揉鼻子,好像有点鼻塞,估计昨晚上冻着了,“算着是龙珠岛最老的一座寺庙了,还是皇家御赐的。那我们几时出发?” “嗯,现在就走。” “好嘞!您瞧这外边风和日丽,天气晴好,山上那条路应该也修好了,俗话说‘车到山前必有路,船行桥头自然直’,您桥多麻袋,我这就通知黄皮老丁,这就出发!”胖子肚皮一咕噜,心里暗道:早饭还没吃,这狗屁卧底真不好当啊。得了,别吃了,跟这帮小鬼子上山吧。 车轮滚滚,热浪阵阵,一车人顶着早早上岗、尽忠职守的大太阳,峰回路转、吭哧吭哧翻到了半山腰。一条蜿蜒的水泥路,当中夹杂了一些临时铺筑的石块,正是昨天上午被山洪冲毁的路段。两边葱葱郁郁都是一人多高的杂草和灌木,空气中浮动着青涩呛鼻的气味。 汽车又往前开了一段路,直到一个不大的平台方才停下。这里同样胡乱铺着碎石子,算是个停车场,却一部车也没有。站在平台,手搭凉棚往前看,原本可以俯瞰正南面山脚下的湖光山色、田园村舍,但现在,都笼在一片蒸腾的薄雾之中,像是蒙了层纱,看不分明。 伊藤吩咐大家下车,但见一个个无精打采,还在懊恼昨晚失窃的事情,不禁皱了皱浓眉。这支临时组合起来的队伍,原都是些草莽,连续经受了金龙洞和将军墩的打击,伤筋动骨,估计都有些哀怨的情绪。想想自己,又何尝不郁闷呢?到手的三颗龙珠,忽然就没了,而且对方是谁都不清楚。 咬了咬牙,伊藤带着大森等人,跟在胖子后面走进了面前的院门,上门一块破匾,残存了几个东倒西歪的字,大致还能辨出,正是:龙珠山森林公园。 【第二幕】上山 龙珠山森林公园占地约300公顷,主峰海拔368米,居龙湖五十四峰之首。走进一座破旧的山门,就算进入了森林公园的地界。双目所及的,到处都是参天古树,层层叠叠,凝聚着苍翠欲滴的绿色。 迎面有个小广场,当中一块黑乎乎的巨石,上面描着两行已经黯淡发黑的金字:桃源无双处,龙湖第一山。旁边停了部锈迹斑斑、灰头土脸的四轮电瓶车,一条狭窄的水泥车道,拉开饱满而倾斜的弧线延伸向上。另一边,断断续续有条登山小道,拾级而上,穿过一座四角石亭,隐入山林。 胖子颠着一肚子肥油跑过去,叫来歪在树荫下乘凉的电瓶车司机,连声催促赶紧上山。 一行人满满当当正好一车。 司机却是个皮肤黝黑的中年妇女,嗓门奇大:“直接云龙寺,还是先到潜龙亭?” “云龙寺,快快,这大太阳毒的!”胖子之前征求过伊藤的意见,中途不作停顿,直奔山顶古刹。 “这倒少见的!”妇女的嗓门像只铜锣,哐哐作响:“看老板你们不像烧香许愿的啊!单位度假的?” “大姐您这话是什么意思?都说‘萝卜青菜,各有所爱’,我们赶时间,山下那些凑数的景点都不去了,”胖子抹了把油汗,嚷嚷怼道:“再说了,这车钱咱在大门口就结清了,难不成上了您的车,我们哪里停、哪里走,也得听您的?” 妇女高声叹了口气,带着一种讽刺的口吻说道:“哪敢安排你们这些有钱有势的大老板啊!就是心疼你们那些门票钱啊!算啦算啦,不提也罢,算我多嘴!” 伊藤坐在开车妇女的后面,听见有些讥讽之意,但又似乎话中有话,于是也迎着热风,扯起嗓门问道:“这位大姐,依你说应该怎么安排呢?” 对方抖了抖肥圆的肩头,大声答道:“你们应该是第一次来吧,外地人,都冲着山顶那座云龙寺来的。其实,龙珠山里还有不少地方可去,年代也不比云龙寺来得晚。” “哦?”伊藤闻言倒提起了兴趣,看了一眼挤在副驾驶位置的胖导游,问道:“那么大姐你给我们介绍介绍?” 司机大姐抬起右手摇了摇,连忙推辞说自己知道的也不多,不过这里的确有潜龙亭、龙珠泉、稽首岩等等其他景点,风景也不错。说着就将车靠边停在了一处岔道边。众人定睛一瞧,一座小石坊隐在山道里,远远地似乎还有水声。 “喏,这里的潜龙亭,可以看到山上流下来的龙珠泉,而且潜龙亭旁边还有个古墓,葬了位龙珠岛的先人。” “先人?谁?”伊藤和胖子同声问道。实话说,作为四季旺的王牌特聘名导,胖子也没听过这个故事。 “叫什么阙,阙青城。” 谁?你说谁?阙青城?那不是阙恨天的远方兄弟吗?他怎么会葬在龙珠山的潜龙亭边,而且,作为阙恨天后裔的伊藤家族竟然对此毫不知情? 听到这三个字,伊藤忙令众人下车,又让司机大姐稍等片刻,他们去一下,马上就来。 “好的,反正现在客人也不多,我就在这边等着。”大姐倒也爽快,挥了挥手。 胖子见状马上反对:“这可不行!我们都下去了,万一她说话不算数跑了,岂不是……”话音未落,伊藤嘿嘿一笑,说了句“那你留下看车”,就头也不回,走下石阶。 嘿?我这好心办坏事啊!——胖子懊悔自己嘴快,又一次失去了跟踪伊藤的机会。 【第三幕】怪坟 在胖子懊悔、哀怨的小眼神下,伊藤带着大森、水牛等人一路往下探寻。 刚才还是天干物燥、炙热难耐,随着钻入草木幽深的林间石道,仿佛猛地闯入一间冰窖,不仅身上的热汗全部收光,而且还有些阴冷潮湿,如堕地狱。 下去数十道石阶,渐渐听见水声。就见一边是道山涧,里面潺潺流水,另一边是座四角石亭,孤零零耸立在树丛之中。亭子中央竖着一块石碑,大约一人多高,碑面当中简简单单只有一列行楷,八个大字,却是:宋阙青城处士之墓。 亭后依着山岩修了座馒头似的坟冢,下面一圈石台围护,上面露出一坡黄土。令人奇怪的是,按说正值盛夏,这黄土上应该生满青草,但眼前这座坟头,却是寸草不生! 伊藤口中咦了一声,围着石碑转了两圈,又盯着那怪异的坟头愣了会神。 “怎么了?”大森看得心里发毛,悄声问道。 “唔,有些古怪……”伊藤摸着下巴,鹰眼里闪露寒光,他把手微微一挥,示意取些土样。 大森忙让一旁的榔头拿出工具,在坟头上挖了块黄土,将其装入随身的取样袋中,又用相机对着石碑、土冢拍了几张照。 相机的灯光闪了几闪,与此同时,从不远处的山林里传出几声怪异的鸟叫,呱呱咂咂,隐隐约约的,一时辨不出是什么鸟。众人正要转身回上去,就听见身旁的山涧里“轰轰”连声异响,几位鞑靼汉子壮着胆子探身去看,只见刚才还清澈见底的溪水忽然变得非常浑浊,似乎一条巨大的黄龙冲击而来! “不好!”伊藤大声断喝,“快走!” 话音未落,那股浊滔已经冲至脚边,一切都毫无征兆,来得非常突然! 伊藤和大森、榔头、云奈等人站的地势较高,连滚带爬逃至上面的石阶。再看眼前,已有好几位被洪水冲倒,手忙脚乱地一通乱抓,但这地方连个护栏都没有,哪里抓得住?运气好的还能捞住石亭的柱子,差点的就已经下水饺似的被卷入山涧,连句救命都没喊出来。 而更令人着急的是,待到伊藤定神清点侥幸逃生的人员时,发现被卷入洪流中的,恰恰是那三位不会水的鞑靼汉子! 面对奔涌的浊浪,他的脸部阴沉似铁,几乎哭出泪来。 怎么办?远远看着那几名该死的秤砣鞑靼,还在水中沉浮,不时冒出葫芦瓢似的光头,咕噜噜喝几口浑水。 就在这无计可施、心急如焚的当口,却见身旁的云奈双手翻动,左手捏个手印,右掌在眉际快速挥动,在场的所有人都是眼睛一黑,紧接着脑中一段空白…… 对了!我们还有云奈!还有众离心变! 真是天神保佑! 伊藤的心头一阵悸动,涌上一口腥甜的血。 再看眼前,场景已经切换:榔头正把坟头的黄土装入取样袋中,端起了相机…… “慢!”云奈一个箭步冲上去,夺过那部相机,同时抓住伊藤的手大声呼叫:“快!快!快走!” 伊藤,连同众人,都是浑身一个激灵,见状忙不迭地随着云奈逃到石阶高处。说时迟、那时快,就听山涧上游一阵雷声轰鸣,转眼之间,一股洪水就冲击下来,漫过了脚边。 怎么回事?!众人脸上都写满了诧异和惊恐。 伊藤也用一种复杂的眼神,看了看云奈。不过,目前只有他俩知道,大家刚刚从一场险境中抽身而出。 换句话说,在另一个平行时空里,那几位鞑靼汉子,已经死过一回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