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梦中人 丁酉年九月初三,镇守燕川的北境将军步固与其子步溪客率十万兵马,于雅明城击退月犴族三十万大军,大梁北境危机得解。 丁酉年腊月十九,步固携贺礼至皇都恭贺新帝登基,新帝封其为大将军,封其子步溪客为骠骑将军。 腊月二十一,新帝封三公主萧晴兰为和婉公主,下嫁骠骑将军步溪客。 戊戌年六月初七,步溪客取月犴族大汗甘达首级,收复北境三城失地,乘胜追击,使月犴族弃王城耶都,退居戎州小楼兰,不敢再犯大梁边境。 七月二十一,雅明城的公主府落成。 戊戌年八月二十二,和婉公主由礼部尚书傅齐送嫁,出皇都。 九月初三,送嫁队伍行至燕川境内。 送嫁队伍过了北境第一道城关后,于嬷嬷就小步行来,提醒晴兰遮好盖头。 近一个月的长途跋涉,吃不好睡不好,加之内心不安,萧晴兰的脸色十分苍白。 于嬷嬷朝车轿里看了一眼,忙唤随从前来补胭脂。 萧晴兰趁着这个空歇,偷眼望了外面,入目还是一片荒凉,黄沙接黄沙,天也昏沉沉,全无生机。 越往北,越荒凉。 这种蛮荒之地,就是自己以后要长久生活的地方了。 随从点好胭脂,小心给她理好盖头,红色的盖头又重重压下来,沉得很。 萧晴兰轻轻叹了口气,心中酸涩又忐忑。 于嬷嬷听见了,心疼得紧,也叹了两声,安慰她道:“殿下莫怕,您身份尊贵,就是那驸马当真无礼,有老奴在,也绝不会让他犯上欺了公主去。” 萧晴兰垂着眼,嘴角微微动了动,想叹气又怕于嬷嬷多想,只好忍了下去。 她朱唇轻启,小声说道:“嬷嬷,此话不必再说。” 若她要嫁的那位将军粗俗无礼,嬷嬷就是搬出皇家的威仪,又有什么用呢? 车驾忽然停了下来。 过了会儿,礼部尚书傅齐到她车前,道:“殿下,前头是步将军先遣来的接亲使者,要按照北地的风俗,做些敬神仪式祈了福再前行。” 话音刚落,萧晴兰就听到不远处传来三声马鞭脆响声,接着是粗声粗气的吆喝声。 “哟——凶煞退散,福神天降!狐仙狐仙,给新嫁娘开路咯!” 紧接着,就是一阵嗷嗷嗷乱叫和大吼。 傅齐怕她不解,同她解释:“骠骑将军的母亲是贺族人,这个礼节,是贺族的驱鬼请狐神,是好意,公主不必怕。” 萧晴兰一默,愣了许久,才答:“知道了。” 是了,她要嫁的这个骠骑建军,是半个异族人。 听闻那贺族,也和月犴族一样,是北地的巫族,人都野得很。 前面那群接亲使者又是叫又是吼的闹腾了好一会儿,请神仪式才结束。 几个戴狐狸面具的使者砸了个龟壳,欢呼雀跃了一阵,说可以前行后,车才又动。 晴兰刚松口气,跟在晴兰身旁的宫女莺歌颤声说道:“殿下,可怕得很!” 萧晴兰闻言,心猛地一沉,问她:“哪里可怕?” 莺歌道:“那几个使者都是大块头,像穿了兵甲的熊似的,只胳膊就有我腰这么粗!” 萧晴兰害怕地掐着手,分明是有些想哭,可仍故作无事,不死心地问莺歌:“都……那个样子吗?” 莺歌点头:“都那个样子,唉。” 萧晴兰沉默了。 她不曾见过步固,也不曾见过她要嫁的那个骠骑将军步溪客。她只见过步溪客斩下送来的那个月犴族大汗的首级,盆大的脸,长满了络腮胡,铜铃似的大眼睛凸着,一口黑牙,像个会吃人的黑风老妖怪,奇丑无比。 当时,她听那些小太监说,往北去,那里的风似刀子,水硬得能打铁,还有许许多多的大野狼,因而那里的人都长着副比狼还吓人的妖怪模样,不然无法生存。 小太监说:“步大将军虽然是我们大梁人,但他是在北境长大的,又娶了北境贺族的女人,我想,步小将军,怕也是这副能吓退狼的凶煞样子……” 言下之意,公主不要再心存幻想了。 当时,她还不甘心,抱着一丁点希望说道:“听皇兄说……骠骑将军还年轻,才二十岁,也未婚娶……有没有可能,骠骑将军比那月犴族的妖怪要……要像常人一点?” “那怎么可能!”小太监挥挥手道,“主子,您也别怪奴才嘴直,步小将军的亲娘可是贺族女人,贺族跟月犴族虽有世仇,可往上头翻几代,它们可是一个地方出来的巫族,同宗同源,都算是北境蛮人。月犴族大汗的脑袋,主子见了吧?想那贺族人长相,恐怕也和月犴族的差不离。奴才听闻贺族的女人,一个个都跟个山似的,手大脚大,胳膊跟铁似的,能生生勒死一匹一人多高的大狼!而且,奴才有幸远远见了步大将军一面,大将军也壮得跟个山一样……主子,亲爹亲娘都这样,那步小将军最起码,也得这么壮!” 小太监比画了比画,比画出了个两个萧晴兰那么高,三个她那么粗的‘大山’。 萧晴兰惊圆了眼,打了个嗝。 小太监兴致勃勃继续说道:“主子啊,戍边的将士们,要不长成这种骇人模样,如何击退那群吃人肉喝人血的月犴族蛮人?” 萧晴兰以扇掩口,这次,小心翼翼打了个嗝。 她少女怀春时,曾梦到个虽看不清脸,却知是个俊秀无比的神秘男人,断断续续又梦过几次后,她只觉得自己以后的夫君,大抵也该如梦中人那般身形颀长,眉目清秀,俊美无俦的。 可惜,十七岁时,皇兄却告诉她,她要嫁的,是北境燕川的骠骑将军,那个把月犴族大汗脑袋砍下来当聘礼娶她的……草原狼。 虽然,八成知道自己那驸马就是个虎背熊腰长相凶煞的妖怪了,但萧晴兰还是抱着两成希望,希望他不要那么蛮,那么的……狼。 可如今,莺歌这么一描述,萧晴兰的那两成希望也碎了。 前来接亲的使者都长得跟熊似的,她还指望什么。 晴兰幽幽一叹,拍碎了心里那朦朦胧胧的梦中人,闭眼认命。 这一晚,他们歇在了翻山城。 于嬷嬷扶她下车时,有个接亲使者不知退让避嫌,张着嘴想凑近了看萧晴兰长什么样子。 傅齐让人去拦了一下,许是力道小不起作用,那熊般壮硕的使者也没理,依旧歪着脑袋,甚至想蹲下身子,偷偷从盖头下看萧晴兰一眼。 萧晴兰垂着头,手微微颤抖着,她余光瞥见了那人的腿。 莺歌没有夸张,那人的腿,比她的腰粗壮多了,脚也似船一般大。 见那人弯腰,硕大的脑袋将要凑近来,萧晴兰轻轻捏了下于嬷嬷的手,小声唤了句于嬷嬷。 于嬷嬷鼓足勇气,将晴兰护在身后,大声训斥道:“放肆!还不退去!” 护卫这才发现此人意图,持刀上前呵斥。 登时,四周静默了。 萧晴兰细细吸气,抓着嬷嬷的手不敢松开,又害怕这人不知进退,与护卫起冲突,到时候双方闹得难看,不好收场。 她这边正胡思乱想着,却听那个使者“诶”了一声。 大块头手反指着自己的大脸,瞪圆了眼睛:“是说我?” 嬷嬷强撑着气势,瞪他道:“无礼!” 大块头犹自发蒙,他身边的使者们反应过来,七手八脚把他拖走了。 晴兰听到大块头低下声去,问道:“啊?不能看吗?留给少将军看?还有这规矩?” 几个熊兄熊弟七嘴八舌回答着他的鬼问题,并按着他的脑袋迅速果断揍了一顿。 “你就装吧!回头让少将军知道了,小心让你在北城门上挂三天!” “我一个没看住,你就要野!忘了少将军怎么交待咱了!” “揍他揍他!给咱少将军丢人!” 见此情形,于嬷嬷愣了愣,收拾好神色,温声对萧晴兰道:“殿下安心,那无礼之徒离开了。” 晚些时候,晴兰洗漱好歇下,卷着被褥望着窗外的夜空,只觉得这里的夜晚都要比皇都的冷上许多。 她不敢哭,她知道自己身为大梁公主,就必须替皇兄分忧解难,用她的婚事,换家国安宁。 去年,皇兄与她说这门婚事时,表情十分愧疚,长吁短叹,道理讲完,又强颜欢笑夸赞步家父子都是真英雄,她嫁给步溪客并不算委屈。 晴兰望着这里裹霜的夜,默默心想,现下她人都到燕川北境了,就是怕,也容不得她反悔。 再者,步家的父子俩,是戍边护国的英雄,若不是他们,大梁北境岂不是频频被月犴族侵扰? 她应该庆幸,她嫁的是大梁的镖旗将军步溪客。 临别时,母后就叮嘱她,无论如何不要将委屈表现在脸上,要知道若无步家的父子俩,她如今怕是要与月犴族和亲,嫁给那群真正的草原狼。 晴兰握着被角,自语道:“北境的人,不过是比常人壮硕一点样貌粗糙一点……驸马是真英雄便好。” 虽是这般安慰自己,可她想起梦中经常出现的那抹俊秀身影,仍是怅然若失。 第二日晨起,梳好妆,盖上红艳艳的盖头,嬷嬷扶她出门上轿时,悄声说道:“殿下,昨夜那个失礼的使者寻来要给殿下道歉,老奴怕扰到殿下休息,是尚书大人替殿下受了礼,劝他离去了。” 晴兰问道:“可知姓名?” “那人叫金秋。”于嬷嬷道,“老奴已让人记上了。” “嗯,等到了雅明,遣人带些礼回他,就说本宫宽恕他便是。” “记得了。” “殿下,鹤城到了。”侍从说道,“已经看到城门了,骠骑将军也到了,见到接亲旗了。” 于嬷嬷抬首望了一眼,只见远处高高的城门下,飘扬的旗帜如红云一般,红云下头乌压压一群人,为首一个骑在匹挂着红绸流苏的黑马上,身穿红衣,瞧不清相貌,只觉气质不俗。 见这接亲仗势不小,嬷嬷点头道:“礼数不差。莺歌,今日风大,照顾好殿下。” 莺歌娇滴滴应下。 车驾停下,傅尚书宣读婚旨。 风很大,萧晴兰绞着衣袖,耳边只听到呼啸的风声,听不到傅尚书的声音。 众人跪拜完,傅尚书与前来请她下轿,双方见礼。 这只是进城前的初见礼,她得披着盖头下轿去,让他的驸马给她行礼问安,之后再上轿进府拜堂。 萧晴兰由于嬷嬷和莺歌搀扶着下轿,风吹着她的盖头,莺歌一手帮她压着。 她听傅尚书说:“请将军下马见礼。” 萧晴兰不由自主地屏住呼吸。 一双漂亮的鹿皮靴走近来,萧晴兰垂眸,她听到了步溪客腰间佩戴的玉佩相撞的声音,也听到了莺歌忽然停住的呼吸声和嬷嬷的吸气声。 怎么了?他……很凶吗? 萧晴兰控制不住地发抖了起来。 那人现在就站在她身前,隔着盖头,她都能感觉到他现在正看着自己。 无人说话。 风吹起了盖头一角,莺歌竟然忘记了帮她压住盖头。 盖头扬起那一瞬,萧晴兰心中一慌,却是着了魔地抬起了头,想要看他一眼。 她瞥到了在风中飘飞的红衣和黑发。 很快,盖头又落了回去。 萧晴兰一片空白,刚刚看见了什么,她想也想不起。 她要嫁的这个男人……是高是矮,是胖是瘦?刚刚的那一瞥,她都看到了什么?为何没有一丁点印象。 她太紧张了。 就在萧晴兰怔愣之时,忽然,呼啦一下,一只手揭去了她的盖头。 她听到于嬷嬷吸了口气。 “你……” 耀眼的光刺了进来。 萧晴兰连忙抬起手挡住光,垂在她眉心的红宝石额饰晃动着,闪烁着光芒,映在她白生生的手上,她以手遮眼,不敢看他。 周围似静了好久。 忽然,一阵天转地旋,萧晴兰惊叫一声,却是被他腾空抱起,男人转了个身,温热的怀抱令萧晴兰顿时红了脸,不知所措地低着头,仍是不敢抬头看他。 眼眶湿润了。 萧晴兰觉得,自己快要忍不住哭出来了。 这时,只听一年轻声音,温朗如暖阳,似自语般,轻柔道:“殿下……好生亲切,仿佛梦中见过似的。” 萧晴兰一愣,含着泪光,终是忍不住抬头。 抱着她的红衣少年丰神俊逸,眉清目朗,正垂着头,笑吟吟望着她。 君子如玉,风华无双,正如她梦中人一般。 他漆黑明亮的眼眸里,浸满了温润的笑意。 萧晴兰睁大了眼,满目惊异。 一眼,撩拨心弦。 2.不、不合规矩! 萧晴兰不知,自己的心原来还能如此剧烈地跳动。 她呆呆望着这个红衣少年的眼睛,四目相接时,她的心,仿佛是被谁敲开了门,灌进去各种各样的情感,那些情感混杂在一起,又被她剧烈跳动的心捂热,像是揉碎了她十七年来做的各种各样有色彩的梦,化作一口大钟,咚咚响个不停。 他的那双眼睛。 他的那双眼睛,她又陌生又熟悉,既欢喜,又莫名的想哭。 萧晴兰回过神来,才发觉自己竟是被他抱上了马,疾驰在风中。 好个狂妄之徒,竟敢无视接亲礼仪,抢了她驾马先行! 萧晴兰惊了片刻,想要回头看后面是否有人赶上来,还未动,便听头顶传来一声:“莫要乱动。” 萧晴兰怒视着他,却在接触到他的目光后,再次化为呆望。 好漂亮的一双眼,张扬又明艳,满是傲气却令人心安,那双眼,似乎能看穿所有。 萧晴兰知道,这双眼的主人,一定不是不通文墨无知粗鄙之人。 红衣少年就这样把她按进怀里,一只手护着她的头,单手御马,甩开了所有人,包括大喊着将军留步不合礼仪的傅尚书。 公主带来的护卫也都被他远远甩在后面,他的这匹黑马似乎感觉到了主人的心情,也开心地撒开蹄子狂奔。 萧晴兰不知道他要带自己去哪里。 但很奇怪的,她望着他的那双眼睛,看到了他的欣喜,竟一丝一毫也不怕他。 抢婚吗? 其实……已经无所谓了。 风呼啸着,萧晴兰听到他在笑,笑声明朗极了。 “终于等到你。”他手在自己的胸口比画了一下,抿嘴笑道,“原来,还是个小姑娘啊。” 听到这句话,萧晴兰彻底清醒,慌张收回目光。 不妥,自己是代表皇家,他略过见礼,直接将她抢上马狂奔而去,这不得体! 红衣少年挑了挑眉,轻声问道:“可看够了?” 萧晴兰脸一红,也顾不上想得不得体,羞得下意识朝他怀里躲,可没过多久就又反应过来,双手抵着他的胸膛,要推开他。 她这般一挣动,红衣少年笑了一声,垂下眼睛瞧着她,像是故意的,护着她头的手微微拿开了些,让她感受到了马上到底有多颠簸。 “殿下可要小心了。”他笑着说,“莫要掉下去。” 萧晴兰一怔,脸色微惊,双手又赶忙紧紧抓着他的衣领,小心翼翼凑近了些,眼睛盯着他的鲜红衣襟犹豫了半晌,一点点,自以为不露痕迹地,贴近了他的怀抱。 他笑了,胸膛震动起来,手从她的发间穿过,自然地握住了她抓在衣领上的手。 瞬间,温暖驱散了风的寒冷。 “好孩子。” 这句带着笑意的夸赞,让萧晴兰红了耳根,她缩在他怀中,恍惚了好半晌,终于挣扎着,意识到了不对。 “你……”她又抬起头,看向他,“你是……步溪客?” 她声音越来越小。 她有些手足无措,来之前,她并没有想过,见到了骠骑将军后,她应该如何称呼他。 这就叫他的名字,是否……不妥? “嗯?”红衣少年挑了挑眉,垂眸看向她,嘴角扬起了好看的弧度,他笑道,“殿下是现在才发觉吗?哈哈哈哈,好慢的性子!” 萧晴兰一时间不知该如何反驳,她看见他笑,脸烫极了,慌乱地躲开他的目光,呆愣愣看着他衣襟上绣着的莲花纹。 身后传来马蹄声,终于有人追了上来。 步溪客听到声音,微微一笑,从腰间抽出一条雪白银鞭,抬起胳膊,在半空中挽了个花,鞭子发出清脆的响声,萧晴兰吓得一缩,抓得更紧。 这好像让他很高兴,步溪客低头看了眼怀中的公主,眼角眉梢尽是笑。 他打了个呼哨,说道:“良缘,再快些,不要让他们追上。” 马得到指令,跑得更快了。 风更大了,萧晴兰埋在他胸前,火红的嫁衣猎猎作响。 他的马,叫良缘吗? 萧晴兰咬着唇,偷偷又看了他一眼。 步溪客慢悠悠道:“小友莫急,待跟我回了雅明成了亲,以后慢慢看,为夫让你看个够。” 萧晴兰终是忍不住,极小声反驳:“无耻。” 她以为自己声音足够小,风声足够大,他便不会听到。 不料,步溪客耳聪目明,这么小的声音,他也听到了,愣了一愣,他朗声大笑,唇红齿白的少年,就连笑声都似蓝天白云一般明媚干净。 “好有意思的小姑娘。” 见他没生气,萧晴兰也不知从何而来的勇气,声音大了些:“将军此举,不合规矩!” 原本应该规规矩矩,接亲队伍吹吹打打,慢悠悠从鹤城一路行到雅明,在公主府见过步溪客的爹娘后,交换婚册,喝完喜酒,挑了盖头才算礼成。 不曾想,他竟胆大妄为,在鹤城就揭了她的盖头,且甩开了所有人,将她掳上马,直接策马而去。 恐怕鹤城外的两拨人,还都一头雾水,不知发生了何事。 “确实不妥。”没想到步溪客却痛痛快快承认了,“原先还想着规规矩矩把公主接回去,但缘由心起,命不由我……那阵风吹得好,我瞧见公主,便一刻也等不了了,只想抱着你策马奔腾,快一些回家。” 萧晴兰这下是全然惊到了。 步溪客垂下目光,温柔看向她,说道:“不知殿下是否与我一样,我……心中欢喜得很。” 他说完,微微笑了笑。 静默了许久,萧晴兰回神来,脱口而出:“油、油嘴滑舌!” 无耻之极! 步溪客又是一阵大笑,正如他所言,欢喜得很。 他脱下婚服外衣,裹住了萧晴兰。 “不要乱动,披好,莫要着凉。”他说,“至于赔礼……往后再说吧。” 他皱了皱眉,想来也在为这一时冲动想后路。 鹤城离雅明城路途说近不近说远不远。 出了鹤城地界后,步溪客发现,萧晴兰竟然在颠簸摇晃中睡着了。 这让步溪客惊异不已,轻轻唤了两声公主,小殿下,萧晴兰也没什么反应。 “睡着了?”步溪客愣了愣,手虚握着,忍不住笑了起来。 “良缘,慢一点吧。”他抚摸着黑马的鬃毛,笑眼弯弯,轻声道,“果然还是个小姑娘。” 被刚见了一面的人掳走,都能睡得着。 想来,这一路行来,也是累坏了她。 步溪客一慢下来,就被后面的人追上了。 第一批追来的果不其然都是他的精兵随从。 步溪客眉一挑,在金秋他们开口喊他之前,比了个噤声的手势。 金秋驱马并进,马喘着气,金秋也喘着气,尽他所能压低了声音,问道:“少将军,您是怎么了?咔嚓一下抢了公主就跑,我就不明白了,这公主不就是嫁你的吗?还用得着抢?何况,咱这里还有谁敢跟您抢?那皇上的婚旨都下了,说是你的就是你的,您还怕公主反悔不嫁了不成?” 金秋指着自己的脑袋,粗声粗气道:“我想来想去,想不出道理,您可别是被狐仙踢了脑袋,一时脑热……您不知,公主的嫁妆们可都惊掉了下巴,您拍马离开后,他们好半晌没动静,全都呆了哈哈哈哈……唔,咳。” 他朝步溪客怀里看了眼,捂住了嘴。 “咳……那个,这公主……睡了?”金秋还是好奇,又不敢在步溪客面前放肆,看一眼躲一下。 步溪客淡淡一笑,扯高了披在萧晴兰身上的婚服,裹严实了。 金秋只好收回目光。 又一个骑马追上,行到步溪客另一侧,也不敢往他怀里看,忍着好奇平视着步溪客,说道:“少将军,属下有事禀报,昨夜在不翻城,金秋……” 金秋大骇:“你他娘的告状精,快闭嘴!” “金秋偏要看公主长什么样子,勾着脑袋要从盖头下面偷看公主,吓到了公主还被公主身旁的人训斥,丢尽了咱们的脸!”告状精一口气告完,功成圆满。 金秋:“那谁能不好奇!你们他娘的也都在看!这有什么好告诉少将军的,你看少将军不也直接扯了那块布看了吗?!” 步溪客瞥了金秋一眼,金秋闭嘴不敢再言。 过不久,金秋捂着嘴问道:“少将军,您这是着急什么?抢着回去洞房吗?” 这话问的,不劳步溪客动手,身边的将士们已经替他揍了金秋。 “这是你该问的吗?!” “这种问题,问了少将军也不会回答,你白费这口舌作甚!” “哇,揍他揍他,好一个榆木脑袋!” “这不废话!洞房能不急吗!” 步溪客回身望了一眼身后。 身边气质稳重的士兵回答:“公主的嫁妆太多,那些人行得慢。” 步溪客眯了眯眼,问道:“你看她从皇都带来的那些护卫,如何?” “马都是好马,就是都劳累了多日,一时半会儿,比不过咱们的脚力,怕是要比咱晚个把时辰到雅明。” “嗯。” “将军此举惊世骇俗。”那士兵说道,“不知到了雅明城,如何与傅尚书交待?” 步溪客沉默片刻,道:“是啊,怎么解释才好?” 士兵一滞:“那将军为何行此举?” 步溪客圈着萧晴兰,轻声笑道:“这谁知道呢。” 原本只是到鹤城接亲,目的是为了不失礼数,将公主这个平安符好好请进家门,努力做个合规矩的驸马。 哪知,风吹起她盖头时,他心竟突然一跳,急切地想看看他的这个身份尊贵的妻子。 熟悉的眉眼,他在梦中见过,就像唤醒了他久远的记忆。 欣喜又想哭。 看到她的那一刻,他做了什么,说了什么,完全不受控制。 只想抱她入怀,只想快一些回到家,让她也知道自己心中的欢喜。 步溪客道:“出门前,我向狐神请了一卦。” 士兵问:“结果如何?” 步溪客道:“轮回有数,姻缘天定。大吉。” 士兵:“少将军的意思是?” 步溪客刮了他一眼,咧嘴一笑,挑眉道:“我也不懂。” 轮回有数,姻缘天定。 “原来……是真的。”他看着怀中熟睡的小公主,平生第一次见,却已熟悉,他似乎熟知她身上的温度,他的内心,也渴望再次拥有她的温度,贪恋着这份熟悉又让他悸动的温暖。 萧晴兰睁开眼睛,见步溪客正歪着脑袋,笑看着她。 “小友,醒了?” 萧晴兰惊的打起了嗝,又羞涩了起来,推开他,茫然望向四周。 他们竟然到了雅明城! 惊慌失措中,她又惊奇着自己竟然能睡着。 明明第一次见,明明应该矜持有礼,她却在他的怀里睡着了! 可……真的很暖和,很安心。 萧晴兰猛地摇了摇脑袋,甩走这样的想法,红着脸瞪着步溪客。 “我们到了。”步溪客跳下马,朝她伸出手。 萧晴兰瞬间收起了怒气,从婚服中钻了出来,像团作一团的小刺猬,收起刺,犹豫了好久,默默从宽大的婚服袖子中伸出了手。 步溪客目光落在她的手指上,轻声一笑:“莫怕,又不会吃了你。” 手缩了回去。 步溪客抓住她,掐着她的腰把她抱了下来。 “躲什么。”他在萧晴兰耳边轻轻说道,“莫要躲我,我是你夫君。” 他拉着她的手,笑道:“你的尾巴们还要一会儿才能到,随我去见父母。殿下,请。” 萧晴兰停住脚步,好一会儿,她睁着圆圆的杏眼,认真地说:“驸马。” 步溪客愣了一愣,反应过来她是在纠正刚刚自己的那句夫君,大笑起来。 “殿下果然是个慢性子。” 没睡醒的样子,无比可爱。 步溪客伸手,轻轻摸了摸她的发顶。 萧晴兰慢慢抬头,目光跟随着他的手移动。 步溪客眉一动,弯下腰,凑近了些,唇离她越来越近,垂着眼看她的反应。 萧晴兰神情懵懵的,眨了眨眼睛回过神,见那如玉的脸庞几乎快要碰到自己,终于惊红了脸。 “不、不合规矩!” “醒了?”步溪客退开,满面笑容。 “醒了,”步溪客说,“就跟我回家。” 3.见家长 步溪客带她去的不是公主府,而是在雅明城的将军府。 院不大,门也不大,好玩的是,步固把先帝赠他的忠勇二字挂在了大门外。 步溪客拉着萧晴兰的衣袖进门时,门外全副武装值岗的将士立起枪,枪尾点了点地,齐声问好。 萧晴兰还没近距离见过全身披甲的士兵,她好奇地偷偷看了一眼,没想到那些士兵也好奇地看着她。 步溪客见状,又拉着她折了回去:“这是和婉公主。” 士兵们:“……哦。” 步溪客又道:“就是我今日到鹤城接的夫人。” “少将、将军夫人!”士兵们愣了片刻,齐齐行了个礼。 说公主不管用,说夫人就懂了。 萧晴兰用衣袖遮着半张脸,小心翼翼盯着他们看。 步溪客趁此机会拉住了她的手,带着她进内府。 这一路,只要见人,步溪客都会说一声:“诸位记清了,这是我夫人。” 说得多了,萧晴兰纠正道:“不合规矩,你是驸马。” 步溪客笑:“在将军府,你就是我夫人。到了你的公主府,我再做你驸马。怎么样,不合规矩殿下?” 晴兰慢悠悠瞪了他一眼,还是等步溪客扭头了才敢。 哪知步溪客后脑勺跟长了眼一样,说道:“夫人娇羞起来的表情,甚是好看,连瞪人都瞪得别有一番滋味。” 萧晴兰连瞪他都不敢了,她拿出扇子,遮住了羞红的脸。 萧晴兰被马一颠风一吹,这会儿的脑袋果然反应慢了。 等步溪客昂首阔步带着她站在内堂门口,对里头更衣喝茶的夫妇俩大声宣布:“我把夫人接回来了。”,萧晴兰才惊讶地意识到,她这是提前见了公婆。 按照规矩,步溪客应该从鹤城接到她直接回雅明城的公主府,之后,步溪客的父母,也就是大将军步固和将军夫人到公主府见礼,府内其余亲眷一个个前来跪拜问安。 但从步溪客鹤城外抢人上马后,这后续的事,怕是不能按规矩来了。 步溪客这句话杀伤力没想象中的那么大。 内堂的两位只是忽然愣在了原地,大将军应该是估摸着时辰,这会儿正脱了铠甲换正装准备去城外候着,将军夫人倒是收拾妥当了,站在旁边,端着个茶碗正喝着茶。 萧晴兰移了移扇子,偷眼看去。 小太监说得对,也不对。 将军夫人确实很高,也比皇都的贵妇看起来要壮那么一些,但还是个正常的女人,没多长个鼻子多长个眼。 嗯……仔细看,将军夫人很是漂亮,英姿飒爽,听说这位夫人未嫁前是贺族的首领,也曾上阵杀过月犴族人。 怪不得这般英气。 而大将军步固…… 萧晴兰小心将目光移过去,飞快打量了一眼。 ……咦?挺、挺英俊的,虽然脸黑人壮,可那眉眼,绝对可以称赞他一句美将军。 内堂静了许久,忽然,从大将军背后爬上来一只‘猴’,抱着大将军的脑袋,脆生生喊了一句:“哇,老大,你把新娘子接回来了?!” 萧晴兰吓了一跳,等看仔细了,才看清这只‘猴’是个漂亮的小女孩,粉雕玉琢的,约莫五六岁,披头散发,刚刚应该是攀在大将军身后,这会儿喊完,灵活地从大将军身上跳下来,一溜烟地蹿过来,扑向她。 她动作极快,张开手就抓来,结果半道‘崩卒’,被步溪客截了,拎起她的衣领,又把她扔给了大将军,整个动作果断干脆,眼都不眨。 大将军接过女儿,神情怔愣,使劲歪着头看向步溪客身后的萧晴兰。 步溪客把萧晴兰拉到身旁,笑眯眯给她介绍:“这是我爹,那个是我娘,这个……是我妹妹,皮得很,你不要理她。” 步溪客的那个妹妹抱着她爹的脑袋,冲步溪客摇了摇拳头。 他如此介绍,萧晴兰也不能不表示,怔愣了会儿,她微微屈膝,合扇行了礼。 原本,应该是将军和将军夫人,还有这个……小姑子,到她的公主府去,她坐于上首,他的家人给她行礼,之后,她会说一些诸如:“北境有大将军在,实属我大梁之幸。”这类的称赞话语,紧接着,再赏赐一番。 现在这样……倒是又寻常,又奇怪。不过也好,这样见他的父母,更亲切些。 好在萧晴兰心眼不多,要是换作别人,恐怕会误解这是步溪客给她的下马威。 步溪客的母亲率先反应过来,走上前来,惊愕道:“到了?竟然这么快?” 也只是惊愕一瞬,步家人不愧是见过大风大浪的,将军夫人很快就进入了状态。 “来都来了。” 她从侧边端了个盘子,盘子里装满了莲子。 “过来。”将军夫人讲话硬邦邦的,听起来要比大将军更有将军风范。 萧晴兰看了眼步溪客,步溪客笑着点了点头,示意她上前去。 是,她又不会吃了自己。 萧晴兰走上前去,垂下眼睛。 将军夫人不知抓了把什么,朝她抛洒过来,是一种红色的粉末,闻起来香香的。 将军夫人道:“狐神做媒,今日新人过门,望神灵护佑,愿新人无病无忧,长长久久。” 她说完,把那盘莲子悉数倒进了她的双手。 “公主府的蕙芷院前,有方莲池。我们贺族的规矩,新人过门,莲子需抛在莲池里,若是来年开花,新人也必能结果。” 萧晴兰应下。 过了一会儿,她诶了一声,抬起头:“结果?” “哈哈哈哈……”步溪客笑个不停,像炫耀一般,对他母亲说道,“如何?很是可爱吧。” 那个小皮猴大声道:“听不懂我来给你解释,结果的意思就是说……” 皮猴还没说完,就被她母亲一记眼神给吓得闭了嘴。 治皮猴,还得是将军夫人这样的女中豪杰,父兄都不管用。 萧晴兰愣了愣,掩口笑了起来。 大将军似是想起了什么重要事情,问步溪客:“其他人呢?” 步溪客略一思索,答曰:“在后面。” 大将军一想,这公主都到了,看来先遣仪仗应该进雅明城了,于是慌里慌张系好宽大的礼服,招呼着那些精神抖擞的兵士们上城门口接驾。 哪知他在雅明城外等了半个时辰也不见人影,步溪客的那个皮猴妹妹抱着他的脑袋,大喊一声:“爹,老大骗我们!他把我们当猴耍!” 一语点醒梦中人,大将军顿时醒神,一拍大腿,杀回府修理步溪客:“坏了!我就说怎么稀里糊涂就先见了公主!那混小子猴急猴急,要坏大事!” 大将军杀回将军府不见人,又气势汹汹杀到公主府,可到了地方,见蕙芷院前,新娶来的小公主正将手中的莲子抛洒进莲池,一举一动温柔优雅,脸上的笑也甜蜜蜜的,他那混儿子就立在旁边,浅浅笑看着。 画面和谐,万分美好。 大将军熄灭了气焰,悄悄走过去,站在夫人身旁,小声咬耳朵:“怎能让他胡闹!” 将军夫人半点不惊,平静道:“问过了,他可能被狐仙揣昏了脑袋,一时兴起便把公主抢回来了。” “这不是要坏事吗?!”大将军嗷嗷道,“这这这简直是,这么大的人还要他爹给他擦屁股吗?!万一来了个老顽固偏要给个说法,给我按个无礼狂妄的帽子,那可不是罚酒三杯打哈哈就能糊弄过去的!” 将军夫人哼笑一声,说道:“他做都做了,无礼都无礼完了,还能如何?兵来将挡水来土掩。罚酒三杯不成,那便喝九杯,礼法再大,也不能砍了他脑袋送皇都赔礼让公主新寡不是?” 果然有用,大将军一听,也不急了,搓着下巴道:“甚有道理!” 只要不涉及到命,啥事都是小。 看开便是,看开便是。 他家那皮猴姑娘也学着他搓下巴点头:“甚有道理!” 大将军这才想起还有个小的在脖子上挂着,瞪眼道:“下去,成何体统!” 小皮猴呲溜一下滑下来,蹿没影了。 大将军动了动脖子,自言自语道:“我说脖子怎么这么沉,吓惨了,以为要走霉运了。” 皮猴不愧是将门养的女儿,一个迂回,从莲池另一端敏捷地匍匐前行。 萧晴兰撒了最后一把莲子,衣袖一沉。她低头一瞧,身上挂了个小脏猴。 小姑娘仰起脑袋,龇牙一笑,嘘了一声。 “姐,姐你别叫!咱们悄悄地说!” 萧晴兰看了眼身后的步溪客,这位显然已经看见了他这个皮妹子,只是装作没看见,移开了目光,嘴角撇了撇,露出一抹笑来,轻声道:“让她叫嫂子。” 皮猴听到了,也不躲躲藏藏了,直言道:“哇老大,你又在做梦!你连房都没洞,有脸让我叫她嫂子?” 萧晴兰惊红了脸。 好直白大胆的小丫头。 步溪客也没说什么,只是扫了一眼她,对萧晴兰解释道:“我妹妹是族里人带大的,贺族没那么多尊卑规矩,是以公主的身份,她没什么感觉,得罪之处,还请见谅。” 萧晴兰摇头:“童言无忌,我不曾这么想过,只是……” 她看着这个扒在她身上的小姑娘:“皇兄未与我说过,你有妹妹。” “确实是同父母的小妹,只不过不在我父亲这边。”步溪客走上前来,顺手揉了揉小妹的头发。 这小皮猴一口咬住他的手指:“哇呀呀!不许动我头发!” 步溪客弹了弹她脑门,笑道:“她随我母亲姓万俟,名白露,算贺族人……你叫她皎皎就好。” 萧晴兰问:“哪个字?” “月光皎。”步溪客道,“她现在住在贺族本宗,在雅明城东,不常到这里来,不会烦你。” 闻言,这位名字十分文雅,人却不怎么文雅的小姑娘感叹:“哇,老大,你才刚娶妻就不要亲妹,好狠的心啊!” 萧晴兰笑出声来,也摸了摸这小孩儿的头发,说道:“皎皎想来,就到这里来。” 小姑娘不喜人碰她宝贵的头发,下意识要咬,但她给了步溪客点面子,没敢跟咬他一样咬萧晴兰,只是用嘴碰了碰萧晴兰的手指,抱头逃了。 她一走,只剩新人夫妇,气氛就有些怪异了。 这处风景很好,满目红枫,风吹起莲池水,涟漪一圈圈荡过来。 步溪客也没说话,红枫映着他俩的脸,也不知是羞红的,还是枫叶映下的红。 步溪客慢慢伸手牵她手指,还差一点时,皎皎从莲池那端冒出个头,大喊:“爹娘快看!我大哥羞涩了!” 步溪客:“……” 改天一定收拾你! 萧晴兰低头笑了起来。 这一笑,红叶映佳人,步溪客看呆了。 这时,忽听有人传报:“大将军,公主车驾已到西城门外,傅尚书请您前去……”他空了一空,说,“赔不是。” 4.我哥要去偷人了! “公主就待在此处。”步溪客道,“晚上见。” 他俯身,飞快地啄了啄萧晴兰的额头,然后转过身,面对着她,一步一步后退:“小姑娘,你脸红起来可真好看。” 说完,他跑了。 萧晴兰摸着额头,有点不明白刚刚他是亲到了,还是没有。不过很快,皎皎给了她答案。 这小皮猴从她身后绕出来,拆她亲哥的台:“姐,姐你瞅见没!他羞得很呢!脸都红透了!哈哈哈哈猴屁股似的!” 某小将军仗着比公主年长几岁,且公主垂眼不敢看自己,而强装出的坦然大方,全被妹妹一句话扒光了。 还好步溪客已经走远了,不然听到这句话,一定会杀回来先把妹妹铲走。 萧晴兰摸着额饰,认为自己这会儿的脸恐怕跟猴屁股也不差,她清了清嗓子,柔声说道:“皎皎,待会儿来了人,不要叫我姐姐,不合规矩。” 皎皎抬眼一看,一双大眼都笑没了,指着萧晴兰说:“哇,也是个猴屁股!跟大哥的凑成了一对!” 她两根手指在一起暧昧地碰了碰,又道:“公主姐姐你羞啥,我看得可是真真切切,老大红着脸费了好大的力气,却没准头,一口亲在了你那个大红宝石上,分明没亲到肉!” 萧晴兰双手捂脸,她万万没想到自己堂堂一个大梁公主,竟然治不住这皮猴,反而让皮猴三言两语说红了脸,不禁幽幽叹息。 后来,步溪客没等来,皎皎也被几个贺族人连哄带骗拎走了。 萧晴兰带来的宫人们很快就把东西收拾好,于嬷嬷小步行来,担忧地问了她可有吓到,见萧晴兰摇头,她才松了口气,抚着胸口道:“原谅老奴说句粗鄙之言,当时真把老奴吓个半死,王统领也是个废物,眼睁睁看着公主被抢去……” “将军不是故意的。”萧晴兰替步溪客解释道,“我不曾受伤,一路上,他把我照顾得很好。” 莺歌抱着玉瓶跑来,脆生生问道:“殿下,是要在此处住下吗?” 萧晴兰点头,柔声说道:“此院名蕙芷,驸马说,此处的风景最为雅致。” 莺歌应了一声,叫人在蕙芷院主厅前搭上帘笼。 “殿下可先歇息。”于嬷嬷道。 萧晴兰点了点头。 莺歌给她铺了几层被,见嬷嬷走开,满脸绯红问道:“殿下,那真的是驸马?” “真的。” “来时还怕嫁个草原狼,害得殿下白白担心了一路。”莺歌说道,“王公公也是瞎说,这儿的人哪里是吃人喝血的大妖怪,我刚刚瞧了,除了来接亲的那几个,其他的,也都是常人模样呢!” 莺歌说完,又急切地问:“殿下,来的路上……可还好?” 萧晴兰微微点了点头,脸又红了。 莺歌却没察觉,感叹道:“驸马可真好看。” 萧晴兰笑了笑,好像知道她因何这般高兴,又闷闷叹了口气。 于嬷嬷端着盆清水走来,见莺歌没走,训斥道:“放肆,扰了殿下的清净,仔细你的皮。” 莺歌乖觉行了个礼,后退了几步,脚步轻盈地跳着走了。 于嬷嬷解开萧晴兰的头发,手法老练的拿着头梳给她解乏,静了会儿,她才说道:“殿下带来的那几个宫侍,要如何安排?” 萧晴兰失了笑意,望着天,没有出声。 嬷嬷也不催促,继续给她按摩着头发。 “……没记错的话,皇兄,是点了七个宫侍跟来伺候吗?” 于嬷嬷道:“是。老奴刚刚看了,南边有几个院子,离主院远,却也不过分偏僻,殿下要觉得心中不快,就把她们安置在那里。” “……嬷嬷看着办吧。” 到了晚上,傅尚书遣人来,说不久后步将军会亲自来给公主赔礼。 萧晴兰思索了一番,吩咐道:“并不是要紧事,本宫也并未被冒犯,这是风俗不同,也请尚书不必再呈报给皇兄。” 又过了一刻钟,傅尚书带着父子俩前来赔礼。 萧晴兰跪坐在房内,隔着帘笼,看见宫人们提着灯,傅尚书引着步大将军和步溪客从长廊那边走来。 他换掉了婚服,穿了件靛青色的宫装,窄领广袖,白日还是高高束起的马尾,现在却都拆了开来,梳于脑后,缀了个莲花型的银扣。 瞧起来又成熟了几分,萧晴兰不禁抚了抚心口,心跳得飞快。 步溪客跟随着他父亲在外间跪坐下。 等都入席了,于嬷嬷将帘笼卷起了一些,卷到齐腰高度后,悄悄退于一旁。 傅尚书道:“今日少将军失礼,惊到殿下,特来赔罪。” 有帘隔着,萧晴兰睁着眼睛肆无忌惮看着步溪客,他垂着头,但萧晴兰隐约觉得,他正在笑。 萧晴兰慢吞吞说:“虽有失礼仪,但并无逾越之处……少将军不必放在心上。” 步固面容严肃,行了个拜礼,道:“殿下宽宏。” 步溪客也微微倾了倾身,抬眸看向萧晴兰。 即便隔着帘子,萧晴兰也感觉到了他灼热的目光。 萧晴兰迎着他的目光,脸颊发烫。 步溪客突然开口道:“风起缘结,情难自已。并非臣有意失礼,是殿下花容……无法不令臣心动。” 步固低声呵斥:“快给我闭嘴吧。” 傅尚书抬头望天。 萧晴兰展扇垂眸,于嬷嬷道:“驸马应知,发乎情而止于礼。今日驸马此举,又与匪徒何异!” “嬷嬷。”萧晴兰示意她不要再说,于嬷嬷答了声喏,倾身一礼,不再言语。 于嬷嬷敢如此说,步溪客显然很是惊奇,萧晴兰看他蹙着眉,探究的目光移到了于嬷嬷身上,停留了片刻,又回到了她身上,见她也看着自己,勾唇一笑。 萧晴兰连忙垂眼,双手拍了拍脸颊,正烫得很。 之后,傅尚书又让将军夫人和那个小皮猴来见礼。 等都问完,于嬷嬷道:“将军府上,可还有亲眷,为何不前来见礼?” 步溪客答:“家人都在。” 于嬷嬷愣了愣,又问:“侧室偏支,可有来的?亦可上前来见礼。” 步溪客笑答:“无。” “内府妯娌,二房三房亦可。” 步溪客回:“有小叔,两年前殉国。有舅舅,姨母,四年前战死沙场。” 于嬷嬷一怔。 步溪客隔着帘笼看向萧晴兰:“因年纪尚轻,皆无婚娶,亦无后人。” 他的家人,全都在这里了。 父母双亲和他这个才六岁的小妹。 萧晴兰抬起头,柔声说道:“将军骁勇,福泽深厚,定能长命百岁。” 不知为何,她眼泪蕴满了眼眶,心中微微酸涩。 “多谢……殿下。”步溪客轻笑,“定不负殿下所愿。” 见礼结束后,其余人先行离开,步溪客留了下来,直挺挺跪坐在廊下。 于嬷嬷又卷高了帘笼,展开婚旨念了,放于托盘中,让莺歌给步溪客送去。 莺歌双眼发亮,拢了头发,将托盘双手递给了步溪客,还说了句:“驸马请。” 步溪客点了点头,眉梢满是笑意,捞起婚旨,看向萧晴兰,笑答:“谢陛下赐良缘。” 于嬷嬷道:“既然驸马接了婚旨,就该照规矩来。” 步溪客挑了挑眉。 又是这俩字。 这一日,快要把他二十年欠下的规矩全听了个遍。 于嬷嬷说:“每月逢五,驸马前来府中侍候,十五则需留下过夜。今天不到日子,驸马明日酉时再来。” 步溪客和萧晴兰脸上的笑立刻消失了,皆是一脸惊讶。 步溪客沉眸道:“你这规矩,何人定下的?” “老祖宗的规矩。”于嬷嬷一脸过来人的表情,挺直了腰板说道,“驸马今日已逾矩,万不可再随心所欲,无视礼法!” 步溪客沉默半晌,却也不能说不,只轻笑一声,起身走了。 萧晴兰一脸失落,目送他身影消失。 于嬷嬷道:“今晚,按规矩,需叫宫侍去侍候。” 萧晴兰一阵心烦,合了扇子,一句话不说,起身回房。 于嬷嬷叹了一声,着人将宫侍送去将军府。 步溪客走到公主府外,脱了靛青的莲花纹外衣,听到头顶传来吃吃两声笑,眯了眯眼,咬牙切齿道:“给我下来!” 皮猴似阵风刮来,跳到他身上,抱着他脖子取笑道:“稀奇稀奇真稀奇,老大竟然生气了!哈哈哈哈哈,没洞成房,被公主赶出来了,脸都气白了!” 步溪客拎着她的衣领把她提在手上,大步回将军府,气极反笑:“一个奶娃娃懂什么,小儿说大人言,小心你那舌头开叉!” 皮猴抱着脑袋嗷嗷着:“老大我劝你仔细想想,你现在成家立业,已不算爹娘心中宝了,可我还未出阁,是爹娘掌中肉,你冲我发火前可要三思,不然我掉一滴泪,咱爹肯定要拿你是问。” “闭嘴吧!”步溪客道,“你要真有能耐,就把他们一个个都传染了去,让他们也似你这般不守规矩。” “好说好说!” “呵,你要真有这本事,我这辈子不会再责骂你半句。” 兄妹俩到了将军府门口,与公主府送来的宫侍们撞了个正着。 步溪客见来了一队戴着帷帽穿着轻纱的年轻女子,不像正经人,怕皇上多此一举,又给他爹白送什么美人,便问了一句:“这是做什么的?” 一内监打扮的人回道:“驸马,这是给您的。今晚,你看留几个?” 步溪客呆了。 皮猴立刻来了精神,眼中贼光闪烁,哇哇叫道:“老大!你这个婚可真划算!娶一个还送这么多,要是上了战场,杀一个月犴贼能再送咱这么多贼命,我明儿也去找门亲嫁了!” 步溪客放声大笑起来。 而后他上前去,冲那内监扬了扬下巴:“可听到了?” 内监摸不清他的意思,不敢应声。 步溪客道:“世上岂有杀敌一人,再送七人的买卖?” 内监道:“不、不曾有。” “那便是了,世上也万万没有娶一个人,还要再与旁人结连理的道理。”步溪客道,“你们皇都结亲什么规矩,我不知道,也不想知道。有件事,需得讲清楚了,公主是嫁到我燕川北境来,而不是我嫁到你们皇都去。入乡须随俗,至于你们的规矩,在我们这里,统统不作数。” 内监品了品,小心问道:“那,将军,这些宫侍……” “进门往西走,找我母亲。”步溪客道,“既然入乡随俗,你们就听她安排吧。” 等内监领着人离开了,皮猴说道:“老大,你好聪明!娘唠叨了好些天秋收族内缺帮手,你一晚上就给解决了,排忧解难,怪不得娘欢喜你。” 步溪客没有说话,而是转过身,看向公主府。 皮猴那双皮爪子在他眼前晃了晃,嘿嘿笑道:“老大,一天前你还愁容满面,被迫为了咱家卖身给公主,不情不愿不想要这门婚事。这才一天,你态度大转弯,魂被她给生吃啦?” 步溪客道:“拿开。” 他把皎皎从身上撕下来,扔回府内。 皎皎又蹿了出来,大声喊道:“哇,老大,你该不会是色心不死,要去偷人吧!” 他的想法竟然被看穿了,步溪客一声冷笑,对将军府前的守卫说道:“江副,把她绑回去!” 5.我来温暖殿下 步溪客打定了主意要再抢一次公主,于是趁夜色避开侍卫,绕到公主府后,挑了个好地方,把外衣系在腰上,轻轻一跃,翻墙而入,躲在府内的梧桐树中,等巡夜的侍卫们过去,他才跳下来,气定神闲理了理衣裳。 他进来得容易,没被巡夜的抓到,还不乐意了。 “皇都的兵,全都是瞎子吗?这要是我的兵,早军法处置了。” 步溪客说罢,解开腰间挂的一串铜钱,从袖中取出个龟壳,给自己占了一卦。 “吉。” 月黑风高,万事如意。 步溪客收起铜钱,展眉一笑:“好孩子,看来这次必不会被那嬷嬷瞧见。” 到底是功夫高,轻功卓绝,他落脚比猫的步子还要轻,不多时,就已无声无息成功潜入蕙芷院。 蕙芷院的窗户开着,步溪客朝屋内扫了一圈,于嬷嬷在外间守着,已经睡了,屋内榻旁趴着个年轻的守夜姑娘,睡得很熟。 而他今晚要偷的小公主就在他眼前。 步溪客望着她,满眼笑意。果然是规矩殿下,连睡觉都很规矩,平躺在床上,乖乖闭着双眼。 步溪客轻笑一声,翻窗进去,轻手轻脚地坐在床边,俯身看着他的公主殿下。 看够了,他在晴兰耳边轻轻唤了声:“不合规矩殿下。” 晴兰侧了侧头,睡梦中,躲着他的气息。 躲我? 步溪客见她蹙眉,一脸不情愿的模样,莫名觉得公主比白天鲜活了几分,更觉可爱,忍不住又唤了一声:“小友,今夜可愿与我同游栖山?” 萧晴兰白天窝在步溪客怀里补了一觉,因而睡得也不熟,感觉有人在她耳边说话,她睁开了眼,茫然了片刻,转眼见床边真的有一人影,大惊失色。 步溪客身手敏捷,在她惊叫前,捂住她的嘴,不料这位殿下反应奇慢,还未认出他。夜黑,她人又紧张,看不真切,以为步溪客是歹人,挣扎了起来。 步溪客只觉得胳膊一凉,不大一会儿,火辣辣疼了起来,垂眼一看,原来萧晴兰的手里捏着根削尖的银簪,刚刚毫不留情划了他的胳膊。 这位小公主,睡觉都带刺。 “是我。”他没松手,安抚道,“我,乖,别怕。” 萧晴兰愣住了,这会儿也能看清人了。 步溪客冲她笑了笑。 晴兰推开他的手,坐了起来,眨了眨眼,犹犹豫豫诶了一声。 眼前这人做不得假,就是她驸马。 “嗯,是我。”步溪客低头,见她手里还捏着发簪,沉思了会儿,笑道:“夫人果然是我们家的人,睡觉都带着兵器杀敌。” 萧晴兰脸一红,慌乱地收起银簪。 一抬头,看见步溪客胳膊上的那道红痕,懵了。 步溪客笑眯眯道:“怎么,不认识?这是夫人刚刚赏我的。” 萧晴兰手忙脚乱地按住他的胳膊,似是想擦掉,又反应过来这是徒劳,垂头小声说了句对不起。 “无碍。你是害怕吗?”步溪客问,“睡觉都握着你的兵器。嫁给我,你还怕什么?这里不会有歹人的,也不会有人来扰你睡觉……除了我。” 晴兰使劲摇了摇头。 她从小睡觉就这样,总觉得身边少了个镇床压邪的,心里不安,手里要捏着把簪子才能睡得着,皇兄请了无数大师神巫驱邪都不管用。 萧晴兰探头看了眼莺歌和于嬷嬷,见她俩没醒,小声问步溪客:“将军怎么来了?” 今夜,嬷嬷不是把宫侍送去了吗? 步溪客说:“我来向殿下诉苦。” 晴兰歪了歪脑袋,一脸问号。 步溪客握住她的手,说道:“殿下不与我洞房花烛就算了,还要送那么多年轻貌美的女子,是可怜我,还是要考我的心性是否坚毅?” 萧晴兰脸上有了笑意。 步溪客道:“我们燕川的男人别的不说,心性还是很坚毅的,坚如磐石,始终如一。” 萧晴兰捂着嘴悄悄笑了起来。 “开心了?”步溪客眉头舒展开了,“刚刚见你睡觉都一脸不情愿,可见这事,你并不开心。” 萧晴兰抬头看着他,良久点了点头。 “莫要侮辱了我。”步溪客道,“时日虽短,但自从见了殿下,我心里的那些一生的承诺,就只想许给你。” 怔了会儿,萧晴兰笑眯眯道:“那是皇兄按规矩送给将军的。” “可惜我是个不守规矩的人。”步溪客道,“要辜负陛下的一番心意了。” 他这话一出,萧晴兰心中像放了晴,顿时一扫睡意,忍不住倾身前去,问他:“将军夜半前来,就是想与我说这些漂亮话吗?” 步溪客笑了起来,瞥眼看了外间的两个守夜人,说道:“不,我是来邀你观燕川夜景。” 萧晴兰惊道:“现在?” 步溪客道:“正是现在。” 他说完,抱起萧晴兰,足下一点,翻出窗去,避开巡夜的侍卫,轻功上墙,站在树梢上,一边是公主府,一边是墙外夜雾弥漫的雅明城。 步溪客问怀里惊成一团的萧晴兰:“公主来选,若公主摇头,我就再把公主送回去。” 巡夜的灯火又朝这里来了。 萧晴兰紧张起来,最终,她决定遵从内心,咬着唇使劲点了点头。 “好。”步溪客扬眉,“我就知道公主一定会点头。” “搂紧我。”说完,他纵身一跃,跳下公主府的高墙。 他抱着萧晴兰跑了一会儿,忽然刹住脚,也不说话,低着头探究地看着萧晴兰。 萧晴兰不知他在做什么,也迷茫地看着他。 不久,萧晴兰打了个嗝。 步溪客笑了起来:“果然。路上就感觉我怀里的小姑娘一跳一跳的,没想到跳墙时你不尖叫,原来是被吓得打起嗝来。” 萧晴兰怒瞪他:“嗝……” 步溪客伸出两根手指,轻轻捏住了她的嘴,静静等了会儿,萧晴兰:“嗝……” 步溪客松手,朗声大笑。 “好有意思!” 萧晴兰:“住、住口,嗝。” 步溪客略一思索,抱着她慢悠悠走了起来。 “公主刚来,应该不了解我们燕川。”步溪客道,“燕川有水草最丰美的库尔沁草原,也有最高最险最壮美的雪山凤栖,燕川是我们贺族人世代居住的家乡……当然,越险越美,越美越险,就跟公主虽美却能伤人一样,燕川处处是危险。” “危险的是,月犴,嗝,族人吗?”萧晴兰一脸认真,打着嗝问。 步溪客抱着她走到了校场,跳上围栏,指着夜色中薄雾笼罩的草地,说道:“除了月犴族,这里还有狼。” 他幽幽说道:“它们有双会发亮的绿色眼睛,专挑你这种细皮嫩肉的小姑娘,找到了,就慢慢接近你,在你身后露出利爪尖牙,嗷的一声跳到你身上,咔嚓一口咬断你的咽喉!” 说完,他看向萧晴兰。 萧晴兰:“?” 步溪客等了一会儿,笑道:“啊,不打嗝了,这个法子果然有用。” 萧晴兰呆了呆,也开心道:“诶,真的……嗝。” 她捂住了嘴。 步溪客抚摸着下巴:“……好像不管用,看来,我需要再想个更吓人的故事。” 萧晴兰怒道:“不许你讲!我不会听的!” 步溪客:“哈哈哈哈哈……” 他笑完,指着远处的雪峰,说道:“那就是栖山,传说以前有凤凰栖息在此。” “真的吗?” “假的。”步溪客道,“不过,山上有雪狐,还有八瓣雪莲,传说能治百病,是我们贺族的圣花。” “真的吗?”小公主好奇地望着远处露出尖尖角的雪峰,“它长什么样子?” “没见过,传说它们是狐神种下的,盛开在最险的飞来峰。”步溪客说,“你想看吗?” 他说:“你想看,我就去找给你。” “狐神住在山里吗?” “嗯。”步溪客说,“我们贺族世代供奉狐神,听闻他是天外来的仙人,隐居在栖山,那些雪狐就是狐神养的信使,还都会说话,若是有人找到山上去求医问药,那些雪狐就会跑来问你:你是一心一意为爱的人求药吗?你可有做过亏心事?若这个人回答的都是实话,雪狐就会请狐神出来,给你救命药,若是假话,它们就会用雪白的大尾巴把你扫下山去。” “狐神有仙法?” “有,有一种仙法特别灵。”步溪客笑道,“狐神最会编故事,专骗你这种小姑娘,一骗一个准。” 萧晴兰唔了一声,反应过来,怒道:“不、不正经!” “哈哈哈哈哈……真的好有意思。”步溪客笑完,正色道,“不骗你了,其实,我族的狐神是姻缘神,我们贺族人相信姻缘天定,佳偶天成。若是姻缘天注定,对的人,只一眼就能情定终生。” 他看着萧晴兰,声音低了下来:“原先,我以为只是传说……” 萧晴兰看向他的眼睛。 漂亮的眼睛,深邃又深情,此刻,他把自己全部的目光都给了她。 萧晴兰心砰砰跳着,眼角却热了,像是要哭。 步溪客的手覆上她的手,却是一愣:“殿下冷吗?手都是冰的。” 萧晴兰回神,眨了眨眼,茫然地摇头。 这个傻姑娘。 步溪客无奈一叹:“是我照顾不周。” 他把外衣解下来搭在晴兰身上,又扯松了领口,把她的手塞进怀中,抿唇一笑:“夜凉,我还是送殿下回去吧。” 他身上暖和极了,萧晴兰的手冷不丁碰到他温热的胸膛,脸竟然在冷风中烧了起来。 步溪客笑道:“殿下莫羞,明日,我便尽心尽力让殿下暖和起来。” 萧晴兰听了,想了一会儿,想明白了他的意思,话都说不利索了:“你、你实在是不、不要脸,嗝!” 6.阻碍重重的花烛夜 清晨,萧晴兰起身,回想昨晚步溪客将她送回来,离开前,似乎亲了下她的额头,如梦一样。 于嬷嬷梳着头发,见她脸上挂着笑意,低声道:“老奴不知要怎么跟殿下开口。” 萧晴兰问:“什么事?” 于嬷嬷道:“昨日给驸马送去的那几个宫侍,一个都没回来。” 早已知晓的晴兰微微笑道:“没回就没回吧。” 于嬷嬷叹气:“可,总要问问姑娘们,驸马是什么脾性,也好做准备。老奴早就知行伍出身的到底是比不得世家大族,竟是半点规矩都不懂。这让老奴晚上该如何为殿下打点?” 莺歌嘴无遮拦:“怕不是都起不来身呢!” 于嬷嬷瞪了莺歌一眼,又正色道:“太后和皇上念及骠骑将军是家中独子,在以往的公主陪嫁里,又多添了三个宫侍作为补偿,这也是心疼殿下的身子骨。驸马是行伍出身,怕不知疼惜殿下,太后也是为了殿下好,殿下心中不快忍忍便是,自古以来,婚嫁日子,都是这般忍让着……” “此事我不想再提。”萧晴兰打断了她的话,“传膳吧。” 步溪客昨晚说过,皇都的那些规矩,他只觉得奇怪又可笑,并也劝她,这些规矩只要让她心中不快,全都不必遵守。 “我们贺族相信姻缘天定,倾情以待。”他说,“我不知皇都的人为何要守这种奇怪的规矩,我们燕川的人和你们不一样。夫妻之间,怎能离心?心离家必散,公主既然嫁来燕川,皇都的那些规矩,就不必再守,万不要让我做一个心离家散的可怜人。” 梳洗完,萧晴兰心情好,倚在蕙芷院的侧门前吃着茶点赏红叶。 于嬷嬷打听着将军府那边的消息,得知那群宫侍连同引路内监一起被将军夫人安置到贺族本宗忙农活,惊愣许久。 “还能这样?”于嬷嬷活了半辈子没遇到过这种情况,决定亲自到将军府去问个具体。 萧晴兰咬着点心,忽见落叶簌簌飘落,一抬头,见小皮猴挂在枫树上,冲她嘿嘿一笑。 萧晴兰惊讶:“你怎么进来的?” 小皮猴说:“这话就不公平了,老大能进来,我怎么就不能?我的功夫和老大也差不多呢!” 步溪客的这个小妹妹讲话极其好玩,晴兰招了招手让她下来。 眨眼功夫,皮猴就地下了树杵在了她面前,一双乌溜溜的大眼睛死死盯着她手上的点心。 晴兰见状,问:“你没有吃饭吗?” 小皮猴哼哼唧唧,万分不好意思地说:“吃了,但我馋。” 萧晴兰笑了,把食盒推给了她:“给你。” 小皮猴倒是很懂礼貌,盘腿坐下道了声谢,接过食盒,挑了个她喜欢的样式,小口吃了起来。 萧晴兰惊奇:“我以为你会大口吃。” 小皮猴一本正经道:“可千万别,我要告诉你一个神仙道理,大口吃会噎死人的,这都是血泪经验。” 皮猴虽然小口吃点心,但并不遵守食不言的规矩,一边吃一边说:“今日本该公主姐姐多吃,却都被我吃了。” 萧晴兰好奇:“为何要我多吃?” “你今晚要和老大洞房。”皮猴说,“爹说过,洞房是个体力活,不吃饱怎么行?” 萧晴兰万万没想到皮猴好好说这话会拐到这上头,忙道:“你一个小孩儿,都从哪里听来的这种话,你是女孩子,以后千万不要再说,说多了这种话,会闪到舌头的。” 皮猴:“舌头怎么闪?” 萧晴兰:“……” 童言无忌。 萧晴兰又问:“你为何不叫他哥哥,总是叫他老大?” 皮猴说:“老大是要干活的,所以我就勉为其难让他做老大了,他是老大,顶天立地,天塌有他撑着,我是老小,只管吃香喝辣。” 萧晴兰被她给逗笑了。 这小皮猴吃完,心满意足,摇头晃脑道:“为了感谢你的款待,我决定告诉你老大现在在哪。” 晴兰随着她的话问:“在哪里呀?” 小皮猴道:“你跟我来。” 说完,她蹿上了树。 晴兰犹豫了。 皮猴说:“不用你出府,在这里就能看到老大的。” 嬷嬷还没回,莺歌在小厨房照看药膳,晴兰点了点头,提着裙摆跟着皎皎。 皮猴七拐八拐,绕到了蕙芷院偏侧。 “快来!”皮猴说完,攀上墙角的一棵桂树,找好位置趴了下来。 萧晴兰听到墙外整齐划一的练兵声,惊喜道:“是练兵场?” “老大的,我爹管的不在这儿。”皮猴指着墙外,招呼道,“你快上来看啊!老大今天英姿飒爽臭屁得很呢!” 晴兰看着那棵树,摇了摇头:“皎皎,我不会爬树。” 皮猴啧了一声:“那你怎么办?再不看,煮熟的老大可就飞了!” 墙外的练兵场上,士兵们开始练习听令排阵,马蹄声,盔甲摩擦声,脚步声,听的晴兰焦急不已。 她很想看。 她想了解关于他,关于戍边军,关于燕川的所有。 看到她渴盼的表情,皎皎从树上荡下来,拍了拍身上的灰,积极出谋划策:“我去给你垒点砖瓦到这个矮台上,你站在这上面,应该能看见吧?” 晴兰看了眼皎皎说的矮台,那墙边还未砌好的花架,及腰高度。 皎皎:“唔,这么矮的台子,你不会还上不去吧?” 晴兰来了心劲,扯开袖带扎好袖子,说道:“我试试。” 晴兰小心翼翼尝试爬台,皎皎就在旁边卖兄:“你们认识时间短,他有很多事你不知道,我这人优点就是贴心,所以我来告诉你他都会什么。我家老大十八般兵器样样精通,会算卦画符,能烤兔子能掐死狼,还能连续三天两夜不吃东西,用兵比狐仙还狡诈,还会揍孩子。我家老大最拿手的就是揍孩子,专挑我这种年岁的揍,唉……” 晴兰攀上了高台,皎皎很是赞许,也跟着蹦了上去,说道:“我家老大还会画画,画女鬼最拿手!画的女人全都没脸,我悄悄告诉你,我觉得我家老大总画没脸的女鬼是因为他根本就不会画人脸。” 晴兰扒住墙头,费力朝墙外看了一眼,练兵场离这里并不近,远远望去只能看个大概人形。可晴兰却很开心,脸红扑扑的,她平生第一次爬高扒墙看男人,既新奇又刺激。 做个不守规矩的公主,原来这样快活。 皎皎说:“我肚子里有一堆我家老大的破事,等哪天老大得罪我了,我就讲给你听让他丢面子,哼,我可真聪明。” 萧晴兰笑:“你是我见过,最能说的小孩儿了。” 她的皇侄们,和皎皎差不多年纪的时候,已经是副小大人模样,老气横秋,只会规规矩矩行礼问安,背背诗文,哪里会和她说这么多话。 皎皎谦虚道:“承让承让。” 萧晴兰在一群披甲的士兵里寻找着步溪客。 皎皎见她没进展,哀叹一声跳上墙头,说道:“算了,我指给你看,我家老大虽然总揍我,但我讲句良心话,在一堆呆头鹅里,他还是很出挑的,你怎么能找不见他,那不就是?” 萧晴兰顺着她的手指,果然看到了步溪客。 他骑在马上,手指转着一条红绳,穿着件蓝衣,因新婚,腰间扎着一条细红绸,头发也用鲜红的发带高高束起。 “老大又在转铜钱,那是我祖母给的。”皎皎解释道,“狐神开过光的,占卜可灵了。每次他要揍我,我摇出来的必然是凶!” 萧晴兰觉得有意思极了,问道:“他真的会占卜?” “问天卜卦画符,我家老大就是个神棍!”皎皎说道,“他行军前必占卜,他有这本事,在战场上总能逢凶化吉。” “那就好。”不知为何,听到皎皎这句他总能逢凶化吉,萧晴兰莫名心安。 萧晴兰还想再看,皎皎忽然伸出手,把她脑袋按了下去:“不妙,老大今日怎么总往这边看?莫非发现我们了?” 不一会儿,她俩听到了墙外渐渐逼近的马蹄声,马蹄声在墙外停了下来,晴兰听到了步溪客一声轻笑。 皎皎深吸了口气,双手合十开始念叨:“狐仙保佑,让我哥暂时瞧不见我!今天我不想挨揍啊!” 晴兰没忍住,噗噗笑出了声,连忙拉衣袖捂住嘴。 皎皎睁开眼,偷偷往上看去,见步溪客就坐在墙头,伸着一条腿,神情悠闲,挑眉笑看着她:“皎皎,我今早和你说过,不准你到这里来,你是不记得了吗?” 皎皎嗷了一声,撒丫子就跑。 “老大,你要是揍我,我就咒你今晚洞房困难重重无法抱得美人归!” 萧晴兰脸红透了,喃喃道:“这怎么可以!” 怎么可以说这样的话,这个皎皎! 皎皎一跑,花架失了重量,晴兰身子一歪,脚从花架上滑了下去。 步溪客眼疾手快,翻过墙头,扑过来接住了她。 “小姑娘,你可要吓坏我了。”步溪客脸都白了,“没事吧?” 晴兰呆呆摇头。 见她没受伤,步溪客放心了,逗她:“莫急莫气,皎皎说的不灵,我今日,定要抱得美人归。” 萧晴兰惊魂未定,又被他这么撩拨,心砰砰跳,她的脸贴着步溪客的胸膛,发觉他的心也跳得极快。 步溪客又道:“我妹妹,其实她并不知道自己在说什么。父母与我因军务繁忙,对她疏于管教,她是在贺族宗族里野大的,军中浑话多,她听多了,没心没肺,不知何意却又敢往外说,真让人苦恼。” 萧晴兰摇摇头:“我不怪她,她很好,是个好孩子……” “这话就算了,她可半点不沾好字。”步溪客笑道,“今天不揍她,明天一定补上,你放心,我说到做到。” “不……不必了。” 步溪客笑看着她,好久,轻声道:“殿下心善人美,又不似你带来的那些浑身俗气的皇都人,真真合我心意。” 萧晴兰心中欢喜又羞涩,小声道:“将军……人也好。” “我还有更好的。”步溪客伏在她耳边,坏笑道,“今晚,会努力让殿下知晓。” 酉时,步溪客来到蕙芷院,见屋内灯火通明,中央立起了道百子嬉春图屏风,于嬷嬷和几个礼官模样的宫人内监跪坐在屏风外,萧晴兰则坐在屏风内,一抹倩影投在屏风上。 见她们无离开的意思,步溪客皱眉道:“这是何意?” 嬷嬷道:“遵照礼法,这是驸马与公主完婚的规矩。” 需人看着,还要记下吗? 步溪客面色一沉,说道:“我与殿下的事,难不成你们还要分毫不差地写下来报给皇上?” 于嬷嬷也不答,只俯身行礼,答:“规矩不可废。” 步溪客眼中烧起怒火,最后低低一笑,脱了外衣扔在屏风上,气道:“要看便看吧。” 他走进屏风内,平复心绪,望着坐在床上满脸愧疚的萧晴兰。 她手在抖。 步溪客走过去,轻轻拍了拍她的手,自语道:“我算是知道她们为何要送那么多宫人来。” 要跟公主完婚,这种不讲道理的死规矩却这么多,哪个驸马能受得了? “你们皇都的人,正经娶进门的公主百般阻挠不让你爱,偏又送那么些无辜女子来要人收下……天下哪有这样的道理?” 萧晴兰难堪不已,眼眶发红,这就是皇都的荒唐规矩,可皇都的大家却都习以为常…… 步溪客看到她眼里的泪光,幽幽一叹,把锅甩给了妹妹:“皎皎那张嘴,真是好的不灵坏的灵!” 被步大将军拘在将军府的皎皎:“阿嚏!” 7.暖手暖脚的共枕眠 晴兰躺下后,一直不敢去看步溪客。 步溪客并没有什么动作,他单手支起头,看向晴兰,仿佛打算就这样盯着她看一整晚。 即便不去看他,晴兰也实在受不了他的目光,静默了会儿,晴兰直挺挺平躺着,伸手去遮步溪客的眼。 可惜不看他就没准头,眼没遮到,倒是碰到了他的嘴。 步溪客轻声一笑,气息喷在她手心,顺势拉住了她的手,握在掌心,伏在她耳边轻轻说道:“虽说你们这规矩不合理,但灯点的倒挺多,方便我把你看一晚,你遮是没用的。” 晴兰再次僵硬。 步溪客却捏了捏她的手指,皱眉道:“怎么殿下的手,还是这么冰?” 他说完,又要去摸她的另一只手:“你冷吗?” 晴兰猛地摇头,小声回他:“我不冷。” 步溪客并没有听她胡扯,捉住了她另一只手,摸到了她手心里的发簪。 两人都停了下来。 步溪客惊讶了一会儿,说道:“求娶公主前,曾听苏先生说过,和婉公主和今上同是皇太后所出,又是先帝的掌上明珠,虽有规矩拘着,却是从小便准许同皇子一起读书开蒙。我猜你在宫中应该过得很好,既如此,为何却要在睡觉时紧握发簪,这分明是处于危险境地,时刻防备着什么……” 晴兰又是摇头:“是我习惯了。” 步溪客不信,他愣了会儿,问道:“莫非,你是为了防我?” 晴兰急道:“怎么可能……” “公主令我一见倾心,我因公主不曾拒绝我,面上也无不悦之色,因此以为公主心里,对我也是满意的。”步溪客说,“但如今见公主如此防备,洞房之夜也攥着发簪……或许是我一开始,便任性狂妄,猜错了公主的心意?” “哪里有!”晴兰也顾不上羞了,她看向步溪客,焦急道,“我对将军很……” 话还没说完,忽见步溪客眼中狡黠的笑意,哪里有他刚刚说话时那般委屈失落。晴兰这才明白过来,愣道:“你骗我话?” “小姑娘可真聪明。”步溪客笑了起来,仍然歪着脑袋看着她,满目柔情,“我是见小姑娘浑身僵硬像条冻僵的蛇,实在是不忍心,想让你动一动,把我也好好看一看。” 被骗的晴兰:“你简直讨厌!” 步溪客手指碰了碰嘴唇,嘘了一声,说道:“小声些,我可不愿她们听到,一字不漏地写给皇上看。” 此招果然有用,晴兰瞬间偃旗息鼓,又羞了起来。 她此时与步溪客面对着面,想避开他,又不好意思转身不理他,只好低头错开目光。 步溪客却玩上了瘾:“殿下还没说完,殿下对我很什么?” 晴兰咬了咬牙,红着脸瞪了他。 “好凶啊。”步溪客笑道,“我听人说,没见到我之前,你提心吊胆,怕我这个驸马会把你活吃了?” 晴兰默认了。 步溪客笑得更欢:“啊……莫怕,这么凶的小姑娘,我怎敢吃你?” 晴兰头低得更狠,小声说道:“未见将军之前……我以为将军和月犴族的人……差不多。他们都说,将军是异族人,和我们不一样……” 步溪客一愣,道:“难不成你以为我比你们多张嘴?一张用来吃饭,一张用来吃人?” 晴兰听了,眉眼弯弯,竟是被他逗笑了。 她手指捏着被角,说道:“也怪将军从未去过皇都……皇都的人以为边塞的将士们,都凶悍似狼……” 步溪客道:“这倒不错,我们确实凶悍。” 晴兰继续道:“去年……大将军到皇都呈递燕川北境十三城的降表,我身边的人远远地看过一眼……回来同我说,大将军身形似山,又说……又说你母亲也似此身形,凶起来能退狼……所以……” 步溪客道:“是该怪我,原本是想与我爹一起到皇都去,只是当时月犴族盘踞在此对我族虎视眈眈,于是我便留了下来。” 晴兰极小声地问他:“那你……会和大将军一样……变成那个样子吗?” “你害怕?”步溪客笑道,“这又怎么可能?我爹使锤,靠的就是力气,我不孝,不想继承他那玩意,若我似他那样也练成山,恐怕再也翻不进你这院子,为你暖床了……” 晴兰:“你又说这种话!” “哈哈哈哈……看你脸红,很有意思。” 晴兰气急,又没勇气在床上像他看自己那样看他,只好拼命低头避开他的视线。 步溪客打定主意要逗她,笑完又问她:“殿下这又是在看哪里?我身上可有什么好看的,让殿下这般念念不忘,看了还要看。” 晴兰一怔,终于忍不了了,抬眸怒视他:“我没有!” 却不料,这一眼,便落入了他的眼眸中,移不开了。 她有一个梦中人。 出嫁前,她频频梦到他,灯火阑珊的上元夜,静谧的宫苑,飞雪的山峰……不同的地方,同样的人,温柔地叫她阿兰。 可不管她再怎么努力,也看不清那个人的眼睛。 此刻,晴兰怔怔地看着步溪客的眼睛,不知不觉中,竟落泪了。她鬼使神差地伸出手,摸上了步溪客的眼睛。 步溪客静静望着她,没有躲。 好久之后,他才回过神来,按住了她的手,温柔说道:“殿下的手,还是这么凉……” 说罢,他一把将晴兰拉入怀中,裹了起来。 晴兰屏住了呼吸。 步溪客的手沿着她薄薄的中衣向下摸去,晴兰一动不敢动,满目惊骇,抖着声问他:“将军做什么?” 步溪客脸上却无半点波动,神色严肃,道:“脚给我。” 晴兰摇了摇头。 步溪客柔声道:“听话。” 晴兰咬着唇,羞答答地蜷起腿。 步溪客摸到了她的脚,叹了口气:“果然也是冰的……” “小姑娘,你是栖山上落下的雪做成的公主吗?”步溪客一边说,一边把她的脚塞进了中衣里。 肌肤相亲,晴兰脸腾地一下红透了。 她结结巴巴道:“不、不行……” “不合规矩?”步溪客调侃她,“我就是这么不合规矩,今日无法与殿下结为连理融为一体,也要给殿下尽心尽力暖床才是,总不能白来。” 他说完,将晴兰的双脚又朝自己的小腹上按了按,问道:“暖和吗?” 晴兰不知所措,慌乱地点了点头,脚趾不自觉地蜷了起来,偷偷抬眼,却见步溪客一僵,变了神色,紧蹙着眉,目光看向她时,更灼热了。 他声音低哑,在她耳边嘱咐道:“殿下可记好了,千万别动,放臣一条生路……” 晴兰不是很明白,胡乱点了点头。 步溪客眯眼一笑,轻声道:“好孩子……” 之后,他闭上眼静了好久,才又睁开眼睛,捉住晴兰的双手,按在胸膛:“殿下以后……不必再拿发簪做傍身武器,你只需握住我,我便是护你安睡的武器。” 这句话,忽然使晴兰湿了眼眶,鼻尖微红,轻轻吸了吸鼻子,将头埋在了他温暖的怀中。 步溪客深深吸了口气,抱着她,眼中柔情一片。他将下巴搁在她的头顶,又把她搂紧了,低声说道:“抱住殿下的那一瞬间,步某心安了,求娶来的是你,此生无憾了……” 晴兰用实际行动给了他答案,她睡得很快,也很香。想来他的怀抱,也令她心安。 步溪客清醒着,听着她均匀的呼吸声,笑叹:“良夜难捱,苦啊……” 次日清晨,萧晴兰睁开眼睛,步溪客已不在身旁。 身上又冷又沉,她轻声唤于嬷嬷来,觉得这两声,花了她所有力气。 嬷嬷小步行来问了安,脸色不大好。 晴兰问:“将军呢?” 嬷嬷说道:“驸马寅时二刻起身,奚落了老奴后出了府。” 晴兰忙问:“何事起争执?” 于嬷嬷未答,莺歌抢着说道:“殿下不必挂心,驸马只是看了眼起居录,哼了一声罢了……” 晴兰心中一窘,昨夜他俩什么都没做,又是低声说话,那起居录大约是一片空白。 于嬷嬷不满莺歌的轻描淡写,道:“何止……” 晴兰却出声打断了她:“嬷嬷,召符医士来。” “殿下可是哪里不舒服?”嬷嬷焦急道,“可是驸马对殿下……” “和他无关。”晴兰白着一张脸,说道,“我腹中坠痛……想来应该入月了。” 嬷嬷打发莺歌去请,自己掐指算了算,道:“今年殿下的月事总是没个准头,来燕川的路上又颠簸忧心,老奴细细算来,殿下的月事已有两月未至。老奴原本就想待那些药材都入库了,请陪嫁医士来瞧瞧,开几副方子调理调理……” 晴兰思绪却早已不在此处,她在想昨晚的共枕眠。 她从未想过,相拥而眠会那般温暖。 皎皎精力充沛,不管几点睡,早上醒了就又是一只好猴。 她先到练兵场招呼了一圈,见步溪客在,忙夹着尾巴溜了,到岔路口,脚下一拐,把步溪客的叮嘱当耳旁风,轻车熟路翻进了公主府,蹿进蕙芷院找萧晴兰玩。 晴兰喝了药,歪在榻上翻书,皎皎看见了,眼疼。 一本书,退猴千里。 等晴兰身边伺候的人都走了,皎皎才溜下来,趴在塌边问道:“你生病了吗?” 晴兰勉力勾起唇,给她笑了笑:“你又来了,不怕你哥哥训斥你?” “我跑得快,他要不跟我较真,揍不到我的!”皎皎说完,又问,“你生病了吗?” 晴兰想了想,对她说:“是,也不是。皎皎还小,等你长大了就知道了。” 可没想到,皎皎鼻尖动了动,嗅了嗅空气,声音清脆道:“姐姐,你流血了吗?!” 晴兰那张脸更白了,书都吓掉了。 皎皎嘿嘿一笑,指着自己的鼻子说道:“我鼻子可灵了,谁受伤谁流血,我一下就能闻出来!” 晴兰一怔,按住她脑袋把她按到塌下,唤人来吩咐道:“燃香。” 等点上香,再一回头,皎皎已经不见了。 练兵场上,步溪客搭上弓,瞄准了百步之外的箭靶。即将松手时,忽听头顶传来两声叫:“老大,老大。” 步溪客没搭理她,眯起一只眼,对准红心。 皎皎道:“老大老大,你不理我可别后悔,你家小媳妇病了,她喝了好大一碗药,药味大着呢,我好心好意来跟你汇报,你却狼心狗肺不识好人心。” 步溪客呼吸大乱,嗖的一声,箭飞了出去,偏了一些。 他放下弓箭,说道:“闭上嘴,给我下来!” 皎皎说:“那你不许揍我,昨天欠的打咱一笔勾销!” 步溪客:“你又去公主府了?” 皎皎哼唧道:“我要不去,你连她病了都不知道,我还立功了呢。” 步溪客回头望向公主府,自言自语道:“病了吗?” 步溪客责怪自己粗心大意,竟忘了她舟车劳顿,燕川入秋后又冷,她这样娇柔似花的小公主,怎会不生病? 步溪客披上外衣,大步流星朝公主府走去。 8.甜言蜜语不要停 嬷嬷在廊外打理花圃,趁她不在,晴兰叫来莺歌,偷偷问她:“驸马离开前,说了什么吗?” 莺歌放下食盘,当即给晴兰还原起今早的事。 “驸马出来时,起居官趴桌上睡着了,驸马就拿起起居录看了,于嬷嬷瞧见了,脸色难看极了,让驸马放下,驸马让她低声,莫要扰了殿下您,之后慢悠悠走出去……”莺歌站起来,扬了扬下巴,“他就站在那里,像这个样子看着嬷嬷,问嬷嬷,嬷嬷在宫中,所居何职?” 晴兰问道:“嬷嬷怎么说?” 莺歌又学着于嬷嬷,粗着嗓子道:“老身是公主的奶娘。” “然后呢?”晴兰问道。 “驸马哼笑了一声,说她:那你真够蠢的。”莺歌学道,“说完驸马就离府了。” 晴兰轻轻笑道:“莺歌你学人说话的本事越来越好了。” 莺歌就又学了一遍,眯着眼直着腰板站着,然后软下来,对晴兰说:“殿下,驸马今早那个样子,您真应该瞧瞧,立在廊下笑那一声,嬷嬷吓得都不敢说话,只敢等您起了身才来告状……” 正在说时,忽听廊外传来于嬷嬷的声音:“驸马留步!” 晴兰惊道:“他来了?” 她连忙推莺歌去看:“快,是他来了吗?” 莺歌扒着门偷偷看了,应道:“来了!” 晴兰手忙脚乱,这会儿也来不及拢头发,拿起铜镜瞧了,见自己面色苍白,无半点气色,实在不堪入目,于是拉起被子把自己裹了进去。 步溪客在门外被拦,眉头紧锁,但仍是冷静下来,问于嬷嬷:“为何要我留步,我来看望殿下,你也不许吗?” 嬷嬷道:“殿下身子不适,驸马请回吧。” 步溪客垂眼看着她,道:“公主身体不适,我作为她的驸马,更应该前来看望……嬷嬷为何不让我进?公主府,你说的算?” 于嬷嬷怔了证,道:“公主有些不方便,多谢驸马挂心,驸马军务繁忙,不必事事亲自前来,这些事交给我们这些下人照料就是……” “我的事,不是你能多嘴替我安排的。”步溪客声音沉了下来,说道,“军务繁不繁忙,与我要不要来看望公主有什么关系吗?你们这也阻挠,那也阻拦,难道步某当年求娶来的,不是公主而是动不得看不得爱不得的菩萨?” 嬷嬷:“这病,驸马来看,不合规矩。” “你们千辛万苦把公主送来,却又定下诸多不合情理的规矩,目的何在?”步溪客道,“和婉公主在皇都备受宠爱,出嫁了,也应荣华一生,夫妻恩爱……嬷嬷为何频频拿皇都那些不知所谓的规矩来阻止我爱公主?如今公主病了,我连看望都不被准许?” 或许是他太直白的将爱说出口,于嬷嬷大惊失色,连连摇头道:“驸马慎言。” “我又有何不能说?”步溪客换了副轻松神色,道,“清早我说嬷嬷蠢,以为嬷嬷会有所思有所改,如今来看,嬷嬷是蠢而不自知。” 这种话于嬷嬷虽然生气,却深知自己不能反驳,只伏在地上再次请步溪客离去,脸色极为难堪。 步溪客扫了眼周围从皇都来的宫人和不远处的随嫁侍卫,说道:“我只与你说这一次。或许嬷嬷是忠仆,可却目光短浅愚蠢固执,不知为主子打算,也不知分辨好坏。燕川地偏,离皇都又远,公主在燕川,你以为她能倚靠谁?于嬷嬷,你该庆幸,我是真的倾心公主,不然……步某会把公主视作菩萨,安放在这公主府,就按照你那些可笑的规矩,敬却不爱,任她在燕川枯萎凋零。” 于嬷嬷惊愕不已,一个恍惚,步溪客已绕过她撩开帘笼,走进了屋子。 莺歌退下,却搀扶安慰于嬷嬷。 步溪客合了半扇门,来到塌边,看向榻上的那个隆起的被团,顿时一扫刚刚的严肃,脸上恢复了笑意。 他半跪下来,没去揭被团,而是用手指戳了戳这鼓起的一团,轻声说道:“我来了,怎么不见我?你不想见我吗?” 被团动了动,里面的晴兰支吾了半晌,闷声道:“我……我没什么事,你、你回去吧!” “昨夜你手脚冰凉,暖了好久才有些温度……”步溪客道,“该不会是着凉了吧?你在路上颠簸了那么久,燕川入秋又冷,我怕你身体受不住……你让我看一眼,我好安心。” 被团沉默了好一会儿,才说:“你、你又不懂医,你……你看了有什么用?” “不给看?”步溪客说,“那你把胳膊伸出来,谁告诉你,我不懂医?” 被团似乎惊愣了一下。 步溪客瞧着心情大好,隔着被团都能猜出她现在犹豫的表情。 这位小公主,什么都信,有趣得很。 果不其然,不一会儿,被团开了条缝,一只白生生的手小心翼翼探了出来。 “你、你摸,我就不信你能、你能看出来……” 步溪客挽起衣袖,笑吟吟伸手,耳朵一动,忽听到窗边的呼吸声,一记眼刀甩过去,低喝:“皎皎回去!” 窗边露出一个小揪揪,须臾,又露出半张脸,皎皎跟只猫一样,扒着窗棱,眨着大眼盯着他,见步溪客只是假怒,顿时吃了熊心豹子胆,溜进来,站在一臂开外的地方,背着手问步溪客:“老大,你什么时候学会看病了?” 这句话见效很快,晴兰立刻把胳膊缩回了被团。 步溪客瞥了皎皎一眼,皎皎立刻后退到窗边,捂着心口痛呼:“啊呀呀,不好了,老大又用杀招吓我了!” 被团动了动,晴兰露出了小半张脸,好奇地看向外面。 步溪客见了,再次破功,低低笑了起来:“怎么,你是好奇我揍没揍她?” 步溪客想,他堂堂一个领兵大将,竟然快要被晴兰和妹妹折磨死了,一会儿气一会儿笑。 晴兰偷眼瞧见步溪客在看她,慌忙又缩了回去。 步溪客道:“不逗你了,看你还有劲躲我,想来还好。你在喝什么药?我请族内的医师帮你瞧瞧?” 皎皎说:“哪里还好,我都闻到血味了!” 晴兰惊呼一声,团得更小,又羞又恼,在被团里哼唧了起来。 步溪客一愣,终于明白了。 他先是抱着被团轻轻拍了拍,轻语:“我知道了,你不要再羞……” 之后,他迅速变脸,一个箭步上前,提起没及时逃走的皎皎,咬牙道:“回去就请苏先生照料你读书,这三天要让我再看见你出门疯野乱说胡话,我就让狐仙来拔光你的牙!” 皎皎识时务者为俊杰,甚是乖觉地点了点头,安抚老大时,不忘再黑他一把:“老大你且再忍一忍,不要现在动手揍我,不然吓到公主姐姐,她便再不敢与你……” 步溪客怕她这张乌鸦嘴又灵光了,赶在她之前道:“快给我闭上嘴!” 可惜还是晚了。 皎皎愣了一下,补上了后半截:“呃,洞房……” 总要有始有终嘛! 皎皎说完,吧唧了吧唧嘴,并不觉得自己哪里说错了,反而觉得这样非常有效,可保她三天不挨揍! 步溪客默默把她放下,咬牙切齿道:“我谢谢爹娘,给我了个好妹妹!妹妹你且记住,我要死了,那定不是战死,而是被你气死!” 皎皎脚画着圈,甚是娇羞地说:“那怎么好意思呢?这么疼爱妹妹的哥哥,不仅能长命百岁,还能活到一千岁。” 她说完就跑,手脚灵敏地翻出窗台,没了影。 步溪客气笑了,骂道:“混账,变着法子骂我王八。” 步溪客再一回头,见晴兰从被桶里出来了,坐在榻上,神情懵懵地看着他。 步溪客走过去,关切道:“怎么了?快躺回去,当心着凉,可有什么想吃的吗?我让家里给你做点燕川的热糕送来,想吃吗?又软又甜,很好吃。” 晴兰抬起头,怔怔地看着他,就这样看了好久,轻声说道:“将军以后……能不说死吗?我……我听着……心里不安。” 步溪客一愣过后,哈哈笑出声来:“你怕什么?怕我死了?不会的,我身体很好,长这么大,还没得过病。哪里像你,连说话的力气都小了。” 晴兰红着脸不语。 步溪客跪下来,唇轻轻碰着她的手,抬眼笑道:“公主府刚落成没多久,又没多少人气儿,不如你今日跟我回将军府吧,起码,我能给你暖个被褥。” 晴兰推开他的脸,别开脸不去看他。 步溪客却追着她问:“你羞什么?你不愿吗?” 晴兰另一只手去捂脸,小声道:“我未好好打理,你不要看我了……” 步溪客捉住她的手,脸凑近了,轻轻一笑,飞快地在她脸颊上啄了一下:“你的样子,我怎么也看不够,一刻不瞧着不念着,我就心慌。公主不让我看,就如不让我吃饭,是不是太过残忍了?” 晴兰转过头,甜蜜恼道:“我看将军最擅长的,是花言巧语才对!” “不错。”步溪客笑眯眯道,“没见你之前,我还从不知道我除了会用兵,还会花言巧语逗一个姑娘开心。步某是该多谢公主,万一哪天我这个将军用不上了,还能靠哄公主开心讨碗饭吃,实在是不错。” 晴兰气结。 二人正甜蜜,于嬷嬷在门外说道:“殿下,傅尚书着人传话来,他这月十五启程归京。” 晴兰连忙缩回手,答道:“好,我知道了。” “还有一事,刚刚将军府定了成礼的吉时,这月初九申时,殿下与驸马按照燕川贺族族规,行婚典,祭神纳福,游城庆贺。” 晴兰看向步溪客。 步溪客道:“嗯,就是要与你商议此事……” 9.暖床驸马爱翻墙 “原本,我是想下月再举行婚典,你千里迢迢嫁到燕川,未等休息就行婚典,与我雅明城百姓共庆,恐怕会过于疲累……但傅尚书十五归皇都,我们总要在他走之前办了婚典。” 晴兰问:“我对贺族了解不多,不知将军会如何安排婚典?” “怕你累,我让母亲抛去了那些繁琐无用的礼节,你们什么都不用准备,那日,等着我来接你就是。”步溪客说,“现下雅明城居住的多是我们族人和将士们的亲眷,他们人都很好,大家都很想见见你。” 晴兰点了头:“我知晓了,那就将军来安排吧。” 步溪客担忧道:“只是,不知到那日,你身体是否爽利了……” “劳烦将军挂心,定会无碍。”晴兰说。 步溪客逗她:“将军自然甚是挂心,心都要挂在你这里,不舍得走了。” 晴兰竖眉:“你又来!” 步溪客大笑着起身,说道:“今日换防,我会晚点再来。” 晴兰诶了一声:“还来?” 步溪客挑眉:“我把心挂在你这里,不回来岂不是没心了?不再来见你,我如何活?” 晴兰没想到步溪客还能将这种话连起来说,一时羞恼,拉高了被子盖住了脸。 她在被卷里闷闷说道:“你要去就去,要来就来,怎么多嘴多舌,偏要拿这些话来寻我开心?” 等了好久,没听步溪客回应,晴兰以为他已离开,慢慢把被子拉开,朝门口望了一眼。 真的走了。 晴兰坐起来,叹了口气,不知怎么了,心里失落得很。 一双手从背后伸出来,抱住了她。 晴兰惊呼一声,感受到熟悉的气息,又镇静了下来,回头,满脸不可思议。 “你没走?” “自然,我实在不舍得走。”步溪客把她搂在怀里,笑道,“刚刚为什么叹气?以为我走了?” 晴兰这下是真的恼了,挣扎着要把他推开:“走你的!偏要故意躲起来,偷看人家的样子!” “啊呀,小姑娘恼我了。”步溪客并没有松手,而是又把她抱紧了些,歪头轻声在她耳边说,“我不会寻你开心,我只是想让你开心。” 他说完,松开手,站直了,笑着揉了揉晴兰的头发。 “好孩子,等我回来。” 目送步溪客离开后,晴兰恍惚了好一会儿,忽然抱着被子倒在床上,嗷嗷了起来。 莺歌端着热茶进来,见晴兰抱着被子在榻上打滚,忙道:“殿下,嬷嬷就来了,您快规矩点吧。” 闻言,晴兰躺好了,深深吸了口气,拍了拍两颊,抬起头,一双美目满蕴笑意。 “莺歌!”她想说些什么,可张了张嘴,又不知道心中这点甜蜜应该如何说出口,最终,她只是笑了笑,道,“我想吃红豆圆,嘱咐她们,多放些糖霜。” 日落时分,步溪客走出练兵场,腿不受控制的就往公主府拐,人到墙下后,他看着自己这一身尘灰,转身回了将军府。 沐浴后,他挑挑拣拣换上衣服,走出来,问门前的士兵:“我这么穿,奇怪吗?” 燕川人虽然乐于歌颂夸赞美,但行军作战从快从简,因而,步溪客为了方便,通常也只是将头发扎起,随手穿件箭袖劲装,顶多手闲了编个发辫,在衣服上缀个玉扣,换换玉勾钱串罢了。 现在,他披了件新做的广袖大衫,连发带都仔细配了颜色。 士兵拼命挠头,支吾了会儿,实话实说:“瞧着像睡觉穿的。” 步溪客:“说对了,就是睡觉穿的。” 士兵道:“睡觉穿吧,又觉得这带色儿的,睡不着……” 步溪客:“算了,不该找你问。” 他说罢,拐到厨房掰开刚出笼的热糕尝了口,说道:“再甜些。” 厨娘道:“少将军,不能再甜了,族长怕少族长吃了坏牙,特地嘱咐我少熬了糖。” 步溪客道:“不是给皎皎吃的,你按我说的再做一笼,待会儿送到客堂。” “好嘞。” 步溪客晃悠到客堂等着,自己动手沏了杯茶,一边喝一边翻书看。 不一会儿,将军夫人回来了:“莲华。” “嗳,娘。”步溪客放下书,问道,“今日怎么这么晚?” “公主带了不少人来,我去安置他们的家眷了。”万俟燕自上而下扫了他一眼,问道,“你这副打扮是?” “……我待会儿去那头。”步溪客道。 万俟燕似乎愣了下,坐下来喝了两口茶,问道:“那你还在这儿等什么?” 步溪客笑道:“给小姑娘带点热糕去。” 万俟燕默了片刻,问道:“如何?” 步溪客坦然道:“我……动心了,娘,我认真的。” 万俟燕唔了一声,继续喝茶。 步溪客追问:“娘,我族那个有情人飞来峰上情定三生的说法,是真是假?” 万俟燕道:“你信,它便是真的。你不信,它便是假的。” 步溪客说:“娘,我自从见了她,心中没来由的,就觉得她亲切又熟悉,禁不住想去爱她护她……之前,苏先生说过,命由天定,等公主来了,我见了,就绝不会后悔。娘,我想……我想和她做一对寻常夫妻,不是公主与驸马,只是她和我。” 万俟燕笑了一声,问他:“当真?” “无半点虚言。”步溪客神色坚定道。 万俟燕道:“既如此,那就等朝廷的人都走了,你与她,慢慢来吧。” 步溪客笑道:“这一阵子,辛苦娘了。娘的军务都暂歇了,江副将来问过我多次,尚书大人到底何时走,他实在扛不动了……” “快了。”万俟燕皱眉道,“你们大梁的人,总是不准女人做事,若是朝廷知道我族的兵并未交于你父亲,怕是要说你父亲离心。” 步溪客笑道:“我到底是哪边的?娘同我说,是你们大梁,爹同我说,是你们贺族,怎么,都不要我了?” 万俟燕哼声一笑,道:“你心里有数,将来你爹与我的兵,全都便宜了你了。” “再往后,更亲。”步溪客道,“我就便宜我儿子,完完全全是一家人。” 热糕送来的路上,被皎皎劫去了一半,厨娘到客堂告状后,步溪客和万俟燕对视一眼,满院追着皎皎揍。 皎皎伏在树上,怀里揣着热糕,死拖着不下地,只因这个时辰,大将军就要回来了。 果然,没过多久,大将军半只脚进了门。 皎皎大吼道:“爹——我娘和我哥又要取我性命了!!” 说罢,飞快跳下树,扑进步固怀中,搂着他脖子嘴皮子十分利索地报告:“爹,我就因为吃了半块热糕,就被娘和大哥追着打,你要再不回来,我小命就交待了哟!” 步固抱着女儿道:“就是!就半块热糕,你们何必动手呢!” 步溪客:“那是我要给公主送的!” 步固:“唔……” 皎皎:“公、公主吃,我就不能吃了!这是何道理!步溪客你自从娶了妻,胳膊肘就朝外长了,真让妹妹寒心!你既然娶妻了,你为何还要回来?你回你家去!” 步固:“就是,你还在这儿干啥?去去去,什么时辰了,还在这里晃荡。” 步溪客:“爹,你什么时候要能一碗水端平,我真是谢天谢地,谢谢狐神开眼了!” 步固:“放屁!没皎皎的时候,老子那一碗水只端给你喝了!你比皎皎多喝这十来年水,现在还不准我偏皎皎?成家的人了,你也好意思再来霸占老子怀里的一亩三分地!” 皎皎:“嘿嘿,哼。” 父女俩昂首挺胸进了屋。 步溪客哀叹一声,包好剩下的热糕,对母亲说:“那我过去了。” 怎么有种……被扫地出门的凄凉感?更凄凉的是,公主府那边,他根本无法正常从大门走进去,需得翻墙。 万俟燕像是想起什么,关心道:“听说你不到日子,还不能过去?” 步溪客回头一笑,说道:“走墙咯,幸亏公主心好,还愿意我去烦扰她。” 万俟燕背着手一笑,学着皇都人的说话方式,慢悠悠说了声:“驸马,不合规矩。” 步溪客:“娘……您别学了,我是真怕了这四个字。” 他说罢,摆了摆手,足下一点,提着热糕飘走了。 晴兰刚刚睡下,忽感一阵小风吹过,甜味飘来。 她睁开眼,步溪客盘坐在她身边,手里捧着快四四方方的糕点,上面结着一层糖霜。 “吃吗?还热着。”步溪客道,“没想到你已经睡下了。” 晴兰坐了起来。 她腹中坠痛,脚又凉,看见又甜又热的糕点,的确很想吃。 步溪客掰了一小半,喂给了她。 晴兰怔了一下,低头就着他手吃了。 抬眼,见步溪客放下热糕,一边舔着手指上的糖霜,一边绕到外间倒茶:“嗯,茶还是热的。” 他端着杯子过来,把茶递到她嘴边:“慢慢吃,喝口茶。” 于嬷嬷白天被步溪客训斥后,心里难受,虽明白道理,面子上却拗不开,觉得无颜见晴兰,于是今夜留了莺歌在这里侍候,她在偏院暂时歇下收拾情绪。 莺歌听见动静进来看,见步溪客在里头,吓了一跳。 步溪客却挥了挥手让她离开,继续喂晴兰喝茶,等晴兰摇头说不喝了,茶余了点,他一仰头,就着喝干了。 “我叫莺歌进来收拾。”吃饱喝好后,晴兰抚着暖洋洋的肚子说道,“你今晚还回将军府吗?” 步溪客道:“你以为我只是来吃热糕?” 他说:“我来给你收拾洗漱。” 晴兰:“……不要!” 步溪客道:“怎么?不就是伺候你擦手漱口,这有何难?” 晴兰:“你怎么能、能这样!” 步溪客玩笑道:“我要不这样,怕公主看不上我,嫌我无用,只能暖个床。” 晴兰脸一下子烧了起来。 等都收拾完,步溪客脱了大袖衫,神情自然地掀起被子,躺了进去。 晴兰拉高被子,只露个眼睛:“你不走了吗?” “我又不是来吃热糕的。”步溪客笑眯眯道,“我是来……给你暖脚。” 晴兰哆哆嗦嗦道:“我不需要了!” “嗯?那怎么行,我一想到我的小姑娘一个人蜷缩在被子里,手凉脚凉的,我就忧愁到睡不着。”步溪客把她圈在怀里,道,“过来,自己把脚放在老地方吧。” 晴兰闭上了眼睛装睡,手和脚却慢慢给了他。 “嗯,很乖。”步溪客说,“不过,要是以后你准我把这里当成家,我就每天先你一步,进来给你暖床褥,让你躺下就是暖和的……” 好久之后,他听到晴兰说:“……准。” 10.驸马不是个好东西 于嬷嬷读过书,不是讲不通道理的人,她蔫了几天后,多少想通了。 吃穿用度上,驸马一家不敢不尽心得罪皇家,可若公主空享一生荣华,被驸马当做菩萨供着,到头来苦的也是公主。 想通是想通,可她仍是忧愁,来侍候晴兰用饭时,免不了要提几句。 “可这规矩,却是不能废……” 皎皎听见了,说道:“规矩是什么,能当饭吃吗?” 这几日一到早膳,皎皎必然会出现在这里。于嬷嬷见晴兰高兴,也没再说什么,只睁一只眼闭一只眼。 晴兰道:“虽不能当饭吃,可无规矩不成方圆,不能全然没有规矩。军有军法,家有家规。若是士兵都不守规矩,岂不是无法齐心抵御外敌了?” 于嬷嬷忙附和道:“正是正是,老奴也是此意。” 皎皎道:“那也分好坏。有些规矩毫无道理,就比如我家老大给我定的那些破规矩,我宁愿挨揍都不愿听他的破规矩!” “他给你定了什么规矩?” “不许再去公主府!”皎皎学着步溪客的语气道,“要是再敢去烦扰公主,讨吃讨喝丢我的人,我就把你黏在椅子上,让狐仙拔光你的牙,让你这辈子再吃不了点心!” 晴兰抿嘴笑了起来:“确实不讲道理。是我让皎皎来的,只是我说过多次,你可以从大门进来,为何你每次来都是走墙?” 你们兄妹俩都有什么毛病?正门不走,偏要翻墙。 皎皎道:“你府中的兵都不行,墙都守不好,我这是替你验他们。不过你放心,等过几天,我家老大抽调些人来替你守着,到时候,我就理直气壮地走门。” 晴兰想了想,怕她说这些话被人听去了多心,嘱咐道:“这些话还是不要讲了,来,吃这个,这是我们皇都有名的点心,叫开口笑。糯米打的,你快尝尝。” 皎皎接过,道:“你这里每日都有新点心吗?” “不错。”晴兰道,“不如皎皎常来,也验验我这里的茶点?” 皎皎咧嘴一笑,道:“嘿嘿,狐神对我家老大可真好,让他娶了你,管老大享没享福,反正我是跟着享福了。” 晴兰心情愉悦,笑着道:“快吃吧,哪个好吃你就带上,回家路上要是经过校场,就给你哥哥也送去。” 皎皎咬着开口笑中黏糊糊的糯米糕,使劲摇头:“不成不成,我要是揣着点心去了,那岂不是不打自招?我家老大那一张嘴,咒人可灵了,我要是自己撞上去,狐神就算不拔光我的牙,也要拔一两个罚我不听话。” 晴兰笑道:“怎会?那些都是他随口说的,做不得真,你不要信他。” 有公主开金口,皎皎放心许多,遂放开胆子,再下嘴时,咬了一大口:“我也是这么想的。” 可话音刚落,晴兰就听皎皎哎呦一声,捂住了嘴,一双杏仁大眼立刻蕴满了泪水。 晴兰道:“怎么了?可是咬伤舌头了?还是烫到了?嬷嬷,嬷嬷去叫医士来!” 她很是着急,生怕皎皎受伤。 嬷嬷慌道:“步小姐快吐快吐,可千万别是噎到了!” 皎皎呸的一口吐出来,流着泪不忘纠正于嬷嬷:“我不姓步!” 之后,她低下头,指着那团她吐出来的开口笑,嗷嗷叫道:“完了,狐神来拔我的牙了!” 晴兰一瞧,地上的那团乳白色的糯米团上沾着小小一粒带血的乳牙。 晴兰噗嗤一声笑了出来:“皎皎,张开嘴我看看。” 皎皎脸上挂着泪,吹了个鼻涕泡,张开了嘴。 晴兰道:“还真是掉了颗牙。” 上面的门牙缺了一个。 皎皎一愣,蔫巴巴哭了起来。 “嘤嘤嘤,一定是老大!一定是老大咒的,他不让我到你这里来,怕我说他的坏话让你笑话他,他就咒我来了就被狐神拔牙,我不要掉牙,掉了牙我怎么吃饭……” 饭这个字,因掉了牙,漏了风。 皎皎听见了,当场愣在原地,好半晌,她捂着嘴抽搭嗒哭了起来。 晴兰和于嬷嬷安慰了好久不见效,皎皎还是哭不停,头发上的两团小丸子抖个不停,连头上戴的刚摘的小花都蔫吧了,瞧起来怪可怜的。 “这姑娘……”晴兰忍住笑,叫人去找步溪客来。 “你找老大来,是想、是想让他笑我活该吗?”皎皎拉着晴兰的衣袖,眼泪汪汪地质问她,“你果然是老大的媳妇,要和他串通一气。我拿老大见不得人的丑事和你换不要叫他来笑话我,行吗?” 晴兰掩口偷笑,放下袖子,正色道:“我不是叫他来笑话你,我是叫他来,赔你的牙。” 皎皎信了,立刻道:“公主姐姐!义气!” 公主府去的人,找到步溪客,却没说清缘由,只说将军府的步小姐正在哭闹,公主让驸马快些去。 步溪客一听,以为皎皎在公主府胡闹,公主告状都告上门了,嘴角一抽搐,把长\枪背在身后,策马前去。 到了门口,要缴械,步溪客随手把枪扔给站岗的兵,那士兵接过枪,硬是退了几步才站稳。 步溪客停了片刻,皱眉刮了他一眼,叹气。 他想,当今皇帝不会挑些没用的随嫁到燕川,毕竟是彰显朝廷实力的时候,可公主府的兵,确实都软趴趴的,虽然看起来还精神,但巡府巡不到翻墙进来的他,也看不到翻墙进来的六岁小娃娃,现在接个兵器脚都软,大梁内部多年都没动乱,恐怕皇都的兵应该没几个能真枪实战的……算了,公主府的这些,以后他慢慢练吧。 步溪客脚下生风,凶巴巴过来逮皎皎。 他身披银甲,晴兰远远瞧见了,只觉得他威风凛凛,英俊非凡。 但皎皎不是,她只看见了步溪客脸上大写着:“我是来揍皎皎的!” 皎皎机灵,立马躲到了晴兰身后。 步溪客走来,看见晴兰站在廊前,穿了一身嫩粉,娇柔的像桃花,又温柔笑着,怎么看怎么美,美到让他忘了来的目的,先轻声细语跟晴兰说道:“今天好点了,气色都好了,越来越美了。” 晴兰脸颊粉了,低头笑了笑,也道:“还从未见过将军披甲的样子,倒是和我心中想的不差分毫,器宇轩昂,英姿勃发……” 步溪客乐道:“不错,公主夸人的水平有长进。” 晴兰有来有往,问道:“可否使将军开心了?” 皎皎默默伸出大拇指,对着晴兰的背影比了个赞。 还是公主姐姐厉害,刚刚老大还一脸杀气,现在,只剩下傻气了。 步溪客眼神温柔道:“看见你,我就开心了。公主这张嘴,即便是骂我,也是甜的,更何况是夸我,步某恨不得掰开这颗心,让公主看看,我心里被公主灌了多少蜜。” 皎皎做了个鬼脸,白眼翻上了天。 她动作太大,步溪客见了,眼角都抽抽起来,给妹妹的眼神就很不客气了。 步溪客无声威胁完妹妹,又是一副温柔似水的神情,问晴兰:“皎皎可给你添麻烦了?” 晴兰道:“不是麻烦,只是想问问将军,为何不准皎皎到我这里来?我很喜欢她,每天有她陪着我,我也不那么寂寞。她在,白天过得很快,让我无暇思乡……也不必再盼晚上快些来。” 步溪客听懂了她的意思,瞥了皎皎一眼,又给晴兰笑了笑,道:“公主喜欢就好,只是,小妹顽劣,不守规矩,怕是公主拘不住她。” 言下之意,她太皮,要是哪天烦你了,你也揍不了她。 晴兰笑眯眯道:“哪里,她在我这里很乖。” 步溪客问:“那今日,她是做了是什么事烦到你了?” 晴兰摇摇头,说道:“请将军来,是为了让将军解释清楚,皎皎掉的牙,是否应该将军赔?” 于嬷嬷用手帕捧着那颗米牙递给步溪客,步溪客一愣,抬头对皎皎说:“张开嘴我看。” 皎皎用力抿着嘴,就是不张。 步溪客很是了解他这个妹妹,挑起一边的眉,慢悠悠道:“放心,我定不会笑话你缺了牙,你张开嘴让我看,我才知道要赔你哪颗。” 皎皎毕竟年纪小,不懂成年人的套路,张开了嘴,指了指自己门牙。 步溪客:“噗嗤。” 皎皎:“你说好的不笑我!!反正是你咒我的,肯定是你请狐神来拔我的牙,你赔我!” 步溪客笑完,一把逮住她,提着衣领说道:“那也是你不听我话,活该。” “公主姐姐救我!!他要带我回去拔光我的牙!” 晴兰捂着肚子笑,步溪客捂着皎皎的眼睛不让她看见,怕皎皎发现晴兰是自己这边的,以后不信她,就没了这乐趣。 步溪客眨了眨眼,给了晴兰个口型:“晚上等我。” 晴兰点了点头,扒着门边给皎皎招手说再见。 到了门外,步溪客取回长\枪,皎皎不敢骂他了,哼哼唧唧道:“一定是你画符咒我了……老大你不仗义……” 步溪客说:“你该换牙了,掉的还会再长出来。” 他天天用狐神拔牙来吓唬她,就是因为她确实该换牙了,这么吓唬她准灵验。 皎皎哼声道:“放屁,你又诓我!江小七十岁才掉牙!” 步溪客道:“江楼那小子性子慢,你性子急,这比不了。” 皎皎一听,知道没法让步溪客赔了,揉着眼睛假哭起来:“我堂堂一个贺族少族长,还要被步溪客欺压,今天我掉牙了,他还要揍我,我命好苦……” “省省吧。”步溪客一脸笑容,说道,“不揍你。” 皎皎:“真的?!” 步溪客道:“真的。” 妹妹虽然调皮的让他心烦,可能让晴兰开心,能让她不再思乡难过,这就够了。 步溪客说:“你是个好孩子,以后,多去和她说说话吧。” 皎皎却得寸进尺:“哦,你让我哄你媳妇啊,那我们就要讲条件了。” 闻言,步溪客立刻撕破温柔皮,龇牙吓唬道:“跟我讲条件,又想挨揍了?!” 皎皎:“呸!就知道你不是个好东西!” 11.狐面郎君的吻 九日,黄昏时分,晴兰已经准备妥当,身穿着将军府今日送来的深红色婚服,坐在廊下等步溪客来接。 从午时起,雅明城就热闹了起来,现在太阳落了山,雅明城更是人声鼎沸,莺歌跑去看了多次,回来兴奋地给晴兰汇报:“好多人呢!全都拿着火把,正在跳舞呢,穿得都可好看了,好多人戴着狐狸面具,抬着一个穿着衣服的大狐狸走得好慢好慢,还在唱呢!” 于嬷嬷问:“都唱的什么?” 莺歌道:“那我听不懂,好像是他们这里的方言。” 晴兰着急问她:“你可见到驸马了?他来了没有?” 莺歌摇头:“没有。人太多,还都戴着面具,我找不到驸马。” 晴兰的手指紧张地搓起了袖口的莲花纹。 吹吹打打边唱边跳的队伍似乎到了公主府门口,原本热热闹闹的,可到了门口,所有的声音都消失了。 晴兰小声问:“怎么回事?” 于嬷嬷握着她的手安抚她,发觉她指尖冰凉冰凉的。 “公主莫紧张。”嬷嬷安慰道,“只是个婚典,与民同庆罢了,公主需拿出……” 忽然,寂静的夜色中,传来悠悠的吟唱声。 歌声似是在围着公主府缓慢地流转,天地之间再无其他声音,只有他的歌声。 歌声清亮,悠长。 晴兰听不懂他在唱什么,但当旋律钻进她耳朵里的那一刻,她莫名感到万分熟悉,她早已经在梦中听到过千百次。 “是他!”晴兰站了起来,提起裙摆,跑过长长的回廊,循着歌声而去。 她跑出公主府的大门,歌声没有消失,而是隐入了人海,他们举着火把,脸上或是涂着红色的花纹,或是戴着狐神面具,见她出来,欢呼着:新娘出来咯。然后,他们载歌载舞起来。 火把围绕着她转了起来,戴着狐狸面具的人们晃动着身上挂的香草与银铃,沙沙响了起来。 歌声消失了,雅明城盛装的百姓们开始唱起歌来,一唱一答,这边唱问,那边应和。 乱糟糟的,却也异常热闹。 晴兰无措了会儿,平静了下来。 他们的歌声洋溢着欢乐,他们的舞漂亮潇洒,似鹰展翅,又比鹰要多了份优雅和柔美。 这些人一点点把她往人海中心带去,中间,一对戴着面具的男女正在相对起舞。 又是如鸟儿展翅,抖动着肩膀舒展着手臂,像是迎风飞起,翩翩起舞。 晴兰看了会儿,看明白了,他们应该在模仿鸟儿求偶,从开始的相互追逐慢慢变成亲密合舞。 周围的人自动围成圈,手拉着手,绕着中间的一对儿对舞的男女唱了起来。 晴兰傻兮兮站在这里,也跟着拍起手来。 忽然,有一戴着狐狸面具的高个子男人将火把扔向了中间起舞的这对男女,男的跳起来,潇洒地接过火把,火光在半空中画了个圈,他身姿翩翩,与女人共同举起了火把。 “一凤一凰,涅槃重生——”戴着狐狸面具的男人开口唱道,顷刻间,大家欢呼起来,那一对儿男女且歌且舞,慢慢也融入人群。 晴兰目光跟着他们,一直到看不见了才回过神来,见自己站在人海中心,人们都围着她,唱着歌跳着舞。 几个头戴花环的少女笑着上前,为她戴上了花环,香味浓郁,沁人心脾。 雅明城的百姓们唱了起来:“落单的新娘啊,你在找谁?” 晴兰没回答,她呆呆站在那里,好像没听懂,随着他们的歌唱声轻轻拍着手。 人们就笑,笑完了,又唱了一遍。 晴兰这次注意到了歌词,但犹豫着应不应该回答。 从她受到歌声蛊惑,从公主府跑出来到现在,一直是一个人。 可她并不觉得害怕。 她寻找着步溪客,直到现在,他还未现身。 终于,人们不再齐声唱了,而是推出一个瘦高个的汉子,嗓音极其嘹亮,双手合在嘴边,冲着晴兰唱:“我问你呦,穿嫁衣的新娘,你的新郎在何方?” 晴兰深吸口气,笑吟吟道:“我不知道。” “他是跑了吗?”有个姑娘接着唱道。 晴兰转过头,回答:“他应该藏起来了,不让我看到他。” “新娘啊,穿嫁衣的新娘,何不去问问雪山上的仙人?”一位老者接着唱道。 晴兰这是琢磨出了点意思,火光映着她的明眸,她脸上挂着微笑,问他们:“仙人在哪里?” “只要你心诚,沿着凤凰花的去向,就能找到他。”人们唱着,并让出了一条道路。 晴兰这才发现,人群的后面,她面向的地方,早已用鲜红的花铺就了一条道路,而道路尽头就是那台花车。 花车上,坐着一个戴着白色狐神面具的人,面具上的狐狸眼高高挑着,像是笑眼看世间,又像是闭目休息。 狐神的身旁站着一位老人,他手拿白色的狐狸尾巴,在风中挥舞着,是狐神身边传信的使者。 花车四周,站着一群高低胖瘦各不同的男人,他们都戴着红色的狐狸面具,举着火把,静静等着晴兰过去。 晴兰抚了抚胸口,鼓起勇气,走了过去。 围在花车两旁的雅明城百姓唱着歌,是他们燕川的语言,咿咿呀呀,曲调神秘又欢快。 等晴兰走到花车下,抬起头看向高高坐在花车上的狐神时,雅明城的百姓们停住了唱诵。 夜,又陷入一片寂静。 只有火光跳跃着,燃烧着。 晴兰问:“我的驸马呢?” 没有人回答。 晴兰又问:“我的驸马呢?你可知道他在哪里?” 狐神纹丝不动,使者上前,挥舞着雪白的狐狸尾巴,问道:“你是什么人?要找什么人?” 晴兰觉得很有意思,笑着回答:“我是大梁的公主,我要找我的驸马,他叫步溪客,是守卫大梁,守卫家园的英雄。我嫁给了他,今天,他说要和我成婚。” 人群中,有人吹着悠长的口哨,有人欢呼着。 晴兰笑眯眯地望着花车上的狐神,说道:“雅明城的百姓们告诉我,狐神什么都知道,我要是找不到我的驸马,就来问问狐神,他一定知道我驸马在哪里。” 使者问道:“大梁的公主啊,是什么指引你来到这里?” “雅明城的……”晴兰还未说完,就看到围观的人们拼命地摇头。 使者再次问道:“大梁的公主啊,身穿嫁衣的新娘啊,今夜,是什么指引你来到这里?” “是……”晴兰思索了会儿,抬起头说道,“我知道了,是歌声。我听到了他的歌声,他藏起来了,不让我看到他。他希望我找到他。” 这次应该对了吧? 不料,使者又问了一遍:“大梁的公主啊,身穿嫁衣的新娘啊,今夜,是什么指引你来到这里?” 晴兰这下懵了,她愣了好久,求助地看向两旁的雅明城百姓。 可他们却都摇着头,比划着,却不说答案。 正为难,忽然听到皎皎大吼:“除了歌,你为啥要来这里找我哥!你快说你喜……” 晴兰看不见皎皎在哪里,她还没吼完这句的后半截就没音了,想来该是被身边人慌张捂住嘴,领走了。 晴兰呆了会儿,忽然懂了什么意思。 可她抬起头,却羞于说出口。 她殷红的嘴唇张开又合上,好久都没好意思说出口。 雅明城的百姓着急的不行,一个个都恨不得替她说了。 “胆大的新娘有新郎!”有人唱了起来,“新嫁娘,不要羞。” 在大家的鼓舞中,晴兰豁出去了。 她像是给自己壮胆,紧握着双拳,一咬牙,闭上眼,抖着声音喊出来:“因为我喜欢他,所以我来这里,想请狐神帮我找到他!” 她喊完,有一瞬间,她觉得整个世界都静了。 她睁开眼睛,内心仿佛充满了勇气。她眼中闪烁着光芒,展眉望向花车上的狐神,喃喃又说了一遍:“我喜欢他……喜欢步溪客,我很高兴,我的驸马是他……” 使者默然不语。 忽然,狐神抬起手,迎着风,洒下了一片片花瓣。 鲜红的花瓣落在她的发上,嫁衣上。 “让他出来。”晴兰站得更直了,她仰着脸,脸上满是笑意,她说,“让我的驸马出来,我要嫁给他,大梁的公主,穿嫁衣的新娘,决定嫁给他。” 使者一挥手,说道:“这里可有你的新郎?” 花车周围带着红色狐狸面具的男人们一个个跳了起来,他们不说话,只跳着舞,挥舞着手臂。 “找到你的新郎,揭开他的面具,带他回家去吧。” 晴兰好奇地走过去,那些红面狐狸跳得更欢快了。 晴兰捂着嘴笑了起来。 她指着一个身材魁梧,脚似船大的大头红狐狸,说道:“我知道你是谁,你就是那天来接亲的士兵,叫金秋。” 那只大笨狐狸愣了一下,挠了挠头,面具里传出嘿嘿两声不好意思的笑声。紧接着,他就被身边几个红面狐狸七手八脚地拉下去,敲了脑袋。 “嘘——不要出声。”那些红面狐狸说道。 晴兰哈哈笑了一阵,围着花车看了一圈,找到了她的驸马。 她又回到花车前,笑眯眯站在那里,抬头望着狐神。 使者问:“公主殿下,可找到了驸马?” 晴兰点了点头。 “找到了。” 她慢慢抬起手,手指在花车下的一群红面狐狸之间来回移动,她笑着说:“嗯……是哪个呢?” 花车上的狐神动了一动,似乎很是紧张。 晴兰放下胳膊,说道:“我要到狐神大人身边,亲口告诉他。” 使者抿嘴一乐,退了下去。 晴兰一步步登上花车,勾了勾手指,说道:“狐神大人近一些,我告诉你,我点到了哪个做我的驸马。” 她听到白色狐面下,狐神嗤嗤笑了两声,熟悉的笑声让她心彻底回到了肚子里。 狐神倾身靠近她,晴兰伸出手,揭开了他的面具。 狐面下是步溪客如玉的脸,他笑着,眼眸幽深,在跳跃的火光中,他浸满柔情的眼眸魅惑的像一只真正的狐狸。 他没有说话,而是抱住她,低下头,伏在了她的脖子处。 “不怕我吃了你吗?”他轻轻吻在她白皙的脖子上,低声轻语。 晴兰摇摇头:“你是我喜欢的新郎。”。 花车下的雅明城百姓欢呼起来。 而就在这个欢呼声中,一双柔软的唇吻住了晴兰,是暖的,像蜜一样的甜填满了她的心间。 他说:“我也喜欢你,我的新娘。” 12.梦中人,定三生 皎皎在她家老大的婚典上浑水摸鱼,骗了各种各样的果子肉干,胡吃海塞了一通。 那边,步溪客从花车上下来后,带着晴兰跳起了贺族的凤舞,皎皎焦急着要看,可人小个矮,用力蹦起来都难看到。 正着急时,有人拍了拍她的肩膀。 皎皎转过头去,见江副将家的儿子江楼背着手站在她身后,紧紧抿着嘴不说话,指了指旁边高耸的哨岗楼。 皎皎:“让我去哨岗楼看吗?!” 江楼点了点头,又指了指。 皎皎看见哨岗楼上有几个熟悉的背影,狠狠愣了愣,道:“哇!我爹娘好厉害,早早的就知道占个好位置!” 她招呼江楼:“走,咱也上去。” 江楼摇了摇头,背着手,小大人似的走了。 皎皎扭头大声道:“江小七,你不说话是不是因为牙还没长出来怕说话漏风啊!哈哈哈哈哈哈!!” 说完,这姑娘一溜烟跑了,江楼在原地站了好久,好一会儿,才谨慎开口,自言自语道:“自己说话都漏风,还好意思说我。” 皎皎爬上哨岗楼,没见爹娘,先听见他俩说话的声音。 皎皎眼珠一转,停下脚步,调整呼吸,紧贴着墙偷听。 “看来苏先生说的不错。”步固说道,“朝廷既想用公主来求边塞安稳,又想彰显皇家威仪,可惜朝中如今无一铁将,官宦世家盘根错节,如何还能做出大国之姿……” 万俟燕道:“苏先生说话,向来都是准的。他看事透彻,又知晓天意。如他所说,如今莲华和公主的事我已不再担心,我只是担心他后面的话……” 步固道:“后面的那些,你也就听个乐吧,后二十年如何,都是儿孙的命数,我说句实在话,天子也不是好当的……这些,我们不再多言就是。我步固这一生能铁骨铮铮,一心一意当好我的守国战士就好。” 皎皎听不懂,觉得无聊,打了个哈欠。 挂着泪花的眼刚睁开,就见万俟燕站在她面前,一脸严肃地提起她,说道:“慎思,你女儿换牙了。” 步固:“哪里哪里?我看看我看看!” 皎皎张开嘴,指了指自己的门牙。 步固:“哈哈哈哈哈……快快,给爹说个风字听听!” 皎皎:“……呸,才不说!” 步固:“嚯!感觉到了,漏风!” 万俟燕与步固商量道:“我想把皎皎送到本宗去,让她跟着苏先生好生念书。她现在不学无术,不长心眼,不知什么能说什么不能说,若留在此地,总有一天会得罪公主,公主身边人多口杂,待话传回皇都,恐怕要因误会离心……” 说完,万俟燕还慢悠悠瞪了皎皎一眼,皎皎顿时蔫了,像被抓了尾巴的狐狸,不敢动弹。 步固摸着下巴道:“其实就是有人说什么也不怕,不还得靠我跟我儿子?” 万俟燕幽幽看了他一眼,步固闭嘴,也不敢乱说话了。 “那,此事就这么定了。”万俟燕道,“明日就出发,把她送回鹤城。” 皎皎见大局已定,暗搓搓骂道:“娘的!就知道遇见江小七就没什么好事!!” 江楼那小子,一根手指头就结束了她自由的日子。 呸! 万俟燕又道:“差不多了,慎思,我们下去照顾宴席吧。” 晴兰没想到,雅明城的百姓们能通宵达旦热闹一整晚。 她原先还有些拘束,后来于嬷嬷和莺歌都被雅明城百姓套上花环,手拉着手跳了起来,她弯着腰笑完,也放开了,提起裙摆和步溪客跳了起来。 一开始,她还生疏,步溪客教她,待玩疯了之后,也顾不上想那么多了,完全沉浸在了这欢乐的气氛中,待回过神,已经是子时,自己一身汗水,被步溪客拉着手入席吃婚宴。 婚宴也都是燕川当地的特色食物,来一盘,步溪客给她夹一点,晴兰就抬起衣袖遮着脸,就着他的手吃掉。 中途,傅尚书来庆贺问安,举着酒杯说道:“见公主如此,臣也可安心了。祝公主与驸马永结同心,祝愿燕川太平安康,我大梁与贺族,能如公主与驸马,亲如一家。” 步溪客举杯笑道:“傅尚书哪里话,贺族本就与大梁是一家。” 晴兰与步溪客同饮了酒,脸颊如红霞映雪,白里透红。 一旁的贺族女人们上前来,抛撒莲子:“公主殿下接子接福。” 步溪客眼明手快,帮她撑起裙摆,道:“快接!” 晴兰还在怔愣,莲子如雨般洒了进来,步溪客握着她的手,接满了裙。 他逗晴兰道:“可要抱好了,这些可都是我的命……” 晴兰早已明白过来,低头看着这些莲子,虽然心知绝对不可能接多少就生多少,可还是忧心道:“都怪你,也不用这么多,我……” 步溪客笑的眉毛都要飞了:“哈哈哈哈……小姑娘你放心吧,花能开这么多,咱们的果可不一定!” 婚典一直持续到寅时三刻,才渐渐散了。 晴兰早已被步溪客送回府,洗漱时就已睁不开眼睛,身边伺候的人也换了一批还能撑的,沐浴更衣后,晴兰头沾到枕头就立刻睡着了。 近午时,晴兰睁开眼睛,就见步溪客坐在他的床边,歪着脑袋看着她。 晴兰不由自主扬起了嘴角,也看着他笑。 步溪客道:“醒了?” 听到他的声音,晴兰这才彻底清醒,拍了拍昏沉沉的脑袋,慌忙把他推出去,拉上帷幔,说道:“先出去,不要看我。” 步溪客起了玩心,慢悠悠道:“你羞什么,给公主暖床时,早就把公主看了个遍。” 晴兰:“不要脸!” 这句话咬牙切齿的语气,绝对是得皎皎真传,骂得亲切又娇蛮。 等晴兰梳洗好,用了膳,步溪客才又转悠过来:“如何,现在能来瞧瞧新嫁娘了吧?” 他说完,道:“把手伸出来,送你个东西。” 晴兰好奇地把手递了出去,张开。 步溪客在她手中放了个红皮鸡蛋,说道:“快吃吧,凤凰蛋,我揣在怀里暖了好久。” 红皮鸡蛋上果然还留有他的温度,晴兰一惊:“当真?” 步溪客笑道:“你莫不是忘了?昨日新嫁娘可是和我这个新郎官,跳了凤凰舞,那舞可不是普通的舞,那是凤凰求偶,今早这个,可不就是凤凰蛋吗?” 晴兰却是一愣,忽然想起她昨夜那一兜莲子。 昨晚她太困了,又喝了酒,怎么回的府以及回府后的事,她都想不起来了,刚刚步溪客这番话,让她由凤凰蛋想到了她那一兜象征孩子的莲子,急道:“我昨晚收的那些莲子呢!” 步溪客放声大笑起来。 “小姑娘还能记起来,不错不错。”步溪客拉着她坐下,柔声说道,“你放心,那莲子我已经帮你放进了这池子里。” 他指着蕙芷院前的池塘,说道:“明年,必然开花。” 晴兰这才放心。 步溪客却又逗她:“不过,也不是全部都给了池子,还有几粒,咱俩一人一半,都种进肚子里去了……你记得吗?” 晴兰脸红了个透,慌不迭地摇头。 “哎呀,不记得啊……”步溪客佯装烦恼,托着下巴说道,“这可怎么办呢,新娘不记得,那就不灵验了,除非……” 晴兰巴巴等着他说解决办法。 步溪客道:“除非,新娘答应,再与新郎试一次。” 晴兰犹豫了片刻,点了点头同意了:“我让人再拿一些过来。” 步溪客道:“诶,我们贺族有贺族的说法,再试的话,莲子需要新郎和新娘同寻同剥。” 晴兰问:“是要寻莲花,寻莲藕,剥开吃吗?那现在,燕川还有盛开的莲花吗?” 步溪客道:“有,但不在此处,在小楼兰。” “那是哪里?” “那是贺族的祖地,是燕川最温暖的地方,它就在栖山脚下,与燕川其他地方不同,它那里四季如春,池水温暖,盛开着八瓣仙莲……不过只在晚上开,白天就都合拢了。” “那,我让人去小楼兰摘?”晴兰说道。 步溪客道:“公主不如和我去小楼兰吧,只是我和你。” 晴兰犹豫了。 步溪客问:“殿下可以试着相信我,小楼兰离此处不远,我带你去摘莲蓬,爬栖山,喝凤凰花蜜……小楼兰还能看见漂亮的雪狐,公主会喜欢那里的。” 晴兰心动了,怯怯问道:“那,我们什么时候回来?我叫人来备车马,收拾衣饰……” “用不着。”步溪客道,“我现在带你去,我们明天就能回……晴兰,只你和我。” 他说:“我们贺族还有个婚俗,你不必再带衣饰,到了小楼兰,我做给你……” 晴兰:“那,我让人跟尚书交待一声……” 步溪客却打横抱起她,说道:“只是我俩,何必与别人说,说走就走就是了。” 他抱着晴兰就这样堂堂正正出了公主府,打了声口哨叫来他的良缘马,翻身上马,像当时初遇那般,把晴兰搂在怀里,说道:“晴兰,试着相信我,不要不安……你知道小楼兰的花蜜吗?我想让你知道,我们今后那长长的一生,会比小楼兰的花蜜还要甜。” “我想让你看到,让你知道,让你感受到……”步溪客说,“我们去找栖山的那块石头,那上面,一定写着咱俩的名字。” 晴兰紧紧贴着他的胸膛,抬头看着他的眼睛,说道:“步溪客,我……我在梦里梦到过你。” 步溪客笑了。 他柔声道:“我也一样。你是我的……梦中人。” 13.雪狐精和少女 小楼兰依山傍湖,四周又被郁郁葱葱的山林围绕,如步溪客所言,温暖如春。 “此处是我们燕川的密境,有仙居之称,传说狐神曾经在此处落脚,那时这里还没有人居住,狐神寂寞,就挥手建屋移木,倾袖布雨成湖,让栖山追随自己的雪狐都到此处来繁衍生息,学着人的样子耕耘生活……后来,战乱年间,一位逃难少女误入此地,看出此地仙气萦绕,于是蹬栖山拜仙,途中遇一雪狐开口说话,为她指路,还给她粮食果腹,于是这少女就问了雪狐的名字,说要在拜仙时,也为这只雪狐祈福。” 进了城,步溪客下了马,一手牵着缰绳,一手拉着晴兰,边走边讲:“这个雪狐精多年修习,却始终未能化为人形,听到少女的话,非常开心,就把自己的真名如实相告,希望少女拜仙时提到他名字,能为他攒一些福德,让他早些修成人。” 晴兰听得津津有味,十分入迷,追问:“后来呢?那个少女帮他求仙了吗?” “少女走了很久,终于见到了飞来峰上的仙庙,可庙里却没有仙,也没有供奉仙位。”步溪客道,“那里是个空庙,中央本应该供奉仙人像的地方,只有一块石头。” 晴兰问:“什么样的石头?” 步溪客微微一笑,继续讲道:“那少女看了好一会儿,发现那块石头像个横卧着的狐狸,抱着尾巴睡觉,于是猜想,这个仙庙供奉的应该是狐仙,只不过现在狐仙睡着了罢了。” “然后呢?”晴兰已经完全被这个故事吸引住了。 步溪客就道:“这位少女心想,神仙休息,那便不能打扰。但既然来了,不能什么都不做的离开,她见供奉台落满了灰尘,于是,就撕下袖子,蘸着雪水,把供奉台擦拭干净。回程路上,她忽然听到仙人叫她的名字,让她回去帮他做一件事。于是,少女就回到了仙庙……” “狐仙让她做什么?” “少女回去后,见供奉台上多了一把刻刀,且出现一行金光闪闪的字:刻下汝名,成就心愿。”步溪客讲道,“于是,少女就拿起刻刀,在石头上刻下了自己的名字,刻完后,她想起为她指路的那只雪狐精,为了报答它,就将它的名字也刻在了上头。” 听到这里,晴兰明白了:“那个石头,是你说的把名字刻上去,就成就三世姻缘的石头吗?” 步溪客继续讲道:“刻完名字后,少女离开了仙庙,下山途中,她遇到一位身披彩衣,穿着五颜六色衣服的年轻男人,皮肤白皙,眼睛像极了狐狸……那位男子先是道谢,又见她缺了一只袖子,于是将身上的彩衣抛了出去,披在了她身上。” 晴兰拽着步溪客的袖子,好奇追问:“他就是那只狐狸吧!” 步溪客道:“少女从彩衣中抬起头,与那人四目相对,然后……” “怎么样了?” “然后,就如你我,一眼定姻缘,雪狐精就抱着她下了山去,再后来……” “再后来呢?” “后来,雪狐夫妻俩却迟迟没有孩子,于是,二人又一次登上了飞来峰,祈求仙人赐给他们一个孩子,可这次去,连仙庙都没有了,飞来峰上多了个冰雪雕成的莲池,里面盛开着雪莲花……夫妻俩爬了一天山,这时只觉得肚饿,于是再敬过仙人后,夫妻俩摘了莲蓬,吃了莲子。” “哦……我知道了。”晴兰道,“这就是吃了莲子有孩子的由来?” 步溪客摇头道:“还没完。你且听我讲完……夫妻俩吃了莲子,又带了不少,想在下山路上吃,结果下山归程十分快,不一会儿就回到了家,没有吃的莲子,夫妻俩就挖了个池子,种了下去。” “啊,想起来了,第二年开花,两个人也有了孩子!”晴兰道,“这回总没错了吧。” “不不不。”步溪客弯眉笑道,“我与你讲的,可不光是生孩子的事……我说的,是我们贺族的来源。雪狐夫妻俩在山上分吃了许多莲子,于是,第二年家门口的莲池里开满花时,妻子也诞下了……一窝狐狸仔。” 晴兰一惊:“嗝!” 步溪客哈哈大笑,笑完说道:“吓唬你的,其实妻子诞下了一个形状似莲子的肉球,肉球裂开,里面的莲子滚了出来,落地成人形,都是五六岁的模样,白似雪狐,一个个漂亮极了……总共一百个娃娃。” 晴兰担忧地说:“你昨晚喂了我多少粒莲子……嗝,我不要生莲子!” 步溪客一挑眉,吓唬她道:“晚了,其实我是骗你的,我并没有把莲子种在蕙芷院的莲池里,我把它们全喂了你……” 晴兰:“我不要生莲子精,也不要生狐狸!” 步溪客放声大笑:“所以我才说,逗你玩最有意思了。” 他笑完,正色道:“怎么我说什么你都信?我讲的这个是我们贺族的由来。那夫妻俩是贺族的开创者,他们的孩子有做士兵保护家园的,有耕地织布的,也有做商贾的,他们就是我们贺族的祖先……” “好奇怪的传说。”晴兰道,“所以,你们的祖先,其实是狐狸?” “不然呢?”步溪客笑眯眯道,“还是雪狐。我们贺族人,不管太阳如何晒,都不会变黑,你若看到生来就能歌善舞,雪肤明眸的美人,那就是我们贺族人。” 晴兰偷偷看向他。 是了,他父亲步固皮肤黝黑,可他和他的妹妹,即便整日在太阳下练兵,也晒不黑。 原来是这样吗? 这么神奇! 步溪客半握着拳,挡在嘴边轻轻咳了一声,掩盖了他唇边的一抹笑。 这姑娘,真的是说什么信什么。 “另外,我族还有个说法。” “是什么?” “名字刻在栖山的姻缘石上,就会有三生姻缘,此姻缘是天注定的,因而,夫妻俩只需一眼,就能定终身,携手白头。” 晴兰的脸红了,她下意识握紧步溪客的手指,好一会儿,才壮着胆子问道:“那……我们,算吗?” 步溪客没有回答,二人沉默着走了好久,直到步溪客带着她走到一处宅院前,才说道:“步某与公主一眼钟情是真,如何不算?只不过刚刚我在想,那个雪狐精和那位姑娘的三生情缘,用完了吗?他们在石头上刻下名字是第一世……那,我们……” 我们,会不会是第二世,又或者……看到她时,这种熟悉的感觉,莫非,他们……已经是第三世了? 步溪客侧头看向晴兰,目光更加柔软。 “晴兰……”他说,“来的时候,你说……也曾梦到过我。所以……” 所以,他们,注定是要做夫妻的。 步溪客拴好马,推门进院。 “这里是我在小楼兰落脚的地方。”步溪客掸去屋内的浮灰,拉开通往花园的门,弯腰笑道,“公主,请。” 晴兰屈了屈膝,道:“驸马,请。” 两人这般礼让玩完,四目相对,都忍不住哈哈笑了起来。 步溪客上前去一把抱起她,转了个圈,让她看向后花园中的池子:“看到了吗?雪莲,今晚,等它们开了……我剥给你吃。” 此时,已近黄昏,院中白莲多被晚霞染上了颜色,在夜风和池水中悠悠荡漾着,像极了艳莲盛开,花香魅人。 晴兰搂着他的脖子,望着他的眼睛,他那双眼睛里的温柔和笑意,撞进了她的心中,一股暖流使她情不自禁,凑上去,轻轻吻住了他的唇角。 步溪客明显僵硬了。 他愣了一瞬,低下头,厮磨着慢慢加深了这记吻。 不知过了多久,步溪客将她放在地上,声音嘶哑道:“我想起有件事还没做……” 他从衣服中掏出一张黄纸,又从袖中摸出一根手指长的狼毫笔,放口中润了润,在符纸上画了起来。 写完后,他大步走过去,将这张符纸贴在了门口。 晴兰好奇道:“这是什么?” 步溪客道:“挡咒的神符。” 不管有没有用,反正图个心里踏实。他可不想在洞房时,再出什么幺蛾子。 谁知道皎皎此刻会不会在某处咒他无法顺利洞房。 蔫巴巴被族人送往鹤城的皎皎:“阿嚏!” 步溪客贴完符回来,忽然跪了下来,给晴兰行了个大礼。 晴兰惊地坐起身来,问道:“……你做什么?这也是你们族里的习俗?” 步溪客摇了摇头,正色道:“我有些话,必须要与公主说。” 晴兰紧张不已,又强装镇定,道:“好,你说吧。” 步溪客道:“步某求娶公主,其实是有私心。” 晴兰手猛地握紧,又道:“我……知道。” “族中的苏东篱先生,最有智谋。这些年亲眼见燕川壮大起来,贺族人也多了起来,怕朝廷忌惮,引来大祸,于是提议,一,贺族交兵给父亲,并入大梁。二,送贺族与燕川子弟到中原读书,三……求娶大梁公主。” “步溪客,其实,你不必与我说这些……”晴兰道,“我……我不怪你。” “我们是想利用公主,保家门平安。” “皇兄不也是如此?”晴兰道,“我知道皇兄的难处,朝廷这些年重文抑武,边陲安稳还需倚靠将军……皇兄忧心将来燕川离心,与月犴合谋,犯我大梁江山……到那时,即便皇兄再勤勉,也要落个亡国昏君的骂名。因而,皇兄将我赐婚给将军,不也是在利用将军吗?” 二人许久无话。 良久,步溪客抬起头,红着眼眶,笑着说:“我喜欢你。晴兰,我本不信我族的传说,可那天在鹤城看见你时,我只愿能和你携手今生……本只是利用,可现在……我恨不得我们的名字,就刻在那传说的姻缘石上,不仅前世,今生今世,还是千生万世,我想和你长长久久,永远相爱下去……我知道公主喜欢我。” 步溪客笑着擦了泪,说道:“我看得出来……原来传说从来不假,遇见时,就知眼中的欢喜是真,晴兰,我想和你在一起,我想让你的温暖永生永世裹着我……” 他轻轻握住她的手,沙哑着声音,轻声道:“我想……拥有你。” 晴兰注视着他的眼睛,她仿佛看到了梦中的自己,在雪山上,望着一个人的背影,她似永远站在他身后,等他转过头,对她笑。 然后她轻声回答:“……公子,你真好。” 晴兰泪眼朦胧,她答:“步溪客,你……真好。” “步溪客只有这颗装满了公主的真心,还算能让公主夸句好。”步溪客笑道,“步某愿意用欢喜换欢喜,用真心换真心,求公主能与步某共度此夜,共度此生,共度千生万世,生生世世。” 他说完,又是一叩首,起身伸出手,道:“公主可否愿意?” 晴兰使劲点了点头,将手给了他。 14.小院荷花初绽放 红霞透光窗纸照进屋子,步溪客双手撑在地上,把晴兰看了一个遍。 晴兰害羞地捂着脸,拿袖子甩他:“不许再看!” 步溪客笑道:“怎么会忍住不看?” 他伸出两根手指,作出人走路的样子,走到晴兰的肩膀处,抬起一条‘腿’,轻轻戳了戳晴兰的脸颊。 “噔噔噔——小姑娘,你不要羞,快把胳膊放下来,看一看我,与我说说话。” 晴兰矜持了好一会儿,终于忍不住好奇,慢慢把胳膊放下,看着他。 步溪客道:“现在啊,有个勇敢的小将军,要去找他的小公主……你愿意帮他找到他的小公主吗?” 他晃动着两根手指,立正了,做出跪拜的样子,给晴兰拜了拜。 晴兰觉得很是有意思,红着脸笑着点头:“好呀。” 步溪客垂目一笑,继续演道:“那我现在要先走去哪里呢?嗯,若要见公主,必然要翻山越岭。” 他的两根手指‘趾高气扬’地迈着方步沿着晴兰的脖子走下来,走到胸这里,步溪客笑道:“待我翻过这座山……” 他的手指,轻轻走向她微微隆起的胸,站在了上面。 步溪客说:“啊……好软的山,此处山可有名字?若还未命名,那我便叫她……软香峰。” 晴兰拿手推他,嗔怒道:“将军快住口,请不要再说了!” “哈哈哈哈……”步溪客差点笑跌,一只手捉住她的手,另一只仍是迈着‘两条腿’,滑下软香峰,来到了她的小腹。“嗯,此处平坦如平原,小步想,此处必然土地丰沃,适合耕耘种田,来年一定会有收获……” 晴兰愣了许久,忽然反应过来他的意思,腾地一下,全身都热了起来,抑制不住低低惊叫出声,又小声骂他:“将军好不要脸!” 这却不影响步溪客玩,他继续说道:“啊呀,只是……这片土地在耕种前,需要翻整一下。” 翻整?什么翻整?晴兰一口气没上来,怔住了。 步溪客操控着两根手指,点了点她的小腹,又走到腰带处,苦恼道:“这土地被锦衣覆盖着,如何能耕种?不妥不妥,需要先将锦衣剥开,就如……剥莲子一样。” 说罢,他挽起一根衣带,轻轻把它抽离开。 他抬起眼眸,看向晴兰,晴兰的呼吸都紧促了起来,每一次呼吸都灼烧着,她抖着声音,说道:“将军不要……” “可是小将军还没有找到小公主。”步溪客声音低哑道,“没有找到小公主,为何要停下脚步?” 他绕着另外一根衣带,轻声问道:“要让他停下来吗,殿下?” 晴兰拒绝回答这个问题,她捂着了脸,扭动了一下,终于,她点了点头。 步溪客轻笑出声,抬起手,衣结随着衣带的抽离慢慢平了,最终散开了。 步溪客剥开第一层,惊喜道:“啊,还有好多层,这是个体力活,要好好翻整了。” 晴兰曲起腿,作势要踹走他,却被步溪客捉了去,开心道:“忘了还有它们,也要剥了才能让小将军找到小公主。” 他解开裙结,露出了晴兰两条白花花的腿。 步溪客抱着她的腿,绕上腰,手指擦着她的腿,又回到了她柔软平坦的腹部。 晴兰捂着眼睛呜呜了起来,只想满地打滚,发泄自己现在的羞愤。 步溪客一层层慢条斯理地剥开她的衣服,到最后,只剩下一层薄薄的肚兜,绳结在胸旁系着,晴兰明显感觉到他呼吸变了,声音都高兴起来。 “原来还有它!”步溪客道,“刚刚都忘了还有它。” 他抽开肚兜边细细的绑带,慢慢揭开这一层薄薄的肚兜。 “这才像揭了盖头……”步溪客眼前一亮,也红了脸颊,幽幽说道,“原来软香雪峰,如此秀美……” 晴兰一只胳膊挡住了胸,双脚不停地踩着他的腰,嘤咛了一声,又觉得这声音太丢人,紧紧抿着嘴,不敢再发出声响。 步溪客安抚她,抓住她的脚,说道:“小姑娘,你可不要火上浇油……” 此时此刻,晴兰的身体已袒露在他面前,锦衣红霞映雪肤,曲线曼妙动人。 步溪客自语道:“我出门前,可饮酒了?” 晴兰一怔,拿开遮眼的胳膊,眨了眨眼回想了一番,道:“未闻到酒味。” 步溪客挑眉道:“那我怎么有点醉……” 他的手指从晴兰的脸颊开始,缓缓地,轻柔地滑下去,滑过她优美纤长的脖子,滑过她娇美的软香雪峰,滑到她的小腹,之后,他停了下来,慢慢掀开遮挡的兜裙,说道:“原来小公主在这里……找到了。” 他伸出手指,轻轻抚弄着,晴兰捂着嘴,颤抖起来。 步溪客抬头笑道:“嗯,珍珠般的小公主,原来被关在河蚌中,要见她可真费劲,偏偏公主还害羞,关上河蚌不让我看……” 晴兰恼道:“你要看就看,要、要捉弄就捉弄,但不要说出声好吗!” 步溪客哈哈笑了几声,欺身过去,整个人压下来,拂开她的手,望着她沁着泪光的眼睛,轻声道:“殿下可是羞了?” 他捉住晴兰的手,吻着她的手指,说道:“殿下,既然找到了小公主,何不小公主见见我们的小将军?” 他说完,将晴兰的手按在自己的腰带上。 “公主请。”步溪客道,“步某从小到大,最烦他人近身,这衣带,除了步某自己,从不假手他人打理……今日公主若不嫌弃,就把它拿走,从此以后,除了我,便只有你能动它。” 晴兰深吸口气,抖着手解着他的衣带,可一抬头,却见步溪客目光落在她的胸上。 晴兰抬手去捂他的眼:“不许看!” 步溪客笑出声,道:“冤枉……只是刚刚公主一吸气,那雪峰高了许多,涨到了步某眼前,步某不得不看。” 晴兰一气,抽了他的衣带,扒开了他的衣服。 步溪客的胸膛也露了出来。 步溪客见她愣住,低低一笑,道:“步某的身体可不如公主,土地也不丰沃,耕耘也无收获,所以啊,还是公主的适合种地结果。” 晴兰一巴掌温柔拍在他脸上,双眼挂泪,珍珠似的闪烁着。 步溪客道:“是,我不贫了。我知道你是心疼……不过步某有天运护佑,这些都是小伤小疤,瞧见没,没一处是致命伤,好了之后,你若不仔细看,连疤都瞧不见。” 晴兰吸了吸鼻子,鼻尖红红的。 步溪客笑道:“公主可不要哭,这不是我要你看的,公主不要忘了,小将军还等着公主呢。” 他握着晴兰的手,抽掉了裤带。 晴兰闭了闭眼,又偷摸睁开。 步溪客笑了起来:“给你看,又不是不给你看,你尽可大胆些,放心来看……” 晴兰挥着爪子,嗷嗷要去挠他这个不要脸的。 步溪客压下来,抱着她哈哈傻笑着,又感叹:“啊……好软啊。” 他撑起上身,寻到晴兰的唇,二人目光一接触,心有灵犀,两张唇叠在了一起,忘情地吻了起来。 好半晌,步溪客笑道:“姑娘莫非是水做的,是欢喜哭了,还是步某让你难过了?” 晴兰脸上满是水色,湿哒哒一片,连红唇都被浸润,微微张着喘息。 她断断续续说:“你再问,我就难过给你看!” 步溪客放下心,再次侵占她每一寸肌肤,道:“好,那就是欢喜了!” 他从唇开始,慢慢吻到脖子,又流连在雪峰处,反复尝着雪上的樱红。 之后,他手指探入密地,哑着嗓子说:“小公主为何泪流不止?” 晴兰知道他在说什么,只是这时候自己似要化为一汪春水,如何能使上力气骂他,只好努力动了动腿,想要合上自己。 “徒劳。”步溪客笑她,“殿下欢迎我吗?若是不欢迎,让我吃了这闭门羹,我也毫无怨言。” 晴兰香汗连连,一咬牙,不再作反抗。 他身体很烫,比她要热好多,像把她之前感受到的所有的寒冷,全都驱散了一般。 步溪客抱着她,汗滴下来,勉强笑道:“小姑娘……你且再放松些,让小将军进门去见小公主啊!” 晴兰睫毛上挂着晶莹的泪珠,她闭上眼,捂着嘴,好久之后,说道:“你……你进吧!” 公主这句,豪情万丈,步溪客犹如听到了冲锋的号角声,眸光一沉,道:“好,谨遵殿下令。” 这之后,晴兰失语片刻,抱着步溪客哭了起来,先是抽抽搭搭哭,之后又问他:“……你……这地方……有人吗?” 步溪客也紧紧抱着她,抚摸着她的头发,吓得一动不敢动,咬着舌尖维持一点清明,抖着声笑道:“哪里……哪里有人,我那符……莫说是人了,就是神鬼……今日也得退避三舍……” 晴兰抱得更紧,放声大哭起来。 倒不像是因为疼,她的哭声,像是空着的心,等了好久好久,终于充盈了,终于踏实了。 步溪客轻声哄着她,不自觉地也红了眼眶,小将军就更是热烈急切,不停暗示他要冲上前去侵占土地。 步溪客道:“很……很暖,只是……殿下若再,再放松些……应该不会这么艰难。” 晴兰似是没力气了,松开圈着他肩膀的手,整个人跌落在地板上,捂着嘴,点了点头。 他二人又分开了,步溪客皱了皱眉,笑道:“看来,小将军要再敲一敲门,进去寻小公主了。” 晴兰怒瞪着眼,软绵绵给了他一记眼刀。 她不知为何,想起了最初来到小楼兰,步溪客推开门,请她来看莲池时,说的那句:“殿下,请。” 她当时怎么回的? 她回:“将军,请。” 是的,将军,请…… 他们二人终于夫妻一体,无数次梦醒后的怅然若失,无数次心慌失措的期盼和害怕,终于在这一刻烟消云散。 她不再害怕。 她没有丢失什么东西,她得到了他,在这一刻,无比踏实,幸福。 两个人颤动着,细细密密的喘息声溢出,步溪客低声问道:“为何捂着嘴?” 晴兰犹豫了好久。 嬷嬷不在,这附近也无人在,唯有风,唯有月,唯有这一池暖水,一池莲花。 晴兰拿开手,立刻被步溪客夺了去,压在枕旁十指相扣。 晴兰娇哼一声,在每一次的恩爱中,红着脸倾诉起自己的欣喜与满足。 霞光被夜色吞噬,月光下,一池莲花慢慢绽开自己合拢的花瓣,在夜雾中,吐露芬芳。 “步、步溪客……”晴兰控制不住泪水,泪流满面道,“我……我可没哭……” “我知道……”他道,“殿下见我的泪了吗?我太……欣喜。” 这夜的拥抱,似是失而复得,似久别重逢。 人间至喜。 15.蝶飞裁嫁衣 晴兰是饿醒的。 她睁开眼睛,原本想推开搂着她的步溪客,但他身上很暖和,晴兰不仅没能成功推开他,还又朝他怀里钻了钻,之后,她发觉自己与步溪客都是光着身子的,惊叫一声,缩成了团。 头顶传来闷闷的笑声,晴兰知道他醒了,猫挠似的打了他肩膀一下。 步溪客顺势搂得更紧,声音沙哑地问她:“又羞了?每次羞就打我,公主也太霸道了些。” 晴兰哼唧了一声,喵呜喵呜的,之后,她羞答答道:“我饿了。” 步溪客也不睡了,立刻睁开了眼,抬起她下巴打量着她,逗她道:“瞧起来,脸确实比白天小了一圈,看来我刚刚果然是十分卖力了,竟把你饿着了……” 晴兰哼道:“闭嘴,说了那么多,还不够吗?” 步溪客哈哈笑了起来,手滑到被子里,沿着她光滑的脊背向下,手指在她的尾椎骨那里打转。 那里就像个开关,晴兰整个人弓起身子抖了起来,气道:“快些住手!” 步溪客悠悠道:“殿下莫要想歪,我只是摸一摸殿下别的地方有没有饿瘦……” 晴兰一口咬到了他肩膀上,步溪客啧了一声,轻声道:“啊……殿下咬人好疼。” 晴兰:“你要还这样不正经,我就咬疼你!” 步溪客笑眯眯的,撑着脑袋,优哉游哉看着她,慢条斯理道:“虽然殿下牙尖口利,咬人十分疼,但步某甘之如饴,求之不得。” 晴兰:“嗝。”气死了,这般不要脸! 步溪客抱住她,又道:“饿了啊,那,要吃莲子吗?吃完,我到厨房看看有没有米面……给你下碗面吃,如何?” 晴兰惊奇道:“将军会?” “自然。”步溪客道,“只不过,我只会做粗糙的饭食,还请殿下不要嫌弃。” 他说罢,起身披衣。 晴兰摸着崭新的被子,奇怪地问道:“你从哪里找来的被褥?” 前半夜她春水荡漾,压根没注意到这些就寝的东西都是他从哪里找来的。 步溪客披上外衣,直接站起身来,捏着头发,满屋找他的发带和腰带。 晴兰摸了摸鼻子,连忙垂头不去看他。 步溪客道:“我到隔壁取的,新被子,此处是我在小楼兰的落脚处,但我从未在这里过过夜,这些东西都是新的……” 他说完,用脚勾开柜门,翻找出一套淡紫色新衣,一件件穿上系好,才转头,歪着脑袋为难道:“小姑娘穿什么好呢?也穿我的衣服吗?” 晴兰从被子里扯出自己的旧衣,发觉已被前半夜的激烈律动和春水浪打浪给弄皱弄湿了,顿时急哭了,心中恼怒,团起衣服扔在了步溪客脑袋上。 “讨厌!” 步溪客笑倒在地,抱住她的衣服,乐道:“谢殿下赐衣,末将一定好好珍藏。” 晴兰:“不许你拿走!还我!” 步溪客道:“我给你找新的。” 他又从柜子里翻找出一身男装:“你且先穿我的,明日,我给你寻布匹,带你裁彩衣……” 晴兰缩在被子里擦眼泪,委屈巴巴道:“我明天回去,嬷嬷一定会唠叨我,我若衣冠不整的回去,岂不是他们都知道了……” 步溪客连忙爬过去安慰道:“怎么会呢,明日我一定让你穿戴整齐了回去,做丈夫的新婚为新娘裁彩衣是我们贺族的婚俗……明日我亲手给你裁,你放心,虽未练过,但我定会给你做最漂亮的彩衣……” 晴兰露出小半张脸,眨了眨水汪汪的眼睛,怯生生问道:“是你做吗?” “当然,你是我的新娘,所以自然是我来为你做彩衣咯。”步溪客轻轻捏着她的下巴,凑上前去给了她一个安慰的吻。 “现在,为夫先来给小娘子做吃的。” 他拉开门,因还未找到发带而放弃了扎头发,闲庭信步走到莲池旁,给她摘莲蓬。 “藕吃吗?”他问完,自语道,“还是要吃的,新鲜的很脆,你会喜欢吃的。” 晴兰磨磨蹭蹭,偷偷在被子里摸到了她的肚兜裙子,把能穿的都一层层穿在了身上,披着被子,偷摸扒在门边看步溪客。 步溪客擦了手,先剥了几粒莲子,扔到了自己口中,抬起头冲她一笑。 小楼兰温暖的夜风吹着他的头发,他笑起来,眼睛熠熠发亮,整个人就像只吃饱喝足后满意笑着的狐狸,口中嚼着莲子,走来半跪下来,问她:“殿下想怎么吃?” “还能怎么吃?”晴兰扒着门边,小声说,“不……就是和你一样,生吃吗?” 步溪客道:“诶,这个可有说法。我是问你,想同传说中那样,和我们贺族祖先一个吃法,还是说……想要我喂你吃?” 晴兰脸颊粉扑扑的,即便是心里想,也不会说让他喂自己,于是,她说道:“我自己吃就是了,何必你来喂呢?” 步溪客狡黠一笑,道:“那就是说,新娘子选我们贺族传统的吃法了?” 晴兰点了点头:“反正不用你喂我。” 步溪客说:“好,这可是你选的。” 他说完,把手中刚剥出的莲子都倒进了自己口中,一把将晴兰拉到怀中,捏着她的下巴,吻了下去。 晴兰睁大了眼,挣动了一会儿,搂着他的脖子,呜呜哼叫了起来。 莲子就这样,被他的舌尖顶入口中,又趁机逗留搅弄了一番。 之后,步溪客放开她,把自己的嚼碎吃掉,眯眼看着晴兰的表情。 晴兰捂着嘴,浑身上下都粉了,默默转过身去,背对着他,把那些送到她口中的莲子吃了。 步溪客笑了起来,赞道:“唇齿留香。” 晴兰转头瞪了他一眼,本想骂他混蛋,肚子却响了起来。 步溪客听到声音,挑眉道:“唔,看来是真的饿了,连肚子都骂起我来。” 他道:“我要去给小姑娘做饭了,小姑娘要去吗?” 晴兰想去,可自己只穿了两件皱巴巴的衣服,而且还能看到里面的肚兜,若是在厨房碰到其他人,她一定会羞的躲进莲花池里去! 步溪客为她披上自己的衣服,宽大的衣服松垮的穿在晴兰身上,余下的都拖在地上,这让晴兰瞧起来楚楚可怜又十分好玩。 步溪客道:“我看,也不用等到明早了,等你填饱了肚子,我就去库房给你找布匹,给你做彩衣。” 晴兰点了点头,怕厨房有人守夜,死活不让他抱着走,拽着他的衣角,慢吞吞跟在后面,到了厨房。 “这里真的没人。”步溪客道,“我们常年打仗的人,都不习惯身边有人跟着伺候起居,太磨蹭了……小楼兰这里是我们的驻兵地,人都在军帐里,不会住到宅子里,你放轻松。” 他把晴兰 步溪客找了些食材,烧了锅开水,下了面,又从陶罐里捞了些腌菜,洗净了莲藕,切好给晴兰递去。 “殿下一定没吃过这些。”步溪客道,“是上次我到小楼兰腌上的小菜,还另外放了蜜,酸甜爽口,你和莲藕一起吃,又脆又甜,很开胃。” 晴兰费了好大劲,理好了宽大的衣袖,拿起筷子,优雅地咬了一小口,嘎嘣脆。 步溪客看见她双眼亮了起来,顿时颇有成就感,开心道:“我就知道你喜欢。” 晴兰小声问道:“我……能再吃一些吗?” “为何不能?”步溪客道,“这里有没有人记录你的言行举止,你爱怎么吃就怎么吃,喝酒吗?我还酿的有千秋醉,想喝我给你挖出来,在那边的梅树下。” 晴兰:“不要不要。” 她今日体验了一把披头散发,衣冠不整的滋味,早已逾矩,虽表面不显,心却总吊着,莫名害怕,万万不能再放任自己醉酒胡闹。 步溪客盛好面,把碗推给她,挑了一根面起来,吹了吹,喂她吃。 晴兰咽了第一口,才道:“我自己来。” 步溪客笑道:“我怕你被烫到……你吃过刚出锅的面吗?能端到你面前的,肯定不是刚从锅里捞出来的,今日这么新鲜的,你一定是第一次吃。” 晴兰扬扬下巴,说道:“我倒不在乎这个第一次,我在乎的,是这碗面,由驸马做给我吃。这是我第一次吃到,想来,也是公主里第一个吃到的,古往今来,驸马亲手做羹汤的,只有我眼前这个了。” 她抱着碗,脸上洋溢着笑,喝了口汤后,抖了一抖,小声感叹道:“哇,好暖和。” 步溪客托着下巴看着她将面吃完,连汤都喝了干净,眼中尽是温柔的欢喜,喃喃道:“值了。” 晴兰吃饱后,整个人又暖了过来,也比刚刚活泼了几分,走路都快要跳起来。 步溪客转过身,面向她,拉着她的手,边后退边提议:“我们等会儿去看栖山的日出吧!” 晴兰仰起脸,眼眸比刚刚还要明亮,她道:“可以去吗?如何上去?” 步溪客一笑,说道:“我背你上去。你现在,可还觉得疼?” 幸亏晴兰穿的是步溪客的衣服,袖子足够大,能够让她害羞时把整张脸都遮严实了。 晴兰两只袖子就这样捂着脸,轻轻跺脚,小声道:“讨厌!” 步溪客说:“走啊,我抱你去库房。” 晴兰矜持摇头,步溪客却一个箭步上前,把她扛在肩上,跑了起来:“羞什么!都与我这般亲近了,还要害羞吗?我还没有问我的小新娘,你都喜欢哪些颜色?待会儿,为夫全给你找出来,一件件披在你身上,给你做出最好看的彩衣。” 晴兰一口咬在他肩膀上,骂道:“你是山匪吗?你又多喜欢抢人?” 步溪客心情大好,扬眉道:“步某凭良心讲,算是军中的书生,将士中君子,可自打见到了公主,就再也无法行止端方,看到你,心就痒痒,就想把你抢过来,永远护在怀中……” “呸!”听了他一夜浑话的晴兰知道他这张嘴最厉害,骂道,“将军的脸皮,怕是比栖山上的雪还要厚呢!” 步溪客朗声大笑,道:“哈哈哈哈哈,殿下果然也是个伶牙俐齿的姑娘,这么快就学会了,好,好,破合我意!” 等到了库房,步溪客搬出布匹,双手拿起剪子,说道:“既然公主什么颜色都喜欢,那就步某来了。” “兰芳。”他点了几匹颜色不同的布,念道,“月光,兰芳,凤阳花,碧天苍……” 之后,他举起剪子,拉过深红凤尾印花的布匹,朝晴兰甩去:“殿下可千万别动。” 暗红色的布如凤凰飞天,批霞带彩飞向晴兰,缓缓落在她的身上。 步溪客咔嚓一下,下了剪子,红色的凤阳花裹在了长短合适的晴兰身上,晴兰惊奇不已,兴奋极了又不敢乱动,睁大了两只眼,忍不住感叹:“哇……好厉害。” 步溪客又截跟流苏绳,打了璎珞,系在晴兰的腰间:“嗯,凤阳花裙穿好了,这件是里层的。” “接下来是兰芳和月光。”步溪客取来浅蓝色的布匹,动作行云流水,潇洒地操刀裁剪出松垮的外披,又裁了条月光般柔和温婉的玉带,系在晴兰腰间。 最后一件碧天苍,如天亮时的天空,是苍茫茫的烟蓝色轻纱,步溪客把这层纱甩起来,轻纱飘落在晴兰的头上,披在她的身上,步溪客比着晴兰的身形,动作流畅地剪了件大袖衫。 晴兰已经说不出话来了,懵了好久,她开心地拍起手来:“将军好厉害!!” 原来她的驸马不仅是个将军,还是厨子和裁缝! 步溪客收了剪刀,抱拳一礼,说道:“客气客气,这是我们贺族的婚俗,叫蝶飞,每个习武的男孩子都会的……贺族的祖先要开荒拓土,每天都很忙碌,娶妻时也是如此,怕赶不及吉时,就这样飞布飞剪,给自己的新娘作嫁衣。” “原来是这样……” 步溪客问道:“奇怪吗?每个人都说我们贺族的婚俗很奇怪。” “不……”晴兰轻声道,“不知为何,漫天彩色向我飞来时,我……很熟悉。” 步溪客原地立了好久,开口道:“……我也是。” “梦成真了一样。”步溪客笑道,“我……应该是娶到了,对的姑娘。” 16.千音洞倾情 晴兰说要去看日出,可没过多久,就困得睡着了。 再醒来,阳光洒满屋,步溪客早醒了,神清气爽的,坐在门边吃饭,看见她醒了,扭头冲她笑,勾了勾手指道:“你来,给你尝尝小楼兰的‘蜜里调油’。” 晴兰:“这都是什么名字!别是你自己起的诨名!” 步溪客笑道:“这你可冤枉我了,这是小楼兰有名的糕点,面团裹蜜,炸至两面金黄,出锅前再仔细刷上三层油,又甜又酥,咬一口,里面的蜜就淌出来,故而叫蜜里调油。” 晴兰咬了一小口,步溪客端着茶碗,在旁边等着。见她吃得差不多了,就把茶碗递过去让她淡茶清口。 “如何?” “好吃。”晴兰道,“我……再拿一个。” “多吃多吃。”步溪客道,“不要拘着自己,好吃就多吃些。” 这个‘蜜里调油’口感的确好,一口下去,里面温热的蜜糖就流淌出来,满口都是甜的。 晴兰大口吃着,抬眸又见步溪客正目不转睛地看着她,于是,她低了低头,假装没看到,脸却又烧了起来。 她这张脸实在不容易,脸皮太薄,短短几日,已烧过无数次。 哪知步溪客还要火上浇油,伸出手指,将她嘴角的糖屑轻柔擦去,回来自己给舔了。 晴兰一噎,惊讶看向他。 步溪客却毫不在意这些,取下腰间别的一把扇子,给刚倒上的热茶扇风。 晴兰盯着他手中那把扇子瞧。 “这是从库房翻出来的。”步溪客扬了扬手中样子别致的莹白折扇,说道,“燕川这里热的时日不多,我们这些常年沙场滚打的人也用不着扇子,所以一直收在库房里,今早起来煮茶,怕茶水太烫,所以才把它给翻出来,倒也是派上了用场。” 晴兰见那扇柄质地光滑莹润,通体乳白,问道:“是玉做的吗?” 步溪客转了转扇子,合扇一笑,手执扇柄敲了敲,道:“非也,是骨头做的。” 晴兰一惊,咳嗽了几声,步溪客连忙端起茶吹了吹,送到她嘴边:“慢点慢点,我又不跟你抢。” 晴兰接过茶润了润喉,小声道:“失礼。” “怎会。”步溪客道,“只和我在一起,殿下就不必在意这些虚礼,寻常夫妻间,哪会怕什么出丑失礼。” 晴兰又怔怔盯着他手中的扇子看。 步溪客笑:“你若喜欢,你就同我说,我的就是你的,你拿去就是。” 晴兰猛烈摇头,摆手道:“不了不了,我只是觉得这个扇子……样子奇特,不像我在皇都见过的那些扇子。” 步溪客道:“这是用狼骨磨的。这是燕川北境不成文的习俗,家里的男孩子成年前,需猎头狼回来,狼牙献给父母,狼皮给族长,血与肉分给同伴好友,剩下的骨头,就留给自己做个纪念。” 他展开手中的扇子,说道:“这是我十四岁猎的狼,一般燕川的少年们都会把骨头完整留下来摆在宴客厅,我原本也想这么做,不过那年皎皎快满周岁,做哥哥的总要送个说得过去的礼,于是,我就用狼骨磨了个骨哨挂在了她脖子上……第一次磨,没什么经验,费了许多骨头,剩下也都不成型了,索性就把剩下的一根根磨成扇骨,找人打了把骨扇。” 步溪客说完,把扇子给了晴兰:“他们都说,若有姑娘要嫁燕川的男人,就需看他家有没有漂亮的狼骨架,狼骨架越大就证明这个男人越勇猛……也有燕川的男人把自己年少时猎来的狼骨当做聘礼送给他的未婚妻……步某十四岁猎来的狼骨就在这里了,今日,赠给公主,还请公主不要嫌弃。虽不漂亮……却也能拿得出手。” 晴兰愣了会儿,伸出手来,双手接过,仰头笑道:“你的,自然是最好的。” 步溪客松了口气,笑着说道:“不实用,也不知我当时如何想的,偏要打一把扇子……” 晴兰摇摇头,说道:“在皇都,人人都配扇,即便是在秋冬季节,腰间也悬着一把扇子,大家虽嘴上不言,可实际上却在暗中较量,或是玉或是金,或是名贵的香木……可在我看来,即便是皇兄手里那把金镶玉缀翡翠的扇子,也不及你送我的这把狼骨扇。这是你的心意,我会一直戴着它。” 步溪客还从未听有人对他说这样的话,不禁感叹:“公主一言,暖如三春。” 晴兰笑着收好这把扇子,笑道:“送礼给人,肯定是想让对方好好收下,安放你的心意,这是应该的。” 步溪客挑眉道:“你可知我送皎皎的骨哨下场如何了?” 晴兰问:“可是弄丢了?” 步溪客哼声一笑,道:“是我送错了东西。她两三岁时能跑能跳,天天吹着哨子到处追鸡撵狗,那年我和我爹凯旋,远远的就听见她吹着哨子跑过来迎接,我爹开心,下马抱起她,刚要开口跟人说这是我女儿,皎皎就用力在我爹耳边吹了个天翻地覆,我爹耳鸣了多日……后来我娘也被她吵的头疼,心情烦躁,先把我教训了一番,最后又把她揍了一顿,没收了哨子。到现在,那哨子还在鹤城的阁楼里锁着,恐怕皎皎也给忘了……” 步溪客落寞道:“好歹也是哥哥第一次猎来的狼……算了,我家妹妹太不懂事,我还期许什么?没心没肺的小东西。” 晴兰咯咯笑了起来。 步溪客骂完,扭头再看晴兰,越看心里越柔软,两厢一对比,差点哭出来。 真不容易,终于有人能好好对待他的送出去的心意了。 于是,步溪客叹道:“好在上天待我不薄,我娶的这个小媳妇好贴心。” 晴兰被夸,又羞了,不好意思道:“昨天,和你约定一起看日出……可是我睡着了,让你错过了。” “我可不是去看日出。”步溪客道,“我只是想和你一起,所以我没有错过什么,能和你一起,看不看都无所谓。日出虽然看不了,但我可以带你去看栖山的千音洞。” “那是什么?” “那是栖山的一处山洞,里面生满了奇石,还有泉水,山中的水从奇石上滑下,滴落在泉水中,会发出各种各样悦耳好听的声音,所以叫千音洞。” 晴兰从未见过这样的地方,新奇极了,立刻答应和步溪客去看千音洞。 步溪客又给她套了件衣服,仔细理好,才抱她上马,朝栖山行去。 栖山的雪顶就在眼前,可到了地方,却是郁郁葱葱,半山处暖烟笼罩,望不到山顶。 栖山脚下有兵士驻扎,步溪客把马留在营地中,背起晴兰,一边给她讲栖山的景,一边功上山。 等看不到营地的人了,晴兰才说:“你好好走路,不要飘。” 步溪客笑:“你害怕了?我说你怎么楼我这么紧。” 晴兰趴在他背上,问道:“步溪客,你累吗?” “不累。” “我……我怕你会摔倒。” “你放心,我背着你呢,一定不会摔,摔到我也就算了,可我怎么忍心把你也摔了?”步溪客说,“晴兰,你看前面,你就一直看着前面,感觉一下。” 他说完,一提气,脚下疾步如飞,树木山石都化为残影。 晴兰惊道:“你在飞吗?!” 步溪客朗声笑了起来,跑得更快了。 “背着妻子,确实比自己一个人上山踏实多了。”步溪客道,“我族不愧是姻缘神为重,这栖山要一个人未成家,还不好意思上来呢。” 他背着晴兰爬了好久,晴兰问什么,他好像都知道,一一给她解答。后来,晴兰伏在他背上睡着了,步溪客听着她平稳的呼吸声,不由笑了起来。 他放慢了速度,就像散步一样,慢悠悠背着熟睡的小公主上山寻找千音洞。 太阳又高了些,山上的雾渐渐变薄了。阳光透过雾水洒下来,变作了彩光,浮在他们周围。 步溪客听到了高高低低的泉水声,就像山怪花精在唱歌。 千音洞就在眼前。 步溪客晃了晃身上的小姑娘,轻声道:“晴兰,睁开眼睛,我们到了,我给你看个奇观……” 说完,他长长喊了一声:“晴兰——晴兰——” 晴兰揉了揉眼睛,刚刚抬起头,顿时,千万只各种各样五颜六色被惊醒的鸟儿扑闪着翅膀飞上天空,铺天盖地从他们头顶飞过去,鸟鸣声阵阵。 待鸟群散开后,步溪客嘘了一声,低声说道:“注意听。” 他话音刚落,晴兰就听到了一阵奇妙的乐声,叮叮咚咚,如同环佩相撞,也像乐师琴师在斗琴,杂而不乱,多却不刺耳。 待合奏过去,余音又像渔夫摇橹歌唱,歌声随着水声慢慢行远。 “这里就是千音洞。”步溪客放下她,拉着她的手,拨开半人多高的灌木丛,指着不远处的一个十丈多高的洞口,说道,“洞中的奇石上沁满了水珠,只要一有声音,这些水珠就会抖落入下方的泉水中,发出不同的声音,你喊一声试试看?” 晴兰摇头:“我喊不出来。” “哦?”步溪客挑眉,“原来小姑娘这么矜持,昨夜可是喊出来了,连名带姓喊了多次呢,怎么白天见了太阳,又害羞了呢?” 晴兰惊红了脸,怒道:“快快住口!!” 千音洞内,噗噗落下许多水珠,发出奇怪的声音,像是山精山怪在吃吃发笑。 晴兰捂住嘴惊了好一会儿,好奇劲上来了,试探着提高声音,道:“步溪客脸皮厚。” 这声太温柔了,千音洞里,没几个奇石应和,即便是又,也是声音懒散发散。 步溪客咧嘴一笑,双手合拢,大声喊道:“我娶了个薄脸皮的小姑娘——” 晴兰忍不住给了他一拳:“不许你说!” 步溪客揉着胸口,笑道:“不仅脸皮薄,还霸道。” 晴兰终于吼了出来:“步溪客脸皮厚!!” 步溪客哈哈大笑:“好,一个脸皮薄,一个脸皮厚……” 他冲着洞口大喊道:“天作之合!” 这次,千音洞中传出的声音,像是千万人在喝彩,热热闹闹,如同婚典欢庆那日。 在这一片喝彩声中,步溪客搂过晴兰,说道:“若是有姻缘神,若是你在这里,步溪客想说……多谢赐缘。” 晴兰拍了拍脸,在喝彩声恢复平静后,小声道:“萧晴兰……感谢姻缘神。” 她的声音很小,但千音洞中,却有了回音。 叮叮咚咚,似狐在笑,水从高低不同的奇石中滴落泉中,那音调,似不停地重复四个字。 良缘,天成。 17.雪浪惊涛戏娇妻 萧晴兰常年囿于宫中,连那些言说志怪奇谈的书都未看过,如今见到千音洞内的奇景,她心中雀跃极了,整个人在太阳光下发亮,脸上洋溢着笑,转身拽了拽步溪客的衣袖,让他看洞中那些五颜六色闪着幽光的钟乳石。 她这一笑,唇红齿白,明媚动人,步溪客的目光就不舍得离开了,良久,才挺直了腰背,轻轻咳了一声,回神道:“你知道雪浪惊涛吗?” 晴兰摇摇头,好奇得很,急切地晃着他的手问道:“你快告诉我,雪浪惊涛又是什么?” 见她这副焦急又好奇的可爱模样,步溪客玩心大起,嘴角一挑,慢悠悠道:“栖山上生有一种花,名绒白,到了秋天,就会开像雪一样的白色绒花,一片连一片,就像在山上铺了一层白雪。风吹过,它们就会发出海浪汹涌的声音,一浪卷一浪,远远看去,如同雪浪翻滚,惊涛拍岸……” 晴兰听入迷了,半张着口,一脸向往。 步溪客微微一笑,问道:“公主想去看吗?” 晴兰点头:“离这里远吗?我……我很想去看看。” 步溪客道:“远倒不远,只是公主要去看,总要给个甜头,我刚刚背着公主走了这么远,公主要是没表示,我可走不动。” 听到他笑着说出这话,晴兰明白他什么意思,扭捏了半天,牵着步溪客的一根手指,轻轻晃了晃,小声说道:“驸马,带我去看雪浪惊涛吧……” 她说完,一抬头,见步溪客把脸凑了上来,脸不红心不跳道:“这可不成,除非,公主亲我一口。” 晴兰边骂着他厚脸皮边踮起脚尖,飞快地在他脸颊上碰了一下。刚要逃,却被步溪客搂在怀中,吻住了唇。 晴兰怔怔看着他,步溪客闭着眼,睫毛垂着,微微颤抖。 晴兰魔怔了一般,伸手轻轻摸着他的眼,最终闭上眼,圈着他的脖子,主动加深了吻。 千音洞叮铃奏乐,好久之后,两人分开,凝望着彼此,笑了起来。 步溪客说:“有劲了,步某这就带公主去看雪浪惊涛!” 他张开怀抱,晴兰抿了抿嘴,最终跳进他的怀抱,步溪客抱着她转了几圈,将她扛在肩上,说道:“小姑娘,可要抱紧你夫君了!” 说完,他跳下陡坡,踏着山石野草滑向绒白地。 晴兰惊叫声不断,到最后都化作清脆欢快的笑声。 “我看到了!”晴兰指着前面茫茫一片的绒白,大声道,“那里就是!步溪客,那里就是!” 恰巧一阵风吹过,晴兰紧紧搂着步溪客的脖子,听到了绒白似怒涛拍岸的澎湃声,雪白的花如雪浪沸腾起来,绒白的花瓣被风吹起,大片大片雪花浮在半空又飘向远方。 步溪客把晴兰放下来,一撒手,晴兰提着裙摆跑到前面,站在了雪浪中,定定呆了一阵,才张开双手,开心地又跳又蹦。 “好美!” “好美!!”晴兰眼睛热了,迎着风大声喊着,“好美啊——” 她身上的彩衣沾满了绒白花瓣,墨发和如雪的花瓣一起飞舞着,晴兰眼睛里装满了光,笑容鲜活明亮了起来。 她是彩色的,闪耀的,如同真正的国之明珠。 步溪客眯着眼看着,长长舒了口气,心情也被她此时此刻的快乐点亮,笑意爬上眉梢,眼眸一闪,又有了新的乐趣。 他悄无声息地趴在绒白地里,悄悄匍匐到她脚边,屏住呼吸,等待她转身。 晴兰想把这从未见过的壮阔美景都记在自己心里,她想给她的皇兄和母后写信,告诉他们,燕川北境并非苦寒荒芜之地,这里有高山有草原有湖泊,有所有壮丽奇俊的景色,有热情好客可以跳舞歌唱到天亮的百姓,也有勇猛又温柔,不输皇都王公大臣的骠骑将军。 她没有嫁给草原狼,也没有嫁给吃肉饮血粗鄙残忍的妖怪。 她甚至没有在寂寞长夜哭啼思乡,他一直在身边,温暖体贴,迅速且疯狂地倾倒着他的爱意,这种新奇的体验,令她没有空隙去思念远方的家。 晴兰闭上眼,感受着花瓣的轻触。 “母后……好想给你看看这样的景。” 她落寞了一瞬,怕步溪客瞧见笑话她多愁善感,转头去唤步溪客,结果身后空荡荡的,哪里还有步溪客。 晴兰懵了,她前后左右都看了一个遍,却找不见她的驸马。 一瞬间,无数个可怕的想法闪过。 步溪客哪里去了?是被山中的野兽叼走了? 他把自己扔下一个人走了吗? 他不要我了? 他去哪了里了?是我迷路了?是山中的妖怪在捉弄我们吗? 她想起了千音洞的那些笑声和叫声,心猛地一抽,怕了起来。 越回想,越可怕。 晴兰手足无措,眼中噙着泪,虚飘飘喊步溪客的名字。 “将军,将军你快出来……” 四周空无一人,只有风和雪浪的怒吼声。 “步溪客……步溪客……”晴兰嘴一扁,鼻尖麻了,“你要敢丢下我,你要敢……我就……” 这时,余光中,有一道身影从雪浪中跳出来,猛地扑来,将她扑倒在浪中。 晴兰大声叫了起来,心还在砰砰跳着,鼻尖已闻到了熟悉的味道。 晴兰忍不住,泪流了出来,她咬着嘴唇,瞪着笑嘻嘻趴在她身上的步溪客,拳头打在他身上,哭道:“步溪客你这个无耻大混蛋!!” 步溪客压着她,轻轻咬了咬她的唇,低声笑道:“把话说完,如果我敢扔下你不管,你就如何?” 晴兰哭着说:“我就永远也不理你!” 步溪客抱住她,头埋在她的颈窝,嗅着她的味道,轻轻蹭着,低低笑了起来。 “我不会把你丢下,你若永远不理我,我就要活活伤心死……晴兰,晴兰……” 他一声一声叫着她的名字,喃喃道:“我好喜欢你……” 他眼神迷离,在耳边唤着她的名字,轻轻吻着她,手指和目光再次点燃两颗心的温度。 “离不开的。”步溪客像是在发誓,又像是自言自语,“我不会离开你,任何时候都不会。我的命,现在都是你的,若是离开,就把我的命拿去……” 晴兰的心失了重量,这番话让她害怕,她紧紧抱着步溪客,摇头道:“步溪客,你要长命百岁,我才不许谁来拿你的命……” 步溪客闷声一笑,道:“没有什么比我的命更贵重的东西,所以我要把它给你,晴兰,从此以后,你就是我的命。” 晴兰怔愣很久,又打起了她的驸马:“你是靠这些哄人的胡话得来的将军吧!!混蛋!” 步溪客畅快笑了起来:“不管公主信不信,我都要替自己说一句,我这些哄人的话,只看见公主才说的出来。” 晴兰嗔怒道:“骗子,你刚刚为何躲起来吓我!就为了对我说这些不要脸的甜言蜜语吗?” 步溪客哼声一笑,眸光幽深,伏在她耳边,似吻一般,轻轻吹气,说道:“我这么做,是为了让公主明白一个道理。” “什么?”晴兰问。 步溪客低声一笑,幽幽道:“以后见到这种半人高的野草地,可不要毫无警惕心,这里啊……藏着会吃人的野兽,专门……吃你这种天真好骗的小姑娘。” “骗、骗子!”晴兰怒道,“你又为了吓唬我编这些胡话!” 步溪客叹口气,撑起胳膊,俯视着她:“不信?” 晴兰:“呸。哪里有!连鸟儿的都没有,这里风一吹,声音这么大,哪里会有野兽选这里藏身。” 步溪客惊奇道:“不得不说,公主说的也很有道理,只不过……” 他眼睛忽然眯了起来,坏笑道:“只不过,吃小姑娘的野兽确实有……” 他抚摸着晴兰的脖子,感受着她的战栗,眸光越来越幽暗。 “而且,他饿了。” 风吹着雪浪,如海浪一般的声音中,还有断断续续甜腻腻的娇喊声。碧天苍轻纱飘摇着,在风中越飞越远,步溪客手上缠着那条月光,兰芳在雪浪中若隐若现似随风起伏。 等到太阳升到正中,山泉旁,步溪客用叶子捧了水,喂给晴兰喝。 两人衣服还算齐整,只是乱了头发,发带垂在发尾,摇摇欲坠。 晴兰坐在泉边的方石上,脸颊粉红,捧着自己的头发正在苦恼。 步溪客道:“待会儿,我给你梳我们贺族的发式。” 晴兰小声叨叨:“嬷嬷见了一定知道……” “你怕她做什么,她说归她说。”步溪客道,“公主是你,怎么怕起她来?你看我这个将军,何时怕过我的兵?” 晴兰瞪了步溪客一眼,步溪客笑道:“啊呀……那我不说了。你对我可实在不温柔啊……” 晴兰一噎,觉得自己有些娇纵过头了,立刻又矜持起来,忧愁抚摸着头发。 步溪客洗完脸,粗粗给自己扎了头发,过来给晴兰梳头。 他手指穿梭在她的黑发中,慢慢绕着,最后打上结,笑道:“咳,我只给皎皎梳过……这个是未婚小姑娘梳的发式,你且将就一下,回去咱就拆……” 晴兰到泉边一瞧,哼了一声,说:“这哪里叫梳发,这是编辫子罢了。” 步溪客讪讪一笑,蹲在地上招手道:“上来,我们下山。” 晴兰犹豫了一下,还是走了过去,趴在了他背上。 步溪客道:“时候不早了,我都饿了。” 说完,他感觉晴兰身体僵了。 “哈哈哈哈哈……你怎么了,我是说,真的饿了……” 晴兰边骂边打,气的想堵住他那张嘴。 步溪客也不再逗她,开始给她讲贺族的发式:“贺族婚娶过的男子,有的会梳一种头发,发带和头发是相互缠绕的,最后在发尾打个活结,只要一扯发带,那个结就会松开,头发也就散开了……” 晴兰跟了一句:“这样,晚上入寝会很方便吧。” 步溪客哈哈笑了两声,道:“公主确实聪明。这种发式,其实有说法。贺族人多体谅妻子,早先在外打仗,回家后夫妻想亲热,有时会遇到妻子不舒服,可妻子体贴丈夫,大多不会说出口……后来,就有了梳头这个办法。贺族男人如果想亲热了,就梳这样的发式,回去在妻子面前晃一晃,若妻子同意,扯去丈夫的发带就好,二人心照不宣。” 晴兰又听了个新奇,小声感叹道:“好有意思。” 步溪客道:“我在贺族长大,算是半个贺族人,以后你可以看仔细了,哪天我若把头发和发带缠在一起,发尾垂着条长带子……你可要试着扯一扯它……扯走了发带,我给你暖床。” 晴兰嘴上虽骂他厚脸皮,可心里却好奇起来,打算回去后,偷偷看一看贺族男人们的发带。 步溪客忽然一顿,停住了脚,指着前面高耸入云的树:“晴兰快看,那是什么!” 晴兰顺着他的手指望去,大叫:“我的衣服!!” 那件碧天苍轻纱大袖衫刚刚在雪浪惊涛被风吹走了,没想到被吹到了这里,挂在树枝上。 步溪客道:“看我把它取下来,你抱稳了,我带你爬树。” 晴兰四肢紧紧缠住步溪客,让他背着自己爬树取衣服。 他们边闹边玩,好一会儿才把那件碧天苍取下来,步溪客拿在手里,举高了,道:“想要我伺候你穿衣服,需得公主表示表示。” 晴兰骂道:“我说错了,你的脸皮,明明比栖山还要厚。” 骂完,她亲了步溪客一下,步溪客道:“你猜怎样?亲一下只给穿一只袖子。” 晴兰:“你可不要得寸进尺!” 两人坐在树枝上,笑作一团。 从雅明城赶来的士兵和公主侍卫们,已默默在树下看了好久。 怕再看下去要出人命,侍卫长大声清了清嗓子,拱手行礼:“请公主殿下和驸马速回雅明。” 晴兰愣了一下,也不穿碧天苍了,而是用它,默默遮住了自己的脸。 步溪客:“……哦,那就,启程吧。” 18.相遇即重逢 下树时,步溪客要抱晴兰,晴兰因有人看着,坚决说自己可以下去。 步溪客慢悠悠哦了一声,跳下树,抬头看向她。 “你要怎么下来?”他抱着胸,挑眉笑道,“还是说,你还要在上面坐着。” 晴兰愣了一会儿,挥手赶侍卫:“你们……你们都转过身去。” 步溪客回身对他的士兵们说道:“你们也转过去吧。” 等人都一个个转过身,晴兰才慢吞吞俯身一点点从树梢挪到树叉。 费了好一阵功夫,也就挪了几寸。 步溪客:“殿下,想怎么下来?不如步某上去接你?准吗?” 晴兰见他那个样子,忽然来了劲,说道:“你怎么下,我就怎么下。” 说完,她又小心翼翼坐起身,垂眸看了看树下,给自己打气:“也不算高。” 步溪客一怔,没想到她真要跳,连忙张开手扑过去。 晴兰闭上眼心一横就跳了下来,果不其然,步溪客稳稳的接住了她,顺便转了半个圈。 “好胆大的小姑娘!”步溪客气道,“还请殿下以后给步某一条活路。” 晴兰和步溪客对视许久,捂着嘴笑了起来:“我就知道你会接住我!” “……殿下,的确适合做步某的夫人。”步溪客握住她的手,按在自己心口,说道,“感觉到我心跳的有多快了吗?今日殿下要受伤,它怕是要碎了,再不会跳了。” 侍卫依然背对着他们,冲着前方说道:“……殿下,我们能下山了吗?” 晴兰匆忙推开步溪客,整理自己的衣服和头发,步溪客见状,脱掉外衣,盖在了她头上,晴兰从衣服里钻出来,双手拉着两只宽大的袖子,抬起头看向步溪客,眨了眨眼。 步溪客揉了揉她脑袋:“披着吧,走了。” 他想牵着晴兰的手,但晴兰摇了摇头,躲开了他。 下山时,步溪客问了雅明城的情况,问他们是谁指派来的,侍卫道:“是尚书大人。听闻驸马和公主殿下昨夜一夜未归,尚书大人担忧殿下,命我们前来请殿下和驸马回去。” “原来是尚书大人……”步溪客道,“那步某回去,确实要赔礼了。” “哪里。”这名侍卫十分机灵,说道,“尚书大人的意思,并非是担心驸马照顾不周,只是因驸马与公主外这次出散心身边没有带人,大人担忧公主会有不习惯。” 晴兰小声道:“我没有。” 步溪客听见,笑了起来,慢慢靠近她,趁她不备,拽过她的手,握在手心。 晴兰微微挣扎了一下,抬眼看了周围,侍卫和士兵们都装作看不见,她红了脸,索性也装作什么事都没有,握紧了他的手。 等下了山,侍卫们带来了一辆马车,请晴兰坐上,步溪客没法子,只好打口哨唤来良缘,慢悠悠跟在车旁。 起初,晴兰还卷起车帘偷偷看他一眼,后来,许是累了,她歪在马车里睡着了。 途中,步溪客掀起车帘看了她几次,见她蜷着身体睡姿难受,心里也不怎么好受,停了车,将自己的外衣叠成方块,慢慢抬起她头,给她垫上。 他做完这些,一抬眼,见晴兰黑溜溜的大眼睛认真看着他,半晌,冲他甜甜一笑,迷迷糊糊说:“步溪客,你对我真好。” 她说完,牵着他的手指,又睡了过去。步溪客一愣,淡淡笑了,轻声道:“公主从小就是被天子捧在手心里的明珠,身边的人对你都好……因而,公主嫁给我,我怕只是对你好会委屈你,也怕你看不出我的心……我啊,想对公主很好很好,成为最好,让你一生一世,都明白步溪客是所有人中对你最好的人。” “晴兰……”步溪客抚摸着她的脸,声音越来越轻,“我上辈子应该是欠你许多,这辈子遇见你,我恨不得把能给的都给你……” 因归途颠簸,马车走得很慢,到雅明城时已是晚上。 进了公主府后,步溪客叫醒晴兰,晴兰睁着眼,木呆呆扶着他的手下车,脚步虚软。 “是饿了吗?”步溪客道。 晴兰脸色不是很好,她摇了摇头,有气无力道:“并无食欲,算了吧。” 嬷嬷前来接人,见晴兰这个模样,连忙让人去请医士。 步溪客狠狠一怔,拉过她的腕子摸了摸,却没摸出什么所以然来。 医士诊脉后,答:“风寒。” 这下可好,公主府上下乱成一团,铺床烧水,煎药熬粥。 步溪客也不去见傅尚书了,他一言不发,脸色难看地站在旁边看着。 晴兰自己倒是没多娇气,她喝了药躺下,还对他笑了笑,小声说没事,才昏沉沉睡了过去。 等她睡熟,步溪客慢慢走近来,接过莺歌手中的帕子,沉声道:“让我来。” 他拧干帕子,仔仔细细搭在晴兰额头上,又跪坐在旁边,裁了几张黄纸画了符,贴在枕边,幽幽叹了口气,歪在床边看着晴兰。自责不已。 嬷嬷想说什么,却又顾忌他的身份性子不敢开口,只是给他脸色看。 一直到酉时,晴兰退了烧,步溪客才松口气。 傅尚书和步固得知公主病了的消息前来探望,临走时,也劝走了步溪客。 父子俩请走傅尚书,才关起门来算账。 步固这次忍无可忍,骂道:“短短数日,你就给我惹这么多麻烦!我之前怎么跟你说的?!万事等朝廷的人走了,你们慢慢商量着来。这可好!!你的沉着冷静哪去了?未娶妻时还有个脑子,娶了妻,你反倒野了,那么个娇滴滴的姑娘,还没皎皎皮实,你带着她去奔马?还去栖山?!你知不知道如今已入深秋,那山上就要下雪了!!” 步溪客一直没说话,垂着眼,紧紧抿着嘴。 步固越说越来气:“皇都是什么地方?春暖花香!你再看看你娶的是什么人!你娶的不是燕川的狼!那是公主!!老皇帝捧在手心里捂大的!路上颠簸几个月,来到我们这鸟不拉屎的地儿受苦,你倒好,见了美人血一热,拉着人家就到山里喝风还敢策马狂野,你脑子是被狼啃了吗?!” 步溪客道:“是我错了,什么关心什么体贴……全都是嘴上说说,连她病了我都没察觉。” 他道:“我去后堂。” 他说完,把自己关进了后堂,静静立了会儿,他摘下那几枚铜钱,在贺族供奉的狐仙前摇了起来。 一连摇了几个,全都答非所问运势平平,步溪客心烦意乱,想自己若是如此,还不如到公主府去看她。 这时,门外却传来吃吃两声笑。 步溪客顿足,道:“苏先生既然来了,为何不进来,却要在门外无故发笑?” 门被推开,一个长相亲切温和,脸上挂笑的中年男子走进来,慢悠悠道:“步溪客,你生来命好,从来都是顺风顺水,即便是腹背受敌,也能得天助,化危急……所以,我还从未见过你焦虑无措。一个一生好命的天之骄子为了点小病小痛捶胸顿足恨不得抽自己耳光……当然好笑。” “我是恨我自己……”步溪客道,“我虽未病过,却知病了的滋味不好受。她像花一样娇嫩,明明应该被小心呵护着,可我……连我父亲都明白的道理,我却抛在脑后,只顾自己开心……” 苏东篱闭着一只眼耐着性子听了会儿,慢悠悠说道:“如何?我说的不错吧,你命中注定要娶她,且要为她牵肠挂肚一辈子,怎样?你能有这种感受,说你们是不到十日的新婚又有谁信?分明是忘却前世的老夫老妻……你俩金风玉露,相遇并非开始,而是重逢。” 步溪客想起这事,立刻来了精神,问道:“那她会如先生之前所说,陪我终生吗?” “哟?你是怕今日的这点快活风,吹散了你的心头肉?” “她身子骨弱,我怕风寒……也会危及生命。”步溪客摸着自己的心,说道,“不知为何,我一想到她病了,我就心慌……” 苏东篱笑容如狐狸,摇头晃脑道:“步溪客,我之前与你说什么来着……哦对了,我想起来了,我说你这小子今生命好,怕是因为上辈子过得太苦死得太早,有个命格奇高与你关系极其亲密的人,许愿要把命格分你一些,换你这辈子无病无灾,长命百岁……哎呀,现在想想,那人,会不会就是你这个小娇妻,前世散了至高的命格来护你,结果这辈子自己就要小病小灾不断……” 他话还没说完,步溪客匆匆离去。 苏东篱对着那狐仙像咧嘴一笑,说道:“不过是我随口胡编的……瞧瞧,这就信了。” 第二日清晨,晴兰醒来,一转脸,就看见步溪客歪在床边,还在睡着,他紧锁着眉,一脸不高兴。 晴兰抚摸着他的眉眼,指头轻轻戳了戳他的脸。 步溪客抬起手,把她整只手都包裹在手中,抬头看着她,许久,轻轻说了声抱歉。 晴兰笑:“我好啦!” 步溪客微微动了动眉,扑过去抱住她,不住地摸她的头发:“不要生病好不好?我……我一听到你生病,我就焦灼万分,无能为力……不要让我这样,我不要你病,也不许你病……” “你好霸道。”晴兰说,“昨天是我玩得太高兴了,没有关系的,那只是发发汗,你看,我已经好了!” 步溪客愧疚道:“不舒服为何不告诉我?我……我还与你讲贺族男人如何体贴妻子,我真是……我连你不舒服都没察觉出,你说得对,我只是个会甜言蜜语哄你开心的混蛋。” 晴兰听他这么说自己,哈哈笑了起来。 “步溪客,你终于承认了,你确实是个混蛋,尤其戏弄我时。”晴兰趴在他耳边轻声说道,“可你是天底下最好的混蛋,我喜欢你。” 步溪客把头埋在她的怀里,听着她的心跳声,心渐渐也踏实了下来,他像任性的孩子一样,喃喃道:“答应我,你会好好的,陪我一辈子……” 晴兰道:“诶诶,答应你,这种好事,我怎会不答应呢。” 步溪客终于恢复了正常,他揉了揉晴兰的头发,眉眼带笑,道:“这次是我失职,没能把殿下照顾好,说吧,殿下想怎么罚我?” 晴兰眼亮闪闪的,握着步溪客的手,语气欢快道:“太好了!那我就罚驸马教我骑马,我想在风中飞起来!” 步溪客:“……怕是我爹要扒了我的皮。” 19.我皎皎又回来了! 这月十五,随公主陪嫁到燕川的人与家属,基本都已安置妥当。 礼部尚书功成圆满,颇为满意,打算按计划带十余兵侍,启程反京。燕川的一百多留驻兵侍,交给王都尉统领。 傅尚书离开前,引王都尉正式见了步固与步溪客,宣读了皇帝旨意,大意是公主府内如同皇都,交给王都尉,大将军与骠骑将军,均不得无请示带兵私入。 步固点头说是,趁别人不注意,掐了步溪客一下,让他好好记在心上。 步溪客无奈道:“我规矩着呢,从不会放肆。” 步固:“放屁。” 傅尚书定于午后出发,晴兰知道后,早早起来,披衣研磨,给太后写了封信。 步溪客去看她时,见她慌张捂着怕他看见,于是留了个心,等问了安,腻歪完,趁她不备,取了信迅速看了一眼,被晴兰追着打。 享受了一下公主的温柔暴击后,步溪客把信双手还给晴兰,非常诚恳地说:“我什么都没瞧见。” 晴兰白了他一眼,叠好了信纸,塞入信封中,一板一眼封好,提笔写下了名字。 步溪客歪在一旁的地上,一只眼眯着,歪着脑袋看着,道:“小姑娘写了一笔好字。” 晴兰扭过身来,捏着信封,道:“我的字,是父皇一笔一划教的。” “怪不得带着点不可说的霸道风范……”步溪客道,“一笔一划教出来的啊……是这样的,我呢,公主也知道,自幼马背上长大,刀枪使得好,笔却使不好,如今看公主的字写得好,不如公主也教我写字吧……手把手,一笔一划的那种。” 晴兰略一沉思,道:“驸马若不嫌弃,读书写字倒是好事。我听人说,常驰骋沙场会损心性,修习字画恰能磨磨性子,让将军更谦和温厚……” 步溪客目的达成,偷偷一笑,慢悠悠道:“原来,殿下是觉得我不谦和温厚……” 晴兰说:“……我并不是这个意思,我只是……” 步溪客幽幽叹了口气:“算了算了,在公主心中,我本就是草原狼……” 晴兰懵道:“怎会,我哪里说过!” 步溪客道:“实话告诉公主,刚刚步某不小心,看到了公主的信,公主的信上,说步某是草原狼……” 晴兰:“嗯?” 她愣了一会儿,慌忙道:“将军误会了!我说的是……我说的是……” 她像羞于启齿般,支吾了好半天,才低着头红着脸说:“我是在给母后写信……我……我在信上,说将军并不是草原狼,将军对我很好,我过得很好,所以,让母后放心……” “哦……不是啊。”步溪客坐起身,双手撑着膝盖,龇牙一笑,慢悠悠说道,“其实啊,殿下说错了。” 他张开手,眯起眼睛,幽幽吓唬道:“我啊,还就是草原狼,专吃你这种软和害羞的小娇娘!” 他嗷呜一声扑上去,抱住惊叫的晴兰,哈哈笑着在她脖子上亲咬着。 晴兰:“快起来快起来,这还是清早,被人看见了!” “真香啊……”步溪客逗完她,翻身坐起,回味着刚刚的味道,摸着嘴唇说道,“小姑娘是甜的……” 晴兰拢着头发,又气又甜蜜,软绵绵骂他:“实在是不要脸,你哪里是草原狼,我看你是身上落雪的白狐狸!” 步溪客挑眉问道:“何意?我可听不懂,殿下这是在夸我好看机灵?” 晴兰说:“呸,我说你又猾又诈,皮厚两层!” 步溪客:“哈哈哈哈哈哈,晴兰啊晴兰,你骂人都这般有意思。” “我骂你呢!”晴兰强调。 步溪客:“嗯,知道。” 他一把抓过晴兰的手,说道:“我愿意听,以后啊,公主加在我身上的那些脸皮,我全收着,就等着与栖山比高低了。” 晴兰超小声道:“驸马不必与栖山比,和天比高低吧!” 步溪客歪着脑袋凑近,假装听不到,说道:“啊?公主说什么?公主说话要再这么小声,我就钻进公主心里听,要么……我就把耳朵,整日贴在公主的嘴上,听个一清二楚。公主,再说一次呀。” 他这是在讨吻。 晴兰去推他:“拿走,我知道你要做什么,休想。” 步溪客赖着不动,晴兰忽然发现,以前能推动,全是因为他听话,可步溪客只要稳住身,那她如何使劲都推不动他。 晴兰叉腰生气:“你是种在这里了吗?好的,那我动。” 步溪客悠悠笑道:“步某有腿,殿下去哪,步某去哪,今日不讨来殿下的香吻,我就一直跟着你,反正我脸似雪狐身上落了雪,比别人多一层,厚得很,我可不怕别人笑……” 这把晴兰气的,嗷嗷叫了两声,没法子,只得闭上眼睛,轻轻亲了一下他。 步溪客笑了,垂着眼看着她,温柔道:“晴兰,今天傅尚书就要回皇都了,以后你若思念皇都……就与我说。” 晴兰眸光暗淡了几分,沉默了好一会儿,她仰头问道:“步溪客,你会是我的家吗?” 步溪客微有动容,她这句话似是触动了他,步溪客神色认真起来,说道:“公主错了,我会给公主一个家,但我不是公主的家……因为公主,是我的家。步某从未发过誓,今日,步某要当着公主的面,对着栖山上的雪和仙,对着栖山上的神,给公主一个誓言。” 他拿起案上精致的裁纸刀,割下一缕头发,一边挽着结,一边说道:“从今日起,萧晴兰就是我步溪客的家,只要你在我身边,在我心中,燕川的风雪就不再为难我,从今往后,千难万险都无法阻挡我归家,我不会和你分离,生,我和你在一起,死,我也会和你一起。” 他说完,将那缕头发给了晴兰:“收好,这是我的誓言,你把它戴在身上。这样,誓言收在家中,天地万物,就不会阻挡归家的人。以后,我出门在外,你就不用担心我,只要你还等在家中,我一定会回来。” 晴兰小心把它放在手中:“好,我一定时刻把你的誓言带在身边。” 午后,傅尚书出发离城。 雅明城的百姓歌舞欢送他们离开,步溪客亲自占卜,大吉送客,又送了傅尚书他们一把平安符。 傅尚书乐得像个傻子,脖子上挂着一串燕川百姓送的礼物,向晴兰拜别。 蹬车离城后,身边人对傅尚书说道:“北地虽不如中原,但比下官想象中的富饶。” 傅尚书道:“如若解决了月犴,打通与龟罗的通商古道,燕川百年之后,定是满地黄金繁华富庶之地……” 旁人接道:“皇上之前请国师卜问过北地情势,是说……和亲乃上策,兴北地,也必兴国运……” 傅尚书道:“我不懂军事,只说这门亲事,老夫认为……” 旁人追问:“尚书大人认为如何?” “天作之合。”傅尚书指着天道,“这是天意啊。良缘必有良运,和婉公主能否兴北地,我不敢轻下论断,但,步氏父子,有兴北地之相。” “都说大人擅观面相,大人这次见过,以为如何?” “皇上让我来,就是这个意思……”傅尚书摸着胡须道,“步氏父子俩都是良将,步固是忠臣,而骠骑将军,福泽深厚,是有天护佑之人,封王封侯之相。” 见身旁的人仍有好奇却不敢开口,傅尚书缓缓一笑,道:“皇上应该能放心了,忠臣良将,功至封王……这是盛世之兆啊。” 傅尚书一走,步固就露出真面容来,他冲着晴兰一笑,之后瞪眼骂步溪客:“磨蹭什么,跟我来!!” 他猛地一下变脸,晴兰吓的一愣。 步溪客安慰道:“咳,我爹正常对我说话就是这样……那我去了,是军中的一些事,我晚上回。” 晴兰点了点头,步溪客一边走一边缠袖子,饶是如此,还是被步固骂道:“臭美,知道今天要整军还穿的跟花蝴蝶似的,赶紧把那袖子给我缠紧了!!” 回公主府的路上,莺歌听见晴兰小声唠叨着:“就一件蓝色的大袖衫,怎么叫花蝴蝶呢……” 将军府内,万俟燕简单总结了这几日月犴族的情况:“没藏氏前日突然袭击北野部,杀了老王汗的十四个儿子,昨日没藏昊继了汗位……” 步溪客道:“没藏昊……那可是他们的铁鹰。看来,封山前,他们很可能会最后南下扫一次,储物过冬。” “江副将守关,我驻兵小楼兰。”万俟燕道,“莲华,你留驻雅明布防,封山前警惕些周围情况。” “好。”步溪客应完又问,“对了娘,皎皎呢?这几天不见她,也忘了问……” 万俟燕道:“我让她留在鹤城读书养性子,有苏先生看着呢。” 步溪客:“苏先生?可前几日……我还在雅明看见苏先生了啊!” 万俟燕:“不好!!” 步溪客:“我就知道他不会无缘无故出现在雅明!!一定是让皎皎跑了!他是来找皎皎的!” 江副将家中,苏东篱坐着不走,江小七站在旁边也不动。 喝了几大碗茶,苏东篱道:“我左想右想,她要回来,能藏身多日还饿不着的地方,只有这里了。江楼啊,不要藏着了,快点把万俟白露叫出来!” 江小七终于开口了,他说:“苏先生晚了一步,她刚刚从这里翻了出去,已到公主府了。” 苏东篱噗地吐出一口茶:“完蛋!!” 晴兰回到惠芷院,让人取来她从皇都带来的翡翠支架,小心翼翼把步溪客送她的那把骨扇展开,放了上去。 刚放完,就听窗外一声哨响:“嘟——” 一个奶团子从窗子外滚了进来,笑没了眼,嘴里噙着一枚骨哨,仰起头,又是一声:“嘟!!我又回来啦!!” 20.狐狸夫妇 “皎皎!”晴兰看到她,很是开心,问她,“好些天不见你,你去哪了?” 皎皎骄傲道:“我回鹤城与大尾巴狼斗智斗勇去了!” 晴兰早已摸清皎皎说话的夸张程度,笑着应道:“皎皎好勇敢。你吹的那个哨子,能不能给我看看?” 皎皎非常大方,从嘴里吐出来,还在衣服上蹭了蹭,擦干了口水给她:“这个是我从鹤城的阁楼里翻出来的,那阁楼里堆满了我家老大儿时的玩具,还有他穿过的开裆裤呢!!” 晴兰憋笑道:“到底是你哥哥的,还是你的?” 皎皎说道:“绝对是我家老大的,我聪明伶俐,从没穿过开裆裤!” 她话音刚落,整个人就被笼罩进一个颀长身影里,她家老大如冷面罗刹,立在门口,恶狠狠盯着她,活动着手腕:“万俟白露,你还有什么遗言要交待吗?” 皎皎这只皮猴浑身猴毛都炸了,揉着原本就乱的头发惊慌失措在屋里跑了几圈,终于找到一个安全地区,嗖的一下四肢并用钻进了晴兰的怀里,紧紧扒着晴兰的胸,扭头看着步溪客,说道:“哥!哥!!我和公主姐姐锁在了一起,分不开了,你要强行拆散我们,会遭报应的!!” 步溪客皮笑肉不笑,咬牙道:“哦?是么?跟我说说,我会有什么报应?” 皎皎:“会会会……会不得洞房!!” 晴兰捂着脸,幽幽叹了口气,忍住了笑。 步溪客挑眉道:“哦,那可能要让你失望了,我与你公主姐姐早已洞房,良辰美景万事如意。” 皎皎如遭雷劈,整只猴都不好了,头发都要愁掉了。 步溪客道:“皎皎,哥哥心好,今日告诉你,不读书会有什么报应。” 他向前一步来,皎皎一个劲往晴兰怀里钻。 步溪客缓缓道:“狐仙儿有言,不读书的小孩儿,牙掉光后会长出一口歪牙,头发不仅不会变长,还会慢慢掉光,不看书,睫毛就会向眼睛里面长,以后连睡觉都扎着眼睛疼的你睡不着,还有啊……狼最喜欢吃不读书的小孩儿,尤其是不读书的六岁女孩儿!!” 皎皎摸完牙又摸头发,摸完头发揉眼睛,最后滚进晴兰的怀中,抱着晴兰,哇的一声嚎了出来:“娘嘞,我哥哥要把我喂狼!!” 晴兰忍笑忍的都抖了起来,抱着皎皎说道:“他是骗你的。” 步溪客眼神示意晴兰,晴兰微微摇了摇头,偷偷笑了笑,拍着皎皎说道:“不读书,不会全都歪了牙,顶多呀,只会歪现在掉的那几颗。不读书也不会掉光头发,顶多啊,头发稀疏,不过也是好事,以后就不用梳头发簪花了……不读书呢,睫毛不会倒着长,也就会越来越短……还有狼,读书的狼自然吃读书人,不读书的狼就吃不读书的人,所以呀,皎皎也不要过于担心。” 皎皎懵了,大眼睛里全是泪水,可怜兮兮地说:“燕川哪里有读书的狼诶!满地跑的全是不读书的!!” 步溪客板着脸,配合道:“听到没有!乖乖跟着苏先生回去读书,若敢再跑,我就把你扔到荒郊野岭让你同那些没读过书的狼一起过日子!” 皎皎虽然被夫妻俩这一唱一和吓到了,但她怕自己一松手就会被步溪客一顿暴打,因而她打定主意绝不离开公主府。 “我喜欢公主姐姐。”皎皎使出了装乖计策,软软搂着晴兰的脖子,说道,“我要和公主姐姐在一起,等我……等我小住几天,我就乖乖跟苏先生回去读书,你、你就跟苏先生说,让他先回去……” 正说着,苏东篱气定神闲,敲着扇子慢悠悠走来,拍了拍步溪客的肩膀,毕恭毕敬给晴兰行礼,都做到位了,才开口道:“皎皎,我劝你快快放弃挣扎,如今你全家上下一条心,让你跟我读书习字,你就不要寄希望于拖时间等你爹救你于水火,不存在的……你爹现如今只会把你推进那读书的水火中……” 皎皎小声对晴兰说道:“皎皎想跟公主姐姐在一起,不想和他在一起……” 晴兰看了苏东篱一眼,见嬷嬷垂着头,老脸通红的给他上茶,十分奇怪。 苏东篱的魅力一向无人能阻挡,他温柔一笑,柔声答谢,喝了茶润了嗓子,准备继续忽悠皎皎。 步溪客甚是鄙夷:“我进个公主府,要费九牛二虎之力,不得已时还要翻墙,先生倒是轻松,打着扇子就进来了,不知有何妙招?” 苏东篱:“你羡慕不来,我这人,生来就有女人缘,门口对着她们笑一笑,自然就能进来……” 步溪客嘴角一抽,抱拳冲他说道:“那敢问苏先生,怎么不施展魅力,把我小妹哄回去?” 苏东篱悠悠道:“步小将军心里也该有个谱,令妹算女人?我使出浑身解数,又哄又笑,也只够她读一行字……” 皎皎和晴兰咬了会儿耳朵,不知二人做了什么交易,晴兰抱着突然理直气壮‘狐假虎威’的皎皎,说道:“我刚刚想了想,不如,以后就让皎皎到我这里来读书,我从皇都带了六车文房墨宝书籍画卷,皎皎读书也足够了……此外,驸马若白日有空闲,也来这里和皎皎一起习字吧?” 皎皎愣住,化成石猴。 步溪客和苏东篱皆是一愣,苏东篱张开扇子,掩口惊道:“习字?可步溪客他……” 步溪客轻咳一声,笑答:“我看可行,如此,我兄妹俩,就都交给殿下了……” 皎皎:“这和说好的不一样!!老大他还用读什么书?!” 怎么还有老大!!老大还习什么字!!他不都会吗?! 步溪客一个眼神甩过去,皎皎不敢动了,乖乖闭嘴,化成石猴保命。 晴兰假装看不明白,轻轻笑了笑,说道:“那就挑个日子,我让他们准备准备……” 步溪客心愿达成,笑意重新爬上眉梢,软声软语道:“多谢殿下。” 苏东篱了然,眼尾的笑纹都炸开了,眯眼笑道:“原来如此,原来如此,我懂了……” 等出了门,苏东篱问:“我还不知,书画双绝的步小将军,怎么还需习字了?” 步溪客笑眯眯道:“学无止境。” “步小将军果然如月犴人所说,是燕川的狡狐。” “哪里哪里,不及先生。”步溪客谦让道,“燕川人人都知,先生是狐狸成精,离成仙就差个心眼。别的是少长个心眼因而不得成仙,先生则是多个心眼。” 苏东篱哈哈大笑。 步溪客道:“先生今天见过了步某的夫人,还望先生不要把心留在那儿。” 苏东篱:“多虑了,我是多长个心眼,但我少个胆儿,你若吃醋,可千万别把醋往我身上泼,苏某惹不起将军。另外将军的小妹,苏某也惹不起。” 步溪客好奇道:“这次,不知她又做了什么?” 苏东篱道:“令妹趁我午睡,画了只王八,贴在了我头上……气啊,气啊!” 步溪客笑道:“既然如此,先生今日一定要到我家去,我让爹娘炖只甲鱼给您赔不是。” 苏东篱:“我怎么觉得你这语气,有点高兴?” 步溪客揉了揉耳朵,眯眼笑道:“先生听错了。” 公主府内,见晴兰真的吩咐下去整理出房间置桌案书物,皎皎立刻枯萎了,嘤嘤嘤叫着,含着骨哨吹着调调哀怨的小曲。 嬷嬷怕她扰晴兰烦心,劝道:“万俟小姐,把哨子放下吧,老奴给你收着。” 皎皎吹道:“不,要。” 晴兰咯咯笑了起来,道:“嬷嬷,随她去吧。她玩着高兴,莫要拘着她。” 她招了招手:“皎皎过来,我们说好的,同我讲讲你哥哥的事吧。” 皎皎满肚子她家老大的黑状,一听晴兰要听,立刻跑过来,挽起袖子准备使出十成力气抹黑她家老大。 “公主姐姐要听什么?!” 晴兰说:“就先告诉我,你哥哥带多少兵,上过多少次战场,受过几次伤……” 皎皎:“那都没意思!” 晴兰:“那什么有意思?” 皎皎:“他三岁梳小辫儿,穿花裙子,六岁尿炕,九岁迷路,十岁被我爹抽的满院子乱跑,十二岁被鹰追着咬还哭鼻子……” 晴兰笑道:“嗯?这些都是真的?” 皎皎指着自己:“我亲眼所见,半点不假!” 莫说晴兰了,连屋里搬书铺纸的宫人们都乐了起来。 晴兰:“皎皎今年几岁了?” 皎皎高高举着手,比了个六,响亮答道:“六岁!” 晴兰:“嗯,你哥哥今年几岁了?” 皎皎:“我家老大前几个月成人了,娘说他二十整!” 晴兰笑道:“皎皎我问你,二十减去六,是多少?” 皎皎:“我又不做账房,管它是多少,爱多少就多少……” 晴兰笑容灿烂,让莺歌研磨,她慢慢挽好袖子,说道:“嗯,看来皎皎,确实该读书了,不然你呀,被多少条不读书的狼吃掉都算不清呢……” 皎皎怔住了,开始瞟窗口,寻思偷偷离开公主府的法子。 晴兰慢悠悠道:“你若跑出我这公主府,不仅你哥哥要揍你,你爹娘听到你不认真读书,一定也会揍你,不回家会被狼吃掉,你在我这里,我肯定不会揍你,也没有狼要吃你……皎皎,你好好想一想。” 皎皎想完,说了句十分有道理的话,她认真地说道:“公主姐姐,人跟人洞房后,是不是会相互传染?你现在说起话来,和我家老大简直太像了……一定是老大污染了你!” 晴兰差点没被自己的口水噎死。 21.助攻妹妹也是恋爱阻碍! 皎皎就在公主府住下了,步固听说后, 立刻带着几张狼皮毯和笔墨纸砚到公主府按照燕川的拜师礼, 让皎皎给晴兰磕了几个头。 “小女顽劣, 这点礼不成敬意, 还望殿下不要嫌弃。” 晴兰却觉得认真让女儿拜师的步大将军多了几分亲切可爱, 谦虚道:“我也只是识几个字,才疏学浅,但既然大将军将皎皎托付给我,我自当尽心教导。” 步固:“多谢殿下。” 他板着脸说完, 一起身, 搓着手憨笑道:“哈哈哈, 我就知道我家老大娶了个贤妻哈哈哈哈……” 晴兰有些不好意思, 抬起袖子遮着半张脸,悄悄向步溪客求助。 步溪客用力咳了一声, 用手肘顶了一下憨笑的亲爹:“咳, 爹是不是该回去了?” 步固:“哈哈哈哈……哦。” 等步固走了, 步溪客上前来, 在她耳边说道:“有事在身, 晚上你先睡,我若得空会来看你,不必等我。” 送走老爹的皎皎跑来:“老大, 你在说啥?” 步溪客想起她来, 又嘱咐道:“千万别让她和你睡一起, 单独给她个房间。” 晴兰笑道:“晓得了, 将军快去忙吧。” 步溪客摸了摸她脑袋,经过皎皎时,弹了下她的脑门:“乖一些,不然等我回来一定揍你。” 皎皎缩在晴兰怀里,乖的像个鹌鹑。 步溪客的身影一消失,皎皎:“公主姐姐,我们玩什么呢?“ 晴兰一笑,吩咐嬷嬷取来花牌,说道:“我们来玩这个,如果你输了,就要把你输掉的牌全部背会。” 皎皎不知这文人游戏的水有多深,也不知晴兰现在有多‘心黑’,懵懂无知道:“你你你、讲规则吧!” 她牙齿漏着风,一说话晴兰就想笑。 待到下午,皎皎乖乖坐在桌案前,一边哭,一边提笔抄一叠花牌上的诗句。 晴兰喝着茶赏着红叶,岁月静好。 莺歌做了些点心端来给晴兰吃,皎皎哭得更大声了。 晴兰慢慢走过去,检查了她的作业,点头道:“虽然哭着写,不过这字,倒是也还好……小小年纪,字就有骨头,立得起。” 于嬷嬷道:“万俟小姐聪明。” 皎皎巴巴望着晴兰,软绵绵求道:“最最好的公主姐姐,我能歇会儿吗?” 晴兰道:“不仅可以歇,还能吃点心。” 皎皎的眼跟点了灯,一下子亮了,口水都要淌出来了。 晴兰又道:“不仅能吃点心,你若答应我下午再写三张,把我教你的那些都记住,我就让你到校场玩。” 皎皎:“当真?!” 晴兰:“当然。我说话从来都不作假。” 皎皎欢呼雀跃,搂着 晴兰的脖子叫道:“好姐姐!皎皎永远喜欢你!” 嘴甜就是好,晴兰听在心里也开心极了。 前面有诱惑拴着,皎皎不费多少功夫就又背了三句诗,还能坐稳了听晴兰给她讲诗的意思。 待晴兰说可以了,她跳起来就往门外跑,晴兰连忙让莺歌装上点心跟着:“跟驸马说,这些最好趁热吃了。” 莺歌得了这个差事,喜上眉梢,提着果盒跟着皎皎到了校场。 皎皎因为完成了课业,昂首挺胸,先找步溪客大胆炫耀。 “步莲华,告诉你,我今天的课业做完了,公主姐姐夸我是她见过最聪明的孩子。” 她胆儿肥了,还敢叫步溪客的字。 步溪客骑在马上,居高临下看着她,冷冷一笑,道:“是么?万俟白露,你听好了,你那公主姐姐只从小到大只见过一个孩子。” 皎皎:“……”听不懂! 步溪客吃瘪,得,皎皎这个小笨蛋,还听不懂他的讽刺。 这完全不在一个水平线上,唉,有什么意思?! 步溪客自我反省。 皎皎招手:“哝,公主姐姐怕我饿着,还叫这位鸟儿姐帮我装了满满一盒的点心让我吃,哼哼。” 步溪客嘴一撇,不屑搭理她的自作多情。 莺歌这个鸟儿姐连忙上前来,声音似蚊哼,结结巴巴红着脸道:“这是奴婢给驸马的……” 步溪客:“瞧见没,这是公主给我的。” 皎皎噎住了,一脸不敢置信。 步溪客:“呵,自作多情。” 皎皎:“不不不,这就是给我的,这要是送你的,公主姐姐为什么不亲自来?现在让鸟儿姐带着一盒点心跟我一起来,那就是给我的,哪里是给你的,自作多情的是你。” “哼。”步溪客道,“好,算我自作多情,你说得对。” 他转过马,对莺歌扬了扬下巴,说道:“殿下现在有空吗?” 莺歌红着脸支支吾吾道:“殿下现在忙着做针线……” “在做什么?” 莺歌脸更红了:“是驸马的那缕头发……” 步溪客乐了:“真的?” 他一把提起皎皎,让她与自己平视,一句一句交待道:“听好了,老大我有差事要交给你办,办好了,我准你皮上三天,我绝不会打你骂你,如何,成交吗?” 皎皎太熟悉这个流程了,摇头晃脑道:“唔,且先说说你的差事吧。” “你去告诉公主,要想给我送吃的,就亲自来送,这是我们贺族的规矩。” 皎皎:“说谎可是会秃头的!” 步溪客:“……” 这是他吓唬皎皎的,皎皎因为儿时头发生得稀疏,因而最怕自己会秃头,变成那种秃毛的狐狸,于是步溪客总是拿头发说事。 皎皎四五岁时,开始学着撒谎了,为了让她改掉这个满嘴跑火车的毛病,步溪客没少用说谎秃头来吓她。 皎皎一脸正气道:“我从未听说过贺族有这种规矩。” 步溪客:“昨天娘刚定的,你没回家,所以你不知道。” 皎皎:“……娘为什么要定这种规矩?” 步溪客:“要你管,你就说你去不去!” 皎皎小大人似的幽幽叹气:“好吧,老大有个媳妇不容易,我去就是了……” 莺歌举着那盒点心,嗫嚅道:“驸马,那这盒点心……” 步溪客:“你拿回去,让殿下来。” 莺歌略有失落,不过依然点了头,紧跟着皎皎又跑回了公主府。 皎皎体力好,一来一回,半口气都不喘,不打磕绊地跟晴兰说道:“公主姐姐,老大那个不要脸的,说要送就你去送,不是你送的他不吃。” 莺歌倚在门口,扶着腰喘着气点头:“驸、驸马是这么说的……” 晴兰:“咦?” 皎皎:“公主姐姐,你去吧,老大说了,只要你去了,他准我皮三天不揍我!” 晴兰:“唔……” 皎皎摇着她的手:“公主姐姐……” 晴兰无奈一笑,道:“你们兄妹俩可真有办法。” 见她同意,嬷嬷为难道:“殿下……那校场上可都是男子,殿下三思啊!殿下忘了,我们来这里时,就被那些不守规矩的兵冒犯过……” 晴兰唤莺歌取来帷帽,戴好后,接过果盒,转头对嬷嬷说道:“婚典上,我已看出雅明城的百姓都是善良热心之人,我想,那天并非是冒犯,只是无心之举。” 于嬷嬷还要说什么,晴兰整理好帷帽,说道:“嬷嬷不必再守着规矩了,这些天我想了想,那些规矩,使我手足受缚,如此,还怎么与燕川的百姓走近?我嫁到燕川,燕川就是我的家,总说燕川北境与我大梁是一家,既如此,我又怎能高高在上,抱着那些冷冰冰的规矩过活?” 嬷嬷愣了好一会儿,俯首道:“殿下大智。” 晴兰回头一笑,两弯眉淡淡带着笑意:“嬷嬷也要慢慢适应才是。” 她说完,拉着皎皎的手脚步轻快地走出了公主府。 皎皎一蹦一跳在前面带路。 远远的,步溪客就看见了,驾着良缘快步走近,翻身下马,接过果盒,逗她:“这是谁家的小媳妇,要来看谁?” 帷帽覆着轻纱,只露着晴兰光洁圆润的下巴,她抿唇一笑,答道:“来看本宫的驸马,你又是何人?” 步溪客道:“我是这里的将军,你可以跟本将军说说,你那驸马什么模样,我好帮你找?” 晴兰道:“我那驸马英俊潇洒,器宇轩昂,神采英拔,目若悬珠……” 说到这里,晴兰一顿,慢慢摇了摇头:“错了,我一直觉得他心明眼亮……可是现在啊,我认为我这个驸马,眼神可能不太好使,妻子立在身前也认不出。” 步溪客朗声大笑起来。 晴兰又道:“不过听说他双眼能看很远,能百步穿杨……想来,他眼神应该没问题,那……认不出妻子,也可能是笨。” 步溪客道:“哈哈哈我听懂了,你再说下去,恐怕我都不如六岁小孩儿了。” 皎皎吃着点心,一脸看不懂的迷茫神情。 她心想的是这俩人恐怕脑子都不太好使,怎么跟傻子似的,送个果盒而已,在打什么哑谜? 微风吹着帷帽,轻纱荡起涟漪,步溪客瞧着心动,想凑上去亲她那若隐若现的红唇,却又发现皎皎还在旁边看着。 步溪客道:“皎皎,江小七好像也来校场了,你去跟他玩。” 皎皎一听,揣上几块点心蹦着就去了。 她一走,步溪客掀起轻纱,抱住晴兰,吻上她的唇。 晴兰:“将军,这还在外面!” 步溪客道:“除了天地你我,还会有谁?” 他话音刚落,一低头,皎皎出现在他俩中间。 皎皎脚尖在地上画着圈,不好意思道:“那个……哥诶,我能再多拿几块点心吗?” 晴兰一惊,捂住嘴,狠狠打了步溪客一下。 步溪客淡定道:“没事,她肯定没看见。” 哪知皎皎最擅长的就是拆兄长的台,她一脸痴笑地看着晴兰,缺着一颗牙,猥琐道:“嘿嘿……娶媳妇就是好,可以亲……我以后也娶一个……” 晴兰大羞:“——啊!!” 步溪客:“万俟白露,趁我还没抬手,你快逃命去吧!!” 22.新婚画眉 晚上, 晴兰安排皎皎睡在外间。皎皎这个皮猴,白天精力充沛,仿佛不知疲倦,到了晚上, 只要沾到枕头,三个呼吸后就能睡熟。 晴兰羡慕不已, 动作轻缓地洗漱好睡了。 到了半夜, 她迷迷糊糊中感觉身边一沉,提着心小声喊了步溪客的名字。 步溪客道:“就是我,你放心睡吧。” 他摸了摸晴兰的收手心,晴兰松开发簪,往他怀里靠了靠,抱住他的一条胳膊, 安心睡熟了。 步溪客本来困得不行, 然而等晴兰滚到他怀里后,他睡意立刻变成了煎熬。最后只得低头吻香, 解了解馋,安抚自己和自己的小兄弟消停睡觉。 卯时不到,皎皎这个皮猴渴了,吧唧了一下嘴, 揉了揉眼睛, 翻身起来找水喝。 一杯水下肚, 她恢复了精神, 大眼睛来回扫着蕙芷院, 后又瞥见里间灯燃着半盏,心里头好奇的如百猴嗷嗷叫,于是探头探脑进去了。 皎皎走到床边,才见老大也在,顿时吓破了猴胆儿,走也不是,进也不是,大气不敢喘的站在原地发呆。 这之后,皎皎就这么点着头睡着了。 再然后,因为天凉,加之瞌睡虫蛊惑着,皎皎也不管屋里睡着个会揍猴儿的镇宅大将军,躺在晴兰身边,扯过杯子一卷,睡了。 没多久,晴兰从熟睡中醒来,眼睛虽没张开,但意识已清醒。她只觉得背后凉,但因为步溪客怀里还暖和,故而也没特意去看身后。 夫妻同心一体后,连睡觉也跟拴在一条绳上似的,晴兰一动,步溪客也醒了。 只不过他先醒的是手,他闭着眼,轻声笑了下,顺着晴兰的衣襟摸了进去,还捏了捏,评价道:“似乎丰盈了些……啊……想看白雪双峰落樱的美景了。” 晴兰眼睛唰地一下睁开,攀着步溪客,张口咬在他肩膀上,说道:“混蛋!嬷嬷她们马上就要起来了,这是白天,你想做什么!” 晴兰咬的步溪客又麻又痒,他睁开一只眼睛,满是狡诈的笑意,悠闲看着她,找准角度后,迅速低头,吻住她的唇。 晴兰挣扎了几下,没能推开身上沉甸甸的不要脸将军,刚要由他去,哪知步溪客突然骂了一声,撑起身子,跟见鬼似的看向旁边。 晴兰一转头,也被惊白了脸。 皎皎躺在她手边,抱着她的被子睡得正香,若是刚刚他们二人做什么出格事,后果不堪设想,一定会被这只皮猴满世界嚷嚷着说出去。 步溪客阴着脸,一字一顿道:“气、疯、我、也!!” 他起身,抓起皎皎,一路拎了出去,打开门,把皎皎扔给惊醒的嬷嬷怀中,说道:“劳烦嬷嬷把舍妹送到我母亲那里,请她代为照看一天,多谢了!” 守在门前的莺歌听见他声音也醒了,抬头一看,步溪客只在中衣外披了件紫色外衣,不免红透了脸。 嬷嬷被皎皎砸的眼冒金星,还没完全清醒来,她下意识搂着刚刚睁开眼睛一脸茫然的皎皎,问道:“今日,万俟小姐不读书了吗?” 步溪客咬牙切齿道:“今日我与公主回贺族本宗拜神祈福,她的功课就先停一天吧!” 皎皎立马精神了:“老大!!老大你说啥?!我今天不用读书了?!!” 皎皎伸着胳膊要来热情拥抱步溪客,步溪客哼了一声,关上了门回了房。 皎皎愣住,又想了好一会儿,才想起完整的那句话。 皎皎大吼:“老大你不地道!!你跟公主姐姐去玩,为什么要撇下我?不行,我也去!” 嬷嬷眼疾手快,一把把她抓住,手劲大的似鹰捉兔:“万俟小姐快回来!!公主和驸马的事,你就不要去打扰了!” 皎皎:“为什么!” 嬷嬷看着皎皎这个小皮娃,叹气道:“唉……驸马明明不曾婚娶过,可公主嫁过来,却要带孩子……哪里是做长嫂,分明是做娘……你来,今日,你去你娘那里,我得给你娘交待清楚了,往后,你可要规矩点。” 皎皎一头雾水,但听得出这嬷嬷是想要把她送回家,并且给她娘告状。 皎皎猴精,知道父亲昨日已开拔离城,不在雅明,若是这个老嬷嬷去给她娘告状,一告一个准,到时候没有父亲给自己撑腰,她必然要挨揍。 于是,皎皎转着眼珠子,开始想路上逃脱的法子。 步溪客再回来时,晴兰已经穿好了衣裳,羞答答娇滴滴瞪了他一眼,手里拿着把梳子,有一下没一下的,梳着头发。 步溪客穿好衣服,站在她面前,一言不发看着她。 可能是这些天都睡一张床,心有灵犀起来,晴兰明白了他的意图,把梳子往被子上一拍,拿出几分说一不二的气势,道:“不许!” 步溪客噗嗤笑了出来,半跪下来,一把圈过她的细腰,隔着衣物数起她的肋骨来。 晴兰笑又不是,气也不是,一边在他的禁锢中挣扎躲避,一边又笑又喘,让他停下。 步溪客歪着脑袋,又抬起她的脚,一下又一下,轻轻挠着她的脚心,轻笑道:“求饶啊,殿下。” 晴兰:“你……你简直讨……” 她睫毛上沁着晶莹的泪珠,不住摇头,最终软了下去,讨饶道:“将军……将军,求你停下吧,不要再逗弄我了……” “……我昨日跟你说什么了,你还记得吗?” 晴兰想了想,想不出他说了什么,委屈地摇了摇头,眼泪汪汪看着他。 步溪客道:“我是不是特意叮嘱你,要把皎皎安排到别出去?不要让她和你睡一起?” “皎皎她说一个人睡会怕,我才让她睡在外间……啊……步溪客!”晴兰惊骇,步溪客欺身上来,轻吻游弋着,在她脖颈处厮磨。 步溪客咬了咬她的耳垂,轻轻笑了笑,温热的气息喷洒在她的耳边。 他说:“你若喜欢孩子,我们生一个就是……” 他手指轻轻抚摸着晴兰柔软温暖的腹部,长睫垂着,看着她平坦的小腹,声音低哑道:“说不定,这里已经有了我和殿下的孩子……” 晴兰的脸滚烫,耳朵都快烧了起来。她结结巴巴磕磕绊绊道:“胡、胡说什么!没有的事!!” 步溪客附身下来,耳朵贴在她的小腹上,乌黑的头发铺满身,他闭上眼睛,竖起手指,轻轻嘘了一声。 “据说……拜过狐神后,夫妇就能耕耘出聪明伶俐的孩子……” 晴兰的手指抚摸着他的长发,而后,慢慢抱住他,心顿时踏实了。 步溪客静静躺着,任她轻轻抚摸,呼吸声渐渐平静轻柔。 晴兰小声道:“要是时间就这样停下来,我们一直一直就这样,安安静静躺在一起……多好。” 步溪客忽然笑了起来:“小姑娘,那怕是要躺在坟里头吧……” 晴兰火了,曲起腿,给了他一脚:“快呸!说什么胡话!讨厌!” 步溪客放声大笑,撑起胳膊,就这么看着晴兰。 晴兰一动不敢动,惊慌失措地睁着眼睛,看着目光危险的步溪客。 他像只思考着如何下嘴捕捉猎物的狐狸,目光灼热又玩味的从上扫到下,之后,停留在她的脸上,注视着她的眼睛。 晴兰害羞了,她不自在地转过脸去,说道:“你做什么?不许看着我……” 步溪客捏着她的下巴,让她看着自己,他眼神迷离,语气中带着几分醉意,缓缓说道:“晴兰……我怎么都看不够你……想这样看着你,看一辈子……你好美。” 他又想到,她已是自己的,顿时心中一烫,将晴兰搂在怀中,吻了上去。 唇舌缠绵,才觉安心。 这时,外间传来莺歌的声音,她小心问道:“殿下,驸马……是否需要奴婢伺候洗漱?” 晴兰一怔,回过神来,手忙脚乱推开步溪客,慌张道:“不用了,你下去吧,我自己来……嬷嬷呢?” “嬷嬷去送万俟小姐了,殿下有什么事,吩咐莺歌就是。” “没、没有了,你下去吧。” “那,奴婢去传早膳吧。” 莺歌离开后,晴兰说什么都不让亲了,抓起梳子心不在焉地梳着头发。 步溪客取来眉黛,笑道:“不如,我来伺候公主梳洗?” 晴兰道:“你添什么乱!” 步溪客托着她的脸,说道:“我给殿下……画眉。” 晴兰:“将军会吗?” “将军不会。”步溪客说,“但夫君会,小娘子且喊一声来,让为夫为你画对配得上我家娘子的眉……” 晴兰:“不、不要脸。” 步溪客轻轻描画着,还左右比对着,神情认真。 他一低头,长发垂落在晴兰肩上,柔顺极了。 晴兰像是被蛊惑了一般,手慢慢抓住了他的头发,轻轻把玩起来。 乌黑的发丝缠绕着她的手指,步溪客低低笑了起来,发丝也颤了起来。 “我……给将军梳发吧。”晴兰抬头说道。 步溪客一怔,握着眉黛的手悬在半空,唔了一声。 “画好了?”晴兰开心问道。 步溪客:“呃……唔。” 晴兰礼尚往来,娇羞道:“那个,我其实并不会梳发,但只要将军不嫌弃,我会尽心尽力给将军梳发,就像将军为我画眉一样尽心。” 步溪客蹙眉望着画歪的眉毛,想了想,强装淡定的,点了点头。 心里却道:“今日,可千万不能让她看见镜子!” 23.抽个姻缘上上签 “燕川原本并没有拜狐神的传统, 后来, 和贺族人通婚杂居, 现在全都把狐神当做姻缘神来拜。新婚夫妇拜狐神后, 就在狐神庙里摇姻缘签,签文就是狐神对这段婚姻的祝福。” 晴兰坐在马上,穿着粉嫩的新衣, 步溪客牵着马,一边走一边和她讲这些趣事。 “你来的时候,前去迎接的那些摔龟壳占卜迎亲的人,都是经过狐神祝福过的。”步溪客道, “就比如金秋, 他和他的妻子十六岁就成婚了, 二人在狐神像下摇出来的签文是门庭清洁家无忧,眷属心定归有缘……姻缘的上上签。” 晴兰道:“那天去的那些……那些铁兵铁将,都是吗?” “嗯。”步溪客道,“我麾下挑出来的, 好不容易才挑了他们几个又魁梧又高大,人品心性皆佳且姻缘美满的……图个吉利。” 晴兰这才懂他的用意,小声说道:“将军有心了。” “现在看,我有些后悔。”步溪客蹙眉道,“早知道娶回来的是这么个可心人儿, 再难, 我也一定要挑出九十九个高大魁梧姻缘美满的, 凑个大吉数, 前去迎接你回来。” 晴兰浅笑道:“将军是个好男人。” 步溪客稀奇道:“这又是如何看出来的?好男人三个字,我都不敢轻易说出来夸自己,公主为何会这么肯定我是个好男人?” “将军人很好,只要留心就能看出。”晴兰抿唇一笑,说道,“将军之前同我说过,迎娶公主只是为了边陲安宁,你身为将军,算是为大家舍小家,将军那时一定同我一样,对于这桩婚事,早已将情置之度外,打算只尽为夫为妻的义务罢了……然而即便如此,将军也还是出于好心,一心一意祝愿这个公主能与你姻缘美满,军务繁忙也能用心挑人凑吉,给这个陌生的公主送上祝福……” 晴兰说:“所以,将军是好男人。我想,即便将军并未爱上这位公主,也能对她很好,尽职尽责,用心护她。” 步溪客沉默良久,说道:“晴兰,原来……你之前对我的期许这么低。” “我身为大梁公主,自小就知我的婚事非我自己能做主,为了不使自己太难过,自然不敢奢望太多,至于夫妻恩爱……更是想也不敢想。” 步溪客更是难过,公主……是啊,听起来光鲜,实则多是可怜人。 他叹了口气道:“从今往后,你可以试着把希望和期许都交给我。对我要求高一点,我……我会加倍做到。” 晴兰:“将军已经做得很好了。” 步溪客一怔,又是一叹。他担心的就是这个,晴兰虽贵为公主,却不敢放开手脚,甚至不敢奢望美满姻缘,他只是认真做了该做的事,她就感动不已……步溪客有些伤神,他喃喃道:“所以,才要加倍对你好……” 不然,你会以为我对你的好,只是普普通通,在履行自己职责。 “将军已经给了晴兰惊喜。”晴兰望着步溪客说道,“晴兰能有将军这样的夫婿,已别无所求。” 步溪客笑了一下,默默下定决心后,回头对她说道:“晴兰,你觉得,我们俩能抽个什么样的签文出来?” “嗯……上签有多少枚?” “狐神的姻缘签共有九百九十枚,上签有九十九枚,上上签有十九枚。”步溪客道,“上上签很是难抽,就连我爹我娘当时……也只是抽到了个上签……虽能厮守一生,但必有磕绊,着实让人头疼。不过我有预感,我们能抽到上上签。” “一定是上好的签。”晴兰心中虽有担心,但还是开心地猜测着,“能和将军平平安安过一辈子的那种。” 狐神庙在雅明城西边的无名山上。 山不算高,却有些陡,山上修有登山道,是细细一条羊肠小道,因这几日天冷,石阶上结了薄薄的一层霜。 步溪客扶晴兰下马后,自觉地蹲下来,要晴兰趴到他背上来。 等晴兰上来了,步溪客笑道:“晴兰,我想起一件事,想跟你赔不是。” 晴兰奇怪道:“什么事?” 步溪客说:“那天……在小楼兰,是我疏忽了。你刚与我欢好过,后来在栖山上背你时,你身子僵了那么一会儿,我本应想到是你那天身体不舒服……抱歉,那时我只顾着自己开心,未能照顾好你。” 晴兰万万没想到他能心细到这个地步,羞了好一会儿,才软软答:“将军不必将这种小事放在心上……” “怎么会是小事?”步溪客道,“如果一个领兵作战的男人,连自己最亲近的女人身体不适都察觉不出,还如何能成事?对不起晴兰,以后,我不会这样粗心了。” 晴兰心中像喝了蜜,搂着步溪客,甜蜜蜜地依偎着他,小声重复道:“将军真是个好人……” 步溪客一步一步攀上无名山,来到狐神庙前。 前一对儿新婚夫妇刚刚离开,香还未燃尽,狐神庙内笼着薄薄的香雾,上首端坐着一只白毛红眼的狐神像,微眯着眼睛,笑看着苍生。 步溪客到后院打了桶水,洒扫完神庙后,洗刷了案上的两个杯子,斟上了神像旁边的桃花清酒,递给晴兰一杯,牵着晴兰的手,站在狐神像前。 他道:“贺族后人,来拜仙人祈福。” 酒喝完,步溪客又从前面的柜子里取出纸和笔,本要写上自己和晴兰的名字,忽然想起自己现在是写不好字没读过几本书的土将军,于是步溪客含笑把笔递给了晴兰,说道:“我就会画符,字嘛……还是殿下来写比较好看些。” 晴兰知道他的鬼把戏,点点头配合他演下去,于是接过笔,在纸上写下了两个人的名字。 之后,步溪客把纸放在香烛上点燃了,烧成灰烬后,白色的烟雾直直向上飘。 步溪客道:“嗯,可以摇签了。” 他取来案上的签筒,与晴兰一起拿着,摇晃了起来。 香烛的烟恢复正常时,一枚红色的签从签筒里掉了出来。 狐神第零签。 “……这是什么?”晴兰声音有些虚了起来。 这么多年来,步溪客也没听过族中有哪对儿夫妻抽中第零签,他第一个念头,怕签文不妙,于是先将晴兰护在身后,安抚道:“无事,我来看签文,你且不要动。” 他拿着这根狐神零签,走到装签文的小柜前。 一到九十九的签文都在最上面的抽屉中,步溪客仔细琢磨了会儿,打开了第一签的抽屉,他个子高,抽出抽屉后,抱在怀中低头一看,里面果然有两张纸。 步溪客道:“嗯,在这里,有的。我来看看写的什么,你不要着急。” 晴兰想看又不敢看,这会儿开始安慰自己和步溪客:“其实……这些玄之又玄的东西,也不能尽信,母后常说,多行善事,少问苍天……” 步溪客拿起那张红色的零签纸,展开,先看见上头两个大字:签王。 他心头一震,连忙看签文。 “良缘夙缔,佳偶天成,前世结发,今生相守,神仙眷侣,携手白头。姻缘石上有姓名,金风玉露喜相逢。” 步溪客深吸一口气,扬起手中的姻缘签,转头笑道:“晴兰,是签王,上上大吉。” 晴兰:“真的吗?!” 她一扫刚刚的忐忑不安,跑来激动地接过这张签文,看了好几遍,泪眼盈盈,与步溪客抱在了一起。 步溪客道:“我就知道。” 他笑着说:“掀开盖头,见到梦里的姑娘,那就一定是上好的姻缘……” 晴兰抱着他呜呜哭了起来。 步溪客微笑着抚摸着她的发,轻声细语道:“小姑娘哭什么,这么好的事,我们应该高兴……” 他想起苏东篱说的话,步溪客淡淡一笑,轻轻拍拍着她,说道:“我知道的……谢谢你,晴兰。” 晴兰哭完,又不好意思起来,坐在神庙后院的石阶上,捧着步溪客给她沏的热茶,听步溪客讲这个神庙的来历。 “总而言之,这里供奉的是仙人,别的不说,姻缘是最最准的。”步溪客道,“来之前,我心里有个底,感觉咱们一定能抽中个上佳的姻缘签,最次也得是上签……没想到,狐神却意外给了我们这支签。” 晴兰吸了吸鼻子,问道:“步溪客,你之前说……求过狐神后,是会得到一个聪明伶俐的孩子吗?” 步溪客若是只狐狸,现在的耳朵觉得已经竖起来了。 他转过头,一脸渴望道:“小娘子什么意思?是……想和步某生这个聪明伶俐的孩子了?” 晴兰气恼:“我只是突然想起问问罢了!你想到哪里去了!” “我说真的。”步溪客指着后院简陋的厢房说道,“这里就有歇脚的地方,你要想了,咱俩就暖暖这里的被褥,迎接咱们那个聪明伶俐的孩子。” 晴兰放下茶杯,站起来,整理了一下裙摆,哼道:“休想,厚脸皮!” 小夫妻得了个好签,开开心心下山,路过城郊小集市时,晴兰好奇道:“这里在做什么?这么热闹。” “雅明城的市集,天冷了,卖一些毛皮取暖过冬之物。”步溪客道,“你想看看吗?还有卖小玩意的,喜欢了就买。” 晴兰甚是开心,拉着步溪客的手一个货摊一个货摊的挨个看。 到了卖书的地方,卖书的老大娘热情招呼道:“想看什么书?” 晴兰新奇道:“随便看看……” 老大娘神神秘秘道:“从中原刚来了一批房中好书,二位新人可需要?” 步溪客听到房中二字,挑了挑眉,看向晴兰。 盛情难却,晴兰问道:“中原来的?都是什么书?” 老大娘从车架下抽出一屉书,塞给了晴兰两本:“好书,好书。” 步溪客背着手,凑上前来看。 只见书封上写着几个大字:《冰肌玉骨销魂记》,《玉体倚郎怀》…… 晴兰:“……” 晴兰:“啊!!” 老大娘:“带上吧带上吧,我这里还有《娇花含露吟》,要不要也带上!” 步溪客轻声一咳,道:“……带上。” 24.醉酒的娇妻最可爱 步溪客付了钱, 晴兰劝说无效后,手忙脚乱采取补救措施,她脱下帷帽, 撕去轻纱, 卷住了这几本香艳的房中读物, 然后红着脸扔给步溪客,又气得粉拳砸胸:“谁让你买的!” 步溪客收好书,笑眯眯道:“嗯?我看你很想要的样子, 所以就买了。” 晴兰:“才没有!” 步溪客逗完, 牵住她的手,说道:“对面的揽月楼要去吗?那里的莲花酥很好吃, 是我们燕川一大名吃, 那里还卖千秋醉, 是用桂花酿的酒,清香扑鼻,喝多少杯都不会醉, 倒头大梦一场,第二天醒来,依然唇齿留香。” 晴兰发现, 无论什么东西,只要从步溪客说出来,她都兴趣盎然, 无比好奇。现在, 她不仅想去尝尝那个燕川名吃莲花酥, 还想尝尝唇齿留香不醉人的千秋醉。 于是,晴兰就这样子被步溪客的一张嘴忽悠到了揽月楼。 步溪客给她倒上酒,倚在窗边,看着她从小口咬莲花酥慢慢放开,最后塞满嘴,鼓着腮帮,一边喝酒一边吃小菜。 今日的晚霞如同那天在小楼兰见到的,红粉色的光映着她的脸庞,像水蜜桃一样,连光下金灿灿的小绒毛都万分可爱。 步溪客歪着头,笑道:“果然还是个小姑娘。” 即便是嫁给了自己,她也还是个小姑娘。 小姑娘抬起头,迅速咽了食物,问道:“你为什么不吃?” 步溪客道:“我等你吃饱。” “你不用这样子。”晴兰会错了意,她道,“都说好了,我们是夫妻,二人之间没有什么要拘着自己的规矩……你来吃呀。” 步溪客笑了起来,他抱胸倚在窗前,挑眉道:“小娘子,错了。我是说……等你吃饱了,我再吃。” 晴兰还是没明白:“为什么呀?我们可以一起吃的。” 步溪客道:“你吃饱了,会比较好吃。而且……我想尝尝醉了的晴兰是什么滋味。” 晴兰又喝了口酒,热酒顺着喉咙流进身体里,这让她的思维也跟着缓慢了起来。 晴兰眨巴了眨巴眼,唔了一声,认真问步溪客:“你不饿吗?” 步溪客笑出了声。 他眯起眼,缓缓说道:“饿啊,我很饿。” 晴兰把莲花酥推到他这边来,说道:“既然饿了,那就一起吃呀,驸马你好奇怪。带我来这里,自己饿着,却什么都不吃,只站在这里看,是又有什么规矩吗?” 步溪客道:“是。” “什么规矩?” “吃饭的规矩。”步溪客道,“吃的饭不同,要遵循的规矩也不同。我们贺族的规矩,要让妻子先吃饱了,男人们才能开饭。” 他刚说完,就听肩膀旁边传来一句:“哥诶,咱娘啥时候又定新规矩了?这种规矩我怎么没听说过?” 步溪客闻声扭头,见皎皎攀着揽月楼的栏杆,扒着窗棱,跟猴儿似的在夕阳下荡悠。 见鬼了! 步溪客:“你怎么又来了!” 皎皎:“我好不容易才找到你们,让开,快让我进去。” 她说完,踢开步溪客,抓住挂灯的绳索,荡悠了几下,整个人就从窗户翻滚了进来。 她在地上滚了两圈,站起来拍了拍尘灰。 步溪客十分嫌弃,连忙护住桌上的饭菜,呵斥道:“不是让你回家去吗?怎么跑出来的?!” 皎皎:“说来话长。” “废话少说!” “那,我长话短说。”皎皎干脆利落道,“我想公主姐姐了,所以我找你们来了。” 晴兰:“噗嗤……” 步溪客:“少给我甜言蜜语。” 皎皎:“句句真心呐老大!” 她说:“我都找到狐神庙去了,结果你们不在,我就下山来,本来想回公主府瞧瞧你们回了没,没想到一抬头,诶嘿,刚巧看见老大你高大勇猛的背影。” 皎皎自行找个位置坐了下来,握起步溪客的筷子,扒起饭来。 步溪客:“看你这副德行,恐怕跑出来一天了吧。怎么不饿死你!” 皎皎:“饿死我你就没有妹妹了,我知道老大你嫌弃我,但没有妹妹你绝对会哭的,我怎么忍心看你哭?所以我仁慈的没有让自己被自己饿死。” 步溪客顿了一下,不再说话。 皎皎:“公主姐姐,把酒给我分点。” “你不能喝!”晴兰连忙护着酒壶。 皎皎一抬头,仔细看了晴兰后,沉思许久,说道:“公主姐姐……你今天为什么不高兴啊?” 晴兰:“?” 她挺高兴的啊,如何不高兴了? 皎皎说:“我怎么感觉,今天的公主姐姐……这么……这么忧愁呢!” 晴兰:“我没有啊,我很开心啊!” 皎皎:“那,姐姐的眉毛为什么……” 步溪客捂着皎皎的嘴,威胁道:“快闭嘴。” 皎皎恍然大悟,挣扎着大笑:“嫂子!嫂子!!你的眉毛画歪了!!” 步溪客:“疯了!” 狐神啊,离皎皎嫁出去还有多久?您老人家行个好,给个准信吧,我还要受她多少年的折磨? 晴兰整个人都僵住了,回过神来,她跳起来翻找着衣服,想找出一面镜子,还因慌张叫了几句:“来人,把镜子取来。” 当然,公主殿下今日出行,依然没有带人。 雅明城常年驻军,兵甲巡城,又是与步溪客这位骠骑将军出游,带侍从就显得高高在上又多余了。 亲切的公主殿下此时像受惊的白兔,最后拦住小二揭开酒坛,低头瞧了一眼,眼泪立刻流了下来。 这下轮到步溪客慌张了。 他也顾不得揍皎皎了,手足无措在晴兰身旁软声哄她。 晴兰喝了快一壶的千秋醉,醉蒙蒙的,抱着酒坛子哭了起来。 “怪不得连庙里的神仙都笑我……” 步溪客:“哪有!” “就是有!”晴兰打了个嗝,继续哭道,“他就是在笑我!” 步溪客说:“他对谁都笑的,狐神就是这种表情!” “不是,是他看了我的眉毛,笑、嗝……笑的。” 皎皎:“噫,老大,你把你媳妇惹哭了!” 步溪客瞪了皎皎一眼,哄晴兰道:“晴兰,咱先把酒坛子放下……回家吗?要回家吗?我背你回去,咱们擦了,我再给你画一个,画个好看的……” “呜呜……嗝……”晴兰泪眼朦胧,脸颊浮着两朵粉嫩嫩的红云,哭道,“那么多人都看到了,都以为我长了那样的眉毛……” 步溪客画歪的那眉毛本就显得哀婉忧愁,晴兰再这么一哭,皎皎哈哈直乐。 “我要告诉娘,你把公主弄哭了。”皎皎说,“爹娘说过,公主要哭了,咱们家就得完!” 步溪客:“你能别在这里添乱吗?!” 皎皎看热闹不嫌事大:“那你想办法逗她笑啊!老大,你除了会揍我,还会点啥?连自己的媳妇哭了都哄不笑,啧……” 手忙脚乱的步溪客:“等我回头收拾你!” 皎皎见好就收,趁此机会回到桌前大口吃饭。 晴兰:“嗝……好丢人……他们都看到我了,他们会以为你娶了个歪眉毛的公主……” 步溪客:“没有的事,没人看见。你看你看,没有人看吧?” 晴兰揉着眼睛抬头望向四周,人们装作各忙各的,半只眼睛都没敢往这边瞟。 小二机灵,眼睛看向步溪客,问道:“客官,这坛酒,我给你送府上去?” 步溪客:“你看,没人看的……这酒你喜欢吗?若喜欢,咱就让店家送回家。” 晴兰点了点头。 步溪客笑了:“好,原来小姑娘喜欢,那以后,我们就在家喝……” “步溪客,你混蛋。”晴兰说,“你一定是故意画的……” 步溪客:“我不是故意的,我只是……我才疏学浅,拿不稳笔,所以,以后还望殿下能亲自教导。” 晴兰:“他们都看见了……他们肯定会笑我,身为公主……却、却长着一双歪眉毛……” “哪有!”步溪客翻出袖里,蘸了酒一点点擦掉她的眉毛,“没有了,我擦掉了!” 晴兰更委屈了:“我没有眉毛了!” “有的有的!”步溪客说,“我们回去就画!怎么会没有呢?!一直都在的!” 吃肉看戏的皎皎晃着脚:“噗哧——” 老大,你也有今天! 然而,皎皎没得意多久,一口肉下去,嘎巴一声,她整只猴儿一愣,伸手摸了摸自己的牙。 “没、没了!” 她下面的牙也掉了。 皎皎又摸了摸脖子,嗷呜一声哭了起来:“老大!老大你快来!我要死了!我把牙咽了!呜呜……我的肚子里要长大长牙了!” 刚把晴兰哄好的步溪客:“救命……我好累。” 半刻钟后,步溪客走在雅明城的青石道上,背上背着小声呜咽的晴兰,手里提着个嗷嗷哭喊的皎皎,夕阳下,他的影子拉了好长,显得万分惆怅。 再后来,皎皎哭累了,以为吞了牙的自己离死不远了,于是乖乖地牵着步溪客的手,说道:“哥……哥,其实家里那个花瓶是我打碎的……爹的砚台不见了,也是我……我把它扔进池子里去了……一直会有蚂蚁爬到你床上去是因为……我在你出征时,躺在你床上吃点心……怕娘发现揍我,就把半块点心藏在你被褥下了……” 步溪客气得直咬牙。 好在背上的晴兰,在睡梦中,软绵绵喊了一声:“莲华……” 她这句轻唤,像雪轻轻落在他的心上,一瞬间,使他清醒又使他血沸腾额起来,步溪客顿住了脚,不动了。 皎皎:“哥,你干嘛不走了?” 步溪客怔了好久,问皎皎:“是你说的?” 皎皎:“什么?” “算了……”步溪客自言自语道,“当初的婚帖上有我的名和字,她应该知道。” 其实,他不喜欢别人叫他的字,很别扭。 仿佛莲华这两个字,是他埋在栖山上的一块石头,一直被雪覆盖,不希望被人拂去雪,把它掘出来。 但晴兰刚刚的呼唤,却让他心跳飞速,像在风中喊他的名字,一直飘着,随风飘到永远。 步溪客歪过头,垂眼看向熟睡的晴兰。 “……阿兰。” 他的梦里,有她的名字。 她站在他身后,就这样叫他。 可每次他转过头,身后却只有风。 那里应该有个姑娘,一个像冬日暖阳一样的姑娘。 如今,随着晴兰的这一声呼唤,他转过头,终于看清了他的姑娘。 “阿兰。”步溪客笑了,“阿兰……我们回家。” 皎皎仰起头。 多年后,她依然记得今天。 她的哥嫂,脸轻轻贴在一起,两个温柔的人,在夕阳下,金光闪闪,光芒万丈。 这可能是她对温馨一词的最初印象。 不过此刻,皎皎捂住眼,嗷嗷惨叫:“闪瞎眼睛!” 25.戏娇妻 晴兰生气了。 这次似乎动了真格, 步溪客被拒之门外后,绕着公主府走了一圈,发现墙下站着侍卫。 她把他进府之路给堵了。 堂堂一个骠骑将军,又是驸马,总不能在众目睽睽之下翻墙进去。步溪客无奈,只好打马回公主府大门, 好声好气让人通报。 不一会儿, 于嬷嬷出来了,神清气爽, 腰板子也直了些,‘恭敬’道:“驸马请回吧,今日殿下不舒服, 不想见驸马。” 其实,也不怪晴兰生气。 昨晚从揽月楼回来后, 晴兰酒未醒,不依不饶,偏要步溪客再给她画个天上地下绝无仅有的眉。 她闹起来娇羞可人, 步溪客怎忍心拒绝? 画了眉不说, 还要擦粉涂胭脂, 最后还要人送来新衣, 一件一件指,让步溪客为她换上。 最后, 还要跳舞, 就跳那日婚典上的凤凰求偶舞。 她愿意玩, 步溪客就愿意陪着闹。 最后,晴兰闹困了,非要步溪客抱着她站在廊外,把灯都点上,蜷在他怀里睡,还不让他动。 步溪客听她喃喃着:“我这次就要玩出格的……谁都别来拘着我……” 嬷嬷劝也劝不动,晴兰醉酒后,突然霸气了起来,任谁来劝,都是一副昏君模样,眼睛一瞪呵斥道:“放肆,本宫乐意!” 于是,步溪客昨晚抱着她,在廊下看了一晚的灯,晴兰说:“我还要你抱着我看九天的星辰入昭川……放满天的花灯,许一万个心愿……然后全都实现!” 她挥舞着手臂,兴高采烈地亲了步溪客一下,抱着他的脖子摇啊摇,催促他:“你快说遵旨!” 步溪客叹息:“遵令。” 晴兰得到他的承诺,歪头大睡。 步溪客独立寒宵,冻傻了,闷声笑了起来。 怀里的晴兰穿着五颜六色的衣服,脸蛋打了两抹艳红艳红的胭脂,两弯高高竖起的眉,睡梦中还在咯咯笑。 “真有意思……”步溪客想,“娶妻,可真有意思。” 然而,第二天一早,晴兰揽镜一照,就翻脸不认人了,当知道她昨晚都做了什么后,晴兰把步溪客连哄带赶请了出去,然后就紧闭大门,再也不开了。 起初,步溪客以为她也只是气一会儿,没想到练完兵回来,她竟然还不让自己进去。 步溪客问嬷嬷:“殿下还在屋里里面打滚吗?” 嬷嬷未答,但脸上的表情非常震惊,似乎在问他,你怎么知道殿下在屋里打滚? 步溪客笑了起来。 他下马,整理了衣襟袖口,绕着公主府走了起来,边走边唱。 晴兰这一天在屋里吃不下饭睡不着觉,一回想起昨晚自己的失态,就羞得满地打滚,嘤嘤跺脚。恨不得挖个地洞把自己埋进去,再也不见人。 听人说步溪客求见,晴兰把头摇成拨浪鼓,一个劲说:“不不不,不见他!我不能见他!!” 她哭唧唧爬起来,再次洗了把脸,换了件素花衣,写了封信,大概意思就是说,自己这辈子再也不喝酒了。 写完之后,晴兰有哭着打滚,捂着脸喃喃着不能见人了。 她感觉自己一生的脸皮,都在昨晚丢尽了。 又有人在门外通报,驸马求见。 晴兰:“能见吗!!不见不见!!让他快滚,滚得远远的,不要再来看我了!我都没脸见他了!” 过了一会儿,莺歌拉开门,兴奋道:“殿下你快听!驸马在唱歌呢!” 门一开,嘹亮动听的歌声就钻进了晴兰的耳朵里。 那歌声围绕着她,忽近忽远,正是新婚那晚诱她出门去的歌。 晴兰脸色一变,嗔怒:“讨厌!!又来惑我!” 歌声里带着笑意,时而歌,时而朗声笑,晴兰差点着了迷,回过神来,愤怒地合上门,恼道:“你们就说我脸皮都借给他了,现在无颜面见他了!要他快些闭上嘴,不要再丢人下去!” 好久之后,歌声断了。 晴兰内心一阵失落,坐在地上,擦起泪来。 心底有个声音,似嘲笑也似叹息:“没有勇气逾矩,就一辈子做个笼中鸟吧。” 晴兰喃喃道:“不是……” “不敢出格,你就这样过吧。把他拒之门外,做你的公主去吧……” “不是……”晴兰揉了揉通红的眼睛。 墙外,步溪客忽然又唱了起来。这次,他换了官话,慢悠悠唱道:“既然是两情相悦的人啊,为什么你还来见我?我把这相思托付给风啊,它可吻上了你的脸?” 墙内的侍卫们都竖着耳朵听着,来回交换着眼神,偷偷笑着。 步溪客停在了离蕙芷院最近的地方,翻上墙,就这么坐在墙头唱了起来。 校场的士兵们回来了几个,听见歌声,也都站在墙下,给他加油打气。 “我的心儿已经给了你,所以我心爱的姑娘啊,请踏着花路来赴约吧……”步溪客唱完,捋了把树叶,慢慢吹了起来。 这时,蕙芷院那边慢慢走来一个人。 步溪客放下手,笑着看向她。 晴兰板着脸,一步一步走进,咬牙道:“下来。” 步溪客笑问:“你终于肯见我了。” 晴兰看向院内的侍卫,深吸口气,开口说道:“你们可看见什么了?” 侍卫们不语。 晴兰道:“记好了,昨晚,你们什么都没看见,今天也是。” 她说完,抬头看着步溪客,忽然一笑,说道:“嗯……不知将军厚如栖山的脸皮,可否匀我一半?” 步溪客哈哈笑出了声:“好啊!要多少有多少,分你一半,足够我们丢一辈子了。” 晴兰跺脚:“浑话那么多,快下来,坐在别家的墙头,成何体统。” 步溪客一笑,跳下墙,拉住了晴兰的手。 墙外的将士们嗷嗷欢呼起来,墙内的侍卫也想跟着起哄,但不敢,只得用眼神示意。 晴兰道:“我想好了……我嫁的是燕川的骠骑将军步溪客。” 步溪客笑眯眯道:“不错,正是在下。” “不是那些皇都的规矩。”晴兰道,“我虽是长在皇都的女儿,但嫁给你这个不守规矩不要脸皮的将军,自然是要遵从你家的规矩。” “我家的规矩,就是随心所欲,高兴就好。”步溪客道,“反正无论我还是我爹,还是我家的列祖列宗,脸皮比家底都厚,殿下可以随意丢,今天丢了一张,明天还有一张,能让你挂在脸上见人的。” 晴兰忍不住笑了。 步溪客道:“只要公主愿意,还有什么能束缚公主?晴兰,你天真烂漫无拘无束的样子,可爱极了。” 晚上,步溪客正大光明地歇在了这里。 晴兰不遮不掩,着人在蕙芷院整理好了他的床铺,还命人从将军府取来了步溪客的衣物。 嬷嬷直念阿弥陀佛,赶走了清闲的起居官,拉走了莺歌,把蕙芷院留给二人。 步溪客见桌案上晴兰写的戒酒自律书,笑了起来,问她:“管用吗?” 晴兰道:“无论如何,我不会再沾一滴酒。” 她说完,又想起步溪客鬼画符似的画眉手法,又捂着眉毛说道:“此外,这辈子你的手别想再碰我的眉毛!” 她不说还好,一提眉毛,步溪客直接笑出了声,凑近来,眼中带勾,轻声问她:“好,我手不碰,不过……” 他说完,吻了上去。 “这你总管不着吧?” “管得着!”晴兰气道,“你是我的驸马,所以你归我管!” 步溪客挑眉:“哦?” 他抱住晴兰,低声笑道:“就这样,你用嘴来管我吗?” 晴兰:“不许再说这些话!” “我要说,你管得着?” 晴兰气呼呼扑过去,封住了步溪客的嘴,而后,她抬袖一擦,骄傲道:“管得着!” 步溪客摸着唇愣了好一会儿,眼睛忽然亮了起来,道:“这种管法吗?” 他抱住晴兰,喜笑颜开:“那……步某求之不得,恨不得一天让公主管上个千八百回!” 晴兰:“!” 好气! 她犹自气了会儿,哼了一声,气势汹汹起身,扔给步溪客一本书。 “我记得驸马说自己略识几个字,想让我教你读书。我想了一想,圣贤书对你而言太难懂,就给你挑了本开蒙的。” 步溪客本来提不起兴致,结果翻开一看,这本开蒙读物正是那本《冰肌玉骨销魂记》。 步溪客:“嗯?当真?” 晴兰说:“念,今晚就给我念。” “哦?大声念还是小声念?” “你随意。”晴兰说,“反正你脸皮多。” 步溪客翻开,淡定念了起来。 晴兰听得面红耳赤,却还要强装无事。 她原本以为,步溪客念几句就会念不下去,没想到,他倒真的像念书,认真给她念了起来。 步溪客使了个坏。 “殿下,这里有个字,我不认得。” 他慢悠悠坐过来,拿书给她看。 晴兰拍了拍脸:“什么?” 步溪客在她耳边说道:“你说……你为何要挖坑给自己跳呢?” 他抱起晴兰,把她圈在怀里,书竖在二人面前:“月色娇柔,芙蓉泣露,香汗湿罗裙……” 晴兰:“我改主意了,不要念,默读即可!” 步溪客下巴抵在她头顶,闷声笑道:“不……学生就乐意念出来,给先生听……先生你可听仔细了,念得不对,你可要纠正我。” “娇娘,可否圆意与我共赴巫山,云雨翻浪……” “愿。”晴兰纠正。 “这可是你说的!”步溪客扔了书,一把抱紧她,“纸上得来终觉浅,绝知此事要躬行。” 晴兰:“你故意的!!” 步溪客放声大笑:“这一折,叫戏娇妻。” 26.晴兰的空欢喜 因为皎皎上次的半途逃窜, 加上嬷嬷的‘告状’, 将军夫人略一沉思,姑娘长这么大还这么跳脱, 确实有些过分, 于是她动了真格, 请了族里的金刚大力士把皎皎连捆带绑扔回了贺族本宗。 步溪客让金秋他们敲锣打鼓把送皎皎出了城, 皎皎大喊:“老大!我一定会回来的!” 步溪客小声哼笑, 背着手转身:“……可别了,我谢谢狐神开眼, 娘总算把你送走了。” 没有皎皎打扰, 又因为晴兰的新规矩——驸马可自由出入公主府, 步溪客与晴兰过了一阵子真正意义上蜜里调油的日子。 婚后滋养着,晴兰肉眼可见的圆润了。 就这样过了一个多月, 燕川封山了。 封山前的那一晚, 步溪客躺在床上有一下没一下摸着她柔软的头发,解释道:“封山就是指天气冷了, 从封山这天到开春前, 大家伙儿能不出门就别出门, 也不要到栖山上去, 因为天寒地冻,人上去就下不来了。” 晴兰道:“真的这么可怕吗?” 步溪客:“雅明城地下有热泉, 我当时监造公主府时, 请人在蕙芷院后修了个回水池, 之后都用回水池的水洗漱吧。” “水会结冰?” “会的。”步溪客道, “你们皇都偏南,又金乌神照顾,自然没见过真正的天寒地冻是什么样子。” 晴兰听这描述都冷,又朝步溪客身边拱了拱。 步溪客低头笑道:“封山之后,温度会急剧下降,当然也有好处,这段时间无法动兵,月犴人也不会再来犯边,大家都可以在家准备过年了。” “哇……” “当然,只猫在家里等冬天过去也太过无趣,所以我们贺族在封山之后有许许多多玩乐的节日。”步溪客道,“各家各户串门,大家凑在一起玩闹吃热锅……今年多了公主,想来应该更有意思。” “就……就在家吃饭玩乐睡觉吗?”晴兰有些不敢相信。 步溪客道:“自然是。不过天气稍微暖和的时候,兵还是要练的……” 封山典这天,步溪客起身后,披战甲提枪出门,临走前,他跪下来,低头在晴兰额头上亲了一下,轻声道:“我走了。” 晴兰睡得迷迷糊糊,揉着眼睛点了点头。 可步溪客还没走多远,忽然见晴兰追了出来。 步溪客吓了一跳,连忙跑回去:“不可以,快回去,冷得很。” 晴兰抓住他的胳膊,喘了口气,清早的寒气冻得她说话都发抖,她说:“你不许说我走了,你……你换一种说法,我心里砰砰跳。” 步溪客:“唔?公主还信这些?” 民间有说法,短短的一句话,也是有神力的。吉祥话就是祝福,不好的话,就会带衰运气。 他微微俯身,握住她的手,哈着气:“快点回去吧,你一个南方来的娇姑娘,冻病了可怎么办?我知道了,我以后不说我走了,我就说……我出趟门,晚上回来,你在家等我。” 晴兰认真地点了点头,说道:“好,我等你回家。” 她脸颊冻得微红,揉了揉鼻尖,仰起头给步溪客一个灿烂的笑脸。 步溪客也笑了起来,拉起她的手,轻轻吻了吻:“好孩子,我一定早回来。快些进去吧,太冷了。” 晴兰放下心,像小鸟一样,脚步轻快地跑回房间,扶着门又回头来,对步溪客说:“将军披银甲的样子真真英武俊逸。” 步溪客笔直地站着,眼睛满意地半眯起来,道:“阿兰,这些原本无趣又普通的话,经你说出口,就像浸了蜜糖,好甜。” 晴兰轻嗤了一声,合上了门,过了一会儿,又开了条缝。 步溪客见她裹着被子,正透过门缝给他笑,两只眼睛亮晶晶的,笑意像阳光下的花儿一样,美得暖和艳丽。 见到她的明媚笑容,步溪客浑身暖洋洋的,提着枪去了校场,整个人仿佛被她照亮,神采熠熠。 若是皎皎见了,必然会说一句:“快看!我家老大亮了!” 到了下午,晴兰裹着厚厚的棉衣,画着窗外的景。 莺歌端着炭火,从外面进来,哈着白气,说道:“殿下见了吗?莲池结冰了呢!刚刚嬷嬷让人敲了敲冰面,都有一指厚度,不用些力气都敲不碎!” 晴兰放下笔,接过嬷嬷递来的汤捂子,说道:“这么冷,也不知之前种下的那些莲子,明年是否能开花……啊,好暖和。” 她抱紧汤捂子,暖意从手开始散布全身,晴兰颤了颤身子,忽然想起步溪客,懒洋洋道:“男人是不是都比女人要热?” 莺歌道:“是呢,咱们都穿上棉衣了,驸马还是几件单衣,我看着直冷,可驸马却跟没事一样。” 晴兰微微愣了会儿,心情跟燕川的天一样,忽然就晴转阴了。 嬷嬷到底是有经验的,瞧出了点端倪,寻了个借口让莺歌离开,去小厨房看晚膳了。 等莺歌离开,晴兰问道:“起先……也并不会这样,可不知为何,近来只要听到别人提起驸马,就会惹我不快,是因我婚后渐渐也变得善妒了吗?” 嬷嬷笑道:“殿下,这是正常的,婚后的女人,哪一个不妒?” 晴兰低头沉思了会儿,又笑了起来:“如此看来,像我这般妒忌,听到莺歌提起他我就不快的,可见我是十分欢喜他的……” 这倒是令嬷嬷有些酸了,像是被人拐走了小女儿一样,带着些哀怨和委屈说道:“是啊,殿下跟驸马越来越亲热,这些天形影不离的……看着怪好。” “好就好。”晴兰知道嬷嬷何意,拉着她的手,歪头道,“嬷嬷怎么还委屈上了?可是还记着初来时驸马与你说的那几句重话吗?” “老奴岂是那种心胸狭小的人……”嬷嬷不知怎么,说着说着还揉起了眼泪,“见殿下过得好,老奴就别无所求了,娘娘要是见了,指不定有多高兴。等殿下以后有了小主子,老奴还要伺候小主子长大……老奴这样想,心里就高兴多了,又怎会委屈……” “嬷嬷说什么呢。”晴兰笑了起来,“不过啊,我见大家在这里过得都挺好的,处处有步将军照顾着,这样想来,真是苍天护佑。都这般好,嬷嬷还为什么哭?嬷嬷真是母后说的,心里软眼窝浅,说点什么就要流泪呢,怪不得母后说我爱哭,是因为吃了嬷嬷的奶水呢。” 嬷嬷擦着泪花,又笑了起来:“老奴没哭,老奴打心眼里感激苍天。” 莺歌回来了。 她端着肉羹,说道:“厨娘做的银耳肉羹,殿下先喝一碗暖暖身子。” 晴兰刚刚把话说给嬷嬷听后,心情又好转了起来,笑眯眯拿起汤匙吃肉羹。 哪知吃了两口,胃里一阵恶心,十分想吐。 她推开肉羹,干呕了两声,手脚发凉。 一阵寂静后,嬷嬷跳了起来:“这几日没记日子,也没请脉,殿下,您有阵子没来了吧?” 晴兰听懂了她的意思,捂着胸口开心起来:“快去叫医士来!” 她那月事,已推迟了多日,现在又是这种反应,该不会是…… 晴兰欢喜极了,更欢喜的是嬷嬷和莺歌,嬷嬷去喊医士,莺歌则道:“奴婢去叫驸马回来!” 晴兰:“莺歌!” 她跑得很快,晴兰现在开心地六神无主,脑袋里乱嗡嗡一片,也没再管莺歌,抱着被子,在屋里来回转圈。 莺歌到校场通报,说公主府有喜事请驸马回去,通报的人找到步溪客,步溪客一听有喜事,愣了愣,眉毛一抖,直接驾马往公主府狂奔。 等到了蕙芷院,医士也刚刚到。 步溪客怕寒气冻着晴兰,在廊外把铠甲脱了,等了会儿,才慢慢走到门口,远远坐下来,屏住呼吸等医士的诊断。 医士把了脉,又问了晴兰一些问题,之后,得出结论:“寒气入体,气血瘀滞,小臣给殿下开副补身的方子。” 晴兰一愣:“我……怎么了?” 医士说道:“燕川天寒,殿下肠胃虚弱,加上饮食不当,因而才有食欲不振的情况,另有一事,殿下的月事久久未至,想来是因为殿下水土不服,体虚身寒所致……小臣需给殿下调理身子,不然久积成疾,怕是会伤了根本。” 晴兰懵了,莺歌和于嬷嬷愣了半天,上前轻声安慰。 步溪客回过神来,仔细问了医士注意事项,又自责不已,把医士送走,又叫来燕川的郎中看了。 这郎中心直口快,也没啥顾虑,直言道:“这不是小问题,夫人本就体虚,再不好好养着,怕是难有孕啊……” 步溪客赶忙把他请了出去:“行了行了,快闭嘴。” 晴兰没忍住,泪滑了下来。 最难过的,就是她空欢喜一场。 步溪客挥手让人都出去,合上门,到她身边来,张开怀抱:“我这里暖和,你来躺在这里。” 晴兰轻轻抽泣,摇了摇头。 步溪客道:“这没什么,哪里有这么快的事,对吧?嗯……是我们燕川这个地方太冷,冻到了公主,我替我们这个地方给殿下陪个不是。” 她不过来,步溪客就主动过去,整个人如小火炉,圈抱住了她。 “乖,没事的。”步溪客说,“不是就不是,把身子养好才是正经事。” 晴兰心中难过,小声闹了起来:“我以为是……” “我都准备好了要和你一起开心……” “我好难过……” 步溪客抚着她的背:“不难过,不难过……” “我就知道!”晴兰道,“那池子都结冰了,明年哪能开什么花啊!冻都冻死了!” 步溪客:“怪它怪它,没事的,等暖和了,它一定开的!” “你骗我……” “我没有!”步溪客道,“它要不开,我就把天捅个洞,搅他个天翻地覆,看它还敢不敢不开!” 口中虽这么说,但步溪客心里也打起鼓来,心里盘算着,等得空回家,一定问问他娘,这大冷天种下的莲子,到底会不会被冻死。 他想:“你们可一定要开花!” 27.闭月羞花温泉夜 步溪客站在门外, 万俟燕一出来, 他就跟了上去,问道:“娘最近可还好?” 万俟燕眉头一动, 冷笑:“终于想起自己还有个亲娘了?” 步溪客:“啊, 看见娘还和之前一样精神抖擞, 我就放心了。” 万俟燕:“说吧, 又是什么女人家的事要向我讨教?你那妻子又怎么了?” 步溪客:“咳……不是, 是我想问,咱族的雪莲这么冷的天种下去, 当真能开花?需不需要请人来照料着?比如, 清清池子, 引引热泉之类的……” 万俟燕斜眼道:“我看你也应该和皎皎一样到本宗去读书。” 步溪客:“那哪能,我学问可比她好多了。” “是么?”万俟燕呵呵一笑, “那驸马的问题, 我以为驸马是从皇都来的,不是我贺族的人。你担心什么?栖山上的莲花还能开, 你倒是担忧起泡在你院前的莲花不会开了。我们贺族的野莲, 经霜雪更艳, 泡在热泉里才开不出花来……嗯?你是怕什么?” 步溪客:“如此, 我就安心了。” 万俟燕还要交待他几句,结果一转头, 发现这孩子已经跑了。 万俟燕:“……” 梁上喜鹊叽叽喳喳。 万俟燕想起那句童谣:花喜鹊尾巴长, 娶了媳妇忘了娘。 她笑着摇了摇头, 问身旁的族人:“皎皎学得如何了?” 族人:“近日江家的那个小七在鹤城, 加了武训,少族长心气高,两个孩子相互比着,听说学得很好呢。” 万俟燕道:“下雪前把皎皎接回来,开春前,她的射御书数都让她哥哥来,打扫好琼林院,让族里的孩子都到琼林院去。” 族人:“唔……少将军怕是不会同意?” 万俟燕道:“不能够。他正愁如何给他那皇都来的妻子解闷,漫漫长冬,总要给他们找些事做。” 等月上枝头后,步溪客和晴兰打着灯出门了。 两个人轻装简行,走着走着,就跑了起来,昏暗的灯晃悠着。 他们从侍卫身旁跑过,终于在门口被拦了。 “公主和驸马要出门吗?”侍卫尽职尽责,“属下点几个跟着。” 步溪客没有说话,看了眼晴兰,晴兰说出了早就准备好的借口:“今晚我和驸马要到将军府去观花,就在将军府歇下,你们不必跟着了,就这么点路。” 步溪客补充道:“我和公主走着路去,也当散心。” 说完,二人相视一笑,侍卫挠了挠头,默默退下。 步溪客和晴兰规规矩矩慢慢悠悠,拐过转角后,二人拉着手哈哈笑着又跑了起来。 步溪客从腰间摸出一串钥匙,说道:“琼林院是我们封山后常去的地方,就是一个大庄园,院子里全是温泉池,中间的屋子是练兵场,中间连着马厩,另一边的屋子是族里孩子们玩乐用的……初雪过后,族内就要开放琼林院,把孩子们都赶到这里来读书了。因为四周都有热泉,因而琼林院很暖和。” 晴兰问道:“那今日,真的就在那里歇下了?” 步溪客道:“过了今日,可没有这么好的独处机会了。往后他们都会到这里来,咱们呢,定是要和他们一起玩闹,哪里还有什么二人泡在池子里赏花看月的时候。” 琼林院就在雅明城西,步溪客开了大门,转身拉着晴兰走进去,把灯挂在院内的房檐下,指着一角的小院说道:“这里是我的住处,和大院是分开的,有个小温泉池,景致还不错,今日就在这里吧……你先进屋子里等我,我把这些落叶清扫一下。” 他拿起扫帚,扫起落叶。 晴兰推开小屋门,擦亮火折,点燃了蜡烛。 步溪客在院里喊道:“我有大半年没来这里了,我们族里也没什么人帮忙打扫,你先挑处干净的地方坐坐。” 晴兰嗯了一声,四处望着,见屋内的桌案上散落着许许多多画轴画卷。她走过去,映着烛火看了,发现全都是美人图。 顿时,晴兰恼火了。 她一张张翻看了起来,看身形似乎都是一个美人,不同的场景,不同的衣饰,只是……都没有画脸。 晴兰又看了旁边的落款,辛卯年季秋,步莲华作于琼林。 晴兰愣了半晌,手指摸上步莲华三字,忽然记起,步溪客字莲华,她刚到雅明时,二人互换了婚帖,她还与嬷嬷说过,驸马有个很是奇怪却好听的字。 后来,她从贺族人口中得知,生在栖山的贺族雪莲是族中圣物,步溪客出生那日,虽是秋季,将军府前的莲池里一夜之间,开了朵莲花,月华映莲,因此,族长给他起名溪客,取字莲华。 晴兰听完,喃喃说了句:“是他的名字,像极了他这个人。” 晴兰回过神,又哼声一笑,拿起最上面的一副美人图,打开门气势汹汹走了出去。 步溪客刚好扫完,抬头笑道:“来得早不如来得巧,现在可以下水了……怎么了?” 晴兰叉腰站在步溪客面前,仰着头,杏眼怒瞪着他。 步溪客:“让我来猜猜,这个表情是……嗯,许是我犯了什么错,惹你不开心了?” 晴兰道:“驸马果真是满口胡话。” 步溪客:“比如?” 晴兰把画打开,举到他脸前:“字写得这般有风骨,却偏要骗我你不会写字,偏要我握着你的手写,装得可真像!” 而且,她教步溪客写字时,这厮手还抖,一个横写得曲里拐弯,抖出波浪。 “呸呸!”晴兰气道,“大骗子!” 步溪客:“我以为公主早看出来了,只是给步某面子故而不说。” 晴兰:“是,虽然早看出来了,但一直没有抓到把柄,今日巧了,把柄自己送上门来了!” 步溪客:“你的重点,只是我会写字吗?” 晴兰:“我的重点不是你会写字,而是,你写的字,比我好看多了!我一眼就知你这是名家指导,常读书写字才能练就的……” 步溪客:“你再想想,你气呼呼凶我,当真只是一副字吗?” 晴兰愣了一下,继续凶道:“不然呢!” 步溪客:“唉……我的公主啊。” 他说完,抱起晴兰,跳进了温泉池。 晴兰惊叫连连,初落水,紧紧抓着他,而后推开他,再然后,想起还没有打他解气,就又抓着他,拳头砸着他的胸:“讨厌!” 步溪客乐极了,他似是很享受,吸气沉下水,游到她身后,吐出一口水来,抱住了她。 “来,把衣服脱了。” “你做什么!手拿开,我不要!”晴兰慌张逃命,步溪客悠悠在她身后跟着。 晴兰惊慌失措想跑走,她不会游水,温泉池可以触到底,但她要踮着脚尖,费了好大的力气,也才走出半步远。 步溪客绕着她游了起来,边游边脱掉了自己的衣服。 晴兰紧紧抱着胸,气道:“你当真是不要脸。” “只我俩,你怕什么?”步溪客说道,“我脱最后一件了,夫人不跟上吗?” 晴兰抱得更紧,咬牙道:“你想都别想。” “哎呀……水浸满衣服,你会越来越沉,只是在边缘处还好,但要往中间走,池子会越来越深,我怕你沉下去。”步溪客笑道,“到时候我托你上来,而你湿透的衣服比你还重,那可怎么办?” 晴兰伸手把他推开,然后费力转身,走到一角,慢吞吞地脱掉了棉衣。 步溪客:“是不是轻了不少,还暖和了不少?” 晴兰:“唔……”热泉的暖流围绕着,的确很暖和。 晴兰咬着唇想了想,一点点脱掉了衣服。 一转身,晴兰尖叫:“啊!” 步溪客就在她身后,半张脸沉在水中,露出两只眼睛,盯着她笑。 “你不许看!” “嗯?不许?”步溪客游到她面前,笑道,“殿下管不着。” “我!”晴兰气得要死,“我就管得着,而且我这次不用嘴管,省得你再骗我去……去亲你!” “哦……殿下不用嘴管我。”步溪客挑眉,慢悠悠道,“那……用哪里管我呢?” 晴兰还未品出这句话的含义,就发现自己上当了。 步溪客的手在水下解开了她的裙带。 晴兰嗷嗷叫着:“不许不许!” 步溪客:“哎呀,它自己开了……” 他圈住了她光溜\溜的腰,晴兰瞬间一动不动,石化在热泉中。 确实如他所说,脱了衣服后,更热也更舒服了。 水会从肌肤温柔滑过,而步溪客的手也如热泉一般,游走在她的肌肤上。 步溪客道:“你瞧,你浑身上下,都能管住我呢。” 晴兰耳朵红的似滴血,一句话也说不出,又心跳加速狂喜不已,又觉羞涩,最后,她羞哭了,被步溪客抱着,抽抽搭搭流起泪来。 步溪客哄道:“我有时都分不清你的泪水,到底是欣喜还是生气……” 晴兰:“我生气!” 步溪客说:“好吧好吧。” 过了一会儿,晴兰小声加了句:“……也欣喜。” 她静静贴在步溪客怀中,好半晌,低声问他:“步溪客,你画的,是谁?” 步溪客望着天上的月,微微笑道:“终于问我了,你醋了吗?可是吃醋了?” 晴兰:“你说啊,那是谁?” 步溪客低声笑了起来,胸膛震动着,晴兰的脸更红了。 他轻轻咬着晴兰的耳朵,好一会儿,才吐气说道:“……你猜。” 晴兰一愣,推开步溪客就走。 步溪客道:“光溜溜的小公主想要逃到哪里去?” “要你管!”晴兰说,“反正不及将军心中的无面美人!” 步溪客游过来,像野兽扑食,一把抱住她,说道:“啊……醋了的小娘子最好吃了。” “你滚开!” “我不。”步溪客笑道,“你是吃醋了吗?” “要你管!要你管!” “我啊,还偏要管。”步溪客说完,低头吻住了她的唇。 晴兰化了。 步溪客道:“这招真好……百试百灵。” 28.我的小醋妻 晴兰睡到半夜, 梦里没脸的女人阴魂不散,挽着步溪客的胳膊, 媚笑示威。她一气之下,大叫着上前捶打步溪客, 脚下却飘飘忽忽,坠了下去。 晴兰睁开眼, 发觉步溪客醒了,月色下, 那双眼睛正充满疑惑迷茫地看着她, 一手握着她高高扬起的手腕, 一手揉着自己的心口, 瞧见她睁开眼, 步溪客带着浓浓的睡意问道:“做什么梦了, 还要打人。” 晴兰:“没有,睡觉。” 步溪客点了点头,闭上眼睛, 几个呼吸就又睡着了。 晴兰闷闷气了会儿, 仍是睡不着, 摇醒了步溪客, 问道:“你画的那个, 到底是谁?” 步溪客闭着眼睛低低笑了起来,伸手摸了摸旁边, 摸到她, 往怀里一揽, 说道:“不知道,你可以明早再猜……” 他打了个哈欠,手指了指窗外,说道:“我们族里有句老话,叫永远不要在月光下想事情,容易想不开。你要想,也要白日在太阳下好好想……乖,睡了。” 晴兰:“就是想不开,才要让驸马说出个一二三来。” 步溪客哀叹一声,翻身捂住了晴兰的嘴:“公主,饶过你的驸马吧。” 第二日晨起,步溪客清醒了几分,考虑着如何跟晴兰解释才更有说服力,哪知晴兰醒来后,把太阳下的盘问忘了个一干二净。 她见步溪客搂着她,就用尽力气,试图把他推开。 步溪客笑:“公主,为什么要跟一个男人比试力气?” 晴兰顿了一下,说道:“为何不能!” 步溪客回答:“因为没有胜算。你若想挣脱我,达到你想要的目的,就尝试用别的方法吧,用蛮力可行不通。” 他伸出一根手指,点着晴兰的肩膀,牢牢将她固定在身子底下,坏笑着冲她眨了眨眼。 晴兰:“我没有别的办法。” 步溪客:“唉……你浑身上下都是办法,不如你试试看?比如,先赐我香吻,看看我会不会放你起来。” 晴兰又把自己羞熟了,连脖颈都羞粉红了,她定了定神,飞快凑上来,鸡啄米似的吻了步溪客的脸颊。 步溪客慢悠悠抬起半边身子,说道:“嗯……有点用,不过这点力道还不够,不如再加深些试试看。” 晴兰想了会儿,想到现在反正没有人,于是大着胆子,搂着他脖子,轻轻一吻。 谁知步溪客非但没有起身,反而又压了下去,一边吻一边笑,一副奸计得逞的小人模样。 晴兰大呼上当:“你说话不算话!” 步溪客道:“诶,是你用错了地方,你现在做出的行为,的确是让我无法再离开你的行为。” 他道:“不如,我与公主……” 他一向是行动比话要快一步,晴兰娇羞道:“这是白天……” 步溪客:“我饿了,公主呢?” 晴兰:“……唔,饿了。” “那就是了!”步溪客眼中有了神采,低头吻着晴兰,说道,“我问过了,我族的莲花天越冷就越容易发芽。所以,冬天与你抛撒莲子,应该更容易开花结果……” 晴兰整个人都被他的话烫粉了,道:“你又说什么不知羞的话……” 步溪客:“哈哈哈哈哈……你又羞什么,这里只有天地你我,放开些,把全部的你交给我就是。” 这时,只听院里传来脆生生一句喊:“老大!!公主姐姐,你们的衣服怎么在外面啊!下雪了老大,衣服都结冰了!” 晴兰:“啊!!” 步溪客:“皎皎你敢再动一步,我就让狐神拔光你所有的牙。” 皎皎猴爪拼命捂住嘴,站定不动。 步溪客迅速穿好衣服,对晴兰说道:“我们这里有贺族的骑装,都是新的,你先穿上。” 步溪客找来新骑装,给晴兰套上,又迅速为晴兰梳了个辫子,抓着她的手出了门。 皎皎一动不动站着,鼻尖冻得通红,捂着嘴看着步溪客,呜呜说道:“老大你们好懒,太阳这么高了,还在房中睡觉。” 步溪客过去,叹了口气。 晴兰拍打他道:“她一个小孩子懂什么,你偏要那么凶她。” 说完,晴兰伸手抱住皎皎,开心道:“皎皎回来了啊,这些天好好读书了吗?” 皎皎猴精,乖得很,搂住晴兰,头枕在她胸口,软软答道:“可好了,读了好多好多书呢……” 被抛弃的步溪客:“……你可千万别上当!” 晴兰回头瞪了步溪客一眼,温言软语对皎皎嘘寒问暖。 步溪客:“别说,你这身打扮,就是瞪我,我都觉得亲切又好看,恍惚中,还以为我俩是一起长大,形影不分的爱人……” 晴兰嗔道:“少耍嘴。” 皎皎缺着牙,漏着风,学道:“少耍嘴。” 步溪客:“别以为你找了个好位置,我就不会揍你。妹妹你听清楚了,你现在霸占的位置,是专属于我的,识相的就赶紧下来,给我好好走路。” 院外,万俟燕背着手站在那里等皎皎,听见这句话,冷笑一声。 晴兰连忙与她问好,万俟燕伸手,皎皎果断移向另一个靠山,趴在亲娘的肩膀上吐舌:“略略。” 步溪客:“……娘,你跟皎皎一起来的?” 万俟燕撇了撇嘴并未搭理他,而是换了副笑脸,对晴兰说道:“殿下很适合我族的装束,看起来像翱翔天际的鹰。” 晴兰谦虚了几句,只听万俟燕道:“莲华,你还没给公主看你的兵器库吧?” 她回头解释道:“每年封山,我和他爹都会把他扔在此处训练……这里有他的兵器库,自小到大他宝贝过的东西,都收在了这里。待会儿到了兵器库,你让他给你露几手。” 这下轮到步溪客惶恐了:“娘……怎么儿子都娶妻了,你还改不掉这个逢年过节让我露几手的毛病?” “怎么?你还怯场?还是说,你功夫练的不到家,怕被公主看笑话?” “那不能够。”步溪客还想推辞,结果转眼看到晴兰期待的眼神,又改了口,“说来也是,我得让公主看看自己的驸马,是否真如他人所说,文武双全,才貌俱佳。” 晴兰小声道:“快住口。” 怎么还自夸上了? 皎皎反应过来步溪客是在自夸,抖了一抖,说出了她们娘俩的心声:“哇,老大,你好不要脸。” 步溪客抱拳一笑,说道:“哪里哪里,这是实话。” 兵器库在主院的西侧,说是兵器库,其实就是一个不算太大的杂物房,里面除了兵器,还有小藤椅,布老虎,虎头帽子这样的旧物。 晴兰颇为新奇,问道:“这些都是驸马的吗?” 步溪客把那顶虎头帽子拿在手上,转了一转,给了晴兰:“不然呢?” 虎头帽栩栩如生,脑袋后面还带了条小尾巴,甚是可爱,晴兰爱不释手,看着虎头帽,想象着小时的步溪客戴着这顶帽子的模样。 万俟燕一笑,说道:“这是他三岁时戴的帽子,我母亲亲手做的。你若喜欢你就收着,以后你们有了孩子,我这个不会针线活的祖母,除了祝福也送不出什么亲手缝制的东西,莫要嫌弃就是。” 晴兰道:“哪里,我知道夫人是巾帼英雄,以后的孩儿,能有您这样的祖母,高兴还来不及,怎会嫌弃?” 万俟燕目露惊奇,微微点了点头,道:“公主果然不是一般人,我这儿子能娶到公主,实属我族之幸。” 步溪客在一旁笑道:“哟,你俩这就相互吹捧上了?” 他一伸手,将晴兰拉过来,说道:“封山后,我就把兵器都存放在了这里。” 他指着墙上挂着的银鞭,说道:“这个是我的鞭子,名回雪,是我叔父送的。” 他指着架子上的剑:“这个是我的剑,名天合。” 他又指着一旁的银色长\枪,说道:“这个是我的枪,名夙缔。” 他又指着一旁的乌色长弓,说道:“这个是我的弓和箭,名佳偶。” 晴兰越听越觉得不对劲,问道:“你的马……叫良缘?” “不错。”步溪客背着手,笑着点头。 晴兰问:“……为何,都起这样的名字?” 步溪客道:“其实也没什么说法,我随便起的名字。” 万俟燕和皎皎都冷哼了一声。 大家静默数秒,万俟燕揍皎皎:“你哼什么?” 皎皎:“明明这些都是他苦思冥想,想出来的名字!” 万俟燕:“呵。” 步溪客:“……娘,你和皎皎,就不能到别处走走?今日是来开琼林院的吧?不去看看打扫的如何了?” 万俟燕明白他的意思,满脸等着看你好戏的样子,走了出去,然后放下皎皎,站在兵器库门外。 皎皎果然如她所料,一撒手就往回跑,找了个适合偷听的梅树,爬上去竖着耳朵听动静。 步溪客道:“其实,真的没有什么特别的意思。你知道的,我常年在外行军打仗,身边陪伴,能够与我出生入死的,是这些兵器战马,所以我……我是想起个好名字,和它们形影不离的过下去。” 晴兰问:“那个没有脸的女人是谁?她叫什么?是你的良缘佳偶吗?” 步溪客:“……不是,我这是在解释我的兵器名字,你怎么突然提起那些画了?” “所以她叫什么?百年好合?珠联璧合?金童玉女,还是天生一对?” 步溪客忽然想皮一下,他眼睛一亮,说道:“诶!这个天生一对的名字不错!” 晴兰:“哼!” 步溪客:“你别走啊,你还没有见我挥舞这些兵器时的模样……” 晴兰:“你去找你的天生一对看去吧,她肯定欢喜的不得了!” 步溪客看着她冒着杀气的背影,开心笑了起来。 “哇,我真的好喜欢你吃醋的模样……让我很有存在感。”步溪客道,“这样,我才知道,你是真的在乎我。” 皎皎没忍住,倒挂在树枝上,大声评价:“娘,我哥是不是得病了?公主姐姐都要气疯了,他还在笑!” 步溪客:“你给我走开!!” 万俟燕嘴角一抽,招手唤来皎皎,摇头道:“跟他爹一个德行,傻。” 步溪客追出来,拉着晴兰的手,好声好气道:“不逗你了,但……我真的没有天生一对,也没有百年好合,更不存在什么珠联璧合……” “那你画那么多,都是谁!”晴兰说,“那都是同一个人!” 步溪客惊讶道:“没有脸啊,我的公主!你是怎么看出她是同一个人的?我自己都拿不准是不是……” “你还想骗谁!” 小两口也顾不上有外人在了。 步溪客道:“我坦白,其实我不擅长画人,所以……都是一个身段,而且……我实在不知道该怎么画脸,因为除了你,并没有哪个女人能走进我心里,所以她们的脸……我都没有画。” 晴兰:“当真?” 皎皎作证:“我爹说,我哥画的都是那些兵器成精的样子,但他又不知道兵器成精长啥模样,所以就没画脸……” 晴兰猛地听见这话,没憋住,噗嗤笑了出来。 步溪客也忍不住笑了起来。 他轻声道:“所以,公主就不要再跟我吃醋了……信我。” 晴兰道:“是真的?” 步溪客认真道:“好吧,骗你的,其实……那些都是你。” “鬼话连篇!” “不是鬼话连篇……”步溪客道,“那些都是我梦中的姑娘,总觉得在哪见过,可总是想不起她的模样,但我知道,梦中的她应该就是我的妻子,从十六岁起,每年,我都画一幅……直到那天在鹤城见到你。” 他说:“终于知道,她是什么模样了。” 晴兰甜蜜低头,笑了起来。 步溪客却偏要再皮一下:“原来啊,她是这样吃醋的模样……” 晴兰:“步溪客!” 步溪客朗声大笑起来:“我在,小醋妻。” 万俟燕笑道:“真是个傻子。” 皎皎鼻尖一凉,抬头一望,开心欢呼起来:“哇……哥诶,下雪了!” 婚后的初雪,落入人间。 29.灌醉将军后应该做什么 燕川迎来了封山后的第一场雪。琼林院一开, 到了晚上,燕川的百姓几乎都到此处来欢聚。 这下热闹了, 晴兰被几个燕川小媳妇拉着做游戏, 女人们玩起来,向来是不欢迎男人们也加入的。于是步溪客就被族中的姐妹们赶到了隔壁的箭靶场。 莺歌和嬷嬷也来了,嬷嬷见此处男男女女来回走动,已婚未婚, 老人儿童之间也没有隔断, 自由说话玩闹, 吓的老脸都白了,不住地念阿弥陀佛,劝晴兰回去。 晴兰道:“嬷嬷不觉得, 燕川的人,和皇都的不一样吗?” 她道:“心中纯净, 自有一把尺的,从不会在行事中束手束脚。那些偏要画道隔断, 拘束自己和别人的, 说是明礼,男女授受不亲,实则上……心里定然是想了,才如此不自在。我看这些燕川人, 倒是真把礼放心中的性情人。” 嬷嬷愣了会儿, 道:“老奴知道了。” 晴兰玩笑道:“若是满场只有嬷嬷一直在意这些, 怕是这里, 最不受欢迎的那个,不如罚酒三杯。” 嬷嬷连忙念着佛,摆手道:“殿下就饶过老奴吧。” “嬷嬷。”晴兰说,“你是我的奶娘,以后……改改称呼吧。这里不是皇都,我嫁到燕川后,发现这里啊,都是人,只有人与人之间的关系,哪里还有主仆?” 嬷嬷这下说什么都不同意了,连连叩首:“殿下啊!尊卑有序,您可不能坏了规矩,老奴怎敢……” 她念念叨叨说个不停,晴兰偷笑起身,小声交待莺歌:“你带她到处逛逛,不必再跟着我了,我去看看她们都在玩什么。” 莺歌最近神思恍惚,无精打采,扶着被晴兰那番惊天动地的话吓到恍惚的嬷嬷,漫无目的地走着,被皎皎看见,追了上来。 “你们要吃鹿肉吗?”皎皎一边吃一边问,“贺拔大伯在院子里烤了一整只,手快有手慢无,你们快去啊!” 嬷嬷回神,谢过皎皎,让莺歌到院子里去看看。皎皎说完自己又馋了,打算也跟过去,混进去再骗来一块。 她边走边说:“鸟儿姐为什么看起来不开心?” 晴兰教皎皎认字,先从身边这些人的名字开始,其他的皎皎大多都能认得,但莺歌的莺字,她却不识得。 晴兰就告诉她,这是一种鸟。 皎皎问:“跟鹰比,哪个鹰更厉害?” 晴兰愣了好久,轻声说:“这个莺,只是一种鸟儿,很小……不是你们燕川的那种能飞很高的鹰。” “哦。” 后来,皎皎再看到莺歌,下意识地就想起:这是一种鸟儿。 嬷嬷看了莺歌一眼,似乎明白莺歌为什么会这样,她又不好发作,怕人离心,只好暗中提点道:“你且收收你那心,若是再让我看到你这样,公主这里,你也别伺候了!” 皎皎听不懂,到了院子,她挤进去一手捂着脸,捏着声音道:“来一块!” 切鹿肉的人哈哈大笑:“少族长,你不是已经来过一次了吗?你小小年纪,只能吃一块,多了当心流鼻血。” 皎皎见浑水摸鱼的计划泡汤,耷拉着肩膀,黯然离开。明明闻着那香味却再吃不到,皎皎伤心难过,揪了揪自己的头发,余光瞥见旁边有一群小少年聚在一起吃鹿肉,她眼珠子转了转,肩膀耸动着,嘤嘤抽搭了起来。 还没假哭多久,就有蠢鱼上钩。 江楼走过来,一句话没说,把装满肉的盘子塞给了她。 皎皎:“我吃这个会流鼻血,我娘不让我再吃了!” “吃。”江楼说,“先解馋,流鼻血了我帮你堵。” 皎皎瞬间恢复笑脸,抱着肉就跑:“江小七你真他娘的够意思!!” 江楼撇了撇嘴,小大人似地跟着她到箭靶场。 皎皎迂回来,往他嘴里塞了块鹿肉,说道:“算了,我俩分着吃吧。” 江楼挑起一边眉毛,笑了。 皎皎炫耀着刚学会的一句话:“皮笑肉不笑。” 江楼:“……” 两个小孩儿到箭靶场时,那些大人们正在玩射花的游戏。其实,就是把队伍分成两拨,蒙眼把裹着红绸的箭射出去,射中最远的锣,使它发出一声响,队伍记三朵花;射中不远处的两座巴掌大的草桥,记两朵花,射中比草桥近一些的狼型靶,记一朵花,射空则罚酒一杯。 皎皎到的时候,晴兰正摇着头推辞自己不会。 燕川的那些小媳妇们推她上前去,把弓箭塞给她,劝道:“玩嘛,很有趣的。你可以不蒙眼睛。” 另一对的男人们起哄:“来一个来一个!” 晴兰向步溪客求助,步溪客道:“你试试看,不必怕,射空了,我又不会吃了你。” 晴兰瞪他一眼,扭回头,张弓射箭,很快就松手,送出了第一枚空箭。 小媳妇们呱唧呱唧鼓掌,并起哄:“射空了呢,喝酒喝酒!” 晴兰:“我真的不行……” 皎皎把鹿肉一塞,上前端起一杯酒跑来:“姐!喝!我给你端来了……哎哟!” 她被步溪客敲了头,步溪客夺过她手中的酒杯,仰头喝干,笑道:“你大胆玩,罚酒我来喝。” 晴兰:“那怎么好……” 步溪客轻声道:“我不想让他们看到你醉酒的样子。” 晴兰红着脸,加入了队伍。 燕川的女人们,也个个会武,力道最小的,也能射中草狼,有的能将箭打到锣的边缘,让它轻轻响一声。 晴兰每次玩,都会把箭射空,或者射到狼脚下,皎皎在一旁看得焦急,抓耳挠腮,恨不得自己替她来。 于是只要一轮到晴兰,步溪客就自觉先喝酒。 到了最后,队伍决出胜负,获得胜利的男人们就把赢来的那些花抛洒给晴兰,欢呼着让晴兰给他们唱首歌。 晴兰摇了摇头,说道:“我真的不会。” “我们还没听过皇都的歌。” 晴兰说:“……我不会。” “那就跳支舞!” 晴兰脸更红了,摆手道:“不会。” “那就少将军来!”男人们迅速换了目标,起哄让步溪客跳给他们看。 步溪客道:“又不是敬神,我才不跳,我只给狐神跳。” 皎皎在坑兄长这一项技能上,一直是满分,步溪客话音刚落,就见皎皎盘腿坐在地上,合掌微笑,慢慢说道:“我族的子孙啊,跳支舞给我看吧。” 步溪客哼了一声,也慢悠悠道:“我数到三……” 皎皎不用他数,直接跳起来,一溜烟逃了,逃出门外,想起鹿肉还在江楼这里,又折返回来,拽着江楼一起跑了。 晴兰笑的直不起腰,步溪客单手扶着她,歪头看着,目光柔软。 他道:“想让锣响一次吗?” 晴兰点了点头。 步溪客道:“拉弓,再来一次。” 晴兰道:“我不行的,我从没学过……” 步溪客把弓箭放在了她手中,说道:“我可以教你,手把手,就像你教我写字那样。” 他握住晴兰的手,对准锣鼓,拉满了弓。 之前沉甸甸的弓,现在却轻松拉满,晴兰心砰砰跳着。原来,拉满弓是这样的感觉,这就是他的力量,温暖又强大的。 步溪客眯起眼睛,轻声道:“做好准备了吗?” 晴兰点头道:“好了。” 他慢慢松手:“就是现在,松手!” 箭直直射了出去,打中了锣,一声响后,弓也脱了手掉在地上。晴兰被弦震到了手,也不觉得疼,只是甩了甩手,开心道:“中了!” 步溪客握住她的手,轻轻吹着:“疼吗?” 晴兰怔了片刻,笑道:“中了,中了就不疼!” 步溪客垂着眼,眼眸中的浅浅笑意如同璀璨星辰,他道:“以后,我教你射箭。” 晴兰说:“将军还欠我一件事。” 步溪客问:“何事?” 晴兰:“你欠我一匹马,我想要良缘那样高高的马,我想给它取个名字,叫好合。” 步溪客轻声一笑,说道:“好,等春天,我送你一匹像良缘那样高高的马,我们叫它好合。” 燕川的兵士们又要玩新的游戏。 步溪客问道:“要玩吗?” 晴兰:“要,但如果我输了……” 步溪客道:“我替你喝。” 这晚,步溪客喝了许多酒,他眉梢眼角尽是醉意,连笑都比平时醉人。 晴兰趁此机会,打听起了步溪客年少时期的那些事,小媳妇们围在一起,闹哄哄讲着,话套得差不多了,晴兰问:“那……他有喜欢的姑娘吗?” 小媳妇们嘻嘻笑了起来:“喜欢公主啊!” 晴兰忍住欢喜,又问:“之前呢?” 小媳妇们闹道:“哇,公主吃醋了。” “公主吃醋了呢!” “哈哈哈,吃醋了。” 晴兰问不出,还被她们看穿,心中不免有些气恼,决心今晚趁步溪客酒醉,让他吐真言。 等大家都散了之后,晴兰拉着步溪客入寝,她点上灯,放在一旁,看着步溪客,认真问道:“我问什么,你都要如实回答。” 步溪客懒洋洋笑着,点头说是。 晴兰道:“你醉了吗?” “酒,我千杯不醉,你,我一眼就醉。” 晴兰哼道:“果然是醉了。” 她鼓起勇气,问:“步溪客,你……有喜欢过的旧人吗?比如那种……那种比我看起来更高一些,年纪更长一些的女子?就像,就像你画的那样。” “旧人?”步溪客醉眼朦胧,凑近来,在她耳旁轻声说,“有啊……” 晴兰呼吸一紧,眼前立刻模糊一片,鼻尖酸酸的。 步溪客慢声道:“我就喜欢昨日的你,娇俏可人,又酸又甜……” 晴兰愣了好久,暴打步溪客:“你又戏弄我!” 步溪客捂着心口,迷迷糊糊笑了起来:“啊,今天的晴兰我也喜欢,真疼人……” 晴兰:“你这张嘴真是讨厌!” 步溪客毫不知耻,说道:“可你喜欢。” 晴兰气冲冲去捂他的嘴,道:“我才不喜欢!快睡你的!” 步溪客捉住她的手,轻轻吻着,醉眼望着她,眼中盈盈有光:“公主,步溪客已经醉了,被酒浸过之后,很好吃,你要不要尝尝?” 晴兰:“我才不要!!” 步溪客翻身压住她,可怜巴巴道:“真的不要吗?他自己都求上门了,公主也不要?那……那他只好去找昨日的晴兰了。” 晴兰说道:“你有那本事,你就去啊!” 步溪客叹了口气,无奈道:“好,我认输。公主不为所动,将军已黔驴技穷,这漫漫长夜,没了乐趣,只有无趣寂寞,伴我度过了……” 晴兰笑问:“步溪客,你到底醉了没?” 步溪客抱着她,很久之后,他回答:“醉了。我从见你那天起,就醉了,如同喝了千秋梦,一生一场美梦……最好,永远都不要醒。” 晴兰的头枕在他肩上,步溪客闭上眼,长长舒出一口气,轻声道:“好安心啊……” 30.头顶上的王八 晴兰这些天和步溪客歇在琼林院。步溪客不像那些皇都贵公子们,出入都有人伺候, 他更习惯独来独往, 缝缝补补洗洗涮涮都是自己来,连喝茶也是自己动手烹煮, 只要身边有人侍奉,他就浑身不自在。 时日长了,晴兰也厌烦起睁眼闭眼一圈人围绕的生活, 因而步溪客提出留宿琼林院后, 晴兰立刻点头答应。 毕竟夫妻俩在小院里依偎在一起更自在些。 这日清晨, 晴兰睁开眼, 身旁空了,桌子上有他留下的糕点和茶水,晴兰摸了摸,这些都还是温的。 步溪客有早起晨练的习惯,她也没在意, 自己简单梳了头发,穿好衣服, 吃了些茶点后, 走出小院,打算到箭靶场看他练兵。 这也才卯时二刻,却已有许多兵士起来训练了, 晴兰到箭靶场时, 这些兵士正吵闹着要比试功夫。 晴兰仔细一看, 自己从皇都带来的护卫们也都在。 “原来是要与他们比。”晴兰弄明白了怎么回事, 四处望着寻找步溪客。 王都尉看见晴兰来了,走上前来问安。燕川的兵士们也涌上来凑热闹:“公主夫人做见证!!谁要输了,这个冬天就跟着赢了的队伍训练,不许不服!” 王都尉骂道:“没大没小的,成何体统!” 晴兰偷偷笑了起来,她发现,她从皇都带来的人,似乎都喜欢说成何体统四个字。 她道:“好,那我就来给你们做见证,不过,你们得先告诉我,骠骑将军哪去了?今天怎么不见他来?” 有位高高瘦瘦,表情严肃的年轻将士上前来行礼道:“将军去巡察驿站了,午时前就能回,今日末将督促他们训练。” 晴兰觉得他眼熟,问道:“不知这位将军,如何称呼?” “不敢。”那人回答,“敝姓江,是骠骑将军麾下的左旗副将。” 晴兰点了点头,道:“那……那就开始吧。” 得到允许,王都尉捏了捏手指,放狠话道:“江副将可要当心,我们可不是吃素的。” 江副将道:“既然代表公主的面子,还请王都尉不要让我们失望。” 有个燕川小将嘻嘻哈哈道:“对不住了王都尉,你们代表公主的面子,我们呢,代表少将军夫人的面子,所以,我们也不会轻易认输。” 晴兰在一旁坐着,小声道:“不是都一样吗?” 说开始就开始,两队人马从摔跤到枪法比试了一个遍,胜负都有,闹闹腾腾。比试了半个时辰后,晴兰记得那个大块头金秋上场了,他握着长\枪大吼一声:“梅果儿!我一定赢给你看!” 一旁翻弄药草的小媳妇们嗤嗤笑了起来,推着一个红着脸的年轻女人出来,笑着啐他一口,道:“你少欺负那年轻小哥没有老婆,好好比试你的吧。” 这俩人一来一回,情意绵绵秋波明送,果真杀伤力十足,跟金秋比试的那名护卫艳羡不已,从气势上就输了他。 晴兰不住地咯咯笑,一回头,皎皎站在她旁边,雪上加霜道:“娶了妻好了不起!我以后也要娶!” 晴兰笑道:“你又胡说什么,快些闭嘴,不要让你哥哥听到。” 跟在皎皎后面进来的江家小七白了皎皎一眼,表情颇为恨铁不成钢。 晴兰唔了一声,问道:“你是前几天跟皎皎一起玩的小少年吧?生得好俊!” 江小七蓦地红了耳朵,揉了揉直挺的鼻子,别开眼去,紧紧抿着嘴点了点头。 皎皎脸皮遗传她哥,根本不懂少年被夸奖后为何会羞涩,指着他道:“这是我的跟班,江小七。” 晴兰恍然大悟道:“啊,你是江副将家的。” 江小七又点了点头,仍是不说话。 晴兰奇怪道:“是……不善言语吗?” 皎皎嘁了一声,拆穿他:“他是因为缺了牙,怕跑风,所以装哑巴。” 江小七整张脸都红透了,尴尬地挠了挠头,索性给晴兰抱拳行了礼,低头,尽量控制着嘴,小声说道:“江楼,见过公主殿下。” “免礼免礼。”晴兰掩口笑道,“好有意思,羞什么,都会换牙的,我们皎皎的洒脱分你一半最好了。” 皎皎:“嘿嘿,他小媳妇似的。” 江小七怒瞪皎皎,可惜对皎皎来说无半点威胁。 皎皎正在得意,忽听叮铃一声,清脆的铃声慢悠悠响起,越来越近,她一怔,拉起江小七就逃。 晴兰不明所以,向门外看去,见一紫衫男子慢悠悠走来,皮相长得非常体面,白皮细眼,狐狸一样笑着。 晴兰愣了两下。 第一下,是因为她认出了这人就是上个月见过的苏东篱,第二下,是因为,苏东篱的额头上,用墨汁画了只王八,歪歪扭扭,滑稽可笑。 出于礼貌,晴兰忍住笑,站起来问好。 苏东篱走近,喘了几口气,说道:“哎,又让少族长给跑了。” 他整理好衣衫,风度翩翩弯腰鞠躬,大冷的天,手执折扇,拱手一礼,道:“见过殿下,殿下大安。” “先生……不必多礼。”晴兰深吸口气,憋住笑,问道,“先生是刚到?” 苏东篱点头:“正是正是。” “来找皎皎?” 苏东篱又连连叹息道:“族长把教导少族长的重任交给苏某,苏某自然是要负责……刚教了不到一日,又让她给跑了。今早起来,见她不在本宗,就到琼林院来捉她……” “嗯……那个,捉到之后,是要带回去读书吗?” “在这里也好。”苏东篱说,“往年琼林院这边会开个私塾,族中孩子都在这里念书,今年,族中的几位西席都被族长送到中原读书去了,合适的西席还未找到,只能先让孩子们玩闹一阵了。” 苏东篱表情忧国忧民,蹙着眉,额上的那个王八也扭动着两只绿豆眼,晴兰再也忍不住,噗嗤一声笑了出来,又连忙咬住袖子,低头吸气。 苏东篱也哈哈笑了起来,说道:“我第一次见公主时,就觉得公主亲切,不像是外来的,倒像是归人。” 晴兰笑着说:“先生也是,我一见到先生,就想笑……” 苏东篱:“哈哈哈哈,是吧,大家都说我像笑面狐狸,哈哈哈哈……” “晴兰——”步溪客远远地叫着她名字。 晴兰听见,立刻扔下一见就笑的苏先生,提裙跑出去。 步溪客解开软甲,搓了搓手,推开琼林院的大门,张开怀抱,抱住了飞奔而来的晴兰:“啊!就是这个感觉,好安心……” 因是白天,晴兰一抱即离,问他:“听那些兵将们说,你去巡察了?” 步溪客道:“不错。” “这么快就回来了。” “封山后,需要巡察的岗哨也不多,我今日只是去驿站看看有没有信件。” “信件?”晴兰一愣。 步溪客脸上挂着笑,竖起食指在唇边轻轻嘘了一声,神神秘秘道:“昨晚,有狐仙儿在我耳边说,今天会有好东西送来,于是我今早就去看了,你猜,我拿到了什么?” “快说!”晴兰急了,“有我的信吗?” 步溪客从怀中拿出一封信:“你看这是什么——” 晴兰惊叫出声:“我的信!” 那封信绘着烫金的牡丹,绝对是从皇都来的。 “是谁的!是皇兄给我的,还是母后写给我的?!”晴兰蹦了起来,“快给我!” 步溪客高高举着手,来回躲着她,哈哈笑出声:“小姑娘不要急,这么冷的天,我一大早起来去给你拿信,你不心疼心疼我?” 晴兰跺脚:“我最欢喜你了,快拿来!” “好敷衍。”步溪客把信背到身后,俯身道:“亲我。” 晴兰吧唧一下亲在他脸上,夺到了信,抱在怀里就跑。 步溪客道:“啊……好伤心。” 晴兰顿住脚,哼了一声,又走回去,拉住他的手,软声道:“谢谢驸马。” 步溪客歪头看着她,越瞧越觉可爱,情不自禁亲了她微红的脸颊。 苏东篱轻咳一声,老神在在走过来。 步溪客本要问声先生早,结果定眼一看,嘴角勾了起来,笑容越来越明显。 苏东篱问道:“少将军早,从驿站回来了?” 步溪客微微挑眉,忍笑道:“苏先生早,早起未洗脸就来了,抓皎皎吗?” 苏东篱:“哈哈哈哈哈……咳,你给我个面子。” 步溪客道:“先生快去洗把脸,至于皎皎……” 苏东篱:“?”好像有点不对劲。 步溪客气沉丹田,喊道:“万俟白露!出来给苏先生道歉!” 只听箭靶场内,咚的一声响,皮猴跳窗逃窜了。 苏东篱面色大变,摸向额头:“她是不是又在我脑袋上画什么玩意了?!我就知道!!我说砚台里的墨怎么不是干的!” 晴兰终于笑出声了:“哈哈哈哈……” 箭靶场内传来一阵欢呼。 金秋激动跑出来大叫:“少将军!!咱夫人队赢了!!以后这群皇都人都要跟着我们训练了!” 步溪客哼道:“快住口,说的是什么话!” 谁给你咱夫人呢! 一群士兵连忙冲出来替他修理金秋:“呸呸,是将军夫人,不是咱夫人,金秋你快醒醒神!” “你夫人在看着呢!金秋你今晚想在外面挨冻吗?!” 步溪客慢悠悠整理着衣袖,晴兰问道:“你要现在就开始练兵吗?” 步溪客慢慢摇头,又拎起训练用的长\枪,试了试手。 “那你做什么?” 步溪客冷笑一声,眯起眼,道:“捉皎皎。” 苏东篱用雪擦着头上的王八,絮絮叨叨说:“根本管不住啊……根本管不住,这是她第几次给我画王八了……半点都不尊师重道。” 晴兰扯了扯步溪客的衣袖,趴在他耳边小声说道:“可我觉得,皎皎的这只嗯……画得很传神呢。” 步溪客眉毛都要飞了:“你作为嫂嫂,可不要太娇惯她。莫不是还想夸她画得好吗?小心她尾巴竖到天上去!” 31.我愿你是贺族的女人 皎皎被步溪客用长\枪穿过夹袄,挂了起来, 到晚上才放她去吃饭睡觉。 这几日, 皎皎想尽一切办法在自己没被枪串起来之前逃跑,却都被步溪客抓回来, 挂回去。 步溪客时常要出去换防,每次临走前,都要先找到皎皎, 把她串好才离开。 皎皎求也没用, 哄也没用, 终于消停了, 蔫巴巴认命。 等步溪客走了,晴兰就拿着书过来,坐在她旁边,给她念书。 皎皎不能动,也跑不了, 堵不住自己的耳朵,只好滴答滴答落着泪, 委屈道:“等爹回来, 我一定告诉爹。” 哥哥嫂嫂合伙欺负我! 这日,晴兰读到《大学》篇,皎皎睡着了。 外面簌簌下着雪, 琼林院内的热泉氤氲着热气, 温暖似春, 雪景笼罩在雾气中, 像极了仙境。 晴兰出神地望着,又将母后寄来的信拿出来看了遍,靠在门框上发呆。 一直等雪从鹅毛变作细盐,她才回神,拨弄了炭盆,架起小铜壶给皎皎烹茶吃。 皎皎鼻头动了动,闻到味道立刻醒了,道:“公主姐姐,你放我下去!我绝对不跑,等我吃了茶就乖乖再回来。” 晴兰道:“我有事问你,你回答了,我就放你下来。” 皎皎头发都要愁掉了,哭道:“公主姐姐你发发善心,别考我读书了好吗?你今日读的我一个字都没记住……” 晴兰苦笑,坐下来,好半晌,才吸口气,问她:“皎皎,你昨日与我说……你看见你哥哥和莺歌在一起说话……你能再给我讲讲吗?他二人……都说了什么?” 皎皎道:“我听不懂。” 晴兰肩膀耷拉下去,落寞又忧心,自言自语道:“我好难过……为什么连说了什么都不告诉我。” 皎皎说:“那有什么好听的,就是我哥在训话,我哥跟谁说话都那样子,就他是老大,不知道的以为他在训我!” 晴兰又来了精神,问道:“他都训了什么?” 皎皎抱头想了想,说道:“他说你们可怜来着。” 晴兰心中一慌,都快要哭了,颤着声问:“具体是怎么说的?” 皎皎便学着步溪客的语气,说道:“公主远嫁,你们本应是她的家人,一心一意照顾她,可现在却都存了私心,渐渐有了自己的打算。我族有言,凡人存私心,并无过错,你欢喜谁是你自己的事,但若因此伤害了她,那就是你的过错。她那样心善的人,若是知道自己最亲近的人存有这样的私心,定会伤心难过。你们来燕川时间也不短了,你应该知道我是什么样的人,我们贺族人虽不懂你们皇都的规矩,但却知道如何对待真情爱意。姻缘即是承诺,其余的,理该避嫌……我看你年纪还小,也不愿苛责你。或许,你跟着我妹妹读几年书,就能知道你今日的感情,全都是镜花水月,做不得真。不要让自己,让殿下,困于这种虚情成为可怜人,你这时跑来问我能不能按照皇都的规矩娶你,我只会更心疼她……她在有这样奇怪规矩的大梁长大,即便是先帝的掌上明珠,我也心疼,我恨她为何不是我们贺族人,若是她从小在我身边,便不会被这些规矩所扰,不会因为身边人的背叛无知与盲目伤神。” 皎皎学到这里停了下来,加了句评价:“我哥总是爱劝人读书!那书有什么好读的,听得人只想睡觉!” 评价完,皎皎又道:“我哥还说,他以后要日日来你身边,所以应该劝鸟儿姐离你远一些,避嫌才对。” 晴兰一时心潮澎湃,连呼吸都屏住了。 皎皎道:“唉,说来说去,我哥就是想让她道歉,鸟儿姐都被他责骂哭了,大道理一套一套的,哼,他就爱训斥别人,不过,公主姐姐你别担心,等我爹回来,一定训斥他!他真以为他是老大了?等我爹回来,他就只能做老大的儿子,被训斥的人!” 晴兰没心思再听皎皎侃这些,专心致志哭了起来。皎皎吓得一怔,小心翼翼问:“公主姐姐,你为什么哭啊?我哥说的是鸟儿姐,不是你啊……” 晴兰泪眼朦胧,笑着看了眼皎皎,感慨道:“皎皎是贺族姑娘,真好……你要快快长大,才能知道我今日为何控制不住眼泪。” 皎皎稍微有点明白,又糊里糊涂,荡悠着从枪头滑下来,拖着长长的枪走到晴兰身旁,歪着脑袋使劲看着晴兰,分析了好久,才犹犹豫豫道:“嫂嫂,你是开心的哭,还是不开心的哭?” 晴兰把枪从皎皎的夹袄里抽出来,一把抱住皎皎,脸上挂着泪,笑道:“皎皎记性这么好,不读书就浪费了,来,既然你哥哥说要你读书,自然不是害你,你好好读,不然等你长大了,就要因为不懂道理让亲人难过了。” 皎皎反应快,她滚到晴兰的怀里,头靠着她柔软的\胸问:“公主姐姐是在说鸟儿姐吗?” 晴兰抱着她,望着天上飘落的雪,低声道:“原本,我是生气的,可现在,确实如他所说,我们长在皇都的人,都是看不清真情爱意,存私心伤亲人的可怜人……她从小跟着我,因父皇宠我,我身边的人也都不长于工心计,她有什么都表现在脸上,我……我看得出来。” 皎皎说:“公主姐姐是怎么了?这些天,公主姐姐和鸟儿姐姐都是副不开心的样子。” “皎皎看出来了?”晴兰抚摸着皎皎的脑袋,说道,“因为姐姐生活的地方,有个不成文的规矩,家中的女儿嫁了人,带去的那些姐妹,也都是她夫婿的……” “怎么跟月犴族一样?母亲妹妹都能做嫂嫂……什么的。”皎皎五官都皱在一起了,无比嫌弃道,“月犴族的那群野人,连禽兽都不如,姐姐从富得流油的皇都来,我以为姐姐生活的家乡天天唱歌跳舞,没有这么野呢。” 晴兰拍打了下皎皎的脑门,道:“快闭嘴,不许再说了!” 这么一想,这可笑的规矩,确实和月犴那群野蛮人没两样了。 皎皎问道:“那……姐姐现在为什么又开心了?你不想去揍老大了吗?” 晴兰沉默了好久,慢慢开口道:“我开心……是因为他是个好人,也是个知心人。他知我为何难过,知我心痛在何处,其实我并非全是在恼这样的规矩,而是这种……这种面对荒谬的无奈和无力,是怕因为他,让从小在我身边陪伴我的人离心,我的恐惧和害怕他都明白,皎皎……做贺族女人,比做皇都女人开心多了。” 皎皎道:“你不能因为老大是贺族的,你就说贺族比家乡好。” “真的……”晴兰小声道,“你若去皇都看了,你就知道……这些和月犴族一样野蛮无理的规矩,让好多好多女人心碎而死,大家却习以为常,每天都是这样。” 皎皎听不太懂,但却本能地抖了抖。 晴兰笑道:“所以,皎皎还不快些读书?你若不好好读书,待会儿你哥哥看到你,一定会把你绑在箭上,射飞出去。” 皎皎呜呜摇头:“……我就知道老大是个染缸,这就把娶来的新媳妇传染了!” “晴兰——”步溪客抖落身上的雪花,双手捂着怀里揣着的油纸包,一步一个脚印走来。 皎皎听见了,瞬间翻身而起,抓起书本摇头晃脑读了起来。 晴兰站起来,微笑迎接他。 步溪客走过来,一笑,露出两排白牙。 他道:“先别过来,有寒气,让我暖暖再进去。” 他怕打着身上的雪花,脱了冒着森森寒气的银甲,跺了跺脚,接过晴兰递来的巾帕擦着头发。 “雪下好大。”他说,“还好这里暖和,等明日雪晴,我带你去寻梅。” 皎皎:“所谓修身在正其心者……我也想去……身有所忿懥梅花好香……我也想去。” 步溪客笑了一下,掏出怀中的油纸包:“猜猜是什么?” 皎皎眼珠子都快飞出来了。 步溪客一层一层揭开油纸包,露出两串晶莹剔透的冰糖葫芦。 皎皎口水飞流直下,馋巴巴盯着看,像个小野狼,控制不住脚飘了过来。 步溪客拿起一串,给晴兰:“快尝尝吧,很爽口的。” 皎皎咩咩叫道:“哥……” 晴兰都要乐出声了,她目不转睛盯着步溪客,不去看皎皎渴望热切的眼神,说道:“谢谢驸马。” “哪里。”步溪客挑眉道,“你一串我一串,吃完我堆雪人给你看。” 皎皎汪汪叫道:“哥——” 步溪客横过糖葫芦,作势要咬,皎皎再也忍不了了,嗷呜一口,叼起两颗糖葫芦就跑,口水拉得老长。 静默许久,夫妻俩笑作一团。 步溪客把皎皎喊回来,把这串口水糖葫芦给了她:“拿去吧,就是给你买的。” 皎皎呜呜感动,一边嚼一边道:“哥,公主姐姐说的没错,你确实是个好人!!” 步溪客一怔,握住晴兰的手腕,举高来,问道:“你先别吃,我要问问你,今日,你和皎皎闲来无事,突然夸我好了?” 晴兰摇头:“夸你坏!” 步溪客笑道:“小姑娘,有什么心事就说,你瞒不过我,眼睛红红的,明显是哭了。是皎皎气你了,还是你夸我夸哭了?” 晴兰不语,脸色也沉了几分。 步溪客似乎知道她因何落泪,微微笑了笑,把她搂在怀中,轻声道:“所以……我才心疼你。” 心思细腻又善良通透的公主殿下,我知道你因何郁郁不欢。 晴兰轻声道:“心疼我嫁了个好人吗?” 步溪客笑了起来,抚摸着她的头发,说道:“心疼你跟着冰糖葫芦一样,又酸又甜。” “我……想跟你说件事。”晴兰鼓起勇气道。 “好,我听着。”步溪客说,“不管是什么,只要你决定了,我都赞同。” 吃完冰糖葫芦的皎皎折了回来,眼巴巴盯着晴兰那串,万分不好意思地搓手问道:“那个,你们这串还吃吗?不吃的话,可不可以……嗯?” 哥嫂二人笑倒在地。 于是皎皎又被串了回去,晴兰的那个糖葫芦插\在不远处的桌案上,诱惑着皎皎,而步溪客和晴兰却到了院子里去堆雪人。 听着哥嫂的欢声笑语,皎皎耷拉着脸,叨叨着:“等我爹回来,我一定要爹把你也串起来……就跟糖葫芦一样!我要爹给我买一屋子的糖葫芦,我让你看着我吃完!” 一个雪球飞来砸在她小花袄上,步溪客悠悠道:“有咒我的闲工夫,不如好好想想你上午做的功课,一字不差的给我背出来,我就让你也来玩雪。” 皎皎:“……呸,大野狼!” 32.玉镯子能做什么? 于嬷嬷把莺歌从晴兰身边调离开, 让她去伺候针线了, 安排好,嬷嬷给晴兰回了话。 “莺歌伺候殿下也有十多年了。”于嬷嬷眼眶微红, “跟殿下说句实话, 老奴心中不忍不亚于殿下……” “母后曾说过她会是我的帮衬, 又因她心计不多,真若背叛欺主, 也好拿捏处置……”晴兰叹了口气道, “我不是不忍她从我身边离开,我是在想这些事……从小我都在想,女人为什么要琢磨这么多的事, 身边长久伺候的人, 也都常提防算计……活得好累。” 嬷嬷道:“殿下心善,这还是不舍莺歌。其实,不怕殿下生气,老奴原先瞧出莺歌的心思,没点破是想没这个必要, 当初陪嫁来, 除了那几个宫侍, 莺歌早晚也要给殿下分忧,她见驸马好人才,有些心思也实属正常……怪就怪她不守规矩, 老奴跟殿下直说了, 若不是老奴从小看她长大, 知她没别的坏心,这要是换做别人,老奴早将她乱棍撵出去了。” 晴兰低头不语,眼中半是迷茫半是疲累。 于嬷嬷又道:“殿下啊,不仅你,驸马也是个心慈的人。” 晴兰眉头微微舒展,轻声道:“我知道他什么人。” 于嬷嬷念了声佛,说道:“驸马找老奴时,明显是发怒了,调离莺歌也是驸马最先提出来的,老奴当时不知何事,还以为莺歌冲撞了驸马,求问驸马,是莺歌做错了事,驸马要逐她出去吗?驸马就答,算了,既然都是跟随公主来的,想必都是多年真心付出过感情的,你就把她调离开,不要让她在公主面前出现就是,这样好过公主见她伤神。” 晴兰听在心里,微微笑了笑。 于嬷嬷道:“驸马心细,原本老奴没反应过来,是驸马问老奴的,他很是生气,就问,你们皇都是不是又有什么破规矩,妻子怀胎期间,一定要驸马娶在她身边伺候的女人?” 晴兰从嬷嬷口中听到这句话,惭愧不已,越想越觉得难堪,不免红了脸,小声道:“真是该死的破规矩。” 嬷嬷叨叨着了几句佛号,继续说道:“老奴当时听了,恨不得挖出条地缝钻进去……这才知道是莺歌找过驸马,唉……那个丫头,到底是不守本分,起了心思,瞧瞧她心急的。怪不得当时知道公主没有身孕时,她是那副失魂落魄的样子,原以为是她心疼公主,现在老奴也不怕造口业,说句难听的,那分明是她心里惦记的泡了汤,失望的模样,压根就不是疼惜公主欢喜一场。现在看来,当时以为公主有了身孕时,她惊喜的样子,多半是以为公主怀胎后起居不便,她能够被驸马收了房才兴高采烈的……” 晴兰道:“算了,不必再多言。她既然已不在我身边侍候,这些过去的事,我也不再追究了……” 嬷嬷道:“殿下宽心,她的这些心思驸马都看得一清二楚,现在想想,公主嫁到燕川可真是天公作美福中有福,老奴瞧了,燕川的这些异族人,讲究花开并蒂,一莲托生,不仅驸马,连大将军府,也只一妻,后院无别人啊!” 步溪客家的情况,晴兰早已知道,她玩笑道:“嬷嬷都上哪打听的?” “这几日在琼林院跟着几个异族女人学做麻饼,我就留心问了,将军除了将军夫人,可还有别的受宠的女人,结果她们都很震惊,问我什么意思……老奴又详细追问了,才知这些异族人根本没那么多心思,说什么一段姻缘一个人,根本没有收偏房收妾的说法,除非死了妻,那也讲究什么,烧发断了前妻的情缘后才续娶。” 嬷嬷感慨道:“这可真是个好地方,老奴若不是佛门子弟,定要拜拜他们这姻缘狐神,真真感激不尽,为公主牵这般好的姻缘……” “晴兰——”步溪客大步流星走来,人还未到,先叫了声晴兰。 “晴——兰——”皎皎跟在他屁股后头,也学着步溪客叫了一声晴兰。 步溪客回头甩过一记眼刀,皎皎定住不敢再动,然眨眼功夫,就见皎皎恢复调皮样,一蹦一跳哼唱着:“今天哥哥没拿枪。” 言下之意,我才不会被你吓住,你没拿串我的枪。 步溪客:“……” 救命,妹妹好烦。 晴兰笑得如春早的阳光,温柔又明媚。 步溪客走近来,跟于嬷嬷点了点头,便目不转睛盯着晴兰,声音柔了下来,说道:“晴兰,今日天晴,也不是很冷,我们到西院看梅花吧。” 皎皎摇头晃脑道:“晴兰,今日天晴,也不是很冷,我们到西院看梅花吧。” 一模一样的口吻,也像她哥一般,把晴兰两字,叫得温柔含情,仿佛能掐出水来。 步溪客没理她,而是继续对晴兰说:“西院因热泉小,聚不住热,所以我族人不经常到那边去,且那里的梅花现在应该开得很好,若是你今日想出去走一走,我们就到西院去。” 皎皎原封不动的,从神态到语气,学了一遍。 她玩得开心,步溪客停顿了一下,再次眼神威胁。 皎皎笑嘻嘻迎接他的威胁,并马屁道:“老大今天的眼睛,瞪的是一等一的大!” 步溪客冷笑一声,皎皎也冷笑一声。 步溪客扭头吩咐嬷嬷:“去帮公主准备再厚一些的衣物来,我们去西院走走。” 皎皎也学着他的语气,重复了一遍。 嬷嬷笑着应下。 等嬷嬷离开,步溪客开始专心整治皎皎。现在他不必当着晴兰的面扮演什么兄友妹恭兄慈妹孝,步溪客一挽袖子,挑眉道:“你不是喜欢学我说话吗?有本事你继续学。” 皎皎也一推袖子,重复了这句话,叉腰看向步溪客。 晴兰笑的上气不接下气,打算看看步溪客用什么方法治住皎皎这个调皮捣蛋鬼。 步溪客道:“孝者,所以事君也;弟者,所以事长也;慈者,所以使众也……” 皎皎学了半句,忽然发现上当受骗了。 这是她最近要背的书! 皎皎:“不学了不学了,好没意思。” 步溪客道:“哦,当真不学了?” 皎皎道:“你简直是千年的狐狸成精,我这六年的小狐狸可斗不过你!” 步溪客哼笑一声,悠悠道:“那可惜了,我刚刚还想,若是你能把《大学篇》一字不漏的背出来,我和晴兰去西院赏梅时,就也带上你,到时候公主府那边送来的茶点,我们可以一起分食。唉,果然可惜……你既然不背,那我只好留你在这里读书咯。” 皎皎:“老大!!老大我会背!!我早就背熟了!” 她双手一背,围着步溪客跳了起来,一边跳一边不耽误背,从头到尾把《大学篇》背了下来。 步溪客道:“嗯……不错。” 皎皎:“嘿嘿,你早说,早说我早就背给你听了。” 晴兰一脸惊奇,步溪客冲她眨了眨眼,回头来又哄骗皎皎道:“是这样,娘亲离开雅明之前交代过我,若是你能把书好好地背了,我就要送你个宝贝。” “什么宝贝!”皎皎双眼放光。 步溪客从怀中取出一方油纸包,揭开一看,油纸包内是一对翡翠手镯。 “手伸过来。”步溪客道。 皎皎鲜见的激动沉默了,她紧紧抿着嘴,眼睛里闪烁着奇异的色彩,双手高高举起。 步溪客给她戴上后,说道:“听清了,有两个要求。” 皎皎使劲点头:“老大你说,什么要求我都乖乖做到!” “第一,把《六国策论》背了,第二,若你能保证酉时之前,这两个手镯不碎不断,我和你公主姐姐就带你去夜赏红梅。” 皎皎激动道:“好!!” “那你现在就去读吧,背不会不要来,手镯弄断弄碎也不要来。” 皎皎:“我用性命保证,它俩绝不会碎掉!” 往常,皎皎是不会正常走路,不是跑就是蹿的,而今天,为了保证手镯完好无损幸存到酉时之前,皎皎罕见地慢慢走起路来,用文雅又体面的方式挪步出门,乖乖到偏院背书去了。 等皎皎离开,晴兰道:“好奇怪,明明每次讲学时,皎皎都在睡觉,即便如此,她竟然也能把《大学篇》一字不漏的背出来。” 步溪客道:“她人不笨,只是不用心学罢了。” 晴兰道:“那为何要拘她读书?” “这个年纪正是背书快的时候,让她读书,一来是为了磨她的性子,让她找些正经事做,免得到处闯祸,二来,不管现在是否明白书中道理,先学进肚子里,待她再长大些,想明白的时候,肚子里有点墨水,还是不同的。” 晴兰点头道:“有些道理。” 步溪客突然笑道:“你是不是很失落?” 晴兰:“哪里有!” “是因为我送皎皎玉镯,却没有送你玉镯吗?” 晴兰:“才不是!” “看来是了。”步溪客坐下来,不知从何处摸出一方锦帕,一层层剥开后,双手递给晴兰,“怎会不给你准备?这个,是给你的,还望小姑娘喜欢。” 锦帕内是一只白玉簪,簪头凝着一缕红纹,雕琢成了梅花的样子。 “族中刚送来的。”步溪客道,“你们小姑娘都喜欢的,要不要我来给你戴上?” 晴兰握着这枚簪子,含羞低头:“……谢谢驸马。” “不用跟驸马客气。”步溪客笑道,“成婚多日,却没想到给你送些女儿家的小东西,是我疏忽了,仔细想来,竟还不如寻常人家的夫婿体贴……也就是公主这样心善的姑娘才无怨言,换作别的姑娘,早就拎着夫婿的耳朵念叨了。” 晴兰一笑,道:“那……以后我若有什么想要的,就这么提醒驸马了?” 步溪客指着自己的耳朵说道:“瞧见没,这俩一听说公主要宠幸它们,立刻兴奋的满面红光,摩拳擦掌等待着公主的纤纤玉指呢……” 晴兰嗔道:“快闭嘴。” 等嬷嬷拿来斗篷,步溪客给晴兰穿戴好后,将汤婆子塞进晴兰手中,说道:“我们现在就去出发。” 晴兰愣道:“不等皎皎?” 步溪客震惊道:“你怎么不了解我的一片苦心!” 他道:“那玉镯子,你以为是给她臭美用的?” “难道不是因为要诱她好好读书才送她的吗?” “当然不是!”步溪客道,“那哪里是玉镯,那是捆猴锁,是让咱们速速脱身,到西院清净赏梅的法宝!” 晴兰狠狠一怔,反应过来后,叹息道:“你这个兄长啊……” 步溪客哀叹道:“若是你有这么一个妹妹,你会发现,我这个兄长,已经很仁慈了。你是不知道,那两个玉镯在她手上,恐怕撑不过申时……所以啊,我们还剩三个时辰可以赏梅,快走!” 33.我要你吻我 步溪客点燃了西院的挂灯,推开小院的门, 幽幽暗香与冰雪的冷冽扑面而来。 晴兰深深吸了口气, 提灯上前, 惊喜道:“果真有开!” “一点点而已。”步溪客笑道,“都是一粒一粒的小花苞, 我们把这种梅叫雪里藏红,也就是说,初雪过后开的梅花, 大多都藏在白雪中,还未完全绽开……这种映着夜灯看,很漂亮。” 殷红的花苞上结着晶莹剔透的冰凌,灯映着, 流光溢彩,竟有些像前几日那串糖葫芦。 晴兰笑了起来:“怪不得哥哥要支开妹妹, 原来是怕妹妹瞧见这些花苞,馋出口水。” 步溪客顿了一顿,忽然道:“晴兰, 你再叫我一声哥哥,让我听听?” 晴兰转过头来,红梅白雪佳人笑, 眼睛弯弯, 声音清脆道:“将军好大的胆子, 敢让本宫唤你哥哥。” 步溪客哈哈大笑:“让小娘子唤我一声情哥哥又如何?你那皇兄还能一纸召令发过来骂我无礼?” 说到这儿, 步溪客想起从皇都来的那几个起居官, 笑了一声,道:“那几个要记我如何疼爱你的老腐朽们,现在恐怕正在我族本宗吃香喝辣……” 晴兰道:“驸马可知,即便如此,他们每月初还要往京城递送起居录吗?” 步溪客惊奇道:“哦?这我倒不知,他们没有看着,那我二人的起居录,又该如何写?” 晴兰想了想,猜测道:“许是杜撰吧。” 步溪客笑声清朗,道:“不知他们会杜撰些什么,不过,我猜,肯定不会写公主如何凶我。” 晴兰呸道:“胡说八道,我何时凶过你。” 步溪客摸着下巴,回味道:“……总是。” 晴兰捏了个雪球,扔到步溪客身上,提裙跑了。 步溪客笑着喊道:“公主可不要远去,再往梅林深处走,怕是要被狐狸给吃掉。” 晴兰脚下一停,手中灯火晃了一晃,她提起灯照了一圈,月朗风清,只有梅树白雪,哪里有狐? 晴兰哼道:“才不信!” 步溪客站在屋檐下,喊道:“你不要走远,就在此处等我,我去给你换个热汤。” 晴兰道:“我那汤婆子还热着,你哪里用得着换,一定是你找借口,想要做什么来要吓唬我!” 步溪客嘘了一声,说道:“莫要拆穿我,等我。” 晴兰脱掉斗篷,挂在枝头,提着灯游园赏梅,过了会儿,听见身后传来靴子踩在雪上的声音,沙沙响。 她转过身来,见一张巨大的金狐面具出现在眼前,面具仅有半截,遮着眼睛,露出步溪客的下巴,他勾起嘴角,笑了起来。 晴兰问道:“你又闹什么?” 步溪客闷闷笑了两声,说道:“我是实现愿望的狐神,今夜见嫁到燕川来的小娘子人生的美,愿为你实现三件愿望。” 他散着头发,身上披着一件绣着繁星与莲花的墨蓝袍子,袖子上绕着几圈红带,衣服的样式很是古朴。 晴兰红唇一抿,笑道:“什么样的愿望都能实现吗?” “是。”步溪客道,“初雪过后,金面狐会在花园中闲逛,碰到金面狐的人,就能实现自己的三个愿望。” 晴兰道:“你们贺族,果然是传奇之地。” “那么,小娘子有什么愿望?” “国泰民安,可否实现?” “国有良将忠臣,君主贤明,风调雨顺,国泰民安自会实现。” “夫妻恩爱,可否实现?” “小娘子令我见之忘俗,小娘子的夫君又是鼎好之人,你二人良缘天成,不仅恩爱,且还能恩爱白头,子孙满堂。” 晴兰笑了起来,道:“我还没见过自己夸自己鼎好的狐狸呢。” 步溪客问道:“还有最后一个愿望,小娘子说说看?” 晴兰沉默了。 步溪客有些紧张,又道:“不管什么样的愿望,我都可以实现。” 晴兰突然扔了灯,快步上前去,伸手揭了他的面具。步溪客没料到她会如此,故而一愣,还未醒神,就听晴兰轻声说道:“我要你吻我。” 说罢,她闭上了眼睛,双颊微红,睫毛轻颤。 雪夜送来梅的幽香,步溪客一时失了神,呆呆看着她,忘了动作。 晴兰依旧闭着眼,小声道:“我要我的夫君吻我。” “如果这是你的愿望。”步溪客声音低哑道,“我……替你实现。” 他的手指抚摸上她的脸颊,温柔捧起她的脸,柔软的唇印了上去,从浅吻慢慢至深吻,空气渐渐升温,一院的梅花,似要绽放一般,颤抖起来,幽香更惑人。 二人短暂分开了会儿,晴兰喘息了两口,见步溪客抽出袖上缠的红色带子,要往头发上缠。 晴兰忽然想起他之前说过的贺族习俗,贺族的男子会将头发用发带松松缠绕住,若妻子同意亲热,便抽去他的发带。 果然,步溪客一言不发缠好头发后,背过身去,低声道:“不知夫人意下如何?” 晴兰血热了起来,她恍惚道:“将军是要在这里……吗?” 步溪客转过头,冲她淡淡一笑,坠在发尾的发带微微晃动,他又道:“可以吗?” 晴兰一手抚着心口,一手颤巍巍伸了过去,捏住了那条发带。 步溪客垂下眼,等着她抽下发带。 晴兰道:“既如此,我就同意你的邀约,一起月下赏梅,赴爱河,酿情酒……” “公主不好意思说出口呢。”步溪客笑道。 晴兰一咬牙,抬手抽了那条发带,发带从他的乌发中抽离,他笑了起来。 步溪客转过身,却见晴兰双手捏着发带两端,搂着他的脖子,吻了上来。 她用发带遮住了他的眼睛,打了结,一吻过后,晴兰轻声道:“将军来找我。” 她轻盈抽身,一边跑,一边回头。 步溪客摸着蒙眼的发带,眉头微微皱了皱,随即又舒展开,道:“今夜,公主像月下的仙子,我这个燕川边塞的俗人若想一亲芳泽,需得抓住公主的芳心了。就是被遮住双眼,步某也能找到你……” 他说完,向晴兰追来。 晴兰咯咯笑了起来,绕着梅树与他兜圈,好几次,他的手摸到晴兰飘扬起的衣角,却都被她溜走。 三次落空后,步溪客停住了。 他站在一枝梅花下轻笑,背着手,一动不动站在那里,轻轻摇头叹息。 晴兰捏了个雪球,向他掷了过去,步溪客一侧身,躲开了。 晴兰赞道:“好厉害,你看不到,竟然也能躲开!” 步溪客答:“区区一个雪球而已,我们贺族的男人,什么都能躲开,唯有妻子来,我们躲不开。” 晴兰又笑了起来,她索性捏了好几个,一起砸了过去。 步溪客一边笑着,一边躲着雪球,慢慢向她靠近,找准她的方向,身形一动,捉住了晴兰。 “手凉吗?”他低下头,双手捧着晴兰的手,凑上去哈了哈气。 晴兰摇了摇头,道:“我不冷。” 步溪客推起一边的发带,笑眼看她,逗道:“哪里不冷,手这么凉,我看那汤婆子是暖不了了,得让我这个夫君来。” 他伸手摘掉晴兰的发簪,拆了她的头发,说道:“暖公主这事,只有我能做好。” 晴兰娇羞低头,低声道:“……我知道将军为何不怕冷。” “你说说看是为何?” “因为将军脸皮厚,抗冻。”晴兰抬起头,雪肤乌发,眼眸明亮似星,满含着爱意望着步溪客,“可将军说得不错,我这样脸皮薄怕冷的女子,只能将军来暖了。” 步溪客一时情难自禁,将晴兰拥入怀中,又压向梅树,俯身吻了上去。 院中的梅枝颤动着,抖落枝头上的白雪,簌簌飘落,落在二人交缠的发上,在情暖之时,化为水汽,氤氲在二人身旁。 良宵佳夜,月朦胧,雾朦胧,红梅燃雪,夫妇二人情正浓。 皎皎被步溪客叫回琼林院偏院,她进来时,见晴兰卧在榻上,鼻尖微红,懒懒倚在软垫上,抱着两个汤婆子,笑看着她。 而自家兄长神情悠闲,照看着炉子上的小锅,烹煮着姜茶。 “真是稀奇。”步溪客挑眉道,“我妹妹竟会有用功读书到酉时二刻的时候,不困吗?” 皎皎背着手不敢靠近,支支吾吾道:“那个……我、我懂事了,长大了,所以……所以要认真读书,不让爹娘和哥哥你寒心。” “哟,好孝顺。”步溪客道,“我送你的玉镯呢?可还戴着?” 皎皎唔了一声,疯狂点头。 “哪呢?让我看看。” 皎皎失措片刻后,道:“对了,哥哥,我今日不仅背了六国策论,还把明镜鉴给背了……” 晴兰和步溪客交换了眼神,皆笑了起来。 果然那俩玉镯子已经不幸“阵亡”了。 皎皎摇头晃脑不带感情吐字如激流,飞快背了起来。 晴兰小声道:“好厉害……” 步溪客斜过身去,咬耳朵道:“她就是不专心罢了,但记性是一等一的好,像我爹。” 皎皎背完,步溪客的姜茶也煮的差不多了,哼声一笑,招手道:“过来,喝了。” 皎皎不敢上前伸手接茶。 步溪客道:“俩镯子换你背两篇文章,也还划算。你不用怕了,既往不咎,我今日心情好,不揍你。” 皎皎瞬间活了过来,哒哒跑来,咕咚咕咚仰头喝了,一吐舌头,对晴兰说道:“谢谢公主姐姐。” 步溪客嘴角一抽,道:“我给你的茶,你谢公主做什么?” 皎皎说:“老大,我弄碎了镯子,之所以不挨打,是因为你心情好,而你之所以心情好,功劳都是公主姐姐的。现在整个燕川,也只有公主姐姐有这本事,能让你大半夜转性子,心情好,做个善人……” 晴兰啊了一声,惊恐道:“皎皎,以后万不可跟人这么讲!” 这话多么的引人暇思啊。 步溪客放下茶碗,开始挽袖子。 皎皎每一根头发丝都警惕起来,立刻撤退到晴兰怀中,往榻上一歪,紧紧搂住晴兰,威胁步溪客:“老大!我劝你善良!” 步溪客道:“妹妹,你且听好,幸而有你公主姐姐,不然你哥哥早晚要被你气死!” 皎皎咩咩道:“那怎么能呢,老大你太抬举我了,我只是个六岁的孩子……” 步溪客:“趁我心情还没被你带偏,你快些撒手。万俟白露你记住了,你现在手摸的那些地方,都是我的,识相的就快快离开,不然我把云霄枪找出来挂你!” 云霄枪,顾名思义,就是高耸入云的枪,是步家最长的一根枪。 皎皎立刻撒开爪子,吧唧了吧唧嘴。 “老大请,老大请……” 晴兰咬着被角,忍笑到流泪。 34.骑马可真有意思 雪天梅院的放纵后, 晴兰生病了。 其实,只是有一点着凉,说话鼻音很重,嗓子有些不舒服罢了。 于是, 这几天,晴兰只要开口说话,步溪客就会盯着她看。 晴兰以为他是在关心自己, 颇为感动,还安慰他:“没事的, 跟上次不一样, 喝点药就好了。” 直到晚上躺进被窝后,步溪客还在东拉西扯诱她开口说话,晴兰才反应过来, 问步溪客:“你是在故意让我多说话吗?” 步溪客绷着脸道:“我族中有个土法子,若谁着凉了,那就让她多说话,多说话暖身子,发了汗就好。” 晴兰将信将疑, 又与他说了会儿话, 睡了。 晴兰一睡着,步溪客无聊了。 天知道,刚刚那什么贺族的土法子, 全是他编来骗她的, 一直问东问西让她说话, 只不过是想听听她的声音。她现在的声音,奶声奶气的,让人怜爱,让他忍不住想一直听下去。 步溪客反省了一下自己,帮晴兰掖好被角,低头吻了她额头,抱着她睡了。 第二日醒来,步溪客算了算日子,问晴兰:“你那月事,是又在吓唬我吗?” 晴兰想起日子,先是红了脸,而后又白了脸,手都吓凉了,先问步溪客:“莲花能开吗?开花前总是会发芽的吧?怎样才知道它们有没有发芽?” 步溪客安抚她道:“你怎么想到这里去了?我倒是心疼你的身子,刚刚我想了想,你体虚畏寒,不如……以后晨练,你也与我一同去吧,挑一样你想学的,我来教你。只是在屋子里吃茶抱汤婆子,怕是没用。” 晴兰来了精神:“教我骑马吗?” “也不是不行。”步溪客道,“河水没完全冻住前,爹会回来一趟,我托他挑了匹好马,等爹回来,我就教你骑马……你还想学什么?” 晴兰道:“你会的,我都想学。” 步溪客笑道:“我没有不会的,你是要都学吗?也好,那我就教你,我会得多,咱们一个教一个学,能在一起操练一辈子。” 晴兰莫名有些羞涩,她小声说:“那我就做个名副其实的将军夫人,跟你娘一样。” “那可不行。”步溪客笑道,“我娘可不是我爹教出来的,当初燕川的人可是把贺族也当异族人看,月犴族没来之前,我爹和我娘势同水火,后来月犴族闯入贺族三宗烧杀抢掠,是我爹退的敌,可他嘴笨不会说话,杀完月犴狼,一抹脸,回头骂我娘用兵有误,若不是他来,我娘怕是要被月犴族的汗王抢去做小老婆……” 晴兰:“怎能这么说!” “是啊!”步溪客笑,“贺族刚遭大劫,我娘正在气头上,我爹来帮她,她本想感谢一下,结果就因我爹这张嘴,我娘非但没道谢,还约战了,一枪挑了我爹的头盔。” “……哇。”晴兰懵了一下,拍手,“你娘好厉害。” “不然也做不了族长。”步溪客道,“我爹就觉得她有意思,可能就像我看你有意思一样的这种意思,非但没被我娘吓到,还嘿嘿傻笑。” “你怎知道的如此详细?” 步溪客道:“我爹娘的这点事,整个燕川都知道。小时候经常有人逗我说:莲华,你晓不晓得你怎么来的?你爹娘啊是这样的……” 晴兰笑了起来。 步溪客又道:“我爹喜欢我娘,就跟我娘说,他要挑了当时月犴汗王的头拿来当聘礼。我娘就说,你不要和我抢,他的脑袋是我的,等我挑了他的脑袋,你就带着你的兵马嫁妆,入赘我贺族,我把他脑袋给你当酒杯,咱们歃血为盟,结为夫妻。” 这番话把晴兰惊呆了:“你娘……好厉害。后来呢?是谁挑了他脑袋?” 步溪客道:“我啊。” 晴兰一怔。 步溪客道:“送你的聘礼之一,不过好像把你给吓到了哈哈哈哈。” 晴兰想起了那个曾经让她心惊胆战的大脑袋,默了会儿,她道:“我死都不会把他的脑袋当酒杯,和你歃血为盟的。” “哈哈哈哈,你不必和我歃血为盟,咱俩结为夫妻就够了。”步溪客拉起她,说道,“走吧,跟我去晨练。” 不得不说,晨练还是有效果的,尽管嬷嬷一直对驸马带着公主每天都往男人堆里钻,刀枪棍剑中穿梭耿耿于怀,但晴兰却渐渐找到了乐趣。 步溪客不管教她什么都是亲力亲为手把手教,且和教皎皎不一样,步溪客对她非常温柔,不怒不骂。 晴兰做得好了,他会开心夸道:“好!不愧是我看上的公主殿下!” 晴兰要做不好,把箭射偏,拉不开弓,或者失手抡飞了剑,他也会开心道:“哈哈哈,小姑娘你好有意思。” 也就是说,只要是晴兰做的,从没有好坏之分,只有真棒和好有意思。 皎皎来围观过几次,发觉步溪客双眼被晴兰蒙蔽了之后,她呸道:“哥,我看最有意思的,应该是你吧!” 晴兰逐渐明白了好有意思是指她做的不好,于是,每次听到步溪客夸她好有意思,她都会暗暗咬牙,发誓再也不让这个词出现在步溪客口中。 晴兰发奋努力后,步溪客更是喜爱,夸人的花样就多了起来,有时还会拉皎皎来观摩学习。 “瞧见没?知道哥哥为什么总骂你,不骂你公主姐姐吗?” 皎皎白眼都快翻上天:“你敢骂?你也就敢欺负我这么大的孩子!” 步溪客道:“因为你公主姐姐知道努力,也认真,看,这才几天,准头都有了,手也不颤了……多可贵啊……” 步溪客话音还没落,晴兰就非常给面子的在他面前……脱靶了。 皎皎啧道:“老大,我终于知道什么叫睁眼瞎。” 这也叫有准头? 步溪客看向皎皎,眉头微微动了下。 皎皎闭嘴,一点点往外间挪,准备撒开蹄子跑路。 步溪客见她要逃,一脚踩住她裙摆,冷笑道:“错了妹妹,睁眼瞎说的是你这种不知读书奋进的皮孩,给你一次机会,我松脚后,你若乖乖回东厢跟苏先生读书,我就不揍你这个不学无术的妹,不然的话……” 他松开脚,皎皎乖乖转了个身,垂头丧气回东厢读书去了。 又几天过去,晴兰没再听见步溪客说好有意思,又因每次都能射中靶,晴兰明显自信了起来,每天都神采飞扬的。 步溪客也从口头夸赞渐渐转为实际行动夸赞,这晚,步小将军正卖力地“夸赞”晴兰,有些飘飘然的晴兰问道:“大将军什么时候回?” 步小将军道:“……快了,你是迫不及待想学骑马了吗?” 晴兰软绵绵嗯了一声,说道:“我想……想现在就学。” “现在?你怎么学?”步溪客道,“天寒地冻的,要我抱你到上马跑一圈吗?” 晴兰鼓起勇气,加之被步溪客夸赞的有些恍惚,话不经大脑就说出来了:“驸马……也是马。” 步溪客吓停了:“……嗯?” 晴兰:“……嗯。” 静了好久,步溪客忽然笑趴,打了个滚,拍打起床来:“既然公主要求,驸马这个马,怎敢不从?来。” 晴兰羞涩扭捏了片刻,红着脸摸索过去,还小声道:“多谢驸马体贴……” “心甘情愿,你大胆些,我也好知道,这驰骋颠簸起来是何滋味。” 晴兰蚊哼道:“……你快住口,不许说话。” 步溪客惊道:“还有这道理?公主做得出来,却不准我说出来,啊呀,好生霸道。” 晴兰按住他的嘴,慢吞吞坐了上去。 等她真的驰骋起来后,步溪客眼眸一亮,感慨:“诶……小姑娘你可真有意思。” 正腾云驾雾的晴兰听见这个有意思,立刻跌下九重云霄,清醒几分,怒问步溪客:“你什么意思?” 你这是在嫌我做得不好? 步溪客:“有意思的有意思,不是那个意思,是真的有意思,夸你好,那种一个好顶我九个好的好,步某从没这么好过,多谢殿下。” 晴兰凶巴巴道:“不许说话!不许说有意思!” 步溪客:“好,好,马不能说话,驸马也不能,步某遵旨,殿下请继续吧。” 等步固带马回来后,晴兰已经没之前那么有兴致了。 她现在迷恋步溪客这个驸马,因而,当步固把马带到琼林院,夸赞这匹白马温柔矫健,是好马中的好马时,晴兰和步溪客的表情,都变得有些微妙。 燕川北境的那条河完全冻住了,确认过消息后,步溪客需要带兵到岸边布防,临走前,把晴兰托付给了万俟燕。 夫妻俩依依不舍话别后,万俟燕开始带晴兰晨练。 皎皎听说后,特地跑来看热闹。 步溪客在的时候,晴兰不管做什么都能被夸奖,皎皎就不信了,娘这么公平公正的人,绝不会跟步溪客那个睁眼瞎一样盲目夸奖! 于是,她兴冲冲围观了。 不料却发现,她的亲娘,是个待儿媳妇比亲闺女温柔可亲的人。 叱咤战场多年的铁娘子万俟燕,笑眯眯地点头,不停地夸赞:“好,真好,弓再拉满一点就更好了,漂亮!” “嗯,真棒,果然没看错,殿下现在就像骄阳一般,耀眼夺目!” “好!这一剑非常有气势,足够震慑敌人,完全不像初学者,当然,再收一点就更好了!” 皎皎:“……这是我娘吗?” 万俟燕回头看见皎皎,亦是一声冷笑,抓住皎皎的小辫拉她过来,喝道:“你又不好好读书!你是看你爹回来了,有底气了吗?你以为你爹能给你撑腰?!” 在武堂一角督促士兵们晨练的皎皎爹:“皎皎,不读书是不行的,我这次听你娘的!” 皎皎:“……嘤嘤嘤。” 哭了,好心痛。 35.步溪客的小迷信 步溪客离开雅明城的第三日。 晴兰失眠了, 她倚在窗边发呆, 也不知道自己在等什么,只觉得她在本能地抗拒那张没有步溪客的床。 床是凉的。 不对, 要说, 于嬷嬷在她睡前, 早已用汤婆子暖过被窝, 可晴兰却依然感觉冷。 她拔下发簪,在手中把玩着。 小时候, 他们这些宫里长大的孩子都有自己的床伴,那些床伴在皇子公主们睡前负责把被褥暖热乎。 但晴兰不行,即使她的母后为她精挑细选出莺歌这样乖觉香暖, 看起来温顺可亲无威胁的姑娘做她的床伴, 她也无法接受。晴兰似乎十分反感身边有人,夜夜啼哭, 让她的父皇忧愁不已,亲自哄她都不见效。 先帝不得已请来国师驱邪,国师道:“公主八字生的奇, 邪不近身却能入梦,因而睡不安稳。” “这可怎么办?”先帝问道,“国师可有破解之法?” 国师答曰:“碧玉年华之时,与一身正气可镇国护边者结缘,可解。” 先皇想了一想, 这是暗指戍边的那些行伍之人, 顿时不满道:“这怎么可能!” 然而没有什么是不可能的。 是非命数, 皆由天定。冥冥之中,自有天意。 晴兰十六岁那年,她的皇兄告诉她,他已决定让她下嫁给燕川戍边将军步固之子步溪客。 戍边大将之子,长在边疆异族,行伍之中,忠门之后。 果然护边镇国,一身正气。 但那时,晴兰的反应和先皇一模一样。 她呆呆道:“这怎么能!” 晴兰想起这些事,趴在窗边微微笑了起来。 那时,她真的以为,自己要嫁的不是熊也会是狼了,却不曾想到,他和他生活的地方,都这般美好。 “讨厌鬼。”晴兰喃喃道,“明明才离开三天,就让我这么想……” 不远处的花池旁,有个瘦小的身影在附近徘徊。 晴兰回过神定睛一看,唤道:“莺歌。” 莺歌犹豫了一下,抽抽搭搭上前来,跪在窗下,叫着殿下。 “怎么了,哭什么?”晴兰问道,“是被人欺负了吗?” 莺歌使劲摇了摇头,道:“没有,是莺歌想殿下了……” 她揉了把眼泪说道:“驸马还在时,莺歌无法近身看望殿下……殿下,你不要厌恶我好不好?我再不会来打扰殿下,可莺歌……想念殿下。这些日子,莺歌只敢远远在一旁看着殿下,不敢靠近,怕殿下和驸马误会……” 晴兰一时无话,心中有些不是滋味。 莺歌说道:“奴婢当年进宫时,嬷嬷就说过,我们都是上辈子亏欠了主子,所以要用这一生补偿伺候主子,莺歌……莺歌想伺候殿下一辈子,可现在却……” “莺歌,你听好了。”晴兰吐了口气,说道,“你喜欢将军,这并不是罪,我也没理由罚你,但你……你错就错在,你不该因这份喜欢无法自抑,背着我私下里与他见面,还……还要他收你进房!我不会再让你到我身边来,莺歌,我很自私,驸马承诺过我,贺族人,姻缘天成,一心一意……他既然承诺过我,我就不会学那些皇都女人,强装大度来给自己的夫婿纳妾。” 莺歌哭出了声。 她知道自己错在何处,存私心无妨,晴兰心善,就算知道也不会真的责怪她,晴兰常说,自己想什么,旁人管不着,莺歌很清楚,公主不会因为她对驸马的那些小心思而降罪于她。 可她做错了,她错在,将那份私心和那点点野心,笨拙又明显的展示给驸马,期许驸马可以可怜她,或者,她期许着,自己可以用皇都的那些不成文的规矩骗到驸马。 驸马和公主新婚燕尔,晴兰若有孕,她就有机会被驸马收房,莺歌一直期盼着晴兰快些有孕,因而,晴兰怀疑自己有了身子时,莺歌的心里是雀跃的……所以,在得知一切是误会后,莺歌按捺不住了,她急切地找到步溪客,语无伦次说了皇都的规矩,说完后,她已意识到,自己可能会死。 想想自己当时的那点私心,莺歌难堪不已,低着头,哽咽道:“莺歌知道,殿下和驸马都是……善心之人……莺歌感激不尽。” 晴兰抑制着怒火,说道:“莺歌,你那点心思,我每次想起就无比愤懑,你记住我今天说的话,就算我萧晴兰此生无法孕育孩子,我也不会给他张罗找别的女人,趁早掐灭了你的心思,别把希望放在这里,我不允许。莺歌,你伺候我多年,这次将你调离,我心中虽有不舍……但绝不会再让你回到我身边。就按驸马说的,你,避嫌吧。” 莺歌涕泗横流,连连说道:“殿下,莺歌不敢想……多谢殿下,殿下没把我赶走,莺歌已经很感激了……莺歌以后,以后离殿下和驸马远远的,可殿下……我还是会伺候殿下一辈子。” 晴兰目光柔软了几分,不忍道:“你起来吧,我也没怪罪你什么。也没有谁欠谁什么,往后……若是有谁欺负你,有什么难处,你就告诉于嬷嬷,告诉我。” 莺歌走后,晴兰闭上眼,两行泪滑下脸颊。 听到动静早已等在身后的于嬷嬷忙念了几句佛号:“殿下莫气,伤着身子可就坏了。” 晴兰握住嬷嬷的手,脱力一般滑坐在地,无声落泪。 “我过分吗?” “怎会。”嬷嬷道,“殿下很仁慈了,莺歌也知道。若是换了别人,哪里还有她的活路,唉……” 晴兰失了神似的喃喃着:“我好想他,我好想他……” 此时此刻,在这异乡异族的夜晚,晴兰无比想念步溪客。也就是此时此刻,晴兰才发觉,原来自己真的喜欢他。 莺歌和于嬷嬷都是陪伴自己十余年的人,两个月前,她来到异族他乡,心里想的是此生只能依靠这两位从皇都跟来的“亲人”了。 可两个月后,她慢慢疏远了“亲人”,心里想的念的,只有认识才两个多月的男人。 她喜欢他,毋庸置疑,喜欢到无时无刻不在想他,喜欢到无法忍受分离,他不在自己身边,她连胡思乱想都薄脆易碎。 晴兰莫名痛哭,后半夜迷迷糊糊睡下,拉着嬷嬷的手说道:“明日叫皎皎来,好吗?” 嬷嬷应下。 晴兰又道:“他什么时候回来?” 嬷嬷握着晴兰的手,哎哟哟叫道:“殿下,睡吧,驸马很快就回了。” 燕川北境有一条江,叫苍江,封山后,苍江也会冻住。苍江另一端不远处,就是月犴族经常活动的地带,为了防止月犴族趁苍江上冻南下扫荡,每年的这个时候,燕川都要在此驻兵守河。 这个季节,白天的太阳都是冒着寒气的,就更不必说晚上,寒冷似乎能把将士们身上的铁甲冻碎。 这天晚上,江副将在睡梦中听到铁马冰河声,惊恐睁开眼,发现并非是月犴族偷袭,那铁敲冰的声音是从不远处的河道上传来的,窸窸窣窣,让人心烦。 江副将暖了暖手,拿着火把撩帘走出军帐,打算训斥一下大晚上偷偷摸摸凿冰的人,结果走进一看,凿冰的是步溪客。 江副将懵了:“少将军这是干什么?” 步溪客戴着厚厚的鹿皮手套,拿着他的长枪正在凿冰,他露在外面的鼻尖冻得发红,睫毛凝着雪花,看来已在这里捣鼓多时了。 步溪客喘了口气,笑道:“没什么,玩呢,你回吧。” 江副将打着火把凑上前,见凿开的冰上刻着五个字,步溪客,萧晴…… 江副将不记得公主叫什么,还没弄明白步溪客在干啥,迷茫道:“少将军写名字做什么?” 步溪客道:“我睡不着,脑子里总是会有点奇怪的想法,你别管了,快回去睡吧。” “少将军也早些进帐去,你待得时间不短了吧?” 步溪客重新拿起枪,说道:“我写完这个字就回。” 江副将莫名其妙回了营帐,躺在行军床上时,忽然明白了:“公主?!” 步溪客刻着那个籣字,一边刻,一边自语道:“笔画这么多,是想把我累死还是要把我冻死?” 江副将满脸震撼,举着火把又摸了出来,站在步溪客旁边欲言又止。 步溪客嗤笑一声;“想说什么就说吧。” 江副将道:“这是公主的名字?” “嗯,不然还能有谁?”步溪客笑道,“肯定是她啊,除了她,还有谁能让我大冷的天,因为一个奇怪的天长地久想法,跑到河道上傻兮兮刻字?” “这……有什么说法吗?” “把我俩名字刻在这里,整个冬天,名字就都不会消失。” “……可,春天就,化了啊!”江副将不解。 步溪客笑了一声,哈了哈气,说道:“嗯,化作春水,似水永恒……长长久久,缠缠绵绵,一起奔流到海角天涯去,说不定,这辈子到头时,载着我俩归家之舟的水,就是我和她的名字。” 这番话把江副将镇住了,半晌没吭声。 步溪客终于刻好了名字,将枪插进冰河中,要过火把,烧了几根蓍草占卜凶吉。 得知结果后,步溪客满意一笑,道:“好,这下小姑娘就与我绑在一起了。” “少将军,快回去吧。”江副将实在不能理解这种沉浸在爱河中人作出的奇怪行为,他催促步溪客回营帐暖身子。 步溪客接过他递来的烈酒,仰头喝了一口,忽然顿住手,望着天上的月,道:“也不知她想不想我。” 说罢,他又是一笑,道:“可怕……这是,已经分不开了啊。” 36.吃飞醋的公主 晴兰想皎皎了, 可惜皎皎因为屡次未完成课业就溜出去疯玩,被万俟燕从琼林院绑回了贺族本宗,每个时辰都找人把守着,让她闭门思过。 晴兰和万俟燕说了好久, 婆婆总算松口,半个月后, 从本宗接回皎皎, 送到了琼林院来。 皎皎吹着骨哨, 一阵风似的扑进了晴兰的怀抱, 她舒服地叹气, 感慨:“公主姐姐我想死你了,皎皎好久好久没见过你了, 我就知道你最好, 全燕川只有你还惦记着我,想着要救我出去……” 江楼跟着皎皎一并进来,背着手站在旁边,一脸严肃地看着。 晴兰道:“小七也来了?” 江楼摸了摸鼻子,点了点头。 晴兰说:“跟小大人似的, 过来吃些东西。” 江楼摇了摇手。 晴兰哼了一声, 把糕点塞给他, 说道:“你这孩子, 还见外。” 江楼愣了一愣, 小声说:“我今年十岁了。” “晓得了。”晴兰笑眯眯道, “你和我的小侄儿一般年岁, 还是个孩子。” 江楼义正言辞道:“我们燕川的男儿,八岁就可上阵杀敌,少将军九岁就随军出征了,我今年十岁,早已能独当一面!” 晴兰好奇:“小七现在已经可以随军作战了吗?” 皎皎拆台道:“他不行,我爹说了,换完牙的才能上战场,他牙还没长出来呢!” 江楼无话可说,别开了脸:“……你不也是。” 晴兰看着两个小孩儿一来一往一静一动斗嘴,开心笑了起来。 “皎皎,你和小七这些天都在做什么?” “练枪!”皎皎道,“还练箭!” “苏先生这些天在讲《六韬》,将军让皎皎和我一起听。” “诶?皎皎以后也要上战场吗?” “她是贺族以后的族长,照现在的情形看,不会上战场的,但六艺兵法她身为少族长还是要学的。”江楼一本正经道,“可她还未开窍,大家都很忧愁,不知如何是好。” 皎皎不满道:“好不容易摆脱了苏先生,怎么又要提读书的事呢?江小七,你缺牙就该少说话。” “你也快少说点话。”晴兰道,“大家都在为你焦急,只有你自己不明白我们的苦心。” 江小七狠狠点头。 皎皎愣了:“……公主姐姐,你叫我来,不是让我来玩的?” “不是。”晴兰从皇都带了许多书籍珍本,她想了想,列了书目,拉住皎皎,说道,“你和小七,今日跟我读书。” 皎皎:“公主姐姐饶命,好不容易爹娘不管老大不在,你就让我玩一天吧!!” 晴兰:“不成。今天你和小七都要读……等会儿我会来考你们的功课,谁若答不上来,今日的烧肉包就没她的份儿。” 皎皎连忙拿起书,一边念一边暗搓搓表达不满:“真不愧是步溪客的媳妇,这么好的公主姐姐,被老大附体了,老大还真是阴魂不散……” 晴兰严肃起来教她念书还是有些用的,皎皎虽时常开小差,但该念的书她都给念完了。 到了用午膳的时间,晴兰端着盘肉羹考他二人的功课,先是提问皎皎,这小姑娘背是背下来了,至于什么意思,她仍是不懂。 晴兰叹息,道:“现在我算是理解驸马的难处了。” 她打回皎皎伸过来取肉的手,说道:“你听一听小七怎么回答吧。” 皎皎生怕小七回答正确后,自己会被晴兰罚不许吃饭,于是拼命用眼神示意江楼,眼睛都要眨肿了,江楼面无表情,根本不搭理她。 皎皎震惊:“合起伙来欺负我?” 小七正要回答问题,琼林院的练武堂突然热闹起来,他凝神一听,站起身来,道:“姐姐!” 皎皎耳朵一动,眼睛亮了:“江姐姐回来了!!” 晴兰愣道:“姐姐?小七的姐姐吗?” “我家堂姐。”小七抱拳一礼,道,“她一直在西岸驻扎,隔江就是月犴族的精锐部落,殿下与少将军结缘时,她在西边走不开,还拖我哥哥送殿下了件狼皮袄,不知殿下是否记得……” 江楼说完,告假:“我去看看姐姐。” 皎皎:“我也去!!三姐回来我也要去看!!” 说完,两个孩子都跑了。 晴兰怔了怔,失落道:“竟然连饭都不吃了……” 她拿起筷子,在半空悬了许久,决定也去看看那位江三姐。 练武堂人声鼎沸,晴兰到了才知道,是贺族的兵去了西岸换防,之前驻扎在西岸的燕川士兵将领们全都回来了。 练武堂变成了认亲现场,步固看到晴兰,连忙拨开人群,走到晴兰身边,大声嚷嚷道:“来来来,姑娘小伙们都静一静,这个是咱大梁的和婉公主,莲华的媳妇,我儿媳妇,大伙儿都来认识一下,混个脸熟,以后走街上看见了,该问个好问好,该搭把手就搭把手啊!” 他介绍完,这些士兵们都围上来,七嘴八舌问好,一个个好奇盯着晴兰。 “这就是公主……” “好像跟我们是不太一样……看着就娇贵。” 步固又开始给晴兰介绍他们,最后指着一个个高腿长,细眉大眼姐姐型长相的戎装女子说道:“这是江家的老三闺女,来,三妹,见见你这个公主弟妹!” 晴兰木呆呆盯着那位沉稳老成的江三妹看,一句话也说不出。 她忽然想起了步溪客画的无面女子,画中的那个女子没有脸,所以步溪客想说是谁就是谁,可今天见了这个腿长胸大气质成熟的江三妹,晴兰醋了。 酸泡泡一个接一个冒出来,晴兰仿佛被腌在了醋坛子里,眼泪都要酸出来了。 混蛋步溪客,他那个无面女子画像肯定是照着这个江三妹画的! 皎皎火上浇油,拉着江三妹的手一口一个三姐姐叫着,晴兰看见了,更是发酸。 见了她,连皎皎也不亲我了! 江三妹走上前来,给晴兰行了个军礼,说道:“殿下嫁到我们燕川来,我们都很高兴。只可惜当时我在西岸布防,没能回来参加你和小步的成婚礼……明日江某会携礼再来拜访殿下。” 这位江姐姐彬彬有礼,晴兰听完,稍微好受了些,收了几分没来由的醋意,不好意思道:“江姑娘不必多礼。” “哪里,公主愿下嫁给小步,是我们燕川的幸运。” 听她这么说,晴兰忽然一愣,明白了为何刚刚听到江三妹的话后,她的醋意立刻消了几分。 因为江三妹提起步溪客时,称呼的是小步。 小步! 听起来就像长辈称呼小辈,长姐称呼幼弟! 晴兰心情一下子明媚了起来,再看江三妹,也顺眼了许多。 人都介绍过后,江三妹与步固说起了正事。 “月犴族的北狄部来了一个使者,带着他们部落长亲爱写的重要信件,想要见将军。我们这次回雅明也把他带了过来,现下安排在西棚……” “重要信件?”步固若有所思,“你觉得会是什么?” “月犴族这阵子迎来新王,对之前汗王的亲近部落进行了血洗,我想,这次北狄很可能是想归降,举族投奔我们。” 步固搓了搓下巴,沉默良久,说道:“先让他待在西棚,着人严密看管……等我们密报朝廷后再作打算。另外,一定要当心,雅明或许有月犴族的眼线……西棚关着的人,不要让人知道他从何处来。” “知道了。”江三妹点头应下,顿了顿,又问道,“公主如何?” “出乎意料的很好。”步固小声道,“当时朝廷开的礼单还有建造公主府的要求,起居出行要用的物件什么的,真的把我吓了一跳……还以为不好伺候,没想到……” 江三妹看向晴兰的方向,望着她的背影,说道:“依我看,确实像不错的人。” “好到不得了!”步固说,“随和极了,跟莲华两个人就跟咱们燕川的小夫妻一样,半点没有公主架子,是个好孩子!” 步固说完,又重复了一遍:“是个好孩子!” 江三妹说:“小步还满意吗?” 步固拍了下大腿,说道:“他?他简直要乐上天了!我上次看,他把以前画的什么没脸的梦中情人都画上了公主的脸!” 回到住处后,晴兰想方设法套皎皎话,最后可能太过明显,江楼看了出来,大大方方给晴兰讲了自己的这个三姐。 “姐姐十三岁就跟我伯伯杀月犴贼了,十九岁成婚,三姐夫是少将军麾下的……” 晴兰轻咳一声,尴尬红脸。 “……已经成婚了?” “儿子都三岁了。” “有孩子了?”晴兰更是尴尬,连忙转移话题,“……我,我还从未见过有女子从军的。” “多了去。”江楼说,“贺族男男女女全都能打仗,之前我们燕川还没不允许,后来和贺族通了婚,家中女儿若有心上阵杀敌,我们也不拦着了,只是因为朝廷不准,所以像我姐姐这样的,都是顶别人的名字,论功行赏时,也都没她的份,只大将军照顾一二,让贺族族长另外赏她们。” 晴兰听愣了:“原来是有功之人……” 本以为自己释怀了,可没想到晚上躺在空荡荡的床上,晴兰又失眠了。 她想起今天傻乎乎的自己,卷着被子打滚捶床不住嘤咛道:“丢死人了……” 自己竟然会把江三妹当作假想敌。 一定是步溪客给她下了什么魔咒,不然自己怎么会见谁都醋呢? 等等,虽然江三妹看上去对步溪客没有什么想法,可,万一步溪客那个傻子,喜欢江三妹呢? 他画中的那个女人,全都是高挑身材,看形的话,的确是江三妹这样的高个儿女子不假。 会不会是自己想多了?应该是吧…… 可……万一步溪客画的就是江三妹呢? 晴兰仿佛陷入了魔障,想来想去,终是忍不住,披上斗篷,小心翼翼点上灯,悄悄从嬷嬷身边溜过去。 步溪客把那些画放到了侧屋的柜子里,晴兰如同做贼,咬着灯柄,轻轻拉开柜门,蹲在地上,一张张翻找起来。 她的手指刚刚碰到画,就听耳边有人轻轻说道:“小姑娘,你在找什么?” 晴兰惊声尖叫,灯掉了下去,步溪客眼疾手快接住了,稳稳放在地上:“当心砸到你。” “你……回来了?”晴兰懵了。 “回了。”步溪客说,“刚刚到家,想你了,还没沐浴,先回来看你。本以为能看到熟睡的小公主,没想到,却逮到了一个公主小贼。你在翻什么?” 晴兰道:“好,那你回来的正好,这些画,你画的是谁?” 她举起手中的画,灯火昏暗,她只看到画中的女子有了五官,却看不真切。 步溪客作大惊失色状,说道:“呀!!你怎么能翻我的画!你不知我已将自己最爱的人画了上去,这下,你全知道了!” 步溪客说完,又捂住了嘴,浮夸道:“惨了,我怎么说出来了……不,你别看!” 他上前去抢夺画卷,晴兰含着眼泪,拼命护在手中,躲过他,抢过灯,提灯照了过去。 然后,她整个人怔住了,一张张翻开,发现那些女子,杏眼弯眉,薄唇微翘,明明就是她。 步溪客从身后抱住她,埋头发间,温声道:“晴兰,我好想你……终于见到你了。” 他身上还带着尘土和寒霜的味道,如他所言,他换防后日夜兼程匆匆归来,什么事都顾不上,先要回来看她一眼。 晴兰转过身,捶打他的胸,扑进他怀中哭了起来。 “步溪客你简直……简直坏死了!” “让你牵挂,无法安心,是我的错。”步溪客轻轻摸着她的发,说道,“可你也是,晴兰,让我时刻想你念你……晴兰,我离不开你了。” 晴兰仰起头,踮起脚,吻住了他。 步溪客紧紧搂着她的腰,此时此刻,怀中的温度提醒着他,他回来了。 身心神魂,在她吻上他的唇时,全部归位。 一吻过后,二人望着对方,笑了起来。 37.将军歇假在家的好处 燕川的第三场雪下了半个月,一直下到年关。 步溪客没再出城戍边, 连练兵的次数也减到了两天一次。大多数时候, 他就跟晴兰窝在家中,跟两只毛球狐狸一样, 团在被炉中吃喝睡。 他把这个叫作年假。 “能一直待到开春。”步溪客道, “江上的冰融化后, 就进入战期了。月犴族猫了一冬天, 天暖后,一定会来抢夺草场牛羊……和女人。” 晴兰吓的半天没敢说话。 步溪客扭头看见她的表情, 仿佛被冻傻的小白兔, 低下声问她:“吓到你了?” 晴兰摇了摇头,已经语无伦次起来:“那江家的那个姑娘……你们怎么能让她们去……我没有别的意思,我没怀疑过你。” 好在步溪客听懂了她的意思,一边轻轻抚着她的背, 一边回答道:“月犴族和我们贺族是百年仇敌, 这些年有了大梁的帮助才慢慢好了些。你问燕川哪一家和月犴没血仇?江家的阿娘, 就是三姐的母亲,是我们贺族的,十年前被月犴族掳了去……” 步溪客讲到这里,停了下来, 问晴兰:“你还要听吗?我下面要讲的, 可能你从没听过, 我怕会吓到你。” 晴兰说:“是杀了她吗?” “江伯伯以前是我爹麾下的得力干将, 所以, 知道阿娘是江家的媳妇后,他们肯定不会放过阿娘,那年封山前,他们将阿娘的尸身抛了回来……阿娘被他们砍去了手脚,开膛破肚,肚子里的孩子也被穿在刀上……” 晴兰脑袋嗡的一声,脸全白了。 步溪客道:“他们放话来,姓江的,你的女儿也是这个下场。” 晴兰抖了起来,含着泪道:“简直是禽兽!” “就是从那时候起,三姐发誓,她要到战场上去,见一个砍一个,她说她要砍掉千颗月犴人的脑袋,告慰母亲在天之灵。”步溪客道,“阿娘是我们贺族人,被月犴人侮辱残杀,我们贺族自然也要为族人报仇,月犴越是这么威胁,我们越不怕。北境再往北去,活路少,土地贫瘠,全是荒漠,所以等到天气转暖,月犴人就会南下扫荡……” 步溪客叹了口气:“今年情况有些难办。月犴换了个新王,行事毒辣为人阴狠,憋了一冬后,肯定会大举南下,开春后,我们有一场硬仗要打,父亲已经传书皇都,向朝廷要兵,为此战做准备。另外……今年还有件事情,格外棘手。” 晴兰问道:“是什么?” 步溪客本以为晴兰对打仗的事没有兴趣,会觉得这些事觉无聊可怕,却不料,晴兰非但没有他想的那么害怕,反而还有些好奇。 步溪客压低声音道:“三姐从西岸回雅明,带回来了一个人,就关在西棚,那人是月犴北狄部落的使者,到这里来密谈归降的事……我们半个月前已八百里加急密报给朝廷,到现在也还没收到你哥哥的指示。没有皇帝的同意,父亲不敢私自与他见面谈判,这些天都是母亲在寻办法拖延时间……” “那你们会同意他们投降吗?” “不好说。”步溪客皱眉道,“在北狄部落首领拿出诚意之前,我们不可全然相信。他虽派出使者有投诚之心,但也在试探我们……” 晴兰叹了口气,失落道:“原来事情如此复杂……在皇都时,以为戍边就是抵御外敌,不让他们侵夺大梁国土,却不想,打仗戍边,竟然会牵扯这么多事来。如此一来,不知北境边疆,何时才能和平昌荣。” “等把他们驱赶出沙漠,把古道修复好,北境就能安宁无战争了……” 晴兰问道:“那还要多久?” “可能很快,十年二十年,也可能很慢,要子子孙孙好几代人……”步溪客眼神放远了,慢慢说道,“也要看我们大梁,看我们的皇帝,敢不敢下决心,有没有远见了……” 晴兰想到皇兄腼腆文弱的性子,忧愁道:“怕是不行了。” 步溪客笑出声来:“好大胆的小女子,你这是妄议君主。” 晴兰道了声罪,又说:“皇兄仁慈,无野心,朝中……朝中文臣多,武将少,世家大族盘根错节,各个都秉持中庸之道,宁求稳,不求功。如此看来,驱逐月犴蛮夷,恢复通商之路,让北境安宁富饶……我这辈子是看不到了。” 晴兰说完,发现步溪客一脸震惊,正呆呆看着她。 晴兰问道:“怎么了?我可有说错什么?” 步溪客回过神,笑容灿烂道:“没什么,就是觉得公主生错了地方……也觉得,北境有你,实属万幸。” “唔,当不起。”晴兰仰起脸,挑眉道,“北境有我万幸不万幸我不知道,但驸马有我,确实是万幸。” 步溪客作揖道:“是了是了,我能娶到公主,简直是上辈子修来的福分。既如此,不知公主可否让我……享享福?” 晴兰还没明白过来,步溪客已经行动了起来。 他手里转着晴兰的衣带,笑看着晴兰。 晴兰这才发现自己的衣带早已被他解开:“什么时候!” 步溪客道:“在你忧国忧民之时。” 晴兰伸手去抢腰带,步溪客一边躲一边说道:“好久没检查你的功课了,今天恰好是个机会。不如这样,你用我和我娘教你的方法来抢我手中的腰带,抢到了,我就给你重新系上,若是抢不到,那公主……就得让我享福。” “享你个大头鬼!”晴兰也不顾什么言语忌讳了,骂着她的大头鬼驸马,向衣带抓去。 步溪客轻飘飘的躲过,像只狡狐,笑眯眯道:“啊呀,忽然想起,这个游戏太不公平。公主才学了一个月,我是打娘胎开始就练功的……不出意外的话,公主今天是不可能把这条腰带再系上了。” 他跳上柜子,笑着道:“晴兰,我且告诉你一句道理。” 晴兰叉腰在柜子下喘气,抬头白了他一眼,小声骂着他。 步溪客道:“解开的腰带,绝不可能再系回去。” 晴兰:“我偏要系回来!” 步溪客:“这可是你说的!” 他跳下柜子,一把托起晴兰的腰,转了一圈,吻住她柔软的唇,说道:“公主说的话,我不敢不从。所以……” 两人倒在床榻上,步溪客压过晴兰的手腕,用腰带缠了,握住她的脚腕,笑道:“系回来就系回来,不知这种系法,公主满意吗?” 晴兰又气又羞恼,脸颊绯红:“你简直是!!” 步溪客不以为耻反以为荣:“你喜欢。” 晴兰呜呜喵喵叫了起来,在床上翻滚。 步溪客摸着下巴,惊讶道:“我不在家这些日子,你打滚的本领,越发熟练了。” 他伸出手按住晴兰的腰,晴兰嗷呜一声,泪汪汪看向步溪客。 步溪客俯身去,在她胸前落下一吻:“香香的。” 晴兰说:“你要做什么就做,不许说话!” 步溪客轻笑一声,遵令行事,一点点剥去她的衣服。 晴兰忽然抬脚,抵住他的手,问道:“步溪客,你没和我成婚前,这个时候待在家,你都会做什么?” 步溪客说:“看书。” “还有呢?” “自己做点吃的,沏壶茶,翻开书能看一整天。”步溪客说,“书中自有黄金屋,书中自有颜如玉,没有你时,我就做这些……现在想想……” 步溪客一笑:“还是成婚好,家中有娇妻,还读什么书!” 他说完,开始品尝他的娇妻。 晴兰嗷嗷呜呜,咬了口步溪客的肩膀,先是忏悔自己这些日子太过安逸放纵,紧接着骂起步溪客讨厌。 步溪客停下来道:“讨厌?” 晴兰:“讨厌!” “也是,公主都离不开我了,想想我这人,确实挺讨厌的,让公主又哭又笑的,经常在我怀里流泪哭泣……实在是罪过。” 晴兰越听越觉得这话荤,狠狠捶床:“那就赎罪!” “我这不是赎着呢。”步溪客笑,“全力以赴呢。” 晴兰化成了一摊春水,又暖又软,缠着步溪客的腰,又束上他的心,最后绕上他的神魂。 步溪客在这起起伏伏中,迷了心窍,咬着她耳垂,轻轻喘息,低语道:“晴兰……一辈子在我身边,就在我身边……我……我想融进你身体里……再不离开。” 晴兰眼神迷离,水色弥漫,红唇微启:“好……” 冬日里,几乎每一天,都宜驱寒保暖,体验冰火两重天。 这是独特的冬之暖。 腊月初九,连续几天的大雪后,天放晴了,阳光明媚如春。 晴兰吐了步溪客给她做的酥肉饼,又吐了步溪客给她做的肉丝蛋羹,倚在他怀里默默流泪。 医士来了,晴兰递出去手。 医士沉默了。 晴兰自觉报菜:“我这些天吃的东西有些乱,应该是吃坏了……” 这些日子,步溪客亲自下厨,从茶到饭,包揽全部。 他弄的那些饭虽然不成章法,但意外的好吃,晴兰一不留神就吃多了。 医士退后两步,磕了个头,一抬头竟是一张笑脸:“贺喜殿下,是喜脉!” 晴兰还喃喃着她吃的那些东西,菜谱刚报到鹿儿饼,听到喜脉两个字,睁圆了眼,坐直了身子。 步溪客也愣了。 “……诶?” 晴兰懵了。 “诶?!” 这天晚上,晴兰在一群人的簇拥下,移驾回公主府,步溪客笑傻了,一进蕙芷院,就先拉着她看那池子莲花。 水面结着厚厚的冰,什么也看不到。 但两个傻子手拉着手,站在池子边,神情温柔,眸中含笑。 “开了的。” “肯定开了!” 两个人频频点头,晴兰躺在步溪客怀里,步溪客拥着她,说道:“看来勤勉一点,果然有用。” 晴兰一愣,送他了一拳:“住口!” 38.感谢狐神的大恩大德 晴兰给太后写书信, 告诉她自己有孕的好消息, 结果信写到一半,她握着笔睡着了。 步溪客歪在旁边看着,见她睡着, 笑了一下,丢下书过来,轻轻抽出她手中的笔, 让她靠在自己肩膀上。 晴兰睡得很浅,一个点头, 人又醒了,迷茫了会儿, 她道:“肩膀硬,我不要枕。” 她眼皮沉重, 说完没多久,又睡了过去。 步溪客轻声道:“好,好,那我们换一个地方靠。” 他把晴兰抱在怀里,拍着她的背, 哼着贺族的小曲。本以为这样她会满意,结果晴兰又醒了, 提意见道:“硬!不舒服。” 步溪客好笑道:“连这里都嫌硬,那你还能躺在哪儿?我浑身上下也就胸怀最柔软了。你说吧, 你想怎么躺?躺床上吗?” 好半晌, 晴兰才道:“不要, 就躺在这里。” “好。”步溪客笑道,“小姑娘你意见一日比一日多了……” 晴兰哼了一声,睡着了。 步溪客搂着她,拿起桌案上的书信,提笔帮晴兰写了下去。 晴兰孕期嗜睡,做什么都能睡着,有时吃着饭,能举着筷子闭上眼睡着。 步溪客觉得新奇,问嬷嬷:“这是什么说法?难道是要生一个喜欢睡觉的孩子?” 嬷嬷道:“哪里有什么说法,有身子的都这样。” 步溪客打趣道:“咦?我以为你们皇都什么事都有规矩说法呢。” 嬷嬷噎了一下,回神,决定不接步溪客的话,一边收拾饭菜,一边自言自语道:“阿弥陀佛,殿下近日喜欢吃着腌萝卜。” 步溪客道:“我做的,挺合她口味的。” 嬷嬷取来餐筷尝了一口,让旁边的人记下:“是酸甜口的。” 步溪客又问:“嚯,这是有什么说法了吧?” 嬷嬷答道:“能推男女。没显怀前,没法看肚子模样,靠餐点喜好推测……” 步溪客道:“我看,多半不准。” 他指着那道腌萝卜说道:“这菜,她之前也爱。你要想问男女,还不如问我。” 嬷嬷又是一噎,心道,问你能问出啥来?你又不知道。 步溪客取出占卜用的器具,一道道摆好,说道:“今日,我们来推个卦。” 嬷嬷停下了手中的活儿,震惊地看着步溪客烧蓍草,点水,燃香,红绳绕指,口中念着她听不懂的贺族话,拜了拜,香燃尽后,水在中间的沙盘上显了个型,弯弯绕绕,似龙翔于天。 嬷嬷忙问:“如何?” 步溪客直愣愣盯着那个型看,好久之后,他道:“和苏先生说的一样。” 嬷嬷见他神情严肃,再次追问。 步溪客回头一笑,说道:“可能是个男孩儿。” 晴兰眉头动了动,醒了过来,她在睡梦中只听了个大概,随口问道:“什么男孩儿?” 步溪客摆手道:“管他呢,总之,是大吉之兆。” 正说着,只听门外传来疾跑的脚步声,惊飞了枝头凑成一串取暖的黄腹鸟。 步溪客猛地回头,在皎皎进来之前,抬手画了张符,飞到皎皎身上:“定!” 皎皎整个人静止不动了,愣了愣,她似是明白怎么回事,轻手轻脚走进来,规规矩矩问了好,然后轻声细语道:“哥,我来看公主姐姐。” 和她一起做功课的江楼跟了进来,有了皎皎前车之鉴,江楼非常有眼力见的静静行礼问安,之后,他拉着皎皎乖乖做到一旁。 皎皎说:“生了吗生了吗?还有多久?” 晴兰叹了口气。 步溪客脑壳疼,忍住怒火,说道:“还早着呢,你每天都来问,烦不烦?!” 皎皎:“哥诶,我有个疑惑,想问问哥哥。” 步溪客直觉到这应该不是个好疑惑,然而他还是接了她的腔:“你说,最好是个正经问题,不然看我以后还理不理你!” 皎皎问道:“据我观察,那些哥哥姐姐成婚之后就会有孩子,孩子到底怎么来的?成婚后,狐神悄悄发给你们的吗?那是不是,发给你们之后,就在姐姐们的肚子里,一年时间,从狐球慢慢褪毛消尾巴,变成人后才能出来?” 妹妹的问题太深奥,步溪客一时无话。 晴兰张了张口,发现自己也解释不清,只好闭嘴不言。 夫妻俩陷入诡异的沉默,皎皎看看这个看看那个,一头雾水。 楼小七扯了扯皎皎,小声说道:“不是一年吧……” “就是一年。”皎皎道,“你看他们都是成婚一年之后孩子出世的!” 楼小七道:“那你呢?你就不是成婚一年后出生的吧?我也不是啊,我哥比我年长十一岁。” 皎皎愣了许久,恍然大悟道:“原来是这样!第一个孩子是成婚一年后出世的,剩下的孩子就随便来,我猜是这样的……” 她像是发现了天下的至高真理,兴奋道:“新人成婚后,就会到狐神那里说,我们成婚了。然后狐神就会挑一个狐球,下山来找到你们的住处,把狐球给你们……至于以后有的孩子,比如我吧,那肯定是狐神有一天下山玩,路过我家门口,发现我家老大不乖不聪颖,爹娘嫌弃得很,于是大发慈悲,又挑了个狐球给我爹娘……” 步溪客威胁道:“皎皎,你是想被我团成球扔出去,还是自己麻利点滚走?” 皎皎眼前一亮:“看来我说对了!!” 于是,皎皎这个狐球被步溪客扔了出去,恰巧被来探望的万俟燕接了个正着。 步溪客道:“娘,快把她退给狐神吧,有了她,我才知道头疼是什么滋味。” 万俟燕:“让你头疼的还在后头。” 步溪客一想也是,晴兰肚子里这个,若运气不好,指不定是第二个皎皎。 步溪客只好寄希望于虚无缥缈的狐神:“那就……求狐神慈悲,宁可要小七这样的,都不要皎皎这样的。” 晴兰咯咯笑了起来。 万俟燕也是个人才,听说晴兰有孕后,除了送贺礼,其他没别的表示。于嬷嬷意见颇大,跟晴兰提了几句,有次被步溪客听到了,于嬷嬷吓得半死,以为他要生气,没想到步溪客却笑道:“我娘吗?她没来不是说不放在心上,她啊,现在召集了三宗做婆婆的人在一起商议,正努力学着要怎么做婆婆,不学好,她不敢来见你……” 果然,万俟燕学得一身婆婆必备的“武艺”后,才挺直腰杆,信心满满的来了。 第一次来是十天前,她穿着贺族的传统衣饰,盛装而来,先送了一堆给晴兰补身子的食材药材,之后拿出几件歪歪扭扭绣着莲花的新衣裳,口中念着一长串的吉祥话。 步溪客却不给面子,当场笑道:“娘,别背了,我看见您的夹带了……手翻过来让我看。” 被揭穿的万俟燕:“你胆子大了!” 步溪客:“背不下来就算了,公主又不在意这些虚礼。” 万俟燕擦了手上的祝福语,说道:“总要讨个吉利,我不懂如何照顾,第一次做祖母,有不周到之处,还请公主不要怪罪。” 晴兰忙摆手道:“哪里,您每日还要处理族中事务,能来看我,我已知足,母亲心意到了就好。” 晴兰这么一说,万俟燕只要有空,就会到公主府来,她要实在繁忙,就让人送来她做的饭菜给晴兰,只是步溪客从来不让晴兰吃。 昨日,晴兰尝了她这位族长婆婆的手艺,委婉道:“步溪客,你母亲……还是最擅长做族长。” 步溪客叹气:“谁说不是呢!这下都知道我家不缺盐了。” 他母亲做的菜,齁咸。 万俟燕似乎也知道自己做的饭菜不咋地,于是意思了几天就不再送来。 今日,她空着手来了。 绣工,拿不出手,饭菜,也拿不出手,伺候有孕的儿媳,也没经验。万俟燕自己有孩子时,还能上马打仗,生步溪客之前,她还砍过月犴族大将的脑袋,挂在枪头上策马狂奔回族庆祝。 所以,彪悍的她面对从皇都来的娇媳妇,有点手足无措。 步溪客调侃道:“娘今日,是给我们送清风来了?” 万俟燕道:“备年货时恰巧路过,进来看看。” 她神情非常不自然,坐下来后,空白了许久,才勉强找到词,说道:“你可有不适?还有什么需要的吗?冷吗?热吗?还缺什么吗?” 晴兰轻轻笑道:“都很好,劳您挂念了。” 万俟燕问完,又放空了。 步溪客十分了解母亲,问道:“怎么,今天族里的那些婆婆们让您来温声问候关心小媳妇了?” 被拆穿的万俟燕索性坦白了,她直起身子,哼了一声,说道:“这也是个难题。公主府中自有绣娘,带来的药材比我族的要多上许多倍,驸马陪在身边,公主现在什么都不缺,我又什么都拿不出手,所以她们也都帮不上忙,我们商议到最后,只有口头时常问候这一个办法了。” 晴兰偷偷笑了起来。 步溪客道:“得了,娘,你还是忙你自己的吧,我们这里暂且不需要您频繁的来口头问候关心,我们都很好。” “睡得好吗?吃得好吗?还能正常吃饭吗?” 晴兰连连点头:“都好,母亲放心。” “那就好。”万俟燕起身,见旁边也没外人,对晴兰说道:“一直怕公主责怪我们这些人不懂礼数,但这些日子相处下来,见公主和平常人家的女儿没什么两样,我就放心了。公主是知道我们贺族人的心意,这就好……也谢谢殿下,肯与我儿做寻常夫妻,你们恩爱,我们看在眼里,喜在心上。” 步溪客道:“这话不会也是背的吧?” 万俟燕白他一眼,道:“场面话就不说了,果然肺腑之言才能如此顺畅的说出口……” 等万俟燕走后,晴兰道:“驸马一家都很好。” 步溪客说:“以心换心,我爹娘都是这样的人。礼数上可能欠妥……但关心你,却是情真意切的。” “驸马也是这样的人。” “晴兰,你也是。”步溪客回头笑道,“不觉得,你真的很像我们家的人吗?” 晴兰写给太后的那封信与燕川报喜的信发了出去。 这些信刚刚发走,燕川驿站接到了朝廷发来的信件,同意北狄和谈,已派使者前去。 步固还没来得及高兴,又收到了在国子监读书的那些贺族孩子们的信:“储君病重。” 次年元月,储君病逝。 燕川停了过年的准备,家家户户换下新年彩绸灯笼。 步溪客在门外铲雪时,苏东篱道:“你脸色不好,听闻你三次占卜问神,结果都一样?” 步溪客哼了一声。 苏东篱说:“如今储君崩逝,你儿子那个卦象,你不会再怀疑了吧?” 步溪客低声道:“有什么好的。” 苏东篱笑道:“等你儿子出生那天,你就应该知道,人之命天注定,你再怎么掩盖,都掩盖不住的。我早说过,皇都的气运早已崩落,你们燕川蒸蒸日上,这种大变动谁还瞧不出?朝廷也有卜卦问天之人……” 步溪客叹了口气。 苏东篱道:“安心好了,你和公主都是福厚命长之人,如此,你还忧心什么?” 蕙芷院远远传来晴兰的喊声:“步溪客,快来看,梅花开了!” 步溪客放下铲子,说道:“我回了,你还是冻着吧。” 苏东篱哈哈笑了起来,对着他的背影喊道:“步溪客,感谢狐神吧,除了给你好姻缘,还有好儿孙。” 他的语气非常幸灾乐祸,他知道,步溪客这个半吊子神棍,也早就推出了儿子的大命数。 那叫一个……高。 高到江山易主,山河改姓。 步溪客咬牙切齿道:“我谢谢它大恩大德!” 39.孕期阴晴不定的小女人 晴兰小心扒开衣服, 低头看了看自己的小腹。 步溪客铺完床, 一回头, 笑了起来:“你在看什么?” “……好像有起来一点点。” “是, 圆多了。”步溪客走来,托腮思考道,“不知道现在他有多大。” “就这么大。”晴兰伸出手,“巴掌大小。” “若按照皎皎的说法,现在,这个狐球才这么点。”步溪客握着拳, 比划了半个拳头大笑,“毛和尾巴都还在,得慢慢褪掉才会出来。” “真有意思。”晴兰说, “我是说皎皎。” “她那脑袋瓜,的确很有意思。我爹娘虽然忧愁, 但实际上还是很喜欢听她讲话的。”步溪客说完, 滚上床去, 先给晴兰暖床,暖好一边才又滚到外头,拍拍床铺,“来睡吧。” 晴兰赞道:“君似暖炉。” 步溪客笑了起来, 拉住晴兰的手, 说道:“点燃我这个炉子的是你, 没有你, 我可暖不起来。” 晴兰有孕后, 挑剔了起来,吃饭睡觉各种要求,一个不顺心,就吃不好也睡不安稳。这要把于嬷嬷忧愁坏了,晴兰吃不好,她就也吃不好,晴兰睡不香,她也睡不香。 后来,晴兰偏要步溪客来照顾,于嬷嬷见步溪客当真放下燕川军务,整日在蕙芷院悉心照料晴兰,感动的老泪横流,抹着泪来跟步溪客道谢。 步溪客道:“嬷嬷怎么想?难道以为我会觉得公主无理取闹,徒添麻烦?” 于嬷嬷心说:“难道不是?” 朝廷派来的和谈使者前些日子已经到了燕川,引北狄部落的首领前来燕川密谈。这事再怎么保密,于嬷嬷也看出来燕川近日不同往日,满城戎装披甲的兵士,这种时候,步溪客放下军务答应晴兰的要求,真是难得可贵。 当然,于嬷嬷认为,他也有些过于迁就晴兰了。 步溪客又道:“近日燕川有点小事情,等处理好,就要过年了。原本按照燕川的习俗,公主嫁到我们燕川的头一年,我们是应该大庆的……今年虽因国丧无法庆新年,但过年的新衣还是要准备的。我有件事想托嬷嬷去办。” 于嬷嬷道:“请驸马吩咐。” “今年是我们贺族的大年,我私心是想让公主穿上我们贺族的节庆衣装来过年……所以,我想让嬷嬷嘱咐一下针线娘们,今年的衣服就照我们贺族节庆装来缝制。” 于嬷嬷犹豫道:“不知公主是否知道?” 步溪客摇头:“我想给公主一个惊喜。我们贺族的新娘节庆装很漂亮,你们都还未见过……本来,我想让贺族的姑娘们来给公主量体裁衣,但公主冰雪聪明,只怕见到我族的人,就能猜出我的用意。所以,这事只能托付给嬷嬷。” 于嬷嬷道:“好是好,只是,我们从皇都带来的针线女们都没见过你们族这个节庆服的样子,若是驸马能拿个样子来,应该……” “这倒不必担心。”步溪客说道,“此事我已对母亲商量过,你们量完尺寸后,可以到本宗的绣屋去,这几日我们贺族最好的绣婶都在,她们会告诉你们怎么做。” 于嬷嬷应下,抬头,却见步溪客脸上挂着奇怪的笑,似乎还想说什么。 于嬷嬷问:“驸马可还有什么交代的?” 步溪客低头笑了一下,压低声音,对于嬷嬷说道:“……我在想,过年时,公主的肚子……你们怎么估量这个尺寸?” 于嬷嬷道:“适当放一些就好,老奴有经验,到年关也才不到五个月,大不到哪里去,驸马放心好了。” 步溪客自己乐了起来。 他一笑,把于嬷嬷也带笑了,于嬷嬷道:“不知驸马为何笑?” 步溪客:“哈哈哈哈……无事,你下去吧。” 他只是想到她那时的肚子,一定是圆滚滚的,万分可爱。 步溪客回到蕙芷院,见晴兰正在写什么东西。 步溪客问:“又再给你母后写信?” 晴兰摇了摇头。 “那你在写什么?”步溪客凑了过去,只见纸上写着:“驸马欠我:教我骑马,给我做蜜茶,爬栖山,看日出……” 步溪客愣了一下。 “怎么现在想起这些来了?” 晴兰说:“我现在想起不行吗?” 这就有点无理取闹了。步溪客哈哈笑了起来,摇头道:“怪不得都说,有了孩子的女人不能惹。之前多好的性子,现在没几句就要生气。” 晴兰把笔一拍,气呼呼道:“你这是什么意思!你在说我没有以前好吗?!” 步溪客说:“哪里敢,我只是再说,你现在,越发有意思了。” 可惜步溪客忘了“有意思”这三个字,在晴兰那里,算做的不好的意思。 晴兰泫然欲泣,纸团一揉,哼了一声。 步溪客连忙道:“我晓得,我都知道,我爹娘早就跟我讲了……娘那样的人,当初有孕时,也都诸多要求,自己都控制不住情绪,所以我没有埋怨你的意思,我是真心认为,你就算是发脾气,也比其他人可爱多了。” “没骗我?” “不骗你。”步溪客道,“真心的。” “那你会不会觉得我烦?” “那怎么能是你烦呢?”步溪客指着她的肚子说道,“要烦也是这个小东西烦,有了他才让你这样子……我把账都算到他头上了,夫人你放心吧。” 晴兰破涕为笑,又板着脸道:“不许你说他!” 这下,步溪客是真愣了。 “不许?”他醋了,“他还未出世,你就已经为了他嫌弃我了?” 晴兰道:“他也是你的孩子,哪里有爹记儿子仇的!” 听起来倒也有几分道理。 步溪客不乐意了:“他让他娘冲他爹发脾气,我还不能记仇了?难道不是这混小子做的事?” 晴兰忽然问道:“你怎么知道是混小子,假若是个姑娘呢?” 步溪客心说不可能,但嘴上却道:“唉,要是个姑娘,我真的谢天谢地了……我和她的仇就一笔勾销。” “……你三番五次卜卦,可每次都眉头不展,可是这个孩子……不好吗?我看你不太高兴。” 步溪客道:“哪里不好,挺好的,我没有不高兴……” “你骗我。”晴兰的眼泪又蓄势待发,马上就要流出来了。 步溪客手忙脚乱去接,道:“公主的金豆豆可不能掉下来,我心疼。” 晴兰说:“那你还骗我!” 步溪客深吸一口气,沉默了许久,他道:“好,和你如实说了也好。” 他道:“有了这个孩子后,我和苏先生多次卜卦问天,公主见我忧愁不悦并不是因为我不喜欢这个孩子,也不是因为这个孩子不好……而是,他太好了,好到让我忧心。” “……为何?”晴兰懵道,“孩子好,我们不应该高兴吗?” 步溪客抿嘴不言,似乎在寻找合适的说法。 晴兰忽然一愣,道:“你的意思,是他……” 不愧是皇室长大的女儿,晴兰很快就想到了一种可能。 她摇头道:“不会的,一定不是我想的这样。” 步溪客笑道:“是呢,我族的占卜之术,本就只是图个开心,神神鬼鬼,不必当真。” 晴兰又问:“那……将军可占过东边的事?” 步溪客摇头道:“身为臣子,不敢逾矩。燕川的人,哪敢去占东边的事?若是被人知道,我可说不清了。” 晴兰忧伤道:“母后信上提到过……今年许是流年大运不顺,宫里的那些孩子们染病的多,不仅储君,连三皇子也染了天花……” 步溪客沉默不语。 他知道,储君和三皇子皆是皇后所出,储君病逝,三皇子是最有可能入主东宫的。 晴兰无意中把这事说了出来,步溪客心中烦乱,道:“算了,皇都的事也不必我们操心,你还是养好身子,让这个小东西平安诞生吧。” 他这句话把晴兰惹恼了,一巴掌拍在桌上,道:“小东西小东西,哪里有这么叫自己儿子的!” 步溪客忍笑,严肃道:“那,夫人给起个名字?夫人说叫什么,我以后就叫他什么。” 晴兰道:“这要好好考虑考虑。” 她锁眉半晌,叫人来去书库搬书。 过了一会儿,屋内堆起了小山高的书卷。 晴兰翻着书,看到好的就提笔写下来。 “此名出自帝王书……”晴兰说到这里,顿了顿,道,“这个不好,这个不好,不要这个,再换一个。” 步溪客苦笑。 晴兰又翻开一本圣贤书,翻了几页,又道:“戍边将军的儿子,应该像个将军,太文弱也不行……” 于是晴兰又翻开另一本,开始挑骁勇能战的名字来。 皎皎完成功课,带着一包零嘴一蹦一跳过来例行问候她的侄儿了。 “今天生了没?” 步溪客理都不理她。 晴兰摸了摸微微隆起的小腹,笑道:“还没呢。” 皎皎便点头道:“那就还是狐球。” 晴兰:“……步溪客。” 步溪客坐起身来:“夫人有何吩咐?” “那个……狐神赐子,叫狐球的话……” 步溪客哈哈笑了起来。 晴兰:“怎么样呢?” 步溪客道:“倒是比小东西亲切一点,虽不文雅,也不响亮,但家里人叫,这名字很不错了。” 于是,这个命格奇高的小子,还没出世,就有了个不文雅也不响亮的名字——狐球。 然而,名字传到步固的耳朵里,这位将军也不知道怎么听的,啊了一声,重复道:“叫啥球?虎球?” 将军挠着后脑勺,憨厚笑道:“哈哈哈,这个名字好,虎头虎脑,健壮!好,好……” 40.怀孕后的小作精 步溪客包揽了所有的活儿, 端茶倒水穿衣做饭。 而晴兰,则越发挑剔起来。 “不吃了,太甜。” “不喝了,太涩。” “不穿了, 晃眼。” 步溪客:“驸马呢?还要不要了?” 晴兰:“不要了!好烦!” 所向披靡从不打败仗的骠骑将军步溪客,败下阵来。 这天阳光明媚, 晴兰心情大好,偏要到城郊的山上拜狐神。 步溪客:“??” 晴兰:“我要去。” 步溪客:“既如此, 我们就去吧。” 于嬷嬷对此非常有意见,一边收拾着东西, 一边唠叨着:“驸马,这可不行, 不能这么迁就殿下的。” 话是这么说的,但出行的斗篷器具,她还是准备好了。 步溪客亲手给晴兰披上斗篷, 系好了丝带, 把汤婆子放在她手中, 笑眯眯道:“想去就去, 想回就回, 兴起而至, 兴尽则回。” 于嬷嬷:“驸马啊!不能这样的……” 晴兰乐滋滋出发了。 到山脚后,她望着高高的山, 和落着白雪的小路, 说道:“我不想去看狐神了。” 步溪客一点都不觉得意外, 他道:“到那边的小茶肆喝茶吧。” 晴兰点头:“好,喝完茶,我要在山脚下堆雪人,代替我拜狐神。” 步溪客心想:“这就是我的活儿了。” 他敲开了小茶肆的门,小茶肆里空气温暖,矮胖的老板娘面容慈祥:“少将军。” “叨扰了。”步溪客打了招呼,转过身去轻轻抚掉晴兰斗篷上的冰凌。 晴兰走进来,问老板娘:“大娘这里还有热茶吗?” 老板娘笑道:“只要是公主来,什么时候都有好茶招待,将军和公主快坐下,我这就去煮茶。” 到了这个季节,燕川所有的商铺都闭门谢客了,晴兰知道自己任性,红着脸跟着老板娘走到茶房,看到老板娘张罗,心中实在过意不去。 步溪客心细如发,走来说道:“阿娘歇着吧,我们都不是外人,我自己看着火候就好。” 他问晴兰:“如何?你是想喝我煮的,还是阿娘煮的?” 晴兰道:“驸马煮的。” 老板娘从炉子里拿出酥饼,装在篮子里拿给晴兰:“公主尝尝。” 晴兰接过篮子,站在茶房门口,盯着步溪客看。 他这几日在家,穿着浅色常服,发带松垮系在发尾,如今煮茶,一低头,头发就垂下来,遮住半张脸,雾气氤氲着,步溪客的睫毛上沁着细小的水珠,完全不像个将军,而像个悠闲的贵公子。 晴兰叫道:“步溪客。” 步溪客嗯了一声,声音悠长:“又有什么吩咐?” 晴兰又叫:“步溪客!” “在呢。”步溪客抬起头,目光从茶炉移开,看向晴兰,眉眼弯弯,“怎么了?” “步莲华。” “嗯。”步溪客明白了,“哦,你只是等着急了,要叫叫我。” 晴兰乐了,跟皎皎一样,歪着脑袋,围着步溪客转了起来,一会儿叫步溪客,一会儿叫莲华,然后伸出手从背后抱住他,把脸贴在他的背上。 步溪客弯着腰往茶炉中加汤汁,晴兰一贴上来,他不敢动了。 “公主像只猫。” “你才是猫呢!”晴兰嗖的收回手,跺脚走了,开心来的莫名其妙,生气也来的莫名其妙的。 见她安安稳稳坐了回去,步溪客握着拳,偷偷笑了两声。 来送蜜饯的老板娘:“将军和公主可真好。” “比蜜饯要甜。”步溪客大言不惭道,“是吧?” 老板娘笑了起来。 步溪客端着茶进屋时,老板娘正和晴兰说着步溪客儿时的趣事。 “将军当年生得好,比爹娘都好看,我们都说,这是狐神给我们燕川的小金童,比那女娃子都长得漂亮,每年过年时,狐神座下的善财童子,就是我们的少将军,那脸都不用抹白,圆乎乎似满月一样,只在眉心点个红心,像极了……” 老板娘说着,拿起旁边桌上搁着的几张墨迹还未晾干的年画:“公主快瞧瞧,这就是我家老头子根据少将军小时候的样子画的年画娃娃!” 步溪客:“诶!难道每年大家门上贴的年画童子,是我啊?” 他也好奇凑上来瞧。 年画上的胖娃娃大眼红唇,穿着小肚兜,扎着冲天揪,圆脸带笑,像个成了精的莲藕,白生生的。 晴兰拿着画和现在的步溪客比较着,说道:“还是有些像的。” 步溪客大大方方让她对比,晴兰笑道:“这么看,还有些像皎皎,这么大的眼睛,仔细一看,里头全是坏主意。” “怎么可能?”步溪客挑眉,“我可比她乖多了。” 老板娘道:“喜欢的话,就送公主了。” 晴兰:“不用,我呀,今年让他给我画。不画娃娃,就画他现在的,画下来贴在我的公主府,镇宅!” 步溪客笑出声来:“那不是我吹牛,我的画像一定很镇宅。” 他坐下来,拿起茶,小心吹着,帮晴兰温茶。 老板娘见了,捂着心口笑嘻嘻离开,把屋子让给这对小夫妻。 晴兰趴在桌上,无聊得很,伸出手指,一会儿去点一下步溪客的手,说道:“你现在一点都不可爱。” “公主这些天,是越来越嫌弃我了?” “嗯。”晴兰哼道,“虽然不可爱,但模样倒还入本宫的眼……” “哇,公主好久没这么说过了。”步溪客捉住她的手指,道,“哈!我抓到了!” 晴兰咯咯笑了起来,抬眼看着他,道:“和小时候比起来,现在的你,能独当一面。” “这是最好的赞扬。”步溪客点头道,“看来小姑娘是懂我的。” “我才不是小姑娘!” “不管什么时候,公主都是我捧在心上的小姑娘。”步溪客道。 晴兰甜滋滋笑了起来,说道:“你怎么不扎冲天揪了?” 步溪客说:“你看,只有小姑娘才会提这种要求。” 晴兰:“啧。” 冬茶甘甜醇厚,又加了蜜糖和香叶,佐上姜汁,一杯下去,浑身都暖了起来。 回府路上,又经过狐神山,晴兰要堆雪人拜狐神。 步溪客怕她冻着,哄着她回了家,让她窝在被子里,又把她连人带被抱到玄关处,放好火炉,让她在玄关看自己堆雪人。 “不在乎远近。”步溪客道,“在这里拜,狐神也看得见。” 他拿着铁锹堆雪,晴兰一边吃着果脯一边提意见:“不要那边的雪,沾上了泥土,我不要,我要和盐一样白的。” 于嬷嬷捧着心,哎哟哟念着佛,说道:“驸马你别听她的,您差不多堆一个得了。” 晴兰:“怎么能差不多呢!” 步溪客道:“对啊,怎么能差不多就得了呢?” 他堆出一个雪白的雪人,问道:“如何?” 晴兰让嬷嬷取来纸笔,说道:“步溪客你来,来这里暖暖身子,我要把它画下来。” 步溪客终于有意见了。 他说:“为何不画我?!它有什么好画的?” 晴兰一甩笔,说道:“画你也不是不行,但有个条件。” “你讲。” “你扎一个冲天揪!” 于嬷嬷捂住了眼,叹了口气。 步溪客嘴一歪,笑了:“我以为是什么……” 他说做就做,动作麻利,三下五除二,就把自己的头发全都扎了上去,为了让头发竖起来给晴兰看,他还专门找来了根树枝缠进了头发里,让它直直竖上去。 “怎么样,我扎好了,你画不画我?” 晴兰拍着肚子又捶着地,大声笑了起来。 她很开心,笑完,点了点头:“驸马这样,我一定要画下来!” 于是,晴兰给步溪客画的第一幅画像,步溪客辫子高高举起,坐在廊下喝茶,满脸笑容。 等晴兰玩尽兴,困了,就窝在步溪客怀里睡了。 初时,她睡得很轻,为了能让她好好休息,步溪客一动不动,盘着腿,一手抚摸着她的头,轻轻拍着她,一手举着书自己安安静静看着。 小茶炉咕嘟嘟响着,安静美好。 嬷嬷来换火炉时,小声给步溪客道了歉。 步溪客问道:“嬷嬷为何要跟我道歉?” “公主并不是这种任性之人,这些日子,实在是对不住驸马,公主以前从不会提这样的要求……” 不料,步溪客却慢悠悠道:“嬷嬷难道没看出……我也玩得很开心吗?” 于嬷嬷愣了。 于嬷嬷惊了。 于嬷嬷心里想:“这都是什么人啊!” 将军你多大年岁了?怎么也是这种人?你怎么会这么说? 这些天跑前跑后一直做各种奇怪要求的,不是你吗? 你就不生气? 你还开心? 于嬷嬷不能理解。 步溪客笑道:“她并非胡闹任性,嬷嬷难道没看到她的辛苦吗?” 于嬷嬷惊讶抬头,步溪客紧锁着眉,一脸严肃道:“有了身子,睡不好,她不告诉我们,起居不便,她也不告诉我们,她这么温柔的人,却因怀胎心情阴晴不定,你以为是她故意的吗?” 于嬷嬷叹息:“将军是心细之人。” 步溪客道:“她这般辛苦,我又能做什么?只要她高兴,我就知足了。所以她现在还能在这种事上找到乐趣,笑出声来,我应该珍惜才是……” 于嬷嬷忽然落起泪来。 步溪客吃惊道:“嬷嬷哭什么?” 于嬷嬷:“老奴也不知道,就是想哭……让驸马见笑了。” “……”步溪客忽然笑道,“嬷嬷你这人也是……你们皇都的人啊。” 于嬷嬷抽泣着,步溪客似嘲也似无奈:“其实仔细想想,你这人,也是个不错的人嘛。” 于嬷嬷没忍住,哭出了声,赶忙借口有事跑了。 晴兰睡得轻,只听到后半截话,还未醒神,迷迷糊糊问:“嬷嬷……怎么了?” 步溪客轻拍着她说道:“我夸她好,把她感动哭了。” 晴兰弯起唇角,遂放下心,睡沉了。 第二天,皎皎来玩,因晴兰睡着,步溪客跟护食一样,死死拦着不让她过来打扰晴兰,皎皎只好在院子里自己玩。 结果,晴兰睡醒后,看到院子里步溪客堆的大雪人变成了一院子的小雪人,哭了。 她擦着眼泪,抽抽搭搭道:“我、嗝,我的雪人呢……” 步溪客慌了。 步溪客傻了。 步溪客卷起书,满院子追着皎皎跑。 皎皎抱头上蹿下跳:“对不起!!!” 晴兰哭着哭着,抬头见院子里鸡飞狗跳,又乐了:“哈哈哈哈哈……” 皎皎:“哥!!哥你快看!!嫂子不哭了!!你放过我吧!!” 晴兰:“不许追她!你凭什么打她?我又没怪她!皎皎来,来姐姐这里。” 步溪客:“……” 步溪客心道:“肚子里的那混小子,这仇,你爹我记下了!” 41.锁心之术 还有十天就要过年了。 皎皎例行前来问候, 脚还没踏进门, 身上就被步溪客贴了道符。 “天灵灵地灵灵。”步溪客道,“你离远点,不要近身。” 晴兰的身子越来越重了, 步溪客怕皎皎这个毛孩子, 会在玩闹时碰到晴兰。 皎皎向晴兰求助:“我能去听一下吗?我就把耳朵贴在你肚子上听一下,我会很轻的!” “你想都不要想!”步溪客又加了道黄符。 皎皎夸张叹气道:“哥诶, 你觉得区区一道符,能阻挡我亲近公主姐姐的心吗?” 步溪客:“傻妹妹,我来告诉你,这张符就算现在不起作用,晚上也会起作用。” 皎皎:“听你骗人!” 步溪客笑道:“这符叫夜狼符, 白天不会出来,但要遇到不听话的小孩儿,到了晚上,这张符就会化成夜狼, 追到你的梦里去!” 皎皎:“……谁怕!” 其实怕的要命,脚抬着不敢动。 晴兰拍了步溪客一下:“你干嘛又吓唬她!” 步溪客:“你可不能偏心。我兄妹俩,你嫁的是谁?驸马不是皎皎, 是我。” 言下之意, 你得站在我这一头啊! 晴兰摸摸肚子,说道:“可是皎皎比你可爱, 连小狐球都喜欢她。” 皎皎撕了符, 一脚踏进了房, 嘿嘿笑着,抱着晴兰的胳膊坐了下来,冲步溪客眨眼。 “这就没办法了。”皎皎得意道,“公主姐姐让我进来的。” 步溪客:“那你乖一点,别乱动。” 话音刚落,皎皎就把耳朵贴在了晴兰的肚子上,看的步溪客心提到嗓子眼去。 “你轻点!” 晴兰嗔他:“又没事!” 皎皎故意炫耀道:“啊!好像动了!” 步溪客气结。 朝廷的和谈使者到了,和北狄部落的使者初步谈妥后,步固出发,去北狄接人。 河东北狄的草场部落划归燕川,由万俟燕派兵驻扎,部落汗王的亲眷由步固接回,暂住雅明城。 此事尘埃落定后,燕川迎来了新的一年。 虽有国丧,但因北狄归降,雅明城还是在琼林院热热闹闹办了一场年宴。 步溪客把那件贺族的新衣拿给晴兰时,晴兰开心地差点蹦起来。 “给我做的?什么时候?” 于嬷嬷笑道:“驸马一早就吩咐了,说要送公主贺族的节庆盛装……” “我喜欢!”晴兰抱着那件衣服,说道,“今年我要穿这件衣服和驸马一起迎新年。” 步溪客笑得灿烂,轻声道:“穿上让我看看。” 贺族的衣饰很特别,玄色内衬,上绣星河,外面则是赤色圆领大襟,绣着贺族的图腾,双袖绣狐,一卧一坐,外面的夹袄则色彩丰富,绣山川湖海,日月花草,青色撞大红,裙摆绣火纹,亮极了。 晴兰转了一圈,裙摆上的火像活了起来,燃烧跳跃着。 步溪客紧张地张开双臂,怕她跌到。 晴兰拍了拍肚子,抬头笑道:“山鼓了起来。” 肚子那块,绣的是燕川的栖山。 步溪客笑道:“那是当然,公主孕育的是栖山的莲子。” 嬷嬷又把金银饰物拿来,晴兰惊喜道:“好漂亮的金冠!” 不止金冠,还有项圈,髻簪,和晶莹闪烁的耳环。 晴兰拿在手中,眼睛亮晶晶的:“原来你们贺族的发饰是这样的……我从未见过这个样式的,好特别!” “你喜欢就好。”步溪客长舒一口气,“本以为这些饰物公主见多了,我还怕拿不出手……现在看公主喜欢,我很开心。” “你呢?”晴兰道,“你可有贺族的节日盛装?” “自然是有的,只是……”步溪客略有犹豫。 “我要看!” 步溪客无法,只好到里屋换装。 于嬷嬷就照着在贺族本宗学来的梳发方式,给晴兰盘发戴金冠。 很快,步溪客就走了出来,身上各种银饰撞击在一起,清脆如溪水潺潺流动之声。 晴兰一回头,看呆了。 步溪客长身玉立,项圈银饰压着深蓝绣衣,圆领大襟绣满了星辰,赤色立领内衬点缀着一点艳色,一走起来,仿佛星河流动,银光闪烁。 步溪客戴着额饰,映着光,他不得不眯起眼睛,抬手遮住光。 他坐下来,伸出手指,戳了戳晴兰发呆的脸。 晴兰从惊讶中回神,整个人都快乐了起来:“原来你穿贺族的衣服这么好看!” 步溪客道:“你忘了,我一直是我们族的善财童子,各家各户都想让孩子照着我的模样长。” 晴兰哈哈笑了起来。 嬷嬷给晴兰戴上金冠,步溪客眉头一皱,问她:“重吗?” 晴兰点了点头:“稍微有些累。” “那就算了。”步溪客道,“我俩在家相互看一看,等晚上赴宴,不必再戴这些,谁都不能让你受累,衣服也是……” 嬷嬷惊道:“这怎么能行?殿下代表大梁皇室,万不能在这等场合失了礼数!” 步溪客道:“哪种场合?这里不都是家人吗?随意就是。” 晴兰嘿嘿笑了起来,这头刚感慨完,驸马真好,那边揽镜一照,看到自己圆了一圈的脸,忽然又哭了起来。 “又、又圆了!” 她嘤嘤哭泣,步溪客连忙去哄,各种饰物撞在一起,叮铃作响。 晴兰趁他凑过来,勾着他的下巴,在他唇上亲了一下,吧唧一声,比银饰还响。 步溪客静止了。 嬷嬷捂着脸慌忙退了。 晴兰哈哈大笑起来。 愣了好久,步溪客伸手摸了摸唇,回味道:“意犹未尽。” 晴兰:“那就再来一下。” 步溪客托着她脖子,给了她一记深吻。 “今年的最后一次。”步溪客说,“明年,就是明年的公主殿下了。” “步溪客,你真好看。” “那是因为公主的眼睛,比常人都美,所以我才这么好看。”步溪客道,“我很幸运,能活在你这双美目中,能听到从你口中说出的赞扬。” 晴兰已经习惯了这些话,笑问:“你们贺族人,都这么会说话吗?” “我们贺族人,受天照顾,但凡被赐予良缘的,面对自己的妻子,全都能说出这样的话来。”步溪客道,“真话比假话好听,情话比真话,更好听……因为它带着春天的温度,能在爱人心中种下此生不变的承诺。” 晴兰招架不住,低头红了脸。 步溪客又道:“我在你心里种下了棵小树,要靠我每日用情话浇灌,一生一世,无论寒暑,它在你心中永世常青,你就不会忘了我。” “我不会忘了你。”晴兰抬眸说道,“我还会爱你,步溪客,我最爱你了。” 步溪客忽然笑了起来:“最爱我?之前还说,你觉得皎皎好,我呢,是天底下最烦最讨厌的人。” 晴兰一怔,哼了一声:“君不要得寸进尺,你天天和一个六岁孩子争风吃醋,也不嫌丢人。” 步溪客指着自己的脸说道:“公主又不是不知道,我的脸皮,厚如栖山之雪,我才不觉得丢人。倒是公主,吃过画的醋,吃过三姐的醋,之前不信我,还暗暗吃你那个小婢女的醋。” 晴兰才不承认:“呸,哪里有的事,你最讨厌。” “好。”步溪客笑眯眯道,“果然说来说去,最后让你讨厌的是我,好不公平。” 晴兰伸出手,抱住步溪客,虽然还在说他讨厌,但却是满脸笑容,扑进他的怀中。 步溪客道:“公主这样……我可否把这个最讨厌,理解为最喜欢?” 晴兰闷在他怀中吃吃笑了起来。 “还真是个口是心非的小姑娘。”步溪客抚摸着她的头发,说道,“不过,我就喜欢口是心非的小姑娘,吃起来,美味极了。” 晴兰又以拳问候,末了,她揉着手气道:“这些银饰好凉。” 步溪客摘了身上的银饰,把项圈套在了晴兰脖子上:“这叫锁心。” 晴兰仰起头,回赠他一个吻,说道:“这才叫锁心,锁在这里呢。” 步溪客大笑起来:“你说得对,我被说服了!的确,这才叫锁心,我啊,被公主锁死了。” 年后,北狄归降大梁的消息传到月犴属地,月犴族汗王听说之后,捏碎了手中的酒杯,大吼着北狄首领的名字:“马马吉那个叛徒!” “王,北狄的草场已被梁军占领,马马吉做了大梁的奴仆,在宝珠雅明做客。” 新汗王抬起手,说道:“月犴的勇士怎能为这点小事惊慌?不过是卑鄙的狐狸趁着冬雪,用话语蛊惑了我的部下,骗取了本属于我的土地……告诉我的妹妹,兄长现在召她回家,希望能唤醒她身体里高贵的血液,让她记起家在哪里。抛弃那个懦弱狡猾的北狄羊吧,咬断他的喉咙,不管是北狄的草场还是本属于我们的燕地宝珠雅明,都将属于我们骄傲的月犴人!” 蕙芷院内,晴兰窝在步溪客怀中,两个人正在玩翻花绳。 步溪客下巴抵在她脑袋上,一边思索如何解,一边说道:“北狄的首领和他的夫人想来见你,父亲让我问问你的意思。” “自然要见的。”晴兰说道,“我是大梁的公主,他们现在投奔大梁,按理说,我应该见一见,安抚他们。” “那我去回父亲,明日我陪你一起见见他们。” “他们有孩子吗?” “有很多。”步溪客道,“父亲把城东的老宅给了他们,等你皇兄封他为侯的旨意来到燕川后,就要给他们另寻住处和土地了。” “他们现在的族人呢?” “大多数还在河对岸。”步溪客道,“少部分跟着首领暂居雅明。” “皇兄是要给他们土地吗?” “燕川的土地要给他们一部分,他们草场小,族人却多,有无力跟月犴抗衡,获得更多的土地,所以为了繁衍生息,只好向我们寻求帮助,企图得到一片可以安家栖息的土地。” “原来如此。”晴兰明白了,“他们族人有多少?” “报上来有一千多人。”步溪客道,“只是,北狄是月犴族的分支,北狄人有很多是月犴的后代……所以,我们担心他们摇摆不定,今日在月犴那边找不到生路就投奔我们,等拿到土地后,壮大起来,又要回归月犴,那就麻烦了……” “那该怎么办?” “现在是现在,将来是将来。”步溪客道,“能怎么办?自然是不怕战事,力求苍天护佑,愿北狄那些家伙,不要做两面兽咯。” 晴兰想了好一会儿,道:“做将军好累。” “做什么不累呢?”步溪客道,“做人累,但是……有了家,就没那么累了。” “希望小狐球出生后,不会再打仗,也不要累。” 步溪客叹息,笑道:“希望吧。” 42.风起云涌雅明城 北狄的首领和夫人离开后, 万俟燕道:“他的夫人是月犴口音, 我问了侍从她的名姓,她姓没藏。” 步溪客一顿,道:“可是没藏昊的亲族?” “十有八\九了。”万俟燕道, “可假若她是没藏的亲族, 看在亲族的份上,没藏昊也不给北狄生路吗?” “没藏昊现在拿到月犴的大权, 做了汗王,四方部落若不听从安排让出草场,做他的奴隶,就要被他灭族,这种行事疯狂多行不义之人, 怎会顾亲族?”步溪客说道,“北狄首领看起来有点野心,不会甘于俯首称臣、让他的子民成为没藏家的奴仆的……” “还有一个可能,我们要提防。”万俟燕道, “既然北狄首领的夫人是没藏的族人,那也有可能,他们现在是在演一出投诚戏, 里应外合, 打算在我们放松警惕时侵占我们的土地。” 步溪客沉默许久,说道:“我知道了, 娘放心, 娘只管筹备南迁一事, 雅明城的军防由我来安排。” “你注意近段时间送到这里的书信。”万俟燕道,“另外,若是放心不下,尽早把公主和皎皎送往鹤城。” 步溪客点头道:“我会考虑的。” 晴兰这些日子一直在纠结步溪客的那身节庆衣裳。嬷嬷告诉她,贺族男人的衣服,大多都是家中的女人亲手缝制的,将军家中因为没有善针线的女人,所以父子俩的衣服,全都是江家做的。 “莺歌当时在绣房做针线时,听了一耳朵,说雅明城的人都知道,将军家跟隔壁江家是要做亲家的。” 于嬷嬷这么一说,晴兰怔了半晌,回过神来,却生硬的转了话头,问她:“莺歌怎么样了?在绣房可还好?有没有人欺负她?” 于嬷嬷道:“殿下多虑了,她在绣房很好,这些日子都跟贺族人一起为殿下做新衣。” 晴兰道:“那就好。” 于嬷嬷还想再把话说回去,晴兰道:“困了,少将军呢?” 于嬷嬷:“殿下啊……” 晴兰笑了起来:“我可不想再吃醋了,让孩子看到不好,还以为我这个做母亲的是个小心眼鸡肚肠。” 话虽这么说,但步溪客回来后,晴兰还是问了。 “那个……我刚刚得知,你们贺族有个说法,家中男人们穿的衣服,是要女人来做的……” 步溪客没听出她话里的意思,认真想了想说道:“也没有吧,不过,我们的衣服,不都是女人做的吗?我们族的大娘们可都是一把好手,送家中的夫婿儿子上战场后,她们就在后方护粮草,添衣被,能打胜仗,也是她们的功劳。你怎么突然提起这个来了?” “我……我想知道,你过年穿的那身衣服……”晴兰红着脸道,“是谁给你做的?” 步溪客道:“江二娘吧,哦,就是小七的娘。” 晴兰突然开心起来,也不忐忑了,春风满面道:“做的可真好。” “这是当然。”步溪客说道,“我娘完全不懂这些活儿,我们全家的衣裳,都是江家婶婶阿娘们做的,给自己儿子做什么样的,就给我做什么样的。” 晴兰舒坦了不到一刻,忽然想起于嬷嬷听来的那句将军家跟江家是亲家,心又悬了上来,问道:“莲华,我要问你一件事,你诚实回答,若是说谎,我就让狐神叼走你今后所有的美梦。” 步溪客震惊道:“你好狠!” 这招他吓过皎皎,但期限也只是一天罢了,没想到被晴兰学了来,一开口,押上的就是他今后所有的美梦。 步溪客道:“看来是要认真回答的问题了。” 晴兰问道:“我想问你,你小时候,可有和谁定过娃娃亲,或是……或是一起青梅竹马,许下过什么婚诺?” 步溪客睁圆了眼:“谁?” 晴兰:“我问你呢!” 步溪客莫名其妙道:“……怎么突然想起问这个来了?” 晴兰哼了一声,说:“我也是不小心听来的,他们都说你啊,从小就和江家的姐妹们定的有婚约,雅明城的大家都知道你们是亲家。” “有啊。”步溪客道,“我舅母是江家人,江家五姑娘,小七的姑姑。也是能上战场的江家猛将,最后和我舅舅一起死在沙场上了,尸骨无存。” 晴兰问不下去了,她别开眼,小声说了句:“我就知道……我这是在胡思乱想。” 她极小声的说了句:“对不起。” 步溪客歪头去看她的表情,问她:“你是怎么想的,想到我身上来?” 晴兰这才承认:“还不是因为……因为你那些女鬼画,身形长的跟、跟江家的姐姐差不多。” 步溪客彻底懵了:“诶?对不住……可那个真的跟江家姐姐没关系。而且……而且江家几个姐姐在我没懂事前就已婚配,在她们眼里,我可能就像皎皎差不多吧……你是把醋又吃到了江家去吗?” 晴兰更是不好意思,大袖捂住了脸。 步溪客扒着她的手,哈哈笑道:“你不要捂了,没用的,捂住脸,捂不住肚子,孩子都能看到你吃醋没被酸到的样子哈哈哈哈……” 晴兰扑过来打他,步溪客躲过去,抓住她的手腕,亲了一下,眉开眼笑道:“不过,说起亲家,我看,以后确实会和姓江的再结亲家。”。 晴兰愣了一下,想起皎皎,笑了起来:“是皎皎和小七吗?” “也只能他了。”步溪客替她整理着衣袖,仔细卷好边儿,说道,“剩下的燕川好儿郎们,还有谁敢来提亲娶贺族少族长?我看只有小七不怕,还和皎皎有话说。” 晴兰想了想,忽然笑了起来:“好远的事呢,皎皎嫁人时,恐怕狐球比她现在都要高了。” “自然,这么一想,我还要被她烦起码十年的时间。”步溪客嫌弃道,“也不知爹娘怎么生了她这种歪花,许是吃错了莲子,吃了栖山最闹人的那颗莲子,最后长成这副样子。” 正说着,皎皎就来了。 还没见人,先听到声音:“生——了——没?” 步溪客深深吸了口气,恼道:“你说她是不是故意的?!” 晴兰摸着圆滚滚的肚子,咯咯笑了起来。 步溪客抓紧时间训话,指着晴兰的肚子说道:“狐球你看好了,记得你这个姑姑招人嫌的性子,假使你敢学她这幅德性,我一定把你搓圆了扔回栖山上!” 晴兰:“不准!” 步溪客:“慈母严父,我这是让他心里有点数,不然真生个皎皎这样的,怕是要把我气死。” 皎皎只听到后半截,绕着步溪客一边转一边问:“谁把你气死?谁把你气死了呀哥哥?” 步溪客揉着太阳穴,仰天长叹:“也罢,我一生顺风顺水,人善妻美,太完美容易遭天妒,有个这样的妹妹,是为了保我一命,我认。” 皎皎:“那是,我功劳一等一的!” 晴兰笑的肚子疼,摸着肚子道:“你看,再来一个皎皎,就是更大的功德呢!你一定能长命百岁,一生无忧。” 步溪客:“我还能怎么办?也只能这么安慰自己了。” 晚上,步溪客暖着床,跟晴兰说他今天这一天都干了什么。 “首领的妻子,你见了吧。” “见了。”晴兰说道,“很凶的样子,步溪客,以前……就是没来燕川以前,我以为你母亲就长那个样子,那么大的个头,有我两个那么高,长得像……像狼变成的人。” “害怕吗?” “不怕。”晴兰小声道,“就是有点……有点点奇怪,她那么高大,她的丈夫却又小又圆,还穿着白色的狐皮大氅,远远走过来时,像一个会两只脚走路的狼,牵了个长了鼻子和眼睛的雪球。” 步溪客笑完,正色道:“其实,她是月犴人。” 晴兰打了个嗝,一惊:“……当真?” “嗯。”步溪客笑眯眯道,“我想说的是,现在朝廷虽然答应了他们归降,并给他们拨了土地,准许他们北狄部落在我们燕川关内繁衍生息,但因为首领夫人是月犴人,且是现在月犴汗王的同姓亲族,所以,归降也有可能只是假象……” “你是说,他们有可能是诈降,骗我大梁土地?” “不得不说,公主不愧是公主。”步溪客夸完,说道,“原本想让你先到鹤城住几日,等我们把他们都迁出雅明,安置妥当后再把你接回来,可刚刚看你坐立都不便,身子重了,怕你受不住颠簸……” “没事的。”晴兰道,“你不是说,现在在雅明的,也只有北狄的首领贵族和他们的家眷吗?又不是士兵,怕什么。” 步溪客道:“说的也是,不过还是小心一点好。我这几天会常出门调度城兵,不过不会远去,跟你说一声,你不必挂心。” “知道了。” “差不多了。”步溪客暖好了床,滚到外侧,张开怀抱让晴兰进来。 晴兰小心翼翼躺下来,拍了拍肚子,说道:“狐球,你爹暖好了窝,暖和吗?” 步溪客笑了起来,他捏着嗓子,演道:“暖和,要是娘再往爹怀里去去,孩儿会更暖和。”。 “不要脸!” 步溪客长臂一舒,把她圈进了怀里,继续演道:“要是娘再亲爹一口,会更暖和。” “胡说八道。” “没有胡说。”步溪客一本正经道,“你亲我一口,我一高兴,心中一热,浑身上下就更热了,到时候,你跟狐球都会更暖和。” 晴兰:“……倒是有点道理。” “我什么时候骗过你?”步溪客眨眼道,“所以,来亲一下?” 43.我是他守护的边疆 朝廷下旨, 将燕川北部分土地给归降的北狄人,这片土地水草丰茂,土壤肥沃,坐落于雅明以东,鹤城以北,被皇帝命名为朝新。 将这片土地划给北狄, 无论是贺族还是燕川的将士,虽心中不快, 却都明白皇帝的意思,因而只好把怨气藏在心中,不敢明言。 皇帝拿出最好的土地, 彰显大国风度,用来吸引更多的月犴部落与本宗决裂,归降大梁,至于背后的危机,皇帝似乎并没有考虑到, 而是把压力都扔给了燕川人。 步溪客沉默了好几日, 也不得不依照旨意, 把那片土地让给北狄。 晴兰身在燕川,听了几日燕川人的抱怨, 深深明白燕川人此时的不满与压力, 晴兰想了想, 说要写信给皇兄, 却被步溪客制止了:“你不必操心此事, 好好养身子……皇上是仁君,我不信皇都那么多的能臣干将,没有一个告诉他背后的风险。既然皇上选择相信宣扬此举可和平解决边疆百年战乱,那我身为臣子,也只能选择赌一把。” 晴兰忧心不已,步溪客却一笑,说道:“没事,咱们大梁能打仗的兵都在这儿了,我们还怕什么危机?不会有事的。” 二月初,步溪客忙碌了起来。 这日,他回蕙芷院,双手背后,说要给晴兰看个东西。 晴兰好奇:“你又要送什么?” 步溪客坐了下来,压低声音道:“我啊,逮了两只小妖怪,说要给你演出戏。” 晴兰被他这句话惊到了,竟然有些相信,睁大了眼睛要看他捉住的那两只小妖怪。 步溪客唱道:“小姑娘快坐好,不要眨眼睛,好戏开场咯!” 他一手套着一只布袋扎起的小人,绣了眼睛和嘴巴,一只红的,一只白的,竖着狐狸耳朵,还拖着两条尾巴。 一只拿着木棍做的枪,一只,鼓着肚子。 晴兰:“啊呀!” 是两只没有变化完全的小狐狸。 “好可爱!” 步溪客动了动手指,拿枪的那只白毛狐狸粗声粗气道:“事务繁多,我要出去几日,看水源,忙春耕,不能时刻陪在你身边了。” 步溪客又动了动另一边的红毛小狐狸,那只小狐狸垂头不语,两只手抚摸着自己圆滚滚的肚子。 晴兰笑了起来,接上了他的戏,轻声问道:“你要去多久呢?” “两三日。”步溪客挥舞着白毛狐狸的手,说道,“睡在军帐中,夜晚不能赶回来给你暖床,你和狐球千万不要着凉,夜里冷。” 白毛小狐狸一颠一颠上前来,两只手捉住了晴兰的手指,摇啊摇:“不要偷偷想我,偷偷哭泣呀。” 晴兰笑着道:“放心吧,我才不会哭。” 步溪客抬起头看向她:“当真?” 晴兰错开他的目光,垂头道:“讨厌鬼,去就去,以为我会因此哭泣吗?” 步溪客:“不会想我?” 晴兰道:“只二三日罢了,你还想要我挂念你?” 步溪客手中的白毛狐狸垂头丧气,长长叹息:“唉——你若这么说,我就要哭了。” “君那么厚的脸皮,也会哭?” 白毛狐狸蹦着回答:“刀伤不哭,剑刺不哭,唯独我那心上人不挂念我,我要哭。” “真是拿你没辙。”晴兰道,“好吧,为了让你不哭,我就勉为其难,心中挂念你。” 步溪客笑了起来。 晴兰问:“演完了吗?演完了,可否让我看看你这两个小妖怪?” 步溪客把两个小狐狸从手指上摘下来,说道:“这两个小妖怪给你了。” 晴兰爱不释手,见针脚粗糙,好奇问他:“谁做的?” 步溪客拍着胸膛,歪嘴一笑:“本人。” “什么时候?” “昨天去江府接皎皎,她正拿着二娘不要的布头跟小七玩布袋将军,我就借来缝了两个,拿给你解闷。”步溪客指着那只红毛狐狸说道,“她的肚子里真的有个小狐狸。” “真的吗?!”晴兰翻开布兜,果然见衣服里面塞了个棉花圆球,身上画着尾巴脑袋,像一只小狐狸蜷成球睡觉。 “好有意思!” “我若不在,你晚上睡觉,不要再握什么发簪,让它们陪你就好。”步溪客拿起白毛将军狐,绕了个花,说道,“这只手中有枪,让它陪在你身边,什么邪祟妖魔,统统近不了身。” 晴兰把两只狐狸捧在怀中,开心地凑过来,亲了一下步溪客。 步溪客嘴角扬起,笑目中珠光流转,轻声感慨道:“春天已经来了。” 晴兰看向窗外:“来了吗?” 步溪客捂着心,说道:“来了,在我心里,因为你刚刚的吻,百花齐放万紫千红。” 晴兰:“我算是明白了,将军说情话的本事,比打仗要高多了。” “这是你赐给我的殊荣。”步溪客笑道,“功劳还是殿下的。” 果然,这之后,步溪客当真忙到晚上没空回来。 因爹娘不在,雅明城的事物以及仍在雅明城暂住的北狄贵族们的大小事务,都要步溪客来办。 二月初,北狄部落上缴兵器铁器,随着燕川军队过了河,迁徙至朝新,当晚,北狄人内部就起了冲突,且打死了几个人。 北狄内部构成及其复杂,各大贵族之间本就冲突不断,消息传到雅明,这两个族群的贵族也争执了起来,非要燕川的将军来评理。 正闹着,昨日起冲突的两队北狄人又与驻军起了冲突。 消息报给步溪客,步溪客揉着太阳穴,长叹一口气。 那两队北狄人偏要来雅明城找各自的部落长评理,意图强行突破驻军的把手,从属地中出来。驻军肯定不同意,又不能出手伤人,也就拦不住了。 这两队人现在已经到了城郊。 步溪客无奈,拎上北狄的首领,带着一队人马出了城。 那北狄首领缩在马上,不像是在骑马,而像是在坐烙铁,神情焦灼不安。 步溪客道;“去跟他们说,乖乖回去,不然,就以违抗圣旨,私自逃出属地的罪名惩办他们了。” 北狄首领口音极重,费力听明白了步溪客的话,点了点头:“一定,一定……” 步溪客走后,晴兰每时每刻都在摆弄那两只狐狸布偶。 于嬷嬷见她喜欢,提议也该给肚子里的孩子准备玩具了。 晴兰想了一想,让于嬷嬷叫来莺歌。 莺歌十分感动,一路小跑着来,见了晴兰,一句话没说,先掉起眼泪。 晴兰问她:“可还好?” 莺歌慌不迭点头,抽抽搭搭说自己一切都好。 晴兰跟于嬷嬷相视一笑。 “听嬷嬷说,你在织造办过得很不错,只是,前些日子,有人把半只狼扔进你的房中……可是有人欺负你?” 莺歌红了脸,疯狂摇头。 于嬷嬷道:“你看,这丫头还不说。” 莺歌小声道:“我很好,这里的姐姐们对我都很好,我、我还在贺族大宅里跟着她们学贺族的绣法,以后殿下要穿贺族的衣裳,莺歌给您做……” 于嬷嬷笑道:“殿下,你瞧见了吗?这丫头顾左言它,不敢说呢。” 莺歌小心抬头看了眼晴兰,见她和嬷嬷都笑着,脸又红了。 晴兰道:“听闻,贺族男子若是看上谁家女子,就会把猎来的狼,送给她……” 莺歌满脸通红,摇着头,说道:“我……我没有答应他!我、我还要伺候殿下一辈子……” 晴兰哼道:“我才不会让你伺候我,我看啊,等开了春,我就把你打发出去。” 莺歌眼泪啪嗒啪嗒掉了下来,哭着问晴兰:“殿下……殿下说的是真的吗?” 晴兰问道:“你这是高兴的泪,还是难过的泪?” 莺歌一会儿摇头一会儿点头,抱着晴兰的手,伏地哭了起来。 于嬷嬷道:“这丫头,肯定是高兴的。” 莺歌边哭边大声说:“我也难过!” 晴兰笑出声来。 “好了,快起来吧。”晴兰轻声道,“我有事要交待你,你呀,做一个小狐狸给我吧。” 莺歌抬起泪眼,问道:“是给小主子的吗?” 晴兰笑着点了点头。 莺歌刚擦了泪,又哭了:“我一定做个,做个全天下最好的狐狸给他!” 咬着糖葫芦的皎皎吊儿郎当来了,一进门,见晴兰还鼓着肚子,自己回答了自己的问题:“嗯,还没生。” 她刚刚听了一耳朵,靠过来时,问道:“做什么小福狸?” 她四颗门牙这年冬天全掉了,说话跑风的厉害。 晴兰道:“皎皎你再说一遍。” 皎皎:“我知道你想听什么,算了,我说给你听好了……我说,你们做什么小福狸?” 晴兰哈哈笑了起来:“这个名字好,莺歌,小福狸就交给你做了。” 她说完,一把搂过皎皎,说道:“刚刚是在外面玩了很久吧?浑身都是凉的。” 皎皎一听,整个人一顿,挣扎着从她怀抱里出来,退后了三步,站得远远的。 晴兰不解:“怎么了?” 皎皎道:“我哥交代过,刚进门有寒气,暖一会儿再去你怀里撒娇,不然冻着你,他回来要揍我了。” 晴兰狠狠一怔,忽然想起,步溪客每次从门外进来,都会在远处站着跟她斗一会儿嘴。 原来……是这个意思。 晴兰心中一热,捂住心口。 这一刻,她似乎也知道了春至心中,百花齐放万紫千红的感觉了。 好暖,她成了他悉心守护的边疆。 晴兰手指点着白毛狐狸将军的脑袋,轻声笑道:“果然是个戍边的将军。” 想起他,就无比安心。 皎皎看到了红白两只布偶狐狸,奇道:“诶!!这里有两只福狸啊!” 晴兰摆了摆手:“错了,是三只。” 她指着红毛狐狸鼓起的肚子,说道:“里面有一只小狐狸。” 皎皎愣了一愣,道:“哦,这是……你跟我哥吧,那我呢?” 她绕着晴兰,寻找第四只狐狸。 晴兰来了兴致,说道:“正好,我就再做一只皎皎狐狸。” 半个时辰后,晴兰拿出了一只丑丑的小花狐狸,本以为皎皎会嫌弃,哪知皎皎愣了一下,高高举起:“哇!我!” 晴兰松了口气,她喜欢就好,果然孩子才是最可爱的。 “我才是最厉害的福狸!!”皎皎说着,把将军狐狸挤了过去,贴在红毛狐狸身旁,“保护姐姐,老大让开,一边儿去!呯呯!我要打败你,你那将军让给我做!来战!” 她操纵着花狐狸和白毛狐狸将军打了起来。 自然,白毛狐狸将军在她手上只能败下阵来。 “哈哈!我赢了!”皎皎道,“让你总揍我!我要让你知道,谁才是燕川最厉害的福(狐)!” 晴兰:“……” 收回刚才的话,皎皎还是个皮孩子,太皮了! 44.公主府遇袭 天色暗了下来, 莺歌快步跑了过来。 “殿下, 看!”她手中拿着刚刚做成的样子,是个威风凛凛的狐狸,语气雀跃道,“这个样子可以吗?” 晴兰没想到她这么快就把样子打了出来, 惊奇之余,还有些感动。 她很早就听母后说过, 莺歌这个姑娘,心眼实,好拿捏, 你厉声呵斥她,她不会记恨, 软下声给她点好处,她就会死心塌地,因而对她,要打个巴掌给个甜枣。 母后这是把自己总结的驭人之术交给了晴兰, 可晴兰因不喜这样行事,一直没放在心上,该怎么相处就怎么相处。直到前一阵子莺歌对步溪客的爱慕被挑明, 晴兰也没有责罚,而是选择把她调离身旁, 不再见她。 晴兰心善, 莺歌心里也清楚, 因而她带着感激一直踏实做事, 心中小小期盼着晴兰能够再叫她回去,就跟从前那样,让她待在身边。 莺歌想跟晴兰说很多话,不仅仅是告诉晴兰,她不会再迷恋步溪客,她还想告诉公主,她不在公主身边这些日子想了许多事情,也见了许多人。她已知晓,什么才叫喜欢。 和怀揣着被驸马收房的想法不同,真心实意的喜欢,不是那种让她坐立不安,不敢抬头面对晴兰的感情,而是抑制不住,想告诉最亲近的人,我很开心也很安心的冲动。 幸运的是,晴兰似乎要给她这个机会。 因此,莺歌领了命,立刻打出了样式,拿来让晴兰看。 晴兰道:“就照这个样子做,你的针线活儿的确比之前好了许多。以后,这个小家伙儿的东西,都让你包圆了吧。” 莺歌开心不已,于嬷嬷见状,也笑道:“看把这丫头高兴的,别闲着,来帮忙点灯。” 莺歌应下,点亮灯笼,挑在长钩上,一盏盏挂上去。 于嬷嬷顾着蕙芷院这边的活儿,吩咐莺歌:“这边我来,廊桥那边也挂上,去吧。” 莺歌脆生生应下,拿着长钩和火烛到廊桥那里点灯。 这时,有人传报:“朝新侯夫人求见公主殿下。” 晴兰花了点时间弄明白了她是谁。 “那个北狄首领夫人……”晴兰扶着腰站起来,皎皎见了,连忙跑过来扶住她,顺嘴说道:“是那个月犴狼!” 晴兰走出蕙芷院,站在庭外问道:“她有什么事?” “她说朝新侯和少将军去了朝新属地许久未归,想来问问公主是否知道情况。” “我怎会知道?”晴兰说道,“这么晚了,让她回吧。” 话音刚落,那位月犴夫人高大的身影已出现在上廊桥,身后还跟着几个和她差不多高大的婢女。 她用蹩脚的官话,高声说道:“我来看看公主,怎么还不能进门了?!” 她们披着厚重的斗篷,来势汹汹,刚刚挂好的灯照着她们,就像照着几座魁梧的小山,投下的影子重重叠叠,乌压压推来。 前来通报的士兵见此情形,手压在了腰间的刀柄上,呵斥道:“无礼,殿下还未准许你们踏进公主府,速速退去!” 月犴族的那些女人叽里咕噜说了几句话,声音就像是恶狼在吵架,加上她们不怀好意的眼神,士兵直觉不对,大喝:“守卫何在?!你们好大的胆子,敢闯公主府!” 月犴族的那位首领夫人冷声一笑,用奇怪的语调说:“我们听不懂你在说什么,在去朝新之前,我们要来问候一下大梁的公主。” 她说罢,只见寒光一闪,一枚飞镖直直没入士兵的眉心,院中侍候的宫人仆从大惊失色,高声尖叫起来。 顿时,院中乱做一团。 而那几个小山似的女人,又是一阵叽里咕噜后,径直冲晴兰而来。 皎皎吐出冰糖葫芦签,拉着惊呆的晴兰往后退,说道:“姐姐快进去,她们要抓你为质,占领雅明!” 皎皎听懂了月犴人说的话,公主有孕,以她为质,可先占领公主府,继而可占雅明城,与城外的北狄军里应外合,拿下燕川北境。 晴兰惊愣之余,见皎皎要往外冲,立刻拽住她,说道:“你也进来!!” 皎皎却挣开她,啧了一声,抓起旁边的骨扇,拗断一根,拿在手中说道:“别怕,我比我哥厉害!” 要不是场合不对,晴兰一定会笑出声来。 嬷嬷脸白的像纸,手不停地颤抖,却还是死死抓住皎皎,说道:“听殿下的不要出去!!” 晴兰咬紧牙,强逼自己冷静下来,深吸口气喊道:“去报王都尉,北狄人背弃皇恩,擅闯公主府,当庭格杀!” 院内似乎厮杀了起来,晴兰听到了短兵相接的声音。 又几个镖飞了进来,扎在晴兰脚边。 嬷嬷大骇,瘫软在地,张开双臂把晴兰护在身后,颤声道:“殿下莫慌,王都尉就在外院巡夜,马上就能来!院中的守卫还能抵挡,她们就几个人而已,不会有事的!” 皎皎却拽着晴兰道:“姐姐快走,从窗户翻出去,她们现在急需抓你做人质,只要你不被抓到,我们的人就能放开手脚杀了她们!” 皎皎推着晴兰来到里间,她跑一间,关一间的门。 经过中厅时,匆匆而过的晴兰又折返回来,抓起一旁的弓箭,并训斥皎皎:“我这里有剑的,你何必要去弄坏你哥哥的扇子!” 皎皎:“这种时候姐姐还惦记这种事?!” 嬷嬷整个人都要吓化了,双腿仿佛不是自己的,不停地发抖,跟着晴兰和皎皎,已经不会说话了。 到了最里间的屋子后,皎皎怔住,连连退后。 “有血味。”皎皎说,“她们难道连后院都占领了?两面夹击吗?” 晴兰脑中一团乱麻,没头没尾问了一句:“她们是要开战吗?步溪客呢?他们在哪?” 后院静的有些可怕。 “王都尉人呢?!”嬷嬷大惊失色,她不懂这些,一时间慌了神,还是习惯性地往前走。 皎皎眼疾手快,整个人扑过去,抱住她的腿,扑倒了她。 窗台处忽然跳上来了一个咬着短刃的鹰眼男人,若嬷嬷刚刚再多走一步,现在早已人首分离。 那个男人半身是血,络腮胡上也淌着血,他手中握着的刀猛地一抽,一个穿着大梁兵甲的士兵扑身在地。 晴兰倒抽一口冷气,握紧了手中的弓。 男人眯起眼,看了看晴兰的肚子,慢悠悠说道:“这就是,大梁的公主……” 嬷嬷吓昏了过去。 晴兰已说不出话来,她抬起弓,颤抖着搭上箭。 那男人似乎根本没把她的这个举动放在眼里,哈哈大笑起来:“大梁的公主,原来还是只长了角的羊。” 晴兰拉满了弓,对准了他,手抖得更狠了。 她默念着不要抖,可手却不停话,整个弓弦都在颤动。 那个男人也没有避让,而是把满是血的刀扔了进来。 “来啊,小公主。”他说,“知道你射不中,再给你加把刀,如果……你敢捡起来那它看向我的话。” 身后的门被重重撞开,火舌冲天,那个月犴女人冲进来,见窗口的男人,愣了一愣,又恶狠狠道:“元塔,你在磨蹭什么!快些抓了她,那狐狸提着你父汗的头杀回来了!” 晴兰松手了。 箭飞了出去,打中了络腮胡男子围在脖子上的狐狸皮,轻飘飘落在地上。 男子仰头,哈哈大笑:“大梁的羊……” “元塔小心!”女人的眼睛却瞪圆了。 他扔在地上的刀,贯穿了他的咽喉,皎皎道:“我族的人,打娘胎起就会杀月犴狼!!” 男人的尸身翻了下去,皎皎拔不动刀,也没松手,整个人也被带飞了出去。 “元塔!!”女人发了狂,冲了进来,又狠狠回头,拽起晴兰的头发就走,未走两步,忽然一声爆喝,她松开了手。 恍惚中,晴兰看到一把匕首扎进了莺歌的身体。 反反复复,莺歌却咬着那女人的手,一直没松口。 晴兰知道这不是哭的时候,可她的泪就是不听话,一个劲的掉。 从窗外翻进来的皎皎快步上前,一刀劈在那个月犴女人身后。 那女人抽手,反身向皎皎喉咙划去。 “皎皎!”晴兰凄声叫道,双眼发黑。 时间似乎停了,那女人被一根□□贯穿,怒睁着眼睛,慢慢倒了下去。 皎皎呆呆摸着自己完好无损的喉咙,喃喃道:“娘嘞,我还活着……” 火光中,步溪客大步走来,热风吹着他的头发,白袍上是已凝霜的血。 晴兰撑着站起来,走了两步,扑进他怀里,紧紧搂着他,无声哭了起来。 步溪客抱着她,一遍又一遍低声安慰道:“我回来了,没事了。” 皎皎坐在地上喘气,呆愣愣看了看不远处莺歌的尸体,又看了看步溪客,眼泪一下子就出来了。 她咩咩哭着走过去,步溪客腾出一只手,摸了摸她的脑袋。 “万俟白露,我的好妹妹。”他轻声说道。 皎皎哇的一下,放声大哭起来。 “哥——”皎皎痛哭流涕,“哥,哥……” 晴兰小声呜咽着,泪打湿了步溪客的战袍,步溪客心疼不已,却不知该安慰她什么。 若是自己再来得晚一些……他无法想象,如果他再晚一步,晴兰和皎皎,他会永远地失去她们。 “谢谢你……谢谢你还在。”步溪客吻着她的发,又抱紧了晴兰。 晴兰在将军府住下了。 她住在步溪客的房间,这里所有的东西,都有他的气息。 令人安心的气息。 嬷嬷醒来后,又昏了好几次。 她年纪大了,此番突然受了惊吓,又见了莺歌和一些宫人被人砍杀的死状,吓病了。 晴兰不顾她的反对,让她在自己身边养病,嬷嬷痛哭失声,愧疚不已。 这几日,步溪客都在晚上来,一身清爽,看起来很正常。 他来问问她的身体状况,看着她用完晚膳,再等她睡了之后起身离开。 晴兰没问他在忙什么,她大概知道。 那个姓没藏的女人是没藏昊的胞妹,月犴人趁北狄南迁时,混入队伍,传信她施计占领雅明。 北狄首领被迫参与其中,先是北狄精锐借内部冲突,埋伏在城郊,夺兵器后,诈使步溪客出城调停,趁此机会偷袭,试图拖住步溪客。 接着,留在城内的贵族们在没藏氏的谋划下,闯入公主府,打算以和婉公主为质,占领雅明,传信月犴,发兵南下,屯兵城中,正式与燕川开战。 “不得不说,这个谋划不错。”苏东篱喝了口茶,对步溪客说道,“可惜天公不作美,各环配合总出差错,这要是换咱们来,早就成了。” 步溪客不语,他擦着枪上的血,咬牙切齿道:“本来想为了儿子攒攒阴德,陪着皇上赌一把,结果他们却偏偏要逼我造杀孽……” “是啊,安顿千人部落,刀不血刃解决边疆问题,原本多大的功劳。”苏东篱幽幽道,“现在倒好,我看那江水都要变红了。” 步溪客擦完了枪擦刀,苏东篱呷了口茶,问:“公主可还好?” “好。”步溪客道,“有点受惊,这几日都不见她笑了。” “我是说,公主身子可还好?月份大了,怕是会动胎气吧?” “……孩子吗?”步溪客叹了口气,“每日让医士照料着,不过我想那家伙也不会这个时候来添乱,他要敢添乱,我一定要让他知道什么叫燕川第一严父!” 苏东篱摇了摇头:“唉,你这不是燕川第一严父,你这是燕川第一偏心父。” 步溪客:“不与你说了,我要回去看看她。” “大将军那边可有消息?” “昨日北野小捷。”步溪客道,“……今年的战事来得太早,明明还没回暖,就要去杀狼!” 他语气愤愤,快手快脚收拾好兵器,卷起一堆色彩艳丽的小玩意儿,往怀里一揣,走了。 苏东篱伸了个懒腰,问旁人:“朝廷可有消息?” “暂无。” “唉……”苏东篱道,“南边那些听不得战事的人,怕是又要借机做文章了。” 步溪客回到将军府,先绕到皎皎那里看她练功,顺便从那堆给晴兰带的小礼物中,扔一些小玩意儿给她,问道:“去看你公主姐姐了吗?” 皎皎扎着马步,摇了摇头:“今天还没去。” “嗯,晚上吃饭叫你。”步溪客说完,绕着她走了一圈,纠正了她动作之后,又问道,“我身上有血味儿吗?” “没。”皎皎动了动鼻头,“香喷喷的……哥,你偷吃什么了?像肉的味道,酱肉包吗?” “你才偷吃!”果然跟她温柔不了多久,步溪客气道,“我要吃什么都正大光明的吃,只有你才偷吃!” 步溪客说完就走,脚迈进房门之前,顿了一顿,又整了整衣衫,这才推门进去。 “晴兰……”步溪客轻声叫道,“今天怎么样了?若无意思,就叫皎皎来。我给你捎了些小玩意儿,你看,这是我们燕川的糖猴,这个是糖狗……” 晴兰把头埋在他怀中,沉默了好久,问他:“你什么时候才能忙完?” “快了。”步溪客道,“很快就能陪你。” “……你骗我。”晴兰手在发抖,她捏着步溪客的衣襟,低声道,“你是不是要去打仗了?我都知道。” “……没事。”步溪客笑道,“我出征前肯定告诉你,很快的,没几天我就回来了。” “步溪客……” “我对公主发誓。”步溪客道,“不会骗你。月犴计划泡汤,现在士气低落,我们这次就是去收拾一下他们,很快就回。” 晴兰抬起头:“你什么时候去?” 步溪客沉默了好久,说道:“你好好休息,做个好梦,梦醒时,我就回来了。” 傍晚,步溪客离开时,听见于嬷嬷在外间咳嗽。 “睡里头去吧。”步溪客道。 于嬷嬷:“老奴怎敢让将军挂心,不敢不敢。” “里面暖和。”步溪客道,“嬷嬷病早日好,公主也能早一天高兴起来。你当我是为谁?还跟我推辞。” 于嬷嬷说:“老奴一身是病,不敢拖累将军和公主。” “住我的地方,自然我说的算。”步溪客道,“快去吧,这里风大。” 嬷嬷眼睛发涩,磕了头。 “驸马……” “公主府遇袭一事。”步溪客道,“是我一时疏忽,是我太放心王都尉,错在我……昨日,他们都已入殓安葬,嬷嬷,公主身边,现在只剩你了。快去吧,早点好起来,她也安心。” 嬷嬷哭了,她道:“驸马、驸马安然无恙,公主才能安心。” 步溪客轻声一笑,道:“跟她说,等我回来。” 门忽然拉开。 步溪客惊愕回头,见晴兰站在门口,似乎有话要说。 “怎么醒了?” “你要……现在就要出发吗?” “嗯。” “步溪客。”晴兰说,“步溪客,对不起。” “公主……为什么这么说?” “我的驸马是大梁的将军。”晴兰含泪道,“原本,我应该再勇敢些,对那些北狄人说出这句话……可我……可我却护不了自己,也护不住身边的人。步溪客,对不起……” “你的驸马是大梁的将军。”步溪客道,“战无不胜,无坚不摧。所以,他应该把敌人挡在外面,应该诛灭这些危险,应该永远不会让他的女人面对这些敌人才对……晴兰,怎么看,都是我的错。” 步溪客走过去,轻轻擦掉她的泪。 他单膝跪下,拉着晴兰的手,说道:“晴兰,我为你出征。我再不会让你受此侮辱惊吓,等我,我会给你一个平安无虞的燕川,一个永世太平再无仇敌的燕川!” 45.晴兰,你喜欢花儿吗? 步溪客出征, 万俟燕换守雅明。 贺族和燕川的将士严防雅明城,而重兵驻守的将军府又成了雅明最安全的地方, 晴兰在这里安心养胎,除了心情郁郁之外,其他一切都好。 似乎知道晴兰心情不好, 出征后, 步溪客竟还连续三日寄花给她。 第三天,甚至还写了一封小信:“燕川的战士为故土上美丽的花儿而战。晴兰,喜欢吗?” 万俟燕见了,哼笑一声。晴兰以为婆婆会嗤笑她让步溪客变得儿女情长起来,正要解释, 就听婆婆道:“这小子,跟我比, 差远了。” 晴兰:“……诶?” 原来, 贺族人一直如此, 因地理位置的原因,经常被周遭各族骚扰,所以贺族人人能战,但生活岂能只有战争? 于是, 狂放洒脱的贺族人习惯在出征路上找各种美丽的东西寄回家乡,示爱的同时,也表达自己此战必胜, 守护故土的决心。 万俟燕道:“第一次给慎思寄花时, 我怕他会不懂, 将那玩意儿随手扔掉。可没想到,他却带着两千兵马杀来,我们并肩作战,将月犴人击退后,他从怀里掏出那些花,说,我亲自来把收到花的喜悦送还给你了……哼。” 晴兰艳羡不已,抚摸着步溪客寄回的小花,眼眶热了。 万俟燕不懂晴兰为什么哭,问道:“可是身体不舒服?” 晴兰摇摇头,委屈道:“我不会作战,我要会骑马打仗就好了……” 这样,她收到花,也可以像步大将军那样,揣着花带着千万军马去为爱人打退敌人。 万俟燕:“你现在有孕在身,缓缓也对,凡事不能急,慢慢来,总有机会的。” 晴兰哭得更痛了,万俟燕有点招架不住,慌张道:“公主到底为什么哭?” 晴兰一边摇头一边哭:“我没事。” 你明明有事!万俟燕心想,哭这么痛,怎么可能没事?到底是什么事呢?算了,想不到,但肯定跟那混小子有关,还是等步溪客回来,把他揍一顿吧。 晴兰说:“我就想、想到,我很想学骑马,可一直到现在,都没有人教我骑马……所以,所以收到了他的心意,我连跨上马去找他的本事都没有……” 万俟燕以拳砸掌,扬眉道:“果然猜对了!” 就是那个混小子的错! 可怜行军路上的步溪客打了好几个喷嚏,丝毫不知道自己已经在亲娘下个月要收拾的名单上了。 步溪客出征多日,晴兰原本还没多想,然而某日,步固回来了,晴兰站在房门外看见了,回屋一想,怎么想怎么不对。 步固进门时神色匆匆,见她后愣了一下,然后表情极其不自然地点了点头,慌张问了一句,像躲她一样的进了门。 晴兰心里七上八下的,忐忑不安,忽又想起步溪客出征前跟她说,他只去两三日就回。 晴兰一掌拍在地上,气愤道:“哪里是两三日!这都多少天了!” 说完,她的泪控制不住,掉在了地上,还发出啪嗒啪嗒的响声。 嬷嬷咳嗽着,不敢近身来安慰她,只远远说道:“殿下,注意身子,千万不要多想……” 晴兰忽然哭了起来,抽抽搭搭,十分委屈。 皎皎半只脚悬在门口,见她哭了,转脸就给爹娘报告去了。 不一会儿,步固和万俟燕都来了。 晴兰看见他俩,一时情绪没控制住,喊着爹娘,拽着万俟燕的衣摆,一边大哭一边问她:“他为什么还没回来?是不是……是不是出了什么事,你们不让我知道?” 步固一头雾水。 万俟燕茫然无措。 两个人对视一眼,万俟燕:“去!去问问那混小子到哪去了?!战事如何!” 晴兰:“我看,我看大将军……大将军神情慌张……你们是有什么事瞒我吗?” 皎皎嘬着手指,说道:“公主姐姐,你是怀了个哭包吗?这几天怎么说什么你都会哭?” 晴兰想忍住,结果忍的地方不对,发出了一声响亮的哭声:“嗝,嘤。” 步固:“没有的事啊?莲华那小子现在啥事没有,他还没败过,何况这次也不是让他去和月犴正面交锋,他去的是朝新……这差事死不了的,绝对死不了。” 晴兰哭声听了,抬起头道:“真的?!” 万俟燕:“哈哈哈哈……公主殿下容易哭也容易哄。当然是真的,你嫁的那个人,在北境被他们称为狡狐,战法诡异,所以上个沙场也比我们花的时间多,日子是长点,但他人一定没事的。” 晴兰忽然清醒了许多,回想起刚刚自己瞎猜乱想,又害羞起来:“……抱歉。” 步固放声大笑起来:“皇都养的女儿果然比我们这里养的女儿奇怪些,好有意思!” 万俟燕一胳膊肘过去,步固噤声了。 皎皎向来不看爹娘脸色,偏要追问:“爹,你啥意思?你是说我不爱哭,公主姐姐爱哭是跟水土有关系吗?” 晴兰:“……” 更想哭了!被大将军嫌弃了! 步固:“我哪有?!” 万俟燕:“全都闭嘴!” 贺族族长一声吼,众人都静了下来。 见镇住了场子,万俟燕又换了一张慈母面孔,温声细语对晴兰说道:“莲华没事的,你要高高兴兴的,有什么就说,想哭就找我们来,没关系的。” 他俩安慰完,抓着皎皎走了。他们脚刚迈出去,晴兰的眼泪又忍不住。 在公婆面前莫名其妙想着步溪客有危险,还掉了眼泪,简直太丢人了! 晴兰一想,鼻尖就又红了。 远处的嬷嬷叹了口气,说道:“阿弥陀佛,也不怪公主,女人家的有身子后,都是这样……” 这句话本来是安慰的,可却又让晴兰想起步固刚刚说的那句话,不禁捂脸羞道:“他们一定觉得我娇气!呜呜……我让皇都的女子们丢脸了……” 嬷嬷:“……哎唷,我的公主啊。” 驸马快回吧,再不回,谁知道公主会因为什么再哭一场? 第十五天,燕川下了一场雨。 雨势不大,雨水淅淅沥沥,寒气中带着春意。 晴兰正在抄经,雨滴打在瓦上四溅开来,发出清脆的一声响。 晴兰忽有一种神奇的感觉涌上心间,她心头一热,扔下笔,推开了房门。 步溪客收了伞,靠在廊下,脱了鞋袜,一抬头,是一张笑脸。 “哇,好厉害,现在连我的脚步声都能听出来。” 晴兰鼻子一酸,笑着扑过去。 步溪客稳稳接住她,却道:“慢一点慢一点,小心碰到。” 二人抱了很久,直到晴兰不在颤抖,二人才分开。 晴兰擦了泪花,开心道:“你怎么不穿着战甲来见我呢?” 步溪客穿着淡紫色的春衫,神情悠闲,像个富贵闲人,不似刚刚胜仗而归,更像是在哪喝了杯茶踏春而回。 “我为什么要穿着战甲来见你?”步溪客笑道,“让你为我卸甲吗?太重了,你会累的……” “你在外劳累了许久,我想也为你做点什么。” “不必不必。”步溪客道,“你啊,只是好好的站在这里等我回来就是最好的归家礼。” 晴兰盯着他看了好久,一脸笑容。 步溪客神情有些不自然,摸了摸鼻子,说道:“看什么?” 晴兰超小声说道:“真好,你回来了……” “嗯,回来看到你也好,我很高兴。进去吧,下雨了,小心着凉。” 晴兰扶着腰进门,步溪客见状,叫了声:“停住。” “怎么?” 晴兰还未回头,已被步溪客拦腰抱起:“哈哈哈……好久没抱过你,这次试试,看看我去这几天,你有没有好好吃饭。” 晴兰把头倚在他肩头,甜蜜笑了起来。 步溪客道:“唔,又重了点。只是我看你的脸比前几日瘦了些……难道这些日子,你没好好吃饭?” 晴兰慢慢摇了摇头:“有好好吃。” “我爹娘让你费心了?” “哪有的事。”晴兰道,“不要说这样的话,被人听到了,要传闲话呢。” “怎么会?”步溪客动作轻柔,把她放在榻上,一并坐下,说道,“我给你的那些花,可还喜欢?” 晴兰点了点头。 “要打仗的人,也有空寄花回来……” “那当然。”步溪客道,“只要有一点空隙,我都在想你。” “将军作战不专心,该当何罪?” 步溪客从善如流:“大罪,就罚他亲公主一下吧。” 他说罢,俯身吻上晴兰的唇。 “……果然如故土一样,能让人安心。”吻罢,步溪客抚摸着自己的嘴唇,回味后,冲她眨眼道,“我还有花要送你。” 晴兰正圆眼睛,专注地盯着他看。 步溪客道:“只是,这花有点特殊,是……在我的身上。” “身上?”晴兰好奇。 步溪客一笑,双手剥掉自己的外衫,拉开衣襟。 他的胸口,有一处淤伤,紫红色的,看起来十分可怖。 他这是受伤了! 晴兰怔了好一会儿,扑过去骂道:“这是什么?!这哪里是花!” “怎么不是花?”步溪客安抚道,“你看这形状轮廓,可不就是一朵花……还是红色的,里面透着紫,多漂亮,哈哈哈哈哈。” 晴兰眼中氤氲着泪,眸光笼着水雾,狠狠瞪了步溪客一眼,撅起嘴小心吹着气。 “吹气不会止疼。”步溪客轻声道,“得让小姑娘,亲口吻一吻,它才不疼……” 晴兰眼睫上沁着泪珠,凑上去,轻轻吻在了他的伤口。 步溪客蹙着眉,却笑着说:“啊……好多了,果然不疼了。” 晴兰仰脸,凶巴巴道:“还有没有伤?快让我看看!” 说着,就要去脱他的衣服。 步溪客一边躲一边笑道:“没了没了,光天化日之下,小姑娘可不要行不雅之事……” “少油嘴滑舌,快让我看!” 步溪客揉着胸口,说道:“真的没了,只这一个,怕不告诉你,等晚上给你暖床,你看到了嫌弃我。” 晴兰拍地:“君之前承诺我,要好去好回,怎么食言了?!” 步溪客唉声叹气:“刀剑无眼,我一时不慎罢了……” 晴兰道:“真的只有这一处伤吗?” “我对天发誓!”步溪客表情真诚。 不料这时,皎皎拖着步溪客的战甲过来了:“哥!娘让我问你,你腰上的伤还要不要治了?” 晴兰:“啊!!!” 步溪客:“别信她!!” 皎皎抱着满是破损的战甲,又道:“好吧,那不提娘说的话……就,老大,反正你这个铠甲好多地方都破了,我能不能……拆了,让二婶儿改小些,给我做个铠甲呢?” 晴兰一眼望去,眼前一黑,继而拍地大怒:“步溪客!!” 步溪客:“公主息怒!!” 皎皎,我的妹妹啊,你什么时候才懂得看人脸色说话啊! 46.狐仙大人什么不会呢? 开春后, 北境又经历了几场战事。 每次凯旋,风光无限的小步将军, 都要被公主拉到里屋,脱光了检查。 步溪客哭笑不得:“真没有了!” 晴兰拍着高高隆起的肚皮,气鼓鼓道:“上次也说没有, 结果呢?伤成花儿了也说没有, 你那瞎话都在嘴边预备着,费尽心思来骗我!” 步溪客企图用笑来让晴兰消气。然而晴兰:“还有!不许怪皎皎!我知道你心里正想着要收拾皎皎呢!皎皎多好的孩子,你做哥哥的竟然还总想收拾她!” 步溪客冤枉:“这我真的没有想!” 晴兰:“你想没想我一眼就能看出来!” 委屈的步溪客又把账算在了儿子身上,自打晴兰有了孩子,情绪就再没稳过, 不管出什么事,最终背锅的一定是他。 于是, 皎皎这几日, 感觉她家老大像转了性子, 对她非常好,经常笑着跟她讲话,还主动问她要不要吃糖糕。 皎皎仗义:“老大,你说吧, 是不是又做什么坏事,想让我替你保密?” 步溪客轻声细语,温柔笑道:“哪里……哥哥只是想关心关心你, 不然公主总以为我俩兄妹关系如同水火。” 皎皎只听到后半截, 用六岁儿童的脑袋瓜分析后, 拍板道:“那我是水!你是火!我一定要做厉害的,浇灭你!” 步溪客保持微笑,点头,咬牙切齿道:“我看你是油吧!” 妹妹火上浇油的功夫练得可真好。 这晚,步溪客正睡着,忽然被晴兰摇醒,她神色慌张,拳头砸着他,叫道:“还有哪里伤到了,让我看!!” 好好睡着被砸醒的步溪客:“做梦了吗?” 他起身点上灯,见晴兰一脸懵,呆愣了会儿,又似疯了一样冲过来,扒开他里衣看,见驸马白白净净,胸口并没有血窟窿,大舒一口气,给了步溪客一拳:“讨厌死了!睡觉都不放过我!” 步溪客:“……” 是谁不放过谁? 不过小姑娘晚上发噩梦,确实让人心疼。步溪客把晴兰抱在怀里暖着,轻轻拍着她说道:“没事,我好着呢,你不要想太多,短时间内不会再有战事……” 步溪客说的也不是假话。 没藏昊三次冲击小楼兰,均被步家父子打了回去,伤了元气。又因没藏昊刚愎自用,尚未坐稳王位,就大肆侵占兄弟部落,导致内部争斗不断。开春后,没藏昊以替被步溪客处决的胞妹报仇为由,转嫁矛盾,想将战火引至南方却未能成功,引起了月犴族内部不满,质疑声四起,使不得不先引兵退守月犴大本营,另做筹划。 晴兰:“我一闭上眼睛,就会梦到你死在战场上。” “不可能。”步溪客道,“我这辈子要死也是死在你的温柔乡,怎会死在战场上?” 不会说话的后果,就是被晴兰再来一拳。 步溪客揉着心口笑道:“看来,夫人肚子里的孩子是个霸道有劲的,自己做了噩梦,却要来打我。” 晴兰顿住,想到确实是自己霸道不讲理,立刻软了几分,倒在他怀里,小声道:“不许你受伤,梦里也不行。” “好,我尽量!”步溪客揉着晴兰的脑袋,笑道,“不过啊,我还是很开心,公主的梦里竟然有我。” 晴兰打了个哈欠,吧唧吧唧嘴,说道:“不梦你,还会梦谁呢?” 天气暖和后,晴兰发现,步溪客就像个赋闲在家的懒公子,天天想着法子陪她玩。 有次,晴兰忍不住问道:“月犴族不会再来了吗?” 明明一个月前刚刚结束一场战事,她以为没藏昊会每月都来打一次,没想到这个月竟然风平浪静,而且步溪客竟然不再换防练兵。 “嗯……我说过,狐球出生前后,他是不会来了。也就是说,今年,月犴人不会再来了。” 晴兰不信,憋了好久,对他说道:“步溪客,你是不是做错了什么事,被大将军革职了?” 步溪客哈哈笑了起来。 晴兰追问道:“那到底,为什么突然不打了?” “不打了,难道不是好事吗?” “是好事……可,上个月还打的不可开交,大将军都受了伤,我看你们撤回来了好多受伤的战士,一个个的,好像都说要和月犴决一死战……可仿佛一夜之间,大家都闲了下来。” 步溪客终于说了实话:“很多原因,首先……皇上下了旨意,因为年关坑杀北狄贵族一事令朝廷失信,无法立信于其他蛮夷,失了大国风度,因此,我暂且歇战了。” 晴兰一愣。 步溪客眨眼道:“当然,在朝中旨意送到燕川前,我还是抓紧机会把北狄留下的祸患给处理了。” 晴兰道:“是皇兄的意思?” “原本,驸马就不该过于……出风头。”步溪客道,“没关系,皇上还是知我北境的苦楚,他只是让我一个人歇战,并没有动燕川的军务,只是做做样子罢了。” 晴兰感叹道:“我在燕川,竟然像个傻子一样,都不知这天下到底发生了什么事。” “我说给你听就是了。”步溪客道,“另外……若是有战事,我一定会忍不住上战场。所以,我歇战,月犴也一定要歇战。” “君又在瞎闹,你歇战,月犴高兴还来不及,怎会也跟着你一起歇战?” “你知道北边除了月犴,还有多少个小国吗?” “……不知道。” “二十多个小国,都在燕山以北,沙漠的另一边。”步溪客拿出纸笔,画了个图,“就这么一点小地方,是仅存的绿洲,聚集了二十七个小国。” 晴兰像个学生,认真道:“原来有这么多小国。这些地方的百姓一定很艰辛……” “月犴族是个游牧部落。”步溪客道,“常常在燕川活动,也就是我们这一块。但实际上,他们是从西边来的,就是这些小国中的一个,为了扩大自己的土地,穿过沙漠,找到了我们燕川,见我们这里土壤肥沃,就想据为己有。” “明白了。”晴兰按住地图,抬头问步溪客,“所以,你用了什么办法让他们歇战?” “也不用我做什么。”步溪客道,“他们的故土在沙漠那端的绿洲,他们倾巢而出,多年来盘踞在燕川,自己的老巢肯定要被其他人占领。开春后,他们多次试图侵占小楼兰未果,被我们赶的无路可走,又打起了回老巢休养生息的主意。可他们的老巢早已换了新主人,怎会甘心让他们再回去?所以啊,我就透露了一下月犴要回老巢的风声,这二十几个小国就联合起来,先行动手,攻击月犴后方了。” 晴兰:“我听懂了!所以月犴现在是在和这个地方的人打仗?” “不错。”步溪客道,“他们的后方大本营被绿洲各国联手袭击,现在无暇顾及燕川,我们这边理所当然,就没战事了。” 晴兰沉默了好久,忽然拉了拉步溪客的袖子,让他靠近些,跟做贼似地,悄声说道:“我有个想法,你……你不许说我狡诈。” “你讲。” “就……趁他们转头在那边打仗,咱们,咱们趁机在这边给他们重重一击!” 步溪客听完,抬起头,坐端正。 晴兰:“唔,我知道这办法确实有些坏,你不要笑话我。” 步溪客道:“公主想的,正是我们的计划。” 晴兰:“诶?!我猜中了?!” 步溪客笑道:“只不过不是现在,等天气再热一些,他们都精疲力尽时,再出手,就能给月犴一记重创。” 晴兰兴奋道:“我也懂兵法了!” 步溪客点头道:“是,公主冰雪聪明,又有什么不会呢?” 晴兰忽然收了笑:“一听你的语气,我就知道你在敷衍我,事情肯定没有这么简单!” “当然,大家都能想到的事,做起来,肯定就没那么简单。”步溪客笑了起来,“交给我了,公主不要多想,只需知道,今年,我会一直陪你就好。” 晴兰哼道:“谁稀罕!” 当然,晴兰还是稀罕的。 步溪客这种人,简直无所不能。 莺歌去世后,晴兰就再没让人动过狐狸布偶,但孩子玩耍的布偶也不能不做,于是晴兰自己拿着针线缝布偶,结果却因为伤心,迟迟未能做好。 步溪客实在看不得她难过,等她睡下,偷偷起身,连夜缝好了那个威风凛凛的狐狸布偶,放在了她枕边。 第二日,晴兰睁开眼看到,问他从哪来的,步溪客道:“有可能是狐仙在你睡觉时做好的。” “狐仙?” “嗯,应该是那个莺歌托狐仙做的。”步溪客若无其事道,“在我们燕川,这种事很正常的。狐仙总会帮忙做各种事情,见多了就习惯了。” 晴兰抱住这只狐狸布偶,开心地哭了起来。 后来她发现,“狐仙”帮忙的东西太多了。 比如,她白天说要打理一下花圃,种牡丹,等睡醒再看,花圃已经送好了土,种子也肿了进去,旁边还立了块木牌,歪歪扭扭写着几个圆溜溜的字:“不必谢——狐仙。” 再比如,她异想天开,想吃无名山上的一种酸酸甜甜的冻果子,第二天起来,枕边就放着几只水灵灵的果子。 虽说一孕傻三年,可这件事上晴兰根本不傻,嬷嬷早就跟她偷偷说了,这“狐仙”就是步溪客本人。可她每次问起来,步溪客却装作不知情,矢口否认。 他否认次数多了,晴兰起了玩心。 有次,她当着步溪客的面,朝着栖山方向拜了拜,双手合十,说道:“本宫还有一愿望,想让狐仙替我实现。” 步溪客竖着耳朵听。 只听晴兰说道:“听闻产子十分痛,我很害怕,所以想让法力无边的狐仙大人,施展仙法,替我把狐球生下来。” 步溪客傻了。 47.耀眼的狐球 狐仙自然不会回应晴兰这种异想天开的愿望, 但狐仙留了一封信。 仍然是圆滚滚胖乎乎的字体,解释了狐仙的难处。 雄性狐仙,无法达成公主的愿望, 作为补偿,公主的其他愿望, 他会尽力为她实现。 晴兰读信时, 步溪客还装模作样评价了几句:“好偏心的狐仙,只给公主实现愿望。” 晴兰:“驸马, 你不要装不知了。” 步溪客:“嗯?公主在说什么?我怎么听不明白?” 晴兰道:“多累啊, 我的那些小心愿,你白天不能做, 都要等我睡了,才偷偷摸摸起来做……” 步溪客心中一暖, 笑道:“其实也没有很辛苦,以前也都是寅时左右就起身练兵了,这都不算什么。” 晴兰:“果然是你!!” 步溪客哈哈尬笑,迅速逃了。 夏末, 皇都来信, 太后问安。步溪客从驿站取了信,忽然想到, 晴兰嫁到这里快一年了, 不禁感慨时间飞逝。 想起初来时羞答答的小姑娘, 步溪客脚下转了个弯, 又走了墙。 一年前, 他未经允许不得自由出入公主府,每天见晴兰跟做贼一样,明明有路,却只能翻窗。 步溪客从窗户翻进去,晴兰正背对着窗,垂着头,不知在看什么。 步溪客悄悄靠近她,离近了,才看到晴兰双手正抓着衣襟,揭开自己的衣服,低头看着胸。 步溪客忍不住问道:“看它们做什么?” 晴兰吓的嗷嗷大叫,回头见是步溪客,又气又羞,把身边能扔的东西全朝他扔去。 “你做什么!怎么进来的?” 步溪客哈哈笑了起来:“吓到了吓到了,真是抱歉。” 他摸了摸晴兰的头,坐下来,把信给了她:“我只是忽然想回味一下翻窗来见公主的滋味。” 晴兰的脸红透了,她赶忙束好衣带,双手拍了拍脸,拆开了信。 步溪客从背后抱住了她,下巴抵在她发顶,和她一起看信。 信只是太后的例行问安,并没有说什么重要事情,晴兰看完,还未吩咐,步溪客就把笔墨纸砚放在了她手边。 晴兰提笔写回信,刚刚写到一切都好,步溪客开口问道:“所以你刚刚在看什么?” 晴兰手一抖,好字歪了。 她抖了抖眉毛,继续写。 步溪客:“是在看那两座雪峰吗?” 晴兰:“闭嘴吧!!” 步溪客抱住她,在她头顶笑了起来:“你是在比较,田地和雪峰谁更高吗?” 晴兰扔笔捂脸,嘤咛起来。 步溪客说的不假,她确实是在比较胸和肚子谁比较高,她总有错觉,自己的胸好像比之前……膨胀了些。 晴兰把这些话跟步溪客说了,步溪客道:“你自己看不出就你问我啊。” 他抚摸着晴兰的肚子,又捧着晴兰的胸,笑道:“很明显,经过一冬天的下雪,雪峰确实比之前大了一圈。” 晴兰整个人要熟透了,红彤彤的耳朵都在冒热气。 这月末,狐球有了要出生的意思,整日折腾着晴兰。于嬷嬷入秋又病了一场,还未好利索,精神大不如从前,但交给别人她也不放心,因而天天拖着病体看护着晴兰。 步溪客安慰道:“嬷嬷放心,我母亲把燕川最有经验的稳婆都找来了,何况还有太后送来的医士,不会有事。” 嬷嬷摆摆手:“驸马不用劝老奴了,除了这些,还有别的杂事,我不盯着她们做好心就不踏实。” 月初,凌晨时分,狐球终于肯动动身子了。 经历一晚阵痛的晴兰早已没了力气,步溪客担忧不已,说什么也不愿意离开产房。 晴兰泪眼朦胧,气喘吁吁道:“……你走,你快出去……我,我自己生……” 步溪客摇头:“我放心不下你,什么都好,但不要赶我走,让我陪着你。” 晴兰摇头:“别看……我不想让你……让你看到……” “好。”步溪客动作迅速,拆了发带蒙上眼睛,抱起晴兰,“既如此,我就不看。” 晴兰倚在他怀里,握住他的手,似乎有了点底气,一边哭一边骂:“混球……你是想把本宫折磨死吗?!” 于嬷嬷着急万分,却也能分神叮嘱一句:“殿下,不可说这种鄙之言……” 皇都人有言语忌讳,一些重要的日子里,不得口出粗鄙之言,以免撞了晦气。 外间,步固和万俟燕坐了又站,站了又坐,神色焦灼。 皎皎被绑在将军府,也十分着急,从晚上问到凌晨,公主姐姐还是没生。 皎皎:“让我去!让我去!我是狐神钦点的福星,我若去了,那球儿立马就滚出来了!” 可惜无人敢放她,最后还是江小七偷偷放了绳子,皎皎拍拍屁股,撒腿往公主府跑。 皎皎跑着跑着,忽然停了下来,呆呆看着前方慢慢升起的太阳,哇了一声。 一刹那,朝霞放光,只觉高天彩云缓缓压向地面,与此同时,挂在东边的一颗晨星越发闪亮,拖着银辉,如雨滴一般,落入公主府。 皎皎:“……星星来了!!” 霎时间,天大亮,天光耀眼,公主府内传出婴儿响亮的啼哭声。 皎皎一愣,跑得更快:“哇!!这是生了吗?!” 产房内,晴兰瘫在步溪客的怀中,抚摸着他蒙眼的发带。 “我办到了……他来了。步溪客,我们有孩子了……” 发带的颜色变深了,晴兰一边吸鼻子,一边笑道:“骠骑将军,你哭了……” 皎皎被宫人们拦在外面,听了房内的话,扯着喉咙,扭头大喊:“爹——娘——老大高兴哭了!!!” 千古难见,千古难见啊!! 步溪客握着晴兰的手冰凉,他低声问道:“晴兰,我能先不摘发带吗?” 晴兰道:“你又怕什么?皎皎这一喊,恐怕全城的人都要知道,步小将军当了爹,竟然喜哭了……” “我不是……并不是单纯的因为有了他才哭。”步溪客道,“我……不知如何跟公主说,我……” 你这么辛苦,我好心疼。 “连儿子都不看一眼吗?” “公主见了吗?” “隐约看到了。”晴兰道,“黏糊糊的……就看了一眼,没力气抬头了。步溪客,让我在你怀里睡一会儿……” “好。” 狐球出生,步固和万俟燕高兴不已,热闹欢庆了一番,皎皎因为个矮,瞧不见狐球长什么样,急的叽喳乱叫,正要借一借步固的肩膀,就见江小七在她脚边放了个凳子,轻咳一声,眨了眨眼,又若无其事地离开。 “小七,够义气!”皎皎踏上凳子,扒着他爹的胳膊,终于看到了狐球的长相。 小姑子语出惊人:“怎么不是狐球?!” 步固:“去去去!怎么可能是狐球!” 小姑子:“怎么还是个赤狐球?” 狐球刚刚出世,皮肤发红,小姑子心想,毛都在肚子里褪完了,可我们贺族的狐都是雪狐,理应是白皮的,怎么她这个小侄子是个红色的? 狐神给错了? 小姑子想不通,索性不再想,摇了摇万俟燕的手,兴冲冲道:“娘,他是星星呢!” 她颠三倒四把清早看见的奇景给爹娘讲了。 万俟燕道:“我看你是饿傻了,去吃饭,这种梦话说出去让人笑话。” 等皎皎离开,万俟燕和步固相顾无言。 步固:“……嘶——殿下呢?” 万俟燕道:“那俩还在睡,累坏了。” 步固:“殿下累我理解,莲华睡什么睡?又不是他生孩子,去去去,把他叫醒了,让他滚来议事!” 过不久,步溪客一边套鞋袜,一边系头发,冲了出来。 “我儿子呢?” 步固抱着狐球,答:“我吃了!” 步溪客:“哈哈哈哈……爹,你怎么这样。” 步固:“你瞎?见我抱着还问?” 步溪客伸手接过狐球,仔细一看,歪头笑道:“看起来更像公主。” “跟你说件事。”万俟燕道,“你儿子来得动静有点大,朝廷那边……” “怎么?”步溪客问道,“是天有异象还是哭声传皇都去,吓到他舅舅了?” “跟你好好说话呢!”步固不耐烦道,“苏先生说,雅明的百姓几乎都看到了,启明携天光入府……这天象,钦天监不会不知。我们这边,如何向朝廷报时辰……你要好好斟酌。” 步溪客抱着狐球不语。 万俟燕道:“你的儿子,你来决定。” “不能瞒报。”步溪客道,“什么时辰就是什么时辰,苏先生说过,皇都那边有国师,若是瞒报,到时候被国师算出生辰,我们才真的说不清。” 他把狐球递给母亲,卜了一卦,说道:“命由天定,他既是这个命,哪还有什么好怕的?” 万俟燕垂目一看,卦为中吉。 “如此,就如实呈报吧。” 晴兰睁开眼时,步溪客就在她身边睡着。 晴兰神情恍惚,推醒步溪客,问道:“我是不是已经生了?还是说,我在做梦?孩子呢?” 步溪客睁开一只眼,笑道:“我不懂公主在说什么,公主刚嫁到燕川不满一个月,哪里来的孩子?” 晴兰:“……当真?” 步溪客笑出声来,对晴兰说到:“你转头瞧那边是什么。” 晴兰转身,见床边放着个摇篮。 她坐起身,拨开襁褓,一个没有眉毛的红皮小婴儿睡的正香。 晴兰惊奇地睁大眼睛,压低声音,兴奋叫道:“步溪客,快看,这是我孩子!” “嗯,的确是你生的,这次,狐仙没帮上忙。” 晴兰扒着摇篮,欣赏着自己的作品,好半晌,她一愣,转头问道:“这是儿子还是女儿?” 步溪客:“……” 步溪客也凑了上来,仔细看了,啧了一声:“这小子……确实挺秀气。” 48.我那珠圆玉润的娇夫人 晴兰本以为生孩子只是疼一次就完事了,没想到喂奶更疼。 贺族没有找奶娘的习惯, 大多都是亲力亲为。生产前于嬷嬷说要去找奶娘, 被晴兰拒绝了。 “燕川这个地方不是皇都,不管有没有官职在身, 过的都是寻常日子……”晴兰笑道, “我很喜欢这种生活,不过是喂奶而已, 我能办到,你就不必再让族长操心此事了。” 当时的晴兰说得豪气,只是因为她对喂奶的艰难一无所知。 等晴兰哭着喊疼时,步溪客也对此事有了新的认识。 “疼就算了……我让娘想想办法。”步溪客道,“岑百夫长家的夫人也刚生产, 我让娘问问去……” 晴兰更是委屈, 一边擦泪一边说道:“你又知道什么!就算不喂他,我也要疼!” 步溪客翻箱倒柜找杯子, 晴兰顿觉不好:“你干什么?” 步溪客道:“我来帮你,这么疼……看着难受。” “儿子呢?” “不喂了。”步溪客说,“他自己想办法填饱自己。” 他说完就要拉开晴兰的衣襟,晴兰捂着胸口起身就跑:“嬷嬷!嬷嬷你快来!!把他拉出去啊!” 于嬷嬷自打亲眼目睹年关那场腥风血雨受了惊, 身体就大不如从前, 也无力训斥步溪客了, 但她最近找到了更好的办法来阻止驸马, 那就是倚老卖老。 她发现, 驸马这人虽然手狠嘴毒, 但心肠还是软的。因此,于嬷嬷挡在了二人中间,对步溪客说道:“驸马别闹了,老奴实在是没劲拖住驸马了,您就别再逗殿下了,殿下会当真的……” 步溪客笑道:“嬷嬷,你挡在这里没用,我会绕过去的。” 他变了步法,身形敏捷,轻盈地绕过去,抓住了晴兰,两人嬉闹着。 “不许碰我,疼!!”晴兰双手飞快拍打着步溪客的手。 步溪客怔愣:“我还没有碰到你呢!你又吓我!” 晴兰拔腿就跑:“嘿嘿……就是吓吓你。” “……你怎么跟皎皎……”步溪客心累不已,“也好,现在玩闹着,你也顾不上想疼不疼的事了。” 经他提醒,晴兰又感觉到了胸口憋着的疼,她怔了一下,软软叫了声疼。 步溪客:“不瞒你说,我其实是燕川第一等良医,专治小姑娘这些疑难杂症……” 晴兰:“你这个郎中可真不要脸,说,那你治过多少小姑娘的疑难杂症啊!” 步溪客笑道:“实话说……今日头天开张,殿下是我的第一个病人,不过我有信心能药到病除。” 他眨了眨眼。 晴兰咯咯笑着,再次躲开了他,两人绕着床跑了起来。 于嬷嬷本来想退下,结果刚走到外间,突觉后背抽痛,她抚着心口,叫了起来:“哎哟……哎哟……老奴上不来气了……” 说完,她瘫坐在地上,扶着额头说道:“头好晕……” 步溪客和晴兰赶忙上前,嬷嬷面色惨白,上气不接下气。 见此情形,步溪客冲出去叫医士,晴兰想扶起她,可嬷嬷整个人是软的。 晴兰急的一头汗,问嬷嬷:“嬷嬷,你怎么了啊?” 嬷嬷握住晴兰的手,念了句阿弥陀佛,气若游丝道:“老奴现在看不清殿下了……强撑着……精神,眼皮……重得很,怕是不行了。” “怎么会!”晴兰眼泪都要掉下来了。 嬷嬷又道:“殿下,殿下啊……老奴病了快一年了……自己的身子,自己……自己心里清楚……这是佛唤我归去啊……这串、这串佛珠……” 嬷嬷颤巍巍举起手中的佛珠,套在了晴兰手腕上:“就、留给殿下了……” 步溪客拿着水回来,扶起于嬷嬷,喂她喝水,嬷嬷却脸一歪,说道:“驸马不必了……驸马……老奴要是、要是不行了,殿下就……托付给驸马了。” 步溪客没有说话,他手扣住于嬷嬷的脉门,锁眉不语。 晴兰擦了泪花,问他:“怎么样?” 步溪客轻声道:“脉过快……嬷嬷,你再坚持一会儿,医士马上就到。” 于嬷嬷摇摇头,声如蚊哼,看着步溪客缓缓说道:“是老身狭隘,因不曾见过爱之深爱之真,才不懂将军对殿下的心意。老身将去,只望将军能爱她再久一些……” 晴兰整个人都呆了,眼泪似都凝在了眼眶里,愣愣看着于嬷嬷。 嬷嬷这话让步溪客心有所动,他沉默半晌,低声道:“嬷嬷放心,鹤城那一眼,于我二人言,已是终生。公主亲手在我心血里植下的情根,从此再不惧俗世凡尘风吹雨淋……” 他说的极慢,神情认真,晴兰心中大震,抱住步溪客的手臂,泪流不止。 于嬷嬷似是放下了心,头一仰,向后一倒,合上了眼。 晴兰:“嬷嬷!!” 步溪客道:“老人家年岁大了,年初以来就一直大病小病不断,今日虽突然,但……” 他原本想说几句话安慰晴兰,可耳朵一动,却听见了呼吸声。 步溪客愣了一下,捂住了晴兰的口鼻:“嘘——你听。” 晴兰睫毛上挂着泪珠,屏住呼吸听了,顿时睁大了眼。 “……诶?” 步溪客伸手搭在于嬷嬷的脖颈处,静了一会儿,他收回手,一脸奇怪道:“嗯……许是……还活着?” 晴兰有点不信,可于嬷嬷的确在呼吸,老人家仰着脸张着嘴,还打鼾呢。 晴兰爬过去,在于嬷嬷耳边唤道:“嬷嬷?” 于嬷嬷打鼾声未停。 医士终于来了。 晴兰和步溪客一脸茫然,齐齐退开,让出位置给医士。 医士又摸又掐,掰开嬷嬷的眼皮看,嬷嬷的眼珠骨碌碌转着,还在。 医士收回手,说道:“嬷嬷岁数大了,这些日子忙着照顾殿下,恐怕是没睡好,这是睡熟了。” 步溪客呆愣道:“……别的没问题?” “无。”医士说道,“稍微有些发热,我开写补药就好。” 送走医士后,步溪客和晴兰站在门前,对视一眼,久久无言。 步溪客曲起手指,刮去晴兰睫毛上的泪珠。 身后,嬷嬷的打鼾声越来越响,轰隆如春雷。 晴兰和步溪客:“噗嗤……哈哈哈哈,吓死我了。” 两人放声大笑,晴兰一边笑一边双手合十,拿着嬷嬷的那串佛珠,念了一声:“上天保佑。” 步溪客道:“我就说,我们燕川靠近栖山福地,又有狐神护佑,怎么会让她老人家这么早就离你而去?” 晴兰:“真的要把我吓死了,以为从此以后,这异乡就只有我了……” 听了这话,步溪客忽然一愣。 晴兰也后知后觉,反应过来,愧疚道:“抱歉……我并非把这里当异乡,虽不是皇都,但这里是我的第二个故乡,我想,以后我会埋骨此处……驸马,别多心。” 步溪客摇了摇头:“实话说,刚刚公主说出异乡两个字,我担心的,是我没有照顾好你,让你无法把这里当做家乡……” 晴兰垂头,慢慢叹气道:“有时,我确实会想皇都,可那似乎只是一种思绪,不可捉摸,虚无缥缈……等我再仔细想,却发现,自己的怀念无法安放,我怀念的到底是皇都的什么?或许……或许是皇兄,是母后吧。” “去年未能给你过生辰。”步溪客说,“今年,我有东西要送你,贺族的女子十七岁时,家中父兄会送她玉簪挽发……我知道公主不缺这些东西,但今年,我想补上。” 晴兰微笑道:“那我让你给我挽发。” “好。” 晴兰月中生辰,太后和皇帝送的贺礼提前到了。 可等礼到了才知,这些是给狐球的,并不是晴兰的生辰礼。 晴兰明显失落了许多,送信人却贺喜道:“殿下莫叹气,好礼还在后头呢,皇上没忘了您的。” 果不其然,生辰那天清早,皇都不仅送来了三车生辰礼,还派了礼官,带来了圣旨。 皇兄给狐球赐名朝耀,封为和郡王。 步溪客接了旨,笑了笑,没多说什么。 礼官是掐着日子到的,送来的大礼是给狐球赐名封郡王,但日子却是公主的生辰。 “看在大梁公主的份上,封此子为郡王。” 步溪客听出了这个意思。 晴兰有些失落,回到蕙芷院,她小声对步溪客道:“本该如此。” 狐球出生后,本就该是郡王。 她说完,想了想,又道:“不过这也也好。” 步溪客知道她在忧思什么,抚摸着她的一缕头发,垂眼道:“嗯,这样就好。” 礼官这次来,还带来了一位宫廷画师,说是太后懿旨,命画师给公主和小郡王画幅像带回去。 “母后这是思念我了。”晴兰道,“如此,就画吧。” 她挑了个晴朗的天气,坐在一池莲花旁,抱着狐球,令画师作画。 画师完成后,晴兰拿来看了一眼,脸色变了。 画师忐忑道:“殿下可否满意?” 晴兰张口欲言,又摆手道:“罢了,拿去吧。” 可等画师离去,她却郁郁不乐,抱着狐球偷偷掉起眼泪。 步溪客见了,问道:“你怎么了?哪里不舒服?” 晴兰指着心,说道:“这里不舒服。” “出什么事了?” 晴兰拉过步溪客,让他看向莲池里的倒影,指着自己的脸,泪眼朦胧问道:“我已经……这么圆了吗?!” 步溪客沉默片刻,哈哈笑了起来。 晴兰追着他打,步溪客一把举起狐球,在晴兰额头上如蜻蜓点水亲了一下,说道:“不,你只是,珠圆玉润。” “呸!”晴兰哭着说,“我不想要!你还我以前的模样!都是你!” 步溪客忙道:“是那个画师画技不到位,我给你画!我给你画!!” 于是,晴兰生辰这晚,步溪客挥毫泼墨,给她画了一幅像。 晴兰拿在手里看了一眼,画中人依旧面如满月,眼角含泪,正在莲池边出神望着自己倒映在池中的影子,晴兰凶巴巴道:“君这是画的谁?!我不认识!” 步溪客眼笑似月牙,答曰:“我那珠圆玉润的娇夫人。” 49.一纸书信一座轿 燕川的漫长冬季,最适合夫妇以之间交流培养感情。 尤其是今年, 月犴族忙着内部争权, 除了偶尔会有下属部落偷偷越界扫边外,燕川没有大的战事, 将士们身心放松, 在家猫冬。 一月一次的换防结束后,步溪客回了琼林院, 原本脱了战甲,但想到晴兰之前提过想为他卸甲,于是又把战甲穿了回去,大声喊着晴兰。 “我回来了。”步溪客拍落雪花,站在晴兰面前, 咧嘴冲她笑。 狐球在屋内的羊毛毯上坐着玩球, 听到动静,弯眉笑了起来, 开心拍着手求抱。 他头上戴着虎头帽,穿着厚厚的棉袄,还拖着一条虎尾巴,朝步溪客这边爬来。 他一扭一扭, 口水都乐的淌了出来。 虽然狐球现在不会说话, 只会哼哼, 但步溪客还是看出他的意思。 “爹, 抱!” 晴兰解开步溪客身上的银甲, 拂去他发上的雪花, 失落道:“每次听到你声音,他都这样开心,看来他还是最喜欢你,我都要嫉妒了。” 步溪客一笑,抱住晴兰,对狐球说:“你娘嫉妒了,我就不抱你了,抱抱她这个小醋缸。” 步溪客拦腰抱起晴兰,转了个圈,跨过狐球,走到了里间,狐球扑了个空,笑容消失了。 好不容易爬到爹脚下,爹却抱着娘走了。 狐球嗷了一声,呼哧呼哧慢吞吞掉了个头,手脚并用,快速爬向步溪客。 步溪客抱着晴兰,躲起了狐球。 只要狐球爬到他脚边,他就会迅速闪到另一边,打声口哨,让狐球继续爬来。 晴兰笑完,拍打着步溪客:“你把儿子当什么了!不许逗他!” 步溪客道:“你开心完了,就开始替他说话?你觉得我不会醋?” 晴兰翻了个大大的白眼,嗔道:“哪里有跟儿子吃醋的爹,荒唐。” 步溪客笑:“我就是荒唐,你呢?你刚刚还说嫉妒他和我亲,我是醋荒唐,你是荒唐醋。” 狐球再次扑来,这次抓住了步溪客的脚腕。 步溪客叫了一声,低头看着狐球人畜无害的笑脸,笑道:“臭小子,掐的好疼。” 小两口有了孩子后,每晚睡觉,都把孩子放在旁边的摇篮中,狐球长大了些,摇篮放不下了,步溪客就翻出他年少时睡过的木床用来圈狐球。 可惜狐球比他精力旺盛,经常会翻出木床,爬到二人中间,抱着晴兰的胳膊,咬着步溪客的头发睡觉。 被发现后,由于晴兰不舍得把狐球抱走,步溪客只好每晚留心,不让自己的头发当夜草喂给狐球。 如此折腾着,把狐球带到了一岁多,等狐球能走了之后,步溪客把亲儿子扔给了皎皎带。 皎皎对这个两尺高的小奶狐十分感兴趣,奶狐到现在也没学会几句话,只会含糊着叫爹娘和皎皎,但他走得快。 不会说会走,半截高的狐球再穿的厚一些,看起来非常好玩。每次看皎皎身后跟着一个会移动的狐球,步溪客就忍不住笑。 不过,狐球跟着皎皎玩耍的快活日子没过多久,狐球两岁时,皎皎被万俟燕送到燕南三桥镇,跟贺族的老一辈们学习去了,同行的还有江小七。 好像是大家私下里约定了什么,江小七原本到了能上马作战的年纪,但江家却让江小七也跟着皎皎去了燕南,让他看护皎皎,督促她学习。 晴兰和步溪客送他们出城,临走前,江小七与步溪客低声说着什么,晴兰感觉气氛不大对,却说不出是具体是哪里不对。 皎皎哭的一把鼻涕一把泪,在晴兰怀里撒娇了好一会儿,又抱着狐球放声大哭,抹了狐球一脸鼻涕。 狐球一脸嫌弃,两只小手推着皎皎,无奈却改不了被鼻涕蹭脸的命运。 等皎皎和江小七出发后,晴兰悄悄问步溪客:“你刚刚和小七在说什么?” “交待他好好看着皎皎。”步溪客无奈叹息,“也是时候让她收心了,不然她将来怎么挑起贺族的重担?” 晴兰无意道:“你们看起来很严肃。” 步溪客沉默许久,说:“承诺向来如此……” 晴兰赞叹道:“小小年纪,已经可以独当一面,给得起承诺了。” 步溪客又是一声叹,结果求抱的狐球,不满道:“是啊,别人家的儿子十三岁就能护人平安,我家儿子两岁了却还不稀罕说话。” 狐球慢悠悠笑了起来,却依然不语。 哑巴倒不至于,这小子爹娘叫的挺顺溜,给他念故事听他也能给反应,但就是不说话,大约是不稀罕说吧。 这晚,晴兰从睡梦中醒来,觉脸痒痒,睁开眼,见狐球坐在她身边,正在玩她的头发。 晴兰转过身,笑道:“你爹的头发玩腻了,开始玩娘的头发啦?” 狐球指了指身后空荡荡的床铺,又指了指外间。 他的意思是,步溪客不在这里,他在外间。 晴兰彻底醒了,掰开狐球的手,拽出自己的头发,她披上外衣轻手轻脚来到外间。 步溪客似乎在写什么,听到动静,他折好放在了信封里,转头笑道:“怎么醒了?” “你在写什么?” “没什么,北边的事。”步溪客拉起她的手,说道,“已经写完了,回去睡吧。” 狐球自己爬回了小木床,乖乖盖好了被子。 步溪客经过时,说道:“真是只狐,还假寐。” 狐球可听不懂,翻了个身,很快就睡熟了。 步溪客叹息:“这小子,让人头疼。” 晴兰躺下来,翻来覆去睡不着,心总是没来由的发慌,终是忍不住,问步溪客:“真的没事?最近感觉……感觉整个雅明城的气氛都紧张了不少。” “没事。”步溪客道,“北边国多事杂,他们一时半会儿还顾不上我们,我只是写信问问小楼兰最近的情况……你睡不着吗?” 晴兰摇了摇头:“睡不着。” 步溪客坐起身来:“那就把狐球搬出去,我哄你。” 生了狐球后,两个人有了个默契,亲热不叫亲热,叫哄睡,哄睡前,还要把儿子连人带床搬到外间,让嬷嬷和几个宫人看管着。 晴兰拉高被子遮住脸,点了点头。 两个月后,天气渐暖。 这日,狐球正顶着狐狸帽子满院跑着玩,皇都来信了。 于嬷嬷拿到信,面色凝重地递给晴兰,晴兰心中一紧,拆开信一目三行。 “母后……”她湿了眼眶。 信是太后写的,大意是说自己非常想念晴兰,希望晴兰能带着廷耀一起回京,让她这个时日不多的老人家见见外孙。 于嬷嬷道:“皇上还送来了车轿随从,让殿下见信后就速速启程返京。” 晴兰忙问:“最近可有什么传闻吗?有关太后的?” 于嬷嬷摇头:“什么都没有。殿下宽心,不要多想,太后福大,不管是什么,一定无事的。” 晴兰抱着信摇了摇头:“不是的,母后的信上虽未提及自己身体,但却殷切盼着我带着狐球回皇都让她看看,还有皇兄……信和车轿是一起来的,又说让我见信即回,刻不容缓……嬷嬷,我想,母后可能病了。” 晚上,步溪客回来后,晴兰同步溪客说了此事和她的猜想,步溪客并没有惊讶,他沉默了好久,点头道:“既如此,公主就跟狐球一起回皇都吧。最近北边有点动静,我怕是不能离开,这样好了,明日我拨一些人替我送公主出城,一路顺风。” 晴兰心中不舍,但又惦记着太后不得不回,说道:“若母后生病,我会留京一阵子,可能要很久……驸马要记得时常写信。” 步溪客龇牙笑道:“那是一定,我啊,要天天给殿下寄信,寄到皇上烦了,让你早早回来和我团聚!” 次日清晨,晴兰带着狐球坐上车轿,挥手跟步溪客告别,步溪客站在城头上,挥舞着高高飘扬的旗帜,一直走好远,还能看到。 等终于看不到旗帜时,晴兰转过头,抱着狐球哭了起来。 于嬷嬷给她擦着泪,劝道:“殿下哭什么,太后不会有事的……” 晴兰哭着说:“女儿不孝,母亲病了这么重要的事情,我虽也难过,可现在我的心里最难过的却是和步溪客分开……” 于嬷嬷一愣,叹气道:“殿下和将军感情好,分离自然舍不得,太后是过来人,怎会因此怪罪公主。” 晴兰频频回头望去,吸了吸鼻子,伤心道:“不知道他离开我,会不会睡不好……万一北边那群月犴狼再打来,他要是受伤了,该怎么办?” 于嬷嬷道:“不会的,殿下不要乱想,驸马吉人天相,怎会有事?” 车行一日,到了鹤城。 晴兰抱着狐球下了轿,看到这熟悉的地方,微微笑道:“好怀念,已经这么多年过去了。” 狐球转过头,看向面前的这个城池。 晴兰道:“你爹爹就是在这里接的我。” 于嬷嬷也笑:“可不是,驸马一下子扯了殿下的盖头,可把我们吓坏了,老奴都要吓昏了,回过神来,驸马跟殿下早已驾马离去,留下我们乱成一团,老奴心都被驸马吓停了,还骂驸马是歹人,生怕驸马会伤到公主……” 晴兰笑了起来。 她说:“我这一辈子,有那一回,就足够了。” 于嬷嬷道:“这哪能足够!” 晴兰默了一瞬,乐了起来:“嬷嬷说的是,不能足够,我啊……是个不知足的公主,想要更多更多他的好。” 狐球呼呼两声,软绵绵亲了晴兰一口。 晴兰摸了摸狐球的脑袋,说道:“你要像你爹,好好长大。” 狐球点了点头。 “殿下,都备好了,可以歇息了。” 歇脚处是步溪客安排的,出燕川前,路过的大小城池都有人照应,之后,就只有皇兄派来的护卫和人马可以出关继续前行,燕川的兵只能留在燕川,无获通行文书不得前行。 晴兰让嬷嬷吹了灯,抱着狐球睡了。 院子里静悄悄的,时不时传来几声咕咕的鸟叫。 没过多久,狐球支棱起来耳朵,坐了起来,揉了揉眼睛。 床边,立着一人。 狐球兴奋了,张开手:“抱!” 50.回京后的狐球 晴兰翻了个身, 睁开眼睛, 手指抚摸着身旁的人,轻声道:“我在做梦吗?” “是,公主在做梦。” 晴兰问:“儿子呢?” “我就是。”步溪客不要脸地叫了声娘,“我长大了。” 晴兰轻轻笑了起来。 “你怎么来了?” “我一直跟着。”步溪客说,“我呀,看不到送你的车马后,心里难受, 特别想见你,所以我就跳上马来了。” 躺在他怀中,再次闭上了眼, 月光下, 她脸颊蜿蜒出一道晶莹的泪水。 步溪客愣了一下, 伸手轻轻擦去她的眼泪,捏着她的脸:“不要哭, 回家就开开心心回,你要是皱皱眉头, 皇上和太后还以为我对你不好,万一再也不让你回来了,我上哪说理去?” “那你就不会来皇都找我?”晴兰任性了起来, 问道, “假如, 皇兄真的不让我回来, 你会为了我到皇都去吗?” “我家三代忠臣, 家中亲族所剩无几,先帝怕我们带着家兵与月犴合谋,南下取皇都,那些年几乎每个月都有封赏,甚至还要把长公主下嫁到燕川,虽然父亲拒绝了,但我们却用血肉证明了忠心。你皇兄也一样,但形势不同……晴兰,北境即将迎来和平,到时候,手握三十万兵将的我们,再忠心,也敌不过帝王疑心,所以,我娶了你,我们的忠心,看起来也更可信了……” “说来说去,你的意思是假若皇兄不让我回去,你顾忌你身上挂的那个忠心,不会来皇都把我抢回去?” 步溪客慢慢道:“若是真有这一天,我会离家抛姓,只身到皇都,和你在一起。燕川步氏无论何时都不会背叛大梁,而我,无论何时都不会让你与我分离。” 晴兰捂脸哭了起来:“你只是嘴上说说而已,只说无论何时不会与我分离,可天亮后,我就要与你相隔千里。” “傻姑娘。”步溪客摸着她的头发,“你是回去看望母亲,这不是分离,我和你在一起,心都给你了,哪里还能分开?” 第二天醒来后,身旁无人,晴兰恍惚中以为自己太过想念,做了场有他的梦。 等再次启程后,车后传来清脆的马蹄声,晴兰撩开车帘,对上步溪客的一双温柔眼。 “我就知道,那不是梦。”晴兰说,“啰哩啰嗦的,那么多道理,绝对是你。” 步溪客弯起眼睛,悠悠策马上前,与车并行:“自然不是梦,殿下醒了之后,竟然没发现儿子不在身边,若要是梦,一早起来,你身边应该是一只狐球。” “呸,你才是一只!” “哈哈哈哈……”步溪客弯下腰,挑了挑她的下巴,看向车内,打了声口哨,“狐球,到了皇都,可不要忘了爹。” 狐球压根没理他。 步溪客骂道:“小没良心的。” 晴兰道:“放心吧,我会天天想着你,只要我想着你,狐球也不会忘了你。这么晚了,不回去吗?” 步溪客收起笑意,摇了摇头,沉默半晌说道:“再送送你。” 燕川骠骑将军,无令不得入关。 他只能送她到燕门。 “既然皇上让你回去,一路上自然会有人照料。”步溪客强装无事,语气淡然道,“想写信就写,我等着你的信……走吧,我就送到这里了,替我向太后皇上问声好。” “有什么需要的吗?”晴兰问,“粮草棉衣铁器……有什么想要的就告诉我,我向皇兄要。” “小友嫁了人,胳膊肘就往外拐。”步溪客逗道,“皇上指不定要在心里这样骂你。” 晴兰:“步溪客。” 步溪客垂下眼,再也笑不出了。 前来接晴兰的官员们远远站在隘口等着。 步溪客下马,钻进车内,抱住了晴兰。 两人沉默很久。 “会没事的。”步溪客说,“很快就会回来。” 他抱住狐球,亲着狐球的额头:“小没良心的……要去皇都了,记得乖乖守规矩,不要让你娘烦忧。” “他知道什么!”晴兰道,“傻乎乎的。” “他知道的。”步溪客道,“我家的男人,生来就知道守护家人,他身体里也流淌着这样的血。晴兰,三年了……燕川无拘束,回去后,你若觉得烦闷,就给我写信,不会很久的……” 说到这里,步溪客顿了一顿快速接上:“太后一定会平安无事,答应我,早点回来。” “知道了。” 步溪客笑了笑,放开她,又低头猛地吻住她的嘴唇。 “不会很久的。”他说,“会永远平安。” 燕门分别时,晴兰哭了,狐球到底不是什么都不知道的铁豆,似乎明白父亲不会再跟来,小狐球也瘪着嘴,眼泪汪汪挥着手。 步溪客笑了一下,略有些苦涩。 等再也望不见车马扬尘后,步溪客掉头回雅明。 他走得很慢,人和马都有些沮丧,无精打采。 步溪客揉了揉马头,笑道:“打起精神来,为了她,我们诛灭月犴,扫清北境!” 鞭子声清脆,马飞驰起来。 半个月后,晴兰回到了皇都。 沐浴更衣后,晴兰见了皇兄。三年多未见,皇帝瘦了许多,也老了许多,明明正值盛年,却两鬓星白。 皇帝招招手,让晴兰靠近些,对比画师送回的那副画像,看了许久,道:“嗯,是我的兰儿不错。” 晴兰笑道:“皇兄!” “这些年还好吗?”皇帝眼中有泪,脸上带着笑,“让你受苦了。” “我很好。”晴兰道,“是皇兄……这些年辛苦了。” “唉……”皇帝苦笑,“果然还是兰儿心疼我,知我辛苦。” “母后怎么了?” “……”皇帝微微顿了顿,道,“倒无大碍,只是一日突然发梦,醒来哭着说想你了,闹多了胸口发闷,没食欲,有几日起不来身,太医说是心病……” “我去看看。” “倒也不急。”皇帝笑道,“这会儿见了廷耀,估计来了精神,顾不上你。你啊,多跟皇兄说说话。” 他叹了口气,双手背在身后,慢悠悠说道:“兰儿……你远嫁三年,朕……失了四子,朕的皇儿啊……” “……皇兄。”晴兰眼眶红了。 皇帝摆了摆手,背过身去缓了会儿,道:“还没见朕的外甥,走,一起到母后那里。” 晴兰扶着他,垂头慢慢走着。 皇帝轻声问:“骠骑将军如何?” 提起步溪客,晴兰微笑了起来,答道:“他是个英雄。” “前面月犴扰边,听说很是厉害……” “年关的时候,是北狄那群两面三刀的土狼挑起的,害的莲华受了伤……”晴兰咬牙切齿脱口而出,说完见皇帝目光惊诧才觉不妥,连忙闭嘴,低头装哑。 乍听到说话一向轻柔文雅的胞妹用这种语气说出这种话,皇帝是震惊的,好久之后,皇帝笑道:“这下,朕也算是知道骠骑将军如何说话了……” 皇帝有些心疼。 再怎么说,常在沙场征战的人,也是粗人,到底是不如皇都里体面文雅的世家贵族。 皇帝略愧疚道:“是朕不好,苦了你……” “不是!”晴兰忙解释道,“其实他人很好,也读过书,并非粗人……” 皇帝更是心疼。 见了太后,太后抱着晴兰,似要把她揉碎,放声哭了起来。 于嬷嬷也在旁边抹泪。 太后听说北狄袭击公主府的事,听到莺歌没了,又是一阵哭,边哭边骂:“我的心肝肉他们都护不住,我的兰儿啊,要是见不着你,我可怎么活啊……” 太后和晴兰抱头痛哭的时候,皇帝看向一旁乖乖坐着的狐球。 狐球也在打量他。 皇帝笑了:“这孩子,像兰儿。” 太后瞬间止住哭,一边擦泪一边道:“可不是,刚才我就跟她们说,廷耀像极了兰儿,越看越欢喜。” “是个好模样。”皇帝满意道,“只是有些秀气……” 晴兰叹息道:“哪里是有些秀气,简直像个姑娘……和他那个小姑姑天天一起玩,人家一个姑娘家,采花弄草的,他也跟着玩,燕川的衣服又色艳,不熟悉的都以为他是女孩儿。我看啊,皇兄当初应该给他封个郡君,说他是郡王,哪个信?” 皇帝张开手臂,道:“来,过来,让朕抱抱这个小郡王。” 狐球爬下椅子,跑过去。 皇帝抱起他时,狐球软绵绵叫了声舅舅,趴在他肩膀头,抱着他。 皇帝道:“这孩子我喜欢。” 晴兰道:“在家没规矩惯了,也不好好叫人,硬生生长到现在也不怎么开口说话,我连做梦都惦记着,生怕他将来做个哑巴将军。” 太后在一旁不开心道:“做什么将军!刀里来剑里去,那地方又冷又荒,于嬷嬷说的那些快要把我生生吓死,将来让廷耀在皇都,让你皇兄给他找块水土好的封地,才不去当什么将军!” 晴兰张了张口,却不知说什么。 皇帝没有说话,他拍了拍狐球,喃喃道:“好孩子。” 一旁的妃嫔们拉着晴兰,关心她的同时,七嘴八舌说着皇都最近时兴的衣服花样。 晴兰心不在焉,恍惚中,似乎听到了千里之外的沙场上短兵相接战马嘶鸣的声音。 有一瞬间,晴兰知道,她人在皇都,心却已留在燕川。 这里不是她熟悉的家了。 回家? 不是,她的家在燕川,在她们眼里,寒酸荒凉,让人同情的燕川北境。 晴兰看向狐球。 她动了动唇,很想对儿子说:“狐球,咱们回家吧。” 太后又抹起了眼泪,迭声吩咐着让宫人拿来新贡的绸缎给晴兰做新衣。 妃嫔们低声商量着,给晴兰挑着花样,一匹匹比对着她的肤色。 晴兰想起了那天,步溪客双眼放光,喜滋滋进门,说:“晴兰,我发现一个秘密。” “什么?” “你穿绯色的衣裳,最好看。” 51.步溪客是大混蛋! 连续多日梦到步溪客后, 晴兰气鼓鼓起身, 给步溪客写信。 她写了一整晚,洋洋洒洒,开头是骂步溪客一定没想起给她写信,中间是讲皇都一切都好,狐球也很好,末尾表达了一下思念。 为了不让思念太明显,让步溪客得意, 晴兰又骂了三页纸,无非就是:混蛋,你现在肯定很开心! 混球!你一定会发现没了我日子特悠闲! 讨厌鬼!!竟然让本宫先写信给你!等我回去, 一定饶不了你! 晴兰写完睡了, 哪知梦里睡不安稳, 又看到步溪客拿着她的信边读边哈哈笑:“小姑娘着急了,我啊, 就不写信!” 晴兰气道:“步溪客,你敢!!” 喊完, 人也醒了,天已大亮。 晴兰起身梳洗,狐球坐在桌案边, 一张张叠着信, 叠了高高一沓。 晴兰:“不要让口水湿了信, 那是给你爹写的。” 狐球点点头, 小手继续叠着。 照顾他的宫人笑道:“小郡王年纪虽小, 做事却仔细,把这些信折得整整齐齐。” 晴兰拆开又看了一遍,提笔添了几句,让人送出去。 她交待道:“快一些。” 宫人应下,刚抬脚,又听晴兰说:“不!慢一点!就让他眼巴巴等着!!” 狐球噗嗤一声笑了起来,晴兰:“你笑什么?” 狐球慢慢捂住嘴,摇了摇头,缓缓背过身,拿起毛笔玩了起来。 晴兰的信刚发出去,燕川那边就来信了。 晴兰一怔,心花怒放起来。 这肯定不是回信! 来这么快,是她离开燕川后,步溪客就给她写了信! 晴兰抱着信,忍不住笑了出来。 她拆开信读看了起来,狐球放下笔,小脑袋也凑了过来,虽然看不懂,但依然一本正经装模作样跟晴兰一起看着。 果然,这是她离开北境的第一天,步溪客回到雅明后的晚上写给她的。 说他辗转反侧无法入眠,望着月亮想她,只好写信给她。 又说,不知晴兰穿的什么样的衣服,梳的什么样的头发,应该刚走到南川吧。 真是不妙,这才第一晚,他就要疯了。 晴兰一脸甜蜜,把信看了三遍,捂在心口嗷嗷叫。 她大声喊道:“嬷嬷,驸马来信了!我就知道他忍不过一天!” 于嬷嬷道:“公主不也跟驸马写信了?驸马收到一定高兴。” 晴兰愣住,脸色变了。 要知道她寄出那封信,可是骂了步溪客整整二十几页…… 晴兰:“不好!!快追回来!” 宫人道:“殿下,已送出了。” 晴兰慌张道:“不不不,我要再给他解释解释。” 狐球默默递上笔,乖巧坐在一旁,托着下巴看她手忙脚乱写信。 晴兰解释了三十多页,午膳都顾不上吃,写完,她吩咐道:“有办法的!!刚刚那封信我嘱咐过让他们慢慢送,这封信你们快些送!!” 她在信中写了,她给步溪客寄了一封二十页的信,胡言乱语罢了,让他不要拆开,等她回去。若是她回去看到那封信拆开了,她绝对会生气! 晚上,晴兰到皇后宫中和皇兄一起用膳,皇后闲聊着,问晴兰:“三公主今日都做什么了?” “到母后那里坐了坐。”晴兰回道。 皇帝轻笑一声,摆摆手道:“你到母后那里只待了半个时辰。” 晴兰红脸道:“那也要怨母后,说要礼佛,早早地就赶我走。” 皇帝道:“今日眼睛可还好?不累吗?” 晴兰这下知道了,皇兄是在逗她。 “眼睛不累,手有些酸痛。” “你呀……”皇帝玩笑道,“再写下去,怕是这京城的纸价都要涨了。” “闲着也是闲着。”晴兰说,“皇兄怎么还节俭到纸上去了……” “你倒是变了。”皇帝点头道,“到底是长大了,敢和皇兄犟嘴了。” 晴兰笑了起来。 皇后温婉道:“的确是比之前长开了些,性子也活泼了。” 皇帝慢悠悠道:“你说你闲着无事做,我倒是听说,这后宫妃嫔们都想邀你……” 皇后眉头微蹙,一脸忧愁。 晴兰看了眼皇后,微微叹了口气,道:“燕川……没这么多规矩,我嫁去多年,不习惯跟她们打交道……还是皇后这里清净。” 她知道那些妃嫔们热情邀请她是因为什么。 远嫁的公主,皇帝太后都惦记着,驸马手握北境虎符,是个实打实的将军,如今皇后所出的两个皇子先后夭折,东宫未立,所以几个有皇子的妃嫔暗地里想趁晴兰回宫,拉拢关系,为自己的孩子加点筹码。 皇帝笑道:“整个皇都,我看也就她这里清净,你喜欢就常来,其余那些是有些吵闹,不习惯就不去,到这里还能陪皇后说说话。” 皇后脸上有了神采,望向皇帝的眼神温柔似水。 皇帝又对晴兰说道:“还有你,既然这么清闲,朕给你找点事做。” 晴兰听他这么说,立刻坐直了。 皇帝道:“朕这里,有燕川的几个子弟,跟驸马是一族同胞,朕看你闲着无事做,总是烦扰驸马也不行,就安排你见见。” 步溪客提到过,燕川多年前就送了许多贺族子弟到皇都念书。 晴兰来了兴致,问道:“都在国子监念书吗?” “有几个朕见有几分才气,安排他们入朝了。”皇帝道,“对了,宫宴前,你要想见,有一个朕可以让她来宫里陪陪你。” 晴兰疑惑。 皇帝道:“是礼部贺塔塔的妹妹,叫贺图文,贺塔塔多次向朕举荐自己的妹妹,说她通诗书,也会讲官话,随他迁居到了皇都,对土木兴建一事上有大才,朕见了,的确是不可多得的人才,就破格让她在营缮清吏司领了一官半职。” “当真?!”晴兰开心道,“是个姑娘吗?” “年纪不大。”皇帝说,“确有大才,畅春园的那个亭子瞧见了吗?原本朝中大臣对比议论纷纷,后来她拿出修造图,又有工部尚书力排众议,这才算服众。” “望春亭?”晴兰道,“我见了,很漂亮!” “嗯,宫宴之前,你就先与她见一见,聊一聊。” “我一定要见!”晴兰道,“恭喜皇兄得贤才了!” 晴兰明白皇帝设宴的目的,她这个嫁到燕川的公主,是应该见见在皇都的燕川学子。 贺图文是个典型的燕川女人,个高腿长,像个清秀男子。 见了面,问了安,贺图文打量着晴兰的住处,问道:“这是殿下以前在宫里的住处吗?” 晴兰点头:“住了十多年了。现在要说怀念,除了皇上太后,就是这座宫殿了。” 贺图文目光如炬,慢慢看了四周,说道:“早就想见公主殿下,今天终于如愿。” 晴兰笑:“我也想见见你们,在皇都还适应吗?” 贺图文点头:“虽有不同,但皇都很好,皇上照顾,大家都很感激。” “在皇都的燕川子弟有多少?” “留京的有三十七个。”贺图文道,“初七的宫宴,殿下都会见到……殿下,我哥哥见过少将军,按照这边的说法,我哥哥与少将军是同窗,当年都在苏先生门下念书。” 贺图文冲晴兰笑了笑。 晴兰:“诶!真的吗?” 贺图文的表情很微妙,说道:“哥哥说,少将军是找到天赐姻缘了,今日见殿下,知传闻不假,殿下的确为少将军所爱。” 晴兰虽听不明白,但也点头道谢。 次月初七,太后帝后宴请在京贺族子弟。 晴兰很是开心,带着狐球见了他们,见他们都才华横溢,心中欢喜,好似自己家的孩子为家乡增光一般。 宴上其乐融融,皇帝举杯,贺族人祝四方安宁,国泰君安。 晴兰好像想到了什么,却又抓不住。 席间,晴兰问他们是否还记得燕川方言,贺族人与她说起了贺族话。 晴兰听了个半懂,仍高兴道:“就是这个语调!” 仿佛听到这个熟悉的声音,她就能离步溪客再近些。 第二个月起,晴兰渐渐开始思“乡”,终于,她忍不住向太后表露了回去的意思。 太后道:“这怎么行呢?才回来多久就要回去?我还筹办你的生辰,过了生辰再说。” 晴兰写信给步溪客,说了自己的思念,骂步溪客为什么不来接她。 她甚至做了个梦,梦里,她有天醒来发现步溪客就在身边,笑着说:“我就知道你待不了多久就想回来!” 可梦醒后晴兰转头,夜静悄悄的,身边只有陪侍的宫女,没有那双熟悉的笑眼。 许是太后说了,皇帝下朝后亲自来看她,提议让狐球入学拜师。 “也该开蒙了。”皇帝道,“当初是我疏忽,应该给你送些先生过去。” 一个月后,燕川来了封信:“想我?想也白想,安心陪太后吧。” 再之后,入秋了,狐球在这里过了三岁生辰,依然不怎么说话,连娘也不怎么叫了。 宫里有些妃嫔窃窃私语,议论他是不是哑巴。 流言多了,晴兰心中难过,让太医院给狐球检查了身体,狐球没问题。 太医问狐球:“小郡王为何不愿开口说话?” 晴兰眼巴巴看着狐球,希望他说出几个字,哪怕是叫娘。 狐球看了眼晴兰,慢慢回答:“没必要。” 燕川没再来过信,晴兰耐心渐渐磨完,说什么都要回去。 皇帝道:“天寒地冷,路不好走,冻到你俩怎么办?安心待到春天,跟我们过了年再走。” 晴兰问他:“皇兄是不是有事瞒着我?” 皇帝沉默,又道:“多想什么。” 晴兰忽然想起皎皎,数月来各种想不明白的,此刻忽然通了。 “燕川……是在打仗吗?”晴兰颤声问道。 所以,把皎皎送到了燕南,之后,送走了她和狐球。 皇兄在宴请贺族子弟时说的那些话,贺图文说的那些话……晴兰终于想明白了。 “他是不是在打仗!!” 皇帝终于点了点头:“朕半年前收到了驸马的信,三年谋划休整后,他们要向月犴开战,越沙漠,远征北境绿洲……” 晴兰软身在地。 “你和孩子在燕川,他心有牵挂,所以写信给朕,希望朕接你回宫,等他扫清北境,凯旋后,接你回去。” 晴兰眼前一片模糊。 她知道了步溪客是什么时候写的信,那晚她梦醒,他正在外间写信,见她过来,连忙收起了信件。 晴兰呆了许久,抬手擦了眼泪,咬牙问皇帝“战况如何?” 皇帝愣了愣,笑道:“捷报连连,兰儿……很快的。” 晴兰低头,不知在想什么,立了会儿,她一甩袖,气愤道:“步溪客,你个混蛋!!” 皇帝一动不动,惊呆了。 晴兰骂完,还嫌不解气,拿出一堆纸,摔在桌案上,提起笔,一边咬牙切齿在信中骂步溪客,一边巴巴掉泪。 皇帝看着想笑,且他真的笑出了声,被晴兰刮了一眼。 狐球默默走过来,抱住皇帝的胳膊,说道:“生气了,不要惹。爹不在,哄不好的。” 皇帝惊讶看着身旁的这个小不点,惊他一次说这么多字的同时,心底有些羡慕,也有些落寞。 他不知羡慕什么,也不知在落寞什么。 最终,皇帝抱起狐球,说道:“那就不扰,和舅舅去看花好不好?秋海棠开了。” 晴兰已经骂了五页,看样子,今天能骂到五十页。 千里之外,雪落黄沙,刚刚攻取一国的步溪客打了个喷嚏,收起了枪。 江副将担心他着凉,打马过来问他:“少将军,可有大碍?” 步溪客笑眯眯道:“没事,算算这个时间,应该是公主正在骂我吧。” “……”江副将默然无语。 骂你你还这么高兴,少将军……你脸皮真厚。 这么厚的脸皮,确实不会着凉。 江副将搓了搓鼻梁,悄悄退了。 步溪客将长~枪插在地上,倚着枪,笑望向南边。 一轮红日,晚霞满天。 52.丙午年秋 丙午年秋, 北境大捷。狐球将满七岁,燕川再无战事。 收到绿洲最后一国的降表和盟誓后,晴兰泪流满面, 步溪客和她用四年的别离,换来了太平北境。四年里,她写的信, 步溪客所回寥寥无几,而现在, 她终于可以回去。 这四年来,步溪客总是说快了,清扫完北境那天, 就是接她回家之日。 这天, 也总算是来了。 夫妻俩苦苦相思, 忍耐别离的这四年, 却是皇帝最舒心的四年。一来,是皇后产下一位皇子, 今年已满三岁,身体康健, 聪明伶俐, 皇帝甚是欢喜,早早就立了储君,悉心教养。二是北境虎将越沙漠, 拿下一座座城池, 去年还送来了没藏昊的脑袋以及二十多国的降表。 万国来朝, 四海升平,盛世来了。 属于他的盛世来了。 从收到降表起,晴兰就盼望着步溪客接她回去。 然而,那日将军凯旋,君臣见礼时,晴兰却没有看到步溪客,出席的大将军只有步固一人。 晴兰心提在嗓子眼,焦躁不安,她垫着脚看遍了步固身后带的士兵,希望能找到熟悉的身影。 可放眼望去,那些威风凛凛的身影里,没有一个是她的夫君。 或许是多年没见,他身形变了,所以自己认不出看不到? 晴兰咬着指甲,心中五味杂陈。 步固声如洪钟,送上二十多国礼单后,恭祝太平盛世,称赞明主。 狐球远远望着,问道:“娘,那是爷爷吗?” 晴兰点了点头。 “爹呢?” 晴兰心中酸楚,一瞬间涌出许多胡思乱想来,但在儿子面前,却不能表现的太明显,于是,晴兰迅速整理好情绪,暗暗握紧了手,说道:“燕川不可无将镇守,你爹肯定守着咱家呢。” 狐球疑惑了片刻,又听晴兰笑着解释:“之前给娘下聘礼,你爹都没来,我看他啊,这辈子别想来皇都了,就守着燕川那块地在家做他的镇宅驸马吧!” 狐球笑弯了一双桃花眼,点着头接受了晴兰的这个解释。 风风光光的凯旋庆功结束后,众人进殿落座开宴。 步固终于得空,大步流星走来。 晴兰未等他站稳就先问:“莲华怎么不来?是有事吗?” 步固道:“北境还有些战后杂事,不能无人负责,所以他留守燕川了。” 晴兰舒了口气,四年未见,如今看到步固,就像看到了亲人,也不知从何而来的一股委屈,让她红了眼眶。 步固急了:“哎哟哟,这可不得了!殿下这是哭什么?大喜的事,咱家现在好着呢!这次,末将风风光光接殿下回去!” 狐球拉住晴兰的手,轻轻拍了拍,以示安慰。 步固:“……狐球?” 狐球眯眼笑:“爷爷好。” 步固这下也哭了:“长大的人,狐神不管,我们这些半截子要入土的,感受不到时光流逝,唯独看到你们这些小家伙,才知道年岁走了多久。我的好孙儿,已经长这么大了,还会出声说话了!” 狐球:“嗯,我还念书了。” 因为有皎皎那种不爱读书令人头疼的孩子,步固听到狐球这句话,顿时激动的热泪盈眶,一把抱起狐球,掂了掂,道:“你已经不是爷爷熟悉的狐球了,现在是只狐条了!” 晴兰脸颊上挂着一行泪,扑哧一声笑了出来。 丙午年十月,大梁帝封大将军步固为燕川侯。 十月中旬,和婉公主携小郡王步廷耀回燕川。 和婉公主归心似箭,途中,撇下礼仪随从,只带着几株她宫殿前的牡丹枝,和儿子轻车简行,先一步到达燕川。 入燕门后,公主下车,双手捧着燕川的黄土,垂头落泪。 她仰望着高天,问小郡王:“孩子,你还记得这里的天吗?比皇都要高。” 小郡王双手背后,抬头望天,天蓝云淡,的确比皇都的天要高阔纯粹。 小郡王答:“若是四海之内,皆是如此开阔澄澈的天就好了。” 身后的嬷嬷双手合十,念着佛号:“佛祖慈悲,公主总算是回来了。” 江楼接到消息,早已带着皎皎在鹤城等和婉公主。 车刚到鹤城,晴兰就看到了他们。 江楼身姿挺拔如小树,少年站姿如松,颇为赏心悦目。而他身边,站着比他矮半头的小姑娘,已多少有少女的身形,顾盼神飞,气质却内敛了不少。 晴兰疾走两步,又怯怯停下,不敢相认。 皎皎却忍不住,蹦起来挥了挥手,向晴兰飞奔而来,扑进她的怀里,哈哈大笑:“嫂嫂!你终于回来了!我好久没见到你了!” 其实从皎皎向她挥手时,晴兰的泪已经湿了眼角。 皎皎没变,还是那个活泼灵动的小姑娘。 晴兰摸着她的头发,皎皎的头发依然乱乱的,发尾翘着,倔强得很。 晴兰哭出了声,她紧紧搂着皎皎,一句话都说不出。 四年时间,她离开前,从未想过,自己会与这些人分离四年。 步固说得对,成人身上看不到的时光流逝在这些孩子身上可以看得一清二楚。如今见到脱去稚气的少女皎皎,晴兰只剩下哭。 她哭完,捧着皎皎的脸,问道:“张嘴,让我瞧瞧牙长出来没有?” 皎皎吹出一个鼻涕泡,哈哈笑着,咧开嘴:“公主姐姐瞧仔细点!” 晴兰擦了泪,拉过狐球:“这是你姑姑。” 狐球矜持地点头,被皎皎一把拉进怀抱,拍了拍小伙儿的背:“我侄子!嘿嘿!” 狐球软了几分,小声叫道:“皎皎……姑姑。” 皎皎:“穿开裆裤的小子,竟然长高了,还会叫姑姑了,嘿!” 这句话让狐球从白嫩嫩的狐变成了红毛赤狐,他默默推开,独自羞涩。 “少族长,启程吧。”江楼轻咳一声,指了指马车,“族长和少将军还在雅明等着。” 皎皎应了声,蹦着跳着上了马车,招呼晴兰:“公主姐姐快来!” 晴兰脚步欢快地踏上车,把狐球扯上来后,她抱怨道:“我啊,想起一件事。” 皎皎:“什么?” 晴兰:“刚嫁给你哥哥时,我就说我要他教我学骑马,这么多年了,你哥哥却还未兑现承诺。” 皎皎:“看我这次回去收拾他!搞什么,把我朝外头一扔,让我念了四年的书,他自己却趁机捞了这么大的功劳,太狡猾了!” 狐球小声笑着。 晴兰又悲伤道:“我怕狐球都不记得他了……这么多年了。” 狐球摇了摇头,认真道:“父亲是大英雄,我看到他,我就想起来了。” 晴兰揉了揉狐球脑袋,欣慰道:“你爹听到一定很开心。” 这夜,寒霜侵城,车马在冰霜中进了城。 万俟燕来接,她拥抱了女儿,转过身,抱住晴兰,柔声说:“我的孩子,你也回来了。” “……我回来了。”晴兰叫不出口,眼角发涩。 万俟燕抱起狐球,笑了笑,等挥走其他人,才开口道:“想家吗?” 晴兰使劲点了点头,问道:“莲华呢?” “晴兰。”万俟燕道,“我有事要对你说。” 听到她凝重的语气,晴兰和皎皎齐齐愣住。 “娘……”皎皎叫道,“怎么回事?我哥呢?” “不急,先听我说。”万俟燕皱起眉,说道,“当初之所以让你们离开北境,是因为北境要打场大仗……打仗并非只是死人,死伤过多会有瘟疫疾病蔓延,所以……” “什么意思?”晴兰的泪滑落,声音却异常冷静。 “今年夏,龟罗爆发战事,是莲华去平定的,可这之后,将士们却一个个发了高热,不久就病倒了,昏迷不醒……医士认为这可能是疫病。莲华烧了龟罗,处理了他们的牛羊,还处理了水源,好歹是止住了疫病的蔓延……可回来不久后,他自己也高热不断,昏睡不醒,到今天已是第三天……” 晴兰的耳边阵阵嗡鸣声,她内心嘶叫着,站不稳,晃动了几下。 “医士怎么说?” “不是普通风寒,医士正在试药。”万俟燕脸色发青,顿了好久,继续说道,“有可能是疫病……我们已将蕙芷院封起来,谨慎起见,今晚公主和廷耀就在将军府暂歇,等待明日的消息。” “若是明日不退烧呢?” “……”万俟燕沉默了许久,道,“若是还不退烧,那就……只能听天意了。” 晴兰把狐球推给万俟燕,转过身,推开身后的人,晃晃悠悠往公主府方向走:“不,我要去见他,绝不是疫病,绝对不是!只是北境太冷,他着凉了……一定是的。” 万俟燕道:“殿下!今晚,请在这里等消息!” 几个人上前拉晴兰,晴兰被拉扯得站都站不稳,却在恍惚后,一声怒吼道:“都滚!” 她脸上挂着一道晶莹的泪痕,语气且异常坚定,圆瞪着眼吼道:“不许拦我!都让开!!你让我在这里等什么?你知不知道我在皇都等了整整四年!我与他朝夕相处才多久?我不能再等了,我现在就要去见他,我看谁要拦我!” 她神情肃然又悲伤,抚摸着胸口说道:“你是想让我与他一墙之隔却不得相见,熬到明日吗?若是他离我而去,你让我如何?回皇都,和他永远分离吗?不,我不允许这样的事情发生,我既然回来了,我就要去见他,哪怕他真的染了疫病,那我就陪他一起死,一起葬在这里。” “你们都听清楚了!”晴兰指着周围的人,“步溪客要是死,我萧晴兰也不独活!他丢下我四年,就休想丢下我一辈子!他既许下诺言,上碧落下黄泉,我也要追着他,让他陪我一世!” 将军府前,一片寂静。 皎皎吸了吸鼻涕,泪眼朦胧,狠狠抬袖擦了泪。 尽管震惊,但回过神,万俟燕依然下了令:“看好了,不许公主进去!” 皎皎也不是四年前不学无术的皮猴精了,她明白什么是疫病,想想哥哥可能染了疫病,她悲从心来,忍不住放声大哭起来,边哭边安慰自己,安慰晴兰:“老大命硬,一定会好起来的!” 晴兰愣了好久,忽然发疯似的奔跑起来,她强闯进公主府,在闯进蕙芷院前,被士兵们死死拉了回来。 晴兰大哭起来:“步溪客!步溪客你个混蛋!!我回来了啊!是我回来了啊!” 蕙芷院静悄悄的,门内一盏昏黄的灯火微微晃动着。 晴兰哭昏了过去。 到了半夜,天空飘落起了雪花。 公主府后墙外,皎皎咬着嘴唇,使劲把晴兰推上了墙。 晴兰爬上围墙,坐在墙头,转过头,深吸口气对皎皎说:“皎皎,如果我和步溪客再没醒来,你一定要和狐球好好相处。” “你们不会……有事的!”皎皎不敢大声哭,怕引来巡逻的士兵,她重复着,“一定不会有事的。” “皎皎,公主姐姐喜欢你。”晴兰笑着说,“就像你哥哥喜欢你那样,能嫁到燕川,和你们做家人,我很高兴,这是我这辈子遇到的最好的事。” 晴兰说完,跳下高墙。 皎皎听到她摔倒的声音,紧张地问:“姐姐有事吗?伤到了吗?!” 好久之后,晴兰的声音从墙内传来:“我没事。” 晴兰慢慢爬起,一瘸一拐走向后窗。 就像七年前被拒之门外的步溪客抑制不住想见她的心,从后窗翻入一样。晴兰狠狠擦了泪,她念着狐神,一边祈祷着他平安无事,一边骂着他,艰难从后窗翻进去,推开了隔断门。 她一步一步,缓缓走近步溪客。 她站在床边,怔怔地看着床上的步溪客。 她从未见过他如此虚弱,他的脸色苍白如纸,一生病气,青丝铺满床,紧锁着眉,呼吸微弱。 晴兰哭了。 她爬上床,抱住了步溪客,把脸埋在他的胸口,任眼泪打湿他的衣襟。 “求你……不要食言。”晴兰哽咽道,“步溪客,求你无病无灾,长命百岁,陪我一生一世好不好?好不好?” 53.小别胜新婚 栖山上飘起鹅毛大雪, 晴兰抬起手,绯色的袖子在风雪中飘荡着,遮住了她的视野。 天地之间, 只有飞雪,晴兰一步一步攀登着,满山白雪中, 她的红衣异常醒目。 白雪压在她的睫毛上,让她睁不开眼睛, 不知过了多久,风雪中送来一道威严空旷的声音,在整座栖山上回荡着:“你是何人?” 风如飞刀, 刮着晴兰的脸颊, 她在风中大声说道:“我是大梁的和婉公主, 是燕川北境骠骑将军步溪客的结发妻子, 我是萧晴兰!” 问话的声音似从九霄云外传来,声声振耳:“你到飞来峰做什么?” “求药!”晴兰呼喊着, “我为我夫君求药!” 步溪客曾说过,栖山之上, 隐居着贺族的狐神, 若是爱人病了,贺族人就会冒着风雪,到栖山来求医问药, 那时, 狐神就会问求药人:“你是一心一意为爱的人求药吗?你可有做过亏心事?” 若来人答实话, 则能拿到灵药,若来人答的是假话,狐神就会令雪狐用大尾巴把求药人扫下山去,不准他再上来。 耳旁只剩下风雪声,晴兰大喊着:“我为步溪客求药,我要他活着,我要他此生无病无忧,长命百岁……” 狐神道:“你可有做过亏心事?” 晴兰摇头:“我没有!” 狐神吃吃笑了起来:“活在世间,怎会没做过亏心事?” “何为亏心?” “辜负所爱,即为亏心。” “我不曾辜负!”晴兰的发上结了冰霜,她说,“我不曾辜负过!” “不珍惜自己,即为辜负爱人。”狐神的声音回荡在山里,“小公主,你不惜染病,也要和他在一起,可知这就是辜负他的心意?他只愿你能好好活下去,你呢?” 晴兰哭了起来:“可我不会后悔!” 软软的风雪扫面而来,就像雪狐的尾巴,晴兰被推了下去,她失了重,坠落着,大叫着:“我不走!我要为他求药!” 世界陷入一片混沌中,晴兰睁开眼睛,四周是鲜艳明媚的春景。 她站在高高的山上,眼前是雄伟壮阔,陌生又熟悉的京城。 起风了,一方蓝色的衣角扬进她的视线。 她侧过头,看到斜前方的山崖前,一个颀长的背影站在那里,他身上的斗篷随风飘着。 “冷吗?”她听到自己开口说话,声音低沉,“莲华,你在想什么?” “在想什么是轮回。”那人开口说话,风吹拂着他的发,他轻轻地咳着,又道,“我太自私,用心机施手段,让你选择了我……可我却不能兑现你一生。所以,我在想,如果有轮回,有来世,步莲华就赔萧兰卿一个,如同寻常人家那样,美满长久的下一世。” 她笑道:“君想得美,可下一世,我不会再上当。” 那个人转过头来,眉梢眼角满是自信的笑,如这雪山上的春风一般。 步莲华。 她贪婪地看着这张脸,想把他记在心中。 “陛下,那可不一定。”他笑着说,“你喜欢我,天地你我都知道,所以,不管此后还有多少世,你依然会选择我。” 她也笑:“你可不要太自信。” “我知道的。”他说,“所以,如果我死了,我就在轮回池旁等你,到时候,陛下到了轮回池,可别忘了看一看,旁边有没有一座石像,名叫步莲华望妻石。” “既然你如此期盼,我就答应你。”她说,“不过说来说去,这可是你欠我的,这辈子若无法陪我走到底,那就要赔上你的下辈子,到我满意为止。” “没问题。”他道,“下辈子,我就做个身强体健的镇国大将军,陪你一直到百岁。” 她说:“一言为定!” “一言为定。”他笑着点了头。 “殿下!殿下!” “晴兰——” 晴兰猛地睁开眼,光线微暗,她浑身已被汗湿透。 “晴兰。”身旁的人缓缓坐起身,目光温柔地看着她,微弱的光线下,他半张脸藏在灰色的阴影中,看不真切。 晴兰抬起手,怔怔捧着他的脸。 “是……做梦吗?”一行泪从晴兰脸颊滑落,她颤抖着声音问道,“……步溪客,是你吗?” “是,你做梦呢。”步溪客声音沙哑,眉间带着病气,笑着说道,“其实啊,公主殿下还未出阁,还在皇都,等着我步溪客骑着白马,带着聘礼去娶你回来呢。” 晴兰大哭起来,她捶打着步溪客,委屈又心安,她扑到步溪客怀中,紧紧抱住他,泪流满面。 “那……将军记着,我……我不要月犴狼的脑袋……当聘礼。” “是,月犴狼长得丑,做聘礼的确有碍观瞻,公主不喜欢。”步溪客摸着她的发顶,把她搂在怀中,轻声道,“那,我怎么办呢?我用什么做聘礼,来娶这世上最好最美的公主殿下呢?” 晴兰说:“你自己!” 步溪客轻轻笑了起来:“好,公主不嫌弃的话,步某就把自己当聘礼,送给殿下。” 晴兰道:“我有条件!” “殿下只管开口,步某上刀山下火海,也要为公主办到。” “我不许你上刀山下火海,我只要你好好活着,再也不会生病,一直活到一百岁。” 步溪客无力一笑,摸着晴兰的头发,眼中闪烁着柔软的光芒,轻声应道:“一百岁怎么够呢,步某为了公主,可以活到一千岁,一万岁,活成池塘里的那个大乌龟。” 晴兰破涕为笑,抱着步溪客的肩膀,啃咬般吻着他。 步溪客侧过头,看到窗外飞着雪花,天地之间混混茫茫,万籁俱寂。 他轻轻捏着晴兰的脸颊,说道:“小姑娘瘦了。” “步溪客……”晴兰擦了眼泪,将他仔细看了一遍又一遍,说道,“你老了。” “瞎说。”步溪客嘴角微扬,他说,“殿下这是嫌弃了?晴兰,你长大了。” 晴兰鼻尖又酸了,含泪道:“说好的很快就接我回来,为什么这么久?” 步溪客笑道:“因为我太笨,所以啊,总是有小姑娘千里迢迢写书信骂我笨,骂我欺骗她,骂我把她扔在皇都,一个人在这里逍遥快活。” “步溪客,你真是个骗子!”晴兰气道,“你知不知道,我有多想多想你?四年……你也不怕我不再喜欢你,也不怕我带着狐球嫁给别人,再也不嫁你这种没良心的骗子!” “殿下不会的。”步溪客眉宇间还有几分病气,但他的笑容很自信,他说,“晴兰,你喜欢我,不会喜欢别人的。我知道,天地你我,都知道。” 晴兰狠狠愣住,她喃喃着梦,清醒几分后,抱住步溪客,迭声说道:“它们没把我赶下山,它们把药给我了,谢谢狐神,谢谢狐神!” 步溪客笑了起来。 “你在求他别让我病死吗?” “我做了梦。”晴兰说,“梦里,我到栖山求药,我以为狐神把我赶下了山,我好害怕……还好,还好你醒了。是狐神把药给了我,步溪客,你好了,你不会死,我知道的,你承诺过我,我知道的!” “我也做了个梦。”步溪客垂下眼,手指绕着她的头发,轻声说道,“做了好长好长的一个梦,梦里,我死了,你哭得很伤心,我说,你要好好的,不要为我难过,可听到你的哭声,我却很不甘心……我想和你在一起,我不愿听到你为我哭泣。” “梦是反的。”晴兰抓住他的手,“你一定会很长寿!” “是,我在梦里,看到了你。”步溪客道,“你一个人登上高高的雪山,你对着天地高山骂我食言,说我是世间最可恶的骗子,你哭了,你说想让我回来,让我回到你身边,赔给你一个美满无忧的一生。” 晴兰看着步溪客,他的眼中有泪光。 步溪客笑着说:“我说好,我会回去,我不会再离开你,不会再让你伤心。什么都可以,只要你在我身边,我就陪你走完这一生,再也不食言。” “我睁开眼睛,你就在我身边。”步溪客拉起她的手,轻轻吻着,“晴兰,我爱你,我回来兑现我的诺言了。” “拉勾。”晴兰伸出手指,“我要你说到做到!” 步溪客勾住她的手指,握在手心,低下头,额头触碰到她的手背,很温暖,却不再是吓人的烫。 他退烧了。 梦醒之后,他发了汗,退烧了。 不是疫病! 晴兰又喜又气,使劲咬住他的手指,狠狠咬着不松手。 步溪客把她按进怀里,伏在她耳边低声说道:“只是拉勾,又怎能让殿下知我心意?” 晴兰抬起头,两道炽热的目光交织在一起,静默了很久,两人的发丝缠在了一起。 屋内的温度攀登着,推送至顶峰。 四年的思念,终于在这一刻爆发,这是比新婚燕尔时更热烈忘我的痴缠。将对方揉进自己的血肉中,魂梦不离。 第二日清晨,太阳升了起来,晴朗温暖,昨夜的寒霜,仿佛是一场虚幻的梦。 狐球打了个喷嚏,松开嬷嬷的手,站在蕙芷院前。 嬷嬷擦了泪花,说道:“小郡王进去吧!快让驸马见见!” 今早,当他们发现晴兰不见后,慌张奔到公主府时,却见步溪客和晴兰十指相扣,站在廊下。 而院外的莲池中,一夜之间,竟然开了两朵莲花。 步溪客病好了。 他没有染疫病,晴兰回来后,他从三天的昏迷中清醒了。 狐球小心翼翼推开门,探头看向父亲。 他的母亲依偎在父亲怀中,阳光洒在二人身上,说不出的祥和安宁。 步溪客抬起头,似愣了一下。 他笑着伸出手,说道:“儿子,来!” 狐球变成了泪球,挤进父亲母亲怀中,抱着自己的父亲,叫了几声带着哭腔,不连贯的爹。 步溪客摸着狐球的脑袋,低声道:“好儿子!” 54.骑马这事啊,急不得 狐球从皎皎那里骗来一块儿热糕后, 吃完抹了嘴,循着声音到马场找爹娘撒娇。 可能是多年未见, 现阶段, 步溪客对狐球可谓是无比娇宠,跟养女儿似的哄着他。 狐球心知这么下去, 早晚有一天要被回过神来的步溪客嫌弃, 但他还是凑上去, 默默讨着爹娘的欢喜。 步溪客喂了他一块糖后,继续跟晴兰讲他在绿洲的故事。 步溪客省去了那些刀光剑影,沙场生死一句带过,只挑拣出有意思的,添些小笑料, 讲给晴兰听。 讲到江副将躺在马上睡觉,竟然颠簸了一晚上都没有被颠下来, 步溪客停住,转头问狐球:“听你娘说, 你在皇都时,学了骑马?” 狐球点头,哈了口气,哈出一团白雾,漫不经心道:“舅舅教的。” “上马。”步溪客吹了个口哨, 良缘马呼哧呼哧跑来, 停在狐球面前磨蹄子, 步溪客笑道, “让我看看你学得如何。” 良缘是匹高大的黑色骏马,狐球的脑袋顶刚到它的马腹。 狐球抬起头望着马,又看了眼步溪客。 晴兰甩开步溪客的手:“你也太过分了,狐球才多大年纪。” “我像他这么大年纪时,燕川的马全是我的兵,乖乖听话得很。” 晴兰:“你让他怎么上去!你瞧他那个……” 话音未落,狐球已经把自己挂在了马上,他攀爬的动作迅速,当然,也很不好看。 狐球撅着屁股爬上去后,红了脸,坐稳了之后,他拉着缰绳,低头看向步溪客,一脸不高兴。 晴兰抬袖遮着脸,偷偷笑他。 狐球知道自己上马的动作很不体面,也不优雅,他搓了搓鼻尖,假装失忆,说道:“爹,接下来,你是要看我如何御马?” 步溪客挑眉道:“你在皇都待了四年,总要学点本事回来,我还从未见过,不如今天就抛开谦逊,露一手让我瞧瞧。” 狐球嘴角一斜,用力夹了马腹,道:“好,那我就让爹看看,我都学了些什么。” 狐球腿尚不及马镫,策马若速度快,御马人惊慌失措,脱了手,很容易坠马。 步溪客想借此看看他胆量如何,心性如何。 狐球倒是和他想的一样,并没有被激发出好胜心,而是平稳地转悠了一圈,小大人似地端坐在马背上,慢悠悠去,慢悠悠回。 晴兰咬着袖子,等狐球平安策马回来,她跟步溪客咬耳朵道:“他学东西很扎实,只是人不聪明,各方面都不出挑。” 步溪客笑道:“他还不聪明?这小子机灵着呢,比我稳多了,跟个小老头似的,做事思前想后,根本不会被言语挑拨,他自己很惜命……比皎皎聪明,作为父亲,吾心甚慰。” 晴兰反应了好一会儿,忽然明白了。 当年在皇都,皇帝请的老师教他什么他就学什么,不问不抢,踏踏实实,不出风头也不落人后。 原来是他知道自己在皇都的处境。 狐球勒停马,张开胳膊撒娇:“爹,抱我下来。” 步溪客对晴兰笑道:“臭小子知道我吃这套。” 他抱起狐球,举高了,让他坐在自己的肩头。 “我看你学得很扎实,我很高兴。”步溪客道,“爹其实很担心,把你和你娘送到皇都后,总是怕你心气太高,会因为太出风头引人注目……你不知道,那种地方比咱家可怕,多少人盯着你,他们的眼睛看向谁,谁就要倒霉。” 狐球默不作声,晴兰晃着腿,用衣袖甩步溪客:“哪有你说的那么可怕!我和狐球这些年在皇都过得还好,母后和皇兄都在,你又是骠骑将军,谁敢来寻我们不是?” 狐球却在一阵沉默后,问步溪客道:“这天下,像我这样的人多吗?” 步溪客心道不好,打哈哈道:“哟,你这个小豆芽,小小一只,你是哪样的人?” “本想做到最好,却受缚于周围庸人,不敢展露才华。” 晴兰和步溪客都沉默了。 狐球又道:“还有那些才学平平的人,他们将来如何能担起天下?” 步溪客不想再逃避这个问题,他把狐球放下来,问他:“你说的才学平平,是说谁?” “很多。” “你自己呢?” “在他们之上。” “只是你自己这么想罢了。”步溪客道,“小小年纪,却不知天高地厚,还敢口出妄言。” “本就如此。”狐球道,“聪明还是愚蠢,庸人还是有经天纬地之大才,庸人看不明白,聪明人却从出生起就知道。我知道我是什么人,父亲,我过目不忘,我一学即会,我能懂他们不能懂的道理,我能识出他们识不出的才学之人,我心中自有一片天地。” 晴兰握紧了拳,暗暗心惊,心惊之后,闭眼感叹。 父子俩一大一小,彼此望着对方的眼睛。 好久之后,步溪客道:“现在先生讲的是什么?” “让我读《通则》。”狐球嘴角撇了一下,道,“我自己在找书看。” “我知道。”步溪客说,“我看到你在看什么书,只是这几天还顾不上你,这样……明日起,每天到我这里,我们来读《明镜鉴》。” “是什么?” “明君昏君,贤臣佞臣。”步溪客道,“我祖父藏了本,是前朝明相做过批注的,我知道你比同龄人要明白得多,你姑姑在你这么大时,是万万说不出这种话,所以你的确很聪明,但在我看来,你仍是无知小儿。多念些书,总比一个小孩儿独自琢磨,自以为懂得人间道理要好。” 狐球谦逊道:“是,我念。” 严肃聊完,狐球说要去喂良缘,他牵着马走远后,步溪客和晴兰肩并着肩坐在马场的栅栏上,晴兰搭着步溪客的手,两人默默望天,良久,晴兰道:“你之前说过,燕川以后会太平无战事?” “……占卜看卦的事,你听个乐就好。”步溪客道,“当然,我夸下的海口,你也别当真。” 晴兰气道:“我很担心儿子,我一想起你说的,我就忧愁,你可知道,我这几年在皇都,偶尔想起你说过的话,想起狐球出生时的异象,我就睡不着……” “哼,这事多的混小子,既如此,那就不要他了。”步溪客玩笑道。 晴兰斜了他一眼,道:“不要他?说得轻巧,你舍得?” “舍得。”步溪客眼睛瞟了瞟晴兰的肚子,笑道,“再生个省心的。” 晴兰红着脸打他:“呸!才不遂了你的意!你个大骗子!” “我又骗你什么了?” “你自己想!”晴兰道,“到了马场,竟还记不起你当时答应过我什么!” 步溪客刚要说,只听狐球在他二人身后,幽幽叹息。 步溪客:“小小年纪,叹什么气?” “爹。”狐球控诉道,“大丈夫既然许了诺,就要办到。娘说她要你教她骑马,可爹你拖了多少年了?当初在皇都时兴骑马游春,闺中小姐贵女,后宫的妃嫔们,都穿着新骑装高高兴兴游玩,娘的骑装都做好了,可她不会骑马,舅舅说要教她,她不愿,说是爹承诺过,她就等爹教。” 狐球用看负心人的目光谴责着步溪客,摇头道:“爹可真是过分。” 步溪客:“……” 晴兰偷偷抹泪。 也不是伤心,就是提起来,有点点委屈。 晴兰眼泪汪汪看向步溪客。 步溪客:“哈哈哈哈……我说呢!” 他蹦下栅栏,拎起狐球,揉圆了扔远:“回家去。” 打发走儿子,步溪客回身抱起晴兰,哈哈笑着跑向良缘:“学学学,咱现在就学!再也不让我家公主受半点委屈了!这还要掉眼泪?快擦一擦,千万不要让金豆银豆落在马场的土里,它们可不配。” 晴兰:“你总是忘……” “我没有!”步溪客道,“晴兰,原本我是答应的,可你知道的,要么是赶上我我在外处理那些月犴狼,实在抽不出空,要么就是你身子不方便……我现在仔细想想啊,这事不应该怪我,主要怪狐球那个小子,来得不是时候。” 确实,晴兰当初说要让步溪客教骑马,但没多久就有了身孕。 步溪客把晴兰抱上马,圈在怀里,把缰绳放在她手中:“这次啊,无论如何都要教会公主骑马。” 他揉了揉晴兰的脑袋,又拍了拍良缘:“走!不出三天,我包你在燕川能策马飞奔!” 然而,步溪客绕着草场跑了一圈,把要注意的交代完,低头一看,晴兰头一点一点,竟然睡着了。 步溪客捏住她鼻子,好一会儿,松了手。 晴兰鼻尖红红的,揉了揉眼睛,醒了过来:“我睡着了?” “是啊,你还是这么有意思。”步溪客笑道,“马背上都能睡着,不学就已经赶超江副将了。” 晴兰不好意思地小声道歉。 步溪客道:“有那么困吗?你这样瞌睡,我是第二次见,第一次是你有狐球……” 说到这里,两个人一匹马都僵住了。 步溪客低头去看晴兰:“你不会是……” 晴兰:“……不会吧?” 步溪客去摸她的脉。 晴兰:“你又摸不出来!” 步溪客已经懵了,摘下腰间的铜钱,又要占卦。 晴兰:“你又问不出来!” 步溪客一愣,策马飞奔至将军府,拉着晴兰找到医士。 “把脉!”步溪客把晴兰的胳膊递上去,恶狠狠道。 医士放下手中的饭碗,呆愣愣给晴兰把脉。 步溪客屏住呼吸等待着。 医士换了只手。 医士愣了一下,斟酌了一下,慢悠悠拿起帕子擦了擦嘴,又斟酌了一下,清了清嗓子。 步溪客:“繁文缛节不用了,直说!” 医士:“恭喜将军,恭喜公主殿下。” 步溪客倒抽一口冷气:“所以?” 医士:“殿下有喜了,已有两月余。” 步溪客望向晴兰。 晴兰看着步溪客。 二人此时,不知作何表情。 晴兰:“……确实,有个把月没来月事,我以为是刚从皇都回来,加上之前生病,月信不准。” 步溪客低声道:“……你这月事,就没准过。” 两个人又沉默了。 步溪客伸出手,牵着晴兰,慢悠悠走出将军府。 晴兰一手捂着肚子,两人皆是一脸茫然。 之后,二人相望一眼,忽然笑出了声。 晴兰:“你真是烦人精!” 步溪客笑着讨饶:“是,殿下说得没错,这是我的错。” 晴兰:“都是你!又要生!” 步溪客:“……那这次,就生个小郡主?” 晴兰想了想,以后狐球有个软糯的妹妹相伴玩耍,不禁甜甜笑了起来。 “好。” 55.长大的妹妹和兄长的狼王 狐球在院子里玩雪。 步溪客从外面进来, 远远喊了声晴兰。 狐球抬起了头,开心地拍了拍手上的雪沫,跟在步溪客身后,步溪客回身给了他一串糖葫芦, 揉了揉他脑袋,说道:“到琼林院玩去吧。” 狐球:“这就把我打发走了?” 步溪客:“不然呢?你还想要什么?” 狐球说:“为什么你每次回来都要先把我赶走?” 步溪客笑道:“说了你也不懂。” 燕川入冬后,天寒地冻, 路上只要有人, 大多都被冻的缩头缩脑, 步子也走得急, 狐球却不一样,他吃着糖葫芦,慢悠悠走到琼林院,推开院门, 站在院子里, 眯起那双狐狸圆眼, 透过热泉的水雾找皎皎。 通过声音判断出皎皎在哪里后, 狐球吃掉最后一颗糖葫芦, 搓搓鼻子,一副人畜无害的模样, 站在皎皎身后叫她。 “小姑姑。” “狐球!”皎皎在玩投壶游戏, 狐球要来箭, 扔了两支, 对皎皎说:“姑姑, 我特别想吃米花甜糕。” 皎皎吧唧了吧唧嘴。 她吧,也挺想吃的。 她说:“那咱到后厨看看去!” 狐球乖乖点头,跟在皎皎身后,一边走一边说:“小姑姑,娘那边有个厨子,做米花甜糕最好吃,不知道你吃过没有?” 皎皎道:“当然!还没你时,我就吃过。我以前一直待在公主府,你娘还是我的西席呢,我正经拜过师的,公主府什么好东西我没吃过?你啊,还没我吃过得多。” 狐球道:“那我们回去吃米花甜糕吧!” 皎皎:“我也是这么想的!” 狐球嘴角微微扬起,狐狸眼中全是笑意。 平时装的再老成,他也是个孩子,很早他就对步溪客有意见了。 每次步溪客回来,都要把他打发到别处去,害得他既不能和步溪客撒娇,也不能在晴兰怀里撒娇。 这半大奶娃子可不服气。 再者,晴兰又有了身孕,狐球怕将来有了弟弟妹妹,自己就无法再独占母亲的怀抱,所以,他越发想亲近父母,希望能在他们怀中打个滚,撒个娇。 他通过多天的观察发现,皎皎姑姑心思简单,最好骗,只要不牵扯大是大非,轻轻一勾,皎皎必然上钩,且热情帮你办事。此外,步溪客对皎皎虽然像个严父,但狐球却发觉,父亲只是假模假样训斥一下皎皎姑姑,并不会真的惩罚她。 当然,这是因为皎皎长大了,也没之前那么皮了,别说动手揍了,现在步溪客训斥她之前都要慎重考虑,讲道理为先。狐球没见过皎皎之前挨揍的情形,因而觉得皎皎在家中十分得宠。 抱着这样的错误判断,狐球怂恿皎皎带头回到了公主府。 在小厨房分了米花甜糕后,还不等狐球想好怎么开口引她到屋内看看,就听皎皎自己说:“‘不知哥哥嫂嫂在做什么,走,我们去看看。” 狐球整只狐懵了,他没想到皎皎说的如此随意大胆,惊道:“这不好吧?万一被爹娘发现了,就要挨骂了。” 皎皎:“怕什么,到时候找公主姐姐一哭,保准什么事都没。公主姐姐心善,看不得我哥揍人的,尤其是揍我这么好看贴心的少女。” 狐球:“……” 终于知道祖父祖母每次提起皎皎姑姑,都是一副恨铁不成钢的忧愁模样了,这也太没心没肺了吧? 不过,不得不说,虽然没心没肺,但皎皎姑姑这招不错,找软肋很精准快速。 狐球道:“那……我们怎么跟爹娘说?” “跟他俩说还怎么看他俩在干什么?”皎皎哼了一声,“大家都在琼林院热闹,两个老夫老妻却窝在家里,我当然要看看房间里到底有什么好玩的。” 她一招手,猫着身子走了后院。 狐球惊骇的耳朵都要折起来了。 他拉住皎皎:“不不不,姑姑要做什么?” 皎皎嘘了一声:“低声!这里有个后窗,能从这里翻进去,等会儿我们就这么进去,然后悄悄绕到他们背后,看他们在做什么。” 狐球疯狂摇头:“我不翻!” 皎皎:“你怕了?” 狐球点头:“我怕了,爹一定会狠狠训斥你!” 皎皎:“有公主姐姐在,我怕他?你要不敢你就站一旁,不许去给他们通风报信,我自己一个人翻。” 皎皎说完,麻溜贴着墙钻进了窗户里。 狐球躲在墙边,露出半只脑袋,紧张看着她作大死。 然而皎皎出师不利,还没走两步,就被步溪客发觉了。 门一下子推开,步溪客跟门神一样出现在皎皎面前,露出阴森森的笑容:“万俟白露,你告诉我,你今年多大了?” 皎皎:“咳……” 皎皎卖起了侄子,她向后一指,说道:“哥,是狐球想回来看看你们,但又不好意思打扰你们,所以让我先进来看看你们在干什么。” 屋内传出晴兰的笑声:“皎皎,说谎的本事没什么长进,但还是这么可爱。” 皎皎红着脸道:“谢谢嫂嫂夸奖,这个多大的改不了,生来就带的。” 步溪客:“想挂枪?” 皎皎退避三舍:“不不不,我觉得吧,挂枪这种事,应该是给六七岁孩子的,你看我现在这么大年纪了,就不用了吧?那个,你儿子刚好够,不然你挂他?” 狐球却早就溜了。 他绕到前门,毕恭毕敬敲了门,自己进来,然后低眉顺眼叫了声爹好,又迅速扑到晴兰怀中,叫了声娘,把脸埋在晴兰怀中不去看步溪客。 步溪客:“你们是觉得……我很好骗?” 晴兰笑得上气不接下气。 步溪客:“你以为不挂枪,我没有别的法子惩治你俩?” 皎皎和狐球迅速交换了眼神,皎皎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捂着肚子蹲了下来:“哎唷,我肚子疼……” 步溪客静静看看她演。 皎皎:“这不是装的!哥,我其实刚刚就想说,我肚子疼了好一阵了……只是刚刚突然特别疼!” 她一边说,一边向晴兰那边挪,且偷偷使眼色让狐球朝那边让让,给她腾个位置。 步溪客伸出腿拦住她:“装病是要受罚的,今日你拿肚子疼撒谎,明日报应就来,让你吃什么都肚子疼。” 皎皎:“我向狐神,我向山顶之雪发誓,我真的肚子疼!” 步溪客见皎皎脸色的确苍白了许多,且额头上都是汗珠,他沉思许久道:“中午吃的什么?” 皎皎道:“唔……随便吃的。” “先把嘴边的东西擦干净,再想想怎么跟我回话。” 皎皎:“嘿嘿,骗不过你,好吧。我吃在小七家吃的炖肉,出门后又被石大娘叫去吃的野猪肉,到琼林院又喝了杯茶,然后和狐球到公主府吃的米花甜糕。” 步溪客:“几块?” 皎皎:“不多不多,只两块。” 狐球小声道:“……两倍。” 步溪客眉毛一挑:“皎皎,知道自己为什么会肚子疼吗?” “知道知道。”皎皎道,“我吃的太多,肚子里的蛔虫都开心呢!” 晴兰抱着狐球齐齐捂脸。 晴兰闷声笑:“皎皎,快别这么说。” 皎皎揉着肚子,抬头对步溪客萌萌一笑。 步溪客道:“……我真是感谢你肚子里的蛔虫了。” 他这是放皎皎一马的意思,皎皎欢天喜地,终于扑进了晴兰的怀里。 她现在不会每日一问孩子生了没,毕竟长大了。皎皎推开狐球,把耳朵贴在了晴兰的小腹上。 晴兰哭笑不得:“现在什么都听不到呢。” 皎皎:“嫂嫂这胎,一定要是个小妹妹。” 步溪客差点笑倒:“你再说一遍,是什么?” 皎皎愣了好久,哦了一声,改口:“小侄女。” 狐球背过身偷偷笑。 晴兰抚摸着皎皎的脑袋,说道:“皎皎啊,你就像我女儿。” 步溪客无奈:“能不能别乱说?” 狐球找了个好位置,也挤了进来,拿起晴兰的手,放在自己的脑袋上,他跟皎皎一人一边,枕在晴兰的膝上,闭上眼睛。 步溪客轻笑一下,在对面盘腿坐下来,歪着脑袋看他们。 原本岁月静好,可皎皎忽然打破了这温馨的宁静,她问道:“公主姐姐,所以,你每天和我哥哥窝在房中做什么?” 步溪客刚刚拿起茶杯,听到妹妹问出这种极容易解释不清的话,差点把杯子摔了。 晴兰:“什么也不做,就像现在这样,说说话。” 步溪客深吸口气,平静下来。 晴兰:“这样就好。皎皎还记得吗?我们到了现在才可以这样,以前啊,你哥哥要和月犴狼过冬,我们哪里有这种平静时候?这种时候对我们来说都是弥足珍贵的……” 皎皎说:“我知道,我还记得。” 狐球呼吸渐渐平稳,他已睡着了。 皎皎说:“以后,哥哥能一直在家了。” 晴兰欣慰笑道:“是啊。” 皎皎:“可……不闷吗?他经常在家的话,会烦的。” 步溪客:“你说什么?” 皎皎:“我以前特喜欢我爹娘说哥哥外出换防了,因为那样,他就不会在家训斥我,管束我。” 步溪客:“别人家的妹妹都心疼哥哥外出作战受伤阵亡,你倒好,巴不得我出去不再回来。” “那怎么能呢?”皎皎坐起来,认真道,“老大你虽然烦,但我肯定是想让你长命百岁的嘛!而且我哥哥这么厉害,怎么会受伤阵亡?我哥哥可是将军,除了我爹,就只有我哥厉害,所以,我知道你一定不会有事的!” 步溪客歪了歪嘴角,他别过脸去,心中不得不承认,听到这种话,还是很欣慰的。 皎皎还想说什么,但她脸色变了,鼻头耸了耸。 步溪客:“你怎么了?” 皎皎摸着后脑勺,又闻了闻,小声道:“我怎么……闻到了血腥味?” 步溪客心瞬间提了起来。 他冲过来,把狐球的脑袋推开,拉起晴兰的手,紧张地看着晴兰,见她没事,才松口气,问皎皎:“哪来的血腥味?” 皎皎的脸却忽然红了。 她咬着指甲,害羞地朝晴兰身边挪了挪,看了眼步溪客,小声跟晴兰咬耳朵。 晴兰笑眯眯听着,中途一愣,然后又惊喜道:“看来是了!” 她扶着步溪客起身,叫于嬷嬷来。 “快带皎皎下去看看。” 步溪客一头雾水,在熟睡中被亲爹一巴掌推开的狐球也一脸迷茫。 等皎皎离开后,晴兰转过身,对步溪客说道:“皎皎也长大了。以后,你这个做哥哥的,不许再训斥她,大姑娘也是要脸面的,还像小时候那样训斥怎么行?” 步溪客反应了好一会儿,顿悟了。 “皎皎不会是……”步溪客看了眼狐球,含蓄问晴兰,“……大姑娘了?” 晴兰点了点头:“应该是了。” 步溪客:“这在我们贺族是大事。” 他在屋中转了两圈,笑道:“我让人稍信给娘,真要如此,皎皎从现在起,也可以收小伙子们的狼骨了。” 狐球问道:“我什么时候能去猎狼?” 步溪客回头一笑:“你?还早,先换牙再说吧。” 步溪客说完,看了眼晴兰微微隆起的肚子,又软下声,满怀憧憬道:“狐球,以后妹妹出生后,你做哥哥的,要为妹妹做许多事,你猎来的狼,也要送她一些,有了兄长的馈赠,你的妹妹将来就不会被人欺负。” 狐球目光一闪,坚定道:“自然不会,不仅我妹妹,爹娘也是。” 步溪客道:“我要去给皎皎另准备狼了。” 晴兰好奇道:“又是你们贺族的习俗?” “就如我刚刚所说。”步溪客道,“她可以接受那些小伙子的追求了,谁要对皎皎有意,就可以去猎狼送狼骨。但如果家中的妹妹有兄长,那我这个兄长就应该先去猎一头狼,送给皎皎。” “是说……那些小伙子猎狼,要比你这个兄长猎来的狼个头大,凶猛,你才准他们追求皎皎吗?” 狐球听完,在旁边点头,一本正经道:“理应如此。” 步溪客笑着摸了摸狐球的头,夸晴兰道:“阿兰你果然聪明,就是这个意思。” “那你要什么时候去猎狼?” “年关之前。”步溪客道,“下雪天更容易猎来大狼。” 晴兰担忧道:“会有危险吗?” 步溪客嗤笑一声:“我连月犴人都不怕,还会怕狼?我看是那群狼该怕我。” 他道:“骠骑将军家的妹妹可以接受追求了,这种消息放出去,先害怕的就是那群狼。” 果然,第二日,步溪客就整装出发了。 贺族族长在侯府门前的两个石狮子上挂了个红绸,打了个单结。 半日后,整个燕川的小伙子们沸腾了。 虽然皎皎是出了名的调皮,但少女肤白貌美还活蹦乱跳,偷摸喜欢她的少年不在少数。 于是,步溪客出发后,晴兰到琼林院看了一圈,好多年轻小伙子都在缠箭磨刀打马掌,预备着步溪客的那头狼回来后,他们去找更大的,上门求亲。 晴兰看了一圈,奇怪问道:“小七呢?” 旁边人回答:“许是在家,今天还没见。” 话刚说完,就见江楼走进来,目光扫了一圈,径直走到自己兄长面前:“借你的那张惊云弓一用。” 兄长:“这才对!拿出勇气来!!” 第二天夜晚,步溪客回来了。 整个雅明城灯火通明,得到风声都守在门口望着城门。 晴兰牵着狐球的手,巴巴望着城门口。 城门缓缓打开后,她看到步溪客骑着马,慢悠悠走了进来。 马后系着一根绳子,拖着一头狼,步溪客走得很慢,他接过旁边人递来的火把,道了谢,高高举起火把,经过晴兰时,他翻身下马,把晴兰和狐球抱上马,自己牵着良缘,缓缓走到燕川侯府前。 众人围在两边,盯着那头狼看。 步溪客解开绳子,弯起嘴角。 那头狼扑在地上,看上去比步溪客还要壮硕些。 万俟燕背着手走来,低头一看,哼声一笑,点了点头,吩咐道:“来人,把它抬到高台上。” 皎皎惊愣了好久,大吼一声:“哥!!你难道去猎狼王了吗?!” 她兴奋道:“真的吗?!这是狼王吧!” 这么大的个头,威风凛凛。 众人连连吸气,一阵沉默后,纷纷前来恭贺。 江楼看着那匹狼,整个人愣在原地。 步固忧愁地搓着下巴,笑着应和,拽过步溪客,低声威胁道:“你是不想让皎皎嫁出去了吗?!狼王?” 步溪客保持着微笑,悄悄回答:“是狼王不假,但我没去找它,它自己撞上来的,不杀我就死了。” 步固一怔,回过神来,仰天长叹:“这是老天的意思吗?!” 狼群没了狼王,要自己厮杀一阵子,才会出现新的狼王。 新的狼王会更勇猛年轻,可比老狼王难猎多了。 一般来说,没有兄长会猎狼王当招妹夫的标准,猎只稍大的意思意思就好了。 众小伙子一言难尽,幽怨看着步溪客。 晴兰和狐球第一次看到完整的狼王,好奇地围着桌子听皎皎兴奋吹哥。 江楼愣了好久,像是定了决心,深深看了眼这只狼王,转身离开。 步溪客走过来,拉住晴兰的手:“你要吗?要了我也给你猎一只。” 晴兰摇了摇头:“我看啊,你快要把燕川的狼都吓死了。” 步溪客轻声笑着,见皎皎还在给小伙伴们炫耀这匹狼,他低声道:“这傻姑娘。” 晴兰道:“你是不想让妹妹过早嫁人吗?” 步溪客无奈道:“……我只是不想被狼王给吃掉。也罢……就让她在家多待几日吧。” “这样,还有人能猎来比你更好的狼吗?” “……应该会。”步溪客望向江楼的背影,“我觉得别说是狼王了,要是娶皎皎需要猎狐神,他都敢闯一闯栖山。” “小七吗?”晴兰双手合十,“狐神保佑,愿他平安归来。” 步溪客道:“我估计,燕川的狼也正求狼神保佑,千万别再撞见我们这些燕川男儿了……” 56.彪悍的少女皎 晴兰有孕后, 狐球也跟着他们睡。 这一阵子, 步溪客似乎很喜欢让家人都围在自己身边睡觉,而且每晚睡前, 还会亲切地给狐球念则《明镜鉴》里的小故事。 等狐球和晴兰都睡着后, 他就起身,琢磨着再做一家新的狐狸布偶。三天前, 步溪客刚刚做完狐球这只小的, 今天, 步溪客打算把皎皎和未来的妹夫也算进去。 然而,妹夫狐狸的耳朵还没缝, 万俟燕就来了。 半夜寻来,必是急事。 现在已无外患,最有可能的,就是皎皎又干“大事”了。 步溪客披衣出门, 庭院内已落了一层雪。 “什么事?” “你妹妹不见了。”万俟燕道,“你爹这个没用的, 连女儿在不在家都不清楚!” “她大概什么时候出去的?” “琼林院的那群小子说, 最近一次见她, 是今早辰时,她牵着马带着弓箭出了城,跟人说她去捉兔子。” 步溪客:“江楼呢?” “捉狼去了。”万俟燕道,“江副说, 他卯时就出城了。” 步溪客道:“我知道了, 皎皎是去帮小七猎狼了!” “这正是我担心的。”万俟燕道, “我刚刚已让一波人去找了,你快收拾一下,跟江副他们一起去看看,把他们捉回来。” 步溪客应下。 回到卧房,晴兰扶着门框问:“皎皎出去打狼了?” 步溪客苦笑:“我妹妹不仅缺心眼,还一根筋。你睡吧,我跟着他们一起去找……这两个孩子。” “这么冷的天……”晴兰着急了,“她会不会出事?” “应该不会。”步溪客道,“她虽然傻,但还是识路的,你也知道,她从小就疯野……我只是怕她没经验,碰到狼傻大胆地就出手,她底子不扎实,恐怕要吃亏。” 步溪客迅速穿好衣服,拿上弓箭火石,道:“我们明早回来,你睡吧。” 寻皎皎的第二支队伍出发了,到了子时,雪越下越大,早已掩盖住白日两个年轻人留下的脚印。 江副将安慰道:“少族长机灵,早上出城肯定会沿着小七的脚印去找他。” 步溪客叹息:“昨天夜里,听到狼群嚎叫了吗?” 江副将道:“听到了。” 步溪客道:“那是狼群决斗出了新狼王,昨天夜里新狼王向群狼示威的叫声。昨晚一叫,今早,小七就出城猎狼……他的目标就是那只新狼王。唉……两人若是分开的,这么大的雪,这么冷的天,我怕这俩孩子都不好过,即便他俩遇上了,深入狼群,本着狼王去,处境也好不到哪去。” 江副将急道:“这俩孩子,怎么这般傻!” 步溪客指了一个方向:“既然找不到脚印,我们就碰运气吧,咱们到狼群常出没的地方看看……” 大人们忧心忡忡时,皎皎刚勒死一只狼。 她咧嘴笑道:“小七,那这只够大吗?跟我哥那只比起来如何?” 江楼半脸鲜血,气喘吁吁,手中紧握着一把滴血的红刃,回过头看了皎皎一眼。 他早已脱力,却不能示弱。 他用布条把刀和手缠在一起,注视着狼群。 早晨,他刚出城不久,就被皎皎追上了。 皎皎说什么都要和他一起猎狼,他自然不能同意,可也没办法让她听从自己乖乖回去。 于是,江楼只好带上皎皎,心里计划着若是遇到狼,他该怎样在猎狼的同时护着皎皎。 到了晚上,他和皎皎寻找洞穴休息时,误打误撞,摸到了狼王的新巢。 年轻的狼王站在悬崖边,毛发在风雪中飘动着,它迎着月光长长嚎叫着。 起初,江楼是想设个陷阱,诱它到雪地里来,利用地形和天气捕获它。 可他运气太“好”了,还没来得及设陷阱,这只狼就发现了他们,并主动采取了攻击。 江楼连射数箭,彪悍的狼王却丝毫不惧,向他俯冲而来。 江楼回身护皎皎撤退,可一回头,三魂七魄差点被皎皎吓散。 一支箭擦着他头皮射了出去,离狼王十万八千里远。 皎皎啧了一声,又挂上一支箭,将弓搭在江楼肩膀上,嘘了一声,说道:“不许动。” 皎皎射箭有个坏毛病,她需要寻找个支点,才能找到手感和准头。 江楼:“它来了!” “小七,看我给你猎个聘礼!”皎皎眯起一只眼,拉开了弓。 江楼已经听到了狼的呼吸声,他的额头沁出汗珠,他看向皎皎,皎皎一脸稚气,仍然这样没心没肺,即使狼就要扑上来,她也依然带着天真,想要试一试。 可怕的天真。 江楼道:“皎皎,你会害惨我。” 话虽这么说,但少年的脸上却带着沉迷般的笑容,有些痴,也有点疯狂。 他一动不动,甘愿把肩膀给她,也甘愿为了她的好胜心,将自己的后背留给危险。 狼王扑了上来,皎皎松开手,箭矢射了出去,射中了狼的一只耳朵。 狼王的速度丝毫没被影响,江楼一把拉过皎皎,又把她甩了出去。 两个人分散开,狼的利爪撕开了江楼的肩膀。 江楼捂着胳膊大吼道:“皎皎退开!” 他刚吼完,头皮瞬间发麻。 皎皎根本没退,她扛着刀,贴着他的头皮,一刀砍下,砍在狼的肚皮上。 狼嗷呜一声,歪了半个身子,迅速退开几步后,它换了攻击对象。 江楼心脏都要停跳了,他也顾不上多想,拔出刀跟着冲了上去,和皎皎一前一后打狼。 与狼搏斗的时间或许很长,或许很短。 等两个年轻人回过神来,狼王已经倒下来,像做梦一样,没有真实感。 江楼抹了一把脸上的血,轻声道:“刀口这么多……” 他的那个骠骑将军大舅子拖回来的老狼王,毛皮完整,只有个很小的致命伤在脑袋上。 皎皎笑道:“小七,这是我给你下的聘礼!你把它摆在你家正厅等我娶你过门!” 江楼还未来得及纠正她,身后窸窸窣窣的脚步声和呼吸声,让他的血液顿时凝固。 江楼缓缓转过头,他的背后,是渐渐靠近的狼群。 皎皎:“诶?不是说,狼王死了之后,它们就会变成一盘散沙,抱头鼠窜吗?” 江楼没有出声,他护着皎皎慢慢后退。 “那边有个高地,我们先退到那里去。” 皎皎道:“它们是想报仇?!” 江楼:“恐怕是。” 狼是记仇的动物。 燕川人和狼世代积累的仇恨,比他们跟月犴的家仇还多。 月犴入冬前,要来扫荡村庄,狼也是。 从它们咬死牛羊,拖食婴孩儿开始,贺族人就与狼结下了梁子。 贺族男子送女子狼骨做聘礼,也是源于此。 会猎狼的男人,一定能护家族平安,不会被狼拖走他的孩子,咬死他的牛羊。 所以贺族人若是恨谁,就会称他为狼。 步溪客找到江楼和皎皎时,还不算晚。 贺族人马杀到后,狼群撤退了。 皎皎脚踏在狼堆上,兴奋地对着步溪客喊:“哥!你看,有这么多!还有一只狼王,虽然个头不大,但加起来足够我娶一城的姑娘了!” 步溪客甩了刀上的血,数道:“三——” 皎皎还在笑。 “二——” 皎皎昏了。 步溪客:“一!” 江楼过去搀扶皎皎,一弯腰,也倒了下去。 亲人来了,两个脱力的小年轻,终于可以放心昏倒了。 天亮时,步溪客拖着狼尸和他的妹妹以及……准妹夫,回到了雅明城。 众人七手八脚把两个小年轻往家里抬,可能人多,太嘈杂,吵醒了皎皎,皎皎从昏睡中强打起精神,吩咐了一句:“这是我给小七下的聘礼。” 说完,她才继续睡。 抬着她脚的万俟燕一听,直接甩了手,翻了个白眼:“胡闹也要有个限度!” 不愧是年轻人,到了晚上,皎皎和江小七就饿醒了,皎皎一边大口吃肉,一边讲自己的杀狼经历。 听她吹得厉害,步溪客问道:“听你这么说,门口那一大堆,都是你杀的?” “就是我!”皎皎道,“小七不知道怎么了,只砍一下,不杀死,都要丢给我来。” 江小七埋头默默吃饭,偶尔给皎皎夹个肉,蘸好了酱放到她碗中。 步溪客听懂了,对江楼笑道:“你倒心大,那种时候,也不忘把功劳让给她。” 江小七实话实说:“我没想那么多,我是想使劲砍一刀,好让她省省力气,不要倒下。” 皎皎也总算是说了句靠谱的:“其实小七才是功臣,我杀狼,他负责保护我杀狼。真汉子!” 皎皎说完,高兴地拍了拍江小七的肩膀:“小七,这次我猎的狼,统统归你!” 步固实在听不下去,道:“皎皎!老子当年生的是个女儿,不是儿子!” 皎皎拍桌道:“有区别吗?反正是一家子!我还是少族长呢!天皇老子能娶,就不许我娶?!” 满桌人都陷入沉默,只有江小七捧场道:“没有区别,我乐意让你娶,我同意。” “看吧!!”皎皎拍着江小七,竖起大拇指,“知道为啥我娶他,不娶在座的各位了吧?!” 步固疲惫搓脸,把眼睑拉的老长,仰天长叹。 步溪客沉默之后,说道:“你俩真绝配。” 晴兰道:“假如这是别的姑娘说出这样的话,我会很震惊。但这话是皎皎说的,我不知为何,就觉得……理应如此。” 狐球跟着瞎点头。 步溪客现在跟他爹一个表情,叹完气,步溪客回身,小心翼翼摸着晴兰的肚子,给里面的孩子打商量:“看到你这个姑姑没有?千万不要跟她一样,让爹省省心吧……” 晴兰拍着肚子说道:“若是她以后长大了,也要去为心上人猎狼,我不会拦她。不过啊,她出门后,我会让她的爹和兄长悄悄跟着。” 步溪客:“……你是想累死我?” 狐球:“……帮她打回来狼,让她娶妻吗?不行。” 这一大一小两个人对此都表示不赞同,晴兰也不遐想了,气道:“你俩怎么回事?!” 步溪客连忙改口:“我是说,肯定会去的,如果我的女儿偏要像她姑姑……也挺好,起码,活的开心,也有人能懂。” 狐球十分有眼力见的跟着表示:“我也是。我会好好保护她,她想做什么都可以!” 晴兰满意了。 57.背井离乡的狐球 临近年关, 在皇都念书的贺族人回来了。 这应该是皇帝的意思, 今年, 燕川北境安定,这些在外漂泊的贺族孩子们都回到了家乡。 贺家兄妹也都回了,贺塔塔娶了个皇都的妻子, 是中书省右拾遗家的女儿,性情肖父,刚正不阿, 因敬仰贺塔塔的才华,贺塔塔登门求娶, 她立刻点头,自己拍板做主把自己嫁了,如今做贺族媳妇已经是第六个年头,晴兰见过她和她的两个孩子。 但因这是贺塔塔和他的妻子第一次回燕川,所以贺家人按照接新娘的礼仪,备好了接亲礼, 就如当年晴兰嫁来一样, 虽然阵容上差一些,但该有的也都有, 金秋那些魁梧的汉子早已在城门口摆好队形,高高举起手中的龟壳, 要“吓唬”这个第一次来燕川的新媳妇了。 晴兰在皇都那些年, 受这些贺族子弟照顾颇多, 与贺家兄妹关系亲近, 因而听说他们要回,尽管身重不便,晴兰还是一早就等在雅明城口,等待着这些贺族人回家。 看到那熟悉的仪式,晴兰扯了扯步溪客的衣袖,小声说道:“你们这里,都是要吓嫁来的新娘吗?” 步溪客道:“不是吓新娘,是吓邪祟,保新娘。以前,我们这里苦寒,若是新人从外州嫁来,大多会水土不服,又背井离乡心情苦闷的,婚后很容易生病。我们把这个叫邪祟欺负新人,所以,为了让你们不生病,这个卜卦问吉除邪祟的风俗就保留到了现在。” 晴兰不以为然:“怕是邪祟没被吓走,新娘倒是被你们吓病了。” “哈哈哈哈……想起来了。”步溪客道,“小姑娘你嫁我时,的确吓得不轻,手脚都是冰凉的,我怎么暖都暖不热,真让人心疼。” 出乎意料的是,贺塔塔的妻子并没有被吓到,相反,这位成婚多年并已有两个孩子的新娘非常像皎皎,瞧见热闹,还亲自走出车轿,带着孩子兴致勃勃地观看。 晴兰惊讶地发现,这位皇都的姑娘,听得懂贺族话,也会讲。 步溪客不禁问道:“晴兰,你嫁来多年,怎么只会那么两句?” 这个两句,是实打实的两句,一句烦人,一句不要。 烦人是骂步溪客的,至于不要……是说给皎皎这个皮猴的。 不要乱跑,不要乱动,不要乱吃东西……这个意思。 晴兰红了脸。 贺族的人很少和她讲方言,虽然她的婆婆是贺族人,但因为步固是燕川人,祖上又是从皇都来的,所以官话讲得很好,平日里,家中都是用官话交流,步溪客和皎皎也习以为常,并不会对她讲贺族话。 兄妹俩一般是在贺族的重要节日上,才会说一些贺族话,也很短。晴兰能接触到的,只有步溪客有时为了逗她,故意说给她听的,看她迷茫猜测时的可爱样子。 久而久之,晴兰会对他说的只有这句:“烦人!” 贤才们回故乡,燕川侯自然要宴请表示。 宴席上,贺图文神神秘秘拿出一沓图纸,交给了步溪客。 步溪客道:“皇上也同意了?” 贺图文点头:“只是太后有些顾虑。” “怎么说?” 贺图文道:“她怕我们有取皇都的野心。” 步溪客道:“我爹领了侯爵,兵权也交了,她还怕什么?” 贺图文点头:“皇上也是这么跟太后说的。我也亲自进宫与太后说了,我说贺族女子双十这年的生辰是要大办,若是已婚配,丈夫需要提前半年操办,公主二十生辰那年,因北境未定,没办法大办,驸马很是愧疚,我就这么跟她说的,我说你只是想给公主补一个生辰礼。 ” “我本意也是如此。”步溪客道,“他们皇都难道是什么好地方?日日夜夜提心吊胆我觊觎皇都……” 那边玩起了飞花吃酒,狐球也凑了热闹,眼中闪烁着光芒。 步溪客看了儿子一眼,叹气道:“不过,可能会有人认为皇都好,也确实……你们到皇都读书的,学识才华上,的确要比留在燕川的好。” “再怎么说,论藏书学问,咱家是没法跟天子皇城比。”贺图文卷好图纸,“我跟皇帝告了假,这三年,就留在燕川给公主修宫殿了。” “辛苦你了。”步溪客给她敬了杯酒,又问道,“怎样,去了那么多年,朝中可适合你?” “激流勇退了。”贺图文笑道,“我哥哥是把家安在了皇都,无法再动,因而必须直面朝堂风雨,我就自由些,见水深火热,早早辞官还乡即可。” “很棘手?” “吃人不吐骨头。”贺图文摇头叹息,“你可知道,我在皇都,几年都不敢舒展身体?盯着你做文章的人太多,加上这几年国基不稳,东宫体弱多病……” “不是说,储君身体康健吗?” “药罐子里泡大的。”贺图文说,“不过好在已活过三岁,没大病,皇帝看管得严,还算平安。” 步溪客听出了她的意思,点头道:“明白了。” “还有一事。”贺图文道,“等会儿我哥哥会给你看封密旨。” 问了这么多,步溪客已经知道了皇都的大致情形,眉头一皱,道:“……是有关我儿子的?” “骠骑将军真是冰雪聪明。” “直说吧。” “我不清楚。”贺图文耸肩,“具体什么事,要看了我哥手中的密旨才能知道,但这次回来的大家,心中都有数。皇帝想让小郡王到皇都,做东宫伴读,为东宫稳固再加个筹码,好断了其余皇子们的心思。不过,听我哥的意思,临行前,皇上说,若是公主不舍就算了,但如果小郡王跟我们一起回皇都,他会给步家再封一侯。骠骑将军怎么看?” “护子心切。”步溪客沉吟许久,道,“……那就按皇上所说,我也看公主的意思吧。” 晚上,贺塔塔给步溪客和晴兰读了密旨。 不是那么震惊的晴兰说天亮再给答复。 她和步溪客商量了一晚,临天亮时,她叫醒狐球,问了狐球的意思。 狐球眼睛一亮,道:“我去!” 晴兰心酸不已,说道:“狐球,你要是去,开春就要和他们一起动身南下,以后,想我们时,怕是见不到了,妹妹出生你也……” “妹妹出生我会回来!”狐球道,“爹,娘,我想回皇都念书,和这些在皇都的贺族人一样。” “学得本事,荣归故里?”步溪客嗤笑。 狐球愣了一下,摇头道:“不是……但我很想去!爹,你也说过,有眼见学识,才是真男儿!” 夫妻俩沉默了好久。 晴兰把狐球圈在怀里,不舍又欣慰道:“好孩子。” 开春后,这些贤才要回皇都了。 晴兰把狐球托付给了贺塔塔的妻子,这位机灵古怪又正直的年轻夫人拍着胸脯向晴兰保证,一定会照顾好狐球,转过头,她还用贺族话向狐球问了好。 这位夫人学起各地方言来极快,简直像被神摸了舌头,晴兰佩服不已。 送狐球上车后,晴兰奇怪道:“怎么不见图文?” “贺图文吗?”步溪客装作不知道,随口道,“应该是在前面,人这么多,肯定已经上车了。” 其实,贺图文现在在小楼兰,正在秘密给晴兰建宫殿,照着晴兰在皇都住的兰芳殿复原,连花草树木,屋中陈设,都打算做到一模一样。 这是步溪客一直想做的事,如今战事结束,步固又交了兵权,他可以放心的向皇上请求,他想给晴兰一个家,更熟悉,更舒适的家,就好像她在这里长大一样。 皇帝答应了。 狐球启程时,晴兰跟他挥别,满脸笑容。 狐球走后,晴兰回蕙芷院大哭了一场,哭的院门口的花都合拢了花瓣,蔫巴巴的不敢鲜艳。 步溪客哄不好,没法子,把自己缝的丑狐狸塞给晴兰:“那小子命硬运好,你不要担忧他。” “我知道……可我不舍得。”晴兰道,“我太狠心了,竟然答应他送他到皇都去读书。” “会有人照顾他的。”步溪客抚摸着她的头发,说道,“现在,就剩我们俩了。” 皎皎定了亲后,巡视起了领地。 她要在这一年内,走遍整个燕川,每到一个村落,就要停下来,问问百姓所需,看整个燕川风貌。 这是少族长向族长转变的一个讯号。 江楼索性卸去军职,做了皎皎的侍从,陪她一起巡游燕川。 小辈们都离家,为长大做准备,留下晴兰和步溪客两个人,忽然觉得公主府过于冷清寂寞。 为了不让她过度忧思,步溪客许下了许多承诺,答应生下女儿后,带她去骑马,去爬山摘雪莲,去小楼兰故地重游,带她疾驰在燕川的土地上,感受燕川的风。 “等路修好后……”步溪客道,“我就带你到西边去,看尽世间奇景……” 晴兰枕在他膝上,摸着他垂下的发,说道:“给女儿起个名字。” “明珠。” 晴兰吃吃笑了起来:“为什么咱们的孩子,都是圆的?” “圆圆满满,多好。” 可能是这次不带狐神玩,狐神就给他俩开了个玩笑。 明珠出生那天,步溪客的嘴咧到一半,刹住了。 “明珠?” 呵,哪里是明珠。 还是个球! 步溪客抱着刚出生的小儿子,抬起头,看向晴兰,道:“出了点差错。” 晴兰喘息着,以为孩子出了问题,急道:“快给我看看,怎么了?” 步溪客抱着他,坐在晴兰身旁,轻声道:“殿下,不是明珠,是奶球。” 小儿子哭声很小,像只小羊,咩咩叫着。 晴兰心化了。 她接过孩子,嗔怪道:“怎么比狐球还秀气……步溪客,你怎么回事?” 步溪客轻声笑道:“哦,怪我了?不然怎样?想让他长成小山,吓哭以后的新娘吗?” 晴兰靠在他肩膀上,温柔看着怀中的孩子,笑了起来。 “奶球。” 狐球十岁时,才回了趟家。 那时奶球两岁多,却和他一样,不怎么说话,偶尔只叫声爹娘。 狐球独自一人策马回的,下马后,被晴兰揪着尾巴……衣带,揍了一顿。 “胡闹!怎能如此任性?!万一路上出意外了……” “不会的。”狐球抱起弟弟,遗憾又开心道,“知道不是妹妹,我难过了好些天,书都没心思背了。” 奶球奶声奶气叫了声哥哥。 狐球侧过头,笑着对晴兰说:“不过娘生的,生什么都好。步延昭吗?” 晴兰道:“是呢,请苏先生起的名字。” “像爹。”狐球说,“我像娘,弟弟像爹。” 晴兰笑道:“是呢。” 狐球拉着奶球的手,两只眼睛完成两道月牙:“延昭,跟哥哥回家。” 奶球颠颠跟着。 “爹呢?” “听说你回来,给你做菜呢。”晴兰道,“你啊,等着被你爹揍吧。” “我爹才不会呢。”狐球说,“我爹只会夸我,不愧是他儿子!” 当然,得知狐球一个人奔回来,步溪客确实这么夸了,但夸完,看见晴兰的脸色,立刻拉下脸,又严肃呵斥道:“假如遇到危险,你让你娘怎么办?” 狐球:“我算是看明白了。” 他笑着摇了摇头,随意又优雅地吃着肉,说道:“爹,舅舅没给你封侯,你心中有没有怨?” 步溪客笑道:“他又没承诺我,我为何生怨?什么王侯,都是虚名。我有你娘就够了。” “可爹应得的封赏,舅舅也确实没给啊。”狐球道,“只给了爷爷,还是给一个,就要走一个。” 晴兰道:“不许说这些。” 狐球道:“我知道,爹是怕太张扬了,但不公平就是不公平。” “好好读你的书。”步溪客道,“其余的,不要在家说,我们也不听。你啊,说话还不如奶球有意思。” “他,他会说什么?”狐球道,“我娘都写信跟我说了,奶球和我一样,不怎么爱说话。” 奶球啃着碗边儿,幽幽看向狐球。 步溪客道:“他只叫爹娘,都比你这种会讲话的好听。” 奶球口水涂满碗,呆呆愣了半晌:“嗝。” 步溪客道:“听见没,打嗝都比你好听。” 狐球仰头,朗声大笑。 晴兰歪头看着,满脸笑容:“这笑声,跟你爹一样……” 狐球指着奶球,说:“弟弟打嗝,跟娘也一样。” 一家人笑成一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