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无情王爷来休妻 “和离吧。” 男人一袭玄色长袍,犹如暗夜中的君王,长袍下包裹的,是他强健的身躯,从左右祍交叉的领口中,依稀能够窥见他一身强健的肌肉。 他高鼻深目,因为有四分之一胡族血统,更加显得英俊如神,高大健硕的身躯,此刻正端坐在花厅的圈椅上,以至于一张圈椅,便好似一张皇座,更烘托出他的王者气质。 不过他薄唇里吐出的话语,却充满了冰冷和嘲讽:“白芷,一桩假姻缘,你占了本王五年光阴,也该够了。” 被叫做白芷又不是白芷的她,端详够了之后,慢慢垂下了眼帘。 她不是原装的白芷。 她是风光走完一生的医学高精尖人才。本以为大限将至,睁开眼睛,却成为了这个白芷。 原主的经历也是可悲可叹,成婚五年,端王顾培楼,从没出现在她面前,她如同一只金丝雀,被锁在了深宅大院中。 若不是有个女儿,只怕早已经被这个薄情的男人丢出去自生自灭了。 白芷心道,眼前这个男人要和这样的一个草包和离,说得好听是和离,实际上跟休掉她,有什么区别? 原主的娘家,如今也因为卷入党争,而破败了。 她曾经官至国家领导私人健康顾问,可以说是一人之下万人之上。想不到一朝穿越,却要面对这样尴尬的局面。 低下头,她眼中闪过一丝计较。 顾培楼冷漠的眼神扫过她一身衣裙,这个女人,难得地穿了一身不露肉,不花枝招展的素衣裙,平静地站在那里,好似没听到他说要和离的话语。 之前每次只要稍稍提到和离二字,她都要一哭二闹三上吊,连自己的亲生女儿都不惜多次利用,若不是看在她养育了自己的骨血份上,他如何能够容忍? 知道逃不了和离,就换了手段了? 他站起身来,玄色长袍上绣着的金龙好似要展翅飞翔一般,再也不耐烦看白芷,他吐出一句:“一千两。” 一千两?这个男人是打算给钱打发她离婚? 她只是思考了一秒钟,顾培楼更是冷然,用那如刀的目光将她从头到脚剐了一遍,又加了一句:“黄金。” 眼前这个男人冷酷决绝,是铁了心要和她离婚。 从社会地位上看,谁在高位,谁处劣势,无需明言。把他惹狠了,她也怕他做出什么狠辣的事情来。 眼前的男人可是手握重兵的实权王爷,曾经因为一起战役,坑杀敌国将士近万人,一举成名。 京中权贵纨绔大少见他,都绕着道走,只因他曾经不问缘由,一剑削去一个纨绔恶少的大半头发。 他的名字,能让小儿止夜啼。但是他又出奇俊美,是万千少女的春闺梦里人。 说到底,他是双手沾满鲜血,他可以像捏死一只蚂蚁一样捏死自己。 她张开嘴:“好,我和离。不过——我有个条件。” 她的声音嘶哑,好像喉咙受过什么伤。 “放婚书,你必须给我。” 她修过中医,对古代有所涉猎,自然明白古代的和离是怎么一回事。 有些时候,说是和离,可是丈夫根本不给和离的妻子放婚书,那么妻子以后的婚姻,仍旧无法自主。 等同于被休弃,不,比被休弃还要惨,以后再婚还要来看这个前夫的脸色。 她勾了勾唇角,不管自己再不再婚,起码主动权掌握在手里。 男人的脸孔有些微的扭曲,他想不到,一个草包,忽然懂得这些实际操作中的事了。 早知如此,何必提出和离,直接一纸休弃多好。 不过为了女儿,他还是松了口。 “女儿归本王。”他再度重申,似乎把女儿交给她,是多么不放心的一件事。 他只是拍了拍手,王府的管事就端着各色文书进来了。 她执笔写下自己的名字。 管事瞟了眼她写的字,正经的簪花小楷,不是说王妃向来草包,不学无术吗?又偷瞟了一眼王爷,见他闭目养神,也就不再多言。 “王妃,不,白家小姐,请。” 他手里递过来的,是一个小小的包袱,还有一张放婚书。 有了这些,还有他答应的钱财,她想自己应该可以满意离开了。 “王爷说了,既然已经和离,就速速离开王府。”他见白芷呆呆的,不哭不闹,总觉得她很诡异,生怕再闹出上回的上吊事件,若不是下人手快,只怕她已经…… 她点点头,也不接包袱,徒步离开。她孤身嫁入王府,连一个丫鬟婆子都没有,可见白芷在娘家的地位,实际上是非常低的。 她和这具身体还在磨合期,脚步略微沉重,走到王府门口,已经暮色四合,门口一辆马车,高贵大气,绿呢帘子掀开,竟是不久前离去的端王顾培楼。 他怀里,好似还抱着一个粉妆玉琢的女娃娃。他对她视而不见,他怀里的小女孩,病仄仄地开了口:“爹爹,这个女人总算要走了吗?” 听到这个声音,白芷却如遭雷击,玲珑,是她的玲珑吗? 她也有过一个女儿,却在七岁时夭折了,她穷尽家族和科技的力量,终究没有能够抱住她的寿命。后来她越洋跨州,终于在南美的荒野中找到了隐医世家的老祖宗,综合自己家门所学,和最先进的西医,这才找到女儿病的根源和医治办法。 玲珑早夭,终究是她心头的最痛。她记得前世丈夫指着她的鼻子骂:“都是报应!你专替权贵诊病,不问是非善恶,只谈钱权,如今报应来了,怎么不报应到你的身上!却把玲珑给害了。” 只一眼,她就确定,顾培楼怀里的,正是她魂牵梦萦的玲珑,眼尾的红痣,都一模一样。 “玲珑?是玲珑吗?你生病了吗?”情急之下,她上前去试图触摸女娃娃的额头,女孩儿却吓得尖叫一声,把脸深深埋进了顾培楼的外袍下,她声音颤抖,直喊着爹爹我怕。 顾培楼似乎很宝贝这个女儿,轻声细语地哄着,但是脸上却显露出对白芷的忍无可忍。 一返身看向白芷时,手里多了一把宝剑。 男人握剑的姿势很好看,脊背挺直,手臂绷紧,肌肉蕴藏在薄薄的袍衫下,可惜白芷无能欣赏,因为这把剑对准的,是她。 顾培楼开了口,他如星的眼眸里,带了嗜血的狠辣:“白芷,本王警告你,你再敢碰顾氏玲珑,小心你的狗命。” 剑尖微微刺进她雪白的脖颈,和她脖子侧方的大动脉相隔不远,伤口处鲜血汨汨地流了出来。 她就那么冷冷地看着他,根本不惧那点血迹,电光火石间,脑子里已经晃过好几种想法。 如果这里的玲珑和她的玲珑一模一样,那么到了八岁上,她就会得那可怕的病,最后一病不起,再也救不回来。 她不能让这事发生。 三年,她还有三年。 她必须要变强,只有强大起来,才有底气从端王手里抢夺女儿,至少,给她医治她的权利。 从头到尾,她都不在意他,和他手里的剑。 他一脸厌恶,仿佛剑尖碰到她,都难以忍受,收回宝剑,他薄唇轻掀。 “给本王滚!” ------题外话------ 新人新作求收藏,喜欢的话动手收藏一下吧。 第二章 弃妃的落魄娘家 白芷在路上回忆起来,刘氏似乎在白家有些遗物,是留给白芷的,但是原主却不知道这些东西去了哪里。 还为了其他的目的,白芷决定先回娘家。 这个白家,她还另有用处。 不回娘家还好,回到了娘家,才知道所谓的败落,到底是个什么样子。 她还未进门,便听到一个苍老的声音有气无力地响了起来:“还有脸进门!” 一个有些驼背的老头,拄着拐杖,颤巍巍地出来了:“和离,好好地会被端王给和离,犯了什么孽?给我跪下!” 他边上,有一对母女俩,明显一副看好戏的样子。 白芷知道,这就是白家暂时的家庭结构了。祖父白崇,嫡母王氏,嫡姐白若。 她看了老头一眼,又听了一会他说话的气音,最后仔细观察了一下,他下腹部弓紧的程度。心理大概有了数。 这个老头身体上有病。 当然他还有病,不该让她跪下。 她怎么会真跪? 老头见她似乎在呆看自己的样子,也就叹了口气。 这样的王妃,怎么能不被和离? 他老白家,气数该绝了吗? 罢罢罢,若不是看在端王面子上,自己那个不肖儿子,不会只关诏狱这么简单。 想到这,他就更是一阵头昏。 那中年妇女,也是撇了撇嘴:“什么王妃,不过是个下堂妇,我早知道有这天了!” 她就是后悔,这个傻子不知道怎么回事,竟会爬到端王的床上去,她也想出嫁那天换成她的若儿,可是她那个死脑筋的夫君不肯,说什么芷儿怀了孕,不嫁给端王嫁给谁?就偏心前头那个的女儿,根本不顾她的女儿! 她身边的妙龄少女,也是一副不屑的神情。 早就该被休了,这样的女人,竟也能做端王的王妃?端王的脸都要被她丢光了。原先还恨自己没嫁,她倒是嫁了个王爷,不过现如今,她要参加选秀了,到时候…… 她也随之走入草屋。 白崇落座,此时正是晚膳时分,白芷也跟着坐下。 见到菜色,白芷也是一愣,这与糠差不多,真是白家的伙食吗? 白芷刚要伸筷,却被祖父一声怒吼打断:“这,这是怎么回事?” 好歹前几天还有些小鱼虾,这,怎么一下成了糠粒? 王氏耸了耸肩:“也是没奈何,小姑她说了,一家人明算账,住她的房,就该给钱。咱们剩下的钱,也不多了。” 白芷又夹了一筷,却被老爷子一声咆哮再次打断:“不孝孽种,她,她还算是我的女儿吗?” 还想再骂,却感觉到一口气接不上来,直接昏了过去。 这下子本来有意刺激刺激老爷子的王氏也傻了,老爷子再出事,家里没个拿主意的男人,可怎么收拾?女儿还要老爷子张罗参选的事。 白芷刚要上前,却被白若无礼拍开:“你做什么?你难道还会把脉么?” 言语中嘲讽之意浓厚,就差直接骂她傻子了。 王氏也要过来呵斥,却见到白芷一把将白若的手甩开。 白芷面无表情:“不要随随便便碰我的手。” 她的手,左右手使力均匀,用机器测试过,使用力量误差,不超过0。1,外科手术里,就需要左右手使力均匀的手,这样缝线,开刀口,操纵机器,都不会有太大误差。 这双手,被称为外科的女神之手,她自己都分外爱惜。哪容得他人瞎碰? 尤其是白若,用力太大。 所以她推开了白若,这一推并不要紧,白若一下子就跌倒在了地上。 这下子可是戳了马蜂窝,王氏大骂起来:“你怎么有这个胆推你的姐姐?” 白芷挑了挑眉:“你说什么?谁是我的姐姐?” 王氏被她逼得直后退:“她——她就是你的姐姐。” 白芷冷哼一声:“你说她是我的姐姐?你好好想想,我是堂堂的正室女儿,她却是你这个后头继室的种,她怎么会比我大?莫非是你在外面偷人生的——” 王氏立刻白了脸:“你在胡说什么?你姐姐是……” 这下子,她支支吾吾起来,这也是一端丑事。当年,是她勾引的白崇仁在先,产下了女儿只能养在外面。又为了骗得刘氏的同意,在她面前做小伏低,这才成了正室点头的继室。刘氏死了,她才坐稳这个宝座,让女儿风光做了白芷的姐姐。 在那之前,自己的女儿见到幼小懵懂的白芷,都是称呼姐姐的。 她也是最近太顺风顺水,一下子就被白芷气了胸脯直抖动。 这几年正室位子坐久了,日益蛮横,一掌就要朝着白芷打来。 却被白芷轻轻松松就用手掌握住,没一会,王氏的手掌渐渐生出疼痛来。 “你,你这个贱蹄子,给我,放手!” 王氏不知道她是怎么拿捏自己的手掌的,竟然钻心地疼。 白芷冷然笑了笑,放开她的手腕:“我留着你们有用,给我安安稳稳地过日子。否则——” 这么一番打压,王氏和白若,果然乖觉了许多,只剩下一双眼睛,骨碌碌转着,不知道心里想些什么。 白芷在医治白嵩。 她手法独特,捏住了老爷子全身的几个大穴,老年人的穴位,因为年龄大,新陈代谢衰弱,刺激起来效果并不好,因此她配合了自家的独门手法,再次按压住他身上的几个隐穴。 人体的穴位,有明有隐,隐穴全在骨骼经络深处,若不是手法特殊,加之用上一股死力,根本按不到这些穴位。 王氏在一旁看着,却不敢开口。 白芷揉捏完毕之后,看了看他的舌头:“一盏茶,他就会醒。” 王氏在心里数着。 不多不少,竟真是一碗茶时间。 白嵩看似痛苦至极,咳了很久,咳出一口浓痰,悠悠醒来,又叫人拿来痰盂,他要出恭,这是连肠子里的燥矢都解了。 白若和王氏,全都愣了。 白嵩这病,不是最近才有的,白崇仁入狱前,他就有些不对劲,总说拉不出屎来,人又特别昏。还老是发脾气。 当初也请过几个大夫,根本没用…… 白芷却不管他们,找出一杆毛笔,她边开方子边道:“你年轻的时候酒色太过,已经伤了肾元,最近又肝火大动,悲喜不定,落下了病根。一月前,你是不是就已经开始拉燥矢,而且感觉自己头昏眼花,没有精神?” 她顿了顿,继续道:“这次又沦落到住草屋,肝气不得抒发,一下子热结于肠,肝盛阴虚,晕倒了。” 白嵩听得目瞪口呆,觉得自己自从被白芷捏过以后,放了几个臭臭的屁,痰又咳了出来,最后燥矢一拉,浑身清爽许多,连带的心情都有些好了。 因此他脸上不自觉地带上了一抹微笑。 王氏在这样的白嵩面前倒是很乖觉,低头不敢说话。 听着听着,白嵩泛着浑浊的眼珠子里,闪起了一股子精光。 这些事,全都被她说中了,年轻时候的荒唐,自己的孙辈是从来不知道的…… 人越到老,眼光会越毒,遑论他一辈子在官场上打滚的老油条。他通过此事,已经有所估计,眼前的白芷,已非当日吴下阿蒙。 “到底是怎么回事?”白嵩眯了眯那双昏花的老眼。 ------题外话------ 新作求收藏。 【燥矢】也就是燥屎,大便干结拉不出来的意思。 第三章 娘家姑姑 白芷微笑起来,随着这微笑,通身就像是换了一个人,温婉起来:“祖父,上天有灵,不亡我白家啊。” 她言语中模棱两可,真多假少,把自己如何从梦中先祖所托中学会的医术,又把自己上吊后撞了头的事,七七八八告诉了白嵩。 白嵩对祖宗显灵之事,本来就是相信非常,立刻捋着颌下的山羊胡须,笑眯眯道:“好,祖宗显灵好,这说明我们白家还有救。” 这个孙女,生下来就是个傻子,他一直不喜,奈何托生在了汝阳刘氏的肚子里,加上他儿子爱护,也就莫可奈何。没想到啊没想到,傻子变聪明了,他越看白芷越是欣喜。 对于祖父白嵩的心思,白芷自然心下清楚。 不过她也有自己的打算,白家欠她许多,她自然要连本带利地要回来。 至于怎么要嘛,自然是榨干白家的利用价值,替自己跟端王作对,直到利用白家,讨要回玲珑才算完。 等她救出白崇仁,让他官复原职,整合白家的所有力量…… 白若却并不高兴自己的祖父对白芷这个模样,她又清了清嗓子,白嵩也明白过来。 “若儿,你也不必担心,宫里的大选,祖父便是落魄了,卖了这张老脸,我也会让你在成为罪臣之女前,成功参选的。” 当然,最好是不要有个做罪臣的父亲。 同样的,白若也在冷眼看着白芷,不是一母同胞,可是这个傻子,却突然夸口说有了天纵之才。 她倒要看看,是不是真的。 而嫡母王氏也是跟白若一样的心思,眼前这个傻子,不知道跟王府什么人,鹦鹉学舌似的,学了一手,撞运气把老爷子医好了,就敢开口说大话,还不是跟从前似的装疯卖傻么。 倒是把好端端的一个郎中给吓跑了,临走还把她怒骂一顿,叫她好生窝火。 日子看似平静了下去,没过几日,草屋门口,停了一辆看似较为豪华的马车。 马车上,款款步下了一个中年妇人,举止甚是优雅,和这草屋是格格不入。 她就是白芷的姑姑,老爷子嘴里的不肖女,寡妇白俪娘。 听说那个傻子王妃下了堂,不知道她有没有分到点王府的财产,她也好探个明白。 祖父养病,白俪娘也不去探望,直接就奔白芷而去。 她一脸亲切,笑眯眯的眼角眉梢,透着慈祥和亲切。 “芷儿啊,姑姑来看你了。好端端的,怎么就和离了?” 她满心以为,眼前这个傻子,会朝她哭诉,告诉她自己不想和离,想回到端王身边去,那么她就可以利用这一点,让她乖乖掏出些银子来。 可惜,所谓的傻子,早就换了芯。 白芷不着痕迹地抽出被她紧紧捏住的手,终于记起,白芷上吊之前,就是听了眼前这个妇人的怂恿,说什么一哭二闹三上吊,就中了招,以前也常常去她那里打秋风的,出的主意,都是些让端王和女儿离她越来越远的馊主意。 前世的博导白芷,到了后来,已经是低调入微,轻易不爱出头去沽名钓誉之辈,可是此刻,眼前的白俪娘,却激起了她一股年少时的戾气。 “姑姑,我劝你,少干些缺德事,否则早晚有报应!” 她脸上有一颗小小的黑痣,脸色有些泛黄,那颗小小的黑痣,似乎也跟着有些泛黄,看来不过几日光景,就要发作了。 白芷这一句话,不紧不慢,说的倒是掷地有声,她神色也颇为认真,倒把白俪娘唬住了。 她愣了一会,回过神来,不禁噗嗤一笑,这个傻子,哪里学来的话,说的跟真的一样。 她还想着套一套白芷的话,却被老爷子的声音惊起,不禁快速地逃了出去,跃上马车。 老爷子拿着拐杖扔过去,偏巧没扔中:“不肖女!还敢再来!” 一座破草庐,当初说好了给他们的,竟也要收钱,见钱眼开! 白俪娘回去之后,越想起那个傻子声色俱厉的这句话,心里就越不踏实,那个傻子,说这话的时候,倒真相是审判她罪行的典刑官…… 她又骂自己可笑,翻来覆去,竟是整天整晚地睡不着。想起那些为了钱财干的勾当,又有些战战兢兢。 没几日,脸上的那颗黑痣,突然有些疼。 疼里带着麻,带着痒,渐渐地,好像这个痣,一直在长开! 给几日,她对镜梳妆,被自己镜子里的样子,吓了半死。 那颗乌黑的痣,本来只有米粒大小,如今却长满了小半张脸,黑痣中间,还有许多的毛发,这,这教她如何见人? 她真是又恨又怕,这不是传说里的鬼面痣吗? 难道不是天生,后天也会长开? 白俪娘是越想越怕,短短几天,已经将全城的大夫快要看遍,对她后天长成的鬼面痣,都摇头,直说无法。 更有甚者,嘴毒些的大夫,甚至安慰她:“你便想想那些得了风劳鼓膈的人,你这个只是影响观瞻,不碍性命的。” 白俪娘气的破口大骂,险些把医馆都砸了,却根本找不到治病的法子。 风劳鼓膈,实际上就是中风,脏器衰竭,肝硬化腹水和食道癌,拿这些来跟白俪娘比,还宽慰她,她哪里能不发火? 到了最后,听王氏说了白芷的一些新鲜事,她还是不管不顾,驱车去找了白芷。 她得这病,就是从听了那句话开始的。 “我?”白芷看着那鬼面痣,的确十分吓人,难怪这几日白俪娘瘦成了这样,有些皮包骨头了。 “你的病,跟我有什么关系?我不会治。”她声音拖长,好整以暇看着她。 她这个痣,本就有恶化的征兆,她的确吓了她一下,引动了她的血气加速,肝气郁结,肺气不畅,肺主皮毛,这个病就彻底发作了。 白俪娘扑通给她跪下了,只管磕头,脑门上都是血,涓涓滴下来,染红了泥地。 “别,我受不起。” “不,王妃,王妃娘娘,是奴婢的错,奴婢不该仗着身份,去娘娘您那里说些不三不四的话,求求娘娘,开开恩吧,救救奴婢——” 她还把原来去王府打秋风的钱,全部送还了过来。 直到她磕地快要晕过去,白芷的嘴角,才绽放出一个微不可见的笑容。 不错,还算她有点觉悟。 “我还要你朱雀巷房子的房契。” 白俪娘咬咬牙:“好,我给。” 她取出金针,满意地,慢慢地施放起来。作为一个大夫,在金针刺穴的时候,自然会掌握一种门道。 如果她愿意,会让伤者毫无感觉地就扎完针,而如果她心情不太好,那么被施针的人,就会疼得很难受。 甚至以后每逢阴天下雨,都会疼上一阵子。 不过,效果是有的。没几日,白俪娘就好了个透。她不知道白芷下的后手,立刻对白芷感恩戴德,四处宣传白芷的神奇。 这件事,全城也都传遍了,说白家的下堂妇,竟突然会看病了。 “王爷?”姚管事的听说这事,便即刻向王爷前来汇报。 却没想到顾培楼的眼神良久才从书里离开,深深看了他一眼,看得他额头冷汗直冒,才说:“她聪不聪明,会不会医术,与我何干?” 姚管事的腹诽,难道王爷不喜欢有医术的女子吗?那女神医凌家七小姐,又算怎么回事? ------题外话------ 新作求收。 【鬼面痣】相当于黑痣恶变,有的还能恶变成肿瘤。 第四章 让你嚣张 没多久,西郊民巷都知道新来的破落户家里那个草包小姐,下堂王妃,竟然还有一身医术。 这种事,听听也就罢了。谁也不会去当真,也没见过哪个草包突然变好的,更遑论突然变成神医了。 然而,病急乱投医的人,这世上总是不缺的。 就像是如今站在草屋面前的甄夫人,她心里好似在油锅里煎一样,即是满怀希望,又是已经绝望,所以这甄夫人走到门口,是一会儿上前,一会儿退后,已经来回数十几次,最终叹了口气,还是没敢迈开这一步,离开了这草庐。 草庐内,已经痊愈大半的白嵩挺着半截入土的身子继续为了白崇仁的事情奔波,只剩下王氏,白若,和白芷。 “芷儿,咱们家正是缺钱的时候,你为什么拒了上门来的生意?” 在饭桌上说话,难道会吃得香吗? 她自顾自扒饭,前世直到七老八十都胃口挺好,没道理现在牙口好了不能吃了。饶是粗茶淡饭,她也是吃的津津有味。 人呢,总该能进也能退。 落魄到这个地步,还坚持锦衣玉食的白若如果被选进后宫…… 白芷抬了抬眼睛,不动神色地看了一眼用脚在桌子底下踢她的白若。 白若也看着白芷。 乌黑的眼珠是她脸上最为夺目的部分,总会叫人觉得眼波流转间,顾盼生姿。 从前是个草包,眼睛没有这般有灵气,如今多了一双这样的眼睛,总会让人觉得,白芷突然间变得漂亮许多。 看来这人,是真的不傻了? 白芷哦了一声,放下碗筷:“我一没有开医馆,二不是走方的郎中,三又不欠他们的情,又有什么可看的?” 她这么一番理直气壮的话,梗得王氏好生憋闷。说她说的不对吧,她又句句占理,可说她说得对吧,她又怎么能咽下这口气。 这个草包曾经是稍微哄哄就对她言听计从的,如今怎么回事?什么满手血腥的恶毒之人?不过是一个放贷的,哪里那么多说法? 王氏想起白俪娘的事,心头就一阵憋闷。她本是故意在得了鬼面痣的小姑面前挑弄,让她去找白芷医治。 她这个小姑的脾气,她是知道的,别看她现在被医好了,对白芷感恩戴德。 白芷要医得不好,莫说是打砸了她,外面四处去说,坏了她的名声,名节,那也是小的。 想到这,她就奇怪,一次两次,怎么都给这个白芷碰上了。真的是运气好? “我瞧你别是不会看吧。要不,怎么就不看呢。” 因为一些原因,白崇仁的续弦王氏,出身不太好,言行村妇,可却是心比天高,见到这个前头留下的女儿,总是心里有刺。 白芷也不说话,只是拿眼睛看着王氏。 王氏只觉得她眼底一股冷意如风般吹到她身上,浑身颤抖了一下。 “一定要我瞧,也是可以的。”白芷转念,“那个放贷的,你喊他来。” 王氏打定了主意,要让吹牛吹破天的白芷下不来台。她打听了许久,才打听到了朱雀巷里的一个放贷的,病得不成人形,没有人肯医。 这才撺掇着白芷去医治。 白芷活了一辈子的人精,什么大风大浪没有经过,王氏的这点小心眼,她并不放在眼里。 上辈子她只医权贵,的确有伤天和,玲珑死后,她也意识过来,可是那又有什么用?也因此破罐子破摔,没有做出任何改变,反而变本加厉,更加追逐权势,也因此走到了医者的巅峰。 可是玲珑还活在这里,她这次,必然要做出改变。 她的病人,不分贵贱,不分善恶,只不过……行事上面,她可以对这些恶人,惩治一二。 放贷的财主姓杨,被人抬着进的草庐。 如今的草屋,已经被她略加改造,外面的园子,也是她新近不分昼夜搭建出来,种了一些药草。也用烂布围了一尺见方的地方,是她平日制作霉菌的场所。 杨财主肚大腰圆,脸上搭了块布,看不清他的长相。 他还没开口,白芷嗅了嗅鼻子,就已经知道,这个杨财主,得了什么病了。 杨财主拿下脸上那块布,嗫嚅着开口:“姑娘,神医,我听说你能治这病,我求求你了,你只要能医好,我把身家财产都给你。” “你这病,我治是能治的。不过我有三个要求。” 杨大财主得这病也足足有两三年了,日日里受其折磨,痛苦不已,脸上都流脓长疮了,来看的大夫都是束手无策,也曾请过汾阳的神医来看过,治是治好了,只不过这不久,又得了。这下子可真的治不了了……哪个大夫也不敢见他,都怕砸了招牌。 他这病,可是狐惑病。全天下有哪个大夫敢拍胸脯保证自己能看的好狐惑病,还治好了根子的? “好好,哪三个要求?我杨达财一定答应。” 白芷自顾自地观察垄头的药材和霉菌长势:“一嘛,就是你这万贯家财,自然要折成银票,送给我的;二,就是治好了你,你再也不能近女色,否则我自有办法叫你复发;三,就是你那个放贷的事,得停了。” 她也不管他答应不答应,再也不肯理这杨财主了。 王氏却在一边听了好半天壁角。 她倒要看看,这个白芷,能有什么能耐治好狐惑病? 狐惑病,历来就是疑难杂症之一,这么多朝代下来,还真没见过根治的。她也是打听过大夫的,那个杨达财的狐惑病,真的是没救了,汾阳大世家的女神医,后来连见都不肯见他,本来就是在家里等死的命,是她透过杨家夫人,说自己前头正室留下来的女儿,能医他,这才巴巴地赶过来。别看他现在诚心,要是没能医好,只怕那股怒火发作起来,把夸海口的白芷生生打死,都不为过。 杨达财被病折磨了许久,这病越到深处越难受,下,体痒不说,到最后连喉咙里,都长了疮,吃饭下咽都困难,这下子突然有人说能救他,对他来说,不啻于见到神明。 杨达财在竹轿中用力支起身体,就要跪下:“恩人,神医,快救救我。我答应你,我全都答应你。” 她却犹如没听到:“过了十日再来吧。”看着一行人心不甘情不愿地离开这里,她微微点头,这王氏替她招惹来的第一个病人,居然是梅毒患者,正好用来试她提取的霉素。 王氏正在心中暗恨,却听见白若已经在草庐后大叫起来:“脚,我的脚!” 白若这几天一直都在准备入宫参选的事,这一日,王氏拿着压箱底的陪嫁首饰,替她裁了杭罗的缎子,白若正拎在身上比试着颜色,却突然发现自己的脚麻了。 不但麻,而且很痒,到后来,竟然越肿越大,那只左脚,竟然涨成了紫色。 她痛极了,这才喊出声来。 王氏进来一看,心急如焚,奔了出去:“白芷,快去看看你的嫡姐,怎么了这是?”她虽然不愿意相信白芷,可是眼下好像只有白芷可用。 白芷看着两人的样子,好笑起来:“母亲,你不是不信我?这下姐姐的病,怎么又让我瞧?” 她是打定了主意,要震慑这两个人。 故意找些疑难杂症来给她看,当她是死人么? ------题外话------ 新作求收藏 【狐惑病】就是梅毒,花柳病。老军医包治好,不反弹的那种。 第五章 制作金针 白芷的生母刘氏,是生下她之后咳血去的。 不过她不是原来那个草包,不懂得里面的弯弯绕绕。 也许刘氏根本就是被他们活生生气死的,这才生下一个傻女儿。 怀孕的时候情绪不稳定,最容易伤害腹中的胎儿。 白崇仁对她的好,也有可能只是一种另类的补偿罢了。 她自然知道眼前这对母女的可恶,不过眼前她并不想对付他们,这两只三脚猫,还不够看。她必须短时间整合这个白家,朝着她要的方向发展。 也因此,白若在桌子底下踢她的时候,她装作筷子掉了,下去好似拍灰尘一般,拍了她的腿几下。 她手法独特,又都是拍的隐穴,暂时封住了她脚上的经脉。脚上的经脉,最是隐蔽,有时候人一个姿势蹲久了,也会封住一点,不过关隘不大,稍微活动一下,就能继续走路。 可是全被扭曲了之后就会封住,那样可就难堪了。 她抚摸一下手里刚刚去匠铺打造的金针,理了理额角的鬓发,不再捉弄这两个看起来在发抖的人:“姐姐,你也不想脚废了吧?我记得你好像很是期待这次选秀?” “哪个皇帝会喜欢一个残废呢。姐姐,你说是也不是?”白芷继续轻声细数脚残废的坏处,没说几句,白若终于忍受不住,大哭起来。 王氏也拧了眉头:“住嘴,果然是你弄得鬼,还不赶紧给你姐姐医治?” “你们不信?我怎么医治?” “信,我信。”王氏咬牙切齿,终于蹦出这么一句来。 “信我?那就三跪九叩,三呼神医,我信您。”白芷嘴角的那抹笑容,很是灿烂,“温馨提示,再过小半柱香,她的腿,可就没救了。” 她笑得不可谓不灿烂,语调不可谓不温柔。可正是这种微笑和语调,叫王氏和白若感觉到了彻骨的寒冷。 王氏并没感觉到惧怕,但是脚已经先软了,跪了下去,闭着眼睛三跪九叩,三呼神医。 但是她见到白芷还没有动,更是心下害怕起来,耳边女儿的痛哭,一直都在。 “你,你还想怎么样?” 王氏开始真的有点害怕了,这个白芷,似乎真的有了几分本事—— “如果敢再在我的背后搞鬼,下次就没这么容易放过你了。” 王氏的脸一僵,咬咬牙,很是乖觉:“好,我以后都不敢了。” 她一直跪着,跪到白芷已经扎完了针。 白若的腿上,扎了金针阵,正在微微摇晃,显然是注满了力气,扎到了穴位的要处的。 穴位的要处,就有人体磁场,金针阵一成,相互之间,彼此有磁场相呼应,就会像被风吹过一般摇摆,不是内行人,根本看不出这个门道。 说也奇怪,白若只觉得一股股细微的力量,随着金针深入了自己的腿内,那麻痒疼痛的感觉,已经消失了大半。 等到白芷来取下金针,白若立时就能下床了。 白芷脸上似乎挂着笑容,又似乎什么都没有:“母亲,姐姐,我这一手,可不想经常露,该怎么表现,你们也该心里有数。” 说罢,她也不去管他们是何种模样,转身就离开。 这一次,她要去打造自己趁手的工具。 一套金针已经所费颇多,那一千两黄金,她是不得不去取了。 姚管事这几日也是忙得几乎要跑断腿,端王爷视察产业,王爷这样严厉御下,他也不能马虎,当铺钱庄酒楼,都要靠他先去预察一遍,也不知道是天气热还是怎么的,他也拉了好几日肚子了,但是吃食上,也并没吃什么不干净的,跑断了腿不说,拉肚子都快要拉断腿了,好在找了城西的百草堂的坐堂大夫,吃了一剂止泻的。 钱庄里刚刚稍事休息,就见到自家原先的女主人,上了门。 本来是掌柜的接待,牵扯到王府的钱财,他也就接手了。 多时不见,总觉得白家的这个草包,哪里不太一样了。她本来就生的一副漂亮脸孔,可惜在这样草包心肠之下,脸孔反而叫人心生遗憾。 天不作美啊,这样的佳人,竟然脑子不好使。 但是现下几句对话,却觉得她的话,条理清楚,还有逻辑。难道,真的是上吊之后脑子好了? 姚管事摸不准,试探了几句,知道她是来取钱,便将相应的银两递交给她。也不敢多开口,在王府,这位王妃的存在,就是莫大的禁忌,下人们不敢多谈。这下和离了,就更成了禁忌,王爷连听都不愿听到她的事。 王爷那样心气高的人,被一个草包给设计上了床,怀了他的种,当然是不愿意的。王爷本就不喜欢女人,嫌她们娇弱,哭哭啼啼,要么就是嫌她们心机深沉,总之就是两个字,女人对他来说,就是麻烦。 不过说来也算因祸得福,太后本就怕王爷一辈子不婚不娶不生子,这下子借了傻王妃的肚子生了个女儿。也算堵了太后的口。 姚管事心思飞到天外去,并没有见到白芷上下打量他的那一眼。 不过他还是听到白芷临走前跟他说了一句:“你今天晚上要是拉肚子止不住,可以找我。” 什么玩笑话,就算她的傻病好了,那也不能找个二十岁的小姑娘看病哪。哪个医馆没有年长有经验的大夫给他看呢? 他服下百草堂的那药,倒觉得好了很多。他也不以为意,继续做起事来。 白芷知道这些人一个两个都不愿意信她,她也不过看在这个姚管事,在王府里对她还算可以的份上,才提点一声。 这一次,她需要制作针尖。不过不是金针的针尖,而是输液打针的针尖,要求中空,还要细细的一根。 好在这京城卧虎藏龙,她来到了最大的兵器铺子,这里专打匕首刀剑,铁器方面,她见过挂在外面的匕首,吹毛则断,剑上的花纹也精致非常。 也只有这种铺子,才有能力做出她要的针尖。 打铁的匠人犯了难:“这位小姐,这样细小的东西,我怕……” 她拿出一沓银票:“这是三百两,事成之后,还有奖赏,我要这种针尖,越多越好,越细越好。”重赏之下,必有勇夫。 她话音未落,身后却传来了一个男人的声音。 “老五,这不是你的下堂王妃么?白家都落魄了,怎么还拿出这么一叠子的银票来?” 她回过头,见到玄衣的顾培楼,短短几日不见,他似乎清减了一点,不过神色仍然是一般的冷然倨傲。他身边的这个男人,却是石青色长袍,看起来颇有几分儒雅,可惜吐出来的话,更加无情。 “我说老五,这就是你的不对了,下堂就下堂,给个傻子这么多钱,瞧瞧,买胭脂水粉都买到这里来了?脑子这么不好,你当初就不该娶!” 话虽是这么说,可是当初若不是因为他无端端把人家黄花闺女的清白毁了,那黄花闺女的爹还拼死去大闹一场,弄得人尽皆知的,也不会让老五的声明有损,和皇位失之交臂。 他虽然帮着顾培楼说了这么一番话,实际上有些落井下石的窃喜的。 顾培楼冷冷地瞥了一眼康王顾玉楼,他就不敢再多言。 明明这个老五还比他小些,怎么就这么可怕?像极了父王严厉起来的时候。 康王腹诽着,却还是热情地拉着他四处地看。 白芷叫住了顾培楼:“王爷,我想知道,女儿的病,如何了?” 顾培楼脚步顿了一顿,回过头来,眼睛里含着嘲讽:“收了我的钱,也还在用着。从今往后,你再不可喊玲珑女儿。否则——” 白芷满心只想知道女儿的近况,打断了他的话语:“好,那我问你,顾玲珑,她如何了?” 这个草包女人,生了女儿之后,只管想尽办法邀他的宠,从没怎么管过玲珑,如今这是怎么了? 她真的不傻了,竟然学会从他关心的玲珑身上下手,假装关爱她了之后,博得自己的注意吗? ------题外话------ 新作求收藏求评论! 【颤针】一种神奇的中医针灸技法。 第六章 治病救人 想到此处,他的眉头微挑,随意挑过一把匕首,双手捏住匕首的剑身,微微用力,匕首竟然碎如粉屑。 “再到我面前乱晃,你就是这样的下场。” 连一旁的顾玉楼看了,都心惊不已,老五的蛮力,竟然已经到了这个地步,难怪上马可以击狂胡,下马可写草书,这完全是腕力的极致—— 想到此处,他默默地和顾培楼,稍微保持了一点距离。 她却丝毫不惧:“你不说,可以,我自会上门打听。” 在她看来,她和顾玲珑的血缘关系是肯定的,这种关系,拿钱是买不断的,她收他的钱,不过是为了白芷五年的青春,葬送在了王府。 但是作为母亲,她有权知道自己孩子的身体状况。 她对铁匠交代完打造事宜,便自行离去。她第一日见到顾培楼,还有些行动滞涩的感觉,许是穿越之故,但这一次,却好了许多。 所以她走得格外潇洒。 顾培楼的一双眼睛,却难得地胶着在了她的背后。 这个女人,到底葫芦里卖的什么药? 白芷回到草庐之后没几日,她的祖父白嵩也回来了。 短短几日,他的形容又有些枯槁,不再保有白芷给他医治好之后的气色。 一个老人家,多日奔走,心事重重,有些病,不是药到就能病除的。 这一点,前世干了一辈子医生的白芷,自然最清楚不过。 王氏首先围了上来嘘寒问暖,服侍左右:“公爹,如何?” 白嵩叹了口气:“崇仁他,难哪!” 白若也戚戚然开口:“那,那我呢?” “你倒是没什么问题,就等着选秀来的那天吧。不过若儿啊,要是你爹爹救不出来,你就算进了后宫,也是爬不上去的。” 白嵩再次唉声叹气起来,把他这次奔走的结果说了出来。 官场上,同窗同年,只要沾上这几个字,都是有些交情的。 白嵩这次去找的,就是和他既是同窗,又是同年的甄大人。他白嵩没混好,但是这位甄大人却是一路平步青云,如今已经官至刑部大夫,是牛党首领牛秉中手下的中坚干将。 他是想去请这位甄大人把白崇仁抨击牛党的事情,跟牛秉中陈陈情……可是没想到,甄大人去了汾阳,而且听说是患了什么不太好的病才去的那里,如果真的一病不起,他的官路断了,自己的唯一的人脉,也就跟着葬送了啊。 “我做官多年,就这么点人脉,唯一能帮我且肯帮我的人,竟然成了这副样子,我就怕,白发人送黑发人啊。” 说着说着,白嵩又悲痛起来,老脸的褶子越发深重。 这,这,王氏和白若都觉得天快要塌了。 王氏只差没有哭爹喊娘了,悲痛地哭道:“好端端的,痛斥什么牛党?如今下了这诏狱,连面都见不到,可怜我的礼儿,也怕要跟着你倒霉了啊!” 她嘴里的礼儿,那正是白家如今的独苗白礼同,如今正在外地读书,准备科举。 白老爷子被她哭的心烦意乱,怒喝一声:“别嚎了,嚎什么,我再想办法,你丈夫还没死呢。” 平心而论,白芷也不愿意成为罪臣之女,归根到底,她脱不开娘家的身份,这种罪臣之女的身份,给她以后要做的一些大事,会蒙上阴影。 而这个朝代的律法,是不承认罪臣之女的,更别说让罪臣之女抚养郡主了。 天潢贵胄,岂能沦落到罪犯之家? 她清了清嗓子,王氏立刻停止了啼哭,就连白若也不敢出大气,生怕她一个不高兴,就将她们的重要经脉封死。 “祖父,我听说诏狱的医官私下会招募一些大夫去狱中替他们瞧病,不如我去试试,若是进了诏狱,也好劝劝爹。” 她这个提议极为可行,白嵩老怀大慰,这么多年,开始是托的傻女的福,到后来,还是得托她…… 他的独苗孙子,怎么就没有没让他们去学医呢——不过他也就是这么一想,真让男孙荒废学业去学医,他是不愿的。 白芷去了端王府,那里仍旧大门紧闭,铜环难扣。转念一想,她去找了姚管事那里,伙计却说他人不好了,不在当铺。 亲眼见到姚管事,她也不太相信,拖了几天,他竟然成了这副模样,眼眶凹陷,人也瘦了一大圈,只剩下骨头,凸起在皮肤表面。而且一进入他的屋子,就已经闻到了一股子的恶臭。 姚管事的夫人,是王府后院的管事张妈妈,也是认识白芷的,不过两人并未有多少交集,因此红着眼眶见到白芷过来,也是一愣的。 姚管事的睁开眼睛,见到了白芷,有气没力的:“不瞒您说,您说完了之后的那天晚上,的确回来又拉了,我也没放在心上,又随随便便按照上次开的那副止泻的药吃了。可是怎么也没有止住,后来再请大夫来开方子,一会说是这样,一会说是那样……” 他说了很多话,已经超过了他的身体极限,气喘不已,头倒在枕上,白芷伸手制止了他,不再让他说话。 问过张妈妈他的大便之后,她也微微皱起了眉头,已经到了“泄无完形”这个程度了吗? 一般人的粪便,最健康的是香蕉形状的金黄色,而最末等的,则是这种吃的是粥,拉的也是粥。这说明身体完全已经不吸收食物。 肠胃完全废掉了。 刚想给姚管事的诊断,却听到门口有丫鬟来通报,说是端王恩赏,带了宫中御医前来给姚管事的瞧病。 御医姓田,说是凌家老祖的表亲,两家都是医道世家,不过凌家积淀更深,田家说来倒像是依附凌家名声而存在的。 不过这并不影响田御医摆谱,在他看来,一个小小的管事,何尝要劳动他的大驾?若不是端王权势甚高,一张冷面阎罗的脸,押着他过来,他其实打心底里是不愿意的。 不过碍在端王的面子上,他还不能把这份心不甘情不愿表现出来。 但是这并不妨碍他见到一个女人摆出要给病家诊治的样子时,勃然大怒。 田御医高声催促:“闲杂人等,都请回避。” 白芷偏不吃这一套:“我本就要给姚管事诊治的,历来的规矩,先到者先诊。” 她这个人吧,别人越是这样,她就越要唱反调。晚年平顺,已经很久没听过这样的反调了。 田维民见她这样,更要吹胡子瞪眼:“一个女流之辈,能做什么大夫。” 他本来就对凌家招摇在外的七小姐很不感冒,见到行事类似的白芷,更加讨厌,那凌家还算是世家,白芷这样的乡野小女子,算是什么呢? “王爷,多一个大夫,也好商量商量,姚管事的这个模样,也是多一分生机。” 她知道顾培楼才是拿主意的人,并不理会田维民,而是看向了顾培楼。 顾培楼适时将那道打探的,带着凉意的目光从她身上收回,略微思索,点头算作答应了。 “好,本王也看看,你能医病,到底是真是假。姚管事若有差池,本王唯你是问。” ------题外话------ 新作求收藏。 【下泄】古代把腹泻分门别类,分寒热,用药不同。中医认为几个月或者几年前做的事,也会导致今后的生病。 第七章 培养霉菌 “若是我治好了,那又该当如何?”她反问道。 顾培楼没想到,她会大胆如斯,借着他的话,往下爬,不过他丝毫不以为意:“你想如何?” “让我见玲珑一面。”她开口要求。今日本就是奔着这个来的,正好。 顾培楼勾了勾唇角,却根本没有丝毫笑意:“只要你能治好姚管事。” 他根本就不信,草包白芷,会有这样的本事。 当然了,如果她敢拿人命来招摇撞骗,他也不会看在玲珑的份上,轻饶了她。姚管事在端王府辛苦多年,是看着他开府到如今的人,劳苦功高,他这几日也去信凌家,求凌家出山,这个田御医,只是来探探路的。 田御医素来心高气傲,有了白芷这个对手在这里激将着,治起来也出力些。 闻言,白芷眨了眨眼睛,她就怕他不松口,他答应了,那么事情就好办多了。 这下子,她反倒不急着先给姚管事的看病,而是请田御医上前去,给姚管事的诊脉。 “田御医您先请。” 田御医见她这样恭敬,这才稍微咽下这口气:“女娃娃你早就该尊老敬贤,这才是为医者之道。” 说罢他一手搭住了姚管事的脉,说道:“脉细而浮,舌苔白腻,尚有齿痕,这是寒邪在体,发不出来的征兆,我看,还是得用险峻之药。” 他开了方子,呈给端王过目。 “五味子,吴茱萸,肉豆蔻,石榴皮,人中黄……”顾培楼念了出来:“这人中黄,是否不太妥当。” 张妈妈却说:“不打紧,不打紧,只要他能好起来,人中黄也无妨。” 他这药跟别的大夫开的,也是大同小异,不过多了一味人中黄,而且剂量还很大,白芷心道,这是要叫姚管事的吃人屎啊!这得跟他有多大的仇! 前世她也见过开这种方子的中医,不过前世的人中黄,都是经过提炼炮制的,说起来,也没什么心理负担。但她的潜意识里,仍旧认为这人中黄和乳酸菌并没有什么区别,属于中医的糟粕,可以剔除的。 就病人的心理而言,吃人中黄,还真有点膈应。 晚年她还专门为此写了一本书,痛陈利弊。 不过此时她不能出声,因为顾培楼在一边盯着,她也懒得去打断田御医的发言。 姚管事的躺在床上迷过去了一会,听到人中黄,也是咬咬牙:“王爷,不如让白小姐给我试试。” 顾培楼使了个眼色,她亦步亦趋地跟上去,也认认真真地把起脉来。 她把脉的手法,却又跟田御医完全不一样,田御医是规规矩矩的搭着腕后寸口,一分不多,一分不少,用力先是浮取,后又中取,先轻后重,也算是名医作风了。 她却犹如一个完全不懂中医的人一般,在腕后三四寸那里,三指深深地按了下去,感觉脉象。 田御医简直要被这个新人笑掉大牙:“端王,这是哪个村里来的采药童子,这哪跟哪儿,完全不通的。” 白芷充耳不闻,取完脉才说道:“脉急而洪,时而急时而缓,我看并非是寒邪,而是热毒在内,伤脾和肾,温补脾胃倒是需要的,不过还是先把这股热毒给解了才好。” 张妈妈也是懵了,来来去去这么多大夫,也确实没见过这样取脉的,哪个大夫不都是寸口取脉,她怎么反倒远了?而且这么大的力气往侧里按进去,还能诊到脉吗? 她是个爽利的人,想什么说什么,不知不觉已经把这个问题问了出来。 白芷一边磨墨写药方,也不生气:“是这样的,姚管事的病了这么多天,气血衰弱,经脉也萎缩了大半,我之所以在三寸处深举脉象,是因为这里的脉靠近心脏,更加准确。” 她不说这一番道理还好,说完,田维民的牙都要笑掉大半了,心道什么经脉萎缩,他行医数十年,从未听过经脉还会萎缩的。 端王是哪个犄角旮旯找出来这样的人才……也是不容易。 白芷写了药方,也同样呈送给端王。 和田维民的方子不同,他只是扫了一眼,就放到了案上。 白芷也不急,只问张妈妈:“三月前,姚管事的是否去过特别热的地方?他那次就中了暑,不过当时应该吃过寒凉之物,立时把热收进去了。三个月前天不热,但是现在有些热,最近他又有些心火,一并勾起了热毒,毒在肠胃里,败坏了肠胃,这才水米不化。” 张妈妈倒是茫然地点了头,说的什么她并不很懂,但是道理却深入浅出,大致有些明白。 而且老姚他不就是三月前去了南边嘛,那里是又湿又闷又热,回来他自己还抱怨呢,说要不是有冰吃,早就热地不行了。 她开了方子,嘱咐了一些煎药事宜,就告退了。 顾培楼心中也是微微讶异的,她一番言行举止,跟当日那个草包,已经完全不一样,莫非这也是欲擒故纵的一环? 或者有别有用心的人教导她—— 他眼眸微眯,想到了宫里的某个人,顿时沉吟起来。 而一头的田维民,已经吩咐姚家的下人去抓药了。王爷没有看那女娃娃的药方,那就证明,王爷也是不信她的了? 什么歪理,好端端的虚寒泄,还变成了热毒泄? 就那把脉的样子,还说什么经脉萎缩,他就想笑。回太医院,只怕又有茶余饭后的笑料了。 他也交代了一番,就离开了,心情从最开始的不甘愿,变成了愉悦。 顾培楼也出言安抚,毕竟姚管事,是他这么多年来用的最为称手的一个管事,如果他真的因病去了…… 他也会替他备下厚葬的礼数的。 是夜,姚管事的看着一碗熬得浓浓的黑黑的药,眼皮也抬不起来,只觉得浑身无力,脑子里嗡嗡嗡的,张妈妈在边上劝:“你别想多了,我看那王妃,从未学过医,说的头头是道,到底没什么经验,你还是先用这个田御医的药吧,听说长公主也很是信任他,总归错不了……” 灌下了药,他也就昏昏沉沉地睡了。 田御医自然是大错特错,他若是去过现代,挂过吊瓶,自然而然就会知道,人在缺少营养,不甚劳作的情况下,经脉的确会萎缩,要不然怎么会有针头戳了十好几下还戳不进去的人呢? 白芷也深刻地感觉到,目前的当务之急,就是把打针用的针筒,吊瓶等这些一系列保命的东西做出来。 古代医疗设施差,医疗条件也落后,医生的素质也不一而足,死亡率也是非常高的,前几天西郊民巷里,就有个长工睡过去的。 她因着玲珑的事,心头总有一丝惧怕,也下定决心要行善积德。 看着橘子上面长满的青绿色菌丝,她知道,时机成熟了。 她晚年退休后还算清闲,不但写书论著,成一大家之名,为了回答一个学生异想天开的问题:穿越到古代如何制作现代药品,还专门为此成立了一个项目—— 青霉素就是其中之一,在最苛刻,什么都没有的条件下,如何提取纯净的青霉素,他们在实验室里,是成功了的。 就是不知道,在古代,她是否依旧可以做出来。 ------题外话------ 新作求收藏! 【取脉】明朝名医李中梓认为,脉随四时而变,脏腑分数有脉。对于虚弱无力之人,脉不在常人的寸口那里。这里沿用一下观点。 第八章 再见女儿1 青霉素的提取,花了她整整三天三夜,其中工序复杂无比,才精炼到一个小小的竹筒。 白若对她没日没夜的鼓捣这些东西,简直是恨透了:“娘,我看那白芷真是妖精附体了,整夜的不睡觉,我这几日要好好休息,才能面若桃花,这被她吵的,根本睡不着。” 王氏对如今的白芷,那是又怕又恨,如今她想了个能进诏狱的招,老爷子对她赞赏非常,挡在她前面,她根本动不了手脚。 也好,等她真的能救下崇仁,她再慢慢想主意整治她好了。 若儿刚刚说什么?妖精附体?不错,这个主意不错。 她脑子里倏地一亮,但是想到白芷那一手出神入化的封住经脉的手法,又叫她歇了这念头。 等夫君救出来了,再用当家主母的威严,好生整治她。 白芷却整日里很忙,去铁匠铺子取了针尖。 铁匠铺子的匠人为了银子也算是绞尽脑汁,用细细的蚕丝裹十几根,浆直了之后当做芯子模具浇注了,看起来是绣花针的样子,但是却有针尖,里面也是中空的。 她大为满意,都说古代人民的智慧和汗水,如今亲见,果然名不虚传。 那匠人也很是好奇:“姑娘,这到底能做什么用?” 她也是神秘地笑笑:“最好你一辈子用不上。” 之后,她如约来到端王府,敲了半晌的门,门子出来说:“王爷吩咐了,姚管事的病情并没有起色,因此你不能见小姐。” 怎么会?如果用了她的药方,该是大有好转才是。 她脚下生风,立刻去了姚家。 没想到又碰见了田御医。他多年治病,从无有半分差错,如今这个姚青,竟敢派人去说吃了他的药,反而更坏了,还当着这么多太医院的同僚,这不是存心给他没脸? “又是你?”田御医在门口见到她,怒从胆边生,姚家的人是什么意思,叫了他,又请了这个采药女童?越想越是生气,这回没有端王在一旁压着,他病也来看过,也算全了心意。好不了,那时造化。 顿时拉了个丫鬟过来说这病他看不了,告辞了。 白芷也只是心下好笑。这样的医德,竟也进了太医院。 等到终于见到姚管事的时候,她也是大吃一惊,虽然他正在跟张妈妈说着话,看起来也颇有精神的样子,但是他双眼无光,脸色灰败,这是—— 张妈妈见到她来了,也就起身出来,回头看看姚管事的,心里大恸,哭诉道:“喝了药还好过一会,说肚子饿了,要吃东西,我就让他进了小半碗粥,哪里知道后半夜里,起来拉了三四回,到最后,竟然拉出血来。” 她看了一眼那些血,不是乌黑的脓血,而是新鲜的红色血迹,知道不好。 张妈妈也说:“我是知道不好了,他这是回光返照了。我已经把那个田御医的方子给撕了。现在让丫头们熬你开的方子。” 白芷拦住了她:“不急,服过那么多剂温补的药,他的体内还有药性,我用金针帮他先止住病情。让他休息好,五个时辰后,你再熬药。” “吩咐丫鬟,调制好盐糖比例一比一的水来,不时滴到嘴里,一刻也不能停。” 没有葡萄糖注射液,她只能用这样的蠢办法了,看来吊瓶也是不得不做出来的。 金针阵扎过后,姚管事的精神果然没有太亢奋了,他又陷入了无边的昏迷之中,她重新取脉,热毒在体内流窜,脉象已经越来越弱,时而却又很急,这也是为什么他会起来说话。 如果直奔心肺而去,那这病就太棘手了。 五个时辰,她也在不停地挪动金针,阻断热毒的流窜。 终于,等到药端上来,她也是满身大汗。 她的金针需要特殊的发力技巧,这具身体的底子不好,有些先天的虚弱,这会已快要支撑不住了。 张妈妈让她歇在了姚家,她却拒绝了。 她又不是挂名的郎中,就算是,宿在别人家里,也不成样子。 “掰开嘴巴,灌药,有我这个金针阵稳着,问题应该是不大的。半夜也会便血,便出来的是脓血,就是好兆头。你且放宽心。” 送走了白芷,张妈妈在家里等着,等到子时,果然又拉出好些黑色的块状脓血,也不是很昏迷了,只是在那里痛得要命,说是肚子直坠地疼,忍过了子时,又便了一回脓血,这才说不痛了,好像肚子里都空了一样的。 歇到了早上,他竟说肚子饿了,又怕再像上次那样,只给他用了点米汤,没有什么反应,又吃了些粥,这才安稳地睡了下去。 这一睡,就睡了整整一天一夜,醒来跟张妈妈说,病了这么久,从未睡得这般香甜过。 这病,总算是要见好了。 端王也差人来看过,这下子才知道,原来真是吃了白芷的方子好的。 顾培楼听着随身小厮的回报,也是微微一愣。 小厮云剑,心急口快:“王爷,人已经到了,在门口候着呢。” “好,本王一言九鼎,就让她去小郡主那里。” 云剑本来也是不解,王爷从来没有放心过小郡主和王妃单独呆在一起,如今怎么? 转念一想,又拍了拍自己的脑袋,有那位女神医在,王爷肯定是放心的。 女神医的医术,也是难得能入王爷眼的。 端王并不是不讲道理,翻来覆去的人,他答应的事,必然一定会做到。 比如他曾经答应太后娶亲,就把她这个傻子娶了。 比如他曾答应替皇帝开疆拓土,就坑杀近万人,取得了辽胡的版图。 比如他答应麾下将士战死后给他们双亲养老送终,他就私下悄悄地在做。 这件事,她也是算准了顾培楼不会出尔反尔。 玲珑,她的玲珑—— 她在丫鬟春兰的带领下走到了顾玲珑的院落外。春兰她其实是认识的,不过作为顾玲珑的大丫鬟,她对顾玲珑的生母白芷,也是打心眼里不屑的。 “因为这个女人,王爷耽误了多少青春。” “就是,竟然一下子就会了几手医术,要我说啊,那都是骗人的。” “定是知道了凌七小姐会是下任王妃,心里不甘愿,也学了她的做派,想博得王爷的欢心呢。” 她还没进院子,就听到院落里大小丫鬟都在窃窃私语,想来是知道她要来,故意说得很大声,给她听的。 春兰一推门,就数落起来:“你们这些嘴碎的,好吃好喝还堵不住你们的嘴了,在娇客面前,竟然这样张狂。” 白芷还以为她说的娇客是指的自己,等到了内室,见到玲珑边上站着的个古典仕女模样的人,才知道,自己是高估了原主在这些下人中的地位了。娇客,说的还是眼前这位—— 女神医吧? ------题外话------ 【青霉素】青霉素土法可以提取,但是纯度可能不高。 第九章 治疗狐惑病 那女子,背影高挑纤瘦,身着一袭妆花缎洒金的罗裙,头上一根碧玉钗,挽了个双环髻,颇显娇俏。 从装束上看,显然是未出阁的。 不过白芷见到她的美貌和长相,也并不以为奇。 一个小丫头罢了。 不过这满屋子的丫鬟的态度,倒是十分奇怪。好像这个凌七,就是王府的女主人一般。 女子见到白芷,也只是轻轻柔柔地笑笑:“白姑娘,你好,我姓凌,在家行七,你可以叫我小七。我是被王爷请来医治小郡主的。” 白芷点点头,算作打招呼,眼光却一直在寻找着自己女儿的身影。 “七姐姐,玲珑找到端砚了,七姐姐,你继续教我写大字好不好?” 顾玲珑一袭白裙,黑发披散,额头几缕刘海贴在脸上,跑地气喘吁吁。 白芷眼光一黯,玲珑的病,还没有好全。 而顾玲珑见到白芷,也是连退几步,退到了凌七的身后,情形一如最初。 这叫白芷的心里,有如刀割一般。 “玲珑,是娘啊。看,娘给你带了好多小东西。”她尽量拿出最温柔的一面,来哄她。 “看,有无锡小阿福,有苏州纸扇子,还有,瞧,还有好多的小娃娃。这是娘亲手给你缝的,还有很多娘亲自己做的,你喜欢吗?”白芷再接再厉。 顾玲珑拿乌黑滚圆的大眼睛朝她这里瞅了两眼,似乎很是心动,又不敢上前,叫白芷好生爱怜,真想把她失而复得的玲珑抱在怀里好好体己话儿。 眼看顾玲珑快要扛不住了时,凌七开了口:“小郡主,该给您请脉了。” 终究顾玲珑过了这个劲,就还是一如既往的了,她甚至看了她半晌,奶声奶气道:“爹爹说了,你的东西我不能要。”说罢就跟着凌七进了卧房,想来是要好好把脉。 把女儿的病交给一个陌生人,她自然不放心,因此她还想跟去看看。 至少也要知道,开了什么药吧。 她刚迈开脚步,春兰又过来了:“王爷吩咐的,时间已经到了,还请姑娘回吧。” 她咬牙,这个顾培楼,端的是惹人厌恨。奈何形势比人强,她只能离开。离开的时候,甚至能听到玲珑和凌七玩乐起来的笑声—— 这个凌七,还真把顾玲珑当成了她的女儿?还未入主王府,就已经先学着做人家后娘了? 白芷哂笑一声,她自有打算。 就看这个凌七,怎么给顾玲珑治病了。 “王爷,她走了。还有,这些东西是她留下的,说是小郡主如果不能要,也要让小郡主亲自丢了。”云剑有些吞吞吐吐,“她还说……还说……” 迫不过王爷那如刀一般的眼神,他还是继续说了下去:“她还说,不过做父母的,不能替孩子决定他们该要什么,不该要什么。” 听到此言,顾培楼登时拧紧了眉头,云剑被他那气势吓得不禁破门而逃。 书房内,一张上好的楠木书桌,碎成了粉屑,他的拳头里,也全是木屑,鲜血滴在了大理石面的地上。他紧咬牙关,不让一丝情绪外泄。 他不需要她来教授,该如何做一个父亲! 接着又想到自己,难道……这话,另有暗示? 一地狼狈中,那个孤绝的黑衣男子,在暴怒后,又弯了弯唇角。 这个女人,倒是话中有话,难道她真是太后的人? 他千算万算,拿个傻子当了挡箭牌,还是逃不过太后的眼睛? 到最后,他冰冷的眼光扫过那些玩具和娃娃。倒是想不到,这个花痴女人,还会玩这一手了。 白芷觉得自己很累了,但她还是把自己关在草庐里,不时忙碌着。 可还没有多久,门就被拍地嘭嘭响。 她打开门,是个中年妇女,她满脸的愁苦,一见她,就哭将起来。 “我们是杨大财主家的,还请女神医赏光,我们家主人病得起不了身了,求你去看看。银票都已经备好了,我们家主人的身家,可全都兑成了银票,整整三万两白银,女神医,你就行行好吧。” “银票拿来。”她不急着答应,伸出手来,点了点银票,确实是三万两。 不过她还是没有移动,又把芊芊素手一摊。 妇人知道她是什么意思:“我家主人的身家,就这么点了。” “放贷子钱就不止这么点吧,我说的身家,可是要他倾家荡产的身家。” 对于这种吸别人血的吸血鬼,她不介意也吸他一回。 妇人斟酌再三,才从袖子里掏了好一会,才再掏出一万两白银的银票来。 “神医,这就是全部了。” “成,走吧。” 君子爱财,取之有道。她在姚管事家没要银子,可是这个杨达财,就不一样了。 在床上翻来覆去,难耐地痛苦地呻吟着,一双手一直在全身的肌肤上不断地抠挖着,喉咙里发出嗬嗬的声音,跟十日前所见的杨达财,简直不像一个人。 最初见到的那天,他好歹还有自控能力。如今这一身的皮肉,都被他抓烂了。 杨达财养了很多美艳的小妾,都在下面假惺惺地哭,他的正牌夫人有些老态,却是一副不为所动的样子,冷眼瞧着他的惨状。 “这样龌蹉的男人,也值得倾家荡产来救?报应,这才是报应。”见到白芷,她也没有什么好脸色,只是坐在那里看着白芷,到底如何给他施救。 她被王氏说动,不为别的,就是为了看杨达财在绝望中挣扎的滑稽样子,他不是没有治愈的希望吗?她就给他一个,然后叫他亲眼看着这希望,是如何破碎的。至于眼前这个女大夫,治不好,那万贯家财,她非但别想拿走,不死也要脱层皮下来。 “这狐惑病,要想好,其实也很快,来,先做个小测试。” 白芷从行医箱中,取出了竹筒仿制的针筒,还有针头,组装上去,彻彻底底拿热开水烫了一遍,这里没有酒精,她也就用高度的烧刀子,加上丝布,好好地擦拭了一遍。 周氏见到这样的东西,也是大为诧异,连把脉都不用,竟然就用上了这样奇怪的物事? 第十章 周氏其人 “一群哭哭啼啼的东西,留在这里有用么?赶紧滚。”她遣散了那些小妾,独留她和白芷两个人。 “你要做什么?”饶是周氏胆大包天,盼着杨达财痛苦万分,见到白芷的动作也惊愕无比。 只见白芷手掌起落之间,就将杨达财捆了个结实:“看着干什么,还不来帮忙?” 周氏这时候也是起了好奇心,非要看个究竟,这狐惑病,历来是没救的,就连上次好不容易请到的凌家七小姐,那也得各种诊脉针灸吃药洗浴,才好了小大半。 不过杨达财这死色鬼,怎么可能一日离了女人。秦楼楚馆,是他的最爱,没多久又染上了。 想着想着,竟然也帮着把杨达财给捆上了。 “在他嘴里塞块布,省得他咬了舌头。”白芷边做准备工作边吩咐周氏。 “我?”周氏还愣在那里。 “不是你还有谁?快点啊。” 白芷连声催促下,周氏随手就把自己用过的帕子塞到了杨达财的嘴里。 看着杨达财那已经接近疯狂的眼神,还有他呜呜咽咽再也动不了,说不出话来的样子,周氏觉得自己活了大半辈子,从未如此解气。 她看准时机,又往杨达财嘴里塞了条帕子。 “够了,别塞了,再塞嘴巴软骨要挫伤的。”她吩咐了之后,就将针筒里注入青霉素,做好了皮试。 有几分钟的时间,她就坐了下来,和周氏扯了起来:“你不愿意他好?” 总觉得自己似乎和同龄人比较有聊的,这也是穿越前的习惯。 周氏做完这些,已经神清气爽许多,开口也利落了:“我自然不想他好了,好了又得出去玩女人。我辛辛苦苦陪他一辈子,攒下这许多家业,就因为他爱玩女人,全得拱手送人。” 说着说着,就朝白芷大倒苦水。总结起来,那就是做一个好色缺德地主的大老婆,苦啊。 白芷笑了笑,安慰道:“这样的男人,不要也罢。” 周氏瞪了眼睛:“你这是下堂了才说这样的话,我们好端端的,哪里能说不要就不要?” 什么好端端,感情男人三妻四妾,还是平常事了? 跟古代老女人,她也说不通,打完了青霉素,她就准备走了。 周氏连忙追上来:“他真的能好?” 白芷挥了挥手,说道:“自然是没有问题的。”他的梅毒属于前期,并不难治,只不过古代没有对路的青霉素,也没有注射这种方法,光靠中医,自然很容易反复发作。 而且也要看病人的配合程度。 不过青霉素发明以来,还基本没有过治不好的前期梅毒。 她是有百分之百的把握。不过这个杨夫人,却并不巴望着自己的丈夫好起来。 “杨夫人,我瞧你也是明白事理之人,我就老实告诉你吧。来之前,我已经把杨达财请我看病,答应给我家产之事,都告诉了街坊邻里。他们平日里就讨厌你丈夫为人。等到一个月后,你丈夫他比现在严重,再去找我算账不迟,否则,我那里的街坊邻居也不答应。” 她又爱惜地将竹筒的针筒擦来擦去:“我呢,好歹也算做过王妃,官场上虽则不认识几个人,但他们的夫人,我也认识几个,到时候跟他们说,你们家放贷,不知道还要怎么样收场。” 她也不多说,周氏也是白了脸孔。 看来这个白大夫,的确难缠。 白芷微笑起来:“杨夫人,告辞。” 杨达财这几日是真心的悔,年轻时候穷,娶了夫人之后,还算一心一意地赚钱养家,人到中年,有了几个钱,就觉得这日子哪里不对劲。 终于有一天见到家里最得意的一个长工,他才知道哪里不对。 那月钱才五钱银子的长工,他都纳了个小妾。他杨达财腰缠万贯,这几年一荒废,竟然只得了一个夫人,而且越来越黄脸婆,一点趣味也无。 这才慢慢体味到外面野花的香味,他久不开窍,一开窍就尝的青楼女子滋味,一发不可收拾,再也不爱良家妇女了,收了一屋子的青楼小妾,还是不满足。 家花哪有野花香,野花更不如偷不着。 种种刺激下,他发现有一日下。体瘙痒,渐渐地就演变成疮,脓,接下来身体垮了的时候,才惊觉自己错了。 那么多小妾只会哭哭啼啼,正经给他谋求大夫的,还是只有他的一个老妻。 他对不起她啊。 杨达财这么想着,却觉得浑身好似没那么疼痛,瘙痒了,渐渐安静下来,睡了过去。 周氏看了他的样子,也知道白芷所言不虚。 她真能治好他?她也不是不想治好杨达财,而是杨达财好得快了,又出去玩乐,把这家里一大摊子事,都丢给她,却对她不管不顾,这么多年,谁能受得了。 不过杨达财要是死了,她也是不乐意的,他死了,她作为正室夫人,要留下来面对这么多小妾,外面的生意,也做不下去了,衡量再三,她也不希望他死。 她吩咐着丫鬟给杨达财端茶送水,杨达财已经好了大半了,见到周氏也是心下一酸,虽说这个夫人自从他病了以来就对他冷冰冰的,他也知道是自己不好,出去寻花问柳,最不该染了狐惑病,寒了夫人的心。 如今夫人也老了很多啊…… 他吩咐下去:“来人,把我准备好的十里街的铺子交契,都给夫人。把我的私章也给了夫人。” “多少年了,夫人和我风雨同舟,如今又为了我这病操心,实在——” 周氏那颗冰冷的心,也有所感动。 不过这感动持续了不到一盏茶时间,妖娆的美妾宋氏一出现,挂了两滴眼泪,哭了几声老爷,立刻就把杨达财的心给哭软了。 没好了多久的身体感觉又重振雄风了,被宋氏拉去了内室。 周氏刚刚感动地有些热气的心,扑腾一下,好似被冰水浇了个透心凉。 杨达财压在宋氏身上,刚要行动,却觉得哪里不太对劲,只见裆下一片冰凉,已经是泄了。 一连多次,都是如此。 周氏从丫鬟那里听闻这个消息,也是长舒口气,心下大安。 难道这是那个白芷的后手?想到白芷对杨达财不屑的表情,她更觉得自己的猜度,是对的。 第十一章 得招牌砸招牌 “门口围着一群人,倒是在干嘛啊……” 白若咕哝着,她今时不同往日,身娇肉贵的千金小姐,如今沦落到住破茅屋,看谁都不顺眼,对上草包大翻身的白芷,越来越扭曲起来,她做什么她都看着碍眼。 王氏见到领头的人是周氏,也是心中一喜:“你懂得什么,这是来闹事来的,你只管给我到里面去,打死了也别出来。” 王氏初时以为她是来找白若的麻烦的,忙上去攀谈。她不方便出头,被白芷教训过,但是不妨碍别人替她出头。 却不曾想,周氏根本不想和她寒暄,直接要找白芷。 王氏心道,好啊,就是要你找她呢,最好叫这些仆妇给她打得生不如死。 周氏见到白芷,竟然就扑通跪下了。 “白神医,万万想不到,你竟是如此替我着想,我周氏在此谢过了。” 白芷自己也不知道到底做了什么好人好事,前脚她还不乐意她治好杨达财,她还特地给她打了打预防针。 她把周氏扶了起来,见她也是满面泪痕,心中颇为感慨。这个周氏如此冰冷的性子,竟然也哭了,到底发生了何时,她态度大变? 王氏更是愣住:“杨家姐姐,你这怎么?她还真把你的夫君治好了?不可能的,那可是狐惑病。姐姐,你是不是搞错了?” 她还对着周氏不断地挤着眼睛,期盼她能记起之前两人的约定来。 没想周氏对她根本不假以辞色,反而义正言辞地职责她:“王氏,休要跟我再提这些,白神医她虽然不是你亲生,却也是你的嫡女,你苦心积虑,害了她你有什么好?” 王氏急得直挥手,这里人多耳目杂,怎么也敢这样说:“周氏,你胡说八道什么呢。” 这两人的争执,她也只是微笑着在一旁看,在她看来,各打五十大板吧,周氏的初心,也不是好的,王氏么—— 不过她的心思不在这些上头。 她有更重要的事情做。 周氏拍拍手,下人从不远处的马车上扛过来一块匾额,上面烫金的大字写着:妙手回春。 “给白神医挂到草庐上去。” 周氏走的时候,附在耳边和她说了一通话,她这才若有所悟。 这个杨达财,原来是不行了啊。 她初初给他诊脉的时候,就已经知道,他的肾阳已经亏损了大半。也叮嘱过他用药之后要清心寡欲,不能行房事。 哪里知道他这么快就破戒,那么他的肾阳,自然是救不回来了。 肾阳亏损,对于别人来说,可能还没什么,大不了就是不做那档子事,可是对于风流成性的杨达财,却是忍不了的,这下好了,做不来了吧。 周氏也是会错了意,才送了她一块匾额。 在古代的招牌,这算是有了。 “招牌?”顾培楼正在练剑,练到后来,已经是一身汗水,顺着*的胸膛上强健的肌肉,蜿蜒流到身下裤腰带隐没之处。 姚管事的是病来如山倒,病去比抽丝快。不得不说,那对路的药喝了几剂,就立马恢复了精神。这也说明,他的确如白芷所言,并不是什么大病。 “姚青,”顾培楼随手拿过松江白棉巾子擦了擦汗,放下剑去:“本王最后再重申一次,你再在本王面前提一次白芷,我这把剑,不会饶过你。” 他说的轻飘飘,好似谈的都是今日吃的什么饭菜一样,但是语气中的肃杀,可是将姚管事的吓了一跳。 若是以往,可能还会将姚管事吓得闭嘴。 可是这一次,姚管事的还是继续往下说了:“王爷,我瞧着这白姑娘,是真的有一手,听说她祖上也是行过医的,许是小时候学过后来傻了,这一下撞了脑子又好了。王爷——” 顾培楼不怒反笑,盯着姚青看了好一会儿:“你到底要说什么?” 姚管事的大气也不敢出一口,但是还是哽着脖子说道:“可怜天下父母心,白姑娘心里还是惦记着小郡主的,小郡主的病,又好地特别慢,我瞧着,王爷还是让白姑娘去看看吧。” 他这是冒着生命危险说出的这一番话,可是王爷也只是静静地看了他一眼,就冷笑起来:“姚青啊姚青,人家不过给你看了一次病,你就这样袒护她?置我这个主子于何地?” 云剑也一个劲地在身后拉他的衣角,姚管事终于不敢再回嘴了,王妃,也只能帮你到这里了。 若是凌家小姐成了新任王妃,那么只怕小郡主的心,要全被她收拢过去了。 他也是旁观者清,这个凌家小姐看着下了苦功夫,可这医治,根本没什么效果,小郡主一个风寒,她就治了这么久,哪里真是为了医病而来,或者根本就是醉翁之意不在酒,图着多留几日—— 可惜王爷是个冷心冷情,对女色上不上心,嫌女人麻烦的人,媚眼算是做给了瞎子看了。 他这番话,又不能直接说给王爷听,王爷对白家小姐误会颇深,却又极其信任凌家的人。 归根到底,还是凌家人曾经只好过他的老伤,才会这样吧。 姚管事的叹了口气,刚要出去办事,就听得自己的老婆子张妈妈找了过来:“不好了,老头子,田御医派人去了白姑娘那里,怕是要砸了她新得不久的招牌。” 姚管事的这下子也急了,自从病好后,他和张妈妈是打心眼里信白芷,听说她得了妙手回春的招牌,也是替她高兴的。 一个女人家,背着草包花痴的名声,曾经又未婚先孕,还被端王爷下了堂,膝下没有个子嗣,娘家又落拓成那样,有一手医术傍身自然是好的。 这匾额就是大夫的生命。他见十里街上家家药馆医馆都是供着匾额,日日开馆就要擦干净的。 事情又要从田御医那天从姚管事家回来,越想越气不过去,便趁着去长公主府里请脉的机会,隐隐绰绰提了提这件事,说是端王府的奴才病了,他好心好意去瞧,结果用他的药了好几日,到头来又用了个女郎中的药,不过两三日光景,那奴才竟对外宣称是女郎中的功劳,这不是下他的脸吗? 难道他的药,就没功效了? 长公主就召了姚管事去过问,姚管事也没多想,就把当日的事情直说了,这下把个田御医得罪光了。 他当场未发作,事后听说白芷得了个匾额,心里有了计较,这个白芷既然是要做行脚的女郎中,那他就要毁了她的根基。 敢给他田维民找不自在,他就要谁的好看。 ------题外话------ 新作求评论求收藏。 王爷不是男主亲爱的们。 文案上写得清清楚楚滚远了。所以不要怀疑,一定给高洁党送上牛叉哄哄的处男。 第十二章 古代医闹 白芷深深地感觉到,拥有一具娇弱的身体还要去去学医,是多么不方便的一件事,难怪前世里,外祖父从小就让自己扎马步,走梅花桩,锻炼体能,甚至连太极,都要涉猎。 她还记得外祖的太极云推手,他八十岁使出来,还能将二十五岁的她推出十米远。 外祖父只苦笑着说了一句:“丫头啊,等你上了手术台就知道,外公让你练的不假。” 等她参加工作后第一年就被分到外科,男医生都佩服她,十个小时的手术,她都没瘫倒。她这才意识到,外公教授的体术,是多么宝贵。 可惜的是,她的这具身体,曾经是养在深闺的千金小姐,先天又特别虚弱,她为了制作吊瓶,日夜不寐,竟然晕了过去。 好在只有一时半刻,她也吓得赶紧开始锻炼身体,自我调养。 刚刚绑着沙包散完步回来,她又遇见了麻烦事。 妙手回春碎成了两半,闻讯而来的姚管事的也唉声叹气,跟她解释了缘由。 她却丝毫不放在心上:“砸了就砸了吧,虚名而已。” 她大约知道是谁的杰作,不过那等庸人,她自有法子治。 “我是怕他对姑娘不利,那个田御医小肚鸡肠。刚刚你要是在这里,说不定也要遭他的毒手。”姚管事的却点明了事实。 白芷笑了一笑,挥了挥手:“姚管事,多谢你。玲珑的病,怎么样了?” 她另起话题,显然对她来说,顾玲珑比这些破事重要多了。 “这……”姚管事也不知道该如何回答才能符合王爷的标准,干脆不再回答。 “姚管事,我想麻烦你——”白芷话音刚起了个头,就被一声惊天动地的哭声给打断了。 姚管事的见来人喊她的闺名,知是家事,也就避开了。 他也是偷偷前来,若是叫王爷知道,总归不好。 “芷儿啊,你怎么惹上了这样的人哟!”白俪娘乘着驴车过来了:“好端端的,怎么成了害人性命的庸医了。” 这件事,也是在坊间闹得沸沸扬扬了,听说白芷看了个病人,竟把人给治死了,就是这西郊民巷的邻人。 据那邻人家属所说,自己家穷,丈夫因为心口突然阵痛,听说白芷有一些医术,便厚着脸皮去向她请教了。 白芷对这些穷苦的邻人是从不收取分文的,看了之后就说没事,稍微扎了两针,开了点药,让他回去先吃着,不过不能太过劳累,也不能情绪波动,要静养为上。 白俪娘这次赶来,说是感念白芷的恩情,前来探望,实际上,却又有自己的私心。 她要来问问朱雀巷的住所那件事。 “上次朱雀巷的那住所,你已经得了房契,为何不去住?” 白俪娘是个寡妇,早年就嫁了个商人,商人出海贸易的途中遭遇天灾,她也就成了寡妇。因此性情别扭,极其斤斤计较,连娘家人,都不放过。 上次被鬼面痣逼迫,她把朱雀巷的房契给交了出去,现在病好了回想,也是心不甘情不愿的。 她如今住的,可不就是朱雀巷的宅子,现在房契捏在白芷手里,她们要是搬进去,自己可就只能搬走了。 王氏竖着耳朵听到此处,登时几乎要尖叫出来。 怎么可能?她把小姑的房契都弄到手了?白芷这个小妇养的傻女子,竟然也有这般的厉害? “好啊,搬去那里也好,你爷爷将养身体,也要一个好环境。” 这下子,王氏舒心了,有了个好去处,不比什么都强么?若儿也能安心参选了。 嫌弃起她来不遗余力,这下子有好处,倒像个绿头苍蝇似的,直往上盯呢。 白芷不动声色:“暂时不搬过去。” 王氏强行打断:“为什么不搬?” 白芷却当她白痴一般看了一眼,这一眼,含义很深。 她甚至扬了扬腰间的金针套盒。 王氏顿时脸红脖子粗了起来,她真是怀念白芷那时候好操纵的样子,让她往东,绝不往西,让她捶腿,她绝不捏肩。 王氏愣在了那里,可是白俪娘却不甘心就此了结,她终于道出了此行的目的。 “若是搬过去,我能不能依旧住在那里,就分我一个屋子可好?” “可以,一家人,自然要住在一起。” 白芷说答应就答应,王氏也没机会开口反驳。 王氏简直要在心中咆哮了,好端端的,将小姑赶出去,自己住了大宅不好么?说她厉害,她又傻了。 对于白芷而言,西郊民巷的草庐都经过她的改造,草药业已种上,霉菌也正在培养,不宜翻动,搬家弊大于利。她前世就不是什么惯要享受的人,草庐和大宅,对她来说并没什么区别。 再者说,她还要将这一盘散沙的白家,给捏到一堆,做自己夺回女儿的助力呢!不住在一起,怎么能行? 白俪娘听到此处,已经是雀跃不已:“好,好,那我就暂时不搬了。芷姑娘,你要知道,这再找房子,可实在麻烦。” 等到这些人闹完,白芷已经将吊瓶的大概做出来了。 吊瓶这种东西,如果要再利用的话,需要方便消毒,但是又要是密封起来,她就把竹节制成了封闭的竹筒,开了个口子,方便灌药进去,然后又做了个塞子。 勉强算是成型,而皮管,却更是费力。 古代没有塑料软管,只有动物的血管,她几经比较,才选了粗细适中的牛心血管,衔接起来,勉强堪用。 她埋头于制作。 却不知道,自家的草庐门口,围满了乌压压的人。 而自称被她治死了丈夫的苦主蒋氏在门外大声啼哭,痛骂白芷,是庸医。 围观的人,越来越多。 蒋氏的哭诉,更是让白芷成为了被四周百姓戳背脊的中心人物。 白芷看着蒋氏,并不作声,看了很久,蒋氏也一直在哭诉,只不过她的眼神,那么冷冽,带着沉静,叫蒋氏的哭声微微弱了下去。 蒋氏似乎有些心虚,但是因为她哭诉的内容的确叫众人相信,她夫君的死,是白芷的误诊造成的,周围帮她指责的人多了,她也就不惧白芷的气势了。 一个曾经是傻子的下堂妇,有什么好怕的。 白芷本打算做完手头的吊瓶模具,就开口跟乡亲们自辩,却见到来了两个公人。 蒋氏见到这两个公人,更是面上带泪,一副柔弱非常的样子,引得别人同情:“乡亲们,这是人命案子,我只能报官了。” “是,是,报官好,给这目无人命的庸医,一个教训。”周围的附和声也越来越多了。 ------题外话------ 求个评论! 王爷,王爷只是个炮灰啊——前夫嘛。 至于男主何人,容我买个关子先。 第十三章 牢狱之灾1 差人姓冯,是京城外郊老百姓都认识的,围观的人群里顿时指指点点:“是冯捕头。” “难道这案子,性质很严重?”也有晓事的,知道冯捕头出动,代表事件是很严重的,不止是人命案子这么简单。 一个平头百姓的人命案,还轮不到冯捕头出面。 冯捕头是国字脸,脸孔一板,更是显得严肃,他见到王氏推出来的白芷,皱了眉头,看着身娇体弱的小女子,也有些诧异。 想不到这西郊民巷的大夫,是这样柔弱的女子。 白芷知道,这件事既然经了她的手,必然要找上身来,不过她很是镇定,临走前看着白嵩:“祖父?” 他说过这里的京畿县官,是他曾经的同侪。若是能够周济一二,或者可以不用去受牢狱之灾,当堂审问完了,探清了事情真相,那便了结了。 如今看这捕头的样子,是准备先将她收监再行审问的,她的霉菌长势正好,还有一大堆事情没有做完,懒得费那个功夫。 她又加重了语气:“祖父?诏狱那里——”她若有所指。诏狱还需要她去探望父亲。 白嵩皱起了眉头,京畿的县令王正丰,可是非常爱惜羽毛,如果这次他给白芷说项了,那若儿参选的事呢? 若儿生的国色天香,又琴棋书画无一不通,这样的女子,本就是他捏在手里的底牌,送入大内,不望她成凤,便是做了哪个王爷的侧妃,也是好的。 她的聪明才智,做个侧妃,也能够风生水起的。 面对白芷求救的目光,他选择了低下头,咳嗽了几声。 白芷嘴角一勾,粉红的樱唇倒像是染上了冰霜之色一般,格外冷清。 这些家人,还有哪个让她感觉好点的?不过她仍旧是无所谓的,她要的,只是背后有一个家族罢了。 说起来,她还真是忘了,古代现代,都是一样的,靠山山倒,靠人人跑,靠自己,才是真的。 她点了点头,眼睛里顿时一片清明:“好。我去说明了情况,就回来。” 这几句话,不悲不喜,不卑不亢,更是勾起了白嵩心里的负罪感。 “冯捕头是吗?走吧。”她主动递过双手,要求被拷上镣铐。 见到白家一摊子龌蹉事,冯捕头也是内心哀叹,也是个可怜人啊。 白芷一路都很配合,并没有发话。她一直在观察着冯捕头,他走路很稳,但是左脚总是用力些,不注意看,是看不出来的,再结合她刚刚看到他的脸色,他手臂上不经意被她看见的一点伤疤,白芷顿时了然于心。 等到另外的捕快告了别说去别处巡逻,只剩下单独两个人的时候,白芷开了口:“冯捕头,你是不是最近受过伤,伤了腰部,这几天总是感觉到右脚膝盖时不时针扎一样的疼?不早些医治,只怕腿要坏掉的。” 冯捕头没有理她,只是将她送到了衙门的女牢中,才道:“姑娘,我知你是好意,但是你如今是被告的犯事者,我怎么能听你的?不过我领了你的好意,这就去百草堂里找坐馆郎中。” 他也是一次追逐偷盗的宵小时,没有注意,一下被对方扫到了腰眼,手臂倒是皮外伤。他也不以为意,公门众人,哪能不受伤的呢,不过腰那里总感觉像是崴了一样的隐隐做酸疼,没几天感觉好点了,又觉得膝盖疼了,他也不以为意,不妨事就继续公干。 不过这个女大夫倒是一双毒眼,没一会功夫就看到了病灶,还把他哪里伤的说的清清楚楚,他手臂上的确是露出来的,但是腰上的伤,她也见不着啊。 百草堂的坐馆郎中还曾和他一起吃过酒的,怎么就没看出这些来? 白芷被押入女牢时,门外一骑绝尘,马蹄嘶鸣声不绝,黑色劲装的袍角飞扬,男子跳下马来,竟是顾培楼。 顾培楼显然是来办事的,一脸形色匆匆。 见到了白芷一身狼狈,他很有些惊讶,但转眼就和冯捕头打起了招呼:“牢头是哪个?本王要见徐忠。” 白芷好不容易和他正面碰上,抓紧机会就问:“玲珑如何了?她的病可医好了?”姚管事当时那脸色,她就知道事情并不乐观。 玲珑是先天免疫力比常人弱的孩子,这样的小孩,得了病要医治需要十二万分小心。 她很想亲自医治玲珑,却根本不得其门而入。王府守卫重重,她如何进入? 顾培楼回头微笑,显然很是诧异在这种时候,她还惦记着玲珑,不知道是装的,还是如何? 他本就容色俊伟,一张冷脸总是板着,如今薄唇抿紧,露出微笑,倒也是十分好看,足够迷死万千少女,不枉他娶了草包白芷前那“战神王爷”的名头。 他好像把她的话当成笑话来听了,根本只是单纯地取笑她。 白芷对着他的背影,只觉得暗怒难消,顾培楼这个男人,还真是懂得如何挑起她的火气 重活两世,难得总有人勾起她气愤厌恶的负面情绪,破坏掉她一贯秉持的修身养性,无悲无喜的境界。 女牢很阴暗,不过京郊的女牢,总算是天子脚下,倒也没有什么老鼠之类,除了脏灰一些,没什么难以忍受。因是隔日要问询,她也得了个单人间。 这让白芷很意外,没多久女狱卒抱着一枕棉被来了,她口气不善:“长得漂亮会来事,就是吃香,瞧,这冯捕头都交代了给你送被子,我还能说不不成?” 想不到这个冯捕头一脸忠厚相,家里还有个母老虎,竟然也有这份心。天下的男人啊…… 白芷也想不到女狱卒会想到那里去,在她想法里,也许是冯捕头去找了大夫,证实她的话不错,对她抱有感激之情。 狱卒没好气地将被子都丢到了地下,她捡起来拍拍裹紧自己躺下了。这个女牢常年不见阳光,又有通风口洞开在上方,夜半冷风直灌,如果没有被子和衣而睡,她这把柔弱的身子骨,一晚上就要得病。 迷迷糊糊的,她竟是处于半梦半醒之间。 梦中,有昱之那张对她横眉冷目的眼睛,也有玲珑火化时紧抓住她的手,更有外祖父病逝时不停唤她的那一句白芷。 来回交错,她眼前只剩下昱之的一张冷脸,跟顾培楼的脸,渐渐重合起来。 他们都在说:“白芷,离婚!” 生命如一袭华美长袍,背后爬满的,却满是虱子。 木栏外,站着的男人,却已经皱起了眉头。 顾培楼也想不到,自己会再到白芷这里来,甚至见到她梦中满面痛苦不已却又叫不出声的模样。 娶了她五载,见她的次数也是可怜,偶尔见面,她那痴傻的样子,也着实令人作呕。 脑子清醒了之后,倒是像个人样了,但也没有过这副模样。 一转念,他又觉得这个女人,或者是跟以前一样,装睡? 在他面前惺惺作态,心机倒也深沉。 ------题外话------ 亲们首推求收。 第十四章 牢狱之灾2 也不知道贵人在想些什么,牢头轻易不敢上前打断。 等到端王爷挥了挥手,牢头这才敢上前去把那个姑娘推醒:“姑娘,您醒醒。” 白芷半迷半梦间,也不知今夕是何夕,眼睛模模糊糊见到一个男子人影,便立时轻启嘴唇:“昱之?” 说者无心听者有意,听者全身竟是微微一震,心头大动,她叫的,可是那个人?到底眼前这个女人,怎么会知道那个人的名字? 随之而来的,还有一系列莫名的情绪,如碎石入海,激起了一些浪花。不过顾培楼是何等人物,顷刻之间,这浪花已经被他扑入海中。 牢头更是将白芷一番大力摇晃:“快醒醒,这是端王爷找你有事。” 不由她分说,就已经将她拉到了牢狱中的一间密室里。脸面有一张窄床,显然是临时安置出来的,上面躺着一个浑身是血,皮开肉绽,几乎没有一处好模样的男人。 看了眼他的牙齿,大约三十岁左右,又看了下关节静脉,估计是练武干粗活的居多。 看顾培楼关切的样子,或者是他麾下的爱将? “到底怎么回事?”白芷总算清醒过来,和不久前迷迷糊糊的样子,有很大差别。此事她已经是一副淡然的模样,仿佛万事没有可以入她心的。刚才的梦里的模样,不过是他的错觉。 这番快速的转换,也是十分叫人叹服。顾培楼微微地愣住了。 他这一次显得十分知礼:“白姑娘,还请暂时医治下徐忠。” 牢头此时已经知趣地出去了,只剩下两人独处。 可惜密室阴森,加上还有一个将死未死之人躺在这里—— “你不是不信我么?” 医者仁心她是有的,可她却知道,对于顾培楼这种人来说,上赶着过去,热脸贴冷屁股,他反而更加看你不过眼。 总之她没那个贱病,切不会上赶着。 顾培楼也没有想到,现世报来得这么快。 徐忠是他手下爱将,冲锋陷阵是一把好手,这次竟因为被人陷害而入狱,他没想到,来晚了一步,竟然会被人折磨成这样。 这背后,定然有人在运作。 大半夜的,牢狱中并没有医官,京畿牢狱远离京城,他即便派人快马加鞭去请,远水也解不了近火。因为他曾听到凌七说过,病人将死未死之时的一段时间里,是最紧要的关头,错过了时机,或许便救不过来了。 他信,在军中也见到医工曾在危急关头将个断了气的兵卒救过来的。不是没有办法——当务之急,是找个懂医的来。 他这才想起来,白芷也进了女牢。 这时候,死马当活马医,或许这个白芷还真的有两手呢?总之他不要徐忠死,想到徐忠方才说的那些丧气话,他就来气。 他替他挡了箭,如今下了狱,还要他顾着领兵王爷的身份,不去查手刑狱吗?这是先皇给他加的紧箍咒。 先皇临去前,曾给他们几个兄弟分派任务。 康王管着钱篓子,不掌兵,他掌兵,不差手国事政史,而他和康王,则都要听从七弟。 他本就志不在此。当初也是答应的,可是这次徐忠的事,他不得不救。 这也是件小事,想来七弟该体谅他的心意。 “他真要被你医死了,我也不会让你好过。”他一只手,便已经如同拎鸡一样,把她拎了起来。 怪不得前世没人愿意去急诊科,被病人亲友家属一次次抓着领子威胁,可真是千般滋味在心头啊。 白芷抽了抽嘴角,眼中一道寒芒闪过。 微不可见中,一道金针的光芒隐没在顾培楼的玄色衣袍下。 “王爷,还请你安静些。”她懒得开口让他出去,看他现在的情绪,只怕也不会轻易让她单独治疗。 她孤身入牢,只有金针,青霉素针筒吊瓶,什么都没有。 走进前去靠眼睛和手感去判断躺着的壮汉:“是咬舌自尽的,全身已经出血过多,血压可能有些低,现在已经休克过去了,我需要做心肺复苏,否则会脑子缺氧。” 她也不管顾培楼听不听得懂这番话。 立刻走到了大汉的身边,开始了心肺复苏。 每三十下按压心肺中间区域,就需要对嘴度气两下,她掰开徐忠的嘴,径直吹了下去。 顾培楼咬紧牙关,不知为何,心里闪过一丝怪异的情绪。 不过终究被对徐忠的紧张而盖过,徐忠不能死,否则这愧疚感,要压他一辈子,而他,最不喜欢的,就是愧对于人。 “徐忠,你给本王醒来。你手底下还有士兵,你再挺两年,本王再带你去杀辽胡!”顾培楼低声咆哮起来。 这也是白芷第一次见到顾培楼真正暴怒的样子,这个徐忠定是很重要。不过这个男人,脾气这样暴躁,她怀疑他有些心理疾病。 顾玲珑更加不能呆在他那里。 不是每一次的心肺复苏都会管用,所以白芷还在替徐忠按揉全身的隐穴—— 忙活了几乎快到天亮,她一直在用按脉来侦测他的血压情况:“好了,血压上来了,他现在只是昏迷状态,而不是休克过去。”身体的机能已经开始运转了,心脏的跳动也很有力。 白芷已经汗湿衣衫,她觉得自己又快撑不住了,一夜未眠,没有任何仪器工具的情况下,她只能感叹自己做了许多苦工,这个徐忠本身身体不错,还有顾培楼那一嗓子,唤回了徐忠的求生意志。 综合来说,她运气不错,不会因为徐忠死了而被连坐。 至于这个顾培楼,敢一而再再而三地挑战她的底线,自然有他的好果子吃。 因为太累,根本没有听见身后顾培楼似乎在嗓子里咕哝了一句什么话,似乎是指她故作娇态? 真是矛盾,有本事,别叫她来做急救啊? 白芷见他左手手指微微不自然地抽搐起来,勾起嘴角,无声地笑着离开了。 顾培楼的确是嫌她故作娇态,以为又是她勾引自己的另一种新手段。不过,他做事,向来不愿意欠人人情,尤其是这个被他下堂的女人。 等到将徐忠安顿好,他才吩咐身边下人:“这是我的名帖,送给王县令。” 王县令这几天也很头疼,为了一个小小的女郎中,左收到长公主的口信,右收到端王的名帖,最后到底如何审问,实在叫他头大。他做官一向讲究个稳字诀,能不沾这些烂七八糟就决计不沾。 可是没想到这破落户里,还有个下堂王妃,这下堂王妃,竟然还有端王护着——传言不是这样的啊! 不好好斟酌一番,贸贸然就将人犯收押,果然是错误的决定。 他的头,也是越来越疼了。 可是又能如何?这可是人命官司,苦主结发的妻子已经告到这里来了,他又不能不处置。 ------题外话------ 能否求评啊,如果首推,空落落的评论区是不是不好看哪—— 各位看文的筒子,给个评论吧。 第十五章 蒋氏小产 “升堂!” 王正丰起了个大早,顶着两个黑眼圈,坐在堂上,惊堂木一拍:“堂下何人,所为何事?” 跪着的一个粗布荆钗的女子,自然就是蒋氏,她哭哭啼啼道:“草民要告西郊民巷草庐的白芷白大夫,生生将草民的夫君郑大为给治死了。” 白芷拿了几张纸出来,这是她听到惹了官非当日便拿出来贴肉收藏的,是她当日开了药方的存单还有病人的病历。 她也是多留个心眼,每开一次药方,就会留下一个存根,以便日后核对,反正也是延用工作时那一套制度了。 “大人,这是我当日的记录,不但有时间,病人来时的情况,还有我当时对他的判定,药方也在此处,请您过目。” 她呈上去,自然有懂药理的仵作和大夫帮王正丰看着这些记录。 看记录的大夫是县衙下属县牢房的医官,年纪大了,拿着记录一会近一会远才看个明白。 不看还好,看了便有些心惊,小医馆的大夫,不会知道做这些记录,而大药堂的坐馆,就算是做些记录,也不会如此详细,如此周至。这份记录,便体现出医者的功力来了。 他暗暗有些心惊,便拿眼睛打量起白芷来,见她虽是女子,却自有一股气度,不卑不亢,既没有牢狱之灾的落魄,也没有焦躁失措,反倒如常人一般,这份心境,难得啊!这才是医者风范。 “据你的纪录,这是结代脉,还有些厥症,胸痛彻背,心悸气短,不过不严重,开的方子是阿胶,地黄,生姜,桂枝,黄芪……” 老医官问她:“你可是觉得他是气血衰弱,血不养心?” 白芷点头:“不错,当时他来见我,脸色蜡黄,我观他气色,便知他是气血两衰,他人高大,家中境况又不好,长年吃不到一两肉,便知道这样的确会有些妨碍心脏,不过当时他还可以,并没有出现真心痛,我才让他回家养着,不可太过劳累。” 真心痛,其实就是心脏病发的先兆。说到底,郑大为就是长期营养不良,心脏供血不足,才会有这样的心脏病。 老医官也是同情白芷的,治病治得好好的,回家死了,别的不怪,先怪到大夫头上,以后还有谁给这种人看病? 蒋氏不依了:“你们这些人,惯会站着说话不腰疼,我家徒四壁,大为他每日里劳作,歇了一日,你这个大夫给我们工钱么?说是歇歇歇,哪里能歇?” 白芷见她不依不饶一直在抢白,也开了口:“是啊,当时我也很体恤他,因此将自己的诊金都给了他,还贴了买药钱。不信,可以去问问他去哪里的药铺买的药,我的钱很好认,都刻了朵小花标记。” 实际上她前半段是真的,后半段是胡诌……已经升堂,难道还再去药铺翻个银子吗?她的银子,也从不做什么记号。 医官和王正丰也很是感慨,医者父母心,眼前这个蒋氏,怕也是体会不过来的。 这么一想,顿时对这蒋氏,有了些不屑。 仵作也说过,郑大为确实是这样的症候,那么证明白芷的诊断,开药,都没有一丁点的错误。那么最有可能的,就是郑大为自己没遵医嘱,干了什么致病的事儿。 “这郑大为出去抓药之后到了晚间,又干了什么?众位乡亲,可有人知道?” 这下子四周又议论纷纷了:“原来这是郑大为作死呢,干了什么能突然死过去?” 有些糙汉子发出了会心的微笑:“怕不是马上风吧。” 都齐齐扫了一眼新寡的蒋氏,嘿嘿笑了。 围观的民众其中有个肚大腰圆的,见势不好,正要溜走,却被王正丰逮了正着:“你,好好的,怎么又有要走了?” 溜走的这人贼头贼脑,定然有蹊跷。 边上有人认出他来了:“是方家米铺的掌柜,我想起来了,郑大为曾经去过码头给他家铺子搬米的,对,就在那天晚上。” 白芷没想到,事情竟然会出落地这样快—— 不过蒋氏并不肯松口,她咬死了是白芷治死的郑大为,害她守寡云云。 说到情绪激动处,竟然嚎啕大哭起来,一定要王正丰给她伸冤。王正丰更是头痛无比,没想到这郑家的这么难缠,到公堂之上来一哭二闹三上吊。 他的惊堂木刚刚拍下,就见堂下的蒋氏的深青布裙上,出现了一些血红色。 “怕是这蒋氏要小产了——”医官和仵作齐齐验看诊断了一番,相互交换了一个眼神,立刻都救治了起来。 这下蒋氏好似得救一般,更是啼哭不断,大骂白芷,引人同情,的确也有了一些效果。 “郑家这下子留下孤儿寡母,哎,郑大为也实在是——” 白芷也是无奈,前世她行医一直走的高端路线,一般的草头老百姓根本就接触不到她,因着名气大,达官贵人找她看病她也约法三章,从没出过这样的岔子。 只能说,既然决定了走这条路,她也得预见到这样的情况。不过她看这个蒋氏的血流的,怕是有些危险。 她手上锁着轻镣,朝医官试探了一下,医官并没有制止她,她也就上前搭把手。 蒋氏根本就不让她碰,她就在边上给医官递些银针之类。 一边想着病因,看她面色红润,不像是—— 蒋氏出了这样的事,审讯也就暂时结束了,留下他们几个,在给蒋氏医治。 医官也在问她最近可吃了什么东西,她刚刚哭得叫天响,要回答的时候,嘴却像个蚌一样,撬也撬不开。 “我好疼,好疼——”只会叫疼。 说时迟那时快,她伸出一根手指,戳到了蒋氏的颈后,蒋氏没有防范,竟是随即便晕了过去。 老医官看了看她,也没制止她,反而一边施针一边说道:“这一手点穴倒是不错,我早信你,不该是个庸医。” 白芷笑了一声,连称不敢,说实话,她也只是嫌她聒噪,忍不住出手了而已。 她这个人,别的不说,就是有些怕吵。 这里的点穴和武侠小说中的并不一样,武侠里的点穴是点住了经脉让人无法动弹,可是白芷刚刚这一手,也叫点穴,可是见一名中医真正内功的时候。 人的穴道,挂在图上,印在木偶上,都是差不多的,可是遍布到不同的人,男女老幼,又不一样了,可以说是矛盾的普遍性和特殊性。 所以说一名好的大夫,出手就在穴道上,同样的穴道,一名学徒可能是按图索骥,点在了错的地方,效力不高,但是一名名医,就能根据个人的不同,点到准确地穴道上去,这一手,没有个十几年功夫,是学不来的,练的是眼,还有经验。 还有这昏穴,也并不是外面的穴位。脖子和大脑相关,颈椎不好,就容易头昏。脖子后方有一个关键的经脉,隐在穴位下,若只是按穴位,不戳到那处经脉,人是断断昏不过去的。 所以说,能够一击就点中致命昏穴的,天下名医里,也只有这么几个。 眼前这个女子,不过二十上下,竟然也有这样的本事,手还拷在一起呢…… ------题外话------ 【结代脉】脉率不齐,时有终止。气血大亏,心气匮乏之脉象。 第十六章 金老青睐 老医官摇了摇头,这个蒋氏,死也不说吃了什么东西,他诊来诊去,若不是吃食上出了问题,还能有哪头不对呢?胡乱用药,又不妥当,如今也只能走一步看一步了。 病家不合作,他也是爱莫能助,再加上他所长并不是妇人一科,所以眼看着蒋氏下身的血越来越多,他除了针灸,却是只能用一些止血的药。 眼看就快要保不住了,白芷却想要开口说些什么。老医官如今对她已经是完全信任了,见她似乎要说些什么,将银针交给她:“你来试试,出了什么后果,我来扛。” 白芷并没有多加银针,而是将一些银针的位置调换了一下,调换的时候,有深有浅,都按照了穴位和经脉的分寸在加减针法,这几处轻微的改动似乎有些效果,蒋氏的血,渐渐不流了。 这腹部扎针,也是格外困难,多了怕伤了妇人之宫,少了,又怕不见效果,老医官见她几下调弄,顿时解了心头困惑。 这些穴位的改变,看似很小,却的确比他原来的更加精妙。刹那间,他似乎察觉到了如此改变的好处,不住地点头。 “这妇人腹中的孩子,看来暂时是保住了。” 白芷扎针的时候,汗水滴落下来,流到蒋氏的脸上,见她脸上白腻腻的,一层白粉凝结了滚落下来。 那气味,怎么感觉挺像白若擦的胭脂水粉味,据她所知,白若的胭脂水粉,可都是琳琅阁的最贵那一档,因为白若为了参选,脸上的东西,从不用便宜货,还是一派的千金小姐作风。 可是这个蒋氏,竟然也会用这个?她哪里来的钱? 蒋氏算是保住了胎儿,白芷也因为和老医官脾性相投,说出了一些自己的疑惑。 老医官也是回过味来,直接去找了王正丰。 被老医官提点了一番的王正丰,也算是明白过来了。 长公主的命令是命令,难道端王的意思就不是意思吗?长公主不过得了太后宠爱,可是端王,可是手握重兵的人物。当今天子据说又性子绵软…… 如果说他还权衡不过来,那他这官最好也别当下去了。 再加上金老今日对他提起的这件事,区区一个村妇,哪里来的钱买琳琅阁的水粉,那一小小的盒子,就得五两银子,他自己的夫人,都不怎么敢多用。 莫不是外面有了人,联手杀了丈夫的吧? 他顿时传令下去:“再去搜郑大为的家宅。看看可有什么毒药之类。”上次已然搜过,不过这么看来,还得细细地再搜一遍了。 没想到,这一搜,还真的又搜出了许多东西。 琳琅阁的水粉,彩衣坊的绸缎,还有食药斋的燕窝桂圆……都藏在了蒋氏自己的梳妆匣子里,塞到了狗窝的乱草堆下了。 别的还好,这食药斋的燕窝桂圆,总算是叫金老医官一声感叹:“原来如此,刚刚怀有身孕,就吃这样大补之物,气血两冲,胎气不稳,是理所当然了。” 王正丰又想:“那这蒋氏是如何来的银钱买这么许多的东西呢?” 这么合计之下,将蒋氏好一番连吓带哄,蒋氏也是个脑子简单的,不然不会得了银子立刻就买来享受。 她知道事情已经败露,哀哭起来:“我,我,我不该叫大为知晓我怀孕了,他,他怕我吃不好,就连夜去码头替方家米铺的掌柜搬米去了,说是做一晚上,工钱就有一两银子,那可是一两银子……他搬完米回来就累垮了,一直跟我说,他心口痛的不行,呼吸不过来,我就知道不该放他去的。” 王正丰喝了她一声:“那也买不起这么多好东西,说,到底是怎么回事?” 蒋氏这才和盘托出,原来是有人来找她,说是只要她能将郑大为的死推到白芷的头上,就能保她下半辈子衣食无忧,为了证明来人所言不虚,还给了她好大一笔银子。 至于这来人是谁,蒋氏却说不清。 “隔着帘子说话,连面都不让见的,听声音,只知道是个男人。” 不过蒋氏这下子也算是完了,她这是诬告,也要入狱的。 蒋氏一下子瘫软在地上,那人明明告诉她,没有问题的呀—— 蒋氏因着怀有身孕,量刑是从轻的,千不该万不该,她不该动了贪婪的念头。 白芷临走的时候,她还死死地抱着白芷的腿,一个劲地恸哭不止:“神医,你救救我吧。你心地那么好,救过我的丈夫,还救了我肚子里的孩子,你能不能再救救我一把——” 白芷蹲下身去,看着她一头乱发,脸色枯黄地歇斯底里地叫着,慢慢掰开她扯着自己腿部的手指,一粒粒地掰。 “我救你,是医者本心,我不救你,是你做了错事,必须要受到惩罚。我能医你的丈夫,你的胎儿,却医不了你。人的心一旦坏了,就医不回来了。” 白芷拉开她的手,走出了女牢。 天气晴好,微微蜷起来,伸了个懒腰。这一趟牢狱之灾,倒也是因祸得福,和金老一番谈话下来,他竟告诉自己,诏狱里医官姓也姓金,是自己的内侄。 他们这一脉,都断了往上争的路子,一直在牢狱内医治犯人的。 自己的内侄倒有些心志,对于这牢狱的苦楚,不怎么打熬得住,因此动了些歪脑筋,出些银子,让外面的郎中大夫替他每日去诏狱里做差事,自己又另外在街上开了个小小的医馆。 倒也是一举多得。 如此一来,就有人动上了脑筋,那些串巷的郎中,能有这样的美差,不都要上赶着去吗。 面对金老的疑问,白芷也只是苦笑:“父亲在诏狱内,我能领了这个差事,也好每日看望父亲。” 金老顿时大为感叹,孝女啊。这样的医术,去开个医馆多好,何必去诏狱荒废呢? 不过还是应承下来:“我替你说项去。” 聊到了此刻,他对白芷的观感,已经是十分良好了。因此直到白芷出狱时,他仍旧依依不舍,寻她探讨一些针弊之法。 白芷甚至收到他一些送来的医案之类,都是他毕生所记载,很有些宝贵的价值。 白芷也是深有感触,她前世接触的医生都是高层次的,对自己的绝学全都捂得很紧,像金老医官这样,也深得她的佩服,两相指教之下,见识都有所增长。 中医这一门学问,历来都是经验至上,若是没有熬到年纪,也没有这么多的案例。也因此好些的医药世家都是代代传承,将这些案例经验口耳相传,对于子弟的进益,也是颇有帮助的。 如今得到了白芷的点拨,金老医官对于自己归老后回族内传授孩童的心愿,就更加迫切了几分。 不过他有些疑惑,这个白芷年纪这么小,有些疑难杂症她一听到,便立时有了自己的点评,也暗合自己多年来的摸索,这实在是—— 长江后浪推前浪啊! ------题外话------ 单机码字,好寂寞呀,书友们,有人出来评论区灌水吗…… 【桂圆燕窝】月份小的孕妇们,不要猛吃这些补品。活血的,下胎。 第十七章 医官面试 天要下红雨了! 白芷冷冰冰地看着在牢狱门外等待的王氏,她一脸谄媚的笑容,像极了关心女儿的嫡母,一把挽住了她的手:“我的儿啊,你在狱中受苦了。” 她的表情是挑剔不了的慈祥。 不过这种慈祥里,总是透出一股的不自然。 白芷对这样的王氏自然是接受无能的,她将她的手,一把推开:“别动手动脚,有话好好说。” 她这么一推,王氏就有些踉跄。 王氏也没想到,这个先前的草包,如今轻轻扫她一眼,眼神里带来的那种冰冷的威压,竟是像足了端王。她硬生生被她吓得不敢动作了。 对,就是像那个杀人不眨眼的端王。 端王到白家下定礼的时候,她也曾见过一面,那时候她也不知道说了句什么得罪了他,那种眼神,真是一模一样的。 王氏并不知道,这不过是属于上位者的气势而已,前世的白芷也曾爬到过高处,周围人将她拥着,她也养成了这样上位者的习惯。 王氏心里也十分清楚,这种事直说出来,实在是不好意思启口。明明方才盘算了好久的。 “母亲在家里整治了一桌好饭菜,咱们回家说去。” 对于满足身体需要的一切东西,她是不会推辞的。而这个王氏似乎有求于她,那应该会整些好饭菜的吧。 她倒要听听看,这个王氏所求何事。 饥肠辘辘的白芷吃了一会,这才听出王氏的弦外之音。 这个王氏倒是打的一手的好算盘,她是这么说的:“你姐姐就要参选,少不得要些银两周济,你也知道,你母亲如今压箱底的没几个钱了。听闻你治好了杨大财主,取了他的万贯家财,不知道能否——” 她倒是消息灵通呢,知道她手里有钱。 她放下筷子:“对不起,那已经捐了。” 王氏本来硬挤出来的笑容一下子僵在了脸上:“捐了哪里?” “善堂啊。还能是哪儿?”白芷看了她一眼,好似她是白痴一般。 听到这样简直跟无赖没有两样的话语,王氏压下几乎要破口而出的怒骂,再度展露一个祥和的笑容:“芷儿,我还听王府的人说过,你和离,王爷给了你一大笔遣散费,你看,是不是……” 白芷也在心里腹诽,到底是什么人,连这样的消息都泄露出来?不过转念一想,或许在端王府那里看来,这并不是什么紧要的消息,她守不守得住这么大笔得银子,会不会被人绑票撕票,或者又会不会被自己的嫡母打秋风,只怕全然不在那位端王的考虑之中。 或者他希望自己在女儿心中是个只认钱财的女人? “也捐了。”白芷眼睛眨也不眨,那笔钱,她是另有用处的。 不过她说捐了,也是为了堵这个王氏的嘴。 “又捐的哪里?”王氏这次几乎是真的咬牙切齿了。 白芷看王氏的眼神,好像她是傻子一般:“育幼堂啊,没听过吗母亲?” 这下子在里屋偷听的白若再也撑不住了,只听到一阵叫听者伤心闻者泪流的美人抽泣之声后,白若带着一脸梨花雨,指着她,怒道:“白芷,你竟如此不顾念姐妹情谊?” 笑话,当她是个草包花痴的时候,怎么没见着白若顾念这种情谊啊?怎么她脑子才好了没多久,这些人就开始要求诸多了? 她叹了口气:“姐姐,我着实手头没什么银子,不过,我多日替西郊民巷的穷苦百姓瞧病,着实也攒了些银子下来你,你看……” 她掏来掏去,从袖子里掏出一钱银子来。 白若素来重视外表,注重仪态,这时见到她给的那一钱银子,她只觉得满心的愤懑:“这几个钱,你打发臭要饭的?” 见到这一钱银子,王氏也是恨极,上次想要出手,却被她威胁得好厉害,如今想拿大义压她,她竟是软硬不吃。 想到白芷那狠辣的手段,她又不禁打了个冷战,可恨她的次子白礼同,还在岳麓书院学习,若非近日就要参加科考,她不愿他回来掺和在这些事里,失了科举机会和在书院学习的资格。 等考了科举当了官回来,拿她一个罪名,将她那些和离的费用全吃了,那才好呢! “若儿,你记着,老爷子就喜欢有用的白家人,你那些庶弟,吃喝玩乐,全都被他放任自流了。还有那老爷子的嫡嫡亲亲的女儿,你的姑姑,自从死了老公之后,不也被老爷子瞧不起么,这会子咱是栽了个跟斗,不过你爹犯得不是大事,定然能出来的。等你成了宫里的娘娘,老爷子还不最喜欢你吗?那个白芷,算是什么东西。” 王氏这一番话,也是语重心长。殊不知白若不用她教,早就将白芷记恨在心头了。 白芷从前样样被她踩在脚下,如今却处处要压她一头。琴棋书画,琴棋书画在她的面前,有什么用? 她头一次质疑自己被安排好的人生,可是不过转瞬间,又将白芷给恨上了。若不是她,她的人生,不会这样灰暗,如今闹得连打点宫人的钱财都无。 白芷对这两人合计的事情丝毫不感兴趣。她还有要去诏狱,找金老医官的内侄,金小医官。 “金医官,我就是白芷。”白芷一身结实耐用的布料,用的是最简单的裁剪,看着样式不像是什么富家小姐,可是偏偏通身的气度,不像是个简单的人物,便是这五官,也是绝佳的耐看,美丽。 “那好,要领这差事也简单,回答我几个问题便好。” “判了死罪之人,行刑前,得了不治之症,你是救,还是不救?” “轻罪之人,释放前,得了小病,你是医,还是不医?” “倘若只能医治一个,你该选哪一个?” 摸了摸自己的两撇胡子,金小医官缓缓问出这些问题。 也是头回听到古代有这种面试的题目,白芷也微微一愣,总觉得这和前世里扶着她一路青云直上的省里的老领导问过她的一些话,有些像。 ------题外话------ 没有宅斗没有复仇。 写这个坑,我时时刻刻都在战战兢兢—— 怕和520小说女王的气场不和。 看文的小天使们,动手收藏后也来安抚下键盘斗士作者君可好? 第十八章 官斗力为负五的亲爹 那是重要的一次升迁之际,她正忐忑不安的时候,老领导主动找她。 “白芷啊,你说说看,有些高官,得了点小病,明明有医生给他看,却要挑三拣四找你给看病,实际上你开的药,和那些医生没什么大区别,你看还是不看?你再说说看,有些穷人,得了绝症不得绝症,结果都只有这么几年的寿命,你看还是不看?两相权衡,只能选一个看,你选哪个?” 她记得她当时的回答是两个都要尽力看,那个老领导不过是微微一笑。年纪大了她才领悟过来,看了高官就看不了穷人,而给穷人看了之后,或许那些高官,也再也看不上你给他瞧病了,这根本就是个两难。 老领导那时,是笑她贪心吧?但在她内心最深处里,选择的,还是给高官治病。她一辈子都在攀爬,爬的过程中,难免总要踩到别人,抓伤别人,等到爬到了最高处,才发现身边已经众叛亲离。早就忘了当初跟着外祖父学医的本心。 这一次,她想要坚守医者本心,外祖临死前,也是抓着她的手,让她守住医者父母心。 她沉吟了一会,才开口说道:“若真要我选,我选择医治死刑犯。” 金小医官好奇地问她为何,她只是露出一个似乎在缅怀谁的笑容,答道:“医者嘛,最需要你出现在哪里,你就该在哪里出现。死刑犯,虽说救好了也要去死,可是不治之症的痛苦更大,更能体现医者的价值。” 金小医官好笑地摇了摇头:“其实这题是当年启蒙我的一个太医院老提点问过我的,我也不知道到底答案是什么,他说,这是让你看清自己是个什么样的人。我当年选的是医治轻罪之人,因为医治好轻罪之人,有利于他出狱后弘扬我的名声。” 他的笑,有些苦。 说完这些,金小医官在心里衡量了片刻,便将差事交付给了她。 这样顺利,倒叫白芷有些讶异。 金小医官见状,方才解释清楚:“白小姐,这诏狱的差事,其实并不是很难,这些问题不过是玩笑罢了,你只要记住,朝廷的银子少,不管重病轻病,你就只管开最便宜的药,这才能够过了这关。” 看来这也是他多年诏狱行医经验。 接过他诏狱行走的一些物事,白芷算是得了朝廷许可,等到初六,便可入诏狱诊病了。 她倒是真想知道,明明负了自己的结发妻子负地这么彻底,却还要假惺惺地对一个傻女儿做关怀之态的男人,到底是个什么模样。 ————————— 白芷却万万没有想到,自己会见到这样一个白崇仁。 胡子落拓,浑身邋遢,却还是掩盖不住浑身如玉的气度,光是看脸和身材,根本看不出这人已经年满四十…… 温润如玉。 这四字,就是对白崇仁的最好评价。 即便这诏狱中,属于冬季的冷风嗖嗖直倒灌进来,又脏又乱,饱一顿饥一顿,他竟然还能保持这样的状态,足见他原来的样子,更是不得了。 难怪当年汝阳刘氏,也就是她的娘亲,会下嫁给他一介白身了。汝阳刘氏,若非没落,昔日也是百年大族。如今只怕已经消失干净了? “你是……”白崇仁似乎已经不太认得白芷了,他记忆中里的白芷,眼神没有这么清明,神态没有这般自若,完全是个鲁直的傻子形象,每日里无人替她打扮,有时候她也会将衣裙穿错,但是多教了几遍后,又好了。 昨日种种,竟好像是梦一般,眼前这个女子,虽然衣裙质料不好,却是穿得端端正正,头发也梳地十分光洁,就连容貌,似乎都变美了几分。 人干净整洁了,有了精气神,总归会好看一些的。 若要让白芷知道白崇仁的心理活动,只怕又要笑出声来了,她初来宝地,也的确衣服也不会穿,头也不会梳的,不过她贵在真实,直接花钱喊了西郊民巷的梳头女子来梳,被白若看见,又是讥嘲又是讥讽了好几日。 实际上,她是嫉妒自己花钱梳了好看的堕马髻。 “芷儿,爹爹终于见到你了,爹最担心的,就是你啊!” 白芷微笑,展现出一点喜悦,省略了许多别后重逢的解释之后,单刀直入话题:“爹,你到底为什么会上一封弹劾牛党的折子?你要明白,如今朝廷,是牛李两家的天下。” 她的爹爹白崇仁捋了捋美髯,身形在诏狱中如芝兰玉树,声音也低沉有磁性:“芷儿,牛党李党都是结党,以后成为党锢之祸,是朝廷之不幸,我先提出这个折子,有什么不对吗?” 这几句话,叫白芷足足愣了半天。 她不相信,这样的人,竟然也能做到从四品的监察御史,这个人的脑子,被狗啃了吗?他是如何安稳地待在这个位子上的? 既然要弹劾结党,那也得牛党李党一视同仁,光是弹劾牛党,又有什么用?这先弹劾了牛党,李党还能接纳你,下了诏狱之后,却连李党派来结交的人都骂走,这…… 白芷的脑子转得快些:“你上这道折子,祖父知道吗?” “这,父亲那一阵有些病仄仄的,这道折子又是我和几个友人商议出来的,他们都为我此举喝彩,我便没好意思和父亲说这些,大丈夫要做事,必须有担当。我蛰伏了这许多年,就是为了一举能做出光宗耀祖的事情,省得父亲老说我不中用。”他仍旧如神仙般俊朗,说这些话的时候,也是大义凛然,好似自己真是为了正义而战一般。 白芷一直从理,便是学中医,也是在外祖教导下,循序渐进地来,素来接触的,也是说话有理有据的人。 因此她对于这样没有逻辑条理的话,也是分析归纳了一会,才得出结论。 “你的那些为你此举叫好的友人,是谁?” 白崇仁搔了搔脑袋:“这个,都是御史院的,你待如何?” 白芷继续追问:“他们几个的品级,可有你高?” 这下子白崇仁愣了。 看他的样子,似乎也是有所开悟,那或许白崇仁的脑仁还从狗嘴里保住了一星半点。 白芷刚叹了口气,感觉自己搞清楚了问题所在,白崇仁这种被白嵩老狐狸保驾护航的职场新人,怎么会敌得过那些老手呢? 品级高的被斗了下去,下面品级低的,可算是升职有望了。 和她前世的攀爬之路,多么地相似。区别在于她是上去的那个,而白崇仁,则是被踩下来的那个。 刚要开口说些什么,便有人叫道:“医官呢,医官在何处?这里有人晕死过去了!” ------题外话------ 小天使们,出来给空虚寂寞冷的作者大人留言吧! 否则作者大人也要晕死过去了呢。 第十九章 诏狱解毒 白芷丢给白崇仁一个稍安勿躁的眼神,接着便收拾停当,往狱卒招呼她的地方去了。 白崇仁也在纳闷,为何单单一个眼神,他还真就听话地坐了下去。 昏倒在地上的,是个和白崇仁差不多年纪的中年男人,据说是钦天监的监正,此次冬天,一直没有瑞雪降下,他又观测天象,说不久便会是大乱之年,今冬无瑞雪,便是先兆。 诸如此类的话,自然是天子不爱听的,古代讲究天人感应,这不是暗着说,天子不行么。 果真被那金小医官说中了,重罪之人,得了不治之症,如今这不是摆在她面前了? 按了按脉搏,又不似不治之症,她掰开中年男人的嘴巴,见到有些残留的痕迹,她取出来按了按,眼睛微微一眯。 眼前这人,并非发病,而是中毒,她手上的这一点残痕,是三氧化二砷。 也就是传说中的砒霜。 和小说不一样,鹤顶红这种剧毒并不存在,最常见的,最有效的毒药,还是砒霜。属于重金属中毒,人会在短时间内死亡。 除了他嘴里抠出来的一点点痕迹,她在牢房中根本见不到别的蛛丝马迹,证明下毒的人,手脚很利落。 看中毒者的脸色,只怕已经有一会了。 她交代狱卒,去药店买大量的五倍子,揉搓出大量汁液,再带回来,而在等待的时间里,她只能先用牛乳和大量调和好的生理盐水,给这个男人洗胃。 洗胃需要单独的治疗仪器效果才会最好,不过她早年也是在外祖父那里学了一手,如何用皮管,顺着弯弯绕绕的食道,直接插到胃中,就能省略掉灌洗液体在食道里消化的过程,直接作用到胃里。 古代也有用马粪催吐的,不过她没有用。 女人嘛,总是爱清洁一点的。 她先是灌下牛乳,再灌下大量的生理盐水,昏迷的人胃里受不了大量的液体,就会呕吐出来。 能呕吐,就是好的。 她一直在边灌,边让他呕吐。 边上的狱卒也没见过这样催吐的,连马粪都舀来了,还是丢了吧。 终于五倍子的溶液送过来,时间上也差不多,白芷顺势灌了进去。 对于重金属物质,鞣酸溶液是最好的解毒剂。而鞣酸,最开始就是从五倍子里提取出来的,事到如今,这么紧急,她也顾不上提纯之类了,直接大量往里面灌。 时间慢慢过去,中毒者的脉搏终于稳定了下来,他吐出的污物里,也有一些黑色的杂质,白芷知道,这就是三氧化二砷和鞣酸的化合物。这说明,鞣酸溶液起作用了。 白芷总算放下一颗心,她头一回在古代洗胃,倒也和针灸把脉不一样。洗胃的溶液没用,那中毒的人,基本救不回来的。 钦天监监正周云意被人下毒,正在救治的消息,传到了宫里,天子震惊,即刻下令,遣端王查探究竟。 顾培楼想不到,没多少时间,他又要下到狱里去,这次还是诏狱。 作为天子最信任的王爷,他走这一遭,也代表天子的重视。 不过他也没想到,他就像欠了这个白芷一样,到处都能见到她。 端王大驾光临,周云意的牢房里,已经清洁干爽了起来,打量着木板上躺着的周云意,他微微放下心来。 陛下是他的七弟,他和他幼时朝夕相处过那么些年,好歹也猜出来他的三分意思。 他原先是疑心,周云意是有人指使的,如今他被下了毒,摆明了是指示的人要杀人灭口。 他这是要让自己去查,谁才是周云意的幕后主使。 周云意这件案子,对七弟的打击很大。他亲政没几年,正是需要巩固的时候,出了这样的事…… 他眼尾扫到低头站在周云意身边的白芷:“医官,他到底何时才能醒来?” 白芷正在扎针:“这个我并不能确定,不如王爷去请御医来,让他们来看看,周云意到底何时才能醒来?” 御医来了,也不见得能令这周云意立刻醒来。 她话语中的讥诮,连站在一旁的诏狱狱令,听到都为之汗颜。 端王是什么样人,他是大气也不敢出的,她竟敢这样说话。 白芷不过是吃软不吃硬,尤其是在她的医术上,职业病不容许有任何人质疑她的权威罢了。 连顾培楼也听出了她口气里浓浓的火药味,又见她满身污秽,是周云意的呕吐物,也就忍住了继续质问的冲动。 她扫了一眼他的左手,他的手指似乎每隔五分钟就会抽搐一次,就更加不在意了:“你要是想他早日醒来,那就允许我用一些激进之法。” 顾培楼本来就不算循规蹈矩的人,自然点头应允。 接着,就见到白芷从行医箱里,拉拔出一大堆奇形怪状的东西。 他看向她的眼光,也渐渐多了几分审视的意味。 她的竹筒形吊瓶已经制作完成,生理盐水也曾经用蒸馏水和纯净糖和盐配比过,她也有进行过动物实验,多次实验来看,证明她的动手能力,经过前世多年锻炼,并没有拉下。 还是得感谢做博导的时候,那个异想天开的学生提出的课题啊。 在古代如何制造医药产品—— 她利用烈酒擦拭周云意的血管,用牛的心脏处血管制成的皮管绑住他的手腕,使劲地拍了很久,才找出他的血管。 他经脉萎缩,打造的针尖也没有后世精细,但是她的手感很准,一下子就插进了血管,点滴还不是很成熟,速度有些快,不过还算勉强能用。 “这是何物?”顾培楼和狱令,也有些好奇,顾培楼算是勉强能按捺住,但是诏狱的狱令,却是从未见过这等稀奇古怪之物。 对于这样的求教,她从来都是有问必答:“这叫做输液,是补充人身体内体液之用。人体极度衰弱,就需要补充体液。” 狱令也是见所未见,不过他毕竟不学医,不知道这个东西的意义。如果田御医在这里,只怕是要惊为天人了。 古代中医对于急病脱水之人采用的救治方法,见效都比较慢,清代时从国外传入的真霍乱这样烈性的传染急病,引起的上吐下泻,短时间之内急剧脱水,病人基本都是死于脱水—— 输液之后,顾培楼见白芷告退,冷着脸孔,打断了她的说辞。 “不准走,周云意出了什么事,本王唯你是问。” 第二十章 事不过三 看来他对输液这个新事物,还是接受无能,并不放心白芷离开。 “好,本王也在此处守着,直到周云意醒来。看还有谁人敢来害他。”说完这句话,他遣退了闲杂人等,只留下狱令狱卒问话。 问完之后,他坐在椅子上,闭上了眼睛,整理思绪。 没有人来看他,他的家小也没什么异常,难道这个周云意,真的是无人指使的? 看来只有等周云意醒了,再做打算了。 黑暗中,可以闻到白芷身上那一股呕吐物开始酝酿的馊味,而白芷也似乎在辗转反侧,并没有趴睡地很舒服的样子。 “睡着没有?没睡着就给本王滚出去把衣服换了。” 他好似很挑剔的样子,对于她身上的臭味,也是难以忍受。 白芷自己也是忍不住,也就乖乖跟着狱令出去,将身上污垢冲洗干净,再换上了女狱卒给她准备的新衣袍。 白芷刚刚整顿停当,便见到周云意呕吐起来,而且呕吐得很凶,整个人都开始抽搐起来。 顾培楼抓着她刚刚换洗好的衣袍领口,一张脸平静而暗藏危险:“你的医术就是这样的?” 她被他钳制住不得动弹,就有足足三次。前世何曾被人这样对待过? 一而再再而三,老虎不发威,真当她是狸猫? 顾培楼有一瞬间,感觉到自己的手臂有些痒了一下,顿时又酸又痛,但他还是没有放松力道。 “你敢暗算我?”这个女人,也敢点他的麻筋,殊不知他在战场上打熬了许久,穴位早就如钝甲一般了,而且这点小酸小疼,他根本不放在眼里。 没想到他这般经痛,自己已经按了他人体里最酸最痒,最触动手臂关节的那一个穴位,满以为他被拂之后手臂关节会脱力的,哪知道还是紧紧钳住自己。 却不知道,白芷的捏穴位只是一个障眼法,她真正出手,还是靠着一根金针,神不知鬼不觉,微微刺过,他是毫无知觉。 这一次她打定主意要叫顾培楼吃不了兜着走。 所以她兵行险招,不但刺了他的手少阴肺经,还有一个心包经上的重要穴位,似乎没有感觉。 但是她知道,顾培楼的左手臂,有旧伤,勉强被治好,却并没有好全。 没到阴天下雨,他就会疼痛不堪,这一次,她更加下了重手,她要他的旧伤,复发! “你当我愿意碰你?”他讥诮不已,松开她领口的手。 “病情出现反复是正常的,你以为他中的是什么毒?是砒霜,量还这么大。” 她根本不理会顾培楼,径直走开。 她按住了周云意的全身大穴,一番拍打按摩之后,周云意的抽搐减缓了许多,她又使劲捏开他的下颌,却不想周云意肌肉僵硬,上下颌一顿,将她的手背咬住了。 她却眼镜也不眨一下,只当没有这件事情,撕下衣袍,稍微一裹,拿出医药箱的一些药粉,消毒了事。 那些药粉,顾培楼也是认得的,他自然知道,这些是军队行军的金疮药,药性剧烈,但是效果出奇的好,似乎被她改制过,颜色有些微不同。 这药可以内服也可外敷,但是外敷比内服受的罪可是多得多,他不禁要对这个女人重新下个定义。 脑子好了,连带地性格也坚毅了? 他一贯冰冷的胸腔,似乎有些什么在微微喷薄。不过他并未在意。 “咳,咳!”就在白芷再度给他灌入一些盐糖水的时候,周云意咳嗽几声,睁开了眼睛。 “周云意,你到底是何人指使?”顾培楼见他睁开眼睛,顿时想到要将事情查个水落石出。 他知道七弟在疑心什么,他是在疑心康王。 康王招兵买卖,连他都知道了,七弟不可能不知道。康王本该是只管钱篓子,不去管这些兵马的。 七弟,他其实是疑心康王指使的周云意吧? 康王的母妃,毕竟出身不凡,虽然又被先帝打落云端,至少比起他的出身来说,要好上不少了。 顾培楼自嘲地勾起嘴角,眼中一片冰冷。 他刚要询问一些关键,却被白芷横在了床前:“端王爷,病人需要休息。你不要再给他压力。” 她摆明了逐客令,她一张白生生的脸,一副冷冰冰的模样,这女人,还真的敢在他的面前摆脸色? 谁人见到他敢不恭敬? 两人之间,气势紧绷。 白芷冷冷的笑容,一贯挂在嘴角,被顾培楼见了,突然心底有些什么不一样的感觉了。 他挥了挥手:“本王不同你计较。你只管在这里守着。” 他也说不清心里的是什么,只觉得眼前这个女人直视他的眼睛时的神采,分外耀眼。 于是他让周云意躺着,他亲自坐镇,继续看在这诏狱里。 天明时分,领了皇命的田御医,这才匆匆赶到诏狱。 却没想到端王亲自坐镇,一脸煞气,叫田御医刚刚进牢房就有点腿软。 “田维民,你好大的胆子!” 一身煞气的顾培楼低低说出这么一句话,虽然声音不响,在田御医的耳朵里,却犹如雷震一般。 他扑通就跪下了。 按道理他不用跪王爷,可是他的膝盖,不知为何,竟然这样的软。 “圣上口谕,着你尽快前来,医治周云意,你却左拖右拖,拖到了早晨。怎么?嫌这个诏狱活着出去的少,死了的人多么?还是觉得,区区一个周云意,没资格让你大驾光临来医治?” 田维民跪倒在地,浑身发抖。周云意一个触了陛下逆鳞,必死无疑的钦天监监正,他何必紧赶慢赶来救他?想着拖一个晚上大约不要紧,圣上口谕也没说什么时辰便要到。他也就慢慢来了。 不过他还不肯承认,直说是长公主临时找他看病。 “既然来了,就给周云意开方子,治得不好,拖出去乱棍打死。”顾培楼弹了弹手指,看着田维民一跌一撞的,也不由撇撇嘴。 拿长公主来当挡箭牌,当他是傻子么。长公主那里,也逃不开指使周云意的嫌疑,只怕她知道周云意出了事,也绝对不会去找一个领了皇命给周云意治病的田御医的。 这周云意的事,自然已经是急不来了。 顾培楼终于起了身,这诏狱中,气味实在繁杂,鼻端隐隐传来了一些血腥味,难道是白芷刚刚伤口处留下的? ------题外话------ 更新不是早上八点五十五,就是晚上八点五十五。 第二十一章 劣质煤炭 自从白芷入了诏狱当差,能够见到白崇仁,顿时在白家的地位,有了飞速的提升。 好吃好喝的,也开始紧着白芷供应了。 对于这些,她向来不推辞。不过这家人嘛……反正上辈子她父母亲情都不缺,这辈子也无所求了。 白嵩也是个一心向上攀爬的,他自己也是白身考上的科举,换了几个妻子,都早早过世了,留下来有三个儿子,不过除了白崇仁,其他几个也都早早夭折了。而白崇仁又是在他当官了以后得的,悉心爱护,这才没有早夭。 也因此对白崇仁过于呵护了些。听到白崇仁在狱中一切还算安时,才算放心下来。 “他在诏狱是过得挺好,还说上折子弹劾牛子儒是值得喝彩的事。” 白芷将这些事都和盘托出,只把白嵩气得半死。 他呼呼地直喘粗气:“怨我,还是怨我没有好好教导他为官之道。” 一番唏嘘之后,王氏携白若进了草屋,白若一身时新的衣裙,不知道是何种料子做成,流光溢彩,端的是好看。 那白若,在这草庐之中,顿时蓬荜生辉,宛若神女一般,把白嵩也看的直点头。 若儿是越长越开了,只怕这次参选,定是要震慑全场的。只要若儿能入了皇宫,给白家争脸,礼同能高中科举,一个在做官上没什么头脑的白崇仁,又算得了什么。 白若直直地昂起头,在无人之处拦下白芷:“救爹爹的,只能是我。你省省力气吧。” “等你做了皇贵妃的时候?”白芷反唇相讥,再怎么样讨厌的熊孩子,天天在眼前恶心,时间久了,她也会有些腻烦的。 白若却是冷哼一声:“罪臣之女,也不是没有参选的先例。”说罢她头也不回,趾高气扬地,摆动着流光溢彩的裙角,慢慢走远了。 同为女人,她对这个白若感到很不可思议。说得好像不参选,不进后宫,就不活了一样。和这么多女人共享一个男人,真的有这么好么?也不见得各个都能爬到最高处吧…… 这样的最高处,又有什么意思。 反正作为过来人的白芷,是不打算再这么活一辈子了。不过怎么活,还在她一念之间。 周云意自杀了。 来不及去见白崇仁,她被顾培楼的手下“请”到了小牢房里。 先见到田御医,脸上青一块紫一块,像是被顾培楼虐待地很惨。 “没用的东西,还不起开,让别的大夫看看?”顾培楼背着手,立在那里,如同一尊发怒的神祇。 白芷检查了一番,摇了摇头。 用破碎的瓷碗,割破了脖子的大动脉,失血过多,人已经不行了。 “王爷,无需怪罪田御医,这样子的确是救不过来了。”她论事不论人。可惜田维民不愿领她这个情,仍旧狠狠翻了个白眼。 重重守护里,周云意是早就藏了这个破瓷碗的碎片,中毒之后就一直藏在衣袍里,直到白芷将他救醒之后,在被子里将手腕划破。顾培楼一直闻到的血腥气,就是这个。 这个周云意,倒是一心求死,或许那时候的砒霜,也是他一心求死? “传令顺天府允,给本王查。”顾培楼捏住了手里那个周云意身上搜出来的纸条,不动神色地下了命令。 周云意的死,在京城掀起了一场看不见硝烟的战争。 谁也不知道,凡是和周云意过从甚密的一些官员,权贵世家,都被上下梳理了一遍。 而这场梳理,竟也没找出个结果来,也许,周云意真的如他自己入诏狱那天所说,是个无党无附之人,他做的这一切,是观测天象的结果。 可是只有顾培楼知道,那张周云意身上搜出来的纸条,撕碎了大半,只剩下几个模糊不清的字迹,但他还是一眼能辨认,那就是康王的字迹。 “顾玉楼啊顾玉楼,你这是准备做什么?” 他能理解顾玉楼的心情,他和自己不一样,他母妃出身高贵,只差一步就能够上那个位子,可惜被先帝从枝头打落。他心怀怨愤,他理解—— 顾培楼反手烧掉了纸条。最后一次,这是最后一次,他帮他遮掩。京城的这潭水,搅得混些,不是挺好? “姚管事,查出来了没有?徐忠的事。” “查出来了,说是徐忠的上司,污蔑他盗用军需,不由分说便把他送入了牢狱,买通了狱卒,私下用刑,就是想让他吐出王爷你打仗时候的阴私事。” 顾培楼鼻子里哼了一声:“什么阴私事,我连辽胡十万军队都敢坑杀,难道还怕他挖我的阴私事?他是谁的人?” 姚管事摇摇头:“不知道……” 站在廊外的姚管事突然摸了摸额头:“王爷,下雪了。” 一场大雪,彻底消去了周云意钦天监带来的恶劣影响,也似乎将他的死,遮盖在了今冬的隆雪瑞年之中。 冬天越冷,就越容易下雪,而同样的,一个很冷的冬天,会让很多年老体弱的人,熬不过去。 连下了几日的鹅毛大雪,白芷歇在草庐之中,觉得实在是太冷,自己这把老骨头也快要冻坏,亲自动手,又请了邻人做了地龙,火炕之类—— 她是不差钱的,上好的银丝炭不说,乌金炭,也是烧得起的。 又听到王氏在她耳边念叨,什么一笔写不出两个白字来啊,下堂的女儿也是娘家的儿啊种种俗语,成日见她眼睛盯着自己的那些炭火。 干脆灵机一动,去街市里定了好几车的原煤炭过去。 王氏虽说出身不太好,可毕竟世面是见过的,知道这煤不是什么好煤,奈何这草屋之中,处处漏风,她是捏着鼻子,用了那些煤,才短短一日,就被呛得灰头土脸。 白若更是将她好一通埋怨,哪里来的煤炭,不但呛人,还一股子味道,把她上好的新衣上的熏香味,都给弄没了。 落魄到了这个地步,白来的也要。 如今她为了给白若置办些选秀的东西,已经是捉襟见肘的地步,前不久还去了娘家打秋风。 可她那恶嫂子根本就不愿理她,骂她,说她白家风光的时候不来往,如今落魄了想到娘家哥哥了,没门。 王氏暗暗呸了白芷一口,装什么装,有钱不也是下堂妇么?她的女儿,却是要做皇妃的。 一边又暗中想着,老爷子那里最后的压箱底,必要一分也不留给白芷。 白芷也没硬让她用那劣质炭,可惜是王氏自己贪心,要拿去用,这引出来王氏多少恨意,她却也全然不知,王氏又把这个归到了她的头上。 第二十二章 医馆开业 白芷还是准备另辟了地方开设医馆的,自从诏狱里发生了事情以来,金小医官怕上头来查,自己放弃了外面的活计,仍旧回到了诏狱。 反正白崇仁这个脑袋空空的爹在里面过得一点压力也没有,她也就无需担心了。 说道白崇仁,这也是个奇葩。 白崇仁在为官道路上不太明白,对她却是真正地关心。 她和他告别前,他还把她拉到一旁,仔细交代:“芷儿,既然你不再呆傻了,有些话我也不得不说了。” “你一定要再出嫁,我爹那里还藏着一大笔的祖产,是给嫡子女们办婚事用的,你前次出嫁是王府充的嫁妆多,我们家没出什么钱,可是这次不一样,你下堂了,要找就得带着大笔嫁妆才能嫁好……” 白芷也是听得愣了,感情这个白崇仁,还是个慈父。这一愣之后,她也没有听进去多少,只是一个劲地点头。 她哪能稀罕白家老爷子的嫁妆,她还特地要花银子呢。 经过一番深思熟虑,她还是决定先将医馆开起来。既然她要走底层路线,必须要有个窗口接触大众。 而她特意挑这个时候,不过是因为冬日里,冻死的人太多了,来她这个新手医馆的人,或者会多些。 大梁的百姓看病,见到坐堂大夫,第一就要看年纪,第二看性别。 虽说大梁也有些出诊的女大夫,可是那都是要么下堂,要么寡妇,要么孤家寡人,这样的人来替他们看病,他们总是心里别扭,不吉利。 如果坐堂大夫是个白胡子老头,而且要是童颜鹤发,精神矍铄的那种,那就最好了,保证趋之若鹜。一是看在年纪大,行医经验足,二是看大夫自己会保养,懂医术才能延年益寿。 她这个坐馆大夫,全都沾不上边。 不过有些事,急不得。她开医馆,一是为了将来,二则为了积德。 她因为玲珑,也因为穿越,开始信了这些果报。 该做的,该替玲珑积的德,她一次都不会少。 京城里繁华地带的铺子,她也去逛了逛,倒是有一处满意的,却被告知,价钱是别处的好几倍。 “这不是这个东家急着要搬走么?” 卖铺子的牙子也很无奈,没说几句,指了指走过来的妇人,“喏,东家来了。” 妇人先见到白芷,喊了她一声,白芷这才看清,原来是周氏。 多时未见,她竟似年轻了好多岁,头发也渐渐乌黑,皱纹也比原来少了许多,眼角眉梢,都是笑意。 “白神医要买铺子,我白送都行。”周氏心情好,看什么都开心,见到对自己恩同再造的白芷,更是亲热。 原来杨达财和周氏要回老家扬州。 杨达财治好了病,却没了男人气概,家财不说全部,至少也有一半给了白芷。他又伤了身体,不能再经商赚进项,家里美妾又多,渐渐有些坐吃山空,一些小妾份份求去。只有宋氏,一直在坚持着,照顾杨达财,跟他玩乐散心。哄得杨达财什么都依着她。 杨达财自己也觉得有此美人一个,够了。可是这心思还没捂热呢,宋氏偷卷了杨家剩下的金银细软和财产铺子,偷偷溜了。 杨达财从万贯家财,到一贫如洗。心态的改变,真是天上地下……生不如死地过了几日,才发觉老妻的好,决心痛改前非,对老妻是细心呵护,好言软语哄着。 “不怕你笑话,除了新婚如胶似漆那阵,人到中年,竟也有些恩爱了。如今回了老家扬州,把这些烦心事都留在京城,也算安度晚年了。” 周氏说这些话的时候,看起来是快乐的。 白芷心里对周氏这样的委曲求全感到不值。她明明可以和这样人尽可夫的男人和离,却偏偏选择了守在他身边。 不过见到周氏高高兴兴的,心底里也替她感到安慰。 或许是她头一桩治病结下的善缘吧。 问了他们回扬州的路程安排,也就将银子给付,买下了这处铺子。 古代的妇女,丈夫就是她的天,要她轻易跟杨达财和离,只怕也没有这样魄力。 不管周氏是真高兴还是假快乐,杨达财再也近不了女色总是真。 这就足够周氏高兴的了。 以很合算的价格买下这铺子后,玲珑医馆,就此开业。 玲珑医馆和别的医馆,说一样,又不太一样。 共有上下两层,下层作为类似于门诊的地方,有一个小小的隔间,边上是配药房,大部分都是中药,西药以她现在的简陋实验条件,也造不出什么来,所以她还是中药为主,不过精心研制了的青霉素,还有一些整治出来的少量低浓度的医用酒精。 勉强算是能应付吧。 二层楼上,也有三两张小床,上面特地打造了一些挂吊瓶的钩子。不过也都是摆设的多。她自己做出来的竹筒吊瓶,也只得一个,皮管,也尤其难取…… 也不是她想和别人不一样,实在是前世适应了这样方便舒适的工作环境。这一点,和古代的医馆尤其不一样,她这里,窗明几净,敞亮,还有绿色植物,倒不像个稳重老成的医馆,反而像个新客栈一般。 不过说实话,她还是高估了民众的接受新鲜事物的能力。 只有姚管事的,来坐了坐,还是四处张望,又急急要走,怕是被他家主人发现。 最后跟她说了几句话:“夫人,小郡主她,病情好得特别地慢,这样吧,这几日王爷不在京里,我斗胆让您偷偷地进去,给小郡主号号脉。” 白芷讶异看他,也知道这是他在还情,便不再多言。 她也特别想念她的玲珑。两世为人,她唯一记挂着放不下的,就是一个颜玲珑,她生病,她也揪心。若不是那个煞神顾培楼拦在前面…… 说到底,还是权势惹的祸—— 不过,白芷微微眯了眯眼睛,顾培楼如今的轻狂只是一时,医馆只是她传播医学的第一步。 她扬名天下之后,顾培楼要和她争夺女儿,只怕没有这么容易了。 第二十三章 再见女儿2 她收拾停当,关了医馆,正要和姚管事去到王府,她的医馆门前,却来了第一个人病人。 病人是中年男人,一身破布衣服,头发散乱,浑身脏臭,姚管事的也耐不住掩了鼻子:“什么?这样的人也来看病,怕不是同行砸馆的吧。” 姚管事执意要求留下来帮忙,白芷却说不必,她随意雇了个坊市边的阿婆,年纪稍大,却又腿脚灵便的那种,给这个中年乞丐,先做清洁。 “走吧。这个人是中风,一时半会好不了,给他先办理住院。” 白芷倒是不问诊金和缘由。 她的医馆边上写着几个字:诊金十文,药钱减半。 这一次,仍旧是春兰引她进去的,或者是姚管事捏造了什么王爷的话,她倒没发现自己进来是没得到王爷同意的。 不过白芷跟在她后面,还是悠闲地开了口:“春兰姑娘,我看你的脸,怎么有些肿?” 春兰咬了咬下唇,不说话。 上次若非是她的默许,小郡主院子里的几个丫头,也不会嘴碎地说前任王妃的事。只是她想不到,白芷会对准了她,当面发难。 她倒是会拿捏要害,见到自己侧着头不给她看肿了的脸,就真的问她怎么了。 她要是知道怎么了,难道还会顶着这张脸在府里行走吗?前几日不过是几个刺头,去了之后,又渐渐肿了。 见她不愿意说,白芷也不强求:“过了今日,只怕要流脓了。” 春兰和白芷不对付,追根究底,还是她心里有顾培楼。端王顾培楼,本就是俊如天神,春兰作为王府的家生子,自己又生的美貌,说对王爷没念头,那是假的。 她怎么会服气一个傻子嫁入了王府,占了王妃的名号? 白芷心中也是了然,等到玲珑院的大门打开,她才听到,院子里一片寂静。 她急切地推开门,走入内室,见到玲珑,正摊着一头乌黑的长发在被外,小脸儿有些红红,不时地在睡梦中咳嗽两声。 凌七不在这里,若是在,她要当面和她对质。 好好的一个孩子,给她医成什么样了。 她知道她没给玲珑用药,上次来喝的药,也不过是甘草汤,她一直在陪着玲珑玩,帮她发汗,实际上就是想她尽快退烧。 是,小孩子喝中药,的确不太好。 凌七能够明白这样的道理,至少证明这个什么凌家的医药世家,并非浪得虚名。 不过……事情总要分两面。 玲珑的身子免疫系统先天弱,得了病更要她快些好起来,如果稍微拖一拖,感冒变成了肺炎—— 前世她有个儿科专家的同学,就常听她抱怨说,家长老是怕医生给小孩子用药,结果耽误了病情,好多要么就是肺炎,要么鼻炎,到以后要根治,就很难了。 她也看过几个儿科贵客,的确如此。小孩子也得分底子好和不好,身体底子好,那就不用怎么打针吃药,底子不好,稍微耽误些就是一身病。 前世的玲珑,因为这个,她什么都不敢耽误。 却没想到从来不怎么生病的她,后面会得了那样的怪病。 她把了脉,果断地开了方子。刚刚要出去煎药,却被凌七破门而入,见到白芷,她顿时拧了眉头。 “谁准你进来的?”凌七冷声询问,口气里,好像这个王府已经是她的家一样。 又见到白芷在开药方,见到那几味药,她顿时有些愠怒:“你怎么给小孩子开这么大剂量的麻黄?” 只是炙麻黄,她都是算好剂量的,不知道凌七为何这么反感。 她开麻黄,不过是因为后世小儿咳嗽药里的麻黄碱正是从麻黄里提取的。 她这几声,终于成功将玲珑吵醒。 玲珑小小的拳头揉了几下眼睛,看了四周,没见到李妈妈,便大喊起来。 李妈妈也是她的乳娘。 又见到了白芷,畏惧地退到了凌七的身后。 “阿娘,阿娘——”她在喊凌七。 白芷顿觉怒气横生:“凌七,你竟然教她喊你娘?” 她抓过玲珑的手,虽然被不情愿地挣开,她还是了然于胸。 白芷来不及反应,身后一道沉厚的男声传来:“玲珑,你喊谁阿娘?” 凌七那张脸上的也闪过错愕,不是说他明日才会回来吗? 她还来不及反应,顾培楼冷冷一笑,她便感觉到了一股森寒的阴冷之气,由空气传入自己的体内,这个男人,竟也会用这样阴狠的眼神看着自己。 明明他也曾对她和颜悦色的呀。为什么,若不是端王相求,她怎么会出手医治这个小拖油瓶啊…… 她知道他不喜欢太过刻意接近他的女人,所以她尽量表现地很淡然。 他果然对自己有了些许好感,就连女儿,都放任自己亲近。 当然,这也和她满口要陪那个小拖油瓶玩乐,有助于热毒发散有关。 可没想到,她不过跟个小拖油瓶开个玩笑,让她喊声娘来听听,她就当了真,又碰巧被端王爷听到了。 这可如何是好? 她脑子里百转千回,面上已经带了三分笑意:“王爷,我的爹爹和兄长挂念着你的旧伤,还特意嘱咐我,要替王爷问好。” 顾培楼本来的暴怒慢慢就沉淀了下去。 他本来是想将凌七赶出去,她却抬出了凌三,和凌家家主。凌三是治好他旧伤的—— 他的面子,他要给。 于是他转头看向白芷,面带不愉:“是谁让你擅自入王府内院的?” 听到这话,凌七终于扬起了胜利的微笑,看向了白芷。 她不过一句戏言,何必当真? 倒是这个白芷,一个下堂妇,王府不受欢迎的对象,竟然也敢偷偷摸回王府? 白芷没有提起姚管事的,只是冷冷地看着顾培楼:“我怎么来的,很重要么?姓顾的,你就这样让你的女儿蒙羞?随便什么人,都可以喊娘?” 顾培楼捏住了手里的剑鞘,他怒气腾腾,却又不得发作。下人还没有遣散,等于是一屋子的人听到了她的这句话。 他挥挥手,下人们全部作鸟兽散。 他想拔出手里的剑,却发现左手,使不上劲。 是,他是左撇子,战场上使剑,一直都是左手,这只手受过伤,曾经他以为自己的左手要废掉。 却被凌家人治好,因此他对凌家礼遇再三。 虽然也有一些小小的后遗症,可那都要等到阴天下雨,天气极端不好的时候,才会疼痛一些。 可是这一次,他为何拔不出剑来。 剑支似乎有千斤重,左手越是使力,却越是酸涩,短短几个呼吸,他已经满头大汗。 第二十四章 顾培楼的怒火 白芷却只当没有看见,指着凌七,疾言厉色:“你这庸医,竟敢不治孩子的病,故意拖延时间,如今孩子口口声声喊你为娘,你倒是说说看,你不给孩子用药,到底所为何事?” 无非就是为了多留在王府几天,稍微用点心的人,都能够看得清清楚楚。 所以说,顾培楼,他不配抚养玲珑。他对玲珑用的心,太少了。 她在指责自己将玲珑置身险境吗?顾培楼闻言所有的动作,都为之一僵,请凌七来时,他也的确没有那般放心她,不过她接连施展了好几手绝活,被她扎针过后,他从前受伤的膝盖,阴雨天也没那么疼了,府里的好几个下人,也都口口声声说她的医术好,治好了他们多年顽疾。 这才放下心来,把玲珑交给她看顾的。 是,是他的疏忽,因为气愤御医没有立刻治好玲珑,就没再请几个御医来看看。 只当是小病,小病…… 可,纵然是自己的疏忽,他也不容许被白芷说破。 他不愿自己的手疾展露在人前,当下将手臂背负在身后,眼神灼灼,看了看凌七。 她果然有些心虚,微微退了两步,连辩解都无力起来:“我,我这是最新的治疗办法,小孩子老是喝药,不好的……我才不是你说的这样……” 顾培楼心知她和自己都有错,却断断不能在白芷的面前戳破。 尤其是在玲珑面前,他有他的尊严。 他看着凌七:“七小姐,本王知道你有意藏拙,但是如今已经刻不容缓了,烦请你立刻给玲珑诊治。” 他话音还未落下,却被白芷生生打断。她定定地看着顾培楼的左手,嘴角挂了一丝似笑非笑的笑容,意味深长说道:“王爷,你的左手是不是酸涩非常,拎不起重物了?” 顾培楼闻言心惊,她若不是真的医术了得,怎么会看出自己刚刚才有的症状? “王爷,你的手如今感觉不但酸涩,还有如蚂蚁啃噬一般,经脉里都充斥着这种感觉,对不对?甚至连你的胸口,都有一股滞涩的感觉——长此以往,只怕你的左手,要废掉啊。” 说完,她拿出一根金针,替他扎在了某个穴位上,他突然觉得,自己似乎好了一点。 “三天之内,似乎只有我能救你的手臂了。” 白芷指了指自己,又指了指凌七:“要不然,你让她来试试?” 顾培楼咬牙。凌七的医术,连凌三的五成都没有,她要是能治好自己的左手,他何曾要凌三出马?这个女人,根本就是故意的。 从来没有女人,敢威胁他的!她可真是胆大包天。 可,她说的病症,却全然正确。 顾培楼的脸,已经全黑了。 他不得不妥协。 “你到底想怎么样?”他几乎是咬牙切齿,说出这句话。 “很简单。一,让这个凌七滚蛋。二,让我来医治玲珑。三,把我上次做的礼物送给玲珑。” 顾培楼终于点了点头,好。 两人靠近了说话,声音很轻,并没有别人能听到。 因此似乎也就是眨眼的功夫,顾培楼的态度,发生了极大的转变,叫凌七百思不得其解。 以至于她被人扔出王府时,仍然在纳闷,她凌家人的身份,怎么会在端王府不吃香了? 明明这个顾培楼还有求于凌家!他的左手还未好得彻底,这也是兄长告诉她的。兄长说,治病不能全治好,尤其这样有权有势的富贵人家,治一半留一半,才能凸显大夫的价值,人家有求于你,以后官场商场就有了人脉。 她也是按照兄长的说法,在顾玲珑身上试验了一把。 要不是那个白芷横冲直撞,她早就是端王妃了。 这么懊恼地想着,她拍了拍衣服上的灰尘,爬了起来,隐匿进入街市之中,眼中闪过一丝恼恨。 白芷却在诊治了顾培楼之后,叹了口气,见到小萝莉躲在床帏身后,偷偷露出一双大眼睛来,扑闪扑闪地看着自己,实在灵秀动人,像极了前世的玲珑。 小萝莉很是吃惊的模样,看的她心里十分可乐。 她一副瞪大眼睛很惊奇的模样,很好地取悦了白芷,也使她一扫心头的阴霾,算了,夺得玲珑的监护权,并非一件易事,她还得徐徐图之。 这几日,她食宿都在医馆。 因为她的玲珑医馆,迎来了开张以来首位上门的客人。 一个中了风的乞丐。 中风,在古代,说到底,是死症。而这个死症,说来并不要你性命,却比死人好不了多少,中风厉害的,那就是个植物人了。 说句实话,她前世的医学发达程度,也没有把握说,能够一定医治好严重程度的中风的。 不过,别人没有把握,她却有。 她手上治好的达官贵人,也有四五个。 这个成绩,如果拿出去说,自然是了不得了,不过她却并未传扬过,只在某个特定的圈子里流传。到了晚年,被自己的学生披露一二,才知道竟有名医,能完全地医治好中风。 乞丐属于中风后期,已经失语了,咿呀呀比划半天,她也不知道他得中风得前因后果。 中风的原因,拿中医的话来说,无外乎气,火,风,痰,气,血,这几类。 实际上,都是内因。如果说脑子已经伤到了,再来治疗这中风后遗症,只怕是要一段时间的。但是看这个乞丐只是失语,还未瘫痪,便有些眉目了。 她能医治中风,或者说是脑梗塞,也不是光凭自己。 她的外祖顾家,代代研究,积累下来无数宝贵的第一手资料。 顾家后来结合西医对人体的研究,自己总结了一套方法。脑血管因为各种各样的原因,出现了一些意外,伤害了大脑,甚至是脑干。 后遗症已经出现,那么最主要的就要修复大脑,和脑干。而修复大脑,只能依据顾家特殊的扎针手法。 而另一步,调理身体,人体的病根不除,那些病灶仍在损害血管,伤害大脑。 这些事情,都是急不得的,她虽能治好中风,但如果病患不肯信她,或者操之过急,那么也都会功亏一篑。 这个乞丐倒是很明白自己再给他治病。白芷也就放心地在他身上扎针,点穴,按摩,喂各种各样的药了。 其次最重要的,还要他练习吐纳,练习走路等等各种,简称,锻炼身体。 乞丐本就是个无家可归之人,对于白芷的救治,是乐得享受,他见白芷并不因自己是个乞丐,没有银子可赚就嫌弃自己,反而样样周到,似乎是享受了这个救人的过程,倒也是十分好奇。 他也曾是个家境小康的,得了这恶疾,被家人遗弃,才沦落为乞丐。若不是遇见一位好心的夫人,指点他来了此处,并给他诊金,只怕自己这辈子也遇不上这么好的事了。 出于在白芷这里白吃白住的报答,他乐呵呵地帮白芷把医馆的活全都干完了。 拖地,洗衣,洗被单,收拾花草,招呼生意,可惜街上的人对个哑巴去拉生意,总是抵触的,干多了,他也就不再招呼生意了。 他见白芷似乎并不热衷于赚银子,也就罢了。 白芷也没闲着,雇人拖了许多的柳树皮回来。 有些树皮很好,有些又不太好,外面的柳树,似乎年份都不太久,她记得在王府中,似乎有几株大柳树,看起来年份很久了? 不过,摇了摇头,她还是招呼乞丐过来,帮忙处理这些柳树皮。 她没想过,会在这个时候,见到顾玲珑。 第二十五章 顾玲珑的心声 顾玲珑这几日过得并不好。 她被逼着喝了苦苦的药,不过说来也怪,那些药虽然苦,喝下去却感觉到呼吸时清爽了许多,不再有滞涩,呼噜噜地感觉了。 而且头脑也清醒了许多,这几个月来,她总是反反复复地,发热发烧,上次玩的很好的七姨告诉她,这是正常的,可是她反而觉得,如今这样清醒,才比较正常。 她问过李妈妈,李妈妈说,是那个女人给她开的药方。 那个女人,就是她吗?爹爹不是说,那个女人不是什么好人? 想到那个女人,她不禁有些害怕。 想到她曾经抓着自己,逼自己在爹爹面前讲的那些话,她就没来由地惧怕。 这个女人,是个疯子。 她想起爹爹说的话,让她别去管就好。 她在床上翻来覆去,就是睡不着,她记得那日春兰好似拿了一堆什么玩具,说先别给自己。 玩具? 何为玩具?她的玩具只有九连环,要么就是什么九节鞭,九柱筝,她可从未见过何为玩具…… 她从春兰抱走的时,瞟了一眼,似乎见到过一只小兔子的长耳朵,长长的,软软的,还很毛茸茸,她一眼就喜欢上了。 她又曾去偷听过春兰和春蕊的聊天,春兰这几日脸上流脓,提起那个女人曾经带来的东西很不高兴。 不过她也因而知道,原来这个玩具兔子,就是那个女人做的…… 那个女人,似乎叫白芷。按道理,她要喊她娘亲。 她偷偷地把玩具翻找出来,发现这些玩具,都非常地有意思,比如这个小兔子,兔子的肚子打开后,就是一个小口袋,可以放香包,钗环之类的东西。 还有几块木头做成的板子,可以用来拼出各种形状的东西。 最有意思的是一块拼图,上面都画着各种动物,要费一些心思,才能重新把动物组合拼起来。 最得她喜欢的,是几本薄薄的小册子,上面写着几个短小的故事。 她从未见过这样有趣的东西。 更是被制作这些玩具的人的心思给惊了。小孩子,不喜欢玩九连环,也不会去想制作者的厉害,可如果喜欢上什么东西,那可真是不得了。 尤其是顾玲珑,她从小就等于没有母亲,而且先前的那个白芷,根本不懂小孩子喜欢什么,只知道听了人家的怂恿便来拿捏自己的女儿。 关于孩子的教育,更是什么都不懂。 顾玲珑等于是顾培楼看大的,顾培楼也是头一遭,自己身边也没什么长辈指点,他便对顾玲珑一味骄纵溺爱,至于读书,也是读的,和天下名门闺秀差不多。但实际上,顾玲珑却并不喜欢这些,因此她读书上,显得天分平常。 他虽则溺爱顾玲珑,有时忙起来,也只能将她丢给下人,一个王府没有女主人紧着管教下人,下人对顾玲珑,其实也是怠慢的。不过那份怠慢,不在表面上,而是心里。 好比春兰,她是伺候顾玲珑的大丫头,可她心里对她,既无爱护之心,也无追随之意。 顾玲珑对她而言,似乎只是一个跳板,这跳板的终端,那自然是顾培楼无疑了。 有些自作聪明的人会想,王爷休了这草包王妃,自会另外娶进王妃,娶进来的王妃,生了孩子,前头的这个顾玲珑能不能继续得王爷的宠爱,还是另外一回事。 所以顾玲珑其实并不快乐,她得到的下人们对她的好,也是有限制的,是暂时的。 当然也有对她好地掏心掏肺的人,她自己也能感觉出来,那就是李妈妈。 李妈妈年纪不大,三十开外,是王府的家生子,她心肠好,顾玲珑先天不足,她连自己的孩子都没奶,一顿没拉,奶水全给了顾玲珑。 用她的话说,顾玲珑也是怪可怜的孩子。 这不,看出了顾玲珑的那点小心思,李妈妈也就下定决心了。 这其中也有些渊源,她和张妈妈又是十几年的交情,张妈妈把姚管事的病如何轻轻松松被白芷治好的事说了后,她也就对如今的白芷,放了许多的心。 服了三天的药,顾玲珑果然不再咳嗽,不再低烧。 她便秉了姚管事,带着顾玲珑,乘了马车,去了玲珑医馆。王爷那里也秉了,说是再去请脉,调调身子。 据姚管事的说,王爷好一会没说话,才算是默认了。 若不是姚管事偷偷放白芷进来,误打误撞让白芷医好了顾玲珑,只怕这会要被王爷责罚了,哪能有说有笑地打趣王爷呢。 跟了多年王爷的老人都知道,实则王爷是个面冷心热的,不如也不会紧着老姚的病,还去探望了。 全京城打听,也没听说哪个王爷会待属下这么用心的。 这白芷要是早几年聪明起来多好…… 她叹息着,抱着顾玲珑下马车。春蕊先进了医馆一探,回来说道:“不错,干干净净的,有模有样,不会辱了郡主的身份。” 若是太过不堪,那么小郡主自然是不能亲自入内请脉的。 李妈妈点了点头:“那进去吧。” 进得内堂,便见到这家医馆,和京城其他医馆都不太一样,反而是明亮的颜色,装饰也恰到好处,倒不像什么医馆,而是小巧巧的一个园子一样。走进来,人的心情也舒畅许多。 李妈妈再点了点头,看来张妈妈也不是无的放矢。她虽然是家生子,却高嫁了个读过些书的举人,也耳濡目染,知道病和情志是切切相关,情志好,病也好的快。在这样的医馆就诊,心情也好了三分。 顾玲珑也是十分好奇,看看这里,看看那里。 有个哑巴,穿着干净,人看着也精神,许是这医馆的伙计,把一行人引到了一个挂着儿科牌子的小隔间里。 白芷也是急急忙忙才出来的。 她正在炮制柳树皮,听说女儿来了,竟也有些慌张,前世今生,加起来,她和女儿相处的时间,用手和脚指头也能数完。 她的手套没有取,头发似乎也有些凌乱,不过见到一个没有对她面带厌恶的顾玲珑,她也是十分诧异的。 李妈妈陪伴着顾玲珑,见到白芷,也只是礼貌的微笑一下,说明来意,白芷点了点头。 这也是正中她的下怀。 她本就要给顾玲珑做全面的身体检查。 白芷取来听诊器,这也是她现做的最简易的版本,让顾玲珑坐下。 “没有杂音了。”她满意的打量着顾玲珑,除了下巴尖了不少之外,她并没有什么病色。 顾玲珑央求李妈妈:“奶娘,我想吃杏花斋的紫藤饼子,奶娘替我去买吧——” 她撒起娇来,可是没人能够抵挡,一口一个好奶娘,李妈妈对她的小算盘也是心知肚明,要不然也不会主动带她来。 李妈妈跟白芷颔首之后,便立刻出了门去,留下春蕊在外面候着。 春蕊也是心下忐忑,不住地拿眼睛去看白芷,似乎也有什么话要说,但是却不方便说一般,这样的神情,也被白芷全数收入眼中。 第二十六章 丫鬟春蕊 李妈妈出去后,儿科门诊小单间里,独留了白芷和顾玲珑两人。 顾玲珑似乎很是害怕,却也勉强自己任由白芷给她诊脉。 白芷早就诊好了脉,不过她并不愿意点破这一点,看得出来,玲珑并不单单只是为了诊脉而来。 她虽然有些怕自己,眼睛却不由自主地,老是在她的身上打转。 这样的玲珑,她是从未见过的。 于是白芷也起了童心,逗弄着她:“脉象倒是很好,不过小郡主您心绪不宁,是不是有些心事?压在心里,可对身体不好。” 她脸上带笑,对自己好像很是温和,虽然她从前也有过这样骗取自己信任的时候,但是顾玲珑却感觉到,这次白芷的温柔,和从前为了骗自己而装出来的不一样。 她好像真的怕自己讨厌她,所以小心翼翼,就连给她垫在腕下的诊脉包,也是抚摸来抚摸去,生怕什么硬的丝线扎了她娇嫩的皮肤。 作为一个从小没有娘的孩子,在谁对她真心好的这方面,顾玲珑其实有着别样的敏感。 她终于鼓足勇气:“你,你上次送我的玩具,我看了。我很喜欢,谢谢。” 白芷差一点就红了眼眶。 她唯一的挚爱,已经死去的女儿顾玲珑,活灵活现出现在她眼前,说出这些话,顿时勾起了白芷的伤心事。 不过她控制情绪,已是一把好手,当即压下辛酸流泪的冲动,露出一个善意的微笑:“是吗?那就好。你如果喜欢,我还可以再做些。” 顾玲珑一听就有些发愣,她没想到,如今的白芷这样好讲话,她还以为,她弄这些玩具,又是为了爹爹。 所以她这次前来,也是做了充分的心理准备,想着若是她又施恩给自己,结果又是要她去爹爹那里求情,她定是要断然拒绝的。 这事,如今她也不用李妈妈教了。 可她万万想不到,白芷突然变得好说话了,而且也不再事事都提起爹爹,好像没了爹爹就要了她的命一样的。 一时接受不来,但对顾玲珑也算好消息,她有些雀跃,睁着一双明亮的大眼睛,睫毛忽闪忽闪,这样的好心情,叫白芷也带了些许的欢乐。 她取出几本制作好的小书:“给你。” 顾玲珑赶紧塞到了自己的衣袖里。她很喜欢白芷做的这些小书,书上有字,但也不全是字,还有她自己画的图,画的都是故事里的人。 顾玲珑也因此红透了脸,她觉得自己是个大姑娘了,竟也爱看这样的东西,实在是…… 谁让白芷做的东西坊市里根本没有呢,她让李妈妈去淘换过,根本就没有这样的小人书。 白芷却再补了一句:“这是我最近做的,看完了,再来找我拿。” 她是看出来了,玲珑爱读她的小人书。果然是她的玲珑,前世里,玲珑就非常爱读这些童话故事,她忙起来,就来不及在她睡觉前读给她听,常常都是医治好病患回家,她已经等得睡着了。 两人一时之间,也算是有了一点点的默契。 鼓足了勇气,顾玲珑问了一声:“那小人鱼最后真的死掉了吗?” 白芷没来得及回答她,李妈妈脚步声近了,掀开帘子,见到了两人似乎相谈甚欢,一颗心也就完全放了下来。 总算变聪明之后的王妃,知道该做什么,不该做什么了。 她问了一下顾玲珑的调理身体的方子,白芷也开了出来。她这个医馆,也有药堂,出于对白芷的尊敬,李妈妈也就抓了几副。 白芷的说法跟别的大夫有所不同,她说顾玲珑有些先天不足,却并不严重,她得了病好得慢,实在是由于她是娘胎里带来的体质关系。 她是体内正气不足,但又不是能用药立时喝好的,所以说起来,也有些后天失养。 她这么说,李妈妈也有些疑惑。 正气不足?从来大夫都说玲珑是先天弱,有不足之症。 不足之症的人,她李香绫也见过,的确不似玲珑这般活泼健康,那些不足之症的,几乎都要天天喝药,稍有不对,就能要了一条命。可她的玲珑,也不是这样。平时都是十分健康,只是病了之后,要缠绵病榻许久,才会康复,但若是康复了,又和正常人一般了。 因此细想想,白芷的诊断,也能说服她。 不过白芷也说了,这身子不适一时半会能调理好的,药只是最次,平日里的饮食,也要跟上。 “小孩子,吃药膳不太利于身体,不如在平日的饮食里搭配注意些,我看这孩子不太晒太阳,鱼虾腥味吃得少,大约还有些挑食吧?这方面也要多吃些。长此以往,孩子的正气难以扶正,越来越难以调养。” 李妈妈这时立刻感觉到,这个白芷,并不是乱说的。 姚管事不敢将王府里每个人的食物喜好告诉她,她没下堂时,也从不过问玲珑的吃食。 那么这就真是她诊脉诊出来的,仅凭望闻问诊四切,真能诊断出一个人的口味来吗? 顾玲珑平日里的确是挑食的,王爷也从不管她这些,只随着她的心意。至于晒太阳,一个王府的千金小姐,哪里能常常晒到太阳? 不过这个白芷会这样关心到小郡主的起居,也算是痛改前非了吧。 哪个大夫愿意过问这些,一个不好还要惹得高高在上的病人不快,得不偿失,她也是冒险叮嘱的。 李妈妈也有些懵了,看来她平日的照顾,可要再仔细一些了,玲珑的身子,能更好些,那自然是最好的。 白芷取下一应器材,本要再次回到医馆的简陋实验室中,却被去而复返的春蕊叫住了。 “白大夫,我也想求诊。”春蕊很是诚心,将自己的荷包都放到了哑巴那里。 哑巴吓得哦哦直摇手,他知道白芷定下来的规矩,她有三不瞧,一不瞧逼,二不瞧急,三不瞧恶。 说到底,就是对她这个大夫的态度要好。 她不乐意,谁也不能逼着她去,急得不行,连耐心等待吃完大夫一帖药都不行的,她也不医,恶狠狠逼着她医,她也不医。 她也是自从被顾培楼揪了几次衣领子,亲自定下的规矩。 她从前不立规矩,是因为自己还不是个名正言顺的大夫,如今既然有了医馆,在这医馆里,就是她说了算。 所以哑巴不肯收春蕊的钱,因为他不知道,白芷肯不肯治她。 白芷见哑巴把春蕊的钱退回去,也是不动声色。 这下春蕊急了:“白姑娘,不,白夫人,不不,王妃——我脸上也起了好些疹子,跟春兰的毛病是一样的。您就给我诊个脉吧。” 白芷不吭声,打量了她的脸,才说:“别的医馆也不是医治不好,你这就去十里开外的宝芝堂,能治好。” 这么寒酸的一个小医馆,把好好的病家往外推,她春蕊难道没有给银子吗? 想到这里,春蕊使劲咬了咬牙,把另一个荷包也拿了出来,倒出了一个五两的银元宝。 这可够这小医馆开销一年了。 她就不信,她白芷还敢把她往外推。 第二十七章 惩治春兰 春蕊是顾玲珑房里的大丫头,平素里也有点积蓄。不过这两个荷包,共计六两银子,也算是她不小的一笔资产了。 她如今全部拿出来,也算对这白芷的诚意了。 换了其他小医馆的大夫,见到这么丰厚的诊金,顾客还是之前拿出来的,并不以自己诊治的好坏添减,只怕早就已经坐下来就诊了。 可白芷不吃这一套。她仍旧让哑巴把银子还给了春蕊。 春蕊刚要气急,端不住仪态,想好好吵上一番,便被白芷拿话堵了嘴:“你这病,怕不是为自己来瞧的。我给你开的药,你给她吃了,她也好不了。” 这话真是戳中了春蕊的痛脚,她愣了一愣,还在沉默,又被白芷几句话,说得跳了脚。 “要治病,你让她自己来。我再多一句嘴,她这病,既然传染了你,也能传染别人,再治不好,让王爷知道你们不但耽误了自己的病,还传给了小郡主,只怕——” 她说这话的时候,眸光微微闪动,果然,春蕊受不住这样的吓,她总算开口吐了实情。 “这,真这么严重?为什么春兰她不告诉我?” 春蕊这一开口,便不假思索,巴拉巴拉都告诉了白芷。 原来春兰脸上,真的如白芷所言,开始流脓了。她也找过几个摇铃串巷的走方医,一会这样说,一会那样说,弄得她脱了一层皮也没好。 她不敢正经去找大夫,怕王爷知道了忌讳,将她逐出小郡主的院子,那么她这一辈子也算完了。 偷偷摸摸找的铃医不行,只能告假几日,去找大夫,也好瞒住自己的病情。哪里知道春兰去过的医馆,都不愿意治,还说这是死症。 好端端的,脸上肿了流脓水而已,怎么成了死症了。 她并不知道,大的医馆为了保持名声,一般是不愿意接手疑难杂症的,春兰的这种病,也勉强能够得上边,古代称之为大头瘟的,在这个和北宋相差无几的时代背景里,算得上极其难治的了。 一个小小的婢女,得了这样的杂症,谁乐意去医治?治得不好还落埋怨,挫了名气,实在不美。 这的确把春兰给急坏了,她想起白芷。 那天是她预料的,自己面上的这个肿块,要流脓。 见到春蕊似乎也有这样的肿块出现,她心知不好。自己又拉不下面子来找白芷,倒是撺掇着春蕊来了。 “好啊,我竟是被她当枪使了,枉我平日对她这样好,连会传染都瞒着不告诉,我要是真被她给害死了,我老子娘怎么办。”本来数落地好好的,说着说着,春蕊又哭了起来。 白芷听完,也知这和心中所猜是吻合的。 见到春蕊这样,她也就不再为难。 挥了挥笔,她开了个方子。 方子很简单,芩连消毒汤,来自明朝的《伤寒六书》,专门治这大头瘟,黄芩、柴胡,桔梗、防风、羌活、枳壳,甘草,连翘、射干、白芷、黄连,荆芥…… 这都是去热毒的。而且经过了几百年的检验,确实是有临床效果的。用来治疗急性腮腺炎,成果斐然。 春蕊的热毒,还较为轻,春兰的嘛,那就…… 白芷收了脸上的微笑,神情冷凝。 那日第一次回王府见玲珑,春兰那高高在上,睥睨自己的神情,还历历在目。 春蕊取了药,走到门口,有些忐忑:“那,白大夫,春兰那里,她?” 白芷看也不看她,只是抄着手里的病历:“要看病,自己上门。” 身是丫鬟,心比天高。 这样的人,不值得自己费心,且让她多病痛几日,便知道分辨好坏了。 事情也的确如她所料,没出三日,春兰大驾光临。 她是只身前来,尚有些偷偷摸摸的模样,但是她用面纱遮着的脸,在外面都能看到,脓水流的很厉害。 而她的身体,也已经有些败坏的倾向,走了没有几步,便开始有些喘。 白芷并不意外,意外的却是她的身体,短短几日,败坏成了这个样子。 春兰看她的眼神,也是带着几丝怨毒的。 早就看出她的病不好,为何不早些给她治了?不过这念头,也在和白芷的目光碰撞中,歇了下去。 她如今是有求于人的,她是个丫鬟,懂得看人脸色,这是她基本生存技能。白芷的目光,可没带任何怜悯和同情。 “要我治你,不是不可以。”白芷倒是先开了口。 “给我去把王府的几颗老柳树的皮都剥了来。”她说完这话,便没了人影。 哪家的大夫都治不了,她倒是说能治,却开口不要自己的诊金,偏偏要王府的树皮? 这王府的柳树的确有些年代了,是王爷开府的时候,先帝选了一处前朝大臣的大宅子赏赐的。这些柳树,没有一百年,也有几十年了,在王府园子的湖边垂着,也是王府一景。 要她去剥树皮?那她的皮,可要被王爷剥了。 “这,能不能收诊金,不要,不要剥树皮啊?”在这被判为死症的大头瘟面前,她已经全没了锐气。所以她不过是试探着最后再问一问。 白芷挥了挥手,好似赶苍蝇一般,神色如水一般平淡:“不愿意那就算了。你这样的死症,确实要费一番功夫。” 死?她还有大好的青春,她不能死。 春兰顿时急急改口:“我剥,我去剥,还不成吗?” “全部。” 她咬咬牙:“好,全部。” 谁都没有注意到,一个月白人影,从玲珑医馆外,如影随形般,跟在了春兰的身后。 跟着她到了一处民宅,是她告假暂居的寓所,她摘下面纱,被外面跟着的人影看了正着。 “竟然真是大头瘟,那个女大夫竟也说能治?这病除了咱们凌家,谁有把握能治好?” 月白长袍的男子也随之露出了真容,却是容貌平平,两条眉毛,却似刀剑一般,甚为夺目。 他这么自言自语着,刚要自行消失,却突然被人一撞。说时迟那时快,撞他的人手腕立时被他拿捏住了,手腕处的经脉被按住,全身使不上劲。 看着痛得哭爹叫娘的贼人,原本一本正经的男子脸上露出了不怀好意的笑容:“敢到小爷身上掏银子?也不烧烧你祖师爷爷的香?” 说罢便将撞人者手上紧握的荷包取下,扔进怀里,微微搓了搓下巴:“小爷的荷包,也不是你这双手这么容易摸的。你这臭手,好好让小爷好好帮你洗洗。” 男子拎着这毫无反抗能力的飞贼,丢进了京城最著名的青楼。 他拉过老鸨,好一番叮嘱:“你们楼里多少位姑娘,一个也不能少,全都拉过来,让他给这些姑娘洗脚。你别紧张,我这个家仆,毕生没有别的心愿,就想着摸不到姑娘们的手,给她们洗脚也好。” 老鸨自是乐意非常,这一洗就洗到了三月后。据说该洗脚的家仆见到脚就吐,尤其是女人的脚,更是吐得稀里哗啦,一双手也是泡得快烂了,最后是跳了花街外的胭脂河逃走的,也不知道怎么回事,竟然就这么淹死了。 真真是任你滑似贼,也要喝老娘的洗脚水。 导致京城的蟊贼行会,得知此事后,一段时间都将这位月白衫男子列入黑名单。 第二十八章 奇怪男子 端王府里的奇事,不到大天亮,就已经传了个遍。 湖边的柳树,一晚上过去,全成了光杆子的竹子,在暖熏的春风吹拂里,倒成了一道别样的景色。 一阵风拂过,柳树碧绿的枝叶,却被吹上了白不溜丢,滑不溜手,嫩生生的树干。哪能不算一道好景致呢? 路过的下人每一个不捂着嘴偷笑的。 就连日理万机的端王,也被惊动了。 不用他发布命令,这几日日日在将功赎罪的姚管事,已经把事情查了个清楚。 “是小郡主房里的大丫头春兰的,说是玲珑医馆的大夫不收诊金,只要王府的柳树皮,她这才——” 顾培楼难得有些感兴趣,放下了手里的棋具,幕僚也闻弦歌知雅意,退了出去。 “怎么回事?她得了病?玲珑那里如何?” “王爷,小郡主好地不得了,自从上次从玲珑医馆回来,李妈妈也带着她多晒太阳,不许她挑食,加上那些玩具,小郡主她心情也好了——春兰的病,她也是得了就告假出去了。这次王府里的柳树,是她买了打扫园子的小厮干的。” 顾培楼难得没有在听到玲珑医馆后立刻翻脸。 “听说春兰得的是大头瘟,小郡主的珍珑阁,已经全都喊了御医来诊了脉了。确保无事的。” 顾培楼捏了一粒棋子,斟酌了半刻钟,才放下,说道:“好,我既已经信她一回,便不妨再信她一次。她若是治不好春兰,本王这阖府的柳树,还得请她来包上皮。” 虽然也是同样的论调,但是姚管事这一次,却从顾培楼的口气里,听出一丝戏谑,而非前几次的狠戾。 姚管事松了口气,也许王爷自己都未察觉,但是他对白芷的态度,却已经在她治好了小郡主之后,有所软化了。 对着眼前捆扎好的树皮,白芷非常满意,总算捏了春兰的手腕,替她诊脉起来。 前世她爬到最高处,对于曾经那些落败于她的对手,她未曾赶尽杀绝。外祖父曾教她,做人做事留一线,日后好相见。她前世用一辈子摸爬滚打,也算是体会出了其中三味。 对于春兰这样的底层丫鬟,教她吃了苦头,也够了。尤其是如今的春兰,经过了几日病痛的折磨之后,见到自己身子也在不停打颤,生怕自己不医治她的样子,着实可笑。 春兰的急性腮腺炎已经引起了全身的炎症反应,也的确是急症了,所以她在知道白芷真的能够医治她,并且保证医治好之后顿时噗通跪下,泣不成声:“王妃,从前是我有眼无珠,是我狗眼看人低。王妃,白神医,一定要救我姓名啊。” 她的磕头也是实打实的来,青砖上已经有了血迹,她看起来白嫩光洁的额头也青紫地肿了起来。 在性命面前,什么高傲都可抛弃。 白芷也不去扶她,让哑巴把她拖到病房里,给她医治起来。 而上次那道月白色的人影,又一次出现在了玲珑医馆。 这一次,他并不遮遮掩掩,而是光明正大,出现在了医馆之中。他看了医馆外面的牌子,特地打扮地朴素了些,短衫布袄,完全是一个坊市的小市民,稍作装扮,配上他那平凡无奇的面容,倒是有些憨厚。 因此哑巴只把他当成是求医问药的普通人,给他发了号牌。 他哑然:“这是何物?” 哑巴指指点点医馆内陆续进来等待的其他百姓,他们手中也有一个号牌,看来是按顺序等待就诊的意思。 男子有些好笑,把个号牌往手上一系,站起来四处闲逛,观察那些等待着的百姓,看起来,还真是不收诊金的义诊。 一家医馆,撑得下去么?他压下疑问,继续四处观察。 自从顾玲珑和春兰来了之后,周围的百姓也觉得这医馆大夫是能够诊病的,便不再观望,有些实在却医短药的,进来,往往白芷用些食疗,或是小偏方,再不济就开些廉价的药物,竟然也能医好,一来二去,这玲珑医馆在周围小老百姓的口里,便传了开来。 越是观察的多,男子越是暗暗心惊,这里的一些小物件也好,小装饰也罢,都有一些旁人体查不到,只有身为医者的自己能够察觉到的妙用。 这玲珑医馆的主人,似乎真的不简单? 轮到他的号牌了。 他拿起号牌,进入一个写着小巧的门诊的小隔间内。 老老实实坐下之后,他飞快地将这位据说能够医治大头瘟的女大夫的模样,收入眼帘。 长得是不错,可这天下间,不是长得不错,就能当个大夫的。 对方似乎也砍了他一眼,随即便连脉都不诊了,慢悠悠说道:“你没病,回去该吃吃,该喝喝。” 他哦了一声,打蛇随棍上:“可是我不寐已经好几日了。” 这也是他的老毛病了,夜间难以入睡,即便是请师祖给医了,没过个几年就复发了。 白芷的一双利眼,早就知道来人不是真的平头百姓。这人伪装地极好,若不是她从他气色里望出他的病是思虑过多所致,只怕也不会怀疑这人的身份。不过这并不影响她的诊断。 她重新坐了下来:“你的确有严重的不寐之症。不过这病,我治不了。” 这女人,她不是方才还对着那个丫鬟夸口说能治好大头瘟的么,怎么他一个小小的不寐之症,就不肯治? 她说治不了,哑巴就来拉着他要走。 哑巴的手还没碰上他身上的衣服,他就已经嬉笑起来,作势躲开了哑巴的手,上半身趴到了白芷的医案上:“成,姑娘。你说治不了,那我就不治了。不过总要说给我听,到底为什么说治不了?” 眼前这个男子毫无特色的脸,就这么突兀地在她眼前放大,脸上还挂着毫无诚意的笑容。 白芷皱了皱眉头,一张宣纸毫无预兆落到了男子脸上,紧紧贴住了他的鼻窍,男子咳嗽了两声,倏然取下,看向白芷的眼神,多了几分深思。 这张纸,可不是无缘无故吹过来的。 白芷无暇他顾。 “你得不寐症,是心病。恕我直言,你身体上的病根,早就在数年前就治好了,可是你的心病还在,甚至你自己已经习惯了不寐。原谅我医术不济,你的病,我看不了。” 她话说完,见男子还赖着不走,刚冷笑两声,要开上一剂好药给他尝尝,他思考了一回,却突然退去,说道:“不错不错,那我这病,还是不看了吧。” 男子假装无奈地叹了口气,摸摸鼻子,想着去京城哪里寻个好吃的铺子,几夜的没睡着,太耗费体力了。 看着男子远去的背影,白芷陷入了沉思。 她也不是真的不能治,只不过她偶然间瞥见了他撩起的短衫下,一个小巧的玉佩。 那个玉佩,她曾在凌七身上见到过。 样式独特,造型古朴,她不会认错的。 这个男人,也是凌家人。 她对凌家人,向来没什么好感。就是能治,她也不会治的。 哑巴也吓了一身汗,他刚才在送他出去的时候,也被这个男子反手推了一下,总觉得好像被推坏了,脑仁有些疼了。 第二十九章 作死的凌七(还是二更啦) 白芷把过脉,看过他的眼底,发现哑巴的中风后遗症,不知不觉好了许多。 刚才被这个凌家男子不知道推到了什么穴位,刺激了他的经脉。 哑巴也算是因祸得福,他因为请他出去被男子推搡的身上已经有了青紫。 哑巴最近干的杂活越来越多,也越来越重,她知道他的有些经络,快要被触通了,准备等着哪日,给他服下水杨酸,收缩了血管,再另行替他疏通于脑仁有关的穴位。 水杨酸她还未制得许多,柳树皮里的水杨酸,特别难以提取。老的柳树皮,都已经僵化了,她也是破费力气,才提取出一丢的水杨酸。 水杨酸,是制作阿司匹林的原料。 阿司匹林被称为医药史上三大经典药物,并不是没有原因的。对于收缩血管,它的作用非常明显。 而这个时空的中医,虽然懂得利用柳树皮来入药,却并没有经过一系列提纯。 白芷就让哑巴服用下了水杨酸,趁着方才那个男子替哑巴打通血脉的当口,再次开始了金针的刺激。 这一次,她的手法又不一样了,她每一根针,都往既定的穴道里多插入了几毫米,这几毫米,也全凭的经验。 人的脑部,最是精密,也是最难施针的地方,稍有不慎,就要损伤脑部。 前世的白芷,外科手术界也是浸淫了几十年的人才,若非如此,也不会得到各级高官们的厚爱,也因此,她结合了中医,对于脑部穴位,进行了再探究。 中医穴位的扎法,是有定理可循的,但是这个定理,全凭手感,可是她发现,针灸的确能够刺激神经,但是有时候扎太浅,效果并不好。可是如果太深了,又会有损伤脑神经的可能。 这其中的深浅,若非国手,绝难控制。 扎完针,她已经是满头大汗。 她有这个把握,将这个哑巴治好。 哑巴见她累了好几日,便替她端茶送水,正泡好了一壶茶,没想到,茶杯被来人勾起的脚尖,一脚踢翻。 来人正是上次那个来瞧不寐症的男子,他这次不再和蔼可亲,而是盛气凌人,站在满地破碎的陶瓷碎片中,冷声询问:“哪个是白芷?” 这么久的日子,哑巴早就将白芷当成了主人,自己则忠心耿耿,头一次有人给自己瞧病,给自己吃穿,分文不取,而且还对他这么好。 这个上次出现过的男子,竟然将自己端给白姑娘的茶给踢翻了,踢翻了不说,竟然还毫无歉意。 他上次舍了性命将他丢出去,果然是对的! 哑巴愤怒至极,竟然喊出了声:“混——帐。” 他的发音很模糊,可是也格外清晰,落在男子的耳中,不下于青天霹雳一般。 他愣了一愣:“我前次来你还是个中风失语的,今天竟然开口说话了!” 到底是怎么回事? 不,按捺下自己的好奇心,他挖了挖耳朵,再度记起自己的来意。 “白芷呢?谁是白芷?” 白芷掀开帘子,见哑巴倒在地上,地上又是一地的碎渣,心头已经是起了火。 她平日里,早就将哑巴当成是自己药馆的伙计。 她这个人,就是极度护短。 见到这不寐症的男子来势汹汹,抱着手臂,似乎要来兴师问罪,她却并不很着急,徐徐撩开裙裾,缓缓坐下。 那一方医案,似乎就独立成了一个天地。 多少的繁杂,怒气,都冲撞不进来。 男子见此情景,呼吸为之一滞,这样的气度,一方医案,一卷医书在手,便自由一股儒雅天成,浑然不似一个闺阁女子。 说到底,他只在自家老祖宗身上见过。 没有时间的磨砺,岁月的锤炼,这样的气度,无法浑然天成。 他第一次来的时候,竟没有看清楚,眼前这个白芷,似乎并不好招惹。 “看病?”女子运笔写些什么东西,只是凉凉地打量了一眼自己,他就觉得,似乎又忘了,来意为何。 “我已经说过,你的心病,我治不了。而且,随意伤人,又是为何?” 她看似不厌其烦,实则声音冰冷,充满了威压。 白芷若非不得已,轻易不愿意抬出自己前世的派头,可现如今,她有些怒气,不得不抒发。 男子此时已经调整过来,不再被白芷风华感染:“我姓凌,排行老三,你可以叫我凌三。” 她眼神清亮,并不多么震惊:“凌三,你来我玲珑医馆,所为何事?” 凌家,又是凌家人。瞧这来势汹汹的样子,只怕是给凌七报仇的? “不为别的,就来比比医术。”他随手拎了一张椅子轻巧坐下,一只脚翘起了二郎腿,抖啊抖的。 颇有一副纨绔的样子。 殊不知,白芷平生最讨厌这样的纨绔行径。她有些老古板,不自觉地就皱了眉头。 “比医术?我胜了如何,你胜了,又如何?” 凌三刚要开口,却被一道娇媚的女声夺走了开口的机会。 “什么你胜了我负了,在我哥哥面前,你只可能是输家。” 横在白芷和凌三中间的,正是多日前不欢而散,被顾培楼叉出端王府的凌三小姐。 白芷有点好笑,怎么回事,凌家女神医医德不好,被她揪着不放丢出王府,自己不敢来报仇,竟然叫兄长撑场面。 还真是个挺萝莉心态的娇娇女。 若不是她把玲珑的病拖着不治,她也不会对这样的小女生那样恼怒,不过,她没去找她,她却偏偏要撞到自己的枪口上来。 白芷哦了一声,一双明亮又生动的眼睛似乎一下子被凌七激将地点亮了起来。她再次看向凌三。 凌三长得很平凡,但是有一样,她不会错认,那就是他的一双眼睛,也十分灵活,但是却又灵活地很是专注。 眼神好,是中医最入门的一项基本功。 说是眼神,实际练的是心。心里对病人上心,就会观察跟病人有关的一切情况。望,说的就是这个。 好比一个侦探,通过人的外形,习惯,小动作,侦测出他的职业,心理,方才做过什么。 最好的大夫,也如此。凌七的眼神,就更加活泛,并不够沉稳。只怕到不了精细入微而观察的阶段。 她最开始见到凌三,就能判定他是个大夫,靠着玉佩,又辨别他是凌家人。 如今证实,她猜测的,全对。 她看着凌三的眼神,带着一点嘲弄,凌三本是万事不过心的人,这次却不知道怎么,有些羞恼。 他立刻拦住了凌七,防止她继续胡闹。 凌七似乎对自己的兄长较为畏惧,被他一个眼神扫过,就乖乖退到了后面。 外面不知道为何,挤满了围观的人,白芷看了看,大抵都是周围的街坊,也有一些同行。 凌三和凌七,并没有抬出什么凌家后人的名头来,想必他们也是考虑了退路的。 白芷只是看着凌七,冤有头债有主,她敢找兄长来跟自己叫板,她却未必要接下这招。 “凌七,你为何不敢自己与我比试医术?莫非你自觉比不过我?” 几句激将,凌七脸色已经有些涨红。 她虽是凌家好生好养,当成闺阁千金养的传人,却才出后宅没多久。还谈不上在言语上提防他人的蛊惑和激将。 尤其对方是白芷,曾当面戳破她的医德的,她心里有些发虚。 白芷继续添柴加火:“若我胜,你便跪下喊我三声娘,若我负,我便滚出这京城,再不行医,如何?” 人群之中,闪过了一双奸猾的眼睛,正是和白芷结怨已久的田维民。 第三十章 医术比试 田维民和白芷交恶已久,上次的郑大为事件,实际就是他在背后怂恿蒋氏去告的白芷。 他对这个玲珑医馆,早就上了心,派人打探了许久,准备再打听些白芷治歪了病人的事情,他好再添油加醋,将这个医馆生生打落枝头。 上次的事,也是他的疏忽,想不到端王还会为这个女子作保,弄得他偷鸡不成蚀把米。 可,这大夫之间的恩怨,说轻也轻,说重,那也着实重了。 他就不信,他一介太医院的御医官身,会搞不死一个坐馆的女大夫。他早就打听过,端王那里,不过是欠她人情,并不是真的在意。 女大夫坐馆,还是前朝那些胡人乱华时颁布的法令,当时读书人都给他们坑害了大半,就连着大夫,也快死了个绝,有些传承的,几乎都不再出来行医,怕沾上汉朝士人的名声,被朝廷打压。 那些色目人,也是傻了,想不出招,就把乡下贫民的巫女道婆,一股脑找出来,美其名曰,女大夫,实际上都是烧些符水给人灌下去的垃圾货色。 田维民本来就对这些所谓的女大夫看不上眼,因为白芷,他吃了不少挂落,他怎么可能忘怀? 见到有人来砸场子,正中他的下怀。 他继续竖起耳朵来听。 “好啊,比就比。三哥,你在一边看着,我跟她比。”她朝着凌三微微眨眨眼睛,意思大约是有了个外援。 白芷不放在心上。 中医这件事,不是光靠家学传承,还要经验,历练,这两个姓凌的,一块上,她也不会惧怕。 “好,既然答应要比,那么咱们就公开公平些,得请位德高望重的,给咱们裁定结果。” 凌三看了看白芷,她似乎对他和七妹联手和她比试,毫无所觉,难道她不知道,他们这一方占便宜吗? 他一惯面白心黑,对于这个占不占别人便宜,从不计较,占便宜,当然是最好。 可是她却像个初出茅庐的老实人,任他占便宜? 难道她真的不知道,比试医术对一个坐堂大夫的重要吗? 做大夫这一行,自然是不会炫技,可是偶尔切磋,也是有的,但是他们这样,等同于踢馆,难道她会不知? 凌三皱起了那粗粗黑黑,整张脸上最为夺目的眉毛。 不知道为什么,他总觉得,眼前这个白芷,并不是傻,而是气定神闲,不畏惧他们两个凌家人。 “田御医,您怎么来了?”凌三似乎早有预料田维民在人群中,故作惊讶,“您是御医,比我们这些小辈又有经验,不如,就由您来做我们比试医术的评判如何?” 田维民抚了抚胡子,对于凌七的识趣,非常满意。 白芷却是冷冷盯着这个田维民:“好,众位乡亲也帮我看看,这位田御医,到底是否真的公正。” 田维民闻言一窒,他不禁要想,同样是女大夫,为何凌七说话这样让他舒心,为何这个白芷,却总是咄咄逼人? 周围的一些贫苦百姓,对白芷本就有一些好感,这下也都附和起来:“对,要公正!” 这下把田维民的一些小心思也堵住了,不过田维民作为凌家的拥戴者,他对凌家的医术传承,有着绝对的信心。 而反观这个白芷,师出无名,毫无可信度,不过是误打误撞,医了几个人,救了几次急。 没用的。 “好,那我宣布,咱们的医术切磋,开始吧。”田维民坐在了玲珑医馆的招牌下首,双眼灼灼,盯着这红木的匾额,内心发誓,要将这匾额摘下,砸烂了,叫这个小贱人从此滚出京师。 中医的医术,真要切磋,只怕切磋个几天几夜也完不了。 因此由“德高望重”的田维民,定下了三个比试的内容:望闻,切脉和诊治。 这三样,可以说是十分基本的功夫了。 见到了这样的热闹,周围的人,就围得更多了。 康王顾玉楼的马车本是停在了这条街的外围,突然走到中间,围得水泄不通,就只得停下。 马车上是他和妻子,妻子身怀六甲,肚子虽然不是很显怀,每天的孕吐却十分厉害,为着这个,他特意陪伴妻子慕容氏,来到了宝芝堂,开了方剂之后,本要离开,却碰上了外街的热闹。 马车被堵住了。 顾玉楼本来是要发火的,却被慕容氏阻拦住了:“马车上气息太闷,我又要吐,不如下来看看也好。” 就这么着,一行人护着慕容氏,来到了玲珑医馆外围,伺候着坐下,看戏。 顾玉楼对这个白芷,其实也是不屑的,只有慕容氏,大家族出身的女子,有几分见识,到能看出同为女子的白芷,颇有些气度。 她分散了注意力,并不吐得那么厉害了,顾玉楼这才对白芷观感好些,哼了一声。 第一回合的望闻,不过刚刚开始。 要求很是简单,凌七和白芷,各看十个人,说出他们最近一些病痛的地方,或是不适之处。 而且是从二十步之外看,这十位病人都换了差不多装束,难以区分贫富,贵贱。 也不知道凌三哪里找来这么多人,他似乎也有些笃定白芷必然满盘皆输,所以不稀罕搞一些小动作。 这一轮,凌七先上。 她很有一些眼光,从神色,舌苔,说对了十个人里,六个人的病症。 有些虽然不是很对,但大概也能对上—— 其实这一份眼力劲,在年轻人里,依然算是很不容易了。 白芷接着再看另外十人。 说来也奇怪,分配给她的这十个人,竟然比凌七的,难以望,难以闻多了。 明显是有人先做了一番准备工作,将这二十人,按照望闻的难易程度,分了组。 白芷深深地看了一眼在一旁帮忙的凌三。 凌三自觉脸皮过人的厚,被这白芷一眼扫过,心头终究难堪。 这眼神,也像极了老祖宗。 年少时拿着医书天真挑战老祖宗权威,却被他轻蔑一瞥,打了个落花流水。 这眼神,他太熟悉了,像是对小辈的淡淡责备,并没有什么恨意,恼怒—— 因为不需要,足够强大的人,对这些鬼蜮的小计俩,根本只当是挠痒痒。难道这个白芷,已然医术的造诣,高深到了如此地步? 只见白芷她走到了排成一排的十个人面前,没有像凌七一般叫他们伸舌头,而是细细端详了他们的高矮,胖瘦,脸色,站姿种种平常大夫最容易忽略的地方。 她甚至准确地说出了每个人的职业。 这些人其实并没有什么大病,只不过身体有些小毛小病,但是又比凌七诊断的那一组人隐藏地深些。光靠望闻那一套,其实不容易追根究底。 但是她能说出这些人的职业,长年从事某一种职业,总是会有些职业病。 这也就是现代的亚健康。 “你是伙夫,应该有些肺热,咳喘之症,久难治愈。” 被她说中的人,连连点头,也真是神了,他保证没见过这个女大夫,竟然也被她说了全中。 这个时代的伙夫,也就是厨师,没有吸油烟机,总是吸入大量油烟,肺比现代的厨师更容易出问题,加上他的一些外形,她也基本能够判断,他有些肺病。 伙夫的外形,通常会比正常人,胖一些,那是因为长年吸入油烟的关系。而他的手口处,又有些老茧,是经常握刀具的结果,但他也不像练武之人,加上靠近了这人之后,她总是闻到一股淡淡的油烟味,她也就顺利得出了结论。 “你是个茶博士,要说毛病,只怕肩膀脖颈处时常酸疼,严重的,还会头晕,是不是还有些口干舌燥?” 这个大梁朝,她生活了这么久,也基本观察过,得出的结论是,经济,科技,医学等等的发展程度,大抵相当于中华的北宋时期。 而茶博士,就是北宋时期出现的职业。好一点的茶博士常常要在手臂上搁一排的茶碗,走来走去,为客人端送,而不漏出分毫的水来。甚至还有茶博士,能够手提铜壶开水,对准茶碗连冲三次,滴水不漏,被称为凤凰三点头的。 茶博士,也有外在形象的体现,那就是胳膊长而有力,一张嘴,能说会道,也因此嘴唇总是发干发白,那是内在津液损失的体现。 同样的方法,她又一一判断出这一群人的职业,有些稍微有些出入,但却也差不了多少,至少在病症上,她说的是一分不差。 这叫所有人,都吃惊了。 你要说一两个,兴许还能撞下运,这么十个人,到底是如何准确说出病症的? 这下子,就连外面帷幕里围起来听的顾玉楼,也有了三分好奇。 这一轮比试,显而易见,比然是白芷赢了。 凌七还有说错了一两个的,白芷没有,凌七也没猜出这些人的职业,白芷却几乎都猜对了。 孰优孰劣,无需评判,公道自在人心。 顾玉楼突然有些期待下一轮比试了。 ------题外话------ 磨人的小妖精们。 第三十一章 诊不出滑脉的凌七(为打赏二更) 田维民想不到,才第一轮,就落了如此难堪的境地。看来这个白芷,果然还有个三分三。 不过,那又如何? 他就是要她名声扫地。 黑着脸,他看了一眼凌三,看来这小子也有些不敢相信的样子。清了清嗓子,他宣布道:“即刻进行下一轮比试。” 这一轮比试诊脉,不过却苛刻到有些近似刁难的程度:凌七和白芷分别带上眼罩,蒙上耳塞,什么都看不见,什么都听不见。 病人则分成了两组,每组五人。 要她们靠诊脉断定,这五人中,有几男几女,而这女性中,有一人怀有身孕,必须她俩能够靠诊脉断定,怀孕的女性,到底是谁。 这轮比试一出,全场哗然。 从没听过这么严苛的诊脉考核!这一传十十传百,这条街,围观的人是水泄不通,彻底地堵了起来。 凌七却朝着凌三投去一抹志在必得的笑容。 她本就是女医,在凌家所习的医术,也多是妇人科和小儿科为多,凌三也是知道这一点,才帮她想的这样的比试。 而且这种考核,外面的百姓闻所未闻,但是她在凌家,可是常常练习呢。 这么想,凌七的心里有底了。 反观白芷,她却微微皱起了眉头。 这下子,外面的喧哗声更大了。 “看来这一轮那个绿裙女大夫要赢了。” “是啊,也不能回回都赢,大概打个平手,总差不多。” 人群的议论声传到了顾玉楼和慕容氏的耳朵里。慕容氏看了许久,对白芷有些神往,心血来潮,又自告奋勇,要去做那天字组的孕妇。而地字组,却也有现场的孕妇报了名来。 “夫人,你——”顾玉楼紧张个半死,却根本对慕容氏没奈何,只能嘱咐侍卫,暗地里保护好夫人。 他也出了帷帐,跟上前去,就近观看。 慕容氏明明是要去白芷的天字组,怎么又被分去了凌七的地字组? 她很是疑惑,但也不敢和分配她的那个小哥大吵大嚷,看他眼里,颇有邪气,倒叫平生胆子不大的慕容氏噤声了。 也罢,她不过是来凑个热闹的,她纱巾覆面,站入了地字组。 凌三却十分高兴,另一个孕妇和慕容氏,月份有大小,慕容氏的月份更大,另外那个孕妇,却是刚怀孕不久。 找孕妇,那就要靠谁能诊出滑脉,滑脉这种脉象,并不是只有孕妇才有。所以民众为之哗然。真的能够闭着眼睛诊出孕妇,是非常不容易的一件事了。 但是如果两个孕妇都是滑脉,也有容易诊断和难以诊断的区别。 那就是月份大小。月份大的,胎儿心跳有力,滑脉更加明显, 说实话,肚子大起来了,根本不需要诊脉,也能判断怀孕,可她俩蒙着眼睛,是看不见的。 他当然只能帮着自己的妹妹了,所以他罔顾了慕容氏的要求,直接将她分进了地组。 凌七,帮你帮成了这样,这轮总该赢了吧。 天组的白芷,先来。 像这样的闭眼诊脉,倒也是她和学生们常常进行的一项教学活动。 中医靠积累经验为主,所以她教学的时候,一般不带他们上什么高神艰难的课程,首先就是从诊脉开始。 她甚至还为此专门替他们招募了无数的志愿者。 蒙着眼睛去诊脉,这时候就需要手上的功力了。光靠背书是没有用的,每一个人,都是一个特殊的存在。 她教他们的第一个,就是如何分辨滑脉。 其实滑脉,是最为好辨认的脉象,又是最难的。人人都可能有滑脉,但是孕妇的滑脉,又有所不同。 而这一点不同,正是最为难教授的经验。 孕妇的体质,也有千千万万,但有一点,是相通的,腹中有了小宝宝,那么血气就会朝子宫涌去,供养这个宝贝,但是这个宝贝,也有心跳,这也就是滑脉的来源。 摈除杂念,仔细区分,定然能够感受到这种蕴含了生命力的滑脉,和其他死气沉沉的滑脉,全然不同。 而这一点,很难言传,只靠意会。 白芷诊完了五个人,朝着田维民开了口:“这里有二男三女,其中丁号是孕妇。” 这下子全部哑然,没想到还真能诊出来。 凌三都快要克制不住了,他还特意往她的天组塞了个滑脉的男人,想要干扰她的诊断,这个女人,她竟然真的能诊出来!要知道那个丁号只不过刚怀了十几天而已。 他快要抓狂。 没多久,他又再次冷静下来,没关系,这一轮,最多打成平局。 他死命地睁着眼睛,看凌七的诊断。 本以为凌七是必胜的,哪里知道,她诊来诊去,竟然磨蹭了半天也没有接下来的动作。 若不是他站在堂中,他恨不得把答案塞到她嘴里。 更恨不得打她一顿才好,不学无术,竟然也敢出来现眼,早知道这医术比试就该他来—— 而慕容氏也站在这几人中,想了下,顿时有些了然,为何这位凌大夫,诊不出自己的滑脉了。 哎,也不怪她。这都是命。 磨蹭了许久,都没有听见凌七说出个答案来,外面围观的群众都有些无精打采,都叫着凌七是个庸医。 凌七简直羞愤欲死,终于忍受不住,随便说了个答案:“乙号。” 结果却听到哄堂大笑,她掀开蒙眼睛的布一看,竟然是个胖壮的男人!而一个虽然不显怀,却也有肚子的美妇人,正掩着嘴在笑。 的确,营养丰富,血气旺盛的人,即便是男人,也会有滑脉的。可她想不到,练了这么多年的诊脉,竟然毁于一旦。 “我的蒙眼布还未取,不如我来诊诊看,到底哪个是孕妇?” 白芷气定神闲,喝了口茶,说出这么一句话来,博得了观众的掌声和喝彩。 “好,神医!赶紧露一手!” “听说那个凌大夫还是凌家人,怎地这么不济事?” “凌家人?哪个凌家?” “嘘,小点声,还能是哪个,太后的那个凌家咯!” 田维民的脸,已经是气得发青了,群情激奋下,他本想裁定不让白芷替凌七诊的,却被各种嘘声和骂声给阻止了。 这京城的刁民,怎么恁多。 最终他的否定声被淹没在了群众的呼声里。 白芷悠闲地一个个手腕搭过去,等到了慕容氏的时候,她诊脉的手,稍稍顿了一下。 然后让她伸出另一只手来,诊了一会,便直接将手搭在了慕容氏的列缺穴上,开始了真正的诊脉。 凌三一直在冷眼旁观,他也很疑惑,为什么凌七会诊不出这个孕妇的滑脉来。 如今只看到白芷手搭在了列缺穴上,立刻脑子里像闪过了一道灵光。 果然如此!原来是这样。 诊完了脉,白芷开了口:“你就是孕妇吧?恭喜,你这是双生脉。” 慕容氏也是呆了,她却是请过御医,也请过宝芝堂的大夫,却没人告诉自己,她这是双生脉。不过她却很是相信。 她一时激动,顾玉楼忙搂住了她,防止她高兴地昏过去:“白神医,你何出此言?” 白芷解开蒙眼的布条,并不理会顾玉楼,而是跟慕容氏解释了起来:“最近怕冷,多梦,呕吐得十分厉害,并且进食很少,人也瘦了是吗?” 慕容氏点了头。 “双生胎便是这样,你本就体质虚弱,定会有这样的反应。因为你进食很少,血气不足,而你这个双胎,乃是同卵,所以会显出单胎脉象来——” 诊断双胎的脉象,本来就比较难。并不是民间传说,左手滑脉,右手滑脉就是了,其中同卵和异卵,也有差别。 慕容氏本就体质特殊,很多大夫诊断不出来,也是难怪。 在人口稀少的古代,怀双胎的妇人,定然没有现代多。 这也就是说,大夫诊过双胎的,就少。 而她却不一样。所以由她诊出这些,并没有什么稀奇。 “真的,真的是如此吗?”慕容氏很相信白芷,一下子就把白芷当成了福星,“那我岂不是要好好进补了?” 两人还未聊几句,便被恼羞成怒的凌七打断:“这不可能!她既然是滑脉,我为什么没诊出来?你该不会,和她作弊了吧?” 凌七咄咄逼人,白芷却蹭一声站了起来,原本带着笑容的和煦面孔,突然成了冰霜,冷冽地吓人。 凌七退了一步。 却不知悔改,继续强词夺理:“说罢,你是不是作弊了,不敢说话?” 美人羞恼,嫉妒起来,脸孔扭曲,失去了最开始的美丽和淡定。尤其是她一遍遍地问着白芷,到底有没有作弊的时候,接近歇斯底里的嘶吼,更是难听得不行。 这样一对比,气定神闲的白芷,更是显得超脱非俗,一身简朴的杏白素衣,显示出无与伦比的气度。 那种气度,超出了男女性别,更加是超出了容貌,更叫人觉得移不开眼睛。 白芷听到这样的问话,吹了一口茶杯里的浮沫:“你说我作弊?我倒想问问,到底是谁作弊?” 第三十二章 谁在作弊 “我没作弊,倒是你,你在作弊。” 白芷一言已出,四下哗然。 凌七咬紧了牙关:“你说我作弊?你,你有什么证据?” 白芷指了指慕容氏:“你问问她就行了,她原先是想分到我的组来,让我诊脉,为什么又被分到了凌七的组,大家想知道吗?” 田维民见到势头不好,顿时出来维持秩序:“还有一轮呢,继续吧!” “不,原先我想,她虽然没有什么医德,总不至于在医术比试中,来什么阴的,毕竟这是在环首面前,她这样,等同于欺师灭祖!” 环首,实则并不是真的环首,而是一种指代。 相传,上古的名医扁鹊,曾有老虎行来向他求医,他并不畏惧艰险,用环首卡住了老虎的嘴,替它拔出了喉咙中的梗刺。 所以大夫一职,以环首为尊。 在环首和药王像面前,做出不光彩的,有违医德的事,本来就要被师祖唾骂的。 凌三听到这话,突然勾起了一个带有兴味的笑容。 好玩,事情越来越好玩了。 本来是接到密令出山给端王治旧伤,没想到这个蠢笨如猪的妹妹,居然找到他一把鼻涕一把眼泪,要他替她报仇。说有个端王的下堂弃妃如今也操起了医药业,开了小医馆。 她说对方对自己这个情敌分外眼红,在外造谣生事,总之就是结了仇。 这个妹妹,他素来看不上眼,就是金玉其外败絮其中。师祖也劝她,她医术未成熟,不要轻易出去招摇。 结果呢,为了个端王,还是跑了出来。 端王有什么好,带这个拖油瓶,嫁给他不就要做后妈! 他摇了摇头。不过最近实在是在京城闲地浑身长毛,才答应了她的要求,过来自导自演场好戏瞧瞧。 不过看来对方,不是什么好相与之辈。他的眼神微微闪烁,顿时打定了主意,对凌七投过来的求救目光,充耳不闻起来。 哎呀,自己惹的事,还是自己承担咯。 凌七何尝不懂他眼神里的意思,这个狗屁兄长,根本就是来搅混水的是不是! 她再度咬牙,决定豁出去了:“你说什么?你说我没有医德?你有什么证据?” 白芷冷冷地笑了,没想到她还真的敢问:“好,那你告诉大家,你去端王府,给端王府的小郡主诊脉治病,为何迟迟不开药,只用保守治疗?导致小郡主的病,一直不见好?” 凌七愣了,这个女人,还真是敢提,虽然这是她的失误,可那也算是端王爷不愿意提的丑事吧,他也不愿担个不爱护女儿的名声吧。说到底,他在外营造的,全是个爱护女儿的王爷形象。正好以此抵销坑杀万人的负面影响,才能继续保有一些文官暗地里的支持。 当然了,这也是听老祖宗他说过几句,她自己本人完全不懂这些弯弯绕绕。 她并不知道,白芷要的就是这个效果。 不但拆穿她,顺便给端王难堪,这里起码,得有半个城的百姓吧? “我没有——我……” 白芷却丢出来几张药方,全都是她当时为了拖延时间在王府里写的。 当时为了敷衍顾培楼,她也是开了点药的,不过都是些甘草之类—— 这下子凌七无言以对。 “还有,她的兄长为了包庇她,直接把这位五个月身孕的慕容氏,安排到了你的组里,让你把脉,大家知道为什么吗?” “还不就是因为,月份大了,滑脉更加清楚,更加明白!”白芷语气又柔和起来,看向田维民:“田御医,是不是这样?” 田维民本来肯定是要说不的,但是此刻白芷走到了他的身边,低声道:“田御医,蒋氏的口供,我那里都有的,她说,是某个田姓御医,指示她诬告我的,你说这样的口供,传了出去,会不会……” 从她拖长的尾音里,田维民嗅到了一丝不妙。 他是个很是实务的人,虽然嫉“恶”如仇,但是自己的这顶官帽,来之不易,他向来珍惜。 为了几个凌家的小鬼,他犯不着。 于是他呼之欲出的抹黑变成了解释:“的确如此,月份大的,滑脉更加清楚。凌三,你这是在包庇自己的妹妹。” 凌三也不置可否的模样:“哎,确实如此,我这个妹妹,其实并没有通过凌家谷的行医试啦,她是偷跑出来的。大家见谅!” 他边说还做出大口叹气的模样,那耍宝的模样,也确实有些叫人忍俊不禁。 有些人也笑了,这么一笑,被田维民指责的凌三,似乎就避开了一些人的目光。 他走到暗处,拉住了凌七,眼看就要逃跑的模样,他们都有武功,白芷没有。 她却并不着急。 这地方围得水泄不通,这两人能跑到哪里去! 加上顾玉楼因为有意帮助白芷,几个侍卫,将两人去路拦住。 他也是扬起了声调:“慢着,我也想听听,这凌家谷出来的,是怎么喊别人娘的!” 凌家自然是太后的凌家,不过他不怕。这几个凌家人,跟人打赌在前,输了之后,叫几声娘,总是天经地义吧? 他这也是见义勇为了,太后会怪他,他也管不了了。那个老妖婆,他早就看她不爽了。 凌三和凌七多重围攻下,连几米都跑不出去,还是被堵在了门口。 这下没法,凌三跟凌七挤挤眼睛:“小妹,自己保重吧,我相信娘这么大方,不会介意你去喊别人的。” 说完浑身像摸了油似的,钻到人群里便不见了。 凌七就这么突然被抛下,气得直跺脚,却又莫可奈何。 “不算不算,第三轮都没比试,凭什么说我输了?” “和你这样没有医德的人,还能比试诊病么?岂不是堕了我的声誉?” 白芷如此回答,堵得凌七说不出话来。 凌七终于被她冷冽的眼神逼得没有办法,觉得自己似乎退无可退,只有对她三呼娘亲这个办法了。 围观看戏的群众,也都嚷嚷了起来,一个一个地大叫着:“喊娘!喊娘!喊娘!” 连慕容氏也掩了嘴角,微微地笑了。说也奇怪,她自从看了这出戏之后,得知了自己怀的双胎,心中喜气洋洋,竟然一直不停的孕吐,也止住了。 总觉得这玲珑医馆的味道,说不出地好闻,让她整个人都神清气爽。 他们人多势众,凌七一下子有些慌了。 她张开嘴,似乎打算喊了就走。 不就是声娘么,她知道白芷是在记恨自己教顾玲珑喊她娘的事。有什么,又不会少块肉。 不过她的声音,终究还像是含在了嘴里,听不太清楚。 白芷却并不满意:“等等,是跪,下,喊娘。” 第三十三章 名气骤升 白芷非要凌七跪下,凌七却怎么也不肯跪。 她仰着脖子,表示:“我就不跪,你能奈我何。” 白芷扯开嘴角,无声地笑笑。 她现在倒是有骨气了? 她刚要想些什么手段让她跪下—— 门口却传来急急的马蹄声,原来是应天府的人,来查看情况了。 马蹄声远远地停下,几队士兵列队包围在了商铺街树立着的“表木”外头。 表木也就是一道界限,表木的里面,随意摆摊卖东西,但是出了表木,就必须清置出来。 为首的一人,人高马大,声音却没那么洪亮,许是人多比较嘈杂,又或许他实在是沿街叫了一路了,没什么力气了。 “各位乡亲,这表木的里里外外,都围了这么多人,别的商家,还怎么做生意?”他拱手作揖,又朝白芷看来,眼神带着一点感激:“还有,虽然是在医馆比试医术,也不宜闹太大动静。” 人群中有认识他的纷纷嗡嗡出声。 “徐团练使——” 是徐忠来了,徐忠对她还算客气,他手下的团练一出现,大家都知道这是“城管”来了,纷纷鸟兽散。 反正如今胜负已分,还能做好一阵的茶余饭后的佐料。田维民也趁着这空当,偷偷溜走了。 偷鸡不成啊。 他心道,这个白芷好深的算计,踩着凌家小辈的名气,把自己给抬了上去。 不过,说到底还要怪那个凌家的丫头,学艺不胜,出来丢什么脸。 他跟顾玉楼行礼相见后,便跟他耳语了几声,顾玉楼虽然不情愿,但也只能出面了。 “白神医,我是深深佩服你的医术,这样吧,今日我来做个和事老,这桩事情,就算过去了。”他指了指一旁站着,对白芷面带有些面带恨意的凌七。 “这样的人,确实不该和她继续比试第三轮了。我来出个主意,就要了她身上代表凌家人的那块玉佩,免了她利用凌家的名气,在外面招摇撞骗,你看……” 顾玉楼从前对白芷是不屑一顾的,可是自从白芷一下说他夫人肚中是双胎,他就怎么看白芷怎么顺眼。 老五还真是——丢了块宝。 这个白芷会不会是看不上老五,所以故意一直装痴,等他和离的吧? 不过想想也不通,看不上老五,还送去他床上干嘛。 莫非是婚后发现跟老五过不下去了…… 他忽然觉得自己好八卦。 白芷没看见他的八卦眼神,反而注视着那块凌家的玉牌。 玉质不错,拿来挂在自己的医馆里当做纪念品,叫人知道,她白芷也胜了一个凌家出来得神医。 似乎——尚可,尚可。这桩交易,很好。 白芷对追穷寇本就没什么兴趣,挥挥手,让凌七该去哪就去哪,临了还不忘叮嘱一下晚辈:“凌小姐,医正为德,缺了这德,你的医术,也许一辈子都好不起来了。” 她走到凌七面前,摊开手,让她交出玉佩。 这玉佩倒是格外透亮,白芷丢给了哑巴。 凌七临走的时候,突然脚软了一下,正好走到了门槛处,可不就是重重一绊,呈现了跪倒的姿势么? 她狼狈之极,差点忍不住大叫,脚边一个小小的石子。 谁?谁隔空点的她的穴? 她朝两旁的顾玉楼和徐忠,甚至白芷望去,又都不是。 白芷也眯起了眼睛。不是,这四周,都不像是有人出手的样子。 腿上的确有一处穴位,用力敲打,能够使得膝盖酸软,跪倒下来。但是这一处穴位,也是隐穴。用一颗小石子,就能打中凌七腿上的酸穴,手腕上的巧劲的确非同一般。 顾培楼上次只是捏碎了一把匕首,那是腕力和蛮力的极致,但是这个人,能够从不知道何处方向飞来一颗石子,就打中人的隐穴,只能靠手腕的巧劲。 当然——或许还有武功? 凌七说着不跪,最后还是意外跪下来了,虽然不是朝白芷,而是朝着外面空无一人的地方。 于是她走的时候望向白芷的眼神,带着格外的憎恨。 什么狗屁的叮嘱,她一个字都没有听进去。 摆什么架子,明明年纪比她大不了多少。 她对自己的失败,也是不以为意,认为只不过是自己运气差,没有把到慕容氏的滑脉而已。 被徐忠送到无人的角落,一顶小巧的轿子立在那里,凌七还在呆呆地发愣。 就听到轿子里透出了一个女声,声音沉稳有力。 凌七立马就软了骨头,走到了轿子边,哀哀叫了声“大姑姑”。 “真是没用的东西。老二怎么生出你这样的女儿?连个滑脉都摸不出来,自己丢人不要紧,把凌家人的脸丢光了,你以为很好玩吗?” 凌七呐呐道:“我也不知道为何,那个妇人的脉,我摸了半天,也没有摸到。心中紧张,这才……输了。” 轿子里继续冷道:“你是读医书读痴了吗,康王妃的脉,那是反关脉,那个白芷为何一摸就摸到了?真是丢人,给我滚回谷里,再修十年,才准出来!” 凌七刚想哀求,就被边上的侍卫制住,狠狠地丢了出去。 凌七不敢再忤逆,一跌一撞地,就离开了。 而这顶轿子,也悠悠被抬起,皇宫朱门开启,轿上走下一个中年妇人,她毕恭毕敬地进了延福宫,在宫门外候着:“太后娘娘,那个凌七,我已经给训走了。请太后娘娘放心,凌家的百年清誉,无损的。” 隐约听到里面的人没听到似的,只是说了一句喃喃自语“他回来了?”便立时寂静无声。 许久之后,才听到里面又念了一声佛。 她才敢规规矩矩进去。 —— 比试风波过去后,白芷一个小小的医馆,突然一下,开始人山人海起来。 不光是穷苦的百姓,也有些富人家的女眷,也常来问诊。大多是些孕妇来请脉安胎。 这时候的大夫,总有个擅长的科,比如说宝芝堂专看年老之人的吴大夫,他擅长“耳目痹医”,也就是看五官,看牙,看些类似老年痴呆的疯病,比如百草堂的钱大夫,是祖传的医术,专会“小儿医”,而济世堂的马大夫,那就是专门的带下医了。 带下带下,就是腰带以下,带脉以下,妇女多有带下病,那么自然就有带下医。 尤其是怀孕的妇女,带下病也不少。 白芷因为蒙眼诊出了两个月的滑脉,还摸出了反关脉,双生脉,被认为是擅长带下医的女大夫。 马大夫不是不好,而是有个女大夫来做带下医,岂不更是自在。 尤其白芷的玲珑医馆内,装饰清新淡雅,总有一股气味,叫她们闻了心头舒爽,而且居然有专门的妇科诊室—— 闻所未闻,见所未见。 感觉突然就好像高大上了好多…… 因为整个“医院”只有白芷一个医生,所以她把病人分门别类,穷苦的百姓放在上午,人家早早看完病还要谋生,富家的女眷放在下午,睡个午觉起来看病正好。 而且这样两拨高低端市场的人,不用碰见,省去了很多的麻烦。 白芷为自己能想出这样的高招,默默点了个赞。 看病的时候,还不忘卖药。 柳树皮提取的水杨酸就是最好的化妆品,稍微掺和在桃花水啊,玫瑰水里,就有收缩毛孔的奇效。 本来这个是半卖半送的,结果有一位武官的夫人,用了之后感觉非常好,就来回购了,而回购之后,又在闺蜜圈中被打听到了消息。 于是就卖得脱销了。 这个时候的白芷,才总算体会到,古代医馆附带卖药的好处。 第三十四章 神秘人送的柳树叶 古代的医馆附带药堂抓药,最赚钱的往往也就是这个药,在哪个医馆看病,就得在哪里抓药,价钱稍微贵点,就当做是给大夫的小费了。 不过这些都是蝇头小利,大头在医馆的秘制药丸,药膏,药水上面。只要有神奇的功效,足够卖到脱销,那么成为了传家宝一代代生财致富,也不是不可能的。 白芷掌握的,就是这么一种秘方。 水杨酸的提取技术是她的一大绝活,以后绝对是必不可少的一样基础用药。 不过说起来也是辛酸。 哪里有那么多柳树皮来提取?好在柳树叶也同样地有效。 于是她便雇佣了人去给她摘柳树叶。 这个时代,也没有专门的商用柳树呢——全是野生的。 没多久,雇佣的人回来了——就是她医馆隔壁的卖油郎,他耸了耸肩膀:“哪里想到你要这个?东郊揽月湖那边的野生柳树林,我正要采呢,却没想到整个湖都被官兵把守了。根本进不去。” 白芷皱了眉头,最近水杨酸告急,因为官夫人的抬爱,她又不能驳回,就稍微多用了一些,但是哑巴还需要用水杨酸。 这下怎么办。 柳树叶子唯一可以提出高纯度的水杨酸的,只有揽月湖边的了,那里空气好,水气足,柳树的长势好,提纯也十分顺利。 到底是谁? “不急,过几天再去看看。”她只能这么安慰自己。 运气好,围了三天之后的揽月湖,终于能向普通市民开放了。 她怕有这样的事发生,于是索性一口气雇佣了隔壁的屠户等几个,都去,还是如此。 屠户回来摸着头,嘿嘿地笑:“还被盘查了,好在运气不错,我们几个没被扣押住。” 白芷也奇怪,后来想想,这个揽月湖临近皇城,莫非是被谁征用了? 可是皇城内的湖难道不好么? 后来还是卖油郎回忆了一下:“那个湖边似乎出了什么人命案子,我好像远远地看见金大人毕恭毕敬地站在一个大人物边上。” 金大人——就是上次金老医官非要她逼着自己一见的那个金大人? 说来也是巧了,不知道为什么,她很投金老医官的眼缘,对她的欣赏都能论斤卖了。 或许是她心理年龄上,和这些老医官比较接近些的缘故—— 于是因为这个,非逼着自己去见他的儿子。 她也是没想到,一个古代的耆老,会有拉红线这样跳脱的兴趣爱好。 他是这么说的:“你和离过,他是死了夫人,你看看,你嫁过去,不是正好?只要你跟他见面,你定会喜欢上他的。” 白芷根本不想嫁人,加上他嘴里的这个小儿子,才二十七岁,这……回绝了无数次,却回绝不掉。 最后她才直言无讳:“我想嫁个年纪大些的,知冷知热。” 金老医官简直是震惊了:“你,你才双十年华,我小儿子二十七岁才,你想找个多大的?” “起码四十五。” 金老医官绝倒,好在之后立刻闭嘴,没有再提起,但是白芷总感觉他很是不死心的样子。 因为临了他愤恨地抽走了她一盒金霉素眼膏—— 那是她临时做出来玩玩的,根本不对外销售,可这个老人家倒好,抽走了一回不说,又来好几回找她要。 他说涂了后眼睛不痒了,全家都抢着要。 和他常来常往,她才知道,原来王正丰王县令又接着往下查了下,发现那个和蒋氏接头的男人,正是田维民家的管事。 事发当天有人看到他形迹可疑,出现在西郊民巷了。 于是她才有威胁田御医的证据。 不过这件去采柳树叶的事情,她并没有放在心上。 水杨酸不是只有柳树叶才能提取,还有其他植物的叶子,不过就是麻烦点,没有那么纯。 时间一晃而过。 白嵩大驾光临,他颤颤巍巍,看似十分羸弱:“芷儿,这么久吃住在医馆,太辛苦了,今日是你的生辰,跟祖父回家吃碗长寿面吧。” 不得不说,他果然是个官场上混出来的人精。 他深刻地知道,自从上次白芷被医闹的事情缠住,入了牢狱之后,他没有给她去求情,她是深深地恼了自己。 说恼也不是很准确,而是一种不闹不理睬的态度。 白芷看了他一眼:“我并不需要过生辰,祖父。我的生辰,不久后,便是母亲的忌日。你觉得我有心情过生辰吗?” 这个老狐狸倒是摸清了她的脾性,如果他像王氏一样硬来,只怕她一句话也不肯理他。 “如果真的有心的话,就把我娘留给我的遗物还给我,当做生辰礼物。” “那个——我正要跟你说这事呢。”那些遗物也不在他手里,是自己的独子白崇仁藏的啊。 白嵩的白色胡子,说道这个话题,陡然颤抖了起来。 白芷却又摇了摇手:“你别再提了,我知道你想说什么。” “你跟那位夫人说,想找我治病,那就光明正大地过来,别上头一句话,让一个老人家跑断腿。” 这些稍微有些身份的,看个病,怎么就像要了人命似的?都有病。 白芷这么想,但是嘴上却随意这么说了一句。 白嵩闻言,眼睛又有些酸了。 还道是这丫头恼了她,没想到心里还是为他打算的—— 临走去回话的时候,心里却还有个问好。 她是怎么知道他真正的来意的? —— 这一阵有贵人相助,王氏的日子过得滋润多了,连带的,西郊民巷的草屋,都修缮一新了。 听到白嵩前去并没有带回白芷,坐在如今十分完好的草堂之中的一个妇人,眼眶又微微地红了。 “白大人,我知道了,你知道,我家老爷现如今得病,都是托了牛大人的情,瞒着陛下,直说是侍奉老母。所以——” “所以他得病的消息,我只望能瞒地死死的。” “要是真的亲自上门,我只怕……” 她语带埋怨,白嵩也只能叹气。 他倒是想啊,但是自从白芷出狱后开了医馆,不怎么回草庐后,他就知道,似乎把她越推越远了。 他是犟不过她的。 “夫人,这样吧,老夫过几日再去劝劝,看看她愿不愿意,为你私下诊治甄大人。” 这个妇人年近五十,姿态雍容,头戴金钗,正是曾在白芷草堂外徘徊的甄夫人。 也是白崇同年兼同窗的甄大人的填房夫人。 甄夫人荣氏。 如今白嵩出马不管用,那一道目光却直直地逼视着王氏。 看得王氏有些赧然。 她可是预先打了包票,收了荣氏好多银子。 这下,可怎么收场? ------题外话------ 首推下了之后,总感觉自己蠢蠢的。第一天编辑让我双更,我竟然三更了。 这下好,字数好像太多了,对于后期排推荐很不利啊。 看文的小天使们,求安慰,求收藏~ 男主已经呼之欲出啦,不知道有没有细心的同学发现呢。 第三十五章 挂羊头卖狗肉 王氏属实没有办法,等到没有人了,便叫荣氏到了角落里:“夫人,我倒是有个主意。” 荣氏迟疑了一会,让她继续说下去。 两人商议了一会,荣氏这才满意地离去。 —— 白嵩的一次光临,却让白芷想起了自己前世的生日。 她很忙,为了弘扬外祖家传下来的医术,她想着往上爬,到最后,忘记了初心,就这么爬着,倒也享受起这乐趣来了。 跟颜昱之结婚,也是为了完成任务。一个女人不结婚,爬不上去的。 她有一个阶段特别累,看着时间到了,左右同学同事都生了孩子,一个个特别有爱,脸上都带着一种光辉。 羡慕之下,居然也造人成功了。 怀孕的时候,她终于体会到,这是一种多么美妙的感觉,没有生过孩子的人,果真无法体会。 生出来看着一个粉红的肉团,跟果冻似的。 可是一旦做了医生,就会特别忙,那时候她还没爬到高处。 她的生日,从来不过。 后来为了玲珑,她还是跟她一起过生日了。 她没生病前那段日子,过得还算愉快,可是等生病了,她又接手了个省委里卫生厅的工作,就更加没有时间了。 “姑——娘,”哑巴来找她,打断了她一时沉浸地有些酸的思绪:“看。” 哑巴自从中风后遗症好了点,能够说几个字了。 不过这件事,也并没有几个人知道。 他指了指门口摆放好的麻袋,打开一看,竟然全是柳树叶,还有柳树皮。 柳树叶上,还有隔夜的露珠。 这是什么—— 哑巴打手势再说了几个字,白芷大意听明白了,他追出来的时候,好像还听到什么锁甲摩擦,整齐跑动的脚步声。 这么多麻袋,整个房子都塞不下。 谁送的? 又是谁,把整个京城,不,整个京郊方圆几百里的柳叶都给剥夺一空了? 不过,她不管,明显是送给她的。 她照单全收。 刚刚开馆,便有位妇人,华盖隐隐,下了马车,直奔她的医馆而来。 她自言其名:“那日我请大夫的祖父来请您,实在是我不好。” 她姿态放得极低,声音轻软,白芷对她先消了几分火。 “听闻大夫是京城声名鹊起的带下医,我家中确有女眷患了病,恳请大夫随我走一趟。” 自从她进门,白芷冷眼旁观,见她对待哑巴的态度,并无自己想象中的轻贱,那火气又退了三分。 她终于开了口:“甄夫人,我只怕今日,你不是为了你家的女眷而来吧。” 这么一说,荣氏的心里一跳,她想不到,王氏点醒了她,给她出了这个挂羊头卖狗肉的主意,竟然会被白芷拆穿。 但是她听说白芷在普通百姓心中风评较好,便大着胆子求了情。 “白大夫,我有不得已的苦衷,只求你去我甄府一趟,救救人命哪。” 说着一边抹泪,一边要跪下来。 白芷也不是真的不想出诊,见到白芷的态度有所松动,甄夫人更是趁热打铁,陈述起了自己的苦衷。 她的丈夫甄大人,乃是牛党领袖人物牛秉中麾下的中坚干将,跟两边山头都不认的白崇仁不同,他主刑狱,是刑部问案的一名好手,也着实翻过好几次的冤案,和京城百姓心目中的金大人,并称“甄金二青天”。 考虑到这个,白芷还是收拾了器具,出诊了。 甄府坐落在京城低价最高的南边,毗邻皇宫,宅子很大,三进三出,处处都是肃然的仆人,走动之间,都是飞快,无人嬉笑。 白芷在心里对甄大人,又点了个小小的赞。 荣氏因为揭开了那层遮羞面具,心里突然舒爽了好多。 丢了这乌纱帽就丢吧,到底还是身家性命重要。 她亲自引着白芷要往厢房行去,却被白芷打断:“且慢,不急着卖狗肉,先去看看你嘴里的羊头。” 荣氏总觉得她这么大的年纪,跟在白芷后面,有些像冒失的小姑娘。 她想到帮自己全了脸面,那自然是好的,至少这表明,白芷是愿意为她圆了这件事的。 光是这一点,她就十分感激。 于是她又亲自领着白芷去了另一侧较为偏僻的厢房。 患了带下病的,是一个瘦瘦的千金小姐,此刻正躺在拔步床上,脸颊深深地凹陷进去,闭着眼睛,跟死了一般。 丫鬟见到荣氏来了,便急急过来禀告:“夫人,小姐不肯吃东西。” 带下病从没有吃不下东西的。白芷微微思索起来。 见到女大夫,丫鬟也就顺着荣氏的意思说了:“小姐她月信推迟了好几月,怕风,小便少了,痰涎多了,大便秘结,饭也吃不下了。” “哎,本是安排了婚事的,这下子病成这样,对方已经退亲另娶了。”刚提起,床上那个躺着似乎死了一样的小姐,紧闭的眼睛里,倏然流出了两行热泪。 “小姐,小姐,你快说句话呀。”丫鬟这么说。 甄小姐是庶出,她也请了好几个大夫,但连个能找出病因的都没有,都是开些解热毒的验方,什么用都没有。 她总算坐了起来,施施然想要开口,却发现,自己张了嘴,却什么话都说不出来了。 这下子更加惊恐,手指骨节抓着床栏,都泛白了,也喊不出一句声音来。 白芷眼神一凝,这是失音了。 这不是简单的带下病。 甄夫人也没有想到又严重到这个地步了。她也算是歪打正着,对这个庶女,她虽然并不爱重,但却是所有庶女里,最为乖巧安稳的一个。 也多少有些感情,一下子病得这样重,婚事又被退了。 她怕她想不开。 不过这话她不敢说,只是请白芷赶紧诊脉。 白芷打量了她半晌,感觉到这一次,有些棘手。 她也不是凭着上一世经验便无往而不利的,这一世古代,又有全新的经历。 比如闺阁中的千金小姐这样的人群,是她前世怎么也诊治不到的。 现代女性大多自强自立,心态上和她们有巨大的不同。 她也是第一次接触这样的人群,去玲珑医馆找她看带下病的,还都是些夫人,豁达一些。 这位千金小姐,轻易可见,很容易消极。对自己的病失去了信心,那大夫开的药,往往就失去了大半的效力。 虽然感觉到有些棘手,白芷却并没有放在心上,她给甄小姐把脉的时候,还在观察这房中的陈设。 ------题外话------ 女主又开始苦逼的看病生涯了—— 不知道你们爱不爱这种技术流。还是想看女主谈恋爱吗……面瘫女主的恋爱过程,太纠结了。 打滚,求收藏,求评论。 第三十六章 并非带下病 看来这位甄小姐,是不受宠爱的庶女。 而且她刚刚见到生人(也就是白芷)的时候,虽然躺在床上,却明显能感觉到,她的身体僵硬了。 她怕生。 桌上有一本诗集。是前代婉约派女词人的代表作,书面泛黄,被翻动的痕迹不少。 她敏感,伤春悲秋。 门窗紧闭,看着在防备什么东西一样。 有时候白芷觉得,中医在思想上是胜过西医一筹的。因为它把每个人都考虑成了一个不同的个体,其中包括每个人的体质,饮食,经历,心情,情志,等等,等等。 简直是一门综合医学。 不过中医在她那个时代,尽管她爬到高位,大力推广发展,深入研究,还是被许多普通民众质疑。 换成她自己,她也是更倾向于被医生特殊对待,而不是跟别人一刀切,不分你我,全部用一样的药。 把完脉,她已经有了头绪。 “你家小姐,几个月前,是否受过惊吓?” 丫鬟倒是瞪大了眼睛,那么多大夫,都没有诊出个所以然来,眼前这个年纪轻轻的女大夫,为什么就一口问了个正着。 因此有些呐呐:“是,是——三个月前,房里的一只大耳瓶,无风自倒,小姐正好在边上,她……” 白芷点头:“对,她受了惊吓。这不是带下病,这是受惊后,毒邪入侵引起的病,如今失音,证明这毒邪已经入侵到了肺,很厉害了。” 这下子荣氏也慌了,想不到这个安稳的庶女,坚称没事,只不过看了几个大夫,就病成了这样。 真是屋漏偏逢连夜雨。家里还有个病成那样,又来—— 白芷摆摆手:“不急,确定了病因,那么我就可以开方子了。” 开方子的时候,活泼的丫鬟不禁嘟囔道:“当时受惊了之后,也是用了朱砂收惊的,怎么就还是毒邪入体了?” 显然她并不愿意相信同为女人,还这么年轻的大夫。 白芷倒是对这种不信习以为常,对个小丫鬟的言语冲撞,不以为意:“朱砂?你家小姐服下朱砂后,可是沉沉昏睡,不吵不闹,但是隔了几日,便开始出现病症的?” 丫鬟点头。 “朱砂只不过让人昏睡,并没有什么驱除毒邪的效果,我个人,是不推荐朱砂入药的。” 朱砂也是一味重金属,能收惊,因为它是让人产生了轻微的中毒反应,如果长期服用,会造成死亡。 丫鬟也是头回听这样的道理,似懂非懂地点头。 她开好了药方,荣氏看了看方子,却也看不出个门道来。 白芷也不解释:“先服一贴试试看吧。” 用的清热,舒络,涤痰,开郁的方子。 那个千金小姐似乎欲言又止,但是她也没有多做停留,而是直接去探望了甄大人。 同样是中风,乞丐的中风,就比甄大人的程度轻。乞丐只是不会说话,甄大人不但说不了话,还半瘫了。 而且因为中风日久,头脑有些昏沉,即便是用毛笔写字对答,也有些糊涂。 “甄大人放心,我既能治好你送来的乞丐,那我定然也能治好你。” 甄楷元眼睛中有一点光亮一闪而逝,随即便立刻闭上了眼睛。 虽然躺久了有些迷糊,但是他又何许人也。 这个女医,不简单。 她已经知道,她医馆里的那个哑巴,是他故意送进去的。 夫人一打听到西郊民巷突然出了个神医,他就觉得她一头热。后来想了个折中的法子,把同是中风的哑巴送到她医馆中,她若是真能治好,再上门也不迟。 其实白芷也是猜的,不过她猜对了。 这个甄楷元,她没有十成把握治好,但是为了稳定他的意志,还是说得满打满算。 想来就是祖父口里的甄大人,能够为诏狱中的父亲白崇仁开解的。 难怪他亲自登临医馆求她,就是为了这个。 “这位是——”临走竟然在外堂的屏风处,见到了一个身着绯色朝服的男子,白芷瞥到了他佩戴的银鱼袋。 是个五品以上三品以下的文官。 看模样,有些熟悉。他对白芷身份好奇,开口提问。 荣氏有些不好启齿,白芷替她开了口:“来替府上女眷走诊的大夫。” 说着便要走。 那人却在背后喊了声:“等等——” 白芷却好似没有听见,上了甄夫人给她遣用的马车就走了。 荣氏不太好意思,招呼了声“金大人”。 被称为金大人的男子,身长玉立,看了白芷的背影好半晌,没出声。 很久之后才回过神来:“是否是玲珑医馆的女大夫?” 荣氏也纳闷他怎么惦记起大夫来了,便点头称是。 金大人笑了一笑,便不再说话,另起话题:“老人家好些没?我父亲说,若是还没好,他可以推荐人来治。刚刚那个女大夫可是来替老人家医治的?” 他口中说的老人家,就是甄大人的幌子,自己的娘,甄老夫人。 荣氏哪里敢多说半句,只管含糊应付过去。 金诚和荣氏搭话半天,也不见她请自己进去,心中有数,找了个由头便告辞了。 “石开,你愣在这里发什么呆?”巧遇归来的金小医官,一掌从后面将他拍醒。 金诚有些趔趄:“堂兄,你的手拍人可真疼,揽月湖的案子,我本有几个疑点,想要请教甄大人,他毕竟家学渊源些,不似我,是学医出身。” “他有个屁的家学渊源,那些洗冤案还是几辈的老祖宗的事了,他现在一心钻营,早忘了那些年轻时所学了。”金小医官一把拉住金诚的手。 “我还以为你为了那个白姑娘看不上你在这里对景伤怀呢。走,堂兄跟你喝一杯去,一个女人,又没见过,朝思暮想的,有什么了不起。” 金诚闻言,脚步又是一窒。 他不是没见过,方才已经见了。 那个女子,的确很是美丽,但是跟美丽无关的,是她的气质,冷如雪,凉如秋,悠悠然然,又像是空谷幽兰。 便是身上那一股药香,也是十分好闻。 …… 察觉到自己在想什么的金诚不禁为之一愣。 什么时候,除了查案,他还会想这些。 于是就多饮了几杯。 于是就晚去了一会揽月湖,这么一眯眯的时间,就错过了和那位大人探讨案情的机会。 “大人呢?”他问侍卫。 侍卫摇头。那位大人去哪里不去哪里,哪能是他们能管的?别说过问了,就连多看他一眼,都不太敢。 别看他总是不动声色,实际上只要他在场,身上的威压,使得他们连动都不敢多动。 端王爷那是杀人杀出来的狠名声,可是那位大爷,不,他不需要杀人,什么都不需要做,就只要一个眼神,就能让你乖乖的。 实际上,他可能连端王爷的排场都没有。 有时候布衣,有时候短衫。 可偏偏,就是能叫人吓破了胆。 这一波守着揽月湖的侍卫们换岗的时候,都不明原因地很累。 ------题外话------ 男主出来了哦…… 但是看起来男主好像没有端王的杀名呢。 都怪脑残作者,非要写个完美的前夫。 求收藏,求评论,此处应有掌声。 第三十七章 海的女儿惹祸 谁也没想到,这副画面和这几句话,被不远处下马从团练营回来的顾培楼,尽收入眼底和耳底。 金诚,他是知道的,七弟亲政后,钦点的状元。 他和白芷,这两个人,怎么会搞到一起去? 这到底,是怎么回事? 连他自己也没发现,心底里,带了一丝微微的怒火。 而这怒火,竟然怎么都没有灭下去的意思,竟然一直越烧越旺。 回到王府,坐在书房中,拿起一卷兵书,一行字,看了大半天,也不知道看的是什么。 云剑在一旁伺候,总也不敢多说半句话。不知道是不是团练营那里出了什么事,自从王爷被召回京里,一直都刻意修身养性,也没这样反常的。 “王爷,康王爷来了。” 康王? 他来做什么? 顾培楼也没有发觉,自己的眉头,一直都是拧紧的。而且,有越来越紧的趋势。 顾玉楼是等在花厅的,他双手负在身后,面上带着笑意,一直在花厅中转着:“老五,你怎么才来。” “你来做什么?你不知道,我们不能过从甚密吗?”顾培楼心情不好,对谁都没有好脸色。 顾玉楼这才将来意说明。 “你不知道,我家夫人,怀的是双生子。双胎,你知道吗?这可真是大喜,大喜!” 顾培楼隐隐感觉到顾玉楼接下来的话,不会怎么动听。 “是你的下堂王妃,给我家夫人诊出来的。”他瞄了一眼顾培楼,“我本想送些谢礼的,却被她退了回来,你知道,她还摸出来了,我家夫人是双生男胎,这更要谢谢她了。” “所以,我想不如你出面请她来,由我在王府,宴请一顿,顺便给她在贵人之中,推介一下,她既有一身医术,何必浪费在平头百姓里呢?你说是不是这个道理?” 顾培楼咬着后槽牙:“你怎么知道,她一定会卖我的面子?” 顾玉楼也是难以置信:“她当年不是死活非你不嫁的吗?” 想到之前她对着自己寻死觅活,只求多看她一眼的样子,再想想她如今对自己的不屑一顾,他心里没由来地刺痛不已。 这个女人,不知道为什么,变得这么快? 难道多年来对自己的恋慕,可以说没就没吗? 想到这里,他觉得心里更加不舒服了。 后槽牙那里咬得更疼了:“她现在,根本是不理会我的。” 顾玉楼用看傻瓜的眼神看着顾培楼,心道这个老五,真的是打仗脑子打傻了吗? “女人嘛,爱之切,恨之深,她这是爱你越深,恨你更浓啊。你不会连这个道理都不懂吧?” 果然是个傻子。顾玉楼简直要叹息了。 哎,谁让丽妃,死得早呢,老五早年又不被先帝喜爱,后来也是一身军功挣出来的——没有娘教,果然对这些事理都不太明白…… 见顾培楼更是拧了一双剑眉,不知道在恨些什么的样子。 他更是要开导开导这个小老弟了。 “这样吧,我看白神医她对女儿十分爱重,不如你就让她多和女儿接触接触,这时候再提出来,恐怕她不会不同意的。” 顾玉楼无奈之下,也只能这么点明了。临走他回头看了看顾培楼。 在他看来,顾培楼自然是个傻子。 白芷爱他多年,从前不过是脑子不清楚,草包些,好歹也诞下了顾玲珑。 如今脑子好了,破镜重圆不好? 何必守着个大宅子,孤苦伶仃的,哪有自己老婆孩子,不,还是两个孩子,在一起好呢? 顾玉楼忍不住又哈哈大笑起来。 “老五,你可别忘了!这事儿拜托你了。” 他那狂狼的笑声,在端王府回荡,听得顾培楼是恼怒非常。 他举起挂在墙上宝剑,企图用练剑,斩去心头那一丝烦乱。 脑中浮现的,都是和离后,那完全不一样的白芷。 她面对自己时,那撇着嘴不屑一顾的表情。 她迷恋自己?顾玉楼才是个傻子,她对自己,有什么迷恋? 更别提今日,还撞见了金诚和白芷的奸情。 这个女人,可真是手腕通天,不但在京城声名鹊起,就连金诚这样的才子,都勾搭上了。 不简单,不简单啊。 从前怎么没表露出来半分? 可见她演技之高明! 不知道为何,乱了心的顾培楼挥舞的剑越来越狂猛,有一种要夺人心魄的威势,恨不得斩天灭地。 一株松树应声倒下。 一身汗,脱力到快要累倒,顾培楼沐浴后,硬撑着去了顾玲珑的房中。 却没有见到顾玲珑一如既往扑过来。 春兰按捺住心头的暗喜,看着顾培楼俊帅逼人的侧脸:“王爷,小郡主已经歇下了。让我们一干人等,都不准进入寝房。” 顾培楼却根本不和她多话。 径直就进入了顾玲珑的寝房中。 李妈妈也没在,真的只有顾玲珑一个人,裹着被子睡的? 顾培楼见到顾玲珑将被子蒙住了头睡,不禁摇了摇头。 心情总算有些平复了。 想了想,还是不叫李妈妈来,亲自帮她把被子掀开了一点。 却见到—— 顾玲珑她根本没有睡,而是盖着被子在看书? 顾玲珑见到做坏事被爹爹发现,顿时两眼含了一泡泪:“爹爹,爹爹——” 撒起娇来。 然而这并没有什么鬼用。 顾培楼长手一伸,便将她看的故事书给拉到了眼前。 “海的女儿?” 一幅幅图片,配上文字的说明。 全文内容,清清楚楚,讲的是人鱼公主爱上王子后被抛弃化成泡沫的故事。 顾玲珑才五岁,好好的女训不学,竟然给他看这种书! 感觉到了顾培楼身上散发出来的冰冷气息,顾玲珑却并不惧怕,仍旧在撒娇:“爹爹,这个很好看的,我不喜欢那些女训女则,我觉得……” “这到底,是哪里来的?” 在女儿面前,他勉强按捺住火气,脑子里闪过好几种答案,却感觉到,有一个很可疑的人物。 “是——是我自己捡来的。”感觉到不好,却又很喜欢这些书的顾玲珑揪着被角,只重复这一个答案。 好,不说是不是。 他早就已经猜到了,没有多说什么,他离开了顾玲珑的房间。 又是那个女人搞得鬼。 一天三次,他如何能忍? ------题外话------ 求收藏求评论求掌声! 且看前夫如何陷入情网而不自知地挣扎。 且看女主如何面瘫无情,尽在下一章。 第三十八章 没有女主人 白芷医馆里来了个不速之客。 她没想到,素来跟自己不对盘的顾培楼,会出现在医馆。 这几日她忙于甄府的事情,那位甄府的庶小姐已经好了个大半,就是还不太会说话,至于甄楷元,她则正给他做着复建。 情况并不容乐观。 中风这种病,也分什么病因。 如果只是一般的饮食过油腻之类,倒是好治一点。 他则是思虑过重,又加上年纪大了心脑血管不好,一下子就伤了脑子。 更加难治。 可白芷自从造出了水杨酸,对于制造阿司匹林这款圣药,有了信心。 顾培楼来的时候,她还在医馆的简陋实验室里搞实验。 是哑巴跟她说了之后,她才出去的。 见到顾培楼的一张黑脸,她又奇怪了,自己哪里,又惹到这尊大神了? 难道她要抢回女儿的计划被他知晓了?不该啊—— 他也不客气,将几本书一下子就扔到了她的医案之上,几张纸甚至因为他的蛮力,几张书纸碎成了片片飞花。 “白芷,你做的好事!” 她瞄了一眼那几本书,顿时知道了他的来意。 不应该啊,按照他对自己的厌恶程度。 就算拆穿了这些送给玲珑的书籍是自己送的,也不应该亲自前来,他不是,根本不想浪费一滴感情在自己身上么? 她懒懒的:“是我送给她的礼物?怎么,你没见过?” 这个女人,这是什么态度? 很久没有发怒的顾培楼并不知道,不过她如今简简单单的,一句话就勾起了自己的愤怒。 这个女人,和离之后,反而脸带桃花,过得更加滋润了。 这是什么道理? 难道离开了他,才是她幸福的开始吗? 被这个想法无声刺痛到的顾培楼,不自觉握紧了手掌,指骨的关节不断地泛白。 “我没见过,这种书,拿来给五岁的小孩子看,你这是让她不羁于闺阁吗?什么人鱼,什么爱情——” 他简直怒不可遏,尤其是见到白芷那副无所谓的神态之后。 “这个年纪,正应该开蒙的时候,你给她看这样的书,到底是什么意思?” 他其实不必亲自前来,如果真的怒不可遏,绝对只需要一个命令,有的是人来替他把这家玲珑医馆打砸了。 将她赶出京城,无处容身。 何必跟现在这样,在她面前上演马景涛? 白芷不知道他这是发什么痴。 她从来不了解男人,就跟前世的昱之一样,说好了政治婚姻,到头来却非要跟她离婚。 离婚的时候,似乎还被她伤得很深的样子。 眼前的这个男人,让她更加觉得,有些不可理喻。 “我给她看看这样的故事,就是为了告诉她,遇到了渣男,就得赶紧离开,不需要多做纠缠。女孩子,最忌讳把一颗心捧出来,不送给一个好男人,反而要把心给那个不爱你的人,落得这样灰飞烟灭的下场,真是活该!” 她字字句句,掷地有声,神色之中,全是对“渣男”的不屑。 顾培楼只觉得这些话语化成了利剑,刺穿了自己的心脏。 虽然不懂渣男是何种意思,但他清楚且确定,她这是在说他。 他是渣男? 他对从前那样的草包都诸多忍耐,只不过为了她能看顾好顾玲珑,做一个称职的母亲,不要多做妄想,结果却被她一而再再而三地胡闹,他要和离,要挣脱她对女儿的不良影响,他就成了渣男? 他眯着眼睛,神情阴冷,一双手几乎要捏碎。 忍了很久,才忍住想要撕碎面前女人的暴戾冲动。 “好,好,我是渣男,就给你看看,渣男能够干什么!” “白芷,这辈子你别想再嫁人!” “嫁一次,我就让他死一回。你要有这个胆子,就尽管去试试。” 白芷闻言很是讶异,这个男人脑回路也是够了。 他是渣男跟她嫁不嫁人有什么关系。 她好笑地回答:“成,你尽管杀去吧。” 反正她没有再嫁人的打算,前世和颜昱之离婚后,她不也独身到老么。 生命中还有许多重要的东西,不一定非要找什么爱情。 何况她也不信爱情。 顾培楼很想发火,但是不知道为什么,他竟然没处发火。 他很像捏住她那细嫩可恶的脖子,却没有动手。 他还记得,她上次金针在手,刺了他几个大穴,就勾得他,旧伤复发。 这个女人,太棘手了! 可是真的让她去死,他又下不了这个决心。 她毕竟是玲珑的生母,且,自从上次凌七事件后,玲珑似乎对她有了好感。 “王爷,你怎么来了?”徐忠很是讶异,刚刚才从团练营出来的顾培楼,怎么又回来了。 “练得如何了?再给我加练?三天之后,我来检阅。” 他顿了一顿:“检阅完了,跟我去杀河荡的水匪,每杀一人者,白银五两。” 底下响起一群大汉,震天响的呼声。 接下来就是没日没夜的折腾。 徐忠也是抹了一把汗。 看样子,王爷是不耐烦在京中待着,做个闲散王爷了。 只是今儿的火气,为什么这么大。 顾培楼努力让自己很忙,忙到没有时间想其他。 至于顾玲珑房里的丫鬟奶妈仆妇,全都被罚地很惨。 翌日从宫里调拨来了个严肃的老妈妈,说是专门来管教顾玲珑的。 姚管事压力很大。多少年了,为了这个问题,王爷一直是咬牙不同意向宫里要人的。 理由很简单,王爷是怕宫里安排钉子过来。 不知道怎么回事,王爷最近就反常起来。 姚管事的面见宫里的那个老妈妈时,也感觉到压力很大。 李妈妈更是无奈。 宫里来的老妈妈,异常严厉,顾玲珑本来就对读书这档子事不感兴趣,这下子被孔妈妈逼着,更加读不进去书。 尤其是那些礼仪规矩,顾玲珑身体弱,她怕她受不过来。 偏偏能够管制这位孔妈妈的端王爷这几天又格外忙,府里见不到他的身影。 李妈妈也跟孔妈妈暗示过,却根本没有得到孔妈妈的一丁点儿回应。 她简直鼻孔朝天:“宫里我伺候过的小主子多了去了,哪个身子不弱,这一点就受不了,以后还怎么嫁人?” 李妈妈抚着额头,无声叹气。 没办法,人家品级高,说话管用。姚管事也压不住。 苦就苦在,王府没个女主人。 ------题外话------ 求收藏求评论求追文。 不知道对这个走向你们满意否…… 第三十九章 百花宴 上 “玲珑?” “你说玲珑这几日过得不好?”白芷在替慕容氏复诊的时候,听到了这个消息。 慕容氏如今是专门在这里诊脉的。 按白芷的话说,她是双胎,到了后期,要每月都来孕检,防止意外。 慕容氏无意向她透露出的这个消息,却触动了白芷的心房。 “好,我知道了。我会去的。” 她总算是答应了。慕容氏舒了口气。 去求顾培楼根本没有什么用,还是得让顾玲珑出现在这个宴会上,白芷才会答应前去。 反正宫中很久没有什么活动了,这次百花宴,这次由康王府举办,太后已经准了。 就由着这一次,好好谢谢白芷吧。 一个女人,哪能不思念自己的孩子呢。 百花宴是什么,白芷还是在甄柔小姐那里,得到了答案。 甄柔在她复诊时,症状已经好了很多。 只是仍旧不能开口。 白芷思量了许久,告诉丫鬟,再去找个花瓶来。 丫鬟也是百思不得其解,但也是顺着她的要求去做了。 白芷将花瓶放在了丫鬟说的几案上,这才发现这张几案有些倾斜,花瓶的底搁不稳。 于是她让丫鬟快步走过这几案。 此时门窗是全部关着的,并没有什么风,但是偏偏奇怪的是,丫鬟走过后,花瓶就不太稳当了,接着—— 就哐当坠地,发出了极大的响声,碎了一地的瓷片。 就在这时,甄小姐眼睛也瞪大了,似乎又被吓着了,又似乎,在思考一些什么东西。 “甄小姐,我想你也看明白了,这几案不稳,人走过的时候,往往会带起一阵风,这样,这花瓶就难免会掉下去。” 她也不知道她的解释到位不到位,接着又开了药方:“这是第二剂,服完了——” 她还没说完,甄柔已经张开嘴:“白大夫,我,我……” 虽然能说话,到底还是只能说几个字。 “甄小姐,等你老了,年纪大了,回头再看这一桩被退亲的往事,是否还会这般在意?” “刘家这样势力,显而易见,不是良配。” 没说几句,甄小姐已经是垂泪下来。 服了一剂方药后,甄柔痊愈了,痊愈后的第一件事便是—— 跪倒在白芷跟前,这叫白芷也大吃一惊。 “神医,我愿做你的女弟子。” 一副做了她的女弟子,便似出家了一般。 白芷也没有答应,直说等你心意定了再说。 “做我的弟子,首先要吃苦,其次要吃苦,最后还是吃苦。你一个千金小姐,我不便收你。” 这个百花宴,就这么听她说了起来。 听说是宫中几个皇亲国戚的宴会,但是在这其中,大夫又扮演了很重要的一个角色。 宫中众人,都有些头疼脑热,有些信道派,喝些符水,有些信佛,吃斋茹素,有些信御医,有些信民间神医,不一而足。 这百花宴看似是聚一聚,实际上也是向各位皇亲国戚,推出一位好大夫的大好时机。 谁用的大夫好,就在女眷中推出来,露一手。 能有这么一个机会,是普天下大夫翘首盼望的事情。 田维民很是心焦,听到下了百花宴的帖子,太医院却迟迟不定人选。 “高提点,你说说看,这到底是怎么回事?”往年都是他去,今儿不知道怎么了,一直都不告诉他。 高提点也不看他,只下笔练字:“这几年你只在长公主府伺候,或许是长公主那里你落了埋怨,不自知,她只要发落你一句话,别说什么百花宴,就是咱们太医院的晋升试,你也别想参加!” 高提点年纪虽大,却真正的鹤发童颜,几句话中气十足,几乎要传到一里开外去。 田维民心道,说就说,何必这么大声,这不是叫人家听了去。 遂走到了长公主府上。 说实话,长公主最近确实不怎么叫他去府上了,难道是开始不信他的能力了? 确实,自从上次端王府姚管事的事情之后,似乎对他有些冷淡。 这些贵人,也太过多疑。 看了看外面的天,百花宴,说是百花,实际春夏交接之际,长公主每年这个时候,都要犯些小毛小病。 没有了他,靠那些外面的民间庸医,还不知道怎么办呢。 没多久,长公主的下人就找了来,要他去瞧病。 长公主这几天,确实不太好,已经找了好几位大夫了。 田维民假装不在,要么就故意错开时间,那下人摸上来三四回,才算是碰上田维民。 “可算是等到你了,田御医,长公主说了,如今这病啊,除了田御医,是谁都看不好了。” 田维民听到这句话,这才动身收拾好药箱:“愣着干什么,还不赶紧的起开。” 田维民自从长公主府里回来,就是沾沾自喜中。 他几剂药方,就治好了民间什么神医都治不好的病。 百花宴,还不是手到擒来么。 再积累个几年,太医院的提升试,他也是技压群雄的。 高提点他一个老家伙,还不赶紧回家买田养老,还有什么可傲的。 最近一个白芷有如跗骨之蛆,这个高提点也不让自己舒心。 早晚这个老家伙都要被他斗倒了。 —— 百花宴其实是女人们的宴会。 宫里的女人难得有散心的时候,又难得可以跟人探探养生,信仰,推荐一下自己崇信的大夫,本来也是乐事一桩。 这其中又以慕容氏为最,她本就怀了双胎,倒是想在众人面前炫耀一番。 说是炫耀倒也不切实际,而是…… “白神医,你来了?”她倒是很意外,白芷早早就来了。 远远望去,白芷一身烟青色的轻纱罩裙,简单地挽了桃心髻,明明是素淡之极的妆容,却将她衬得面若桃花一般。 可是最出奇的是,尽管她面若桃花,还偏偏没有压了一身素淡的衣装,反而有一种浑然天成的味道来。 慕容氏出生于簪缨大族,她自然知道,最难穿出味道来的,不是那些杏红配上松花绿的艳装,反而是这样淡极了的装束,若没有一丝点缀,又失了美丽,而若是点缀太多,又会头重脚轻。 可白芷的烟青色轻纱罩裙上,唯系了一方鹅黄的络子,乌鸦鸦的头发压着这些淡色,倒是十分的夺目。 若是说她为二八佳人,也不为过。 “我已经让端王府的孔妈妈陪着小郡主过来了,你这就去看看小郡主。”她交代下去,让丫头亲自领着过去。 白芷不去尚可,去了才知,孔妈妈是谁。 ------题外话------ 脑洞略大,把斗诗的百花宴改成了斗医术。 打滚求收藏求评论。 第四十章 百花宴中 此时百花宴尚未开始,孔妈妈正在训诫顾玲珑,到底该如何进行餐桌礼仪。 今日来的有长公主府上的小公子裴念卿,还有牛相家的小嫡子牛蜚,至于小女娃,除了端王府的顾玲珑,还有康王府的侧妃之女顾珏等等,这一大堆小娃娃,却是一个赛一个的出挑,礼仪上,都比顾玲珑出色。 就连顾珏,一个侧妃养出来的女儿,行为举止都比顾玲珑像一个大家闺秀。 这也是孔妈妈在训诫的重点内容。 “低头时眼睛不许看脚,行李的时候背要挺直,还有——女则,你昨晚背了没有?” 白芷光是听了这几句,便有些不太舒服。 顾玲珑水眸中氤氲着一层层的雾气,却又不得不照着孔妈妈说的行礼。小小的背板挺得直直的,额头细密的汗水不断涌出。 白芷当机立断,开口打断了孔妈妈的话:“你先下去吧。康王妃让我来陪她。” 孔妈妈皱着眉头:“你是谁?我是太后钦赐下来给小郡主的妈妈,轮不着你说话。” 她见白芷并未穿得多么华贵富丽,知道她不是贵人,只当她是端王府里的大丫头。 这才狠狠地剜了白芷一眼:“没有眼力劲的,我这里还没说完,你过来做什么?” 顾玲珑就用软软的,小鹿斑比的眼神望着她,好像她是大救星一样,白芷心下为之一软,伸手拉过顾玲珑的小手,便要将她带入怀中。 孔妈妈这才觉得,眼前这个丫头是目中无人,竟敢无视她的权威。 就伸出手来,想要在白芷的手臂上狠狠拧一把。 她人到中年,本来就对这些妖调的丫鬟很不喜,质疑她的权威,那就更要受惩罚。 她拧人的技术都是练过的,知道怎么拧一把让你痛得要死,还没有任何痕迹出来。 这一把如果真让她拧到了,细皮嫩肉的白芷,非要痛上好久不可。 说时迟那时快,白芷却是以其人之道,还治其人之身,两根手指也呈一个x形,迅速捏住了她的手臂。 这一手,如果说孔妈妈练过,那么她也是练过的。 只不过她是为了教训人,她是为了救人。 孔妈妈被拧住了手臂上的一块肉,不知道为什么,觉得特别地疼。 白芷这是捏住了她肉下的一块隐穴,当然格外疼。 痛了一会,孔妈妈才知道挣扎。 白芷早就放开了:“还不快滚?” 孔妈妈这才知道害怕,眼前这女子一脸戾气,根本就不是她之前以为的大丫头的温和模样。 到底是怎么回事?她是谁? 见白芷又动了动眉毛,要发火的样子,顿时一边把手缩在袖子里,有些惧怕白芷的模样。 顾玲珑见到她真的走了,这才舒了一大口气:“娘亲,你真厉害——” 白芷却有些愣神:“你喊我什么,娘亲?” 顾玲珑似乎也是一时嘴快喊错了,低下头去,露出一个漩涡的头顶。 白芷伸手来抚摸着那个头顶,软软的毛发蜷曲在手心里,一蹭一蹭。 没由来的辛酸,上次听到类似的称呼,还是在前世。 同样的娇软,同样的玲珑…… “你好厉害啊,你到底是怎么捏的,她会痛成那样?”意识到自己说错了话的顾玲珑却一下对白芷拉近了距离,好奇问起来。 白芷继续抚摸她的头顶:“想学吗?长大点,娘亲教你。” 这句话音刚落,便有一个小男孩的声音传来:“咦,爱哭鬼的娘亲,不就是那个傻子草包吗?快来看哪,念卿,爱哭鬼和她的傻子娘在一起了!” 听到这话,顾玲珑瞪大了眼睛,刚刚还含在眼睛里的泪水,一下子又像被戳破似的,全流了出来,唔哩唔哩哭个不停起来。 白芷却眯起了眼睛,打量起这个叫嚣不断的小男孩,声量不高,白白胖胖的,却双手抱胸,眼神高傲,一副小霸王的蛮横模样。 看来顾玲珑是常常被他欺负了。 白芷也不怕背上个欺负孩子的恶名。 一把抓过这个胖胖的小男孩,分秒之间便掏出了一根金针,刷刷几下,该刺的穴位,已经刺了个遍。 小男孩顶着一身金针,这下子也不敢动,也不敢叫了。 白芷端起水榭里的茶杯,喝了口水,端详着这个小恶霸手足无措的模样,顾玲珑也不哭了,呆呆地看着,十分地惊奇。 “快给我拔掉,你这个疯女人!”小小年纪,倒是一副咆哮天下的模样。 她生平最讨厌这样的熊孩子。前世一次公事繁忙之际,赶着要用电梯,却被一个熊孩子把所有楼层都按了个遍,妈妈还在边上乐呵呵地看着,她当时紧赶慢赶,却碰上这样的衰事,一个巴掌就拍了那个熊孩子一脸,熊孩子年方十五,哭的比一岁婴儿还惨。 第二天孩子爸爸携着权势而来,要找她算账。 打听到她的办公室坐落在哪里之后,带着人马灰溜溜就回去了—— 她也是年纪越大,才对这些东西越看开,换了这熊孩子欺负的是别人,抑或是自己,她都不会这么生气。 偏偏欺负顾玲珑。 这不是撞到枪口上么。 另一个小男孩,穿着深色长袍,年岁还大些的,终于听到呼声赶了过来,见到此情此景,也知道小霸王牛蜚是惹上了官司了。 他较为有礼貌些,但也态度倨傲,直接下令要她放了牛蜚。 她偏偏不肯。 “小牛是吧,我这针灸阵,留在身上越久,你的经脉就坏死地越快,不想死的,赶紧向我的女儿道歉。” 牛蜚听她这么说,果真觉得身上又酸又痒又疼,又听说坊间的确有关于这个傻子的传闻,半信半疑。 只能按照白芷要求的,鞠躬九十度:“对不起,顾玲珑。” 白芷回头:“玲珑,你原谅他吗?” 顾玲珑也是头一遭遇上这种事,从前这个牛蜚,可是一见她就爱欺负她,每次不欺负到她哭,决不罢休。可从没见过这个霸王鞠躬道歉的,因此她声如蚊蚋,嗯了一声。 白芷才取了他身上的金针。 “小小年纪,以后再敢口出狂言,直接封了你的死穴。”实际上她也只是吓吓他,扎的也是有益于气血运行的穴道。 小霸王只不过是仗着别人惧怕他家权势,这才养成了这幅性格,如今看到白芷丝毫不怕,也有些好奇。 刚要上去攀谈如何封人死穴之类,却被裴念卿扯走了。 “被你娘知道了,又是一顿棍棒,还不赶紧走啊。” 没过多久,丫鬟来通知白芷,百花宴快要开始了,让她和玲珑过去。 ------题外话------ 去看了520小说同类题材的文,觉得我写的是不是太技术流了,起点主站都没这么技术流…… 所以很容易卡文,也很累。 这几天为了存稿,白天上班研究中医西医,看古代名医医案,看不懂还要查。 写一个病例,要扯中医理论,我都要想半天,抓好久的头发。 但是这些累都是值得的。 我觉得既然要写这个类型的文章,随便写写糊弄读者并没有意思,我想拿出自己最大的诚意来。 希望大家能评论,收藏,给作者支持。 第四十一章 百花宴下 百花宴由康王府举办,田维民也进入了花厅等候。 他是长公主带来的御医,等到这些娇娇们和夫人们觉得话题有必要讨论到自己或是家人丈夫身上的病痛,要找个好点儿的大夫时,才会准他进场。 可,这个时候,他却眼睁睁看着一道烟青色身影,从他眼前晃了过去。 他一时心神浸入在百花宴中,没看这是谁,抓住了路过的丫鬟问了声:“怎么有人先进去了?” 那个丫鬟也摇头说不知道,直说今日还有个贵客。 这下子田维民的脑子里炸开了锅,嗡嗡直响。 不是每次只推荐一名么?怎么可能,还有贵客? 看样子是个女子,宫中的女医,也没几个,看样子,也不像啊。 莫不是民间的什么女大夫吧? 想到自己的一位劲敌,他顿时如临大敌。 不,不会是长公主背着他,又请了那个什么白芷吧? 不会的。 他绕着弯,在长公主和驸马面前,说了她许多的坏话。 那时长公主对这个声名鹊起的草包下堂妃白芷本来也有些兴趣,也是他说起这位女大夫,说她治乞丐,和这个哑巴乞丐同寝同居,实在太不道德,长公主才打消了这个念头。 长公主最不喜欢这样胡来的女人,至于那个哑巴,可不就是住在白芷的医馆里么。 再加上白芷被端王府抛弃,是个傻子的传言,由来已久。 他说几句坏话,并没有什么干系。 但不知道怎么的,他心里还是有些打鼓。 接下来才听到了长公主身边丫头的传唤:“田御医,公主有请。” 他冷汗涔涔地走进去,见到几位贵人都散了筵席,只是围坐在茶炉边上,看着康王的侧妃秦氏在那里展示茶道。 顾玲珑就黏在白芷身边。 白芷也只是睁眼看着秦氏展示的茶道。 这个时代的茶,还未发展到清茶,只是抹茶,茶碎,加盐加料,皇宫里,历来如此。 不过民间倒是已经有了清茶,要不然也不会有茶博士这样的说法。 她对此不感兴趣,只是冷眼旁观,说是百花宴,自然要切题,见到坐中几位夫人,康王妃慕容氏乃是一袭深杏红色曲裾深衣,衣上是宝相缠枝花纹,腰带上,竟也是零碎的玫瑰花瓣绣,用金银线交替绣成,端的是贵气端庄,头上盘的同心髻,高高盘起,插了几朵小小的金雀儿花。 右上坐有位年长些的夫人,三十七八的模样,也是着了宫装,她的衣饰,则比年轻的慕容氏又讲究了一层,妆花缎子上,有明纹的海棠,小小的,纹样缠绕繁复,皆是自己从未见过,袖口伸出来的一截里面的素锦,上面也有暗纹纹了青莲,若不是光线折射,白芷细心,决计是看不出来的。 她猜想这位就是宫中备受尊重的长公主了。 后面还有一位夫人,容色平常,装束也平常,只是简简单单的金菊纹的锦缎衣裙,头上簪了朵宫花。 但是看气度,又并非常人。 白芷对这几位,已经心中有了数,独独对这右上座的长公主,又多看了几眼。 大约这百花宴,就好比是前世时尚圈的主题聚会之类,国外有白色主题派对,那都得穿白色赴宴。这里大约要扣百花的题穿衣打扮。 长公主顾宓,喝了秦氏奉上来的茶:“这田御医我觉得挺好,听闻王妃你又怀了双胎,不如让他给诊治诊治,也不要用那外面的下医了。” 慕容氏却毫无所觉:“我却觉得白神医很好。” 那只只喝了一口的茶杯,砰然掉在了地上,顾宓一双眼睛,紧紧地盯着慕容氏那张毫无瑕疵的脸蛋:“什么白神医,不过是顾家的弃妇!” 慕容氏此时又有些作呕,不耐烦再和她争执。 这位长公主性情古怪,看得入眼的人,就十分喜欢,可以捧你到填上去,可是如果你入不了她的法眼,那么,那么她就会往泥地里踩死你。 按说和慕容氏没什么干系,可是不知道为什么,偏偏她就是看慕容氏不顺眼,越是看不顺眼,越要凑上来踩。 这不,就来了这百花宴。 白芷却不卑不亢,立在了那里,眼波纯正:“我并不是什么顾家的弃妇,我和顾培楼,是和离,他连放婚书,都给了我。” 这一次,倒把这个长公主噎着了。 她没想到,白芷会直呼顾培楼的姓名,胆子也——太大了。 顾玲珑瑟缩在白芷的身后,被白芷拉了出来:“这是我的女儿,顾玲珑。玲珑,快喊皇姑婆。” 她把顾玲珑拉出来,也是给顾宓看,她的确不是什么弃妇。喊了一声皇姑婆,更是把长公主气着了。 她爱美,不让人提自己得年龄,但实际上,她并非先帝的女儿,而是先帝的妹妹。 白芷也不去管这个长公主是否生气,倒是拉着顾玲珑四处见礼去了。 在坐的几位,都在想,这个白芷是好深的心机。 趁着长公主的刁难,就立时洗清了皇家弃妇的这个名声。这不,女儿还和她亲着呢,不是和离,也说不过去啊。 “田维民,过来!”长公主刚想发火,就觉得胸闷欲呕,打出来的嗝一阵阵刚刚喝下去的抹茶味道,难受的不行,“早上起来刚服了你的药,这是怎么回事,不是说服了这一贴就会好了吗?” 她话刚刚说完,突然就剧烈地呕吐起来,浑身颤抖,豆大的汗珠,不断地冒出来,整个人蜷曲着,连话都说不出来了。 田维民也想不到,突然会出现这样的事。 本来以为长公主奚落完白芷,就会在这些贵妇人之中推出自己了。 上次刚被治好的病,怎么就又复发了? 白芷带着顾玲珑,冷眼旁观着田维民手忙脚乱给顾宓搭脉,诊病。顾玲珑戳了戳她的手:“娘亲,你是不是能治她啊?” 白芷但笑不语,突然回过头去,没有人在看她,背后是一荡荷花。为什么她总觉得,有一道炽热的目光,在投向她? 错觉么? “治我自然是能治的,可惜——” 慕容氏也存心让长公主吃点苦头,这才没说什么,让田维民给她治着。 可是看看却不太对头,长公主她已经面色铁青,大汗淋漓,快要昏死过去,这才知道不好。 “田御医,你到底会不会治,给句准话啊!”牛夫人也觉得事情不好了。 长公主是谁,圣上的姑姑。她要是在这个百花宴上出了什么事,只怕饶不了顾玉楼。慕容氏这才担心起来。 ------题外话------ 或许是追文的人少,一直排不上好推荐?还是520小说推荐支队对新人就这样? 求个评论求收藏求追文! 男主马上正式亮相。我也是头一次写男主九万字才出现的文。 也算是压轴出场了。 第四十二章 长公主暴病 “别管田御医了,赶紧派人去太医院帮我喊太医来,记住,叫高提点他老人家。” 慕容氏忍着孕吐,下了命令。 这天有些热,她也是忍着热,面色也有些发白了,白芷扶着她:“你不要太激动,去水榭里等着。一时半刻,没有事的。” 慕容氏此刻是心焦的不得了,听到白芷这么说,又朝她看看,见她镇定自若,果然没有田维民那般的慌乱,便也就安心了几分。 难道她知道怎么医治长公主?那她还看着? 长公主在那里都快抽搐了…… 不过瞬息之间,她立刻明白了其中道理,也就不再多言,只等着高提点过来。 田维民被牛夫人晾到了一旁,冷汗直冒。他最初给长公主诊脉的时候,只不过是一点暑湿而已,也就拖了几次才去给她治,明明是治好了的,脉象也完全没有问题了。 这,这到底是怎么回事? 白芷在等待的时候,就陪着顾玲珑去了别处。 孔妈妈这时候也自动归位,不过这时候见到白芷,颇有些讪讪的。 “长公主发病的样子不太好,你不要让小郡主见到。” 也许长公主会被治死呢。 小孩子见到了,总不太好。 她发号施令的口气极其平常,但是孔妈妈却自动自发应了句是。 回头才想起来,怎么就应了她呢——可又不得不服。 白芷则斟了杯清茶,站起来一口口抿着,这天也是有些闷热,难怪长公主要发病。 葡萄架下,突然传出了一道男人的声音,嗓音低沉,有力:“你这是见死不救?” 刚刚还没有动静,这是怎么回事? 葡萄藤的花架下,疏影横斜,暗香浮动,叽叽喳喳的鸟鸣声似乎都寂静下来。 是个男人? 白芷回过头去,总算见到一个斜倚在黄花梨交椅上的男子,交祍微微敞开,露出麦色的肌肤,宽大的魏晋风格的云白色挂衣披散开来,垂到了地上,宽大的袍袖里露出的一只强劲有力的手,正捉着酒杯,显得十分慵懒悠闲。 葡萄藤叶的阴影交错,遮住了他的脸庞,白芷又因为逆光,并不看得清他的容颜。微风拂过,那袍袖,随风飘荡,一下下地,撞在了交椅上。 白芷微微一笑:“不错,我的确是,见死不救,隔岸观火。” 隔着一条荷花荡,她能看见一个太医院的老头被领了来,身后还跟着一群太医,先是走到了田维民那里,看“田御医”的样子,他被骂地挺惨。 接下来,就是到了长公主那里…… 男子的酒杯送到了唇边,几滴莹黄的液体沾在了唇边,接下来顺着脖子而下,来到了胸膛处,终于蜿蜒隐没到了白袍里面。 “你的心,可真狠。” 这一声,可并不是指责,倒像是叹息,饶是白芷经过情场的人,也被这情人间的哀怨之声给弄得有点不自在。 不过这情绪,转瞬就过了。 “你可听过扁鹊和他的兄长的故事?” “哦?” “魏文王问扁鹊曰:你们兄弟三人,谁最会治病?扁鹊说:我的长兄最厉害,中兄次之,我是最差的。魏文王惊问:为何?” “扁鹊说:长兄看病很神,病人的病还没有苗头,就已经扼杀了,所以他的名气出不了家门;中兄治病,是在病情初起的时候,所以名气出不了乡里,而我治病,是在最严重的时候,旁人见到我在经脉上穿针放血,在皮肤上敷药,用麻药使人昏迷,都是不可思议的大手术,自然闻达于诸侯。” 男子听完了这话,端到嘴边的白瓷酒杯顿了一下,嘴角勾起一抹溺死人的笑意,可惜白芷瞧不见。 “这么说,你这次选择做扁鹊?” 和聪明人说话,倒是十分惬意。 “不错,有时候光做长兄和中兄,太乏味。” 白芷说完这话,便未多做停留,立刻离开了。 因为对岸的情况似乎确实艰险了。 那个老头都束手无策起来。 看着白芷潇洒离开的背影,男子嘴角的笑意更浓。 没错啊,就是她。 上次十里街和凌家小七比试医术的,可不就是她么。 也不枉费命令手下摘取柳叶送她。 果真是个妙人。 喉结微微上下一动,杯酒已尽,男子的修长的手指绕着酒杯,一圈圈地抚摸着,一手支着头,不知道在想些什么。 转眼白芷已经到了隔岸“火烧”不止的地方。 长公主已经完全陷入了晕厥,高提点用针灸,替她稳住了心脉。 但是病情却没有什么缓解,长公主的情况反而更加严重了。 手和脸都黑了,眼睛也深深凹陷下去,脉都诊不到了,大汗淋漓,舌紫苔腻,就连尿都没了…… 这是病危啊。 高提点也没想到,上回太医院由田维民派过去记录的,长公主的暑湿,突然就变成了这样。 饶是他行医六十年,也有些束手束脚,不知道该如何开方。 但他六十年的经验不是白来的,他立刻用梅花针,想在几个穴上刺血,临到下手,却又有些拿捏不定,到底是哪些穴位。 放血一事,错了穴位,那就毫无效果了。多刺一个穴位,也是同样。 太医院的几位同僚见到高提点都束手无策的样子,更加不敢噤声。 只有一个还算有些勇气的:“提点,不如试试曲池穴?” 高提点一想也是如此,曲池穴主手阳明大肠经,也是一处治疗要穴,他刚要下针刺血,边上却有一个女声提醒:“刺曲池穴不够,还有委中穴。” 高提点无暇旁顾,下意识按照女声提醒的往下刺了曲池和委中两穴,果然放出来的,全部是黑血。 可是放完了血,又开什么方子呢? 想到这里,他不禁又要怨恨田维民,长年钻营,竟连吃饭的家伙都丢了。 长公主怎么可能是暑湿?如今这天虽然闷热,可是芒种还没到,暑湿之令未行,怎么可能得暑湿? 中医通常认为,不同的时节,人会生不同的病,比如芒种过后的小暑大暑,人体内湿气上升,便会有暑湿病出现。 可,不是暑湿,又能是什么呢? ------题外话------ 男主来啦,此处应有掌声! 第四十三章 等价交换 这时候,他才想起来,刚刚提醒过他的女子。 “姑娘,你可有什么高见?” 周围人见她似乎胸有成竹,也都围了过来,这些人当中,也包括刚刚的裴念卿小公子,此刻他哭的满脸泪花,已经看不出翩翩小公子的模样了。 而驸马也赶了过来,一脸乞求地看着白芷。 “治我是能治,不过——” 她指了指自己:“我爹白崇仁还关在诏狱,我如今没有心情治病。” 靠甄大人康复,不知道要到什么时候,赶巧了,牛秉中的夫人,可不就在这里么。 不索取点代价,如何能够医治这些狗眼看人低的“贵人”。 等价交换嘛,说到底,医术也只是一种商品,稀罕的,商品。 驸马也是十分通情达理的人,在场只有他家长公主身份最为尊贵,他便答应下来。 “好,只要你能救。” 这等于是双重保险。 没有时间写药方了,她嘴里念着,就由人到端王府的药房里取药。 “黄岑,栀子,豆豉,黄连,竹茹,薏苡仁,半夏,蚕矢,芦根,丝瓜络,吴茱萸,熬好了冷服。” 这个方子开好了之后,高提点和太医院的人,都有些发蒙。 这算是什么药方——这里面竟然没有一味君臣佐使,药性特别烈能做主药的没有,其他什么黄连竹茹丝瓜络芦根,更是稀松平常。 这样的药方,这样的药方,也能治好长公主的急病? 长公主吐得这么厉害…… 田维民被高提点大声责骂之后本是待在一边的,但是听到了这张药方,顿时又笑起来:“什么跟什么,我还以为真是高人,原来打肿脸充胖子!” 高提点胡子气得都快飘起来了:“你给我闭嘴,不说话没人给你当哑巴。” 若不是田维民和太医院系在了一条船上,他哪乐意管他的死活。田维民医术不好,那就是太医院的无能。他假意训斥了他大半天,为的不就是保全脸面么,没眼力劲的东西,还敢跳出来。 驸马倒是冷冷看了一眼田维民:“那要不田御医来开个方子止吐?” 田维民缩了头回去,一双豆大的眼睛只管盯着白芷。他有些不服气。 白芷最心烦的就是那些在她看病的时候出现的苍蝇,她一边在替长公主揉捏,一边冷冷地开了口:“我若是治好了,你就给我滚出御医院,驸马,你看如何?” 驸马也知道这个田维民实在太过分,可是——他毕竟是凌家的亲戚,不知道…… 白芷见到驸马迟疑,当即把手放了下来:“驸马若是觉得我要求太高,那就恕我——” 此刻方子已经开好,这一晚药正在晾凉,白芷走过去,当即就要打翻。 高提点也默不作声,全场除了白芷站出来说我能治之外,没有第二个人敢吭气。 驸马也被气得不行,你说田维民多什么嘴。 长公主脸色青紫,出气多入气少,浑身大汗淋漓,脸色蜡白蜡白,儿子裴念卿又在旁抽泣不止。 他也曾见过这样的急病,有一户邻居,也是这样的暑热天气,一病不过一碗茶时间,就过去了,大夫在门外,他在里面就已经断了气。 想不到今日自己结发多年的妻子,也要受这样的罪。 他想打死田维民的心,都有了。 “好,我答应你,等公主好了,我立刻秉皇上,让这个田维民滚。” 他话音刚落,白芷便接过这碗药汤,捏住了长公主的鼻子,和嘴巴。 “高提点,你帮我灌药,我来压她的几个要穴。” 被点名到了的高提点接过药碗,亲自握住了这碗已经凉了的药,亲眼看着白芷压了长公主喉咙和颈椎的几个要穴。 这几个穴道,他揣摩着,难道是方便灌药的? 人在昏迷中,灌药是很困难的,一旦病情危急,灌下药去,病人便会咬住自己的舌头,反而得不偿失。 因此太医院常常都是要做药丸子,或是用药蒸。 没想到她竟然有这样的绝技。 他默默记下了这几个穴位。 同行是冤家,但是必要时候,他也是能学就学的。 “灌!”她一声令下,高提点稳稳当当就把药一滴不剩,滚进了长公主的喉咙里。 药倒是灌了,可是剩下的一干御医,全都不敢大意,大气也不敢喘,倒是白芷,找了个地方悠闲地坐了下来,吩咐丫鬟去给她泡碗清茶。 这里的丫鬟也没见过人喝清茶的,但是如今见到白芷并非寻常人,便急急跑去了。 慕容氏也吩咐了:“拿今年最好的高山云雾来。” 没到一盏茶时间,长公主不再呕吐了,脸色也不再青紫蜡白交错了,最主要手心里黑气去了一大半,脉也能摸到了—— 这下子,所有人提着的心,也都放了下来。 除了田维民。 他是真没有想到,白芷这看似胡乱写的一张药方,真能止住长公主的急吐。 为了挽回劣势,不被逼离太医院,他换了一种手段。 “白姑娘,好,好,好。我今日也是服了。就是不知道,长公主的病因,到底是什么?” 他眼中闪过的一抹算计,清清楚楚。 如果讲不出个三四五六来,说服不了他,那也别怪他,临死,他也要拉个垫背的! 他这个想法,太医院的几个人不是不明白,不过却也没有阻止,以为他们也想听听,白芷到底能否说出正确的病因来。 这个病,其实在现代,就是霍乱。 是霍乱弧细菌感染造成的上吐下泻,想不到在清朝才大规模流行的霍乱,在这里,也有了苗头。 这不是一件好事。 就算她带了青霉素等一套吊瓶到这里,她也不会用的。 这些天潢贵胄,怎么敢用这种东西?就算是传说中的刮骨疗毒,对他们来说,也是禁忌。 传统的想法,身体发肤,受之父母,随便乱动,就是不孝。 所以她没有用这些西医的手段,也不能说出霍乱这两个字。 跟他们说,他们没办法接受。无异于夏虫语冰。 这道理,在她初做教授就知道了。 可是,怎么用中医跟他们解释霍乱呢? 在中医的理论里,还是有这样一种解释的—— 不过,这个理论,在这个约等于北宋的朝代,还未出现。 白芷皱了皱眉头,在心底概括言辞。 这情形,却被田维民看在了眼里。 ------题外话------ 马上男主要亮瞎眼啦! 第四十四章 皇叔一出谁与争锋 田维民被白芷的反应鼓舞了,他开口道:“女娃娃,这别是你家祖传的验方吧?我听闻,白家祖上是铃医,也许传下来一两个对路的方子,那也没什么稀奇。” 白芷却又笑了笑,不再说话,等这个田维民,继续往下说。 “如果是说不出来由的,那便是瞎猫碰上了死耗子,驸马,这又该当何罪?” 田维民手指向白芷,振振有词。 他就不信,驸马还真能信了一个草头郎中不成? 这下子驸马也有些好奇,到底白芷有没有真功夫。 若说她没有,她露的那一手,又不像是没有,若说她有,为何不说出这病因呢? 白芷的微笑更深了一层:“田御医,若是我真能说出病因来,你又当如何?” 田维民见她迟迟不说依据,胆气更壮:“若是你能说出来,并且服众,那我就——我就投了这荷花荡。” “还有?” “还有自己离开太医院。” “如若你说不出来,那你就滚回去相夫教子,一辈子不要出来行医。” 田维民笃定了她是不行的。 在他的心里,女人,就算有些能耐,那能耐,还这能顶过天去吗?所以他更愿意相信,白芷是有些秘传的绝活,但那些绝活,并不是她真正的医术。 换言之,她是靠着祖传的东西在跟他们这些太医作对。 所以他才敢说这样的话,所以他才敢往死里逼白芷。 如果她今日真的坐实了招摇撞骗的罪名,不要说是一辈子不行医,光是她那家医馆,在京城都开不下去。 长公主和驸马都是一类人,睚眦必报。 “好。列位都听到了是吧?高提点,你可听清楚没有?” 高提点脸色有些难看,刚刚给田维民几个眼神,他都只当自己眼睛抽筋,丝毫不理会。 田维民真是一根筋,揣测起权贵的心思,那是天资过人,可为什么偏偏看不懂眼前这个女大夫的脸色呢。 她哪里是不会,分明是胸有成竹。 他也想上去一巴掌打醒田维民,听到白芷问他,只能点点头。 “这不是暑湿,是伏邪。” 白芷轻柔一语,就已经给长公主定下了病因。 可惜田维民不买账,他更是得意轻狂,哈哈大笑起来:“你说什么?伏邪?何谓伏邪?咱们这医术,可不兴造词的?翻遍医书,亘古未见,伏邪二字。” 白芷简单的伏邪二字,落在田维民耳朵里,引起的,是他的讥笑,可是落在潜心浸淫医术六十年的高士英耳朵里,那可就有了大大的不同。 伏邪,伏邪—— 最近他总感觉到,自己的医术隐隐有突破之兆,有许多棘手的病例,他能够医治,却往往无法概括解释那些病因,只说是外邪,却并不能让自己满意。 “白大夫,这可是外邪伏在体内,多时或多年之后发作之意?”不愧是高士英高提点,他短短数语,已经给白芷的伏邪,下了很好的定义。 白芷注意到,他对自己的称呼,已经从姑娘上升到了大夫。可见这个理论,他是能够接受的。 这样就好。 看来她的理论,还有一点群众基础。 “不错,这不是什么暑湿,因为芒种之令未到,暑湿不行。这是温病,长公主体内的,是伏邪。长公主陛下,可曾去过什么污秽的地方,饮用过污秽的水?” 驸马一愣,立刻回想起来:“不错,不久前说是揽月湖边有好多死人,她正好在那里,就瞧了几眼……” “很近吗?” “很近。” 那些死人,说不定就是因为霍乱死的,航行的船只上的船员,因为四处游走,也容易染上霍乱细菌,死了之后被抛了下来,堆积到了岸边—— 很容易造成感染。 伏邪伏邪,说的就是这种细菌,病毒,潜伏在人体之内,比如狂犬病毒,甚至能够潜伏十几年才发病。 这个理论,到明代才出现。 “那就是伏邪在体,死人身上,总有邪毒,只怕长公主是染了这伏邪,当时没有立刻发出来。如今天气闷热,人体湿气上升,阳气下降,这伏邪,就发作了。当初若果把握机会,好好治疗,只怕,不会有这么严重。” 驸马安安静静听完,他对白芷从当初的微微疑心,到如今,已经全是佩服了。 神医,简直神了。非但说出了致病的原理,就连公主去了污秽的地方,她都能诊出来,这不是神医是什么? 听到公主的病被延误了之后,他脸上的表情就更精彩了,一双眼睛,狠狠地瞪住了田维民。 他却不死心,还想说什么。 只听啪的一声,高士英在他脸上狠狠的,毫无保留地,扇了一巴掌。 “太医院的脸,都给你丢光了!” 啪啪啪,掌声响起来了。 白芷发誓,不是她鼓的,虽然她很想这么做就是了。 众人的眼光都随之转向了掌声响起的地方。 一个男人宽袍长袖,站在树影下,他正在一步一步地走过来。 白芷也随着众人的目光看过去。 只能说,极品。 来古代已有多时,见过的男人虽然屈指可数,却基本都是精品。比如顾培楼,野性暴躁,粗犷狂野,比如顾玉楼,斯文有礼,比如白崇仁,美人如玉—— 可,这个男人身上,安不上什么形容词。 他就是这么简简单单的站在那里,周围一切都要沦为陪衬。 若说他狂野,他的确不羁,发丝微微凌乱,宽袍大袖毫无约束,若说他斯文,他行为举止,又颇有贵气,便是鼓掌,也叫人想不断听下去,若说他如玉,他的确脸庞如玉,有着刀刻出来的冷峻线条。 他脚上着了木屐,咔哒,一步,咔哒,又一步。 不知为何,众人竟都是屏息听着的。 “好,好一个白芷,原来揽月湖的死人,体内都有邪毒。” 他说完,已经来到白芷面前,停下了。 白芷早过了痴迷童话的年纪,却也偏偏有一种错局,觉得他下一个动作似乎是给自己套上水晶鞋…… 这时候驸马看了半天,又回想了半天,好容易看了又看,才敢确认。 顿时浑身颤抖,四肢发麻,颤声道:“四——四,四哥!” ------题外话------ 我喜欢狗血,你们呢? 打滚,求收求评求撒花…… 第四十五章 来人给我投他入河 四哥? 白芷脑子飞快地转动,却没有转出来,任何关于皇室里,和先帝一辈且排行为四的王爷来。 可看这驸马的反应,这个男人的确是四哥不假,难道是驸马家里的四哥? 似乎为了印证她的想法是错误的,一直在边上打酱油休息的康王妃,慕容氏,也颤颤巍巍,叫出了两个字:“四叔。” 而这个被慕容氏叫做四叔的,恰恰就是不久前陪着白芷隔岸观火,并指责她心狠的男人。 他来了之后,便有随行的下人自动给他端上来一把交椅。 一壶酒。 他懒懒坐下,又呈现出了白芷最开始见到的那种斜倚的姿态。 不过这一次,无人敢抬头看。 周围的人都被一声四哥,一声四叔吓得快跪下了。 除了白芷。 她还是站在原地,打量着这个男人。 很奇特的是,这个男人一旦坐上了椅子,方才全身骇破人的威压,全部散失一空,仿佛只是她的错觉。 他从一头猎豹,变成了一只懒洋洋的大猫。 接着,他看向了白芷,一双眼睛,深如古井,几乎要将她吸入。 好在白芷定力十足。 她在心里感叹,妖孽啊。 如果真是慕容氏的上一辈人,也该有四十了,为何丝毫不显年龄? 见到白芷不为自己所动,他又勾起了嘴角,真是勾魂摄魄的一个笑容。 方才在葡萄架下未看清他的脸,如今再看,委实动人心魄。 白芷也回了一个笑。 “你好。我们刚刚见过。” “你是白芷?我叫赵凤麟,凤毛麟角的凤麟。好好记住我的名字。” 他让她记住他的名字? 什么意思? 难道她是很容易忘记别人名字的人么…… 白芷不太高兴。 余下人等全部快要晕倒,就连慕容氏也是镇定不起来,四叔竟然叫赵凤麟,她也是头一次听说啊—— 或许是,托了白芷的福。 跟白芷打完招呼之后,赵凤麟,也就是长公主的四哥,开了金口。 “怎么?继续啊。” 没人敢吱声。 白芷没怎么关心朝局大事,再加上本朝的事,还未写上史书,自然不知道,这位四皇叔是何许人也。 先帝兄弟姐妹众多,这个四皇叔本是四皇子,先帝为太子,却摔了腿,有断掉的可能,当时的皇帝,也就是先先帝,立刻想改立四皇子,却被四皇子自己否决了。 他是这么说的:“帝我所欲也,利弊权衡,亦非我所欲也。” 先先帝就问了:“那你想干什么?” “治天下。” “那你还不做皇帝?” “帝治天下,诸绳捆之,臣工其一,世家其二,帝心其三,非我之治也。” “那你到底想要怎么样的治天下?” 至于赵凤麟最后的回答,这里也没有人知道。 但是上面的几段问答,倒是众所周知,后来成了先先帝用来教育先帝的教材。 接下来先帝登基,掌握权力后,曾想过向这位四弟开刀,却没有成功,清洗了一连串的兄弟,只剩下赵凤麟。 按照先帝起居注上偶尔的叹息来看,似乎不是不想清洗他,而是他骨头太硬,啃不动。 总之这个赵凤麟,不但是个风云人物,还很神秘。 除了曾经封过的一个贤王名号,就再没有其他官职,称呼了…… 哈? 他为什么不姓顾? 据说他在先先帝薨后,未几便改回了母姓,竟无人敢阻止。 冗长的沉默之后,赵凤麟又开了口。 “真是好生无趣。你们不继续,那我帮你们继续了。” “来人,将田维民丢进荷花荡里,记住,丢进荡子中心,那里水最深。” 他凉凉地开了口,取过酒壶,饮酒。 扑通,一声。 救命!救——命! 咕噜噜,咕噜噜,救…… 没有人敢开口,就连之前打算替田御医向他求情的牛夫人,都闭了嘴。 田维民,死的透透的了。 没有人能比他死的更快了。 前一刻还在泛泛而谈,想着最多被贬出太医院,不再行医,没想到才眨眼的功夫,真的就投了荷花荡。 还是脚上系了二十几斤大石头的投法。 没有赵凤麟的命令,也没有人敢去救。 更没有人敢开口。 看到湖面上再也扑腾不起浪花之后,赵凤麟伸出舌头,舔了舔嘴边的酒滴:“都给我散了。你,留下。” 他一根修长有力的手指,遥遥一点,正是白芷所站的方向。 白芷眯了眯眼睛,看向疏影中,落了满身合欢花的赵凤麟。 两人眼神交错,无声之间,已经过了好几回着。 然而这时候其他人真的已经退下了。 只有白芷,赵凤麟。 赵凤麟慵懒起身,双手束在身后,木屐扣地,来到了白芷身畔。 白芷却并不看他,还在看那荷花荡里的最后一点动静。 “如何?可还喜欢?” “不错,喜欢。” “你可考虑过做御医?” “没有。” “可考虑过出仕?” “我是女子。” “可考虑过嫁人?” “没有。” “可考虑过嫁给我?” …… 她听这话题越来越无赖,转身要离开,一只手却被赵凤麟紧紧扣住。 触手炙热,被紧紧固定在原处,顿时动弹不得。 这男人还真是—— 很唐突啊。 “别拿你的金针来对付我,”赵凤麟眼睛扫过她另一只手闪过的一点金光,轻而易举地抓住她的另一只手。 金针于此时掉落。 这个人——比顾培楼的武功可高多了。 明明没有用很大力气,却正好让她手腕脱力,掉下了金针。 白芷惊觉双手已被这男人握住,自己相当于被他拉近了怀中。 一股兰麝香气劈头盖脸而来,她拧了拧眉头。 “告诉我,为什么不愿意嫁人?” 他观察她很久了,越观察,越觉得眼前这女子身上充满了谜团。 于是越是好奇,越是观察。 直到有一天—— 突然发现想要得到。 这个念头真是要不得。 一旦产生就即刻开始行动。 热气喷薄在耳边,白芷不动亦不摇晃:“我不需要男人。一个人也可以过得很好。” 赵凤麟却似乎把她的话想歪了,一双眼睛在她身上放肆地游荡:“原来你是,不、需、要啊……” 言语之中,颇多暧昧气息。 ------题外话------ 求收求评求撒花…… 第四十六章 天下大事 “对我感兴趣?你要知道,我是你侄儿的弃妃。” 知道再捉弄下去就要不好了,赵凤麟想了想,还是将她放开了。 他挑了挑眉:“算了,就当我跟你开了个玩笑吧。” “实际上,我有几个问题,想请教于你。” 白芷被他放开,一切压力都随之一空,尤其是缭绕在鼻端的气味,耳边的热力,全都消散了,顿时心头轻松了一些。 看来这男人不是来真的。 她就说自己应该没有这么大的魅力。 “我向来有问必答。” “你可读过史书?” 白芷点头。 “天下大事合久必分,分久必合。周朝鼎立中原四百载,之后纷纷扰扰,无数王朝,都不过数代而亡,又有新王朝兴起。” “我研究过,最长不过两百年。似乎,这已经成为了一种定律。” 他喝酒,身上却并没有酒气,吐字清晰。 白芷却已经悄悄退后了十几步。 “我想问你,你可知道,如何打破这种周而复始的定律?” 问出这句话时,他原本惺慵的眸子,忽而犹如鹰隼一般,熠熠闪烁着雷电般的光彩,直视白芷。 他身形颀长,此时又有一种奇异的神采,从他身上释放出来,犹如尖锥刺破粗布的袋子,漏出明珠的光华。 白芷觉得眼睛有些耀地花了。 她本以为他要请教自己什么疾病之类的东西,却没想到,这人开口就是这样大的命题! 她无处回答,无法回答,无力回答。 或者说,不敢。 自己的斤两,自己知道,这样的问题,不是现在的她能够回答的。 在没有经营出一方势力之前,她怎么回答都是错。 眼前这个男人,很危险。 危险指数比顾培楼还要高。 不过到底危险在哪里,她说不清,她不知道他的事迹。 处于未知的事物,散发出危险的气息,更加叫人恐惧。 她读过这里的史书,前面的朝代几乎和前世的历史差不多,只是到了这个大梁,五胡乱华之后,由大梁朝主宰了天下,并没有宋这个国号。 而顾家的先祖,也是五胡时候的一介武将起家。 传到今日,已快要接近他口中的两百年大限之日了。 她怎么回答? 连她自己都没有准确答案——尽管她来自未来,知道历史的走向,尽管……她也做过类似研究,但那也只是研究而已。 “我区区一介小女子,你问我,我也没有回答。对不起,我要告辞了,小女还在等我。” 赵凤麟没有留她,刚刚她的迟疑,已经很好地说明了问题。 这个女人,她知道答案。 他苦思冥想将近二十年,外出寻找世外高人,终南隐者,终无一个答案。 他的父皇,在薨前,在听到他这样一个问题的时候,也被震惊了。 “始皇帝也曾想千秋万代,却不想,二世而亡。凤麟,我大梁能传两百年,我便心满意足,你不用强求。” 他还以为自己是为了大梁? 就让他这么以为好了。 不过,没有人有答案。 当朝大儒李如柏,也不过告诉他:天子以儒治国,大同之世必然到来。 简直狗屁不通,牛头不对马嘴。 他隐隐觉得,只有这个女人有答案。 他派人去过她的医馆,有些东西,不似这世间之物。 他踏遍这片大陆,也没见过这样的东西—— 所以他认定了她有答案。 又曾在医馆见她那样淡然比试医术,好像,世间万物都不曾入她的心。 不知不觉的…… 赵凤麟双眸渐渐暗沉下来,直盯着那个消失远去的背影,一刻都不曾放松。 若不是回京处理一些事情,只怕自己并不知道,京城还有这等女子,卧虎藏龙。 “七杀。” 他开口,身边暗处立刻显现出一个人影。 “我离京期间,盯着她——不要让人动她。谁,都,不行。” ————— 顾玲珑没有再次出现,似乎是被接回了王府。 她上次因为海的女儿一事,已经被下了禁令,严禁再次踏入端王府。 好在李妈妈和姚管事,仍旧还会替她传信进去。 考虑到顾玲珑在古代生活,白芷还是跟着女儿开始学习女训女则。 她准备了一本小册子,里面是女训和女则的故事,但是边上又用朱砂写上了自己的评价。 她不希望顾玲珑长成没有头脑,被男权主导的女性。 不过这一次,她写的较为委婉。 算一算,她来到这个世界,已经快满一年。 而顾玲珑发病,只剩下两年了。 她实际上并没有把握在卫生医疗和医药条件均为落后的古代,治好顾玲珑的怪病。 毕竟,她在现代都是没有救回来的。 她必须要加快速度了。 百花宴的第二天,长公主府的驸马,亲自上玲珑医馆求她复诊。 “令尊的案情,我已找过牛大人,求他通融。不过牛大人不是那么好说话的人,他说放出来需要官降三级,贬去外地,不过我求了陛下恩准,贬去外地可以免了——” “至于田御医,他已经死了,我想,白神医你应该满意了吧?” 驸马的动作果然很快,看来他和长公主之间,倒的确是夫妻情厚。 她前世倒是未曾体会过这种感情,如今看来,倒有些羡慕。 于是她来到了长公主府,这次是裴念卿小公子在前面守着。 他一双眼眶红着,低声下气道歉:“对不起,我平时也不该跟着牛蜚欺负顾玲珑,对不起,求你好好医治我娘。我以后一定答应顾玲珑,带她一道玩。” 白芷素来冷硬的心窝倒是柔软了一块。 她点了点头:“放心,我是大夫,万不会罔顾人命。” 在寝房中,她见到了长公主。 虽然止住了呕吐,但是病情到底没有好转多少。她两颊深陷,一双眼睛无力地睁着。 白芷检视了一番,发现她身上的黑色淡了,眼睛发红了。 长公主没力气讲话,但她也没想到,普天之下,只有她看不上眼的一个顾家弃妇,才有能力治她的病。 她勉强用了大力气,才说出一句麻烦白神医来。 不是脸上过不去,而是身体一下子衰败了,没办法说几句话。 走出了寝房,白芷才和驸马讨论起长公主的病情来。 驸马先开口:“我也算是略懂医术的,那日百花宴上的方子里,没有一味君臣佐使,却又能止住公主的急吐,到底是怎么回事?” 白芷边开药方,一边解释。 病家对自己带着怀疑治病,总不是什么好事。 她治病,喜欢从根子上治,包括这些人对自己的疑心病。 ------题外话------ 求收求评求撒花…… 还在观察期,这些都很重要。 第四十七章 死当? “她这是伏邪内蕴,我暂时无力根治,那一日只不过用一些药,将内蕴的伏邪逼到体表,这样便于我再开方子医治,所以并不讲究君臣佐使,只是用一些疏散的药逼它出来。” “今日我看她黑气消散了大半,而且眼睛发红,刚刚我看她躺在床上翻了十几个身,是脾气烦躁的征兆,这应该是伏邪外发了,既然发了,应该没有什么问题。” 白芷沉思片刻,在方子里去掉了吴茱萸,蚕矢,加上了连翘,益母草,滑石。 “服下这剂药,如果全身发斑,四肢温暖,小便通畅,那就是快好了,到时候只请高提点来开几副清热化毒的药方就行了。” 白芷前脚离开公主府,高提点后脚就来了,这时候长公主刚刚按照白芷的药方服完药。 高提点厚着一张老脸,去给长公主请了脉,只说是太医院的罪过,他要将功赎罪,好好看顾长公主。 脉刚一把上,他就知道,长公主好的差不多了。 怎么可能,这样的暴病,才仅仅两贴药!就好的差不多了? 接着又厚着脸皮,问驸马要了药方来看。 第一剂药房里的蚕失吴茱萸给去掉了,不错,公主已经不吐不泄了,蚕失,吴茱萸都是温中止痛止泻的药,自然可以停了。后面的连翘,益母草和滑石,又有何作用? 连翘性凉味苦,都是解毒散热,用来除恶疮的,益母草,不是带下之药么?还有滑石…… 不愧是太医院第一人,高提点立刻想到,恶疮也是内邪的一种,连翘除疮,自然是伏邪去毒的药性,至于益母草,不但有去淤生新生血之效,还能利尿,滑石也同样能除湿除烦躁,兼且利尿。 长公主她呕吐过多,正需要调和胃经,去烦利尿么。而且这三味药,都有解毒的功效。 简单的三味药,含有的双重功效,全部对了长公主这病的路子,看着简单,可也不是寻常人能够开出来的。 换了他,他也想不到,简简单单,平平常常,连价钱都很亲民的这几位药,竟然真能治好长公主的病。 他悻悻而回,那个白芷,不过二十出头的年纪,医术怎会如此了得? 这一手医术,没有几十年功夫,绝对练不成。 难道真如传言所说,是祖宗显灵,神仙托梦学会的? —— 白芷回到医馆,准备收拾停当,就去诏狱迎接白崇仁,原主的爹爹。 也是原主这个傻子能够安好存活至今,并且嫁的如意郎君的推手。 虽然说官斗能力为负值,毕竟他还念着自己,想着自己。 她等了许久,迟迟不见白崇仁出来,询问狱卒。 狱卒有些不耐烦:“那个姓白的?早就被接走了,说是他夫人。” 她明明没有告诉王氏这件事,她怎么知道的消息? 不得已,她回到了西郊民巷。 西郊民巷边上的药草她请了四周的农民打理,早就长成了,而她制作霉菌的场所,也移植到了医馆。 她有个打算,等白崇仁出来了,就搬到朱雀巷白俪娘的宅子里去的,因此把这里的都收拾了出来,打算药草收割了,研究一下当地是否适合种植药草再说的。 可是没想到,原本属于她的地界,全都堆满了杂物,这些杂物不属于别人,正是属于王氏。 王氏最近因为待选之日就要到了,因着甄夫人荣氏给的银钱,将这草庐整修一新,唯独没有顾上白芷,她的房间没怎么刷新也不提,只把一些边角料零碎杂物全都放在了白芷的地里。 白芷微微眨了眨眼睛,没有发出任何声音,走到门外,听到王氏的嗓门很大,似乎在跟谁说话,听了一会,跟她说话的,正是刚刚出狱的白崇仁。 王氏是这么说的。 “我不管,卖了的东西就是卖了,我典当了,还是死当,要不怎么维持这一家的生计,你父亲又患病,要抓药,小姑又来要这要那,家里还有两个女儿,若儿还要参选,不都要钱么?你现在问我要那个东西,我去哪给你找?” 白崇仁有些生气:“没有那怎么办,那可是留给她的,我藏的好好的,你非要去乱翻,干什么去典当!” 接下来就是一番争吵。 到了最后,白崇仁也没有了办法:“我也不知道是什么东西,你去典当的时候,没看看是什么?” 王氏喉咙更响:“那个玉盒子我看不错就去当了,又打不开,还只当了三两银子,里面是什么当铺兴许也不知道。” 白芷听到这里,也没有敲门,直接走了进去。 她和白崇仁点了点头,算是打过招呼。 又巡视了一下周围,没看见白嵩。 “父亲还没见我,他近日忙着与甄大人套近乎,常去甄府做客。”白崇仁在边上解释。 接着白芷才看向王氏。 王氏见到她,就有些畏缩了,有点后怕,方才嗓门这么大,可没叫她听见吧? 白芷一字一句:“先去给我把那些东西收拾了,我的药草压坏了,你拿什么来赔?” 如果白崇仁不在,说不定王氏立马就去了。 可,在白崇仁面前,王氏并不畏惧。 “你看看你养的好女儿,这么久,每日里对我呼来喝去,我这是造的什么孽啊……”说着就落下了眼泪来。 若不是这段时日饭菜稍微丰富一些,养得王氏比从前好,她落泪本也没什么稀奇。 白崇仁犯了难,他没有开口让王氏去收拾东西,也没有责难白芷。 对他来说,他宁愿关在诏狱,也不要面对这一堆烂事。 在诏狱里多好,每天可以沉思,他还写了许多风花雪月的诗词呢。 白芷也看着白崇仁,她的眼睛,沉静如水,毫无波澜,但就是看的白崇仁有些抬不起头。 她没有说一句为自己辩白的话。 可从她的一双眼睛里,白崇仁似乎能看见她心底的哀伤。 是他从头就对不起她娘亲—— 傻了这么多年,受了多少苦楚,如今好了,也没有诉说过半分委屈。 就连这桩勉强的婚姻,被和离休弃,骨肉分离,她也没掉过一滴泪。 她心里的苦,谁知道? ------题外话------ 同是新人,不容易。推荐一个新人的文。 《妖孽王爷宠狂妃》/楚挽卿 简介:溺宠,强强联合http:///708270。html “任性?天下送你撒娇!” “整个天下,不抵一个即玄墨。” 这是一个高冷王爷撒丫子往妻奴路上狂奔的故事。 文荒的亲可以去瞅瞅~ 继续求收藏求评论——观察期呢,亲们,要不文扑死了我也写不了这么有劲了。 第四十八章 两个死对头 白崇仁这时候,心里的天平,已经倾向于白芷了。 所以他看向了王氏:“就去收拾吧。” 他的眼神里还有一种意味。 把人家娘亲留给她的遗物都给当了,还有什么脸来哭诉。 白芷等王氏出去,立刻坐下。 “说罢,你们刚刚在吵什么事?” 白崇仁有些呐呐的:“你也知道,你娘留给你一样东西,本来是我保管的,可我进了诏狱,就被你嫡母拿去典当了,那样东西,按照你娘的要求,我也不曾打开过。” “那就去赎回来。” 白芷没多说什么,好心情都给败坏了。 见白崇仁没有要动作的意思,她起身了:“哪家当铺?” “四海当铺。” 她是跟顾培楼的产业有孽缘是吧? 白崇仁见她招呼也不打一个,进来连站都没站一会,就立刻走了,心中过意不去,便上前追她。 “爹和你一起去。” 王氏一转眼回来,屋子里已经没人了。 她不得不去白若房里,抒发一下苦闷的情怀。 “若儿?” “不要进来——” 奇怪了,这几日总把自己关起来,到底是为了什么? 四海典当行。 这典当行只有个二掌柜的看着,白芷问了半天,竟没有问出那个玉盒的下落来,二掌柜的左一句右一句,就是不肯正经告诉她,那个玉盒的下落。 白崇仁也是颇为无奈。 “这样,我再去找姚管事,你在这里等我。” 白芷刚说出姚管事三个字,那个二掌柜就有些发憷了,他哪里想到,看起来平常的一个顾客,竟也会认识姚管事。 立刻换上了一副笑脸。 “敢问您和姚管事,是……” 白芷如实回答:“我是大夫,救过他的命。” 如果不是谨守大夫本心,她早一针刺他要穴上了。 顾培楼尽养些狗眼看人低的人。 不过,他自己也是这种人。 白芷此话一出,立刻得到了二掌柜笑脸相迎:“一个玉盒,仨月前典当的?那是死当,过了期的死当,没什么价值就出售了。” “售给了谁?我来看看,是个小伙子,二十出头,看起来吊儿郎当,写的是林山的名字?” 饶是这样,还是没有头绪。白芷总觉得他描述的这人哪里有些熟悉,却抓不住要领。 白芷早上做实验没有吃什么东西,忙活了大半天,肚子里面也有些咕噜噜直叫。 白崇仁颇有些讨好:“爹爹出狱,是该好好庆祝庆祝,走,咱就上这天香楼,好好地吃一顿。” 白芷也没答应,上下看了他一眼。 白崇仁会意,不好意思地笑了:“确实没钱,不如你请客?” 就这么说着说着,进了天香楼。 要说这天香楼有什么特色,那就当属药膳和药酒了。 别家酒楼也有推药膳,药酒,偏没有天香楼的好,要么就是药味太重盖了菜鲜,要么就是酒味太浓盖了药香,总之一句话,天香楼的食药系列菜品酒品,当属京城第一。 说实在的,白芷对吃食并不挑剔。 但是晚年为了养生,倒也的确研究过一些药膳药酒的制法。 最近天气日渐炎热,她想了想,给自己点了一道山药茯苓包子,山药茯苓是补脾胃利水利尿的,对于自己这副瘦弱无力的身板,倒也对路,给白崇仁点了川贝蒸白梨,要了陈皮酒。 这两样都是清凉解表润肺的,给白崇仁用,倒也算锦上添花。 吃了没几口,白芷微微皱了眉头。 这山药茯苓包,太过甜腻。而且山药茯苓,又有一股噎劲,入口并不润滑细腻。 她是糠都吃过的人,不过微一皱眉头,便揭了过去。 看来这传闻中药膳药酒最好的天香楼,也不过尔尔。不过想了想所处的时代,她又感觉到情有可原。 药膳也是不断发展,到了后世,才能做到极致的。 到了现代,人们讲究药补不如食补,已经不怎么用药膳,而是讲究各种蔬菜鱼肉的营养价值了。 白崇仁却不怎么吃得下,他不爱吃甜,就把蒸梨推到了白芷面前。 白芷微微一愣,脸上表情也软化了几分。 她刚要说些什么,就看见白崇仁的目光有些发直,拳头也捏了起来。 随着他目光看过去,两个锦衣绸缎的中年男子,也在不远处用着药膳。 一胖一痩,胖的矮些,瘦的高些。 两人也见到了白崇仁,都撇了撇嘴角,露出了不屑的表情,仿佛在看一个傻子,不过接下来交头接耳了一番,又都露出了笑容。 胖的那个甚至特意端着酒杯过来:“白兄,出狱了?怪小弟没有给你接风洗尘,来,来,咱们来继续饮酒,上次咱们的话题,说到哪里了?” 他招招手,把那个高瘦的,也叫了过来。 围在白崇仁身边,众星捧月一般。 仿佛刚刚那嘲讽的笑容是错觉,堆着笑,一边问白崇仁狱中可有大作,他们想要品品他的诗词,一边又恭维他玉树临风,是百官的佼佼者。 几句吹捧,白崇仁似乎又有些摸不着头脑了。 “白兄,你可知道,当朝大夫李如柏的儿子,鱼肉乡里,横行霸道,手下的仆人,都敢强抢民女,你可知道——” 这两人你一句我一句说的好不热闹。 在一旁听着的白芷,看着白崇仁的模样,捏了捏手指。 天堂有路你不走,地狱无门你自来。 “你们两个给我闭嘴!”她没有拍桌子,也没有叫骂,一声冷冷娇喝,两人立刻就朝她看来。 看样子,是白崇仁的女儿啊。 白崇仁长得玉树临风不说,还有个这样出挑的女儿,当年还娶过汾阳刘氏的嫡长女,走的是什么狗屎运。 不过好在脑子比较没用。 两人有志一同这么想。 “小娘子,你叫我闭嘴,我就闭嘴?我说的哪里不对吗?”瘦高个子一脸阴冷。 “你是哪儿人?”她问了这么一句。 真是没头没脑的一句问话,不知道她为什么要这么问。 难怪也是个傻子。 瘦高个子鄙夷一笑,从鼻孔里喷出气来,高高仰起头:“我乃河间人,开元二十一年进士。” 第四十九章 官斗,政敌 “巧了,李如柏也是河间邻县人,他的儿子如今安居在河北,和京城相隔了几千里路,而我爹却是实打实的京城人士,他鱼肉乡里,似乎鱼肉的,是你的乡里,跟我爹无关吧?” 她字字句句,都带着刺,言下之意,瘦高个子举了进士,却忘了乡里正被纨绔鱼肉。 “天下百姓,皆为乡里。小娘子,你分的这么清,不好不好。” 反正她怎么说,这两个人都会有道理的。 白芷冷笑一声,不再多言。 “想再叫我爹写一份弹劾书是吧?可以啊,爹,立刻写。” 瘦高个子和矮胖子两人互看了一眼,各有一抹得色。 听说这女儿是个傻子,这不,跟白崇仁,还挺像。 店家立刻送来笔墨纸砚,这两人怕惹来议论,带着白芷父女二人去了包间。 白崇仁听白芷的,刷刷刷,立刻写下一纸弹劾书。 他虽然耳根子软些,到底文采一流,写就的文章,骈四俪六,没有一句不好的。 这两人还在起哄,让他多写一点。 眼看着白崇仁签上大名,才罢休离去。 “白兄,你可一定要上这道疏啊,虽然你连贬三级,可毕竟还是一介官身,为穷苦百姓,你该争这一口气。” 走的时候握着白崇仁的手,不断地叮嘱。 几人最后看起来相谈甚欢,白芷亲自给他们点了好几个药膳药酒,亲眼见他俩吃了下去。 等两人走后,白芷道:“撕了,另写一张。我说,你写。” 这两人其实都属于牛党,因此死命哄着白崇上疏弹劾李如柏,可不是吗,朝廷总共两个党派之争,之前白崇仁上过一个奏疏弹劾牛秉中,如今再来个弹劾李如柏的,朝堂之下,焉有白崇仁容身之地。 虽然官贬三级,只怕到时候不论罪,直接流放。 接着白芷又叫来天香楼的茶博士:“我说,你记,只管往外传。这里是二两银子。做得好,还有报酬。” 没多久,白崇仁官降三级之后的又一封折子,递到了牛秉中的案头。 牛秉中是新帝推行改革的中坚派力量。 他拆开折子,一览无遗,看完之后,勃然大怒。 “好一个刘河间,好一个张博陵!” 奏折上写的,是如实阐述了,在酒楼中两人大肆攻击李如柏的言语。 最后更言明,二人乃是牛秉中提拔重用的监察御史,李如柏和牛秉中正见不同,监察御史,乃是国之喉舌,竟成为党争之私器,罪当诛! 这奏疏的意思,是他牛秉中指示这两个御史,大肆攻讦政党的死对头,以博得党争的胜利。 这封奏折,万万不可给陛下见到。 他气得要吐血,刘河间和张博陵才官升一级,他又觉得两人比那个愣头青白崇仁合用多了,正打算着大用二人,没想到嘴上竟然没有个把门的。 “大人,”幕僚在耳边附上来,“外面都传遍了,说是刘河间,张博陵二人,在天香楼大肆抨击李如柏家人鱼肉乡里,说,说是您公器私用,把国之监察,当做了党争之利器!” 牛秉中有些天旋地转。 这几日正是推行改革的关键时期,李如柏那些个老牛鼻子百般阻挠,遍寻不着自己的把柄,如今出了这事,那正是在人家困倦的时候,上赶着送枕头啊!一旦这个时候出了事,新帝对自己的信任动摇,谈何改革,谈何宏图大业! 牛秉中如今是恨极了这两个河间才子,博陵高士。 “花钱给我堵了那些人的嘴,实在不行,就给我关了。”他挥挥手,“这两个人,也不能再在御史的位子上干了,找个偏僻没油水的小地方,贬去做个县令。” 幕僚有些为难:“可,您在监察院就没人了啊——” 牛秉中摇摇头:“如今重点不在攻讦李如柏,那两个蠢如猪的夯货,懂什么?只要我今年推行的新法能够见效,别说一个李如柏,十个李如柏,也只能乞骸骨归田。” 幕僚点了点头,依着吩咐去办事了。 牛蜚却闯到了牛秉中的书房里面,牛蜚是牛秉中的老来子,他一向疼惜,因此准了他到自己的书房里来。 “爹,我,我受欺负了。” 牛蜚气呼呼地把结果告诉了牛秉中。 他百花宴上被白芷扎针,虽然白芷取了针,但他还是觉得酸疼不已,总觉得自己哪里的经脉坏掉了。 于是偷偷找了大夫给自己诊治,哪里知道,他说自己没问题。 他这是被爱哭鬼的娘给糊弄了! 一五一十地告诉了牛秉中,牛秉中也拉下了脸。 “知道了,一个小小的医馆而已,爹早晚叫她吃饱了,兜着走。不过现在不是好时机。等哪天爹有空了,再给你好好收拾她。” 牛蜚很满意,爱哭鬼,等着看你娘倒霉吧,到时候又有的哭了。 ===== 白芷知道这两个恶棍被贬谪的结果时,正好在白若参选那天。 本来早就定了选进宫的日子,一拖再拖,之前是求天下雪,前一阵是发了桃花汛和端午汛。好不容易没什么事情了,这才议定了选秀之事。 时间就定在三日后。 白芷也是因为白崇仁的缘故,松了口,答应拿出房契,一家几口人,搬去了朱雀巷的宅子。 要说那处宅子,小虽小了点,和白家被抵卖的宅子比,确实失之堂皇,麻雀虽小五脏俱全,又处于最繁华的那条朱雀大街的边上,也算是造价不菲了。 白嵩一行人,来到这朱雀街找白俪娘时,却发现那宅子门户紧闭,上面贴着封条。 四处打听,却连白俪娘的人影儿,都找不着了。 “你说住在这里的寡妇?哦,对,夫家姓李的那个,她前几日还住在这里的,听说是她叔家的一个小叔子,找了来,原来也是跟着她夫家出海的,后来没怎么往来,说是如今在做胡人的生意,就留他住了下来。” “可是啊,没几天,官兵就找来了,说是她那个小叔子,是什么奸细——哎哟,她小叔子可是一手的好功夫,和官兵打得难解难分,到处是血啊。” 白嵩虽然对白俪娘恨铁不成钢,难免也是亲生的女儿,急急问道:“那这个寡妇呢?” “不知道,最后也不知道到底怎么样了……我们听到打斗声,哪里敢出来看啊。只知道这房子被封了,说是私藏奸细什么的……” 白芷也是跟听说书的一样,听完了这些。 她本就不关心外事,白嵩对这个女儿也不上心,都不知道,原来京城东边的朱雀巷出了这么大的事。 看来官方也没有怎么走漏消息。 王氏却十分地泄气:“既然被封了,看来这房契,也是没有什么用的了。” 本来听说小姑不在了之后,还有些暗喜。 白若更是暗恨,她这几日每日面纱遮脸,寻常人,都看不到她的真容。本来待选之日,她是打算从这朱雀巷出去,免得丢脸。 却根本想不到,这是一场空。 正好回去的路上,白崇仁碰见了找他找了许久的刘河间,张博陵两人。 ------题外话------ 刘河间,张博陵,古代官场用官员出生地的地名加在姓的后面,也比较常见。 这里我就不再给这两个丑角另起名字了。 求给力收藏,求票求评求花~ 第五十章 口说治病 这两人打听到了这次下调的缘由,都对白崇仁,恨之入骨。 临走前,却又想不通。 白崇仁这么好糊弄的一个人,到底是怎么懂得搞这么一手突然袭击的? 于是暗地里带了人手,只等解了疑惑就给白崇仁一点颜色瞧瞧,反正他们是被外调了,不知道猴年马月才能回来,走前不解恨,怎么行! 这时候,他们一行人还未回到西郊民巷。 被一大群人围住了,白崇仁已经心道不好了。 “刘河间,你们准备做什么?” 白芷冷眼旁观,白若急急退走一旁,而王氏也是如此,白老爷子,却是站在了白崇仁的后面,眯着眼睛看着为首的这两个人。 “白崇仁,我倒是想不到,你在背后使得一手好阴。把我和张兄弟,都给挤兑下来了。我倒要问问你,你是怎么突然变了性子?可有人教你?只要告诉我那人是谁,是不是我刘义房的死对头,我就放过你。” 没想到看起来儒雅斯文的两个读书当官的人,从位子上掉下来是这样的丑态,白崇仁一时之间也有些感慨非常。 白芷有一瞬间甚至以为,他真要把自己的事情说出去了。 毕竟他看起来是个性格那么糊涂的人。 可,出乎她意料的,白崇仁没有说她的名字:“便是我做的又如何?我从前是错信了你们,还以为你们是高义,如今看来是粪土不如。都进了一回诏狱,难道还真能再被你们揉搓?” 两人听素来不动怒的白崇仁都骂他们是粪土,更是大怒,招呼着左右,要给这几个势单力孤的人,一点颜色瞧瞧。 白芷刚想开口,却被白嵩一声怒斥给打断了。 “都给我住手!也不看看我白家出了一位神医,就敢不知死活往前凑,她要是被你们打伤了,甄大人的风疾,谁来治?长公主的暴病,谁来医?你们再敢动手,伤了她一根手指头,我老头子拼了这条命,也要把你们告到金銮殿上去。” 白嵩这一把崛起,倒是叫白芷刷新了对他的认知。 看来自己在他心里,也不算一无是处嘛。 白若却躲在角落里撇撇嘴。 祖父这人,不就是这样么——现在的白芷,可算是对白家有用起来了。 这两人算是稍稍顿了一下,在思考白嵩的话,但是,却并不太相信。 甄大人生病,他们并不知道,长公主暴病,也不是他们能知道的事。 所以他们怀疑,是白嵩瞎编出来的。 白芷止住了白嵩想要继续下去的话,双手负在身后:“刘河间,你自从上次天香楼别后,总是会天明不到就起来拉肚子。我说的,对不对?” 又看向张博陵:“你,自从天香楼过后,就总是呼吸不畅,胸闷气喘,说话没气似的?” 两人听完了白芷的问话,面面相觑。 他们因为突然接到了调令,又急又气,根本无暇去管身体上的一些小病症。 但确实如此,刘河间又高又瘦,本来就吃不了多少东西,还一早上就拉四五回,拉的力气都没了。 张博陵则又矮又胖,本来走路就喘气,现在更厉害,连说话都说不连贯了。 这下子寥寥数语就把人的症状说全的,他们见过的大夫里,可真的一个没有。 这下子,那个白家老头说的话,就似乎可信了起来。 眼前这个年纪轻轻的女人,还真是个神医? “你们的病症,是早已有之。不过去天香楼吃的药膳,不对路。常言道,是药三分毒,并非说药就带有毒性,而是说的不对路的药,比毒更厉害。” 白芷说到这里,停了下来。 那两人见她说的自己的病似乎很严重的样子,也不记挂什么找茬了,直巴巴地望着白芷,想让她继续往下说。 “神医,您说,您继续往下说。” 张博陵他是不知道,刘河间他自己,是真的从三十几岁起,就有早起五更不到,要去拉肚子的习惯。他还以为这是平常事呢,没想到这几天日渐加剧,拉得人都要有些脱力了。 于是他很想继续听下去。 “刘河间,这夏季闷热的时候,你偏偏喝了白虎汤,不错,对别人都是清暑的良药,可你,你体内阳气虚,阴火旺,干烧着你的肾,这些清凉之药,把你的阳气去了三成,阴火更虚旺,肾气不足,你五更即泄,实在是肾虚的表现。” 她又转向了张博陵。 “你,夏季闷热,可你本就肥胖多脂,气虚,耐不住这炎热的夏季,可你又不肯饮食清淡,非要喝当归枸杞母鸡汤,还喝了些五加皮酒。你可知,当归枸杞,五加皮,都是益气补中的。为何到了你身上,偏偏全都无用?” 张博陵搔了搔他脸上的肥肉,觉得自己说起话来,喘的更加厉害了几分:“我也曾看过百草堂的……大夫,他说我,是……气虚不假,实际上肺也不好,这才……会有些中气不足。” 白芷却摇了摇头:“大错特错,你不是肺不好,而是脾气虚。素问有云:食气入胃,散精于肝,淫气于筋,脾气归精,上归于肺,脾经化水,下疏于肾。” “单单只说肺不好,却没有说你的根本,脾气太虚,归根究底,还是你饮食太过油腻,肥甘味美,脾胃运化不了,这才如此。” 她跟这些进士官员,就吊起书袋来,也算是因人而异。 果不其然,她这几席话说出来,两人对她神医的身份,再也不敢怀疑了。 什么打人出气,全都丢到了脑后,异口同声问:“神医,那我们的病,该做何解?该开何种药方?” “不用开药方,刘河间,你只需每日三顿,顿顿吃肉吃鱼,多吃为上;张博陵,你只需每日两顿,顿顿粗茶淡饭,少吃为妙。” 两个人一想,还真是这么回事,可不是一个太胖了一个太瘦了惹出来的病么,当下也不说别的,千恩万谢地走了。 等他们一群人远去了,白家其余人等,全都长舒了口气。 就连王氏,也念起了佛号。 ------题外话------ 所谓说嘴郎中,做大夫的,要讲真本领,也要靠心理战术。 第五十一章 皇叔有病 白崇仁问白芷:“你说的这些,可都是真的?” 白芷脸上带了一抹微微的笑:“他们的病情,那都是半分没有掺假。” 也就是说,其他的,都是假的了? 上次在天香楼,白芷看着他们吃下喝下那些她为他们点的药膳药酒,倒是没料到会有今天。 她只不过想给这两个人一点小小的教训。 五更泄死不了人,气虚肺音也死不了人。 但同样叫人难受。 还算运气好,她埋下的伏笔竟也能为自己解围。 “你是说,你给他们的治病方法,是假的?” 白芷的笑意更深:“如果五更泄和气虚能用饮食的方法调理好,你还真以为天下的医馆,是白开的?” 这时候,白崇仁才发现,她的笑容,叫人感觉到浑身上下冷飕飕的。 就连白嵩,也都赞叹起来:“好,好,不愧是白家的女儿,不会吃闷亏。” 白若撇撇嘴,王氏也不吭声。 “西郊民巷的房子都卖了,这下去哪里啊?祖父,我可是要选秀的,从西郊民巷的草庐里出来,不觉得丢白家的人么?” 白嵩又咳嗽了一声:“我自然亏不了你。跟我来。” 他慢慢悠悠雇了牛车,带着几个人上去了。 没多久,来到了青龙大街的十里街上,走着走着,却来到了白芷的玲珑医馆旁。 白芷也是意外,这个白嵩,到底是什么意思? 白嵩颤颤巍巍从衣袖里摸出一把钥匙来,打开了医馆边上的一坐店铺的门。 “本来我给礼同预备了些银子,打算给他娶媳妇用,白家破败成这样,我没脸拿出来,更得给他好好藏着。可如今不一样了,崇仁他出来了,不管咱们折进去多少银子,有人,就没事。” 他走近了这家店铺:“我也就把那笔银子挪了出来,买了这个小铺面,大家一起从头再来。” 不得不说,白芷对于白嵩这个白家的家主,还是较为佩服的。 何时舍弃,何时出击,他的时机都掌握的恰到好处。 听到这消息,王氏又是喜,又是悲。 喜的是总算有个下雨不漏雨的地方安家了,悲的是,老头子给自己儿子留的钱,全没了。 白若倒是十分高兴,对她而言,至少不用从西郊民巷走出去,就是最大的好。 “芷儿,我特意选在你的医馆边上,也是为了你能吃上口热饭,大家一家人,知冷知热的,不行吗?” 白芷无不可地点点头,算是同意了他的这种说法。 白嵩这只老狐狸,可真知道她的软肋在哪里。 她就是吃软不吃硬。 他才上赶着说这样的话,又把铺面买在了她的医馆附近。 如今她名声渐隆,只怕他是为了向外宣扬,她这个下堂妇,还是属于白家的。 光是这一点好处,就够他这个白家家主受用的了。 既然是相互利用,她也就不用在心里蒙着亲情的遮羞布了。利用他的地方,她也有,不过时机未到而已。 “好,那劳烦母亲,给我弄点热饭菜。一样炸金丝糕,一样是萝卜丝肉馅的饼,一口一个那种,最好来点冬瓜倒吊金钩的汤,菜嘛,就炒些枸杞芽了。” 她在吃食上,想来是能屈能伸的人。 王氏听到这一长串的菜单,就有些晕陶陶的:“这些都得要钱,芷儿,你母亲我,手头可没钱。” 白芷算了算:“金丝糕八钱,萝卜丝馅饼算它五钱,金钩虾子六钱,枸杞芽十一钱,满打满算,正好三两银子。你当来的钱,正好用来烧这顿饭。” 见白芷洞若观火的样子,王氏知道自己的好事拆穿了,忙不敢多言,灰溜溜去置办烧饭了。 白若听闻吃饭,又一头钻进房里,说是去收拾房间,实际躲了进去就没再出来。 白芷吃了饭菜,仍旧在医馆中宿夜。 夏日炎炎,她喜欢用自制的手工皂洗头洗澡,这种手工皂的方法,也是她闲时学会,不过需要低温冰冻,为此她特意买了些冰。 她着了白色的中衣,将半干的头发披散开来,躺在竹制的藤椅上,中堂的天井里,她正好能见到一轮弯月。 木木地看了半晌,听到隔壁嘈杂的声音,又像是王氏的叫声,还有白若隐约的哭声……不过没多久又消沉了下去,或许是她听错。 天井外的大树上倏然有一阵西索之声,白芷刚刚抬头,就见到赵凤麟站在了自己面前。 他好像并未意识到自己是擅闯的歹人,自己找了另一张胡椅,就势躺下了。 开口就是:“还有茶喝吗?上次你喝的那种清茶?” 说也奇怪,他一向爱酒的人,也没由来想试试她喝的那种茶了。大抵是她喝茶的时候格外出尘飘逸有关。 好像她是客人,他才是主人。 “没有。我请你赶紧出去。” 白芷一双眼睛冷冷望着他,身上穿着单薄的中衣,却也不似寻常闺秀一般,羞涩害怕,反而是带有被侵犯了领地的怒气。 赵凤麟微微眯起眼睛,有一丝好奇,有一丝探究。 虽然命令了七杀监视着她,终究有些百爪挠心一样的好奇,逼迫着他放下日程,前来探看。 白日里本是要现身,她却轻松将张博陵刘河间两人骗走。 他站在阴影之中,看了良久,着实想再给她鼓掌。 心随意动,他并不犹豫,来到了这个医馆。 老实说,听下人回报是一回事,自己真的走进来,又是一回事。 总觉得这里充满了家的温馨感,可明明,这只是一家医馆而已。 “这么凶,以后是嫁不出去的,大夫。”他戏谑地笑笑,自己四处找到一只茶壶,一只茶盏,喝了起来。 “其实上次,我问你的问题,你没有答案,并不要紧。”他喝了一口,双目如鹰,牢牢锁住了白芷,她的点滴反应,全被他收入眼底。 “最要紧的是,我有病。” 听到此时,白芷微微一愣。 眼前这人,她望,闻,都察觉不出,他有病。 或者是未病? 他似乎很清楚她在想什么,摇了摇头:“疼起来就很折磨人。” 她对皇家是敬谢不敏,如果她只身一人,她大可不必考虑这些人,但,为了玲珑,她要争取多方面的力量。 如果这个皇叔真如传言所说,或许,不着痕迹地讨好他,能够逼迫顾培楼交出女儿来? 当然,这些想法,都也只是一闪而过。对于白芷来说,眼前这个男人,如果真有病痛,她也不会不医治。 ------题外话------ 求花求收藏求评论。 第五十二章 这病看不了 她从百花宴回来后,也多方面了解过这个皇叔,知道他看似随心所欲,实则很难伺候。 据说他对自己府里下人的美丑肥瘦,都有严格的要求。 他是新帝唯一的一位叔叔,两位帝皇,都没能动他分毫,新帝还常与他促膝夜谈。 他很少时间在京里,大多数时候,都在四海飘荡。 可他一回京,就被新帝求着去看看他和牛秉中试行的新政。 恰好揽月湖那里堆了好多死人,一起巡查到了那里,突然他就拉着新帝在死人堆边上说了好久的话,新帝对着一堆死人,差点把隔年的年夜饭都吐出来了。 只因为前几天他方回京,新帝就马不停蹄要求他娶妻,据说,辽胡的公主,看上他了,非他不嫁。可,从那之后,再也没人敢提这事了。 这些事情,都是传地沸沸扬扬,实际上,却无人见过这位传说中大人物的真面目。 甚至还有人传言,他是“挟天子以令诸侯”的摄政王爷…… 还有一种完全相反的传言,说他实际上是被先帝废了的,因此他总是不露面,还不娶亲不生子,平日里的放肆行为,完全是新帝可怜他,纵容他的结果。 但,那些都不是重点。 她只注意到一点,眼前这个赵凤麟,是端王康王和新帝的师傅。 端王理财,康王掌兵,新帝登基,也是他建议先帝如此做的。 他教给了这几人治国之能,不是无能之人,只怕先帝不除他也有理由。 或许,他真和摄政王没有两样,他在监国—— 白芷从千丝万缕的传言里,渐渐撇清出对自己有用的东西,大胆猜测,小心求证。 当然了,这个众口铄金的大人物,现下却在白芷这儿,不要脸地,要她看病。 她看着他扔过来得玳瑁钗子,在心里决定了,赌一把。 几十年的看人经验,不会错。即便这个赵凤麟在她面前没什么正形,她却觉得,此人深不可测,他举止之间,很有超脱之气。 若非上位多年者,绝不会养成这样的气场。 所谓,养移体居移气。 眼前这男人,无论是体,还是气,还是性格,段数都高出几个年轻王爷一筹。 她收下了那根钗子,代表了,她愿意替他治病。 “好,我会派人来接你。” 赵凤麟垂下眼帘。 眼光转到了她一双柔弱无骨的皓腕上,突然很想知道,那双手把住自己的手臂,给自己把脉,会是什么感觉。 这么一想,身体顿时有些热了起来。 这些念头,不过是一闪而过。 他紧紧地注视着白芷,他头一回对女人有好感,怎么能不好好抓住机会? 再说,他有病,也不假。算算时日,也该差不多发作了。 一口茶水慢慢喝下,借此压下眼眸里一丝暗沉的欲色,包括身体里一丝奇异的骚动。 就这么一个女人着了中衣的,披散着头发的模样,并没有什么特别,他——为何会起了悸动,而且,竟然这般强烈。 —— 她和赵凤麟不过对话几句,便听得医馆的门被敲地砰砰作响。 似乎是王氏再叫她的名字。 她张望一眼,才担心赵凤麟被人撞见,再回头,他已经不见了。 还真是—— 跟做贼一样。 哑巴放王氏进来,她瞄了一眼中堂天井的茶几上摆的两副茶具,有些狐疑。 “方才我在隔壁似乎听见了男人的声音。” 白芷哦了一声:“母亲对我可真是关心。” 一句话,又堵得王氏没话再说了。 “说吧,来找我,到底什么事?” 王氏这才记起来,夜半时分来砰砰砰地敲门,到底是所为何事。 “快,快去瞧瞧你妹妹,她,她不太好。” 原来王氏见白若总是躲在房间不出来,只怕是为了参选的事忙活。又放心不下,特意端着食物进去,却见到白若已经昏迷了,浑身发烫,躺在床上。 摘下面纱一看,竟然腮边全部长满了疹子,密密麻麻,看的她一身的鸡皮疙瘩。 听王氏描述完了当时的情形,白芷心下已经有了计较。 为了求白芷过去,王氏也算是好话说尽了。 白芷关在房内,穿衣裳,听她在外面一边嚎哭一边求情,倒也是快意。 到最后,白崇仁见到王氏多时未回,便也来了。 “芷儿——她到底,也是你的姐妹,我……当年……”他欲言又止。 白芷阻止了他继续往下说。 “此刻在医馆,你们不过是我的病人,扯什么姐姐妹妹。” 她转身就走,白崇仁和王氏也急急跟上。 白嵩对白若这个孙女,也算爱重,见到白芷,也是说了许多绕着弯子讨好她的话。 白芷把脉,触到了白若的肌肤,果然滚烫。 她这是腮边痘疹,两腮长满了这样的痘疹,发起了高热,撇开中医的那些理论,就是体内的炎症爆发了。 也和体内的免疫力下降有关。 大约三日后就选秀,她心神不宁。 白芷按下了脉,脉细却急,是热毒发作,勾起了痘疹。 天气高热,暑湿加重,全都不无关系。 “爹,如果你信得过我,我就给她挂点滴,三日后她便要参选,这些痘疹不消下去,谈何参选?” 求得了白嵩的同意,白芷拿住了白若的手腕,给她细细寻找血管。 白若从未劳作,血管偏细,白芷正要对准了将针头戳进去时,白若半梦半醒间,见到了白芷站在床头,拿了东西要戳她,顿时大惊失色:“娘,她要害我!” 谁能想到,本来病得不行的白若,不知道哪里生出来的一股疯力气,一把就把白芷的手推开,那根针头,险险戳进白芷的手臂。 白崇仁恰好挡了过来,一只手正好被戳的破皮流血。 白若却恍若未见:“是她,是她害的我生病,还不够吗,还要来害我……我不要她过来,别过来!” 看白若痴痴颠颠,病得糊涂了,王氏也无奈起来:“要不,要不换个大夫——” 此言一出,白芷立刻收拾了东西转身要走:“成,那我就不奉陪了。” 她也算是尽了大夫的职责了。 白崇仁忙去拉她,白芷丢给他一包自制的创口贴:“自己粘粘伤口,别跟我说有的没有。她这病,我看不了。” 想不到白芷竟然这样决绝,一言不合就这样一拍两散,白崇仁也有些木木的。 ------题外话------ 各种求。 白芷:不收藏就扎针。 皇叔:不如丢河里去。 第五十三章 小汤山别宫 不过王氏却不太着急:“狂什么狂?若不是就在隔壁,还真当我愿意求你?叫了几句神医,连自己姓什么都不知道了?” 她还要再骂,却被白崇仁喝住了:“烦什么,还不跟我去找大夫。” 他手里捏着那一包创口贴,明明应该是暖暖的,总是觉得鼻子酸,心口也有些疼。 白芷这孩子,他一向觉得自己亏欠她良多。如今不傻了,能医病,他却更担心了。 她就像一个把自己关在壳子里的人,除了治病看病,从不和人多做交流。 就像刚才,她被王氏和白若拒绝之后,竟然连一丝的情绪都没有,能做到转身就走。 她还是恨自己,纳了王氏,亏欠了她母亲…… 王氏被他骂的也是一愣。 他一向很温和的人,今天是吃了什么药了? 不过也知道自己理亏,便由白崇仁带着跑去了百草堂。 坐馆的大夫姓陈,大半夜的,并不坐馆,只是白崇仁找到了家里,说了一箩筐好话,外加送了一些银子,才肯出诊。 等到了地方,把完了白若的脉象,他开了口:“这腮边痘疹,也不算什么死症,治肯定是能治好的,就是要一些时日,痘疹才会消下去,而且脸上总会留下一点印记。” 白崇仁想不到白芷来了之后没说什么后遗症,也保证三天能好,可这个陈大夫,却说要十四天才能好。 “两贴药下去,不是十四天?”陈大夫半夜从被窝里被扒拉起来,天又如此闷热,不禁火气上来:“普天之下,两贴药下去,能报管她这腮边痘疹能好的,也没几个。要不,你再去找宝芝堂的公孙大夫,他对这痘疹麻疹,更加精通!” 陈大夫的药是开了,也不能叫人家白跑不是,付足了诊金。 白崇仁又跑了公孙大夫家,说明来意。 “什么?你说腮边痘疹?已经围成了一圈?” 公孙大夫听闻了白崇仁描述白若的病情,又听白崇仁要求三天就消疹,还要面若桃花,完整无损。 他不禁冷哼了一声。 “小子,这天下的痘疹麻疹胞疹蛇皮烂疮,没有一样我不能治的,可你要三天立竿见影,那你还是去找大罗金仙的好。像你女儿这样的症状,是热毒外发,第一帖药把存在身体里的热毒驱出来,第二贴药再清热解毒,非两贴药不见效的。三天——做梦吧?” 白崇仁不敢多说什么,却在心里纳闷,白芷不就说了,用她的特别之法,三天必能好全吗? 这到底是为什么,差别这么大? 白若病得迷迷糊糊,王氏是心急如焚,她就这么一个女儿,还指望着她将来做了皇贵妃,给自己挣下泼天的富贵呢。 听闻满城的大夫都异口同声三天治不好。 一下子心就凉了。 她还是在白崇仁面前嘴硬:“那,那又怎么样?难道她说三天好,就真能三天好,我瞧她别又吹牛吧?人家都要两贴药,她凭什么三天就治好?” 白崇仁也觉得她不可理喻起来:“好,你不愿意,那就用陈大夫的药,反正不进宫,也不愁嫁不了人。” 王氏又看向公爹,她知道,公爹白嵩不会坐视不理。 在这一点上,她和白嵩是系在同一条绳上的蚂蚱。 “你啊,就这张嘴,缺把门的,我老白家早晚死在你的嘴上!”白嵩也是无可奈何,再次连夜去求白芷。 却没想到,吃了闭门羹。 一直到大天亮,见到哑巴,哑巴边说边比划,才知道白芷不在。 原来白芷一大早就被人接走看病去了。 这才把王氏和白家两个男人急得不行。王氏知道不好,明明知道白芷是不好惹的,又把她给得罪了。 于是就等着白芷回来,可这一等,又等了三天。 白芷没办法,她被赵凤麟派人接走了。 与其说是接走,不如说,是“劫”走。 她被接到了京外的小汤山上。 小汤山她是知道的,那里是皇家所有,据说小汤山因为有温泉汤而得名。 不是看病么,好端端的,跑到小汤山来干什么。 她并不知,这里是赵凤麟的别馆。 温泉边上有十里桃花十里荷塘,如今剩下炎炎,桃果累累,荷花映日,别样风光。 也别说,比之康王府里的荷荡,更加开阔。 似乎带她过来的下人也知道她十分累,给她在这十里美景外,准备了许多食物,胡椅。 甚至还安排了几个胡女,给她跳舞解闷。 白芷表示,她不是来给赵凤麟诊病的么?这是玩的哪一出? 边上还有个胖乎乎的小和尚,拿着把剑,表情严肃而冷酷…… “小和尚,你家主人呢?” 小和尚木着一张脸:“主人吩咐,大夫看病前要好好休息,放松心情,如此才能保证万无一失。” 好,她忍了。 等到胡女跳完肚皮舞,她百无聊赖吃完一盘松子卷酥之后,她再也忍耐不了了。 “小和尚,带我去见你家主人。” 矮胖童稚的小和尚冷冷地乜斜了她一眼:“不行,主人在泡澡。而且,我不叫小和尚。” 白芷头一次见到这么有气场的小孩。 不禁有些逗乐。 “你叫什么?” “我叫九灭。”小和尚如是说。 既然赵凤麟这么客气,非要她好好消闲一把,她也不能浪费这个机会。 想到此,白芷安安稳稳地后靠在胡椅上:“我不爱看肚皮舞,你们,来一段广场舞。” 胡女领头也是万分无奈,按照白芷的指点,琴师含泪演奏起了各种节奏明快的广场舞曲,胡女们也是整齐划一,在优美的自然环境下,跳起了广场舞。 白芷一边指点,一边不忘和九灭闲聊家常。 这个酷酷的小和尚,还真是一句多话也不讲,嘴巴闭得比蚌还要紧,不过没关系。 “我多日劳累,肩膀有点酸,你来给我捏捏。” 小和尚瞪了她半天,憋不出一个字来,气鼓鼓的。 大概是他的主人赵凤麟有什么特别的命令,最后还是败下阵来,一下一下地给她捏着肩膀。 “哎,对,捏一下肩井穴,嗯,大椎穴,风门,天柱……不错不错,到底是练武之人,穴位捏的很准哪……” 白芷对调戏小孩子很有一套。 因为本质上,她还是很喜欢可爱的小孩的。 九灭一边给她捏,一边愤恨地在心里想,主人这是请的什么大夫,为何这般不着调。 欺负小孩子,不带这样的—— ------题外话------ 皇叔的两个小侍卫:小道士七杀,小和尚九灭。 据说是两个重要门派的大弟子来京历练求皇叔收下调教的…… 第五十四章 皇叔偏头痛 白芷正感觉到一些乐趣的时候,听得背后传来一道醇厚的男声。 “白大夫,可还满意你看到的?” 这彷如*般的语气,白芷不用回头,就知道是赵凤麟来了。 赵凤麟刚从温泉汤出来,炎炎夏日,并不影响他继续穿着魏晋风格的挂衣,迎风飘摇,倒真有几分名士风度。 头发湿漉漉的,眼睛被熏蒸的得发红,一张妖孽得不像高龄男人的脸,带着清风拂面般的笑容。 他好整以暇地看着白芷改编过的广场舞,语带欣赏:“白大夫果然奇思妙想。” 胡女们在这大太阳下面晒着跳舞,也是够累。 包括在给她捶背揉肩的九灭小和尚。 “大夫不满意,就得一直跳,弹,她再满意不了,就都把手脚筋挑断了来跳。说不定也别有趣味。”主人开了金口。 出口就是挑断手脚筋这样的狠毒,白芷有些相信,他的确是顾培楼的师父了。 坑杀这种事,也是一脉相承。 眼看着就要夕阳西下了,白芷收心,正色起来:“我满意,非常满意。咱可以开始诊病了么?” 说实话,她还是头一次遇见这么逗比的病人,偏偏这逗比的病人,画风还是正剧的。 他都是一脸严肃认真地逗比,根本察觉不到自己和其他病人的不同。 白芷也是被打败了。 没想到赵凤麟还是刷新了她对他的认知。 他勾了勾唇角,露出一抹无比醉人的微笑来:“满意就好。来人,带她去碎碧轩。” 白芷收敛了心绪,注视着赵凤麟。 “你这是什么意思?” 语带冰冷,眼神清亮。赵凤麟颇有些不愿移开眼睛。 “三天,三天后,我就会发作。届时你再给我诊脉。” 他说的云淡风轻。 可白芷看着他的眼睛,便发现有些不对劲。 原来以为他赤红的眼睛是沐浴了温泉之后才这样,现在看来,不是这么回事。 他呼吸沉稳,但却十分急促,显然是在隐忍什么痛苦。 为了求证自己的想法,白芷握住了他的手腕。 他的手臂是强健有力的,脉搏也洪而急,似乎诊不出什么异常来。 白芷又换了地方,深举取脉,总感觉他的肌肉僵硬,很难压下去。 这也是头一回,白芷诊不出什么所以然来。 奇怪,他肌肉僵硬,呼吸急促,双目赤红,很像是在忍受什么痛苦。 她望过他的脸色,确实透出一股不健康的赤红来。 若不是以为他刚刚泡了温泉,她早就诊出他在病中了。 “三天后?你现在就已经发作了?告诉我,你到底哪里疼?” 白芷循循善诱,很少有人能让她亲自问哪里疼的。 通常她都会总结出病因了。 这个赵凤麟,还真是头一遭。 出于一种职业的见猎心喜,她顿时放了一百二十万分关心在他身上。 之前对他并不上心,只想着治个病结交一下,或者对夺回玲珑有些帮助。 但是如今,她得好好地观察观察这个男人了。 他长了一双长的丹凤眼,眼尾上翘,似乎带着桃花,从眼神里,也琢磨不出他的年纪,大约三十几岁? 又看了看他的手指,上面没什么老茧,看起来也不像常常练武的—— 浑身的神态,都表明这是一个如假包换的贵族。 贵族得的,无非就是那几种病。 眼睛赤红。 难道是—— “头风?” “头风。” 赵凤麟和白芷异口同声,说出了同一句话。 “你明明已经发作了,为何还说三天后才会发作?” 她想不明白。 赵凤麟莫测高深看她一眼:“这不叫发作。” 也就是说,这只是他平时的状态? 真正发作起来,恐怕还要厉害。 头风,三国的曹操也有过的。史书里明确记载,古代的医疗条件,的确是很难治好的。华佗曾对曹操说,你的头风病根在脑袋里,除非服了麻沸散,开颅取掉病根,否则日夜疼痛,再难治好。 全天下,当时也只有一个华佗,敢跟他说开颅能够治好。 可偏偏曹操还是起了疑心病,怀疑华佗是要开颅弄死自己,把华佗杀了。 赵凤麟安排了白芷住下。说是安排,实际上不容她拒绝的。 九灭负责盯着她,不让她逃跑。 白芷也是看在这位大人物有些话语权的份上,暂且忍了。 她跟赵凤麟说过自己对他的头风病不一定有把握,他却置若罔闻,非要她留下三天。 说是让她了解病人……也就是他自己的生活起居,找出他的病因。 都是什么歪理。 开颅,那可是大手术,别说在现代都有一定几率失败,更别提在古代了。 她除了青霉素,其他设备一概没有,就连无菌室,无影灯,助手,全都没有,怎么开颅? 就是华佗说的那些,也不过是演义里的小说家言。 她没办法,她是真的没办法。 这句话,她跟赵凤麟在早餐的席间提出来的时候,他没动筷子。 看他的神色,似乎头风更厉害了。 接着筷子就轻巧地飞了出去,没入门外的一块假山石里,从外面看,严丝合缝,只剩下一个小黑圈,表示那是乌木筷子…… 白芷明白,他不愿意听她说治不好。 赵凤麟动了另一双筷子,吩咐她:“吃。” 这人真是忍功强大,都痛成那样了,手都不抖一下。 白芷也是暗暗佩服。 赵凤麟发现,这一顿早饭,比平时多用了起码三分之一。尤其是发病期间,这种食量是从没有的。 难道真的是因为她的关系? 他细细打量这白芷。 她的一双眼睛最为传神,黑漆漆,看上去没有波澜,实则充满灵气,转动之间,姿态宛然,十足的智珠在握。 莹白如玉的脸颊,一点毛孔也不见,透出桃花一般的粉红来。 小小的菱形嘴唇,娇艳欲滴,似乎在诱惑人去采撷…… 赵凤麟的眸色瞬间转暗了,头风,多少年如一日,他早习惯了。 不过在她看来比较稀奇而已。 但是这种心悸,他是前所未有,简直难以应对,比头风更棘手。 依着自己的心愿,将她留足三天好了。 他喜欢跟她在一起的感觉,舒适,恬淡。 既然喜欢,那就据为己有。 管她是谁。 赵凤麟这么想。 白芷却不知道,对面的病人对她起了无数的心思。他起承转合之间,已经下了决定。 ------题外话------ 难道你们都比较喜欢前夫王爷咩…… 第五十五章 请皇叔的金脉 赵凤麟让她在三天之内,找出病因。 她也是卯足了劲儿,不断询问,查找有关赵凤麟的一切。 从九灭的口中,也知道了赵凤麟这病,是从小就有的。 但是没人能治好,渐渐的,他就不再去治了。 对他来说,这病除了疼,不影响他的生活。 而点滴叙述中,白芷也大概了解,这人看着不羁,实际上控制欲很强。 对自己的*如此,对别人…… 白芷打了个寒战。 为了早日离开这里,白芷还是认认真真给他找了病因。不找病因没法给他医治啊—— 最后委托人替她找了赵凤麟皇室的记录。 本来是可以问问病人起居情况的,但是这位病人不肯合作,非说自己一切正常。 他觉得这是小毛病。可白芷不这样认为。 前期头风或许只是头疼头晕,到了后期曹操这样,畏惧风寒,一吹风就头疼不止,再到最后,脑子里长东西,也不是不可能。 再加上他的头风病,和她所诊过的不太一样。 她以前也有过头风病人,脉也摸得出,问也能问出病因,不严重的话,大约也是调理几年,喝药治愈。 但赵凤麟的这个病例的不一样,给了白芷一点新鲜感,挑战感,因此白芷开始查阅资料。 包括他出生时的记档,还有长大后的一切生平。 虽然记载不多,也叫她大概对这男人有了了解。 三十岁,是宋妃之子。 宋妃是小国宋的公主,据记录,产下他之日,便有祥云异兆之类。但是宋妃产后患了褥症,长年体弱多病,深居简出,赵凤麟成年之后,便一病不起,香消玉殒了。 白芷跳过一些无关紧要的。既然是从小就有的疾病,很有可能是胎里带来的。 中医认为头风也是一种外邪入体,胎毒或许也有可能就是这种外邪。 不过宋妃的饮食起居,并没有什么特别,按道理,在怀孕的时候没有受过外邪,那么胎毒之说,也很难成立…… 还没怎么研究,白芷被九灭通知:“主人发作了。” 她在路上和九灭小和尚闲聊:“他以前发作都不请大夫的吗?” 九灭摸了摸光头,总觉得白芷有点可怕:“是啊,以前都是痛个两天,熬过去了就好了。” 白芷被带到了赵凤麟的寝房面前,想了想,还是推开了那扇门。 “你来了——”赵凤麟仍是懒懒地半躺在座椅上的,看起来并没有什么差别。 不过地上都堆满了酒瓶,白芷差点被绊倒,再朝他走去,就闻到一股股扑鼻的酒气。 白芷看不出他有多痛苦,但是那双修长的手,如今抓着酒瓶的样子,就能看出来,他在忍。 骨关节泛白,脸色发黄,双目赤红。 不知不觉的,白芷的声音就有点发冷:“给我把酒瓶丢了,好好坐下,别动。” 赵凤麟虽然头疼欲裂,但是见到白芷,还是莫名心安。 白芷见到他还不肯丢掉酒瓶,就伸手过去夺,却被赵凤麟一把抓住了手腕,带入了怀里。 “大夫,你就,非得这么凶?” 热热的酒气喷薄在耳边,白芷有些微的窘迫,掏出的金针被他紧紧箍住。 她的声音更加冰冷:“赵,凤,麟,你还想不想治病?” 赵凤麟轻轻一笑,不再逗弄白芷,闭上了眼睛,安稳坐下。 也不知道自己是入了什么魔愣,非想要逗弄她,看她失去云淡风轻是什么样子。 她却根本不失却任何颜色,不慌不忙,好像自己是个纸糊的人一样,对他的怀抱似乎……无动于衷? 眉心跳了一跳,对于白芷,他的兴味更浓。 扎穴位来给头风患者止痛,她还真知道一处好的穴位。 不过——比较危险,还很痛苦。 她当然不能承认,是为了报一下方才赵凤麟唐突自己的私仇,才选了这个穴位。 府风穴。这个穴位是耳后脑边的穴位,但是针头需要斜插入大约八到十厘米,不损伤肌肉,骨骼,和脑神经。 这属于针灸里的大手术。 没有一点技术含量,绝对不敢动这个府风穴。稍微有一点差池,人就会晕倒,甚至脑子受到损伤。 古往今来,大概也就历历可数的那么几个大国医,才真正放手刺过这个穴位。 她一边固定住赵凤麟的头部,一边和他东拉西扯,分散他的注意力,免得赵凤麟稍微动动,出现差池。 赵凤麟在一股清幽的药香里,闭上了眼睛,享受着素手纤柔的按捏。 说是药香,或许也不太确切。 有点苦涩,又有点芬芳—— 他觉得这股味道也舒缓了自己的神经。 不过所有的闲扯都换回来一句,唔,恩,不错。白芷也感到亚历山大。 好在这一针,是不差分毫地戳进去了。 戳到位子正好的时候,赵凤麟的手指倏然抓紧了白芷的手臂,眼睛如狼一般盯紧了白芷:“你……” 这个穴位,可不是一般地难受,能够生生忍下来,还不晕倒的,绝非常人毅力。 白芷撇了撇嘴:“有点疼,晕过去也没事,你别硬挺着。” 赵凤麟双目神色更深:“好,我挺。”可他的手,却根本没有松开,云淡风轻,握着她的手臂:“借我用一下。” 剑走偏锋,白芷本想一来给他止头风,二来公报私仇,让他昏过去—— 这样的男人,必然受不了在女人面前昏过去的。 不过,还是棋差一招。 两人的距离靠得很近,白芷凑近给他颤针时,甚至也能闻见赵凤麟身上的男性麝香气味。这个男人,简直就是造孽,这气味,白芷是闻得有些头昏昏的。 但是对于赵凤麟来说,时光仿佛静止了一般…… 直到白芷拔下针头,给他揉散开针眼的时候,赵凤麟沉吟一声:“不错,果然不再眩晕疼痛了。” 白芷虽然没有查出具体病因,这个头风也并不好解决,但是对于一般的头风病,都有通用的一些缓解手段。 比如需要经常揉捏相关穴位,不得长时间思考,等等。 白芷正在交代这些,九灭糯而软的声音在门外响起来:“主人,法印大师说,他奉太后之命前来,给您治病。” “让、他、给、我、滚。” 第五十六章 法印大师 白芷本是给他揉捏穴位的,柔软的手,刚抚上自己的太阳穴没多久,他甚至能闻见鼻端一股幽香,甚是舒服安稳。 可是她一听到九灭回报说另外有人给自己看病,便收回了手,有礼地立在一旁。 看那样子,是不会再给自己按捏穴位了。 太后…… 凌芝这个女人,真是不懂得什么叫安安稳稳过日子啊。 九灭大着胆子推门进来:“主人,可是法印大师已经到了小汤山别宫里了。” 小汤山别宫处的确是有个用按照周易术数做出来的阵法,没想到这什么狗屁佛印,竟然还有两手。 转了念头,赵凤麟闲闲瞥了一眼白芷,只见她还是八风不动,他不得不从鼻孔里面哼出一声来:“让他给我滚到别宫里,我的病,不是什么阿猫阿狗就能看的。” “我不想让谁碰,除了白大夫,谁也不准把我的脉。” 他四下扫了一眼,九灭顿时深深地低下了头。 “为什么不把这个秃驴给我砍死在外头?”他眯了眯眼睛,小和尚低下了头。 “主人,法印大师是我祖爷爷的小叔叔——” 白芷默了,她忘了,这个时代的和尚可以结婚,也可生子,并无妨碍的。 不过赵凤麟倒是很有意思,间接告诉自己,他是想让自己触碰? 白芷再次默了,接着有些尴尬,她还没被男病人这样单刀直入地说过这些呢。 “既有了佛家大师,给你治疗头风,那我就先告辞了。” 本来若不逼着自己为玲珑而来,她不愿意和赵凤麟这样的人多打交道。 赵凤麟仿佛知道白芷的意思,鼻子里又哼了一声。 这么一哼,九灭红着脸,低着头,明白了主人的意思,将白芷拦下。 “想不到,赵先生是这样待客的,我既已替你止痛,诊病,为何还要将我拦下?” “你的头风,极为特殊,我也是从未遇过这样的病,大夫不是万能,我总要回去思考才好做决断。” 白芷先是诘问,又是循循善诱,但她对着的是赵凤麟。这样好像哄小孩的口气,不得不说,他还是勾了勾唇角。 用来表示愉悦,表示自己被取悦到了。 他微微的眼神才转到九灭的身上,九灭就有些微微的颤抖。 察觉到赵凤麟心意的九灭这才默默让开道路:“对不起,主人,我这就去把法印大师打发走。” 说完就领着白芷,一路走出了别宫。 这时候的白芷,才算有些放松,四处观看各处的景色。 这个时代还甚少有江南园林式的造景,但是这里,却分明格外雅致,有些明清的味道,也不知道这处别宫,是怎么造出来的。有些景色,都是只有明清时候造园子的大家,才有的眼光和手笔。 按照这个时代的审美,该是唐风更浓一些…… 美虽美,落在白芷的眼里,又是另一种想法。 但是沿途九灭见到素来冷清的白芷也对这别宫的景色驻足观看,不禁感到十分地与有荣焉。 一时也带了些骄傲:“这里的东西,可都是我家主人从各处取来的,瞧这些太湖来的石头,配上那些框镜,竹子影儿映在白色墙上,墙里有个空窗,可不是移步换景么——大夫,你说是不是?” 这么个小孩子都懂这些? 白芷打量了一下这个小和尚,不过比顾玲珑大几岁,可是出口所言,倒很文雅,遂打趣道:“你一个和尚,不熟读佛经,知晓佛偈,却对这些东西,这般熟悉?” 不说佛经佛偈还好,说到这个,小和尚九灭的脸刷一下就白了,从前维持的冰冷酷帅形象也全没了,连声音都有些颤抖。 “读,读,我当然读。” 被白芷这么一打趣,九灭就再也不肯开口了,脸色一直都是惨白的,就连走路,都有点心不在焉。 到了门口,白芷瞧见一处石林,高低错落的石头堆成了一个大圆阵,远远见到,便觉得很不寻常。 九灭刚要带着白芷绕这石林,便被一个大光头拍了肩膀。 “寂灭小和尚,王爷的头风,难道你真不让我去治么?” 大光头和尚就是九灭口中的祖爷爷的小叔叔,他头上九个戒疤,倒是点得圆圆整整,十分醒目,怒目圆睁的形象,也叫白芷叹为观止。 十足是个佛堂里的怒罗汉。 九灭还没来得及说话,法印就见到了边上的白芷。 见她背着行脚箱,便明白了她是贤王请来的大夫。 先别说贤王的身份不是谁都知道,这个一看就是民间医馆里来的女大夫,又是怎么回事…… 他有些怒气,不请他进去也就不说了,这把他晾在门口起码一个时辰了,到底是怎么回事? 这股怒气在看到白芷波澜不惊的脸色时,就更加厉害了。 医家有个不成文的规矩,不,普天下但凡讲究个技艺传承的,都有这个规矩。 那就是尊老敬贤。 眼前这个女大夫,可见心气太高,根本没有把老前辈放在眼里。 法印自认为还算是杏林里较为出名的国手级人物了,是太后娘娘的坐上宾,除了凌家老祖宗,太医院提点,道教的天师可以平起平坐之外,剩下的这些小辈们,哪个见到了他,不是上赶着打招呼的? 法印有点不高兴,等他听清楚了九灭跟他说的话,就更加要爆发了。 “祖叔爷,主人让你滚回去。” “什么?你可有说清楚?我不但是奉太后之命来的,还是你祖叔爷啊?” “我说的很清楚了。” “那你的主人为何还是这种说法?” “这——这我也不清楚。” 彼时白芷和这个法印点头招呼之后,正要坐上马车离去,却被法印一把叫住。 “等等,那个小辈,我问你,头风头风,说的到底是什么风?” 被寂灭小和尚这么大声地在这个小辈面前拒绝了,法印也感觉到有些微的难堪。 因此他不得不叫住白芷,在她身上,找回一点脸面来。 白芷讶异地回头,眼前这个法印大师,还真打算考自己得医术? 他以为,他是谁? 头风这病,算是什么风,难道他真以为,自己必定就不知道了吗? 第五十七章 王氏来求 白芷也不忙着回答,反而开口说道:“那么法印大师,我也想请教你,伤寒伤寒,到底是伤的什么寒?” 法印就脾气本来就暴躁,多年来顺心如意,没想到区区一个小辈,就敢犟他的嘴?不好好回答问题就罢了,还当真敢反问他么。 “伤寒杂病论你也没有好好读过,怎么就出来行医,寂灭小和尚,王爷可别被这样的女子骗了吧?” 这下子法印觉得胸口舒畅许多了。 什么是伤寒都没搞懂,倒来反问于他了? 那他就告诉这个小辈,什么是伤寒好了。 “内经有云:春伤于风,夏伤于暑,秋伤于湿,冬伤于寒,此四时之正病也。伤寒伤寒,自然是伤于风寒了。” 法印如是说。 这个时代的中医学发展到了一定的阶段,大部分中医流派,比如太医院这个派系,包括皇室的皇帝,都认为,既然之前都有那么多的方剂,针对单独的某一种病,那么只要准备一套方剂大全,就跟字典似的。 谁得了什么病,按照病的名称,对这套大全进行索引,很容易就能给病人开方,甚至连把脉,都不用好好练习。 这也是为什么,信奉这个理念的田御医,在望闻问切上面,做的如此不到位。 这一套体系,就是建立在张仲景的《伤寒杂病论》门类很全,几乎能概括时下所有的疾病这个基础上。 时下的医生,说起一些病症,便认定是伤寒。 比如出汗,发冷,打摆子,浑身发软等,这就是伤寒。 白芷却并不完全认同这种说法。 光是几种看着是伤寒的病症,却往往也有可能是温病。 长公主的病,就是最好的例证。 因此她说道:“自古风邪分为两种,一为风寒,二为外邪,头风也有外邪入体的,也有风寒入侵的。” “一冷一热,人体外感的疾病,既有寒病,也有温病。” 法印对白芷的说法不以为然,不过这个温病的说法,总有点耳熟,对了,他来小汤山之前,曾和高士英碰过面,两人年岁差不多大,还探讨一些杂症病例。 他是这么提起过一句,法印也没放在心里。 听得白芷也说了什么温病,他也是冷哼一声,拂袖而去。 “什么温病凉病,小小年纪,也生造坟典的么?” 两人闹得不欢而散,白芷索性也不愿意多谈。 自从长公主一事后,她就有想法刊行有关温病的著作学说,只不过,时机暂不成熟。 —— 九灭送走了白芷和佛印之后,磨磨蹭蹭,就是不肯回去找赵凤麟覆命。 等到期期艾艾出现在清和院门口时,赵凤麟已经捏着棋子,坐在树下,花间一壶酒,在自己和自己对弈了。 他声音慵懒,有些冷冰冰。 “怎么这么慢?大夫心情怎么样?没被法印冲撞了?” 九灭摇头。 “凌芝那个女人叫来的大夫,也往我的跟前凑?我说你哪,就不应该告到我这里来。” 他捏了一粒白子,落在了棋盘的边角。又一只手放了颗黑子,落在了棋盘的中间,开局可谓是大开大合。根本看不出棋路来。 可他偏偏下得有声有色,这里落一颗子,那里又落一颗子,越到后来,越呈现出双方势均力敌的景象,没有一颗闲子,白字像一把刀,直破黑子,可黑字四合起来,又像把黑子包围了起来。 这个时候,九灭也只是偷偷瞄一眼棋盘,便被这棋盘中犹如两军对垒的肃杀之气搞得更加惧怕了。 主人心情很不好啊…… “属下甘愿领罚。”小和尚一个大大的光头低了下来,折射出耀眼的阳光。 “好,那就去抄一遍金刚经,弥陀经,心经,过去如来经,对了,还有一卷道德经大藏。” 九灭顿时眼睛有些眨巴了,他生下来到现在,最怕的就是抄经,尤其他是佛经,就连看一眼都晕。 “主人,道德经大藏,不应该是七杀去抄的吗?” 七杀是赵凤麟身边跟着的另一个小道士,眼下还没回京。 赵凤麟嗯了一声,九灭就没敢再吱声。 他乖乖回去抄经了。道德经大藏还好一些,如果方才他再多一句嘴,只怕主人要让他去抄那些佛经原文抄本了。 那些梵文书,他连看一眼都头晕,更别说抄了。 他打了个寒战,想到书苑里那成片架子上梵文佛经,他的头,嗡一下地就涨了。 哎,如果白大夫也能医他的畏书症,该多好。 —— 白芷回到医馆的时候,不多不少,正好两天半,本来在小汤山别宫是留足三天的,但是法印大师来了,她走了。 半道上马车的轱辘坏了,车夫修了一会,她就晚到了约摸一个时辰。 刚到医馆门口,她就被王氏给堵住了。 王氏一身白衣,站在她的医馆面前号丧:“哎哟,我的儿哎!” 白芷本想当她是空气,径直越过去的。 可她号丧的内容越来越不堪入耳:“玲珑医馆的白大夫,可是养在我名下的嫡女,她对自己的嫡姐,那真的是见死不救……” 白芷没等她讲完,立刻打断了她的话,眼神凌厉起来:“你说什么?你再说一遍?” 王氏顿时有些悻悻然,但是一想到白若还躺在床上,这过了今晚,一早上就有宫里的人来要人了,见到白若这个样子,必定是要落选的。 这可怎生是好?她这几年弄来的银子,可全都花在了这一儿一女的身上。儿子指望着他蟾宫折桂,光宗耀祖,女儿则指望着成为宫里一人之下万人之上的贵人呢。她这辈子,才算熬到头。 王氏没了声音,白芷还在跟各位街坊解释:“家姐尚在病中,母亲穿白,是什么意思?” “我先前说三天能治好,可母亲不信我,非要另请高明。大家说,作为一个大夫,我难道还硬给家姐治病么?” “大家都知,我生母刘氏因病早逝,纵然后来的嫡母她将我养大,总是人心隔肚皮,她不信我,也情有可原。” 她这几句话一讲,四周围着看热闹的人,也都在心里长长地哦了一声。 第五十八章 当众对峙 可不是吗? 这家玲珑医馆在十里街开的日子也不短了,从没见过白大夫的家人。 这下子突然出现,原来是继室想让原来的女儿给姐姐看病。 继室的女儿,还是姐姐,这其中的门道,早就够值得玩味的了。 众人看向王氏的眼神又多了一层说不清道不明的意味。 有些年长的还知道个大概:“哦,就是原先青龙巷尾的那个白家的,听说没落了。三十年前,汾阳刘氏还光辉的时候,嫁女儿到白家,那可真是十里红妆……” 周围听的人也对着王氏指指点点起来:“哦,这个就是后来进门的继室啊!” 说穿了,也是看不起王氏的出身。 在大梁,门阀势力还交错纠结,高门大户虽然没落了几家,但是平民百姓里,对这些高门大姓,心底里还是崇敬的。说出去,那就跟小市民不一样的。 前朝甚至有富户为了跟高门大姓联姻,就算娶个小小的庶女回来,也要交给那些高门一大笔买婚钱。为的就是娶回一个高门女,光耀门楣。 这个白家,当初也是名不见经传,却不花分文,娶回了汾阳的刘氏女,不得不说,也是一种运气。 当下看白芷的眼光,就多了三分尊崇,看王氏的,则就多了两分鄙夷。 王氏想不到白芷会当众揭发出这些来,面皮红了一大半,根本没有时间去思考,去狡辩。 不过她这人,脸皮还算是磨练出来了,一会儿的功夫,就平静了下来,换了一种方法在众人面前分说,她也是演技颇为高明,一下子就跪了下去,眼泪涟涟,看在众人眼中,倒也有了几分可怜相。 “当初是你母亲自己同意了,给我放婚书,允许她死了之后,我和崇仁自由婚姻的。这一点,你可以怪我,可我当年也是个弱女子,如果没有了崇仁,带着孩子,还是无根的萍,去哪里漂泊呢——” 王氏说的也是实话,当初白芷的生母也是看中的她,出身不高,没什么大手腕和眼界,白芷在她手下,小心一些,总也不会出什么大问题。 她见这些话奏效,便又继续哭诉:“一笔写不出两个白字来,你我总归是一家人,总不能说两家话,如今你的嫡姐,快病得要死了,你作为一个大夫,又是她的妹妹,为什么不去看看她?” 白芷也是烦了她这些惺惺作态,但是偏偏她的作态,还是得到了一些同情分。 时下的社会,自然也是认为女子出嫁从夫,即便下堂了,娘家的亲戚,也不可能不认。 再说白芷骨子里留着白崇仁的血,而白若也是她同父异母的姊妹,这——如果真的见死不救,总是说不过去吧? 白芷也不会让她白白在大家面前把这个道理掩盖过去,她看了一眼四周:“王伯,你的腿,可是上月我给你正的?” 被点名的王伯,正是十里街外的布庄的伙计,一次干活,被布匹绊倒,摔断了腿,因为年老家贫,便到了据说价格优惠,大夫医术也很好的玲珑医馆来看腿。 白芷手法独特,一丝一毫都没让他感觉到疼痛,便轻松将骨头接好,连药方都没开,只说了几个食补的方子,打了一种叫做石膏的东西,休息了几日,便好的很多了。 王伯因此对白芷也是十分感念,白芷点到他名的时候,他也是很老实地点头:“不错,是白大夫给正的骨。” 白芷又问:“那你会否在我给你正骨前,便将我认为是害你的恶鬼,将我毒打推搡?” 王伯摇摇头:“那自然不会。” “可我的嫡姐,不知道怎么,总将我认为是要害她的恶鬼。这不,差点还被她给推了一跤。” 白芷说的是云淡风轻,可底下听的人不是傻瓜,纷纷在下面议论起来。 “看那个王氏寒门小户出来也就罢了,竟然连继室的女儿越不过前头正夫人的女儿,这样的道理都不知道,还看着自己的女儿打前头正室的女儿,这可真是——” 啧啧声四处响起。 时下可是众口铄金的古代,没有什么消息传递,三个人就能说死你,更别说这么十几张悠悠众口,说的王氏更加没脸。 这下子她也只能说实话了:“芷儿,你就去看看若儿吧,她的痘疹,已经发到了胸口,腰上了!她现在正在抽搐……” 白芷一听,倒是觉得事情有点严重,或者王氏并不是真的来闹自己的?白若真的有性命之忧? 难道是自己当初最开始的诊断不对,导致错失了时机? 出于对自己的一种自我怀疑和自我纠正,白芷觉得,还是得去看看白若,到底是怎么个情况。 于是在和王氏约法三章之后,白芷还是拿起了行医箱,走到了隔壁。 此刻白芷见到了白崇仁和白嵩,也都穿上了素衣。 看来果真是很严重。 白崇仁见到白芷过来,看了一眼王氏,王氏拧着脖子:“女儿快要死了,难道还不让我去找芷儿吗?” 白崇仁对着白芷也有些不好意思:“喝的宝芝堂的公孙大夫开的药,他本来说是三剂药方就能好,可是没想到,越喝越差,他自己也说,不知道哪里出了岔子,告诉我们,这是死症,让我们预备下棺材板了。” 白芷看了一下四周,这个房子是白嵩花了最后一笔钱置办下的,本意是用来给独孙白礼同撑门面的,万万不想让白若死在这里。 所以棺材,肯定是没置办的。 被白芷的眼神一记瞟过来,白嵩道貌岸然的神情也有些撑不住。 对他来说,现下要做出取舍,自然不会让白若死在这里,也因为这一层,王氏和他想的一样,他对王氏私下去求白芷过来看白若最后一眼的事,睁一只眼闭一只眼。 若儿既然是好不了的死症,无法参选,那就是无法为家族谋得利益,作为一枚弃子,让她死在这个新房里面,自然是万万不行的。 不过这样的想法,当然不能说出来。 白嵩捋了一把胡须,把这些情绪都压了下去,镇定自若:“既然还有一线生机,媳妇儿喊芷儿来瞧一眼,也没什么。棺材就晚点再置办了。” 这三天找白芷找不到人,白若服了百草堂和宝芝堂的药之后,病情又急剧恶化,他也是束手无策。 即便知道芷儿的医术不错,但也不认为,她真能够起死回生。 ------题外话------ 求收求评求花求票——各种求,否则没动力。 再说下,本书的感谢楼我挪到作品相关里面去。大家都来戳一下看看有没有被水水表扬~ 第五十九章 公孙大夫的错 白芷打量着裹着厚厚被子的白若,她正全身抽搐,脸色发青,豆大的汗珠只管从头上,身上冒出来。 才短短三日,顷刻之间看起来就像是瘦了十斤,不说皮包骨头,但也差不多了。 白崇仁见到白芷打量白若,低声说:“那个公孙大夫说,就怕是天花——你瞧着呢?” 天花? 不,不像是天花,天花高发时候的疹子,应该是离心性分布的,也就是说,越是远离心脏躯体等主干部位的地方,比如头,面,四肢等越是密布。可是白若,腰部也有一圈圈的痘疹。 那个宝芝堂的公孙大夫这样的说法,应该也是推卸责任的一个手段 白芷察看了一下,痘疹围绕着腰眼缠了一圈。 王氏见到腰间的痘疹连到了一起,也是万分惊骇,一下就嚎哭了起来:“这,这不是传说的蛇缠腰吗?这是索命了啊——” “芷儿,我的芷儿!难道你真的一点希望也没有了吗?”这下子王氏也是真的崩溃了,之前她是硬撑这一口气瞒着白崇仁找的白芷。 她从前都不信白芷,可到了这紧要关头,却总觉得最后一线希望就在白芷的身上。或许是不管什么时候,白芷总是镇定的神态,给了她一种希冀。 她不懂什么医术,不认字,也看不会药方,可就是下意识里相信那些临危不乱的人。 这也算是她多年人生的经验了。 可这个时候,她也觉得这种希冀被大大地打击了。 蛇缠腰,她自己年轻时候也见人得过的,老人们也口口相传,只要这样的痘疹在腰上连成一圈,那么得病的人,就必死无疑啊。 她扑到了白若的身上,哭得死去活来的。 再怎么功利,也接受不了白发人送黑发人。 这下子,可真是完全崩溃了。 除了白嵩和白芷没有什么反应,白崇仁眼角也有些红通通的。 白芷朝白崇仁使了使眼色,白崇仁会意了,将王氏拉开。 “母亲,别趴在她身上,把她身上的厚被子拉开,我要瞧瞧她的手指。” 白芷难得对王氏语气温柔。 说来王氏对自己还不算恶毒到哪里去,她是有心无胆。作为一个称职的大夫,在这个时候,她当然是要抢救病人。 这个最初的抉择,早在金小医官问出那个问题,她给了回答后,就不会后悔。 当然,之前也是为难一下王氏罢了。 如今这情况,还真是不容乐观。 白芷掀开被子,看到了白若的手指,她的手指很白,指尖呈现出青色。 中医的理论里,指尖呈现青色,那是心头一口阳气不足的表现,大致解释成现代医学理论,就是心脏供血不足了。不过阳气一说,包含的东西更多一点。 病情危急,白芷要来了最后一次来复诊的公孙大夫开的药方。 她粗略过目了一下。 都是一些清热的药物。不错,白若的确是热毒勾起的痘疹之症…… “今早也是服的这个药吗?” 白芷皱了皱眉头,听到白崇仁点头称是。 白若和自己一样,本来就身体底子差,又有心病,前一阵早就得了这腮边痘疹,不过自己隐瞒了,搞得身体更加虚弱。 而又因为白家人都想争取时间早点将白若治好让她参选,她自己也是急着治病。 因此药方上的剂量都是平常弱质女流剂量的一倍之多,也就是说,本来清热解毒的药物,经过剂量翻倍之后,变成了大寒的药方。 可以说是一个险峻的药方。 假如病人底子好,意志清楚,或者还有些用处。 可偏偏—— 白芷又看了一眼白嵩。白嵩巧妙地避开了白芷的眼光,又咳嗽了一声:“芷儿,赶紧说说,该怎么救你的姐姐吧。” 她立刻便知道,应该是白嵩暗中和公孙大夫通气,否则以宝芝堂的坐堂大夫,不至于不会衡量病人的身体状况,开这么大的药量。 到后来也是被白若的病情吓坏了,来复诊见到白若病危,也不得不说是死症了。 这的确是死症,手指尖的青色从大拇指,食指,一直蔓延到小指,心跳也渐渐没了。 脉搏更是一会洪急,一会到缓慢,渐渐就弱了。 这是服下去的寒凉之药压制体内热毒不畅的表现。病人身体虚弱,一口阳气上不来,很可能就死了。 白芷正要吩咐王氏去准备,门口却进来了个方棋云纹袍子的中年男人,面白无须,正是宝芝堂的公孙大夫。 他连带急色。早上来复诊之后,见到白若状况不好,便留下几句死症,天花之类的搪塞之语,立刻逃开了。 却忘了回来索要自己开的药方。 因为这药方是白家老爷子央求自己,想早些治好白若,他才下手开了重药,如今白若要死了,他也是怕白家老爷子一口咬定是自己乱开药方,在外面砸了自己的招牌,这才冒险过来索要药方。 一般情况下,大夫开的药方,病家手里肯定是留一份的。 他现在要的,就是这一份原方,如今在白芷手里攥着。 这个白芷,还有些眼熟,见她身上的穿戴,倒不像闺中妇人,而是同行? 见她面貌和白崇仁有几分相似,便知道她是白家另一个女儿,玲珑医馆的女大夫。 前阵子和凌家的一个小辈在十里街比斗医术,在男男女女中,诊出滑脉的,可不就是眼前的女子么? 他治不了的死症,她竟然也来瞧? 公孙大夫心里也有些打鼓,在杏坛,的确有些能人,为争名气,专门去接手那些被别的大夫判了死刑的病家,一旦治好了一个,就是功成名就之时,不过那个判别人死刑的大夫,可就倒了大霉了。别人能治好,你为什么说是死症? 那不就说明你医术不如人么? 公孙大夫这辈子,最怕遇到这样的情况。 不过他还是站在了一旁,想看看,到底这样快死了的人,难道还真能救回来? 据他的经验,用了大寒之药去解白若体内的热毒,这本来也不是不可行。白若的脉搏,明明在他按的时候,也还不是很虚弱,所以他索性按着白家老爷子的请求,走险峻之路。 可怎么就突然一下子就不成了? 他自己也想不明白,借着这个机会,他也想知道——自己的诊断到底哪里出了问题。 ------题外话------ 新人作者的新文,种田,大家文荒可以去看看。 —— 《欢喜田园之金牌厨娘》一对一,温馨种田文。 作为一枚顶级吃货,南宫佳人最大的人生梦想就是:有生之年吃遍天下无敌手,足迹踏遍全天下,活的简单快乐,享尽人间美食后寿终正寝无疾而终! 可惜愿望尚需努力中,她便挂了!再度睁眼,穿了! 偏偏造化弄人时运不济,一穿来就没有原主记忆不知姓谁名谁还无家可归。 好吧,她这人向来随遇而安,天大地大总会有她的容身之地,且看她如何在古代致富发家混的风生水起! 第六十章 阳气的重要 白芷见到公孙大夫站在门边看她诊治,脸上颇有些羞惭之意,便不再理他,将方子放下,嘱咐白崇仁:“立刻去宝芝堂配上好的人参,最好是百年老参,切片,快些。” 接着又吩咐王氏去了最近的药铺抓一些寻常的药来。 宝芝堂的药材,是京城最地道的,虽然贵,但是贵的有道理。 说是一百年人参,绝对不会少了一年,连一天,都不会少。 白崇仁哦了一声,刚要出门,此刻白若在床上突然停止了抽搐,整个人静止了下来,白芷知道不好,便将金针全部扎在了她的心脉处,给她稳住心跳。 接着留下来的一块区域,她一直在给白若做人工除颤。 见到白崇仁愣愣的,白芷大喝一声:“快!” 公孙大夫也被她这一喝惊得回过神来,当下出声:“白御史,你莫急,我这里有五十年人参,是我随身带来救急用的。” 白芷听闻,立刻拿了过来。五十年人参,也算不错了,现在救急,自然是越快越好了。 人参切片,让白若含在嘴里。 人参是大补还阳的药物,白若是热毒,用人参吊命,那一般都是年老体弱,体内快没阳气的人啊—— 公孙大夫很不解,他见白芷手法利落,人参切片,厚薄适中,一片人参大约让白若含了不到一刻钟立刻换了第二片,接下来越换越频繁。 但是很奇怪,白若的脸色,不再那么白的可怕,手指尖的青色,也渐渐消去了。 白芷摸了摸脉搏,虽然弱,但至少有些规律了。证明白若最后一口阳气,还是吊住了。 证明自己的判断,是正确的。 白芷舒了一口气,见王氏配了药熬好了端过来,浓浓的热热的,便立刻捏住了白若的脖子,给她一气灌了下去。 灌下去没多久,白若的身上就出了一层细细的汗。 跟最开始出的汗不同,现在的这一层汗,不再是冷汗,而是热热的汗。 此刻白若的高烧仍然未退去,但是脸色平静,发着汗,看起来不再那么凶险了。 所有人心里都放下了一块大石头。 公孙大夫也是又惊又奇,对白芷的几下按压,一个金针阵,还有那喂的参片,就将人从死亡边缘拉了回来,感到很是不解。 他于是走近给白芷打下手,顺便也摸了摸白若的脉。 他逃离白家时曾经摸过白若的脉,那是根本摸不清什么路数的脉,所以他才着慌,知道不好。 中医诊脉入门,就连药童都知道,脉急而洪,是体内有热,脉缓而慢,说明是体内寒凉。 当时的情况,也不知道是热还是凉。 他满以为自己给白若开了清凉解热的方子,至少会好转一些,却没想到会变成那样。 如今一摸这脉,却又回到了最初,不再那么杂乱无章,能感觉到脉搏有些急,是热毒。 白芷见他满脸震惊,便说出了自己的总结:“你开的药方里,一些清凉解表的药物,加重了剂量,按说没有什么大问题,因为她也是得了热症。尽管她身体虚弱,毕竟不该严重到这个地步,你是不是这么想的?” “但是有一味药,你不应当用。” 白芷指着药方上的几个字。 公孙大夫看了看,脑子嗡了一声,那几个字,正是安息香。 安息香作为一味芳香开窍的药物,味辛,苦,平,入到这些解热毒的方子里,只不过是让她行气血,让自己的寒性药物,更好地深入她身体中,发散药性。 可是白芷这么一指出来,他也隐隐约约觉察到,似乎真的就是这味药的问题。 可是哪里有问题,又说不上来。 他是治疗痘疹方面的专科大夫,用惯了的方子,从来没有出过什么差错,用这个安息香,也是顺手了。哪里会想到,这味药,会造成病危呢。 白芷见他尴尬脸红,一边再给白若重开药方,一边给公孙大夫解释:“你开药之时,并未注意到,她的阳气丧失了一大半,药方里有一味安息香,加倍剂量的,你可曾想过,芳香开窍的药物,虽然行气血,但却是耗气的?” 也就是说,本来白若的阳气就没多少了,还给她喝下了加倍消耗掉阳气的药物,那么阳气只剩下最后一口,身体只剩下阴气了。自然病危,自然是死症。 白芷也不和他扯现代医学理论,光是这么几句话,就足够点醒公孙了。 他也是恍然大悟,诊脉之时,他的确未考虑到病人阳气已失,更加没有想到,安息香属于芳香开窍,但是又加倍消耗阳气的药物。病人阳气不再,自然—— “那么大夫你现在,这是?”原本抱着瞧瞧看的心情站在这里的公孙大夫,也不由得站直了身体,朝白芷拱拳头相询。 “既然已经还了阳气,那么我继续消除她体内的热毒。她的热毒已经窜行到体表,身体的脏腑,实际上并没有任何的热毒存留,反而是被你的大剂量寒凉药物给损伤了,我如今,在给她开温补的药方。” 方才让王氏给白芷服下的,也是一些升阳理气的药。 按道理病人脱离了危险,应该继续攻热毒才是。 这可真是反其道而行,公孙大夫也听说过这样的说法。 但是白芷开出来的,的的确确是都是一些普通的干姜之类的温补药材。 干姜温补,附子理气,虽然简单,但每一味药都不失却其作用。 此时天已经夜了,白若服下白芷温补的药方,已经接近大半个时辰。 说来也怪,温补的药物服下没多久,白若的汗,虽然在出,却没出的这么快了,渐渐的,高烧也降了下来。 公孙大夫多次摸她的脉搏,也觉得脉搏逐渐有力起来。 想不到还有这样的情况—— 因为夜深,他不得不离去,知道白芷明日还要给白若换药方,他连自己的来意也有些忘了,直说道:“我明日再来,还请白神医多多指教。” 公孙大夫马失前蹄,如今又如醍醐灌顶,顿觉自己先前医术之浅陋,准备趁着明日白芷给白若攻除热毒,再来“偷师”。 幸而白芷对这些偷师不偷师并不计较,在她看来,医术深浅,并非一日之功,而要靠大量细节的观察和判断。光是看人的阳气高低,也是一项很难学到的功夫。 反而是白崇仁,在门口和公孙大夫寒暄送别的时候,嘴角微微带着一点笑意。 他也算是开了眼界,与有荣焉。 ------题外话------ 穿越成村姑?不怕,咱有家人疼爱! 几间破草房,没钱?不怕,咱有医术,会种花。 极品亲戚找上门?不怕,咱有斗鼠术。 本以为坐拥万亩良田,富贵豪宅,便可潇洒人世间。 谁知打哪冒出来一个妖孽男,硬拉着她继续奋斗。 无语问苍天:她的米虫生活啊,什么时候才能来到!【望门农家女】/飘絮纷飞 文荒喜欢种田风的可以去瞧瞧。 第六十一章 重开药方 白芷休息了一晚,也是累极了。 接着,起了个大早,听到鼓乐之声从街边传过去,应该是朝廷参选的仪仗。 她微微摇头,看来白若心心念念的参选,白白落空了。 不知道恢复意志之后,还要怎么闹呢。 想归想,她还是立时去了隔壁。 此时天还未全亮透,泛着一些鱼肚白,王氏亲自端了自己亲手擀好的面条,里面卧了鸡蛋,放了些香葱之类的,倒也颇有些滋味。 比原来在草庐时候王氏下厨做的饭的滋味,要好上不少。 也不知道她原先是藏拙,还是故意不给自己做的很好吃。 白芷吃掉了半碗,王氏毕恭毕敬地站在她边上,一边给她递个帕子,一边又给她斟茶倒水。 这样小意,也是出乎白芷的意料。 她勾了勾嘴角:“放心,她死不了。” 王氏闻言也不再吱声,不过收拾碗筷时,那动作,明显轻松了不少。白芷擦擦嘴,王氏使出真功夫来做饭,那滋味,比天香楼的饭菜,或者还好上一些。 也许是一段时间的落魄生活磨练出来的?不过她倒是听说,王氏从前在也曾在白家讨过生活,似乎是个帮厨的丫头。 公孙大夫也是早早就来了,看样子,也是一夜未睡,侯在白芷的医馆外面,神情庄重。 年过半百的人了,反而规规矩矩像个小学生一样跟在白芷的身后,街旁的路人见了也都是很疑惑。 不过公孙大夫倒也不以为意,对旁人的眼光不放在心里,反而一径和白芷讨论着白若的病情,又或者拿出自己曾经诊过的疑难杂症出来,白芷也不是每句都接话,但她一旦说出几句来,又正好能解了公孙大夫的心中疑惑,他更加将白芷引为知己。 天下名医,他没见过十个,总也见过五六个,可真要解释起理论来能够一针见血的,还真是非眼前这年轻的女大夫莫属。 “凌家老祖曾经看刊行过一本著作,里面有说过,时人对人参滥用太多,吊命也是人参,入药温补非人参不可,弄得人参价格日涨,寻常百姓也消受不起,我正是看了那本书,引以为然,没想到用人参给她吊命。不知道您是怎么想到的?” 白芷笑了笑,倒是觉得眼前这个公孙大夫有些憨直了。 “医术一道,总因人而异,错不在人参,而在滥用人参的庸医,每一味药,使用恰当,都能物尽其用。” 公孙训听了,也点了点头。 他不知不觉竟然用了一个您字,总觉得白芷她当得起这个称呼。 和白芷交往过的大夫里,金老医官是年长的,把白芷当小友来看,金小医官志不在医道,只有这个公孙大夫,也算是求贤若渴,对白芷钦佩又敬重。 他师出无门,没有中举,老母发毒疮被庸医治死之后,便发奋学医,买下无数医书,能有如今的成就,也算是颇为不易。 平日和同行切磋的机会又少之又少,加上他看谁也不入眼,如今碰见一个白芷,倒也有些激动。 来到白若的闺房,白芷看了一眼白若,便知道她的药对路了。因为白若的痘疹,看起来更加严重了。她摸了摸脉,知道已经彻底无碍了。 因为白崇仁听从了白嵩的劝告,今日没有休沐,家里只有白嵩和王氏在。 王氏这次也不敢再多嘴,在边上帮手递上笔墨纸砚。 公孙训倒是很疑惑:“为何痘疹看起来不少只多?” 白芷道:“天气炎热,暑湿严重,她却用了温补之药,护卫脾脏,暑湿热毒驱赶到了体表,接下来的药,想必公孙先生也是会开的。” 不错!阳气一旦回来,病人能够营卫外邪,那么体内的热毒,自然要被驱赶出去,如今之药开一剂简单的解表之药,剂量小些,几剂下去,自然药到病除。 他接过毛笔,想要开下这个方子。 却被王氏阻拦住了,王氏在白芷面前乖觉,可不代表对公孙训也会同样善良。 对她来说,就是公孙训的几剂药,把白若害到了这个地步。他就是个庸医,自己因为顾着白若,没有去宝芝堂将他的坐馆医案给砸了,那都算是客气的。 如今还想不要脸地再来替白若开方子,那是休想的! 她腰一叉,就要发飙,却被白芷拦下。 “母亲,公孙大夫这次开的药方,如果嫡姐她服下去没事,那么就不许将公孙大夫误诊的事,说出去。” 王氏本就是想等着白若好了,找街坊邻里去说宝芝堂公孙训大夫的坏话的。这种话,但凡传出去了,公孙训就全完了。 他和宝芝堂说到底,不过是聘用关系,他受雇于宝芝堂,虽然也有几分名气,可这样的误诊传出去,到底是不光彩的,在京城没多久就会混不下去。 对于公孙训这样的大夫,白芷也选择留一线。 王氏跟白芷也不敢太着急,却不是很乐意,手里端的药碗也重重地放下。 不过白芷再看了一眼白嵩,眼神里意味十分明确。 白嵩也会意了,当下喝道:“手那么重做什么?芷儿说什么就是什么,若是让我听到街坊四邻有什么议论公孙大夫的,我唯你是问。” 王氏也不生气,也不顶嘴,反而冷笑了一声:“好,若是这次他开的方子不灵,我定要将宝芝堂他的医案砸个精光。” 白芷知道和王氏这样不通点墨的人,也说不上什么医理不医理的。所以她站在一旁,看着公孙训开药方。 她见他这一次仍旧沿用的自己习惯开的那张方子,不过这一次很小心,没有用安息香。 她又摇了摇头:“公孙大夫,这一次你反而不敢用安息香了?这是为何?” 白芷见公孙训还未反应过来,再次点拨:“上次她是阳气要散尽,你用安息香反而耗气,如今她阳气聚拢,安息香耗气,只要量不甚大,行气祛痰,化湿散瘀,和你这方子里的另一味牛黄,倒是相得益彰。” 牛黄清热解毒,本就是去疮的良药。 安息香行气,两者搭配起来,倒是让这解表的方子,更加温和一些。 公孙训方才领悟,自己是太过拘泥,不懂得时移世易的道理。 于是他重新落笔,又添了安息香三字。 白芷点了点头,公孙训见她眼皮跳了几下,便问道:“白大夫可是没有休息好?” 白芷这几天总是眼皮跳得厉害,她也觉得或许是前几天编写温病论著的时候,太过劳累的缘故。 ------题外话------ 《谁动了爷的世子妃》这是一个穿越女和重生男谁比谁腹黑的战局,七年后的强势回归,看她如何整顿魑魅魍魉雄霸天下!但是,谁能告诉她身边这只有权有势的腹黑狐狸怎么解决?扔了还是收了? 最近题外比较多哈。但基本都是我在追的文。 大家可以试试追追打发时间~ 第六十二章 事发突然 白若的病,经过公孙大夫几次复诊,开药方,已经好了大半。脸上留下了一些痘疹的印记,也渐渐消失了。 王氏也知道公孙训是得了白芷的指点开的药方,没有再多说些什么。 公孙训这次在白家的误诊和后来推脱死症天花的行径,也没有被传出去。 说来同行相妒,但是杏林里倒是流传着这样一个不成文的规矩,一旦大夫接了上一个大夫治不好的病人,也不能说那上一个大夫的坏话。难保哪天,他治不好的病人落在了你的手里,大家彼此含糊过去,也就是了。 公孙训知道是知道的,但没想到,白芷这样看起来这么年轻,按道理是急着要求名气的,她也懂得这样的规矩么…… 白芷是真的不知道还有这样的规矩,只不过,她前世厌了那种踩低捧高的日子,故而对看得过眼的,都留了一线。 白若虽然好了起来,但是看着仄仄的,眼神焦距都没有,见到白芷,也没什么反应,一直都是呆呆地躺在床上。 王氏也知道这是落下了心病。因为突发痘疹,没能参选…… 她也不好强求白芷把这样的心病也医好,而且白芷对白若,明显没什么怜惜之情。 只是公式化交代了一些医嘱,就离开了白家的院子。 王氏也曾想过用神神鬼鬼的法子搞倒白芷,让她吐出和离后端王府给的银子。 可如今越是知道白芷的手段,就越加瑟缩。 看着床上不成人形的白若,她的皇妃梦是破了—— 又想着儿子白礼同日后出仕娶亲需要的银钱,王氏不禁犯了愁。 这偌大的白家,除了一个下堂的白芷有些银钱,白嵩的老底都光了,白若犯病,她的私房钱,也都没了。 这一家子的生计问题,可如何是好? 难道还是——从白芷身上想办法么? 王氏坐在院中,望着隔壁玲珑医馆排起看病的长龙,听着街坊去找白芷瞧病时的鼎沸人声,眼神也渐渐呆滞起来…… 不过白崇仁回来时关院门的声音,把王氏惊了一跳,她那点思绪,顿时就沉了下去。 —— 白芷又到了甄府,每日她坐馆五十位病人后,便是要出诊的。 她是临时拐道去的甄府,见到甄大人腿脚稍微能够动一下脚趾,也是颇感欣慰,又见到已经痊愈的甄柔小姐,随侍在甄大人一旁,很是乖顺,在给他不断揉捏一些穴位。 这也是白芷传授的方法。 荣氏在边上感叹:“这丫头决意不再嫁人,准备带发修行,在家里侍奉我们一辈子。” 白芷见她动作之间,力度适中,穴位竟没有一个按错的,都对了路子,也有些感叹她的聪颖。她当时也不过是口说了几个穴位,没有直接示范,没想到她也都做对了。 又想到她一意要拜自己为师,心中倒也动了一下。 刚刚走出甄府,却见到小和尚在外面候着。 她颇感好笑:“小和尚,你家主人头风可还好些?” 九灭皱了皱眉头,胖胖的圆脸也有点发皱:“这我不知道,他让我给你来当车夫。” 白芷见到甄府门口,果然歇了一辆好大好招摇的马车—— 总体来说就是,闷骚型的马车。 外面看不过是比一般的马车稍稍大一些,不过到了里面,的确又是一番天地,马车里面都用最柔软的妆花缎子,铺了一层又一层,座椅是很符合人体工学结构的类似沙发一样的,就连马车的内壁,都是层层的香木贴就,有些像样板房。 难为的是,里面的避震做得好,不知道赵凤麟找的是什么工匠,这个时代并没有弹簧,坐在里面却没有什么太大的震动感。 马车外还挂着两盏灯笼,倒像是明清时代的气死风灯。做工精致,她平日在甄府都没见过这样精致的气死风灯。 白芷稍微留了下心,这赵凤麟,怎么老是有别人没有的东西。 到了玲珑医馆门口,小和尚还赖着不肯走。 白芷微微皱了下眉头,一只手搭在了马车的小门框上:“小和尚,这到底是怎么回事?” 九灭一边从骏马上下来,一边挠挠头:“主人不在京城,让我来跟你作伴。他说我和顾玲珑差不多年纪,应该可以解一下你的闷子。” 这个狗屁赵凤麟,他还真敢拿顾玲珑说事? 听到小和尚转述赵凤麟的话,白芷不快了起来:“你家主人也太不着调,一个小和尚,拿来和我的女儿比。怎么比?” 总之她就是不喜欢九灭黏在她身边,住在她的医馆。 任凭九灭怎么求情告饶,她就把他关在了门外。 喜欢小孩子是一回事,可真让赵凤麟的人沾上了她的医馆,这算是怎么回事? 夜半露重,哑巴去看过九灭,见他也不急也不恼,就在医馆门外坐起了禅,看样子,是赖定了白芷。 白芷是有些恼恨,想不到赵凤麟这样无赖难缠。若知道他竟是这样品性—— 不过,她还是很快镇定下来了。前世也有过无理取闹的病人,也有过上赶着拍马屁的病人,可像赵凤麟这样拍个马屁拍的这样叫人恼怒的,还真是没有。 他摆明了不想知道自己的意愿。 白芷让哑巴给小和尚丢了一床被子,便自去要入睡,过会,便听到外面滴滴答答的雨声,雷声也隆隆响起。 京城没有江南的梅雨季节这么一说,但却有端午汛,端午前后,雨下的特别大,总会有汛情。 白芷见雨下大了,撑伞出来,准备看看小和尚。 打开门,却见到李妈妈,一双手刚刚按到门板的环首上,还没来得及敲。 她一脸的惊慌失措,是白芷从没见过的。 大雨之中,她甚至连一把伞都没有撑,跟在她身后的,还有姚管事,张妈妈等人。 这几人,是端王府的人啊,尤其是李妈妈,是玲珑的乳母。 一个闷雷响起,白芷的心头猛地跳了一下。 一个不好的预感在心里渐渐升起。 她把伞递给坐禅的小和尚,让哑巴把这几个端王府的老人请进了医馆。 她先把自己那种不好的预感完全压下:“到底发生了什么事。” 几个人都是一身的泥水,浑身湿透,脚底下还沾着树叶之类的东西。 李妈妈脸色惨白,这才期期艾艾,说出事实来。 第六十三章 玲珑失踪? 听到这个消息,白芷也是犹如当头一棒:“什么?你说小郡主不见了?” 这好端端的,怎么会—— 白芷心跳如擂鼓,也是好一会儿,才压下这种反应,强自冷静下来:“到底是怎么回事,说清楚了,大家好一起想办法。” 李妈妈这才讲述起来,原来这段时间,因为顾培楼不在端王府,他领命去临近河北的京畿剿灭水匪。宫里来的孔妈妈负责教谕小郡主,自从上次白芷教训之后,倒一直还算安稳。 坏就坏在牛大人的独子,前天来过端王府。 前天正是端午。 端午?白芷想起来了,前天的确是端午,那时她正忙着治白若的病,收下了几个街坊邻居亲手制作的五彩绳子包裹的粽子。 “牛蜚,他去端王府做什么?” 她想起那个张狂的小胖子,心直往下坠落。 “他说来找小郡主玩,端午节城外有龙舟会。孔妈妈正回宫有事,放了她一天的假,我们几个妈妈和姚管事就带着她和牛蜚出去了。” 李妈妈一边抹眼泪一边说道:“我们本想着牛大人家的护卫和我们王府的护卫,应该是没有事的。可是哪知道,在看龙舟的人流里,不知道哪里冲出来一队人,迷了一会的视线,小郡主,就不见了——” 白芷紧紧咬住嘴唇,几乎要咬出一条的血印子来:“那,牛蜚呢?他现在人在哪里?” “他当时跟小郡主在一块儿,后来小郡主不见了,发现他也晕倒在了原地。”姚管事想了想,回忆起当时的情景,“看样子,像是被什么迷药迷倒的。” 他见到白芷嘴唇几乎咬出血来,心下也是一阵阵的紧张。想不到王妃竟然爱女如此,那当初,当初是何苦啊。 “接下来我们就把全府的下人护卫都发动出来找,可,根本就找不到人呐,日夜不停,我们终于在郊西找到了这个——” 姚管事拿过来一本牛皮封面的纸书,封皮已经烂了大半,可是里面画着的插图和文字,白芷一看就知,是自己画的《海的女儿》。 翻到一页,人鱼公主变成泡沫的那一张,白芷的心,也揪了起来。 好在上面没有血迹。 她还是安心了一点。 “牛蜚现在怎么样?”她慢慢冷静下来,思索起来。 看来整件事情,应该不是偶然的,有人或许在利用牛蜚,劫走顾玲珑。至于为什么,是谁,看来对方是有备而来。 姚管事摇摇头:“出了这样的事情,牛大人没有咬到我们端王府头上来就已经不错了。王爷他虽然战功赫赫,可惜在文臣那里,根本也讨不到什么好。尤其是牛大人,一心认为他家牛蜚是个好的——直说我们小郡主,有爹生没娘教,带坏了他家牛蜚。” 白芷思索片刻,还是静下心来:“没有消息,现在就是最好的消息。” “我这就去牛府。” 她让姚管事几个在玲珑医馆待命,叫上坐禅的小和尚,驾上马车,驶着去了牛府。 此刻已经过了子时,她满以为要费一番力气,却没想到,轻轻松松就进了牛府。 她才进牛府,便见到眼含热泪的牛夫人朝自己盈盈拜倒。 上次百花宴她见过这位牛夫人,上次还是一个优雅的贵妇人,如今却眼泪潺潺,云鬟松散,眼睛也肿的跟个核桃一样。 “白神医,你再不来,我便要亲自去请了。都是我家小牛儿不好——我,等他清醒了,我,我亲自打得他起不了床。” 说着,她又眼泪汪汪:“可他到了现在,还没清醒呢。请了许多名医,都说不知道被用了什么药。只有法印大师,给我家小牛儿开了药,吃着稍微好点,可,可还是迷迷糊糊的……” 她就说了一句她供奉的观世音菩萨,不供奉罗汉,就把法印大师给惹恼了,再不肯上门来医治,真是造的哪门子孽!又想起白芷曾救过长公主顾宓的暴病,总觉得要去请白芷来试试。 可回头想想,自己的夫君牛秉中,又把白芷给得罪光了,再加上是自己的儿子不争气,搞得白芷的女儿顾玲珑也丢了,她没这个脸去找她。 白芷轻轻推开牛夫人:“我自然会治好牛蜚,他清醒了我还要好好问问他,我的玲珑被他拐到哪里去了!” 她语气很轻,可是含义却叫牛夫人心头发颤。 难道白芷认为是牛蜚拐走的顾玲珑,牛蜚才几岁啊,他哪能有这个胆子?可是想到自己夫君说过的那些“有爹生没娘教”的混话,她又没处开口。 他是说的时候图一时爽快,现在好了,人家是神医,手里还捏着儿子的性命呢。 牛夫人又不禁悲从中来,可她不敢表现出来,既然白芷说敢治,那必然有她的理由。 就连后来她把法印大师给惹恼了之后,也求过高提点来看牛蜚,高提点也没这个把握牛蜚醒了之后能够完好无损—— 他说牛蜚是中了烈性的蒙汗药,醒来之后脑子会受损。 可看白芷的样子,是要牛蜚清清楚楚地醒过来。 她脸上陪着笑,随着白芷进入了内帷,正要好好看看,白芷怎么给自己的儿子,解那烈性的蒙汗药。 白芷听到牛夫人说出牛蜚中了烈性的蒙汗药的时候,心里已经有了底。 等到看到了牛蜚的样子,闻了闻他身上残留的一丝药味,切了他的脉之后,就更加清楚了。 药倒牛蜚,绑走顾玲珑的,定是懂医术的人。 不,应该比懂更高一个层次。 说起蒙汗药,不过是武侠小说演艺传奇里一个通俗的说法,在懂得医术的人的眼里,就是麻醉药。 古有扁鹊华佗,自制麻沸散等麻醉药,传到了大梁,已经失传。 但是几千年后的现代科学,已经逆推出麻沸散的大概配方了。 中了麻醉药之后,清醒不过来的情况,也是有的,比如说小孩子,老人。 而牛蜚就属于这种极端特例。 上次白芷开玩笑地在他身上扎针的时候,已经知道牛蜚平日身体阳虚,比一般小男孩的身体要差,他又有些胖,估计牛府里是吃得多锻炼的少的典型,麻醉药之后清醒不过来的概率又加大了。 她的手从牛蜚的手腕上缩了回来。 如果这是在现代,她可以开出一连串的静脉注射的药剂:纳洛酮,氟马西尼等等。 这些都被称为麻醉药物的拮抗药。 这些拮抗药,就是应对的有些病人一旦麻醉后醒不过来的危险。 可这里偏偏是古代,她除了制作出青霉素和水杨酸之外,还没有手段,没有机器,来制作拮抗药。 唯今之计,只有利用古代的中草药了。 她想起,有些中药材的特性,和拮抗药非常地类似,药性,药效,都是收缩血管和平滑肌,收缩脑神经的—— 她开方子前,问道:“前一个大夫,是否开了大量的甘草在方子里?” 她是从房间里的甘草味道里,闻出来的。 牛夫人忙称是,取出了法印大师开的方子来。 白芷看了一眼,知道开方子的人,医术高深,路子和自己想的一样。 全部是利用这些中药材里,带着天生拮抗性的药材。而自古以来,中医也的确流传着一张方子,用来做麻醉药的拮抗药方。 可惜的是,这些药,是喝下去的。麻醉之后的人体,呈现昏迷的状态,人体收到损伤,精气阳气,都弱了下去,喝下去的中药打了折扣,根本就没办法达到十成的药效,能够吸收四成,已经算是不错。 如她所料,法印大师开的,是复方甘草汤。古代的中医反复总结,认为这一张方子,可以作为麻沸散的解毒药使用,在这个基础上,法印大师又根据了牛蜚的实际情况,添减了几味药材。 白芷自己开出来的方子,也和他开的雷同。 不过白芷却取了另一个巧妙的法子。 不喝下去,熏蒸。 人体的新陈代谢,有一大半是毛孔进行的。中药熏蒸,药效从毛孔吸收进入血液循环,比静脉注射效果低一点,但却比喝药好上一些。 加上牛蜚人还小,虽然身体虚弱,新陈代谢往往比成年人旺盛,采用这样的办法,见效更快。 这个时候,白芷只想他早些醒来,从他的嘴里,套取第一手资料。 她又全力给他针灸,揉按,保证药材迅速熏蒸入小牛蜚的体内。 复方甘草汤说是简单,可要保证每一味药都能各尽职责,白芷还是先行给牛蜚调理了身体,才开始的熏蒸。 熏蒸第一日,牛蜚就有了反应。他的手指,在剧烈地抖动。 到了第二天,他的脉搏也跳得更加快了。 牛夫人简直不敢置信,为什么同样的方子,在白芷的手里,不过是换了一种用药的方式,就能见效这么快。 到了第三日,牛蜚的太阳穴处猛烈地跳了十几下,白芷又替他扎了静脉的葡萄糖生理盐水,替他更换体液。 到了子时,牛蜚竟然真的醒了,他睁开了两只眼睛,悠悠地看着牛夫人和白芷,略有些呆。 到最后认出了白芷,不禁急了,大着舌头说:“顾玲珑,顾玲珑被劫到瘟疫谷去了!” ------题外话------ 明天上架,么么哒~所以奉上三千字的肥章,我感觉自己太厚道了,大家千万别抛弃我~ 第六十四章 瘟疫谷内治瘟疫 说完这句话,他好像又有点呆滞,眯着眼睛沉沉地睡过去了。 牛夫人是又惊又喜。看牛蜚的样子,不是昏迷,而是真的累极了睡过去,便主动跟白芷说道:“我知道你要去寻女儿,可端王爷现在不知在哪,你一个妇道人家,怎么去寻郡主?说是瘟疫谷,可是哪儿又这样的瘟疫谷,谁知道?” “不如这样,我替你寻个刑狱探案的好手,他必能替你寻到蛛丝马迹。” 她见白芷没有拒绝,便知道应当可行。 便自作主张,跟牛秉中说了这件事。将牛秉中好生骂了一顿,牛蜚被白芷治好,这个事实就摆在眼前。 牛秉中不得不低头。原是儿子嘴里的冤家,竟有这般能耐。冤家宜解不宜结,他一个官场上混的,自然也是四下里明镜似的。 哪能不同意,不同意的话,看架势,夫人只怕也要手撕了他。 白芷从牛蜚嘴里问了一些信息之后,也算是默认了牛夫人的安排。 大半夜的,一个男人风尘仆仆便赶赴了牛府。 他来得匆匆忙忙,原以为贤王那里不问了,牛大人这里又要问揽月湖的死人案子,没想到,竟派给他这样的差。 也不算派差,只说给个弱女子帮忙寻女儿。 牛秉中这样委婉的口气,反而叫金诚更加郑重,什么样的弱女子,能够劳烦牛大人出马说情,这真是…… 他略微思索,便见到了牛大人口中的女子。 这一次,她没有着任何繁复的宫裙,一袭素白,裙角点缀着星点的藤缠叶纹,是淡淡的绿色,配上她一张鲜艳如桃花般绽开的脸颊,端的是不可方物。 金诚觉得自己的心跳有一瞬间停了一下,尤其是闻到白芷身上传来的阵阵似乎十分熟悉的药香时,这种感觉越加明显。 牛秉中也很是奇怪,一向斯文有礼的金诚,见到陌生的女性,竟也会盯着直直地看。 他咳嗽了一声,金诚才算回过神来。 天知道上次见过白芷之后,他心头总有些不自然,头一次听到白芷,是在老父口中,他没想到,自己也会被一个下堂妇所嫌弃,而且嫌弃的原因不是别的,竟然是嫌弃自己年纪太小。 金诚在京城的闺秀圈里,不说有一定的知名度,毕竟还算是良配,他即任以来,破过一起大盗案,还翻了一桩冤案,不说别的,就是这工作能力,也是得到京城人士认可的。曾有过几家大户愿把女儿嫁给他,他也考虑再三拒绝了。 一则发妻死得早,他和发妻的感情刚刚培养出来,她就死了,心情也有些憋闷,二则他对一些闺中的小姐,还真是有些看不上,好些的就吟诗作对,不太好的就整日伤春悲秋,总之也没什么共同语言。 他本来还笑老父不着调,什么样的女子,就能入他的眼,本来也想找个说法,回绝了白芷的。 可偏偏是人家不乐意。 他当时觉得心下不太爽快,过了几日,这情绪也就过去了。 直到有一日,他也不知道为什么,鬼使神差假装路过玲珑医馆。烈日炎炎,她却清凉无汗,额头上也光洁无暇,正低头给人诊脉。诊脉的人焦急地一直在说什么,她不过就温和一笑,那笑容,简直如莲华初绽,叫人清心静了下来。 自那以后,他又在甄府重遇了她一回。 冷冷的脸,他却不觉得她难以接近,尤其是身上若有似无萦绕的药香,更是让他觉得心头舒适又温暖。 好久不曾,有这样的感觉了。 自从发妻病故之后,他还是头一回对女性,有这样的感觉。发妻跟她的感觉,是不同的,发妻虽然也是坚强坚韧的,但她仍旧是柔弱的,大部分时候,是需要自己去搀扶安慰的,可是一见到白芷,他便会觉得很是静谧,很想要休憩在她的四周。 万般思绪被金诚按捺下,他领了牛秉中大人的“委托”,和白芷一道,寻找顾玲珑的蛛丝马迹。 小和尚九灭也跟在一旁,他这下是面无表情,呼了一声佛号:“主人让我跟着你。我不跟要堕阿鼻地狱的。” 白芷心道也好,有个帮手总比没有强。 据牛蜚的口供陈词,他对白芷怀恨在心,自己的老父亲又忙于公务,不替自己去出头收拾白芷。 他也是一时急了,有一日在父亲的书房里听说到了一件大事,这才兴高采烈地计划好了一切,让顾玲珑得个教训。 他把这件大事告诉了顾玲珑,果然顾玲珑上勾了,她焦急地跟着自己出了门,想要知道最新的消息。 他本就准备,让胆小的顾玲珑落到水里,自去救她上来,这样顾玲珑必然是晕定了,那么白芷或许就会扎针救她 他想着白芷在自己身上扎针,也要让她在顾玲珑身上把针扎回来,自己才不算吃亏。 可他没有想到,在推顾玲珑下水之前,自己会被人撂晕倒。 金诚听到白芷叙述牛蜚的话,皱了眉头,开口问道:“他拿什么事去哄骗郡主?” 白芷也是一愣:“他说端王剿匪多日未回,他爹的案头已经奏折堆积,全是弹劾端王,甚至有说他已经投靠了辽胡的。” 牛蜚就是利用端王剿匪多日未回这个对端王府不利的消息,找到顾玲珑。借此跟顾玲珑说她爹爹正深陷危难,他可以带她去救爹爹。 第一步就是偷逃出王府。 可他正想要下手推顾玲珑落水时,却被一群奇怪的人挤了进来。 他们其中一人个子很高,持了一放手帕,捂在了牛蜚的鼻子上,据牛蜚后来回忆,那方手帕上,有浓烈的酒味和一股药味。 金诚听白芷说到这里,不禁打断:“那手帕上是什么?” “是麻沸散,麻沸散有轶方,汉北回回产押不芦草,配上乌头等药,粉末配入烈酒,捂住了鼻子,烈酒迅速挥发,人便会被麻醉——想出这种主意的人,非但有医术,还心肠歹毒。” 白芷说话间,已经捏住了拳头。 金诚点头,思索了一番,示意白芷继续往下陈述牛蜚的回忆。 牛蜚被麻醉倒之前,见到那帮人迅速将顾玲珑围在了中心,听见那个领头的人说了句什么瘟疫谷。 他醒来后,就跟白芷说了,顾玲珑被劫到了瘟疫谷。 可,这瘟疫谷,是从没有听说过的地方。 大梁的确有瘟疫村,患了瘟疫治不好的病人,集结在瘟疫村里,重兵看守,是出不去的。 可是京城周围,不会有这样的村落。 这些人劫走顾玲珑,不会去太远的地方—— 白芷一边这么想着,一边讲牛蜚的叙述全部说完。 金诚全部听完以后,才问了一件事。 “端王爷他可是真的如牛蜚所说,两月没有回京,而且端王府什么消息,都没收到?” 白芷摇摇头,表示自己不知道两月前的情况。 金诚有些讶异,白芷对顾培楼,竟然毫不上心,这和传言中的白芷,相去甚远。 白芷当时听到牛蜚这么陈述,没怎么往心里去,可是如今被金诚重新问出来,才感觉到奇怪。 两人都陷入了沉默,九灭吆喝着马车的声音,在两人耳边回荡。 金诚坐在马车里,透过马车的小窗,看着外面渐渐天光大亮,一轮橘色的暖日,正被云雾托出。 他在长时间的沉默里,总算理出了一点点头绪。 “白大夫,端王爷剿匪未归的事情,应该是真的,难怪不久前,贤王大人也派人四处出动,原来是在试图找端王。端王爷对如今的大梁来说,还不可或缺。” “如果他真的如传言所说,投靠了辽胡,或者是被辽胡人捉去,放出投靠辽胡的消息来,只怕端王府是凶多吉少。” 白芷闻言也是心下一沉,她对顾培楼并不关心,可怎么也没想到,坑杀上万辽胡人的顾培楼,会投靠辽胡。 又想到她救治徐忠那会顾培楼那沉痛的嘶吼,也摇了摇头:“不可能,这一点上,我相信他,不会串通辽胡。” 金诚又点点头:“可,问题来了。既然不是辽胡人作怪,那么也就是在围剿水匪的时候,出了事。可你有没有想过,端王他武功卓绝,治军严谨,怎可能被区区水匪拖住两个月?这其中,必定有蹊跷。” 白芷也皱了眉头:“可这些跟玲珑又有什么关系?” 金诚不做声。 马车顺着姚管事沿途做下的记号,来到了京畿一片稻田外,这里就是姚管事发现顾玲珑那本《海的女儿》的地方。 金诚想找蛛丝马迹,可是稻田外因为这几日下的大雨,被冲洗的只剩下烂泥。 白芷不肯死心,她不顾脏污,摸到了稻田里,踏着秧苗,手伸进了泥巴里,一块一块地摸。 她在手上倒了许多药粉,蚂蝗见了就跑,搜索工作也顺利了许多,她见到九灭在马车上发呆看天,便道:“小和尚,既然你主人让你陪我,就赶紧下来帮我一起找。” 金诚见她如此,也就撩起了袍子,加入了搜索的队伍,一亩田完了,又是一亩,周围路过的农人见了,也是很诧异,哪家的富人,来农田里找乐子。 金诚又借机上去询问情况,一无所得。 三人累了大半个时辰,都一无所得,就在要灰心放弃的时候,九灭突然从泥里摸到了一条死掉的黄鳝,拖出来的时候,带出了一个沾满了污泥,看不出形状的东西。 九灭看了一会,刚要丢掉,却被白芷抢了过去。 白芷的鼻子很尖,她已经闻到了一股异常的药味,她一把抓住那个污泥团:“就是这个,这个就是装麻沸散的东西。因为是麻沸散,接触到的黄鳝,小鱼,都药死了。你们看——” 九灭挖过的黄鳝洞里,的确死了几条鳝鱼和小鱼。 金诚将这东西洗出来,里面的药粉是没了,可是外面,却是一个绣工很粗放的荷包。 他把这荷包看来看去,终于眉头舒展开来:“我大概有些线索了。” 他指着绣线和荷包的式样,说道:“这丝线有些粗,应该是辽胡那边的生丝,他们那里产的蚕丝,都较为粗硬,而且这荷包的式样,很有辽地的特色。” 九灭看了一眼,也点头附和:“不错,辽胡人大部分信奉藏佛,藏佛讲究金刚不灭,你瞧这荷包的形状,有一个金刚的样子。中原人不会这么绣荷包的。” “也就是说,有很大可能,玲珑也是被辽胡细作绑走的?” “那么,玲珑她现在会在哪里?” 金诚看了一眼白芷:“辽胡细作能利用的谷,也就那么一个,在河北边界,就是在端王爷剿水匪的两县开外,不错,对于辽胡人来说,的确可以说是瘟疫谷。” 那个谷自来是没有名字的,据说辽胡商人曾从大梁京城贩茶而归,在谷内歇息,一夜之间,马队全部患上瘟疫,就连那些个商人,也都传染了瘟疫,全部死绝。 从那之后辽胡商队再也不往那谷的附近走,而是花了大价钱,打通了另一条商路。 想不到,这个谷,还是有辽胡人的存在。 白芷挑眉:“那事不宜迟,九灭随我先去,你去搬救兵。” 金诚本想随她一起去的,没想到白芷给他另外分派了任务。他是不懂武功的不假,可…… 这感觉,就像被利用完了就给扔了。 白芷日夜兼程,眼睛没有阖上过,还是和九灭来到了辽胡人口中的瘟疫谷。 这个谷口狭长无比,是易守难攻的典型。九灭也有些眼光,观察了一下这附近的迹象,便悄悄告诉白芷:“端王的军队必定被困在了这里。” 他又指了指周围野草皆无的景象:“没那么多马和牲口,吃不了太多的草,而且这附近,竟然还丢了这么多锅。” 白芷也看到了,那是古代军队里最简易的锅灶,背在背后行军的,居然都破碎丢弃到了一旁。 难道顾培楼真的出了什么事? 那么顾玲珑也被这些辽胡人抓了来,到底是怎么回事? 九灭拉着白芷蹲下身来:“别出声,瞧!” 白芷见到不远处,出现了一个甲兵的身影,他边摇摇晃晃地走着,一边走动,一边四处抠挖着身上各处,白芷只能看到他的背影。从军服上判断,这甲兵是大梁军队的。 白芷回过神来,眼前这人已经回过头来,惨叫几声抽搐倒地了。 方才从他背影里没有瞧出来,可是如今他一回头,白芷见到他满脸的血点,都被抠挖出了大量的鲜血,五官都已经变形了。 九灭差点低呼出声,那个甲士,已经摇晃着坠落到地上了。 看情形,是不行了。 白芷在脸上系上帕子:“你别过来,看样子,只怕不是普通的瘟疫,是天花。” 上次公孙大夫对治不好的痘疹归类为天花,也是情有可原。 天花在这个朝代,的确是属于不治之症,更有甚者,一旦染上天花病毒,在他身旁身体素质低下的人,全部都要感染,无一能逃出生天。 而到了清朝,种痘法推行开来,仍然有数不清的人死在天花这种比瘟疫更甚的病上。 在京城附近多年未出现的天花,又在河北临近京城的附近,出现了。 白芷系着面巾走近那人一看,已经死透了。 这人的天花症状,比一般情况还要严重,白芷拉开他的衣袖,看到一道深可见骨的红痕,十字形,很像后世种痘的手法。 不,不是种痘,是种天花。 白芷稍微一闻,便知道这个伤痕里面的腐烂气味,代表着巨量的天花病毒。 这个人不是自己生的天花,是被后天人为种上去的天花。 天花的病毒,很容易就能从那些得天花的病人身上搜集到,然后放入伤口里,人体就感染上了天花病毒。 这已经等同于后世的细菌战…… 白芷验完了这个人的伤口,心也提到了嗓子眼,她怕玲珑也遭遇到这样的对待。 玲珑呢,到底在不在这里? 这个谷里是一片荒芜的景象,除了野草其他都没有什么东西生长,白芷靠在一株被烧焦的大树树干上,干呕了一会。 九灭看了四下无人,担心道:“你到底怎么了?你是个大夫,看到死人还会吐吗……” 小和尚不懂,自己是担心玲珑,担心地要吐了。若论这些尸体,在医学院里,难道看得少么。 “这样不行,我想知道玲珑到底在哪里?这个谷这么大,我们不知道辽胡人在哪个方向……”白芷借着和小和尚说话的机会,打消了自己紧张得快吐出来的焦虑心情。 她必须振作,如果顾培楼也出了事,朝廷大军进入这个狭窄的谷口也会很困难,如今之计,只有先靠自己,救出玲珑才是要紧。 九灭也有些懵了:“这么大的地方,我们就刚刚见到了一个死掉的大梁甲兵,那些劫走你女儿的,到底是不是辽胡人还两说呢。我们还是守在这水源边上,他们到了时间,必定会出来打水的。” 白芷使劲得攥住手心:“你不懂,天花的病毒会扩散,你我二人在这里再多呆一会,说不定也会被传染,对了,水源——” 如果是辽胡人抓住了玲珑,他们必定不会待在这水源的下游,而应该是,上游! 她拉着九灭,悄悄地隐在草丛中,往水源的上游奔去。 料想的没错,水源的上游,果然有几间破败的泥瓦屋子院落,看样子,应该是瘟疫谷事发之前的农家小院子。 看样子,的确有人在这个院落里。 九灭拉住了白芷,叫她稳住呼吸:“大夫,我知道你关心女儿,你别急,我这就去替你探探虚实。” 九灭身形起落之间,果然没有什么太大的动静,他先是听了会壁角,确定里面没有人声,才上墙去揭瓦。 此时已经是月上中天,明亮的月光照在九灭身上,他的皂青色僧袍却好像和乌黑破旧的砖瓦连成了一体,根本看不出有人在屋顶。 等到揭开瓦片一看,九灭惊呼出声:“大夫,这里面死了好多人,你快过来。” 白芷的心其实一直在扑通扑通地跳,听闻死了人,生怕玲珑在其中,不待九灭讲话说完,便奔了过去。 一见之下,反而松了口气。 地上横七竖八,躺了六个辽胡人的尸体,高矮不同,可是死法都是一样地惨,一剑封喉,刺穿了喉道软骨,剑上应该是乌头碱的毒素,用剑的人似乎很急,匆忙之中,连剑都来不及拔走,留在了其中一个辽胡人的喉咙间。 白芷看了一下,总觉得这把剑,十分眼熟。 是顾培楼的剑? 地上的血迹一路蔓延,白芷也追了出去。 这应该是顾培楼的血,看血迹的形状,他可能是腿部受伤,大约是走不了很远的。 白芷还没来得及追出去多远,九灭在房顶已经看到了一个人影模糊闪过。 “在那里!” 九灭运起了轻功,没多久就追到了那人影前面,恰好在这时,人影也因为不支,倒在了地上。 白芷从后面看到那背影,知道正是顾培楼。 她正要和九灭一起扶起倒在地上的顾培楼,却听到草丛外传来了几声西索的轻响。 又有五个辽胡人,为首的人,身材高大,姿态很悠闲,仿佛出入的不是什么瘟疫谷,而是花楼。他甚至吹起了口哨,听那乐音,的确是羌地的小调。看他的衣着,应该是这几人中的领头人物了。 而一行人最后的一个辽胡人,背着一个小小的黑袋子。这几个人,看衣着比顾培楼杀死的那些更加高级一些,都齐齐走向白芷刚刚出来的那间小院落。 黑袋子里面,似乎还装了什么东西。 不,不对,看形状,是个人,而且应该是个小孩。 玲珑!白芷醍醐灌顶一般,若非还是几丝清醒,人已经要冲出去了。 看了看晕倒在地的顾培楼,又望了望那五个辽胡人,九灭朝她摇了摇头。 白芷知道,凭小和尚一个人的武功,大约是敌不过那五个辽胡人的。她忍了下来,朝九灭使了个眼色,两人隐没在夜色里,准备等这一行人离开后,再将顾培楼搬走。 顾培楼倒下的地点倒是好巧不巧,正好在高高隆起的草丛里。 白芷也将自己的青黑袍子将他轻轻盖住,以免被月光照射到。 可,那一行人正走得好好的,为首那一人,却突然回过了头,眼神如刀,射向了白芷几人隐蔽的方向。 他的手,甚至随即按在了腰间的弯刀上。 月光如水,潺潺映照到了来人的脸上,隐在草丛下的白芷见到,忙捂住了自己的嘴。 颜昱之。 这人的脸,和颜昱之的一模一样。 除了下巴处长了一些胡髭,其他真是没有一处不相像。 不过白芷很快反应过来,眼前这人,只是长得像颜昱之而已,神情,动作,甚至气势,都表现出来,他不是颜昱之。 就像白芷初初穿越之时,认定了顾玲珑就是颜玲珑,只因两人神态动作性格都差不多。如今她也能认定,这男人不是颜昱之,因为他看起来比颜昱之危险多了。 就连他嘴角噙的微笑,都显得很是肃杀。 他一只脚正要踏进这片草丛,他的辽胡同伴却先走进了那个院落,惊呼出声,用辽胡语喊了一通,男人这才停止了脚步,也跟着走进了那个小院子。 趁他离开没多久,九灭立时运起了轻功,带着白芷,扶着顾培楼,迅速逃开。 好在这一切进行地很顺利。 九灭找到一个谷中的小山,半山腰有个小巧的山洞,足够三人容身,这才将顾培楼安放在这洞中。 白芷也才有时间检视他的伤口。 腿上的伤口,似乎也中了少量的乌头碱的毒。更加不好的是,顾培楼也染上了天花,此刻脸上已经蔓延开一些天花痘子了。 白芷又重新系上了面巾,好在她准备充分,随身带了个小包裹,里面都是些金针药品之类,本是怕玲珑也中了麻沸散,用来救急的。 如今正好派上用场。 顾培楼的身体底子好,天花还不算很严重,可是他却陷入了高热昏迷之中,可见他从前是没有得过天花的。 看他的样子,就算把衣襟全部敞开,发烧还是十分严重。 白芷看了一眼顾培楼,她已经在替他物理降温了,可是擦拭身体这种工作,她还是交给小和尚来完成。 如今刚刚走过去要替他诊脉,便见到小和尚扒下了顾培楼的裤子,要替他用热水擦拭下面。 白芷赶忙别开眼睛。 不过总觉得还是看到了一些。不得不说,这个男人身体的确算的上是精壮,刚刚无意间瞥见一些,好似他身上还有一些伤疤。 “九灭,你替我检查一下,他下身的痘疹有没有发脓。” 天花是离心状态呈现的,如果最远离心脏的痘疹都已经开始发脓了的话,就要抓紧医治了,否则,将很难治好。 白芷早在穿越之初开设医馆的时候,就注意收集了一些牛痘脓水,晒制成了粉末。 她原是为了以防万一,怕自己或是女儿也感染上古代这种极其难以治好的病。 有是有的,可是如果没有带来,那只能算是顾培楼运气不好了。 白芷也是天人交战,想着顾培楼如果意外死去,自己是否就能不费吹灰之力,抢回顾玲珑了。 可惜,医者的本心终于战胜了那点小人心态。 胜之不武,她还想着和顾培楼光明正大交手,夺回玲珑。 当然了,如果她这次包裹里没有把牛痘粉末收拾进来,那也不算自己暗算顾培楼。 是他运气不好。白芷在心里再次强调了这一点。 摸来摸去,白芷在小包的暗兜里摸到了一个小小的黑色瓷瓶。 她深深叹口气。 顾培楼命大,她竟然随手收拾的时候,把这瓶牛痘粉末也收了进来…… 关于天花的防治,汉代就有张仲景的人痘预防方法,宋代也有无名神医,能够懂得如何种痘,但是已经失传。 到了近现代的英国,医师琴纳发现,挤牛奶的少女们一般不得天花,就是得了也很轻微,这才着手研究,发现了牛也会得天花,得了天花后就生牛痘。割下牛痘的脓水,接种到人的手臂切割伤口处,叫做种牛痘。 自从发明了种牛痘的方法,世界范围内,是消除了天花的。 白芷找到自己的小柄柳叶刀,这是她特意花了大价钱,在京城最好的兵器铺子订制的刀具,虽然暂时还不是很合用,此刻也是勉强对付。 她找了一下,发现顾培楼腿部的伤口还没有流脓,就是中了一点乌头碱的外毒。 找准了部位,她马上替他进行清洗伤口。 乌头碱属于神经性毒素,好在这不是内服,只是一点点外伤,白芷还是拿出了点滴,给他扎上。 似乎察觉到有人在自己的身上扎啊割啊的,顾培楼猛地睁开了眼睛,这时候,他虽然迷糊,意识却意外地清醒。 他没想到,自己会真的见到白芷。 被完颜昱之控制住的这一段时日里,他脑海里,无数次闪过眼前这个女人的身影。 全部是关于他提出和离后的那个她。 仿佛变了一个人的白芷,眼神清冷,态度无情,见到自己,仿佛就像是空气。 他前一刻支撑不住,倒下的那个瞬间,脑子里还回荡着最后一次见她时,她说自己是个渣男的样子,很奇怪,她骂自己的时候,眼神不再那么冰冷,仿佛注入了一股生气,里面有极其闪亮的神采。 她本就生得美丽,当她一双闪亮的眼睛,闪现起超凡的神采的时候,整个人仿佛一颗发光的星星—— 他尽管假装恼怒,质问着她,却根本忘怀不了。 即便是领军出来,行军途中,在马背上,他发现自己仍旧在回味着她当时怒骂自己是个渣男的样子。 顾培楼不知道自己是怎么了。 而今他真的见到了白芷。 他却清楚的知道,这并不是迷梦。 他的身体烧成了一团浆糊,手脚都不听指挥,可是大脑却越来越冷静,他开口就是一团火气:“你别碰我,给本王走开!” 白芷看了他一眼,这男人嘴唇发干发白,她还以为他说不出话来的,发音还是挺清楚的么…… 她仍旧是一惯冷冰冰的神态,不搭理他,也不听他说,手里一把银刀,缓缓割开了他大腿处的伤口。 顾培楼感觉到了阵阵疼痛,但不是很厉害,能够忍受,他看了一眼白芷的手腕,洁白如凝脂,此刻正握着一把小巧的银刀,神情专注,另外一只手,则压在了自己的大腿上。 如果此刻九灭不在外面把风的话,就会发现,顾培楼的眼神并不似他自己以为的那么暴怒。 反而带了点说不清的炙热。 而两人的姿态,看起来也有些暧昧。 白芷整个人坐在顾培楼的腿边,低着头,一只手压着他腿上的伤口,另一只手则轻轻缓缓地在割开他的伤口,很奇怪,尽管伤口在被割开,却并没有流出多少血来。 顾培楼觉得她放在自己大腿上的手格外烫热,也许是因为他整个人在发着高烧的关系。 他对白芷这种不理睬自己说些什么的态度,真正有些恼怒了。 他用尽力气,将一只手抬起,又凝聚起最大的力气,将白芷推开,他喊道:“给我滚,都给我滚开!我不需要你可怜!给我滚得远远的。”说完他摇摇晃晃地要站起来,准备离开这个山洞。 他没有忘记,自己还有人要救。 玲珑,对,完颜昱之说,玲珑也在他的手里。 他摇晃地走了几步,又撑住了墙壁,慢慢前行。 这简直就是一头受伤的狂兽,分不清敌我,无差别攻击。 白芷不可置信,好在自己动作快,那些牛痘粉已经撒进了伤口,再过几个时辰,他体内就会产生抗体。 “如果我是你,不会现在就出去。不如趁你现在清醒,告诉我发生了什么。” 顾培楼死死地盯着白芷,他觉得自己一定是疯了,明明眼前这个女人是用冷情无比的口气在跟他议论现实,可他耳朵里听到的口气,怎么会是软软的,带着诱惑的? 他闭上眼睛,以为自己看不见白芷娇软如花的模样,就不会受到她语言的蛊惑。 顾培楼衣衫被褪,下身的裤子也被白芷处理伤口是割破,此刻他几乎是半裸着在和白芷对峙。 他胸口胸肌处正流淌着大片的汗滴,因为正在发高烧,汗水隐没到了腰臀部裤腰处的小麦色肌肉里,勉强包裹住下身的长裤,也露出了一条右边的长腿,正在微微颤抖。 他靠在山洞的壁上,那沁凉的冰意,让他差点叹了口气。 白芷就站在他面前,她衣衫完整,头发丝都不乱一根,和顾培楼形成了鲜明的对比。 她有点好笑,想不到高高在上的顾培楼,也有今天。 “你可以慢慢说,这样我才好想个办法救玲珑,你也不愿意女儿,落在那些辽人的手里吧?” 白芷的声音逐渐轻柔下来,她是想要劝服这头固执的野兽,可听在了顾培楼的耳朵里,这又像是一种温柔的折磨。 他压下自己心头的狂跳,慢慢坐了下来。 白芷见到他服软,也松了口气,如果他就这样狂奔出去,她只怕也制不住暂时清醒时,武功高强的顾培楼。 “我先给你挂水,你没这么难受。” 她还怕顾培楼又将自己推开,一只手还准备先拍上他颈后的昏穴,却没想到,他坐了下来,还是很配合地将手摊了开来。 “九灭,快来帮忙。”她要小和尚给自己举着吊瓶,可是喊了几声,小和尚都不见人影。 等她去了洞外,小和尚又从不远处折了回来,白芷很是疑惑:“你不在洞口待着,去那里做什么?” 九灭挠了挠被黑布遮住的大光头,嘿然一笑:“大夫,我去小解。” 白芷也不好再问什么,叫九灭过来搭把手。 顾培楼眼睁睁看着白芷将细细的尖针戳进了自己手背处的经脉,竟也不觉得多疼,只感觉到一阵阵冰凉的水意,在涓滴流进了自己的身体。 很奇妙的,他觉得自己渐渐不再那么浑身发烫了。 他闭着眼睛,不看白芷,在缓缓的叙述中,他渐渐找回了惯常的自制力。 “事情要从两月前说起,我从玲珑医馆回来后,便整军去河北巨县,剿灭水匪——朝廷早就任命了这件事,我也是拖了一阵子,才去执行。” 他领军出发,行军到了巨县,攻打水匪巢寨,没有受到一丝阻挠,当时他已经生出了一点疑惑,但当时他已经攻打到了水匪在巨县的老巢,势如破竹。 直到两天之后,拔营回京,他才惊觉到,自己军营里的战马不对劲,生出了一种类似水痘的东西,当时他并没有想到,这就是天花。 而半日之后,自己一些受伤的兵士,也开始生出那些痘疹,渐渐虚弱起来,徐忠最先发现,他这才发觉,这个巨县的水匪老巢,不对劲。那些士兵身上的痘疹,是天花。 反抗是有反抗的,可是里面的水匪头子,透着一股诡异——像是赶着来送死的。被土匪头子划伤了一刀的顾培楼也没有在意,却没有想到,自己因此也染上了天花。 土匪头子的刀上,是天花病毒。 等到三日后,他们准备连夜赶回京城时,天花在军营里爆发出来,为了不危及四周,顾培楼当下决定,缩守在瘟疫谷中,这样谷中地形制宜,等于临时将军队隔离起来。 而就在这不久后,完颜昱之带人出现了。 辽胡的二皇子,原来一直在大梁的都城,扮成细作,等得就是顾培楼带着手下的精兵出京的这一天。 而整个巨县的水匪,早就被他控制,水匪头子们的兵器上,全被染过天花病毒—— 他要的,却不是顾培楼的性命,等到顾培楼手下的精兵强将都染了天花,派出去寻医请药的小将也被他暗中派人一个个诛杀,那整个瘟疫谷就为了圈禁顾培楼和他手下兵将的绝地…… 白芷已经渐渐理出了头绪:“他没有杀了你,是想要图谋什么?” 顾培楼嘴角泛起一个苦涩的笑容:“他要我写下一份降书,说我和麾下数千精兵,尽数投诚辽胡。” 他没答应,他当然不可能答应,他估算着完颜昱之在大梁应该已经在运作他投诚辽胡的流言了,如果真的签下了降书,那就是拿住了真凭实据,他顾培楼,在大梁将没有一席之地,他是大梁千古罪人。 顾培楼也没有说不签,只不过是想着办法恢复体力,拖延时间,这一着,被完颜昱之看了出来。 他当下就劫了顾玲珑。 辽胡细作在大梁京中运作十几年,劫走区区一个小女孩,自然是手到擒来。 他没有将这个消息透露给顾培楼,是想给他当头一击,没想到顾培楼已经偷偷恢复了体力,趁着完颜昱之外出之时,一举击杀了看管自己的几个辽胡人。 逃了出来,遇见白芷,这也是后话。 白芷皱了眉头:“他怎么会知道,你对玲珑特别爱重?我曾听过外间有说法,你对玲珑的珍爱,是做给清流文官瞧的。” 顾培楼闭着的眼睛,倏地睁开,如星一样的黑眸里,盛满了怒火:“我也想知道,是谁透露给他的消息。如今我逃了出来,不知道玲珑在他手里……” 已经知道了来龙去脉,白芷也不想再让他多话,见他如同一只刺猬一样,拒绝自己靠近,索性蜷着身子,和九灭靠在一起,先休息再说。 既然对方执意想要顾培楼的降书,那么暂时还不会伤害玲珑。 想不到顾培楼这样嚣张跋扈的人,还是被暗算了。 而且还暗算地很狠。 对方这个完颜昱之,可是个不可小觑的人物。 白芷替顾培楼按住他的手时,发现他已经睡着了,只不过浑身上下颤抖地厉害,她刚摸上他尚的针头,却差点被他一个剧烈的翻动,给扑倒在地下。 顾培楼是病号,身下垫了小和尚随身带着的几本佛经入睡的,他不动还好,一动那些佛经全被弄碎了。 白芷一脸厌烦,推开顾培楼。 她想不到这个男人会这么重,浑身热烫,推都推不开。 推的时候,竟然不小心摸上了他半裸的胸膛,厚实的,细腻的—— 咦? 白芷摸到他右胸膛下方的一处地方,发现触感不太一样。 凹凸不平,但总体来说,又比较平整,洞内光线太过暗沉,她凭手来触摸,是一道大疤。 在胸膛下方,一直延伸到手臂处,白芷一摸便知,这不是一般的疤痕,是动过手术的收梢疤。 因为还有蜈蚣线样的小疤,看来给他动手术的,是有一定外科手术功底的人。 在古代给人做开膛手术,实力不一般的话,绝难做到。 白芷一边思索,一边将手松开。 却没想到迷梦中的顾培楼却咕哝了两声,很不满意地再次压到了自己的身上,抓住了她的手。 白芷忍无可忍,找准机会,狠狠地,朝他的昏睡穴捏了下去。 这下子,世界清净了。 白芷浅浅地入眠了。 这一次,她难得地再次入梦。 穿越古代后,她的梦都很少——这次她很清楚这是在做梦,可却就是沉迷其中。 她看见了玲珑,在生病后,她总是穿着病号服。她从前是不太爱笑的小孩,可是自从生了怪病,反而天天对她挂着笑容。 白芷为了她的怪病,不断地出国,不断地找能人异士,找散失的古籍,难得回来见她一面。 这一次,她回来见了玲珑。 她笑得很欢,可这笑,却分外成熟,丝毫不似一个*岁的孩子。 “爸在外面已经有人了,你知道吗?” 白芷一愣,她当然知道,颜昱之那样的男人,他不去找人,也会有人想法子贴上去的。 可她没想到玲珑也会知道,她明明要求在正式离婚前,颜昱之不能让女儿知道他外面是什么情况的。 她咬了牙,只觉得玲珑的笑叫她鼻酸,她将玲珑揽入怀中,却怎么也止不住她那成熟的,洞悉一切的笑容。 白芷一直流泪,可玲珑却一直笑。 “妈妈,我快不行了。我知道的。你别病急乱投医了——”她用小手替自己擦干了眼泪,“妈妈,如果有下辈子,我还做你女儿。” 白芷抱着她泣不成声。 却没想到怀里的玲珑消失了,她成了一团泡沫,在空气中飞舞,阳光洒在海面上,她随着海水一道飘走—— 不,白芷惊醒过来,此时晨星闪烁,洞外小和尚已经趴在外边守着在望风了。 玲珑,她到底怎么样了——她必须快点想办法。 可从噩梦中醒来的白芷,越是想聚精会神想办法,脑子里就越是一片空白。 她摇了摇头,摸了摸自己的额头,她觉得不太对劲。 这种关键的时候,怎么会自己也开始发烧了? 千万不能也感染上天花病毒! —— 此时的顾玲珑,嘴里塞着布团,浑身颤抖地看着满室被拖出去的死人,一直在呜咽地颤抖着,哭着。 自己不是想问问牛蜚,爹爹到底怎么样了…… 怎么就会到了这个可怕的地方,尤其是,对面的辽人,太可怕了。眼睛里全是杀意腾腾,见她在看他,露出一个笑容,白森森的牙齿叫顾玲珑几乎要叫出来。 隐约能从他胸口处看到半个青色的狼头,顾玲珑就知道,这人是辽人。从知道这是事实后起,她就慢慢地在忍,忍住了哭声。 爹爹曾说过,对着辽胡狗,不能哭。 尽管她全力忍住,还是有一点点啜泣声,不断传出来。 完颜昱之的手下看见顾玲珑不哭了:“这小妞不哭了,殿下,我看如果不行,就把这小妞直接杀了吧。” “杀了有什么用?最重要殿下要让顾培楼在大梁失去执掌兵权的机会!” 完颜昱之终于开了口:“顾培楼我自有处置,他女儿暂时不许动分毫,如果凌七说的不错的话,他如果没死,一定会上钩的。” 不错,凌七。 凌家的七小姐,不知道怎么回事,被收走了行医玉佩,她回了一趟凌家,又被关了禁闭。 于是她找上了自己。 凌家人手眼通天,竟然知道自己在京城的据点。 她告诉自己,她要顾培楼心痛到死,于是就将顾培楼的女儿跟自己和盘托出。 那时候他还没想到一个好的计策,可以叫顾培楼的精兵强将全部瘫痪。 凌七把凌家的天花粉末,带了出来他,她甚至还制好了麻沸散,本来是用来麻晕顾玲珑的。 他没有理会她。 顾玲珑是自己最重要的棋子,如果麻晕了出现什么问题,还怎么完成计划? 自己刚刚蛰伏到大梁,便有这样的一份大礼送上,自然是笑纳的。 不过他对凌七这人,却鄙夷万分。 不忠不义之徒罢了,为了争风吃醋,不计后果,等于把整个大梁都卖了。 但,没有这种人,他大辽也难以成事。 说曹操,曹操到。 凌七袅袅婷婷,推门进来,见到死尸满地,也不惧怕,反而笑得开心,尤其是在见到了顾玲珑之后,笑容更是温柔妩媚起来。 可这样妩媚温柔的笑容,看在顾玲珑的眼里,却全是狠毒骇人。 凌七一把捏住了顾玲珑的脸颊,劲道大得在顾玲珑脸上留下了红红的手印,她满意地看着顾玲珑眼睛里立马泛出了泪花,松开了手,擦了擦帕子,冷哼道:“真是养不熟的白眼狼,亏我还住在端王府照顾了你这么久——现在竟见到我就怕。” “完颜昱之,这小东西,可得给我留着。待你取得了降书之后,我便要妆成救了他女儿的样子,诓他留我下来——我花了这么多心血,总要做到端王妃才甘心!” 完颜昱之但笑不语,眼角闪过一缕精光:“好,我答应你,我只要顾培楼的降书。到时候我一旦收网,顾培楼在大梁没有立足之地,你作为他的端王妃,该如何自处?” 凌七笑得更欢:“这样才更显得我情深意切不是。而且,到时候他也只能借助我凌家的势力了。” 完颜昱之觉得,眼前这女子,好像一条慢慢褪去温柔皮蜕的毒蛇,吐着信子在招摇。 想不到顾培楼招惹上这样的一个女人,更可怕的是,她不但懂医,还是凌家的人。 这对自己没有什么所谓。 完颜昱之敛去了眼角的那道精光,假装不在意问道:“你就不怕这小丫头跟她爹爹告密?” 凌七却轻轻哼了一声,完颜昱之不用她明说,已经知道了她的打算。 她是打算事成之后,再对顾玲珑灭口是吧? 反正她学的一手医术,找一种让人死去又找不到破绽的方法,很容易。 完颜昱之惋惜的目光看了一眼顾玲珑。 堂堂大梁杀神的下场,就要落得如此凄惨,他就是要看看,大梁还报不报得住他。 此次若能将大梁的一边翅膀扯下,他日重回大辽,才有可能夺得帝位,问鼎中原。 完颜昱之垂下的眼睑将他所有的思绪遮去,他命令道:“放火烧山,这瘟疫谷内,我要它寸草不生。逼顾培楼给我滚出来!” == 白芷觉得自己头晕得厉害,她摸了摸自己的脉,跳得有些急,该死,原主的身体太虚弱了,如今处在满是天花病毒的地方,只怕要被感染。 顾培楼已经醒来,见到白芷走一步便摇晃着要倒下的样子,不禁想伸出手去托住她,又不知道怎么回事,双手僵在了空中。 他是怎么了? 自己还处在危急关头,却根本没有办法去思考,直接就将手伸了出来,好像是十分担心她跌倒。 他看着自己的手,呆住了一会。 九灭拉住白芷:“你去哪里?” 白芷挣脱开九灭的拉扯:“你让我走,我……” 她此刻已经浑身无力,按道理九灭应该拉的住她,可是她却挣扎出一股蛮力:“放开我,我,我去做点东西!” 九灭根本就扯不住她,顾培楼也是个病号,刚刚勉强挣扎起来,便见到白芷已经走出了洞外。 九灭在后面跳脚:“你就不能再等等嘛!马上就到了!” 他也没说什么马上就要到了,刚想出去追白芷,又回头看了看站起来的顾培楼,终于还是返回身来,先搀扶了顾培楼。 顾培楼不知为何,见到白芷这样决绝的背影,总觉得有些撕心裂肺一般地疼。 他闻到了空气中一股焦味,声音喑哑:“不好,完颜昱之要火烧介子推。” 而与此同时,他似乎听到了顾玲珑的呼声。 完颜昱之真的绑了顾玲珑来。 他眼神渐渐冷了下去:“小和尚,你去追白芷,我自己去应付。” 九灭稍有迟疑,便被他喝道:“我知道你是四叔的人,他让你保护白芷,自然有他的用意,快走!” 九灭也被他那一声怒吼给吓怕了,拍拍大光头:“知道了,你别老是吼,我一颗小佛心都要跳出来了。” 说着便飞也似地奔了出去。 火还没烧到这里,白芷闻到烟味,就将黑色的外袍浸湿了水罩在头上飞奔。 她在入这山洞前,见过几种药草,都是能够入墨汁的。 如果能用这些药草弄成粉末,入了墨汁,写就的字,在纸上,当时是和平常的墨字一模一样的。 可,这几种药草能够加剧墨汁的挥发。古代的黑色墨汁大部分是碳,碳的成分稳定,不易消散,因此也有保存千年的古墨汁。 可她知道这几种药草,能够吸附空气中的几种微生物,来腐蚀掉墨汁。 就好像吸附霉菌生长一样——以墨汁里的碳为食物的微生物,在这些药粉里面能够活性生存,说不定短短几天,就能够将墨汁吞噬殆尽。 她能够制作霉菌,就能够制作出这种微生物的培养基来。 前提是在对方放火烧山把这些植物都烧光之前。 她一矮身,钻入了灌木丛中,外面的火势渐渐蔓延到了自己这里,她将湿透的外袍将这些火苗拍开,小和尚这时候从后面追了过来,拉住了她:“你脸色好差,就不能再等等嘛……” 白芷咬牙:“不能再等了,我不想玲珑再死一次。” 她说的决绝,九灭却听得满头雾水。 她的女儿玲珑他是知道的,可这个再字,又从何说起? 九灭总觉得,这个大夫和自己的主人一样,都是满身的谜团。 他又踩住一团小小的火苗,在这个空当,白芷总算找到了其中一样药草,芨芨草,这种药草比较贱,还算是随处可见。 她感觉到自己已经开始浑身上下冒汗了,她软着手,听着顾玲珑似乎在远处的呼声,咬紧了牙关,不让自己倒下。 九灭也在帮她找寻着另外两种药材。 小和尚跑到火势较大的地方,他扎着马步,一个掌风扫出来,火就向另一侧倾斜了过去:“又找到了一种。” 他刚跳起来,便吓得躲到了大树的后面。 离他们不远处,有一个小小的池塘,池塘边上火烧不过去,他分明看见那里有一个树桩上,绑着一个小女孩,那大树的后面,站得可不就是那时的那个为首的辽人么。 那个辽人一把匕首抵着小女孩的脖子,小女孩扯着喉咙叫爹爹,到后来声音嘶哑了,还是不肯让她停下。 九灭看了一会,又看到一个人影,同样五花大绑着,被绑了过去。 可不就是刚刚让他去保护白芷的顾培楼么。 他自己自动送上门去了? 那大夫还瞎找什么药材啊。 他又告诉了白芷。 “白大夫,你别找了,来不及了,顾培楼自己去了辽胡人那里了。” 白芷闻言连停顿都没有停顿一下:“不,他去哪里,跟我弄这个没有关系。” 她知道顾培楼想做什么。 他还是想去争取时间,可如果不给辽人他们想要的东西,他们伤害了玲珑怎么办? 她舍不得玲珑受一点伤。 她在火海里每喊一声爹爹,她的心就滴一次血。 只有她的办法,才能保证顾玲珑早点从辽人手里出来。 她一个人,撂不倒那么多人,朝廷的援军,又不知道何时到来。 她只能自己尽最大的努力了。 投诚书而已,给他们就是了。 白芷抓紧最后的时间,终于从地里刨出了最后一种根茎。 九灭见她摇摇晃晃的样子,急得直跳脚,又看了看天空,怎么还没来啊。 +++ 顾培楼那里,他已经被五花大绑,直直地走到了完颜昱之面前,但,他的眼神冷若冰霜,并没有看向顾玲珑,而是死死地盯着完颜昱之。 “有本事,战场上跟我见真章。” 说完他呸了一口,痰液飞向了完颜昱之,被完颜昱之手下站出来挡掉。 那个辽人手下似乎很是激动:“就是他,坑杀了我的兄弟。殿下!” 完颜昱之并不理会他,也是同样死死地盯着顾培楼:“战场上见真章?不,我从来不把自己得短处,和别人的长处比。顾培楼,你善于打仗,却根本不懂阴谋……早晚都要输的一塌糊涂。” 顾培楼却不肯再多说了,又呸了一声:“辽狗。” 完颜昱之不以为然:“你的生母,也是你口中的辽狗。你,难道不是辽狗的后代?” 此言一出,顾培楼微微摇晃了一下,然后勉强站直:“我的生母,心向大梁,算不上辽人。” 被顾培楼一脸大义凛然的表情弄坏了胃口,完颜昱之不想再戏弄于他:“降书在哪里?” 手上的刀子微微发力,很有技巧地,让顾玲珑的脖子破了点皮肉。 ------题外话------ 上架了,好忐忑,首订不要让我死的太惨好吗? 跟文的霸王们,让我来掀起盖头来,让我来看看你的脸。 第六十五章 皇叔杀很大 刀子一点点地深入,完颜昱之满意地见到顾培楼的表情崩裂了开来,对自己露出了一点恨意。 顾玲珑被刀子指着,又见到了向来宠爱自己的爹爹被绑着,不禁泪流满面,不过她还是咬牙忍着,不肯大哭。 顾培楼脸上的恨意似乎已经消失不见,他好像放松了下来:“降书就在我的胸口,你把玲珑放开过来拿。” 完颜昱之先是笑了一下,之后,又不置可否地说:“你以为我会上你的当?” 不过他对于顾培楼并不放在心上,一个五花大绑的人,还能翻出什么花样来? 他并不知道,顾培楼还有一个秘密武器。 完颜昱之慢慢朝他走了过去。 他就不信,这个时候,他还能耍什么花招。 就在完颜昱之伸出手来的那一个瞬间,一道轻柔的女声在不远处响起:“我劝你不要摸。” 在场几人同时看向那声音的来处,是一个罩了黑色潮湿外袍的女子,她长发微微散开一些,有些湿漉漉的,浑身也有些湿意,玲珑曲线,在外袍下,一一显露了出来。 她脸色如杏花般粉红,眼神清亮,氤氲着雾气。 按说不过是一介弱女子。 可她挺直的脊背,丝毫不畏惧他们的眼神,又让完颜昱之感觉到,这个女人并非表面上看的那么孱弱。 “他胸口有一个缝合的伤口,如果我猜的不错的话,伤口里,应该缝合了一个小小的暗器。” 白芷在摸到那个伤口的时候,就曾经奇怪过。 按说伤口是横跨大半个胸腹的,可有一处缝合,有特别地细密,白芷曾经轻轻按压了一下,有一种不畅感。 当时她就猜测,是否做这个大手术的时候,掉落了一些东西在里面。那个地方,有一个类似瘤状的东西。 如今看顾培楼让完颜昱之伸手到那个伤口处,她大概明白。 应该是特意缝进去的暗器—— 顾培楼到底脑子里在想什么,在胸口缝了一个暗器。他应该有独特的发动这个体内暗器的装置的方法,而且白芷猜,他是想要和完颜昱之同归于尽的。 完颜昱之听到白芷这么说,顿住了脚步:“你是——” 顾玲珑见到白芷,不知道怎么,一直忍着的哭声终于憋不住了,大哭了起来:“娘,娘……” 白芷也是心如刀绞,但她脸上不露分毫,反而微笑着看向顾玲珑:“乖,马上就好。再忍忍。” 完颜昱之哦了一声:“下堂的端王妃,时间过得真快,再等不到降书,我就将你们一家三口,葬在此地!” 白芷从自己的胸口摸出一张小小的纸和一方墨盒:“投诚书暂时还没有,我让他亲笔写下。怎么样?” 白芷背对着完颜昱之,朝顾培楼眨了眨眼睛。 他不知为何,竟有些会意。 他本是打算,和这个辽胡皇子同归于尽的。 没想到她竟然会知道自己在胸口装了一个小小的暗器。不错,他这个伤口,正是凌家人给缝合的,当时他要他们给自己缝上一个小小的暗器。 防备的就是这样的时候。 他那时候,脑子里想的,都是什么? 对,辽狗,便是死在战场上,也没有辽狗可以侮辱自己的尸身。多杀一个,算一个。 他还以为自己活不下来,结果,勉强捡回一条性命,留下了后遗症,就是手臂总会隐隐作痛,至于胸口,他却并没有什么疼痛感。 在战场上,他从不轻信别人。 他信任的,要么是出生入死十几年的,要么就是能够性命相交的人。 想不到,这一刻他竟然轻易就选择了相信她。 难道就因为她是自己孩子的母亲? 不,不是这样—— 可到底是怎么样,他又并不能理清。 顾培楼勉勉强强,用笔蘸满墨汁,写完了言简意赅的降书。 按下了手印。 白芷给完颜昱之看了一眼,完颜昱之离她很近,白芷就在这一个瞬间,突然出手,双手几根金针同时出手,扎在了完颜昱之的几个要穴之上。 这个动作,她出现在他面前之时,已经做了无数次。 面对一张和颜昱之差不多的脸,她做起来也格外顺畅。 她学了这些辽胡人不要脸的做法,在金针的末端,都抹了大量的麻沸药。 只要刺入要穴,药性立刻就会渗透入神经,加上穴位本来的作用,完颜昱之都会使不上劲来。 那些麻沸散,只有其中一会押不芦草,比较难以取得。 可她发现,在这个瘟疫谷中,到处都是—— 也许这些人就是利用了这一点,想出了麻沸散这个点子。 剧情急转直下,白芷一双手虽然颤抖,却稳而有力地扣住了完颜昱之的咽喉。 “不想你们的领头人死,就给我过来试试看。” 她威胁那几个手下。 完颜昱之很自大,他认为既然已经用天花病毒将顾培楼的精兵强将都放倒了,那么他也无需太多的人手。 但是他有一小半的手下,被顾培楼逃走的时候,杀死了。 剩下的这些,也受制于白芷的威胁。 完颜昱之觉得金针刺入的地方麻麻的,都是一些靠近颈椎和大脑的穴位,他想要开口说话,却觉得舌头根部也麻麻的,这个女人—— 他一辈子也没有栽在女人手上的。 几个穴位,竟然也能扎得人不能动弹…… 完颜昱之觉得眼前微笑着女人的脸,有点莫名其妙的熟悉,总好像在哪里见过一样,尤其是她看似在微笑,实则一片冰冷的脸庞。 到底在哪里见过? 微微愣神,两人已经贴得很近,完颜昱之能感觉到近身的女子身上热烫的体温。 “放开顾玲珑。” 顾玲珑被解开绳索以后,扑进了她的怀中,白芷从怀里摸出一小包药粉,让顾玲珑自己敷在伤口上。 顾玲珑三两下就快速抹好,拉了拉白芷的衣角:“还有爹。” 她顿了一下,扫了一眼顾培楼,“放开顾培楼。” 完颜昱之几乎要咬碎后槽牙。 他立在原地,感觉自己的肌肉不断地抽搐收缩,用尽了意志力,才保证自己不被麻倒。 白芷腿脚酸软了一下,顾培楼走过来才看见她头上豆大的汗珠,他接下了完颜昱之这个人质,将他的咽喉死死扣住,留下另一道红痕。 想必这滋味不好受。 白芷又调整了几根金针,完颜昱之顿时感觉到下身腿上的肌肉瘫软了不少,被顾培楼拉住便往后退。 “都不准过来。”他们退到池塘外,满天都是大火浓烟。 见到小和尚驾着马车而来,顿时想着丢下完颜昱之这个累赘,白芷也是冒险用了这一招,她原先是不打算用的,但是见到顾玲珑那种模样,她根本就气不过去。 在将完颜昱之丢出去之前,她把那张降书丢了回去,然后还狠狠地踹了完颜昱之几脚,每一脚都在腰,腹,背的大穴上。 和大夫作对就是这一点不好,轻轻松松踹人都能踹到要点。 九灭驾着马车驶到了几人面前,心里默默地想,以后不能惹恼了白大夫,否则看那样子,再来一脚,那个辽胡人就要断子绝孙了。 白芷将顾玲珑托举上马车,此时她已经是筋疲力尽,感觉自己尽到了最后的使命。 她眼睛发涩,一下子步子没有站稳,加上完颜昱之被丢下去的时候,一只手勾住了她,她根本就来不及反应,便倒了下去。 完颜昱之木木地张开了嘴:“要死……也要……陪葬。” 他是将自己的几个大穴闭住,避免带着麻药的血液流向身体重要的器官,这才能够伸出手够到白芷。 不过是短短几个呼吸之间的事,众人谁都没有想到,会是这样的转折。 后面的火舌蹿过被麻翻的完颜昱之,舔上了白芷的衣角。顾培楼想去捞住她,自己也有些力不从心。 顾玲珑还未上到马车,见到白芷被完颜昱之拉了下去,而马车仍在往前疾驰,离白芷越来越远,便大叫起来。 “娘亲,娘亲!我要娘亲……” 小和尚九灭却并不着急,这时候,疾驰的马车里,却突然飘出一道人影,这人影看似轻飘飘,脚尖点地之后,却感觉到大地都有些震颤。 宽大的袍袖迎风烈烈飞扬,来人一头长发未束缚,木屐倒挂,一脸的云淡风轻。 “玩的真开心。我说白大夫,不来找我复诊的么?” 他边说边穿上木屐,一双白袜仍旧素不沾尘,袍袖飞转之间,已经行了十几步。 他将白芷完好无损地抱起,那些火舌遇到他反而王后缩了回去,他看了一眼手臂中的人儿,已经完全晕了过去。 脸上也长了几颗痘疹。 “真难看。” 来人不是别人,正是赵凤麟。 他乘马车而来,为的不过就是一个白芷。其余万般,皆没有能入他心者。 想不到短短几日,她就把自己作弄成了这幅德行。 赵凤麟对这样的女人是嗤之以鼻。 不过他已经将白芷列为自己的东西,自然不许他人乱动。 尤其是完颜昱之,还有那几个辽胡奸细。 这些辽人还真是胆子大的没边了,姓凌的老女人到底在干什么?他不问政事许多年……今次,就破例一回。 他眼神闪过冷酷光芒,一手将白芷抱在手里,另一只手准确无误,点中了完颜昱之的气海穴。 “女人,给我学着点。踹来踹去浪费力气。” 还不如直接废了他的狗屁武功。 他也不管白芷能不能听到他说话,反正他是一板一眼在教学的。 “看,这个是气海穴,刺破了之后,他的内力就没办法再聚集了,武功就毁了。方才是哪只脏手拉的你?” “我也忘了是哪一只,这样吧,左右手都来一次。看好,这个是手筋,在这里,从这个角度下去,手筋——就断了。” 他轻描淡写,结果背后小和尚抛来的一把刀子,刀口有点钝,刀身有点油。 “九灭,这把刀子哪里来的?” 小和尚想了一下:“我顺手从谷口河下游杀猪家拿的,主人你凑合用吧。” 他对武器从来不拘泥:“便宜你了,断手筋还能揩点油,就当给你润滑骨头了……” 手起刀落,鲜血四溅,完颜昱之瞪大了眼睛,死死地瞪着赵凤麟。 “我,记住你了!” 赵凤麟回看他,有点好笑:“小子,你爹见到我也要礼遇三分,什么你你你的。” 他下手又重了一点,痛得完颜昱之哀嚎了起来,没几下,他就痛苦地晕了过去。 钝刀子割肉,总是特别疼痛些。 尤其他被完颜家的小子这么骇人地骂了几句,挑手筋的时候难免要手抖。 这样就很难控制疼还是不疼了—— 挑完了手筋,他打横抱起白芷,见她脸上溅到了一滴方才的鲜血,忙解下自己的汗巾,给她擦拭完毕,又擦了擦手,抛进了火中。 接下来一连串动作,飞奔,进马车,关门,是行云流水,转瞬间完成的。 小小的马车里,挤了四个人。 尤其是顾培楼,难以置信地看向赵凤麟,和他抱着白芷的姿势。 心头闪过一丝不可名状的微酸。 他知道皇叔派人保护白芷,可没有想到,竟然是这样的情景。 顾培楼闭上眼睛,调整心绪,也在调整着对皇叔的认知。 不错,皇叔是他武功上的开蒙师傅不假。 可他三天打鱼两天晒网,根本就没有教到他什么绝世武功。 他十岁那年,本是很崇拜皇叔的。 据说他是辽胡,大夏和大梁的三国顶尖高手之最。 他原以为,他会教授他一些独门心法什么的,因此他和顾玉楼一个被安排到他府上学武,一个学经济之道。 却根本没有想过,顾玉楼的经济之道学了大半个月了,自己学武功,却根本还没开始。 顾玉楼曾惊讶问他皇叔到底怎么教他的。 他回想了下,先是在皇叔府里做苦力做了两三年,挑水打柴,所有粗活几乎全部被他给包办了。 接下来也没什么内功心法,就是每天让他去武馆自学拳脚功夫。 他呢——甩手掌柜。 可是偏偏他无论从武馆自学也好,偷师别家武将的武功也好,竟然都没用,他连皇叔近身侍卫的三招都过不了。 更别说沾上皇叔一根头发丝了。 皇叔曾告诫他,每月都有一次跟他过招的机会,因为他很忙,没办法天天出现在府里看他练武。 他气不过,没日没夜地练武,光是一招军营里小兵都会的黑虎掏心,光是那一拳,他就练习了小半年,日夜不分。 然后他用这一拳,跟他的侍卫过了十五招。 皇叔只不过对他点了点头。 他感觉到自己掌握了窍门,既然不懂如何学武是最好的,那么就从最基础的做起。每一个最基础最实用的招式,他都要苦练几千万字,数兆次,才去和他的侍卫过招。 等到能和他的侍卫过上一百招。 他终于摸到了皇叔的头发丝,可他发现,那根本不算数,皇叔是在故意放水。 他怀疑他是懒得再教下去了。 所以他才放自己出师,跟先帝说,老五不错,可以放手去杀辽胡人,练练胆气和血气了。 然后—— 就再也没有然后了。 他在皇叔府邸学武近六年,见他的面还没有被面授经济之学的顾玉楼来得多。 不过他后来最尊崇的,仍旧是皇叔。 先帝在他印象中很遥远。先帝为了当时还是太子的新帝,对其他的儿子,都是不屑一顾的,动辄都是打压。 他和太子走得近,也没好到哪里去。可,在皇叔府里学武的这六年,他却将皇叔顾凤麟当成了一个长辈。 因为他后来做了军中将领之后才发现,皇叔也不能说是懒得教,他这是将自己从筋骨开始打熬,没有秘籍,也就没有了一步登天的心,只有从最开始,踏踏实实,才是练武的最根本。 练武这一道,根本没有捷径可以走。 这就是他要告诉自己的。 他也是用这个方法御下的,效果,出奇的好。 所以他对皇叔的心情,一直都是一半尊崇,一半敬畏。 可是他怎么也想不到,神龙见首不见尾的皇叔,多年不沾女人,这一次,竟然真的对白芷看对了眼。 瞧他将白芷打横抱起的样子,就是不容他人染指的模样。 皇叔对自己的东西,一向爱护。 他记得皇叔曾经篆刻过金石,一方平凡无奇的石头,可入了他的法眼,每日里温泉水泡着,每天用金玉器皿养着—— 连刻字都舍不得了。 到最后,差点被一个新来的小丫鬟给当成没用的东西给丢了。 那个小丫头本来是宫里派来给皇叔受用的,他亲眼所见,当天夜里就被丢到了护城河里洗了个冷水澡。 那可是腊月。那个美艳的小丫头——也是可惜了。 对物如此,何况对人。 他却不愿意,那个人是白芷。 为什么不愿意? 非要说出个理由的话,那—— 顾培楼不知道自己为何这样冲动,脱口而出:“皇叔,这女人——你不能——” 心里的想法竟然说了出来,既然如此,他也就直言不讳了。 硬着头皮看向皇叔,他听到自己的话,已经微微眯起了眼睛。 那道熟悉的威压,逼得自己开不了口。 皇叔他看似轻狂,实则却很迫人。 他住了口,白芷却被皇叔夹在怀里,透不过起来的样子翻了个身,脸上红红的,额头甚至还在冒着一丝热气。 他见到,皇叔的眼光,一直胶着在白芷的脸上。 那不是什么同情和怜惜,甚至连暧昧都算不上,就是*裸的一个男人看女人的眼神。 那种眼神! 心头警铃大作,本来要住口的话语又脱口而出:“皇叔,她曾是我的下堂王妃。你不可以……” 赵凤麟微眯的凤眸豁然睁开,顾培楼暗中咬牙,和他对视。 接着赵凤麟一声轻笑,顾玲珑却被这样满面笑容的赵凤麟吓坏了,因为她趴在马车上,也是看着赵凤麟这样笑着挑人的手筋有如切瓜砍菜。她一直在扯顾培楼的衣服,他却浑然未觉。 “老五翅膀长硬了啊。” 他先是这么说,接着又用袖子给白芷擦去了满头的大汗,接着将白芷轻轻放在了座位上,接着他将顾培楼一把抓起,丢出了马车外。 “翅膀长硬了就飞一下……”赵凤麟拍拍手,对顾玲珑露出一个大大的微笑:“放心了小丫头,你爹爹武功身体底子都好,不用替他担心。” 顾玲珑眨了眨大眼睛,伏到了白芷的边上。瑟缩的肩膀一直在抖动,她很累,也很饿,在马车上,外面赶车的小和尚塞给她半块肉干,可是她一直没有胃口吃。 这一次,赵凤麟没有再碰白芷,他轻轻地拍了拍顾玲珑的肩膀,像是哄一头小兽,给她“顺毛”。 顾玲珑原先十分紧张,她很害怕这个大伯。 可如今她实在太累了,在赵凤麟拍了她肩膀才几下的时候,她已经陷入了梦乡。 赵凤麟才把手臂收回。 他也没想,遇上的这个白芷,恰好是自己侄儿的下堂妃,不,至少是,名义上侄儿的下堂妃。 从开始的好奇,观察,到后来的萌动,几乎是一夕之间的事—— 他好奇过的能人异士多了,就只有这么一个女子,能入他的眼。 繁华过尽,他只采撷那一朵。 从此后,芬芳尽享。 他对礼教,本就无可厚非,因此不愿意解释。 可,对于顾培楼,他愿意解释,偏偏他说话的态度激怒了他。 教授他六年,竟用这样的口气来问询? 当真是看他多年不出山,随随便便就可以问候了? 当然,说穿了也是替白芷生气。 那么光华内蕴的一个人,被顾培楼口口声声一个下堂的王妃,不要的女人,他替她生气——那小子,从来不懂如何尊重女性么。 他根本就分不清,什么是值得尊敬的女性,什么又是不值得的。 那傻小子连动情都动得如此难堪。 他看在眼里,白芷分明有机会只救下顾玲珑却对顾培楼不闻不问的。 她心心念念,不就是一个女儿么。 可,为了本心,为了女儿,她下不去那个手,非但如此,她甚至解了顾培楼的围。留下的那纸降书,本是为了分散完颜昱之的注意力,她却也不留后患。 那降书的墨汁是有蹊跷的,只怕过了几日就会自动消散脱落。 就算是为了顾玲珑日后不被骂有一个投降叛变的爹,那也是心思耗尽,机关算计…… 为了一个不值得的男人,都可以这样耗费心神,他不禁要想,若是为了心爱的男人呢。 赵凤麟心潮澎湃。 他,愿意做那个男人。 除了他,也不能是别人了。 ==== 另一头,瘟疫谷。 火势连天。 潜伏在一旁的凌七遮着面罩出现,她看了一眼四处逃散的几个辽胡人,叹了口气。 顾培楼竟然被人救走了。 她装好人出现的机会又没了。可她就是不死心,自从她上次医斗失败,沦为所有人的笑柄之后,连爹爹都关她禁闭,对她没有好脸色。 她从出生以来,哪一日不是活在众星捧月里的。 偏偏遇见了白芷,给了她第一次巨大的打击。对,白芷和她那个熊丫头,都不能有好下场。 尤其是顾玲珑,知道自己的计划,更是不能留。 看了一眼双手手筋尽断,陷入昏迷的完颜昱之。她迅速将他扶起。 等到治好了大辽的二皇子,她就去大辽扎根—— 既然大梁京城不留她这个神医,自然有留她的地方。 等着瞧吧,总有一天,她会名正言顺成为端王妃。 到时候顾玲珑那个小贱蹄子,还不是任她拿捏。 凌七眼角带了一丝阴毒,搀着完颜昱之离开了这个瘟疫谷。 从马车上下来的顾培楼不过借势翻滚了几下,他看了眼大火漫天的瘟疫谷,思绪翻腾。 “王爷!属下总算找到你了——” 是徐忠的声音? 他不是让徐忠带着剩下的士兵从谷后一条小夹道逃走了么? 徐忠没有得天花,在他带着部队驻扎在军营后,发现了完颜昱之的诡计之后,他当机立断,让徐忠带着最后的精兵逃走了。 而他孤身去面对了完颜昱之。 反正对完颜昱之来说,那些士兵得了天花病毒,不死也要够呛,只有顾培楼的降书才是最重要的。 没想到,徐忠又折了回来。 徐忠看了一眼顾培楼的脸:“王爷,你的天花全好了?” 他离开的时候,王爷的脸上还有很多胞疹,怎么这次一见,竟然已经消下去了很多? 难道这世间,还真的有神医能够治好天花? 不可能吧…… 徐忠身后是金诚,他带着大梁在河北的驻军首领来了,那个首领见到顾培楼,也是立刻下马拱手:“王爷。” “听闻这里有辽胡奸细。” 顾培楼点点头:“带兵给我搜。不能让他逃出大梁。” 那份降书,不管如何,都不能被完颜昱之捏在手里。 一行人来到了玲珑医馆。白芷时而迷糊,时而清醒—— 大部分时候,白芷一直在高烧之中。 她染上了天花,一直在梦里迷迷糊糊喊着玲珑。 赵凤麟执意陪着白芷。 可是白芷在进入医馆的时候,还清醒过来一阵。 她死活不肯让赵凤麟进入自己的闺房。 “你——给我出去。” 这里是自己的医馆,是自己的闺房,她不喜欢沾染陌生男人的味道。 她虽然发着高烧,见到赵凤麟这种可以归属于陌生的男人,却怎么都不肯让他进入。 赵凤麟没想到,她竟然,不领情。 在这么多人面前,等于是公然下了他的面子。 九灭在边上,满以为赵凤麟要拉下脸来的。 可他竟然,什么反应也没有?! 他指了指李妈妈:“你,进去照顾她。” 李妈妈也是有点冷汗,自己的王爷看着冷酷,实际对下人还算比较温和,可是眼前这个大人物,根本不知道脑子里在想什么。方才推不开玲珑医馆内堂的门,竟然随手抄起一把柴刀就将落着的锁一劈两半。 那柴刀,她看了一眼,根本就是一把钝地不行的破到,而且她好像见到不是刀刃砍的,是用刀背砍的锁钥。 有武功的人,就是任性啊。 李妈妈这样想。可是手脚上的动作,却丝毫不敢怠慢,进去将顾玲珑服侍好之后,便将帷帐撩起,看到了连白如纸的白芷。 她表情十分痛苦,拽着顾玲珑的手,李妈妈拉了几下,根本拉不开,李妈妈在她耳边说了几句,她也不肯松。顾玲珑也昏昏沉沉地睡着,不让李妈妈抱走到别的房间去。 她带着哭音:“我要娘亲——” 这孩子,从前不是最粘她的么。 姚管事敲了敲门。 他不敢进来,被方才白芷一阵清醒过来,指着赵凤麟疾言厉色的模样吓得有点怕了。 “王爷派人递了消息来,让他们随着小郡主的心意。她若是乐意,便住在玲珑医馆也可以。” 这在从前,都是不可能的。 王爷什么时候服过软?不过如今—— 只怕对白芷的印象已经扭转了大半吧? 但对白芷,却是打心眼里叹服,能够豁出性命,把小郡主毫发不伤救回来。 也只有王妃这样的女子,才能做到吧。 姚管事心道,也别说,自从王妃那次上吊之后,可真真是不一样了。 李妈妈在白芷病了才知道,她独自生活这么久,竟然连个合用的丫鬟都没有。而且这闺房里除了一张闺秀的床帏整治地还有些淑女味道。 她长桌上,连个贡瓶耳瓶都没有的,就连挂的字画,也只挂了一个不伦不类的静字。 这到底是庵房呢,还是闺房? 李妈妈一边替她收拾,一边看着,还有些稀奇古怪的瓶瓶罐罐,有些形状是三角状的,也有圆球状上面一个长长的深口子的,她看了一下,上面都有毛笔字写的笺纸贴起来的,小小的一个方块。 字李妈妈倒是能认识,烧杯,烧瓶? 什么意思? 白芷此时微微呻吟了一声。 她高热发汗,一直在出汗,李妈妈怕她不好,便用了家乡的土法子,带着一点点烈酒的水给她擦拭着身体。 果然,没有几轮下去,白芷的身体渐渐不那么热了。 她的汗也不那么多了。 而此刻的大夫也赶来救场了。 赵凤麟亲自出面,太医院高提点,大禅寺药佛法印大师,太乙道观的张真人,已经年近八十,走路颤颤巍巍,赵凤麟一碰,只怕都要骨头断掉,才没有被赵凤麟捉过来。 不错,赵凤麟除了凌家远在汾阳,没有立刻将凌家老祖“请”来以外,其他能够叫来的,都是已经来了。 他别的话没有,只说:“今日辛苦各位了。如果治不好她——日后便不要在官家面前自夸了。” 他倒是淡淡一语,却惊得在站的两位杏坛高手心头一惊。 高士英虽是太医院提点,可他并没有走成官家那里的路子,官家有恙,仍旧是乐意找凌家培养出来的大夫。 太医院提升试,等到国泰民安个几年,必然还会再开。 届时他若是一直声名往上,自然能够入得官家法眼,高家一脉,就凭他一人了。 而大禅寺的药佛法印也是心头微动。 官家每三年都会封一位民间医术高明的大夫,有德者居之,称为“大国医”的,一般的大夫,并不知道这件事,但是一旦晋封为大国医,便有许多便利。 前几年先帝在位,对佛道两教多有打压,如若他能够代表大禅寺夺得了这个大国医的话,那么大禅寺,岂不是又要压过太乙道观,获得一些便利? 素来不用缴税,佛寺边上良田都属于佛寺,都是信奉佛教的朝廷代代相传的。先帝却偏打压了,搞得大禅寺如今有些入不敷出—— 不过这样的小心思,两人还是深深藏在了心底。 他们是老油条了,对于四贤王赵凤麟,知之甚少,却十分明白。 他若是看不上眼的人,决计不会有好下场。 在四贤王这里讨不到好去,那在官家那里…… 两人意味深长地交换了一下眼神,走向了那扇帷帐。 一看才知道,今日被急匆匆从床上挖起来,要来治的病人,不是别人,竟然是白芷。 高提点知道白芷,不过他总觉得少年人,没个依仗,还这般轻狂,到底有些不尊重。 法印也知道白芷,他对她的印象,也是太过轻狂—— 两人对白芷的印象是重叠了,接下来才暗自领悟,这不是没个依仗的轻狂,根本就是有四贤王撑腰啊。 想想,白芷年轻貌美,四贤王身边又长年没个夫人,听说他脾性古怪…… 不过碍于赵凤麟这尊大神,两人只能把这样的小心思收在肚子里。 这种时候,法印是让着提点的,毕竟派系都不一样。 “高提点,您请。” 他站在后面,让高士英先去给白芷望闻问切。 接下来才轮到自己。 不得不说,这个小小玲珑医馆的主人,可也算的上享受官家的待遇了。 官家治病,才需要几个大夫先后诊脉,并且会诊,讨论,官家觉得不可以的,还要驳回重改。 似白芷这般,可是一下子就聚集了两位国手,给她瞧病。 两人诊完脉,又是对视一眼,天花的脉象,就是痘疹之脉象,但是白芷此刻处于天花要发未发之时。 应该是能够施救的。 两人分头写下药方。 写完以后,呈递给赵凤麟,让他过目。 赵凤麟扫了一眼高士英的方子,又看了一眼法印的药方,冷哼出声:“你们当我是傻子?一个用寒药,一个用热药?” 两人对视一眼,若从理论上讲,两人是分属不同派别的。 高士英是经方派,他自学医起,钻研《黄帝内经》,《内经》,按照医经指引,结合实际医疗经验,再开药方。 可佛印属于验方派,他将《伤寒杂病论》奉为医学至高典籍,因为全是都是从实例入手剖析治病理论。他从医多年,也一直是积累经验,丰富了之后,基本也能药到病除,可你说他要扯什么条条框框—— 他决计扯不过高士英。 赵凤麟看他俩都各自都准备开口为自己辩解,就知道不好。 他按了按暴跳的太阳穴:“都给我闭嘴!” “这样,你俩都曾经医过天花,成功的方子,拿出来。别给我磨磨蹭蹭的,快些。” 他正按捺着脾气,想了折衷的法子—— 却听到里面李妈妈惊呼一声,赵凤麟一手支了额头:“愣着做什么,还不赶快进去看看?” 两个大夫这才闯进去。 不进去还好,一看吓一跳。 原来白芷迷迷糊糊间,知道有人来给她诊病。 她的确是患了天花,可,这两人,根本就没开出对症的药方。 她趁着清醒的时候,努力听了两人在外间跟赵凤麟的吵闹。 两个药方都不对,天花是急性病毒,普通的中药,很难对路。 …… 她想到顾玲珑还在身侧,遂让李妈妈将睡着的顾玲珑抱走。 李妈妈起初还吓的,以为是回光返照,后来见白芷仍旧脸如金纸,忍着痛苦的模样,便听她的话,要抱走顾玲珑。 为了不惊醒顾玲珑,她脚步很轻,步子很慢。 也就是因为慢了一点,才看到白芷从枕头下摸出一柄小小的柳叶弯刀,朝自己的胳膊上招呼。 她这才轻呼出声,高士英和佛印被赵凤麟逼的,也是急急进入了内帷。 见到白芷自残,谁也没想到—— 高士英还算发应快的,立马把白芷的刀子拦下。 “白大夫,好端端的,你这是干什么?” 法印倒是慢了一步,脸上也算苦口婆心:“天花不一定是死症,我早年间也治好几例的。” 他倒像是故意这么说的。什么意思?这和尚也是真能显摆。 高士英皱了眉头,对法印的言行有些不喜。 片刻,他分明想起,法印这么在白芷面前吹嘘,或者是有原因的。 他是认定了白芷是赵凤麟的相好,想要借这些谄媚四贤王。 这老不要脸的。 高士英在肚子里暗骂,可他抓着白芷的手劲,也渐渐变得轻和了起来:“白大夫,你的天花还未完全发出来,每个人的天花都不一样,有轻有重,还望你勿要这么悲观。” 他们哪里知道,白芷是在自救! 她的牛痘粉末,还剩下那么一点点,只希望自己种下之后,能够立时产生抗体。 在这个时候,白芷深深感受到了,身为古代的人民,在性命交关的时候,遇不到一个救命的大夫,是什么样的心情。 ------题外话------ 上架后章节恢复到八点五十五。 尽量万更,要不然编辑小皮鞭打死我,天天说要打死我。 霸文小天使,我可怜么…… 第六十六章 药膳要看不到药 在清醒这么一会的时候,白芷不愿意把自己的性命交到别人的手里。 她冷声道:“两位大夫,放开我。” 她早就一刀划开了手臂,伤口呈一个十字花的形状,汨汨流出血来,正好,让她迷糊要昏沉过去的意识又清醒了起来。 “我不是要自残,我这是在自救,统统给我滚开。” 她这么一说,高士英和法印都愣了一下,什么自救,需要割开自己的肌肤? “你,难道是用这种方法种人痘么?”好在两人不是孤陋寡闻之辈。 他们知道有一种奇怪的种痘方法,据说是太乙道馆的一个游方道士在民间发现的。 用人身上的天花胞疹的脓水晒干制成粉末,吹入鼻腔,人体就会开始感染天花病毒,产生抵抗——不过这种方法,死掉的和活下来的,五五之数。 可这割开血肉的,又是什么种痘法? 白芷让高士英帮忙,掰开她的血肉,露出十字交叉的中心点的一个小伤口,她掏出最后那一点点粉末,撒了进去。 好在她给顾培楼治病之时,留了点心眼,还剩下一些。 高士英在帮忙的时候,也不断拿眼角余光看着那瓷瓶里的一点粉末,粉末颜色呈棕褐色,气味有点腥,不似人痘的粉末…… 这到底是什么东西? 真能有什么效果吗? 法印也过来给白芷打下手,他接过那个瓷瓶,将瓶子放下。 白芷又洒下另一种药粉,伤口的血液,迅速地凝结了。 高士英见到第一种类似人痘的药粉,已经是很吃惊,第二种白芷撒下去的药粉,更加震惊。 他手头也有类似“行军散”这样的金疮药粉秘方,可是在收伤口止血的方面,哪里有白芷手里的这个不知名药粉,这样迅速? 不过短短一个呼吸,伤口处的鲜血就有一种收住的态势。 见到伤口收得不错,她才松了口气。这个时代并没有外用的消炎药。 她也是用了后世的名方,云南白药—— 作为全国首席御医,她自然有一些特权,能够知道这些名方。其实往往越是出名的药方,通常药方就越简单,但是制法,却是秘中之秘,知道了药方,也不一定能配出同样的药粉来。 在最后,她跟随最高领导的时候,因缘际会,领导遇险,她挡在前面,伤了大腿最内侧,当时血流不止——情况危急,当地也没有现代医疗器械和医疗人员,只有几个领导随侍的人员,和一堆苗药。 大领导开口亲自给她要来了白药的制法秘方,让她当场制作出来止血,否则伤到了大腿动脉,血流不止,很容易失血过多。 她当时其实对云南白药并不是很信奉,因为外公曾经把家传的金疮药秘方交给她过,她在军队下基层的时候,也试验过,改进过,效果不错。 可是真的拿到了真正的云南白药的配方,制作出来使用之后,才知道,独家家传的云南白药配方,和市面上的商用药品,有多大的区别。 她当时也是真的佩服,才会立刻将这些配方和制作办法,全部默记下来。 虽说答应了人家大领导不给人家传人添麻烦,下次不再用。 可是她毕竟穿越了不是…… 做来自己用用,到底不犯法。 白芷做完这些,感觉到意识一下子清醒了许多。 身体的高热被李妈妈擦拭后,已经稳定下来。白芷觉得自己这具身体,虽然虚弱,但还算坚韧,所以上吊都那样了,还剩下一口气,被自己乘虚而入。 倒也着实奇怪。 这具身体,她还以为很虚弱的,可染了天花之后,竟发作的比顾培楼还要轻。 真是奇怪—— 白芷闭着眼睛,挥挥手,让两个大夫放下帷帐。 高士英和法印都有志一同看了眼白芷放在桌上的小瓷瓶,眼光带着探索之意。 白芷疲累地开了口:“你们想知道这里面是什么,可也得看看什么时候。” 她早就知道两人对这东西好奇,可她就是不告诉他们。 她现在对这些人有些厌烦—— 累了,人就心情不好。 尤其是想到那个长的十分像颜昱之,却对顾玲珑出手的辽胡人。 她就更加累。 种下牛痘只是一个方面,为了之后的调理更好,必须要配上药方,除去身体的毒素,增强身体的免疫力。 即便是种了人痘之后,也要用托毒,消毒,助浆的药物,来帮助痘苗在人体内的生发。 高士英收回了目光,心头很是不悦。 还不知道有没有效果,竟然也这般藏着掖着,哼,难道真当他稀罕这件东西么? “辛苦两位了。李妈妈,送客罢。” 白芷面子上的礼倒是做的足,赵凤麟在外间候着,见到高士英和法印的面色都不愉快,就知道白芷没给这两人留什么面子。 一个药方都没有采用。 她自己是大夫,这样自然表明了,她不信任两人的医术。 法印还好说,原先在小汤山别宫是结下了梁子的,可高提点,平素却还没有和白芷有任何梁子,白芷这样的态度,也让他心里很是恼怒。 不就是一种神秘粉末么,竟然连排痘汤都不肯用他开的药方。 哼,那就看着她,到底怎么死的都不知道。 他的确种过几例人痘,不过连他自己都不知道,是如何成功的。经典上毕竟没有这样的经方理论—— 他倒是觉得,哪些人能活下来,哪些人死去,都是命。 有些人天生强壮,能熬过天花,那是命硬。 他医过的天花,毕竟还是命不够硬的多。 赵凤麟见两人要走,吩咐九灭将两人拦下:“人到底能不能好,进了去了这么大半天,就是生孩子也该接生出来了。” 他语气充满嘲讽,这是在说两人不如接生的稳婆了。 到底是法印脾气暴躁一些,他先开了口:“四贤王,洒家到底是看在你的金面上,给那女大夫瞧病了,可她倒好,不说一声谢,就连我二人开的排痘汤,连看也不看一眼的。醒来就自己给自己治病,将我二人晾在一边……我和高提点,可不是白跑一趟吗?” 像他和高提点这种有地位的名医,就算是宫中的贵人,也是要以礼相待的。 偏偏这个白芷,仗着四贤王,做什么姿态。 法印也是嗓门大,脾气躁,直来直往了。 赵凤麟一只手正折了白芷闺房外间的一朵金紫花,正在无聊把玩,听到法印刚说完这话,那朵被玩了半残的金紫花,倏然飞向了法印张开的嘴。 软软的花瓣碰到了他正不断开合的嘴巴,法印当下觉得有些刺痛,却也没有多在意。 他摸了摸那朵花,竟然还沾在自己的嘴巴上,怪了,怎么拔不下来…… 高士英在边上却看得真切。 那花瓣竟然在他上嘴唇戳了个血洞,不断有血滴下来。 法印一摸之下,看到手上一片血迹,这才知道,四贤王这是以花做武器,伤了自己。 大禅寺也有武僧,但那不过是拳脚上厉害一些,打架不错。至于像这样的武功,他是头一回见,也是头一回被伤了。 他这时才惊觉,自己被花瓣碰上的地方,隐隐然作痛——花瓣的边缘,按说是柔软的,却真的能将自己的嘴唇割破。 法印也学过粗浅的拳脚功夫,花了点小小的内力,才将这花拔下。 他也是随身背着带着药袋的,找出一罐子金疮药,立刻撒上,痛得龇牙咧嘴。 高士英见到法印的金疮药,也知道是他大禅寺的独门秘方,和白芷的两相比较,看来还是白芷的那个好一些。 不但没那么生疼,收缩伤口和止血,都快。 高提点虽然对白芷的那个类似“人痘”的粉末很是不屑,可白芷的金疮药,他却是亲眼所见,知道这是好货,不由得心头有些记挂。 如果他能有同样的秘方,制成行军散,卖给朝廷兵部军需官儿们,只怕又有好大一笔进账。 不是他贪心,作为一家之长,随时随地,都要为家族谋利益。 高士英盘算着,还有几年,自己再不做出一番成绩来,只怕要退下去了。 谁不曾抱着诊病救人的心入行?这些年风吹雨打下来,却也凋零了许多。 高士英心内叹息,面上却毕恭毕敬。法印这个教训在前,他哪里不知道四贤王是什么意思呢。 四贤王这是嫌法印多嘴,这下嘴巴伤了,他也说不出什么难听的话来了。 果然赵凤麟发话了:“法印,姓凌的女人给你几分薄面,你也到我这里来现?你要是给不了个准话——” 法印心头叫苦,他不过抱怨两句,这个四贤王就出手伤人,也太不按牌理出牌了吧? 太后还说向他推荐自己去医他的头风呢,若知道他是这样的阎王,自己也不会为了名利上赶着。 这时候他嘴都破成了这样,还怎么给准话。 他赶忙使眼色给高士英。 让他帮忙解围。 高士英这人,是太医院的提点,他可不会跟法印似的,大大咧咧就去得罪人。 法印不过是入了信佛的太后的青眼,开了几贴药,治了太后的眼疾罢了—— 有很大作用,法印对于太后来说,心理安慰作用更强,他开的药,就是比他们太医院开的灵一些。法印要真是嘴碎起来,到太后那里去说几声太医院的不是,他们这些本就不入官家法眼的太医,可不就更落魄了。 高士英不愿意得罪四贤王,又不愿意拉了代表太后的法印的脸面。 他两头不得罪:“四贤王,白姑娘她,自然不是不信我俩的医术,或者她有更靠谱的治痘办法,您该信她,至于我俩被您请来了,自然会对姑娘负责,她若是明日再不好,我和法印大师,重新来诊脉,开药方。不过届时,您还是劝劝姑娘吧。” 赵凤麟瞄了他一眼,似乎对他的答话,有些满意。 他挥挥手,高士英和法印总算在心里吁了口气,出去后,自有贤王府的马车送回。 可这马车坐的两人,是冷汗涔涔。 即便是对白芷抱着落井下石心态的法印,也都巴不得白芷快些好起来。 高士英也有些后怕,那四贤王扫他一眼的眼神,根本就是冷冰冰的,就没把自己当活物看一样。若是没有说出那番和软的话来,只怕自己也要跟法印一样,嘴上破个洞回来。 这个四贤王,比官家还可怕—— 官家天颜,可比他和气多了。 赵凤麟也没进屋,吩咐了李妈妈和张妈妈,好生看护,又让小和尚九灭替自己守在门外。 累了许久,他也需要休息。 对于睡觉的地方,他自有一番标准,玲珑医馆这样的陌生地方,他也睡不着。 “有什么情况,放个小鹞子。” 小和尚点点头,看着赵凤麟远去,他歪了歪头,三个呼吸间,立刻入睡。 赵凤麟还是去了小汤山别宫。 他对睡眠用的床榻有特殊需求,一般的拔步床,他从来不肯睡。 他睡软的床榻,在这个时代里,平常是没有的。全部是母妃留给他的,他也从小养成了习惯。 这样的床榻,普天下也只有两架。 一架在小汤山别宫,另一架,那就不在京城了。 沐浴完毕,赵凤麟合上了眼睛。 这几日头风早已过去,他又神清气爽的,按道理是沾枕就着的。 偏偏眼睛一闭上,全是白芷的模样。 在眼前晃来晃去,搅得好不安生。 赵凤麟豁然起身,敞开胸怀,露出大片胸膛,好死不死的,大半夜有反应。 他自制力极高,从未被女人撩拨动情过,看了一眼自己下面:“女人,麻烦!” 摸到枕边两壶好酒,全数灌入嘴里…… 他对女人从没感兴趣过,跟“鞑虏不除尽不谈情事”刻意压抑感情的顾培楼不同。 他是真没有兴趣。 年轻时,死了的父皇也给他玩指婚,那时候他性情还没如今收敛。指婚?对方闺秀什么样子都没见过就让他娶? 不好意思。 天王老子来,他也同意不了。 不干。 不,他什么幺蛾子也没出,就是不小心让姑娘撞见他杀人了。 几个调戏民女的流寇,本来他不乐意管闲事的,可,那几个流寇强抢了民女之后,非策马撞翻了酱油铺子的几缸酱油。 全翻在了他爱马的蹄子上。 那时候刚时兴起来玩马,他的马匹,可难得的是汗血宝马的宝驹儿,从小他亲手喂大。 弄脏了他的爱马,再加上正好那指婚的姑娘家碰上庙会。 他故意使了个破绽,让她瞧见自己暗算了那几个流寇一把,那几个流寇马蹄失控,当即落马装上了石头。 后脑勺撞上了石头,磕了好大一个洞。 他亲眼见那个闺秀白了脸。看他的眼神也从倾慕变成了惧怕。 没多久,那家自己退婚了。 再有指婚的,他如法炮制,最后和先帝闹翻了,他不再玩指婚那一套,他也乐得清静。 他和这些女人没办法沟通。 困在家宅后院里,头发长见识短—— 当然了,也有灵慧聪敏的,但年少气盛的他,也一律欣赏不来。 像姓凌的那女人,表面娇艳如花,实际上呢…… 啧啧啧,也难怪,后宫里都是这样倒胃口的女人。 他看自己的父皇倒是对这些女人左拥右抱满起劲,他就更加倒胃口。 年轻的时候是荒唐,到了现在有些阅历了,他又觉得没耐心和女人相处。 不是拈酸吃醋,就是勾勾缠缠,大方温柔的也有,没眼缘,怎生都没用—— 他连跟这些女人多呆一刻钟的耐心都没有。 子嗣? 为了子嗣和看不上眼的女人敦伦,他更没那么好的耐心。 想起第一次见白芷,也没什么特别。 他从封地赶来,对京城的新鲜事较为好奇。尤其是十里街上的一家玲珑医馆,更是新奇到了骨子里。 从小就对大梁没有的东西比较喜欢,那家医馆,也算是独一份了。 什么按号码排队,什么分隔开的小房间,他倒也没进去看过,都是手下人来说的。 有个封地跟来京城见世面的小文官和他夫人,倒是去试了试。 回来大赞神奇。 那小文官和他夫人有个大儿子,满三岁,如今夫人又生了个小儿子,尚在襁褓中哺乳。 大儿子本来白白胖胖,可是半月前忽然就消瘦了下来,在他的封地,找遍了名医,都没有几个能治好的。家人担心他得了重病,到处求医问药。 小儿医甚至也从江南请了出名的,喝了一些苦药,反而更瘦了。 一喝药就吐,最后看到饭也不吃了。 那时候白芷的药馆开张正巧月余,两人和他商量着,要去玲珑医馆试试。 “好啊,”他本就对这家医馆有些兴趣,他们去试试,治好了治不好,都没什么损失。 他没跟着去,到对面酒楼找了家包间,推窗正好是她的医馆。 文官抱着大儿子去的,因小儿子要哺乳,夫人也一道抱着去了,一家人济济一堂,倒是把个医馆挤得逼仄起来。 他不过对那医馆主人有些好奇,等见到白芷出来,却又心中一顿。 怎么是个女人。 顿时兴趣丧失了大半。 不是他对女人有偏见,后宫里懂医术的凌姓女人,他就看着很讨厌。 这些女人懂了医术,可说是堪比蛇蝎,手里没几条人命,都不好意思自称本宫。 所以他就没怎么看白芷。 等到喝了几口桂花酿,再抬头,那文官和夫人一家子竟然都乐呵呵地出来了。 也是奇怪了。 哪个大夫望闻问切不要一会,玲珑医馆的主人竟然这么会这么快就诊断好一个小儿,然后药方都开好了? 不得不说,赵凤麟生平头一回觉得自己被刷新了认知。 小儿医那一家人找过几个,小孩子的病,最是难诊,望闻切,都是可以的,可独独这问,问不出什么所以然来。 那家人的大儿子,学说话也晚些。 又不爱吃药…… 多半都要小半个时辰,才能开好一个药方。 至于药方吃下去要多久见效,那可就没一个成功的。 可白芷倒好,他温酒的功夫,竟将人给送出来了。 本来冷下去的一点好奇,又被她给勾了出来。 看她模样,不过二十出头,桃花般的容颜,若说是哪家的小寡妇他信,可说是什么妙手回春的大夫,能有几分真本事的。 他还真不信。 学医嘛,和学武差不多,都讲究个能吃苦。娇滴滴的女人,能有几个能吃苦的,但凡吃得了这种苦中苦,学成了医术的,大半夜都有各种各样的目的。最后终究走向蛇蝎心肠这条路的。 他按捺着好奇心,一点点将酒杯里的陈酿喝完,一点点看着她收下一个病人,一个个带入不同的小室里。 有些甚至没带进去,在外面交代了几句就完了。 这女人虽然面若桃花,却轻易没什么表情,连笑都不笑一个,真是公事公办得很。 可,难得就难得在,有些泥腿子和富贵人,她给的是同样的表情,连眼神都没变一变。 冷淡,都是一样的冷淡。 可对泥腿子,她大半还多点耐心。 对有些盛气凌人的富贵人,她倒是神情更冷了。 真是奇怪的女人。 好在她的医馆,没几个富贵人去。 没多久就闲了下来,就见不到她人影了。 等了几天,他再见到文官一家,文官欢喜告诉他,他家大儿子竟然肯开口多吃饭菜了。 这才几天? 他勉强问了句喝的什么药。 若在平时,他哪里愿意管这些狗屁倒灶的事…… 文官却喜滋滋的,摆手说没有开什么药。 这可真是奇了,难道还给小儿针灸了? 众所周知,小儿皮肤嫩,经脉还在生长中,轻易是不会给小儿施展针砭之术的。 文官又说没有。 赵凤麟纳闷了半天,没乐意拉下脸来问,那文官也是不懂得看脸色的人,不知道赵凤麟心里其实很想知道白芷如何治好的他家大儿子。 反而开开心心说要给小儿子置办抓周的事物,直接抬脚走了。 好在身边的另一个侍卫,小道士七杀,比小和尚灵泛一些,跟在他身边也久,察言观色的,大概知道他有桩心事。 背后替他问了。 他比小和尚灵泛在哪,他知道自己不会轻易开口过问这些俗事,便故意在他也在场的时候,装作和小和尚闲聊。 声音还特意说得大些。 他也就听见了。 原来白芷没有开方子,连诊脉都没诊,打量了文官家的大小儿子,当下就说出了“药方”。 她让文官的夫人给大儿子哺乳完之后,再抱着大儿子,用空乳叫他吮吸一遍。 还要一边让他吮吸一边安慰,说些“娘只爱你”,“爹只爱你”这样的话。 这个“药方”一出,文官也对大儿子的病因知道了一点大概。 白芷也说出了病因。 大儿子虽然小,但是自己才刚刚离开母亲的怀抱,忽然就见着了另一个小婴儿,父母抱着哄着,似乎所有的爱都给了这个小婴儿。小孩子懵懵懂懂,悲思过度,觉得自己的存在没有了意义,思伤脾,脾胃不和,日日夜夜的,自然就消瘦了下去,药石无灵。 她的这个法子,不过是从病根入手,解了这小孩子的忧思,自然也就脾胃调和。 文官当下就啧啧称奇,回家试用这法子,果然立竿见影。 他因为跟着来京城是见世面给儿子瞧病的,大儿子一治好,没多久就谢过白芷回了封地。 赵凤麟涉猎过医书的,自然知道,这样的神医的确在民间是有的。 可极少,大多需要数十年经验,才能准确判断病因。 没想到这女子,双十年华,便已经这样了不得。 他也就对她多了一份留意。 再到了她医馆比斗医术。 更是为她一身诊脉的手段折服。 若说是折服,也不太准确,大抵就是英雄惜英雄了。 普天之下,他还是头一回见到女子这样叫他刮目相看的。 所以他当日仍旧坐在酒楼上,见到她放走了凌七,没有叫她跪下。 那凌家人,他一向是很不喜欢的。 顺手捡了一块石头,扔到了凌七腿部的穴位上。 果不其然,她给跪了。 事后自己也有些讶异,好端端,怎么就那么自然出手了? 看不过眼她吃闷亏? 他不过也就看了她几眼而已。他也想不通,不过就因为这种想不通,他观察地她更多。 光明正大,只不过她并不知道而已。 他对容貌从不看重——即便她是倾国倾城之色,在他眼里,也不过是个女人罢了。 而看多了,这女人的长相就更加顺眼了。 不过如果说什么对他的震撼更大,或许是那日在她医馆见到她对着一个顾玲珑露出那样的神情。 明明是同样的一个微笑,放入了真心,果然温柔许多,仿佛阳光都被她柔化了许多。 这样冷冰冰的一个女人,竟也有这样柔柔软软,对待小孩的时候。 或许就是那时起,渐渐对她上了心。 赵凤麟负手望着一轮月渐渐西移,直到不见,天空泛起了灰蒙蒙的亮白色。晨鸟不时鸣叫了几声。 脚边酒瓶空空如许,实际上,他酒量不差。 那次让她医治头风,纯属想要逗弄这女人,才装了醉。 窗外一只小小的灰色鹞子飞了进来,他招了招手,鹞子仿佛认得他似的,停驻在他修长有力的手臂之上,歪了歪头,将脑袋纳入了翅膀下面。 赵凤麟从他一对橘黄色的脚上抽出了一个小竹筒,里面滚落一个纸条,果然是小和尚的手笔。 “白大夫痘消了。” 短短一夜,她竟然就将自己治好了,看来他的担心果然是多余。 他拉动了书桌下的一个小小机关,顿时门外传来了有力齐声的喊他“四爷”的声音。 他推开门:“走吧,回封地。” 京城里波谲云诡,他看着实在无聊,反正他答应先帝的,尽量做到就是了。至于白芷—— 他已经有了打算。 雾气氤氲的小汤山,几骑骏马飞驰而过。 马蹄声踏过几截枯枝,枯枝落叶顿时偏偏碎落成了粉屑,碾入泥中。 == 白芷的痘消了,正是天要亮未亮的时候,她喝了一剂自己开的排痘汤。 这汤药是清朝的名方传下来,她又在临床使用中多处改动,用来防治手足口病,竟也有奇效,因此晚年也将这方子整理了出来。 天下痘疮,只要人体产生了免疫力,排痘的效果,自然还是这样的名方更加好些。 这方子没有什么寒热之分,倒更像是温病学派的人传下来的。 白芷也曾做过论文论述这方子。 既然临床上使用过多次,而且效果不错,她何必弃这个方子不用而去用高士英和法印的? 她自己痘消了之后,李妈妈专门还拿了些甘草来,给她藏在香包里。 这是天花好了之后取个好兆头的意思。 天花的治愈规律通常是发烧三天没发痘的容易治愈一些,一边发烧一边发痘的更加凶险。 白芷也没想到,自己这凶险之象,竟好得这样快。 看来还是要归功于这种牛痘之法,可惜这里的医疗实验等水平都太低太低了,否则能够制造出天花疫苗,就更加稳妥了。 实际上牛痘还有极其巨大的副作用,这次若不是性命交关,她也不会不顾情况给自己使用。 种牛痘稍有不慎,就会引起接种者的全身溃烂,甚至死亡,有些特定免疫力低下的人,根本就不能够接种。 什么时候,她才能制造出更加安全一些的天花疫苗呢? 她好了之后,给顾玲珑彻底做过一遍身体检查,发现万幸的是,顾玲珑并没有感染上。 她抱住顾玲珑,长舒了一口气。 如果顾玲珑真的染上,那她就是死,也要造出更加成熟的天花疫苗来。 还好—— 趁着这次身体检查,白芷又再去确定了一个事实。 顾玲珑的怪病,诊不到任何脉象,她甚至找不到顾玲珑的病因。 等到发病,她就会渐渐…… 想到玲珑病发的惨状,她不禁将抱住玲珑的怀抱渐渐收紧。 她怕,有生之年,再次见到玲珑,却又要再一次承受这样的提心吊胆。 怪医那里学到的解病之法,在这个古代,到底如何施展开,是第一个大问题,外科手术,在古代怎么动?第二个问题,她也不知道那个法子,到底有没有用。 “娘!”怀里的顾玲珑,吸了吸鼻子:“你抱得我好紧,我透不过起来啦。” 白芷将她放开,看了看她的小脸,白惨惨的,经历了那件事,好像瘦了一圈。 “娘,你对我真好。”两人看着对方都一脸病仄仄的模样,不禁笑了出来。 白芷搂着顾玲珑,顾玲珑也搂着白芷的脖子,白芷将额头抵着小玲珑的额头,轻轻地碰着。 前世里,她俩也常常玩这样的游戏,在碎片化的时间缝隙里,白芷抓紧时间和女儿亲昵。 却常常换来颜昱之的横眉冷对:“你倒有时间回家?” 到后来两人感情破裂,颜昱之常常找借口,不让她看女儿。女儿生病后,他更是将一切全都怪在了自己的头上。 母女之间这样的温馨时光,也就越来越少,直到消失殆尽。 顾玲珑仿佛下意识一般,也知道怎么和白芷玩这样的小游戏。 白芷眼眶当下就红了起来。 没有错,她的玲珑——她还记得。 两人玩了会游戏,白芷这才细细问起顾玲珑关于那天被牛蜚骗出府去的情况。 顾玲珑按着当天的情况说了一遍。 听到孔妈妈是在听到牛蜚来了府上,才跟姚管事告假回宫。 在告假回宫前,顾玲珑本是不愿意见牛蜚的,因为两人本来就不对盘,她也不知道牛蜚怎么突然来找自己玩。 她原以为孔妈妈也要反对的,哪知道孔妈妈却说适当地和小伙伴玩耍,并没什么损害。 李妈妈也被这孔妈妈压了一头,既然是宫里来的人教的规矩,那么她也不便反对。 于是牛蜚才能进得去端王府。 白芷当下就皱了皱眉头。 孔妈妈,按照她的严厉,是不该说出这样的话来的。她到底,是什么意思? 若是她是知情的…… 她不敢往下想,如果孔妈妈对完颜昱之绑走顾玲珑逼着顾培楼写降书知情,那么,就是来自宫里的意思? 想到顾培楼掌着军权,引起帝王的猜忌,也不是不可能,可—— 白芷努力驱赶脑子里的这种念头,孔妈妈,还有牛蜚,那里都有疑点可追。吱呀一声门响,打断了白芷的念头。 李妈妈端着食盒进来,摸了摸里面的甜白瓷碗,并不烫手,才端给顾玲珑:“小郡主,快些饮下,这是你娘亲给你开的药膳,她在边上看着厨娘做的。” 小孩子失了血,又受了惊吓,她想着给顾玲珑补些血气,又想着恐伤肾,想给她补补肾元,看她牙齿和发梢,肾气也并不如同龄的小孩子足。 她的头发稍是黄的,这也是肾气不足的表现。 白芷摸了摸顾玲珑的头发,这几日既然顾培楼允许她住在自己一处,那么白芷先是要好好照顾玲珑的。 她想起天香楼那些的药膳,便也起了给玲珑做些药膳的念头。 最上等的药膳,是丝毫看不见药材,闻不见药香,吃不出药味来的。 已到了午膳时分,李妈妈先是端来的一碗粥。 顾玲珑不喜欢吃鸡肉,小孩子不用大补,白芷便用了牛肉。 牛肉补气,本来耕牛和水牛的肉轻易是吃不得的,不过街市里找照旧有偷偷将病牛老牛杀了卖的。 白芷交代过厨娘,不要买那些种病牛老牛,总算有偷偷来卖受伤的小牛的,听说是京郊外的山里人,家里的小牛被狼咬断了脖子。 厨娘这才买下来。她从王府到白芷的医馆里烧菜,也带了几分眼色,生怕得罪了白芷这位日后真正的女主人。 总归两人都同样疼爱小郡主,说不定哪天便破镜重圆了。 所以白芷交代的事情,她都一丝不苟地做到了。 包括将牛肉剔掉筋膜,一块块割成小肉碎,入大锅慢慢熬煮,一直煮到稀烂稀烂。 这可真是耗费时间和火工的一件事。 可厨娘认认真真做了,牛肉熬得稀烂之后,她按照白芷所说,加入了小米。 小米这年头还真没有什么大富之家会吃。更别说是端王府了。 可白芷说要用小米,她就真的用了小米。 牛肉稀烂稀烂的,有点深沉的黄色,配上煮的粘稠的金黄色小米,一看到这粥品,顾玲珑就惊呼一声:“好香!” 她素来锦衣玉食,牛肉也吃过,不过并没有什么味道,都是大块煮煮,只有酒楼里才配这些牛肉吃。 小米,她更是没吃过。这个年代的小米在加工方法上有些不同,总会有一些粗粝的口感。 所以大部分是用来饲喂家畜的。 可是拿了调羹一口喝下,她却觉得这小米不但不粗粝,反而入口润滑,带着牛肉的鲜香,玲珑越吃越带劲。 没几下,已经将一小碗的牛肉粥喝光。 李妈妈也是看得目瞪口呆,平日在王府里,要自己和大丫鬟劝好久才肯吃上几口。 小郡主吃东西,可金贵着呢,一小口一小口,从不多吃一口。稍微几口,也就饱了。 像这样食欲大开,几口就把一碗的粥喝光的,还是前所未有。 顾玲珑只觉得这牛肉粥入口柔滑,带着牛肉特有的香味,小米则金黄粘糯,有一种淡淡的甜味。她在王府喝过燕窝粥银耳粥,也都是甜腻腻的,第一次喝咸粥,倒真是惊为天人。 白芷见状,替她拿帕子擦了擦额头上的汗珠,笑得温暖:“莫急,还有。爱喝就再添一碗。” 真正的药膳,不见药材,不闻药香,实际还是因为,药补不如食补。 药膳药膳,总是落了一点下乘,怎么做都会有一股药味。除非是介于食材和药材这个暧昧区域里的材料,才能将药膳做的完美。 白芷将后世这个药补不如食疗的理念渗透到药膳里,第一道简单朴素的牛肉粥,反而获得了一向挑嘴的顾玲珑的青睐。 这也是白芷意料中事。 现代科学研究证明,人体对自己身体缺少的营养物质会有一种隐性的反应,所以有时候会有特别想吃某种食物的时候。 这就能解释在中医里面,为什么有人见了苦苦的中药就会说什么也喝不下,身体呈现一连串排斥反应。可是换了一道自己喜爱的菜端上来,立刻就会产生食欲。 实际上,就是药补不如食补。 “别喝太多粥,还有一样小点心呢。”白芷只觉得,和玲珑在一起,看着她吃得开心,喝得满足,是自己自己穿越古代以来,最幸福的一刻。 第六十七章 尸厥之症 接下来的小点心,是小小巧巧的两个圆圆的包子,包子皮是白芷要求厨娘将山药粉磨得细细的,加在白面粉里的,而包子馅,就更有特色了。 她让厨娘先做出奶黄馅来,又加了许多黑豆沙和红豆沙。 因此馅倒是有些红通通的颜色。配上白白的包子皮,很有些色泽丰润的感觉。 吃起来却是甜而不腻的。 包子又让厨娘做出了小猪的模样。 两个大耳朵,一个猪鼻子——也亏得厨娘心灵手巧,还真能按照白芷的指点,就做出和前世白芷见过一模一样的小猪包子来。 因为顾玲珑又新奇,又爱吃,不禁多吃了两个。 四个小小的奶黄包,两碗牛肉小米粥,吃的顾玲珑抱着肚子直叫撑。 白芷也不去说什么吃七分饱的鬼话。 老年人或者还能做到压抑自己的本性,可小孩子,正是天真可爱的时候,爱吃的时候就吃,这才是正理。 牛肉补气益血,熬得烂烂的,非常容易被小孩子娇嫩的胃吸收,尤其是配上小米。小米在历代中医中,都被推崇为脾土之果,最是养脾胃。咸味的小米,能入肾经,正好将牛肉的滋补力道带入肾经。 古代甚至有名医用熬得稀巴烂的牛肉当药材,治好了一名患者的虚寒泻,那人可是拉得脚都软了,吃了几回牛肉,竟然也止住了。 可见这食材的神奇。 而山药面皮的包子,和奶黄馅里的红黑豆沙,也都是补肾养脾的佳品。 总之,这些看似普通的食物,却全部含着药力。能够常常用这样的理念给顾玲珑准备膳食,白芷能保证,顾玲珑的身体底子能打的更好一点。 日后…… 她没再去想那些不高兴的事。 李妈妈见顾玲珑吃喝玩乐地累了,便同她去了另外的客房里睡午觉去了。 时值初秋,还有些暑湿,人容易困倦,白芷这几日没有开医馆,只是陪着顾玲珑,总算想起来,这玲珑医馆的密闭实验室里,还有几样霉和菌,要去料理。 她招来姚管事,吩咐了几句,让他去打听。便下了阁楼。 才刚起身,便听到自家医馆外有动静。 她吩咐哑巴开了门,外面不是别人,却是公孙训大夫。 公孙大夫这几日等白芷不来,知道她家宅私事,便一直守着,再请教她一些问题。 可这中间又发生了一件事,他必须来通知白芷。 白芷也想不到,公孙训一脸急色,劈头就问:“你是不是医过甄家的庶出小姐?” 白芷点了点头:“怎么了?” “她寻死了。如今甄府去宝芝堂请大夫,她是不是真的死了,还是有尸厥之症。可是宝芝堂的几个大夫,都推脱不愿去,让我去呢。” 他脸带苦笑,同行挤兑的话也不好这个时候出口,也就没说他人为何不乐意去的缘故。 “白大夫,你既然曾医过她,不如你也随老夫去瞧瞧吧?说实话,对于如何判断尸厥,我,我也没有万全的把握。” 公孙训老脸都红了,让他承认自己不如一个年轻女子,本就有些不自然。饶是如此,还是憋着劲邀请了白芷。 富贵的家族有些讲究的,如过真的死了人,是会请大夫去诊断尸厥之症的。不过这大部分只是意思意思的,就是让个大夫来证明一下,这人是真的死了,可不是我府中瞎传死讯。 尸厥指的就是人呈现一种假死状态,但是并没有真的死去。没有一定的功力,是根本诊不出来的。 宝芝堂在诊断尸厥这方面还是有许多经验的,可,听说是一介庶女,又是久未登朝,长请事假的甄大人府上,而且又打听了这庶女寻死的事由,都不愿意前去。 听说是甄家的那个庶女曾经定亲的国子监祭酒家,曾因为那庶女得病而退婚的,听说那庶女病好了,又派人来甄府要人了。 那庶女不知道为什么死也不愿意,直接就触柱寻死了。 像这种情况,还去诊断尸厥,这不是吃不了兜着走么。 要是没诊出尸厥,断定这女子死了,这不是和国子监祭酒的方家结了仇么。 若是诊出了尸厥,说这个女子没死,自己能将她救活回来,人家甄家也是不乐意和方家结亲得了,否则,好好的一个庶女,边上没人服侍么,触柱而亡,拉也能拉的住一半了,还能真的死过去?可见甄家是宁死一个庶女也不肯和方家结亲。 这样将那庶女救了回来,岂不是又要得罪甄家? 两头不落好的事,谁爱干谁敢去,总之宝芝堂的大大夫,是不会去干的。好在次次诊断尸厥都长个心眼,打听一番,实在是从前这样的先例太多。 这样不讨好的差事,可不就落到了痘医公孙训的头上么。 他也是无奈,知道白芷曾经医治过那个甄家的庶女,这才求上门来。 “白大夫,求你就帮帮我这一回了。”他这时候也不拿姿态了,他一个痘医懂什么尸厥。 就想着白芷诊断过甄家庶女,或者甄家会谅解她一些,这才过来求。 他说着已经要跪下了。 无论是甄家,还是方家,都不是他一个小大夫可以得罪的。 这一层,他跟白芷说了,白芷也表示理解。 若是别人,白芷或者就回绝了。 她对于诊断尸厥,倒也真的没什么经验。 现代科技发达,诊断了脑死亡,基本也就诊断死亡了,谁需要中医诊脉呢? 可这个时候,不知道为什么,白芷脑海里浮现出那个羞涩柔弱的少女来。 她对古代真正可怜的女性,基本还是同情的。 尤其是甄柔,从未有什么坏心眼,她还考虑着,哪天闲下来收下她做徒弟。 可是她终归是大家小姐,她也就没真的付诸行动。 竟然也被人逼死了。 心头先有了一股气。 白芷说到底,是极其护短的一个人。 自己的女儿顾玲珑被人劫走,她已经给始作俑者牛蜚小朋友留了一手了,还有那个孔妈妈,早晚也要遭殃,完颜昱之,也是不死不休的。 甄柔是她难得有好感的另外一位古代女子。 “好。”她倒要去看看,是什么样的人家,到底为什么把她手里的病人给逼死。她招呼着九灭,让他过来驾马车。 九灭此刻正捧着一个圆乎乎的小猪包子在啃,这几日,因他和顾玲珑差不多年纪,两人渐渐熟悉起来。 对于顾玲珑吃的这个小猪包,九灭虽然人小鬼大,实际上还是小孩子心性,他也张望着想吃,一双乌溜溜的大眼睛,在房外看着收拾碗盘的李妈妈,围着她手里剩下的几个小包子打转。 顾玲珑已经是睡着了,李妈妈看着手里的包子,凉了再热也没意思,索性就做主给了九灭一个。 半热半凉的包子,小和尚倒是不挑剔,鼓着嘴巴一口一个,边吃边呜呜下咽,边急着道:“李妈妈,好吃,好吃!” 他跟着赵凤麟多时。他虽然生活精致,吃穿用度都和京中的王公贵族不一样,可偏偏全部在这吃的上面,又格外严谨。从封地到京里,赵凤麟只吃那几样宫里的老规矩菜。而且每道菜动筷子不超过三口。 小和尚常年练武做任务,一到饭点就给他备下同样的素斋。每天每天,素斋都是差不多的—— 他也曾眼泪汪汪,可惜对赵凤麟来说,没用。 大禅寺的素斋好歹还换花样,可是为什么,到了赵凤麟身边,除了素面就是素鸡。 吃到这样用心别致的包子,让小和尚幸福感爆棚。 那他把几个包子全部狼吞虎咽吃下,又转头看向剩下的肉粥,明明吃饱了的肚子,怎么又饥肠辘辘了呢。 他刚想厚着脸皮讨点牛肉粥喝喝,却被白芷叫了过去。 白芷对他也是无奈好笑,脸上挂着包子屑,嘴角全是奶黄流沙。 竟然还想吃牛肉粥? 对,她忘了,这里的和尚——还能娶妻生子呢,吃肉似乎算不得什么。 “有你吃的,先把差事办了。” 对于白芷的医馆里有个小和尚这件事,公孙训并没怎么放在心上。 白芷做的善事还算多了,义务收留了一个行动不是很方便的哑巴,如今加个小和尚,也算不得什么。 这么一想,他就越觉得,白芷比宝芝堂里的那些高人一等的名医大夫们,不知道强了多少。 坐上这驾马车,公孙训也是啧啧称奇。 不过他没有再多其他的心思了,而是想着,怎么从甄家和方家的这场闹剧里,全身而退。 白芷却安然地闭上了眼睛,身体方才渐渐痊愈,她每时每刻都在注意,休养生息。 小和尚驾驭马车的水平很高,从不让车轮碰上一点凹凸不平的地方,兼且这驾马车的确是白芷坐过最为舒适的一驾。马车里因为木料的关系,时时刻刻散发出一种,沁人心脾的沉香味道,也不知道是不是真的用了一小节沉香木,白芷觉得格外安然。 她竟在这闭目养神间,轻易便进入了冥想的状态。 前世里安享晚年,她无欲无求,心思比年轻时更加清静,也被一些年轻的学生说动,学过一时半刻的瑜伽。 其他摆造型练姿势的她没学好,毕竟年纪上来了。 可是有一样冥想,她倒是很感兴趣,每次只要进入了冥想状态,都是一种神奇的感受。 尤其是这种状态之后,她就觉得自己的身体,总会有一点轻微的好转。连带着思考也清楚了许多。 在上了年纪的一群博导里,她已经是比其他人都年轻了。 穿越古代,她从没有一次进入冥想状态。 想来这次是因祸得福,在玲珑身边,她精神情绪都豁达了许多。 若不是看到小和尚常常坐禅,她也不会这几日一直也试着要冥想。竟然真的误打误撞成功了。 这也是休息和放松的一种好方法。 公孙训见白芷闭目养神,眼观鼻鼻观心,竟然真的一动不动了。心道,白大夫这闭目养神,倒是极其迅速的。她年纪轻轻,就懂得养生。 做这一行,也是累啊! 转头想想,自己殚精竭虑也没有什么用,索性跟着白纸闭目养神起来。 但凡学过医术的,都对这种冥想啊闭目观心有些研究,当下马车内寂寂无声,只剩下两位大夫绵长的呼吸。 不多时,马车已经到了甄府大门口。 甄府此刻大门紧闭,门口停着一辆马车。 看样子,应该正是国子监祭酒方家的。 公孙训报了身份之后,便由丫鬟引着进了内堂,反而是白芷,因为常出入甄府,被那丫鬟认了出来。 “白大夫,这……我这就带你去见夫人。” 每次白大夫来,都要被夫人领过去的,据说是要治柔小姐的病,可如今柔小姐都要没了,还怎么过来治病? 她也是一头雾水。但还是按着惯例把这两位都迎到了夫人那里。 荣氏如今正坐着发愁,谁也没想到,会突然发生这种事。 方夫人也傻愣愣地坐在那里,仍旧不肯松嘴:“请的大夫怎么还不来,是生是死,诊了出来。生是我方家未过门的人,死也是我方家坟里的鬼。” 荣氏也是被这胡搅蛮缠的方夫人给搞得气愤不已。 宽大厚实,绘着虎踞下山的屏风后,传来一阵阵轻微的西索声。荣氏咳了一声,算是回应。 从方家来闹,到柔儿触柱不醒,不过须臾功夫。 他隐在屏风后面,从头到尾,只看见方家人的丑态。 甄大人最近右半边身体已经有些知觉,所以常在府里四处走动,碰巧方家来人,他又在花厅,一时半会来不及将他推走,荣氏这才出主意让他避在屏风后面。想不到叫他看了这么一场大戏。 他是忍着气在后面听完的,本来已经有些知觉的半边身体此刻只觉得有如针扎—— 又听到方夫人见甄柔触柱而亡都不肯松口,他就觉得气急攻心,方家欺人太甚。 当初怎么会跟这样的人家结亲?他到了这个时候,已经是非常后悔,原以为方家家主是国子监祭酒,按说忠孝礼义俱全的,怎么就这么不要脸。 饶是荣氏素来养气功夫好,也被这胡搅蛮缠的方夫人给气得不轻。 这个方家,到底是为了什么,变得这样不知廉耻?仗着曾经有过小定,竟然硬生生拿来了官府造册的文书。他们家不是退婚的么,怎么还没去销掉小定的碟谱? 平日看起来温柔和善的方夫人,如今看起来也跟个老虔婆似的,一张猩红的嘴,一直在张个不停。简直就像入了魔。 她抬头见到宝芝堂的大夫后还跟了个人,正是白芷,心头不禁安稳了几分。 “好,大夫来了。方夫人,就算你有官府的碟谱,也得让大夫诊断,这到底是不是尸厥。” 理亏就理亏在,他们甄府没有自己去官府把这文牒消了,落了个被动。 白芷一进门就看到了躺在地上的甄柔,她额头带血,身边蹲着她那个丫鬟,正在一边啜泣,一边给她擦拭血迹。 荣氏见到公孙训,两人低声说了几句,荣氏立刻回转头来告诉方夫人:“大夫说闲杂人等,都要出去。他要诊尸厥脉。” 说着便朝方夫人看来。 方夫人看着温和,这下却冷声笑了起来,不让分毫:“你看看你,这话怎么说的,我怎么能算闲杂人等,若是我离开了,这脉却真出来了,我也不知道到底是怎么诊的,可不就吃了大亏了。” 方夫人和荣氏的吵嘴,都被白芷在进门前听到了。 她对这个方夫人的胡搅蛮缠,也是十分厌恶。 见到公孙训朝甄柔走去,这方夫人竟也尾随在后。 公孙训问了甄柔的丫鬟几句,丫鬟哭哭啼啼,答了几句。 甄柔的随身丫鬟叫素问的,白芷是认识的。 公孙训一边诊脉,一边听她说当时的情景,白芷也在边上听着。 她注意到,甄柔脸色虽然呈现一种僵死的青白色,可她的脸颊处还有一丝血色—— 这就十分奇怪了。 白芷微微皱眉,听着她的丫鬟素问怎么个说法。 “方夫人过来闹,我家夫人说了,让姑娘过来,问问她自己是什么想法,再做决定。” “我就带着姑娘来,姑娘说了,就是死,也要留在甄家带发修行,不会嫁到方家去的。” “可是方家夫人偏偏不依,拿出那纸碟谱来,说她是入了官家婚假碟谱的,赖也赖不掉,就是死也要死在他们方家,她刚说完这句话,我以为她是开玩笑,谁知道她真的就冲出去了,姑娘平时连厨子杀鸡不小心碰见都要避走的,这撞上去的力道,可不是一般的大……” 她呜咽着说道,一边看着甄柔破了一大半的额头:“还是我跑过去,又给她撞了一下,把她的力道撞偏了,她才没把整个头给撞烂了。姑娘,你这是何苦!跟这种小人,你犯不着拿命拼。” 方夫人被她骂作小人,也不生气,反而定定地站在那里,随时关注着大夫诊脉的动静。 连荣氏也有些佩服她的厚脸皮。她有些怀疑,是不是自家在哪里得罪了方家而不自知,这方夫人非得活要人,死要尸呢。 素问还在继续往下诉说:“当时小姐还只是撞伤了额头,还喊了我一声,可是被那方夫人过来一拉一拽的,又听她说了好几句混话,当场就厥倒了。” 原来这不是害怕人没有死透来诊断尸厥,而是另一种尸厥症。 前面那种尸厥,是人没有死透而呈现的尸厥,而后一种尸厥,可能就是人一下子厥了过去,再也醒不过来,变成一具尸体。到底死没死,也要靠大夫的诊断。 总而言之,就是想知道,甄柔是否真的已经死了。 而无论是从脉象,脸色,还有整体的身体僵硬程度,都昭示这一个结果—— 公孙训把完脉,看了看白芷:“我摸不到尸厥的脉象。” 尸厥之脉,自古以来难以判断。 传说中只有扁鹊治好了尸厥的太子——尸厥这种脉象,虽然有白纸黑字在医书上写下来。 可是这样的尸厥脉,没有人有机会去实践啊,写在纸上,根本没有用处。 所以像公孙训这样的大夫,作为一个痘医,怎么可能诊出传说中的尸厥症来? 白芷也没有摸过什么尸厥之脉,不过她倒曾有个差不多的案例。 也是头部受伤得很严重,却不知道听了什么话,立刻就没有了一切生命体征。 当时是宣布脑死亡的。 不知道哪里打听到了她,连夜自己家的飞机开过来。 她当时也是见过那人脸上一丝不正常的红晕,其他地方倒是和死尸一样的。 她也问了那人的家属,都说是想在给她试试看,能不能救回来的。 她当时也就按着病理微微分析了之后,用了一种险峻之药。 或者甄柔和她曾经那个病人是同样的情况。 她微微皱眉,随即伸出手去,按上了甄柔的脉门,胸口,掀开了她的眼皮。心里已经有了主意。 “方夫人,你是想她活,还是要她死?”她眼神锐利,扫到方夫人的裙角时,方夫人这才注意到,眼前这个女大夫,眼光竟然如此冰冷。 光是看到就要打一个寒战。 方夫人有些不自在了,按说她脸皮方才这般厚,对于回答白芷的这个问题,应当是很容易的。 可她还是思索了一会,才道:“自然是想她活着了。” 她倒是理直气壮:“活着,我家远哥儿还等着娶她过门呢。” 荣氏也要被她气炸了肺,可当她看到白芷递过来的眼神的时候,这才安静下来,听白芷怎么说。 “想要她活着,那就给我闭上你的臭嘴,给我滚到外面去。” 方夫人想不到她一句回答被白芷这样噎了回来:“你,你,为什么?我为什么要出去?” 白芷在甄柔的脑部施了针,小心翼翼的,边施边道:“因为你身上,有病气!别过给了未来媳妇,否则你的远哥儿可就娶不上她了。” 方夫人也是一愣,难道这个女大夫还真能把个死人救活不成?听到自己身上有病气,她的愣神,就更加明显了。 难道——自己还真的被染上病气了? “好,好,我出去。” 明显心虚了的方夫人出了门,荣氏这才过来朝白芷行了个大礼,几乎要跪下来,白芷将她托住:“你莫急,先把人救回来了再说。” 公孙训此时也看着白芷行动,她难道还真能诊出尸厥症? 宝芝堂几个年高的老大夫,也不过是因为年纪大了经验足,碰上过几例,才敢说有把握诊断尸厥之症。 可是白芷,也能够吗?她方才摸脉,真的摸到了特别之处? 他一眼也不眨,看白芷会怎么样将这样死了的人给救回来。 这可真是生死人之医术了。 白芷稍微将她揉捏了一下,松松她的肌肉,接着就命人送上烧的热热的炙艾草,在了几个大穴之上熏蒸。 仿佛是印证了自己的猜想,经过一刻钟的熏蒸之后,甄柔脸上那一道若有似无的红色,有些深了起来。 白芷相信,自己没有看错,就连公孙训,也注意到了这一点。 “这,这看来真的是尸厥之症了。” 他惊呼出声,如果说甄柔真是一具死尸,怎么会对大穴上熏蒸的艾草有反应呢? 她脸上的红晕,颜色随着熏蒸的时间加长而渐渐变深,可不就是反应么。 荣氏也被公孙训点醒:“柔儿真的没有死?” 屏风后也传来了什么声音。 白芷凝神屏息,几处穴位上的炙艾草移开之后,再次用手摸了摸她的身体,发现僵硬不那么厉害了,再扪住胸口,心口下,有了一点点温度,似乎有一点点跳动之意,公孙训重新把脉寸口,脉象在若有若无之间。 这才是还了阳气。 不用劳动白芷,公孙训已经知道这时候用什么来还阳气。 “快去准备人参切片。” 白芷摇了摇头:“公孙大夫,她的阳气比白若还要难以聚集,人参切片,药效太低,必须用膏方。” 她又吩咐甄家仆人去准备参膏。 可这参膏是何物,甄家的人,包括公孙训,连听都没听过。 白芷这才想起来,这时候还只有人参汤,人参干之类,参膏这种药剂,如何熬制,根本没有出现过。 好在熬参膏只要稍微点拨一下,立刻能成事,白芷将熬制参膏的方法教给了公孙训,让他立刻去煎。 一方参膏熬好端来,时间正好。 方夫人也没想到,竟然真的端了药来,她在外间堂中候着,见到丫鬟奔来走去,竟是随着大夫煎药去。 人若是死了,哪能喝药? 还真是听天书一般的。不过,甄家的庶女若是真能活了,那么自然是最好的。 参膏熬得很粘稠,几乎接近固态,白芷和公孙训配合着将参膏给灌了下去。 “甄府出了两条百年上的大人参,应该是无碍的。” 人参用来吊命还阳,一向是非常有用的。 古代很多中医在急救的时候,全部是选择的人参——足以说明,这一味药物,是多么有效。 果然,甄柔的嘴唇微微动了一下,身子也微微动了起来。 素问几乎是含泪迎上去的,却被白芷再次拦住:“再去端我方才开的另一碗药来。” 公孙训走后,白芷又开了一剂汤药。 “麻黄,羌活,南星,全蝎,*,没药,木通,茯苓,桔,甘草——入了韭汁汤,煎成一小碗。” 这是她之后开的方子。 就连荣氏也很好奇,怎么会开这样的方子,从药性上听来,有几味药,是通窍化痰的。 不过她没问,因为甄柔虽然身子轻微地在动,脸部也有了一些表情,但却好似十分痛苦,在剧烈地挣扎。 白芷疾呼:“公孙大夫,按住她!” 几人合力才按住了甄柔。 接下来又将新的药汤灌下,甄柔仍旧在没有意识地挣扎,可是服下之后,脸颊上的诡异红色,似乎消退了许多。 接着她陡然睁开眼睛,张嘴大口大口地呕吐起来。 只见她呕吐出来的,竟然是大口大口的血痰。 荣氏见了都吓了一跳,血痰颜色深黑,看起来着实有些像血块,甄柔这般瘦弱的一个人,竟然吐出来这么多痰…… 然而吐出了这些恶痰之后的甄柔,睁开了眼睛,似乎已经清醒过来。虽然虚弱,可她的呼吸,也很均匀了起来。 公孙训感到不可思议的同时,也有一种震撼浮上心头。 竟然真的妙手回春了,他方才也参与其中! “现在她还很虚弱,立刻扶回房间睡一觉,不要吹风。” 白芷是例行医嘱,可这句话,落在荣氏的耳朵里,又有了不同的意思。她眼睛微微发亮,想起来这眼前僵局的化解之道。 素问连连嗯了几声,带着几个小丫头,搀扶着有些呆愣愣的甄柔回了房。 这时候,方夫人已经是等不及了,她才走出中厅的堂间,便看到了一行人搀着甄柔离开。 她还当自己花了眼睛,连忙揉了又揉,这才确定,那孱弱的,袅袅婷婷,徐徐走着路的,可不就是甄家庶女的背影么! 她才想追上去瞧个真切,却因为反应迟了,那一行人早就走向了后院的方向。 身边的大丫鬟拉住了主母,提醒道:“夫人,时候不早了。” 方夫人这才想着,既然来闹了一场,那自然要把想要的结果闹出来。 她深深吸了口气,仍旧回了大堂。 待一进去,便见到了荣氏在感谢两位大夫。 究竟是哪一个大夫,竟有如此的功力,活死人肉白骨?方夫人微微打量,在心中特地留意了一下,看这年纪,再看这气度,大约该是那男大夫。 她把男大夫的容貌都记下,准备出了甄府再去打听打听。 眼前,既然甄柔活了,那就得早日把婚期定下。 她有官府文书在手,还怕什么。 做好了和荣氏斗法的准备,方夫人是意气风发。 什么名门贵女,端着拿着,结果连个庶女都护不住,这种女人,有什么意思。 方夫人刚要开口斗法,荣氏却先于她说了几句话:“方夫人,你的来意我知道了,订婚期这事,并不急于一时,我家柔儿才回转过来,总得将养一下身子吧?” “你家远哥儿我自是知道,人品周正的一个人,若不是这样,我家老爷和我也不会替柔儿定下婚事,”她又是捧了一把方夫人的小儿子,“再加上柔儿一个庶女,嫁给您的嫡出儿子,本来就是高攀,本来啊,我和老爷对这事,都是满意的。” 这几句话,可总算叫烦心了一天的方夫人听入了耳朵里,犹如润肺清新的甘甜梨汁,润肺养心。 所谓千穿万穿马屁不穿。 方夫人坐了下来,抿了一口茶,听着荣氏到底怎么往下圆回来。 荣氏也喝了几口茶,借着这功夫想了想说辞,继续往下说:“可惜啊,是我家柔儿她时运不济,受了惊吓,一时病成了那样,也怨不得亲家那时候闹着要退亲。” 她喊了一声亲家,实际上是暗含讽刺的,可是在如今听她说话听得舒心的方夫人耳朵里,就是真而又真的。 荣氏看来已经认清了形势。 她就说嘛,一个小小的庶女,养在名下又如何,还不是被嫡母搓圆了捏扁了的命。犯不着为了个庶女,得罪了方家。 荣氏见方夫人心防已开,便紧着顺耳的说了些。 到了最后,已经说的方夫人言笑晏晏,和荣氏姐妹相称。 屏风后又有些西索的声音传来,荣氏心道,老爷子你也莫急,打发走了方夫人,她就是掘地三尺,也要叫方家好看。 果然,方夫人也闹得累了,看见荣氏这样顺杆子就下,也就依了荣氏,婚期改日再说,反正闹到了甄柔死了又活,也算是她的本事。 跑的了和尚跑不了庙,这甄府就在这里,她怕什么。 就是远哥儿那里,她还得多加留意方才那个公孙大夫。 目送着方家的一行人出了门,荣氏这才转到屏风之后,替坐在之后的甄大人擦了擦汗,才开口相商:“方家太不是东西,老爷不是管刑狱查案的么?找些好手,将那方家为何又改口的原因找出来,我叫他们,声败名裂。” 甄大人坐在这屏风后,总觉得身上不大爽利,本来他这几日已有日渐轻松之感,今日不知道是否受了气,浑身都沉重,不过也没往心里去,他本就是中风之人,便示意荣氏将他推回房去。 == 公孙训走后,白芷却没有离开。 她被请去了甄柔的闺房,素问来请的。 素问眼角带泪,直说小姐又不好了,让白芷再去瞧瞧。 白芷点头:“我早猜到,你不来说,我也自会去的。” 自发生了甄柔宁死不嫁去方家,愤而触柱的事,白芷对她的观感也提升了许多,从前只当她是闺阁弱质女流,后来再见她额头上的伤口,也是吓了一跳,伤口破碎见骨,如果没有素问那一撞,只怕真的整个脑袋都要撞烂。这样的力道,真是…… 她动过开颅手术,见到这样的伤口都是吓一跳,更别说别人了。 不过若说这个伤口是尸厥过去的主因,倒不是。 伤口虽然深,却没有伤到大脑要害——否则大脑出现了血块,她是决计醒不过来的。 到了甄柔的闺房,里面静悄悄的,甄柔静静歪在床上,眼泪横流满面,却动也不动,看起来,只比死人多了口气。 素问也是双目垂泪,眼神里满是“大夫快救救姑娘”的焦急。 这样的主仆之情,白芷也是动容的。 见到白芷脸上带着一抹善意的微笑过来,素问这才长吁了一口气,好在白大夫不嫌弃小姐麻烦,忙开口道:“姑娘,白大夫来了。” 原本躺着挺尸的甄柔这下子才动作起来,她忙要坐起,白芷又将她的臂膀托住:“你失血过多,血气不足,这会儿强行起身,会再次晕过去的。” 甄柔本来就对白芷敬畏有加,十分佩服,多次提出想随白芷学医,却也没有得到白芷同意,她从来没松过口风。 如今听着白芷的语气有些松动,自然是大喜过望。 白芷知道她的意思,开口道:“不错,此番我既是来救你,也是来收徒的。” “这里是我随身佩戴许久的女姜,取个好意头,望你将来成为杏坛女将,以救死扶伤为己任。”她摸出一个荷包袋,里面装的,是她随身携带的干将。 古时女子,为了避寒邪,都会在身上佩带一段干姜,称为女姜,后来传到了男子那里,也都是带着女姜,据传驱寒辟邪,是有些效果的。 白芷是医道中人,自然认可这样的方法,也是入乡随俗,早就佩戴上了。 这块姜,是她用特殊的方法制成,加入了其他驱邪散寒的芳香药材浸泡了三天三夜。也算是随身之物,因此她解下来给甄柔的时候,看到甄柔本来红彤彤的眼眶更加红了一圈。 “你头部受伤,还要将养月余,身子好了,再去我的医馆找我。” 白芷将女姜解给甄柔之后,交代了几句就离开了。 倒是素问服侍着甄柔,发现白大夫不过来了一趟,说了短短几句话,甄柔的神经不再绷得那样紧了,用了些粥品,气色逐渐好了,也能和她说上几句了。 说实话,姑娘才救回来时的样子,听闻方家不肯放过她,她还以为她又要寻死呢。 也是素问机灵,忙说白大夫在这里,一提白大夫,就看见甄柔的眼神变了变,她知道自己是赌对了。 “姑娘,你别想多了,大夫人不是那样苛刻庶女的人,而且,方家敢这样做,欺负的不是你一个庶女,而是踩在了整个甄府的头上。”素问开解着白芷,“姑娘你别急,边养身子边看好,咱们夫人怎么收拾他们方家吧。” 甄柔将信将疑,不过她还是命素问将女姜佩在了自己的腰间,让小丫鬟去煎白芷开的调养药方去了。 白芷来到荣氏这里辞行,荣氏包了三两金子,吩咐下人放到白芷的马车上。 这才微笑道:“让白大夫见笑了。” 白芷将要收徒的事情说给荣氏听,荣氏则表示,为了出口气,她也不会让甄柔嫁过去。 白芷也随之微笑起来:“你派人去查查,方家是不是有人得了传尸症?” ------题外话------ 上架了,求月票,求评价票,为神马我总要求你们才给,5555 第六十八章 空气中的暧昧 对于方家,虽然说了些狠话,但荣氏愁的是没处下手,没想到白芷先点了她。 “什么传尸症?白大夫,你再说清楚些可好。” 她和荣氏一对视,发现荣氏听到她的提点也是十分心领神会,摸了摸自己袖子刺绣的宝相花纹道:“我让方夫人出去,怕她过了病气,不是捉弄她。方家一定有人染了传尸,她也染了点,不过尚算轻的。你从这点上去查一查,说不定会有所得。” 荣氏捏了帕子擦了擦脸,笑得越发灿烂,点头称是。 “白大夫,您这是——” 她原以为白芷是不愿意插手麻烦事的人,没想到这次会主动提点她。 白芷正走到门口,她微微回头,夕阳余光撒到了她白嫩的脖子上,侧脸透着一种清幽,竟有些不似凡人的出跳。 “我的徒弟,我自然要管了。” 荣氏眨了眨眼睛,总觉得自己方才似乎看花了眼,看到了另外一个女子的模样—— 那个女子,比如今的白芷,还更加美一些,不似凡人,倒有些天人的模样。 自己这是怎么了,给方夫人给闹糊涂了么。 荣氏挥了挥帕子,挥开自己的胡思乱想,吩咐下人去摆膳,顺口问了伺候老爷的用人。 那用人却回答:“老爷写了字条,说他不用饭了,先休息了。” 荣氏心下叹气,本来老爷情绪都很好了,偏偏方家来闹一场,搞成这个样子,她都不想用饭,更别说老爷了。 这个方家,她倒是真要查查了。 不过,先找人问问,什么是传尸症才好。 == 白芷想不到,自己才回到玲珑医馆,医馆门口就已经成了菜市口。 公孙训还老老实实在她门口呆着,似乎还有什么话要问她,一边替她拦着许多闲杂人等,一边被人拉来拉去。 他嘴里喊着:“莫急,莫急,白大夫马上便会回来的。” 也不知道哪里传出来的消息,白芷还没出得甄府的门,一传十十传百,附近的住户竟然全都知道了,白芷从鬼门关拉回来一个千金小姐,说得通俗点,那就是把死人给救活了。 这十里街都沸腾了。 都传到了朱雀巷,青龙坊去了,市井的百姓又特别信这些,只把白芷传成了一个神医。 从前只是知道白芷医术还不错,但还没有传地这么邪乎,可是这次是什么? 这可是去宝芝堂请的,去诊尸厥症,说是当场是死掉了的。 这样都能救回来,听人说,千金小姐可是后来有说有笑,当场就好了的。 这样的神医,多久都没出过一个了。 百姓们争先恐后,连好多富户,也都派了下人来,争着在白芷这里挂号。哑巴早就筋疲力竭,见到公孙训和小和尚,几人便在门口拦了。 医馆这几日还住着小郡主呢,轻易冲撞了可不好。 几个人手忙脚乱,也没将事情解释清楚。 可是白芷从马车里一下来,黄昏之中,脸上冷冷的,倒叫所有人都震住了。 不过也只有一瞬间,大家又都想起来,这可不就是传说中生死人的白神医么。 脑子都发起热来,围着白芷:“白大夫,快些给我们个号牌吧。我们家中都有垂死病人的。” 白芷也是感到不可思议,流言的威力,实在太大了,这可是把京郊附近所有身患绝症的人都引来了吧。 她要是真把这些人都治了,只怕明日就不用存活在十里街,也别想开医馆了。 同行的唾沫就要把自己淹死。自己没有依靠这件事,她还是很清楚的。眼前这个阵仗,还得好好应付。 白芷脸上渐渐露出一个温柔的笑容:“大家误会了,我不是生死人的神医,若是真有这样的神医,岂不是这世上没有死人了?我还做什么收诊金的小大夫,直接做个逍遥自在的神仙不好?” 这几句话一出,果真沸腾的人潮稍微安静下来一点。 “若是真有急症,宝芝堂百草堂的大夫,也是一样的。若真信我,出不起诊金的,求到我跟前来,我也会宽限一二,不过大家这样挤在门口,我这小生意,还做不做了?” 她话音轻柔,说的话语又有条理,循循善诱的语气,配上她不卑不亢的气势,格外有说服力。 她扫了一眼当场围过来的,虽然说是有急症死症,可似乎真正的病人都没有来。 事情有点蹊跷。 再怎么传地快,也不可能有这么多人赶来。 果真,在几个平头百姓里,她扫到了几个可疑之人,眼神闪烁,混在人群里,说是跟着说的,却根本没有什么急切之态,不像是病人家属。 她的几句话,还是有说服力的,当下她走过的地方,人群自动让出了一条道路,好似分开海水一般。 “蒙公孙大夫抬爱,他请我与他前去甄府替甄家小姐会诊,她的确是尸厥之症,并没有死去。她受了刺激,我替她温了心脉,祛了卡在胸口的几口浓痰,这才醒来。若真是给我一个死人,我也治不回来的。” 她说了几遍,让人群散开,刚刚要散开,被她认定了较为可疑的几个人,在人群里不知道说了些什么,又都围着她不肯散去了。 白芷也是极其不耐烦,她个小和尚使了个眼色,他分开人群,正要抓住这几个不怀好意的人时,马蹄声震震而来。 那几个人见到不远处马蹄上的是军队式样的锁子甲,便相互看了几眼,迅速在跑动中消失。 若是从前,白芷或者还会放他们一马,可是现在白芷收下有个会武功的小和尚,她在小和尚耳边说了几句,小和尚便点头朝着那几个人身后跑了起来。 她也想知道,谁见不得自己好。 如果猜得没错,多半是同行。 市井平民大多都是被煽动着过来的,如今看着一行军马行驶到了医馆门口,都有些怕事,为首的男子,黑衣黑发,颇有气势,一挥马鞭,鞭头落地,尘土飞扬,一声声啪地巨响,这些要替得了死症急症的亲人朋友挂号牌的平民们立刻四下都做了鸟兽散。 白芷立在那里,见到几匹军马一字排开,整齐有序,停在了她的医馆门口。 今儿可真是奇了。 瞧,是谁来了。一个两个,都把她医馆门口当菜市口了么。 好在着一块空地她为了富户们能顺畅停放马车重新整了,几匹马停在这里,倒是没什么问题。 来的不是别人,正是顾培楼。 他的天花,看来是好全了。除了脸色稍微有些苍白,似乎和最初见到他没什么差别,黑着一张脸,不过这张黑脸,可比以前客气多了。 “下马!” 他一声令下,几个马上的大兵模样的人,也都整齐划一地下来了。 接下来的事,叫白芷简直哭笑不得。 几个当兵的,小跑步前进,锁子甲的声音叮当作响,天还有些闷,这些人倒是不嫌热,一个个就又是这么整齐地,跑步进了她的医馆。 他倒是算得好呢,把这么多挤在门口的平头百姓赶走,自己带着大兵进来。 进医馆,还能干什么,当然是看病了。 顾培楼用一种非常奇特的眼神看着白芷,白芷被他打量地浑身发毛。 “治病?” 她看着这几个一步一个动作,如今全部坐在她前台结账处的小木椅子上的几个兵将。 他不客气地找到一块挂在外间,白芷用来消毒擦手的帕子,随意擦了擦手上缰绳上的灰尘。 他多日劳累,一路追击到了河北以西,却仍旧没有发现完颜昱之的影子。 但是他的几个辽胡带来的手下,却被他抓住了细细拷问。 原来完颜昱之在京城是有据点的——前些时日,揽月湖堆积的死人,也是他搞出来的。 完颜昱之对于会传染的时疫较为感兴趣,揽月湖的死人,都是他从各处找来的染了时疫的病尸,装作被桃花汛冲上案的样子,目的就是为了试试看,能否在京中将这些疫病传染出去。 那么这样,他在大梁京城的任务,也算是完成了一大半。 他差点就完成了,如果不是皇叔正巧赶在那时候回京的话。 他记得那时候揽月湖重兵把守,或许就是他发现的不对劲。 长公主的温病,也是染了这瘟疫的表现。 完颜昱之在京中潜伏这么久,竟无一人知道。 第一次计划失败,他又做了第二次计划,这一次,瞄准的是他顾培楼。 他自然知道,辽胡人不会轻易放过他。所以在两国休兵的时候,他选择回大梁练兵,补充精兵强将。 完颜昱之不想杀了他,因为直截了当杀了自己,投诚书失去了效果,穿回京中,或者还会给自己增加名誉。 他要的就是自己身败名裂。 他记得当时坑杀的一万人里,就有完颜昱之的五千兵马。他大败完颜昱之而归,也因此,完颜昱之这个二皇子,在辽胡失去了兵马,被众多皇子倾轧,从高处落下的滋味,定然是不好受的。 完颜昱之能在京里安然无恙,他必定勾结了一些朝廷里的走狗。对这一点,他深信不疑。 以李党为首的一大批人里,就有许多的主和派的垃圾,上次无故攀咬徐忠的,就是出自李党的一名光禄大夫。 这些文官位高权重,实际尸位素餐。 果然,他往这个方向去问他的几个手下,果然有知情人,说完颜昱之的确每年都会暗中朝大梁的几个文官“进贡”。 至于到底是哪几个文官,这些小喽啰,自然不会知道。 哼,完颜昱之敢攀咬徐忠,无非就是想开始对他动手,可惜他从自己“顾家军”内部进攻的计划,又宣告失败了。 这一次,不知道是如何想出了最后一个计划。 天花袭击。 先是打听到了自己要去剿水匪的消息,接着就全军出动,将水匪老巢里的水匪,全部换成自己的人马。 里面铺天盖地,都是天花病人用过的东西,兵器,马匹,全部都有…… 他这是丧心病狂地想要自己死在当场,就连自己要进去避避的瘟疫谷,也都算了个准。 如果说他当时疯狂一些,豁出去赶路,不管周围老百姓是否传染天花的话,也许他的部下,的确能有活下来的可能,可若是那样,只怕河北已经是遍地死人。 天花的传播速度有多快,在这种闷热的天气理,更是加倍,且不容易治好,这一点,是敌我双方都明知的。 完颜昱之制造了他的左右为难,逼他做出选择。 他在算计自己的软肋上,可谓是无人出其右。 于是他被拿捏住了。 顾培楼想到那纸降书,当时白芷让自己写下,定然是有花样的。可,没有追到完颜昱之,让他的心情恶劣。 完颜昱之这个龟蛋,如果一路没有大梁的人帮,怎么可能逃得毫无痕迹? 想到这个辽胡人在大梁境内尚且有许多帮手,他的气就更上一层。 擦完手,他看向白芷,目光里带着自己也说不清的一丝在意。 又是疲累又是愤怒,他从河北赶回来,竟然下意识没有回到王府,正好,有几个人,被幕僚说,需要找那个给他治病的神医一起把痘给种了。 其实他大可不必亲自来,甚至可以和从前一样,威胁着她去干这干那。 幕僚不过提了个建议,他立时心头一动。 想到回程的时候,金诚挨在边上,给众人挨个分发白芷制作的金霉素药膏,讲解功效的时候,那种模样,哼,真是—— 反正玲珑也还在这里,他一回京就立刻出现在玲珑医馆,也并没有什么问题。 “给他们几个种痘,你看,什么时候合适?” 自从一起经历了风波,顾培楼面对白芷,总有些软和,这种变化,是白芷也感到奇怪的,这个顾培楼,怎么跟自己说话的时候,少了三分敌对,四分不屑…… 可白芷素来也算吃软不吃硬的人,她倒是觉得这才是上门瞧病该有的态度。这顾培楼,从前见了自己就像吃了枪药,如今总算把自己当个人看了。 不容易,如果他再好说话一点,是否玲珑跟着她生活, 白芷看了看那几个小将:“等天凉了。上次治你的那个牛痘法子不是很好,过一阵,我改进一下,给你玲珑种痘的时候,你再带过来。” 顾培楼也是微微发愣,想不到一向对自己怒目而视,又或者是从未将自己放在眼里似的白芷,竟然会和自己好好说话。 其实他自己是没注意自己从前对待白芷的态度。 不过这点情绪,也被顾培楼掩饰地很好。 他一声令下,那些小将立刻一字排开,鱼贯而出,没多久,门口马蹄声笃笃地响起来。 室内寂静一片,彼时被百姓一闹,被顾培楼一拖,天边日头早已西沉,朦朦胧胧间,一弯透明的白月亮,渐渐爬了上来。 顾培楼站在那里,也没有走的意思。 白芷也不知道他要做什么,自顾自先将医馆的消毒工作做了。 那几个小将,说不定就是他军中出来,别的不怕,就怕可能已经染了天花呢…… 她的消毒水都是自制的最简单的高度烈酒,浓度经过多次蒸馏,已经很高。 白芷时而弯下腰来擦拭柜台,时而蹲下来浇地,顾培楼在边上一言不发地盯着看,不自觉间,眼眸有些微微发热。 前一个白芷傻虽傻,生育后保养地很好,该凸的地方凸,一点没有下垂。所以白芷接手过来的时候,也是和青春少女无二的一具身体。 她为人严谨刻板,一丝不苟,将一对胸部用布条微微束了些,免得太大妨碍做事,因此白芷的胸部线条,有些紧实,但又不失流畅。 她弯腰下去,整个洁白的脖子上汗珠微微低落,顺着胸口灌入胸部的衣襟里,顾培楼的视线灼热,不知不觉间竟顺着那几滴汗珠看到了她起伏,紧实的胸部。 接着下腹一紧,火热地烧灼了起来。 脑子里闪电般浮起和白芷唯一的一次*之欢。 那时她脑子还不如现在好用,但是身子却是剥光了贴上来的。如同雪白的羔羊,黑夜中他不是记得很清楚,但是那种温润腻滑的触感,如今他闭上眼竟然立刻就能体会到。 这本该是耻辱般的密爱过程,竟然清清楚楚浮现在了眼前。 顾培楼的下腹更是火一般地烧了起来。 他微微转过视线,看向地上的盆栽。 “本王饿了。有吃的吗?”他身影喑哑,明显带着*的味道。 白芷本来不欲理他,以为他自己识时务会自动离开,从前他不是待在自己边上没有一刻钟就会受不了离开么? 可这次竟然挺尸地站在那里看她消毒完了全程。 谁知道他又是发了什么疯。 白芷刚想拒绝,耳边听到顾玲珑娇软甜糯的呼声:“爹爹!” 顾玲珑揉着眼睛,头发丝散了开来,有几根呆毛正不服地钻了出来荡漾,一张小圆脸红扑扑的,显然是睡了多时,大眼睛迷蒙地看着白芷,又看看顾培楼,再可怜兮兮地看向白芷:“娘,爹爹饿了。” 白芷真想一扫帚飞到顾培楼的头上去,要饭要到下堂妇这里来了。 顾玲珑又拉了拉白芷的手,眼睛笑成了一弯月牙:“娘,你不是给我做了牛肉粥嘛,好像还有剩的,爹爹——” 白芷闷不吭声,顾玲珑已经当她默认,飞也似地去叫李妈妈和厨娘给准备热饭菜。 待顾玲珑出去之后,白芷挑着眉头,脸上写满不耐,一字一句警告顾培楼:“王爷,看病就看病。请你不要在玲珑和我独处的时候,出现。好吗?” 顾培楼本来已经十分愉悦的心情,听到她这样划清界限的话,更是狂怒不已。 这女人,给她三分颜色,还开起了染坊? 明明是暴怒,下腹的紧绷感竟然一点也没有消减。 他本该甩门而去,脚却钉在了这块地上,一动也没动。 还是顾玲珑会看脸色,把顾培楼悄悄拉走,到了天井处,又拉着顾培楼下棋玩。 这才爆发战火。 白芷对于一家三口其乐融融并没有什么兴趣,也没凑热闹。晚膳时间已过,她本打算随意用了点吃的。 顾培楼似乎真的把顾玲珑吃剩下的牛肉粥和包子全部给吃光了,看样子还真是饿了。 若不是收了大笔的离婚赡养费…… 白芷勉强安慰着自己。 因为等到顾培楼接到什么消息,深深看了她一眼,又匆匆离开之后,她去看了一眼,一粒米都没有剩下。 所有的饭菜都扫光了。 顾培楼就饿成这个德行?饿死鬼投胎嘛。 玲珑被白芷看得有些脸红,爹爹他本来就能吃嘛,咦,为什么自己要脸红。 李妈妈在边上看的开心,打趣道:“郡主,你啊,就是像你爹爹,能吃是福嘛。” 玲珑立马鼓起了脸颊,气咻咻地:“妈妈,我不就今天多吃了点嘛,我才不要像爹爹。他说自己饿的时候能吃一头牛,你瞧我能吃一头牛吗?” 这下白芷的气也消了,她和李妈妈噗嗤一声都笑了起来。 “好,好,不像你爹,不像你爹。” 月色如水,欢声笑语一丝不漏,传到了隔壁间的院子里,那个有心在听的女人耳朵里。 王氏竖着耳朵在听,这几日,玲珑医馆大门紧闭,连一丝消息也打听不到。 又想到今日外间传地厉害的白芷把死去的千金小姐从阎王手里拉回来的事,她鼻尖里喷出一口气来。 哼了一声。 千金小姐,必定比这些平头百姓的诊金要多呢。 白芷的钱,那说不定,哪一天,就成了自家的。 她也姓白,难道还能改姓不成? 自从那天王氏为生计担忧之后,这算盘就渐渐想打在白芷的医馆上,可——白芷那个铁公鸡,自己从她手里,连根毛都拔不到的。 她正思虑间,自己的女儿白若,已经梳妆打扮完毕,出现在了门口。 自从因为发痘子,没能参选之后,白若整日里就跟个死人似的,躺着不动,说什么不听,连眼泪也不流,黑洞洞的眼神里,都透着死寂。 王氏还曾怕她寻死。她劝了一通,从前都是有用的,可如今,白若却听了什么反应都没有。 事出无奈,她只能去求老爷子。 老爷子最近早出晚归,也不知道在忙什么。听了王氏来说的话,也没有理她,直说知道了。 她还以为老爷子没把她的话放心上呢。 如今看着白若的样子,只怕是老爷子又说了什么特别话,总比自己空口胡说来的有用。 白若病好之后,因为脸上有些小小的麻点,照了镜子就在床上挺尸,从此后把家里的镜子都给砸了,连水盆端过去都不行。 可是瞧着今日这打扮的光彩照人的,脸上的麻点也用上好的脂粉遮了,别说,这女人啊,还得靠打扮。 胭脂水粉一调弄,从前的病色也瞧不出来了。 似乎还更加光彩照人一些。 “去哪儿啊?”王氏在后面追问,“都夜了。” 白若连头都没回:“你别管。”她脸上蒙着面纱,手里还抱着琵琶。 这是…… 王氏瞧不懂,可她花银子捧出来当大家小姐养的白若,怎么能让她夜半时分出去呢。 “你给我说清楚了。” 王氏拦在了前头。 “祖父让我去的。总之,是为了我进宫当皇后!”白若冷声说道,“不信,自己去问祖父。” 王氏一下子没反应过来,眼看着白若就这么走了出去。 老爷子,到底出了什么好主意。 当皇后?连参选都不成了,还怎么当皇后?不是规定了身上有痘疹印子的,连明年的参选都进不了么。 白若她是管不了了…… “公爹,”她敲了敲公爹房间的门,“若儿大半夜的出去,这是——” 白嵩的粗嗓门顿时吼了起来:“大半夜的你不睡觉你守什么门呢。若儿自有我保驾护航,少不了她的皇妃梦,你不想女儿飞黄腾达就尽管去阻止!” 王氏立马就把手从门上收了回来。 白嵩在里面咳嗽了几声,又拉开嗓子骂了:“让你想个营生,想个营生,怎么到现在还不想办法?我看你是太闲!” 公爹的脾气,越来越暴躁了。王氏摸了摸头发,十年媳妇熬成婆,等到儿子娶了媳妇,公爹再这样拉她的面子,那时候自己可不会再这样低眉顺耳了。 她暗地里呸了一声,想到那营生,知道自己还是熬不过,必须拉下脸去找那个狠心大嫂了。 大嫂家倒是不远,就在这京郊之外的田里。 她收拾收拾,带着一串铜板,又带着一篮子方才做好的面饼,馒头之类的吃食,花了几个铜板,坐了牛车,心里想着怎么哄大嫂,才能弄到她那个羊汤和五色饮的方子。 本来,她是不欲和大嫂来往的,一去就用扫帚把自己赶出来,若不是白家落魄了,她还不得上赶着来求自己么。 不过暂时眼下这难关,还得先求着大嫂。 她还说呢,大嫂家一惯过的苦哈哈的,怎么上次她提着礼物去,还将她扫地出门,后来听街坊说起,才知道京郊的州县里,大嫂家竟然支了个铺子,听说生意红火,冬天卖羊汤,夏日卖五色饮。 她最近盘来倒去,对白芷到底还留存三分畏惧,暂且还不敢再去那里生事,但是自家的嫂子那里,或者厚着脸皮去求求,大约是没有问题的。 从牛车上下来,到了桐县的芦头村,刚进村,便见到了一群人扭着个披头散发的疯女人,不断地厮打着。 这疯女人见人就咬,旁边一个见王氏是从别地来的,好意提醒:“婶子,你别近她,这女子是我家村长的女儿,可疯了,还得了麻风呢。” 王氏点点头:“这是要将她送去哪里?” 那人回答:“麻风病人,自然要送上风林,让她自生自灭了。” 风林也就是一种说法,实际上就是丢掉野山林子里,边上让村人看守,不让这些麻风病人出来,让他们在山里自生自灭,时间久了,他们出不来,又没人进去给他们送食物,野山林里老虎豹子多的是,没多久就死了。 这也是村里人处理传染病人的手法。 王氏听到麻风病人二字,也是心头一跳,心道真是晦气,这怎么出门没看黄历,就见到了这种事。 晦气晦气,她又连呸了三声。 那麻风病人是个女子,根本挣不脱这些人的挣扎,一个劲朝着王氏的方向嗷嗷叫着。 王氏被她叫得心慌不已,忙急急逃走了。 “嫂子,嫂子!” 王氏才走到自己啊大哥的门口,准备敲门,窗口立刻支了起来,里面哗啦一声泼出来一盆脏水,里面一声泼辣的叫声传来:“王菊香,你还有脸上门!” 王氏饶是快速避开,也被这盆脏水泼了脚。 她咬咬牙,脸上仍是一副笑脸:“嫂子,你这是做什么。大家都是一家人,我听闻大哥这几日有些暑热,我买了些天香楼的冰糖银耳羹来,嫂子——” 里面没了动静,看来她这次的身段放的低,嫂嫂听了大哥暑热,必然是大哥跟嫂子说了些什么。 看来大哥也知道,白家是不会一直落魄的,必要的时刻,自然是要依附自己的。 王氏心里有了计较,语气上就更加柔和:“嫂子,您一向是个有主意的人,长嫂如母,你嫁过来的早,从小拉拔我长大,嫂子……” 她话还没有说完,木门吱呀一声打开了,她嫂子的一张冷脸露在了王氏的眼前。 王氏见她嫂子没再拿扫帚出来,便露着笑脸迎了上去:“嫂子,走,我给你扯了些新布,都是京城时新的样式。” 王氏的娘家嫂子姓袁,长久的庄户人,因此身板粗壮,手脚有力,王氏见她有些畏惧,尤其袁氏的脸板着的时候,王氏还是不敢去拉她的手的。 袁氏见她那个样子,心里也没由来地气恨。从前如花似玉的一个姑娘,虽然心术不正些,嫁到白家去这么些年,竟把好生生的姑娘蹉跎成了这样。 她不得不佩服故去的汾阳刘氏的心机。 当年菊香不过在白家帮厨了几年,她一惯有些心气,想要攀高枝,那的确是可能的,但若说没人给她制造机会,凭她一个帮厨的丫头,怎么可能爬上白家姑爷的床? 说笑呢,那时候刘氏虽然没病,可到底是当家主母,要给姑爷找人,也该是挑选过的。 后来菊香也算稳稳抓住了这个机会,把姑爷的心骗去了小半,哄得姑爷把她安置在外宅,满以为没人知道这样的丑事。 哪里知道刘氏死之前竟然死不松口,要菊香做小伏低了好一阵,才肯给一张放婚书。 死前又把菊香作为外室的事捅了出来,闹得鸡飞狗跳,才又翻脸,做主签了放婚书,才肯咽气。 这么些年,虽说菊香主了白家的大权,可总是越不过前头的刘氏去,就连想将刘氏留下来的那个多头肉搓圆了捏扁的机会,都没有。 好在刘氏所出一直是个傻子,否则是个厉害的姑娘,那可就没了她安生日子了。 袁氏叹了口气,神情不变,冷冰冰道:“我上次便说过,富贵了也不走动,如今落魄了想起你有个大哥了,有个长嫂如母了?你大哥丢不起这个人。” 王氏心里只把这个大嫂骂了几百遍,装什么,这不把门都开了,上次来,可没开门。 她刚要说些什么,袁氏又冷声打断了:“我问你,既然决意两家重新要走动,姑爷呢?他人在哪?为何上次是你独自来,这次仍旧是你一个人来?” 王氏这下暗叫不好。 若不是落魄了,自己都不愿意登门,跟别说白崇仁呢。他一个书呆,喜欢什么往来无白丁,谈笑无鸿儒的,当年和刘氏结亲,倒是巴巴地跑了汾阳好几趟,可让他来这泥腿子遍地的地方,免谈! 这下子两人僵持不下。 到最后王氏撑不住,想着再这样下去,这羊汤和五色饮的方子还得到什么时候才能探到呢。 这才哭着蹲了下来:“嫂子,我没和你说,我没这个脸。若儿,若儿她差点没死,如今好了,可又差点破相,嫂子,你说说看,我也没个人诉衷肠。” 她这回哭的,可是实打实的。 想到白家这副烂摊子,又想到女儿和儿子的前程不知道在哪里,一颗心浸入了苦水里。 袁氏被她哭得没办法,这谁家门口禁得起这样哭得像号丧一样的。 她这才把王氏拉近了里屋,也不拉脸了,说了一会,也算是看王氏这副可怜样子,留她早早用了晚饭再走。 “等你大哥回来,你们兄妹俩好好叙叙旧。” 谁也没有注意到,一个人影,趁着夜色四合,偷偷从野山林里,跑到了王氏租坐的牛车之上。 牛车外,她伸出小小的手臂,正好一把抱住了牛肚子。 等月色上来,王氏喝了几口绍兴酒,有些晕陶陶,总算将嫂子的马屁给拍热了,嫂子决意让她到桐县的镇上,自家的铺子里,让自己先打打下手,学个几天,慢慢就会做了。 舍不得孩子套不着狼啊。 有些晚,好在这牛车上了官道后,她就可以自行走回去了。 她挥了一下鞭子,牛走了两步,便听到扑通一声。 牛车上掉下个什么东西。 王氏和那个东西一对眼,才惊慌大叫了一声。 “麻风!” == 白芷这几日觉得很是奇怪,王氏总来找自己,说白芷这医馆里没有个热乎人,哑巴做事虽然勤快,到底女人家的东西也料理不好。 她忙进忙出,帮自己浆洗衣物,白芷打量着她,或者是因为自己救了白若的缘故? 看的出来,王氏浆洗地很是用心,白色的米浆水细细地揉搓了,浆得笔挺。 白芷也就把日常实验室里的工作服拿给她浆洗。 她自己的贴身内衣和常穿的衣服,仍旧是送去专门浆洗的店洗。 王氏有时候笑笑地上来说:“芷儿,你瞧你诊病这么累,还专门去送衣服浆洗,这可是怎么说的呢。” 想要接下她手里的衣服。 这时候天有些凉了,她换下的衣服倒有些多,见到王氏的手一下搭载了自己的内衣肚兜儿上,她的声音倏然冷厉了下来:“手!” 王氏这才松开手:“不洗了,不洗了,就洗你这些。” 王氏看着白芷蹁跹离去的背影,动了动嘴,却什么也没骂出来。 “绣儿,给我出来。把这些衣服替我浆洗了。”她把木桶儿朝着绣儿那里一放,命令着。 被叫做绣儿的小女孩,正是那天钻进了王氏牛车里的那个。 她缩着肩膀,畏畏缩缩地答应了王氏。 “别忘了,用那种粉。”王氏又补了一句。 王氏说的粉,正是一般浆洗衣物用的米粉。 小女孩点了点头,吃力地拎着桶离开了。王氏见她这样听话,倒是没有再多嘴。 这真是上天送给自己的大礼啊。 正犯困,递来个枕头。 这下,她不但能把哥嫂家的羊汤和五色饮的秘方弄到手,还能把隔壁的医馆,也吞下了。 那个女人的贱种,到底还是这副张狂样子。王氏说到底,就是看不得白芷日子过得比自家好,比自己女儿好。 当然了,等白芷出了事,她的那些财产,还不都是娘家人的。 谁是娘家人,自然是她王菊香啊。 == 对于隔壁白家的事,白芷若非必要,已经很少管了。 可是架不住白崇仁天天过来,找白芷,求医问药。 白芷知道,这是在变相求助自己,关于官场上的事情。 自从上次白芷替他解围之后,白崇仁一有什么便过来,已经很少去求助老父了。 面对老父去求助,总要得到教训。 可对着白芷,他是毫无压力。 自己的女儿,可不是想说什么就说什么。 有时候白芷看似闲聊,说的话,又是直切核心,常常叫他夜半坐起,惊呼起来,原来要这么做。 他文章写得好,要不然也不会去了御史院。 可惜从前被些不着调的同僚引着,常常做些不着调的事情。如今他自己也有所领悟,再加上白芷常常指点他为人处世和一些官场哲学。 白崇仁有时候太过较真,别人叫他做,他就做,从来不思考别人的立场和动机。因此很容易吃亏上当,说好听叫做单纯,说难听点,那就是没有主心骨。 白芷早就发现了这一点,对于白家唯一一个还在官场上的人,她当然要谨慎一些。 ------题外话------ 谁也别拦着我做标题党。 打滚求,各种求,不评论送朵花也好啊…… ~(>_<)~ 第六十九章 古代版猫妈虎爸 玲珑被白芷抱着,早就睡熟了。这几日,白芷舍不得和孩子分开,都是同寝同食,短短几天,玲珑和她早就建立起深厚的感情一样。 有一次睡觉前,玲珑曾经摸着她的脸,懵懂道:“娘亲,为什么你现在和从前不一样了?娘亲,现在的你长得真好——” 白芷又无奈了,捏捏她的小脸蛋儿:“你可真是个娇姐儿,尽跟娘亲撒娇。” “娘亲,下辈子要是我也是你女儿,就好了。” 白芷心下微微沉了沉,当下拿玩笑掩饰过去:“胡说什么,小孩子家,童言无忌。” 脑子里晃过这个片段,她皱了皱眉头,把怀里的玲珑抱得更紧了。 白家所有的这些力量,都是她的助力。 有些人是散沙,团不起来,可是白崇仁他不一样,她在官场见惯的人多了,别看他现在混,什么都不懂,可是一旦开了窍,摸透了这些门道,这种人,上得最快。 撇开白崇仁的情史不谈,他的官场适应力不谈,他的一手好文章,就足以撑起这个门面了。 白崇仁的烦恼很简单,御史院的两个同僚被弄走了,自己又被贬官,虽说也是御史,可实际上做的,却是一个小小的抄书小吏的事。 那两个同僚缺的位子,又被两名新来的补上了。 不来的时候,还好,一来就麻烦了。 这两位,一位是牛党的门生,一位是李党的故吏,一个偏偏要检举牛党,另一个要写吹捧牛党的奏章。 他们有争议不要紧,却偏偏难坏了抄书吏白崇仁。今天赶着要吹捧牛党的奏章,一会又要让白崇仁去抄检举牛党不公的奏章。 搞得白崇仁一个头两个大。 忙到后来,是两头不讨好。到最后,也不知道该先抄谁的。 “分什么党派,真是被他们给闹够了。”白崇仁也是被这两个新来的顶头上司给弄得心情糟透了。 若是只抄抄书稿,整理文册,那对他这样的人来说,或者比在官场上倾轧好些,可偏偏给他弄了两个领导…… 白芷知道,办公室政治最要不得的,就是两个领导,分属不同派系。 “爹爹觉得,是牛党好,还是李党好?” 白芷这次也不再侧面点拨他,而是开门见山,直接问他,到底是牛党好,还是李党好。 这个问题,本该他下诏狱后就该让他明白的。 如今朝廷中党争倾轧严重,归根结底,还是改革派和保守派的天然矛盾。历朝历代,只要有皇帝想要推陈出新,对政治制度进行改革,必然会触犯到一定阶层的利益,守旧派和改革派,可谓是不死不休。 尤其是在大梁,党争日益激烈。牛党推行的改革条例越来越多,在各个方面触及到了李党的利益。 这种党争延伸到了政府机构的日常处事中。 大梁所有的官员,几乎都有分属的党派,像白崇仁这样保持中立还能勉强立身在危墙之下的,已经很少了。 白崇仁微微蹙眉。 他自己倒是没有仔细考虑过这个问题,若说牛党好,牛党的确推行了许多有利于下层百姓的举措,可牛党的这些人,还都是牛气哄哄,谁都不放在眼里;若说李党好,李党的人都温和有礼,引经据典,总不会让人下不来台,可真的什么改革措施,下层百姓,那对他们来说,只不过是空口说说的。 “那我倒是觉得,没一个好的——” 白芷点头:“本来党派之争,像你这样的中立人士,除非是名声在外,众人敬重,否则想要在朝廷生存下去,不加入党派是不行的。我现在不是问你哪个党派更好,而是你觉得,加入牛党,还是李党,对官途更加有利?” 加入牛李党? 白崇仁的眉头皱的更紧了:“这,这我说不上来。” 白芷早就知道白崇仁的心性,说他是墙头草,他又是两面都不会倒的犟货。他没有政治观念,也没有政治信仰,跟他谈党派,他自然觉得乌烟瘴气。对他来说,只怕最好没有党派之争,浑浑噩噩地过自己的小官日子。 可,没有党争的朝廷也往往代表着醉生梦死,代表着没有进取心。 像大梁这种三面环伺着强敌辽胡,大夏和鲜卑的国家,没有进取心,就只有一个死的下场。 白芷早就替他想好了。 她取出几截人参须子,拿给白崇仁看:“瞧,须子这么长,这么粗的人参,必定有些年份了,而这些小人参,须子又细,又短。人参这种药材,是想要长得更好,必须有最长最初的须子……爹爹,你说,如今哪个党派,能有百年人参这样的长须?” 白崇仁看着白芷粉白的手心摆着几段土黄色的残须,这是她今日收拾药房取出来的残须,是打算煮些人参水四处分发行善的。 这样的问题,自然是不用多想就能够回答的。 “芷儿是在问,哪个党派的根基深厚,是不是?”白崇仁抚摸了几把胡须,“这个自不用多言,若论根基深厚,谁能和著作满天,门生故吏遍布四国的李大夫比?” “不错,人参治病,官员医国,哪一个也少不了深厚的根基,发生党争,最后你死我活,往往都是根基深厚的人挨到最后一刻,”白芷顿了顿,“人也好,家也好,国也罢。都是如此。” “既然李党的根基最厚,那么我假定两党相争,他存活下来的概率就比牛党多了几分,官场之中,看不清形势,往往就差在这几分之上。” 白芷继续往下说道:“你既然不想有所作为,只想着在这倾轧之间生存下去。爹爹,那么我指给你一条明路。” 她将这些须子收拢归入掌中:“到了必要的时候,你就投身李党。” 白崇仁闻言也是一愣:“李党?可若要说好感,爹爹对尸位素餐的李党,并没有什么好感。” “就是要尸位素餐。”白芷不疾不徐,缓缓说道:“你投身李党,既不需要你陈述改革条例,也不需要你激进推行改革,得罪人。不过是一种手段罢了。入了李党之后,你除了应声附和,其他出头的事,一律不要做。我看牛李党争,不出五年,必然要有个你死我活。” 白崇仁听着白芷慢慢说开,这才知道白芷的用意在哪里。 不错,牛党需要改革,他们任用手下的人才,即便是御史也要能说出几条新政,每每都要人不时提出意见,不时给出建议,如果自己投了牛党,说出来的话,做出来的事,不像个新派,那官运自然坎坷。但是如果投了李党,那么自然十分简单,还是跟平日似的,该干什么,就干什么,最多偶尔跟着李党痛骂一下新派,即便不骂,附和两句,也不伤元气。 “那等到日后党争,若是李党失败了?”白崇仁顺着白芷的思路,一路往下想着,提出了新的问题。 还算是孺子可教,白崇仁看到白芷看向自己的眼神带了一点赞许,倒有些微微的不好意思了。 一个做爹的,让女儿指点为官之道,除了不像话,还能有什么词来形容? 可他听了白芷一番话,倒真是说到了自己的心坎上。渐渐感觉到自己有些开窍了。 为官之道嘛,若是能在朝堂上屹立不倒,笑到了最后,到了六十,还能做到一不被同僚挤下,二不被下属拆台,三不被上峰瞧不起,躲过了党争,熬过几个寒暑,可不是凭资历胜出么。 这些事,被白芷点了点,白崇仁倒也有些想通了。 从前他是浑浑噩噩度日,从不去琢磨这些虚的,可如今白家倒了,宅子卖了,一家人沦落到这个地步。 白崇仁也深感愧疚,都是自己一窍不通,搞出来的祸事。 因为下了个诏狱,把个好端端的家给毁了。 这…… 白芷瞧他倒有些开悟的样子,把玲珑自抱去睡了,白崇仁倒是没有跟过去。 看白芷的意思,是让他自己去想么。 白崇仁拍拍衣服,准备走出玲珑医馆,回到隔壁的白家院子里去。 方走到门口,却见到一个高大的黑黑的人影立在那里,吓了一跳,细看之下,才认出这不正是端王么。 月黑风高的……不,花好月圆的,立在这大门口做什么。 对这个曾经的女婿,白崇仁心底很是厌恶的,奈何形式比人强,对方是个王爷,因此恭恭谨谨地行了个礼:“端王,天夜了,站在这里,不回去睡觉吗?” 白崇仁也是故意这么说的,满以为这立着不动,有如一尊天兵的顾培楼,会闹个大红脸。 不过他还是料错了语言攻击对于顾培楼的杀伤力实际是可以忽略不计的。 两军交战,双方骂阵的内容,黄的毒的,无一不包,多年下来,顾培楼的脸皮不说有城墙那么厚,也差不了多少了。 因此白崇仁预想的顾培楼面红耳赤,实际上是没有的。 顾培楼一双冷眼飘向白崇仁:“白大人,夜半不睡,来医馆作甚?” 白崇仁被这曾经的小婿给噎的,半天说不出话来。 两人本就因为白芷嫁去端王府的事情闹过,一时白崇仁也甩了脸子,拱拱手离开。 顾培楼站在门口,本来微微发热的胸口,也因为站在这里半晌,听到的东西,而全部冷了下来。 他夜半而来,自己跟自己说,是要来接玲珑回府的。 可是驻足在门外多时,白芷指点白崇仁的那些话语,一字未漏,全数纳入他的耳中。 想不到啊,本以为她只是懂了医术,竟然连官场之道,也是门清。 这个女人身上……到底发生了什么变化? 他眸底的阴暗聚拢起来,女人干政,本来就不是什么好事。 可她偏偏说的这样有道理,的确有些眼光,比自己府里的幕僚,说的还要鞭辟入里。 可是,谁给了她这样的胆子,指点大梁官员? 她以为她是谁? 她该做的,是照顾玲珑,做好一个母亲,而不是对朝局指手画脚。这个女人,脑子里都在想些什么? 哪家的闺秀千金会跟她一样做出这些事情来?为什么没有一天是安分的。 他皱了眉头,满心都是烦躁。 一只脚踏入属于她的院子,感觉到一股清甜的气息拂上心头,眉头皱的更紧,几乎能夹死苍蝇。 又是这样—— 每一次闻到她的气息,听到她的声音,总能轻易搅乱他的心思。 白崇仁临走没有关门,正好给了他机会进来。 “玲珑呢?”顾培楼进了院子,连看都没看她一眼:“玲珑在哪里?” 这人心情变化可真是快啊。 白芷对顾培楼又倏然翻脸来要女儿感到没有来由,拦在了顾培楼的面前:“你到底要干什么?玲珑在睡觉,你是发了什么疯,半夜来要女儿?” 她也是有脾气的人,顾培楼一天三变,比六月天还多变的那张脸,她实在是受不了。 白芷本就累了,一巴掌拍过去,被顾培楼抓住了手腕。 细细的手腕上皮肤十分滑腻,握在手里格外冰凉。 顾培楼只抓了一下,便好似十分嫌恶地放开了:“你才是发疯,朝局岂是你能妄议的?” 白芷这才知道,他是什么意思。 “端王爷,我只不过是和自家爹爹说些体己话儿,怎么就成了妄议朝政了?”被他捏过一圈的手腕,隐隐生疼,这男人力气也太大。 就因为这个,竟然又惹怒了他。 顾培楼一靠近,那股蒸腾的怒气混着汗味儿,又直接冲入她的鼻腔,那气味,太过刚烈,白芷无可奈何退了一步。 他见白芷脸上毫无悔过之心,仍旧是对自己避之不及的样子,心下又是恼怒又是愤懑,他前进一步,白芷将脸别过去,那副闻到自己的味道都是逼不得已的模样,叫顾培楼心底再次抽动了一下,又好像被一整盆冰水,当头浇透。 当下定住了身形:“好,是我多事,你好好教教你的爹爹,怎么为人处世,别被人诓了,还替人数银票。” 顺带还把自己的女儿卖了。 像这种非议牛李两党的话,传了出去,还不得被那些号称党中清流的人给撕了。 还是这样的一介弱女子。 可他的心意,人家根本不领。 顾培楼手背上的青筋因为抓紧了拳头,隐隐地跳动着。 “把玲珑交给我,我带她回去。”既然如此,他态度越发强横。 他也说不清对这个女人是什么观感,总之她就是能够轻松撩起自己的一切情绪。 这几日白芷和玲珑在一起,过的是最快乐的几天。 她每一天都巴望着,顾培楼晚一天再来接玲珑,上次顾培楼带着几个兵将过来,也没有提到玲珑的事,他满以为这人是感念自己救命之恩,同意女儿在她这里多待几天。 哪儿想到,他像个煞神一样,狠绝如此? 玲珑正在睡得迷迷糊糊,被顾培楼沉重的脚步声吵醒,迷迷糊糊叫了一声爹爹,便被顾培楼一下子抱了起来,往外走去。 顾培楼一贯穿着军靴,较寻常皂靴官靴更加沉重,踩在木质的楼板上,咚咚作响,每一声咚,就如同在白芷的心上擂鼓。 等到顾玲珑醒来看到发生了什么事,便伸出手来想够到白芷,带着鼻腔里的哭音:“爹爹,我要娘亲,我要娘——” 白芷本是揪心的疼,她正拦在前面,却被顾培楼用一种冷绝的眼神死死地盯着。 “让开。”他重申一遍,“我不喜欢打女人。” 他的眼神很深,意味很浓。 白芷知道,他是在暗示,和离的文书上并不包括顾玲珑。 他的意思是说,玲珑陪了她几天,早就超过了他的底限。 被这样的眼神看着,无异于白芷的奇耻大辱。 颜昱之从前也拦着自己和女儿见面,可毕竟还顾全大局,不至于用这样打破她自尊心的方式。 可是,这个顾培楼,不做尚可,一旦要做,就是做到底,根本不顾什么人情,面子。 白芷这一次,只占了情字,并不占理。 不过她转念一想,却有了主意,打定了主意,心里就好受了一点。 她微微笑了一下:“端王,自从我给你种完痘之后,你是否感觉到胸口处微微疼痛?不知道谁给你做的开膛手术,又是谁给你植入的那个暗器,不过你难道不觉得吗?自从天花发作后,你的旧伤,已经牵连到了胸口,一旦变天,就开始疼到心口了,是不是?” 顾培楼的脚步一顿。 这女人,眼睛用看的,就知道自己的旧伤又发作了是吗。 不过,这一次,他不再上当了。 他转头抱着玲珑就离开,根本不顾玲珑一径的哭闹。 顾玲珑啪的一拳打在了顾培楼的身上:“臭爹爹,我要娘亲。” 顾培楼任她的小拳头敲在自己身上,冷冷说道:“你再跟着她,这辈子有样学样,可就毁了。” 他这话,可是说说给自己的? 白芷怒极反笑:“好,顾培楼,等你胸口的这个东西发作起来,你最好不要来求我。你把自己的命给我抱住了,否则你死了,玲珑也要归我。” 顾培楼没有回头,他宽厚的肩膀此刻紧绷地如同一块坚硬的石头一般,玲珑的哭声都被他圈住,一滴也不漏出来,他哼了一声:“多谢关心。我就是死,也不劳烦你给我做那什么劳什子手术。” 见到顾玲珑被抱走,白芷追出去,跌跌撞撞的,扶住了门框这才站住。 她只觉得全身的力气都要被抽干。 一点点,一滴滴的。 这个顾培楼,白芷眯起了眼睛……太嚣张的人,下场不会太好。 尤其是他脾气那么暴躁,脾气不顺,对他的伤口,更加不利。 等到那天突然发作,在心脏那么近的地方,怎么死的都不知道。 白芷把拳头松开,有些人嚣张在前,是了,她前世经的多了,怎么连这都忘了。 太在乎玲珑了,是的。 她慢慢深呼吸,将所有的情绪都释放开来。 低下头,见到另外一双大眼睛,眨巴眨巴望着她,像一条傻乎乎的小狗。 白芷愣了愣,这不是武功高强的小和尚么,怎么在外面。 她也是忙的忘了,这个九灭小和尚,是怎么回事? 九灭扑棱棱眨了眨眼睛,掉下了几滴眼泪。 “你,你哭什么?”白芷见到小和尚哭,心下不忍:“对不起,我这几天,忘了给你腾个房间住了。” 原来那次小和尚才来的时候,正好碰上玲珑出事,她勒令小和尚不准进来之后,也没有过问小和尚的事情。 “哑巴叔怎么没给你找个房间吗?”面对小和尚眨啊眨的眼睛,眼眶里还有泪珠儿在打转,愧疚感更甚,白芷的声音未免又轻柔了几分。 小和尚摇摇头,擦擦眼泪:“主人说了,既然跟了白大夫,那就要认认真真听大夫的话。你不让我进来睡,我就没进去。” 进去要点饭吃,也是太过饿了,吃完就又回到外面了。 这几句话,小和尚说的认真,说的专心,白芷的愧疚感,更加重了。 “那你这几天都是睡在哪里了?”白芷没注意,自己的声音里,充满了可以媲美和玲珑说话时那种耐心了。 小和尚伸出一根白白胖胖但又看起来十分结实的手指,指了指赵凤麟送的那辆马车:“我睡在那里面。” 他擦了擦眼泪,看起来坚强无比。 白芷微微舒了口气,还好没和那天似的,在外面打坐睡。孩子还小,伤了身体,那个所谓的祖爷爷来找自己讨要个说法怎么办。 说出去,可是做大夫的草菅人命。 她这时候暗恨自己,怎么就光顾着玲珑,没注意这九灭呢。 微微放下了心,白芷拿出随身携带的帕子,给小和尚擦拭着眼泪。 “那你哭,哭什么?” 小和尚再次眨了眨眼睛:“我,我舍不得玲珑。” 白芷这才伸手摸了摸他的小光头:“真是个好孩子,来,你随我来。” 她拉着九灭,来到了医馆后院里二楼上的住处那里,她轻轻推开一扇小巧精致的门,门里,正是白芷亲自装饰的一个小小的儿童房。 古代并没有儿童房这种说法,所以白芷对于这个玲珑过来住的儿童房,着实花了很多的心思。 墙壁的粉腻子里,她加了许多驱虫辟邪的药粉调和,正好呈现出一种淡淡的柠檬黄,地板则是选了打蜡的鸡翅木,泛着淡淡的,柔和的光芒。 而地板上,则是白芷交由绣娘和巧匠们做好的蹦蹦床,没有弹簧,只能用柔软的棉花制成,还有一架准备在房顶上打洞的秋千架,不过因为玲珑走了,没有弄好—— 绣床则是白芷特意在帷帐上用荧光粉画了许多星星和月亮的淡妃色帷帐罩着,一旦入夜,那些荧光粉剂都会闪烁出莹莹的淡黄色的光芒。 正是盛夏入秋时节,白芷也使人捉过萤火虫,这古代的萤火虫并不值钱,野外满天都是。 本是为了捉来给玲珑玩耍的,却发现这么多小东西,过了几日,竟然死了大半。 白芷突发奇想,这才拿来做荧光粉。 在现代的荧光粉实验室制法,她倒是约略知晓的。 所以拿了这些萤火虫,提纯出来,一点点粉末,就要牺牲许多的小东西。白芷也是于心不忍,到最后没做多少。 全部用在了帷帐的顶上。 犹记得玲珑见到了白芷的这顶帷帐的时候,眼睛瞪得圆溜溜,四处张望的可笑的小模样,白芷从心底里就想着笑出来。 除了这些,还有一个小小的书架,白芷请了竹匠特制的,轻轻巧巧的一架,上面都是白芷做的儿童布书,卡通纸书和童话故事。 全部用小小的碳笔描线之后用布料的植物染色剂,填上了颜色,后来玲珑见到有兴趣,也自己画了一些。 自来她不乐意读经读史,对这些诗词歌赋都不感兴趣,什么女训女则女经,更是读也读不下去,可偏偏对白芷弄的这些顾培楼所谓“歪门邪道”的东西十分上心。 白芷见她喜欢,甚至教了她一些小学语文和数学的启蒙知识,都是十分简单易懂,朗朗上口的口诀之类,顾玲珑喜欢新奇的东西,没几下就全部读到了倒背如流。 如今这些东西被小和尚九灭见到,他也是瞪大了眼睛,久久地说不出话来,这里摸摸,那里摸摸。 他和顾玲珑是同一种类型的孩子,不喜欢枯燥的经典,所以才一有机会就迫不及待主动从大禅寺逃出来,尽管是在赵凤麟身边过得很苦,可他不用面对佛经佛偈,算来是十分幸福了。 如今见到这些充满童趣的童书,童画和童话,几下翻看之间,已经是爱不释手。 “这,白大夫,我,我都能看吗?” 见到白芷点点头,小和尚迫不及待地伸出手去翻看了一会童话。一打开,先时还有些不适应。 “是要配图画看的么?”小和尚有些发憷,他最怕看见密密麻麻的字,可是没想到,这些竟然没有多少字,基本都是画的十分童趣的插图。 白芷点点头。 小和尚一看之下,竟然十分入迷。 那是一本《阿里巴巴与四十大盗》,对于男孩子来说,自然是十分地喜欢。 “芝麻开门,哈哈,真有趣。” 白芷带上门,让他自己读书去。 这间玲珑的闺房里另外有一间小小的耳室,本是给李妈妈准备的,小和尚不能睡玲珑的绣床,自然是住在李妈妈那张床。 捧着好些故事书,九灭躺在李妈妈的床上,一个字一个字地读着,心道,还好,当时白芷问他为何哭了,自己没有说只是肚子很饿,给饿哭的。 实际上他还真是饿得狠了,哭了两下。 结果没想到还有这样的好运气,这些东西让七杀看见,不知道是什么样子…… 不过那个呆头鹅,除了念些什么*灵胎之类的道经,就什么都不会了。 入夜了,小和尚看书看困了,揉揉眼睛,就要睡下,见到外间似乎胡有隐隐的荧光。 微微闪烁着,一点点的,他好奇心顿起,走到了不远处的隔间里,那张充满了闺秀气息的床帐里,竟然整片地闪烁着荧光,他掀开一瞧。 竟是成片的小星星和月儿。 小和尚不禁想起,来到京城前,在大禅寺里,祖爷爷带他看满天星子,教他认漫天星座,并且一一对应自己的体内经脉时候的日子。 泪水不知不觉弥漫出来,他趴在床边,擦干眼泪,竟边看边回忆那些经脉图,渐渐的睡着了。 === 同样的夜里。 顾玲珑被顾培楼抱回端王府,她不肯睡,也不肯用宵夜,气鼓鼓地坐在自己厢房内的拔步床上。 她打爹爹打得也累了,骂爹爹骂得也渴了,可是她的爹爹,只不过自顾自地坐在那里,不时翻看着兵书,不时用笔蘸墨汁写一些什么东西。 “顾培楼!你为什么不理我。” 他不如自己的愿,她就折腾一晚上不睡觉。 只有在顾培楼面前,顾玲珑才会放肆地撒娇。 毕竟从她出生来,也只有顾培楼才会事事依着她,样样以她为先。 所以她生气了会不喊爹爹,对顾培楼直呼其名,要知道,这直呼其名,可是只有先帝在世,才能这样喊一个正统的王爷。 偏偏顾玲珑喊的顺口无比。 “顾玲珑,休得放肆。”他也是被白芷搅得心神不宁,如今只剩下怒气,女儿才跟了她几天,竟然变成了这副无理取闹的模样,若是再跟她学些大逆不道的歪理,岂非要翻天。 “我宠你,看来是把你宠的是非不分了?”顾培楼声色俱厉,“你瞧瞧,满天下哪一个郡主,会像你这样?就连康王家的庶女,都比你有几分正派的架子。你呢,除了会跟着你那个不知好坏的娘学些狗屁倒灶的东西,还会干什么?” 骂到恨处,极力忍着才将想要骂娘的冲动忍下去。 “再要无理取闹,我这就将宫里的嬷嬷重新请回来。”他查过,也知道上次宫里来的嬷嬷,姓孔的,似乎是有些蹊跷,自然不会再去要宫里的人了。 这么说,也不过吓吓顾玲珑。 顾玲珑哇一声地就哭了出来:“爹,不要爹,她有好多粗粗的绣花针,她说我要是学礼仪学得不好,就要戳我的膝盖,爹,不要啊……” 她从未这样这样嚎啕大哭过,顾培楼假装没看见她的一张皱的通红的小脸,严肃道:“只要你乖乖睡觉,别吵。我自然会帮你请个温和点的西席。” 听到顾培楼松口,本来还准备再好好闹一闹的顾玲珑顿时安稳了下来,这时候在外面候着的李妈妈很有眼色地进来了。 “王爷,快去歇息吧。这连日来您也累着了。” 顾培楼僵硬着脸色点点头,微微打了个手势,李妈妈忙点头:“知道了,我会好好和她分说的。” 李妈妈进去搂着顾玲珑在床上说了会话,玲珑这才彻底静下来。 “李妈妈,娘亲那里还有蹦蹦床,我明日和爹爹说去娘亲的医馆玩儿。”她眼睛睁开边想边说。 “李妈妈,娘亲那里还有好多亮亮的小星星和月儿,我明日和爹爹说……”眼睛渐渐闭上。 “李妈妈,娘亲那还有书,我要去取……”小嘴巴也渐渐合上了。 李妈妈看了一眼顾玲珑,心头也是阵阵不忍。 要她说,王妃和王爷,何必闹得这么僵,为了玲珑,两人凑合凑合过,不是和和美美的么。 她看啊,王爷未必不惦记王妃。 只怕就是如今的王妃,心气儿高了,王爷老是那样的态度,也不怪王妃不给他好脸色。 她长长地叹了口气,心道,这算是怎么回事呢,这不是让孩子白白受罪么。 不过这天下间的事如果都能件件桩桩都能令人如愿,月儿或者便没有阴晴圆缺了。 李妈妈替顾玲珑盖上被子,掖好了被角,默默地瞧着窗外的月儿好半晌,才去把窗户放下。 ——— 白芷起了个大早,她要去药行采购药材。 自家的医馆,虽然小,但是从来不用那种低劣无效的陈年药材,她都是乐意花大价钱买好药的,有些药,表面看起来一模一样。比如同样年份的人参,块头也是同样的大小,其中的一个人参服用下去之后,竟然完全没有效力。 这是为何? 有些药商为了谋取私利,自然会在人参上动手脚,拿一些年份少的,小一些的人参,拿些药水浸泡了,这时候人参就会膨大起来,而稍微再晒干一下,这胖大的人参,竟然比真正的百年老参还要粗大一些。可是颜色又不够了,怎么办,拿些人参粉和黄芪粉末,湿粉里面再包裹了几日,出来颜色深黄,个儿又大,价钱自然足足翻了一倍。 还有些不入流的奸商,拿萝卜须子粘在小人参上,冒充鲜卑山里的野参,结果服下去吊命的老太,当晚就死了。 这就是骗钱的奸商所引起的恶果,要不然以凌家为首的杏坛,也不会全部认可凌家老祖刊行的那本《误用人参》。 白芷自己手里是从来不进这样的药材的。 她从小浸泡在药材里,外公手把手教她如何辨识药材,如何区分真假,又如何辨认五十年,六十年,百年的人参等,她就像一个从业多年的顶级大厨,去菜市场买菜的话,一眼就能看出食材的新鲜,地道与否。 这,凭的是眼力,也是经验。 她这家药行曾去过一回,在玲珑医馆刚开的时候,曾去进过一批药材。 因为医馆里名贵的药材消耗都不是很大,她也很久都没去了。 药行坐落在青龙坊,是前朝的建业坊的旧址。 因为是前朝的基业,这条坊市上,富丽堂皇,充斥着大量前朝审美的胡姬酒肆,优伶唱馆等,可谓是繁华胜过十里街数倍。 不过对于白芷来说,生活没有休闲娱乐,或者是前世留存下来的习惯?她不爱这些吵吵闹闹的东西。 她的娱乐项目还在玲珑医馆那个密闭的实验室里。 她都只是远远地扫了几眼,便不再看了。微微闭上眼睛,她习惯性地冥想着。 经过这段时间长期不断的冥想,似乎有一股白色的气流慢慢地出现在身体里,感觉到身体的风池,气海穴,都有些轻微的灼热感,就好像炙艾草一般。 马车一停顿的震荡,一瞬间的这种感觉立刻消失了,周围如入空山般的寂静一扫而光,白芷立刻听到四周卖艺的吆喝,胡姬跳着胡旋舞的乐音,甚至还有优伶的歌声。 捏了捏太阳穴,白芷缓缓睁开眼睛,有些讶异,药行的牌匾,怎么换了。 九灭放下马鞭,有些欢欣雀跃,这些时日跟着白芷可比跟着赵凤麟好多了:“大夫,我就在这边,看卖艺的。听说这里有卖艺的能表演上天上偷仙桃的。” 白芷点点头。 这附近并不远离这个药行,反正她进药材还要一会儿,也就允了。 这家药行原来是一家姓万的药商开的,可如今牌匾都换成了“方记”。 白芷看了一眼,陈设倒是没怎么变,可见是盘下来没多久。 走进去,仍旧是原先的药老来招呼:“客人,还是要些辽东参吗?还是野山参?本店新进了一批野山参,都是百年,只有五支,个个的须儿都有小指这么粗,客人,您要不要看看?” 一般这样的药行进门都是先推销最贵最赚钱的药材,再者白芷上回采购了一支百年的紫参藏着,那药老也是能分辨记认之人,看着白芷已经有些认识,便一径向她推销人参首乌之类。 要知道,如今的人参,已经炒到了一支五十年的野山参,便要十两黄金,真正的百年野山参,常常都是有价无市的。除非那些大富大贵之家,比如王府皇家和百年世族,有传下来的及百年人参,其他只怕,都是假的。 现在听到这个药老开口就是一批百年野山参,还只有五支,白芷不禁要好笑了。 上次她来买人参,也不过说本店只有一支镇店之宝,百年的紫参罢了。 如今不过换了一个牌匾招牌,就敢开这样的口,不怕嘴里蹦出一头牛来吗? 白芷笑了一笑,也不急着说话分辨:“成,那批百年人参呢,拿出来瞧瞧。” 这药老也是心中忐忑,上一位东家走了,他落脚京城无处可去,好在新东家愿意用他,没想到是这样的勾当,为了钱,他还是把老脸一拉,说道:“好,客人,您请瞧。” ------题外话------ 白芷:来张票票。 顾培楼:你无情无耻无理取闹,你只要票票不要本王?! 第七十章 人参造假的奸商 说着捧出来五个长长的锦盒,锦缎都是上好的杭罗五红蝠齐天图色,绣工不凡,这五只红色蝙蝠,就像是要飞出盒子一般,光是这锦盒,就看的白芷眼睛有些花。 只怕这几个锦盒,价位也不低吧。 药老取出最上面的一个,缓缓打开,玉纽扣一被解开,顿时露出白胖胖的大人参,从外表看,的确是嫩黄,“雁脖芦”是圆润的饱满的,根须长而粗,伸展开来,几乎有人的手臂一般长,布满了整个锦盒的里缎。 看起来,似乎是不错。 可,到底是多少年的,瞧这形状,可就说不好了。若是蹩脚的手法,拿年代短的十几年人参或是五十年的人参来冒充,白芷定然一眼就能看出来。 可是这根人参,从外表看,是和百年人参相差无几的。 不像泡的,外面也没什么粉末。 白芷微一思索,是了,常有一些更加奸猾些的商贩,将五十年的人参,移栽到那湿度大,又养分十足的地方,长出来的人参的个头,只要十年五年,也会特别大。 白芷接连看了五个锦盒里的百年人参,立刻能判定,这五颗人参,必定是同一个地方出产的。 不同地方的人参,因为土里的营养成分不同的关系,人参的须子会朝不同的地方伸展,有些朝南边的多,有些地方又是超西面的须子多些。 可这几根人参,根上须子的密集最多的地方,却同样地在北边。 百年人参,一下子五支,还都是差不多的形态。白芷只能越来越觉得好笑,就算工业流水线也做不出这样的人参来,可这个方记药行里,一下子就蹦出来五支,还真当自己是冤大头。 或许是上次自己花钱太过大方? 这古代的奸商到底也是有办法的。 她合上锦盒,药老见她并不要人参,当下态度立刻变了:“客人,你手下可当心些,不要把人参的须子碰坏了,这一根须子,也得十好几两的黄金呢。” 白芷本来不欲多说些什么,无关自身的事,她是不愿意做恶人去戳破的。 可这药老的口气,说的话,叫她端的更是好笑。 这年头,不买假竟然还要被寒碜了? 偏偏这时候客流量多了起来,她站在那里,既不再买,也不再看别的药材了,药老招招手,自有药行的壮实伙计走到白芷面前,伸伸手,让她自己走出药行门口。 白芷更是哭笑不得。 什么?方记药行是不是? 也敢这样胆大包天,就不怕她去行会去告他们一笔?看来这背后是有人啊。 她刚刚一个念头转过去,其中一个伙计不客气地将他的手搭上了自己的肩膀,强行要将自己推出去。 白芷终于皱了皱眉头,声音寒冽,如同长白山上的冰雪:“把你的手,拿,开!” 那伙计似乎是得到了指示,仍旧不理白芷说的话:“不买你看什么看?咱们药行的百年山参,也是你买不起的人看的?” 白芷站得定定的,双目如炬,直直注视着那个伙计,看着他搭在自己肩头的一只手:“哦?你就知道我买不起?” 她的太极推云手,因为白芷这具身体太弱,只能推一推女人和小孩,面前这个壮汉,是推不动的。 那人被白芷浑然无畏,充满正气的眼神凝视之下,手也瑟缩了一下,但是还是强自嘴硬:“瞧你一个女人家,充什么阔气,买了人参补补气好生孩子回家多喂些奶是不是?催乳不用人参,药铺里自然有当归黄芪鹿角,我瞧着小娘子你的乳,也不似要催开的。” 他似乎觉得白芷是个女人,又长得前凸后翘,颜色很艳,便拿些口头的话来亵玩她。周围的同伴也跟着嗤嗤地笑开了。 他们的目光,不约而同落到了白芷如桃花般盛放的脸上和……丰腴的胸部曲线上,那种淫秽和而猥琐的眼光,落到谁身上,谁都要生气。 她也不是泥人,纵然泥人也有三分土性。 她就是怒极反笑了,看来自己还是太温柔了,叫这些不着调的家伙,都爬到头上来了。 她立着,裙角没有摇动,微风拂过,带起她的裙角,裙边飘荡起来,好似荷花的洁白花瓣。 笑容清冷似仙,那几个用眼神猥亵她的伙计,也都看得呆了。 那个微笑过后,她似乎变了一个人,浑身的气势凌厉了起来,红唇微张,对着店内的客流,说道:“大家快来看,这是一家黑店,他们卖的百年野山参,全是假的。” 她声音不响,却字字句句有力,掷地有声。 顿时这店内嘈杂的人流,都寂静下来。 本有个挺着大肚子的富商模样的人在药老手里眼看着这批人参,动作也不觉停了下来。 每个人都看向了白芷,不知道她是葫芦里卖的什么药。 至于负责推荐药品的药老,手也有些微微的颤抖,这场面可不是他能镇住的,看那女子镇定自若的模样,似乎是胸有成竹。 他勉强止住手指的颤抖,好在这时候二掌柜出来了,大掌柜去进货,只留了个二掌柜在这里,他在后堂一听到白芷这句话,就知道有砸场子的来了。 这本就在他预料之中,方记刚刚顶下这家药行,京城内药铺医馆势力盘根错节,方记新近涉猎药材行业,自然有无数的老东西们,要来动一动。 这也是开业的规矩了。 动得了的,新开业不久的药行,立马就得卷铺盖走人,动了几下动不了,证明背后水深的很,也就会允许这种新店家留在京城。 二掌柜在大掌柜出门前,就听他交代了这件事。 果然立刻就上门了。 他出来迎接白芷,双手抱拳:“这位姑娘——夫人?怎么称呼?”他也没想到,竟然是个女的。 “我姓白。”她不疾不徐,“叫我白大夫就行了。” 白芷也不和他多客气:“你们药行的百年山参,是假货。大家万万不要上当。” 二掌柜一脸惊讶:“是吗?白大夫您可有什么证据?” 二掌柜因为心里有个预计,也没有太慌乱,虽然这其中确实有很大的猫腻,可他不慌不忙的,倒叫旁观的客人有些不知道信谁的好了。 手里捧着个锦盒的大肚子富商,倒是先开了口:“白大夫,你这是污蔑,我家老母亲常年要用人参补身,这方记虽然是新顶下来的药行,我却来买过一两次的,老母亲用了这家的小山参,也比别家的好上许多。” 这话一说完,周围也是嘈嘈切切的议论声,似乎也都在议论方记刚开没多久,自己从方记进的药材,并没有什么瑕疵,药效药力,吃过了都说比别家的强。 所以方记才能短短时间替代上一家药铺,从口碑的客流,简直是更上一层楼。 二掌柜见有人声援自己,腰板子也直了,看来大掌柜交代的没有错。 他说如果有人上门来闹,先要镇定,以前和如今进的几批药,全都没有问题,除了新进的这批百年山参是鱼目混珠的。 如果被行家瞧出来,也不要心虚害怕,只要咬死了不放松,不会有什么大问题。 这批百年山参,是用了极其特殊的方法种的,常人是抓不住任何证据的。 大掌柜这么交代过,二掌柜的自然什么都不怕。 大掌柜家里可是出过御医的,他不怕,自己这个给大掌柜打下手的,怕个什么。 “是啊,各位客人,你们都是用过方记的药的,无论是人参,还是首乌,灵芝,从没有出过什么差错的,这些来本店进货的医馆药堂,本人都可以立刻派人去请他们来作证。” 白芷冷笑一声,这家黑店倒是强横,都敢请医馆的大夫来验货,看来这医馆和药行,必然是勾结的。 至于说为什么别人买回去的药是好的,可是这几支人参是假的。 这更加简单,新店开业,卖一段时间的真药,博得了口碑,再真假搭售,其中的利润进项,可不比全部卖真药强么。 再者说他这些人参,也不算太假,不过年份不足罢了。 五十年和百年人参,这其中巨大的差价,自然能够引得这些药商提着头也要做这些勾当。 更别说,本朝法律也没定下哪条律令,奸商要凌迟处死的,自然前赴后继。 见到白芷没有出声,那二掌柜的更加得意了,空口无凭,又有这么多人声援自己,他的口气也越加强横起来:“哼哼,白大夫,你既然拿不出真凭实据来,那就别管本店不客气了。无理上门取闹者,本店要将他绑着丢出大门,以儆效尤。” 白芷面上拂过一个冷笑,很轻,没人能看到:“你说什么?绑谁?” 二掌柜丝毫不松口:“绑你,虽然你是个女子,好歹是个大夫,这样没有医德,胡乱攀咬本店的人参是假的,红口白牙,没有个规矩,日后上门来胡闹,堕坏了本店声誉的,一个个多起来,小店的生意还怎么维持下去?” 他一声令下,周围方才被白芷吓退的几个伙计又重新聚拢,不怀好意地嘿然笑着,那些目光重又变得猥琐起来。 这要把这么个美人给绑起来的话,到时候摸上几把,可不是占了便宜? 几个人都互相抛着带颜色的眼神,朝着白芷走去。 纵使小和尚不在身边,白芷也并不畏惧。她冷然环顾四周:“谁敢过来?” 她朝二掌柜的看过去:“掌柜的,你这是经营药行的,你可知道,人参这一味药,是什么药效?” 二掌柜没想到她突然这么问,还当她心虚,忙拱手朝各位站在店里看热闹的客人说道:“让各位见笑了,我原以为她是来上门闹事的,如今看来,只怕是脑子不好。这人参的药效,我刚学会认药的时候就知道了。” 他心道,这人不来闹还好,来闹一闹,正好能提高一下方记的知名度,瞧着外面里三层外三层地渐渐要围满了的趋势,二掌柜机灵了一下。 可不正好借着这个机会,展现一下他这个二掌柜的药学功底么。 他点头示意,脸上露出一个颇为不好意思的笑容:“那,众位我就献丑了。” 客人们说道:“掌柜的,别怕这闹事的,你家的药,我们信得过,你掌柜的功底,也是没得说的。” 这些都是老常客,和方记有来有往的,自然是偏帮这方记药行的掌柜。 对白芷,他们也觉得,一个区区女医,也是脑子坏了来掺和药行的事,且不说人参到底是好是坏,单单就说这药材行业的水有多深,她一个人,还真能当什么用吗? 再说了,这人参,明明是好好的百年野山参,别家的镇店之宝,不也是和方记的差不多么。 “二掌柜的,快说,让我们开开这耳界。” 二掌柜有意卖弄,他听到有人催促,这才开始拿出:“大家瞧瞧,我画的,这是什么?”他伸出手,蘸了些水,在长长的药桌上画了一幅图 “上面伸出三根小茎,结着三个红参果,嗯,这下面的根须,扎在泥土里,又长又远。” 那个大肚子原先在看百年野山参的富商看了看,恍然大悟:“这是上古文字的参字吧。二掌柜,您可真是博学多才,这样的文字,都能写出来。” 白芷冷眼旁观,这是个甲骨文的参字,说是上古文字,也不错。这个掌柜,存心卖弄。 对于卖弄学问的人,她打心眼里就不喜欢。 不过,她也想看看,这个掌柜的,准备卖什么狗皮膏药。 二掌柜见有人捧,众人看他的眼神里,也带了两份敬佩,心下大喜,忙装了不敢的样子,继续往下道:“这人参啊,又叫还魂草,各位,是不是想到了什么?” “对,就是那白蛇娘娘和许仙的故事。白蛇娘娘去盗的还魂草,可是南极仙翁手里的镇山之宝,大家想想,这南极仙翁的人参,一定有一千年,白娘娘修炼了千年,她都知道的这人参,自然是超过千年的。所以啊,这药效,非同凡响。” 这个故事说完,又引得周围的人频频点头,从前听白蛇娘娘的故事,也没怎么想到竟然还魂草就是人参,并且连白娘娘盗取的还魂草有千年份,都考据出来了,但,听者又不得不服。 说的没错啊。不是一千年人参,也根本说不通,而且是南极仙翁的宝山上的,必定也是支野山参了。 这下子冷眼的白芷也不得不叹服,这二掌柜的,还真有商业头脑,连白蛇传都能拿出来和人参挂钩。这和后世的商家炒作,有什么两样,高明,不得不说,方记用人的眼光还是挺准的。 这样的一个掌柜,怪不得顶下上一个铺子之后,没多久就能把生意做起来。就这张嘴,这种快速反应的思维——实属难得。 白芷前世也见过推销药品的医药公司代表,一个个交际能力是很强,可要说能像眼前这个药行掌柜似的,应急能力也这么强,倒是没有几个。 “从这白蛇娘娘的故事里,想必大家也看出来了,人参的药效是什么。”二掌柜接着往下说,“这人参,神农本草经有载,主补五脏,按精神,定魂魄,止惊悸,除邪气,明目,开心益智,久服轻身延年,要说药效,那效用好的不得了,我可以说上三天三夜。只说这一桩前不久有个挖参人和我说的真事,大家要不要听?” 这里三层外三层的人,可都是竖着耳朵听着呢。 听到正精彩处,二掌柜又不说了,听者又不禁连声催促起来。 若是这个二掌柜去茶楼里做个说书的博士,只怕一月银子也不少。 白芷戏谑地想了一下,继续往下听着,这个二掌柜能说出什么真事儿来。 “那个挖参人,是上党来的,大家都知道,上党风水好,在龙脉上,紫气东来,全部聚集在上党的山里,因此,上党也容易出紫参。” “那个挖参人,是土生土长的上党人,世世代代,都以挖参为生。只有他家的人知道,人参和风水气场息息相关,顺着龙脉的紫气聚集的方向,他常年挖参,只要用眼睛看就知道,百年人参会出现在哪个地方,你别说,是一试一个准。这五支人参,可都是他给我们药行送来的。” 这下子众人的目光倒都聚焦到了二掌柜的身上,并没有看到白芷。 小和尚在外面看够了玩够了,看那偷桃子的人从天上掉下一截手臂,一截腿,惊呼不已,等到再看到那个偷逃的小童完好无损地从天梯上爬下来之后,更加激动,又是鼓掌,又是投去铜板,把个手心都拍得通红通红的。 回过神来的时候,发现已经不知道过了多久了,方记药行怎么围了一圈看热闹的人? 难不成这药行里也有卖杂耍的? 小和尚拍拍头,对了,刚刚光顾着玩,好像有件事忘了跟白大夫说了。 不知道这个时候去跟她说,还来不来得及。 他见缝插针,钻进了人群中,白芷身边顿时多了一个小和尚,他见到白芷正听得入神,拍了拍白芷,在她耳边说了几句话。接着又挠着大光头憨憨地笑了几声,见到白芷没有责罚他,就收了笑容,跟在白芷身边,做她的小尾巴。 白芷听完,也点了点头,表示知道了,继续听着二掌柜“说书”。 这时候,二掌柜已经说完了人参的药性,正在将那个挖参人的故事,小和尚也最是喜欢听故事的,眼睛发亮地听着。 “这家人都会瞧些风水,又懂得寻参气,不过他们家历来有个规矩,百年人参每年只挖五支,挣够了钱就不再入山挖参,本来祖祖辈辈都守这个规矩的,可是这家人的独苗孙子新娶的媳妇,难产血崩,止住了血之后,就剩那么一口气在床上挣扎,十里八乡的大夫,都说没得救了。这家人的家主,也就是那个挖参老头,他抽了一夜的水烟,跟家里的人参娃娃像拜了又拜,念念有词说了好一番话,天不亮就入了上党的山中。” 二掌柜声音低沉,娓娓道来,起伏波折一点儿都不落下,别说,还真有几分说嘴郎中的意思。 白芷也被这个故事吊起了胃口,笑笑地听着。 “挖参的老头进了上党的山中,东摸西摸,看看天,看看树,又抓几把泥土,稍微闻闻,就继续往前走,走到哪里绕几个弯,又到哪里往南,往东,就像在自己家的院子里似的,又是一袋烟的功夫,他来到了几颗古树边上,这古树下有一处矮矮的悬崖。他扒着这树干下去,按说下面有很足的参气,他啊,是找到了人参。” “心道按着自己多年的经验,该是一支三百年的人参,于是往下够,可是这老汉他年纪大了,脚下一滑,跌了下去,头撞上了岩石,登时昏了过去。” “这一昏过去就是一整天,到了晚上,老汉听到家里人来山里寻他,可是跌了头,出血多了,有些头晕,抱着身边的一株植物,要勉强起来,这才看到,这是一株人参哪,顶上的红果竟有十颗之多,这,不止是三百年的参,老汉跪着,又念念有词很久,这才开始挖起来,好家伙,这人参不但大,边上还有许多雌株附在它主根上。待他把这株人参全部挖出来,家里人的声音越来越近了。” “他想起来,可浑身没力气,就是爬不起来,这悬崖低低矮矮,但是喊救命的声音又传不出去,这下怎么办呢,要是再在这山里待上一晚上,说不得就要被野豹子给伤了。他情急之下,想到方才挖参的时候,天色太暗,把这人参表皮破了,当即把这块指甲盖大小的给吞了下去。” 二掌柜这下子停了下来,卖了个关子:“大家猜怎么着了?” 底下全都静悄悄地没了声音,似乎还沉浸在二掌柜营造的故事氛围里,只有白芷淡淡出声:“既是超过三百年的人参,一块参皮,药效也是很足的,只怕那老汉当下就很有力地跳了起来是吧?” 二掌柜关子卖得正好,被白芷这样一打岔,顿时如同热烈的火焰上浇了一盆凉水一般。 这时候人越来越多,他看了看人流,心道,等他把这批人参镀金完毕之后,再来收拾你这个闹事的。 “不错,白大夫果然是大夫,不知道哪家医馆的坐堂,真是有见地。”二掌柜话中有话,“那老汉吃下那块小小的人参皮之后不久,立刻感觉四肢有力了起来,自己一下子用力爬上了那悬崖,喊家里人来把那千年人参抱回了家。割了三根须子,给孙媳妇熬了三天的人参汤,没多久,那媳妇的命也续了回来了。可是大家再猜猜,之后又发生了什么事?” 这下子议论的人可就多了,有说孙媳妇又补过头死了的,也有说这人参又毒的,不过这其中也有懂药理的,忙有人出头道:“是否是老汉不对劲了?” “不错,那挖参的老汉,他平日身体强健,不过是磕破了头,头昏脑涨,稍微流了点血,他哪里受得了这千年人参的大补功效,五天五夜,都没睡得着觉。” 故事讲完,仍然有人在下面问着掌柜的问题:“那千年人参如今在哪里?” “那老汉已经制成了参干,谁来都不卖——各位,可否答应我,别去打扰人家上党挖参人的生活?”他甚至适时幽默了一把,把几个客商都给逗乐了。 大肚子富商笑道:“放心,我等哪是那样的人,千年人参快要成精的东西,岂是我等有福消受的,你没见那老汉又跪又拜的么。” 小和尚也深以为然,一颗光洁的头上下点个不停。 二掌柜和他寒暄几句,大肚子富商立马拍板:“好,二掌柜的,你不但懂药理,还把人参的妙用说的这般清除神奇。我就信你们方记,这支百年人参多少银子,我买了。” 二掌柜正要和他私下好好议论议论,白芷却插了一句:“慢着,我这里,也有几片百年人参的切片。” 她素手清扬,手里已经多了几片深黄色人参干的切片,药老过来验看一番,用嘴尝了尝,点了点头。 “不错,正是百年人参的味。”二掌柜也来验了一下,眼神带着警惕:“白大夫,你方才问我的问题,我可都回答了,我早说过,空口无凭,那是要被我绑了丢出店门外去的。” 面对着二掌柜的虎视眈眈,白芷开了口:“我能说你的百年山参是假的,自然就有办法证明。” 只是没想到这个二掌柜口若悬河,滔滔不绝了这么久才停下。 也算是个人才了。 白芷扬了扬眉毛:“方记药行这么守信,这批人参又是从上党的挖参人那里进的,或许不是假的也不一定,掌柜的,你敢不敢跟我证明自家铺子的野山参,是完完全全,没有问题的?” 这几句话一说出来,二掌柜额头顿时流出了冷汗。 他方才自吹自擂了这么久,原来是正是中了她的计。 他真想打自己一个嘴巴,怎么就没想到这一出,人家是有备而来的? 这下子要怎么收场?难道当着这么多人的面说不乐意证明吗? 这根本就是把自己逼进了死胡同。 如果她真的有什么好办法,验出自己这批五支人参都是假货,根本没有百年的药效,这,这大掌柜回来岂不要将自己杀了。 二掌柜额头的冷汗越来越多,直直滴落下来,衣襟也微微地湿透了。 这个女子,看着年轻,竟然杀了他个绰不及防。他太大意了,太大意了。 本来打算买下野山参的富商转头看向二掌柜:“掌柜的,方记的参没有问题,不怕证明,就让她闹,看她这种不要脸的靠着闹药铺来挣钱的大夫,还有没有脸再行医。” 他才说完,便发现二掌柜看向自己的眼神十分不对劲,好像带着点恨意。 咦?难道自己说错了?没什么不对啊…… 二掌柜则是在心里咬牙,要被这个富商给害死了。 本来他推脱几句,或者尚有转圜的余地,可这下子,被这个浑然不知情般,拿着无辜的眼神望着自己的大肚子富商,他的心,在滴血。 “对啊,掌柜的,就拿给她看看,方记的野山人参,都是真正的党参……” “对,掌柜的,快答应她。” 二掌柜把恨意咽下,假装轻松自如:“好,那我就应下。不知道白大夫,你有什么办法,验证百年人参呢?” 正在说话间,已经有好事者,去吧药商行会的医官请来了。 事情闹得大了,有药商行会的人来,二掌柜的松了口气。药材行会的会长应该会罩着他们方记的吧? 大掌柜曾经隐约透露过,方家跨进药材这个行业不容易,上下打点了不少。 来人似乎是个年纪轻一些的医官,白芷定睛一看,真是巧了。 这不是金小医官么。 他竟到了行会里,这也算是高升了吧? 至于药商行会,白芷的理解是,大约等于盐商行会一样,属于商业自发组织,这行会里头,安几个朝廷的医官,也是为了方便管理。 金小医官被人请来评判真假人参的事,却没想到会见到白芷。 他对白芷印象不错,但也没露出任何神态,反而是像不认识白芷一般,朝着掌柜问话:“怎么回事?怎么会有人说你家药行进的百年野山参是假货?” 二掌柜的没见过药商行会的人,没这个资格,见到了金小医官,不禁弓腰哈背地:“小的敢保证,绝绝对对,是百年野山参,少了一年,您把我砍了。” 金小医官冷哼一声。 他说道:“自古以来,九十年人参和一百年人参,是没办法验证的,你说少了一年,我如何知道?” 二掌柜被他噎的没话说,只好不作声。 他看向白芷:“听闻你有验出真假的好办法,我倒是愿闻其详。” 对白芷她不过是谈得上认识,但是他却知道,自己的堂弟金诚,似乎对眼前这女人观感不一般。 曾经几次三番,从刑部绕了远路走,似乎就是为了走到玲珑医馆门口? 不过,这也只是自己的推测,并不能作数。 金小医官却是真的想知道,怎么判定这人参的年份。 五十年和百年人参,有些形状差不多的,除非开了天眼,否则怎么能精确鉴定人参的年份? 自从前朝的一个皇帝日日用人参,据传能够延年益寿,他还真活到了八十,一下子带动了几朝几代的人参风气。 二掌柜的刚想抢白说这种女子能想出来什么好办法,却又被金小医官的眼神看得再次憋了回去。 白芷将手心里的人参切片摊开给各位看了看:“这支人参,也是这家店铺买的,不过是上一个东家卖给我的。他卖与我的时候,说是百年野山参,我呢,也不知道是不是也是假货。正好,和方记的人参比比看。” 金医官领会了白芷的意思,从洪蝠齐天的锦盒里,拿出一支个字稍大一些的人参,让药老也切片了。 二掌柜是敢怒不敢言啊。 这人参若是卖出去,绝不止几两金子的数儿,人家药商行会的,跑来就把这人参轻松切片了。 “成。这样的话,我的人参切片,和方记的,就差不离了,大家看着也差不多,是不是?” “人参补气,气虚气短的人含着,能使一口气提上来,这个药效,方才相信二掌柜解释地也很清楚了,是不是?” 白芷又再问了一遍。 所有人都点了点头,对这个说法没有什么疑问。 “我要找两个身高,体重差不多的人来做志愿者。”她话音未落,金医官便指了两个人,正是方记药行的两个伙计,其中有一个,正是对白芷出言不逊的那个。 那人走到白芷面前,白芷的眼神冷冷地盯了他一会,他便觉得自己从骨子冷了起来。 白芷令两人分别含着自己带来的参片和方记的参片。 又问了问金小医官:“青龙坊有多长?” 金小医官大约明白了她的意思,十分配合:“十五六里总是有的。” “好,等到我一声令下,你们立刻跑到青龙坊的终点。对,一起跑。” 小和尚自告奋勇:“我,我陪着他们跑,我看着他们。” 这时候,本来围了一堆的人,更加多了,都围着看热闹。 人越多越好,这种事,就要靠一传十,十传百。她就是要方记刚刚开起来就做不下去,最好存货都抛不出去。 这时候,金小医官一声令下,两人同时含着参片跑了出去。 两人差不多的个字,相差无几的身板,开始跑的时候,都是齐头并进的。 而跑到了一半,其中一个个字稍微矮一些的,开始喘气,渐渐地速度也慢了下来。 而另一个竟然气息丝毫不乱,从头跑到了尾,一直都是稳稳地跑在了前面。 等到最后小和尚也看出门道来了:“大夫,原来含了你的参片的那个跑得快,而且他根本不会气喘吁吁!” 等到结果出来,众人也已经恍然大悟了,看向二掌柜的眼神,就有些说不出的鄙视。 方才说得比唱的好听,现在竟然竟然当众被揭穿,方记的百年人参效力,不如人家的。 同样都号称是百年人参,都是提气提精神的,差不离的两个人去跑,为什么含了方记参片的那个伙计,竟然跑到一大半就气喘的不行?而另一个就没事。 这不是摆明了,方记的百年野山参不如白芷拿出来的嘛。 说到底,卖药的可不是卖别的,药的药力打了折,谁能信服?价钱还比别家贵。 这下子,谁都知道了,原来方记的百年野山参,一卖就是五支,而且各种噱头故事,都是——假的! 那个大肚子的富商看了也是傻了眼,事实摆在眼前,容不得他不信:“二掌柜,你这是……难道从前的那些药材,都是假的?” 他这么一提,顿时还有许多货商,都揪住了二掌柜的不放。一个个都要方记将他们的银子给吐出来。 现场乱成了一团糟。 金小医官一个人也镇不住。 还有些百姓,也都闹到了方记的药铺去。 趁乱顺手拿走好些名贵的药材,几个伙计奋力抵抗,可怎么能够抵抗地住这么多人的哄抢。 白芷见到这么乱,也吩咐了小和尚帮着喊了一声:“啊哟,这几个伙计身上有赃款!大家快来啊!” 于是挤来挤去,几个壮实的伙计被围了起来搜身,有几个客商银子花得比较多的,恨得不行,当下抽冷子将那几个伙计打了好几圈,见到有人开了头,周围明着打假实则想摸点赃款的人也都跟着偷偷地打,打得几个人爹妈都不认识了。 小和尚自叹弗如,被白芷轻松拉着离开的时候,仍然不时地回头看着那背后的乱相。 只见白芷手里还抱了一个锦盒。 小和尚瞪着眼睛:“不是说都是假的吗?” 白芷叹了口气:“小孩子不懂,像方记那样刚刚开始造假的人不敢一开始造就全部弄假的。方才我验看了,五个里面,只有这一个还真一点,至少没有百年,起码也有个七八十年,价钱也不便宜了。” 九灭继续瞪眼睛:“可是,可是你这样不告而取,这样真的好吗?” 面对九灭纯真的眼神,白芷丝毫不觉得自己有教坏小孩子的可能,开启教学模式:“傻孩子,这世界上从来人不为己天诛地灭。不过我拿了这人参,是要卖钱捐给善堂的,你觉得,我该拿吗?” 九灭摇摇头,又点点头。 白芷心道,她为了做善事,还贴进去自己的几片百年山参片呢。小和尚年纪还小,长大了自会明白。 像这种害人命的奸商,自然人人喊打。 只怕经过这一轮哄抢,方记药行,在这青龙坊,是开不下去了。 而造假这种事,一旦传了出去,也没办法再在药材行业立足了。 金小医官代表的药商行会还在这里亲眼见证的,他方记药行开的起来,她就把头撂在这里。 “小和尚,走吧。” 白芷慵懒地靠在马车的后背短绒垫子上,九灭又探了个脑袋进来:“大夫,我那时候悄悄和你说的话,你都听见了是吧?” 见到白芷没有兴趣回答,小和尚自己先悟了:“哦,怪不得把方记药行闹得这么厉害,原来是以己之道还施彼身。” ------题外话------ 万更有点撑不住了,这几天上班加上万更,眼睛有几秒钟一片模糊。 订阅的成绩也不太好~总觉得这样努力有点失落~ 第七十一章 以彼之道还施彼身 原来上次暗中唆使人在白芷的玲珑医馆门口散播流言,说白芷能把死人救活的,就是这方记药行派的人。 小和尚追着那几个人,见那几个人进了方记药行,把店铺的名字记了下来,但是一下子贪玩,忘记立时和白芷说了。 若是初开始就说了,只怕方记药行的下场还要惨。 没几日,就听说方记药行当天被打砸抢烧,一众义愤填膺都用过方记药行的药材,但是病又暂时没有好的人,连同那些在方记进了大批药材,又怀疑方记在里面掺假的药商们,也都联合闹到了药商行会。 听说有一个伙计被人打得手臂都折了,接骨的大夫给正上了之后,还拗不过来,吃饭喝水都会撒出来,抖啊抖的,年纪轻轻的,再找一份差事,可就难咯。 只有白芷知道,那个伙计正是当日用手拍了她肩膀的那个。 那只手,折得十分巧合,正好多断了几寸,古代的接骨大夫,自然无法全部给接好。 “什么!你说什么?方家五年内不得买买药材?”方夫人听到这个消息,几乎要倒下了,她咬着牙,死死地盯着对面不说话的大掌柜。 大掌柜也姓方,是方家早年在逃荒的流民里买的,才花了一百文,说是来京城寻亲,因为有些医药方面的见识,这才留在方家。 后来又寻到了亲,原来有个失散的堂兄,是在宫里做御医的,这下子方夫人更是重用这方掌柜,又搭上了宫里的路子,预备自家也开个药行的。 可这药行才刚刚筹备好,准备开张时,田御医却不明不白的死了。 打听消息的人都说,田御医因为和人打赌,自己投了河。 可是尸身上脚脖子上两道铁链的绞碎的印子清清楚楚,说什么也不像是自己投河的。 方掌柜的寻回堂兄没多久,兄弟正情深,又正打算着和田御医好生亲厚亲厚,以便学上几手也好更添富贵。 哪里知道,刚认完亲,就发生这样的丧气事。 他一径想知道,到底是谁害死了自己的堂兄,百般去太医院求,问。 最后还是当时在场的一个御医私下里偷偷告诉了他:“莫再多问了,宫里的贵人下的命令,你的堂兄他,死得不冤。” 又好像是为了死者讳,没和他多说几句,直说是他堂兄死得不冤。 他又多方面打听,才知道原来那日百花宴上,是长公主带去了一个自己的堂兄,康王妃带去了另一个大夫,两人或者是比斗医术的时候,冲撞了贵人—— 他渐渐就把这个仇算在了另外那个大夫身上。 最后才终于从康王府的小丫头嘴里买到另外的大夫姓甚名谁。 竟是个开医馆的女大夫。 知道了这个消息之后,他更加不信那个太医跟自己说的话,摆明了是要糊弄自己。 死得不冤?他堂兄的医术自己是知道的,绝对不比任何一个民间大夫差,怎么可能死得不冤,这其中必定有隐情。 可他四处求告,都是申诉无门。 到最后太医院都摆明了不想管田家的事了。 他堂兄中年惨死,一家老小怎么办?想到此处,他对那个女大夫的恨意更浓—— 再怎么得罪她,医术再怎么没斗过她,也不至于将人逼死吧。 至于下命令的贵人,他心中一时都没有想到要去追究。只把个白芷,恨得要死。 因为暗恨上了白芷,他别的手段没有,给她添堵的本事是有的。 方夫人去甄府闹事,他是知晓的,第一时间听到甄家的庶女小姐被救活了之后,他想到第一个主意,就是捧杀。 当一个小大夫,冠上了和自己医术不相符的名气之后,不用他出手,以后自然有的是人收拾她。 也因此,他根本没去管事实是什么。即便在夫人口里,是那个男大夫看起来更加高明些,应该是他才有能力救活甄柔。 他一旦想出了主意,立刻就从药行里雇了几个相熟的力棒去鼓动那些病家。方记药行自然也有些人脉,知道哪些人家对这样的神医求贤若渴。 没一会功夫,竟都一传十十传百了。 只是没想到会碰上官军,功亏一篑。不过这个法子看来是奏效的。 哪里知道,方记药行也会被她来个以己之道还施彼身? 这可真是吃的哪门子闷亏? 方夫人也是怒极了,一只手狠狠拍了桌子,手腕上一只莹润的黄玉镯子也裂开了一条纹路,看来是不能再用了。 方夫人将那镯子丢到了地上,摔得粉碎,厉声道:“我不过要开家药行,方便自家,这样的事情,你也能搞砸,方家养你们这群废物,难道是就是把我的银子丢水里玩的吗?” “你是想跟这只镯子一样么?”她指了指底下的镯子,看了一眼方掌柜的。 方掌柜自知有失,不再多言。 他眼睛一转,计上心头,便抱拳说道:“夫人怪我,这是情理中事,只是夫人你不知道,当时指出我们方记卖假药的那个女大夫,更是居心叵测。” 方夫人竖起耳朵听着,原来就是那个一起进了甄府的女大夫。 她为甚么要为难方家? 就因为自己没有请她,而是请了比她年长有经验的宝芝堂的公孙大夫么? 这可真是怎么说的?想起当时那个女大夫对自己横挑鼻子竖挑眼的模样,她也是气在心头。 “不过是一点点小事,至于寻仇上门么?这样的女大夫,还有一点点医德吗?”方夫人更是怒火攻心。 却没想,自己卖假参在前,反而把个白芷,痛恨得要死。 趁着方夫人痛骂白芷的时候,方掌柜这才能得以离开,走得时候在心里暗暗呸了一声,从前弄些假药的混在里面,卖得好的时候,怎么也不做声,本就是她默许的。 自己才敢慢慢搞大些,还不是为了她的私房! 出了事就推在自己头上。 若不是堂兄暴亡,他又何必要依附在这个方家。 他越想越恨,心里说不出的苦涩,这个白芷,还真是他们田家的克星。 大丫鬟劝着方夫人:“夫人,别再气了,伤了身子,算谁的?你这几日操劳,人都瘦得多了——” 她这句话刚说完,方夫人便剧烈地咳嗽了起来,大丫鬟忙替她顺气,这阵咳嗽才算勉强过去。 方夫人自己也没注意到,只是让丫鬟擦了擦嘴,抚着胸口不断地顺气:“这家药行,还不是为了远哥儿开的,我的私房,可都搭在这上面了,指望着,他能……如今倒好……什么都没了。” 若不是心性还算坚韧,只怕早就被气出病来了。 大丫头是身边最得力的,忙说些别的话题,不要引得夫人老不开心:“远少爷,这几日用了公孙大夫的药,看上去似是好些了。” 方夫人这才有些笑意:“是么?我就说那日把甄柔从鬼门关拉回来的,必定是公孙大夫。” 大丫头也不过拿些好听的来说,公孙大夫来过几回了,每回来诊病脸上都带着难色,只不过没有叫夫人知晓罢了。 不过她偷偷拿眼睛去瞟夫人,夫人的脸颊也渐渐凹陷下去了,倒有些像少爷……的样子。 难道少爷的病是会传染的? 丫鬟的心惊跳了一下,忙安慰自己不会的。公孙大人也没说是什么病不是。 方夫人临了还是不放心这个白芷,交代下去,查一查,到底这个白芷是何方神圣。 公孙大夫也很为难,只不过他被逼着暗中去给方家小公子诊病,诊金虽然丰厚,可见到了那方家小公子的病后,也是浑身激灵,他人又老实忠厚,收了这么多的诊金,只能硬着头皮继续去方家给治病。 可是药一剂两剂开了下来,一点儿用都没有。 煎熬了几天几夜,终于撑不住,来到了玲珑医馆门口。 哑巴最近已经能够连续说上一个短句了,公孙训也是亲眼见到他从说话不流畅到如今这样的。 知道哑巴是中风后送来医馆,被白芷慢慢治好的,心下除了叹服没有别的。 原来中风病人竟然也能说话,治好中风病人的大夫哪一个不在杏林著作吹嘘,博得名气。 可偏偏白芷就是能治好,她还从不张扬功劳,仍旧在自己开设的一家小小医馆内坐堂。 不以物喜不以己悲。 这境界,实在连他也达不到。 “姑娘不在,去了……去了甄府。”哑巴一边扫地洒水一边看着公孙大夫,“很……急吗?” 公孙训也说不上来,就是觉得再去给方家的诊病,说不得自己也要搭进去。 他上有老下有小,全家上下靠自己的诊金和坐堂费过活,。 “那我在这里等她。” 公孙大夫等候白芷的时候,有些无聊。他走到白芷的坐堂的长桌上,桌上整整齐齐地码着许多病历,备注着日期,治疗方法。 还有另外一摞纸堆,公孙大夫见到上面标了一个西字,还贴了一个小小的方形纸笺,写着实验二字,原来都是挂水的病历,还有几个,用朱砂在边上画了个红色的骷髅头。 公孙大夫也看不懂什么意思。 但是他也是知道的,玲珑医馆有一样和别的地方不一样,若是有人急病,家里人又不知道治得好治不好,会交给白芷挂水。 白芷也会先将挂水可能治不好这个病人,反而会有排异反应这件事说给他们听。 因为都是穷苦人家,实在没钱救治,白芷手头也没有什么特别好的急救办法了,也就咬牙选用挂水的方案。 这些人大部分都是挂水挂好的,红色骷髅头标记的,却是送医太晚,或是挂水发生反应死掉的。 白芷甚至在下面标了蝇头的小楷,写了许多,可是这些字句,在公孙大夫眼里,明明字字都认识,组合起来却犹如天书一般,一个字都看不懂。 比如这个什么抗体,什么皮试,什么过敏反应…… 这—— 公孙大夫看了一会,才惊觉这是不太礼貌的行为,实在是好奇心太重,才翻动了白芷医案上的东西。 他一自责,就开始手忙脚乱,想把看过的东西都物归原处。 医馆大门外似乎有马车轱辘的声音,公孙大夫的手脚更加不知道往哪里放了。 他一着急,手里的一摞资料,啪一下全部掉在了地上。 掉下了一张薄薄的纸,上面写了几个字的标题。 《温病论疏》 “人生天地,有感于气,有伤于邪,外邪以风,寒二类。实外邪仍可再分,温邪亦可伤人致病气深植于体。” 是白芷的医案手稿? 公孙大夫捡了起来,光是这几行短短的字,就叫他移不开眼光。 温病?这……真是闻所未闻。 但是刚刚才说道一个起头,怎么就没有了呢。公孙大夫很想看下面说的是什么啊!真是百爪挠心,被吊了好大的一个胃口。 他虽是痘医,确实比其他中年人更加努力,在医术一道上,也更加地浸淫,而白芷写的这个温病理论,似乎也是隐隐中说中了什么一般,但是到底是什么,他说不出个所以然来。 就跟高提点似的,作为浸淫医道多年中人,公孙训自然能嗅出这份医术论著的价值。 可是他比高提点,还缺一点火候,高提点是一听到白芷的温病理论就茅塞顿开,用自己的诊病经验来印证这个理论。 公孙训却缺乏诊断温病的实际经验,或者说,他即便诊过一些温病,却也根本不知道是如何诊治的,或者把瘟病混淆成了别的外感风邪的病,自己也不知道。 他还在看着这张薄薄的纸张发呆,白芷的声音却传了过来:“公孙大夫,你这是——” 公孙训手足无措,老脸通红,只差把头低到胸口了:“这,这,白大夫——我本是,本是……” 见他也解释不清楚,但是白芷看情形已知道个大概了。 “这不过是废稿,公孙大夫,不必这么慌张。” 她方才从甄府回来。 甄柔的身子已经好了大半,但是甄大人的病情,似乎又有了反复。 白芷听闻那日方夫人来闹,甄敏达就坐在屏风后面听着,白芷直说胡闹:“甄夫人,你可真是胡闹!中风者,不以情绪太过激动,你们再这样不听我的医嘱,病情反复,到时候瘫在床上,可不要怪我日后不医。” 荣氏也是叫苦不迭,哪里想到那么巧呢,可这满京城只有白芷说能医这中风者。再加上甄柔和白芷成了师徒,这白芷和甄家的关系,就更进一步了。 她是乐见其成的,所以她对这白芷并没有什么脾性。对着白芷劈头盖脸的教训全部说是。 白芷前世最讨厌这样的病人,因此口气确实重了,等到大夫架子摆完了,这才语重心长道:“甄夫人,我也是为了甄大人好。他号称京城里的真金不换的甄青天,自然要以身体为重。这样拖下去,官位没了,你们才开心么?” 荣氏也知道白芷初心是为了自家,也是十分感激。 说到底,若换了别家的大夫,只说一个死症,便能离开的。而这里自家老爷从开始到现在,复诊不下数十次了。 如今又因为自己家的问题,病情反复,更是过意不去。 “那服什么药呢?”荣氏问完了这个问题,白芷便沉吟不语了。 这几日她的水杨酸和醋酐混合制作的实验制法,总算制作出了阿司匹林的雏形。 这味药,若是投射成中医理论,可以说是一味猛药。 任何一种西药,都是中医里的险峻之药,比如西药里的消炎药,都比黄连苦寒一百倍。 这也是为什么,但凡是消炎的药,都能去火。 白芷看了看,还是开了西药,说是说中西医搭配,可是真的懂行的,却不会中药和西药一起吃。 “这样吧,先吃些这个,等我观察几天,再看看。记住,他的中风病因是痰湿不通窍,血瘀之症,不能再用参桂之药,记住,温补之药一定不能再服。” 白芷将阿司匹林的初版本装到小袋子里,递给荣氏。 荣氏也从没见过这么几粒的小药丸的,若说是丸药吧,又并没有多少药味,这,这真的能成? 这是什么药? 荣氏大着胆子问了出来,白芷想了想,回道:“就叫阿药吧。” 竟有专治中风的药?荣氏握着小袋子的手也微微颤抖起来,这么好的药,为何不早些给他们? 白芷离去之时,荣氏想起来,要向她确定一件事:“白神医,上次你说的传尸之症,我已经打听过了,可是肺痨的意思?” “不错,正是肺痨。我观方夫人的气色,似是有些肺痨的病证,但是到底是不是肺痨,还需要切脉。” 荣氏心里已经有了主意,这几日她派人打探方府消息的人回来报说,夜半时分总有人进出方府,看样子,有些像大夫。 可偌大的一个府邸,生病的人,不一定是方夫人,也不一定是那个方明远,如果是别人,自己闹起来,可就得不偿失了。 但,若真是方明远得了肺痨,还要闹着自己府里让柔儿嫁过去,只怕打得不是什么好主意。 活要人,死要尸。他们可真是打的好主意,只怕是想要将柔儿嫁过去冲喜,给他们生个遗腹子,再守上一辈子的活寡,是不是? 若是柔儿死了,尸身给他们留着,等方明远命不好死了,再配个冥婚。 哼!真是打的一手好算盘。听闻方夫人从前娘家是从商的,怪不得这样上不了台面。 荣氏捏了捏手,可,她还是没能拿到方府的真凭实据……若那个去方府诊病的是白神医多好。 == 玲珑医馆内,公孙大夫仍旧是不安地搓着手:“白大夫,有件事,按理我是不当说的。” “你但说无妨。若有医术上的疑难杂症,咱们可以一起切磋。” 白芷是很乐意和同行打交道的,可自来了古代,医术稍微高明些的大夫,都摆着架子,说到底就是看她没资历,不愿意和她来往。 便是眼界开阔些,如高提点,也没办法和白芷平起平坐地探讨医术。 她还是挺希望,能在古代偶尔开一开学术研讨会的。 都说领导三大爱,开会开会开会嘛。 她跟着领导久了,也沾染了这些毛病。 “是这样的,自从上次,白大夫和我从甄府给甄小姐诊完了之后,方夫人便派人去我府邸找过我。她非得说我是神医,说让我给一个人诊病。” “多久了?”白芷问道。 公孙大夫算了算:“大概有十余天了,我去了几回,给我诊的人没露出脸,只伸手给诊病。我只能切脉,问话也一律不答。” “那脉象如何呢?” 富贵之家有这样那样的忌讳,让大夫不看脸,只摸脉的,自然也有的。 不过大多是闺阁中的女子。 白芷继续听下去。 “我摸脉象有力,不似女子之脉。”公孙训皱了皱眉头,“而且从脉象上看,脉细而数,可见身体十分虚弱——手指上也是青白一片,没什么血色。可对方不让问,我也没办法确诊。” “我只能给他开滋阴的药方,可之后反而又严重了,诊脉的时候,我挺他咳得很厉害,这才知道是个男的。从他咳嗽声,再加上他的脉象,房间的陈设,还有服侍下人的神色上看,我怀疑,他得了痨病。” 白芷也有些想通,为什么公孙大夫来找自己了。 “你是说,你怀疑,方家的远哥,甄柔的未婚夫,得了传尸症?”白芷沉声问道。 和自己想的差不多了。 那个方夫人的脸色,也有些像肺痨,尤其是说话只见微微的气喘,更加印证了自己的猜测,如今听了公孙训的话,更加能够证明了。 “不过,我始终没有见过那个公子的脸。” “但我总觉得该告诉你,大夫你日后要收甄家小姐为徒儿,方家的远少爷若是真的得的是肺痨,那还要硬娶人家,这不是,这不是害了人家一辈子嘛。” 而且他总觉得那个公子哥的肺痨十分严重,咳得要把肺都吐出来的样子。 白芷点头,表示知道了。 她和公孙大夫这样说道:“若是你再过去,就来找我。我自有法子,让这方家好好出出血。” 说不定还能解了甄柔的婚约。 公孙训这才舒了口气。 也不知道为什么,有关医术上的事,来找白芷总让他安心许多。 临走,他还不忘回身,朝白芷拱了拱手:“先生著作刊行那日,一定通知我,我去存一套在家中先读着。” 白芷笑笑,脸上全是轻快的笑意,并不再提这件事,她刊行著作,还需要强大的名气打底呢,暂时不过是一个想法。再没有名气传遍九州之前,只怕没有这个底气出来。 再者说,如今她的重点,也不在这里。 因此只是含混地笑笑过去。 公孙大夫要走,她送他到门口:“听闻你想从宝芝堂出来?那些大大夫们,是不是很难处?” 公孙训没有说话,但也没有摇头,人到中年,惟愿能够混口饭吃,从宝芝堂出来,还能去哪里? 宝芝堂好歹给的还不错,一个大夫,穷也穷不到哪里去,可真说大富大贵,像他是不可能了。 白芷见他这样,也没有多做声,目送着他离开了。 她看了看天色,李妈妈这个时候还没有差人过来,只怕玲珑这几日很忙,没有时间写信给她了。 顾培楼强行将女儿要走的原因,她自然清楚,他是看不起她的教育理念。认为她带着玲珑干这个干那个,是教坏了她。 他自然是想将玲珑培养成闺阁名门女的,是那种依附于家族,在家从父,出嫁从夫,夫死从子。即便不是这样,也差不了多少了。 她也没有明确表示反对,只不过想,在女儿还算天真的时候,给她留下一些童真的余地。 那些事,等到她再大点学,为人处世,不自身打滚过来,很难更上一层楼。 而且女儿的性格在那里,瞧她天真一派,根本不像是那等柔弱又有心计的女孩,为何非要强求呢? 大不了日后找个能护住她的夫婿罢了。 这番话,若是白芷说出来,只怕顾培楼能把她劈成两半。 白芷苦在自己没有武功,不能跟他过招,否则她早就讲了。 如今只能走迂回路线。 她没有根基,夺回了女儿,如果真能治好她的病,又怎么能保证她在自己的羽翼下好好成长? 她现在在做的事,就是厚积薄发,银子要赚,名气也要,这还不够…… 白芷的手指在桌子上敲来敲去,总觉得时间不够。 好在玲珑的病,并未发作,也许在这里,她不会发作? 抱着这种心态,她走进了实验室,看了一眼王氏浆洗好送来的粗布衣服,她犹豫了一瞬,还是没有穿上。 万事留个心眼,总是好的。 == 赵凤麟的封地在宋地。 曾是宋妃的母国,一个小小的叫做宋国的地方。不大,将将抵得上一个行省。 赵凤麟最喜欢待的一个地方。他在这里出生,大部分时间也在这里长大。 京城不过是他旅居之地。 他骑着马,在树林里猎杀方才一晃而过的一只银色毛发的幼狐,真是太漂亮的毛发了—— 对于新奇不多见的东西,他自然要抓住。 马匹飞快地跃动间,赵凤麟摘下手边的树枝,在手边做了一个简单的弓,然后用树枝射出去,嗖嗖嗖,树枝射入了泥中,正好将那只银色的狐狸,围在了当中,长长的削尖的树枝,让这小畜生没办法钻出来。 正在里面着急呢。 见到赵凤麟走近,小狐狸弓起背,吱牙咧嘴地嘶叫了起来。 赵凤麟叫了一声:“七杀,交给你了。” 又加了一句:“把皮剥了。” 小狐狸似乎听懂人言一般,顿时朝着赵凤麟又是作揖,又是把小脑袋磕在地上,倒十足像人一样,又见到七杀背着个大网兜,小脸上都木然呆呆,毫无表情—— 小白狐的眼睛里不禁流下了眼泪来,唔哩唔哩地直叫着。 七杀的网兜正要网下去,赵凤麟却咦了一声。 这小白狐的脚上,有个小小的铁环,上面还写了个字,不过磨损了,看不太清。 难道这狐狸还是家养的不成? “算了,剥了皮,光一只也没什么用,就留下来养着吧。” 七杀木木道:“哦。” 看着这一身银白毛发的小狐狸,不知道怎么的,赵凤麟脑子里突然闪过白芷一身杏粉白衣裙的模样。 这双大眼睛,雾气氤氲的,还真是差不离啊。 赵凤麟突发善心,把这只小狐狸留下了。 七杀将这狐狸装入袋中,禀报道:“凤主,这狐狸,狐骚臭的很,养在哪里呢?” 他刚说完这句话,这小狐狸便在袋子中挣扎了几下,七杀用桃木剑敲了袋子几下,顿时没有了声息。 赵凤麟也想了一会,很久才回道:“放在外面的狗窝里。” 他纵马驰骋了一会,七杀料理完了小狐狸又追了回来,启禀道:“凤主,工坊那里有消息了,说是发生爆炸。” 听到这个消息,原本轻慵悠闲纵马消磨时光,脑子里还在想着那个女子身影的赵凤麟,眼光顿时深沉起来。 他声音低沉,含着说不明道不清的愠怒:“哦?鹞子飞到京城和我说有了重大进展,就是这样的进展么!” 两条健硕的长腿一夹住马匹就飞速奔跑起来,刚抵达封底的时候,他还去工坊视察过。 明明都开动了,工头还拍胸脯保证,不出一月,一定造出凤主要的东西。 宋地颍水边的工坊,已经被炸得屋顶都被开了一个大洞,整个墙体也破碎不堪。 赵凤麟翻身下马,他一出现,周围围着抢救的人也都默默散开礼让,口中皆称凤主。 领头的工头浑身乌黑,半边头发都烧焦,身上也散发出一股奇怪的味道。 他浑身颤抖,跪倒在了赵凤麟脚前:“凤主,凤主,都是我惹的祸。我明明都检查了,为什么,为什么还会发生这样的事……” 赵凤麟没有踢他,也没有跟他说任何一句话,径直走了进去:“是谁受伤了?” 里面受伤的几个人都躺在那里,工坊的大夫,也在给他们诊脉。 见到赵凤麟一张从没有过任何特殊表情的冷脸,虽然是习以为常,可今日他身上散发的凌厉气息,也叫几人心下颤抖。 当下刘大夫便退下了,留下几个受伤的工匠,赵凤麟的目光在这几人脸上逡巡而过。 “是哪个人告诉工头,他有了进展的?”他声音轻柔,有如春风拂面,可听到耳朵里去的人,只觉得可怕。 一个中年男人躺在地上,他的腿被掉下来的大梁给砸断了,疼地满脸都在抽筋,可是面对凤主的怒气,他迅速开了口:“凤主,是我说的,这琉璃该怎么造,我已经有了想法。” 赵凤麟冷哼一声:“那就把你的想法,好好再跟我说说。” “这次负责开工,登记在表的,是不是外面的工头?” “是,叫那个猪头去矿山挖煤,不把煤山铲平了不要出来。正好减减那一脸横肉。”赵凤麟交代下去,语气里终于有了一丝不耐。 “七杀,给我在这里看着,这几个受伤的人,治好了立刻重新开工。” 他仍旧是一袭魏晋常装,站在浩荡的颍川边上,犹如临风欲去的仙人一般。 可说出的话,反像个肃杀的阎王一样。 “三天之内,造不出琉璃,别怪我把你们丢进这颍川喂王八。” 这句话,随着颍川边上的风刮到了工坊一行人的耳朵里,全都像是响起了一个闷雷。 三天,上次不是还说一个月么,如今出了事反而又把时间缩短了? 都知道凤主的脾气阴晴不定,可是——草菅人命也是阴晴不定中的一种啊。 要知道颍川深不见底,投进去即刻没命,里面连王八都没有,估计一会要被杂鱼分吃了尸身。 想到自己死无全尸的模样,没有人敢出声提出异议,都应道是。 赵凤麟负手离开。 等到了封地的别馆,立刻有宫人送来全新的衣袍,服侍他洗浴,换上。 宋地的别馆也是依山而建,他幼时便在此地找了一处难得的温泉眼,尤其难得,这一处温泉的眼,打出来的泉水明亮透彻,且没有异味。 他泡在池子中,良久没有动身。 若知道会出这样的事,或者不会丢下她过来? 见不着的时候,才觉得有这么一个女人在眼前看着,赏心悦目。 起码不会发这么大的脾气。 一发火,自己的脑袋,似乎又开始隐隐作痛了。 真是怀念白芷柔软的手按在脑袋上给自己解痛的感觉…… 每按到一处,头皮便有一种沁凉舒爽的感觉,直达心底。 比泡温泉,更能让自己纾解心情。 回忆起当时的情景,包括白芷手指滑动时的触感,她身上的清香,甚至是无意中触碰到她手臂的柔软—— 赵凤麟眸色突然暗了起来,身下明显发紧。 他捡起身边的汗巾,擦了擦胸脯,不想压抑这样的情绪,带着汗巾,往下扶去—— 忽然有人走动的声音传来,他没有回头,径直吩咐:“给我再递条帕子来。” 来人递上了帕子。 氤氲的雾气中,递上那条白色帕子的手修长如玉,线条结实流畅,仿佛天工雕刻出来的一条手臂,手指尖呈现着细嫩诱人的粉红色。 能够相见,这条手臂的主人,必然是个绝色佳人。 可惜赵凤麟不是个怜香惜玉的人,这条手臂一递到他眼前,他就皱了眉头,将那人递来的帕子凌空飞出,一道强烈的劲道,直接击中了来人的胸口。 那人扑倒在了地上,汉白玉的地砖上,顿时流下了一道血红色印记。 那人抬起了头,乌黑的长发披散在身上,一张脸容是绝美异常,可说是摄人心魄。 但又可惜的是,雌雄难辨的美,不是赵凤麟欣赏的类型。 不过一双眼睛,倒是肖似极了白芷,黑玉一般闪着光芒。 生在这样的人身上,只想让他剜了,这样的人,不配和白芷相似。 倒在地上的人开了口,竟然是一把男声,不错,这绝色姿容,不是女人,而是属于一个男人。 他眷恋的眼神一直死死地盯着赵凤麟:“凤主,求您瞧我一眼,我死而无憾。凤主——” 赵凤麟的眼睛,却再也没有落在他身上,他感觉到无比的恶心。 离开封地不过才数月,别馆就有这种人混进来,他还是手段太温柔了还是怎么样? “死?太便宜你了。”赵凤麟仍旧在澡堂中不动,只不过那方丢出去的帕子,还有大半截留在自己的手中。 方才情急之下,把帕子震碎,变成布条,射了出去。 现在想来,自己用过的帕子,何必沾上这种人的身? “七杀,你去处理。” 七杀听到异动才进来,见到地上躺着个美人,还以为是女的,一见之下,才发现是个男人。 好在他平素没什么表情,就跟木头一样,听到赵凤麟的吩咐之后,又问:“凤主,这男人也有一股骚味,放哪里好?” 赵凤麟知道他的性子,若不给他一个指示,他能在原地想上一年。 于是他再次不厌其烦地开口:“后山。” “哦,明白。” 原来是要把这骚男人丢进那万蛇坑,那里面的蛇,还是凤主说,宋地多瘴疠蛇毒,花钱使人抓回来的,说饿上一段时间,自己死了,宋地慢慢就能少些毒蛇扰人了。 七杀这才把人拖走,期间地上的一身红衣的男人想要挣扎,又被七杀的桃木剑敲了好几下,照着脸劈头盖脸了好几下,顿时那绝色的姿容成了残花败柳。 脸上青一块紫一块,七杀又把晕过去的男人翻了个身,脸朝下继续拖过去。 那些蛇都饿惨了,见到食物来了,全伸长了蛇信,等着七杀扔下去。 一扔下去,万蛇全部缠了上来,蛇信亲吻上了男人白皙细腻的皮肤—— 男人惊醒过来,尖叫起来:“啊,不要啊!”可惜他的声音,不多时就被吞噬了去。 而赵凤麟的心情更差了,被这插曲一打扰,他本来情动的身体又冰冷了下去。额角又开始疼痛起来…… 自从享受了白芷给自己止头风的疼痛后那种愉悦感,他就不愿意忍着了。脑子里想着,这宋地,连个像样的大夫都没有,算是什么回事? ------题外话------ 编辑让我再万更个几天。但是我看电脑久了,眼睛就会模糊,平时上班对着电脑,下班也是对着电脑,本来就是高度近视~ 555,为了这篇文,付出了太多了~明天开始更六千的节奏了,希望大家不要嫌弃我的速度才好。 温凉这么努力,大家喜欢下堂医妃的话,投个票票吧(づ ̄3 ̄)づ╭ 第七十二章 玲珑气走夫子 白芷几日等不到玲珑的书信,后来李妈妈派人来递了个口信,原来是这顾培楼暂时在王府坐镇,容不得玲珑四处去玩,他最近没时间多放在女儿身上,因此请了几个西席,分别叫玲珑经史子集,女红,书画,礼仪等等,把个顾玲珑累个半死。哪里还有任何时间写信找白芷诉苦,只有每日里苦练成为一个淑女的基本功。 这次顾培楼是在完颜昱之那里折损了许多精兵强将,但他似乎还有后手,徐忠那里的团练营里还有大量的后备,只不过没有上阵杀敌过。 这次他不敢走远,只让徐忠带着四处剿匪,最好找点完颜昱之沿途的奸细窝,一举捣毁。 新兵就像没有见过人血的兵器,只要多饮几次血,加上严格的训练,必然能成一支严军。当然了,必要的犒劳也要的。 顾培楼因为忙着这些军务,无暇分身照看女儿,却再不放心放到白芷那里去,于是暂时先请了几个西席,再派几个手下,将端王府团团围住,连只苍蝇都飞不进来,闲杂人等,全不能近端王府,像个铁桶一样,水泼不进,也流不出。 一个好好的端王府成了军营一般,再加上顾培楼有了经验,请了皇族中他信得过的几个女性长辈常常帮他去看顾玲珑几日,请的西席又是民间的,不再从宫里请,又请了些不太刻板的西席,顾玲珑勉强算是能接受。 不接受也没有办法,顾培楼下了狠话,到了过年若是玲珑还没有淑女风范,就一直禁足在家中。 顾玲珑只能卖萌装乖去学。再学不好,被顾培楼一发狠送到宫里去,养在太后名下,她可就哭也哭不出来了。 不是说太后哪里不好,太后吃斋念佛,看起来是挺慈和的一个人,也从没因为自己娘亲而看不起自己,自己但凡跟着爹爹进宫,便都有一分赏赐,而且这赏赐通常比别人厚些。按说太后的人,是不错的。 而且她似乎很懂得医术,常常过问几个王爷家的小孩身体状况。 不过,顾玲珑就是不喜欢她,说不出哪里,也说不出来为什么,就是不喜欢。 可以说是小孩子的直觉吧。 顾玲珑取出白芷通过李妈妈偷偷拿进来的一个小小书包,是白芷用实验室规格做出来的牛皮小包,在古代,绝对是独一份的。 棕红色小牛皮经过硝制,鞣制,涂色,是白芷在现有的技术水平上所能做到的最好的。 样子被白芷做成一个小猫的头,两只耳朵竖起来,尖尖的圆圆的,小猫的脸是包身,包打开,还有好几层。外层给顾玲珑放了一个小小的便当盒,塞了一些点心,也是李妈妈听了白芷的吩咐,让厨娘做的对顾玲珑身体有好处的,茯苓糕。 这茯苓糕和天香楼里卖的又不一样,按着白芷的吩咐,用牛乳调和了,茯苓粉也是特意选了细腻无暇的上等茯苓,白芷亲手蒸晒,磨成粉。 这茯苓要属云南的茯苓最好,称为云苓,质地白洁细腻,可在这个朝代里,云南也有,就是太远,白芷也不知道该哪里找这样的茯苓。 好在也有差不多的替代品,白芷在京城找了一家老字号的药行,经过白芷细细的蒸晒之后,本该带着灰色的茯苓粉格外洁白细腻,捎到王府后李妈妈验看了也说是不可多得的佳品。 白芷却知道,这样子的茯苓粉自己一整日忙下来最多也就一两斤,却是不能当药品卖的。所以只是供给给顾玲珑而已。 茯苓糕经过白芷的指点,加入了牛乳一点点蜂蜜,加一点细细的糯米粉,蒸制出来颜色透亮,又带着一股*味,入口即化,连一点茯苓的苦味都尝不出来,但又带着一股独特的回甘。 顾玲珑嘴刁,竟也吃了三两个。李妈妈尝过之后,也赞叹,比外面卖的好多了。 因此装在了顾玲珑的那个便当盒里。这个盒子也是白芷特意使了木匠打造的,上下两层,上一层装的是咸食,下一层甜食,边上还附了一个小巧的木杯子,盖子上凿了一圈螺纹,正好合缝儿盖上,一丝不漏的。 这个杯子,木匠也是累了几天几夜,才做出严丝合缝不漏水的木杯子,到最后,木匠都烦了。白芷许了许多银子也不管用,听闻白芷是大夫,非要白芷给他诊脉。 白芷只好义务给他诊脉,开了药,木匠见她一张嘴就把自己的病根,病因说了个*不离十,倒是小看了她,目瞪口呆地,这才又累了几天几夜,终于做出了这个成品。 最后木匠说这杯子他这辈子也不乐意再做的了。 白芷也知道,能做出来的,也算是十分不容易了——青龙坊的木匠铺子里,还真有个手艺高超的能工巧匠。白芷对木匠的啰嗦,倒不怎么在意,心里给了他默默的一个好评,准备以后实验室的模具都从这个木匠这里做。 如果木匠知道白芷是这个想法,只怕要晕了。 顾玲珑摸着白芷捎进来的那些东西,心里一阵喜乐。她也不知道娘亲为什么突然这么能干,但是这样对自己好,总是没错的。 她从小就觉得有这样一个娘亲,实在是太丢脸了,虽然爹爹从不允许娘亲出门,可是不知道哪一天起,她娘亲是个草包,是个傻子的名声,在外面不胫而走。她幼时是读过女学的,后来也上过皇宫里的官学,可到底都没有能够长久,她害怕那些人看着自己的眼神,又在背后窃窃私语。 什么闺秀千金,背地里都是一样的。 撇撇嘴,顾玲珑看了看新来的西席。 这个西席是教授经史子集的西席,听李妈妈说,是个举人老爷。 从李妈妈那里听来,举人老爷好像很厉害的,还说是来京城再来参加殿试的,好像姓崔,据说是庐陵出名的才子。 “郡主!说说四书是哪四书?五经又是哪五本?其中诗多少?朝闻道夕死可矣,又是何意?”崔举人曾在庐陵地方上也给大户的小千金开蒙过,都是认认真真听讲,哪里知道这个端王府的小郡主,听了才一时半刻就东摸摸西摸摸,他拍了拍戒尺之后,虽然坐的端正了,却根本没有认真听进去。 枉他讲的通俗易懂,自认没有什么难的,可这小郡主偏偏一副神游天外的模样。 他把长长的戒尺摆在了面前,虽然他自认不需要这种东西,但这架子该摆的也该摆,这是庐陵乡下的私塾先生知道他要去教大户千金,偷偷教他的一个办法。 即便不打这种天之骄女一个手心,吓吓她也是好的。 这个小郡主,瞧她的样子,一定没有认真听。 顾玲珑赶忙将东摸西摸的东西都塞进了书案中,眨巴着一双乌黑如玉的大眼睛,睫毛如同小小的蛱蝶一般蹁跹飞舞起来,她轻声小声问了一声:“先生,你方才问了什么?好长的问题,能否再问一遍?” 崔举人无奈,又将问题重复了一遍。 顾玲珑认真听完问题后,眼睛都没眨一下:“先生,四书乃《大学》,《中庸》,《论语》,《孟子》,五经是《诗经》,《尚书》,《礼记》,《周易》,《春秋》,诗经有三百零五篇,又称诗三百……” 她倒是轻轻松松就说了出来,把个崔举人给噎住了:“端王爷告诉我,你并未曾学过经史子集的,你如何知道这些的?” 啊?这个举人怎么这样问?她用一种看傻子的眼光看着崔举人:“这不是先生刚才说过的吗?我自然知道了。” 崔举人白皙的面庞浮上可疑的红晕,他从前教过的闺阁千金,也都是立不摇裙,笑不露齿的,没想到这皇亲贵戚的小郡主,竟然这样大胆直白。 他第一堂课,就被这个小小郡主给闹了个大红脸。 可是他真没想到,明明看着她在发呆,竟然也能一字不漏地听进去,听进去不说,竟然听一遍就全记住了。 这,这可是天纵奇才啊。 庐陵乡下他也做过几年西席,也没见到这样的小孩的。即便他们这些举子,头悬梁锥刺股的时候,也没有一遍就能不经意记住的。 而眼前的这个玲珑,也不过五六岁光景吧? 为了最后一点面子,他咳了一声:“那你还未告诉我,朝闻道夕死可矣,又是何种意思?” 顾玲珑的大眼睛顿时不眨了:“可,先生,方才你只是解释到一半啊,我……” 崔举人背着手,这孩子倒是有趣,知之为不知,不会随意瞎解读经典,知道尊师重道。不错,他方才的确只是解释到一半,若她为了过关,胡乱说一些意思,那么就是机灵太过,忠厚不足。 这样的学生,他是不会长久教的。 在庐陵,他也教过这种学生,机灵得很,举一反三,但偏偏偷懒,书初开始还乐意背的,可到了最后,不愿意背了,总拿些经典乱解读,到头来主家考校功课,全都怪到了他头上。 他又面皮薄,不愿意去争。所以后来再遇见这样的孩子,一定是敬谢不敏。 这样看来,这个小郡主虽然不安稳,但还是个实诚的孩子,天真纯洁,未受后宅见识短的妇人们多少影响。 是了,从前那些个心机深沉的学生,可不就是跟着那些个嫡母继室,学了许多乱七八糟的手段和心计么,好端端的,把人之初性本善的东西,都毁了。 这下子他看顾玲珑,也顺眼多了,看顾玲珑鼓着腮帮子,似乎有什么话想说,又不太敢说的样子,便拿鼓励的眼光看着她。 “有什么话,你可以大胆说。” 顾玲珑看了一眼崔举人:“我若说了,先生可会罚我?”她一根白白短短的小手指了指崔举人扬在手里的戒尺,眼神带着惧怕。 她是被孔妈妈搞得那一套体罚制度吓怕了。再加上顾培楼又拿孔妈妈吓她,她更加怕这些戒尺,针线之类的东西。 崔举人一笑而过:“自然不会罚了。” 顾玲珑这才放下心来:“朝闻道夕死可矣,如今儒家的解释,好像都默认是早上明白了真理,到了晚上死了也是值得的。可实际上,并非如此。” 崔举人心中一动,似乎被顾玲珑的说法触动了心思,这个问题,在几本论语注疏里,也都提出过争议,但是到了如今,都没有争出个什么说法来,可是,眼前这个小不点,竟然还有别的看法? 他眼光里流露出浓浓的兴味来,继续鼓励着顾玲珑往下说。 “子曰朝闻道夕死可矣,而后又说,士志于道,而耻恶衣恶食者,未足于议也,这个道就在这里面。道,到底是何种道?应该是孔子辗转于诸侯间,想要推行的仁政,这句话里的闻,不是听说,而是指出名,孔子的意思,实际是说,如果他的仁政能够在各诸侯之间闻达,那么他晚上去死也可以。难道先生不觉得这句话这样理解更加通情达理吗?” 顾玲珑一口气,不带一点磕巴地说出了这几句话,“如果孔子只是个知道了真理就觉得死亡不可怕的人,也许也能说得通,可如果孔子是个为了政治理想能够付出生命的人,是不是觉得这句圣人之语更加容易理解?” 崔举人简直是醍醐灌顶,这番话,对于精研儒家经典的他来说,简直是醍醐灌顶,一瞬间将他百思不得其解的迷茫,全部撕开,露出来的,是一片澄明。从前想不通的,因为这句话包含的道理,用其再去深想一下,许多经典的解释,反而更加顺畅了。 这是什么,这是一字之师啊。 想不到,京城果然是藏龙卧虎,一个看起来这么不起眼的小郡主,居然开口都是纶音。 崔举人心中大动,但是面上还是露出一点来了。 他面色泛红,愣愣问道:“这,这是你自己想的还是?” 顾玲珑很诚实,她自来不愿意读这些经史子集,但是前一阵子住在玲珑医馆,曾经求着要跟白芷学医术,可是白芷一句话就将她打了回来。 学医最好先打四书五经的底子。 这也是白芷接手她外祖的医术时,第一件要学的东西,也因此,白芷从小是国学和现代化基础教育一起学的,虽然辛苦,到底比别人多些底蕴。 后来才知道,白芷的外祖许家的医术,本就是自古传下来的,许家祖先的医术传承,本就是从读书开始的。许家医术的老祖宗,没有师承,读书读到了一定的程度,开始触类旁通。据说后来因为母亲病倒,被庸医来一径胡乱医治,发奋攻读医术,遍览医经三千卷,写下医术释疑三百书,边解读医书,竟然渐渐就学会了治病——而且医术还很高。 后来自我总结,是因为自己有了会读书,读四书五经的底子在那里。 所以外祖要求她先读四书五经。 而她收甄柔为徒,也是知道她熟读四书五经——有了这个打底,才能进行医术传承。 不过她并不打算让顾玲珑学医。 学医太苦……她的女儿,该是被娇宠着走完一生。 但她还是跟顾玲珑老实交代,要学她的医术,需要先熟读四书五经。本来对这些经书并没有些许兴趣的顾玲珑,也勉强读了一些论语。 这句话,也是顾玲珑看不懂,问了白芷之后,白芷跟她慢慢解释的。 她的理论是,解读孔子经典,不要钻这些文理的条条框框,要先看看孔子是个什么样的人。什么样的人,说出什么样的话来,才算有理有据。因此市面上一些儒学注疏,在白芷看来都是无厘头的东西。 这些话不过跟顾玲珑说了一遍,却被她牢牢记住了。 顾玲珑别的说不上,记性却是一等一的好。幸好崔举人正好问的是这句话,若是问别的,只怕顾玲珑是一窍不通的。 可在如今的崔举人看来,顾玲珑简直是自己的大救星。尤其是她那句,圣人是何种样的人,说出何种话才更加说的通,无异于点亮了他多年暗淡的书海之路。 “其实并不是我自己想的,是我娘亲告诉我的。”顾玲珑说完,双眼亮晶晶,“先生继续讲书吧,我这次一定认真听了。” 崔举人心上又劈过另一道闷雷,什么?这竟是闺阁女子的见解。 他徜徉书海多年,竟未有一位相夫教子的闺阁女子的眼界高明,心里不知为何,泛起一丝苦涩。若说是小孩子的童言无忌还好,可这明明是人家娘亲自己的解释,明显超了做学问这么多年的自己一头。 崔庐陵的心起起伏伏,也没心思再讲经史子集这些了,吩咐顾玲珑将论语捡了几条读了几遍。 心不在焉的。 这时碰巧端王顾培楼风尘仆仆从外面赶回来,听闻新来的经书的西席在给顾玲珑上课,便解了披风进来瞧瞧。 听到顾玲珑讲论语劝学背得一字不漏,他心底还是充斥一股骄傲之情的。 只是这个崔举人板着脸孔,一副不乐意的样子,到底是为了什么? 顾培楼有些不高兴,他刚要询问一下教学进度,却被崔举人劈头盖脸地问道:“还想请问王爷,王妃出自哪个百年世家?” 顾培楼也是被弄得四六不着,没想到一个西席竟也惦记上什么王妃了。不过他在想到白芷之后,早就心硬如铁了。 他口气冰冷:“崔先生,本王的下堂王妃,是小户人家的千金,不知道有什么贵干?” 崔举人听到这句话,狠狠退后了几步,这是什么意思,小户人家的千金,竟也有这样的见识。 如果说初开始只是觉得羞惭,现在就是羞愤欲死了,等于直直被人在脸上打了两巴掌一样。 他直着脖子,倒有几分文人傲骨的风气:“王爷,恕我直言,王妃的经学水平,远在我之上,今日听小郡主转述王妃一席话,胜我苦读十年书。王爷,这个西席的位子,我不敢受。” 他只差直接说出“本举子水平有限,家里有个最好的西席,何必再舍近求远”这样的话来。 总感觉直接说出来太叫人下不去脸了。 说完这几句,他就愤然离开了,收拾收拾包裹,告饶一声,出了端王府,自在京城找了客栈苦读不已,等待秋闱不提。 他本是被这小户千金出来的王妃刺激了,想着多年的苦读不能输给一个闺阁里头发长见识短的妇人,没日没夜,真拿出了头悬梁锥刺股的劲头,一径在那里苦读不止。 谁也没想到,这段在王府里做西席的短暂经历,倒也成就了他日后殿试取了探花的契机,日后他想起来,还是啧啧称奇,世间竟有这样的巧合,也合该自己能高中。 不过这也是后话,不提。 端王府里,顾玲珑还在和顾培楼大眼瞪小眼呢。 顾培楼想不到,西席先生这才第一日教授顾玲珑,竟也被气走了。 一番盘问之下,才知道这是发生了什么事。 脑子里更是一股火气直往上冲。又是白芷!女儿不过在那里待了短短几日,竟然学到多少的胡言乱语,非议朝政,非议圣人,如今乱嚼舌头的这些话,都把西席都气走了。 他是真没想到,会发生这样的事。 见到顾玲珑手里的那个小猫皮包,更是奇怪:“这是谁的针线?王府绣娘没有这样的针线!” 见到顾培楼发火,顾玲珑也许会装乖了,她喜欢这个小猫皮包,不要被爹爹拿走。上会被他拿走的东西,也是好不容易要回来的。 “是不是白芷捎过来的?好啊……我把王府安排成这样,她竟也能捎进东西来?还真是手眼通天啊。” 顾培楼的脾气也是大的很,高居上位的人,一般脾气都大,尤其有人忤逆自己的时候。他不由分说,就想到了几个可疑的人选。 “是不是李妈妈?她就会由着你。”他觉得自己对这些下人很久不管束了,搞到如今,他们难道以为,王府的女主人,难道还是那个下堂了的白芷? 不过,这次,在玲珑面前,要换一种方法了。 他已经猜到了大概,将怒火压下,脸上不显丝毫:“这样吧,将崔夫子给你指定的几篇论语好好读背几遍,爹爹这就给你再请个新的夫子,这次你不许妄言,如何?” 顾玲珑保住了小猫皮包,却并不知道,背地里顾培楼将李妈妈好生训了一顿,到头来,白芷和王府的联系,也算彻底断了。 端王府真的成了一只铁桶。 白芷还不知道,是夜,她正埋头整理医案,准备将集前人大成的温病论疏写出来—— 门却砰砰地被敲响了,一打开,一个浑身是血的人立在外头,白芷一愣。 “白大夫,我媳妇,我媳妇儿,她,她不成了!” 白芷抬起头来,总觉得,这声音有些熟悉…… “冯捕头?” 他手里还抱着一个大腹便便的女人,血正不断从她下身涌现出来。 是难产?看样子,是攸关性命。 ------题外话------ 玲珑:要票票。 顾培楼:气走夫子还有脸要票票,回去背书!写作业! 第七十三章 产科急救 王氏暗算 情况危急,白芷想也没有想,即刻取下几件外罩的粗布袍子,王氏天天浆洗了送来的那几件。 这是她常常穿的大夫外袍。 前几日是留个心眼,可是她检查过,衣物并没有什么问题,浆洗过的衣服格外笔挺,并没有什么异味,和异物。 这时候时间不够去取别的衣服,她想着既是罩在外面穿,大抵没有什么大问题。 刚刚想了一秒钟,冯捕头抱着的他的媳妇儿,大叫了几声,白芷忙套上了外袍,带上白布的简易手套。 一边给她做检查,一边听冯捕头说。 “前几日京里戒严,我接到急报,在京外发现一伙十分可疑的人物,看起来很像辽胡细作,我,我就没有回去,后来和他们打斗的时候,中了刀,当时没有注意,后来我媳妇儿给我包扎伤口时似乎被什么扎了一下手,沾了我的血——” 冯捕头拿了白芷医馆的粗布擦了擦脸,露出一张焦急的脸来。 白芷想了一下,又检查了一下冯捕头媳妇的伤口,手指上有一个小伤口,已经呈现出一点乌青色,看着整个人的症状,又想起上次瘟疫谷中的那些辽胡人,似乎喜欢在刀子上涂些毒。 顾培楼也中过的,不过很轻微,他年纪轻身体强壮,稍稍解毒便可以了。 可是眼前这个是孕妇,并没有多少抵抗毒素的抵抗力。 是乌头碱。毒素从血液中侵入进去,对孕妇的身体神经和宫内的胎儿都造成了影响,而且因为毒素促进了心跳和孕妇身体的应激反应,反而造成了缩宫,下体流血表明,要生了。 中毒和生孩子,一起来。白芷也是头一遭遇见这样的事。 白芷用手测量着孕妇的血压和心跳。 这个时候的脉搏反而不是很准。 “心跳很快,血压上升,四肢已经开始麻痹了。”白芷稍作检查,得出这样的结论,“冯捕头,你是同意让我全力救治吗?” 冯捕头看着白芷,她如今的样子十分奇怪,穿着白色的粗布罩袍,没有什么样子,倒像是庄户人家做粗活的袍子,手上戴着一双布手套,就连脸上,也罩着一个四四方方的白色布罩,把整个嘴巴和大半个脸都罩住了,头上也用白布包住了一头青丝。 只剩下一双乌黑明亮的眼睛,定定地看着她。 她声音毫无慌乱,反而很是柔和舒缓,这样的声音,仿佛是天边的甘泉,缓缓注入了他如今因为焦急慌乱而干枯的心田。 很奇异的,他也渐渐地镇定了下来。 他想起第一次见到白芷,不慌不忙,告诉他,他伤了哪里。光凭一双眼睛,就能看出这么多来。 他抱着媳妇儿四处奔走的时候,往常卖他几分面子的医馆药堂,竟没有人敢出来拍着胸脯说一定能保大人也保孩子,都问他,要保大人还是要保住孩子,他呸了几声,他说他两个都要保,被人骂得狗血淋头出来。 到了宝芝堂的门口,他抱着媳妇跪了快一刻钟,没有大夫出来。到最后还是宝芝堂的公孙大夫看不过去,又看他媳妇的情况危急,给他指了条明路,让他到玲珑医馆这里来试试。 冯捕头这才想起来,白芷他是见过的。 或许真的可以一试,这才在走投无路之下走到了白芷这里。 白芷的态度,倒让他觉得,自己在绝境之中,找到了希望。 首先,她并没有问自己保大人还是保孩子,其次,她也没有说这是必死之症,治好之后也会怎样怎样,把责任先推了一大半。 “阿六,阿六——你挺着,这位白大夫,会救你的。” 被叫做阿六的孕妇一脸的苍白和疲倦:“冯豹,要是我没活成,你就带着孩子……去……建安……我……我……” 冯捕头眼含热泪,只能点头。 白芷拿出几张纸,让冯捕头签下自己的名字,说道:“如今她既中了乌头碱的毒素,又胎位不正,本身身子也很虚,我不能保证什么,我只能说,我尽全力一试。” 白芷说话间,哑巴已经把所有的酒精,热水,还有许多白芷常用的器械,全部消过毒了。 白芷让冯豹把阿六平着抬进了产房。 产房是她特意隔出来的一个小房间,不大,但是里面都是日日由哑巴消毒的,也有一些女子,常找白芷来医带下病的,准备来由白芷接生的几个孕妇,白芷特意说明了之后,她们同意,才在玲珑医馆设下这麻雀虽小五脏俱全的产房。 然后她让冯豹在外面等候。 “有事会让你进来的,你身上还有毒素,让哑巴先给你处理伤口。”她简单冷静的几句话,冯豹因为找到了救星,心中稍安,呆呆道好。 白芷关上门后,便率先给阿六挂上了她在实验室最新提纯出来的一竹筒的纯净葡萄糖水。 可惜她手头还没有提取出万年青苷,万年青苷是专门的乌头碱解毒剂,否则会更加顺利的。 刚刚挂上水,阿六那头已经痛叫起来。 “大夫,大夫——我,我不行了……”阿六抓着细葛布的床单,她因为痛极了,从中毒的昏迷里清醒起来了。 白芷摸了摸胎位:“你别激动,乌头碱的毒素会加速你的宫缩,你别忍着。” 胎位不正,可是还不算很艰险,但是看她下身的血迹,只怕是胎盘前置。 胎盘前置,胎位不正,中毒…… 白芷的额头也冒出来了薄薄的汗意,首先,要解决她下身不断出来的血,她让阿六口服了一些阿司匹林制剂,又把云南白药给她塞住了。 现在这个情况是,乌头碱的毒素引起了剧烈的宫缩,可是宫缩还没到达生产的情况,孕妇已经开始大量出血了,如果引起羊水栓塞,在这样的时代,她一双手,救不过来的。 只能先止血,再催产了。 她开始在阿六三阴交昆仑穴施了几针,又让她服下一粒催生丹。这丹药也是白芷来到了古代,结合了前世经验和这里的医药水平制造出来,为了日后的产科门诊而准备的。 催产素实际上是一种人体内分泌激素,是由身体的内分泌之王,脑垂体所分泌的。脑垂体制造的激素里,催产素绝对是最重要的一种。 唐代就有类似的催生丹出现了,兔头两个,取头中髓,涂在干净的白纸上,让风吹干。通明*,研磨碎了,加入兔脑髓,用猪肉和了丸子,密封住。醋汤下丸,见效很快,被称为神效催生丹。 白芷也对这个办法进行了改良。 实际上取兔脑也是为了兔脑中的脑垂体中的分泌激素,所以白芷加入了一些更加温和的中药,又直接对兔脑中脑垂体进行了提纯精制,以便更加接近后世的催产素。这种的催产素,在这个时代,白芷可以打包票,绝对是最纯的了。 可惜没办法制成静脉注射的版本…… 好在孕妇的月份足够了,即便生下来,也不会早产太多。 她第一次在古代接生,就碰上这样紧急的情况,不得不强自镇静下来,即便背后的汗水已经湿透了衣服,渐渐浸透了外面罩着的粗布袍子。 白芷总觉得汗水湿透了衣服后,有一种奇怪的味道,但是很快便掠了过去,被阿六的血腥味给盖过。 或许是太累了。 她摇了摇头,阿六服下了催产丸之后,宫缩加剧,达到了八分钟一次。 到了时间了,她开始用一种独特的手法,给胎儿正位。 现在胎儿不是头朝下,而是臀部朝下。 这样很容易造成脐带脱落,白芷隔着肚皮,摸到了胎儿的小脑袋,正顶在胃的下面。 其实古代也有些稳婆会这一手,但是往往会失之粗鲁,胎儿动得不心甘情愿,而是被外面的强力给扭转过来的,因为这种不心甘情愿,往往会在刚出来时就大哭,呛到羊水。 胎儿其实具备很多感情,不能硬来。所以她一直在隔着肚皮抚摸胎儿。 好在胎儿似乎有灵性一般, 她数着宫缩的秒数,等到临产前一刻,教给了阿六呼吸的方法,告诉她:“你现在情况凶险,为了孩子,为了自己,拼这一把,拼好了,大人孩子,都安全了。” 最怕孕妇中途脱力。 “不要乱叫浪费力气,我刚给你的参片,快些含着。” “要开始了。” “不要急,照我教你的做。” “用力,对……不要急,用力。” 她一步一步地指点着,这里没有助产士,全部是她亲自来。配上她的金针提气阵,本来中毒后有些昏软的阿六也有了些力气,再加上白芷句句说到了自己的心坎上。 她屏着一股气,感觉到胸口下面开始有些松动了,而这个时候白芷,已经趁着她肚子稍微有些空,胎儿似乎往下一沉的空当,隔着肚子按了一下。 这一下很重要,错过了时机就再也没有了。 靠的就是眼力和手劲,若是重一分,胎儿的头不会准准地对着产道,若是再轻一分,胎儿不会动过去。 好在胎儿对她方才的抚触方式感到了熟悉,顺着她的手,一下子就倒转了过去。 白芷轻呼了一口气,全程最关键的,就是这一把,好在多日生疏,手法还在。 此时已经过了大约两个时辰,冯豹在外面等得焦急。 他只听到阿六在里面痛叫,又是自责,又是害怕,已经如同热锅上煎熬着的蚂蚁了。 自从胎儿头朝下往着产道方向了之后,白芷见到阿六下身的血渐渐止住了,这是好现象。 几滴豆大的汗珠,滴到了阿六抓着的床单上。 白芷用衣袖擦了擦汗,她的汗止不住,天气还是秋老虎的在作怪,自己一身罩袍,自然会发汗,为了产妇,她甚至连窗户都没有支开,虽然从西医的角度来说,吹风是无关的,但为了产妇好,她仍旧保守起见,因此更加热。 自从胎儿的头朝下了,产程也快多了。 白芷安慰着阿六,让她努力呼吸,又给她换了一片人参。 听到孩子的头发露出来了之后,阿六迷迷糊糊的状态又好了许多,不知道是催产素的作用还是阿六自身的意志坚定,白芷告诉她再加一把力气就能生出来之后,阿六果然用了一股死力气。 胎儿连带着羊水等等,如同一条鱼儿一般滑了出来,白芷忙快手捧住。 她动作麻利,丝毫不拖泥带水,将污物从胎儿口腔中取出,倒着将这团红肉往下,屁股拍了好几下。 果然小婴儿哇哇大哭了起来,白芷迅速用一块细布给他包了个蜡烛包。 正在这个时候,冯氏阿六本来不见血的下身,突然涌现出来许多鲜红血迹来…… 这是胎盘前置的出血。 白芷来不及和冯豹多说,将孩子交给他之后,又回到了产房。 她内检了一下,出血必须立刻止住,否则得不到控制,这里她虽然勉强造出来了输液技术,但如果说到输血,一系列手段也不成熟。 白芷擦了擦额头上不断冒出来的汗珠,包成这么个粽子,还没有空调,果然不是什么好受的事。 擦拭额头的时候,袖管那里似乎又有一股异味飘到了鼻端。 什么味?方才也闻到了。 难道是产妇下身的味道么?白芷来不及细细思索,又有一大坨血块从阿六下身喷了出来。 只能实施小范围手术了。 白芷当机立断,取出金针,套上消毒过的细细羊肠线,在阿六下身套弄了一会之后,将胎盘顺利取出,摸到了她下身出血的位置,开始了局部八字缝扎止血。 这是一种小范围的手术,最适合当前的环境。好在乌头碱虽然毒性强烈,毕竟有麻痹神经的功效,相当于强效的麻醉药了,动起手术来,并没有什么太大的疼痛感。 局部八字缝扎止血,就是将伤口缝一个简单的八字,快,而且有效,伤口缝好了之后,敷上了止血药剂,只要半个时辰内,收住出血态势,就是有救的。 她送到自己这里来之前,耽误了好些时候。胎盘带的伤口撕裂的有些大。 因为有一双外科女神之手,双手力度的误差在0。1之内,也就是说,她的左手和右手力道是差不多的。 普通人常常会右手的力道比左手大,因为日常生活中,惯常使用了右手。 但她不是,她因为外祖从小有意的训练,所以在双手的使用上,有意识的左右手交替使用,保证双手平均。 所以当她左右手力度相差无几开工缝合伤口的时候,动作是比一般的医生快速两倍的。 缝合伤口这件事,越快,也就出血越少,越难感受到疼痛。 里面白芷在奋斗,外面冯豹抱着小肉团也心头难以安静。 终于等了一个半时辰左右,冯豹见到产房的门敞开了。 白芷浑身衣衫湿透,头发丝,脸上,都透着汗水,她摘下了湿成一团的口罩。 声音里也透着疲惫和无力:“冯捕头,差不多可以了,你可以抱着孩子,进来看她了。” 妇产科医生,确实是一件累活脏活。 冯豹也没想到,竟然真的能保住大人,他方才抱着孩子,几乎是等死的心情在等。 百草堂的大夫说只能保住一个,宝芝堂的大夫,也这么说,京城的几家老字号,他几乎是寻遍了,发现了阿六中毒,又是难产,胎位不正的征兆之后,几乎都告诉他,阿六是死定了。 他后悔,为什么要和辽胡人那么拼命。可这时候,就算是后悔地把自己杀了,也无济于事了。 尤其是看到自己的孩子,粉红色蠕动着的一个小小肉团时候,他想到,如若这个孩子生下来便没有母亲,又该如何。 他和阿六也是这几年生活安定了,才敢要孩子,京城居,大不易。可没想到,偏偏发生这样的事情。 所以才在白芷告诉他大人没事的时候,一个大男人,竟然真的要哭出来了。 白芷交代了冯捕头一些要紧事,她已经累脱力了,连话也快说不出了。 冯捕头见她也是脸色发白,眼神无精打采,知道是给阿六接生累到了。 这时候已经已经大半夜过去了,他忙道:“白大夫,快些回去休息吧。” 白芷回了自己房间,来不及脱衣,就直接闭上眼睛休息了。 因为太累,湿哒哒的衣衫粘在身上这样不好受的感觉,她也感觉不到了,沉沉入睡了。 一早起来再换吧,她这么想着,即刻沉沉入睡了。 == 醒来的一大早,白芷忙把外面的罩袍脱去,换了一身衣物。 只觉得身上有些痒意,不会是接触了什么东西过敏了吧。 白芷还没有当一回事,她吩咐着哑巴将医馆开张。 医馆门板一取下,就有一个瘦弱矮小的身影在外面张望,正好和白芷碰了个正着。 这不是王氏带过来浆洗衣物的小丫头绣儿吗? 一大早,在这里蹲在角落里,看起来,鬼鬼祟祟的。 白芷皱着眉头,刚要发话,却觉得脸上也有些微微的麻痒。她手还没去碰,便从这微微发辣的感觉里,知道事情不太对劲。 绣儿看了她一眼,便有些惊慌,但还是勉强问了她一句:“姑娘,还有衣物要浆洗么?” 她眼神闪烁,白芷心下觉得不对劲,但还是摇了摇头:“以后别来了,不需要你们浆洗衣物。” 绣儿也没回答,头也没回地跑回了隔壁白家的院子里。 这几日秋燥,王氏也在隔壁的店面里,开设了一个小小的食肆,里面有五色饮还有各色小菜,算是成功打开了底层的市场,据说色香味美,尤其是这五色饮,据传是前朝宫里的汤饮,秋老虎正猛的时候,去喝上一碗,清凉解热,滋味又好…… 因此生意日渐好了,绣儿跑走的时候,王氏正开始开铺子。 因为得了一个绣儿,王氏将绣儿当成苦劳力使唤,不但要做铺子里的活计,还要给白家做丫鬟。 这几日白若越发不着家,据老爷子说,若儿已经成功在京城闯出了第一才女的名头,日后的着落是不用她发愁的。 京城第一才女的娘,却得这样卖力气。王氏只敢在心里詈骂老头子,手上准备做汤的材料时,却不敢有丝毫的怠慢,这个月老爷子说了,再没有进项,这房子再卖了,一家人重新回到草庐那里去,就等着坐吃山空。 靠着白崇仁的几个清水银子要将一大家子支起来,决计是不可能的。 再加上这几日白崇仁不知道怎么回事,似乎混的比之前开了,常常和人交往,出手虽然不用太阔绰,至少也不能没有银子不是。 所以王氏也算是豁出去了,好在这铺子开了之后,每日的进项也是出乎自己的意料之外。 总算没有枉费自己拉了面子去求大嫂。 大嫂究竟还是看在礼同日后必能高中的份上,拉了他们一把。这样两家日后常来常往,好过他们几个泥腿子,能扒拉到多少钱财?即便他们在京郊的那个铺子,也是要人照看的不是? 想到自己的独子白礼同,王氏又将牙齿狠狠地咬了。就为了礼同,她做得一切,都是对的。那个女人的女儿,怎么可能正眼看自己? 她早晚会弄死自己。这样还不如自己早点…… “绣儿,怎么样了?”见到绣儿从隔壁玲珑医馆回来,她迫不及待地将手擦了,走上前问询。 绣儿瑟缩着肩膀,有点不敢看王氏,她不说话。 王氏发了急,一把就扭住了绣儿的耳朵:“你搞什么鬼,到底怎么样了,竟什么都不说。你要记得,若不是我,你早就成了那风林里的鬼了,我给你吃,给你穿,就连病都给你治好了,就让你办这么一件事,竟也不成?” 绣儿被王氏拧着耳朵,整个人都被微微提了起来,她又羞又疼,哭道:“夫人,我说,我说……” 她就将在医馆门口见到白芷的样子描述了出来。 “白大夫,她脸上已经起了斑疹,红红的……”她抿着嘴,低着头,似乎很是不乐意,但王氏一靠近过来问了什么,她又害怕地低下了头,继续往下回答道,“是,跟我那时候,一模一样。” 说完这句话,绣儿就闭紧了嘴巴,不再说话。 王氏又是叫,又是骂,她也没怎么听进去。 倒是王氏最后对她发泄完了,说了句“那事成了”,她才觉得心口颤颤巍巍的。 她不断对自己说道,不怪自己,不怪自己,自己只是为了活下去。 难道活下去,也有错吗? 可是,这几日她天天去玲珑医馆去张望,白大夫虽然不动声色,脸上没什么表情,却救了好多人,治好了好多的病人。 她自己为了活下去,告诉王氏的法子,却害了白大夫,这样应该吗? 绣儿的心在不断挣扎,她方动摇了一下,王氏便拧了她细弱的胳膊一把。 “发什么愣,有客人来了,还不去摆碗筷!” 王氏边叫骂着,心道,等白芷身上的斑疹都发出来了,有她好看的。之前在她面前这样横,叫她看看,她王氏也不是什么好惹的。 ------题外话------ 喜欢就要说出来啊(づ ̄3 ̄)づ╭?~大家喜欢咩。 下一章要虐渣渣继母了,被我写的好没有激情5555 有奖问答:请问王氏到底怎么暗算白芷的嘞? 第七十四章 樟木屑性辛辣 白芷还没来得及走到二楼的病房里,被哑巴抓住了手,一边嘴里结结巴巴地说道:“大夫,大夫,你……脸……” 白芷倒是觉得脸上也有些痒痒的意思,她知道,这具身体弱,很容易受风,难道是受了什么风邪? 或者是风疹?因为不是很严重,白芷并没有放在心上。 因为她还忙着要替产妇做后续的一系列检查,等完事了再给自己仔细检查一下。 太过能苦挨的白芷倒是没在意,可是等到了见到冯豹,他看到白芷也是吓了一跳,她脸上的斑疹,看起来,可是十分严重。 “大夫,你——脸上这是怎么了?” 正好他手上端了个水盆,想来是给阿六稍微擦洗一下的。 白芷看进去,平滑如镜的水面上,她一张脸,上面全是斑斑点点。她心下奇怪,只不过也没有太着急,回房解了衣服之后,竟然也是一身的斑点,一粒一粒的小麻点,不像是风团。 倒像是麻风…… 白芷想到麻风,也是拧了眉头。 好端端的,自己怎么会染上麻风? 不,自己是大夫,麻风的症状她清楚,这不像是麻风。 她还没来得及思考,门口已经有一队官兵踏步而来。 领头的,不是别人,正是上次有过几面之缘的金诚。他怎么会带着兵过来? 她一出现,门口看热闹的百姓们又都惊慌散了大半,嘴里都叫着“果然是麻风”,只剩下在她医馆瞧过病的一些,都忍着惊惧在观望。 “不会吧,白大夫这么好,怎么会染上麻风?” “染麻风和人好不好有什么关系,你这不是抬杠嘛,哎,可惜了……” “是啊,或许是治病的时候不小心染上的,听闻曾经也有大夫治瘟疫的病人,自己不多久也染了瘟疫去了,太惨了,一家子老小,也大半都染上了。” “看这样子,定然是麻风了,要不然怎么都说早上看医馆开张,白大夫一脸的麻风子,错不了!” “是啊,瞧着这典狱的金青天,都带着兵来了,错不了。最近不是在整治京里的治安么……” 所有的窃窃私语在见到白芷一张没有波澜的脸后,都默默停止了。 白芷在这条十几里街上,行医这么久,做的慈善,分发的药汤,义务诊治,不收诊金的病人多了去了。 多多少少这些街坊都接触过一些,如今被白芷冷眼一扫,都说不出话来了。 白大夫心是好的,就是脸色太冷了。 这样好的大夫,不该得麻风呢! 自然有古道热肠,念着白芷好处的人,边上插了一句:“金青天,白大夫,不是要拿了去风林吧?” 金诚站在那里,久久说不出话来。 他也没想到,突然接到了十里街上有麻风病人的密报,竟然是白芷。 自从上次回来,他浑浑噩噩,脑子里不知道装了浆糊还是什么,总是把卷宗搞错,要么就是整理案件的时候,不知道接下来作何解。 他脑海里还想着后来瘟疫谷见到白芷的最后一幕,贤王抱着白芷,那姿态,分外亲昵,充满占有——仿佛是合该的恋人。 他这才知道,自己一直敬仰无比的贤王大人,竟也瞧上了白芷。 说不出心里是什么滋味,这才想明白,贤王回京之初,听自己谈起京里的新鲜事时,曾过问过玲珑医馆。 不止一遍。 他早该知道的。 心底的懊丧被金诚遮掩地很好,他定定地看着白芷,明明曾经好看的一张脸,如今长满了斑疹,看不出原来的模样,可为何他还是觉得,白芷站在那里,不怒自威,像极了贤王。 到了发现两人之间的联系之后,他才觉得,这两个人身上相似的东西,太多了。 比如此刻的神态…… 他心下泛起一片苦涩,罢了,早知道,也好早些斩断。 白芷不过一个眼神扫射,周围的一些人都听了议论,她眼角余光看到王氏也在边上看着热闹。 如今正是晌午,她的食肆应该正忙的时候,平日从来除了替自己浆洗衣服之外,也没怎么过问自己?今日这是怎么了…… 白芷想到救了白若前后,王氏鞍前马后的模样,和现在两相对比,心里对她本就鄙薄。 不过对于白若,她并没有感到什么后悔,她既然有本事救她,也能将她送到阎王手里去。 王氏的出现,让白芷眼神微微一闪,又见到王氏边上跟着的那个绣儿,见到她的模样,也是差点惊呼出声,白芷眯了眯眼睛,这个小丫头的反应,也真是奇怪。 方才明明她有疹子的时候,她已经见过一回了,如今怎么又像是被吓了一跳了。 这件事,不对劲。 她自然是知道的。 对上金诚,她声音平淡如水流过,丝毫没有起伏,仿佛他们口里的麻风病人不是自己一般。 “金大人,我这不是麻风。”她说自己不是麻风,这…… 金诚也算是杏林世家熏陶出来的子弟,对麻风也不算是一无所知,他看了看白芷露在外面的瘢痕,看痕迹,都似极了麻风。 再加上她伸出的手臂上,也都有了这样的小点,麻风病人可不就是这样么。 被王氏暗地里狠狠踩了一脚的绣儿在人群里叫了一声,大家都看向绣儿,绣儿这才支支吾吾道:“我,我们村里原先有个得了麻风的女子,也是她这样的。” 这么一说,每个人都站得远些了。 麻风这种病,可是会传染的。如果白大夫真的得了麻风,这——这也不是说不是就不是的。 众人脸上带着哀婉,却也很明智,都作鸟兽散了。 王氏这时候站了出来,脸上带着对绣儿的责怪,跟金诚分说着:“金大人,我这女儿就是这样,许是这几日诊病,连日连夜累着了,不是麻风也不定的。” 她看似在维护白芷,实则暗指白芷身子虚,容易染上麻风。 白芷不是傻子,她已经听出来王氏在落井下石了。 这个女人,还真是有事钟无艳,无事夏迎春。 见到白芷眼神如刀,飞向了自己身上,王氏心头一颤,但她还是丝毫不惧,她花费了这许多功夫,可不是为了今日功亏一篑的。 她昂起头,把自己想好的说辞继续往下说去:“女儿是不是麻风,到了病人坊,里面有专诊麻风的大夫,可不就知道了吗?” 金诚也点了点头:“不管怎么样,白大夫,你还是跟我走一趟,这是我的职责所在,还请——” “我就是大夫,麻风病我自己得没得,我自然清楚。” 金诚也是颇感无奈,他才靠近白芷,命令左右,想要将白芷轻轻拿下。 她这样僵持着,总不是办法。 带回去病人坊,若真的不是麻风,再放回来,不就行了。 金诚想上前劝服了白芷之后再将她带回去。 白芷却是另一种想法。 她看到现在,大概已经有数,或许是王氏搞的鬼。 她不是麻风这一点毋庸置疑,可是王氏又是用什么手段,让自己得了这种看起来和麻风很相似的病? 她不能被带走,她同行仇敌不少,若是传出去得了麻风被带走到了病人坊,众人亲眼见到她被带走,就等于坐实了这个传言,即便之后被放出来,证实自己真的没有得麻风,这样的证明,又要花好大一番功夫。 她最怕麻烦。 不如现在就洗清自己得了麻风的嫌疑。 她这家医馆,本来就是凭着自己的名头,如果她倒下,之前所有的积累,全部作废。 这是万万不行的。 可是,王氏是怎么让自己得上这种奇怪的皮肤病的? 白芷想了一会,竟是想不明白。 情况僵持不下,金诚走过来,似乎要跟自己说些什么。 她听着,心里却还在思考着王氏使了什么手段。 王氏给自己浆洗衣物,是从那个小丫头出现在隔壁开始的。 而王氏给自己浆洗的衣物,全部是自己行医时穿的粗布外罩袍,按道理是接触不到肌肤的,不可能涂些什么药水来促使自己过敏。 白芷注意到,那个叫绣儿的丫头,脸上也有一些瘢痕,不过她脸色发红,并不太看得出来。 那些瘢痕,倒是和自己身上的痕迹有些相像。 冯豹在楼上病房里,听到玲珑医馆似乎闹了起来,便想着白芷脸上那些斑点,心道不会真是麻风吧。 他这人倒是古道热肠,否则也不会为了追击辽胡人,累的自己受伤了。 又见到金诚,忙下去想替白芷说些好话。毕竟白芷是冯家的大救星。他当初求医无门的时候,甚至已经决断,想着若是妻儿有不测,自己就等他们死了和他们一块儿去。 如今皆大欢喜,如何能不感谢白芷。 他见到金诚,拱手行礼,有些急切:“金大人,这位白大夫不可能染上麻风,夜里我和阿六过来的时候,她还是好好的。” 金诚是认识冯豹的,作为一个捕头,他手上也办过几件案子,两人又在同一个系统,自然是低头不见抬头见,金诚相信冯豹的为人。 所以,金诚还是听着冯豹说完了夜里的经过。 他也皱了皱眉头,或许这件事并不简单。 因为靠的近,他的鼻子一向灵敏非常,可以说是典狱部们里的“狗鼻子”,和白芷用来闻药味的鼻子,差不离。 只不过白芷对于自己身上的味道,并不那么灵敏。 可是金诚靠近了白芷之后,却闻到了一股有些奇怪的味道。 说是汗味,不是,说是药香,又不像,可,到底是什么味道,他闭上眼睛—— 深深吸了口气。 再次睁开眼睛:“白大夫,你身上的樟木味儿,是哪里来的?” 白芷也被他提醒了,樟木味,不错,自己确实曾经在给阿六做简单手术的时候,闻到过奇怪的味道,只不过当时并没有放在心上,她必须集中精神给她缝合伤口。 如今被金诚一点,她即刻明白。 白芷这下已经胸有成竹了,她看向金诚,让哑巴把自己脱下的粗布外罩袍取来,已经被汗水湿透了。 “你给我站住。”白芷这个时候已经不耐烦王氏,她已经可以肯定,这必定是王氏做出来的。 王氏看见白芷拿来那件外袍,心头有一点畏惧,但是脸上还是强撑着:“芷儿,你莫急,若真是有了麻风,以你的医术,也是能治好的。” 心里却存着截然相反的心思。 自古来,麻风都是绝症,哪个得了麻风的敢苟活于人世,真的到了病人坊,没有大夫来给治的,人家都怕染上麻风,怎么可能正经医治麻风呢。 虽然这不是真的麻风,可她敢打包票,白芷不会知道。 她的法子这么隐秘,不会知道的—— 但是白芷盯着她的眼神,却好似腊月冷透了骨头的寒风,王氏感觉到身体从里面泛上来冷。 “金大人,这不是麻风,至于我脸上身上的这是什么,我想我已经有了答案了。” 她将自己的这件罩袍投入了一个清水盆里。 王氏的脚有些软,但是这个时候她不能认输,金大人,可不是断狱的好手么,若是在他面前露出了马脚,说不得马上就要被拉进牢里受刑。 因此她咬紧牙关,什么都不肯说。 这个清水盆里,渐渐浸泡出了一些东西。 金诚也感到好奇,他对这些断案,本就很有兴趣,见到白芷如此说,更是有了心,他本来就在白芷身上闻到了一丝类似樟木的香气,如今捞到水里去,黏黏滑滑的,似乎是浆洗衣物后的浆水。 白芷冷静陈述:“这些衣物,最近都是我的嫡母王氏给我浆洗的,不过昨夜冯捕头的妻子阿六难产,我没有衣物可用,才穿了一夜。” 她一边说,一边找来哑巴,吩咐他将这衣物浸泡后的水倒入一个笸箩中,笸箩里用细细的白葛布垫上两层,冲了几次之后,葛布上果真浮现出一层浅棕色的木粉。 白芷看向王氏,王氏不敢和白芷对视,把头低了下来。 金诚这才伸手取了些木粉拈了拈,闻了一闻,更加确定了。 “这是樟木粉。” 浆洗衣物的米浆水里,掺了碾碎的樟木粉,浆到了白芷的衣物上。但是,这些粗布袍子,并不是她贴身穿的。 他抬头看了一眼白芷脸上颈上已经爬的到处都是的红色瘢痕,若有所思:“晚上你给冯豹的媳妇接生,可有汗流浃背?” 白芷点头。 有些好事者坚持着看到现在的,也有不明白的,问道:“金大人,到底白大夫是得了麻风,还是没得?” 金诚已经有所断定了,他看了一眼王氏,只不过此刻还苦无证据,并不能直接说些什么。 听到这样的问法,白芷也是冷冷哼笑了,她才不管什么证据不证据,她早就警告过王氏,少动她的脑筋。 这辈子她不愿意踩来踩去,那是她自己的选择。 可如果真有人不长眼睛,作践到了自己的头上,那就是找死。 “各位,我并没有得麻风。我身上的这些红疹,像极了麻风的,实际是这些樟木粉在作怪。” 白芷将手里的碎屑扬起,这些碎屑随风飘零,有一些吹到了王氏的脸上,她忙不迭地用手拂去,像是沾上了不得了得东西一样。 “母亲,你怎么也怕这樟木粉么?” 白芷见到王氏眼神闪烁了过去,勾了勾嘴角。真是心大啊,都被她威胁成那样了,也敢暗算自己。 她语气放平,直视王氏:“母亲,最后一次机会,你可以现在承认,或者我可以考虑留你这个棋子。” 白芷并没有多少怒气,对她来说,王氏留不留,全看自己的心情罢了。 她就像是天上神祇,地上的一只蚂蚁,即便长出可以飞的翅膀来,咬到了一块云彩,对于神祇来说,也毫无意义。 不痛不痒,不伤根本。 等时候到了,不用狂风暴雨,神祇的一口呼吸,都能叫这飞蚂蚁粉身碎骨。 不在一个级别上,所以白芷不需要动怒,她甚至都不放在心上。 她的心不大,更别说装下这种货色,多想一想都费神。 王氏也不傻,她明显听出来了,白芷语气里的不屑口气,还有流露出来的那种“你不过是一只小小蝼蚁”的语气,叫王氏心里恨成了一锅熬糊了的粥。 这种眼神,她再熟悉不过,多少年前,还没病故的刘氏,不就是用这样的眼神瞧着自己的么。 王氏被白芷这样的眼神一看,一问,更是如同被生生撕开了多年伤疤一样,更是勾起了心中多年的愤恨。 若不是白崇仁压着,她早就将这小蹄子弄死在襁褓里了。 如今大了,翅膀硬了,又有了奇遇,看来是难弄了。 王氏梗着脖子,也学着白芷,淡淡说:“什么承认,你浆洗的衣物里有樟木粉,和我又有什么干系。有了麻风不是什么死罪,芷儿,你还是别让为娘着急,赶紧去病人坊,那里有大夫,给你治的。” 既然这样,白芷也不需要和她顾忌什么情面了,她和白崇仁白嵩,尚且有血脉之亲。 不过血脉又如何…… “各位,金大人,想必你们也想知道,这樟木粉,和我身上像极了麻风病的白粉色的瘢痕,有什么关系,是吧?” 白芷自王氏那样说话之后,再也没有拿过正眼瞧过她。 她只是在解释樟木粉和她身上类似麻风的东西之间有何关系,如此而已。 这又把王氏气了半死,有些人,天生一举一动都能把对手给气死,比如白芷。 “樟木气味芬芳不错,可是少有人知道樟木因为气味辛辣,常常接触,坏人肌肉,生出的症状虽然和麻风差不多,但实际上——是有区别的。” 白芷指了指自己脸上类似麻风的斑疹:“麻风在脸上的瘢痕通常伴有浮痕,可是我的脸上,只不过是红色的疹块。而我的痒意并非从身体里传来,而是皮肤外传递过来的——” 金诚也点了点头:“白大夫说的,应该有道理……” 王氏被白芷越说心肝越颤,她咬紧了牙关,她知道,如果这个时候放松了,就是功败垂成。 她不能松口,就在金诚要开口同意白芷所言之前,她打断了金诚的发话:“所谓卢医不自医,芷儿你自己生了病,或者给自己诊断,并不管用,金大人,到底还是请麻风医来给芷儿瞧瞧吧,我还放心些。” 金诚闻言倒也觉得有几分道理,可看白芷的神色,又对自己不是麻风很是笃定,他一时也没了主意,总觉得若是依了王氏的话,白芷或者会生气。 “金大人,不用请什么大夫。”白芷听了王氏的话之后,反而露出了一个极其温和的笑容,她脸上点点红斑,丝毫遮不住这笑容所散发的光彩。 金诚一时有些看呆了。 “那……咳咳,那怎么办?” 白芷让哑巴取来另一件粗布外罩袍,也是上次王氏给浆洗过后的,她解释道:“金大人,想要证明我说的是真的,很简单。” “就让母亲替我穿上这件衣服,在毒日头下面,晒得个汗流浃背,不许脱下来,不就知道,我说的对不对咯?” 她的语气轻松无比,但是这句话说出来,王氏已经惊恐不已了。 “母亲,你不是说这些衣服没什么问题?那你穿上,证明一下,就没事了。不要怕。” 她面上毫无表情,吐出的字字句句,看似天真无邪,却又冰冷刺骨。 王氏骇然:“不,不,不要——我不穿。” 金诚看着这情形,已经能够断定了,正是王氏搞的鬼。 这种手段,倒是他断案时候常用的。 他板了脸,配合白芷:“不错,王氏,你口口声声这衣服没有问题,你不如试着穿上几个时辰,身上若是没有疹子,那就证明白芷是麻风,我立刻将她扭送到病人坊,如何?” 王氏哪里想到会有这样一出,这樟木粉是什么威力,她早就在绣儿身上见过了,如果应在自己的身上,这…… 光是在毒日头下晒两个时辰,都受不了。更别说穿上这樟木粉的衣服了…… “不,不,我不要,我不穿。”她开始后退,见到绣儿躲在后面,忙一把将绣儿拉了出来,“让绣儿,绣儿穿。” 对,绣儿穿过这样的衣服,说不定皮实了,会没事的。 “绣儿,你就再帮我这一回,如果成了,我就给你落个户籍,这样你不算黑户了,怎么样,你还不算在贱籍,哪一日我凑了钱,将你嫁出去……”王氏在绣儿的耳边说了这么一番话。 绣儿闻言,愣愣地看着王氏,又看了看白芷。 不知道如何是好。 ------题外话------ 答案来了:樟木性味辛辣,刺激,长时间和皮肤接触会伤害肌肤。 樟脑就是利用的这个特性,有人答对么? 哒哒,女主会因祸得福了。过两章让女主开始卖东西了,大家觉得怎么样? 第七十五章 将毒妇告上公堂 绣儿是不知道如何是好,王氏却并不给她犹豫的机会,一把将绣儿推了出来。 绣儿摇着头,一下子就泪流满面:“不,夫人,我不要再来一回了,我不要——” 见到白芷手里的那件衣服,她像是受了什么刺激一样,被王氏一推,更是抓挠着她,大叫起来。 “不要!不要!” 她脑子里都是从前的情景,被当成麻风病人绑起来,又被送到风林里的光景,她好不容易逃了出来,怎么会愿意再重复一遍当初那种情况。 她的力气疯起来也很大,一下就把王氏推开了,手指也在她脸上挠了五条抓痕。 她急匆匆奔向白芷,扑通一声跪了下去,涕泪横流:“白大夫,白神医,求您救救我,我不要,不要再来一回了,求您了……” 她仿佛是受了莫大的刺激,白芷见到王氏被绣儿挠的披头散发,如同吃了屎的表情,也是颇为叹服。 王氏估计左右也想不到,是绣儿发了疯一样的,跑到她这里来吧。 白芷温柔地扶起绣儿:“好,不让你穿那衣服,你说说看,到底是怎么回事。” 这个白痴! 王氏这下知道,彻底完了。 看着绣儿对着白芷张合不止的嘴巴,她知道,她是毁在了这个绣儿手里了。饶是如此,王氏还是站着,叉腰骂道:“大家不要听她瞎说,她脑子里有疯病。” 但是她骂的话,却没人相信。 因为绣儿讲了一个贴切真实的故事。 原来她是桐州乡下一户人家的女儿,亲娘死了之后,爹爹续娶了填房,她的后娘姓吕,歹毒无比,对这个赔钱货女儿充满恨意,可是无端端的,绣儿也这么大了,又能怎么办。 这吕氏后娘便想了个恶毒的法子。 在给绣儿浆洗衣物的米浆水里,混入了椿好的樟木屑,一日可能还没渗入皮肤,但是日日如此,这绣儿满身痒痛,全身都是麻红色的疹子,那后娘便四处造谣,绣儿是得了麻风,请了村里有经验的老人来一看,竟真的和麻风*不离十。 而且这绣儿自从得了麻风之后,一双手哪里都要去抠挖,没有空闲,只能绑起来,被绑了几天之后,她就神志模糊了,颇有些疯样子。 村里人更加深信不疑了。王氏去的那天,正是村里人决意将绣儿送到风林去的那天。 那一日,王氏发现绣儿从风林上偷跑出来,钻在自己的牛车下时,确实吓了一跳。 绣儿告诉她,自己不是麻风。 王氏说什么都不信。 绣儿才告诉王氏,自己本以为这身上的红斑也是麻风,可是日日被绑在家里,她早就从吕氏那里,偷偷听到了吕氏用的这个办法。 可是当时她被樟木熏得舌头也坏了,说不清楚话来。 她的神智并没有模糊,只不过身上太过痒了,每天都很暴躁,要把皮肤抠烂了不可。 如果没有王氏的牛车,村里的守林人也没有玩忽职守,只怕她也只能被逼死在那风林里面了。 绣儿把事情原原本本告诉王氏之后,王氏心下动了一动,这才答应将绣儿带回白家。 替她洗漱之后,她的病的确渐渐好了,王氏见她也是个清秀的小丫头,反正也是自己救的,她可不就是自己家的人了么。 得了个白来的丫鬟,这本就是王氏打的好算盘。 王氏晚上在床上翻来覆去,一直在回想着绣儿说的她的身世。 填房……后娘……前头留下来的女儿…… 这不是上天送来的枕头么? 王氏在心里把这个计谋狠狠记住了,咬着牙,逼着自己去做了。 她的念头里,死死地相信,是老天爷见她苦了这么些年,给她送了一个绣儿来。 哪里想到绣儿才临门一脚踢了她的人呢。 等到绣儿全部交代完毕,包括王氏如何指示自己如法炮制,在白芷的外罩袍的浆水里放入樟木粉,又如何殷勤探看白芷的情况的…… 王氏已经如同一盆冰水从头到脚浇了个透。 她僵着脸,什么都说不出来。 边上听的人也是越来越多,越来越围得拢了,对着绣儿是万分同情。 “孩子小小年纪真是可怜,碰上这样的后娘。” “是啊,怎么碰上了这么歹毒的后娘。这样的后娘该杀!” …… 白芷悠悠开口,脸上带着几分伤感:“是啊,可怜我行医多日,每天不着家,在这医馆中为百姓治病散药,我的母亲,却借口给我浆洗衣物,做出这样的事情来。” 绣儿的话,反正大家也都是声声入耳,知道幕后的主使人是谁,再加上白芷悠悠传来的声音,他们自然而然,便将眼光移向了王氏。 “不错啊,这个王氏,可不就是吕氏的翻版吗?” “你想想,绣儿的后娘是吕氏,可白大夫的后娘,不就是王氏么?这两人,可是如出一辙的歹毒啊!” 白芷脸上的伤感疏忽不见,落在有心人的眼里,就是她坚强,就算知道了后娘暗害自己,也不一直把这种伤心放在人前,更加引人同情了。 这样坚强的姑娘,只怕,从小就是在看后娘脸色的环境下长大的。要不然怎么一点都不敢露出情绪呢。 两相比较,这王氏最可恶。 在这样的眼光下,王氏已经无地自容。 白芷又道:“既然我已经洗清了麻风病人的嫌疑,金大人,能否请你做个见证。” 她取来自己的柳叶小刀,嘶啦一声,将自己的袍袖,全部割断。 “今我白芷,不堪嫡母暗害,和她情分,同此断袖!” 她身上已换了新的衣袍,但是她的意思十分明显,王氏给她送来浆洗的衣袍,竟是想要害死她的毒药,她割断这样的衣袍,不就是要隔断最后一丝和后母的情谊么。 金诚仿佛也没想到白芷竟这样果决。 他还以为…… 她果然不似惯常的闺秀。 接下来,白芷又走到了金诚面前,行了一个女礼,正色道:“既然已经和这毒妇两不相干,那我这就向官府去报案,金大人,请替我将这个毒妇抓回去,按律处置。” 什么? 王氏耳边都嗡嗡的,不敢置信,她喃喃道:“不能,你不能告我,我是你的嫡母。” 按律处置,自己这是害命,这不是要到死牢去么…… 不行,决计不行。 金诚见到白芷的样子,这是动了真格的,他虽然县衙里待过几年,却从没处理过这样的家务事,尤其是女儿告父母的,这算是怎么说,大逆不道。 虽说是后母不对,毕竟也没有真的害命啊。 白芷见金诚似乎在犹豫,容不得他多想,扬了扬手里那件罩袍:“金大人,毒妇虽没有取到我的性命,可等她真的成事后,将我送到病人坊,那病人坊是什么样的地方?终日不见阳光,在那里过个几年,不用人来治,自己就死了。难道不是这样吗?” 见到白芷脸上红痕尚存,一张如花瓣一样娇嫩的脸,却被弄得有些狼狈的模样,金诚也心中觉得怜惜。 病人坊确实不是什么好地方,虽说朝廷的牛党提出的新政里,为了这些瘟疫病人设了一个病人坊,用意是好的,却没有搞出什么名堂来。 太医署哪里有什么太医乐意去病人坊给瘟疫病人治病?躲还来不及,病人坊的那些下人们,也没什么尽心尽力的。 到了后来,病人坊最初的用意也就消失殆尽,只剩下一个空壳子。 所以说是送到病人坊医治,实则是去等死。 这个王氏说到底,确实是用心狠毒的。 金诚挥了挥手:“这样吧,两个人都随我去,你们的案子不该我断。走,随我去县衙。” 他刚说完这句话,几个甲卫便将王氏拿了,又请了白芷要去县衙分说。 王氏死也没想到,白芷真有这个胆子将她扭送公堂,她又闹又哭撒泼,将几个兵丁也给挠了一脸。 金诚也是怒了,这王氏真是村妇一般,毒计不成要承担后果的时候,就这样一哭二闹三上吊,这和咆哮公堂有什么区别。 金诚看着表面和气的人,真把他惹恼了,也是能下辣手的一个人。 他当下命令几个兵甲卫将王氏掌了几个嘴巴,又把王氏反剪了,在她嘴里堵了个布条,王氏除了怒目欲龇之外,什么都做不了。 白芷自然也去了公堂立案,判案的是京城府尹,白芷并不认得,不过他倒是很识趣,又或许是金诚交代了什么,判了先将王氏关押一日,容后再审。 瞧王氏的眼神,像是要把自己生吃了一样。 白芷告了个饶,直说要跟着去瞧瞧大牢的模样,毫无烟火气地朝着牢头手里塞了几个银子。 牢头心道只怕是恨极了这后娘,要再跟去教训几句。 他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反正这样的后娘落到这样下场也是活该。当下也就放了白芷进去。 白芷看了看这牢里情形,倒是比县衙的牢房好多了。 吱呀一声,王氏被关了进去,她本来有些秀美的脸孔显得十分狰狞,对着白芷咬牙骂道:“你这婊子养的小贱人,你早晚不得好死!” “真是升米恩,斗米愁,把你女儿救了,什么好都没有落下。” 白芷斜倚在木头的牢门边上,王氏从栅栏缝里伸出一条手臂来,疯了一样,想抓住白芷的手,她甚至如同一个疯子一般,想要咬住白芷的手。 她自然记得,这是白芷最为珍视的一双手。 白芷见她这样发疯,也是难得动怒。 她一巴掌打了上去,自从她不时开始冥想,总觉得身体轻盈了许多,推云手也能练到一小半了,力气比初来古代的时候,可要大上许多了。 这一巴掌,把王氏的脸打歪了过去一大半,可以说是白芷用尽了全力打的一巴掌。 白芷揉了揉手掌,多年不动怒打人,肉碰肉,还是有些疼痛的。 “我娘给我的遗物,你拿去当了,我还没跟你分说,警告了你多少回,少把脑袋动到我的头上。” “你一个继室,谋害嫡女,本朝律法是什么罪,我想你应该清楚。” “我有本事治病,也有本事不知不觉害死一个人。王菊香,你听清没有?” 王氏捂着嘴巴,感觉到牙根处有一些松动,竟是牙齿也和着血掉了下来。 她眼睛圆睁着,怎么也想不到,眼前这个女儿,竟也会动手打人。 记忆里,她一直是清清冷冷的性子,对自己或者有些不耐,不喜,但也从没有动过手。 这下子王氏也被吓怕了。 白芷微微笑了一声,露出好看的米粒般的贝齿,雪白莹润:“你,没听清?” 王氏看着这个笑容,总觉得心里没由来地发冷,她捂着脸,的确,计策败露,以白芷的医术,只怕下个毒药给自己,也是很容易的。 对这种人,不亲自尝点苦头,只怕永远都会觉得,自己好欺负。 白芷懒得再和这样的人浪费唇舌,当下招了招手,交给狱卒一些东西。 狱卒点头称是:“这样的后娘,是该好好招呼招呼。” “那就麻烦您了。”对于能说得通道理的人,白芷想来很有礼貌。 眼前的狱卒,倒是比王氏通情达理。 小和尚在外面守着,对她脸上的红斑很是担心:“这樟木粉,没事么?” 白芷上了马车,边说边放下绿呢帘:“没事,不过泡了一夜的汗水,汗水属咸,加剧了樟木粉的刺激特性,所以我看似很严重,等回去后我泡个药粉澡,便好了。不像绣儿似的,她是常常接触樟木粉,肌肤已经坏了大半了。” 小和尚闻言哦了一声:“是了,大禅寺的药佛僧也告诉我,出入山林不要常常宿在樟木树上,原来是这个意思。” 白芷点头:“多年生的樟树会分泌一种油脂,最为刺激皮肤。” 小和尚挠了挠脑袋:“可是我倒是觉得樟树很好,我有时候跟着主人外出,总会选樟树林歇息,因为蚊虫会少很多。” 听到九灭这样说,白芷也笑了一笑:“不错,樟木分泌的油脂物质,的确可以驱蚊虫的,放在柜中,可保衣物和木头不被虫蛀。” 这句话尚未说完,白芷便觉得脑子里闪过一道小小的亮光。 不错,虽则樟木这种东西,对皮肤刺激不小,但实际上,并非全是弊端。还能做成樟脑丸呢! 如今还没有樟脑丸这种东西。 白芷是实验派,想到就要动手做,否则手会痒。 “小和尚,你可还算我的福星儿了,开些驾马车回医馆,我要去实验室。” 九灭的手正摸到光头上的戒疤,被白芷拍了一下肩膀,手一抖,差点没把戒疤抠下来。 他喃喃道:“好啊,赶紧回去,我都饿坏了。” 自从顾玲珑走后,王府的厨娘也走了,剩下一个哑巴,每天做的饭菜,都没什么意思。 而且白大夫只要玲珑不在这里,根本不纠结吃些什么东西。 她只要一钻进实验室,几天几夜不出来也是常事。都是哑巴煮些面条,买些面片汤,有时候做些馒头。 比跟着凤主更惨! 自从尝过了白大夫给玲珑准备的营养美味药膳之后,小和尚对其他一切素斋全部失去了兴趣。 他扬着马鞭,脑子里闪过好几道玲珑尝过的药膳,不知不觉的,口水就滴落在了油光水滑的马背上。 他擦了擦嘴,好希望玲珑再来啊。 白芷还没下马车,白崇仁和白嵩已经在玲珑医馆等她了。 “芷儿……你母亲虽有不是,可她毕竟是你的嫡母,你……”白崇仁和白嵩也是没来得及过来救场,刚刚得到消息,白芷却早就跟着去将王氏告上了公堂。 白嵩见白崇仁对白芷说的话,白芷是充耳不闻,自己只能拿出长辈的身份来劝说:“芷儿,你是个乖孩子,既然你还是我们老白家的人,多一事不如少一事,她毕竟没能成事,你看看,你是不是趁着案子还没开审,赶紧去找金大人求个情,把这状纸撤了。” 对他们来说,这是家丑,闹到公堂上去,白崇仁还是个御史,虽然已经贬了三级,毕竟大小也是个官。 听到白嵩这么说,白芷还是笑了笑,她语气疏离:“祖父,对着我这张脸,您还能说出这话来,我也挺佩服您的脸皮的。” 白嵩一张老脸,想红,到底没红起来。白芷的脸上,手上,但凡皮肤能看到的地方,的确有些红色的斑点。 王氏这次做的,确实出乎他们的意料,可是闹到这样的地步,白芷不过受了点皮肉伤,是不是太过分了。 他脸皮厚,开口还想说些什么,却被白芷一句话又噎了回来。 “祖父,爹,我今日很累,有事明早再说。” 说完她头也不回,进了医馆。 没多久,哑巴就硬是将他们请了出来。 白嵩拄着的拐杖在地上咚咚咚地敲了好几下,他不断地咳嗽起来,咳到后来,已经咳得一张脸憋得通红的了。 “爹,你也别怪芷儿了。谁能想到她竟能做出这种事?”白崇仁也觉得心内对白芷过意不去。 满以为王氏能好好盘算着一起过日子,爹把家安到玲珑医馆边上,可不就是还想着一家人和和睦睦的么,她是哪根筋坏了,到底是为了什么? 白崇仁扶着白嵩回到白家的院子,见到堂内,绣儿仍旧跪在那里,呜呜呜地哭着。 白嵩更是气不打一处来。 王氏也是个没脑子,一向来都有这个心没那个胆,就是碰到了这个灾星,才着了魔的把手伸向了白芷。 她怎么不想想,芷儿的医术越发精湛,越传越神奇,已经医治好了这么多的人,日后出入达官显贵之间,治好了的,那都得承白家的情,礼同出仕治学经济,那些达官显贵也会照应一二的。 难道还真能将白家的人都分开看不成? 把白芷这未来护家的大神得罪了,日后他白家还怎么往上? 因此说,他也想看看,这个王菊香的脑子里都长了些什么东西? 要不是得给老白家留几分面子,他也想一拐杖扎死她。 不过,王氏脑子鲁直,便是让她自己空想个一百年,也想不出什么计策来作弄人。 也就是这个灾星来了,给了她这个点子。 白嵩拄着拐杖,对着跪下的绣儿大声喝道:“你这灾星,还不快滚。我老白家不容你这不护主的奴婢。” 绣儿一直在呜呜地哭,听到白嵩这样讲,更是疯了一样在地上砰砰地磕头,朝着白崇仁求情道:“相公,老爷,求您放了绣儿,绣儿那个后娘早就将绣儿报了死了,现在我没有户籍,如果被赶出去,半夜宵禁城防来搜,会将绣儿当做辽胡奸细的,求老爷饶了绣儿!” 白崇仁也觉得做的太绝了,刚刚才看向白嵩,他就将拐杖狠狠地在地上跺了一下,喝道:“你敢给她求情,就一起赶出去!” 这几日食肆里赚得的银钱稍有宽裕,白嵩给白若请了个教授舞技的教坊师傅,他不想将动静闹得太大,影响白若练习舞蹈。 于是他没有再多骂。 直接就将绣儿赶了出去。 绣儿抱着包袱,眼泪汪汪,觉得死里逃生,这下子又要到街市上受死。天下之大,竟然无处可去。 若是回到自己的家里,那个后母必定又要想方设法将自己弄死。 绣儿抹着泪,见到外街似乎有巡城的兵丁走过,顿时猫着身,挨到了墙角下,如同一头孱弱的小猫。 那兵丁见到了绣儿可疑的瑟缩模样,领头的过来盘问:“你是哪家的人?快要宵禁了,还在这街上瞎走?” 绣儿脸上又有些从前留下的疤痕,她孤苦无助,脸上全是泪。 一时不知道怎么说才好。 恰逢哑巴出来,将医馆最后洒扫的东西倒掉,绣儿见到来人,忙求救似地看着哑巴。 哑巴想起自己也曾有个这么大的女儿,不免有些动了恻隐之心。 拉过绣儿:“是……医馆的……下人。” 兵丁想着前几日大热天的时候还喝过这玲珑医馆免费分发的凉茶,对着哑巴嘱咐:“这几日不太平,还在围剿辽胡的细作,快些将这小丫头带回去,被辽胡人见了,羊入虎口了这是……” 哑巴忙道好,把绣儿拉入了医馆不提。 ------题外话------ 感谢这几天的月票和其他的,温凉真的没想到一下子被投了11张月票,大家都说我被土豪包养了~好开心。 没有万更,可是也不要养文很久啊~两天就来杀一回好么? /(ㄒoㄒ)/~否则没人订阅死的可惨了。 第七十六章 皇叔不高兴 宋地,颍川边。原先炸开了的工坊已经修复成了原样,一些工匠在里面有序地劳作着。 赵凤麟坐在宽椅之上,一手翻着书册,阳光斜斜地照过来,打在他俊美无比的侧脸上,泛起天神一般的金色微光。 “今日是最后一天。若完成不了,你们这些各地送来的工匠,日子也就到头了。” 换了一个新工头,在边上替赵凤麟说着一些话。 “凤主这是瞧得起你们才把我们宋地的最重要的任务交给你们,你们这几个新来的,愣着干什么,还不把手头的活干好了?” 赵凤麟不说话,也这么任工头这么说。 日头的影子渐渐西移,等到日头完全沉入地平线之下,那就是第三天过去了,那么这些工匠,就都得死。 凤主亲手杀人,他们没见过。 可是那些该死的人,全都是踪影都不见了。 这些工匠们也都沉了一颗心。 工头继续说道:“上一批大食国来的能工巧匠们,可也是都去了岭南了。那路上蛇毒瘴气,到了后来,死的骨头都不剩了,你们也想这样么?” 工头不停地说,那些工匠手头的伙计,却不敢听下,烧火的烧火,拉炉的拉炉。 有两个新来的年轻工匠,有一个拉了另一个沉声做事的人的手:“你说这个凤主是要做什么?琉璃这玩意,自古以来不就是这样么,怎么可能还能做出彻底澄清,没有颜色的玩意来?那成什么了?刘子文,喂,你听到我说什么了没有?” 那个被叫做刘子文的年轻人一脸儒雅气息,却不肯和人窃窃私语,似乎陷入了发呆的状况。 赵凤麟听到这两人的议论,凤眼微抬,他正轻轻敲在书页上的手指微微一停顿,工头便已经知道了意思:“你,你们俩过来!” 他把方才窃窃私语的两个新工匠拉了过来:“你们在下面聊什么天?” 赵凤麟定定地看着这两个胆大包天的年轻人,他不记得这些工匠的名字,工头这才指着一个儒雅气息的道:“这个叫刘子文,是汾阳来的,据说曾读过几年书,对奇技淫巧也很感兴趣。” 又指了另外一个道:“这个是——” 赵凤麟一只手支着下巴,挥了挥手:“掌嘴。” 工头这下没法子,拉出去给那个擅自说话的,打了几百个,也没听到赵凤麟喊停。 最后那人都疼晕了。工头进来,战战兢兢地看着赵凤麟。 赵凤麟将书本丢开,哗啦一声,方才他拈过的纸页,全部破碎开来。 叫做刘子文的那个人,被工头拉过来,站在赵凤麟的下首,清清楚楚见到这本书竟是前几朝流传下来的古董《天工开物》? 这本书的原籍,不是散轶了么。 刘子文没敢做声,这么珍贵的原籍,说扔就扔了。 赵凤麟也懒得看赵子文,直接看了看日头,还有小半炷香的时候,天就要完全黑了。 他终于完全起身,脸上终也流露出些许的疲倦:“送走吧。” 世间皆知有琉璃,却不知道,有一种物事,叫做玻璃。 若不是从母妃的遗物中找到关于这些东西的字字句句,他决计不会想到,自己也有这么一天。 玻璃,火枪,母妃的书卷里,描述的事物,全是世所未见,闻所未闻,光是这两样,他就很想知道,到底是什么东西。 这一屋子人,看来又是废了。 刘子文站在工坊里,昏黄的夕阳光,一点点拖长他的影子。 他没想到,这一次接受了宋地州府的高薪邀请,竟然会面对死亡。 他还不能死。 刘子文看着赵凤麟,他没见过这男人,可是这浑身贵气,不言自威的男人,举手投足间,生杀予夺,一定是极高极高处的大人物。 他好歹读过几年圣贤书,在几个呼吸之间,也已经做了决定。 他没有理工头的呼喝,而是径直走了出去。 跟在了赵凤麟的身后:“凤主,对于您所描述的琉璃,草民有一些粗浅的想法,不知道——” 赵凤麟本是有些倦意的,听到这样的说法,他亦是嗤之以鼻。 他想要开口,这刘子文一只紧紧抓着的左手,却摊开放到了他的眼前。 赵凤麟只看了一眼,便觉得浑身的倦怠似乎如同被绵绵雾气洗去一般,他颇有兴味。 “哦,这是你发现的?” “对。” 赵凤麟沉吟一声,凤眸微微抬起,轻轻瞟了他一眼,问话的声音很轻,透着一股子不经意:“你是来自汾阳刘氏?” “对。” 刘子文只觉得赵凤麟看自己的这一眼,几乎要深入到了骨子里一般,他忍不住打了个寒战,嗫嚅了一下。 方才在死亡的恐惧下,冲了出来,满脑子都没有什么想法。 现在冷静下来,才知道自己这莽撞的行为,是多么大的一种致命错误。 所以他开始磕磕巴巴:“是,是,这是,我在雷雨后发现的……” 赵凤麟听完之后,没有再说什么,招了招手,跟工头交代了几句。 工头恭恭敬敬听完之后,又万分谨慎地目送赵凤麟离开的身影,这才拿着惊为天人的眼神上下打量着这刘子文。 刘子文是他招进来的工匠,他自然是知道底细的,听说还是汾阳的没落大族的子弟,素来有几分真才实学,家里有个寡母,是跟着来了宋地的。听说为了供他读书,都没米下锅了。 去年的春闱,也没有能成功,没了办法,这才应了宋地招工匠的景儿,才来工坊没几天,没想到竟然入了凤主的眼。 这可真是一飞冲天哪,想到凤主临走前交代的话,他可是一个人救了这一屋子的工匠呢。 工头对于这个年轻人也不得不客客气气,进了屋子交代了凤主的吩咐。 这下满屋子的工匠都松了口气,看向刘子文的眼神里,也多多少少带着一点羡慕嫉妒恨,但是人家至少在最后关头还拿出来气魄来,救了这么多人的性命。 不过有一点,刘子文任他们怎么围上来询问,都没有开口说出他方才是怎么博得凤主关注的。 赵凤麟来到宋地的温泉别馆,七杀默默地跟在身后。 他拂了拂袍袖上的灰尘,回头看着七杀。 小小矮矮的七杀一身道袍,两个八卦图端端正正地绣在两只袖子上,倒是一丝不苟。 七杀被赵凤麟看得有些不知所措,自己低头看了下自己的道袍:“是哪里穿错了吗?” 赵凤麟哼了一声,没有说话。 到最后七杀端着茶饭进去,赵凤麟又盯着他看了很久,七杀又是摸了摸自己梳地很完整光洁的道髻:“凤主,是斩尸哪里不对吗?” 他甚至准备着,想要把道藏三千里的第两千九百八十卷背出来,迎接赵凤麟的检查。 赵凤麟的悠悠眼光终于慢慢收了回来,他叹了口气。 为什么送到他身边的侍童,这一僧一道,都是这么不靠谱? 他清了清嗓子:“寂灭小和尚可有和你用鹞子传信?” 七杀这才明白凤主要问什么,他想了想,回道:“有,就一回。” “他说了什么了?” 背诵出寂灭的书信对于七杀来说,不算什么难事:“牛鼻子,你小佛爷我最近过得真好,有吃有穿,都是你没吃过的,哼,不就是会背经文么,有什么了不起,你小佛爷我不知道每天过的有多好,白大夫她给女儿做了好多好吃的,你一辈子都吃不上,你小佛爷都不想回去了,哈哈哈……” 七杀背到最后,一直重复这几个哈哈哈哈,他脸部表情僵硬,数着,已经哈了十声了,这寂灭,可是写了五十三个哈字呢。 听到这僵硬机械化的哈哈声,赵凤麟嘴角抽动了一下:“停,我知道了,别再背下去了。” 七杀闻言顿时止住了。 赵凤麟背着手,在屋内慢慢踱了一圈。 听到这一封飞鹞传的信,他心里总觉得微微泛酸。 什么好吃的?寂灭一个小和尚,竟也能吃到这些东西? 借着他就看了一眼七杀端过来的食盒里的饭菜,冰雪冷元子,石肚羹,莲华鸭签,梅子姜,按说从前也对菜品从未有过挑剔,每个行宫的厨子都有拿手好菜,他也是随遇而安。 实际上对于他的口味,有些跟久了的厨子也都能摸透了。 按道理这上来的几道菜品,也都是当时集大成的小菜。 顿顿吃不会腻,反而开胃解热,正适合这秋燥了人心也随着浮躁的季节。在几个行宫里的厨子,也不会是什么庸碌之辈,却没想到今日撞到了枪口上。 冰雪冷元子是甜而不腻,清凉好入口,石肚羹滋味鲜美,正是开胃的羹汤,而至于莲华鸭签,则是细细地将鸭肉烘烤煨煮入味,片成莲华瓣的样子,金黄灿烂,用签子串了,既可以做小食,又能下饭。 换了从前,他也并没有什么不满意。 可如今,正都偏偏他心情没有来由不好的时候,撞上了枪口。 他动了动筷子,微微尝了一口。 他起居饮食没有一处不讲究的,可说是养尊处优惯了的人。 可是现在的饭食,他只是都吃了一口,就都撤下了。 七杀把这样的食盒一端出去,便知道厨子又要倒霉了。 凤主在宋地的别馆胃口不好,这别馆的厨子,还做的长久吗? 他摇了摇头,凤主又是什么意思?他可从来没有过问过自己和小和尚的日常起居呢。 难道,凤主是想起来给自己指点道藏这个诺言了么? 他不禁走到了小狐狸那里,把饭菜全倒给了小狐狸,一边嘴里念念有词,似乎还是在背诵着道藏三千。 === “阿嚏!”小和尚打了几个喷嚏,“什么事啊,今儿怎么老打喷嚏?” 他忍住了再次打喷嚏的冲动,看了看手里白芷放在药柜里的樟脑,虽然隔得远,闻了一下,就又有想打喷嚏的冲动。 白芷见他这样急切,提醒道:“小和尚,樟脑不能这样直接拿,对鼻子太刺激了。” “可是我觉着自从闻了樟脑,我背佛经似乎快了一些。” 九灭小和尚也是看着白芷新制出来的樟脑雪白可爱,这才捧出来瞧瞧的。 白芷勒令不许,这才又撇撇嘴巴放了回去。 这么一大块樟脑,倒是够用好久了。 市场化,暂时她也没考虑过,毕竟京城并非樟木的产地,她做这个,一是为了好玩,二是为了入药,毕竟她更加熟悉后世的验方,里面也有许多用到樟脑的地方。 因为樟木不值钱,她实验室制法也倒还便捷,所以她卖的很便宜。 听闻她的医馆里除了新药,有几个常来看带下病的女客们,都吵着要瞧一瞧。 这几个仍旧都是京中武官们的夫人,有一个也是团练营小武官的夫人,姓陈,见到这樟脑,玉雪可爱,气味虽然刺激,又不是很难闻。 好奇道:“难道是白大夫自己调制的香么?我倒是知道苏合香,檀香,沉香的,这樟脑香,还真没闻过。” 白芷收回给她号脉的手,也是谦虚的笑了一笑:“不算什么香料,不过是一味药,和冰片差不离的那种。” 陈氏听了,反而更加好奇了起来:“你说和冰片差不离,可为什么我闻着,这味道比冰片更加浓烈一些了,别打趣我,我不懂什么药性,但我也算信得过白大夫的,若不是什么好的,你也不会特地做出来?” 白芷这才将樟脑的药用一一告诉陈氏。 陈氏听了也是奇了:“你说这味药,竟能防衣物木头被虫蛀?” “前几月桃花汛端午讯,家里也是受潮了,我使人打的衣柜又是用的鸡翅木,最不经虫蛀,不如我买一个回家试试。” 白芷便让哑巴包了三个小小的樟脑球给她,说了注意事项之后,陈氏和其他几个武官夫人便离开了。 哑巴刚想再去做事,便被白芷叫住了:“你方才说的,那个绣儿在哪里?我有话要问她。” 因为医馆一大早就有客人,所以白芷没有过问绣儿的事。 但她知道,这个绣儿由哑巴带进来就跟她说了。 她不置可否,但还是松了口放她留下来了。 想起王氏说,哑巴是个大男人,浆洗她的亵衣之类,总有些不便。 虽然白芷来了古代,向来能亲力亲为的都这么做,但最近越来越脱不开身,是时候找个贴身管家了。 也就是丫鬟。 绣儿一见到白芷,扑通地就跪了下来。 “你跪我做什么?我一不是你生身父母,二不是天皇老子,三不是满天神佛,无端折了我的寿。要做我的丫鬟,第一条就得给我把这软骨头给改了。” 这几句话一说出来,绣儿便慢慢站了起来,她脸上还是垂着泪。 白芷声音更冷:“第二条就把眼泪给我收了,我这医馆是替人看病给自己积福积德的,你整日里哭哭啼啼,叫病家看到了,算什么意思?” 这下子绣儿更加委屈,可是她还是擦了擦眼泪,站得挺胸抬头了一点儿。 “这才像个人模样。既你来了我这里,就是条猫儿狗儿,也是我玲珑医馆的猫狗,出去不能堕了我的名声才是,你懂了么?” 白芷用人从来不问过去,只看当下。 她只相信一个原则,手下的兵就像沙,出来什么形状得靠将领来捏。将领对兵是什么要求,兵就只能做到多少。 曾经官职卫生部长的白芷,对于这一道,自然是深谙精通的。 她短短几句话,本来锁着肩膀,哭哭啼啼,毫无精气神的绣儿,挺胸抬头地站立着,倒还真有些干练的模样了。 “我不管你从前做了什么,你的户籍,等三年后我再给你去报,这三年该怎么做,你自己看着办。” 手下的兵,当然要给许诺。 对于丫鬟这种贴身服务的私人秘书,白芷自然严苛不少。 绣儿似乎也明白了白芷想要个什么样的丫鬟,忙声音大了些,但是头还是微微地低着,道:“是,大夫。” 总算孺子可教,她让哑巴安排着绣儿,把自己的一些衣物,去浆洗了。 白芷拖了三日,才去公堂受审。 这三日,她交代狱卒在王氏牢房里放的樟木粉屑,全是五十年的樟木上取的,药力比她曾经放在自己衣服上的,强百倍不止。 白崇仁和白嵩也曾来求情告饶,可状纸已经地上,府尹这里,自然不能松口。 而且白崇仁的官职是何,金大人的官职,官途,又是何种样,人家府尹大人心里有数着呢。 前几日碰上王正丰,他正要高升外放,算是在牛党里混的不错了,临走还不忘提点自己几句,说是这护官符莫要忘。 金大人是牛大人的爱将,自然前途可期,瞧着上回送那小娘子来公堂的模样,他一个过来人,能有什么不懂的。 什么小小的御史,自然不放在眼里,即便这是李党的御史,也一样。 再加上这个继母,确实做得不地道,好端端的,拿这样恶毒的法子去害嫡女,也为本朝律法不容啊。 这案子竟是不用怎么审的,王氏直接判了再坐牢两月。 看着王氏瞧着自己恨不能拆吃入腹的神情,白芷什么感觉都没有。 “借过一下。”她跟王氏这么说。 这几日睡得都是樟脑樟木涂过的草席草垫,衣服上想必也沾了不少了。 也得让她尝尝,自己想出来的鬼主意,到底是什么个滋味。 这两个月里,可是日日夜夜都有樟木屑,樟脑油等着她呢。 她方才瞧见,王氏身上已经有了红斑了。 白崇仁也在,他没敢再苦口婆心地劝白芷,曾经他见过白芷眼光里一闪而过的狠戾,还以为白芷是要王氏的命呢。 没想到不是。 他跟着进了牢房,这牢房中的气味,可真是混杂在一堆儿,比诏狱那是差远了。 “崇仁,快救我出去,这,这地方不是人待的地方,我,我浑身上下好痒——”王氏巴在栅栏上,一只手不停地抓着衣服,抓出一条条的红痕,慢慢的有血迹渗出来。 白崇仁被这景象一吓,后退了一步:“这,你这是要做什么?不过是两个月牢狱之灾,府尹大人已算是开恩,连杖刑都未动用的。” 王氏听得白崇仁如此说,一颗心简直泡进了冰水之中:“白崇仁,你还算是人么?我和你夫妻好歹这么多年,你见我坐牢竟也无动于衷,想你在诏狱那一会,我是抓心挠肺地担心你……” 她一边说还在一边抓着身上:“这牢里不知是臭虫还是跳蚤,我浑身上下痒的很,你去求求老爷子,他官场上还有几个老朋友,就当是我给你们白家做媳妇,你可怜可怜我还不成么?” 白崇仁闭了眼睛,看不得她抓的满手是血的模样:“好,好吧,我再去想想办法,等天夜了,托这里的差人给你送些硫磺与你——” 他说了几句,忙匆匆逃离了这里。 实在是王氏的模样太过骇人,短短几日,她的眼眶凹陷,脸颊消瘦,前一段日子养出来好气色消失一空不说,眼神里全是怨毒,像是完全的变了一个人。 到底哪里完全变了,他又说不上来。 至少原先的王氏,还有一点娴雅,如今,却是完完全全的消失不见了。连带着脸上的那一点原有的姿容,也都变得丑陋不堪。 === 顾培楼这几日,除了为玲珑的学业烦恼,更是在忙着追缴京城内的辽胡奸细。 前几日,城防和京里的几个捕头差人寻到了几个可疑人物,已经抓到了死牢之中。 他连日盘问之下,才令这几个辽胡死士,吐出事实。 原来完颜昱之没有往西南那条路走,反而是回到了京畿的老巢。 这个完颜昱之,还真是狡兔三窟。 不过想到四皇叔对他下的狠手,他又觉得,完颜昱之或许是要在一个安稳的地方养伤。 这才没有立刻往西逃走。 他策马带着几十名精骑兵,来到了京畿的一处茶行。 “就是这里了,王爷。”徐忠指着茶行说道。 这完颜昱之也是狗胆包天,受伤后也敢在京畿潜伏这么久。 茶行的门被强行撞开后,顾培楼还没有带人冲进去,完颜昱之已经一把刀架在了一个女子的脖子上,慢慢从木质的楼梯上,一步一步地走下来了。 顾培楼定睛一看之下,这女子不是别人,竟是凌家小七。 她怎么会被完颜昱之劫持? ------题外话------ 谢谢给我投月票的大家,也感谢能够支持正版的读者~这本书从首推成绩不太好走到现在,我也觉得很不容易,请大家支持正版。建了一个群,凉凉的后宫:183561788,(读友群不需要正版截图)加了大家来催更哦,招个管理员,每月奖励520小说币你们看可好? 第七十七章 樟脑的军用价值 顾培楼不过疑惑了一个呼吸,立刻就被凌七的求救声给打乱了思绪。 她一身红衣,但是身上斑斑点点的暗红色,昭示出身上是溅上过血迹的。 就不知道,是她自己的,还是完颜昱之的了。 看完颜昱之手腕包扎的伤口,还有他握剑的姿势,顾培楼就知道,他被四皇叔挑断的经脉,还没有好全。 凌七一脸娇柔和害怕,她双眼圆瞪,里面全是骇然。 “王爷,救我。” 她一声娇呼,含着可怜和柔软,可惜完颜昱之并不领情,另一只手将她嘴巴捂住,剑身割入了佳人的喉咙。 “顾培楼,想要凌家的小七安然无恙的,就给我速速走开。”完颜昱之咬紧牙关,狠狠道。 他一丝力气没留,全部放在钳制凌七身上了。 这下子凌七一句话也说不出来了。 “凌家的人,跟我有什么关系?”顾培楼心里知道不好,但是面上丝毫不显,毫不犹豫地否决。 完颜昱之见他嘴上虽然这么说,手上却没有什么行动,便知道这一个法子已然成功了。 顾培楼早年受过凌家的恩惠,若不是凌七的父兄开天下杏林的先河,给他开膛破肚,只怕他早就见阎王去了。 凌七的大兄和父亲,医术只怕不在凌家老祖之下。顾培楼这样重恩义的人,自然不可能真的对凌七见死不救。 他要的就是这个。 感觉到凌七的手指在身后比了一个姿势,完颜昱之再次说道:“那你就等着收她的尸给凌家谷了。等我再放出凌家小七勾结辽人,通敌叛国的消息,她死也死的不光彩,不知道到时候凌家老祖会是什么反应,你们的凌太后,又该自处?” 他这一番话倒是切中了要害。 凌家人若是被传出通敌叛国的罪名,只怕太后和新帝才坐稳的位子,又要震三震了。 这句话不假,顾培楼犹豫了一会。 如果他不是大梁的王爷,不是大梁的煞神,如果他和五弟这个太子不是从小的情分,如果他不是讲忠义恩情放在心里的话,他早就一刀劈过去,为女儿报仇,不管什么凌七不凌七了。 这也是为什么,他迟迟不敢有所动作。 顾培楼拳头微微捏了一下,开口道:“好,那你将凌七放过来,我给你一个时辰的机会逃走。” 完颜昱之怎肯上当:“我怎么会放她走?你给我安排骏马,等我逃到了西南边境,自然会放她回来。” 这个谈判的过程很冗长,到了最后,顾培楼心里做了决断,他假意安排着手下给完颜昱之让出了一条生路。 完颜昱之拉着凌七就要离开,突然顾培楼使力发作,趁着完颜昱之背后露出了一个空门的时候,他手里的剑尖突然转了个弯,刺向了完颜昱之背后那点空门。 这一下,逼得完颜昱之抽回了剑尖来抵挡。 凌七即刻软软奔向了顾培楼那一方。 顾培楼和完颜昱之才斗了几个来回,发现中了完颜昱之的奸计。 方才他显示出来的手抖,全是装的。 如今两人缠斗,他招招有力,次次用尽全力,倒不像是被挑了手筋的模样,不对,还有一些滞涩,看来不是假装。 而是短时间被人接好了。 那一点点滞涩,就是伤口没有好全的征兆。 “顾培楼,你女儿体内,早被我种了瘟疫了!”在两人僵持不下的时候,完颜昱之一声大喝,顾培楼心神一乱,虽然知道这或许并不是真的,但仍旧还歪了剑身,胸膛还露出了一个空当,这下子完颜昱之的剑身,朝着顾培楼的胸口劈来。 他这里面还埋着一个暗器,这事儿他已经知道了,只要一件戳进顾培楼的要害,就算同归于尽,也算值得了。 眼看着剑锋就要砍上顾培楼的伤口,顾培楼退了三步,完颜昱之就追了五步,简直就像一条没有了退路的疯狗。 顾培楼凝聚了一下内力,想跟他同归于尽,怎么可能? 他当下不管胸口的空当,一把剑尖,直接劈上了完颜昱之的头颅。 速度几乎相差无几。 顾培楼没有命令手下围上来,可是这个时候,再围上来也无济于事了。 在这千钧一发的当口,却是离顾培楼最近的凌七蹂身而上,用后背直对完颜昱之的剑锋,当下嘶啦一声,划开了一条深长的伤口,凌七本就娇弱无比的脸色一下煞白。 顾培楼也没有想到这一出,完颜昱之一击不成,一剑被顾培楼抵住了胸口。 “你的狗命我还有用。”顾培楼一把拉住受伤的凌七,眉头微不可见的皱了一下。 这里的完颜昱之算是告了一个段落,可是这个凌七,又该怎么办? 顾培楼看了一眼凌七背后的伤口,眉头拧地更紧了。 === 从玲珑医馆出来的陈氏,回到府中,本是想着把樟脑收拾进自己的箱笼中的,但是又因为别的琐事,搁置了一会。 丫鬟来喊她处理府中实务,两个箱笼都打开的,她随手便把一包樟脑放进了一个小一点儿的箱笼里。 这个箱笼,本是她相公,团练营的武官的军衣,平日不穿了,放在了那里还没有收拾。 这一忙,就忙了十几日。 武官来问她,要她收拾些秋冬的军衣出来,不要的,就分给手下的小兵了。 陈氏这才去看了。偏偏放这些箱笼的里屋竟不知道怎么回事,招了许多的虫子。 下人来翻找,这才发现这些木头都生了虫,端午讯家里瓦片坏了,漏了一屋子的水,当时没觉得,这些水进了木头,竟然生了许多小虫。 两个放在里屋的箱笼,一个大点的是陈氏自己的嫁时衣,另一个小一点的是军衣,都着了虫子。 丫鬟拿了锁钥,开了大的那个箱笼,这才发现里面最值钱的一件珍珠绣衫,都招了虫蛀,珍珠里面都被蛀了一个个的窟窿眼,陈氏大叫晦气,又开了另外一个军衣的箱子。 却见到里面件件衣物完好无损,连个虫子的影儿都没有。 最招虫蛀的毛皮衣服,都好好的,一个眼都没。 陈氏一时没有想起来樟脑的事,等到给武官全部收拾完了那些旧军衣,才看到底下一包包好的白白的樟脑,她这才想起白芷说的那些话来。 她说这东西最是防虫的。 陈氏真是啧啧称奇,当时不过是卖白芷一个面子,花些小钱买下来的。 没想到白芷还真没有夸大这事实。不但没有夸大,甚至是太过谦虚了。 珍珠这样的都被虫蛀了,反而平日最招虫子的毛皮,没有虫来蛀。 这也是白芷一贯的为人可靠,否则陈氏也不会一再光顾一个小小的玲珑医馆。 夜了之后,陈氏和武官宿下,她将这事当做一件茶余饭后的趣事来谈。 却没想到,武官霍一声便从床上起来了,他双目远瞪,好像见了鬼:“不可能,世间还能有此种物事?” 陈氏也被他这种样子吓死了。 “快!快些拿给我,那叫什么来着的?”武官也不睡了,直接披衣起床,陈氏也急急拖了绣花鞋喊了丫鬟把那一包三颗樟脑丸取来了。 武官迫不及待地接到了手里,在灯下看了又看,嘴里不住地发出叹息声。 陈氏不解:“这又是怎么了?” 武官看了好一会,又是闻味道,又是摸,这才回道:“若这物事真有这样的神效,便好了。” 其余都没有解释,倒把陈氏给闹了个不清不楚的,一晚上都没睡着。 到了第二日,武官出了一趟门之后,便又回了家,一脸的喜色:“你从哪个医馆取来的这物事?快去问,有多少要多少!” 陈氏被他这急模样给吓了一跳,但又隐隐觉得这是好事,这才又来了医馆。 白芷百忙之中正在抽空准备将指点哑巴在附近采的一些新药草炮制出来,陈氏来,她倒是颇感意外。 听到陈氏要樟脑,还开出了大价钱,白芷也很疑惑,她不是故意,抽开药柜,给陈氏看了一眼:“都卖光了。” 她也没有想到,不过一味新药,虽然价格她定的有些偏低,可也不算是太便宜,也不知道是谁传开的,光顾过她的医馆的一些病家都一传十地来采买,本来就不多,药柜一下就空了。 陈氏没想到这樟脑的好处竟然也都被知道了,心中不知道是什么个滋味,面上虽然带着笑,心里却是仄仄的。 等到回了家,武官问起这樟脑,她没好气地扔了筷子:“什么樟脑不樟脑的,没了。” 武官被夫人没头没脑的一通发火,这才解释道:“不是我怪你,你不懂这东西的好处。最近军中有一批军资,大抵是将士们的冬衣,堆了许久了,就怕生虫,年前端王大人可是要来验看军资的,年后也有亲手分发给下面的兵士,我们武备监的大人,这几日就在为这个发愁。” 陈氏仍旧生气。 武官又解释道:“我听说有了这个东西,自然要拿去向武备监的大人讨好,若是他喜欢了,在端王爷面前替我美言几句,日后武将里面,我也是不差的。” 就这么告饶了几句,陈氏这才交代,白芷那里没有樟脑了,全都卖光了。 “她一个大夫,靠行医卖药为生,咱们多许些银子不就得了。”武官一再地交代,让陈氏好生再去找白芷说说。 白芷也是奇怪,陈氏一次两次,来了好几趟,每次都只是请脉,别的也不说,只是开了调理的方子,包了药便走。 到了最后,白芷也熬不过她:“你是要樟脑?做什么用?” 陈氏期期艾艾地,才把原委讲出来。 白芷听完后,这才明白,陈氏的意思。 也就是说她这是想要做贩子,到她这里搞大量批发。 白芷本来并没有这个意思的,陈氏这么一说,倒觉得有几分可行。 不过樟脑这种东西,暂时还无法大量生产。 见到白芷皱眉头,陈氏伸了五个手指:“这个数。” 见到白芷不动声色,陈氏又开始劝说道:“白大夫,我瞧你这医馆每日的开支也不少,开业来除了我们这些官太太,大部分都是做散财童子的多。可若是武备监觉得您的樟脑好,由大梁官军的武备监年年购入,这可是年年流水的钱,白大夫,我想您不会拒绝吧?” 白芷微微笑起来:“不错,我自然知道这个好处,可惜我一没有背景,二没有人脉,这笔钱财,只怕很难赚吧?” 陈氏想到武官和自己说过,先将这白大夫哄住了,等时机成熟,套出了这制作樟脑的方法,自然这笔皇家生意,就进了自家的肚子了。 没想到被白芷识破了,这下子陈氏脸上也泛起了一丝羞赧。她毕竟和白芷常来常往,没想到闹这么个大红脸。 还没来得及再说些什么,冯捕头带着礼品进了医馆。 冯捕头似是认识陈氏的,陈氏也没敢和冯捕头打招呼便急急出了医馆。 这不是团练营徐忠副手的夫人么?这念头一闪而过。 冯豹的儿子和媳妇阿六在医馆住了一两天,便收拾了回到了家中,他们实在是住不惯这医馆的病床。 白芷见到阿六的乌头碱毒并无什么大碍,开了一些解毒的制剂,也就同意他们回去了。 冯捕头提了两只自己去猎的山鸡,白芷接过后,便放在了院子里。 一回头,小和尚已经一脸憧憬地看着山鸡流口水了。 白芷叫绣儿出来:“我指点你,你把这两只山鸡料理了。” 山鸡肉性甘温,补筋骨,入肝补血,这个时节吃,倒也对路。 菜端上来,小和尚却是欲哭无泪的,只能吃了另一道菜,果子酱浇山药,山药也是冯捕头送来的沙地山药,沙而糯。 太可恨了,他当初为什么要守斋戒啊,他看着新来的绣儿吃的很香的模样,更是后悔非常。 医馆几名成员正捧着饭碗热热闹闹吃饭的时候,公孙大夫的声音从门外传了进来。 “白大夫,白大夫,是方家的事!” 白芷放下碗筷,挑了挑眉头。 === 方家的远少爷得了传尸之症。 这件事没有几个人知道,公孙大夫就是期中一个,这段时间,他既要上门问诊,又要辛苦瞒着,假装自己不知道帐子后的人是谁。 “是方家,他们派了几个刁奴,要来抓我去方家。我,我逃了过来。” 原来是这方家少爷病发的狠了,大约是不行了,这下子怪到了一直在给方家少爷诊脉的公孙训的头上,怕公孙训怕事不肯来,方家甚至派了许多壮奴来到公孙训的家里堵人。 方夫人放话了:“这个庸医,害我儿性命,给我绑了来。” 想起下人们传递的方夫人的原话,公孙训满脑袋的汗,等了一会,白芷已经换了一身衣裳。 乍一看,倒也看不出女子的模样。 她跟随在公孙训的身后,道:“走吧。” 这么一来,夜色沉沉,白芷又刻意低头,不注意看的话,看着倒像是公孙训身后的一个徒弟。 “你镇定一些,我有办法治好他。” 听到白芷的这句承诺,公孙训这才如同听到了仙音一般,整个心都放了下来。 还没出门,这些方家的奴仆早就站在白芷的医馆门口,准备撞门夺门而入了。 公孙训学着白芷交代的,强自镇定着,说道:“追什么追?我来这医馆里买一味别处没有的神药,必能医好你家的主子。” 他大喝一声,左右的奴仆倒是不敢动了,又想着夫人的吩咐,要将公孙大夫绑了去的,无法又要上去将这弱鸡一般的公孙大夫捉起来。 白芷也随之冷声道:“你们真敢动一动公孙大夫,他若是治不好你们的主子,可就唯你们是问了。” 领头的奴仆想一想又是这个道理,没敢上来,好声好气地说了一声:“两位,请。” 白芷跟在公孙训的后面,被方家的奴仆簇拥着,来到了方家。 这方家,已经乱成了一锅粥。 因为理事的女主人也快要哭晕了,下人们只能干着急,团团转。 夫人身边的大丫鬟扶着方夫人,方夫人手捏着帕子,捶着胸口:“我这是造了什么孽,自从和甄家的那个女克星订了亲,我们家就遭了这么多灾,我今日必定饶不了她,甄家的荣氏不是说了么,让我改日议亲,成。我今儿就派人再去定日期!” 听这口气,看来是不想再遮遮掩掩,准备直接撕破脸了。 当下吩咐了婆子丫鬟,去甄府堵着,要一个结果出来。 因为太过焦急,心神不在当下,也没认出乔装打扮了的白芷来。 但是公孙训在前面,却是被方夫人盯了个正着。 她不知是方才太过激动还是什么,咳嗽个不停,边上的大丫鬟替她用帕子捂着嘴,咳了一阵,才骂道:“好你个公孙大夫,我奔着你的名头,奔着宝芝堂请的你,你回回都说没问题,如今我的哥儿都快不行了,也没见你吱声!这都是什么金玉其外败絮其中的东西。庸医!” 她虽然口里不停地骂着,还是押着公孙训给请到了里头的卧房中。 为什么? 其实还是信得过公孙训的为人,本来一直都好好的,服了公孙训的药,也的确好转上了几分的。 说来说去,都要怪致远身边的人服侍不得力,公孙训明明交代了只能静卧,不得走动吹风,哪里想到致远觉得自己好了,便不顾下人的拦阻,偷偷出了一趟门。那几日她忙着和方大掌柜料理药行被停的后续事宜,也没有顾得上家里。 哪里知道他出去晃了一趟。 也不知是不是在外面吹了邪风,一下子就病倒了。 这些话,她自然不能讲出去,她不讲不出去不说,还得妆成自己是被公孙训这庸医害了的模样。 这样一来,她不但占了理字,公孙训也不敢不全力以赴。 要不然,他的招牌,可就全完了。 方夫人为自己能想到这一招感到庆幸,脸上却丝毫不显,胸口握着帕子的手不断地捶着胸口,眼泪像断了线的雨帘,恨道:“若是这回救不回来,我立时就派人砸了你的牌匾,砸了宝芝堂的医案。” 多时相处,她原以为摸清了公孙训的为人,他必定要怕事低头认错的。 哪里能想到,公孙训好像并不吃这一套。 刚刚走到卧房外,听到方夫人一个字也不饶人,把这过错全都推到他身上,口口声声庸医庸医,声声刺耳不堪。 当下脚步一顿,不再往前进去。 他是被方家的奴仆“请”来的,已经丧失了一些面子,如今方夫人口口声声庸医庸医,砸招牌砸铺子,他已经是忍了一口气了。 又想到白芷进方家前,交代过自己的事。 她说:“你到了方家,万万别矮了他们一头,就想着,自己是万世难出一个的名医,后续的事,听我的安排。” 若说从前对白芷的医术有些疑虑,也在看了她写下的温病论疏之后,全部消散了,在公孙训看来,刊行医术的著作简单,可真要做到字字珠玑,引人入胜者少,可偏偏,白芷就是一个。 当世的几个杏坛大手,除了凌家老祖,也就白芷的著作,短短几个字,就能叫他信服不已。 所以白芷交代了他的事,他立刻就觉得身后有了靠山。 再加上方夫人的言辞,确实刺耳不堪。 将他从前来方家辛苦诊病的一切全都抹杀,这叫公孙训如何心头不难受。 当下他脚步一顿之后,也学着白芷冷了一张脸:“方夫人,若你真的执意不想请我,何必大动干戈?若是不愿,我这就离开,随你怎么打砸我的招牌都好。” 他的态度一强硬,方夫人有点下不来台了。 恰好这时,房里不知是哪一个伺候的丫鬟,叫了一声:“少爷,少爷咳出好多的血,止都止不住了!” 这下方夫人想说再去请别家的大夫,也站不住脚了。 来不及了! 在这样的紧要关头,方夫人不得不松口,口气软了下来,听着里面那咳破了屋顶的一阵声音之后,顿时归于寂灭的不详安静之声,她如同百爪挠心,推了公孙训一把:“公孙大夫,难道你还能见死不救不成?快些救救我儿吧。” 这轻轻一句话,就把她方才说着的那些辱骂,都带了过去。 公孙训还待说些什么,白芷在身后推了他一下。 “先进去再说,带我去瞧瞧,那个方家少爷,到底是不是得了传尸症。” ------题外话------ 推荐下很肥的种田文:若若的田园生活文/爱松子的我 文荒的亲们可以去看看 第七十八章 链霉素和肺痨 进入了方家少爷的卧房,因为实在病得急了,方夫人也没让下人们搞那帷帐遮面的那一套。 而白芷和公孙训一走进去,就闻到了一股血腥味,两人对视一眼,作为大夫,他们自然知道传尸之症,也就是肺痨,咳血咳得这么严重,必定确实是不好了的象征。 白芷瞟了一眼被丫鬟团团围住的方家的少爷,方夫人也是手足无措地过去了,一个劲地叫着远哥远哥。 方致远的样子,倒真是典型的肺痨。 面色发青,身形委顿,一把骨头,眼睛下的黑眼袋,也能看出来,是半夜惊悸很多,睡眠不好的样子。 要说古代的肺结核病,还真是死症,不但会传染给体质较弱的人,而且中医知道明代,才搞清楚,肺痨的致病原,是虫注,而不是什么尸气。 最开始的时候,中医理论认为得肺痨的人,是过了死人身上得尸气,因为把病因看得太过神秘,反而无法入手治病。一旦得了肺痨,便是足足的死症,所以才会有“传尸之症”这样可怕的名字。 用现代医学来解释,肺痨的“虫”不就是肺结核杆菌么。 方致远停了一会,又开始不断地咳嗽,好想要把整个肺都咳出来一样。 白芷只看了一会,已经能够断定了。方致远正是得的肺痨,而且情况的确不容乐观。 方夫人在那头是急得手足无措,可是这一头公孙训却并不动手治疗,只不过让众仆人都散了,让开窗通风,又让下人把方致远的污物给清理了。 这些也都是白芷暗中交代的。 让把方致远的痰和污秽的血迹和着废纸,全部烧了。 这一手一出来,方夫人也是皱了眉头思索着,这公孙大夫从前来看病,也没这么多讲究啊,今儿是怎么了。 这是什么意思?难道是嫌弃她家远哥儿么?难道真的救不回来了? 不成,看来这公孙大夫上回在甄家把甄柔给起死回生,是碰运气,这下怎么好,还是要怪自己,把庸医当成了神医?把远哥越治越坏了? 方夫人正胡思乱想,想着该去宝芝堂百草堂各请一位名医来,不该被公孙训这样医坏了—— 却听到公孙训这样说道:“你家公子这肺痨到了这个地步,可是死症,你去哪里找大夫来,便是大罗金仙,也没用。” 白芷站在后面,帮声道:“公孙大夫,可是,去年,您不也治好了一个肺痨病的么。” 她虽然声音细小,可是方夫人站在后面,听得可是清清楚楚。 这下子,方夫人心里又是一阵波澜,什么?这个公孙大夫还真的治好过远哥这样的肺痨,这波澜越滚越大,她眼见不错的,公孙大夫脸上的表情,是越来越不高兴了。 她是真想打自己一个嘴巴子,这,这好心办坏事,又把真的神医给得罪了。 公孙训按照着白芷的吩咐,立刻要拂袖而去,嘴里冷道:“虽则救过一个,但是方家少爷这样的,恕我救不了。” 方夫人忙拉住公孙训的袖子:“这是怎么了?大夫,神医,公孙大夫,这样,是我这张嘴得罪了您,可千万别怪罪。” 公孙训立在那里不动,也没说要走,但也没说要救。 方夫人也有些心领神会,当下开口:“这样,曾经宝芝堂的杨神医开出过三百两的诊金,咱们照着杨神医的诊金来,不多不少,也是三百两,若真是能成事,还有酬谢的金仪。还愣着做什么?还不快将准备好的银两端来!” 方夫人一声令下,没多久,就有下人端着方盘,上盖着红绸,方夫人轻轻掀开,果然白银的光芒虽然柔和,却照样能闪瞎人的眼睛。 不多不少,三十锭十两官银,银色很好,可见没有搀太多铜之类,公孙训自从行医以来,也是头一次看到这么多的银子摆在眼前,他也有一瞬间的发愣。 可也多亏了白芷在身后推了他一下,他才记起白芷的交代。 一定要做足了派头。 这派头是什么样,公孙训自然见过,大约就是宝芝堂头一份的杨神医这样的架子,才成。 没吃过猪肉,也见过猪跑,公孙训也算明白,因此神情仍旧恢复了冰冷。 方夫人见他无动于衷,心头已经在滴血了,好大的胃口。 可,她思来想去,杨神医也不敢夸这个口,说一定能治好远哥的肺痨的。咬了咬牙,她又叫了一盘来。 两盘子的官银,六百两,不多不少,能盘下京城繁华地带一个稍大的铺子也有余的。 白芷咳了一声,公孙训才慢慢抚摸了一下胡须:“钱财不过身外之物,做大夫的,还是医者父母心的,除了银钱,我还有个条件,你将方致远和甄家小姐的婚事解了,我便即刻开始诊治。” 方夫人也想不到公孙训突然会提出这样的条件来,那一头方致远又痛苦得要死,整个人无力起来,不说咳嗽了,连喘气都成了问题。 她还没来得及问,便听着公孙训开始解释为何要两人解了婚事,从黄帝内经掰到了千金方,总之说到底,便是那甄小姐曾经假死过,死过便是个女尸,无论如何都带着尸气,而方少爷的传尸之症,最怕过了尸气,否则这传尸之症,日后还要复发。 方夫人听了个迷迷糊糊,但她心里和明镜似的,若远哥真的能大好,这京里的名门闺秀还不是紧着自己挑么。何必在甄家那个庶女的一棵树上吊死。 若不是当时远哥被诊出似乎是得了飞尸症,她也不会回头再去甄家大闹。 这下子似乎是被公孙训的神医派头给镇住了,她也吃了定心丸。 只要远哥的身子能好,她就什么都不怕。 想来,也是自己家占了便宜。 她忙不迭地点头。 “好,好,我应承你。我马上就派人去说,去官府将文书全解了。公孙神医,快些去瞧瞧我家远哥,他,他怕不行了……” 接着几个人便来到了方致远的床前。 方夫人也是急成了热锅上的蚂蚁,若是用心点,或者还能发现公孙训实际上并非表面上看起来冷静。 看着方致远瘦的只剩下一把骨头的样子,脉搏又急又乱,舌苔紫腻,面色青中带紫…… 公孙训的颈后,全是汗湿,而额头,也冒着点点的汗珠。 实际上,他并没有治好过什么肺痨,这段日子来方府给肺痨病人开方子,也是头一回。 也不知道是走了运还是怎么回事,在没碰上白芷之前,他不过是宝芝堂一个小小的痘医而已,大部分时候,不过是摆设。 来方家这么多次,他也是头一次见到帷帐后的病人,是什么样子。 没想到得了肺痨病的,竟是这样可怖,比棺材里的死人好在多了一口气。 他背后已经全部都是冷汗了。 在方夫人面前,口已经夸下来了,可到底怎么治好这古来难症传尸症?若是治不好,他又该如何自处? 唯有他身后的一个看似医药学徒的模样的,却是丝毫无汗,连眉头,都没有皱一下。 她的眼光在方致远身上逡巡。 肺痨病这样严重,可是她在方府见到的人里,除了方夫人也有相似的几分病色,其他人都没有被感染。 也许就是方致远本身底子太弱了,才会这么多人,独独他一个人感染了。 “我们大夫治这肺痨,实乃是祖传绝技,因此无关人等,一律要清出去。方夫人?” 白芷的声音稍稍低沉了一些,方夫人又在着急,听到公孙大夫真有家传绝技,且又是上次救治甄柔一般,要把所有人都赶出去的治法,心下先信了三分。 “好,好,我出去。”方夫人忙令所有人都出去后,自己也带上了门。 这次因为是自己的幺儿,是她最心尖上的一块肉,方夫人没敢走远,就在方致远卧房外的碧纱橱里坐了,大丫鬟很是贴心给她捏肩捶背。 “夫人在么?” 门外还有人在等着方夫人,已经等了一刻钟了。 正是方大掌柜,上次因着药行的事,夫人已经冷了他多日,这次他是主动来示好的。 虽则药商行会不让他们开药铺,可也没说不能开个药厂,总之方大掌柜还是从死去的田御医那里学了一些的,再加上方家本就有意涉足药材这一行当,他自然也得紧着上。 近年来,有些名贵药材越来越贵,有些家底的人家,都已经把手伸了进去了。只不过水太深,做出来的,都是些…… 大丫鬟掀开了帘子,一脸的诧异:“你怎么还在这里,夫人不是吩咐让你回了么。” 大掌柜仍旧站在那里不动,丫鬟这才压低了声音:“大掌柜的,这会儿神医正在给少爷治病,你在这里候着不是办法,等到治好了,少爷有起色,夫人一高兴,保准乐意见你了。” 方大掌柜心道也是,便谢过了丫鬟,但是他没离开少爷的院子,他得等着给少爷治病的神医出来,才知道什么时候可以再去找夫人。 若不是为着想要借着方家的实力给白芷难堪…… 种种念头在方大掌柜的脑海里泛起,他阴阴地笑了笑,等药厂再办起来,说不得他还有法子对付那个什么玲珑医馆。 == 房内。 公孙训见没人了,这才出了一口大气,按说他年纪比白芷长,可真的遇事,反而没有白芷冷静。 这一点,他也不得不佩服,明明是二十开外的年纪,竟然有这一份冷静和沉着…… “这下,这下该怎么办?”公孙训是真的没有见过病危的肺痨病人,正在想哪一个验方能压一压这病急,才见到白芷已经从行医箱里拿出了一整套工具。 她甚至丢了另一套工具过来:“学我的样子,穿上。” 公孙训是从没见过这种治病的派头,倒似个学徒一样,慢慢地学着白芷戴上帽子,口罩,手套,外袍。 白芷把这些人都赶走,本来就是为了施展西医的医术。 毕竟这人和那个得了狐惑病的财主可不一样,算得上官家子弟了,只怕不容易接受这种新方式。 她也懒得再多费口舌,既然她来的目的都达到了,就拿这方家少爷当做个链霉素的试验品也好。 方少爷已经出气多入气少了,他本就是肺部的毛病,白芷简单地用自制的听音器听了一下,确实不止是肺部的问题。 胸膜都发炎了。 肺结核这个病就是这样,到最后拖得人没有了形状,大多都是虚弱到了一个极点,各种其他的病痛加身,死状很惨。 肺结核杆菌的克星有很多,现阶段她能制作出来的,也就是链霉素了。 不是说中医治不好肺结核,但是毕竟效果太慢,而且像方致远这样连自身免疫力都堪忧的人,说不得几贴药下去都不会见好的。 她曾说过,西药才是最最险峻的用药。 这一瓶链霉素下去,他要是没死,那必然就是活了。 白芷让公孙训打下手,亲手给方致远扎了皮试,接着就是一扎而入静脉。 这次的链霉素,她早就准备,也是现有水平内做出的最纯的了。 公孙训见到这种医治方式,彻底的目瞪口呆了,饶是如此,他还是压抑着自己激动的情绪,帮白芷压着公孙训的静脉,让白芷将针尖,轻轻地戳了进去。 这种种方法,皆是匪夷所思。 他本想张口求问,又想到白芷和方夫人说这是家传的绝学,便按捺着没有开口,可是医者的好学之心,又驱使他开了口:“这,这是何种药?为何这样直接注入人体都无事?” 白芷一边查看着方致远的动静,一边轻声解释着:“实则传尸症,并非传了尸气,而是虫气入体,我这药,是专杀虫的药水,至于这种方式,叫做静脉注射。” 公孙训还有许多话还待要问,还是按捺了下去。 这种手段,在他看来,何止匪夷所思,简直是天方夜谭。 他所有的医书医经,都没有过这样的医术记载,按说照他原来的经验,是要一下就否定的。 这样的医术,怎可能医好传尸之症? 而且,她方才所说,传尸之症是什么?虫气入体,他也是百思不得其解,古往今来也没有说过什么虫气,难道都是和温病论一样,是白芷自己提出来的理论? 温病论还好说,他接受起来十分容易,可这虫气论,写出论著来,杏坛会是什么反应? 他说不好…… 尽管心里天人交战,可,公孙训还是很相信白芷。 没有来由,她天生能给人一种信服感。 再加上这么多回,听了白芷的,没有一回是出错的。 一瓶链霉素下去,已经快大半个时辰了,还剩下最后一点的时候,躺在床上的方致远忽而慢慢睁开了眼睛。 方致远醒了,他眼神迷迷糊糊地,能看清两个晃动的人影,却分不清是谁在说话,耳朵里嗡嗡的,也听不清是男声,还是女声。 “你怎么样?这里疼吗?”他感觉到胸口有个地方被按压下去了。 接下来他无意识地点了点头。 似乎又慢慢失去了一点意识,但这一次,却觉得浑身自在了许多,尤其是胸腔,那里总是咳嗽,像是压了几百块的大石头的感觉,这一次怎么就渐渐轻松了起来? 难道这就是回光返照,方致远迷迷糊糊地睁着眼睛,又听到了收拾器皿的声音。 有一个人再问:“这样就行了吗?” 另一个人回答:“再这样来个几回,差不多了。” 方致远迷迷糊糊听他们说完,这才又睡过去,这一次,他睡得最是香甜,竟然没有一点点的惊悸,也没有咳嗽。 方夫人送走了两人,见到方致远果真睡得好了,也没怎么犯病,不禁啧啧称奇。也没见公孙大夫煎药,难道真是什么家传的绝学? 白芷和公孙训走出门时,却和方大掌柜的撞上了。 方大掌柜倒也不是故意的,他是想结实公孙训。 抱了抱拳头,刚想说话,却见到了白芷。 他和方夫人不一样,白芷的形容可谓是深深嵌在脑海之中,是恨之入骨的一个人,即便化成灰,也认得出的。 电光火石之间,方大掌柜的还是忍了下来。 和公孙训打完招呼之后,见公孙训淡淡的,也就忍住了攀谈的意思,眼睛却一直在打量着白芷。 心道,总要拿个机会,弄得她身败名裂才好。 ==== 在端王府那里,顾玲珑迎着顾培楼回来,便捡着王府一些有趣的事情说。 “爹爹,你身上有女人的胭脂味道!”顾玲珑最是心眼纯净,刚刚靠近顾培楼,便闻到了一丝音乐的脂粉香味。 她毫不顾忌地便说出了这个事实:“我曾偷听李妈妈说过,男人在外头有了女人就是养了外室,爹爹,你养了外室?” 她大眼睛眨啊眨的,看起来是丝毫没有别的意思在里面,一派的天真纯洁。 就是这样的天真纯洁,顾培楼反而有些说不过去。 他想解释,又不知该如何解释。 索性闭上了嘴巴:“小孩子家家,为何这般多管闲事。你只记住,我对养什么外室没兴趣。” 说完他就板了脸孔,检查起顾玲珑这几日的学业来。 看着顾玲珑和白芷依稀有几分相似的小脸,他心头不由又是一阵烦躁,想起这几日忙个马不停蹄,按说抓住了完颜昱之,可他心中,总有些难安。 抓住完颜昱之不是小事,审问到那封降书的时候,完颜昱之才吐了真相。 原来对他来说那封至关重要的降书,竟然过了这些天之后,上面的墨迹,全部消散破碎了,好似被什么东西吞噬一空了一样。 顾培楼亲眼所见,也不得不感叹,当日白芷必定是用了什么手段在墨汁里的,而这样的手段,可谓是叫人叹为观止。 他初初只觉得心口有一阵子柔软,却被完颜昱之的一句话给彻底打碎:“端王爷,无论做出这样墨汁的人是谁,总不会是大梁之福。” 完颜昱之的意思他明白。 他说白芷既然有这样通天的手段,日后还能为他辽胡所用。完颜昱之参与了整个过程,自然对白芷印象深刻。 同时他也知道她的软肋,顾玲珑。 完颜昱之在说,等日后他抓住了顾玲珑,自然会让白芷为辽胡效力。 他这是在撵虎须。 若非陛下有令,要使完颜昱之作为质子在大梁存在,只怕他早就将这个完颜昱之给立地格杀了。 从完颜昱之那里出来,他又去了姚管事那里。 吸取了上次凌七住在了端王府调唆了顾玲珑的经验教训,他没敢将受伤的凌七安置在王府,而是放在了姚管事家里。 顾玲珑说他身上有胭脂味儿,难道就是碰到了凌七的关系? 因为凌七受伤十分严重,整个伤口横跨背部,血肉模糊,深可见骨,可见当时完颜昱之砍他却被凌七挡下的那一剑,实则是凶险非常。 他也没想被个女流救下。 动了宫里的关系去请了高提点和太医院治外伤的几个太医,都说十分凶险,度过这几日,便能安稳活下来。 他也说不上什么感觉。 看着凌七那张惨白如纸的脸,他只觉得心里仍旧是烦躁。 凌七他是早就认识的,当年似乎太后也有意撮合他和凌七。 不过他直接回绝了而已,他记得当年他豪言壮语:“辽胡不灭,何以为家?” 直到最后阴差阳错娶了白家的草包,他想着也好,至少有了那么一个挡箭牌,太后也不会再多拿自己的婚事做借口。 可,他竟被她救了。 凌七的伤口更是提醒自己,当时和完颜昱之对上时,他大意了。 明明都是女人,为何凌七受伤的时候,这样柔弱,可是白芷在瘟疫谷中,即便受伤都那样冰冷? “王爷,凌家的七小姐,她好似有些不对。您,您快去瞧瞧。” 顾培楼思绪翻涌之间,姚管事在门外候着,他便将顾玲珑的学业放下,出门询问。 姚管事压着声音说了这么一句话。 他心头的烦躁更是挥之不去。 他其实不喜欢听到关于凌七的消息,反而,白芷那里有时候传过来的消息,他听得时候虽然没什么感觉,心里却没有听凌七消息的烦躁。 “知道了。”强压下最后那一丝不耐,他还是答应姚管事去瞧一瞧。 欠徐忠一条命是命,可是欠了凌七的情,倒像是如同吃了一只苍蝇,咽不下去,又吐不出来,难受非常。 就是不知道凌七是不是在故意作幺蛾子,若是真敢在作,他可就不会在顾忌太后和凌家了。 恢复的好好地,能出什么问题? ------题外话------ 顾玲珑:坏女人又来了!好害怕,来张票票压压惊。 第七十九章 凌七重新出现 姚府,西厢客房。 顾培楼压下心中的烦闷来到了凌七的闺房。这是一间上好的,熏过苏禾香的屋子,房间敞亮。 看起来姚管事是花了心思的。 可此刻这房间竟都用黑色的布匹围住了窗户,这是怎么了? 顾培楼皱着眉头走了进去。 按照道理,这个时候凌七应该醒了,为什么将帷帐落下? 他将宝剑抓住,挑开了妃色的帷帐。 只见凌七抱着膝盖,团成了一团,坐在角落里。 这个女人怎么这么会招人烦?明明伤口还没有好,这是准备做什么?想到姚管事那个期期艾艾,不肯明说的样子,顾培楼更是不耐。 凌七似乎听到了动静,朝着顾培楼的方向看来。 “王爷……我……” 她开口还没说完,便只管掉眼泪,看起来真真是孤苦无依的样子。 顾培楼没这个意愿借口,不过他倒是发现凌七的眼神似乎没有了焦距。 他将宝剑在她眼前挥了挥,她仍旧没有反应。 “我,我看不见了……”凌七楚楚可怜的表情,若是换了其他男人,或者早就要将她揽入怀中好生怜惜一番了。 可顾培楼自从凌七受伤后,每次见到她,便要心生烦躁。 这种烦躁和见到白芷的,还很不一样,他见到白芷,虽然也是烦躁,可那种从心里透出来的悸动,他虽然分辨不清,至少不是很讨厌这种感觉。 对这个凌七,与其说是烦躁,不如说是厌烦。 可,想到这手无寸铁的女人,又不顾一切地扑倒了他身前,替他挡下那一剑,身受的痛苦。 他所有的讨厌又都没有了立足点。 心里波澜微微掠过,他口中却吐出了冰冷的声音:“眼睛看不到了,那就回凌家谷,让你爹给你好好治治。” 凌七闻言,眼泪更加多:“你难道以为我不想要回去吗?我连行医玉牌都丢了,我回去,要被关几年禁闭,这是凌家谷的规矩,王爷觉得,我现在这样回去,他们就一定能治好了吗?” 姚管事似乎是提过,几个名医也都来给她诊过,说不太好。 原来说的就是眼睛的问题。 顾培楼即便心中再多的不耐,也按捺住了:“那你想做什么?” “王爷,我听老祖说,道教的张天师对于眼疾,是很决计的,曾经先帝的眼疾,也是他治好的,我想等身子好些……” 顾培楼耳边听着她的软语请求,心中也大概明白了一两分,凌七这是想要治好了眼睛,瞒过这桩事情,再回凌家谷。 她又软软道:“王爷,我自知从前对玲珑的确不够尽心,自从和白大夫斗医术失败之后,我也已经十分后悔了。若是我带着满身伤回凌家谷,只怕爹爹和老祖生气……” 是了,她的意思是,自己还有旧伤要靠凌家谷的老祖料理,因为她受伤,双方结怨了反而不好。 要说顾培楼生命中的女性,那真是少的可怜,他没有养在丽妃膝下,反而是被养在了太后那里。 到了对男女情事稍通些,却又不知怎么回事,栽在了草包白芷的手里。 到了白芷不再是草包的时候,他和白芷又总是闹僵。 凌七虽然不入他心,却是头一个替他考虑的女人。 这一点,顾培楼不说感动,至少还是感觉到了一丝女子特有的温柔的。 这种感受,不由得让顾培楼放轻了声音:“那你就在这里先歇息着,等什么时候,去找张天师再说。” 听到顾培楼的声音放柔了,凌七的嘴角泛起一丝无法叫人轻易察觉的笑容。 那笑容,是满满的算计。不过一闪而过,顾培楼却没有看到。 他起身要走,他和女人在一起,也就能说这么几句话了。 凌七却又在身后,哀哀地叫着:“王爷……” 她没有多说什么,可话音里透出的情意,只怕是块石头也能被柔成一滩水了。 顾培楼的脚步一停,他没有回头。 但终究还是停了那么一瞬。 顾培楼离开后,凌七原本呆滞的眼神瞬间换回了原来的灵动感,她眨了眨眼,又变换成了呆滞的,没有焦距的眼神。 她摸了摸背后的伤口,恨道:“这完颜昱之,下手也太毒辣了,不过,不重伤也没办法博得顾培楼的同情,这一次下了血本,不怕顾培楼逃出手心了。” 她刚刚喃喃自语说了一半,姚管事的夫人周妈妈端着一些吃的送了进来,劝说道:“凌姑娘,好歹吃点儿。” 听到动静,凌七脸上仍旧是荏弱无助的表情。 周妈妈见到凌七这样,心里也是五味陈杂。 谁能想到这凌家谷来的女神医,竟然会落得这样凄惨的下场。 不过想来想去,也是为了他们王爷,也算是可怜见的。 因此周妈妈也坐下宽慰了一会,见到凌七还是那个样子,不免也有些无言。 凌七摸了摸,才拉到周妈妈的袖子:“周妈妈,我知道你是个好人,我曾做过对不起小郡主的事,自从我失明以来,我便想,或者……这就是上天对我的报应……” 她枕在绣枕上,无声无息掉着眼泪的样子,倒也的确可怜。 “我想着……想去给小郡主赔礼道歉,”凌七握住了周妈妈的手,“不如,周妈妈替我去说说,我……” 周妈妈听了也不知如何是好,她不过一个下人,怎么能够查手这些事情。 凌七听到周妈妈没有接话茬,便又改口道:“妈妈,你不要误会,我,我只是心怀内疚,我曾从凌家谷带出来一味药丸,小郡主她身娇体弱,用来补身,是再好不过的……” 凌家谷的药丸,是什么药丸? 凌七听到周妈妈询问,也就开口道:“是十八珊瑚丸。” 周妈妈没听过,可是姚管事却知道,凌家谷有多种不传之秘药,其中这十八味珊瑚丸,乃是凌家祖传的一种药丸,传闻太后从出阁服用至今,保容颜不衰,其中有十八味天材地宝的药材,都是百年往上的好药,也只有凌家谷才能配出这一种药丸来。 这药还有个说法,不光含有十八味主药,服用后能令女子常驻十八。 女孩子身子娇弱的,到了及笄便开始服用这十八珊瑚丸,日后身子健壮,产子顺利,产后容貌不便,本就是一味利于女子的药物。 虽然姚管事也觉得凌家谷的药传得有些神乎其神,但是太后容颜貌若少女,倒是真而又真,有这样一个活招牌在那里,不信也得信。 这下子听了周妈妈复述了凌七的话,姚管事倒也不敢替小郡主回绝。 “等有空我问问王爷,总得等她身子好些。” 夜了两人聊了会,聊到了凌七和白芷身上。 “老头子,我看那个凌七虽然家世好些,可总觉得她怪怪的……” 姚管事也叹了口气:“我也是觉着如今的王妃并不差,可世上的事,说不准哪!” === 顾玲珑在瘟疫谷内发生的事,白芷为了替她收惊,是没有鼓励她再讲一遍的。 心理医学本来是认为,受过太大的刺激后,人可能会选择刻意遗忘那段不愉快的记忆。 这种不愉快的记忆,如果强行去打开,会对人的脑部造成伤害。 自从瘟疫谷的事情以来,顾玲珑也的确表现出似乎忘了这件事的样子。所以白芷没有提,只是带着她玩乐。 本来还有个李妈妈帮忙捎着信,让白芷知道顾玲珑心理状态的事。 小孩子不开口说,有时候不代表她忘记了,只不过是说出来很痛。 曾是儿科专家的朋友也这样告诉过她。便是她自己,也曾在给小孩子的医治中,见过这样的病例。 可是如今的端王府,顾培楼躲着她,恼着她,她没有办法知悉顾玲珑的身体和心理状况。 顾培楼?他一个大男人若真能事事细心,那才叫怪了。 白芷想着上回顾培楼来说要种痘的事情,便去了姚管事家坐了一回。 说来也巧,周妈妈见到她也是吓了一跳,心道怎么晚上才念叨,怎么王妃这就来了。 王妃人多事儿忙,怎么还想得到这里来? 周妈妈又怕王妃撞见了凌七,心里不痛快。 她哪里知道白芷是从里头换了个人呢,按她的想法,王妃即便下堂,看从前的样子,对王爷也是有情分的。 白芷来的时候,周妈妈正在煎药,是给凌七熬的收伤口的药,因此身上带着一点儿药味。 给王爷的救命恩人熬药,怎可能假手于人,这一点,周妈妈还是做得很好的。 白芷的鼻子还算可以,周妈妈一靠近,便闻到了其中的几味药味:“当归,熟地,白芍,还有丹参?” “这是补血活血的药,怎么,周妈妈,姚管事的受伤了?” 周妈妈也没想到,自己身上的药味,竟然就被白芷闻出了个*不离十。 她支支吾吾了几声,岔开了话题:“王妃,快做。我这里还有些上好的大红袍,您快尝尝。” 这些端王府受过她恩的下来人们,都还是喜欢称呼她为王妃,怎么都不肯改。她也就随他们了。 还没开口,周妈妈似乎也猜到了她为何而来。 “小郡主?这些日子还成,并没有什么不好的地方。” 说了没一会,周妈妈看了看天色,白芷见她似乎在忙,也就没再多问。 这姚管事家里,能有谁受伤失血过多? 第七十八章 重来一次 白芷越想越不对,周妈妈是没可能用那样的药方,能让周妈妈亲自熬药的,除了顾培楼,便是姚管事。 可是姚管事似乎还在外面做事。 她怕是顾玲珑出了什么事要让周妈妈熬药,再加上周妈妈方才的表情着实不对。 走到了一半,她杀了个回马枪。 周妈妈见白芷走了,本是扶着凌七下床走路,顺带劝她多多喝药的。 她眼睛不好,只能劳烦周妈妈多操心。 白芷再回去,只说是东西拉在了姚府,门子倒也没多心,结果她才走到园子,便见到周妈妈扶着孱弱的凌七在散步。 凌七的出现,让白芷心中讶异,加上她看了看气色,立刻心中有数,方才的汤药,必定是给凌七用的。 凌七能在姚府出现,必定是经过顾培楼同意的。 她真相看看,顾培楼脑子里都是什么? 明知道这女人不是什么好东西,竟然也脏的臭的都往府里拉? 她个人对顾培楼想要什么样的女人没意见,可,这女人对玲珑做过的事,他难道也能忍么? 周妈妈也没想到白芷会再杀回头,手就先抖了一回,她搀着的凌七眼神呆呆地看了看:“周妈妈,是不是来了什么人?” 周妈妈没敢回答。 白芷冷道:“周妈妈,你先下去。” 周妈妈看这情形,也有点后怕,遂想着先去搬救兵。她相处过的王妃,那可是闹起来要命的女人啊…… 眼前的情况,怎么看怎么像正室夫人抓了外室。 凌七手足无措地站在那里,微微张口:“是谁?是白大夫么?小七本想着哪日去王府给小郡主赔礼道谢呢……” 白芷走到她跟前,细细打量着她的神色,见她眼神毫无焦距,又听到她说这样的话,声音更冷:“你拿什么脸去见我的女儿?找死么!我活着的一天,你就别想再见玲珑。” 时至今日,她也忘不掉她教玲珑喊的那一声娘。 凌七似乎被她的冷声给吓怕了一般,又哭了起来,那两行眼泪,犹如断了线的珠子,沾湿了衣襟:“对不起,我,我年纪小,不懂事,求白大夫原谅我现在眼睛瞎了,我……” 白芷却觉得奇怪,她的面色看不出任何脑袋有瘀伤的迹象,就连眼睛的瞳孔也毫无异样,怎么好端端,会是瞎的? 而且这个凌七,从前还是嚣张跋扈的娇娇女的做派,怎么如今反而成了弱柳扶风了? 不过才和她说了几句话,便掉了这么多眼泪? 一个人的性情,难道也是这么容易就改掉的么。 “你眼睛瞎了?”白芷呵呵笑了几声,“我来诊诊,瞧瞧你到底是真的,还是假的!” 凌七听到白芷这么说,心里就先打了鼓。 眼睛瞎了的脉,名医也罢,神医也好,不一定能摸得准,大多是靠经验判断。 她先是装出一副眼神没有焦距的样子,那些太医院的也就诊了她眼睛坏了。 她和顾培楼说什么要去找张天师瞧眼疾,只不过是为了拖延时间,待在离顾培楼最近的地方。 可是白芷却又偏偏说要给她诊脉,白芷的诊脉水平,她曾经是输在她手下的,自然知道那是什么个概念。 只怕真让白芷诊出来自己是假装的,那可就让自己白费力气了。 因此她如同风中的小白花一样摇曳着,一边使命挣扎,想要逃开白芷抓过来的手。 她眼角闪过一丝恼怒的光,正要使些什么手段,却又瞟到了小径上一个熟悉的身影。 顿时嘴角勾起了一个得意的微笑。 凌七不再反抗,相反,她任白芷抓住手臂,又在瞟见那人影越来越近的时候,突然摔向了园子里的小径外。 那外面都是些细碎的小石子,她倒下去的很急,又是整个人的背部向下。 那道人影似乎想要救下凌七,却晚了一瞬,顿时凌七狠狠砸向了石子路面,背上结痂的伤口迅速裂开,红色的血迹倏然渗透开来,染了整个背部的衣衫。 来的不是别人,正是顾培楼。 他一身军袍,上面金色绣线绣成的盘蟒,那金色分外明亮,闪烁着光彩。 他身材高大,站到了白芷的面前,似乎白芷整个人都被笼罩在了阴影里。 这一次,他没有轻易发火。 他垂下眼帘,眼睛下,也是一团阴影,轻易看不清他的情绪。 只不过他低沉的一声:“白芷!”充分表现了他的隐怒。 周妈妈战战兢兢地跟在后面,一声不敢吭,过去将凌七扶起来。 这个时候的凌七早就痛得气若游丝,但她还是忍着痛,弱弱道:“不,不要怪……白大夫……” 白芷只觉得好笑,怎么这种戏码,好像发生过? 她前世众叛亲离,是什么时候? 玲珑死后,颜昱之外面的那个女人登堂入室,摸着肚子,说要跟她好好说说自己的去处。 她好好跟她讲道理,一根手指头也没碰她。 结果那女人自己踩空了楼梯,摔了几个台阶下去,下身血流不止,她本着职业操守,过去给她检查,哪里知道那女人奸猾似鬼,硬是拉着她的手,一边哭一边跟她求饶,说什么求她放过自己…… 莫名其妙的,说些这些话做什么。 然后她一抬头,就看到了颜昱之那张紧绷着的脸。 他眼神里满满的指责,更有甚者,写满了对她的失望…… 她也是想不通,他自己外面有女人,为什么也有这个立场指责她。 不过那种表情,终究刺痛了她,她只觉得浑身无力,什么解释的话也说不出来。 与其说是说不出来,更确切点,是不想解释了。 随他颜昱之怎么看她,她也觉得同样的失望。 两人从此后背道而驰,再也没有过交集。 如今简直就是情景重现,白芷却换了心境。 她没有开口,不是因为不想解释,对于现下这种境况,她知道,再解释也没有用。 顾培楼眯着眼睛,说不出心里是什么样的滋味。 许久未见,他没想到,白芷又会是这样的情景下出现。 他看着白芷,白芷一双眸子平静如水地回看着他:“顾培楼,不管你信不信,这不是我的初衷。” 顾培楼什么也没说,他回过头去,肩膀似乎有些松垮下来,他长叹了口气:“罢了,你走吧。” 白芷站在那里良久,才道:“端王爷,你我早情断恩绝,凌七是你的新欢也好,旧爱也罢,我没有那个心情,也没有那个爱好去为难她。她是死是活,是不是下一任端王妃,本和我毫无干系。” 顾培楼本来压制住的怒意,被她几句话又轻轻松松点燃。 什么叫情断恩绝,什么叫和她毫无干系? 她倒是撇的干净,从前花痴自己的模样,为了自己寻死上吊,都是假的吗? 他顾培楼在她那里,就那样不值钱? 她连为了他争风吃醋都不愿?他在她心里,竟这样不堪。 顾培楼捏住不断颤抖的左手:“滚,给本王滚!” 白芷也没什么太大的情绪,对她来说,颜昱之是度过了多年的夫妻,可是顾培楼和她,毕竟没有什么感情。 所以对和上一次差不多的凌七,她心境并未有起伏:“我滚可以,你答应我这个做母亲,凌七这样的臭货不准让她接近我的女儿!” 顾培楼的拳头似乎也开始咔咔作响,他深吸一口气:“好,我答应你。” 至于凌七…… 她敢在自己头上泼脏水,白芷慢慢看向那个不知是真瞎还是假瞎的女人,一字一句慢慢道:“你跟我作死,我暂时懒得管。可若你的脏手敢伸向我女儿,我会让你好好瞧瞧,死字怎么写的。” 白芷虽然语气轻慢,但是其中蕴含的杀意不假,凌七不由自主将头别开了。 她眼泪又流了下来,这哭哭啼啼的声音,让顾培楼也有些心烦:“哭什么哭,忍着。” 白芷这才离开了姚府。 自从凌七出现,她总觉得有什么事,被自己给漏掉了。 可到底是什么,她又不是很确定,依稀玲珑睡梦中喊过什么的…… == 时间已经入秋许久,秋燥的时候,隔壁白家的食肆重新卖起了五色饮和羊汤。 王氏还是那个王氏,只不过换了一层皮。 她脸上,身上,全部都是密密麻麻的坑坑洼洼。望之令人心生害怕,她在牢中可谓是吃够了苦头,只差要将一层皮都给抠烂,白崇仁带来的药粉,药水,全数无用。 出来了之后,离了牢里的那些草屑,王氏才算是解脱,慢慢的,脸上身上的皮肤结了痂,才算离开了那种无边无际的痛苦。 “若儿!你这一整天,又要去哪里?” 她遮了许多的脂粉,才把脸上的坑洼遮了一些,她心里清楚,这或许就是白芷的手段。 如今之计,她只能忍。和她作对的下场,自己已经体验到了,若自己手里没权利,没几分权势,只怕还是拿这个白芷没办法。 白若听到她问话,抱着琴,要出门的身影顿了一顿:“娘亲,冬月里,还有最后一次,若我能成功引起那人的注意,若儿无需选秀,便能进宫做娘娘。娘亲……” 她满以为还要和王氏再分说几次,她才能放自己离去。 哪里知道王氏如今是铁了心的要卖女儿。 “好,快些去吧,可不要耽误了时辰。” 白若面纱下露出一个微笑:“娘亲,等你女儿成了宫里的娘娘,我自会替你好好报仇。” 王氏连连点头:“好,好,好。我要她不得好死。” ------题外话------ 跟大家说一下,存稿没了。现在分两更,早上八点五十五三千,晚上八点五十五三千。我尽量准时更新~ 第八十一章 方家少爷出了事 方家那里,也是并不平静。 方夫人自公孙训带着白芷走后,便立刻去看了自己的幺儿,不过才那么一会的功夫,远哥还真的好了不少。 第一件事,晚上睡了一个整觉。 这可是天大的不容易。 自从睡了这个整觉之后,方夫人才是真正的把心给放下了,她想着公孙训竟然不是招摇撞骗,因他说过还要复诊才能好全了,才真的去甄府把事给办了。 她亲自去的,若不是几世里修的脸皮上功夫,把荣氏那些话里话外都带着刺的都给忍了,只怕甄家还要再唧唧歪歪。 若不是她还想着,远哥儿得过痨病的事儿传出去对下一次结亲不利,她早就直说了—— 其实荣氏定然是知道了些什么捕风捉影的事,对她来退亲心里是乐见其成的,只不过没有台阶儿下。 她当下陪了许多好话,荣氏才假装为难地同意了退亲。 “呸!什么东西,真当她们家的丫头是公主府的女儿,人人求娶么?也不拿镜子照照,甄家老爷丁忧了多久,请了多久的假,若不是上头有个牛大人,就凭他们家这样的情势,早就树倒猢狲散了,我真是瞎了眼,当初才听了远哥的话,相了他们家的丫头。” 方夫人赔了小心,心里不痛快,闷闷的喝了一大碗的茶,又骂道:“什么他们家柔丫头粗笨,配不上我们远哥,暗里不就是在嫌弃我们远哥没功名在身?这世道,真才实学才是最要紧的,她懂个狗屁!” 丫鬟听夫人开始飚脏话了,忙劝解了一会,又把方大掌柜的叫了进来。 方大掌柜,自从撞见了白芷之后,便在疑心,这方致远的病,实际是白芷给瞧的。 那个公孙训也就是夫人迷信,上次他故意放出消息,说白芷治好了死了的甄柔,也就是觉得,应该是白芷所为。 至于那个公孙训,没有认识白芷之前,不过一个宝芝堂的痘医,说好听点,有几桩能说得出去的病案罢了,能跟他兄弟御医斗的,两相比较,自然是白芷的医术更高。 “夫人,除了药厂的事,我还有一事相告。”方大掌柜的拱了拱手,便这样说道,“上次跟着公孙大夫一起来的那个学徒,就是毁了咱们药行的白芷,玲珑医馆的主人。” 方夫人被他这么一说,倒也不明白了,那日哭的昏沉沉,倒也没仔细看:“她来咱们这里做什么?” 方掌柜的只能用方夫人能接受的话继续往下说:“她这是跟咱们结了仇了,只怕公孙大夫被她蒙骗,让她来打下手,被她做什么手脚,将咱们远哥儿害了。” 方夫人摇了摇头,将茶杯一推:“你在胡沁些什么,远哥的病,比以前大好了,若是做了手脚,远哥如何能睡个安生的觉?” 可是方大掌柜如何能放过这个机会。 他又轻轻附到了方夫人耳旁,说了一番话。 方夫人听了之后,觉得也有道理。 不错,法印大师的确曾有过“毒也能医病”的一番话。方夫人是法印大师的忠实信徒,她还是信了。 若让那个白芷在公孙大夫的药里面动了手脚,那可真了不得。 不过,方夫人还是想了一下,公孙大夫的家传绝学,带上一个同行的大夫,真的好么? 转了一下眼珠,方夫人又笑了起来,这白芷也真是叫人瞧不起,只怕是用了什么不入流的手段,想要偷学医术吧。 同为女子,这样的女人,做派叫人齿冷。 天下的女医,都好不到哪儿去。 “那这样,到时候他们再上门来,就这么办!” 方夫人同意了方大掌柜的计策。 方大掌柜也觉得这一回,白芷必定是栽在自己手里栽定了的。 等到了小半月过去,白芷掐着时间,链霉素的提纯又上了一个台阶,她做好了标记之后,又重新灌制了一下竹吊瓶,正好做完这些工作,公孙训上门了,是一起要去方府的意思。 因为白芷不想露了真容,这都是约了夜里去到方家看诊。 两人到了方家,方夫人也没和前次似的迎出来。 只有个美艳的大丫鬟,是方夫人身边的,一惯笑着将两人迎到了后头。 依旧是按着上次的规矩,来给方家的少爷诊病。 方家的少爷这一次也是睡着的,他身体虚弱,稍微好些便极为嗜睡,也是正常的表现。 白芷依旧上去挂了一只吊瓶。 她运气不错,因为注重提纯和消毒,来古代这么久,挂的吊瓶从没有出过安全事故。 她的安全工作日志上基本还都是勾的比较多。 可是吊着吊着,她发现,方致远的神色,并不对劲。 等她发现不对,立刻便上去拔了针头,可是这时候方致远已经开始四肢抽搐,口吐白沫了。 公孙训也急了,赶忙上前去,想给白芷搭把手。 白芷还没来得及检查方致远的情况,门突然被人踢开,方夫人一眼看见方致远口吐白沫,果然信了方大掌柜的话,又看到的的确确是白芷拦在了公孙训的前面,不知道在弄些什么。 她怒极攻心:“好你个白芷白神医,我们方家到底怎么害了你了,你要这样来害我儿!” 白芷再次检视一下自己的吊瓶和药水,出门前是检查过的,按说没有问题。 而且方致远的表现,似乎并不像是过敏和受激反应,倒像是……中毒? 白芷也不能确定,此刻方夫人拦在跟前,让大丫鬟去请了法印大师。 她知道,过几日就是佛诞,法印大师必定在京中。 原先是不敢请,又认为公孙训是神医,可是此时此刻,她是一个都不敢信了! 方夫人到了气头上,也开始不断地咳嗽起来。 丫鬟仍旧用帕子给她擦着嘴,原想和从前一样快些丢掉,可是一打开,竟也是赤红的鲜血印子。 方夫人也瞧见了,她这下反而流不出眼泪来了,坐在凳子上,指着公孙训和白芷:“把这两个庸医给我捆了,我,我要送到官府,不,送到大理寺去!告他们谋财害命!” 公孙训先急了,这可真是富贵险中求,富贵的银子到手还没有焐热,竟先闹上了官司。 白芷站在那里,伸手让公孙训不要急。 几个下人都面面相觑,不知道是不是真的要绑,夫人如今也咳血了,这……这还怎么办。 法印还没请来,方府只不过是国子监祭酒,一般的王孙世家,才请得动他,丫鬟又替方夫人吩咐下去,再请了宝芝堂的杨神医。 连方夫人都得了肺痨么?白芷认真看了看方夫人的脸色,觉得这个时候不争,只怕就真的要被顺势剪进大理寺了。 她朝丫鬟吩咐道:“你们夫人现在气逆不顺,咳得厉害,快去冲一碗顺气汤来,取点儿木香,青皮,厚朴,这些随便儿哪种抓点,热热的开水,记住一定要热。” 方夫人咳出了血之后,坐在那里半晌不说话,原来是一口气顺不过来了。 此刻连个大夫都没有,丫鬟也不知道该怎么办。 若真是一口气顺不过来,可就麻烦了。 丫鬟不通药理,可是木香这些简单的芳香药跟着夫人还是认得的,她听夫人吩咐原来是要将两人送到大理寺去,这下……到底听谁的? 白芷喝了一声:“你家夫人顺不过气来,少爷也快折腾地不行了,两条人命在你手上,你还不快去!” 她的声音,自然还有一种不容抗拒的威严。 丫鬟还没反应过来,人已经走在了去向库房的路上。 公孙训按着白芷说的穴位,给扎了几针,方夫人坐在凳子上的脸,也不那么透着酱紫了。 白芷却在查看着方致远的病情,她替他诊脉,脉象急不说,瞳孔也放大了数倍,人也一直在抽搐—— 方夫人服下了丫鬟端来的顺气汤,也渐渐缓了过来,白芷见她又要朝着自己吼,便冷道:“你别急,真出了事,我自会跟你去大理寺分说。眼下救了你的儿子要紧。” 她拿出金针,刚要下手给方致远扎针,外面传来个洪亮的声音;“白芷在哪里?” 这声音正是法印大师。 他本是不愿自降身价,给国子监祭酒家的儿子瞧病,但是听闻白芷在这里犯了事,这种落井下石的心理,兼之一种好奇心,驱使他过来看一看。 丫头引着法印大师进了内宅。 他见到白芷和公孙训,只有公孙训对着他拱手行礼,算是一个小辈的礼。唯有白芷,仍是只当没见他,在那里替方致远做急救。 方夫人已经微微能开口,她抚着胸口,顺着气,说道:“大师你来的……好,快,快救救我儿。” “护院,将这两个庸医,给我捆了!”方夫人越说越急,“白芷,你,你放开我儿……” 法印见到方致远这是急病,连忙走上前去,挥退白芷,一边替方致远诊脉,一边跟方夫人说道:“夫人,你稍安勿躁,同行相济,看在我的薄面上,先放了这两人回去,若真有什么事,再去找他俩算账不迟。” 他看病,自然不会留同行在场。 他也有一种得意之感,任你白芷如何狂傲,如今还不是要仰仗他来求情么。 白芷笑了笑,没有开口。 ------题外话------ 说两点:一,我从来没想过在章节里注水,前面万更的几天里,也有卡到不行的时候,也没想过注水。如果说我故意拖拉,我可以拖拉的情节可以有很多,何必费尽心力写那个凌七,因为凌七牵扯到后面的情节,我写的很辛苦,你们三千字看的很快,可是我要写三四个小时,每天凌晨三四点爬起来写写了上班,我希望大家能体谅我,我玻璃心,可能一个差评要伤心好久。 二,我暂时写到的情节里,可能显得男二很蠢,但是没有看到后面,为什么要妄下论断?难道不知道情节一般都是有转折的么……我知道我写的不好,也或许不是你们暂时想看的,等一等就好了,也许几千字过了就好了呢? ps:笑妞,橄榄,不好意思我手抖把你们评论删了。我能再求一下好评吗?笑妞? 第八十二章 妙手回春 白芷没有开口,她的笑容,有一丝嘲讽。 法印倒还一如往常,一直将自己摆在宗师的位子上呢。 本来她倒是可以顺着法印的台阶下的,但是见到法印的模样,她倒是感觉有点儿意思了。 “成,法印大师,您先请,我留在这里瞻仰大师的风采,如何?” 白芷明明是带着一丝嘲讽,可是听在了法印的耳朵里,反而就成了白芷在服软。 也是,她不服软怎么能行,这可不就是她的危急关头呢嘛。 能在病家面前替她说好话的,也就自己了。 法印点点头,心内总算舒畅了起来。 自从知道了白芷这么号人物,他一直对自己的医术有所怀疑,如今看来,做大夫这一行,哪能一帆风顺,谁能不碰到个疑难杂症不是。 他就知道这白芷年纪轻轻,哪能有一手炉火纯青的医术! 搭上了方致远的脉,他的眉头,却拧住了。 法印来时已经喂了方致远一味自己研磨的药丸,是静心解表的药丸,因弄不清抽搐的原因,法印只能先止住他的抽搐。 针也扎了下去,可方致远,虽然不抽搐了,却陷入了昏厥。 这脉象,真可以说是杂乱无章。 按说方致远这样虚弱的人,之前似乎也听请他的下人说过一些,也是得过痨病的,他的脉象,应该是慢而细的。 可是如今急而洪,这像是大补过头了的征兆。 法印瞟了一眼白芷,见她规矩站在那里不说什么,才道:“这几日,你家少爷可服过参汤之类?” 方夫人点点头,命人拿来今日才喝的参汤碗,端来给法印瞧:“这就是今日喝的人参鸡汤,鸡是用山药黄精喂大的老母鸡,人参因为公孙训交代过,并没有放太多,只有三截须子。” 法印粗粗看过,人参倒是没有什么问题。 他当下便下了论断:“我看,这是大虚不受补,身子太虚了,补药反而如同毒药一般。当下要务,还得要泄了这温补的药性,才能过了这当口。” 说完当下拿起笔来书写。 白芷听得他这么说,却又笑了一下。 方才那只人参汤碗,她看的清清楚楚,还有一根细细的人参须子留在碗底。 见到白芷在笑他,法印当即又怒了,写到一半的毛笔,顿时停了下来。 “看来洒家方才为你说话,你这小辈儿,倒给脸不要脸了,你说说,你在笑什么?” 法印将毛笔丢下,医治方家的小儿子倒是小事,可这名声毁在了一个小辈儿的嘲讽上,那可真就要不得了。 方夫人在边上歇了一会,怕得罪好不容易请来的神医,说道:“还是将这两个庸医扭送到大理寺,免得坏了大师瞧病的心情。” 法印拦了方夫人:“不用,对于持不同意见的,咱么同行中人,还是包容一些。” 心里却想,好你个白芷,尽管搬弄,若是被他抓住了错处,除了身败名裂,还能有什么下场? 做大夫开医馆的,出了一起病家的官司,若是那平头百姓的,或者还能继续做下去,可若是得罪了这些有官位的,只怕下场都不会好…… 法印心道着,秋后的蚂蚱,就怕现下不蹦跶,再蹦跶几下,且看它是什么下场! 因此他装着大度,让白芷说话。 “若是说的不对,就依了方夫人,即刻送到了大理寺去。” 白芷听他高高在上的口气便十分不耐,反诘道:“那若是我对了,你开的方子不对路,又该如何?” 法印没想到她还有这么一出,口气倒是挺大的,如今谁处劣势,谁处优势,她还看不明白么? 他拂了拂袈裟上的金线:“好,若你的方子对了路,而我的不对,我即刻便——便喊你一声师傅!” 白芷便请他继续将方子开完,果然法印开的方子和自己想象的相差无几。 泻火清热又兼温补的方子:熟地一两,肉桂,附子一钱,菊花三钱,晾凉了之后,就喝下去。 这和后世的引火汤已经相差无几了。 若从这副方子上看,法印的医术还算可以的。 他认为,方致远是肾阳极亏,虚阳外越,尤其又服用了人参汤,更加看起来像是热症,急症,所以用了这个引火汤,对于需要补的,则大力补,比如熟地,就是用来小小温补的,而肉桂,附子,实际是引火下行的两位药,如果对症,往往也只要一两副就能见效。 当然,这个结果还是建立在,法印能够确定病因的情况下。 白芷不说话,瞧着这副引火汤被灌了下去。 方致远本是有些安静了,可喝了这副引火汤,突然开始止不住地呕吐,像是把整个肠胃都要呕吐出来一般。 方夫人这才受不住,我的乖儿啊,这样喊着。 心里却开始生了疑惑,不是方大掌柜的到底干的什么事,她不过同意了让远哥表现的病仄仄的,到时候胡乱安个罪名给那个白芷就行,却没想到,竟然闹到了这个地步。 她哭声里也带着几分后悔,方大掌柜拍胸脯保证法子没问题,却闹得这样严重,似乎是听说了后宅动静不对,他人也没有出现。 怕只怕,他嘴上说的,和实际做的,完全不一样。 不知道他对远哥儿做了什么! 方夫人被方大掌柜推进了油锅,生生地煎炸着。但也只能继续在油锅里蹲着。 她不是第一次犯这样的错误了——方夫人这个时候,只想捶死自己,信了那奸贼的谎话。 方夫人擦干眼泪,终于懂得了情势。 现在这个样子,看来法印大师是误诊了。 虽然她自己也不愿相信,可事实摆在这里,结果也摆在这里,由不得她不信。 “法印大师,我看还是请白大夫开她的方子吧。” 法印也想不到,竟然自己的引火汤是无效的。 这……这又是怎么回事? 他心中大惊,望着白芷,又看看躺在床上的方致远,惊疑不定。 到了这个时候,方夫人反而冷静了,眼泪擦干,倒也有几分当家主母的样子,她吩咐下去,没有人敢不听。 立刻有下人给白芷端来了椅子茶水,还有文房四宝。 情况危急,白芷上前,用捏穴位和敲打的时候,给方致远止了吐,那些药水也都被吐了出来,她还是用了隐穴的捏法,金针重新刺了他的手少阴胃经几个穴位,方致远倒是慢慢安静了下来。 只不过,他喘着粗气,似乎开始干呕了,白芷还听到他肠鸣的声音,很响,摸了一下,肚子里全是一团团的空气。 自从见到了那只参汤碗之后,白芷已经大约可以确定方致远的病因了,如今又按到了他肚子的空气,便也知道原因了。 好在不是针剂点滴的过敏反应。 白芷又问了问丫鬟:“你家少爷晚上腹泻没有?” 丫鬟想了想,答道:“昨夜没有,倒是一早上喝了几口汤,便说肚子里不对劲,泄了一次的。后来又说没力气,便睡了。” 白芷点点头,这样的话,倒也对症。 方夫人听到白芷这样问,便试探道:“难道是这人参汤有毒?是有人给我家远哥下了毒么?” 白芷摇摇头:“算不上下毒。” “你可听好了,他喝下的人参汤的确有问题,人参分为许多种,这世上,还有一种,叫做假人参的。” 白芷的话,叫方夫人心头一跳。 她的药行干的卖假人参的勾当,没有一桩自己不知道。 方大掌柜那里,她自然是要推脱的。没想到,这假人参竟然还进了自己府里,还被自己爱若心肝的幺儿给服了,酿成这样的后果,这…… 只能说是天道循环了。 白芷也不知道方夫人在想些什么,一直呆愣愣的。 她拿起了那只人参汤药的碗,捻起了碗底的半截须子,放进嘴里尝了尝:“这须子看着像人参,实际短而粗,沟壑太深,味道有些微麻,我瞧着不像人参,若我没猜错,或许是华山参。” 华山参只是好听叫做参,实际却是一种茄科植物的根,带有轻微的毒性。 无良的奸商也常常会用华山参的根须充当野参来卖的,若是稍稍有点良心的商贩,也会在炮制华山参的时候,多几道特殊的工序,以便去除毒性,只有一点点的毒性残留。 这一点点的毒性,对于健康人来说,不算什么,可对于方致远,那大约是致命的。 方致远的问题在于长时间的营养不良,肠胃已经虚弱到了一定的地步。这么点参汤里的微毒,弄不好,也能要了他的命。 方夫人听到这里,已经恨上了方大掌柜,他当日里拍胸脯保证,只不过让方致远表现的病一些,并不是真的生病。 没想到他会在食物里动手脚,定是特意给方府进了一批假人参! 他为了达到目的,可真说是不择手段啊。 竟然对着自己阳奉阴违。方夫人越想越恨,怎么就信了这狼子野心之人的话。 白芷知道,自己的链霉素,算得上苦寒之药,输入体内,遇上这个微微毒的华山参,必定是反应大了些。 否则不会在输液之后发作的这样厉害。 这一层,方夫人并不知道。 方夫人听白芷说的有理有据,法印也感觉到,是自己大意了。 他没想到,碗底的这一小截人参的须子,竟能让白芷看出门道来。 那这么说,他的诊断也不一定就出了错了? 在这种关键的时候,法印站了出来,他必须得维护自己的名誉:“白芷,你说他是吃了华山参才这样,那么我说他肾阳极亏,外热内寒,也并没有什么问题了?” 白芷也没想到,这法印竟这样能掰,他是吃了秤砣铁了心不想认输。 “法印大师,我倒不认为是什么外热内寒。” 白芷直接反驳,丝毫没有给法印脸面。 她一直认为,行医之人或者有了几分名气,可处处时时的显摆出来,端着这种高高在上的架子,颐指气使,难道真能让学问更加深厚几分不成? 她素来最厌烦无事自称专家,一到某个地方便要星月簇拥着的行医之人。 所以对法印,她早就存了三分不耐。 法印被当场反驳,更是没脸。 这一次心血来潮想来看白芷的笑话,却反而把自己送入了险境之中。他怎么可能叫白芷一声师傅?自从成为药佛僧行医问药,先给大禅寺众僧治病,又给王孙公侯问诊以来,他从没吃过这样的闷亏。 “好,那你立刻说病因,说了开方子,若是不能成,我自会发帖昭告整个杏林,你是怎样招摇撞骗的庸医。” 法印嘴里这么说,其实心里打着鼓。 他向来一两剂就能见效对症的引火汤没有成功,他也觉得匪夷所思。 先听听白芷怎么说。 “他并非是什么外热内寒,肾阳极亏,他外面的热症都是虚症,不足为意,反而我瞧他肠鸣,肚子里气鼓,被华山参毒性一激,也开始拉肚子,这些症,都是脾胃极虚,肝木来侮,生化无权的表现。” 白芷掷地有声,斩钉截铁,这几句话一说出来,就连方夫人这样只能算粗通医理的,也信了一大半。 白芷一边继续解释,一边开着药方:“他得过痨病,本就肠胃不畅,前几日公孙大夫给医治,本就是用了猛药,他这会儿用了几截真人参须子可能还好说,偏偏又是华山参,身体不受毒性,脾胃反逆,若不能几剂药就根治,长此以往,气血枯竭,早晚要命。” 她仍旧拿公孙训当挡箭牌。 方夫人这才想起,公孙大夫这样的神医,为何一句话也不说? 她稍疑惑了一下,便去瞧白芷开好的方子。 法印也在瞧。 白芷解释病因的话音刚落,他便能想到,自己似乎真的是诊断错了。 她说道肝木来侮的时候,法印就更明白,自己错在哪一头了。 历来脾属土,肝属木,五行之中,土生木,也就是说,脾土是养着肝木的,如今脾胃空虚,脾土不养肝木,反侮了肝木,肝木受损,常常有些虚热之症。 比如那些中年妇人,常有潮热,夜半出汗,怕热贪凉,看着是热症,实际是伤了肝木,因则常常动怒,引动脾气不顺,脾土不顺,反侮肝木。 这就是白芷所说,肝木来侮的意思。 至于生化无权,就更好理解,脾胃都虚弱成那样,如何将饮食中的营养生化出来? 法印意识到,的确是肝木来侮,导致他刚刚诊断时看到的那些热症,并非自己所想,内寒而外热。 看了一眼白芷开的方子:党参,山药,赤石脂,禹余粮,茯苓,白芍,煨诃子,橘皮,牡蛎,乌梅肉炭,酒炒黄柏,熟附子,炙甘草,米汤煎药。 这,这是寒热并调,攻补兼施的一剂方子。 法印尽管不愿意承认,实际上他若真能够诊出病因,他自问自己也开不出这样一剂药方。 医圣张仲景曾有一方药丸,叫做仲景乌梅丸,几百年流传下来,效果极好,本来是驱虫治疗腹泻的。 法印一看到这方子里的乌梅肉炭,便想起了这方仲景乌梅丸。 乌梅丸的方子药理很简单,乌梅肉,黄连,黄柏,附子,干姜,桂枝,细辛,青椒,人参,当归。 实际也是缓肝调中的,走的路子和白芷开的方子一样,清上温下,寒热并调,攻补兼施的。 他没想到,白芷能从一味驱虫名药上化用药理,开出这么一个他也挑不出什么错来的药方来。 这下子,法印只能眼睁睁看着这碗药被熬好了端过来。 米汤送服之后,方致远似乎也有些意识了。 这一次,他并没有把药吐出来,这已经基本能够证明,药是对路的。 张仲景的名方被白芷这么一化用,却并没有什么问题。 法印有点儿失望。 喝下汤药不过两刻钟,方致远便放了好些屁。 这是肠胃开始通畅的表现。 方夫人也大喜,忙命人将方致远扶了起来,再用米汤送些汤药下去。 这米汤送药,也是为了不让苦药损了脾胃,从这样的小细节里,往往能看出大夫的区别。 方夫人这么想道,法印大师开药的时候,可没有让米汤送服。这么一想,对于法印大师的迷信似乎消散了许多。 看着白芷也有些顺眼了。 若真要怪,只能怪方大掌柜不争气,连一家药行都守不住,还想法子害了远哥。 方夫人剥皮啃骨头的心都有了。 整碗药服下之后,方致远手足渐渐开始回温,眼睛张开迷迷糊糊看了一眼,嘴里又模糊喊了一声什么名字,便又无力躺下了。 看样子,这方子的确是对路的。 法印动了动嘴角,又退了两步。 白芷带了一分好笑:“不知是不是我听岔了,我并没有听到大师喊我师傅。” 他一扬袖子,冷哼一声:“小子,不过一句玩笑尔尔,你也当真。” 说完他就跨着大步离开了方家。 这—— 这脸皮的厚度倒是大师级别的。 白芷也没想,不过几个瞬间,法印大师就不见了踪影。 方家众人也没想到,法印离开的这样快,连出诊费都没有讨,这简直是落荒而逃。 白芷也不愿在方家多做停留,很快就离开了。 等过了几日,公孙训又来找她去方府给方致远继续治疗肺痨的时候,白芷摇了摇头:“我不去,你也不用再去了。” 这,这又是为何?公孙训想不明白,收了方府这么多银子,哪能说不去就不去。 第八十三章 收徒授课 公孙训没想到,白芷会不同意去方家,他更没有想到,白芷也会说出,让他也别去方家这种话来。 “但我收了方家六百两,这,这可怎么办?”公孙训也是着急了。 “他吊了两瓶链霉素了,应该也差不多了,他肺痨已经好多了,不一定用我再去了。你就去告诉方夫人,就说你已经尽力了,她自然不会再强求了。”白芷回答地很自然,也没再多说,“我还有几个病人,忙着呢。” 公孙训心里明白,他也是靠着白芷才能得这笔巨额的诊金的。他不好再强求,于是就只身来到了方家。 方家,方夫人正在焦急地等待着,自从上次白芷开了那个药方,服下之后,方致远的的确确,胃口好多了,而且停了药之后,也依旧保持了很好的胃口,每天脸上也有了血色,看起来容光焕发,就像是换了一个人。至于方大掌柜,自从上次事发之后,就没再见过他的人,一查之下,才发现这杀千刀的,竟然卷了药厂的银子跑了!至于跑去哪里了,她保管找到他把他狗腿给打断。 方夫人的心在滴血,这些银子可都是她的私房。可说是赔了夫人又折兵,唯一让她高兴点儿的,就是远哥的肺痨,的确好了许多,看来她是受了方掌柜的蛊惑…… 刚在脑子里想了些,听闻公孙大夫来了,连忙起身迎接,却见到公孙训一个人来的,便奇道:“白大夫人呢?” “这几日,我们远哥胸口说是松了不少,可还是咳嗽的厉害,我想着,公孙大夫既然有家传绝技,那便快些治好远哥吧,这一回,我定不会乱闯了。”她恳求殷切,公孙训听了,也很是为难,看着方致远也用这样求救的眼神看着自己,他更是心中焦急,搭了脉之后,没有白芷在边上提点,脑子里似乎也一片空白了。 他想起白芷告诉自己,只要说自己不乐意治了,方夫人自然还有表示。 公孙训知道,这是白芷看得起自己,稍稍谋划,便替自己挣下了一个店铺的银子,这可是在宝芝堂做几十年都赚不到的银子。可他自从拿了这笔银子,他有些日夜难安,终究不是自己的真实医术…… 咬了咬牙,公孙训终于豁出去了:“方夫人,实话说了吧,这家传绝技,我并没有的,实际上,这几天,都是白大夫在指点我,治好了方少爷的病,这治好肺痨的绝技,是白大夫的。” 方夫人本是不信的,可是,在公孙训的讲述后,她也呆住了。 “那这下怎么办?我家,我家远哥快要大好了,这可怎么是好?”方夫人说完这句话也开始剧烈咳嗽起来,丫鬟忙上去拍着。 “对了,夫人,上次你咳血,可有找杨神医看?”公孙训本来是要告辞,临别之际,这样问道。 方夫人忙立刻止住了咳血,支支吾吾起来:“没有,我已经大好了,公孙大夫,你不用替我担心。” 公孙训百般推辞,说了不下一百遍,隔天又直接把六百两退回了方府。 方夫人这才真的信了,夜里,她又问了方致远房里大丫头,本来前几日还好的,这几日不知道是不是没有了公孙训所说的家传绝技,远哥又开始咳嗽不停了。 她想起公孙训所说的,难道还真是白芷所为? 若真是白芷,她不肯再随公孙训过来诊病,难道是恼了自己? 丫鬟听闻这件事,便在边上分说:“或者少爷只是反复,不如安静地请杨神医来?” 上回本是要去请杨神医,半道却因为法印大师来了,没再成行。 这次正好再去? 不,方夫人深思熟虑了一会儿,才道:“不行,我已经有所考虑了。” 公孙训说的不假,连法印大师都没能看出远哥的病因,却是白芷瞧出来的。 看来治好远哥肺痨的家传绝技,还真是白芷。 若如此,难道白芷是不待见自己先前要绑了他俩扭送大理寺? 方夫人忐忑起来,也不知道如何是好,走到远哥房里,看着他初初有了起色又开始咳个不停的模样。 她忍下胸口也要咳嗽的冲动,下了决断。 是时候给白芷上门送块匾了,敲锣打鼓,告诉整个京城,她才是越过了法印的神医,不知道,这样她满意不满意。 == 且不说白芷满意不满意,荣氏接到了方府的信报儿,果真,方府不知出于什么缘故,竟主动解除了婚约,虽然方夫人说的话不怎么好听,可荣氏也不是吃素的,绵里藏针地回了好几句。 可她到底还是觉得,或许这就是白芷的功劳。 这才用了顶官轿,按着所说的日子,带着甄柔来到了玲珑医馆。 甄柔已经好全,这几日静养着,便是等着拜师学艺的那一刻。 听到荣氏终于同意让自己搬去医馆跟随白芷学医,心下已经很是开心了。 她自从在被方家单方面解除婚约后,白芷如同出现在她生命里的神佛。 那一段时光,若不是白芷开解,她自认或许走不出来。 对白芷,她感觉到她是和自己全然不同的一种人,她和荣氏都不一样。 无论是眼神姿态里透出来的精气神,还是她话语里传递给自己的一种信念,也是自己从没有听说过的。 她早就决意抛弃一切,跟随白芷了。 第一次见到下九流的女医,反而被其折服,她甚至想象着某一天,自己也如同白芷这样,临危不乱,有理有条,给人瞧病的模样…… 这是入秋的农历九月十六。 甄柔记得清清楚楚,自己是如何辞别了家人,又是如何坐进了摇晃的轿子中,街边的光景如同流水一般划过去,她就如同坐在一叶扁舟上,岸上景色不断后退,只她一人,在前行。 白芷穿了较为正式的衣袍,纯白色的烟罗,外罩月白的褙子,绣着一圈儿的宝相花,玉绶压在腰间,望之容色姝丽,却又因为这大片的白色,显得十分端庄。 这个时空的女医地位低下,一般不会正式收徒,像白芷这样的,实属特殊情况。 可,白芷不想管这些规矩,她见甄柔细心认真,倒也算得上可以学医一块璞玉,多一个帮手,对自己日后,也是一件有好处的事情。 白芷见到甄柔,和她商量道:“和我学医是准备全心全意学,还是学个一鳞半爪的?” 甄柔看了眼荣氏,见她并无反对之色,这才大着胆子说道:“自然是全心全意学好医术了。” 她神色坚定,倒真是一心向往学医。 白芷摇了摇头:“你千金闺秀之身,我恐怕你坚持不下来,这样,便先学一月,若能坚持,再学久些。” 甄柔心底里实则并不同意她说自己不能坚持的话,但咬了咬牙,生出一股干劲来,发誓要把医术好好学到家来。 白芷又道:“我再问你最后一次,入了我玲珑医馆,或者此生都不会和其他闺阁千金一般相夫教子,姻缘早结,你可还愿意?” 甄柔拿出包在荷包里的那个女姜,行了磕头跪拜之礼,想起和方家的这桩糟心的婚事,不禁流下泪来:“我早已断了那个心,若不是师父,我早便死了也说不定,我此生惟愿跟随师父行医救人。” 白芷点头,这才开始叫甄柔对着药王像行礼,摸过环首,上了几柱的香。白芷给她批了一件同样纯白的大衣,甄柔虽然不知这是何意,但总觉这披上大衣的时候,自己也变得和白芷一般庄严肃穆起来。 荣氏也跟着楷了眼泪:“女医是辛苦的行当,我本来也想着柔儿是千金一样养大的,没想到她在姻缘这事上不顺,她又一心要皈依,白神医,我,我这也是……” 白芷摆摆手:“无事,这孩子,和我也算缘分,我瞧她很顺眼。” 大约是甄柔眉眼之间,和自己前世的一个爱徒,也就是想出去古代如何制造医药的那个异想天开的学生,有几分相似。 荣氏也将拜师的礼物送上,非金非银,竟是几个能工巧匠:“白神医,你这十里街的店铺好是好,到底年代久了些,这次柔儿拜师,也让我尽了心意,好好替你翻修整治。” 白芷也没想到荣氏的心意这般足,她这医馆里倒的确有几处要打通重新整修的地方,和荣氏一一说了,笑纳下来。 按照她学了外祖医术的规矩,开坛拜师立即就要上第一课的。 她刚要授课,公孙训也上门来了,他并不知道白芷收了个女徒,而是上门来说明的。 “方家的夫人不信,但我已经直说了,那治好肺痨的绝学,并不是我的家传,而是白大夫你的。”他又摸了摸胡须,“将那六百两银子还了回去。” 白芷也知道,自己不去方府,公孙训撑不下来的。 他为人胆小,肚肠也直。 只不过自己为他谋划了一番,倒被他送回去了。 公孙训也有些不好意思,白芷倒觉得没有什么大不了,这些读书人,就认死理,拿了自己不该得来的钱不会安心,跟自己不一样。 既然拿了不安心,那就索性别拿。 说完想了想拿出了随身带着的一块牛黄,包住了递给白芷:“白大夫既然收徒了,我也不能假装没见,这块牛黄曾是一个老道士向我讨吃食和我换的,他说我是痘医,用得上这个,我当时也没仔细看,后来瞧一眼,这个有一层乌金衣,且有一股异香,应该是上品。反正那老道士说是跟了他几十年的老牛身上取下的,我也不知道在真假……” 白芷接过来一瞧,果真是几十年老牛的牛黄,大又圆,泛着一层光亮,是上上品。像这样大小的牛黄,只怕市价也要开到一百两才行。 这也是公孙训的心意,白芷便替甄柔谢过。 牛黄随身佩戴,也有解毒安神的功效。这都是学医之人才有的习惯 公孙训既然撞了巧,他也就厚着脸皮留下来,白芷知道他一直是自己琢磨医道,没有师承,在宝芝堂总是被挤兑。 也就让他留下来一同听课,反正第一讲,并没有什么绝密的。 甄柔来到玲珑医馆,早就心中生喜,这里亮堂开阔,摆设不华贵也不俗气,普通平常,却又不落俗套,很对自己的口味。 兼且这里气味总是透着一股芳香的药味,不似大户人家都是点檀香,龙涎香的味道,那些味道她闻着生腻,可是玲珑医馆这里的气味,闻了之后,似乎也有些耳目清明,但是甄柔并不很通医理,不知道这些算是什么药。 白芷领着两人走向另一件隔开的小屋,这是她另外开辟的小教室,特意请做了块大大的木板镶嵌在墙上,又刷了柿叶煮的汁染了一层黑色。 粉笔她找了天然的白垩,切成了长长的条形。 这间教室也叫二人颇觉别开生面,至于别的教学用具,她暂时还没有时间另外再做。 在这间古代的,朴素的,小小的教室里,白芷踏出了重新为师的第一步。 “学习医术的第一步,不是记穴位,不是背药材,更不是读医书,看医经。” 听到白芷这样的说法,首先是公孙训感到不解,他自学医术这么多年,全都是先读医书,记穴位,背药材,这几个步骤,难道不是最先吗? 甄柔的眼睛里却泛着好奇:“那应该是什么?” 白芷也没有再卖关子,而是指了指外面的天和地,微笑讲道:“人活在天地之间,天地自有规律,天地变化对于人体,都有所影响。试想草木也会随时节而变化,春生夏长,秋收冬藏,同样是生活在同一个天地之间的人,难道不会受影响吗?” 这样一说,公孙训和甄柔都点了点头,各自有所感悟,公孙训更是点头道:“不错,医书中常说为时气所感,这时气,自然就是天地,季节的变化了。” “天地之间,有六气,风,寒,暑,湿,燥,活,乃是随季节变化而出现的六气,只不过,人体正气充足,这六气并不致病,只有在人体正气不足之时,天气反常极端,六气便会成为令人致病的原因。” 甄柔初生牛犊,听完之后直接提问:“那是否每次诊病,都要考虑这六气呢?” 白芷点头,她倒是很鼓励学生能有自己的思考。 “自然,每次诊病,不光要考虑这是什么季节,还要考虑到今年的这个季节和往年同样的这个季节里,是否还有不同,哪一种气偏盛,哪一种气偏弱,人体是如何的不适应才会得的病,这就是我的诊病之道。” 甄柔刚刚想问问题,门口便来了病人。 哑巴手里的铃声一响,传到了后头,白芷和甄柔,公孙训便停了课,出去瞧病。 病人看样子是外地来的,脸色焦黑,浑身恶臭,一般的大医馆他也进不去,这人紧闭着眼睛,边上一个农夫,看着像是他妻子的模样,着急的要命。 甄柔此刻还是大家千金的打扮,她又有些不好意思。 但是见到白芷也不顾脏臭,前去打理病人,公孙训也在帮忙,她立时咬咬牙,把这份羞耻心给丢了。 也上去帮着把人抬到了病房里。 白芷没来得及诊脉,公孙训便告诉白芷:“这人看样子是疟疾,这不太好——” 说话间,他的妻子也开始叫着肚子痛,拉起了肚子,这浑身的恶臭就是这么来的。 眼前这景象,着实骇人。 甄柔是从没见过这种样子的,疟疾,不就是打摆子么,这种病,不是很快就死了的么…… 她有些后怕,可是白芷让她跟过去看看。 那两个庄稼人模样的夫妻,已经挂了一种吊瓶之类的东西。 白芷也在吩咐她熬药:“肘后方中曾说青蒿是治疟疾的好药,这个时候熬煮别的药方时间上来不及,这两个人是急症,只怕再不治就撑不住了,我玲珑医馆还没有死过人。你快去,将青蒿叶子取一些来。” 青蒿叶子甄柔自然是认识的,中药里的青蒿分外好辨认,甄柔知道这是要让两人服用,便先椿了一回,弄成浓浓的一小碗汁水过去。 她虽然是闺秀千金,但是庶女生涯也算不上多么锦衣玉食,自己动手也曾有过,兼且她是下了死心想要学医,把两条胳膊累坏了,也抓紧了时间,很快便椿好了。 这时候绣儿小和尚哑巴都来帮忙。 一碗碗浓浓的青蒿汁灌下去,这一对夫妻的腹泻,似乎止住了一些。 白芷擦了擦额头上细密的汗珠,还算自己的吊瓶加上青蒿汁,加之这两人年轻力壮,没有死过去。 这下玲珑医馆的人也松了口气,甄柔同样也累得满脸是汗,看着两人手上扎的针头,奇道:“这又是何物?” 白芷这一回却不像她解释,中西医结合说起来简单,可对于甄柔这样一个初入医学之门的人,现在需要打的是中医的底子,西医的理论一起灌输下去,只怕会夹杂不清,而且现如今,她没有教授西学的底气。 解剖?实验?这些还早。 正好有两个现成的教学案例躺在床上,白芷擦了擦手,又问道:“这两人的疟疾,你看看,是因何而起?” 这下子甄柔犯了难,活学活用也太快了吧? 白芷也不愿再为难她:“病从口入,这两人衣衫都脏乱不堪,看着就是穷苦之人,你瞧瞧,他们吐出来的,都是些野草根子,估计这是没东西吃,在野外生吃的。” 甄柔眼睛一亮:“病从口入!” 小和尚在后面捂着嘴笑,这千金小姐也太呆了,他们几个都看出门道来了,现在才喊出病从口入这句话来。 绣儿却满脸的羡慕,一直呆呆地看着甄柔。 ------题外话------ 赵凤麟:你准备关我多久小黑屋? 温凉如水:最近没订阅没月票没推荐,好心累,没力气给你开门。 赵凤麟:老把我关着,很无聊,不如就拿你点天灯玩? 温凉如水:唔唔,唔…… 第八十四章 除非烛火倒照 一件如同水晶般晶莹剔透的琉璃摆件,正摆在了赵凤麟的案头。 摆件被塑造成了一个圆圆的猪龙模样,正是春秋时候流行的玉饰,和夜明珠放在一起,可谓是比夜明珠还要亮。 “这就是那个刘子文单独做出来的?”他食指划过冰冷的琉璃,光滑如玉,工头不敢抬头,低着头闷声回答:“是的,是刘子文一个人做出来的,上次的琉璃水色没有达到凤主的要求,但是这一次水色好了许多。” 赵凤麟拿起这只琉璃猪龙,放到灯下,虽不算完全透明,可也比上一批次的好了许多。 赵凤麟的嘴角终于露出了一丝不甚明显的弧度:“成色倒是不错,可惜,做的什么猪龙我不喜欢。” 工头擦了擦汗:“凤主您不喜欢,可以再换一个样子,做什么好?我这就吩咐这些工匠全力开工!” 赵凤麟指了指边上的水杯:“就做个杯子,如何?” 工头连声应是,忙逃了出去。 七杀走了进来:“凤主,查出来了,上次那个男唱,是宋地的达州府府尹买通了人送进来的。” 他把那个猪龙丢了开去,又负手冷道:“一个小小的府尹也敢胆大包天,我记得,达州曾是李如松的贬谪之地,是也不是?” 七杀不敢做声。 “到底姜是老的辣,他倒是看的深远,知道该向谁摇尾摆头,只是,他手下这个府尹,是个不会干事的。连我的喜好摸不清,送个男人来!” 赵凤麟哼了一声。 李如松并非不着调,他的意思,就是想要自己出山,敲打一下牛党。 可惜他的礼,不是那么好送的。 他答应了老头子,替大梁找了两个好帮手,自然不会局限于身份,自己去寻找他的治国之道。 李如松妄想讨好他,就能绑住他为大梁效死? 做梦。 算来算去,大梁开国至今已经快满百年,只怕又要陷入两百年灭亡的死循环内。 少年时读史明理,早就发现,除了古早时候的周朝,越是到了近代,就越是陷入这个怪圈。 少年时,他不耻下问,可是没人能跟他说一句真话。 或者是不敢说。 怎么建立一个长久的王朝?一个王朝怎么样千秋万代?和白芷说的那些话,并非开玩笑。 他当时细心观察了她的表现。 她不是不知道,似乎只是不想说。 不算很笃定,反正初衷也是跟她说说的。 真要从一个女人身上索要自己想要的东西,利用女人,赵凤麟一向不屑做。 好在从母妃留下的一卷书册里,他隐隐约约想到了答案。 那是一卷史书批注,被封存了许久了,在宫中的库房里。 他无意间发现的,上面零零总总,写了几句只言片语,却激起了他心底的狂潮。 依循旧例,他本就是抱给皇后养的,对于宋妃,他没有印象。 记忆里,是体弱多病,柔柔弱弱的一个母亲。 后来凌家的女孩子进宫,露了几手医术,这才…… 见到那本史书批注上无意中透露出来的信息,他才是醍醐灌顶。 这才找到了他心目中的治国之道,不过,他不能急,所以来到了宋地,向着这个方向努力。 大梁,不归他管。 完成了给大梁培植一文一武两位王爷扶植新帝的任务之后,他对大梁已经没有任何感情,撒手不管。 没想到,他到了三十,才真正见到了和玻璃差不多的事物。既然证明了玻璃不是子虚乌有的东西,那么接下来,就好办了。 “给李如松送上二十个美女,五个鲜卑,五个胡姬,五个大食美人,还有五个就是江南女子。” 七杀点头称是,走了两步,又想想不对,回过头来:“那用什么明目送美女呢?” 赵凤麟难得叹了口气,斩尸这个木头,也不知道张老道是怎么选出来送来服侍自己的。 “就说礼尚往来,对了,仍旧用那个府尹的名义送。” 七杀这才放下心来:“那这些美女,要几个胖的,几个瘦的?凤主还请明示。” 赵凤麟知道他跟个木头似的,揉了揉太阳穴:“你就让府尹去操办,他自然会衡量好。” 李如松晚年艳福不浅,枉他被儒林推为领袖,夫人死后,又新娶了个青楼红粉做正室夫人。 这样礼尚往来,他应该不会拒绝? 既然宋地的琉璃事情告一段落,他觉得是有必要回京一趟好好瞧瞧白芷了。 回头想想,这么如花似玉的一个大美人放在京城,他也是够放心的。 赵凤麟又揉了揉额角,却意外感觉到身上因为这个想法燥热了起来。 原来,对女人有感觉就是这个感觉,感觉还不错。 == 白芷救下的一对夫妻,稍微好些了,才知道是岭南人氏。 到京城来寻亲,哪里知道亲没有寻到,反而因为没了银钱,饿肚子吃了一些野生的野草根,也渴了,喝了一些野外的水,就发了疟疾。 据他们说,他们见到那些兵丁也都在野外喝水嚼草根,以为无事的,没成想自己倒中招了。 白芷想了想,他们说的那些兵丁,大约是京城驻扎在郊外的团练和外出练兵的天机营。 天机营和团练不一样,是负责防守整个京城的。 白芷听到他们是岭南人氏,心头动了一下。 岭南可是盛产各种木材的地方。 夫妇既然无钱,也无路可去,便想着在白芷的医馆里帮忙几天,领几个工钱。 白芷摇了摇头:“我的医馆已经有了一个杂役,一个丫头,一个车夫,还有一个徒弟,再加你二人,就挤不下了。” 这两人又是跪,又是拜,白芷才细问了一下,两人会些什么。 要说来也巧,原来是他们要投的亲正是方家店铺的伙计,原来跟着方大掌柜做事的,也曾去信给家里,说是做的不错,让弟弟弟媳过来,却不知道出了什么事,并不在京城中,人也不见了。 这家人姓曲,男人叫曲老实,果真是老老实实的一个人,一五一十地把情形给白芷说了。 原来他一家曾是岭南卖香料的,岭南多瘴疠,香料和带着芳香作用的药材很是好销,但是几年前却因为盗贼抢掠,家也败了。 本就有些动心的白芷这下子也开口问了起来:“那你可能分辨百年樟木的优劣?” 曲老实点头道:“这是自然,我们岭南虽然地方不好,但是木材各种各样,尤其是樟木,最是驱虫,虽然不能用来盖房子,但也都用樟木屑混着糊墙,不生虫。百年樟木在我老家附近,好一点的樟木树皮亮泽一些……” 他还没说完,白芷已经下了决心。 “我的医馆,你俩虽不能待,却又有别的事情交代给你们。”白芷说了一下,和两人签了死契。这两人走投无路,身无分文,走出医馆便连吃饭也成问题。 自然也就签了。 这算是卖身给了白芷做了伙计。 不过在白芷的脑子里,大约和职业经理人差不多,有些生意,她得交给人打理。 前世她从医从政,从没从过商。 她也是看颜昱之从商多了,渐渐也懂了些门道。 他的说法是,家大业大,不可能事事操心了,必须多培养些得力的手下,给他们肉吃,又得镇得住他们,这些人干劲上来了,商场的业绩也就来了。 当然了,怎么镇得住人这种学问,白芷和颜昱之也都各有看法。 白芷认为,镇得住人就得恩威并施,恩重于威,经过多年官场磨砺,后来也认同了颜昱之的说法。 他说,人这种东西吧,犯贱,你对他太好了,没什么威信,他就爬到你头上来了,所以恩和威这种事,没有什么孰重孰轻,端看你怎么使。 说穿了,就是打一棒子给个甜枣,既不是打一棒子给个金砖,也不是打的半死不活给甜枣,都有讲究。 白芷撇了撇嘴,毕竟夫妻了几年,她也是被潜移默化了。 所以对这对曲姓夫妇,白芷并没有什么施恩,她将这两人从鬼门关救了回来,那就是施恩了。 虽然是自己的职业操守,毕竟也该感念自己。 所以她言语之间,多有些持重。 这两人也都唯唯诺诺,看样子,从最开始对白芷的医术的敬服也深入了心里。 嘱咐完了一些事情,打发走了这两人,哑巴过来说:“方家,方家夫人,又,又来了。” 方夫人已经来了几趟了,她都是置之不理,随她一个人在边上赔礼道歉,白芷却一句也不回答。 时间久了她自讨无趣,也就走了。 哪里知道她像一贴牛皮膏药一样,贴了上来就不放松,甄柔这一月都住在玲珑医馆,知道方夫人来了,便闪到了后面的教室去做白芷交代下来的功课。 感悟季节的主题。大抵上就是要感受秋日的季节是寒,还是湿,还要观察秋季人们身体,脸色和其他季节的不一样。 光是这个功课,就足够甄柔做一月了。 绣儿一边在边上捶着衣服,一边竖起耳朵听着甄柔叹气,她也长长叹了口气。 到底是大户人家的小姐,叹气也这么好听。 绣儿心道,可惜自己这样的身份,又帮着王氏对白大夫做过那样的事情,也没机会像大户人家的甄小姐一样,一边学医术一边叹气。 命哪。 方夫人也觉得自家远哥的命不好,这都是遭了什么扫把星。 一定是和甄家开头里定的那门亲事不好,就跟公孙训说的一样,一个尸厥,才害得远哥得了传尸,定是如此! 看着白芷不理自己,横说竖说都没用。她着急啊,先头还想着将李如松李大夫的一房远侄女说给远哥,若是远哥病好了,还都不是问题。 于是她把心一横:“白神医,你到底如何才肯来给我们远哥治病?” 白芷本是正在给病人诊脉的,此刻听到方夫人这样要和自己摊牌,她微微别过头去:“夫人,你说什么?我一介庸医,如何担得起神医这样的称呼?” 方夫人又讨好地干笑了几声:“这,这是怎么说的,都是误会,误会,我上次和你说过,都是那个掌柜搞的鬼,我已经让下人们去找了,找到了自然五花大绑送到白神医您这里来……” 白芷又笑:“我要他做什么?我好端端的治病,非要将我当成庸医绑到大理寺去,这话不是夫人您说的么?” 听到白芷这样说,方夫人也知道,自己是真得罪白芷了,可她那日脸上一点都不显,还是把远哥救完了走的,现在突然闹这一出,她到底该如何? 这个白芷还真是,软硬不吃啊。 方夫人拍了拍手,当下外面有人抬了一块乌木匾额进来,上面的四个字妙手回春金光闪烁,若白芷真是一般小医馆的,只怕也早就耀花了眼了。 “这四个字都是赤金打造的,白神医,这次绝对没有掺假,每个字都是足足的一斤赤金,白神医……” 在耳边嗡嗡的声音吵得白芷有些心烦,她实在被烦的无法,看了一眼手边的烛台,随口说了一句:“想要我再去治方致远?除非烛火倒照。” 方夫人无法,只能仄仄地回去,这几日也很是操劳奔波,所以咳嗽也厉害了些。 大丫鬟见到夫人带着牌匾回来,也知道请医无望了。 又听夫人嘴里喃喃道:“烛火倒照,烛火倒照,这烛火,如何倒照?” 大丫鬟也是无奈,知道夫人有些魔愣了,方服侍着夫人睡下,心道,夫人晚间咳嗽的,可是越来越厉害了,和少爷只怕有的一拼了。 她压下一些不安。 隔日方府有个新进的小妾,日日来找方夫人问安的,为人拘谨,人又不那么妖调,倒很得方夫人青睐的,从丫鬟口里委婉地问出了这件事。 她听到了之后倒是笑了开来:“这还不简单,夫人难道也把这当个难事么?” 方夫人本是正在梳洗打扮,听到大丫鬟这么传话,倒是奇了,把这小妾叫了过来。 小妾也没想到这夫人竟把烛火倒照看的这么重,便柔声回道:“这烛火倒照听着悬,可在我家乡便有一种灯,挂在天花板上,粗粗的蜡烛两头烧,这样,可不就符合了烛火倒照的条件了?” 方夫人倒是从未听过这样的灯,忙道:“京城可有能制这种灯的匠人?” 小妾想了想,摇了摇头:“不过我家乡的匠人会在佛诞日会来京城卖灯,届时夫人找人做了这样的灯,并不是难事。” 方夫人喜笑颜开,连连点头。只是这佛诞日,还得有小半个月吧…… = = = 白芷也是知道这佛诞日的,大梁的佛道两教争执很厉害,但如今也没有哪一教派能稳压一头的。因此道教也有道教的斗米日,这些形形色色的节日,也给平日里繁荣忙碌的京城添了不少的色彩。 甄柔也说佛诞日会有莲花灯会,京城又要好热闹了。 她毕竟是读书人家的小姐,说起话来文绉绉,还是小和尚一边比划一边描述,才把这些各种各样的莲花灯给说的绘声绘色,弄得白芷医馆里,人人都盼着佛诞日。 只白芷一个人神情稍稍落寞了一些,她和玲珑相处渐多,感情也日渐深厚,发现这里的玲珑和前世里玲珑的一些小习惯,小动作,全部如出一辙,她也越加放不下她。 顾培楼竟然又允许凌七住进姚府,她心中不知为何,总有些担忧。 借着这次佛诞日的兆头,她准备好生和顾培楼说说,将女儿接出来,明着是礼佛,暗地里,她还是要问问。 记得瘟疫谷出事以来,玲珑噩梦之中,的确有模模糊糊喊过一个名字。 她细细想来,有些像凌字。 只希望这是自己多心。 为着女儿,再大的气性也要丢开,她必须回头找顾培楼。 上次闹得那样不欢而散,她倒是没有什么。可就怕凌七狼子野心,她原想着不干扰玲珑的心理进程,可如今想来,不问心中不安。 顾培楼也没想到,白芷会来到团练营。 这倒也不是白芷故意,因着冯捕头对她的医术评价很高,他有些同僚在团练营中的,也会让她去诊脉。 她刚踏入团练营的营地,哑巴替她拎着箱子。 若非想着顺路去找顾培楼,她也不太想来团练营。 按道理,军队是有专门的医官随军的。可她的跌倒药,尤其是止血敷伤口的白药,通过冯捕头几次大力推销,早就在团练营里传开了。 不过白芷的白药,通常都没有什么产量,偶尔做一些罢了。 这一次,顾培楼却也赶巧在。 白芷刚把一个扭了脚踝的团练的骨正了,顾培楼就正好进来,他眼光一凝,她倒是有些知道男女之别,装束打扮,都刻意朝着男子的衣着靠拢,只可惜,并没有什么用。 他环视了一下四周,几个年轻点的团练,还没娶亲的,眼光都直勾勾地瞧着白芷那细嫩的脖子,还有的,在她脸上打转。 这女人,可真是招蜂引蝶。 顾培楼心底说不出的郁燥烦乱,他一出现,几个围观的团练立刻就跪下,口呼将军了。 “都出去!”顾培楼一挥手,几个人都散光了。 只有那个腿断了的,仍旧不声不响地坐着,他身材瘦弱,总算还是有几分眼色,见到顾培楼似乎要发火的前兆,忙忙的用另外一条好腿,跳着逃出了营地。 哑巴也退下了,只剩下白芷和顾培楼两人。 “你来做什么?”自从上次两人因为凌七之事再次闹掰,顾培楼难得神色平静面对白芷。 白芷不想再提凌七,她只怕她说凌七再多的疑点,可是情人眼里出西施,顾培楼还是不会觉得她是坏人,自己反而落了不好,只说:“佛诞日,我想带玲珑去求个平安符。” 她这样一软声下来,顾培楼倒是沉默了。 印象里白芷除了瘟疫谷对自己温言软语了一阵,之后就再无这样的光景了。 “端王爷,你不想我靠近玲珑,无非是怕我教坏玲珑。去礼佛求平安符,我自然不会教她些什么。日出接来,日落送回王府?” 白芷见到顾培楼似乎对自己的哀兵之姿有些动摇,便更加地沉痛,眼睛垂下看向脚尖:“端王爷,我一介弱女子,除了一身医术,并无立锥之地,你若能体谅我作为母亲的苦衷,只怕……” 顾培楼可说是从未见过白芷这般模样,她眼睛低垂,好似要落下泪来。 他只觉得胸口里似乎有些抽痛,他一只手迅速抚上了胸口。他胸口延伸到手臂,本就有旧伤,此刻竟毫无原因地疼痛起来。 顾培楼别开眼睛,不再看白芷似乎要垂泪的模样。 别开眼睛不再看之后,似乎胸口没那么痛了。 他——这是怎么了? 顾培楼不喜欢这样的情绪,他皱了皱眉头。 极力想把这陌生的感情挥开。 “好,我同意,就这样一天。” 说到底,瘟疫谷内,救了自己的,还是白芷。 他到底还是松了口,松口的时候,自己也没想到,竟然这么容易就同意了白芷的请求。 两人正在说话间,突然外面有兵丁喊道:“王爷,甲队有两个人开始打摆子了。” 这又是突发事件。 白芷忽而想起来,按曲老实夫妇所说,他俩就是沿途喝了这一带的生水,生草根,才觉得身上不对的。 这一带因为隐蔽却开阔,想来是团练等兵丁操练之地。 她原以为这曲老实夫妇是饿坏了身体,容易染上疟疾,可如今看来,并非这样简单。 连军营中每日操练的兵丁都开始打摆子,天气纵然也有关系,可…… 白芷皱着眉头,原想去瞧的,但是顾培楼却并没有叫她去,他们军营里应该有专门的医官,也就没跟去。 这次是侥幸让顾培楼点头同意了玲珑陪自己一天,他的脾气阴晴不定,不知道什么时候,又要因为一点小事发火。 要是待会医治的时候,弄得不好,又把玲珑的事搅混了…… 团练营里的医官,治疗疟疾也不会差的。 她拔腿要走。 顾培楼却回过了头,声音带着隐怒:“白大夫,医者父母心,这种危急关头,你净想着跑走,莫非是忘了自己的医道?” 所以说,这个男人真的难伺候。 白芷在心里恨不得一拳捶在他脸上,但也回转身来,淡淡道:“怎么会,只怕唐突了团练营的营医。” 事情紧急,既然顾培楼非要她留下来镇场子,她自然恭敬不如从命。 ------题外话------ 亲们把票票砸向偶吧!嘻嘻… 第八十五章 皇叔住院开黄腔 团练营里发了秋疟,这件事,被顾培楼捂了下来,本来是让白芷留下来镇场子的,可是到白芷和他两人赶过去那么一会功夫。 那几个发了秋疟的人,闹着要喝水,就去倒水的功夫,就没了。 营医本来还在熬煮青蒿叶子汁水的,哪里想到身强力壮的人,会这么一回功夫就没。 白芷也没料到竟是这样可怕,她到的时候,营医正将青蒿汁往两人嘴里灌,但是嘴是怎么都掰不开了。 她戴着手套过去瞧了一眼,摇了摇头。 营医也吓得瘫了,尤其是见到顾培楼那双扫过来的眼神之后,不得不借着白芷的台阶下。 “将军,这,这不是我——实在是发的太急了……” 白芷也去检视了一下这两人的模样,这才发现,这两人的的确确是秋疟,道:“你还是定下规矩,明令禁止这些人接触外面的河流生水,我只怕那些水里有问题。” 营医连忙跟着点头,顾培楼良久之后才道了一声,知道了。 “那还有什么要注意的?”白芷走前,他还是这么问了一声。 事关人命,她细细交代了一遍,顾培楼也一直站在那里听,没什么不耐烦,让营医按照白芷说的去做了。 这件事,顾培楼本以为是插曲,白芷虽然觉得巧合的太厉害,偏偏军营边上的生水里含有这么多疟原虫,别的地方生水里却没有多少,这也是没办法的事。 不过这件事并不是很大,死了两个人之后,又悄无声息地过去了。谁也没想到这件事,后来会引起多少滔天大浪,导致牛党新政一度瘫痪。 白芷的医馆已经整修,关了三日,她自己也稍事休息,将实验室的东西都理了一遍。 水杨酸做成的阿司匹林,也只是实验室制法,并不能大量制造。 樟脑,也是没有办法大量制造,等曲老实夫妇开设了工坊,她就知道,这两样的年产量了。 白芷为了这一个工坊,也是花了血本,将顾培楼给她的离婚赡养费,用了个精光。 医馆重新开张时,她的后院也整修的差不多了,因着荣氏给她送来的工匠很得力,她又加了些花架。 看着这些蔷薇花架子,脑子里忽然略过第一次见赵凤麟时,他慵懒地半躺在竹床上的模样。 对于赵凤麟,白芷说不出什么感觉。 总觉得这个男人心思太过深沉,或者说奸猾? 她不太喜欢和他独处,似乎他能感受到自己和别人不一样的地方。又总有一种错觉,他凝视在她身上的视线太过沉重,似乎轻易就能看出自己的心思,过往,一切一切。 这男人,和顾培楼并不是同一种类型。 他和前世自己跟过的大领导,是同一种男人。 独身不婚,不是讨厌女人,而是见过太多,经历过太多,没什么能够绑住他们,他们这样的男人,如同漂泊的船只,因为有自己的长帆,一直在远航,不需要停泊。 甩开那些乱七八糟的想法,她穿着停当,去开馆坐堂。 哪里知道开馆第一个客人竟然是金诚。 自从上次别过,也有一段时间了。 金诚虽然对白芷有些说不清道不明的感觉,到底从开头就错过了,之后便一直在错过。 上次将王氏送上公堂之后,他本欲再去找她说说话,却没有成行,被公事拖住了。 这次却正好借了病来了。 白芷一看,金诚的双眼红肿,大约是感染了,倒不是什么大病。 “家里应该还有上次金老拿过去的红霉素眼膏,怎么没用上?”白芷一边找出消炎用的眼药膏,一边替他冲洗盐水。 她个子不高,金诚比她高了一个半头,冲洗盐水又要站着来,她站着也要仰着头来。 门外一辆豪华马车的帘子,早被挑起了多时。 赵凤麟眯起眼睛,一股暗火慢慢烧起。 从他的角度看,好像两人姿态暧昧。 七杀顿了顿马缰绳:“凤主?不下去吗?”他猛一回头才发现,凤主早不在马车里了。 赵凤麟也是飞了出来。 想不到他才出去了多久,就真有狂蜂浪蝶过来了。 在马车里脑子里想了一路的不好的情景,竟然真的重演了。 寂灭那个小和尚果然是个傻的, 他没看错的话,这个男人该是他颇为青眼的朝中新秀,金诚是吧? 他一步也没休息,就走到了两人面前。 不管这两人在干什么,靠这么近都不是什么好事。 白芷本是好端端在给金诚冲盐水,本想再将药膏给他自己冲的,却觉得身后一阵阵冷飕飕的气息,扑向背部,汗毛都有些耸立了。 她没回头,但是觉得后面站的,应该是自己脑子里想的那个人。 金诚虽然眼睛肿了,还是忙退后了一步,行礼道:“贤王。” 他也不知道好端端还在治眼睛,为什么偏偏要后退一步。难道是贤王大人平时还对自己青睐有加,这次却连扫都没扫自己一眼,让自己感到很有压力? 赵凤麟应了一声,自己先找了一张椅子坐下,命绣儿给自己倒了杯茶,也不说话,坐在那里,看着白芷怎么治病。 倒是金诚先挨不住了。 贤王对他来说算是顶头上司,这上峰看着自己双眼红肿站在白芷面前,总是怪怪的。 而且四贤王大人看过来的眼神,可真是凉飕飕。 赵凤麟就看着白芷敢当他的面和金诚腻歪多久。 白芷却不觉得这是腻歪,这是她的职业。 所以她丝毫不畏惧赵凤麟看过来的眼神,他到底在冷冰冰个什么劲啊,难道他头疼的时候,自己不就是这么给他治的吗? 而且……跟他有什么关系。 白芷出了声:“贤王大人,你是看病还是怎么?看病要挂号。”哑巴不敢说这话,她却敢说。 赵凤麟这回没穿魏晋宽袍,着了一身的紧身袍子,宽肩蜂腰猿臂,倒都显露无疑了,隐约还能见到腰腹处紧致的肌肉透着衣料露出一点痕迹。 绣儿端茶过来的时候,也是红着脸,偷偷瞟了一眼,眼睛更红了。 不过赵凤麟还是抿了一口茶水:“那就看病吧。芷儿,你我何必这样见外。” 这一声芷儿一喊出来,倒是叫金诚一愣,他的眼神一直在赵凤麟和白芷之间逡巡来回。 接着他更加觉得,自己生出的那一点侥幸丝毫不剩了。 自己不早就知道贤王护着白芷么。 他笑得有些苦涩,当下推开了白芷给自己冲洗的手:“罢了,已经好多了,白大夫,你开个眼膏给我就行了。” 接着他便走了,背影在秋风中竟有些萧瑟。 赵凤麟倒觉得这个金诚有些眼色,不愧是自己曾经青睐过的。 白芷觉得赵凤麟这样不慌不忙一直坐着,十足无赖相,这会儿医馆刚刚开张,并没有什么客流。哑巴也在洒扫,绣儿正在擦桌子,小和尚知道赵凤麟来了,已经躲得没影了。 这下子赵凤麟不说话,眼神一锐利起来,哑巴和绣儿也不见了踪影。 也就是说,偌大的医馆里的小病房里,只剩下白芷和赵凤麟两人。 赵凤麟人高马大,他往椅子上一坐,两条长腿一摊开来,就剩下逼仄的空间留给白芷了。 他目光也没从白芷身上离开。 多日不见,她除了治病的时候露出一丝温柔气息,大部分时候还是一副冰冷拒人于千里之外的样子。 白芷靠了过来,她身上天生有一股淡淡的药香:“没人排队,就直接给你诊脉了。” 这诊室的椅子显得有些小,赵凤麟没坐过这样的,他动了几下,正好白芷靠过来给自己诊脉。 他微微一动,似乎朝思暮想的脸蛋就在眼前,接着,白芷冰凉的手指搭上了自己的手臂。 多日没有和人肌肤相接的皮肤上,如遭电击。 赵凤麟倏然站起来,高高个子将白芷逼到了角落里。 白芷站着,不知道这次皇叔又要发什么疯。 她纵使再冷静,也是被赵凤麟突然袭击,什么心理准备都没有。 但是赵凤麟不打算放过这个机会,他的眸光泛着危险的光芒,他穿了短裘劲装,这样一动作,胸口肌肉紧绷。 白芷甚至能看到他胸腹处的肌肉随着呼吸不断地紧绷出块垒分明的形状。 她被赵凤麟逼到墙角,又被他紧紧圈在怀里,吸进的全是赵凤麟的气息,耳边甚至有他热烈的呼吸。 白芷再傻,也知道这是什么意思。 她脸红,可面上终究还是一片惯常的冰冷。 “赵凤麟,你放开我。”她手头没有工具,他的武功又是奇高。 男人和女人,体力上也有巨大的悬殊,她不得不承认这点,她的手本是想放到他胸口推开的,可是推了半天就如同推一尊石像。 等到她发觉赵凤麟嘴角勾起了一个温柔弧度的时候,这才收回来。 可惜这种如同包裹了热铁的弧度,已经残存在手心了。 不是没有碰到过男人,从前和颜昱之是为了完成任务。 所以她勉力自持,也并没有什么区别。 听到她的声音维持着冰冷,赵凤麟倒是不急,他喜欢极了白芷身上淡淡的药香,深呼吸闻了几次,简单的动作,搞得两人之间气氛更热。 他终于开了口,只不过声音有些喑哑,带了一抹*的禁忌气息:“你总是这样给男人看病吗?” 是,看过很多,比你想的更多。 可这话,白芷不能说。 她总感觉到如今赵凤麟虽然看起来表情语气都正常,可是这将自己推到壁角的行为,一点也不正常。 只怕她说出来,赵凤麟会把自己生撕了也不一定。 不知道为什么,从赵凤麟冒着火气的眸光中,她就是笃定这个事实。 “看病而已,贤王殿下,对我来说,他们是老是少,是男是女,都并无区别。” 白芷一如既往,阐述着事实。 不知道是不是白芷这样说话的内容取悦了赵凤麟,他慢慢收回了手臂,人也仍旧坐回了座椅上。 白芷周身顿时压力一轻。 他微微撩起袖子,露出晒成淡蜂蜜色的一截手臂,好像方才什么都没有发生似的:“最好是你说的这样,快来诊脉,我头疼。” 她再次搭上了赵凤麟的手臂,沉默了半晌,一边问,一边在纸上记载什么,她握毛笔写字的姿势很好看,赵凤麟不禁抬眼看了一会。 无论是握笔,还是坐姿,还有端着手臂的姿势,都是中规中矩,可是她低头投下的侧影,还有脖子连接后背的线条,像极了一种优雅的鸟类。 是自己名字里那个凤字么? “最近都干了什么?有没有生气,发怒?”她对赵凤麟口气有点不好,也是带了一点恼怒。 赵凤麟假装没听到她语气里的气恼:“发怒?我方才不就发怒了么。” 这个赵皇叔,四贤王,他怎么脸皮会这么厚? 白芷工作以外接触的男人很少,总共一个颜昱之,也是奔着结婚去的,颜昱之对她也是彬彬有礼,斯文温和,从没有这样无赖。 她到古代见到的另外一个男人顾培楼,也是很厌憎自己的,但他脸皮不厚啊! 白芷收了心底的咆哮,再次抛出一个问题:“你这是慢性头风,病因我暂时还没找出来,你打算怎么治?” 方案有很多,端看赵凤麟怎么选了。 赵凤麟这次回来,就是“治病”来了。 听得白芷这样问,他笑了起来,这笑容可谓是十分开怀。 若是放在别人身上,或许很可能是猥琐的,可是放在了赵凤麟身上,他这样的笑容,反而像是谪仙。 绣儿本是来给白芷收拾病房的,见到赵凤麟这样笑,脸孔又红了起来,退了回去。 赵凤麟指了指医馆二楼:“我听闻你这里和别家医馆不一样,可以住院?是这么说的吗?” 白芷点了点头。 赵凤麟的笑容更加灿烂。 白芷还没见过赵凤麟笑成这样,她清清楚楚,听到赵凤麟一字一句说道:“那我要,办理,住院。” 这下子,白芷也愣了。 想不到他是这么个目的。 “既然我是病人,你是不是该一视同仁?”赵凤麟站起来,四处打量着四周的陈设。 白芷有些无语,她方才是说过这话。 “既然一视同仁,别人住院过,你总不能拒绝我?” 白芷再次无语。 她咬了咬牙,只怪他的病因难诊。自己怎么惹了这样一个人。 “好,那就办理一个月住院。” 既然要一视同仁,那就别怪她心狠手辣。 她家医馆的住院病房开设的时候就办了,但是没有护士,只有护工哑巴,条件很是简单粗陋。 眼前这个皇叔,养尊处优,住的地方景色都有讲究的人,真能住满一个月,她就跟他姓赵。 赵凤麟吩咐了一声,就让外面等着的小道士给搬了许多的东西进来。 外面的小道士也有点战战兢兢,看了一眼二楼的陈设,嘴里一声没坑,开始布置起来。 “等等,住院费。”白芷让哑巴前去收费,赵凤麟也不多说,也让小道士打开了包裹,取出一个透明精致的杯子,丢给了白芷。 白芷这才发现,这是——玻璃杯? 见到白芷这样震惊的表情,赵凤麟感觉到的确印证了自己的某些猜测。 不过他没动声色,很是满意地欣赏着白芷微微激动时面颊显露出来的酡红。 真是难得。 赵凤麟觉得自己做出来住院这个决定还真是对了。 见到白芷拿着琉璃杯在手中观看不止,心中也笃定她是喜欢这件东西的。 不错,果然是他赵凤麟喜欢的女人。 有眼光。 赵凤麟戏谑道:“怎么?这样的住院费你喜欢么?” 白芷没有回答,自己将玻璃杯子收下。 赵凤麟却能感觉到,她虽然不说话,却很喜欢这个玻璃杯,这一点,从她带着一丝惊叹的眼神中就能看出来。 不过这女人的嘴可真是闭得死紧,他问了一遍,她却怎么也不肯说自己喜欢这种杯子。 “女人,说一声喜欢不会少块肉,你喜欢的话,我还可以给你再做一套。怎么样?” 他懒懒地斜靠在病房门边,挡住了白芷的去路。 白芷不由为之气结,她是喜欢,可是也不需要一直挂在嘴上吧?他逼着自己说一声喜欢是什么意思? 白芷难得皱着眉头瞪着赵凤麟。 这样的反应让赵凤麟心中一喜。 她的确想要这样的玻璃杯,可有又是怎么被他看出来的?实验室里如果有这样一套定制的玻璃器皿自然是最好的,瓷器的厚度对于很多实验都很不利。 赵凤麟不让她走开,挡在她面前。 她正好面对着他胸膛。 赵凤麟身上有一股特殊的味道,说熏香的味道也算不上,只能说,像是一种男人的麝香味道,这种味道向她迎面扑过来,白芷有点尴尬地扭了头。 赵凤麟看着仙人一样,男人味竟然比顾培楼还要浓烈。 还是自己对他的气味太敏感? 做医生的白芷天生对这些气味敏感,虽然转过头,她却不得不承认,赵凤麟的气味,还算是比较好闻…… “让开!”白芷根本不想回答他的无聊问题。 赵凤麟觉得把这女人惹火了说不定会不管自己皇叔王爷的,把自己扫地出门。他左右打量了一下这间病房。 在二楼的一个隔间里,隔壁是输液房,这病房窄窄小小,有三张小小的木床。 中间还有两个小屏风隔开。 他扫了一眼那张小木床,眼带戏谑:“你觉得,我很小?” 皇叔开黄腔了。 白芷只觉得深深的无力。这都是哪根哪? 嘴角抽了一下,白芷费劲全力才克制了想要说脏话的冲动:“这是统一的病床,住院后我会给你做一些常规测量,这是你的药片。” 她把阿司匹林包好了给他,他也不过丢在床头。 见到赵凤麟似乎对这些病床意见很大,一脚踢过去,她的病床就飞到了墙边。中间留下了很大一个空位。 见到赵凤麟忙着整理自己的房间,白芷悄悄走了。 她实在是怕了他了。 前几次见面,他还没这样*裸。 如今是发了什么疯。 白芷没被人追求过,她的人生从来按部就班,自然不懂,大约赵凤麟能委曲求全住到这样的地方,就算是最极致的追求了。 赵凤麟的确委屈,上次他就想着要来医馆“住院”,可,为了宋地的琉璃工坊,他不得不离开一阵,走前,他就打算好了。 回来第一件事,竟然见到金诚和白芷靠得那样近。 那感觉绝对可以说他人生里最不好的。 如果可以,他绝对想推走金诚,自己站在那里让白芷给自己的眼睛冲洗盐水。 那滋味,一定不错。 赵凤麟安排着七杀将自己马车里的物事都铺排开来。这个病房被他改造成了一间迷你版的行宫。 玉质的屏风,挡在了门口,帷帐飘飞,而中间则厚厚地铺了几层的软垫。 赵凤麟叹了口气,没办法,将就着住下来吧。 什么时候宋地有事,说不得又得走了。 七杀愣愣地看着安排好的房间,有点无语:“凤主,您真的要睡这里么?” 赵凤麟一个眼神过来,他却没有闭嘴,反而很郑重地再问了一遍:“凤主,您真的要睡这里?” 凤主没有软床怎么可能睡着?这可是地面上铺的垫子,这可不是床! 而且没有热泉的地方,这…… 而且这是市井之中…… 这…… “睡!”赵凤麟的指示清晰无比,“不想睡就给我外面去睡。” 七杀哦了一声。 他出去给凤主打水。 一个大光头一闪而过。 他措手不及间被拉到了角落里,大光头正是九灭小和尚。 他瞪着一双圆眼睛:“臭牛鼻子,斩尸小道士,你把我给你去的信,全都给凤主说了?” 七杀恩了一声,继续往前走,要去劈柴。 小光头再次晃到了他的眼前,眼睛瞪得更圆:“你是傻子吗?我有专门给凤主的信,那个是专门写给你的,你干嘛读给凤主听?你想要凤主把我赶走自己一个人独霸好处是不是?” 七杀摇了摇头:“凤主让我念的。” 小和尚的光头更加闪亮,仿佛被怒气点亮:“他让你念你就念吗?” 真是个傻子! 气鼓鼓的,他还是追上去了。 “等等,你劈柴,我来烧水。” 凤主的洗澡水,太热了不行,太凉了也不行,七杀这个木头,他懂个鬼啊。 ------题外话------ 我把男主放出来撒野了,大家快用花花票票砸我(づ ̄3 ̄)づ 明天我让皇叔洗澡给你们看,想要看的快砸过来吧! 第八十六章 皇叔洗澡 赵凤麟住院才短短两天,白芷便觉得,玲珑医馆多了个很讨嫌的人。 他吃病号饭,也就是绣儿动手做的饭菜,吃了两口,就撂了筷子,看向白芷:“我听九灭说你这里吃食很好,难道就是这样的?” 白芷无言以对,她怕麻烦而已。 没想到赵凤麟竟然不吃了。 他可真是大爷啊…… 对于这样的行径,她素来不理。 他多次要求白芷亲手做饭,她多次不回应。 结果他一招手,来了许多的厨子,按照皇宫的规格,烧制了许多秘制菜肴。 就连小和尚和小道士都没见过这些菜,更别说是绣儿,哑巴和甄柔了。 这些饭食一出来,他大老爷往那里一坐,好像很是客气的模样:“来,都吃。” 他自己却不吃,只是看着白芷。 “白大夫,怎么不过来吃?” 他若有所指地指了指她面前的一台子菜,意思就是她这里的饭菜不是人吃的,又指了指一群全部投奔了御厨大菜的她医馆下属们。 挑了挑眉头,那就是挑衅。 白芷嘴角抽了一下,不理他。 白芷不吃,他也不乐意动筷子,高大的一个人,就这么斜斜靠进椅子里,乜斜着一双桃花眼,似乎在说,本王看你能忍到几时。 绣儿做的饭菜虽然在平常人家里也算得上不错的了,可毕竟色香味,都比不上御厨,白芷也的确闻到了香味,还有甄柔一边轻轻动着筷子,一边弱弱地喊她:“师父,你不过来吃么?” 明明一副世外高人的模样,做的这都是什么无赖事? 白芷冷冷扫了赵凤麟一眼,无赖,没想到这人一身高贵的皮子下面,就是一个痞子。 赵凤麟也不怕她,保持着那个手托腮斜靠的姿势,眼底里闪烁着光彩,就看她作何反应。 白芷丢下了筷子,一头钻进了实验室。 不知道什么缘故,捏破了好几个特制的甜白瓷瓶。 这还没完,他也没吃,跟了过来。 实验室门口她不准别人进来,但是黑暗之中,赵凤麟站在那里,白芷就是知道。 他没有声音,没有动作,好像和黑暗融合成了一体,可是那种气味,白芷闻过一回就很敏感。 “赵凤麟?” 直呼他的姓名?这女人生气起来很有意思嘛。 赵凤麟应了一声是,连他都没觉得,自己的声音里带了一分小心翼翼:“生气了?” 白芷不做声,黑暗里,只剩下酒精灯发出的幽兰色的光:“是吗?你哪里看出来的?” 火花在黑暗中爆出一个又一个灯花,赵凤麟不做声,白芷感觉到一股气流吹过。 自己好像被揽入了一个怀抱。 那滑腻的丝绸袍袖摩擦着自己的脸颊,除了赵凤麟还能有哪个? 她看不见人,却能感觉到头顶传来的一股热气—— 脚步刚要退后,赵凤麟的声音里却含着冷冽:“不许动。” “你敢动一下,我立刻把你这套屋子里的东西全部震碎,你信不信?” 赵凤麟仿佛也察觉到白芷对这样亲昵的抗拒,他说完之后,自己先拉开了一点儿距离。 白芷能从黑暗中感觉到热气不像之前那样浓烈。 她松了一口气。 “不生气,我不生气了,贤王大人,这里不是你能进来的地方。很危险。” 赶紧打发走这个“病人”啊…… 白芷把酒精灯移了过来,点亮了身周的地方,赵凤麟果然站在对面,在幽兰的灯光印照下,这样子,赵凤麟的脸显得有些白惨惨,有点儿可怕。 尤其是他再次微笑的时候。 “生气了,还非得说自己不生气。芷儿,你在我面前,何必戴个假面具?” 对于满前忽闪忽闪的蓝色火苗,他觉得有点不爽。 好好的气氛,都被这灯给搞得鬼蜮了。 一挥手,灯火瞬间熄灭。 听到这样的话语,白芷僵了一下。 他在胡说些什么? 什么假面具?她和他真的很熟么? “走开!” 她不想再和赵凤麟多说一句话。 赵凤麟也发现她身上肌肉紧绷,似乎很紧张的样子—— 还真是可爱的小刺猬。 赵凤麟从前对白芷是远观,如今近了发现,她的性格真是意外戳中自己的心房的某一处柔软。 不逗她了。 赵凤麟慢慢踱步,这个时候他心情舒畅,木屐也发出了声音:“白大夫,住院都这么久了,怎么不来替我诊病?最近天凉,头也有些疼了。” 白芷忍住才没有咬后槽牙:“好,待会就去给你检查身体。” 赵凤麟勾了勾眉头,明明白芷说的是咬牙切齿,可这话传进耳朵里,就像变了味。 她的声音天然的娇软,若非常常冰冷,通常听不出来她那软软的音色,此刻怒极,反而显现出一点自然的音色来。 赵凤麟只觉得身子似乎酥软了半边,检查身体,这话说的—— 若非他自制力高,只怕会以为她在暗示什么。 “那记得早点儿,我一向早睡。”赵凤麟的话音,恰好就在白芷自制力快要用光的那一个刹那传了过来。 嘎嘣一声。 手里脆弱的那个瓷瓶酒精灯,也应声破碎了一个口子。 白芷不知道,自己的手劲什么时候竟也这样大了。 这下子,又要重新添置这种的器皿了。 叫赵凤麟赔她一整套玻璃的。 刚入夜没多久,月牙儿羞怯地露出了一个小脸儿来。 玲珑医馆的病房中,雾气腾腾,赵凤麟解开身上最后一个系扣,将长袍丢到屏风上。 有点嫌弃地上下打量了一下七杀弄来的木桶。 这都是什么东西? 平民就用这个泡澡?真是寒酸啊。 赵凤麟皱了皱眉头,没办法,多年养成的习惯,他长腿一跨,进入了这木桶之中。 进入了之后,发现这个木桶对于他来说,的确有些窄小,就如同这里的病床,窄的过分。 他双手只能打开放在两旁,双腿也不想逼仄地缩起来,就使劲和木桶较劲。 怎么都不舒服。 好在热水正好,不是太热,也不算太凉。 他叹了一声,用帕子擦了擦身。 脑子里都是白芷生气的脸。 竟然这样,下腹也会微微紧绷…… 赵凤麟抿紧了薄唇,真不是时候,他已经听到了白芷过来的脚步声了。 手指摸了摸兄弟,赵凤麟无奈地抽手。 白芷敲了敲门:“检查身体。” 赵凤麟嘴角勾起笑意,真是凑巧了—— “进来。”他特意给白芷留的门。 白芷是做了心理建设过来的。 对于赵凤麟,她不能示弱。 他要住院一个月,这一个月,她必须得给他治好了再送走。再留下来,她怕她忍不了。 白芷尽量板着脸,慢慢打开门。 门缝处吹来一阵阵的雾气,她听见淅淅沥沥的水声,声音一窒:“你在洗澡?” 这个男人,到底是什么意思,说好了辰时要来检查身体,检查他服药的情况,他却非得骚包地洗澡。 而且竟然她敲了门也不起来穿衣,白芷盯着屏风上的衣服,特意压直了声线:“你不起来穿衣吗?” 屏风虽然是玉质的,中间却是镂空的,阴刻着一些字迹,从这些镂空的小洞里,白芷隐约能看到赵凤麟的胸膛,隐隐约约的肌肉线条…… 在这朦胧的雾气中,赵凤麟却清楚地看见白芷的眼睛别开了,不再看向屏风后面的方向。 他嘴角的弧度勾得更开了。 好玩,有趣—— “你可以过来,我在木桶里,绝对不站起来。”赵凤麟让她过来诊脉,语气变得正直,似乎有恢复了皇叔的高冷模样,“没办法,我不泡温泉,头就会隐隐作痛。” 白芷再次做了一下心理建设。 人不要脸天下无敌。 不过是一个男人的身体,他既然不怕露,她也不怕看。 白芷便走过了屏风,果然木桶很小,赵凤麟窝在里面,看起来怪可怜的。 面上仍旧淡淡的,并不说话,让他将手臂伸出来。 赵凤麟的手臂骨肉均匀,肌肉结实,一伸出来,就甩了她满头满脸的水。 “对不住,芷儿,害你衣衫湿了。”他嘴里这么说,实际上并没有什么歉意,顺带眼光还看着她一身白色葛布的罩袍。 真可惜,遮盖地这么严实,湿了也没什么区别。 白芷看着他吞下阿司匹林片,又看着他一口气吞下黑黑浓浓的药汁,药汁有两滴顺着他的脖子流下来,划过蜜色的胸膛,直到腰腹部—— 那里有水,盖住了。 白芷的眼神纯欣赏,既然要比厚脸皮,她也不是没有。 赵凤麟却觉得她这道目光落在自己的腰腹部,身上一下子燥热了起来。 收回了搭脉的手:“先饮用我开的清淤汤,没有成效,再换别的路子。” 这也是没有办法的办法。 她要收回手,赵凤麟右手却又如同蛇一样,缠了上来:“别动,给我揉揉脑袋。” 白芷微微一挣扎,这个皇叔也太霸道了,她自然会给他按压针灸的,不过不是现在! 夜里的血液循环太好,再加上他现在在泡澡,更加不适合揉捏和针灸…… 赵凤麟的手没碰到她的手,皱了皱眉头,用上了一分内力。 这分内力不用还好,用了之后,紧窄的木桶本就被赵凤麟挤得松动了,再加上他一运上内力,水流加速,撞击着木桶,这小小的,小小的木头桶,竟然缺了个口子,一旦缺了口子,热水一喷薄出来,这下子整个木桶都散了架,里面的热水涌了白芷一腿。 糟糕的不是这个,而是赵凤麟。 他赤条条地站着,身上只有腰间围了一条长帕子。 可,那毕竟也只是一条帕子而已。 他身上水珠不断地往下流着,全部汇集向下面那条帕子盖住的地方。 两人都愣住了。白芷想要再往后走两步,地上都是水,脚底却不小心滑了。 没有重心,她想使一招什么稳住下盘都没办法。 眼看着就要倒下去了。 不过赵凤麟好歹比白芷反应快些,他长臂一捞,马上就把白芷带离了跌入水塘的悲惨厄运。 这下子两人之间贴合的毫无缝隙了。 白芷的胸脯贴着赵凤麟的胸膛,而赵凤麟的手则紧紧地拦住了白芷的腰,他只觉得怀里的女人分外柔软。 接触起来,似乎并不叫人讨厌。 柔柔的,软软的,香香的。 “怎么样?是不是很满意?”赵凤麟的脸皮自然是厚的,他此行醉翁之意不在酒,就是白芷。 这句话,可真是暧昧不已。 刚说完,赵凤麟还没来得及放开白芷,却被她一把推了开来。 她没有羞恼,也没有什么其他表情,只不过一双眼睛盯着赵凤麟,上上下下的看。 既然他脱了这层遮羞布,她何必羞羞答答。 他肩膀宽阔,肌肉不算虬结,却也结实有料,胸膛上胸肌也都块垒分明,尤其是腰腹部那线条清楚明晰的隐隐约约八块腹肌和人鱼线…… 白芷觉得他想送给自己瞧,那就瞧个过瘾。 谁说看男人就是女人吃亏?不也是福利嘛。 她还真没好好放松过呢。 接着眼光又下移到了赵凤麟下面那个他问自己满意不满意的地方。 唔—— 白芷声音仍旧一贯的冷冰冰:“的确不错,殿下的确有可以骄傲的本钱。不错,这样的尺寸,在我所见过的男人里,也只能算中上。” 学西医,解剖尸体的时候,男性的尸体,也都是全裸的。 她自然可以开这个口,这样说。 可是赵凤麟听到她这样说,却抓紧了她手臂,那力道大的,白芷皱了皱眉头,按说他光着身子,并没有什么华贵衣饰,可是他每一块肌肉都透着紧绷的气场…… 凤眸紧紧眯起来,他瞪着白芷:“你再说一遍。” 白芷眼睛也不眨:“可惜在我所见过的男人里,也只能算中上。”她很老实地复述了一遍。 听到她这样说了一遍又一遍,赵凤麟只觉得心头怒海翻腾,眼睛只怕也已经被妒火烧成了红色。 男人?她见过许多男人的*? 这张小嘴一张一合,就吐出这样的字眼? 他等不及她一字一句说完,猛地将白芷的头扣向自己。 她嫣红的嘴唇还在说什么?他会想办法堵住的。 白芷这才知道,何谓引火烧身。 他打算强吻自己? 赵凤麟愤怒的脸越靠越近,放在后脑勺的大手也越来越用力,白芷却吐出最冰冷的一句:“你再靠过来,我可不敢保证手抖的时候,金针戳进你的鼠蹊也不抖。” 不知道什么时候,白芷竟已经捏住了随身的金针。 对准了赵凤麟全裸的鼠蹊部,赵凤麟正是气怒的头上,根本就没有发现,她什么时候,掏出的金针,又是什么时候对准的自己。 他双眼有些赤红,看着她冷生生站在自己怀里,不动也不反抗,素手捏着金针,毫不留情的模样,倒是笑了:“好,算我唐突了你。我这就松手。” 他终于把大掌放开。 两人之间沉默了一会,赵凤麟也没了那份闲情雅致,再做唐突佳人的事,他伸手便捞过了魏晋长袍,行云流水般,眨眼间,衣服已经上身,借着穿衣服的时间,赵凤麟已经顺了气。 白芷却看到了他结实紧致看起来很有力的臀部。 不得不佩服,赵凤麟贵为皇叔,身上的肉看起来却不似那种懒肉,不过他是习武之人,或者都是常常锻炼的。 他一边自己系扣,一边任心里的火气直冲。 说来也怪,若是换个女人告诉自己,她瞧过几百个男人的身体,他是不会有这样大的情绪的。 偏偏是白芷,又偏偏她又要这样冰冷。 想着方才两人这样肉身相贴,赵凤麟的气又消了不少。 女人他想要一百个,绝对有人送上一万个。 只不过,他看不入眼的女人,再多也没用。 他倒是愿意做那煨烂青蛙的柴火,只要这只冷血青蛙愿意跳进锅子。 赵凤麟想到此,将衣服拂了拂,笑了一笑:“芷儿,何必恼怒,在这水塘里说话不方便,走,晚上没吃东西。请你去外间吃点儿……” 白芷也没想,赵凤麟变脸这么快,刚才还双目赤红发狠要强吻自己,看那样子,非得蹂躏得狠了,才开心的。 一转眼,竟又恢复了高贵公子的模样,风采翩翩,谈笑间—— “不去了,这地方都进了水,我叫哑巴来擦干。” 白芷还是想离开的,她生怕赵凤麟又哪根筋不对,想着强吻自己。 她前脚才走,赵凤麟也想走,身形却晃了一下,歪在了屏风上,小巧的玉屏风哪里经得起这么大一个男人压上去。 顿时倒了一地,也碎了一地。 这下子,这间病房可真是一片狼藉。 赵凤麟又皱紧了眉头:“头很痛。” 怎么回事?白芷看了看他赤红的双眼,发觉确实不太对劲。 方才他就红着眼睛,现在眼睛里的血丝的确越来越多。 白芷捏住了赵凤麟的脉搏,脉很洪急,有时候却又低弱不止。 这是脾气发太急,又收的太快,他本来就有头风,总之脑袋里,定是有淤积的,只不过不知道是什么原因引起的淤积,才会有头风。 脾气发出来这么大,又收的那么快,心脏供血似乎也不太好…… 赵凤麟有点失去平衡,整个人重重地靠在了白芷身上,温热的鼻息也喷在了她的脸颊一侧,热热的,很急—— 她现在,走不了了。 ------题外话------ 对不住了,只能写成这样。按道理下半身不能写的。 以后船戏什么的福利就进群看吧。 我写的也战战兢兢,你们看的也不尽兴。 求票求评各种求,打滚~~ 第八十七章 九凰冠的主人 赵凤麟躺在了另一张病床上。如他所言,似乎这病床对于他来说,的确窄小的可怜。 方才一阵头疼之后,他竟然有一瞬间都失去了内力的控制。 白芷检查着他上下的经脉,他没有受过外伤,看起来比浑身是伤疤的顾培楼好上许多。 但是他的脉搏也很奇怪,竟然和方才把过的大大不同。 丝丝渐进于无,身上却好像热症一样,除了双目赤红之外,她摸了一下,身上肌肤也是滚烫的。 难道是自己之前的方子不对路? 她再次诊脉,赵凤麟却开了口,他嘴唇惨白,但是语调语气却丝毫不乱:“我的内力,有一个瞬间不受控制了——难道,这也是头风引起的?” 他原先对于治好头风本来并不抱多大的兴趣。 头风不头风的,不也过了这么多年了。 他原本也觉得这点痛楚没什么大不了,男人嘛,什么痛不痛的,再加上,本来也不觉得太痛。 可如果内力因为头风要消失一瞬间,那么,赵凤麟觉得是时候好好治治这头风了。 白芷也说不清内力算是什么东西,她在前世接触的武术还没说到内力是什么东西。 或者是一种类似中医里的气差不多? 她取下急救用的口罩,语气温柔了不少:“这种情况也只是暂时的。方才你最后一下使用内力时,有否感到胸口膻中穴疼痛?” 赵凤麟回忆了一下:“这么说来的话,确实有一些。” “等过两天,我重新给你诊脉。”她解释道,“确实有情况,你现在情况不稳定,诊的脉并不准确。” 白芷又重新给他开了新的药方:“你入院的时候给你开的清淤方,也许并不对路,我现在只能给你换个路子,若还不能好……” 赵凤麟笑了一声,眼神倒是不肯放过白芷,一直在她身上流连:“放心,全天下多少名医求着我看病,我只信你。不过你可要小心,把我治死了,你去哪里找像我这样的好夫婿?” 白芷正在给他扎针,按道理穴位该是很疼的。 他反而说起这些玩笑话跟吃饭一样,连眉头不皱一下。 其实赵凤麟来到玲珑医馆这几天根本就没有好好吃药喝药。 他一向挑嘴,药那么苦,她从前开给自己的药,他也没有好好喝过。 白芷重新开的方子,又是走得险峻的路子,都是大苦的药物,赵凤麟根本不想喝,他在白芷给自己做了急救之后,感觉到内力似乎又恢复了。 不再那样虚弱,便抗拒喝药。 往往一碗药,会留下小半碗的药渣,称自己喝不下了。 这件事,白芷原本是不知道的。 可有一日,白芷见到了小道士把药碗端出来,直愣愣地就往树底下倒的时候,又觉得奇怪,前往树底下一看,好浓的一股苦味。 赵凤麟这家伙,看样子这几天的药根本就没好好吃过。 闻这味道,起码倒掉了一半。 她也是因为医馆的事忙忘了监督他的喝药进度,再加上自己本身也不太想和这个“黄”叔多纠缠。 她总觉得,再次归来的赵凤麟哪里不太一样了。她面对这个不一样的赵凤麟,总是没有多少忍耐力。 白芷在心里微微叹了口气,不得不再次步入他专用的那间病房。 因为被水浸透了,赵凤麟不得不放弃地上的软榻,而移到小小的病床上休息。 这么短短几天,他眼下已经有了一些乌青的黑眼圈。 白芷亲自端了药碗来:“到点了,喝下去。我亲自瞧着你喝。” 赵凤麟的眉头跳了一下,他一双长腿正毫无优雅形象地轻轻挂在病床的横杆上,人则是躺在病床上,借此伸展身躯,他一手压在脑后,另一只手取着一本书在看。 见到白芷进来,又端着药碗,他的眉峰微蹙,这点反应,也被白芷瞧了个正着。 自从白芷这几天无论他做什么说什么,都不回应,也不给任何反应之后,赵凤麟也就回到了那个最开始高贵冷漠的皇叔。 比如此刻,他正在慵懒地看书。 白芷瞄了一眼,手上得书是线稿的《草灯和尚传》,这,这不是市井的艳书么?按说是前几年坊间就被禁了的。 他是哪里弄来的? 对了,她忘了,他是手眼通天的贤王皇叔大人。弄一本艳书,对他来说并不成什么问题。 他一身魏晋的高士服,被他改的慵懒随意,穿在身上宽大舒适,只不过他这样的动作,也不经意总是露出大片胸膛。 这男人老是这样不在意自己的男色?还是特意露给自己看的? 白芷心里快速划过这样的想法。 “想知道这本书的内容?”赵凤麟眼皮都没抬,语气倒是认真地在探讨手里的艳书:“这书除了里面的床戏精彩一些,实际并没有什么内容,恩,还有些淫词艳曲,填的着实不错,要不要给我念一下?” 他倒是冷静,声调都没变,神态之间也是高贵冷冷的。 倒真像是在探讨什么正经书籍一样。 白芷不想回答,赵凤麟那冷冷的,带着沉沉磁性的男性嗓音这样念道:“俏冤家扯奴在窗儿外,一口儿咬住奴粉香腮,双手就解罗衣带——” 他声音四平八稳,丝毫不像在读艳曲,反而像是读着兵书,带着隐约的杀意。 白芷将碗儿放下,仍旧是面无表情,听他怎么继续往下念。 赵凤麟反而将书一丢:“算了,没意思。” 他一站起来,白芷便似乎又再度被他的阴影完全笼罩住了。 他慢慢踱着步子,走到了白芷放药碗的那个小木柜上。 药汤的颜色很黑,一股浓浓的苦味传来,远不如上回她给自己的白色阿药干脆。 “快喝呀。”白芷也不耐烦盯人,尤其是站着的男人并不给一点反应的时候。 赵凤麟喉咙里咕哝了一声,白芷没听到他说什么,但是还是见到了他修长的食指触上了药碗。 他仰头一饮而尽,接着放下碗,看起来还真是没有漏掉一滴。 但是接下来白芷倒是清清楚楚地看到,赵凤麟堪称绝美的面容上,泛起了另一层杀意。 他手指本是按在小木柜上的,白芷满意地点了点头之后,那张小木柜竟倏然粉碎。 不,也不算是粉碎,而是碎成了均匀的木块。一块块,还都是正方体…… 有那么不爱喝苦药吗? 白芷将几只秋梨放在——本是想在柜上的,如今只能放在地上的。 “秋燥,你的头风也是淤积不通的表现,多吃些秋梨,生津润肺,对你的头风有好处。” 她一板一眼地说。 在白芷走后,赵凤麟才捡起那几只梨子,脸上的煞气退了一大半,嘴角泛起了一个堪称温柔的笑容。 这个笑容,叫他整个人都换了一种气度。 赵凤麟心道,总算还不算一点人情味都没有。 总算啊…… 这几只梨,他收起来放在了床头。 这间病房也是窄小的可怜,他从行宫搬来的东西,大半都不能用。 白芷的这几个秋梨实际是想着他既然怕苦,才拿给他的,而且秋梨生津解渴,秋日里吃,比那些喝完药之后的糖渍梅子好,所以她才给买了几个秋梨。 不过她并不知道,赵凤麟把这几个梨子洗了也不吃,只是放在那里看着。 几层秋雨下过后,秋天的天气迅速凉了下来。 白芷的医馆倒是熬了些秋梨膏,金诚也来买了些。 再见白芷,他倒是放开了许多,许是想通了一些事情。 白芷却不知道,仍旧问他上次眼睛红肿的问题,因她和金老医官交好,也纳闷这样的小病症,他一家子的大夫,怎么就来找自己给看。 但她手上做着事,又听金诚解释,原是案卷看多了之类,她又把秋梨膏舀给他。 金诚捧着秋梨膏,本是苦笑一下要离开的,哪里知道迎面来一个女子将他撞了下。 这女子不是别人,正是甄柔。 金诚虽然和甄大人熟识,毕竟没见过他养在深闺里的女孩子,再加上甄柔身上也是粗布袍子,在替医馆做事。 她眼神呆呆,也不知道撞了人。 好像在默念着什么,金诚因手里捧着秋梨膏,被她一撞,撒了满身。黏黏腻腻,这下子甄柔才发觉到自己竟是撞了人了。 回过神来,她性子本就柔婉,还没说话,见到是个年轻男子,脸已经红了大半。 金诚也不怪罪:“我听你嘴里念念有词,可是在背诵节气歌?” 甄柔听闻金诚这样问,柳叶弯眉微微一簇:“是了,我在背节气歌,可惜背了并无什么用。” 他细问之下,才知这是白芷给甄柔出的题。 感受每个节气对人体的影响? 金诚好歹是真正的读书人,在朝堂里历练了几年的,想了一会才道:“你这样自然不行,你不观察人的脸色,光在这里背节气歌,有什么用?” 甄柔也是没辙了,她曾经是连人的脸都不敢多看的大家闺秀,可自从决心学医以来,也是练出来了。 见到甄柔摇头说没用,金诚倒给她想了个法子:“你光瞧身体好的人的脸色,瞧不出什么不同来,这样,你们医馆常有病人来诊病,你就瞧瞧这个节气里,病人和外面身体不错的人,脸色有何不同,可不就有所感悟了?” 甄柔一听,还真是这么个道理,忙急急起来行了个女礼。 金诚想将她扶起,想了想男女有别,便还是罢了。 走出医馆的时候倒是觉得白芷给女徒出的开蒙题,算是十分不俗了。只是这甄柔也是一介弱质女流…… 白芷和金诚再度接触,全被赵凤麟看在眼里。他仍旧在对面的酒楼里独酌,看着白芷给每个进馆的男子诊病。 从前看的时候,倒也没什么太大的感觉。只觉得眼前女子莫名撩动自己的心弦。 可是如今只要瞧见她的手放到了别的男人身上,他就跟喝了酸醋一样,心里还特别闷。 情绪一旦波动,头就会隐隐作痛。 简直成了恶性循环。 赵凤麟的眉头可以夹死苍蝇,左手捏着花生米,本是准备只要金诚敢和白芷有肌肤接触就打出去的,没想到这次两人什么都没碰上。 倒叫他手里的花生米无处用。 这下子不知道该如何是好。他眯着眼睛,细细看着白芷—— 白芷仿佛也感应到了一道视线在看自己,眼光看向对面的酒楼。 果然赵凤麟包下了整个二楼,所有窗户都洞开着,他大爷姿态悠闲,正在斟酒喝。 说了不能喝酒,他把医嘱又抛在脑后了吗? 赵凤麟见白芷拿眼睛瞪自己,又绽开一个风华绝代的笑容。 楼下行人也有见到二楼梦窗打开做了个大美男的。 隔壁是肉档,来割肉的妇人,都窃窃私语瞧着楼上看。 “哎哟,好俊俏的小相公。” “是啊,是啊,瞧他一直看着这玲珑医馆的白大夫。” “不会吧,这么俊俏的相公,怎么会看上下堂的女人……” “你莫要这么说白大夫,暑热的时候给你家小儿解暑良药你又忘了?” 窃窃私语倒是一点不少,传了出来。白芷心头更是一股无名火。 见到白芷抿紧嘴唇,赵凤麟知道,这是她不开心的前兆。 这女人平日里常常板着脸,对别人也吝啬用几分表情,除了手下的病人。只有对着自己,似乎有点像活人。 大约是他特意在逗她的关系。 他直觉白芷只有在他痘她发火发怒的时候,还算有几丝人气。 有时候,她眼睛里波澜不惊,好似历经了所有沧桑,世间所有繁华都引动不了她一丝情绪。仿佛这个世界没有什么东西能留住她,她毫无预兆就要离开的。 每到这个时候,赵凤麟总觉得额头抽动地厉害,内力也会在四肢澎湃。 他想不到,会有女人比世上最烈的酒还厉害。 他赵凤麟也算是认栽了。 招了招手,七杀很识时务地走上前来。 “宋地的工坊还造了个玻璃珠子?来,给我瞧瞧。” 七杀将一个小小的袋子交给了赵凤麟:“说是耗费了大半月,多少个工匠日夜不睡,才做出来的这个玻璃珠子。” 赵凤麟从锦袋中掏出这个玻璃珠子,珠子晶莹剔透,基本已经达到了完全透明的要求,兼且这玻璃珠子圆润无比,比东海珍珠还圆上几分,越是圆润,就越显得光亮。 “不错,看来工坊的技术算是纯熟了。”赵凤麟这样点评。 他把玻璃珠子仍旧放回袋子里,交代七杀:“立刻快马送到北地我的珠宝工坊那里,打一支上好的簪子来。” 七杀又犯了混:“什么样的上好簪子?是花簪,纹金簪,类似凤簪,还是步摇?” 赵凤麟深深看了他一眼,若非他是张天师的直传弟子,日后要继承衣钵的,只怕他方才的花生米已经割了他那张嘴。 手指在桌子上敲了敲,他终于下了决心:“那就不要簪子了,做一顶累丝金九凰冠,上面就用这颗珠子。立刻去。” 小道士听到赵凤麟这样说,立刻跪了下去,满脸的坚毅:“凤主,不可。” 赵凤麟的手指仍在笃笃地敲着桌子:“什么叫不可?” 他此刻杀气全开,光是一股威压,就将小道士七杀压得浑身颤抖。 这就是武功第一境界的威力,七杀多年打熬,可以排进前几的人,此刻也被逼得跪下的身形更加缩了一些,他牙齿甚至开始格格作响。 可,本着一片忠心,他还是从格格作响的牙齿里挤出了一句话:“凤主,不可。” 这已经是七杀第二次说了。 赵凤麟收回了手指,冷道:“你倒说说看,有何不可?” 他说完这句话,立刻收回了威压。 在白芷身边,他都是半真半假,如今全部释放开来的杀气,这间酒楼的酒桌也有些承受不住,坍塌了三只脚,酒壶翻了下来。 流了一地,也浸了小道士两只膝盖。 但是那威压收了之后,小道士浑身一松。 他的口齿也伶俐了起来:“凤主忘了吗?凤主的九凰冠是凰后才能戴的,凤主送给白大夫这个凰冠,难道是认定了白大夫就是凤主的凰后?我家师父曾经说过,凤主的凰后是天下第一奇女子,将会和凤主一起带领我们走向……” 赵凤麟怒喝一声:“闭嘴!我看着像没记性的傻子吗?” 七杀这时候却并没有停下:“斩尸觉得白大夫绝不会是那个天下第一女子,而且……而且她也已经嫁过人生过孩子,绝对不会是。凤主,请三思。” 赵凤麟动了动手指,终究没将这个饶舌的小道士一掌拍飞出去:“你师父是凤主么?我想给谁就给谁。若不立刻打造九凰冠,我将你送回去,从此全真教也好,天一教也好,所有道教的人都别到我眼前乱晃。” 七杀咬了咬牙,这才快马加鞭出的门去。 他想了想,还是招了一只鹞子来,写了几句话,立刻放飞了出去。 龙虎山的深处,雾气缭绕,有如仙人聚居之地。 一个白胡子老道士手中握着一只雪白的鹞子,他取出了那张小小的纸片,看了一会,呵呵笑道:“凤主竟动了真情?九凰冠是么……” 看来他是不是也得去瞧瞧,那凤主动情的女子,到底是什么样人了? 老道士颤颤巍巍坐下,摸了摸胡子,咳了几声。 ------题外话------ 感谢quhuajing的5张月票,我在云上看着你的1张评价票,xvwei的1张月票,13196309033的1张月票 yjzc999的1张月票,luoshu1025的1张月票,陈乐的1张月票,一万花钱金笑一的1张评价票,陈乐的1张评价票,非常感谢。本来在评论区感谢的,发现字多了之后就添加不了了。以后我再想办法弄个上中下旬的感谢榜。 那什么,不让说别的,想看就加群号,今天我在书评区公布下。 本书架构较大,还未展开,我尽量不拖剧情,但是有些铺垫,还有出场的小杂碎都是为了引出幕后的大人物~剧情还很精彩,别走开! 第八十八章 三打机锋 佛诞日很快就到了。 白芷发现赵凤麟不见了,她也不知道他去了哪里,不过临走前,他倒是过来主动要了一碗药。 当着她的面喝完了再走的。 然后深深看了她一眼,这一眼,白芷也觉得很奇怪。 好像有什么意义一样,但她对这些事情,向来都不是很敏锐,他披上披风,便立刻消失在了在了人海之中。 连句话都没留下。 赵凤麟去哪里,她倒也不是很阻拦,毕竟病人住院,偷偷溜出去办自己的事情,如果十分紧急,她有时候也是睁只眼闭只眼的。 前提是,病情不能复发。 只有九灭眨眨眼睛,用一种奇怪的眼神,只管注视着自己。 嘴里甚至喃喃道:“凰……后,不会吧……” “你在说些什么?”见到白芷询问的眼神,小和尚躲得比猴子爬树还快,脸上带着调皮的笑:“今儿是不是去接玲珑?” 白芷这才舒心了一些。这几天赵凤麟住在医馆,总觉得整个人都被吊了起来,时刻紧绷,其实并不好受。 赵凤麟是几个意思? 她不是不知道。 可是她如今怎么能够接受一个男人闯入自己的生活?她有自己的顾虑——前一世认为还不错的那个男人,到头来带给自己的,也不过是伤害。 从前想攀附赵凤麟,借此夺回玲珑,可是一旦赵凤麟对自己有了别的意思,她反而搁置了这种想法。 她要自己强大起来—— 如果可以,她不想和这些人沾上任何关系,等得到了玲珑就找个地方安安静静和玲珑两人过安稳的日子。 弥补上一辈子的遗憾。 顾培楼见到白芷,不过冷冷交代了几句,也就将顾玲珑交给了白芷,也顺便拨了一排兵卫给自己。 顾玲珑拉着顾培楼的手,笑得十分开心:“爹,娘,咱们一起去看花灯好么?” 顾培楼肯定是不愿意答应的,这时候,姚管事却急急地赶了来,凑在顾培楼的耳朵边说了几句话。 他的眉头立刻皱了起来:“什么?她过来做什么?” 原来是凌七过来了。 姚管事还没待再说。 一顶胭脂水红的舆轿下,走下了袅袅婷婷的一个人,身着杭白绸的马面裙,轻粉的褙子,罩着轻金纱,别着飞云髻,头上插了个金镶玉步摇,走一步停两步,还真是弱质女流的模样。 白芷见到这女人,连一眼也不愿多瞧。 她仍旧是双目无神,直视前方道:“王爷,我不是故意要过来的,听闻,听闻这次佛诞会,佛道两教的医者能人都会过来,我更是听闻张天师要来旁观这次盛会,还请——还请王爷开恩,带我前去,我治好了眼睛,自然,自然不会再待在王府给您添麻烦……” 说到后来,已经是泪盈双睫,一派可怜。 白芷本是握着顾玲珑的手,此刻突然觉得顾玲珑的手冰凉一片,又见到顾玲珑瞪大了眼睛,瞧着凌七的模样,好像是怕极了。 白芷轻轻喊了她几声,顾玲珑这才回过神来他,她紧紧抓着白芷的手不肯放,白芷也觉得顾玲珑的反应有点儿反常,但是凌七却仍旧在说话,她还没来得及开口。 凌七便道:“王爷,还请王爷准我随同小郡主一同前去,我,我还想亲手求得法通方丈开光的平安符,请小郡主饶过我上次的无礼。” 她眼睛焦距无神,但是迷茫的眼睛看向顾玲珑却似乎有些方向感,白芷微微皱了皱眉头,她脸上带的笑意,却让玲珑又缩回了白芷的身后。 顾玲珑好像很怕她。 白芷轻声问了一下,顾玲珑却没有出声。 凌七没听到顾玲珑的回答,白芷想要出声阻拦,顾培楼却开口准了。 他注意到白芷对凌七,一直是皱着眉头的。 他本是不放心白芷带孩子的,这下凌七也说要去,立刻引起了白芷的反感,他想,难道真如自己私下所想,白芷到底对自己还有一丝眷恋? 顾培楼本也是不想去的,刚想回绝凌七的请求,却见到自己最得力的幕僚气喘吁吁地赶来,他看了一眼凌七,又附在顾培楼耳边说了一些什么。 顾培楼面上什么都不显出来,反而是定定地点了点头。 “知道了,那就一起去吧。” 白芷也觉得顾培楼这一出反复有点怪,但顾培楼既然想和凌七培养感情,她表示无所谓。 凌七便娇娇弱弱地靠在了顾培楼身上:“王爷,我有些晕。” 顾培楼没有将她推开。 他没有表情,过了一会才安排了马车前去大禅寺。 大禅寺就在京城。 这一次的佛诞日最热闹的地方就在京城大禅寺附近。 入了夜,各种各样的花灯,由大禅寺游阵一般游到京城各处,百姓们都会出来瞧灯,有些会踏歌而舞,有些则一起在河水的下游放莲花灯。 现在还没入夜,大都是去大禅寺听法通方丈讲经,去求取平安符的。 既然顾培楼也要去,在出行的规格上自然不会亏待了白芷。 但是白芷谢绝了,她不想坐顾培楼给自己的马车,而是坚持和玲珑坐了赵凤麟送的那辆马车。小孩子娇弱,赵凤麟的马车避震似乎做得很好。 这下子顾培楼脸上虽然神色不显,但是紧握着手指关节泛出的青白色,昭示了他的不乐。 凌七靠得更近了:“王爷,我,我上不了马车——” 顾培楼一把将她胳膊箍住,带上了他的马车。 凌七心中大乐,但却并没有流露半分,捏紧了手中的锦盒。 十八珊瑚丸,今日必要哄那顾玲珑服下。 只要服下——只怕那顾玲珑就不成什么气候,瞧瞧,一个小孩子而已,见到自己,都不敢开口,尽管她知道上次在瘟疫谷发生了什么。 只怕是被自己吓得不轻。 凌七笑得很欢。 这十八珊瑚丸对一般人都有益寿延年驻颜的功效,可是顾玲珑的脉,她原先诊过并不知道,这次请教了高人,知道有些鱼翔脉的征兆。 这鱼翔脉,她查过医书,和十八珊瑚丸是相克的,只怕服用几粒,就要伤了脑子——再加上,她又按照这和鱼翔脉相克的路数,在十八珊瑚丸里,加了几味猛药。 即便东窗事发,拿到官府去查验自己的十八珊瑚丸,都不会查出任何问题来。 小孩子伤了脑子的症状,不过那几个,要么痴痴呆呆,要么说不出话来,要么没了记性,从此再没有好转。 她既然要图谋顾培楼,本来她还想着留他前面的女儿,后来想想,高人点拨的不错,他那个女儿留着做什么?知道了她在瘟疫谷的事,自然要除掉的。 于是她和完颜昱之联手演了一手好戏。 她和完颜昱之都各有所图。 今日就看他俩是否能够各自图到各自想要的东西了……完颜昱之这人,野心倒是挺大,不过—— 她没敢把和完颜昱之的勾结说给那高人听。 她也知道这是通敌叛国的死罪。 凌七想了一会,只觉得手臂上箍得有些痛,这顾培楼,不是这几日一直因为自己舍命救了他的关系,对自己和颜悦色的么?怎么方才箍住自己手臂送上马车时,花了这么大的力气? 好疼啊。 她偷偷运了三分内力,去运到伤口处,止疼。 不错,她并非因为受伤就失去了内力了,而是靠着特殊的药物,将内力藏在了经脉深处,怕被顾培楼看出来她的娇弱是装的。 她本就有武功,因为受伤没了,在顾培楼那里也说得通。 只是这一下顾培楼将她弄得太痛了,凌七实在忍不住。 顾培楼眼睛根本没放在自己身上,应该没感觉到。 凌七靠在马车垫子上,有一搭没一搭地和顾培楼软软地谈天,顾培楼似乎又恢复了那种和颜悦色。 他的和颜悦色凌七还是能感觉出来的,那就是对自己特别多了一份耐心。 无论她怎么娇弱,说些什么,他都没有发火。 这是个好兆头不是? 他对白芷就没有这样过。 倾慕顾培楼多少年的凌七早就走火入魔了,她双眼无神地“看”过去,顾培楼在面对自己时,的确是泛着淡淡的微笑的。 凌七的心,更加笃定了。 这一次,她定然不会失手了。她最后悔的,就是在顾培楼最信任自己的时候,住进王府没有一击即中。 现在再后头重来,总觉得哪里不对劲。 可真要说哪里不对劲,无论是当时完颜昱之和顾培楼的决斗,又或是她受伤后顾培楼的表现,都是无懈可击的。 顾培楼又看向她,微微笑了一下:“既然要去,自然是要看最大的莲花灯的。” 凌七的心,又再定了一分。 白芷和顾玲珑在另一座马车里,小和尚想到白芷今日出门带了一个包裹的食物,早就魂飞天外了,也没顾得上避开一些石头,因此马车有些颠簸。 白芷知道这是小和尚馋病犯了:“到了地方再吃,你专心些。” 坐在马车里,白芷发现顾玲珑不对劲。 她扯过顾玲珑的时候,顾玲珑已经默默哭了很久,面对白芷时,已经是泪流满面。 白芷这才将她拉进怀中,给她做了很久的心理建设,顾玲珑才抽泣着,断断续续说了几句话。 从这几句前言不搭后语的话里,白芷猜到了一些情形。 她矮下身,和顾玲珑对视:“你是娘的女儿,该当自立自强,有些事,学会开口倾诉才是对的。” 又替顾玲珑擦去眼泪,问道:“那你跟娘说了之后,还怕她吗?” 顾玲珑摇了摇头:“不怕了,我有一次偷偷找爹爹说过,他说我胡编乱造。” “什么时候?” “就是前几天。” 他自然不会同意了,那时候凌七刚救下他。 若是按照玲珑的话来看,那凌七还真是居心叵测。 不过——她敢将手伸向玲珑,她早晚得给她点活罪受。 先前是不知道情况,如今她不想管顾培楼的黑脸,打定了主意。 她敢做,就该承受后果。 前世里的白芷为了踩着上去,也不是什么心慈手软的主,玩不转各种暗黑手段,如何一将功成万骨枯? 怕只怕,凌七还经不起她的这些手段。 行到了大禅寺外,已经香火鼎盛,人头攒动的胜景了。 在这时刻,顾玲珑已经恢复了平常的模样,她拉着白芷,给她讲解,这大禅寺的各处风光。 毕竟,顾玲珑是来过大禅寺,而白芷却似乎没有来过。 “那里是一手指天山,这边是一手向地峰,娘亲你合起来,像不像一尊一手指天,另一只手指地的佛陀?” 顾玲珑犹自在叽叽喳喳着,小和尚却是回到了老巢,吃了几片白芷带来的水果沙拉,立刻回去找自己的“祖爷爷”去了。 这时候法通师傅已经开始讲经了。 顾培楼和白芷一行人,全部在底下静静地听。 “前世花,后世果,因果相循,佛曰,果报不爽,前生恶,或今生喜,今生喜,或来生愁,消业障,积福报……” 说来也怪,白芷听到佛号声声,佛鼓隆隆,佛经一句一句,全部都似乎一棒子敲开了她的天灵盖。 伴随着悠远的佛香,前尘过往似乎又在心头重新流过一遍。最最奇怪的是,有些悲伤的事,再次流过时,她反倒觉得是为了给这一世而铺垫,因此回忆起来,都带着些丝丝的喜悦。 这种状态,比冥想还更进一层。 冥想时,她是抛开了自我,可这样的状态,用哲学的话来说,却是更进一层,她没有抛下自我,反而是进入了本我。 每一次回忆起那些不愉快,她摒弃了所有负面的情绪,而是用一种超脱的眼光去看。 有什么坚固而刺硬的东西,好似在渐渐瓦解。 回忆定格在了外祖去世前一段时间,他有点惋惜地看着自己,说他们许家的医术她的确继承得很好,可惜啊可惜,因为玲珑病逝,对她心性的打击太大,许家的武学,她是怎么都无法突破了,还停留在门外的程度。 白芷并不觉得有什么可惜的。 人不能太贪心,有一身医术,她已经很满足。 等所有回忆全部慢慢流淌过心间,法通方丈的过去未来经已经全部讲完,白芷只觉得浑身轻飘飘,好似被一场大雨冲刷过一样,总觉得有一种气要凝聚起来。 关键时刻,却又停住了,就在那个凝聚起来的紧要关头,啪一下,停滞住了。 这种感觉真是难以言说,白芷没习过武,并不明白,这就是凝聚内力的一道关口。 正好停在那里,白芷因为不懂,也不觉得很惋惜。 恰好,法通大师开始开光第一个护身符了。 凌七娇声软道:“王爷,是不是法通大师开始开光符印了?我想要那第一个,历来佛诞日的规矩,要和法通大师打过机锋的人,才能赢到那个头彩。” 等求到了平安符,她自会哄得顾培楼同意顾玲珑服下十八珊瑚丸。 她等着法通大师开光完毕,在信徒之中问出机锋之语。 自然要来这佛诞日,她早就做了准备,凌家谷学佛参禅的也大有前辈在,她自认佛学功底不浅。 这些打机锋的套路,她早就烂熟于胸。 此番也有在顾培楼面前表现一番的意思。 瞧那白芷,除了醒来会了手医术那又怎么样? 竟然要跟她凌七争男人,就瞧瞧女儿被她害残,自己也被打落云端,是什么下场吧? 白芷也是要那第一个开光护身符的。 她从小和尚那里听到了规矩,坐在蒲团上,静静等待着。 自从听了这法通大师的讲经之后,白芷对其很有好感,光是嗓音就有一种超渡众生味道的,绝对非这位法通大师莫属。法通这个佛号,可说是万法皆通的意思。 她也想知道,今年的佛诞日,法通大师,会打什么机锋? 偌大的大雄宝殿外,摆着三百个蒲团,坐在蒲团上有三百众,立在场内的,还有三四百人不止。 木鱼一敲,场内的嗡嗡声,顿时瞬间安静下来。 不管信也不信,大家都愿意去相信,法通大师加持过的平安符,是能保人一辈子平安喜乐。 白芷也是为了这个吉兆,在静静地听着,心如止水,仿佛一同沉浸到了大禅寺的佛意之中。 法通大师将捧在手心的一个金黄色纸符交给边上一个小和尚的手里。 小和尚正是九灭,他对白芷挤眉弄眼,白芷却专心致志,并没有看到。 他知道白芷想给顾玲珑求这个平安符,因此本想偷偷告诉白芷这几个打机锋的问题的。 当然了,他并不知道答案。好歹告诉她这几个问题,还能揣摩一下不是? 可白芷偏偏不理自己,这可把小和尚急坏了。 法通方丈开了口:“第一个机锋,如何是佛?” 场中所有人俱是愣了,这机锋打的可真大,如何是佛,什么都能说,可若是说得不好,又要被法通方丈驳回来。 拿不定该怎么回这个机锋,因此没有人说话。 眼看着没人能打出第一个机锋,法通方丈又要开口打第二个机锋的时候,凌七忽而开了口,她看似眼盲,倒是定定地微笑着,显得胸有成竹的模样:“无头,无脸,无目,无鼻,无耳,无口,是为佛。” 法通看向凌七,倒是难得开了口:“这机锋打的不错,女信徒还算有几分佛性。” 凌七闻言心中傲然,她自然知道了。儒释道三家,他们凌家谷学医小辈,都要学贯的。 不过法通没有点头,也没有摇头,继续问了第二个机锋:“如何是祖师西来意?” 祖师,自然就是佛祖达摩祖师,他自西而来,创立佛教,意在何为? 凌七更加好笑,常说法通大师万法皆通,怎么今日的机锋越打越回去了。 她心里感到好笑,但是脸上却仍是娇弱万分,怯道:“家师曾言,祖师西来并无意。” 法通面上表情没变,边上的木鱼敲了一下。 凌七对这法通大师亲手开光的平安符更加的志在必得。这些问题,统统是佛家里的老机锋了,自己的父亲曾和自己说过这些机锋的来历。 也试着打过几回,她自信自己的答案绝对错不了。 现在只剩下最后一道机锋了,若自己也能回答出来,挤压全场,就能在顾培楼的面前得到这平安符,将白芷压了下去。 自己的亲生女儿要的平安符,还得她来替她博取。 只怕她在顾培楼心里的样子,更加糟践了。 此刻边上几株山玉兰开的最盛,山中气候和外间不同,这山玉兰开的也迟,但也属于最后一次花期。 几颗含苞待放的洁白花朵颤颤巍巍掉下,法通大师一手拈花,最后一问:“这玉兰子可有佛性?” 凌七皱了皱眉头,总觉得今日机锋太过简单,有些奇怪,但这种感觉不过是一晃而过,须臾她便觉得,自己的幸运战胜了一切。 这样简单的机锋对于凌七来说不成问题,但对于场下其他对佛学禅机辩机毫无研究的人,自然是难而又难。 凌七想了想,又回道:“自然有佛性。” 法通又问:“何时可以成佛?” 凌七愣了一晌,回忆了一下父亲所说,他曾说,佛陀说过,人人皆可成佛,人人皆有魔性,便声音响了一些,说道:“一笑之间。” 她觉得自己的回答已是无懈可击,本来法通大师便是拈花微笑。 佛家有个典故,佛陀讲经后拈花,众生静默,唯有迦叶尊者破颜而笑,是因迦叶尊者见到佛祖拈花,体味到了其中佛意,了然开悟,一笑成佛。 所以她回答一笑之间,已经算的上用典了。 按道理说,凌七的所有辩机全都是无懈可击,在场即便是有佛学造诣的,也都认同她的答案。 全场已经有些饱学之士在议论纷纷,这位看起来眼睛不太好的美丽少女,到底是京城哪一家大家的闺秀。 甚至有年轻的学子,想着打听出来,再去求亲。 只不过瞧着这少女和边上气质森冷的男子,似乎是一对,大家才把心歇下。 这三个机锋打完,甚至有人开始为凌七喝彩,夸她:“有佛缘!” “这平安符的彩头我们也不要了,法通方丈,快将平安符送给这位小姐吧。” 更有人这么说。 但法通方丈站在佛台之上,却迟迟没有动作。小和尚站在他身后,本也觉得很是扼腕叹息,这下好,他没给白芷透露这三个机锋,却叫另外的女人得了先机。 小和尚眼看着法通方丈走了几步,看样子似乎是要下台去,但是他还是停住了,又最后一次扫视全场,最后称颂了一句佛号:“辩机打机锋这种事,本来便没有最好,请问众位信徒,还有更好的回答否?” 这下子全场又开始哗然了,法通方丈这是什么意思? 难道说,凌七这样接近天衣无缝的回答,竟也有破绽? 看法通方丈的表情,也看不出个所以然来啊。 眼看着没有人回答,法通方丈又呼了一声佛号。 “既然无人能再有更好回答,那老衲便只能将这平安符,交给这位小姐了。” 他慢慢走下台来,似乎也是不得不把手中那金丝银线绣成的上好平安符交到凌七的手中。 凌七摊开手,这平安符,还是不稳稳落到了她的手中么。 顾玲珑一直在拉白芷的衣角:“娘亲,要被她拿走了。” “娘亲!” 白芷此刻仍旧沉浸在那回荡的佛韵之中,她的确听到了法通方丈的三道机锋题,但她暂时还没有想到更好的回答。 凌七的回答看起来禅机十足,实际上落了下乘。 就在平安符要落下的那一刻,白芷站出了列,躬身行了个佛礼:“大师,可否由信女试着回答一下,若是答得更好,这平安符,可否给我?” 法通方丈眼光移到了白芷身上,莫说是他,全场人的目光都聚焦到了白芷的身上。 他们都感到很疑惑,这是何人,瞧这衣饰,并不矫饰,也很素淡,看着也不似什么大家闺秀,名门千金。 再看看她边上站着的小女孩,心中了然,这是个妇人? 若说女子,生了孩子之后,就从珍珠成了鱼眼珠,在所有男人的心里,大多是同意这一点的。 更别说白芷和凌七的容貌,更是不分上下。 虽然看着年纪差不多,可是凌七至少是个未出阁的女子,白芷呢…… 丢份了。 有些青年学子来参加盛会的,也都默默地低下头去了。 其中倒有个熟面孔,做了玲珑几日夫子的崔举人的,他随行有个青年人,身着靛蓝直裰的,脸如满月,看着比崔举人还要俊朗几分的,崔举人和他说道:“礼同,这三个机锋,你可觉得那位白袍年轻小姐答得如何?” 被叫做礼同的男子道:“按道理是极有禅机的,只不过——” 他眼睛盯住了白芷,一看之下,心头大震,这不是自家的草包嫡姐么? 她怎么会出现在这里,母亲竟是什么都没跟自己说,家里的事情,变了这么多? 他对这个长姐,本就不喜,此刻见到白芷出来回答,他也感觉十分奇怪,这好好的草包,怎么能够打佛家的机锋了? ------题外话------ 感谢胭脂虎妞1张月票,感谢987667182的1张月票,这几天会多更点,就这几天,更新可能会晚点,但我会保证中午就更完,大家可以等晚上来订阅。(づ ̄3 ̄)づ╭?~ 看在我这么勤奋的份上,用票票把我砸晕吧,(*^__^*)嘻嘻…… 第八十九章 虐渣之凌七惨死 白芷行礼之后,站在那里,不紧不慢说道:“大师第一问,如何是佛?信女的回答是:一堆干屎橛。” 干屎橛,这话,这话也太粗俗了。 白礼同这下也觉得自己这个傻姐姐还真是傻,心头松了口气。 这草包不是被关在端王府不出来,怎么端王这次竟和她出来了,再看看端王和那个粉衣小姐的情景,心中明白了一大半。 一堆干屎橛,这是什么答案,比村妇最粗俗的言语还要粗俗。 凌七也扑哧一声笑了出来。 什么跟什么?这都是,亏得那女人敢这么说出口。也挺为难的,只怕连佛经都没读过一本。 顾培楼的脸色也有点不太好,他还是强自压了下来。 底下的嗡嗡声上升到了一片嘈杂,都在笑话白芷的回答。 “干屎橛?干屎橛怎么可能是佛?” “这妇人在说些什么啊……噗,什么干屎橛,那岂不是臭狗屎也能是佛。” “佛怎么可能是这样腌臜的东西?你少跟着她胡沁。” 底下一片的议论声中,反而是法通方丈捋了捋长须,点了点头,面上泛出了一丝微笑。 方丈竟然在笑。 方丈方才凌七回答的时候也没有笑过,怎么白芷回答了一句干屎橛,就笑了? 一般人听到干屎橛也不该露出方丈那样的笑容啊,像是喜悦到了极点,才露出的一个笑容。 法通方丈的笑容可谓是货真价值,把众人都震惊了。 凌七咬住了嘴唇,想不到——法通大师竟然露出了这样的笑容,是什么意思? 法通方丈终于发话,他给白芷的干屎橛下了注释:“无色无相,在小友的眼中,佛陀和干屎橛,又有何区别?小友已经深谙佛礼。” 他双手合十,对着白芷也行了个佛礼。 这法通大师又是何人,年轻时候曾西行取经,是佛教公认第一人,鲜卑皇帝曾想听法通大师讲经,许下无数金银财宝,法通大师却将他唾骂一番,只因鲜卑皇帝以杀人折磨人为乐,是出了名的暴虐之君。 法通大师当场唾骂他,鲜卑皇帝又被法通大师气节所感,还是放他回来,唾面自干的典故也就从此而来。 能得到法通大师的一个佛礼,只能说,是很合他眼缘之人。而且这样的人,全天下,只怕也能用五根手指数清。 法通方丈怕白芷的回答无法服众,又轻轻微笑解释道:“曾有个故事,前朝有个大文人和本教一位禅师打机锋。只怕大家都听过这个佛教典故?” 听闻法通方丈这样说,崔举人在下面喃喃自语起来:“不错,正是苏轼和佛印的故事!” 苏轼也算是前朝大文豪了,他和佛印打机锋,佛印问:你看我是何种样? 苏轼和佛印不对付,他恶语伤人:我看你是牛粪。 佛印却不恼怒,回道:我看你却像佛。 苏轼是洋洋得意,回家和家里小妹一讲,苏小妹却笑了起来,她说,你可别得意了,佛家讲究明心见性,他看你是佛,心里想什么,看人就是什么,证明他佛性高,可你看他却是牛粪,我看你啊,境界给人家提鞋都不配。 这下子苏轼才发现,自己占了一时口舌之快,却被佛印狠狠摆了一道。 这个故事和白芷的回答,又有异曲同工之妙。 听法通大师的意思,这白芷的回答,不但不是粗俗,而是超脱了色相的,佛家讲究人人皆可成佛,在白芷的眼里,干屎橛都是佛,可见她的境界,和佛印,是不相上下的。 也就是说,白芷的境界比凌七稳稳高出一段。 凌七还在解释佛的阶段,可白芷却到了心中有佛的阶段。 在这一道机锋上,自然是白芷更胜一筹。 可是还有两道呢。 这两道机锋,比第一道岂不是更难些?难道她还能全部答好? 就在这时候,白芷又再次开口,说道:“第二问,如何是佛祖西来意?信女不才,另有一答:一寸龟毛重七斤。” 白芷知道,佛祖西来意这个问题,在后世的佛学典籍里,出现过无数次,无论是回答有意,还是无意,还是将佛祖的意思解释一下,都落了打机锋最下乘。 白芷不得不感叹,她活了一世,还结交了佛学院的一个女院长,两人甚至还一起研究了一阵子的佛学。 到最后,她也算半个佛学家了。 只不过纯属兴趣爱好,没想到今儿正好被自己撞上。 何为佛祖西来意就好比是数学界的一加一等于二,很难论证。 所以她另辟蹊径,既然无论如何回答都落了下乘,那她就荒谬绝顶的回答了一个谁也想不到的答案,这在佛宗被称之为,出格词,但这样的出格词,也并非是瞎说,反而是另有寓意。 一寸龟毛怎可能重七斤?她的含义便是,佛祖西来怎会有意? 但若真有人认为一寸龟毛能重七斤,佛祖西来也自有意。 她这句机锋的意思,端看听者自己对佛祖西来何意的理解,并不妄加干涉。 只怕场中没有几人能听得懂。 比如凌七,她原来因为第一道机锋没说过白芷,已经是恨恨的,此刻,不由出声道:“怎可能?一寸龟毛重七斤?” 她声音不大,柔柔弱弱,但传到听众耳朵里,都觉得凌七所言有理,反而是白芷语出惊人,什么一寸龟毛重七斤?简直无稽之谈。 一直旁听的崔举人也听出了一点门道,他看着白芷,有点想的出神:“一寸龟毛重七斤,一寸龟毛重七斤,这——” 他大约有点明白白芷这机锋的意义了。 便将自己所想和身旁的白礼同说了,白礼同却摇了摇头,不可能。 但是下一步法通方丈竟然真的又点了点头,边上的木鱼都停了,他静静地品了片刻,领略其中禅机。 不由得再次点头,连连点了三次头。 他已经不再出言解释,反而是静默了。 法通大师不说话,从他的神态中,已经能看出来他是认同白芷的答案的。 怎么可能? 凌七简直不敢相信。也有人出来道:“这怎么能够回答佛祖来意呢?” 至于最后一道机锋,法通大师亲自开口,重新问了一遍。 白芷见他手上仍旧拈着这山玉兰花朵,又听他正容肃色,端正问道:“这兰花子可成佛么?” 白芷点头:“可。” “何时可成佛?” 白芷也随之笑了,她指了指天上:“待虚空落地之时。” “虚空何时落地?” “待它成佛之时。” 白芷这样答道,回答这几个问题之时,她仿佛坠入了方才玄妙不可言说的境界之中。 众人只觉得此刻的白芷,身上仿佛绽放出了一种淡淡的光芒。她站在法通大师身旁,浑身气度,竟和法通大师不相上下。 仿佛她也是一位禅宗大师一般。 凌七眨了眨眼睛,看似迷茫的眼神却忽而闪过了一层说不清道不明的光。 这白芷竟有这样气度,她竟能回答出这样的机锋。 这已经不是禅宗的打机锋了。 这是诡辩术。 凌七这样想。 不知道法通大师是哪根筋搭错了,竟会欣赏白芷。 不行,她不能这样坐以待毙,她想开口,白芷却扫了她一眼,那眼神之中,泛着凌厉的光芒。 凌七顿了一顿,她咬了咬牙,不去想这些,装着柔弱,开口问道:“大师,难道她说的这些,不是诡辩吗?怎么可能是禅宗机锋?” 法通看着她的眼神,只是带着一丝怜惜,刚刚看她还算尚有一丝佛性,如今竟是连这样简单的哲理都体会不出来。 法通自己也觉受益匪浅,这几日他正自己尝试撰写一些佛偈,但也为其中道理所困,如今白芷用这样深入浅出的方式,说的并不是诡辩。 她说的很简单,又将他出这三道机锋的愿意全部串了一遍讲了出来。 他先问何为佛,又问佛祖西来意,最后问兰花子可否成佛,何时成佛。 实际上他想说的很简单,他想借着这三个佛家问题,向信众传播这样一个信念。 万事万物皆可成佛,佛即是众生,佛祖西来实际是有意的,连兰花都可成佛。 白芷的三个回答,也是洞悉了他的本意,她先回答佛陀是干屎橛,将佛陀说的那样下贱,实际也是附和他的意思,再下贱的人,也有可能成佛。 至于她说一寸龟毛重七斤,暗含的意思,只怕更深。 佛祖西来何意?乌龟何等平常事物,龟在佛教中并非圣物,而是驮行的海中小妖,一寸龟毛都重七斤,隐喻的,可不就是最下等的贩夫走卒,也有千钧之力么。 可不就是佛祖西来之意!佛祖西来,本就是为了普度众生的…… 至于最后一个回答,法通更是深以为然。 虚空落下之时,便是兰花成佛之时,须知佛教的虚空并不单指虚空,还有别的含义在,一旦兰花都成佛,虚空便要落下,这是在说成佛之后,巨大的好处。 法通不禁想起,大禅寺飘摇几百年,也许终究要完成佛陀心愿,破碎虚空,成就无上大业! 三道机锋,被白芷层层涵盖,且将法通的本意都深裹在内。 不容易,真的不容易。 法通看了一眼反驳的凌七:“虚空下落,本就是佛教用典,佛说末法时代,无人信佛,则虚空下落——在这样的时候,兰花都可成佛,更遑论于人?我想这位小友的意思,就在潜心修佛,拈花惹笑,体会成佛深意。难道你不能够体会?” 凌七自然不可能回答自己不能体会了。 她根本就不懂什么破碎虚空,虚空下落,她所有的佛教知识,也不过是耳濡目染。 这次打机锋,已经是她的最高水平了。 看着到手的平安符又成了煮熟的鸭子飞了,她心头一股恨意扭曲起来。 为什么自从见到这白芷以来,她就不断在抢走自己的风头? 她本是凌家谷出来的女神医,她不应该沦落到现在这个地步,跟辽胡的完颜昱之勾结。 凌七一口银牙咬碎,一双水汪汪的眼睛,几乎要冒出毒火来。 “方丈,机锋我没有打过她,可,我和方才打出机锋的白大夫,都有一手医术,医人活,是否也算成佛一途?” 法通大师略一思索,见到大雄宝殿外似乎有个熟悉的伛偻身影等在松树下,顿时心头了然,点头道:“可也。” 竟然还有这样的事?打机锋没打过,就要求比试医术? 不过想不到,这两个女子,都有一身医术呢。 “那就由本寺的药佛僧来给两位主持医术比试吧。” 顾培楼默不作声,他眼角余光扫向白芷,只见白芷却是哂笑了一下,似乎对凌七使出这样的伎俩很是不屑。 她跟法通方丈直说道:“大师,我的确有一身医术不假,可我早就起誓,不和没有医德之人比试。对不住,本来这平安符想取个兆头的。看来我也是拿不了的。” 法通大师还没有说话,凌七一下就掉了眼泪,一脸不能承受:“白大夫,你,你竟这样说我……我……” 她无需多言,周围自然有人替她声讨白芷。 崔举人见到佳人垂泪,也有些感觉到白芷太过于咄咄逼人了。 但是他瞧着顾玲珑一直紧紧站在白芷边上,似乎在叫她娘亲,顿时心头大动。 什么?她竟是那个和离的王妃? 他心心念念的女高士,竟然就是她? 崔举人不知道是什么感觉,只是有些晕陶陶,想着上前请教论语经义吧,又不太敢。 白礼同只是冷哼一声:“也太过了。不就是打了机锋,又何必指摘别人?比试医术不过锦上添花,倒也拿起了乔。” 崔举人听他诋毁白芷, “那就散了吧。没什么可看的咯——” “散了吧散了吧,机锋都打完了。” 白芷也没和法通方丈说些别的什么,她既然决定不想要,转身就走,顾玲珑也说:“娘亲,我也不要那劳什子。” 反正她的娘亲都答得比那个女人好。 法通在后面唤她,她都没理。 想要的时候,她会尽努力去争取。 到了真的不想要了,她也就将原先看的很重的东西放下了。 得到放下,对她来说,竟是如此容易。 法通想让小和尚将平安符给白芷送去,白芷也没理。 凌七却因得不到平安符,她便无法哄的顾培楼让顾玲珑服下那十八珊瑚丸,她去找顾培楼哀求了好几声,只可惜顾培楼并不似从前一样对她什么都依了,只是面上淡淡的。 法通大师也只是回应她:“既然打机锋有更好的回答,这平安符便不属于你。” 一个两个,都高看了那个贱女人。 她为什么次次都被她踩在脚下?她不过曾是一个草包罢了。 而她,从小就聪颖。 凌七觉得既然这样,就休怪她心狠手辣。 讲经结束后,大禅寺还有些其他的项目,比如说许多卖花灯的,还有些杂耍的,在大禅寺外面摆起了摊头。 白芷带着玲珑买了一个小兔子的花灯。而玲珑也很喜欢。 而凌七却说要继续等张天师给自己治眼睛,拉着顾培楼留了下来。 一行人前后走到了大禅寺门外的五棵松下,松下有个老乞丐,不断地咳嗽着,身上全都是脓包和癞痢,他似是断了腿还是什么,不断地爬行着,一边咳嗽一边对白芷和凌七说道:“听说你们两位会医术,快……快救救小老儿吧——” 凌七靠得最近,被他一把拉住了腿,凌七本是要扶着顾培楼行走,此刻被这浑身脏臭的老乞丐一拉之下,顿时大惊失色,跳了开去好几步,情不自禁尖叫出来:“走开!好脏。” 白芷也被他抓了手,却没动一分。 顾培楼站在边上淡淡地看,眼睛里的光彩一闪而过。白芷却早就瞧了出来,只是对老乞丐说道:“您这病不重,只是有些体虚,全身的脓血,无人料理,若是信得过我,便来我玲珑医馆,替我劳作几天当诊金,我便能将你治好。” 原来她早就趁着老乞丐握着她手的时候,给他悄悄诊了脉。 凌七也惊觉不对,她情急之下,岂不是在顾培楼面前失了形象,忙要补救,顾培楼却安慰道:“无需自责,你方才也是吓到了。” “是啊,是我吓到了——” 可是这举动却落在了有心人的眼里。法通大师尾随而来,本是要打算将平安符硬塞给顾玲珑的。 他瞧着两人反应,顿时拍掌道:“果然医德低下,白大夫并未说错你。” 周围的人也对着凌七指指点点。 凌七娇喝一声:“我,只不过是害怕了。”她哭了起来,可这一次却没人觉得她娇弱美丽。 大家都有点感受到两人的区别,同为大夫,一个这样蛮横无礼,另一个却妙手仁心。 都觉得若是自己沦落到老乞丐那个地步,只怕是不希望碰上凌七这样的大夫的。人生起病来,都不会太干净整洁,若都像凌七这个表现…… 崔举人更是为白芷心折,他一直将白芷当成女子中的高士来看,心道,这才是仁心仁术的风华。 凌七闹了个没脸,更加坚定了决心。 恰逢顾培楼接到了一桩急务,皱了眉头之后,他淡淡和白芷说:“我去去就来,看好了玲珑。” 凌七心里不痛快,也没注意顾培楼说了什么。她留下来也好,可得想办法整治白芷和她的女儿。 白芷本是打算带着玲珑再玩一刻钟的,却因为凌七一直跟着。她不想在小孩子面前做恶妇模样,这才没有理会凌七。 老乞丐咳得厉害,白芷说了这些话之后,也就将金针给他扎了一回。 等到回头,凌七已经站到了顾玲珑的身边,鬼鬼祟祟,不知道在做什么。 此刻五棵松下,只剩下了白芷,凌七,玲珑和老乞丐。 白芷听见风声,猛一回头,她手中抓着一枚红丸,另一手快速劈了顾玲珑的脖子,玲珑被她劈了一下,张开了小嘴,她手里的红丸,马上就要丢入玲珑的嘴里。 凌七可不要脸到了一定程度了,她将玲珑的手紧紧握住,一把拉了过来。 “凌七,你在作死么?” 躺在地上的老乞丐一直咳嗽着,白芷替他扎针之后,也并不怎么咳了。 白芷没有武功,可是她懂巧劲,手上金针正好刺出,她动作又快,又急,方才听了佛经洗涤之后,白芷更觉得自己动作又快了几分。 凌七手脚的经络被刺,全身瘫软下来。 白芷捏着她的手,她手里的红丸也应声落地。 玲珑这才哇一声哭了出来。白芷安抚着她,又将红丸拿出来验看了一下。 这里面有大寒之药石膏,夏枯草。 玲珑的脉她自己诊过她知道,有些隐约的鱼翔脉征兆,鱼翔脉,顾名思义,脉象在皮肤,似有似无,如同鱼再水中游,主的身体寒凉,阳亡于外。 最受不得这种大寒之药。 她这是想致玲珑于死地。 白芷看向凌七的眼神,顿时掀起了滔天的毒意。 “你敢动我女儿,就等着死无全尸吧。” 此生潜心向善,可不代表她是什么心慈手软的女人,前世别看她外表光鲜,手上也沾过血,也是杀伐果决的。 可这凌七偏偏好死不死,次次在自己眼前作死。 凌七没想到,白芷什么时候会了武功?她的动作这样快,比自己潜修了十几年武功的,还要快。 这是怎么了…… 她明明算准了时机的,她被白芷拿了几处大穴,全身瘫软,脸上带着怨毒,脸孔已经扭曲了,几近于发狂的边缘:“我就是要她死,我才是端王妃,你不知道,端王最开始本是和我议亲的,不知道怎么回事,竟然被你这个傻女人爬了床,宫里也没人帮我说话,我……” 白芷简直不想和她多说一句话。 她取出一瓶药膏,这药膏是她多时熬制,精纯度高的不能再高了。 她看向老乞丐:“先生并非真乞丐,能否帮我搭一把手?” 老乞丐被她点破,站了起来,替她按住了凌七。 凌七被老乞丐一拂过穴位,全身僵硬,只有嘴巴是张开的。倒是方便白芷灌药。 “这大礼我一直想送给你,没找到机会送出去。” 白芷捏着她下颌,好像在打量一句死尸:“这里面有天下最毒的毒药,我叫它二十八味送命膏,里面有阿芙蓉,水银,砒霜,生附子,蟾酥,轻粉,生草乌……不过你放心,我每一样都只放了一点,你待会会觉得全身发痒,对,先是从接触我这二十八味送命膏的舌头开始,又麻又痒,你会忍不住想把舌头抠掉,接着是从胃里到皮肤,只要身上每一处能用手抠到的皮肤,你都会忍不住去抠。怎么样?” 白芷将这一瓶膏药都送进了凌七的嘴里。 “味道比你的十八珊瑚丸好多了?我怕难吃,还加了点蜂蜜。” 她也不和凌七多啰嗦。 凌七舌头还能动,她拼命大叫:“白芷,你不得好死!” 白芷回了个云淡风轻的笑容:“那也得在你后面。下辈子投胎,再用你的脏手碰我的女儿,我保管你死的比这种办法还要惨一千倍。” 她言出必行。 她把玲珑的眼睛遮住,向老乞丐道了谢。 老乞丐摸了摸胡须,向凌七叹道:“该,该啊!” 凌七又叫又喊:“王爷,王爷——快来救我!” 可惜白芷离开之后,这五棵松下,再没有人来。 只有老乞丐蹲在她边上,掐着手指,不知道在算些什么。 他喃喃自语:“方才握住她的手,摸了摸骨,的确是凤凰于飞的命,可,怎么可能是个破瓜之女?天机不可测,不可测啊!” 凌七慢慢觉得药膏入口之后,真的从舌头开始发麻发痒,好像十几万只蚊子蚂蚁蜜蜂一起蛰着自己的舌头,这种感觉随着药膏流入食道和胃里更加地明显。 她忘了自己正在装失明,不断地跑出去求救。 可她现在的模样,跟个疯婆子差不多。 又有谁敢理她?她一双手把自己身上舌头上,脸上的肉,都抠了个遍。 双手鲜血淋漓,带着细碎的血肉块。 已经是惨不忍睹。 不多时,天生淅淅沥沥,下起了小雨来,那老乞丐也慢慢踱着步子走了。 只剩下凌七倒在地上,一双无神的眼睛里,仍旧带着对白芷的怨毒。 即便失去意识,她的手仍旧在撕扯着自己身上的皮肉,有些地方已经露出了白骨。 雨帘之中,她迷糊见到一双金靴。 是顾培楼…… 她用尽最后一丝力气,爬过去。 扒住了那双金丝靴:“王爷……救我……我,我救过你的命……” 顾培楼将她一脚踢开。 “蠢货。本王不过跟你做戏而已。” 凌七喃喃道:“不可能,不可能……我……” 从开始,就是顾培楼配合凌七做的戏。当时他还不甚明了,不过渐渐,他查出了一些事情。 凌七的确是和完颜昱之勾结的。 完颜昱之回到京城,必然不可能空手而归。可惜完颜昱之即便被打得要死,也不肯说是为了什么。 直到前一刻,幕僚来报告说死牢之中完颜昱之不见了踪影。 顾培楼才知道,凌七和完颜昱之的背后,有更大的势力在指使。因此他和凌七虚与委蛇,只不过为了不打草惊蛇。 他方才离去,就是为了追击放走完颜昱之的人。 可惜——对方似乎对自己的路数很熟悉,轻易就躲开了,逃得无影无踪。 顾培楼有一丝挫败感,因此他脚上的力气有点儿重。 “敢对本王女儿下辣手,你死十次都不够!” 他一脚踩在了凌七的胸口。 那里顿时响起肋骨断裂的响声。咔哒,一根,咔哒,又一根。 凌七嘴角无声地张开:“凌家,凌家,不会放过。” 她的声音戛然而止。 凌七死了。 死地很不堪。 她大概死也没想到,佛诞日,会是她的死期。 等万籁寂静,只剩下凌七死的透透的尸身时,一道暗灰色人影飘了过来。 来人割开凌七背后那道为救顾培楼受伤的伤口,里面露出一张小小的纸片。 那人惊喜地咦了一声:“哎,她还真的在端王府找到了这个?” 来人将东西塞进了胸口,又运起了轻功,在淋漓的小雨里飞一般地飘走了。 人影飘到了皇城,取下了一切衣物面巾,行到了深宫之内。 不时有宫女向她行着礼:“凌姑姑。” 她又重新立在了宫门之外。 小宫女轻声说道:“凌姑姑,太后方睡下。” 她想了想,回道:“我有要紧事。” 还没说几句,里面已经响起了一道女声:“哀家还没睡着,让凌姑姑进来。” 凌姑姑进去后,立刻将纸片交了出来:“我已经看过了,就是当初的那张图。” 太后一身常服,躺在绣塌上,接过纸片看了好一会:“不错,就是他当年亲手绘下的兵力图。这上面的势力,太重要了。” 凌姑姑不敢多说什么。 沉默了一会,稍显年轻的太后梳了妆,终于再问道:“老二家的小七,怎么样了?” 凌姑姑也没说话。 太后也叹了一声:“家里也算为我尽力了。” “我这咳嗽,也不见好——派人去把老二请来,我亲自和他解释。”她又补了一句,“顺便给我治治咳嗽。” 凌姑姑应了一声是。 === 料理完凌七之后,下了一会淅淅沥沥的小雨,没多久便停了。月上中天,正是看灯的好时候。 白芷便带着玲珑,回到了医馆。 玲珑一路上哭了几回,渐渐就好了。白芷既然让她瞧见料理凌七的样子,也就不拘什么了。 “日后有人欺负你,尽管心狠手辣,等你做了主母,也不能受人欺负。”她这样教育孩子。 玲珑哭的累了,已经半睡着了。白芷安顿下她之后,发现玲珑医馆除了甄柔,都出去看花灯了。 甄柔接过玲珑:“师父,你也出去看花灯吧,你看病这么忙这么累,也该消消闲的。” 白芷想了想,把顾玲珑手里的莲花灯,替她去河边放了。 走了没几步。 却被一人拽进了黑暗的小巷子里。 白芷觉得这人身上味道太熟悉了,他掀开身上黑色长袍,抬起脸来,正是前两日就出门的赵凤麟。 “想我没?”赵凤麟箍住白芷的肩膀,定定地看着她,眼神里带着一股狠意,仿佛只要白芷敢回答一个不字,就将她生吞活剥了。 ------题外话------ 心情不好,上了520小说的手机推荐,但是订阅好搓啊……我是不是写的太非主流了……每到这个时候我就彷徨迷惘。 /(ㄒoㄒ)/~是不是写的太搓大家不喜欢看啊? /(ㄒoㄒ)/~我已经快要哭晕在厕所了。昨晚几乎一晚上没睡,一直在反思自己,为什么要写非主流。 第九十章 白芷也没理他,定定看着他眼睛,轻声说道:“放开我。” 赵凤麟啧了一声,一只手取出一件物事来。 白芷瞧的清楚,那正是一定类似凤冠的发饰,最为吸引人的,就是凤冠的顶部,九凤造型的金饰,全部争衔着一颗珠子。 她一看,这珠子,可不就是玻璃珠么? 白芷有点好笑。 她在这里没有见过其他人用过这样玻璃珠子的首饰,最多也就是东珠,连夜明珠也很少。 不过总体而言,不得不说,这凤冠造型精致,尤其是几只金丝累成的凤凰,栩栩如生。 只不过,这颗玻璃珠子…… 还是让她忍俊不禁。 她一个现代人,玻璃珠子是小孩子的玩物,几毛钱一个,如今到了古代,竟被这皇叔殿下当做是好东西镶嵌在凤冠上。 不知道几千年后考古的人是什么想法。 赵凤麟才拿出这凤冠,便见到白芷脸上似有一丝笑意,而且那笑里,总有点不一样的意思。 他虽然放开了白芷,气息却仍带着危险,声音有些冷:“你看不起这凤冠?” 白芷还没回答,他一手按住她脑袋,另一只手替她轻轻带上这凤冠。 凤冠不似一般黄金女冠这样重,反而有些轻。 她见赵凤麟满脸的郑重其事,倒是前所未有的样子。 他借着外面灯会微光,细细端详着白芷戴着凤冠的样子,终于露出一个微笑。 这笑容,在黑暗的小巷子里,白芷并看不清。 她轻道:“戴也戴了,我是不是可以走了?” 她还没说完,总觉得空气之中,似乎流动着一股暗暗的血腥味。赵凤麟的手正好压在她肩膀上。 她大着胆子一摸。 黏黏腻腻的,好似都是血。 这是怎么了? “你受伤了?”还有谁能让这个据说武功天下第一的男人受伤? 白芷到底是做大夫的,有人在自己面前流血,她还是没办法视而不见,她忙道:“你就这样流着血过来?去哪儿了?走,回医馆去,止血。” 没想到她拽不动赵凤麟,他就这么懒洋洋地站在那里,看着白芷在闪烁的,柔和的灯光下,带着凤冠的模样。 仿佛这凤冠天生就是为她而设一般,更加的出尘大气。 赵凤麟简直百看不厌。 他日夜赶路,前去京畿的珠宝坊。 他知道他不亲自去,这帮人或许不会亲手做这凤冠,毕竟对他来说,这是有着代表意义的凤冠。 有些老家伙也非得看他流血受伤才开心,打斗的时候无所谓不用其极。 他本来可以躲。 脑子里忽而划过一个想法:若是她见到自己受伤,不知道是个什么样子? 于是他还真被这些老家伙划了道口子。 白芷冰凉的,带着微温触感的手摸过自己的伤口,无数只肉虫在心头蠕动—— 赵凤麟靠了过去。 她红唇一直泛着诱人采撷的光,其实他一直想知道,这是个什么滋味。 眼前女人好像一座冰山,换了旁人,见到自己,只怕早就贴了上来。 她却像个皈依佛门的尼姑,每时每刻都是这个样子。 他虽然最初就是为她这副摸样折服的,此刻却有点儿后悔…… 赵凤麟声音忽而喑哑了下来:“你别动,让我靠一下。” 说实在的,风尘仆仆,全靠骑马,又打了几场架,他着实也累了。 他还真的把头靠了过来? 白芷全身僵住,她轻身一矮,从侧面的缝里逃了出去,赵凤麟伸手去抓,他却没抓住。 眉头一皱。 白芷说道:“不上药就站在这里,疼也是活该。” 赵凤麟也觉得奇怪,即便他一只手受伤,也该抓得住她才是,怎么几天不见,觉得白芷的动作更加灵活了? 然而赵凤麟见她想逃,心头也一股暗火,他另一只手迅速抓住她的肩头:“想逃?” 因为在暗巷中一个想走,一个追,白芷肩膀被赵凤麟掰过来,他手劲不大,却使上了一点巧劲,白芷被他内力一带,有点趔趄。 正好跌入赵凤麟胸怀之中。 所有的事情全部发生在转瞬之间,白芷只觉得唇上有凉凉软软的东西擦过…… 他这是—— “这是惩罚,再说些什么伤我心的话,可不止是这样!” 他冷冷的声音贴在白芷耳边传来。 白芷有点后知后觉,一切都发生在黑暗之中。 她自己想了一会,才知道,赵凤麟这是偷香…… 她不喜欢和男人有太多的肌肤触碰,和赵凤麟之间,却已经达到了她的极限。 前世和颜昱之,也不过是蜻蜓点水吻一下,她极度不喜欢亲吻。 作为一个带有轻微洁癖的医学生,她从少女时期就觉得吻来吻去,除了传染病菌之外,毫无益处。 她咬了咬牙:“赵凤麟,你太过分。” 两人之间,因他没有武功,她一直处于劣势。 摘下凤冠,她丢在地上,顶上最大的玻璃,似乎碎了两半,但她不关心,头也不回地离开。 赵凤麟看着她的动作,动也不动。 不过是一个轻吻,有必要这样反感么?他摸了摸自己的嘴角,难道,他有口气? 这是不可能的。赵凤麟又否定了这个想法。 夜色如水,一道长街将两人划开。 难搞,怎么会有这般难搞的女人?不过—— 赵凤麟眨了眨眼睛,又恢复了一如开始的大猫模样,他捡起凤冠,慢慢走向白芷的方向。 而白芷带着莲花灯,走向了十里街外的河流。 他扬了扬手里的凤冠,丢给了白芷:“不喜欢就丢河里。” 这凤冠价值连城,几个前朝的老家伙,即便是大梁皇帝,也请不来他们为自己的后妃打造首饰。 可,他就是这么丢给了白芷。 随她怎么处置。 行人来去的见到这么大的一个金凤冠掉在地上,又有一个身长玉立的黑袍男人站在那里,浑身上下透着一股煞气。 想捡又不敢捡。 白芷知道他这是逼着自己接受这凤冠。 他也不动,也不开口。就站在那里,一副等你到地老天荒,不接受也得接受的模样。 白芷也觉得奇怪,不就是一个金凤冠么。 不知道是不是赵凤麟动了气的关系,他指尖的血液又开始低落,顺着手指,一滴,又一滴。 可他丝毫不动。 她将莲花灯放下,看着花灯顺水而下。 赵凤麟却还没有动过分毫。 天空闪过一道惊雷,似是要再下起雨来。 慢慢走过,她捡起了凤冠:“我收下还不成么?” 赵凤麟看到她亲手捡起了凤冠,这才再次放松下来,甩了甩袍袖,大步离去。 说实话,浑身黏腻,几天几夜未睡,且连澡都没洗,就为了等着那几个老家伙现做出来,然后巴巴地送回来,马都跑死了几匹。 赵凤麟头一回跌份做这种事。 可惜白芷不领情。 摸了摸嘴唇,上面还残留着白芷的气息,他莫名觉得很甜。 还真的是甜的…… == 白芷收了凤冠丢在了医馆的药柜下,让哑巴拿锁锁了。 此刻已经月上中天,朦胧的月亮因为下雨,时隐时现。 佛诞日的大莲华灯已经被抬举着游到了十里街。 游人如织,都围着着华灯转,跟着一路走去,外间已经交汇成了灯的海洋。 远处不时有踏歌声传来,悠悠唱着:“明月几时有,把酒问青天……高处不胜寒……” 清幽的歌声,仿佛带着魔力。 这又是欢乐,又是清越的节日,白芷也不由得渐渐沉浸其中了。 突地,人群中传来一阵阵的惊呼,都在相互交头接耳,指指点点地指着后面的一阵长灯阵。 “快看!” “这些是什么灯?从未见过的!” 白芷也回头看了一眼,只见到一排的正红色大灯,中间竟摆着烛台,只不过这些烛台,都是两头烧,且烛台串在灯笼的上方,蜡烛倒着滴蜡,大灯里的下方,也都用了容器固定住装这些腊,另有一根棉芯,也在烧。 可谓是一个灯笼,两头烧蜡。 这样奇思妙想的灯,饶是白芷这个现代人,也是没怎么见过的。 尤其这一行灯,足足有五六十展,都有人提着,行到了白芷的医馆前,都大喝一声:“白神医医术高明,如秉烛夜照,光耀人间。” 这下路人都明白了,这竟是医馆大夫的谢礼。 倒也是别开生面。只是这玲珑医馆的白大夫,医术竟真有这么高? 方夫人从后面的官轿之中,款款而下,说道:“这正是我方府给玲珑医馆白芷白神医的谢礼。还请白神医,再给我家诊治,莫要嫌弃我的失礼。” 这时候正是人多,也有人问道:“这白神医这么厉害,如此大的阵仗,倒是治好了什么病啊?” 方夫人已经是孤注一掷,也不怕撕破了脸皮。想着事情闹到这个地步,若是传出远哥的痨病好了一半,反而不美,不如趁着这大阵仗,宣扬出神医将自家远哥的病都治好的消息去,只怕结亲也有利。 她立刻扬声说道:“是肺痨。” 这下子全部哗然了,怎么可能? 方夫人更是加了一句:“法印大师都没能治好的肺痨,是这位女大夫,白神医给治好的。” 肺痨,难道不是死症么? 怎么听起来,这白神医竟是分分钟治起来不费力? 人群之中,有个宝芝堂的头一份,名医杨大夫。他听了这方夫人的话,更是嗤笑一声:“别信这女人瞎说,肺痨怎可能治好?法印大师的医术我见识过的,连他都没治好,遑论别人了。” 他站出来说这话的时候,白芷正要关门进医馆。 方夫人急得不行,生怕白芷不受,此刻有人出来,正好用激将之法让白芷给远哥把病瞧完了。 可白芷仍旧不理她,要关门。 方夫人这回事真的急了。她扑通一声跪下:“白神医,你也是做母亲的,你得体谅我的心情。我们远哥,就快好了,您突然不治了。这怎么能说的过去?上次我来求你,你说,除非烛火倒照,你看,我这不是烛火倒照了……” 白芷看了一眼那几十盏灯,这才明白,方夫人抬这些灯来用意何为。 想不到自己一句戏言,还真被这方夫人当了真。 不过,也难为她了,这能想到这个法子。 人群之中的杨大夫已经钻了出来。 这佛诞日,宝芝堂开了假,他本就是宝芝堂从江南聘来的名医,平日出入也较为随便,不可能和那些坐堂一样,随便什么人都瞧病。 他是认得方夫人的,国子监祭酒方家的几个主人,有了病,也曾请过他去开过药方。 想不到,在这里瞧了会灯,却会碰见方夫人。 现在看方夫人的样子,似乎根本不把自己放在眼里,却跪着去求白芷。 这是什么意思?难道他杨某人的医术,竟也不配给个女医提鞋! 若不是还秉持着几分身份,他早就忍不住上去呵斥这招摇撞骗的女医了。 有些江湖女医术士,弄些符水,号称是张真人的金丹化水,包治百病,这将他们这样正经的大夫置于何地。 能说包治好肺痨的,必定是这样招摇撞骗的女医。 真是杏林之耻啊。 方夫人跪了一会,白芷想了想,还算是自己言出必行,反正那方致远的肺痨,也只差几支针剂了。 她收拾了东西,便随了方夫人,要走。 方夫人前脚要走,却听到后面一个中年男人在喊她:“方夫人,且慢。” 这下子方夫人可是奇了怪了,这男人好像是宝芝堂的杨大夫。 他在后面,声音朗朗:“夫人,你可莫被庸医哄骗。小心你儿子性命。” 的确有些药,服了之后会很见好,可那是激发了人体所剩无几的阳气,来维持表面的荣光。若是过了十天半个月,病人会更加痛苦,就像一只残蜡,被强行点燃,本来还能再点几天,不过一会就烧光了。 要说杨大夫,他也一半出于好心,因此出言提点方夫人。 可方夫人心中却是一空落,她好不容易哄的白芷给自己的远哥瞧病,哪能被别人给搅黄了? 白芷医人的脾气,她可是见识过的,她现在哪儿管得上是杨神医,还是牛神医,心里只有个白神医了。 她忙否认道:“你胡说什么。白神医,上轿,请上轿。” 人群中,若是白芷能扫上一眼,她会看到有一个伛偻的身影,正是不久前拉了凌七腿的老乞丐,他咳嗽着,听说白芷能治肺痨,一双周围布满皱纹的眼睛,已经是瞪了很圆了。 真的假的…… ------题外话------ 亲们,下午或者是晚上会有二更,上午先传四千,群么么哒! 第九十一章 方夫人将杨大夫的话给骂了回去,把杨大夫噎得没话说。 想不到,前头方家也曾又是下帖,又是求着自己上门,如今竟这样现实。 说到底,不就是没有开口说会治肺痨病么。 杨大夫一咬牙:“方夫人,出了事,可就没用了。” 方夫人本来对这个杨大夫还有几分好感,此刻这句话听在耳朵里真是刺耳,这是什么意思?这是巴不得她家远哥出事,这些自诩神医的,看来都是见不得人家好的。 她不再理他:“杨大夫,请你让一让。” 杨大夫看着白芷那派头,多少人开道,上了另一顶花呢小轿,心中不知怎么,也是愤愤不平。 但他还能怎么办呢,他是大夫,病家不听他的话,根本就不理,他还能怎么办呢。 无奈之间,进了一家酒楼,吃了点酒才想起来,自己和方大人还有几分交情,曾一起开蒙过,只不过没考上科举,这才做了大夫。眼看着方夫人自己把儿子往鬼门关里送,又很是过意不去。 当下便想到了去国子监。 方大人曾是国子监算学博士,有时钻研起算学来,是彻夜不休,哪管他什么节日不节日。 想到就行动起来,正好也可以找方大人讨教一下他近日来的研究成果么…… 人群中老乞丐也走向了另一个方向,跟着方家人走了过去。 他也想知道,白芷到底是如何治好肺痨的。 == 方家,白芷照例给方致远号脉。 此际有个弯腰驼背的老仆,偷偷混到了方致远的房外。 大丫鬟见他眼生,便问道:“你是哪个房的?” 老仆身上照样一股恶臭,手里举着恭桶:“我是倒夜香的。” 丫鬟倒也没多想,倒夜香好似的确是个小老头模样的人。 “怎么没在外面等着,自己进了府?” 老头皱了一张脸:“哎,你们府里送夜香的推三阻四,说这几日忙得脚朝天,让我自己进来跑一趟。” 丫鬟想了想,的确是这样的,因着府里想和大户的千金结亲,这才新把这府里打通翻修做园子,忙倒是忙的。再加上有些个下人,的确惯会使唤人的。 点了点头,老头便要往里面闯。 她把这老头拦下:“你先莫进去,里面大夫在看病。进去犯了夫人忌讳,待会我让你进去,你再进去。” 老头连连点头,带着恭桶在外等。 又时不时地张望着,想要一探究竟。 白芷却在里面给方致远号脉,因是家传绝学,方夫人并未在边上观看。她如今被白芷治的服服帖帖,对她的医术信任有加。可说是白芷的忠实信徒都不为过。 生怕扰了白芷,吩咐一众下人都不得进去。 大丫鬟来指了指那外面的老头,又在方夫人耳边说了几句。 方夫人忙挥了挥手:“进去进去,让他和白神医告个饶。一个倒夜香的,也不怕他偷学了神医的绝学。” 方致远这次倒是清醒的,他见了白芷,知道这就是能医好自己肺痨的人。 按道理应该是感激的,也应该是和方夫人一样,对白芷客客气气的。 可是方致远却一脸的木然,看着顶梁,目光就是不看白芷:“甄柔不在甄府,她去了哪里?” 白芷看了看方致远,他方才在方夫人面前,可没这么说过,表现出来的也不是对着自己的这个样子。 白芷又听了听他的肺音,确实好了许多:“你都去甄家打听了?” 方致远红了脸孔,又要咳嗽的模样,白芷将他手腕扎起,使劲拍着按血管。 “我没有,我只是差人偷偷去问,那次我病情反复,是自己偷偷出府,想去远远看她一眼。可是她的诗稿,她的诗稿写的都是——” 咳嗽了一阵,方致远才顺过气来:“她写的,君既无情妾自休。这就是,这就是和我恩义两断了。” 这人的脑回路有点儿奇怪。 作为甄府的常客,白芷还算是知道一点两人的亲事细节的。 按道理说,甄柔和方致远是没见过面的,不过是两家人商量出来的亲事,怎么这方致远好像觉得他和甄柔是情比金坚了?而且,明明是方府毁了亲,又去甄家大闹,这方致远却好似甄柔负了他的模样,十分伤感? 他又一个劲地催问白芷,到底甄柔去了哪里。 白芷被他一心烦,一针狠狠地扎了下去,他本来血管就太细,古代针头也有点儿粗,方致远顿时疼了起来。 白芷理了理管子:“她去了哪里不劳你心烦,都毁了亲还想干什么?” 这样的人,再怎么说都说不通,方致远还要再问。 门吱呀一声开了,一个干干瘦瘦,弓着背的干瘦小老头拿着恭桶走了进来,他也没说话,头转过来轻轻瞥了一眼方致远手臂上的吊瓶,眼睛里露出了震撼的光芒。 普天之大,所有名医都如过江之鲫,他见识过的医术流派,没有上千,也有个上百了。可是独独白芷这样的,真是古里古怪,从未见过,更未听过。 因为心神震撼,手里的恭桶碰地滚了下来,老头又呵呵笑了几声,弯腰要捡。 白芷却开口打断了他的动作:“你不是倒夜香的,你就是那个老乞丐——” 老头倒是没想到白芷这么快就能认出自己来,马上嘿嘿笑了两声:“小老儿想向姑娘你讨教,你这给他治肺痨的,到底是何种医术?” 他刚刚问完,白芷也不理他的回答,只是反问:“你先别问我是何种医术,我问你,你可是道教的张天师张真人?” 这—— 张天师这下被抓了个正着,按道理他是毫无破绽,老乞丐根本看不清形容,而这次这个倒夜香的,他也是妆的不错。按道理是没人能认出他来了。 可这白芷到底是怎么认出他来的? 张天师也没管了,既然被认了出来,索性大大方方去瞧白芷的绝学。他摸了摸白芷挂在帷帐金钩上的吊瓶,又摸了摸那细细的软管,最后摸到这针头。 想不通,真的想不通,为什么这点儿东西,就能治病? 张天师虽然年事已高,基本不出世,但他实际是个医痴。这次误打误撞,为了凤主的事来了一趟京城,竟发现了这样不得了的东西。简直要,闪瞎他一对昏花的老眼。 “这是什么?”张天师刚刚发话,门又被再度踢开。 “谁?哪个巫医要弄死我儿子?”进来了一个衣冠不整的中年男人,他身后,还跟着白芷刚刚才见过的杨大夫。 杨大夫见到房中这阵仗,还真像巫医。 这中年男人就是方大人,这下子方大人也傻眼了,真没想到夫人口里的这神医的家传绝学,竟然是这个样子的。 把什么东西给戳到了手臂上? “拔掉,统统给我拔掉!”方大人本就是听了杨大夫不得了了,不得了了的挑唆过来,见到真不是什么正经的医术,还不是勃然大怒么。 当初夫人脑子发热,非得使人去造那种倒照烛火的灯,他就觉得并不靠谱。 现在看来,这不是巫医能是什么? 他取了吊瓶来下来,却又没拿好,这下子吊瓶一下子翻到在地,流出了透明的液体。 方夫人听到动静,本是在吃茶的,这下也奔了进来,拉住了自己的夫君:“你这是做什么?这样大夫还怎么治病?你还不去研究你的周髀算经,你过来这里胡搅蛮缠做什么?” 方大人怒哼:“你这是要害死我们的远哥你知道吗?若不是杨大夫来的及时,只怕远哥就要被这巫医给治死了。” 方夫人看着杨大夫,真是狼心狗肺的东西。 她不过远哥肺痨没有请他,他便这样恨自己么。 方夫人一把拉住了要把这一套巫医工具都砸碎的方大人,让白芷快走。 白芷觉得自己和方府一定是十分的不对付,所以才次次到这个时候就出事。 她冒了一点冷汗,刚想说话,张天师突然开了口:“年轻人,你别乱动,她这不是巫医,小老儿我看着,有点儿门道。” 他若是平时穿着一身道袍,白胡须飘飘,道髻儿高高,一派世外高人的模样,只怕还有人能听他一句。可如今,这道教第一老,却是个倒夜香的装束。 方大人又指着倒夜香的大喝起来:“你看看,我研究算学研究算学,你就香的臭的都往家里拉。” 方夫人哭笑不得,这是怎么说的。 方大人一发火,说起话来就四六不着。方夫人也不想跟他多说,眼见着白芷被惹恼了,冷冰冰就要往外走。 她大吼一声:“方堪用!你公中拿了五百两去做什么算学研究,去了哪里?” 这下子方大人也不说话了,愣愣站在那里,只有杨大夫,还想上前来,说些什么。 只是这方夫人一吼之下,又开始喘了,先是喘,接着是咳嗽,再然后,那就是咳出了不少的血来。 就在方夫人咳血的功夫,方大人也乱了阵脚。 倒夜香的老头上前把了把脉,吓了一跳:“她这也是肺痨,比躺床上的少爷,还厉害的多了!” 杨大夫听得这话,也犯了难。 他可也不能在方家把宝芝堂神医的威名给折了,便偷偷往后走去。 方大人倒是直眼睛:“你去哪里?杨神医,快来救救我夫人。” ------题外话------ 感谢jiangzh的2张月票,感谢仔仔322的3朵鲜花,yyf4600的2张评价票,cief的1张月票,15327621929的1张月票,语语王,littlebug,韩羽褐,玲珑风,cccoco0431,胭脂虎妞,987667182的1张月票,感谢cravit的8朵鲜花,陈乐的1颗钻石。 第七十二章 信不信一针头戳穿你的嘴 听得方大人叫自己回去给治病,杨大夫有点儿犯难,他也没有过治好肺痨的病例,再加上看方夫人的样子,一厥不起,更加心里打鼓。 他来这里,不过是为了阻止女巫医祸害人命,可以没打算把自己的命搭上。 大夫的名声,那就是自己的身家性命。 他有点儿难堪,又想说些什么。 白芷却冷冷说道:“杨大夫,你方才,说我是巫医,若我能治好了方夫人,你是不是留点儿什么东西下来。” 一二再,再而三的,在方家治病时被人打断,让白芷有点不高兴。 方大人也愣了,僵直的眼神看向白芷:“什么?你,你能治?” 白芷也看了看方大人:“不错,我能治好。你方才这样无礼,我治好你的夫人之后,你也得给我留点儿东西下来。” 方大人是惊疑不定,他肯定是信不过白芷的。 可是眼下连宝芝堂杨神医都赶着说要走,可见自己夫人的痨病并不好治,若出去再请名医,只怕也是跟杨大夫一样的反应。 有些名医,总是爱惜羽毛,听闻是死症,多半来一趟就走了,没什么好办法拿出来。 可,当今世上,真敢拍着胸脯说自己能治好痨病的,还真没有几个。 见方夫人躺着一直咳血,也不是办法,当下,便允诺了白芷:“只要能瞧好,我便是许你多少金银,都没有问题。” 也是一来二来的,惹得她不高兴了。她不高兴,治病时便没有什么言语。 只有那妆成倒夜香的张天师,满脸的好奇,白芷走到哪里,他就跟到哪里。 白芷照例先给方夫人开了点顺气汤,金针扎了一阵。 张天师点了点头,这本是题中之义。 他最好奇的,还不是这个。 仍旧是白芷的那套神奇的工具,然而吊瓶已经被砸碎,白芷没有办法。 只能取出个最简单的针筒,是古代简易版的。 好在链霉素的针剂,她还剩下一些。 她板着一张脸,看起来威压十足,旁人没有人敢上前来。方大人也有点不好意思,他力气大,拉着杨大夫不让走。 杨大夫私下告饶:“我还有事,你便让我回去。” 白芷一边扎针头一边听到杨大夫这样说,声音冷厉:“谁敢让他走,方夫人立刻就得死掉。” 她可不是说着玩的,脾气一旦上来,管你是天王老子,只要在她的手上,她治死了,也没敢说一句不。 当然了,大领导除外。 她自然有治死了方夫人还能全身而退的方法,比如说,针筒里灌点儿空气进去—— 方大人也没辙,他吩咐下人:“快,好好看着杨大夫。” 杨大夫这下觉得自己完了,不但名声没了,看白芷这凶神恶煞的样子,只怕连命都没了。 他非常后悔,干嘛要去管了这方家的闲事? 到头来,什么都没捞个好。 看到方大人乖乖的很自觉,白芷这才给方夫人打了一针链霉素。 她是真的火了,也不知道是不是被赵凤麟亲了之后浑身不自在还是怎么的,平日她一向不怎么轻易动情绪,也难得发火。 她不是时时刻刻要求凌驾于他人之上的人,可也容不得他人指摘。 上次法印来这里,不过是说了一通没边际的话,她也懒得和他打赌。 可这次这个杨大夫,正好撞到了她心情不好的时候。一个竹吊瓶,真以为这么容易做出来的吗?竟然给摔碎了。 这一次,她得好好敲打敲打方府。 张天师在后面看着白芷打针,更是觉得奇怪,但也算是摸到了一点儿的门道,心说,自古来,中医医术全是口服,熏蒸,她这种医术,却是将药直接送入人体血液循环。 张天师不是高提点那种学院派的医学大家。 他是道教先锋,讲究无为,更是无拘无束,又讲究个随心而行。早年为了弄清楚人体结构,也曾亲自去战场上背尸体回道馆解剖过。 人体经脉,血管,他其实是知晓的。 只不过他从未想过,药物可以从经脉之中送进去,只怕这样,见效更快。 白芷的所作所为,像是在张天师多年学医的堤岸上开了一个小口子,堤坝内拦住的,都是他多年学医治病所得,这一个口子一开,不得了,他心里是洪水奔涌。 也因此,张天师没有看方夫人的脸色,只是盯着白芷。 否则,或许以他的医术功底,只怕也能看出一二,方夫人的脸色,还是不太对。 白芷扎了一针链霉素,却觉得,不太对。 从开始,她就觉得,方夫人的脸色也好,症状什么,都是符合肺痨病的特征。 尤其是她的儿子也得了肺痨,众所周知,肺结核杆菌是会通过飞沫,空气传染的,一定是传染了方致远的痨病。 可,现在她仔细看了看方夫人的脸色,摸到她的脉,似乎——又不太像。 她叫来了方夫人的贴身丫鬟,两人已经相熟,丫鬟静静听白芷问,她好回答。 “她这几日是不是口干,老是喝水?” 丫鬟点头:“是了,夫人稍微说说话,就要喝水,这几天喝的水,是从前的好几倍都不止。” “她夜里是否常常心慌?” 丫鬟再次点头:“夫人晚上常常心慌,她晚间是不怎么咳嗽的。因此我们也没怎么注意……夫人又总说她没事,她没事。” 白芷自然知道,方夫人这是讳疾忌医,她肯定是知道自己身体不对劲,可她又想到了方府已经有了一个肺痨病人,再出来她一个,方府此后的名声是全完了。 就像红楼梦说的,家族是一荣俱荣,一损俱损,一旦方夫人传出了什么肺痨病,一下子两个肺痨,方府前途必定蒙上了阴影,日后方家儿女婚配也好,其他也好,都会受到巨大的影响。 方夫人也不是不想医,她是不得不瞒着。 在做当家主母这一点上,方夫人考虑还是周全的。 杨大夫坐的本来是冷汗直流,又见到白芷又重新察看起了方夫人的病逝,便道:“白大夫,你到底成不成?总不会又是误诊了吧?” 白芷本就心情不好。 杨大夫不说话还好,一说话就真的捅了马蜂窝,她一针筒对准了杨大夫的嘴,针头直直戳进了他的嘴唇,鲜血滴上了针筒:“信不信,我一针筒扎穿了你的嘴?” 方大人忙过来拦着:“白大夫,白神医,您这是做什么?我夫人还等着您救急,可千万别生气。” 白芷直言不讳:“我心情不好,你让这个神医给我闭嘴,否则我真的戳穿他的面部肌肉,一辈子讲不了话。” 本来她最烦的,就是治病时一再被打断。 再好的耐心,也被磨光了,更别说她本来就不在什么兴头上。 张天师见到白芷这个模样,拈着长长的白胡子点了点头,好像觉得白芷这样没什么不好。 说实话,他现在对白芷,看的是万分顺眼,如果白芷能把那吊瓶针筒什么,跟自己解释解释,那就最好了,心里也不会那么痒痒。 杨大夫嘴角被戳了一个洞出来,龇着嘴角直喊疼,白芷一道目光劈过来,方大人很识时务地在杨大夫嘴里塞了个绣花帕子,从丫鬟那里取来的。 “对不住了,杨兄弟。”他一边塞一边说,“这事我不会宣扬出去的,你就先苦一苦。” 杨大夫呜呜呜地说不出话来。 白芷察看了一下,终于说出了自己的疑惑,取下口罩:“我怀疑这不是肺痨。” 这下子原本沉醉在医学幻想里的张天师也醒了过来,他也跟着白芷走了过去,细细看了看,诊了脉。 因为方夫人面色发青,身形也消瘦,又是咳嗽咳血,看起来的确像极了肺痨,可是脉上一摸,却和肺痨的脉,不大一样,看脉象,反而是有些热? 因此,他也皱了眉头:“确实不太似肺痨,可,你怎么能确定?不是肺痨,又是什么?” 白芷也不太说得好。可她和丫鬟一问一答之间,已经有了个大概。 她又问:“夫人可有什么特别爱吃的?” 丫鬟也说不上来:“这,夫人喜欢吃的还是挺多的,像是海货,海蛤之类,因夫人是福建那里人,很少吃到新鲜海货,前一阵夫人娘家送了一大船,天气凉,放的住,这才吃的多点了。” 白芷隐隐觉得丫鬟说到了点子上,又让丫鬟带着自己去了厨房。 果然,白芷问了厨娘,这几日,除了海蛤,给布置的别的菜,都是剩下的。 也就是说,厨娘烧了一桌子的菜,方夫人除了海蛤,别的都不吃。 白芷这下算是明白了。 为什么链霉素打下去,方夫人并没有多少好转,仍旧在咳血。 她回到了主屋,这回换方大人着急了,追着白芷,他也是知道的,如果方夫人也治不好,家里两号人肺痨,于他官场也又不利。虽说他不求升迁,好歹这国子监也得给长久待下去吧,不然…… “白神医,我夫人她,难道真不是肺痨?” 听到不是肺痨之后,方大人好像浑身上下都轻松了下来。 是啊,再怎么也不能两号人肺痨了,祖宗保佑,还好不是肺痨。 见到白芷点头,方大人有些战战兢兢,生怕她又发火,声调有些弱:“白大夫,那她到底是如何成病?为什么这么像肺痨呢?” 这话还没问完,白芷还未开口,边上倒夜香的一个小老儿,反而开了口。 ------题外话------ 对不起,今天突发事件,爷爷一直有老年痴呆,生活不能自理,奶奶照顾好几年,照顾不过来了,两位老人家都八十多了,怕奶奶照顾他照顾到自己也身体不好了,就打算把爷爷送到养老院去,我也要去,今天的二更大家等等看,如果晚上八点还没二更,可能就是没了。 我一定尽量克服,二更个三千出来。/(ㄒoㄒ)/~ 第九十三章 留点东西下来 方大人听到这个倒夜香的老头一脸高深,口气深沉,也感到奇怪:“你一个倒夜香的,竟然懂得医术?” 张天师眼睛一瞪:“你!好啊,我这就给你瞧瞧,我是不是倒夜香的。” 适才一直跟着白芷看怎么治肺痨,也没想起这件事,这下子倒是点拨了张天师,他还是有办法让这些人信服自己的。他当下扯开了自己的下人服饰,里面正是道教的道袍,他的道袍也不是什么金丝织就,反而是粗布道袍,只不过这粗布的道袍上,两袖上的两个八卦,质朴非常,一看非金非银,但又能感觉到一些古意,八卦的形状也不一样,应该不是凡物。 方大人似乎也有所听闻,这道教掌教的道袍,都是百年传承之物,和其他道士的不一样,如今看见这两个八卦,也好像相信了这是个道士。 素来道士和尚懂医的不少,一些老道士,老和尚,讲究养生,学些道家佛家的养生功夫,里面就包含了医术,常常就有道士游方,和尚化缘,便顺带着治一些小病,配一些自制的药丸,倒也是极有口碑的。 尤其是张天师,他非但是玄学第一人,医学上也有涉猎,若说还有谁能和凌家老祖分庭抗礼,那就只剩下张天师了,只不过他潜心修道,醉心医术,从不参与杏林纷争。 尤其露出了道袍之后,张天师又将脸一抹,顿时许多面粉泥掉了下来,黑的灰的,都有之。 接着就是他身上的气味,在抖落了一些灰一样的东西之后,便恢复了原来的气息,清清爽爽,哪里还有一丝的臭味? 张天师这才想起来,自己身上气味虽然尽然除去了,但是还有一丝特别的气味。 他转头看向白芷:“你最开始能认出我来,只怕凭的是我身上的一丝丹汞之气?” 丹汞,丹指的就是道家的外丹,通常含有许多的朱砂,至于汞,那就是水银。因为水银有一丝特殊的气味,张天师也没想到,这也能成为自己易容的破绽。 白芷点了点头,的确如此。 方大人也算看出点门道来了,他知道眼前这位医术也不低。可是,他最希望知道的,还是方夫人到底得了什么病? 他看白芷定是知道的,这位老道士,肯定也是知道的。 “两位大夫,我的夫人,不是肺痨,还能是什么?”方大人最想知道的,还是这桩公案。 张天师只不过是有点儿思绪,可若要立刻说出来,还是要再整理一下,这原理。 毕竟他不似白芷一样,总是在诊病,和病家的交道打的最多。 因此对上了方大人,还有点儿不知道如何解释的感觉。 白芷开了药方,这才冷冷说道:“这不是什么疑难杂症,实际就是海蛤吃多了。” 这一提,张天师也摸着胡须,道:“不错,《素问》的异法方宜论中说道,故东方之域,天地之始生也,鱼盐之地,海滨傍水,其民食鱼而嗜咸,皆安其处,美其食。鱼者使人热中,盐者胜血,故其民皆黑色疏理。” 方大人被张天师这一段经文给拽的头疼,他毕竟是算学大家,可并没有什么看过几本医书。 这下子可好,虽然人家老道士念了一大通。他还是听不太懂。 白芷放下笔,吹了吹纸上未干的墨迹:“海味属咸,咸胜血,其血不足,不能涵养心神,所以夜间多惊悸,不能荣润头面,所以面色发青,如内经所说,乃是黑色。” 她又道:“少吃点海味,多服用一些滋阴生血的药,两个月,就好了。” 听了白芷这样解释,方大人放心多了:“白神医,真是高明,竟能从厨房里的菜蔬,便能知道我夫人得的不是肺痨。” 相较之下,杨大夫,简直就像个庸医。 方大人连忙将杨大夫口里的绣帕拿出来,态度也和先前比,转了个个儿,手指着杨大夫的鼻子:“你,你,枉我将你当成莫逆之交,和你探讨算学难题,你这人竟是盼着我不好,我夫人不是肺痨,怎么你都看不出来?” 方夫人服下了一剂滋阴养血的汤剂,似乎确实有一点儿起效,咳出来的血,也停住了。 她自己扶着胸口,也说不那么压得慌了。 白芷微微勾唇:“这是滋阴的药物起作用了,你平日肝火也大,日后注意些脾气。” 方夫人躺下了点头不提。 外间。 杨大夫也哀叫了一声,他一动,嘴角又流出血来了。 从方夫人那里出来,白芷走上前去:“替我扇他十个耳光。” 既然白芷能将夫人的病治好。那么,自然也能将自己儿子的病治愈了。 可见白芷的医术自然是夫人信得过的,自己也不该那样鲁莽。 方大人本就是个率真的人,要不然也不会官场混了这么多年,只是在算学算经上有所研究,只做了个国子监祭酒了。 国子监……实际也只能算是个清水衙门。 方大人这才想起,白芷不是想要杨大夫留下点儿东西来么? 就三十个耳光? 成!没问题啊。 方大人一挥手,边上的小厮,奴仆都围上来,选了个手臂最粗的,给杨大夫啪啪啪打了三十个耳光。 杨大夫咬着牙,他本来嘴上就有点伤口,此刻被噼里啪啦一通打,血又流了出来。 他也是打落牙齿往肚子里咽下去。 没办法,谁让自己多嘴,倒霉? 他也是栽在方府了。 三十个耳光之后,他的脸颊高高肿起,几乎是一句话也说不出,跟猪头一样,走在外面,连是谁都分辨不出。 多嘴多舌,碰到枪口上。 留几个巴掌印子在脸上,也省得这个杨大夫这样张狂。 白芷悠悠说道:“作为同行,你本该知道,一山还有一山高。你却心怀嫉恨,非得把我认作巫医,嘴上说着是为了方家好,可,你一见到方夫人肺痨又赶着要走,你还有没有医德?” 杨大夫早已经无话可说,他也说不出话来。 “技不如人,就得放谦虚些,多学学。”白芷也懒得再和他废话,“日后再相见,敢说我是巫医,就不是几个巴掌的事情了。” 杨大夫坐在那里,动也不敢动。 至于张天师,则跟着白芷出了门。 她已经一下子治了方夫人和方少爷,早就很累了,回到医馆便立时休息。 至于方大人要留给她的东西,她早就说清,要他将自己的算学研究费用,当做诊金交给自己。 白芷这一手,可谓是将方大人的心头肉给割走了。 他最近正研究到几个算学难题,正是关键的时候,怎么竟将这一笔银两拿走? 都是公中他偷偷拿来的银子……这可真是,心在滴血啊。 不过他也知道,这是白芷在教训自己,摔了她吊瓶的缘故。 可—— 哎,能怎么办——只能自己一个人算那些难题了。 = = 张天师跟着白芷,就在玲珑医馆外,找了个小客栈,打尖住店。 白芷知道这张天师算是杏坛第一人,对于他第二天上门参观医馆的行为,也算 是默认了。 张天师对二楼的吊瓶等设备是啧啧称奇,终于问道:“这,瓶子里的药,为何是透明无色?” 白芷解释:“只有这种纯净的药液,才能直接灌入经脉,通过血液带向身体各处,被人体吸收。” 张天师眼光一闪,更是震撼:“那这药该如何制作?” 她摊开双手:“你想学?” 听闻白芷这样坦白,张天师反而沉下了心:“算了,小老儿虽然好奇,可这毕竟是你的绝学,只是……” 只是这样的医术,只怕并不容于当今之世。 他看白芷治病,诊脉,都不亚于自己,不,应该说,某些地方,更胜自己一筹。 虽说他潜心医术,可毕竟还得研究玄学修道问仙,可白芷更加精纯。 看她的捏穴和扎针的手法,有些是自己都想不到的。 他咳了几声,白芷听着这破肺音,也有些数:“你也曾是肺痨病人?” 看他如今的模样,已经痊愈了几十年了,但是肺结核杆菌破坏了肺部的健康机能,即便后来痊愈,也会有一点损伤,而且看他的模样,这肺痨病只怕当年快要了他的命。 张天师被白芷看穿,也毫不遮掩,咳了几声就回忆道:“当年色目人乱华,杀戮无数,血流漂杵,我只是个穷小子,全村人都得了肺痨死去,唯有我一个人逃了出来,跑到山里,被个道士救了,他教我打坐练功,吐纳之术,修心养命。也算我命不该绝,这才过了这个坎儿。” 也就是说,他活了起码得有—— “百多岁。”张天师点头,继续往前走着,参观医馆。 果然和自己的猜想差不多。 看着张天师无意中露出来的牙齿,白芷便觉得他应该是年纪大了,没想到他还真是鹤发童颜,看着只有七八十岁…… 张天师正要走,赵凤麟手里拿着个凤冠,脸上绷得紧紧的,两人迎面碰上了。 张天师看见赵凤麟,赵凤麟见到张天师,立时站住了。 “天师,你到此处做什么?”他站在那里,一手将白芷拉到了身后,身上的煞气若隐若现。 白芷甚至能感觉到他背部的肌肉,已经全部紧绷了起来。 赵凤麟个高,肩部又是强健的倒三角形状,他一把拉住白芷后,便将她往身后藏住,白芷差点儿鼻尖碰上他背部硬邦邦的肌肉。 这男人,别看老是穿着宽袍大袖装风流,看着瘦弱文质,实际,身上极其有料。 若是别人,或者不知道,但是白芷是看过赵凤麟的全,裸身体的。他身上几斤几两——她暂时还没忘掉。 张天师摸了摸胡须,眼光看到了赵凤麟手里的那个凤冠,心中有数,他哈哈笑了几声:“凤主,你何须如临大敌?小老儿可不是随意伤人性命的主儿。” 赵凤麟上下看着白芷,的确没有一丝伤痕,那股子杀气才慢慢散去了。 他也是一时急了。 也没想到那么多。 白芷的手,还被他紧紧固定在手中,他的手掌毕竟比女子粗大,指尖还有些暖意,白芷不喜欢这种触感。 她抽开了手,赵凤麟却不松手。 他凤眸微眯:“给我握一下,不会死的。” 白芷却冷冷看着赵凤麟:“松开。” 张天师看在眼里,他又哈哈大笑了几声:“凤主,说什么打九凰冠,原来人家还没心有所属呢……” 赵凤麟也不接他的招:“天师,十年之约,你莫非又忘了?” 张天师这才慢慢收了声,正色道:“凤主,十年之约,还剩下几年,无需我来提醒。还望凤主早日开始宏图霸业……” 他似乎是见到白芷在场,也就没多说。 反而接着再笑了一声:“至于凤主所寻的凰后,的确根骨奇特,且医术高明。” 他拱了拱手,似乎就要离去。 白芷却喊道:“等一等,张天师,岂不是认为我这医馆是可以随便参观的?” 她的医馆,无病之人,自然是无法随意进入。 可谓是,风能进,雨能进,国王不能进。 张天师一回头,满是震惊:“那要如何?” 他虽然是道教掌教,心性却跳脱的出奇。 他对白芷本就有爱才之心,摸过她手掌骨头之后,便有些笃定一些事实,这下听白芷如此说,便有些好玩的模样:“白大夫,还有什么要小老儿奉上的?” 他在方府见过白芷教训杨大夫,也见白芷将方大人的研究费用取走。 那手段,可真是,啧啧…… 不知道到他小老儿这里,是要怎么办了。 白芷笑了一笑:“也没什么,您既然是杏坛第一老,不知道可有这个资格刊行论作?” 她已经问过,刊行著作,暂时还没有女大夫可以的。朝廷有法律规定,必须从医满十年,得到官府认可,才能自己刊行出医书,发行天下。 自碰上这张天师的时候,白芷就在心里盘算着这件事了。 只怕她离扬名天下,已经不远了。 她微微笑了一下:“用你的名义,刊行两本论著,其中的内容,由我来指定,如何?” 最近白芷越来越感觉,自己和端王府,除了奋力一争,别无他法。 她虽然不放心顾玲珑,可她除了一介白身,什么都没有—— 厚积薄发的时候到来了,现在除了张天师的两本论著,她还在等一个时机。 ------题外话------ 今天还有一更,不是下午就是晚上,我就是不休息也咬牙更出来,(づ ̄3 ̄)づ 感谢polairsbluejoyce1028lxz72458170663神勇小白薯13821113783zcy123的1张月票,qq1577907105的3颗钻石,lili370103的1张评价票。 ps:明天开始,恢复每天五千的更新,更新时间改动一下,到晚上七点,八点的样子。谢谢大家的订阅,全订榜我九月份整理出来贴到作品相关。(づ ̄3 ̄)づ╭?~ 第九十四章 兵部采买开始 张天师听得白芷说让他发表论著,心中也是一愣。 但是白芷接下来的话,更加让他心动。 她正色道:“等到天师当真兑现承诺,刊行了这两本著作,你便可以派一个懂医的弟子,来我这里学这种吊瓶的医术,如何?” 张天师是何许人,道教掌教,他已经多年未有执笔写任何论著了,因为虽然名义上,是医术论著,但实际上,带着他道教掌教的身份,一旦写一本医学论著,只怕要天下轰动。 更别说这论著的内容是要由白芷提笔来写,确定好了,只是挂他的名头。 若是平常,张天师只怕早就不客气了。他是百岁之人,但因为养气移体,实际上身体强健,武功也不错……强按牛头不喝水,他平素不干这种事。 可白芷却又允诺了张天师可以到她这里来学吊瓶。 又加了一句:“治肺痨的药剂,也可以送给天师。” 这一句话,可真是说到了天师的心坎里,他本就是肺痨病人,虽然已经好了,到底留下了阴影,因此他曾发鸿愿,要治好这肺痨之病,哪里知道,白芷已经有了如何治病的药物呢! “好!”张天师一锤定音,接受了白芷的要求。 两人可说是合作的相当愉快。 赵凤麟站在一旁,手里的凤冠又丢回了给了张天师:“这上面少了颗珠子,天师,麻烦你,加个珠子。” 也算是白芷教他医术的一个添头? 张天师也知道这小子在讹自己的东西,但是他也乐得和两人交好,尤其是白芷。 “那,白大夫,不知道你所创的这种医术,可有名称?” 白芷想了想:“既然是我所创,便叫做白医。” 张天师捋了捋长须:“好,好,白医,白医,百姓之医,百家之医。”他好似很满意,白芷交给他两篇自己的稿子,他才扬长而去。 走的时候,天外飘来一阵道情歌,道情,那是道士会唱的歌。 “天不能医,地不能治,谁来收我的小儿郎?金没有金,银没有银,只有命一双。把你来寻,把我来访,哪个大夫肯挂肚肠?苦儿郎,我的苦儿郎……” == 白芷也不急着等张天师立刻刊行,他这样人物,自然要细细审查了,说不得还得替自己捉虫批改呢。 再加上刊行也需要一定的时间。 她不怕,她有耐心等。 只要能引起轰动,她自然能够名噪一时,她有这个信心。 医馆里平静无波,接下来发生的事,却让她哭笑不得。 赵凤麟住了十天之后,表示自己的头风一直不好,要她换疗法。 “什么疗法?” 白芷不知道他是哪根筋又搭错了,竟要自己匀出大半的时候,跟他下棋。 “我没空。”她如此答道,接着就是一针扎到了赵凤麟的穴位中。 这几日,她也在费尽心力研究赵凤麟的头风,到底怎么会造成内力失调的。 因此她也没管赵凤麟的胡说八道,只问:“你能否跟我说一说,你所谓的内力,到底是如何在体内流转?” 赵凤麟本是闲闲躺在软榻上,喝几口小酒,自己和自己对棋的。 他时间不多,本来只拨出小半个月来“治病”,却发现白芷每天给自己看病,只是抽空!他根本就不是主要病人。 无论他许诺什么,白芷都不被动摇。 她说她有自己的行医规矩,轻易不能为别人改变。 那一刻,向来优雅的赵凤麟心里有一股骂点粗话,做点儿粗事的冲动。 但是想到白芷要问自己内力的流转途径,赵凤麟倒是有点儿好奇:“做什么?内力流转,若非同样的练武之人,否则并不能感觉到内力的存在。” 也就是说,自己是个普通人,就没办法摸到他的内力?除了摸脉象,其他都是摸不到的——是吧? “那你口述,这内力到底如何流转的!”白芷的金针又换了一根,这一次的较为粗长一些,眼睛也并不眨一下,好像赵凤麟不老实交代,就要戳瞎他眼睛一般。 赵凤麟也同样不眨眼睛,他一把抓住了白芷的手,就往自己的小腹放过去。 如果说她手里这根金针也能够忽略不计的话。 白芷本来是要翻脸的,可她手指贴上他胸腹间的皮肤,竟真能感觉到一点儿细微的流动感。 那种感觉,就好像有什么微笑的活物,在身体的皮肤下流动一般。 不是说没有内力的人,无法感受到别人的内力流转么? 她的手指一路向上抚摸,感觉到那股小小的气流,好像是随着身体四周而成一个循环往复的圈。 好奇特的运行办法。 白芷刚要继续往下摸那股热热的气流,却被赵凤麟一把握住了手腕,这一次,白芷感觉到了真的危险。 赵凤麟眸子里全是深沉的,黑暗的东西,他本来是仰躺着,如同一头大狮,任她抚摸,可是如今他一旦发力,就将白芷压住,无法动弹。 他一头长发也随之散开,叉着头发的玉质峨冠也不知道掉去了哪里。 这一个瞬间,白芷觉得赵凤麟身上非常热,还很烫。 她却没有什么情绪:“下去!” 从赵凤麟这一头看着白芷,却能看出她虽然脸上如冰霜模样,到底还有些红晕。 看来是从没有和男人这样亲密接触过。 这样想,不知不觉便有一股前所未有的满足感袭来。 如果真这样,他还是很高兴的。 不过不高兴的是白芷,他也不再逗她,知道逗下去,只怕白芷要发飙。他是亲眼目睹了整个过程的,在方家的树上,看了一正出的好戏,包括,戳针头,扇耳光,截银子…… 冷面医女,到彪悍大夫,这过程简直太精彩了,每当她剥落一点冰冷面具的壳子,他就发现自己的心,就更沉沦一些。 整了整衣冠,赵凤麟行云流水,往那里一躺,又是个慵懒的模样:“你能感觉到内力,只怕快要接近打通经脉……需不需要我给你打通?” “只不过,不能穿衣服。” 他又放了一颗白字,又放了一颗黑子。 两相对照,也是势均力敌。接着他又放了三个黑子,一下白子势孤力薄,被围吃了一大片。 赵凤麟微微挑起了眉头。 白芷自然也是不需要的。她可不愿意和赵凤麟裸裎相对。 内力的事情,自己应该就是在听法通大师讲经的时候,有所感悟,才有突破的。 眼前这具身体,即便立刻有了内力,马上习武,也只是被完虐的料。 此刻,白芷似乎找到了一点儿内力运行的规律,可,内力,怎么会引起头风? 听赵凤麟说,他幼年时,就已经开始修习武功了,也就是那个时候有的头风。 像这种玄幻的武功内力混入了医学领域,白芷也是头一回碰到,因此感觉有些棘手。 因此赵凤麟提议换一种疗法,白芷建议他,换一种武功。 却被赵凤麟嘲讽了一顿:“你还真以为武功内力和传奇小说一样,有什么功什么功么,天下武功,只要有了内力都差不多,端看你修炼天分罢了。” 他武功高,自然可以这么说。白芷只能继续给他开一些清淤的方子。 == 曲老实夫妇找过来的时候,白芷已经听说了,这时候,正是军部采买军方用品的时候。 她打听到,这次采买,都是各路皇商过来,也有药材商,举办的地点,正是在天香楼。 天香楼的药膳,其实在京中早就风靡一时了。 白芷打听到了这消息后,立刻使了钱去军部的一个小官那里,买了帖子。 那小官的爱妾,也曾在她这里瞧过带下病。 曲老实夫妇带来的樟脑,倒是粒粒都是雪白,堪为上品。 两人都不敢藏私,将药坊的事给白芷交代了。两人从岭南使人运过来的樟木根,都是几十年的老树。两人都说,这樟木在岭南很贱,可是到了这京城,竟然贵了起来。 后来白芷交代两人去做樟脑,樟木在京城突然贵了起来,都不知道是怎么回事。就去查探了一番,不知道是哪家的贵人,花了大价钱,采买这些樟木,不知道用做什么。而这样一来,替他们拉货到京城来的贩木人,竟一点也没给他们留下,偷偷全部卖给了那家人。 曲老实实在没办法,他就回了一趟岭南,发动邻里乡人,给自己砍了一批更好的过来。 这才把白芷交代下来的任务完成。 白芷听他们俩这么一说,倒是也有些惊奇,又想到这一回兵部的采买,想到陈夫人,莫不是她要仿造自己的樟脑。 可,这樟脑的制作,如今除了自己,是无人知道的。她们需要这么多樟木作何用? 不管,本来就是各凭本事。这一次,也是她商途的开始。如若樟脑能进入兵部采买,那么其他药材,早晚还会再有…… “好,不管这些,你抱着这一匣子樟脑,随我来。” 这次她着了妇人打扮,衣着华贵,上了赵凤麟做诊金给自己的马车,不久便来到了天香楼外。 这次天香楼整个都被承包了,兵部的采买,正在邀请各家皇商入内。 那外面把守的,也是兵部的兵卫,一把将她拦下:“请帖。” 在这时候,外面一辆马车缓缓驶入,正是兵部的监造采买官车。 看来,这采买竞会,马上就得开始了。 ------题外话------ 实在撑不住了,对不住,缩水了一千字,其实水水也能有一千了。 懒得去搞这些。再说一遍,明天开始,更新时间改为晚上七到八点,公司开始进入忙季,不忙就五千一更,忙起来只能四千一更。对不住,大家就攒文看也行。 第九十五章 谁是庸医 兵部的采买,并不流于形式,首先,你得要出示名帖。 其次,还得有一定数量的银子上交作为保证金。 最后,你带来的东西不好,那也只能灰溜溜回家。 天香楼里,人头济济,都是奔着兵部监造采买权而来,白芷取了个座位,等着这场大会开始,她倒是还没坐下,便有人来拍她的肩膀,原是陈氏。 陈氏见到白芷,心中也有些数。 只怕她也是听闻了兵部的采买,要来推销自己的樟脑。陈氏也是心中微恼,不肯将樟脑售卖给自己,反而自己来参加采买大会,此人好深的心机。原本对白芷的好印象是全部都没了,说起来,两人倒是竞争对手了。 陈氏道:“这单生意,你还是别想做了,我娘家的舅舅,便是兵部来采买的陈大人,我是来帮衬我夫君一帮,替他一举夺得这兵部的采买权。” 白芷也不理她,自己举起茶杯,吃了一口茶。 说实在的,此地的清茶,味道也不怎么样。 陈氏见白芷怎么都不理会自己,心中更加恼恨,哼了一声,甩袖而去,像她这样的大户人家主妇,也有抛头露面出来的,这些女子,大都坐在屏风后。 白芷没有这样,她单独一人,落了一个座位。 此时这地方皆是静悄悄,大家俱是凝神屏息,原来是兵部采买的陈大人,偕同另一位年轻人走了进来。 这年轻人倒是金玉之质,陈大人和他说了一会,便令他坐在了首座。 而他则拱了拱手,坐在了另一张交椅上。那年轻人一坐下来,大家也都交头接耳起来,议论纷纷,说什么是扬州第一家,慕容世家的姻亲陆家的嫡长子。 “他们家年年都是兵部采买的大头,扬州第一世家,本来就是吃皇商吃起来的……” “那咱们胜算不大啊,听说陆家的东西,都是价钱公道,东西又好,他们一来,咱们只怕真的……” 白芷倒是不管,像衣物保管用品,到底是一个小利,只怕那什么陆家也不屑争这样的蝇头小利,向来军衣,军粮和马匹,才是大头。 陈大人倒是的确和陈氏面貌上有几分相似,看来陈氏所说,是她娘家的舅舅,多半不是假话。 白芷倒也不惧这些,她静静地等着大会开始。 陈大人站起来说了一番话:“今年兵部采买,因一些事情,推迟了,各位抬爱,远道而来,我也就闲话不多说,开始吧。” 说完便一项项逐一开始了。 首先在前面的,自然是军衣,军粮,和马匹这样的大头。 那年轻人果然如他们议论的,次次拔得头筹。 白芷颇多佩服,也有一两次他不竞争的,看来也是想给中小商家一些活路。 没过多久,便到了她的这一项,衣物保管用品。 陈大人倒是先陈了情:“这几年军中皮毛衣物越来越多,也是国力强盛使然,然保管之法,却一筹莫展,因此也提到了这采买的日程上来,若是保管得当,还能多用几年,省了一笔银子之外,还省去了兵部保管的力气。不知道各位,还有没有什么好东西,好办法?” 这一句话出来,倒是没有引起什么波澜。 像这样临时加上去的采买物品,大都只是一些蝇头小利。 就连一些小商家,都了无兴趣起来,只有这陆公子,虽没带什么东西来,却也津津有味地瞧着,他倒是自己也好奇,这皮毛衣物的保管,能有什么办法?他自己家中,也是每逢雨季,便要烂了好些大氅,也是常常发愁的。 白芷还未发话,只听着屏风后,一位妇人道:“陈大人,我也算不上什么好物件,只不过算作一个办法,不知道,还能不能领采买的银钱。” 陈大人心知这是自己的外甥,早前也求到自己家去,可他毕竟不是一手遮天的兵部尚书。哪儿能全都应下?因此只是说让她来参加这采买,若是明面上过了个水,自然能领一笔银子。 陈氏本就是奔着这一笔银子去的,这笔银子对那些皇商,商人,或许算不上什么,她一个小小的武官之家,却是能丰裕几年了。 好在除了她,无人知道这些方法,只要那白芷不作怪的话。 她吩咐一声:“把我的东西,全都抬过来。” 下人便抬了一样东西上来,那东西四四方方,用锦布兜着,众人也看不出是个什么东西。 但闻到一股木头的清香,白芷倒是轻轻笑了一声。 还以为陈氏能仿造樟脑,看来她是高估她的能力了。 她这一笑倒是很突兀,那个陆公子回头看了她一下,只见白芷一身嫩品红的衫子,又称了一件牙色的褙子,并不显得太过娇艳,反而是沉静如水。陆公子也是头一次见到能压得住艳色还将这艳色穿得大气的妇人,因此好奇,多看了几眼。 这下子反倒是惹得白芷奇怪了,她瞥了一道眼神过去,陆公子倒觉得,自己好似有些唐突了。 也不说话,只是拿着扇子敲了敲桌子,仍自回头看那陈氏叫人抬出来的东西。 陈氏说道:“掀开锦布,给陈大人瞧瞧,咱们是怎么保管衣物的。” 锦布掀开之后,原来这里面有两个木头衣箱,一种是樟木打造的箱子,另一种,则是普通的木头。 陈氏倒是毫不避讳:“再取些虫子来。” 下人又拿了一篓子的虫蚁来,放在两个衣箱的外面,众人见到,果然那樟木衣箱外,虫蚁都是避走的,只盯着那另一只普通的箱子,钻了上去。 大家也是啧啧称奇:“这樟木竟有这样功效,实在未听闻。” 陈氏也是沾沾自得:“陈大人,我替兵部打造了同样的衣箱,已经送到了兵部监造处门外,只要能采纳民妇的办法,这些樟木箱子,便是白送。” 也就是说,她只收取一个点子的钱。其他的樟木衣箱,甚至能由兵部自己另外由人打造。 陈大人心里松了口气,还道这外甥女的办法,至少明面上,还是能过关的,好在没有太丢脸,混过关去,只怕也能成事了。 这边上一直有朝廷的抄官在记录过程,轻易是舞弊不得的。所以陈大人满意地看着陈氏获得了在座其他人的首肯,然后他正要一锤定音的时候,白芷忽然站起了起来,朗声道:“等一下,我还有问题。” 陈氏咬牙道:“你有什么问题?我这樟木箱子,难道不能驱虫防蚊么?” 白芷倒也没否定她说的话,倒是噙着笑容,问着这陈大人:“陈大人,我想知道,这行军打仗,难道还能,呆着这么多樟木的箱子去,不成?只怕这么多战马,也要累死的吧?” 她此言一出,四下议论纷纷,都说,白芷说的不错,平时用这些樟木箱子的确是不错,不惹蚊虫,可是若是要运输军衣军袄,难道还真的带着这么多木箱子行军打仗吗? 这是不可能的事啊。 人家说的有道理呢,可也不能否认,对吧? 那个陆公子听得白芷这样说,也是来了兴趣,折扇啪的一声就打开了,在桌子上不断地敲打着。 陈大人的外甥陈氏,他自然是知道的,每年为了取得一些兵部的采买权,陈大人那里,他也没少打点。 陈大人的上下亲眷,都被他摸了个通透,所以他知道,这是陈大人内定了的一桩采买。其实是无关痛痒的,对他来说,根本就无关紧要,反而还能趁着这个机会,暗示一下下面的小商家,借此讨好一下陈大人。何乐而不为? 只是,他还没来得及开口暗示,却被白芷给打断了。 而且,她也不是瞎说,她这也算是有理有据,陆公子不得不叹气,这陈氏的吃相,的确太难看了。 陈大人是李相的嫡系人马,能够做到这个地位,也是眼色的人,他看下面的人,都开始支持白芷了,也不能说什么她扰乱会场的话了,只能骑驴下坡,问道:“哦?那你倒有什么好办法吗?” “若是你拿不出什么好办法来,对想出这个点子来的,可不就是鸡蛋里挑骨头吗?” 是啊,小商户们也窃窃私语道:“若是说不出更好的办法,这也算是故意吹毛求疵了。” 白芷也不急,轻声说道:“大人,若我有更好的法子,该怎么办?” 陈大人也是被逼急了,高声快道:“若你有更好的法子,难道还能不用你的吗?但若你拿不出来,我兵部的人,可也不是吃素的。” 白芷便让曲老实夫妇,捧出了一匣子的樟脑,交给在座的各位商户查看,就连陈氏,也得了一颗,陆公子,和陈大人,手里握着着雪白滚圆的一粒粒樟脑,也是心中啧啧称奇。 “这又是何物?” 白芷笑地波澜不惊:“这也是樟木之物,和陈氏所用樟木箱子,有异曲同工之妙。乃是我的药坊,从樟木之中提取出来的的物质,叫做樟脑的。” 这里大都是没见过樟脑的人,也都啧啧称奇,这样比较起来,同样都是取的樟木驱虫之效果,可是明显是白芷的略胜一筹。可见人家也不是无的放矢。 陈氏见到自己的计划,在白芷拿出樟脑之后,就要功败垂成。心中自然难安,因此她愤然站了出来,指着白芷骂道:“什么药坊,我看你那就是庸医。” 她又当下分辨说,白芷的医术都是骗人的,她连自己的带下病都没有治好,说完,她也有些后悔,这么多人面前,说自己有带下病没好……这…… 不过她多日筹谋,全在今日,也就甩开了膀子,厚着脸皮,指着白芷说是庸医,做不出什么樟脑,这樟脑定是假货。 白芷也不恼,见她越骂越凶,越骂脸越红,脸色不太正常的时候,便冷不丁道:“你才是个淫妇!带下病我早给你治好,怎么又犯,定是犯了淫戒。” 她这声骂的,可谓是干脆利落,在场的都是听得真真切切的了。 陈氏也因为更加面红耳赤,双手高高举起,要一巴掌扇向白芷。 白芷也不跑,也不退,就定定地站在那里。就在巴掌扇到自己脸上的那一刻,白芷轻轻吐唇,道:“定!” 这一声定字一出,陆公子还眨了眨眼睛。 他靠的最近,看的最清楚,原先还不知道白芷是个什么意思。现在他却看得真切,白芷说完这个定字之后,陈氏的手,还真的定在了那里,保持着高高扬起,要扇白芷一耳光的姿势。 陈氏吓得脸都变色了:“这,这是怎么回事——舅舅,舅舅——” 被她这一声舅舅点破,陈大人也觉得脸上无光。 他也没敢立刻应声,让几个随从前去查看。 原来,陈氏的手,就像真的被定住了一样,高高地举在那里,没有办法动弹了。 她对白芷本来还有几分过意不去,可现在因为自己的样子,全都飞了个精光。 她又急又怕,连腿脚都动不了了,双眼圆圆瞪着:“你,你不但是个庸医,还是神棍!” 陈大人也急了,没见过人会真的定住的,若说是江湖功夫吧,可白芷明明连碰都没有碰陈氏一下,若说是神棍,这——也太匪夷所思了。 在座的好似也只有陆公子稍微通些医药道理,他上前给陈氏按了按手臂,摇了摇头:“经络吊住了……没办法,只能抬着送去哪个医馆,看看有没有神医有本事了。” 经络吊住的事,也是常有的,比如落枕,一夜睡过来,脖子连左右转动都不能了,也有手臂举起来,变没办法放下的,似陈氏这样大半个身子,都因为经络吊住了,而无法动弹的,还真是少见。 此刻场间寂静,倒有些贵妇人,在屏风后吃吃笑出了声来,陈氏更是羞恼非常,好端端的,怎么会这样。一个人僵硬着抬到医馆,以后不知道要传出什么难听的话来呢。 可陈大人却不愿意她再留在这里了,他吩咐随从,要他们抬着陈氏出去。 还没来得及动作,白芷又用茶盖子撇了撇茶杯中的浮沫,几声脆响飘荡在众人耳边,清脆叮咚,她的声音也随后而来:“何必舍近求远,她嘴里的那个庸医,就能治。” ------题外话------ 这几天有点忙忙哒~攒文党可以团结起来了~ 第九十六章 让人瞧瞧你的亵裤 说完这话,倒是陈大人不相信。 可眼下陈氏的样子,送到医馆去又得一遭来回,她不是等着这笔采买的么?只能等着她好了,再来分说樟脑和樟木,孰优孰劣了。 陆公子倒是很开心,他连连点头,表示同意陈大人的这个决定。 接着他就跟着白芷,走到了陈氏的边上,成了一个好学的少年一般,问白芷:“这是什么意思,我知道这不是什么神棍之术,可你竟能将她发病的时间算地这么准。这……不太可能呢。” 白芷还没来得及说些什么,他自己先开悟了。 “不错,她本就气血翻逆,双手高高扬起,本来就是太过急躁之举,这叫做气血两冲。”陆公子走了一下,又再次观察了一下陈氏的脸色,又似乎有些恍然大悟了,“陈氏的脸色,本来就是个经络不畅的毛病,这下子更是犯病。” 只怕这陈氏,本就是容易扭,吊经络之人,有些人是本身就气血不畅,经络不通,长久以往,稍微做些大动作,就会扭伤,吊住经络。 而白芷只怕是算准了陈氏会发病,所以才拿话来激将陈氏,令得她将手高高举起,这才真的犯了病。 陈氏定在那里,被陆公子瞧来瞧去的,已经是十分不爽了。 “你这庸医,你到底会不会治。”她已经等得不耐烦了,手臂这样举在空中,非常酸疼的。 白芷朝着在座的各位商贩都点了点头,又慢慢走向了陈氏。 她又招了招手,问屏风后的贵妇人要来了一把小巧玲珑的小金剪刀。 “治病?我这样的庸医,怎么会有这样的本事治好你的杂症呢?”她走得快,也很急,几步之间,立刻迈到了陈氏的身前,小金剪刀一挥,冷道:“我只不过是要来剪掉你的衣裙,叫你身败名裂罢了。” 她这句话还没说完,剪子很快地在她的系带处飞舞了一下。 陈氏是目瞪口呆,完全没想到,会是这样的结果。 这里人多眼睛又更加倍的多,若是马面裙真的被剪的掉了下来,她不如去死了算了。 说时迟那时快,陈氏的手,飞也似的就遮住了自己的裙带,阻挡白芷的来势汹汹。 白芷见她能将手放下,行动之间也颇为灵活,这才将剪子丢开。 不光是陈氏感到惊奇,在座的所有人,都感到了叹为观止。 “刚刚举起来动也不能动的手,竟然已经放下来了!可是什么针灸,药物都没用呢……” 陈大人也看的真切,陈氏本来僵直的手,因为白芷的刺激,一下子就放到了身下,护住了绣裙。 陆公子面上不说什么,心里却是跟明镜似的,其实是对白芷已经有些叹服的了。 她这是利用了陈氏怕羞的心理,吊住不动的经脉,在情急之下,被陈氏硬生生给掰了回来,且她还不知道痛楚…… 高明,真是高明。 不用一针一药,什么都不用,竟能将这样的疑难杂症,瞬间治好。 陈氏也道:“奇了,真是奇了,我方才僵住一动不能动的,如今竟然一下全好了,除了手臂有些隐隐作痛,并无什么不适。” 白芷也没去理她,只是问道场中各位商贩:“如此看来,不知各位还觉不觉得,我是庸医?” 全都毫无疑问,都摇头道:“不,看这手段,不可能是庸医所有。” 就连陆公子也替白芷说话:“在我看来,你这位女大夫的医术,可比我们扬州城的神医钱大夫,还要高上几分。” 这话说的,在场也没几个人知道什么扬州城的钱大夫啊,陆家的公子也真是,要说白芷是神医,那就直接说吧。 陈大人也没办法了,她既然不是庸医,樟脑的携带,又远远比樟木箱子方便,那这桩采买,只能定下,就是白芷的药坊所有了。 陈氏被陈大人一瞪,也只能没了声音。 兵部采买继续下去,也不是白芷所求了。 她这次在各地商贩那里的已经稍具名气,只等着他们来自己这里打听关于樟脑的事,兵部采购的樟脑,只不过是一个契机罢了。 散场离去之时,陆公子摇着金光闪闪的折扇过来,一双眼睛定定瞧着白芷:“这位大夫,不知道该怎么称呼?” 从头到尾,白芷只说过自己是玲珑医馆的主人,并未透露其他信息。 白芷还没回答,却见到陈氏已经从天香楼出来,摇摇摆摆,走到白芷面前,却连一句谢谢都没留下,径自离开了。 按理说,白芷是当场给她救治的经络吊住这个毛病,两人虽然是为了樟脑樟木争执不下,好歹白芷算是她的施救大夫,时人对救治过自己的大夫,也是千般礼遇的。 唯独这陈氏,仿佛白芷已经将她治好便再不相干这般,施施然走了。 陆公子皱着眉头,他倒是觉得,陈氏这妇人好生可恶。 白芷倒是不急,她扬了扬眉头,看着陈氏慢慢走,一步,两步,三步…… 接着就是撕拉一声,陈氏的马面裙,从后面往下,直直地掉下了一大块方形的布料来。 她的裙子,破了一个大洞,露出了里面些微透明的亵裤。 白芷勾起了一个笑容,眼睁睁看着她的裙子破了个大洞,而就在这个时候,陈氏也听到了异动,情急之下,再次用手去遮。 奇怪的是,这一次,她又给定住了。 这一次她的手臂,僵硬如磐石,连整个身子,都动弹不得—— 陈氏眼光向白芷看来,她的贴身丫鬟也过来求救。 白芷也当她们是空气:“既然不会说谢谢,那就在这街上好好站着,给路过行人,参观参观。” 她说完这句话,瞧也不瞧陈氏,便自己要离开,又再次被陆公子给叫住了。 “等等,我最后一次问,你到底叫什么?” 白芷还是只当没有听到,继续要走。 陆公子咬了咬牙:“我们陆家向你的药坊,每年要一百斤樟脑。五五分成,如何?” 白芷摇了摇头,伸出了三根手指。 见到这三根手指,陆公子不得不感叹她的心黑。陆家买下她的樟脑,还要负责买通商路,还得想招在上流贵族里吹嘘樟脑的好处,更加得负责包装樟脑。她竟然要三七开…… 不过,陆公子咬了咬牙,点头答应了下来。 白芷便将自己姓名告诉了他,陆公子一听之下,满面震惊:“你就是白芷?” 他到了京城是遍寻不着,没想到竟是这样年轻的一个小妇人…… 他跟着白芷一起走,连身后的马车都不坐了。 又有些好奇,问道:“那个陈氏,怎么突然又僵住了?” 他倒是有些猜到,可是到底得和白芷求证,心才能安。 白芷微微一笑:“哦,很是简单。她方才被我一个激,才能活动手臂和身体,但实际上经络仍旧是不通的,这只是治标不治本的方法,等到了外面,她又是一急,急了之后,气血翻涌,经络又被吊住了,这下子想要经络回到从前那般灵活,只怕真得好好医治一番了。” 她虽然说的简简单单,陆公子却也知道,只怕她就是算好了陈氏发病的时机,而暗中给她的裙子做的手脚,也是掉落的恰逢时机。 不得不说,没有一等一的医术,是决计做不到令得陈氏一次僵硬,二被治好,三又重新僵掉的。 陈氏还在在那里。她没办法动弹,只能吩咐丫鬟给自己围着,可到底还是露出了亵裤,周围都是行人,看到了陈氏的亵裤,都嗤嗤笑了起来。 陈氏简直羞愤欲死,可这时候如果吩咐丫鬟,再使用一次白芷那个法子,也根本没用了,手脚听不了使唤了。 她忙喊着丫鬟再去追白芷,可白芷连头也没回:“对不住,不会医,我是个庸医。” 然后就只能辛苦陈氏,在人来人往的大街上多站一会了,不知她那个娘家舅舅陈大人,会不会撇下兵部大员的面子,去救她。 陆公子也闷着头低声笑了,这法子好, 玲珑医馆外,竟挤了一些刚刚会上的商人,都是贩卖药材的,来到白芷这里,要询问白芷有关樟脑的事情。 陆公子挡在了前面:“不好意思各位了,我已经将玲珑药坊每年出产的一百斤全部定下了。” 白芷因为和陆公子来到了玲珑医馆,站在楼下,又有些后怕。 生怕赵凤麟这神出鬼没的,出来搅局,自己正在谈生意,他一出来,也不知道有没有人认识…… 不过看了看四周,好像七杀不在,二楼也没有什么声响。 只怕他又出去了。 说什么甜言蜜语,表现得这么狗腿假仙,人家该不在的时候,定然是不在的。 天下的男人,她如今是一个也不想信了。费心。 陆公子说完这句话,白芷却并不急着赞同:“各位,我如今名下只得一个药坊,等日后樟脑果真卖得好,我多开几家,定然供货给诸位。” 她这番话倒是滴水不漏。 “若是陆公子肯割爱,大家又急着要的话,不如就请去找陆公子代销,如何?” 这又是祸水东引了。 陆公子这才想起来,自己找白芷,是有话要说谈的,可不能跟这些小商小贩的在这里磋磨时光。 于是他便拱手道了个罪过,陆公子这样做派,大家也不会真的为难他,都拱了拱手,满意离去。在他们看来,南方潮湿多瘴疠之气,有樟脑这样的好物件,自然是能行销南方的。 可陆公子的口气,似乎是想将樟脑做成高级货,只供上层人使用的那种,看来也争不到这笔买卖了。 好在白芷的目的已经达成,通过这些南方商人,传达出去在她的医馆里,有樟脑这样的好药,还能驱虫—— 只怕他们得不到樟脑,第一件事,就是回去仿造陈氏的办法,制作樟木衣箱衣柜。反正在岭南,樟木古树,多的就是。 白芷勾了勾唇角,陆公子已经听了哑巴所言,领了号牌,在巴巴等她诊病了。 这人还真是自来熟的很,她连医馆都忙得没开,他倒是摇着洒金的南扇,坐在椅子上等了。 “原来你就是白芷大夫,我原想着,能医好狐惑病的白大夫,就算是个女的,怎么样也得四五十岁了,哪能知道,您竟然这般年轻——” 陆公子不愧世代行商,脸皮就是铁打的厚。 白芷刚要替他搭脉,他又嘿嘿笑了几声:“对不住,实在是家门不幸,不是我的病,是……是我的……” 他还没说完,几个婆子跑进了医馆,气喘吁吁地道:“白大夫,康王妃让我们来请您过去一趟。” 陆公子见到这些婆子,便有些讪讪的,一个劲儿地往后退。 仍旧被其中一个眼见的婆子逮了个正着:“咦,这不是陆姑爷家的皖生兄弟吗?怎么来了京城也没和王妃打声招呼呢。” 照理说,陆公子是主子,可那婆子是下人,主子见到下人,不该是陆公子那种表现。 还像是老鼠见到猫儿似的。 不太正常啊。 陆皖生倒是眼睛一转,急道:“快去看看慕容姊姊怎么样了。” 他这也算是去走亲戚,便跟着白芷上了康王府的马车。 刚进入王府,白芷便觉得这王府的气氛不太对,还听到顾玉楼的声音,吼着说要把侧妃给休了。连白芷这样做客的都能听到,可见这主卧里,闹得动静更大。 ------题外话------ 对不起了,还差三百。但是时间上来不及了,今天有点儿卡文啊!公司把我榨干了~55 对不住大家,发的晚了一点。 第九十七章 主卧室里闹的动静太大,白芷倒是还没进去。陆皖生先进去了。 婆子们领着陆皖生进去之后,就没什么太大的动静了,也不知道说了些什么,里面又闹了起来,噼里啪啦,好像砸了不少的东西。 白芷这才走了进去,顾玉楼还在摔东西,横眉立目,吼着:“难道你都怪我?是我要收了那个侧妃的吗?” 慕容氏躺在,头别向帷帐里面,呜咽着说了一句什么,接着顾玉楼更加地勃然大怒:“好,是我允许她进门的,是我的不是,我这就去让她滚蛋!” 说完,再也没说一句话,扭头就大步流星的走了。 丫鬟婆子全部立在边上,没有人敢吭一声大气。 慕容氏也不说话,也不吭声,就这么半躺在床上,白芷走过去一瞧,原来是在默默流泪。 陆皖生倒是先出声,叫了一声姐姐之后,便胆子大着问了起来:“姐姐,你们这是怎么了?王爷不是最爱惜姐姐的,怎么这是——” 白芷因为也是秉持着大夫的准则,摸了摸慕容的脉,叮嘱道:“莫要动气,你现在胎动很厉害,你是双胎,定然是要早产的。如今能在肚子里待一天是一天。” 慕容氏倒是没答陆皖生的话,对白芷所说,似是很有感触,眼泪扑簌扑簌就掉下来了。 她用帕子擦了擦眼泪,红着眼圈道:“我倒是想安心养胎,可是这府里作怪的人多,我没法子好好养。” 白芷也知道这涉及康王府后院的阴私,便不再多说,重新让慕容氏心情平稳下来,再替她把了一回脉。 这一次的脉象,却让她微微讶异。 慕容氏原本就肾经有些问题,她怀着双胎,白芷也没给她开药,只是让下人多给她按摩后腰的几个穴位,让她舒缓一下肾水,可是如今再诊,却发现,她的肾,好像是先天的毛病? 问了几句,果然证实了自己的想法。 她也没有多说,摸了摸慕容氏的双胎,胎位倒是很好,是能够顺产的。 慕容氏有点儿不好意思:“方才就是胎动的太厉害,感觉到有点儿疼,就叫婆子把你喊来了,实际是我心中苦闷——想找人说说。” 陆皖生看这慕容氏不理自己,也讨了个没趣,可他偏偏就是不走,他细心观察着慕容氏,发现她是故意不理自己,把自己晾在一边,难道她还知道了什么风声? 慕容氏刚想说些什么,婆子就来报:“王妃,王爷真的把侧妃给休了,侧妃在那里寻死觅活,指天发誓,说她不是故意的,都是确有其事!” 白芷的手还按在慕容氏的肚子上,隔着衣服明显感觉到两个胎儿各自跳动了几下,她忙道:“别慌着说话,立刻深呼吸。” 慕容氏却是气息紊乱,根本说不出几句话来。 不知道是想起了什么哀恸的事,她嚎啕大哭起来,这下子把满屋子的丫鬟仆妇都吓得再不敢有什么动静。 白芷见到情况好像不好,便屏退了下人:“你们王妃这是心病,我听她说几句,马上便能好了。” 陆皖生也被白芷赶了出去,他摇了摇扇子,想着慕容氏既然没有斥责他,应该是不知道这件事的。 房间内,慕容氏哭了一阵。 才泱泱说道:“白神医,先前你问我是不是初产,我没有说实话。” “新婚后的头一年,我就怀孕产子了,这事儿,府里换了一批下人,实际没几个人知道的。” 白芷从前给慕容氏孕检,也问起过这件事,问她这双胎是否是头胎。康王的侧妃孩子都这么大了,她这个双胎还在肚子里,她也是怀疑过的。 不过人家王妃咬着牙不肯说,她也不愿意问,好歹也算是人情一场,帮过了就算。 但她如今这么一说,倒也印证了一点自己的猜想。 两人说着说着,慕容氏也就止住了哭声。 刚要说起当年产子的事。 门口跌跌撞撞地进来一个人,白芷倒也是认识的,先前百花宴的侧妃,她的确见过。 只不过如今这侧妃头发被绞了一大半,浑身脏污不堪,看不出原来的模样了。 她口里不断叫着:“王妃快救救我,王妃,我错了,不要将我送到尼姑庵里去。” 慕容氏淡淡的:“是王爷铁了心要把你送走,并不是我发话。” 侧妃看着斯文有礼的一个人,发起疯来也不得了,她见求情无望,当下大叫一声:“慕容曦,你这辈子决计生不出什么好货来,你肚子里的两个,那道婆说了,也是先前一样的……” 她还没说完,顾玉楼已经命令了几个壮实的仆妇,进来一把压住了这个侧妃,他一声令下:“给脸不要脸的东西,立刻棒了送到水月庵去,一辈子青灯古佛,省的她心里惦记着不该要的东西。” 这句话才说完,那侧妃自己先吐出一口血来:“顾玉楼,枉我对你痴心一片,你竟然这样绝情,不用你送,我已经吞金了。” 吞金到现在才发作,可见她是早就吞了的。白芷看着她吐出血来,倒在地上,脸白如纸,顾玉楼叫了一声晦气,就让仆妇将侧妃的尸体给搬出去了。 顾玉楼进来了,也不瞧白芷,只是看着慕容曦,冷道:“好了,如今无人敢说些什么,你自然可以安心产子了。” 他说完就和白芷告了饶,出去了。 被他和那个侧妃这样一闹,慕容氏也没了心情,只说谢谢白芷,便要令下人送白芷回去,白芷因为注视了一会儿顾玉楼,她有些猜想,不知道对不对。 临走时,她便轻轻问了一句:“康王爷的眼睛是不是不太好?” 慕容氏也感到吃惊,不过是数个照面,白芷也能看出来吗? “不错,他最近忙着江南的庶务,常常手不释卷,因此眼睛越来越坏了。”慕容氏这样说道。 不对,依白芷看,不是外因导致的眼睛不好,看顾玉楼的面色,应该也是先天的肾里有病。 白芷临了还是说了这么一句:“不,他是肾里有不足,你的先天肾气,也有些毛病,依我看,你们二人结为夫妇,子嗣上有些艰难。” 这话不说还好,慕容氏正准备着送上一些礼物就送白芷离开。 可是一听到这话,慕容氏本就暗沉沉的心里,咯噔一声,原来是高看白芷一头的,可她这话说出来,还真有些神。 寻常人见她怀了双胎,哪里还会思量她子嗣艰难?可白芷的这话,正好说到了她心坎上。 白芷可是什么都不知情的。 她怎么会看出这一点来,慕容氏双眼晶亮起来:“白神医为何这样说?难道你有什么方法可解?” 难道还真被自己说中了吗? 康王府里闹成这样,到底还是因为子嗣的关系?难怪那个侧妃这样说慕容氏肚子里的孩子。 慕容氏这才说起来:“我原先也是有过一个孩子的,是个女孩儿,模样可爱,玉雪大的一团,可是养到三岁,身上生了大红瘤,就一病,病死了,也曾去请过各路的神医,都说是冲撞了。” 可是,到底怎么冲撞了,也没人告诉她。 白芷听了倒是心里一顿,红瘤?那就是血管上的毛病。两个人说是肾气先天不足,实际就是精子卵子都不太健康,而这种不健康,用中医解释,根子上,也就是因为肾里的温养不足。 白芷点点头,表示自己已经知道了。 不过有一点很是奇怪,这两人竟都有肾气上的先天不足,若真有神医,早就看出不妥了,只怕根本就没请到过正经的高手? 慕容氏见到白芷点头,简直好比是见到天上神佛真身一样,她也是头一回听说,这是一种病,且能治好的。 “不过你现在怀着双胎,等落地之后,我给你和康王再好好把把脉,说不得会有转机的。” 慕容氏那里,因为白芷的开解,人还真的开怀了许多,顾玉楼又用了雷霆手段,还真的就把康王府里的侍妾侧妃全部清空。虽然闹得厉害了一些,到底对孕妇的情绪是有好处的。因为白芷说的这件事,对于顾玉楼来说,可能是不太中听的。 哪个男人愿意被大夫说成是肾不好啊。 所以慕容氏想等着产后,一起让白芷,偷偷给顾玉楼也诊断了,再偷偷骗他喝药。 === 中秋节快要来临。又一年秋闱就要开始。 白礼同早就回过一次白家,他早就对破败的白家有所预料,却没想到竟真的不堪成了这个样子。 就连自己的嫡母,生母王氏,脸上坑坑洼洼,已经破相,手上也都为了门前的食肆破皮出血,问起缘由,才知道王氏这是被隔壁的白芷所害。 “我就说,她怎么突然会打机锋,懂佛学,原来脑子真的不傻了。”白礼同原还算是家境尚可的官家子弟,除了嫡母出身不太好,其他都还比寒门学子高上一大截,如今突然翻了个个儿,他正心里翻江倒海着,听到王氏说,一切都是白芷的错,他更是恨意重重,绵绵不绝。 于是白礼同就开始打听玲珑医馆的病家,发现她看起来是小小的医馆,竟是上中下几个层次的病家都常有光顾。 奇了怪了,一般像是做官人家,也是不屑于选择一个小医馆的大夫治病的,难道这个草包长姐,还真的有几分本事?想到小时候联合白若哄骗白芷喝了黄连水,她也是傻傻照喝不误,根本就尝不出那苦味似的,他就好笑,那样的草包能打上几句机锋,或者是运气,可这医术,是实打实的,一个草包怎么治好这么多人? “娘,你也是太软弱,等我高中状元,便能把隔壁的医馆送到你的手里,到时候只另聘一位大夫坐馆,仍旧的财源广进,也是我们白家的进项。” 白礼同一边读着经书,一边跟王氏这么说道。 虽然没说什么狠话,王氏却感觉到了白礼同话里的阴毒,她一向来相信自己的这个独子,他自小聪明颖悟,是公爹手把手教的诗书礼义。 尤其是他又说道中状元,可见对今年的秋闱是十拿九稳的。 是了,她自己本就有儿子傍身,比前头那个刘氏,好多了。 这么想,王氏才能勉强平静下来,对镜梳妆,卸妆躺下。自从她容貌不好以来,白崇仁对着她,是半句多话也没有了,她不免又感觉到一阵心酸哀痛。白崇仁躺在里侧,也是惆怅莫名,自己已经按着白芷所说,投入李党麾下了。 可是,这李党领袖李如松,新近娶了个小妻子,年方二八,李如松娶了小妻,下面的人不得效仿一二么,有家眷的,没办法休妻,只能纳一房小妾,这小妾,可真是小,参加李党后,也和李党麾下一些官员往来宴请,见过那些小妾,可是比李大夫家的还要年轻些,连二八都没有。 可李党一些不要脸的,就是趁着这个机会,也想着和李如松攀谈一下“一枝梨花压海棠”的神妙,借此得到李如松青眼,也好平步青云。 说实在,投入李党的,还有一些和白崇仁同样想法的人。 既然这个党不用推陈出新,也不用费尽心思,那就权且待着,好过两党倾轧之下,把自己给官运给葬送了。 可也没想到,李党会有这样溜须拍马的事儿来。 白崇仁也是很无奈,小妾?在刘氏的时候倒是允许他纳小妾的,但是这王氏,反而泼妇的很,从没准自己近过母苍蝇。 眼看着一个个都纳了年轻的小妾,他也是急啊,再不成事,只怕又要被李党排挤了。 说出去谁信呢。 他叹了口气,翻翻身又睡着了。 --- 这日正是秋闱,崔举人和白礼同一道去了考试院。 崔举人见白礼同连经义都不背诵了,知道他已经是胸有成竹了。便想着说些什么岔开话题,分散一下心神,免得上场答题心慌意乱。 便问他:“你可曾听过朝闻道夕死可矣的新解法?” 白礼同倒是在构思几篇大作,他虽然和崔举人交好,心里却不屑他的才情举止,根本就不想听他说什么朝闻道夕死可矣的新解。 “崔兄,你说这些有用没用的,咱们还是想想,到底是做一篇颂扬牛党,还是赞美李党的文章吧。” 崔举人正张嘴要说,被白礼同打了回来,他也是好生无趣,不过想当做笑谈来讲,不愧是白鹿书院的才子,到底眼高于顶。 既然不想听,那么崔举人也就吞进了肚子里。 他倒是记得清清楚楚,顾玲珑口里说出来的那些圣人新解,是如何的震动了自己。 下了场之后,他饱蘸浓墨,等着试卷发下来,看着纸上的白纸黑字,崔举人瞪大了眼睛,满脸的不可置信。 这,这,怎么可能这么巧? 第九十七章 中举放榜 崔举人看到卷子那一刻,也是心中发了一下子的愣。 他揉了揉眼睛,又仔细地看了半柱香的时间。 然后哈哈大笑起来,上天眷顾,如若不是囊中羞涩,他怎么会接到端王府的邀请,给顾玲珑当夫子,又怎么会,从顾玲珑的口中,听说到,朝闻道夕死可矣的另一种新解呢? 这可真是踏破铁鞋无觅处,考前一晚,他还在四处查找历年的考题,没想到,竟是考前和白礼同说的这个玩笑话。 题目上只有几个大字:朝闻道夕死可矣。 可是经过白芷的间接点化,他已经知道,这道题,今年必然是牛党所出。 那么配上白芷的新解,正好能对上思路。 看来还是得从歌颂牛党的新政入手了。 崔举人心中一喜,顿时文思如泉涌。 下笔如有神。 科举在大梁也是继承前两朝的传统,实行的是一篇文章定终身。 开篇,立意,都非常重要。 好在崔举人在那天听完顾玲珑传达的论语新解之后,回去有感而发,写了许多的论作,有几句,他非常满意。 所以浓墨蘸满之后,崔举人慢慢开始写了起来。 ”天下之道,在民为富,在国为强。” ”朝闻道,夕死可矣,乃圣人游于诸国而作,其中真意——” 崔举人是第一个答好卷子的,他走出考场,才发现,自己浑身上下,都是汗珠。 此时已近中秋,实在是不太热的,可见这一次超常发挥,用去了自己多少的精力。 这时候,白礼同也出来了。 他见到崔举人站在外面等自己,也是一愣。 他还以为,自己是最快的那一个。 没想到竟然是崔誉先出来。 ”答得怎么样?”崔举人这样问道,白礼同一向是佼佼者,他不开口说些什么,脸色也并不难看,可见是不错的。 白礼同只淡淡回了一句:”不成。” 反正崔举人也不妄想自己能进殿试,中了进士能授予官职,就已经十分满意了。 像白礼同这样的骄子,嘴上说不成,往往下来就是第一名。 书院中糊名的几次仿考,白礼同都是这样。从前是看着白礼同身上的才气逼人,如今却觉得他有点儿假? 白礼同想了想,还是反问了一句:”你呢?这篇文章,我倒觉得是李党派系的手笔,李如松李大夫,曾做过一篇论述,专门讲过朝闻道夕死可矣这句注疏。所以,你千万别写牛党新政的内容。” 此话一出,崔举人的心猛地漏跳了一拍,他背上本来已经干掉的冷汗,突然又开始冒个不停:”你说什么?这是李党出的题?” 白礼同用一种不可置信的眼光扫了崔举人一眼:”你不会真的写了颂扬牛党新政的话吧?” 崔举人擦了擦冷汗,只管摇头。 ”没有,万万没有。” 心却如同掉进了冰窟里一样,冰凉冰凉的。 看来今年秋闱中进士,是毫无希望了。 庐州家中还有老母,叔伯兄弟,等着自己光宗耀祖,这下子,该怎么办? 白礼同心里也是哼了一声,没想到这崔誉竟然是这样的毫无眼色,枉费自己还将他当作是同年,一起出入。 他若是没考取,日后官场上的得力朋友,又少了一个。真是晦气。 两人心各有所思,分手后,便各自离开。 --- 陆皖生没走,他还在京城待着,因为进了康王府探亲,被顾玉楼挽留下来住了住了许久。 他心里一直有个秘密,对着慕容氏察言观色了很久,才假说是身上不太好,要去医馆瞧病。 可是慕容氏大着肚子外面踱步,就是不肯松口让陆皖生离开康王府。 陆皖生没辙,才对着顾玉楼又是姐夫,又是王爷的。 因白芷交代的,慕容氏动了胎气,存了一些胎毒,怕过给未出世的孩子,必须得让顾玉楼陪着慕容氏在王府散步。 然后,又让顾玉楼对着慕容氏的大肚子说会话,一来是促进了亲子感情,二来也为了慕容氏能顺产。 白芷没办法保证在这个时代背景里做一个成功的剖腹产手术,只能利用一切的手段,来让慕容氏顺产。 慕容氏更是对白芷心存感激。 她一直认为,白芷也是故意的,她让顾玉楼不得不撇开一些庶务,陪在自己身边。 想到白芷吓唬顾玉楼时,顾玉楼一声不吭,脸色发白的场景,慕容氏有些想笑,心坎儿也很发酸。 自己本来不该怪他。 那日的事,是那个侧妃作怪,和他没有关系。 而且那个侧妃,也不是他做主要纳进来的。 而是长公主知道了自己在子嗣上和顾玉楼有冲撞,去太后那里说了几句,太后也就顺势给康王府安排了一个侧妃。 慕容氏不再回忆那些不愉快,反而看着陆皖生,冷哼了一声:”你少哄我,服侍你的丫鬟每日跟我汇报三回,吃穿用度,你面色红润,又有哪里不对了? 这话说的,陆皖生咬了咬牙:”姐夫,你看看慕容姐姐,好歹我大堂兄也是慕容家的二姑爷,我出去瞧个病,还要这般管束着我?” 关于慕容家的家事,顾玉楼也不愿意插手,打了个忙字诀,跟慕容曦说了之后,便直奔书房而去,幕僚果然在等了:”康王,这次秋闱果然不出所料,是牛秉中和李如松妥协的结果。” 顾玉楼翻了翻写着试题的书页:”哦?怎么说?” 幕僚思索了一会,才道:”因为坊间早就开始猜测,今年是牛党出题,还是李党出题,甚至还有人为此开了赌局,所以官家震怒,逼着牛秉中和李如松在这件事上和解。所以出了一道模凌两可的题目。这朝闻道夕死可矣,本来是李如松做过注疏的,可能都会觉得是偏向李党的题目,可是,今年主考,却是牛党的骨干,甄敏达。” 甄敏达?是了,这厮,前不久,说是老母病好,又被起复了,他腿脚不好,腿说是在家摔的。 甄敏达本来是刑狱的好手,却被牛秉中推到了这个高度。 只怕当不起这个责任。 顾玉楼想了一会:”周云意的家属,在南边安顿的怎么样?” 幕僚也没想到顾玉楼这样直白说起周云意的事,不敢说话。 顾玉楼轻哼:”怕什么?我那个皇帝哥哥,说不得早就知道是我指示的,只不过碍于四皇叔,现在动不了我罢了。” ”周云意也没说错,这不是天下大乱的征兆,是什么?端午汛桃花汛,淹死了多少人,淹没了多少庄稼,今年的冬天,只怕又要有多少人要被饿死,冻死。” 幕僚不再说话。 顾玉楼也不说什么:”算了,你继续说,科考改卷子的事。” 幕僚这才再次开口:”是了,也就是说改卷的主考是甄敏达,是牛党的人。牛党自然要取用那些锐意进取的年轻举子。只可惜,那些刻意拍新党马屁的卷子,文章都做的狗屁不通,要么是花团锦绣,要么就是为了吹捧而吹捧,能切中题中之义的,根本就没几个,倒是这一张卷子,听说极得甄敏达喜欢,王爷你看。” 顾玉楼取来读完之后,微微笑了:”倒是一团朴实,不过这道的新解,的确闻所未闻。” ”我那皇帝哥哥怎么说?” ”听说官家也是属意这位做出新解的举子的。” ”那就是要列三元的了?去跟户部尚书透个信,他不是有个没出阁的闺女?让他把这个状元郎,好好地放在户部。” 顾玉楼一句话,有人生,有人死。 幕僚点了点头,立刻按照吩咐去做事。 大梁的军权在顾培楼那里,兵部是顾培楼的管辖,他只不过是没有得到主要清流的认可。兵部还是有几个牛李党争的人物的,大梁户部却握在了顾玉楼的手里,他的户部,实际上都是康党。 什么牛李党争,该用到银子的地方,还不是乖乖顺顺的。 === 中秋节前三天,还没放榜,崔举人就被定了亲。 他自己都糊里糊涂,只听媒人说女方家里家境不错,他未来岳父是个大官儿。他想着不管是不是大官儿吧,至少是个京官,看着今秋的科举,他又要落地,不如顺势定亲。 中秋前的第二天,正是放榜的时候。 他自己都没有想去,还是白礼同来找他同去。 白礼同说得好听:”起码得知道了结果,才能死心。” 看他喜上眉梢的样子,只怕笃定自己是前三元,才拉着自己去看榜的。 崔举人说不出什么心情,只能被白礼同拉着去看榜。 陆皖生也溜了出来,打算着看看这大梁都城的放榜,是个什么盛况。 他做生意,难得有偷闲的时候。 哪里想到,看榜的地方,人挤人,简直把他挤得透不过气来。甚至还有人,见他长得差不多,衣着好,还有几分文气,便要拉郎配,这也是多年的习俗。称为榜下捉婿的。 一些大户人家,往往都是趁着这时候,给自家未出嫁的女儿,定下一个榜上有名的举子,轻轻松松,有了个做官的女婿。 陆皖生费了好大力气,才挣脱开。 榜石上,贴红榜的官差还没来。 边上也有一个看似很像富家子弟的年轻人,也被一些大户人家的奴仆给捉住了,就等着放榜的时候,问了名姓在不在榜,也好捉回去当女婿。 年轻人还没被碰到,陆皖生倒是主持起公道来了,他扇子摇了摇,跟那些奴仆辩解:”他和我同行的,我们是上一期的举子,早有家室的。” 那些仆人将信将疑,后来那年轻人的家奴赶到,他们才退走了。 陆皖生倒是很有侠气,一只手勾在了那个年轻人的肩膀上,年轻人微微皱眉头,他身后的家仆似乎想上来,他见陆皖生没有恶意,挥了挥手,攀谈了几句,便站在边上,看着这放榜的盛况。 陆皖生也是自来熟:”等着看吧,马上就要来贴红榜了,看你模样,可不像是举子。” 年轻人没有说些什么。 反而是陆皖生一直说个不停。 放红榜的官差果然来了,一个人贴,一个人刷着米糊。 没多久,一窝蜂的人,都围了上来。 包括白礼同和崔举人。 崔举人也没心思看,反正他被白礼同一说,总觉得自己是落榜了的。 反而白礼同挤到了前面,看了半天,才朗声道:”崔誉,我是第十名。天下举子,没想到,我也能进前十。” 崔举人嗯了几声,没说什么,待了半天,好没意思,不如回去吧。 哪知道白礼同根本不给他离开的机会:”再看看,说不定还在名落孙山之处。” 这话真是好比一把尖刀,直戳进了崔举人的心里。 他便看了下,最后几名还真的不是自己。 那应该歇了。 白礼同还待再看,却听到边上不断有人在叫着:”状元郎,快看看状元郎的名字。” ”崔誉,崔誉是哪个?” 崔举人已经走了几步,白礼同却怪叫了一声。 ”崔誉,崔誉不是你吗?”他看了又看,这榜首,果然是崔誉二字。 这怎么可能? 他不是写了一篇歌颂牛党新政的文章吗? 他不相信,可是看了又看,这红纸黑字,一点儿也错不了的。 陆皖生也是啧啧称奇,想不到,一个原以为自己考不中的举人,早就走开大半里路,竟是状元郎,见他跑了回来,看了又看,这才木呆呆说道:”我是状元,我是状元?” 十几年苦读,也是心酸的。 边上跟他一起看的年轻人见到状元郎这淳朴的模样,也是点了点头。 这时,周围嘈杂的人群里,突然传出了一阵高声的大笑:”我中了!我中了!” 本以为这只是一时的激动,哪儿知道这人竟是一直狂笑。 看脸色,都有些儿不对了,这笑声竟是止不住了。 看那狂笑之人的模样,像是已经四十开外了。 难怪得知自己中进士,开心的不得了,只怕考了几十年了,从少年一直考到快要白头,终于中了进士,癫狂成这样,也是人之常情。 周围有人都抱着他,掐他的人中,哪知道还是止不住他的狂叫。 眼看着场中没人有办法,这人再这样痴狂下去,只怕根本就没福气享受这中进士的福气。 边上的年轻人微微皱了皱眉头,转过头去,似乎要说吩咐什么。 陆皖生脑子里拐了几个弯,刚想说句话,却被周围的人打断,周围也有举子,知道崔举人是金科状元郎的,便道:”快,状元郎,你说说,该怎么办?” 崔举人脑子里,倒也是想到一个人影。 ”我知道有个大夫,这就使人去请。” 他说了个名字,边上有乐意跑腿的,已经去请了。 而陆晚上边上的年轻人,也说了个人名,他的家奴,也跑了起来,要去请。 陆皖生也高叫道:”去请玲珑医馆的白大夫,快点儿。” ”状元郎也是说的白大夫。这白大夫,到底是哪家的神医?”周围议论纷纷,就连那年轻人,眼中也露出了兴味的光。 玲珑医馆,又是何地? ------题外话------ 分红比熊2张月票 dong0583颗钻石 林寒星5张月票 sxr5266917投了9张月票 yuner云儿yuner投了1张月票 搁浅de阳光2张月票 ant2103006颗钻石 yrh3213211张月票 861580266投了1张月票 15098735750打赏了188点 阳关斜影1张月票 qquser7888510投了1张月票 chenqing2979797投了1张月票 zcy030119投了1张月票 qq1577907105送了三颗钻石 dinye2002420投了2张月票 东北玩泥巴投了1张月票 毛毛小桃投了1张月票 韩羽褐投了1张月票 一万花千金笑一投了1张月票 胭脂虎妞投了1张月票 第九十九章 死症 第九十九章 白芷倒是很快就过去了。 她如今一直在等着那个时机到来,万众瞩目的地方,她自然要去了。 当然了,她还是秉持一个信念,只要能够,她治病救人,就是行善积德。至于那些对她不客气不尊重的,时至今日,她也有底气,将他们打落枝头。 所以她来到了发榜的地方,来人见是一介女医,都不信。 尤其是底下一些年轻学子,都抱着戏谑地眼光看着白芷。白礼同也是如此,他对于崔誉能考中状元,是怎么都不信的。 他自信文章做得扎实细致,尤其不是那种看起来花团锦簇,实则毫无论断的文章。 他怎么都没想到,是崔誉超了他那么多,考取了状元。 等到他问起崔誉,到底是怎么回事的时候,崔誉却把得到高人指点的事情,原原本本都说给了自己听。 他口中的高人,可不就是白芷,是自己的长姐么? 她为什么能有这样超前的思想? 不,她这不是超前?这是妖孽啊。 子不语怪力乱神,可是白礼同深深感觉到,他的这个姐姐,就是怪力乱神。 他眯着眼睛,看着崔誉恭恭敬敬地迎接白芷,好像她真是什么一字之师一样。 虽然多次打听白芷的医术,到底没有见过她亲手医治病人,这一次,正好瞧瞧,她到底有没有这个真本事。 陆皖生也想知道,白芷是否如他在扬州打听到的,是一位隐世的神医。 而后的那个年轻人,也是一边皱着眉头,一边在仔细地观看着。 白芷随着崔誉来到场中,见到了这个因为中了进士而发狂的中年男子。 因为太过癫狂,人的情绪十分亢奋,一直在场中不断地走动着,大笑着,脖子上青筋突起,还好没有突发心脏病,否则这怎么救? 崔誉解释道:“好像是山东人氏,考了几十年,没中进士,就成了现在这样了。” 白芷也不认识崔誉,但是见他模样谦和,说话举止中带着一股恭敬,心中倒也对他颇有好感。 现在这样中了状元也不骄不躁的年轻人似乎的确不多了。 像这样的病症,倒也不难。 曾有一篇儒林外史,写到过范进中举,也是大喜之后的癫狂,被人两个耳光给打好了。 可是如今这个山东人,跟范进可是不一样的。 他病情似乎更重。 转瞬之间,白芷已经想好了办法,怎么样医治这个中进士的山东人。 哪知白芷还未开口,那个年轻人出了声。 他看了看白芷,虽然不得不承认,的确是个佳人,但在医术上,未免显得太过年轻一些。 “等等,我请了别的大夫过来。” 他这么说,年轻人身上自有一股气势,虽然比不上赵凤麟那样肃杀,唯我独尊,但也算得上是人中龙凤,要不然陆皖生也不会追在这人屁股后头了。 陆皖生是皇商起家,这点儿眼光也是有的。 白芷笑了一声:“年轻人,我瞧你这是糊涂了,救命的事,难道还能再等等,若是误了这个时辰,他心头的阳气散了,他的命,你来赔?” 在场的也有一些是好不容易考上进士的人,都能体会那个山东人的心情,纷纷异口同声说道:“是的,好不容易考上了进士,把命搭进去,这也太不值当了。” 那年轻人似乎是不怎么被人反驳,脸一下就红了。 边上有个随从模样的人说了句什么。 他立刻就继续说道:“那也得找个靠谱的大夫。” 白芷冷冰冰的眼光很不客气,将这年轻人,上下扫视了一番。 这种如同x光的眼神,是那个年轻人从没“享受”过的待遇。 他瞬间就定住了,眉头紧紧地皱了起来,这女子,可是真无礼。 “你是他的身生父母?还是他的同胞兄弟?都不是,何必拦着他人给他治病?”白芷最后抛下一句,便不再理这胡搅蛮缠的年轻人,而是径直走向了那个山东发狂的人身边。 因为进入了癫狂的状态,这人已经是体力透支,一口气梗在了脖子里,上不来,喉咙里不断地喘着粗气,但还是禁不住地发出呵呵的笑声。 白芷刚刚和这个山东人说话,边上却有一个熟悉的声音传来。 “白大夫?” 白芷回过身来:“原来是请的高提点?好久不见。” 高士英和白芷打过招呼,却被白芷的下一句话,再次堵住:“想不到高大人也会纡尊降贵,来到这种地方诊病,宫里的贵人们呢?” 真是好利的嘴,高士英也觉得,如今的白芷似乎更像是一把出鞘的利剑,更加锋芒毕露。 如果白芷还是从前那样,或者他还不会太放在眼睛里,但是白芷这样锋芒毕露,反而让他措手不及。 他还以为,白芷是天生的和善。 可如今看来,并非如此。 白芷扫了一眼那个年轻人,只怕那个年轻人,身份不低,竟然能够请动太医院的提点。 高士英的话被白芷堵住,没有办法,看向了那个年轻人,年轻人去撇了撇嘴巴:“你去治。别管这个大夫。” 白芷哼笑一声:“这是什么意思?你们还真不懂杏林的规矩还是怎么?” 竟然这么不信她?一个小小的癫狂病人,也要将她医治的权利剥夺走? 也好,借着这个机会,她正好可以找一个给自己背书的人。 “好,既然连高提点都要违背这杏林的规矩,若是治好了,我无话可说,若是没治好,高提点可得白纸黑字,在您的医案中,替我记录上一笔。” 高士英闻言一愣,他每过几年,就会出一本医案,纪录自己的病例,在杏林之中,很有威望,只要推出,几乎都是卖断脱销的。 毕竟他有个太医院提点的名头在这里。 让高士英在自己的医案里面写别人成功的案例,反而不写自己的,是什么意思? 也就是说高士英不如别人? 这种杀敌三百,自损三千的事情,高士英当然不会答应。 可是他也有这个自信,能治好这个癫狂病人。 眼下他同样自信满满地答应了。 他不信,这么一个小小的癫狂病人,自己也会落于白芷之后。 “好,我答应你。”说完之后,高士英就带着一个徒弟,走到了那个进士的边上。 他用的办法很简单,他立刻吩咐比自己年轻力壮的徒弟,左右开弓,打了那个进士四个巴掌。 方法和白芷猜想的,如出一辙。 “这是用的生猛办法,几个巴掌,将他打醒。” 按道理说,是错不了的。 或许也会像范进一样,吐出几口浓痰就清醒过来。 可是,这几个巴掌下去之后,进士却并没有好上多少。 仍旧一直在喉咙里发出呵呵的笑声,笑声又好像被堵住了一般,怎么都出不来。 高士英想着办法,难道自己想差了吗? 可是这人一直挥舞着双手,根本不再让别人靠近。 很难实施救助啊,这样的话。 虽然他不愿意承认不是自己不会治病,但他身后的年轻人,却很不高兴,骂了一句:“没用的东西。” 接着就让他退下了,他跟白芷说道:“既然你会治,你试试看。” 白芷见高士英无奈退下,也大概猜了猜这年轻人的身份,微笑道:“我并不会治,这是死症。” 年轻人心中一愣,她方才还说会治的,怎么突然改口了。 只见白芷头转向那个仍在发疯的进士,大声叹道:“你这个山东进士的病,是死症,必死无疑了,趁着还有口气,立刻坐船回乡,探望妻儿父母,备好棺材吧。” 什么? 周围的人也都瞪大了眼睛,怎么这状元郎请来的神医,是治不了病的庸医吗? 白芷的声音响亮,正在发狂的那个进士实际也是能听见的,这句话一出,他的动作,明显弱了几分。 原本神智失去大半的,现在动作好像已经慢了下来。 哎,这一句话,还真有效果啊。 崔誉和他的几个同乡说了几句,那几个同乡也就真照着白芷说的,压着他就走:“既然是死症,进士也没什么意思,赶紧回去瞧瞧妻儿老母吧。” 接着,便真的压着他走了。 说来也奇怪,他也没再挣扎了。压着走了一段路之后,那种劲头也渐渐消失了。渐渐地,脸色也不再那么赤红。 有门道啊。 高士英也看出来了,这是置之死地而后生,他的打巴掌没有奏效,因为他没从这进士的心结入手。 心病还需心药医,可白芷下的这剂心药,却非常的猛。 几个人抬着山东进士,往前面走了一段路之后,那个进士果然不再呵呵笑了。 他往外吐了一口浓痰,接着整个人好像放松了下来一样,瘫倒在了他的同伴的身上。 白芷见到,才再开口:“将他抬回来。” 她这才开始扎针,从他的风池穴,放出了一点黑血出来。 没多久,那个进士也就悠悠醒来了。 围观的人也都啧啧称奇。尤其是崔誉,虽然他是主张请白芷来的,他也没见识过白芷的医术,可没想到,白芷轻轻松松的几句话,这人已经摆脱了癫狂之态,静静躺在了那里。 更别说又醒来,还能说话了。 那个一直旁观的年轻人,也觉得万般不可置信。 ------题外话------ 胃痉挛,好疼,只写了三千~明天看身体会不会好点,我就更五千。希望大家能对我宽容点,别再掉收藏了。 第一百章 约战 无论年轻人在想些什么,都无法否认,众目睽睽之下,白芷的确将那个山东进士给治好了。 而看起来年纪大点,应该较为有经验的那个大夫,却没有一击即中。 这也是大家有目共睹的。 崔誉也很好奇:“白大夫,为什么那位大夫打巴掌反而不行,你这样说几句话,却能够将他的狂病制住?” 此时高提点站在年轻人的身后,脸色青一阵,白一阵,他是太过自负了。 从前也常有中举之后,突发癫狂之症的举子,他也曾用过这办法,怎么可能不行? 那个年轻人,也是双目灼灼,盯着白芷,想知道,到底是怎么回事。 白芷环顾四周,又指了指这个举子的身形。 “他虽然四十出头,可是看样子,却仍旧是身强力壮,若是方才那几个巴掌,是高提点亲自去扇,而不是高提点的弟子所扇,说不定,还有效果。” 崔誉想不通:“为什么?” “很简单,只要说,主考官来了,见他疯了,要扇耳光,这位进士必然是怕革去功名的。” “他是大喜癫狂,是心病,只能用其他情绪做主药,攻下这病。害怕也是一味药。” 经过白芷这样解释,崔誉也大致明白了些。 那个年轻人看向白芷的眼光,也带了点儿不一样的光。 更别说陆皖生了。 他更是眼神闪闪亮,虽然领教过白芷出其不意的治病手法,如今再次亲眼所见,更是为她折服,然而,好像还是不太保险。 崔誉接着白芷的话头:“看来白大夫也用的是害怕的情绪,攻下了他的因喜而癫狂的病。” 白芷点头:“不错,若是他真的严重了,听了我方才那一番话,跟着船行到瓜洲,也能慢慢好起来了,到时候只要下船,找个瓜洲的大夫,给去去心毒,大体也是无碍的。” 怪不得,她说这是死症,原来这是因为,她故意用这个死症的消息,来让发狂的进士冷静下来。 大喜大悲,方能成事。 原来如此。 大家也都明白了这个道理。可,为什么这个年轻的女医,竟能想出这样意想不到的办法? 崔誉是个方正的读书人,他此刻不计较了,对着白芷,端端正正行了一礼:“先生在上,受我一拜。” 白芷也奇怪,为什么这新科状元对自己如此客气,又对她一拜。 如今听他娓娓道来,原来还有这么一段故事。 周围的人也是听得惊了,尤其是那个负着双手,站在高提点前面的年轻人,他脸上本来是没什么表情,直到见到了崔誉给白芷行李,才透出了一丝情绪。 脸上的一点微小的波澜,心中却是骇浪滔天。 读书人从不拜女子,只拜孔圣,如今这个样子,肯定不是做戏。 他说的这件事,必定也是真的。 想不到,区区女子,也有如此见识。 更不用说,这样的见识,已经远超了一大部分考进士的举子。 年轻人眉头皱了一下,这到底是国之幸事,还是国之妖孽? 他更愿意相信,是国之幸事。 大家也都议论纷纷,看向白芷的眼神,也都变得不一样了。 尤其是白礼同,眼神中带着不可置信的光,他咬着牙,亲眼看着崔誉,给白芷行完一礼,赞许白芷:“此乃我一句之师。” 白芷此行,倒是颇有意外之得。这对她下一步获得万人之上的名气,有莫大的好处。 她微微摇头:“不敢,我一小女子,如何说精研论语?反而是无心之语,被状元郎听去了,这才能高中。” 她越是如此谦虚,别人对白芷观感越是高。 人都说“秀才学医,笼中捉鸡”,读经学读的好的,去学医,比那些不识字,没读过经书的人,要快得多。 只怕这个白芷也的确是有深厚的国学功底,才能有此真知灼见。 有些举子甚至在想,自己怎么没能有这样的好运气,也被人提点几下,提点的,还真是今年的考题,那有多好。 年轻人身边的随从又跟年轻人耳语了几句,他便扭头和陆皖生说了句告辞,便要带着高提点离去,高提点因为不想再跟白芷胡搅蛮缠,便也想着偷偷离去。 却被白芷眼光扫到,她拦住了几人去路。 在场无人知道高提点的官职,只知道他是那个锦衣华服的年轻人请来的大夫,因此也都被千夫所指:“对,就是那个老匹夫,跟人比试医术,结果没治好,现在还要逃走了。” “我就说,状元郎请来的大夫,能差到哪里去?” “对对,这老匹夫好不要脸的。” 纵观高士英一生,哪里有被人当众骂成是老匹夫的时候。他心中不快,不用白芷拦下他,已经回头说道:“谁骂我老匹夫?我乃堂堂太医院提点。” 白芷却不管他要分说些什么,这一次,他应下的东西,自己可不会让其飞走了。 这些人,一个两个,为了声誉,红口白牙说过的,都能当作没有发生过。 “高提点,既然你说自己是提点,那方才答应我的事情,还得作数。”白芷自然不会让他轻易离开,她一只手指着那个在官棚下休息的进士:“高提点,言犹在耳,你不会忘了吧?” 这个女子,怎么越来越难缠? 高士英也是杏林中的国手辈人物,他若是真要是在今年刊行的医案中,写了白芷的成功医案,只怕,世人都要质疑自己的医术。 他毕竟是个人物,喜怒不在脸上,只是甩了甩衣袖,说道:“你莫要胡搅蛮缠,这次只不过是我用错了一招,并不算什么。” 白芷是铁了心要高提点给自己背书。 三年时间,快要到一年的时间,她之前的积淀,也快要差不多了。 所以白芷对高提点的反驳也算在了心里,她道:“好,那高提点倒是说,如如何才肯同意替我写下医案?” 高提点还来不及说话,那个年轻人也停住了脚步。 往后看来,想不到,这位白大夫,竟会如此自负,一次挑战,又来一次? 她就这么自信,会胜过太医院的提点? 这是怎么样一种强大的底气? 反正太医院里是绝对没有御医敢挑战高士英的权威的,就是不知道,是初生牛犊不怕虎,还是怎么样。 白芷也是不以为意:“那高提点认为,治好什么病?才算得到您的认可?” 陆皖生这时候突发奇想:“狐惑,狐惑病怎么样?” 白芷瞟了陆皖生一眼,没说什么。 心里却有些疑惑,他怎么想到的,狐惑病。 这人来自扬州,难道? 白芷的一点儿疑惑满满沉淀了下来,高士英却在听到了之后,倒是露出了一点儿的得色,很细微,然而却没有逃过白芷的眼睛。 狐惑病,这种病,在古代并不是没有人能治。只不过大多数神医,为了自己的那一块招牌,并不愿意去接手这样的病患,一个治不好,就有后遗症。 绝对是成名神医的杀手锏。 高士英一个太医院提点,已经多年没有医治过什么狐惑病了。 但陆皖生的一句狐惑病,却让他想起了,他师承山柏大师时,山柏大师医治过的一个狐惑病人。 他年轻时,也曾照着这个法子,治好过一个狐惑病人。 但是他多年未动手,不知道成不成。 反而是陆皖生的话,点亮了他脑海里那道沉寂多时的光。 好啊,只怕白芷并不知道如何医治狐惑病,便是知道,她难道也会有山柏大师的奇思妙想吗? 年轻人哼了一声,后面的仆从就去拉了高提点一把。 高提点对白芷说道:“好,若是这狐惑病,你也能医治过我,不要说一则医案,便是半本医案,我也会全写上你的成功病例。” “中秋节,太医院也会参加鹿鸣小宴,届时你我,再见分晓。” 也就是说,两天之后的中秋宴会,白芷要接下高提点的战书了,就得在那个时候一见分晓。 白芷自然无所谓。 她点点头,已经接下高提点的挑战。 “相信高提点作为太医院领头人,万不会食言而肥。” 这句话,离去的年轻人也听见了。 这女子并不简单。心思缜密,都能将高士英的好胜心逼出来。 高提点却在想着,白芷光是在放榜的地方出手救下一个进士,就能造成这样的效果,若是他在宴请前十的鹿鸣宴上,能够一举利用狐惑病惊人,只怕也能为之后的大国医给积淀几分人望。 陆皖生呐呐地自言自语道:“想不到京城果然卧虎藏龙,明明是死症的狐惑病,来了这里,竟有两个大夫开口说能治。” 他又跟白芷套近乎:“白大夫,你看呢,这个年轻人是什么来历?” 白芷没理他神神叨叨的,什么来历?她只管眼前。 白礼同一直没有说话,他跟在崔誉身后,面上的表情已经是换了模样:“崔兄,实际那位白大夫,是在下的长姐。” 自从发现到了崔誉的状元之位真而又真之后,白礼同压下一切不属于自己的情绪,反而脸上带笑,就像是从前别人追在自己屁股后头一样,追在了崔誉的屁股后。 崔誉更是不可置信:“白兄,你为何不早说?” 白礼同便拿将白芷的事迹拿来说了,说的崔誉不可置信。 “怎么可能?她竟会是将嫡母毁容的毒妇?” “崔兄,知人知面不知心,做出锦绣文章的人,难道真的就是心地纯善的好人吗?” “崔兄,你想想,她一个妇道人家,独力支撑起一个药铺,难道真的没有什么猫腻吗?” 说来说去,崔誉也被白礼同搞晕了。 崔誉是一个严格遵守诗书礼义的君子,如今听到白礼同这样说,他虽然嘴上应和着,心里却对白礼同的人品产生了怀疑。 即便白芷再怎么不好,作为一家人的弟弟,难道就该向外人非议她的不是吗? 难道不是家丑不该外传吗? “听说这鹿鸣宴,不但有大宴,还有小宴,若是崔兄作为状元,当场下了白芷的面子,只怕——” 崔誉面上答应了,实际却对他的行为很是不齿。 什么意思?这白礼同平日看着,满口的仁义道德,文章经义,没想到对一个被下了堂的弃妇长姐,也这样苛刻。 鹿鸣宴还没到。 白芷发现,赵凤麟又回来了。 他这次带回了另外一顶九凰冠,放在她的医案上。 这一次,他似乎是做足了准备,因此显得并不风尘仆仆,而是游刃有余,甚至还给了她一个黑色绒布锦囊,白芷闻言,接过默默地打开。 里面有十颗珠子。 夜明珠,东珠,海珍珠,紫珠,黑珍珠,翡翠珠,简直是能够囊括的各种种类都齐全了。 白芷无语地看了一眼赵凤麟:“你这又是怎么回事?” 好端端又出了趟门,又带回来了一顶凤冠,这一次的凤冠明显和上次见到的华丽版本不一样,更加简洁,线条也更加流畅,倒有点儿贴近她的审美了。 头上的珠子的位子,也是空着的,只怕这十颗珠子,就是让她挑选着安放上去的? 赵凤麟往她的医案面前一站,双手扶在她的脑袋上,一下子就又把她给禁锢在了一片小天地内。 白芷撇了撇嘴:“你的病,还想不想治了?” 赵凤麟呵呵笑了一下:“你敢把我的九凰冠锁在药柜里,就得接受这个后果。” 说实在的,白芷也说不出来什么心理,可能是被赵凤麟在眼前作惯了,他一不出现,倒也有点不自在。 如今他这样的作法,反而叫白芷松了口气。 好在是自己能接受的作样,怕就怕人不在,突然回来,想了什么惊世骇俗的招。她也架不住啊。 眼前这个病人,可是她经历过最为棘手的一个。 有权是有权,可跟她所有跟过的大领导不一样,他出牌不按套路来,老实说,跟这样的一个病人,她心累不说,竟然还治不好。 “好,你别激动,你想说什么?换个姿势可以吗?” 对于赵凤麟动不动就壁咚胸咚,白芷也感到有点儿压力山大。 看来这种事,古已有之,绝对不是今人原创。 瞧赵凤麟的悟性多高。 赵凤麟抿了抿嘴角,眯着凤眸看向白芷,一日不见,如隔三秋? 想说什么来着?怎么见了这个冰山一样的女人,就全给忘了。 ------题外话------ 亲们,你们觉得是早上更新好,还是晚上更新好? 第一百零一章 别逼我 赵凤麟这次穿了胡服,紧窄的一截袖口,露出了精实的小臂,而看着白芷的眼光,也带着一丝探究。 白芷很冷静。 而他,恰恰相反。 他直勾勾地看着白芷,大剌剌的,毫不遮掩,手指拂过自己的嘴唇,仍旧不改那个姿势,根本不理会白芷说些什么:“听那些老家伙说,女人没有不爱首饰的,大抵就是上次那个九凰冠做的不对,你才不喜欢,我便去令他们重做了一回,你看如何?” 他神色冷凝,倒是说不出的的俊挺。 这人,虽然不像顾培楼似的,有胡人血统,难得穿一回胡服,倒也是格外英挺,他脸颊靠得近,气息若有似无,好像要靠上白芷脸颊一般。 白芷矮身,却被赵凤麟抓住了手臂。 “下次再把这么重要的东西随处乱丢,小心我把你医馆封了。” 白芷呵呵笑了两声:“贤王您这是说的什么话?好端端的,不是送给我,随我处置了嘛。” 赵凤麟心道,这女人,真是不怕。 他也就不再和她开玩笑了。 慢慢坐下后,让白芷给自己诊脉,只手撑住了额头,微微开阖的凤眸,在眼下投下一片阴影:“头疼的厉害。” 白芷捏着他的脉,想不通,前几次喝得好好的,他自己说喝起来没那么苦的药,应该是能发挥功效的,怎么又变成这样? 想不通归想不通,白芷发现他的脉数,又和最开始诊的时候不一样了。 如果说,最开始的时候,他的头风还算是一种头风,只不过没找出病因的话,那么现在的透风,反而成了一种无法说清楚的病。 他的脉很乱。 甚至还有不听话的气流时而拂过白芷的指尖。 赵凤麟的手腕很热,白芷每每触摸上去,都要辨别一阵子,才能分得清,哪一股是真实的脉相,哪一股是内力。 白芷看了一眼赵凤麟眼下微微的青色:“是不是最近睡的并不好?你从前能够忍受的头疼,越来越严重,已经扰乱睡眠了。” 因为靠得很近,白芷近距离,能看见赵凤麟的一双眼眸,她这才看清,赵凤麟的眼睛,和其他人并不一样,是浅浅的灰色,带着一点儿寡淡的蔚蓝,收缩的瞳孔,还有两轮。 赵凤麟,是重瞳。 重瞳,在大梁,是天生的皇者之相。 如今,这眸子里却添了一层暗沉的光,他喉结上下动了一下,止不住声音喑哑起来:“你用这种眼神,看着男人,你知道是什么意思吗?” 白芷一只手捏住了他的颈椎,拍了几下,才让他住嘴。 然而他的那双眼眸,却在白芷心里生了根。 前世里,好像,见过有同样眼眸的男人? 可是谁呢,她早就记不起来了。 记忆里,那一道波光潋滟的眸子,却清晰地划过胸口,带起一抹些微的疼痛。 白芷不喜欢这种感觉。 凡是不喜欢的情绪,她不会努力去镇压,而是任它胡乱地滚过心间。 她微微拧着眉头,收回了给赵凤麟按压着找病灶的手:“你容我再思考思考,这个月,绝对拿出一个方案来。” 赵凤麟被她真而又真的语气感染,嘴角微微上扬,难得感觉到了一点儿好心情。 “好。” ==== 中秋夜宴。 本该和家人团圆的好日子,白芷却孤身一人,坐上了前往皇宫的马车。 “花好月圆夜,你跑去那种地方干什么?” 赵凤麟懒懒坐在桌子上,倒了一壶酒,这次的酒味闻起来倒是淡了许多。 白芷知道,他喝酒多半是为了祛头风,又多半什么都不为,只是为了那一份寂寞。 对,寂寞。 处在高位的人,常常会觉得,自己有多寂寞。尤其他身边连个亲人都没有。 这么一想,赵凤麟倒从一个高高在上的实权人物,成了值得同情的人。 白芷也不想被他看出来,语气和软了一些,天上月儿倒是露了出来,天井中凉意渐重,赵凤麟倒是对着银盘似的圆月看了一会儿,两人之间,仿佛有一股宁静的气息胶着住了。 赵凤麟本想说些什么,终究还是什么都没说。 他知道,作为一个自己看上的女人,她的确有些惊世骇俗。 然而,他喜欢的,正是她身上这些不同的地方。 所以他很容忍。 顾培楼?不—— 或者说,她会爱上什么样的男人? 老实说,他已经快没有时间了,陪她在这里耗着。 他不是纨绔,除了陪女人什么都不用做。他还有事情,许多许多的事情。 所以这一晚,他本来是很期望着她或者能够留下来。 月色如水,白芷也说不清,自己为什么原本要出门的脚步为什么渐渐慢了下去。 也许是因为自己也曾孤家寡人过?所以见到赵凤麟这样也有些于心不忍。 毕竟今晚是团圆之夜? 她还是踏出了脚步,马车中毕竟有人在等。 于是白芷没有回头,她拒绝自己被赵凤麟身上那种孤绝的气息所感染,因此这一刻的胶着,迅速便停止了。 一切以白芷出门作为告结。 赵凤麟给自己斟了一杯酒,送到了唇边,月满人缺,秋风飒飒,吹起他了黑色长发,半缕额发,遮住了他无情的眼眸,谁也不知道,那双眼睛里,盛满了什么样的情绪。 一夜秋风起。 这一夜,注定是不眠夜。 鹿鸣宴,向来是分大小两宴。 大宴,宴请文官领袖和新近的前十进士。 小宴,则宴请医官等一些微末官员。 实际上,也是一次宫廷的优待,让这些官员们,和乐之后,赞颂朝廷。 趁着月园之夜,正好这些新进的进士们,也都和文官们,唱和一些视作,以便他们踏入官场后,能和同僚先熟识一番。 前十的进士,再怎么说,也是可造之材中的佼佼者。 然而这宴席就开在皇宫中的瑞凤楼上,大宴小宴用屏风左右隔开。 白芷方才下马车,却见到了顾培楼王府的车驾,也停在了前面。 她心头微微动了一下,顾培楼果然抱着玲珑出来了,长长的黑色披风将顾玲珑遮住了。 白芷努力想要看清玲珑的模样,却不得其门而入。 就在她想要开口叫住顾培楼的时候,顾培楼回头了。 他早就见到了白芷了,只不过,他并不知道,自己该用何种态度面对她。 他怀里就抱着玲珑,因为太累了,玲珑早已经睡着了。 她睡的很甜。 白芷看了眼玲珑的脸色,总算放心下来。 看样子,顾玲珑这一次的心理疏导工作,顾培楼做的还算是可以。 “还算不错……没有积在心里面。”白芷总算放了一点儿心,玲珑的鱼翔脉,最近才初露端倪。 她就是因为这个,最近才加快步伐,总有一天,她还会得那种怪病。 说实在的,这件事,一直在她的心底压着,压的她喘不过气来。 上辈子的伤口,这一世,她怎么能再让它出现? 所以她必须掐断所有的苗头。 然而这世界上总有怪病,是人力无所及的。 偏偏,病人身上的病,她轻而易举,到了自己女儿身上,却—— 顾玲珑睡得很浅,见到白芷,便要去抱她的脖子。 “娘亲,我想你了。” 白芷也就顺势抱住了顾玲珑,她的一颗小脑袋沉沉地坠在白芷肩膀上的时候,白芷反而觉得,心上一直负担着的重石,好似不翼而飞了。 是啊,不要害怕。 再怎么艰难险阻,穿越一世,她还是在这遥远的古代,重新找到了骨肉亲情,这一次,她一定会好好把握住。 谁也不能阻隔她们母女二人? 顾玲珑似乎是在白芷肩膀上找到了一个舒服的位置。 白芷身上柔柔软软,清香扑鼻的味道,带着一点点醉人的药香,正是她一直梦着的娘亲的味道。 因此她眼皮垂了几下,又沉沉睡着了。 顾培楼眼光还是扫到了,白芷脸上若有似无的泪痕,她一双翦水秋瞳,看起来红彤彤的。 顾培楼还是感觉到自己心头被什么东西给捅了一刀似的,他不自觉闷哼了一声。 上次凌七这样污蔑她,她都没有露出这样的神情,更别说哭了。 可是在顾玲珑面前,她总是特别柔软,特别——像一个正常的女人。 上次他想着不打草惊蛇,看看凌七的目的是什么,这才从头看到了结尾。 如果说,她那样的倔强,是伪装,却又不像。 她是真的不在乎,别人对她怎么样—— 可,到了玲珑的事情上,她的心肠歹毒,可以堪比狼毒花。 她是一个护短的人,若是被她放在了心里,只怕也能以命相许? 不知道为什么,想到了这里,顾培楼的心没有来由猛烈地勃动了好几下。 他一贯是自己成长,从没有想过,被人抵死相护,是什么滋味。 顾培楼那双阴鹜的双眼,扫着自己,不知道在想些什么。 对于白芷来说,赵凤麟还算是很好弄懂的男人,可是顾培楼脾气反复无常,最是难以应付。 她也懒得应付,不过掌握在一个能够相处的度上。 她懒懒撇了撇嘴角:“端王爷,玲珑已经睡着了,不知我能否抱她一会儿?” 皇家的团圆夜,不过隔了一重小楼而已。 她眼角噙着轻讽,可见她对自己,早就充满了误解。 顾培楼也说不出心里头翻江倒海到底是为了什么。 然而,他喉咙像是堵住了,说不出什么话来。 他知道,这几天皇叔就住在医馆。 她身边跟着的小和尚,就是最好的明证。 皇叔这几年难得肯把教养过的人送给别人当下人用,他和顾氏皇族的关系,只剩下那最后一丝的牵连。 那最后一丝的牵连,是什么,他也不知道。 而如今,皇叔的牵连,又多了一根。 连着眼前的女人。 被浇了千百杯酸醋,他鼻子里冲上那股酸味,怎么也盖不住。 “不行。” 本来想出口的答应,演变成一句拒绝。 白芷好像早能料到。然而此刻她对他的愤懑,才爆发出来。 她不过想抱一会熟睡的女儿,竟也被完完全全地拒绝。 顾培楼早就说出了不行,接下来的话,也就不知不觉说了出来:“除非你终身不嫁,否则,不要再来碰玲珑,太脏!” 白芷被他的逻辑弄得笑了:“什么意思?我脏?谁把脏臭的女人引到玲珑身边?” 顾培楼,再也不肯多说一句话,男人在外面的事情,她怎么可能会懂。 “顾培楼,我劝你,不要把话说的太满。”白芷此刻面对顾培楼,也早就起了撕破脸皮的心思。 “嫌我脏,当初是谁霸王硬上弓的?”白芷也不甘示弱。 她冷笑一声,指了指自己的身体。 顾培楼想不到,她语言如此粗鄙不堪。 这女人跟她多说几句,果然就能挑起自己所有的火气。 “不可理喻。” 他抱着顾玲珑,披风一甩,即刻便离去了。 这时候,白芷眯着眼睛,狠狠地看了一眼顾培楼的身影。 说实话,前世和颜昱之离婚后,她可也没有闲着,人到中年,和颜昱之拼了个你死我活,她的确是孤家寡人一个,可,颜昱之的下场,并没有好到哪里去。 他那个外面的小三,不也没有在他破产后,伺候他生病? 尤记得,颜昱之躺在病床上,看到她时,那表情,实在精彩。 他自负自己是个商业奇才,她偏偏不在政治领域着手,亲手也开了个公司,和他狭路相逢,逼到他破产,直到最后无路可逃。 他无声地问自己:“为什么?” 她却答非所问:“你的病,其实我可以治,然而——我没那个兴致。” 为什么,时间过了那么久,她为什么当年选择放过他们两个,偏偏要人到中年,再开始报复? 他一定是觉得自己疯了。 可她,没疯。 她离婚的条件是,颜昱之这辈子不能再生孩子。 对,她不能容忍同样给予玲珑的爱,给别的小孩。颜昱之的,更加不行。 他一直遵守的很好,然而,人到中年,却没守住,他那个小三妻子,总算千方百计怀了孕。 他默默让她生了下来。 她在玲珑病逝的时候都没有疯狂,可是这之后,她疯了。 颜昱之的病,她一直都救了他一把,治不好,但也不会死,就那么吊着他的性命。 他说她是疯了。 不错,她的确是一个疯子。 颜昱之终老病榻的时候,她才获得心灵最后的安稳。 作为玲珑的亲生父亲,这一份爱,怎么可能等价给别人?他必须祭奠。 她和他没有爱情,可是对玲珑,她不允许他亵渎。 她既然能白手起家踏入好不熟悉的商路,自然也能费尽心力,在古代为自己夺得崛起的实力。 即便是要扶植一个家族,她也在所不惜。 她往前踏一步,登上了通往鹿鸣宴的楼梯。 高提点坐在圆桌上首,看着她来了,招手叫过陆皖生。 陆皖生正是点子的贡献者。 “各位,今日还请大家见证。” 还没开席,高士英就急着和白芷较量,正好暴露了他求胜的心迹。 陆皖生一回头,拍了拍手:“那个狐惑病人呢,还不快叫上来。” ------题外话------ 感谢分红比熊的2张月票 感谢韩羽褐的1张月票 感谢redlemon623的3朵献花 第一百零二章 实验体 鹿鸣宴的小宴,白芷还没过来,已经开始了。 高士英年纪越来越大的,快要告老的人,在这太医院提点的位子上干了小半辈子,他一直觉得自己到了某种瓶颈期,尤其在上次见过白芷医治长公主,提出温病说的时候,他就心有震动,后来白芷给自己种痘,更是让高士英技痒难耐。 太医院里能诊治到的病症有限,似乎也不能和民间的大夫一样,一会治好这个疑难杂症,一会医好了那种怪病。 说实在的,宫里,包括皇亲国戚,来来去去也就犯这么点子病,再加上有时候还有后宫嫔妃保胎落胎的事情,医术磋磨在这种后宫阴私上,他是觉得太过荒废了。 正好,他要趁着这次鹿鸣小宴,一展抱负。 行医济世。 虽然他入宫许久,然而心底还抱着这样的期望。 说起来,这世上除了已经死了的山柏大师和快要死的张天师,谁能真的做到行医济世?像那种的,早已经不是简单的医术,而是医道。 医道三千,谁能固守本心? 又有谁能够突破三千医道,找到属于自己的医道? 他看的清楚,白芷不是池中之物,可是,大夫这一职业,又怎么能够扬名立万? 趁着自己头一次生发出见猎心喜的快意,他便要和白芷练练医术。 白芷,这样不可多得的人才,过了这个关口,说不得,他就能打破瓶颈,走向属于自己的医道? 陆皖生听到了高士英开口,便拍了拍手,吩咐道:“带人上来。” 白芷不知道陆皖生是怎么有资格过来的,他这个皇商,似乎还真的有点儿手眼通天。 陆皖生这么手掌相击之后,立刻上来一个蒙着面纱的女子,抱着一把琵琶,坐在那里,众人也看不清她的容貌,她便娇滴滴地开始唱了《水调歌头》,这也是前朝苏大家的名作。 她声如黄莺出谷,婉转多情,唱的场中的几位御医,都有些醉了。 还是高士英的徒弟,新进的严御医,一直盯着这个女子看,才开口:“师父,这狐惑病人,莫非就是这位歌姬?” 白芷也早就看出了端倪,眼前这个歌姬,一身的病气,这里没有人看出来,才叫怪了。 还都是御医。 只不过碍于高士英的面子,不敢作声罢了。 陆皖生听闻严御医这样问自己,神秘一笑。 果然歌姬越唱越动情,她开始翩然起舞,她腰身不堪一握,起舞之时,煞是好看,好似一只翩跹的蝴蝶。 然而,一群御医们,却是看的目瞪口呆。 美人儿起舞时,露出的雪白藕臂上,一截截的痕迹,不是狐惑病的疮疤,还是什么? 眼前的美人似乎变成了一具枯骨,再没有什么看头了。 众人都收回了目光,对着酒桌上的食物,不再看她的舞姿。 反而是白芷,她坐在下首,仍旧看的津津有味的。 甚至还哼了一段水调歌头的现代版的调子,台上的女子也似乎找到了知音,在白芷的轻哼声中,舞地更加灵动。 白芷看了一眼在场所有的御医:“怎么不看了?这舞不错。” 然而却没人敢回答她。因为此际舞姬已经摆出了退场的造型,她头微微低着,一头乌发上的簪子已经掉落,扑在了地面上。 因为这个姿势,脸上的面纱也早已飘落。 露出一张千疮百孔的脸。 脸上都是一个又一个的脓包,她一笑之下,又将脓包挤出了一点鲜血,那些鲜血,在她脸上横流不止。 这哪里是美人啊,比骷髅还不如呢。 她真容已露,陆皖生也不再卖关子,拍了拍手:“思官,过来给大夫瞧瞧,你脸上,身上,到底是什么东西?” 周遭也没有御医敢动身,因为那个思官一靠过来,立刻就闻到了那股子陈腐的味道,身上还有暗暗的脓疮流出来。 他们都避之不及,全都看向为首的高士英。 “高提点,这——” 隔壁小楼里,似乎传来了一阵唱和声,大约是进士们,在唱和诗作了。 接着不知道是谁的提议,另一重楼的进士们,也由领头的文人,带了过来。 那领头的文人,似乎是认识高士英的。 “高提点,听闻今日你和一位民间的女医在此地约比医术,我带人来瞧瞧,不知道是怎么样的盛况。” 白芷见到崔誉和白礼同鱼贯而入。 白礼同一脸的阴沉,而崔誉却微微地笑着,好似两人在某件事情上,并没有谈拢。 白礼同没有法子,他方才在鹿鸣宴上所有的提议,都被崔誉拖延着回绝了。 也就是说,他根本就没办法让崔誉出面,去打白芷的脸。 今日就算是高提点在这里,一举击败了白芷,也没办法让她身败名裂。 白礼同眯着眼睛,他总会想到办法的。 今儿就先看看,白芷到底是怎么跟高提点比试医术的。 此际陆皖生已经将那个叫做思官的歌姬给拉到了高提点和白芷的面前,场间的观众也已经由几个御医,增加到了近二十个。 都是新科的前十甲,这其中还有几个文官。 都静静地看着,白芷和高提点,到底如何能够治好狐惑病。 陆皖生拍了拍手,又出来一个女子,和思官一模一样的装束,身量模样都差不多,看起来像极了孪生姐妹。 他指了后面出来的一个女子,介绍道:“这两位是我千方百计寻来的,孪生姐妹得了狐惑病的。因为白大夫和高提点要八仙过海,各显神通,我不能只找一个人,于是广为搜罗,终于在青楼中找到这一对姐妹花。” 哦,说是青楼的姐妹花,在场看的各位也都明白了,青楼里迎来送往的女子,当然最容易得这狐惑病了。 “这样吧,这次比试,就由月出柳梢头开始,直到月下西楼结束,如何?” 陆皖生天生是懂得操弄气氛的高手。 他几句话,定下了规则,也并无什么不妥。 这些文人雅士,倒也是头一回见识医斗,看的是颇为津津有味,只不过眼光都不敢看两位女子。 尽管她们腰肢尽露,春光乍泄。 陆皖生这一手,倒也算是选取了个差不多的实验样本。至少撇开了各种性别,年纪等因素对病情的影响。 “高提点,您先请。”白芷让他先治。 既然是针对狐惑病而来的,高士英一定有了一整套的方案。 她大约也有些猜想。 古代也不是没有能人能治好狐惑病,然而一般走的都是险峻的办法。 就在白芷思索的时候,高提点已经开始了给思官治病。 他没有开方子,而是取出了一些深色的粉末,白芷闻到气味,便知道是自己料想的那个法子。 说实话,她并不赞同这种办法。 然而她还没有出声反对,高提点已经吩咐了严御医:“割开她的梅疮,将这些粉末轻轻洒在疮口。” 被固定起来的思官,因为粉末一洒在伤口上的剧痛,无声地叫了起来。 白芷这才发现,最开始这个婉转地唱着歌的思官,喉咙里也有毒疮。 她是怎么唱歌的? 高士英这几日彻夜未眠,在山柏大师的方法上,又添加了自己的一些改动,原本只是用水银的方子里,被他加入了一些轻粉,收敛伤口,其他还有各种不一而足的药粉,用来调和水银的毒性。 这也是以毒攻毒的法子。 思官一下子无声痛叫的模样,凄惨无比,将几个怜香惜玉的进士也都看的揪心无比。 趁着这个时候,高士英的徒弟严御医,又将丹汞倒入了思官的口中。 更是痛楚难当。 相对于高御医这里,白芷却是轻轻巧巧,取了一套家伙,直接给静官扎针,注入了青霉素的制剂。 白芷的手法轻柔,静官丝毫不觉得痛楚,这种治疗方法,也和高提点那里,形成了鲜明的对比。 前所未见的白芷的医治方法,按说应该让他们觉得不可靠的。 可是相比而言,反而是高提点的办法更加的残忍恐怖。 思官已经是拖了半层皮了。高提点摸了摸她的脉门,检查了一下毒疮的收口,这才满意道:“已经差不多了,她的狐惑病已经很深,我这才用了以毒攻毒的法子。” 似乎是高提的水银治疗梅毒的办法很是奏效,思官的脸色在剧痛的白皙之后,就呈现出了一点粉红色,很健康。 反观静官,却并没有一点儿的变化。仍旧是那惨淡的脸色,毒疮也没有立刻见好。 也就是说,白芷是输定了。 白礼同眼睛里顿时流露出一股阴沉的光芒。 白芷输定了,他必要把她做下的恶毒行径全部披露在众人面前,叫她当场身败名裂。 他张张嘴,打算马上就清清嗓子说出这些事实。 高士英正和徒弟询问着思官的情况,听起来,思官在最初的通过之后,也感觉到了身上的梅毒,似乎轻松了许多。 白芷这才注意到,思官并不是用喉咙说话,而是说的腹语。 声音照样是婉转低沉而诱人的。 说了一阵后,两相对比,经过高提点治疗过的思官,的确脸上毒疮开始收住了,精神脸色,确实好了不少。 静官却仍旧是老样子。 这么看来,白芷是必输的。 结果不用宣布,已经揭晓了。 ------题外话------ 我太累了,最近。 第一百零三章 水银中毒 虽然白芷治疗的方式很温柔,但实际上的效果,看起来却不如高提点的好。 高提点手里治疗着的思官,在服下了丹汞之后,身上的梅毒疮,的确在以一种肉眼能看到的速度愈合着。 底下全部啧啧称奇,尤其是那个领头的文官。 ”高提点好神的医术,前所未见,这狐惑病,竟然可以这样治愈的。岂不是天下有此病痛者的福音么?” 高士英也感觉到自己在医治这些疑难杂症时,前所未有地提高了信心。 他的小徒弟,严御医,也露出了一点崇拜,看向自己的恩师大人,对白芷却是不屑一顾。 他年纪轻,脸儿白白嫩嫩的,不时就撇一道不屑的眼光过去,白芷接收到了这种眼光,她冷冽的眼神飞了过去,瞪了那个小御医一眼。 小御医很快就看到了白芷一道冷冷的眼神刀光砍向自己,飞快地低下头去。 心中又想道,哎,这是为什么? 怎么她微微一瞪,就怕了她了? 说不清。 他总觉得白芷的眼神分外的冷静,看着他好像他比一具死尸好不了多少。 白芷开了口:”高提点,你似乎忘了一件事。” 高士英想也不想,就开口回绝:”白大夫,你莫非总是觉得,自己是天下第一不成?这世上,总是天外有天,人外有人的。” 陆皖生也不知道到底是怎么个情况,按照表面来看,的确是高提点治疗的思官,更有效果。 他不懂医术,无法仲裁,当时只是答应高提点找两个差不多的病人来,才参加的这鹿鸣宴。 白芷看向陆皖生,眼光中含有的威胁,倒是让陆皖生心中一凛。 对了,她是深得慕容姐姐信任的女医,若是她败了,又该如何? 她如果告到慕蓉姐姐那里去,他又该如何自处? 陆皖生想要替白芷说话,可他刚张嘴,便被白芷打断了。 她给静官拔下了点滴,然后收起了瓶瓶罐罐,也看了一眼思官的脸色,最后问了一遍:”高提点,真的没问题吗?” 高士英和白芷较量并不在意别的,他是为了证明,自己并不是不会救治疑难杂症。所以此刻他正沉醉在自己的医术升华的美妙感觉之中,哪里还会再去查看思官的神色? 他早就已经看过了,的确是见效的。 山柏大师也曾说过,这种方法若是见效,必定是快速的。 他能感觉到,自己敢于运用这样的险峻之方,也是医道上的一种进步,”白大夫,莫要太过自负。你瞧瞧,她脸色红润,毒疮愈合,喉咙里也渐渐能发出声音,难道不是病好的征兆吗?”胜了,高提点胜了。” 满院子的御医全部去验看了这对孪生姐妹花的病情,都言辞恳切,是高提点胜了。 就连那些进士,也都说白芷是输了的。 白礼同露出了快意的笑容,输了。 他上前一步,刚要说些什么。 场中的情况却急转直下,思官突然之间,喉咙里发出赫赫的叫声,吐出了一口鲜血,脸色发黑,晕倒了过去。 嘴边流出来的血液,都不是正常的红色,而是带着深深的黑。 高提点才刚刚伸出手,打算将白芷清楚这场宴席,事态却急转直下。 高提点急忙回过身来,捏住了思官的三寸关口,细细地诊脉。 他似乎已经诊断出了什么,却什么都不说,挥挥手,让严御医带思官下去:”吐出了几口毒血,这也是以毒攻毒,毒血祛除出来,也就没事了。” 严御医抬着思官,正要下去,白芷冷冷说了一句:”慢着,高提点,你这样抬下去,难道就是为了遮丑?然而你这样做,可就罔顾了一条年轻的性命。” 这是何意? 高士英哪里容的她再往下说,说道:”严明,你还不快点儿抬下去。” 白芷见他难得声色俱厉,心里明白,这是恼羞成怒了。 她被高士英叱责,反而不怕,而是微微笑了一声,倒是他那个小徒弟严明,吓得身子缩了一缩,颇有些害怕。 这小孩子一样的严小御医,先前瞪她的时候,倒是凶巴巴的,现在被高士英一骂,怎么像个小孩子似的。 严小御医也低下了头,努力想要把思官扛出去。 白芷所言不假,严御医还没努力扛到一半路,思官就开始全身抽搐,怎么看都不像没事的样子。 高士英怒喝一声:”严明,你愣着做什么?” 这也是考验自己的应急反应的时候,方才风头出尽了,若是真让事情败露,这要如何收场? 想不到他心血来潮,想要突破医道,本以为一帆风顺,却起了波折。 好在身为太医院提点,多少风浪里过来的,他一下子就想到了把事情掩盖过去的方法,那就是假装没有发生任何事,把突发状况的思官抬出去,就正好掩过了这个尴尬。 但是前提,严明能够很快把状况前的思官给搬出去,若是她再出点什么突发状况,高士英皱眉头,他是想突破医术,可不想草菅人命。 他心里始终还有一根最后的稻草,为了名利,为了成为最高的大国医,他还没有彻底疯狂。 所以他才没有在思官最开始出现突然状况的时候,使出阴毒的手段。 否则哪里轮得到白芷来说话。 眼看着严明就要把思官扛出去了,白芷使了个小坏,她随身的药囊之中,有几颗七宝药丸,本来是自己想吃点儿,解乏的。 这些药丸是白芷亲手所作,入手非常光滑,她随手一撒,便滴溜溜地转到了严明的脚下,他和另一个御医扛着个女人,他的个子矮小,本来就较为吃力。 此刻脚底下一些滑溜溜的东西一踩,双手又是无处安放,他怎么能够稳得住身形。 因此他摔了下来。 他一摔倒,一下子把思官掉了下来,掉下来之后,高士英心里头不断地摇头。 若非家中无人肯学医,都入了官场,他也不会晚年收徒。 他除了早年受过山柏大师的指点,都是经书中来的医术,奉一切方典至上的,收徒也是为了开拓自己的流派。 平日严明在医术上都十分有天赋,可是此刻,他却笨手笨脚地令人发指。 高士英不用自己说话,自然有下面的御医会溜须拍马的,看出他的心事来,忙对着白芷冷道:”还不快走,高大人的手下败将,怎么敢在鹿鸣小宴上大放厥词。” 崔誉站了出来,维护他心中的一句之师:”不,我信白大夫,你们为何不敢让白大夫诊脉,看看到底是不是出了问题?是不是太心虚了?” 那个领头的文官还没来得及拉住他,他已经脱口而出这番话了。 文官摇了摇头,到底初生牛犊不怕虎。 场中有个年纪稍大的御医,反而对着崔誉冷哼一声:”什么状元郎,不知道是怎么得的这个状元,高提点就是治死了,那也是高提点的病人,她一介女医,有什么资格,去接手高提点手下的病人?” 这句话说的,还真是敞亮,高士英听在耳朵里,舒服在心里,记下了那个御医的姓名,准备在太医院提升试的时候,给他升一升。 做医官和做大夫,可不一样。凭着熬资历,并不能往上爬,上面有人提,下面有人顶,才能动一动官位。 医官医官,大小也是个官儿。 白芷对这些话本是充耳不闻的,她看向那个躺在地上的思官,已经全身变黑了,他们这些御医,难道真的能够指鹿为马,把一个快要被治死的病人,当作是一时的药性不服么? 静官也趴在了思官的边上,痛哭着,她们姐妹相依为命,只可惜命比纸薄。沦落青楼不说,还患上了这样的病,现在又有姐姐要先去了,这也真是泡到了黄连水里。 ”谁?谁说她没有这个资格?” 一道冰冷的,毫无人类温度的声音出现在了楼下。 虽然见不到人,但是说话的那个御医,却觉得两腿有些颤抖。 到底是怎么回事?为什么总是想下跪。 咚,咚,咚。 每一次木质楼梯上的脚步声,就代表着来人上前了一步。 他速度很慢,但也终于让场中的人见到了全貌。 漆黑的头发被金泥玉冠盘起,露出一张冷峻的脸,脸上五官却无人再敢多看。 那个呵斥白芷的御医跪的最快,最后包括高提点,甚至还有那几个文官,全都扑通扑通跪了一地。 ”我想知道,方才谁说了白大夫没有这个资格?” 来人一身金龙团蟒袍,更是衬的身长玉立,然而着身长玉立,却是带着格外的肃杀。 轻轻慢慢的一句话,说出来却是威势重千钧。 无人敢说话。 四贤王。 他是京城出了名的难缠,看得上的能一句话捧你到天上,看不惯的,又能让你十族全灭后都不知道为什么。 不过他从不出席这种场合,今儿是怎么了? 四贤王也对宴会有兴趣了。这——这可是个小小的鹿鸣宴,他要去,不该去后面长乐殿里的皇家宴么。 都在腹诽,无人敢说话。 他行走在场间,好像是在找那个说话的人,但又好像不是,他也没看白芷,白芷就在他背后,他连回头都没有。 白芷心里叹了口气,好好的酒不喝,非得出来吹风,明明是头痛的样子。 不过这男人,还真是衣架子,穿什么都不错。魏晋古风宽袍显得他慵懒贵气,这金龙团蟒袍子,又显得他尊贵异常。 走了几步,他满意地看着这些狗屁御医们都冷汗涔涔,再次慢慢边走边道:”她没有资格?天下人只怕没有这个资格了。” 他终于停在了那个开口说白芷没有资格的御医面前。 定住了。 那个御医跪在地上,不敢动作,反而是看着赵凤麟一双黑靴,心却好像掉进了冰窟。 ”是你说的吧?” 他很是温柔的捏住那个御医的脸颊,迫使他抬起头来。 接着就是咔吧一声,好像是骨头断裂的声音,那个御医的下巴,再也没有合拢。 再看他裤裆,已经湿了一片。不知道赵凤麟用了什么办法,那御医吓得尿了裤子。 也不算是吓的,也或者是疼的。 看他的脸色,只怕刚才捏的那一下,并不好受。 这下更没有人敢说话了。 他也看到了地上一大滩黄尿,冷哼了一声:”没用的东西。” 高士英也匍匐在地上,他胡须微微抖动,显示出心中的不安。 接着那双黑靴子,也停在了高士英的面前。 高士英不得不把头再往低里放一些。 ”高提点,我的病,可是找的白大夫治的。” 这句话,可就包含了许多层意思了。 四贤王有病,不找太医院提点,反而去找了白芷,可见他自己本人,也是信任白芷的医术的。 他的病都由白芷包了,白芷为什么没有资格接手高提点的病人? 高提点咬了咬微微松动的牙齿:”贤王殿下,是臣的错,还请宽恕老臣。这就由白大夫给思官瞧病。” 白芷淡淡地看着赵凤麟,什么话也没说,但是她的眼神,却并不开心。 她不喜欢赵凤麟插手自己的事情。 她明明能够自己解决好的。 这个男人为什么不好好养病,非要来横插一杠子? 然而白芷带着一点儿怒意的眼神落到了赵凤麟身上,却好像放了一个不大不小的屁。 赵凤麟根本不在意她的想法。 他爱来,就来了。 爱说什么,就说了。 站在这里被人指责,可不是赵凤麟能够忍受的,他既然忍受不了,也就不想要白芷去忍受。 推己及人嘛。 他手一指思官,凤眸微扬:”还不去救人,看我做什么?” 见到白芷对自己不再一贯冰冷,反而带着点怒气的表情,他心情莫名好了。 ”起来吧,行什么跪拜礼,大家都是逾越了啊。” 这话虽然说出了口,却也无人敢站起来。 都在心里说道,若是觉得逾越,何必不早些让他们起来。现在才说,会不会太晚了? 白芷走到了思官身边,摸了摸脉象,皱起了眉头。 水银治疗梅毒,中世纪就有,效果的确有,但是副作用更大,基本上都是梅毒还没死,却水银中毒死掉的。 思官这是水银中毒了,不解毒的话,绝对会当场毙命。 因为自己要和高士英比治疗狐惑病,却害了一条性命,这是当前的白芷不愿做的。 救,还得立刻救。 ------题外话------ 感谢一下透月票的陈乐 我最近很忙很累,三四千已经是极限,眼睛写多了就疼,周末我会尽量多更,感谢大家一路支持,我很感动,一定百万完结 第一百零四章 护短 救当然是要救的。 可是当下问题是怎么救。 一群御医都跪在地上,就连高提点,都不敢吱声。 倒是赵凤麟,他大爷一样地随便坐在了最高处,顿时无人敢吱声,也无人敢起来,虽然他让他们别客气,起来吧。 他这么说,更加没有人敢起来了。 一群人在下面抖成了筛糠。 反而是摔了四仰八叉的严明小御医,他爬了起来,也不跪着,倒是咬着牙,恶狠狠低声骂道:“什么白大夫白大夫,呸,该不会是——” 他还么有说完,坐在上首的赵凤麟就朝他看了一眼,赵凤麟没说什么,他手随便拉过一壶酒,闻了闻,丢在了地上,顿时碎了一地的瓷片和酒水。 那瓷片不知道怎么回事,就飞向了严明的嘴角,从他的唇肉里刺了进去。 满场顿时再无任何声息。 赵凤麟也不着急,反而命令敢反抗自己的严明:“你,对,就你,去给白大夫搭把手。去瞧瞧,她的医术,到底能不能在你之上。” 他眼尾带上了一股子戏谑,飞向白芷。 她不是朝这小子笑的那样好看么。 就让她近距离欣赏一下,这个小子,嘴皮子破了的狼狈样子。 可怜严明,被赵凤麟带来的小道士押着,走向了白芷那里,看她有什么需要自己帮手的。 见到白芷连看都没有看满面鲜血的严明一眼,赵凤麟不由得松快了许多。 一阵内力拂过,高提点晃晃悠悠地站了起来。 他面带疑惑,看向赵凤麟:“贤王大人,这——” 他本来是跪着的,可是如今却被赵凤麟的内力逼的,不得不站了起来。 赵凤麟将手指上的酒水揩在了小道士递过来的白帕子上,轻轻说道:“好好看你的爱徒,怎么给白芷打下手。待会再问问他,到底是觉得白大夫的医术高,还是你的医术高。” 高士英想不到,一向不插手事务的赵凤麟,竟然会这么热衷给一个小小的民间女医给撑场面。而且还想出了这么毒辣的法子,若是严明在公开场合承认自己的医术不如别人,那可就算是断了自己的医术传承了。 按照规矩,严明若是公开场合批判自己,那就是被逐出师门了。 他一把年纪了,临了才收了这么个徒弟,天资聪颖,他若是再收徒儿,怎么也到不了严明的地步了,这不是医术传承断了,还能是什么? 传闻贤王大人一向不爱参与勾心斗角,最是淡泊名利的,他原以为,是争不来,才不去争的,可是如今看他轻飘飘几句话,就要将自己的传承断掉。 并不是简单的人物。他又苦笑了,也是,若真是简单,怎么会有那么多关于他的奇怪传闻呢。 赵凤麟静静地看着白芷,如何救治思官,高提点也一直给严明打眼色,希望他能够顶住赵凤麟的威严。 白芷不用搭脉,她已经能够确诊了,思官是水银中毒。 因为她脸色已经褪去了方才用药后的红润,如今变成了暗沉的黑色,舌头上也开始有点溃烂的征兆,开始从喉咙里吐出了一点点的腐烂的肉,颜色和猪肝一样,气味难闻,满屋子都飘的是。 这种情况,即便高士英想遮掩说没事,还是瞒不住了。 这些御医,包括严明小御医,也都明白,的确是出了事情了。 可,高士英自忖自己用药剂量都很严格,更是谨守了山柏大师的遗言,只用四钱三分的丹汞。 到底哪里出了错?导致她中毒了? 高士英也没弄过水银,更不知道中了丹汞之毒,应该做何解。他倒是在古籍上听说过道士服了过量的丹汞会中毒,至于解毒的方子,他却没有去记。 归根到底,还是他太过自信,根本就没想到,这个法子,会有不成的时候。 白芷蹲下身来,严明在边上看着,虽然在被逼着看,然而他身体僵硬,根本就不想看白芷的动作,脖子也挺着。 她摸了摸思官的肚子,感觉到涨的不是很厉害,终于擦了擦头上的汗珠:“她的肚子还没涨到坚硬的地步,证明毒还没有到不可解的地步。” 严明被她这么一说,倒是有些好奇了。 丹汞之毒,难道还能判断出来可解还是不可解吗? 他的头再微微偏过了一些,定在了白芷的身上,看着她抚摸病人的手法,的确是微微一按,但是按的好像不是什么简单的穴位,而是更深入一些。 这是什么捏穴的手法?一见之下,严明已经是眼睛里放出了一点点细碎的亮光。 前所未见。但是这样一捏,思官的呕吐,并不那样剧烈了,吐出的腐肉,也少了一点儿。 白芷斟酌一下,还是开了口:“取黑铅,金银花,桔梗,甘草,一起熬药,快。” 严明被赵凤麟指定了,是白芷打下手的药童,他就领命去了。 煎药的时候,取了些疮药,敷在了自己的脸上,止住了血,然后又觉得不可思议。黑铅,那不是入药的,怎么会用到黑铅? 金银花,桔梗,甘草,自然不是主药,而是监药。 尽管疑惑,他还是按照白芷所说,尽快把这碗药熬了出来。 黑黑的,浓浓的,散发出的味道,也不像是寻常的苦药味儿。 他按着吩咐,熬了许多的,将近有一大桶的药过来。 这时候,动静太大,被一个太监看到后,那太监急急地就往后走了。 严明倒是没有注意。 太监得知情况后,便来到了高高的的殿外,殿里有个小小的西楼,此刻,皇家贵亲的宴乐,也在此举行。 “何事?” 没有穿龙袍,而是穿了常服的皇帝回头问着太监。 太监将事情都禀报了上去。 皇帝捻了捻手中的象牙筷,说道:“知道了,还真赛上了?” “还有谁来了?” 太监横了一眼太后,没作声。 皇帝心中有数,原来是四皇叔,也来了。 什么事,皇亲贵戚的中秋宴不过来,却要去凑鹿鸣宴的趣儿。 这到底是什么意思? 这下子,皇帝沉静如水的心境,好像被谁给从下面撩拨开一样。看了一眼太后,他拿了主意。=--= 严明取了一大桶的药水,提到了白芷的面前。 此时思官已经快要死去一般,身上散发着一股浓烈的尸臭味,但也只有白芷,连眉头也不皱一下,站在离她那么近的地方,一站就是很久。 赵凤麟虽然眼帘低垂,却一直紧紧地注视着白芷。 不管她平日如何的冷漠,淡然。 但是此时此刻,她身上散发着的光彩,是无与伦比的。 举手投足间,充满了魔力。就好像,她才是这世间,真正的主宰。她想要从阎王手里留人,就必然能够留下来。 无论他是不是病人,都会想将性命托付给眼前的这个她。 她好像是包裹在一个凡人壳子里的神。 心神在这一刻,似乎又失守了一瞬。这一瞬,若是他四周站着敌人,只怕早就把他杀死几千万次了。 自从练武以来,他还从未有过心神失守的时候。他一贯有着熬人的自制力。 赵凤麟的手指微微颤抖了一下,感觉到头部的疼痛再一次热烈地袭来,这一次,是毫不留情的疼,好比有人在头脑里面拿了一整把尖利的斧头,一直在横冲直撞,胡乱砍劈。 他眉头微微一蹙,身上的气息又凌然肃杀起来,白芷似乎感觉到了什么,回头望了一下。 就这一下,赵凤麟看到了。 她眼神里是纯粹的担心。 并没有别的多余的情绪。 他心里有产生一种奇怪的情绪,带着一点儿甜丝丝,将那失守的心神,镇压了下去。 头风也跟着呗镇压下去了。 他喜欢这种带着一点点甜丝丝,又能让自己镇静下来的情绪。 大道三千,他自来有自己想走的路。 想不到,会真的因为一个女人,产生这样的悲喜境界。 参禅修道多年,一向照见本真,怎么会—— 他自然知道,白芷肯接受他的接近,也不是纯粹的为了治病。 这一点,他原以为自己是不介意的。 可,当他见到白芷认认真真,不带任何计较,也不去管病人是何等身份,认认真真给思官治病的时候,他就十分渴望,若是白芷也能这般对自己,或许,他就不会有任何其他奇怪的情绪产生了。 他喜欢这样的纯粹。 想要她产生,无论如何也要挽救自己的性命,这样的念头。 哪怕是一个呼吸间。 也好。 然而却发生在了别人的身上。 赵凤麟压制住所有身体里的叛变情绪和痛楚,悠悠然又抬起了手臂,揉着自己脑部的穴位。 来得快去得也快的痛感,更加叫人难堪。 但是这一阵骚动,除了白芷,还真没有其他人能看出来。 白芷见他无碍,总算松了口气,她可没有经验,一双手也没救治两个病人过。 “把这些药水,倒进思官的嘴里,多灌下一点儿,对,就是这样。” 严明因为想着这到底是什么原理,对白芷还算恭敬,慢慢地将药水灌了进去,才灌了一口,他就听见高提点,咳嗽了一声。 他不得不向高提点望去。 高提点的意思他很清楚,就是要他做手脚,让白芷把思官医死。 他手头倒是有些丹汞,那还是方才剩下的。 要害死思官,只要在这白芷的药水里,把丹汞之物撒进去,保证喝了药之后,非但没用,还能叫她一命呜呼。 超过了四钱三的丹汞,可就真的是毒死人不偿命的毒药了。 所以白芷再怎么救,都没有用。 高士英的眼神迫人,不得不令严明回想起,自己是如何从一个贫苦的读书人,做到御医医官的。高士英就是他的再生父母。他不敢违抗他,也不能违抗他。 赵凤麟此际等的不耐烦了,推窗望月,听到高士英一直在咳嗽,在心里哼了一声,打的什么好主意,也当他不知道么。 当下就让七杀去取了两大坛子的酒,对准了高士英的嘴就灌了下去。 “高提点,多喝点,润喉。” 这话也不是他说的,而是七杀所说。 他说的也是实话,这几坛酒,可是五加皮酒,本就有清热润肺的作用不假。 严明本来就陷在了两难之间,若说他是真的想听高士英的话,但他从学医以来,就一直严守着高士英对他所说,济世救人,百世流芳的规矩,不敢越雷池一步。 如今要他下辣手杀人,他,他不一定能做到。 想是这么想,但是他的手还是抖了一下,手一抖,手里的丹汞粉末,眼看着就要撒到了这一整桶的药水里。 说时迟那时快,忽而一张张细碎的小纸片飞过来,正好一张兜住一点,另外一张兜住一点,所有的纸片,都往同一个方向飞过去。 也在同一个方向停了下来,就像是白芷见过的飞机一样,这些纸片全部飞过,严明手里的药粉,全被兜在了纸片的上面。 白芷自然也知道事情经过,只不过她忙着给思官清洗伤口。 她还没来得及说话,赵凤麟倒是站在窗口,微微笑了:“不用谢。” 他的笑容很淡,然而月光笼罩着他的脸庞,溶溶的,他好像一尊泛着银光的神祗,站在月下,对她露出的笑容,却充满了诱惑。 只不过,他手边的窗户,却告诉她一个事实。 方才的纸片阵,是他随手扯下的窗户纸,飞过去兜住的药粉。 而他身边站的窗口,支起来的窗户上,早就空无一物,没有了糊窗户的纸。 白芷有点微微发愣。 然而又有点儿想笑。 他的武功,可真是——奇思妙想。 不用谢,脸皮倒是挺厚,她还没打算谢他呢。 严明浑身颤抖,被赵凤麟的飞纸击中,趴倒在了地上,见到白芷在救思官,爬也似的爬了过去,既然事情败露,他也就豁出去不再怕死。 他死也要看个清楚,问个清楚。 这时候,白芷正在亲手替思官清洗伤口,用一大桶黑铅和金银花甘草等烧煮锅的药水,洗的思官的整个人,从头到脚,都成了黑色。 他必须要问。 要不是出于好奇,他才不乐意给白芷打下手。 “白大夫,黑铅,为什么要用黑铅?” 这话倒问到了在座各位御医的心坎里,他们也没看明白,怎么就用上黑铅了。 第一百零五章 你输了你全家都输了 为什么要用黑铅,是啊,这个问题,没有人能想得通,因为没有人试过用黑铅解毒的。 白芷嘴角一边将所有的黑色药水再次冲洗思官,一边想了一下,怎么跟他们解释清楚。 黑铅,实际上就是石墨,而丹汞,也就是水银,就是汞,重金属,石墨也就是碳,石墨碳粉的吸附重金属的能力,可是所有事物中最强的。 “黑铅吸附能力比较强。”她还真对赵凤麟说的,什么让严明觉得自己的医术最好也没什么想法,一时想不到怎么解释,她随便这么说了一句。 她也无所谓他们怎么想,如今之计,只有救人而已罢了。 他们信也好,不信也罢,她也只有这个解释了。 严明本也听不懂什么叫做吸附能力强,此刻思官服下了药之后,渐渐不再吐出腐肉,而是开始吐出一团团的异物,其中有一小团一小团的沉淀物,结成了乌黑色的金属模样。 严明用手一捻,大约有些明白了,什么叫做吸附能力,可若说他明白了,又并不多么的准确。 “我想通了,曾经在治理水患的时候,也有水利方面的能人,提出法子,用黑铅装在大缸里,用来沉淀那些洪水过后的污泥水,是不是也是这个道理?” 白芷自己收的徒弟甄柔虽然也是肯干聪明的,到底是养在闺阁中的小姐,没有严明见多识广,这时代,女人和男人到底不属于同一片天地,像自己这样的女子,是不是还是太出格了些? 她就记得顾培楼就很不喜欢女人和男人并肩的样子。 也不知道,赵凤麟对自己的意思,能支撑到几时? 他的口味倒也奇怪的,不知道为什么,竟然会看上自己这样出格的女人。 第一次见他,她就知道他不是什么好惹的男人。 他眼神里透出来的那种笃定,自信,都昭示,他和当时自己所见过的那些男人,都不太一样,即便顾培喽,也没办法展现他那样的自信姿态。 对,就是不太一样,他不太像一个古代人。 他一会说要找天下不再分分合合的解决之法,一会儿又要去造玻璃。 他哪一点像一个古代人了,他把身为穿越女主该干的事情都干了,也因此他,才瞄上自己的? 或者只是因为骨子里的气质相似,而并不是什么相爱不相爱的。 她对所谓爱情,早就失去了一切想望,如果这世界上真有爱情,也不该出现在她身上。 她被颜昱之指着鼻子骂的时候,在玲珑真的生了病而她莫可奈何的时候,就失去了想望一切幸福的资格。 白芷闭上眼睛,感觉到鼻子里一点点的微酸蔓延。 赵凤麟看上自己,或者也是另外有什么目的的。 他不是一早就问过自己么,她身上,是不是有治国的答案,他必定是察觉出了自己的不同—— 他靠近自己,不就是为了这些么。 尽管对赵凤麟并没有什么其他的感觉,白芷这么一想,却觉得自己推测的不无道理。 因此赵凤麟这次出现,给自己解围,白芷觉得,大约是顺手吧。 她这个人,天生没什么多余的情商细胞,说到底,就是对于人际关系根本是不擅长处理的,她前世的逻辑是,把这些看不起自己的人通通踩到脚底下,就不用计较什么人际关系了,包括后来的颜昱之,这一辈子她懒得那么费劲,只想守着女儿过两个人的小日子,享一享前世没有享过的天伦之乐。 恍惚之中,赵凤麟似乎见到白芷面上一晃而过的失神。 在医馆住了这么久,他常发现她脸上时不时就会有这种表情。 看起来,就像是跳脱出了这个世界,就像她原本就不是这个世界的人,而这大梁所有其他人,都不是她所关心的,她就是那么自在独行,只不过一时被困在了这个陌生的世界,早晚都会再次跳脱出来,离开这世界,离开他—— 他的心口不知道何时略过一阵收缩,接着就是内力紊乱,头又疼了。 赵凤麟捏住了手指的关节。 再笨,到了此刻,也该知道了。 他的头风,是怎么回事。 思官还没清醒,可是从脉象和脸色上,都能看出来,她已经度过了方才的危难关头。 水银中毒?难道真的是中毒? 碍着高士英的面子,太医院的御医们不敢高谈阔论,但窃窃私语却是不断的。 这种私底下的议论彻底地激怒了高士英。他不顾赵凤麟,走上前去。 好歹他在太医院还是有几分威望的,尤其看着严明目光灼灼,盯着白芷,仿佛真的是潜心在学习的样子,他一贯四平八稳的心里,更是掀起了一*的怒潮。 不可能是水银中毒,在道教,水银又被称为灵液,姹女,元珠,活宝,是很神奇的存在,平常人自然是受不了的。所以山柏大师才会有遗训,一次不得超过四钱三。 不超过这个量,是不可能中毒的。 赵凤麟没有走向前,他的站位,此刻离白芷反而是最远,自从明白了自己的头风越演越烈,自己都无法忍受,是怎么回事之后,他便忍着没有看向白芷。 房间内有两面铜镜,相对立着,他背对着白芷,而另一面铜镜则正对着白芷的脸容。 赵凤麟就这么站在那里,蹙着眉头,看着自己面前的铜镜,恍然映出了白芷的容貌。 不想看,并不是为了别的,只想压制一下汹涌而陌生的情潮。 似乎是因为长久的医治,口干了的关系,她伸出一点点舌头舔拭了一下嘴角。 舌尖很红,很小,不细心,绝难从铜镜中看出来。 这样细细小小而艳红的舌尖,却像是沾上了什么鲜血,又像是一条蛇,从眼睛里滋滋地钻进了心里。 浑身真气大动。 无人注意到,他的蟒袍里,窜动着一股股的气流,已经鼓了起来。 他额角低落一滴汗水,可见压制地辛苦,方才快要平静之际,竟因为贪看镜中白芷的容颜,而惹上这样的麻烦。 赵凤麟反而笑了,笑意中带着一股燥热。 他不再压制,而是静静地看,白芷的模样,自从方才那一幕景象过去之后,慢慢的,内力也就归位了。 白芷自然也不知道无意的一个举动,竟然惹下了这一笔债,多年后赵凤麟缠着她索吻之际,更是凶狠非常,仿佛要将她狂热地吞下去一般,她也曾抗拒过,多年夫妻这样疯狂,太过头了。他却仍旧不由分说,将她压在身下,怎么都不肯停。过了这阵劲儿,也就好了。 不知道的,她当然不知道。 高士英已经大步流星来到了白芷面前,他一贯老成持重的脸上,露出了一点点的怒气。 “不可能,不可能是水银中毒。” 他这么一说,严明也就看向了高士英。 白芷也没笑,只是觉得奇怪,为什么高士英这样笃定。 高士英当下从胸口掏出一本残卷,书页卷皱着泛黄了,正是山柏大师的手书。 说起山柏大师,又是杏林的一介奇人,一直是一个游方大夫,并没有什么名气,前朝乱华的色目人中的贵族,因为背上长了毒疮,无人能医,只能张贴皇榜,求天下名医,哪里知道年纪轻轻的山柏大师,两副药就见了效果,很快就好了,他临走前叮嘱这贵族,不能再吃猪头肉,只要吃一口,就立刻毒疮发作要了性命。 这色目人的贵族放在了心里,答应了山柏大师,从此再不吃猪头肉,原来是因为他贪食猪头肉,而猪头肉又带有微毒,长久以来便长了毒疮。 不吃猪头肉,可这色目贵族过了几年,在一次宴会上,见了一道菜芳香扑鼻,也没多问,尝了一小口,当场毙命。 举国上下,还曾轰动一时,以为他是被毒死的,以为是桩无头公案,后来才查出来,吃的这一口,正是猪头肉。应了当年山柏大师那句叮嘱,这才草草结案。 所以高士英拿出了山柏大师手书的残卷,已经是叫人叹服了。 他翻到的这一页写着:“狐惑之花柳梅毒病,需用四钱三灵液调和轻粉,灌入喉咙,接着涂抹创口,有奇效。色目人与昔年元月,施五钱灵液,逾月即愈。” 他指着这句话,质问白芷:“白大夫,你倒是告诉我,为什么色目人可以用五钱的丹汞都没事,我这里用了四钱三的丹汞,却会中毒?” 不接受自己的失败,仍然在叫嚣的人。 白芷认为高士英还是太重名利。 如果重名利,那也得起码把看病的本事练好了,那也就没有失败的可能了。 可是如今这个状况,他这是照搬了,犯了教条主义的错误,要不得,要不得啊。 白芷嘴角翘了一下:“我知道是知道为什么,可,我凭什么告诉你?” 高士英被她的态度气的简直要吐血。 这是油盐不进的人。 “说不出来,就不是中毒,说不得是你刚刚做了手脚。” 高士英这样胁迫白芷。 白芷却笑的更开,脸上的汗水顺着脖子而下,赵凤麟方向那里,又传来一点儿异动。 “高提点,我若是说了出来,你至少得把半本医案的病例,写成我的。” 她不疾不徐,这样说道。 从一则病例跳到了半本医案,好大的胃口啊。 她这是—— 高士英根本不信她能说出什么头头是道来,反而更是镇定自若了。 “好,但你要是说不出个因果来,我这就将你报成是巫医传承。”他也是见到赵凤麟此刻不知道在专注什么,并不约束自己的白芷不恭敬,才敢出来说上这么几句话。 这不,贤王还是没什么声音,可见他对白芷,或者也开始产生了怀疑? 高士英越是这么想,就越笃定自己的想法。 严明看着高士英,总觉得今日的高提点,一点儿也没有平日里教导自己高士风范,反而像是被逼急了的兔子。 心里有什么在慢慢倒塌,严明的眼角微微下垂了一点儿。 这么多人在场,他不敢赖。 她见到思官没有什么大碍,也跟着站了起来,和高士对视起来。 “高提点,我就问你一句,思官和静官两位姐妹,是什么身份?” 不用高士英回答,陆皖生自己找来的病人,他最清楚,扇子在手里啪地一声:“自然是青楼女子了。” 白芷再次追问:“那这青楼女子,可需要接客?” 陆皖生点了点头,自然要接客,不接客,怎么能得这种病,也没见过黄花大闺女得了狐惑病的。 “那青楼女子,可如何避孕?” 赵凤麟的眼光,在听到这种话题后,才微微向白芷瞟来。 她果然不是什么正常的女人,说起什么避孕的话题,比他还要溜,不过这时候,他好歹平静一点了。 否则,若又是紧要关头,想入非非—— “青楼避孕的法子可就多了去了。不但有肠衣,还有,还有掺在茶里喝的东西,对,对!”陆皖生好像想到了什么。 严明也想到了什么,终于明白,为何自己的师父会出手就败。 白芷点了点头:“不错,正是那样东西。” 高士英这才明白,自己败在了哪里,他是对病人的情况预判不足,导致用药过量,才会水银中毒。 老鸨们为了让青楼女子们避孕,都会在她们平时喝的茶水里掺一点儿水银,保证她们不怀胎。 日积月累,身体里面就含有一定的水银,也就是说,她们平日里,就是轻微的汞中毒。 汞中毒之后,得了梅毒,两者相生相克,维系了一个巧妙的平衡,这也就是为什么,两姐妹虽然得了梅毒,却并没有像杨达财一样,起不了身。 但是经过高士英灌下了这么多的丹汞,早就超过了人体可以承受的剂量。 这才出现了严重的水银中毒的情况。 所有人都明白了,这不是巧合,错,还是在高士英。 作为太医院提点,他的病人总共也就是一个皇宫,有些位分低的,还不用他亲自动手。 至于什么青楼女子平日喝什么,他怎么可能考虑到? 这也是太医院御医,思维僵化的表现。 输了,高士英是真的输了。 思想跟不上,病家的底子没研究好,医术上就败了,更别提什么医道了。 高士英瘫坐在了圈椅上,汗流浃背,张嘴无言。 ------题外话------ 求下评论收藏鲜花月票各种求 中秋佳节了,快撒点儿票票给作者好不好 兼职累啊! 第一百零六章 发狂 高士英这时候才明白到,自己不是输在别的地方,是输在了心高气傲,输在了太医院提点的这个位子上。 他但凡年轻点儿,换个低点的医官官位,也断然不会这样刚愎自用,想当初自己初出茅庐,用主药,监药,副药,全部都是想了又想,考虑了又考虑,可是如今,竟再没有这样的习惯了。 他对于药方已经信手拈来,只不过病人一直维持在皇宫里的几个贵不可攀的人上,所以他不再考虑这一层。 他才会输的这样彻底。 不用赵凤麟再次给白芷撑场面了,这次的场面,是白芷自己真功夫赢回来的。 “输了,想不到我老夫,竟输在了这个上面。” 仿佛是全身的力气都被抽光了,高士英瘫软在椅子上,竟没有能站起来,他双手颤抖,连胡须,脸庞,都在颤抖。 颤抖的双手,颤颤巍巍地抬了起来,直到摸到了自己的帽子。 那是一顶有别于正经官员的方巾帽,医官的帽子,都是这个制式,黛青色,不带任何别的轻佻颜色,看起来便是和黑发一体的。 这样的颜色,才是黎民苍生的颜色,也是代表着大夫的本心。 坐在高位上的高士英,终于发现,自己不知道何时,也早就开始背离这个本心了。 做上太医院提点之位五年,他选举人才,都是只问两个问题,这两个问题,也是由金小医官之口传达到了白芷的耳朵里,白芷才会说,她这一次要选,选择谨守医者的本心。 然而他自己竟然忘却了。 他的手摸到了官帽上,这一次,反而不再颤抖,而是一鼓作气。 官帽被摘了下来。 “白大夫,愿赌服输,我既认输,医案上我答应你一例病例,绝对会有的,然而,半本医案,全写你的事迹,我却做不到,不如,就用我的这一顶官帽来换,太医院提点之位,虚席以待。” 说完这话,他甩了甩袖子,好歹是全身而退。 严明看了看白芷,又看了看已经离去的师父,刚想出去追,却被赵凤麟一句话又叫停了:“你们师徒二人,倒是好奇怪,我没开口让你们走,这样就想离开么?” 高士英已经挂冠离去,满以为这样够圆了贤王的面子。 然而赵凤麟根本不理他什么面子啊章程啊,他说的话,比圣旨还厉害几分,兼且他言出必行,锱铢必较。 哪个混蛋惹了他的人,就敢这么完好无缺的离开? 官职? 他有没有官职,年高几何,又跟他有什么关系? 高士英顿觉狼狈,刚才的那一幕,竟没有感动赵凤麟分毫。他原以为,他已经把一个老提点失去了信心的样子,全部表现出来了。 他是真的忍痛割爱,却仍旧无法顺利离开? 这个贤王大人,非要他传承断绝不可吗? 赵凤麟鹰般的眸子直勾勾看向了白芷,想要得到她一个反应。 可白芷,却是毫无反应的。 她连一个雀跃表情,都看不到,从来都是一脸的淡然。 好像他来不来,他给不给她撑场子,她都并没有什么所谓。 他花了这么大力气,反倒像个跳梁小丑。 手里抓着的官窑青花瓷杯子,啪地一声碎裂了。 破碎的瓷片割入掌心,刻意没有使用内力阻挡什么,立刻就割出了点滴鲜血来。 他把这些碎片捏进了掌心,感觉到碎片越来越深入手心,又好像顺着手掌,这些点滴的疼痛,也钻进了心口。 然而这点疼痛,并不算什么。 而是一种空前的失望,像是噎人的冬风不断地吹来。 赵凤麟的目光,就这么死死地定在了白芷的脸上,所有人都不敢吱声,全部都弯着腰,弓身长跪着。 因为他们都看见了,赵凤麟的手破了,流了许多的血,可是他不动,也就没有人敢动,更不敢看向赵凤麟伤口,在场的都是御医,若是贤王大人,伤了身子,可却没有御医敢给他包扎伤口,传出去,只怕不死也要脱层皮。 不管新皇帝和这位旧皇叔之间是什么关系,到底还是和睦的。 想是这么想,更加没有人敢动了。 反而是已经挂冠的高士英,朝着严明使了使眼色,让他去给赵凤麟包扎伤口。 严明明白高士英的眼色。 他这是弃车保帅。高士英觉得自己在太医院所有太医院面前都输了一场,没有面子,压不住手下,不如不做,还能将严明保住,可是此刻,赵凤麟却非要严明承认高士英不如白芷,这也就是要断了他在太医院的后路。 他不是白白作了一番姿态吗? 如果严明能够在贤王手掌受伤的时候,给他上药包扎,这也就是得到了贤王的青睐,说不得,就能作为自己的徒弟留在太医院了。 这一番关系,片刻之间,早就被高士英想了个透。 然而严明走过去时,赵凤麟只当没有见到,可当他的手刚要伸过来,触碰上自己的手腕那一刻,严明却像沙袋一样,被抛开了几乎有一里路,他什么都没撞上,只不过再次摔了一交,被撞得鼻青脸肿的。 严明不敢动作,在这场大人物和小人物的较量里,他只不过是一个悲催的牺牲品。 “都给我退了。” 赵凤麟仍旧是背对着众人,肩头平稳宽厚,丝毫没有移动过,就连声音都是毫无波动,听起来不像发了火将一个人丢开了几里路的激动模样。 他不激动,他只是五味陈杂。 突然丧失了陪这些人玩闹的心情,一颗给白芷讨些什么回来的心也渐渐熄了。 头风,不,脑子里更有一股什么钻来钻去的东西。 赵凤麟双手撑住了桌子,那桌子可是全大理石的,可是双手捏成拳头,青筋暴起,血再一次流出,从洁白的大理石桌面,涓涓滴滴,一直滴答到了地面上。 “凤主,你——”七杀一直在等赵凤麟开口让他替他上药,却根本没有等到这句话。 见到凤主脸色一白,他也怕出什么问题。 人都已经走光了,与其说是走光的,不如说,都是逃走的。 总算贤王肯放他们离开这个鬼地方,一屋子的御医也好,文官进士也好,都飞也似的逃开了此地。 有一个人,走的比较慢,正是崔誉,他见到白芷似乎也是医治完病人,很是无力的样子,便想着拉她一把,赵凤麟正在克制那股作怪的东西,说是情绪也好,说内力也罢,正是让他头痛欲裂的根源。 他没有注意到,只是当崔誉将白芷拉了起来之后,才眯起猩红的凤眸看向了身后。 白芷也没想到崔誉会来拉自己逃走,她本就没这个意思要走。 只不过实在是身体跟不上医疗的强度,加上自己是渐渐入武学的门槛而不得,最是容易虚耗那些看不上,也使不上的内力的。 所以她被崔誉一拉之下,竟然无法反应,被崔誉的手沾上了自己的肩头。 她肩膀并没有什么暴露的地方,可是她却不自觉感受到了身后赵凤麟射来的那道血腥目光,那目光中,满满是森冷的寒意。 白芷只觉得眼前一花,被一只手抓住了方才崔誉碰过的肩头,接着就像是头晕目眩一般,好似在天上飞,又好像不是。 她被赵凤麟带到了一个漆黑的地方。 大约真的是用飞的,她感觉胸口很闷,想要呕吐。 空气中,还弥漫着一股浓烈的血腥气味。黑暗中,更加明显。 一片悄无声息中,白芷只听到赵凤麟喷在她脸庞边上的呼吸声,很燥,很急,又仿佛是一头猛兽的喘息,带着一种侵略。 “放——开。”她还没来得及把话说完,撕拉一声,白芷肩膀处的衣物被撕扯开来,她的肩膀暴露在寒夜有些冰冷的空气中,立刻起了鸡皮疙瘩。 接着就是肩膀上一痛,仿佛真的是被一头猛兽啃咬,带着生生的疼。 她的手心沁出了一层的冷汗,赵凤麟,对她用了内力。 内力是一种神奇的东西,她可以感受到他内力的流向,他也能用内力投入她的身体,阻止她体内的经脉。 通俗地说,她被点了穴。 然而这里的点穴并不一样,就好像是身体被人控制住了。 他的内力通过他紧紧箍在自己腰间的双手,源源不断地传入她的身体。 然后她,浑身发冷,只能站着不动,任他鱼肉。 他是个怎么样的男人,说实在的,白芷并不弄得很清楚,然而两人相处这么久,都是相安无事,她不知道赵凤麟为什么突然会这样。 怕? 不,她并不害怕。 她只是没有办法颤抖,她受不了身体不受控制。更受不了被人用唇齿舔拭着肩膀,不断地上下移动,好像在给她把什么脏东西舔干净一样。 这样的状况,对白芷来说,太过陌生。 赵凤麟真的好想一头猛兽,黑暗中,他双眸里闪烁着危险的光芒,他狠狠地咬住那个被崔誉碰上的肩膀。 他看的清楚,白芷的衣袍因为医治思官的缘故,已经歪了,肩头正好露出一点点的肌肤,而崔誉的手,好死不死,正好搭在了那一片小小的肌肤上。 狠狠的,她柔腻的肩头渗出了血珠,血渐渐被赵凤麟含在嘴里吞咽下去,他压制不住的东西,再也不想压制了。 于是他的双唇索取,移到了白芷的脸上,寻找她的唇。 那一点点的热气,又或者是那一点点的冰凉,唯有此,才是他的解药。 ------题外话------ 感谢春桃的3张月票 感谢13196309033的1张月票 第一百七章 吐血 他的嘴唇很软,有点儿温热,好像就这么要掠过自己的嘴角。 不。 这不是她想要的。 然而这一刻,她无法动弹。赵凤麟身上煞气惊人,而且冰冷的寒意十足,几乎要把她带入一阵阵眩晕。 这个地方好像是某一处冷宫,陈腐的木头味道钻进了白芷的鼻子里,更加让她想要皱紧眉头。 赵凤麟的穴位点的很准,而且他的内力十分的霸道,在自己的身体里肆虐,却又不带一点儿疼,很奇怪的感觉。 她学过筋络,穴位,能够感觉到属于他的那些内里,一点点,一丝丝,围绕在自己的那些重要筋络和穴位外面打转,就好像一股股小小的旋风,在身体里打转。 虽然不疼,但却格外地难受。 而她又被赵凤麟以一种羞耻的姿势压在了一根粗壮的木梁上,木头上的灰尘簌簌落下,却被赵凤麟全部挥开。 这个时候的赵凤麟,不过是用嘴唇轻轻掠过她的唇角,接着,他就似是而非地感觉到,白芷脸上凉凉的,是什么? 泪珠? 不知道是一种什么感觉,赵凤麟本来浑身内力乱窜,好像走火入魔一般,脑子里只有一个念头,那就是亲吻她,把这个不听话的女人变成自己的。 这时候,却好像被什么凉水从头浇到了尾。 他松开她的手,这盆凉水也浇到了心里。 赵凤麟就这么定定地看着白芷,他是重瞳,又武功卓绝,在黑暗中,也能大致看清楚她脸部的轮廓。 她的皮肤白皙,细腻,眼神沉静如水,唯一的区别,只是脸上有一点微微的水光。 倔强的女人。 自从心头所有的情绪归位后,赵凤麟也只不过将握着她的手松开,垂在了身侧,血早就不流了。 他看着白芷,好似这一瞬间,已经看到了地老天荒。 他笑了。 笑得有点儿轻狂。 “是我魔愣了,白大夫,对不起。” 因为白芷不能动弹,他伸出手,轻轻擦了擦白芷的脸颊:“真话,你哭起来,实在不好看。” 白芷什么都控制不了,只觉得浑身上下很难受,属于赵凤麟的内力在体内横冲直撞,方才不疼,自从被赵凤麟的唇擦过嘴角之后,便不断地开始有些隐隐作痛。 她哭了么? 她还以为自己,除了在女儿身上,其实早就没有心了。 没想到,还有情绪波动呢。 对赵凤麟,她此刻没有别的情绪,他替她来撑场子,她知道,她也很感激,可他突然发狂,这又是怎么回事? 作为一个大夫,她潜意识,还是察觉到了不对劲的。 然而身体比理智先行,她抗拒赵凤麟的触碰,十分,非常,奈何动弹不得。 赵凤麟褪去了狂乱,心里知道,自己这是迎来了武道巅峰的第一次心魔。先前他就猜测,他的头风和内力联系起来,或许就有问题,白芷也没有诊断出来具体的病因。 多少武学典籍,并没有记录过心魔的可怕。 或者是因为,入魔过的人,并没有机会纪录什么武学秘史了。又或许是因为,达到过武道巅峰的人,从古到今也没有几个。 他挑了挑眉头,并不以为意。 情绪全部平复之后,他打横抱起白芷,带她走出这个殿宇。 这是一座冷宫,四周没有什么人烟。 白芷仍旧不能动,但是她却惊讶地发现,赵凤麟的那些内力,不再像旋风一样在自己的穴位边上围绕着,而是好像一只只小蝌蚪,钻入四骸之中,消失不见了。 赵凤麟反手握住了她的手臂,眉头挑了一下:“不错,溶地很好。” 什么意思? 他接收到白芷的眼神,不再冰冷,反而有些急切,和慌乱? 她被赵凤麟打横抱起,她的头真好枕在赵凤麟的胸口,清晰地听见他的心跳声,每一下,都如同擂鼓一般,有力,沉稳。 白芷只觉得耳朵不由自主就有些发热。 因为一直站着没有动,双腿有些酸麻,赵凤麟的手正好抱住了她的腿,他掌心传过来一股热力,熨帖着自己酸麻的腿筋,热热的,难免解了白芷的一点儿困苦。 这个赵凤麟,难道以为一句对不起,她就会原谅他了? 不可能。 看着白芷稍微有些慌乱的眼神,他的瞳孔又是一个收缩,不过很快,就恢复了原状。 他抱着白芷走路,慢慢腾腾说道:“你不要恨我给你传的内力,这些内力,有好处。” 白芷咬了咬牙,那些内力钻入四肢里,失去了踪迹之后,她便觉得浑身发热。 好像每一根骨头都被热烫的铁块滚过一遍似的,热气从身体里面冒出来,她开始冒汗,浑身上下冒出了一些细密的汗珠。 赵凤麟的声音有些冷凉,不复先前的狂热:“你是个大夫,自然知道手少阴心经,和足阳明肺经,闭上眼睛,开始冥想。想象那些热力,在这两个经脉线路,走了一遍。” 他这是什么意思? 难道他之前传入到自己体内的内力,并不是为了让自己定住不能动,而是想要给自己打通经脉么。 早前白芷就曾经摸到过武道的门槛,只不过,一下子停顿住了。 之后就再也没有进步,可是赵凤麟那么多内力入体——难道反而是关键吗 赵凤麟冷哼了两声,不再把白芷的眼神当作一回事,反而是悉心教导起白芷来,如何闭眼冥想,如何驱使内力,步骤清晰,浑然一体,白芷很快就进入了冥想状态。 赵凤麟在边上看着她,衣袍全都乱了,露出了香肩半个,然而她闭上眼睛,就觉得冷冽起来,神圣不可侵犯,倒真像是天边的神女。 嘴角勾起一个莫名的弧度,扫了一眼她裸露的香肩,解开了自己的大氅,丢过去,正好盖住她的那块肌肤。 他本就不是容易起情绪的人,若非心魔,他决计不会这样疯狂。 对白芷,他是打算徐徐图之的。 然而他并不是有时间陪在女人身边左右献殷勤的闲人,所以今晚思索了一回,还是过来了。 他知道白芷前路艰辛,然而她拒绝与人同行。 嘴角的弧度越来越大,说起来,和他倒是蛮像的。 一意孤行的人,在这世上能找到同伴,还真是难得。 赵凤麟抬头看月,此处是静谧的后花园,月光洒在白芷身上,透出一种神圣的美。 心魔虽然被镇压,却不知道又潜藏去了哪一个地方。 他扫了一眼白芷,心知肚明,自从他对她有兴趣起,她就是自己的心魔。 外间忽然想起了声音。 “对,贤王大人就是向着这个方向来的。” 赵凤麟朝外面看去,原来是年轻的皇帝,听说了自己来到了皇家宫苑,又带走了白芷,心头好奇,寻了过来,身后还跟着一贯和他感情很好的端王顾培楼。 这时候的白芷,身上已经不再发汗,反而是开始发冷,她陷入了更深一层的冥想境界,并不能听到看到,外界的事情。 “皇叔——”新皇帝也在月下现出了身形,赫然就是放榜处,喊来高提点的年轻人。 “皇帝,什么事?”赵凤麟没有现身,而是扶着白芷到了竹林后,只不过开口作答而已。 皇帝站在端王的前面,隐隐绰绰看的不清楚,然而顾培楼却看得清楚,赵凤麟以身相贴的那个人,不是白芷还能是谁。 听到太监来报的时候,他也在场,他这才知道,白芷是来和高提点比斗医术的。 怀着一种说不清道不明的心情,他也跟着皇帝过来了。 想见到她?他是想看看,挑战太医院权威的白芷,是何种结果。 或许到时候再出手帮她?她会不会感激自己? 这种种想法,各自缠斗,他鬼使神差就跟了过来。 而眼前的这一幕,却叫他捏紧了拳头,一双眼睛狼一般射向了白芷的方向。 两人不但以身相贴,甚至一瞬间,他还隐约见到了她袒露的肌肤。 顾培楼只觉得血气上涌,绿云罩顶,什么都想不到了,脑子里都是隆隆的声音。 此时无声。 皇帝咳了一声:“中秋佳节,皇叔何不来团聚?听说皇叔事头一次出手相护一个弱女子。” 他言下之意可颇为丰富,端看听的人懂不懂了。 赵凤麟也不急,也不慢,他无需管这些闲人的闲言碎语:“是啊。” 他尽然直接承认了。 皇帝心里也有些愣。 后宫里现在住着的那个娇客,只怕知道了要哭死过去的。 不但是出手相护,甚至能走近他三尺之内。 这可不是普通的女子。 方才他也不过是试探罢了,那个娇客,比白芷更加娇弱,第一次见到赵凤麟,就掉进了水里,等着他来救。 哪里知道他只当没有看见,继续往前走。 现在还在后宫养病不肯走呢,可惜赵凤麟不怎么入皇宫。 “皇叔,这可就是那位白大夫?你这次医治头风,可就是住在她的医馆?” 皇帝又斟酌了一下说辞,问了出来。 赵凤麟冷冷瞟了一眼:“还能有谁?一个做皇帝的,整天把心思放在打探八卦上,只怕不太好吧。” 这话说的,年轻的皇帝捏了一把冷汗,但还是站在那里。 他倒不是多管闲事,而是后宫住的那位娇客,有天大的关系,他本来,就答应了替皇叔,和那位娇客牵线的。 如今这还怎么收场。 “都走吧。”赵凤麟懒得看到一大群不相干的人在眼前晃来晃去,头疼,尤其是此刻他不得不专心白芷的经脉打通。 他一句话下去,皇帝也不再敢久留了。 他起驾走的时候,发现顾培楼眼角的青筋凸起,仿佛在压抑着什么怒气,不断抽动着。 “老三,你这是怎么了?” 怎么了?他也没有办法回答怎么了,方才这样的情形,只怕是皇,皇,赵凤麟和白芷亲密了? 心神也不知道是怎么了,一直安定不下来。 皇帝想走,可是顾培楼,却没有离开。 他的拳头仍旧死死捏着:“皇叔,你可知,她是本王的下堂妃。” 赵凤麟闭了闭眼睛:“说什么废话,我看上的,哪怕是头猪,也自然会养在身边。” 皇叔这是在骂自己无情无义吗? 对,他的确对白芷翻脸无情,又回头想着一些别的什么,可,那又怎么样,好过,好过皇叔和自己的下堂妃,有些什么不伦丑事。 “呵,天大的笑话,皇叔?你们顾氏皇族,不该是心知肚明,我和顾氏皇族,并没有丝毫关系么?” 赵凤麟言语中并不带丝毫讥讽,只不过陈述事实,然而这桩事实的陈述,却让皇帝顾显楼和顾培喽陷入了沉默。 他们的确隐隐约约知道这件事,更没想到,赵凤麟这样直接,又把这层窗户纸,给捅破了。 外面传的,实际都是半真半假的版本。 宋妃当年是前朝的贵族之女,被送到皇宫里,只不过是一桩交易,她早就有孕,然而先先帝爱而不得,终究下了狠手,想要打掉这个胎儿,宋妃便假死离宫,保护自己腹中的胎儿。 最后先先帝追回来,威胁要将她满门全部屠灭,赵凤麟出生后,先先帝久派人将他毒死。宋妃亲口喝下毒药,要和赵凤麟共存亡,这才留下了襁褓中的婴儿。 也因此,宋妃落下了病根。没多久就撒手人寰。 先先帝爱她爱得惨烈,赵凤麟长得又颇似宋妃,便命先皇后养在了身边,时常对着赵凤麟发呆。 甚至动过,给赵凤麟册封太子的念头,这是后宫阴私,无几个人知晓,最终还是长到半大的赵凤麟,亲口说道皇位是枷锁,他不喜欢做什么太子,这句童言似乎触到了先先帝心中的什么痛处,他更加珍视赵凤麟,也再没提过这件事。 至于后来—— “我姓赵,这事天下皆知。” 赵凤麟这样一说,皇帝的脸白了几分,他想暗示皇叔,不要再说下去了。 但是顾培楼却看不懂他的手势,直直道:“四皇叔,我待你如兄如父,你这是夺人妻子,你——” 他还待说些什么,赵凤麟感觉到怀里的白芷动了一下。 她身上热气尽褪,睫毛忽闪忽闪的,他能感觉到,白芷已经有了自己的内力,这从无到有的一步,最是艰难险阻,好在顺利过关。 不知不觉,赵凤麟才舒了口气。 天知道自己当年踏出这一步时,都没有那么多的提心吊胆。 白芷一直沉浸在冥想中,直到她完成了热气在身体内环绕几周天,才听到顾培楼这样一句话。 他说赵凤麟作为父兄,夺了他的妻子? 可笑。 白芷睁开眼眸,一道潋滟波光,泛着冰冷,倏然划过:“你说,我是你的妻?” 顾培楼无言以对:“至少曾经是。” “顾培楼,端王爷,我问你,我孤苦无依的时候,你在哪里?我替百姓救治,含冤入牢的时候,你在哪里?我替玲珑出气,和凌七缠斗的时候,你又在哪里?你心里但凡曾当我做妻子看,但凡有那么一点点对我的怜惜,你就该知道,玲珑才是我心尖尖上的人,你却四次三番,多次阻挠,你可是当我是曾经的妻子?不,顾培楼,有些话,我一直没说,却不代表,我不敢说。” 白芷自从打通经脉,化生了自己的内力之后,顿觉神清气爽,无比惬意,就好像浑身上下有了一根更加强硬的骨头在支撑着自己。有武功,到底不一样。 顾培楼想不到,一向冷然不多做声的白芷,竟会这样义正严辞。 每一句都像一把尖刀,不带任何犹豫,直直戳进了他的心口,带出无数鲜红淋漓的血肉。 赵凤麟则听的勾了勾唇,不愧是白芷,一旦引气入体,就如此强悍。 他就是喜欢这样的。 然而这还没有完,白芷继续一字一句地说道:“妻子?不,你只将我当了个附属品,曾经我脑子不好,便是关在房中,令我不见天日,我如今脑子好了,懂了些东西,又嫌弃我米粒之珠,不该与日月同辉,我想知道,顾培楼,是不是在你心中,我就不配懂得这些?” 这话问的好,皇帝见顾培楼连额头上的青筋都爆了起来,忙劝道:“老三,你这是做什么,太后也曾说过,你不能太过激动,你——” 顾培楼一只手止住了顾显楼的劝说,咬牙道:“白芷,你说,你继续往下说。” 他让自己说,她也不会客气。 “说到底,你就是看不起我,连最起码的信任,和尊重,都没有,谈何妻子?” “无情时是弃妃,现在看不过眼了,就是妻子,可笑,顾培楼,你可真可笑。” “放肆!给本王住口。” 顾培楼终于忍受不住,左手按在了胸口上,一口心头血含在了嘴里,终于沿着嘴角滴滴落下。 这些言语的利刃,全都戳中了他的心坎。 却也让他明白,这些时日来,他的压抑,他的不堪,他的落寞,时而又会想起她的身影,到底是为了什么。 他,顾培楼,还是爱上了他的下堂王妃。 命运弄人,兜兜转转,他什么都没有得到,却又,什么都没有失去。 除了,无法安放的一颗心。 胸口有一股剧烈撕扯的痛楚传来,顾培楼死死按住胸口,皇帝顾显楼见他不对,忙招呼人过来。 等到太医全部赶来,后花园假山后侧的亭子里,早就没有了方才的两个人影。 ------题外话------ 鱼刺卡喉咙,本来下午码字的,结果去医院取鱼刺等了一下午,医生好忙啊,我等的好无力,手机没电写不了,我就只能晚上回家码字,本来今天更七千的,这样,明天我再更七千到八千,写多少更多少,么么哒。别嫌弃我哈。 第一百零八章 鲜卑公主 108 顾培楼吐血了,胸口的那个装置出了问题,这件事,闹开了。 皇帝看着顾培楼,拧着眉头:“母后,这可怎么办,高提点挂冠而去,朝中的太医全部束手无策,难道还是去大禅寺请法印大师吗?” 被他问起这个问题的太后,一张光洁细腻的脸庞,看起来和少女一般,额头上系着抹额,眼睛里流露出一些担忧,不多,也不会太少,正好符合她的身份。 顾显楼早就习惯了自己的母后这个模样了,只怕自己生病了,她也是这副合乎礼教,不会太过悲痛的。 撇开这些想法,皇帝顾显楼还是想要救下顾培楼,他不但是自己同父异母的兄弟,到底还能给大梁镇守边疆,快要入秋到冬,去年冬天没有人来收割中原大好丰收,今年,可就不一定了。 顾培楼不能死,至少,现在不能死。 年轻的顾显楼眼底的阴影越发浓重,仿佛下了决定一般:“母后,接凌天高的车驾,现在行到哪里了?” 太后看了一眼顾显楼,终于开了口:“快了。” “务必,务必要让老三活下去。” 说完这句话之后,作为皇帝的顾显楼显得心事重重起来,他深深叹了一口气。 做皇帝,难,做大梁的皇帝,更是难上加难。 === 白芷想不到,自己自从有了内力之后,赵凤麟就对自己避开了。 他偶尔要喝药的时候,才会回来一趟。 是因为,赵凤麟感觉到无颜见她了吗?甩了甩头,她又觉得,不太可能。 他不是这样的人。 她吩咐着绣儿和小和尚,把赵凤麟的东西打包好,放在了门外。 赵凤麟终于回来了,他眼神里不带一丝情绪,看着白芷,和她身边堆着的东西。 “什么意思?” 白芷看了一眼他的手,包扎地很好,看来他还是出去找人处理伤口了。 呵呵,什么别人不让碰,看来也是胡说八道的。 赵凤麟见到白芷的眼神落在了自己的双手上,也还是没有解释什么。 他挑了挑眉头:“白大夫,你这是要送我走?” 白芷没说话,指了指那一堆东西,还有小和尚,赵凤麟也大概体会到她的意思,然而他并没有说什么,背着手走进了医馆:“饿了,吃了饭再说。” 白芷身后,站着医馆的几个人,都是面面相觑,不知道是怎么回事。 赵凤麟一进去,看了看,也都跟着赵凤麟进去了。 这一桌子的菜,正是绣儿整治的,还有些月饼之类,赵凤麟默默吃着,白芷却不动筷子,几个人再看了几眼,都退了下去。 “赵凤麟,你的头风,我治不了。” 赵凤麟拿起的筷子,姿势并不是很对,手指也很僵硬。 他夹了一筷子的拌炒蒲公英苗儿,半路上筷子就掉了。 对,从前他吃饭,总有人服侍在身旁,这一次,却不见那个小道士的身影。 小和尚被自己赶在了门口,只怕没有她的命令,暂时还不敢进来。 难道是因为,没有人伺候,就不会吃饭了吗。 她刚刚才起了这个念头,赵凤麟双手包扎好的手掌上,慢慢渗出了一点点的血来,那些血珠,滴入了菜肴里,碧绿的蒲公英苗儿变成了红汤色,他仍旧想要举筷,再去夹。 白芷发现了异样。 他的手,这样的颤抖,看来就是损伤到了握肌,在她思考之前,身体似乎有自己的习惯,一把抓过了赵凤麟的手。 她又成了一个尽职尽责的大夫。 走,自然是要走的,只不过,这一副死样子,在她的面前,她容忍不了。 他手掌里当时嵌入了大量的碎瓷片,在他紧紧攫住自己的时候,她的确能够感觉到他手掌心的粗粝,几乎要割破肌肤。 赵凤麟一只手被白芷拖了过去,眼神里的阴影,很快一黯。 白芷没有注意到他的目光是何种样,一层层打开包裹的白纱。 惨不忍睹。 一颗颗碎瓷片,有的嵌地更深,有的却被野蛮地拔出来,粒粒颗颗,都呈现出一种决绝的姿态,那就是,它们要待在赵凤麟手掌里安家了。 白芷难免口气不好:“你找的哪个大夫?这是什么操作手法?江湖郎中也比这个弄得好些。” 赵凤麟仍旧用一种黯沉的眼神注视着白芷,犹如古井无波,却又带着一股吸力,白芷只是抬头看了一眼,便立刻低下了头。 赵凤麟的狂暴,她也见过。 远没有此时寂静无声时危险,他眼神里的古井无波,倒像是拨动了她心弦的另一只手。 这只手,却被白芷生生按下。 她不需要这种不熟悉的感情——她本该了无情绪的。 所以她仍旧变成了一个大夫,冷冰冰的,公式化的,赵凤麟的眼神更加暗了一下,然而,便从眼睛里消失不见了。 还是最开始那种,懒散的眼神,仿佛两人之间又回到了最初,他还是那头慵懒,又随时充满了力量的猎豹。 “不是什么江湖郎中,我自己随便弄的。” 赵凤麟轻描淡写。 白芷没有犹豫,去来一个小小的镊子,消毒过后,动作精准,快速,有些碎片已经差不多要深入血管了,她不得不粗鲁一点儿,才能夹出来。 赵凤麟连眉头都没有皱一下,反而和她开始聊天:“既然要送我走,是否要告诉我,我的头风,你打算怎么办?” 白芷夹出一个碎片就丢进了瓷缸子里,一颗颗碎片,发出了叮叮当当的声音,四下里一片沉默。 “你放心,我自然会将你治好,否则我这块招牌,立不起来。” 赵凤麟也不愿意理会白芷说些什么了。 既然,她就是自己的心魔,那么,他就宠着她,让着她,他把自己的心魔养起来。 夹完这些碎瓷片,白芷给赵凤麟撒上了白药,给她缠上了纱布。 然后,白芷目送他离开。 赵凤麟回过头来,站在马车面前,笑容里带着一点儿邪气:“可别半夜想我才好。” 白芷没说什么,丢给他一个沉甸甸的包裹,砸在他的怀里。 马车上,他扯开包裹的布,不意外看到明晃晃的一大坨,凤冠。 他不在意地丢到一边。 “凤主,宋地催的很厉害,现在就启程吗?”七杀和九灭都在。 尤其是九灭,瞪着一双眼睛,不知道在想些什么。 “凤主——我不想走。” 他很老实,开口就是不想走。 此刻马车还在玲珑医馆的外面,赵凤麟看了看医馆外挂的几展灯笼,上面写着几个字,模模糊糊,看不清楚:“再等等。” 等到烛火烧退,灯笼里再也没有一丝光线,赵凤麟才招了招手,马车的车辙,才缓缓转动起来。 === 过了几日,白芷才发现,那天给赵凤麟上药的时候,有拿出来一个麻沸散的小瓶子。 那个小瓶子,她找了几天,怎么也没找到,还是甄柔找了出来:“师父,可是这个瓶子?” 白芷点点头,她还得添一点儿药进去,打开之后,才发现不对劲,麻药药粉都已经板结地不成样子了。 那天她给赵凤麟上药的时候,也不记得看药粉是个什么状况了。 按照天数来说,应该是同样的板结状况。 难道,那一天,她洒在赵凤麟手上的麻沸散,并没有起作用吗? 她记得自己的动作,几乎都是直戳到肌肉和筋骨的,如果她撒下去的麻药没有起作用,那么赵凤麟该是如何忍受这种*上的痛楚的? 她几乎没能感受到他的内力有什么岔子,如果他痛到动了真气,她也该感觉出来的。 然而并没有。 白芷怔忪了一刻钟,想不通的事,就丢到了一旁。 赵凤麟那么忙,她就算不赶他走,只怕他自己,也要离开了。中秋节,那一晚,她就感觉到,他似乎有什么想说。 微微摇了摇脑袋,白芷看着眼前的医案,化了大半个时辰,才写了千余字,这纯古文,的确是难写得很。 才发着呆,却听到了一阵敲门声。 很轻。 夜已经深了,如果真的有什么急症的话,不会这样轻。 她刚刚才这样想完,接着就是一个女声高叫:“这间医馆没人了吗?人死到哪里去了?” 呵,是啊,人死了。 既然这样无礼,白芷也就没去管这些敲门声,把所有的灯火熄灭之后,自己回去睡了。 外面还是有人在吵着,吵了一会,再没有了动静,白芷心道,大概是回去了。 到了白天,白芷的医馆开张之后,哑巴一开张,接着就是一个女子,身后跟着她的丫鬟,挤了进来。 还没开口,就不怀好意地盯着白芷上下打量了许久。 白芷让她去外面等。 “排队,等号码。” 来人穿了一身红衣,乌发变成小辫,腰间别着一根小巧的鞭子,皱着眉头:“赵凤麟呢,他在哪里?” 白芷冷漠开口:“你到底是治病还是找人?我这里没有什么赵凤麟。” “不看病,就立刻走开。” 这几日的医馆,人声鼎沸,因为高提点斗不过白芷的事情,不知道怎么回事,传的特别广,都说是白芷医术已经胜过了太医院的提点了。 京城内外,都相信,白芷是个神医。 她的名气空前高涨了起来,所以她的医馆,不得不限制挂号的人数,有些都是来看热闹,并不是真的看病的人。 所以她对于这个娇娇的小姐,连多说一句话的*也没有。 哪里知道,这个娇小姐这样蛮横,听到白芷说赵凤麟不在,就立刻飞也似的,想要越过白芷,上到楼上,去检查白芷说的是不是真的。 白芷却根本不容她放肆,去抓这娇小姐的手,甄柔也在后面,拦开了双手,想要阻止她乱闯医馆。 这人是谁啊?真以为都是她家开的吗? 白芷抓住了这个小姐的手,她一回头,也很讶异,看着白芷,笑容很是扭曲:“想不到你也会武功?” 白芷也觉得很奇怪,她一旦抓住了那个女子的手,便觉得身体自动调整了状态,很轻易就把她固定在了原地。 那个小姐也没有想到,白芷竟然硬生生能把自己固定在原地。 就在这个时候,她一只手使了一招,推开了白芷的这股固定的内力,一下就把鞭子抽了出来:“放肆!贱人。” 她一鞭子挥过去,白芷也是身子一矮,鞭子不偏不倚,挥到了甄柔的身上,白芷已经在此起来将这女子推了一把,因此只是鞭尾扫到而已,但,白芷定睛细看之下,这鞭尾还有深深的扎钩,只不过一下子,就已经将甄柔的胸口衣物扎破了,露出了道道血痕。 白芷眯了眯眼睛,这女人倒是欺软怕硬的,她从刚才那一下里知道了自己有内力,是身怀武功的,便立刻将鞭子甩向了甄柔那里。 那方向改的可真是快啊。 白芷一把拉住了她的鞭身,女子一身红衣,脸色更是娇俏,只是表情十分凶狠:“放开。” 握住了她鞭身的手,也定住了不再动弹,白芷看了看自己的手,没想到,她一旦有了内力,竟然就是这么强横,放开? 不可能。 白芷使出推云手中的一招,顺势拖住了那根鞭子,而红衣女子只觉得鞭子上一股不可抗拒的力量传来,她连忙运起内力抵抗,却发现白芷的内力格外强,是她从未遇到过的高手。 她根本抵抗不了,顺着白芷的这力量,就摔了个狗吃屎。 鞭子也被白芷握在了手里,鞭子的尾部指着她娇嫩的脸颊,似乎稍有不慎便会勾的她的脸破皮一般。 “你是谁?谁让你在我的医馆撒野的?”白芷声色俱厉,看着这个娇蛮的女子,问道。 红衣女子眼珠转了一下,看了看门外,仍旧是空无一人。 她开始后悔,为什么非要独自一人出来,寻找赵凤麟,连一个贴身侍卫都没有带上。 她看着眼前尖利的钩子,咬了咬牙,恨道:“我是鲜卑公主,拓跋珍,你还道怎么样?贱民,怎么还不放下鞭子。” 她这样说完,白芷一鞭子就挥上了她的手臂,方才她就是用这只右手鞭打上了甄柔的胸口,鞭子的勾子深深地扎进了肉里。 ------题外话------ 不想做一个言而无信的作者。先放四千上来,剩下的三到四千,要么是十二点之前,要么就是明天早上加更。因为这两天把稿子丢上来,没有存稿,所以更新时间还是八点五十五到九点半。 第一零九章 联合密谋 110 自称是公主的拓跋珍痛得大叫起来:“你这个疯大夫,给我住手!” 她的武功明明是鲜卑排名前十的,怎么会落败在这个三脚猫的手里,她为什么会有这样强横的内力? 拓跋珍看着白芷,恨意像毒汁,流到了心底。 她手臂上的血也跟着流出来了,好痛—— 这下子,白芷的心里也感觉到了一点儿痛快。 甄柔也摇摇晃晃被绣儿搀扶起来,在白芷检查了一番伤口之后,终于放心下来:“什么公主?公主岂是我们这样的平民百姓能见到的?还不快些滚?” 白芷说的不错,即便是鲜卑的公主,也不是能够轻易抛头露面的。 更别说跑到一个医馆来找男人了。 这种行为是什么?说难听点,就是荡妇,放在乡下,可是要浸猪笼的。 或许有公主娇蛮霸道的,但却都是暗地里的,这样放在明面上的,还真的不多。 白芷这句话一出来,可就堵死了拓跋珍的退路,她再找证据来证明自己是公主,那又怎么样,不过是一个淫荡的公主罢了。 这时候外面已经吵了起来。 “谁,谁将我们看白神医的号都领了?” “谁,又是谁,在医馆里面大闹?” 白芷开门,拱了拱手之后,指着这个号称鲜卑的公主,眼神真挚:“众位客人,评评理,她声称自己是鲜卑的什么公主,要到我的医馆里来闹事,还把我的药女打伤,我大梁还有天理吗?” 听到白芷这么一说,众人都看向那个一身红衣的女子,她瞪着眼睛,犹自还在凶狠:“喂,你们这群刁民,看什么看,把你们的眼珠子挖出来。” 本来还在辨别情况的群众们,可是彻底被她给惹怒了。 “没天理了,真是没天理了,这样的女子,怎么可能是公主?” “她才是刁民,白神医,将她绑到大牢里,她就老实了。” 白芷挥了挥手:“我没那个时间,算了,乡亲们,还是给你们瞧病要紧,就将她绑了丢出去,算了。” 这话一出,更是群情激愤:“还是白神医心地仁慈,还不快滚。” 拓跋珍真是欲哭无泪,被哑巴绑住推了出去。她还在叫着:“不是,我真的是公主——” 可是,谁要理她? 玲珑医馆已经是拥挤成一堆了,谁又能听到她的声音。 白芷也感觉到,这家医馆,是时候扩张了。 也是时候,吸收新鲜血液进来了。 白芷想了想,让哑巴重新叫号,至于那个不知道是真是假的公主拓跋珍,却仍旧没有人理会,在医馆外面动弹不得。 绣儿给甄柔上药的时候,轻声问了句:“她真的是公主?怎么出手这么狠?” 甄柔点了点头,微微皱眉,皮外伤,到底还是因为钩子太多太密了,实在是有点儿疼:“出手不狠,还叫公主吗?听闻鲜卑皇族的公主都会武功,而且天生性格泼辣,也都是使鞭,使棍子的多。” 绣儿错愕了一下:“那白大夫还说她是假公主?” 甄柔叹息一声:“绣儿,你傻吗?师父早就看出来了,她不但是公主,她还真的是鲜卑的公主。师父就是让她找不到后台,也捉不到把柄,你没有看到吗?师父她为了我,甚至甩了公主一鞭子。我——” 她的确是心中感动的。 生平第一次,有人如此护在自己的前头,甚至不管不顾,这人是公主,她呢,她不过是小小的庶女。 想着想着,甄柔落下泪来。 绣儿也安慰着她:“柔姐姐,你莫要哭了,白大夫对你这样好,也是将你看成了自己的徒儿,我听着也是很羡慕的,你能喊她师父,可我却只能喊着白大夫白大夫。” 说着说着,倒是自己掉下泪来了。 甄柔又反过来劝了她一回。 绣儿抹干了眼泪,说道:“罢了,都是我从前做下错事,白大夫对我才心有芥蒂。可我,也很想学医术啊。” 甄柔也觉得绣儿身世可怜,十分心酸,惹得自己眼泪又下来了。 两人相对哭了一场之后,甄柔倒是想起了一个办法:“你想学医术,这个倒是不难,但是我也不能背着师父教你,我记得师父曾提起过,等到医馆扩建后,会缺很多的护士。” 绣儿眨了眨眼睛:“护士,什么护士?” 甄柔摇摇头:“我也不知道是什么护士,但,师父说的,这样,你先跟我学一些基础,到时候,师父若是招护士,你也可以学点儿医术。” 绣儿大喜过望,眼里的泪花闪啊闪的,对甄柔又跪又拜的感谢。 === “公主,你怎么弄成了这样公主?”贴身的侍婢终于在医馆附近找到了拓跋珍,拓跋珍因为被绑住,有点儿脱力,被侍婢找到之后,脸上更是阴冷地笑了。 “来人,先带我回宫,她把我的手臂伤了。” 拓跋珍瞪着玲珑医馆外的招牌,妙手回春,正是方家送的牌匾。 “赵凤麟为什么会来这样的小医馆治头风?”拓跋珍一边捂着手臂的伤口,一边问道:“你可知道?为什么?” 那个侍婢支支吾吾不肯说话,拓跋珍说时迟那时快,一个耳光就扇了过去:“你还瞒着我?是不是顾显楼让你瞒着我的?” 那个侍女被一个巴掌扇的连站都站不稳了,嘴角流出血来:“大梁皇帝陛下的确让宫人不要传出那晚上的事来。” 侍女似乎是很怕拓跋珍,捂着脸说道:“公主,我打听了,那天晚上,也就是贤王大人来皇宫那一晚,见过的宫人们都说,贤王很护着那个白芷。” 车驾到了皇宫,拓跋珍的手臂上,由御医严明来给她敷药。 严明稍有不慎,药粉撒多了一点儿,拓跋珍感觉到疼痛,又是一个巴掌扇到了严明的脸上:“高提点的爱徒,高提点走了,你如今也就只是一般的太医院御医,还敢这样随随便便撒药粉,当我拓跋珍是死人?” 她本来就听了侍女的话,心头正是烦躁,想到了唯一一次见到赵凤麟,那种迎风而立,飘飘欲仙的样子,心头更是又烦又痒,将个白芷恨得要死。 因为烦躁,她更是看不起严明:“太医院都没人了嘛?听说你的师父高提点,还是她的手下败将,你就更别提了,怎么就派个这样的人来给我治伤。” 她说了几句,对严明更是厌烦,严明捏着拳头,忍着性子在听。 拓跋珍还没说完,他心里的火已经腾的一把烧了起来。 “你说完了没有?” 拓跋珍本来是对他没有什么观感的,只不过随口说几句,见到严明发火,心里觉得有趣,脸上突然笑了一下。 这笑容里,掺杂了几分狠辣,看的严明心惊肉跳,后悔起来,自己何必和这位贵人较劲。 师父的确已经挂冠而去,但是他也是为了保住自己,若是跟她作对,只怕苦心孤诣保住自己的举动,也就毫无意义了。 严明觉得,自己一直在师父的羽翼下成长,根本没有成长的机会,如今他痛定思痛,是时候开始成长了。 白芷的医术再怎么高明,教导他医术的,却并不是白芷,他怎么可能真的认贼为师? 心中有了这个想法之后,严明脸上再也没了表情,他冷冷地看着拓跋珍,斜睨着眼睛:“你不想我治,可以,我这就去让院首换人来。” 他侧脸的角度,再加上这个冷冷的表情,让拓跋珍忽然心里动了一下。 像,有点儿像。 也不知道是哪根筋不对了,拓跋珍命人拦下了他。 “本公主没有喊你走,你也敢走?”拓跋珍上下打量了一下严明,他的身材很高,眉目间一旦冷下去,倒也有几分像那个人,只不过,那人五官更加明朗俊挺,严明有些卑微之气。 严明站住了脚。 “还有什么事?公主殿下?” 拓跋珍眼珠转了一下:“你跟我好好说说,那天的情况。” 严明应了一声是,便坐了下来,一边回忆一边说。 拓跋珍听着,等听到最后,已经是妒火滔天。 赵凤麟,竟然这样护着那个白芷?为什么? 她有哪一点不如她? 拓跋珍眼带怨毒,端坐在椅子上,不由得,想起来第一次见到赵凤麟的情景。 她混在鲜卑商队里,本来是想跟着前往大梁去看看繁华世界的,哪里知道,走到半路却碰到了土匪。 对,就是土匪,边界处,常常有官军扮作土匪,打劫他们这样的商队,中饱私囊。 她本来只不过是潜伏的,却没想到土匪把主意打到了她的头上。 就是那么老套,那时候赵凤麟真好路过,随随便便,轻轻松松,就打倒了那些官军。 他迎风而立,衣袂飘飘,犹如神祗降临。那一刻,拓跋珍就觉得非他不嫁。 不过他对救人没什么兴趣,只不过是那些官军当了他的路,才出手的。 因此她上前去问他性命的时候,赵凤麟只给她一个背影,就当她是空气。 如果说开始还有一点儿动心,最后就是赵凤麟的态度激起了她的一股傲气,疯狂了一样,追到了大梁皇室。 她带来了精兵强将,说的清楚明白,就是嫁给赵凤麟之后,鲜卑才会帮着大梁抵抗大夏。 否则,免谈。 大梁的皇帝很是动心,这才把她留下来,住在后宫,就等着哪天神龙见首不见尾的贤王赵凤麟出现,跟他提出这件事情,可是她哪里知道,赵凤麟根本不出现在皇宫,她找不到他的人。 白芷——这样的钉子,自然是她除之而后快的。 眉头拧了一下,她凑到了严明的耳边:“我有一个法子,不过要你配合,怎么样?你想不想你的老师回来?” 严明看了一会拓跋珍,点了点头。 “好,我听你的。” ------题外话------ 也不知道为毛收藏掉这么多,大家不想看感情戏么。心塞塞的。555 第一一零章 公主的毒计 111公主的妒忌和毒计 白芷的樟脑通过药厂,已经交付给了陆皖生。 这一批樟脑,都是岭南运来的樟木制作而成,都是很高的品质。 陆皖生来到白芷位于京郊的庄子里取货的时候,也对这些樟脑的品质感到很是满意。 “这些樟脑,你打算怎么卖掉?”白芷想了一会,还是没想出来,这陆皖生吞下这么多的樟脑,到底该怎么销。 “保密。”陆皖生作为一个商人,他还是很有想法的。 在行销方案还没有奏效之前,他自然不能泄漏方案。 陆家的商行在京城也有分号,白芷既然由他全权代理自己的产品,也相信他能把自己的药品卖出一个好价钱的。 无论如何,她等的,还是那个契机。 “无论如何,这批樟脑卖给你,我的药厂牌子不可以毁。” 白芷下了最后的警告,陆皖生摇了一下扇子:“放心,这些樟脑,从你这儿搜来是几两银子,我必定能将她卖出翻倍的银两来。你信不信?” 他的脸看起来倒是在阳光下熠熠生辉的,白芷点了点头:“最好是让我信。” 陆皖生丢开扇子,实际他的法子还在想呢。 兵部也采买了一些樟脑,那么他的用途也不能和兵部重合。 他脑子里灵光一闪,已经有了一个大概的计划。 这阵子,两浙不是运来一批新的丝绸,名叫蝉衣的么?因为轻薄如纸,又加上工艺繁杂。 但是听闻皇帝的爱妃庄妃娘娘,很是喜欢这种一年只产几匹的布料,又听说这种布料,穿在身上,滑如流水,本来就是最极致的穿着享受。 可是这种料子,却最怕虫蛀。 稍微有一点点虫子,一大批就会坏掉,整匹布,也就不能穿了。若是这种价值连城的东西坏了,那么江南那几万台织机的磨损,多少绣娘的累活,可就是白来了。 听说宫里,正在为了这种布匹十二个时辰派宫人看守。 甚至于有一次我有一个宫人困了打起了瞌睡,谁知道真的跑进了一只虫子,一匹布还真的就散架了,穿不了了。 陆皖生点了点头。 这个庄妃听说又怀了身孕,正是皇帝心尖尖上的人,对,就这么办吧。 陆皖生作为一个消息灵通,又一心进取的皇商,自然想尽办法,把生意做到最大。 他没办法接触庄妃,却能买通庄妃手下采买的宫人。 一番接触之后,那个宫人便想着办法给庄妃吹起了关于神医白芷的耳边风。 这宫人本就是庄妃身边的老人,很受她重用。 “娘娘,您看您总是想着多找几个神医看顾肚子中的孩儿,听闻这女子,连狐惑病都治好了。” 不错,高提点挂冠而去后,十日之内,思官和静官的狐惑病,就都由白芷治好,两人甚至将多年青楼的资产,全部赠送给了白芷的玲珑医馆。 这一桩事情,也是白芷打倒了高士英的明证。 庄妃听着听着,忽然想起一桩事情来。 “你去问问康王妃,我和她素来要好,她也曾在我面前提过两回,说白芷医术极其高明,兼且见识高深的。” 慕容氏因为中秋并未来宫里,肚子太大,无法走动了。 那宫人去了康王府里回来便眉开眼笑,劝道:“娘娘,莫再犹豫了,康王妃都举荐了白神医,那自然是没错的。” 她也不多说,勾得庄妃要她把话好好说个清楚。 庄妃因为有孕,没办法再多服侍皇帝,自然有些无聊,她一贯都是用的太医院的御医,可是最近高提点挂冠离去,她就觉得太医院这些御医们,都被养的走不动道了。 所以她有点儿不喜,长公主被白芷救过的事,她知道的,不过她是怀孕,并不是什么暴病,也没想过要用白芷,而且长公主后来也没用白芷,她也就将信将疑了。 “什么事?你还不快说说。” 庄妃显得有点儿着急。 最近她总觉得浑身上下不得劲儿,太医们瞧了又都说没什么,可她就是有点儿怕。 怀着孩子的人,总会担惊受怕的,她也想着,只怕是自己吓自己。 想起慕容氏那一桩事,她晚上又惊醒了。 宫人这才把实话告诉她。 “什么,白芷说她能给慕容氏治好肾里的病?”庄妃手紧紧抓着帕子,“慕容氏的那个病,可是张天师亲自看过,说是冲撞了,实际上不过是个幌子。” 当年的事情,是惊动了太后去查的,慕容氏生下的不是个死孩子,只不过天生头角上长了红瘤,越长红瘤越大,怎么也治不好。 太后震惊,偷偷带着一些她信得过的神医来查。 她自己本来也是医道中的佼佼者。 一查脉,大约知道点不对劲,但是这句话,却没跟康王说。 最后只说是冲撞了,实际上诊断出来,是康王和慕容氏冲撞了。 意思就是说,只要康王妃还是慕容氏,两个人就生不出好孩子来。 太后曾让康王进宫,商量着休了慕容氏。 可是康王却坚决不受,甚至自甘贬为庶民,也要慕容氏这个王妃。 当时庄妃只不过是个小小的才人,听说这件事,面上没什么,实际上却羡慕的要死。 愿得一心人,白首不相离,这是哪一个女人都在做的美梦啊。 神思恍惚了一会,庄妃摸着肚子,生怕孩子生出来也有个红瘤,慕容氏那个红瘤孩儿的模样她见过,那孩子太可怕了…… 可是没想到,张天师都说除非慕容氏和康王和离,康王重新找个王妃,否则生不出好孩子。 白芷却说他们的病能治好? 这是一种病么。 庄妃点了点头:“好,就请白神医哪天进宫给我瞧瞧。” 陆皖生得到了这个消息,是万分雀跃,再次找到了白芷:“你看,宫里的事情,已经替你运营完毕,只等着你在庄妃娘娘面前,一展拳脚。” 白芷这才知道,陆皖生的营销方案很简单。 就是去给庄妃看看病,然而顺带着推销一下樟脑。 据说这庄妃是个大美人儿,又是红极一时的宠妃,举国上下女子都效仿这位庄妃,如果说,庄妃要是觉得白芷的樟脑好用,那么只怕,全国上下的门路,就打开了。 樟脑好用是好用,现在是无人知道啊。 陆皖生还没解释几句,白芷便伸手打断了他的话语。 “别再多说了,我懂了。” 这么快就懂了?陆皖生原以为,还要多和白芷解释解释,她才肯去呢,没想到短短几句话,她就明白了他的神医。 商人一直被世人所轻贱,实际商道艰难,也有其中真意。 白芷却不是那样的粗人,她恰好明白,陆皖生的用意。 实际上他就是千辛万苦,找了个红星偶像,给自己的产品代言。 因为白芷轻松的理解了,陆皖生觉得对白芷还有点儿知音的感觉。 他脸上突然有点红了,咳嗽了几声,转过背去,不再看白芷的模样。 奇了怪了,扬州商会这么多人侃侃而谈,也没觉得哪一个是知音,怎么这个白芷,只不过表示听懂了,他就激动地跟什么似的。 陆皖生匆匆忙忙就离开了,白芷看着他的背影,也有点儿奇怪,这人脸红的跟煮虾子似的,难道是病了? 不过,陆皖生的这个提议,倒是很好。 她既然要跟顾培楼争,早晚都是要利用宫中的贵人。 反正多看一个病人不多,少看一个不少,只要她还是坚持本心,劳苦大众不丢掉,她也没什么对不起自己的。 大国医是吧。 可不是探囊取物么。 白芷一贯来不想把别人都想的水平太次,可自从来到古代,除了张天师之外,其他人的医术,还真的不是她的菜。 === “这么说来,庄妃是身子真的不好?” 严明再次以看病的借口,来到了问心宫。 这座宫殿,本就是前朝公主的,如今拓跋珍住在这里,正和了身份,她本就想着,将来还得以贤王妃的身份,问鼎贤王府呢。 若不是四贤王赵凤麟没有在京城开府,她早就直奔他府里去了。 鲜卑的女子,自来有拉郎配的习俗,看上的男人,那就直接抢了。 拓跋珍听严明说起庄妃请了白芷的事情,眼光更是毒辣起来。 她上次吃了白芷的暗亏,还没吱声,她敬业来自投罗网。 严明心里也是计较万千,师父虽然挂冠退隐,实际上却还在指点着他,该如何和白芷抗衡。 还记得昨日前去找师父谈话,他就已经知道,师父的意思了。 白芷留不得。 白芷留下来,皇家只会对太医院越来越痛恨,吃着干饭不干事,他这次以挂冠的方式保住了一点太医院的名头。 但如果继续让白芷治好御医们治不好的病,只怕太医院的地位要大大下降。 “明儿,只怕以后太医院的担子,就压在你的身上了。” 想到师父投向自己那沉重的目光,严明的心中就充满了使命感。 不错,不能再让白芷治好病了,当务之急,就是让她失手一次。 他的这个想法,和拓跋珍的点子不谋而合。 “庄妃?”拓跋珍说道,“那就让白芷治庄妃的时候,出点儿什么意外。这种事,我也不懂,你看,严御医,是不是由你来完成?” 严明点点头。 拓跋珍满意的笑了:“只要这次你能超过白芷,太医院还有救。” 她自然知道严明的软肋就是在太医院身上,因此一个劲的撩拨着严明。 等到把严明送走,贴身侍女给拓跋珍端来上好的天山葡萄的时候,她才呸了一声。 “庄妃,可是上次那个胆敢呵斥我的妃子?”拓跋珍想起什么,问着婢女。 婢女点了点头。 拓跋珍初来乍到,住在宫里,难免有所不知,来到后花园,摘了许多牡丹玫瑰,其中有一朵极为特别,是全绿色的花朵。 她当下就剪了一枝,也没插花瓶,就直接戴在了头上。 出去在骑马场骑了一圈,碰见了一个妃子,那妃子见到她头上的花,好像十分生气,指着她呵骂了好几句。 最后还是皇帝出来圆场的。 什么庄妃,当她是谁?她代表鲜卑出来和大梁联姻,带来的是子孙之好,兵力强大,而庄妃,她又算哪根葱,听说只不过是一个小门小户的女儿。 也敢在她面前横,当初若不是皇帝拦在前面,只怕她早就一鞭子上去,勾破了她那张脸皮。 狐媚子。 原来是怀了孩子,皇帝那么重视她。 就让她瞧瞧,这狐媚子,面子和孩子,都不保,是个什么状况吧。 婢女听到拓跋珍在外面挥鞭子,空气中响起了一声声的巨响,又听到拓跋珍银铃般的笑声。 不知情的人,或者会以为发生了什么好事。 只有贴身的婢女,能听出其中的恶毒。 她是跟了拓跋珍十年的婢女了,仍旧猜不出她下一步要做什么。 在鲜卑皇宫的时候,她就曾看上自己的表叔,那可是嫡亲的表叔!兼且早就儿女成群了,她百般索取不成,就闹到了人家家里,把表婶给打的下不了床,几个孩子都打断了手脚。 然而皇帝的女儿,骄纵惯了,皇帝也管不动她。 最后表叔忍无可忍,终于集齐一万人的血手印,上书痛陈拓跋珍的罪行。 这下子拓跋珍是引起了鲜卑士人的不满。 鲜卑民风再怎么开放,上层的士大夫和皇族也是要脸面的,对于拓跋珍这样歹毒的女子,鲜卑皇帝没办法,只能按照商议的,把拓跋珍禁足,让她在皇宫后院关个一年半载的,再说。 拓跋珍哪里是关的住的人,知道是表叔害了自己之后,她偷偷潜逃出皇宫,把个表叔的院子墙角,全部泼了粪,写上本公主不要你了,随即扬长离去,接下来就混到了商队里,遇见了赵凤麟,就直接追到了赵凤麟的大梁皇宫。 婢女是战战兢兢跟了拓跋珍十年了,她无时无刻不同情那些被拓跋珍看上的男人。 还有被她看上的男人们的那些女人,更加凄惨。 还是希望那个白神医能够自求多福吧。 婢女还没想完,拓跋珍一回头,鞭子又一声响,啪地一声落在了婢女的脚边。 婢女被吓得尖叫着跳了开去。 拓跋珍似乎是想起了什么事情,命令道:“去,把我房里的阿芙蓉膏拿过来,给严御医送过去。” 婢女颤抖着点头,连忙马不停蹄就按照着拓跋珍的吩咐去了。 阿芙蓉,好像不是什么好东西吧? 婢女却赶紧打住了这个念头,飞也似地去了太医院。 === 白芷带着行脚箱被庄妃的宫女接走的时候,已经是隔了一天了。 前一天,庄妃已经等得急了,这几天她越来越不舒服。 高提点的那个爱徒放开了药,她喝了下去,却不见好,而且那药味,她根本就喝不下去了。 还剩下大半碗,她的老宫人,也就是王嬷嬷正在努力劝着。 “多少喝点儿吧,陛下不来,您也不能撒气不喝。” 庄妃冷笑了一声:“我有什么资格撒气,你又不是不知道,我和他,不过是逢场作戏。” 这话说的,王嬷嬷不知道该怎么回答了。 庄妃在皇帝面前一惯小意,怀了孕有些儿不舒服,怎么就出口就是这些了。 然而这些又都是她的心里话。 一朝妃子一朝臣,若不是自己还想再往上攀爬,当年何须被送进宫做个妃子。 她最羡慕的,还是康王和慕容氏。 比翼双飞。 听说那个侧妃也死了,当年可是太后塞进康王府的人呐。 康王死也不肯休了慕容氏,太后无奈,只能安排一个侧妃。 她说不能让康王一脉绝后,说完这句话,也就没再管康王了,康王却根本没碰那个侧妃,是太后命人安排灌醉了康王,才会侧妃一夜风流,只不过生了个女儿,也是命不好,康王就再也没碰过那侧妃。如今竟然去了。 或者是怀了孕,庄妃的眼泪特别多,躺下之后,想起康王,又想起年轻的皇帝,昨日又说起再开选秀的事儿—— 心里沉甸甸的。 庄妃躺下,夜半才睡着。 等到天亮了,王嬷嬷来看了一眼,却发现大事不好。 庄妃已经烧糊涂了,嘴里一直喊着娘家时的表哥,这,这可如何是好。 被皇帝陛下听见了,可是要砍头的。 王嬷嬷还没来得及细想,掀开帐子一看,脸都烧红了。 她是个有经验的老嬷嬷,知道这是不好了,庄妃可还怀着孩子,如果真出了什么事,发烧可是要烧坏孩子的。 十几年前,就有发烧后的娘娘,生下过傻孩子的事情。 她知道庄妃是风口浪尖的人物,她饮食药品,没有一样不检查的,怎么还是中招了。 这几天,庄妃是嚷着不舒服过。 她——她也没想到病来的这样快。 王嬷嬷的心就像是沉到了海底,又冰又冷。 对,陛下,得去通知陛下。 还有,对,还有那个白神医。 她心乱,可是做事情还是没有丝毫慌乱,稳稳当当把几件事情全部吩咐了。 白芷因为医馆的事情耽搁了,宫里也没人来催,就没放在心上,想着把医馆的病人都看完了再走。 因为医馆名声渐隆,她每日看病的人数也就多了,晚了才一天。 宫里的人急急忙忙赶了来,催着她去。 白芷大概知道,也许这位庄妃的情况,不太好。 她准备万全,才坐上宫里的马车。越是不好的情况,越是对她有利。太医院自从高提点一事后,必定要全力打压她。 这时候,她绝不会让太医院拿什么把柄。 ------题外话------ 亲们,早上三点半起来码字,顺利把时间扭过来了,以后统一早上七点五十五更,我死也要把更新时间固定在这时候啦。 而且,我会锻炼速度,把每天的更新弄的肥一点儿。 另外,感谢分红比熊的51朵鲜花,和1张月票,redlemon623的1张月票,1张评票,陌小桑的1张月票,韩羽褐的1张月票,陈乐的1张评票。 我都要发愤图强了,大家用花花和票票砸我吧! ps,乐妞,订婚快乐! 第一一一章 十五两石膏 112 更深露重,寒星点点,白芷到达宫殿的时候,已经是夜半时分了。 夜半时分的皇宫,如同隐没在黑暗里的一头庞然大物,深深地凝视着她。 一个老宫人出来迎接的她,一边看着白芷身上的露水,一边喝骂着身边的宫人:“你们这些奴婢,差你们去接人,结果就这样对待贵客?连大氅都没预备?” 白芷听她骂道这个程度,却也不做声,也不上前劝阻,反而是一径地听着。 大氅倒是预备了,自己没穿而已。 既然自己皇宫,就让这个老宫人替自己摆足了架子也好。 骂了一阵,老宫人自己歇了。 王嬷嬷心道,这个白芷果然不是简单的人物。 一则她骂了这么久,但凡有些心气不定的,只怕要不耐烦了。 二则,自己骂人的动机来意,只怕白芷已经摸了个透。 一介女医到了皇宫给宠妃娘娘治病,不打压一下这些下人,待会递东西的时候,稍微慢点,耽误了治病,那就是大罪。 她这也是给白芷做场子。 好在她竟然能理解自己的用意,王嬷嬷在心里先信了白芷一分。 来到昭阳殿内,王嬷嬷这才定住了。 “白神医,娘娘是信你,不信太医院的人,才请你过来。” “还望白神医——” 王嬷嬷还没说完,白芷已经伸手打断她所说的话。 “这一点我自然明白。太医院和我已经水货不火不相容,你放心,我既然敢来,就敢面对整个太医院。” 王嬷嬷也欣慰地点了点头。 白芷进入内殿,帷帐外,站着黑压压的一群人,看官服,也都是太医院的。 里面一道女声,有点儿虚弱:“不,我不要太医,白神医呢,白神医在哪儿?” 白芷立刻掀开门帘便要进去,严明却起身阻止了白芷:“你不能进去。” 白芷连看都没看他一眼:“让开。” 严明却还是定定地立在了她的面前:“陛下有旨,等他来了再做决断。” 可笑。 白芷往前走,严明却要去拉她的手臂,被白芷反推一把。 她本是个女子,按理说,力气是不会太大的,可就是那一下,严明立刻就没撑住,趔趄了好几下才摔倒,背部着地,只感觉到一阵猛烈的撞击。 她的力气怎么突然这么大? 他还待过来,白芷冷冰冰道:“就当我抗旨不遵,不知道你们这群御医,怎么可能为了一个圣旨,弃人命于不顾,怎么还有脸跪在这里,不去理会病人的。” 她这话就像一个大耳刮子,无声地的扇了在场每一个御医一个耳光。 不错,御医首先要遵旨,然后才是治病救人。 他们在这里跪了多久,病人的时机就耽误了多久。 白芷一个人掀了帘子进去,因昭阳殿的宫人都是被王嬷嬷呵斥过的,王嬷嬷又紧跟在身后,都见白芷怕了,吩咐她们端上一盆热水,没多久便恭恭敬敬地端上来了。 庄妃躺在床上,烧的满身是汗,白芷让先用热水擦一擦。 她虽然烧的神智模糊,可到底还有一点儿意识:“皇上——” 王嬷嬷几乎要掉下泪来,她不得不哄着:“皇上就来了,就来。” 庄妃却慢慢摇头:“不,他拖了这么久,无非是还在忙,你知道么,他对我和肚子里的这个孩子,并不怎么期待——” 王嬷嬷瞟了一眼白芷,这话怎么也说出来了,忙上前轻声宽慰。 还没说几句,帘子被掀开,顾显楼已经在那里站了好大一会,庄妃所有的话,也都被他听见了。 他什么表情都没有,就这么冷冷地看着庄妃,然后才回过头来看着白芷:“好大的胆子,竟然也敢抗旨不遵。” 白芷正在查看庄妃的面色和舌苔,连头也没回,却从他话中隐隐约约的怒气中,感觉到了他对庄妃,也并不像面上那么冷。 等她擦了擦手,回过头面对皇帝的时候,心里已经有了计较。 “陛下,既然信不过我,可以让外面的御医来治。” 尽管知道这是皇叔的大夫,或者比大夫更深一层,可白芷的言行,仍旧让顾显楼心里不快。 不知道庄晚是看上了她哪一点,非要让她治。 这才气得他故意在御书房拖了一会时间。 不过是怀了孩子,用母后的话说,庄妃所求有些太多了,也是时候打压一下了。从前是他宠太过分…… 可,看着庄妃烧成那样,心里到底又有些过意不去。 白芷一束手,倒也把顾显楼气到了。 “好,你不要胜了一个高提点,便以为朕的太医院是无人了。严明,进来。” 严明的医术承自高士英,曾在提升试上技压群医,虽然年轻,可庄妃不过是发烧,难道这也用得着去外面请大夫吗? 从心底里,顾显楼就觉得这一次庄妃做的过了,的确是该压一压了。 严明听到皇帝召他,捶了捶方才被摔痛的肩膀,走了进来,他拱了拱手,见到白芷立在一旁,心中暗喜,不会是她连这个都不会治,怕要被陛下发落了吧。 若是这样,待会那样东西,或者可以不用放在药里? 他心中尚在犹豫。 咬了咬牙,无论如何,机不可失,白芷在后宫,只要一次犯错,只怕就是再也起不来了,对。 拓跋珍说,像白芷这样的人,必须一次就斗败,否则后患无穷。 师父也这么说。 他心中微动,便去给庄妃诊脉。诊完之后,一看舌苔,已经吓了一跳。 怎么是黑色的。 按道理,如果是一般高烧的话,这舌苔,不该是这个颜色,而且舌头上,竟然还有芒刺。 庄妃此刻烧的已经有点儿糊涂了,她一径说口渴,喝了好几碗的水,还在喊渴。 白芷在边上默默看了会,这是中焦受损的迹象,也是伤寒阳明症。 她能够迅速归纳病情,严明也大概知道,这是伤寒了。 他不是不能治疗—— 可—— 他几乎要把后槽牙咬断,才说出这样一句话来:“陛下,恕微臣该死,这,这是很严重的伤寒阳明症,不是普通的高烧,只怕,微臣无能为力。” 他看向白芷,只怕白芷就是这个用意,让他跳出来先治。 难道她就算准了自己会承认不会治吗? 白芷眼光沉静,她的确是算准了,严明会跳出来,不过她可没有想到,严明会说自己不会治。 连伤寒都诊断出来了,怎么可能不会治? 只怕,他有什么手段吧。 当即白芷就多了一个心眼。 顾显楼简直要被太医院的御医气死,没想到,这个严明竟然说自己不会治。 “其他人也过来看看。”他不敢相信,太医院竟堕落到了这个地步。 心神一黯,又想到了年前周云意所说的天下大乱的箴语,更是心头大乱。 一行太医过来,他们也诊出了是伤寒,可…… 顾显楼有点儿怒气了:“你们到底会不会治病?怎么样?还不快点儿,庄妃都烧成那样了。” 皇帝发怒,御医们也都只好说实话。 “治是能治的,不过,肚子里的孩子——不一定保得住。” 太医们也实在是无奈啊,他们也没想到,庄妃一个高烧,竟会烧成是伤寒阳明症。 这伤寒阳明症的讲究就多了,各家流派对这病的治法都不一样,一旦患了伤寒,要服下的药,都对胎儿有害处。 他们也没办法保证,到时候胎儿生下来,就是万全的。 顾显楼呵笑了一声:“那照这么说,朕的孩子,就没办法救了。” 他话音中透着一丝苍凉,望向床上面如金纸的庄妃,心头有点儿后悔。 没想到竟是这样一个结果。 “孩子,我倒是有办法保全。” 白芷在边上终于插上了嘴。 降温措施她已经做了,不过病根还在庄妃的身体里,不让她用药,她也只是暂时克制庄妃的病情。 “不过,陛下,我倒是有个想法。” “说。” 白芷便道:“玲珑。” 顾显楼已经大概知道白芷的意思,眼下等着白芷救命,然而老三那里,又等着他年后打仗救命。 他是两头不能得罪。 但是也只能先应下来:“好,我必然替你去争一争。不过律法在前,我也不能逾越。” 不错,大梁的律法比其他国家的律法,更加严明,从先帝起,就带头遵守大梁律法。也不知道是谁提出来的,王公贵族,大部分都执行地很好。 既然有了这一层,再加上白芷瞟了一眼,史官还在边上拿着毛笔做记录,便点了点头。 “好,只需要陛下日后不偏帮。” 顾显楼咬牙道:“莫在拖延时间,我全部应了你就是。” 再怎么起了打压庄妃的心思,可是如今她连孩子都要不保,更加地怜惜她几分。 白芷看了看庄妃的脸色,又大致问了下庄妃的起居,已经有了论断。 “是曾经受过热的吧?大日头底下站了会,有时候心里慌,也是受了热。庄妃怀着孩子,本来就怕热,热气入体,更加毒邪。” 被白芷这么一说,王嬷嬷想起来了。 “上个月,问心宫的贵人拓跋公主,曾经到后花园去玩,那里有一处的花草,是娘娘侍弄的。只不过娘娘肚子大了,后面就让花匠料理了。” “有一次娘娘去看花儿,却见到那些花儿正被拓跋公主采了,戴在头上,弄得花叶凋零,其中有一朵,是绿玉牡丹,极其珍贵的品种。也被她践踏的不成样子,娘娘生了好大的气,后来……” 王嬷嬷拿眼睛瞟了一下顾显楼,像是不太敢说。 白芷喝道:“说罢,否则我用药分量难以精确,你也想你家娘娘顺利产下孩子不是?” 皇帝顾显楼也没说话,王嬷嬷咽了咽口水,大着胆子往下说道:“娘娘生了好大的气,前一阵是秋老虎正热的时候,她本来是让花匠来料理的,又说了那个公主几句,哪里知道那公主性子蛮横,立刻喊了陛下来帮她说话,还反口咬了我家娘娘,当时陛下是责备了娘娘几句,便离开了。娘娘本来性子就傲,当下哭着在日头里站了好一会,我们也不敢去劝,后来撑不住,才回来的。” 也就是说,那一次的热气入体了。加上这一次又凉到了,庄妃又受了气,只怕也是伤了阴,否则不会一直喊着口渴。 白芷有了计较,立刻开了方子。 顾显楼拿着方子,一下就丢到了严明的脚边:“还不帮着看方子?没用的东西,病不会看,方子宗也会帮着参谋的吧。” 这也是皇家治病的一种规矩。 如果是有两派不同意见的御医得出不同结论,互相还得帮对方看方子,最后几经争论,才能用药。 不过眼下来不及,这才让严明帮着看方子,看看白芷有什么用药上的不对。 一看之下,严明的心里大为震惊,什么?十五两五钱的石膏,她不怕把庄妃给治死吗? 石膏这味药,本就是中医里用来分热的,一般来说,一两二两的石膏,已经算是很大的伎俩了,严明博览医书多少年,从来没见过用上十五两石膏的。 收起了震惊,再往下看,还有一味井底泥。 这也是闻所未闻。 什么事井底泥,难道是一位药吗? 古来用药都有歌诀,但是严明背诵药诀歌诀这么久,也没记得有个井底泥的。 这,这些又是用来做什么? 严明的心里剧烈挣扎,他想了很久,才狠心道:“没问题。这张方子,并没有什么问题。” 白芷听到他的回答,心里却也有了疑虑。 她开了十五两的石膏,他竟然也说没问题,按照一般的太医院御医的思路,难道不该立刻反驳她的方子,有问题吗? 看来有问题的不是她的方子,而是严明啊。 多年的斗争经验,立刻让她看出了症结所在。 严明自然是有私心的,他希望白芷治不好,越是古怪的方子,他越是要叫好。 她笑了一下,不多说,让王嬷嬷去煎药。 “嬷嬷,你亲自去煎药,你知我和太医院素来有仇,只怕他们去煎药,会在药里面动手脚。” 王嬷嬷也知道事情严重,当下带着几个奴婢,亲自去煎药。 不多时,药已经端了过来。 白芷看了一眼:“井底泥呢?” 王嬷嬷擦了擦脸上的汗:“那个,宫里的井,都不甚干净,已经着人去宫外的井里挖泥了,挖好了立刻送来。” 这一碗药,白芷也是用了伤寒论里的竹叶石膏汤。 但是已经做了改动,其中石膏的分量格外重。 白芷稍微尝了尝药汤,瞥了一眼严明,药汤没有什么问题,那么他到底是怎么耍手段的。 严明本来就是跪在地上,白芷注意到,他手心里紧紧地抓着,还有一道微微的焦痕。 白芷突然开口:“严御医,你方才进来的时候,我并没有见到你手上有什么伤口,你可否让我瞧瞧,你的手,是怎么受伤的?” 此言一出,顾显楼也感到奇怪。 “严明,还不快伸手让她瞧瞧。” 严明伸出手来,上面的确有一道焦痕,他淡淡的:“是我刚看方子的时候,沾上的墨痕,白神医,你多心了。” 白芷拿起自己开的药方,放在鼻端闻了一下。 闻了之后,她立刻摇了摇头:“不,事情不对,先别让庄妃喝药,王嬷嬷,你重新照着方子,再抓一副,这次你把所有的药记在心里,别带药方。” 顾显楼也失去了耐心,正好这时宫婢送来了一玉瓮的井底泥。 白芷将庄妃的肚子上,全部涂满了这些井底泥。 “陛下放心,趁着重新煎药的时候,正好用井底泥,给娘娘护胎。” 听到这简单的泥就能保住胎儿,不说顾显楼,严明也觉得不可思议。 只不过这时候,看着白芷手里被紧紧捏住的方子,他的手开始轻轻地颤抖起来。 ------题外话------ 我承诺大家,一定会完成诺言,怎么样都写到一百万。 第一一二章 井底泥 112 严明看着白芷手里的药方,强自镇定。 “你在说些什么,我不明白。” 白芷轻轻抓住药方,在阳光下看了好一会儿。 终于才把这药方摊开放在了桌案上,这时候,另外一碗汤药已经由王嬷嬷亲自端来。 这一次,王嬷嬷没有拿着药方去抓药,而是用背的方式去的。 两晚药摆在一起,颜色上没有什么分别,但是这气味,却有了些微的差异,第一碗药,差一点儿就要给庄妃服下的那一碗,是带着一点儿酸味的,而另外一碗后来煎好的药,却没有什么酸味,只不过是纯正的苦味,期中仍然能够闻到竹叶的清香。 顾显楼有点儿不耐烦,又是在庄妃肚子上摸泥,又是对比两碗药,这到底是要做什么? 而且,白芷为什么非得让王嬷嬷背了药方再去抓药? 想不通。 他还想催促,白芷示意王嬷嬷让庄妃服下药之后,便出来说话。 实际上,伤寒阳明症,只要敢用药,她保证,这一剂就能好。 顾显楼也不知道白芷葫芦里卖的什么药,随着白芷出来后,便问道:“所为何事?” 白芷将这药方丢到地上,冷冷说道:“陛下,严御医到底是什么人,他这是想害死庄妃娘娘。” 此言一出,有如掀起了滔天巨浪,顾显楼便看向那个跪在地上的严明。 严明年轻有为,他还想在太医院做下去,不可能。 严明也是似乎没听到一般,什么话也不说,只是跪在那里。 此刻太医院的太医全都被喝退,只剩下顾显楼,白芷和严明三人对质。 顾显楼靠在了软榻上,他也是累了,一只手撑着额头,一边关注着庄妃那里的动静,眼皮下的青色更加深重。 经由白芷的解释来看,是他那日不好,惹得庄妃在大日头下站了许久,伤心失神,被热毒所攻,这才会遭此艰险。 他原以为,庄妃对自己,并没有什么真心。 “凭他也敢害庄妃?到底怎么回事?” 微微拧起的眉头,表示皇帝已经失去了耐心。 白芷指着手里的药方:“就陛下让严御医摊开手心,让我瞧瞧,他手里的东西,到底是什么?” 严明看着白芷的眼光,的确是饱含着恨意,但是他按着皇帝的命令,摊开手心后,却是什么都没有。 “白大夫,你这是什么意思?”严明看着白芷,脸上反而开始笑了:“您是想要诬陷我,是不是?” 他手里明明应该有些粉末的,可是,如今看来,却是一片空白。 白芷扫了一眼他的衣服,是皂色的。 “少说空话,婢女,去拍一下严御医的衣服。” 白芷命令一下,婢女去拍了一下他的衣服,折腾到现在天已经亮了。而就在这时候,阳光下,被拍了一下的皂色衣服上,蹦出了一些比灰尘还要大一点儿的颗粒。 呈棕色,细细的,婢女的手心里,果然有这样的颗粒物。 白芷看了一眼,的确如此:“陛下,这是阿芙蓉的粉。阿芙蓉的粉,和进药碗里面,才会呈现一种奇怪的酸味。” 阿芙蓉,号称鸦片,大烟,这个时代,只有北地才有生产,阿芙蓉算起来,是一种慢性毒药。 “阿芙蓉对一些寒病,还有奇效,但是,那也要剂量多些的阿芙蓉才好。”白芷手指向严明,“但是他这么点阿芙蓉,却是为了中和我方才的药性。” 不错,阿芙蓉还有一种特性,那就是少年的阿芙蓉加到了汤药里的时候,会中和药性,原本一剂会好的,就会变成三剂才好,或者五剂。 庄妃这样的急症,肚子里还有胎儿,若是三五剂药才起作用,只怕她白芷早就要死了。 严明定定地站在那里,没想到,她竟会看穿。 不错,方才他的确捏了一点儿阿芙蓉的残片,因为被白芷看出手里有黑色痕迹,立刻全部碾碎,拍向了自己的衣服,借此掩盖事实。 却没想到,被白芷看透,事情还没成功,就已经揪了出来。 然而他也并不慌乱,而是开口道:“若是我身上的药粉,那也不过是我带着来玩的,跟下到药碗里又有什么干系?” 白芷扬了一下药方:“不错,你当然没有碰过药碗了,可是你摸过药方。” 也就是说,他借着摸了药方的机会,将阿芙蓉捏成了一点儿粉,洒在了纸上,而借着王嬷嬷拿药方去取药煎药,自然会有一点儿阿芙蓉掉进药碗里。 不需要多,只要那么一点点。 就足够她死上一回的了。 只可惜,从来只有她白芷斗倒别人,却没有人能暗算她成功的。 药方上刮出来的,除了墨粉,还有一点点其他的颗粒,经过对比,正是这一味阿芙蓉。 顾显楼已经听出了一点儿端倪,他似笑非笑,看向严明:“给朕跪下,还不老实交代!” 严明只是咬紧了牙关不说话。 他要撑住,虽然阿芙蓉这一计策没有成功,但是,十五两石膏,同样会要了庄妃和她肚子里孩子的命,到时候,他不但没有责任,白芷也必定会受牵连。 所以他不能交代,就得等着庄妃出现问题。 才刚刚僵持上,庄妃的屋子里传来了一声叫喊。 严明心中一喜,果然是十五两石膏太重了,必定是出了问题。 顾显楼就要抬腿进去的时候,严明说了一句:“陛下,十五两的石膏,那可是大寒之物啊。” 白芷却不肯轻易饶他:“大寒之物,只要对症,同样能救人,严明啊严明,你为了一己私心,却要弄死两条人命,难道这就是你和高士英的医道?” 严明脸色煞白,却仍旧是挺直了脊背,不肯松口的模样,白芷冷笑一声,跟着顾显楼进了内室。 她撩开帘子,检查了一下庄妃的舌头,和她的肚子,发现她的高烧在渐渐消退,脸上的白色也越来越淡,知道这是无碍了。 而且庄妃烧退了点,也有了一点儿意识。 然而顾显楼却有些担心,皱着眉头,看向白芷:“这方子,真的能行?” 白芷看了眼天色:“能行不能行,三个时辰后,便能见分晓。” 不错,石膏的确是大寒之物,她开出十五两石膏的用意,本来也就是为了给她拔出热毒之用,庄妃因为受了怀胎受了热毒,若是不用猛药一剂就治好,只怕热毒带到胎里,到时候胎儿产下来,也带着胎毒,几个月大的胎儿受不住热毒,几天发毒疮去了的,也有不少。 “这是竹叶石膏汤在起作用,只要护住了胎儿,等到三个时辰,若是烧全退了,必定就好了。” 白芷方才说完,庄妃又痛叫了一声,一边痛叫,一边脸上流下热泪来,嘴里不停地喊着皇上,把顾显楼一颗心叫的拧过来,拧过去。 本来白芷还奇怪着,她的竹叶石膏汤,并不会痛成这样,但是如今见到庄妃这样,心里有几分明了。 原来这庄妃是病了也在尽职尽责,展示自己对皇帝的情意。 难怪能成为宠妃,没有一点心计,怎么能爬到这个位置上,只是苦了自己,带着病,大着肚子,还要熬神费心,难怪容易受热毒。 她身体底子,已经越来越差了。 白芷在心底摇了摇头。 三个时辰,很快就过去,严明跪在外面,咬牙哑忍。 这期间,顾显楼已经把心底对庄妃的一点儿不满全部丢开,坐到床榻上,握住了她的手。 庄妃的情绪就似乎稳定很多。 她的肚子上涂满了井底泥,此刻也不过是和衣躺着而已。 因为顾显楼亲自上前伺候庄妃,余下的人都歇在一边,三个时辰还未到,顾显楼感觉到庄妃身上,已经凉了。 “白大夫,你过来瞧瞧。” 白芷上去号了脉,的确已经退烧。 伤寒阳明症听起来厉害,然而只要对路的药下去,实际并没有什么可怕。 因为庄妃脱险,顾显楼不再拧着眉头,全身放松了下去,若说庄妃只是个宠妃,此刻看来,又不一定。 对政治从来敏感的白芷不由得也多留了一个心眼。 因为放松了下来,顾显楼便有了心情询问白芷,他因为坐的近,贴着庄妃的肚子,身上已经沾了一些井底泥。 指着身上的污泥,顾显楼问道:“这种污泥,也能入药,白大夫,可否给朕解释一二。” 这时候,他已经有点明白,四皇叔为何偏偏不要别的大夫医病,反而只让白芷接手的原因了。 的确医术精湛,却也不卑不亢,只是个女子,有些儿可惜。 白芷一边给庄妃刮去身上的污泥,一边解释:“这井,乃是阴寒之地,井底的泥,在我们这一行,又被认为是寒物。一般情况下,轻易也是用不上的。但是娘娘怀着胎儿,发了高烧,我没有别的法子,只能用这个法子,护住胎儿,不被热毒侵害。” 顾显楼摸到井底泥,果然带着一丝凉意,此刻庄妃高烧尽退,他听了白芷的解释,心中又解了疑惑,如何能不开心,方道:“给庄妃治病,赏,朕重重有赏。” 白芷摇了摇头:“陛下,我无需重赏,只想要你答应我的事情,我要女儿玲珑。” 她目光坚定,并不动摇,就连顾显楼开出黄金庄子等物事,也都被白芷拒绝。 外面跪着的严明一直听着,听到里面没有了动静,心里暗道不好。 里面皇帝和白芷再说了几句什么,便走了出来,对上了严明。 此时此刻,因为庄妃的病是白芷已经治好了的,而严明口口声声,他不能治,顾显楼见到他,心底就冒着火。 他一脚金黄龙靴就踢上了严明的胸口,严明痛得蜷缩在地上。 “读过几本医书,也敢在朕这里放肆,你比高士英少吃了多少年的米,空口说白话。” 严明咬着牙,跪在地上拖着走到了顾显楼那里,拉着顾显楼不让离开:“她开了十五两石膏,怎么可能没事,陛下,这不对的,她为什么处处占上风,处处比过别人,而我,和她同样年纪,为什么,也会不如她?” 这几句话,可算是字字如血,呕出了严明的心声。 顾显楼十分不耐烦,让侍卫把他拉开:“白大夫开了十五两石膏,那叫做敢用险峻之药,你呢,你有这个胆量,有这个学识敢开这样的方子吗?既然没有,你自然不如她的。” 再想起眼前这人竟给庄妃下阿芙蓉,更是心下痛恨。 “拉他下去,打三十杖,逐出太医院,永世不得行医。” 严明本就暗淡的眼神里,泛出了无边的绝望,他看着白芷,詈骂道:“你为了一己之私,踩踏同道,你根本就是狼子野心!” 白芷却拉下了他的手,眼睛看也不看严明:“你曾有机会承认我的医术高,却并没有这么做,不错,我也不想和你们比什么医术,谁高谁低,那又如何。只可惜,在医道上坚守本心,你们根本没有做到,还有什么资格做大夫?” 严明哈哈大笑:“医者本心,你告诉我,什么叫做医者本心,我昨夜整晚没睡,一直在想这个问题,若真是为了什么医道,我此刻不该在皇宫做什么御医,而是做一个不收银子的游方郎中,白大夫,难道三餐不继,不活家人的日子,就是医者本心吗?” 至此,他仿佛陷入了一种别样的疯狂,头发披散下来,再也不复最初那个年轻而羞涩的小御医模样:“白芷,你想象不到,在我拜师之前,曾过过这种日子,这样的日子,谁能够坚持几十年?为了什么?连名声都没有,我千辛万苦,找太医院提点拜师学艺,就是为了摆脱这种生活……医道,根本就没有什么是医道!” 白芷毫不留情:“追求无上医道,这不是你的师父挂在嘴边的么?你做不到,可是别人能做到,你何必又说什么没有医道。难道医圣仲景,坐在公堂上接诊问诊,不是医道?难道药圣孙思邈,年年自费煮药送人,不是医道?难道前贤李东元,饥荒瘟疫,孤身救人,不是医道?你不过贪慕名利,为何要说这世上并没有医道?” 听到白芷一问接着一问,严明被问倒在了原地。 他不禁跪在了地上,脑子里不断地盘旋着白芷的几个问题。 医道,医道—— “你用阿芙蓉,不是开在药方里治病,而是暗地里害人,就算你不追求医道,难道这也是一个大夫该干的事吗?” 她说完这些,便不再说话,而是跟顾显楼告退。 天光大亮,她因为有了内力,不再疲倦,但是心头却浮上了一丝疲累。 好不容易学成医术,却彻底废了,这样的人,还真是不少啊。 身后,严明不断地喃喃自语:“我不是大夫,我不是大夫?我是大夫——我害人了……我不是大夫……” 他的模样,已经彻底失去了神智,顾显楼看得厌烦:“拖下去。” == 已经得到了皇帝的一纸承诺,白芷叠好了之后,放在了囊中。 这是她目前能取得的最大助力…… 跟着宫人,还没走到宫门,她的来路,却被人堵住了。 红衣如火,烈烈的衣角在晨风中飘飞,然而配着如斯美貌的,却是一道狠辣的目光。 不是拓跋珍,又是谁? 拓跋珍手臂上的鞭伤还没好,这次她的鞭子还在打造,并没有拿出来,见到白芷站在那里,根本就看不出会武功的样子,却没想到她的内力那样的强。 此刻又治好了庄妃,她在心里冷哼一声:“白神医是吧?我心口疼,不知道可不可以留你下来,给我医治医治?” 白芷看了她一眼,脚步根本就不动。 “你不是心口疼,我看你是得了失心疯。” 拓跋珍怒目而视:“你说什么?你说我得了失心疯。” 白芷淡淡地扫了她一眼:“不错,你就是得了失心疯。你是不是还会觉得暴躁易怒,看到不顺眼的人和事就会发火?这就是失心疯的早期症状。” “我劝你,把你的武功荒废了,多在闺阁里多呆上几天,学学女红,读读儒家经典,或许这失心疯还会好。” 听到白芷这样侮辱自己,拓跋珍气的肺都快炸了。 “你,你再说一遍?” 用惊奇的眼光看了一眼拓跋珍之后,白芷奇怪道:“哎,我还是头一回看到,被骂了之后,还要别人再骂她一次的。” “你是疯子。满意了吗?” 拓跋珍飞快上前,使出一掌,就要拍在白芷的脸上。 白芷虽然没有系统学过武功,但是她的内力获得之后,却格外的灵敏,再加上她原本耳朵,眼睛,鼻子都是很好的,所以拓跋珍一掌非但没有拍上她的脸颊,反而生生落了空。 白芷一个轻轻的退步,脚下踢了一块小石子儿过去,正好砸在了拓跋珍的手掌上。 她能看出来,拓跋珍的手臂,还没好全,非但没好全,只怕,还不容乐观。 因此她非常客气,礼尚往来,再在她上次手臂的鞭伤上送上一块尖利的小石子儿。 拓跋珍满以为白芷要和自己交手,白芷虽然内力高,但是如果和她交手,没有一击即中的话,多来个几招,她必定是打不过自己的。谁让白芷空有一身内力,武功却是三脚猫的。 她没想到,白芷会踢来一个小石子,她对小石子是不以为意的,根本没想着要避开,却没想到,白芷把全身所有的内力都用在了踢开这个石子上,因此这个石子是又快又急,飞向了拓跋珍,然后——死死地嵌入了她原来的那个伤口上,差一点就要擦到骨头了。 拓跋珍吃痛后,飞快地捂住了手臂,她低吼一声。 白芷还不待她还手,便道:“你这条手臂,再这样动下去,只怕是不中用了,你瞧瞧,美人若是有一条手臂断了,那多可惜——” 她还没说完,拓跋珍像一头狼一样,很恨地看着白芷:“白芷,你给我等着。” 这句话还没说完,她果然感到了一阵阵的疼痛,钻心刻骨,而且受伤的手臂,果真像是不能动了。 白芷估计她现在也管不上自己了,当下便离开了。 走了两步,她回过头来:“对了,或许你可以考虑看看,学学女红,练习一下手臂,大约不会落下残疾。” 拓跋珍从手臂上拔下石子后,那股剧痛更加袭来,她不信,她以为自己真的是什么神医吗? 不过一个小小的鞭伤,难道还真会断肢不成? 哼,她在大梁皇宫,可是贵客,她不过一个大夫,她更加不信,她拓跋珍会弄不死一个小小的大夫。 严明是没用了,可这后宫里,难道真没有人帮她做事? 她回想一下,有点儿失策,若是这次白芷没有医好庄妃,或者她直接去威胁皇帝,这个白芷也就跳不起来了,好死不死的,却被她碰了运气治好了庄妃。 这下子,她又得另想办法了。 拓跋珍咬牙忍住手臂上的疼痛:“宣太医,你们都死了吗,给我宣太医。” 来了几波太医,看了她的伤口,都说后来的这一记外伤,正好就撞在了一个什么经脉上,伤了经络的阳气,即便好,也会有后遗症。 这下把拓跋珍气了个半死,大骂这些太医都是庸医:“快,我要去求皇帝陛下。” === 白芷在医馆中,仍旧动笔一边写着医案,一边想着,如何用皇帝的这一张手书,去找顾培楼。 深秋时节,特别冷凉。 一声道情声响起,苍老的声音在门外响起:“白姑娘,还请放小老儿进来。” 张天师的声音?他不是回到龙虎山了吗?答应她发行医书的么? ------题外话------ 感谢1975211的2张月票,lxz72的1张月票,嗯,要快乐地码字啦,不去管收藏订阅等等!有大家陪伴,很温暖。 第一一三章 新王妃 113 张天师回来了。 来到了玲珑医馆,身上甚至还沾着一些湿漉漉的露水,看来也是连夜赶路的。 “到底是怎么回事?” 白芷刚刚才问出口,张天师抚摸着胸口,咳了几声,才算把道情的粗哑歌声给压了下去,他四处看了一圈儿:“赵——” 他还没有问完,白芷立刻回道:“已经走了。” 听到这个回答,张天师虽然一愣,但也还算是点了点头。 在他看来,凤主追求女人,本就属于不务正业的范畴,只不过他根本没办法对凤主指手画脚罢了。 只不过眼前这个,到底是不是凰后—— 他还是一直存疑的。 不过想到白芷的才华,他苍老的眼睛里立刻绽放出一点光华:“你的两份医书,我全都看过了,非常不错,真的是写的很有道理,其中一份温病论疏,还有另外一份,经脉注射论——已经超出了医书的范畴,经整理好了,这两卷医书,必须我亲自去印。” 他对白芷写下的两份医书分外推崇,简直到了亲眼看着这两卷书开花结果的地步。 他相信,只要能够以他的名义刊行大江南北,必定会引起杏林的大轰动。 == 拓跋珍的手臂怎么都治不好,她不禁开始着急了。 难道这宫里真的没有所谓神医? 不成,她的手臂不能废掉,最后,她还是去找了顾显楼。 顾显楼听她说完这些,顿时笑了一下:“公主,你的手臂伤,这些太医院的人不是不敢治,而是他们怕治的不好,吃你一顿鞭子,得不偿失。再加上,他们也这能耐保证万无一失……” 拓跋珍心里气得慌:“你们大梁竟然连个真神医都没有,不过是一点儿鞭伤,如今怎么变成了这样?我鲜卑也不是没有名医?难道真要我去找父皇……” 顾显楼在心里骂了一句,但是面上不显:“不用着急,过个几日,凌家的车驾就会过来,你也知道,凌家谷在大梁是怎么样的存在,我相信,凌家大夫,定能把你医好的。” 拓跋珍这才肯罢休。 然而这几日手臂越来越僵硬,有时候连抬都抬不起来,让拓跋珍好生难过。 在等待凌家神医的时候,她不禁更是恨得白芷入骨。 不成,她手臂疼,白芷也不能好过。 尤其是赵凤麟还没回来的时候,这个女人,必须除掉。 她等不及什么凌家神医,身体的痛楚时刻在提醒着她,她吃了白芷的暗亏,想她从小到大,何时吃过别人的亏? 更别说是白芷这样低贱的庶民。 想了半天,吩咐身边的奴婢:“你去打听打听,京城里的医馆,哪里有个好大夫,这些御医,竟也敢拿我开涮。” 奴婢遵命去了。 没多久,打听到了原来宝芝堂的杨大夫,在京城算是成名最早的名医。 拓跋珍二话不说,去了宝芝堂。 她来京城不久,前阵子还安心在后宫玩乐,等待赵凤麟,哪里知道赵凤麟连中秋都不去皇宫后院。 这个医馆可比玲珑医馆大多了,派头还更足。 听说这宝芝堂和凌家还有关系,那她也不必等什么凌家神医,直接找凌家的医馆治病,岂不更好。 “杨大夫,这位客人想找你问诊。” 杨大夫自从上次被方家逐出来,嘴上破了个血洞,养伤养了很久,因为这件事他没听方家传出来,这才敢回到宝芝堂。好在他已经有了神医的名气,并不用每日每日坐堂,只要把一些大家官家给维护好了就行。 尤其是李相李如松,他新纳的那房年轻夫人,最近已经因为想要给李相生个老来子,多方打听,已经快要找上他,他就心里松了口气。 这样的话,他绝对能保住地位,只要方家和白芷不来闹的话。 只不过他对白芷,自此后是深恶痛绝,只要是病家来宝芝堂说要请他问诊,但凡是在玲珑医馆治病的,他一概不受理。 听到药童找他,说有人指名要他治病,他本不想理,后来又听说药童跟他回报说那家姑娘的穿戴华贵,看东西也不是民间有的,他这才动摇了。 不是民间所有,难道真的是皇亲贵戚? 这样才好,宝芝堂是宝芝堂,他是他,难道真的靠宝芝堂一辈子,所以他才会利用在宝芝堂的这段时间,越加地攀附权贵。 他可不信,在贫民中,浪费自己得医术能有什么好下场。 自己的药童自己清楚,一向来都是能察言观色,既然他说,是个非富即贵的人,那必然差不了,这种看穿戴首饰衣服就能辨别地位的药童,也是宝芝堂独一份的。 “请进来吧。” 身旁走过去一个人,正是公孙训,杨大夫看的一点儿也不顺眼,只因为听说公孙训和玲珑医馆交情好。 一个痘医,还能翻出天来。 “公孙大夫,你是不是很闲?去帮我打盆热水,我要净手。”这样的对话,早就进行过几百遍了。 不错,和玲珑医馆交情好的,那就是自己的敌人。 对待公孙训这样地位低下的痘医,呼来喝去已经是常事。谁让他一心向着别人? 公孙训嘴里念念有词,听到杨晗吩咐,便应了一声去打水。 杨大夫感到奇怪:“这公孙训,嘴里念叨些什么?” 药童摸了摸头:“不知道,这几日公孙大夫很是奇怪,嘴里老念叨着东西,但是我也打听过,他不肯说。” 杨大夫洗了手,接了拓跋珍,一见之下,果然是贵气十足。 “小姐,我看你的手臂僵硬,脸上发白,是不是手上有外伤。” 这一句话就把拓跋珍给乐坏了。 “不错,杨神医,听闻你是京城有名的神医,快给治治看,到底是如何才能彻底好全。” 杨大夫卸下她手臂的衣料,一看之下,也有些头皮发麻。 不知道是动到了哪根经脉,伤口的肉已经翻了出来,而且里面几乎要深入到骨头,像这种外伤,不是简单的喝药就能治好了。 好在宝芝堂这一点底气还有。他脸色镇定,抚着长须:“姑娘不用害怕,这样的小伤,何须劳动,今日就能治好。” 拓跋珍这下更觉得宫里的御医都是吃屎的,人家杨神医当下就敢拍着胸脯说能治好,可他们那些人,左右都含糊着,什么都不肯说明。 “姑娘,你且看下面,咱们宝芝堂有一颗老树,这老树上——”他一边让拓跋珍看外面的大树,一边悄悄的拿起了刀子,刚说了没几句,手起刀落,一下子就将拓跋珍手臂上的几块腐肉,全部割了下来。 拓跋珍痛叫几声,却发现已经被撒上了一种清凉的药粉,麻麻的,倒也不再疼了。 她柳眉倒竖,身后的侍卫在她招手之下,眼看着就要上前将杨大夫绑了。 杨大夫哪里想到治好了这女子,她还要上来打人,好在他够镇定,摸了摸胡子,大喝一声:“胡闹,你再看看你的手臂,可还有一点儿疼?” 拓跋珍这才意识到,自己手臂上的伤口腐肉,已经全部被割了下来,虽然有点儿疼,但他撒上了药粉之后,其实已经好多了。 整条手臂隐隐作痛,僵直的感觉已经不再出现,而是变成了全然轻松的样子。 “神医,果然是神医。”拓跋珍也是第一次见到这种手段,她丢下十两黄金,便想离去,转了转眼睛,和杨大夫,攀谈了几句。 “不知道杨神医可知道那个玲珑医馆?” 杨大夫冷哼一声:“你不知道规矩么?在我们宝芝堂提到别的医馆,是想来砸场子?” 若是别人说这话,拓跋珍早就翻脸了。 可是眼前这位杨大夫的一手剜肉法,已经让拓跋珍五体投地,佩服地不行,因此不但没有翻脸,反而一脸的探究:“是怎么回事?难道那个医馆——” 杨大夫不愿多说的模样,拓跋珍另一只手拍了拍桌子,恨道:“杨神医,我这鞭伤,就是那个白大夫,打伤的,世间哪里有这样的大夫,不行医问药,反而肆意打伤病人?” 这话真是说到了杨涵的心里去了。 他当初在方家的事,也不过就是多了几句嘴,何至于闹到那样的地步,说来说去,可不就是白芷太过于咄咄逼人么? 恶毒,简直就是毒女。她根本就没有资格做大夫。 两人简直一拍即合。说到了白芷,都是咬牙切齿。 “杨神医,像白芷这样的,如何让她生不如死?” 拓跋珍请教杨涵。 这个问题,也早就在杨涵的心头盘旋了。 “最好就是她身败名裂,闹出点什么人命官司来,我们再推波助澜,只怕就她就没有了在京城立足的余地。” 拓跋珍也这么认为:“可,到底什么样的人命官司,才好?” 她也不是没有试过,还是落空了。 在这一点上,杨涵的行医经验长,对于一个大夫如何快速的身败名裂,他多有体会。 “最好就是那些宫里的贵人的病,她不但没有治好,反而治坏了,这样她不死也得死。” 听完这些,拓跋珍大为惋惜。 不错,一个大夫,最为珍视自己的名声,如果身败名裂,只怕比虐杀她,要好几百万倍。 只可惜,这样的好机会,被严明那个蠢货给生生错过了。 那条蠢狗,被打残了,她也不会去救的。看着他被打的奄奄一息时,扯着她的腿求她的时候,她才踹了一脚。 没用的东西,也敢威胁她? 不过算他命大,没有真的死掉,不过被丢到了乱葬岗而已。 拓跋珍甩开那些回忆,继续求贤若渴:“还有吗?更好的。” “那就要一个官家,当场死在白芷的手里,只怕她是八仙,也过不了在这海了。” 这方法,他杨涵也不是没有想过,只是他还没那么大的能耐,让这当官的死在白芷的手里。 “还有吗?”拓跋珍觉得不够。 “这个——这给我暂时也还没想到。” 说到这里,已经足够打开拓跋珍的恶思路了,杨涵的眼里闪过一点微光。 果然,没多久,拓跋珍就跟想起什么似的,飞也似地上了马车。 隆隆的马车咕噜声传来,杨涵捋了捋胡须,露出了一个得意的笑容:“药童,你过来,这次做的不错,我有赏,这个女子,不但是个贵人,还是个身份极其贵重的贵人。” 药童有点傻眼,他会看衣饰穿戴,杨大夫也会看,但说起来,杨大夫的口气更加的笃定。他免不了要问一句为什么。 杨涵冷笑了一声:“其他的不用说,就说她手臂上那个伤口吧,也不是没有处理过,只可惜处理的不好,轻手轻脚,慢慢腾腾,无非就是顾忌这个女子的身份,伤了她吧,不好,不给她治好,也不好,这才导致了手臂上的伤口变成了腐肉。到现在还没清理干净。” 药童似懂非懂:“是吗?可——” “可什么可?除了太医院那些行动肉气的御医,还能有什么人,能把好好的伤口拖成那样。也就只有他们,怕这些贵人,怕到最后,连病都不会医了。” 其实他方才割肉的法子就不错,吸引开病人的注意力,手起刀落,讲究一个快字,伤口一旦利落地处理干净了,那就没什么遗憾。 免得到最后落下埋怨。 可是说到行医,讲究一个“医不叩门”,也就是说,大夫不能上赶着给人治病,病人生病了,他不找到你,你便不要去。否则人家根本不会信你,他们会想,一个好好的名医,怎么落魄到跟化缘的和尚一样了?即便是请你,也要三催四请,病人信你,这也是一个有利的好条件。 那些御医,本来就失去了这些先天的好条件。 动不动就上赶着,结果越是上赶着,越是没人信。 要不然太后从不用太医呢。 杨涵想了一想,还是出了门,准备拒绝李如松夫人秋氏的邀请:“就说我去了揽月湖垂钓。” 刚要走的时候,又和忙里忙外的公孙训撞上了,这也是不小心,可这一撞之下,到底还是从公孙训的胸前掉出了一样东西,杨涵也没有细看,看着像是一卷书。 封面上几个大字,温病—— 还没扫到,公孙训顿时把这卷书给捡了起来,藏在了身后,摆明了就是不想被杨涵看到。 杨涵冷哼一声,还真以为自己这样的神医稀罕看他写的医书吗? 等他垂钓回到了宝芝堂,还是觉得不对。 垂钓的时候他就在思索,这公孙训不像是会自己写医书的模样,可这时间,并没有一卷医书,以温病开头的。 他招来药童:“你去找找,公孙大夫身上藏的那卷医书,到底是怎么回事?” == 白芷最近很是空了一些,因为天凉了,牛痘粉保管起来很得力,所以她又制作了一批牛痘粉,并且提纯了多次。 她主动去了端王府。 早就想着要给顾玲珑种痘,这一次,她也不能再拖了。 谁知道还有没有战争疯子,要拿天花作为细菌战的引子,到时候殃及池鱼,她的玲珑,可受不得一点儿伤。 再说这件事,她也得到了皇帝首肯。 自从上次治好了庄妃,庄妃对她无比信任。 有事没事就想着叫她去宫里,只不过她多半都是回绝的。她最近日渐忙碌,没时间和宠妃闲话家常,只能做到尽量二字。 可别说,她越是这副调调,庄妃就越相信她不是那种谄媚之人,更加对她青眼相看。 端王府里,一片寂静。 听说顾培楼气得吐血后,便闭门不出大半月。 这一次放她进来的,是姚管事。 姚管事也不知道是两人口角之争,只知道白芷是来给玲珑种痘的。 他一脸难色:“王妃,是这样的,王爷自从中秋节来,身子就不大好。所以——所以。” 说了半天,没说出所以然来,白芷也不去管他。 “无事,我和顾培楼早已经恩义两断,我这次只不过是来给玲珑种痘的。” 姚管事到了这时候,只能实话实说:“王爷上次吐血很严重,一直模糊中叫着王妃的名字,太后觉得他身边没有个女人照顾,不太好,这就赐了个美人在王府,现在,正在伺候王爷,太后的意思已经很清楚了,她就是王府未来的女主人,是小郡主的嫡母。” 白芷也没什么波澜,看来,这顾培楼也是忍不住寂寞了,也没什么大不了。 在她看来,离婚之后,你过你的,我过我的,并不相干的。 只不过玲珑,她还是得早日争回来了。 白芷听了姚管事的话,已经有了个底。 顾培楼正在养病,听见白芷来给玲珑种痘,他也是淡淡的。 “让她直接去给玲珑种,至于我,我不想见她。” 身边的女子随即给他披上了狐狸皮大氅:“王爷,别多说说话。” 自从那夜中秋见到白芷和皇叔,他俩似乎做过那事的样子,他心底就一直存在着一种隐隐的痛楚。 最后终于选择放弃,胸口的那道旧伤,也是太后出手,才能好的。 既然如此,自己何必去管那些旧伤。什么白芷,什么女人,他也没所谓了。 一手拉过了身边的女子,将她压在身下,冷道:“还不快些伺候本王?” 女子娇颜立刻通红,她被赐给端王,本来就存了先在王府赢得他的心,再嫁给他这个意思。 本以为还要再小意一阵,他才会对自己动手。 哪里知道,他的伤才好没多久,就这样了呢。 女子柔弱地挣扎着,嘴里呜呜叫着:“王爷,不要。” 顾培楼一把撕开了她的衣裳,女子的钗环摇荡,情不自胜,不禁轻轻呻吟起来。 他敞开了胸膛,狠狠地冲撞起来。 两人发出的动静很大,姚管事在门外,本想进去再说些什么,又叹了口气。 ==== 终于见到了玲珑,白芷看着她的下巴,尖了许多。 玲珑见到白芷,就扑进了她的怀里。 不断地低声呜咽着。 “娘亲,娘亲,我要有新嫡娘了,最近爹爹都不来看我——” 她的哭声叫白芷的心都揪起来了。 “王爷生病了,又要娶新娘子,自然没什么功夫来瞧你。”白芷一边给玲珑种痘,一边这样说道。 娶新王妃也好,这样她正好有借口接玲珑离开。 她一边安慰着玲珑,一边许诺道:“娘亲等不久就来接你到娘那里去,怎么样?娘亲带你去吃糖葫芦,还有——” 她说着说着,玲珑房里的大丫头春兰走了进来,她脸色焦急,又不敢说的样子,看向白芷。 白芷知道这是她有话和自己说,当下让种好痘的玲珑去给自己摘点儿菊花来,玲珑听说母亲要自己种的菊花,喜滋滋地就去了。 春兰走了进来,才和白芷悄声说道:“大夫,小郡主最近,不太对劲。” 白芷心里一沉:“怎么会不对劲的?” 春兰说着便去了玲珑的寝房,随手在床上一捋,就是一把的头发:“您瞧,小郡主最近,掉了这么多的头发。” 见到那么多的头发,白芷的心就像掉进了冰窟,怎么会,她还没有长到八岁,还有两年,怎么会这样? 前世里,玲珑的病,就是从大把大把的掉头发开始的。 怎么会这样,怎么会。 白芷咬了咬牙,不会,这一次,她一定不会重蹈覆辙。 ------题外话------ 感谢lili370103的1张月票。 第一一四章 闹事 114刊行风波 白芷看着春兰手里一把绒绒的头发,发了会呆。 以至于玲珑采了几朵紫菊过来找自己的时候,她还是有一点儿回不过神。 玲珑的样子,除了下巴尖了一点,头发稍微稀疏一点,跟同龄的孩子比,其实没有什么不同。 她心里除了发酸,还有一点别的东西,只不过这一瞬间,并没有抓住。 顾玲珑依偎在白芷身边,指着这些菊花道:“娘亲,我给你插在头上如何。” 白芷拉下了她的手,矮下身来,和顾玲珑对视:“告诉娘亲,你被你爹关在府中,可还很无聊?” 玲珑底下了一颗小脑袋,闷闷道:“娘亲,我是很无聊。只不过,爹爹已经答应我,等——等明年上,开了春,便让我去皇家族学里读书。” 白芷想了想,摸了摸她的脑袋,两人还待再说。 姚管事来请了。 白芷点了点头。 姚青满以为带着白芷绕路走,不会撞见顾培楼的。 哪里知道,方才还在行乐的顾培楼,突然出现在正前方呢。 这,这也太快了一些。 顾培楼背对着白芷,正在撩起一把短剑,想要挥舞。 他声音冷冽,丝毫没有激情过后的热烈,说道:“姚管事,你先下去。” 白芷看了看他,不知是谁给他医治,看起来已经好了个大概。 两人之间再没有声音。 顾培楼正在暴躁,手里拿着短剑,一记就劈向了假山石。 那块太湖原石,立刻就崩裂了开来。 有一块碎石头飞向白芷的脸颊,她却避也不避,顾培楼早就用眼角余光瞥到了这一幕,他方要用短剑去劈开那块碎石,只见白芷微微一偏头,脚步稍微动了两下,便避开了那块碎石子。 石头正好险险擦过她的发丝,一点不多,一点不少。 他心中微动,想到皇叔抱着她,衣不蔽体,难道不是肌肤相亲,而是传授内功? 皇叔的内力本来就是深不可测,如果真的传给了白芷,那么—— 此刻白芷也已经有了武功,难怪能有这样行云流水的身形动作。 想到这一层,顾培楼不知不觉心头松快了许多,刚才积压在心头的烦躁,也已经消失无踪。 拧着的眉头也不禁松了下来。不错,唯有如此,才能解释为何白芷肌肤尽露。 也就是说,皇叔根本就没有碰过她。 这个认知犹如一道闷雷,劈进了自己的心里,而雷声带着喜雨,全部滋润了一遍干渴的心田,那种喜悦,却让顾培楼深切地认识到,他对白芷,的确带着不同的感情。 难怪方才他进入陈氏女的时候,连一下都没坚持到。 只觉得前所未有的恶心。 他本就不喜欢女人,更加觉得厌恶,这才把这个陈氏女丢开。 “你会武功?是不是皇叔传授给你?”心中透着一股淡淡的喜悦,脸上却毫无表现,尽管心里已经猜到了大概,嘴里竟然还是不由自主问了出来。 白芷没想到,他还会主动跟自己谈话。 她避而不答,对顾培楼,她实在没有什么力气敷衍。 既不想攀附,也没这个力气去攀附,谁知道他什么时候火起来,就胡乱攀咬。 而且到现在,他既然已经快要娶新王妃了,更加不该夹缠不清。 所以她看着顾培楼向自己走近一步,却反而后退了一步,手里拿了一张明黄色的布绢出来,说道:“皇上有旨,端王接旨。” 顾培楼咬牙看着她轻轻退开的那一步,而她脸上淡漠的表情,就好像王母的银钗,给两人之间划开了一条漫长,深不可越的银河。 她手上的明黄绢书,的确不是假货。 他有站着接圣旨的权力,从牙缝里蹦出的一句话,却显示出他无数的情绪波动。 “臣,遵旨。” 从最开始的烦躁,无奈,到暗喜,到如今出其不意的微愠。 “从今日起,着玲珑小郡主,于其母处暂处三月。” 圣旨很简单,不过是寥寥数语,白芷用治好庄妃为代价,换来了和玲珑的三个月的相处。 顾培楼听完之后,冷笑了一声:“白芷,你可真是好算计。不知道你怎么得到这条圣旨的,我告诉你,不可能。我在这里一天,你就不可能将玲珑带走。” 她这样的身份,地位,怎么可能抚养好玲珑?再加上,她自从整个人变了之后,在教养孩子这方面,似乎更加格格不入。 白芷呵呵冷笑一声:“你给也得给,不给也得给。顾培楼,你敢违抗圣旨,我却没那个胆子。” 说完,她即刻转身,要去接玲珑过来。 顾培楼一手抓下,却没想到她脚步格外灵活,当下便发了狠,一把短剑挥了过来。 白芷感觉到顾培楼的杀气,也是浑身一顿,她自从得到内力以来,还从未和人短兵相接,如今她吃手空拳,连个兵器都没有,顾培楼就想要伤她? 她一身湘裙,腾挪之间,已经绽开了一朵秋香紫的花,白芷的手快速伸到了自己的药囊之中,里面是一把手术刀。 这把手术刀,本来是她画了图纸,亲自去找铁匠打造的。 却以为这时代最好的铁器,都在军中,她只能勉强要求铁匠,做个简易版本。 反正如今时机没有成熟,还没办法做手术。 这把手术刀,却是十分趁手。 白芷虽然对这时代的武学不通,但是前世也起码是学过一点外家拳脚的。 因此这一把手术刀撞上了顾培楼的短剑,乒乓一声,倒是颤抖了个平分秋色。 顾培楼果然是一言不合,就开始动手了。 白芷眼睛里,闪着对他鄙视的光芒。 这种眼神,顾培楼也感受到了。 她看不起他? 脑子里不知道是被灼烧了,一片发白,本来就心绪不稳的顾培楼,更加地发狂,两人勉强过了十几招,白芷因为体力不支,稍微停顿了一下动作。 她越是倔强,顾培楼越是要和她对招。 甚至感觉到她的招术,也有一些精妙之处,否则不会她这么差的体力,能躲过他多少次的攻击。 “顾培楼,玲珑跟着你,难道真的会有好果子吃吗?你怎么不想想,一个小孩子,关在家里,无人照看,和孤儿有什么两样?” 顾培楼白芷一句话,又是激得胸中火气大起,手臂处的旧伤发作,竟没有能够控制好力道。 白芷一下空门露出了胸膛,顾培楼的短剑便立刻挥向了白芷,动作之快,白芷根本没来得及闪躲,她奋力将手术刀抵挡住,到底被剑气所伤,胸口的布料破了,露出一道血痕。 然而她却冰冷地继续说道:“顾培楼,你真的以为,你对玲珑是爱吗?如果你真的爱玲珑,你的女儿,你就该想想,她需要什么样的生活,她快乐不快乐,你是不是从不考虑?顾培楼,你太自私了,为了自己的感受,却从没有考虑过,别人是什么感受,你是不是觉得自己,很伟大?” “不错,你的确是独自抚养玲珑,你待她不错,可是你知不知道,你的女儿,生病了?” 白芷掏出玲珑的一大把头发:“这就是玲珑掉的头发,你不觉得可疑吗?作为一个大夫,我可以负责任地告诉你,玲珑身上有一种怪病。” 听到这个消息,他不再动了。 顾培楼停住了身形,眼睛定定地看着白芷胸口破掉的布料,露出的白皙滑腻的一点胸脯,和渗出血珠的伤痕,眼睛瞬也不瞬,移不开来。 他如同一头负伤的野兽,嘶吼道:“好!那你告诉我,你这样的庸医,到底怎么治好她?” 越是负伤,就越是口不择言,渐渐将彼此越推越远。 盯着那道伤口,他木然伸手,似乎想给白芷擦去那一点血珠。 却被白芷避了开去,她眼神冰冷,带着一点警惕,在顾培楼眼睛里,就是一副如临大敌的样子。 他忽然感觉到失去了全身的力气,连抬起剑,擦去那一点血迹的力气,都没有了:“走,你给我走,带上顾玲珑。三个月,只有三个月。” 白芷倒了些药粉,洒在了胸口上,手术刀也被劈地卷了刃。 经过这一场缠斗,她总算赢得了和玲珑之间的一点儿时间。 至于顾培楼,她已经一点儿也不想知道,他是个什么状态了。 只受了一点伤的白芷,仍是折回了玲珑房中。 玲珑眼睛瞪大了起来,流露出惊喜:“娘亲,你说去和爹爹商量,真的商量了吗?” 白芷点了点头,闭上眼睛,眼角微微渗出了几滴眼泪来。 乖孩子,你会好好的。 娘亲一定会护你周全,从今后,你起码会有一个健康的身体。 —==== 从接了顾玲珑回到医馆后,白芷马不停蹄,更加忙碌了起来。 她把手头所有剩下的银子,都点了一遍。 当初顾培楼给她的黄金,她是真的捐了一大半,全用了玲珑的名姓,要么是用作修桥,要么就是铺路,甚至善堂,育幼堂的感谢碑上,也都有玲珑的名字。 如今她更是毫不犹豫,就把顾培楼的钱,全部都捐了出去,一分钱不留。 剩下的,只有自己的诊金,还有药厂的一些进项。 再把这些钱,又去药行采购了许多人参等药物,作为给顾玲珑的备用药材。 玲珑来到了医馆,本就很是开心,见到绣儿,甄柔还有哑巴等,都笑着喊了人。这也是白芷从头教导她的,李妈妈跟着过来,见到玲珑开心,心里也稍安。 有些话,她不方便出面说,所以让春兰告诉了白芷,关于玲珑的异常。 最近玲珑的确是不开心,半夜总是睡不好,而且头发也老是掉。 一个小孩子,怎么会掉这么多的头发,李妈妈想也觉得提心吊胆,可是最近府里被赐下美人,太后的意思,早就借着那宫里来的美人身边的大妈妈的口,传给了他们这些下人。 不要老是用前头出的小郡主的事,去烦扰王爷。 王爷现在没有子嗣,大梁除了皇帝陛下,文治武功两大支柱,好像都是子嗣艰难的。 端王是对女人没兴趣,好不容易有了个草包王妃,竟然只生了个女儿。 而康王倒是有过子嗣,只不过都是红瘤加身,仿佛是中了什么毒咒一般。 不错,他家的王爷,再这样下去,肯定是不行的。 太后既然已经赐下了王妃,巴望着王爷有个子嗣,也好继承他的武功,日后给大梁镇守边疆。 那么他们这些下人,自然不好去多叨扰王爷。 却没想到,到了王妃这里,才知道这也是一种病。 她闭紧了嘴巴,想起白芷盯住自己不能多言,她自有办法,当下便不再多想了。 “郡主,郡主,快别玩了,下来吃饭吧,王妃亲手做了几道小菜,都是补身好吃的小食,你快来尝尝。” 这话说完,顾玲珑才下来,一边嘟嚷着:“吃了再玩好嘛?” 白芷笑着看她在中堂外,荡着秋千,心头荡过温馨之感。 顾玲珑得的,是一种诡异的衰老症。 具体的医治办法,还得靠着她的外科手术——然而,外科手术的环境,还是不够。 她的实验室里,虽然已经初具手术室的雏形,却连无菌都无法保证。 为了这些问题,她这几日是殚精竭虑。 白芷刚刚出门要再去京城的黑市上找些稀奇的药材,哑巴刚给她递过行囊,甄柔也想着要跟去开开眼界,却被一个来人阻拦住了。 “白大夫,白大夫,我——” 口里颠三倒四,看起来心神不宁,连胡须都连着汗黏在了脸上,可不正是公孙训嘛。 这个公孙训,又发生了什么事? 真是不太平。 他当着街上这么多人,就给白芷扑通跪下了:“白大夫,我对不住你。” 白芷拧住了眉头,公孙训实际上是个老实人,就算他真的有贼心,也没那个胆,这一点,她早就看出来了。 否则,到手的银子,何必还给方家,自己拿了去用,诓了方家那些人,有什么要紧。 可他偏偏还回去了,他自己开医馆的美梦就破灭了。 他身形越来越瘦削,两鬓斑白,只怕是在宝芝堂的痘医活计,干的并不是多么顺当。 “说罢,如果真的事出有因,我不会怪你。” 白芷这样说道。 公孙训这才说了原委。 原来,他上次在白芷这里见过她的温病论疏的草稿,心里一直很喜欢,回到家就默写了出来。 做成了一卷小小的医书,因为他虽然喜欢,却并没有一点儿头绪,再加上白芷并没有写完,还只是一个开头,但是每日看了之下,他倒是颇有感悟。 因此便把一些自己的感悟,结合病人的实际情况,加在了里面。 他把这卷结合了自己和白芷所思的医书视为珍宝,却没想到,放得好好的医书,竟然就丢了。 “可是在宝芝堂丢的?” 白芷这样问道,公孙训当下点了点头。 白芷想了想:“那定然是宝芝堂的人拿走的。你为何要怕?自己去问个明白。” 公孙训却继续苦了脸:“不光是这样,我们宝芝堂的名医杨大夫,硬要说我按着温病论疏诊断的病人,是被我害了。杨大夫老是不坐诊,那病人情况紧急,我才给他开了个方子,哪里知道会是这样呢。” 这东西丢了是一回事,治病治坏了又是一回事。 白芷知道,这和自己的温病论肯定有关系。 她看了一眼公孙训:“公孙大夫,你若是想改变,就跟我来,若是不想改变,仍旧是这种样子一辈子,那就呆在原地。我不会强求你。” 说完,她挥了挥手,本来要去黑市的几个人,便跟着她改道去往宝芝堂。 玲珑医馆在坊间,如今的名望,其实已经很高了。 一是不断的行善,二则有方家和高提点的功劳。 因此来到了宝芝堂,白芷报出了玲珑医馆主人几个字,当下就有人来迎接。 宝芝堂和玲珑医馆可不一样,他们算是大医馆了,专门有掌柜的,一般养着几个神医,名医,但轻易是不坐堂的。 坐堂的大夫,一般就如同公孙训一样,所得不多,辛苦却十分的辛苦。 “白神医,您怎么来了?” 因为白芷已经名声在外,接待的掌柜倒是十分客气。 白芷根本不给他喘息的机会,指了指公孙训:“这位公孙大夫,在我这里借了一卷医书手稿,是我所撰写,却在你们宝芝堂丢了。不知道掌柜的,可愿意替我查找查找?” 掌柜的也是有点吃惊。 公孙大夫怎么会认识白芷? 如今白芷在京中,可是风头正健,是一匹神医界杀出来的黑马。 怎么会认识公孙训这样的小大夫? 他恭恭敬敬拱了拱手:“既然是白大夫的手稿,查,我自然会查。” 他刚说完要查,几个人拿着短棍子,忽然就冲进了宝芝堂,对准了公孙训劈头盖脸,就要打。 “公孙训这个庸医终于来了,快打,咱们主人可是命令了,找死里打,打死了,我们赔。” 棍子劈到了公孙训身外三尺,白芷就接了一根镇纸过来,一下挡住了几个人的攻势。 她站在那里,周身散发出冰冷的气息:“谁敢随便动手,我不打断他的狗腿!” 白芷因为释放了内力,当下就将这几根短棍全部震开,这几个家丁的手全部被震得虎口发麻。 “告诉你家主人,得了温病这么医不会有错,若有三证,一为胃口大开,二为睡眠便好,三为睡梦渐少,那就是要好了症状。叫他不要疑心,是我白芷所说。” 白芷说完这句话,那几个家丁对白芷的大名也有所耳闻,当下嘀咕了几句。 “白神医是个女的?” “高提点竟然斗不过一个女的?” 不过想想自己不也没有打过白芷,就记住了白芷的话回去了。 掌柜的见到白芷如此手段,心里也在打鼓。 还以为她只会一门医术,哪里想到,功夫也这么的好。当下便雷厉风行起来:“去给我搜搜,坐堂大夫里,谁拿了白大夫的手稿医书?” 他这话说的可是十分有水平。 并不说偷,偷书怎么能算偷呢,只能算取。 搜了一圈,坐堂大夫那里,也都没有白芷所要的医书。 有个和公孙训交情还好的坐堂大夫,见到这种搜查法子,当下就颤声说道:“这,那天我亲眼看见,杨神医的药童,取了公孙大夫的外袍。” 接下来的话,可不是他敢说的了。 说完他就后悔了,何必说这些,得罪了杨神医,以后还怎么在宝芝堂混下去?宝芝堂的聘金可是其他医馆的足足一倍有余,忙自打了一下嘴巴。 任凭公孙训再怎么问,也不肯开口了。 白芷却不管这些:“掌柜的,去请杨神医来。” 没想到又是这个杨涵。 上次她没有四处宣扬杨涵在方家的丑事,这一次,他竟也敢惹到自己的头上来? 白芷冷哼了一声。 掌柜的却没了声音,不再说话。 如果是杨神医做的,他自然不能帮着外人对付自己人,边想着把白芷往外推。 他刚开口说了一句:“白神医,我看这一定是一场误会。” 白芷却狠戾地操起了手中的镇纸,指着宝芝堂里面,悬壶济世的牌匾:“你再说一遍,这是一场误会,我就把镇纸砸过去,不知道这个牌匾,还能不能受的起那么大的力。” ------题外话------ 感谢分红比熊2张月票,陈乐1张月票。 第一一五章心跳 白芷说完这句话,掌柜也是出于无奈,门上的那块牌匾都快要百年,哪里能让白芷真的毁了,宝芝堂也不是没有护院。 他也哼了一声,白芷见他似乎是要反驳自己。 当下手腕一抬,便要将镇纸送出去,掌柜这才拦下了自己。 他陪着笑:“查,这就去查,到底是不是杨神医偷拿走了白神医的手稿。” 开玩笑,那块牌匾可是宝芝堂的百年老匾额,真要让这位白神医给用镇纸砸了,该怎么办才好,他怎么跟顶头的大人交代? 这可就真没了办法了。 当下他就让人去请杨涵过来。 哪里知道杨涵的声音已经从大门外传来了,他早就从药童的通报里得知了,白芷来闹事。 无非就是想要回公孙训的手稿,可他怎么会轻易认下这一桩事情? 方才来医馆找人闹事的那一家人,本来就是公孙训治的,他当时并不知情,后来听说,是公孙训按着一本医书给治的,这让他更加起了疑惑,命令药童立刻就去盗了那本医书。然后公孙训治好的那个人,因为回去之后,疑心病犯了,总觉得公孙训是个痘医,给自己治病,还是按图索骥,也就越发觉得身上没有好全。 这人,还是个官。 找到了宝芝堂这里,是看准了杨涵来的。 他摸过这位官大爷的脉,实际上是好了的,但是他是犯了疑心病,心里一动,他可没有给公孙训开解。 而是把过错都推到了公孙训的头上,反正他也让药童偷了他的那本温病论疏,正好公孙训被赶出宝芝堂,也省了他的事情。 没想到公孙训竟然把白芷给招来了。 上次见到白芷,她看着笑吟吟的,没什么话说,可是出手就是戳嘴,打耳光,根本不留情面。 杨涵站在外面,扬着眉头,什么都不说,只道:“白神医,你说说看,我为什么要偷盗一个小小痘医的书册?” “即便那是你的手书,我也不惜的要,想我杨涵,也是考过太医院提升试的人。” 他的意思就是,白芷的医术远在他之下,白芷的手书,他不想费力气去偷。 这话还没说完,白芷就眯住了眼睛,众目睽睽,她还是不想打巴掌,就简单说了一句:“那就让我搜啊,杨神医?” 杨涵当下便提了胸膛:“搜,让你随便搜。” 看来这手书并不在杨涵这里。 白芷反应比较快,她当下问道:“杨神医,你问你,你姓甚名谁?” “杨涵。”这也是白芷的最后挣扎了,杨涵笑着回答。 “何时从医?” “十六年前。” “何时成为宝芝堂的大夫?” “十一年前。” 白芷见他一句句回答的很是流利,劈头问道:“夫病多而方少,未有甚于温病者矣。何也?” 这句话问的是又急又快,劈头盖脸一问出来,杨涵还没有什么反应,立刻脱口而出:“六气之中,君相两火无论已,风湿与燥无不兼温,惟寒水与温相反,然伤寒者必病热。” 说完之后,他内心是深深的反悔,完了,怎么就真的回答出来了。 他刚才,难道不是还在回答一些稀松平常的问题吗? 白芷这才微笑起来:“我想问问杨神医,刚刚我问你的那句话,古往今来,所有的医书中,可都是没有的,你到底如何知道?” 杨涵听到白芷如此问自己,口不成言,后背上已经是汗流浃背。 不错,这句话,正是白芷的温病论疏里所提出来的。 说的正是关于温病的来历。 的确是从未听说过的理论,偏偏是这样从未听说过的理论。 这下掌柜的也觉得不对,杨涵仍然梗着脖子不可认,白芷面色带着一点不耐烦:“你再说一遍没有试试看?” 说完一只手飞快地就将这杨神医甩了个巴掌。 一个观战的大夫扯了扯掌柜的衣袖,指了指上面。 掌柜的想起了什么,便上去了一趟,之后又颤颤巍巍回来了,可是他这一回来,发现宝芝堂的护院们,还真的没有拉住白芷。 杨神医脸上还真的有,一个大大的红红巴掌印子。 被拉住的不是白芷,反而是杨涵。 他已经完全地失去了理智,被护院拉住,但人却在嘶吼着:“白芷,你欺人太甚。” 也不知道白芷在掌柜不在的时候,说了些什么,惹得杨神医这样恼怒,掌柜环视四周,宝芝堂的一些大夫们,都对着杨涵指指点点。 原来他早就在方家丢过脸了,只不过人家没有闹上门来,联想到前一阵子,他脸上的确是有个什么伤口—— 杨涵因为自诩神医高手,在宝芝堂一贯是第一的,颐指气使,他一发狂,再没有了那种高高在上的神医范儿,自然也就议论的人多了起来。 白芷还没继续教训,却被掌柜的劝住了。 白芷呵呵一笑:“你们谁敢来劝我,我今天就把宝芝堂砸了。” 这句话,谁也不敢怀疑她。 她见到众人都信了自己,眼睛里的狠戾也就一闪而过。 爬到高位上之前的自己,可不就是还是这个样子吗? 可见世上有些人,是天生的欺软怕硬。 她还是晚年生活享受地太久了,一直没有拿出点手段来。 白芷端坐在堂中,接过了甄柔递过来的一杯茶水,润了润喉咙:“我来讨厌我自己的手稿,这个杨神医,偷学我的医术,偷了我的手稿,难道还有别人来劝我不要收拾的道理?宝芝堂还有没有是非王法了?” 这话说的掷地有声。 不错,宝芝堂如果拦住了白芷来教训杨涵的话,日后宝芝堂别的大夫若也有这等手稿被偷盗的事情,他们还有何脸面去找别人算账去? 天道循环,昭然于此。 杨涵突然觉得手臂感到一点点刺痛,他停住了发狂,然后瞪向白芷:“白芷,你到底对我做了什么?我的手臂……我的手臂……” 在场的人都能看见,杨涵使劲想要握拳,十根手指却根本合不拢,而且手指甲处泛起了青白色:“我的手——我的手指——” 白芷再次微笑:“没有感觉到方才我赏你一巴掌的时候,你的手臂被我刺了几针吗?” 杨涵更是痛骂起来:“白芷,你卑鄙,你无耻。” 她吹开棕色茶水上面漂浮的几片碧绿的茶叶,这时节的茶叶,还能保管的这样好,已经很不错了,不愧是宝芝堂的待客之道。 可惜她就是喝了宝芝堂的茶,来打宝芝堂的脸。 怪只怪,宝芝堂里有个杨神医。 这一次,她是闹定了。 越来越多的人聚集在宝芝堂门外,指指点点,掌柜的压力很大,额头上的汗不断渗出来,可是却说不出话来,上面的东家说了,让她闹。 宝芝堂的百年名声,难道就要毁在今天了吗? 饶是杨涵骂到唾沫星子直飞,也还是喷不到白芷的脸上,白芷工工整整,认认真真,非常小心地把这一盏茶喝完了。 她掏出汗巾来擦了擦嘴,细细地问了一遍:“杨神医,你不觉得,自己的手臂,越来越麻了?我告诉你,方才金针扎了你几个穴位,现在已经一盏茶了,只怕经脉开始堵塞,阳气不再流走了。再过一会,你的手臂,就会断掉。” 杨涵感觉到了手臂深处,的确好似是几万只蚂蚁在啮咬一样的麻痒和钝钝的疼痛:“不可能,金针扎穴,怎么可能会让我的手臂断掉?” 白芷说完几个穴位的名字之后,杨涵感到了一点点冰冷的绝望,就像一条蛇,钻进了心里。 但是他的嘴上,并不想承认:“不,你胡说,光是金针扎穴,你没办法让我断臂,不可能的。” 断臂的话,就只有到了经脉全部阻塞的地步,才会用上这个办法。 区区金针刺了几个穴位,怎么可能让经脉全部都阻塞掉? 这时候白芷却突然好心了起来,看着杨涵,解释道:“你知道吗?经脉是一种奇怪的东西,有时候,是看不见,但又真实存在的东西,就跟磁场一样。” 说完她又哂笑了一声,跟这种人说磁场,只怕他也不会明白吧。 “这么说吧,我只要把寻常的穴位偏离几分,就会触动到最重要的经脉,那里,是阳气的通道。” “阳气的通道很狭窄,只要用金针锁住这些微小的地方,人体的血流,精气,都无法再循环运行,那么就会肌肉坏死……”这么说,这位杨神医只怕是明白的吧? 杨涵的手,已经开始慢慢抖动起来,就跟帕金森抖动,差不了多少。 白芷很满意,继续慢慢说道:“哦,对了,我的金针,还用七七四十九种药材浸泡过,原本是为了加深对穴道的刺激,可是如今用来堵塞阳气,只怕又是事半功倍。” 杨涵的手很抖,他想用另一只手去握住,让它不再抖动,却发现根本是徒劳无功,好像他的手臂本身,就会抖动一般。 他开始感到惶恐,心里更是感到了一点点冰冷的绝望。 毒,这个女人,简直是太毒了。 如果说别人是流于表面的歹毒,那么白芷简直就像是无色无味的化骨水。 谁沾上了她,那就是尸骨无存。 终于感受到白芷的这一点可怕的杨涵,终于再也撑不住神医的架子了,他双眼泛红,只怕要将眼珠子给瞪出来,头发也散开了一大半,浑身上下,哪里还有一点儿神医,名医的气度。 这样说来,只怕白芷说的是真的。 他终于腿脚一软,跪了下来。 他这一生,除了跪拜授业恩师,还从未跪过其他人,然而这一次,他深深感觉到,自己的手臂,或许真的要废了。 白芷却跟看也没看见的,摇了摇头:“杨神医,跪我也没用,这金针刺穴之后,是救不回来的。” “不过,你如果说一说,我的手稿到底去哪里了,或者我还会想想,到底该怎么救你。” 白芷又抛出这么一句话,这下子杨涵总算是认命了。 他已经忘记了自己的身份,更忘记了这里是他高高在上的宝芝堂,一个劲给白芷,磕破了头。 “白神医,是我不对,我不对,求您指点一条生路。” “那你说说看,是不是把我的手稿,偷去了放到书局刊印了?”白芷这么一说,杨涵更是冷汗如雨下:“白神医,你——” 她怎么会猜到? “看你一直在这里跟我拖时间,又让人去查了查你身边的药童和奴仆这几天去过的地方,我当然能查到了。” 白芷耸了耸肩膀:“所以,对不起,我没办法给你指点什么生路了。你用哪只手偷了,就断了哪只手吧?我听说,杨大夫早年是骨医,断一条手臂,应该是有能耐的,是也不是?” 杨涵被护院拦住,他一脸快要疯狂的样子,嘶吼起来。 这时候他的整条手臂,果然如同抽搐一般,已经呈现出一种不正常的青黑色了。 白芷还没有离开的打算,她扫视了一眼宝芝堂的大夫,掌柜,护院。 “宝芝堂里养了这样品行低劣的大夫,竟也供成了神医,你们宝芝堂,到底是怎么搞的?” 这话一出,宝芝堂里人声全无。 “什么宝芝堂,不过如此。” 白芷便踩着胜利的鼓点,正要去书局,一个男子却出现在了转角。 那眼神看起来是无比的熟悉,尤其是那两道粗直的黑眉毛,更是让白芷想起了一个人,但她并不是对脸有印象的,因此也只是一撇过去。 至于这男子一出现便引起的哗然议论之声,她也是只当没有听到的。 不过是皮相子好点,何至于此。 白芷方才要走,却再次被那个男人留住了。 那个男子走了过来,自己鞠躬作揖,一身青衫,看似落拓,反而衬得他丰神如玉:“白姑娘,在下排行第三,你可称我三郎。” 白芷根本不想理他,他又道:“当铺那个林三,就是在下。” 这话倒是勾起了白芷的回忆。 当铺的林三,不就是,上次王氏将娘亲的遗物当了之后,又被赎给的那个人? 当白芷再靠近一些,仔细观察了一会,这才断定:“你是凌三。” 不错,的确是凌三,可,又不是了。 这人的神态,全部变了。 从前的那个凌三,作为凌七的兄弟,一贯来是吊儿郎当的神态,可是眼前这个凌三,非但容貌变化了,就连神态,都不一样了。 眼前这容貌更好的,更加儒雅一点。 她哦了一声:“我娘亲的遗物?” 凌三觉得很是好笑:“你来我宝芝堂闹事,你觉得我会给你吗?当初我赎下的时候,可是花了钱的。” 白芷也跟着笑了:“别的我也就不说了,你就是宝芝堂的东家,你觉得,若是杨涵的事传出去,宝芝堂还真的站得住脚?又能站多久?” 时值多事之秋,宝芝堂有宫里的关系,更应该作为杏林的表率…… 否则敌国攻讦,大梁皇帝顾显楼真能容忍这样一个有太后关系的宝芝堂吗? 白芷的政治嗅觉告诉自己,肯定是不能的。 皇帝和太后之间,必定有一场争执。只不过现在…… “凌太后,可曾告诉过你,要爱惜名誉?” 她有些笃定,说出了这样一番话。 接着就是指了指杨涵的手臂:“要不,你也来试试这种滋味?” 她只是微微含笑,但是笑容里却是全然的冰冷,这种全然的矛盾下,更加显得她周身气质的冷然,却又不肃杀。 轻轻说出来的一句话,又似乎极其有分量。 两人眼神交锋,才一个回合,凌三就感觉到,她的心理,无比强大。 无论是他怎么盯着她去看,她仍旧是那个神态。 凌三感觉自己的心跳,似乎漏了一拍。 阳光下,她的脸庞,接近透明,光洁如玉,像极了凌家谷的那尊毒医女神像。 漏掉的那一拍心跳,迅速又回转过来,并多跳了几拍。 凌三的手,捏住了那个玉佩。 不,不对,这次他是来报仇的。 第一一六章 思念 116 对,他是来报仇的。 想到这里,凌三郎反而没有了别的动作,丢出了一个匣子。 接下来,匣子又被扔到了地上,朴素无华的表面,似乎又什么都没刻上去。 一行隐约的小字,却随着匣子的掉落,而出现在了白芷的眼前。 因为看不太清楚,所以白芷让甄柔捡了起来。 凌三郎这才说道:“就是一个破盒子,里面除了一本医书之外,什么都没有。还给你也没什么。” 白芷没有说话,只是盯着这个盒子上那行小字看。 很奇怪,是字母文字。 她努力回想,才认出,这几个字,非但是字母文字,甚至还是拉丁文。 细细研读了一会,才在心里讲这行字看出。 我爱我师,我更爱真理。 这—— 她心中大为震动,先不说这个世界有没有拉丁文,但是这一句话,绝对是来自她那个世界的。 怎么回事?自己的死去的娘亲,怎么会有这样的一个盒子,上面还刻着这样一句话? 白芷又捡起这本医书,医书反而稀松平常,不过是前几朝的错刻版本。 怪不得凌三郎赎回去之后,并没有怎么动这个匣子,里面的医书,也还是没有翻动过的样子,至于这个玉匣子,不管是哪朝哪一代的,那也是这具身体的。 这具身体的东西,那就是她的。 凌三郎看了看白芷离开的背影,掌柜的又走了过来,靠在他的边上:“少爷,这,这又该怎么办?” 报仇? 自然是要报的,只不过不能这样傻,把自己推到前面去,坏了凌家的名声。 外面下起了淅沥淅沥的小雨,白芷走到了中堂前,却被杨涵抓住了自己的脚。 她没有动,也没有踢开这一只手,此刻杨涵的另一只手臂,果然如同白芷所说,已经僵硬了。 凌三郎走了过来,见到了杨涵的另外一只手,倒是深深地打量了白芷一眼:“他的右手已经不能用了,不断的话,只怕要牵连到手臂外的筋肉。” 杨涵声嘶力竭的叫声回荡在这凄风苦雨吹打着的宝芝堂里,分外的骇人。 这一声叫完之后,他再也起不来身。 因为凌三已经将他的右臂,全部劈了下来。 此刻已经血流如注,杨涵也痛晕了过去。 “这也是为了救人。”凌三淡淡的扫视了白芷一眼,当下就叫人把杨涵抬下去。 “白神医,你的心,可真狠啊。” 白芷却笑了一下:“彼此彼此吧。” 他能不眨眼就断人的手臂,只怕心也不会太好。 “杨涵他早就偷盗了我的手稿,送到了书局,只怕这会儿功夫,已经开印了,你说他把我的书,送到书局去,不知有没有印上我的名字?你要不要猜一猜?” 凌三眼神微闪。 凌家老祖派他来,不过是因为只是把白芷当成了一个小人物而已,老祖也早说过,凌七在京城都能死,这件事情蹊跷。 对白芷报仇,只不过是顺带而已。 哪里知道她还真的心狠手辣呢。 上次见她喝凌七比医术时,可没这么得理不饶人。 人,真的是会变的?还是,她本来就如此,只不过原来是遮掩过了锋芒? 凌三思绪纷飞。 杨涵是倒了,可是宝芝堂还在,只要宝芝堂在一天,杨神医,牛神医,候神医,都会层出不穷,这并不成问题。 可白芷却抓住了宝芝堂的声誉,穷追猛打。 再来几次,只怕宝芝堂真的是摇摇欲坠了。 传出去只会说宝芝堂的大夫没有医德,连别家的手稿都敢偷了占为己用。 这种事情—— 凌三郎的思绪沉浸了下来,那一点慢了半拍的心跳,又开始作怪。 他深深地凝视白芷在细雨中的背影,打着一把油纸伞,似乎像是一卷泛着墨香的美人画。这副绝好的风景图,却被自己的坏心情破坏了。 这样的美人儿,却偏偏是个毒女。 认识到这样的事实,他的心又好像被拧断了一样。 从京城完成任务回到凌家谷,他的失眠症越发严重了,他知道这的确是病,可是——他不想治。 因为每次发病,他都会想到这个女子。 就像是刻在了脑子里,一副画面一幅画面这样的回放。 他不知道为什么会老想起白芷。 却在听到老祖要他给凌七报仇的时候,问了句,对象是谁。 知道了是她。 心里就像是失落了什么一样。 凌三发了狠,说道:“看来她是想要刊行书稿的,否则何必计较手稿被别人先刊行。让书局继续印。印上她的名字,这本书,印出来也是惹人唾弃的。” “对了,多花点钱打点,把她正经要刊行的,给打压下去。” 这一个计策,也是偷龙转凤。 这样,印出来的版本,是经过他改动的。 而不是她自己写的。 等到刊行出来,只怕就是真的失去了先机,怎么解释都不行了。 凌三捏了捏拳头,撇去心头那一缕淡淡的失落。 === “凤主。” “凤主。” 叫了好几声,赵凤麟还是没有反应。 小和尚推了推他:“凤主,玻璃窗子已经做好了,您要不要过目?” 赵凤麟眼睛盯在地图上,刚刚教训过那几个兵油子的头儿,如今还在思考中。 但是小和尚却发现了端倪。 这根本不是什么思考嘛。 地图上的几个朱笔圈圈点点的,怎么这么看,这么像一个人头的头像呢? 再加上最后的这几笔,可不就是白大夫么? 这,这样真的好么。 这可是唯一一张完整的舆图了。 小和尚在心里这样吐槽,而且,凤主随手画的,也太像了吧,到底在心里临摹了多少遍啊。 赵凤麟的眼光扫过来时,他吓了一跳,假装眼光没有落在这图上,回过头去,若无其事地挖了挖鼻孔。 七杀闯进来的时候,就是这种场面。 “凤主,那个,那个狐狸不见了。” “哪个狐狸?” 赵凤麟哦了一声,不做声。 “没事,我送走的。” 这句话,倒是没人听懂。 而赵凤麟的手指,却轻轻摩挲上了纸上画的肖像。 让你冷静冷静,芷儿,下一次回去,就是娶你了。 赵凤麟将这一幅舆图挂在了墙上,双眼之中,全是笃定。 == 彼方的白芷,打了个喷嚏。 “师父,您没事吧?” 穿着了男装的甄柔这样问道白芷。 这时候,两人已经身在黑市了。 黑市不过就是拍卖药材的地方,只是白芷用现代语言形容了一下。 这里是京城闹市处的一家赌馆。 外面是赌馆,里面却是清幽的小院子。 乔装改扮的是甄柔,白芷却仍旧是作妇人装扮。 她带着钱财来的。 正是奔着其中的一味换花草来的,这换花草,说比不上什么神药,却是她日后大手术要用上的一味药。 如今她已经发明了青霉素,链霉素,吊瓶,然而还是无法进行手术,其中之一,就是麻醉后的拮抗剂不到位,这一味换花草,异常珍贵,听闻是苗人圈养在山中,世世代代都使人看守,无人能去盗采的。 也就是说,只有苗地有出产。 自然珍贵。 为了给玲珑预备着,她把大笔的银两,全部都捧了出来。 也许不够? 但是换花草虽然珍贵,到底没有什么人知道它的功效。 那就是收敛伤口,提神醒脑,可以说是抗麻醉的最好草药,甚至还有人用来戒毒。 比如说中了阿芙蓉的毒。 只不过,知道阿芙蓉效用的,少之又少。 这家小院子里,倒也是济济一堂,大多都是医馆或是药厂的。 因为只有他们,才知道,什么是真正的好药,也只有他们才会用到平时用不上的稀奇古怪的药材。 甄柔也是第一次参加这样的卖药黑市。 通常一种药材,只不过是在药铺里见到,如今看来,反而是价高者得。 这种天然朴素的黑市,还有一种作用,那就是交换大夫和医馆之间的成药。 白芷在每一张小桌子上看了一圈,有的在卖行军散,有的在卖自己研制的乌梅丸,要么就是在卖什么壮阳膏。 “这些都是无用的,什么淫羊藿肉苁蓉,真以为做了一个这种,就能金枪不倒了?也得看是什么症状不是?”白芷指着那壮阳膏和甄柔说了一通。 这话说的声音不大也不小。 却偏巧被做这壮阳膏的大夫给听见了。 他正兜售着膏药,却被白芷这样一通话,给搞得停住了动作。 他忍不住怒道:“你是哪里来的女巫医?不懂就别装懂?我说,你不知道要把自己的药丸卖给这毕方赌馆,才能进入里面买黑市的药材么?” 白芷倒是没听说这一截:“哦,那你倒是说说,怎么才行呢?” 那个大夫看着不像是京城本地人,指着这毕方里面最高的一间小楼说道:“你以为这只是让我们交流医术么?咱们摆出来卖的药膏药丸药方,大半都是给赌馆的人给收走的。他们有人懂这个,专门收了回去研究,若真是好的,才会请你进去。” 这话说的,高高在上,是不是还翻着白眼看白芷,显然是把白芷当成了什么都不懂的新人。 白芷点了点头,让甄柔把自己的药囊解开,找找看有什么自己做过的药丸药膏之类。 她本来就没准备什么,不过好在她有习惯随身带点儿药。 找了不一会,她眼睛一亮,可不就是这些了嘛。 应该能评价高点儿吧。 ------题外话------ 脑袋疼的像裂开一样,蹲在电脑前三四个小时,也才写了三千,对不住大家,我不想做三千党,本来已经提高到每天六千的速度了,结果呢,一生病就回去了。 感冒太难受了。实在对不起大家,我保证身体舒服之后就更新时间稳定好,并且恢复六千更。 第一一七章 药狸【明早加更】 说完这句话,白芷就吩咐甄柔,把自己包裹里的药膏都搜刮了一些出来。 不多不少,只放了一瓶红霉素眼药膏,和一包白药。 只不过占了一个桌角,和别人的比起来,就是格外少的可怜了。 他哈哈大笑起来:“你这巫医,我瞧人家都有符水什么的,怎么你的东西,竟这样的少?” 白芷根本没有理他,而是摆在了那里,没等多久,就有了一行人出来。 那个大夫虽然笑了白芷,却还是好心解说道:“你瞧,那些就是毕方赌馆的人,毕方赌馆这个地方,颇为神奇,虽然是赌馆,暗地里却能开办这样的黑市,除了拍卖一些稀有药材,这地方,连畜生人,都能拍卖,你说说看,这地方,可不是一般人能开的。” “是吗?”白芷见眼前这个中年的大夫有趣,反而也跟着多说了几句。 中年的大夫估计心里也是可怜白芷这个小女医兼巫医,对她先是从嘲笑,又变成了同情,因此又开始猜测这赌馆背后的主人:“咱们京城还能有什么人?不会是端王吧?不会的,难道是康王,也是,康王那可是风头正健,总不会是贤王大人吧?” “哎,这几位王爷,可都是大梁的中流砥柱,听闻是先帝留下来的贤者并治国家,能将大梁带向更好的方向去。” 白芷听他说了几句,心里倒也是淡淡的。 这时候领头的人已经走到了白芷的摊位前。 领头的是个老者,看起来,倒像是杏坛中人,只是不知道为什么,会出现在这样一个毕方赌馆。 他先是拿起了这些大夫自己调配的乌梅丸,又慢慢走到了白芷这里,拿起了对面那大夫的壮阳膏,打开只是闻了一闻,就再次摇了摇头。 “不成,这些都不成。” 他又走到了白芷这里,先是看了眼白芷的模样,觉得有点儿吃惊,但也随即压下了这点子吃惊,把白芷放在桌子角落的一包白药拿了起来,他用手抠破了一点儿纸包裹的袋子,倒出一点儿来,说道:“这药倒是奇特,没用什么珍贵药材,难道是止血的?” 白芷点了点头。 这老头倒是出乎她的意料,反而拿起了另外一个膏药,心道,这膏药,怎么这么眼熟? 这不是金老头儿家里常备药品么? 他取了一点儿出来:“这又是什么用?竟闻不到药味——” 还是敌不过好奇,拿了过来,涂抹在了皮肤上。 “这,这真是药膏么?” 老头儿之所以对那一包云南白药不感兴趣,反而对白芷的这瓶眼药膏产生了莫大的兴趣,实在是因为,从来没有什么药膏能做到没有药味的。 本来还对白芷抱有同情心的中年大夫,此刻却有些拈酸了,虽然他也不认识这老头,但总算也是这赌馆能说得上话的人。 却没想到竟然根本看不上自己费九牛二虎之力制作的壮阳膏——老头却连撇都不撇一下。 因此他出声质疑,却没想到,他的质疑,和老头的疑问,夹杂在了一处。 白芷点了点头:“不错,这的确是药膏,用来治疗外伤,也不错。” 老头还想再问,却还是打住了,算了,效果好不好,待会让他们试验一下,便知道了。 招了招手,让手下把白芷的药膏买了下来,给她一块牌子,算是黑市的通行证。 白芷看了一眼上面画着的怪兽毕方,点了点头,收入囊中。 那个和白芷抬杠的大夫,却眼巴巴看着白芷,走近了毕方赌馆的最深处。 别这样,他下次再不做壮阳药了不成么。 “姑娘,带带我啊。” 可惜白芷并没听到这幽怨的声音,她已经带着甄柔来到了毕方赌馆的最深处,这里茂林修竹,看起来倒像是寻常富贵人家的小院,反倒没有了前面的气度。 然而越是这样的没有气度,越是显示出这毕方赌馆的不寻常。 她在京中居住的日子也不少,走街串巷的时候也多,倒从未注意过,有这样一个毕方赌馆。 到了这小院子中,自然有人迎她进入第二层。 这第二层,也就是黑市开始的地方。 黑市黑市,来的人大多会乔装打扮,也许是赌馆考虑到了这些人的隐忧,倒是自动自发,给每个人都发了一个面具。 白芷瞧了一下,自己的面具,好似是一只精卫鸟的形状,而甄柔,则是一头貔貅。 有趣,真的有趣。 她戴上了之后,便安静地坐了下来,这个地方很暗,似乎是有黑色的幕布围在了周围。 白芷并没有注意其他,她回过头去,似乎总感觉到有人用灼热的目光看着自己。 她回过头去,却什么人都没看到。 这时候,那个老头已经站上了台前,一阵阵嗡嗡声,这才消停下来。 说起来是黑市,实际上和前世的拍卖很像,只不过,并不是走的官府正式流程。 第一样药材,却是一颗上百年的紫参。 白芷轻轻瞟了一眼,并不在意,也就没有拍下来。 第一样东西,就是大家翘首以待的,要知道,这样根须完整,这样粗大,并且看着就是野山参的,可是绝难被一般的百姓大夫所看到啊。 要知道,一般的大药行,可是雇人在产地就将这些好东西都挖走了。 要不是来黑市,怎么可能碰上这样的好货? 因此吆喝声越来越多,都是加价拍的,在黑市有一个好处,价钱不会被叫的太高,都是为了捡便宜来的,而且是囊中不富裕,当然都还是手下留情的。 不过,也不排除,有人闲得发慌,拿着银子到黑市来糟践。 比如那个坐在外端的高大男子,穿着黑色袍子,脸上带着个鲲鹏面具的,根本就是瞎来,一下子就把价钱叫到了五百两。 场中顿时寂静无声了。 这不是作死作的么,五百两都能去大药行买一颗上好的紫参了,千辛万苦来黑市做什么? 白芷歪了歪嘴角,她倒是没注意这动静,在她看来,这换花草,只怕是没有人要的。 也因此,她耐心地等待着,等下一样东西出来。 下一样东西,更是奇怪,非药非金,在白芷看来,不过就是一颗玻璃珠子。 只不过,比赵凤麟送自己的那一个,更加地晶莹剔透,几乎已经达到了自己在现代看过的白玻璃的水平了。 这玻璃保存完好,倒是引起了场中的赞叹。 那老头也解释道:“这也不是药材,只不过添个彩头,但也不像水晶,是老朽偶然得到,大家喜欢的就买。” 他这句话音刚落,那个鲲鹏面具的男子,当下又用五百两拍了下来。 众人心中直道晦气。 这又是怎么说的呢。怎么碰到了这样的煞神,岂不是什么都没着落了。 白芷心下倒也不怕,她也是备足了银子来的,因为有底了,她倒是不疾不徐,还坐在那里打量着那个玻璃珠。 奇怪,明明这个地方,赵凤麟才是第一个做出玻璃来的。 可瞧这个玻璃珠子,破损的地方很多,而且光泽明显旧了,只怕比赵凤麟的还要早些。 白芷皱了皱眉头,她倒是不认为只有穿越人士才能做玻璃。 可是综合赵凤麟的一系列表现来看,她总是觉得他很可疑。 难道他是穿越者? 白芷心里想了想,倒觉得这也是一种可能。 若不是穿越者,怎么说什么分久必合合久必分,国家陷入一个循环之类的话—— 白芷皱了皱眉头,本来对赵凤麟的不耐,又加深了一层。 在她思考的时候,赌馆的人又在台上捧出了另一种草药。 老头也在旁边解释着:“这草药颇为难得,虽然功效有限,但也算是一种灵药。” 他掀开匣子的时候,周围都在叫着:“换花草。” “听说苗人都说换花草是圣药,世世代代都守护的。” “这换花草听说还有接骨神效,只不过失传了而已。” “这样说来,还真的挺不错的,这药草。” 议论之后,倒是无人跟白芷争抢换花草。 唯有角落里那个带了鲲鹏面具的男子,一直在加价。 白芷转过头去,和那个男子交换了一个眼神。 然而男子却依旧我行我素。 白芷就也慢慢地加着价钱。 是,不就是一个换花草么,看谁能到手啊。 这时候,众人都在给白芷加油,因为他们对这个鲲鹏面具男,已经讨厌到了极点。 满场都是“精卫鸟,快加价”,“精卫鸟,快赢过他”这样的喝彩声。 白芷很是被动。 好在最后一刻,白芷终于加价成功,那个鲲鹏面具男,倒也是没有多少动作了。 她对这人也是无语之极了。 好端端的,看着也不缺钱,怎么回事,枉费她把价钱叫的这么高,难道是真的故意虚抬自己的价钱么? 白芷记在心里,等着出门的时候,给他使点什么绊子。 白芷刚刚拍到换花草,自然不愿意再等了,就想着离开这里,此时却传来一声惊叫:“馆主不好了,那头狐狸跑了。” 什么狐狸?方才想到这里,只见人群中窜来窜去的一道雪白的影子,耳朵尖尖,鼻子尖尖,可不就真的是一头狐狸么? 那狐狸逃来跑去,终于选定了一方落脚点,那就是鲲鹏面具男子的脚边,磨蹭了一会,便窝下去了。 甄柔见了这狐狸,也说好可爱。 白芷倒是心头一动,不知道玲珑喜不喜欢这种小动物,养在笼子里给她玩玩也好。 有了这个想法,白芷倒是慢慢凑了过去。 男子脚边蛰伏的狐狸一动不动,赌馆围着的人,也都想着要去捉这只狐狸。 岂料那男子似是不耐烦脚边蹲了只狐狸,一脚就踹开,正好飞到了白芷的脚边。 这时候狐狸被踢得哀哀叫唤,白芷正好见到这只狐狸整身的样子,这才心里讶异起来。 并不是什么狐狸,反而是药狸。 山中的动物自有本事,它们受伤后,自己会去寻找药材,敷在伤口上。而一些药农,也就起了心思,将这些轻盈狡黠又聪明的狐狸给训练成了警犬一样的动物。 区别在于,警犬是去破案,而这些药狸,却是去闻嗅值钱的药材。 这事,也是白芷在当上了卫生厅领导之后,听山里来的人说起过。 她还亲眼见过他们饲喂的一头药狸,药狸看起来和狐狸差不多,却格外粘人,而且爪子,和鼻子,都已经和普通的狐狸不一样了。 白芷可以百分百肯定,眼前的这头雪白的小狐狸,就是药狸。 因为被男人踢翻了去,白芷把它的鼻子看得清清楚楚,的确更加圆大一些。 有了药狸,或许在山里,不至于迷路,也能采药,那么这样,玲珑的手术,她更有把握一些。 到底是新鲜珍贵亲自挖出来的药材,效果更好一些。 而且,山里可不是那么好去的,随便就会有野狼等出没,没有药狸,又不认识山路,对当地不熟悉,很容易就死在山里了。 药狸闻到了白芷身上一股淡淡的药味,嗅了嗅鼻子,耸动了一下皮毛,也就趴在了白芷的脚边,不再走了。 他一双乌溜溜的小圆眼睛瞪着那个鲲鹏面具的男子,似乎在说,哼,你不要我,自然有人要我。 ------题外话------ 感谢神勇小白薯的1张月票,15098735750的1张月票 第一一八章 刊行风波(上) (晚上加更) 118 药狸在白芷的脚边待了一会儿,接下来就被老板给带走了,那老头刚要去抓,药狸却挥了一爪子,险些破了皮。 白芷见这头药狸如此通人性,倒也是十分喜爱。 她便开口道:“这药多少银子,我买下了。” 这话音刚落,老头就摇了摇头:“只不过替人运到京城,并不卖的。” 那个鲲鹏面具的男子似乎也盯着这里看了一会,白芷的手正抚摸上药狸的皮毛,多摸了一会儿,那面具下的眼神顿时深邃起来。 这时候,黑市已经进入尾声。 所有的药材都已经卖完。 那些参加的人也都扫兴而回,实在是因为没什么东西可以再买的了。 白芷取了换花草,也是准备走了。 打开马车的门,那头药狸却已经蜷缩在了自己的马车上。 见到白芷,发出了一声激动的鸣叫。 这是怎么了,有人动过她的马车? 白芷皱着眉头,又发现了马车下,似乎有个小洞,原来是这头狐狸自己爬上来的。 见到药狸睡得香甜,白芷也就不再多花,她要赶回医馆,将换花草炮制好。 换花草这种药,本来就是取一个鲜字。 ==== 毕方赌馆。 “秦大夫,你这次黑市,都收了什么药啊?” 毕方赌馆看着是个赌馆,背后却是一群老大夫集资开设,这群老大夫,各个都是能人,有些是官位上退下来,有些是对医术钻研到了一定境界,然而大家都有同一个目标。 发展现存的医术,寻找人体的秘密。 为了这个初衷,他们自动自发结合成了一个小团体,开设了这个毕方赌馆。 每到黑市的时候,实际上也是他们相看各地后辈的时候。 希望能有更多的年轻大夫,加入毕方赌馆。 被叫做秦大夫的,就是收购白芷那支眼药膏的老头。 他掏出那一管小小的眼药膏,却被另外的一个胖老头给鄙视了:“我说老秦啊,你的眼光还是这么不地道,你说这东西,打开连药味都没有,能有什么用?” 他摇了摇头:“老周,你别急,试试效果再说。” 毕方赌馆的一群人,也都围了上来。 因为白芷说这药膏,治外伤也不错。 当下便选了两个同样受伤的手下,伤口差不多大小,也是差不多的腐烂程度。 一个撒了金疮药,另一个却是用了药膏。 那个胖老头还是不肯相信,一直在嘴里叫着不可能,什么药味都没有怎么可能有药效? 过了三天,毕方赌馆的老大夫们都围着过来看伤口的收势。 都是被惊得目瞪口呆,尤其是那个姓周的胖大夫,当下就无话可说了。 金疮药撒着的外伤,明显的还有一点儿鲜红色,可是用了白芷的药膏的那个人的外伤,却已经收住了,差一点就要结疤。 这,不可能吧? 一惊之下,都开始拿着白芷的药膏研究,因为他们常常收购药方药膏,又是一群精研医术的老家伙们,常常是见到药膏就能知道里面含有什么药,此刻却犯了难。 周大夫推着秦大夫:“不错,没想到京城还真是藏龙卧虎之地,你什么时候去找她问问,这里面到底是什么药啊?” 这些搞医术研究的人,可是都有些底蕴的,但凡是不知道的问题,就一直想要知道,不知道就睡不着。 周大夫只差泪流满面,老秦啊,好端端的,搞个这样的药膏回来,莫不是故意想让自己失眠,好报三天前被挤兑的仇吗? 毕方赌馆的老家伙都没睡上一个整觉,秦大夫也觉得,是时候去找白芷问问。 === 黑市过后,哑巴点了点药柜里的药,让白芷过来查看。 原来还真是多了一些好药出来,只不过是炮制好了,参杂在里面,根本看不出罢了。 白芷看了看人参片那个药柜,可不正是上百年的紫参么? 又是怎么回事? 白芷脑子里闪过那个鲲鹏面具的男子。 这玲珑医馆,他也能自由出入是么? 白芷方才想到这一点,吩咐哑巴去养条狗。 “做什么用?” “看门。” 她声音古井无波,实际却是狠绝了:“最好是条獒犬,晚上再放出来。” 最好咬死赵凤麟。 对,她就是知道那个男子就是赵凤麟,戴着面具,她也不是不能认出来,人的动作神态,还有一点儿小细节,都能让她认出他来。 赵凤麟难道真的以为他能瞒过自己? 白芷看了看脚下的这只药狸,说来,这药狸当初还趴在了赵凤麟的脚下。 难道也是他送过来的? 这样想着,药狸却似乎醒了过来,巴巴地奔着顾玲珑去了。 玲珑很是喜欢,没多久就和天真无害的药狸完成了一堆。 哑巴翻了翻药柜,低低叫了一声:“白大夫,这是什么?” 紫参下面原来还藏了一张纸条,白纸打开,上面是苍劲有力,龙飞凤舞的几个大字:乖,别生气。 落款没有,可是白芷就是知道,这是赵凤麟写的。 简直欺人太甚。 她刷地就撕了个粉碎。 这个赵凤麟,简直太过无赖。 随随便便就闯进医馆,偷偷放药材。 是了,原先他就是这个手段。 碎纸片落了一地,而这一情景,更是完全落入了隐藏在外面酒家的赵凤麟的眼中。 他早已经取下了面具,非但不生气,反而哈哈笑了起来。 白芷娇嫩的皮肤,早已经红成了一团火。他只觉得,只有这个时候,才是她最生动的时候。 自己画了半天肖像,想着有时间,就骑快马回来,马儿跑死了几匹,看到了这一幕情景,他只觉得浑身的疲惫都已经消失了,筋骨也彻底舒展开了。 赵凤麟心道,自己这到底是什么爱好。 不过越是确定自己的心意,就越是急着回到京城,将她娶了。 若不是自己早有事情要忙,只怕—— 他自己斟了杯酒,却见到对面的张天师朝自己的方向望来,朝着赵凤麟苦笑连连。 赵凤麟也朝他举杯敬酒。 张天师看着赵凤麟那不疾不徐的模样,心里有些莫可奈何。 他才叹了口气,就见对面酒楼里,那酒杯还在,人却没了。 赵凤麟赶回宋地,已经是两天后的夜半十分了。 此际人月皆静默,他负手立在月下,没多久,便已经落了一层的露水。 也不知道,他心里在想什么,或者,是在想谁? - - - 秦大夫本来是想去玲珑医馆的,可是想起了金大夫,就自己去找了他。 他一直有眼疾,前不久,还抱怨过眼疾难治。 可是这次到了金府,却发现金老儿的眼睛根本是闪闪亮,有哪一点儿眼疾的样子? 根本就是匪夷所思,一问之下,才知道,是白芷的那一管药膏治好的。 他就跟金老探讨起来:“这到底是什么药,为何一点儿药味都没有?” 金老摸了摸雪白的胡子:“我听白姑娘说过,这药可不是一般的药,好像叫什么霉素。” 他叹了口气:“江山代有才人出啊,咱们这些老人,可就得被拍走了。” 听了金老这几句解释,秦大夫才有所感悟,什么霉素,不就是那些发霉的霉头吗?难道这些也可以入药吗? 这种异想天开让他呆了好一会,回到毕方一说这消息,全都是不可置信。 只有老周反而呆呆的说了一句:“说不定可行。” 然而他们根本无人知道霉头入药的方法,只能再次眼巴巴地去求白芷。 白芷却并不在家。 张天师来了一趟京城,只说还有药事,便把刊行的工作全部交给了白芷。 他是这样说的,这两卷医书的事,他已经差不多打点停当,只消官方那里批了,立刻就能刊行天下了,书局也都是用的官家书局。公孙训自从上次的事情以来,他自己说不愿意再在宝芝堂做了。 白芷却不理他,这人把看过的自己的手稿,就这样写成医书自己翻阅,她还没过问呢,他此刻正在门外赔不是。 甄柔也过来求情,白芷却让他回去。 过了几天,只听说公孙训自己在家里支了个医馆。 甄柔倒是觉得过意不去,毕竟,公孙大夫还给自己送过名贵的牛黄,这也是一片心意。 白芷却是淡淡说道:“他就是性子太懦弱,再这样下去,只怕要连累妻子。这一件事,我不替他圆回来,他早就被那个得了伤寒的病人给打死了。出手当然可以,白白出手,反而叫人轻贱你。越是官大,治他们的时候,就越是要摆架子,他不明白,在京城混,早晚要死无全尸。” 这话可以说是简明扼要。 对于真正的可怜人,白芷可以说是心中怜悯的。 所以越是尊贵的人,她反而摆的架子越大,反而越来越吃香。 白芷刚送走了公孙训,甄柔又抓了一本医书过来了。 “师父,这本医书,这本医书不对劲。” 白芷接过她手里的医书,让她稍安勿躁,不要声张,她自己先打开了这本书。 封面赫然还是写着几个字,温病论疏。 白芷翻开医书,里面印的,的的确确是她温病论疏里的开篇。 只不过,其中的几句话,很巧妙地被扭转了意思。 强行将她温病的理念和热病等同起来,又把温病和伤寒对立起来。 这下子,她的温病论疏就彻底成了一个天大的笑话,传到了懂医术的人那里,只怕她就是滑天下大稽的女医,到时候称为口诛笔伐的对象。 白芷挑了挑眉头:“不是杨大夫的那个书局么?我不是已经把手稿拿回来了吗?” 甄柔点了点头:“是的,这个书局老板被您打了一拳头,不是跟您说了吗?他那里什么都没有留下来了。” 白芷想起凌三郎,说不定又是他搞的鬼。 “外面现在是什么情况?” “这些医书在外面四处发放,师父,只怕您的名声,已经岌岌可危了。” 白芷摆了摆手。 “知道了。” “别急,我自然会有打算的。” --- 秦大夫找不到白芷,这才苦恼了几日。听闻接上有玲珑医馆主人写的医书在外面兜售,甚至于开始白送了。 他就差赌馆的小厮去取了一本过来。 先看了书名,温病。 温病又是什么病? 他打开之后,却觉得里面的话,讲的是一窍不通。 不可能啊,能做出那样眼膏的女大夫,怎可能写这样一本医书? 想到小厮描述的街头盛景,他也若有所悟。 难道真的是为了博得名声,和关注? 这不是一把双刃剑吗? 他摇了摇头,再次来到了金老的家中。 金诚正被金老叫着,在边上听着金老传授医术。 这也是金老闲极无聊,有空就拉着还没娶亲,全家最闲的金诚,常和他说这些。 实际上金诚是听不进去的,然而出于孝道,又不得不在空闲时间站在那里听。 脑子里倒是想起了甄柔学医时无奈和他请教的样子,便再按捺着性子,接着多听了一些。 秦大夫再次找到金老大夫:“瞧瞧这本医书,你还不知道吧?” 金老大夫拿起了这本医书,翻阅了一会:“你说这是白芷写的医书?不可能。” 他只看了一页,就敢断定不是白芷写的?凭什么? ------题外话------ 感谢redlemon623的2朵献花,qquser7888510的1张月票,感谢语语王的1张月票。 用基友的话说,我这就是质量不够,更新来凑。哈哈,我最近就试试看双更,加起来会有七千咯! 第一一九章 刊行风波(中) (明早加更) 119 秦大夫没有想到,金老看了一眼就能判断这本医书不是白芷故意为了博取眼球而作。 他很好奇,是为什么。 说道这个,金老大夫还是摸了摸白色胡须:“她不是这种人,你不知道,当初在西郊民巷的时候,她还是个草头医,邻里说她治死了人,但因为肚子里有个孩子,她还是锁着枷锁,都和老夫一起把那个流产的妇人给治好了。” “如果说她是为了博取名利,不择手段的人,老夫可以把头割下来给你当痰盂。” 金老大夫钻研一生的医术,这辈子还从没这样护着一个后辈过,因此秦老大夫只能呵呵笑起来:“你这个老头儿,胡沁什么呢?我要你的头做什么?” 他坐了下来,哀叹了一口气。 金老头也看出他不对劲了,这才问道:“怎么了?” 秦大夫看了看金家的后院,羡慕说道:“还是你好,金老二,好歹找到了自己的医道,只有我们这群老不休的,仍旧挣扎在医海之中。” “当年张天师为了摸索人体,潜入战场偷盗死尸回来解剖,因此发了一篇人脑条陈,震动天下。如今我们毕方的这些老不死,却无一人能有张天师的成就。” 金老大夫知道他多年建树,只怕最近要被朝廷毁于一旦,因此也就安抚道:“放心,朝廷若是事忙,或者就会忘了取缔你们的这些事儿。” 秦大夫背着手,哈哈大笑起来:“算了,金老二,我走了。日后毕方若是解散,我就开个医馆谋生利人。” 说完就不见了踪影。 金老大夫摇了摇头。 金诚却是听得一头雾水,好在朝廷的这些门道他是知道的,忙问道:“是否是年初朝廷要取缔巫医之事?” “不错,因为毕方医行在前朝就是为了寻找人体的秘密而存在的,因为常常动用尸体,在世人眼中,早就成了比巫医还要罪大恶极的一群邪恶大夫。我早年,也曾混迹毕方。” 金老大夫这么说道,眼神里回忆起过去,到似乎有无限的叹息。 “然而我年轻,娶妻生子后,要维持生计,这才脱离了毕方,我没想到,他们竟然还在,而且就一直隐藏在京城里。” 金老大夫是无限唏嘘,金诚也听了个大概,不愿意勾起老父的神伤,这才引着金老大夫说起医术的话题。 “若是有个年轻人在跟着师父学习医术,但是他的师父常常出些难题的话,应该怎么做?” 金老大夫来了兴趣:“自然是好好解决这些难题了。” 金诚又抛出一个诱饵:“比如这次,师父又布置了一个题目,都说秋收冬藏,冬季的人体,又是如何藏起来的,为什么秋季仍有暑湿,对冬季的人体气血运行,有什么影响。” 金老大夫简直是惊为天人:“这是哪家的师父,出的题真是,一阵见血。” 他潜心医术多少年,都不知道竟然还有这带徒弟的。 这些问题,可是问到了自己的心坎里。 不错,暑湿暑湿,到了秋天,为何人还会被湿气所伤?这件事,也是他一直没想明白的。 金老大夫忙站了起来,在园子里踱步,一边嘴里喃喃自语。 金诚知道自己这是脱困了,自己的老父自从退下了医官的职位,也是太闲了点。 好在甄柔的这个问题,还算是给老父提供了一点儿消遣。 ==== 张天师和高士英的正稿还没刊行,却有人假借白芷的名医刊行了一卷医书,名为温病,实际却是一通狗臭屁。 这消息,白芷并没有递到庄妃那里。她救过庄妃一次,偶然庄妃急了,她也会去给她诊个脉,却是闭口都不提,那些刊行医书的糟心事。 外面都在传,白芷是个沽名钓誉的,即便有一身医术,也是医德不正,和高士英比,好不了多少。 这话庄妃是不信的。 说到底,在生死关头,还是她保住了自己肚子里的孩子。 她就是信白芷。 人与人之间,还是讲求缘分的。 所以庄妃侧面打听的时候,白芷都没有提起这件事,到了最后,庄妃也是急了:“你瞧瞧,这件事,你到底打算怎么办?需不需要我和陛下说起?” 白芷摇摇头。 这件事的幕后主使来自凌家谷,也就是说,和宫里的太后有千丝万缕的联系。 暂时她动不了宫里的大佛。 她之所以不说,实在是因为—— “庄妃娘娘,听说,太医院的提升试,凌家谷每年也会派人参加?” 庄妃一愣,这件事倒是真的。 太医院的提升试,实际上每年都是凌家谷主持的,由此可见,凌家谷在医药一事上,甚至是凌驾于太医院之上的。 “对,但我并不知道,凌家谷会派哪一个人来?有时候是凌家的长辈,有时候又是后辈,我本就不关心那些。” 说到一半,庄妃总算明白了过来,她心领神会。 白芷倒也不知道,庄妃心里已经有了算计。 她只是摸了摸脉象:“小皇子殿下,倒是很有力呢。” 庄妃喜也感觉到了一阵阵的胎动,得用帕子捂住了嘴,在心里偷偷笑了一回。 她也曾暗地里探过白芷的口气,白芷却直说自己不一定准,如今却又告诉自己,这一定是个小皇子。 大约是先前知道了,但不告诉自己罢了。 庄妃又这么想。 实际,白芷早就诊出了她是男胎,只不过顾虑到她是后宫妃子,等她胎大一点,更加妥善的时候,才肯告诉她这个男胎的消息。 庄妃却觉得,白芷必定是为了这一场提升试来的。 于是这就成了庄妃心里的一件事,跟王嬷嬷讲了之后,王嬷嬷才嗨了一声:“我当是多大的事儿呢,白神医不跟您说,还不就是怕您要生产,为了这个又要费神么。这事儿啊,您可以私下里跟皇上说一声。” 庄妃有些好笑,也许真是这么着也说不定,自己倒是一孕就傻了。 “可,如今的太医院,高士英挂冠,严明又不成了,是谁主事呢?” 王嬷嬷指了指东边儿,眼神里带着一点儿了然:“娘娘,您可真是孕傻了,这太医院,可不就是陛下的地界么,当初陛下信高士英,这才给了他提点的位置,如今高士英负了陛下的信任,陛下自然是提了宋御医了。” 这宋御医也巧了,就是白芷和高士英斗法,解毒水银的时候,一直给高士英戴高帽子的那个。 谁知道,高士英倒了,他却上去了呢。 庄妃点了点头,陛下不爱请凌家人治病,兼且连法印大师都不怎么信,全都是扶植太医院。 她进宫以来,都是如此。 而且重用牛党时,常常在医药一事上推陈出新,针砭时弊,这几日连连发布取缔巫医的法令,这种感觉,从她初初入宫的时候就感觉到了。 她还觉得奇怪,太后是凌家谷出来的人,自己也精通医术,怎么就非得弄个太医院,这也太累赘了。 可后来才知道,陛下是自己和妃嫔的病,都是由太医院治的。 如果有些没眼色的妃嫔生了病绕过太医院,自己去找大夫,比如说法印,或者别的什么,陛下当时淡淡的,回过身去,那个妃嫔必定失宠。 她也是现在才回过味来。 好在自己病了那会,还是请了太医的。 她心头莫名有些发紧,总觉得自己的这次回味,好像打探到了什么不得了的秘密似的。 因此王嬷嬷在边上说些什么,她也好像是过了一遍耳朵,并没到心里去。 这消息也传到了问心宫。 拓跋珍手臂已经好了大半,正在挥着新鞭子,鞭子刷一声响起了长啸,便落在了一颗高高的水杉上,树皮崩落了大半,深深的鞭痕也入了树里。 “什么,那个白芷惹了大麻烦?” 拓跋珍心头喜悦非常:“怎么会这么巧,我还想着,找一个快死的大官儿子给送过去呢,怎么就自己惹了祸了?” 落井下石她最爱,所以拓跋珍非得让宫人一遍遍通报着消息,听闻白芷去了庄妃那里。 她又是冷哼了一声,不过才不开心了没多久,想到白芷尴尬的处境,这才恢复过来:“去庄妃那儿有什么用?第一本医书按说是该行医满十年才印的,可她不但印了,里面的内容还是滑天下之稽。我就等着看她怎么倒了。” 说完她抚弄了一下鞭子:“不知道,这时候再治死一个大官的儿子,她又该如何自处。” 她像是想到了什么,眼睛里全是狠辣和讥讽,叫来了宫人:“去,打听打听,京城可有几个大官儿。” 她说完这些,就眯着眼睛,陷入了沉思。 好,白芷最好死了,这样,就无人来和她抢王爷了。 就捏死这只姓白的小蚂蚁好了,就像捏死堂叔家的几个小妾一样简单。 舒服窝进了软榻中,拓跋珍这么想着。 ==== 金老医官听说白芷出了这么大的事,再加上有些问题没有想清楚,就去玲珑医馆找了白芷。 见到玲珑医馆门外的盛景,他也是吓了一跳。 这是怎么回事?不是说白芷名声不好,怎么门口等着治病的人,都排到了几里开外去了? 排队的人里面有个金老医官认识的,可不就是冯捕头么,被问了一番,这才告诉金老医官:“您说什么?医书事件?” 听金老医官解释了之后,这才摆摆手,冯捕头摇了摇手:“我不管那个,这时候不来给白大夫拉点儿人气,什么时候来?” 接连问了好几个,都是贩夫走卒,也都和冯捕头差不多的回答。 甚至有一个码头漕运的搬工,这样说道:“您也别再多问了,什么医书不医书,我是看不懂,但是你说白大夫是这样不妥当的人吗?我不信,我们全家的病都是她施恩舍药治好的,我就是把白大夫当救命恩人了。” 还没说几句,就被打断了。 “宝芝堂着火了,火势还挺大的。” 大家都议论起来:“怎么回事,不可能吧?宝芝堂按说是百年老店,据说从来未有人上门闹过事,即便闹事也很快解决的,怎么会着火了?” 白芷背着行医箱,出来朝各位乡亲拱了拱手:“多谢各位父老乡亲在这节骨眼上给我说好话,拉人气,我白芷在这里多谢了。” “宝芝堂有个病人,他派人请我去给他治病。” 众人,包括金老医官听了也感到不解,从来没有说病人还在一家医馆,就另外再请别家医馆的大夫给他治病的。 这不是活活打脸么。 考虑到宝芝堂走水—— 白芷在心里微微撇了撇嘴角,她倒是还没来得及推波助澜,宝芝堂却自己起了火,这样的热闹,她也想去凑趣,更别说宝芝堂里的病人请她去了。 ------题外话------ 感谢春桃的2张月票 感谢东坡肉mm的1张月票 第一二零章 刊行风波(下)(一更) 白芷方要出去,金老医官颤颤巍巍驻着拐杖来了:“白姑娘,我,我也同你一起去。” 她点点头。 没多久到了宝芝堂,果然是烟雾迷蒙,已经烧掉了小半间的屋子。 好在宝芝堂毕竟底气足,早就已经灭了这火。 凌三郎却是已经站在了堂前,被一个少年,指着鼻子叫骂。 这位少年不是别人,正是上次使了打手来宝芝堂打人的,他的治病经历也颇为坎坷,先是来到宝芝堂,想要求问杨涵,然而杨涵不在,勉强被公孙大夫治了,当时宝芝堂也并没有别的名医出面,服了药之后,他的确是好多了,这才回的府。 之后又觉得心里不安,心里不安就觉得浑身不对,便怀疑起那个公孙大夫,总算是重金请到了宝芝堂的杨神医,杨神医给他另外开了几副药之后,便告诉他那个公孙大夫不过是个痘医,并不会治什么病。 这下子少年人可不是发了怒,他身子不利索,就派了府里的家丁来闹。也就是上回被白芷打回去的一次。 家丁还真把那些话给少年说了一遍,当初被公孙训治好后,他的确有一阵是跟白芷说的症状差不多,吃得多,睡得多,但后来再服了杨神医开的药,就不再这样了。 挨了几天,实在挨不住了,拖着病体,他要亲自大闹宝芝堂。 这人是谁? 凌三郎心里也在想。 瞧这气度这做派,到底是何人? 不管是谁人,到底不是一般的平头百姓。 凌三郎在京城到底没有久居过,只不过这次是凌七的父亲听闻女儿暴毙,心痛欲死,不愿意来京城伤心地,这才没有过来。他还没打量完这个少年,却见到白芷走了进来。 凌三郎心里着实有些说不出的感觉。 白芷今日着了银红比甲,更是照的面如春水,杏眼桃腮,凌三郎一时难免多看了几眼,就连那怒气正冲的少年,也瞟了白芷两眼。 金老医官却跟在后面,瞧了瞧少年的脸色,再看了看少年的脸,一时心里有了计较。 他悄声跟白芷道:“这少年来头恐怕不小,我看他的长相,和李如松李相的确有些相似,只怕就是李如松的幼子。” 李如松的幼子,不是在横行乡里的么? 白芷其实也看了眼这少年的神色,对他的病情,有了一点儿的明了。 她咳了一声,少年总算回过神来。 “白神医就是你?” 少年仿佛是认定了白芷,因为当时那些叫他安心的话,正好也是对了自己的症。 这少年倒是美如玉一般,脸上的皮肤光洁透明,在阳光下,闪闪发亮。 他盘腿而坐,正好坐在被烧焦了一大半的梁下。 因为脸色不好,呼吸喘气也很急,因此虽然脸如美玉,实际上,却泛着一点儿焦黑色,只要是有点儿经验的大夫,都能看出个大概来。 在场的三个大夫,凌三郎,金老大夫和白芷,都能看出个大概来。 少年喘了口气:“既然你就是白神医,快些给我诊病。” 白芷还没说话,凌三郎却抢在了前面:“你这是虚了,我给你开的方子,你为何不用?” 此时宝芝堂出了事,一众神医都不如凌家人的威望来的高,若是平常时候,只怕都要求着凌家人给自己瞧病,偏偏这时候,他威望并不如从前了。 所以少年只是嗤笑了一声:“你的方子?你的方子我看和那个杨涵的方子,差不了多少,只不过减了几味药,我吃的他的方子都没吃好,难道还要再去吃你的?” 在白芷面前被少年这样一顿奚落,他心中有些尴尬。 好在凌三郎很快镇定了下来,他再次作出了辩解:“你的脸色有点儿焦黑,脉息又弱,你又常说有些咳嗽,胁下疼,心口也疼,我看你的身体,也属于瘦弱的,听闻你先天不足,这才给你照着杨涵的方子开了补阴虚的方子。” 按照这时代一贯的看病方式,的确看着像是虚了,因为无论从脉象,还是脸色,还是这些症状,或者是秋凉了,受了凉,咳嗽久了,的确会肋下痛的,心口实际上就是胃心包,犯了凉,凉气侵入到了肠胃,这也是有的事情。 就连金老医官也是做出了这样的诊断。 温病的理论,这时候还没有成为系统,这时候的伤寒,也只是笼统的伤寒论。 所以一大半的大夫,根本不会去分辨伤寒的具体症状。 凌三郎说的如此笃定,偏偏这少年根本不吃他这一套。 他此时却不再咳嗽了,脸色涨的有点红:“放你的臭狗屁,小爷我,我绝对不会再喝你的药,自从上次那个什么狗屁杨神医诓小爷我喝下了这药,小爷大半夜没睡着,胃里翻江倒海一样的疼。” 说完他更是喘地厉害,白芷离他近,看到他的脸上,全是汗。 白芷淡淡看了一眼凌三:“这药方自然是不对路的,为何还要逼他喝,难道真想害了这位小爷的命,好躲过这一劫吗?” 这话把凌三给狠狠堵住了。 说实话,凌三早就知道白芷的手段,但是这个少年的病,左看右看,都不像是别的病。 难道还真的如公孙训一样,是温病? 什么温病?反正他在凌家谷,也从没有听说过什么温病的。 大家数读的医典,不都是那些么?也就白芷,会沽名钓誉,弄什么温病出来。 反正这一次,若连这位少年都治不好,他在外面给她传的沽名钓誉之传闻,必然会做实的。 看这位小爷,可不是什么好相与的人。 掌柜在他耳边说了几句。 原来真的是李如松的幼子,这李如松的幼子,还真是个混不吝来的,当年可是京城一霸,被顾培楼削去了一大半的头发,这才安稳一点,逃回了老家。 没想到,又出现在了京城。 而且,给自己招来这样的麻烦。 他不过在京城的宝芝堂老号里坐镇几天,等到料理完白芷就能回到谷中,看来,要再在京城流连几天了。 他眼珠转转,当下朝着这位李如松的幼子,李贺作揖道:“原来是李相大人的公子,恕在下有眼不识泰山,贺公子,就是不知道白神医有没有信心将贺公子治好呢?” 他定定看着白芷,就是要她夸下海口。 捧得越高,摔得越惨。 这时候,只怕她急需一个巨大的成功,来证明自己不是沽名钓誉之辈。 他眼神里全是挑衅,白芷笑了笑,对这个凌三在想什么,心知肚明。 她就奇了怪了,为什么这些凌家的人,一个两个都是同样的路子。 就没有一点儿新花样吗? 既然如此,她反而想要新鲜一把,便笑了一声:“我自然有这个信心。李公子,若是我将你治好了,还请送我一个大礼。” 李贺也没见过这样有趣的女大夫。 医婆他倒是见过几个,大抵粗鄙乏味。 大半的大夫,都会先推脱一番,然后说这病不一定能治好,给自己留条后路,他倒是第一次见到这样爽快的女人。 和那些娇滴滴的不同。 他当下便来了豪气:“好,爽快!对小爷我的胃口,白神医,快来诊脉。” 白芷一边诊脉,一边飞快地打量起李贺的脸色,她发现,不但李贺的脸色,看起来有点儿潮红,而且浑身的汗水,舌苔薄腻。 她心里早就有了底。 公孙训的诊断是没错的。 这并不是虚寒受凉,而是受了暑湿温病。 当下白芷就能开出方子,方子开出来,给李贺看见,用的是软柴胡,仙半夏,嫩前胡,象贝母,赤猪苓等,大抵也和公孙训的方子差不多。 走的根本和杨涵凌三不是一个路数。 李贺都能看出来,完全是截然相反的,要说白芷的药方,散热的,也不像,好像还是有别的药。 白芷看了眼窗口飘落进来的一片树叶,是梧桐叶,边将这一片梧桐叶交给了甄柔:“把这个放进药方里面煎。” 甄柔不明所以,但还是接下了白芷手里的梧桐叶子。 李贺倒是奇怪地很,好端端的,怎么就用上梧桐叶子了,不过他倒是没问。 当堂端来药之后,李贺也没喝,反而喘着气问道:“我上过你们两回当了,再也不能轻易喝了。你且告诉我,这到底是什么道理?你们为什么要开了两个方子?” 白芷看了一眼李贺:“道理很简单,金老医官,你不是想问我,为什么秋天还会有暑湿么?” “一个酷暑之后,大地的湿气上升,侵袭了人体,此刻秋日骤然来临,夹住了这股湿气,湿气无法散发,秋后老虎又严,把这股暑热逼到了人体里面。很容易就得温病。” 金老医官是若有所思,点了点头。 “温病和热病又不一样,温病侵袭的更深——”白芷指了指李贺的脸色:“你脸色透着一股焦黑,这说明这暑温已经陷入了中焦,至于你脸色潮红,发汗,这也是中焦不对了,暑温入肺,下焦也快失守,所以你肋下疼痛,我想你一定有口干却不想喝水的症状,是也不是?” 这句话,叫李贺愣住了。 不错,他的确是有口干的不行,却不想喝水,喝了水就会吐出来。 白芷点了点头:“本来公孙训的路子,是对的,他用凉药攻你的下焦,把暑温逼出来,又给你温补阴虚,两者兼具,只不过温补的少了点儿罢了。若是你先前照着公孙训的药方再去调一调,等他给你把暑温逼出来之后再给你凉血补阴,自然就好得快了。” 这些话,李贺虽然听不懂,但是她至少说中了自己有的一个症状,可不像那个凌三似的,什么都没说对呢。 “好,小爷就信你了。” 李贺对白芷似乎很有好感。 一下子就把甄柔端来的这碗药举了起来,说来也怪,那个杨涵开的药,他是闻着就想吐,可是白芷端来的这一碗,却是芳香扑鼻,丝毫没有苦味。 一饮而尽,竟也没有呕吐。 白芷在心中暗笑。 这个李公子,可别看他年少,为什么凌三断定他是阴虚,脉法上她也摸的出来,的的确确,是个纨绔子弟,看样子小小年纪,就有点子肾虚。 不过这话,她暂时还不会说。 李贺喝完了这一碗药之后,就觉得身上的汗还在发,但是发出来的感觉不一样了,之前是浑身很重,拖不动的,如今却感觉到浑身一轻松。 脸上的红色,也好像消失了一点。 白芷让他先回去:“李公子,你的暑温,已经反复了这么久,不是一日之功,我若治不好你,你打砸了宝芝堂的时候,顺带可以把我的玲珑医馆也给砸了。” 这话说的斩钉截铁,凌三却只能暗地里咬牙。 没想到他逼着白芷拍胸脯包治病,却反而对了这个李贺的胃口。 如今白芷又是绵里藏针,说的全是要让李贺对付宝芝堂的意思。 若不是,若不是凌家暂时不想展露锋芒,区区一个丞相之子,哼! ------题外话------ 感谢袁小洋的3张月票! 最近我就保持每天两更的节奏,如果有什么情况,我会先通知大家的。 第一二一章 药坊风光 经此一役,白芷还算是打发走了李贺。 李贺走的时候已经好得多了,因此他对于自己烧了宝芝堂半个小院的行为毫无反思的意思。 白芷却仍旧站在这里,眼中散发出幽光,淡淡地看着凌三郎。 凌三郎冷哼之后,便道:“怎么?你这样看我,莫不是对我有什么意思?” 白芷却笑了出来:“凌三啊凌三,我笑你,不知死活。” 凌三郎稳稳当当站在那里,一张玉面生辉,眸子里却噙着一种可怕的冷静:“哦?我如何不知死活?” “你把我的手稿篡改后拿去刊行,以为能够引起轩然大波,是不是很得意?” 她丢出那些在大街上贱卖的温病论疏,指着这些字:“凌三,早晚要让你把医书上的字,一个个吞下去。” 这种招数,她也不是没碰到过,手段却比凌三的狠辣一万倍,当时她是怎么做的? 现在想来,还真是遥远,究竟度过了一生,现在的性情,早就看淡了许多。 “白神医,你可真是信口开河,你凭什么认定,这就是我做的?” 他方才的确有些气急心乱,可是如今冷静下来,反而不再畏惧白芷。 他可不是凌七那种傻毛丫头,他出谷历练的次数,比她多得多。 白芷自然没有证据,可,没有证据又如何?区区一本温病论疏,还真以为能够扳倒她吗? 她拂了拂衣袖:“不错,凌三郎,我这就告辞。对了,凌家老祖,可是叫做凌一名?” 凌三郎像是被点着了的火药一般,大怒起来:“无耻小辈,也敢直呼我凌家药祖的姓名?” 白芷呵呵笑了一声:“为何不敢?药王医圣,不也是被直呼姓名,一个凌一名,也敢做这样的派头,小心你们凌家,天打雷劈。” 她说的,句句真心。 对凌家这种业界毒瘤,一家独霸,本来就不是什么好事。 且看区区一个宝芝堂,就坐由神医欺压平常的大夫,这个凌家,养出来的,不也都没一个好人么?连做大夫最基本的医德都没有,她就知道这个什么凌一名,也不会是什么好人。 “好,你嘴巴厉害。”被气得急了的凌三郎心里把对白芷最开始的那点儿好感几乎要全部抹去,心里却似乎挣扎地厉害:“我等着看你如何倒将我一军。” 医者之间的切磋,一般不伤及性命,这也是他凌家谷韬光养晦的政策。 就是不知道凌七是如何惹得她,竟会死得那样惨。 凌七的尸身是他去认领,虽然宫里说的语焉不详,他也知道,就是白芷害死的。 听说是对白芷的女儿出手,接着就死的不明不白了。 这么一想,他就快速地磨平了心里长了许久对白芷的那些棱角。 他们两人之间,终要一个去死的,他自然不会为了一个女人把性命送掉了。 前来京城,他就立下了生死状,在京城把白芷解决掉,不管是什么下场,总之,作为大夫的白芷,是不允许存在的。 他倒是想过一些别的手段,只可惜,京城是太后的地盘,太后爱惜羽毛,不让他偷偷摸摸干这些杀人放火的事情,算了,只要她身败名裂,自己也算完成任务。 凌三郎努力地说服自己。 ==== 毕方赌馆的秦大夫感觉到很震惊。 对面坐着的是营医张医官,新近成立的检校病儿官。他手里紧紧攥着一条药膏,眼睛里泛着晶亮的光彩:“老秦头,你别跟我争了。这到底,是什么药?” “怎么会如此神奇?我告诉你,我给开了好多天的药,不见好的几个小兵,身上都是疮痈,血流了不少,你知道怎么了,我听说你这个药膏能收伤口,我就——我就给他们涂抹了,死马当活马医,没想到,竟然隔了几天,真的收了疮口,老秦头,还有没有,再多来点。” 太激动了,一下子就说了一长串。 张医官赶忙喝了几口水,压了压心头的激动,等待着老秦头给自己一个答案。 秦老头也没想到,快要没了的红霉素眼膏,怎么就到了张医官那里去。 说来,曾经参加过毕方的不羁大夫,还真是挺多啊。 秦老头被张医官用看救星的眼神看了大半天,只能摇了摇头。 “对不住,这不是我做的药膏。” 接着他就把白芷的说法给张医官普及了一遍。 “什么?霉头入药?” 张医官是说干就干的人,隔天就报请了朝廷,要采购玲珑医馆的药膏。 这新成立的检校病儿官,就是负责朝廷大军的兵士的身体健康的,他说要采购玲珑医馆的药膏,难道还有人敢反驳不成。 等到兵部把缘由打听清楚,传到了采买的陈大人那里,他才知道,竟然又是白芷的药。 自从上次进了白芷的樟脑之后,皮毛棉衣等物的保管,的确是解决了后顾之忧,端王来检视,还的确褒奖过自己。 可惜,这一桩事情过后,他在自己的外甥陈氏那里,可就吃了个闷头亏。陈氏本是要过继给自己的,一个女儿,并没什么大不了,这才让她姓了陈。可是没养了几年,就又要回去了。 因此陈大人对陈氏的感情较为复杂。 听说又要采买白芷的药,他嘴上是答应得好好的。 回头来却是坚决不买。 反正,也没人知道自己到底买的什么,他就随便去采购了一点儿药膏。 张医官岂是那样好糊弄的人? 他在兵部找陈大人,不在。 又去家里找,也不在。 最后发了狠,把个陈大人的私章给偷到了检校所。 这时正是兵士训练的时候:“好你个陈采买,竟然敢这样糊弄我?你说说看,你买的这些药膏又都是哪里买的,根本就没用。” 两人几近于一场大闹,最后还是以陈大人的落败而告终,检校所里,还是把那批陈大人采买的劣质药膏给丢了。 这一场大闹,却在军中传了出去,每个军户几乎都知道了,原来前阵子瘦猴的毒疮,竟然是一管小小的药膏给治好的? 这也太过匪夷所思。 军户们都是汉子,可是大多心思细腻,一下子就记住了白芷的这个医馆,后来一打听,原来这白芷的医馆还真是毁誉参半。 当兵的就是这样,容易有个外伤,有时候那些药粉撒上去,会很痛,忍着痛训练,总是太过残酷。 而且军人总是特别容易生疮痈,实则是因为古代卫生不过关。 陈大人采买了一批不说,这些军户又派人都去白芷那里哄抢。 白芷的红霉素早就告罄,心道怎么突然这么多人要这种眼膏?听说都是军户,她还是很贴心地介绍了另一种金霉素眼膏,俗称金膏的,到了最后,两种药膏也都告罄了。 她快速用纸和笔记录下来,看来药坊那边,又要加入这几样东西了。 曲老实夫妇也曾来说过,药坊的樟脑卖完,就无东西可卖,她还是得想想,什么样的成品药,适合大批量生产,且,质量又高。 看来这霉素倒是不错。 玲珑带着药狸玩的开心,白芷却正在数着手头的银子。 “玲珑,来,到娘这里来号脉。” 这也是顾玲珑每日的功课,白芷知道顾玲珑底子不好,这才每日给她调养,她在玲珑身上,一直坚持食补的调养,医馆没有厨子,好在绣儿却像是一块璞玉,常常白芷稍加点拨,就能够按照要求做出来,兼且十分用心。 这让白芷好歹十分安慰。 “大夫,咱们医馆,最近,最近揭不开锅了。” 白芷方拧着眉头在把玲珑的脉,虽然最近经过调理,她的头发掉的少了,可是身上的皮肤却有了一点点的白皮凸起,这种怪病,许是胎里带来的病气,就跟赵凤麟似的,不知道胎里受了什么不好,她也很难治。 前世所学,也只是在玲珑发病的时候,抓住机会给她动手术全身大换血。 她虽然心中疑惑,终究不能在面上表现出来:“怎么会?” 绣儿见到白芷,有些天生的惧怕:“大夫,您说要给小郡主最好的吃食,我,我就去买那种市场上最好的竹溪米,因为这米是贡米,本来就不多,就花了好些银子买了。之后,就没银子了。” 白芷再去一查账目,果然没有什么余钱了。 因为添了玲珑和李妈妈,她这里,又因为给玲珑准备手术用品而花了许多,药坊那里的资金又是流动的,她这里日常嚼用,还真是揭不开锅了。 拿了点算术题,白芷让玲珑取了自己做好的纸包碳条去做题。她还是让顾玲珑在这里学些基础教育。 支走了玲珑,这才道:“我这里有几颗珠子,你去当掉,先吃下一顿饭。” 这几颗珠子,还是赵凤麟赌气时硬要塞给她的,她一直捉摸不定,也就当做诊金给收下来了。 手心触过那几枚珠子,心底似乎还是有些感应。 赵凤麟滚烫的手掌,似乎也曾摸过这些珠子一般。 为这个想法,白芷想要收回手来。 想到赵凤麟,她心中是一片无奈。 也不知道自己是做了什么孽,惹下这个魔神。 还答应给他治好头风。 她倒是找到了一条路子,然而这条路子却是十分辛苦。 罢了,他作为一国王爷,总也不可能一直躲在封地,这个世界也并没有藩王制度。 这几颗珠子当掉先用着,等回来了钱,再还他就是。 总觉得手里的珠子有些烫,若非事出突然,这也绝不是白芷的一惯风格,脑子里忽而鬼使神差地掠过了赵凤麟全身*的样子,珠子,突然就掉在了地上。 绣儿捡了起来:“大夫,您怎么了?” 白芷总觉得胸口怪怪的,那股内力有点儿喷薄出来的感觉。 她勉强压下,运行了几个周天。 这才好的多了。 白芷摆摆手:“你先去当。我无事。” 没有发多久的愣,玲珑拿着碳条和纸过来了。 白芷看了一眼,心中大为吃惊。 她不过才教了一次加法和减法,顾玲珑竟然全部做对了。 仔细想来,前世的玲珑也是学习很好,非常聪明的。难道,她天生不适合古代的教育方式? 想到这儿,白芷算是对顾玲珑的学习规律有点儿摸得清了,她也不是不喜欢死记硬背的条条框框,而是跳脱的挥洒,实际上,那些童话和故事书,她可是看的津津有味,甚至能够一字不漏地复述出来。 这让白芷感到格外欣慰。自己的玲珑并不比别家小孩儿差,说不定,是更甚一筹。 “娘亲,我真的是一百分吗?” 白芷点头。 “那能带我和小狸儿出去玩吗?” 白芷想了想,再次点头。 玲珑开心地趴在她身上,撒娇。 听闻药坊那里风景不错,快要入冬,秋叶尽染,她也带着孩子出去放个假,给玲珑松松筋骨。 在她这里住上三月呢,也不能闷坏了孩子。 小药狸也趴在白芷的腿边,一双圆溜溜的小眼睛骨碌骨碌地转动着看着白芷。 = = =  = = 金老医官回家后是恨铁不成钢。 抓着比较闲的金诚,一把就是痛斥:“谁跟她似的,出了这么大的事,还整天没心没肺地闲着?再放任那书局刊印那本温病论疏,她好不容易积累起来的名声,只怕就要完了。” 金诚想不到老父出去一圈又回来了,还跟自己说起白芷的名声。 “不成,我得去找秦老头,由他出面给白芷背书,不对不对,最近他都被打成了巫医。杏林的老家伙,总共这么几个——” 金老医官还在干着急。 金诚却笑了:“还用您老人家担心,知不知道京郊出了什么大事?” 金老医官一愣:“什么事?白芷可没告诉过我,她采取行动了吗?” 在心底深深叹了口气,金诚总算开口了:“爹,您老人家就不要掺和了,白大夫她比你想的要镇定自若多了。” “京郊的一家小书局无缘无故的,里面的工人一夜之间全都拉肚子没办法返工了。那家书局上下一起得病,被传出书局里有鬼,估摸着以后是不会再有生意上门了。” 金老医官听说如此,这才点了点头:“不错,这一行看着金光耀眼,实则漆黑一片,我就怕她心太慈,被人欺负了不还手,这才是最可悲的。” 您老人家怎么不操心我呢。 金诚想着终究还是和白芷没有缘分——在心底叹了口气。 他还有一半的话没说完,实则最近京城还有另外一件事。 凌一名早期的几本医案,全部被人重新注释,指出了不少的错误,还别说,这里面的几种开药方法,的的确确有不妥之处。 这医案注释的作者好像是叫金陵笑笑生? 他倒也是第一次听到这么奇怪的名字。 和市面上白芷的温病论疏,倒是同台打擂一般,到最后,到底还是凌家老祖凌一名的关注度更高一些。 风头减减压了过去,京城的杏林界,的的确确都在传说,凌家老祖,或许真的错了? 然而迫于凌家的淫威,大家还只敢偷偷议论,并不能说到明面上来。 金老医官出去打听,还真是这么一回事。 他对白芷本就是对后辈的关爱一般,白芷能够从宝芝堂手里讨出点便宜来,他自然是高兴的。 --- 确定了秋游的日期之后,玲珑一直很是雀跃。 在秋分过了没多久,她还是踏上了马车,跟着玲珑去了京郊位于馒头山外的药坊。 馒头山,本是京郊的一片荒山,绣儿看这馒头山,眼泪扑簌簌地落了下来。 白芷也是趁着这个时候,带着医馆的几个人,出来郊游。用赵凤麟的珠子当来的银子,白芷倒是吩咐绣儿做了一些吃食。 都是适合手拿着吃的,还有在玲珑的竹杯子里,也装了许多的五色热饮。 装了两马车的人,浩浩荡荡,向着这馒头山出发。 玲珑已经把小的油炸鸡米花送到了药狸的嘴里。 香喷喷的,药狸十分爱吃,当下就一直凑着玲珑的手。 玲珑被舔的手底心很痒,也跟着咯咯咯地笑了起来。 这时候的白芷也也就看着玲珑,心里也愉悦起来了。 “这鸡米花,可不能多吃啊。”白芷摸了摸玲珑细软的头发,她有些绒绒的碎头发长出来,触在手心里,格外的温暖。 另一辆马车里,绣儿的啜泣声也越来越轻,到最后已经快听不见了,她看着这座馒头山:“大夫,这座山,就在我村子的东头,我——想起过去——对不住白大夫。” 原来是触景伤情了。 “你还想回去不成?”甄柔这么问道。 她倒是不想回甄府了,自从跟着白芷学医诊病,在医馆内,她倒是觉得比内宅的世界,开阔了许多。 以前在甄府做庶女小姐的时候,总是提防着闲言碎语,种种计策,却没想到,原来女子也能自力更生。 这种理念上的冲击,本来就十分巨大。 所以甄柔性情越来越开阔,对于别人的闲言碎语和看法,变得不再那样在意,心胸开阔起来,人也自信敞亮许多了。 “也不是这样——” 白芷并不在这里,所以绣儿的话也直率许多:“我不想再回去了,若不是遇着白大夫,我这辈子也就毁了,我想我就是死,也要死在玲珑医馆了。” 甄柔倒是眼界比绣儿开阔的多,她笑了一声:“死?好日子还没来呢,你就想着要死?我总觉得,师父的立意,并不在一家玲珑医馆上,等着吧,日后师父还有更多事情要做。等到那些事情都做完了,只怕就是让你去死,你也不愿意死了。” 这件事,她也是隐隐约约的感觉到。 但是具体怎么做,做什么,白芷从未透露过一二。 这话再往下说,那就是大逆不道了。 所以甄柔就此打住。 同样的风景,在不一样的人眼睛里,带来的,的确是不一样的心情。 甄柔反而觉得,馒头山很美,层林尽染,很美,美到了人的心里。 曲老实夫妇早就在等着了。 两人已经换洗一新,早看不出当日那样狼狈的影子。 这白氏药坊就在馒头山下,一弯湖水边。 曲老实夫妇很有日子的头脑,山下药坊的空地,被他俩又是花,又是药材的,种了不少。 湖水里还养了好些白鹅。 这地方比较偏僻,因此白芷拿下来时,很是便宜,只是这里运输不便,好在白芷也不做什么大宗药材生意。 曲老实夫妇还很是热情,给一行人,收拾了好几间屋子出来。 “主家,这里才是刚草创,屋子也都是些田舍屋,还望你能体谅些个。” 曲老实的老婆姓杜,杜氏却比曲老实好一点儿,行动上也实诚。 她端上来一点儿酒酿圆子,撒着秋桂花:“给小姐尝尝。这是我们自己的酒酿,木樨花也是此地的野生品种,格外的香,咱们的药厂工人,都是这里的佃农,都说我做的这个酒酿圆子好吃。” 白芷尝了尝,果然是喷香的味道。 秋天的桂花又正当时当景,撒在上面,金黄透明的一层,酒酿也是鲜甜可口。 绣儿也是尝了的。也喜欢这做法,便像那杜氏讨要了方子。 玲珑早就带着药狸四处跑着撒欢儿了,可怜她还真没到过这种地方来过,高兴的找不到北了。 李妈妈跟在玲珑身边,直说自己的腿肚子都开始抽筋了。 小孩子本来就在长身体的时候,从来不怎么运动,怎么长得强健,假使她的怪病,真被白芷给治好了,闷在后宅一辈子,身体也是不会舒展的。 中医很讲究心性,和道家很有点殊途同归的意思,心境开阔,身体上的病痛也会少很多。 白芷也随着曲老实夫妇逛了一圈,她的心情也不错,难得给自己放假,不去想别的事情,又见到几个药厂的制药工人,正在炮制樟脑,白芷见到几个工人的手法,倒也算是纯熟。 白芷找了个地方,让曲老实夫妇坐了下来。 两人哪里敢坐,连连摆手。 “你们做的不错,我来,也是有几件事情要交代。” 因为曲老实签了死契,又是个懂药的,白芷这才放心说这些事。 “咱们这个药坊,也不能光做樟脑,冬天还得做别的药丸才成,我这里有个方子,你们看一眼。” 曲老实也是个懂药的,当下就看明白了,这是滋补的膏药。 “有方子有个名字,叫固元膏。” 秋冬进补,自来是有的。可这固元膏,药材却十分的简单,而且还有甜味,这和当下的进补理念并不和。 时下往往认为,补品有了甜味,是不会有什么大效果的。 白芷的固元膏的确是从后世化来,却也是做了一些改变的。 毕竟也不是人人适合吃固元膏。 她把阿胶的分量减轻了一点,但又适当调整了一下口味,正好老少咸宜。 其实冬季进补最好是食补,所以她用后世的理念,做了这个就像食物一样的补药,这在大梁,不,在四国,只怕也是独一份的。 曲老实夫妇却并不怎么明白这个道理,在他们看来,这补药,似乎太甜了一点儿吧。 但是还是一口就应下来了:“主家,您放心,只要您让咱们做的,怎么也得好好做的。” 白芷看了一眼杜氏,微笑道:“不错,不好好做,怎么赚钱给儿子娶媳妇,在大梁京都,居不易。” 杜氏前一阵子就不对,吃东西就怕油,本来还是想要去找大夫诊脉的,倒也没想到自己的主家就是个神医。 也不是没想到,只是不敢开那个口。 没想到白芷一个照面就看出来了。 曲老实有些慌,整个人都紧张起来了:“主家,这,这是真的么?” 被杜氏偷偷踢了一脚,才想到这样盘问真假,是对主家医书的不信服,闹了个大红脸。 白芷倒也不去和他们计较。 天夜了之后,李妈妈服侍着玲珑要睡,玲珑却非得到白芷那里去睡。 “王妃累了,看了药厂,又去看了炮制的药材,说许多话,小祖宗,你可别去了。” 这话还没说到一半,玲珑早就偷偷跑出去了。 夜半母女二人睡的正好,却听到对面的吵闹声。 对面的屋子,可不正是曲老实夫妇的么? 白芷刚披着中衣起身,却听到外面噼里啪啦的声音打在屋顶上,推门出去,竟然下起了冰雹。 这可是什么鬼天气? “主家,不好了,这可是送给县令老爷的河蚌,我看顾几天,我竟是不知半夜会下冰雹,天气骤冷的话,那些河蚌可就全死了。” 曲老实匆匆忙忙兜着衣服跑了出去,白芷挥退了杜氏,毕竟也是有身子的人了。 什么河蚌?竟也值得这样看顾? ------题外话------ 没想到又拖到了下午。我实在是累极了。晚上的二更,我尽量。 大家看我这样努力,不造有没有票啊,评价票好不好。 第一二二 绑架 122 冰雹挺大,白芷和一行人都来到了药坊的那个小湖边。 因为冰雹太大了,湖水里都是冰渣子,空气中也暴露着一股冷凉,白芷忍不住抱住了手臂,她的狐狸大氅,披在身上倒是正好。 反而是跟着白芷过来看的绣儿,冷的直发抖。 好在小湖边上有个草棚。 几个人走进了草棚。 曲老实这才解释:“县令老爷前次游山走到了咱们这里,正好见到咱们这里养的河蚌不错,我媳妇说,县令老爷的话说到了这个份上,咱们就送点儿过去。” 这也算是和官府打交道的一个办法。 几个河蚌,何至于珍惜到这个地步,被冻死了再养一批就是了。 曲老实才说道:“不,这些河蚌都是我和媳妇儿托人从岭南运来的,这是紫蚌,蚌壳是深紫色,连蚌肉都带着一点儿紫色,这蚌肉特别鲜美,我——我媳妇儿说好吃,这才千方百计运到了这里来。” 也就是说,这些蚌,是岭南的独有蚌。 死了就没了。 难怪曲老实这样紧张。 好在湖塘上只是浮起来几只蚌壳,看来并没有冻死太多。 白芷看了一眼这些捞上来的死蚌壳,脑子里闪过一个念头:“等等,这蚌壳,你给我打开。” 这河蚌,看起来有点儿眼熟。 曲老实闻言,便把河蚌的壳打开了。 一旦剖开,一些软肉顿时呈现在眼前,白芷伸手去里面掏挖了几下,果然挖出了几粒石子一样的东西,在暗夜之中看不清楚。 可是绣儿兜中,还有几颗赵凤麟相送的夜明珠,拿出来照了照。 竟是有些像珍珠,只不过周身兜着一层淡淡的紫色光彩。 “珍珠?”绣儿很是吃惊。 但是细看一下,又发现和珍珠不太一样,不是很圆。 曲老实却见怪不怪:“这些自然会有的,这不应该不是珍珠吧?” 白芷却似是想到了什么事情一样,陷入了片刻的沉思,之后才回道:“珍珠,自然是珍珠,只不过——” 她还未说完,天上又劈下了一道闪电。 冰雹又淅淅沥沥地落了下来,这一次有点儿小。 曲老实这才前去前面做事了。 白芷拈了拈几颗没有形状的珍珠,还是回了房。没想到,这次出来药坊,还真的能有所收获。 ======= 冰雹下完了,就是滂沱的大雨。 湿漉漉而又泥泞的小路之上,一辆马车正在轰隆地疾驰着,端坐在其中的男子满脸冰冷,从他身上的冰寒气息来看,似乎心情并不怎么好。 小和尚九灭还是有点儿不怕死:“凤主,说不得,明早就回来了,何必在这种天气里出来找人,自找麻烦?” 赵凤麟闭着眼睛,一句话都不说。 但是身上的煞气,却以九灭能够感觉到的速度在不断流动着。 小和尚也是觉得分外害怕,说实话,跟了凤主这么多年,每时每刻,他都在克制着自己。 凤主修炼的武功路数,好似本就不能情绪外漏。 如今这一股煞气不断地外泄,马车上所有的挂饰,杯盘,都在叮当作响,有些甚至已经离开桌面一指有余。 小和尚抱着头:“不干我的事,不干我的事。” 宋地的事情一完成,赵凤麟就马不停蹄地赶了回来,没想到玲珑医馆是关门的。 一医馆的人,一个都没在。 他找遍了京城,竟然哪里都不在。 这个时候,他只想掐住她的小脖子,问一句,难道他赵凤麟真的不入她的心,难道就没想到,他会回来,找她治病? 这个女人是没有心! 有史以来,他第一次动怒。 下着冰雹的夜里,他终于踏上了前往馒头山的路上。 满心满腔,全是要把她掐死的念头。 “就是这里了吗?” 冰雹落下,就在要靠近他周身的时候,被他身上不断发出来的煞气给震碎了,不要说冰雹,他周身的雨水都被震开了,在周围形成一个空气层。 九灭看的叹为观止,听到赵凤麟垂询,当下快速地点着自己的小光头。 药坊比较像是一个田庄,门口只有一些高高的篱笆围着。 这时候赵凤麟的手也没搭上去,在他一挥衣袖之后,所有的篱笆全部轰然倒塌。 这动静太大了。 白芷也听见了,她方才听见,就已经看到了赵凤麟。 房内李妈妈早就抱着玲珑独自去了另外的房间睡。 她才从湖边回来,感觉到衣服湿了,正在换衣服。 然而,这里没有什么屏风,她便在棉被底下,方才自己换了几件。 赵凤麟就闯了进来,满脸的阴鹜,白芷根本来不及反应,他就恶狠狠,走到了窗前,一把掀开了被子,白芷正衣衫不整地躺在里面,被子被掀开,白芷也有些惊吓,连连把衣衫都抓住。 而这时候赵凤麟却当没看到似的。 一双大手抚上了白芷的脖子,接着就是狠狠掐住了。 他什么话都不说,但是白芷却感觉到,赵凤麟是动了真格的。 他双眼赤红,脸上却什么表情都没有,牙齿却紧紧地咬着。 白芷试图引动起自己的内力来。 却发现内力一旦被引动,遇上赵凤麟施加在自己身上的内力,却好像泥牛入海一样,根本就没办法行动。 这真是毫无预兆,白芷被掐的咳嗽了起来,眼泪也流了出来。 那滴滴热泪流上了赵凤麟的手掌,赵凤麟似乎这才如梦初醒。 他飞快放开自己的手,但是缭绕在周身的煞气,却根本没有散开,眼睛里的赤红,也没有淡下来。 他放开之后,又握住了白芷的肩头,动作行云流水,平淡无波,和狂暴的神态,形成了鲜明的对比。 白芷皱了皱眉头,赵凤麟不太对,身上的内力流动,毫无规律,似乎全部散了开来。 可是她还没说话,赵凤麟就一把握住她的肩头提了起来,逼着她和自己对视。 他声音喑哑,淡淡的:“白芷,这次决不饶你。” 接着就是把白芷提溜了起来,白芷发现,自己的内力非但遇上赵凤麟就像泥牛入海,而且还像是他身上天生有一股对自己的吸引力一般。 无法抵抗,怎么回事,最初并没有这样的感觉啊。 白芷就这样被赵凤麟提着,甚至不用飞檐走壁,而是风声在耳边吹过,风雨都打不到身上。 她看了一眼,原来是赵凤麟很是贴心地用内力替她震碎了冰雹和风雨。 赵凤麟身上泛着一股冷气。 这种气息,却反而把白芷给冻地格格抖动牙齿。 她有点搞不清楚自己的身体内力。 赵凤麟的内力一旦冷,自己身体内,似乎也有一种冷气传递过来,通过相接触的肌肤。 白芷被丢进了马车,小和尚看都不敢看她一眼,立刻钻了出来,赵凤麟俊挺的脸孔立刻在白芷的眼前放大:“作为一个大夫,到处乱跑,就是不乖,这一次,我会好好罚你的。” 这句话还没说完,赵凤麟的右掌已经狠狠拍上了白芷的臀部。 啪,一下,“不乖!” 啪啪,两下,“大夫竟然自己跑走?” 啪啪啪,三下,“你就没想过我会回来找你?” 这时候,白芷已经受不住了,赵凤麟这是发了什么神经,要不是自己的内力不受控制,身体也因此有点儿僵硬,没办法挡住赵凤麟飞快的动作,她如何能够任人鱼肉。 白芷终于也受不住,她回转身来,正好对上了赵凤麟的唇角。 气息冰凉,然而她的身体却好像被固定住了,一动不能动。 这是怎么了?自己的内力,难道真的有什么不对么? 她满脑子都是这件事,对了,刚到药坊,也是有感觉到胸口不对劲。 赵凤麟知道她心里在想什么,他也是难得发怒,怒气在打过白芷的屁股后,就已经发泄了一大半了。 双眼的赤红,慢慢冷了下来,只不过此刻两人双唇相触,又勾起了赵凤麟别样的心思。 他一把握住了白芷的后脑勺,终于狠狠地吻了下去。 车内毫无声息,只剩下天地间的风雨呼号之声。 白芷一旦挣扎,就立刻被赵凤麟用史无前例的强劲内力固定住,白芷只感觉到一种温润的触感,包裹住自己的唇角,他来回描绘着自己的唇形,一边狠狠咬着白芷细嫩的肌肤:“我的。” “是我的。” 狂暴的气息席卷过来,白芷感觉到脑子昏昏沉沉。 她甚至能感觉到赵凤麟衣袍下的火热,这样不行。 她不能被内力控制身体。 一旦接触到赵凤麟的内力,自己的内力就不受控制,这一定不对的。于是白芷迅速脑子冷静下来,这时候赵凤麟却感觉到了白芷的冷静。 白芷闭着眼睛,就像一条死鱼,眼角虽然不再有泪水,却是冷冰冰,一如从前。 赵凤麟顿时没了心思。 他起了身来:“是不是觉得,你身上的内力不受控制?” 这一次的赵凤麟,格外陌生。 从来他都是分外冷静,克制的。 白芷觉得有点儿摸不住他。 但是她身上的内力,的确是个关键的问题,不在他身边还好,一在他身边,就不对劲,这不是摆明了这是自己吃亏么? 白芷用衣袖擦了擦嘴,赵凤麟立刻捏住了她的手:“不许擦。” 他倒真是强硬。 白芷回过头,趁着赵凤麟不注意,用手指擦去了嘴角的痕迹。 她一直不说话。 形式比人强。 终于等她整理好心情,回过头来的时候,赵凤麟身上的内力也不再沸腾了。 他好像又变成了之前那个翩翩风采的魏晋风格王爷。 “很简单,你的内力快要结成之时,是我祝你一臂之力,也就是说,我把全部的内力灌输给你,你才能铸成内力。” 赵凤麟的长指划过唇畔,那些温凉的触感,似乎还在。 他凤眸里的暗火仍旧在烧灼着。 最初的火气过后,他才开始惊讶,自己竟也会被撩拨到动怒。 白芷听了赵凤麟的话,问道:“若是没有你给我灌输内力,我自己可会结成?” 赵凤麟也不怕告诉她实话:“当然会,只不过,没有这么强罢了。” 她心里腾地起了怒火,也就是说,赵凤麟强行灌输了内力给自己。 所以她才会有这么强大的内力,当然,也有后遗症,那就是自己是见不得赵凤麟,见到赵凤麟,自己身体里的内力,就像见到了母亲,俯首称臣。 赵凤麟好深的算计。 白芷冷道:“赵凤麟,你可是好算计。放我下去。” 她站了起来。 赵凤麟也不惧怕她的动作,她冷,他的声音也冷:“你上次赶我走,我走,不过是因为我不想强求你。可是如今看来,还是我太好说话了。” “白芷,如果你要走,我保证你的所有图谋都成空。” “玲珑医馆,你的女儿,就连你的名声,你的医术,我都能够全部毁掉。之前是我耐着性子和你周旋了几次。没想到你软硬不吃。” 赵凤麟说到这里,嘴角勾了勾。 “那就休怪我不再客气,你要是敢跳马车,你就跳。” “别以为不敢,我告诉我,你跳下去,我上面说的话,全部成真。” 白芷回过头。 马车内,绿莹莹的夜明珠照耀在两人之间,赵凤麟的眼眸却深不见底,他声音冷然,手指才捏上了一枚玉石棋子:“乖,过来,陪我下棋。之前的话,就当我没有说过。” 白芷只怕要将银牙咬碎。 她不敢冒险。 天下间,只有这个男人能让她有一点儿惧怕的感觉。 对,他知道玲珑是她的心头肉,却又用玲珑威胁她。 “你想怎么样?” 这就是无权无势的下场。 “不急,跟我走,我们谈谈。” 白芷坐了下来,马车上寂静无声。 她端起了一杯茶,茶水已经冷掉,她喝了一口,接着就从赵凤麟的手里接过了一枚棋子。 另一只手,却紧紧地捏着。 指甲深深刺入了手掌心,每一阵刺痛,都能让她清醒,然后她面上终于带出一点儿的微笑来。 “好,凤主,您请先。” ==== 马车拉着白芷和赵凤麟来到了毗邻馒头山的桃花山外。 这一片京郊的小山,绵延不断,秋日里各种的红色,和赵凤麟下了一夜的棋,白芷早就困了。 赵凤麟却丝毫没有倦意,他把白芷从马车上抱下来:“备房。” 白芷走的时候,赵凤麟其实是留了人下来解释的。 就是小和尚。 他将白芷两人送到了桃花山庄之后,又回了馒头山的药坊。 此时顾玲珑还在找白芷,见到小和尚,顿时乐了。 “又是你小和尚,怎么了,你是来蹭饭吃的?” 小和尚被她一说,顿时红了脸。 他还没回话,李妈妈还真的给端上了庄子上的麦香饼子,还有一些鸡米花,这也是白芷让带的,重新热了热,虽然不再脆,倒是真的芬芳扑鼻。 小和尚嗅了嗅鼻子,馋虫又被勾了出来。跟着赵凤麟多少路奔波来回,不吃东西,闻到了这样的香味,倒也真的是饿了。 “这是什么?” 在玲珑面前,他好歹还是矜持一些的。 “鸡米花,很好吃的,你要不要尝尝?” 小和尚尝了一口,终于还是饿了,李妈妈笑了笑,这才端来米粥,给小和尚配上。 吃了很久,小和尚才记起来,这是为了什么来的。 他还没开口,李妈妈却笑道:“不用再提了,我大概已经知道白大夫的去向了。” 小和尚感到羞愧,自己的主人,这样那样对待白大夫,只怕他们还是不知道的。 若是知道了,恐怕她也不会笑了。 “是的,我家主人说,要大夫去给他治病。” 撒下这样的弥天大谎,小和尚的头更加地低了下去,边用舌头舔了舔嘴周围的粥。 好吃。 ==== 桃花山庄是种满了桃花的一座山头,春来是景致无边的,到处开满了粉红色的云雾。 赵凤麟不爱这种景致,所以这一处田庄,他甚少过来。因此这里并无人打理。 因为馒头山靠的近,这才来了这里。 赵凤麟将白芷放在了桃花山庄的一处宅院中,当下便伸出了手臂:“给我诊脉。” 原来还是让自己来诊病吗? 白芷刚刚泛起这个念头,赵凤麟便冷道:“还不是光让你诊病的。这是什么?你可认识?” 他一根手指提起一个锦囊的袋子,随着他说话,袋子里的东西全部滴溜溜掉了下来。 白芷看了一眼,都是几颗珠子,正是让绣儿去当掉的珠子。 “认识了?” 这些珠子,自然就是赵凤麟送给自己,却又被绣儿给当掉的那些。 不知道为什么,她有一点儿心虚。 可是说到为什么心虚,白芷也不知道,这一点心虚也很快就过去了。 “你想的不错,这正是我送给你的珠子,知道这些珠子代表什么吗?” 白芷无言。 赵凤麟的脉搏,正在她手指下跳动,快速,有力。 一如他出口的话语:“这些是九凰冠的珠子,我让你选一个出来,你非但不选,而且还拿出去当了,芷儿,你也是太过调皮了。” “我回来找你,你还敢跟我玩儿失踪?” 赵凤麟一把将白芷拉到了面前,定定地看着她:“这一次,先给我把病治好了。我再跟你谈要谈的事。” 白芷淡淡开了口:“你的头风最近不怎么发,是不是?你有没有想过,你的头风和你所学的武功有关系?” 赵凤麟挑了挑眉头:“那是大夫你该操心的事。我不管。” 两人之间贴得很近,近到白芷能闻到赵凤麟身上的冰片麝香味。 ------题外话------ 感谢cccoco0431的1张月票,感谢一万花钱金笑一的一张月票,1975211的一张月票。 今天卡那个对手戏男女主卡死了。 赵凤麟:冷情优雅只是保护色,我本色霸道狂狷邪魅王爷一枚。 第一二三章 霸道王爷 123 因为靠的近,白芷满脑子都是赵凤麟身上的男性麝香味。 她没有想到,赵凤麟会逼着自己给出一个立刻,马上的医疗方案。 她斟酌了一会,顺带着慢慢拉开距离:“你有没有想过,你的头风一旦发作,内力就出现问题,是不是你的武功的关系?” 赵凤麟眼睛里终于闪现出一点兴味的光芒。 “哦?你想到了办法?” 白芷也是很久前就有了这个考虑,但这一阵,她并没有考虑出一个万全的治疗方案出来。 她那一会的犹豫,赵凤麟也自然看出了端倪。 她权衡道:“你的病情较为复杂,我——” 赵凤麟不是傻子,当下冷哼一声:“你耍我?有时间赚钱斗这个斗那个,却没有时间思考我的诊治办法?” 他这句话还真是无情戳破了白芷的借口。 “说到底,不过是因为我在你的心里排最后罢了。” 这时候白芷方才退开一点儿,立刻又被赵凤麟拉到了怀里。 这该死的内力,竟然根本就使不上劲来。 赵凤麟冷凉的眼神落在白芷的身上:“但是,你如今怎么想我,我已经无所谓了。论条件,我是绝对碾压你的。” “还是这句话,你就留下来,把病全都给我治好了,我再来跟你谈谈。” 说着,他一只手暧昧地抚摸上白芷的脖子,嘴里柔柔叹了一声:“触感不错,我一直很怀念,希望你不要给我这种机会才好。” 白芷浑身起了一层鸡皮疙瘩。 他在暗示,让自己乖乖的。否则就要再次掐自己的脖子吗? “赵凤麟,若我真的治好了你,我的内力,还有办法吗?” 白芷在赵凤麟离开的时候,问了一句。 她丝毫不畏惧这一种形态的赵凤麟。 赵凤麟听她这么说,唇角无情地勾起了:“看你的表现了。大夫的话,还是把心思好好用在治病上吧。” 说着,门吱呀一声被关上了。 她亲耳听见赵凤麟在外面交代:“好好看着她,不要让她随便离开。” 然后是七杀的声音:“是,凤主。” 这是要囚禁她? 明明第一次赵凤麟对她还算客气的。 白芷怒极反笑。 他不是要自己治病么?可以,这一次她一定要快速地给他治病。 白芷敲了敲窗,立刻有一个侍女的声音传来。 “大夫,您需要什么?” “我要出去转转。这里透不过气,我没办法思考医疗方法。” 侍女有些为难,七杀的声音立刻想起来:“白大夫,请您别让我为难了。” 说完这些之后,四周就再没有一点儿声音了。 白芷也不过是试探,看来赵凤麟还是说真的。 如果她硬闯出去,凭着一身内力,到时候赵凤麟追过来,也还是无用功。 一夜无话。 白芷睡不着,便披着衣服,问七杀要了几本武经。 七杀听见到了白芷的要求,也拿捏不好,就去找赵凤麟。 赵凤麟正在练字。 写了几百张大字,飘飞的到处都是。 潦草的一个白字,印在了一张宣纸上,七杀看了一眼,战战兢兢地绕过了这张纸。 纸上的白字,看起来都是充满了杀气的字形,怒气腾腾的。 “她要武经?给她拿我的秘经过去。”赵凤麟选了几本丢过去,七杀接过来,看了一眼,腿就有点儿软:“这,这不是您的独门内功么?您不怕从她那里流出去?” 要知道,赵凤麟的独门内功虽然看起来稀松平常,实际上关键处,和四国通用的武经,又根本不一样,都做了细小的改动。 这一套武经,也是前朝留下来的,凤主也是无师自通,悟出了其中几个关键地方,立刻就突破了。 放在四国,无人能出其右。 赵凤麟冷淡开口:“怕什么?拿着我的独门秘籍给四国的武道中人练去好了,也不会有什么人突破的。你信不信?” 七杀听完,总觉得凤主或者是在说自己? 忙冷汗连连:“是,凤主说的对。每个人的武道不同,除非自己体悟,否则都没有用的。” 赵凤麟坐了下来,双唇紧抿:“让庄子上的厨子,做点儿宵夜。” 七杀有点儿疑惑,凤主不是不吃夜宵吗? 然而凤主一道肃杀的眼神瞟过来,七杀顿时垂下了脑袋,不敢多问。 “宵夜,什么样的宵夜,都不说明,这里的厨子,并不知道凤主的口味啊。” 七杀也很苦恼,他也算是跟了凤主几年的“老人”了,却对凤主的饮食也没上过心,实在是因为,再好吃的东西,凤主也是只吃几口的。 吃什么? 厨子也很无奈。 这个桃花山庄,本来就是个备用的山庄,赵凤麟也从没来过。 这里的下人,也只不过是备着而已。 秋天——吃什么好呢。 厨子挠了挠头,端上了一碗酸辣牛肉面。 这也是他的拿手菜。 端上去的时候,赵凤麟不可见地皱了眉头。 “酸辣的?” 七杀也觉得很不靠谱,但是再去找厨子重新做的话,时间也过了点了。 赵凤麟让七杀放在了长案上,挑了挑眉头:“给白芷送过去一碗。” 七杀哦了一声,怎么又想起来给白大夫送夜宵的。 不是说只是将她囚禁在山庄里给治病么。 七杀端着一碗酸辣面过去,白芷正在研究方才侍女送过来的武经。 “什么?” 门开了之后,食盒被放在了地上:“宵夜。” 七杀听到了食盒被打开,还有白芷动筷子的声音,便立刻回去了。 等见到赵凤麟,他桌上的那一碗牛肉面,早就冷掉了,冷掉的牛油变成了一种白色的固体,浮在了汤面上。 冷了之后就不好吃了。 “凤主,难道你不吃吗?要差厨子给热一热吗?” 赵凤麟掀了掀眼皮:“不用,就这样放着。” 七杀还是搞不明白,既然不吃,做一顿宵夜是为了什么? 自从白大夫来了,凤主的行为,还真是难以捉摸啊。 另一头,白芷打开了食盒,看到了这碗面,汤底清凉,上面切好的牛肉,漂浮在汤里,竟然是酸辣牛肉面。 有一瞬,眼前被热汤的热气给模糊了许多。 到底还是消了一点儿气。 小时候身体的底子不好,这才被送到外祖父那里去调养身子,这才慢慢开始接触医术。外祖父说,是父母不注意,她体内湿气很重,因此总是觉得懒懒的。 那时候,就是外祖父做了一碗酸辣粉。 酸辣的味道,吃的汗流浃背。 到后来,她的病,也慢慢好了。 外祖父去世的时候,她才知道,原来那一碗碗酸辣粉里,都配了少量的药粉,配上酸辣的味道,本来就是发湿气的,米粉的制作,都有很多讲究。 这一碗酸辣粉,可以说是外祖一手制作出来的药。 专门治她的药。 “芷儿啊,你真的要跟我学医术吗?” “真的要学的话,你就记着我给你做的这些酸辣粉。这就是入门的第一条,医者父母心。若是你真能把病人当儿女,天下的病,你就能治好大半。” 白芷还真没做到这点。 但还真的印证了这个定律,她的医术,在前世,仍旧无法超越那道门槛,也就是外祖说的,自己的医道。 擦了擦有些酸涩的双眼,父母心么,对赵凤麟这样逼着自己给他治病的人,难道也能起父母之心? 白芷觉得眼前的自己,根本做不到。 她叹了口气,继续翻了一页武经。 大梁的练武之人不少,可真的能翻看几本武经的,还真不多。 白芷挑灯夜战,终于把赵凤麟送来的几本武经看完了。 她发现,赵凤麟的这本武经讲究一个静字,也就是说,完全的心情自由,才能让内力周而复始,不停歇地流转着。 至于为什么,大抵还是功法的关系。 这就要求脑海里不能有任何的杂念。 跟白芷的冥想法,也有着异曲同工之妙。 “父母心——说来,赵凤麟的母亲宋妃,的确也是体弱多病的,按道理这样的的母亲,产下的孩子,一般不会足月,可是上次的宫廷记录,赵凤麟非但足月,甚至还是拖后了一个月,才生出来。” “因为赵凤麟太大了,生产的时候——还颇费力。” 白芷终于想到了一个可能性。 难道是难产过? 后来因为练武,内力走到脑补的太阳穴,风池穴等地方,的确会导致刺激原来的旧伤。 作为一个推断,白芷觉得这一次,或许更加接近真相。 白芷一夜未眠。 赵凤麟没有过来。 他也没睡。 他推开了白芷的门,就走了进去。 白芷到了大天亮,终于睡着了,披着衣服,脸上都是倦怠。 赵凤麟托着她的下巴,她也毫无所觉。 她脸上的长睫毛就这么垂落在脸上的肌肤上,投下了两道阴影,双唇的嫣红也褪色了一点儿,赵凤麟带着一点儿粗砺的手指,摸上了白芷的唇角。 那么娇嫩,却总能吐出那样伤人的话语。 他的触碰,还是让白芷惊醒了。 赵凤麟,又是他。 他怎么又过来了,想到方才脸上依稀停留着的触感,白芷只感觉到胸口一阵恶心在泛滥。 然而她把这情绪藏得很好。 赵凤麟也无从发现。 只不过赵凤麟冷冷的,看了一眼她身下趴着压住的纸张。 上面都画了些脑部的穴位。 “怎么?白大夫有头绪了?” 白芷看着他对着自己宛如面对陌生人,心里更是恶心地难受。 这男人,可说是翻脸无情。 她有礼貌又很委婉地问道:“不知道,凤主您出生时,脑袋是否被夹过?” 赵凤麟的眼睛迅速眯了起来,一股危险的气息笼罩了白芷全身。 “什么意思?你在骂我?” 白芷的脖子立刻就被赵凤麟握在了手里。 白芷咳了两声,手里的金针戳过去时,不幸又被赵凤麟一只手就击飞,他一边掐住她的脖子,一边冷冷说道:“你敢骂我?我不过把你关了起来,你就这样暗地里骂我么?” 赵凤麟的眸子,又有些赤红起来,浑身上下,又泛着一股杀气。 白芷总觉得赵凤麟性情大变,非常不在情理之中,然而到了这个时候,她哪里有心思揣着父母心,不踹他一脚,算是好的了。 “你放我下来,赵凤麟!”白芷忍着喉咙痛,怒骂了一句:“你就是脑子被夹了,我跟你无冤无仇,你这是搞什么?” 赵凤麟听到白芷直叫他赵凤麟,反而眼底红色收敛了许多,身上的杀气也平稳下来了。 他松开了手,将白芷放了下来:“白大夫,若你不是骂我,单纯想要询问我的话,不如换种口气问我,说不定,我的心情还会好点儿。” 他勾了勾手指,外面的侍女进来,喊了一声:“王爷。” 这一声真是温柔缱绻,蚀骨缠绵。 白芷是听的鸡皮疙瘩掉一地,偏偏赵凤麟饶有兴味的眼神,让她不得不行动起来。 “王爷。”她声音还是淡淡的。 赵凤麟却似乎听的津津有味,一只手支着下巴:“再叫一声,温柔点儿。” 白芷咬紧牙关,再次叫了一声。 这绝对是折辱。 这个畜生。 她从前为何觉得可以靠他来打通往上面的一条道路,真正的看走了眼。 赵凤麟却闭着眼睛,毫无表情:“咬着牙喊我王爷,怎么,你很恨我么?” 白芷还没来得及回答,他又再次先开了口:“罢了,既然你记不住我,那就恨我吧。恨的我越深,越好。” 这人的脑子,到底是怎么长的? 他终于睁开眼睛,像是厌烦了这个游戏:“白大夫,你还真是烦善可陈。温柔一点你不会,你还会什么?看病?” 哼,他的哼声,带着十二万分的轻蔑,直直地戳到了白芷的骨子里去。 白芷万般克制,才忍住了没有上去把赵凤麟的脸给撕掉。 她仍旧镇定住,像这样的极品,前世她治病的时候,起码也遇上过十几二十个的。 何必这样耿耿于怀? 她忍了又忍,才让出口的话语显得格外沉静,不带丝毫的私人感情,这本该是自己的职业素养,还是让赵凤麟这个混蛋,给弄的破了功。 “王爷,我想知道,您出生时,脑袋是否受过伤?” 这样问,他总该满意了。 赵凤麟想了想,眼光深邃地看向白芷:“告诉你,你多久能治好我?” 这个混蛋,又在逼她是吗? 白芷还在思考,赵凤麟却用手指闲闲摸了摸白芷的头顶,那里面有个白白嫩嫩的漩涡,正对着自己:“我记得你是有个女儿的,跟别的男人生的女儿,我本来就不喜欢。” “你觉得她是活下来好,还是死了好?” 他说这话时,眨眼之间,白芷清楚明了地看见他眼底的红光闪动。 她的拳头握紧,松开,握紧,又松开,数十次之后,她斩钉截铁地打断了赵凤麟的话:“三天后,三天后我必将你的病灶根治。” 赵凤麟这才满意地放开手,但是温热的鼻息还是喷上了白芷的头顶。 她僵直了身体,不动弹,赵凤麟果然慢慢退开了。 他紧紧盯着白芷眼里的那一股淡淡的敌意,忽而从胸腔里发出震动的笑声,那笑声沉厚,却又有些疯狂。 白芷有些不耐。 赵凤麟眼底红光仍在,他的话语冰冷又残酷,在白芷的耳边飘荡:“白大夫,记住你说的话,我不敢保证,哪天你的那个女儿,不小心就出什么事了。” 去死吧。 白芷恨不能立刻将他杀掉,将她最为珍视的玲珑作为威胁的条件。 难道他不怕自己把他治死吗? 是,他手下多,或者真的已经派了人去玲珑那里,就等着自己把他治死了,那样玲珑也逃不掉—— 歹毒。 真的太过歹毒了。 怪不得只见到七杀小道士,没有看到小和尚九灭,原来是—— 嘴上说是去报信,实际上一直没有回来,竟然是蹲点在玲珑身边么。 该死的赵凤麟。 她一把就打碎了赵凤麟派人送来的那碗面碗。 碎片应声而下,她被一道弹起来的瓷片割破了手指,却仍旧木然而立。 治,她治。 她自然会治。 就怕他扛不住。 ------题外话------ 感谢lxz72的一张月票,感谢韩羽褐的两张月票,cravit的4张月票和1张评价票。 我还是很卡,感情戏。因为剧情从这里开始向文案上的连拢了,而且王爷的变身我也是铺垫了很久,大家应该能看明白?不造还喜不喜欢文案里这个霸道的王爷啊? 第一二四章 病了 124 桃花山庄里。 第二天。 白芷没有去别的地方,而是埋头列出了一堆的单子。 既然赵凤麟要立刻治好他,那她何必考虑他的身体状况? 直接就强硬地上手术台好了。 这其中多少艰险为难,就看他有没有命挺过来了。 白芷仍旧是冷冷的,开出的一堆单子上,有些都是千金难买的药材。 考虑到赵凤麟的实力,日后给玲珑准备的药材,可以让赵凤麟在这一次的手术中准备了。 敢把她囚禁在这里,逼着自己给他治病,就要想到大出血的代价。 她想了想,又叫住了七杀:“回来,再添上几味药。” 七杀捧着这些长长的药材单子,心里却在滴血。 白大夫,她是不知道这些药材都值多少钱吗? 难道因为治个头风,就要开这么多的贵重药材? 她是不知道,凤主的钱财,有多来之不易吧? 他也是隐隐约约的知道,当年凤主和宫里闹翻,一笔宫里的钱财都没有用过,他用的都是自己白手起家赚来的钱。 这个女人,她是真的不懂吧,凤主前几日为了她,来回跑死了几十匹骏马,而且—— 算了,他也只是跟随凤主的一个小道士,根本不能掺和这么多。 他只是木木地问道:“就这几味了么?” 白芷看了一看这个小道士,这么贵的药材,难道他还嫌少? 果然不愧是赵凤麟的手下,还是尽忠职守,怕她给赵凤麟的药用的不好,还催着她再加。 她思索了一会,那就在加一味吧。 她提笔写下几个字:灵芝,血蝎。 七杀的心又抖了一下。 他把单子捧在怀里,送到了赵凤麟那里。 这时候,赵凤麟正在几株枯萎的桃花树下喝酒,七杀将单子递过去,心里的血早就滴了一路过来了。 然而赵凤麟只是扫了一眼,就扔了回去,给七杀接住:“准了,全部给她买回来。” 七杀的血流地更多了:“凤主,这些银子,这——将来——” 有些功效差不多的药材,白芷却一连写了好几种,而且是越贵的,写的越多。 这不是存心让凤主大出血么? 这么一张长长的药材单子,可要花去平常几个富贵人家几十年的消耗了。 如果说白芷不是故意的,他不信。 连七杀自己都能看出来,赵凤麟也不是看不出来。 赵凤麟只不过轻轻扫了一眼七杀,他就住了嘴,不再说话了。 这时候的赵凤麟眼睛微微眯起,七杀只觉得眼前有点花,大约是赵凤麟的眼神中带的杀气太过厉害了,七杀手里的单子掉在地上,赵凤麟长臂一伸,捞起了这张单子,慢慢腾腾看着白芷这些带着怒气的笔迹。 赵凤麟却因此展开了一个弧度格外大的笑容。 “去支银子,不,去通知秦楼的几个会馆,在大梁各地搜罗这些药材,高价也要买,务必这两天,全部凑齐。” 赵凤麟简简单单就下了这个命令。 七杀看了看赵凤麟,终于意识到,赵凤麟说的还都是真的。 这,不会吧? “不——”七杀回过头去,枯桃树下,赵凤麟折下了一根枯桃树枝,搅了搅酒杯里的酒。 七杀心道,果然是后悔了吗? 不值得,凤主本来就不是回来治病的。 一个小小的头风,还不值得凤主如此大费周章吧? 七杀开口:“凤主,您果然回心转意了,这么多银子,可足够秦楼的几十个分会管周转多久了,凤主——” 赵凤麟好像看傻瓜一样地看了他一眼。 “不,不要明天送来,就今晚。” 七杀好像看怪物一样,偷偷在心里这样看着赵凤麟,许久,许久。 “还不快去?”赵凤麟又用枯树枝在地上画了几笔,赫然是一幅人体的脉络图。 不错。他也感觉到,最近的内力运转不太正常。 白芷却说,这是因为他功法的问题。 自从他幼年时期接触武学以来,自学成才,一步成圣,还从来没有怀疑过自己的心法有问题。 那都是自己看了之后颖悟出来的,经过多年摸索,也是毫无问题。 这个时候,告诉他错了,怎么可能? 头风和内力,怎么可能相关? 还是说—— 想到自己一旦在白芷的事情上有情绪波动,内力就会癫狂。 赵凤麟的眼底划过一道别样的光芒,再次起身,丢开手里的酒杯,飞也似地去到了白芷的房间。 这时候,白芷正在书写一些手术的必需用品。 有些器械,还是不得不做出来的。 她正在冥思苦想,赵凤麟却嘭一声地推开门,闯了进来。 白芷的额角挂着几滴汗。 见到赵凤麟,她站起来,才张开嘴,就觉得胃里一阵抽搐似地疼。 额头冒出了一点点的汗水,然而她并不甘示弱,看也不看赵凤麟:“王爷您有何贵干?” 赵凤麟一把就钳制住了她的手臂:“你说我的习武方式有问题,到底有什么问题,解释清楚,立刻,马上!” 白芷只觉得天旋地转,胃里一阵阵的翻江倒海。 有点想吐,却又不得不忍住。 这种情况还是许久没有出现过了。 在玲珑医馆,她大抵都作息如常,从没有过胃疼病,前世倒是,常常犯胃病的。 也是因为太忙,饮食规律不太正常,没想到又犯胃疼了。难道是那一晚酸辣面的关系吗?自从她小时候身体调理好了,外祖就不怎么让她吃这种酸辣的太过分的,都是让她饮食清淡些。 白芷还没来得及想多,赵凤麟的手就已经捏住了自己的下巴,他眼神阴婺,直直注视着白芷的模样。 近看,她的脸色,的确有点儿白惨惨的。 “你何必做副模样,从前在我面前,可都是一副强势的样子。如今这个样子,难道还想要我怜悯么?” 赵凤麟的胸口微微抽动了一下,白芷的脸庞的确带着一股子的脆弱,惹人怜惜的很,他眼底迅速燃起了一股绯红色,眼神也跟着迅速狂猛了起来。 于是捏着白芷下巴的手,迅速转移到了白芷的脸颊上。 白芷咬住了下唇,胃里开始疼痛起来。 这可是实打实的胃疼。 就像一只有力的大手,狠狠地碾碎了胃袋,揉来揉去,捏着玩。 “睁开眼睛,看着我。” 赵凤麟冷声命令道:“快点。” 白芷胃疼地已经说不出话来,紧闭着眼睛也不过是为了忍过这一阵的疼痛,却偏偏又被赵凤麟作弄着。 她极其缓慢地张开眼睛,又非常缓慢,不带什么力气,说完了这句话:“贤王爷,你知道风池,太阳等重穴,若是内力常常流经这些地方,却又不加疏散,只怕也会将您出生时的旧伤给印出来。” “就好像一道旧伤,结痂之后,天天用雷电刺激,能不复发么?” 白芷终于虚软无力地说完了这句话。 赵凤麟的手,却没有离开她的脸颊。 几经碰触,还是她的脸蛋触感最好,肉肉嫩嫩,赵凤麟总算得到了自己要的答案,便放开白芷。 “你懂得狮子大开口问我要药材,那就给我准备地万全一些,否则,我要是有三长两短,自然会有人给我把你料理了。” 白芷只觉得耳朵里嗡嗡嗡的声音传来,胸口也闷闷的,感觉像要呕吐一样。 赵凤麟放下白芷,冷哼一声,便要离开,白芷刚被他放下,便呕吐了一声。 胃疼的太难受了。 白芷想了一会儿,还是给自己开了药方,请外面的侍女给自己抓药。 侍女却一脸的茫然:“这山庄一贯没什么人来,这里也没有你方子上的药呢,我,我没办法给你抓药。” 白芷简直无奈到了极点:“那你把锁打开,我要出去。” 侍女却不再说话,实在是急了,白芷开始引动内力,准备破坏掉这门,自己出去找点儿东西止疼。 可惜她的阿斯匹林止疼片没有带过来。 白芷才抓起手边的镇纸给运上内力敲上木门的时候,却发现这门格外结实。 根本就破不开。 七杀的声音在外面传来:“白大夫,不要枉费力气了,这门的木头也是上了筋骨的,寻常内力拍不断。” 白芷业已经不愿意再拍,她的胃拧过来翻过去的疼,终于还是撑不住,给自己按摩了一会儿穴位,就躺下了。 前世自己犯了胃病,也是忍忍就过去了,没想到,在这没有药的前提下,竟然是这样难捱。 白芷慢慢躺在了床上,将身体蜷缩成一个虾米的形状,这样似乎能缓解一下胃疼。 七杀听不见声音,满以为白芷是放弃了,先休息了。 这才离开。 因为七杀也是回了自己房间钻研道藏,也忘了赵凤麟这几日要吃宵夜的事,等到月上中天菜想起来。 拍了拍自己的脑袋,赶忙地就让厨子做完夜宵就给赵凤麟送过去。 赵凤麟仍旧是老习惯,自己不吃,让七杀给白芷送过去。 七杀便送了过去。 哪里知道侍女急的快要哭出来了:“七杀,你快些拿钥匙出来,这钥匙只有你有,我刚刚跟大夫说了不少话,她都没理我,不会是出了什么事了吧?” 七杀觉得女人真是不可理喻,全都有点儿大惊小怪。 好端端的,能出什么事情。 于是就掏出了一把钥匙,打开了这一扇铁筋门,朝里探了探:“大夫,宵夜来了?” 果然是悄无声息了。 七杀心头猛的一跳,若真是白大夫出了什么事,想到凤主的模样,他就觉得浑身发麻。 这样一想,七杀的手脚不禁快了起来。 找到白芷房中,见到了那床厚厚的被子鼓得高高的,七杀心里也是懵了。 难道真的出事了? 想到凤主交代自己,非礼勿视,非礼勿听,他终究没有掀开那床被子。 “快去找凤主,就说,就说白大夫不好了。” 这句话刚刚才说出口,赵凤麟已经来了。 他披着一身黑色大披风,目光慢慢阴沉下来,望着七杀,带着一点责备:“送个宵夜都要这么久,太惫懒了。” 然而他浑身紧绷的姿态,也无处不昭示着,他的紧张。 挥退了七杀和其它无关的人等,他慢慢地走到了白芷的房中,一把掀开帷帐,一只手又快速掀开了被子,果然白芷披散着长发,闭着眼睛,蜷缩在那里,脸上毫无血色,浑身颤抖。 根本就不像平时的模样。 眼底的血色蓦然浓艳起来,赵凤麟一把将白芷的身子掰向了自己。 她不是故意作态,而是真的生病了? 她不是——不是大夫么,怎么会生病? 赵凤麟一把将她揽入怀中,咬牙切齿在她耳边说道:“给我挺住了,不准有事你知道吗?” “否则,否则我还是要弄死你的女儿。” 这句话说完,白芷果然有了反应,眉头微微蹙了起来,这叫赵凤麟也跟着勾了勾嘴角:“最好你能有反应。” 说完,便扯过她的手臂,将她整个人揽入了怀中。 她也太瘦了。 赵凤麟不可察觉地皱了皱眉头。 ------题外话------ 感谢分红比熊的7张月票,路志深的1张月票,qquser8768847的1张月票,感谢13532334406的1张月票,明天我会努力多更点的! 第一二五章 宠溺 他抱着白芷,这山里没有什么大夫,他只觉得脚步跨出来,又不知道是怎么一步一步,跳上了马车,然后一路驱动内力,让马车更加快速地飞奔起来。 到了半路,白芷才被微微地颠簸感给难受醒了。 迷迷蒙蒙间,她只感觉到赵凤麟紧紧箍住了自己的腰部,脸部也紧紧地绷着,见到白芷眨着眼睛醒来,眼睛里似乎泛开了一种异样的神采。 白芷刚要开口,赵凤麟似乎是想到了什么,当下冷声道:”不许说话,不要动。” 他的手,仍旧藏在袖子中颤抖着。 他没想到,他的心,这样不坚定。 只不过白芷一个病倒,他的心头,就更乱更糟。 白芷还是没什么精神,赵凤麟找出一点马车上的热水。 这辆马车上,倒是用特制的磁铁吸住了这些杯盏。 白芷睁开眼,胃里倒是好受了一点儿,然而她现在有些无力。 被赵凤麟抓来囚禁了几天,她一直熬夜在想法子,又在准备那些工具,也并没有多少的睡眠时间,所以大约身体也是撑不住了。 白芷眨了眨眼睛,看着赵凤麟一个颤抖,热水就斟满了,漫溢了出来,将马车里的白色狐皮撒了一地。 接着他淡淡瞄了一眼白芷,见到白芷脸上没有别的表情,只不过病歪歪地倒在那里,接着他又捏住了手掌,给她再次斟了一杯热水,这一次正好,没有一滴洒出来的。 白芷躺在那里,动不了的样子。 赵凤麟将茶杯推给她:”喝下去。” 满满的命令口气,又冷又硬。 白芷却慢慢闭上了眼睛。 这女人,还真是不配合。 他张了张嘴,还是没有说话。 本来那些讥嘲的话语,都在嘴边了。 不知道为什么,白芷那张惨白的脸蛋,透着格外的脆弱,总算是将赵凤麟的心全都紧紧地拧起来了。 他还是没有说话,见到白芷久久没有动作,端起了茶杯,有些蛮横地捏开了白芷的嘴巴:''听话!喝下去!” 这杯水有点烫,白芷呛咳了一下,再加上赵凤麟喂地快了一些,全都洒在了白芷的身上。 赵凤麟这才发现,白芷身上只穿了一件中衣,这时候外面裹着他的披风,慢慢地滑落下来,正好那些热烫的水正好洒在了白芷的胸前。 白芷拧紧了眉头,声音喑哑而无力:”烫。” 马车里只有两个人,赵凤麟想叫人进来料理着一团糟的情况,却发现根本无人可以差遣。 他紧绷的脸上更是带着一点儿阴沉。 怎么会洒掉? 从出生,他一直都是被伺候的那个,若要说谁能得凤主亲手伺候喝水,那白芷绝对是头一份的。 那个女人,竟然还被疼的紧紧闭上了眼睛,手却一点儿力气都没有的样子,看她眉头拧地那么紧,又是哪里开始疼了吗? 他轻轻压到白芷的方向,马车里空间逼仄,两人又挤的这样紧,赵凤麟能闻到白芷身上散发出来的淡淡香味。 白芷似乎是不怎么用别的熏香,身上没有别的女人那么多兰花桂花香。 反而是淡淡的,这一点,他早就知道。 白芷根本就没看赵凤麟,他这时候就算强奸她,只怕自己也没有办法反抗。 她现在脑子因为胃痛昏昏沉沉,根本使不上力气来。 赵凤麟用手给白芷擦了擦那些水渍,却发觉,不大对劲。 他面上冷冷的,只看了一眼,才发现白芷的胸口被热水洒过之后,中衣以一种接近透明的颜色,贴住了皮肤。有一条深深的沟壑,雪白的,横亘在眼前。 白芷闭着眼睛,根本不理赵凤麟。 可是赵凤麟却呼吸急促起来,他只觉得下腹的反应一下就强烈起来。 白芷咳了几口,赵凤麟方才喂入她嘴里的那点儿可怜的水,也被白芷吐了出来。 她是真的不想喝自己喂的水? 赵凤麟怒极,还真是跟他卯足了劲呢。 他一把拉住了白芷的手,逼着她再次张开嘴巴。 ”你不喝?为什么?” 白芷根本不说话,她只当自己是个死人,到最后实在受不了赵凤麟捏着自己的嘴,她趁着赵凤麟的手不动,死死地咬了一口。 赵凤麟却没有动,任她咬的刻骨。 他甚至开始有点儿微笑了:”你总算有点儿反映了。不错,这才有点儿人样子。” 到最后,他没喊疼,白芷却觉得自己牙齿痛得很了。 她松开了嘴:”放心,我就是病死,也会把你的病治好,再去死的。” 赵凤麟终于觉得自己放下心来了。 方才那股白芷虚弱地倒在自己怀里,无比虚弱,好似要死去的样子,他总觉得,白芷似乎真的要死去,那种恐慌紧紧地攫住了自己的心坎。 眼底的红色更炽,赵凤麟轻笑了一声。 此时马车还在飞奔,他吩咐一声:”对,就往那家道观而去。” 计算时间,还是去道馆更近。京城的医馆,还是太远了。 没办法,看来这一次,为了白芷,还是不得不低声下气,去找那个讨厌的老头子了。 赵凤麟仍旧抱着白芷起身。 这时候的白芷又痛地蜷缩了起来,觉得瞌睡虫又席卷了全身,再次在颠簸中睡着了。 因此赵凤麟才能抱住白芷。 他飞也似的走入了一个小道观内。 夜凉如水,星子闪耀,月光也如同一层白色的秋练洒在了白芷的身上,赵凤麟将白芷放下来。 这道馆很是粗陋,只有几间小小的土屋子。 ”牛鼻子,老牛鼻子,给我出来。” 赵凤麟才喊了一句,张天师就出现在了门口。 他看了一眼赵凤麟手臂抱着的白芷,捋了捋胡子:”找老朽给你的神医看病,是不是有点班门弄斧?” 赵凤麟的眼神和张天师来回了好几回,总算是不再那么凌厉:”张一心,我以凤主的身份命令你,立刻给她治病。” 张天师这才慢慢坐了下来:”若非凤主要求,我绝不会给这位非完璧的白神医刊印医书的。” 他看了看赵凤麟的神色,还果真脸部紧绷,面色暗沉,从身上的内力波动来看,必定也是不平静的。 ”这种女子,并非处子,不可能是凤主的凰后,您为什么还是不肯松手?” 赵凤麟的眼睛更冷,似乎凝结了一层冰霜一般,他一只手飞出一卷书册,砸向了张天师:”这是你要大道藏,我何曾会亏待你?” 原来赵凤麟早就和他谈好,让其满足白芷的要求。 张天师心底好笑,眼珠子转了转。 这书卷本来是要沿着张天师脖子切过去的,哪里知道他滑了两步,还是多了过去。 心里骂道,太狠了,沿着头发飞过去的书卷,还是切下了张天师的几根白发来。 ”还有,张一心,你再敢说她一句坏话,我就不敢保证我的内力不引动了啊。” 赵凤麟的身上,果然是狂暴的内力。 张天师一眼就觉得不太对劲,赵凤麟的内力,形态和从前所见,似乎又不太一样了,从前的内力,感觉并没有这样狂躁,反而是冷静,自制的。 内力这种东西,凭感觉,还是能感觉出来不一样的。 一旦形成,就永远固定了形态。 没想到赵凤麟身上的内力,竟会大变成这种样子。 他从没见过会变换形态的内力。 张天师当下便换了表情,苦笑道:”凤主,小老儿方才都是在跟你开玩笑,白大夫,我也是很欣赏的,你没给我道藏,我也早就给她刊印这些东西了。” ”快放她下来平躺着,小老儿好给她诊脉。” 看着白芷脸色惨白,唇上一点儿血色都没有,心里叹息一声,真是医人不自医啊。 等到诊断完之后,张天师有点儿奇怪地看了一眼赵凤麟:”凤主,小老儿不得不劝你,您这血气方刚,可是这位白大夫,先天的底子弱,如今有内力加身不假,却好似不是自己的内力,在体内有些冲突,更是需要休息的时候——你也得顾虑着她啊。” 实在是白芷的衣衫不整,赵凤麟又是那样狂躁的模样,他也就想歪了。 赵凤麟听完也觉得,张天师的意思不太对。 ”你胡说什么?” 没来得及否认,张天师塞给他一张药方。 ”拿着,去煎药。” 赵凤麟扬了扬眉头,环视四周。 ”别看了,我这里没有道童,要不然让斩尸过来,给白芷煎药?你知不知道为什么药得有亲近的人煎?” 张天师才说完这句话,本以为还要再说几句,赵凤麟才会有所行动,哪里知道,他刚说完亲近二字,手中的药方早就没了。 赵凤麟真的去煎药了? 想不到,凤主还真的会干药童的活儿。 张天师啧啧称奇。 赵凤麟端来这碗药的时候,张天师摇了摇头:”哎,让你煎浓一点,你怎么就熬成这个颜色?” 他还没说完,赵凤麟冷笑了两声:”你再耽误,我一定把你京城的几家道观,全部给烧了。” 张天师这才止住了揶揄,最后换上了郑重其事的表情:”罢了,凤主熬的汤药还算马马虎虎。” 也就是白芷,有这个福气? 只可惜白芷并不觉得自己有这种福气,她迷迷糊糊醒了一会,又睡过去了。 张天师交代赵凤麟:”还是内力的关系,这么强大的内力,在体内运转,筋骨太差,承受了一段时间,一个休息不好,好似饮食也不太好,总算是出了问题,好歹这次不过是胃经滞涩。凤主,不可再折腾了。” 张天师识相地退了出去。 赵凤麟倒是不累,然而这种不累,也只不过是精神上的。他凝视着躺着的白芷,她呼吸绵长,脸色也红润了一些。 实在是困了,他还是和衣和白芷躺在了一起。 这一个小道观,还真没地方睡。 怕白芷晚上有什么不对。 赵凤麟微微合上眼睛,身上的气息,很快就收敛平静了。 他一夜内力使用过度,也的确是累了。 白芷醒来的第一眼,就见到赵凤麟的脸放在在自己眼前。这人胸襟又是微微敞开,一直敞开到露出大半的小腹,八块腹肌,倒也是一块不多,一块不少。 很难说清,白芷此刻是个什么观感。 然而她已经有力气了,赵凤麟却睡得很熟。 报仇?人体在睡眠之中,是最没有警惕性的。白芷看了一眼赵凤麟熟睡的模样,取下了头顶的簪子。 慢慢就放到了赵凤麟的脖子边上,想着应该怎么样插下去,才会一戳直接中了大动脉,让献血喷流不止。 她不过才有所动作,赵凤麟的声音却从耳边传来:”不想死的话,你就扎着试试看。看是你的脖子有洞比较快,还是我的有洞快。” 赵凤麟双眼闪烁着冷凝的光,就这么冷冷地看着白芷的脖子。 白芷慢慢收回了钗子,插了回去。 这个时候才发现,两人以一种极度暧昧的姿势,交叠在了道观仅有的一张破床上,白芷想要动,这张破床立刻发出几声更加暧昧的唧嘎声。 ------题外话------ 感谢laomao777777的三张月票,今天更新晚点了,出了点状况,本以为能多写的,对不住,真的对不住。 第一二六章 强扭的瓜 126 白芷没有动弹,赵凤麟却勾了勾嘴角,月光似水,洒在他面庞上,十足的邪魅。 两人正以一种纠缠的姿态交缠在一起,先是白芷压在了赵凤麟的身上,而赵凤麟却很快就翻了身,将白芷压在了身下,不过是为了警告她。 然而这时候,赵凤麟正是毫不放松,压制着白芷的时候。 白芷只感觉到身上的重量,一阵阵袭来,赵凤麟那颇有兴味围着自己打转的眼神,白芷咬牙推他。 哪里知道,赵凤麟却根本不肯松开白芷。 他冷然:“你竟敢推我?” 然而终究还是起了身,看了一眼白芷:“算了,我本来是等着你给我治病的,如今看来,还是先跟你把这件事商量了吧。” 赵凤麟起身的时候,衣带正好被白芷压在了手臂下,一下子就敞开了胸怀。 这男人真的是脱衣有肉,不是别的肉,自然是肌肉。 尤其是胸前两点,颜色艳丽,倒真像是两点茱萸,配上他这幅绝色倾城的姿容,倒也格外亮眼。 单纯的视觉冲击,倒也叫白芷看得愣神一会儿。 眼见白芷似乎是看着自己的胸膛,赵凤麟又往前倾了一下。 “什么事,你就不想听么?难道是我的这个,太好看了?” 因为这个前倾,赵凤麟的胸脯快要撞上白芷的胸脯了,白芷终于往后退了一下。 她咬了咬牙,脸上倒是若无其事的样子,她倒是有点儿摸到如今这个赵凤麟的心态了。 他是觉得,自己对他一直不理不睬的,想要看自己抓狂的样子。 是不是? 那样,她就更不能让他得逞了。 所以她才摆出若无其事的样子来。 “你想说什么?”她丢过一件外袍,还是赵凤麟自己的袍子。 她脸上的不自在,他没看错吧?那是不自在吧? 赵凤麟倒是觉得心里似乎煮开了一锅粥,慢慢的,在冒泡。 心防轰然倒塌。 白芷一向清冷,此刻露出一点点不自在,低下头,眼睛都不对上自己的胸膛,那样的——娇羞,赵凤麟也看得愣了神。 那脖子的线条,优雅流畅,然而脖子上的肌肤,却似乎透着一层粉红。 谁能知道,白芷此时非但有着不自在,更多的,还是对赵凤麟深深压抑着的愤怒。 因此才会有这样的情态。 “到底是什么事?” 这时候,似乎两人之间取得了一致的平静,赵凤麟的姿态难得地柔软了起来,他似乎也沉默了下来。 “嫁于我,你所要得到的,一切,所有的一切,我全部给你。” 赵凤麟的眼神很亮,如同两颗天边闪耀的流星。 白芷闻言,还未多思考,脱口而出:“不可能。” 赵凤麟歪了歪嘴角,早就料到她是这个答案,却以一种更诱惑的口气道:“你想夺回女儿,是不是?” 白芷没有回答。 但是她的沉默,已经很能说明问题。 “不用觉得害怕,你就把它当成一桩,交易。” “咱们,各取所需。” 白芷倒是没想到,赵凤麟第一次在自己面前撕下了那层朦胧的纱,而露出的面容,反而是格外的真实。 “我的所需,是夺回女儿。”白芷换了种方式,问个明白:“那你的所需,又是什么?” 赵凤麟笑地有些邪肆:“你是个奇怪的女人,一出现在我面前,就带着和大梁,和四国其他人都不一样的特色,我被你扰乱了心神。你身上必定有我所需要的东西,比如说,你那神奇的医术,是怎么来的?” 白芷张了张嘴,却被赵凤麟再次打断:“可别跟我扯什么梦里学会的,我可不是那等愚夫,所以我想,或许你身上,有我一直追寻的答案。” 还真是棋逢对手,偏偏只有赵凤麟敢怀疑自己? 白芷看了一眼赵凤麟:“什么答案?” 赵凤麟已经开始了这个说辞,自然无法再停下来。 “长治久安之策,你心里有答案,只不过不肯说。” 白芷矢口否认:“我没有答案。” 赵凤麟冷哼一声:“你否认的,太快了。” 他丢出来一本书,扔在了白芷的眼前。 这是一本梁史。 白芷看了一眼封皮,很笃定,这应该就是自家医馆里,唯一的一本史书。然而此刻书卷已经破了,书中的内页,也看得出来,是被人无数次翻阅的状态。 赵凤麟很是熟稔地对白芷说道:“翻到第四卷,本家纪。” 白芷翻到那里,才见到一行小小的红字。 她脑子嗡的一声,就有点儿大了。 红字是自己闲极无聊写下,资本主义萌芽的几个小字。 因为正好看史书看的太困,当时她对大梁也的确有些认识,那几卷,正是讲的,大梁被五胡乱华,天下生民,皆无所食,便有一些江南的手工坊主,收留了许多落难生民的。 当时她正看的眼熟,才总结了一下,原来江南似乎是已经出现了资本主义萌芽的,很简单的一个标志,江南甚至出现了最原始的银行业。 只可惜,进程全部被五胡乱华打断。 所以她才会无聊写上这句话。 如果时光倒流,她绝不会写什么多余的东西。 这本梁史,只怕被赵凤麟带在身上,研究很久了。 他进自己的医馆治病,难道就是为了找出她的不一样?好一个赵凤麟,心机也太过深沉了。 明知白芷会这么想自己,可赵凤麟也根本不愿意去解释什么。 “巧了,我那没有见过面的母妃,也曾留下过和你相似的一句话。” 资本主义萌芽。 翻遍儒释道三家,竟无有典藏,可以解释,又无有高人,可以辨别。 但他就是深深笃定,白芷和自己的母妃一样,并不寻常。 白芷心里像是被冰水浸透了。 好在转瞬就明白了赵凤麟的意思。 他觉得自己有利用价值,他要将自己留在身边,对他有用处。 这样的婚姻,是好,是坏? 前世和颜煜之,也算情投意合,虽然自己的情意不多,然而,却并未走到最后。 这一世,她难道真的要,选择一桩交易般的婚姻么。 “不,我不需要。我一个人,可以过的很好。” 白芷拒绝。 非常冷硬,毫不客气。 赵凤麟也不生气,忽而带着微笑,凑近了自己。两人的鼻尖,差点儿撞上,他声音清冷,却带着无上的说服力:“我知道,除了女儿,你在这里尚有许多抱负未有施展,不如——” 白芷啪一个耳光,就扇上了赵凤麟的脸颊。 无耻的赵凤麟。 然而赵凤麟更快,他捏住了白芷的手腕:“你的内力从我而来,按规矩,你得喊我声师傅,即然你不从,也休怪我不客气。” 白芷只觉得从手腕涌入的内力侵入了自己的身体。 “好,你让我考虑一下。”白芷还没说完,张天师似乎听见了这里传来的动静,在外面咳嗽了一声:“凤主,别折腾太久啊。” 感情这位张天师还真的想的挺周到的。 这些内力涌入白芷的体内,赵凤麟也察觉出了不对劲,自己的内力,的确更狂躁了。 根本就无法给白芷理顺经络的可能。一旦入体,反而会引起人体的抵御,更加地难受。 白芷更绝的,赵凤麟这是故意的。 张天师的咳嗽声很响,惊起了几只夜鸟。 考虑到白芷还是个病人,赵凤麟还是真的没再折腾她。 翌日,白芷又喝了一碗汤药。 因为实在是太苦,眉头紧紧地皱住了。 赵凤麟在她嘴里纳了一颗银丝裹糖。 她是个大夫,却也没想,这么怕苦。 可见她不怎么喝药,赵凤麟是面无表情,可白芷却觉得奇怪,这间道观处在荒郊野岭,哪里来的一颗银丝裹糖。 甜,自然是甜的。 只不过看到赵凤麟的脸,白芷就觉得,喉头的那一抹药味的苦涩,又泛了上来。 === “你要做什么?”赵凤麟拉住了白芷的手,将她轻轻握在了自己的手心。 “你的病方好,还要日夜不休吗?” 白芷却根本不理他,只管自己一个人在做些什么,做到一半,才抬头看向赵凤麟:“你说说看,你哪里来的玻璃?” 因为病好了,白芷又被赵风霖提了大婚的事,满脑子先想把他的病交代了。 这样,或者,或者她就能在他的手术上,做点什么手脚,撒撒气也好。 “给我来几块,这种样子的。” 说话间,白芷已经把设计图稿交给了赵凤麟。 她画的,自然是手术灯。 手术室里的无影灯,这样,她才能给赵凤麟尝试着开颅。 自从道观里回来,她思前想后。 不管赵凤麟怎么样,眼前有一个免费给自己练手的*,还自带各种药材器械的,她为什么放着不用? 过了这个村,就没那个店了。 赵凤麟见到白芷画好的图纸,心里就更笃定了几分。 他虽然是编了许多理由让自己前后行为看起来一致点,却没想过,白芷真的能够拿出这样的东西来。 他不动声色地看了好几眼。 刚想要回答,七杀拉着九灭的吵闹声,不期然传入了两人耳朵中。 “快让我进去,有事情找白大夫。” “不成,凤主和白大夫单独在一起,不让闲杂人等进去。” “你懂什么,药坊那里出了事了,县令带了人马过去,说交不出紫蚌,便要踏平药坊。” “这事儿,又不急。” 白芷听说药坊里出了事,如何还能镇定下来制作东西,立刻脱下了实验布袍,她看了一眼赵凤麟,见他并没有什么别的反对神情,当下便推开了门。 赵凤麟知道她这是要走。 “慢着。” 就在这时候,他却有慢慢踱步到了白芷的身后。 “白大夫,我这桃花山庄,想自由进出,可也没那么容易。” “嫁给我,成了这里的主人,自由来去,无可无不可。” 白芷的脚,不过才踏出院门一点儿。 “怎么样?” 这人当然可以利用,在这古代,用联姻的方式自保,或者也不是坏处。 当初想着振兴娘家,却没想到,娘家是那样的货色。 百转千回,又或者说,玲珑的安危排除了其他所有的一切,盘踞在她的心头。 “好,就按你说的。可否,放我离开?” 白芷的眼神真正冷到了骨子里,即便她表面上在笑,可是那笑容,却比哭,好不了多少。 赵凤麟定定地看着她的冷笑,手一挥:“让王妃走。” 这声称呼,立刻变成了王妃。 七杀和九灭,立刻喊着:“恭送王妃。” 赵凤麟踢了踢九灭:“还不跟我去保护王妃的安全么?” 强扭的瓜不甜,可是强扭下瓜的那人,却甜到了心里。 即便下一刻天地崩塌,即便所有的暴风冷雨。 他也愿跟她支撑下来。 有她,无论爱恨,哪怕情仇。 ------题外话------ 感谢redlemon623的1张月票,感谢qquser9494467的1张月票,感谢458170663的1张月票,感谢13689592132的1张月票,1张评价票 第一二七章 鲍县令 127 白芷还是回到了馒头山的药坊里。 药坊外,还真的就围了一些卒子。 看样子,真的是县令手下的围过来的。 玲珑见到白芷归来,惊喜地扑了过来:“娘亲,这些人太坏了,曲老实他们都说,暂时凑不上十斤的紫蚌了,他们还非就一口咬定是咱们的不好。” 县令倒是个国字脸的中年人,看起来充满了十足的正气。 “你们这个药坊建在这里,本就不是什么好事,当前官府的令条,早就换了规矩。你们药坊的主人,到底在何处?若是再不出来,我就将此地夷为平地!” 白芷靠着玲珑,李妈妈,绣儿和甄柔,都上来扶住了白芷。 任谁都看得出来,不过短短两三天,白芷已经瘦了一圈。 看来给贤王治病,很是棘手。 连看病举重若轻的白芷,都瘦了这么多,脸色也并不是太好。 其他人不说,李妈妈却是个过来人,总感觉到白芷到贤王那里的这一趟,并不简单。 “药坊的主人,是我。” 白芷站了出来。 这一道女声,倒让县令很是奇怪。 一个药坊,得多大的规模,还从没有想过,会是个女人的。 因为这种奇怪,县令的手放下了掀开的轿帘子,转而从轿子上下来了。 “没想到,药坊的主人,竟然是个女子。” 县令奇怪之余,语气里未免带上了一点儿轻蔑。 白芷笑了一声:“我也没想到,生下县令大人的,竟也是个女子。” 这话说的太狠了,县令被白芷这话给噎地半天说不出话来。 他瞧不起白芷是女人,白芷便说他娘亲也是个女人。 大梁推行孝治天下,若县令真瞧不起自己的娘亲是个女人,只怕这官位也就做到头了。 县令还未想到这一层,刚想要破口大骂,却被师爷拉住了衣袖:“大人莫骂,你若是真的破口大骂,只怕中了这女子的圈套,孝——” 这话还没说完,县令就似乎是醒悟了过来,这女子好深的心机,不过是一句话,就差点让自己陷入必败之地。 孝治天下,不错,他得忍。 还没忍完,白芷又问了一句:“王正丰县令,如今又在何地?” 京郊的县令本来的确是王正丰的,然而,王正丰因为政绩不错,早就外派到了江南富庶之地去了。 在这位新来的鲍县令的眼中,王正丰正是我辈楷模,他被调任去江南,不是去做官,那是去捞油水的。 正所谓,三年清知府,十万雪花银。 就算以大梁如今的国库来说,打个折扣,没有十万雪花银,五万也是不错的了。 王正丰是高升的,是鲍县令心中的县令之最。 要知道,京郊的关系复杂,做一个京郊县令做的好,可是非常的不容易。更别说,最后还能外派到正渐渐富庶起来的江南。 当白芷以这样熟稔的口气提起王正丰的时候,鲍县令更是心头大火:“你少和王县令装熟,我告诉你,你这药坊,就算是王县令亲自来开的,也不管用了。” “给我封了。” 鲍春来也不想跟她多废话,一声令下。 接着就是几名兵士,来到了白芷的身前的药坊,准备前去封存。 一旦官府的封条贴上了,这家药坊,也就真的完了。 白芷似乎并不害怕,一个兵卒来到了白芷的身前,却莫名其妙地倒了下去。 没多久,再上前一个要抓住白芷的,又是莫名其妙地倒了下去。 原来是白芷的内力,不过稍微发散一下,便让这些兵卒承受不住,倒了下去。 说到底,还是得感谢赵凤麟。 他的内力,毕竟是横扫大陆的。 馒头山脚,另外一辆马车,停在了白氏药坊的不远处。 七杀很奇怪:“都跟来了。凤主为何不上去帮白大夫?” 毕竟,来的时候,不是说要帮着白大夫才来的么。 赵凤麟的眼底那一抹红色,自从白芷答应自己的求婚后,似乎就淡下去了许多。他的手指无意识地抚摸过白芷留下来的一个药囊,里面散发出干姜的香味。 他掀开车帘,动作优雅而缓慢,看着白芷那一头的进展,慢道:“这点程度的,还是给她练练手吧。作为凤主的凰后,以后要对付的,只怕比这些还要难吧。” 说是这么说,七杀却注意到,凤主的手指关节,慢慢地变白了。 凤主的凰后,不该是传说中最强的女人么?能够辅佐凤主改变天下的女人,怎么,难道就是白芷么? 赵凤麟的双眼,一只没有离开过站的有些危险,却一直在散发内力的白芷身上。 手指关节再度捏住:“这个女人——” 她不知道,使用内力过度,会伤身的嘛? 疯了,这女人,绝对是疯了。 七杀不过回头想了一下心事,再次回过来找赵凤麟说话的时候,那个白色团坐上的人影早就不在了。 一道月白色人影越过了所有的人,来到了白芷的面前。 不过白芷并不是一般的小女生,她对于英雄救美,从来没有太多的反应。 她的人生哲学一向是,靠山山倒,靠水水流,只有靠自己。 从前想靠一个男人,搭伙过个日子,都没有能成功。 所以再见到赵凤麟挡在自己身前的高大身影,她并没有多少感动。 毕竟,他和自己缔结了那个婚约。 不过是因为自己是个充满了神秘感的女子,若是剥落了那一层皮,什么都没有。 对赵凤麟的恶感,也在一点点地增加。 古代的男人,现代的男人,并没有什么差别呢。 对婚姻,对爱情,难道真的没有一点儿期待么? 白芷低声冷道:“赵凤麟,让开,这是我自己的事。” 赵凤麟并没有回头,他的声音同样低沉,但是又充满了一种力量,可是那种感觉转瞬即逝,他开口道:“我只是来瞧瞧,你作何处理。放心,我不会插手。” 白芷此刻已经撂倒了鲍县令带来的一众兵卒,对于赵凤麟不插手自己的事,实际上她是松了一口气的。 她可以处理好,当然了,没有什么坎,是她过不来的。 否则前世,也不可能是她笑到了最后。 只可惜,笑到最后的人,往往周围什么都没有。 更可笑的是,如今她的身边,站的,也只有一个她很讨厌的赵凤麟。 白芷甩甩头,甩掉这种悲观者的念头。 这一世,她不是在改变吗? 她有了玲珑,还会有更加好的余生。 难道,这不就是老天爷让她重活一回的意义么? 鲍春来见到这些兵卫都被白芷撂倒,心头直突突,脸上却更加扭曲:“一个小小的药坊,难道真当我对你无可奈何么?” “水军营的参军,跟我是莫逆之交,我这就去找他借兵,你等着。” 他还想走,却被弹射过来的一颗紫色的小珍珠给弹到了腿上的一个穴位,又酸又涩,走了一步,便扑倒在地上,脸上也是满地的泥土。 因为这几天下雨较多,泥土不是粉状,而是泥泞的。 糊到脸上,使得鲍春来一点儿的官威都没有了,只剩下师爷在身边叫着:“老爷,老爷。” 第一回合,恶县令,还是被打跑了。 玲珑一直围着白芷转:“娘亲厉害,娘亲好厉害。” 白芷的脸色却更加白了一点儿,迈出脚步的时候,还踉跄了一下。 而这个时候,赵凤麟的动作却比别人都更快一步。 他一把就抓住了白芷的手,承受了白芷的重量,嘴里却吐出了无情的话语:“用了五次内力,还不知道节制,你知不知道,你的经脉,比别人的更细小,没办法承受这么多内里输出?” 这话,若是白芷对赵凤麟有点儿好感,只怕会当作赵凤麟对自己是关心的。 然而经历了桃花山庄的几天,她对赵凤麟的这些作态,全都是无视了过去。 利用而已。 赵凤麟拉着白芷一把,周围的人都似乎没想到,愣在了原地。 医馆里的一众人等,实际上是大约知道赵凤麟的,然而玲珑和李妈妈,却并不知道赵凤麟和白芷这般亲近了。 他拉着白芷,因为两人内力亲近的关系,白芷仍旧无法挣脱开去。 === 药坊看起来是逃过一劫了。 晚餐的时候,赵凤麟仍旧没有走,因为他并没有摆出什么王爷凤主的架子,看起来就像是白芷的一个真正的病人一般。 好似那天主动搀扶着白芷走路,靠的很近,只不过是众人的幻觉。 因为在晚餐的时候,白芷动筷子,他才动筷子,白芷放筷子不吃,他也就不再吃了。 一举一动,都以白芷为标杆。 就连甄柔,都没有做到这个地步的。 尤其是曲老实夫妇,对赵凤麟并不知道根底。 也是很惊奇地看着赵凤麟。 只觉得赵凤麟虽然不说话,然而即便是举筷子的气度,也和其他人不一样。 或者是——贵气? 对,光是周身的那种贵气,就和他们区分开来了。 “这就是紫蚌?” 应白芷的要求,将剩下的紫蚌,都做了岭南的菜肴。 紫蚌的肉经过烹煮,的确不再有任何的紫色,入口后,也的确有不同的鲜味。 白芷尝了一块,微微皱起了好看的眉头:“为什么那个鲍县令,要这么多紫蚌?” 曲老实摇了摇头。 杜氏这才解释道:“只说是斤两不对头,我们也解释了,毕竟是冰雹冻死了一些,哪里还能有那么多?没想到县令当场就翻了脸,只说要将我们药坊给封了。” “他没说,要把紫蚌拿去做什么?” 杜氏回忆了一下:“只说是很急,好像是奉送给上官的礼,等不及我们再回岭南去取了来。” 白芷笑了笑:“他下次再带兵来,我就可以好好问个清楚了。” 这话倒也不错。 鲍春来早就借了兵。 那药坊的主人也太不懂事,他不过找个借口闹一闹,没想到非但没有送上白银,连他都摔了个狗吃屎。 罢了,听闻,这家药坊里就是产樟脑的。 最近樟脑非但在宫里大行其道,甚至连民间,都兴起了一股使用的热潮。 他百般打听,早就确定了,这家药坊正在自己的管辖区域内。 至于什么紫蚌,本就是个由头。 当然了,若真的有,那自然是最好。 上峰的上上峰,他若真的能讨好到,那才叫走了大运。不过他也没想到真能走运。 因此三斤干紫蚌肉,还真没凑到数。 不过不要紧,白氏的药坊的樟脑,或者药坊的主人送上的银子,怎么都够自己活动这么久,也算没有白费力气了。 正吃着茶,师爷却慌张地整理了言辞,劝道:“老爷,那天药坊外,站在那个女主人身后的男人,好似不是普通人。您看,是不是——” 鲍春来在心里翻了个白眼,王正丰留下来的师爷,怎么这样肉气。 就这个样子,到底是怎么外派江南道去的? 第一二八章 128 若说鲍县令是属于哪一派的,很显然还是牛党的。 师爷跟他说的事情,让他心里更加不屑一顾。 师爷是这么说的。 “当日那个站在药坊女主人身后的男子,看穿戴,气度,都不是一般人,只怕是京城的大人物。” 这师爷倒是来自江南道的绍兴师爷,一惯来心细无比的。 他说是京城的大人物,鲍春来其实也是意识到了。 鲍春来只是个候补的同进士,比正经的进士,起点就低些,所以他一个劲想着要升官发财。 白芷的这一座药坊,开在了他的辖区内时,早就引起了他的注意。 “大人,咱们也不要全部吞下这药坊吧,就算是拿到一个樟脑的制作秘方,也就够了。” 师爷是仍旧记得赵凤麟那冰冷而可怕的眼神,总觉得他必定是什么大人物。 鲍春来挥挥手:“饿死胆小的,撑死胆大的。没这么点干劲,快过年了,拿什么去孝敬上峰,打点手下,做官,就是要上面有人提拔,下面有人给你顶场子,才能步步高升,这些你懂什么。” 既然鲍春来这么说了,师爷也没有办法。 他这就借道京师水军。 --- 白芷没看到赵凤麟,但是赵凤麟却被曲老实夫妇接纳地很快,他虽然是生人勿近的模样,但竟能指点两人,紫蚌如何能产出更好珍珠的妙法。 “这紫蚌,并不是什么稀罕物,因为产出的珍珠,本就是又小,又没有形状。”赵凤麟如此说道:“所以最后还是无人养殖。” 珍珠蚌的养殖,早就是沿海人尝试过的。然而其中秘诀,似乎很难掌握。 倒是赵凤麟能够说出一二。 “我那里有古书残卷,若是你们真想要养好这紫珍珠,我便让人带给你们。” 赵凤麟虽则是生人勿近,但这几个药坊的,都对他很是服气。 他似乎对于这种家庭手工作坊,很是有一点儿熟悉,不过几句话点拨,就令曲老实在各方面豁然开朗。 因此说道紫蚌这个话题,也是自然而然。 白芷听说后,却冷哼了一声:“什么古书残卷,哪里有这么多的古书残卷,讲的这么好。”她自己因为前世也对珍珠养殖,有所涉猎,不说打包票,倒也是*不离十,却没想到赵凤麟竟也说有古书残卷,能够养殖出紫色珍珠的。 赵凤麟不知什么时候出现在了门外:“怎么?难道你还知道,更好的办法?” 其他人等,倒是自动告退。 赵凤麟以一种绝对处在上风的位置,出现在这个稍嫌土气的房间里。 白芷在回到了玲珑身边后,总算理了理头绪,但是面对赵凤麟,到底还难免心浮气躁。 在她总以为自己就要靠近成功之时,赵凤麟却横空出现,告诉她,他是比自己更强大的存在,除了服从,别无他法。 “你来做什么?” 两人独处的时候,白芷也带上了这种情绪,然而赵凤麟已经不在意。 已经得到了她的人,对于她的心,他总想着,能够感化她。 “我来瞧瞧你,内力顺畅点儿没有。” 白芷没有说话,想起见过赵凤麟的武经,便随口问了一句:“内力行走于体内,要怎么样才能更顺畅?” 赵凤麟看了她一眼:“这种事,用嘴说的,很难让你明白,你跟我比上几招,或者能够清楚一点?” 他随意找了个地方坐下。 这个房间都是按照北方,做了火炕,地龙之类的,所以他转了一圈,还是坐在了火炕上。 白芷起身,便凌厉的一招向赵凤麟攻击过去。 因为没有肌肤相接触,白芷的内力还算是自由流动。 以她多时操控内力来看,总觉得内力就是比阳气更高一层的存在。 因此白芷这才想到,跟赵凤麟讨教。 摒弃掉那些厌恶,即然是利用,那就利用个彻底。 两人都以内力搏斗,这样不用接触,所以内力也不会因为接触到同源的内力,而被吸收掉。 白芷的攻击,都被赵凤麟随随便便地挡了回来,而因为姿势的变动,攻击方式的不同,白芷渐渐感觉到,身体里内力运行的经脉,似乎也开阔了一些,因此越来越感觉到,内力慢慢顺畅起来。 原来如此,内力离开身体的时候,用一些特定的姿势,会加宽经脉,也就能够让内力运行更加顺畅,减少自己的疼痛感。 赵凤麟闲闲挡回来的招式,还有他那副一切尽在掌握的样子,让白芷心头有些不爽。 这些不爽,早就在她心底酝酿了。 白芷瞄准了赵凤麟的空门,一记推云手自己改出来的招式,带着飞出的内力,就这么扑向了赵凤麟。 这一次内力,实在是她所能运用出来的最多的。 就算伤不到赵凤麟,看他狼狈,不也是出了口气么。 这一下,白芷用尽了全力。 赵凤麟看起来也没有避开,眼睛里见到白芷的起手,倒是射出了一丝的光芒。 这起手势,倒着实很特别。 适合白芷这样学武的女子。 然而白芷不过稍微碰到了赵凤麟的丝袍,便有赵凤麟手臂一揽,没有内力,却正好消去了她的攻击。 而他一旦化解这个攻击,却让白芷的内力无处可去,最终还是拍向了那个炕头。 轰隆一声,炕头应声而倒。 赵凤麟眼底闪过一丝微不可见的宠溺,顺势跟着炕头坐到了砖瓦之下。 而白芷因为攻击的关系,也一下子脱力了,两人一起跌倒了下去。 白芷总觉得自己站得很稳,下盘却酸了一下,这才跌倒的。 她想要起身,却撞见了赵凤麟眼底,那一抹温柔。 那是什么? 白芷眨了眨眼睛,根本不想相信,刚刚赵凤麟眼底的那一抹水光,就是温柔。 难以置信,她的心头,也流过一抹诧异。 这种诧异,立刻被听到动静而来的药坊的人打断了。 李妈妈跑在了前面,见到此情此景,当下拉住了顾玲珑。 白芷也当下起了身。 反而是曲老实和杜氏面面相觑,白大夫和这位,在房间里做什么,搞得火炕都塌了。 === 白芷还是找了玲珑。 这一趟出门,本就是为了她,却没想到,还是败了兴。 顾玲珑倒是在这庄子里很是得意,每日里跟着杜氏摆弄瓜菜,秋日里也有网罗麻雀之类,她倒是玩的不亦乐乎。 反倒是白芷,自从从赵凤麟那里回来之后,脸上的笑,也堆的有点儿假。 白芷还没说话,反而是顾玲珑先开了口,她正在画白芷给她准备的涂色卡。 这些东西,也都是顾玲珑很喜欢的。 白芷坐在边上默默地看了一会,斟酌着没有开口。 “娘亲,你看,玲珑画的好不好?” “玲珑以后要当一个娘说的大画家,把娘亲跟我讲的故事都画下来。” 她又抬头看向了白芷,一双小手抚摸上白芷的眼睛:“娘亲,你别这样,好像你一点儿也不高兴,自从那个——男人来了之后。” 白芷终于开了口:“玲珑,你是否也和你爹一样,觉得娘亲身为一个女人,想要改变这个世界,是根本不应该的事情?你爹端王,他可是不认同这一点。” 她和这个世界,本来就是两种样子。 说到底,还是她不愿意龟缩在一个白芷的外壳下面。 她不喜欢,不习惯,不想要。 她不能留给玲珑一个这样的世界。 顾玲珑看了她好半晌,也不知道明白白芷的意思没有,反而眨了眨水汪汪的大眼睛:“我知道,娘是在说,你和爹是没可能的。” “娘亲,我不懂这些,但只要娘亲不要丢下我,天天跟我在一起,我就很开心。从前爹爹出去打仗的时候,我总是很害怕一个人,就老是让李妈妈陪我睡呢。但是现在跟娘亲在一起,我胆子大了好多,最近可以不用李妈妈陪我睡了。” 就这么说了很多无关的话,白芷还是感觉到心底最柔软的那个地方,被深深触动了。 她紧紧抱住了玲珑:“玲珑,我的好玲珑,娘亲不会委屈你。” 为了孩子,她想要变强。 越来越强,直到—— 抱着玲珑的时候,她才发现,玲珑的脖子后面,有一层层的皱皮。 白芷摸了一下,还是感觉到了,玲珑的皱皮,并不是正常的死皮脱落,而是她背后的皮肤,开始有些老化的趋势了。 她的心,在豁然开朗的时候,又渐渐下沉。 玲珑的病情开始恶化,白芷这才决定离开药坊,离开前,还是交代曲老实夫妇和杜氏将那些紫蚌给自己包了点儿回去。 没想到离开的车驾不过走了几里地,边听到曲老实派了药坊的工人来说,那个鲍县令又带着兵来了。 鲍县令这次带的,可不是什么乌合之众,银晃晃的长枪在手,都是精干之师的模样,早就把个药坊团团围住,里面的工人,都已经被擒拿在地了。 白芷下了马车,挡住了七杀和九灭:“我来解决。” 鲍春来见到白芷,退了两步,还是站稳了:“我早就报了上去,你这药坊不合规制,私自乱造,财产早该罚没官府。” 白芷冷哼一声:“我这药坊好端端怎么就私自乱造了,梁律说药坊开设必须请示官府,我的文书还在药坊内,要不要请县令大人去瞧一瞧?” 这下子鲍春来也有些讷口了,师爷反应快:“不,老爷搞错了,不是不合规制,是你制假贩假,对,你家药坊产的樟脑,被告说是假货,咱们这是来罚没你这家药坊的。” 白芷不是不知道这两位的意思,想要从她身上讹上一大笔,可,她的银子如今分分都是算着用的,怎么可能送给这样的人? 她看了一眼鲍春来:“鲍县令,樟脑是不是假货先不去说他,我看着,您的左手常常会抖动,最近会中风邪啊。” 鲍春来哈哈大笑:“你再说一遍?” 白芷之前不过不愿意点破,没想到这个鲍春来竟这样心狠手辣,她不给点厉害他尝尝? 听到鲍春来让自己再说一遍,白芷当下就道:“阳气只剩一半,如今正好上身一半,下剩一半,若是再过几天,只怕就真的中风了。” 这时候的中风本就是死症,说一个人中风,无异于诅咒这人去死。 尤其是白芷和鲍县令这样敌对关系的。 鲍县令更是大笑了一回:“什么一半阳气,上身下身的,本官手抖的毛病,是科考的时候伤了手落下的,你这样的庸医,还敢说做出来的樟脑不是假货。” “什么一半一半的,还以为人是水壶啊,我要是水壶,那咱们这些做官的,还都不用喝水了。” 鲍春来一笑,周围的人也跟着笑了出来。 笑声里满是嘲讽。 连那些士兵,都想要笑了。 好在那些士兵的长官还在,严令着,这才没有哄笑起来。 那长官在鲍春来耳边说了几句,鲍春来才拱了拱手,下令冲进药坊,要将白氏药坊给封了个干净。 第一二九章 129 这一声令下,白芷拦在了这些水军的面前。 说来,这些水军还是鲍县令上次去找水师借调的。 但是白芷发现,不但鲍县令的脸色有问题,就连这些水军,都不太对劲。 面色隐隐发青。 鲍县令那是阳气流失,可是这些水军,面色发青,不止一个,却是好几个。 也是奇怪,怎么这个县令带过来的人,各个都是病怏怏的。 看起来这样强壮,却都是手脚发抖。 并不明显,但的的确确,带着微微的颤抖,跟鲍县令是一样的征兆。 白芷一时奇怪,却被这些水军抢了先机。 一队人马冲过白芷,白芷手中的小刀电光火石之间,射向了那领军人的手臂,只听见他怪叫一声,手臂上流下了血来。 血液的颜色,也有一点淡,细看似乎是不正常的深红色。 这些人,这不是一般的病呢。 这领队的手臂被白芷的刀锋擦过之后,除了怪叫一声之后,便见他倒下来捂住了伤口,开始全身打起了摆子。 鲍县令和这队水师的百夫长,也感到了不对劲。 怎么回事? 好好的一个领队,本来是借调来的这些水师里,最厉害的人物,怎么会打起了摆子? 鲍县令好歹也有点儿见识:“不会吧,这,这是秋疟?” 疟疾,在大梁本就是等同于瘟疫一样的存在。 白芷点了点头,果然不出所料。 这些水师,都得了疟疾,不知道用了什么药,暂时压制住了疟疾发作,但是因为见了血,风邪一旦入体,疟疾就会剧烈发作。 “这,这怎么办,咱们出来也没有带上营医啊,最近营医也都被检校病儿所征调了。” “那,快,快去找张营医。” 这种疟疾打摆子的症状,似乎有一种感染力,在这些水军之间,又不知道是不是血的味道弥漫开来,有几个人的疟疾,也开始发作了。 打摆子,口吐白沫,全身抽搐。 鲍县令也有点儿被吓破了胆,好端端的,怎么就开始几个人,十几个人地犯病了。 这,这要是牵扯到自己,可不就是杀头的祸吗? 因此,鲍县令眼错不见,反身就跟师爷使了个眼色,准备着要跑。 水军的领头人是百夫长,放在水师里级别还算较高的了,出了事情,他倒也是没有注意这两人的动静,险些被鲍春来和这两个师爷给溜了。 两人跑到外面之后,却被赵凤麟拦下了。 师爷戳了戳县令,点了点头。 鲍春来想起来,这就是师爷所说的,看起来是个京城大人物的男子。 赵凤麟什么都没说,就这么拦在了二人面前,但奇怪的是,鲍春来却感觉到自己走不了了。 “你就是知县?” 赵凤麟斜睨着眼睛,站在药坊外的大树下,一只手攀附上了一根枯萎的树枝。 鲍春来有点儿看的呆了,赵凤麟的风姿,本就是犹如谪仙一般,此际广绣云纹,出彩的如同天外之人,手上一根枯枝更是衬得双手上的肌肤如玉洁白无瑕。 鲍春来本是恶着胆子不怕他的,也是一门心思想着逃跑,不知道为何,竟然全没了心思,就这么看了会,只觉得自己的眼睛都要被耀花了一般。 “叫鲍春来是吧?原来是河间人,因为投了李家小公子的门道,这才能够到京郊来做官,只不过干的不好,如今反而另投新党,据我所知,你这几斤紫蚌,本来也是要孝敬给牛秉中的,是也不是?” 这几句话,可说的鲍县令是冷汗涔涔,说来也算是巧了。 偏巧改投了牛党之后,就传出牛大人那里,有棘手的事情,其他人都是一筹莫展,鲍春来反而觉得这就是一个机会,这才四处搜刮寻找,见到只有这白氏药坊才有紫蚌,这才是乐开了花。 双收岂不美哉? 可是,这其中的门道,偏偏只有自己知道,眼前这个男子,到底是如何知晓? 而且他口口声声,牛秉中,牛秉中,朝中能直接称呼牛秉中的,并不多。 难道是李党的领袖人物? 他又看了一眼这个赵凤麟,这才发现,师爷说的,的确是全部正确的。 这人的眼睛里,竟然是个重瞳。 鲍春来想起曾经的那个传闻,顿时惊呆了。 “你,你是谁?你是——” 赵凤麟把玩着枯枝,眼角余光扫过不远处的白芷:“我是谁,你可以猜一猜。” “你是贤王?不可能,贤王常年不在京城,绝对不可能。” 赵凤麟呵呵笑了一声:“可能不可能,这次你是走不掉了。” 话音未落,手中的枯枝顿时如同一把剑一般,射向了鲍春来的胸口。 --- 张营医还是来了。 出了这么大的事情,肯定是带着兵来的。 同行的还有端王顾培楼,他分管兵部,自然这样的事情,也有份归他管,尤其是他在听到这家药坊的名字,总觉得格外耳熟的时候。 这就是为什么,他分外迅速地过来了。 这一次,他先是见到了在外面的赵凤麟,也就是自己的皇叔。接着又扫到了白芷。 心里的钝痛越来越明显,甚至还伴随着那种了悟。 果然白芷在这里,果然皇叔还是在这里。 难道说,这两人真的已经成为定局了? 顾培楼心中泛着一缕火气。 因此他在面对白芷的时候,这股火气,再次没有压制住。 他率先去看了玲珑。 好在玲珑是毫发无伤的,三个月期限快要到,但是就因为跟着白芷,又出了状况,他心中并不满意。 “这里全部要封锁,隔离,所有人等,不能外出。” “也就是说,只要是接触过所有病人的,全部要隔离起来。” 他板着脸孔,毫无表情地宣布这个消息。 这一队的水军,还来不及将药坊查封,却又被封了。 至于那个鲍春来和他的师爷,听到这个消息,更是要晕厥过去。 这鲍春来被赵凤麟封住了穴道不能动弹,还是顾培楼亲自带人去拿的。 “皇叔,你看,这个鲍春来接触过病军,你又刚巧和他说过话,不知道,是不是?” 顾培楼并不动声色,他看起来十分客气,但是言语里,却全都是不容拒绝的意味。 “若是皇叔执意不过去,只怕这京郊的黎民百姓,也要受苦受难了。” 两人眼神交接,总有一些火花四溢的味道。 赵凤麟先笑了出来:“既然将军请我过去,我自然不能罔顾黎民百姓。” 鲍春来被钉在原地无法动弹,两人的对话却是听了个一清二楚,原来这个赵凤麟,还真的就是贤王大人。 如今看这个样子,端王爷和一手教导他的贤王,似乎并不对盘嘛。 他没心思多想这些,眼前的情况,可谓是急转直下,本是能够逃出生天的,如今要被抓回去,跟这些秋疟的人一起隔离。 到底是为了什么?他鲍春来又是犯了什么太岁哦。 想着想着,脑子里还真有昏沉沉的感觉。 身上也冷飕飕的。 不对劲,难道真是被吓到了? 鲍春来眯了眯眼睛,感觉到自己被人拖住了,关在了什么地方。 白芷也处在隔离之列。 至于为什么要隔离,她也是能够猜到几分的。 上次已经有瘟疫谷的事情发生,若是大夏再有奸细混在军中,利用瘟疫,伤人性命,只怕在这京郊附近,更是要翻天了。 白芷倒是服从了。 富贵险中求。 这一次突发的瘟疫,就是她最好的机会。 一百个人的队伍,大半都发了疟疾。 这是什么?这算得上是最紧急的状况了吧。 顾培楼前来抓白芷的时候,白芷并未多话,反而是问了一声:“玲珑安顿好了没有?” 她的声音里,带着几分柔软和酸涩,顾培楼的心头的火气,也渐渐消下去一点儿。 “好端端的,怎么会惹上这样的麻烦事?” 这是顾配楼盯着白芷,冷冰冰说的一句话,此时赵凤麟正好走过来。 他倒是没有半分被囚禁隔离的自觉,见到顾培楼和白芷在说话,顿时脸上带了几分凉薄的笑意,一把拉住了白芷的手腕。 “白大夫,忘了跟端王陛下说一句,咱们的婚期,是不是定在元月初八的?” 元月初八? 白芷倒也没想过什么日期,她对这桩婚事,本就是兴趣缺缺。 此际才被隔离,就提起这个话题,是不是太快了些? 无人注意到,顾配楼捏着马缰的手指关节,不但捏的泛了白,他的脸色,也并不好看。 “皇叔,你说,你要和白芷成婚?” “若是你和白芷成婚,我的女儿顾玲珑,又要喊你什么?皇叔,你这是不顾全皇室的体统。” 赵凤麟依旧是那样凉薄的眼神看着双眼冒火的顾培楼,他叹了口气,又摇了摇头:“武学之道,在明心见性,老五啊,老五,想说什么,不如直接摊开来说。” 白芷本不想夹在这两人当中,尤其是顾培楼,总觉得那眼神要吞噬了自己一样。 她又不是什么他的杀父仇人。 她嫁人,嫁给谁,又干卿底事? 这里的女子还没被压抑到要从一而终的地步,她不过是个下堂妇人,再嫁的念头,还算普通吧? 这话说给顾培楼听,只怕他又要将自己当成了那不知羞耻的淫妇。 不知道为何,顾培楼明明是跟着赵凤麟学武,在一些事情上面,反而没有赵凤麟洒脱,看的开。 有时候她的观念,赵凤麟能理解,反而顾培楼怎么都容忍不了。 这一点,白芷在此时此刻已经是深有体会。 她想走,手腕还是被赵凤麟紧紧抓住。 他的声音传入自己的耳朵,那么淡,又那样有力。 “破鞋?” “不,我看上的女人,无论她是何种身份,下堂妃也好,千金之躯也好,过往统统不再和她论,我只知道,在今后的日子里,她对我,是否一心一意。” 这话更让顾培楼气的浑身发抖。 他知道自己的皇叔一贯出格,无视道义,就连大梁皇室都可以不认,但没想到,在礼教上,他也可以突破地如此彻底。 这一次,他终于发觉了自己和皇叔的不同。 他要守护这个天下,用大梁皇室的名义,因此他严于律己。 可是皇叔,他不是。 他把皇室的尊严彻底践踏,根本没有一丝一毫的负罪感,他到底,是为了什么? 顾培楼再次看了一眼白芷:“她有什么好?” 赵凤麟这一次却不再凉薄,反而笑了出来,那笑容,格外和煦,被他教导多年的顾培楼都没有见过,他竟会有这样的笑容。 “她没什么好,就是对了我的眼缘。她又有那么好,所有的不好,我都觉得很好。端王小侄,你觉得,这个答案,你满意否?” 不管赵凤麟是真心还是假意,白芷还是能从他的这几句话里听出几分的坚定。 前后两世,从未有一个男人,挡在她面前,替她说过这些话。 天上飘过来几丝斜风,夹着细雨,落在了白芷的脸上。 因为有着这阵阵的冰凉,白芷才感觉到,自己的面庞,有多么火热。 不习惯,她还真的有点儿不习惯。 赵凤麟的手,也是那样炽热。 顾培楼的眼睛,死死地盯着两人再不分开的双手,只觉得胸口痛得像要爆炸一样。 他是放不下白芷的,是不是? 到了皇叔和白芷确定婚期的这一刻,他才明白,原来,他还是真的放不下白芷。 原以为是厌恨,是讨厌,实际上,早就如同毒草一般,深深扎根在那里,烧不尽,焚不完。 这一段孽缘,这一段孽缘,到底该如何是好! 他嘶吼一声,飞也似的,像赵凤麟扑去。 赵凤麟到底还是顾培楼的师父,两人缠斗了十几个回合,顾培楼才被打垮在地。 白芷早就被赵凤麟推向了一边。 两人缠斗的招式各有精妙,白芷忙着体会,却并不明白,顾培楼为何疯了似的,杀红了眼,招招对准了赵凤麟的软肋空门,招招都是杀招。 在顾配楼的心底,自己到底还是个出格的妇人,无论嫁不嫁,都是只会给他和孩子蒙羞的事吧? 这一点,白芷早就知道。 为着赵凤麟给她圆场的几句话,白芷还是留了下来观战的。 顾培楼斗到最后,见白芷的眼神始终落在了赵凤麟的身上,顿时喉头一腥,他知道又是吐血了,忙把这口血咽了下去。 第一三零章 130 顾培楼本来很是笃定,白芷对谁都是看不上眼的模样,他也从女儿的口中听说过,白芷没有这个意向想要再嫁人了。 可是没想到,这次竟然还是因为赵凤麟的关系,会同意嫁人。 他咽下了这口心头血之后,白芷便发现他脸色铁青,并不怎么对劲了。 这时候白芷看到了顾培楼马上停止了打斗,摸出一个白瓷瓶,吞下许多药丸。 似乎脸色这才好上许多。 白芷却趁着这个功夫,先遁走了。 因为鲍县令带来的一队水师,大部分都患上了疟疾,朝廷害怕这里闹出前朝瘟疫谷的事情来,当下便将白芷的药坊划为了朝廷的禁地,被当成了隔离区的存在。 也正因为如此,白芷才有机会把握住这个机会,夺取这个大功劳。 据她所知,一旦被隔离,也就证明,朝廷是不想失去这么多精锐水军的,否则全部杀了就好,何必隔离起来,这证明,还是有一定的,想要救回这些水师的想法的。 光是看这个检校病儿所带来的这些个医官,就知道,朝廷还是重视的。 尤其是顾培楼亲自前来慰问。 只不过这些人的疟疾,却在用药之后,接二连三地,还是在恶化,直到这一天,白芷被隔离在药坊的第三天,终于死了第一个人,也就是第一个被白芷伤到了之后,流血的这个人。 张营医也是目瞪口呆,疟疾来势汹汹,完全出乎他的意料。 这时候的疟疾也是有潜伏期的,但是按照惯例,他还是在每天给这些被隔离的人把脉。 这些被隔离的人里,贤王赵大人,是有能力随时离开的,但是不知道为了什么原因,留了下来。 而白芷,她也是有自救能力的,但是她每天却在做着和营医同样的工作,不嫌脏不嫌累。 这些水军也都感觉到了白芷倒是真的像是一个大夫,而且是十分得人心的大夫。 她不光来诊脉,还把病军的事情,事无巨细,全部记录在案。 甚至嘱咐这里的一应东西,全部都要开水煮锅才能用。 又问起他们来到药坊之前,到底去过什么地方。 其中有一个士兵,脸上有个疤,白芷摸他脉的时候,他一直没说话,等到白芷要搭上他的手臂时,又被他远远甩开。 这一个营房的水军都是彼此认识的。 见到这脸上有疤的人一把会开白芷,这些水师倒有一个人给他开口向白芷解释了:“白大夫,您瞧,他是咱们水师在海上救回来的,听说是什么都不记得了,而且话都说不了了,就快饿死了,咱们百夫长看他身强力壮,这才让他到咱们水师里来卖力气的。” “大熊子,你快跟白大夫道个歉。” 水师里算是有人这么说。 这个刚甩过白芷手的那个带疤男子总算是朝着白芷点了点头,算是道歉。 白芷总觉得方才触碰到那个男子的手腕,似乎也有一丝内力流动的痕迹? 而且,总觉得这个大熊,好像有点儿在哪里见过的样子? 感觉到白芷探查的视线,大熊还是朝她张开了嘴,白芷果真听到他喉咙里传来嘶嘶的声音,难道真的是个哑巴? 说不出话来么。 白芷很是敏锐,把这人的脸庞记了下来。 她对人的气味,比较敏感,但是那人身上,除了一股臭味,并没有其他的味道。 见到白芷似乎皱起了眉头,那个大熊打起了手势。 水师里的同袍也算是看了个明白。 给她解释说道:“他说自己身上都是汗味,叫白大夫嫌弃了,这几天并没有不适,让大夫明天来诊脉。” 反正除了自己,这些营医,也会过来诊脉的。 白芷还取了一些血液样本,带回药坊里自己研究。 药坊里里外外都被封了,白芷也不例外,好在白芷交代了甄柔,回到医馆,用自己教她的办法开药。 这也正是中医的局限,只有一个名医,能够撑起一个医馆,但是这种模式,如何能够长久? 她早就想到会有这一天。 甩了甩脑袋,白芷开始研究那些血液样本。 实际上,她已经找到了原因。 不出她的所料,这些水军的疟疾,已经产生了抗药性。 疟疾,就跟人类其他的疾病一样,在出现之后,一直在改良着自身以适应人类社会,比如说,经过单一一种用药方法的疟疾,也会产生各种各样的抗药性。 也就是说,先前中医用来治疗疟疾的那些手段,并不管用了。 白芷想了想,还是再次想到了青蒿素。 实际上,最开始能够作为疟疾特效药的,还是从金鸡纳树上采集到的树皮,作为金鸡纳霜,之后又是奎宁,但是中医来说,一直都是开具了青蒿这种药材,在药方中的。 作为传染病的疟疾,只不过是青蒿素的量不够大,不够纯。 白芷把这个念头跟张营医说了几遍。 青蒿素的大量熬制,需要这些大夫给自己运作。 张营医本来是不想听白芷的。 虽说白芷发现过红霉素膏药,但是这可是疟疾,即便是名医神医,也不可能保证将这里所有人都救活的。 可是白芷的工作还不在此,她感觉到这么多人都患上了疟疾,但是又能够暂时压制住,肯定还有别的原因。 但是到底是什么原因,血液里的毒素,她没有什么先进的仪器可以检测。 提纯过后的青蒿素,能够直接注射。 这才是白芷的最终目的。 无论这些水师被何种人以何种目的施放了疟疾病原,并且用很特别的方式暂时压制了疟疾的发作,但是只要青蒿素能够进入人体的血液循环,那么她能够有百分百有把握。 这才是白芷的最后武器。 隔离的第四天。 白芷的青蒿素似乎有了一点儿成效。 有一个正在剧烈打摆子的水军,被白芷的青蒿素喂下之后,倒也算是暂时止住了事态。 这一幕,大熊正盯在后面看着。 他主动拍了拍白芷,一双眼睛倒是透露着几分憨厚,指了指白芷熬出来的一小罐青蒿素溶液,打了不少的手势。 白芷看出来了,原来是他也想要喝下去么? “不行,你不能喝,没有发病的话,这些药剂就是浪费。” 白芷总共也就熬了这么多药,哪里能够所有人都分掉? 但是她说的时候,大熊的手已经伸向了这个罐子,白芷猛然回头,豁地打掉了这个大熊的手,这一下,她运用上了精纯的内力。 自从每日和赵凤麟切磋武功以来,她感觉到自己的内力越发能够听得动自己的指挥,也不会有任何的滞涩感。 可以说的上是得心应手,也因此,白芷无意识拍向那个大熊的手时,力道没受控制。 大熊的手上,顿时起了一道深深的红痕。 白芷敏锐地感觉到,这个满面络腮胡,看起来身高体胖,真的犹如一头大熊的男人眼里,突然射出了一股杀气。 因为和赵凤麟呆久了,她对杀气的辨别,更是格外的敏锐。 即便是这么一晃而过的杀气,她也能够感觉到。 然而当她再次看向那个名为大熊的男子时,他身上并没有那些东西。 他捂着手,眼睛里泛着一点泪光,呜呜啊啊地说了几声。 他抱着罐子又做了点动作。 原来是想要替自己搬东西,而不是想要做别的事。 白芷微微皱了皱眉头:“不用了,这罐东西,都是我最重要的药,不需要你给我搬。” 大熊又露出了委屈的神色。 周围的人也看不过去了,但是白芷仍旧是坚持己见。 第四天快要过去,张营医总算找到了白芷,他再怎么固执,也不可能不被白芷所动摇,白芷带着她的那小罐子,今天发病的水军的病情,总算还是被她控制住了。 就连他去请示端王,端王的话语里,也并没有要处罚白芷的意思。 端王的脸色最近的确病仄仄的,他去请脉,却被回绝了。 听话里的意思,朝廷看来是忍不了多久了。 他汗如雨下,若真是被当作传染源,回不了京城,只怕自己也是死路一条。 好在白芷还是控制住了这里的局势。 她熬制的青蒿素的药液,远远比自己用青蒿入药的效果来得好。 同样是青蒿—— 为何会有这样大的差别? 这句话,张营医还是问不出来,他怎么能问,白芷敢笃定地留了下来,只怕心理的把握没有十分,也有*分吧? 只能告诉她,如今的希望,就全都压在白芷的身上了。 因为要熬制青蒿素,提纯,白氏药坊的有些地方并不适合做实验,她必须临时搭建一个全封闭,杜绝细菌的地方来,就是跟手术室差不多的那种环境。 青蒿素的提取,尤其是静脉注射,更加需要密闭。 她这是在跟时间争。 若是再过个几天,这里的水师死绝了,那么自己或者也真的不用活了。 这些搭建的粗活,本来是有人来做的,赵凤麟已经替她完成了一大半。 对此,白芷表示万分的感谢。 但是赵凤麟仍旧是淡淡的,按着赵凤麟的说法,何必费心搞这些,他可以给她的,一样不会少。 白芷却笑了笑:“答应和你成婚是一回事,我自己挣来的,又是一回事。” 他怎么会明白,她等这样的机会,其实等了很久了? 赵凤麟知道她不会和自己细说,但是在这一阶段陪着她,反而是自己的选择。 他选择的,他自然会贯彻到底,哪怕风雨,哪怕死亡。 这本就是他一贯来做事的原则。 所以对白芷,他只不过是淡淡笑笑:“你去挣,大抵是因为你这样要强的女人,没办法说服自己心安理得地享受别人给你的宠爱?” 白芷不置可否,大约吧。 她这样的人,哪儿能有闲得下来的时候呢。 === 天空飘起的阵阵雨丝,竟然又变成了冰雹。 这样的鬼天气,白芷也算是受够了。 她看了一眼外面晾晒的干青蒿,这才发现张营医已经起来帮忙收了,但是因为青蒿采集地太多,这么几个人还是来不及收。 外面遮盖的棚子早就被冰雹砸出了鸡蛋大的洞,干青蒿一旦被砸伤,过个一晚上就会变质,她就提取不到任何的青蒿素了。 也就是说,必须要抢救起来。 她方才起身,赵凤麟也已经跟着起来了,他施展开一块大毡布,运起内力盖在了她身上,两人以同样速率的脚步奔跑过去。 白芷反问他:“你为何不替这里的干青蒿遮盖一下,却辙到了我的头上?” 赵凤麟看了看她,摸了摸鼻子,久久才道:“我只管我未过门的妻子,这些干青蒿,与我无关。” 这话真是巧妙的还击,算是对白芷今日和他说要自己挣出来的最好回击了。 然而尽管一行人去的早,可是这些干青蒿,还是被砸了大半。 白芷带着疲惫的身体和赵凤麟一起回到了自己的屋子后,这冰雹反而是停住了。 天公不作美,白芷刚推开门,却发现自己的草创的实验室,有人动过。 赵凤麟挑了挑眉头:“何以见得?” 白芷看了看这扇门:“门外的地面和门锁我都用荧光粉撒过,只要是有人来踩踏,我就能够发现端倪。” 果然,她踢开铺在门外的干草,下面果然隐隐约约有几个脚印,锁钥上也有人碰过的痕迹。 赵凤麟心里也是佩服白芷的细心,当下推开门,白芷看了一眼室内。 这临时搭建起来的实验室内,什么都完好无损,反而只丢了自己白日用过的那一个罐子。 那里面,装的是全部提纯好的青蒿素溶液,马上她就要给所有人进行静脉注射的防疫的。 第四天了,如果丢了,再花几天时间提取,时间上是来不及的。 白芷却出乎赵凤麟意料的,笑了一下。 第一三一章 奸细 131 白芷的笑容很奇怪,但是赵凤麟并不觉得突兀,他也跟着笑了一下。 “你最重要的药材被人偷了,怎么也还笑得出来?” 她不是搞法医侦破的,虽然没办法一眼看出这些脚印属于谁,可看着对方这个架势,只怕就是为了自己的药罐子里的青蒿素药液来的。 赵凤麟查看了一下地形:“这人不但会武功,从外面你撒的荧光粉的脚印来看,应该还是个武功不弱的人。” “而且,他的内力似乎有些接续不上来,瞧这些脚印的轻重,像是脚筋出过问题的,是个破过功的男人。” 白芷听赵凤麟这样说,到底还是觉得赵凤麟观察仔细,仅从这么点东西,就能判断出到底是谁人盗走了这些药材。 至少还能猜出一些大概来。 白芷指了指那些自己制作的荧光粉:“这些荧光粉还算有些用,不知道是不是能够找到那人的踪迹。” 等到天再夜一点,赵凤麟执意跟着白芷去寻。 果然地上有了一点点蓝莹莹的荧光粉。 这些粉末,走到了一半,却又全部失去了踪迹。 但是,到底还是指向了那些水军营。 除了去水军那里,这个人偷了药水又该去哪里? 这可是到处都被封死了。 到了水军营外,白芷却又突然转了头:“不,贤王,我突然不想追查了,我有个更好的法子。” 第五天。 这也是最后一天了,虽然没有继续死人,但到底已经到了朝廷的最后期限之日。 这时候,这里的附近都要被烧光,重兵看守,等着他们自生自灭。 这也是一贯以来朝廷对待瘟疫病人的态度。 白芷看了一眼赵凤麟,赵凤麟倒是真的很给力,挡在了自己的前面。 派来宣旨意的太监就跟在了顾培楼的身后,有点害怕地看着药坊的一群人,这些可都是疟疾,还不是一般的疟疾。 “陛下有旨,把这个地方的其他东西都给烧光,然后这些人,都围死在这里。” 他眼睛看了看赵凤麟,和端王顾培楼,又补了一句:“还请两位王爷支持大局。” 这也就是把贤王和端王两人从这个局面里摘了出来。 白芷还没说什么,反倒是,赵凤麟冷哼了一声:“圣旨来的到挺快,就不知道到底是谁的意思。” 他站着,又加了一句:“不过,我倒是很想知道,若是有人能够治好这么多人的疟疾,陛下又会颁下什么样的赏来?” 太监被逼得没办法回话。 他来之前的确还有一道口谕,说的是,若真能成功救起这些疟疾的水军,便有重赏。 可这重赏到底是什么,陛下也没直接告诉他啊。 赵凤麟背了手:“算了,跟你说这么多,也没用。” 这贤王大人可真是会玩,几句话就将他给撩拨的满头大汗。 这些水军也都是顾培楼潜心操练出来的精兵强将,可这时候,顾培楼对着圣旨,似乎很快就放下了一切,跪着接旨。 白芷扫了顾培楼两眼,他倒是割舍地快。 然而白芷却并没有跪下,身后那些水军也没有跪下。 任谁也不会被送死去也要朝着那个让你去死的人下跪的。 白芷没有跪下,她反而说道:“大家不要跪下,我有办法,给你们解了身上的疟疾。” 方才说完这句话,白芷便取出了一些东西:“诸位,不需要惊慌,时至今日,我也不好藏拙。” 她拿出来的,正是白芷自己制作的吊瓶输液工具,只不过区别在于,这短短几日,已经叫营医全部听从了自己的劝导,他们连夜赶制出多少的吊瓶输液工具,因为有了这些营医的帮助,迅速完工后,甚至还做了一些升级改善,使得吊瓶输液工具更加的无懈可击。 实际上,上次张营医找到白芷,本来是想要说服白芷离开的,让她把这些疟疾全都交给他们营医来的。 在他看来,白芷只不过是一个民间的大夫,何必这样上赶着做有伤性命的事情,他们是官医,毕竟还是职责所在。 白芷听他说完来意之后,只不过是淡淡看着他。 这种眼神本来就是她的一贯眼神,张营医却总觉得,这一次,白芷的眼神非常不一样。 里面带着一种格外的坚定。 “张营医,你想跟我一起,改变这个时代的医术吗?” 虽然淡然,但是其中透着格外的坚定的眼神,还是震撼到了张营医。 总觉得这样的眼神,透着沧桑,历久弥新。 然而这种错觉只不过是转瞬而逝,他一把年纪了,还是头一次被一个年纪轻轻的女子,说得心神动摇。 有一瞬间,他似乎觉得眼前的不是什么女子,而是环首的雕塑。 声音犹如大吕洪钟,直接穿透了自己的心神,脑海。 改变医术? 你问他想过没有? 想过,他肯定是想过的,在他对瘟疫束手无策时,在他对病人因为种种无法克服的病痛儿无能为力时,在他看着战场的好儿郎们因为鲜血流尽而撒手人寰时,他也痛哭过,也想过,以自己百年之躯,探索无上医术之途。 这也就是为了什么,他要去担任检校病儿所的医官。 这是新成立的医所,对他来说,就像是晚年的福音,否则他为何会好端端的,有福不享,到这专门对付瘟疫病的检校病儿所来做什么医官呢。 白芷的话,就真的像是一把铁锤,敲上了张医官的心头。 他思忖良久,才问道:“如何做到改变这个时代的医术?” 他想不到,天下学医有所成的,都有这样的抱负,然而无人能够开口跟他说出这样的一句话。 他答应了。 然而就有了今天这一幕。 偌大的药材堆放的场地上,无数的吊瓶全部被一个个吊在了简单的木材制作的架子上,然后慢慢地由病儿所的医官们,慢慢走了过去,他们手法都差不多。 实际上,为了这一天,他们都由白芷暗中操练了许多天,日日夜夜,用针头在自己的皮肤上上,戳穿了许多个针孔。 他们或许没有张营医和白芷那样远大的抱负,但是在他们的心里,活下去,是唯一的念头。 这些人,大多是一些江湖郎中,被临时征召进了病儿所。 为了活下去,才会苦练这些技艺。 但是练到后来,还真的发现了一些诀窍。 有些大夫,本来是有些打摆子的征兆了,可,白芷的药一旦输进去,自己也感觉到了,立刻就好了。 不说立刻的,隔天,也就好了。 这样快速神效的药,比他们开药,见效快了好几十倍。 这么多的水军,正准备被插进针头的,却被这太监给叫停了,但是他还没有出声,顾培楼却伸手拦住了这个大太监。 这也是个有头有脸的太监,被顾培楼拦住了之后,倒也有些愠色。 “端王爷,你为了这些水军,竟敢这样违逆陛下!” 赵凤麟没说话,带着太监来到了后面:“傻太监,她能治好,就最好。” 说话间,不小心碰到了一棵大树。 大树中间空了一个大洞。 他甚至微微笑了一下:“没有控制力度。” 他向来不管宫中之事,所以这个大太监对他并不怎么熟悉。 太监的腿抖的很厉害。 这一手一露出来,当然就说明了一些问题。比如,赵凤麟武功很高,比如,他的的确确不是传说中的贤王。 这种人,哪里像是不管世事的甩手王爷? 没想到的顾培楼第一次给自己开口说话,是在这种情况下。 白芷当下便道:“其实疟疾的起因,很是简单,是外邪入侵,比如,秋蚊子,体内就带有这种邪毒,人体正气不足抵御外邪,便会发出疟疾。” “我的药,便是疟疾的特效药,它不从口入,而是直接从血液进入人体,帮助人体的正气,抵御外敌。” “当然了,有些人体内没有疟疾,却伪装成了生病的军人,那这种特效药,可能会是致病的。” 这一批水军,进来的是所有人都有疟疾的发病征兆。 当然了,也不排除有些人是混进来的。 比如说刻意偷走她的那些药水,想让她无计可施,乖乖受死的人。 这句话,她自然说出来,是有用意的。 鲍春来先跳了出来:“我是没有疟疾的,我,还有我的师爷,都没有疟疾。” 他经历生死之间,本就有些气喘气咻咻的,此际为了逃出白芷的特效药,跑的很急,不小心又摔了一跤。 被师爷扶了起来之后,又爬到了白芷那里。 生怕慢了一步就被戳了针头,被这些特效药给害死呢。 接着,就有另一个人站了出来,竟是曾经拍开白芷的手的那个大熊。 白芷心里冷哼,接着就把这些坦诚自己身体没有丝毫异样的人,集中了起来。 “这么说吧,那天我丢了一点儿东西。可惜我的药罐子上都涂了特殊的药粉,只要手摸过,都会留下特殊的痕迹,别人不知道,我是知道的。” 说话间,就在注意这些人的神态,她敏锐地察觉到,其他人都在看向自己的手。可偏偏只有那个大熊没有看自己的手。 人类都是一种好奇心强大的生物,其他人都会选择看看自己的手,其实也不一定就是手上真的沾了什么药粉,反而是因为,他们纯粹就是听到了手这个字,就会去看上一眼。 就好像别人的鞋子脏了,自己也会反射性地去看自己的鞋子,想知道脏不脏。 这就是这种奇怪的心理。 这里所有人,都选择了目光瞟向自己的手,可偏偏,只有大熊控制住了这种最原始的好奇心,他,哪里都没看。 听到手这个字时,眼光直直看向前方,好像很自然,又好像十分僵硬。 白芷心里已经有了底,但却没有动声色:“大家都出去吧。” “大熊”的眼神也为之一松,准备抬腿走的时候,白芷一只手飞快地搭上了他的肩膀,用了十成的内力。 只可惜,这一下,立刻就被大熊闪了过去。 他也使出一招,想要借机会拖住白芷的手臂。 果然,这人是有内力的,而且是找找凶狠。 如果说刚才只是第一次试探,那么这次的第二次试探,也已经有了结果了。 “大熊是吗?你的真名是什么?” 白芷见招拆招,短短一句话时间,已经和这个“大熊”对了十几招。 就在这个时候,“大熊”脸上果然露出了狰狞的神色来,他的声音已经不再和原来一样,而是露出了一点儿端倪。 白芷听到他的原声:“果然就是完颜宇直。你没死。” 完颜宇直大笑一声:“你以为只是疟疾这么简单,可惜,他们这些人身上被我下了慢性毒药,正好克制住疟疾,即便你只好他们,他们早晚也会毒发身亡。” 这话说完,他一掌带风,拍向了白芷。 他咬破了舌尖,不知道用了什么密法,陡然之间,内力陡增,眼睛里是一片的猩红,倒是有赵凤麟发疯时候的一点儿模样。 完颜宇直本就是四国的高手,只不过一招落败,如今起死回生,使用了密法,白芷和他交手,难免落了下风。 她并没有多少战斗经验。 面如沉水的白芷迅速见招拆招,却被完颜宇直一掌勾破了身上的衫子。 “凌七曾将凌家谷的毒术悉数传给我,方才的这一掌,只要沾了衣服里面,就会渗透进人体。” ------题外话------ 十一家里事情比较多,我身体又不太好,以后我尽量不断更! 第一三二章 132 不错,完颜宇直已经恨透了白芷,顾培楼。 这次他潜伏多日,就是为了这一次打击。他勾了勾嘴角,根本不怕白芷。 然而这一掌破了白芷的衣物之后,白芷还真的感觉到一股麻辣的感觉。 这不是毒药,这明明是后世的化学物的感觉。 白芷闻了一下,这不是别的什么毒药,这根本就是砣。 完颜宇直是如何能够提纯出砣来的? 这样的技术,这里可是古代。 一个愣神,完颜宇直已经逃走了,他被白芷攻击后,露出了真面目,可是他身上也受了很重的伤。 白芷哪里肯让他逃走,这个完颜宇直身上的秘密已经太多了。 包括如何提取大量的疟原虫,传播到这么广的军中。 甚至还有控制疟疾发作的手段。 这些手段,一定是有某种预谋的,只不过,白芷暂时还没想到这些预谋是什么。 她吹了一声口哨,这还是赵凤麟教她吹的。 特殊的口哨声,本来是赵凤麟教她吹的时候帮助内力归位到经络的。 她一边紧急处理这些砣的毒药,避免真的沾到肌肤,造成皮肤传入的神经性中毒,一边吹出了这个口哨。 赵凤麟本来是饶有兴趣跟着张营医看那些大夫如何用细细的针头插入胳膊,把透明无色的药水一点点滴入了这些军士的身体里的。 白芷并没有看到这一场面,但是他却敏锐地察觉到。 这和白芷从前运用点滴手段不一样,她有胆子给将近百人的军士使用这些吊瓶,必定是心里有了万全的把握。 似乎也听她提过,这种东西,她刚制造出来,还是怕有危险的。 难道说,她已经找到了万全的办法? 这必定是后世所有的大夫将要铭记的一幕。 赵凤麟锐意进取,他能感受到,在白芷刻意的引导下,这种惊世骇俗的治病方法,第一次大范围亮相,就是在大梁官方颇为棘手的瘟疫疟疾方面,有着极其重大的意义。 她按住不发,为的,只怕就是这一刻。 一个女人,能够有这样的心机和计算,还有成事的能力。 不容小觑。 如果说赵凤麟之前还沉浸在对白芷的异样感觉里的话,这一刻,他却将白芷脱去了女性的性别,将她真正作为一个和自己齐平的人来看,作为一个没有性别的人。 她,即便没有那些令自己心动的特质。 仍旧还有让自己刮目相看的能力。 如果不是已经将白芷定为自己的凰后人选,他甚至想要将她招募到自己麾下。 这样的女子,藏在男人身后,是不是太过屈才? 他虽然长在先先皇后之手,但先先皇后,却根本没有怎么教导他。 只不过随他怎么生长,好像很怕自己夺了皇位一样。 只可惜,他年少就有奇遇。 被尊为凤主,被一位大能前辈亲自教导,在武学方面,他更是天资聪颖,稍加点拨,就能立刻领悟新的境界。 大能前辈根本不要他拜他为师,只不过一直在和他暗示。 一个新世界的存在。 这个新世界,也是他一贯来的追求。 新世界,到底是什么样的新世界? 大能前辈也无解。 他在点拨了自己之后,也就快速羽化了。 对他来说,皇位虽然唾手可得,终究毫无意义。 得到自己母亲留下来的手稿之后,他更是心中疑惑,自己的母亲,到底来自哪一个地方? 白芷为何会知道母亲的奇怪之语。 这些都是他对白芷越来越好奇,也越来越陷落的原因。 可是,如果真的追究清楚了原因,叫他放下,还可以吗? 还没多想,一声熟悉的口哨声响起,那是一种独特的运用身体内力发出音波的方式,也是自己无意间和白芷提起过的。 他还以为,白芷根本就没有过耳。 但是还是听她用了出来,用法竟然还非常的准确。 这个哨声如今听起来这样的急,看来是出了紧急情况了。 赵凤麟过去的时候,正好挡住了完颜宇直的去路。 他倒是不认识完颜宇直,但是随后而来的顾培楼,却是认出了他。 赵凤麟哪里管什么完颜宇直,首先直接奔向了白芷的方位。 见到白芷完好无损的站在那里,他总算放了一点儿心。 但是见到了白芷身上破的那个大洞,赵凤麟的眼眸眯起来,眼底似乎卷起了一股风暴。 “这是哪个混账?” 白芷不禁为之气结:“还不就是方才外面脸上带了一道疤的男人么。” 话音未落,赵凤麟已经如同一股风一样地卷了出去。 白芷也早就处理完身上的砣粉,这种砣粉也混合了另外一些药粉,清理干净要很大的功夫,估计这个完颜宇直就是利用这一点来拖延时间。 好在这个地方能人辈出。 她追出去的时候,赵凤麟已经拦在了完颜宇直的前面,跟顾培楼一起。 区区一个完颜宇直,自然是不需要赵凤麟出面的。 他在旁指点,顾培楼出招式。 顾培楼的身体底子很好,气血翻涌的暗伤也恢复了个七七八八,现在有了赵凤麟的指点,他更是如虎添翼。 赵凤麟嫌弃顾培楼速度不够快,一只手,抓了过去,他的这一手抓,似乎能够穿越时间和空间一般,直直抓住了这完颜的背心。 赵凤麟不是君子,一抓之下,完颜宇直的后背几乎连皮带肉都被抓瞎了一大块。 完颜宇直吃痛,大叫一声,手里对准了这几人,炸出了一个小药包弹。 这种药丸,如同炸弹一般,落地竟喷出了许多的药粉烟雾,人一旦触碰到,便会呛着咳嗽,掉出眼泪来。 白芷迅速无助了鼻腔和口腔,眼睛也用布遮了一层。 这味道。 这是芥末的提取物。 催泪瓦斯。 十分类似于前世的催泪瓦斯,催泪瓦斯是由辣椒,芥末等刺激性粉末制作出来的纯气体。 这几人都没有接触过这样的东西,不防备,被呛了个正着。 好在赵凤麟反应奇快,一股内力发出,白芷也立刻明白过来,当下也发出内力,用内力模仿了一阵大风之后,当场的催泪瓦斯这才散了大半。 然而并没有用,现场除了留下一点血迹之外,并没有什么其他的痕迹。 完颜宇直跑了。 顾培楼扫了一眼白芷,当下便带着其他的人马,追击完颜宇直。 自从完颜宇直假死遁逃的那天起,他就一直在暗中关注。 他潜意识一直觉得完颜宇直不可能离开大梁回到大夏,他什么都没干成,怎么可能回去,回去之后毫无资本。 他必定还留在大梁。 然而无论他派出多少的精兵强将,统统没有了他的消息。 原来是伪装成大梁的水军了。 他扫了一眼白芷是因为,只有在这件事情上,两人的意见高度统一。 那就是完颜宇直必须生擒活捉,大刑伺候,不为别的,白芷是因为他竟敢绑架自己女儿,罪该万死,而顾培楼则是为了大梁军民安稳。 完颜宇直就像是西夏派出来的一个定时炸弹,随时会引爆。 这个念头,充斥着顾培楼的脑海,他闻着空气中的血腥气味,不断地带兵搜索。 白芷看了一眼赵凤麟,赵凤麟满面的怒火。 本该是无视下去的,不知道为什么,她竟然说不出什么话来。 胆气不是很壮。 赵凤麟二话不说,便裹挟着白芷,飞快地走了。 这一场大战斗,是在注射场地后隐蔽的丛林中进行,此际赵凤麟裹挟着白芷,正好落到了那个产紫蚌的小湖泊外。 白芷没有想到的是,赵凤麟的内力,在短短的时日里,又增加了不少。 赵凤麟把她抱着,一把扳过了她的肩头:“你不想做这桩买卖,就大可以再去找死看看。” “这么不顾危险,难道朝廷有赏赐颁给你?” 他说了两句,又觉得自己是发了疯了。 她自己都不在意,他又何必管那么多。 不到危急关头,也想不到自己来。 好在真的危急关头了,也没忘了自己。 赵凤麟心中是又痛又喜,对着这个白芷冷冷冰冰,不置一词的脸孔,慢慢又冷了下来。 “罢了,说这么多,有的人根本不在听。” 他抬脚便走,因为和完颜宇直打斗,他背后也沾上了一些奇怪的药粉。 白芷见到了他背后那些看起来很像完颜宇直的砣粉的毒药,心下犹豫了一会。 赵凤麟的脚踩过一颗石子,又踏过一颗青苗。 “等等,别急着走。我答应你就是,日后必定保重小命为先。” 这一刻,自然明白赵凤麟是为她担心,才会如此形状。 但也就是这一刻,这些担心,却好像比他从前的其他所有疯狂,更加熨帖人心。 她来到这个世界,自从见到了玲珑,日夜像一个紧绷了琴弦的筝儿一样,什么都不想,只想着如何弹奏一曲胜利的高歌。 对,除了女儿,她很少考虑自己。 就连追着完颜不放,也是为了女儿。 她的确没有考虑过,假如自己不敌完颜宇直的后果是什么。 然而赵凤麟却似乎想的比她更周全。 这时候再看到他背上沾的砣粉,她发觉自己似乎也无法再像从前一般无动于衷。 赵凤麟总算停住了脚步。 他没有回头,反而从鼻孔里哼了一声。 这一声,真可谓快意非常。 然而好歹是听到白芷没有走,而是真的如同她自己话说的那样,站在那里,也不动,似乎真的如同她自己所说,会真的考虑保住自己的小命为先。 这话他是不信的。 白芷看着软若流水,蒲柳一半的资质,却偏偏长了一颗磐石心。 不动不摇,难道今天这一颗磐石,会因为什么原因,给自己开出一个缝儿来么? 赵凤麟更是好笑,反身看向白芷。 “你别动。把衣服脱下来。” 这些粉末沾在身上轻飘飘的,但是若随风而过,被别的什么人吃了一嘴,或是被赵凤麟自己吃了一嘴,只怕也不会有什么好下场。 奇怪,顾培楼身上没有,偏偏赵凤麟一整个背后都是。 是了,大约就是完颜宇直被他抓了背后的肉,痛得不行特意留了下的? 赵凤麟没想到白芷会说这话,邪气挑了挑眉头:“脱衣服做什么?” 白芷早料到他这个反应:“你若不用我给你处理背后的毒粉,我就走了。” 赵凤麟脱下衣服,白芷轻轻接过,保证不让粉尘飞起。 “说来也怪,这样的毒粉,完颜宇直是怎么得到的?” 难得见到白芷在他面前郑重思考问题的模样,他倒是十分爱看。 见她对着自己的外袍如此费心,到底还是跟着提醒了白芷一下:“会不会是擅药的大家?” 倒也不是没有可能。 这种砣粉的质地,肯定是精细提取过的。 当然了手法还是没有自己的实验室效果更好,看了一下,赵凤麟的袍子是千层纱,细细密密的沙孔上,还附了药粉的另外一种药。 这种药粉,呈现出一种灰黑色的质地,但是吸附脱粉的能力很强,重量又轻,正是制作成毒药的好伴侣。 黑轻粉,世间的黑色轻粉,早就绝迹了吧? 唯一有的地方,那就是汾阳附近。 汾阳的医术大家,到底是谁? 第一三三章声名鹊起 133 白芷并不知道汾阳的医术大家,然而赵凤麟却皱了皱眉头。 汾阳,除了一个灭门的刘家,只剩下一个阮家,也曾做过一点儿医药生意。 这个阮家,倒是和凌家谷有些来往。 如果说汾阳的这种黑色轻粉被大夏的人给弄到手了,这说明什么? 说明汾阳里也出了奸细。 因为大梁和西夏敌对着,所以有些关键的药品,都是管控的。 西夏的医药并不如大梁,就连民间医术,都落后大梁一截。赵凤麟心里动了动。 这说明,凌家谷,并不满足于一个大梁。 当然了,这都需要后续的查探。 现在白芷并不打算轻易放走完颜宇直。 不过,现在并不是好时候。 赵凤麟知道白芷的心结:“放心,不会让他逍遥自在的。” 这话若是从前的赵凤麟,只怕是不会轻易出口的。 然而因为站在白芷的身旁,见到她的神情似乎有短暂的落寞,脱口而出。 白芷难得地回了个笑脸给赵凤麟。 虽然只是个程式化的微笑,赵凤麟看的也有些呆了。 夕阳西下,一层金光洒在她的脸上,给她蒙上了一层金色面纱,笑容虽然并不带多少真心,到底是格外地吸引人。 === 完颜宇直带来的风波是暂时停了。 这些水军,也都在青蒿素的注射液治疗下,大部分都痊愈了。 张营医也是叹为观止,没想到白芷竟然真的能够将这些人全部治愈,这可是疟疾啊,疟疾。 检校病儿所不过是初初草创,唯一医术高明的是张营医,他终于意识到,白芷所说的改变这个时代的医术,是什么意思了。 如果她有这样的神器在手,不是所有的瘟疫都能治好么? 这种神器,威力该有多大,他在这一次的水军风波里也是体会到了。 等到他回到朝廷中,面对太医院的垂询,他也只能回答说不清楚,不明白。 他带回了一个白芷制作的吊瓶,只不过那已经空了。 太医院所有人都拿着这个东西左右传递着看来看去,都想不通,这是什么东西。 但是这消息却传了出去。 在宝芝堂的凌三也听说了这个消息,白芷用一种奇怪的竹器,针头插进了人体,就能治好已经产生抗药性的疟疾? 这不可能。 凌三的当务之急,就是让白芷没有立足之地。 这让他再次方寸乱了,上次的刊印风波,白芷却用凌一名早年医案中的谬误来反击,这一次又拿出了实打实的干货。 这可是平瘟疫的大功劳。 如果在这个关键时刻不打击她,如何能够将白芷压下? 凌三冷哼一声,不可能,必然要在她腾飞之际阻止她。 知道这个消息的,还有毕方的秦大夫。 他们这个组织本来就是研究人体,听到白芷将药水输入人体的静脉,就能治好瘟疫和其他的病,这瘟疫还是大规模的疟疾,这,这岂不是正对他的胃口。 甚至他还花费重金,偷偷从那些参与大规模治疗的游方郎中那里,运了一个竹子吊瓶出来。 若说识货,没有人比他更加识货,哪怕是张天师,到底还是在这方面逊色了一筹。 张天师只不过早年剖过几具人体,但,毕方可是一直在进行着活动,对于人体的认知,也是有着更深刻的认识。 这个竹子吊瓶,利用了中空的软管,和前面的针头,肯定是运送到血管中去的。 血管里,难道真的能用药? 这到底是为甚么? 他迫不及待想要找到白芷,和她面对面地谈一谈。 但是白芷的医馆,如今正门庭若市。 疟疾无声无息席卷了一个水师营,白芷又破天荒第一次打出了玲珑医馆的广告。 “玲珑医馆,首推出经脉注射治疗法,大小病,皆可医治,其中,风寒,咳嗽,痨病,疟疾,狐惑,更为有效。” 这个广告一出,可谓是全京城轰动。 所谓的广告,自然就是那种传单,也有一些童谣,四处传唱的那种。 虽然玲珑医馆也一向也有点儿名气,但那到底也不过是医术稍微高明一些罢了,但这广告里玲珑医馆,口气却这样的大,其中疟疾,痨病,狐惑,更是中医难起沉疴的几种难症。 在这个当口,却无人怀疑。 因为,正是这个时候,庄妃替她打通了关节,张天师的两卷医书,全部刊行了出来。 这两卷医书,又在杏坛里,引起了巨大的轰动。 其中一卷书写了白芷的医案,另外一卷书中,则是介绍的白芷新观点。 温病论疏。 这一卷才是真正的温病论疏,之前被凌三篡改过的温病论疏,将其改的面目全非,但是在张天师出的这两卷医书中,这一卷温病论疏,却没有这么浅薄,无论是遣词造句,还是在解释病理的时候,并没有出现什么致命的错误。甚至还附上了好几例医案。 用来证明。 温病这一个概念,本来就没有人提出来过。 这两卷医书,一旦刊行,立刻就被广为刊印,所有的杏林世家,几乎都是人手一本。 毕竟是张天师晚年之作。 说起来,张天师是很久没有为后辈背书过了,更别说对方是个女医了。 凌家谷。 两卷藏蓝色封皮纸包好的医书被狠狠丢到了桌子上,此人正是凌家谷除开凌家老祖外,排行第二的凌天放。 他正是凌七的父亲。 凌天放早就翻看了这两本医书,尤其是看到温病论疏的时候,更是气得把书丢到了桌子上,大骂:“大放厥词。” 本来是不想去京城触动伤心事的,但是上次老祖的早年谬误都被她指了出来,再加上凌三这个没用的家伙,竟然连一个区区白芷都搞不定。 他将医书丢在了桌上之后,正好凌家老祖的药童来问他要最近发行的医书。 他想了想,也就将除开张天师的这两卷医书,交给了药童。 老祖常有读医书的习惯,这些糟心事,他自然不会让他知道。 皇宫。 有个姑姑也翻看着这两本医书,不敢作声,却又听到太后从帘子后问了一句:“你作何感想?” 她只能摇摇头:“不可置信。” “一个年纪轻轻的女子,竟然有这样炉火纯青的医术,不可置信。” 太后也这样重复了,只不过姑姑听出了她口气里的一丝嘲讽:“她那个玲珑医馆开了还没有两年呢,还以为她能沉得住气,哪里知道,竟这样贪心,写人所不敢写。” “什么温病?真是贪天之功。” 作为一个从尚医局医女爬到了太后之路的凌家女子,她根本看不起其他女医。 在她看来,盛名之下,其实难副。大夫要名气并没有错,但,如果本人的医术没办法扛起一身的名头,还不如早点找个凉快的地方呆着去。 “多盯着她点儿。京城这潭水,虽说是越混越好,到底不能让这样的人得了好处。” 她这样交代着。 姑姑应了一声是。 --- 白芷的医馆门庭若市,王氏敲在了眼里,更是恨在了心里。 “礼同,到底吏部给了你们什么差事?” 儿子中了进士,自己也早就日日夜夜盼着他做了大官,日后也就能有由头给那贱人养的吃挂落了,最好,最好就做到宰相。 白礼同也是暗恨:“跟着崔誉在翰林院编书。” 状元郎崔誉也不知道安的什么心眼,明知道在翰林院编书不是什么好差事,也知道自己的志向在外放,却偏偏找去给牛党说,说他也是个编修的好人选。 老爷子又不肯去走动,非说白家已经一门三进士,光辉有望了。 白礼同正是暗恨的时候,因此也有些闷闷不乐。 跟自己的那些朋友饮酒作乐的时候,难免故意将话题往白芷的医馆上面引。 说起了白芷最近的广告,也都笑嘿嘿的。 其中有个花花公子,听到白礼同故意描述起白芷的美貌,心里不禁有些痒痒的。 又道:“真有这样的好事?本公子我可是常得花柳病的,没想到还真能有治好狐惑病的好办法,那可真要去见识见识了。” 白礼同也不过是给白芷扎点儿钉子,心底盘算了,还是得求着老爷子给自己钱,把自己外方的路子买通了,早晚能挣个大官回来。 关在翰林院? 哈哈,崔誉不知道嘛,那里是当官的养老之地么。 真是傻到家了。 被人捧两句就信了,一定是李党看他在考卷中吹捧新政,给他点儿小鞋穿穿,还弄得跟真的似的。 === 白芷趁此机会,大力推广了静脉注射,只要药剂和针头吊瓶制作的过关,大部分都是药到病除的。 这样越来越消除了普通老百姓的疑虑。 她这里越来越门庭若市。 连绣儿都派上了用场,那就是去给这些来治病的人扎针。 她很刻苦,有一次给白芷倒水的时候,露出的一截手臂上,都是密密麻麻的针孔,青青紫紫一大片,倒像是受了什么虐待一样。 白芷也就暗中承认了绣儿,让她和甄柔一起去扎针,配药。 这些药,也都是自己在实验室里制作好的。 只不过需要两人再去配。 这时候,她已经让两个人戴上了口罩。 毕竟都是女子,两人有些遮盖还好些。 不过一般来的客人都还算规矩,毕竟有个哑巴五大三粗地站在那里。 他和绣儿又情同父女,见到绣儿得到了白芷的承认,能够正式在医馆里帮忙,也是非常开心。 不过白芷并没有来得及做些别的,李贺上了门。 这样的一个气派少年上门,自然又有些明眼人在私底下议论纷纷了。 不过他开口的第一句话,就叫人打消了这些疑惑。 “恭喜白大夫,终于刊行了温病论疏。” 他的瘟病,本就是白芷治好的,此刻上门道谢,倒是十分合理。 这些话,也就从两人往来的几句话里,体现了出来。 这么贵气的一位小公子,还真的得过什么温病? 什么是温病?有些略通岐黄的,读过张天师最近两卷医书的,也都想起来了。 不错,这位贵家公子,正是白芷医案里的一则病例。 富家公子,年十七,某日面色焦黑,咳嗽口干,肋下疼痛—— 可不就是这个病例么。 不过这位小公子的脸色,可是好的很多了,说这么多话,也没见咳嗽的。 小公子拱了拱手:“我李贺没别的,求家父给你这医馆写了一副对联。来人,还不给白神医贴上!” 这时候的对联并没有落款,但是这位小公子如今自报家门,也有耳目灵通的病人,立刻如雷贯耳起来。 这位李贺小公子,岂不就是李相李如松的爱子么? 也就是说,正在白芷过目的幅对联,正是李如松的手笔? 李如松多年未给人,或是什么店铺写过对联了,那些手笔,也早就在他做了宰相后立刻回收了。 这可是大破例了啊。 白芷看了看写在了红色洒进对联纸上的两句话: 宁肯榻上药生虫,但愿世间庶寡疾。 这两句的意思很粗浅,一个做大夫的,宁愿自己的医案上,药铺里的药生虫子,也希望天下没有那么多生病的人。天下人没有病,自然自己这个大夫也不用做下去了。 当然了,这只是一种口气。 用自己的口气写出来的对联,显白芝很喜欢。 不错,到底是闻名四国的李如松。 手笔到底不一样,这几句话贴在门口,自然不可能辱没了自己。 大抵是李如松见到白芷几贴药就能治好自己的爱子,也没有乱收金银,也算是对她的一种欣赏吧。 “多谢李公子了。贴在外面吧。” 哑巴兴冲冲接了过来,虽然他不认识字,到底还是知道是夸白芷的话,而且还是宰相写出来的,嘴巴不禁咧地很大。 李贺虽然和白芷只打过一点儿交道,到底还知道她一点儿心性。 如果她不认可这幅对联,只怕死也贴不到医馆的门上去。 正在贴对联的时候,外面却热热闹闹的声音传来。 “圣旨到!白芷接旨。” ------题外话------ 感谢redlemon的一张月票。 第一三四章 134 白芷虽然是意料之中,到底没有想到,圣旨会来的那样快。 李贺站在馆中,似乎对这个反而没有什么意外,他拱了拱手:“白神医,天下医术一脉相承,今日我实则是想来看看,你的这个经脉注射,到底是什么好东西。没想到陛下下旨,也就不撞在这一日了。我先行告辞。” 到底是丞相的儿子,虽说外面有骄奢淫逸的恶名,可是在白芷看来,他却是进退有度。 皇帝下旨,虽不知是恩赏还是责罚,他到底还是避开这个场面了。 宣旨的不再是先前那个太监,反而换了个人,看起来更年长,气度也更好一些。 “奉天承运,皇帝诏曰:……” 白芷跪下接旨,细细地听了。 这圣旨非但没有什么责罚,反而对自己天大的褒赏了一通。 但是这圣旨的褒赏,虽然没有什么实际的东西,却把自己的医术夸得天上有地下无。 白芷听了在心中微微冷笑。 先前答应的东西,只怕这皇帝是要变卦了。 不错,本来答应下来,只要能够救起这些疟疾的兵士,便有重赏的。 如今反而连提都没有提到过。 她能敏感地察觉到这一点,但是周围的百姓,却是无不对白芷叹服。 竟然是只身一人,救下百人的瘟疫。 这样的事情,若说不是医圣,也该是医仙了。 配上了张天师方才给她传扬过的声名,到底还是让白芷再出了一回风头。 到最后,白芷听到这圣旨里说起:“任白芷,检校病儿所副医官。” 这一句话,让她微微蹙紧了眉头。 这是朝廷在对她授予官职。 她的计划里,也是有这么一天的。 只不过,没想到,不是太医院,竟然是这么一个新成立的瘟疫病所。 这思索一掠而过,白芷的思绪又归于宁静。 她接受了旨意。 无论是从内部还是外部,改变这个世界,当然要改变自己的地位,身份。 她不可能永远只是一个民间的大夫。 当然,玲珑医馆,不会关门。 白芷接下这个圣旨的同时,赵凤麟跟在了颁布圣旨的太监身后,走了过来。 他的眼神,不知道为什么,就是没有落在白芷身上。 等到颁完了圣旨,那个老太监,一脸平静,上下打量了白芷好几眼,白芷也不急不恼,不卑不亢地接过了圣旨。 老太监方才点了点头。 赵凤麟立在那里不做声,过了会儿,才喊了一声:“给我来个号。” 这时候满玲珑医馆看病的百姓不好意思了,你说,王爷好好的御医不看,来跟他们小老百姓抢大夫。 这算是什么事儿啊。 而且,非得叫号,就不能等着白大夫有空请到王府走一趟吗? 白芷也不知道赵凤麟又犯了什么混。 她嘴上答应了和赵凤麟的婚事,实际上心里并没有做好什么预设。 假结婚,说起来容易,可真要掺和到赵凤麟的事情里,不是什么好事。 赵凤麟,可不是一个简单的闲散王爷。 白芷深深的知道这一点。 但是如果此刻和赵凤麟直接说什么不会嫁给她,她只怕他的癫狂又要发作了。 或许他的癫狂,本就是伴随头风而来的后遗症。 如果赵凤麟真的拿着玲珑威胁自己,只怕到时候自己拼个鱼死网破,也会跟他玉石俱焚。 只不过,她并非这么刚烈的人。 眼前的日子,好不容易过的有声有色起来,何必搞到那样的地步。 因为赵凤麟挂号的举动惹了民愤而不自知,但是渐渐地,大家见到贤王大人还真的泡了杯茶,坐了下来,还真是慢悠悠地在等号的样子。 都没办法摇着头,先走了。 除了一些已经在注射的,实在没办法的,其他都走了。 没办法,谁叫这贤王听起来名头不响亮,但是整个人冷飕飕的。 坐在他周围? 不,不敢坐在他周围,只不过是站在他周围,都感觉到一阵阵的寒气袭来了。 尤其是当白芷亲自触摸上了年轻点儿的男病号的手腕,嘘寒问暖的时候。 最后悄无声息的,一个人都没了。 白芷也不知道赵凤麟搞了什么鬼,好好的病人,也都跑了大半。 就连手里这个唯一的病人,也被赵凤麟带来的小道士拍了拍,轻声带走说了几句话,之后就夺门而出。 白芷清冷如水的双眼直视赵凤麟:“轮到你的号了。” 她也没别的病人可以看了不是。 深吸一口气,她等待着赵凤麟过来。 赵凤麟身上的衣物完整无缺,他一把握住了白芷的手腕,眼中平静,但又带着一点儿怒气:“一声不吭就走了,连个招呼都不打,你到底是怎么想的?” 这时的闲杂人等,也都被赵凤麟的手下赶跑了,一众人等见到赵凤麟,也都及时离开了。 白芷根本来不及后退,就被赵凤麟抓住了手腕。 她面上淡淡的:“贤王,既然我已经同意缔结婚约了,怎么可能对你不敬,我这里还有这么多烂摊子。” 她把朝廷的封赏,称为烂摊子。 赵凤麟笑了一下,她一贯这种样子,倒叫他放了心。 “那就先把我的这个病根除了,就直接大婚。” 赵凤麟要办的事儿,还没有人拦着过。 白芷无可不可地搭了他的脉很奇怪,先前她摸到的狂暴内力,仿佛又隐藏了起来一样。 她皱了皱眉头,但是很快想到了一个主意。 “我最近学武经,也有一点儿突破,你这是内力和身体的病气掺杂在了一起,所以我找不到病灶。” 她揩了赵凤麟这么多油,自然也不可能真的就这么忽悠过去。 “我听说最高级的内力,可以顺着人体的经脉,慢慢地探查过去。”白芷看着赵凤麟,“是否有这一回事?” 自从白芷练武以来,她身体里的那点先天的虚弱,早就已经一荡而空了。 体现到外貌上,更加出色。 她黑鸦鸦的头发柔柔挽在了半边,一缕垂髫顺着雪白润腻的脖子上的肌肤,似乎钻到了胸脯里,从赵凤麟这个角度看,所有裸露的肌肤都像是在发着柔润的光泽,就像是剥了皮的水蜜桃儿一样,泛着香气地诱人。 顺着那垂下的发丝落到了她胸脯外,锁骨处,她系了一个项圈。 项圈很小,是银制的。 本就是为了配白芷身上寡淡的服饰的,此刻也泛着一点银光,赵凤麟总觉得,这一点银光,和着胸口的那一点儿白腻,呼吸也急促起来。 他不想忍,气息也狂放了一点儿。 胯下有点儿紧。 笑了一下:“你是说内视?” 不错,内视。 白芷点了点头。 “内视——轻易我不会放开经脉让别人的内力入侵的。”赵凤麟突然笑得有点儿歪,“你知道吗?这可是神交。” 白芷愣了一下:“什么神交?” 两人依偎地很近,赵凤麟的雄性气息也在入侵自己的鼻腔。 和顾培楼相比,赵凤麟的气息,更加霸烈,隐藏在他一惯的云淡风轻下,更加让白芷无所适从。 赵凤麟露出了一口白牙,闪着光,他第一次笑得这样坦荡。 “试了就知道了。” 他一把抓住白芷的手,往身下探去。 白芷一惊,方要挣扎,却一下就再次被赵凤麟按住了:“我的罩门,你不摸着怎么内视?” 手指一下就摸到了赵凤麟鼠蹊部上面的三寸,这才松了口气。 她还以为—— 赵凤麟的气息热呼呼,喷在自己的耳边:“芷儿,集中精神。” 他的腹部肌肉倒是真的硬朗,如同裹了热铁一般,硬的,又有点儿怪异。 这样奇特的姿势让白芷不禁脸上通红起来。 她瞬间打住了念头,进入了入定。 这种姿势,的确容易让人蠢蠢欲动。 然而一旦把属于自己的内力触到了赵凤麟的罩门,白芷立刻觉得身体的内力源源不断地,似乎被吸引一样,全部流向了赵凤麟的体内。 对,他俩的内力,是同源的。 更加容易内视成功。 赵凤麟只觉得一双柔柔软软的小手,按在那样危险的地带,把命送在她手里都是乐意的。 那话儿更加跃动起来,几乎要碰到白芷的小臂。 好在她在内视,并没有察觉到这点儿异样。 他粗喘着,努力抑制那股喷薄的冲动。 该死,不过这样,他就要受不住了。 还真是…… 闭上眼睛,他也体会起白芷那股探查的内力来。 白芷的内力虽然和他是同源所属,到底是被她自己也炼化过了,柔和许多。 赵凤麟似乎感觉到她的内力,如同一只只冰凉的小手,伸到了身体里面。 那股热热的*更加难以压制了。 白芷也感觉到了。 内力和内力之间,在相互回应,相互亲近,好像天生就该糅合在一起一样。 浑身似乎也是暖融融的,被包裹起来。 这种舒畅的感觉,白芷也是从未有体验过。 她忍住想要停在这个时刻享受这种感觉的*,继续使用自己的内力,往赵凤麟的更深处的经脉探去。 他的病在脑部。 内力所过的经脉,只要能够顺畅滑过,得到赵凤麟的内力欢迎的,都是通畅的地方。 这就好像白芷操纵着透视的机器,在赵凤麟体内顺利无阻地滑行。 然而脑部是所有经脉聚集的地方。 这里的经脉更甚于其他地方,而且更加细微,难以驾驭。 白芷只能专注精神,慢慢地将自己的内力分散成触须一样的东西,深入了赵凤麟的脑海。 左脑和右脑,截然不同。 白芷注意到,在赵凤麟的右脑里,有一个部分,是她的内力,无论如何都探查不到的地方。 她强行将所有的内力都化作触须,想要强行突破一点儿,却毫无所获。 接着,赵凤麟全身的内力全部包裹住她发出去的内力,反而强行向她扑了过去。 赵凤麟心道不好。 这是探查地太过了,引起内力反噬了。 白芷本来就在入定状态,在赵凤麟所有的内力都包裹住自己的那一刻,她只感觉到眼前白光一闪,失去了意识。 赵凤麟却知道这是怎么回事。 这种内视,本来就十分危险,被称为神交也不是没有道理。 如今白芷因为内力损耗过度,又被自己的内力逼迫,在脑海里失去了意识。 他忙将白芷抱了起来,到了楼上他自己曾住过的病房中。 “本想着留到大婚之夜,没想到今日被逼上了梁山了。” 赵凤麟想是这么想,但手上却没有一点儿迟疑。 飞快将白芷的衣衫解开。 白芷的里面,也是穿了一件儿肚兜,颜色不艳,是朱紫色,这种颜色,反而更衬得她肤光如雪。 因为接触到了冷空气,她皮肤上泛起了鸡皮疙瘩。 赵凤麟快速解开了自己的衣衫,也伏了上去。 两人肌肤熨帖,赵凤麟咽下喉咙里那一点儿满足的叹息。 红着的眼眶代表他压抑的而不得满足的*。 他甩开脑子里那些旖旎的想法,终究朝着白芷的罩门释放了自己的内力。 这种事情,除非肌肤相贴,否则没办法渡给她大量的内力。 看着白芷红唇微张,似乎在发出动人的邀请。 赵凤麟真是天人交战。 她本来就是自己看上的。 无需多想。 而且,不日就将大婚。 从认识她以来,赵凤麟的丹田,就一直是紧而酸痛的。 从来不知道,原来自己也会为男欢女爱而沉沦。 不是没有女人贴过来。 十三岁,就有教导皇子的宫女,不止一个,躺在床上,教他人伦之事,在宫里长大,那方面的事儿,更是司空见惯。 可他偏对那些近身的女人厌恶非常。 且,对于这些女人跟自己做那档子裸裎相见的事,更是无法容忍。 他那时候武功已经不错,用了点手段,就叫她们尖叫着爬下了床。 先先皇后也拿自己没辙,不过也就不再塞人给自己了。 *,这种事,他也从没体会过有多恼人。直到碰到了白芷。 明明是冷淡的一副脸孔,他偏偏觉得,这样的皮子下,会是非常不一样的东西。 什么不一样的东西? 是了,他想要听到一惯冰冷的她发出破碎的呻吟。 光是想了这一节,赵凤麟平时引以为傲的自制力,早就已经崩塌了。 第一三五章 拒绝 135 这件事不知道是怎么开始,可是竟然无法结束。 两人身躯相贴,赵凤麟再怎么欲火焚身,也无法对晕过去的白芷动手不是。 到底还是穿上了衣物。 因为两人的内力同源,他早就度够了白芷所需的内力。 但是不知道为何,白芷就是没有醒来。 他感觉到有点儿不对劲,便使劲地捏住了白芷的脸,贴在她耳朵边上喊着她的名字。 她还在梦里挣扎。 四周都是水,顾玲珑,陪着她坐在一个木筏子上,滔天的巨浪,几乎要将这飘摇的木筏子打翻,然而白芷却在一片波涛拍案中,见到了顾培楼。 梦里没有赵凤麟,但是她却一直听到好像属于赵凤麟的声音,不断从巨浪的后面传来。 这声音洪亮而巨大,好像是世界的主宰。 她微微一个愣神,顾培楼却从海中腾空而起,将顾玲珑拉了走。 他横眉冷对:“若你一心一意带着玲珑还好,竟然敢带着女儿嫁人,这辈子,玲珑不会再和你相认。” 白芷心头一跳。 他说完这句话,就带着玲珑沉入了海底。 此时的海,从深蓝色变成了血红。 好像真的是无边的血海,将自己团团地围住了。 白芷痛彻心扉。 赵凤麟的声音还响彻在耳边,她捂住了耳朵:“别叫了,都别叫了。” 心烦意乱之下,她想起自己还有几分内力。 便甩动起内力,变成了鞭子,想要甩到海底,将玲珑劫回来。 血红的海水遇到内力,竟然分开了一条大道。 她正要踏入这条大道,却感觉到胸口一沉。 血海从脚下消失,自己在空中坠落。 她双手胡乱挥了一下,终究还是抓住了什么,赵凤麟没有办法,再次在她要穴处输入了霸道的内力。 白芷浑身汗湿衣衫,她总算醒了过来,一双杏眼死死地盯住了眼前衣衫不整的赵凤麟。 他勾了勾唇,无端端有些邪魅之气:“我早说过了,这是神交,一个不小心,会很危险的。不过,芷儿,你的味道可真不错。” 他故意语焉不详,也不撇清。 她见到两人衣衫不整倒在一堆的第一个反应,倒也不是她被赵凤麟占了什么便宜。 对赵凤麟,她无端是放心的。 没理由他一直没有强行要过自己,突然又在大婚前动她吧? 所谓大婚,当然他并不知道自己的真实想法。 赵凤麟说完这句话,也有些疲累,白芷见到他脸色微微发白,自然是因为给自己无止境地输送内力,搞得累了。 想到内力,梦中血海无涯,却被内力分开的场景,叫白芷念念不忘。 她倏然起身,快速穿上衣服,旁若无人地走到了玲珑医馆的实验室。赵凤麟见她神情肃穆,心中一跳。 她什么都不说,难道以为这是没了贞操? 说是凤主,接触的女人却很可怜,因此对于女人的心路历程一概不知。 赵凤麟心头一跳,浮起来一个念头。 莫不是要自尽? 这件实验室已经初具规模,全部都是白芷一点点儿地做起来。 算是在古代条件下能达到的实验室的最高水平了。 她迅速找到一只小白鼠,切开一道伤口,伤口便有一点一滴鲜红的血液流出。 接着她便使用了自己的内力,内力就像一道空气,包裹住伤口,血液被内力堵住,渐渐地也不再开始渗透出来了。 这是怎样的情况? 白芷的手指微微地颤抖起来。 她一直在烦恼无菌室,无菌房等等—— 如今却全部解决了。 赵凤麟追在她身后,见她来到实验是不是要割自己的手腕,反而是割了一只小白鼠,心下定了不少。 见她用内力堵住了小老鼠的伤口,倒也是跟着笑了一声:“找不到金疮药,倒也不乏是一种方法。” 他怎么会知道对于白芷来说,这是个多么巨大的发现呢。 这样一来,无菌的概念就有了,因为伤口不会暴露在空气中,只要有足够的内力,就能保证伤口不渗透血出来,这样,连止血的药剂都可以省了。 她感觉到跃跃欲试,玲珑是真的有救了。 只要有内力,对,现下最关键的反而不是各种奇珍的药材。 反而是内力了。 白芷抬起头来,声音带着一丝微不可查的颤抖:“赵凤麟,你说,这世上有多少武功高手,能有自己的内力?” 赵凤麟也是头一次听到白芷的口里叫出自己的名字,心头一荡,略一思忖:“不多,也就十来个吧。” 满天下的高手,也就是几个能有自己的内力? “你身边,有吗?” “恩,七杀九灭。” 白芷抬起了脸,小白鼠吱吱地叫着,似乎在抗议自己无端来的伤口,被赵凤麟抓住丢到了一旁。 他一只手抬起了白芷的下巴:“芷儿,好歹是快要成婚了,想要夫君的什么东西,自然是只要开口就好。” 他挂着一抹微笑,想诱惑她和盘托出。 白芷话到嘴边,还是打住了。 赵凤麟的手,还是将自己的手紧紧裹住了。 她的颤抖,全在他掌心里。 到底还是没有在人体上做过实验,若是她全部告诉了赵凤麟,以他这样的聪明,也许就会知道,让她手指颤抖的,到底是什么事。 如果她把他当成了为女儿开路的试验品,只怕不会善罢甘休。 他发疯暴怒的模样,可还是历历在目。 这男人看着温情脉脉,被逼急了,到底还是做得出来的? 白芷轻轻咬了咬后槽牙。 == 那天的内视,白芷其实已经确定了,赵凤麟的病灶在哪里。 她已经和赵凤麟敲定了最后的手术议程。 “手术?” 赵凤麟放下了手里的账册,一笔笔圈出了几个数字,都是出错的。 白芷见他眼睛看着自己,手里的笔却不断随着手指的翻动,圈出一个个红色的圈圈来,然后写上正确的数字。 倒也没想到这男人,闲暇之余看个账册,竟也能这样快速看出不同来。 他叫来七杀:“宋地的工坊现在是谁管事?这些什么狗屁账册,也还敢往我这里送?” 玻璃虽然成功了大半,到底没有达到赵凤麟的要求。 从白芷的口里,他大体也知道,世间是有一种玻璃,是真的透明清澈,毫无杂质的。 比之水晶,又不遑多让。 可这种玻璃,却是能够自己制造的。 自己的娘亲留下的许多图纸手稿中,除了一些建筑造景,写了一笔小楷的,提到玻璃的,到底还是阴森的皇家库房之中那本残破的书籍上的那个角落里。 这件事,到底还是打开自己眼界的一个引子。 为了想要造出最纯净的玻璃,赵凤麟已经再次砸下了不少的银子。 这也就是为什么,这次宋地的工坊送来的账册,有好几处的错误。 实际上也是有人想要捞银子,手伸地太长了。 至于宋地,的确因为最近玻璃卖得好,而来了许多三教九流的人。 思绪到了这里戛然而止。 倒不是他自己打住的,而是白芷见到了账册下,压了几张纸条。 隐隐约约画了一些玻璃制作的流程图。 赵凤麟是从来不瞒着白芷的。 白芷本来是正式要和赵凤麟讨论手术该如何进行,比如配备几个人员给她的问题,见到了这张玻璃制作的流程图,却难免好奇起来。 这张图纸,本就是宋地的工坊送过来,说是姓刘的工人改良版的,试制了一次,品质大有提高。他看完之后,就压在了账册下面。 白芷既然有兴趣,他也就抖了抖这张图,给白芷看个清楚。 原来还是土法烧玻璃。 她曾经读过一本小说,几个人流落在荒岛上,其中有个博士,目睹了天上打雷闪电后,沙滩上的沙子闪现出一点点碎玻璃的光芒,便有了灵感,烧制出了玻璃。 这个故事虽然有些过于美好,但毕竟也讲到了玻璃的原料。 石英砂,石灰石,长石,硼酸,纯碱。 这里的土法玻璃,更加类似于铅基的玻璃,而不是后世那种钙钡玻璃。 也就是说,从原料上,就已经出现了问题。 白芷脑子里,却有烧制玻璃的更好流程。 她不是没想过自己制造玻璃。 但是这个世界上,多大的权利干多大的事,她无门无户,真的造出玻璃发了一笔横财,第二天怎么死的,都不知道。 所以她一直在用老本行赚钱,她也想改变这个世界。 是了,她早就知道赵凤麟在炼玻璃,看他弄出来的成品还像模像样的,若不是看了这张制作图,她只怕不会知道,他的炼玻璃方法,从最开始就走了歪路。 铅基玻璃和钙钡玻璃,到底还是后世的钙钡玻璃烧制效果更好,纯透明,没有任何气泡。 烧制玻璃的原料她知道,配比她也心里有数,只不过她不是干这个专业的,原料配比她只知道个大概,后面的几位小数点儿,却根本不记得,所以说,穿越女造玻璃,没有大量的物力人力,是很难成事的。 赵凤麟又不一样,他财大气粗,宋地的工坊有一处,只怕别地还有别的工坊。 那些原料配比后面的几位小数点,就要靠他的人力物力堆出来。 上天倒真是对她不薄,一件件好事接着来。 先是发现内力可以稳住伤口,形成真空层,接着就是发现了可以跟赵凤麟谈条件的玻璃炼法。 饶是胸口心脏跳得有些急了,她也还是按捺住了这些情绪。 见到白芷不再谈论什么手术,反而是用手指慢慢地抚摸过那张图纸。 赵凤麟就知道,这是一个好兆头。 “玻璃?你是不是知道玻璃的制法?” 他怎么忘了,全天下无人知道玻璃的称呼,唯独她能脱口而出自己娘亲宋妃写在一本破书角落里的玻璃二字。 可是她? 一个大夫,怎么可能知道玻璃的炼法。 不过,想到那个姓刘的工人独自改良了玻璃的制作,又想到白芷的母家,也是汾阳刘氏,这二者之间,难道真有什么关联不成? 否则那个刘姓的工人,好端端的一个读书人,怎么可能…… 白芷面如沉水,看着赵凤麟:“我不但知道,而且我知道的玻璃制法,比你手头的这个,更加完美。” 此话一出,赵凤麟的手指微微一捏,手里的狼毫小楷笔已经断裂开来。 脑子里有个预警的声音。 接下来白芷要和自己谈的,必定不是什么愉快的内容。 他压下这种莫名其妙的情绪,眼光不知为何竟游弋到了白芷的锁骨处。 她已经褪下了银制的项圈,换了个红绳,红绳上穿了个小小的碧玉。 红绳掩映这白腻的脖颈,格外夺目。 他口气并不十分好:“芷儿,何必像看着一个陌生人一般看我?你的制法,我不想听。” 赵凤麟竟然拒绝了自己。 为什么? 明明他一直在追求的,是真正的玻璃。 天下除了她白芷,无人知道的玻璃制法。 她满以为赵凤麟会急着要的方子,他却轻描淡写地揭了过去。 为什么? 白芷想不通。 第一三六章 吻(一更) 白芷想不通,她怎么可能知道赵凤麟心中所想呢? 他敏感地察觉到白芷似乎要借着这个玻璃炼制的方法,来提出一些条件。 光是用头发丝儿去想,也知道白芷想要说些什么。 她是看准了自己对制作出真正的玻璃很是热衷是不是? 尽管赵凤麟的脸色不太好,白芷还是开口说了自己想说的。 赵凤麟见到她开口,甩了甩袖子:“我不稀罕你的玻璃方子,什么都别说。手术就手术,你要什么,到我王府的公中来支。” 白芷没想到,赵凤麟会拂袖而去。 她不信。 制作玻璃,一定是他事业版图中的一个重要的制高点。 从他没日没夜往宋地跑,就是为了这个玻璃便能看出一点儿端倪。 可是,他竟然拒绝了。 难道,他真的知道,自己下一句想要说什么? 白芷追了几步,却被赵凤麟倏然回头的眼神吓了一跳。 他眉眼之中全是冷冽和暴怒,一把将白芷压住,实验室里黑灯瞎火,因为被赵凤麟压住,白芷抵挡不及,一下子就压在了试验台上。 他的暴怒从紧紧箍住了自己腰部的手上传来。 “白芷,我警告你,想用玻璃跟我换自由,没门!” “你既然已经收下了我的九凰冠,也答应了婚事,就断没有回头的路了。” 这句话裹挟着赵凤麟的狂怒而来,而他紧紧箍在自己腰部上的手,也散发了一点儿内力。 黑暗中,似乎又见到了赵凤麟熟悉的猩红色眼眸。 另一只捏着白芷下巴的手,也渐渐收拢,赵凤麟猛然低下头去,狠狠吻住了白芷的微微张开,在黑暗中吐气如兰的樱色红唇上。 白芷只觉得脑袋被狠狠地固定住之后,赵凤麟的舌头猛烈地叩击着牙关,在外力无法违抗的情况下,她终究失守。 然后口腔便有一条柔软的东西侵犯了自己的牙床,舌头被追逐缠上时,传递到大脑的酥麻感觉。 太过令人震惊。 口腔里的一场混战。 这个男人——这个男人—— 白芷到底还是选择了抵抗,她紧咬牙关,想要狠狠咬下的当口。 却被赵凤麟及时放开,两人皆在急剧地喘息。 赵凤麟不过出于好心,提醒道:“用你的肺呼吸。” 他倒还真的当自己是个雏儿么。 饶是在心里这么想,白芷还是满面通红,发髻凌乱,冰冷的试验台,和自己身体上的热度形成了反差。 赵凤麟虽然毫无经验,到并不代表他什么都不会。 白芷满脸的春色,倒是尽收眼底。 他心头掠过一丝的志在必得:“你的身体出卖了你。白芷,乖乖做你的手术,完了之后,我便会来娶你。” 说完他手指摩挲了一下她湿热的嘴唇,当下收敛了心猿意马,离开了玲珑医馆。 ===== 白芷被任命检校病儿所的副医官这件事,她本就是同意了的。 此际她已经名扬京师,且这名气,已经是十分的显隆。 玲珑医馆推出的静脉注射治病方法,也经过多天的推广,成效显著。 京城有很大一部分百姓,已经开始接受用这种方法来治病。 普通的头疼脑热,配上白芷看起来特别白,特别小的药丸,再挂了点滴,竟然好的十分快,而且并不需要去抓药,请大夫。 那时候请大夫并不一定是只用请一个就能治好病的。 很多时候来的大半都是庸医。 你说这是伤寒,他就又说是体虚,再治不好,又得拖上几天。 有些病,实在都是拖来拖去,托坏掉的。 但是到了白芷这里并不会,只要是简单的小病,比如需要消炎,退热等的,的确只要到白芷这里来注射就好了。 说来效果也是十分好的,既不用去到处找大夫,也不用把药方换来换去,省钱,省时,省力。 这对于底层的百姓来说是一件天大的好事,同样的,对于上层的富贵人士,也是一件天大的好事。 谁有个头疼脑热不想着快点儿好? 当家的主母要当家,没办法缠绵病榻,外出挣银子上朝的,更是唯恐病来如山倒,折了他们的财运官运。 所以他们也是一头钻进了玲珑医馆。 这个时候,白芷总算也把玲珑医馆的二层楼正式改造了一下。 装饰更为豪华一些,暂时用来给达官贵人们输液用。 这个二层楼,到底还是赢得了许多交口的称赞。 比如说,所有的用品都被消毒过。 二楼有个大锅,白芷用来煮这些吊瓶软管针头的地方。 开始是无人懂得这是什么东西的,但是问过之后,都不禁心生疑惑,难道这样煮过还真的会干净许多吗? 白芷当场做了个小实验。 没有煮过的一块小小的麻布上,不过七日功夫就长满了各种霉菌斑点。 但是煮过的这个麻布,斑点却明显少很多。 事实胜于雄辩,所有来过玲珑医馆二层楼的达官贵人,心中都在思考一件事情。 回家也得弄一口大锅,家伙物事都用来煮一煮。 这件事情在京中流传颇广,直到皇帝那里也听说了这事。 李如松李相,和牛相不约而同,都带了自己的碗筷勺子。 一般讨论朝政晚了之后,顾显楼都会留他们下来,吃点儿御膳房的点心之类。 可是今日,不知道怎么回事,两人先是一概的推辞,接着异口同声,拿出了自己带的餐具。 这两人,向来不对盘,这还是见到两个人头一次做相同的事情。 尤其是牛相,他素来刚烈,见到李如松颤颤巍巍也自己从怀里掏出了一个碗,一个勺子之后,便横眉冷对道:“没想到名满天下的李大夫,也会学我的所作所为!” 两人为了朝政之争,早就争得口干舌燥了。想呢,是想着御膳房的血糯饮,润润喉咙。 李如松只不过是笑笑:“这也是新近的说法,牛相应该也是听说了吧?” 顾显楼这个皇帝倒是很满意见到两人没那么多烟火气,因此虽然心中并没有什么兴趣,但还是假装露了一点儿感兴趣的笑容:“哦?到底是什么说法?” 这话一问,李如松没说话,反而是牛相哼了一声。 他不好说,这是家中的夫人信了白芷的话。牛蜚最近身子不好,请了法印大师,说要紫色的软肉晒一斤做引子,好不容易凑齐了,却又吃了药开始上吐下泻,好好的一个大胖儿子,竟然越来越瘦了。 夫人也是病急乱投医,听说白芷已经名气渐渐隆显,也就听说了最近那个说法。 消毒。 这是一个概念。 白芷尽量用古代人能明白的方法解释了清楚:“毒,外虫也,温病之始,消毒之法,乃是治未病。” 这话加上白芷做的几个小实验,这个时代,哪里有人见过实验的。 简直是大开眼界,这种办法,果真和那些庸医张嘴就来根本不一样,看得见摸得着的。寻常人也好理解一点儿。 所以牛夫人这样有见识的女子,到底还是信了白芷的消毒说。 她想来想去,自己的儿子上吐下泻,是不是还是入口的东西不干净。 用完了法印大师的用紫色软肉作药引子的药,上吐下泻也被法印大师说成是因为在清理体内的余毒。 但是终究抵不过一个焦心的母亲。 牛府上下,因为主母信了这消毒法,并且严令一天三顿入口的饭食餐具,全部要用大锅煮过半个时辰,才能用来盛饭入口。 至于那些平日里穿的用的,更是如此。 有些丝绸衣服,经不起煮,没多久就烂了。 可牛夫人不在乎。 她要的就是一个安心。 这也就是为什么,牛相大人会带着自己的碗勺和餐具,而不用宫中的。 可是偏巧了,李如松那个假仁假义的老东西,竟然也会带个自己的餐具。 这也真是奇了怪了。 若说李如松,他绝对是个老派医学的拥护人。该喝粥的时候不会吃饭,该睡觉的时候不会熬夜。 他这样的人,怎么可能相信白芷这样的新式学说? 难道说,李如松,也是有着接受新东西的能力么?两人都不说话,皇帝也就自己开口问了:“李大夫,到底是怎么个说法?” 李如松这才解释起来,脸上难得带了几分尴尬。 这叫顾显楼更加地起了好奇心。 眼见也是没办法了,李如松这才交代起来,原来是他新娶的这一房新夫人,也不知道哪里听说了这个说法,竟也是十分相信。 人家毕竟是海棠花儿,李如松这一枝梨花,还是十分娇宠这位新夫人的,因此也就严令了李府上下,必须也要学着这个法子来。 这不,他来上朝,也是带了自己的饭碗的。 这下子讲完,顾显楼这才信了。 他忍俊不禁,到底还是挥了挥手:“既然两位都信了这个,那边由两位自己带餐具,来,吩咐御膳房上血糯饮吧。” 这件事倒也是让牛李两位党魁,更加亲近了几分,朝堂上,也少了几分剑拔弩张。 不过这也是后话了。 顾显楼把这个和凌太后说起来,太后沉吟一时,面上带了几分不悦:“什么消毒法,不过是断章取义而已,古医书早就有这种法子了,难道拿出来换个说法,就是她一家的了?真是沽名钓誉。” 也许是因为太后也是医女出身,和同样出身的白芷有点儿不对付,大约就是这个缘故。 她听说白芷因为救了整个水师的百人精兵团的疟疾后,本来顾显楼是打算好好提拔这个白芷到太医院来的。 他一心要搞出新政来,自然在医药上,也有一些政策跟进。 所以想着重赏白芷之后,让白芷进入一惯不曾有女子入主的太医院,看看她能做到什么程度。 到底他还是个爱才的人,要不然就不会容忍牛党了。 其中更有别的深意,只不过不好和太后说罢了。 当时听说陛下是要破天荒将白芷迎进太医院后,太后一句话,就让他改了主意。 “太医院干系太大,何不如,先让她到小地方试试才能?” 这话儿也不错。 不过这件事倒让凌太后上了心。 她有意无意在顾显楼面前提起选秀的事情,顾显楼也明白了。 太后这是以为自己看上了白芷。 太后难道还不知道,白芷到底被谁看上了?他怎么敢哟。 顾显楼当下就同意了在今冬选秀,把放在来年春天的选秀节目提前,也是为了安慰太后。当然,也为了快点儿找到皇后,好巩固自己。 白芷的消毒法受到百姓热捧,连着她委托药坊做出来的消毒酒精,也在市面上销售一空,白芷盘算了一下盈利,是时候开个分院了。 ------题外话------ 是这样的,前一阵因为有点儿小病,都没好意思跟编辑请假。也没过来跟大家请假——对不住了,十多天没更新。 以后可能没办法踩着准点更新,但是会尽量日更。这篇文感情线可能不是太主要,但是总会体现的。 编辑说这个月更不满八万字会扣这个月稿费,(⊙﹏⊙)我要努力啦,晚上应该还有一更,明天也会多更。么么哒。 第一三七章 激烈(二更) 关于要开分院这件事,白芷的资金倒是够的。 卖了所有的消毒物品,樟脑,还有她给达官贵人们治病得的赏钱,其中有一部分要回流给霉素的制作提取上,但是这部分的资金并不需要很多。 也就是说,白芷现在的手头,能够拿出八百两的流动资金,想要在京城重新开一个分院,倒也是绰绰有余。 但是这个分院,她还没有想好要开设在哪里。 尤其是分院的主旨,设定更加高端,属于达官贵人的医馆。 八百两,实际上只够买下一个店铺,而且位置还不会太好。 其他的装饰和各种药材的购置,只怕又需要其他的银子。 很长时间以来,顾培楼给自己的遣散费,她还是存在四海钱庄的。 一部分是真的用玲珑的小名做了善事,比如铺路,修桥,这些事情,她还真的一直在暗暗地做。 没有人知道,她是怀着多么虔诚的心意,把这些钱这么用出去。希望玲珑的病,能够真的被自己给治好。 于是她想着去四海钱庄取点儿银子。 四海钱庄的姚管事,见到白芷过来,还是一愣的。 因为玲珑被顾培楼先接回了王府,姚管事以为白芷是来要人,转念一想又不太对,王妃怎么会知道王爷正在钱庄里呢。 而且事情不好在哪里,王爷可不是一个人在钱庄,而是—— “皇叔,你来找我,有何贵干?” 顾培楼自己也没察觉到,多年前亲近和敬仰的皇叔,如今似乎起了很多的隔阂,因此他如今只不过用一般客套的语气。 赵凤麟也察觉出来了。 他没说些什么,也并没什么尴尬。 早在决定使她成为凰后的那一刻起,赵凤麟把其他一切都抛下了。 世俗偏见?对他来说,根本比不过找到世上唯一的一个知己。 顾培楼对白芷的心思,只怕只有他自己还不太明白。 赵凤麟懒得废话,若不是数额巨大,他也不必亲自来跑一趟。 “存在四海钱庄的银子,全部取出来。” 顾培楼想不到,竟然是这件事。 皇叔的确存在这里一大笔银子,但,那是—— 那是他的娶亲银子。 他曾说这辈子不会娶亲,这银子就这么放着了。 他这里有一笔,顾玉楼那里也有一笔。 这笔钱,是在赵凤麟教导完他俩之后,奉送给他们的出师钱。 对了,那时候他以为自己不会娶亲,但偏偏,皇叔还真的遇见了自己的挚爱。 不巧的是,那个挚爱,可还是自己的下堂妃。 不过是一个白芷,下堂之后因为一身医术,怎么就变成了香饽饽了。 不,不是。 他暗地里并不愿意承认,白芷得到眼高于顶的皇叔的青睐,并不是仅仅一身医术罢了。 她不再是原来那个白芷了。 是啊。她如今有了自己的想法,不再依附,盲从于别人。 她是那样的鲜活,出彩,和这个时代所有其他的女人,都不一样。 想到深处,他心头没有来一阵闷闷的感觉,就像是对敌的时候,敌方射来无数的密箭,将自己团团围住,连胸口都被戳破无数个大洞。 白芷被姚管事引进来的时候,没想到赵凤麟也会在这个钱庄。 不知道为什么,如今一见到赵凤麟,首先便看到了他的嘴唇,柔软薄薄的形状,那一次吻住自己的情形也就浮上了心头。 白芷尽量压制,到底还是有一些血液冲上脸颊,更是面若深春的那一抹桃花。 顾培楼见了两人情形,白芷对赵凤麟并非全然无情。 这叫他紧紧捏住了拳头。 什么话都说不出来,却感觉到胸口破的无数个大洞里,一阵阵地流出灼热的鲜血来,那种闷闷的感觉甚至带着无数的钝痛。 难道这两人真的要嫁娶? 顾培楼取了银子出来,赵凤麟招招手,白芷过去后,便被赵凤麟一把拉在了身后。 他眯起了眼睛,含着三分的危险:“谁让你到这里来的?” 白芷心道,这里她可是熟门熟路啊。 没办法,谁叫京城信得过的钱庄,数来数去也就那么几家呢。 在这样的赵凤麟面前,白芷根本说不出什么不着调的话来,即便这话是既定事实。 他看着不介意,不说什么,可是关键时候拿玲珑当做自己的软肋来要挟自己,可是驾轻就熟。 也就是说,眼前这个看起来风度翩翩,高大上的男人,心里是十分介意自己的过去的。 如今也算是爆发了。 白芷手里拿了一张银票,尽量表现地正常一点儿。 在他包含怒意的眼光下,白芷心底倒也有一点儿觉得心虚。 可,她为什么要心虚呢? 嫁给他不过是一句托词,她,何必又要老是被他的情绪影响? 再者说了,这人不但拿女儿来威胁自己,还要大喇喇地阻止自己拿应得的钱财吗? 顾培楼适时插了一句:“皇叔,和白芷和离的时候,我曾给她一笔下堂的费用,看样子,她是来拿那笔钱的,毕竟,我们还有共同的孩子要养。” 这话不说还好,说了,赵凤麟顿时回过头去,冰冷的眼神之后,立刻就是飞扬的内力,顾培楼也不是没有内力,两人借着内力,相互抗衡了一阵子,到底还是顾培楼的底子差些,他立刻退了三四步,金丝的蟒袍也撕拉地碎裂开来。 也仿佛是做给赵凤麟看,又仿佛是真情实意,他的眼光即便在败退之后,也一直定定地落在白芷的身上。 “放肆!”赵凤麟哪里容许顾培楼这样*裸的眼神。 他一掌过去,似乎真的是又失去了理智,要给顾培楼一点儿教训。 白芷却抓住了他的手。 “你疯了?” 因为白芷的内力特有一股的亲和力,赵凤麟才感觉到全身的狂躁气息安稳了下来。 那一掌终于戛然而止。 “把这些银票还给端王爷。” 他冷冷开口。 白芷没想到自己阻止他发狂,也会有这样的祸端。 好好的银票,怎么就惹到他了? 她不理赵凤麟。 径直要走向顾培楼,将银票给他兑换成金子,银子,都好。 赵凤麟却在她耳边低低沉吟:“你再走过去一步,我信不信,这家四海钱庄马上血本无归,你别说是兑银子,只怕端王爷养女儿的钱都不够了。” 提到顾玲珑,到底白芷还是打住了脚步。 “要嫁给我的凰后,怎么可能缺银子?” 赵凤麟哼了一声,拉住了白芷,不由她抗拒,便将她拉到了自己的马车上。 身后,顾培楼见到白芷和赵凤麟携手离去的场景,又见到自己被赵凤麟的内力逼到了墙角里的狼狈模样,不由得一拳头深深地打进了墙壁里。 木料的碎屑顿时嵌入了手指,姚管事进来便见到这样的狼狈景象,也是一愣,忙上去扶着顾培楼:“王爷,你这是……” 顾培楼大吼一声:“滚,都给我滚得远远的。” 一个两个,都在他身边呆不久是不是。 那就都滚好了。 白芷被丢进马车的软软褥子里。 她手里的银票,早就被赵凤麟撕碎了,飘荡在马车外的寒风之中了。 如果说白芷是非分明,赵凤麟如今就是以自己极端的好恶来行事。 他喜欢白芷,就霸着他。 自从想通了这一茬之后,为所欲为的自己,总是更加神清气爽。 比如此刻,他也正是神清气爽地压在了白芷的身上。 虽说无法为所欲为,到底也差不多了。 他浑身的怒气,连带着内力翻动,更加连带的,还有无边的*。 三十一年的*,不是谁都能轻易勾起的。 然而一旦天雷勾动地火,更加一发不可收拾。 嫉妒让他红了眼,这并不可怕,更可怕的是,还有一系列生理上的反应。 自从上次为白芷度内力,两人差不多脱光光地相见后,赵凤麟只要一到夜晚,闭上眼睛,就都是白芷的*。 她的身体肌肤紧致而柔软,那些触感,即便自己不去回忆,也会自动被肌肤回忆起。 赵凤麟压住了白芷之后从喉咙中发出一声低声的叹息。 再次低头,狠狠攫住了白芷双唇。 不断地舔舐,便是狠狠地将牙关推开,两人的舌尖不断纠缠着,白芷后退,他却丝毫空间都不留给她。 大掌紧紧固定住他的后脑勺。 白芷只觉得天旋地转,他连吻自己,怕被自己推开,舌尖上都带着一点轻微的内力。 这男人,真是绝了! 不知道他是怎么在舌头上也使出内力来的。 疯了,因为这些内力用奇妙地方式也被赵凤麟度进了白芷的身体。 她只觉得浑身一颤,他的内力对自己的身体影响有多大,她实在是十分清楚的。 那时候昏过去,他给自己度气,她毫无感觉。 可是在这清醒的时候,两人在除了这样的亲密的时候,他还要强行给自己度气。 这种感觉真是难以言语。 白芷只觉得身子酥了一般,脑子里所有的清醒都被打散了一般。 她逼起全身的内力来抗衡,但却根本没有用。 赵凤麟咬着她的耳朵,黏腻的触感,温热的呼吸,叫她身体立刻汗毛全都竖起来。 这是一种身体自发的亢奋,她是医生,她最明白身体无论何时都会有自己的反应。 赵凤麟咬住了她的耳朵,在她耳边轻道:“白芷,我早就想这么做了,想要像这样分开你的腿——” 他说一个做一个动作。 然而就霸烈地挤进了她的双腿之间。这个动作是多么叫人为难,他却做得干脆果决。 两世为人的白芷感觉自己有些消受不起。 赵凤麟的眼神就像是团团烈火,落在自己脸上,便带起一点灼热。 马车好像飞一样地在奔跑。 因为抖动,难免要有接触的时候,因为贴的这样地紧。 白芷别过脸去。 他一只手轻点着自己的嘴唇,慢慢又磨人地说道:“每天晚上,我都在梦里这样做,你知道,下一步该做什么了?” “我想撕开你的衣物,然后——” “狠狠地侵犯你。” 白芷的脸红的已经能够滴出血来了。 他偏偏就爱看这一幕。 见她别过头去,便要把她的头给掰回来,正对着自己。 谁能想到这样个风光霁月的人物,竟然会这副模样。 他爱自己这具年轻的身体。 白芷的身体有反应不假,可是她的心,却好像渐渐地往下沉了一沉。 说不出是什么感觉,大约是有点儿挫败。 她在感情上是盲人,从未见过这样的阵仗。 因此赵凤麟越是往回掰她的脸,她就越要挣扎。 赵凤麟也是火了,命令道:“看着我。”手却放在了她的领口,一副她不听话,就会强行要了她的模样。 白芷回过头来,没有来由的。 眼眶中竟然噙着泪水。 水光灿灿,不容错认,一瞬间,赵凤麟所有的火都灭了。 ------题外话------ 太困了,憋不出来了。么么哒! 有时候觉得自己写的挺挫的,哈哈,大家都支持到现在了,我肯定不会弃坑的。 不知道能不能一百万,坚持坚持。 第一三八章 纳侧妃(今天二更) 138 她也没想到,自己眼睛里,又进了水。 前世里,除了玲珑,她谁都没有哭过,什么时候也都没有哭过。 那时候她坚信,眼泪是弱者的象征。 强者,不需要眼泪。 是的,她是强者,可是为什么这一次,她没有来由地就哭了。 赵凤麟却一把就拉住了白芷,心情难以平静。 不过是一个女人的眼泪,竟对他有如此大的震撼。 手指抚上了白芷的脸颊,冰凉的泪水有自己的温度,隔着指尖,似乎如同雷电一般直接打击到了自己的心脏。 赵凤麟本就是狂乱的状态,此际的眼里,却再没了那一片阴影。 “哭什么?” 他眼睛里的红色已经褪了干净。 白芷的眼泪被赵凤麟擦干。她就这么木呆呆的坐在那里,不过一瞬间。 转眼,那个木然的表情就消失了。 她仍旧是冷着一张脸,眼神冰冷:“赵凤麟,你太过分。” 见到她还能跟从前似的,冷冰冰地骂自己几句。 赵凤麟还是松了口气。 “罢了,罢了,你不喜欢,我也不会强求。” 他想要将白芷揽入怀中,却被她冷冷地眼神看了个透心凉。到底还是没有任何的动作。 他伸出的手臂,差点儿就要够到她的肩头了。 这女人的心是什么做的? 明明方才有点儿松动。 不过这些赵凤麟并不放在心上。到底他的嫁娶大事也在京城安排好了。 两人隔开一段距离坐着,相安无事。 方才的所有不愉快,赵凤麟似乎只在白芷的身上就看到了那一瞬间的愣神。 回过头去,白芷满眼都是冷冽:“赵凤麟,手术定在七日后。到时候,把你的两个小侍卫给我。” 送她到医馆后,赵凤麟塞了一叠银票给白芷:“收下!就当是——恩,就当是手术费。” 不错,手术费。 白芷也不跟他客气,收钱的时候一点也不手软。 那笔遣散费的银票可是给眼前这个混蛋给撕了。 白芷嘴角抽搐了一下,点了点数量,好在竟然比撕掉的那一笔更多。 她也告诉过赵凤麟,这场手术的风险很大,可是他老人家倒好,眉头一挑:“我赵凤麟还怕这个?” 她想不通,一个开颅手术,在古代,多少达官贵人面对静脉注射,都要想好久,思前想后,若不是自己打通了静脉注射的路子,只怕是无人问津的。 可是她告诉赵凤麟怎么开颅,怎么取出右脑压迫他记忆的那一块东西,这其中鲜血淋漓,又是如何的无法为人接受,她甚至还没开始扯那一通的道理,赵凤麟连眉头都没有皱一下,就答应了。 “好啊,只要是你给我动刀子。我赵凤麟死了也没什么不好啊。” 说这话的时候,他又成了云上的谪仙人,无波无浪,语气平平淡淡,好像只说了一句让她给自己诊脉,而不是开刀的。 呵,这人也是。 白芷压下了一点点想要再次给他科普一下手术的危险性,后来转念一想,到底自己还是需要他作为“开颅先锋”来这一次的。 两人说定了之后,白芷便毫无留恋地离开了。 赵凤麟的眼睛不过眯了一会儿,终究还是对着她的背影道:“呵,那我就等你七日。” 这女人心思狡猾如狐,他大约猜到她没有安什么好心。 但,那又如何? 如果这真的是生死攸关的一件事,作为主刀手的她,只怕也要为了他的性命提心吊胆一回吧? 这么想的话,他倒是也赚到了。 海角天涯。 只要她敢逃。 === 在那一天里,顾培楼也做出了一个重要的决定。 他上朝要求征战。 但是因为这个,他府里的美人先哭了。 这个美人待在府里,本就是等着他娶她的。 说来说去,还不是因为自己这个王爷一直没有娶亲。 只不过玲珑被自己接回来之后,她就对这个美人很是厌恶,连带着顾培楼也不喜欢看到那个美人,至于美人姓甚名谁,他似乎也有点忘了。 上朝请求征战的话,却不知道怎么了,被传到了太后那里。 太后也没出面,不过是隔着帘子点了几句。 “守成,那美人赐给了你,虽不是做正妃,到底收了做个侧妃也是使得的。你何必这样拒了她?” “住在你府里这么多天,到底也是有了夫妻之实了,这事就这么定下来了。” 顾培楼脑子里嗡嗡地叫,不知道为什么,心里总有一股不甘不愿。 他满以为自己应该是破罐子破摔的了,一时之间斟酌了才敢开口:“太后,皇叔的婚事,不知道准备的如何了?” 凌太后大概知道他说的是哪一桩,到底帘子后面还是没有了声息。 良久才叹息道:“你是说贤王是吧,到底是皇家的脸面,他和你的下堂妃,这岂不是乱了人伦。” “你放心,他的地位,不是轻易什么阿猫阿狗就能配得上的。更别说你那个下堂妃,还给你生过孩儿。” 这话说的语焉不详,他的地位固然是高,难道他的权力,自己想找什么妃子都不行么。 但是顾培楼还是想了想,大抵是不同意的意思吧? 也不知道为什么,从太后这里求证过后,他的心下稍安。 而皇兄那里,却见到他呆愣愣的,便拿镇纸丢了过去,好在他也不是真的发呆,双手到底能够自动自觉地接过那个镇纸。 镇纸被安稳放在了长桌上。 顾培楼看着顾显楼,年纪轻轻的他,竟然头发上,已经有了几根雪白的发丝了。 自己虽说辛苦,到底还已经有了一个女儿,想到自己从太后那里告退的时候,听到太后最后又加了一句。 “到底只是个女儿,总不能断了子嗣。不然就由着你了。” 这句话轻悠悠的,好像一丝叹息。 顾培楼心头一凛,他的子嗣,难道也在太后的考虑范围之内?不过他把这一丝的怀疑全部压了下去,毕竟太后将他和皇兄一起带大,没有骨肉之情,也有几分养育之恩。到底也是正常的吧。 撇开这些念头,他又把自己想要去征战的想法重新提了一遍,太后那些话他当然是撇去没有说开。 顾显楼听到自己的五弟,再次开口要求上战场。 他也难得开起了玩笑:“五弟,天这么冷了,马上草原那里就要结冰了,你还要上战场,难道真的要把那些大夏破国么?” 顾培楼想反驳,难道不是吗? 可是顾显楼终究还是深深地吸了口气:“守成,你想势如破竹打到大夏的都城,可是你想过没有,我们没钱养这么一支军队。” 他这算是说过的最掏心的一句话了。 “牛党折腾了这么久,到今年年底各部会议上,就能知道,到底牛党是不是外强中干,到底那些新政,能不能为我们大梁带来新生。” 他语重心长,这也是两人一贯相处的模式。 “总有一天,等到我正式接掌这个国家,让它庞大的齿轮,开始严丝合缝地运转,我定会不辜负皇弟的心愿,让你征服这片广袤的土地。” 说了一会儿话,顾玉楼来求见。 顾培楼本来是要退下的,到底还是被顾显楼留下了。 “也是难得见见,咱们议事完了之后,一起去喝一杯。” 顾显楼倒是难得这么开心,也不知道是为了什么? 好歹是顾玉楼笑了一回,他素来荤素不拘,玩笑着道:“陛下,难道是选秀的日子快到了?实在是春风满面。” 顾显楼也只是笑笑不说话。 兄弟三人难得开心地喝了几杯。 顾培楼出来的时候,已经有了几分微醺。 顾玉楼看着是被下人拖出来的,像是完全地醉了。 顾培楼倒是搭了一把手,却被顾玉楼一把拉上了马车,这小子,他倒是装醉了啊。 马车驶向了康王府。 顾玉楼把门关上,砰地一声,虽然满身的酒气,到底还是没有忍住:“周云意的事情,你知道多少?” 周云意? 顾培楼还是想了起来,那是很久前的事了,老七怎么突然扯到了这个? “我替你瞒过一回。” 既然他肯摊开来说,那么自己也没什么好瞒的。 顾玉楼眼角一跳:“你可知道,周云意在钦天监的手稿,又被翻了出来?” 顾培楼不知道,他是的的确确不知道的。 这一阵忙的重点不在这里,到底还是不如老七的消息网。 “我去了一趟江南,朝廷前一阵子也派了人去了江南,你知道,周云意所有的手稿,都被人偷偷运到了江南。江南的豪门都已经知道,这天下要乱。” 顾玉楼一直在压低声音,显然是怕顾培楼声音太大。 顾培楼也是冷冷哧了一声:“你也太过草木皆兵,我知道你看不惯太后,到底还跟你的母妃生生死死闹过,可是你也不用脑筋想想,一个周云意,钦天监说几句,天下要乱,皇兄还真的会怕吗?” 顾玉楼不以为然:“是,他不怕一个什么天下要乱的预言,可是你不知道吗?他最忌惮的,是我们两个。” “江南豪门,慕容,陆家,都知道了这个消息,你觉得朝廷还会不知道么?早晚就会追查,周云意,是怎么死了还会有人运手稿到江南去的,周云意,曾经和我过从甚密。”顾玉楼有些急了,妻子马上就要临盆,想不到突然又会出这样的事情。 他赶回皇宫探顾显楼的口风,可是他该吃吃,该喝喝,嘴巴就像是蚌壳一样,什么都吐露不出来。 顾玉楼多少年的风里来雨里去的经验,这下子也慌了神。 皇叔要娶亲,那就是要正式和皇室划清界限了,那么他的这档子事,自然不会再管了。 而头一次,他从顾显楼那里,什么都没有探到。 顾显楼明显是高了一个档次,不知道是什么东西,让他这样快地成长了。 许多事情在顾玉楼心头飞快地闪过,但是他却没有抓住。 “当年先先帝留下的遗言,让四皇叔给先把住这江山不易主,一边训练我们两个,他对接手大梁的江山并没有兴趣,这才我们长成了就立刻退出。他要成婚,就更加不会管这些皇室的闲事,只怕最多就是退隐江湖。” 他一边胡乱地想着,一边分析。 顾培楼也拧着眉头在听。 于他看来,也许是老七太过紧张了。 他的夫人快要临盆,就怕又要重演之前的悲剧,想得太多了吧。 不过他没把这些话说出来罢了。 顾玉楼继续说着:“就算是太后想要挡,还真能挡着皇叔不娶亲么?当年先先帝的想法是好的,三哥性子格外温和,不是打天下的命,大不了就是个守成的命,你我的表字一个守成一个勤业,只怕就是看穿了这点。但是,你不觉得太后平日太过于约束凌家人了么?” “这就是一个最不合理的点。按道理,太后为了巩固自己的地位,应该是让凌家人出仕,把住权柄的,可偏偏什么动静都没有。她可是顶着一张菩萨的脸,干的都是狠心事。”说到这里,他又嗤笑了一声。 “皇叔退隐,无人管束,三哥和太后,必定要把住权柄的。顾培楼,在这样的关头,你不觉得,自己的地位岌岌可危么。” 顾培楼倒是也听过这种说法,但他实在并不以为然。 到底是杀伐果断的将军,他心里万千谋略,却先入为主了。 老七到底没有自己和三哥来的亲。 为了制衡朝局,让他和顾玉楼一个主战场,一个主经济,实际就是想要将他们变成大梁的两条左膀右臂。 可是,这样一来,皇帝会不会猜忌? 这也是顾培楼考虑过的,他考虑的结果,自然是认为,只要四国仍在,以三哥的野心,必定要留着自己,飞鸟还未尽,何须良弓藏? 但是顾玉楼主持的经济之局,倒也不好说了。 毕竟天下间不是光他一个人会经世治国。 不过,到底是一家人,难道找别人做这样的事么?攥在顾姓人手里,才是最好的吧。 所以这样的逻辑,他觉得不成立。 “别神神叨叨了,找个大夫好好给七弟妹看看。”顾培楼挥了挥衣袖,还是站了起来,打算告辞。 顾玉楼最后扯住他的衣袖:“等等,五哥,你别走。” “什么事?” “三哥可有和你说过什么从前没有说过的话?” 顾培楼心里一个激灵。 说过,这次便说了,要等着掌管了大梁后横扫*。 顾玉楼的眼神带着深沉的探索,顾培楼没接住。 三哥和自己从小长大,老七也和自己在皇叔那里练了多年,这两个人,孰是孰非——他要怎么牵扯? 顾培楼只低低嗯了一声。 接下来的话,算是最深长的告慰:“老七,珍惜眼前人吧。” 他和慕容氏闹来吵去,终归还是彼此最爱的人,哪怕有些侧室伤过眼。可,他比自己幸福多了不是? 弱水三千,只取一瓢饮。 曾几何时他也是发过这个大愿的。 可到头来,他还是个无心人。 他也不知道这句话怎么就那么顺溜地蹦出了自己的嘴里,只知道最后还是狼狈地回到了王府。 “爹,你不能纳侧妃。” 顾玲珑还是执意地等在了书房,就为了跟他说这句话。 她倒是有灵气,知道太后要逼着他把美人给消受了。 手指头不知道是不是在上书房里捏到了镇纸的尖锐处,总觉得十指连心地疼。 “你脸上这是什么?” “是娘亲给我做的水,让我睡前敷的呢。”顾玲珑摸了摸脸上的面膜。 不知道为什么,她的皮肤最近很会蜕皮,从药坊里白芷就给顾玲珑做了一些敷脸的面膜之类的水。 让她的皮蜕干净了之后,就不用满脸地难看了。 顾培楼细细地看了一会,这才发现这里面有些桃花泥一样的东西。 好好的小孩就开始做宫里女人的那一套,难道他的女儿将来要以色侍人么? “纳不纳,不是你说了算的。” 他好歹呼出一口气来,不再像前几次一样,在一个小孩子面前置气。 心里却有了决断。 纳,纳就纳了。 ------题外话------ 我有时候也会喜欢前夫,但是前夫命运多舛,他在现代社会应该属于还在奋力打拼的那一群金字塔中上端,但是皇叔却在金字塔顶端的极少数一撮人,命运不会动荡不安。我个人认为女主情归皇叔还是有理有据的。 后期皇叔也会好好甜宠。有些事,不是一蹴而就的,现在的甜宠,女主心不到,做了也不会太甜的。 昨天想万更,今天也想万更,勉强两天超过一万了,下周尽量多写。一个月凑够八万么么哒。 第一三九章 羊肉汤 139 先前那个本该作为新王妃的美人,没想到只不过是太后一句话,就成了个侧妃。 姚管事战战兢兢,打望着顾培楼,不知道该把好日子定在什么时候。 可,端王爷不说话,又怎么能够确定到底是什么日子呢? 顾培楼心里早就有了主意。 只不过顾玲珑一直搅局,一会儿去那个美人那里绞坏了她的衣衫,一会儿又去找顾培楼哭诉。 到最后见到已成定局,索性也不闹了。 她倒是小孩子脾气,李妈妈也劝过一回。 就连顾培楼也板着脸吼过一回。 他实在并没有什么纳妾的*,然而太后说的不错,终归自己没有个子嗣。 见到那美人压住了手上的伤口,温温婉婉的样子,又见到地上一点没收拾干净的碎布料,她自己也穿着陈年泛黄的旧衣服,顾培楼心里就有了数。 正好顾玲珑撅着嘴巴来找自己,指着那美人似乎要说些什么。 美人把头一低,眼眶没由来红了。 顾培楼不知道这个女儿到底是怎么了。 六岁的女孩子,都是懂道理温顺的,她却如此地冥顽不灵,还是吼了一句:“你莫指望你那个娘亲了,本王告诉你,她嫁人的日期可比我早!” 顾玲珑看着他,两只眼睛也红了。 “不会的,娘亲不会嫁人的。” 白芷还是给顾玲珑透过底的。 虽然开导过顾玲珑一番,但是话语间的暗示,可全都是她会陪伴着自己,而不是别人的。 顾玲珑没说话,小小的身子却像是迅速委顿了下去似的。 她说了一夜的胡话。 烧了一夜之后,李妈妈也细心地发现,顾玲珑的手掌上原来的老皮,又开始慢慢出现了。 她心头一跳,不敢多说。 看这样子,又和原来差不多了,王妃好不容易给调养好了,怎么又复发了? 白芷交代过,不到必要的时候,不需要透露给顾培楼。 也是,告诉王爷,他要行军打仗的,徒增牵挂。再加上白芷本身就是个神医,大约——是不足为奇的小病吧。 李妈妈这么告诉自己。 端王府的纳妃宴,破天荒开的无比隆重。 所有的达官贵人,都收到了请帖。 李相府里,也收了一份。 李如松的新夫人拿着帖子笑道:“妾身倒是头一回听说,王府纳个侧妃也要如此的惊天动地的,难道不是一定粉红小轿侧门抬进去就成了么。” 李如松一边作画一边和新夫人说话,倒也是怡然自得。 新夫人本是青楼头牌,花名叫方如意的,因为撞了李如松的名讳,她自己改了过来,叫方心意,到底还是叫方氏来的妥帖。 方氏也是头回听说这样的奇事,她自己能嫁给李如松本就是李如松青眼,再加上李如松的相府算不得豪门大家,可是这端王府,怎么会坏了规矩,连个侧妃也这样大张旗鼓? 还是李如松人精一样的。 他想了想,添上崖柏的最后一笔:“只怕这是端王爷向各路诸侯示好吧。” “朝中局势渐渐要明朗了。等熬过这两年,到底有没有实力攻下西夏,便能清楚起来了。到时候打完了胜仗的端王,该如何自处?他看来是不想做孤臣了……” 方氏却不同意。 “许是上次迎娶白神医没有昭告天下,这次想要补回来也不一定。相爷您瞧瞧,好容易歇个几日,何必又要费神什么朝政呢。来,做完这幅画,你替我填词,我想唱曲给你听。” 这也是方氏为了自己排解的小心思。 李如松全盘收下,老怀安慰。 “对了,贺儿呢,病可是真的全好了?” 方氏就是从白芷给李贺开三贴药就治好了开始,对白芷上心的。 因此她倒是心无旁骛,说起了一个道听途说的玩笑话:“白神医自在京中成名以来,温病说,到底还是流传了开来。有个不入流的大夫也想照着白神医的药开,就托人跟我打听贺儿用的什么药。” 李如松倒是没听说过这件事。 “你怎么说的?” “我就说还有一片梧桐叶子的事儿。这大夫就立刻巴巴地也找个得了温病的,照着方子开了,结果并没有什么效果,后来又非得说我的方子是错的。” “那后来呢?” 方氏知道这也是勾起了李如松的兴趣,便打住不再说了。 “相爷,您不是对女人行医很是看不起么,怎么这下子也知道问个究竟了?” 李如松也不好说自己一到天明就会有些腹泻的症状,自从用了白芷的消毒法,倒是没那么厉害了。实在是他年老体弱,对细菌的抵抗力不如别人,所以他上朝带的碗,还是比牛相还要中用的道理。 他在方氏面前的确说过,女子为医,未免牝鸡司晨,到底难堪大用这样的话。 但是隐隐约约也觉得,或者真是白芷的消毒碗,让自己天明腹泻的情况好转了。 方氏本就是脂粉队里的英雄,对白芷的事迹早就心存向往,这下见到李如松这样的人物都对白芷改观,无异于自己打了胜仗一样。 因此她也不再卖关子,就慢慢道来:“我也就将这件事说给贺儿听,贺儿最是爱落井下石,他立时就去请教了白神医。你道白神医说些什么?” 李如松想了一想:“一片梧桐叶子,能有什么道理,可惜我不是从医,还是想不出来。” “白神医说了,那是因为,当时正好立秋,梧桐叶子入药,正是清热去苦的。过了立秋那天,加不加梧桐叶,也没什么意思了。” 方式婉转一笑:“白神医又说,万事万物,皆有时来,就跟入了冬的萝卜水灵,过了夏的虾子饱满,一样的道理。” 李如松听了这话,顿时点头。 朝政又何尝不是呢。 一旦延误了时机,同样的人,同样的事情,总会有不同样的结果。 “想不到这个白神医,也是个妙人。” 方氏也跟着李如松笑了一回:“相爷想看,那敢情好,听说端王府上纳侧妃,名帖也是下给了风头一时无两的白神医。到时候,便能看到这一号妙人了。” 方氏还有些话不好说。 她是青楼头牌的出身,嫁给李如松可以说是一枝梨花压海棠,心中还是有些念想,留个后。 可李如松年纪这么大,他也不会正经去看大夫,真的要去吃那些生子的药,可不是让这位名满天下的老儒没脸嘛。可这心思,一旦动了,方氏就不曾歇过。 带着相爷去瞧一眼,兴许,说不定——还真能瞧出什么端倪来呢。 若真能求仁得仁,她也算圆了一辈子的心愿了。 一个女人,没有后,光靠着李如松的垂爱,一身才气,到头来还是空的。 方氏打定了主意。 这才话里引着去说到白芷。 她自己一个人的时候,反而想到,这白神医不是端王休了下堂的么,怎么端王纳妃,也要请她去观礼。 真是奇了怪了。 ===== 白芷也是收到了那份请帖了。 烟罗红色的洒金笺纸,上面遒劲有力的几个大字,看着像是顾培楼的手笔。 总算这是要纳侧妃了。 上面写的,不是邀请别人,而是邀请医馆主人神医白芷,那就是说,顾培楼不是在邀请前妻,而是在邀请自己这名神医,他要请的,到底还是自己的身份。 这么说来,顾培楼是真的要再婚了。 不管是三妻,还是四妾,到底还是再婚。 白芷笑了笑,心情不禁开阔起来。 婚期定在五日后,最近的行程倒是排的很满。 时间过得很快,她用赵凤麟的一笔出诊费兑现了之后,又买了个铺子。 这一次,却不在京城最繁华的地带,而是深入了东面,最靠近皇城的那几条街巷。 那一带,不是相府,就是王府。 在京城是最难进的铺面了。 有钱有银子,也买不到那里的铺面。 谁家在那条白虎街上好端端做着生意,也不可能为了点银子,就把买下来的铺面盘出去吧?要知道,他们当初进这个白虎街,也是难如登天呢。 白芷也不是没有门路的人,恰好有一家食肆,地方虽小,但正是江南的味道,厨子也都是原汁原味的南人。 陆公子常去吃,也因此就熟了。 那家食肆的主人早年得了风湿,关节扭曲,一到阴天落雨就疼得十分难堪,这才放弃了江南的大好生意来到京城,毕竟京城没有雨季。可惜的是,京城的确没有雨季,可是冬天又太过寒冷,关节也是受不了的。 因为陆公子是江南大族的嫡子,这倒让那食肆的主人十分敬仰,这才被陆公子说动,让白芷给他瞧一瞧。 如果白芷真能治好自己的风湿,那么也许转让店铺一事,尚有可为。 白芷如今在平民百姓之中,倒还是风雨无阻地在给人问诊治病,俨然成了活菩萨,可其他的这些人,白芷却并不是给点儿钱,就会去治病的。 一来把那些容易闹事的人家给过滤了,二来显得白芷这神医还有点儿派头。 不信她的,自然怎么都不会信。 信她的,千方百计会找来。 白芷想做高档医院,也不是廉价出卖自己的劳动力的。 前世她做了这么久,太明白这些有权有势的人是什么想法了,你送上门的,他绝对不会要。 就好比原来的白芷和顾培楼,男女关系上,道理也差不多。 不过为了这门面,出手一次,倒也十分上算了。 她这几天一直在回避赵凤麟,赵凤麟似乎很不高兴。 但是他又因为玻璃的工序问题,得来回两地地跑,他走之前曾经来玲珑医馆找她,被她关在门外,想要翻墙却发现,白芷竟然将墙头都插满了碎玻璃。 这些碎玻璃,还是自己送她的玻璃制品敲碎了然后一块块地筑进去墙头的。 赵凤麟倒有些好笑。 这女人太可爱。 遇见白芷,平生才有一点儿想笑的冲动。 他拂袖离去时,内力传音给自己。 因为两人内力很亲近,这才能够听见他用内力传来的话。 “这想法着实有趣,待我开发点儿玻璃的新用途就来。” 他声音里全是揶揄和暗示,白芷假装没听懂。 赵凤麟还是走了。 他大约是真的憧憬着跟自己结婚?她能清楚明白地听到他喉咙里传出低沉的笑意。 赵凤麟会笑,还笑得这么低沉磁性迷人,白芷始料未及。 他从前那些挂在嘴上,脸上的笑,只不过是一个口令一个动作罢了。 皮笑肉不笑的,还是太过于难看了。 可是这一次他明明是传音入密,白芷却能够感觉到他胸腔里震动着笑出来。 白芷有过一秒钟的错愕。 但随即就消失地无影无踪,想到赵凤麟对自己做过那些事儿,她一点儿也不愧疚。 真的。 假如说他命大,运气好,活过了这次开颅手术…… 白芷想了想,总归会有办法的。 所以当她走在这家小小的食肆里的时候,对这个店铺打量了一番,还算是十分满意。 后面是连着的一个小院子,看起来颇有后世四合院的雏形了。 那食肆的主人见到白芷却有些疑惑。 早听说京中有个白神医了,可是这白神医,怎么是这样的—— 不但是个女子,看起来也不像多有经验的样子。 而且论穿着打扮,也不像是能够买下这座店铺的。 因为这个想法,这家的主人倒是先行了一句:“就算是我肯出让,可是咱们这个街面上的铺子,也得这个数。”他伸出五个手指头。 五千两白银,只不过是买个铺子,还不包括地契。 这的确不便宜。 这家主人还有点儿眼色,见白芷看到他伸出的五根手指什么话都没说,连眼睛都没眨一下,心里也有些确信。 大约白神医,就是眼前的这个。 他在试探白芷。 白芷也在打量着他。 这个主人必定也是个厨子出身,手指,身体的一些小习惯,还有方才几句话里透露出来的神态,无不昭示着,这家食肆的主人,其实并不是什么大家族的人,是自己爬上这个位子的。 这样就好办多了。 人不会无缘无故的病。 但是一个厨子患上风湿性关节炎,也就是顺理成章的事。 白芷看了看他的手指关节,粗大,扭曲,还有一些发黑。 “你是十几年前得的这病吧?定然是冬季,整只手都泡在了冰水里,不,好像手关节是受伤了泡冰水,寒上加寒,寒气入骨……”白芷只说了这么一句话,对面的食肆主人立刻瞪大了眼睛。 “神,可真是神!” 主人这下子也就打开了心扉。 跟陆大公子和白芷把话都说开了。 白芷见他想要继续往下说,摆了摆手:“方才我不过是看一眼,连脉都没诊,你这情况治不治的好,总要容我先诊脉再说不是?” 主人心道也是,忙就请白芷坐下。 蘑菇了一会,时候已经不早了。 忙叫人把食肆招待两人的饭菜端上来。 饭菜是喷香扑鼻。 其中有一道就是羊肝羊肉羊杂汤。 这家食肆最拿手的就是羊肉。南边的羊是小山羊,和京城靠近西夏的绵羊种类又不同,没有什么膻味,一到入冬,这道菜就是满京城的名菜。 可惜全京城的酒楼里,都做不出来这家食肆的味儿。 陆大公子也是喜欢吃羊肉的,但是来来去去地吃了好多回,未免有些腻了。 他放下筷子,白芷倒是有些好奇,便喝了一口汤,倒是汤鲜味美。 只不过总觉得缺了点儿什么。 这汤是按着炖牛骨汤的标准炖的,已经是雪白香浓。 吃到嘴里,也还算是十分鲜美了。 快要到天寒地冻的时节,的确该吃点儿羊肉。不过,虽说没有了膻味,以白芷敏锐的鼻子和感官,到底还是吃到了一点儿的膻味。 “何不放点儿萝卜?” 白芷是吃惯了羊肉萝卜汤的,但是这时候的京城,似乎还没有尝试过把这两种食材搭配在一起的。 这食肆的主人就是个厨子,他先是一愣,又觉得白芷这是门外汉了。 神医是神医,对于吃这一路上,并不了解。 来他这个食肆的,都是达官贵人,让这些贵人吃了萝卜,岂不是要放屁放个不停?这也太不雅观了。 他没说话,白芷也大约猜到了他的意思。 她放下筷子,笑了一笑,那笑容着实绰约,陆大公子有一瞬感觉眼睛都快要被迷花了。 “萝卜解腻通气,羊肉多吃上火,唯有萝卜既能解腻,还能去膻,之后通下气,更是调和阴阳的好东西,有何不可?” 她也不愿和这个主人多争,到底主题不是食物。 擦了擦嘴,她让那主人坐定了。 准备把脉。 其实把脉之前,她就心里有数了,此际不过印证猜想而已。 ------题外话------ 求花求票求收藏留言……打滚。 第一四零章 喜酒(上) 140 把完脉,白芷也没说病情,直接再问了一声:“你这羊肉汤,可还是你亲手做?” 那食肆的主人也是十分自豪,说起自己的独创羊汤,那自然是别无分号,市面上也有仿了他的羊汤去卖的,比如王氏之前从自己娘家死乞白赖要来的那个羊肉方子,实际也只不过是一种模仿行为。 他自豪地点了头之后,便等着白芷告诉自己症结。 但是白芷也没有一气呵成地告诉他。 反而再次问了一句:“那你的羊肉汤,可是会亲口尝一尝味道?” 这食肆的主人也点了点头。 果然不出白芷的所料。 她笑了一声:“果然是这样。” “你也不必怎么样了,我开个方子,你趁早把这铺子盘给我,这病不日就能好。 陆大公子可是不乐意了。 他一味地顺着白芷,也有些再次试探一下白芷医术深浅的意思在,他也当然不容许白芷就这样糊弄过去。 他一边拉过白芷,跟她说着悄悄话:“你在说什么,这骗人的手段,也太拙劣了,什么都不解释,怎么就让人家信你,还把铺子盘出来?” 白芷笑意倒是维持了一会:“我这药方里有一味,正好和羊肉冲了,如今要你用药的时候不再用羊肉汤,这食肆里的味道都要你来控制,这下可就耽误了生意了。” 这话,也就是让这食肆的主人再次衡量生意和身体。 果然,这食肆的主人还是皱了眉头。 当他听到治病要和食肆的招牌羊肉汤起冲突,必须择其一的时候,还是犹豫了。 羊肉汤没有他尝味道,去放最后的调料,光靠徒弟,实在是做不出这个味的。 这家食肆在京中也是鼎鼎有名。 没多久,白芷见他还没有个论断,便道:“这样吧,到底还是让我喝完这碗汤,你再决定医病不医。” 她并不是特别喜欢喝什么羊汤,而是想起前世里的种种前情来。 绿色的葱花飘了一会儿,食肆的顾客上门了。 白芷拧了眉头,这二楼,这家主人不是说不是什么人都能上来吗? 那主人也是跟着皱了眉头,解释道:“哎,做咱们这行的,还真没别的办法,主顾脾气不太好,咱们就顺着点,好在这也是老主顾了,常来吃羊肉汤。没什么的。” 他便捉住了手,便要去迎这个主顾。 白芷隔着房间,隐约听到了两个女声。 有点儿熟悉,正要回忆的时候,陆大公子搓着手笑嘿嘿的:“白神医,您看,您什么时候屈尊下一趟扬州?” 白芷还没来得及接话茬,陆公子自己先说开了:“现在天寒地冻的,自然不会让白神医下扬州,等来年,烟花三月风光正好的时候,我带你下扬州瘦西湖怎么样?” 他早就想跟白芷提这个话了,要不然也不会一直赖在康王府邸就是不肯走呢。 好容易想哄白芷高兴一把,见她这会儿喝汤的时候,神情似乎有一种格外的温和,这才敢开口提这一茬。 陆大公子的心事,白芷也不是不知道。 江南? 她刚刚想着该怎么回答这位陆公子,还是被隔壁包厢的一个声音惊着了,隔壁哐当一声,似乎是打翻了什么东西,紧接着就是听到了一声哀嚎。 陆公子也暗道不好,难道这家主人要反悔,把食肆给砸了,他要再去哪里找这么得天独厚的一块宝地啊? 白芷倒也不甚关心,擦了擦嘴便要出去。 还没下到二楼就见到一个红色的影子堵住了自己的去路。 “果然是你,白,大,夫!” 果然是她,那个刁蛮公主。 对于应付这样的角色,白芷已经心里有底,她手里拿起一根筷子,便向拓跋珍丢去,果不其然,拓跋珍又带了新鞭子。 看地上这家食肆主人的样子,必定是没有逃过她的一鞭子。 白芷对拓跋珍更加厌恶:“贵为公主,心却比贱人更贱。” 拓跋珍没料到一向是没嘴葫芦的白芷竟然对自己口出粗言,一鞭子便要去卷白芷丢来的筷子。 她心道,真是地狱无门你自来。 前几次她败北在白芷手下,越想越觉得恨。 一直在想着按计划找个大官儿,死在白芷的手下。 如今白芷的名声如日中天,到底还必须一击即中。 但那之前,她还是没办法忍气吞声。 尤其是想到这几日在皇宫里,唯一一次见到贤王大人,他对自己连个笑脸也没露。 到最后她硬是要他教导自己鞭法,却被他好一顿冷嘲热讽。 他说:“陛下,您这新纳的妃子真没有规矩,若是我,早就把她两只手给砍了。” 当时她的确两只手拉住了他的衣袖。 正在神思飞扬,却没料到他如此看待自己,打扮地跟朵花儿似的,就这么被赵凤麟说成了是个后宫的妃子。 到最后,那两只碰到他衣袖的手也被生生震开。 她来不及追,赵凤麟又是只留下一个背影给她。 因此她这次连招呼都不打,劈头盖脸地就要向白芷攻来。 每次都上赶着当靶子,白芷却笑了笑,每次都是攻往她的旧伤。 她那条手臂,被人剜了腐肉,可惜却没有完全治好,所有的动作,都有一丝发挥不好的滞涩。 她不是打不过拓跋珍,只不过想着这家食肆就是自己将来的分院,到底兼顾了周遭。 “等等,二位,别打了,不就是一个方子么,我给。我给还不成嘛。” 这食肆的主人也知道或者真是自己的铺子开不长了,碰上这么号凶神恶煞的人物。 拓跋珍来他的食肆吃了几次,她本就是鲜卑人,喜爱吃这些牛羊肉,满京城,也就找到这么一家合她胃口的食肆。 她也就心血来潮那么过问了一句,想要看看这主人手里羊肉汤的秘方。 这方子里的调料,林林总总,本就是这主人的身家。哪里能说看就看。 当时亲自端着羊汤上来的食肆主人,因为手指关节剧痛已经有点儿受不住,被这娇公主一鞭子下去,也没端得住汤汤水水,撒了她红裙一角。 这下好了,这真是捅了马蜂窝了。 本来拓跋珍只不过是要了秘方看着玩玩的,因为食肆主人的这番失误,她火气竟然要求这食肆的主人将秘方卖给她,以后他不得使用。 不过一个秘方,难道还真有宫里的好吃?她就是脾气不好,就得闹一场。 所有的人都得顺着。 这不,正好白芷撞到这一幕。 为了息事宁人,他选择把秘方交给拓跋珍。 要不然神医也被打坏了,他的病也就没指望了。 这时候的拓跋珍倒是高兴了,只不过她的手臂,因为这一下高兴,被白芷扔出的筷子,打到了三下。 这三下不多不少,正好击中了拓跋珍的三个穴位。 拓跋珍啊哟一声,明明打中的是手臂,为什么会肚子疼,而且疼得不行? 边上还有不长眼的宫女,来询问拓跋珍是怎么回事,拓跋珍捂着肚子,只觉得肠子绞来绞去的疼。 她浑身发颤:“走,我们回宫,找御医。” 陆公子在边上看的是额头流汗,心里有点纳闷,但又如同明镜似的。 他敢肯定,方才白芷扔过去的筷子,打中的三个穴道,一定就是拓跋珍后来突然肚子疼起来的原因。只不过他于医上并不懂,也就没有开口点破。 地上躺着的食肆主人被下人扶起,他还好,只伤到了肌肤。 经拓跋珍这么一闹,这店主算是看明白了。 没个依靠,光靠着一个方子,一身的手艺,在京城不一定能混到头。 他拦住了白芷:“神医,我已经想好了,若是这铺子和治病不能两全,我还是保住自己这副身板要紧,你不知道,一到了阴天下雨,我的手指,腿,就跟断了几百次又被人拼起来几百次,再打折了这么痛。” 白芷看了一眼这个食肆的主人:“你真的确定?” 他这是慎重点头了之后,白芷才将药方给他:“先去抓药,记得,不能碰羊汤。吃清淡些。” 食肆主人也是心里奇怪,江南的名医看了没有五个,也有十个了,到底也没个准信,到底能不能治好的。没想到白芷倒是口气很大,只需要服她的药就行。 哪儿像那些江南名医呢,又是药膏,又是丸子,又是药蒸的。 他心里也没底,但是好歹也是根救命的稻草,碰了方子就去抓药了。 大夫这种事,有时候对路的药,一剂下去就好,可若是不对症,吃死了也是个死字。 对他来说,这种风湿骨痛,比死还要难受。 回去的路上,陆公子究竟没有忍住,还是跟白芷打听了。 “为什么你打那鲜卑公主的手臂,她竟会肚子疼,而且那三个穴位,也不在肚子上啊。” 白芷倒也并不藏私,陆公子不懂医术,这些道理她解释了,他也不一定会懂。 因此她很有耐心:“她上次手臂受伤,有个大夫定然给她治好了,不过我看她的样子,必定用的割肉的办法,这办法也不说不好,当时是见效快得很,而且配上虎狼之药,立刻就能叫她的伤口收好了。” “只不过,这种治法,全是仗着拓跋珍年轻,是药三分毒,他用快法子,药的毒性就更厉害,只不过这些药毒收完了伤口,还潜伏在体内。” “表症好了,里症又起。” “她来吃羊汤,也是身体自动自发想要抵御这股子药毒罢了,可见,当时的药,还是寒凉的居多。” 白芷一句句慢慢的说道。 “所以我当机立断,用筷子分别点了她手臂上的云门,天府,少海三个穴位。这三个穴位,本来就连着肠经,一旦被刺激到,药毒也就绞地肠经不安宁了。” 陆公子倒是表示能够接受这种理论:“这么说来,有时候头疼医脚,也是不错的了。” “人体就像是一个小循环,每一个地方都能作为另一个地方的开关。这并没有什么稀奇。” 自从学武之后,白芷对于人体的感悟就更深了。 只可惜她自己无法用内力内视自己的经络循环,否则若真的能够内视经脉…… 对了! 她脑袋里一个机灵。 她怎么忘了,自己虽然无法内视自己,但是她可以内视别人的经脉? 对方没有内力,不知道行不行? 这念头来得如此强烈,可是她却找不到人来回答。 天下间,难道就只有赵凤麟知道这个答案么? 她可以自己试试。 白芷想到了什么,顿时又起了干劲,飞快地奔回了医馆。 ==== 她还没来得及怎么实验,端王府的李妈妈先来了。 这才想起,是了,今日就是顾培楼的正日。 李妈妈脸色不太好看,透着一股青白色,见到白芷也不知道喊什么,还是白芷让她坐下喝茶润喉再开始说话。 “王爷让我来请您早些过去,小郡主也闹着要见你。” 看李妈妈欲言又止的模样,白芷就多问了几句。 果然玲珑又不太好了么。 白芷道了声好,捏着上次的圣旨,便跟着李妈妈来到了端王府。 这端王府也是奇了,竟真的张灯结彩了大半夜。 不错,正妃是白日迎娶,侧妃却是半夜纳的。 到底地位不同。 白芷的记忆里,前身可是白天八抬大轿抬进来的。 不过这一次的侧妃只怕不用,人家在这里可是住了几个月的了,再不纳,名声都臭了。 白芷只不过在心里调侃了几句。 她先陪着玲珑说了会话,看了看她的症状,好在她准备的一些前期抑制的药材都还在,便吩咐王府的人给玲珑熬了些草药水,淡淡的,好入口。 玲珑满是不甘心:“爹他太坏了,根本不听我的。他,他非要纳个新美人,娘亲,日后她生了小弟弟,是不是就——” 白芷不知道她是哪里听来的这些话,玲珑却说:“这是我自己想的,牛蜚曾经说过,我是个没娘的孩子,我爹早晚要另娶,到时候生了新弟弟,我的日子就苦了,娘亲,这是真的么?” 听完这些话,白芷的心就像被拧干了无数次的抹布。 “不,不会的。” 她再三保证。 安抚了玲珑,自己就向前厅走去。 刚走到半路,就有大丫鬟春蕊来寻,这大喜的日子,她的脸色也不太好:“王爷一直在喊您去前厅,说有事要找。” 催什么催。 她不正要去观礼么。 前厅摆了几桌,都是亲近的人。 有几个女眷围在里面的内桌,白芷想要坐下,却被直奔而来,看起来有些醉醺醺的顾培楼一把捏住了手腕。 他眼神迷蒙,却直直地盯着自己并不肯放松:“不许坐。走,前面去看新嫁娘。” 白芷甩开了他的手,奈何他一步不肯放松。 不过他不说,她也要走到前头去的。 毕竟做这件事,也得有些实权人物作证吧。 彼时顾培楼喝的醉了,白芷被他拉拉扯扯,正是白芷要甩开的时候,在旁人眼中,只怕形象不太好。 白芷正要一把将顾培楼推开,却听到一个冰冷的声音道:“白大夫,真是好兴致。” 她抬眼望去,正是一只脚跨入门厅的赵凤麟。 他双目有如在喷火,紧紧盯着白芷抓住顾培楼的手上。气氛不太融洽。 她本来是想要拿开顾培楼喝醉了酒便乱放的手的。 但是赵凤麟有些不容分说,大跨步走到了白芷的面前,一把把她带入了怀里,另外一只手紧紧地捏了捏她的素手:“吃着碗里的望着锅里的,白大夫,你娘没教你,这样不好么?” 他眼底隐隐还有两簇跳动的怒火,手上揉搓着她皮肤的力道太大,把她的手全都给搓红了。 他附在白芷耳边:“等我怎么收拾你。” ------题外话------ 感谢大家的月票,真的么么哒。 周六大概会万更,(* ̄3)(ε ̄*) 第一四一章 喜酒(中) 141 这话儿说的。 赵凤麟心里是满满的醋意,一下就拉着白芷不让走。 自己才离开这么一会儿,竟然就真的跟别的男人开始牵扯了。 岂有此理。 白芷没打算理,可是眼前的情况说尴尬不尴尬的。倒也是有几分意思。 顾培楼是喝醉了跟白芷纠缠,他眼神里,倒的确透着一两分醉意。 白芷的手被赵凤麟抢回来的时候,他眼角闪过一丝微不可见的精光。 “王爷。” 姚管事满院子地找,总算是在这厅门内的假山后见到了对峙的几个人。 “王爷,李相也来了。” 这可是大人物,甭管王爷喝醉没喝醉,就不由分说拉着顾培楼要走。 顾培楼慢慢地回转身去,好似全身都没了力气,一步一步,走得很慢。 人才走掉,赵凤麟就再次将白芷压住,两人气息交缠。 他哼哼冷笑:“看来,不把你早日娶回去是不成了。” 他猛然攫住白芷的下巴,猛然吻住了她的唇。 赵凤麟的气息浓烈,有着淡淡的酒气,白芷的双手交叠在他的胸口,却根本推不开去。 他倒是尝到了甜头是不是…… 白芷满脑子都是被入侵的酒气,接着便感觉到赵凤麟舌头在一遍遍描绘自己的唇形。 “我的。” 再次地烙印。 “还是我的。” 白芷总算费尽大力气将他推开,一个巴掌甩上了赵凤麟的脸颊,却又被赵凤麟再次抓住了手臂。 “走,一起去看看新嫁娘。” 他这是强迫自己跟着他出去见人。 白芷多了个心眼。但是此刻赵凤麟已经拉着她来到了前厅。 这里都是眼界极高的人,见到赵凤麟,早就站了起来,各个都笑嘻嘻地或是别有神色地敬酒。 但是眼角余光都会扫过白芷。 似乎都在心里打量着,想要知道,贤王大人将一个女子带到前面的酒桌上,到底是个什么意思。 这顿饭不过是端王府的家宴。 然而正是因为家宴,私密程度更高,顾培楼宴请的,都是高级别的将领和官衔高的人物。 正因为如此,这些人才会在暗中打量白芷。 白芷只是点头回应。 也有好事者出来相询:“贤王大人,这位是——” 白芷到底还是怕赵凤麟直接说一句,这是我的媳妇。 当下先开了口:“各位,我便是新近检校病儿所的医官。” “那贤王大人这是……” 她当下笑了一笑:“贤王大人因为有些小病痛,请我给他过来诊治。正好,我收了端王的请帖。” 她的意思,两人碰见是意外。 赵凤麟给她一个眼神,里面写满了“好,就先让你这么糊弄过去”的一点儿小宠溺。 只不过白芷并没有会意。 赵凤麟倒是没久坐,他本来就是来找白芷的,如今见到了人,也就想要拉着白芷回去,找个地方一诉衷肠。 然而白芷并不乐意,赵凤麟哼了一声。 女人,就是被宠坏了。 因此他又落座到了李如松的桌次上。 白芷走到了女眷的桌上。 等着重头戏开始,完了之后,她还有事儿呢。 这一桌女眷,倒有个美人,眸子如同天上繁星一般,乌黑亮丽,不断看着自己。 这位新夫人,倒是传闻中,脂粉队里的女英雄,听说曾是青楼头牌公推的首领花魁。 要知道花魁之争已经相当于白热化,她没有嫁人之前在青楼做头牌并没什么大不了,但是却被各种青楼的花魁都推举为领袖,其为人处世等,定然都是格外不易的。 新嫁娘来了。 像这种纳个侧妃,隆重的话,最多也就是带着侧妃来逐一相看,并没有什么夫妻交拜的仪式。 更别提顾培楼是没有正妃的王爷,连让侧妃给正妃见礼都不行。 也不知道他是吃了什么药,非得让侧妃一一见礼。 白芷见到这新纳的妃子,十分年轻,容貌也是如花儿一样。 说话柔声细语,在女眷这一桌上,给各位敬酒的时候,都是什么都没说,便干了的。 到了白芷,她见到白芷,便有些发愣,这时候顾培楼已经和李如松,赵凤麟一起走过来了。 李如松和赵凤麟很熟,从赵凤麟长成皇子,两人就打过无数的交道。 李如松三朝元老,见过多少皇子,却独独看不透赵凤麟。 不错,他从最开始就隐约看出,赵凤麟作为一个皇子的底牌,格外强大。 强大到他根本不想要参与争夺皇位,而且到了后来,他的追求更加不一样,以至于宫廷朝廷,成为了他的绊脚石。 李如松没想到,赵凤麟会来到顾培楼的纳妃礼上。 这是一个绝好的机会。 平日里根本没有什么朝廷大员能够接触到赵凤麟。 如果说赵凤麟能够一手遮住大梁的天,只怕没人信吧? 李如松在心底笑了一声。 他李如松被牛党当成了死对头,这么磕下去,早晚要有你死我活。 按说他活了一辈子,也该看开了,此时见到赵凤麟,竟然也有一分激动。 他便试探了一下:“贤王大人,不知大梁再往前走,该是何种路途?大道坦诚,或是小路崎岖,今冬过后,西夏和大梁,必有一死战。” 这也是他的推断,就是不知道,这位贤王,又有何看法。 赵凤麟看了一眼李如松。 李如松名满四国,也是知道自己底细的人。 若说大梁的命运——他倒是说不清,但是李党的命运,却是板上钉钉的事。 他笑得有点儿疏离,眼神却并没有离开坐上的白芷。 “李大人,你过奖了,我对朝政没什么看法。” 他轻飘飘打着太极。 顾培楼也听到了这一番议论,当即借着酒劲,舌头也有些微微的大了:“李相,您是外臣,我是武将,按道理不该结交,可人生难得一回婚,咱们干了。” 新人也是被顾培楼死死地拉住,李相自己年纪花甲都过了,也娶了一房夫人的,自然了解这种心情。 也就举杯庆贺。 白芷看了一眼顾培楼,他眼睛也是通红的。 这一眼,却落在了赵凤麟眼里,他轻哼一声,便把白芷拉到了身后。 女眷们唯有方氏追了出来。 她明着是担心李如松多喝酒,实际上却悄悄地和李如松说了:“相爷,您不是说想让白神医给诊脉治治五更泄么。” 李如松经她提醒,这才想起,自己来参加这婚宴,本就是有这一层意思在里面。 也不知作为神医的白芷被请到这婚宴上,是何种用意。 他才想到这一层,顾培楼借着酒劲却向大家介绍起白芷来。 “这位白神医,医术高明,京中名气已经远超宝芝堂杨大夫,今日我纳妃之喜,请了白神医来,不为别的,只想请你给我这侧妃诊个脉,看看我顾培楼,是否人丁兴旺。” 这也是婚宴的彩头。 一般会请个大夫,来给新嫁娘诊脉,看看是否真的有什么怀孩子上的不如意。 当然大夫都会说些吉利话。 这种时候,请到的大夫越有名气,则说明新嫁娘越受夫家的重视。 白芷对上了顾培楼的眼睛。 有一瞬间,她发现,那里面哪有什么醉意,竟是一片清明。 他没醉。 这是他认真的。 顾培楼的眼神里,隐约也有一股戏谑。 他就是要看着白芷,在这种境况下,作何反应。 她不是自傲么,他就偏偏要看,扯下她一身傲气时,是否和自己一样的狼狈。 新嫁娘被夹在了中间,终于伸出了一截皓腕。 她原以为白芷是来夺回自己的地位,来这里砸场子,没想到,竟然是端王给自己请来的压轴神医。 这下就好,她松了口气。 白芷眯起了眼睛。 她原以为顾培楼是要自己作为大夫来给玲珑诊脉,没想到,却是给眼前这女子诊。 他当自己是什么? 白芷嘴角露出一丝笑意:“不用诊了,瞧这位陈侧妃的身段,必定子孙满堂。” “只不过,就怕王爷无福消受。” 前半句话一出,都当白芷只是顺嘴说了句吉利话。 但是后半句话出来,顾培楼的脸色,顿时变成了黑色的锅底。 赵凤麟也跟着笑了:“白神医就是调皮,不过,这话怎么说的?芷儿,你也给他们说说。” 他这句芷儿一出口,顾培楼的脸色更黑了。 在座所有人都开始臆想,难道白神医和贤王的关系挺不错么? 李如松倒是从另外一个角度理解了赵凤麟。 他自己的五更泄本就苦于无人能治,若赵凤麟也得了什么隐疾,只怕也会跟自己一样,对白芷另眼相看的。 这一点,他倒是相信赵凤麟的。 他娶了个青楼头牌,不过是老夫少妻,不算惊世骇俗。 若赵凤麟真娶了白芷,只怕,这才叫做惊世骇俗呢。 然而赵凤麟口气中的宠溺,也是不容错认的。 首先听出来的,是顾培楼。 他咬紧牙关,佯装怒道:“怎么?你不敢诊脉?” “你就是不敢诊脉,才扯到我的身上是不是?” “你是不是瞧不起我,这才不肯给我的侧妃诊脉?” “告诉你,白芷,我——你多少银子,都请得起你。” “立刻,马上,给她诊。” “不过是一个给钱就能上的大夫,哈哈,装什么高贵。” 也不知是不是酒精的刺激,顾培楼见到赵凤麟和白芷站在一起的模样,就心头如同火烧一样的疼。 他口不择言,全都化作言语的利剑,射向白芷。 白芷按住了赵凤麟,也就按住了赵凤麟蠢蠢欲动的内力。 “这小子,还真是欠揍。” 他是从牙齿缝里说出的这句森冷的话。 白芷却再次按住了他。 她面色冰冷,缓缓伸出一只手来,然后慢慢地捋了捋衣袖,露出一截雪白粉嫩的手臂来。 众人在这明亮的月色中,都见到了白芷这一截粉嫩的藕臂,都在心中感叹“清辉玉臂寒”不外如是。 然而就在忙着晕陶陶看美人玉臂的时候,只听清脆的啪一声,又是啪一声。 顾培楼的脸上,分明两个手掌印子,五指的痕迹明明白白。 咳咳。 有些地位不到的,都纷纷转过脸去,避嫌,为尊者讳了这一段。 顾培楼没想到白芷真的敢打他。痛是真的痛,这股痛,却比不上心头的那刺痛。 他也是脱口而出的气话。 事情到了这一步,无论是气话,还是真的有气,他又觉得自己心里空落落的,好像少了什么。 到底是什么? 他想要的,还能是什么? 那人远在天边,近在眼前。 到了这一刻,耳边是喜庆的乐声,身边是玉一样的美人,他的眼睛却只能看到她,脑子里也只想着她。 他避无可避,躲无可躲,就连纳妃都阻止不了这种强烈的思绪。 顾培楼终究明白,这就是他命里的死劫,是他生涯的劫数。 白芷。 正是白芷。 只有白芷。 ------题外话------ 太困了,少写一千,周六补上 第一四二章 喜酒(下) 142 这当口,白芷却笑了。 “好,顾培楼,你既然这样逼我,我也就不客气了。” 她从胸口摸出了圣旨:“在座的,李相,贤王,康王,各位都是响当当的人物,还请大家替我瞧瞧,大梁律例,是否有这一条?” 大梁律很薄,一本小册子,被白芷甩到了桌子上。 “第三十八页,第六行,男女和离,有子者,有官位者得。” 这就是大梁的律法。 白芷指了指自己:“不知道我这个检校病儿所的医官,能否算得上有官位者?” 这—— 众人面面相觑,这算是怎么回事? 他们不是来喝喜酒的,为什么偏偏好像陷入了所谓“家庭伦理”之中了? 她在说这些话之前,先把赵凤麟找个借口给支走了。 赵凤麟知道她有事情要解决。 还是随她去了,这女人,若是真的在这种事情上插手,只怕要翻脸无情。 她支走赵凤麟的借口很简单。 “就是突然想吃坊市外的烧饼。” 白芷在赵凤麟面前,第一次透露自己爱吃什么。 赵凤麟嘴上不说,心里有点儿一点点的喜悦难以自制。 到底烈女怕缠郎。 这不还是得霸着,宠着。 他轻轻看了一眼白芷,那眼神格外柔和,白芷总觉得,这是赵凤麟最真实暴露在自己眼前的一面了。 那眼神,柔和的如同丝绸从皮肤上滑过,凉凉的,软软的。 就像是赵凤麟猛然贴上来的冰凉嘴唇。 白芷心头一跳。 怎么突然会想到这个。 白芷把这个画面全部给推了出去。 赵凤麟手指挠了挠她的手心,似乎是写了几个字。 大抵像是小坏虫?之类的。 白芷没心思,她不愿意赵凤麟插手。 赵凤麟必定要抬出两人要大婚的消息来,可是她不想传播这个消息。 至少此刻不愿意。 她怎么可能嫁给赵凤麟? 别的不说,身份上—— 她每个字都有理有据,而且大梁律也的确白纸黑字,写着和离者,有子,子归官位所有。加上圣旨上,的确也写着授命白芷为检校病儿所的医官。 这些话,还都是准确的。 要说,还真是没有一句是错话。 可是,在场的各位有头有脸的人物,都没想到白芷会当堂就提出来。 天寒地洞的,上了一道羊肉汤,却无人喝。 大家都看着这端王府纳侧妃的笑话。 顾培楼眼睛里的所有醉意,都消失了无踪。 就连李如松,也都没想到,会发生这样的事。 理是这个理,但是势却不是这个势。 白芷这个医官,和顾培楼这个王爷兼任的大将军,官位谁高谁低,明眼人不都该能看出来吗? 所有人都在心里这么想着。 这层窗户纸,大家都是知道的,只不过没人戳破罢了。 他们不戳破,那就由自己来戳破:“大家都觉得,我一个小小的医官,怎么可能争得过大将军,是也不是?” 她倒是直接了当。 但是接下来的话,更是*裸:“可是各位,那只是你们自己的想法而已,大梁律上哪一条规定了,两者都有官位,就该归官大的所有?” 这,大梁律也不是什么都能规定呐,女医为官的,白芷还是开天辟地头一遭呢。 而且有些事情是虽然不是明文规定,大家心中都有数该听谁说,这,这也要法律规定? “也就是说,大梁律并没有明文规定,那我想问问,牛秉中牛相可是说过,律为人本?到底还要不要照着大梁律办事了?” 白芷不开口则已,一开口,便是先声夺人,振振有词。 这话也把李如松问住了。 他也不好在公开场合说些什么诋毁牛秉中的话,如今看来,牛秉中提出来的律为人本,可恰恰是为白芷这个有心人做了嫁衣。 据他所知,牛秉中提出律为人本也不过数月时间,意在延用法家思想,强军固国。 然而白芷竟能从这句话中,牵扯到这些,不得不说,眼光之远,布局之深。 可是,牛秉中这话并不是空口白牙,而是落下了字据的。他作为新党领袖,自然刊行一些政论上的著作。 而这本著作,也被白芷拿了出来,丢到了桌子上。 “牛相今日虽没有来,但是作为朝廷命官,新党领袖,说过的话,必定也不能反悔吧?” 牛相虽然没来,牛夫人却是来了。 她本来也是奔着白芷来的,哪里知道会闹这一出,可她不过是个妇道人家,该怎么去替自己的夫君分说? 绝无这个可能。 而且白芷不但有理由拒,这道理还很大。 若要说她不成,要么就得否定大梁律,要么,就得否定新党领袖牛秉中。 这两者,无论如何都是无法否定的。 顾培楼的双眼简直要喷出火来,陈氏要去搀扶他,却被他无情一把推开。 “白芷,你今天肯赏脸过来,原来并不是为了别的,竟然是为了要给添堵。好,好,好!” 他一连说出了三个好字,但也已经是睚眦欲裂。 他还满心地以为,白芷或者会喝醋,会觉得这位侧妃占了自己曾经居住过的府邸,会有什么情感上的波动,对—— 或者从最开始,破罐子破摔,想要纳下侧妃的时候,他最深处的潜意识里,就有这个想法。 他想要看白芷的反应,看她到底对自己是个什么感觉。 可,她竟然毫无所觉。 赵凤麟,她果然还是真的爱上了赵凤麟么。 他没有注意到,自己有生以来,第一次在心里称呼了赵凤麟,而不是皇叔。 顾培楼是怒极,他若是真要为难白芷,也有一万种办法。 但是此际人多口杂,耳目众多,他一时也无法说出什么反驳的话来。 倒是侧妃陈氏喊了句王爷,他才醒过神来。 白芷这是认真的,她是真的要夺走玲珑。 “诸位,作为一个母亲,我实在无法放任端王爷纳了侧妃之后,仍旧将女儿养在王府。” 白芷注意到,侧妃陈氏目不转睛地看着自己,并且还认真地倾听自己的谈话。 这个女子,看来也不是什么简单的人物。 她才这么断定完,陈氏教教弱弱地开了口:“难道王爷的嫡女,皇室的小郡主,不该是养在正妃的手下么。” 不错,彼时并没有做官的母亲,也没有做官的母亲,要和做了更大官的父亲争女儿的事情发生过。 这不是开了先河了么? 但是侧妃陈氏反驳地也不错啊。 李如松点了点头:“不错,王爷的嫡女,自然要养在正妃的手下。” 白芷呵呵笑了一声:“但是王爷并无正妃,在这无正妃的时候,又该当如何?而且陈侧妃,你似乎搞错了一件事。” “什——什么事?”陈侧妃也没想到,自己就因为反驳了一句,就被白芷盯上了。 她眼神锐利,好似直指自己的内心。 “古来之例,大户人家的孩子,都是长在嫡母的手上,嫡母死去,或者是被休,那才会养在继室手里。请问陈侧妃,我作为嫡母,是死了,还是被休了?” 是了,白芷和端王是和离的,和离的文书俱在,就连放婚书,都开给白芷了。 和离和离,双方都是没有任何错的,但是被休就不一样,必须是女方犯了七出中的一条或者几条,才会被休,那才叫身份全无,扫地出门呢。 和离代表白芷还是顾玲珑的嫡母,既然是嫡母,又有了大梁律法的规定,这——好处果然都被白芷占尽了。 被白芷的话噎回来的陈氏乞求地看了一眼顾培楼,顾培楼连个滚字都不稀罕丢给她,不过是皱了眉头,冷冷挥开她过来扶着自己的手。 陈氏被顾培楼的这一皱眉,吓得脸都白了。 而这时候,玲珑也哭哭啼啼地冲破了几个下人的包围,扑到了白芷的身上。 “娘亲,娘亲你来了真的太好了,我不要这个侧妃,她老是凶我。” 人家不过是一个侧妃,怎么可能敢凶你? 大家都在心里说着这句话,但是细想之下,也难以保证侧妃的人品,也有侧妃一路被扶上了正妃的先例的…… “好哇,李相,你接了端王的喜帖,竟也不叫我一声。” 牛夫人这是临场搬来了救兵,牛秉中。 这种先例,又事关牛秉中著作中提到的方针,牛夫人立刻差遣下人,把牛秉中请来了。 实在是一山不容二虎,因为有李如松来了筵席,牛秉中自己就没由来。 这算什么事。 牛秉中来的时候就知道,又是白芷给自己惹的祸。 两人自从玲珑走丢后,白芷上门给牛蜚解了麻药后,就有些不对付。 尤其是如今白芷引经据典,引的还是自己的著作,这不是引火上身么。 但是有一件事,他却不得不给白芷说话。 因为这律为人本的方针,不但是他定下的,而且已经拿到了御前去说事,获得了陛下的大力赞同。 也就是说,他既不能否认大梁律,也不能否认自己的方针。 那么剩下来的唯一一个立场,就是帮着白芷了。 这个女人,还真是好算计啊。 不费一兵一卒,就能请到自己来给她当说客。 还是免费的那种…… 牛秉中心里亏闷,却还是朗声道:“也是苦了这两母女了,我看,由嫡母带这女孩儿,更好。” 他特意咬重了女孩儿两个字,希望顾培楼能够放下略带狰狞的表情,也配合自己说句话。 顾培楼没有反应。 “大将军,冰天雪地,这个冬天,只怕西夏难以熬过啊。” 见到顾培楼没有反应,他就另外换了一种方式来和顾培楼说话。 他的意思是,一旦西夏人的年景不好,就会选择南下烧杀抢掠,尤其是抢掠大梁的过冬物资,金银宝物,更是变本加厉。 所以,不过是一个女儿,顾培楼年富力强,早晚要有自己的子嗣,有了儿子,把一身的武艺行军打仗的韬略全都传给儿子,这才是立身根本。 因为谁也不知道,大梁和西夏,要对峙对少年。 西夏开国百年有余,也没见大梁攻下它。 这两句话,他也是言辞恳切,声情并茂。 好在顾培楼不是傻子,他听懂了。 听得格外清楚明白,就连牛秉中话外的那些意思,都一点不拉下。 是,自从了解到牛党是皇兄一手扶起的势力之后,他就渐渐感觉到了皇兄的变化,那天顾玉楼掏心肝的那番话,对他也不是全无触动,只是他更加下意识选择相信皇兄而已。 但是他自己的这个困局,他当然是了解的。 牛秉中凑近了顾培楼,低声说了几句:“王爷,斗胆说两句,陛下是个心慈手软的,可若是陛下的儿子里,出个汉武这样的人物,您……” 这些话也是牛秉中推心置腹的话。 新党是主战派,和顾培楼自然走得稍微近些…… 牛秉中的意思再清楚不过,现在的陛下是个顾念兄弟情义的,让他掌兵打西夏,可若是下一任的皇帝,是个汉武帝这样的枭雄,只怕就没有了自己立足之地,杀鸡取卵,走狗烹这样的事,只要身在最高位,也都是干得出来的。 “不能让她去告御状,慈不掌兵,你连自己的女儿都抛不下,如何让陛下相信,你会为他的宏图霸业抛弃自己的生命?一旦动了疑心,王爷……” 顾培楼咬紧了牙关:“好,让她走,带上顾玲珑,给我走,走得远远的!” 这番话,也是牛秉中被逼着说出来的。 平日虽然有些走得近,但是这样的话,谁敢说。 只不过此际被逼上了梁山,牛秉中才这样大胆。 顾培楼去请求征战不成,听到顾玉楼那些话,再怎么样,心里总有些疑问。 他赋闲在家多时,沦落到去剿水匪……难道这些,都是什么征兆? 他不愿意去相信,但是身在政局之中,他只能先考虑自身安危。 顾培楼此言一出,捏紧了拳头,背对着白芷,根本不去看她是如何离开。 就连李如松也是呆了一呆。 可惜白芷并不如他的意。 “等过几天,咱们去官府把玲珑过户的文书领了。” 她可真是面面俱到,一点儿不含糊,全都在算计自己。 一个女人能够这么清楚算计一个男人,是不是真的代表,她对自己,真的毫无情意? 顾培楼怒极反笑:“好,明日便去。” 玲珑也不知发生了何等事情,见到顾培楼脸色不好,反而煨在了白芷的怀中,动也不敢动。 这一顿夜宴,不欢而散。 白芷正要离去,李如松的马车正堵在前面。 此时星子满天,已经是夜了很久了,白芷心道,一个烧饼买这么久,赵凤麟也不知道跑哪儿去了。 白芷方要上自家的马车,忽然听到一个柔软的女声隔着一点儿距离喊住了自己:“白神医,不好了,相爷他浑身发疼,方才我就觉得奇怪,怎么就光让牛秉中一个人说,相爷却什么都不肯说话,原来那个时候就开始疼了……” 顾玲珑已经睡在了马车里。 白芷头也不想回,客客气气道:“方夫人,我知你的心意,方才你的使女给我递了纸条,我不是什么游方的郎中,也没有什么包生儿子的神药。你就歇了这份心吧。” 席间方心意早就递了纸条给白芷,恳求她看看李如松的面相,隐晦地暗示她,自己想要子嗣。 然而白芷当时就把纸条塞了回去,只当自己不知道。 方心意也以为她没瞧见那纸条,正纳闷着,此刻听白芷的口气,只怕是已经知道了这回事。 “白神医,您是误会了,不是我让相爷装病的非得让您来瞧,而是……” 她还没说完,白芷轻轻笑了笑:“夫人,您看我还赶着回去安顿女儿,这里就在白虎巷,立时请个御医,不用多会。” 第一四三章 食肆转让 142 白芷说完这话,方夫人便见到白芷离开了。 “罢了,让……让她走。”李如松抚着胸口直叹气:“我,我没事……” 方心意看着李如松,心头也松了口气,方才也不知道是怎么了,突然痛成这样,如今已经回转了过来,她也就放心了。 “还是请个御医来看看吧。” 方心意这么说道。 李如松也不知道怎么就绊了一下,就开始胸口发痛。 难道是因为年纪大了,身体什么的,都不太好使了? 看着方心意年轻洁白的脸庞,他心里倒是有点儿不自在。 然而这种情绪很快就过去了,李如松点了点头。 他闭上眼睛,马车慢慢地行走,方心意怕颠坏了老爷子。 李如松没怎么说话,进了书房,写了一会字之后,才觉得浑身舒畅一些。 想到喜宴上牛秉中和顾培楼几次言语,他心下察觉到有异:“贺儿,把贺儿喊到我书房来。” 李贺翩翩少年人,哪儿是拘在房中的性子,反而是等了很久才过去。 “父亲。” 自从李如松以正妻之礼娶了方心意之后,父子二人的关系一向不太融洽。 但是李如松晚年行事一向飘忽不定,在东南又有极高的名气,被称为文宗。 这次摔倒之后引起的全身疼痛,要大半日才好全,这也让他看到,自己已经是衰朽之年。 和儿孙的意气之争,也不能影响到整个李家。 他看了一眼李贺:“我最后问你,你到底是要科举,还是要走武官之路,这两年,必须给我定性了。” 李贺不说话,脑子里还在想着什么时候再去玲珑医馆转转。 这几日,他常去医馆,但是白芷不在,便由白芷的女弟子给自己搭脉。 那女弟子生的面貌清秀,打扮地十分中性,看久了,总觉得别有韵味。 李贺年纪轻轻,对女色上倒也是十分上手,否则也不会被人抨击为鱼肉乡里的纨绔。 因此见到便出言试探了几句。 哪里知道,这白芷的女弟子,倒是好高的气性,当下便说以后不会再为他诊脉。 原来是白芷定下的规矩,若有哪个男客敢出言不逊,便可以当堂拒客,李贺也就收了心,和她道了个小小的歉,把这事儿给揭过去了。 此时脑子里倒还在想着那个女弟子,柔柔弱弱的样子,可还是真是烈性。 因此李如松的话,他根本就没怎么听进去。 李如松见他这个样子,心里明白,幼子太小,还不定性。 说到底,还没有什么人生目标,前几日方心意也来说有人找她做媒,只不过都推了,怕是他不同意。 知道是知道这个道理,然而李如松心底难免一把火起。 大儿子在经学上并无进益,二儿子只懂得玩弄些古物,只不过小儿子,素来恃才傲物,也是他怕他太过轻狂,一贯打压,这才养成了他纨绔的性子。 说他纨绔,这阵子好似又收敛了不少。 他才张口说了李贺两句,却被李贺反唇相讥:“爹,您一树梨花压海棠,何必来管我如何逍遥?总之我就是不想走仕途,一辈子吃喝玩乐不好么?” 这话说完之后,李如松真是来气,手里的笔杆也在跟着颤抖。 父子两一辈子没红过脸,这一次突然喊来想跟儿子说说心里话,却被气得不轻。 这事过后,晚上李如松都没怎么睡好。 第二天没等天亮起床,李如松感觉到自己的好像哪里不太对劲。 方心意起来描眉时,仔细端详了一会儿李如松。 “老爷,您这是怎么了?” 她把手持铜镜递给李如松。 李如松看了看,自己的眼皮,在不时地往上翻。 这—— 这又是怎么回事? 好端端的…… 这也说不上什么怪病,但是李如松偏偏因为这个,吃不好睡不好,连朝议都没敢去。 几日李如松都没有出现,牛秉中感到奇怪。 就是端王那夜喜宴,李如松便没告了病假。 难道说,这老头子,真的打算放权了? 只不过身体的病假跟丁忧不一样,休息个几天好了就能继续,就算李如松真的打下了,他有无数门生故吏,乃是一党领袖,参不参加朝政,根本是没什么差别。 他却不知道,继自家儿子不太好之后,李如松也是真的病了。 而不是他先前以为的假病,逼着陛下再多把权力向他倾斜一点。 以至于会错了意的牛秉中,一直在暗中骂他老狐狸。 上眼皮一直翻着没多久之后,李如松开始变得十分容易摔跤,有时候左脚绊倒了右脚,也会摔上一跤。 李如松虽然仍旧是笑呵呵的,但是心里却充满了悲哀。 他觉得,这是不久于人世的征兆。 他的悲哀也感染到了方心意。 方心意是极其懂得揣摩枕边人心意的女子,当下一连请了十几个名医。 算上太医一起,都来给李如松会诊。 时下也没有会诊这一说,但方心意就是端着相爷夫人的架子出来,逼着这些人一起诊脉,一起给李如松治病。 可仍旧也没有一副药,能用的稍微好些的。 这下子李如松更加绝望了。 他原本感觉到自己身体健朗,或者还可以多活个十几年,哪里想到这样简单就要去了。 他捏着方心意的手:“没能给你个孩儿,我对你很是歉疚。” 短短几天的功夫,李如松已经瘦成了皮包骨,这其中更大程度是他的绝望,比病魔更加让他恐惧。 方心意一下子就垂泪,明珠一般皎洁的泪珠在下巴上汇集:“相爷,妾身此生得遇一知己,已经是没有遗憾,相爷若有了什么,妾身一根白绫也随了您去。” 方心意在青楼红海沉浮,她才华馥比仙,和李如松两人都有知己之感,而且李如松一介文臣领袖,竟以正妻之礼待她,这是对一个女子最大的尊重。 她没想到会得到这样的尊重,这也是无比的肯定。 方心意此时所说的话,也都是真而又真的。 李如松也感觉到了她的心意,他不再多说什么,只是哀叹了一声,便去挣扎着上朝了。 李如松病了这个消息也很快就在朝野中传开。 李如松是一党领袖,更是文臣之宗,如今他要病倒了,牛党岂非就势如破竹了?如今僵持不下的局面,到底也有个说法了。 牛秉中心内也有一股暗喜,盼了这么久,总算李如松也有了一点儿松动。 他的新政,只怕又要去一层阻碍,不是更加如虎添翼么。 这件事,白芷暂时还不知道,她不是那多管闲事的人,没请到她的头上,天王老子病了,她也懒得管。 尤其是这些达官贵族,他们能够动用的资源太多,等他们无路可走,再想起她,那也就不一定都能起死回生了。 那一夜之后,赵凤麟的烧饼才到。 白芷发现,烧饼还是热呼呼的。 这时候天已经有些泛白了。 她有些奇怪,但毕竟是她支走的赵凤麟,也就收下,夸了一句好吃。 不是她喜欢吃烧饼,只不过随意想了个由头。 然而到手的烧饼竟然是热的这一点让她有了一点儿奇怪。 “怎么?很奇怪这是热的?”赵凤麟看着白芷,脸上勾着一点儿阴测测的笑。 “当时你说的时候,白虎巷我亲自找了一遍,没有什么卖烧饼的,你知道这是我跑哪儿去买的?大半夜,哪里有烧饼?” 他这么一说,白芷倒是更加好奇了,她没开口,赵凤麟挑了挑眉头。 “不好吃?” 白芷摇了摇头,这么说来,这块烧饼的味道好像还真的不是坊间的,坊间没那么脆,馅儿也没那么鲜甜。 好吃,当然是手头的这块好吃。 她不是什么贪吃挑食之人,都觉得这块烧饼更好吃一些。 简简单单,香气质朴,倒是不知不觉,三口两口就吃完了。 赵凤麟见她即便好奇,也不愿意来问自己,哼了一声:“让我尝尝。” 他凑过来的时候,白芷刚好一个低头。 她唇上沾的蜜糖,一下子就被赵凤麟偷了香。 两人唇齿碰撞的时候,赵凤麟一下眯住了眼睛,立刻抽身,反射性抓住了白芷拍过来的手掌:“不错,的确很甜,唇齿留香。” 赵凤麟离开的时候白芷还呆在原地。 她想不通,自己明明已经做好了防备,还是被他猝不及防亲了去。 唇瓣上那种炽烈的气息似乎依然还存在着。 前世里,从未有人用这种方式吻过她。 真心…… 她期待过,赵凤麟又是真心,还是假意,如今也没有*再去探究。只是这烧饼的甜味终究如同一泉活水,滋润了心田。 当然,她也是后来才知,原来这块烧饼,是赵凤麟直闯大内,逼着御厨给自己连夜做的。 这也是后话不提。 为了新开的分院,她又去了一趟那白虎巷的食肆。 白虎巷的食肆外,早就没了什么客流。 原来这家的主人不再给手下尝羊汤的味,并且进行最后一道工序的把关后,羊汤的味道也不太一样,欠缺了一点儿什么,因此也就没什么生意。更有从前手下跟徒的自己取出开了羊汤,用了大量的调味料,使得味道丰富,也红了一时。 大梁的京城,只要你能做好,那就遍地是黄金。 做不好,默默地破败,也许就是唯一的结局。 这食肆生意不太好,但是食肆的主人反而红光满面地迎了出来。 这次陆大公子又屁颠屁颠地跟来了,因为他也是百爪挠心地想要知道,凭什么江南名医治不好的风湿骨痛,到了白芷手中,几贴药就会好。 怎么可能这样神奇? 见到食肆的主人那一刻,陆公子就不得不服了一半了,白芷或许还真有这个能耐。 看来这复诊也没什么必要了。 白芷笑着看了看他的关节,喝了几贴药后,关节上的粗大扭曲似乎真的减轻了不少,就连黑气,也退了不少。 食肆的主人早就把转让的文书都画了押,拱手佩服:“神医,真是神医,我还不信,小人真是有眼无珠。” “但是小人还有一求,想请神医告解,不知道神医为何能够几贴药便治愈我这风湿骨痛?” 白芷点了点头。 “这话说出来倒是浅显,只不过你不通药理,我便把药理给你隐了。你风湿的根子,还在最初学厨艺的时候,这双手受了伤,开了口子,又受了冷水,长年累月的,受伤的湿寒就侵入了骨内。好在你如今在京城,湿寒之气不重,我便给你开了个湿寒下行的方子。” “寒湿这种东西,到了骨子里,就很难引出来,因此我用一些正药温补筋骨,又用了一些引药把湿寒裹挟到了身体下部,到了胃经,再用一些驱寒的药,攻之,便好了许多。” 食肆的主人听懂了大半,陆大公子更不用说,他早就全都听懂了。 他还是有一点想不通:“虽说是这个药理,可你怎么让他不要再吃羊肉,喝羊汤?” 白芷指了指桌子上的残坑,那是上一次,拓跋珍来撒泼鞭子留下的印记:“还记得拓跋珍吗?她因为体内有些寒性的药毒,便会总想着喝羊汤,但是一吃羊肉,喝了羊汤,反而更加变本加厉,身子永远没办法驱邪扶正。这位主人和拓跋珍也是相同的道理。他体内实则有了寒气,但是长年累月地喝羊汤,却并不对路子,反而把寒气给驱赶地离身体的正阳之地越来越远。” 中医认为,身体的正阳之地,就在肠胃之中,有先天的阳和作用。 因则能排出秽物的关系。 “喝羊汤都说驱寒邪,可是,他这样风湿久了的人,反而不能多喝。我这才让他停了这门生意。” 白芷淡淡说完,陆大公子连着那位主人,也有些目瞪口呆。 想不到自己的职业竟然和身体的病冲突,难怪这么多年,吃了这么多药,泡了这么多药酒,都没什么用处。 反而白芷令他停了这份工,他又喝了白芷的药,才好的这样快。 这其中还有一层缘故。 白芷没有说出来,原来有时候他尝的羊汤,都是没有羊肉没有熟透的时候,用现代科学的话来解释,那就好比是火锅,牛羊肉在火锅里不太熟透,含有嘌呤。 嘌呤是风湿骨痛病人最好不要摄入的东西。 所以白芷也不建议他继续每天喝这些汤。 ------题外话------ 明天肯定会更超级多。但是也许比较晚。么么哒。 第一四四章 冲撞了(一更) 144 这话说开了之后,不光是陆公子,就连这食肆的主人,也觉得白芷的用药,尤其精妙。 这方子说来也不是什么好方子。 用的药看起来也是稀松平常,走的,也是差不多的路子。 古中医认为,中医是痹症,就是关节上麻木的,人体营卫失调才是主因,久而久之,因为寒邪入体,脏腑失于濡养,只会越来越重。 白芷的这个方子,就是后世总结的桂枝芍药知母汤。 这个方子,本是张仲景的名方,一般治风湿都是用的这个方子。 按这位食肆主人的口述,他从前那些所看诊的名医开的,大多也是这路药方。 方子都是一样的方子,只不过白芷把这药的分量调整了一下。 这方子算得上是好方子,前世里她有个中医界的朋友,就是用这个方子,结合了后世的靶向疗法的实验理论,在国际上还取得了大奖,这也是后世越来越认识到中医的重要作用的情况下。 而这里的大夫,也同样更懂得从古方里找好药方。 药方是好药方,可也要看病人是怎么个情况。 这几味药,桂枝,芍药,甘草,麻黄,生姜,白术,知母,防风,附子,各有作用。 “你从前喝药,可是感觉苦中带酸的多?” 那主人回忆了一下:“不错,正是这个感觉。我入口便想要吐了。” 白芷点了点头,那她的推测是不错的。 “这是仲景医圣的原方,你的症状,完全符合医书中这痹症的描述,因此你先前去请的名医大夫,都把你当做了这桂枝芍药知母汤的原型,药量也一字未改,全部照搬,可他们却忽略了一点。” “你每日喝的羊汤,他们并不知道。” 实际上他已经是通风和风湿兼而有之,嘌呤的过量摄入,导致这位厨子出身的主人,每况愈下。通风其实也可以用这个方子。 只不过所有的剂量都要调整,这其中,她大大加大了附子,甘草和生姜的量。 附子理气,甘草和生姜一个用来平中,一个大量驱寒。 这也就是为什么无论待的地方是湿寒还干冷,之前吃的药对路但是不对剂量,这样寒气更难以驱除,加上他一贯来喝的羊汤…… “对,这次的药味好像更加甜,总觉得更加地上口。” 食肆的主人这样说道。 也就是几贴药的功夫,剂量对路的话,自然就会好的快点儿。 这家食肆的主人也早就想通了,这下子说开了更是放心白芷,他拿了一张纸出来:“既然不再做这行了,我也不再藏私,这羊肉汤的秘方我也就送给白大夫了。” 他早就决定回到江南养老,毕竟京城久居,自己没有根基,早晚碰到像是拓跋珍这样的人,也怕死无葬身之地。 这里的地皮是自己买的早,那时候价钱还好,如今越来越贵,就转让给了白芷。 白芷也按照市价把银子和这个主人交接了。 那主人一直摇手:“受了白神医的恩惠,我这残病之躯总算松快了几天,还想着回到江南,颐养天年,不受此病所苦,白神医,你来日,定能恩惠一方百姓。” 他倒是说的诚心实意,白芷也感受到了。 她也就没有拒绝。 毕竟这类风湿弊病痛风,还真是的的确确很难治好的。 陆大公子看着白芷和食肆的主人谈话,又见她一出手便是药到病除,甚至还收了一张羊肉汤的方子,心中也是十分诧异。 白芷的这一身本事,越来越神乎其技。 但是他总觉得,这女人越是捉摸不透,就越是吸引人。 陆大公子义务给白芷跑腿,没多少时候就把这铺子给过了明路。 白芷看了下这白虎巷外这家铺子前后里外,占地不大,难得的是密林修竹,装点得极为雅致,后面还有一处小小的院落,看起来十分的安静。这院落也很是讲究,坐北朝南外,还有一个小小的铺面,相当于另外白送了一个小铺子。 只不过原来开的是食肆,这家小铺面并没有使用,用来堆放东西。 白芷拿着羊肉汤的秘方,盘算了一下,天香楼的生意这样好,何不也试着开个药膳馆?对了……她的脑子快速运转,陆大公子终于不好意思地打断了她的思考。 “白神医,我出诊金无算,您就试着跟我回江南,医一个重要的人,算我鞍前马后这么久了,成不成?” 陆大公子自问还没有这样低声下气地求过人。 他满以为白芷会一口拒绝,没想到白芷却认真地打量起他来,用一种叫自己冷飕飕的眼神从头看到脚。 “诊金无算,那是多少?” == 白芷的铺子算是告一段落,但是赵凤麟的头风,时日已经定好了。 为了这件事,她甚至专门去给赵凤麟重新打造了一套称手的手术刀。 这个时代最先进的冶炼技术在军中。 她把这个事情给赵凤麟讲了以后,赵凤麟表示。 兵部的技术不算什么。 并且特意地再多加了一句:“不要胡乱去找别人。” 等到赵凤麟拿着她的图纸回来,并且手上真的带了一套银光闪闪的刀具回来时,白芷难得地亮了眼睛。 若她看得不错,这刀具应该正是用了电解铬的方法制作出来的,外面这一层,闪闪亮亮的,正是吹毛立断的这一层。 古代出土的战国宝剑,后代科学家就发现用了十分先进的电解铬作为镀层,没想到这大梁,也会有同样的技术了。 白芷还真是爱不释手。 前世的用惯了的手术刀都没有给她这样趁手的感觉,一跟头发吹上去,立时断了,而且这手术刀分量也是正好。 也不知道赵凤麟怎么找到这样的匠人,她走访过很多家铁匠铺子,做出来的,都不抵赵凤麟的这一套。 她坚持要把银子给赵凤麟。 赵凤麟抬了抬眉头。 定好的手术日,本来就在明日。 两人就这么定定地站着。 白芷本来面对赵凤麟并没有什么不同的感觉,可是此刻正好抬头见到他的嘴唇。 这男人的唇形优雅,又很薄,果然是适合接吻的那种…… 这种神游的想法让白芷又是吓了一跳,她眼神左右闪避,就是不跟赵凤麟碰到一块。 见到此景此景,赵凤麟一把拉过白芷,将她圈入了怀中,下巴抵着白芷头上的璇儿。 白白嫩嫩的旋儿就在赵凤麟眼前,白芷感觉到他的下巴硬硬的,隐约还有胡渣扎着自己的头皮。 赵凤麟宽厚的胸膛里发出几声低沉的叹息:“芷儿,我问你,你对我,到底还有几分真心?” 白芷没想到赵凤麟突然这样柔情,想到他之前狂暴的怒气,一时也有些怔忪。 这是什么? 她怎么会有这种情绪? 这怀抱竟也有一丝温度熨帖到了胸口一般。 她使劲用内力推开赵凤麟,白芷却发现,内力还是如同泥牛入海一样。 赵凤麟还是放开了她。 “不管怎样,我把所有的信任都交给你了。芷儿,明日午时,我等你。” 赵凤麟还是离开了。 对他来说,能够接受开颅手术,甚至愿意把性命都交给白芷,是第一回。 更是举足轻重的一回。 回顾赵凤麟的人生,还真没有付出全部信任的时候。 年少时挣扎着想要求生往上爬的时候,他不信任自己父皇,不信任抚养自己的皇后,连兄弟手足,都能自相残杀。 可他不是没有信任的人,只不过找不到罢了。 他也上过战场,杀过敌人,能让他交付信任的,也都死在了刀下。 渐渐的,他越来越习惯孤身一人,习惯了冷漠,孤独。 他不是皇帝,可他比皇位上的那个人,更加寂寞。 若不是白芷,他只怕找不到那样契合的感觉,一个人的出现,竟让他有一种生命被点亮的感觉。 有多不容易,只有自己知道。 为什么这么轻易就交付了所有信任。 大约是因为最开始的一见倾心,她对老弱妇孺都这般的爱护,本质上不坏。 后来相处日深,更明白她虽然看着冰冷冷,心却比谁都软。 白芷并不知道赵凤麟是这样的想法。 她还有许多事情要做。 比如安顿顾玲珑,把白虎巷的宅子收拾出来,母女二人带上李妈妈住进去。 李妈妈还是跟着玲珑过来了。 白芷知道,顾玲珑跟着自己,到底还是委屈了她。 她平日锦衣玉食,跟着自己,却没什么享用。 然则,顾玲珑却看起来快乐一些。 只因在白芷这里,两人经常一起玩乐,玲珑医馆周围的一些人家,也跟白芷交好的,其中有个姓段的人家,家里也有几个小女孩,正好和顾玲珑同岁。 顾玲珑来到玲珑医馆没几天,就已经和段家的小女孩玩了好多天。 跟同龄的孩子在一起玩,白芷发现顾玲珑也变得爱笑多了,脾气也不再跟端王府里一样骄纵,老是要变脸哭闹。 性格也开朗了。因为这姓段的人家家境还算殷实,曾经来玲珑医馆问过几次诊,因为白芷也算是药到病除,两家倒是来往地勤快些。 白芷没什么名气的时候,段家也会在时节送些东西来,或者送些自家田庄上的米来。 这一天不知道怎么回事,竟是惹了麻烦。 段家也是做的米行生意,自家在京城外面有一些米田,都是种着胭脂稻之类的新品稻米的,若是种的好了,能够上贡,也就有了更大的保障。 天气渐冷,这米收了上来得去验看,便把几个小女孩儿托到了白芷这里。 白芷因为在撰写温病类的书籍,也同时在给张天师整理一些静脉注射的小提示。 所以就歇了一些生意。 再加上过几日便要去朝廷任职,成为大梁或者是这个世界上第一个女医官,白芷也就没有诊多少的客人。 天这么冷,穷苦的百姓,她倒是让甄柔自己想个好法子,填饱医馆周围百姓的肚子,让他们不会伤胃,又不会花销太大的法子来。 甄柔应了,跟绣儿二人便忙起来,哑巴也要帮忙。 白芷没告诉他们,今日午时要去给赵凤麟开颅的事情。 她认认真真地写着字,心里满是前日赵凤麟语气里的叹息。 他在叹息什么。 他这样的人,什么都拥有,为什么叹息声里,竟然有一种失落,和——落寞? 这的的确确是一种落寞,错不了的。 前世里的自己,最是了解这样的落寞。 不是无人陪伴,而是无人可以托付一片真心的落寞。 手腕一抖,一滴墨汁落下来。 墨汁晕染在带着微黄的宣纸上,如同什么除不掉的杂质一样的。 这时候突然传来哐当的一声,李妈妈轻叫了一声,白芷忙把手头的纸笔推开。 这段家的几个女孩子都是充作男孩子养的,李妈妈拿了个皮球给她们踢着玩,还是顾玲珑束手束脚的,还是段家的老大教了顾玲珑踢蹴鞠。 这是个皮球,但是用来踢蹴鞠,更有弹性,因此被顾玲珑一个使劲就踢到了墙外去了。 墙的隔壁就是白家。 两家泾渭分明,白芷除了接待一下白崇仁,也不多理其他的白家人。 尤其是白家那个白礼同,她总觉得他一双眼睛,总是阴毒的很,看了就心里不舒服。 想到王氏心里不知道怎么恨自己,还有自己那个所谓的嫡姐白若,现在看着一切正常了,但是那目空一切,全不把旁人当是个人的态度,总觉得又像是换了一个人的。 总之这个娘家,白芷是很不舒服的。 尤其最近白嵩这个大家长似乎犯了什么大病,总是一直咳嗽咳嗽,那咳嗽声能传到自己的屋子里来。 饶是病成这样,白芷也没听到自己的爹说些什么要请自己过去治病的话,白芷曾见他满脸的难色,终究还是什么都没说,大约是猜到了白礼同和王氏,白若,私下里根本是不信自己的。 估计是在白崇仁面前说些了什么,使得他很为难。 白芷刚走过去,想要拉开玲珑,却听到隔壁传来一声王氏的尖叫:“隔壁的小兔崽子,是谁给你狗胆,竟踢破了我家新买的琉璃镜?知不知道要多少银子?” 这一声尖叫之后,还伴随着王氏的惊天叫骂声。 看来两家的平静,是她忍了很久的结果。 如今一件小事,就让王氏再也坐不住了。 王氏也想不到,白芷竟然真的能够夺回顾玲珑。 可——夺回了顾玲珑之后,岂不就代表着,白芷彻底没用了么? 本来还指望着端王爷对白芷有旧情,可是她竟然去和端王爷撕破了脸,把孩子都要回了来了。 这——这样的人,除了有一身医术,还有什么大用么? 想到接到圣旨之后,白芷那趾高气昂的样子,王氏就觉得心里翻江倒海地难受。 呸,这贱人养的贱种,竟也配接圣旨。 不过,检校病儿所,那是什么东西? 王氏又想大笑,等到入了冬二月,皇室开始选秀,她的女儿,一定能够一鸣惊人,一飞冲天。 这样想着,王氏又有了新的想法,她能够断定,方才那个球,必定是那个小小贱种的。 既然不再由端王养在名下,那证明那个顾玲珑,也不过是个小贱种而已。 对面没有动静,王氏忍不住冲到了隔壁门口,开始叉腰大骂。 她在这条街上,早就成了无人敢惹的泼妇,尤其是她自从支起门面做小生意以来,更是把这份泼辣发挥到了极致。 因此她想到白芷无人可依靠,那所谓立了大功的后果也不过是个检校病儿所的破医官,更是没什么好怕的,指着白芷玲珑医馆上一只乱飞的雀儿,指桑骂槐道:“好一只小猢狲,你无处可去,便来到这里给我拉尿屙屎的,不是人的东西,哪颗树倒了你哪儿不能去?” 白芷阴着脸,打开了医馆的大门。 天已经有些暗了,天上飘起了星星点点的雪花,午时快要到了,白芷本来是打算到王氏那里去赔钱了,便随即回来。 可王氏到底不是沉得住气的人,她先来骂一通,白芷便没有了那心气去赔钱。 她冷冷地盯着王氏有大半晌。 王氏也不甘示弱地瞪回去,两人之间早就撕破了温情的面纱,然而在白芷看来,王氏可真是外强中干。 没等白芷开口,王氏先败下阵来,白芷的眼神冰冷无情,只把王氏看到了骨子里,这样的眼神,可不是王氏能够承受的。 王氏纵使败下阵来,也是理直气壮的:“赔,给我赔。我这是宋地运过来的新式琉璃镜,多少钱一块你知道么?你那些诊金都不够赔的。” 她手里握着的,就是被打碎的琉璃镜。 这琉璃镜,也本就是在院子中晾了,听说吃了露水几夜会更加晶莹剔透。 这镜子是王氏掏了自己的私房钱,花了五十两银子从据说是宋地过来的人那里买来的。 她是想着给白若攒陪嫁了,自从打老爷子那里探到了口风,说是白若有希望能够进宫成为秀女,还能有希望再往上走,王氏就想着给白若攒点儿东西,在宫里也好体面一点儿。 这才花了大本钱买了这个琉璃镜子。 她也是听有头有脸的人家里的几个奴仆,常来自家的羊肉馆子里吃喝的时候,说起过这种新琉璃的事。 和原来的琉璃不同,宋地的新式琉璃,更加晶莹透明,光可鉴人,听说只有宋地有出产,别的地方竟是买不到。 王氏当下就动了这个心。 白崇仁自从官复原职之后,便要王氏停了这羊肉馆子的生意,哪里想到王氏根本就不同意。 在她看来,她如今的日子可是有滋有味的了。 而且这份生意,带给她的,除了体面,还有一些银子,更让她在白家有了不一样的底气。 她怎么可能去关了羊肉馆呢。 若不是羊肉馆的客人跟她说起来,她也不会知道世上有琉璃镜这样的好物事。 见到白芷怎么都不开口,王氏更是恨得毒了:“你怎么不肯说话,怎么?自己的女儿做的错事,就不敢吱声了?” 白芷终于开了口,她话里冷冷淡淡,只不过手里的银针还在闪着光:“不知道你方才在骂谁是猢狲,我倒想再听听看。” 手里的五根银针转瞬之间,便扎入了王氏的嘴的四周,还有两家上的三个穴位上。 王氏根本就不知道,什么时候白氏突然练成了这样的好武功,手里的银针竟然能够直接扎到了穴位上。 殊不知这是白芷日夜苦练的功夫。 她想来想去,这也是自己能够保命的玩意,这才练得十分勤快。 也是受了上次用筷子砸拓跋珍的穴位的启发,这才突发奇想这样练。 这么说来,学医的人学武,的确很有些优势。 因为练习过,白芷出手是快狠准,赵凤麟只怕认穴的功夫都不及白芷,尤其是白芷对于人体的穴位认知,这几根银针扎下去,王氏只觉得嘴周围一阵酥酥麻麻,根本就没有察觉。 等到发现过来,整个人都快要懵了,两只手连自己的嘴都不敢摸,手里的破了一大半的琉璃镜台,也是掉在了地上,再次碎成了几瓣。 “你,你使得什么?我——” 她才说了几句,嘴唇竟然动不了了,上下两瓣嘴唇碰在一起就说不出的麻,连带着两腮也开始麻麻痒痒。 “李妈妈,给我拿几片香叶子来,塞到这女人的嘴里。她的嘴,太脏了!” 王氏才站在这里,便发现李妈妈要过来揪住自己的头发,她纵然说不出话来,但是一身蛮横的力气还在,便想要抓住李妈妈的胳膊,扭打起来。 白芷却一把抓住了王氏的手臂,将她扭了开去,王氏发现,白芷的手指就像铁一样地钳住了自己的胳膊,她根本动弹不得。 这几片香叶子也塞到了自己嘴里。 什么香叶子,竟还带着霉味。 王氏不免吐了一会,她大哭起来,雪下的大了,竟也有人朝这里看过来。 可惜这里的人都知道王氏的恶名,都不再前去帮她说话。 可怜王氏一张颠倒黑白的嘴,根本说不出污蔑白芷的话来。 白芷走到她的面前,雪花沾湿了她的芙蓉缎面鞋,王氏恨恨地瞪住了白芷,怨毒的眼光,挥之不去。 对白芷不管用。 她看了眼王氏手里的那个破琉璃镜,哼了一声:“好心告诉你,你这是仿造的琉璃,绝不是宋地的真货,最多也就十两银子,我也不回欠你。这是十三两,另外三两,就算是送给你看大夫的诊金。” 门吱呀关上,白芷看了一眼顾玲珑:“你也太不小心了。隔壁是什么人,你小心点儿,不要到他们那里去。” 她自己是不怕,就怕王氏把手伸到玲珑身上来。 不过这玲珑医馆,倒也不是王氏可以出入的地方。 白芷交代了李妈妈一些事情,便让医馆的人都围着这几个小丫头转,她却要掐着点儿赶到赵凤麟那里去了。 午时。 什么好时候么,非得要约在午时。 斩首才定在午时呢。 白芷心里腹诽了一番,准备好那些刀具和所有的药物,便要准备出发,临行前,想了想,还是没有叫上甄柔。 马车方要走,李妈妈跑了出来:“王妃,不好了,段家的小女儿脸色发黄,嘴唇也一片白色,这是——您是大夫,快来看看吧。” 这李妈妈这么说着,白芷看了看天色,衡量再三,终是下了马车。 心里有点儿沉重。 总觉得带了一丝愧疚。 如果要去医治段家的小女儿,那么赵凤麟的开颅手术,肯定是赶不及的。 他只怕——正在等着自己呢。 让病人等,不是白芷的风格。 ------题外话------ 十二点前应该还有一更。字数大约也是六千字,大家不爱等可以攒着明天看。么么哒。 第一四五章 晚了 145 终究白芷还是先救急。 一旦她做了这个决定,速度就变得快了起来。 她迅速地下了马车,走到了院中,查看段家小女儿的情况。 段家的小女儿,实际上是段家最宝贝的一个,因为段家的两个儿媳妇,大儿媳妇生了一个女儿,二儿媳妇,也还是生了两个女儿,到最后,这个小女儿被充作男孩子养,剩下的两个也跟着一起充作男孩子养了。 实际上段家是指望着这个最小的丫头招婿入赘的。 段家子嗣艰难,当然不能让这个小丫头在玲珑医馆出事,再加上白芷素来也对段家的这几个小丫头比较喜爱。 再加上她们常来给玲珑作伴。 这个时候了,她先吩咐绣儿:“去段家喊人,段大娘子只怕也在米铺帮忙,你这就去喊段大娘子。” 像段家这样家底并不殷实的人家,也没几个用人什么的。 绣儿去喊段大娘子的时候,白芷便瞧了瞧这个三丫头的脸色,发黄,而且身上还一阵阵的寒热着,方才吃下去的热的白糖糕也吐了。 白芷看了一阵子的孩子,因为孩子太小,也没先上针灸,不过是先把了脉。 看起来,这像是沉珂。 小小的孩子,看起来格外难受,顾玲珑也起了怜惜的心,一直在叫着三丫三丫。 白芷让顾玲珑给自己打水用毛巾给三丫擦脸,玲珑忙进忙出的,显得十分地忙碌。 李妈妈在边上要自己来,让玲珑放手,她偏偏不乐意。 白芷就说:“随她吧。” 这也是她自己的小伙伴,就让她帮点儿忙吧。 因为段家大娘子还没来,白芷尚不能乱用药。 这时候她心头总是无意略过赵凤麟的影子。 让他空等,本来就不是自己原来的意思,没由来的那丝歉疚感,就如同魔音入脑一般,时不时地,一直在脑子里钻着。 小丫头一直在叫娘,白芷便让段家其他的两个丫头围着她,给她擦汗。 段家大娘子总算赶过来了。 饶是天气下了大雪,她脸上还全都是汗水。 可见这种急切的程度。 段家的大娘子和二娘子虽然都是妯娌,但是却亲如姐妹,因此二娘子的小女儿病了,她比谁都着急:“这可如何是好,好不容易养到了四岁,算命的说她十岁前周劫有点儿大,要遇上贵人才成哪。” 她看了看白芷:“对,差点儿忘了,白芷你就是的大夫。” 她一边絮叨,一边去查看三丫头的脸色:“这孩子是打定了主意要招赘的,因此我们全家都爱的多了,只是前一阵子老是不对劲,爱吃的炸糕,*,都不肯吃了,人还越来越瘦,后来请了几个小儿医看了,吃了药,看起来好了不少,不知道今日怎么就又发病了。” 白芷想了想,刚要说话,段家二娘子也过来了,她一脸急切,后面跟着段家的二郎,一张国字脸,看着人颇为方正。 总算,正经的父母来了。 大娘带着自己的女儿回去了,二娘子也就眼含泪珠地看着自己的三丫头:“这孩子好不容易得的,先前有个小儿医,说是该这么治,一下子就治好了,我这才放心了,这可怎么好啊……” 她性子比大娘还要绵软一些,亏得段二郎在一边。 白芷想了一下:“上次的大夫,开的是什么路子的药?” 她倒是有点儿想法,但是越是小孩子,越是得守慎一些。 段二郎想了想,还是回答了,他还没说几句,三丫头却开始吐得更加厉害了,段家二娘子从胸口掏出一个绣袋来,推到了白芷面前,脸上全是泪光,恨不得替孩子受罪:“这孩子是我三十岁养的,这是我们二郎这里的全部银子,白芷,你就救救她。” 白芷看了一眼她那绣袋,都是朴素的绣线,没有掺杂金银的颜色,甚至都有些开始泛黄了,白芷便将这一个绣袋推了回去:“不用太担心,我自然会尽力的。” “快些告诉我,你们曾在哪里找的大夫,是吃的什么药?” 这两个问题最为关键。 段二郎也是心急如焚,却知道这时候是急不得的。 便继续说道:“病了是在我内子娘家的镇子上,找的大夫看过几次,吃过牛黄丸,还有麝香丸,还有干葛散,当时吃完也是吐了。但是吐了几天,便不再吐,就是病仄仄的,入了冬,看起来又大好了,我们才放心。” 白芷点了点头:“那应该是无事的。” 小孩子身体总体是旺盛的,病气一般也会得到抑制,但那也都是暂时的。 她还是叹了口气:“现在要泻下。吃点儿白饼子,把胃里的糟粕积滞都给泄掉,还要补脾,最好再用点儿消积丸。” 段二郎听了白芷这话,倒也是明白了过来。 白饼子含有巴豆,同样的,消积丸也是磨胃的东西,他不太能确定:“孩子也太瘦弱了,能服用消积丸吗?” 白芷并没有丝毫不耐。 “人的脾胃病了,那就会更加瘦弱,你若是不把这些积滞给除了,人又怎么能健壮起来?” 段二郎和二娘商量了一阵,终于还是选择了相信白芷。 白芷立时开了简单的调养方子。 “泻下的时候会比较难受,但是也要撑过去,我把补脾胃的药,放在泻下的七天之后开,到时候配合吃点儿软和的食物,消积丸也是要配合用,她的脾胃虚弱,一时间吃东西,不带上消积丸,更加没办法生化食物。” 白芷开了方子便跟要跟段二郎告辞。 她急匆匆的,段家的也猜到她有急事。 如今白芷早就成了京城神医,能这样把自己这些老街坊以礼相待,并不骄傲,已经是十分难得的了。 现在已经是晚了半个时辰了。 马车刚刚开始走起,天上却忽然卷起了鹅毛大雪,整个天空变地如同黑夜一般。 不知为何。 白芷心头还是有一股烦躁的。 这种情绪上的不能自控已经多时不曾出现,她想,大约还真是这股愧疚感,太过强烈了。 她早就打定了主意要耍他一回。 偏偏赵凤麟毫无偏私地信任自己。 再加上两人大夫和病人的关系,实在是…… 那情绪挥之不去。 赵凤麟的小汤山别宫里,也已经覆盖了一层浅浅的初雪,白芷只觉得这地方忽然好像冷了许多。 她没问时辰,本就晚了半个时辰,如今加上这一路的雪,马车走得慢,到这里都已近黄昏。只不过天色这样黑,竟也看不出是黄昏,反而极像是黑夜。 小汤山别宫里,赵凤麟约定的,就是在最高的望海楼中。 京城并没有海,白芷也不知道,为什么一座小楼会叫望海楼。 白芷推开了楼门,慢慢地走进去,四周用厚厚的帷帐和毛毡遮盖了起来,连窗户上,都遮了毛毡,因此在这特别寒冷的雪天里,吹不近什么风,同时却也是连光都透不进来。 她只能慢慢地走着,喊了一声赵凤麟。 却无人答应。 突然,一阵微风扫过,白芷感觉到自己的双臂被人抓住,然后整个人就被压在了墙角。 黑暗中,她能听到来人急急的喘息。 是赵凤麟。 “白芷,你可真是能耐。”赵凤麟的声音很粗粝,好像十几块大石头在地上刮着走过发出的声音。 他身上的温度很高,甚至还无意识地散发出大量的内力,导致白芷有点儿无法动弹。 接着就是疯了一样地亲吻这白芷,然后另外一只手,就这么从衣领里伸进去。 就在他触摸领口里的那一抹柔腻前,白芷却轻轻笑了:“赵凤麟,我知道你在想什么,不错,你在我心里,的确并没有那样重要,可是——难道最开始提议假婚的,不是你?” “白芷,好一个白芷!” 他等了她多久,忍住所有的想法,不去找她,就是想知道,她到底能拖到什么时候才来。 赵凤麟起了身,他眼角还有一点儿红色的血丝,似乎是用尽了力气,才压制下去那股疯狂。 此刻夜明珠也被他揭下了罩住的那层纱,室内显示出的朦胧光亮,赵凤麟眼神里布满了阴沉,他看着白芷那副模样,阴沉却骤然散去,他慢慢笑了起来。 一只手挑住了白芷散下的长发。 另一只手则抚上了白芷的脸颊:“择日不如撞日,一直在说大婚大婚,我看,不如就今日,随我在这里,拜了天地如何?” 白芷摸了摸身后的行医箱:“今日不是来给你做开颅手术的么?” 赵凤麟的注视不变的热烈:“你不是说过,这种手术无人敢做,若是我死了,那些大婚的什么话,岂不都是空话?” 他紧紧盯住了白芷的眼睛,丝毫不放过她的任何一个细微的神色变动。 对,白芷的确有过这种想法。 可是此时赵凤麟的手就这么抵在了自己的动脉处,白芷觉得,这也是赵凤麟的一种威胁。 她如果真的敢说出自己的真实想法,不知道赵凤麟会不会真的捏断了她的脖子。 “不要怀疑,方才我等你的时候,的确想过捏了你的脖子。” “不过,我现在改变主意了。” 赵凤麟一个字,一个字地往外蹦:“我现在更乐意看到,你给自己的夫君做手术的时候,手会不会抖。” 医人不自医,一个大夫为什么无法医治自己最亲近的人,感情上太过重要,心理上过不了这个坎。这也就是白芷为什么在前世诊不出玲珑的病来的关系。 赵凤麟的话有道理,尤其是,他一旦在把着自己的命脉,说这话的时候。这话更加显得有道理。 第一四六章 手术 146 两人僵持不下,白芷是处于下风的。 她能够理解赵凤麟的心情,但是被人这样若有似无地搔刮着脖子上的痒痒肉,还若有似无的挑逗的时候,白芷再怎么冷若冰霜,也是有点儿反应的。 她很歪身笑过去。 赵凤麟的怒气已经过去,男上女下的姿势,却着实很尴尬。 白芷一字一句地回答他的问题:“你说想要看我手抖不抖,很简单,让我真的动刀子试试不就成了?” 赵凤麟眼睛里有两簇火苗在跳动,他一字一句很是清晰:“白芷,你知不知道,我为什么这样相信你?” 她当然不知道。 “难道因为你是个大夫?不,一个大夫无法让我自己的性命交给她。” 然而白芷对这个并无任何兴趣,她只不过假装很认真地在听。 “难道是因为你爱上我了?” 白芷故意说得这样肉麻,又是很轻松的模样。 赵凤麟却并不否认,就这么淡淡地望着白芷。 “你那点儿小心思,真以为我不知道么?” 白芷呵呵笑了一声,岔开话题:“我带了所有工具,你到底要不要把动这个开颅手术?” 赵凤麟起身吸了口气。 所谓牡丹花下死做鬼也风流,赵凤麟倒也是头一回体验这种心理感受。 白芷打量了一下四周。 这地方,赵凤麟倒是按照标准,特地打造了。 首先是没有其他的所有东西,而且还有一展无影灯。 这盏灯倒是很难做,白芷还是上次从方氏给的烛火倒照,找到了灵感。 也用这样大展的灯笼,里面塞了无数的蜡烛火。 说实话,倒也勉强能够做到没多少影子。 这种艰苦的条件里,赵凤麟在自己的手下,大约是百分之五十不成功的机会。 如果没有内力逼退血液的办法,这不成功的几率,只怕要更加提高。 赵凤麟既然做了决定,那白芷自然也是要迎难而上。 七杀和九灭,只进来了一个七杀小道士。 “白大夫,我的内力更加控制自如,至于那个小和尚,就没那么好了。”他自己这么说道,白芷也是颇为好笑,刚想要让他做点儿示范看看到底怎么样了。 七杀小道士还没等白芷开口,立时就把手腕上割开了一个口子,另一只手则逼出内力,伤口上果然没有血液流出。 白芷见到他如此轻松,似乎能坚持很久的样子,也就放了心:“待会听我的口令,与我配合。” 只是七杀再如何镇定,终究是一个小孩子。 她能够看见七杀的手,似乎也有一丝的颤抖。 白芷苦思多日,到底没有想出万全之策。 但是赵凤麟的这个手术,却已经是非动不可了。 她看着赵凤麟,再次重复了一次:“因为是动的脑部手术,然则脑子的这个地方最是脆弱,说不定动的不好,躺在床上再也起不来的也有。” 那些麻沸散,不就是能够迷得人头脑发昏,一直躺在床上么。 这些道理,说出来,赵凤麟仍然是点头要坚持动手术的。 白芷心里倒是想到了一层,赵凤麟绝不会容许自己身体里有什么不可控的因素,就像是一个定时炸弹一样,何时爆破都不知道。这也许就是为什么赵凤麟这样想要开颅取出这使得自己得头风的东西。 她也只不过是推测。 开颅手术实施地并不是很顺利。 首先,当赵凤麟听说白芷要给自己剃出一部分的光头的时候,他就皱了眉头。 “你是故意的?” 白芷千思万想,怎么都没想到,自己说来说去手术的危害危险,赵凤麟是全盘都担下来了,但是说到要给他剃个光头,他就不乐意了。 七杀小道士也在边上跳了脚:“不可能,凤主怎么可能剃度?我三清输给那佛门子弟,威严何在?不成不成。” “这怎么可能是剃度呢?不过是把头发稍微割下一点儿,让我能够……” 她还没说完,七杀小道士更是跳脚:“不,凤主,这是最初的约定,您不可选择任何方式,皈依任何一派,便是为了治病,也不能有这样象征的行为,是也不是?” 这开颅手术第一关,竟然是毁在了一个头发上。 身体发肤受之父母,诚不我欺,可是没想到这赵凤麟竟为了别样的原因抗拒这个。 白芷冷笑一声:“好,那等你想好了我再过来。” 她也懒得再和赵凤麟瞎扯,当堂便要离开,哪里知道赵凤麟一把拉住了白芷:“做,必须做。” 这个手术不是一天两天就能做的。 先在这个楼里把赵凤麟的头发给剃了一点儿。 他眼神仍旧深邃着,看着落下的几缕头发,终究还是叹了口气,接着七杀也捏了捏拳头,但也不再说什么话了。 两人似乎趁着白芷不注意达成了什么协定。 白芷深吸一口气,让赵凤麟服下了麻沸散。 这麻沸散,也是白芷经过改良的。 药性不会太强,但是又不能太弱,算来算去,也就只有一个时辰的时间。 也就是说,白芷必须在一个时辰内,完成这个开颅手术。 赵凤麟喝了麻沸散,人是睡过去了,但是白芷总感觉到他内力仍旧在皮肤下隐隐的流动着。 她咬了咬牙,再次用内力内视了一下。 活泼泼的内力相互交融起来,身体里像是浸泡在了暖流之中。 果然,内力流通到了他的右脑,便真的好似卡住了一般,又好像有什么东西挡住了内力的前行。 这办法就像是x光一样,应该是错不了的。 “七杀,帮我用内力止血,当心,只要有一点差池,空气细菌进入他的脑部,就会……” 白芷说了几句,自己也是浑身湿透。 为什么选择这么冷的天动手术,也有白芷自己的考虑。 天一旦冷凉,身体的血液循环就没有那么快,用中医的话说,已经是进入了冬藏的状态。 开颅手术一旦开始,就需要动作非常快地结束掉。 她也已经能够确认赵凤麟的症结,就在右脑。 七杀的也一直在让赵凤麟的伤口止住血,这也使得白芷的手术顺利许多。 她想的办法很简单,那就是速战速决,越是这样,就反而能够提升这场手术的成功率。 白芷的手,是左右手力量完全一样的,也就是说,生活中,她会尽量左右手都去使用,这个习惯,一直延续到了现在。 外科手术就是这样精密,但凡有一点儿颤抖,都会失之毫厘谬以千里,尤其是脑部,一丝一毫的小动作,都会被无限放大。 所以在脑外科,也的确流传着中医的说法。 那就是医者不自医。 再好的大夫,治不了自己的病不说,跟自己关系亲密的所有人,都没办法给动手术,首先从心情上就没办法变得平静,手指一点点的颤抖,就会让自己最亲近的人陷落地狱,一般不成文的规定,外科大夫不给自己最亲近的人动手术。 赵凤麟是不知道这一点。他若是知道了这一点,大约也就更加知道,原来自己对他是毫无感觉了。 她的确是想的很好的,但是手指却开始微微颤抖了起来。 她压制着心境,尽量不去想赵凤麟如果真的死了,到底是个什么结果。 赵凤麟右脑处,的确有一个小小的黑瘤。 奇怪的样子,如果把这个切了…… 白芷手起刀落,讲究一个快字。 这个时候,七杀的内力,也快要用完了。 门外忽然传来一声九灭小和尚的叫声:“不好了。” 这声音高亢急躁,白芷也知道大约真的有什么事情,手指的一点点儿颤抖,就没怎么收住。 这是她头一次在手术台上发生手指颤抖的情况。 预设地再好,出一个意外,那就是失责。 尤其是她在切除黑瘤的时候。 白芷深呼吸一口,尽量让自己再次冷静下来:“七杀,你去跟九灭说,天大的事情让他给顶着,不要影响我做手术。” 她一边吩咐一边快速地让自己的手保持左右的匀速和匀力,切割掉整个黑瘤。 九灭出去了。 这时候白芷只需要缝合伤口。 门外两个小孩子的声音却都不再听见了。 反而是一个微微沧桑的女子声音,传到了楼中。 白芷分神听到这个声音,大约有四十上下的女人,是谁? 不过她没有猜测多久,这女子很快就带着怒气说道:“还不快放哀家进去。” 满天下,能够在大梁自称哀家的,也就只有一个凌太后了。 凌太后怎么会来了? 好在这个楼是赵凤麟的地盘,作为手术室,它应该是加固的吧? 凌太后暂时进不来。 哪里知道太后在外面说道:“白芷,你在里面做些什么?你这是想要谋杀皇亲是不是?” “卫兵,给哀家把门破开。” 到底只不过是赵凤麟的一个小楼,禁得起破城的器械来冲撞吗? 白芷只觉得地动山摇,而赵凤麟依旧紧闭着眼睛,头上的线,还差一点,一点点,就是那么一点点。 心底苦笑了一声,她还是做不到,就这么抛下一个没有缝完线的病人逃离…… 这是职业操守。 前世再怎么倾轧,还是次次都能对得住自己的医生二字。 白芷苦笑着看了一眼赵凤麟,贤王大人,这次可被你害惨了。 明明等过了这次开颅手术,便可以去检校病儿所上任了。 不,她必须拖延,如果太后撞进来,见到她给赵凤麟在脑子上缝针,血肉模糊的样子,她必定成为这世界唯一的一个异端,被打落抹杀。 “太后,你别多想,贤王大人只不过是在接受我的治疗,他如今正在针灸,不好开口。” 凌太后立时厉声道:“他不过是头风,为什么会针灸到不好开口?你针灸了什么穴位?怎么可能开不了口?” 白芷只能尽量有理有据地瞎掰。 这个凌太后听起来也是学过医术的,白芷头上的汗,一滴滴地滴落在了赵凤麟的衣袍上。 衣袍上,甚至带着一点点的血迹。 还差一点,三厘米的缝合。 到底还是白芷,她立刻说出了几个穴位:“风府,曲池,还有盈香,这几个穴位,刺得多几分就会说不出几句话来,只怕太后没有一起针灸过。” 这话委实不假,凌家的医术也算是积淀深厚,饶是凌太后自己没有亲自扎过这几个穴位,但也大概知道会出现什么后果。 撞门的动作似乎停顿了一会,天摇地动的感觉也消失了。 白芷手上的速度被逼了出来。 难怪有笑话说,外科大夫可以改行做魔术师的,她的速度,也快要接近极限了。 太后的声音再次传来:“不对,被你绕进去了,针灸就针灸,这几个道童和尚也不会死命拦我的驾。” 她再度令下,再撞了几下后,整栋楼的大门全部轰然倒塌。 凌太后带着一行人,疾言厉色,奔着二楼而去。 第一四七章 醒了 147 时间正好。 凌太后带来的人将门推开的时候,白芷正好缝掉最后一根线,并且将赵凤麟所有的血渍擦拭干净后,她将赵凤麟带上了一个小小的帽子。 他脸色苍白,眼睛紧紧闭着。 白芷摸了摸他的手,有点儿冰凉,麻沸散的药效,还得一会才过去。 也就是说,赵凤麟暂时不会清醒。 而凌太后就这么带着人毫无预兆地冲到了白芷的眼前。 白芷第一次见到这位传说中大梁第一位宫廷医女的长相。 额头光洁,没有丝毫的皱纹,眉眼之间都是平和,看起来就像是一位和气的阔家太太。 然而此时这一位看似和气的太后,却充满了冷厉。 这种气势,白芷再明白不过,就是高居上位者具有的最凌厉的神情。 所谓不怒自威。 她想不到,自己还未上任,便已经得到了凌太后的关注。 捏着赵凤麟的手,微微有一点儿冷汗。 不过她倒并不怕什么。 太后的脸色,看起来可不那么健康。 尤其是当她扫向赵凤麟,见到赵凤麟紧闭双眼躺在床上的脸色,似乎有一瞬间的惨白。 “贤王他,到底被你用何种手段医治?他如今是吉是凶,到底是怎么个说法?” 凌太后站在白芷身前,细细地观察着赵凤麟的神色。 想要上前揭开赵凤麟的被子,却被白芷开口打断。 “华佗神术,剖开头颅,治好了曹操的头风,这事儿,不知道太后信也不信?” 这种听起来是野史的事,白芷本是做好了凌太后不会信的打算的。 然而她注意观察着凌太后的脸色,她眉毛有微微的抖动。 即便是不信,她心底还是震惊的。 白芷即刻便推导出了这个论断,她甚至注意到,凌太后的手缩住了,不再往前伸了。 嘴里甚至喃喃了一句:“不可能,怎么可能……这是……” 白芷想趁热打铁,哪知道凌太后转头过来:“你是如何获得这种超神之医术?” 这话问的又快又急,白芷却想也不想,立刻答道:“这乃是我家母遗物中来,到底如何,若太后感兴趣,事后我也可以告诉太后,至于这个位贤王赵凤麟,华佗神术有云,在术后三天,不可接触任何生人,以免外毒……” 白芷方还在说着,凌太后身边附上去一个中年的姑姑,在她耳边也跟着说了一阵。 她见到这位太后的眼神忽明忽暗,好似一盏风中之烛,明灭不定后,终于也就定格成了一个色调。 那就是冷色。 黑色的瞳中,依旧闪现出对白芷的不置信。 难道这一回自己没圆回来?这个中年姑姑到底说了什么? 来不及细想,白芷的手仍旧被赵凤麟紧紧捏着。 她在心里骂道:“狗屁的赵凤麟,我花了这么多心血给你治了这头风,居然也把太后给招来了,这是遭的什么罪,赵凤麟你他们赔我一条好好的命!” 但是白芷哪里是认命之人。 她见到太后似乎对她这一条华佗神术说失去了兴趣,便再想找点儿别的拖延时间。 不管怎么样,也得拖。 她一边慢慢地从手心里输入内力刺激赵凤麟的脑部神经和中枢深处,而另一边慢慢地找别的话题。 “太后——” 她又发现,凌太后的眼神,转向了地上的一团血污。 华佗神术她不信,可是这地上的血污,却似乎让她多看了一眼。 太后多看了一眼,随同而来的下人立刻捧起了那团血污。 “这是——” “太后不信华佗神术,但您宫女手中这一团,却是贤王脑中引起头风的脓血。” 简单点儿说,就是一个小小的瘤,至于为什么这些瘤呈现血红色。 白芷便将自己的想法解释给了太后听。 太后似乎也渐渐没了方才剑拔弩张的意思,反而看着这血红色的瘤出神。 “人的脑子是最脆弱的部位,有时候一点儿撞击,一点儿敲打,或者是不小心地碰到了什么尖锐物体,往往会让脑部出现瘀伤,而瘀伤如果没有及时治疗,有时候会形成血状的瘤子,有的瘤子会长大,压迫到了神经,就会头风。” 以前一直没往赵凤麟脑部曾受过伤那方面去考虑,是因为白芷一直惯性地认为,赵凤麟是不会受伤的。 可看样子,赵凤麟的童年,或者说少年时代,过的并不怎么快乐。 听白芷说道这个脑子的伤是出在赵凤麟的少年时代,凌太后的表情忽然变得莫测高深起来。 接着她深深地看了白芷一眼,才说道:“白神医,想你也不会谋害贤王。方才也是我心急了。” 太后一行人来得快,去得也快。 临走时,白芷才觉得不知不觉,汗湿透了衣背。 方才,到底是怎么回事? 太后竟会以为她在害赵凤麟? 如果有一点的行差踏错,只怕她已经成了阶下囚。 ===== 因为赵凤麟的关系,她必须在小汤山别宫里随时随地地看顾赵凤麟。尤其是当凌太后离开之后,这个小汤山更是显得奇怪。 除了七杀和九灭,这其中很多的人被换了一拨又一拨。 白芷见到这些人的面孔越来越生,也就总是窝在了赵凤麟的房间里,不怎么出去。 有时候她也会叫九灭过来聊聊天。 九灭小和尚跟过白芷这么久,也是个话唠的性子,聊着聊着被带到了白芷一心想要知道的话题上去。 “太后和赵凤麟,平日是如何?” 九灭眨了眨眼睛,有些无辜而天真的眼神,终于想了想说道:“太后?咱们凤主受了西岐之命,若不是顾念皇室,早就……” 两人才聊到了这里,外面七杀咳嗽的声音传来,九灭小和尚立刻停住了说话的声音。 他苦着一张脸:“白神医,这件事不是我能说的,只有凤主命定凰后,才能有知情权,否则,我也不知道到底是怎么回事啊……” 他这么摆着手,飞也似地逃开了。 他这样说来,白芷感觉到,凌太后和赵凤麟应该是天然敌对的关系。 可为什么凌太后对赵凤麟这样在乎? 好像并不希望赵凤麟惨遭自己的毒手…… 而且还对自己有着成见。 凰后,赵凤麟认定的人,就是凰后么?那一顶九凰冠,岂不就是明证? 难道还不算,到底怎么样才能算得上是凰后? 想不通的事情,她不会去想。 白芷看向窗户那里,一粒小小的雪籽飘落进了窗内,她忙把窗户关上,但是房内确实开始冷起来了。 想不到天气冷的这样快,已经要下雪了。 赵凤麟不安的呻吟传来。 他有些伤口炎症的感染,最近开始发低烧,她也是忘了这件事,开窗户透气。 没由来,白芷又有些内疚。 对病人,她从未没有这样不留心的。 到底还是对着赵凤麟,心里总有一股子不耐烦。 她走过去看着赵凤麟,脸色有点不正常的红。 她熬了些消炎的中药,如果不行,还得给他再次注射霉素药,这个时候,她也不敢轻易地静脉注射。 因为有些霉素,会干扰麻醉拮抗药,也就是说,用了某种霉素,可能就会让赵凤麟很难清醒过来。 麻沸散到底不是真正的麻药,这种麻沸散即便掌控了用量,也还是不纯的。 白芷想了想,还是把赵凤麟的嘴捏开,要强行灌下这些消炎退热的中药。 赵凤麟却似乎很难受,将她一把拉住,推倒在了床榻之上。 他只是无意识地翻身,却把白芷压在了身下。 喃喃地似乎在说些什么话。 白芷仔细去听的时候,便听到了他在叫自己的名字。 芷儿,芷儿。 一声声,听着情真意切。 “不要走。” 这时候的赵凤麟头发披散,额头密布汗珠,看起来便像是一个可怜兮兮的小孩,在迷梦之中找不到出路。 白芷感觉到心里头被压制着的不耐烦更加深沉了。 是,她不是那么讨厌顾培楼,却对赵凤麟十万分地不耐。 追根究底,大约还是因为赵凤麟总是那样高高在上,游刃有余。 开始并不觉得他如何,到最后,他一旦拿了玲珑来威胁她,她心底就更加反感。 他就像是这个世界里,她翻不过去的大山。 明知就该如此仰望于他,可她偏偏不是那样的小女孩儿。 他就是男权社会的象征,是男尊女卑的极致体现,他有最高的权利,有最多的武力,渐渐的,她在心底就被这样的人压得喘不过气来。 虚与委蛇到了如今。 她忽然发现,赵凤麟还是睡着的时候,比清醒着可爱许多。 白芷的手指在触到冰凉的丝被时,颤抖了一下。 她猛地推开赵凤麟。 在想些什么?真是莫名其妙了。 因此这一下也是推得结结实实,以至于半侧着身睡的赵凤麟撞向了白瓷枕。 他眉头一皱,似乎在睡梦中感觉到了一点儿痛楚。 白芷忙把剩下的药喂他吃完,急急忙忙地逃走。 她捡了个离赵凤麟最远的房间住下。 闭上眼睛,全是光怪陆离的幻境。 手术台上接生出一个穿着古装的死婴。 她拍了拍它的屁股,这明明该死去的婴儿忽然大声嚎哭起来。 大叫着“妈妈,妈妈……” 白芷一下就惊坐了起来。 总觉得像是玲珑在喊她。 她坐起来的同时,七杀在外面敲门:“白神医,凤主醒了,不太妙,您快去瞧瞧。” 能醒了就已经不错,她就怕他有术后的并发症。 她这次异想天开用内力制造出无菌环境,并且止血,这才勉强能够动完手术,否则…… 她一边披上斗篷,一边无意识地问道:“怎么不太妙了?” 七杀脑门子上也都是豆大的汗珠,木木道:“我也不懂医,凤主他就坐在床上,不哭不笑,也不说话,看着太骇人了。” ------题外话------ 不是我不更新,最近公司事太多,因为这边是业余的,挤出时间来尽量写了,这个月底公司会有很多考试比赛之类的东西,我都快烦死了。加上身体各种折磨人的小病不断。我真的是尽量没在弃坑了,跟我同期的新人很多都弃坑了,我一直在坚持写,不管扑街不扑街,真的。 第一四八章 离开 148 赵凤麟还真的出了事。 从麻沸散药效过后,他的确是如同小和尚所说,是醒了的。 但是就那么木呆呆地坐在床上,也是事实。 白芷赶上二层小楼时,外面下着漫天的鹅毛大雪。 心里也是不知不觉地陷入了泥沼之中,她就怕当时因为凌太后突然出现来搅局,使得自己的手术有什么后遗症。 她再见到赵凤麟的时候,外面已经是雪漫过了脚。 帷帐重重中,赵凤麟的面目很是模糊,但是他的声音却格外地清晰。 声音清晰,说话的方式却好像换了一个人一样的。 他好像是在跟七杀说话:“小道士,我不认识你。” 拖长了尾音的说法方式,不像是那个果断的赵凤麟,反而像是——一个孩子…… 当白芷再次见到醒来的赵凤麟时,她更加肯定了这个想法。 赵凤麟的黑色长发披散开来,眼神看向她的时候,有点儿湿漉漉的感觉,就那么委顿而木然地坐在床沿,真的很像一个无助的孩子。 七杀也很不解,单膝跪在地上:“凤主,没有人伺候你的话,头上的伤口大夫说很容易感染。” 赵凤麟看着白芷,眼睛里流露出一丝好奇,转瞬间,那丝好奇就变成了笃定:“我要她伺候。” 七杀顿了一顿,不知道该说些什么,求救地看向白芷。 白芷的心,一下子就沉到了沼泽的最深处,她知道的,这也许正是手术的后遗症。 见到白芷点头,七杀才退下去。 赵凤麟盯着白芷看了很久,两人均是静默无言,反而过了很久,雪落在竹子上,渐渐压断了竹枝的声音,将两人从静默中惊醒。 白芷先开了口:“你不认得我了?” 赵凤麟想了一下,手指插入发中,头发里有几处是白芷剃掉的,现在暂时还没有长出来,此刻分外狼狈。 白芷心里说不出什么滋味。 她尽量让自己的心情平静一下,深吸口气:“我便是给你做这个手术的大夫,做之前我已经告诫你,会有这样的后遗症。” 赵凤麟抬起头来,平日看起来凌厉高深的气质,如今彻底变得软弱无力起来。 她一生最是会审时度势,赵凤麟变成了这样,最是方便她逃离。 不知道为什么还要在这里和他蘑菇。 到底还是打定了主意的,白芷刚说了一半,赵凤麟却并不依她,一把将她的手抓住:“你是母后请的御医?我记得,我是中了毒,怎么会伤了脑子,我竟不知道……” 他钻到了白芷的身后:“母后对我,可并不友善,这里是哪里?” 他从方才的呆愣,到现在的惧怕,白芷应对起来,颇有些不顺手。 这不是她一惯认识的赵凤麟,连赵凤麟的影子都不像,除了一张脸…… 她原以为赵凤麟只是失忆,却没想到会变了个人。 他把自己当成了什么母后的御医,似乎是有点儿害怕。 这一切,如果只是表演的话,那她只能钦佩赵凤麟了。 白芷理了理思绪,顺着他的话问了下去:“你可记得,年号是何?你如今过了多少的生辰了?” 眼前这个陌生的赵凤麟眨了眨眼睛:“我弱冠生辰方才过去不久。” 白芷当场变愣了。 弱冠的赵凤麟怎么会出现? 是穿越?不,不会是穿越。 很有可能是手术后右脑区域的记忆功能紊乱,他把所有后来的记忆收了起来,独独保留了到弱冠的记忆。 这也就是说,赵凤麟失去了弱冠之后的记忆? 不,也不一定是失去。 白芷方才想了一会,赵凤麟已经枕在了她的膝盖上。 他蜷缩成一只虾子的模样,眼皮慢慢垂下去:“皇后的手段太狠戾了,她派你这个御医来,应该是想要继续慢慢下毒手的,不过,很奇怪,我一看到你,竟也没有什么敌意……” 白芷全身僵硬,如临大敌,只因,无意间,她的手指微微触上赵凤麟的头发,试探性地惯了些内力进去,却发现他根本没有了内力。 赵凤麟没有了内力,她的内力入体也如同泥牛入海一样,他曾经说过,他们内力同源,如果感觉不到对方有内力回应,那么,不是她没有了内力,就是他没有了。 白芷在这短短的时间里,发现了手术的后遗症不止是失忆,还有内力的问题。 本就有些内疚的白芷,然而还是压下了那些愧疚的感觉。 赵凤麟失忆了,但是他头里的淤血自己也给他除去了,按照道理说,是仁至义尽了。 她慢慢抽开自己的膝盖,想要离开,赵凤麟却轻轻呢喃了一声后,又将她的手抓住了。 她便再次将手抽了出来,这一次赵凤麟睡得熟了一些,房内都是烧的热热的地龙,她站了一会,等脸上的热气退了一些,才推门而出。 门外风雪弥漫了整个天地,七杀还等在楼外,白芷沉吟一会,交代了几句,便说自己累了,要休息。 七杀还是跟在她身后。 显然还是想多听听关于赵凤麟的事。 她叹了口气,还是没有说出赵凤麟失去内力的事情。 “好好照顾你们凤主。” 七杀看着白芷走后,雪地上长长的脚印。 七杀总觉得,白大夫似乎是不会再回来了。 这感觉还是得到了证实。 在凤主醒来之后的第三天,白芷一如往常地端着药盒来到赵凤麟的小楼中,她先是给赵凤麟打开药盒,取了一碗药,和几个蜜饯。 赵凤麟不爱喝苦药,她是早就知道的,但是这个赵凤麟并不一样。 他不压制自己。 他不爱喝苦药,就会跟孩子一样皱了眉头,用一种看庸医的眼神看着自己。 白芷这辈子都没有经历过这种眼神。 真可谓是奇耻大辱。 她咬牙忍了。 还有最后这一天,雪已经不再下了,等化得差不多了,就能从这里出去了。 白芷端过去的药,是她重新开的药方,也是特意找了厨子做了蜜饯。 赵凤麟在房中看书。 白芷昨日才告诉他关于他记忆错乱的事。 但是赵凤麟并不相信,赵凤麟甚至把她当做是皇后派来的杀手,直到白芷说了许多关于他自己的事,他才渐渐放松下来,然后就晕过去了。 本来打算昨日就彻底离开的白芷,还是没有走。 她这么告诉自己。 这是为了善后。 不错,她不能让赵凤麟跟个孤苦无依的孩子似的,连内力都没有就走了。 最后一天。 她给了自己最后一天。 如果不成,那么赵凤麟怎么样,反正和她也是毫无关系了。 雪已经不再下,天空也显得不那么阴霾密布,渐渐有几缕阳光洒落了下来。 这时候赵凤麟垂着长发,正拿着一本书,半斜躺在床上细细地看着书,白芷看了眼封皮,大约知道这是前朝史书。 白芷站在那里,将药碗放在了桌上,本是要退回去的。 赵凤麟心里有一阵不忍。 昨日白芷跟他说了很多,他却并不愿意去相信。 什么之后的记忆?他是一概没有。 他只记得,养在皇后手下,时时刻刻都要躲过这些诡谲的风波。 这一段时间生病,皇后派御医来解毒,为了做给皇帝看,至少还不会是包藏祸心的。 可是这个御医,行事也太不可靠。 自己也竟然信了,看了半日的前朝史书,脑子里也还算清楚了一点。 他的记忆好得很,并没有什么错乱。 连背过的前朝史书,都是历历在目,从没有遗忘过。 赵凤麟唯一觉得难以忍受的是,这个女大夫,自己似乎对她很是在意。 从第一眼见到,心里就一直有很不一样的感觉。 他弱冠后,也曾有皇后派美貌宫女来侍寝。 他根本不可能接受。 越是美貌的女子,对他来说,便越是如同毒药。 尤其是在自己还未武学大成之时。 而白芷对他来说,太超过了。 年纪也有点儿大。 赵凤麟用自己醒来便是少年的眼神再次上下打量了一下白芷。 沉静如水的气质,但是脸蛋却是清丽如花,身材凹凸有致——不得不说,皇后选人的眼光已经有了很大的提高。 以往总是利用机会往他的身边塞这么多艳若桃李的少女,如今却放了个年纪有点儿大的清秀佳人…… 还是个御医…… 赵凤麟并没有理会白芷,自顾自端起了药碗,抿了一口,笑道:“不错,果然是个会干事的,药不那么苦了。”眼光又移到了托盘上的蜜饯上,勃然大怒:“这是什么,狗都不吃,你让我吃?” 白芷已经大概了解了弱冠赵凤麟的性格了,有点中二…… 而且在外人的面前,表现得跟纨绔子弟,没有什么差别。 丝毫不见方才读书时的认真细致。 若是换了别人,或者也就这么走了。 但是白芷就那么抬起头看了一眼赵凤麟,她发现,纵然赵凤麟勃然大怒,但是眼睛里还是泛着那层湿漉漉的光芒。 白芷明白,那是他的掩饰。 无论如何,这个时候的赵凤麟,应该不是个强者。 她还是按捺住别的心绪,淡淡道:“这不是什么蜜饯,不过是我做的甘草,泡了点蜜,对你的病情有好处。” 说着她便将蜜饯放在了掌心里。 她白腻的掌心里,一个乌黑的蜜饯,反而显得格外好看。 赵凤麟看了一会,才发现自己竟然在盯着一个女人的手发呆。 然后就这么发着呆,手接过了白芷递过来的蜜饯,默默送进了嘴里。 好像并不格外地甜,但却浸入了方才受苦的舌尖,赵凤麟发现,自己的眼神,又不受控制地溜向了白芷。 赵凤麟吃了药,白芷丢给他一些外袍和斗篷:“走,你也该出去走走了。” 他不肯穿,白芷便自己上去,给他系上带子。 两人难免贴的近了一些,赵凤麟只觉得自己心跳有些快,而且还口干舌燥地很。 白芷也觉得,这样温顺的赵凤麟,实在让她不知如何应对。 赵凤麟出了门,伸了个懒腰。 白芷带着他走到了小汤山的温泉边。 这时候的温泉仍在冒着腾腾的热气。 赵凤麟如同一个慵懒的少年,靠在假山上,眯着眼睛看天上的太阳。 脑子里想的,却是白芷的事情。 皇后看来是真的把她赐给自己了。 不但安排她给自己看病,还照料自己的饮食起居。 他倒是头一次并不反感这样的安排。 白芷却盯着那泉眼,冷冷说道:“赵凤麟,你觉得你这样,有意思吗?” 赵凤麟始料不及,她会用这样的口气跟自己说话,扭头过去,他虽然气势上不及三十而立的赵凤麟,到底也是如同一头小小的猛兽一样。 那骇人的目光,倒是叫白芷有了一点儿熟悉感。 她并不想去管这些。 反而继续说道:“面对自己吧,赵凤麟。你并不如自己以为地那么喜爱我。” 赵凤麟心头是一愣的,但是整个人在听到白芷说的话时,却如同着魔了一般,心头泛着隐隐地疼痛,他想大叫不是的,却什么都说不了。 这到底是怎么了? “对,你并不如自以为地那么爱我。与其说你是爱我,倒不如说,你是太过寂寞了,你想找个人陪伴自己。” “你越是自傲,就越是藐视世俗,就越是和皇室作对,以至于你特地选中了我。我多么美好?不,比我美好的也有别人,你想知道的,还是我身上的谜团,是不是?” “一个女人,越是有了秘密,就会显得越吸引人。” “你那么寂寞,就把目光投向了我,你想显示自己的地位,便不顾一切阻拦,想要和我在一起,可那真的是爱我吗?” “你把我放在明面上,你许我凰后之位,可是这一切,你并没有问我,要不要?我真的说了不要,你便告诉我,由不得我不要。” “你以为自己和这世间所有的人都不一样,可是你错了,你跟他们一样,你跟顾培楼一样。我为什么不能不要你?就因为你是贤王,是凤主?” “你们都看不起我,我不过是一只蝼蚁罢了,哪里有什么说不要的权利,是了,连如何教育子女的权利,都不该有。” “并没有任何的尊重。没有尊重的爱情,并不是什么爱情。只是占有,是索取,是霸占罢了。” 她回转身去,一身白衣,和天地混成一片。 衣袂却如同跳跃的红色,在赵凤麟的眼角里闪烁起来。 她在自己面前都说了些什么?为什么自己的心,会这么痛? “赵凤麟,不管你不愿意回忆的理由是什么,我已经不想再奉陪你了。” “我跟你,言尽于此。” 她最后两句话,却好像能够飘来荡去的风筝一样,一直在自己的脑海里撞击着。 赵凤麟看着她离去的背影,伸出手去,却什么都没抓到。 他看了看自己伸出来的手,眼前似乎有些模糊,又似乎变成了猩红的一片。 七杀出现在自己的眼前。 他笑了一笑:“小道士,扶我走,我有点儿累,脑子里还有点儿乱。” 这个女人,不止是一个御医吗? 两人背道而行,渐行渐远。 ------题外话------ 下周末就不那么忙了,争取稳定更新! 第一四九章 往事 赵凤麟的头一直在疼,但是渐渐的,也就不那么疼痛了。 随之而来的,是心口的那点儿疼痛。 他发现了事情不对劲,是在白芷离开之后的第三天。 彼时天空已经不再阴云密布,并且渐渐开始放晴,所有的积雪都融化开去。 他早就发现自己不对。 记忆停留在弱冠的时候,对周围的人并没有什么深刻的认知,唯独白芷对他来说,最是熟悉。 但是身体却不像是一个少年的身体,尤其是每次沐浴时,他低下头,看到胯下的家伙,的确不是那样的,身体的高度,身上肌肉虬结的程度,都表明,自己并不是一个少年。 还有嗓音。 不错,也许他如同那个御医所说,是真的失去了一点儿记忆。 可是这些记忆,也太多了吧? 至于那个潇洒离开的御医。 心头总是掠过一阵阵的抽痛。 走之前说了这么多,按道理他对这个女医是没有什么记忆的,可是心里头那些抽痛,怎么也止不住。 这个女人,到底是为了什么能对他造成这么大的打击? 至于她说的什么尊重爱情,他全然不懂。 爱?那种东西,也是存在的么…… 他是不信的。 在赵凤麟想通了某些事情之后,这些也都不是问题。 无论是少年还是男人,他一贯来的性格让他很容易地就决定,什么东西是自己想要的,又有什么是必须紧紧抓紧在手里的。 在两个奇怪侍卫的口里,他大概也能了解到,自己如今是个什么身份。 也就是说,他并没有继承皇位,而那个皇后早就死了不知道多久了。 他的脑子里面,迅速地分析了各种情势。 好吧,如果他接受自己是失忆而不是穿越这个说法,那么他倒是想知道,一向和他并无多少往来的凌太后,怎么会着急地赶到他这里来。 听到两个侍卫说这个太后姓凌的时候,他就立刻反应过来,这是母妃生前曾经重用过的凌医女。 没想到能爬到太后的位置。 也就是说,现在的情势很微妙。 他肯定不止是一个“闲”王爷,对,他知道自己不是这样的人。 那么这位太后紧张自己,可不是真为了嘘寒问暖来的。 可惜…… 赵凤麟擦了擦手,没有内力。 他弱冠前就打通了身体的穴位,聚集了一些内力,这就是他武学之路的开始,可是到了如今,他什么内力都没有。 脑子里没有意识的,又浮现出白芷的脸庞。 那女人一身素白衣裙,脸蛋儿散发着光芒,自信地说她不需要什么凰后之位,他的眼光根本就没有一直看在她的脸上,而是分出了一部分来,看到了她美好的身体。 对,天很冷,她穿着斗篷的身体看似裹得很好,但是斗篷下的胸脯高耸,甚至散发出一种腊梅的暗香,这应该是她头发的香味。 穿过小汤山里的幽径,头上落下几朵腊梅花瓣,是很正常的。 不过,他又为何如此笃定她不爱用带香味的头油? 好像自己真的认识她很久了。 摇了摇头,他吩咐下去:“那个姓白的大夫,我要她的行踪,她在哪里,在干什么,全部回报给我。” 七杀九灭松了口气,他们原本还很害怕这次手术过后,凤主真的全都忘了往事呢。 看来白大夫说的没错,等到脑子里的淤血慢慢吸收,他就会慢慢记起来的。 这不是什么大问题。 所以白大夫才走的这么干脆吧? 否则一旦动完手术,白大夫就可以立刻离开了,何必要留下来照顾凤主这几天。 他们对视了一眼,异口同声地叹了口气。 年纪虽小,可是他们长年待在赵凤麟身边,比一般人的感情更为细腻。就算不懂何为情爱,却知道能让冷情的白芷多留下的几天,已经算是极不容易。 因为白大夫这样冷冰冰的一个人。 这其中尤其是九灭小和尚,更是知道白芷的为人。 她看似平淡,实际最是爱恨分明。 看了看什么都不再记得的凤主,小和尚和小道士二人长叹了口气。 两人很有默契:“这件事不能往外传。你不能往张天师那里说,我也不会跟我的师叔祖说这件事。” 二人商量定了,这才缓缓离开。 白大夫交代过,过几天他就会回忆起从前,大约是不碍事的。 == 太后自从看到了赵凤麟脑子里的淤血形状之后,整晚整晚地做恶梦。 等到终于不做噩梦了,又做梦梦到了从前,梦里,自己还是个师出无名的凌家谷的小医女,有幸跟着太医院的医正四处看诊。 后来,她见到了宋妃。 宋妃还不是妃子,但她是当时的皇上心尖尖上的人。 到底是心尖上的人,所以宋妃稍微抱恙,便能让一整个太医院都不安起来。 她怀着别样的心情,总算是见到了后宫的大红人,宋妃。 她知道这是自己的机会。彼时宋妃有些害喜的模样,她一身衣冠饰物,都和别人不同。 别的妃子,唯恐穿着不端方华丽,但是宋妃面对着一人之上万人之下的皇帝,仍旧是那么轻轻减减的几件衣服。 而且她不喜欢吟诗作对,她大多时候都是放空的状态。 也许是她投了宋妃的眼缘,她被宋妃要到了身边伺候。 难怪皇帝会不顾她在宋地的臭名,也要将她强留在身边,这个宋妃,长相倾国倾城,就连学问态度,都是一等一的好。 上下左右,没有不夸她的。 她那时候年纪虽小,却也有意识地偷偷学了几招。 有很多养颜的方子,都是她这样的医家传人都没听说过的,她也记在了心头,也受益到了如今。 别人都说宋妃高攀了皇帝陛下。 可她总觉得,不尽然如此。 就连边疆开战,陛下都一定要见到宋妃,连皇后都不见。 这样的恩宠,是否太过了? 她一直在留心。 宋妃在医学方面展露的才华,也都让她心中惊诧。 这样的一个女子,只是个来自宋地的平凡女人,怎么可能?她不信,后宫中大部分的女人也都不信。 所以她也在刺探。 宋妃的身体不好,医正给她开的药,大部分都是自己劝她服下,有时候也是自己亲自喂她喝的。 等到诊出了有孕,陛下大喜,亲自来探望她。 两人却不知道为何发生了剧烈的争执。 等到陛下大怒离去之后,地上是一片狼藉,宋妃自己也哭成了泪人。 这是凌如月第一次见到宋妃哭泣。 从前的宋妃美则美矣,却像是一个木头人,瓷娃娃,如今哭泣起来,反而有了人的感情。 凌如月继续刺探着宋妃的秘密,医正们都诊断宋妃不是真孕,而是假孕,但是凌如月的诊脉中,宋妃是真的怀孕了。 可是这话她不敢说,宋妃似乎很不喜欢听到怀孕二字。 她不想要什么孩子,她态度很鲜明,上次陛下和她的大吵,就是为了这些。 皇帝和宋妃大闹一场之后,边疆战火再次蔓延,大夏人动用了野蛮的武力强攻防线,大片城池失守。这种关键的时候,陛下哪里也不去,甩掉了大片的群臣,来到了宋妃这里。 这一次宋妃不哭,也不笑,开宫门迎了皇帝。 凌如月终于按照自己的计划偷听了他们的谈话。 从头到尾。 结果让她大吃一惊。 两人并非在诉衷肠,反而是皇帝在向宋妃讨教该如何应对边疆的战事。 更出乎她意料的是,宋妃非但能够说出对策,她甚至举了许多的例子来证明自己的对策,能否实施。 虽然她举的例子,都是她在史书上从未听过的大战。 可是皇帝却似乎深信不疑。 两人谈了一整夜,皇帝才离开。 对了,这彻底印证了她的猜测,皇帝陛下必然有离不开宋妃的地方。 原来是因为宋妃有韬略之才。 宋妃身子越来越弱,病痛也越来越多,害喜的状况也越来越重。 她找到宋妃,说出了自己的诊断。 原来宋妃的喜脉十分特殊,滑脉和平日的病脉混淆在了一起,以至于医正很难诊出滑脉。 她到现在,到梦里,还清楚地记得宋妃那时候的表情。 那必定是一个人最深的哀恸。 她脸上木然,但是双眼好似盛满了泪水:“这个孩子不能要。” 她让凌如月私下给她配红花麝香,想要流掉这个孩子。 凌如月照做了。 孩子在胎里似乎真的要流掉了,宋妃甚至为此从高处跌落下来…… 然而这件事并没有成功。 她被皇帝查到了私下给宋妃服药,送到了皇后那里,慢慢地从头再来。 而宋妃,直到她快死了,她才再次见到她。 彼时她已经和太子定亲,终于成了太子妃。 而宋妃呢,就那么如同一块破布,躺在了丝帐之中。 那是宋妃产子后第三年。 宋妃的孩子,本就是个身子弱的,医正们都断定他活不过十岁。 不过这话,她去探望宋妃的时候,并没有好说出口。 很奇怪,宋妃见到她并不惊讶,似乎是想通了一些事情,平静地看着她。 “凌儿,我猜该是你来。” 她不是医正,她是未过门的太子妃,只不过是来探望从前的恩人。 光明正大。 两人坐着并没有什么话说。 宋妃反而显得比平日的话多。 她问着自己:“凌如月,当年那一副堕胎的药,是不是就是我的毒药?” 她倒是很清楚明白的一个人。 因为这份清楚和明白,她很赞赏地看了她一眼,点了点头。因为她已是太子妃,因此动作行云流水,很是高贵端庄。 谁能想到,风水轮流转地这样快。 宋妃又问:“一早就是计划好的,是不是?” 她听到她这样问,又微笑了一下,总算有点儿不耐烦地一股脑儿回答了她的疑惑。 不错,她凌如月一个医药世家的千金,何必要到宫里来做个小医女,若不是皇后有求,她也有所求,小医女?呵呵…… 从开始到宋妃身边,就是皇后安排的一个局。 不管宋妃要不要这个孩子,她都会给想办法给她开药。 真正的名医国手,岂会用毒? 不,不需要什么毒药。 平平常常的一副堕胎药,就能要了宋妃的命。 宋妃本就体弱多病,那副堕胎药中,她每一样药,都加了三两,更是寒凉入骨,之后皇帝为了给宋妃保胎,又用了猛药安胎,寒凉之药,正好加了宋妃的病痛,以至于她缠绵病榻。 这样的缘由,只怕她自己也已经想通了。 宋妃目光里充斥了一丝笑意,那是嘲笑:“毒,真正的毒医,我看你们凌家谷,是既要做婊子,又要立牌坊。” 一个将死之人,唾骂凌家谷,也随她而去好了。 她心中愤懑地想到,又将自己筹谋了多时并且得到皇后娘娘称赞的计策,实施起来。 她等着宋妃问自己,是谁要害她。 果然她这么问了。 那么她便要这么答:“宋妃娘娘,你一定认为,我是皇后的人,也不能说你错了,只不过,皇后娘娘对害死一个嫔妃,没有多大的兴趣,说到底,还是皇上的意思。” 宋妃的手指关节抓紧了被单,泛出一种深深而无力的白色。 “是吗?” 她这么问,不过除了这一句,再也没有多说一句话。 她随即嗯了一声:“皇上曾和皇后说过,反常即妖。把你当做妖怪的男人,真的是爱你的吗?” 按照宋妃的病情,她早就该死了,可惜这个女人的求生意志实在太强,出生医药世家的凌如月明白,有太多的事例证明,只要病家渴望着活下去,那么说不定会有奇迹。 而她,就是来破坏这个奇迹的。 这就是她的计策。 宋妃她不应该有求生意志。她不应该寄希望与皇帝给她的爱,她最好什么都没有。 宋妃的宫门吱呀关上,身后是黑漆漆的天空,连月牙和星子都不存在。 凌如月想,她成功了。 她方才回到皇后的宫中,想要去通报,却从黑沉沉的角落里钻出一个黑发白衣的女鬼,吐着舌头嘶哑着扑到自己的面前:“凌如月,你害死我,你不得好死!” 宋妃的鬼! 凌太后叫了一声,然后便满头大汗地醒来,身边的凌姑姑忙赶过来,给她递上茶水。 这几日太后的噩梦太多太长了。 凌太后不耐烦见到任何人,她挥退了凌姑姑。 端着杯子,企图将过去的老黄历翻过去。 可是那个女鬼的形象实在太过骇人。 宋妃呀宋妃,有人要你死,你早晚得死,冤有头债有主,你也不该来找我。 她抽出了枕头下的一个小匣子,打开那个匣子,里面是薄薄的几本书。 这是宋妃留下的遗物,她总觉得宋妃这样的人物,留下来的东西必定是有用处的。 第一百零一次打开后,里面弯弯绕绕的文字,实在是叫人头大,就像是蚯蚓弯曲来去,这样的文字,也只有宋妃自己才懂了。 合上书本,凌太后手指抚摸过书本封皮上的几个手书的蝇头小楷,心中再次自问,这几个落款,到底又是什么意思。 纸上写着,爱新觉罗·悦薇。 叹了口气,没由来,她又想到了瞥见的那团淤血。 心头更是作呕。 她开的药,自己当然知道。 赵凤麟的头风,就是胎里带来的。那不是什么头风,就是中毒。 那副堕胎药的药方里的几味药物,单开看是堕胎,合起来,对胎儿来说,就是剧毒。 只是想不到全部入了脑。 虽然她也想要赵凤麟死,可是现在局势不稳,儿子的皇位更是不稳,她不能让赵凤麟死。 想不到那个女人那么软弱,生了个儿子却是手眼通天。 不过手眼通天又如何,早晚有一天,全都要为自己做了嫁衣裳。 凌太后冷哧一声,将书卷全部丢开。 总要再差人去看看赵凤麟情况如何,还有那个白芷,为何会华佗古术? 难道是什么失传的医家传人…… ------题外话------ 总算回来了。么么哒,太想你们了。家务的繁重,工作的忙碌,身体的病弱,还是断不了码字的瘾。感恩节,非常感谢不离不弃等这篇文的大家,群么么。 以后日更,有事文下请假。(* ̄3)(ε ̄*) 第一五零章 新波折 白芷离开地很坚决。 下了小汤山,她的心情一直都没有平静下来。 这是什么时候了? 脑子里有点儿乱糟糟的。 事情发生的有些快,并且不在自己的预期之内。 说出那番决裂的话的时候,自己也是费了很多的力气。 她只记得,那时候懵懵懂懂的赵凤麟眼神里,有一闪而逝的锐利,还有刺痛…… 她刻意忽略了。 借着这桩事摆脱赵凤麟,是最好的打算。 想到玲珑,她就觉得,自己并没有什么错。 若是让愧疚感一直徘徊在心头,这样下去,也是无济于事。 整理了一下位于白虎街的铺子,她还是接着委任状去上任了。 她既有如此名声,已经不再想去考虑情爱之事,只专注于抚养女儿,将一身医术散播于这陌生的土地上。 人生跨过了生儿育女的这一段,也不想太过有多少爱恨激荡。 抚过身上锦袍的褶皱时,白芷心头总是掠过赵凤麟的脸庞,不是他之前的那种气度风华,而是傻兮兮,可怜的模样。 真是奇了怪了。 从前他风度无人能及的时候,她都没有怎么记挂他,怎么现如今赵凤麟出了事,什么都忘了,甚至连武功都没了,她就是忍不住要担心呢? 有一个声音在让她停住。 可是另一个声音却在让她回忆,赵凤麟待她的好,点点滴滴,可能并不是那么叫她容易接受,可他的本心,总是为了她好的。 白芷从未有这样挣扎的时候,正在愣神间,还是玲珑出来抱住了白芷的手臂,玲珑比最初的时候长高了不少,小小的脸蛋儿仰起来,眼睛里似乎含了朝露一般,但是头发丝里,却泛着不正常的银光。 她自己也发现了,但白芷只是瞒着,说这是小病,多吃些首乌,及笄了便好了。 白芷见到玲珑头发丝中闪现的不正常的银光,便立刻心中止住了所有的胡思乱想。 这是玲珑华发早生。 是怪病开始的征兆…… 她甚至不敢再去想。 必须加快脚步,等不了了。 她和玲珑说笑了几句,便要去赴任。 检校病儿所并不离白虎巷很近,反而在西街那头。 大抵是名头不好,也不是什么很好的处所,从新政开始时推出这个病儿所,便不被众人看好。 因此房子有些低矮,破败,但是青砖掩映着白墙,倒是别有风味,以至于白芷甚至注意到了墙角种了一圈的野蒿,她笑了笑。 大冬天的,野蒿若不是有人精心照料,绝不会在墙角探头。 这也证明,这里是的确有有心人的。 自从她上次使用了青蒿素的吊瓶后,这里也有人开始种植野蒿…… 也算得上一种名人效应了。 还没推门,便有一个老头模样的人,打开了门,见到白芷,也只是笑笑。 这老头,白芷觉得有些眼熟。 在京城,郎中之间也有圈子,若说白芷对这些检校病儿所的医官不认识不知道,也不可能。 但是这个老头肯定不是上次在药坊见过的病儿所的医官。 老头一声的黑色皂衣,见到白芷认不出自己,倒也有些愠色,正色道:“你真的认不出老朽来?” 白芷想了大半会儿,还是没什么线索。 等到眼前这小老头不耐烦,想要开口提示的时候,白芷哦了一声:“你是黑市的那个秦老。” 果然孺子可教。 秦老大夫为何不在毕方,又到了这检校病儿所来呢? 这其中也大有缘由。 原来这病儿所的张医官和金老医官是旧识,老医官们,也是有圈子的。 一来二去的,尤其是在这疟疾大发之后,张老医官和金老医官倒苦水。 说着这检校病儿所的难处,总共只得破屋一件,破大夫几个,还要治瘟疫。他奶奶个腿的,那些太医们却只要在后宫治些小病倒好,如今什么瘟疫大灾风病的,都要这病儿所往前冲,好处不说,一不小心,可是拿命去填的。好端端的医药世家的年轻弟子,好些儿的郎中,谁乐意到这检校病儿所来呢。 他也是没人可以用。 金老医官想起来一茬,自己的老朋友秦老头,不是正想要找个名正言顺弄些死人骨头的差事么。 正好,这检校病儿所常要去弄些瘟疫之类。 两相问询下,秦老头竟然是十分乐意的。 这下子倒好,毕方一大部分的郎中大夫,都进了检校病儿所。 这也就是为什么白芷一开门,就见到了秦老。 白芷是副医正,也算是半个上峰,秦老倒是没怎么说她。 到底还想着白芷是个医术上的奇才,难免多了几分的爱才之心,因此还是带着白芷参观了一下这家检校病儿所。 外面是几间小屋子,关着几个京郊京城送来的风病,痹症之人,实在是家人都不要的那种。 白芷又翻了翻账册,作为副医正,她的确是有这个权利来翻阅的。 唔,朝廷的拨款也并不怎么样哈。 这样说来,也难怪这样的破败,还要养一些无处可去的风病病人,自然是捉襟见肘了。 白芷点了点头。 她索性问了几句这病儿所是否还有别的进项时,秦老无动于衷,表示自己不知情。 他自然是不乐意管的,若非被朝廷新政当做巫医取缔,秦老大夫都能组织起一个黑市来的人,自然私下是不缺钱的,但就他的钱是他的,跟病儿所可没关系。 张老医官正在看医书,见到白芷来了,也就是笑了笑,不痛不痒地问候了几声。 他对白芷来当副医正,本就是持观望态度的。 在他看来,白芷不缺钱花,名下还有两家日进斗金的医馆,名声也日渐隆显,奉旨加入这病儿所,也许待不到几日又要走了,本就是人之常情。 因此几人交接上都是淡淡的。 白芷也不点破。 但是她一日观察,已经有了一点儿所得,就在要下钥离开的时候,她忽然说道:“张医官,你可曾想过医圣张仲景公堂上诊病的事,也就是医圣如此作为,才会有坐堂郎中这一说。” 张老医官摸不到头脑,这是什么意思? 就连边上待着的秦老,也是看向了白芷,不知道她卖的什么药。 “这些风病,痹症之人,若是在病儿所治好的,只怕天下之人,都要知晓病儿所的名声了吧?到时候太医院和病儿所,谁高谁低,自然是已见分晓了。” 张老医官心头一动,嘴上却反驳着:“你这是胡说,风病,痹症,哪里是这么好治的,若是有这么容易,哪里还要送到咱们这三不管的地方来。” 这也是实话,张老医官也算是个有抱负的,病儿所是他一早的想法,本是想要跟太医院抗衡,哪里知道新政一落实,它这个所却成了个鸡肋。 白芷这话,真是说到了他的心里。 不得不说,白芷还是看的很准的。 从上次的疟疾事件来看,她就知道,这个检校病儿所的张医官,并不是什么庸碌之辈。 他敢用自己的吊瓶技术,就证明他有这个胆子。 如今看来,自己的猜测,是没有错的。 白芷并没有继续接话,她知道,能埋下这一笔就成了,日后她自然有治好风病痹症的能耐,只不过早晚罢了。 == “那白芷真的是去了病儿所?” 凌太后有些关心地问起。 凌姑姑点了点头:“不错。看她是真的要接受病儿所的副医正了,连名下的两家医馆,都是徒儿打理的多。” 凌太后心头有些烦乱:“真正的神医不用每日里的治病,俗话说,半年不开张,开张吃半年。她不砸招牌,比什么都强。” “那,太后,这白芷是……” 一只手扶着额头,近日常做噩梦,总是有些头疼。 凌太后心里也是说不出的滋味,总有些阴测测的,自己并未见到白芷如何开颅手术,但那淤血不假,到底她是神医与否,还不一定呢。 她又问道:“那贤王那里呢?” 凌姑姑摇了摇头:“没打探出什么,直说贤王身子不好,要静养。也没怎么练武。” 太后皱了皱眉头:“静养是不错,可是下月有四国文会,到底还要他主持大局。” 说到底,就是缺个宗师高手护局。 他必须得到场,否则光靠刚刚才乳臭干透的新皇帝,压根镇不住。 表面上百姓那里都传他不管事,可是其他几个国家,除了惧怕赵凤麟,还有他的两个徒弟,其他都是毫无畏惧。 太后想到这个,就恨得牙痒痒。 但是到底是面上不露的。她再次想了一下:“贤王那里并无人照顾,那个拓跋公主伤也养得差不多,早点送到小汤山,哀家可是给足了鲜卑面子了。能不能把握,也得看她自己有几分本事了。” 她心底最不喜欢的,是白芷。 总觉得白芷眉眼间万事不入心的气度,像足了宋妃。 若不是白芷留了一手华佗之术,她早就也是起过杀心的。 不过,不急,显儿还年轻,等到…… 她的思绪被拓跋珍的脚步声打断:“别进来,就在外面听着。拓跋公主,你听着,如今贤王重伤刚痊愈,身边并没有个人伺候,此去成败,都看你有几分心性。” 拓跋珍是激动非常,想要大呼小叫,又记起来太后并不喜欢咋咋呼呼的女子。 这才放柔了声调道:“是,鲜卑不会忘了您的,太后。” 这么久她终于学乖,蛰伏在后宫多时,为的就是大梁皇室应下的这一日。 他们答应给自己一个机会。 现在机会终于来了。 听说大梁也有女子衣不解带服侍男子几月之后,夫妻情谊牢不可破的先例,到底是太后,姜还是老的辣,这一招可真不错。 拓跋珍喜滋滋地收拾东西朝着小汤山去了,这冰雪还未消融干净的小汤山真可谓一波未平一波又起。 ------题外话------ 我的眼睛并不好,对着电脑打字两个小时就会模糊起来。坚持日更,字数不一定会很多,折衷的妥协了,大家要觉得不过瘾,就攒起来看看吧。断更太伤人品了,写的很卡。 第零零一章 发觉 拓跋珍踌躇满志,很快就来到了小汤山。 这时候正逢赵凤麟头上的伤口要拆线,这拆线的活,倒也不是特别的难,白芷教给了小道士,小道士跟着张天师,也算是有两手真本事,寻人穴位,调配医理,实际上对他来说不难。 虽是白芷亲自教的,可还是查了一筹。 赵凤麟倒是觉得在醒来的那几日,姓白的那个女医手劲温柔,自己总不自觉地沉溺其中。 这一段时间因为发觉了不对劲的事情,再加上心里空洞的可怕,他也没以前的多少脾气。 反而是少年人心性,一旦接受了拆线之后,便躺在了温泉之中。 这座别宫真的是自己所有?忘记了许多事情,他躺在水中,静静地想着事情。 连内力都没了。 现在自己就是废人了。 调查过了一切,的确是自己失忆了。只要去问一下年号,就很容易能知道,到底孰是孰非。 他很后悔为何白芷走的时候自己是无动于衷的。 可那真的是无动于衷么? 赵凤麟挑了挑眉,听到有人通报:“宫里的娇客来了。” 他终于支起了手臂,一身水珠顺着麦色的胸膛渐渐滑下,湿漉漉的长发贴合在健硕的背脊上,帷帐外,拓跋珍的身影若隐若现,可以从婀娜的身姿中,看出那是一个曼妙的美女。 “你是谁?” 拓跋珍宛如听到了天籁。 赵凤麟对自己一向是不理不睬,可是没想到这一次,非但能够进入这小汤山的别宫,还能跟他说上话,到底还是太后给的生路。 她心中已经是喜不自胜了。 但是不敢露出一点儿的得色,赵凤麟不喜欢女人太过招摇,这也是她在后宫中对上赵凤麟对此碰壁吃灰总结出来的经验。 甚至连走之前,太后也劝告于她。 想到太后语重心长地劝慰自己,甚至给自己准备了许多衣裳首饰,来暗示自己,该如何妆点,才能讨赵凤麟的欢心。 如今没有了白芷的阻碍,她也懒得去找什么白芷的碴。 先把赵凤麟把住了才是正经。 她按着太后的意思,穿了一身素月白色的衣衫,乌发特意没有编发辫,而是简简单单的挽了一个堕马髻,垂下的发丝便落在了胸前。 若说从前,她是决计不肯穿上这种颜色的衣服,这颜色,这打扮,这种发髻,不是白芷的风格么。 想通了这一点,她本是要脱掉的。 但是太后身边的凌姑姑却在身后刺了一句:“连这种心思都不肯花,还想做人上人,也别仗着几千的鲜卑兵士做陪嫁,就以为咱们大梁得求着你,若不是太后跟你投缘……” 剩下的话她没听,一转身就走了。 拓跋珍到底心高气傲,回房之后将衣衫气得全部脱掉了之后,想来想去,还是狠狠地将银牙咬碎,再次把衫子穿上了。太后交给她的一包药囊,也被她丢到了床底下。 看着那个药囊,想到太后最后说的几句凌厉的话语,她又深深吸了口气,手臂上的伤疤仍在,本来对赵凤麟只不过是满腔的爱慕,但是掺杂上了白芷的事,她的好胜心再次被激起。 不错,她就是喜欢看那些被抢走了丈夫的女人,是多么的柔弱,多么地令人作呕。 男人能被别的女人抢走,那就是她自己没用罢了。 所以在鲜卑,她才那么一个个看着那些光鲜亮丽的女人,背地里都是无能的家伙。 到了赵凤麟这里也是同样,对,是的。 白芷和赵凤麟关系那么不一般,如果她把赵凤麟抢到了手,那不就是说明,白芷实际上是个值得同情的弱者。 想到了这一层,她才穿戴成一个白芷的模仿者,来到了这小汤山。 她声音娇软,用自己从未有过的温顺说道:“贤王大人,我是您未过门的妻子,太后吩咐我来,给你侍疾。” 赵凤麟心头划过一丝了然。 没有了那个压在头顶的“皇后”,也得知自己的确是一人之下万人之上的贤王皇叔,自己的身体也是属于成熟男人的,对于这个未过门的妻子,他倒是没有多大的排斥。 这几日身体总是紧绷地很,也不知是不是脑子里的淤血快要散去,脑内一片清明,连带着身体的*也强烈了起来。 再加上心境还停留在少年的时期,对于女色,他倒是很想要尝试的。 “哦?那你走进来,让我瞧瞧。” 赵凤麟低沉磁性的声音就像是修长的手指,划过了拓跋珍的肌肤,这种低沉温柔的嗓音,如同情人间的低声喃喃,让拓跋珍全身起了一层的鸡皮疙瘩。 这不是害怕,这是激动。 赵凤麟还在汤浴之中,他让自己进去,岂不是要裸诚相见? 她有些忐忑,到底还是掀开了帘子。 这里面有不少的宫人,但都是低着头,不敢朝赵凤麟的方向看。 拓跋珍却比她们的胆子大。 她眼波投向了那腾腾的雾气中,正好碰上了赵凤麟直勾勾看着她的眼神。 拓跋珍心中一喜,却又想起太后的警诫。 “他不喜欢太直接的女人。” 她飞快地收住了打量的目光,飞快地将头垂下,露出一截白腻的脖子。 身上的衣服虽然不和她自己的口味,可是无可否认,宫中的绣娘,都是一等一的上人。一身素色的月白,却暗纹绣了无数的浅银色,真真的仪态端庄,头上的碧簪子,也是格外的精美,碧玉翠绿,压得一头发丝更加乌黑浓密。 赵凤麟的眼光却是直直地看到了拓跋珍。 这一身素月白的颜色,倒是让他有了一些好感。 至于拓跋珍低着头的侧脸,也勾起了他心里某些心绪。 “抬起头来。” 未过门的妻子…… 这事也是好笑。 他眼光在拓跋珍的脸上逡巡,除了方才她低着头的姿态让他脑子里闪过了什么之外,当她抬起脸来,反而让赵凤麟平复了心神。 长得什么模样,并不多么诱人。 拓跋珍似乎是发现了赵凤麟并不多么热切,见他揉着脖子,似乎有些不适,立刻抓住了话题:“王爷,您看,不如我给你捏捏穴位,我到底是跟太后学过几手医术的,法印大师也指点过我。” 这话倒是不假,她对医术感兴趣,也是发生在白芷给自己使了绊子,导致自己的手臂受了伤,还肠胃绞痛了之后。 她的确是用心学了几天。 赵凤麟斜睨了一眼拓跋珍,倒是破有一股外放的风流情态。 拓跋珍被他瞧的脸色绯红。 “好,姑且让你试试。” 自从拆线之后,脑子里的疼痛倒是一天天的减少了,但是身体总是紧绷的厉害。 若是眼前这个自称是自己未过门的妻子的娇客真能懂一两手的医术,赵凤麟倒是觉得似乎可以一试。 一双素手按上了赵凤麟的脖子,按压之间,的确有些门道。 但是赵凤麟却更加地浑身紧绷起来。 他浑身冷冰冰的,再暖和的温泉,也驱不走周身的那股凌冽的寒气。 拓跋珍被赵凤麟一个动作,吓得跌倒在了地上。 她怯生生地问道:“贤王,您这是怎么了……” 赵凤麟开口就是一个滚字。 拓跋珍被他吓得连滚带爬,逃回了客房。 回头她想来想去,又觉得不是很对劲。 不知道太后用的什么办法让自己能够接近他,可是赵凤麟的性格,也太过反复无常了吧。从前的赵凤麟,不喜欢的东西不是从来都不会接近的,比如说从前她千方百计想要靠近赵凤麟,却根本就不得其门而入。 然而这一次他允许自己接近,她甚至从最开始他的眼神中读到了一点儿悸动。 到底是为了什么? 拓跋珍想不通。 但是她既然能够接近赵凤麟,也就想要在这个别宫里扎根下来。 拓跋珍从包裹中翻出太后给的那个药包,想起最后太后的嘱咐,心头不禁一片激荡。 不,不能急于一时。 赵凤麟似乎只是觉得她的手法不好,并没有对她未过门的妻子这个说辞有别的想法。 难道说他是真的相信了这个说辞? 拓跋珍心中充满了怪异之感,总觉得如今的贤王和先前所见到的很不一样。 她在小汤山住了几天。先是觉得赵凤麟不怎么练武了,接着便觉得,赵凤麟连说话的神情方式都变了很多。 后来她故意说漏了嘴,却发现赵凤麟并没有反应过来。 这些说漏嘴的事,都是最近发生在京城的事情,即便是他常年在宋地,也不该反应不过来啊。 拓跋珍心都凉了一截。 渐渐意识到赵凤麟的变化之际,她一颗火热的心也在渐渐冷却,这不是她最开始迷恋上的那个赵凤麟。 很奇怪,他没有之前霸气,冷冽,甚至连对自己不屑一顾的表情都不多,拓跋珍觉得他更像一个少年,而不是一个男人。 对,当她彻底发现赵凤麟的不对劲的时候,却正是那日她闲来无事想要用左臂练习鞭子,一鞭子过去,正好挥到了不经意前来的赵凤麟身侧。 她急忙想要收鞭,却发现赵凤麟并没有使用内力,而是使出了简单的步伐避开的。 赵凤麟看着她的眼神,可以称之为精彩了。 她假装被吓到,装病不出,却是偷偷地跑回了宫中。 “太后,太后在哪里?” 赵凤麟不但没有武功,而且他失去了一定的记忆! 第零零二章 牛相相求 太后很不高兴,她料到了拓跋珍是坚持不了多久的。 但是她没想到的是,拓跋珍竟然只坚持了这么几天。 她勉为其,召见了拓跋珍。 可是拓跋珍口里说出来的,却有些没头没脑的。 太后安抚了她几句,让她定心回去。 等拓跋珍走了之后,太后取了手上挂着的佛串珠儿,一夜打坐到天明。 晨光中,她整个人如同一尊慈悲佛像一般,脸上都是悲悯。 “若真是贤王忘记了,那么这个时候是不是就是控制他的最关键时候?” 这个想法如同一道白光劈开了天地,太后猛然睁开了双眼。 那么此僵局可破。 若真的控制了贤王,什么顾玉楼顾培楼,全都不在话下。 他若是真的连武功都没有,那么自己控制起他来,不是更该得心应手么? 太后花费了许多的力气,才把这些念头都压制住了。 到底不是个简单的事情,必须要有万全的把握才行。 然而这件事,却在她的心头扎了根,即便赵凤麟没有失忆,也还有武功在身,有没有办法能让他受控制? 不知道凌家谷,有没有这样的法子? 太后已经出了凌家谷多少年,养尊处优更是久了,对于医术也很少钻研了。 “听闻宝芝堂还有凌家年轻人在坐镇,不知道还有没有离京,你即刻去请来,让他给我带回凌家谷一封信。”太后斟酌许久,才这样吩咐凌姑姑道。 == 天越来越冷,也就是在这冰冷的天气中,京城内外,都有了一点儿年节的气氛。 有些医馆也开始便宜卖些陈药,周济四周的百姓。 宝芝堂也纡尊降贵,跟着干了一回这样的事。 自从白芷得到了张天师的背书之后,凌家似乎有所顾忌,凌三,甚至连凌太后,都没有再来找白芷的麻烦。 白芷坐在检校病儿所内,研开了松墨,开始着墨,打算再亲自动手写一本医书论著。 这论著,就是关于风病痹症的,这几日她给病儿所几名无亲无故的风病痹症的把脉,这才发现举世并无多少这样的著作。 想到了自己在大梁的病例,痹症的典型,可不就是甄大人么。白芷提笔边写起了医案。 甄大人正在逐渐好转,他已经放出消息,丁忧快要结束,马上便能重入官场,牛秉中也是欣喜万分。新党这几个得力干将,缺一便有掣肘之感。 甄大人重回官场前,左思右想,自己的救命恩人除了白芷还能是谁,到底还得重谢白芷。 再加上自己的庶女已经成了神医的真传弟子,到底是一荣俱荣,一损俱损的关系。 便厚着脸皮去找了牛秉中。 牛秉中是什么人?听闻甄大人过来,即便心里为了幼子的病情愁苦不堪,还是笑脸迎了甄大人。 甄大人算是新党里很有真才实干的一位人物了,刑狱上可谓是从未出过差错,他能入新党,牛秉中早就觉得自己还算是很有些运道的。 若是没有这些干实事的,新党的新政只怕走不了多远。 他早就盼着甄大人能过来,见到甄大人除了有些面色浮肿之外,并没有其他不好,身子骨倒还硬朗,也是心头一松。 甄大人是带着目的前来,因此总是将话题往京城的大夫身上引。 说到这个,牛秉中就有气。 他本就脾气急躁,说起不合意的东西便要脸红脖子粗,因此上狠狠地骂道:“若非我的新政没办法治治这些庸医,我早就将这些乱开药方的大夫全都下了狱。” 甄大人也是一愣,他后来听取白芷的建议安心养病,并没有再关注外界的消息,也是为了让情绪更稳一些。 他倒是没想多问,估摸着是牛秉中上了庸医的当。 但是牛秉中说到了话头上,哪里还肯停下。 他便一股脑地说出了最近的烦心事,幼子得了怪病,法印大师,京里京外能请得动的名医,全都请了,就连奇怪的药引子,都不知道用了多少了。 没有一个能见好的。 到最后差点被捅出来鲍春来私下搜刮民脂民膏,就为了那些紫色的蚌。 牛秉中是一肚子的窝火,连珠炮似的,在他看来,什么名医神医,都是吹出来的。 嘴上一套一套,却连个病都治不好。 甄大人本就是抱着来意过来拜访的,如今听闻这牛秉中家中有病人,心下已经有了主意。 他沉吟许久,才摸了摸胡须道:“牛大人,有件事,不知当讲不当讲。” 牛秉中直肠子,但是此刻发了一通火之后,倒也恢复了大员本色。 方方正正地坐下,问道:“到底是何事?” 出于敏锐的政治嗅觉,一般当讲不当讲之后,都是一些耸人听闻的内幕消息。 甄大人这才将庶女甄柔的事和盘托出,这故事讲得曲折生动,尤其是白芷将甄柔的心病医好的一波三折,讲得生动,甄大人此人讲惯了一波三折的断案故事,对于这点儿看病的小故事,更是信手拈来。 故事讲得不错,因此,牛秉中也凝神静气地听了许久。 结尾就是,甄大人暂时按捺住了替白芷索要刊行著作权的事,反而向牛秉中推荐了白芷。 京城名头一时无俩,除了白芷,牛秉中其他的,倒是都去请了。 单单是没有请白芷,这其中不但有之前两家结下的梁子,还有其他的考量,可是甄大人这样极力推荐白芷…… 入夜了牛夫人听说了这件事之后,还是叹了一声:“要不就试试吧,你忍心看着蜚儿……” 话说到小半,又哽咽住了。 请个大夫不是什么难事,本来牛秉中是想着,曾经结过梁子,如今白芷名扬京师,他绝不去做锦上添花之事。 可是想到自己大好的新政,再想想自己的幼子牛蜚,难道真如那些旧党所言,他牛家是不得好死的? 他不信命。 若是信命,也不会是今天的牛秉中了。 “好。”一个好字,道尽多少辛酸。 这也就是白芷在提笔写了十几个字的医案之后,听到了检校病儿所张医官在喊她过去。 张医官看她的表情就像是吃了什么奇怪的药水,不停地在拿眼睛打量着她。 言语之中也带着说不清的味道:“想不到白大夫致力于公堂之上行医,只不过这机会可不是给那些穷人的。” 白芷对这些讥讽之词倒也不放在心上,她挑了挑眉:“穷人富人,难道不是人了么?穷人给以帮助,富人使我生活无忧,何必这般心气不顺?” 她这话,可是堂堂正正,说的光明正大。 相形之下,反倒是张医官逾越了。 到底是张医官吃的米多,他放才惊觉自己有些失态。 这才将白芷引到了前堂。 这小小的漏屋之下,白芷也没想到,会见到牛秉中。 自从玲珑走失的事情之后,白芷也是很久未见这位牛相牛大人了。 时间不长,但是牛相大人,却是十分显老。 白芷看着牛蜚斑白的两鬓,心内倒是有一点奇怪,无事不登三宝殿。 牛大人找到自己,不是自己病了,难道是家中人病了么? 牛秉中大驾光临,难怪张医官要酸溜溜地说这样的话。 白芷倒是明白这些人的心理,生怕自己能够一飞冲天。 她也不和牛秉中打哈哈,脸上并没有什么献媚的颜色,仍旧是宠辱不惊的模样:“牛大人来此,所为何事?” 牛秉中的脸色顿时不太好看:“白大夫,我自然是想要请您上门给我儿诊病的。” 牛秉中的幼子只得一个,那就是牛蜚。 白芷倒也不急:“牛相大人也不必这样急切,你只需到我医馆去领号排队就是了,我下了这病儿所的值,自然就回去应诊了。” 白芷这样软硬不吃的态度很是让牛秉中窝火。 他没有直接差一个管家来,而是亲自前来,已经是给了白芷天大的脸面。 她不过是名医之中的新秀,成名已久的那些老家伙们,都不曾这样不给他一个相爷脸子看。 白芷说完这些话,也就告退了。 到底是牛秉中想到了甄大人的话,又想到牛蜚的怪病的情状,不得不低三下四一些。 总好过连希望都没有。 法印大师倒也是听说了的,牛相亲自出马,到了白芷的医馆之中,领了个号。 为了谁领的,这自然是不言而喻。 也就是说,上次他给牛相的幼子开的奇方没有效果,这才让牛相转投别的大夫。 这个认知让法印大师心中很不舒服。 虽然他常年给太后问诊治病,深的太后的信任。 可是若有牛相赏脸,他们的大禅寺,岂不更加稳固?这也是为了佛家脸面的,再者还指望着过两年的大国医能落到佛家的头上…… 法印大师心中很不高兴。 他还不能表现出来。 这说明牛相是把自己看成了庸医,不愿意再让自己去调试方子了。 有时候有些怪病,大夫没有想好治病的门路手法,也不是次次都能一招见效的。 他就是不信白芷也能一贴就成。 可是怎么才能挫挫白芷的锐气? 法印还没想到办法,便听说了牛相的病号领了个地字数,也就是说,起码得等一天后才能排到牛府诊病。照着牛相的暴脾气,一旦白芷没办法一贴就治好这病,她这个检校病儿所的副医正,也就到头了吧? 法印大师很期待,必须得去看看,白芷是怎么误诊牛蜚的病的。 牛蜚的病,可不是轻易就能治好的。 ------题外话------ (づ ̄3 ̄)づ送上热气腾腾的更新,大家可以送评价票咩? 第零零三章 这叫什么方子 白芷掐着领号的时间,去了牛秉中的府邸。 事后她已经从甄家知道了大概的经过。 甄大人给她提了个醒:“这病可不好治,听闻京城内外多少名医,折在了这位小公子的病上。” 白芷笑了笑:“也是大人抬爱了。” 她倒不像那些神医如此爱惜羽毛,只不过牛秉中的路子,实在是有些野,他也不知道打听出来白芷在医人上颇有些怪癖,不喜欢硬来,倒是三催四请的,唯独也不逼着白芷。 这倒也有几分看病的诚意。 白芷算了算他的号,正好也就得了晚间的空去了。 此时大街上已经有了一些年节的气氛,四处都飘着食物的香味,家家户户在做的糕点的香味,也传进了鼻端,白芷不由有些心热起来。 白虎巷的那家铺子,早就盘下来,正好要开个药膳坊,白芷心头倒是想到了一个主意。 不过这事儿,得等上了牛府,再去找陆大公子,让他给自己打打白工。 牛府灯火通明。 牛府的管家带白芷过去的。 这不是白芷第一次来牛府,她上次,还来给牛蜚苏醒过,因此倒也算是认识了府里的一些人事。 刚一见到牛夫人,白芷有点儿诧异。 牛秉中是微见老相,可这牛夫人素来是刚强要面子的人,竟也是无精打采,憔悴无比的,就出现在了自己的面前。 前次牛蜚昏迷不醒时,也是白芷诊断的,那时候的牛夫人变化可没有这么大。 到底是不是自己上次在牛蜚身上留的小伎俩呢? 白芷略一沉吟,不止见到牛府灯火通明,已经夜了,竟还有菜香。京城谁不知道牛大人是多么严苛的一个人,作息食物,全是有严格规制的,讲究过午不食,即便家中有人要用食,也不该在这么晚了,传出这么浓烈的香味,闻着似乎是牛羊膻味的肉菜? 牛夫人见到白芷注意这些味道,脸上一红,想了想请白芷过来的来意,把心一横,道:“到了这个时候,也不想瞒着你了。” 她想说些什么,到底还是再次叹了口气,没有说出口,只道:“你来了便知道了。” 牛夫人亲自引着白芷来到了东边的厢房。 这房里的食物香味更浓,白芷脚步还没踏进去,便皱紧了眉头,这种香辣的味道,怎可出现在牛蜚的房中? 牛蜚不是病了么? 等到见到牛蜚,白芷才明白,甄大人口中的怪病,还是确有其事。 本该是病的人,此际正在大快朵颐,左手撕了大块的肥肉,右手护着羊奶,喝了一大口,而原本只不过是稍微看起来肥一点点的牛蜚,如今简直就像是吹起来的一个超级大气球。 这…… 光从面色上看,牛蜚是红光满面,白白嫩嫩,根本看不出一点的病气。 但是从他面前摆满的大鱼大肉,再想想如今的时辰,白芷觉得,问题是非常的大。 白芷还没来得及把脉,牛秉中就进来了,见到满桌子的好菜,又见到比桌子还要圆的牛蜚已经开始了狂吃,不禁悲从心起,心中知道必定是夫人宠着牛蜚,给他把宵夜开了,长叹口气。 见到牛秉中,白芷也不似别的大夫这般畏惧。 她倒有几个问题,不得不问。牛蜚的病情的确是怪,光从面色上,是看不出病灶了。 “牛相,你的幼子牛蜚,可是从何时起,有这样的症状?” 牛秉中拈了拈胡须:“也说不上从什么时候起,大约从上次麻沸散事件之后,有一阵子,是胃口不开的。夫人跟我说起,我也没怎么放在心上,就请了大夫,用了几贴开胃的药。” “从那之后,他就觉得肚里总是饿的,时不时便要吃东西,而且爱吃这种肥甘的东西,越吃越填不饱肚子,也就越来越胖……” 白芷抬了抬手,止住了牛秉中继续往下说。 她已经有了一个猜测,目光直视牛秉中:“我记得那些紫蚌,似乎是有人要入药的,紫色入胃经,蚌又属极寒,说不定牛相请过的大夫之中,有什么神医认为令公子是胃有大火,这才用了这些药引子给去火,不知道我猜地对也不对?” 牛秉中就怕白芷提到这一茬,李党的眼睛都擦的雪亮,到时候传出他利用职务侵吞民产,这就不太好了。 因此他也只是唔了一声表示默认。 白芷心里有数,也就不再废话。 这下子白芷才正式打量起牛蜚来,她发现牛蜚虽然吃得很欢,可是眼睛并没有什么神采,吃东西好像只是为了填饱肚子,并没有什么享受。 她让牛蜚伸出手来,他也是呆呆的,不知道怎么动作。还是牛夫人替他撸好了袖管,白芷这才得以把脉。 脉象不是很好,牛蜚不到十岁,已经胖到了,目测该有五十公斤了…… 脉象是非常细微弱小的,可见他的心包经,还有血液的流畅度,已经大不如前。这根本就不是一个小孩子的脉象,反倒像极了一个老人。 这是显而易见的肥胖症。而且病灶还在脑子里。 牛蜚是受过麻沸散的刺激而昏倒过的,她的确是就醒了他,但是一个小孩子的脑子因此受到了什么伤害,她也是不可知的。 当初确实是留了一点小手段,但那也只是牛秉中方才所说的,醒来之后有一阵子不思饮食,作为对着少年的无声惩罚罢了,只要是上心的父母,去坊间寻上几贴的开胃的药来,也就能治好的。 但是大脑受了刺激却是完全不一样的。 有时候大脑分泌的哪一样激素不对劲了,便会产生出这样的病例。 这的确是一桩棘手的病案。无怪乎京城内外的神医都束手无策,脑内丘体激素的分泌,她还真的没办法,赵凤麟那个手术,都动得并不完美。 难道为了一个肥胖症,还真能再给一个小孩子开刀? 不,不一定要开刀,有时候往往激素内分泌的事情,是很容易解决的…… 白芷想了想,法子倒也不是没有,端看能不能成了。 故而她诊完脉,一笑而过。 本来牛秉中和牛夫人都在紧张地等着白芷的说法。原以为她为了爱惜羽毛,得说些推脱之词的,哪里想到白芷竟然笑了,这笑容无疑是寒冬中的一缕春风。 这笑容似乎有魔力一般,叫牛夫人无端端的放下心来。 迄今为止,还没有哪个名医是诊完脉还能笑着的。 她眼中一热,几乎就要落下泪来。 “白神医,您看您这药方?” 牛秉中早就给白芷备好了文房四宝,打算好好一睹白芷的药方。 笑也许只是强装出来的,但是药方开出来,若是和前头几个差不离,那么他也就能怀疑白芷,水平并不高到哪里去。 白芷摇了摇手,脸上仍是噙着微笑:“不需要什么药方,我倒有一个好办法。” 牛秉中方要听听白芷说说到底是什么办法。 这外面倒是传来了一声佛号。 牛秉中想不到这夜间还有不速之客,见到是法印大师,又看了看他身后不得力的管家,很是恼怒。 管家也是很无奈,心道就有这么一位云游的大师晚上不用睡觉他也没有什么办法。 法印大师见到白芷似乎吃了一惊的模样,扭头问道:“夫人,你这是何意,明明邀我过来复诊的。” 牛夫人没想到这个法印大师竟是这样的不要脸皮,上次他开的药方不但药材难寻,药引都要四处去找,最后也并没有见效,她不过说话做事极为周到,对法印大师还算是客气。 没想到他竟然把自己的客气当成了福气,不知道打哪里听说白芷上门来诊病的消息,竟来也过来了。 白芷也觉得这法印大师自从初见就如同大头苍蝇一般,嗡嗡直叫,着实令人厌烦。 法印大师也算是知道这一次自己是硬来的,但是他的一言一语丝毫没有滞涩之感,比之红极一时的戏子更胜一筹,假做不知道白芷在这里,说道:“哎?原来牛相另请高明了,实在是老衲无礼,老衲这就离去……” 难道牛相还真能赶走他不成? 牛秉中现下的兴趣并不在什么法印,他就想知道白芷能有什么法子治好牛蜚。 牛蜚此时吃的多了,便眼皮沉沉地睡去了,连脸上的油渍都没有抹掉。 牛夫人去替他细细擦拭。 白芷到底也有所动容…… 法印自己找了个位子坐下,一边轻轻念佛,一边竖起耳朵来听,白芷到底有什么办法,能医好牛蜚的肥胖贪吃病。 白芷不是不知道法印的心思,但她素来坦荡,风光霁月一样的心地,也就*裸地说了出来。 “令公子可爱吃瓜子?” 牛夫人被这没有头脑的问题给问住了:“什么?瓜子?他没怎么吃过这种东西……” 白芷点了点头:“我也没什么药方,今天起,你们必须狠狠心肠,从早到晚什么也不给他吃,只吃瓜子。而且得从早到晚一步不停地走,若是停了,就得鞭打。一边走一边吃瓜子,吃到睡了为止。” 她说完药方,见到牛秉中和牛夫人都立在那里都不说话,似乎有些为难,普天下,没见过这种方子的。 法印觉得自己算是来了值回票价了。 他很是有心机,一径夸赞着白芷的法子:“这法子倒是闻所未闻见所未见,白神医果然是天师所青睐的神医,一出手便是与众不同。” 他是学乖了,从前都是跟白芷对着干,没有落下什么好来,这一次,他就学着捧杀白芷。 实际上他心里正在大笑,这叫什么方子,真是滑天下之大稽。 他越是捧,到时候白芷就越是得从高处摔下来,且看牛相怎么能饶过她吧。 听到此言,牛秉中仍旧沉吟不语,似乎还没能分辨清楚白芷到底是开了一个好方子,还是一个坏方子。 ------题外话------ 动动手指,给作者投点评价票吧,自问写的很是认真投入,但酒香也怕巷子深哪~支持一下,(づ ̄3 ̄)づ 第零零四章 马上风情 牛秉中自然是没有办法下定决心的,但他甚至没有办法决定,到底白芷的这个法子,可行不可行。 还是因为从没见过这样的方子,更别说做决定了。 他还在沉吟的时候,还是法印大师最会见机行事,瞅着牛相的心思似乎还在浮动中,忙抓紧时机清了清嗓子:“牛相大人,这次我前来,也是想到了一个法子,待我给小公子重新诊脉后,再行一试。如何?” 白芷本是收拾了接了诊金便要走的。 但是这个时候,白芷却深深感觉到法印对自己的侮辱。 人家在诊病的时候,你突然出现,插一杠子,说自己有更好的办法,怎么早不见你出来说什么好办法呢? 白芷反倒好笑起来,她倒真想看看,这个法印到底是个什么意思,他又能拿出什么药方来。 他的药方,方才牛夫人也给自己拿出来瞧过,无非就是一些败胃火的药,只不过药量控制地很是恰当。并没有什么大差错罢了。 白芷反身坐下,牛秉中也看出来了,这是法印来砸白芷的场子,好歹他是亲自去请的白芷,也就给了白芷一个脸,征求了白芷的意见。 白芷摆了摆手:“法印大师,我也想讨教讨教。” 法印处处被白芷压过一头,到底也是心头怀恨的。 牛蜚的病情,他已经研究多日,终于在一本古方之中,找到了解决的办法。 那是很早的一本药佛著作。怀着这样的心思,法印便举起了袖子,开了个方子出来。 方子呈到了众人的面前,白芷看的真切,药方是这么写的:“天花粉,党参,知母,阿胶,山药,黄精,首乌,黄连,地骨皮——” 只消看一眼,白芷就知道,这是个消渴的验方,还是治的下消症。她眼底没有笑容,反而浮现出一抹冷冽。她感到很诧异,这法印为了能够赢一回,可以说是毫无底线呐。 他是怎么来的自信,牛蜚是消渴症的呢?好在法印自己也有解释:“大禅寺有本药佛古籍记载,上面也有说道像是小公子这样的病症,也可能是消渴。” 消渴就是糖尿病,不过它的外延更加广一点儿。像牛蜚这样舌苔红腻,吃喝不倦,便多浊腻的,的确也是消渴的一种。 法印似乎还在说服着牛秉中:“那本药佛的古籍记载中,也有一例消渴症的病人,并没有消瘦下去,反而是越吃越胖,但是用了这消渴的药之后,虽说消渴症并没有好全,但是胃口减了。” 众所周知,但凡是患有消渴症的,都是十分消瘦的。 像牛蜚这样肥胖的消渴病人,可不多见。 白芷并不同意消渴症这样的诊断。 以她所见,牛蜚和消渴症并不能全都划上等号,他只是贪吃,并不常常觉得口渴,而且糖尿病人的尿,也该是含有很多糖分的。 她摇了摇头:“牛相大人,依我之见,这并不是消渴症。牛蜚如今所食都是肥腻之物,再让他进补黄精首乌,只怕气虚火旺,小孩子受不住,只怕是要流鼻血不止呢。” 她这样直白地说法印的法子不成,更是让法印沉不住气。 “你在胡说什么?”法印只差吹胡子瞪眼了,“你到底想要干什么,我这个至少还有个病症结论,你呢?你只让小公子嗑瓜子,你这种庸医,也敢来糊弄世人!” 这话还并没有说完,门口又传来冷冷的一声:“哪一条狗在满嘴喷粪?” 这话不可谓不粗俗,法印才想大骂两声,回头却见到正是想亲近不能的四贤王赵凤麟王爷。 赵凤麟此际正装裹着王爷的正袍,四爪龙鳞闪闪发光,是他前所未有的装束。 他仍旧是少年心性,意气风发,哪里愿意去穿那些沉闷的魏晋装束? 甚至连头发都好好地束了起来,塞进了帽子中,面庞在牛府的灯火掩映下,明灭之中,沉在了看不清的阴影之中。 但是从他的话语之中,可以听出他的心情十分暴躁。 只要是个人,都最好别来惹他。 法印和牛秉中都看出了一点儿的区别。 从前四贤王心情不好,是笑着将你捏死,有如踩死一只蚂蚁,但是如今,却好像要暴怒着将这蚂蚁拍飞,踩扁,或许有兴趣的,还要将这蚂蚁的肚肠撤出来捏爆。 这区别,更加使得法印噤若寒蝉。 赵凤麟怎么来了? 白芷站在几个人身侧,眼光投向了那个身长玉立的身影,他全身包括脸庞都裹在了半明半灭的光影之中,只有一双眼睛,如点燃了的火花一般,带着怒气,环视四周。 他,很好…… 心头掠过这项认知的时候,白芷感觉到自己心头有什么东西松了一下。 这是什么样的心情? 难道她之前一直在担心他不好吗? 是吧…… 前所未有的愧疚感简直要压垮了自己,她甚至害怕赵凤麟还有什么后遗症。 这可是一桩手术!虽然自己用内力营造了整个的无菌环境,手速操作很快,到底还是让他失忆了。 她倒是遵循医家“医人不自医”的规则,但那也只是包括玲珑这样最最亲近的人,难道,她也把赵凤麟概括到了自己人里面么? 想不通。 于男女情史上,她一旦想不通,便要撂到一边去。但是此刻她自己都不觉得,自己的目光竟然一直躲避着赵凤麟的眼神,她甚至不敢和他正面相对。 为什么? 赵凤麟抿了抿嘴,发现自己见到白芷,心里竟然是有些兴奋的。 他似乎天生就喜欢这个大夫。 反而是那个自称是自己未过门妻子的女人,感觉倒是平平的。 “这是我王府的医官,也凭你就能说些什么指手画脚么?” 法印面对赵凤麟也是熄了气焰的,但是他忍不住就回了嘴:“王爷,您看,我们只不过是在……” 但是赵凤麟是带着火起来的,他天性里是冲动的。否则也不会对白芷一见钟情,他哪里管什么法印大师不大师。 既然这个地盘如今是他最大,他自然能想怎么出气就怎么出气。 谁能奈何他? 他哈哈冷笑两声:“谁允许你说话的?七杀九灭,给我将他舌头剪了,省得他能议论我的女医。” 不错,白芷便是他的女医,他从醒来就见到她,可不是合该属于自己么? 牛相也想不到,一个秘密的诊治,竟然惹得这么多人物济济一堂来了。 他想要前去求个饶,毕竟这是他的府邸。 可是他一只脚往前一跨的时候,赵凤麟更是火起:“谁也别要求情,不过是一个和尚,真以为他就能治病问药了?不过是一根舌头,本王不会要了他的命!” 七杀九灭本就是他最得力的侍卫,虽然人小,武功却高强,一把想要压住法印。 但是这法印到底是九灭小和尚的熟人,九灭的动作毕竟没有小道士快。 法印没想到赵凤麟竟然这样来真的。他不是素来不问世事的么…… 就算是问世事,也没有血腥到这个程度吧? 上次那个田御医,也不过是投河而已,如今他竟要拔舌? 到底还是个大师,法印心理素质较为过硬,他就是真的不信,为了几句口舌之争,还能把自己的舌头拔去不成? 法印硬着骨头,没有动作,他到底也是武僧出身,两个小毛头上来制服的时候,还是反抗了几下的。 七杀是个最实诚的人,他右手的一把刀已经握住了,法印轻易就被制服住了,接着就是反手一剪,舌头一起一落之间,已经滚了下来。 血流如注之后,便是法印如猪一般的叫声。 牛秉中也是呆了:“这,贤王如此行事……清流……” 赵凤麟没理他,径直拉住了白芷的手,走向了门外。 赵凤麟怒火还是没有克制住:“该死的,你就不能消停一些吗?” 这句话是跟白芷说的。 白芷也没想到,赵凤麟出手竟然这样快狠准。 赵凤麟是骑马来的。 自从没了记忆,他不喜欢做那种奢侈的马车,而是更喜欢当风踏马,少年人心性一些。 他本就是拉着白芷的手臂,稍稍一个用力一提,白芷立刻被送到了马上,被轻轻安置在他的胸怀之中。 她甚至能闻到赵凤麟一股沐浴过后的香气。 这人很是讲究,衣物上都熏着龙涎香,沐浴之后也带着衣物的香味。 若是从前,无论赵凤麟如何勉强自己,白芷都会觉得无所谓,无所求。 可是如今,情况似乎变了。 她感觉到自己的整个背部都被赵凤麟炽热的胸膛熨帖着,似乎格外地敏感起来,更加感觉到,赵凤麟炙热的呼吸喷薄在自己脆弱的脖颈边上,跟他的体魄相比,自己着实是纤弱地可怜了。 她的头正好靠在了赵凤麟的肩膀下面的胸腔处,耳边甚至能够听到赵凤麟血液奔流的声音。 如果说之前白芷封闭了自己对于男人的感官,那么此时此刻,她却是出奇的敏感,听觉嗅觉和触觉,全面接收着身后男人的特征。 身体怎么了,她根本就不知道。 事实上,这所有的变化,都是从白芷给赵凤麟动完手术之后,才有的。 她的素手被赵凤麟包裹着。 “怎么?”赵凤麟抖了抖马缰,注意到白芷并没有斗篷,索性便将自己的披风裹住了白芷。 这么看来,这位女医还真是娇小,自己的斗篷的一半就能轻松遮住她了。 赵凤麟很满意,自己的胸膛和她十分契合,而且他很喜欢她的触感,和气息。 并不十分浓烈。 “该死,你能不能不要乱动?” 他嘶哑的声音又在烈烈寒风中响起了。 白芷瞬间僵住了,她不过是坐不惯马匹,想要坐得离赵凤麟远点儿罢了,这么动了几下,却感觉到赵凤麟的身子明显地紧绷了起来。 赵凤麟明显感觉到自己身体被唤醒了,就这么骑在马上很是难受。 就连白芷也尴尬起来,脸上一阵热气腾腾。 她连忙扯些别的:“这样,好吗?” 她当然指的是法印的事情。 虽然她心里也早就有一套方案,如果赵凤麟不出现,她必定也是要挫挫法印的锐气的。 当然,这其中并不包括割掉法印舌头的这样血腥之事。 白芷是当真做不出。 赵凤麟怒哼一气:“就那样的蠢材,落到你这样满心慈悲的大夫手里,还能做什么?打一个巴掌,日后还是要蹬鼻子上脸。这些狗眼看人低的,就得我这样一下子把他给治趴下了,才有用。” 白芷沉默了。 赵凤麟从前做了这些事之后,从不跟她解释原因。 她就讨厌他插手自己的事情。 如今他没有了记忆,好像整个人都直白了一点。 比较鲜明好懂,白芷松了口气,这样说开来,她也并非不能接受。 只不过她原以为能够用别的话题缓解尴尬的,很明显并没有成功,否则,贴着她腰臀的那个,难道还能是棍子不成? 她感觉到热气扑腾上了自己的耳朵,她不着痕迹地想要继续挪动一下位置。 “别动了,该死的你!” 赵凤麟一把按住了她,使劲将她箍紧在怀中,力气大的可怕。 谁能想到这样一个生龙活虎的男人几天前还只是躺在她手术刀下的病人。 ------题外话------ 这章本来昨天晚上要发的,但是排版不对,被审核编辑打回来了,那就算是今天加更的第一更好了。对不起,我丢上去审核也不知道,以为能够发出来的,就自己去睡了。没想到没审核通过,让大家等了(* ̄3)(ε ̄*) 第零零五章 剥开洋葱 两人是第一次共乘,对于白芷来说,时间仿佛是停滞了。 而这种心脏在胸腔里扑通扑通跳的厉害的感觉,也是她第一次感觉到。 不多时,这匹马破开了黑暗,来到了京城的揽月湖边上。 这个湖泊,本就是赵凤麟少年时最喜欢的地方。 这也就是为什么,等到他年满三十,在宋地回来之后,每次回到京城,必然是先到镜湖休息。 镜湖是他的父皇,也就是顾鹤年,教他垂钓的地方。 三十不惑的他可能是忘记了为什么来这里的初衷,可是对于少年时代的赵凤麟来说,这个地方,对他很有意义。 晚间的冬日湖面已经结了冰,两人骑马到了这里,白芷的手脚已经有些冰凉了。 反而是赵凤麟,他本就是体魄强健,再加上从前练武,身体底子十分地好,见到白芷在寒风之中捂着手脚,一张粉脸冻得毫无颜色,反而添了一点儿淡紫,突然就不那么紧绷了,他笑了一声,终于绷不住那怒火了,再次将白芷的手握在了手中。 甚至连她的头也都揽入了怀里。 他的声音喑哑,湖边有栖息的野鸦飞过,水花溅起,甚至也有声声的哑叫,白芷倒是没有注意他说了些什么。 赵凤麟盯住了白芷,有力的声音再次响起:“我跟你说话,该死的你竟然不听?” 白芷只觉得他像极了刺儿都竖起来的豪猪,一张俊帅的脸上,星目沉沉,夺着自己的呼吸。 她断了一瞬,清了清嗓子,才找回自己的声音:“王爷,你的伤口可好了?” 赵凤麟大喇喇地摘下帽子,狂风呼啸着卷过,他的发髻盘的很好,被风一吹,已经是散落开来,他挑衅似地看着白芷:“想知道伤口好没有好,自己可以看哪。” 白芷的手已经不着痕迹地抽了出来。 尽管脑子里想的都是怎么样和赵凤麟保持距离,可是她还是想知道,他的伤口到底怎么样了。 她告诉自己,这是出于最基本的职业操守。 不知道为什么,伸出手的时候,她竟然带着一点儿的颤抖。 拨开他的发丝,就像推开万斤重的石门。 终于见到那隐在头发里的伤疤,红通通的,收口看起来是很好的,她才发现自己还是一只屏住了呼吸。 白芷努力深呼吸,找回往日的平静:“王爷,你找我来到底是为了何事,若是无事,天色晚了,还请让我先行告退。” 赵凤麟哪里会让她离开,马儿被系在湖边的柳树下。 他就这么定定地看着白芷,听着白芷又要离开,想要从自己的身边走开,心里冒出一股凉气。 这个女医实在太过嚣张,自己以前到底是如何和她相处的? 少年心性的赵凤麟顿时大喝:“站住!你不是想知道我找你为了什么?好,我这就告诉你。” 白芷还是抬起了脚步,想要走向那匹枣红马。 赵凤麟的声音并没有一丝一毫的停顿。 “我不记得和你之间的事,但是你对我来说很重要。你说我不尊重你,说我对你并不在乎,不,你错了。” 白芷回过头去,脸上表情掩映在黑暗之中,并不能够看得很真切。 “哦?你都记不得我俩之间的事情,为什么就能这么确定呢?” 他脸上似乎带着一团火焰,反而格外的明亮,星子闪烁,湖面渐渐风平浪静,只剩下赵凤麟略微喑哑的声音:“不记得便不能告诉你了么?这几天来,我满脑子都是你的影子,难道这还不是在乎?打从出生起,我便连女色是什么都忘了,只是一门心思地想要活下去。” “是,活下去,我并不是什么高高在上的王爷,你或许想不到,我从有记忆到现在,为了能够在宫里活下来,废了多少心机,花了多少的手段。” “这个湖,叫做揽月湖,当年可不是什么好湖,多少宫里的死人,便丢在了这里。我的生母,也就是宋妃死后,她身边的一应服侍的奴仆,全部被丢进了这个湖中。从我记事起,父皇见到我便是板着脸,他对我似乎并无什么感情。” “五岁,我就知道父皇对我没有感情,却对宋妃有感情,利用这一点,我博得了他的同情,他答应送我去皇后那里抚养。我总算挣来了第一条生路。” 赵凤麟双目渐渐透出一点儿粉红色来,回忆起那些事情,脑子里就会生生的疼。 他从来都不想去回忆那些。 “七岁,皇后有了自己的儿子,她爱若珍宝,之后她再也不管我的学问功课,不论我做得好不好,她都是夸我夸到天上去,但是对着父皇却从不说我一句好话。” “怎么办?我买通了太傅,让他把我的策论放到了上书房,总算让父皇见到了我的文章。从此后,父皇对我的功课才真的上了心。” “十六岁,我偷出宫,皇后巴不得我死在外面,可我也的确是真的快死了,掉落在了悬崖,反而有了奇遇,我得到了真正大宗师的武功秘籍,为了练武,我从十六岁之后,每天晚上都没有睡过觉。” 他双目猩红,那些字句似乎是从牙齿缝里蹦出来的,饶是如此,他的目光仍旧火热地纠缠在白芷的身上。 白芷早就慢慢回转身去,只看见赵凤麟高大的身躯似乎也在寒风中,只不过,她反而觉得他的身躯更加挺拔,不畏狂风严寒了。 这些话,她从未听赵凤麟说过。 从前的赵凤麟,不喜欢解释。 他喜欢,就抢到手。 可是现在这个赵凤麟,他更透明,白芷鼻尖微酸,竟不知道,他有这样的过去,怪不得赵凤麟从未解释过什么。 这样的男人…… 赵凤麟说到最后,渐渐嘶吼了起来:“该死的,趁我现在记不得你到底是谁,我跟你之间发生了什么,趁早给我滚。” 他抿紧了嘴巴,什么都不说,却感觉到脑袋一阵阵地疼痛,伤口里面的地方,仿佛是被什么爪子一点点在往外掏。 什么都没掏出来,却是生生的疼。 白芷站在那里,脚步竟也移动不了。 知道见到他抱住了头的那一刻,她才挪动了脚步。 赵凤麟心中大恸,见白芷越走越远,头却也越来越疼,已经痛得双眼模糊,渐渐单膝跪下,身体蜷缩起来,才能抵抗这疼痛。 她要走了,如同生命中每一个离开的人。 牙齿狠狠咬住了嘴唇,才勉强止住了呻吟,在喜欢的女人面前,不能痛苦,不能流泪,甚至不能摊开最脆弱的一面。 可是天杀的,方才他都说了些什么? 听到脚步声在夜鸦叫唤时轻轻响起,一步一步,仿佛就像一把把刀子,钝钝地在割取他的肉。 迷迷蒙蒙间,他低着头,恍惚见到白芷的脚面,那是淡秋香色的缎面鞋,绣着几朵如意云纹,不错,正是白芷的鞋子。 她没有走向另一方的马儿,而是回来了。 脑仁里的头痛似乎好了一点儿。 白芷的手放在了他的头顶,声音很轻,好像随时就能跟着寒风一起飘走:“怎么?是这里疼吗?” 她的手指正在按压着自己头顶的穴位,赵凤麟不知不觉便保持了单膝跪地的姿势,直到她细细柔柔地给他按完。 他的姿势很标准,刀削一样的侧脸贴在了白芷的大腿处,然而此时此刻,却并无半点儿暧昧情愫。 从未这样接近过。 两人都不再说话,但是寒风再也吹不冷两个人。 许久,白芷才说话,她的声音也带着一点儿沙哑:“赵凤麟,你还想跪多久?” 他不知道,可是自己清楚,这是一种求婚的姿势。 少女时期还曾经幻想过,是否真的有某个男人能够放下姿态,跪着向自己求婚。 和颜昱之结婚前,也是平平淡淡,有一次在餐厅见到浪漫一幕,一个穷小子跪地朝看起来是富家千金的女孩子求婚,她心中大为感动,但是颜昱之却冷冷嗤了一声。 他不屑。 他说一时的浪漫始终抵不过时间,他说这两人天差地别,到底没有婚姻的基础。 那时候他的表情是那样不屑一顾和充满耻辱,对他来说,男人不该这样。 白芷那时并没有意识到,自己原来从那时候就对颜昱之失去了一切爱情的希望。 可是眼前这个男人这样爱着自己。 她的心微微颤抖了一下。 不,她告诉自己要抗拒。 可是抗拒竟这样势单力薄。 赵凤麟将头埋在她的腿上,白芷推他起来。 他异常欢喜:“不成,还疼,再按一会。” 颇有些不要脸皮,可是说话的尾音上扬,有些撒娇的意味。 真像玲珑求抱抱求亲亲的时候啊。 白芷的手指啪得弹上了赵凤麟的脑门:“快走,不冷吗?” ==== 因为赵凤麟时不时的头疼,他贴着白芷,跟到了玲珑医馆,要求住院几天。 第二次住院。 没摆什么王爷架子,直接大喇喇地往医馆的公共饭桌上一坐,双手往头上一靠,二郎腿一翘,敲了敲碗,看了看四周围观他的众人:“上菜啊,愣着干什么?爷饿了。” 绣儿悄悄地跟甄柔议论:“这真的是贤王爷么?这是哪里来的流子?不会是冒充的吧?我听书里说有什么易容术……” 甄柔也觉得十分可疑:“可是看脸,没有一丝破绽。真有易容术吗?” 白芷咳嗽了几声,打断了他们的议论:“上菜。” 面对着一桌子的肉菜,赵凤麟表示十分不满:“连盘芽菜都吃不起么?白芷大夫,你开这医馆为了什么?” 他不留情面的吐槽让白芷很没有颜面,但是赵凤麟拍拍手的功夫,身后的几个侍卫下人端了盘子就递上来了。 都是冬季难得的绿色菜蔬。 在古代,冬日一般百姓家里是吃不上新鲜菜蔬的,除非皇宫中有特别的方法种出菜来。 白芷对吃的并不讲究,可是赵凤麟端上来的,样样都是新鲜的绿色菜蔬。 他大爷倒是不客气,第一顿饭就自己吃了个光。 吃完了之后,一副笑呵呵的模样很是讨人喜欢:“白芷,到了这医馆就吃得香了,对我养病一定很有好处。” 三十岁之后是个无赖,可是这失去了三十岁之后的记忆,可不还是个无赖吗。 只不过无赖地有些天真善良。 还有些傻兮兮。 赵凤麟甚至拉着玲珑,陪他一起下棋,几次三番下来,玲珑发现怎么老是赵凤麟赢,原来赵凤麟是预先藏了很多黑子白子,偷偷替换掉。 玲珑气得打翻了棋局,和赵凤麟追着跑。 这时候的赵凤麟,真的很像个大孩子。 白芷的心头忽然溢满了一股甜蜜。 赵凤麟将玲珑抱在肩膀上,四处飞跑的时候,发现了她胶着在自己身上的眼神,他报之一笑。 冬日的阳光里,那笑容纯粹干净,不带一丝一毫的杂质,是白芷见过最为清静的一个笑容。 心头毫无征兆,止不住地跳动着。 ------题外话------ 有一首歌叫洋葱,身在高位,并不风光,凤主的过去,很黑暗,写到这里突然很心疼男主了……泪奔。 第零零六章 醉酒 赵凤麟的第二次住院,情况和第一次彻彻底底地不一样了。 就连玲珑也彻底喜欢上了他。 玲珑最近状态并不好,她很容易就感到疲累。她常常担心赵凤麟走了就没意思了。也只有赵凤麟会教她和隔壁的段家小丫头用奇怪的方法踢蹴鞠,比如说,用头顶。 段家受了白芷的恩情,知道玲珑最近身子不好,送了很好的米给白芷。 都是粒粒光洁细腻,没有瑕疵的好米,熬了粥之后,白芷尝了尝,觉得段家的米别有一种风味,想到了白虎巷那个二层楼的药膳坊,她亲自和段家谈成了一笔生意,如今两家倒是常来常往的多。 好的食物对人体是很有积极的促进作用的,再加上赵凤麟总是带着玲珑玩一些很是锻炼身体的游戏,玲珑的症状也不那么明显了。 白芷对此感到很是欣慰。 有一日,用了餐之后,也许是新的赵凤麟赢得了大家的好感,大家都退下了,独留下白芷和赵凤麟二人。 赵凤麟捧着碗,就那么定定地看着白芷。 “你一个大夫,长得这么好看做什么?” 他也是真心实意说这话,白芷反而笑了:“长得好看和大夫有什么关系?” “宫里的御医都是些糟老头子,看了便厌烦,还常常开些苦药逼着你喝个十好几天,若都是你这样的大夫,只怕没病也要装病了。” 他倒是真心所想,只不过少年人想法,心里有什么便说了什么。 然后一双眼睛就这么紧紧地盯着白芷不放松。 方说了几句话,便有人到后堂来寻。 原来是陆大公子,陆大公子见到赵凤麟在场也是吓了一跳,但仍是恭敬地致意了一番,反倒是赵凤麟,见到陆大公子站在面前,眼睛立刻眯了起来,并且站起来挡在了白芷身前。 还没等白芷开口,打量了陆大公子几眼的赵凤麟先说道:“已经不再收病人了。” 赵凤麟住在医馆这几日,白芷也感觉到上门的病人少了许多,大部分都是妇孺来诊病,很少有青壮年的男性。 如今见到赵凤麟对陆大公子这样如临大敌的样子,总算醒悟了一二。 或者是他动的手脚也不一定。 陆大公子倒也不知道情况,只是极为恭敬地道:“王爷,并不是收病人。我这是约了白大夫有事,您看……” 赵凤麟真要端起架子来,倒是真的十分地似模似样,白芷也被他唬了过去。 更别说是陆大公子了。 他家世再好,也只不过是个皇商而已。 此际已经是满头大汗,但是对着赵凤麟又不得不想一些说辞,他满怀期望白芷能够解救自己于水火之中,不断地朝着白芷递眼色,还悄悄地打了几个手势。 白芷这才想起来,她的确是和陆大公子有个约定。 关于那家白虎巷的。 陆公子似乎是真的在扬州有什么病患想要自己去医治的,但是自己从来走不开身,陆公子也表示自己先下了江南,回家和长辈商量商量,再来延请她。 她本是决定最后一次感谢他,想要在那家新盘下来的铺子给陆公子试吃自己的药膳。 就是苦于找不到一个趁手的厨子。 便一直拖到了如今。 看今日陆大公子前来,只怕就是想要来道别的。 白芷想着既是诚心诚意地道别,自己也得有所表示。 她站起来按住了赵凤麟的肩膀:“他的确不是来看病的。我有事,暂先出去一趟。” 赵凤麟脸立刻绷紧了:“等等,我随你一起去。” 陆大公子有些两股战战,如今谁不知道这贤王大人的威名赫赫呢,手段可以说是越来越残忍,法印大师听闻就是被他给下手割了舌头。 虽然这太后是及时请到了凌家的高人给他续舌头,到底这说话是不灵便了。 这也是为什么赵凤麟才说了一句话,陆大公子就有些不敢继续说话了,若不是白芷及时拦住了他,只怕他早就抬脚溜了。 看不清赵凤麟的面容,但是白芷知道他失了成年后的记忆,现在的心性更加不稳定,生怕他又再做出什么太过激的事情来。 也就答应了赵凤麟的要求。 几人行到了白虎巷,白芷才发现这铺子已经被整顿一新,连牌匾都挂好了。 心中正纳闷着,一个大肚皮的孕妇正坐在那里,笑盈盈地喊她:“白大夫。” 正是慕容氏。 倒是慕容氏见到了赵凤麟,眼神微微闪动了一下,想到前几日端王府里的事情,总算也知道了原因,不过她也是人精,自然不会轻易开口说这些。 见到白芷后,也是先说明了来意:“如今白大夫成了京中神医,又做了医官,我想找您,也找不到人呢。” 这倒是实话,康王妃慕容氏本就是白芷负责的产检,如今白芷名气传开来去,倒是很难约到白芷的号了。 “他要走了,我也来送送他,你这家药膳坊,我也去帮你找了几个厨子,等你得空了,便择一个好的。” 白芷笑纳。 她打量了一下四周,这原来是个羊汤馆,装点已经算是十分的别致,但是大约是慕容氏命令了府中的工匠在馆中装点了一下之后,这个羊汤馆看起来更加地大气,不像个药膳坊,反而又像足了宝芝堂。 她眼光疑惑看向慕容氏,这其中,赵凤麟一直跟在白芷的边上,用眼神宣告着所有权。 慕容氏也发现赵凤麟似乎行事上不太对劲一样,但她只看了一眼赵凤麟,说了一句:“不知道白大夫在这里方便不方便诊脉。” 他便冷冷的眼神射过来,似乎让白芷给她诊脉是什么罪大恶极的事情。 白芷回头看了一眼赵凤麟,眼神安抚了一下,赵凤麟喉咙里发出几声咕哝,不情不愿地放开了她。 慕容氏心中更是存疑,这两人之间什么情状她之前并不知道,但是此时此刻,仿佛有一道无形的线将他们连了起来。 若是端王府的那位知道了,不知道又要闹出什么来。 她心底叹了口气,到底,白芷还是过来给她诊脉了。 白芷给她诊了一回脉,说道:“其实你不必特意挺着大肚子过来,你是双胎之身,走动很有可能会危险。” 她瞄了一眼慕容氏眼角下的乌青,也知道她为什么拼着危险也一定要见到自己。 慕容氏曾经胜过畸形儿,必定在产前的心理压力会更大一些。 白芷也算仁至义尽:“不用害怕,我的药你在孕时就调理过,即便有,也只是小事。你若是担心太过,伤了胎气,生产时太过艰难,也不是很好,你的胎脉有力平和,胎动也很正常,放心。” 这是她劝慰最多的一次,但是慕容氏仿佛还是不太舒心。 白芷转念一想,兀自笑了一下:“这样吧,你知我不久前才给赵凤麟实施过一个开脑手术?你信不信,若你的胎儿有瘤,我自会给他们在胎里割除,不过,你需要服下一些麻沸散,可能会疼一点,你觉得如何?” 这正是慕容氏想要的。 她立刻就笑了出来,宛如久旱逢甘霖:“好,白大夫,不,芷儿妹妹,等孩子落地,我俩就义结金兰,今生今世——” 白芷也知道她心底纯善,所图不过孩儿,便让左右都扶着慕容氏去了二楼的房中。 赵凤麟想要跟来,她把脸一板:“你跟过来做什么?女人家的事,你也懂么?” 这一骂本来赵凤麟是绝不能依的,但他缩了缩脖子,伸出手来摸摸鼻子,被白芷浑身正气给镇住,喃喃自语地哼了一声。 这下,只留下陆公子和赵凤麟留在了一处。 赵凤麟自己去倒了一杯酒,这地方被装点一新,像是随时能开业一样。 等到拿到酒杯,他又有点奇怪自己怎么拿了个酒杯,还像是要喝酒的模样。 就一瞬间愣在了那里。 陆公子偷偷瞥了他一眼,见到赵凤麟脸色黑黑的,站在那里,手里拿着个酒杯不说话,总有一种抱头鼠窜的冲动。 他总算忍住了逃生的冲动,呵呵干笑了一下。 赵凤麟拍了拍桌子:“过来坐。” 陆公子便悻悻然地走了过去,依言做到了赵凤麟的桌子上。 桌子都已经换成了上好的梨木,陆公子很小心地用小半个屁股蹭着椅子,大半是蹲着的,想着有情况发生可以跑。 赵凤麟摸了摸酒杯,手指沿着酒杯口摩挲:“你跟白芷,很熟?” 陆公子只管摇头:“不,不是很熟。” “怎么就不是很熟了?你总是来找她,做什么?” 赵凤麟并没有什么内力,但是那一双眼睛,黑压压,暗沉沉,一投过来,陆公子早成了惊弓之鸟了。 “我,我就要回扬州了,什么时候喝王爷的喜酒,王爷一定要请我啊。” 实在是撑不住赵凤麟的虎视眈眈,陆公子也等不及自家的慕容姐姐了,两只手一作揖便跑了。 赵凤麟闻着酒味,总觉得自己的手很熟练便把酒杯端起来放到了鼻子下,张嘴喝了一口。 有点儿辣。 不过他还是蛮喜欢。 === 白芷给慕容氏喝了一点儿东西,她便睡了过去,她看了看时间,过了大半个时辰,便将慕容氏叫醒。 手里拿了些红色血淋淋的东西,丢了出去,慕容氏迷迷糊糊也只是看了个大概。 听到白芷说:“不错,瘤子都从胎里的孩子身上割了下来,孩子现在非常好。” 慕容氏喜极而泣,抱着白芷哭了一场。 白芷见她情绪有所平复,便吩咐她的左右来送她回去。 慕容氏的左右才出门,便见到康王顾玉楼的车驾已经过来了。 他看了看慕容氏,慕容氏将白芷的手术说的神乎其神,顾玉楼见慕容氏一桩心事放下,又看她一张脸儿瘦到了下巴尖尖,便怜道:“你辛苦了,快进去歇着吧。” 等慕容氏进去了,才看向白芷,深深向白芷作了一个揖,眼睛里都是淡淡的苦痛:“白大夫有心了,神乎其神,对人心的揣摩,真可谓是炉火纯青。只怕事情的真相并非和我内子所说一样吧?” 他倒是个明白人。 白芷点了点头,也不隐瞒他:“她的压力太大了,多年无所出,这一胎又是个双生子,怕再生出红瘤儿,最近只怕都没有睡过好觉,我看她脸色发黑,眼下乌青,就知道她的心里有事。” “劝了她好几次,并没有用处,索性就做了一次假。” “那两个瘤子也是我取的两个鸡心,并没有什么手术,她那么累,吃了我开的安眠方子,就睡过去了。我待她醒来,便给她看了那些,她立刻相信,放下了一桩心事。” 顾玉楼颇为感慨:“神医二字,您当之无愧。” 白芷笑了一笑:“有时候,善良的谎言也是必须的。感情上的痛苦,心理的压力,唯有这些善意的谎言,可以帮助人们撑过这一劫。” 说完这话,她心中似乎也明朗了一些,有些东西,不知不觉沉淀了下来。 送走了顾玉楼,白芷回到药膳坊中,见到顾培楼,他手里握着酒杯,脸上却泛起了不正常的红? 白芷走近一看,又好气又好笑:“你喝醉了?” 第零零七章 抗生素? 赵凤麟的确是喝醉了。 白芷过去和他说话,竟然是已经趴在桌子上不动了。 这也真是神奇。 从前的赵凤麟本是千杯不醉的,她是从没见他喝醉过,可是如今动了手术…… 白芷扫了一眼他手里的酒杯,不过是一点点的酒,竟然就醉成了这样? 她努力地抬起赵凤麟的肩膀,侧头看过去,赵凤麟此刻的睡容竟然是带着一点儿稚气的。 他睫毛很长,轮廓也有一点点儿深,但跟有胡人血统的顾培楼相比,却显得很有大梁特色。 他鼻梁很高,这一点是白芷感觉到他血统里似乎也有些胡地血统的证据。 一双薄唇紧紧的抿着,脸上没有什么太深的红晕。 浓密的睫毛微微扑闪了一下。 他皱起了眉头。 接着便是抓紧了白芷的手:“母妃……” 看来纵使他假装自己和宋妃没什么感情,心底里还是期望能有个母亲吧? 白芷也说不出来,心底有点微酸。 她叹了口气,拍了拍他的脸,左右竟然是拍不醒。 她拉起赵凤麟的手臂,想要将他拖起来,却没想到这个男人一个晃身,将所有的重量都压到了白芷的身上。 白芷有点吃不消。 他的手在无意识间掠过了白芷胸前某个地方。 电光火石穿过身体一般,白芷的身体整个就僵住了。 她死命地瞪着赵凤麟,只见他仍旧是浑然不觉,睡死过去的模样,那只搭在胸口上方的手甚至还无意识地紧了紧。 嘴里发出了一声叹息和一句没有意识的咕哝声,接着便紧紧地将白芷揽入了怀中。 白芷只感觉到自己坠入了一个火热的胸膛。 赵凤麟的醉酒维持了一整夜。 这一夜,白芷还是请人帮忙,才能抬得动赵凤麟回到医馆。 这一次醉酒,她本以为是寻常。 但是快要入夜时,白芷收拾病房的时候,才发现赵凤麟不对劲。 房间里传来了低低的呻吟,听起来很是痛苦。 她这才推开门,见到赵凤麟的手抵在了床沿,几乎要把木屑抠碎。 吱嘎一声,真的有一块木屑被抠了下来,伴着点点的血迹,赵凤麟的十指已经鲜血淋漓。 但是他仍旧处在迷梦之中,他似乎在经历着什么非常可怕的噩梦,浑身肌肉纠结着绷起,脑门上全是无数的汗珠。 白芷只觉得脚步被什么绊住了一般,慢慢朝着赵凤麟走去。 他的中衣已经全部湿透,摸了一下他的额头,已经是高烧不退。 动完手术之后他并没有什么反应,没想到这一次凶险还是来了,在他喝醉酒之后。 这么多的汗,自己还没有特别有效的退烧药,看他这样没办法平静,估计挂水都很难挂进去。 没办法了,白芷想着先把他的湿衣除下,然而,她方才起身却被赵凤麟拉扯到了自己的怀里。 后背是一片滚烫。 等到两人肌肤相贴,白芷才反应过来,赵凤麟浑身在颤抖,嘴里一直在讲着胡话,梦话。 这样的赵凤麟,白芷也是头一次碰到,颇为棘手。 哪一次他不是在自己眼前高高在上,命令这个,命令那个。 可是他如今既痛苦,又无助。 她依稀听到赵凤麟说着:“不要,不要,母后……” 他嘴里的母后一定就是先太后了,听这口气,再感觉一下赵凤麟的动作,她敏锐地察觉出来,赵凤麟应该是在梦中回到了儿童时期。 “很黑,冷……” 他颤抖着汲取白芷的温度,白日里喝醉酒的热度反反复复。 白芷知道,这是动手术动到了脑神经的记忆区域,如果真的让他烧坏了,只怕以后的赵凤麟就是个废人了。 白芷扪心自问,真的要让赵凤麟这么烧坏脑子,变成一个傻子吗? 他对自己给予了全部的信任。 救了他,以后或者是无穷无尽的索取,又该怎么办呢? 赵凤麟的声音渐渐微弱下去,他又开始烧了,白芷摸了摸,身上没有消炎药,如果有时间,说不定能够立刻做一点退烧药和抗生素出来。 她稍微挣扎一下,赵凤麟立刻又紧紧抱住了自己。 他滚烫的嘴唇无意识的寻找着清凉的地方,终于印上了白芷的脸庞,如同找寻到了甘露,不断地亲吻着。 虽然他是个弱冠少年的记忆,可是这具身体是成年男人的,真是一点就燃。 白芷只能暂时屈就于这个姿势,她发现越是挣扎,赵凤麟越是抱得紧,似乎怕极了怀中的温暖软凉会立刻离他而去。 白芷停了下来,她试着安慰他。 她在赵凤麟耳边说着乖,不怕,这样诱哄小孩子的说辞。 赵凤麟的肌肉似乎不再绷得那样紧了。 她发现很有效果,继续伸出手来,抚摸着赵凤麟的背脊。 刚触碰到他背脊的时候,两人都似乎被一道电流穿过一般。 躺在床上,这个男人很是刚烈,白芷的手里带着一点儿内力,随着抚触一点点传入到了赵凤麟的身体内。 很遗憾,赵凤麟还是没有一点儿内力。 她咬了咬牙,这个时候,就该用内力推开他,可是如果内力用的太多,赵凤麟受了什么伤…… 此时窗外似乎有一点什么响动。 白芷看了一下,冰冷的北风卷着一只白色的动物进来了。 那动物眼神格外灵活,黑黑的,看起来如同两粒黑色的珍珠一般。 是药狸。 这只药狸自从跟了玲珑以来,性子也野了,一到冬天更是找不到影子。 见这只药狸弓着身,嗅着赵凤麟的鞋子,摇着尾巴绕着他的鞋子打转,似乎很高兴的样子,白芷笑了一声:“你还能真认识他不成?” 她本是自言自语,没想到这只药狸呦呦地叫了两声,似乎是给与了肯定的回答。 白芷想不到,这只药狸这样通人性,她本是给玲珑开解的一只小宠物这样养着的,再加上这药狸野性难驯,常常是宿在外面,不怎么归家,白芷也不知道它的习性。 这是第一次它钻进房里来。 见到赵凤麟这样子难受痛苦,它也急得不行,再次转起了圈子,尾巴也不停的摇摆着。 没时间造抗生素,白芷也只能寄期望于赵凤麟自己能够扛过去。 他年轻力壮,上次手术后也没有什么感染并发症,这一次…… 她不敢想,只是对着这药狸叹了口气:“可惜条件太差,造不出抗生素来。” 药狸本是推搡地坐下了,似乎听懂了白芷的话,又站了起来,它的两只小小的黑眼睛和白芷对视了许久,忽而转身又去了。 白芷这才想起来,这只药狸怎么会认识赵凤麟呢? 转瞬她又想,或许是自己也有些傻气了,一只狐狸真能通人性已是很好了,可若说这狐狸能够听懂人言,又怎么可能? 药狸离开之后,白芷不再用反抗的方式,而是顺着赵凤麟的脊背慢慢地抚摸,他渐渐地似乎睡得安稳多了。 这也是脑部受损的前奏,在睡梦中是怎么也醒不过来的。 白芷有药,可是不敢用。 传统医术见效慢,而且在这种紧要关头,除非能有抗生素,这是最立竿见影的,否则就等着赵凤麟发烧发个几天,度过了危险期,才能算是真正意义上的手术成功。 赵凤麟睡得安稳了,白芷也就松了一大口气,那股肌肤相贴时战栗的感觉仍然残留在身体里一样。 起身没多久,白芷便想着给赵凤麟做点儿降温措施。 这时候赵凤麟虽然平静下来了,但是汗已经不再出,热度又攀升了上去。 白芷想了一想,再次把牙齿一咬。 这种事也没什么,上辈子做医生,对于男人的身体也不陌生。 索性闭着眼睛赵凤麟的衣服裤子都剥了个光。 她手头还有一点儿烈酒,给赵凤麟擦身体,她很小心,再闭着眼睛给他上下擦了一遍。 心中哼着,赵凤麟,我再不欠你了。 一不小心手似乎碰到了他腰部的什么东西,顿时耳后飞起了一片绯红。 这个赵凤麟,满脑子的…… 病成这样了,都—— 白芷还没腹诽完,窗户又是喀喇一声,她忙给赵凤麟盖上被子,眯了眯眼睛,见到了那只药狸又回来了。 它见到白芷,又在她面前绕着走了几圈,爪子抓了抓嘴巴,放下了一些干草。 见到白芷无动于衷,又用爪子扒拉了几下干草,朝着白芷呦呦鸣叫了几声。 这下子白芷也注意到了,它这是在提醒自己这些干草。 白芷走近了之后,仔细观察了一下这些干草。 干草很平常,就是一些冬日的野草晒干之后的团,似乎是被狐狸用爪子硬撕扯下来的,白芷又仔细看了看,并不是什么药草,真的只是野草而已。 她本以为这药狸能够辨别药材,或者带回来的是什么有用的药材呢,结果竟是一些干草。 不予理会之后,这药狸竟不肯走了,扯住了白芷的袖子,呜呜地叫着。 白芷注意到,他的爪子上印出了一点儿微微的荧色的黄光,在暗夜中的月光照射下,不是很清楚。 她是何样人,脑子里立刻想到了某一种可能。 难道——这药狸竟真的能找来抗生素不成? 这种荧光,分明是最早的四环素在骨头上的印记…… 第零零八章 接生 第零零八章 四环素,就是近现代最早的抗生素的一种。 现代医学上的确有关于四环素的传奇故事,这四环素最早就是在非洲发现的,非洲的草丛中,有探险家发现了动物骨头上的荧光点,觉得这片草丛很是神奇,也就是从这种干草之中,他提取出了广谱抗菌剂四环素。 也就是说,说不定,这只狐狸真的能找到广谱抗菌剂? 总而言之,手头她也没有什么抗生素的情况下,就这么先试试看如何? 白芷心头一动,拿起那些干草,如果想要提取,现在是做不了了。 那么,就先用传统的方式做做看。 见到白芷拿起了干草,药狸似乎很是欢喜,围着白芷打转,微微咀嚼了几下,白芷便把这些药草按想把这些药草喂进赵凤麟的嘴里。 赵凤麟此时迷迷糊糊已经有些意识了,见到白芷靠过来,也不知是迷梦还是其他,一把便把白芷拉过。 他吻住了白芷。 白芷愣了一秒钟,那些干草被嚼碎的青草味道在口腔里散开,赵凤麟似梦似醒,渐渐地被白芷推开。 她强行令自己站起身来,发觉自己的脚有点儿软。 不成。 她不能这样。 这是…… 不行的。 对,白芷和赵凤麟拉开距离。 在喂过了许多的草糊糊之后,白芷发现,赵凤麟的温度的确是降了下来,人也安稳了许多,高大健硕的躯体稳稳地躺住了之后,脸上也有了一层红晕。 这是要好转了。 白芷舒了口气,稳住思绪后,见到一双纯净的黑玉一般的眼睛盯住了自己。 药狸似乎很是好奇,白芷撇过头去,发现自己的脸颊火一般地烧着。 男人,只能是徒增烦恼的存在。 尤其是赵凤麟这样的男人,既然已经下定决心,那就断个干净才好。 白芷倏然舒了口气,心里似乎放下了,又觉得自己似乎失去了什么。 ==== 自从吃了药狸送来的药草之后,赵凤麟的确退烧了,意识也清楚了起来,白芷又调了几贴补身的中药,让赵凤麟喝。 下定决心的白芷和赵凤麟避不见面,所有的药材也由甄柔送去。 赵凤麟醒来之后便不再见到白芷,已经很是纳闷。 他并不记得白芷,却独对她有些心动的感觉。 每每见到白芷,便是波涛澎湃。 如今见不到白芷,几天过去,已经耐不住了,甄柔见到他板下脸来,又有些害怕,顿时将这碗放在了桌上便要出去,赵凤麟沉声问道:“你的师傅去了哪里?” 甄柔不敢回答。 赵凤麟还是气势十足的,尤其是他身上那种皇者气势,甄柔把头低下,没由来地畏惧着。 她不出声。 赵凤麟便轻轻把碗儿推给了甄柔:“你不说我也可以去找,这个时间了,你告诉了我,我便不生气,我要是真的生了气,莫说是这家小医馆,便是京城的山,也能踏平的。” 他这么一说,甄柔也不知道到底还是遵守师傅的命令,还是屈服于赵凤麟了。 见到她有些犹豫,赵凤麟便轻笑一声:“你若是聪明,不用跟我说,用眼神看看,我就知道她在哪里了。” 甄柔心道,的确,师傅是嘱咐过不能告诉赵凤麟她在哪里,却没有不能用眼神示意。 她也是知道赵凤麟的厉害,刚刚动摇,却又咬紧牙关,想到这样做,岂不是背叛了师傅么? 赵凤麟见到这个白芷的小女徒像是个锯了嘴的葫芦一样,什么都问不出来,不禁大怒起来,一把便把药碗摔了,冷哼一声,吩咐两个小侍卫递给自己披风:“让我穿上,我自己出去找。” 甄柔哪里拦得住赵凤麟,也有些着急:“不成啊,贤王大人,您不能出去受风,师傅说您还在观察期……” 白芷不在医馆,赵凤麟只觉得心浮气躁。 他冷眼横了甄柔一眼:“她倒是知道我还在病中,竟然也敢躲我?” 这是在责备师傅了,甄柔不知道怎么接话,而此时赵凤麟也如同风一样地离开了。 白芷并不在医馆,这个医馆就这么大,她要躲,肯定是存心躲到了外面去了。 不错,白芷并不在医馆内,她趁着康王妃慕容氏生产的由头,躲到了康王府去。 正巧慕容氏疼了两天了,仍然不见产下孩子,正是找大夫的时候。 白芷说起来是慕容氏的主治大夫,自然是义不容辞,她走得时候,也是静悄悄的夜里,没给赵凤麟一点儿的消息。 前月下了大雪,马车驶到了一半路的时候,黑漆漆的天,下起了淅沥沥的冷雨。 这在大梁的京城是百年难遇的事儿。 冬日里不下雪,却下雨? 大梁京城地处北方,本就是干燥,怎么会下起雨来? 白芷掀开帘子看了一眼外面的天色,便将帘子放下来,马车是白芷王府派来接的车夫驾的。 恍惚之间,旁边的行道上也响起了一声马儿嘶叫的声音。 这王府的马车似是被什么惊到了,齐齐跃动起来。 夜马不能惊,王府派来的车夫似乎也是降不住惊马,白芷心中暗骂了一声,这是哪家骑马出行,大半夜的还在下雨。 她本就有内力,但也只是拘于简单的招式,并没有轻功。 但是这种惊慌失措,马车似乎要翻倒的情况下,反而让白芷的内力激发出来了。 她似乎是无师自通,先是快速地起身,接着就在马车倒下的前一个瞬间,迅速踢到了马车墙壁上的窗洞,用这股力,跃了出来。 只不过——该死的。 白芷只漏算了一件事。 那就是地上太滑了,从马车上跳下来又太急,第一次使用内力做这样的事,难免有几分生涩,稳住身形时,她只觉得脚似乎别到了。 这时候白芷更是心生怒火,那匹惊了马的大马还在前方奔驰,到底是发了狠,白芷使出内力,虽然觉得脚疼,还是快速追到了前面。 她大声怒道:“给我停下!” 那马上的人一身黑色披风,上面什么纹饰也无,听到白芷的怒喝,似乎是浑身一僵。 白芷飞身上前,丢出手里的一个瓷瓶,正好砸碎在了马蹄前方。 碎了一地,马儿快步踏上去,这匹马似乎是没有钉马掌。 马儿吃痛,惊声嘶叫起来,一个起身,马上的人利落地翻过身子,下了马来。 白芷有些儿火气,看了一眼这黑衣披风的男子,顿时冷然一笑:“我说呢,怎么会惊了我拉车的马,夜行时候,竟然还露着兵器。” 这男子带着露白的兵器,夜色之中,带着一股血腥气,最是容易惊了畜生。 这人的拳头紧捏,白芷倒也不畏惧。 “怎么?难道我说的不对?我的马车快要翻倒,作为肇事者,你这是什么态度?” 白芷还待教训几句,实在是心头火起。 车夫摔得鼻青脸肿拉过白芷,劝了几句。 她这才想起,这是慕容氏难产,耽误不得。 便没有再骂上几句,随后便转身离开了,白芷的身影消失之后,那黑色的斗篷才缓缓放下,露出一张紧绷的俊容。 正是顾培楼。 黑夜的凄风冷雨之中,顾培楼的眼睛始终紧紧追随着白芷。 腰间别着的宝刀随之飞了出去,劈了那破败的马车一个正着,丢出这宝刀的手正满是青筋暴露。 不错,他正是顾培楼。 此去,正是康王府。 见到白芷,心头翻江倒海,不知道自己竟会如此失措。 到底是怎么了?既然放弃了从前,还是这样难受…… 迷迷糊糊到了康王府的时候,白芷已经进了内院,他并不知道白芷也在这里,只是见到了顾玉楼。 顾玉楼此刻也在饮酒。 见到顾培楼已经是有些醉醺醺地了:“你不是该去了边陲守城了么?怎么还在这里?” 顾培楼不好告诉他自己是擅自回来的。 也不知道是为了什么,拔营启程了很久,自己单枪匹马又闯了回来,回来了之后便在城内四处乱晃,渐渐地天下起了雨来。 听说慕容氏生产了,才借着这个由头来到了康王府。 顾培楼心里知道,他方才见到了白芷,这才是心头所想所望。 他不愿意离开大梁京城,因为领旨此去,便是经年…… 宫中突然有旨意,大夏的军力也有变动,他只能去。 舍不得,舍不得什么呢? 顾培楼自己也斟了一杯酒,平常他是不愿意喝的,喝了一点,身上寒意驱散了许多,左一搭右一搭地问着:“马上就走,你这满府的不睡,宫里不是请了凌家二爷来了么,你急什么?” 又想到这大半夜见到白芷,不知道又是去哪家出了急诊。 他自大婚之后,没有一日能够安睡,总是在夜半惊醒,不是梦到白芷的俏脸,便是梦到她过去痴呆可气的模样。 顾玉楼摇了摇头:“凌家二爷到京城最快也得明早,她疼了几天了,实在是耐不住了。” 顾培楼喝完了酒,也不知道安慰什么,他自己都觉得自己落得个孤家寡人,并没有什么立场来劝慰顾玉楼,起身擦了擦刀子准备告辞,却听见顾玉楼是不是酒醉说了一句:“今年年景不好啊,好端端的大冬天,阴雨绵绵。世道只怕真如周云意所说要乱呢……” 这话不知是暗示还是直白,顾培楼假装听不明白。 他要告辞,挺起背脊,撩起袍角便要走,随意搭嘴最后问了一声,或许是心底的最后一声:“请的大夫是哪个?” 总算听到这一句的顾玉楼轻轻嗤笑了一声:“白神医,京里罩得住的大夫,还能有哪个?” 顾培楼挺直的背脊似乎是顿了一顿,有过一丝颤抖,但是这颤抖瞬间归于平常,顾玉楼看似喝醉乜斜的双眼将这丝颤抖很好地收入了眼底。 “坐着吧,等天亮了,见过凌家二爷见礼了再走也不成。” 顾玉楼说完后便不再开口,如同一尊佛像一样坐着。 顾培楼僵硬的身躯慢慢回转过来,不再朝门口走,而是反方向走向了门内,再次坐下,举杯喝酒。 看到顾玉楼,他也有点不相信,曾经风流倜傥的顾玉楼,会为了慕容氏这样的女子焦躁不堪。情爱,这就是所谓情爱? 规矩是男人不能近产妇的内院的。 白芷一到了康王府,便被内侍侍女们请到了生产的内院。 慕容氏躺在内院的床上,白芷不用搭脉就知道她快要生了,她立刻吩咐下人端来烈酒开水,清洁了自己,并把带来的工具一一清点好。 慕容氏还算清醒,没上次见面那样瘦了,但是一双大眼睛凹陷在脸颊上,显得十分无神。 她嘴里喃喃地说着一些什么,但是也已经很无力了。 白芷靠过去,听到她说了这句话:“孩子,你来了。” 这是宫缩的间歇期,不那么疼的时候,慕容氏便喃喃说着这些,下人们一听到慕容氏这么说,便都吓得脸色发白,不敢抬头。 白芷知道,从前失去的那个病孩子是她最深的心病,只要有希望,就能替她撑过这次产程。 她笑了一笑,语调平和:“来看看他的双胞胎弟弟不好么?上次我给你胎中取红瘤,你忘了?不会有事的。” 说了几句,拿过切好的参片,一片垫在舌下,一片让她要在牙关下,随时能够补充体力。 宫缩又开始了,慕容氏开始喊疼,眼泪鼻涕下来了之后,便直翻白眼,白芷检查过,宫口开的还不够,胎儿的位置也不好,不适合顺产。 如果有条件,她定然是要慕容氏剖宫产的。 可是剖宫产双胞胎的风险比赵凤麟那个还要大,他毕竟只是小范围开颅,不涉及大人孩子…… 白芷想了一会,便决定要给她接生。 接生这件事,说简单简单,说难又难。 然而比起剖腹产之后,要面对的术后感染,白芷还是选择了暂时先接生。 “啊!”慕容氏惨叫连连,呼吸不稳,白芷感觉到她快要岔气了,忙让几个稳婆按住了她的几个穴位。 “孩子,要是我不成了,保孩子……” 白芷听她快要疼得筋疲力尽时这样说道,更是好笑。 “王妃,我手里多少产妇,还没做过什么保孩子不保大人的事,不过是双胎,你不用太担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