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001 近十万平方米面积,百年历史,千万藏书量,作为A市最牛逼的大学图书馆,A大图书馆平时的人气可想而知,哪怕有比较完善的预约系统,阅览室和自习室的好座位仍然供不应求。尤其是主馆靠窗、带插座、非阳光直射的僻静宝地,学生抢下来的功夫都能赶上领个大医院的顶级专家号了。 加之食堂离得远、外卖进不来、超市便利食品存量少、馆内又明文规定学生离座时长不得高于三十分钟,种种困难叠加,午饭间隙的A图说是修罗场都不为过。 不过!有困难,就有商机! 这天,当栗亭手里提着上下三层的巨型保温箱来到A大图书馆主馆西楼C座后的小空地时,树下早站满了提前收到告知短信的难民……不,学生们,一见来人个个都跟闻着肉的狼一样眼冒绿光。 栗亭在几行热情的注目下镇定地一手拉开箱盖,一手从手机里调出收款码,上前……扫一个,给碗饭,扫一个,给碗饭,欢快的滴滴声在一片西里呼噜的狼吞虎咽中此起彼伏。 “喂……这碗好像不对吧,我订的是三鲜盖浇饭,这是鸡肉的?还贵五块。”忽然其中一个学生看着手里刚拿到的盒饭发出了质疑。 机械式的分饭流程却没有因为这微弱的抗议而中断,栗亭甚至连头都没回。 “三鲜没了,只有鸡肉,不吃还我。” 抗议者果断闭上了嘴。 “那个……兄弟,”分发到最后一碗饭时,一个理着锅盖头的男生又对栗亭道,“你下午有空么,替我到七楼占个座行不行?我女朋友一会儿过来复习,我和她说好了。” 栗亭没说话,矮身收拾着地上的包装袋。 “老价钱呗。”男生焦急。 栗亭合上空了的保温箱。 “加十块?” 栗亭环视周围。 “再加五块?” 栗亭看了看表。 “再多五块,总共四十,不能再多了,真没钱了。”男生恳切。 “现在是期末……”栗亭终于应声了,他的嗓音十分绵软,糯糯的,配上他姣好的容貌原该让人很生好感,可偏偏栗亭的表情十分居高临下,让他的话听来更显疏离,“盛夏、期末、周二、下午……还是七楼这种地方,这时间除了我,你换个人去试试?” 男生脸皮抽了几抽,见两旁不少已经吃完饭跟大批回溯的鱼群一般返程的人,牙关一咬。 “行,八十,先给五十定金,转账!” 栗亭听着手机传来的悦耳“叮叮”声,总算淡淡点了下头。 转身提起保温箱塞进一蓬大灌木丛中藏妥,栗亭径直走进了大楼电梯,按了7F。 信息科学、工程类和法学类的书大部份盘踞在A图的六到九楼,往常这儿都是图书馆的人流重灾区之一,更遑论六月末的此刻。没有穿戴任何外卖服装的栗亭,一身清爽的T恤牛仔裤完美融入了A大的学生中,甚至比不少男生看着更为出挑。 他熟门熟路的来到七楼大厅,并没有急着进到阅览室内,而是站在门边默默地向里扫视了一圈,毕竟是午饭时间,A区还是空下了几个位子,但或多或少都有私人物品摆放其上,显示主人只是暂离待归。 左三、右五、前二、后八……栗亭数了数,四个位子,他不慌不忙的拿出自己那只屏幕只有4英寸的山寨老人机向着那头各拍了几张照片,确认画面虽糊但能看清大致内容后,栗亭这才推门走了进去。 一只手在咨询台上扣了扣,忙着处理事务的管理员一抬头,见到是他立马受不了的翻了个白眼,小声骂道:“又来了……投机倒把倒买倒卖,真不怕保卫科知道了把你丢出去。” 栗亭对于这种不客气的人身攻击完全免疫,还面不改色的点了点头:“倒买倒卖是不好,但和某些人的监守自盗比,不知道哪个更容易被保卫科……” 后半句还没说完就被跳起来想捂他嘴的人打断:“我、我没有……” “没有成功是因为被我发现了……”栗亭敏捷的闪过那只咸猪手,不耐烦的拆穿对方,又敲了敲表盘,示意自己在赶时间。 被威胁的管理员脸色比刚才楼下的锅盖男更黑了十层,掩去翻腾的怒意和不甘,道:“我就算想帮你,但现在也没办法随便销掉别人的预约号了,最近我们计院研究所的人过来重新升级过系统,我这种勤工俭学生没权限进大后台,问题操作也会被系统全部筛查的。” 见栗亭沉默未言,对方怕他不信,继续强调。 “是真的,之前那个旧版本的预约系统废到总是自己掉预约号,正好能让我们插一脚,但现在这个新系统安全系数特别高,确认一回就要登陆一回,反反复复,不止做不了手脚,烦都快被烦死了,设计的人简直有……” 正抱怨得来劲,声音却突兀的终止了。 栗亭似有所觉,顺着对方凝结的视线慢慢回头,就见自己身后不知何时戳了一个高大的男生,正默默的看着他们。 管理员见之竟一瞬变得十分紧张,磕绊地问:“方……方学长,你怎么来了?是馆里……有什么问题吗?” 被称作“方学长”的男生垂眸扫过来一眼,那一眼其实没什么分量,但许是他身高或外貌上的优势作祟,莫名让那视线多了一丝压迫感。 不过栗亭却依旧面无表情,看着对方越过自己走到了咨询台边。 “没什么,自助机人多,我想请你帮我查询下这几本书还可以借阅吗?”方学长边说边拿出一张抄了很多书名的纸推了过去。 “哦哦,稍等,”管理员赶忙敲起了键盘,一边用眼角偷瞥眼前人的神态,挤出笑道,“那个,其实……刚才啊我们正在说,现在馆内的系统……嗯……虽然要反复登陆有点复杂,但、但是速度却快了很多,像这种查询借阅方面的操作就很方便精准……大家都觉得比老的版本好用太多……学校换得很及时,设计的人考虑的也很周到……呵呵。” 方学长听了却连睫毛都没抬一下,不动如山“哦”了一声。 管理员尴尬不已,顶着一张猪肝脸磨叽半天后总算起身道:“……查、查好了,方学长你这七本书除了一本外都被借阅了,假期前不知道能不能返还,而剩下的那本也只能阅览不能外借。如果方学长需要,我、我可以把这本取过来给你,就是大概要等等,阅览室现在没有位子……” 方学长环视了一圈周围,眉头微拧,有些伤脑筋。 此时一个刚进门的女生正巧迎面看见了他,惊喜地快步走来。 “方槐柠?你也来看书?” 这是个外形亮眼的大美女,理应让人见之欣喜,可那叫方槐柠的男生对上如此美人却表情未变,一手搭桌,一手|雷打不动的插在口袋里,只有上身礼貌性地半转向她。 “嗯,查点资料。”他回答,声音无甚起伏。 “这时间正是人多,你找到位子了吗?我和同学之前倒是占了两个,她下午不来,给你用吧。”女生却并不介意他的冷淡,聪明的察觉到对方当下的情形并热情地做出了邀请,一双眼牢牢地黏在方槐柠完美的脸上。 方槐柠没答,抿着嘴巴似在思考。 女生继续游说:“没关系的,那位子真没别人坐,空着也是浪费,你那么忙,何必白跑一趟。” 于心有愧的管理员早已机灵的跑向C区的书架,拿了那本不得外借的书屁颠颠的递了过去。 “方学长?” 方槐柠看着那书,好像成功被说服了,。 接过东西道了声谢,方槐柠欲走,又忽然回过了头,目光轻飘飘的掠过栗亭,落到那管理员身上。 “之前图书馆的旧系统的确有很多运行问题,但后台如果有违规操作也是会被记录下来的,在更新新版的时候,我也顺带着把那些老记录备份了,只要需要,随时随地都可以详查……” 说完,方槐柠转身离开。 栗亭站在那儿睨了眼管理员疏忽变作惨白的脸色,眼眸一转,跟着回头快步欺上,三两下赶超了走在前面的一男一女。 方槐柠和那女生只觉身前人影一晃,再看过去,前方原本空着的两张位子已经被占去了其一。 “喂……同学,这是我们的位子。”女生自然上前阻止,顺便指了指桌上自己摆放的笔记本,以作证据。 “哦,”栗亭应声,屁股却半点没有移动的意思,“不好意思,这现在是我的了。” 为表诚恳,栗亭把手机打开放到了女生面前,屏幕上是他刚才拍摄的几张空位子,其中就包括女生占据的两个,时间则为半小时之前。展示完,栗亭还伸手指了指墙上的图书馆守则,仿佛自己也是遵规的无奈之举。 可傻瓜都能看得出他这副摆明有备而来的样子,想到身边好不容易偶遇的方槐柠,女生大为不爽,但她还是努力忍住脾气央求道:“这位同学……我们一共两人,只有这儿是连座的,那边还剩一个单独的位子也要到半小时了,你只有一个人,可不可以……”意思就是要栗亭有点成人之美。 “这样啊,也不是不行,”栗亭听罢,竟点了下头。 女生以为有戏,正要换上感谢的笑,却又听栗亭幽幽道:“就要看你男朋友大不大方了……” 原本“男朋友”这三个字该是让女生十分高兴的,然而待目光下移到栗亭那根轻轻敲击在桌面上的手指,还有一旁已经切换成某支付软件的屏幕时,她不禁一愣。 这是……什么意思? 不会是她以为的那种吧?! 一个图书馆座位而已,这种时代,这种地方,还会有这种……不要脸到家的人? 电视剧都不这么拍了吧? 尴尬的气氛僵持中,方槐柠打破了沉默,他说:“不必了,分开坐也一样,你坐这儿,我去那里就好。” 说完,也不给女生反对的时间,冷冷的扫过栗亭,方槐柠夹着书朝另一区走去。 瞧着那毫不留恋的背影,再瞧瞧欲哭无泪恨不得给自己几刀但又觉得无比丢脸而不得不气极离去的女孩儿,栗亭摇了摇头,自言自语一般的感叹:“看来不是大方的男朋友……” 不顾周围人因目睹全程而对自己投来的鄙夷视线,栗亭慢条斯理的摸出那张从咨询台上顺来的纸,看着笔锋凌厉遒劲抄下的书名,手掌一揉一抛,那纸团便稳稳当当的落入了不远处的废纸篓中。 又一单生意搞定! 2.002 栗亭最近打工的一家快餐店就开在A大东门拐角处,全店上下只他一人可以不穿制服,且工作时间出入自由支配。店内员工起先不满,但随着见识到这位非人类的强悍后,各种不甘全都硬生生吞了回去。 栗亭是真的强,员工的基本素养——体力、技术、脑子,他全都有,别人需要两三人干的活,他一人就能全扛,力气大,手速快,麻利干脆,一看就会,上到配菜帮厨,下到洒扫搬运,就没有他不能做的,而且特别能把握市场动向给店里开发新财路,就像给A图送外卖等等,能不讨老板喜欢嘛。 只是相对于领导的抬爱,同事间的关系就显得没那么融洽了。怪只怪栗亭这人太不合群,明明长了一张特别出众的脸,性格却截然相反,连新来三天的小毛都知道,店里的小栗哥嘴巴毒,脾气大,爱摆臭脸,最重要的是非常非常抠门,爱钱如命,谁都惹不得,谁都受不了,招谁都别招他。 可再受不了也得受,毕竟不少人都得指望人家。比如找不到人顶班,栗亭上;外卖太多路太远,栗亭去;店里水管漏,栗亭修;灯泡坏,栗亭装;有老鼠,栗亭逮…… 栗亭、栗亭、栗亭……什么都是栗亭。 可以用一句话完美总结员工的心情——恶心死自己那恨他却又干不掉他的样子。 这不,拿着保温箱从A图一回到快餐店,栗亭又被一姑娘拦着央求。 “小栗哥……那个,我下午有点事儿,你能不能替我代下班?加班费都算你的。”这丫头说话惯常爱撒娇,但面对栗亭的阴沉脸,语气放得十分小心翼翼。 好在栗亭没让她失望,一牵扯到有钱拿,栗亭十有八|九都会点头。 小丫头欢呼着离开,栗亭走到水槽边捋袖子洗她留下的碗。 一旁拖地的老刘瞧着栗亭那被汗水打湿的背,没忍住多嘴了一句:“小栗啊,你上周末又做了两份工吧?今儿早上上了早班,现在又连晚班,这一天总是只睡三四个小时,身体可别累垮了。” 栗亭刷碗的速度跟水流一样快,老刘等了半天才等来他一句轻轻的“没事”。 老刘叹了一口气。 不过栗亭今天最终没有连成晚班,因为他接到了栗晗的消息,问他有没有时间回家吃饭,两人很久没见,栗晗说想他了。 栗亭六点过三分就从快餐店骑车回了家。 说是家,一年却都来不了三四次,这一次栗亭去的时候发现家门的锁又被换了。 栗亭敲门,佣人来应,见了他竟陌生得愣神,杵在那儿半点没有让开的意思,直到栗晗迎出来喊人。 “哥!” 栗晗赤着脚,蹦蹦跳跳到了面前,奶白色的皮肤在顶灯的照应下仿佛闪着荧光, “你看我新剪的头发,好不好看,是今年最流行的深青,搞了我七八个小时呢,累死了。” 栗亭瞟了眼弟弟的头顶,微微颔首。 栗晗高兴,伸手要来挽他,被栗亭闪开了:“我浑身都是汗。” 栗晗看着栗亭热得粘成一缕缕的鬓发,还有身上略厚的T恤,转头叫道:“王婶,你去把空调调低一些。” 王婶却没动,为难的说:“啊哟,栗太太说不行的,你感冒呢,这个温度已经很低了。” 栗晗皱起眉,小声嗫嚅:“我感冒已经好了呀,妈妈真烦。” “在说妈妈什么坏话呢?”一道女声随之响起,就见一个风姿绰约的成熟|妇人缓缓搭着扶手从二楼走下来。 栗晗看见她连忙换上了讨好的笑容,软糯地贴过去道:“没有没有,我说妈妈最好了。” 狄薇宠溺的摸了摸儿子的头:“妈妈当然最好了,妈妈做什么都是为你好。” “我知道我知道,”栗晗殷勤的搭腔,注意到栗亭一直沉默的站在原处,提醒道,“妈妈,哥哥来了。” 狄薇好似这才看到这么个大活人杵在屋内,她退了一步,说:“哦,栗亭来啦。”又回头去教训儿子,“怎么又不穿鞋,一会儿流鼻涕又要全家人跟着你闹腾。” 栗晗被念得不得已回房找鞋,狄薇等他走了转头对栗亭道:“坐着去吧,就开饭了,你爸爸等等下来吃。” 栗亭也不客气,顺着狄薇的手指在饭桌前坐下了,还给自己倒了杯水。 狄薇笑了声,坐到栗亭斜对面,取过遥控机打开电视,一下一下的换着台,偌大的大厅中只有断断续续的电视声响着。 直到走廊和楼梯处各自传来清晰的脚步声,狄薇才笑着又问栗亭:“刚从学校回来吗?要考试了?” 栗亭抿了口茶,专心的望着电视屏幕,像是没听见。 “你阿姨问你话呢,怎么不回答?” 栗尔杨下到一楼,正对上栗亭举杯慢品的动作,不满地问。他个子不高,人也看着瘦弱,但外表十分儒雅年轻,一点也瞧不出年近半百,而两个儿子的模样显然很好的遗传了他。 狄薇起身迎了上去,温柔道:“亭亭刚来,还累着呢。”转身又对栗亭说:“亭亭别介意,你爸爸也是关心你。” “我知道,”栗亭终于说话了,放下手中的杯子,语气真诚,“我一下太感动,忘了要回答什么。” 栗尔杨正要坐下,一听这话半个屁股险些没搭上椅子边,脸都黑了。 好在换完鞋的栗晗很快回到了客厅,结束了外头古怪的氛围。 “哇,什么东西那么香,快吃饭,快吃饭,我饿死了。”栗晗拿了碗筷机灵的帮着摆放。 “哥哥给你大碗,今天有油焖大红虾哦,多吃几个。”栗晗偷偷摸摸的对栗亭眨了好几下眼睛。 栗尔杨则扫过桌上满满当当的菜,对王婶皱眉:“不是让你不要买这种鱼了吗,刺那么多。” 王婶觉得冤枉,明明前两天家里还吃过这个鱼的,当时都夸了自己说味道好,怎么今天就变了?栗家人都爱吃鱼,唯一怕鱼刺的只有不常来此的栗亭。 王婶不满地瞥了眼过去,这人突然就出现,谁有准备啊,说到底,栗先生仍是心疼这个大儿子。 栗亭倒是自在,见菜上齐了,筷子先朝那盘鱼探了出去,轻轻一掀,鱼肚上整排肉多刺少的全被他夹到了碗里,剃了大骨,吃得津津有味。 被打了脸的栗尔杨语塞,余光发现小儿子低着头在桌下摆弄什么,不高兴地用筷子敲了下他的脑袋。 “吃饭呢,玩什么手机?” “啊哟,疼,”被抓包的栗晗紧张的扣下屏幕,扶着额头向狄薇装死,“妈,我头晕。” 狄薇悄悄瞪了眼迁怒人的栗尔杨。 栗尔杨哪里看不出小儿子耍花招,还要再训,栗晗却忽然跳起来对狄薇道:“妈,我有本书落在寝室没拿回来,我同学现在给我送来了,说就在门外,我、我出去取下,就回来。” “这小子……”眼看栗晗就这么没规矩的跑了出去,栗尔杨一推碗,瞪向狄薇,“都是你平时惯的。” 狄薇应对自如,轻拍着栗尔杨的手道:“他就是个小孩子,你别和他计较,找时间我会教训他。” “什么小孩子,都上大学了,也就比他哥小个一……”栗尔杨堵心,然看到栗亭,不知想到什么,又把话吞了回去。 狄薇看着丈夫尴尬的样子淡淡一笑:“啊呀,亭亭还在呢,不说这些,亭亭啊,你正好多吃些,这总在外面,怎么能有家里吃得好。” 这话像是说到了栗尔杨的心里,他重整心神看向大儿子,语气微沉:“你……现在还和那些不三不四的人住在一起?” 栗亭没应声,把鱼翻了个面儿,又夹了一筷子。 栗尔杨以为他这是心虚了,忍不住道:“家里明明那么大,离你学校也不算远,好好的地方不待,偏要跑出去自己住,整日和社会上乱七八糟的人混在一起,你到底在想些什么?” 栗亭拨了拨没肉的鱼骨,挖了两口饭,向隔壁的大虾下手。 “学校没考好就算了,自己努力点也不是完全学不到东西,我知道你成不了才,也不指望你能出人头地,但是你至少不能自暴自弃自甘堕落。” 虾壳还挺硬,栗亭咬了两下发现没办法完全褪下肉来,他索性放下筷子,直接用手,三两口就解决了一只,又换一只。 “你别以为我不知道你一天到晚的在外头搞些什么,你年纪也不小了,明年就要毕业,就不想着正正经经的找份工作?” 满满软软的虾肉堆在白糯糯的米饭上,栗亭擦了擦手,拿起勺子舀了两大勺的鸡汤,伴着饭就着虾肉,时不时再捞些素菜,一口一口,鲜香味美。吃完了一大碗,栗亭又添了一碗饭,埋头继续苦吃。 “亭亭,你不要怪你爸爸多嘴,他也是担心你,”栗亭一直不说话,狄薇只得好心的加入了进来,“你也知道你爸爸的情况,外面人都说栗教授带出了那么多优秀的学生,对教育方面一定有很多心得,可他偏偏拿你没办法,打不得骂不得,只能急在心里,你也为他想想,不然……” 叮叮咚叮叮咚…… 此时,一串特别古老的铃声打断了狄薇的苦口婆心,也终止了栗亭的大快朵颐。 速速食尽碗里的最后一口,栗亭掏出手机,看了眼那条短信,站起身直接向门边走去。 “你……你要去哪里?”栗尔杨有些懵,瞧着栗亭弯腰换鞋才反应过来,“我话才说了几句你就要走,这是什么态度?” 栗亭系好鞋带,从进门起终于第一次用正眼看向了栗尔杨,表情很是淡然,只是那悠悠软软的嗓音透出了他的心不在焉。 “不是她要我为你想想么,我知道了,我现在回去好好想认真想,想完了想透了再来告诉你思考心得……” 说完,栗亭特别礼貌的甩手关上了门。 随着一声砰响,栗家夫妇面如菜色。 “臭小子,臭小子,每次回来都要气死我……”栗尔杨回神呼呼地喘气。 “算、算了,亭亭从小就是这脾气,也不知道像谁,我们不和他计较,吃饭,吃饭……”狄薇拿出惯常的姿态温柔规劝。 栗尔杨哼了一声只得重新端起饭碗,然而待两人一低头时,却更憋闷难言。 就见那满桌的碗盘依旧,可是…… 菜呢?! 3.003 栗亭走得急,没从来的路上回,而是绕到家里的另一头想自小区的后门抄近道出去,谁知刚迈进小花园便听周围一阵窸窣声响。 他非常敏锐的停住脚步,静静看着前方微动的树丛,直到里头两人也察觉不对慢慢走了出来。 栗晗从一个男生背后探出一张惊恐的脸,在瞧到来人是谁时才长出了一口气。 “是你啊,哥……” 栗亭看看他,又看看那同样表情凝固紧张的男生,目光下落在两人交握的手上。 栗晗后知后觉地一把甩开,整了整微乱的衣服,快步走到栗亭面前道:“那什么……这,这是我同学,来给我送东西的。”边说边观察着哥哥的脸色。 栗亭的表情却没有任何撞破大事的吃惊或鄙夷,平淡得一如既往:“是么。” 栗晗却还是能感觉到对方简短语气中透出的压迫感,不过一想到往日他哥对自己的疼爱,又稍稍放下心来:“嗯,其实我和他……” 栗亭直接打断了绞尽脑汁解释的弟弟,没对所见所闻追究,反而出乎意料的问了句:“你叫我来,就是给你匀时间做这事?”栗晗身体不好,每回感冒必定发烧,狄薇又疼他,生病期间基本不允许儿子外出,更别说去学校了,想必他已经被困在父母眼皮子底下不少天了。 栗晗一惊:“怎、怎么可能,我……我是真想你了才让你过来吃饭的,我们已经快一个月没见了,哥……” 栗亭又“哦”了一声,点点头便走,却被栗晗拉住了。 “等等,哥……”栗晗挤出笑来,“你可别告诉……” “我知道。”栗亭猜到他的意思,干脆的安了对方的心。 趁着栗晗没来得及接下句,栗亭迅速越过他们没入了黑暗中,潇洒得让人都回不过神来。 夜色里,那男生还是忍不住忐忑地问:“不要紧吗?” 栗晗思忖了下,抿嘴一笑:“没事,他不会多嘴的,我哥的脾气,要么不答应,答应了就一定会做到,而且……他对我可好了。” …… 栗亭家住在市中心某高档小区内,他此刻要赶去的地方则离这儿颇有些距离,好在有辆傍身的小电瓶,虽然是二手的,但风风雨雨为栗亭闯过不少困难,趁手得很。 就听一片轰隆的嘈杂声划破寂静的居民区,一路咆哮了N多条马路后停在了A市较为有名的某酒吧街口。两旁林立着各种缤纷霓虹,时尚男女穿梭其中,栗亭却看都没看,只跨下车来弯进了身旁一条漆黑的小巷。 熟门熟路的从杂物堆里扒拉出了一个穿着短裙的纤瘦身影,不顾对方挣动,栗亭一手掐腰一手勾脖子,拖死尸一般将人拖了出来。 “唔……我、我不走,我还要喝……还要喝……” 死尸不甘地拼命反抗,长长的大波浪卷发中露出了一张秀美酡红泪眼朦胧的脸蛋,衬着周围的五光十色,十分惹人心怜。 栗亭却没心思欣赏这样的美景,让人勉强站直后抓着对方的脑袋摁向墙角,不耐的说:“想吐现在吐干净,一会儿吐我车上身上我就把你塞下水道去。” 不知是对方还不算醉得太彻底,又或是栗亭威胁的语气太有穿透力,手下的人在呜咽了几声后听话的吐了个昏天黑地。 栗亭默默等人平静下来才重新上手,轻松的抓过他的腰带,一举一抛,像扔沙包一样把他丢上了自己那辆小电瓶的后座。 “抓紧,摔死了拿你的命去换保险金。” “我……我们什么时候……买了保险?”后座的人边哭边发出真诚的疑问。 栗亭没理他,一转油门,车子已飞速飚了出去。 他开车很野,酒吧街附近车流那么大,栗亭却跟穿梭在空旷的赛道上一样随便,磨了漆的破电瓶在他手下硬是开出了哈雷的气势,吓得身后的人明明酒没全醒,却也知道保命的死死抱住他的腰,以免被甩飞出去。 不过就这速度,两人还是用了快一个小时才从市区回到近郊的出租屋里,年久失修的楼道感应灯没一盏亮的,栗亭拽着那醉鬼却在黑暗的堆积物中顺畅的一路上到了五楼。 醉鬼原本已经安静下来了,可当栗亭开了房门,他又忍不住大哭起来。 栗亭却半点没有慌乱,左手换右手,行云流水的将人提溜到了浴室,朝浴缸里一丢,调节好花洒的水,兜头就往脚边人的脑袋上冲去。 六月末的天气,奔波的一身热汗,感受到扑面而来的水流,沉浸在悲伤情绪里的醉鬼不由得嚎叫了起来。 “烫、烫……烫死我了!栗子,别……烫死啦!!!!” 栗亭却不松手,眼前人被他箍得跟条待宰的鱼一样濒死的蹦跶。 “要脱皮了……啊啊啊啊啊啊……” 直到又默默听了几分钟的求饶后,栗亭终于开口:“还闹么?” “不闹了,不闹了……呜呜呜,我错了……你快放开我,都要熟了……”醉鬼声嘶力竭的反省着。 栗亭确认了他的诚意后终于挪开了花洒,不过却没让人起来,三两下扒了对方湿透的衣裙,调低了水温,跟洗车一样迅速把他从上到下冲了个干净再重新提回房间,丢上了床。 醉鬼已经彻底老实了,愣愣地看着给给他垫枕头的栗亭,流着泪可怜道:“栗子,我……我又失恋了。” 栗亭不理他。 醉鬼:“你说世界上……为什么会有那么多渣男呢……长得帅,却花、花心的要命,我要是能喜欢你就好了……和你在一起,我一定不会再伤心了。” 不过一说完他自己又马上反对:“啊……不行,我……不能和你配,你长得那么美,会把我比下去的,不行……” 栗亭的回答是直接扯过被子盖住了那张脸,也堵住了他叨逼叨比的嘴。 把人收拾了,栗亭自己却也沾得一身狼狈,回到浴室冲澡睡觉,脱衣服的时候才发现刚才那番折腾把他的裤袋给撕破了。 栗亭赶忙探进手去摸,摸出口袋里的钥匙后,悄悄缓了口气。 小心的取下其上的钥匙扣,那是一只手指长度的小机器人,栗亭摆弄了下他的四肢,确认灵活无碍,又拿过一边脱下的T恤,沾了水,仔细的把他的脸都擦干净,这才稳妥的重新穿上钥匙环,放进另一条裤子的口袋中。 ******** 方槐柠极度喜静,且有洁癖,在忍受了几个月痛苦的集体生活后,于大一的下半学期搬离了寝室。不过他和室友的关系倒没有因此疏远,宅到除了数据和手,只能与彼此为伴的计算机学院的理工男们,在四年间很好的依靠游戏、种子和作业维持住了单纯坚实的友情。 今天也一样,赵磅请方槐柠吃午餐,吃完后特别友好的一道回寝室交流感情,顺便劳驾头牌帮自己改一下卡了三天的代码。 他很有诚意的提前打扫了寝室,拖了地,擦了桌椅,还清洁了键盘,然而方槐柠进门后还是顿步在赵胖子屏幕的两米处,盯着斜上方的床头,无论如何都不愿更近一步。 赵磅环顾一圈,不得已挪着丰腴的身躯踩上梯子嘟嘟囔囔的把挂在那里的袜子取了下来。 “哎哟,你说你真麻烦,我这还是干净的,就穿了一个多礼拜……” 方槐柠不语,视线又转向座位边一堆乱七八糟的杂物上。 “是他,”赵磅反应极快,指着凑上来的另一个室友王复梁告状道,“这里面有台废机是他放那儿的。” 王复梁顶着厚厚的啤酒瓶底眼睛,原本因为方槐柠的到来正想一同偷个师,听见这般污蔑,满脸的冤枉:“死……死胖子,是、是你说要换新电脑,让我放着下回和你那台旧的一起卖的,还能多算点钱。” “放屁,你真那么听我话,微机原理我让你跟我一起挂的时候你怎么考过了?两人放一块儿还能多算点分。” “哎?你、你他妈……” 除了手,嘴也闲不住的宅男们照例开启了日常的热情互动,直到敲门声响起才勉强中断。 “老子的外卖来了,”王复梁跳起来去开门,自然的在抬腿时给了赵胖子一脚,“不……和你一般见识。” “你还来劲了是吧,”屁股受到攻击的赵磅却不愿吃这暗亏,返身喊道,“一会儿一定给我把这破机子从我桌下面清走,期末关寝前的大检查,你爹我要再扣清洁分就打死你个龟儿子。” 王复梁其实嘴皮子很不利落,着急起来还有点结巴,他一边掏钱一边生气:“你、你怎么不、不拿走呢,你的旧机箱还、还霸占着我小半个衣、衣柜呢,你今天也要拿走……” “爹养出这一身肥肉多不容易,扛这玩意儿下七楼,还要走二十分钟到门口去卖,爹要瘦三斤,你先拿……”赵胖子不甘示弱。 “不、不,应该你先……” “凭什么,你先!” 眼见这对咬演变的越发幼稚吵闹,本该习以为常的方槐柠忍无可忍的皱起眉,正要打断,却有一道声音比他更快一步。 “我替你们拿吧。” “啊?”突如其来的建议让王复梁十分意外,“你、你一个外卖还收电脑啊?” “嗯,两台都给我,二十。”那声音又道。 “什么?卖了两台才给二十块钱?你有没有搞错?老子这硬件可还都能用啊。”赵胖子紧跟着道,他身量宽厚,好好说话那嗓门都跟吵架似的,很有些威慑力。 果然,对方的声音顿了下,但很快又说话了,语气依然淡定。 “我没搞错,是你搞错了。不是我给你二十,是你们给我。” 方槐柠正半俯着身敲击键盘,听见这荒唐的话,还有其语气中神奇的理所应当,终于忍不住直起身向门边看去。 4.004 站在寝室门口的外卖小哥看样子似乎和他们差不多大,穿着附近一家点心馆的制服,黑色的棒球帽遮住了大半张脸,只露出一截小小白白的下巴,瞧着十分温顺。 显然这颇有欺骗性的外表暂时抵住了赵胖和王复梁的怒火,两人只用“这人是不是脑子有坑”的目光不可思议的看着这个不识货的二傻子。 外卖小哥当然察觉到了这样的态度,慢慢抬起头来。 方槐柠这才看清了他的样子,眉眼精致,鼻唇秀丽,五官搭配得十分亮眼,简直有种雌雄莫辩的感觉,除了眼神有些阴沉外,算是非常有记忆点的一张脸。 像是想起了什么,方槐柠一愣。 “我收二十元总有我的道理。”小哥却没望向方槐柠,只在几道强力的怼视不卑不亢的说。 “什么道理?!”王复梁好奇得连结巴都忘了。 小哥思考了下,慢悠悠道:“首先,还差一周六月就要过去了,虽然有些系考得早,但A大的暑假整体比别校要晚一些,这个时间段,校外的废品回收人员不少都流动到隔壁先放假的两个大学去了,你想找未必都能找得到。” “第二,”小哥眨眨眼,视线穿过王复梁和赵磅,落到方槐柠……脚边的机箱上,“就算你们的电脑硬件能用,但肯定也不算太好,不然早就被校内其他同学收去了,假期前,学生出货得多,收货的少,哪怕想买二手电脑,也会去找毕业的大四生,他们走得急,机器相对更新一些。” “第三,我虽然不是这里的学生,但这几年往来过不少次,大概知道A大寝室的作息和规章制度,清洁分若是扣多了,直接影响你们大学的平时分,甚至影响毕业评价,为了这么点东西这点钱受此损失,未免得不偿失吧。” “第四……” “还、还有第四?”王复梁吃惊。 “嗯,第四,”小哥理所当然的点头,“就算以上你们都可以不在乎,但你们刚才也说了,这么重的两台机器要扛下七楼,还得在如此炎热的天气里走二十分钟的路去卖,可不是一件小体力活,你们能行吗?” 边说边还打量赵王二人不是过瘦就是过胖的身材。 “或者你们也可以叫车,”小哥友好的提议,“K栋的小卖部可以租借小板车,十元一趟,一个来回也正好二十,和我的价钱一样。” “但那车还是要我们自己拉啊……”赵磅忍不住道。 “对啊,”小哥丢过去一个“你还不算太笨”的赞赏表情,“所以,这费时费力的事儿我替你们全做了,还冒着影响工时被老板发现的风险,收个二十多吗?” 他说话咬字清晰,节奏和缓,虽然语调没什么感情,但配上那糯糯的嗓子,不由得让室内几人越听越没了脾气,更甚至忍不住大叹一句:真、真他妈有道理! 王复梁是咬着舌头才把那句“不多”给吞回去的,差点憋得抽自己一嘴巴。 “当然,你们如果觉得不值就算了,我也只是好心提议,这种力气活做起来可不容易。”说罢,小哥转身欲走。 “哎,等……等等……”赵磅不服气道,“你说得轻巧,我们都拿不动,难道你这小身板就行?” 这外卖小哥在北方男生里算娇小的了,但单独站那儿也不算矮,大概是因为脑袋小细胳膊细腿的缘故,可同室内另三个大男生作比就颇有差距了。王复梁高他小半个头,赵磅那厚度能抵他两倍,更别说在系里都高挑健硕的方槐柠了,小哥差不多才挨到头牌的耳根处,能不让人怀疑么。 然听见这样的态度,小哥只是瞥了眼过来,伸出手道:“绳子。” 王复梁顿了下,默默去取了一小捆来。 小哥接了,在几人轻慢的注视下把那两台机箱、两个键盘还有一套小音响扎了个结识,且手法简洁又利落。 “你……你别逞强啊。”明明大家都是男生,明明刚才还鄙夷对方脑子有病钻钱眼里了,但瞧对方来真格的,一伙人竟然开始于心不忍了。 “要、要不我跟你一起拿下去吧,”王复梁轻声道,“这真的不轻。” 栗亭却没接收帮助的意思,一手抓过一台站起,轻松的转了个身,然后对王复梁抬了抬下巴又看向自己的口袋。 赵磅反应快,赶紧摸出钱塞了过去,见对方还是维持了那个姿势,他以为是嫌少,竟犹豫是不是要再多出个百十来块才配得上人家的辛苦。 结果他这幅傻样惹得那小哥不得已开口提醒:“我是让你拿我口袋里的外卖单,点心馆的电话改了,下次订记得换一个。” “哦哦……”赵磅一呆,笨拙地照做。 完事了,小哥拔腿便走。 “哎,你路上小、小心点……” “看着点楼梯啊。” 两大老爷们扒着门一口一个提醒,对着那外卖小哥的背影跟送亲人一般目送着对方远去,直到再看不见人影。 片刻,王复梁叹道:“他和我们差不多年纪吧,应该也是大学生,就是不知道读得什么专业?” 赵磅接口:“传销或者举重吧……” 王复梁同意:“真是个人才……” 两人转身,正对上不知何时站在身后的方槐柠,对方拿着包明显打算要离开的样子。 赵磅的神思被拉了回来,吃惊的跑向自己的电脑,就见卡了整整三天的问题已经被成功解决,对方从头到尾不过用了十来分钟。 赵磅忍不住激动的骂了句脏话。 王复梁也懊恼,大好的偷师机会就这么飞走了,不过幸好还有时间。 “槐柠,我暑期申请了研究所的实习,郭俊福的项目,我们到时见。” “下月中旬么?行。”方槐柠点头。 话落又听赵磅开始碎嘴:“槐柠,这骚包才不是为了学习去实习的,他是冲着妙妙学姐。” “你、你够了啊,再瞎说……抽、抽你。” “你敢说不是,下回见了妙妙我就这么告诉他……” “闭、闭嘴……” 方槐柠在战斗还未白热化前果断选择离开。 六月末的午后,盛阳高挂,几乎一出宿舍就要被扑面而来的灼热给融化了。所以方槐柠没有走最近的道,而是沿着宿舍的车棚从A大的左北门出去,虽然远了些,但一路上有大树遮挡,可免去不少暑热。只不过以往这条路只有他会走,没想到今天道上却多了一个人。 因为提着重物的缘故,哪怕比方槐柠早离开不少时间,那个外卖小哥仍然没有走出太远,方槐柠不过几分钟就追上了对方。 那人的步伐倒是比想象地轻松,每一脚下去都走得稳稳当当,不拖沓不迟缓,并没有逞强的意思。就是袖管下露出的手臂上多了不少条绳子勒出的红痕,因肤色偏白显得尤为明显。 方槐柠扫了眼,目光又落到对方的背脊上,只见阳光下眼前人细细的汗水一路从白皙的后颈淌下,没入浅粉色的制服领口中,濡湿了一小片衣裳,随着走动,半透微透。 一个身量那么瘦小的人到底哪儿来的力气。 方槐柠暗自好奇。 在A图那么如鱼得水,到头来竟不是A大的学生吗? 方槐柠又想。 两人就这么保持着近十来米的距离,以差不多的速度一前一后的走了近二十分钟,前头的人也不知有没有发现身后的人,始终没有回头…… 终于来到左北门外,方槐柠一边走向路口的车站,一边猜测那男生也许有辆外卖小车停在附近,不知道他是会把东西先带走还是直接就去废品回收站,又或是索性找个地方给扔了,毕竟已经赚了钱了。 不过方槐柠莫名觉得后者的可能性非常的小。 然事实证明,他的想法还是太简单了一些。 就见那外卖小哥没有去牵车,没有丢弃东西,也没有继续要走的意思,而是脚步一转,走进了街边的一家店里。 车站的位置正巧正对那儿,方槐柠一抬头,发现那是一家简陋的家电维修处。 站在柜台前的老板见了进门的小哥立马扬起热情的笑来,显然是老顾客了。 “这回要什么?” 小哥把电脑放下,解开绳子道:“卖这个,一台。” 老板忙蹲下身验货:“多少?” 小哥:“一百。” 远处的方槐柠:“…………” 老板皱眉,似乎嫌贵:“这机器很老了,硬件都旧了啊,要不是你过来,我肯定不会要,最多六十。” 小哥不慌不忙的指了指不远处飘扬着大幅广告牌的大楼:“下个月家电节,以旧换新活动,旧家电直接抵两百现金,肯定有顾客会来你这儿掏旧货当钱用,别告诉我你不知道。” 被拆穿的老板尴尬的嘿嘿一笑:“我也就这点时间能盈利,这样,七十,一口价。” 小哥蹲下身,把绳子重新捆好,提上转身就走。 老板赶忙上前抓人:“行行行,八十,不能再多了,你总要让我也赚一点嘛。” 小哥想了想,为难的同意了。 “只卖一台?”老板瞧着他走到门边把另一台电脑拴在了停那儿的电瓶车后,问道。 “嗯。” 小哥应了一声,摸出口袋里的二十给老板,换了张一百的回来。 方槐柠远远的看着他手里明晃晃的红钞,再看着对方推着车向自己走来,两人对视一眼,默默地擦身而过,对方的眼神自然的连个闪烁都没有。 方槐柠:“………………” 那一瞬间,王复梁才感叹过的话不禁在脑海中闪现。 真是个人才…… 5.005 栗亭进门的时候田典正躺床上发短信,见了他立马蹦起来屁颠颠的绕着转。 栗亭用肩膀夹着手机在听栗晗的电话。 栗晗说:“哥,你最近在哪儿打工?还在那家炸鸡店吗?” 栗亭选了客厅朝北的一角,用单手摆开靠墙的折叠桌,试了试平稳度后将电脑放了上去。 “没,换了家。” “我下午刚考完试,找你去玩儿好不好啊。”栗晗的嗓音比栗亭还要软,撒娇的时候能把人心都听化了。 栗亭没应声。 栗晗着急了:“你是不是还生我气呢?我上回说得是真的,你要不信,我再给你解释。” 栗亭道:“没有,我现在在一家点心馆,那里比较忙。” “哦,真的吗?”栗晗不放心,犹豫了下道出了些自己的情况,“其实我真不是不想告诉你……是那事儿发生了没几天所以没来得及,主要也觉得不值当。” “什么不值当?”栗亭忽然问,“人不值还是事不值?” 栗晗一愣:“都……都不太值当。” 话说出口了他才觉得不太对,立马润色道:“哎,我也不是说他有什么不好的意思,他还算不错,那天你也看到了,长得挺帅的,在我们学校很受欢迎,很多人喜欢他,不过他都没要,只追我了,我也是过了一阵才答应他的。”尽管栗晗已控制着自己的语气,但依然掩不住一丝流泻的小得意,“他对我可好了。” “长得帅,喜欢的人多,对你不错就能和他谈恋爱了吗?”栗亭问。 他的口气并没有过激,与以往一般的冷静,可在这当口的栗晗听来,莫名就多了一种不近人情的犀利,哪里像是平时总由着自己的亲哥。 栗晗脱口道:“那哥你又知道什么是谈恋爱了?你有喜欢过别人吗?你有人喜欢吗?” 栗亭半晌不语,继而慢慢转头看向把自己的脑袋挨过来的田典,直接切断了通话。 被发现偷听的田典尴尬一笑,挠了挠在家懒得搭理,乱成鸟巢的大波浪卷发,僵硬的转移话题道:“咦,这电脑哪儿来的?不会是买的吧?” “捡的。”栗亭把绳子解开,开始安装。 别看栗亭打包装捆的手法利落,但对于这种电子产品,他显得很生疏,磨叽了半天,还是田典看不下去和他一块儿废了老大时间捣鼓着勉强弄好了。 成功的开了机,田典望着那性感暴|露的桌面壁纸忍不住吹了声口哨,立时握着鼠标贴过去坐下了。 “哇,你怎么想起来要捡这玩意儿回来?” 不怪田典吃惊,他的这位室友连手机都是旧货市场淘来的三手货,而出租屋里除了冰箱电灯几乎没有额外的电器,什么时候会对这种高科技产品有兴趣了。 栗亭看着田典兴致勃勃的样子,又瞥了眼他丢在一边的手机道:“闲的。” “你闲吗?” “是你闲。” 田典偶尔神经跟天线一样粗,偶尔却神来一笔的敏锐,他猛地跳起来一把抱住欲走的栗亭,感动的说:“你是想把电脑给我吧,你知道我才失恋,总是以泪洗面,白天在家又无聊得荒,特意拿来给我解闷的,对不对?我就知道你对我最好,最爱我了。” 栗亭嫌弃的挣脱他的怀抱:“起开。” 田典却一下子顿悟了:“没错,与其沉迷渣男,不如沉迷网络,我就不信现实世界找不到完美的高富帅,虚拟世界还能找不到!” 栗亭直接给了他一个毫不保留的大白眼。 看看时间,栗亭得赶回市区打工了,这一去一返得多花他两个多小时的功夫,他其实完全可以下了班再拿回来的。 迅速换下被汗沾湿的T恤,栗亭洗了把脸要走,关门的时候却被田典叫住了。 “栗子……” 田典的声音忽然褪去了方才的嬉笑,换上了符合他性别的低沉和认真。 “他说得不对,你会谈恋爱的,也会被人喜欢。因为除了我之外,总有一个人会知道……我们栗子到底有多么多么多么的好。” 栗亭回头看着那个顶着一脑袋乱发,拖了个板凳坐那儿认真玩着空当接龙的背影,撇撇嘴,默默地合上了门。 ******** 王复梁猜得没错,栗亭也是一个大学生。 栗尔杨说得也没错,栗亭所在的大学的确有些末流,甚至上不了台面,更别说与闪闪发光的A大相比,两者简直天地之别。 栗亭一年到头上不了几节课,要按他爹的说法,他这个大儿子就是自卑心引发的自暴自弃,心知前途无亮,索性连希望都懒得抱,天天没上进心的度日,看似奔忙,其实过一天算一天。 这话听着扎耳,但却并不止是一方的意见,好比栗亭放假前最后一次回校,从久未见面的同窗那儿得到的也不是善意的态度。 “像他出席率那么低的都过了,凭什么考试挂我们的分?这老师是不是收了有些人的钱?” 明知栗亭到了面前,那埋汰的嗓门半点没有收敛,显然是说给他听的。 “想收钱也要人家拿的出钱啊,就有人那副穷酸相,用什么给啊?” “诶?这你就不懂了,新闻报纸都不看吗,现在的学生能做交易的东西多了,还不分男女。” 此话一出,接连响起一片乖张的嗤笑声,直直打在途径的栗亭后脑勺上。 栗亭脚步一顿,回过了头来。 那伙人有男有女,为首的是个男生,和栗亭其实差不多高,只是头略大,整个人看着有些粗短。 察觉栗亭的目光,对方挺了挺胸膛,不爽道:“看什么看?” 刚说完,就见栗亭不闪不避,直接向他走了过来。 男生一怔:“你想干嘛?” 栗亭站在他面前,视线在几人脸上扫了一圈,明明是平视的角度,莫名就让对方感觉到一种浓浓的居高临下。 “现在的确有很多特长能做交易能赚钱,”栗亭说,“靠长相,靠力气,靠脑子。不过如果靠犯贱也可以,你们应该是个中翘楚。” 栗亭的语气十分平和,却听得那男生怒意大涨,扬起声调吼道,“你他妈说什么?!咱们以前的老帐可都还没算呢?” “你要算吗?”栗亭直直迎着那杀人一样的目光,问得认真。 一旁有人见这剑拔弩张的氛围倒先服软了,拉着那为首的男生道:“程鹏,要闹也不能在这儿,以后再说以后再说……” 那叫程鹏的男生却不愿轻易罢休,反而挑衅地指着栗亭:“这话你应该跟他说,我就不信这小子敢在学校动——” “——砰!” 话还没说完,就听一声巨响炸起,程鹏呆愕的转头望去,就见自己身边足有几厘米厚的不锈钢垃圾桶正中凹陷了一半,崭新的漆面都整块整块剥落了,而那硬物碰撞的嗡嗡余韵在程鹏耳边回荡,久久不散。 栗亭好整以暇的收回踢出去的腿,眼中流露出疑问的神色,仿佛在说“然后呢?” 他们正处在教学楼的后方,如此动静徘徊在空旷的小花园内自然引人注目,发现到三楼已经有同学和老师探头出来张望了,挑衅的家伙中有人犯起了怵。 “栗亭你别横,早晚有你苦头吃。” 丢下这句话,几人架着明显心气不顺的程鹏拉拉扯扯地返身离开,边走边怒骂道:“早跟你说别惹他了,他就是个疯子!退学都不带怕的!” 栗亭没心情听他们的墙角,看了看手表,骑上他的破电瓶又奔着A大去了,准确的说,是A大的图书馆。 他对那儿那么了如指掌,一方面是打工需要,另一方面,栗亭自己的学校实在太简陋,每每需要些资料或者参考书什么的,A图实在是他最好的选择。为此,他特意花钱找里面的学生借了一张学生证,可以自由出入其中。 在A大不少学生都考完试的前提下,以往人满为患的A图总算清静了不少,栗亭自在的晃悠在曾经的人潮重灾区楼层,仔仔细细的梭巡着书架,当意外的寻到了自己的目标物时,他晦暗的脸上闪出了丝惊喜的光,一下照亮了整张容颜,只不过仅只一瞬那亮色又湮灭了下去,恢复了他惯常的阴沉。 栗亭借了书,小心的抱在怀里向外走去,正思忖着是带回店里存放还是直接送到出租屋里比较稳妥,抬头对却对上了一张熟悉的脸。 “哥?你怎么会在这里?” 来人是他的弟弟栗晗,而栗晗的身边则站着前几日在栗家后院撞上过的那个同校男生,也是目前栗晗的交往对象。 栗晗在和栗亭打过那通尴尬的电话后还没有联系过,此刻忽然遇到不禁满面歉意,只是眼下不是解释的好机会,他只能含糊的指了指一边的人介绍道:“嗯,哥,他叫汪勤,我的同学。” 说完又像是怕这个话题继续,赶紧又问:“哥,你怎么在这儿?来送东西吗?” “咦?这不是我们专业的书吗?”那个叫汪勤的男生忽然插嘴道。 栗晗这才注意到栗亭怀里还抱着什么,一看之下也十分意外:“哥,你来这儿是借书的啊?你借我们专业的书干嘛?还是原文的,我都看不懂呢……” 栗亭“哦”了声,把书翻了个面拿着:“打工要用的。” “打工还要用这个啊,这么厉害。”栗晗感叹。 “你怎么在这儿?”轮到栗亭问他。 “我忘了跟你说,我在A大的计院研究所做项目,我申请的暑期实习,连着申请第二年了,这回终于上了!”提起这个,栗晗十分高兴,“这儿牛逼的人果然超多,那叫一个了不起,哦,对了……我还要请我们组的几个学长姐一起吃饭……哎,他们人呢?” 栗晗奇怪的转身,就见原本走在一块儿的几位研究所前辈拖拖拉拉的随在他的身后,尤其两个女生,边走边回头,不时伴着嬉笑,好一会儿才到了近前。 “学姐,学姐,你们在看什么呀?”栗晗凑上前乖巧的问。 “看帅哥啊!”学姐脸面绯红的笑着道,“方槐柠。” “啊?谁是方槐柠啊?”栗晗又问。 “方槐柠你都不知道?”学姐不敢置信,说完才想起什么,轻轻敲了一下眼前人的脑袋,“忘了你是新来的。不过,你这假期要想在这儿混的好,可不能不知道他,那可是我们计院的大头牌。” 6.006 听见学姐这样夸一个人,栗晗惊喜地问:“是留校的学长吗?还是在读博?” 学姐却摇了摇头:“都不是,他刚保研,开学才大四,但你别看他年纪小,手里已经不知道握了多少大奖了。倪蔚年倪教授知道吧,我们学校的,每年研究生暑期实习时外校申请近八成都是冲着他来的,但是又从来不对外招人的那位,而方槐柠就是倪教授那组的。” “倪教授都多少年不带研究生了,这回不仅亲自接手,还几乎个个项目都有他,可见是多喜欢,头牌就是头牌。”一边的学长也忍不住羡慕的感叹。 “哇,那这位方学长还真了不起。”栗晗乖巧地附和。 “脑袋聪明是了不起,但最了不起的还是因为长得帅!”学姐现实的指出。 他们A大历来出人才,计院里读研读博的学长姐厉害得并不少,天才也不是没有过,但外在和内在的条件那么都优渥的实在是屈指可数。总结来说,方槐柠主在综合得分高,德才智貌样样过人,“头牌”称号实至名归。 这话说得一伙人全都哈哈笑了起来,栗晗也跟着笑,特别捧场的说:“真想好好了解认识一下方学长……不如,一会儿吃饭的时候也叫上他们那儿的组员一起吧?” “你这小孩儿倒是大方,哥哥姐姐们很领你的情,但你要想请头牌吃饭,那可不容易,除了几个熟人,方槐柠几乎不和其他人聚餐的,我们头牌可高冷了。” “这样啊……”栗晗一听,纯稚的脸忍不住苦了下来,瞧着十分懊恼。 学姐看他可爱,忍不住逗他:“其实也不是不行,喏,他快走过来了,你可以去试试,说不准他被你感动就答应了呢。” 栗亭的手机来了短信,他打开一看,是一个叫阿昌的人发来的,上面写着:今晚有雷暴雨,你要不要过来处理下? 栗亭抬头看了眼栗晗,又看了眼远处慢慢走来的高个儿男生,忽然道:“我走了。” 栗晗正琢磨着学姐的话,听见他哥的声音懵懵的回头:“啊?” “我先走了。”栗亭又重复了一遍,把手机塞回了口袋里。 “哦,好……” 栗晗瞧着栗亭迅速转身离开,这才想起忘了问他哥有没有吃饭,要不要一起,不过很快他的心思又回到了另一边靠近的几人身上。 那些人看着比他们年长了几岁,应该都是硕博在读的,只除了走在正中的男生……瘦削高挑的身材,稳健的步伐,远远望去,整个人的气场在一干平凡人中简直闪闪发光。 而待到近前,栗晗更觉惊诧,他就读的大学虽然没有A大那么好,但学校的计算机专业在A市也算名列前茅,形形色|色的学生见了不少,更深知理科男多宅,十个人大半土,还剩小半是又丑又土,像汪勤这样不土不丑算高算帅的已经是罕有的存在了,也难怪在男多女少的学校里依然吃香,可是真比起面前这样的,栗晗才明白什么叫天下地下的差距。 这位方学长就跟电影里走出来的明星一样,脸小,肤白,腿长,气质并不粗狂,但也一点不阴柔,五官精致中夹杂着一种浓浓的英气,一眼望去只觉剑眉星目器宇轩昂,一举一动都让人不由自主地目光追随。 想是栗晗傻那儿的行为太突兀,不等他开口,被挡着前路的方槐柠一行就注意到了对方,直直的看了过去。 和那人目光对上的一瞬,栗晗心悸,愣了片刻才回神道:“嗯……请问是方、方学长吗?” 他口才本就好,思绪略微整理就无碍的表达了自己的来意,即便刚才这邀请是抱着客套和应酬的,现在也已经变成了真心实意。 只不过可惜的是,果然像那几个学姐所料的那样,那位方学长面无表情的听完了栗函的话后几乎没有思考的拒绝了。 “对不起,我没时间。” 方槐柠还算礼貌的看着栗晗道,说完却不等对方后话,便与身边几人道别。 “我走了,要去一趟郊区。” “合信工业的案子吗?”几个学长表示理解,“那玩意儿麻烦是麻烦了点,不过这公司挺大方的,你们老倪接的活儿还是比较有良心的。” 还有人关心道:“槐柠,晚上有雨,还挺大的,记得带伞。” 方槐柠对师兄们一一点头,直接朝着校门而去。 “跟你说有困难吧?头牌向来如此,还是我们去吃吧,哥哥姐姐不会真让你付账的。”几位学姐笑着道。 栗晗望着远去的男生,直到被来到近前的汪勤推了一把才回过神来。 汪勤疑惑:“怎么了?” 栗晗低头:“没什么……” ******** 合信工业的活计并不算什么科研课题,纯粹是倪蔚年接来赚钱的,用他的话说,搞学术的要是没有没有足以匹配才能的收入,哪来的积极性去钻研去创新。而类似的肥差在他手里不知几多,老头儿每回都特别公平的分摊给下面的崽子,也难怪其他组的学生眼红,削尖了脑袋都想加入。 方槐柠倒是不在乎这点钱,不过他知道倪老对他好,所以即便那公司一周三变,时不时就要他们几个返工,且路程遥远,方槐柠也没什么怨言。 坐了快两个小时的公车,方槐柠到了目的地。这家是新落成的总公司,网络和各方面系统全要他和另两位师兄帮着重建,员工大多还没转来,整栋大楼只有稀稀落落的几个人在。 方槐柠跟着合信工业的接待走进大门时,余光无意间瞥到了一辆小电瓶从一旁的小道上疏忽而过。 方槐柠一呆,莫名觉得熟悉,然回头再去看,却什么也没找到。 眼花么? 进了总机房,一忙就是大半天过去,想起吃午饭的时候都过了三点了。 靠在巨大的玻璃墙上,偷得片刻休息的方槐柠遥望远方,缓一缓酸痛的眼睛。此地以后应该会建成类似科技园的地方,只不过现在还未发展,周边大半全是荒地和农田,几乎没有什么人烟。 哦,不对,近处倒是有一个人。 就见那人戴着草帽,手持一把锄头,正在滚滚热浪中翻地。 是这附近的农民吧?方槐柠想,那么大的太阳下还要努力劳作,也真是辛苦。看看手里捧着的冰咖啡,再感觉着周边凉爽的冷气,明明非亲非故,方槐柠竟忍不住生出一丝小小的愧疚感来。 这位伯伯也不知道会不会中暑。 等等,好像……不是伯伯。 看见对方因为炎热而挽起了裤腿,露出其下两截白皙纤细的小腿,方槐柠有些意外,不过很快这意外又变作了吃惊。 许是怕烈日灼烤,那位农民放下了锄头,转到一边的土坡下,从后头推出了一辆破落的小电瓶,一路停到了合信工业栽种的大树下,确认坐垫晒不到太阳后,这才整了整衣裳,喝口水,重新拿起锄头,回到了劳动岗位。 而这点时间足以让方槐柠看清他草帽下的整张脸了。 方槐柠:“……………………” 向来在外人眼里以高冷淡定著称的头牌,却感觉自己的世界观受到不明外力的微妙震荡。 他都不知道是该先吃惊为什么又和这人遇上了,还是该疑惑为什么这家伙会在这里……种地?! 他本来就是农民吗? 家境不好才到处打工? 他不是大学生? 敛财能力那么突出了应该能找到更轻松一点的工作的吧? 总不会又是帮人干的? 要不是刻在骨子里的自律性将方槐柠拉回到正经事务上,他估计还能在那儿猜度半天。不过极高的专注力也让方槐柠在投入工作后很快把那些杂七杂八的想法抛到了脑后,直到一声惊雷炸起,他才堪堪回神,发现外头的天不知道什么时候已经黑了,师兄说的雷暴雨也强势袭来。 方槐柠走到窗边,不自觉的又向那头看去,哗啦啦的雨幕中,电瓶车倒是还停在原地,只是人却已经不在了,而在他先前忙忙碌碌的田地处竟架起了一个小棚,用帆布覆盖着,用来遮挡其下的农作物。 那小棚虽然简陋,却在风雨飘扬中意外的坚实顽固,方槐柠静静看着,不知为何,竟良久未动…… 7.007 方槐柠从合信工业离开的时候已经快八点了,公司内剩下的员工基本都是留宿的,理应该让班车送,但想着这儿到市区往返近四个小时的车程,方槐柠还是拒绝了麻烦对方,只一人离开。 好在车站就在附近,只是非高峰时段,又是荒僻之地,公车至少半小时才有一辆经过,有时等上一小时也不是稀罕事。 方槐柠不急,脑袋里一边盘算着才写好的程式,一边选了个干净的角落站着,整个人陷入了繁复的数据世界里。 雨势越来越大,间或伴随着噼里啪啦的电闪雷鸣却也没有让他分心,倒是街边隐约的白影晃动,一下子拉过了方槐柠的注意力,一望过去,发现那里站了一个人。 瓢泼的雨幕像在眼前蒙上了一层恍惚的白纱,方槐柠眯起眼仔细辨认了半天才在黑暗里勉强看清了对方的样子。本以为早该离开的人没想到再一次出现在了面前,依然以方槐柠无言以对的强悍方式神奇的登场。 那个人的身边这回没了那辆抢眼的电瓶车,取而代之的是一辆更为老旧……不,破烂到极点的自行车。 自行车被一条锁链拴在了对街的电线杆上,那位小农民便在狂风大雨里努力的开着锁。 锁眼似乎被锈住了,小农民锲而不舍的捣鼓了半天,就在方槐柠以为他会失败的时候,锁链被成功的解开了。 不知道是不是自己的错觉,方槐柠觉得小农民似乎看过来了一眼,然后骑上那破车便要离开。 从各方亲友路人的评价那里就可知道,方槐柠绝不是一个亲和的人,他高冷、孤傲,难以亲近,一般只有旁人凑上来的份,让方槐柠主动搭话,对象还是一个陌生人,几乎是不可能的事。 不过此刻,他却只犹豫了一瞬后就开了口。 方槐柠说:“你这样很危险。” 他的嗓音并不高,很容易就被周围喧嚣的雨声所遮盖,所以方槐柠又更说了一遍,这次更详尽。 “在这样的天气里快速穿行,身边没有遮蔽物,车上却有不少金属,很容易被雷劈的。” 这一回他很确认对方听见了,因为小农民脚下蹬踏的动作慢了一瞬,却没有立马就回过头来。 似乎是不打算接受建议的样子,方槐柠想,莫名的也不觉得意外,也不生气。他本就不爱管闲事,破天荒的好心提醒一回已经算挺有道德的了,说穿了还是这个人实在太奇怪,引起了自己巨大的好奇心,而对方完全有坚持己见的权利,毕竟命是他自己的。 不过接下去发生的一幕却急剧扭转了事态。 两人只觉眼前灿光一闪,谁也没看清具体怎么发生的,只知道伴随着刺耳的轰隆声,不远处一棵近半人粗的树木就像被虚空挥来的巨斧砍了一刀般,猛然少了一半的枝叶和树皮,紧跟着冒起的火光迅速被雨水浇灭,只剩翻滚的灰烟证明刚才的画面不是他们的想象。 真被雷劈了…… 幸好不是人。 方槐柠吓了一跳,他相信街上那人肯定也受到了震撼,因为对方在愣神之后,默默地跨下车来,竟然还坚持重新把那破车锁回了电线杆上。在确认安全后,磨叽着走到了车站,也就是方槐柠所处的区域里。 这车站不小,但是遮雨棚却不大,那人不得不在离方槐柠两三米处站定,他没有向方槐柠道谢的意思,也没有开口搭话,就这么淡淡扫过来一眼,又淡淡转开了头,仿佛两人只是初初相见。 方槐柠第一回怀疑自己是不是长了一张路人甲的脸。 没有交谈,没有其他目标物,两人只是分立两边默默地看着前方不停下落的雨帘,如果这是一幕电视剧,此时应该可以配一首《尴尬》作为贴切的BGM,还是二胡版的。 好在方槐柠也是个习惯沉默氛围的人,并没觉得有什么难熬,相反他发现身边那个人比他要更不自在一点。 在雨里那么折腾,小农民又只穿了一件半防水的连帽衫,早就淋成了一只落汤鸡,不知他是觉得冷还是难受,以很慢的节奏在原地小幅度的挪着步,方槐柠一垂眼,余光就能看见那双脚。 意料之中的,对方穿得球鞋有些旧,但还挺干净的,只是边沿能瞧得出道道褶皱和裂痕,显示穿戴的年月不短了。鞋子大概还有些漏,在雨里吸饱了水,每踩一步都留下一只又一只圆圆小小的湿脚印,在地上纵横交错。 方槐柠忍不住盯着看了一会儿,直到两道大灯劈开夜色而来。 车总算到了,方槐柠上了车正欲往里走,却听司机在后头问了一句:“同学,你不上来吗?” 方槐柠回头,发现那小农民竟然还站在原地。 他来此地不少回,心知这个时间点很有可能已经是末班车了,这人要是有亲友接送或在附近有别的选择,也不会在如此恶劣的天气下坚持骑那破玩意儿走了。 司机的问话让小农民抬起头来,隔着朦胧的窗玻璃,他的目光和里头的方槐柠又一次对上了,小农民的脑袋上还戴着白天那顶草帽,帽檐下的头发也已经湿透,一簇一簇的贴着脸颊,让他看上去更小了,像一个少年,不,像……一只小猫,还是一只被人遗弃在半路,可爱又可怜的流浪猫。 那一刻,方槐柠竟觉心里一跳,他恍然大悟道:“你没带钱?” 用的是问句,心里却已经肯定了。 栗亭今天本打算借完书就回去打工的,遇上郊区的突发状况让他临时改变了计划,因此难得粗心地忘了带钱包,甚至连电瓶车的电都忘了充满,根本没法进行四个小时的往返,因此不得不在搭完雨棚后选择另一种交通工具,那辆他几年前骑过又舍不得丢到的旧坐骑。 不过最后还是选择了和方槐柠一块儿,却不是抱着等车的态度,栗亭是在等雨停,然后再骑车回去。 方槐柠问出口后,并没有等栗亭回答,直接又掏出两个硬币丢进了投币箱里,然后转身在一边的椅子上坐下了。 没一会儿,外头的小猫移动着脚步,也慢慢踏进了车门,而这一回,方槐柠终于从他那儿得到一句“谢谢”。 虽然很轻,但方槐柠听得很清楚。 小农民没有坐在附近,而是选择了后半截的座位,只不过因为整个车厢只有他们两位乘客,哪怕离得远,方槐柠还是切实的感受到了对方的存在。 漆黑的夜,滂沱的雨,宁静的车厢,难以忽略的人。 方槐柠昨晚熬夜写了论文,今天又忙碌了一天,早就十分疲惫了,所以随着车身的颠簸,他便不知不觉睡了过去,又不知不觉地开始做梦。 他梦见太阳高挂,他走在学校的林荫道上汗流浃背,然后迎面遇上了一只巨大的猫。说是猫,但却跟蜗牛一样,背上驮了好多好多的东西行来,方槐柠没留意,和它撞了个正着。 猫咪身上的东西哗啦啦翻了一地,它啊呜一声,很不高兴地瞪了过来,竟然用人的声音说:“你赔!” 方槐柠定睛一看,发现被摔坏的竟然是一台电脑。 “赔多少?”方槐柠爽快。 猫咪说:“二十。” 方槐柠拿钱。 猫咪又道:“再给八十。” 方槐柠继续掏钱。 猫咪却还嫌不够。 “你想我如何?”方槐柠听见自己问。 话刚落,他的眼前画面一变,竟变出了一片农田。 “我要你跟我一起种地换钱!”猫咪仰起头说完,丢过来一把锄头。 方槐柠接过,略作犹豫,竟还真的耕起了地。 只不过不等他一锄头下去,忽然天际一道响雷炸起,轰隆一声朝他劈了过来! 方槐柠只觉后脑一痛,整个人也向前一颠,猛地睁开了眼睛。 他醒了,目的地也到了。 方槐柠看着周围熟悉的景致,一边在心里吐槽自己这做得什么乱七八糟的荒唐梦,一边镇定地起身。走到后门时发现那只猫,不,那个人也站在那里,一如之前那般目不斜视。 车子停下,两人一同下了车,一个往南,一个往北,各自无言的分道而行。 方槐柠直到行出一段距离,才忍不住抬手摸了把自己的后脑勺,余痛依稀还在,但肯定的是,不像被雷劈的,倒像是被人打了一巴掌…… 又是错觉吗? 8.008 隔天方槐柠照例准点去到研究所,在大厅里正巧遇上了王复梁,还有几个其他组的师兄们。 几人一道坐电梯,一位顶着黑眼圈的师兄不高兴的看着方槐柠道:“我早上四点联系你讨论问题,你不是说还没睡么?怎么现在看着这么神清气爽?” 作为室友的王复梁立时抢答,并友好的安慰:“学长,这个问题你向着谁都别向着头牌,这人身体机能和我们不同,一千多天、二十四小时对着屏幕,眼睛还是2.0,腰不疼腿不酸洗头都掉不了几根头发,简直是异类。” 这种特质基本直戳普通码农的心窝子,此话一出电梯里响起一片羡慕嫉妒恨的长吁短叹,让方槐柠不得不出口解释。 “天亮前还是睡了几个小时的,昨晚从郊区回来在公交车上也睡了。”睡得还特别的香…… 虽然方槐柠的确精神不错,但对着计算机几个小时其实是非常伤神的活计,一上午下来,方槐柠走出实验室捏着眉心去泡咖啡。 研究所的条件还不错,每层楼配两个茶水间,微波炉电冰箱一应俱全,像他们九楼,还备至了一台咖啡机,算是大家熬夜时的精神慰藉。 不过今天那玩意儿却不太好使了,连热水都见了底,方槐柠试了试,不得已拿着杯子坐电梯下楼。 栗晗来研究所已经快一周了,每天都累个半死。像A大这样的地方,本校的人才都消耗不完,还招外头的实习生进来说穿了就是让他们帮着打杂的,真正的项目核心实习生是接触不到的,每天都只和各种基础数据反复奋战,连导师都没见过几回,大多只能从师兄师姐那儿学点鸡毛蒜皮的经验。 可尽管如此,类似的名额每年依然供不应求,栗晗虽然有心理准备,却还是被奴役得有点委屈。 趁着学长不在,他让汪勤替他把一个统计做了,自己则跑到走廊上。正偷着喘口气,就见前方的电梯门打开,方槐柠从里面走了出来。 他没有看栗晗,直接朝着茶水间去了。 栗晗却在瞧到他的那一刻就没转开眼,盯着对方站定在那儿低着头泡咖啡。上一回看得不算仔细,这一次再见他更确认这位头牌外在条件的非凡优越,肩宽腿长,颀长挺拔,穿戴也非常有品位,不张扬却在细枝末节处透着一种随意的时尚,而且他手上戴的表,正是栗晗惦念日久却又暂时没钱买的那款。 真是处处完美。 栗晗琢磨着,脚步一动便要上前,却有人比他更快靠近了方槐柠。 栗晗认识那两人,一个是他们组叫洪月的学姐,本校学生,另一个则是A大研究所的刘老师。 刘老师拍着方槐柠的肩膀笑着道:“正找你呢,槐柠,过两天你跟我走啊,你们老倪把你借给我了。” 方槐柠一脸疑惑。 洪月道:“保研夏令营,刘老师想请你给我们帮帮忙。” 刘老师年纪不大,去年才开始带研究生,平时和学生们也混得挺近的,一听这话,茶水间里正喝水的其他两个学生玩笑道:“刘老师,这也行啊,算不算假公济私?” “我是为自己吗?我也是为学校招揽人才,得全面向外校的优秀学生展示我们的长处啊,让他们知道我们的学生质量有多高,”刘老师指着方槐柠道,“老倪这不是正忙完一波了嘛,槐柠跟着我在外头可比在实验室有用多了。” 说完,他亲热的揽住方槐柠的脖子:“行了,反正我那些基础项目你也了解过,就这么说定了,老师先谢谢你。” 单方面布置完任务后,刘老师乐呵呵的走了,留下洪月给他擦屁股。 “槐柠,没问题吧,真有困难我替你跟刘老师说说。” 洪月和方槐柠一个班,也是今年刚保研的,在阳盛阴衰的此地,可谓是十分优秀了。 方槐柠思索了下,摇摇头:“没关系,可以。” 洪月笑了:“那行,具体时间我到时发消息告诉你好不好?上回我们加过的号码还在吧?” 得到肯定的答案,洪月十分满意,原本还要再说些什么,不过见泡完咖啡的方槐柠已经走出了茶水间,洪月只得放弃。 看着对方上了电梯,洪月转身回实验室,抬头却对上了栗晗的脸。 “你怎么在这儿?”洪月问,现在可还没到用餐时间。 被撞破偷懒的栗晗尴尬的一笑,立马又换成讨喜的表情:“我、我出来上个厕所呀,对了,学姐,我看到墙上挂了欢迎的横幅,有什么学生要来参观吗?” 洪月大度的没有追究,只说:“哦,是我们学校的夏令营活动,外校推荐的保研生会过来考核,选拔优秀的成为A大的直博或研究生,你开学才大二吧,还早了点,过两年可以试试。” 栗晗惊喜:“那……虽然我不能参加,但能去参观吗?” “不行哦,”洪月泼了他一盆冷水,“实习生可不放假。” 栗晗一听,不高兴的鼓起了嘴。 ******** 果然,两日后的A大计院暑期夏令营是一场硬仗,第一日开放了研究所的参观,来自全国各地向往来A大深造的优秀学子把往日安静的大楼衬得热闹无比,作为各大导师手下的诸位得力干将不得不为此奔忙接待介绍,尽力展示出他们学校的亲和有爱来。 一上午过后,洪月他们累到腿都直打哆嗦,尤其是方槐柠,成了吸引火力的主要对象,一出现就受到了各方营员的围绕,几个小时里带着人上上下下电梯都要被他坐穿了。 好容易送走了一批学生,方槐柠与学长姐们躲进了会议室里休息,洪月提议大家该吃饭了。 “叫外卖吧,我走不到食堂去了。”有人说。 “暑假时间,校外的店九成都关了,上哪儿去叫啊?”有人反对。 “总有开着的吧?” “反正我不知道。” 虽然不是硕博生,但因为缺少人手而一道被拉来做苦力的王复梁在一片沉默里举起了手。 “我知道一家。” 洪月接过他捏着的那张皱巴巴的名片看了起来:“豆豆点心馆?唔,种类还挺多的呢,似乎不错。” 她征询地环视了一圈,目光落向方槐柠:“就吃这个吧?” 方槐柠也在盯着那张名片,片刻点了点头。 结果这家外卖的效率非常高,才过了二十分钟就有人提着东西送上楼来。 洪月正和方槐柠核对下午的事宜,门被敲响的时候,方槐柠放下笔抬起了头来。 然而进门的是一个比较陌生的小哥,服务态度倒是很好,笑嘻嘻的和大家打招呼,还介绍店里的新菜谱和新优惠。 “听你说得我好想吃你们店里的甜品哦,不如我们再点一些吧?”有人嘴馋。 “时间够不够啊?还有半小时就上工了。” “够的够的,我现在打电话让我们店里再派一个员工送来,省去我往返的时间了。”那小哥机灵的说。 洪月犹豫,还是去看方槐柠,她以为头牌不会同意的,毕竟方槐柠向来时间观念强,从来不耽误身上的任务。 没想到方槐柠瞥了眼手表,又点了头。 洪月不得已打了电话,她一边看菜单一边道:“既然大家都觉得味道好,不如后三天的餐食也找他们家?” 话还是问得方槐柠。 头牌继续点头,今天特别好说话。 这回不到二十分钟,栗亭就骑着他的小电瓶来到了A大研究所,他等了半天电梯始终在五到十楼间往返,看着要融化的冰激凌,栗亭最后选择了楼梯。 一口气上到七楼,他在拐角处遇见栗晗的时候对方明显有点惊讶,栗晗盯着他的制服,呆了下才挤出一丝笑来,却没有上前。 栗亭忙得也没空搭理他,一迈腿又继续上楼,几乎是掐着点到了九楼的会议室外。 方槐柠承认他刚才有一瞬分神想过这家豆豆外卖店第二回派来的人员会不会是他以为的那位,没想到待门打开真看见对方站在外面时他自己倒先愣了一下。继而心里忍不住想着对方这回不至于不认识自己了吧,他会不会跟自己说话?又会说点什么?而自己要怎么回答? 方槐柠琢磨了一通,结果预想的一切都没有发生,栗亭是看了他一眼,然而也就只是一眼,看完后,他放下东西,一句废话都没有,返身退出一步,还贴心地替他们合上了门。 走了。 方槐柠:“……” 明明刚才这家店的态度十分热情温暖的,怎么到他这儿就急转直下了呢?! 难以预料。 一边的洪月见头牌没了以往的谦让精神,竟先一步从那外卖口袋里挑了一大杯冷饮放到面前,笑着问道:“我还以为你不喜欢吃甜食呢?”她记得听别人说过方槐柠的习惯,不应该如此。 方槐柠只是“嗯”了一声,挖了一口冰慢慢抿进了唇内,然后道:“天热,消消火气。” 9.009 夏令营的第二天依然是重头戏,方槐柠等人需得同那些前来的外校保研生一对一咨询,向他们介绍导师特长,研究方向,解答对方各种乱七八糟的疑惑。 这回是忙到快递把饭送来了大家才发现到饭点了。 来的又是豆豆点心馆那位热情洋溢的外卖小哥,一边收钱一边还不忘给大家推销新品。 好不容易把人打发走,洪月却发现方槐柠面前的饭一动未动。 洪月问:“不合胃口吗?我还特意点了昨天那道甜点,你不是喜欢吃?” 方槐柠仍然低着头:“嗯,先放着吧。” 洪月抿抿嘴,不说话了。 ******** 栗亭手里原来有四份兼职,因为暑假的缘故,两家暂时歇业,待九月再开,但栗亭却没有因此轻松下来,他早已物色好了另两个工作,今天正好去面试,其中一家和栗亭以前打工的店铺有过合作,一见是他,兴高采烈地答应了,另一家倒是新开的,结果听了栗亭那辉煌扎实的履历,也二话不说的点了头。 搞定后,栗亭拿着租来的学生证去了A大图书馆,A图还算人性的照顾暑期学子,一周开放三天,上下午各两小时。栗亭记得可清楚了,但这回去到那里却看见门口贴着因校内几个系举办“保研夏令营”的活动,图书馆场地被租用,故而延后两个小时开放的通知。 两小时,有点久,但四点上班的栗亭倒也等得起,天气那么热,不高兴再往返的他随意找了门口一张有树荫的长椅坐下了。 从这里可以望见图书馆广场上有大片人流往返,门口还竖着彩旗和横幅,应该就是为了夏令营布置的,无数优秀的青葱学子踩着自信的步伐在这里出入,隔着那么远的距离都能感受到那飞扬蓬勃的朝气。 栗亭拿出水瓶喝了一口,听见身后两个女生在小声的讨论着。 “你想好了吗?选哪个导师?” “一圈转悠下来……刘储平和宋兆,还有梁竟淘这几个都不错。” “宋兆不错,不过刘储平?你不是觉得他资历太浅吗?” “资历浅也有浅的好处,新老师刚带学生都是很认真的,那些名号响亮的大牛真正手把手教的有几个,说出去好听而已,而且申请宋兆老师的人肯定很多,竞争太大了。” “这不是刚才那个帅哥说得话吗?哈哈哈,你不会是看人家帅就被洗脑了吧。” “瞎说什么呀……这话是有道理的。” “有什么道理?我刚还注意到有人打听那帅哥,发现人家其实是跟着倪蔚年的,真正的大牛在这里。” “这么厉害啊?倪蔚年不是很久都不招人了嘛。不过连倪老师的学生都给刘储平站台,是不是更说明宋储平不错?” “我看你是觉得那帅哥不错才是真的……” “闭嘴吧你,外面那么热,把你热昏头了。” “你才被美色昏头了,走走走,进去了,里面有空调,顺便看看书再看看帅哥去……” 身边的人半真半假的玩笑着,来了又走,栗亭还是默默地坐在那里,不时掏出手帕擦擦额头的汗。 忽然远处有个女生在招手,栗亭没动,直到对方又锲而不舍的招了两回,栗亭才确认她是在叫自己。 他虽疑惑,但还是走了过去。 “同学,你能替我搭把手吗?我们一人拉一头,把绳子系紧些。”那女生指着墙面上有些松垮下来的横幅道。 栗亭却在她要趴凳子的时候扯了她一把,直接自己站上去三两下就把那近手指粗的麻绳扎了个结实。 女生惊讶:“哇,你力气好大。” 栗亭没回答,转身要继续回到树下窝着等开门,却又被那女生叫住了。 “请问你是保研生吗?”这时段保研生不是在到处咨询或者拜访导师就是安静的啃书应对后两天的考试,不该那么闲啊。 果然栗亭道:“不是。” “真的吗?太好了!”女生眼睛一亮,“啊……终于找到一个不是外校的了,谢天谢地。你你你……能不能帮我点忙?” 她用的是询问的语句,但手已经抓着栗亭朝里走去,边走边道:“暑假期间,A大的学生实在难找,我们也是没办法了……” 栗亭莫名其妙的跟着她进了图书馆的大门,穿过大厅直接朝着人流最汹涌的地方而去。走近了才发现,那里原来搭出了一排展台,后方则竖立着许多展板,其上罗列着A大硕博导师的基本资料、研究方向还有手里的各种项目等等。A大的学生坐在一头,外校生坐另一头,双方一起展开友好的咨询交流。 只不过理应一对一的活动,因为外校保研生的过度热情,让部分展台人数上的天平产生了很大的倾斜,而栗亭被带往的就是最热闹的那处。 排开层层叠叠的咨询者,栗亭看到了包围圈中的两个男生,其中一位分明十分眼熟。 方槐柠在听见洪月说自己找到帮手的时候意外的看去,一见到来人,面部表情只是微微僵硬了下就回到了淡定。 很好,这一回两回三回的,已经有经验了。 “让他帮着标注学生|资料吧,”洪月对方槐柠说,又转头安抚栗亭,“不是很复杂,很多学生简历没带够,你就帮着记录下他们是什么学校的,擅长点什么,又希望学习到什么,错了也没关系,只是大概的统计,我们会在结束后检查的,如果不懂的再问,可不可以?” 栗亭没有立刻回答,他在几人面前扫了一圈,视线落在方槐柠的脸上。 本以为对方是要他帮什么体力活,结果却是这样的技术工作,这些人栗亭昨天来送外卖的时候都见过,但他大概逗留的时间太短,现下又换了常服,所以竟没人认出来,都当他是A大的学生。可别人不认识,眼前人应该是认识自己的,就算自己答应,对方也应该不愿意让个送外卖的来经手硕博生的东西吧。 谁知方槐柠没有拆穿,没有反对,只是回望着栗亭,轻轻问了句:“你下午有事吗?” 洪月也是刚想起来:“哦,对对,看我忙的都忘了问你了,你有时间吗?其实我们这儿也挺快的,不会耽误太久的。” 栗亭顿了下,在好几双期盼的目光里终于道:“没有。” “好好好,那赶快坐下,这是表格,拿着笔,在这儿记……对,我们会告诉你要写点什么的……”洪月一听这话,连忙就把人推着在方槐柠身边坐下了,半点缓冲都没给栗亭,就招着手让保研生过来,而她自己则去面对另一波人群去了。 方槐柠做事向来有分寸,但刚才那一刻他承认自己让好奇心占据了高处,他挺想看看这个总是莫名出现在自己面前、特长那么多面的人会不会搞砸什么事,毕竟这东西并不像洪月说得那么简单,对外行十分不友好,不过反正有自己在,可以及时善后。 一边想着,方槐柠一边听着面前学生的话,不时提出一些关键的问题。 交谈起先进行的比较顺利,身边的人只要写写人家的学校,叫什么名字,还有手机号码什么的,一直没有出错。 方槐柠比较满意,而且他发现这位小农……小秘书的字还挺漂亮的,光看着会以为是个很粗狂的男人下的笔,挺拔苍劲,和他柔和明艳的外表一点也不相似。 不过随着谈话的深入,问题的复杂,人员的流动,方槐柠的心思难免分到了正事上,待他回过神来的时候才发现,刚才的对话他用的大半都是英语。 方槐柠暗道糟糕,他努力回想着刚才几个学生留下的内容,打算一会儿自己再重新核对一遍,把缺漏都补上,以他的记忆力应该不会错。 谁知一回头却看见手边的表格被填得整整齐齐满满当当,低着头认真书写的小秘书不仅中文写得好,一手外国字也记录得流畅潇洒。 A市作为与国际接轨的大城市,在此地经验颇多的打工者会些外语不是什么难理解的事,酒吧街的清洁工口语都比很多大学生好呢,快递员会英文有什么奇怪的。可是能把计算机的很多专业词汇,甚至只有这个领域才能接触到的原理、名词都写得一字不差就不太正常了。 半晌都没听见方槐柠的声音,栗亭不得不抬起头来,一眼对上一双直愣愣看着自己的目光,连面前的学生叫他都没注意到。 10.010 在忙碌中,两个小时很快过去了,A图的场地租借时间到,咨询会也不得不进入尾声。最后来的那位外校保送生似乎极其出色,方槐柠和他聊了挺久的,栗亭那张记录的纸上也写得密密麻麻。 他终究不是这个专业的,就算听力过人也做不到十全十美,而那边前一刻明明和对面学生交谈得甚为流畅的方槐柠,下一刻却第一时间发现到了问题。 一根修长的手指探来,在栗亭记录的末端点了点,说道:“这里漏了一条,名叫……算了,我来吧……” 栗亭还没听明白,就觉身边人忽然凑了过来,抽走了他手中的笔,把那缺漏处给补上了。看着那只手一路书写,落下最后一个字,栗亭的耳边传来低沉的话语:“是某个程序的一种算法,比较难拼。” 栗亭低着头,不知道方槐柠离得多近,他只感觉到对方说话时微热的气息拂在自己的头顶,吹动了他的几丝发梢,有点痒痒的。 不过很快,方槐柠就退了回去,安静的坐到了一边。 保研生陆陆续续的退场,洪月过来收记录,看见这里进行的那么顺利,她也有些意外,忍不住对栗亭道:“真是太感谢你了,同学。你叫什么名字啊?” 方槐柠听着这话也微微侧过了头。对了,巧合了那么多次,给自己留下不浅印象的人,自己竟然还不知道他叫什么。 不过就这仅有的几次接触下来,方槐柠也感觉出了这人的个性,挺独的,不是为了赚钱的话并不像是喜欢交朋友的样子,洪月大概要失望了。 果然,栗亭只是摇了摇头,一副不想多言的态度。 但还没转身又被洪月抓住了。 “别害羞嘛,我们这儿又不是表彰大会,不兴做好事不留名那一套啦,来快告诉姐姐,你叫什么?” 栗亭被她抓得紧,不得已开了口。 “栗亭。” 哪个“栗”?哪个“亭”?方槐柠想。 “哪个‘栗’哪个‘亭’啊?”洪月像是他的蛔虫一样。 栗亭顿了下,重新接过笔,在一张废纸上写了自己的名字。 “哦,很好听呢。”洪月特别捧场,“那栗亭同学,今天真是十分感谢了,你应该知道我们是计院的了吧,如果以后有机会也可以到研究所来玩哦,请你吃糖。” 在洪月的感谢声中,方槐柠看着栗亭仍是维持着原来的表情,脸上连个客套的笑容都没有,多心的人怕是要以为他觉得自己这番帮忙是吃了天大的亏了。 原来相较于理性思维的跳跃和变幻莫测,这位小秘书在感性思维方面很是单一和黑白。 真是个奇怪的人,捉摸不透。 就在方槐柠盯着人家的背影在那儿画心理分析曲线图的时候,忽然目标人物走出了几步又转过了头,重新来到他的面前。 方槐柠赶忙垂下视线,正巧看见栗亭从他的口袋里掏出了什么,放在面前的桌上,转身走了。 是两枚硬币…… 车钱吗?还记得要还? 没有意外的感觉,方槐柠伸出手,把这两枚硬币握在了手心,仿佛感受到了其上还残留着的一丝暖热的温度…… ******** 研究所这伙人订了四天的餐,栗亭昨天中午不在,今天自然就轮到他送了。 其他项目组的这几天也忙个半死,看刘储平组的学生吃得那么好,有样学样的通通叫了豆豆点心馆的餐,那么大的量,让栗亭光楼上楼下就跑了三回。 今天是保研生的上机考试,洪月他们理应在机房帮忙,不过中午方槐柠却回来了,进电梯的时候正巧碰上了栗亭。 王复梁也在,许是之前亏本送电脑的记忆太过深刻,栗亭这次又没带帽子,被王复梁一眼就认了出来。 “哎,是、是你啊,怎么这么巧!” 真正巧得你还没遇见过呢,方槐柠想,转头又望着那小身板因为奔忙热得红扑扑的双颊,竟跟在王复梁后头想自言自语般感叹了一句。 “要送那么多。” 王复梁这才注意到了栗亭手里各提着两只大餐盒,为了保温,那东西可不轻。 “我、我帮你拿。”王复梁和赵磅之后讨论过那事儿,两人倒是没有被栗亭坑了的想法,相反越思忖越觉着那哥们儿挺厉害的,至少他们就做不到,此刻当时尊敬的印象依然残留在心中,王复梁十分的想帮忙。 栗亭却避开了他的手,等着电梯一到,利落地走了出去。 一间一间的把饭食送到其他组里,最后才来到方槐柠那儿。王复梁正在给没来的人打电话,边打边对栗亭道:“分、分装一下,他们一会儿过、过来吃。” 栗亭才不提供这种人性化服务,他只是直接把餐食从保温箱里拿出来便罢。 王复梁却特别没眼色的要和栗亭搭话:“你、你上回把我的电脑带到哪里去了?收废品的卖了多、多少钱啊?” 对工作无关紧要的问题栗亭懒得回答。 天生热情的北方汉子又道:“你们送完了这儿还有哪、哪里要送啊?天、天那么热,你坐会儿再走也行啊。” 栗亭却半点都不耽误,收了东西就走。 “等、等等,你要给我发|票……我得让学姐向、向学校报销……哎,有人找我,槐柠你替、替我拿一下发|票。”王复梁说到一半坐到电脑前开了视频。 方槐柠看向栗亭。 栗亭也看着他。 两人对视几秒,沉默。 方槐柠微低着头问:“没带?” 栗亭则半抬着脑袋说:“没人跟我说要开这个。” 方槐柠:“前两天就跟你那位来送餐的同事说的,他应该是忘了告诉你。” 这些人不靠谱也不是一天两天了,栗亭转身便走。 方槐柠脱口道:“你去哪里?” 栗亭说:“我回去拿。” “等等……” 栗亭顿步,侧过头看着自己手臂上的……那只手。 方槐柠一怔,连忙松开了:“不是什么大事,明天再带过来也一样。” 想了想,又随口问了句:“明天也是你过来吧?” 栗亭还没应声,那头王复梁倒先叫唤起来了。 “槐柠槐柠……你快过来。” 方槐柠奇怪:“怎么了?” 原来王复梁那组最近和德国学校有合作的实验,他师姐让他负责交流,但这边王复梁资料发晚了,德国那的时差人家都不在学校了,急急忙忙回复过来的文件是全德文的。 “你赶紧找找魏萍,看她在不在,让她过来一趟。” 魏萍是钱坤的女朋友,A大德语系的,而钱坤则是方槐柠王复梁他们的另一位室友,四个人关系很铁,以往研究所的翻译基本都找她或外语系的硕博生。 方槐柠道:“他们俩不是在外地旅游么。” “啊?对,我才想起来。那怎么办?这时候上哪儿去找翻译?总不见得让人家重写吧,我一会儿可要给学姐反馈的。”王复梁着急。 方槐柠明白,王复梁资料会发晚也是因为给他们帮忙,他不是保研生,只是来实习的,明年还要考研,一点儿鸡毛蒜皮的错漏王复梁都担心会给导师留下不好的印象。 方槐柠蹙眉:“我想想办法。”他在外语系倒是有认识的人,就是考试前在图书馆见过,那个硬要给她匀座位的女生,她也是魏萍的同学,不过如果方槐柠开了这个口,人家真来了,他就势必得找个时间还这个人情,就怕一来二去的让对方产生不必要的误会。 方槐柠一边犹豫一边手还是摸向了电话。 不管如何问题总要解决。 “他要你们把前两天发过来的数据整理下,明天中午布劳恩教授会跟你们实时通话,聊一下你们那个网络压缩课题,顺便罗列了几点课题概要。” 忽然听见第三个人说话,方槐柠和王复梁一道回过头去,这才发现栗亭还没走。 因为思绪还纠结在到底要不要给人家女生的电话,方槐柠难得没有立马反应过来,他看着栗亭在动着嘴巴,甚至一度以为他还在说那发|票的事儿。 栗亭面对两张茫然的脸就知道他们没明白,只能指了指桌上被打印出来的文件,解释道:“这上面说的。” 王复梁:“啊……啊??!!” 方槐柠:“…………………” 11.011 “你、你看得懂德文啊?” 在一阵诡异的沉默后还是王复梁先开了口。 对于这种显而易见的废话栗亭没有回答。 王复梁继续问:“你说他、他们在纸上罗列的网络压缩的细、细纲是什么?” 栗亭知道他这是不信邪,便照着那文件的一二三四条翻译了下,越说那头王复梁的眼睛瞪得越大。 对于早就见识过这位少年神奇的方槐柠在这个时候就体现出经验者的优势了,在他们这些专业人士面前这资料可不是能信口雌黄的,而且对方根本没必要不懂装懂。 那头的王复梁也终于露出了惊喜地表情,低着开始头奋笔疾书:“你、你慢点说……慢点,我记一下,记一下……” 栗亭却语速不减,一点也不贴心的让王复梁在后头半死不活的追。尽管痛苦,但总算在极短的时间内磕磕绊绊地把这份资料大致整理了出来。 一见事情搞定,栗亭丢下手里的玩意儿便要离开,就好像他只是顺脚踢走了挡在路中的石头,不在乎路人的感谢,也不接受旁观者的崇拜。 “等等……等,”王复梁却哪里愿意随便放人过门,他一下从原地跳起窜到栗亭面前,厚厚镜片下的眼睛闪闪发光,道,“你是哪个大学的?什、什么专业?” 栗亭翻了翻眼皮,似乎不怎么想回答,这A大的一个个都喜欢调查户口,不说还不让人过门,注意到那头方槐柠也在炯炯有神的看着自己,栗亭抿了下嘴巴,挑了其中一个问题回答。 “外语专业。” “难怪呢!”王复梁恍然大悟。 方槐柠却在心里说:难怪个屁,学外语的有几个会种田? 不过至少勉强能摸到这人技能来源的部分脉络了,虽然对方不愿意透露自己的学校,但从他昨天听写那么多其他专业的生僻词和今天翻译文件连停顿都不需要的样子来看,栗亭的专业能力极其优秀。 这么优秀还选择那么辛苦的工作? 到底为什么? 方槐柠想着,又听王复梁提议道:“那你、你明天还有空吗?我、我们这里还有些德国的邮件需要有人翻译,而且如果照资料上说……明、明天布劳恩教授会跟我们实时交流,我、我们也要一个会德语的在身、身边比较好。”布劳恩教授年纪大了,那口德式英语十句有九句听不懂,他又不喜欢学生随便插嘴,上回两方的交流,王复梁他们组险些就因为沟通障碍没跟上节奏。 栗亭没吱声,脚在地上轻轻的点着,一副兴趣缺缺的样子。 王复梁亟待游说,方槐柠直截了当:“有报酬。” 栗亭停下动作。 方槐柠:“比送外卖多。” 栗亭的眼珠在眼皮下轻轻游走。 方槐柠看着他一上一下扇动的睫毛,又道:“前后最多四十分钟,你完全可以继续回店里做事。” 栗亭看了过来。 方槐柠知道,成了。 不过栗亭的态度依然不甚热情:“你们别反悔就行。” “怎、怎么会呢……我们说好了就……” 王复梁还想长篇大论的给合作两方多增加些提前交流的机会,栗亭却没心思听,拽起自己的保温箱,凌波微步一般闪过王复梁再次阻挡的手,闪身出了门。 “那明天老、老时间啊,可不能迟到!” 王复梁脸上挂满了惊喜的笑容在离开的人身后喊道,可一秒过后又立马垮下脸来,苦逼着看向方槐柠。 “现、现在送外卖的收入好像不、不低的,你怎么跟他说我们给的会更高呢?学姐虽然说、说过要找翻译,但是要的是A大本、本校的,万一她不信任对方,不同意的话,也许价钱会很低也说不准……” “你这是要反悔了?”方槐柠问。 “我……我没有,我只是担心……” “不用担心,”方槐柠坐到桌边,拿过自己刚送来的那份盒饭,打开一勺一勺的吃了起来,“你学姐真的不同意那费用,多的我来,毕竟这主意是我出的。” “槐柠!你、你太有义气了!”王复梁一怔,继而感动的扑上前,“你如果破、破费,我就请你吃饭……” 说到此,王复梁又想起:“或者我、我们也可以请那位小、小哥吃饭,就当感谢……怎么样?” 方槐柠吞下一只虾仁,挑挑眉:“可以考虑……” ******** 栗亭今天又是最后一个离开店里的,骑着小电瓶回到出租屋要开门时却发现黑暗里坐着一个披头散发的人影。 栗亭没有惊慌,只是走过去踢了那人一脚。 田典“唔”了一声,像是迷糊着醒来,哑着声道:“你回来了?我……忘带钥匙了。” 栗亭开门开灯,田典越过他摇摇晃晃着往里走:“等出了一身臭汗,我先去洗……” 话未说完就被栗亭一把扣住了手腕。 “干嘛?”田典紧张。 栗亭看着他:“你说呢?” 田典挣扎:“我累死了,要睡觉。” 栗亭却不留情的一把抓住他的头发,往后一扯,露出田典的整张脸盘来,额头正中的大片青紫在白炽灯下一览无余,几乎见血。 田典用力甩开他的手,呵呵笑:“行了行了,我又喝酒了,喝多了摔了一大跤。” 栗亭不说话。 田典认真的看着他:“栗子,真的,你信我,我下回不多喝了,好不好。” 栗亭和他对视了几秒,慢慢松开了手,进了房间。 田典呼了口气。 栗亭的房间很小,不过他的东西也少,一张床,一个小衣橱,都比较老旧了,唯一算得上像样的只有靠角落的一个书架,上面的书放得满满当当,有旧有新。 栗亭走到近前,视线在两排泛黄的科学杂志上掠过后落到下层的两本新借的专业原文书上,伸手抽了出来。 字他都认识,但组合在一起的内容却晦涩难懂,栗亭根本不知道那上头具体写了些什么。 不过他还是一页一页耐心的翻着,燥郁的心情仿佛也因此沉寂了下来。 外头不时传来一阵噼里啪啦声,应该是田典洗完澡在那儿整理东西,忙活了好一会儿后,出租屋内终于陷入了宁静。 栗亭关了床头的小台灯,又在黑暗中站了半晌,摸了摸口袋里的钥匙,悄无声息的拉开门走了出去。 重新骑上楼下的小电瓶,栗亭在夜色中把车飚得风驰电掣,仅仅用了以往大半的时间就来到了酒吧街。 再次熟门熟路的走进那条小巷,栗亭脚步不停,一路行到最里头一处灰黑色的大门前。 他知道那个谁的习惯,喝完了酒,不爱走正门,就爱走偏门,还喜欢在黑暗里搞些有的没的。 果然等了近一个小时,那扇门缓缓被推开,从里头跌跌撞撞的走出了一个年轻男人,模样还挺周正的,怀里则抱着一个少年。 栗亭隐在暗处默默地望着他的背影,手在墙边摸索着,摸到一根木棍握起,在手心里掂了掂。 男人和那少年黏黏糊糊,不时靠在一起嬉笑着说话,栗亭就在他们脑袋快挨上的时候,快步走出,举起手里的棍子狠狠的向那男人的背上抡了过去! 卡擦一声,棍子当下断成了两截。 “……嗷!!!” “——啊!!” 惊叫和痛呼同时从那男人和少年嘴里爆出,少年在意识到危险的第一时间就飞奔着逃跑了,而那男人则踉跄着撞在墙上,痛苦的回过头来。 待看清身后人是谁,男人爆出一声粗口:“我……艹你妈,栗亭……” 后话还未说完,栗亭直接在他肚子上来了一脚,将那足足比他高了大半个脑袋的壮汉踢倒在地,又捏着拳头一拳一拳招呼在了他的脸上。 地上那人被他打得哎哎直叫,一会儿嘴硬一会儿忍不住讨起饶来:“我……我不是故意去招惹田典的,就正、正好遇上了……啊哟,别打了……我他妈没动他,就、就灌了他两杯酒……我擦……行行行,我也只是轻轻推了他两把……谁知道他妈的他会从台阶上摔下去……哎哟哟哟……” 栗亭并不想给他狡辩的机会,只想收拾人,不过揍得正流畅,那道灰门后又走出一个穿着服务生衣裳的人。 男人趁这机会竟挣扎着站了起来,推开服务生,向那门内的酒吧跑了进去,朝着就近一桌的人吼了一声。 他姿态狼狈,谁都能瞧得出是什么情况,那三个似乎是他朋友的男人当下就怒气冲冲的走了过来。 栗亭本有机会撤退的,但却被门边的服务生抓住了。 那人特别不爽的问他:“栗亭,你又想干嘛?田典呢?才上了几小时班就跑了?真是一点委屈都受不得。” 栗亭没回答,只望着将自己渐渐包围的几个男人。 正中那个被打得蔫头蔫脑的人见帮手到了,已是换上了一张狠戾的脸,指着栗亭道:“那娘娘腔上个月还要死要活的求着我别走,现在怎么着,变金子做的碰不得了?我他妈呸!行,老子也不稀罕那货色,倒是你,三番两次替他出头,那么有种的话不如也替他让再我玩儿上两天?老子保证再也不看你们一眼。” 说罢,示意身边的几个朋友招呼招呼栗亭。 12.012 豆豆点心馆有一部分员工也是学生兼职的,放了暑假,大半都回了老家。人手紧缺,偏偏周围几个高校或多或少都在举行些暑期活动,员工的工作量不减反增。不过以往遇上类似事件他们处理的游刃有余,只因为有个能一个顶三的栗亭在,但不知为何,今天这位大佬的手速明显跟不上平时,不仅如此,甚至有点拖后腿的嫌疑。 小毛这都把厨房打扫了一遍,栗亭那儿不过十多个碗还没洗干净。 副店长过来想催他,话还没说出口,只听“哐当”一声,栗亭手里的大盆摔了个粉碎。 一旁的服务员看看地上,又彼此对视一眼,都在对方的脸上看到了见鬼的表情。 这是今天的第三只了,这位做事从来滴水不漏的非人类是灵魂出窍了么? 被甩了吧?! 有人在背后用唇语说。 副店长也皱起眉,却在此时看见栗亭转过来的脸,还有那双阴沉沉的眼睛,又把要敲打的话吞了回去,换了别的吩咐。 “栗、栗亭啊,这边让别人做吧,那头有人订了餐,你去送好了。” 栗亭似乎也觉得自己今天状态不好,没有坚持,只用袖子抹了抹额头上的汗,褪下手套走了出去。 外卖的量分到他手里的照例很多,若换做之前,对栗亭来说也不算什么,只不过今天……他拿出屏幕裂了道大缝的手机看了看时间,估算着路上的距离和自己要用的速度,表情有些疲惫。 但栗亭还是跨上了车,顶着脑袋上的烈日开了出去。 他走得小道,小道比较近,就是路不好,很颠,栗亭捏着车把被颠得头昏耳鸣,下车的时候脚步都有些打晃。偏偏今天的外卖都不像A大研究所那样团体性的,而是一家一家分散在各处,有些还是旧式的居民楼,栗亭只得咬着牙上上下下的跑,跑到后来都快分不清楼梯和平地了。 好不容易送完,竟然比栗亭估算的时间还多了半小时,加上回去的十多分钟,应该是赶不上接下去的活儿了。 尽管如此,栗亭还是朝着那原定的目的地驶去…… ******** 夏令营进入最后一天,大半学生都开始踏上了返程的道路,方槐柠他们也因此能松口气,还不到午时他就先回了研究所。 在六楼遇见整理资料的王复梁,一见他,王复梁就着急道:“和布劳恩教授的会话提前了。” 方槐柠一愣:“什么时候开始?” “四、四十分钟后。” 方槐柠看看手表。 “要给豆豆馆小哥打、打电话吗?”王复梁问。 方槐柠看向他:“你有他电话?” 王复梁呆滞。 方槐柠叹气:“给点心馆打。” “哦哦……对。” 过了一会儿,方槐柠就见王复梁表情微妙:“我让点心馆打他手机,他们说他去送餐了,但不接电话。” “把他手机给我。”方槐柠道。 王复梁照办,方槐柠把那串号码输入进去后,拨号,果然响了良久都无人应答。 方槐柠看着屏幕,眉头微微蹙起。 “他、他放我们鸽子了吗?” 方槐柠说:“再等等。” 这一等就是二十分钟,方槐柠的最近通话栏里多了一排号码,却始终只是单向箭头。 他们还算有耐心,可是那头王复梁组的组员们却要更为谨慎一些。 学姐来问了几次,王复梁都说快好了,渐渐地,仍然没见到人的学姐有点着急了。 其实想想这事儿的确不靠谱,让一个送外卖的来给研究项目做翻译,虽然对方本职是外语系的学生,但再如何也不可能比A大相关专业的厉害,而且这种正经交流可不能随便开玩笑,要不是看在方槐柠也挺相信对方的份上,学姐是连这个机会都不会给的。 眼看时间还差十多分钟,学姐道:“好了,看来你们选择的人出了点偏差,我只能执行二手准备了。” “啊?什么准备?” 学姐微微一笑,瞥了眼方槐柠:“槐柠不知道吗?她今天正好来这儿玩,我让人上来了,本来是以防万一,没想到还真帮上了忙。” 说着,学姐对一边的休息室叫了一声:“瑶晴,我们要开始了。” 下一刻,一个漂亮的女生就走了出来,正是上回在A图遇见的那位。 因为那边已经准备进行通话,于瑶晴没时间和方槐柠说话,只来得及对他笑了下,匆匆进了房间。 王复梁也有点懊恼,朝方槐柠无奈地摊了摊手,也跟在了后头。 方槐柠却没动,仍是站在那里,不时低头看看手机。 午饭时豆豆点心馆来人了,却不是期望中的那个,方槐柠不知为何,脑海中忽然想起暴风雨里看见的那座简陋却牢固的木棚,总觉得的他不像是如此没有责任心的人。 不到二十分钟,通话室的门被打开了,于瑶晴从里面走了出来,见到方槐柠竟然还在,脸上闪过一丝喜色。 “哇,第一次做这样的工作,幸好没有出错。”于瑶晴心有余悸地说。 方槐柠一手插袋靠在那里,脸上并没有面对熟人时的放松,哪怕听着这样的话也是一贯的高冷表情。 他问了句:“结束了?” 于瑶晴笑:“他们还没有,我先结束了,待在里面太紧张了。你呢,今天不忙吗?” 方槐柠没有回答。 于瑶晴还待再说,却见他正若有所思的看向楼下。于瑶晴跟着看去,并没有发现什么特别,勉强要说就是研究所门前的广场上站了一个男生,也朝着这个方向扬头看了过来。 七八楼的距离其实不矮了,但方槐柠好像看清了对方脸上的神态,那种不用多言已经明白结果的神态。 他看看方槐柠,又看看他身边的女生,似乎并没有上来解释或者打招呼的意思,只转身向停在门边的车走了过去。 短短的时间里,方槐柠是犹豫过要不要下楼的,但他也知道,等他到了以后栗亭应该已经走了,而且自己下去又能说些什么呢。 其实这种合作算不上什么,找人帮忙,结果对方因由耽搁,他们临时换人,事情也算圆满解决。但不知为何,看着那离去的背影,方槐柠只觉照在他身上的阳光莫名有些刺眼…… ******** 帮了宋老师一个大忙,倪蔚年也算心疼方槐柠,放了他几天的大假,正好钱坤旅行回来了,找几个室友一起吃饭。 王复梁还在底层被奴役,没办法前来,只有赵磅和方槐柠在。 钱坤不是学计算机的,他是体育学院的,和方槐柠从小就认识,属于远亲,也不知道什么签运就分到了他们的寝室。他长得人高马大,五官端正,气质阳光,与方槐柠至少在外表等级上最为接近,一同属于整个理工宿舍楼的异类。 他这回是去U市比赛的,还拿了奖,在和女朋友顺道旅游了一圈回来后,别提多舒心了,大手大脚的愿意给兄弟们破费。 “今天请客,哥儿几个想去哪里搓一顿?”钱坤问。 他以为方槐柠会选什么西餐厅素菜馆这种味道清淡的地方,而赵磅则是羊肉馆烤肉店这种无肉不欢之处,结果两人想了想后,赵磅忽然来了句:“去豆豆点心馆吧。” “啊?”什么地方?钱坤莫名。 “啧,你忘了,上学期我们还点过来着,最近他们家好像出了不少新品,王大舌天天吃都没吃腻,我也想尝尝去。”王大舌就是王复梁,一点鸡毛蒜皮都要发朋友圈的小清新理工男。 钱坤不能理解,只得转而看向方槐柠。 方槐柠没说话,钱坤明白这是不反对的意思。 怪了。 以前吃过也没觉得特别美味,能打动赵磅和王复梁不足为奇,但打动方槐柠……难道是有了什么镇店之宝? “行。” 钱坤大方的带着人向那儿挺进。 他们兴致挺高,谁知去了却发现大门紧闭,点心馆上贴着一张“歇业一周”的告示牌。 “怎么搞得,竟然关门?”赵磅遗憾。 钱坤:“我们学校还有附近学校的活动大概都快搞完了吧,人家正好趁生意清淡调整调整。” “真是早不歇晚不歇的……靠。”赵磅生气。 钱坤瞧着他,又瞥了眼盯着那告示牌看的方槐柠,眯起眼说:“哎,我觉得你们有点不对不对哦,老实交代,是不是里面有什么了不得的人,难道是大美女?你们这是带我来见弟妹了?是你吗?胖子?还是……我们大头牌终于遇见良人为他赎……” 撩骚的后话没讲完就被方槐柠一个眼刀杀了回去。 那头赵磅其实真想吃点心馆的菜,期待落空才不高兴的,不过听钱坤那没把的言语,他倒想起了什么。 “哎,你别说,这里面还真有个了不得的人。” “哦?形容一下。” 赵磅想了想,用了特别贴切的一句话:“力气像你,脑子像槐柠,脸像许妙妙的人。” “什么?” 钱坤惊奇,自己的力气别说在理工男中,就算是体院里都算可观,而许妙妙可是A大出了名的美人,就看王复梁那小子日日魂牵梦萦就可知一二,方槐柠的脑子那更不用说了。 所以……这是什么生物? “人造人吗?” 他征求似的望向方槐柠,却得到了默认的回答。 “意外吧?难以想象吧?可惜你见不到。”赵磅面对一脸好奇的钱坤,贱贱的耸了耸肩。 不待他话落,身后寂静的街道上却忽然传来一阵机动车的马达声。 方槐柠回头,瞬间一张熟悉的脸撞入了他的视线,仿佛从天而降般由远及近的慢慢行来…… 善于管理面部表情的头牌,第一时间咬牙才没有把嘴巴张开。 赵磅就差一点了,慢上两秒的他直愣愣地看着那小车擦身而过,没忍不住“——嗷”了一声。 其实他就是随口那么一叫,表达下自己的惊讶之意,没真要耽搁对方的正事。却不想,已经开出一段距离的小车忽然扭过了车头。 不是想打招呼,也不是要退回来,而是直接失去控制向着侧面摔了下去,那里正巧是个斜坡,有好几级的台阶。 当下几个大男人都吓了一大跳! 最先回神的方槐柠第一时间跑了过去! 13.013 那个斜坡说高不高,一般摔下去不太会受到什么太重的伤害,但也架不住有人摔得巧。栗亭似乎就属于后者,方槐柠他们靠近的时候见他整个人侧卧在地,双手在胸前环抱,疼得脸色煞白。 “啊呀,这是摔到哪儿了?”赵磅紧张。 方槐柠已经蹲到栗亭身边小心的查看,一边想把他扶起来一边问:“什么地方疼?” 然而他才轻轻触到栗亭的身体,对方就像只虾米一般缩得更紧了,肩膀簌簌的抖着。 “手……手疼吗?”方槐柠注意到栗亭一只胳膊不自然的僵直在身侧,扬起声音问,“还有哪里?” 栗亭摇摇头不说话,下一刻就觉两只手臂从他的腰后和腿弯处穿过,他整个人被腾空抱了起来。 方槐柠对身边道:“叫出租车去医院。” 钱坤等人反应还算及时,愣了一下后,一个赶紧去拦车,一个则把倒在一边的小电瓶扶起安置在一旁。 出租很快到了,钱坤坐前头指路,赵磅和方槐柠坐后头,只不过赵磅那身材一人就能占去大半的座位,为了不压到栗亭的伤处,方槐柠简短的思考过后不得已让栗亭半个屁股坐在了自己的腿上,而上身则靠在了胸前。 栗亭一开始是被疼懵了,在熬过那阵刺激之后,他渐渐恢复了清明,面上痛苦的神色似乎被隐忍了下去。 方槐柠感觉怀里的人动了动,想坐起来,不过方槐柠没有松手,横在他腰腹的手臂坚持得紧了紧,还算温柔的反对着对方的不配合。 栗亭僵了下,直觉性的抬起眼,正对上方槐柠垂下来的视线,一个人的头顶抵在另一人的下巴处,这近在咫尺的距离足以让他们看清对方的脸,只可惜各自都面无表情,只两双眼睛显得格外的亮,里头清清明明的装着对方的影子。 短暂又漫长的几秒过后,两人一道别开眼,栗亭没再挣扎,方槐柠也没说话。 医院很快到了,这一回方槐柠没挡住人,栗亭在车停稳的同时离开了身下人的腿,自己打开门跨了出去,一步一步艰难的朝医院大门而去。 这人真是太要强了。 方槐柠跟在他身后想。 这种情况肯定是急诊,医生让拍片,结果出来后诊断为肩膀脱臼,要复位,诊室里只能进一个人,三人面面相觑一番,方槐柠走了进去。 就见栗亭躺在那儿,医生站在他身边,抓起栗亭的手臂上下移动着。 栗亭穿得T恤被解开了几颗扣子,方槐柠注意到他右边的肩膀已经完全肿起来了,又红又紫,颇为可怖。 “严重吗?”他忍不住问医生。 医生哼了声:“两天里脱了两次,二度伤害能不严重吗?之前一回还好,但你自己接上了吧?”他看着栗亭,“还接歪了,后来又受了外力再次脱位,这是不想要手了啊?再严重可要做手术了。” 两次脱臼?不是刚才摔得吗?方槐柠惊讶。 栗亭不说话,只是闭着眼,颤抖的睫毛泄露了他此刻承受的痛苦。 “是有点疼,忍一忍,肌肉要放松下。”医生还是比较贴心的,一边动作一边唠叨,说现在大学生放假了更要注意安全,不要一闹起来就不知轻重。 方槐柠耳听他的话,眼睛却盯着医生的手,脚下一点点朝着床头而去。 果然,医生说到一半时忽然手上用力,紧接着一道清脆的卡啦声传来,方槐柠在此眼明手快的抓住了栗亭的另一只手才防止他整个人从床上蹦起来。 “好了……”医生动作利落,脱下手套走到一边去写病历。 栗亭在床上大喘气,额头已遍布冷汗,隐约的感觉到有东西被递过来,他虚虚的睁开眼才看到是张纸巾,他伸手想拿,发现胳膊动不得,一只废了,一只被人压着。 栗亭只能无奈的看着,想说不用了,但那纸巾下一时已落到他的脸上,轻轻的抹去他额头脸颊、颈项上的汗渍……最后在锁骨处停下了。 “不急着起来,再躺一会儿。”方槐柠把纸巾收回,神态自若的走向那医生。 “把手先固定,最起码一礼拜不要用,然后办住院手续。”医生道。 “还要住院?”方槐柠问。 “不然你觉得他为什么会疼成这样?”医生说着,又调出电脑里另一张X光片,“看见了吗?最疼的不是手,是这儿,肋骨骨裂,三根……” 肋骨也裂了? 不过医生的后话更让他吃惊。 “这不是新伤,这是几年前的老伤没养好啊,一摔打就容易出问题,所以说骨头断了一定要卧床休息,现在还年轻,不然以后老了可要吃苦头。” 见方槐柠表情不好,医生又安慰道:“住院呢,也是让他再观察观察,看看心肺功能和其他指标,没问题的话过两天就可以出院回家休养了。” 说着让外头的人来扶患者离开,顺便付一下款。 钱坤已经借好了轮椅,方槐柠让栗亭坐下,就见那一头赵磅拿着缴费单面露难色。 请吃顿饭上个网的钱赵磅还是有的,但这那么多检查还有押金,对一个只接接小外快的大学生来说可不是一笔小钱。 “我来吧,”钱坤也注意到了,伸手要接时方槐柠已经把单子拿了过去。 “我去,你们先到住院部。” 见方槐柠动作,栗亭似乎要说话,但是赵磅已经把人推走了。 排队付款的时候口袋里传来一个陌生的声音,方槐柠掏出一看才想起来他在栗亭摔倒时发现到他砸在一边的手机,就先捡起来打算一会儿还他。现在就见那款式老得都不知道哪个年代的山寨货在那儿狂响,屏幕上还分布着蜘蛛网一样的裂痕,勉强能看清来电人似乎是叫……栗什么的。 栗亭不在,方槐柠不好接人家的电话,但是这玩意儿声音太过刺耳,方槐柠想挂机,点了几回却都无效,最后通话竟然被莫名接通了。 方槐柠不得不把手机放到耳边,只听里面传来一个少年在叫着:“哥,你明天有时间吗?我们一起吃饭。” 同一个姓,似乎是栗亭的亲戚? “不好意思,我不是栗亭。”方槐柠说。 那边听见他的声音愣了一下:“啊?你是哪位?栗亭呢?不方便接电话吗?” 方槐柠没回答自己的身份,只是想了下简要把这儿的情况说了,说栗亭骑车摔了。 那位弟弟一下子就紧张起来,问明医院后表示会尽快赶到。 等方槐柠搞定费用再去到住院部,外头的天都已经黑了。 三人病房只住了栗亭一个,他挂着点滴靠在床头似乎睡着了,赵磅和钱坤则百无聊赖的坐在床尾。这一通忙活几个人都有些累,尤其是赵磅,几乎消耗了他一个月的运动量,胖子本就不大的眼睛都快眯缝上了。 方槐柠道:“你们先回去吧。”钱坤中午就说和女朋友还有约的,现在情况已经稳定,再放鸽子不好。 赵磅犹豫:“我再等等,等这水挂完。” 方槐柠明白赵磅这是觉得栗亭会摔跤是因为他自己乱咋呼吓到了人家,于心有愧,不过既然医生已经说栗亭手伤了两天了,方槐柠觉得应该是他驾车的时候没控制好方向和油门才摔的,和赵磅关系不大。 “没事,我等着吧,也快好了。”方槐柠道。 赵磅和钱坤都觉得头牌今天似乎比往日热情不少,但是心知他外表高冷,但内里本就是一个十分有义气有责任感的人,两人倒也没有多想。 “那有事儿随时叫我。” 留下这句话后各自离开,病房内只剩方槐柠和床上的人。 方槐柠想靠近看看点滴瓶却发现不知何时栗亭已经醒了过来,正睁开眼睛看着他。 点滴里大概有些镇痛成分,他的脸上已经没了刚才的痛苦之色,但略微凌乱的头发,苍白的面容,还有本就不怎么强壮的小身板,被被褥裹在其中,更显出一种怜人的脆弱来。 恍惚间,方槐柠又看见了那只隔着窗玻璃和自己对望的小猫。 小猫受伤了,进了救助站。 方槐柠眨眨眼,听见栗亭开口道:“不用陪我,谢谢。” 他大概是想感谢今天的帮助,又想说不需要方槐柠费时,结果两句放一起,莫名其妙就多了一分不近人情来。 不过方槐柠却像是没听见一样,径自拉开床头的椅子坐了下来。 14.014 方槐柠坐下后没有说话,栗亭也没有,大概有一分钟的时间里,沉默弥漫在整个病房中,熟悉的BGM《尴尬》又开始无声的悄悄播放起来。 最后还是方槐柠打破了寂静,他说:“抱歉,刚才不小心接了你的电话,大概是你弟弟打来的,知道了你的情况,说等等会来。” 接着把电话放到了床边,手指点在那纵横交错的屏幕上,似乎想要问些什么。 栗亭看出了他的犹豫,主动道:“这手机前两天就裂了,时好时坏。” 果然不是摔车摔成这样的,方槐柠想到前天王复梁那组翻译时怎么联系对方都没有回复,怕是那时手机就出了问题,而他这一身伤的由来,或许也与栗亭为何会无故失约有些联系。 方槐柠挺想问的,刚才抱着人时,对方那过轻的身量和尖痩的蝴蝶骨戳在手臂上的触感到现在都依稀残存,让方槐柠总忍不住去回想。但他又觉得自己有点太关心了,这事儿已经过去,还涉及到人家的隐私,他其实不该多打听,所以方槐柠只是点点头。 栗亭说:“等我好了,会拿钱还你,或者你给我账号,我修好手机转账给你。” 方槐柠微蹙起眉头:“不急。” 栗亭像是知道他在想什么一样,竟然问了句:“你以为我很穷?” 方槐柠一愣,差点跟着反问“难道不是吗?” 然而栗亭的表情并不似玩笑,没有逞能也没有炫耀,只是十分平淡,像在叙述一件最正常不过的事。 所以……这位伤者其实并不拮据? 可有钱为什么还要那么辛苦的打工,又或者是辛苦的打工才变得有钱? 方槐柠好奇这里头的因果关系。 他选择另一个角度表达想法:“你应该早点来看医生。”如果经济上真的没有困难的话。 “受不了我会看的。”栗亭反驳,言下之意就是早上不摔这一下,他本来是受得了的,而他不想打破自己原本的安排。 方槐柠想到医生的话,又想到看见他一脸煞白倒在那里的模样,心里莫名郁塞,语气也冷下来道:“身体是你自己的。” 谁知栗亭毫不退让:“所以我很清楚。” 明明看着那么脆弱,嗓音也软软的,但是个性真的是倔强又强硬,甚至有些不识好歹,方槐柠仿佛这才意识到,这只小猫是会挠人的。对于陌生人的靠近和抚摸,哪怕是善意的,也会伸出警惕的利爪。 真不可爱。 高冷骄傲如方槐柠,也不是一个喜欢热脸贴冷屁股的人,他当下就站了起来,看看差不多的点滴瓶,打算离开了,顺便叫护士进来拔针。 不过这脚还没迈出两步就又被后头的动静给牵绊住了。 那两句话不仅刺激到了方槐柠的耳朵,也刺激到了栗亭脆弱的气管,他刚说完就忍不住咳了起来。 偏偏他还不愿叫人帮忙,自己歪着身子要去拿床头放着的纸杯,结果拉扯到挂了的那只手臂,不仅水翻了半杯,人也差点从床上掉下来。 亏得方槐柠察觉到不对急忙上前,伸手把歪到的人接了个满怀,才没有加重他的伤势。 “没事吧?”方槐柠揽着对方问。 栗亭这一震荡咳得更加厉害了,方槐柠赶紧把他扶靠在床架上,重新去取了水回来。 栗亭要自己接,但方槐柠没让,直接把杯沿凑到了他的唇边。栗亭难受得很,这回没再拒绝,小口小口的喝了起来。 苍白干涩的嘴唇被水浸染,下垂的睫毛和颈项上的喉结都在随着吞咽一下一下的滑动着,方槐柠就近看着,方才堵在心口的那点憋闷,就像被那杯中的水给慢慢冲淡了。 他轻轻叹了口气。 怎么跟个伤患计较上了呢。 自己从来不那么小气的。 “慢点喝,”再出口时方槐柠的声音已褪去了冷色,甚至比刚才更添了一分他自己也没意识到的温柔。 栗亭喝完水就倒在那里闭上了眼睛,浑身竖起的毛也重新软了下去,满满的人畜无害。 方槐柠知道他是咳得肋骨疼,却不知道该如何缓解对方的痛苦,东想西想了一通,再回神却发现自己的手不知不觉按上了对方的胸口,不知是想拍还是想揉。 方槐柠一惊。 那头栗亭大概也觉得不对,重新睁开了眼,两人的目光再次对上。 栗亭的眼睛里还有咳出的生理泪水,衬着微红的眼眶,更显得水光盈盈。 房间内尴尬复又弥漫,可在尴尬中还多了一丝说不明道不清的诡异氛围,让人摸不着头脑。 便在此时,一声低唤幽幽的响起,也拉回了两人的注意力。 “栗子……” 方槐柠和栗亭同时转首,这才发现门边不知何时站了一个人。 那人睁着大眼,看看方槐柠又看看栗亭,视线最后落到那只位置不太对劲的手上,表情复杂。 方槐柠怔了下,连忙收回了手。 门外的人见床边二人的距离拉开,这才犹犹豫豫的走了进来。 “栗子,你怎么样了?” 来人长发披肩,小脸大眼,是个很漂亮的女生,方槐柠看着她一来就紧张的扑到病床前,对着栗亭一通乱摸,穿着运动短裤的两条白花花的腿都快跪到床上去了。 栗亭没说话,只是拍开了她的手。 女生倒没生气,但也没从床上下去,仍是着急的要知道栗亭伤到了哪里。一边找一边唠叨起来:“我昨晚等了你一夜你都没回来,我就觉得不对劲,上午特意去了你打工的地方,看见你那摔烂的破车停在那儿,我一路打听,附近的几家医院都跑遍了,总算给我找着了,你说你……干嘛不告诉我……干嘛!” 女生对着栗亭戴着支架的手,眼睛都红了。 栗亭却嫌吵的皱起眉。 女生这才意识到自己过于激动,不得已从床上爬了下来,转而再次望向方槐柠,试探着问:“你好,请问你是……” 方槐柠一直默默望着他俩,此时扔下手里的纸巾,退了一步,面容已重回高冷,对栗亭道:“既然你朋友来了,那我走了。” 栗亭还来不及回答,方槐柠已经特别洒脱酷帅的双手插袋离开了这里。 栗亭看着对方的背影,耳边又传来一句幽幽的问询。 “这是谁啊?” 栗亭斜了身边人一眼,道:“田大恺,给我去买个手机。” 田大……不,田典一愣,这才看见栗亭枕头边摆着的那个不成样子的通讯工具,眼里才消去一点的泪花又涌了上来。 “栗子……对不起,我就是怕你这样,所以才不敢告诉你那天我遇上他了的。” 栗亭没什么情绪的看着他哭:“是你招他了吗?” “什么?”田典一呆,连忙否认,“怎么可能,我巴不得见了蔡洋绕道走,怎么可能再犯贱凑上去。”那天是那个渣男硬要请田典喝酒,田典在酒吧做服务生,秉着息事宁人的态度勉强干了一杯,结果对方反而不依不饶,一来二去还动上手了,这才导致那样的结果。 “所以对不起什么,”栗亭不舒服的换了个姿势,“我想抽人和谁都没关系。” 田典还是觉得难过,他知道栗亭什么意思,但想着想着又笑了起来:“我刚给酒吧打电话,小眯说,蔡洋他们几个特别惨,有两个也住院了。” 其实就栗亭的身手,打架十有八|九都是不落下风的,之前在酒吧那些人朝他冲过来的时候栗亭也没怵,那么瘦弱的身板,动作却特别矫健,力气又大,防不胜防。但因为他采取逐个击破,撂倒一个算一个的战术,那三个大男人过程中多少还是让栗亭吃了点亏。 不过直到让最后一个男人趴下,栗亭也没输,而他之所以会伤成这样,一来是胸口受到重击旧患发作,二来是被酒吧前来的保安给制住了。考虑到田典还在这儿上班,栗亭没和对方硬碰硬,谁曾想他这儿收了手,那蔡洋倒不罢休了,醉醺醺的抄起一个木凳向栗亭砸来,栗亭伸手一挡,这才造成了如今的下场。 当然栗亭也没让那蔡洋好过,拖着伤手还给了对方一顿胖揍,打得他至少掉了四五颗牙,脸肿得一个月不能见人,勉强消气。 眼瞧田典又开始激动,栗亭不想再在这话题上盘桓,抖着手扯了纸巾往被角上覆去。 田典赶紧来帮忙,看着湿了一角的被子,又忽然想到刚才进门时看见的画面,忍不住凑近了表情暧昧地问:“刚刚那个大帅哥是谁啊?” 15.015 田典暧昧的问:“刚那个大帅哥是谁啊?” 栗亭拉起被子,打算睡觉。 田典却不依不饶:“你来医院是不是他送你的?你俩什么时候认识的?” 栗亭看向他,总算说话了:“是,但算不上认识。” 田典才不信,他注意到一边的病历上写得就诊时间,这如果都算不上认识那对方能从中午一路陪床陪到天黑?这是遇上活雷锋了啊? 不过他也就随便跟栗亭说个笑而已,心里并不真以为他会和人家有些什么。栗亭这个人特别独,田典和他相识近四年至今都没发现栗亭有什么东西是打从心底喜欢依恋的,哦,当然除了钱以外。无论是人、事还是别的爱好轻易不会牵动栗亭的情绪,他不在乎寻常的人际关系友爱情谊,也没年轻人那种爱美爱玩之心,在不了解他的人眼中几乎利益至上,哪里会随便和谁就发展出亲密的关系?按栗亭自己的话来说,他有这功夫宁愿多赚一份工资。 只不过田典心中多多少少也好奇着,那个可以让栗亭歇一口气,停下脚步感受感受真正生活的人,不管是男是女,到底在哪里,又什么时候会出现呢? 护士进来给栗亭拔针,田典却注意到她身后还跟着一个人,是步履匆匆的栗晗。 栗晗也看到田典了,两人一对眼,各自都板下脸来。 “哥,你没事吧,怎么受伤啦!?”栗晗那动静跟田典刚进门时如出一辙,不过还没靠近就被田典用力扯开了。 “小心点,别碰他手。”田典瞪他。 栗晗猛然回头:“你说,是不是又是因为你?” 田典语塞,栗晗生气:“我就知道!我哥每次都是被你拖累!你能不能别祸害他了!” 田典脾气软,但一听这话也忍不住炸毛:“我是拖累他,但这话轮不到你来说,你最该回去问的是你那好爹妈,没他们祸害栗子,他也不会有家不愿待跑出来被我祸害!” “你……” “——闭嘴!” 栗亭冷冷的喝了一声,把身边捏着针头的小护士吓了一跳,手下一重,血立时从手背上冒了出来。 田典赶紧要来看,被栗亭避过了,自己接过小护士递来的棉花,示意对方无妨,便贴上了伤口。 栗晗紧张的解释:“哥,你别生气,我不是……” 栗亭问:“你说了吗?” 栗晗顿了下就明白过来他什么意思,连忙摇头:“没有,我没告诉妈妈和爸爸。我下了实习就赶过来的,本来还能再早点,但是我们组里那个学姐不让我请假,我……” “行了,”栗亭又扫了眼田典,说,“滚吧。” “栗子……”田典委屈,“我留下照顾你吧。” 栗亭却不看他们,转身躺下了。 这俩人都心知他脾气,明白栗亭这是真不想搭理他们了,坚持只能适得其反,便只能卷包袱走人。 “哥,我给你买了很多吃的,你肚子饿记得吃啊……” “栗子,我给你带了些换洗的衣服和日用品,就放在床头。” 最后两人的嘟嘟囔囔被示意探视时间已到的小护士强行中止了。 ******** 老倪给了方槐柠好几天假,但他没休满就又去研究所报道了,不过一上午的办事效率却不高,到了中午想喝咖啡却发现咖啡机还是坏的,不得已下楼,在电梯里遇上了王复梁。 王复梁听赵磅说了,两人聊着聊着他就问起了栗亭的事儿。 王复梁:“他这为什么会伤啊?” 方槐柠低头放冰块:“不知道。” “这两天有没有好点?” “不知道。” “他这天天来来去去那么辛苦,父母怕是不在身边吧,也不知道住了院有没有人照顾?”王复梁操心的可多。 方槐柠这回倒是知道了:“有人照顾。” “谁啊?难不成是有女朋友了?”王复梁八卦。 方槐柠:“……” “不好意思……”此时一道声音小心翼翼的插了进来。 方王两人回头看见一个男生站在他们身后,真诚的询问。 “请问,那天是不是你们送我哥哥去的医院?” “你哥是谁?”王复梁莫名。 方槐柠已经明白过来了,这男生细看和栗亭很像,只是气质不太相同,再加上之前在医院打得那通电话……不过他很意外栗亭的弟弟竟然就在A大的研究所实习? 栗晗虽然用询问的口气,但是他心里已经确认了,因为那天他去医院时远远的看见一个熟悉的身影下楼离开,他本以为是眼花,没想到刚才在茶水间外正听见二人讨论,再回忆之前电话里传来的那个好听的声音,一下恍然大悟。 帮助他哥的人竟然是研究所的头牌——方槐柠?! “不会是栗亭吧?”王复梁也反应过来。 “是、是的,就是他……我特别想感谢你们,真的感谢……谢谢你们送他去医院。”栗晗也不知是激动还是紧张,对着方槐柠脸都红了。 方槐柠倒在惊讶过后一秒镇定,还算客套的说:“不用。” 想了想问:“他……好点了么?” 栗晗说:“好很多了,已经能下床了。” 方槐柠皱眉。 “这么快就下床了?赵胖子说医生让他躺着的啊,那你天天去照顾他吗?”王复梁也问。 “呃,我有时间就去,还有我哥的朋友,我和他轮流去看看……” “那你今天还没去吗?”王复梁问着,又转向方槐柠,“槐柠,你下午有空不?不如我们也去看看?”说起来栗亭上回也算帮了他一个忙,虽然第二次合作没有成功,但王复梁还是觉得应该探望下对方,赵磅昨天也在问起这事儿。 栗晗一怔,连忙也望向方槐柠。 他……会去吗? 方槐柠也在思考自这个问题,他觉得自己对那小伤患没什么理应关心的义务,帮也帮了,又出钱又出力,到头来也只是个知道名字的陌生人而已,而且他有人照顾,探不探望有什么意思。 “槐柠?”没得到回答的王复梁奇怪,这有什么好犹豫的。 “等我把手里的东西弄完,”方槐柠看了下手表,有点不甚情愿道。 “行,四点吧。”王复梁说完又向栗晗确认,得到了对方惊喜地点头。 …… 下午四点,方槐柠准时出现在了大门口。 栗晗跟着他们一起打车去医院,一路上那个戴着眼镜的男生非常好奇栗亭的事,问了许多问题,倒是方槐柠一如既往的沉默,栗晗有一度惊讶他们竟然和自己哥哥早就认识,还挺关心的,但后来看方槐柠的样子,又觉得他也不是太上心,大概是碍于王复梁的提议才不得已过来的吧。 “话说回来,你哥是外语专业,那具体是哪个学校的?”王复梁的问题源源不绝。 栗晗想了想,说了个名字。 “啊?”王复梁和方槐柠对视了一眼,才确认A市似乎是有这个大学的存在。 他们倒也没什么轻视的心,又问:“他又要上学又要打工,肯定很辛苦吧?” “是啊,挺辛苦的……” “那他为什么那么辛苦啊,他身上这个伤……唔!” 话还没问完,王复梁就被踹了一脚。他猛地转头看向望着窗外一脸若无其事的方槐柠,心里十分意外,但还是揉揉酸疼的腿,闭上了嘴。 到医院的时候正巧开饭,田典去给栗亭打饭去了,只栗亭一人在病房,靠坐在床上低头捧着什么正在摆弄。 发现到来人,栗亭愣了下,赶紧把手里的东西塞进了枕头下面。 方槐柠注意到那似乎是一个玩偶钥匙圈。 栗晗进了门就说:“哥,方学长和王学长来看你了。” 王复梁还在医院门口买了些苹果,走过去放在栗亭的床头上,他之前听赵磅说得惊心动魄,还以为对方这是要瘫了呢,结果看着栗亭的精神还挺好的。 方槐柠也这么觉得,虽然不愿意承认,但这个人苍白着脸,软着身体倒在他怀里疼得浑身颤抖的画面这些天在他眼前闪现过好几回,如今见到人在慢慢恢复,方槐柠的心不自知的落回去了一点。 栗亭的回答却只是“哦”了一声。 王复梁倒是不介意他的冷淡,又拉拉杂杂的问了很多废话,大多都被栗晗接过去回答了。 他们两人占据了床头的位置,方槐柠便只能站在床尾,他注意到栗亭看了自己一眼,然后就接着做自己的事了。 他的面前放着一本硬面笔记,栗亭不时拿过手机刷两下,又用那只完好的手在笔记本上哆哆嗦嗦的写。 他在写什么? “栗亭这是在写什么?”王复梁很好的听见了方槐柠肚子里的疑问。 无人应答。 “算账。” 忽然门口传来一道声音。 “啊?”王复梁没明白。 田典端着两只碗走了进来,似笑非笑的看了眼方槐柠,又白了眼栗晗后才回答王复梁。 “一份工作进账多少,一天能进账多少,一天不去工作损失多少,总利润放在不同的银行和理财产品里,每天能有多少利息,又亏了多少钱。” 王复梁茫然:“这……要算那么细啊,但手还没好就先休息了吧。” “不能,”田典说得斩钉截铁,“一天不算清楚就睡不着觉。” 王复梁懵。 方槐柠无言。 他转头直愣愣的打量了栗亭片刻,发现对方虽然动作艰难,但满心都沉浸在面前的账目中,甚至连那女生说了什么都没理睬,低着头的表情有种前所未有的执着与认真。 方槐柠忽然有一个想法,这人到处想着法子的赚钱,其实未必是他真的缺钱,而是……他就是喜欢钱?! 这是个活脱脱的小财迷啊?! 16.016 被探望的主角是个不爱聊天的主,倒是无关紧要的旁人啰里啰嗦说了半天的废话,等到栗亭把饭吃完,考虑到病人还是需要休息,王复梁他们便要告辞了。 田典要去酒吧上班,临走硬是把栗晗也一道拉走了,反正栗亭不希望那对糟心爹妈知道自己的近况,栗晗要是因此回去的晚,说不定就要被他妈发现,徒生是非。 方才还吵吵闹闹的病房一下子就寂静了下来,方槐柠走在人群的最后头,和大家隔了一段距离,步伐放得很慢。他似乎还有话要说,打个招呼告个别也好,但其实刚才王复梁已经把对病人该说的关心都翻来覆去倒了个遍,就方槐柠的直觉,他认为栗亭并不会听取这些意见,那自己再多嘴有什么必要呢。 但就这么离开……从头到尾无交流,无接触,只有一个虚无缥缈眼神的探望,自己还为此急急忙忙把实验压缩到平时的一半时间,他也真够闲的。 正不着边际的乱琢磨着,忽觉手腕一紧,方槐柠茫然低头,就见自己的袖管被几根手指轻轻的扯住了。 顺着那手指一路向上,掠过单薄的病号服,肩膀上的支架,最后落在一张表情严肃的脸上。 栗亭很专注的望着他,竟然道:“把你的手机号码给我。” 方槐柠看看栗亭,又看看他的手,再看看渐渐走远的那伙人,心里一提…… 面上则十分淡定:“有什么事?” 结果栗亭的回答毫无惊喜,他缩回手道:“还你钱。” 方槐柠微微挺起的胸膛收了点回去,这才注意到栗亭刚拿在手里用的手机是新的,但也好不到哪儿去,和原来的款式十分相像,旧式山寨老人机。 方槐柠轻咳了一声,道:“不急,等你好了再说吧。” 不过他还是将手机掏了出来,慢条斯理的和栗亭交换了号码,并且还加了某通讯支付软件的好友。 栗亭看着好友栏多出的那个头像,又道:“25号还你……” 想了想似乎不对,他又拿过笔,在那本子上划拉了起来。 栗亭伤得是右手,所以他只能用左手写字,间或还要行动迟缓的去确认手机上金额的实时更新,方槐柠看着那纸上歪歪扭扭又巨大无比的草稿,忍不住升起了种想接手替他算的冲动。 不过好在头牌忍住了,保留了小财迷自力更生的尊严。半晌,栗亭放下笔道:“不对,27号吧,我有一笔定期会到账。” 方槐柠目光落在纸上最后那行算出的56.37元上……良久,点了点头。 ******** 栗亭伤了,原本面试好的几家地方就没办法去了,连带着豆豆点心馆的兼职一起,全给辞了。 后者已经算是他待过比较长的地方了,前后加起来有近三个月,而一般栗亭的打工处长则一两个月,短则几天都有,当然不是因为他工作能力不行,大部份都是人际关系方面的问题,嫌他性格古怪,嫌他小气,嫌他自私自利,嫌他做事不听安排,嫌他新来的却比谁都横,嫌他这嫌他那。不是有句名言说得好么,要一两人嫌还有可能是对方的问题,要人人都嫌,那自身肯定就有问题。栗亭明白自己的性格缺陷,但是他向来我行我素从不愿为谁改变,所以哪怕有个地方人家忍受下来没赶他走,他也习惯性的时间一到会自己离开,也算是为对方最后的考虑吧。 这回也一样,趁这时机,果断地给豆豆点心馆打了电话,栗亭正盘算着下一步的计划,就见田典兴奋的飞奔着进来。 “栗子!我总算想起来方槐柠是谁了!” 莫名听见这个名字,栗亭一愣。 田典已经扑到了他的床前:“原来他是A大计算机学院的,还是什么研究所的吧,科学家啊!”田典只有初中毕业的文化,方槐柠这样的在他眼里就跟研究地外文明的对象一样,高不可攀。 栗亭难得好奇:“你怎么知道的?”昨天那些人来时话题都绕着栗亭转的,并没有怎么说自己的事,田典哪里来的消息? “你告诉我的啊,”田典撑着脑袋,一副“我超聪明快夸我”的表情,“那台电脑!” 栗亭皱起眉,有点明白了:“里面有东西?” 田典用力点头:“很多,哇,宅男的电脑……那叫一个精彩。” 王复梁和赵磅是一直有卖电脑的打算,但栗亭那天的废品收得太过突然,让两人来不及彻底格式化就被他挪来了,里头故而残存了很多宅男的日常生活。 “难怪那天我看他们就觉得熟悉,这机主是不是那个眼镜男?他怎么这么爱拍照呢,那电脑里有不少照片,从小到大的都有,那大帅哥的也有,哎,帅哥果然是帅哥,小时候也超帅的,栗子,你要不要看?我把那网址记下来了。” 田典滔滔不绝的说着,却见栗亭有点发呆。 “栗子?栗子?怎么了啊?是不是胸口又疼了?” 栗亭抬起眼,推开田典凑过来的手机:“医生检查的没事了吧,我要出院。” “啊?”田典立马将之前乱七八糟的问题抛到了脑后,“再养养吧,着什么急啊。” 医生是说可以出院了,但是田典还能不了解栗亭的性格吗,出了院就没人管得了他了。 栗亭却不理,径自收拾着床头的笔记本和日用品,田典见此只得无奈帮着动手:“好好好,知道了,明天一早我就去办手续。” ******** 倪蔚年今天来了,同组的崽子们围着他开了一早上的会,过程倒是一点也不紧张,老倪长得像弥勒佛,说话也慢慢悠悠的,几小时下来对着PPT跟看了场放映会似的。 会散大家各就各位,方槐柠没什么新任务,拿出手机刷了两下,他的通讯软件里躺了很多同学的未读消息,方槐柠看了,挑了几个熟悉的回,然后一路下翻到那个新加的号上。 如果不是对方的头像是一只栗子的话,方槐柠会以为这个号是别人的,或者已经被注销了,因为这里头什么东西也没有,没有照片,没有发言,甚至连一条广告也没有,仔细想来倒是和那谁的风格十分贴合了。 孤僻又神秘。 看了一会儿,方槐柠不知想到什么,翻出之前写过的代码继续了起来。 一个叫吴毅的师兄从他身后路过,探头一看,又好奇地凑了过来。 “这什么东西?!” 方槐柠说:“瞎写的。” 吴毅却越看越不对,忍不住小声的“卧槽”了一句:“哎,别告诉我这是要上架的,这可不能卖。” “怎么了?” 师兄的咋呼正巧让前来想要方槐柠过两天再去一趟合信工业的老倪听去了,老头儿笑呵呵的问。 那师兄立马告状,笑骂:“老板你看槐柠,他这玩意儿要放出去是不是属于扰乱市场?到底给谁写的啊?” 方槐柠手里是个APP的小雏形,里头有记账、利率计算等等的小功能,看似和虚拟商店的程序区别不大,但又多了很多特别便捷的地方,好比根据具体银行利率的更新计算你在哪儿存钱划算,存多久最划算,只要点一点便一目了然,又或者近期各大理财项目的综合稳定度和收益率排行的实时更新,而且这些可不是新闻里那种笼统含糊的排名,是一个一个过于精准的数据,几乎是外头没法抓取到的内部资料,也不知道方槐柠用了什么办法,要推广出去人银行怕是第一个就不答应。 那头倪蔚年听了也哈哈的笑,其实他们主要的研究方向还是偏科学性的,软编这种他们组很多学生都是写着玩或是赚赚小钱用的,不过方槐柠在这方面倒是半点不比理论弱,天赋还很强,所以倪蔚年喜欢他。 “看来是个无法拒绝的大客户?”老倪道。 “大美女?大财主?”另一个看热闹的师兄猜测。 吴毅摇头,总结,吐槽:“我看是给他自己写的,为了赚老婆本,丧心病狂。” 方槐柠:“…………” 17.017 那位小财迷非常的守时,说27号还钱就27号,那天晚上零点刚过,方槐柠的手机就传来了有钱进账的提醒。方槐柠打开聊天软件一看,一串数字后头附上了一句简洁的“谢谢”,竟然还有一张医疗费清单,真是半点亏不吃半点便宜也不占。 方槐柠想了想,打了一句“不客气”过去。 对方没再回复。 方槐柠等了几秒,关上了手机。 又过了几天,难得凑齐了几个室友,上回因为遇上突发事件没有成功请客的钱坤把大家约在A大门口的一家火锅店里。 王复梁、赵磅和方槐柠先到了,钱坤要晚些,发消息过来让他们先点菜。正琢磨菜单,外头进来了一群学生,其中有两个女生眼尖的注意到了这里,走过来高兴地跟他们打招呼。 “王学长,好巧,你们也来吃饭啊。” “是啊,这里味、味道挺好的,推荐你们吃这、这些……” 王复梁热情的和人家聊了半天,对方便说一会儿大家还要去唱歌,问他们去不去。 王复梁和赵磅对视一眼,又去看方槐柠。头牌从头到尾都专注在面前的菜单上,察觉到投来的目光,毫无惊喜地回了句:“你们去吧,我有事。” 打发走了人,赵磅抽了王复梁一筷子:“他不去我们可以去啊,我好久没K歌了,你为啥拒绝!” “你、你傻啊……人家请的就不是我、我们……我跟你说过的,这几个法、法学院的学妹以前就跟我打、打听过槐柠的,他不去,我们去了也没用……”计院男生是学校的宝贵资源,尤其是像王复梁这样优秀又勤劳的,虽然长相不够,但技术可凑,校内不少活动都需要他们帮忙,所以他在其他系的交友十分广阔。 赵磅大叹一声,倒也不是为自己哀悼,而是为方槐柠可惜,他忽然严肃的转向头牌,问:“来,你老实跟兄弟们说说,你打算什么时候给我们一条活路?什么时候交女朋友?你又为什么不交女朋友?”这话其实大家从大一就开始问了,一直问了三年都没得到答案。 王复梁也道:“又或、或者你其实喜、喜欢男、男朋友?!” “这也不是不可以啊,”赵磅特别善解人意,“只要不是哥几个,你把名字说出来,我们都能想办法替你搞过来,趁早下手趁早解脱!” 王复梁也来劲:“对、对……你说名字……” “栗亭……” 他们隔一阵就会发一次疯,三年多来方槐柠其实都习惯了,然而这回突如其来的名字把正拿起茶杯要喝的方槐柠烫了个正着! “咳咳咳……”头牌一把抽过桌上的纸巾捂住灼痛的嘴,小声的咳了起来,一边咳一边向说话的人看去。 钱坤大着步子走到桌边拉开椅子坐下,发现全桌的人都惊骇的看着他。 “干嘛?”钱坤奇怪。 王复梁结巴都忘了:“你刚说什么?说谁?” 钱坤扫了一圈大家,视线最后停在方槐柠的脸上,抿了抿嘴道:“我记错了吗?上回遇见的那个男生不叫这名字?我说我刚在学校路上看见他了。” “哎……” “切!” 话落紧跟着就是一片吐槽声起。 只有方槐柠,拿下纸巾慢慢恢复镇定,然后抓住了关键点问:“你没看错?” 王复梁也跟着拉回了神思:“栗亭……他、他出院啦?想想也差、差不多了,但是他不是应、应该在家休息的吗?你是不是认错人了?” 钱坤回忆了一会儿倒不确定了:“是在去A图那条路上,大概是我看错了吧,算了,不纠结了,你们点好没,让他们上菜……” 毕竟是那么大个人了,该怎么照顾自己的身体对方心里有数,就算是真的,其实也轮不到他们来管,一伙人于是迅速投入到了美食中,吃得不亦乐乎。 只有方槐柠,转头看向窗外远处A图矗立的高楼若有所思…… …… 他其实没有骗那些法学院的女生,他一会儿的确有事,前几天倪蔚年特意来关照过的合信工业的问题,人家那边要开始进驻员工了,之后一段时间方槐柠大概要时不时多跑跑那里。 吃完了饭方槐柠就去坐车,他是在A大东北门站上的,在西门那儿这车还会停一次,方槐柠坐在车后段,本打算睡上一会儿,结果一撇眼就看见一个熟悉的人影从中门上了车。 那人也看见了他,但是没说话,短暂对视一眼后径自朝前面而去,在隔了方槐柠两个位子处坐下了。 还真是这丫?! 他怎么不在床上躺着,跑出来干嘛? 他坐这辆车,这条路线……不会又要跑去郊区种地吧? 一时间方槐柠心里的疑问就跟肥皂泡一样一个一个咕咚咕咚的往外冒。但是他的性格又不允许他冲上去问人家,又不是什么朋友,万一人家要去别的地方呢?万一他半路就下了呢,自己岂不是多管闲事? 说到底还是因为两人不熟。 很快陆陆续续的上了不少乘客,将车厢挤得满当,也越发削弱了方槐柠上前的心,以至于在之后的两个小时里,他就隔着两座的距离,快把前面某人后脑勺的头发丝儿都数清楚了。 栗亭果然没让他失望(?),眼看着合信工业就在眼前,方槐柠站起身来,栗亭也跟着走向了中门。 两人这回正面对上,方槐柠总算开口。 “好了?”话问得还是很随意的。 栗亭答得也不走心:“随便逛逛。” 方槐柠:“逛得有点远吶。” 栗亭:“适当锻炼。” 方槐柠:“……” 下了车,不少人都和他们一路,栗亭也是,他和方槐柠一前一后来到合信工业门口,栗亭停下了,方槐柠也停下了。 栗亭竟然主动问方槐柠:“今天什么日子?” 方槐柠明白他这是疑惑为什么公司今天人那么多,方槐柠道:“部分部门今天开始试运行,有些员工都来了。” 栗亭睫毛颤了颤,不知想到什么,没打招呼,直接转身走了。 方槐柠看着他的背影,胸口莫名有点堵。 之后到了总机房,合信前来接待的助理总是看见A大派来的小专家忙活一段时间就要盯着玻璃墙外放松,看来做这行真是劳心劳力。 方槐柠是在进门快一个小时后在远处的农田里发现栗亭的,栗亭站在那儿和一个农民样的男人说话,过了一会儿男人离开,栗亭又走向了上回他搭建小木棚的那块地里。 方槐柠眉头微拧。 幸好他以为的事情没有发生,栗亭还算顾惜自己的健康,没有真在这种情况下下地干活,他只是绕着那田慢慢的走了一圈,像是散步,又像是检查检查农作物的生长状况。 就在方槐柠奇怪他要干嘛时,刚才那个农民又去而复返,手里还多了一辆大大的推车,车上则装满了西瓜。 栗亭又和人家说了两句,方槐柠见他从口袋里掏出了一张红钞递了过去。 农民乐呵呵的收了钱,照着栗亭的指示把西瓜朝外头推去,栗亭步伐悠缓的随在后头。 方槐柠有种不太好的预感。 果然,又过了一个小时,他去洗手间回来时就在走廊上看见两个员工一人抱着半只西瓜有说有笑的走进了一边的办公室里。 方槐柠赶了两步,听着那两人高兴地招呼大家一起来吃,办公室里人不少,转瞬那红红绿绿的瓜果就被分了个一干二净,有人吃着直叫甜,打听在哪儿买的。 “公司正门那儿,有个小摊,特别近。” “哦?厂里超市现在都还没什么东西卖,我也去看看。” “哎,要是不贵帮我也带一个,我怕回去晚了水果店也关了。” “我也要,半个好了。” 大家伙叽叽喳喳的一边讨论一边向外走去,方槐柠顿了下,默默地跟在了他们身后。 大榕树下一瓜摊,一少年,在如此气候下简直清流一般的存在,几乎不用寻找,方槐柠一眼就看到了那人。 今天太阳其实不大,但湿度高,特别闷热,西瓜正是解暑佳品。他卖的倒是不贵,也就普通水果店的价钱,可是方槐柠一算就知道,这里头可是完全省了物流省了门面,有些员工甚至看那老板年纪小手又不方便,连装带切都是自己来的,栗亭只要在那儿称一下重收收钱就行了,连人工都省了,简直一本万利。 而且人都有从众心理,附近商铺又出于稀缺状态,可想而知这生意会有多好,车上的瓜都已经去了一半了,还有源源不绝的人往这里来。 简直可怕。 栗亭坐在一块大石头上,一只手还吊在胸前,一只手则持着一张大树叶,一边扇风一边耐心的和摊前问价的人说话,察觉到一边目不转睛的视线,栗亭缓缓转过了头。 不知是不是错觉,方槐柠第一次在栗亭的眼里看到了一丝情绪,那是一抹稍纵即逝的狡黠,将他戴着草帽白白净净的脸衬出了前所未有的生气,一下点亮了方槐柠的心。 他听见栗亭用那软软的声音问自己:“买瓜吗?” 18.018 瓜最后还是没有掏钱买,但方槐柠回到公司以后依然成功的吃到了,是总机那位和他做交接的助理排队买来后大方的分享给方槐柠的。的确如大家赞美的那样,这瓜水分多味道甜,物美价廉。 小奸商虽然颇善倒买倒卖,但还算有商业操守和底线,挑不出毛病。 于是这一下午方槐柠便在室内室外各种瓜香的包围中继续着工作,同时陪伴他的还有楼下正门处那人流络绎不绝的小摊。 待方槐柠忙完走出去,栗亭的瓜也卖得见了底,不过人却没走,还坐在那儿用一只不甚利落的手磨磨唧唧地收拾着地上的垃圾。 几枚硬币在栗亭弯腰时散落下来,一路滚往了远处。栗亭循之抬头,就看见了站在前方的方槐柠。 方槐柠俯身捡拾,走过去把钱交回到了主人的手里。 栗亭接过,说了句“谢谢”。 方槐柠道:“生意挺好。” 栗亭客气:“勉勉强强。” 方槐柠瞥了眼栗亭挂在胸前的手:“是有点勉强。” 栗亭毫不示弱:“所以下回再卖就没那么便宜了。” 方槐柠:“……” 把钱规整好放进口袋,栗亭整了整衣裳向公车站走去,方槐柠在他后头看着对方缓慢的步伐,忽然道:“今天有班车可以坐。” 栗亭顿步。 方槐柠又说:“不要钱。” 栗亭转过了头来。 合信工业离市区那么远,当然要派班车接送,而且试运营期间员工管理还挺混乱,所以让栗亭跟着自己一起坐车并没什么困难,哪怕其中有几个人觉得这位新同事和楼下的瓜农长得有那么一点近似,也终究不会多嘴。 方槐柠选了靠后的位置坐下,未免引人注目,栗亭跟着他,坐在了里座。 车子成功的上了路,栗亭靠在椅背上,没一会儿屁股就忍不住朝外挪了挪,片刻后又挪了挪。 方槐柠看在眼里,在车辆一个右拐,栗亭顺着离心力歪向自己的时候,把手横过他的身体到另一侧摁下了车座侧面的按钮,同一时间栗亭椅子的椅背便被调低了下来。 栗亭一怔,扭过头来。 方槐柠面无表情的收回手道:“睡一下吧。” 到底不是真的铁人,栗亭怎么可能不累,他也知自己比不得平时,本打算只过来看看种的地,但临时起意卖了一下午的瓜,加之路上的奔波,体力还是消耗了不少。不适的胸口因为椅背的降低舒缓了一下,栗亭听着方槐柠的话,难得乖顺的闭上了眼睛。 没多时就睡了过去。 直到感知着身边人彻底放松了下来,方槐柠才转头看向他,双手虚虚的握着双拳,栗亭睡得很平和,单薄的胸口随着呼吸微微的起伏着,裸|露在衣裤外的四肢则削瘦又修长,就这么看着一点儿也想象不出其下蕴含的无限能量。 外头的天已经渐渐黑了,车子一路在高速路上飞驰,窗外的路灯迷离的闪烁在栗亭的脸上,方槐柠看着那划过栗亭眼鼻口唇的道道光影,忽然觉得栗亭有些像烟花。 对,就是那种外表被素色的纸皮包裹,又轻又细,然而一旦遇着一点引子点燃,却又能就着引线瞬间炸出一片绚烂光彩的东西。 变幻莫测又危险神秘,让人……移不开视线。 以往只要有闲余,方槐柠的思维向来是被各种理论知识和代码所占据的,可现在这么长的车程里他自己都不知道想了些什么玩意儿,不可理喻。 回神时睡着的某人竟已醒了过来,正有点迷茫的看着自己。 栗亭眨眨眼,慢慢坐起身打开了窗户。 方槐柠以为栗亭是想透透气,结果对方向外看了会儿后,站了起来。 方槐柠:“?” 栗亭说:“我要下车了。” 方槐柠还记得上回两人走这条路时栗亭是在市区和自己一起下的,而现在离那里只过了一半的车程。 方槐柠以为他是睡糊涂了。 栗亭见他不让,便要自己挤出去,偏偏这时车子来了个大转弯,栗亭的一条腿夹进了方槐柠的两条腿中间,当下便被卡得弯了膝盖,整个人也站立不稳地向方槐柠倒来! 虽然方槐柠已是第一时间伸手捞住了人以保持平衡,但栗亭还是摔在了方槐柠的身上,胸口甚至和他撞到了一块儿。 咚的一下,方槐柠一懵。 不过很快,耳边传来的一声极轻的闷哼就让他反应了过来,他急忙扶着栗亭的腰和人拉开距离,皱起眉问:“没事吧?” 这一撞虽没撞到栗亭的伤处但也让他有些够呛,栗亭不得已一手抵着方槐柠的肩膀喘了两口,又用力抽了抽自己陷在某处的腿,咬牙说:“我……到家了,我要下车。” 车子已经到站,司机也把车停下了,转过头来似乎在示意如果没人下他就要开了。 这般情形下,方槐柠只得跟着起身,抓着栗亭的手,半掺半扶的把他弄了下去。 待到大门关上,车子呼啸而去,被留在暗处的两人面面相觑,各自无言。 方槐柠莫名其妙自己干嘛要下来,栗亭则懊丧着刚才那场混乱是什么鬼情况。 诡异的沉默再次蔓延…… 可班车已走,事情总要解决,想到方槐柠也算帮了自己,栗亭慢慢稳下气息后道:“这里没有出租,也没公交,要往前走。” 说完便当前迈步。 方槐柠见此,只能跟上,于是两人便在一条没路灯没人家的黑路上摸索着前行。 栗亭走在方槐柠的身边,步伐又回到了之前的稳当,仿佛刚才的疲惫只是方槐柠的错觉,寂静的夏夜,传来的除了偶尔的蝉鸣只有两人的脚步声和呼吸声,默契的交互着。 不知道走了多久,前方终于出现了店面和路灯,还有车站。 方槐柠慢下脚步,却没有彻底停下,直到栗亭转过头跟他说了句:“我家到了。” 顺着栗亭的视线方槐柠发现发现右手边果然有一条不起眼的小巷,尽头的黑暗里似乎杵着一幢老旧的公寓楼。 还真的住这里? 方槐柠这才站住了。 “12路、28路都能回市区。”栗亭又说。 方槐柠点点头,向那个车站而去。 然而他在那儿站了一会儿,却发现栗亭并没有离开,反而也跟着朝这里而来,不过最后又在一处书报亭前停下了。 方槐柠看着他在那里梭巡了一圈后,拿起一本杂志掏钱买了下来。 转身的时候目光又和方槐柠撞在了一块儿。 《宇宙科学》杂志? 方槐柠意外于栗亭会喜欢这个,一边忍不住道:“这个系列不怎么划算,以前没改版时很好,改版后广告很多,一半都是废纸,还挺贵。” 他觉得像栗亭这种务实主义者应该会很喜欢他的建议,结果栗亭只是怔怔的看着他,看得方槐柠以为自己刚才在那条暗路上沾了点什么。 结果栗亭却道:“我知道,《神秘的世界》,以前的名字对不对?” 这个版本至少有近十年的历史了,方槐柠一挑眉,来了点兴趣,本以为还能和对方讨论两句,谁知栗亭说完就这么转身离开了。 那一刻,方槐柠忽然觉得栗亭的背影看上去莫名显得有些落寞与寂寥,明明他见过对方那么多次遭难时刻,又是淋雨又是疲惫又是受伤,却也从未让方槐柠觉的他像当下那般需要……被安慰?和今天白天那个狡黠的小奸商完全是天壤之别,方槐柠那种堵心的感觉又来了。 方槐柠轻轻的叫了一声:“喂……” 栗亭回头。 方槐柠朝着他扬起手。 栗亭一把接住,打开一看,一个U盘躺在手心。 “之前给客户研究的一个记账软件,我觉得挺方便,可以省不少计算的时间,你可以试试,黄色Logo的那个。”说完不等栗亭回答,方槐柠便招手拦下了一辆正开来的出租车坐了进去。 19.019 栗亭手伤了,田典便不让他做饭了,要不外头买,要不下班后从酒吧捎一点剩下的餐食回来。 两人围着那旧木桌一边吃饭田典一边忍不住数落他:“别以为我不在家就不知道,你今儿又偷偷出门是不是?不是说好了躺床上休息的嘛,那些瓜果又不长脚,几天不去能自己跑没了?” 结果被栗亭阴沉沉的一瞪,田典立马收回了后话,挤着笑道:“我这不是关心你嘛,我不说我不说了,不生气啊,对了,我们老板又开了一家餐厅,在酒吧街附近,挺大的,过一段时间会要招点人手,你想不想去试试?工资待遇应该会不错,而且也没那么累。” 栗亭不理他,吃了最后一口饭,拿起碗要去洗,被田典一把枪了过去。 “给我给我,一会儿我收拾,我知道你担心做不长久,可以先去看看再说,有我在没人敢给你脸色看,而且真要不乐意干了,再走也没关系。” 栗亭起身坐到了电脑前,用屁股对着他。 “哎,栗子……你真是,算了算了,反正也不急,你慢慢想,先养好身体再说。” 田典见对方一身硬骨头,自己找了个台阶嘟嘟囔囔的去洗碗了。 栗亭打开电脑,摸出了带回来的U盘,犹豫了下,还是插了上去。在文件夹跳出来前,他先注意到了桌面上放满了五花八门的东西,这还是他把这玩意儿拿回来以后第一回用,难得正面见识到了计算机系男生的混乱与奔放。 栗亭的视线在两个名为“照片”和“生活记录”的文件夹间往复,想到田典之前的话,他忍不住将鼠标落在其上,迟疑了两秒刚要点开,U盘的文件已经跳了出来,也跟着打消了栗亭难得的好奇心。 那只U盘里的东西也不少,不过比王复梁的电脑整齐多了,栗亭看了一圈,发现虽然全是英文名称,但大概用的是什么简化的标题,总之他看不懂,想到方槐柠告诉过他应该下载一个黄色的logo,栗亭仔细寻找,发现有三个黄的,一个淡黄,一个棕黄,一个橙黄。 栗亭思考过后,下了最黄的那一个。 之前就说过,栗亭对很多事看似一把罩,可其实在高速发展的现在,当今年轻人几乎都信手拈来的数码科技栗亭因为接触的不多,在这方面十分生疏。光是要把这个软件从电脑里弄下来放到手机上安装就把栗亭折腾了个够呛。 没一会儿洗完碗的田典也凑了过来,得知栗亭要装一个记账的软件他惊讶过后大为赞赏。 “以前劝了你那么多回你都不理,这次终于想通了?” 只不过帮着一道弄了半天依然无果后,田典不高兴的建议他换一个傻瓜点的使用。 “这东西哪个高人给你的?也太复杂了吧,删了删了,我去网上帮你找个别的,保准秒装。” 只不过他这黑手还没来得及下就被栗亭拍走了:“边儿去。” “喂!”田典恼怒,“行行行,我不管你,你自己弄,看你什么时候能搞定。” 田典气哼哼的去睡了,栗亭果真就自己弄了,只不过他这一坐就坐了几个小时。怕是方头牌无论如何都想不到,他不过以为点点手指就能轻松解决的事,到了另一个人面前却成了比默写牛津大字典都更难的问题…… 但那个人还是费尽心思的克服了。 ******** 栗亭那天坐了几小时的车、卖了西瓜、走了夜路,回来还捣鼓软件到天亮,第二天便彻底脱了力,倒也因此老实的在床上躺了几天,直到又到了A图的开放日。 栗亭准时去到那里,照例一圈搜寻,很可惜,他想借的书却没找到,不过运气的是他在入口处发现到了别人返还的另一本。栗亭拿着去给工作人员扫码,并询问其他想要的书大概什么时候能被换回来。 工作人员道:“至少过完假期吧,不过你手里加这一本已经借满五本的额度了,如果还想借,就要把之前的先还了,而且借书期最长是两个月你知道吧,你这些时间借的前面几本有的已经一个多月咯,就快到期了。” 栗亭一听,暗自计算了一下时间,表情不太明媚。 第二天的同一时刻,栗亭捧着一大摞的书来到了A图的咨询台前,上回那个监守自盗的工读生管理员恰好也在,抬头一见来人,照例翻出一个天大的白眼。 “我擦,放暑假了都阴魂不散……” 栗亭这次没兴趣跟他嘴炮,打开手机调出了一个号码抄了放在对方面前,道:“你打,告诉他过来拿书。” 管理员一头雾水,看看书,再看看手机号码,又恍然大悟:“哎卧槽,你这家伙是不是又接了什么见不得人的活计?你自己干嘛不打?!关我什么事,凭什么要我打,我不打!” 栗亭直直看着他。 管理员怒:“你别又想来威胁那一套,这一回两回三回的,老子怕你啊。” 栗亭眯起眼。 管理员憋红着脸,和对方互瞪半晌,咬牙切齿的抓过了那张纸。 “栗亭,老子早晚向保卫科举报你,你等着你等着!” 栗亭却像听不见他的骂娘一样,只是认真地叮嘱他一会儿怎么说。 “别用手机,用图书馆的电话打。” “你这到底接的什么生意,要再给我惹麻烦你就完了。” 那人一边骂骂咧咧一边拨起了电话,然而嘟嘟声响了良久却无人响应。 “不接,怎么办?”管理员问他。 “再打。”栗亭不死心。 管理员无奈再试,却还是同一结果。 “没人啊,你看这马上就要闭馆了,你要不明天再来或以后再说?” 栗亭皱起眉,看着手里的书,之后再来倒不是不可以,但是他的小电瓶上回摔车的时候摔坏了,还没来得及去修,而且栗亭的情况也不适合骑车,所以最近他都是坐公车往返的,只不过A大回出租屋的公交车非常拥挤,栗亭怕这再多跑几回,手里的新书都要变旧书了。 “书放你这儿行不行?”栗亭问。 管理员一口拒绝:“不行,不是我故意为难你,栗亭,你这书都扫过码了,放这儿我不好管理,万一又被谁拿走,这就说不清了。” 栗亭思忖了下,不得已只能又抱着书离开。 这书很重,好几本还都是硬面精装版,四五本一提,都能和那两台机箱媲美了。许是栗亭近些时日没干过重活,又或是身体未愈,不过短短一段路,他走得汗湿衣衫。 终于远远的看到了A大的计院研究所,栗亭没有过去,掏出手机翻了翻电话簿,拨通了其中的一个号码,然后转身走到了一边树丛中,在一条长椅上坐了下来。 等了十多分钟,研究所里跑出了一个人,急急忙忙来到栗亭面前。 “哥?你怎么来了!?”栗晗十分吃惊,“身体好些没?” 栗亭只是点点头,问:“你实习的地方能放东西吗?” 栗晗莫名:“啊?什么东西?” 栗亭指了指脚边的一摞书。 栗晗蹲下查看:“咦?这不是A图的吗?你借来干嘛?又是兼职要用啊?”可是栗亭伤了手不是把工作都辞了吗? 栗亭没有正面回答,只问:“能不能放?” 栗晗拿了两本翻了翻,发现基本看不懂:“可以是可以……我现在用的电脑桌下面倒是有些空余……不过你要放到什么时候?” 栗亭说:“很快。” 栗晗到底同意了,伸手抓了两本:“好重啊……” 栗亭帮着他搬了段路,却又停下了脚步:“我不上去了,你自己可以吗?” 他哥这情况的确不适合劳累,栗晗鼓着脸把书都接了过来,点点头:“可以,你走罢,路上小心点。” 栗亭也点头,看着弟弟一摇一晃的抱着书勉强走进研究所大楼,他拿出手帕擦了擦额头的汗,这才转身离开。 …… 方槐柠上午又去了合信工业,下午则回到研究所和师兄们一道交接情况,忙到天快黑了才来得及喝上一口水。吴毅端来了一盆大果盘慰劳大家,方槐柠吃到了一片红艳艳的西瓜,忽然想到什么,拿过一直丢到一边的手机翻看着里面的APP。 作为设计者,他能看到不少后台的统计资料,比如有多少用户下载点击登录使用过某软件等,然而当他打开那个记账应用时却发现里面的各项数据都显示为零。 方槐柠眉峰微拧。 他没用吗? 为什么? 忘记了? 不感兴趣? 还是……他根本没电脑?! 后者让方槐柠一瞬恍然大悟。对啊,连手机用的都是那么破烂的人,算账全靠手工,没有电脑这件事是完全可能的,当时自己怎么会想到给他U盘呢,就该直接发软件,真是失策。 正暗自懊恼,楼下的王复梁来消息向方槐柠请教问题。 其实这时间大部份项目组都回家了,方槐柠今天是特别忙,而王复梁则属于特别努力,每回都留下自己给自己找事儿的人,方槐柠只要力所能及一般都是会帮他的,只不过这回到了楼下,却发现七楼的大实验室内还开着灯,除了王复梁,另一个男生正坐在里头对着电脑抓耳挠腮。 方槐柠想了想,才记起来对方似乎是栗亭的弟弟。 而他路过门外的时候男生也正好抬起头来,看到了他。 20.020 像是没想到这个人会忽然出现在自己的眼前,栗晗愣了一下才反应过来:“方、方学长?” 都正面遇上了,方槐柠当然不好装看不见,便还算客气的对他点了点头。本打算就这么离开,结果却听栗晗又问:“你还没走啊?” 方槐柠“嗯”了声,回答:“有点问题还没解决。” 这话似乎正说到栗晗的心坎儿上了,他苦着一张脸表示认同:“我也是啊,大问题,想到头发都掉光了也解决不了……” 看看对方那一脑袋乱发,再看看他面前的屏幕,方槐柠脚步向外撇了撇,最后还是转向了室内。 走过去问:“什么问题?” 栗晗一呆,继而惊喜地说:“哦,是……是这个数据的问题,总是提示error,我把数据库都重启了也没用,已经检查一下午了……” 说完,他感觉方槐柠弯下腰凑了过来,一手撑着桌面,一手挪了挪鼠标,顿时一种特别好闻的味道也随之飘来,像某种青草混合了柠檬的香气。 只是不等栗晗闻个清楚,方槐柠已经直起身来。 “试着把字段字符集改一改,就是这里。”方槐柠指着屏幕说。 栗晗却没动,直到方槐柠又说了一遍他才回神:“哦……哦,好的。” 啪嗒啪嗒的敲完键盘,方槐柠又道:“重启一下。” 栗晗听令的将椅子退开两步,俯下身去摁桌下的重启键。果然再次进入系统后问题被成功的解决了。 栗晗红着脸,差点高兴地跳起来:“可、可以了,谢谢你,谢谢你方学长,你太厉害了。”栗晗嘴那么甜,在此之前当然求助过别人,汪勤那种实习生水平不够,有点实力的又没耐心,几个师兄陪着他试了一会儿别的方法都不成功就懒得继续了,以至栗晗不得已独自为此伤透了脑筋。只有方槐柠,简单明了还一击即中,头牌果然是头牌。 正当栗晗还要将满肚子的溢美之词都朝对方倒个干净时,却见方槐柠目不转睛地盯着他的桌下,表情讶然。 栗晗随之望去发现那个角落堆得正是下午栗亭给他的书。 “这些都是你借的?”方槐柠忽然问。 栗晗茫然:“啊?不是的,只是借放在这里的。” 他很敏感的察觉到方槐柠原本冷淡的眼睛在看到那些时涌起了几丝热意,栗晗忙问:“方学长,你想要这书啊?” 方槐柠没有回避,点了点头:“我找这些书很久了。”没想到竟然就在研究所? “这样啊……”栗晗眼睛一转,拿出手机,“你等等,我替你问问哦。” 他给他哥发去了消息,问栗亭如果不急着需要,能不能把堆这儿的书匀几本出来。研究所这儿有人想要。 栗亭大概不忙,难得回得很快。 栗亭:谁要? 栗晗:方学长。你还记得方学长吗?就是之前送你去医院长得很帅的那位,我们还一起去看你了。他今天帮我忙的时候看见这些书,说想看很久了,所以我就来问问你。 栗亭这回过了半天才回复过来,似乎在思考。 答案倒是出乎栗晗的意料。 栗亭:给他吧。 栗亭:别说是我借的,还有一个月到期,让他按时还,我用的别人的证。 栗晗虽觉奇怪,明明栗亭之前急急忙忙把书拿过来感觉立马要用的,现在就这么全借出去了?自己本来还只打算问他要个一两本,谁知向来吝啬的哥哥竟然会如此大方?但又想栗亭或许也记着这位方学长曾经对他的帮助,所以难得网开一面? 栗晗:好的,谢谢哥哥。 放下手机,栗晗蹲下身费力的把书都抱上了桌面,高兴地对方槐柠道:“方学长,书都给你吧,他同意了。” 放在下面方槐柠只能看到最上头的几本,这全摆到了面前头牌一扫更是惊讶不已,还真全是自己寻寻觅觅了良久,往返A图多次,却始终落空的那些原文书。 方槐柠拿过翻了翻,面露狐疑:“这是谁借的?” 栗晗一怔:“啊?呃……是我同学啊,一个叫汪勤的,方学长你应该不认识。” 方槐柠蹙眉:“他最近借的吗?” 栗晗:“对啊,他、他问别人拿的借书证。” 方槐柠没说话。 栗晗悄咪咪地打量他的脸色:“真的没关系,如果你需要就给你好了。” 方槐柠不知道在想什么,片刻之后把书拿到了手里:“好,我很快就会看完,谢谢你,也替我谢谢你那位同学。” “不客气,你帮了我的忙是我要感谢你啊。”栗晗不好意思的笑,“那个……” 他像是还有话要说,结果才开口就被一阵铃声打断了。 迟迟没有等到人的王复梁不得已给了头牌夺命连环call。 方槐柠人就在外面,所以没接,挂断电话的时候后知后觉的发现自己的手机通讯记录里有好几个未接来电,是陌生号码在下午打来的,方槐柠疑惑的回拨了过去,响了半天无人接听,他也没在意,以为是广告推销什么的,只是回头又对栗晗客气的点了点头,便走到里间的实验室去给王复梁救命了,没再看身后一脸可惜的栗晗。 ******** 栗晗给栗亭打电话的时候后者正在超市里买东西,顺便把他那辆停人家店门口几周都没人偷的破电瓶送去修。 挂上电话,栗亭愣了片刻才去结账。 再过几周就要开学了,回去的路上栗亭看到A大校门口的店面不少都贴上了招聘启事,栗亭一一看过去,逐条记下了。 到家后照例要翻开那本硬面本记账,落笔时才想起来自己已经下了新软件,栗亭摸出手机戳开了那个Logo。 不知道是他的手机太破还是他的安装方法有问题,光是打开运行就用了很久的时间。不过半晌之后跳出来的画面却意外的简洁,丝毫不像栗亭之前使用过的其他应用那般花哨,甚至有些简陋。 栗亭没多想,继续戳了进去,缓冲了一会儿后首页跳出了一个主目录,分为日常生活、学习应用、游戏娱乐还有其他等等这几类。主目录下还有子目录,一排排一行行,又细又琐碎,栗亭翻了一会儿越发莫名。 正在他有点怀疑自己是不是下错了软件时,他在第一排的子目录里看到了“记账”的字样。 点开看了看,有点复杂。不过栗亭没放弃,又拿出了安装软件的精神,一点一点反反复复的试过去,甚至用机器手工一起换算,最后验证了这软件的确可以使用,而且学会了以后应该会非常方便,这才放下了心。 确立了信任感后,栗亭便打开了那附带的小账本,首先把今天的花销细致的记录了上去,按了保存。 还行,能用。 栗亭在心里给这软件下了评价。 …… 方槐柠在市中心有一套小公寓,是他母亲出国前留给他的,公交地铁都非常方便,离A大也很近,十多分钟就能到。 洗了澡出来已经快十二点了,不过对于他们这一行,晚上其实才刚刚开始。 一边擦头发一边看着桌上摞着的那叠书,方槐柠越想越奇怪。一本两本也倒算了,五本全一样,除了那本A图说无法外借的,其他的与自己心里的诉求几乎分毫不差,这没问题谁信啊?方槐柠从小就优秀,自然早就习惯了各种追逐的手段,好比模仿他的兴趣爱好,寻找方式与他偶遇,又或是打听他的私人情况想办法提供便利,可这次应该不太可能,他想借的书,除了方槐柠自己,怕是A图的管理员都未必记得那么清楚。 难道真是巧合? 却也太巧了。 最近自己身边的巧事层出不穷到不得不让方槐柠怀疑人生。 方槐柠没有头绪,只能先坐到桌前。 算了,书总是没罪的,既然是早就想要的,到了手里就先看起来吧,正好有不少问题需要参考解决。 一边翻着书方槐柠一边打开了电脑里的小牧场。小牧场是方槐柠给这程序起得名字,主要功能则为他的代码试验田,有些已经初具规模,有些还是一团数据,高级的,二逼的,猎奇的,黄暴的,能卖的不能卖的,总之各种稀奇古怪的点子和乱七八糟的应用雏形都是在里头产生并试用,好比之前写的那个记账软件,而为了能随时修改,方槐柠还特地给手机建了个移动端方便进入,logo则选用了一只很醒目的大柚子。 这东西从方槐柠进大学起就建立了,添砖加瓦也算多年心血,然而今天一登上后台却发现这理应除了自己无人能抵达的私人领地却被另一个陌生ip进驻了。 向来镇定自若的方头牌不由惊了一跳。 是谁??!! 21.021 小牧场这样的地盘可不是给你一个网址就能随便顺着摸进去的存在,除非是那种很厉害的电脑高手,但真的超级高手怎么会对自己这些玩意儿感兴趣? 想不通的方槐柠赶紧着手调查,查看后台登陆的那个新ip并顺利定位,然后发现那个地址是与自己同在A市且就在四五十公里外之处,从地图上看,那个地方还挺熟悉的……方槐柠的脑海中不由浮现出一条又黑又长的小道,尽头则是一栋老旧破败的公寓楼。 原来是他?! 可是怎么会…… 聪明的方槐柠前后一联想差不多明白了,自己这U盘给的还是太粗心了,忘了里面存了不少乱七八糟的东西。但是栗亭竟然能一下挑中自己的压箱底,并把小牧场成功的安装登陆,方槐柠也是挺佩服的。 不用亲眼所见方槐柠似乎都能想象得出,这个外行的家伙坐在那儿严肃着一张脸,东捣鼓西捣鼓,说不定还查了各种资料,说什么也要把这鬼东西攻克下来的样子,要多倔有多倔。还真是没有什么困难能让他轻易放弃。 想着想着,方槐柠忍不住微扬嘴角,重新点进小牧场,跟着对方的操作记录打开了那个记账软件。这只是方槐柠的雏形设计,他和吴毅说得话倒不是假的,他的确有过要帮客户做一个类似软件的想法,不然那么多资料不可能好几天里就迅速抓取到,只是一直没有真正的高速行动而已,因此这试验田里的内容比起本该被栗亭使用的那款软件显得非常粗糙,功能也不全,只是方槐柠用来做初步架构实验的,但是栗亭还是摸索到了方法。 看着那里头多出的三条记录,方槐柠有点无奈。 xx牌水磨手工年糕x4,¥18.6 xx牌面粉2.5kg,¥12.5 xx街超市胡萝卜1kg,¥4.0 如果在此之前有人告诉方槐柠,会有这种莫名其妙的东西跑进他一直用心经营谨慎对待的私人领地的话,就算不被他反过来黑一把,立马生气丢出去就此封锁也是绝对要做的。 然而现在,瞧着这些琐碎日常,方槐柠只是好笑的扶额,这种浓浓的违和感,就好像制刀造枪的兵工厂里忽然长出了一棵果树,结满了香甜的果实,明知不搭,但竟然有些舍不得砍去…… 方槐柠将这种感觉归咎于是因为自己没有把话说清楚的缘故,责任在他,没办法怪人家。 不过到底要不要跟对方说明白呢,这软件自己肯定是要经常用的,如果栗亭也一直用的话,自己等于是随时随地都能看到对方的账目隐私了,这样显得他有点变态,像是偷窥狂一样,而且小牧场比原来的记账软件要难用很多,运行慢,耗内存,绝对不是一个亲民的app,对栗亭来说并不是好的选择。 这样想着,方槐柠拿起了手机,可就在打开通讯软件看到那个栗子头的时候,他又放下了。 算了,隐私不隐私其实主动权在自己手里,自己只要管住了不去看,对方也就不必担心会泄露账目,毕竟方槐柠其实并不太使用那个模块,至于运行慢的问题…… 他琢磨了一会儿,默默的打开了后台代码。 重新压缩一下吧。 …… 这么一忙,外头不知不觉竟已天亮,方槐柠索性不睡了,又洗了把冷水澡,拿过桌上的那些书直接回了研究所。 下午A图刚开馆,咨询台的管理员就看到方槐柠走了进来。 “咦?怎么今天过来?”方槐柠之前给A图换操作系统的时候就是和这位女老师接触的,两人也算熟悉,女老师像是猜到他来的目的一样,可惜的说,“你之前要找的书我有帮你留意,不过都是刚还回来就又被人借走了。” 方槐柠点头,把书放在她面前,问:“有人替我用别人的借书证借到了,我想查查具体的还书期限可以吗?” 女老师立马操作:“最早的一本是一个多月前,最晚的一本就是昨天哦。” 一个多月前?不就是刚放暑假吗,这意思是借书的人陆陆续续用了这么久的到昨天为止好不容易把书借齐?到底是谁,这么有心。 “这借书证是谁的可以告诉我吗?”方槐柠又问。 女老师查:“是我们学校通信工程大二的学生,叫刘磊。” 刘磊?! 方槐柠凑过去看看他的照片,顶着一个锅盖头的男生,不认识。 不过通信工程倒是也有可能会接触到这些书,但大二……未免太艰深了一些。而且已经和栗晗说得有出入了。 真是想博自己的好感的话难不成还做好事不留名?!又或是一切只是开始?! 方槐柠越发好奇。 …… 再过一周就要正式开学了,研究所后几天都是放假,上回方槐柠帮了宋储平夏令营的忙,宋老师大方的请下面的小崽子吃饭的时候硬是要算上他这一份。研究所对面有两家口碑很不错的饭店,学校里有事儿聚餐都挺喜欢定在那里。 而今天也是所里外招的实习生最后一天工作的日子,方槐柠他们一到那儿便遇上了栗晗等几个学生。栗晗算起来也是宋储平他们那一组的,只是基本没见过老师,大部份都被师兄师姐带着。但现在遇上了宋储平还是很慷慨的想一块儿替他们把帐结了,栗晗却乖巧的表示不需要。 “我哥以前在这里工作过,他有员工优惠的,一会儿他会过来,我们能打折,所以谢谢老师啦。” 一直低着头的方槐柠听着向栗晗看去。 栗晗也在看他,似有话说,不过方槐柠立刻就被师兄拉近了包间,没等到他开口。 宋储平特别能侃,带着下头的人也不停嘴,方槐柠和他们也算熟,但毕竟不是人家组的,不好对人家的项目发表什么意见,所以大部份时间都是闷头吃饭,吃完了就坐那儿玩手机。 本来是在玩游戏的,打着打着觉得无聊,就又打开了他的小牧场。浏览了一圈代码,觉得没什么新思路,东戳戳西戳戳,然后不小心,是的真的不小心,又戳开了那个记账目录。 方槐柠在心里跟自己说:他就随便看下,要有什么不合适的下次绝不再打开了,然后才放心的扫了过去。 一看之下账目果然又多了两条,小财迷真的是兢兢业业毫不懈怠。 今天又买了什么?牙膏……他竟然和自己用一个牌子的牙膏,不过是苹果口味的,苹果口味是什么味道?还买了拖鞋,好便宜的拖鞋……五元两双?这能穿? 方槐柠无声的吐槽着,忽的又想到,两双…… 回头再看牙膏,也是两支,方槐柠仿佛这才一下子想起什么来。 那头吃着吃着,洪月忽然问:“你们知道今天是什么日子吗?” 在座各位十分茫然。 师兄A:“发工资?” 师兄B:“聚餐日?” 洪月摇头:“今天是8月24日。” 师兄A继续思考:“巴黎解放?” 师兄B:“win95上市?” 洪月无语。 还是宋储平说话了:“农历七月初七七夕节,你们真是没救了。” 师兄A坦然自若:“我们的人生日程表里从来没有出现过这个节日啊,我们从何得知?” 师兄B忽然指向一边:“你们看槐柠,从刚才起表情就比我们还臭,他都没找到人过节呢,我们慌什么。” 被点到名的方槐柠从手机里抬头,茫然的揉了揉紧皱的眉心,解释道:“我昨天一夜没睡。” “哇,是为了今天做准备吗?” “做准备不是应该要保存体力吗?” “太自信了吧……” 受不了他们的胡说八道,方槐柠关上手机决定先撤。宋储平看他是有点累便没勉强。 方槐柠走出饭店想要打车,站那儿的时候余光却被两个拉拉扯扯地影子吸引了过去,转头一看,两人正搂抱在一起,而且似乎……都是男生?! 不过更让方槐柠吃惊的是,那两人很快就分开了,不,不对,是矮个儿的把高个儿的推开了,并且很不高兴的骂了句什么,听那声音颇为耳熟,竟然像是栗亭的弟弟? 然后那两人就吵了起来,一个说另一个不关心自己,不适合自己,另一个则说对方根本就没喜欢过他,最近那么冷淡,就是不上心。总之你来我往,方槐柠到后头基本就没怎么细听内容,只因他的心神受到了一定程度的激荡。 类似的事情他一直听说,虽不至于排斥,但身边没有相关群体,方槐柠也没亲眼见过,所以今天忽然来了那么一出对他的确是个意外,不过最让方槐柠冲击的还是对方的身份,竟然是……栗亭的弟弟,而且他说话的声音偶尔几个频段真的和栗亭很像,总是让方槐柠有些错觉。 待他回神,那高个儿男生已经离开了,栗晗正蹲在地上呜呜的哭。 方槐柠默默地看着他的背影,忽然似有所觉的转过头去……一下看到了站在不远处的栗亭。 他不知道什么时候到的,不动声色的围观了整场闹剧,脸上却半点起伏都没有。 察觉到另一边的注视,栗亭敏锐的看了过来。 那么死气沉沉的目光,方槐柠却不知道为何,和他一瞬对上的时候竟觉得有些脸热…… 22.022 栗亭和方槐柠的目光的对上一瞬又很快的移开了,转而落到远处越哭越响亮的栗晗身上。 方槐柠看见他走过去把蹲那儿的男生揪了起来,然而栗晗不太配合,呜呜咽咽的挣扎着,方槐柠这才发现这位弟弟原来是醉了,思绪大概还沉浸在刚才闹别扭的打击里,竟然没认出面前的人是谁,只一心想摆脱。 栗晗的动作挺大的,第一回手甩到了栗亭的脸上,被他避开了,第二回肘部直接敲到了栗亭的胸口,在车来人往的大街上,方槐柠却隐约听见了重重的一声“咚”响,他心里跟着一紧。 栗亭对付醉鬼其实非常有一套,栗晗再难搞也及不上田典的一半,正打算吸口气对对方下狠劲时,身边忽然探来了另一只手,一把抓住栗晗胡乱挥动的胳膊,摁着他的肩膀把人直接定在了原地,动弹不得。 栗亭抬头,方槐柠正俯首看着他。 “怎么走?”方槐柠问得直截了当。 栗亭回得更言简意赅:“不顺路。” 方槐柠要是个喜形于色的人怕是当场就要气笑了。你知道我家在哪儿就说不顺路?标准的好心当成驴肝肺。 不过早已见识过小猫利爪的人似乎不怎么怕挠了,方槐柠心平气和的说:“那你坐公车?还是自己打车?” 带着个醉鬼坐公车,怕是直接能被群众踢下来,而自己打车……对栗亭来说可不是个实惠的好选择。 果然,小猫的弱点被捏得很准。 栗亭看着方槐柠思考了一会儿,再出口时声音已缓和了下来:“你住哪里?” 他不说冷淡话时的音色真的比这夏夜的风还要温软,方槐柠轻咳了一声反问道:“你要去哪儿?” 栗亭说:“素美花园。” 方槐柠意外,这地方倒是离他的住处很近,而且那里的地皮不便宜。 “顺路。”他故意一字一顿的说。 车来了,方槐柠坐前头,栗亭带着醉鬼坐在后座。路上没人说话,只间或响起栗晗含糊不清的抽噎声。 方槐柠抬起眼,从后视镜内看见栗亭不知从哪儿抽了一大坨的纸巾朝栗晗的脸上糊去,给他擦眼泪鼻涕,动作实在称不上温柔,但还是挺仔细的。 车内的收音机在放一首不知道什么年代的老歌,沙哑的男声翻来覆去的唱着同样的几句歌词。 我想你…… 我喜欢你…… 我的脑海全是你…… 寂静的空间,徘徊往复的黏腻曲调,若换做以往方槐柠根本不会关心,但许是才经历过刚才男生和男生的事,方槐柠莫名觉得有些尴尬。 幸好车子很快到了目的地,见栗亭费力的拖着个软趴趴的人,方槐柠不自觉的也跟了下来,替他搭了把手,栗亭没有拒绝。 方槐柠之前听说过素美花园,不过是第一回来,没想到这儿比他料想的还好上一些,小区装修的非常考究,门口的保安也严格,再三确认后才放人入内。 作为兄弟,一个处处拮据辛勤工作,住得地方也很偏僻,而另一个则出手大方生活优渥,还住高档小区,方槐柠觉得这两兄弟背后应该挺有故事的。 栗晗这么晚还没回来,爱子心切的狄薇早就着急了,所以栗亭才一敲门,里头王婶和她就涌了出来,见到是栗亭,两人都有点吃惊,再看迷迷糊糊的栗晗,更是着急,一把将人拉了过去。 “好好的怎么喝酒了啊?”狄薇一边问一边瞥着栗亭。 栗尔杨听见动静也走了出来,看看栗亭,又看看一边的方槐柠。 “这是去哪儿了?” 他问得语气倒还算平和,不过栗亭早就习惯他们这一套了,一个优等生和一个差生一起闯了祸,大部份人都会觉得责任在后者。 栗亭连话都懒得说,直接掉头就走。 栗尔杨却在后头叫住了他:“难得回来一次,就是这样的态度?!” 栗亭顿步回头,没什么情绪的问:“有事?” 栗尔杨深吸了两口气:“就快开学了吧,下个月找天回来吃饭,我有话跟你说。” 一边的狄薇一听却有些讶然,像是事前并不知道。 栗亭却眨了眨眼:“没空。” 栗尔杨一怔,怒意压不住了:“你连课都没去上过几次能有什么好忙的?” 栗亭充耳不闻,继续转身离开。 栗尔杨却显然没教训够:“栗亭!你弟弟还知道暑期找学校认真实习。你呢?到底什么时候可以把自己的思想洗洗清楚,不要再等出了事让我替你擦屁股!?整日自由散漫,什么都学不好!” 这严厉又毫不客气的指责让方槐柠都有些吃惊,在他这个“陌生人”眼中几乎已近全能的栗亭,在他这位亲近……应该算是亲近的人眼里却处处不如意?!这是对栗亭太不了解还是太过苛刻? 栗尔杨的关注原本都在栗亭身上,然而一侧目却发现他身边的另一个男生正冷冽锋利的望着自己,那气势倒不似常混在栗亭身边的不三不四的人。 不过方槐柠这不满的眼神很快就收了回来,因为原本走得好好的栗亭忽然拐弯儿用肩膀把他从所站的位置用力挤开了。方槐柠还没反应过来,几道水柱就从天而降,四面八方的向着院内洒去,浇灌了里头种下的花草,也浇灌了戳在附近的人。 “——啊呀!!”最先遭殃的狄薇忍不住大叫起来,“这是什么……谁把浇花的喷头都打开的!!快关上!快关上!!” 被淋了个透彻的栗尔杨也是大怒:“——栗亭!!!” 栗亭已是走远了,声音幽幽的传来:“抱歉,想洗洗思想,但没看清方向……” …… 走在优雅宁静的花园小道上,方槐柠的思绪还有些回不过来…… 刚才自己好像见证了一场电视剧里才有的狗血家庭伦理剧,长辈的不认同、兄弟间的比较,生活上的南辕北辙……看着前方依然走得步伐稳健背影却莫名单薄的人,方槐柠忍不住猜测他现在是什么情绪。哪怕面上若无其事,心里也应该很难过吧?那么要强又倔强的人,自尊心怎么会受得了?! 果然走着走着,栗亭的速度慢了下来,双手抬起放在了身前轻轻捂着。 是不是胸口又疼了?! 一定是气到了。 方槐柠不由快步走到他身边,正思忖着以他们目前不算熟的关系该说些什么安慰的话才不显得越界时,忽然听见一阵响亮的动静从栗亭身上传来。 “咕咕……咕咕咕……” 方槐柠转头,栗亭也正好转头,两人的视线又一次对上了。 目光下落到栗亭的双手上,不是捂着什么胸口,而是胃…… 栗亭:“……” 方槐柠:“………” …… 栗亭赶过来之前并没有吃晚餐,午餐也只随便对付了点,到现在自然早就饿得前胸贴后背了。只是高档小区附近的小店不多,路边摊就更少了,加之今天日子特殊,那唯一摆出的一个路边摊生意便出奇的好。 栗亭和方槐柠在形形色色的情侣夹击下,在一个凉皮冷面的摊位前站了半天也没等到一个位子。 两人的面已经做好了,方槐柠本想掏钱,没想到铁公鸡竟然快他一步,先摸出了钞票。 面对方槐柠的惊讶,栗亭泰然以对:“一半出租车的钱。” 端起碗目光在周围扫了一圈后,栗亭指指好不容易空出的一个位子示意方槐柠坐,自己则跑到了马路对面。 只是他刚坐下就发现那个外表光鲜靓丽的高材生也跟着走了过来,看看前看看后,左脚换右脚,良久,屁股还是没落下地去。 栗亭从余光里悄悄睨了他一眼,嘴巴撇了撇,忽然从兜里又抽出一样东西扔到了地上。 方槐柠看着那条雪白的手帕就这么被随意的丢在了脚边,有些怔愣。 栗亭低着头卷了一勺面塞进嘴里,又道:“另一半出租的钱。” 方槐柠服了。 等终于把手帕垫好坐下,方槐柠发现栗亭的面都吃了小半了,他吃饭的速度特别快,据方槐柠观察,倒不是狼吞虎咽,也是一小口一小口的,但是咀嚼的频率高,两颊鼓鼓的,嚼啊嚼啊嚼,一动一动一会儿就把东西咽下去了,就像只小松鼠…… 而且栗亭的面放了不少辣油,那红红的几滴就黏在嘴唇上,把唇瓣衬得油亮鲜艳,一上一下间,特别惹眼。 栗亭都快捞到碗底了却发现身边的人还一动不动,奇怪的转过头去,就见方槐柠一脸凝重的盯着自己。 栗亭忍不住想:看着能饱?这丫洁癖真够重的。 23.023 吃完了面,方槐柠站起身,看见地上的手帕,他想着要带回去洗一洗还是如何,然而这手还没探出去,另一边某人的动作比他更快,抽过那沾了泥灰的手帕直接揣回了兜里。 感情这抵另一半出租费的手帕是租的不是送的?方槐柠瞧着栗亭若无其事的表情暗叹,这小财迷也太精打细算了。 回去的时候栗亭是绝无可能再叫计程车了,好在这儿的公交也算四通八达,两人一道站在那儿等着,有片刻的时间里气氛重新回到了沉默无言中。 栗亭望着远处,方槐柠也望着远处,两人的目光并没有交汇,但方槐柠能感觉到对方并没有忽略自己的存在,至少他就是这样,不过没想到栗亭会忽然开口说话。 “是不是很好奇?” “?”方槐柠顿了一下才转过头去。 栗亭的视线依然落在前方,语气幽幽软软,听不出什么特别的感情,又问:“你现在没在想吗?” “想什么?”方槐柠不自觉的被他的问题牵着走。 “我……” 方槐柠一惊。 栗亭大喘气:“我……家的事。” 吃面之前,方槐柠有担心要怎么揭过这尴尬的一段,是完全装什么都没发生好,还是点到即止的安慰几句更好,吃完了面他以为栗亭是选择了前者,却不想他竟主动提起了这一茬。 “不好奇吗?”没听见方槐柠的回答,栗亭又问,像是自言自语一般。 怎么可能不好奇,就算是路遇一场街边的争执,围观者也会忍不住猜测事情的来龙去脉,更何况自己对眼前人一直心存疑惑。 “你不……”不过方槐柠还是想说你要是不愿意透露不必勉强,毕竟我们并不是很熟。 不过他这话还未讲完就被栗亭打断了。 “他们不是我的父母,我从小是个孤儿,在孤儿院长大。” 栗亭语气低缓,就像在说一个故事。 “我的亲生父亲吃喝嫖赌无一不做,把我的母亲活活气死了,之后给我找了好几个后妈,但她们也没留下,一个接一个的跑了。在我十岁的时候我的亲爹因为赌钱被仇家乱刀捅死在路上,留下了很多债,后妈跑不了,却被车撞了个半残,只能来求我,我看她可怜,便帮着她还债,可她最后还是无法救治跟着我那短命的亲爹一起去了,留下我到处打工补那时候欠的大窟窿。” 方槐柠怔然:“那……刚才……” “刚才那两个人吗?”栗亭等着车已经到了,他慢慢向前走去,“只是一对喜欢多管闲事的邻居而已。” 方槐柠看着他登上车,掏钱投币,在车门关上的瞬间,栗亭又转过头来,轻飘飘的瞥了他一眼。 那一刻,方槐柠清楚的看见了对方微微勾起的嘴角。 他这才意识到,自己被骗了! 不过紧跟着追来的念头却是另一个,刚才……他好像笑了? 很浅很浅的一个弧度,还是恶作剧得逞后的幸灾乐祸,但的确是笑了…… 算不上冰雪消融生机焕发的笑容,但方槐柠说过栗亭像烟花,而那一瞬间,他好像看见烟花被点燃了…… …… 没多时,方槐柠等得车也来了,他就站在门边,和栗亭方才差不多的位置,向着窗外望去,后知后觉的注意到原来今天大街上到处都是农历情人节的布置,红红粉粉浓情蜜意,任由甜腻的情侣穿梭其中。 方槐柠看着看着,又摸出手机,打开小牧场,发现记账目录页的细则果然已有了更新。 素美街冷面x2:¥18.0 瞧着那几分钟前才新添上去的内容和那个2,方槐柠满意的挑了挑眉。 ******** 田典今天休息,栗亭回到出租屋的时候他正在电脑前废寝忘食,百忙之中还知道抽空关心一句。 “回来了?面试完啦?这次是什么时候开始上班?为什么不再休息几天?” 栗亭没回答,因为知道说了田典也听不见。拿出冷了的饭重新热上,栗亭坐在那唯一的一张木桌前吃了起来,不得已边吃边听着狂放的破音响在自己耳边轰炸。 栗亭抬眼看向近在咫尺的电脑屏幕,吞下嘴里的饭,忽然问:“这什么?” 田典以为他在问屋子里新出现的家具:“椅子啊,昨晚隔壁那对狗男女打架打得我觉都没睡着,这地方真没法住了,今天一早他们又把家里的东西全扔出来了,我就捡了一把回来,反正我们不是坏了一……” “我说这个。”栗亭不耐的打断他,指着电脑。 “哦,游、游戏啊。”田典道。 “哪里来的?”栗亭问。 “就这电脑……自带的。” “账号呢?” 田典头也没回,但声音小了下去:“也是……自带的。” 栗亭没说话,田典赶紧解释:“哎,我一开始只是想玩玩这游戏,谁知道这账号密码都被保存着,自己登陆上去了,而且一上去就被人砍死了,我只是想帮他报仇才继续玩的。” 结果陆陆续续玩了好几回这正主也没出现,田典就索性懒得另外注册升级,就着这账号打下去了。 “……不会被发现的,看着账号的数字应该就是他其中一个小号,里面没什么值钱的装备,我就随便玩玩,他要哪天想起来登陆随时可以拿回去呗。” 许是分心跟栗亭说话,田典这条命直接嗝屁了,他不死心的站起来继续反杀,然而复活一回死一回,复活一回死一回,别人好像盯着他干,杀得田典嗷嗷的骂娘。 “我们工会的人呢,上次不是还来得很及时的吗,这次都死到哪里去啦!快来个高手救我啊!艹,老子肚子都憋疼了。” 栗亭不太懂网游,但他也能看得出田典玩得稀烂,连障碍物都绕不过去别说面对敌人了。 眼看田典又要见阎王,这时忽然天上劈下了几道惊雷,几个玩家凭空出现,三两下就把围着田典的怪物和人给消灭了。 “哇,好屌,大神来了,大神终于来了,这次好像比上次的还厉害。” 田典在电脑前一通激动,然后扔了鼠标就往厕所跑。 “先等我去解放下,再回来跟他们一起组队刷副本。” 他这儿想着跟人家并肩战斗呢,可电脑里的大神却在骂他。 气势胖勃:“王大舌你他妈怎么回事???” 气势胖勃:“这么几个菜鸟都搞不定。” 气势胖勃:“昨天撸多了手软吗?” 一边嘲笑,胖勃一边把大蛇王009这个号拉进了队伍里,栗亭看见里面除了胖勃外还有一个叫【乾坤天地】,一个叫【一只柠檬】。 因为进了私密频道,胖勃暂时没有继续打怪,而是艾特乾坤聊天:“我告诉你,昨天我丫先到的寝室,你猜我看到了什么?” 乾坤:“什么?” 胖勃:“门卫那儿他妈全都是代我们寝室收的巧克力,都是前两天送来的,糟心的破节日!!!!!” 乾坤刷了一排大笑的表情包:“哈哈哈哈哈哈哈。” 胖勃却是无语:“每年都这样,她们到底什么时候能记起来柠檬早就不住这儿了?!!!” 乾坤:“就算知道,除了这儿也没地方送啊,研究所又进不去。” 胖勃:“@【一只柠檬】你要不就搬回来,要不就赶紧找一个让兄弟们趁早脱离羡慕嫉妒恨的苦海。” 胖勃:“@【一只柠檬】我看你三次元没感觉,不如就搞个网恋吧,公会里美女也不少,副会长怎么样?爆过照是个美女,或者给你勾搭给新妹子搞师徒恋,与时俱进。” 胖勃一个人唧唧歪歪说了半天,发现向来和他一唱一和的王大舌竟然没有帮腔,忍不住开始激动。 胖勃:“@【大蛇王009】人呢???快一起来给头牌找马子。” 胖勃:“@【大蛇王009】人呢???快一起来给头牌找马子。” 胖勃:“@【大蛇王009】人呢???快一起来给头牌找马子。” …… 栗亭原本一直吃得慢条斯理顺便看他们吹牛,被骂都无动于衷,直到胖勃开始刷屏,他看着那句话,缓缓放下筷子,移动鼠标,操纵里头那个人物慢慢慢慢朝前走去。 紧跟着胖勃就收到了一条通知。 [你遭到了玩家【大蛇王009】的炸|弹攻击,你已经死亡。] 气势胖勃:“……………………” 乾坤天地:“………………” …… 另一边去倒了杯水的方槐柠一回来就看到手机消息频闪。 赵胖子:“槐柠,我觉得王大舌的游戏小号大概被盗了,他刚没接我电话,你赶紧查查。” 方槐柠一边喝水一边随手进了王复梁的邮箱,这是他们之前一起注册的游戏邮箱,就是为了哪天不方便的时候可以让兄弟们帮着练级。 果然,里头显示近几回有陌生IP登陆,让注意账号安全。 然而方槐柠看着那ip地址,越看越觉得眼熟…… 24.024 栗亭的小破校开学了,再怎么逃课,主专业头几节课还是要意思意思到一下的。他们的学校不大,教学楼也就那么三四栋,宿舍离学校还有一条街远的距离,借的还是民居大楼代用。 栗亭初入校时住了有一个月的寝室,后来觉得住宿费贵,打工不便,加之室友和他单方面关系不融洽,在学校没有强制要求下,栗亭果断退了宿。外语系男女比例严重失衡,可即便如此,栗亭在学校也没什么朋友,更不可能受到女生的追捧,哪怕他长相出挑,但谁愿意喜欢一个又穷又抠门,不合群还整天神龙见首不见尾的男生?而班里唯一一个能和栗亭说得上话是个叫梁玉的女生,她以前和栗亭在一个地方打工过,勉强算是认识,但关系也不密切,大概是看栗亭在工作中替她代过几次班,还帮过别的忙的份上,学校里有些什么重要的考试或必到的科目,她会提前发消息让栗亭赶过来,使得对方不至于真的因为出勤不足而挂科。 今天也如此,下了课,梁玉路过时敲了敲栗亭的课桌道:“昨天精读老师说了,两周一份报告,人不到报告也要到,不然直接当。” 栗亭收拾东西的手一顿,皱起眉来。 梁玉看着他:“你打算写什么?名著吗?我们学校只借的到这个的原文版。” 栗亭眉间夹得更紧了。 梁玉又道:“我打算下午去市立图书馆,虽然远了点,但选择比较多,你……” 栗亭像是猜到她要问什么,起身道:“不必了,我找别的。” 说完没管梁玉的后话,走出了教室。 …… 方槐柠今天也上课了,一进教室就受到了四面八方热切的眼神。计算机系同样是一个男女比例严重失衡的地方,然差别在于,栗亭那儿女多男少,他依然不受待见,而方槐柠此地女少男多,他却还是人见人爱,也算是两种典型的极端了。 赵磅已经占了后排的位子,方槐柠走过去坐在他的身边,听着他和王复梁在那儿议论游戏小号被盗的事。方槐柠那天还没来得及告诉他们,王复梁自己已经发现了。他和赵磅也不是笨蛋,吃计算机这行饭,犯了个卖电脑前竟忘格式化这样严重的错误,几人也是懊丧不已。 “哎,虽然账号没、没丢,但越、越想越憋屈。”王复梁哀叹。 方槐柠并没有把之前在家电维修站目睹过的邪恶交易告知前室友,毕竟电脑都已经出手了,知道了只会更郁闷,而现在……好像更不适合说了,所以这两人都不知道自己电脑的新主人是谁。 赵磅也附和地揉着胸口:“是啊,账号密码这种也倒算了,我可惜的是你我收集了三年多的存货还都在硬盘里呢,就这么给捞走了,一想到那个谁以后夜半可以翻着花样的博览群片,至此走向人生巅峰,我这心里的气哟怎么都不顺,到底是哪个小子运气那么好……” 方槐柠:“……” 脑中不由闪过一个独坐黑暗的身影,屏幕里闪动的画面将他的脸衬得明明灭灭,幽幽魅魅。 他真的会看?看的时候还是平时的表情吗? 意识到自己的思绪有点偏,方槐柠抹了把额角,果然待惯了研究所的冷气室,这难得暑热里上一节课就被热昏头了。 为了打起精神,他不得不认真听讲,但显然目前的课业有些落后于方槐柠掌握知识的进度,他听着听着又忍不住掏出了手机。 在课上打游戏开小差这种事头牌还是不会做的,太不尊重自己的专业了,所以为了不虚度时光,他打开了与课业相关的小牧场。 故意不去看账目那一栏,只是进了后台打算修改新项目,可是当看到程序更新的最新进程,方槐柠有些意外。 他目前的app共享者竟然跳出了账目区域,开始进驻自己的另一个小设计……一个备忘日程提醒的功能了。 果然,回头翻进目录页后备忘栏里多了两条记录。 第一条是一连串的原文书名,长长的至少有十多本,里头有几本还是方槐柠看过的,是关于计算机的,后头括号里则备注着(待借阅)。 他要借这些书做什么?方槐柠疑惑,这应该只有他们学校的图书馆才有吧。 第二条则写着“风信子小舍”,像是一个地名,方槐柠更看不懂了。 私人领地继续被侵占,方槐柠倒是没有不高兴的感觉,他只是上下扫了一通后,忽然想到,自己做的这个备忘录倒是比账目应用要完善很多,但是界面为什么这么丑?自己当时是随机抓取的配色,但为什么会选了咸菜色?!现在看来简直难以想象。 不知道那个小财迷用的时候是不是在心里吐槽了。 琢磨了一会儿,方槐柠又翻回代码区,默默地改起了颜色来…… …… 下午没课,王复梁要回去复习考研,赵磅则继续搓游戏,问了方槐柠,他也说有事。大家以为他要去研究所便各自分道扬镳,结果方槐柠去了图书馆。 刚开学,还处于自由散漫阶段的学生暂且没精力攻占此地,相较于以往,A图空荡了许多。 方槐柠正欲寻觅一个清静点的位子坐下时,忽然在人群里发现到了什么,他目光一顿,脚下随动,迅速朝着人群里一个男生走去。 那男生戴着一副黑框眼镜,身量不高,只脑袋上的锅盖发型格外醒目。 方槐柠上前,试探的叫了一声:“刘磊?” 锅盖头应声回首,继而面露惊讶。 “你是叫刘磊吧?”得到确认后,方槐柠道明来意,“不好意思,我想请问下你的借书证目前在自己身边吗?” 锅盖头莫名:“啊?” 方槐柠道:“我匿名收到了别人给我的几本专业书,查下来用的却是你的借书证借的,你知道这个事情么?” 刘磊茫然:“不、不知道啊。” “是吗?不是你本人借的?那你的借书证给谁了?”方槐柠又问。 “借给校外的人了。”刘磊嘿嘿一笑,“你懂得嘛,十元两个月。” “那人长什么样?!”方槐柠锲而不舍。 “这个……”刘磊忽然支吾,“是个女生,普普通通的,说不上什么特色,名字我也不知道。” 这个答案让方槐柠皱眉。 “那个,我没关系,既然书借了给你你看完替我按时还了就好,哈,没关系……”刘磊见对方不说话了,丢下这句后便匆匆转身离开。 一路快走到隔壁区闪进了某排书架间,对着其间一位捧着书看的男生,刘磊紧张的问:“喂,你知道刚才我看见谁了吗?” 男生头也不抬。 刘磊道:“方槐柠!”虽然不是同一个专业,但是同为计院的,他当然听过头牌的大名,“他问我借书证的事,原来我证上的书到了他那儿去了?” 男生这次看了过来:“你说了什么?” “他看着有点着急,追着我打听,我觉得奇怪,就想回来先问问你,所以没说。”刘磊擦汗,“栗亭,书是你借的吧?你为什么替方槐柠借书?可不是又瞎做了什么买卖吧?”两个月前在栗亭成功帮刘磊的女朋友占到七楼的位子后,对方忽然租走了他的借书证,前几天才刚刚还来。在刘磊心里,栗亭也算个无生意不做的强人了,所以他有点担心,才想回来和他通个气。 刘磊的目光特别赤忱,证也是人家的,栗亭不好说不管他的事,顿了下道:“有个人……一早就看上了他,所以请我帮忙。” “原来如此!行吧,我不会多嘴的。”刘磊恍然大悟,一拍大腿放心了,“你别说,方槐柠这样儿的还真不一般,刚和他近距离说上几句都觉得眼睛要被帅瞎了,我要是女的也一定看上他,啊不对,就算不是女的,我要喜欢男的,也逃不过……” 栗亭听着那嘴上没把的话,只沉默的合上手里的书转身走了。 那头方槐柠没找到答案,茫然的在书架间绕了一圈,回到阅览区后无意间抬头一看,发现一个熟悉的人影正坐在窗边。 方槐柠心内一跳,暗忖,他果然到A图来了。 25.025 栗亭的面前摊着一本笔记和一本书,正看得十分认真。虽说A图现下不似高峰时段的人潮,但栗亭选的阅览区很紧俏,网络冷气都很强劲,学生没多时就已坐了九成满。 方槐柠看见那儿还剩两个位子空着,一个在栗亭身边,还有一个在他背后。他正欲靠近,有个男生却比他快了一步,不过到了近前,那男生却没有马上坐下,而是暗自嘀咕起来,似乎也在犹豫哪个位子更好。 这时方槐柠看见栗亭抬起了头,许是嫌烦,他冷冷的盯了那男生一眼,在方槐柠看来,那眼神不再是属于流浪小猫了,而是一瞬间变成了某种大型猫科动物,带着阴沉的杀气,成功把人家杀到了另一头。 位子只剩一个,方槐柠自然不用选了。 他于是慢慢走过去,又慢慢的坐下了。 栗亭显然是看到了他,不过没打招呼,目光淡淡掠过,眼神又变回了以前的平淡,仿佛刚才的犀利只是方槐柠的错觉。 方槐柠自然的拿出书来看,看着看着,出于某种专业直觉,他的视线又落到了一旁的栗亭那儿。方槐柠没有搞错,栗亭在看的果然是他们电脑类的书籍,不过都是原文的,十分的晦涩难懂。 他为什么看这个?这是对计算机感兴趣?! 不过很快方槐柠就否定了这个想法,他在栗亭的手边又看到了两本书,一本是经济类的,一本则是地理类的,内容南辕北辙。 看来是外语系的作业,这书就是对方记录在备忘软件内的其中几本,方槐柠明白过来,不知为何心里竟有一丝失落。 他猜得倒是没错,栗亭那破学校布置了写论文的作业,大部份学生都会选择名著或其他小说来阅读写作,可是栗亭不一样,他对别人或真或假的故事毫无兴趣,无论是风花雪月还是悲伤春秋,相较于此,他宁愿看那些更不易阅读的理论科学类的书籍,哪怕枯燥深奥,也比那些与他无关的喜怒哀乐有趣,之前能在夏令营成功给方槐柠做一回小秘书,也算是拜他平时的习惯所赐。 不过看到一半,却忽然感受到一边的视线,栗亭奇怪的回望过去。 方槐柠倒是不闪不避:“你……” 张开嘴巴发现地点不合适,他只能指指栗亭的笔记和其中几个单词。对方非常默契的从最后撕了几页空白的纸递过来。 方槐柠拿起笔写:这几个词的意思你搞错了。 接着仔细的把解释都列了出来,将纸又推了回去。 方槐柠:明白吗? 栗亭认真的看着,眼睛缓慢的一眨一眨,眼底被长长的睫毛映出忽深忽浅的阴影。 半晌,栗亭点了点头,并没有抗拒接受正确的知识。 方槐柠满意。 又各自投入到面前的书本中。 片刻,方槐柠觉得手肘有些微痒,侧眼一看,有人用笔帽轻轻的戳着他的手,然后笔记本又被小心的推了过来,上头摘录了一段新的内容,其中有些问题被红笔标识了出来,显然遇到了困难。 方槐柠抬眼,正和栗亭的对上。许是因为请教别人,栗亭往日那种幽冷之态收起了不少,相反,眉眼之间多了一丝温软,这其实可以理解为谦虚,然而在方槐柠看来,那神色却十分乖顺,甚至又让他想起那日对方躺在病床上亟需旁人帮助的脆弱模样。 这怎么会是凶狠的猫科动物呢,这就是一只,让人怜惜的小猫呀。 方槐柠面上镇定的清了清嗓,把笔记本接了过来,潇洒的给予了答疑。 就这样来来往往反反复复,也不知过了多久,忽然一道轻斥声响起。 “你俩能不能别在图书馆谈恋爱!” 方槐柠一惊,抬起头来,看见有人指着隔壁桌的一男一女道。 此话一出立时引起两旁小声的附和。 “对啊对啊,要秀恩爱能不能出去秀,别在大庭广众下虐狗啦。” “我忍你们很久了,眉来眼去,拉拉扯扯,桌子都在晃。” “就算憋不住,有点公德心的人家也不用嘴叽歪,你俩传个短信不行吗。” “怕费电就传纸条呗。” 那俩角落的小情侣被人民群众围攻的羞愧不已,不得已抱头离开,退场前女生还是忍不住针对最后一句进行了反驳。 “现在撩骚谁还传纸条啊,都什么年代了……” 方槐柠:“…………”捏着厚厚一沓稿纸的手指神经质的抽了抽。 一边的栗亭倒像是什么都没注意一样,只回头看了看窗外,站起身来。 方槐柠这才发现已夕阳西下,他整整在图书馆坐了一下午,这是之前期末考前都未有过的认真。 栗亭整理好东西,又从怔愣的方槐柠手里把那叠纸抽了过来,和自己的笔记一道妥帖的放好,打算离开。 方槐柠也起身一道,走出去的时候他发现栗亭打算将那些书放回原位。他不是在备忘录上写了想借的吗?方槐柠疑惑。 “你怎么……” 栗亭猜到他的意思,说:“我又不是A大的学生。”事实是刘磊的借书证已经被借满了,他今天进来用的是刘磊女朋友的借书证,但后者没得到允许只能看不能借,所以栗亭才留到那么晚。 这话不知为何在方槐柠听来有些不那么舒服,他想了想,忽然道:“我有。” 栗亭一愣。 方槐柠接过栗亭待还的书道:“我平时也不太用。”何况他要借的书都已经找到了。 说完也不等栗亭反对,当先就朝门口走去,从口袋里掏出自己的借书证交给了管理员。 “刷这个。” 硬是把借书卡刷出了黑卡的气势。 大概栗亭也真的需要那些,最后没有拒绝,两人一同走出图书馆,栗亭忽然将一样东西交给了方槐柠。 “还给你。” 方槐柠一看,是自己的U盘。 他理应意思意思的问上一句软件的情况,不过不知想起什么,这话一时竟有些难开口。 还是栗亭先说的:“谢了,软件可以用。” 只是可以用?! 那几乎是方槐柠的大学心血了。 头牌胸口闷,暗想你早晚有一天会知道它的厉害之处的。 不过他还是高冷的没有做出自荐的行为,只又道:“你今天看得这些内容太专业了,如果只是因为语言接触的,不如选择别的计算机书。我知道几本,知识点相对浅显,但是词汇量很大。” 栗亭看着对方,脸上也没什么太大的情绪,不过还是问了:“哪几本?” 方槐柠低头,在手机上摁了摁,发了一个网址过去,“这里可以直接下载。” 栗亭点点头。 沿着A图走出校园,方槐柠看见了一辆久未见面的破车停在远处,是栗亭的那辆坚|挺不歇的小电瓶,它被修好又回来了。 栗亭停下,方槐柠也停下了,想了想,还是没忍住道:“有问题,可以告诉我。” 说出口又觉得这话有点突兀,于是补充道:“我说那个软件……是为客户做的,你试用一下,发现不好的地方,也算帮助反馈。” 栗亭表示理解,忽然问:“书呢?” 方槐柠一怔,眼底有笑意一闪而过:“不懂,也可以问……” ******** 晚上栗亭洗了澡就回房继续写论文,翻开那新借的书,里头零散的纸页便一张一张掉了下来,栗亭捡起扫过,其上两种截然不同的笔记交错着铺满了其上,组成了一段段完整的对话。一个熟悉的粗犷不羁,正是自己的,而另一个,笔锋虽仍能看得出属于男生的筋骨,但却意外的俊秀清丽,并不似对方外表所给予人的那般冷峻漠然的姿态。 表里不一。 栗亭在心里给对方下了个定义。 默默的看了良久,他忽然走出房门,赶走了换个游戏死的田典,自己打开了电脑。 “哎?你做什么?赶着网恋啊。”田典莫名其妙。 栗亭不理他,翻出手机里收到的网址,一字一字敲进了电脑中,按下回车。 一个新网站跳了出来。 是一个叫做Lemon Tree的地方。 不同于方槐柠给自己的那个难用的APP,这个柠檬树网站显得十分有设计感,一条一列都整整齐齐干干净净,显然是面向大众的完善版本。栗亭戳开目录,发现里头分类简洁,储存的都是方槐柠自己整理的学习资料,还有他设计上架的一些应用程序展示,应该是他的个人网站,浏览量非常高。 一边没走远的田典也凑过来感叹:“哇,这是什么?好高级的样子……” 很多东西栗亭看不懂,不过他还是仔细的浏览了一圈,发现有一个是私密版块。他正纳闷自己要下载的东西在哪里时,那头手机滴滴一闪,一个柠檬头像仿佛先知一般及时的传来了一串数字。 栗亭立时明白了,这是私密版块的密码。 26.026 栗亭将收到的密码输入后,那个加密空间果然被成功的打开了。方槐柠给栗亭推荐的那几本电子书文档非常显眼,最上面几个就是,只不过……栗亭一看时间,怎么是几个小时前刚上传的?他不是说正好有吗? 栗亭奇怪的挑了下眉,全部勾选后点了下载。他们的屋子虽破但租费里倒含了网络,不过是和另外两家人一起共享的,故而这网速时快时慢,之前打网游老死其实也有这一部分的原因在。就像现在,那么点文件就够进度条跑半天的了。 等待的时候栗亭无聊的翻看着柠檬树里的东西,他发现这加密空间除了一小半被存放的资料外,剩余的一半竟然都是一些记录,就像日记或游记一样。 栗亭随意点开了一篇,好像是方槐柠在大二的时候和几个同学一起去参观国内知名某网络公司时写下的过程,他一路拍摄了人家的工作环境、公司景观、附带各种福利设施等等,所用的描述语句说不上丰富多彩,也就中规中矩,但内容详尽仔细,还是能让感兴趣的同行了解到不少信息,一点不似外表所见的寡言疏离。 下拉到最后,栗亭看到了这伙人的合照,里面有王复梁和赵磅,方槐柠当然也在,但他没有站中间,而是第二排特别靠后的位子,可外在条件的优势太过明显,以至一眼望过去视线从头到尾都只能定格在他的脸上。 游记下面的留言非常多,竟然有几百条,一部分是针对公司发表的评论,但更多的人在得知博主是其中哪一个后,将关注点偏移到了他非同一般的颜值上,或隐晦或直接的赞美多到十多页都翻不完。不过栗亭初初扫过后又发现这些评论大多集中在两年前的某段时间里,之后就没再增加过,应该是方槐柠把这些暴露隐私的内容全设了密别人再看不到的缘故。 栗亭似乎能想象对方花了心思分享心得,结果被其他因素模糊重点,那种无语又糟心的感觉。 所以……谁让你放照片的? 自食其果。 栗亭不近人情恩将仇报的想。 叮的一声电子文档下载完毕。 栗亭想了想,把那柠檬树点了收藏,关了浏览器,选了一份文件打开认真地看了起来。 这东西的确比他自己胡乱借阅的理论资料好理解多了,一点一点循序渐进,甚至有些章节还因为生僻的单词做了简单的标注,简直出乎意料的一目了然。 栗亭翻着翻着,不由停下来对着屏幕沉思了一会儿,脸上出现了一瞬迷茫的表情。这资料也太完善了……随即目光又落到一边的手机上。 有问题,可以告诉我…… 栗亭的耳边仿佛又响起在图书馆外听见的话。 犹豫了几秒,栗亭拿起了电话,划开了聊天软件。 只是他这还没来得及在对话框里输入拼音,忽然外头传来一声巨响,紧跟着亮堂的周围陷入了一片黑暗。 “哎?什么情况什么情况?!” 田典澡才洗了一半就从浴室里跳了出来,披着浴巾跌跌撞撞的磕碰到到门外,过了一会儿冲进来大叫道:“我擦!!!隔壁的狗男女又打架了,这回拉了总电闸,我去他妈的!” 骂了一通勉强平息怒火,田典回神看见还坐在黑暗里的栗亭,担心的问:“电脑也不能用了,栗子你没什么大事被耽误吧?” 栗亭默默的删除了对话框里的字,合上还剩两格电的手机,道:“没事,不急……” …… 这一晚又到了小兄弟组合打妖怪时间,方槐柠技术很不错,一直是他们队内的主力攻击手,只是今天头牌的反应有点不那么给力。 “槐柠你、你去哪儿了?不是约了这时间到主城刷、刷Boss的吗?”几人都开了语音,王复梁在耳机里着急的问,“去厕所了吗?” 方槐柠赶紧最小化了柠檬树主页心不在焉的“嗯”了一声:“回来了,走吧。” 拉着一伙人去到指定地点,还不算晚的对着Boss一通狂轰滥炸,眼看大妖怪即将被拿下,方槐柠的手机在此时响了起来。 他一怔,丢开鼠标捞过了电话。 有一条新的未读消息,方槐柠立马戳开了。 ——明天十点开会,有时间来趟研究所。 原来是师兄吴毅发的,方槐柠看了片刻,关了聊天软件,又打开了小牧场,不同于以往,今天一切都是安安静静,没有记录也没有备忘。 方槐柠发呆。 忽然耳机里又是一声惨叫响起,这回是赵磅:“————槐柠!!!!!你卡机了吗?!!!!” 方槐柠连忙朝电脑望去,游戏里他和他的队友们已经均匀的倒成了花瓣。 王复梁无奈:“不会又、又去厕所了吧?” 赵磅:“这是肾虚啊槐柠!力不从心身不由己简直要命!” 方槐柠:“…………” ******** 第二天上午没课,方槐柠去了研究所,开完会在那里遇到了魏萍。 魏萍是A大外语系的学生,研究所需要翻译的时候她偶尔会过来帮忙,她是钱坤的女朋友,和方槐柠关系也不错。 魏萍说:“我以后大概不常过来了,你们有事儿得找于瑶晴了。”于瑶晴就是上回代翻德语的那个女生。 方槐柠疑惑。 魏萍道:“你们C组的那个夏组长找的呗,于瑶晴和她关系不错。”说着魏萍拍拍方槐柠,“襄王冲着谁来的,希望神女心里有点数。” 方槐柠不甚在乎,不过还是问:“你呢?” “我找了新工作,今天去面试!”说着魏萍高兴的笑了起来,“不是什么大公司,是一家书吧,我们外语系的老学长开的,十多年后能在自家母校附近承包这样一家店,简直太酷了,我的偶像!我要近距离去学习学习。” 魏萍成绩优异,前两年累积了不少实习经验,然而真到了大四,别人忙个半死,她反倒打算最后喘口气再彻底脱离校园生活。 “风信子小舍,我来了!” 方槐柠人都已经转身了,听见这话又顿住了脚步。 这名字……怎么这么耳熟? “哪里?” 魏萍:“啊?” 方槐柠又重复了一遍:“那个风信子小舍……在哪里?” 魏萍奇怪,但还是回答:“就在学校东南门旁边啊,走过去五分钟。” …… 钱坤来接女朋友去面试,发现同行的还有自己很少有兴致乱跑的前室友。 钱坤疑惑的用视线询问,成功的得到了女朋友一个更疑惑的回视。 书吧的确很近,这才走了没几步,方槐柠就看到一家门口放满了紫色花篮的新店。走进去店堂宽敞,装修考究,气氛优雅,有电脑,有书,还有饮料,看那贴在墙上的告知,不过才开业两三天,虽然价格不甚亲民,但在A大这样的地方,可想而知人气会有多高。 魏萍也在一边连连感叹,更坚定了要在这里打工的决心。 她拉着一个路过的服务生问:“还有位子吗?你们领班在不在,应该还需要人吧?我想面试。” 服务生显然也都是学生,模样白净亲切,看了看魏萍姣好的外貌,转头喊了一声领班,又压着声向吧台问道:“我要送饮料,来个人再看看三人位还有吗?带一下客人进去。” 魏萍很快跟着领班走了,方槐柠正四处探看的时候,一道熟悉的声音响起。 “有位子,跟我来。” 方槐柠抬头,便看见栗亭站在面前,他也穿着服务生的制服,雪白的衬衫上戴着小小的领结,衬得一张脸竟比平时更小了几岁,越发俊秀鲜嫩。 方槐柠呆了下,直到栗亭走出一段距离,他才跟了上去。 为了不影响其他人阅读,点单都是自己去吧台点的,然后取了回位子。 栗亭把菜单从吧台后递过去,公事公办的说起了店内新开业的优惠措施,脸上并不见什么熟稔的神色。 钱坤也意外了一会儿才给女朋友和自己点了,迟迟没听见方槐柠的声音,钱坤以为他是拿不定注意,建议道:“你不是喜欢布丁吗?喝这个吧,也给萍萍点一份。” 回头又问栗亭:“是你做?” 栗亭点头:“我做。” “哇。”钱坤意外。 方槐柠说话了:“那就这个。” 点完了单,栗亭便果断开始动手,钱坤和方槐柠都目不转睛的站那儿看着他,栗亭手速超快,干净利落十分专业。 伴随着钱坤不时发出的感叹之声,方槐柠的视线却渐渐徘徊开了,一会儿落在栗亭垂着眼的脸上,一会儿落在他游走于各种材料间的纤细手指上,最后栗亭转身装杯时,方槐柠看到了对方衬衫下的腰线,被围裙的系带轻轻勒着,那么瘦,那么细…… 27.027 方槐柠和钱坤取了饮料坐下, 各自喝了口, 发现和其他店里卖的没什么区别, 水平真的专业。没多时, 面试的魏萍也回来了。以她的综合素养, 被录取是肯定的, 明天开始上班。 魏萍兴奋的要分享刚才的经历,不过同座两人的注意力都有点分散,尤其是方槐柠, 目光总是不时的投向某位路过的服务生, 让魏萍不禁好奇。 男朋友给她解答:“喏,他就是栗亭,没想到换到这家来打工了。” 魏萍显然有印象,立马惊喜的问:“啊,就是你之前说得那个全能小哥吗?在哪儿在哪儿?!”她对栗亭还挺好奇的,听说对方能文能武,而且还在保研夏令营的时候帮过方槐柠他们的忙。她自己为了去研究所做事特意攻读过相关信息,特别能理解跨行业的难度,对方还不是A大的学生, 这学校有高低, 出来的学生水平却近似, 可想而知里面的差距都是用努力弥补的,更别说他还到处打工, 作为同专业的学生, 简直让魏萍佩服。 不过这一见之下, 倒是被外表吸引了更多的注意力。 “是他啊?长得很好看……” 陆续有两桌的客人离开,栗亭走过去收拾,一手拿着盛了碗碟的托盘,一手抱起七八本书,轻松地从人群间穿行而来。路过他们身边时,有把椅子挡了半条道,魏萍见之想提醒钱坤给挪开,免得栗亭绊倒,结果一只手速度比她更快。 方槐柠探过身敏捷地把椅子挪开了。 栗亭侧过头,虽然没说话,但感谢的看了方槐柠一眼。 方槐柠回视,若无其事的坐回了原位。 这一番简短的目光交流被魏萍看在眼里,她好奇的问头牌:“你俩很熟啊?” 方槐柠脱口道:“没有,不太熟。” 魏萍狐疑的看着他片刻,反手把自己面前的杯子推了过去:“那你可以解释下,同样是布丁奶茶,为什么你的布丁比我的多了一半吗?” 方槐柠:“…………” ******** 风信子小舍的工作强度比起栗亭以前做的那些实在不算什么,回到家他还有心力看书写论文。 奋笔疾书到一半时手机有消息音传来,栗亭拿起一看,发现是一条系统通知。 ——你的小牧场今天还没有进行账目记录,可否要现在进行? 新的提示功能?什么时候有的? 他的软件都是自动更新,所以很多内容后知后觉才发现。想了想,栗亭戳开了那个很黄的App,果然里面的界面又有了微小的变化,还增加了详细的日期显示和背景字体的颜色选择。 栗亭尝试了下,换了个能看得更清楚的颜色,然后把今天的花销记录了一下,又算了算钱、写了两条备忘后并没有马上退出来。他忽然想到这个软件对方说是给客户设计的,那除了自己外还有没有别人在使用?彼此的信息不会暴露吧? 不过简略的转了一圈发现只看得到自己发的内容,栗亭又放下心来,那个人看着还挺靠谱的,给自己的程序应该不至于不安全。 倒是游戏栏里能看得出有另一个人使用过的痕迹,所有的排行记录都是一个叫“F”的账号创下的。 F是谁?也是这款App的用户吗? 这里面的游戏还不少,益智类竞技类都有,就是画面丑丑的,栗亭倒是不嫌弃,看着看着,忍不住打开一个玩了起来。 ******** A大在其他国家有好几个兄弟学校,之前王复梁他们合作的德国学校就是其中之一,除此之外还有不少他国交流项目在计院进行,所以时不时就需要翻译帮忙,于瑶晴在里面资历算浅,但她人长得美,性格还开朗,来了才几天,就和研究所不少人混熟了,楼上楼下时不时就能看见她的倩影。 方槐柠在里间做实验,师兄吴毅走进来对他挤眼。 “真不给面子出去一下啊,人家这一下午都在门口晃悠过多少回了,见不到你不死心啊。” 方槐柠冷冷的看了他一眼。 “瞪我也没用,又不是我向她汇报你的行踪的。”吴毅摊手。 方槐柠想了想,卷起资料走了出去。 果然于瑶晴就在外头和几个休息的学生聊天,见了方槐柠,刚要上前说话,头牌已经头也不回的走进了电梯。 离开研究所一路出了学校,拐了两个弯后进了风信子小舍。 女朋友在这里打工,钱坤自然也跟着换了据点,见到方槐柠出现他有点讶异。 “怎么过来了?”他一边示意魏萍加杯饮料过来,一边问道。 方槐柠在钱坤面前坐下,没回答对方的疑问,视线在店里绕着圈。 “因为有些人反季节,喜欢在秋天求偶。”魏萍端着饮料走过来了然道,又望向方槐柠,“她之前找过我好几回,说想来研究所帮忙,不过我和她不算很熟,所以没答应,现在好不容易进去了,哪能轻易放过你。我看你以后就到这儿避难吧,我们小舍多好,有喝有玩也不缺美人看。” 说完没得到回答,魏萍抬头,顺着方槐柠的视线看向远处,发现栗亭正在那儿踮着脚摆书。 魏萍说:“他真的很奇怪。” 方槐柠面露疑惑。 魏萍:“平时基本都一个人待着,同事叫他聚餐也不去,老是板着脸,制服押金找钱的时候他竟然还点了三遍,领班的脸都绿了。别人都说老板怎么招了个情感冷漠症患者进来做服务生,不按常理出牌。” “你也觉得他不好?”方槐柠忽然问。 魏萍思考:“唔……虽然他挺孤僻的,也不怎么有同事爱,又抠门,不过做事勤快,什么都会,而且力气真的好大,所以……不喜欢也不讨厌吧。”主要是魏萍之前已经被钱坤王复梁他们洗脑过栗亭有多厉害,上回还带那么重的伤坚持工作,在她看来,这种个性的人自我一点也算可以理解,彼此不干涉就行了。 不喜欢也不讨厌。 方槐柠觉得这个回答很好。 那么自己是对他喜欢多一点,还是讨厌多一点呢?讨厌……为什么要讨厌?方槐柠没觉得栗亭有什么不可忍受的缺点,勉强要说就是太拼命,至于喜欢……又为什么要喜欢?自己喜欢一个男生干什么?! 那头钱坤听了魏萍的话故作生气道:“才进来几天你就观察的那么仔细,天天盯着人家啊?” 魏萍毫无畏惧的承认:“对啊,我是盯着他,我长得那么漂亮,只有他从进店到现在一眼都没看过我诶,礼貌性的都没有,我能不好奇嘛,我觉得他不是有心上人就是性取向和我一样。” 钱坤意外,方槐柠则手一松,勺子和玻璃杯磕碰出老大一声响。 魏萍奇怪的看了他一眼,拿起手里的抹布擦掉方槐柠桌上溅出的果汁:“用得着这么惊讶么,我相信自己的直觉,当然也不排除他有心上人啦,这样性格的,也不知道会看上谁,难道比我还漂亮?” 魏萍嘀咕着,转身去干活了。 留下一边无语的男朋友和沉默的方槐柠。 心上人? 性取向? 这两个关键词不断在耳边徘徊,前者让方槐柠有些心跳,后者……让他心更跳。他觉得自己的思绪有点不太对劲…… 书吧新开业优惠不少,魏萍走后,有别的服务生过来给两人发了会员的宣传单。 钱坤看了:“有月卡和季卡?月卡消费打八五折,季卡打七折,如果一直常来好像是会比较划算,我应该办一张。”只要女朋友上班,他不忙的时候肯定要来报道的,钱坤很需要这个。 钱坤要了一张月卡的申请单,想到身边人,转头问:“槐柠,你呢?”他本想撺掇撺掇对方也办张月卡照顾照顾女朋友的生意,结果这还没说话方槐柠已经伸手也抽了张表格。 钱坤一看,是季度的?! 他这都不知道女朋友能干多久会不会中途跑路,方槐柠这是比他还果敢勇猛啊? 看来头牌是真不喜欢喜欢于瑶晴,也真不想谈恋爱。 见方槐柠利落的刷卡付账,觉得自己特别了解好兄弟的钱坤这样下了结论。 ******** 方槐柠便这么找到除家里、教学楼、研究所之外的又一个去处,就是风信子小舍。 当然他也不是一直泡在里面,基本保持着隔几天出现一回的节奏,每次都坐上几小时,有早有晚,和寻常顾客没什么差别,也算对得起那张价格不菲的季卡。 栗亭和他的交流不算多,除了点单领位,方槐柠只能看到他在吧台和店内到处忙碌的身影。 然后他就发现栗亭做事有很多小习惯,遇见难缠的顾客时,他的眉毛会微微下压,手指轻轻的搓动裤缝边,表示心里的不耐烦;拿重物前没准备动作,但是拿完会轻轻捂着胸口,应该是担心老伤;最高兴的时候通常都是在点钱,那一刻眼睛眨动的频率会变快,睫毛扑闪扑闪,嘴巴也很有个很浅的向上抿起的弧度……十分可爱。 今天魏萍是早班,到了傍晚就回去了,钱坤陪着她一起走,走前询问方槐柠,头牌表示自己再坐一会儿。 钱坤便道:“下周末正好是中秋节,我妈让你有时间跟我回家吃饭。”他家和方槐柠有点亲戚,两家母亲是表姐妹,小时候关系很好,方槐柠父母不在国内,钱坤家自然要多照顾一点。 下周合信工业那儿又有活,方槐柠卡不准时间,说到时再议。 钱坤和魏萍走了,方槐柠又待了几个小时,眼看着书吧的人流渐渐变少,最后只剩几个学生留着看书。服务生也减少了大半下班,但是栗亭还没有,方槐柠知道他基本都是最后几个走的。 不过这儿的老板对员工倒不很苛刻,晚上时分,客人又不多,服务生适当的放松一下还是在允许范围内的。 方槐柠在各种资料里抽空抬了下头,看见有员工也坐下看起了书,他还注意到栗亭从吧台后走了出来,开了一台电脑。 他新剪了头发,挺着腰杆坐在那里,露出发梢下一截纤细的后颈,在吧内柔和的灯色下白皙惹眼。 发现他看得就是自己给的电子文档,,特别认真特别专注,方槐柠不知为何觉得有些慰藉,感觉比他了某个奖还要骄傲上那么一点点。 这时,方槐柠的手机响了,他一看来电,连忙放下东西走到电门外接起。 那头传来一个温柔的声音:“柠柠,最近怎么样?” 迅速的看完了一章资料,栗亭快下班了,他关了电脑,去员工室换制服,合上门后听见隔壁换衣间有人在聊天。 对方正八卦刚躲在角落搂搂抱抱的一对小情侣,然后聊着聊着又转了话题。 “……你看见没,那个帅哥今天又来了?真的帅……” “哪个帅哥?” “就是坐在窗口黑T恤的那个,刚出去打电话了,站起来超级高。” “哦,是方槐柠啊” “他叫方槐柠吗?哪个系的?” “计算机学院,你不认识方槐柠?我们学校很出名的帅哥了,不过他一般都只在计院出现,我之前见过一两次,最近才常看见。” “所以他怎么老往我们店跑,总不会我们的电脑比他们计院的还要好吧,哈哈哈哈,或者是看上我们店的谁了?” “也许是看上我了?难怪我总觉得做事的时候背后热乎乎的呢。” “你那是背上肉多,汗热吧……应该是看上我了。” “对对对,看上你,那你还不赶紧去撩他。” “我马上就去,说不定一击即中!” “哈哈哈哈哈,不闹了,跟你说真的,方槐柠高冷到出了名的难撩,学校里盯着他的人不少,不过计院头牌油盐不进,还是不要浪费时间了。” 栗亭换完衣服出去,那两个女生也换完了,栗亭走在她们后头,听她们还在那儿一路的说。 忽然其中一个女孩儿拉住另一个,指着外面道:“你看,十多分钟了电话还没打完,笑得那么温柔,真的高冷吗?” “还真是……” “我看啊,这种男神难撩是因为早就有女朋友了吧,就算没有,应该也不缺暧昧对象。” “有道理……” 方槐柠正说到一半,侧头就看见栗亭从店里走了出来。 栗亭直直的看着他,方槐柠以为小员工是有话要跟自己说,就算没有,正眼对上也该打个招呼,结果栗亭就这么直接转开了视线,和方槐柠擦身而过,像是彻底的陌路人一样。 方槐柠莫名。 直到电话里的女声叫他。 “柠柠啊,柠柠,你在做什么呢?还在外面没回家吗?” “啊?嗯,我在学校附近……”方槐柠道。 “这么晚了,是不是陪女朋友啊?”电话里的音调带了笑意,“如果有了的话,今年过年可以一起回来啊。” “妈……”方槐柠无奈,“不存在这个人。” “怎么会不存在呢,现在不存在,以后也会存在的。”方母斩钉截铁道,“我就不信你这样的年纪,还真没遇见过一两个有好感或者心动的?是不是你没好好感受啊。” 方槐柠又朝着某人离开的方向瞥了一眼,他有感受啊,不过心动说不清,心塞是肯定的…… ******** 周末的一大早田典就跟栗亭打电话。 田典说:“栗子,我到A大了,东西带来都摆放好了,你要没空我一人也能搞定,有问题随时打检修电话。” 栗亭今天的确忙,A大放假,学生不上课,很多人反而都出来玩了,校门口附近的这条商店街到处都是学生,他们的书吧也被挤得满满当当。 “那你先看着,我有时间再过来。” 挂了手机,栗亭又开始忙了起来,手下一番左右开弓,把饮料都备齐给钱坤他们端去,免得顾客自己来中途受到擦碰。今天王复梁和赵磅也来了,说是给魏萍捧场的,当然方槐柠也在,店里的员工们对于他的出现已经开始见怪不怪了。 赵磅接过自己的大杯奶茶一看,问栗亭:“我要的是去冰的,你忘了么?” 栗亭没听见,他正隔着玻璃看外面。 方槐柠循之望去,发现马路对面有一个人在朝这里招手,长长的头发,还是那套短袖热裤的运动装,不正是那位在医院见过的女生吗?也似乎是栗亭的……同居人? 方槐柠又回头看栗亭,果然发现他在向对方轻轻点头,似乎对面前的工作心不在焉。方槐柠捏了捏手里的杯子。 王复梁委屈道:“我、我的也没有去冰……” 栗亭这回听见了,转头要去返工:“抱歉。” “算了不、不用了,”王复梁摆手,“那、那边客人叫你。” 等栗亭走后,赵磅对钱坤道:“这活累人啊,看服务生都忙死了,你怎么忍心让你老婆做这个。” 方槐柠忽然道:“自己乐意。” 钱坤点头赞同:“对啊,她自己乐意,也算是种锻炼嘛,没那么脆弱,而且累到了不还有我么。” “唷~~~~” 赵磅和王复梁受不了他的虐狗,照例开始了吐槽。 方槐柠没兴趣听,把脸转向窗外,他发现那个长头发的女孩儿没有走,站在马路对面一台娃娃机面前,正在吊娃娃。 又直觉性的看向栗亭,果然发现他的视线也落在那里,向来不甚明媚的脸上更多了一丝关心的情绪。 呼啦,方槐柠杯子里的饮料被他吸掉了一小半。他觉得不应该在过节出门,这店里一点也不似以往清静,吵的他头疼。 方槐柠拿出手机,选了一通还是打开小牧场,没去看账目也没看备忘功能,直接点开了一个赛车游戏,想玩两局定定心,谁知瞥到下方的排行榜却发现自己之前创下的最高记录被人刷新了。 方槐柠懵了下才意识到是谁玩的,看着那个顶在“F”头上的新字母“L”,他的心情竟莫名好了一点。 还挺厉害。 于是接下来的时间方头牌把心思全花在了破新纪录上。 他平时话就少,兄弟们也觉得正常,就是有点疑惑一个跟贪吃蛇差不多的游戏用得着头牌玩的那么开心那么投入么。 半晌,成功拿回头名的方槐柠满意的抬起头来,马路对面娃娃机前的人已经不见了,他心里一松,又去看栗亭,却发现吧台前也没人了。 方槐柠又等了一会儿,把杯子里的饮料都喝完后还是没看到那个谁出现,他忍不住拦住了路过的魏萍。 “到换班时间了?”方槐柠问。 “啊?”魏萍看手表,“没呢,还差一小时。” 说着转身去问领班:“今天人手够不够换班啊……什么?栗亭刚走了?他请假了?那今天只有三个人顶班?我要累死啦。” 钱坤连忙安慰女朋友,赵磅和王复梁却看见方槐柠愣了半晌后站了起来。 “干嘛去?”两人疑惑。 方槐柠道:“去合信工业,走了。” “啊?这么突然?” “本来就要去的。” 方槐柠表情不虞,让钱坤跟阿姨打一声招呼说不去吃饭了,便果断离开。 ******** 栗亭和田典在A大附近的商店街、地铁站还有公交站点都绕过了一圈,把活都备置齐整后,天已经黑了。 期间栗亭的电话一直在响,但是他没接。直到最后两通是栗晗打来的。 “哥,你今天忙吗?要不要回来吃饭啊,我想你了。” 栗亭没回答。 栗晗顿了下:“爸爸也想你,他想你回来吃饭,今天是中秋节,他还说有事告诉你……” 栗亭还是不说话。 栗晗叹了口气:“我们等你哦,你想过来就过来吧。” 结束通话,田典问栗亭:“栗子,你回去吗?或者跟我去上班?”今天晚上他们的酒吧有活动,应该很热闹,想到这个时候栗亭一个人回家,田典也于心不忍。 栗亭想了想,道:“我再逛逛。” 田典还欲再说,又忽然想到栗亭是打算去哪里,便把话又咽了回去,只道:“那你早点回来。” …… 方槐柠不算撒谎,合信工业是有活等着他干,不过并不着急,他也不需要选在节假日上工,不过一直一个人的方槐柠不觉得这一天和往日有什么不同,除了这原本已满是人气的大楼又回到了清冷的氛围,只他一人独坐灯下忙忙碌碌,略显安静而已。 安静也有安静的好处,办事效率显得特别快,只用了一半的时间,系统就已经调试好了。方槐柠不急着走,今天天气很好,他给自己泡了杯咖啡,站在玻璃墙外静静欣赏着黑幕上圆盘一样的月色。 回头想来,他觉得自己的情绪最近很不稳定,忽高忽低,忽缓忽急,明显的被什么牵拉着,这是以往沉稳的方槐柠不可想象的,还有那总是莫名冒出来的患得患失,心惊心悸,方槐柠很是混乱。 他似乎对一个人有点过于在意了,他觉得自己需要时间好好想一想,顺一顺这影响自己的源头究竟是什么?而自己对这一切的过度反应,究竟是错觉还是发自肺腑的真实。 只可惜现实似乎没打算给他这样的空隙,就在方槐柠抿心自问时,忽然远处闪过一道亮色,不过一瞬就又消失了,好像是手电筒还是电子产品的光。 方槐柠又定睛细看了看,甚至关了屋内的灯,渐渐的终于确认远处的暗色里原来坐了一个人?! 那个背影,明明颇为模糊,却让方槐柠一下子就认了出来。 他其实应该继续站在原地,他要思考的问题还没有想清楚,过去了只会加剧他的混乱,可是当意识到那才平静的心跳因为那个身影的出现又开始失速,血夜都比之前温热起来时,方槐柠的脚便不听使唤的朝外走去。 踏过崎岖的泥土路,方槐柠这是第一次绕过合信工业的大门,从侧向进入一旁的未开发地区,大片的农田隐没在黑暗中,被月色映出朦朦胧胧的影子,而那个人就坐在其中,拢着腿,仰头望着天上的月色。 方槐柠没有放轻脚步,对方应该很容易听见他的动静,但是那人一直没有回头,直到方槐柠停下,才听他忽然开口。 “时移路。” 方槐柠正想着怎么做开场白,听见这个一时纳闷:“什么?” 栗亭转过头,看着方槐柠的脚下,清丽的面容只剩月光晕出的轮廓。他说:“你踩过来的这条路,以前就叫这个名字,时移时移……时光转移,现在只剩一片荒草,这名字是不是很贴切?” 时移? 方槐柠不知为何觉得这个名字有些耳熟。 他是土生土长的A市人,难道以前自己来过此地?或者听说过? “你对……这里很熟悉吗?”既然如此,方槐柠就顺着这个话题问了下去。 栗亭似乎轻轻笑了一下,方槐柠有些没看清,不过却听到他说:“当然,我以前就住在这里。” 这里吗? 方槐柠紧张的环视了一圈周围,生怕看见什么草棚木棚的房子,如果栗亭接一句“现在他也住这儿,席天慕地的生活”方槐柠说不定也会相信的。 好在栗亭没有,栗亭反问:“不好奇我为什么在这儿种地?” 方槐柠心道:难道不是赚钱吗? 地上的农作物已经开始发芽,绿油油的一蓬,方槐柠对农业方面不甚了解,一点看不出这是什么菜。 栗亭像是猜到了他的话,又哼了一声,方槐柠这回确定他是真的在笑了。 可惜……月色为什么不再亮一些,他看不清晰他的脸。 “为什么?”方槐柠配合的问。 栗亭伸出手指轻轻的在一棵小苗上点了点,回道:“因为……这块地是我的。” 方槐柠一惊。 “什么?” 栗亭抬起头来和他对视,方槐柠总算看清了他的眉眼,是隐晦的夜色都遮盖不住的精致,还有嘴角那浅淡的一丝似笑非笑。 栗亭慢慢道:“我家以前是一个大地主,有很多很多的钱,但后来破产了,人也都死光了,没了房子没了财产,只剩这一块地被我继承了,所以我成了小地主,我当然要好好种地经营了。” 小地主…… 许是周围幽暗的衬托,让栗亭脸上的阴沉之色都显得渺无踪迹了,方槐柠看着栗亭说话时眉里眼间流泻的狡黠,忽然有一瞬捏他脸的冲动。 小地主? 小骗子才差不多吧。 自己可不会再上当了。 栗亭发现方槐柠的脸上没什么惊骇的神色,倒是看着自己的目光变得有些幽深,他别开眼,有些无趣的努了下嘴。 “所以小地主是特意翻山越岭到自己的地里来赏月吗?”这里地处远郊,公车沿途会看见不少小山,方槐柠这样说也不算夸张。 栗亭竟然认真的点了下头:“嗯,我过来和我的财产一起团聚过节有什么不好?” 栗亭是含着自得说的,并没有低落的情绪,可是这话在方槐柠听来却有些不舒服,酸酸的……像是不忍。 他又想到那天看见的狗血家庭剧,那两个家长模样的人,栗亭宁愿和满地的青苗一块儿赏月都不愿回去和他们一起,被比作邻居也未必是夸大。 也许小地主说得不全是假的。 方槐柠站累了,可看着满地的黄泥,他一点也没同座的想法,而且夏夜的农田里,到处都是嗡嗡作响的蚊子,穿着短袖的他已经被咬了好几口了。 栗亭倒是安全的长袖长裤,像是感觉身边站立难安的人,栗亭也站了起来。 方槐柠看着他走到一边的草丛里,伸手在一团漆黑里摸了片刻后又走回来,朝着自己伸出了手。纤秀的掌心中躺着一段粗粗扁扁的物体。 方槐柠认出这好像是芦荟,但是不懂栗亭的意思。 栗亭无奈的白了他一眼,不得已自己掰下一截,在指尖捻出汁液后,一把拉过了方槐柠的手,上下摸了起来。 方槐柠一僵,只觉整条手臂跟过了电一样,一下子没了力气。 栗亭摸了一通,就着那捻出来的芦荟汁把手指按在了方槐柠的手肘内侧一个渐渐鼓起的红包上,轻轻的揉了起来。 栗亭的手很冷,却很软,可以感觉得出指腹有一点毛毛的小茧子,一下一下点在方槐柠的皮肤上,简直心惊肉跳。 栗亭语气倒是一如既往,解释道:“芦荟止痒。” 方槐柠想得却是…… 我没痒,我只觉得热。 没人说话,初秋夏末的窒闷仿佛在这一刻全数爆发了出来,燥得方槐柠的鼻尖瞬时冒出了汗珠。他觉得他的后背都湿了。 栗亭仿佛也觉得有点不对,慢慢松开了手,将芦荟也丢到一边,退开一步,睫毛快速的扑闪几下后,抿了下嘴巴,转身走了。 时间不早了,方槐柠也得回去了,路就那么一条,于是两人一前一后的绕着合信工业向公交站走去,路上各自沉默,尴尬依旧蔓延。 不过这一次尴尬里似乎还粘附了一种旖旎的味道。 然而这一天两人奇怪的氛围还没有到头,车是很快来了,可等来的车上竟然全是乘客,原来前几站路径绿野生态园,那里今夜正好有中秋赏花会,大批的游客坐不上班车便改乘公交,以至车辆变成了沙丁鱼罐头。 方槐柠看着那些人你挨我挤,脚步迟疑,不太想上去。 栗亭在前面回头道:“现在叫不到出租的。”而再等一辆怕也是这情况。 方槐柠犹豫了下,不得已跟着栗亭挤了上去。 就方槐柠那个子,一下子就把仅剩的空间占满了,栗亭如果靠内,自己会把他夹在其他乘客中间挤扁的。所以方槐柠又看了看方位,选择自己站到了里侧,让栗亭倚着车门,这郊区一站路很长,上下车暂时不用担心。 在其他乘客的共同努力下,车门被成功的关上了,只是方槐柠和栗亭的距离彻底被压缩到了负值。栗亭背脊就贴在方槐柠的胸口,后脑则抵着他的下巴,为了不整个人趴在栗亭身上,方槐柠一手还撑在车门上保持平衡,不过这个姿势就等同于他把栗亭半搂进了怀里。 虽说曾经也有过这样的接触,可那时候栗亭受了伤,方槐柠满心都是快点送人去医院,不曾多想,然而当下…… 他的眼睛左转右转,整个视野全被栗亭占满了,想躲都躲不掉。 方槐柠不得已垂下眼,这不看还好,一看更是惊了一跳,栗亭修长的后颈近在眼前,而那透白的皮肤上正躺了一颗蚊子包。 小小的,圆圆的,鼓鼓的。 方槐柠想笑,原来对方也中招了,竟然一直忍着不说。 应该很痒吧,可惜芦荟没有了,不知道还有什么办法。 不知想到了什么,方槐柠一呆,喉头动了下,几丝红晕爬上脸颊。 栗亭当然也能感知到背后的方槐柠,对方的存在感实在太强了,那喷薄的呼吸一下一下吹起栗亭的发梢,也不算粗重,但就是让栗亭觉得头皮起烧。 栗亭摆了摆脑袋,本想悄悄换一个站立的姿势,谁知他刚侧过头,不巧就是一个急刹车。 那一刻,身后一直站得很稳的人直接把他顶到了门上,与此同时有什么温软的东西压上了栗亭的脸颊! 栗亭:“…………” 方槐柠:“!!!!” 28.028 偌大的室内一片漆黑, 电脑没开机, 书也紧阖着,只洗手间门缝内漏出一点亮色。 方槐柠洗完澡后站在镜子前良久,身上的水珠已是半干,天天死宅日夜颠倒,同学总说他天赋异禀,几年下来外表一如既往, 半点没有随着那些被消耗掉的脑细胞一起衰败。只因方槐柠每天都有固定的运动量以保证健康。 此时只见对面那个男生宽肩窄腰,身量修长,肌理分明, 相比于穿着衣裳的英俊斯文, luo着上身的他更多了几分健硕。可无论是穿还是脱,常年散发的冷峻气质总让方槐柠给人以禁|欲的感觉, 满满的高冷不可亲近。 方槐柠静静看着镜子里的人,他想,这才应该是他自己,正常的自己, 熟悉的自己。 可是…… 慢慢闭上眼, 眼前却又浮现出几小时前才发生过的画面…… 那个人在风信子小舍给他调的布丁奶茶非常好喝, 让方槐柠忍不住每次去都要点上一杯, 布丁里加了鸡蛋,Q弹又软糯, 配上牛奶和可可的香甜, 回味无穷。方槐柠一直以为是对方炮制手法的高明才会让他这样喜欢, 可直到那一刻,那个突如其来的刹车,自己不得已压在对方背上的那一刻,他竟然觉得自己的唇又沾上了风信子的布丁,冰冰的,凉凉的,还有一丝芦荟的味道。 一刹那间,两人好像都呆了,方槐柠重新慌忙站稳的时候,他还能看见栗亭因为惊讶而微微瞠大的眼睛和瞳仁里路灯划过的光亮。 “抱、抱歉……” 方槐柠开口,嗓子有点堵,声音有点哑。 栗亭没有回答,只是匆匆拉了下衣裳,转过了头去。 方槐柠不知道栗亭有没有脸红,因为车子已驶入高速,车内的灯被关闭了,但方槐柠知道自己的脸肯定红得要滴血了,从脖子一路到耳后全都要烧起来的感觉。 心驰神荡…… 魂不守舍…… 方槐柠慢慢睁开了眼,果然镜子里的人还是那个模样,但神情却早不复刚才冷静。不过才回忆一下,便心跳加快,绯红爬上耳际,眼里眉梢都是掩不住的骚动,连撑在洗漱台上的手指都在微微颤抖。 这还是原来的方槐柠吗? 这怎么可能是他。 方槐柠打开水龙头,掬起冷水一下一下扑在脸上,直到把头脸全浇了个透彻后,他才重重的喘了两口气。 骗得了别人,骗不了自己,怕是不需要再凝神静思扪心自问了,因为答案已经太过明显。 可是为什么会这样呢,活了二十来年,直到今天才知道自己原来是有这方面倾向的,对象还是个连朋友都算不上的小骗子,神秘多变,难以捉摸,让方槐柠不知能如何是好。 在那冲击的瞬间发生后,两个人谁都没再说话,栗亭的脸一直向着车外,手脚也紧紧蜷缩在一小块地方,不知道是不是也被吓到了,等到目的地一到,他就头也不回的冲下了车,一眼都没再看方槐柠。 他是怎么想的? 会不会讨厌这种事?或者就此讨厌我? 方槐柠忽然记起那天在研究所附近饭店里偶遇到的那场分手戏码,是栗亭的弟弟和另一个男生……那时候栗亭的反应是什么?似乎没什么明显的排斥,他是不是已经习惯这种事了?他是不是自己也可以接受? 魏萍不也说过吗?栗亭的性取向有些可疑。 可是……那还有个一起同住的女生?他们到底是什么关系? 而自己,又要怎么办? 各种乱七八糟的念头一下子全交汇在方槐柠的脑子里,向来逻辑能力超群的头牌竟良久都没理出个子丑寅卯来。 一夜无眠。 ******** 栗亭今天还是忙,实在没空离店去干别的活,他只能再给田典打电话。 田典白天都很闲,难得栗亭有能靠他的地方,没多时就抱着一大堆的货物到了这里。 “最近几天我都走不开,你替我看着点。”栗亭说。 田典拍胸脯:“放心交给我吧,保准你满意,你看我挑的货,多可爱啊,生意肯定好。” 说是这么说,田典不靠谱这么多年,栗亭还是不放心。好不容易得了点午休时间,栗亭搬了把椅子坐在店外,一边监督一边吃包子。 这时口袋里的手机又响了起来,栗亭一看,是栗晗。 想了想,还是接了。 “哥,你今天忙吗?”栗晗照例的开场白。 栗亭说:“忙。” 栗晗语塞:“那、那你还能跟我说话吗?” 栗亭顿了下:“说吧。” 栗晗嘿嘿笑了:“哥,你最近在哪儿打工啊?” 栗亭咬了一口包子:“别绕圈,直说。” 栗晗一怔,幽幽叹了口气:“唉,那个……那天你没回来,爸爸挺生气的,他请了两个同学来吃饭,说是……想送你出国读书。” 栗亭不用多想就能猜出栗尔杨的原话应该是觉得自己现在文不成武不就,天天在垃圾学校和外头混日子,早晚要废掉,他这个教书育人的爹不得不亲自出手来拉一把不争气的大儿子……不过出国读者?倒是有点意外,意外的大方。 栗亭掀了掀嘴角,没说愿意还是不愿意,竟然问:“他还有钱送我出去吗?他不是说所有的钱那时候都替我善后用完了吗?” 栗晗没回答,似乎是不知道要说什么。 栗亭又问:“你妈妈呢?她也同意吗?” 栗晗过了一会儿才道:“她、她事前不知道……” “那应该生气了吧。” 栗晗支吾了一会儿,软声嗫嚅:“我也不知道她怎么想的,她没告诉我……” 这么大个人了,怎么会不知道呢,但栗晗装傻,栗亭一般不会戳破。 “知道了,挂了。” “等等,哥……爸爸要是再问起……” 栗亭道:“那你就去告诉你妈妈。” …… 钱坤和方槐柠约了下午一起锻炼,先到风信子小舍见面,然后再去游泳馆。不过方槐柠到了书吧外却没有进去,因为他看到栗亭就坐在门边。 栗亭在吃包子,还是那种小松鼠的吃法,快速咀嚼吞咽,三两口就把手里的东西吃完了。他抓着手机,好像在和谁通话,脸上的神色似笑非笑,目光倒是落在远处,依然专注。 方槐柠似有所觉地转头,果然又看到了栗亭的同居人,她还是站在娃娃机前,一脸饶有兴致的观察。 她在看别人,栗亭却在看她。 方槐柠觉得自己的胸口又吃了一记闷棍,尤其是在自己还没决定下一步的时候,这闷棍显得格外酸疼。 脚下一转,他往书吧的反方向走了,眼不见为净。 栗亭挂上电话,正巧看见离开的方槐柠,他走得飞快,沿途甚至还差点撞到其他店里出来的外卖小哥,不过三两下就消失在了眼前。 栗亭却仍然望着,伸手状似无意的拂过拂脸颊…… …… 栗亭的阅读速度还是很快的,才几天功夫就已经解决掉了方槐柠给他的文档,码了两篇论文交了。不过作业不算完,他只能又打开柠檬树想再看看还有没有可参考的资料,一看之下惊喜的发现竟然又多了两个新的文件夹,内里依然分类仔细,标注重点,且是昨天刚上传的。 栗亭看着那个新鲜的日期,眼内闪过一丝暖色。 不过他又想,或许是对方自己要用的呢,那人手里的工作不少吧,又或者是给别人准备的? 下载了文档,栗亭晃着鼠标扫来扫去,最后落到了一边的日志目录,随意选了一篇点开。 这篇写的是方槐柠卖了一个设计给一个挺有名的公司,钱赚得不多,但得到了很高的评价,他字里行间的描述十分克制,可依然能看得出他的喜悦。下面的留言多是祝贺,但也有人开玩笑吐槽他宁愿第一时间自己发博也不愿意答应他们一起庆祝吃饭,饭桌上的女生不知道有多伤心。 方槐柠大概认识对方,不客气的回了一个翻白眼的表情。 那人诅咒他:你就拽吧,哪天出来一个你想追也追不到的,看你怎么哭。 方头牌报以冷漠脸。 栗亭大概觉得还挺有趣的,又翻了好几章,直到他发现网页的角落竟然有一个统计模块,可以清楚的看到来访者的IP,还有这篇日志被浏览的数量。 栗亭这才觉得自己有点突兀了,他连忙把网页关掉了,一边暗忖,他应该不知道我看了这些吧…… 如果明天见到人,就跟他打个招呼好了,也算感谢他的新文档,虽然不一定是给自己的。 栗亭难得有主动接触人的想法,只是可惜最后却没有落实,因为他没遇到方槐柠。 不仅那天没遇到,之后有一个多星期,那个人都没有出现,连店里的员工都开始奇怪,计院的大帅哥最近怎么不见人影了。 “难道头牌这么快就对我们店或者我们店里的某人失去兴趣了?”有人揣度。 “一定是我太高冷,吓得头牌打退堂鼓了。”又有人说。 “他去A图看书了,我昨天在那儿看见他了。” “啊?是我们服务出现了什么问题?那么重要的客人都留不住?!他都办了季卡了!” “应该是比较忙吧,或者谈恋爱去了。” “别瞎几把乱猜了,”魏萍做了总结陈词,“没谈恋爱也没忙,他本来就爱一个人待着,老往这儿跑才不正常。行了,把这些书收了,三号桌果汁好了没,栗亭呢,栗亭!栗亭?你发什么呆啊,果汁都溢出来了!” 29.029 方槐柠一个人站在车站等车, 抬起头能看得见天上跟脸盆一样大的月亮, 可那么大的月亮却一点也不亮,周围仍然黑漆漆的一片。 蚊子在耳边嗡嗡作响,越叫越大声,方槐柠避无可避痛苦不已,只能踩着地上的泥土在小范围内绕圈。不知等了多久,车终于来了。 车上已经挤满了人,方槐柠不愿意上去,却不得已被咆哮的蚊子撵上了车。同时一股奇怪的味道扑面而来将他包围, 并不似人群聚集的体味和汗味,而是湿热的乡野之气夹杂着清新的芦荟味, 让方槐柠一闻之下竟忍不住嗅了又嗅。 车上的人很多了,行驶的车辆又拼命摇晃,抓不到扶手的方槐柠就在这左右不靠间像条掉进激流中的鱼一样被车内汹涌的人群不断推挤, 一路挤到了另一扇门边。然后一抬头, 看见了一个熟悉的背影。 对方正望着车窗外,听见动静后慢慢转过了身, 目光定格在方槐柠的脸上。 仔仔细细的看了一圈, 那人感叹:“你怎么被蚊子咬了这么多包……” 方槐柠只觉一根指尖探来, 轻轻的搔在自己的脸颊处, 一下一下,若有若无, 要死要活。 那人又问:“痒吗?” 方槐柠不自觉的点头。 “哪里痒?” 方槐柠恍惚, 脱口道:“心……” 门边的人听见这个答案狡黠的笑了:“这样啊, 我有办法。” 方槐柠目光在他漂亮的脸上扫过,控制不住的下落在对方嫣红饱满的嘴唇上,喉头上下一动,哑声说:“我知道……”他知道这个办法。 “那……就试试吧。”对方勾起嘴角。 方槐柠想说好,但不知为何却有点害怕,期待又害怕。 然不等他同意,两边的人潮又开始起伏,不容拒绝的带着他往前,就这么一点一点和门边的人越靠越近,越靠越近…… 方槐柠已是能感觉到对方的气息,香甜的,柔软的,闻起来像是鸡蛋布丁的味道。不知道尝起来是不是也一样。 方槐柠舔了舔嘴唇,不可自控的低下了头…… “Biu~biu~biu~biu~biu~~~~” 刺耳的音调响起,炸得趴在电脑桌前的人猛然坐了起来! 方槐柠左右找了一通才意识到这动静是自己之前设置的定时程序,为了在电脑数据跑完时能及时给自己提醒,却想不到来得那么糟心。 方槐柠起身,进洗手间洗了两把冷水脸,额头抵在水池边深深的喘了两口气才平复下来。 这他妈什么狗屁的梦! 这他妈什么狗屁的反反复复做的梦! 心里骂了两声痛快了点,他回到电脑前直接把扰人的定时装置踢进了回收站,这才关了机器。 外面天已经大亮,方槐柠换了衣服去到学校。 没坐公交,改坐地铁,这一路过去好几站都是学校,所以车厢内挤了不少学生,方槐柠已是选了角落贴墙而站,但还是能感觉得出一直有人对他指指点点窃窃私语。 他只能拿出手机视而不见,一开屏幕,手指已经比脑子更快的点开了大柚子app。 只怪他最近一段时间为某人心烦意乱,一乱就更没法见某人,所以就将精力转放在专业问题上,而身边最顺手可操作的专业软件当然就是这个了,这就是方槐柠最近时不时戳开这个应用的原因,对,就是这个原因。 记账记录下果然又多了几条,其实方槐柠虽然在做变态的事,但是他觉得自己还算变态的有底线,那个账目软件,有花销记录当然就有收入记录,而方槐柠从来不偷窥栗亭进账方面的理财信息,栗亭有多少存款,每天收入是多少,把钱存哪里了,方槐柠都会主动屏蔽这些内容,他最多看看对方今天花了几毛钱,买了点什么打折用品之类的。 就好比现在,方槐柠知道栗亭今天又吃包子了,他已经吃了快一个星期的包子了,吃得倒是不少,一顿能吃五个,隔几天就吃,午饭包子,晚饭也包子,馅料大部份都是菜的,就在商店街街角的小摊上买的。 这人真是太不讲究了,是真喜欢吃还是因为忙得没空买别的?风信子小舍怎么也不提供员工餐?难道给的太少他吃不饱?那他喜欢吃点什么呢?商店街有一家烤肉饭特别有名,他肯定没吃过…… 天马行空一通,回神方槐柠才发现自己的思绪又跑远了。自己想些干什么,对方吃得什么,有什么可吃的关他什么事,根本轮不到自己操心…… 正要泄气的关上app,忽然账目上自动刷新了两条新记录。 猪兔x200,¥:3600元 机器x3 ,¥:2400元。 方槐柠见之一惊。 这一前一后加起来就消耗掉了近六千,对于之前所买的单价总是徘徊在两三元,用老人手机,电脑都是捡来了的栗亭来说,这简直算是笔惊天巨款了。 是什么让小财迷这样大出血? 他又偷偷摸摸做了什么大事?! 方槐柠十分好奇。 ******** 那一头栗亭今天是下午的班,他桌上一边摊着账本,一边放着计算器,正认真的算着账,算好一笔,记录进手机里一笔。 田典坐在一边的电脑前,难得没有玩游戏,手指在键盘上磕磕绊绊的敲着。 栗亭奇怪的看了他一眼,问:“这什么?” 田典表情严肃:“广告啊。” “谁的广告?” “我不是跟你说过的吗,我们酒吧老板要开新的饭店了,地址离A大好近,小眯他们都有考虑想过去帮忙,我也在考虑,所以开业前要先打点广告啊,但是……那些同城网站为什么老是删我的贴,还封我IP,唉,明明人家也打,是不是要钱啊。” 田典生气。 “幸好我有准备,小眯给我的,老子换IP再发,哼,让你删我。” 栗亭看着他:“你不是说签了三年的合同吗?还有几个月就到期了。”难道要和饭店再签? 田典打字的手一顿,嘿嘿一笑:“这不是还没到时间嘛。” 栗亭不说话。 田典似乎猜到他怎么想,转头安慰:“栗子,钱是我借的,人情也是我欠下的,我还清了就好了,跟你早就没关系了。而且怎么说这三年我也从那儿挣了不少钱,不算吃多大的亏。要真去了饭店,环境也比酒吧好多了。” 栗亭还是不说话。 田典凑过来捏他的脸:“不要担心我,我现在可好了,我们都会很好的。” 栗亭躲开,抬腿给了他一脚:“滚。” 田典嘻嘻笑着又去忙了,不过一会儿就没了耐心,待栗亭算完账,他已经趴一边板凳上睡着了。 栗亭无语的把他从那儿搬开,想了想,还是从房间里抽了条毯子丢了过去。 都会很好吗? 也许吧…… 栗亭原本想关电脑,可视线忽然落到桌面上那个新安装的程序上。 切换Ip? 栗亭眼睛眨了眨,返身坐下了,把那个程序先打开,待连接上后,又点开了浏览器,进入了柠檬树的加密空间。 他认为这地方应该不止自己一个人知道密码,方槐柠的几个室友大概也会来,所以……这样应该就比较安全了。 ******** 魏萍正在擦桌子,抬头就看见久未光临的方槐柠走了进来,手里似乎还提了什么。 魏萍瞧着,渐渐瞠大眼:“哇……你竟然买了香米棠的烤肉饭过来?” 方槐柠目光在店里转了一圈,找了个位子坐下,随意问道:“你们吃饭了?” 魏萍可惜:“我吃了,不过有的人还没吃。” 方槐柠正要说什么,却看见店里的后墙上挂上了新的员工值班表,今天谁当班简直一目了然,而其中并没有他想见的那一个。 方槐柠冷下了脸,忽然转手把烤肉推过去:“谁没吃就给他吧。” 魏萍讶异的看着他:“你特意来当外卖小弟啊?” 方槐柠道:“多买的”。 还有这操作?魏萍狐疑。 “你给我说老实话,你不会真看上我们店里的谁了吧?”魏萍直视头牌双目,“大胆的告诉妈妈,如果是真的,就算天仙美人我也替你搞定!”风信子小舍在招人的时候对外表有一定的要求,店里有几个姑娘其实非常不错。 没想到方槐柠听了这话沉思片刻,竟然点了头,望向魏萍的表情十分认真。 他说:“没错,是有一个,不过他好像有对象了,就算这样,你也能帮忙搞定吗?” 魏萍一愣,继而哈哈大笑起来,不等她夸赞方槐柠这突如其来的幽默感,就见对方接起了电话。 是王复梁打来的。 “槐、槐柠,我这里人好、好多,大概要晚一会儿,你要不先、先去学校吧,顺便帮我、占个靠后的位子,我可以在课上写、写论文,就是我上次跟你说……哎,等等,这不是栗亭么?栗亭!” 魏萍原本都把烤肉饭接过去要给别人了,谁知头牌忽然一掌拍下,生生将餐食定在了原地。 魏萍:“???” …… 下午上班前,栗亭先去了趟A图,他本打算问刘磊再借下证件,结果人家不在,没有借书证,栗亭连图书馆的大门都进不去。 他只能抱着书在那儿看着,视线则左右轻扫。 “栗、栗亭……栗亭?” 忽然听见有人叫自己,栗亭回头,就见王复梁排在长长的借阅队伍中段一边打电话一边对自己招手。 “真、真是你啊。”王复梁意外。 栗亭眸光一动,视线在他周围转了一圈,然后慢慢收了回来。 “你在我、我们学校借了书?”王复梁问,“你要还、还吗?我替你还吧,你不要排、排队了。” 栗亭却摇头:“不用了。” 王复梁却很话唠:“这书是、是计算机的啊?你对这个感、感兴趣?” 也不知道这些理工男是怎么想的,一察觉对方有可能是自己的同类时,那看过来的眼神都发出强烈的光芒。 “你这几本太、太难了,谁给你推荐的啊?你要是想入门,我这儿的两本不、不错,正好是之前替别系的同学借、借的。” 王复梁得知栗亭写论文要用,边说边拍着胸脯硬是塞了两本要还的书。 “我最会选书了,大家都、都说好……以后要借书,直接找我好了,其、其他乱七八糟水平的人的推荐,你都不要相信,不用理……” 没有被挂断的手机那头…… 方槐柠:“……………” 30.030 美味的烤肉饭终究还是没给到栗亭手里, 因为方槐柠赶着去上课, 未免浪费, 走前还是让魏萍将其交予他人分食, 但别说是自己拿来的,毕竟这玩意儿冷了以后油腻,味道也不怎么样, 吃了反而不舒服。 至于其他的,以后再说吧…… 栗亭回到店里的时候看见的就是一伙人在感叹什么香米堂餐食有多好吃,又贵又要排很久的队,自己男朋友都未必愿意花这功夫, 也不知道是哪个有心的竟然舍得买来慰劳人民群众, 把这拿来追人的话什么人追不到啊。 栗亭没去加入他们的谈话,只看了一眼垃圾桶里那个又大又讲究的餐盒, 默默的拿出刚买的菜包子吃了起来。 这一忙又是一天过去, 临到下班前照例有一段闲余时间,店里只剩三三两两的客人, 栗亭从吧台后走出去看了眼角落那个靠窗的位子。前一段时间有个人总是习惯性的选择那里,大部份都是下午出现,关店前离开, 自己打电脑时,他就坐在几步外的身后,低着头认真的看资料, 书页的沙沙声不时飘进耳内, 栗亭不用回头都能感觉到对方的存在。 只不过这个位子最近都没什么人坐了…… 栗亭盯了那处半晌才转开眼, 视线重新回到屏幕上,仍旧打开电子文档看了起来。王复梁强行推荐的书栗亭没有要,自己目前手里关于书的借贷关系已经够混乱的了,不打算再添一笔,而且从柠檬树下载的资料于他暂且已经足够了。 方槐柠给的电子文档有一部分是从原文书里扫描上去的,书的主人是谁自不必说,大概都是他以前看过的内容,里面还能找得到方槐柠当时记下的笔记和画得重点,字体就同上回在A图时写给栗亭的小纸条一样,纤秀流美。 栗亭看得很认真,尤其是方槐柠添加的那些注释,一路拉到页脚,一个类似签名的东西让栗亭一愣。 是一个字母“F”。 F…… 栗亭又开了别的文档,许多段落结束都出现了这个。 栗亭细思片刻,掏出手机打开了那个很黄的app,先翻了翻自己的账目和备忘,和之前一样,所有记录都只他一人,看着非常安全。 他又打开别的目录的小游戏,这个模板就有了别人的痕迹,就是那个叫F的。 F…… 方…… 方槐柠? 其实不用多思考,联合前后逻辑,栗亭已经猜到十有八|九除了他没别人了。 那这个软件是对方以前使用过的,但现在还在用吗? 栗亭疑惑,开始寻找答案。他逐一打开app里的游戏,发现其他的记录都是久远之前的,只有自己不久前玩过的两个游戏,原本那排行榜的第一位子已经被他的L所替代,然而不知何时,F又重新拔得了头筹。 这是不满自己的记录被刷新,所以F又把冠军夺了回去?也就是说他在把这app给了自己之后也使用过?那他是看到自己那些账目记录了? 栗亭忍不住猜测着。 然而相比较后者的担心,其实栗亭更无语方槐柠的操作。 这破游戏都要计较,谁稀罕。 “幼稚。”栗亭吐槽。 ******** 今天窗边的那个位子仍然空置了一上午,中午的时候被一对小情侣占据了。 栗亭站在一旁时不时瞄上一眼,又转开头望向马路对面聚集的人群。 忽然吧台的电话响了,栗亭走过去接,是一个女生打来的,说是想买他的风信子蛋糕。风信子小舍的饮料和点心质量都很高,其中尤以布丁奶茶和风信子蛋糕最为受欢迎,只是他们只做堂吃,可以打包,但从不外送。 那女生语气特别诚恳,缠着栗亭再三央求。 “送的地方很近的,就在你们店的右手边,A大的计院大楼里,拐个弯就到,我要不是实在走不开,我一定自己来买,求求你了,帅哥,你就送一下吧。” 栗亭抓着话筒,没有说话。 一边魏萍走了过来:“谁的电话啊,供货商吗?” 电话里的女生耳朵很尖,竟然一下就听出了来人。 “是魏萍吗?你们店里的魏萍?让她接一下电话吧。” 魏萍接了,但是脸色却不怎么好:“是你啊……你这是为难我啊,我虽然跟你是同学,但我又不是老板……我知道你这是为了谁,你的心思还不明显嘛,但这不是帮不帮忙的问题……而且我们这店里也没可以外送的人啊……” “我去吧。” 一道低软的嗓音打断了魏萍的推脱,魏萍回头就看见栗亭已摘了身上的围裙,手上不知何时提上了打包好的蛋糕。 魏萍意外:“你不吃午饭啦?不会又回来吃包子吧?” 栗亭没有回答她,只接过魏萍写好卖家的纸,推开门走了出去。 …… 时隔近两个月,栗亭又一次进到了计院研究所,坐了电梯上到六楼,问了一圈却没有找到订货的人。 洪月正巧路过,见了栗亭只觉眼熟,后来再一想把人认出来了。 “啊,是你……”那个在保研夏令营帮忙的学生,“呃……叫,叫栗亭对不对?你怎么会在这儿?打工吗?” 栗亭说明来意,洪月翻了个白眼:“找她啊,她不在这儿,我正好要上去,你跟我一起吧。” …… 方槐柠这几天都睡不好,早饭只吃了几口,又忙了一上午,到了午饭间隙一看这订来的盒饭就觉油腻,几乎没怎么动。 于瑶晴也不知道怎么听说了,带了一大包的零食上楼,说让方槐柠挑。 方槐柠没来得及避开,被她撞了个正着,人家女生那么客气关心,他也不好臭脸相对,只摇着头拒绝,说自己没胃口,什么也不想吃。 于瑶晴没生气,只笑着走开了。 方槐柠以为她是放弃了,没想到这姑娘一会儿又抱了台笔记本上楼,说是有问题要请教他。 “我听说A图的系统有你参与设计,我们学生会也想换一下管理系统……你能帮一下忙吗?” 一旁有学生正巧路过,听见这话不可思议的看了一眼过来,又同情的扫向方槐柠,忍不住对于瑶晴道:“妹妹啊,你知道A图这套系统卖了多少钱吗?” 于瑶晴莫名:“啊?要钱的?” 对方无语:“不然咧。” “要多少?”于瑶晴问,其实如果不多的话…… 对方道:“把你读到博士的学费都拿出来都不够啊。”而且这可是方槐柠……你当路边复印店里的小工吗。“代码就是财富,一般情况下,没有动机不纯的话,是从来没有平白送人程序的道理的。”这比送钱还大方,钱还不是自己印的呢。 这话说得于瑶晴一张脸红成了猪肝,显然是套近乎找错了方法。 “抱、抱歉,我不知道……” 方槐柠开口:“没那么夸张,不过学生会系统的问题你应该找资管处,他们会安排。”也就是说远轮不到她私下来找自己。 又见于瑶晴尴尬地不知所措,只站在那里也没走的意思,方槐柠揉了揉眉心,还是说:“算了,你给我看看吧,给点意见还是可以的……” 于瑶晴立时感动,急忙把电脑递了过去,人也凑了过去,小声说:“其实不用了,这个系统不急,就不麻烦你了,不过我还有个别的问题,就是我的电脑最近老是不太好……” 那个围观群众一听这话直接吓跑了。 “我的妈呀……” 远处刚出电梯的人也听到了,忍不住叫了一声:她竟然让方槐柠给她修电脑?!!! “为什么都觉得计院的一定会修电脑吗?你这做翻译的,会不会修翻译机啊?” 方槐柠应声回头,看到了站在那儿的洪月,他刚才没被于瑶晴吓到,倒是视线落到洪月身边的人时,沉稳的方槐柠心里猛地一惊。 他……怎么来了?! 对于洪月的吐槽于瑶晴正一头雾水,那头和她挨着的方槐柠反应竟比她还大,直接扔了手里的鼠标远远的站开了去。 气氛一时非常尴尬。 方槐柠看着栗亭,正想问他来做什么,那边栗亭说话了。 他掏出一张纸,照着上头的名字念道:“谁叫于瑶晴?” 于瑶晴好像这才想起来自己做了什么,连忙上前:“哦,对了,是我订的蛋糕到了。” 说着,她从栗亭手里接过打包盒,半点不因围观群众那么多而害羞,直接转身递向了方槐柠。 “那个……我听说你一直去这家店,所以给你订了他们的点心,你午饭也没吃,稍微吃一些吧。” 方槐柠一怔,看看于瑶晴,再看看那熟悉的包装袋,最后视线转向了不远处的栗亭。 不知道是不是错觉,方槐柠觉得他在栗亭的眼里看到了一闪而过的阴沉。 方槐柠的心微微揪起。 那头于瑶晴见他不动,忍不住问:“……你不喜欢这个吗?” “我只喜欢喝布丁奶茶。”方槐柠仍然看着栗亭,又问,“还能喝吗?” 于瑶晴莫名。 栗亭回视着方槐柠,冷冷道:“不能,你来晚了。” 说完,潇洒的转身就走。 方槐柠看着,似乎想追,可挪了两步又停下了,他不知道自己追上去可以说点什么,难道继续跟他讨论布丁奶茶?还是说你他妈能不能跟你女朋友分手?! 糟心! 不过更糟心的还在后头。 当方槐柠忙了一天回到家,洗完澡躺在床上翻来覆去难以入眠,胡思乱想了一通以前和白天的各种细枝末节依然无果,最后不得已又打开小牧场的时候,却看到他曾创下的所有游戏记录,那个原只属于“F”的头排位子,在半小时之前……全部被字母“L”取代了。 一个不留。 方槐柠:“…………” 31.031 时间不知不觉已迈入十月, 各方组织迎来了欢快的小长假。 A大和计院研究所也放假了, 得知方槐柠休息,一大早钱坤和赵磅就敲开了他家的门, 说要和他一起连机打游戏。以前其实几人也常这样, 方槐柠有两台台式电脑,一台笔电,皆是顶级配置,操作起来简直爽翻天。 不过以往都还算配合的头牌,今天明显不在状态, 副本过不去,Boss推不倒, 飞着飞着都能把自己摔死。 钱坤当然觉出了不对劲,问:“哎, 我说你, 失恋啊?” 方槐柠没精打采的侧了他一眼。 赵磅却表示理解:“谁让你这么早就开打的,我们都没睡饱呢。哦,对了, 我忘了你独守空房心里难受。”钱坤和魏萍从高中就在一起了,大学之后钱坤住了一年的寝室就搬出去和她一起租房了, 所以四人寝现在就只有王复梁和赵磅两人住。 说到这个, 赵磅转向方槐柠讥讽道:“槐柠你看这家伙,不过就是风信子关门几天, 老婆跑别地去见不着而已, 这丫就天天魂不守舍心不在焉, 怎么着也是个大帅哥,你说说他有多没出息,还好意思顶着这外貌活着嘛……” 方槐柠:“………” 钱坤立马分辨:“我哪有见不着,我这是不愿意和她一块儿!你知道她干嘛去了,她去参加那什么鬼的外语沙龙,往那儿一坐能说三四个小时的鸟语,换了谁谁受得了?你问问槐柠,如果是他,他要有个外语系对象,他能愿意这么忍着么?再喜欢都忍不了忍不了!” 赵磅:“他没有这种对象,这假设不成立。” 方槐柠:“………” 钱坤鄙视他:“反正跟你们这种人说不清。” 赵磅丢了鼠标:“行行,我还不想和你这怨夫玩呢,没劲。” 钱坤也不是特别有心思,想了想,他说:“要不我们出去找和地儿晃晃?天气那么好,老宅在家得单身一辈子。” 赵磅无所谓,看向方槐柠,却见后者懒散的起身,走向房里。 “你们去吧,我再睡会儿。” 进了房间,方槐柠倒进了枕头里,然而翻来覆去了半晌却仍是没有睡意,他的手揉了揉床单,又不由自主的摸向了床头的手机。 在那天发现自己的游戏记录全部被横扫,方槐柠其实是有点惊讶的,惊讶过后就是浓浓的心虚。 其实栗亭应该并不知道方槐柠是小牧场的拥有者,在他眼里如果这只是一个普通APP的话,就算发现方槐柠的存在,栗亭也只会以为他是另一个软件用户,而普通用户能看到游戏排行,却看不到彼此的备忘和账目记录,这是软件的基本安全功能,栗亭未必会怀疑他。 但是也不排除栗亭察觉到了什么才大半夜来这一出,目的是给予偷窥者警告? 若真如此,以小财迷的脾气,一定会非常生气,难怪那件事之后他已经几天都没有更新过任何信息了。 这是最让方槐柠懊丧的地方,栗亭在到了风信子以后,似乎没有再在别的地方打工了,但是一旦风信子也关了门,方槐柠和他便失去了直接性的联系,想来个偶遇都没处能去。 能不郁闷么。 郁闷着正要丢开手机逼迫自己冷静一下,忽然一条通知闪了出来。 ——有一条新备忘添加。 方槐柠一怔,继而讶异,栗亭竟然又更新了? 为了确认这是不是真实的,方槐柠紧张地点了进去,一看之下果然是新的备忘记录,仿佛方槐柠之前的担忧都不复存在一样。 栗亭竟然没发现?! 方槐柠意外。 再看那写的内容,是一连串的地址,从A大地铁站到西南门公交站再到商店街,非常的详细,但是也只有地址,目的为何,什么时间,都没有写,让方槐柠一头雾水。 那种整个人被屏蔽在对方生活圈外,陌生不熟难以靠近的感觉又一次席卷而来,方槐柠盯着盯着,慢慢坐起了身。 门外钱坤和赵磅正暗暗讨论方槐柠这是什么情况,撸多了还是欲求不满这么情绪不定。忽然房门被打开了。 方槐柠神清气爽的站在那儿道:“走吧。” 赵磅:“?” 方槐柠:“出去晃晃。” 钱坤:“你刚不是说不……” 方槐柠当先出了门:“听你的。” 钱坤莫名:“我说什么了?” 赵磅:“老宅在家,单身一辈子。” …… 钱坤和赵磅以为他们是闲着出来逛街的,可是走着走着,他们发现自己好像是出来马拉松的。 绕着A大来来又回回,当第三次路过商店街尾的馒头铺时,赵磅已是累得快没气了,连体育特长生钱坤都忍不住问方槐柠:“你这么暴走,是要打算捐肾呢?” 方槐柠目光最后一次掠过街面闭店的风信子小舍,眼内划过一丝失落,不过眸光一转又很快抬起头道:“随便走走,要不你们先回去吧,我再看看。” “还看啊?!” 不理身后哀叹的两人,方槐柠挥挥手,径自向前走去,拐个弯正好看见熟悉的公车前来,他犹豫一瞬,便在车门打开时坐了上去。 一路颠簸到了郊外,下车的时候日头正好。 非工作日的此地又回复到了清冷萧条的样子,空荡荡的路上只冰冷的建筑和乡野的农田交错排列,丝毫不见夜晚的迷蒙与旖旎。 方槐柠脑海中跟电影回放一般,一边重播着那晚的情节,一边踏着走过的路慢慢向前而去。 经过刚才那一圈又一圈的寻觅,他已是不指望能和那谁来个缘从天降的偶遇了,那么难捉摸的一个小骗子,自己实在猜不透。 不过倒是没想到会在田里看见别人,一个农民样的年轻人正在前头提着水桶浇灌那些农作物。 方槐柠疑惑的上前两步。 庄稼汉察觉动静抬起了头来,看见一个干干净净斯斯文文的学生站在那儿也很纳闷。 “你……找谁?” 方槐柠问:“这是你的地?”难不成栗亭在为他打工?这也太匪夷所思了。 庄稼汉摇头,指了指远处:“那儿是我的,这里不是,我只是帮着看看。” “帮……栗亭?”方槐柠问。 庄稼汉意外:“你认识亭亭呀,你是他朋友?” 亭亭?叫得好亲密。 方槐柠皱眉:“我……”他们算什么关系?那将熟不熟的关系能算朋友吗? 好在庄稼汉不是太在意的迟疑,已是认定对方和栗亭是相识的,只道:“亭亭不在的时候我就帮他看看,反正地都一样种嘛。” “这还真是他的地?”小地主真的是个小地主?! 方槐柠吃惊。 “唔?对啊,”庄稼汉点头,“那儿,那儿……还有那头,以前都是,不过现在都是我们的了,他只有这一块。” “他……以前住在这里?”方槐柠想起栗亭说过的话,已经分不清什么是真什么是假了。 庄稼汉拿起脖子上的毛巾擦了擦汗:“很早以前啦……有十多年了,你是城里过来的吧,你不知道,以前这儿可好看了,都是大院子小楼的,有钱人常来度假,后来两边的地皮被这些什么信的大公司买了,住户全搬走了,这儿也变农田了。” 搬走了? 但栗亭却还总是回来。 方槐柠看着那位庄稼汉的侧脸,渐渐想起对方就是上回栗亭手伤时帮着他推西瓜的那人。 “这儿的东西长好了,栗亭也要你帮着卖吗?” 方槐柠其实只是顺嘴那么一问,谁知那庄稼汉却急忙摇手:“怎么可能,这地里种的东西亭亭说过,只吃不卖的。” 只吃不卖? “这么多?能吃的完?”方槐柠惊讶,这不符合栗亭的做事风格。 庄稼汉:“我也这么说,所以亭亭收成了每回都送我们很多,我让亭亭带回去,他说他也没有人能分。” 方槐柠心里一抽。 “其实吧,他对我们已经够好了,我也就帮点儿小忙而已,以前他妈妈他外婆住这儿的时候对我们家那么照顾,现在人不在了,我们也做不了什么,只会种种地……” 像是觉得自己多嘴了,庄稼汉急忙喝了两口水,对方槐柠点点头走了。 走之前还自言自语的嘟囔:“这果子还差一个多月就能熟,到时候得多拿两个筐来摘……” 方槐柠听着,缓缓蹲下身,就见地上一蓬一蓬相连的小苗间已长出了颗颗尖秀的雏形,有白有绿,偶有些微红,显示着娇嫩的青涩。 方槐柠这回认出来了,原来栗亭种的是草莓…… 他学着栗亭伸出指尖轻轻碰了碰那些青葱的叶子,不知是否知道了它们属于谁,此刻看来都觉得万分可爱。 所以中秋也要陪着一起过么…… 方槐柠抬头望向农田的某处,仿佛又看见夜色里那个背对着自己仰头赏月的人。 一个守着自己财产的小地主。 有点孤独,却又有点满足…… 32.032 方槐柠重新坐车回到市区的时候天都黑了, 向来善于合理安排日程, 极少自我放纵的他竟然这么漫无目的的游荡了一整天,看了看时间, 已经快要八点了, 方槐柠最该做的就是回家洗个澡然后好好睡一觉,然而这腿在车门前左踱右挪了一通,最后还是没忍住提前两站在A大附近下了车。 栗亭推着小电瓶从车站前过的时候就看见方槐柠一动不动的站在那儿,恍惚的对着马路上往来的车辆像是在发呆。 栗亭瞧了会儿对方,方槐柠总算感觉到什么转过了头来, 见到是他,眼露惊讶。 栗亭却转开了眼, 推着车继续朝前走,并没有打招呼的意思。 只不过他的小电瓶自从摔了之后, 修了再拿回来也总是不得劲, 这不推着推着就卡了壳,因为车上装的东西实在太多,不过小小一顿就让后座上的两个大袋子全翻落了下来。 栗亭正要赶紧停车去捡, 两只手已先他一步把袋子抱了起来。 “谢了。” 栗亭伸手自然的想接,但是对方却没有给。 方槐柠站在面前, 看看栗亭, 又看了看完全把位子都占满半点不给坐人空间的大包物件。掂了掂手里的分量,问:“是什么?”软软的, 蓬蓬的, 像是棉花一样的东西。 栗亭没有详细解释的意思, 只道:“货。” 方槐柠说:“你这放不下了,给你还是要掉。” 栗亭颦眉,像是在想要怎么办。 方槐柠又问:“去哪里?” 栗亭说:“就前面。” 方槐柠抬手看看表,仿佛在想自己有没有空,半晌,勉强道:“既然不远,我帮你拿过去。”说完已当先走在了前头。 栗亭看着他挺拔的背影,片刻,抬步跟在了后头。 的确是不远,过了马路就到了A大前的商店街,方槐柠正想着小地主这一趟是不是要给风信子小舍送货时,身后的栗亭已是停了下来。 方槐柠回头,看他把车上的袋子轻巧的提起,一路拖到某家店铺前放下。 袋口被解开,里头的东西跟爆米花似的哗啦一下涌了出来,有两只顺着阶梯咕噜噜滚到了方槐柠的脚边。 方槐柠放下手里的袋子,拾起地上的玩意儿一看,是一只脑袋大小的公仔,鼻孔大耳朵长,肥丑得很有特色。 什么鬼东西? 猪? 兔? 方槐柠脑内一叮! 猪兔? 200个? 3600元? 是这个吗? 再望向栗亭,发现他已是打开了店铺前的一台机器,正把这丑东西一个一个拿出来放进里头,反复调整角度,纠正方位,认真得跟写论文时一样的表情。 “你……这……”方槐柠惊诧了须臾才呐呐着开口,却又不知道要问什么。 栗亭却猜到他想说的话,淡淡解答:“我租的。” “2400?”方槐柠脱口问,说完差点咬掉自己的舌头。他怎么可能会知道这种精确的价格? 栗亭果然奇怪的看了他一眼,方槐柠以为他会有疑问,结果栗亭又把注意力放回自己手上的活计去了,只半晌说了句:“老机器了,所以便宜。” 方槐柠松了口气,顺着他道:“这成本算便宜?” 栗亭点头:“不包括调试维修的费用,而且最开始还需要人工监督。”作为新手,娃娃的摆放和吊中率都需要人为反复琢磨研究,最开始的几天机器边离不开人。 人工监督?! 方槐柠一听这话脑子亮了下,好像有什么心结忽然被打通了。 他看看面前的娃娃机,又回头望向马路对面,这看过去不正是风信子小舍么。那时候那女生就站在这头,栗亭就站在那头,时不时的向这里张望……这地点,这距离,忽然让方槐柠有了个大胆的猜测。 所以那个时候栗亭其实并不是在看人,而是…… 栗亭放完了一小袋娃娃,算了算数量,还差两个,他回头寻找,就见方槐柠低头捧着那只猪兔目不转睛的望着,眸光深情,嘴角还扬起了诡异的弧度。 栗亭:“……” “你……”方槐柠好容易做了心理准备,正打算旁敲侧击点什么。忽见栗亭靠近,伸手一把扯过了自己手里抱着的东西。 “再喜欢也没用。”栗亭冷冷的说。 方槐柠:“???” 锁了机器,栗亭推上车要去下一个目的地。 既然已知栗亭在做什么,方槐柠根据备忘录上的情况,猜到他应该要去地铁站。方槐柠正好要回家,于是理所当然的同行,也算给对方继续搭把手。 栗亭没有拒绝,就这么慢慢推着车走在方槐柠的身边。 两人还是没什么说话,其实想来,不算风信子蛋糕那回的乌龙外卖的话,这还是发生公车上那件尴尬事之后两人正式遇上,那种难以言说的奇怪氛围依然隐隐的残留,除此之外,还有一种说不清道不明的暗流在两人间涌动。 方槐柠不知道是不是心里有鬼而产生的错觉,虽然栗亭的脸上半点看不出异常,眼神也和平时一样沉沉郁郁,但每每和方槐柠目光对上,哪怕只是一瞬的交汇,都有种卡兹卡兹的摩擦声,好像再多给几秒,那视线交集处就能烧出火星一般。 方槐柠用怀里的猪兔略略压了压跳动的心口,让自己不要瞎几把乱想,保持住人设,冷静一点。 又走了一会儿,穿过一座天桥,到了地铁站。 这一站就是A大站,因为放假的缘故,人流比平时少了许多,但还是有三三两两的人围拢在好几台娃娃机前,兴致勃勃的操纵玩耍着。 之前商店街那店铺和风信子小舍一样关了门,略暗的灯色让方槐柠对摆放在附近的娃娃机看得不甚清晰,如今在亮堂的环境下,方槐柠才确认其中那台装了猪兔的机器生意异常得好,哪怕一时半会儿吊不起娃娃来,那些顾客依然不亦乐乎锲而不舍。 才认定了他是小地主,小地主却已经转身变成小老板了,这速度……方槐柠对栗亭,真是说一百句佩服都不为过。 栗亭没有马上上前,而是默默站在一旁等顾客们一遍遍尝试,终于如愿以偿夹到了一只猪兔后,他才从方槐柠手里抱过公仔,走过去添加新娃娃。 放好娃娃,栗亭又等在一边看着几个顾客操作正常后,这才满意。 方槐柠看着他转身,似要离开,他脚步顿在原地,感觉自己好像没什么理由再和人继续同行下去了,毕竟他就要在这儿坐地铁回家的。 结果栗亭走了两步,像是发觉另一个人没有跟上来,竟然回头看向了方槐柠。 方槐柠的心微微提了起来。 他听见栗亭说:“你没吃饭。”用的是肯定句。 是的,方槐柠在外头绕了一天,合信工业那儿哪来的饭吃,他都快饿死了。 所以,小老板的意思是? 方槐柠忍不住期待。 栗亭张嘴,正要说话,忽然几声砰响拉过了他的注意力。 方槐柠和他一起回头,就见一对小情侣站在猪兔机前,其中一男生发泄般的对着机器不停捶打,引发好大的动静。 嘴里则骂着:“什么破玩意儿,骗钱。” 栗亭眯了眯眼,不等方槐柠开口已经走了过去。 “一脚一百,坏了三千。”栗亭在那男生的背后冷冷的说。 “什么?”男生愤而回头,满面不快在看到栗亭时忽然笑了出来,阴测测道,“原来是你啊,栗亭?” 栗亭倒没有遇见熟人的表情变化,直接朝他伸出手:“三脚,三百。” “你他妈……”男生怒起,把那娃娃机拍得咚咚作响,“老子试了两回屁都没吊着,这垃圾玩意儿骗了我女朋友钱,你还敢问我要钱?!” “程鹏,你之前玩不起可以不玩,”栗亭丝毫不惧地看着,语气依然淡定,“但是现在……你赔不起也要赔。” 男生一怔,直接开始爆粗了:“草你妈,栗亭,你想要我赔钱?做你个大头梦!” 察觉到栗亭沉下的目光,男生语气缩了下又立马扬起:“怎么着,你想对我动手?之前在学校放你一马,这可是在外头,你要敢动我,我直接报警抓你,你信不信!你这回进去,看谁还能保你!”原来他就是之前在学校找栗亭麻烦的那伙男生的领头人。 栗亭不语,程鹏以为镇住了对方,嚣张的抬手指了过来。 “你学乖点以后就别那么横,这机器是你的对不对,信不信老子以后天天让你做不成生……” 话没说完,手腕却被人一把捏住了,反方向又用力一推,那手指硬生生被从栗亭面前扭开了。 程鹏吃痛,循之看去才发现栗亭身边还有一个男生在,对方十分高大,正板着脸看着自己。 “这种行为很没教养,你洗手了吗?”方槐柠问。 程鹏愣了下,紧跟着便火上心头,他一边骂娘,一边拼命甩开方槐柠的手。他用的劲不小,方槐柠却也不是个弱鸡,原该不至于轻易吃亏,但许是赶巧了,程鹏这一抽一拉间,费力挣脱了方槐柠的掌控,还把他手腕上的东西拽了下来。 只听一声脆响,什么东西碎了。 几人低头,发现是一块手表被砸在了地上,那表盘当下就裂了几道痕。 方槐柠抿起唇,这是他二十岁时父母送的生日礼物,价钱倒是其次,重要的是心意,他很不高兴。 而那头栗亭也盯着地上的东西,一直平静的脸上,眉头终于深深的皱了起来。 “这可不关我的事,是你们……”程鹏还企图推脱狡辩,可刚开口,肚子上就狠狠挨了一脚! 33.033 方槐柠也吓了一跳, 不敢置信的看向身边的栗亭,他没想到对方会忽然出脚, 看程鹏那吃痛的脸色, 可见栗亭这一腿踢的半点没留情。 方槐柠一时间脑内急转,一边防备着程鹏反击, 一边也在考虑公共场所打架斗殴, 这闹大了要怎么大事化了的收场。 不待他琢磨出个解决方案来,那头程鹏已经气得朝着栗亭冲了过去。 方槐柠伸手要拦, 谁知栗亭比他动作更快, 栗亭不仅没有躲开程鹏的意思, 反而直直迎着对方,在程鹏挨到近前的时候,栗亭迅速闪至对方身后,一把揪住程鹏的头发,另一手则从背后用手肘卡住他的脖颈, 将人三两下就制在了原地。 不过栗亭没有就此罢休, 趁着程鹏还没有回神,他脚下连连退步,单薄的身板抓着个比自己还壮一圈的男生,轻而易举的朝外走去,从人群往来的站内一路把人拽到了外头天桥上,最后摁在了栏杆边。 栗亭顶着他的脑袋, 俯下身居高临下的问程鹏:“把你刚刚说得话再说一遍?” 飞速的车流从天桥下嗖嗖的呼啸而过, 程鹏不知道自己现在是什么姿势, 只觉得耳边风声喧嚣,肩膀到胸口都落不到实处,仿佛一轻轻一跃就要从桥上直坠而下,没入飞驰的车阵中,被碾成碎片。 程鹏满脸的冷汗,嘴巴却还有些硬:“栗、栗亭……你他妈敢……你真、真不怕……” 方槐柠匆匆追出来的时候看到的就是栗亭面不改色的对程鹏道:“我怕什么?你又不是不知道,我已经有过案底了,再多一个算什么?” 方槐柠一惊。 案底? 察觉到栗亭抓着自己的手的确在慢慢松开,程鹏脸色瞬间刷白,心知对方不是在开玩笑,哪里还顾得上死撑,立马讨起了饶。 “我……对、对不起,栗亭……是我不好,我……我只是说说的,我不会……不会搞你的娃娃机的……” 栗亭:“还有呢?” 程鹏:“高、高中的那些事儿……我、我们一笔勾销,我……我也不会再找你麻烦了……好不好……” 栗亭拧眉,“我让你说这个了吗?” 程鹏气息急促,又不敢乱挣扎,吓得都要翻白眼了:“那……踹机器的三、三百,我也赔你,我赔你,我口袋里有钱,你、你拿吧……” 栗亭不语,只把人又往前推了推。 程鹏大叫,手在栗亭身上濒死的乱挥着:“表……表我、我真的没那么多现金……”就算有他其实也赔不起,“我真的没有……真的没有……”一个大男生害怕得都快哭了。 方槐柠看得仔细,程鹏大半个身子都在栏杆里头,只是扭着脑袋的视角错觉让他以为自己要摔下天桥去了,其实他的脚被栗亭踩着,裤腰带也在栗亭手上,安全得很。 栗亭竟然想为自己的表讨个公道,方槐柠觉得十分窝心。不过两旁零星路过的路人对此冲突已粉粉投来了侧目,还有与这讨揍男一块儿来的女生在旁也哭得很惹人注意,未免事态扩大,方槐柠决定开口。 “算了……” 许是他说话的声儿小,栗亭没动。 方槐柠不得不上前,轻轻拽着栗亭的胳膊。 栗亭还是没动。 方槐柠叹了口气。 “栗亭……”他第一次叫了对方的名字,“表我自己修,别浪费力气跟这种人计较了。”说着,手自胳膊慢慢挪到了栗亭的手上,一根一根掰开了他的手指。 这一回意外的没遭到反抗,栗亭顺势松手,方槐柠将那讨揍男解救了出来。 程鹏脱力的坐倒在地,才歇了两口气就跌跌撞撞的爬起就想跑。 “慢着。”方槐柠忽然道。 挡在程鹏面前,方槐柠用另一只手探进他的口袋,从里头摸了三张红钞。 “滚吧。”方槐柠道。 程鹏震惊的看看方槐柠,又看看栗亭,忽然觉得自己像是遭受到了流氓和强盗霸凌的,心里满满的委屈感涌起,不甘地和女朋友一瘸一拐的离开了此地。 从他拿到那三百,方槐柠就注意到栗亭的视线没离开过钞票,他心里好笑,把钱在手里捏了捏后还是递到了对方的面前。 栗亭竟然没有马上就接受,而是侧眼望向一旁。 方槐柠这才发现他刚拉着人家的手竟然一直没放,甚至因为用力,让两人的十指都绞缠在了一起,抓出了几道红印。 方槐柠脸色一红,连忙把手抽了回来。 “抱歉……” 栗亭没说话,眼睛在东西南北转了一圈后,又落回了方槐柠……手里的钞票上。 方槐柠轻咳了两声,善解人意的说:“我这表不是国内买的,过年的时候可以自己过去修,认识人,能解决。”所以这钱,他不需要,而栗亭那老机器遭受撞击,说不定还真要找人来维护一下才放心。 栗亭研判了一会儿,似乎确认方槐柠没有在骗人,终于伸出了手。 接过钱放进了口袋,栗亭却忽然脸色一变,在衣裤间一通乱摸,无果,他又低头在四处的地上搜罗起来。 方槐柠还从没看见栗亭这般紧张的样子,连忙问:“什么掉了?” 栗亭道:“我的钥匙……我的钥匙呢?” “家里的钥匙?”方槐柠跟着一道寻找,“什么样的?上面有挂着醒目的东西吗?” 栗亭说:“挂了,挂着一个……” 他还没说完,方槐柠已经看见了,就在栏杆的角落处,应该是刚才和那讨揍男纠缠时掉落的。 方槐柠将之捡起:“是不是这……” 刚要开口询问,栗亭已经一把把东西夺了过去,仔细的检查起来。 方槐柠注意到栗亭的表情,他似乎并不很在乎那些钥匙,他真正在乎的是那枚钥匙扣,一只有点陈旧的小机器人的钥匙扣。 ……机器人? 方槐柠仔细看去,只见那机器人四肢都可以活动,虽然表面漆色都已剥落,但依然能看得出原来的做工,应该挺精致的。 不知道为什么,这机器人方槐柠越看越熟悉,背后还有SMDS什么的字样…… 方槐柠想了想,一下子明白了过来。 “原来你也有这个。”方槐柠道。 栗亭一怔,抬起头:“你知道这个?” 方槐柠颔首:“当然。” 栗亭直直的望着他。 方槐柠道:“《神秘的世界》对不对?以前订阅这科学杂志三年以上的会员能赠送一套这样的周边?六个机器人是一整套,我也有。” 栗亭仍是看着他,认真的问:“那你的机器人呢?” “嗯?”这倒是问住方槐柠了,十来年前的玩具了,他凝神想了片刻依然没有头绪,“不知道放哪儿了。” 栗亭听罢,垂下眼没再说什么。 错觉一般,方槐柠似乎在他眼里看到了隐约的失望之色。 方槐柠还要再说,栗亭已是转过了身,沿着天桥向前走去。 方槐柠默默看着他的背影,感觉自己好像说错了话。 结果栗亭走了几步又停下了,回头奇怪的看向方槐柠,脸上的神色已回复淡然。仿佛之前的场景重播一般,他说:“你不饿?” 方槐柠这才记起,在遇到那讨揍男前栗亭似乎有意请自己吃饭?! 方槐柠帮了栗亭的忙,又因为他损失了一块表,请一顿饭其实不算什么,不过放在小财迷身上,就是千载难逢大慷慨了,尤其是他之前已经请过方槐柠一次了。 方槐柠抿了抿唇才忍住脸上的笑容,慢条斯理的走到对方身边,问:“很饿。” 栗亭拍了拍自己装了三百元的裤兜:“你有什么不吃?” 方槐柠不吃的东西有很多,口味重的他不吃,稀奇古怪的他不吃,太垃圾太黑暗料理的他也不吃,不过开口却道:“都可以。” 三百元,虽然吃不了奢华大餐,但是也足够两个男生找家过得去的饭店吃个底朝天了。 栗亭又问:“海鲜的吃不吃?” A市属于内陆城市,这时节海鲜其实不便宜,不过方槐柠还是随和的点了头,廉价就廉价吧,无所谓。 正想着这附近有什么能吃的海鲜餐厅或者是排挡,身边的栗亭已经一转身,进了附近的便利店。 要先买什么? 方槐柠莫名,但还是跟了上去。 栗亭进了便利店,在里头逛了一圈后,停在一处货架前,对比了片刻,拿了东西出来结账。摸出三张红钞,抽了其中一张过去给老板。 方槐柠看着栗亭,视线又慢慢下落到他的手上。 两桶方便面。 再定睛一看…… 海鲜的。 老板道:“三块五一桶,两桶找你九十三,要不要加两根火腿肠?” 栗亭:“不要。” 方槐柠:“………” 34.034 第三十四章。 泡上面, 栗亭递给方槐柠一碗,然后捧着自己的那份走到便利店内的椅子上坐下, 见方槐柠还呆站在原地,对他抬了抬下巴疑惑他为什么不过来。 比起上回吃街边冷面坐地上, 这次至少有桌有椅, 已经是一种很大的进步了。 果然有对比才有满足,方槐柠认命地走了过去。 这是他第一次在便利店吃东西,但看栗亭那熟门熟路的劲儿,显然是老顾客了。 方槐柠很想跟他说,下次换我请你吧, 你想吃什么,你告诉我啊。 不过他也只是想想而已。 面很快熟了, 栗亭掰开叉子正要大快朵颐, 身边的方槐柠忽然起身, 在柜台那儿绕了一圈后走回来, 递了样东西过来。 栗亭一看,是一张创可贴。 “这里破了,包一下吧。” 栗亭瞧了眼手背, 这才发现上头被擦掉了点皮肉, 有点隐隐的出血, 应该是刚才和程鹏纠缠时不小心磕到的。 见栗亭不以为然,方槐柠径自撕了包装道:“拆都拆了, 别浪费。” 栗亭看了看他漠然的脸, 勉强接受了, 不过他似乎很少用这玩意儿,换了好几个角度都不顺手。 一边的方槐柠见之,自然的接过创口贴,替栗亭贴上了手背。 一边手上动作一边若无其事的问:“是同学吗?” 他问得自然是程鹏。 栗亭道:“你觉得像么?” 方槐柠想,不像,像仇人,不过俩大学生能有什么深仇大恨一见面就要挑衅,跟中二少年似的。 栗亭道:“高中时候的一点小过节。” 方槐柠好奇不已:“跟那个……”他想问跟你说得那个有关吗? 栗亭比他直接:“你说我的案底?” 方槐柠手上一重,栗亭就知道刚才自己说得话他是听了去的。 栗亭道:“不是什么大事。” 方槐柠洗耳恭听。 栗亭看着他:“就是不小心……杀了个人。” 方槐柠抬眼和他对视,许是有过前两次的心理准备,这一次他表现的特别镇定,甚至在很快的时间内做出了回应。 “那那个被杀的人一定非常有钱……”方槐柠认真道。 栗亭眸色一动,似有些意外方槐柠变聪明的速度,然后不太高兴的白了他一眼。 只许自己挠别人,不需别人逗他。 霸道的小猫。 方槐柠想。 然后他发现,因为帮忙贴手的缘故,他和栗亭离得非常近,亮堂的便利店中,这么点距离,足够方槐柠看清栗亭的脸,还有那小刷子一样密密的睫毛,随着眼波流转间,一上一下,全刷在了方槐柠的胸口。 心猿意马…… 全靠多年累积下来的面摊功力才没有让他当下失态,但是眼中的情绪,方槐柠隐隐意识到,自己是有点控制不住的。 而栗亭也似有所觉,目光摇摆了一阵后跟着和方槐柠再一次对上了。 臆想中的卡兹卡兹声再起,眼看那火星就要燃起,忽然一道不合时宜的铃声响了起来,打破了那有些黏糊的氛围。 是栗亭的手机。 栗亭把自己的手从方槐柠那儿拿了回来,接起了电话。 田典的声音从那头传来:“栗子!!!!!你在哪儿呢?????” 栗亭说:“外面。” “快回来啊啊啊啊,我们的房子要倒啦!!!!”田典咆哮。 栗亭打开面盖,捞了一勺塞进了嘴里,依然冷静:“等我吃完饭。” 说完挂了电话。转头看方槐柠盯着自己,栗亭用叉子敲了敲他的面:“不要浪费。” 方槐柠连忙捧着面碗,不过一边吃却一边关注着栗亭。便利店只有他们两人在,那么安静的情况下,电话那头那个似男非女,不知道哪位的嗓门又那么大,让方槐柠想回避都回避不了。 “没事么?”他还是忍不住问了。 栗亭飞速咀嚼着,咽下嘴里的东西才说:“不知道。” 都这样了还吃得下? 栗亭的确吃得下,还吃得非常香甜,其间见方槐柠迟迟不动筷,栗亭不满地看了眼他那一桶。 方槐柠察觉栗亭的面又快见底,不由把碗朝他那儿推了推。 “我减肥。” 这牛吹得假,栗亭疑惑,但许是以为方槐柠嫌弃这玩意儿,最后还是没客气把叉子探过来捞了两勺过去,西里呼噜连带着把汤一起都喝了。 待方槐柠也勉强吃完,栗亭这才站起来走了出去,方槐柠立时跟上。 来到天桥下取停那儿的小电瓶,却发现后头来了不少车把栗亭的那辆堵在里头了。栗亭挽袖子要动手,顾忌栗亭手伤的方槐柠却先他一步,一辆辆的把拦路的车都挪开。 栗亭默默地看着,虽然方槐柠的力气不算小,但是显然养尊处优的他很少干这些体力活,没一会儿身上就起了一层的汗,鬓边的发梢都湿了。 好容易搬得差不多了,就剩一辆摩托,栗亭道:“我来吧。” 方槐柠没理他,上前推着车就走。 但是车没动。 再推,还是没动…… 方槐柠握着车把的手有点僵硬,然后看着栗亭自然的走上前接过自己的位子,轻松的一提一拽,那辆庞然大物就被他挪到了一边。 “别减肥了。”栗亭推出自己的小电瓶跨上去道。 方槐柠:“……” …… 栗亭回到家,果然看见楼下围了不少人,蓝蓝红红的灯色不停闪烁,连警车都出动了。 田典已经开始在饭店上班了,黑白颠倒的作息也修正了不少,八、九点就回来了,一直等在那儿,一看到栗亭,连忙扑了过来,惶恐的说:“栗子,我们要露宿街头了!” 这地方地处偏僻,房租便宜,住得大多都是些劳工和乱七八糟的人,素质普遍不高,这不,前有隔壁狗男女打架,后就有人为了群租竟然在一楼挖出了一个超大的地下室,这楼本就年久失修,这下被搞得墙体开裂,直接成危楼了。 警察说要排除危险检测之后才能再住人,具体日期待定,目前栗亭他们则被迫无家可归。 田典已经把两人的衣服都收拾出来了,抱着行李哭丧着脸问栗亭要怎么办。 栗亭想了想:“找个招待所先住两天……” 田典正要无奈点头,口袋里的手机传来了消息,只是同事间的无聊短信,不过田典一看,忽然想起了什么。 “啊,栗子,我知道有个地方大概可以住!” ******** 钱坤隔几天会和方槐柠一块儿去游泳馆游泳,方槐柠不像自己对于运动特别热衷,他一般都是消耗到差不多的量便点到即止,很少浪费体力。 但今天钱坤却发现头牌特别来劲,五十米的距离来回了至少八趟依然没有罢休的意思。 钱坤喊道“你这是吃了兴|奋剂啊?” 方槐柠又是一个转身,游到他面前总算停下了,浮出水面,喘着气问:“你以前训练量是多少?” 钱坤就是游泳选手,虽然他打算毕了业就退,专攻体育理论,但目前的训练量依然非同一般。 “你想干嘛?”钱坤警惕。 方槐柠用力捋了把头发,露出其下深刻的五官:“以后咱俩一起,就按你的度来。”说完一返身又往前冲去。 “啊?”钱坤莫名,“你这是真要向头牌努力啊?” 没得到答案,钱坤琢磨了一会儿也就不想了,跃出池外去洗澡了。 游完泳两人都想吃火锅,又去了A大对面那个挺有名的店。 一番大快朵颐后,钱坤叨叨着刚才的见闻:“我告诉你,我刚在男淋浴间看见一个人,跟我们差不多大,头发……那么长!细胳膊细腿,脸也漂亮得很,我他妈以为是个女人进来了呢,吓得我尿都差点憋回去,后来脱了裤子一看,擦,带把的!你说说这世道,防不胜防啊!” 方槐柠没心情听他叽歪,只拿出手机翻看,小财迷昨天许是回家晚了,没有记账,今天才一道补上了。 不过却没有写支出,只写了机器损失费+97元。 方槐柠不甚满意。 合上手机打算打道回府,上回钱坤请了自己,这次由方槐柠付账,不过刚掏出皮夹,那头钱坤就抓着他激动说:“喏喏,槐柠,那个……” 方槐柠:“什么?” “我刚跟你说的啊,”钱坤指着一边,“没想到这么巧!就那个带把的,他也来这饭店了!” 方槐柠莫名看去,待顺着钱坤的手指落到某人的脸上时,猛地一怔。 “你说的……是他?” “对啊,是不是分不清男女?!刚才游泳馆把我吓的!”他一运动员,生活环境和方槐柠差不多枯燥,人生字典里还是第一次出现这样的稀罕人种。 大概因为惊讶,钱坤这嗓门没控制好,惹得那头的人也看了过来。 同样的惊讶竟也出现在了对方的脸上,下一刻那人直接朝他们走了过来。 “哈喽!你……你是……呃,方、方槐柠对不对?!”田典半点不认生的和他们打招呼。 又转向钱坤:“唔,你……” “我们刚在游泳馆见过!”钱坤忙道。 田典想起来了:“啊~我就在游泳馆楼下饭店打工,店里的厕所坏了,我上去借用一下。” 回头发现方槐柠还直愣愣的看着自己,田典刚要开口,身后就有人叫他。 “田典,怎么还没结完帐啊,你刚当上领班呢,说请客的小领导可不能没钱啊。” “谁说的,就好了就好了……”田典回神,接过服务员拿来的账单,一看之下悄悄的倒吸了口气,“怎么这么多,你们店有没有折扣啊?” 在服务员表示没有的时候,田典整个人的瘪了下去,懊恼的打开手机,把支付软件翻了个遍。 方槐柠总算回过了神,一边掏钱一边道:“你们的房子怎么样了?” 田典茫然了下才意识到他在跟自己说话,房子,他怎么知道他们房子的事,不过嘴里还是诚实道:“住在我的员工宿舍里,就在游泳馆后面两条街,友友小区。” 友友?竟然离他家那么近。 方槐柠点点头,拉着还有点恍惚的钱坤转身离开了。 田典总算翻出了信用卡,正打算咬着牙付账时,那头的收银员莫名道:“你们这一桌的帐已经结了。” 田典:“啊?” 服务员:“就刚才那个帅哥结的。” 35.035 此为防盗章  方槐柠看见他走过去把蹲那儿的男生揪了起来, 然而栗晗不太配合,呜呜咽咽的挣扎着, 方槐柠这才发现这位弟弟原来是醉了,思绪大概还沉浸在刚才闹别扭的打击里, 竟然没认出面前的人是谁,只一心想摆脱。 栗晗的动作挺大的,第一回手甩到了栗亭的脸上, 被他避开了, 第二回肘部直接敲到了栗亭的胸口, 在车来人往的大街上, 方槐柠却隐约听见了重重的一声“咚”响, 他心里跟着一紧。 栗亭对付醉鬼其实非常有一套, 栗晗再难搞也及不上田典的一半,正打算吸口气对对方下狠劲时,身边忽然探来了另一只手, 一把抓住栗晗胡乱挥动的胳膊,摁着他的肩膀把人直接定在了原地,动弹不得。 栗亭抬头, 方槐柠正俯首看着他。 “怎么走?”方槐柠问得直截了当。 栗亭回得更言简意赅:“不顺路。” 方槐柠要是个喜形于色的人怕是当场就要气笑了。你知道我家在哪儿就说不顺路?标准的好心当成驴肝肺。 不过早已见识过小猫利爪的人似乎不怎么怕挠了, 方槐柠心平气和的说:“那你坐公车?还是自己打车?” 带着个醉鬼坐公车,怕是直接能被群众踢下来, 而自己打车……对栗亭来说可不是个实惠的好选择。 果然, 小猫的弱点被捏得很准。 栗亭看着方槐柠思考了一会儿, 再出口时声音已缓和了下来:“你住哪里?” 他不说冷淡话时的音色真的比这夏夜的风还要温软, 方槐柠轻咳了一声反问道:“你要去哪儿?” 栗亭说:“素美花园。” 方槐柠意外,这地方倒是离他的住处很近,而且那里的地皮不便宜。 “顺路。”他故意一字一顿的说。 车来了,方槐柠坐前头,栗亭带着醉鬼坐在后座。路上没人说话,只间或响起栗晗含糊不清的抽噎声。 方槐柠抬起眼,从后视镜内看见栗亭不知从哪儿抽了一大坨的纸巾朝栗晗的脸上糊去,给他擦眼泪鼻涕,动作实在称不上温柔,但还是挺仔细的。 车内的收音机在放一首不知道什么年代的老歌,沙哑的男声翻来覆去的唱着同样的几句歌词。 我想你…… 我喜欢你…… 我的脑海全是你…… 寂静的空间,徘徊往复的黏腻曲调,若换做以往方槐柠根本不会关心,但许是才经历过刚才男生和男生的事,方槐柠莫名觉得有些尴尬。 幸好车子很快到了目的地,见栗亭费力的拖着个软趴趴的人,方槐柠不自觉的也跟了下来,替他搭了把手,栗亭没有拒绝。 方槐柠之前听说过素美花园,不过是第一回来,没想到这儿比他料想的还好上一些,小区装修的非常考究,门口的保安也严格,再三确认后才放人入内。 作为兄弟,一个处处拮据辛勤工作,住得地方也很偏僻,而另一个则出手大方生活优渥,还住高档小区,方槐柠觉得这两兄弟背后应该挺有故事的。 栗晗这么晚还没回来,爱子心切的狄薇早就着急了,所以栗亭才一敲门,里头王婶和她就涌了出来,见到是栗亭,两人都有点吃惊,再看迷迷糊糊的栗晗,更是着急,一把将人拉了过去。 “好好的怎么喝酒了啊?”狄薇一边问一边瞥着栗亭。 栗尔杨听见动静也走了出来,看看栗亭,又看看一边的方槐柠。 “这是去哪儿了?” 他问得语气倒还算平和,不过栗亭早就习惯他们这一套了,一个优等生和一个差生一起闯了祸,大部份人都会觉得责任在后者。 栗亭连话都懒得说,直接掉头就走。 栗尔杨却在后头叫住了他:“难得回来一次,就是这样的态度?!” 栗亭顿步回头,没什么情绪的问:“有事?” 栗尔杨深吸了两口气:“就快开学了吧,下个月找天回来吃饭,我有话跟你说。” 一边的狄薇一听却有些讶然,像是事前并不知道。 栗亭却眨了眨眼:“没空。” 栗尔杨一怔,怒意压不住了:“你连课都没去上过几次能有什么好忙的?” 栗亭充耳不闻,继续转身离开。 栗尔杨却显然没教训够:“栗亭!你弟弟还知道暑期找学校认真实习。你呢?到底什么时候可以把自己的思想洗洗清楚,不要再等出了事让我替你擦屁股!?整日自由散漫,什么都学不好!” 这严厉又毫不客气的指责让方槐柠都有些吃惊,在他这个“陌生人”眼中几乎已近全能的栗亭,在他这位亲近……应该算是亲近的人眼里却处处不如意?!这是对栗亭太不了解还是太过苛刻? 栗尔杨的关注原本都在栗亭身上,然而一侧目却发现他身边的另一个男生正冷冽锋利的望着自己,那气势倒不似常混在栗亭身边的不三不四的人。 不过方槐柠这不满的眼神很快就收了回来,因为原本走得好好的栗亭忽然拐弯儿用肩膀把他从所站的位置用力挤开了。方槐柠还没反应过来,几道水柱就从天而降,四面八方的向着院内洒去,浇灌了里头种下的花草,也浇灌了戳在附近的人。 “——啊呀!!”最先遭殃的狄薇忍不住大叫起来,“这是什么……谁把浇花的喷头都打开的!!快关上!快关上!!” 被淋了个透彻的栗尔杨也是大怒:“——栗亭!!!” 栗亭已是走远了,声音幽幽的传来:“抱歉,想洗洗思想,但没看清方向……” …… 走在优雅宁静的花园小道上,方槐柠的思绪还有些回不过来…… 刚才自己好像见证了一场电视剧里才有的狗血家庭伦理剧,长辈的不认同、兄弟间的比较,生活上的南辕北辙……看着前方依然走得步伐稳健背影却莫名单薄的人,方槐柠忍不住猜测他现在是什么情绪。哪怕面上若无其事,心里也应该很难过吧?那么要强又倔强的人,自尊心怎么会受得了?! 果然走着走着,栗亭的速度慢了下来,双手抬起放在了身前轻轻捂着。 是不是胸口又疼了?! 一定是气到了。 方槐柠不由快步走到他身边,正思忖着以他们目前不算熟的关系该说些什么安慰的话才不显得越界时,忽然听见一阵响亮的动静从栗亭身上传来。 “咕咕……咕咕咕……” 方槐柠转头,栗亭也正好转头,两人的视线又一次对上了。 目光下落到栗亭的双手上,不是捂着什么胸口,而是胃…… 栗亭:“……” 方槐柠:“………” …… 栗亭赶过来之前并没有吃晚餐,午餐也只随便对付了点,到现在自然早就饿得前胸贴后背了。只是高档小区附近的小店不多,路边摊就更少了,加之今天日子特殊,那唯一摆出的一个路边摊生意便出奇的好。 栗亭和方槐柠在形形色色的情侣夹击下,在一个凉皮冷面的摊位前站了半天也没等到一个位子。 两人的面已经做好了,方槐柠本想掏钱,没想到铁公鸡竟然快他一步,先摸出了钞票。 面对方槐柠的惊讶,栗亭泰然以对:“一半出租车的钱。” 端起碗目光在周围扫了一圈后,栗亭指指好不容易空出的一个位子示意方槐柠坐,自己则跑到了马路对面。 只是他刚坐下就发现那个外表光鲜靓丽的高材生也跟着走了过来,看看前看看后,左脚换右脚,良久,屁股还是没落下地去。 栗亭从余光里悄悄睨了他一眼,嘴巴撇了撇,忽然从兜里又抽出一样东西扔到了地上。 方槐柠看着那条雪白的手帕就这么被随意的丢在了脚边,有些怔愣。 栗亭低着头卷了一勺面塞进嘴里,又道:“另一半出租的钱。” 方槐柠服了。 等终于把手帕垫好坐下,方槐柠发现栗亭的面都吃了小半了,他吃饭的速度特别快,据方槐柠观察,倒不是狼吞虎咽,也是一小口一小口的,但是咀嚼的频率高,两颊鼓鼓的,嚼啊嚼啊嚼,一动一动一会儿就把东西咽下去了,就像只小松鼠…… 而且栗亭的面放了不少辣油,那红红的几滴就黏在嘴唇上,把唇瓣衬得油亮鲜艳,一上一下间,特别惹眼。 栗亭都快捞到碗底了却发现身边的人还一动不动,奇怪的转过头去,就见方槐柠一脸凝重的盯着自己。 栗亭忍不住想:看着能饱?这丫洁癖真够重的。 栗亭、栗亭、栗亭……什么都是栗亭。 可以用一句话完美总结员工的心情——恶心死自己那恨他却又干不掉他的样子。 这不,拿着保温箱从A图一回到快餐店,栗亭又被一姑娘拦着央求。 “小栗哥……那个,我下午有点事儿,你能不能替我代下班?加班费都算你的。”这丫头说话惯常爱撒娇,但面对栗亭的阴沉脸,语气放得十分小心翼翼。 好在栗亭没让她失望,一牵扯到有钱拿,栗亭十有八|九都会点头。 小丫头欢呼着离开,栗亭走到水槽边捋袖子洗她留下的碗。 一旁拖地的老刘瞧着栗亭那被汗水打湿的背,没忍住多嘴了一句:“小栗啊,你上周末又做了两份工吧?今儿早上上了早班,现在又连晚班,这一天总是只睡三四个小时,身体可别累垮了。” 36.036 此为防盗章 “你、你看得懂德文啊?” 在一阵诡异的沉默后还是王复梁先开了口。 对于这种显而易见的废话栗亭没有回答。 王复梁继续问:“你说他、他们在纸上罗列的网络压缩的细、细纲是什么?” 栗亭知道他这是不信邪, 便照着那文件的一二三四条翻译了下, 越说那头王复梁的眼睛瞪得越大。 对于早就见识过这位少年神奇的方槐柠在这个时候就体现出经验者的优势了,在他们这些专业人士面前这资料可不是能信口雌黄的,而且对方根本没必要不懂装懂。 那头的王复梁也终于露出了惊喜地表情, 低着开始头奋笔疾书:“你、你慢点说……慢点, 我记一下,记一下……” 栗亭却语速不减,一点也不贴心的让王复梁在后头半死不活的追。尽管痛苦, 但总算在极短的时间内磕磕绊绊地把这份资料大致整理了出来。 一见事情搞定, 栗亭丢下手里的玩意儿便要离开,就好像他只是顺脚踢走了挡在路中的石头,不在乎路人的感谢, 也不接受旁观者的崇拜。 “等等……等, ”王复梁却哪里愿意随便放人过门, 他一下从原地跳起窜到栗亭面前,厚厚镜片下的眼睛闪闪发光, 道, “你是哪个大学的?什、什么专业?” 栗亭翻了翻眼皮,似乎不怎么想回答,这A大的一个个都喜欢调查户口, 不说还不让人过门,注意到那头方槐柠也在炯炯有神的看着自己, 栗亭抿了下嘴巴, 挑了其中一个问题回答。 “外语专业。” “难怪呢!”王复梁恍然大悟。 方槐柠却在心里说:难怪个屁, 学外语的有几个会种田? 不过至少勉强能摸到这人技能来源的部分脉络了,虽然对方不愿意透露自己的学校,但从他昨天听写那么多其他专业的生僻词和今天翻译文件连停顿都不需要的样子来看,栗亭的专业能力极其优秀。 这么优秀还选择那么辛苦的工作? 到底为什么? 方槐柠想着,又听王复梁提议道:“那你、你明天还有空吗?我、我们这里还有些德国的邮件需要有人翻译,而且如果照资料上说……明、明天布劳恩教授会跟我们实时交流,我、我们也要一个会德语的在身、身边比较好。”布劳恩教授年纪大了,那口德式英语十句有九句听不懂,他又不喜欢学生随便插嘴,上回两方的交流,王复梁他们组险些就因为沟通障碍没跟上节奏。 栗亭没吱声,脚在地上轻轻的点着,一副兴趣缺缺的样子。 王复梁亟待游说,方槐柠直截了当:“有报酬。” 栗亭停下动作。 方槐柠:“比送外卖多。” 栗亭的眼珠在眼皮下轻轻游走。 方槐柠看着他一上一下扇动的睫毛,又道:“前后最多四十分钟,你完全可以继续回店里做事。” 栗亭看了过来。 方槐柠知道,成了。 不过栗亭的态度依然不甚热情:“你们别反悔就行。” “怎、怎么会呢……我们说好了就……” 王复梁还想长篇大论的给合作两方多增加些提前交流的机会,栗亭却没心思听,拽起自己的保温箱,凌波微步一般闪过王复梁再次阻挡的手,闪身出了门。 “那明天老、老时间啊,可不能迟到!” 王复梁脸上挂满了惊喜的笑容在离开的人身后喊道,可一秒过后又立马垮下脸来,苦逼着看向方槐柠。 “现、现在送外卖的收入好像不、不低的,你怎么跟他说我们给的会更高呢?学姐虽然说、说过要找翻译,但是要的是A大本、本校的,万一她不信任对方,不同意的话,也许价钱会很低也说不准……” “你这是要反悔了?”方槐柠问。 “我……我没有,我只是担心……” “不用担心,”方槐柠坐到桌边,拿过自己刚送来的那份盒饭,打开一勺一勺的吃了起来,“你学姐真的不同意那费用,多的我来,毕竟这主意是我出的。” “槐柠!你、你太有义气了!”王复梁一怔,继而感动的扑上前,“你如果破、破费,我就请你吃饭……” 说到此,王复梁又想起:“或者我、我们也可以请那位小、小哥吃饭,就当感谢……怎么样?” 方槐柠吞下一只虾仁,挑挑眉:“可以考虑……” ******** 栗亭今天又是最后一个离开店里的,骑着小电瓶回到出租屋要开门时却发现黑暗里坐着一个披头散发的人影。 栗亭没有惊慌,只是走过去踢了那人一脚。 田典“唔”了一声,像是迷糊着醒来,哑着声道:“你回来了?我……忘带钥匙了。” 栗亭开门开灯,田典越过他摇摇晃晃着往里走:“等出了一身臭汗,我先去洗……” 话未说完就被栗亭一把扣住了手腕。 “干嘛?”田典紧张。 栗亭看着他:“你说呢?” 田典挣扎:“我累死了,要睡觉。” 栗亭却不留情的一把抓住他的头发,往后一扯,露出田典的整张脸盘来,额头正中的大片青紫在白炽灯下一览无余,几乎见血。 田典用力甩开他的手,呵呵笑:“行了行了,我又喝酒了,喝多了摔了一大跤。” 栗亭不说话。 田典认真的看着他:“栗子,真的,你信我,我下回不多喝了,好不好。” 栗亭和他对视了几秒,慢慢松开了手,进了房间。 田典呼了口气。 栗亭的房间很小,不过他的东西也少,一张床,一个小衣橱,都比较老旧了,唯一算得上像样的只有靠角落的一个书架,上面的书放得满满当当,有旧有新。 栗亭走到近前,视线在两排泛黄的科学杂志上掠过后落到下层的两本新借的专业原文书上,伸手抽了出来。 字他都认识,但组合在一起的内容却晦涩难懂,栗亭根本不知道那上头具体写了些什么。 不过他还是一页一页耐心的翻着,燥郁的心情仿佛也因此沉寂了下来。 外头不时传来一阵噼里啪啦声,应该是田典洗完澡在那儿整理东西,忙活了好一会儿后,出租屋内终于陷入了宁静。 栗亭关了床头的小台灯,又在黑暗中站了半晌,摸了摸口袋里的钥匙,悄无声息的拉开门走了出去。 重新骑上楼下的小电瓶,栗亭在夜色中把车飚得风驰电掣,仅仅用了以往大半的时间就来到了酒吧街。 再次熟门熟路的走进那条小巷,栗亭脚步不停,一路行到最里头一处灰黑色的大门前。 他知道那个谁的习惯,喝完了酒,不爱走正门,就爱走偏门,还喜欢在黑暗里搞些有的没的。 果然等了近一个小时,那扇门缓缓被推开,从里头跌跌撞撞的走出了一个年轻男人,模样还挺周正的,怀里则抱着一个少年。 栗亭隐在暗处默默地望着他的背影,手在墙边摸索着,摸到一根木棍握起,在手心里掂了掂。 男人和那少年黏黏糊糊,不时靠在一起嬉笑着说话,栗亭就在他们脑袋快挨上的时候,快步走出,举起手里的棍子狠狠的向那男人的背上抡了过去! 卡擦一声,棍子当下断成了两截。 “……嗷!!!” “——啊!!” 惊叫和痛呼同时从那男人和少年嘴里爆出,少年在意识到危险的第一时间就飞奔着逃跑了,而那男人则踉跄着撞在墙上,痛苦的回过头来。 待看清身后人是谁,男人爆出一声粗口:“我……艹你妈,栗亭……” 后话还未说完,栗亭直接在他肚子上来了一脚,将那足足比他高了大半个脑袋的壮汉踢倒在地,又捏着拳头一拳一拳招呼在了他的脸上。 地上那人被他打得哎哎直叫,一会儿嘴硬一会儿忍不住讨起饶来:“我……我不是故意去招惹田典的,就正、正好遇上了……啊哟,别打了……我他妈没动他,就、就灌了他两杯酒……我擦……行行行,我也只是轻轻推了他两把……谁知道他妈的他会从台阶上摔下去……哎哟哟哟……” 栗亭并不想给他狡辩的机会,只想收拾人,不过揍得正流畅,那道灰门后又走出一个穿着服务生衣裳的人。 男人趁这机会竟挣扎着站了起来,推开服务生,向那门内的酒吧跑了进去,朝着就近一桌的人吼了一声。 他姿态狼狈,谁都能瞧得出是什么情况,那三个似乎是他朋友的男人当下就怒气冲冲的走了过来。 栗亭本有机会撤退的,但却被门边的服务生抓住了。 那人特别不爽的问他:“栗亭,你又想干嘛?田典呢?才上了几小时班就跑了?真是一点委屈都受不得。” 栗亭没回答,只望着将自己渐渐包围的几个男人。 正中那个被打得蔫头蔫脑的人见帮手到了,已是换上了一张狠戾的脸,指着栗亭道:“那娘娘腔上个月还要死要活的求着我别走,现在怎么着,变金子做的碰不得了?我他妈呸!行,老子也不稀罕那货色,倒是你,三番两次替他出头,那么有种的话不如也替他让再我玩儿上两天?老子保证再也不看你们一眼。” 37.037 此为防盗章 方才还吵吵闹闹的病房一下子就寂静了下来, 方槐柠走在人群的最后头, 和大家隔了一段距离, 步伐放得很慢。他似乎还有话要说,打个招呼告个别也好, 但其实刚才王复梁已经把对病人该说的关心都翻来覆去倒了个遍,就方槐柠的直觉,他认为栗亭并不会听取这些意见,那自己再多嘴有什么必要呢。 但就这么离开……从头到尾无交流, 无接触, 只有一个虚无缥缈眼神的探望, 自己还为此急急忙忙把实验压缩到平时的一半时间, 他也真够闲的。 正不着边际的乱琢磨着,忽觉手腕一紧, 方槐柠茫然低头,就见自己的袖管被几根手指轻轻的扯住了。 顺着那手指一路向上, 掠过单薄的病号服,肩膀上的支架,最后落在一张表情严肃的脸上。 栗亭很专注的望着他,竟然道:“把你的手机号码给我。” 方槐柠看看栗亭,又看看他的手, 再看看渐渐走远的那伙人,心里一提…… 面上则十分淡定:“有什么事?” 结果栗亭的回答毫无惊喜, 他缩回手道:“还你钱。” 方槐柠微微挺起的胸膛收了点回去, 这才注意到栗亭刚拿在手里用的手机是新的, 但也好不到哪儿去,和原来的款式十分相像,旧式山寨老人机。 方槐柠轻咳了一声,道:“不急,等你好了再说吧。” 不过他还是将手机掏了出来,慢条斯理的和栗亭交换了号码,并且还加了某通讯支付软件的好友。 栗亭看着好友栏多出的那个头像,又道:“25号还你……” 想了想似乎不对,他又拿过笔,在那本子上划拉了起来。 栗亭伤得是右手,所以他只能用左手写字,间或还要行动迟缓的去确认手机上金额的实时更新,方槐柠看着那纸上歪歪扭扭又巨大无比的草稿,忍不住升起了种想接手替他算的冲动。 不过好在头牌忍住了,保留了小财迷自力更生的尊严。半晌,栗亭放下笔道:“不对,27号吧,我有一笔定期会到账。” 方槐柠目光落在纸上最后那行算出的56.37元上……良久,点了点头。 ******** 栗亭伤了,原本面试好的几家地方就没办法去了,连带着豆豆点心馆的兼职一起,全给辞了。 后者已经算是他待过比较长的地方了,前后加起来有近三个月,而一般栗亭的打工处长则一两个月,短则几天都有,当然不是因为他工作能力不行,大部份都是人际关系方面的问题,嫌他性格古怪,嫌他小气,嫌他自私自利,嫌他做事不听安排,嫌他新来的却比谁都横,嫌他这嫌他那。不是有句名言说得好么,要一两人嫌还有可能是对方的问题,要人人都嫌,那自身肯定就有问题。栗亭明白自己的性格缺陷,但是他向来我行我素从不愿为谁改变,所以哪怕有个地方人家忍受下来没赶他走,他也习惯性的时间一到会自己离开,也算是为对方最后的考虑吧。 这回也一样,趁这时机,果断地给豆豆点心馆打了电话,栗亭正盘算着下一步的计划,就见田典兴奋的飞奔着进来。 “栗子!我总算想起来方槐柠是谁了!” 莫名听见这个名字,栗亭一愣。 田典已经扑到了他的床前:“原来他是A大计算机学院的,还是什么研究所的吧,科学家啊!”田典只有初中毕业的文化,方槐柠这样的在他眼里就跟研究地外文明的对象一样,高不可攀。 栗亭难得好奇:“你怎么知道的?”昨天那些人来时话题都绕着栗亭转的,并没有怎么说自己的事,田典哪里来的消息? “你告诉我的啊,”田典撑着脑袋,一副“我超聪明快夸我”的表情,“那台电脑!” 栗亭皱起眉,有点明白了:“里面有东西?” 田典用力点头:“很多,哇,宅男的电脑……那叫一个精彩。” 王复梁和赵磅是一直有卖电脑的打算,但栗亭那天的废品收得太过突然,让两人来不及彻底格式化就被他挪来了,里头故而残存了很多宅男的日常生活。 “难怪那天我看他们就觉得熟悉,这机主是不是那个眼镜男?他怎么这么爱拍照呢,那电脑里有不少照片,从小到大的都有,那大帅哥的也有,哎,帅哥果然是帅哥,小时候也超帅的,栗子,你要不要看?我把那网址记下来了。” 田典滔滔不绝的说着,却见栗亭有点发呆。 “栗子?栗子?怎么了啊?是不是胸口又疼了?” 栗亭抬起眼,推开田典凑过来的手机:“医生检查的没事了吧,我要出院。” “啊?”田典立马将之前乱七八糟的问题抛到了脑后,“再养养吧,着什么急啊。” 医生是说可以出院了,但是田典还能不了解栗亭的性格吗,出了院就没人管得了他了。 栗亭却不理,径自收拾着床头的笔记本和日用品,田典见此只得无奈帮着动手:“好好好,知道了,明天一早我就去办手续。” ******** 倪蔚年今天来了,同组的崽子们围着他开了一早上的会,过程倒是一点也不紧张,老倪长得像弥勒佛,说话也慢慢悠悠的,几小时下来对着PPT跟看了场放映会似的。 会散大家各就各位,方槐柠没什么新任务,拿出手机刷了两下,他的通讯软件里躺了很多同学的未读消息,方槐柠看了,挑了几个熟悉的回,然后一路下翻到那个新加的号上。 如果不是对方的头像是一只栗子的话,方槐柠会以为这个号是别人的,或者已经被注销了,因为这里头什么东西也没有,没有照片,没有发言,甚至连一条广告也没有,仔细想来倒是和那谁的风格十分贴合了。 孤僻又神秘。 看了一会儿,方槐柠不知想到什么,翻出之前写过的代码继续了起来。 一个叫吴毅的师兄从他身后路过,探头一看,又好奇地凑了过来。 “这什么东西?!” 方槐柠说:“瞎写的。” 吴毅却越看越不对,忍不住小声的“卧槽”了一句:“哎,别告诉我这是要上架的,这可不能卖。” “怎么了?” 师兄的咋呼正巧让前来想要方槐柠过两天再去一趟合信工业的老倪听去了,老头儿笑呵呵的问。 那师兄立马告状,笑骂:“老板你看槐柠,他这玩意儿要放出去是不是属于扰乱市场?到底给谁写的啊?” 方槐柠手里是个APP的小雏形,里头有记账、利率计算等等的小功能,看似和虚拟商店的程序区别不大,但又多了很多特别便捷的地方,好比根据具体银行利率的更新计算你在哪儿存钱划算,存多久最划算,只要点一点便一目了然,又或者近期各大理财项目的综合稳定度和收益率排行的实时更新,而且这些可不是新闻里那种笼统含糊的排名,是一个一个过于精准的数据,几乎是外头没法抓取到的内部资料,也不知道方槐柠用了什么办法,要推广出去人银行怕是第一个就不答应。 那头倪蔚年听了也哈哈的笑,其实他们主要的研究方向还是偏科学性的,软编这种他们组很多学生都是写着玩或是赚赚小钱用的,不过方槐柠在这方面倒是半点不比理论弱,天赋还很强,所以倪蔚年喜欢他。 “看来是个无法拒绝的大客户?”老倪道。 “大美女?大财主?”另一个看热闹的师兄猜测。 吴毅摇头,总结,吐槽:“我看是给他自己写的,为了赚老婆本,丧心病狂。” 方槐柠:“…………” 栗亭还没听明白,就觉身边人忽然凑了过来,抽走了他手中的笔,把那缺漏处给补上了。看着那只手一路书写,落下最后一个字,栗亭的耳边传来低沉的话语:“是某个程序的一种算法,比较难拼。” 栗亭低着头,不知道方槐柠离得多近,他只感觉到对方说话时微热的气息拂在自己的头顶,吹动了他的几丝发梢,有点痒痒的。 不过很快,方槐柠就退了回去,安静的坐到了一边。 保研生陆陆续续的退场,洪月过来收记录,看见这里进行的那么顺利,她也有些意外,忍不住对栗亭道:“真是太感谢你了,同学。你叫什么名字啊?” 方槐柠听着这话也微微侧过了头。对了,巧合了那么多次,给自己留下不浅印象的人,自己竟然还不知道他叫什么。 不过就这仅有的几次接触下来,方槐柠也感觉出了这人的个性,挺独的,不是为了赚钱的话并不像是喜欢交朋友的样子,洪月大概要失望了。 果然,栗亭只是摇了摇头,一副不想多言的态度。 但还没转身又被洪月抓住了。 “别害羞嘛,我们这儿又不是表彰大会,不兴做好事不留名那一套啦,来快告诉姐姐,你叫什么?” 栗亭被她抓得紧,不得已开了口。 “栗亭。” 哪个“栗”?哪个“亭”?方槐柠想。 38.038 此为防盗章 外卖小哥当然察觉到了这样的态度, 慢慢抬起头来。 方槐柠这才看清了他的样子, 眉眼精致, 鼻唇秀丽, 五官搭配得十分亮眼, 简直有种雌雄莫辩的感觉,除了眼神有些阴沉外, 算是非常有记忆点的一张脸。 像是想起了什么,方槐柠一愣。 “我收二十元总有我的道理。”小哥却没望向方槐柠, 只在几道强力的怼视不卑不亢的说。 “什么道理?!”王复梁好奇得连结巴都忘了。 小哥思考了下, 慢悠悠道:“首先,还差一周六月就要过去了,虽然有些系考得早, 但A大的暑假整体比别校要晚一些,这个时间段, 校外的废品回收人员不少都流动到隔壁先放假的两个大学去了,你想找未必都能找得到。” “第二,”小哥眨眨眼, 视线穿过王复梁和赵磅,落到方槐柠……脚边的机箱上,“就算你们的电脑硬件能用,但肯定也不算太好, 不然早就被校内其他同学收去了, 假期前, 学生出货得多, 收货的少,哪怕想买二手电脑,也会去找毕业的大四生,他们走得急,机器相对更新一些。” “第三,我虽然不是这里的学生,但这几年往来过不少次,大概知道A大寝室的作息和规章制度,清洁分若是扣多了,直接影响你们大学的平时分,甚至影响毕业评价,为了这么点东西这点钱受此损失,未免得不偿失吧。” “第四……” “还、还有第四?”王复梁吃惊。 “嗯,第四,”小哥理所当然的点头,“就算以上你们都可以不在乎,但你们刚才也说了,这么重的两台机器要扛下七楼,还得在如此炎热的天气里走二十分钟的路去卖,可不是一件小体力活,你们能行吗?” 边说边还打量赵王二人不是过瘦就是过胖的身材。 “或者你们也可以叫车,”小哥友好的提议,“K栋的小卖部可以租借小板车,十元一趟,一个来回也正好二十,和我的价钱一样。” “但那车还是要我们自己拉啊……”赵磅忍不住道。 “对啊,”小哥丢过去一个“你还不算太笨”的赞赏表情,“所以,这费时费力的事儿我替你们全做了,还冒着影响工时被老板发现的风险,收个二十多吗?” 他说话咬字清晰,节奏和缓,虽然语调没什么感情,但配上那糯糯的嗓子,不由得让室内几人越听越没了脾气,更甚至忍不住大叹一句:真、真他妈有道理! 王复梁是咬着舌头才把那句“不多”给吞回去的,差点憋得抽自己一嘴巴。 “当然,你们如果觉得不值就算了,我也只是好心提议,这种力气活做起来可不容易。”说罢,小哥转身欲走。 “哎,等……等等……”赵磅不服气道,“你说得轻巧,我们都拿不动,难道你这小身板就行?” 这外卖小哥在北方男生里算娇小的了,但单独站那儿也不算矮,大概是因为脑袋小细胳膊细腿的缘故,可同室内另三个大男生作比就颇有差距了。王复梁高他小半个头,赵磅那厚度能抵他两倍,更别说在系里都高挑健硕的方槐柠了,小哥差不多才挨到头牌的耳根处,能不让人怀疑么。 然听见这样的态度,小哥只是瞥了眼过来,伸出手道:“绳子。” 王复梁顿了下,默默去取了一小捆来。 小哥接了,在几人轻慢的注视下把那两台机箱、两个键盘还有一套小音响扎了个结识,且手法简洁又利落。 “你……你别逞强啊。”明明大家都是男生,明明刚才还鄙夷对方脑子有病钻钱眼里了,但瞧对方来真格的,一伙人竟然开始于心不忍了。 “要、要不我跟你一起拿下去吧,”王复梁轻声道,“这真的不轻。” 栗亭却没接收帮助的意思,一手抓过一台站起,轻松的转了个身,然后对王复梁抬了抬下巴又看向自己的口袋。 赵磅反应快,赶紧摸出钱塞了过去,见对方还是维持了那个姿势,他以为是嫌少,竟犹豫是不是要再多出个百十来块才配得上人家的辛苦。 结果他这幅傻样惹得那小哥不得已开口提醒:“我是让你拿我口袋里的外卖单,点心馆的电话改了,下次订记得换一个。” “哦哦……”赵磅一呆,笨拙地照做。 完事了,小哥拔腿便走。 “哎,你路上小、小心点……” “看着点楼梯啊。” 两大老爷们扒着门一口一个提醒,对着那外卖小哥的背影跟送亲人一般目送着对方远去,直到再看不见人影。 片刻,王复梁叹道:“他和我们差不多年纪吧,应该也是大学生,就是不知道读得什么专业?” 赵磅接口:“传销或者举重吧……” 王复梁同意:“真是个人才……” 两人转身,正对上不知何时站在身后的方槐柠,对方拿着包明显打算要离开的样子。 赵磅的神思被拉了回来,吃惊的跑向自己的电脑,就见卡了整整三天的问题已经被成功解决,对方从头到尾不过用了十来分钟。 赵磅忍不住激动的骂了句脏话。 王复梁也懊恼,大好的偷师机会就这么飞走了,不过幸好还有时间。 “槐柠,我暑期申请了研究所的实习,郭俊福的项目,我们到时见。” “下月中旬么?行。”方槐柠点头。 话落又听赵磅开始碎嘴:“槐柠,这骚包才不是为了学习去实习的,他是冲着妙妙学姐。” “你、你够了啊,再瞎说……抽、抽你。” “你敢说不是,下回见了妙妙我就这么告诉他……” “闭、闭嘴……” 方槐柠在战斗还未白热化前果断选择离开。 六月末的午后,盛阳高挂,几乎一出宿舍就要被扑面而来的灼热给融化了。所以方槐柠没有走最近的道,而是沿着宿舍的车棚从A大的左北门出去,虽然远了些,但一路上有大树遮挡,可免去不少暑热。只不过以往这条路只有他会走,没想到今天道上却多了一个人。 因为提着重物的缘故,哪怕比方槐柠早离开不少时间,那个外卖小哥仍然没有走出太远,方槐柠不过几分钟就追上了对方。 那人的步伐倒是比想象地轻松,每一脚下去都走得稳稳当当,不拖沓不迟缓,并没有逞强的意思。就是袖管下露出的手臂上多了不少条绳子勒出的红痕,因肤色偏白显得尤为明显。 方槐柠扫了眼,目光又落到对方的背脊上,只见阳光下眼前人细细的汗水一路从白皙的后颈淌下,没入浅粉色的制服领口中,濡湿了一小片衣裳,随着走动,半透微透。 一个身量那么瘦小的人到底哪儿来的力气。 方槐柠暗自好奇。 在A图那么如鱼得水,到头来竟不是A大的学生吗? 方槐柠又想。 两人就这么保持着近十来米的距离,以差不多的速度一前一后的走了近二十分钟,前头的人也不知有没有发现身后的人,始终没有回头…… 终于来到左北门外,方槐柠一边走向路口的车站,一边猜测那男生也许有辆外卖小车停在附近,不知道他是会把东西先带走还是直接就去废品回收站,又或是索性找个地方给扔了,毕竟已经赚了钱了。 不过方槐柠莫名觉得后者的可能性非常的小。 然事实证明,他的想法还是太简单了一些。 就见那外卖小哥没有去牵车,没有丢弃东西,也没有继续要走的意思,而是脚步一转,走进了街边的一家店里。 车站的位置正巧正对那儿,方槐柠一抬头,发现那是一家简陋的家电维修处。 站在柜台前的老板见了进门的小哥立马扬起热情的笑来,显然是老顾客了。 “这回要什么?” 小哥把电脑放下,解开绳子道:“卖这个,一台。” 老板忙蹲下身验货:“多少?” 小哥:“一百。” 远处的方槐柠:“…………” 老板皱眉,似乎嫌贵:“这机器很老了,硬件都旧了啊,要不是你过来,我肯定不会要,最多六十。” 小哥不慌不忙的指了指不远处飘扬着大幅广告牌的大楼:“下个月家电节,以旧换新活动,旧家电直接抵两百现金,肯定有顾客会来你这儿掏旧货当钱用,别告诉我你不知道。” 被拆穿的老板尴尬的嘿嘿一笑:“我也就这点时间能盈利,这样,七十,一口价。” 小哥蹲下身,把绳子重新捆好,提上转身就走。 老板赶忙上前抓人:“行行行,八十,不能再多了,你总要让我也赚一点嘛。” 小哥想了想,为难的同意了。 39.039 此为防盗章 被甩了吧?! 有人在背后用唇语说。 副店长也皱起眉, 却在此时看见栗亭转过来的脸, 还有那双阴沉沉的眼睛,又把要敲打的话吞了回去,换了别的吩咐。 “栗、栗亭啊,这边让别人做吧, 那头有人订了餐, 你去送好了。” 栗亭似乎也觉得自己今天状态不好, 没有坚持,只用袖子抹了抹额头上的汗,褪下手套走了出去。 外卖的量分到他手里的照例很多, 若换做之前, 对栗亭来说也不算什么, 只不过今天……他拿出屏幕裂了道大缝的手机看了看时间,估算着路上的距离和自己要用的速度,表情有些疲惫。 但栗亭还是跨上了车, 顶着脑袋上的烈日开了出去。 他走得小道,小道比较近,就是路不好,很颠, 栗亭捏着车把被颠得头昏耳鸣, 下车的时候脚步都有些打晃。偏偏今天的外卖都不像A大研究所那样团体性的,而是一家一家分散在各处, 有些还是旧式的居民楼, 栗亭只得咬着牙上上下下的跑, 跑到后来都快分不清楼梯和平地了。 好不容易送完,竟然比栗亭估算的时间还多了半小时,加上回去的十多分钟,应该是赶不上接下去的活儿了。 尽管如此,栗亭还是朝着那原定的目的地驶去…… ******** 夏令营进入最后一天,大半学生都开始踏上了返程的道路,方槐柠他们也因此能松口气,还不到午时他就先回了研究所。 在六楼遇见整理资料的王复梁,一见他,王复梁就着急道:“和布劳恩教授的会话提前了。” 方槐柠一愣:“什么时候开始?” “四、四十分钟后。” 方槐柠看看手表。 “要给豆豆馆小哥打、打电话吗?”王复梁问。 方槐柠看向他:“你有他电话?” 王复梁呆滞。 方槐柠叹气:“给点心馆打。” “哦哦……对。” 过了一会儿,方槐柠就见王复梁表情微妙:“我让点心馆打他手机,他们说他去送餐了,但不接电话。” “把他手机给我。”方槐柠道。 王复梁照办,方槐柠把那串号码输入进去后,拨号,果然响了良久都无人应答。 方槐柠看着屏幕,眉头微微蹙起。 “他、他放我们鸽子了吗?” 方槐柠说:“再等等。” 这一等就是二十分钟,方槐柠的最近通话栏里多了一排号码,却始终只是单向箭头。 他们还算有耐心,可是那头王复梁组的组员们却要更为谨慎一些。 学姐来问了几次,王复梁都说快好了,渐渐地,仍然没见到人的学姐有点着急了。 其实想想这事儿的确不靠谱,让一个送外卖的来给研究项目做翻译,虽然对方本职是外语系的学生,但再如何也不可能比A大相关专业的厉害,而且这种正经交流可不能随便开玩笑,要不是看在方槐柠也挺相信对方的份上,学姐是连这个机会都不会给的。 眼看时间还差十多分钟,学姐道:“好了,看来你们选择的人出了点偏差,我只能执行二手准备了。” “啊?什么准备?” 学姐微微一笑,瞥了眼方槐柠:“槐柠不知道吗?她今天正好来这儿玩,我让人上来了,本来是以防万一,没想到还真帮上了忙。” 说着,学姐对一边的休息室叫了一声:“瑶晴,我们要开始了。” 下一刻,一个漂亮的女生就走了出来,正是上回在A图遇见的那位。 因为那边已经准备进行通话,于瑶晴没时间和方槐柠说话,只来得及对他笑了下,匆匆进了房间。 王复梁也有点懊恼,朝方槐柠无奈地摊了摊手,也跟在了后头。 方槐柠却没动,仍是站在那里,不时低头看看手机。 午饭时豆豆点心馆来人了,却不是期望中的那个,方槐柠不知为何,脑海中忽然想起暴风雨里看见的那座简陋却牢固的木棚,总觉得的他不像是如此没有责任心的人。 不到二十分钟,通话室的门被打开了,于瑶晴从里面走了出来,见到方槐柠竟然还在,脸上闪过一丝喜色。 “哇,第一次做这样的工作,幸好没有出错。”于瑶晴心有余悸地说。 方槐柠一手插袋靠在那里,脸上并没有面对熟人时的放松,哪怕听着这样的话也是一贯的高冷表情。 他问了句:“结束了?” 于瑶晴笑:“他们还没有,我先结束了,待在里面太紧张了。你呢,今天不忙吗?” 方槐柠没有回答。 于瑶晴还待再说,却见他正若有所思的看向楼下。于瑶晴跟着看去,并没有发现什么特别,勉强要说就是研究所门前的广场上站了一个男生,也朝着这个方向扬头看了过来。 七八楼的距离其实不矮了,但方槐柠好像看清了对方脸上的神态,那种不用多言已经明白结果的神态。 他看看方槐柠,又看看他身边的女生,似乎并没有上来解释或者打招呼的意思,只转身向停在门边的车走了过去。 短短的时间里,方槐柠是犹豫过要不要下楼的,但他也知道,等他到了以后栗亭应该已经走了,而且自己下去又能说些什么呢。 其实这种合作算不上什么,找人帮忙,结果对方因由耽搁,他们临时换人,事情也算圆满解决。但不知为何,看着那离去的背影,方槐柠只觉照在他身上的阳光莫名有些刺眼…… ******** 帮了宋老师一个大忙,倪蔚年也算心疼方槐柠,放了他几天的大假,正好钱坤旅行回来了,找几个室友一起吃饭。 王复梁还在底层被奴役,没办法前来,只有赵磅和方槐柠在。 钱坤不是学计算机的,他是体育学院的,和方槐柠从小就认识,属于远亲,也不知道什么签运就分到了他们的寝室。他长得人高马大,五官端正,气质阳光,与方槐柠至少在外表等级上最为接近,一同属于整个理工宿舍楼的异类。 他这回是去U市比赛的,还拿了奖,在和女朋友顺道旅游了一圈回来后,别提多舒心了,大手大脚的愿意给兄弟们破费。 “今天请客,哥儿几个想去哪里搓一顿?”钱坤问。 他以为方槐柠会选什么西餐厅素菜馆这种味道清淡的地方,而赵磅则是羊肉馆烤肉店这种无肉不欢之处,结果两人想了想后,赵磅忽然来了句:“去豆豆点心馆吧。” “啊?”什么地方?钱坤莫名。 “啧,你忘了,上学期我们还点过来着,最近他们家好像出了不少新品,王大舌天天吃都没吃腻,我也想尝尝去。”王大舌就是王复梁,一点鸡毛蒜皮都要发朋友圈的小清新理工男。 钱坤不能理解,只得转而看向方槐柠。 方槐柠没说话,钱坤明白这是不反对的意思。 怪了。 以前吃过也没觉得特别美味,能打动赵磅和王复梁不足为奇,但打动方槐柠……难道是有了什么镇店之宝? “行。” 钱坤大方的带着人向那儿挺进。 他们兴致挺高,谁知去了却发现大门紧闭,点心馆上贴着一张“歇业一周”的告示牌。 “怎么搞得,竟然关门?”赵磅遗憾。 钱坤:“我们学校还有附近学校的活动大概都快搞完了吧,人家正好趁生意清淡调整调整。” “真是早不歇晚不歇的……靠。”赵磅生气。 钱坤瞧着他,又瞥了眼盯着那告示牌看的方槐柠,眯起眼说:“哎,我觉得你们有点不对不对哦,老实交代,是不是里面有什么了不得的人,难道是大美女?你们这是带我来见弟妹了?是你吗?胖子?还是……我们大头牌终于遇见良人为他赎……” 撩骚的后话没讲完就被方槐柠一个眼刀杀了回去。 那头赵磅其实真想吃点心馆的菜,期待落空才不高兴的,不过听钱坤那没把的言语,他倒想起了什么。 “哎,你别说,这里面还真有个了不得的人。” “哦?形容一下。” 赵磅想了想,用了特别贴切的一句话:“力气像你,脑子像槐柠,脸像许妙妙的人。” “什么?” 钱坤惊奇,自己的力气别说在理工男中,就算是体院里都算可观,而许妙妙可是A大出了名的美人,就看王复梁那小子日日魂牵梦萦就可知一二,方槐柠的脑子那更不用说了。 所以……这是什么生物? “人造人吗?” 他征求似的望向方槐柠,却得到了默认的回答。 “意外吧?难以想象吧?可惜你见不到。”赵磅面对一脸好奇的钱坤,贱贱的耸了耸肩。 不待他话落,身后寂静的街道上却忽然传来一阵机动车的马达声。 方槐柠回头,瞬间一张熟悉的脸撞入了他的视线,仿佛从天而降般由远及近的慢慢行来…… 善于管理面部表情的头牌,第一时间咬牙才没有把嘴巴张开。 赵磅就差一点了,慢上两秒的他直愣愣地看着那小车擦身而过,没忍不住“——嗷”了一声。 其实他就是随口那么一叫,表达下自己的惊讶之意,没真要耽搁对方的正事。却不想,已经开出一段距离的小车忽然扭过了车头。 不是想打招呼,也不是要退回来,而是直接失去控制向着侧面摔了下去,那里正巧是个斜坡,有好几级的台阶。 当下几个大男人都吓了一大跳! 最先回神的方槐柠第一时间跑了过去! 方槐柠想了想,打了一句“不客气”过去。 对方没再回复。 方槐柠等了几秒,关上了手机。 又过了几天,难得凑齐了几个室友,上回因为遇上突发事件没有成功请客的钱坤把大家约在A大门口的一家火锅店里。 王复梁、赵磅和方槐柠先到了,钱坤要晚些,发消息过来让他们先点菜。正琢磨菜单,外头进来了一群学生,其中有两个女生眼尖的注意到了这里,走过来高兴地跟他们打招呼。 “王学长,好巧,你们也来吃饭啊。” “是啊,这里味、味道挺好的,推荐你们吃这、这些……” 王复梁热情的和人家聊了半天,对方便说一会儿大家还要去唱歌,问他们去不去。 王复梁和赵磅对视一眼,又去看方槐柠。头牌从头到尾都专注在面前的菜单上,察觉到投来的目光,毫无惊喜地回了句:“你们去吧,我有事。” 40.040 此为防盗章  栗亭进门的时候田典正躺床上发短信, 见了他立马蹦起来屁颠颠的绕着转。 栗亭用肩膀夹着手机在听栗晗的电话。 栗晗说:“哥,你最近在哪儿打工?还在那家炸鸡店吗?” 栗亭选了客厅朝北的一角, 用单手摆开靠墙的折叠桌,试了试平稳度后将电脑放了上去。 “没,换了家。” “我下午刚考完试, 找你去玩儿好不好啊。”栗晗的嗓音比栗亭还要软, 撒娇的时候能把人心都听化了。 栗亭没应声。 栗晗着急了:“你是不是还生我气呢?我上回说得是真的, 你要不信,我再给你解释。” 栗亭道:“没有,我现在在一家点心馆, 那里比较忙。” “哦,真的吗?”栗晗不放心, 犹豫了下道出了些自己的情况, “其实我真不是不想告诉你……是那事儿发生了没几天所以没来得及, 主要也觉得不值当。” “什么不值当?”栗亭忽然问,“人不值还是事不值?” 栗晗一愣:“都……都不太值当。” 话说出口了他才觉得不太对,立马润色道:“哎, 我也不是说他有什么不好的意思,他还算不错, 那天你也看到了, 长得挺帅的, 在我们学校很受欢迎, 很多人喜欢他, 不过他都没要, 只追我了,我也是过了一阵才答应他的。”尽管栗晗已控制着自己的语气,但依然掩不住一丝流泻的小得意,“他对我可好了。” “长得帅,喜欢的人多,对你不错就能和他谈恋爱了吗?”栗亭问。 他的口气并没有过激,与以往一般的冷静,可在这当口的栗晗听来,莫名就多了一种不近人情的犀利,哪里像是平时总由着自己的亲哥。 栗晗脱口道:“那哥你又知道什么是谈恋爱了?你有喜欢过别人吗?你有人喜欢吗?” 栗亭半晌不语,继而慢慢转头看向把自己的脑袋挨过来的田典,直接切断了通话。 被发现偷听的田典尴尬一笑,挠了挠在家懒得搭理,乱成鸟巢的大波浪卷发,僵硬的转移话题道:“咦,这电脑哪儿来的?不会是买的吧?” “捡的。”栗亭把绳子解开,开始安装。 别看栗亭打包装捆的手法利落,但对于这种电子产品,他显得很生疏,磨叽了半天,还是田典看不下去和他一块儿废了老大时间捣鼓着勉强弄好了。 成功的开了机,田典望着那性感暴|露的桌面壁纸忍不住吹了声口哨,立时握着鼠标贴过去坐下了。 “哇,你怎么想起来要捡这玩意儿回来?” 不怪田典吃惊,他的这位室友连手机都是旧货市场淘来的三手货,而出租屋里除了冰箱电灯几乎没有额外的电器,什么时候会对这种高科技产品有兴趣了。 栗亭看着田典兴致勃勃的样子,又瞥了眼他丢在一边的手机道:“闲的。” “你闲吗?” “是你闲。” 田典偶尔神经跟天线一样粗,偶尔却神来一笔的敏锐,他猛地跳起来一把抱住欲走的栗亭,感动的说:“你是想把电脑给我吧,你知道我才失恋,总是以泪洗面,白天在家又无聊得荒,特意拿来给我解闷的,对不对?我就知道你对我最好,最爱我了。” 栗亭嫌弃的挣脱他的怀抱:“起开。” 田典却一下子顿悟了:“没错,与其沉迷渣男,不如沉迷网络,我就不信现实世界找不到完美的高富帅,虚拟世界还能找不到!” 栗亭直接给了他一个毫不保留的大白眼。 看看时间,栗亭得赶回市区打工了,这一去一返得多花他两个多小时的功夫,他其实完全可以下了班再拿回来的。 迅速换下被汗沾湿的T恤,栗亭洗了把脸要走,关门的时候却被田典叫住了。 “栗子……” 田典的声音忽然褪去了方才的嬉笑,换上了符合他性别的低沉和认真。 “他说得不对,你会谈恋爱的,也会被人喜欢。因为除了我之外,总有一个人会知道……我们栗子到底有多么多么多么的好。” 栗亭回头看着那个顶着一脑袋乱发,拖了个板凳坐那儿认真玩着空当接龙的背影,撇撇嘴,默默地合上了门。 ******** 王复梁猜得没错,栗亭也是一个大学生。 栗尔杨说得也没错,栗亭所在的大学的确有些末流,甚至上不了台面,更别说与闪闪发光的A大相比,两者简直天地之别。 栗亭一年到头上不了几节课,要按他爹的说法,他这个大儿子就是自卑心引发的自暴自弃,心知前途无亮,索性连希望都懒得抱,天天没上进心的度日,看似奔忙,其实过一天算一天。 这话听着扎耳,但却并不止是一方的意见,好比栗亭放假前最后一次回校,从久未见面的同窗那儿得到的也不是善意的态度。 “像他出席率那么低的都过了,凭什么考试挂我们的分?这老师是不是收了有些人的钱?” 明知栗亭到了面前,那埋汰的嗓门半点没有收敛,显然是说给他听的。 “想收钱也要人家拿的出钱啊,就有人那副穷酸相,用什么给啊?” “诶?这你就不懂了,新闻报纸都不看吗,现在的学生能做交易的东西多了,还不分男女。” 此话一出,接连响起一片乖张的嗤笑声,直直打在途径的栗亭后脑勺上。 栗亭脚步一顿,回过了头来。 那伙人有男有女,为首的是个男生,和栗亭其实差不多高,只是头略大,整个人看着有些粗短。 察觉栗亭的目光,对方挺了挺胸膛,不爽道:“看什么看?” 刚说完,就见栗亭不闪不避,直接向他走了过来。 男生一怔:“你想干嘛?” 栗亭站在他面前,视线在几人脸上扫了一圈,明明是平视的角度,莫名就让对方感觉到一种浓浓的居高临下。 “现在的确有很多特长能做交易能赚钱,”栗亭说,“靠长相,靠力气,靠脑子。不过如果靠犯贱也可以,你们应该是个中翘楚。” 栗亭的语气十分平和,却听得那男生怒意大涨,扬起声调吼道,“你他妈说什么?!咱们以前的老帐可都还没算呢?” “你要算吗?”栗亭直直迎着那杀人一样的目光,问得认真。 一旁有人见这剑拔弩张的氛围倒先服软了,拉着那为首的男生道:“程鹏,要闹也不能在这儿,以后再说以后再说……” 那叫程鹏的男生却不愿轻易罢休,反而挑衅地指着栗亭:“这话你应该跟他说,我就不信这小子敢在学校动——” “——砰!” 话还没说完,就听一声巨响炸起,程鹏呆愕的转头望去,就见自己身边足有几厘米厚的不锈钢垃圾桶正中凹陷了一半,崭新的漆面都整块整块剥落了,而那硬物碰撞的嗡嗡余韵在程鹏耳边回荡,久久不散。 栗亭好整以暇的收回踢出去的腿,眼中流露出疑问的神色,仿佛在说“然后呢?” 他们正处在教学楼的后方,如此动静徘徊在空旷的小花园内自然引人注目,发现到三楼已经有同学和老师探头出来张望了,挑衅的家伙中有人犯起了怵。 “栗亭你别横,早晚有你苦头吃。” 丢下这句话,几人架着明显心气不顺的程鹏拉拉扯扯地返身离开,边走边怒骂道:“早跟你说别惹他了,他就是个疯子!退学都不带怕的!” 栗亭没心情听他们的墙角,看了看手表,骑上他的破电瓶又奔着A大去了,准确的说,是A大的图书馆。 他对那儿那么了如指掌,一方面是打工需要,另一方面,栗亭自己的学校实在太简陋,每每需要些资料或者参考书什么的,A图实在是他最好的选择。为此,他特意花钱找里面的学生借了一张学生证,可以自由出入其中。 在A大不少学生都考完试的前提下,以往人满为患的A图总算清静了不少,栗亭自在的晃悠在曾经的人潮重灾区楼层,仔仔细细的梭巡着书架,当意外的寻到了自己的目标物时,他晦暗的脸上闪出了丝惊喜的光,一下照亮了整张容颜,只不过仅只一瞬那亮色又湮灭了下去,恢复了他惯常的阴沉。 栗亭借了书,小心的抱在怀里向外走去,正思忖着是带回店里存放还是直接送到出租屋里比较稳妥,抬头对却对上了一张熟悉的脸。 “哥?你怎么会在这里?” 来人是他的弟弟栗晗,而栗晗的身边则站着前几日在栗家后院撞上过的那个同校男生,也是目前栗晗的交往对象。 栗晗在和栗亭打过那通尴尬的电话后还没有联系过,此刻忽然遇到不禁满面歉意,只是眼下不是解释的好机会,他只能含糊的指了指一边的人介绍道:“嗯,哥,他叫汪勤,我的同学。” 说完又像是怕这个话题继续,赶紧又问:“哥,你怎么在这儿?来送东西吗?” “咦?这不是我们专业的书吗?”那个叫汪勤的男生忽然插嘴道。 栗晗这才注意到栗亭怀里还抱着什么,一看之下也十分意外:“哥,你来这儿是借书的啊?你借我们专业的书干嘛?还是原文的,我都看不懂呢……” 栗亭“哦”了声,把书翻了个面拿着:“打工要用的。” “打工还要用这个啊,这么厉害。”栗晗感叹。 “你怎么在这儿?”轮到栗亭问他。 “我忘了跟你说,我在A大的计院研究所做项目,我申请的暑期实习,连着申请第二年了,这回终于上了!”提起这个,栗晗十分高兴,“这儿牛逼的人果然超多,那叫一个了不起,哦,对了……我还要请我们组的几个学长姐一起吃饭……哎,他们人呢?” 栗晗奇怪的转身,就见原本走在一块儿的几位研究所前辈拖拖拉拉的随在他的身后,尤其两个女生,边走边回头,不时伴着嬉笑,好一会儿才到了近前。 “学姐,学姐,你们在看什么呀?”栗晗凑上前乖巧的问。 “看帅哥啊!”学姐脸面绯红的笑着道,“方槐柠。” “啊?谁是方槐柠啊?”栗晗又问。 “方槐柠你都不知道?”学姐不敢置信,说完才想起什么,轻轻敲了一下眼前人的脑袋,“忘了你是新来的。不过,你这假期要想在这儿混的好,可不能不知道他,那可是我们计院的大头牌。” 41.041 此为防盗章  方槐柠坐下后没有说话, 栗亭也没有,大概有一分钟的时间里, 沉默弥漫在整个病房中,熟悉的BGM《尴尬》又开始无声的悄悄播放起来。 最后还是方槐柠打破了寂静,他说:“抱歉, 刚才不小心接了你的电话, 大概是你弟弟打来的, 知道了你的情况,说等等会来。” 接着把电话放到了床边,手指点在那纵横交错的屏幕上, 似乎想要问些什么。 栗亭看出了他的犹豫,主动道:“这手机前两天就裂了, 时好时坏。” 果然不是摔车摔成这样的, 方槐柠想到前天王复梁那组翻译时怎么联系对方都没有回复, 怕是那时手机就出了问题,而他这一身伤的由来,或许也与栗亭为何会无故失约有些联系。 方槐柠挺想问的, 刚才抱着人时,对方那过轻的身量和尖痩的蝴蝶骨戳在手臂上的触感到现在都依稀残存, 让方槐柠总忍不住去回想。但他又觉得自己有点太关心了, 这事儿已经过去, 还涉及到人家的隐私, 他其实不该多打听, 所以方槐柠只是点点头。 栗亭说:“等我好了, 会拿钱还你,或者你给我账号,我修好手机转账给你。” 方槐柠微蹙起眉头:“不急。” 栗亭像是知道他在想什么一样,竟然问了句:“你以为我很穷?” 方槐柠一愣,差点跟着反问“难道不是吗?” 然而栗亭的表情并不似玩笑,没有逞能也没有炫耀,只是十分平淡,像在叙述一件最正常不过的事。 所以……这位伤者其实并不拮据? 可有钱为什么还要那么辛苦的打工,又或者是辛苦的打工才变得有钱? 方槐柠好奇这里头的因果关系。 他选择另一个角度表达想法:“你应该早点来看医生。”如果经济上真的没有困难的话。 “受不了我会看的。”栗亭反驳,言下之意就是早上不摔这一下,他本来是受得了的,而他不想打破自己原本的安排。 方槐柠想到医生的话,又想到看见他一脸煞白倒在那里的模样,心里莫名郁塞,语气也冷下来道:“身体是你自己的。” 谁知栗亭毫不退让:“所以我很清楚。” 明明看着那么脆弱,嗓音也软软的,但是个性真的是倔强又强硬,甚至有些不识好歹,方槐柠仿佛这才意识到,这只小猫是会挠人的。对于陌生人的靠近和抚摸,哪怕是善意的,也会伸出警惕的利爪。 真不可爱。 高冷骄傲如方槐柠,也不是一个喜欢热脸贴冷屁股的人,他当下就站了起来,看看差不多的点滴瓶,打算离开了,顺便叫护士进来拔针。 不过这脚还没迈出两步就又被后头的动静给牵绊住了。 那两句话不仅刺激到了方槐柠的耳朵,也刺激到了栗亭脆弱的气管,他刚说完就忍不住咳了起来。 偏偏他还不愿叫人帮忙,自己歪着身子要去拿床头放着的纸杯,结果拉扯到挂了的那只手臂,不仅水翻了半杯,人也差点从床上掉下来。 亏得方槐柠察觉到不对急忙上前,伸手把歪到的人接了个满怀,才没有加重他的伤势。 “没事吧?”方槐柠揽着对方问。 栗亭这一震荡咳得更加厉害了,方槐柠赶紧把他扶靠在床架上,重新去取了水回来。 栗亭要自己接,但方槐柠没让,直接把杯沿凑到了他的唇边。栗亭难受得很,这回没再拒绝,小口小口的喝了起来。 苍白干涩的嘴唇被水浸染,下垂的睫毛和颈项上的喉结都在随着吞咽一下一下的滑动着,方槐柠就近看着,方才堵在心口的那点憋闷,就像被那杯中的水给慢慢冲淡了。 他轻轻叹了口气。 怎么跟个伤患计较上了呢。 自己从来不那么小气的。 “慢点喝,”再出口时方槐柠的声音已褪去了冷色,甚至比刚才更添了一分他自己也没意识到的温柔。 栗亭喝完水就倒在那里闭上了眼睛,浑身竖起的毛也重新软了下去,满满的人畜无害。 方槐柠知道他是咳得肋骨疼,却不知道该如何缓解对方的痛苦,东想西想了一通,再回神却发现自己的手不知不觉按上了对方的胸口,不知是想拍还是想揉。 方槐柠一惊。 那头栗亭大概也觉得不对,重新睁开了眼,两人的目光再次对上。 栗亭的眼睛里还有咳出的生理泪水,衬着微红的眼眶,更显得水光盈盈。 房间内尴尬复又弥漫,可在尴尬中还多了一丝说不明道不清的诡异氛围,让人摸不着头脑。 便在此时,一声低唤幽幽的响起,也拉回了两人的注意力。 “栗子……” 方槐柠和栗亭同时转首,这才发现门边不知何时站了一个人。 那人睁着大眼,看看方槐柠又看看栗亭,视线最后落到那只位置不太对劲的手上,表情复杂。 方槐柠怔了下,连忙收回了手。 门外的人见床边二人的距离拉开,这才犹犹豫豫的走了进来。 “栗子,你怎么样了?” 来人长发披肩,小脸大眼,是个很漂亮的女生,方槐柠看着她一来就紧张的扑到病床前,对着栗亭一通乱摸,穿着运动短裤的两条白花花的腿都快跪到床上去了。 栗亭没说话,只是拍开了她的手。 女生倒没生气,但也没从床上下去,仍是着急的要知道栗亭伤到了哪里。一边找一边唠叨起来:“我昨晚等了你一夜你都没回来,我就觉得不对劲,上午特意去了你打工的地方,看见你那摔烂的破车停在那儿,我一路打听,附近的几家医院都跑遍了,总算给我找着了,你说你……干嘛不告诉我……干嘛!” 女生对着栗亭戴着支架的手,眼睛都红了。 栗亭却嫌吵的皱起眉。 女生这才意识到自己过于激动,不得已从床上爬了下来,转而再次望向方槐柠,试探着问:“你好,请问你是……” 方槐柠一直默默望着他俩,此时扔下手里的纸巾,退了一步,面容已重回高冷,对栗亭道:“既然你朋友来了,那我走了。” 栗亭还来不及回答,方槐柠已经特别洒脱酷帅的双手插袋离开了这里。 栗亭看着对方的背影,耳边又传来一句幽幽的问询。 “这是谁啊?” 栗亭斜了身边人一眼,道:“田大恺,给我去买个手机。” 田大……不,田典一愣,这才看见栗亭枕头边摆着的那个不成样子的通讯工具,眼里才消去一点的泪花又涌了上来。 “栗子……对不起,我就是怕你这样,所以才不敢告诉你那天我遇上他了的。” 栗亭没什么情绪的看着他哭:“是你招他了吗?” “什么?”田典一呆,连忙否认,“怎么可能,我巴不得见了蔡洋绕道走,怎么可能再犯贱凑上去。”那天是那个渣男硬要请田典喝酒,田典在酒吧做服务生,秉着息事宁人的态度勉强干了一杯,结果对方反而不依不饶,一来二去还动上手了,这才导致那样的结果。 “所以对不起什么,”栗亭不舒服的换了个姿势,“我想抽人和谁都没关系。” 田典还是觉得难过,他知道栗亭什么意思,但想着想着又笑了起来:“我刚给酒吧打电话,小眯说,蔡洋他们几个特别惨,有两个也住院了。” 其实就栗亭的身手,打架十有八|九都是不落下风的,之前在酒吧那些人朝他冲过来的时候栗亭也没怵,那么瘦弱的身板,动作却特别矫健,力气又大,防不胜防。但因为他采取逐个击破,撂倒一个算一个的战术,那三个大男人过程中多少还是让栗亭吃了点亏。 不过直到让最后一个男人趴下,栗亭也没输,而他之所以会伤成这样,一来是胸口受到重击旧患发作,二来是被酒吧前来的保安给制住了。考虑到田典还在这儿上班,栗亭没和对方硬碰硬,谁曾想他这儿收了手,那蔡洋倒不罢休了,醉醺醺的抄起一个木凳向栗亭砸来,栗亭伸手一挡,这才造成了如今的下场。 当然栗亭也没让那蔡洋好过,拖着伤手还给了对方一顿胖揍,打得他至少掉了四五颗牙,脸肿得一个月不能见人,勉强消气。 眼瞧田典又开始激动,栗亭不想再在这话题上盘桓,抖着手扯了纸巾往被角上覆去。 田典赶紧来帮忙,看着湿了一角的被子,又忽然想到刚才进门时看见的画面,忍不住凑近了表情暧昧地问:“刚刚那个大帅哥是谁啊?” 栗亭最近打工的一家快餐店就开在A大东门拐角处,全店上下只他一人可以不穿制服,且工作时间出入自由支配。店内员工起先不满,但随着见识到这位非人类的强悍后,各种不甘全都硬生生吞了回去。 栗亭是真的强,员工的基本素养——体力、技术、脑子,他全都有,别人需要两三人干的活,他一人就能全扛,力气大,手速快,麻利干脆,一看就会,上到配菜帮厨,下到洒扫搬运,就没有他不能做的,而且特别能把握市场动向给店里开发新财路,就像给A图送外卖等等,能不讨老板喜欢嘛。 只是相对于领导的抬爱,同事间的关系就显得没那么融洽了。怪只怪栗亭这人太不合群,明明长了一张特别出众的脸,性格却截然相反,连新来三天的小毛都知道,店里的小栗哥嘴巴毒,脾气大,爱摆臭脸,最重要的是非常非常抠门,爱钱如命,谁都惹不得,谁都受不了,招谁都别招他。 可再受不了也得受,毕竟不少人都得指望人家。比如找不到人顶班,栗亭上;外卖太多路太远,栗亭去;店里水管漏,栗亭修;灯泡坏,栗亭装;有老鼠,栗亭逮…… 42.042 此为防盗章 他非常敏锐的停住脚步,静静看着前方微动的树丛, 直到里头两人也察觉不对慢慢走了出来。 栗晗从一个男生背后探出一张惊恐的脸, 在瞧到来人是谁时才长出了一口气。 “是你啊,哥……” 栗亭看看他, 又看看那同样表情凝固紧张的男生,目光下落在两人交握的手上。 栗晗后知后觉地一把甩开,整了整微乱的衣服, 快步走到栗亭面前道:“那什么……这,这是我同学, 来给我送东西的。”边说边观察着哥哥的脸色。 栗亭的表情却没有任何撞破大事的吃惊或鄙夷, 平淡得一如既往:“是么。” 栗晗却还是能感觉到对方简短语气中透出的压迫感, 不过一想到往日他哥对自己的疼爱,又稍稍放下心来:“嗯,其实我和他……” 栗亭直接打断了绞尽脑汁解释的弟弟, 没对所见所闻追究,反而出乎意料的问了句:“你叫我来, 就是给你匀时间做这事?”栗晗身体不好, 每回感冒必定发烧,狄薇又疼他, 生病期间基本不允许儿子外出, 更别说去学校了,想必他已经被困在父母眼皮子底下不少天了。 栗晗一惊:“怎、怎么可能, 我……我是真想你了才让你过来吃饭的, 我们已经快一个月没见了, 哥……” 栗亭又“哦”了一声,点点头便走,却被栗晗拉住了。 “等等,哥……”栗晗挤出笑来,“你可别告诉……” “我知道。”栗亭猜到他的意思,干脆的安了对方的心。 趁着栗晗没来得及接下句,栗亭迅速越过他们没入了黑暗中,潇洒得让人都回不过神来。 夜色里,那男生还是忍不住忐忑地问:“不要紧吗?” 栗晗思忖了下,抿嘴一笑:“没事,他不会多嘴的,我哥的脾气,要么不答应,答应了就一定会做到,而且……他对我可好了。” …… 栗亭家住在市中心某高档小区内,他此刻要赶去的地方则离这儿颇有些距离,好在有辆傍身的小电瓶,虽然是二手的,但风风雨雨为栗亭闯过不少困难,趁手得很。 就听一片轰隆的嘈杂声划破寂静的居民区,一路咆哮了N多条马路后停在了A市较为有名的某酒吧街口。两旁林立着各种缤纷霓虹,时尚男女穿梭其中,栗亭却看都没看,只跨下车来弯进了身旁一条漆黑的小巷。 熟门熟路的从杂物堆里扒拉出了一个穿着短裙的纤瘦身影,不顾对方挣动,栗亭一手掐腰一手勾脖子,拖死尸一般将人拖了出来。 “唔……我、我不走,我还要喝……还要喝……” 死尸不甘地拼命反抗,长长的大波浪卷发中露出了一张秀美酡红泪眼朦胧的脸蛋,衬着周围的五光十色,十分惹人心怜。 栗亭却没心思欣赏这样的美景,让人勉强站直后抓着对方的脑袋摁向墙角,不耐的说:“想吐现在吐干净,一会儿吐我车上身上我就把你塞下水道去。” 不知是对方还不算醉得太彻底,又或是栗亭威胁的语气太有穿透力,手下的人在呜咽了几声后听话的吐了个昏天黑地。 栗亭默默等人平静下来才重新上手,轻松的抓过他的腰带,一举一抛,像扔沙包一样把他丢上了自己那辆小电瓶的后座。 “抓紧,摔死了拿你的命去换保险金。” “我……我们什么时候……买了保险?”后座的人边哭边发出真诚的疑问。 栗亭没理他,一转油门,车子已飞速飚了出去。 他开车很野,酒吧街附近车流那么大,栗亭却跟穿梭在空旷的赛道上一样随便,磨了漆的破电瓶在他手下硬是开出了哈雷的气势,吓得身后的人明明酒没全醒,却也知道保命的死死抱住他的腰,以免被甩飞出去。 不过就这速度,两人还是用了快一个小时才从市区回到近郊的出租屋里,年久失修的楼道感应灯没一盏亮的,栗亭拽着那醉鬼却在黑暗的堆积物中顺畅的一路上到了五楼。 醉鬼原本已经安静下来了,可当栗亭开了房门,他又忍不住大哭起来。 栗亭却半点没有慌乱,左手换右手,行云流水的将人提溜到了浴室,朝浴缸里一丢,调节好花洒的水,兜头就往脚边人的脑袋上冲去。 六月末的天气,奔波的一身热汗,感受到扑面而来的水流,沉浸在悲伤情绪里的醉鬼不由得嚎叫了起来。 “烫、烫……烫死我了!栗子,别……烫死啦!!!!” 栗亭却不松手,眼前人被他箍得跟条待宰的鱼一样濒死的蹦跶。 “要脱皮了……啊啊啊啊啊啊……” 直到又默默听了几分钟的求饶后,栗亭终于开口:“还闹么?” “不闹了,不闹了……呜呜呜,我错了……你快放开我,都要熟了……”醉鬼声嘶力竭的反省着。 栗亭确认了他的诚意后终于挪开了花洒,不过却没让人起来,三两下扒了对方湿透的衣裙,调低了水温,跟洗车一样迅速把他从上到下冲了个干净再重新提回房间,丢上了床。 醉鬼已经彻底老实了,愣愣地看着给给他垫枕头的栗亭,流着泪可怜道:“栗子,我……我又失恋了。” 栗亭不理他。 醉鬼:“你说世界上……为什么会有那么多渣男呢……长得帅,却花、花心的要命,我要是能喜欢你就好了……和你在一起,我一定不会再伤心了。” 不过一说完他自己又马上反对:“啊……不行,我……不能和你配,你长得那么美,会把我比下去的,不行……” 栗亭的回答是直接扯过被子盖住了那张脸,也堵住了他叨逼叨比的嘴。 把人收拾了,栗亭自己却也沾得一身狼狈,回到浴室冲澡睡觉,脱衣服的时候才发现刚才那番折腾把他的裤袋给撕破了。 栗亭赶忙探进手去摸,摸出口袋里的钥匙后,悄悄缓了口气。 小心的取下其上的钥匙扣,那是一只手指长度的小机器人,栗亭摆弄了下他的四肢,确认灵活无碍,又拿过一边脱下的T恤,沾了水,仔细的把他的脸都擦干净,这才稳妥的重新穿上钥匙环,放进另一条裤子的口袋中。 ******** 方槐柠极度喜静,且有洁癖,在忍受了几个月痛苦的集体生活后,于大一的下半学期搬离了寝室。不过他和室友的关系倒没有因此疏远,宅到除了数据和手,只能与彼此为伴的计算机学院的理工男们,在四年间很好的依靠游戏、种子和作业维持住了单纯坚实的友情。 今天也一样,赵磅请方槐柠吃午餐,吃完后特别友好的一道回寝室交流感情,顺便劳驾头牌帮自己改一下卡了三天的代码。 他很有诚意的提前打扫了寝室,拖了地,擦了桌椅,还清洁了键盘,然而方槐柠进门后还是顿步在赵胖子屏幕的两米处,盯着斜上方的床头,无论如何都不愿更近一步。 赵磅环顾一圈,不得已挪着丰腴的身躯踩上梯子嘟嘟囔囔的把挂在那里的袜子取了下来。 “哎哟,你说你真麻烦,我这还是干净的,就穿了一个多礼拜……” 方槐柠不语,视线又转向座位边一堆乱七八糟的杂物上。 “是他,”赵磅反应极快,指着凑上来的另一个室友王复梁告状道,“这里面有台废机是他放那儿的。” 王复梁顶着厚厚的啤酒瓶底眼睛,原本因为方槐柠的到来正想一同偷个师,听见这般污蔑,满脸的冤枉:“死……死胖子,是、是你说要换新电脑,让我放着下回和你那台旧的一起卖的,还能多算点钱。” “放屁,你真那么听我话,微机原理我让你跟我一起挂的时候你怎么考过了?两人放一块儿还能多算点分。” “哎?你、你他妈……” 除了手,嘴也闲不住的宅男们照例开启了日常的热情互动,直到敲门声响起才勉强中断。 “老子的外卖来了,”王复梁跳起来去开门,自然的在抬腿时给了赵胖子一脚,“不……和你一般见识。” “你还来劲了是吧,”屁股受到攻击的赵磅却不愿吃这暗亏,返身喊道,“一会儿一定给我把这破机子从我桌下面清走,期末关寝前的大检查,你爹我要再扣清洁分就打死你个龟儿子。” 王复梁其实嘴皮子很不利落,着急起来还有点结巴,他一边掏钱一边生气:“你、你怎么不、不拿走呢,你的旧机箱还、还霸占着我小半个衣、衣柜呢,你今天也要拿走……” “爹养出这一身肥肉多不容易,扛这玩意儿下七楼,还要走二十分钟到门口去卖,爹要瘦三斤,你先拿……”赵胖子不甘示弱。 “不、不,应该你先……” “凭什么,你先!” 眼见这对咬演变的越发幼稚吵闹,本该习以为常的方槐柠忍无可忍的皱起眉,正要打断,却有一道声音比他更快一步。 “我替你们拿吧。” “啊?”突如其来的建议让王复梁十分意外,“你、你一个外卖还收电脑啊?” “嗯,两台都给我,二十。”那声音又道。 “什么?卖了两台才给二十块钱?你有没有搞错?老子这硬件可还都能用啊。”赵胖子紧跟着道,他身量宽厚,好好说话那嗓门都跟吵架似的,很有些威慑力。 果然,对方的声音顿了下,但很快又说话了,语气依然淡定。 “我没搞错,是你搞错了。不是我给你二十,是你们给我。” 方槐柠正半俯着身敲击键盘,听见这荒唐的话,还有其语气中神奇的理所应当,终于忍不住直起身向门边看去。 梁玉看着他:“你打算写什么?名著吗?我们学校只借的到这个的原文版。” 栗亭眉间夹得更紧了。 梁玉又道:“我打算下午去市立图书馆,虽然远了点,但选择比较多,你……” 栗亭像是猜到她要问什么,起身道:“不必了,我找别的。” 说完没管梁玉的后话,走出了教室。 …… 方槐柠今天也上课了,一进教室就受到了四面八方热切的眼神。计算机系同样是一个男女比例严重失衡的地方,然差别在于,栗亭那儿女多男少,他依然不受待见,而方槐柠此地女少男多,他却还是人见人爱,也算是两种典型的极端了。 43.043 此为防盗章 瓢泼的雨幕像在眼前蒙上了一层恍惚的白纱, 方槐柠眯起眼仔细辨认了半天才在黑暗里勉强看清了对方的样子。本以为早该离开的人没想到再一次出现在了面前, 依然以方槐柠无言以对的强悍方式神奇的登场。 那个人的身边这回没了那辆抢眼的电瓶车,取而代之的是一辆更为老旧……不,破烂到极点的自行车。 自行车被一条锁链拴在了对街的电线杆上, 那位小农民便在狂风大雨里努力的开着锁。 锁眼似乎被锈住了,小农民锲而不舍的捣鼓了半天,就在方槐柠以为他会失败的时候, 锁链被成功的解开了。 不知道是不是自己的错觉,方槐柠觉得小农民似乎看过来了一眼, 然后骑上那破车便要离开。 从各方亲友路人的评价那里就可知道,方槐柠绝不是一个亲和的人, 他高冷、孤傲, 难以亲近, 一般只有旁人凑上来的份,让方槐柠主动搭话, 对象还是一个陌生人,几乎是不可能的事。 不过此刻,他却只犹豫了一瞬后就开了口。 方槐柠说:“你这样很危险。” 他的嗓音并不高, 很容易就被周围喧嚣的雨声所遮盖,所以方槐柠又更说了一遍,这次更详尽。 “在这样的天气里快速穿行, 身边没有遮蔽物, 车上却有不少金属, 很容易被雷劈的。” 这一回他很确认对方听见了, 因为小农民脚下蹬踏的动作慢了一瞬,却没有立马就回过头来。 似乎是不打算接受建议的样子,方槐柠想,莫名的也不觉得意外,也不生气。他本就不爱管闲事,破天荒的好心提醒一回已经算挺有道德的了,说穿了还是这个人实在太奇怪,引起了自己巨大的好奇心,而对方完全有坚持己见的权利,毕竟命是他自己的。 不过接下去发生的一幕却急剧扭转了事态。 两人只觉眼前灿光一闪,谁也没看清具体怎么发生的,只知道伴随着刺耳的轰隆声,不远处一棵近半人粗的树木就像被虚空挥来的巨斧砍了一刀般,猛然少了一半的枝叶和树皮,紧跟着冒起的火光迅速被雨水浇灭,只剩翻滚的灰烟证明刚才的画面不是他们的想象。 真被雷劈了…… 幸好不是人。 方槐柠吓了一跳,他相信街上那人肯定也受到了震撼,因为对方在愣神之后,默默地跨下车来,竟然还坚持重新把那破车锁回了电线杆上。在确认安全后,磨叽着走到了车站,也就是方槐柠所处的区域里。 这车站不小,但是遮雨棚却不大,那人不得不在离方槐柠两三米处站定,他没有向方槐柠道谢的意思,也没有开口搭话,就这么淡淡扫过来一眼,又淡淡转开了头,仿佛两人只是初初相见。 方槐柠第一回怀疑自己是不是长了一张路人甲的脸。 没有交谈,没有其他目标物,两人只是分立两边默默地看着前方不停下落的雨帘,如果这是一幕电视剧,此时应该可以配一首《尴尬》作为贴切的BGM,还是二胡版的。 好在方槐柠也是个习惯沉默氛围的人,并没觉得有什么难熬,相反他发现身边那个人比他要更不自在一点。 在雨里那么折腾,小农民又只穿了一件半防水的连帽衫,早就淋成了一只落汤鸡,不知他是觉得冷还是难受,以很慢的节奏在原地小幅度的挪着步,方槐柠一垂眼,余光就能看见那双脚。 意料之中的,对方穿得球鞋有些旧,但还挺干净的,只是边沿能瞧得出道道褶皱和裂痕,显示穿戴的年月不短了。鞋子大概还有些漏,在雨里吸饱了水,每踩一步都留下一只又一只圆圆小小的湿脚印,在地上纵横交错。 方槐柠忍不住盯着看了一会儿,直到两道大灯劈开夜色而来。 车总算到了,方槐柠上了车正欲往里走,却听司机在后头问了一句:“同学,你不上来吗?” 方槐柠回头,发现那小农民竟然还站在原地。 他来此地不少回,心知这个时间点很有可能已经是末班车了,这人要是有亲友接送或在附近有别的选择,也不会在如此恶劣的天气下坚持骑那破玩意儿走了。 司机的问话让小农民抬起头来,隔着朦胧的窗玻璃,他的目光和里头的方槐柠又一次对上了,小农民的脑袋上还戴着白天那顶草帽,帽檐下的头发也已经湿透,一簇一簇的贴着脸颊,让他看上去更小了,像一个少年,不,像……一只小猫,还是一只被人遗弃在半路,可爱又可怜的流浪猫。 那一刻,方槐柠竟觉心里一跳,他恍然大悟道:“你没带钱?” 用的是问句,心里却已经肯定了。 栗亭今天本打算借完书就回去打工的,遇上郊区的突发状况让他临时改变了计划,因此难得粗心地忘了带钱包,甚至连电瓶车的电都忘了充满,根本没法进行四个小时的往返,因此不得不在搭完雨棚后选择另一种交通工具,那辆他几年前骑过又舍不得丢到的旧坐骑。 不过最后还是选择了和方槐柠一块儿,却不是抱着等车的态度,栗亭是在等雨停,然后再骑车回去。 方槐柠问出口后,并没有等栗亭回答,直接又掏出两个硬币丢进了投币箱里,然后转身在一边的椅子上坐下了。 没一会儿,外头的小猫移动着脚步,也慢慢踏进了车门,而这一回,方槐柠终于从他那儿得到一句“谢谢”。 虽然很轻,但方槐柠听得很清楚。 小农民没有坐在附近,而是选择了后半截的座位,只不过因为整个车厢只有他们两位乘客,哪怕离得远,方槐柠还是切实的感受到了对方的存在。 漆黑的夜,滂沱的雨,宁静的车厢,难以忽略的人。 方槐柠昨晚熬夜写了论文,今天又忙碌了一天,早就十分疲惫了,所以随着车身的颠簸,他便不知不觉睡了过去,又不知不觉地开始做梦。 他梦见太阳高挂,他走在学校的林荫道上汗流浃背,然后迎面遇上了一只巨大的猫。说是猫,但却跟蜗牛一样,背上驮了好多好多的东西行来,方槐柠没留意,和它撞了个正着。 猫咪身上的东西哗啦啦翻了一地,它啊呜一声,很不高兴地瞪了过来,竟然用人的声音说:“你赔!” 方槐柠定睛一看,发现被摔坏的竟然是一台电脑。 “赔多少?”方槐柠爽快。 猫咪说:“二十。” 方槐柠拿钱。 猫咪又道:“再给八十。” 方槐柠继续掏钱。 猫咪却还嫌不够。 “你想我如何?”方槐柠听见自己问。 话刚落,他的眼前画面一变,竟变出了一片农田。 “我要你跟我一起种地换钱!”猫咪仰起头说完,丢过来一把锄头。 方槐柠接过,略作犹豫,竟还真的耕起了地。 只不过不等他一锄头下去,忽然天际一道响雷炸起,轰隆一声朝他劈了过来! 方槐柠只觉后脑一痛,整个人也向前一颠,猛地睁开了眼睛。 他醒了,目的地也到了。 方槐柠看着周围熟悉的景致,一边在心里吐槽自己这做得什么乱七八糟的荒唐梦,一边镇定地起身。走到后门时发现那只猫,不,那个人也站在那里,一如之前那般目不斜视。 车子停下,两人一同下了车,一个往南,一个往北,各自无言的分道而行。 方槐柠直到行出一段距离,才忍不住抬手摸了把自己的后脑勺,余痛依稀还在,但肯定的是,不像被雷劈的,倒像是被人打了一巴掌…… 又是错觉吗? “倪教授都多少年不带研究生了,这回不仅亲自接手,还几乎个个项目都有他,可见是多喜欢,头牌就是头牌。”一边的学长也忍不住羡慕的感叹。 “哇,那这位方学长还真了不起。”栗晗乖巧地附和。 “脑袋聪明是了不起,但最了不起的还是因为长得帅!”学姐现实的指出。 他们A大历来出人才,计院里读研读博的学长姐厉害得并不少,天才也不是没有过,但外在和内在的条件那么都优渥的实在是屈指可数。总结来说,方槐柠主在综合得分高,德才智貌样样过人,“头牌”称号实至名归。 这话说得一伙人全都哈哈笑了起来,栗晗也跟着笑,特别捧场的说:“真想好好了解认识一下方学长……不如,一会儿吃饭的时候也叫上他们那儿的组员一起吧?” “你这小孩儿倒是大方,哥哥姐姐们很领你的情,但你要想请头牌吃饭,那可不容易,除了几个熟人,方槐柠几乎不和其他人聚餐的,我们头牌可高冷了。” “这样啊……”栗晗一听,纯稚的脸忍不住苦了下来,瞧着十分懊恼。 学姐看他可爱,忍不住逗他:“其实也不是不行,喏,他快走过来了,你可以去试试,说不准他被你感动就答应了呢。” 栗亭的手机来了短信,他打开一看,是一个叫阿昌的人发来的,上面写着:今晚有雷暴雨,你要不要过来处理下? 栗亭抬头看了眼栗晗,又看了眼远处慢慢走来的高个儿男生,忽然道:“我走了。” 栗晗正琢磨着学姐的话,听见他哥的声音懵懵的回头:“啊?” “我先走了。”栗亭又重复了一遍,把手机塞回了口袋里。 “哦,好……” 栗晗瞧着栗亭迅速转身离开,这才想起忘了问他哥有没有吃饭,要不要一起,不过很快他的心思又回到了另一边靠近的几人身上。 那些人看着比他们年长了几岁,应该都是硕博在读的,只除了走在正中的男生……瘦削高挑的身材,稳健的步伐,远远望去,整个人的气场在一干平凡人中简直闪闪发光。 而待到近前,栗晗更觉惊诧,他就读的大学虽然没有A大那么好,但学校的计算机专业在A市也算名列前茅,形形色|色的学生见了不少,更深知理科男多宅,十个人大半土,还剩小半是又丑又土,像汪勤这样不土不丑算高算帅的已经是罕有的存在了,也难怪在男多女少的学校里依然吃香,可是真比起面前这样的,栗晗才明白什么叫天下地下的差距。 44.044 此为防盗章  栗亭手伤了, 田典便不让他做饭了,要不外头买, 要不下班后从酒吧捎一点剩下的餐食回来。 两人围着那旧木桌一边吃饭田典一边忍不住数落他:“别以为我不在家就不知道,你今儿又偷偷出门是不是?不是说好了躺床上休息的嘛, 那些瓜果又不长脚, 几天不去能自己跑没了?” 结果被栗亭阴沉沉的一瞪,田典立马收回了后话, 挤着笑道:“我这不是关心你嘛,我不说我不说了, 不生气啊, 对了,我们老板又开了一家餐厅, 在酒吧街附近, 挺大的,过一段时间会要招点人手,你想不想去试试?工资待遇应该会不错,而且也没那么累。” 栗亭不理他, 吃了最后一口饭, 拿起碗要去洗,被田典一把枪了过去。 “给我给我, 一会儿我收拾,我知道你担心做不长久, 可以先去看看再说, 有我在没人敢给你脸色看, 而且真要不乐意干了,再走也没关系。” 栗亭起身坐到了电脑前,用屁股对着他。 “哎,栗子……你真是,算了算了,反正也不急,你慢慢想,先养好身体再说。” 田典见对方一身硬骨头,自己找了个台阶嘟嘟囔囔的去洗碗了。 栗亭打开电脑,摸出了带回来的U盘,犹豫了下,还是插了上去。在文件夹跳出来前,他先注意到了桌面上放满了五花八门的东西,这还是他把这玩意儿拿回来以后第一回用,难得正面见识到了计算机系男生的混乱与奔放。 栗亭的视线在两个名为“照片”和“生活记录”的文件夹间往复,想到田典之前的话,他忍不住将鼠标落在其上,迟疑了两秒刚要点开,U盘的文件已经跳了出来,也跟着打消了栗亭难得的好奇心。 那只U盘里的东西也不少,不过比王复梁的电脑整齐多了,栗亭看了一圈,发现虽然全是英文名称,但大概用的是什么简化的标题,总之他看不懂,想到方槐柠告诉过他应该下载一个黄色的logo,栗亭仔细寻找,发现有三个黄的,一个淡黄,一个棕黄,一个橙黄。 栗亭思考过后,下了最黄的那一个。 之前就说过,栗亭对很多事看似一把罩,可其实在高速发展的现在,当今年轻人几乎都信手拈来的数码科技栗亭因为接触的不多,在这方面十分生疏。光是要把这个软件从电脑里弄下来放到手机上安装就把栗亭折腾了个够呛。 没一会儿洗完碗的田典也凑了过来,得知栗亭要装一个记账的软件他惊讶过后大为赞赏。 “以前劝了你那么多回你都不理,这次终于想通了?” 只不过帮着一道弄了半天依然无果后,田典不高兴的建议他换一个傻瓜点的使用。 “这东西哪个高人给你的?也太复杂了吧,删了删了,我去网上帮你找个别的,保准秒装。” 只不过他这黑手还没来得及下就被栗亭拍走了:“边儿去。” “喂!”田典恼怒,“行行行,我不管你,你自己弄,看你什么时候能搞定。” 田典气哼哼的去睡了,栗亭果真就自己弄了,只不过他这一坐就坐了几个小时。怕是方头牌无论如何都想不到,他不过以为点点手指就能轻松解决的事,到了另一个人面前却成了比默写牛津大字典都更难的问题…… 但那个人还是费尽心思的克服了。 ******** 栗亭那天坐了几小时的车、卖了西瓜、走了夜路,回来还捣鼓软件到天亮,第二天便彻底脱了力,倒也因此老实的在床上躺了几天,直到又到了A图的开放日。 栗亭准时去到那里,照例一圈搜寻,很可惜,他想借的书却没找到,不过运气的是他在入口处发现到了别人返还的另一本。栗亭拿着去给工作人员扫码,并询问其他想要的书大概什么时候能被换回来。 工作人员道:“至少过完假期吧,不过你手里加这一本已经借满五本的额度了,如果还想借,就要把之前的先还了,而且借书期最长是两个月你知道吧,你这些时间借的前面几本有的已经一个多月咯,就快到期了。” 栗亭一听,暗自计算了一下时间,表情不太明媚。 第二天的同一时刻,栗亭捧着一大摞的书来到了A图的咨询台前,上回那个监守自盗的工读生管理员恰好也在,抬头一见来人,照例翻出一个天大的白眼。 “我擦,放暑假了都阴魂不散……” 栗亭这次没兴趣跟他嘴炮,打开手机调出了一个号码抄了放在对方面前,道:“你打,告诉他过来拿书。” 管理员一头雾水,看看书,再看看手机号码,又恍然大悟:“哎卧槽,你这家伙是不是又接了什么见不得人的活计?你自己干嘛不打?!关我什么事,凭什么要我打,我不打!” 栗亭直直看着他。 管理员怒:“你别又想来威胁那一套,这一回两回三回的,老子怕你啊。” 栗亭眯起眼。 管理员憋红着脸,和对方互瞪半晌,咬牙切齿的抓过了那张纸。 “栗亭,老子早晚向保卫科举报你,你等着你等着!” 栗亭却像听不见他的骂娘一样,只是认真地叮嘱他一会儿怎么说。 “别用手机,用图书馆的电话打。” “你这到底接的什么生意,要再给我惹麻烦你就完了。” 那人一边骂骂咧咧一边拨起了电话,然而嘟嘟声响了良久却无人响应。 “不接,怎么办?”管理员问他。 “再打。”栗亭不死心。 管理员无奈再试,却还是同一结果。 “没人啊,你看这马上就要闭馆了,你要不明天再来或以后再说?” 栗亭皱起眉,看着手里的书,之后再来倒不是不可以,但是他的小电瓶上回摔车的时候摔坏了,还没来得及去修,而且栗亭的情况也不适合骑车,所以最近他都是坐公车往返的,只不过A大回出租屋的公交车非常拥挤,栗亭怕这再多跑几回,手里的新书都要变旧书了。 “书放你这儿行不行?”栗亭问。 管理员一口拒绝:“不行,不是我故意为难你,栗亭,你这书都扫过码了,放这儿我不好管理,万一又被谁拿走,这就说不清了。” 栗亭思忖了下,不得已只能又抱着书离开。 这书很重,好几本还都是硬面精装版,四五本一提,都能和那两台机箱媲美了。许是栗亭近些时日没干过重活,又或是身体未愈,不过短短一段路,他走得汗湿衣衫。 终于远远的看到了A大的计院研究所,栗亭没有过去,掏出手机翻了翻电话簿,拨通了其中的一个号码,然后转身走到了一边树丛中,在一条长椅上坐了下来。 等了十多分钟,研究所里跑出了一个人,急急忙忙来到栗亭面前。 “哥?你怎么来了!?”栗晗十分吃惊,“身体好些没?” 栗亭只是点点头,问:“你实习的地方能放东西吗?” 栗晗莫名:“啊?什么东西?” 栗亭指了指脚边的一摞书。 栗晗蹲下查看:“咦?这不是A图的吗?你借来干嘛?又是兼职要用啊?”可是栗亭伤了手不是把工作都辞了吗? 栗亭没有正面回答,只问:“能不能放?” 栗晗拿了两本翻了翻,发现基本看不懂:“可以是可以……我现在用的电脑桌下面倒是有些空余……不过你要放到什么时候?” 栗亭说:“很快。” 栗晗到底同意了,伸手抓了两本:“好重啊……” 栗亭帮着他搬了段路,却又停下了脚步:“我不上去了,你自己可以吗?” 他哥这情况的确不适合劳累,栗晗鼓着脸把书都接了过来,点点头:“可以,你走罢,路上小心点。” 栗亭也点头,看着弟弟一摇一晃的抱着书勉强走进研究所大楼,他拿出手帕擦了擦额头的汗,这才转身离开。 …… 方槐柠上午又去了合信工业,下午则回到研究所和师兄们一道交接情况,忙到天快黑了才来得及喝上一口水。吴毅端来了一盆大果盘慰劳大家,方槐柠吃到了一片红艳艳的西瓜,忽然想到什么,拿过一直丢到一边的手机翻看着里面的APP。 作为设计者,他能看到不少后台的统计资料,比如有多少用户下载点击登录使用过某软件等,然而当他打开那个记账应用时却发现里面的各项数据都显示为零。 方槐柠眉峰微拧。 他没用吗? 为什么? 忘记了? 不感兴趣? 还是……他根本没电脑?! 后者让方槐柠一瞬恍然大悟。对啊,连手机用的都是那么破烂的人,算账全靠手工,没有电脑这件事是完全可能的,当时自己怎么会想到给他U盘呢,就该直接发软件,真是失策。 正暗自懊恼,楼下的王复梁来消息向方槐柠请教问题。 其实这时间大部份项目组都回家了,方槐柠今天是特别忙,而王复梁则属于特别努力,每回都留下自己给自己找事儿的人,方槐柠只要力所能及一般都是会帮他的,只不过这回到了楼下,却发现七楼的大实验室内还开着灯,除了王复梁,另一个男生正坐在里头对着电脑抓耳挠腮。 方槐柠想了想,才记起来对方似乎是栗亭的弟弟。 而他路过门外的时候男生也正好抬起头来,看到了他。 显然这颇有欺骗性的外表暂时抵住了赵胖和王复梁的怒火,两人只用“这人是不是脑子有坑”的目光不可思议的看着这个不识货的二傻子。 外卖小哥当然察觉到了这样的态度,慢慢抬起头来。 方槐柠这才看清了他的样子,眉眼精致,鼻唇秀丽,五官搭配得十分亮眼,简直有种雌雄莫辩的感觉,除了眼神有些阴沉外,算是非常有记忆点的一张脸。 像是想起了什么,方槐柠一愣。 “我收二十元总有我的道理。”小哥却没望向方槐柠,只在几道强力的怼视不卑不亢的说。 45.045 此为防盗章 “怎么走?”方槐柠问得直截了当。 栗亭回得更言简意赅:“不顺路。” 方槐柠要是个喜形于色的人怕是当场就要气笑了。你知道我家在哪儿就说不顺路?标准的好心当成驴肝肺。 不过早已见识过小猫利爪的人似乎不怎么怕挠了, 方槐柠心平气和的说:“那你坐公车?还是自己打车?” 带着个醉鬼坐公车, 怕是直接能被群众踢下来, 而自己打车……对栗亭来说可不是个实惠的好选择。 果然, 小猫的弱点被捏得很准。 栗亭看着方槐柠思考了一会儿, 再出口时声音已缓和了下来:“你住哪里?” 他不说冷淡话时的音色真的比这夏夜的风还要温软, 方槐柠轻咳了一声反问道:“你要去哪儿?” 栗亭说:“素美花园。” 方槐柠意外, 这地方倒是离他的住处很近,而且那里的地皮不便宜。 “顺路。”他故意一字一顿的说。 车来了, 方槐柠坐前头,栗亭带着醉鬼坐在后座。路上没人说话,只间或响起栗晗含糊不清的抽噎声。 方槐柠抬起眼,从后视镜内看见栗亭不知从哪儿抽了一大坨的纸巾朝栗晗的脸上糊去, 给他擦眼泪鼻涕, 动作实在称不上温柔,但还是挺仔细的。 车内的收音机在放一首不知道什么年代的老歌, 沙哑的男声翻来覆去的唱着同样的几句歌词。 我想你…… 我喜欢你…… 我的脑海全是你…… 寂静的空间, 徘徊往复的黏腻曲调, 若换做以往方槐柠根本不会关心, 但许是才经历过刚才男生和男生的事, 方槐柠莫名觉得有些尴尬。 幸好车子很快到了目的地,见栗亭费力的拖着个软趴趴的人,方槐柠不自觉的也跟了下来, 替他搭了把手, 栗亭没有拒绝。 方槐柠之前听说过素美花园, 不过是第一回来,没想到这儿比他料想的还好上一些,小区装修的非常考究,门口的保安也严格,再三确认后才放人入内。 作为兄弟,一个处处拮据辛勤工作,住得地方也很偏僻,而另一个则出手大方生活优渥,还住高档小区,方槐柠觉得这两兄弟背后应该挺有故事的。 栗晗这么晚还没回来,爱子心切的狄薇早就着急了,所以栗亭才一敲门,里头王婶和她就涌了出来,见到是栗亭,两人都有点吃惊,再看迷迷糊糊的栗晗,更是着急,一把将人拉了过去。 “好好的怎么喝酒了啊?”狄薇一边问一边瞥着栗亭。 栗尔杨听见动静也走了出来,看看栗亭,又看看一边的方槐柠。 “这是去哪儿了?” 他问得语气倒还算平和,不过栗亭早就习惯他们这一套了,一个优等生和一个差生一起闯了祸,大部份人都会觉得责任在后者。 栗亭连话都懒得说,直接掉头就走。 栗尔杨却在后头叫住了他:“难得回来一次,就是这样的态度?!” 栗亭顿步回头,没什么情绪的问:“有事?” 栗尔杨深吸了两口气:“就快开学了吧,下个月找天回来吃饭,我有话跟你说。” 一边的狄薇一听却有些讶然,像是事前并不知道。 栗亭却眨了眨眼:“没空。” 栗尔杨一怔,怒意压不住了:“你连课都没去上过几次能有什么好忙的?” 栗亭充耳不闻,继续转身离开。 栗尔杨却显然没教训够:“栗亭!你弟弟还知道暑期找学校认真实习。你呢?到底什么时候可以把自己的思想洗洗清楚,不要再等出了事让我替你擦屁股!?整日自由散漫,什么都学不好!” 这严厉又毫不客气的指责让方槐柠都有些吃惊,在他这个“陌生人”眼中几乎已近全能的栗亭,在他这位亲近……应该算是亲近的人眼里却处处不如意?!这是对栗亭太不了解还是太过苛刻? 栗尔杨的关注原本都在栗亭身上,然而一侧目却发现他身边的另一个男生正冷冽锋利的望着自己,那气势倒不似常混在栗亭身边的不三不四的人。 不过方槐柠这不满的眼神很快就收了回来,因为原本走得好好的栗亭忽然拐弯儿用肩膀把他从所站的位置用力挤开了。方槐柠还没反应过来,几道水柱就从天而降,四面八方的向着院内洒去,浇灌了里头种下的花草,也浇灌了戳在附近的人。 “——啊呀!!”最先遭殃的狄薇忍不住大叫起来,“这是什么……谁把浇花的喷头都打开的!!快关上!快关上!!” 被淋了个透彻的栗尔杨也是大怒:“——栗亭!!!” 栗亭已是走远了,声音幽幽的传来:“抱歉,想洗洗思想,但没看清方向……” …… 走在优雅宁静的花园小道上,方槐柠的思绪还有些回不过来…… 刚才自己好像见证了一场电视剧里才有的狗血家庭伦理剧,长辈的不认同、兄弟间的比较,生活上的南辕北辙……看着前方依然走得步伐稳健背影却莫名单薄的人,方槐柠忍不住猜测他现在是什么情绪。哪怕面上若无其事,心里也应该很难过吧?那么要强又倔强的人,自尊心怎么会受得了?! 果然走着走着,栗亭的速度慢了下来,双手抬起放在了身前轻轻捂着。 是不是胸口又疼了?! 一定是气到了。 方槐柠不由快步走到他身边,正思忖着以他们目前不算熟的关系该说些什么安慰的话才不显得越界时,忽然听见一阵响亮的动静从栗亭身上传来。 “咕咕……咕咕咕……” 方槐柠转头,栗亭也正好转头,两人的视线又一次对上了。 目光下落到栗亭的双手上,不是捂着什么胸口,而是胃…… 栗亭:“……” 方槐柠:“………” …… 栗亭赶过来之前并没有吃晚餐,午餐也只随便对付了点,到现在自然早就饿得前胸贴后背了。只是高档小区附近的小店不多,路边摊就更少了,加之今天日子特殊,那唯一摆出的一个路边摊生意便出奇的好。 栗亭和方槐柠在形形色色的情侣夹击下,在一个凉皮冷面的摊位前站了半天也没等到一个位子。 两人的面已经做好了,方槐柠本想掏钱,没想到铁公鸡竟然快他一步,先摸出了钞票。 面对方槐柠的惊讶,栗亭泰然以对:“一半出租车的钱。” 端起碗目光在周围扫了一圈后,栗亭指指好不容易空出的一个位子示意方槐柠坐,自己则跑到了马路对面。 只是他刚坐下就发现那个外表光鲜靓丽的高材生也跟着走了过来,看看前看看后,左脚换右脚,良久,屁股还是没落下地去。 栗亭从余光里悄悄睨了他一眼,嘴巴撇了撇,忽然从兜里又抽出一样东西扔到了地上。 方槐柠看着那条雪白的手帕就这么被随意的丢在了脚边,有些怔愣。 栗亭低着头卷了一勺面塞进嘴里,又道:“另一半出租的钱。” 方槐柠服了。 等终于把手帕垫好坐下,方槐柠发现栗亭的面都吃了小半了,他吃饭的速度特别快,据方槐柠观察,倒不是狼吞虎咽,也是一小口一小口的,但是咀嚼的频率高,两颊鼓鼓的,嚼啊嚼啊嚼,一动一动一会儿就把东西咽下去了,就像只小松鼠…… 而且栗亭的面放了不少辣油,那红红的几滴就黏在嘴唇上,把唇瓣衬得油亮鲜艳,一上一下间,特别惹眼。 栗亭都快捞到碗底了却发现身边的人还一动不动,奇怪的转过头去,就见方槐柠一脸凝重的盯着自己。 栗亭忍不住想:看着能饱?这丫洁癖真够重的。 好在车站就在附近,只是非高峰时段,又是荒僻之地,公车至少半小时才有一辆经过,有时等上一小时也不是稀罕事。 方槐柠不急,脑袋里一边盘算着才写好的程式,一边选了个干净的角落站着,整个人陷入了繁复的数据世界里。 雨势越来越大,间或伴随着噼里啪啦的电闪雷鸣却也没有让他分心,倒是街边隐约的白影晃动,一下子拉过了方槐柠的注意力,一望过去,发现那里站了一个人。 瓢泼的雨幕像在眼前蒙上了一层恍惚的白纱,方槐柠眯起眼仔细辨认了半天才在黑暗里勉强看清了对方的样子。本以为早该离开的人没想到再一次出现在了面前,依然以方槐柠无言以对的强悍方式神奇的登场。 46.046 此为防盗章 小奸商虽然颇善倒买倒卖,但还算有商业操守和底线, 挑不出毛病。 于是这一下午方槐柠便在室内室外各种瓜香的包围中继续着工作, 同时陪伴他的还有楼下正门处那人流络绎不绝的小摊。 待方槐柠忙完走出去,栗亭的瓜也卖得见了底, 不过人却没走, 还坐在那儿用一只不甚利落的手磨磨唧唧地收拾着地上的垃圾。 几枚硬币在栗亭弯腰时散落下来,一路滚往了远处。栗亭循之抬头, 就看见了站在前方的方槐柠。 方槐柠俯身捡拾, 走过去把钱交回到了主人的手里。 栗亭接过, 说了句“谢谢”。 方槐柠道:“生意挺好。” 栗亭客气:“勉勉强强。” 方槐柠瞥了眼栗亭挂在胸前的手:“是有点勉强。” 栗亭毫不示弱:“所以下回再卖就没那么便宜了。” 方槐柠:“……” 把钱规整好放进口袋,栗亭整了整衣裳向公车站走去, 方槐柠在他后头看着对方缓慢的步伐,忽然道:“今天有班车可以坐。” 栗亭顿步。 方槐柠又说:“不要钱。” 栗亭转过了头来。 合信工业离市区那么远,当然要派班车接送, 而且试运营期间员工管理还挺混乱, 所以让栗亭跟着自己一起坐车并没什么困难, 哪怕其中有几个人觉得这位新同事和楼下的瓜农长得有那么一点近似, 也终究不会多嘴。 方槐柠选了靠后的位置坐下, 未免引人注目, 栗亭跟着他,坐在了里座。 车子成功的上了路,栗亭靠在椅背上, 没一会儿屁股就忍不住朝外挪了挪, 片刻后又挪了挪。 方槐柠看在眼里, 在车辆一个右拐,栗亭顺着离心力歪向自己的时候,把手横过他的身体到另一侧摁下了车座侧面的按钮,同一时间栗亭椅子的椅背便被调低了下来。 栗亭一怔,扭过头来。 方槐柠面无表情的收回手道:“睡一下吧。” 到底不是真的铁人,栗亭怎么可能不累,他也知自己比不得平时,本打算只过来看看种的地,但临时起意卖了一下午的瓜,加之路上的奔波,体力还是消耗了不少。不适的胸口因为椅背的降低舒缓了一下,栗亭听着方槐柠的话,难得乖顺的闭上了眼睛。 没多时就睡了过去。 直到感知着身边人彻底放松了下来,方槐柠才转头看向他,双手虚虚的握着双拳,栗亭睡得很平和,单薄的胸口随着呼吸微微的起伏着,裸|露在衣裤外的四肢则削瘦又修长,就这么看着一点儿也想象不出其下蕴含的无限能量。 外头的天已经渐渐黑了,车子一路在高速路上飞驰,窗外的路灯迷离的闪烁在栗亭的脸上,方槐柠看着那划过栗亭眼鼻口唇的道道光影,忽然觉得栗亭有些像烟花。 对,就是那种外表被素色的纸皮包裹,又轻又细,然而一旦遇着一点引子点燃,却又能就着引线瞬间炸出一片绚烂光彩的东西。 变幻莫测又危险神秘,让人……移不开视线。 以往只要有闲余,方槐柠的思维向来是被各种理论知识和代码所占据的,可现在这么长的车程里他自己都不知道想了些什么玩意儿,不可理喻。 回神时睡着的某人竟已醒了过来,正有点迷茫的看着自己。 栗亭眨眨眼,慢慢坐起身打开了窗户。 方槐柠以为栗亭是想透透气,结果对方向外看了会儿后,站了起来。 方槐柠:“?” 栗亭说:“我要下车了。” 方槐柠还记得上回两人走这条路时栗亭是在市区和自己一起下的,而现在离那里只过了一半的车程。 方槐柠以为他是睡糊涂了。 栗亭见他不让,便要自己挤出去,偏偏这时车子来了个大转弯,栗亭的一条腿夹进了方槐柠的两条腿中间,当下便被卡得弯了膝盖,整个人也站立不稳地向方槐柠倒来! 虽然方槐柠已是第一时间伸手捞住了人以保持平衡,但栗亭还是摔在了方槐柠的身上,胸口甚至和他撞到了一块儿。 咚的一下,方槐柠一懵。 不过很快,耳边传来的一声极轻的闷哼就让他反应了过来,他急忙扶着栗亭的腰和人拉开距离,皱起眉问:“没事吧?” 这一撞虽没撞到栗亭的伤处但也让他有些够呛,栗亭不得已一手抵着方槐柠的肩膀喘了两口,又用力抽了抽自己陷在某处的腿,咬牙说:“我……到家了,我要下车。” 车子已经到站,司机也把车停下了,转过头来似乎在示意如果没人下他就要开了。 这般情形下,方槐柠只得跟着起身,抓着栗亭的手,半掺半扶的把他弄了下去。 待到大门关上,车子呼啸而去,被留在暗处的两人面面相觑,各自无言。 方槐柠莫名其妙自己干嘛要下来,栗亭则懊丧着刚才那场混乱是什么鬼情况。 诡异的沉默再次蔓延…… 可班车已走,事情总要解决,想到方槐柠也算帮了自己,栗亭慢慢稳下气息后道:“这里没有出租,也没公交,要往前走。” 说完便当前迈步。 方槐柠见此,只能跟上,于是两人便在一条没路灯没人家的黑路上摸索着前行。 栗亭走在方槐柠的身边,步伐又回到了之前的稳当,仿佛刚才的疲惫只是方槐柠的错觉,寂静的夏夜,传来的除了偶尔的蝉鸣只有两人的脚步声和呼吸声,默契的交互着。 不知道走了多久,前方终于出现了店面和路灯,还有车站。 方槐柠慢下脚步,却没有彻底停下,直到栗亭转过头跟他说了句:“我家到了。” 顺着栗亭的视线方槐柠发现发现右手边果然有一条不起眼的小巷,尽头的黑暗里似乎杵着一幢老旧的公寓楼。 还真的住这里? 方槐柠这才站住了。 “12路、28路都能回市区。”栗亭又说。 方槐柠点点头,向那个车站而去。 然而他在那儿站了一会儿,却发现栗亭并没有离开,反而也跟着朝这里而来,不过最后又在一处书报亭前停下了。 方槐柠看着他在那里梭巡了一圈后,拿起一本杂志掏钱买了下来。 转身的时候目光又和方槐柠撞在了一块儿。 《宇宙科学》杂志? 方槐柠意外于栗亭会喜欢这个,一边忍不住道:“这个系列不怎么划算,以前没改版时很好,改版后广告很多,一半都是废纸,还挺贵。” 他觉得像栗亭这种务实主义者应该会很喜欢他的建议,结果栗亭只是怔怔的看着他,看得方槐柠以为自己刚才在那条暗路上沾了点什么。 结果栗亭却道:“我知道,《神秘的世界》,以前的名字对不对?” 这个版本至少有近十年的历史了,方槐柠一挑眉,来了点兴趣,本以为还能和对方讨论两句,谁知栗亭说完就这么转身离开了。 那一刻,方槐柠忽然觉得栗亭的背影看上去莫名显得有些落寞与寂寥,明明他见过对方那么多次遭难时刻,又是淋雨又是疲惫又是受伤,却也从未让方槐柠觉的他像当下那般需要……被安慰?和今天白天那个狡黠的小奸商完全是天壤之别,方槐柠那种堵心的感觉又来了。 方槐柠轻轻的叫了一声:“喂……” 栗亭回头。 方槐柠朝着他扬起手。 栗亭一把接住,打开一看,一个U盘躺在手心。 “之前给客户研究的一个记账软件,我觉得挺方便,可以省不少计算的时间,你可以试试,黄色Logo的那个。”说完不等栗亭回答,方槐柠便招手拦下了一辆正开来的出租车坐了进去。 “倪教授都多少年不带研究生了,这回不仅亲自接手,还几乎个个项目都有他,可见是多喜欢,头牌就是头牌。”一边的学长也忍不住羡慕的感叹。 “哇,那这位方学长还真了不起。”栗晗乖巧地附和。 “脑袋聪明是了不起,但最了不起的还是因为长得帅!”学姐现实的指出。 他们A大历来出人才,计院里读研读博的学长姐厉害得并不少,天才也不是没有过,但外在和内在的条件那么都优渥的实在是屈指可数。总结来说,方槐柠主在综合得分高,德才智貌样样过人,“头牌”称号实至名归。 这话说得一伙人全都哈哈笑了起来,栗晗也跟着笑,特别捧场的说:“真想好好了解认识一下方学长……不如,一会儿吃饭的时候也叫上他们那儿的组员一起吧?” “你这小孩儿倒是大方,哥哥姐姐们很领你的情,但你要想请头牌吃饭,那可不容易,除了几个熟人,方槐柠几乎不和其他人聚餐的,我们头牌可高冷了。” “这样啊……”栗晗一听,纯稚的脸忍不住苦了下来,瞧着十分懊恼。 学姐看他可爱,忍不住逗他:“其实也不是不行,喏,他快走过来了,你可以去试试,说不准他被你感动就答应了呢。” 栗亭的手机来了短信,他打开一看,是一个叫阿昌的人发来的,上面写着:今晚有雷暴雨,你要不要过来处理下? 栗亭抬头看了眼栗晗,又看了眼远处慢慢走来的高个儿男生,忽然道:“我走了。” 栗晗正琢磨着学姐的话,听见他哥的声音懵懵的回头:“啊?” “我先走了。”栗亭又重复了一遍,把手机塞回了口袋里。 “哦,好……” 栗晗瞧着栗亭迅速转身离开,这才想起忘了问他哥有没有吃饭,要不要一起,不过很快他的心思又回到了另一边靠近的几人身上。 那些人看着比他们年长了几岁,应该都是硕博在读的,只除了走在正中的男生……瘦削高挑的身材,稳健的步伐,远远望去,整个人的气场在一干平凡人中简直闪闪发光。 47.047 此为防盗章  栗亭望着远处, 方槐柠也望着远处, 两人的目光并没有交汇,但方槐柠能感觉到对方并没有忽略自己的存在,至少他就是这样, 不过没想到栗亭会忽然开口说话。 “是不是很好奇?” “?”方槐柠顿了一下才转过头去。 栗亭的视线依然落在前方, 语气幽幽软软,听不出什么特别的感情,又问:“你现在没在想吗?” “想什么?”方槐柠不自觉的被他的问题牵着走。 “我……” 方槐柠一惊。 栗亭大喘气:“我……家的事。” 吃面之前,方槐柠有担心要怎么揭过这尴尬的一段,是完全装什么都没发生好, 还是点到即止的安慰几句更好, 吃完了面他以为栗亭是选择了前者, 却不想他竟主动提起了这一茬。 “不好奇吗?”没听见方槐柠的回答,栗亭又问, 像是自言自语一般。 怎么可能不好奇,就算是路遇一场街边的争执,围观者也会忍不住猜测事情的来龙去脉, 更何况自己对眼前人一直心存疑惑。 “你不……”不过方槐柠还是想说你要是不愿意透露不必勉强,毕竟我们并不是很熟。 不过他这话还未讲完就被栗亭打断了。 “他们不是我的父母, 我从小是个孤儿, 在孤儿院长大。” 栗亭语气低缓,就像在说一个故事。 “我的亲生父亲吃喝嫖赌无一不做, 把我的母亲活活气死了, 之后给我找了好几个后妈, 但她们也没留下,一个接一个的跑了。在我十岁的时候我的亲爹因为赌钱被仇家乱刀捅死在路上,留下了很多债,后妈跑不了,却被车撞了个半残,只能来求我,我看她可怜,便帮着她还债,可她最后还是无法救治跟着我那短命的亲爹一起去了,留下我到处打工补那时候欠的大窟窿。” 方槐柠怔然:“那……刚才……” “刚才那两个人吗?”栗亭等着车已经到了,他慢慢向前走去,“只是一对喜欢多管闲事的邻居而已。” 方槐柠看着他登上车,掏钱投币,在车门关上的瞬间,栗亭又转过头来,轻飘飘的瞥了他一眼。 那一刻,方槐柠清楚的看见了对方微微勾起的嘴角。 他这才意识到,自己被骗了! 不过紧跟着追来的念头却是另一个,刚才……他好像笑了? 很浅很浅的一个弧度,还是恶作剧得逞后的幸灾乐祸,但的确是笑了…… 算不上冰雪消融生机焕发的笑容,但方槐柠说过栗亭像烟花,而那一瞬间,他好像看见烟花被点燃了…… …… 没多时,方槐柠等得车也来了,他就站在门边,和栗亭方才差不多的位置,向着窗外望去,后知后觉的注意到原来今天大街上到处都是农历情人节的布置,红红粉粉浓情蜜意,任由甜腻的情侣穿梭其中。 方槐柠看着看着,又摸出手机,打开小牧场,发现记账目录页的细则果然已有了更新。 素美街冷面x2:¥18.0 瞧着那几分钟前才新添上去的内容和那个2,方槐柠满意的挑了挑眉。 ******** 田典今天休息,栗亭回到出租屋的时候他正在电脑前废寝忘食,百忙之中还知道抽空关心一句。 “回来了?面试完啦?这次是什么时候开始上班?为什么不再休息几天?” 栗亭没回答,因为知道说了田典也听不见。拿出冷了的饭重新热上,栗亭坐在那唯一的一张木桌前吃了起来,不得已边吃边听着狂放的破音响在自己耳边轰炸。 栗亭抬眼看向近在咫尺的电脑屏幕,吞下嘴里的饭,忽然问:“这什么?” 田典以为他在问屋子里新出现的家具:“椅子啊,昨晚隔壁那对狗男女打架打得我觉都没睡着,这地方真没法住了,今天一早他们又把家里的东西全扔出来了,我就捡了一把回来,反正我们不是坏了一……” “我说这个。”栗亭不耐的打断他,指着电脑。 “哦,游、游戏啊。”田典道。 “哪里来的?”栗亭问。 “就这电脑……自带的。” “账号呢?” 田典头也没回,但声音小了下去:“也是……自带的。” 栗亭没说话,田典赶紧解释:“哎,我一开始只是想玩玩这游戏,谁知道这账号密码都被保存着,自己登陆上去了,而且一上去就被人砍死了,我只是想帮他报仇才继续玩的。” 结果陆陆续续玩了好几回这正主也没出现,田典就索性懒得另外注册升级,就着这账号打下去了。 “……不会被发现的,看着账号的数字应该就是他其中一个小号,里面没什么值钱的装备,我就随便玩玩,他要哪天想起来登陆随时可以拿回去呗。” 许是分心跟栗亭说话,田典这条命直接嗝屁了,他不死心的站起来继续反杀,然而复活一回死一回,复活一回死一回,别人好像盯着他干,杀得田典嗷嗷的骂娘。 “我们工会的人呢,上次不是还来得很及时的吗,这次都死到哪里去啦!快来个高手救我啊!艹,老子肚子都憋疼了。” 栗亭不太懂网游,但他也能看得出田典玩得稀烂,连障碍物都绕不过去别说面对敌人了。 眼看田典又要见阎王,这时忽然天上劈下了几道惊雷,几个玩家凭空出现,三两下就把围着田典的怪物和人给消灭了。 “哇,好屌,大神来了,大神终于来了,这次好像比上次的还厉害。” 田典在电脑前一通激动,然后扔了鼠标就往厕所跑。 “先等我去解放下,再回来跟他们一起组队刷副本。” 他这儿想着跟人家并肩战斗呢,可电脑里的大神却在骂他。 气势胖勃:“王大舌你他妈怎么回事???” 气势胖勃:“这么几个菜鸟都搞不定。” 气势胖勃:“昨天撸多了手软吗?” 一边嘲笑,胖勃一边把大蛇王009这个号拉进了队伍里,栗亭看见里面除了胖勃外还有一个叫【乾坤天地】,一个叫【一只柠檬】。 因为进了私密频道,胖勃暂时没有继续打怪,而是艾特乾坤聊天:“我告诉你,昨天我丫先到的寝室,你猜我看到了什么?” 乾坤:“什么?” 胖勃:“门卫那儿他妈全都是代我们寝室收的巧克力,都是前两天送来的,糟心的破节日!!!!!” 乾坤刷了一排大笑的表情包:“哈哈哈哈哈哈哈。” 胖勃却是无语:“每年都这样,她们到底什么时候能记起来柠檬早就不住这儿了?!!!” 乾坤:“就算知道,除了这儿也没地方送啊,研究所又进不去。” 胖勃:“@【一只柠檬】你要不就搬回来,要不就赶紧找一个让兄弟们趁早脱离羡慕嫉妒恨的苦海。” 胖勃:“@【一只柠檬】我看你三次元没感觉,不如就搞个网恋吧,公会里美女也不少,副会长怎么样?爆过照是个美女,或者给你勾搭给新妹子搞师徒恋,与时俱进。” 胖勃一个人唧唧歪歪说了半天,发现向来和他一唱一和的王大舌竟然没有帮腔,忍不住开始激动。 胖勃:“@【大蛇王009】人呢???快一起来给头牌找马子。” 胖勃:“@【大蛇王009】人呢???快一起来给头牌找马子。” 胖勃:“@【大蛇王009】人呢???快一起来给头牌找马子。” …… 栗亭原本一直吃得慢条斯理顺便看他们吹牛,被骂都无动于衷,直到胖勃开始刷屏,他看着那句话,缓缓放下筷子,移动鼠标,操纵里头那个人物慢慢慢慢朝前走去。 紧跟着胖勃就收到了一条通知。 [你遭到了玩家【大蛇王009】的炸|弹攻击,你已经死亡。] 气势胖勃:“……………………” 乾坤天地:“………………” …… 另一边去倒了杯水的方槐柠一回来就看到手机消息频闪。 48.048 此为防盗章  “没, 换了家。” “我下午刚考完试,找你去玩儿好不好啊。”栗晗的嗓音比栗亭还要软,撒娇的时候能把人心都听化了。 栗亭没应声。 栗晗着急了:“你是不是还生我气呢?我上回说得是真的,你要不信, 我再给你解释。” 栗亭道:“没有, 我现在在一家点心馆, 那里比较忙。” “哦, 真的吗?”栗晗不放心, 犹豫了下道出了些自己的情况, “其实我真不是不想告诉你……是那事儿发生了没几天所以没来得及, 主要也觉得不值当。” “什么不值当?”栗亭忽然问, “人不值还是事不值?” 栗晗一愣:“都……都不太值当。” 话说出口了他才觉得不太对, 立马润色道:“哎,我也不是说他有什么不好的意思,他还算不错,那天你也看到了, 长得挺帅的, 在我们学校很受欢迎, 很多人喜欢他, 不过他都没要,只追我了, 我也是过了一阵才答应他的。”尽管栗晗已控制着自己的语气, 但依然掩不住一丝流泻的小得意, “他对我可好了。” “长得帅, 喜欢的人多,对你不错就能和他谈恋爱了吗?”栗亭问。 他的口气并没有过激,与以往一般的冷静,可在这当口的栗晗听来,莫名就多了一种不近人情的犀利,哪里像是平时总由着自己的亲哥。 栗晗脱口道:“那哥你又知道什么是谈恋爱了?你有喜欢过别人吗?你有人喜欢吗?” 栗亭半晌不语,继而慢慢转头看向把自己的脑袋挨过来的田典,直接切断了通话。 被发现偷听的田典尴尬一笑,挠了挠在家懒得搭理,乱成鸟巢的大波浪卷发,僵硬的转移话题道:“咦,这电脑哪儿来的?不会是买的吧?” “捡的。”栗亭把绳子解开,开始安装。 别看栗亭打包装捆的手法利落,但对于这种电子产品,他显得很生疏,磨叽了半天,还是田典看不下去和他一块儿废了老大时间捣鼓着勉强弄好了。 成功的开了机,田典望着那性感暴|露的桌面壁纸忍不住吹了声口哨,立时握着鼠标贴过去坐下了。 “哇,你怎么想起来要捡这玩意儿回来?” 不怪田典吃惊,他的这位室友连手机都是旧货市场淘来的三手货,而出租屋里除了冰箱电灯几乎没有额外的电器,什么时候会对这种高科技产品有兴趣了。 栗亭看着田典兴致勃勃的样子,又瞥了眼他丢在一边的手机道:“闲的。” “你闲吗?” “是你闲。” 田典偶尔神经跟天线一样粗,偶尔却神来一笔的敏锐,他猛地跳起来一把抱住欲走的栗亭,感动的说:“你是想把电脑给我吧,你知道我才失恋,总是以泪洗面,白天在家又无聊得荒,特意拿来给我解闷的,对不对?我就知道你对我最好,最爱我了。” 栗亭嫌弃的挣脱他的怀抱:“起开。” 田典却一下子顿悟了:“没错,与其沉迷渣男,不如沉迷网络,我就不信现实世界找不到完美的高富帅,虚拟世界还能找不到!” 栗亭直接给了他一个毫不保留的大白眼。 看看时间,栗亭得赶回市区打工了,这一去一返得多花他两个多小时的功夫,他其实完全可以下了班再拿回来的。 迅速换下被汗沾湿的T恤,栗亭洗了把脸要走,关门的时候却被田典叫住了。 “栗子……” 田典的声音忽然褪去了方才的嬉笑,换上了符合他性别的低沉和认真。 “他说得不对,你会谈恋爱的,也会被人喜欢。因为除了我之外,总有一个人会知道……我们栗子到底有多么多么多么的好。” 栗亭回头看着那个顶着一脑袋乱发,拖了个板凳坐那儿认真玩着空当接龙的背影,撇撇嘴,默默地合上了门。 ******** 王复梁猜得没错,栗亭也是一个大学生。 栗尔杨说得也没错,栗亭所在的大学的确有些末流,甚至上不了台面,更别说与闪闪发光的A大相比,两者简直天地之别。 栗亭一年到头上不了几节课,要按他爹的说法,他这个大儿子就是自卑心引发的自暴自弃,心知前途无亮,索性连希望都懒得抱,天天没上进心的度日,看似奔忙,其实过一天算一天。 这话听着扎耳,但却并不止是一方的意见,好比栗亭放假前最后一次回校,从久未见面的同窗那儿得到的也不是善意的态度。 “像他出席率那么低的都过了,凭什么考试挂我们的分?这老师是不是收了有些人的钱?” 明知栗亭到了面前,那埋汰的嗓门半点没有收敛,显然是说给他听的。 “想收钱也要人家拿的出钱啊,就有人那副穷酸相,用什么给啊?” “诶?这你就不懂了,新闻报纸都不看吗,现在的学生能做交易的东西多了,还不分男女。” 此话一出,接连响起一片乖张的嗤笑声,直直打在途径的栗亭后脑勺上。 栗亭脚步一顿,回过了头来。 那伙人有男有女,为首的是个男生,和栗亭其实差不多高,只是头略大,整个人看着有些粗短。 察觉栗亭的目光,对方挺了挺胸膛,不爽道:“看什么看?” 刚说完,就见栗亭不闪不避,直接向他走了过来。 男生一怔:“你想干嘛?” 栗亭站在他面前,视线在几人脸上扫了一圈,明明是平视的角度,莫名就让对方感觉到一种浓浓的居高临下。 “现在的确有很多特长能做交易能赚钱,”栗亭说,“靠长相,靠力气,靠脑子。不过如果靠犯贱也可以,你们应该是个中翘楚。” 栗亭的语气十分平和,却听得那男生怒意大涨,扬起声调吼道,“你他妈说什么?!咱们以前的老帐可都还没算呢?” “你要算吗?”栗亭直直迎着那杀人一样的目光,问得认真。 一旁有人见这剑拔弩张的氛围倒先服软了,拉着那为首的男生道:“程鹏,要闹也不能在这儿,以后再说以后再说……” 那叫程鹏的男生却不愿轻易罢休,反而挑衅地指着栗亭:“这话你应该跟他说,我就不信这小子敢在学校动——” “——砰!” 话还没说完,就听一声巨响炸起,程鹏呆愕的转头望去,就见自己身边足有几厘米厚的不锈钢垃圾桶正中凹陷了一半,崭新的漆面都整块整块剥落了,而那硬物碰撞的嗡嗡余韵在程鹏耳边回荡,久久不散。 栗亭好整以暇的收回踢出去的腿,眼中流露出疑问的神色,仿佛在说“然后呢?” 他们正处在教学楼的后方,如此动静徘徊在空旷的小花园内自然引人注目,发现到三楼已经有同学和老师探头出来张望了,挑衅的家伙中有人犯起了怵。 “栗亭你别横,早晚有你苦头吃。” 丢下这句话,几人架着明显心气不顺的程鹏拉拉扯扯地返身离开,边走边怒骂道:“早跟你说别惹他了,他就是个疯子!退学都不带怕的!” 栗亭没心情听他们的墙角,看了看手表,骑上他的破电瓶又奔着A大去了,准确的说,是A大的图书馆。 他对那儿那么了如指掌,一方面是打工需要,另一方面,栗亭自己的学校实在太简陋,每每需要些资料或者参考书什么的,A图实在是他最好的选择。为此,他特意花钱找里面的学生借了一张学生证,可以自由出入其中。 在A大不少学生都考完试的前提下,以往人满为患的A图总算清静了不少,栗亭自在的晃悠在曾经的人潮重灾区楼层,仔仔细细的梭巡着书架,当意外的寻到了自己的目标物时,他晦暗的脸上闪出了丝惊喜的光,一下照亮了整张容颜,只不过仅只一瞬那亮色又湮灭了下去,恢复了他惯常的阴沉。 栗亭借了书,小心的抱在怀里向外走去,正思忖着是带回店里存放还是直接送到出租屋里比较稳妥,抬头对却对上了一张熟悉的脸。 “哥?你怎么会在这里?” 来人是他的弟弟栗晗,而栗晗的身边则站着前几日在栗家后院撞上过的那个同校男生,也是目前栗晗的交往对象。 栗晗在和栗亭打过那通尴尬的电话后还没有联系过,此刻忽然遇到不禁满面歉意,只是眼下不是解释的好机会,他只能含糊的指了指一边的人介绍道:“嗯,哥,他叫汪勤,我的同学。” 说完又像是怕这个话题继续,赶紧又问:“哥,你怎么在这儿?来送东西吗?” “咦?这不是我们专业的书吗?”那个叫汪勤的男生忽然插嘴道。 栗晗这才注意到栗亭怀里还抱着什么,一看之下也十分意外:“哥,你来这儿是借书的啊?你借我们专业的书干嘛?还是原文的,我都看不懂呢……” 栗亭“哦”了声,把书翻了个面拿着:“打工要用的。” “打工还要用这个啊,这么厉害。”栗晗感叹。 “你怎么在这儿?”轮到栗亭问他。 “我忘了跟你说,我在A大的计院研究所做项目,我申请的暑期实习,连着申请第二年了,这回终于上了!”提起这个,栗晗十分高兴,“这儿牛逼的人果然超多,那叫一个了不起,哦,对了……我还要请我们组的几个学长姐一起吃饭……哎,他们人呢?” 栗晗奇怪的转身,就见原本走在一块儿的几位研究所前辈拖拖拉拉的随在他的身后,尤其两个女生,边走边回头,不时伴着嬉笑,好一会儿才到了近前。 49.049 此为防盗章 他于是慢慢走过去, 又慢慢的坐下了。 栗亭显然是看到了他,不过没打招呼, 目光淡淡掠过, 眼神又变回了以前的平淡, 仿佛刚才的犀利只是方槐柠的错觉。 方槐柠自然的拿出书来看,看着看着, 出于某种专业直觉, 他的视线又落到了一旁的栗亭那儿。方槐柠没有搞错,栗亭在看的果然是他们电脑类的书籍, 不过都是原文的,十分的晦涩难懂。 他为什么看这个?这是对计算机感兴趣?! 不过很快方槐柠就否定了这个想法,他在栗亭的手边又看到了两本书, 一本是经济类的,一本则是地理类的,内容南辕北辙。 看来是外语系的作业, 这书就是对方记录在备忘软件内的其中几本,方槐柠明白过来,不知为何心里竟有一丝失落。 他猜得倒是没错, 栗亭那破学校布置了写论文的作业, 大部份学生都会选择名著或其他小说来阅读写作, 可是栗亭不一样, 他对别人或真或假的故事毫无兴趣, 无论是风花雪月还是悲伤春秋, 相较于此, 他宁愿看那些更不易阅读的理论科学类的书籍,哪怕枯燥深奥,也比那些与他无关的喜怒哀乐有趣,之前能在夏令营成功给方槐柠做一回小秘书,也算是拜他平时的习惯所赐。 不过看到一半,却忽然感受到一边的视线,栗亭奇怪的回望过去。 方槐柠倒是不闪不避:“你……” 张开嘴巴发现地点不合适,他只能指指栗亭的笔记和其中几个单词。对方非常默契的从最后撕了几页空白的纸递过来。 方槐柠拿起笔写:这几个词的意思你搞错了。 接着仔细的把解释都列了出来,将纸又推了回去。 方槐柠:明白吗? 栗亭认真的看着,眼睛缓慢的一眨一眨,眼底被长长的睫毛映出忽深忽浅的阴影。 半晌,栗亭点了点头,并没有抗拒接受正确的知识。 方槐柠满意。 又各自投入到面前的书本中。 片刻,方槐柠觉得手肘有些微痒,侧眼一看,有人用笔帽轻轻的戳着他的手,然后笔记本又被小心的推了过来,上头摘录了一段新的内容,其中有些问题被红笔标识了出来,显然遇到了困难。 方槐柠抬眼,正和栗亭的对上。许是因为请教别人,栗亭往日那种幽冷之态收起了不少,相反,眉眼之间多了一丝温软,这其实可以理解为谦虚,然而在方槐柠看来,那神色却十分乖顺,甚至又让他想起那日对方躺在病床上亟需旁人帮助的脆弱模样。 这怎么会是凶狠的猫科动物呢,这就是一只,让人怜惜的小猫呀。 方槐柠面上镇定的清了清嗓,把笔记本接了过来,潇洒的给予了答疑。 就这样来来往往反反复复,也不知过了多久,忽然一道轻斥声响起。 “你俩能不能别在图书馆谈恋爱!” 方槐柠一惊,抬起头来,看见有人指着隔壁桌的一男一女道。 此话一出立时引起两旁小声的附和。 “对啊对啊,要秀恩爱能不能出去秀,别在大庭广众下虐狗啦。” “我忍你们很久了,眉来眼去,拉拉扯扯,桌子都在晃。” “就算憋不住,有点公德心的人家也不用嘴叽歪,你俩传个短信不行吗。” “怕费电就传纸条呗。” 那俩角落的小情侣被人民群众围攻的羞愧不已,不得已抱头离开,退场前女生还是忍不住针对最后一句进行了反驳。 “现在撩骚谁还传纸条啊,都什么年代了……” 方槐柠:“…………”捏着厚厚一沓稿纸的手指神经质的抽了抽。 一边的栗亭倒像是什么都没注意一样,只回头看了看窗外,站起身来。 方槐柠这才发现已夕阳西下,他整整在图书馆坐了一下午,这是之前期末考前都未有过的认真。 栗亭整理好东西,又从怔愣的方槐柠手里把那叠纸抽了过来,和自己的笔记一道妥帖的放好,打算离开。 方槐柠也起身一道,走出去的时候他发现栗亭打算将那些书放回原位。他不是在备忘录上写了想借的吗?方槐柠疑惑。 “你怎么……” 栗亭猜到他的意思,说:“我又不是A大的学生。”事实是刘磊的借书证已经被借满了,他今天进来用的是刘磊女朋友的借书证,但后者没得到允许只能看不能借,所以栗亭才留到那么晚。 这话不知为何在方槐柠听来有些不那么舒服,他想了想,忽然道:“我有。” 栗亭一愣。 方槐柠接过栗亭待还的书道:“我平时也不太用。”何况他要借的书都已经找到了。 说完也不等栗亭反对,当先就朝门口走去,从口袋里掏出自己的借书证交给了管理员。 “刷这个。” 硬是把借书卡刷出了黑卡的气势。 大概栗亭也真的需要那些,最后没有拒绝,两人一同走出图书馆,栗亭忽然将一样东西交给了方槐柠。 “还给你。” 方槐柠一看,是自己的U盘。 他理应意思意思的问上一句软件的情况,不过不知想起什么,这话一时竟有些难开口。 还是栗亭先说的:“谢了,软件可以用。” 只是可以用?! 那几乎是方槐柠的大学心血了。 头牌胸口闷,暗想你早晚有一天会知道它的厉害之处的。 不过他还是高冷的没有做出自荐的行为,只又道:“你今天看得这些内容太专业了,如果只是因为语言接触的,不如选择别的计算机书。我知道几本,知识点相对浅显,但是词汇量很大。” 栗亭看着对方,脸上也没什么太大的情绪,不过还是问了:“哪几本?” 方槐柠低头,在手机上摁了摁,发了一个网址过去,“这里可以直接下载。” 栗亭点点头。 沿着A图走出校园,方槐柠看见了一辆久未见面的破车停在远处,是栗亭的那辆坚|挺不歇的小电瓶,它被修好又回来了。 栗亭停下,方槐柠也停下了,想了想,还是没忍住道:“有问题,可以告诉我。” 说出口又觉得这话有点突兀,于是补充道:“我说那个软件……是为客户做的,你试用一下,发现不好的地方,也算帮助反馈。” 栗亭表示理解,忽然问:“书呢?” 方槐柠一怔,眼底有笑意一闪而过:“不懂,也可以问……” ******** 晚上栗亭洗了澡就回房继续写论文,翻开那新借的书,里头零散的纸页便一张一张掉了下来,栗亭捡起扫过,其上两种截然不同的笔记交错着铺满了其上,组成了一段段完整的对话。一个熟悉的粗犷不羁,正是自己的,而另一个,笔锋虽仍能看得出属于男生的筋骨,但却意外的俊秀清丽,并不似对方外表所给予人的那般冷峻漠然的姿态。 表里不一。 栗亭在心里给对方下了个定义。 默默的看了良久,他忽然走出房门,赶走了换个游戏死的田典,自己打开了电脑。 “哎?你做什么?赶着网恋啊。”田典莫名其妙。 栗亭不理他,翻出手机里收到的网址,一字一字敲进了电脑中,按下回车。 一个新网站跳了出来。 是一个叫做Lemon Tree的地方。 不同于方槐柠给自己的那个难用的APP,这个柠檬树网站显得十分有设计感,一条一列都整整齐齐干干净净,显然是面向大众的完善版本。栗亭戳开目录,发现里头分类简洁,储存的都是方槐柠自己整理的学习资料,还有他设计上架的一些应用程序展示,应该是他的个人网站,浏览量非常高。 一边没走远的田典也凑过来感叹:“哇,这是什么?好高级的样子……” 很多东西栗亭看不懂,不过他还是仔细的浏览了一圈,发现有一个是私密版块。他正纳闷自己要下载的东西在哪里时,那头手机滴滴一闪,一个柠檬头像仿佛先知一般及时的传来了一串数字。 栗亭立时明白了,这是私密版块的密码。 看看对方那一脑袋乱发,再看看他面前的屏幕,方槐柠脚步向外撇了撇,最后还是转向了室内。 走过去问:“什么问题?” 栗晗一呆,继而惊喜地说:“哦,是……是这个数据的问题,总是提示error,我把数据库都重启了也没用,已经检查一下午了……” 说完,他感觉方槐柠弯下腰凑了过来,一手撑着桌面,一手挪了挪鼠标,顿时一种特别好闻的味道也随之飘来,像某种青草混合了柠檬的香气。 只是不等栗晗闻个清楚,方槐柠已经直起身来。 “试着把字段字符集改一改,就是这里。”方槐柠指着屏幕说。 栗晗却没动,直到方槐柠又说了一遍他才回神:“哦……哦,好的。” 啪嗒啪嗒的敲完键盘,方槐柠又道:“重启一下。” 栗晗听令的将椅子退开两步,俯下身去摁桌下的重启键。果然再次进入系统后问题被成功的解决了。 栗晗红着脸,差点高兴地跳起来:“可、可以了,谢谢你,谢谢你方学长,你太厉害了。”栗晗嘴那么甜,在此之前当然求助过别人,汪勤那种实习生水平不够,有点实力的又没耐心,几个师兄陪着他试了一会儿别的方法都不成功就懒得继续了,以至栗晗不得已独自为此伤透了脑筋。只有方槐柠,简单明了还一击即中,头牌果然是头牌。 50.050 此为防盗章  不过!有困难, 就有商机! 这天, 当栗亭手里提着上下三层的巨型保温箱来到A大图书馆主馆西楼C座后的小空地时, 树下早站满了提前收到告知短信的难民……不,学生们,一见来人个个都跟闻着肉的狼一样眼冒绿光。 栗亭在几行热情的注目下镇定地一手拉开箱盖,一手从手机里调出收款码, 上前……扫一个, 给碗饭,扫一个,给碗饭, 欢快的滴滴声在一片西里呼噜的狼吞虎咽中此起彼伏。 “喂……这碗好像不对吧,我订的是三鲜盖浇饭, 这是鸡肉的?还贵五块。”忽然其中一个学生看着手里刚拿到的盒饭发出了质疑。 机械式的分饭流程却没有因为这微弱的抗议而中断, 栗亭甚至连头都没回。 “三鲜没了, 只有鸡肉,不吃还我。” 抗议者果断闭上了嘴。 “那个……兄弟, ”分发到最后一碗饭时,一个理着锅盖头的男生又对栗亭道,“你下午有空么,替我到七楼占个座行不行?我女朋友一会儿过来复习,我和她说好了。” 栗亭没说话, 矮身收拾着地上的包装袋。 “老价钱呗。”男生焦急。 栗亭合上空了的保温箱。 “加十块?” 栗亭环视周围。 “再加五块?” 栗亭看了看表。 “再多五块, 总共四十, 不能再多了, 真没钱了。”男生恳切。 “现在是期末……”栗亭终于应声了,他的嗓音十分绵软,糯糯的,配上他姣好的容貌原该让人很生好感,可偏偏栗亭的表情十分居高临下,让他的话听来更显疏离,“盛夏、期末、周二、下午……还是七楼这种地方,这时间除了我,你换个人去试试?” 男生脸皮抽了几抽,见两旁不少已经吃完饭跟大批回溯的鱼群一般返程的人,牙关一咬。 “行,八十,先给五十定金,转账!” 栗亭听着手机传来的悦耳“叮叮”声,总算淡淡点了下头。 转身提起保温箱塞进一蓬大灌木丛中藏妥,栗亭径直走进了大楼电梯,按了7F。 信息科学、工程类和法学类的书大部份盘踞在A图的六到九楼,往常这儿都是图书馆的人流重灾区之一,更遑论六月末的此刻。没有穿戴任何外卖服装的栗亭,一身清爽的T恤牛仔裤完美融入了A大的学生中,甚至比不少男生看着更为出挑。 他熟门熟路的来到七楼大厅,并没有急着进到阅览室内,而是站在门边默默地向里扫视了一圈,毕竟是午饭时间,A区还是空下了几个位子,但或多或少都有私人物品摆放其上,显示主人只是暂离待归。 左三、右五、前二、后八……栗亭数了数,四个位子,他不慌不忙的拿出自己那只屏幕只有4英寸的山寨老人机向着那头各拍了几张照片,确认画面虽糊但能看清大致内容后,栗亭这才推门走了进去。 一只手在咨询台上扣了扣,忙着处理事务的管理员一抬头,见到是他立马受不了的翻了个白眼,小声骂道:“又来了……投机倒把倒买倒卖,真不怕保卫科知道了把你丢出去。” 栗亭对于这种不客气的人身攻击完全免疫,还面不改色的点了点头:“倒买倒卖是不好,但和某些人的监守自盗比,不知道哪个更容易被保卫科……” 后半句还没说完就被跳起来想捂他嘴的人打断:“我、我没有……” “没有成功是因为被我发现了……”栗亭敏捷的闪过那只咸猪手,不耐烦的拆穿对方,又敲了敲表盘,示意自己在赶时间。 被威胁的管理员脸色比刚才楼下的锅盖男更黑了十层,掩去翻腾的怒意和不甘,道:“我就算想帮你,但现在也没办法随便销掉别人的预约号了,最近我们计院研究所的人过来重新升级过系统,我这种勤工俭学生没权限进大后台,问题操作也会被系统全部筛查的。” 见栗亭沉默未言,对方怕他不信,继续强调。 “是真的,之前那个旧版本的预约系统废到总是自己掉预约号,正好能让我们插一脚,但现在这个新系统安全系数特别高,确认一回就要登陆一回,反反复复,不止做不了手脚,烦都快被烦死了,设计的人简直有……” 正抱怨得来劲,声音却突兀的终止了。 栗亭似有所觉,顺着对方凝结的视线慢慢回头,就见自己身后不知何时戳了一个高大的男生,正默默的看着他们。 管理员见之竟一瞬变得十分紧张,磕绊地问:“方……方学长,你怎么来了?是馆里……有什么问题吗?” 被称作“方学长”的男生垂眸扫过来一眼,那一眼其实没什么分量,但许是他身高或外貌上的优势作祟,莫名让那视线多了一丝压迫感。 不过栗亭却依旧面无表情,看着对方越过自己走到了咨询台边。 “没什么,自助机人多,我想请你帮我查询下这几本书还可以借阅吗?”方学长边说边拿出一张抄了很多书名的纸推了过去。 “哦哦,稍等,”管理员赶忙敲起了键盘,一边用眼角偷瞥眼前人的神态,挤出笑道,“那个,其实……刚才啊我们正在说,现在馆内的系统……嗯……虽然要反复登陆有点复杂,但、但是速度却快了很多,像这种查询借阅方面的操作就很方便精准……大家都觉得比老的版本好用太多……学校换得很及时,设计的人考虑的也很周到……呵呵。” 方学长听了却连睫毛都没抬一下,不动如山“哦”了一声。 管理员尴尬不已,顶着一张猪肝脸磨叽半天后总算起身道:“……查、查好了,方学长你这七本书除了一本外都被借阅了,假期前不知道能不能返还,而剩下的那本也只能阅览不能外借。如果方学长需要,我、我可以把这本取过来给你,就是大概要等等,阅览室现在没有位子……” 方学长环视了一圈周围,眉头微拧,有些伤脑筋。 此时一个刚进门的女生正巧迎面看见了他,惊喜地快步走来。 “方槐柠?你也来看书?” 这是个外形亮眼的大美女,理应让人见之欣喜,可那叫方槐柠的男生对上如此美人却表情未变,一手搭桌,一手|雷打不动的插在口袋里,只有上身礼貌性地半转向她。 “嗯,查点资料。”他回答,声音无甚起伏。 “这时间正是人多,你找到位子了吗?我和同学之前倒是占了两个,她下午不来,给你用吧。”女生却并不介意他的冷淡,聪明的察觉到对方当下的情形并热情地做出了邀请,一双眼牢牢地黏在方槐柠完美的脸上。 方槐柠没答,抿着嘴巴似在思考。 女生继续游说:“没关系的,那位子真没别人坐,空着也是浪费,你那么忙,何必白跑一趟。” 于心有愧的管理员早已机灵的跑向C区的书架,拿了那本不得外借的书屁颠颠的递了过去。 “方学长?” 方槐柠看着那书,好像成功被说服了,。 接过东西道了声谢,方槐柠欲走,又忽然回过了头,目光轻飘飘的掠过栗亭,落到那管理员身上。 “之前图书馆的旧系统的确有很多运行问题,但后台如果有违规操作也是会被记录下来的,在更新新版的时候,我也顺带着把那些老记录备份了,只要需要,随时随地都可以详查……” 说完,方槐柠转身离开。 栗亭站在那儿睨了眼管理员疏忽变作惨白的脸色,眼眸一转,跟着回头快步欺上,三两下赶超了走在前面的一男一女。 方槐柠和那女生只觉身前人影一晃,再看过去,前方原本空着的两张位子已经被占去了其一。 “喂……同学,这是我们的位子。”女生自然上前阻止,顺便指了指桌上自己摆放的笔记本,以作证据。 “哦,”栗亭应声,屁股却半点没有移动的意思,“不好意思,这现在是我的了。” 为表诚恳,栗亭把手机打开放到了女生面前,屏幕上是他刚才拍摄的几张空位子,其中就包括女生占据的两个,时间则为半小时之前。展示完,栗亭还伸手指了指墙上的图书馆守则,仿佛自己也是遵规的无奈之举。 51.051 此为防盗章  “倪教授都多少年不带研究生了, 这回不仅亲自接手,还几乎个个项目都有他, 可见是多喜欢, 头牌就是头牌。”一边的学长也忍不住羡慕的感叹。 “哇, 那这位方学长还真了不起。”栗晗乖巧地附和。 “脑袋聪明是了不起, 但最了不起的还是因为长得帅!”学姐现实的指出。 他们A大历来出人才, 计院里读研读博的学长姐厉害得并不少, 天才也不是没有过,但外在和内在的条件那么都优渥的实在是屈指可数。总结来说, 方槐柠主在综合得分高,德才智貌样样过人, “头牌”称号实至名归。 这话说得一伙人全都哈哈笑了起来,栗晗也跟着笑, 特别捧场的说:“真想好好了解认识一下方学长……不如,一会儿吃饭的时候也叫上他们那儿的组员一起吧?” “你这小孩儿倒是大方,哥哥姐姐们很领你的情,但你要想请头牌吃饭,那可不容易,除了几个熟人,方槐柠几乎不和其他人聚餐的,我们头牌可高冷了。” “这样啊……”栗晗一听,纯稚的脸忍不住苦了下来, 瞧着十分懊恼。 学姐看他可爱, 忍不住逗他:“其实也不是不行, 喏,他快走过来了,你可以去试试,说不准他被你感动就答应了呢。” 栗亭的手机来了短信,他打开一看,是一个叫阿昌的人发来的,上面写着:今晚有雷暴雨,你要不要过来处理下? 栗亭抬头看了眼栗晗,又看了眼远处慢慢走来的高个儿男生,忽然道:“我走了。” 栗晗正琢磨着学姐的话,听见他哥的声音懵懵的回头:“啊?” “我先走了。”栗亭又重复了一遍,把手机塞回了口袋里。 “哦,好……” 栗晗瞧着栗亭迅速转身离开,这才想起忘了问他哥有没有吃饭,要不要一起,不过很快他的心思又回到了另一边靠近的几人身上。 那些人看着比他们年长了几岁,应该都是硕博在读的,只除了走在正中的男生……瘦削高挑的身材,稳健的步伐,远远望去,整个人的气场在一干平凡人中简直闪闪发光。 而待到近前,栗晗更觉惊诧,他就读的大学虽然没有A大那么好,但学校的计算机专业在A市也算名列前茅,形形色|色的学生见了不少,更深知理科男多宅,十个人大半土,还剩小半是又丑又土,像汪勤这样不土不丑算高算帅的已经是罕有的存在了,也难怪在男多女少的学校里依然吃香,可是真比起面前这样的,栗晗才明白什么叫天下地下的差距。 这位方学长就跟电影里走出来的明星一样,脸小,肤白,腿长,气质并不粗狂,但也一点不阴柔,五官精致中夹杂着一种浓浓的英气,一眼望去只觉剑眉星目器宇轩昂,一举一动都让人不由自主地目光追随。 想是栗晗傻那儿的行为太突兀,不等他开口,被挡着前路的方槐柠一行就注意到了对方,直直的看了过去。 和那人目光对上的一瞬,栗晗心悸,愣了片刻才回神道:“嗯……请问是方、方学长吗?” 他口才本就好,思绪略微整理就无碍的表达了自己的来意,即便刚才这邀请是抱着客套和应酬的,现在也已经变成了真心实意。 只不过可惜的是,果然像那几个学姐所料的那样,那位方学长面无表情的听完了栗函的话后几乎没有思考的拒绝了。 “对不起,我没时间。” 方槐柠还算礼貌的看着栗晗道,说完却不等对方后话,便与身边几人道别。 “我走了,要去一趟郊区。” “合信工业的案子吗?”几个学长表示理解,“那玩意儿麻烦是麻烦了点,不过这公司挺大方的,你们老倪接的活儿还是比较有良心的。” 还有人关心道:“槐柠,晚上有雨,还挺大的,记得带伞。” 方槐柠对师兄们一一点头,直接朝着校门而去。 “跟你说有困难吧?头牌向来如此,还是我们去吃吧,哥哥姐姐不会真让你付账的。”几位学姐笑着道。 栗晗望着远去的男生,直到被来到近前的汪勤推了一把才回过神来。 汪勤疑惑:“怎么了?” 栗晗低头:“没什么……” ******** 合信工业的活计并不算什么科研课题,纯粹是倪蔚年接来赚钱的,用他的话说,搞学术的要是没有没有足以匹配才能的收入,哪来的积极性去钻研去创新。而类似的肥差在他手里不知几多,老头儿每回都特别公平的分摊给下面的崽子,也难怪其他组的学生眼红,削尖了脑袋都想加入。 方槐柠倒是不在乎这点钱,不过他知道倪老对他好,所以即便那公司一周三变,时不时就要他们几个返工,且路程遥远,方槐柠也没什么怨言。 坐了快两个小时的公车,方槐柠到了目的地。这家是新落成的总公司,网络和各方面系统全要他和另两位师兄帮着重建,员工大多还没转来,整栋大楼只有稀稀落落的几个人在。 方槐柠跟着合信工业的接待走进大门时,余光无意间瞥到了一辆小电瓶从一旁的小道上疏忽而过。 方槐柠一呆,莫名觉得熟悉,然回头再去看,却什么也没找到。 眼花么? 进了总机房,一忙就是大半天过去,想起吃午饭的时候都过了三点了。 靠在巨大的玻璃墙上,偷得片刻休息的方槐柠遥望远方,缓一缓酸痛的眼睛。此地以后应该会建成类似科技园的地方,只不过现在还未发展,周边大半全是荒地和农田,几乎没有什么人烟。 哦,不对,近处倒是有一个人。 就见那人戴着草帽,手持一把锄头,正在滚滚热浪中翻地。 是这附近的农民吧?方槐柠想,那么大的太阳下还要努力劳作,也真是辛苦。看看手里捧着的冰咖啡,再感觉着周边凉爽的冷气,明明非亲非故,方槐柠竟忍不住生出一丝小小的愧疚感来。 这位伯伯也不知道会不会中暑。 等等,好像……不是伯伯。 看见对方因为炎热而挽起了裤腿,露出其下两截白皙纤细的小腿,方槐柠有些意外,不过很快这意外又变作了吃惊。 许是怕烈日灼烤,那位农民放下了锄头,转到一边的土坡下,从后头推出了一辆破落的小电瓶,一路停到了合信工业栽种的大树下,确认坐垫晒不到太阳后,这才整了整衣裳,喝口水,重新拿起锄头,回到了劳动岗位。 而这点时间足以让方槐柠看清他草帽下的整张脸了。 方槐柠:“……………………” 向来在外人眼里以高冷淡定著称的头牌,却感觉自己的世界观受到不明外力的微妙震荡。 他都不知道是该先吃惊为什么又和这人遇上了,还是该疑惑为什么这家伙会在这里……种地?! 他本来就是农民吗? 家境不好才到处打工? 他不是大学生? 敛财能力那么突出了应该能找到更轻松一点的工作的吧? 总不会又是帮人干的? 要不是刻在骨子里的自律性将方槐柠拉回到正经事务上,他估计还能在那儿猜度半天。不过极高的专注力也让方槐柠在投入工作后很快把那些杂七杂八的想法抛到了脑后,直到一声惊雷炸起,他才堪堪回神,发现外头的天不知道什么时候已经黑了,师兄说的雷暴雨也强势袭来。 方槐柠走到窗边,不自觉的又向那头看去,哗啦啦的雨幕中,电瓶车倒是还停在原地,只是人却已经不在了,而在他先前忙忙碌碌的田地处竟架起了一个小棚,用帆布覆盖着,用来遮挡其下的农作物。 那小棚虽然简陋,却在风雨飘扬中意外的坚实顽固,方槐柠静静看着,不知为何,竟良久未动…… 瓜最后还是没有掏钱买,但方槐柠回到公司以后依然成功的吃到了,是总机那位和他做交接的助理排队买来后大方的分享给方槐柠的。的确如大家赞美的那样,这瓜水分多味道甜,物美价廉。 小奸商虽然颇善倒买倒卖,但还算有商业操守和底线,挑不出毛病。 于是这一下午方槐柠便在室内室外各种瓜香的包围中继续着工作,同时陪伴他的还有楼下正门处那人流络绎不绝的小摊。 52.052 此为防盗章  他非常敏锐的停住脚步, 静静看着前方微动的树丛,直到里头两人也察觉不对慢慢走了出来。 栗晗从一个男生背后探出一张惊恐的脸, 在瞧到来人是谁时才长出了一口气。 “是你啊, 哥……” 栗亭看看他,又看看那同样表情凝固紧张的男生,目光下落在两人交握的手上。 栗晗后知后觉地一把甩开,整了整微乱的衣服, 快步走到栗亭面前道:“那什么……这, 这是我同学, 来给我送东西的。”边说边观察着哥哥的脸色。 栗亭的表情却没有任何撞破大事的吃惊或鄙夷, 平淡得一如既往:“是么。” 栗晗却还是能感觉到对方简短语气中透出的压迫感,不过一想到往日他哥对自己的疼爱, 又稍稍放下心来:“嗯,其实我和他……” 栗亭直接打断了绞尽脑汁解释的弟弟,没对所见所闻追究, 反而出乎意料的问了句:“你叫我来,就是给你匀时间做这事?”栗晗身体不好,每回感冒必定发烧, 狄薇又疼他, 生病期间基本不允许儿子外出, 更别说去学校了, 想必他已经被困在父母眼皮子底下不少天了。 栗晗一惊:“怎、怎么可能, 我……我是真想你了才让你过来吃饭的, 我们已经快一个月没见了, 哥……” 栗亭又“哦”了一声,点点头便走,却被栗晗拉住了。 “等等,哥……”栗晗挤出笑来,“你可别告诉……” “我知道。”栗亭猜到他的意思,干脆的安了对方的心。 趁着栗晗没来得及接下句,栗亭迅速越过他们没入了黑暗中,潇洒得让人都回不过神来。 夜色里,那男生还是忍不住忐忑地问:“不要紧吗?” 栗晗思忖了下,抿嘴一笑:“没事,他不会多嘴的,我哥的脾气,要么不答应,答应了就一定会做到,而且……他对我可好了。” …… 栗亭家住在市中心某高档小区内,他此刻要赶去的地方则离这儿颇有些距离,好在有辆傍身的小电瓶,虽然是二手的,但风风雨雨为栗亭闯过不少困难,趁手得很。 就听一片轰隆的嘈杂声划破寂静的居民区,一路咆哮了N多条马路后停在了A市较为有名的某酒吧街口。两旁林立着各种缤纷霓虹,时尚男女穿梭其中,栗亭却看都没看,只跨下车来弯进了身旁一条漆黑的小巷。 熟门熟路的从杂物堆里扒拉出了一个穿着短裙的纤瘦身影,不顾对方挣动,栗亭一手掐腰一手勾脖子,拖死尸一般将人拖了出来。 “唔……我、我不走,我还要喝……还要喝……” 死尸不甘地拼命反抗,长长的大波浪卷发中露出了一张秀美酡红泪眼朦胧的脸蛋,衬着周围的五光十色,十分惹人心怜。 栗亭却没心思欣赏这样的美景,让人勉强站直后抓着对方的脑袋摁向墙角,不耐的说:“想吐现在吐干净,一会儿吐我车上身上我就把你塞下水道去。” 不知是对方还不算醉得太彻底,又或是栗亭威胁的语气太有穿透力,手下的人在呜咽了几声后听话的吐了个昏天黑地。 栗亭默默等人平静下来才重新上手,轻松的抓过他的腰带,一举一抛,像扔沙包一样把他丢上了自己那辆小电瓶的后座。 “抓紧,摔死了拿你的命去换保险金。” “我……我们什么时候……买了保险?”后座的人边哭边发出真诚的疑问。 栗亭没理他,一转油门,车子已飞速飚了出去。 他开车很野,酒吧街附近车流那么大,栗亭却跟穿梭在空旷的赛道上一样随便,磨了漆的破电瓶在他手下硬是开出了哈雷的气势,吓得身后的人明明酒没全醒,却也知道保命的死死抱住他的腰,以免被甩飞出去。 不过就这速度,两人还是用了快一个小时才从市区回到近郊的出租屋里,年久失修的楼道感应灯没一盏亮的,栗亭拽着那醉鬼却在黑暗的堆积物中顺畅的一路上到了五楼。 醉鬼原本已经安静下来了,可当栗亭开了房门,他又忍不住大哭起来。 栗亭却半点没有慌乱,左手换右手,行云流水的将人提溜到了浴室,朝浴缸里一丢,调节好花洒的水,兜头就往脚边人的脑袋上冲去。 六月末的天气,奔波的一身热汗,感受到扑面而来的水流,沉浸在悲伤情绪里的醉鬼不由得嚎叫了起来。 “烫、烫……烫死我了!栗子,别……烫死啦!!!!” 栗亭却不松手,眼前人被他箍得跟条待宰的鱼一样濒死的蹦跶。 “要脱皮了……啊啊啊啊啊啊……” 直到又默默听了几分钟的求饶后,栗亭终于开口:“还闹么?” “不闹了,不闹了……呜呜呜,我错了……你快放开我,都要熟了……”醉鬼声嘶力竭的反省着。 栗亭确认了他的诚意后终于挪开了花洒,不过却没让人起来,三两下扒了对方湿透的衣裙,调低了水温,跟洗车一样迅速把他从上到下冲了个干净再重新提回房间,丢上了床。 醉鬼已经彻底老实了,愣愣地看着给给他垫枕头的栗亭,流着泪可怜道:“栗子,我……我又失恋了。” 栗亭不理他。 醉鬼:“你说世界上……为什么会有那么多渣男呢……长得帅,却花、花心的要命,我要是能喜欢你就好了……和你在一起,我一定不会再伤心了。” 不过一说完他自己又马上反对:“啊……不行,我……不能和你配,你长得那么美,会把我比下去的,不行……” 栗亭的回答是直接扯过被子盖住了那张脸,也堵住了他叨逼叨比的嘴。 把人收拾了,栗亭自己却也沾得一身狼狈,回到浴室冲澡睡觉,脱衣服的时候才发现刚才那番折腾把他的裤袋给撕破了。 栗亭赶忙探进手去摸,摸出口袋里的钥匙后,悄悄缓了口气。 小心的取下其上的钥匙扣,那是一只手指长度的小机器人,栗亭摆弄了下他的四肢,确认灵活无碍,又拿过一边脱下的T恤,沾了水,仔细的把他的脸都擦干净,这才稳妥的重新穿上钥匙环,放进另一条裤子的口袋中。 ******** 方槐柠极度喜静,且有洁癖,在忍受了几个月痛苦的集体生活后,于大一的下半学期搬离了寝室。不过他和室友的关系倒没有因此疏远,宅到除了数据和手,只能与彼此为伴的计算机学院的理工男们,在四年间很好的依靠游戏、种子和作业维持住了单纯坚实的友情。 今天也一样,赵磅请方槐柠吃午餐,吃完后特别友好的一道回寝室交流感情,顺便劳驾头牌帮自己改一下卡了三天的代码。 他很有诚意的提前打扫了寝室,拖了地,擦了桌椅,还清洁了键盘,然而方槐柠进门后还是顿步在赵胖子屏幕的两米处,盯着斜上方的床头,无论如何都不愿更近一步。 赵磅环顾一圈,不得已挪着丰腴的身躯踩上梯子嘟嘟囔囔的把挂在那里的袜子取了下来。 “哎哟,你说你真麻烦,我这还是干净的,就穿了一个多礼拜……” 方槐柠不语,视线又转向座位边一堆乱七八糟的杂物上。 “是他,”赵磅反应极快,指着凑上来的另一个室友王复梁告状道,“这里面有台废机是他放那儿的。” 王复梁顶着厚厚的啤酒瓶底眼睛,原本因为方槐柠的到来正想一同偷个师,听见这般污蔑,满脸的冤枉:“死……死胖子,是、是你说要换新电脑,让我放着下回和你那台旧的一起卖的,还能多算点钱。” “放屁,你真那么听我话,微机原理我让你跟我一起挂的时候你怎么考过了?两人放一块儿还能多算点分。” “哎?你、你他妈……” 除了手,嘴也闲不住的宅男们照例开启了日常的热情互动,直到敲门声响起才勉强中断。 “老子的外卖来了,”王复梁跳起来去开门,自然的在抬腿时给了赵胖子一脚,“不……和你一般见识。” “你还来劲了是吧,”屁股受到攻击的赵磅却不愿吃这暗亏,返身喊道,“一会儿一定给我把这破机子从我桌下面清走,期末关寝前的大检查,你爹我要再扣清洁分就打死你个龟儿子。” 王复梁其实嘴皮子很不利落,着急起来还有点结巴,他一边掏钱一边生气:“你、你怎么不、不拿走呢,你的旧机箱还、还霸占着我小半个衣、衣柜呢,你今天也要拿走……” “爹养出这一身肥肉多不容易,扛这玩意儿下七楼,还要走二十分钟到门口去卖,爹要瘦三斤,你先拿……”赵胖子不甘示弱。 “不、不,应该你先……” “凭什么,你先!” 眼见这对咬演变的越发幼稚吵闹,本该习以为常的方槐柠忍无可忍的皱起眉,正要打断,却有一道声音比他更快一步。 53.053 此为防盗章 田典却不依不饶:“你来医院是不是他送你的?你俩什么时候认识的?” 栗亭看向他, 总算说话了:“是,但算不上认识。” 田典才不信, 他注意到一边的病历上写得就诊时间,这如果都算不上认识那对方能从中午一路陪床陪到天黑?这是遇上活雷锋了啊? 不过他也就随便跟栗亭说个笑而已, 心里并不真以为他会和人家有些什么。栗亭这个人特别独,田典和他相识近四年至今都没发现栗亭有什么东西是打从心底喜欢依恋的, 哦,当然除了钱以外。无论是人、事还是别的爱好轻易不会牵动栗亭的情绪, 他不在乎寻常的人际关系友爱情谊,也没年轻人那种爱美爱玩之心,在不了解他的人眼中几乎利益至上, 哪里会随便和谁就发展出亲密的关系?按栗亭自己的话来说, 他有这功夫宁愿多赚一份工资。 只不过田典心中多多少少也好奇着,那个可以让栗亭歇一口气,停下脚步感受感受真正生活的人,不管是男是女,到底在哪里,又什么时候会出现呢? 护士进来给栗亭拔针, 田典却注意到她身后还跟着一个人, 是步履匆匆的栗晗。 栗晗也看到田典了,两人一对眼,各自都板下脸来。 “哥, 你没事吧, 怎么受伤啦!?”栗晗那动静跟田典刚进门时如出一辙, 不过还没靠近就被田典用力扯开了。 “小心点,别碰他手。”田典瞪他。 栗晗猛然回头:“你说,是不是又是因为你?” 田典语塞,栗晗生气:“我就知道!我哥每次都是被你拖累!你能不能别祸害他了!” 田典脾气软,但一听这话也忍不住炸毛:“我是拖累他,但这话轮不到你来说,你最该回去问的是你那好爹妈,没他们祸害栗子,他也不会有家不愿待跑出来被我祸害!” “你……” “——闭嘴!” 栗亭冷冷的喝了一声,把身边捏着针头的小护士吓了一跳,手下一重,血立时从手背上冒了出来。 田典赶紧要来看,被栗亭避过了,自己接过小护士递来的棉花,示意对方无妨,便贴上了伤口。 栗晗紧张的解释:“哥,你别生气,我不是……” 栗亭问:“你说了吗?” 栗晗顿了下就明白过来他什么意思,连忙摇头:“没有,我没告诉妈妈和爸爸。我下了实习就赶过来的,本来还能再早点,但是我们组里那个学姐不让我请假,我……” “行了,”栗亭又扫了眼田典,说,“滚吧。” “栗子……”田典委屈,“我留下照顾你吧。” 栗亭却不看他们,转身躺下了。 这俩人都心知他脾气,明白栗亭这是真不想搭理他们了,坚持只能适得其反,便只能卷包袱走人。 “哥,我给你买了很多吃的,你肚子饿记得吃啊……” “栗子,我给你带了些换洗的衣服和日用品,就放在床头。” 最后两人的嘟嘟囔囔被示意探视时间已到的小护士强行中止了。 ******** 老倪给了方槐柠好几天假,但他没休满就又去研究所报道了,不过一上午的办事效率却不高,到了中午想喝咖啡却发现咖啡机还是坏的,不得已下楼,在电梯里遇上了王复梁。 王复梁听赵磅说了,两人聊着聊着他就问起了栗亭的事儿。 王复梁:“他这为什么会伤啊?” 方槐柠低头放冰块:“不知道。” “这两天有没有好点?” “不知道。” “他这天天来来去去那么辛苦,父母怕是不在身边吧,也不知道住了院有没有人照顾?”王复梁操心的可多。 方槐柠这回倒是知道了:“有人照顾。” “谁啊?难不成是有女朋友了?”王复梁八卦。 方槐柠:“……” “不好意思……”此时一道声音小心翼翼的插了进来。 方王两人回头看见一个男生站在他们身后,真诚的询问。 “请问,那天是不是你们送我哥哥去的医院?” “你哥是谁?”王复梁莫名。 方槐柠已经明白过来了,这男生细看和栗亭很像,只是气质不太相同,再加上之前在医院打得那通电话……不过他很意外栗亭的弟弟竟然就在A大的研究所实习? 栗晗虽然用询问的口气,但是他心里已经确认了,因为那天他去医院时远远的看见一个熟悉的身影下楼离开,他本以为是眼花,没想到刚才在茶水间外正听见二人讨论,再回忆之前电话里传来的那个好听的声音,一下恍然大悟。 帮助他哥的人竟然是研究所的头牌——方槐柠?! “不会是栗亭吧?”王复梁也反应过来。 “是、是的,就是他……我特别想感谢你们,真的感谢……谢谢你们送他去医院。”栗晗也不知是激动还是紧张,对着方槐柠脸都红了。 方槐柠倒在惊讶过后一秒镇定,还算客套的说:“不用。” 想了想问:“他……好点了么?” 栗晗说:“好很多了,已经能下床了。” 方槐柠皱眉。 “这么快就下床了?赵胖子说医生让他躺着的啊,那你天天去照顾他吗?”王复梁也问。 “呃,我有时间就去,还有我哥的朋友,我和他轮流去看看……” “那你今天还没去吗?”王复梁问着,又转向方槐柠,“槐柠,你下午有空不?不如我们也去看看?”说起来栗亭上回也算帮了他一个忙,虽然第二次合作没有成功,但王复梁还是觉得应该探望下对方,赵磅昨天也在问起这事儿。 栗晗一怔,连忙也望向方槐柠。 他……会去吗? 方槐柠也在思考自这个问题,他觉得自己对那小伤患没什么理应关心的义务,帮也帮了,又出钱又出力,到头来也只是个知道名字的陌生人而已,而且他有人照顾,探不探望有什么意思。 “槐柠?”没得到回答的王复梁奇怪,这有什么好犹豫的。 “等我把手里的东西弄完,”方槐柠看了下手表,有点不甚情愿道。 “行,四点吧。”王复梁说完又向栗晗确认,得到了对方惊喜地点头。 …… 下午四点,方槐柠准时出现在了大门口。 栗晗跟着他们一起打车去医院,一路上那个戴着眼镜的男生非常好奇栗亭的事,问了许多问题,倒是方槐柠一如既往的沉默,栗晗有一度惊讶他们竟然和自己哥哥早就认识,还挺关心的,但后来看方槐柠的样子,又觉得他也不是太上心,大概是碍于王复梁的提议才不得已过来的吧。 “话说回来,你哥是外语专业,那具体是哪个学校的?”王复梁的问题源源不绝。 栗晗想了想,说了个名字。 “啊?”王复梁和方槐柠对视了一眼,才确认A市似乎是有这个大学的存在。 他们倒也没什么轻视的心,又问:“他又要上学又要打工,肯定很辛苦吧?” “是啊,挺辛苦的……” “那他为什么那么辛苦啊,他身上这个伤……唔!” 话还没问完,王复梁就被踹了一脚。他猛地转头看向望着窗外一脸若无其事的方槐柠,心里十分意外,但还是揉揉酸疼的腿,闭上了嘴。 到医院的时候正巧开饭,田典去给栗亭打饭去了,只栗亭一人在病房,靠坐在床上低头捧着什么正在摆弄。 发现到来人,栗亭愣了下,赶紧把手里的东西塞进了枕头下面。 方槐柠注意到那似乎是一个玩偶钥匙圈。 栗晗进了门就说:“哥,方学长和王学长来看你了。” 王复梁还在医院门口买了些苹果,走过去放在栗亭的床头上,他之前听赵磅说得惊心动魄,还以为对方这是要瘫了呢,结果看着栗亭的精神还挺好的。 方槐柠也这么觉得,虽然不愿意承认,但这个人苍白着脸,软着身体倒在他怀里疼得浑身颤抖的画面这些天在他眼前闪现过好几回,如今见到人在慢慢恢复,方槐柠的心不自知的落回去了一点。 栗亭的回答却只是“哦”了一声。 王复梁倒是不介意他的冷淡,又拉拉杂杂的问了很多废话,大多都被栗晗接过去回答了。 他们两人占据了床头的位置,方槐柠便只能站在床尾,他注意到栗亭看了自己一眼,然后就接着做自己的事了。 他的面前放着一本硬面笔记,栗亭不时拿过手机刷两下,又用那只完好的手在笔记本上哆哆嗦嗦的写。 他在写什么? “栗亭这是在写什么?”王复梁很好的听见了方槐柠肚子里的疑问。 无人应答。 “算账。” 54.054 此为防盗章 栗亭看看他,又看看那同样表情凝固紧张的男生, 目光下落在两人交握的手上。 栗晗后知后觉地一把甩开, 整了整微乱的衣服,快步走到栗亭面前道:“那什么……这, 这是我同学, 来给我送东西的。”边说边观察着哥哥的脸色。 栗亭的表情却没有任何撞破大事的吃惊或鄙夷,平淡得一如既往:“是么。” 栗晗却还是能感觉到对方简短语气中透出的压迫感, 不过一想到往日他哥对自己的疼爱, 又稍稍放下心来:“嗯,其实我和他……” 栗亭直接打断了绞尽脑汁解释的弟弟,没对所见所闻追究, 反而出乎意料的问了句:“你叫我来, 就是给你匀时间做这事?”栗晗身体不好, 每回感冒必定发烧, 狄薇又疼他,生病期间基本不允许儿子外出,更别说去学校了, 想必他已经被困在父母眼皮子底下不少天了。 栗晗一惊:“怎、怎么可能, 我……我是真想你了才让你过来吃饭的,我们已经快一个月没见了, 哥……” 栗亭又“哦”了一声, 点点头便走, 却被栗晗拉住了。 “等等, 哥……”栗晗挤出笑来, “你可别告诉……” “我知道。”栗亭猜到他的意思,干脆的安了对方的心。 趁着栗晗没来得及接下句,栗亭迅速越过他们没入了黑暗中,潇洒得让人都回不过神来。 夜色里,那男生还是忍不住忐忑地问:“不要紧吗?” 栗晗思忖了下,抿嘴一笑:“没事,他不会多嘴的,我哥的脾气,要么不答应,答应了就一定会做到,而且……他对我可好了。” …… 栗亭家住在市中心某高档小区内,他此刻要赶去的地方则离这儿颇有些距离,好在有辆傍身的小电瓶,虽然是二手的,但风风雨雨为栗亭闯过不少困难,趁手得很。 就听一片轰隆的嘈杂声划破寂静的居民区,一路咆哮了N多条马路后停在了A市较为有名的某酒吧街口。两旁林立着各种缤纷霓虹,时尚男女穿梭其中,栗亭却看都没看,只跨下车来弯进了身旁一条漆黑的小巷。 熟门熟路的从杂物堆里扒拉出了一个穿着短裙的纤瘦身影,不顾对方挣动,栗亭一手掐腰一手勾脖子,拖死尸一般将人拖了出来。 “唔……我、我不走,我还要喝……还要喝……” 死尸不甘地拼命反抗,长长的大波浪卷发中露出了一张秀美酡红泪眼朦胧的脸蛋,衬着周围的五光十色,十分惹人心怜。 栗亭却没心思欣赏这样的美景,让人勉强站直后抓着对方的脑袋摁向墙角,不耐的说:“想吐现在吐干净,一会儿吐我车上身上我就把你塞下水道去。” 不知是对方还不算醉得太彻底,又或是栗亭威胁的语气太有穿透力,手下的人在呜咽了几声后听话的吐了个昏天黑地。 栗亭默默等人平静下来才重新上手,轻松的抓过他的腰带,一举一抛,像扔沙包一样把他丢上了自己那辆小电瓶的后座。 “抓紧,摔死了拿你的命去换保险金。” “我……我们什么时候……买了保险?”后座的人边哭边发出真诚的疑问。 栗亭没理他,一转油门,车子已飞速飚了出去。 他开车很野,酒吧街附近车流那么大,栗亭却跟穿梭在空旷的赛道上一样随便,磨了漆的破电瓶在他手下硬是开出了哈雷的气势,吓得身后的人明明酒没全醒,却也知道保命的死死抱住他的腰,以免被甩飞出去。 不过就这速度,两人还是用了快一个小时才从市区回到近郊的出租屋里,年久失修的楼道感应灯没一盏亮的,栗亭拽着那醉鬼却在黑暗的堆积物中顺畅的一路上到了五楼。 醉鬼原本已经安静下来了,可当栗亭开了房门,他又忍不住大哭起来。 栗亭却半点没有慌乱,左手换右手,行云流水的将人提溜到了浴室,朝浴缸里一丢,调节好花洒的水,兜头就往脚边人的脑袋上冲去。 六月末的天气,奔波的一身热汗,感受到扑面而来的水流,沉浸在悲伤情绪里的醉鬼不由得嚎叫了起来。 “烫、烫……烫死我了!栗子,别……烫死啦!!!!” 栗亭却不松手,眼前人被他箍得跟条待宰的鱼一样濒死的蹦跶。 “要脱皮了……啊啊啊啊啊啊……” 直到又默默听了几分钟的求饶后,栗亭终于开口:“还闹么?” “不闹了,不闹了……呜呜呜,我错了……你快放开我,都要熟了……”醉鬼声嘶力竭的反省着。 栗亭确认了他的诚意后终于挪开了花洒,不过却没让人起来,三两下扒了对方湿透的衣裙,调低了水温,跟洗车一样迅速把他从上到下冲了个干净再重新提回房间,丢上了床。 醉鬼已经彻底老实了,愣愣地看着给给他垫枕头的栗亭,流着泪可怜道:“栗子,我……我又失恋了。” 栗亭不理他。 醉鬼:“你说世界上……为什么会有那么多渣男呢……长得帅,却花、花心的要命,我要是能喜欢你就好了……和你在一起,我一定不会再伤心了。” 不过一说完他自己又马上反对:“啊……不行,我……不能和你配,你长得那么美,会把我比下去的,不行……” 栗亭的回答是直接扯过被子盖住了那张脸,也堵住了他叨逼叨比的嘴。 把人收拾了,栗亭自己却也沾得一身狼狈,回到浴室冲澡睡觉,脱衣服的时候才发现刚才那番折腾把他的裤袋给撕破了。 栗亭赶忙探进手去摸,摸出口袋里的钥匙后,悄悄缓了口气。 小心的取下其上的钥匙扣,那是一只手指长度的小机器人,栗亭摆弄了下他的四肢,确认灵活无碍,又拿过一边脱下的T恤,沾了水,仔细的把他的脸都擦干净,这才稳妥的重新穿上钥匙环,放进另一条裤子的口袋中。 ******** 方槐柠极度喜静,且有洁癖,在忍受了几个月痛苦的集体生活后,于大一的下半学期搬离了寝室。不过他和室友的关系倒没有因此疏远,宅到除了数据和手,只能与彼此为伴的计算机学院的理工男们,在四年间很好的依靠游戏、种子和作业维持住了单纯坚实的友情。 今天也一样,赵磅请方槐柠吃午餐,吃完后特别友好的一道回寝室交流感情,顺便劳驾头牌帮自己改一下卡了三天的代码。 他很有诚意的提前打扫了寝室,拖了地,擦了桌椅,还清洁了键盘,然而方槐柠进门后还是顿步在赵胖子屏幕的两米处,盯着斜上方的床头,无论如何都不愿更近一步。 赵磅环顾一圈,不得已挪着丰腴的身躯踩上梯子嘟嘟囔囔的把挂在那里的袜子取了下来。 “哎哟,你说你真麻烦,我这还是干净的,就穿了一个多礼拜……” 方槐柠不语,视线又转向座位边一堆乱七八糟的杂物上。 “是他,”赵磅反应极快,指着凑上来的另一个室友王复梁告状道,“这里面有台废机是他放那儿的。” 王复梁顶着厚厚的啤酒瓶底眼睛,原本因为方槐柠的到来正想一同偷个师,听见这般污蔑,满脸的冤枉:“死……死胖子,是、是你说要换新电脑,让我放着下回和你那台旧的一起卖的,还能多算点钱。” “放屁,你真那么听我话,微机原理我让你跟我一起挂的时候你怎么考过了?两人放一块儿还能多算点分。” “哎?你、你他妈……” 除了手,嘴也闲不住的宅男们照例开启了日常的热情互动,直到敲门声响起才勉强中断。 “老子的外卖来了,”王复梁跳起来去开门,自然的在抬腿时给了赵胖子一脚,“不……和你一般见识。” “你还来劲了是吧,”屁股受到攻击的赵磅却不愿吃这暗亏,返身喊道,“一会儿一定给我把这破机子从我桌下面清走,期末关寝前的大检查,你爹我要再扣清洁分就打死你个龟儿子。” 王复梁其实嘴皮子很不利落,着急起来还有点结巴,他一边掏钱一边生气:“你、你怎么不、不拿走呢,你的旧机箱还、还霸占着我小半个衣、衣柜呢,你今天也要拿走……” “爹养出这一身肥肉多不容易,扛这玩意儿下七楼,还要走二十分钟到门口去卖,爹要瘦三斤,你先拿……”赵胖子不甘示弱。 “不、不,应该你先……” “凭什么,你先!” 眼见这对咬演变的越发幼稚吵闹,本该习以为常的方槐柠忍无可忍的皱起眉,正要打断,却有一道声音比他更快一步。 “我替你们拿吧。” “啊?”突如其来的建议让王复梁十分意外,“你、你一个外卖还收电脑啊?” “嗯,两台都给我,二十。”那声音又道。 “什么?卖了两台才给二十块钱?你有没有搞错?老子这硬件可还都能用啊。”赵胖子紧跟着道,他身量宽厚,好好说话那嗓门都跟吵架似的,很有些威慑力。 果然,对方的声音顿了下,但很快又说话了,语气依然淡定。 “我没搞错,是你搞错了。不是我给你二十,是你们给我。” 方槐柠正半俯着身敲击键盘,听见这荒唐的话,还有其语气中神奇的理所应当,终于忍不住直起身向门边看去。 55.055 此为防盗章  这种特质基本直戳普通码农的心窝子, 此话一出电梯里响起一片羡慕嫉妒恨的长吁短叹,让方槐柠不得不出口解释。 “天亮前还是睡了几个小时的, 昨晚从郊区回来在公交车上也睡了。”睡得还特别的香…… 虽然方槐柠的确精神不错,但对着计算机几个小时其实是非常伤神的活计, 一上午下来, 方槐柠走出实验室捏着眉心去泡咖啡。 研究所的条件还不错,每层楼配两个茶水间, 微波炉电冰箱一应俱全,像他们九楼, 还备至了一台咖啡机, 算是大家熬夜时的精神慰藉。 不过今天那玩意儿却不太好使了,连热水都见了底,方槐柠试了试,不得已拿着杯子坐电梯下楼。 栗晗来研究所已经快一周了, 每天都累个半死。像A大这样的地方, 本校的人才都消耗不完,还招外头的实习生进来说穿了就是让他们帮着打杂的,真正的项目核心实习生是接触不到的,每天都只和各种基础数据反复奋战,连导师都没见过几回, 大多只能从师兄师姐那儿学点鸡毛蒜皮的经验。 可尽管如此,类似的名额每年依然供不应求, 栗晗虽然有心理准备, 却还是被奴役得有点委屈。 趁着学长不在, 他让汪勤替他把一个统计做了,自己则跑到走廊上。正偷着喘口气,就见前方的电梯门打开,方槐柠从里面走了出来。 他没有看栗晗,直接朝着茶水间去了。 栗晗却在瞧到他的那一刻就没转开眼,盯着对方站定在那儿低着头泡咖啡。上一回看得不算仔细,这一次再见他更确认这位头牌外在条件的非凡优越,肩宽腿长,颀长挺拔,穿戴也非常有品位,不张扬却在细枝末节处透着一种随意的时尚,而且他手上戴的表,正是栗晗惦念日久却又暂时没钱买的那款。 真是处处完美。 栗晗琢磨着,脚步一动便要上前,却有人比他更快靠近了方槐柠。 栗晗认识那两人,一个是他们组叫洪月的学姐,本校学生,另一个则是A大研究所的刘老师。 刘老师拍着方槐柠的肩膀笑着道:“正找你呢,槐柠,过两天你跟我走啊,你们老倪把你借给我了。” 方槐柠一脸疑惑。 洪月道:“保研夏令营,刘老师想请你给我们帮帮忙。” 刘老师年纪不大,去年才开始带研究生,平时和学生们也混得挺近的,一听这话,茶水间里正喝水的其他两个学生玩笑道:“刘老师,这也行啊,算不算假公济私?” “我是为自己吗?我也是为学校招揽人才,得全面向外校的优秀学生展示我们的长处啊,让他们知道我们的学生质量有多高,”刘老师指着方槐柠道,“老倪这不是正忙完一波了嘛,槐柠跟着我在外头可比在实验室有用多了。” 说完,他亲热的揽住方槐柠的脖子:“行了,反正我那些基础项目你也了解过,就这么说定了,老师先谢谢你。” 单方面布置完任务后,刘老师乐呵呵的走了,留下洪月给他擦屁股。 “槐柠,没问题吧,真有困难我替你跟刘老师说说。” 洪月和方槐柠一个班,也是今年刚保研的,在阳盛阴衰的此地,可谓是十分优秀了。 方槐柠思索了下,摇摇头:“没关系,可以。” 洪月笑了:“那行,具体时间我到时发消息告诉你好不好?上回我们加过的号码还在吧?” 得到肯定的答案,洪月十分满意,原本还要再说些什么,不过见泡完咖啡的方槐柠已经走出了茶水间,洪月只得放弃。 看着对方上了电梯,洪月转身回实验室,抬头却对上了栗晗的脸。 “你怎么在这儿?”洪月问,现在可还没到用餐时间。 被撞破偷懒的栗晗尴尬的一笑,立马又换成讨喜的表情:“我、我出来上个厕所呀,对了,学姐,我看到墙上挂了欢迎的横幅,有什么学生要来参观吗?” 洪月大度的没有追究,只说:“哦,是我们学校的夏令营活动,外校推荐的保研生会过来考核,选拔优秀的成为A大的直博或研究生,你开学才大二吧,还早了点,过两年可以试试。” 栗晗惊喜:“那……虽然我不能参加,但能去参观吗?” “不行哦,”洪月泼了他一盆冷水,“实习生可不放假。” 栗晗一听,不高兴的鼓起了嘴。 ******** 果然,两日后的A大计院暑期夏令营是一场硬仗,第一日开放了研究所的参观,来自全国各地向往来A大深造的优秀学子把往日安静的大楼衬得热闹无比,作为各大导师手下的诸位得力干将不得不为此奔忙接待介绍,尽力展示出他们学校的亲和有爱来。 一上午过后,洪月他们累到腿都直打哆嗦,尤其是方槐柠,成了吸引火力的主要对象,一出现就受到了各方营员的围绕,几个小时里带着人上上下下电梯都要被他坐穿了。 好容易送走了一批学生,方槐柠与学长姐们躲进了会议室里休息,洪月提议大家该吃饭了。 “叫外卖吧,我走不到食堂去了。”有人说。 “暑假时间,校外的店九成都关了,上哪儿去叫啊?”有人反对。 “总有开着的吧?” “反正我不知道。” 虽然不是硕博生,但因为缺少人手而一道被拉来做苦力的王复梁在一片沉默里举起了手。 “我知道一家。” 洪月接过他捏着的那张皱巴巴的名片看了起来:“豆豆点心馆?唔,种类还挺多的呢,似乎不错。” 她征询地环视了一圈,目光落向方槐柠:“就吃这个吧?” 方槐柠也在盯着那张名片,片刻点了点头。 结果这家外卖的效率非常高,才过了二十分钟就有人提着东西送上楼来。 洪月正和方槐柠核对下午的事宜,门被敲响的时候,方槐柠放下笔抬起了头来。 然而进门的是一个比较陌生的小哥,服务态度倒是很好,笑嘻嘻的和大家打招呼,还介绍店里的新菜谱和新优惠。 “听你说得我好想吃你们店里的甜品哦,不如我们再点一些吧?”有人嘴馋。 “时间够不够啊?还有半小时就上工了。” “够的够的,我现在打电话让我们店里再派一个员工送来,省去我往返的时间了。”那小哥机灵的说。 洪月犹豫,还是去看方槐柠,她以为头牌不会同意的,毕竟方槐柠向来时间观念强,从来不耽误身上的任务。 没想到方槐柠瞥了眼手表,又点了头。 洪月不得已打了电话,她一边看菜单一边道:“既然大家都觉得味道好,不如后三天的餐食也找他们家?” 话还是问得方槐柠。 头牌继续点头,今天特别好说话。 这回不到二十分钟,栗亭就骑着他的小电瓶来到了A大研究所,他等了半天电梯始终在五到十楼间往返,看着要融化的冰激凌,栗亭最后选择了楼梯。 一口气上到七楼,他在拐角处遇见栗晗的时候对方明显有点惊讶,栗晗盯着他的制服,呆了下才挤出一丝笑来,却没有上前。 栗亭忙得也没空搭理他,一迈腿又继续上楼,几乎是掐着点到了九楼的会议室外。 方槐柠承认他刚才有一瞬分神想过这家豆豆外卖店第二回派来的人员会不会是他以为的那位,没想到待门打开真看见对方站在外面时他自己倒先愣了一下。继而心里忍不住想着对方这回不至于不认识自己了吧,他会不会跟自己说话?又会说点什么?而自己要怎么回答? 方槐柠琢磨了一通,结果预想的一切都没有发生,栗亭是看了他一眼,然而也就只是一眼,看完后,他放下东西,一句废话都没有,返身退出一步,还贴心地替他们合上了门。 走了。 方槐柠:“……” 明明刚才这家店的态度十分热情温暖的,怎么到他这儿就急转直下了呢?! 难以预料。 一边的洪月见头牌没了以往的谦让精神,竟先一步从那外卖口袋里挑了一大杯冷饮放到面前,笑着问道:“我还以为你不喜欢吃甜食呢?”她记得听别人说过方槐柠的习惯,不应该如此。 方槐柠只是“嗯”了一声,挖了一口冰慢慢抿进了唇内,然后道:“天热,消消火气。” 下拉到最后,栗亭看到了这伙人的合照,里面有王复梁和赵磅,方槐柠当然也在,但他没有站中间,而是第二排特别靠后的位子,可外在条件的优势太过明显,以至一眼望过去视线从头到尾都只能定格在他的脸上。 游记下面的留言非常多,竟然有几百条,一部分是针对公司发表的评论,但更多的人在得知博主是其中哪一个后,将关注点偏移到了他非同一般的颜值上,或隐晦或直接的赞美多到十多页都翻不完。不过栗亭初初扫过后又发现这些评论大多集中在两年前的某段时间里,之后就没再增加过,应该是方槐柠把这些暴露隐私的内容全设了密别人再看不到的缘故。 栗亭似乎能想象对方花了心思分享心得,结果被其他因素模糊重点,那种无语又糟心的感觉。 所以……谁让你放照片的? 自食其果。 栗亭不近人情恩将仇报的想。 叮的一声电子文档下载完毕。 栗亭想了想,把那柠檬树点了收藏,关了浏览器,选了一份文件打开认真地看了起来。 这东西的确比他自己胡乱借阅的理论资料好理解多了,一点一点循序渐进,甚至有些章节还因为生僻的单词做了简单的标注,简直出乎意料的一目了然。 栗亭翻着翻着,不由停下来对着屏幕沉思了一会儿,脸上出现了一瞬迷茫的表情。这资料也太完善了……随即目光又落到一边的手机上。 有问题,可以告诉我…… 栗亭的耳边仿佛又响起在图书馆外听见的话。 犹豫了几秒,栗亭拿起了电话,划开了聊天软件。 56.056 此为防盗章  只是相对于领导的抬爱,同事间的关系就显得没那么融洽了。怪只怪栗亭这人太不合群, 明明长了一张特别出众的脸, 性格却截然相反, 连新来三天的小毛都知道,店里的小栗哥嘴巴毒, 脾气大, 爱摆臭脸,最重要的是非常非常抠门,爱钱如命, 谁都惹不得,谁都受不了, 招谁都别招他。 可再受不了也得受, 毕竟不少人都得指望人家。比如找不到人顶班,栗亭上;外卖太多路太远,栗亭去;店里水管漏,栗亭修;灯泡坏, 栗亭装;有老鼠, 栗亭逮…… 栗亭、栗亭、栗亭……什么都是栗亭。 可以用一句话完美总结员工的心情——恶心死自己那恨他却又干不掉他的样子。 这不,拿着保温箱从A图一回到快餐店,栗亭又被一姑娘拦着央求。 “小栗哥……那个, 我下午有点事儿, 你能不能替我代下班?加班费都算你的。”这丫头说话惯常爱撒娇, 但面对栗亭的阴沉脸, 语气放得十分小心翼翼。 好在栗亭没让她失望, 一牵扯到有钱拿,栗亭十有八|九都会点头。 小丫头欢呼着离开,栗亭走到水槽边捋袖子洗她留下的碗。 一旁拖地的老刘瞧着栗亭那被汗水打湿的背,没忍住多嘴了一句:“小栗啊,你上周末又做了两份工吧?今儿早上上了早班,现在又连晚班,这一天总是只睡三四个小时,身体可别累垮了。” 栗亭刷碗的速度跟水流一样快,老刘等了半天才等来他一句轻轻的“没事”。 老刘叹了一口气。 不过栗亭今天最终没有连成晚班,因为他接到了栗晗的消息,问他有没有时间回家吃饭,两人很久没见,栗晗说想他了。 栗亭六点过三分就从快餐店骑车回了家。 说是家,一年却都来不了三四次,这一次栗亭去的时候发现家门的锁又被换了。 栗亭敲门,佣人来应,见了他竟陌生得愣神,杵在那儿半点没有让开的意思,直到栗晗迎出来喊人。 “哥!” 栗晗赤着脚,蹦蹦跳跳到了面前,奶白色的皮肤在顶灯的照应下仿佛闪着荧光, “你看我新剪的头发,好不好看,是今年最流行的深青,搞了我七八个小时呢,累死了。” 栗亭瞟了眼弟弟的头顶,微微颔首。 栗晗高兴,伸手要来挽他,被栗亭闪开了:“我浑身都是汗。” 栗晗看着栗亭热得粘成一缕缕的鬓发,还有身上略厚的T恤,转头叫道:“王婶,你去把空调调低一些。” 王婶却没动,为难的说:“啊哟,栗太太说不行的,你感冒呢,这个温度已经很低了。” 栗晗皱起眉,小声嗫嚅:“我感冒已经好了呀,妈妈真烦。” “在说妈妈什么坏话呢?”一道女声随之响起,就见一个风姿绰约的成熟|妇人缓缓搭着扶手从二楼走下来。 栗晗看见她连忙换上了讨好的笑容,软糯地贴过去道:“没有没有,我说妈妈最好了。” 狄薇宠溺的摸了摸儿子的头:“妈妈当然最好了,妈妈做什么都是为你好。” “我知道我知道,”栗晗殷勤的搭腔,注意到栗亭一直沉默的站在原处,提醒道,“妈妈,哥哥来了。” 狄薇好似这才看到这么个大活人杵在屋内,她退了一步,说:“哦,栗亭来啦。”又回头去教训儿子,“怎么又不穿鞋,一会儿流鼻涕又要全家人跟着你闹腾。” 栗晗被念得不得已回房找鞋,狄薇等他走了转头对栗亭道:“坐着去吧,就开饭了,你爸爸等等下来吃。” 栗亭也不客气,顺着狄薇的手指在饭桌前坐下了,还给自己倒了杯水。 狄薇笑了声,坐到栗亭斜对面,取过遥控机打开电视,一下一下的换着台,偌大的大厅中只有断断续续的电视声响着。 直到走廊和楼梯处各自传来清晰的脚步声,狄薇才笑着又问栗亭:“刚从学校回来吗?要考试了?” 栗亭抿了口茶,专心的望着电视屏幕,像是没听见。 “你阿姨问你话呢,怎么不回答?” 栗尔杨下到一楼,正对上栗亭举杯慢品的动作,不满地问。他个子不高,人也看着瘦弱,但外表十分儒雅年轻,一点也瞧不出年近半百,而两个儿子的模样显然很好的遗传了他。 狄薇起身迎了上去,温柔道:“亭亭刚来,还累着呢。”转身又对栗亭说:“亭亭别介意,你爸爸也是关心你。” “我知道,”栗亭终于说话了,放下手中的杯子,语气真诚,“我一下太感动,忘了要回答什么。” 栗尔杨正要坐下,一听这话半个屁股险些没搭上椅子边,脸都黑了。 好在换完鞋的栗晗很快回到了客厅,结束了外头古怪的氛围。 “哇,什么东西那么香,快吃饭,快吃饭,我饿死了。”栗晗拿了碗筷机灵的帮着摆放。 “哥哥给你大碗,今天有油焖大红虾哦,多吃几个。”栗晗偷偷摸摸的对栗亭眨了好几下眼睛。 栗尔杨则扫过桌上满满当当的菜,对王婶皱眉:“不是让你不要买这种鱼了吗,刺那么多。” 王婶觉得冤枉,明明前两天家里还吃过这个鱼的,当时都夸了自己说味道好,怎么今天就变了?栗家人都爱吃鱼,唯一怕鱼刺的只有不常来此的栗亭。 王婶不满地瞥了眼过去,这人突然就出现,谁有准备啊,说到底,栗先生仍是心疼这个大儿子。 栗亭倒是自在,见菜上齐了,筷子先朝那盘鱼探了出去,轻轻一掀,鱼肚上整排肉多刺少的全被他夹到了碗里,剃了大骨,吃得津津有味。 被打了脸的栗尔杨语塞,余光发现小儿子低着头在桌下摆弄什么,不高兴地用筷子敲了下他的脑袋。 “吃饭呢,玩什么手机?” “啊哟,疼,”被抓包的栗晗紧张的扣下屏幕,扶着额头向狄薇装死,“妈,我头晕。” 狄薇悄悄瞪了眼迁怒人的栗尔杨。 栗尔杨哪里看不出小儿子耍花招,还要再训,栗晗却忽然跳起来对狄薇道:“妈,我有本书落在寝室没拿回来,我同学现在给我送来了,说就在门外,我、我出去取下,就回来。” “这小子……”眼看栗晗就这么没规矩的跑了出去,栗尔杨一推碗,瞪向狄薇,“都是你平时惯的。” 狄薇应对自如,轻拍着栗尔杨的手道:“他就是个小孩子,你别和他计较,找时间我会教训他。” “什么小孩子,都上大学了,也就比他哥小个一……”栗尔杨堵心,然看到栗亭,不知想到什么,又把话吞了回去。 狄薇看着丈夫尴尬的样子淡淡一笑:“啊呀,亭亭还在呢,不说这些,亭亭啊,你正好多吃些,这总在外面,怎么能有家里吃得好。” 这话像是说到了栗尔杨的心里,他重整心神看向大儿子,语气微沉:“你……现在还和那些不三不四的人住在一起?” 栗亭没应声,把鱼翻了个面儿,又夹了一筷子。 栗尔杨以为他这是心虚了,忍不住道:“家里明明那么大,离你学校也不算远,好好的地方不待,偏要跑出去自己住,整日和社会上乱七八糟的人混在一起,你到底在想些什么?” 栗亭拨了拨没肉的鱼骨,挖了两口饭,向隔壁的大虾下手。 “学校没考好就算了,自己努力点也不是完全学不到东西,我知道你成不了才,也不指望你能出人头地,但是你至少不能自暴自弃自甘堕落。” 虾壳还挺硬,栗亭咬了两下发现没办法完全褪下肉来,他索性放下筷子,直接用手,三两口就解决了一只,又换一只。 “你别以为我不知道你一天到晚的在外头搞些什么,你年纪也不小了,明年就要毕业,就不想着正正经经的找份工作?” 满满软软的虾肉堆在白糯糯的米饭上,栗亭擦了擦手,拿起勺子舀了两大勺的鸡汤,伴着饭就着虾肉,时不时再捞些素菜,一口一口,鲜香味美。吃完了一大碗,栗亭又添了一碗饭,埋头继续苦吃。 “亭亭,你不要怪你爸爸多嘴,他也是担心你,”栗亭一直不说话,狄薇只得好心的加入了进来,“你也知道你爸爸的情况,外面人都说栗教授带出了那么多优秀的学生,对教育方面一定有很多心得,可他偏偏拿你没办法,打不得骂不得,只能急在心里,你也为他想想,不然……” 叮叮咚叮叮咚…… 此时,一串特别古老的铃声打断了狄薇的苦口婆心,也终止了栗亭的大快朵颐。 速速食尽碗里的最后一口,栗亭掏出手机,看了眼那条短信,站起身直接向门边走去。 “你……你要去哪里?”栗尔杨有些懵,瞧着栗亭弯腰换鞋才反应过来,“我话才说了几句你就要走,这是什么态度?” 栗亭系好鞋带,从进门起终于第一次用正眼看向了栗尔杨,表情很是淡然,只是那悠悠软软的嗓音透出了他的心不在焉。 “不是她要我为你想想么,我知道了,我现在回去好好想认真想,想完了想透了再来告诉你思考心得……” 说完,栗亭特别礼貌的甩手关上了门。 随着一声砰响,栗家夫妇面如菜色。 “臭小子,臭小子,每次回来都要气死我……”栗尔杨回神呼呼地喘气。 “算、算了,亭亭从小就是这脾气,也不知道像谁,我们不和他计较,吃饭,吃饭……”狄薇拿出惯常的姿态温柔规劝。 57.057 此为防盗章  好不容易把人打发走, 洪月却发现方槐柠面前的饭一动未动。 洪月问:“不合胃口吗?我还特意点了昨天那道甜点,你不是喜欢吃?” 方槐柠仍然低着头:“嗯, 先放着吧。” 洪月抿抿嘴, 不说话了。 ******** 栗亭手里原来有四份兼职, 因为暑假的缘故,两家暂时歇业,待九月再开, 但栗亭却没有因此轻松下来, 他早已物色好了另两个工作, 今天正好去面试, 其中一家和栗亭以前打工的店铺有过合作, 一见是他, 兴高采烈地答应了, 另一家倒是新开的,结果听了栗亭那辉煌扎实的履历, 也二话不说的点了头。 搞定后,栗亭拿着租来的学生证去了A大图书馆,A图还算人性的照顾暑期学子, 一周开放三天, 上下午各两小时。栗亭记得可清楚了,但这回去到那里却看见门口贴着因校内几个系举办“保研夏令营”的活动, 图书馆场地被租用, 故而延后两个小时开放的通知。 两小时, 有点久, 但四点上班的栗亭倒也等得起,天气那么热,不高兴再往返的他随意找了门口一张有树荫的长椅坐下了。 从这里可以望见图书馆广场上有大片人流往返,门口还竖着彩旗和横幅,应该就是为了夏令营布置的,无数优秀的青葱学子踩着自信的步伐在这里出入,隔着那么远的距离都能感受到那飞扬蓬勃的朝气。 栗亭拿出水瓶喝了一口,听见身后两个女生在小声的讨论着。 “你想好了吗?选哪个导师?” “一圈转悠下来……刘储平和宋兆,还有梁竟淘这几个都不错。” “宋兆不错,不过刘储平?你不是觉得他资历太浅吗?” “资历浅也有浅的好处,新老师刚带学生都是很认真的,那些名号响亮的大牛真正手把手教的有几个,说出去好听而已,而且申请宋兆老师的人肯定很多,竞争太大了。” “这不是刚才那个帅哥说得话吗?哈哈哈,你不会是看人家帅就被洗脑了吧。” “瞎说什么呀……这话是有道理的。” “有什么道理?我刚还注意到有人打听那帅哥,发现人家其实是跟着倪蔚年的,真正的大牛在这里。” “这么厉害啊?倪蔚年不是很久都不招人了嘛。不过连倪老师的学生都给刘储平站台,是不是更说明宋储平不错?” “我看你是觉得那帅哥不错才是真的……” “闭嘴吧你,外面那么热,把你热昏头了。” “你才被美色昏头了,走走走,进去了,里面有空调,顺便看看书再看看帅哥去……” 身边的人半真半假的玩笑着,来了又走,栗亭还是默默地坐在那里,不时掏出手帕擦擦额头的汗。 忽然远处有个女生在招手,栗亭没动,直到对方又锲而不舍的招了两回,栗亭才确认她是在叫自己。 他虽疑惑,但还是走了过去。 “同学,你能替我搭把手吗?我们一人拉一头,把绳子系紧些。”那女生指着墙面上有些松垮下来的横幅道。 栗亭却在她要趴凳子的时候扯了她一把,直接自己站上去三两下就把那近手指粗的麻绳扎了个结实。 女生惊讶:“哇,你力气好大。” 栗亭没回答,转身要继续回到树下窝着等开门,却又被那女生叫住了。 “请问你是保研生吗?”这时段保研生不是在到处咨询或者拜访导师就是安静的啃书应对后两天的考试,不该那么闲啊。 果然栗亭道:“不是。” “真的吗?太好了!”女生眼睛一亮,“啊……终于找到一个不是外校的了,谢天谢地。你你你……能不能帮我点忙?” 她用的是询问的语句,但手已经抓着栗亭朝里走去,边走边道:“暑假期间,A大的学生实在难找,我们也是没办法了……” 栗亭莫名其妙的跟着她进了图书馆的大门,穿过大厅直接朝着人流最汹涌的地方而去。走近了才发现,那里原来搭出了一排展台,后方则竖立着许多展板,其上罗列着A大硕博导师的基本资料、研究方向还有手里的各种项目等等。A大的学生坐在一头,外校生坐另一头,双方一起展开友好的咨询交流。 只不过理应一对一的活动,因为外校保研生的过度热情,让部分展台人数上的天平产生了很大的倾斜,而栗亭被带往的就是最热闹的那处。 排开层层叠叠的咨询者,栗亭看到了包围圈中的两个男生,其中一位分明十分眼熟。 方槐柠在听见洪月说自己找到帮手的时候意外的看去,一见到来人,面部表情只是微微僵硬了下就回到了淡定。 很好,这一回两回三回的,已经有经验了。 “让他帮着标注学生|资料吧,”洪月对方槐柠说,又转头安抚栗亭,“不是很复杂,很多学生简历没带够,你就帮着记录下他们是什么学校的,擅长点什么,又希望学习到什么,错了也没关系,只是大概的统计,我们会在结束后检查的,如果不懂的再问,可不可以?” 栗亭没有立刻回答,他在几人面前扫了一圈,视线落在方槐柠的脸上。 本以为对方是要他帮什么体力活,结果却是这样的技术工作,这些人栗亭昨天来送外卖的时候都见过,但他大概逗留的时间太短,现下又换了常服,所以竟没人认出来,都当他是A大的学生。可别人不认识,眼前人应该是认识自己的,就算自己答应,对方也应该不愿意让个送外卖的来经手硕博生的东西吧。 谁知方槐柠没有拆穿,没有反对,只是回望着栗亭,轻轻问了句:“你下午有事吗?” 洪月也是刚想起来:“哦,对对,看我忙的都忘了问你了,你有时间吗?其实我们这儿也挺快的,不会耽误太久的。” 栗亭顿了下,在好几双期盼的目光里终于道:“没有。” “好好好,那赶快坐下,这是表格,拿着笔,在这儿记……对,我们会告诉你要写点什么的……”洪月一听这话,连忙就把人推着在方槐柠身边坐下了,半点缓冲都没给栗亭,就招着手让保研生过来,而她自己则去面对另一波人群去了。 方槐柠做事向来有分寸,但刚才那一刻他承认自己让好奇心占据了高处,他挺想看看这个总是莫名出现在自己面前、特长那么多面的人会不会搞砸什么事,毕竟这东西并不像洪月说得那么简单,对外行十分不友好,不过反正有自己在,可以及时善后。 一边想着,方槐柠一边听着面前学生的话,不时提出一些关键的问题。 交谈起先进行的比较顺利,身边的人只要写写人家的学校,叫什么名字,还有手机号码什么的,一直没有出错。 方槐柠比较满意,而且他发现这位小农……小秘书的字还挺漂亮的,光看着会以为是个很粗狂的男人下的笔,挺拔苍劲,和他柔和明艳的外表一点也不相似。 不过随着谈话的深入,问题的复杂,人员的流动,方槐柠的心思难免分到了正事上,待他回过神来的时候才发现,刚才的对话他用的大半都是英语。 方槐柠暗道糟糕,他努力回想着刚才几个学生留下的内容,打算一会儿自己再重新核对一遍,把缺漏都补上,以他的记忆力应该不会错。 谁知一回头却看见手边的表格被填得整整齐齐满满当当,低着头认真书写的小秘书不仅中文写得好,一手外国字也记录得流畅潇洒。 A市作为与国际接轨的大城市,在此地经验颇多的打工者会些外语不是什么难理解的事,酒吧街的清洁工口语都比很多大学生好呢,快递员会英文有什么奇怪的。可是能把计算机的很多专业词汇,甚至只有这个领域才能接触到的原理、名词都写得一字不差就不太正常了。 半晌都没听见方槐柠的声音,栗亭不得不抬起头来,一眼对上一双直愣愣看着自己的目光,连面前的学生叫他都没注意到。 这时方槐柠看见栗亭抬起了头,许是嫌烦,他冷冷的盯了那男生一眼,在方槐柠看来,那眼神不再是属于流浪小猫了,而是一瞬间变成了某种大型猫科动物,带着阴沉的杀气,成功把人家杀到了另一头。 位子只剩一个,方槐柠自然不用选了。 他于是慢慢走过去,又慢慢的坐下了。 栗亭显然是看到了他,不过没打招呼,目光淡淡掠过,眼神又变回了以前的平淡,仿佛刚才的犀利只是方槐柠的错觉。 方槐柠自然的拿出书来看,看着看着,出于某种专业直觉,他的视线又落到了一旁的栗亭那儿。方槐柠没有搞错,栗亭在看的果然是他们电脑类的书籍,不过都是原文的,十分的晦涩难懂。 他为什么看这个?这是对计算机感兴趣?! 不过很快方槐柠就否定了这个想法,他在栗亭的手边又看到了两本书,一本是经济类的,一本则是地理类的,内容南辕北辙。 看来是外语系的作业,这书就是对方记录在备忘软件内的其中几本,方槐柠明白过来,不知为何心里竟有一丝失落。 他猜得倒是没错,栗亭那破学校布置了写论文的作业,大部份学生都会选择名著或其他小说来阅读写作,可是栗亭不一样,他对别人或真或假的故事毫无兴趣,无论是风花雪月还是悲伤春秋,相较于此,他宁愿看那些更不易阅读的理论科学类的书籍,哪怕枯燥深奥,也比那些与他无关的喜怒哀乐有趣,之前能在夏令营成功给方槐柠做一回小秘书,也算是拜他平时的习惯所赐。 不过看到一半,却忽然感受到一边的视线,栗亭奇怪的回望过去。 方槐柠倒是不闪不避:“你……” 张开嘴巴发现地点不合适,他只能指指栗亭的笔记和其中几个单词。对方非常默契的从最后撕了几页空白的纸递过来。 方槐柠拿起笔写:这几个词的意思你搞错了。 接着仔细的把解释都列了出来,将纸又推了回去。 方槐柠:明白吗? 栗亭认真的看着,眼睛缓慢的一眨一眨,眼底被长长的睫毛映出忽深忽浅的阴影。 半晌,栗亭点了点头,并没有抗拒接受正确的知识。 方槐柠满意。 又各自投入到面前的书本中。 片刻,方槐柠觉得手肘有些微痒,侧眼一看,有人用笔帽轻轻的戳着他的手,然后笔记本又被小心的推了过来,上头摘录了一段新的内容,其中有些问题被红笔标识了出来,显然遇到了困难。 方槐柠抬眼,正和栗亭的对上。许是因为请教别人,栗亭往日那种幽冷之态收起了不少,相反,眉眼之间多了一丝温软,这其实可以理解为谦虚,然而在方槐柠看来,那神色却十分乖顺,甚至又让他想起那日对方躺在病床上亟需旁人帮助的脆弱模样。 这怎么会是凶狠的猫科动物呢,这就是一只,让人怜惜的小猫呀。 方槐柠面上镇定的清了清嗓,把笔记本接了过来,潇洒的给予了答疑。 就这样来来往往反反复复,也不知过了多久,忽然一道轻斥声响起。 “你俩能不能别在图书馆谈恋爱!” 方槐柠一惊,抬起头来,看见有人指着隔壁桌的一男一女道。 此话一出立时引起两旁小声的附和。 “对啊对啊,要秀恩爱能不能出去秀,别在大庭广众下虐狗啦。” “我忍你们很久了,眉来眼去,拉拉扯扯,桌子都在晃。” “就算憋不住,有点公德心的人家也不用嘴叽歪,你俩传个短信不行吗。” “怕费电就传纸条呗。” 那俩角落的小情侣被人民群众围攻的羞愧不已,不得已抱头离开,退场前女生还是忍不住针对最后一句进行了反驳。 “现在撩骚谁还传纸条啊,都什么年代了……” 方槐柠:“…………”捏着厚厚一沓稿纸的手指神经质的抽了抽。 一边的栗亭倒像是什么都没注意一样,只回头看了看窗外,站起身来。 方槐柠这才发现已夕阳西下,他整整在图书馆坐了一下午,这是之前期末考前都未有过的认真。 栗亭整理好东西,又从怔愣的方槐柠手里把那叠纸抽了过来,和自己的笔记一道妥帖的放好,打算离开。 方槐柠也起身一道,走出去的时候他发现栗亭打算将那些书放回原位。他不是在备忘录上写了想借的吗?方槐柠疑惑。 “你怎么……” 栗亭猜到他的意思,说:“我又不是A大的学生。”事实是刘磊的借书证已经被借满了,他今天进来用的是刘磊女朋友的借书证,但后者没得到允许只能看不能借,所以栗亭才留到那么晚。 这话不知为何在方槐柠听来有些不那么舒服,他想了想,忽然道:“我有。” 栗亭一愣。 方槐柠接过栗亭待还的书道:“我平时也不太用。”何况他要借的书都已经找到了。 说完也不等栗亭反对,当先就朝门口走去,从口袋里掏出自己的借书证交给了管理员。 “刷这个。” 硬是把借书卡刷出了黑卡的气势。 大概栗亭也真的需要那些,最后没有拒绝,两人一同走出图书馆,栗亭忽然将一样东西交给了方槐柠。 “还给你。” 方槐柠一看,是自己的U盘。 他理应意思意思的问上一句软件的情况,不过不知想起什么,这话一时竟有些难开口。 还是栗亭先说的:“谢了,软件可以用。” 只是可以用?! 那几乎是方槐柠的大学心血了。 头牌胸口闷,暗想你早晚有一天会知道它的厉害之处的。 不过他还是高冷的没有做出自荐的行为,只又道:“你今天看得这些内容太专业了,如果只是因为语言接触的,不如选择别的计算机书。我知道几本,知识点相对浅显,但是词汇量很大。” 栗亭看着对方,脸上也没什么太大的情绪,不过还是问了:“哪几本?” 方槐柠低头,在手机上摁了摁,发了一个网址过去,“这里可以直接下载。” 栗亭点点头。 沿着A图走出校园,方槐柠看见了一辆久未见面的破车停在远处,是栗亭的那辆坚|挺不歇的小电瓶,它被修好又回来了。 栗亭停下,方槐柠也停下了,想了想,还是没忍住道:“有问题,可以告诉我。” 说出口又觉得这话有点突兀,于是补充道:“我说那个软件……是为客户做的,你试用一下,发现不好的地方,也算帮助反馈。” 栗亭表示理解,忽然问:“书呢?” 方槐柠一怔,眼底有笑意一闪而过:“不懂,也可以问……” ******** 晚上栗亭洗了澡就回房继续写论文,翻开那新借的书,里头零散的纸页便一张一张掉了下来,栗亭捡起扫过,其上两种截然不同的笔记交错着铺满了其上,组成了一段段完整的对话。一个熟悉的粗犷不羁,正是自己的,而另一个,笔锋虽仍能看得出属于男生的筋骨,但却意外的俊秀清丽,并不似对方外表所给予人的那般冷峻漠然的姿态。 58.058 此为防盗章  栗亭、栗亭、栗亭……什么都是栗亭。 可以用一句话完美总结员工的心情——恶心死自己那恨他却又干不掉他的样子。 这不, 拿着保温箱从A图一回到快餐店, 栗亭又被一姑娘拦着央求。 “小栗哥……那个,我下午有点事儿,你能不能替我代下班?加班费都算你的。”这丫头说话惯常爱撒娇, 但面对栗亭的阴沉脸, 语气放得十分小心翼翼。 好在栗亭没让她失望, 一牵扯到有钱拿,栗亭十有八|九都会点头。 小丫头欢呼着离开,栗亭走到水槽边捋袖子洗她留下的碗。 一旁拖地的老刘瞧着栗亭那被汗水打湿的背, 没忍住多嘴了一句:“小栗啊,你上周末又做了两份工吧?今儿早上上了早班, 现在又连晚班,这一天总是只睡三四个小时, 身体可别累垮了。” 栗亭刷碗的速度跟水流一样快,老刘等了半天才等来他一句轻轻的“没事”。 老刘叹了一口气。 不过栗亭今天最终没有连成晚班, 因为他接到了栗晗的消息, 问他有没有时间回家吃饭, 两人很久没见,栗晗说想他了。 栗亭六点过三分就从快餐店骑车回了家。 说是家,一年却都来不了三四次, 这一次栗亭去的时候发现家门的锁又被换了。 栗亭敲门, 佣人来应, 见了他竟陌生得愣神, 杵在那儿半点没有让开的意思, 直到栗晗迎出来喊人。 “哥!” 栗晗赤着脚,蹦蹦跳跳到了面前,奶白色的皮肤在顶灯的照应下仿佛闪着荧光, “你看我新剪的头发,好不好看,是今年最流行的深青,搞了我七八个小时呢,累死了。” 栗亭瞟了眼弟弟的头顶,微微颔首。 栗晗高兴,伸手要来挽他,被栗亭闪开了:“我浑身都是汗。” 栗晗看着栗亭热得粘成一缕缕的鬓发,还有身上略厚的T恤,转头叫道:“王婶,你去把空调调低一些。” 王婶却没动,为难的说:“啊哟,栗太太说不行的,你感冒呢,这个温度已经很低了。” 栗晗皱起眉,小声嗫嚅:“我感冒已经好了呀,妈妈真烦。” “在说妈妈什么坏话呢?”一道女声随之响起,就见一个风姿绰约的成熟|妇人缓缓搭着扶手从二楼走下来。 栗晗看见她连忙换上了讨好的笑容,软糯地贴过去道:“没有没有,我说妈妈最好了。” 狄薇宠溺的摸了摸儿子的头:“妈妈当然最好了,妈妈做什么都是为你好。” “我知道我知道,”栗晗殷勤的搭腔,注意到栗亭一直沉默的站在原处,提醒道,“妈妈,哥哥来了。” 狄薇好似这才看到这么个大活人杵在屋内,她退了一步,说:“哦,栗亭来啦。”又回头去教训儿子,“怎么又不穿鞋,一会儿流鼻涕又要全家人跟着你闹腾。” 栗晗被念得不得已回房找鞋,狄薇等他走了转头对栗亭道:“坐着去吧,就开饭了,你爸爸等等下来吃。” 栗亭也不客气,顺着狄薇的手指在饭桌前坐下了,还给自己倒了杯水。 狄薇笑了声,坐到栗亭斜对面,取过遥控机打开电视,一下一下的换着台,偌大的大厅中只有断断续续的电视声响着。 直到走廊和楼梯处各自传来清晰的脚步声,狄薇才笑着又问栗亭:“刚从学校回来吗?要考试了?” 栗亭抿了口茶,专心的望着电视屏幕,像是没听见。 “你阿姨问你话呢,怎么不回答?” 栗尔杨下到一楼,正对上栗亭举杯慢品的动作,不满地问。他个子不高,人也看着瘦弱,但外表十分儒雅年轻,一点也瞧不出年近半百,而两个儿子的模样显然很好的遗传了他。 狄薇起身迎了上去,温柔道:“亭亭刚来,还累着呢。”转身又对栗亭说:“亭亭别介意,你爸爸也是关心你。” “我知道,”栗亭终于说话了,放下手中的杯子,语气真诚,“我一下太感动,忘了要回答什么。” 栗尔杨正要坐下,一听这话半个屁股险些没搭上椅子边,脸都黑了。 好在换完鞋的栗晗很快回到了客厅,结束了外头古怪的氛围。 “哇,什么东西那么香,快吃饭,快吃饭,我饿死了。”栗晗拿了碗筷机灵的帮着摆放。 “哥哥给你大碗,今天有油焖大红虾哦,多吃几个。”栗晗偷偷摸摸的对栗亭眨了好几下眼睛。 栗尔杨则扫过桌上满满当当的菜,对王婶皱眉:“不是让你不要买这种鱼了吗,刺那么多。” 王婶觉得冤枉,明明前两天家里还吃过这个鱼的,当时都夸了自己说味道好,怎么今天就变了?栗家人都爱吃鱼,唯一怕鱼刺的只有不常来此的栗亭。 王婶不满地瞥了眼过去,这人突然就出现,谁有准备啊,说到底,栗先生仍是心疼这个大儿子。 栗亭倒是自在,见菜上齐了,筷子先朝那盘鱼探了出去,轻轻一掀,鱼肚上整排肉多刺少的全被他夹到了碗里,剃了大骨,吃得津津有味。 被打了脸的栗尔杨语塞,余光发现小儿子低着头在桌下摆弄什么,不高兴地用筷子敲了下他的脑袋。 “吃饭呢,玩什么手机?” “啊哟,疼,”被抓包的栗晗紧张的扣下屏幕,扶着额头向狄薇装死,“妈,我头晕。” 狄薇悄悄瞪了眼迁怒人的栗尔杨。 栗尔杨哪里看不出小儿子耍花招,还要再训,栗晗却忽然跳起来对狄薇道:“妈,我有本书落在寝室没拿回来,我同学现在给我送来了,说就在门外,我、我出去取下,就回来。” “这小子……”眼看栗晗就这么没规矩的跑了出去,栗尔杨一推碗,瞪向狄薇,“都是你平时惯的。” 狄薇应对自如,轻拍着栗尔杨的手道:“他就是个小孩子,你别和他计较,找时间我会教训他。” “什么小孩子,都上大学了,也就比他哥小个一……”栗尔杨堵心,然看到栗亭,不知想到什么,又把话吞了回去。 狄薇看着丈夫尴尬的样子淡淡一笑:“啊呀,亭亭还在呢,不说这些,亭亭啊,你正好多吃些,这总在外面,怎么能有家里吃得好。” 这话像是说到了栗尔杨的心里,他重整心神看向大儿子,语气微沉:“你……现在还和那些不三不四的人住在一起?” 栗亭没应声,把鱼翻了个面儿,又夹了一筷子。 栗尔杨以为他这是心虚了,忍不住道:“家里明明那么大,离你学校也不算远,好好的地方不待,偏要跑出去自己住,整日和社会上乱七八糟的人混在一起,你到底在想些什么?” 栗亭拨了拨没肉的鱼骨,挖了两口饭,向隔壁的大虾下手。 “学校没考好就算了,自己努力点也不是完全学不到东西,我知道你成不了才,也不指望你能出人头地,但是你至少不能自暴自弃自甘堕落。” 虾壳还挺硬,栗亭咬了两下发现没办法完全褪下肉来,他索性放下筷子,直接用手,三两口就解决了一只,又换一只。 “你别以为我不知道你一天到晚的在外头搞些什么,你年纪也不小了,明年就要毕业,就不想着正正经经的找份工作?” 满满软软的虾肉堆在白糯糯的米饭上,栗亭擦了擦手,拿起勺子舀了两大勺的鸡汤,伴着饭就着虾肉,时不时再捞些素菜,一口一口,鲜香味美。吃完了一大碗,栗亭又添了一碗饭,埋头继续苦吃。 “亭亭,你不要怪你爸爸多嘴,他也是担心你,”栗亭一直不说话,狄薇只得好心的加入了进来,“你也知道你爸爸的情况,外面人都说栗教授带出了那么多优秀的学生,对教育方面一定有很多心得,可他偏偏拿你没办法,打不得骂不得,只能急在心里,你也为他想想,不然……” 叮叮咚叮叮咚…… 此时,一串特别古老的铃声打断了狄薇的苦口婆心,也终止了栗亭的大快朵颐。 速速食尽碗里的最后一口,栗亭掏出手机,看了眼那条短信,站起身直接向门边走去。 “你……你要去哪里?”栗尔杨有些懵,瞧着栗亭弯腰换鞋才反应过来,“我话才说了几句你就要走,这是什么态度?” 栗亭系好鞋带,从进门起终于第一次用正眼看向了栗尔杨,表情很是淡然,只是那悠悠软软的嗓音透出了他的心不在焉。 “不是她要我为你想想么,我知道了,我现在回去好好想认真想,想完了想透了再来告诉你思考心得……” 59.059 此为防盗章  对方没再回复。 方槐柠等了几秒, 关上了手机。 又过了几天,难得凑齐了几个室友,上回因为遇上突发事件没有成功请客的钱坤把大家约在A大门口的一家火锅店里。 王复梁、赵磅和方槐柠先到了,钱坤要晚些,发消息过来让他们先点菜。正琢磨菜单,外头进来了一群学生, 其中有两个女生眼尖的注意到了这里,走过来高兴地跟他们打招呼。 “王学长,好巧,你们也来吃饭啊。” “是啊,这里味、味道挺好的,推荐你们吃这、这些……” 王复梁热情的和人家聊了半天, 对方便说一会儿大家还要去唱歌,问他们去不去。 王复梁和赵磅对视一眼, 又去看方槐柠。头牌从头到尾都专注在面前的菜单上, 察觉到投来的目光,毫无惊喜地回了句:“你们去吧, 我有事。” 打发走了人,赵磅抽了王复梁一筷子:“他不去我们可以去啊, 我好久没K歌了,你为啥拒绝!” “你、你傻啊……人家请的就不是我、我们……我跟你说过的, 这几个法、法学院的学妹以前就跟我打、打听过槐柠的, 他不去, 我们去了也没用……”计院男生是学校的宝贵资源, 尤其是像王复梁这样优秀又勤劳的,虽然长相不够,但技术可凑,校内不少活动都需要他们帮忙,所以他在其他系的交友十分广阔。 赵磅大叹一声,倒也不是为自己哀悼,而是为方槐柠可惜,他忽然严肃的转向头牌,问:“来,你老实跟兄弟们说说,你打算什么时候给我们一条活路?什么时候交女朋友?你又为什么不交女朋友?”这话其实大家从大一就开始问了,一直问了三年都没得到答案。 王复梁也道:“又或、或者你其实喜、喜欢男、男朋友?!” “这也不是不可以啊,”赵磅特别善解人意,“只要不是哥几个,你把名字说出来,我们都能想办法替你搞过来,趁早下手趁早解脱!” 王复梁也来劲:“对、对……你说名字……” “栗亭……” 他们隔一阵就会发一次疯,三年多来方槐柠其实都习惯了,然而这回突如其来的名字把正拿起茶杯要喝的方槐柠烫了个正着! “咳咳咳……”头牌一把抽过桌上的纸巾捂住灼痛的嘴,小声的咳了起来,一边咳一边向说话的人看去。 钱坤大着步子走到桌边拉开椅子坐下,发现全桌的人都惊骇的看着他。 “干嘛?”钱坤奇怪。 王复梁结巴都忘了:“你刚说什么?说谁?” 钱坤扫了一圈大家,视线最后停在方槐柠的脸上,抿了抿嘴道:“我记错了吗?上回遇见的那个男生不叫这名字?我说我刚在学校路上看见他了。” “哎……” “切!” 话落紧跟着就是一片吐槽声起。 只有方槐柠,拿下纸巾慢慢恢复镇定,然后抓住了关键点问:“你没看错?” 王复梁也跟着拉回了神思:“栗亭……他、他出院啦?想想也差、差不多了,但是他不是应、应该在家休息的吗?你是不是认错人了?” 钱坤回忆了一会儿倒不确定了:“是在去A图那条路上,大概是我看错了吧,算了,不纠结了,你们点好没,让他们上菜……” 毕竟是那么大个人了,该怎么照顾自己的身体对方心里有数,就算是真的,其实也轮不到他们来管,一伙人于是迅速投入到了美食中,吃得不亦乐乎。 只有方槐柠,转头看向窗外远处A图矗立的高楼若有所思…… …… 他其实没有骗那些法学院的女生,他一会儿的确有事,前几天倪蔚年特意来关照过的合信工业的问题,人家那边要开始进驻员工了,之后一段时间方槐柠大概要时不时多跑跑那里。 吃完了饭方槐柠就去坐车,他是在A大东北门站上的,在西门那儿这车还会停一次,方槐柠坐在车后段,本打算睡上一会儿,结果一撇眼就看见一个熟悉的人影从中门上了车。 那人也看见了他,但是没说话,短暂对视一眼后径自朝前面而去,在隔了方槐柠两个位子处坐下了。 还真是这丫?! 他怎么不在床上躺着,跑出来干嘛? 他坐这辆车,这条路线……不会又要跑去郊区种地吧? 一时间方槐柠心里的疑问就跟肥皂泡一样一个一个咕咚咕咚的往外冒。但是他的性格又不允许他冲上去问人家,又不是什么朋友,万一人家要去别的地方呢?万一他半路就下了呢,自己岂不是多管闲事? 说到底还是因为两人不熟。 很快陆陆续续的上了不少乘客,将车厢挤得满当,也越发削弱了方槐柠上前的心,以至于在之后的两个小时里,他就隔着两座的距离,快把前面某人后脑勺的头发丝儿都数清楚了。 栗亭果然没让他失望(?),眼看着合信工业就在眼前,方槐柠站起身来,栗亭也跟着走向了中门。 两人这回正面对上,方槐柠总算开口。 “好了?”话问得还是很随意的。 栗亭答得也不走心:“随便逛逛。” 方槐柠:“逛得有点远吶。” 栗亭:“适当锻炼。” 方槐柠:“……” 下了车,不少人都和他们一路,栗亭也是,他和方槐柠一前一后来到合信工业门口,栗亭停下了,方槐柠也停下了。 栗亭竟然主动问方槐柠:“今天什么日子?” 方槐柠明白他这是疑惑为什么公司今天人那么多,方槐柠道:“部分部门今天开始试运行,有些员工都来了。” 栗亭睫毛颤了颤,不知想到什么,没打招呼,直接转身走了。 方槐柠看着他的背影,胸口莫名有点堵。 之后到了总机房,合信前来接待的助理总是看见A大派来的小专家忙活一段时间就要盯着玻璃墙外放松,看来做这行真是劳心劳力。 方槐柠是在进门快一个小时后在远处的农田里发现栗亭的,栗亭站在那儿和一个农民样的男人说话,过了一会儿男人离开,栗亭又走向了上回他搭建小木棚的那块地里。 方槐柠眉头微拧。 幸好他以为的事情没有发生,栗亭还算顾惜自己的健康,没有真在这种情况下下地干活,他只是绕着那田慢慢的走了一圈,像是散步,又像是检查检查农作物的生长状况。 就在方槐柠奇怪他要干嘛时,刚才那个农民又去而复返,手里还多了一辆大大的推车,车上则装满了西瓜。 栗亭又和人家说了两句,方槐柠见他从口袋里掏出了一张红钞递了过去。 农民乐呵呵的收了钱,照着栗亭的指示把西瓜朝外头推去,栗亭步伐悠缓的随在后头。 方槐柠有种不太好的预感。 果然,又过了一个小时,他去洗手间回来时就在走廊上看见两个员工一人抱着半只西瓜有说有笑的走进了一边的办公室里。 方槐柠赶了两步,听着那两人高兴地招呼大家一起来吃,办公室里人不少,转瞬那红红绿绿的瓜果就被分了个一干二净,有人吃着直叫甜,打听在哪儿买的。 “公司正门那儿,有个小摊,特别近。” “哦?厂里超市现在都还没什么东西卖,我也去看看。” “哎,要是不贵帮我也带一个,我怕回去晚了水果店也关了。” “我也要,半个好了。” 大家伙叽叽喳喳的一边讨论一边向外走去,方槐柠顿了下,默默地跟在了他们身后。 大榕树下一瓜摊,一少年,在如此气候下简直清流一般的存在,几乎不用寻找,方槐柠一眼就看到了那人。 今天太阳其实不大,但湿度高,特别闷热,西瓜正是解暑佳品。他卖的倒是不贵,也就普通水果店的价钱,可是方槐柠一算就知道,这里头可是完全省了物流省了门面,有些员工甚至看那老板年纪小手又不方便,连装带切都是自己来的,栗亭只要在那儿称一下重收收钱就行了,连人工都省了,简直一本万利。 而且人都有从众心理,附近商铺又出于稀缺状态,可想而知这生意会有多好,车上的瓜都已经去了一半了,还有源源不绝的人往这里来。 简直可怕。 栗亭坐在一块大石头上,一只手还吊在胸前,一只手则持着一张大树叶,一边扇风一边耐心的和摊前问价的人说话,察觉到一边目不转睛的视线,栗亭缓缓转过了头。 不知是不是错觉,方槐柠第一次在栗亭的眼里看到了一丝情绪,那是一抹稍纵即逝的狡黠,将他戴着草帽白白净净的脸衬出了前所未有的生气,一下点亮了方槐柠的心。 他听见栗亭用那软软的声音问自己:“买瓜吗?” 栗亭低着头,不知道方槐柠离得多近,他只感觉到对方说话时微热的气息拂在自己的头顶,吹动了他的几丝发梢,有点痒痒的。 不过很快,方槐柠就退了回去,安静的坐到了一边。 保研生陆陆续续的退场,洪月过来收记录,看见这里进行的那么顺利,她也有些意外,忍不住对栗亭道:“真是太感谢你了,同学。你叫什么名字啊?” 方槐柠听着这话也微微侧过了头。对了,巧合了那么多次,给自己留下不浅印象的人,自己竟然还不知道他叫什么。 不过就这仅有的几次接触下来,方槐柠也感觉出了这人的个性,挺独的,不是为了赚钱的话并不像是喜欢交朋友的样子,洪月大概要失望了。 果然,栗亭只是摇了摇头,一副不想多言的态度。 但还没转身又被洪月抓住了。 “别害羞嘛,我们这儿又不是表彰大会,不兴做好事不留名那一套啦,来快告诉姐姐,你叫什么?” 60.060 此为防盗章  方槐柠从合信工业离开的时候已经快八点了, 公司内剩下的员工基本都是留宿的, 理应该让班车送, 但想着这儿到市区往返近四个小时的车程,方槐柠还是拒绝了麻烦对方,只一人离开。 好在车站就在附近,只是非高峰时段, 又是荒僻之地, 公车至少半小时才有一辆经过, 有时等上一小时也不是稀罕事。 方槐柠不急, 脑袋里一边盘算着才写好的程式, 一边选了个干净的角落站着,整个人陷入了繁复的数据世界里。 雨势越来越大, 间或伴随着噼里啪啦的电闪雷鸣却也没有让他分心,倒是街边隐约的白影晃动,一下子拉过了方槐柠的注意力, 一望过去,发现那里站了一个人。 瓢泼的雨幕像在眼前蒙上了一层恍惚的白纱,方槐柠眯起眼仔细辨认了半天才在黑暗里勉强看清了对方的样子。本以为早该离开的人没想到再一次出现在了面前, 依然以方槐柠无言以对的强悍方式神奇的登场。 那个人的身边这回没了那辆抢眼的电瓶车, 取而代之的是一辆更为老旧……不, 破烂到极点的自行车。 自行车被一条锁链拴在了对街的电线杆上, 那位小农民便在狂风大雨里努力的开着锁。 锁眼似乎被锈住了, 小农民锲而不舍的捣鼓了半天, 就在方槐柠以为他会失败的时候, 锁链被成功的解开了。 不知道是不是自己的错觉,方槐柠觉得小农民似乎看过来了一眼,然后骑上那破车便要离开。 从各方亲友路人的评价那里就可知道,方槐柠绝不是一个亲和的人,他高冷、孤傲,难以亲近,一般只有旁人凑上来的份,让方槐柠主动搭话,对象还是一个陌生人,几乎是不可能的事。 不过此刻,他却只犹豫了一瞬后就开了口。 方槐柠说:“你这样很危险。” 他的嗓音并不高,很容易就被周围喧嚣的雨声所遮盖,所以方槐柠又更说了一遍,这次更详尽。 “在这样的天气里快速穿行,身边没有遮蔽物,车上却有不少金属,很容易被雷劈的。” 这一回他很确认对方听见了,因为小农民脚下蹬踏的动作慢了一瞬,却没有立马就回过头来。 似乎是不打算接受建议的样子,方槐柠想,莫名的也不觉得意外,也不生气。他本就不爱管闲事,破天荒的好心提醒一回已经算挺有道德的了,说穿了还是这个人实在太奇怪,引起了自己巨大的好奇心,而对方完全有坚持己见的权利,毕竟命是他自己的。 不过接下去发生的一幕却急剧扭转了事态。 两人只觉眼前灿光一闪,谁也没看清具体怎么发生的,只知道伴随着刺耳的轰隆声,不远处一棵近半人粗的树木就像被虚空挥来的巨斧砍了一刀般,猛然少了一半的枝叶和树皮,紧跟着冒起的火光迅速被雨水浇灭,只剩翻滚的灰烟证明刚才的画面不是他们的想象。 真被雷劈了…… 幸好不是人。 方槐柠吓了一跳,他相信街上那人肯定也受到了震撼,因为对方在愣神之后,默默地跨下车来,竟然还坚持重新把那破车锁回了电线杆上。在确认安全后,磨叽着走到了车站,也就是方槐柠所处的区域里。 这车站不小,但是遮雨棚却不大,那人不得不在离方槐柠两三米处站定,他没有向方槐柠道谢的意思,也没有开口搭话,就这么淡淡扫过来一眼,又淡淡转开了头,仿佛两人只是初初相见。 方槐柠第一回怀疑自己是不是长了一张路人甲的脸。 没有交谈,没有其他目标物,两人只是分立两边默默地看着前方不停下落的雨帘,如果这是一幕电视剧,此时应该可以配一首《尴尬》作为贴切的BGM,还是二胡版的。 好在方槐柠也是个习惯沉默氛围的人,并没觉得有什么难熬,相反他发现身边那个人比他要更不自在一点。 在雨里那么折腾,小农民又只穿了一件半防水的连帽衫,早就淋成了一只落汤鸡,不知他是觉得冷还是难受,以很慢的节奏在原地小幅度的挪着步,方槐柠一垂眼,余光就能看见那双脚。 意料之中的,对方穿得球鞋有些旧,但还挺干净的,只是边沿能瞧得出道道褶皱和裂痕,显示穿戴的年月不短了。鞋子大概还有些漏,在雨里吸饱了水,每踩一步都留下一只又一只圆圆小小的湿脚印,在地上纵横交错。 方槐柠忍不住盯着看了一会儿,直到两道大灯劈开夜色而来。 车总算到了,方槐柠上了车正欲往里走,却听司机在后头问了一句:“同学,你不上来吗?” 方槐柠回头,发现那小农民竟然还站在原地。 他来此地不少回,心知这个时间点很有可能已经是末班车了,这人要是有亲友接送或在附近有别的选择,也不会在如此恶劣的天气下坚持骑那破玩意儿走了。 司机的问话让小农民抬起头来,隔着朦胧的窗玻璃,他的目光和里头的方槐柠又一次对上了,小农民的脑袋上还戴着白天那顶草帽,帽檐下的头发也已经湿透,一簇一簇的贴着脸颊,让他看上去更小了,像一个少年,不,像……一只小猫,还是一只被人遗弃在半路,可爱又可怜的流浪猫。 那一刻,方槐柠竟觉心里一跳,他恍然大悟道:“你没带钱?” 用的是问句,心里却已经肯定了。 栗亭今天本打算借完书就回去打工的,遇上郊区的突发状况让他临时改变了计划,因此难得粗心地忘了带钱包,甚至连电瓶车的电都忘了充满,根本没法进行四个小时的往返,因此不得不在搭完雨棚后选择另一种交通工具,那辆他几年前骑过又舍不得丢到的旧坐骑。 不过最后还是选择了和方槐柠一块儿,却不是抱着等车的态度,栗亭是在等雨停,然后再骑车回去。 方槐柠问出口后,并没有等栗亭回答,直接又掏出两个硬币丢进了投币箱里,然后转身在一边的椅子上坐下了。 没一会儿,外头的小猫移动着脚步,也慢慢踏进了车门,而这一回,方槐柠终于从他那儿得到一句“谢谢”。 虽然很轻,但方槐柠听得很清楚。 小农民没有坐在附近,而是选择了后半截的座位,只不过因为整个车厢只有他们两位乘客,哪怕离得远,方槐柠还是切实的感受到了对方的存在。 漆黑的夜,滂沱的雨,宁静的车厢,难以忽略的人。 方槐柠昨晚熬夜写了论文,今天又忙碌了一天,早就十分疲惫了,所以随着车身的颠簸,他便不知不觉睡了过去,又不知不觉地开始做梦。 他梦见太阳高挂,他走在学校的林荫道上汗流浃背,然后迎面遇上了一只巨大的猫。说是猫,但却跟蜗牛一样,背上驮了好多好多的东西行来,方槐柠没留意,和它撞了个正着。 猫咪身上的东西哗啦啦翻了一地,它啊呜一声,很不高兴地瞪了过来,竟然用人的声音说:“你赔!” 方槐柠定睛一看,发现被摔坏的竟然是一台电脑。 “赔多少?”方槐柠爽快。 猫咪说:“二十。” 方槐柠拿钱。 猫咪又道:“再给八十。” 方槐柠继续掏钱。 猫咪却还嫌不够。 “你想我如何?”方槐柠听见自己问。 话刚落,他的眼前画面一变,竟变出了一片农田。 “我要你跟我一起种地换钱!”猫咪仰起头说完,丢过来一把锄头。 方槐柠接过,略作犹豫,竟还真的耕起了地。 只不过不等他一锄头下去,忽然天际一道响雷炸起,轰隆一声朝他劈了过来! 方槐柠只觉后脑一痛,整个人也向前一颠,猛地睁开了眼睛。 他醒了,目的地也到了。 方槐柠看着周围熟悉的景致,一边在心里吐槽自己这做得什么乱七八糟的荒唐梦,一边镇定地起身。走到后门时发现那只猫,不,那个人也站在那里,一如之前那般目不斜视。 车子停下,两人一同下了车,一个往南,一个往北,各自无言的分道而行。 方槐柠直到行出一段距离,才忍不住抬手摸了把自己的后脑勺,余痛依稀还在,但肯定的是,不像被雷劈的,倒像是被人打了一巴掌…… 又是错觉吗? 一旁的服务员看看地上,又彼此对视一眼,都在对方的脸上看到了见鬼的表情。 这是今天的第三只了,这位做事从来滴水不漏的非人类是灵魂出窍了么? 被甩了吧?! 有人在背后用唇语说。 副店长也皱起眉,却在此时看见栗亭转过来的脸,还有那双阴沉沉的眼睛,又把要敲打的话吞了回去,换了别的吩咐。 “栗、栗亭啊,这边让别人做吧,那头有人订了餐,你去送好了。” 栗亭似乎也觉得自己今天状态不好,没有坚持,只用袖子抹了抹额头上的汗,褪下手套走了出去。 外卖的量分到他手里的照例很多,若换做之前,对栗亭来说也不算什么,只不过今天……他拿出屏幕裂了道大缝的手机看了看时间,估算着路上的距离和自己要用的速度,表情有些疲惫。 但栗亭还是跨上了车,顶着脑袋上的烈日开了出去。 他走得小道,小道比较近,就是路不好,很颠,栗亭捏着车把被颠得头昏耳鸣,下车的时候脚步都有些打晃。偏偏今天的外卖都不像A大研究所那样团体性的,而是一家一家分散在各处,有些还是旧式的居民楼,栗亭只得咬着牙上上下下的跑,跑到后来都快分不清楼梯和平地了。 好不容易送完,竟然比栗亭估算的时间还多了半小时,加上回去的十多分钟,应该是赶不上接下去的活儿了。 尽管如此,栗亭还是朝着那原定的目的地驶去…… ******** 夏令营进入最后一天,大半学生都开始踏上了返程的道路,方槐柠他们也因此能松口气,还不到午时他就先回了研究所。 61.061 此为防盗章  这天, 当栗亭手里提着上下三层的巨型保温箱来到A大图书馆主馆西楼C座后的小空地时,树下早站满了提前收到告知短信的难民……不, 学生们,一见来人个个都跟闻着肉的狼一样眼冒绿光。 栗亭在几行热情的注目下镇定地一手拉开箱盖,一手从手机里调出收款码, 上前……扫一个, 给碗饭,扫一个, 给碗饭,欢快的滴滴声在一片西里呼噜的狼吞虎咽中此起彼伏。 “喂……这碗好像不对吧,我订的是三鲜盖浇饭,这是鸡肉的?还贵五块。”忽然其中一个学生看着手里刚拿到的盒饭发出了质疑。 机械式的分饭流程却没有因为这微弱的抗议而中断,栗亭甚至连头都没回。 “三鲜没了, 只有鸡肉,不吃还我。” 抗议者果断闭上了嘴。 “那个……兄弟,”分发到最后一碗饭时, 一个理着锅盖头的男生又对栗亭道, “你下午有空么,替我到七楼占个座行不行?我女朋友一会儿过来复习, 我和她说好了。” 栗亭没说话,矮身收拾着地上的包装袋。 “老价钱呗。”男生焦急。 栗亭合上空了的保温箱。 “加十块?” 栗亭环视周围。 “再加五块?” 栗亭看了看表。 “再多五块, 总共四十, 不能再多了, 真没钱了。”男生恳切。 “现在是期末……”栗亭终于应声了, 他的嗓音十分绵软,糯糯的,配上他姣好的容貌原该让人很生好感,可偏偏栗亭的表情十分居高临下,让他的话听来更显疏离,“盛夏、期末、周二、下午……还是七楼这种地方,这时间除了我,你换个人去试试?” 男生脸皮抽了几抽,见两旁不少已经吃完饭跟大批回溯的鱼群一般返程的人,牙关一咬。 “行,八十,先给五十定金,转账!” 栗亭听着手机传来的悦耳“叮叮”声,总算淡淡点了下头。 转身提起保温箱塞进一蓬大灌木丛中藏妥,栗亭径直走进了大楼电梯,按了7F。 信息科学、工程类和法学类的书大部份盘踞在A图的六到九楼,往常这儿都是图书馆的人流重灾区之一,更遑论六月末的此刻。没有穿戴任何外卖服装的栗亭,一身清爽的T恤牛仔裤完美融入了A大的学生中,甚至比不少男生看着更为出挑。 他熟门熟路的来到七楼大厅,并没有急着进到阅览室内,而是站在门边默默地向里扫视了一圈,毕竟是午饭时间,A区还是空下了几个位子,但或多或少都有私人物品摆放其上,显示主人只是暂离待归。 左三、右五、前二、后八……栗亭数了数,四个位子,他不慌不忙的拿出自己那只屏幕只有4英寸的山寨老人机向着那头各拍了几张照片,确认画面虽糊但能看清大致内容后,栗亭这才推门走了进去。 一只手在咨询台上扣了扣,忙着处理事务的管理员一抬头,见到是他立马受不了的翻了个白眼,小声骂道:“又来了……投机倒把倒买倒卖,真不怕保卫科知道了把你丢出去。” 栗亭对于这种不客气的人身攻击完全免疫,还面不改色的点了点头:“倒买倒卖是不好,但和某些人的监守自盗比,不知道哪个更容易被保卫科……” 后半句还没说完就被跳起来想捂他嘴的人打断:“我、我没有……” “没有成功是因为被我发现了……”栗亭敏捷的闪过那只咸猪手,不耐烦的拆穿对方,又敲了敲表盘,示意自己在赶时间。 被威胁的管理员脸色比刚才楼下的锅盖男更黑了十层,掩去翻腾的怒意和不甘,道:“我就算想帮你,但现在也没办法随便销掉别人的预约号了,最近我们计院研究所的人过来重新升级过系统,我这种勤工俭学生没权限进大后台,问题操作也会被系统全部筛查的。” 见栗亭沉默未言,对方怕他不信,继续强调。 “是真的,之前那个旧版本的预约系统废到总是自己掉预约号,正好能让我们插一脚,但现在这个新系统安全系数特别高,确认一回就要登陆一回,反反复复,不止做不了手脚,烦都快被烦死了,设计的人简直有……” 正抱怨得来劲,声音却突兀的终止了。 栗亭似有所觉,顺着对方凝结的视线慢慢回头,就见自己身后不知何时戳了一个高大的男生,正默默的看着他们。 管理员见之竟一瞬变得十分紧张,磕绊地问:“方……方学长,你怎么来了?是馆里……有什么问题吗?” 被称作“方学长”的男生垂眸扫过来一眼,那一眼其实没什么分量,但许是他身高或外貌上的优势作祟,莫名让那视线多了一丝压迫感。 不过栗亭却依旧面无表情,看着对方越过自己走到了咨询台边。 “没什么,自助机人多,我想请你帮我查询下这几本书还可以借阅吗?”方学长边说边拿出一张抄了很多书名的纸推了过去。 “哦哦,稍等,”管理员赶忙敲起了键盘,一边用眼角偷瞥眼前人的神态,挤出笑道,“那个,其实……刚才啊我们正在说,现在馆内的系统……嗯……虽然要反复登陆有点复杂,但、但是速度却快了很多,像这种查询借阅方面的操作就很方便精准……大家都觉得比老的版本好用太多……学校换得很及时,设计的人考虑的也很周到……呵呵。” 方学长听了却连睫毛都没抬一下,不动如山“哦”了一声。 管理员尴尬不已,顶着一张猪肝脸磨叽半天后总算起身道:“……查、查好了,方学长你这七本书除了一本外都被借阅了,假期前不知道能不能返还,而剩下的那本也只能阅览不能外借。如果方学长需要,我、我可以把这本取过来给你,就是大概要等等,阅览室现在没有位子……” 方学长环视了一圈周围,眉头微拧,有些伤脑筋。 此时一个刚进门的女生正巧迎面看见了他,惊喜地快步走来。 “方槐柠?你也来看书?” 这是个外形亮眼的大美女,理应让人见之欣喜,可那叫方槐柠的男生对上如此美人却表情未变,一手搭桌,一手|雷打不动的插在口袋里,只有上身礼貌性地半转向她。 “嗯,查点资料。”他回答,声音无甚起伏。 “这时间正是人多,你找到位子了吗?我和同学之前倒是占了两个,她下午不来,给你用吧。”女生却并不介意他的冷淡,聪明的察觉到对方当下的情形并热情地做出了邀请,一双眼牢牢地黏在方槐柠完美的脸上。 方槐柠没答,抿着嘴巴似在思考。 女生继续游说:“没关系的,那位子真没别人坐,空着也是浪费,你那么忙,何必白跑一趟。” 于心有愧的管理员早已机灵的跑向C区的书架,拿了那本不得外借的书屁颠颠的递了过去。 “方学长?” 方槐柠看着那书,好像成功被说服了,。 接过东西道了声谢,方槐柠欲走,又忽然回过了头,目光轻飘飘的掠过栗亭,落到那管理员身上。 “之前图书馆的旧系统的确有很多运行问题,但后台如果有违规操作也是会被记录下来的,在更新新版的时候,我也顺带着把那些老记录备份了,只要需要,随时随地都可以详查……” 说完,方槐柠转身离开。 栗亭站在那儿睨了眼管理员疏忽变作惨白的脸色,眼眸一转,跟着回头快步欺上,三两下赶超了走在前面的一男一女。 方槐柠和那女生只觉身前人影一晃,再看过去,前方原本空着的两张位子已经被占去了其一。 “喂……同学,这是我们的位子。”女生自然上前阻止,顺便指了指桌上自己摆放的笔记本,以作证据。 “哦,”栗亭应声,屁股却半点没有移动的意思,“不好意思,这现在是我的了。” 为表诚恳,栗亭把手机打开放到了女生面前,屏幕上是他刚才拍摄的几张空位子,其中就包括女生占据的两个,时间则为半小时之前。展示完,栗亭还伸手指了指墙上的图书馆守则,仿佛自己也是遵规的无奈之举。 可傻瓜都能看得出他这副摆明有备而来的样子,想到身边好不容易偶遇的方槐柠,女生大为不爽,但她还是努力忍住脾气央求道:“这位同学……我们一共两人,只有这儿是连座的,那边还剩一个单独的位子也要到半小时了,你只有一个人,可不可以……”意思就是要栗亭有点成人之美。 “这样啊,也不是不行,”栗亭听罢,竟点了下头。 女生以为有戏,正要换上感谢的笑,却又听栗亭幽幽道:“就要看你男朋友大不大方了……” 原本“男朋友”这三个字该是让女生十分高兴的,然而待目光下移到栗亭那根轻轻敲击在桌面上的手指,还有一旁已经切换成某支付软件的屏幕时,她不禁一愣。 这是……什么意思? 不会是她以为的那种吧?! 一个图书馆座位而已,这种时代,这种地方,还会有这种……不要脸到家的人? 电视剧都不这么拍了吧? 尴尬的气氛僵持中,方槐柠打破了沉默,他说:“不必了,分开坐也一样,你坐这儿,我去那里就好。” 说完,也不给女生反对的时间,冷冷的扫过栗亭,方槐柠夹着书朝另一区走去。 62.062 此为防盗章 夏令营的第二天依然是重头戏, 方槐柠等人需得同那些前来的外校保研生一对一咨询,向他们介绍导师特长, 研究方向,解答对方各种乱七八糟的疑惑。 这回是忙到快递把饭送来了大家才发现到饭点了。 来的又是豆豆点心馆那位热情洋溢的外卖小哥,一边收钱一边还不忘给大家推销新品。 好不容易把人打发走,洪月却发现方槐柠面前的饭一动未动。 洪月问:“不合胃口吗?我还特意点了昨天那道甜点,你不是喜欢吃?” 方槐柠仍然低着头:“嗯, 先放着吧。” 洪月抿抿嘴, 不说话了。 ******** 栗亭手里原来有四份兼职,因为暑假的缘故,两家暂时歇业,待九月再开,但栗亭却没有因此轻松下来,他早已物色好了另两个工作, 今天正好去面试,其中一家和栗亭以前打工的店铺有过合作, 一见是他, 兴高采烈地答应了,另一家倒是新开的,结果听了栗亭那辉煌扎实的履历, 也二话不说的点了头。 搞定后, 栗亭拿着租来的学生证去了A大图书馆, A图还算人性的照顾暑期学子, 一周开放三天, 上下午各两小时。栗亭记得可清楚了,但这回去到那里却看见门口贴着因校内几个系举办“保研夏令营”的活动,图书馆场地被租用,故而延后两个小时开放的通知。 两小时,有点久,但四点上班的栗亭倒也等得起,天气那么热,不高兴再往返的他随意找了门口一张有树荫的长椅坐下了。 从这里可以望见图书馆广场上有大片人流往返,门口还竖着彩旗和横幅,应该就是为了夏令营布置的,无数优秀的青葱学子踩着自信的步伐在这里出入,隔着那么远的距离都能感受到那飞扬蓬勃的朝气。 栗亭拿出水瓶喝了一口,听见身后两个女生在小声的讨论着。 “你想好了吗?选哪个导师?” “一圈转悠下来……刘储平和宋兆,还有梁竟淘这几个都不错。” “宋兆不错,不过刘储平?你不是觉得他资历太浅吗?” “资历浅也有浅的好处,新老师刚带学生都是很认真的,那些名号响亮的大牛真正手把手教的有几个,说出去好听而已,而且申请宋兆老师的人肯定很多,竞争太大了。” “这不是刚才那个帅哥说得话吗?哈哈哈,你不会是看人家帅就被洗脑了吧。” “瞎说什么呀……这话是有道理的。” “有什么道理?我刚还注意到有人打听那帅哥,发现人家其实是跟着倪蔚年的,真正的大牛在这里。” “这么厉害啊?倪蔚年不是很久都不招人了嘛。不过连倪老师的学生都给刘储平站台,是不是更说明宋储平不错?” “我看你是觉得那帅哥不错才是真的……” “闭嘴吧你,外面那么热,把你热昏头了。” “你才被美色昏头了,走走走,进去了,里面有空调,顺便看看书再看看帅哥去……” 身边的人半真半假的玩笑着,来了又走,栗亭还是默默地坐在那里,不时掏出手帕擦擦额头的汗。 忽然远处有个女生在招手,栗亭没动,直到对方又锲而不舍的招了两回,栗亭才确认她是在叫自己。 他虽疑惑,但还是走了过去。 “同学,你能替我搭把手吗?我们一人拉一头,把绳子系紧些。”那女生指着墙面上有些松垮下来的横幅道。 栗亭却在她要趴凳子的时候扯了她一把,直接自己站上去三两下就把那近手指粗的麻绳扎了个结实。 女生惊讶:“哇,你力气好大。” 栗亭没回答,转身要继续回到树下窝着等开门,却又被那女生叫住了。 “请问你是保研生吗?”这时段保研生不是在到处咨询或者拜访导师就是安静的啃书应对后两天的考试,不该那么闲啊。 果然栗亭道:“不是。” “真的吗?太好了!”女生眼睛一亮,“啊……终于找到一个不是外校的了,谢天谢地。你你你……能不能帮我点忙?” 她用的是询问的语句,但手已经抓着栗亭朝里走去,边走边道:“暑假期间,A大的学生实在难找,我们也是没办法了……” 栗亭莫名其妙的跟着她进了图书馆的大门,穿过大厅直接朝着人流最汹涌的地方而去。走近了才发现,那里原来搭出了一排展台,后方则竖立着许多展板,其上罗列着A大硕博导师的基本资料、研究方向还有手里的各种项目等等。A大的学生坐在一头,外校生坐另一头,双方一起展开友好的咨询交流。 只不过理应一对一的活动,因为外校保研生的过度热情,让部分展台人数上的天平产生了很大的倾斜,而栗亭被带往的就是最热闹的那处。 排开层层叠叠的咨询者,栗亭看到了包围圈中的两个男生,其中一位分明十分眼熟。 方槐柠在听见洪月说自己找到帮手的时候意外的看去,一见到来人,面部表情只是微微僵硬了下就回到了淡定。 很好,这一回两回三回的,已经有经验了。 “让他帮着标注学生|资料吧,”洪月对方槐柠说,又转头安抚栗亭,“不是很复杂,很多学生简历没带够,你就帮着记录下他们是什么学校的,擅长点什么,又希望学习到什么,错了也没关系,只是大概的统计,我们会在结束后检查的,如果不懂的再问,可不可以?” 栗亭没有立刻回答,他在几人面前扫了一圈,视线落在方槐柠的脸上。 本以为对方是要他帮什么体力活,结果却是这样的技术工作,这些人栗亭昨天来送外卖的时候都见过,但他大概逗留的时间太短,现下又换了常服,所以竟没人认出来,都当他是A大的学生。可别人不认识,眼前人应该是认识自己的,就算自己答应,对方也应该不愿意让个送外卖的来经手硕博生的东西吧。 谁知方槐柠没有拆穿,没有反对,只是回望着栗亭,轻轻问了句:“你下午有事吗?” 洪月也是刚想起来:“哦,对对,看我忙的都忘了问你了,你有时间吗?其实我们这儿也挺快的,不会耽误太久的。” 栗亭顿了下,在好几双期盼的目光里终于道:“没有。” “好好好,那赶快坐下,这是表格,拿着笔,在这儿记……对,我们会告诉你要写点什么的……”洪月一听这话,连忙就把人推着在方槐柠身边坐下了,半点缓冲都没给栗亭,就招着手让保研生过来,而她自己则去面对另一波人群去了。 方槐柠做事向来有分寸,但刚才那一刻他承认自己让好奇心占据了高处,他挺想看看这个总是莫名出现在自己面前、特长那么多面的人会不会搞砸什么事,毕竟这东西并不像洪月说得那么简单,对外行十分不友好,不过反正有自己在,可以及时善后。 一边想着,方槐柠一边听着面前学生的话,不时提出一些关键的问题。 交谈起先进行的比较顺利,身边的人只要写写人家的学校,叫什么名字,还有手机号码什么的,一直没有出错。 方槐柠比较满意,而且他发现这位小农……小秘书的字还挺漂亮的,光看着会以为是个很粗狂的男人下的笔,挺拔苍劲,和他柔和明艳的外表一点也不相似。 不过随着谈话的深入,问题的复杂,人员的流动,方槐柠的心思难免分到了正事上,待他回过神来的时候才发现,刚才的对话他用的大半都是英语。 方槐柠暗道糟糕,他努力回想着刚才几个学生留下的内容,打算一会儿自己再重新核对一遍,把缺漏都补上,以他的记忆力应该不会错。 谁知一回头却看见手边的表格被填得整整齐齐满满当当,低着头认真书写的小秘书不仅中文写得好,一手外国字也记录得流畅潇洒。 A市作为与国际接轨的大城市,在此地经验颇多的打工者会些外语不是什么难理解的事,酒吧街的清洁工口语都比很多大学生好呢,快递员会英文有什么奇怪的。可是能把计算机的很多专业词汇,甚至只有这个领域才能接触到的原理、名词都写得一字不差就不太正常了。 半晌都没听见方槐柠的声音,栗亭不得不抬起头来,一眼对上一双直愣愣看着自己的目光,连面前的学生叫他都没注意到。 栗亭在几行热情的注目下镇定地一手拉开箱盖,一手从手机里调出收款码,上前……扫一个,给碗饭,扫一个,给碗饭,欢快的滴滴声在一片西里呼噜的狼吞虎咽中此起彼伏。 “喂……这碗好像不对吧,我订的是三鲜盖浇饭,这是鸡肉的?还贵五块。”忽然其中一个学生看着手里刚拿到的盒饭发出了质疑。 机械式的分饭流程却没有因为这微弱的抗议而中断,栗亭甚至连头都没回。 “三鲜没了,只有鸡肉,不吃还我。” 抗议者果断闭上了嘴。 “那个……兄弟,”分发到最后一碗饭时,一个理着锅盖头的男生又对栗亭道,“你下午有空么,替我到七楼占个座行不行?我女朋友一会儿过来复习,我和她说好了。” 栗亭没说话,矮身收拾着地上的包装袋。 63.063 此为防盗章 方槐柠已经蹲到栗亭身边小心的查看,一边想把他扶起来一边问:“什么地方疼?” 然而他才轻轻触到栗亭的身体, 对方就像只虾米一般缩得更紧了, 肩膀簌簌的抖着。 “手……手疼吗?”方槐柠注意到栗亭一只胳膊不自然的僵直在身侧, 扬起声音问, “还有哪里?” 栗亭摇摇头不说话,下一刻就觉两只手臂从他的腰后和腿弯处穿过,他整个人被腾空抱了起来。 方槐柠对身边道:“叫出租车去医院。” 钱坤等人反应还算及时,愣了一下后,一个赶紧去拦车,一个则把倒在一边的小电瓶扶起安置在一旁。 出租很快到了, 钱坤坐前头指路, 赵磅和方槐柠坐后头,只不过赵磅那身材一人就能占去大半的座位, 为了不压到栗亭的伤处,方槐柠简短的思考过后不得已让栗亭半个屁股坐在了自己的腿上,而上身则靠在了胸前。 栗亭一开始是被疼懵了,在熬过那阵刺激之后,他渐渐恢复了清明, 面上痛苦的神色似乎被隐忍了下去。 方槐柠感觉怀里的人动了动, 想坐起来,不过方槐柠没有松手,横在他腰腹的手臂坚持得紧了紧, 还算温柔的反对着对方的不配合。 栗亭僵了下, 直觉性的抬起眼, 正对上方槐柠垂下来的视线,一个人的头顶抵在另一人的下巴处,这近在咫尺的距离足以让他们看清对方的脸,只可惜各自都面无表情,只两双眼睛显得格外的亮,里头清清明明的装着对方的影子。 短暂又漫长的几秒过后,两人一道别开眼,栗亭没再挣扎,方槐柠也没说话。 医院很快到了,这一回方槐柠没挡住人,栗亭在车停稳的同时离开了身下人的腿,自己打开门跨了出去,一步一步艰难的朝医院大门而去。 这人真是太要强了。 方槐柠跟在他身后想。 这种情况肯定是急诊,医生让拍片,结果出来后诊断为肩膀脱臼,要复位,诊室里只能进一个人,三人面面相觑一番,方槐柠走了进去。 就见栗亭躺在那儿,医生站在他身边,抓起栗亭的手臂上下移动着。 栗亭穿得T恤被解开了几颗扣子,方槐柠注意到他右边的肩膀已经完全肿起来了,又红又紫,颇为可怖。 “严重吗?”他忍不住问医生。 医生哼了声:“两天里脱了两次,二度伤害能不严重吗?之前一回还好,但你自己接上了吧?”他看着栗亭,“还接歪了,后来又受了外力再次脱位,这是不想要手了啊?再严重可要做手术了。” 两次脱臼?不是刚才摔得吗?方槐柠惊讶。 栗亭不说话,只是闭着眼,颤抖的睫毛泄露了他此刻承受的痛苦。 “是有点疼,忍一忍,肌肉要放松下。”医生还是比较贴心的,一边动作一边唠叨,说现在大学生放假了更要注意安全,不要一闹起来就不知轻重。 方槐柠耳听他的话,眼睛却盯着医生的手,脚下一点点朝着床头而去。 果然,医生说到一半时忽然手上用力,紧接着一道清脆的卡啦声传来,方槐柠在此眼明手快的抓住了栗亭的另一只手才防止他整个人从床上蹦起来。 “好了……”医生动作利落,脱下手套走到一边去写病历。 栗亭在床上大喘气,额头已遍布冷汗,隐约的感觉到有东西被递过来,他虚虚的睁开眼才看到是张纸巾,他伸手想拿,发现胳膊动不得,一只废了,一只被人压着。 栗亭只能无奈的看着,想说不用了,但那纸巾下一时已落到他的脸上,轻轻的抹去他额头脸颊、颈项上的汗渍……最后在锁骨处停下了。 “不急着起来,再躺一会儿。”方槐柠把纸巾收回,神态自若的走向那医生。 “把手先固定,最起码一礼拜不要用,然后办住院手续。”医生道。 “还要住院?”方槐柠问。 “不然你觉得他为什么会疼成这样?”医生说着,又调出电脑里另一张X光片,“看见了吗?最疼的不是手,是这儿,肋骨骨裂,三根……” 肋骨也裂了? 不过医生的后话更让他吃惊。 “这不是新伤,这是几年前的老伤没养好啊,一摔打就容易出问题,所以说骨头断了一定要卧床休息,现在还年轻,不然以后老了可要吃苦头。” 见方槐柠表情不好,医生又安慰道:“住院呢,也是让他再观察观察,看看心肺功能和其他指标,没问题的话过两天就可以出院回家休养了。” 说着让外头的人来扶患者离开,顺便付一下款。 钱坤已经借好了轮椅,方槐柠让栗亭坐下,就见那一头赵磅拿着缴费单面露难色。 请吃顿饭上个网的钱赵磅还是有的,但这那么多检查还有押金,对一个只接接小外快的大学生来说可不是一笔小钱。 “我来吧,”钱坤也注意到了,伸手要接时方槐柠已经把单子拿了过去。 “我去,你们先到住院部。” 见方槐柠动作,栗亭似乎要说话,但是赵磅已经把人推走了。 排队付款的时候口袋里传来一个陌生的声音,方槐柠掏出一看才想起来他在栗亭摔倒时发现到他砸在一边的手机,就先捡起来打算一会儿还他。现在就见那款式老得都不知道哪个年代的山寨货在那儿狂响,屏幕上还分布着蜘蛛网一样的裂痕,勉强能看清来电人似乎是叫……栗什么的。 栗亭不在,方槐柠不好接人家的电话,但是这玩意儿声音太过刺耳,方槐柠想挂机,点了几回却都无效,最后通话竟然被莫名接通了。 方槐柠不得不把手机放到耳边,只听里面传来一个少年在叫着:“哥,你明天有时间吗?我们一起吃饭。” 同一个姓,似乎是栗亭的亲戚? “不好意思,我不是栗亭。”方槐柠说。 那边听见他的声音愣了一下:“啊?你是哪位?栗亭呢?不方便接电话吗?” 方槐柠没回答自己的身份,只是想了下简要把这儿的情况说了,说栗亭骑车摔了。 那位弟弟一下子就紧张起来,问明医院后表示会尽快赶到。 等方槐柠搞定费用再去到住院部,外头的天都已经黑了。 三人病房只住了栗亭一个,他挂着点滴靠在床头似乎睡着了,赵磅和钱坤则百无聊赖的坐在床尾。这一通忙活几个人都有些累,尤其是赵磅,几乎消耗了他一个月的运动量,胖子本就不大的眼睛都快眯缝上了。 方槐柠道:“你们先回去吧。”钱坤中午就说和女朋友还有约的,现在情况已经稳定,再放鸽子不好。 赵磅犹豫:“我再等等,等这水挂完。” 方槐柠明白赵磅这是觉得栗亭会摔跤是因为他自己乱咋呼吓到了人家,于心有愧,不过既然医生已经说栗亭手伤了两天了,方槐柠觉得应该是他驾车的时候没控制好方向和油门才摔的,和赵磅关系不大。 “没事,我等着吧,也快好了。”方槐柠道。 赵磅和钱坤都觉得头牌今天似乎比往日热情不少,但是心知他外表高冷,但内里本就是一个十分有义气有责任感的人,两人倒也没有多想。 “那有事儿随时叫我。” 留下这句话后各自离开,病房内只剩方槐柠和床上的人。 方槐柠想靠近看看点滴瓶却发现不知何时栗亭已经醒了过来,正睁开眼睛看着他。 点滴里大概有些镇痛成分,他的脸上已经没了刚才的痛苦之色,但略微凌乱的头发,苍白的面容,还有本就不怎么强壮的小身板,被被褥裹在其中,更显出一种怜人的脆弱来。 恍惚间,方槐柠又看见了那只隔着窗玻璃和自己对望的小猫。 小猫受伤了,进了救助站。 方槐柠眨眨眼,听见栗亭开口道:“不用陪我,谢谢。” 他大概是想感谢今天的帮助,又想说不需要方槐柠费时,结果两句放一起,莫名其妙就多了一分不近人情来。 不过方槐柠却像是没听见一样,径自拉开床头的椅子坐了下来。 隔天方槐柠照例准点去到研究所,在大厅里正巧遇上了王复梁,还有几个其他组的师兄们。 几人一道坐电梯,一位顶着黑眼圈的师兄不高兴的看着方槐柠道:“我早上四点联系你讨论问题,你不是说还没睡么?怎么现在看着这么神清气爽?” 作为室友的王复梁立时抢答,并友好的安慰:“学长,这个问题你向着谁都别向着头牌,这人身体机能和我们不同,一千多天、二十四小时对着屏幕,眼睛还是2.0,腰不疼腿不酸洗头都掉不了几根头发,简直是异类。” 这种特质基本直戳普通码农的心窝子,此话一出电梯里响起一片羡慕嫉妒恨的长吁短叹,让方槐柠不得不出口解释。 “天亮前还是睡了几个小时的,昨晚从郊区回来在公交车上也睡了。”睡得还特别的香…… 虽然方槐柠的确精神不错,但对着计算机几个小时其实是非常伤神的活计,一上午下来,方槐柠走出实验室捏着眉心去泡咖啡。 研究所的条件还不错,每层楼配两个茶水间,微波炉电冰箱一应俱全,像他们九楼,还备至了一台咖啡机,算是大家熬夜时的精神慰藉。 不过今天那玩意儿却不太好使了,连热水都见了底,方槐柠试了试,不得已拿着杯子坐电梯下楼。 栗晗来研究所已经快一周了,每天都累个半死。像A大这样的地方,本校的人才都消耗不完,还招外头的实习生进来说穿了就是让他们帮着打杂的,真正的项目核心实习生是接触不到的,每天都只和各种基础数据反复奋战,连导师都没见过几回,大多只能从师兄师姐那儿学点鸡毛蒜皮的经验。 可尽管如此,类似的名额每年依然供不应求,栗晗虽然有心理准备,却还是被奴役得有点委屈。 趁着学长不在,他让汪勤替他把一个统计做了,自己则跑到走廊上。正偷着喘口气,就见前方的电梯门打开,方槐柠从里面走了出来。 他没有看栗晗,直接朝着茶水间去了。 栗晗却在瞧到他的那一刻就没转开眼,盯着对方站定在那儿低着头泡咖啡。上一回看得不算仔细,这一次再见他更确认这位头牌外在条件的非凡优越,肩宽腿长,颀长挺拔,穿戴也非常有品位,不张扬却在细枝末节处透着一种随意的时尚,而且他手上戴的表,正是栗晗惦念日久却又暂时没钱买的那款。 64.064 此为防盗章 一旁的服务员看看地上, 又彼此对视一眼,都在对方的脸上看到了见鬼的表情。 这是今天的第三只了,这位做事从来滴水不漏的非人类是灵魂出窍了么? 被甩了吧?! 有人在背后用唇语说。 副店长也皱起眉, 却在此时看见栗亭转过来的脸,还有那双阴沉沉的眼睛,又把要敲打的话吞了回去, 换了别的吩咐。 “栗、栗亭啊,这边让别人做吧,那头有人订了餐,你去送好了。” 栗亭似乎也觉得自己今天状态不好,没有坚持,只用袖子抹了抹额头上的汗,褪下手套走了出去。 外卖的量分到他手里的照例很多, 若换做之前,对栗亭来说也不算什么,只不过今天……他拿出屏幕裂了道大缝的手机看了看时间,估算着路上的距离和自己要用的速度, 表情有些疲惫。 但栗亭还是跨上了车, 顶着脑袋上的烈日开了出去。 他走得小道,小道比较近,就是路不好, 很颠, 栗亭捏着车把被颠得头昏耳鸣, 下车的时候脚步都有些打晃。偏偏今天的外卖都不像A大研究所那样团体性的, 而是一家一家分散在各处,有些还是旧式的居民楼,栗亭只得咬着牙上上下下的跑,跑到后来都快分不清楼梯和平地了。 好不容易送完,竟然比栗亭估算的时间还多了半小时,加上回去的十多分钟,应该是赶不上接下去的活儿了。 尽管如此,栗亭还是朝着那原定的目的地驶去…… ******** 夏令营进入最后一天,大半学生都开始踏上了返程的道路,方槐柠他们也因此能松口气,还不到午时他就先回了研究所。 在六楼遇见整理资料的王复梁,一见他,王复梁就着急道:“和布劳恩教授的会话提前了。” 方槐柠一愣:“什么时候开始?” “四、四十分钟后。” 方槐柠看看手表。 “要给豆豆馆小哥打、打电话吗?”王复梁问。 方槐柠看向他:“你有他电话?” 王复梁呆滞。 方槐柠叹气:“给点心馆打。” “哦哦……对。” 过了一会儿,方槐柠就见王复梁表情微妙:“我让点心馆打他手机,他们说他去送餐了,但不接电话。” “把他手机给我。”方槐柠道。 王复梁照办,方槐柠把那串号码输入进去后,拨号,果然响了良久都无人应答。 方槐柠看着屏幕,眉头微微蹙起。 “他、他放我们鸽子了吗?” 方槐柠说:“再等等。” 这一等就是二十分钟,方槐柠的最近通话栏里多了一排号码,却始终只是单向箭头。 他们还算有耐心,可是那头王复梁组的组员们却要更为谨慎一些。 学姐来问了几次,王复梁都说快好了,渐渐地,仍然没见到人的学姐有点着急了。 其实想想这事儿的确不靠谱,让一个送外卖的来给研究项目做翻译,虽然对方本职是外语系的学生,但再如何也不可能比A大相关专业的厉害,而且这种正经交流可不能随便开玩笑,要不是看在方槐柠也挺相信对方的份上,学姐是连这个机会都不会给的。 眼看时间还差十多分钟,学姐道:“好了,看来你们选择的人出了点偏差,我只能执行二手准备了。” “啊?什么准备?” 学姐微微一笑,瞥了眼方槐柠:“槐柠不知道吗?她今天正好来这儿玩,我让人上来了,本来是以防万一,没想到还真帮上了忙。” 说着,学姐对一边的休息室叫了一声:“瑶晴,我们要开始了。” 下一刻,一个漂亮的女生就走了出来,正是上回在A图遇见的那位。 因为那边已经准备进行通话,于瑶晴没时间和方槐柠说话,只来得及对他笑了下,匆匆进了房间。 王复梁也有点懊恼,朝方槐柠无奈地摊了摊手,也跟在了后头。 方槐柠却没动,仍是站在那里,不时低头看看手机。 午饭时豆豆点心馆来人了,却不是期望中的那个,方槐柠不知为何,脑海中忽然想起暴风雨里看见的那座简陋却牢固的木棚,总觉得的他不像是如此没有责任心的人。 不到二十分钟,通话室的门被打开了,于瑶晴从里面走了出来,见到方槐柠竟然还在,脸上闪过一丝喜色。 “哇,第一次做这样的工作,幸好没有出错。”于瑶晴心有余悸地说。 方槐柠一手插袋靠在那里,脸上并没有面对熟人时的放松,哪怕听着这样的话也是一贯的高冷表情。 他问了句:“结束了?” 于瑶晴笑:“他们还没有,我先结束了,待在里面太紧张了。你呢,今天不忙吗?” 方槐柠没有回答。 于瑶晴还待再说,却见他正若有所思的看向楼下。于瑶晴跟着看去,并没有发现什么特别,勉强要说就是研究所门前的广场上站了一个男生,也朝着这个方向扬头看了过来。 七八楼的距离其实不矮了,但方槐柠好像看清了对方脸上的神态,那种不用多言已经明白结果的神态。 他看看方槐柠,又看看他身边的女生,似乎并没有上来解释或者打招呼的意思,只转身向停在门边的车走了过去。 短短的时间里,方槐柠是犹豫过要不要下楼的,但他也知道,等他到了以后栗亭应该已经走了,而且自己下去又能说些什么呢。 其实这种合作算不上什么,找人帮忙,结果对方因由耽搁,他们临时换人,事情也算圆满解决。但不知为何,看着那离去的背影,方槐柠只觉照在他身上的阳光莫名有些刺眼…… ******** 帮了宋老师一个大忙,倪蔚年也算心疼方槐柠,放了他几天的大假,正好钱坤旅行回来了,找几个室友一起吃饭。 王复梁还在底层被奴役,没办法前来,只有赵磅和方槐柠在。 钱坤不是学计算机的,他是体育学院的,和方槐柠从小就认识,属于远亲,也不知道什么签运就分到了他们的寝室。他长得人高马大,五官端正,气质阳光,与方槐柠至少在外表等级上最为接近,一同属于整个理工宿舍楼的异类。 他这回是去U市比赛的,还拿了奖,在和女朋友顺道旅游了一圈回来后,别提多舒心了,大手大脚的愿意给兄弟们破费。 “今天请客,哥儿几个想去哪里搓一顿?”钱坤问。 他以为方槐柠会选什么西餐厅素菜馆这种味道清淡的地方,而赵磅则是羊肉馆烤肉店这种无肉不欢之处,结果两人想了想后,赵磅忽然来了句:“去豆豆点心馆吧。” “啊?”什么地方?钱坤莫名。 “啧,你忘了,上学期我们还点过来着,最近他们家好像出了不少新品,王大舌天天吃都没吃腻,我也想尝尝去。”王大舌就是王复梁,一点鸡毛蒜皮都要发朋友圈的小清新理工男。 钱坤不能理解,只得转而看向方槐柠。 方槐柠没说话,钱坤明白这是不反对的意思。 怪了。 以前吃过也没觉得特别美味,能打动赵磅和王复梁不足为奇,但打动方槐柠……难道是有了什么镇店之宝? “行。” 钱坤大方的带着人向那儿挺进。 他们兴致挺高,谁知去了却发现大门紧闭,点心馆上贴着一张“歇业一周”的告示牌。 “怎么搞得,竟然关门?”赵磅遗憾。 钱坤:“我们学校还有附近学校的活动大概都快搞完了吧,人家正好趁生意清淡调整调整。” “真是早不歇晚不歇的……靠。”赵磅生气。 钱坤瞧着他,又瞥了眼盯着那告示牌看的方槐柠,眯起眼说:“哎,我觉得你们有点不对不对哦,老实交代,是不是里面有什么了不得的人,难道是大美女?你们这是带我来见弟妹了?是你吗?胖子?还是……我们大头牌终于遇见良人为他赎……” 撩骚的后话没讲完就被方槐柠一个眼刀杀了回去。 那头赵磅其实真想吃点心馆的菜,期待落空才不高兴的,不过听钱坤那没把的言语,他倒想起了什么。 “哎,你别说,这里面还真有个了不得的人。” “哦?形容一下。” 赵磅想了想,用了特别贴切的一句话:“力气像你,脑子像槐柠,脸像许妙妙的人。” “什么?” 钱坤惊奇,自己的力气别说在理工男中,就算是体院里都算可观,而许妙妙可是A大出了名的美人,就看王复梁那小子日日魂牵梦萦就可知一二,方槐柠的脑子那更不用说了。 所以……这是什么生物? “人造人吗?” 他征求似的望向方槐柠,却得到了默认的回答。 “意外吧?难以想象吧?可惜你见不到。”赵磅面对一脸好奇的钱坤,贱贱的耸了耸肩。 65.065 此为防盗章  栗亭是真的强, 员工的基本素养——体力、技术、脑子, 他全都有,别人需要两三人干的活, 他一人就能全扛,力气大,手速快,麻利干脆,一看就会,上到配菜帮厨, 下到洒扫搬运, 就没有他不能做的, 而且特别能把握市场动向给店里开发新财路, 就像给A图送外卖等等,能不讨老板喜欢嘛。 只是相对于领导的抬爱, 同事间的关系就显得没那么融洽了。怪只怪栗亭这人太不合群,明明长了一张特别出众的脸, 性格却截然相反,连新来三天的小毛都知道, 店里的小栗哥嘴巴毒,脾气大,爱摆臭脸,最重要的是非常非常抠门, 爱钱如命, 谁都惹不得, 谁都受不了,招谁都别招他。 可再受不了也得受,毕竟不少人都得指望人家。比如找不到人顶班,栗亭上;外卖太多路太远,栗亭去;店里水管漏,栗亭修;灯泡坏,栗亭装;有老鼠,栗亭逮…… 栗亭、栗亭、栗亭……什么都是栗亭。 可以用一句话完美总结员工的心情——恶心死自己那恨他却又干不掉他的样子。 这不,拿着保温箱从A图一回到快餐店,栗亭又被一姑娘拦着央求。 “小栗哥……那个,我下午有点事儿,你能不能替我代下班?加班费都算你的。”这丫头说话惯常爱撒娇,但面对栗亭的阴沉脸,语气放得十分小心翼翼。 好在栗亭没让她失望,一牵扯到有钱拿,栗亭十有八|九都会点头。 小丫头欢呼着离开,栗亭走到水槽边捋袖子洗她留下的碗。 一旁拖地的老刘瞧着栗亭那被汗水打湿的背,没忍住多嘴了一句:“小栗啊,你上周末又做了两份工吧?今儿早上上了早班,现在又连晚班,这一天总是只睡三四个小时,身体可别累垮了。” 栗亭刷碗的速度跟水流一样快,老刘等了半天才等来他一句轻轻的“没事”。 老刘叹了一口气。 不过栗亭今天最终没有连成晚班,因为他接到了栗晗的消息,问他有没有时间回家吃饭,两人很久没见,栗晗说想他了。 栗亭六点过三分就从快餐店骑车回了家。 说是家,一年却都来不了三四次,这一次栗亭去的时候发现家门的锁又被换了。 栗亭敲门,佣人来应,见了他竟陌生得愣神,杵在那儿半点没有让开的意思,直到栗晗迎出来喊人。 “哥!” 栗晗赤着脚,蹦蹦跳跳到了面前,奶白色的皮肤在顶灯的照应下仿佛闪着荧光, “你看我新剪的头发,好不好看,是今年最流行的深青,搞了我七八个小时呢,累死了。” 栗亭瞟了眼弟弟的头顶,微微颔首。 栗晗高兴,伸手要来挽他,被栗亭闪开了:“我浑身都是汗。” 栗晗看着栗亭热得粘成一缕缕的鬓发,还有身上略厚的T恤,转头叫道:“王婶,你去把空调调低一些。” 王婶却没动,为难的说:“啊哟,栗太太说不行的,你感冒呢,这个温度已经很低了。” 栗晗皱起眉,小声嗫嚅:“我感冒已经好了呀,妈妈真烦。” “在说妈妈什么坏话呢?”一道女声随之响起,就见一个风姿绰约的成熟|妇人缓缓搭着扶手从二楼走下来。 栗晗看见她连忙换上了讨好的笑容,软糯地贴过去道:“没有没有,我说妈妈最好了。” 狄薇宠溺的摸了摸儿子的头:“妈妈当然最好了,妈妈做什么都是为你好。” “我知道我知道,”栗晗殷勤的搭腔,注意到栗亭一直沉默的站在原处,提醒道,“妈妈,哥哥来了。” 狄薇好似这才看到这么个大活人杵在屋内,她退了一步,说:“哦,栗亭来啦。”又回头去教训儿子,“怎么又不穿鞋,一会儿流鼻涕又要全家人跟着你闹腾。” 栗晗被念得不得已回房找鞋,狄薇等他走了转头对栗亭道:“坐着去吧,就开饭了,你爸爸等等下来吃。” 栗亭也不客气,顺着狄薇的手指在饭桌前坐下了,还给自己倒了杯水。 狄薇笑了声,坐到栗亭斜对面,取过遥控机打开电视,一下一下的换着台,偌大的大厅中只有断断续续的电视声响着。 直到走廊和楼梯处各自传来清晰的脚步声,狄薇才笑着又问栗亭:“刚从学校回来吗?要考试了?” 栗亭抿了口茶,专心的望着电视屏幕,像是没听见。 “你阿姨问你话呢,怎么不回答?” 栗尔杨下到一楼,正对上栗亭举杯慢品的动作,不满地问。他个子不高,人也看着瘦弱,但外表十分儒雅年轻,一点也瞧不出年近半百,而两个儿子的模样显然很好的遗传了他。 狄薇起身迎了上去,温柔道:“亭亭刚来,还累着呢。”转身又对栗亭说:“亭亭别介意,你爸爸也是关心你。” “我知道,”栗亭终于说话了,放下手中的杯子,语气真诚,“我一下太感动,忘了要回答什么。” 栗尔杨正要坐下,一听这话半个屁股险些没搭上椅子边,脸都黑了。 好在换完鞋的栗晗很快回到了客厅,结束了外头古怪的氛围。 “哇,什么东西那么香,快吃饭,快吃饭,我饿死了。”栗晗拿了碗筷机灵的帮着摆放。 “哥哥给你大碗,今天有油焖大红虾哦,多吃几个。”栗晗偷偷摸摸的对栗亭眨了好几下眼睛。 栗尔杨则扫过桌上满满当当的菜,对王婶皱眉:“不是让你不要买这种鱼了吗,刺那么多。” 王婶觉得冤枉,明明前两天家里还吃过这个鱼的,当时都夸了自己说味道好,怎么今天就变了?栗家人都爱吃鱼,唯一怕鱼刺的只有不常来此的栗亭。 王婶不满地瞥了眼过去,这人突然就出现,谁有准备啊,说到底,栗先生仍是心疼这个大儿子。 栗亭倒是自在,见菜上齐了,筷子先朝那盘鱼探了出去,轻轻一掀,鱼肚上整排肉多刺少的全被他夹到了碗里,剃了大骨,吃得津津有味。 被打了脸的栗尔杨语塞,余光发现小儿子低着头在桌下摆弄什么,不高兴地用筷子敲了下他的脑袋。 “吃饭呢,玩什么手机?” “啊哟,疼,”被抓包的栗晗紧张的扣下屏幕,扶着额头向狄薇装死,“妈,我头晕。” 狄薇悄悄瞪了眼迁怒人的栗尔杨。 栗尔杨哪里看不出小儿子耍花招,还要再训,栗晗却忽然跳起来对狄薇道:“妈,我有本书落在寝室没拿回来,我同学现在给我送来了,说就在门外,我、我出去取下,就回来。” “这小子……”眼看栗晗就这么没规矩的跑了出去,栗尔杨一推碗,瞪向狄薇,“都是你平时惯的。” 狄薇应对自如,轻拍着栗尔杨的手道:“他就是个小孩子,你别和他计较,找时间我会教训他。” “什么小孩子,都上大学了,也就比他哥小个一……”栗尔杨堵心,然看到栗亭,不知想到什么,又把话吞了回去。 狄薇看着丈夫尴尬的样子淡淡一笑:“啊呀,亭亭还在呢,不说这些,亭亭啊,你正好多吃些,这总在外面,怎么能有家里吃得好。” 这话像是说到了栗尔杨的心里,他重整心神看向大儿子,语气微沉:“你……现在还和那些不三不四的人住在一起?” 栗亭没应声,把鱼翻了个面儿,又夹了一筷子。 栗尔杨以为他这是心虚了,忍不住道:“家里明明那么大,离你学校也不算远,好好的地方不待,偏要跑出去自己住,整日和社会上乱七八糟的人混在一起,你到底在想些什么?” 栗亭拨了拨没肉的鱼骨,挖了两口饭,向隔壁的大虾下手。 “学校没考好就算了,自己努力点也不是完全学不到东西,我知道你成不了才,也不指望你能出人头地,但是你至少不能自暴自弃自甘堕落。” 虾壳还挺硬,栗亭咬了两下发现没办法完全褪下肉来,他索性放下筷子,直接用手,三两口就解决了一只,又换一只。 “你别以为我不知道你一天到晚的在外头搞些什么,你年纪也不小了,明年就要毕业,就不想着正正经经的找份工作?” 满满软软的虾肉堆在白糯糯的米饭上,栗亭擦了擦手,拿起勺子舀了两大勺的鸡汤,伴着饭就着虾肉,时不时再捞些素菜,一口一口,鲜香味美。吃完了一大碗,栗亭又添了一碗饭,埋头继续苦吃。 “亭亭,你不要怪你爸爸多嘴,他也是担心你,”栗亭一直不说话,狄薇只得好心的加入了进来,“你也知道你爸爸的情况,外面人都说栗教授带出了那么多优秀的学生,对教育方面一定有很多心得,可他偏偏拿你没办法,打不得骂不得,只能急在心里,你也为他想想,不然……” 叮叮咚叮叮咚…… 此时,一串特别古老的铃声打断了狄薇的苦口婆心,也终止了栗亭的大快朵颐。 速速食尽碗里的最后一口,栗亭掏出手机,看了眼那条短信,站起身直接向门边走去。 “你……你要去哪里?”栗尔杨有些懵,瞧着栗亭弯腰换鞋才反应过来,“我话才说了几句你就要走,这是什么态度?” 栗亭系好鞋带,从进门起终于第一次用正眼看向了栗尔杨,表情很是淡然,只是那悠悠软软的嗓音透出了他的心不在焉。 “不是她要我为你想想么,我知道了,我现在回去好好想认真想,想完了想透了再来告诉你思考心得……” 说完,栗亭特别礼貌的甩手关上了门。 随着一声砰响,栗家夫妇面如菜色。 “臭小子,臭小子,每次回来都要气死我……”栗尔杨回神呼呼地喘气。 “算、算了,亭亭从小就是这脾气,也不知道像谁,我们不和他计较,吃饭,吃饭……”狄薇拿出惯常的姿态温柔规劝。 栗尔杨哼了一声只得重新端起饭碗,然而待两人一低头时,却更憋闷难言。 就见那满桌的碗盘依旧,可是…… 菜呢?! 栗亭低着头,不知道方槐柠离得多近,他只感觉到对方说话时微热的气息拂在自己的头顶,吹动了他的几丝发梢,有点痒痒的。 不过很快,方槐柠就退了回去,安静的坐到了一边。 保研生陆陆续续的退场,洪月过来收记录,看见这里进行的那么顺利,她也有些意外,忍不住对栗亭道:“真是太感谢你了,同学。你叫什么名字啊?” 方槐柠听着这话也微微侧过了头。对了,巧合了那么多次,给自己留下不浅印象的人,自己竟然还不知道他叫什么。 不过就这仅有的几次接触下来,方槐柠也感觉出了这人的个性,挺独的,不是为了赚钱的话并不像是喜欢交朋友的样子,洪月大概要失望了。 果然,栗亭只是摇了摇头,一副不想多言的态度。 但还没转身又被洪月抓住了。 “别害羞嘛,我们这儿又不是表彰大会,不兴做好事不留名那一套啦,来快告诉姐姐,你叫什么?” 栗亭被她抓得紧,不得已开了口。 “栗亭。” 66.066 此为防盗章  栗亭进门的时候田典正躺床上发短信, 见了他立马蹦起来屁颠颠的绕着转。 栗亭用肩膀夹着手机在听栗晗的电话。 栗晗说:“哥,你最近在哪儿打工?还在那家炸鸡店吗?” 栗亭选了客厅朝北的一角, 用单手摆开靠墙的折叠桌, 试了试平稳度后将电脑放了上去。 “没,换了家。” “我下午刚考完试, 找你去玩儿好不好啊。”栗晗的嗓音比栗亭还要软, 撒娇的时候能把人心都听化了。 栗亭没应声。 栗晗着急了:“你是不是还生我气呢?我上回说得是真的,你要不信, 我再给你解释。” 栗亭道:“没有, 我现在在一家点心馆,那里比较忙。” “哦, 真的吗?”栗晗不放心, 犹豫了下道出了些自己的情况, “其实我真不是不想告诉你……是那事儿发生了没几天所以没来得及,主要也觉得不值当。” “什么不值当?”栗亭忽然问, “人不值还是事不值?” 栗晗一愣:“都……都不太值当。” 话说出口了他才觉得不太对,立马润色道:“哎,我也不是说他有什么不好的意思, 他还算不错, 那天你也看到了,长得挺帅的, 在我们学校很受欢迎, 很多人喜欢他, 不过他都没要, 只追我了,我也是过了一阵才答应他的。”尽管栗晗已控制着自己的语气,但依然掩不住一丝流泻的小得意,“他对我可好了。” “长得帅,喜欢的人多,对你不错就能和他谈恋爱了吗?”栗亭问。 他的口气并没有过激,与以往一般的冷静,可在这当口的栗晗听来,莫名就多了一种不近人情的犀利,哪里像是平时总由着自己的亲哥。 栗晗脱口道:“那哥你又知道什么是谈恋爱了?你有喜欢过别人吗?你有人喜欢吗?” 栗亭半晌不语,继而慢慢转头看向把自己的脑袋挨过来的田典,直接切断了通话。 被发现偷听的田典尴尬一笑,挠了挠在家懒得搭理,乱成鸟巢的大波浪卷发,僵硬的转移话题道:“咦,这电脑哪儿来的?不会是买的吧?” “捡的。”栗亭把绳子解开,开始安装。 别看栗亭打包装捆的手法利落,但对于这种电子产品,他显得很生疏,磨叽了半天,还是田典看不下去和他一块儿废了老大时间捣鼓着勉强弄好了。 成功的开了机,田典望着那性感暴|露的桌面壁纸忍不住吹了声口哨,立时握着鼠标贴过去坐下了。 “哇,你怎么想起来要捡这玩意儿回来?” 不怪田典吃惊,他的这位室友连手机都是旧货市场淘来的三手货,而出租屋里除了冰箱电灯几乎没有额外的电器,什么时候会对这种高科技产品有兴趣了。 栗亭看着田典兴致勃勃的样子,又瞥了眼他丢在一边的手机道:“闲的。” “你闲吗?” “是你闲。” 田典偶尔神经跟天线一样粗,偶尔却神来一笔的敏锐,他猛地跳起来一把抱住欲走的栗亭,感动的说:“你是想把电脑给我吧,你知道我才失恋,总是以泪洗面,白天在家又无聊得荒,特意拿来给我解闷的,对不对?我就知道你对我最好,最爱我了。” 栗亭嫌弃的挣脱他的怀抱:“起开。” 田典却一下子顿悟了:“没错,与其沉迷渣男,不如沉迷网络,我就不信现实世界找不到完美的高富帅,虚拟世界还能找不到!” 栗亭直接给了他一个毫不保留的大白眼。 看看时间,栗亭得赶回市区打工了,这一去一返得多花他两个多小时的功夫,他其实完全可以下了班再拿回来的。 迅速换下被汗沾湿的T恤,栗亭洗了把脸要走,关门的时候却被田典叫住了。 “栗子……” 田典的声音忽然褪去了方才的嬉笑,换上了符合他性别的低沉和认真。 “他说得不对,你会谈恋爱的,也会被人喜欢。因为除了我之外,总有一个人会知道……我们栗子到底有多么多么多么的好。” 栗亭回头看着那个顶着一脑袋乱发,拖了个板凳坐那儿认真玩着空当接龙的背影,撇撇嘴,默默地合上了门。 ******** 王复梁猜得没错,栗亭也是一个大学生。 栗尔杨说得也没错,栗亭所在的大学的确有些末流,甚至上不了台面,更别说与闪闪发光的A大相比,两者简直天地之别。 栗亭一年到头上不了几节课,要按他爹的说法,他这个大儿子就是自卑心引发的自暴自弃,心知前途无亮,索性连希望都懒得抱,天天没上进心的度日,看似奔忙,其实过一天算一天。 这话听着扎耳,但却并不止是一方的意见,好比栗亭放假前最后一次回校,从久未见面的同窗那儿得到的也不是善意的态度。 “像他出席率那么低的都过了,凭什么考试挂我们的分?这老师是不是收了有些人的钱?” 明知栗亭到了面前,那埋汰的嗓门半点没有收敛,显然是说给他听的。 “想收钱也要人家拿的出钱啊,就有人那副穷酸相,用什么给啊?” “诶?这你就不懂了,新闻报纸都不看吗,现在的学生能做交易的东西多了,还不分男女。” 此话一出,接连响起一片乖张的嗤笑声,直直打在途径的栗亭后脑勺上。 栗亭脚步一顿,回过了头来。 那伙人有男有女,为首的是个男生,和栗亭其实差不多高,只是头略大,整个人看着有些粗短。 察觉栗亭的目光,对方挺了挺胸膛,不爽道:“看什么看?” 刚说完,就见栗亭不闪不避,直接向他走了过来。 男生一怔:“你想干嘛?” 栗亭站在他面前,视线在几人脸上扫了一圈,明明是平视的角度,莫名就让对方感觉到一种浓浓的居高临下。 “现在的确有很多特长能做交易能赚钱,”栗亭说,“靠长相,靠力气,靠脑子。不过如果靠犯贱也可以,你们应该是个中翘楚。” 栗亭的语气十分平和,却听得那男生怒意大涨,扬起声调吼道,“你他妈说什么?!咱们以前的老帐可都还没算呢?” “你要算吗?”栗亭直直迎着那杀人一样的目光,问得认真。 一旁有人见这剑拔弩张的氛围倒先服软了,拉着那为首的男生道:“程鹏,要闹也不能在这儿,以后再说以后再说……” 那叫程鹏的男生却不愿轻易罢休,反而挑衅地指着栗亭:“这话你应该跟他说,我就不信这小子敢在学校动——” “——砰!” 话还没说完,就听一声巨响炸起,程鹏呆愕的转头望去,就见自己身边足有几厘米厚的不锈钢垃圾桶正中凹陷了一半,崭新的漆面都整块整块剥落了,而那硬物碰撞的嗡嗡余韵在程鹏耳边回荡,久久不散。 栗亭好整以暇的收回踢出去的腿,眼中流露出疑问的神色,仿佛在说“然后呢?” 他们正处在教学楼的后方,如此动静徘徊在空旷的小花园内自然引人注目,发现到三楼已经有同学和老师探头出来张望了,挑衅的家伙中有人犯起了怵。 “栗亭你别横,早晚有你苦头吃。” 丢下这句话,几人架着明显心气不顺的程鹏拉拉扯扯地返身离开,边走边怒骂道:“早跟你说别惹他了,他就是个疯子!退学都不带怕的!” 栗亭没心情听他们的墙角,看了看手表,骑上他的破电瓶又奔着A大去了,准确的说,是A大的图书馆。 他对那儿那么了如指掌,一方面是打工需要,另一方面,栗亭自己的学校实在太简陋,每每需要些资料或者参考书什么的,A图实在是他最好的选择。为此,他特意花钱找里面的学生借了一张学生证,可以自由出入其中。 在A大不少学生都考完试的前提下,以往人满为患的A图总算清静了不少,栗亭自在的晃悠在曾经的人潮重灾区楼层,仔仔细细的梭巡着书架,当意外的寻到了自己的目标物时,他晦暗的脸上闪出了丝惊喜的光,一下照亮了整张容颜,只不过仅只一瞬那亮色又湮灭了下去,恢复了他惯常的阴沉。 栗亭借了书,小心的抱在怀里向外走去,正思忖着是带回店里存放还是直接送到出租屋里比较稳妥,抬头对却对上了一张熟悉的脸。 “哥?你怎么会在这里?” 来人是他的弟弟栗晗,而栗晗的身边则站着前几日在栗家后院撞上过的那个同校男生,也是目前栗晗的交往对象。 栗晗在和栗亭打过那通尴尬的电话后还没有联系过,此刻忽然遇到不禁满面歉意,只是眼下不是解释的好机会,他只能含糊的指了指一边的人介绍道:“嗯,哥,他叫汪勤,我的同学。” 说完又像是怕这个话题继续,赶紧又问:“哥,你怎么在这儿?来送东西吗?” “咦?这不是我们专业的书吗?”那个叫汪勤的男生忽然插嘴道。 栗晗这才注意到栗亭怀里还抱着什么,一看之下也十分意外:“哥,你来这儿是借书的啊?你借我们专业的书干嘛?还是原文的,我都看不懂呢……” 栗亭“哦”了声,把书翻了个面拿着:“打工要用的。” 67.067 此为防盗章 对于这种显而易见的废话栗亭没有回答。 王复梁继续问:“你说他、他们在纸上罗列的网络压缩的细、细纲是什么?” 栗亭知道他这是不信邪, 便照着那文件的一二三四条翻译了下,越说那头王复梁的眼睛瞪得越大。 对于早就见识过这位少年神奇的方槐柠在这个时候就体现出经验者的优势了,在他们这些专业人士面前这资料可不是能信口雌黄的, 而且对方根本没必要不懂装懂。 那头的王复梁也终于露出了惊喜地表情,低着开始头奋笔疾书:“你、你慢点说……慢点, 我记一下, 记一下……” 栗亭却语速不减,一点也不贴心的让王复梁在后头半死不活的追。尽管痛苦, 但总算在极短的时间内磕磕绊绊地把这份资料大致整理了出来。 一见事情搞定,栗亭丢下手里的玩意儿便要离开, 就好像他只是顺脚踢走了挡在路中的石头,不在乎路人的感谢, 也不接受旁观者的崇拜。 “等等……等, ”王复梁却哪里愿意随便放人过门,他一下从原地跳起窜到栗亭面前,厚厚镜片下的眼睛闪闪发光, 道,“你是哪个大学的?什、什么专业?” 栗亭翻了翻眼皮,似乎不怎么想回答, 这A大的一个个都喜欢调查户口,不说还不让人过门, 注意到那头方槐柠也在炯炯有神的看着自己, 栗亭抿了下嘴巴, 挑了其中一个问题回答。 “外语专业。” “难怪呢!”王复梁恍然大悟。 方槐柠却在心里说:难怪个屁, 学外语的有几个会种田? 不过至少勉强能摸到这人技能来源的部分脉络了,虽然对方不愿意透露自己的学校,但从他昨天听写那么多其他专业的生僻词和今天翻译文件连停顿都不需要的样子来看,栗亭的专业能力极其优秀。 这么优秀还选择那么辛苦的工作? 到底为什么? 方槐柠想着,又听王复梁提议道:“那你、你明天还有空吗?我、我们这里还有些德国的邮件需要有人翻译,而且如果照资料上说……明、明天布劳恩教授会跟我们实时交流,我、我们也要一个会德语的在身、身边比较好。”布劳恩教授年纪大了,那口德式英语十句有九句听不懂,他又不喜欢学生随便插嘴,上回两方的交流,王复梁他们组险些就因为沟通障碍没跟上节奏。 栗亭没吱声,脚在地上轻轻的点着,一副兴趣缺缺的样子。 王复梁亟待游说,方槐柠直截了当:“有报酬。” 栗亭停下动作。 方槐柠:“比送外卖多。” 栗亭的眼珠在眼皮下轻轻游走。 方槐柠看着他一上一下扇动的睫毛,又道:“前后最多四十分钟,你完全可以继续回店里做事。” 栗亭看了过来。 方槐柠知道,成了。 不过栗亭的态度依然不甚热情:“你们别反悔就行。” “怎、怎么会呢……我们说好了就……” 王复梁还想长篇大论的给合作两方多增加些提前交流的机会,栗亭却没心思听,拽起自己的保温箱,凌波微步一般闪过王复梁再次阻挡的手,闪身出了门。 “那明天老、老时间啊,可不能迟到!” 王复梁脸上挂满了惊喜的笑容在离开的人身后喊道,可一秒过后又立马垮下脸来,苦逼着看向方槐柠。 “现、现在送外卖的收入好像不、不低的,你怎么跟他说我们给的会更高呢?学姐虽然说、说过要找翻译,但是要的是A大本、本校的,万一她不信任对方,不同意的话,也许价钱会很低也说不准……” “你这是要反悔了?”方槐柠问。 “我……我没有,我只是担心……” “不用担心,”方槐柠坐到桌边,拿过自己刚送来的那份盒饭,打开一勺一勺的吃了起来,“你学姐真的不同意那费用,多的我来,毕竟这主意是我出的。” “槐柠!你、你太有义气了!”王复梁一怔,继而感动的扑上前,“你如果破、破费,我就请你吃饭……” 说到此,王复梁又想起:“或者我、我们也可以请那位小、小哥吃饭,就当感谢……怎么样?” 方槐柠吞下一只虾仁,挑挑眉:“可以考虑……” ******** 栗亭今天又是最后一个离开店里的,骑着小电瓶回到出租屋要开门时却发现黑暗里坐着一个披头散发的人影。 栗亭没有惊慌,只是走过去踢了那人一脚。 田典“唔”了一声,像是迷糊着醒来,哑着声道:“你回来了?我……忘带钥匙了。” 栗亭开门开灯,田典越过他摇摇晃晃着往里走:“等出了一身臭汗,我先去洗……” 话未说完就被栗亭一把扣住了手腕。 “干嘛?”田典紧张。 栗亭看着他:“你说呢?” 田典挣扎:“我累死了,要睡觉。” 栗亭却不留情的一把抓住他的头发,往后一扯,露出田典的整张脸盘来,额头正中的大片青紫在白炽灯下一览无余,几乎见血。 田典用力甩开他的手,呵呵笑:“行了行了,我又喝酒了,喝多了摔了一大跤。” 栗亭不说话。 田典认真的看着他:“栗子,真的,你信我,我下回不多喝了,好不好。” 栗亭和他对视了几秒,慢慢松开了手,进了房间。 田典呼了口气。 栗亭的房间很小,不过他的东西也少,一张床,一个小衣橱,都比较老旧了,唯一算得上像样的只有靠角落的一个书架,上面的书放得满满当当,有旧有新。 栗亭走到近前,视线在两排泛黄的科学杂志上掠过后落到下层的两本新借的专业原文书上,伸手抽了出来。 字他都认识,但组合在一起的内容却晦涩难懂,栗亭根本不知道那上头具体写了些什么。 不过他还是一页一页耐心的翻着,燥郁的心情仿佛也因此沉寂了下来。 外头不时传来一阵噼里啪啦声,应该是田典洗完澡在那儿整理东西,忙活了好一会儿后,出租屋内终于陷入了宁静。 栗亭关了床头的小台灯,又在黑暗中站了半晌,摸了摸口袋里的钥匙,悄无声息的拉开门走了出去。 重新骑上楼下的小电瓶,栗亭在夜色中把车飚得风驰电掣,仅仅用了以往大半的时间就来到了酒吧街。 再次熟门熟路的走进那条小巷,栗亭脚步不停,一路行到最里头一处灰黑色的大门前。 他知道那个谁的习惯,喝完了酒,不爱走正门,就爱走偏门,还喜欢在黑暗里搞些有的没的。 果然等了近一个小时,那扇门缓缓被推开,从里头跌跌撞撞的走出了一个年轻男人,模样还挺周正的,怀里则抱着一个少年。 栗亭隐在暗处默默地望着他的背影,手在墙边摸索着,摸到一根木棍握起,在手心里掂了掂。 男人和那少年黏黏糊糊,不时靠在一起嬉笑着说话,栗亭就在他们脑袋快挨上的时候,快步走出,举起手里的棍子狠狠的向那男人的背上抡了过去! 卡擦一声,棍子当下断成了两截。 “……嗷!!!” “——啊!!” 惊叫和痛呼同时从那男人和少年嘴里爆出,少年在意识到危险的第一时间就飞奔着逃跑了,而那男人则踉跄着撞在墙上,痛苦的回过头来。 待看清身后人是谁,男人爆出一声粗口:“我……艹你妈,栗亭……” 后话还未说完,栗亭直接在他肚子上来了一脚,将那足足比他高了大半个脑袋的壮汉踢倒在地,又捏着拳头一拳一拳招呼在了他的脸上。 地上那人被他打得哎哎直叫,一会儿嘴硬一会儿忍不住讨起饶来:“我……我不是故意去招惹田典的,就正、正好遇上了……啊哟,别打了……我他妈没动他,就、就灌了他两杯酒……我擦……行行行,我也只是轻轻推了他两把……谁知道他妈的他会从台阶上摔下去……哎哟哟哟……” 栗亭并不想给他狡辩的机会,只想收拾人,不过揍得正流畅,那道灰门后又走出一个穿着服务生衣裳的人。 男人趁这机会竟挣扎着站了起来,推开服务生,向那门内的酒吧跑了进去,朝着就近一桌的人吼了一声。 他姿态狼狈,谁都能瞧得出是什么情况,那三个似乎是他朋友的男人当下就怒气冲冲的走了过来。 栗亭本有机会撤退的,但却被门边的服务生抓住了。 那人特别不爽的问他:“栗亭,你又想干嘛?田典呢?才上了几小时班就跑了?真是一点委屈都受不得。” 栗亭没回答,只望着将自己渐渐包围的几个男人。 正中那个被打得蔫头蔫脑的人见帮手到了,已是换上了一张狠戾的脸,指着栗亭道:“那娘娘腔上个月还要死要活的求着我别走,现在怎么着,变金子做的碰不得了?我他妈呸!行,老子也不稀罕那货色,倒是你,三番两次替他出头,那么有种的话不如也替他让再我玩儿上两天?老子保证再也不看你们一眼。” 说罢,示意身边的几个朋友招呼招呼栗亭。 栗亭的小破校开学了,再怎么逃课,主专业头几节课还是要意思意思到一下的。他们的学校不大,教学楼也就那么三四栋,宿舍离学校还有一条街远的距离,借的还是民居大楼代用。 栗亭初入校时住了有一个月的寝室,后来觉得住宿费贵,打工不便,加之室友和他单方面关系不融洽,在学校没有强制要求下,栗亭果断退了宿。外语系男女比例严重失衡,可即便如此,栗亭在学校也没什么朋友,更不可能受到女生的追捧,哪怕他长相出挑,但谁愿意喜欢一个又穷又抠门,不合群还整天神龙见首不见尾的男生?而班里唯一一个能和栗亭说得上话是个叫梁玉的女生,她以前和栗亭在一个地方打工过,勉强算是认识,但关系也不密切,大概是看栗亭在工作中替她代过几次班,还帮过别的忙的份上,学校里有些什么重要的考试或必到的科目,她会提前发消息让栗亭赶过来,使得对方不至于真的因为出勤不足而挂科。 今天也如此,下了课,梁玉路过时敲了敲栗亭的课桌道:“昨天精读老师说了,两周一份报告,人不到报告也要到,不然直接当。” 栗亭收拾东西的手一顿,皱起眉来。 梁玉看着他:“你打算写什么?名著吗?我们学校只借的到这个的原文版。” 68.068 此为防盗章 “我下午刚考完试, 找你去玩儿好不好啊。”栗晗的嗓音比栗亭还要软,撒娇的时候能把人心都听化了。 栗亭没应声。 栗晗着急了:“你是不是还生我气呢?我上回说得是真的,你要不信,我再给你解释。” 栗亭道:“没有, 我现在在一家点心馆,那里比较忙。” “哦, 真的吗?”栗晗不放心, 犹豫了下道出了些自己的情况, “其实我真不是不想告诉你……是那事儿发生了没几天所以没来得及, 主要也觉得不值当。” “什么不值当?”栗亭忽然问,“人不值还是事不值?” 栗晗一愣:“都……都不太值当。” 话说出口了他才觉得不太对,立马润色道:“哎,我也不是说他有什么不好的意思, 他还算不错,那天你也看到了, 长得挺帅的, 在我们学校很受欢迎, 很多人喜欢他, 不过他都没要, 只追我了,我也是过了一阵才答应他的。”尽管栗晗已控制着自己的语气, 但依然掩不住一丝流泻的小得意, “他对我可好了。” “长得帅, 喜欢的人多, 对你不错就能和他谈恋爱了吗?”栗亭问。 他的口气并没有过激,与以往一般的冷静,可在这当口的栗晗听来,莫名就多了一种不近人情的犀利,哪里像是平时总由着自己的亲哥。 栗晗脱口道:“那哥你又知道什么是谈恋爱了?你有喜欢过别人吗?你有人喜欢吗?” 栗亭半晌不语,继而慢慢转头看向把自己的脑袋挨过来的田典,直接切断了通话。 被发现偷听的田典尴尬一笑,挠了挠在家懒得搭理,乱成鸟巢的大波浪卷发,僵硬的转移话题道:“咦,这电脑哪儿来的?不会是买的吧?” “捡的。”栗亭把绳子解开,开始安装。 别看栗亭打包装捆的手法利落,但对于这种电子产品,他显得很生疏,磨叽了半天,还是田典看不下去和他一块儿废了老大时间捣鼓着勉强弄好了。 成功的开了机,田典望着那性感暴|露的桌面壁纸忍不住吹了声口哨,立时握着鼠标贴过去坐下了。 “哇,你怎么想起来要捡这玩意儿回来?” 不怪田典吃惊,他的这位室友连手机都是旧货市场淘来的三手货,而出租屋里除了冰箱电灯几乎没有额外的电器,什么时候会对这种高科技产品有兴趣了。 栗亭看着田典兴致勃勃的样子,又瞥了眼他丢在一边的手机道:“闲的。” “你闲吗?” “是你闲。” 田典偶尔神经跟天线一样粗,偶尔却神来一笔的敏锐,他猛地跳起来一把抱住欲走的栗亭,感动的说:“你是想把电脑给我吧,你知道我才失恋,总是以泪洗面,白天在家又无聊得荒,特意拿来给我解闷的,对不对?我就知道你对我最好,最爱我了。” 栗亭嫌弃的挣脱他的怀抱:“起开。” 田典却一下子顿悟了:“没错,与其沉迷渣男,不如沉迷网络,我就不信现实世界找不到完美的高富帅,虚拟世界还能找不到!” 栗亭直接给了他一个毫不保留的大白眼。 看看时间,栗亭得赶回市区打工了,这一去一返得多花他两个多小时的功夫,他其实完全可以下了班再拿回来的。 迅速换下被汗沾湿的T恤,栗亭洗了把脸要走,关门的时候却被田典叫住了。 “栗子……” 田典的声音忽然褪去了方才的嬉笑,换上了符合他性别的低沉和认真。 “他说得不对,你会谈恋爱的,也会被人喜欢。因为除了我之外,总有一个人会知道……我们栗子到底有多么多么多么的好。” 栗亭回头看着那个顶着一脑袋乱发,拖了个板凳坐那儿认真玩着空当接龙的背影,撇撇嘴,默默地合上了门。 ******** 王复梁猜得没错,栗亭也是一个大学生。 栗尔杨说得也没错,栗亭所在的大学的确有些末流,甚至上不了台面,更别说与闪闪发光的A大相比,两者简直天地之别。 栗亭一年到头上不了几节课,要按他爹的说法,他这个大儿子就是自卑心引发的自暴自弃,心知前途无亮,索性连希望都懒得抱,天天没上进心的度日,看似奔忙,其实过一天算一天。 这话听着扎耳,但却并不止是一方的意见,好比栗亭放假前最后一次回校,从久未见面的同窗那儿得到的也不是善意的态度。 “像他出席率那么低的都过了,凭什么考试挂我们的分?这老师是不是收了有些人的钱?” 明知栗亭到了面前,那埋汰的嗓门半点没有收敛,显然是说给他听的。 “想收钱也要人家拿的出钱啊,就有人那副穷酸相,用什么给啊?” “诶?这你就不懂了,新闻报纸都不看吗,现在的学生能做交易的东西多了,还不分男女。” 此话一出,接连响起一片乖张的嗤笑声,直直打在途径的栗亭后脑勺上。 栗亭脚步一顿,回过了头来。 那伙人有男有女,为首的是个男生,和栗亭其实差不多高,只是头略大,整个人看着有些粗短。 察觉栗亭的目光,对方挺了挺胸膛,不爽道:“看什么看?” 刚说完,就见栗亭不闪不避,直接向他走了过来。 男生一怔:“你想干嘛?” 栗亭站在他面前,视线在几人脸上扫了一圈,明明是平视的角度,莫名就让对方感觉到一种浓浓的居高临下。 “现在的确有很多特长能做交易能赚钱,”栗亭说,“靠长相,靠力气,靠脑子。不过如果靠犯贱也可以,你们应该是个中翘楚。” 栗亭的语气十分平和,却听得那男生怒意大涨,扬起声调吼道,“你他妈说什么?!咱们以前的老帐可都还没算呢?” “你要算吗?”栗亭直直迎着那杀人一样的目光,问得认真。 一旁有人见这剑拔弩张的氛围倒先服软了,拉着那为首的男生道:“程鹏,要闹也不能在这儿,以后再说以后再说……” 那叫程鹏的男生却不愿轻易罢休,反而挑衅地指着栗亭:“这话你应该跟他说,我就不信这小子敢在学校动——” “——砰!” 话还没说完,就听一声巨响炸起,程鹏呆愕的转头望去,就见自己身边足有几厘米厚的不锈钢垃圾桶正中凹陷了一半,崭新的漆面都整块整块剥落了,而那硬物碰撞的嗡嗡余韵在程鹏耳边回荡,久久不散。 栗亭好整以暇的收回踢出去的腿,眼中流露出疑问的神色,仿佛在说“然后呢?” 他们正处在教学楼的后方,如此动静徘徊在空旷的小花园内自然引人注目,发现到三楼已经有同学和老师探头出来张望了,挑衅的家伙中有人犯起了怵。 “栗亭你别横,早晚有你苦头吃。” 丢下这句话,几人架着明显心气不顺的程鹏拉拉扯扯地返身离开,边走边怒骂道:“早跟你说别惹他了,他就是个疯子!退学都不带怕的!” 栗亭没心情听他们的墙角,看了看手表,骑上他的破电瓶又奔着A大去了,准确的说,是A大的图书馆。 他对那儿那么了如指掌,一方面是打工需要,另一方面,栗亭自己的学校实在太简陋,每每需要些资料或者参考书什么的,A图实在是他最好的选择。为此,他特意花钱找里面的学生借了一张学生证,可以自由出入其中。 在A大不少学生都考完试的前提下,以往人满为患的A图总算清静了不少,栗亭自在的晃悠在曾经的人潮重灾区楼层,仔仔细细的梭巡着书架,当意外的寻到了自己的目标物时,他晦暗的脸上闪出了丝惊喜的光,一下照亮了整张容颜,只不过仅只一瞬那亮色又湮灭了下去,恢复了他惯常的阴沉。 栗亭借了书,小心的抱在怀里向外走去,正思忖着是带回店里存放还是直接送到出租屋里比较稳妥,抬头对却对上了一张熟悉的脸。 “哥?你怎么会在这里?” 来人是他的弟弟栗晗,而栗晗的身边则站着前几日在栗家后院撞上过的那个同校男生,也是目前栗晗的交往对象。 栗晗在和栗亭打过那通尴尬的电话后还没有联系过,此刻忽然遇到不禁满面歉意,只是眼下不是解释的好机会,他只能含糊的指了指一边的人介绍道:“嗯,哥,他叫汪勤,我的同学。” 说完又像是怕这个话题继续,赶紧又问:“哥,你怎么在这儿?来送东西吗?” “咦?这不是我们专业的书吗?”那个叫汪勤的男生忽然插嘴道。 栗晗这才注意到栗亭怀里还抱着什么,一看之下也十分意外:“哥,你来这儿是借书的啊?你借我们专业的书干嘛?还是原文的,我都看不懂呢……” 栗亭“哦”了声,把书翻了个面拿着:“打工要用的。” “打工还要用这个啊,这么厉害。”栗晗感叹。 “你怎么在这儿?”轮到栗亭问他。 “我忘了跟你说,我在A大的计院研究所做项目,我申请的暑期实习,连着申请第二年了,这回终于上了!”提起这个,栗晗十分高兴,“这儿牛逼的人果然超多,那叫一个了不起,哦,对了……我还要请我们组的几个学长姐一起吃饭……哎,他们人呢?” 栗晗奇怪的转身,就见原本走在一块儿的几位研究所前辈拖拖拉拉的随在他的身后,尤其两个女生,边走边回头,不时伴着嬉笑,好一会儿才到了近前。 “学姐,学姐,你们在看什么呀?”栗晗凑上前乖巧的问。 “看帅哥啊!”学姐脸面绯红的笑着道,“方槐柠。” “啊?谁是方槐柠啊?”栗晗又问。 “方槐柠你都不知道?”学姐不敢置信,说完才想起什么,轻轻敲了一下眼前人的脑袋,“忘了你是新来的。不过,你这假期要想在这儿混的好,可不能不知道他,那可是我们计院的大头牌。” 吃完了面,方槐柠站起身,看见地上的手帕,他想着要带回去洗一洗还是如何,然而这手还没探出去,另一边某人的动作比他更快,抽过那沾了泥灰的手帕直接揣回了兜里。 感情这抵另一半出租费的手帕是租的不是送的?方槐柠瞧着栗亭若无其事的表情暗叹,这小财迷也太精打细算了。 69.069 A市近些年已不允许放鞭炮, 方槐柠和栗亭又不喜爱看那些吵吵闹闹的节目,但既然决定一起过年总要想法子做点年节日常,最后在方槐柠的提议下两人一道包了顿饺子。 说是一道, 但其实从擀面到剁馅再到包,基本都是栗亭动手, 只因若让精益求精的理工男操刀,光是调整饼皮面积和馅料比例就能花去他们一整天的时间。正好从时移路带回来的那些菜全有了用武之地,除了有点素外, 口感还不错, 当然就算是生的方槐柠都会觉得极端美味, 毕竟从种到收再到入口全经由他家小猫的手,能不好吃吗? 吃完了饺子两人又窝到了沙发上, 方槐柠用笔记本看资料, 栗亭则拿了本书靠在一边,各自忙碌。一抬眼就能看见对方安静放松的侧脸,不用言语不用动作, 空气中都漂浮着契合缠|绵的味道。 这时室内手机轻响, 方槐柠未免有人打扰早调了静音, 所以这个是栗亭的。 不是电话,而是消息。 栗亭拿起一看, 是田典发来的, 短信的内容是一张照片和一段留言。 栗亭指尖顿了顿才轻轻点开了…… 栗子。 你大概记得吧, 你的记性向来比我好, 四年前的今天就是你把我从水里救了起来。但你大概不知道, 四年里的每一天,也都是你把我一次次的从水里救起来的。 如果我亲口问你,你一定说是为了最早的那一万块钱,但是我知道不是。虽然你从来不对我说我应该勇敢用该改变应该如何应该怎么做,你只会保护我替我收拾烂摊子。但是看着你每天那样活着,终于还是让我也渐渐知道该怎么活了。 也许现在我还远远的不够好,远远的比不上你,但是比起当年那个动不动就要死要活的田大恺,比起一遇到事就一把鼻涕一把眼泪的那个懦弱的自己,现在的田典真的坚强了很多,而这一切都是因为你。 我很想说谢谢,说一万遍谢谢都不够,但我知道你不喜欢听这些。所以我说,我会过得很好的,现在,未来,都会很好的,而你也一样。 不过有一个谢谢我不得不说,谢谢你替我找到了高富帅,完成了我没能完成的终极梦想,你才是值得拥有这一切的人。 而我也会完成我新的梦想。 栗子,从今以后,我们一定要各自幸福! 文字下面还附带了一张照片,照片里有着一高一矮,一胖一瘦的两个人站在一棵巨大的相思树前紧紧拥抱,一个笑得欣喜快乐,一个笑得腼腆宠溺,不用多言,只看那画面都能感觉到满满的情谊扑面而来。 方槐柠见栗亭低着头久久未动,忍不住有点担心的凑过来,一垂眼看到了那张照片,还有大致的几个字,差不多明白了个中意思。 方槐柠看了眼栗亭的表情,发现他依然冷静,只那只捏得电话的手崩得有些紧,能看见手背上凸起的骨节。方槐柠伸出手轻轻将人抱进了怀里。 良久之后,待栗亭自己动了动放下手机,方槐柠才抵着他的耳朵问:“现在可以了么?” 栗亭看着窗外对家红艳艳的春联,片刻才道:“那栋危楼听说前两天加固好了,我们签得合同还有三个月才到期,如果不住,真的很浪费……” 方槐柠胳膊一僵。 如果只是三天他还可以忍忍,但是三个月…… “所以?”方槐柠小心的问。 “所以,”栗亭转过头,看着有点紧张的方槐柠,“我决定问那个房东要租房补偿。” 方槐柠看着小猫一本正经耍自己的样子,只觉牙齿微痒,加之这个角度的便利,方槐柠做了一件他一直想做却没做的事。 他在小猫的脸上咬了一口。 这一口不重,但是却让向来镇定的栗亭出现了一瞬的懵然,睁着大眼睛在那里呆了好几秒才似乎重新连上了信号。 而他的眼睛很快亮起,大概又想到什么反击的坏主意了,只可惜话还没出口就被早有准备的家伙堵住了嘴巴,小机灵鬼的骗人招数没机会说再说出口了。 …… 栗亭正式搬进方槐柠家还是快开学前了,他离开了宿舍,田典也离开去和许昊一起了,四人约定找个时间再好好吃顿饭告别。过年的那段日子方槐柠和栗亭一点儿也不着急的每天腻歪,方槐柠又身体力行的实践了两次,情况比第一回大有改善,当然这是他单方面的验收成绩,在他看来,双方的认可则需要更多的磨合时间和经验累积,多操作多尝试是关键,方槐柠觉得这个急不来。 而在开学后,栗亭迎来了大三下,方槐柠则迎来了他本科生涯的最后一个学期,学校的课时几乎已经没什么了,他应该将更多的时间转而放到论文或者研究所的项目上去,但是方槐柠却显然志不在此,他现在满脑子都是他的小猫小猫小猫。 住一起后,栗亭继续到风信子上班,两人晚上回了家黏黏糊糊还不够,白天只要一闲下来头牌仍是忍不住总往店里跑,面上是准备论文资料但是一双眼睛大部份时间都黏在那个又白又瘦的少年身上。 他自认对自己的行为已经十分克制了,栗亭也从不干涉他的决定,但是在别人眼里,情况就没那么简单了。 当已经连续两周,每天至少有四小时以上能在风信子看见头牌,今天对方更是从开店一直泡到闭店都没怎么挪一下屁股的时候,终于有人忍无可忍的走过来挡住了他的目光。 方槐柠对于这阻碍不快的眉头一蹙,一抬头就见魏萍站在了面前。 魏萍擦着桌子问:“先生,你觉不觉得你好像缺了点什么?” 方槐柠低头看面前的东西:“有么?我点的餐都到了。”而且还是他家小猫亲自给他做给他送来的。 “我不是说这个,我是说你自己。”魏萍看着他。 “我?我缺了什么?”方槐柠莫名。 魏萍道:“自我。” 方槐柠一怔。 魏萍说:“我下个月开始大概就要离开这里去公司上班了,我家的傻大个儿还是每天都在拼命训练,哪怕他已经要退役了,至于王大舌认真备考,赵胖子开始实习,连你家那位都时时刻刻的在拼命工作……” 魏萍说到这儿停下了,方槐柠却明白她的后话。 而你呢? 向来满心学术的学霸现在都快要没心思待在实验室了,原本装着代码的大脑内存也被小猫急剧占领,运行速度都比以前慢了N倍,计院头牌在被赎身后技艺本领虽不至于立马就被人赶超,但显然对比曾时的他有些疏于练习了,方槐柠自己不可能感觉不到。 “爱情总是最美好的,尤其还是我们这个年纪的初恋,栗亭自己也陷在里面,所以他不舍得和你拉开距离,但是周围人的观感却不同了,”魏萍看着他,“你可是方槐柠啊,偶像就算结婚了,不管是理想追求还是职业追求,不管是为了别人还是为了自己,偶像包袱都不能丢的,毕竟那样的你才是吸引他爱上时重要的样子。” 魏萍说完便潇洒的离开了,留下若有所思的方槐柠。 …… 晚上两人一起回家,方槐柠想叫出租,栗亭却坚持要坐公车,最后还是方槐柠由着他了,天气依然很冷,刚下了一场雪,下了站还要走上一段路,方槐柠牵着栗亭的手,两人一起并肩踏在雪地上。 方槐柠一路都有点沉默,此时蓦地开口问道:“你……以后想做什么呢?” 他以前也好奇过,但后来又告诉自己这都不重要,不管栗亭选择什么自己想要什么总会支持他帮助他甚至替他完成的,但是忽然间方槐柠觉得他也该了解了解栗亭的理想、栗亭心里所希望的未来到底是什么样的。 他以为栗亭可能还没想好,或者打算继续维持现状,又或者像以前一样瞎说一通,结果小猫抿了抿唇后竟然认真的说:“开一家店吧。” 方槐柠意外:“什么样的店?” 栗亭道:“想卖什么就卖什么的店。” 听来很荒唐,但细想又特别符合小猫那种自由不羁的性格,他不喜被那些规矩和人际关系束缚,想必只有在自己的店里才会彻底安心。 方槐柠笑了:“很好。” 栗亭那么有商业头脑,技能又那么多,不管在哪里不管卖什么应该都能发家致富。 方槐柠问完就见栗亭看着自己,似乎在疑惑方槐柠的答案。 对啊,他曾经不止一次询问过方槐柠的理想,可那全是小时候的回答,现在的方槐柠还保有着当时的初心吗?又或是早有了新的目标或远大的野心? 方槐柠沉思了下,道:“我很喜欢我的专业,但是如果想要有更好的生活,现在还远远不够……” 是他之前疏忽了,爱情除了让彼此依恋难分难舍外,让对方变得更好,也为了对方变成更好的自己,其实这才是爱情存在的意义。 70.070 此为防盗章  “啊呀, 这是摔到哪儿了?”赵磅紧张。 方槐柠已经蹲到栗亭身边小心的查看,一边想把他扶起来一边问:“什么地方疼?” 然而他才轻轻触到栗亭的身体,对方就像只虾米一般缩得更紧了, 肩膀簌簌的抖着。 “手……手疼吗?”方槐柠注意到栗亭一只胳膊不自然的僵直在身侧,扬起声音问, “还有哪里?” 栗亭摇摇头不说话,下一刻就觉两只手臂从他的腰后和腿弯处穿过,他整个人被腾空抱了起来。 方槐柠对身边道:“叫出租车去医院。” 钱坤等人反应还算及时, 愣了一下后, 一个赶紧去拦车, 一个则把倒在一边的小电瓶扶起安置在一旁。 出租很快到了,钱坤坐前头指路, 赵磅和方槐柠坐后头, 只不过赵磅那身材一人就能占去大半的座位,为了不压到栗亭的伤处,方槐柠简短的思考过后不得已让栗亭半个屁股坐在了自己的腿上, 而上身则靠在了胸前。 栗亭一开始是被疼懵了, 在熬过那阵刺激之后, 他渐渐恢复了清明,面上痛苦的神色似乎被隐忍了下去。 方槐柠感觉怀里的人动了动, 想坐起来, 不过方槐柠没有松手, 横在他腰腹的手臂坚持得紧了紧, 还算温柔的反对着对方的不配合。 栗亭僵了下, 直觉性的抬起眼,正对上方槐柠垂下来的视线,一个人的头顶抵在另一人的下巴处,这近在咫尺的距离足以让他们看清对方的脸,只可惜各自都面无表情,只两双眼睛显得格外的亮,里头清清明明的装着对方的影子。 短暂又漫长的几秒过后,两人一道别开眼,栗亭没再挣扎,方槐柠也没说话。 医院很快到了,这一回方槐柠没挡住人,栗亭在车停稳的同时离开了身下人的腿,自己打开门跨了出去,一步一步艰难的朝医院大门而去。 这人真是太要强了。 方槐柠跟在他身后想。 这种情况肯定是急诊,医生让拍片,结果出来后诊断为肩膀脱臼,要复位,诊室里只能进一个人,三人面面相觑一番,方槐柠走了进去。 就见栗亭躺在那儿,医生站在他身边,抓起栗亭的手臂上下移动着。 栗亭穿得T恤被解开了几颗扣子,方槐柠注意到他右边的肩膀已经完全肿起来了,又红又紫,颇为可怖。 “严重吗?”他忍不住问医生。 医生哼了声:“两天里脱了两次,二度伤害能不严重吗?之前一回还好,但你自己接上了吧?”他看着栗亭,“还接歪了,后来又受了外力再次脱位,这是不想要手了啊?再严重可要做手术了。” 两次脱臼?不是刚才摔得吗?方槐柠惊讶。 栗亭不说话,只是闭着眼,颤抖的睫毛泄露了他此刻承受的痛苦。 “是有点疼,忍一忍,肌肉要放松下。”医生还是比较贴心的,一边动作一边唠叨,说现在大学生放假了更要注意安全,不要一闹起来就不知轻重。 方槐柠耳听他的话,眼睛却盯着医生的手,脚下一点点朝着床头而去。 果然,医生说到一半时忽然手上用力,紧接着一道清脆的卡啦声传来,方槐柠在此眼明手快的抓住了栗亭的另一只手才防止他整个人从床上蹦起来。 “好了……”医生动作利落,脱下手套走到一边去写病历。 栗亭在床上大喘气,额头已遍布冷汗,隐约的感觉到有东西被递过来,他虚虚的睁开眼才看到是张纸巾,他伸手想拿,发现胳膊动不得,一只废了,一只被人压着。 栗亭只能无奈的看着,想说不用了,但那纸巾下一时已落到他的脸上,轻轻的抹去他额头脸颊、颈项上的汗渍……最后在锁骨处停下了。 “不急着起来,再躺一会儿。”方槐柠把纸巾收回,神态自若的走向那医生。 “把手先固定,最起码一礼拜不要用,然后办住院手续。”医生道。 “还要住院?”方槐柠问。 “不然你觉得他为什么会疼成这样?”医生说着,又调出电脑里另一张X光片,“看见了吗?最疼的不是手,是这儿,肋骨骨裂,三根……” 肋骨也裂了? 不过医生的后话更让他吃惊。 “这不是新伤,这是几年前的老伤没养好啊,一摔打就容易出问题,所以说骨头断了一定要卧床休息,现在还年轻,不然以后老了可要吃苦头。” 见方槐柠表情不好,医生又安慰道:“住院呢,也是让他再观察观察,看看心肺功能和其他指标,没问题的话过两天就可以出院回家休养了。” 说着让外头的人来扶患者离开,顺便付一下款。 钱坤已经借好了轮椅,方槐柠让栗亭坐下,就见那一头赵磅拿着缴费单面露难色。 请吃顿饭上个网的钱赵磅还是有的,但这那么多检查还有押金,对一个只接接小外快的大学生来说可不是一笔小钱。 “我来吧,”钱坤也注意到了,伸手要接时方槐柠已经把单子拿了过去。 “我去,你们先到住院部。” 见方槐柠动作,栗亭似乎要说话,但是赵磅已经把人推走了。 排队付款的时候口袋里传来一个陌生的声音,方槐柠掏出一看才想起来他在栗亭摔倒时发现到他砸在一边的手机,就先捡起来打算一会儿还他。现在就见那款式老得都不知道哪个年代的山寨货在那儿狂响,屏幕上还分布着蜘蛛网一样的裂痕,勉强能看清来电人似乎是叫……栗什么的。 栗亭不在,方槐柠不好接人家的电话,但是这玩意儿声音太过刺耳,方槐柠想挂机,点了几回却都无效,最后通话竟然被莫名接通了。 方槐柠不得不把手机放到耳边,只听里面传来一个少年在叫着:“哥,你明天有时间吗?我们一起吃饭。” 同一个姓,似乎是栗亭的亲戚? “不好意思,我不是栗亭。”方槐柠说。 那边听见他的声音愣了一下:“啊?你是哪位?栗亭呢?不方便接电话吗?” 方槐柠没回答自己的身份,只是想了下简要把这儿的情况说了,说栗亭骑车摔了。 那位弟弟一下子就紧张起来,问明医院后表示会尽快赶到。 等方槐柠搞定费用再去到住院部,外头的天都已经黑了。 三人病房只住了栗亭一个,他挂着点滴靠在床头似乎睡着了,赵磅和钱坤则百无聊赖的坐在床尾。这一通忙活几个人都有些累,尤其是赵磅,几乎消耗了他一个月的运动量,胖子本就不大的眼睛都快眯缝上了。 方槐柠道:“你们先回去吧。”钱坤中午就说和女朋友还有约的,现在情况已经稳定,再放鸽子不好。 赵磅犹豫:“我再等等,等这水挂完。” 方槐柠明白赵磅这是觉得栗亭会摔跤是因为他自己乱咋呼吓到了人家,于心有愧,不过既然医生已经说栗亭手伤了两天了,方槐柠觉得应该是他驾车的时候没控制好方向和油门才摔的,和赵磅关系不大。 “没事,我等着吧,也快好了。”方槐柠道。 赵磅和钱坤都觉得头牌今天似乎比往日热情不少,但是心知他外表高冷,但内里本就是一个十分有义气有责任感的人,两人倒也没有多想。 “那有事儿随时叫我。” 留下这句话后各自离开,病房内只剩方槐柠和床上的人。 方槐柠想靠近看看点滴瓶却发现不知何时栗亭已经醒了过来,正睁开眼睛看着他。 点滴里大概有些镇痛成分,他的脸上已经没了刚才的痛苦之色,但略微凌乱的头发,苍白的面容,还有本就不怎么强壮的小身板,被被褥裹在其中,更显出一种怜人的脆弱来。 恍惚间,方槐柠又看见了那只隔着窗玻璃和自己对望的小猫。 小猫受伤了,进了救助站。 方槐柠眨眨眼,听见栗亭开口道:“不用陪我,谢谢。” 他大概是想感谢今天的帮助,又想说不需要方槐柠费时,结果两句放一起,莫名其妙就多了一分不近人情来。 不过方槐柠却像是没听见一样,径自拉开床头的椅子坐了下来。 看看对方那一脑袋乱发,再看看他面前的屏幕,方槐柠脚步向外撇了撇,最后还是转向了室内。 走过去问:“什么问题?” 栗晗一呆,继而惊喜地说:“哦,是……是这个数据的问题,总是提示error,我把数据库都重启了也没用,已经检查一下午了……” 说完,他感觉方槐柠弯下腰凑了过来,一手撑着桌面,一手挪了挪鼠标,顿时一种特别好闻的味道也随之飘来,像某种青草混合了柠檬的香气。 只是不等栗晗闻个清楚,方槐柠已经直起身来。 “试着把字段字符集改一改,就是这里。”方槐柠指着屏幕说。 栗晗却没动,直到方槐柠又说了一遍他才回神:“哦……哦,好的。” 啪嗒啪嗒的敲完键盘,方槐柠又道:“重启一下。” 栗晗听令的将椅子退开两步,俯下身去摁桌下的重启键。果然再次进入系统后问题被成功的解决了。 栗晗红着脸,差点高兴地跳起来:“可、可以了,谢谢你,谢谢你方学长,你太厉害了。”栗晗嘴那么甜,在此之前当然求助过别人,汪勤那种实习生水平不够,有点实力的又没耐心,几个师兄陪着他试了一会儿别的方法都不成功就懒得继续了,以至栗晗不得已独自为此伤透了脑筋。只有方槐柠,简单明了还一击即中,头牌果然是头牌。 正当栗晗还要将满肚子的溢美之词都朝对方倒个干净时,却见方槐柠目不转睛地盯着他的桌下,表情讶然。 栗晗随之望去发现那个角落堆得正是下午栗亭给他的书。 “这些都是你借的?”方槐柠忽然问。 栗晗茫然:“啊?不是的,只是借放在这里的。” 他很敏感的察觉到方槐柠原本冷淡的眼睛在看到那些时涌起了几丝热意,栗晗忙问:“方学长,你想要这书啊?” 方槐柠没有回避,点了点头:“我找这些书很久了。”没想到竟然就在研究所? “这样啊……”栗晗眼睛一转,拿出手机,“你等等,我替你问问哦。” 他给他哥发去了消息,问栗亭如果不急着需要,能不能把堆这儿的书匀几本出来。研究所这儿有人想要。 栗亭大概不忙,难得回得很快。 栗亭:谁要? 栗晗:方学长。你还记得方学长吗?就是之前送你去医院长得很帅的那位,我们还一起去看你了。他今天帮我忙的时候看见这些书,说想看很久了,所以我就来问问你。 栗亭这回过了半天才回复过来,似乎在思考。 答案倒是出乎栗晗的意料。 栗亭:给他吧。 栗亭:别说是我借的,还有一个月到期,让他按时还,我用的别人的证。 栗晗虽觉奇怪,明明栗亭之前急急忙忙把书拿过来感觉立马要用的,现在就这么全借出去了?自己本来还只打算问他要个一两本,谁知向来吝啬的哥哥竟然会如此大方?但又想栗亭或许也记着这位方学长曾经对他的帮助,所以难得网开一面? 栗晗:好的,谢谢哥哥。 71.071 此为防盗章 栗亭的小破校开学了, 再怎么逃课,主专业头几节课还是要意思意思到一下的。他们的学校不大,教学楼也就那么三四栋, 宿舍离学校还有一条街远的距离,借的还是民居大楼代用。 栗亭初入校时住了有一个月的寝室, 后来觉得住宿费贵,打工不便,加之室友和他单方面关系不融洽, 在学校没有强制要求下, 栗亭果断退了宿。外语系男女比例严重失衡, 可即便如此,栗亭在学校也没什么朋友, 更不可能受到女生的追捧, 哪怕他长相出挑,但谁愿意喜欢一个又穷又抠门,不合群还整天神龙见首不见尾的男生?而班里唯一一个能和栗亭说得上话是个叫梁玉的女生, 她以前和栗亭在一个地方打工过, 勉强算是认识, 但关系也不密切,大概是看栗亭在工作中替她代过几次班, 还帮过别的忙的份上, 学校里有些什么重要的考试或必到的科目, 她会提前发消息让栗亭赶过来, 使得对方不至于真的因为出勤不足而挂科。 今天也如此, 下了课,梁玉路过时敲了敲栗亭的课桌道:“昨天精读老师说了,两周一份报告,人不到报告也要到,不然直接当。” 栗亭收拾东西的手一顿,皱起眉来。 梁玉看着他:“你打算写什么?名著吗?我们学校只借的到这个的原文版。” 栗亭眉间夹得更紧了。 梁玉又道:“我打算下午去市立图书馆,虽然远了点,但选择比较多,你……” 栗亭像是猜到她要问什么,起身道:“不必了,我找别的。” 说完没管梁玉的后话,走出了教室。 …… 方槐柠今天也上课了,一进教室就受到了四面八方热切的眼神。计算机系同样是一个男女比例严重失衡的地方,然差别在于,栗亭那儿女多男少,他依然不受待见,而方槐柠此地女少男多,他却还是人见人爱,也算是两种典型的极端了。 赵磅已经占了后排的位子,方槐柠走过去坐在他的身边,听着他和王复梁在那儿议论游戏小号被盗的事。方槐柠那天还没来得及告诉他们,王复梁自己已经发现了。他和赵磅也不是笨蛋,吃计算机这行饭,犯了个卖电脑前竟忘格式化这样严重的错误,几人也是懊丧不已。 “哎,虽然账号没、没丢,但越、越想越憋屈。”王复梁哀叹。 方槐柠并没有把之前在家电维修站目睹过的邪恶交易告知前室友,毕竟电脑都已经出手了,知道了只会更郁闷,而现在……好像更不适合说了,所以这两人都不知道自己电脑的新主人是谁。 赵磅也附和地揉着胸口:“是啊,账号密码这种也倒算了,我可惜的是你我收集了三年多的存货还都在硬盘里呢,就这么给捞走了,一想到那个谁以后夜半可以翻着花样的博览群片,至此走向人生巅峰,我这心里的气哟怎么都不顺,到底是哪个小子运气那么好……” 方槐柠:“……” 脑中不由闪过一个独坐黑暗的身影,屏幕里闪动的画面将他的脸衬得明明灭灭,幽幽魅魅。 他真的会看?看的时候还是平时的表情吗? 意识到自己的思绪有点偏,方槐柠抹了把额角,果然待惯了研究所的冷气室,这难得暑热里上一节课就被热昏头了。 为了打起精神,他不得不认真听讲,但显然目前的课业有些落后于方槐柠掌握知识的进度,他听着听着又忍不住掏出了手机。 在课上打游戏开小差这种事头牌还是不会做的,太不尊重自己的专业了,所以为了不虚度时光,他打开了与课业相关的小牧场。 故意不去看账目那一栏,只是进了后台打算修改新项目,可是当看到程序更新的最新进程,方槐柠有些意外。 他目前的app共享者竟然跳出了账目区域,开始进驻自己的另一个小设计……一个备忘日程提醒的功能了。 果然,回头翻进目录页后备忘栏里多了两条记录。 第一条是一连串的原文书名,长长的至少有十多本,里头有几本还是方槐柠看过的,是关于计算机的,后头括号里则备注着(待借阅)。 他要借这些书做什么?方槐柠疑惑,这应该只有他们学校的图书馆才有吧。 第二条则写着“风信子小舍”,像是一个地名,方槐柠更看不懂了。 私人领地继续被侵占,方槐柠倒是没有不高兴的感觉,他只是上下扫了一通后,忽然想到,自己做的这个备忘录倒是比账目应用要完善很多,但是界面为什么这么丑?自己当时是随机抓取的配色,但为什么会选了咸菜色?!现在看来简直难以想象。 不知道那个小财迷用的时候是不是在心里吐槽了。 琢磨了一会儿,方槐柠又翻回代码区,默默地改起了颜色来…… …… 下午没课,王复梁要回去复习考研,赵磅则继续搓游戏,问了方槐柠,他也说有事。大家以为他要去研究所便各自分道扬镳,结果方槐柠去了图书馆。 刚开学,还处于自由散漫阶段的学生暂且没精力攻占此地,相较于以往,A图空荡了许多。 方槐柠正欲寻觅一个清静点的位子坐下时,忽然在人群里发现到了什么,他目光一顿,脚下随动,迅速朝着人群里一个男生走去。 那男生戴着一副黑框眼镜,身量不高,只脑袋上的锅盖发型格外醒目。 方槐柠上前,试探的叫了一声:“刘磊?” 锅盖头应声回首,继而面露惊讶。 “你是叫刘磊吧?”得到确认后,方槐柠道明来意,“不好意思,我想请问下你的借书证目前在自己身边吗?” 锅盖头莫名:“啊?” 方槐柠道:“我匿名收到了别人给我的几本专业书,查下来用的却是你的借书证借的,你知道这个事情么?” 刘磊茫然:“不、不知道啊。” “是吗?不是你本人借的?那你的借书证给谁了?”方槐柠又问。 “借给校外的人了。”刘磊嘿嘿一笑,“你懂得嘛,十元两个月。” “那人长什么样?!”方槐柠锲而不舍。 “这个……”刘磊忽然支吾,“是个女生,普普通通的,说不上什么特色,名字我也不知道。” 这个答案让方槐柠皱眉。 “那个,我没关系,既然书借了给你你看完替我按时还了就好,哈,没关系……”刘磊见对方不说话了,丢下这句后便匆匆转身离开。 一路快走到隔壁区闪进了某排书架间,对着其间一位捧着书看的男生,刘磊紧张的问:“喂,你知道刚才我看见谁了吗?” 男生头也不抬。 刘磊道:“方槐柠!”虽然不是同一个专业,但是同为计院的,他当然听过头牌的大名,“他问我借书证的事,原来我证上的书到了他那儿去了?” 男生这次看了过来:“你说了什么?” “他看着有点着急,追着我打听,我觉得奇怪,就想回来先问问你,所以没说。”刘磊擦汗,“栗亭,书是你借的吧?你为什么替方槐柠借书?可不是又瞎做了什么买卖吧?”两个月前在栗亭成功帮刘磊的女朋友占到七楼的位子后,对方忽然租走了他的借书证,前几天才刚刚还来。在刘磊心里,栗亭也算个无生意不做的强人了,所以他有点担心,才想回来和他通个气。 刘磊的目光特别赤忱,证也是人家的,栗亭不好说不管他的事,顿了下道:“有个人……一早就看上了他,所以请我帮忙。” “原来如此!行吧,我不会多嘴的。”刘磊恍然大悟,一拍大腿放心了,“你别说,方槐柠这样儿的还真不一般,刚和他近距离说上几句都觉得眼睛要被帅瞎了,我要是女的也一定看上他,啊不对,就算不是女的,我要喜欢男的,也逃不过……” 栗亭听着那嘴上没把的话,只沉默的合上手里的书转身走了。 那头方槐柠没找到答案,茫然的在书架间绕了一圈,回到阅览区后无意间抬头一看,发现一个熟悉的人影正坐在窗边。 方槐柠心内一跳,暗忖,他果然到A图来了。 栗亭将收到的密码输入后,那个加密空间果然被成功的打开了。方槐柠给栗亭推荐的那几本电子书文档非常显眼,最上面几个就是,只不过……栗亭一看时间,怎么是几个小时前刚上传的?他不是说正好有吗? 栗亭奇怪的挑了下眉,全部勾选后点了下载。他们的屋子虽破但租费里倒含了网络,不过是和另外两家人一起共享的,故而这网速时快时慢,之前打网游老死其实也有这一部分的原因在。就像现在,那么点文件就够进度条跑半天的了。 等待的时候栗亭无聊的翻看着柠檬树里的东西,他发现这加密空间除了一小半被存放的资料外,剩余的一半竟然都是一些记录,就像日记或游记一样。 栗亭随意点开了一篇,好像是方槐柠在大二的时候和几个同学一起去参观国内知名某网络公司时写下的过程,他一路拍摄了人家的工作环境、公司景观、附带各种福利设施等等,所用的描述语句说不上丰富多彩,也就中规中矩,但内容详尽仔细,还是能让感兴趣的同行了解到不少信息,一点不似外表所见的寡言疏离。 下拉到最后,栗亭看到了这伙人的合照,里面有王复梁和赵磅,方槐柠当然也在,但他没有站中间,而是第二排特别靠后的位子,可外在条件的优势太过明显,以至一眼望过去视线从头到尾都只能定格在他的脸上。 游记下面的留言非常多,竟然有几百条,一部分是针对公司发表的评论,但更多的人在得知博主是其中哪一个后,将关注点偏移到了他非同一般的颜值上,或隐晦或直接的赞美多到十多页都翻不完。不过栗亭初初扫过后又发现这些评论大多集中在两年前的某段时间里,之后就没再增加过,应该是方槐柠把这些暴露隐私的内容全设了密别人再看不到的缘故。 栗亭似乎能想象对方花了心思分享心得,结果被其他因素模糊重点,那种无语又糟心的感觉。 72.072 此为防盗章 学姐却摇了摇头:“都不是, 他刚保研,开学才大四, 但你别看他年纪小,手里已经不知道握了多少大奖了。倪蔚年倪教授知道吧, 我们学校的,每年研究生暑期实习时外校申请近八成都是冲着他来的,但是又从来不对外招人的那位, 而方槐柠就是倪教授那组的。” “倪教授都多少年不带研究生了,这回不仅亲自接手, 还几乎个个项目都有他, 可见是多喜欢,头牌就是头牌。”一边的学长也忍不住羡慕的感叹。 “哇,那这位方学长还真了不起。”栗晗乖巧地附和。 “脑袋聪明是了不起, 但最了不起的还是因为长得帅!”学姐现实的指出。 他们A大历来出人才,计院里读研读博的学长姐厉害得并不少, 天才也不是没有过, 但外在和内在的条件那么都优渥的实在是屈指可数。总结来说,方槐柠主在综合得分高,德才智貌样样过人,“头牌”称号实至名归。 这话说得一伙人全都哈哈笑了起来, 栗晗也跟着笑, 特别捧场的说:“真想好好了解认识一下方学长……不如, 一会儿吃饭的时候也叫上他们那儿的组员一起吧?” “你这小孩儿倒是大方, 哥哥姐姐们很领你的情, 但你要想请头牌吃饭,那可不容易,除了几个熟人,方槐柠几乎不和其他人聚餐的,我们头牌可高冷了。” “这样啊……”栗晗一听,纯稚的脸忍不住苦了下来,瞧着十分懊恼。 学姐看他可爱,忍不住逗他:“其实也不是不行,喏,他快走过来了,你可以去试试,说不准他被你感动就答应了呢。” 栗亭的手机来了短信,他打开一看,是一个叫阿昌的人发来的,上面写着:今晚有雷暴雨,你要不要过来处理下? 栗亭抬头看了眼栗晗,又看了眼远处慢慢走来的高个儿男生,忽然道:“我走了。” 栗晗正琢磨着学姐的话,听见他哥的声音懵懵的回头:“啊?” “我先走了。”栗亭又重复了一遍,把手机塞回了口袋里。 “哦,好……” 栗晗瞧着栗亭迅速转身离开,这才想起忘了问他哥有没有吃饭,要不要一起,不过很快他的心思又回到了另一边靠近的几人身上。 那些人看着比他们年长了几岁,应该都是硕博在读的,只除了走在正中的男生……瘦削高挑的身材,稳健的步伐,远远望去,整个人的气场在一干平凡人中简直闪闪发光。 而待到近前,栗晗更觉惊诧,他就读的大学虽然没有A大那么好,但学校的计算机专业在A市也算名列前茅,形形色|色的学生见了不少,更深知理科男多宅,十个人大半土,还剩小半是又丑又土,像汪勤这样不土不丑算高算帅的已经是罕有的存在了,也难怪在男多女少的学校里依然吃香,可是真比起面前这样的,栗晗才明白什么叫天下地下的差距。 这位方学长就跟电影里走出来的明星一样,脸小,肤白,腿长,气质并不粗狂,但也一点不阴柔,五官精致中夹杂着一种浓浓的英气,一眼望去只觉剑眉星目器宇轩昂,一举一动都让人不由自主地目光追随。 想是栗晗傻那儿的行为太突兀,不等他开口,被挡着前路的方槐柠一行就注意到了对方,直直的看了过去。 和那人目光对上的一瞬,栗晗心悸,愣了片刻才回神道:“嗯……请问是方、方学长吗?” 他口才本就好,思绪略微整理就无碍的表达了自己的来意,即便刚才这邀请是抱着客套和应酬的,现在也已经变成了真心实意。 只不过可惜的是,果然像那几个学姐所料的那样,那位方学长面无表情的听完了栗函的话后几乎没有思考的拒绝了。 “对不起,我没时间。” 方槐柠还算礼貌的看着栗晗道,说完却不等对方后话,便与身边几人道别。 “我走了,要去一趟郊区。” “合信工业的案子吗?”几个学长表示理解,“那玩意儿麻烦是麻烦了点,不过这公司挺大方的,你们老倪接的活儿还是比较有良心的。” 还有人关心道:“槐柠,晚上有雨,还挺大的,记得带伞。” 方槐柠对师兄们一一点头,直接朝着校门而去。 “跟你说有困难吧?头牌向来如此,还是我们去吃吧,哥哥姐姐不会真让你付账的。”几位学姐笑着道。 栗晗望着远去的男生,直到被来到近前的汪勤推了一把才回过神来。 汪勤疑惑:“怎么了?” 栗晗低头:“没什么……” ******** 合信工业的活计并不算什么科研课题,纯粹是倪蔚年接来赚钱的,用他的话说,搞学术的要是没有没有足以匹配才能的收入,哪来的积极性去钻研去创新。而类似的肥差在他手里不知几多,老头儿每回都特别公平的分摊给下面的崽子,也难怪其他组的学生眼红,削尖了脑袋都想加入。 方槐柠倒是不在乎这点钱,不过他知道倪老对他好,所以即便那公司一周三变,时不时就要他们几个返工,且路程遥远,方槐柠也没什么怨言。 坐了快两个小时的公车,方槐柠到了目的地。这家是新落成的总公司,网络和各方面系统全要他和另两位师兄帮着重建,员工大多还没转来,整栋大楼只有稀稀落落的几个人在。 方槐柠跟着合信工业的接待走进大门时,余光无意间瞥到了一辆小电瓶从一旁的小道上疏忽而过。 方槐柠一呆,莫名觉得熟悉,然回头再去看,却什么也没找到。 眼花么? 进了总机房,一忙就是大半天过去,想起吃午饭的时候都过了三点了。 靠在巨大的玻璃墙上,偷得片刻休息的方槐柠遥望远方,缓一缓酸痛的眼睛。此地以后应该会建成类似科技园的地方,只不过现在还未发展,周边大半全是荒地和农田,几乎没有什么人烟。 哦,不对,近处倒是有一个人。 就见那人戴着草帽,手持一把锄头,正在滚滚热浪中翻地。 是这附近的农民吧?方槐柠想,那么大的太阳下还要努力劳作,也真是辛苦。看看手里捧着的冰咖啡,再感觉着周边凉爽的冷气,明明非亲非故,方槐柠竟忍不住生出一丝小小的愧疚感来。 这位伯伯也不知道会不会中暑。 等等,好像……不是伯伯。 看见对方因为炎热而挽起了裤腿,露出其下两截白皙纤细的小腿,方槐柠有些意外,不过很快这意外又变作了吃惊。 许是怕烈日灼烤,那位农民放下了锄头,转到一边的土坡下,从后头推出了一辆破落的小电瓶,一路停到了合信工业栽种的大树下,确认坐垫晒不到太阳后,这才整了整衣裳,喝口水,重新拿起锄头,回到了劳动岗位。 而这点时间足以让方槐柠看清他草帽下的整张脸了。 方槐柠:“……………………” 向来在外人眼里以高冷淡定著称的头牌,却感觉自己的世界观受到不明外力的微妙震荡。 他都不知道是该先吃惊为什么又和这人遇上了,还是该疑惑为什么这家伙会在这里……种地?! 他本来就是农民吗? 家境不好才到处打工? 他不是大学生? 敛财能力那么突出了应该能找到更轻松一点的工作的吧? 总不会又是帮人干的? 要不是刻在骨子里的自律性将方槐柠拉回到正经事务上,他估计还能在那儿猜度半天。不过极高的专注力也让方槐柠在投入工作后很快把那些杂七杂八的想法抛到了脑后,直到一声惊雷炸起,他才堪堪回神,发现外头的天不知道什么时候已经黑了,师兄说的雷暴雨也强势袭来。 方槐柠走到窗边,不自觉的又向那头看去,哗啦啦的雨幕中,电瓶车倒是还停在原地,只是人却已经不在了,而在他先前忙忙碌碌的田地处竟架起了一个小棚,用帆布覆盖着,用来遮挡其下的农作物。 那小棚虽然简陋,却在风雨飘扬中意外的坚实顽固,方槐柠静静看着,不知为何,竟良久未动…… 雨势越来越大,间或伴随着噼里啪啦的电闪雷鸣却也没有让他分心,倒是街边隐约的白影晃动,一下子拉过了方槐柠的注意力,一望过去,发现那里站了一个人。 瓢泼的雨幕像在眼前蒙上了一层恍惚的白纱,方槐柠眯起眼仔细辨认了半天才在黑暗里勉强看清了对方的样子。本以为早该离开的人没想到再一次出现在了面前,依然以方槐柠无言以对的强悍方式神奇的登场。 那个人的身边这回没了那辆抢眼的电瓶车,取而代之的是一辆更为老旧……不,破烂到极点的自行车。 自行车被一条锁链拴在了对街的电线杆上,那位小农民便在狂风大雨里努力的开着锁。 锁眼似乎被锈住了,小农民锲而不舍的捣鼓了半天,就在方槐柠以为他会失败的时候,锁链被成功的解开了。 不知道是不是自己的错觉,方槐柠觉得小农民似乎看过来了一眼,然后骑上那破车便要离开。 从各方亲友路人的评价那里就可知道,方槐柠绝不是一个亲和的人,他高冷、孤傲,难以亲近,一般只有旁人凑上来的份,让方槐柠主动搭话,对象还是一个陌生人,几乎是不可能的事。 不过此刻,他却只犹豫了一瞬后就开了口。 方槐柠说:“你这样很危险。” 他的嗓音并不高,很容易就被周围喧嚣的雨声所遮盖,所以方槐柠又更说了一遍,这次更详尽。 “在这样的天气里快速穿行,身边没有遮蔽物,车上却有不少金属,很容易被雷劈的。” 这一回他很确认对方听见了,因为小农民脚下蹬踏的动作慢了一瞬,却没有立马就回过头来。 似乎是不打算接受建议的样子,方槐柠想,莫名的也不觉得意外,也不生气。他本就不爱管闲事,破天荒的好心提醒一回已经算挺有道德的了,说穿了还是这个人实在太奇怪,引起了自己巨大的好奇心,而对方完全有坚持己见的权利,毕竟命是他自己的。 73.073 此为防盗章 像是没想到这个人会忽然出现在自己的眼前, 栗晗愣了一下才反应过来:“方、方学长?” 都正面遇上了, 方槐柠当然不好装看不见,便还算客气的对他点了点头。本打算就这么离开,结果却听栗晗又问:“你还没走啊?” 方槐柠“嗯”了声,回答:“有点问题还没解决。” 这话似乎正说到栗晗的心坎儿上了,他苦着一张脸表示认同:“我也是啊,大问题,想到头发都掉光了也解决不了……” 看看对方那一脑袋乱发,再看看他面前的屏幕,方槐柠脚步向外撇了撇,最后还是转向了室内。 走过去问:“什么问题?” 栗晗一呆,继而惊喜地说:“哦,是……是这个数据的问题, 总是提示error, 我把数据库都重启了也没用,已经检查一下午了……” 说完, 他感觉方槐柠弯下腰凑了过来, 一手撑着桌面, 一手挪了挪鼠标,顿时一种特别好闻的味道也随之飘来, 像某种青草混合了柠檬的香气。 只是不等栗晗闻个清楚,方槐柠已经直起身来。 “试着把字段字符集改一改, 就是这里。”方槐柠指着屏幕说。 栗晗却没动, 直到方槐柠又说了一遍他才回神:“哦……哦, 好的。” 啪嗒啪嗒的敲完键盘,方槐柠又道:“重启一下。” 栗晗听令的将椅子退开两步,俯下身去摁桌下的重启键。果然再次进入系统后问题被成功的解决了。 栗晗红着脸,差点高兴地跳起来:“可、可以了,谢谢你,谢谢你方学长,你太厉害了。”栗晗嘴那么甜,在此之前当然求助过别人,汪勤那种实习生水平不够,有点实力的又没耐心,几个师兄陪着他试了一会儿别的方法都不成功就懒得继续了,以至栗晗不得已独自为此伤透了脑筋。只有方槐柠,简单明了还一击即中,头牌果然是头牌。 正当栗晗还要将满肚子的溢美之词都朝对方倒个干净时,却见方槐柠目不转睛地盯着他的桌下,表情讶然。 栗晗随之望去发现那个角落堆得正是下午栗亭给他的书。 “这些都是你借的?”方槐柠忽然问。 栗晗茫然:“啊?不是的,只是借放在这里的。” 他很敏感的察觉到方槐柠原本冷淡的眼睛在看到那些时涌起了几丝热意,栗晗忙问:“方学长,你想要这书啊?” 方槐柠没有回避,点了点头:“我找这些书很久了。”没想到竟然就在研究所? “这样啊……”栗晗眼睛一转,拿出手机,“你等等,我替你问问哦。” 他给他哥发去了消息,问栗亭如果不急着需要,能不能把堆这儿的书匀几本出来。研究所这儿有人想要。 栗亭大概不忙,难得回得很快。 栗亭:谁要? 栗晗:方学长。你还记得方学长吗?就是之前送你去医院长得很帅的那位,我们还一起去看你了。他今天帮我忙的时候看见这些书,说想看很久了,所以我就来问问你。 栗亭这回过了半天才回复过来,似乎在思考。 答案倒是出乎栗晗的意料。 栗亭:给他吧。 栗亭:别说是我借的,还有一个月到期,让他按时还,我用的别人的证。 栗晗虽觉奇怪,明明栗亭之前急急忙忙把书拿过来感觉立马要用的,现在就这么全借出去了?自己本来还只打算问他要个一两本,谁知向来吝啬的哥哥竟然会如此大方?但又想栗亭或许也记着这位方学长曾经对他的帮助,所以难得网开一面? 栗晗:好的,谢谢哥哥。 放下手机,栗晗蹲下身费力的把书都抱上了桌面,高兴地对方槐柠道:“方学长,书都给你吧,他同意了。” 放在下面方槐柠只能看到最上头的几本,这全摆到了面前头牌一扫更是惊讶不已,还真全是自己寻寻觅觅了良久,往返A图多次,却始终落空的那些原文书。 方槐柠拿过翻了翻,面露狐疑:“这是谁借的?” 栗晗一怔:“啊?呃……是我同学啊,一个叫汪勤的,方学长你应该不认识。” 方槐柠蹙眉:“他最近借的吗?” 栗晗:“对啊,他、他问别人拿的借书证。” 方槐柠没说话。 栗晗悄咪咪地打量他的脸色:“真的没关系,如果你需要就给你好了。” 方槐柠不知道在想什么,片刻之后把书拿到了手里:“好,我很快就会看完,谢谢你,也替我谢谢你那位同学。” “不客气,你帮了我的忙是我要感谢你啊。”栗晗不好意思的笑,“那个……” 他像是还有话要说,结果才开口就被一阵铃声打断了。 迟迟没有等到人的王复梁不得已给了头牌夺命连环call。 方槐柠人就在外面,所以没接,挂断电话的时候后知后觉的发现自己的手机通讯记录里有好几个未接来电,是陌生号码在下午打来的,方槐柠疑惑的回拨了过去,响了半天无人接听,他也没在意,以为是广告推销什么的,只是回头又对栗晗客气的点了点头,便走到里间的实验室去给王复梁救命了,没再看身后一脸可惜的栗晗。 ******** 栗晗给栗亭打电话的时候后者正在超市里买东西,顺便把他那辆停人家店门口几周都没人偷的破电瓶送去修。 挂上电话,栗亭愣了片刻才去结账。 再过几周就要开学了,回去的路上栗亭看到A大校门口的店面不少都贴上了招聘启事,栗亭一一看过去,逐条记下了。 到家后照例要翻开那本硬面本记账,落笔时才想起来自己已经下了新软件,栗亭摸出手机戳开了那个Logo。 不知道是他的手机太破还是他的安装方法有问题,光是打开运行就用了很久的时间。不过半晌之后跳出来的画面却意外的简洁,丝毫不像栗亭之前使用过的其他应用那般花哨,甚至有些简陋。 栗亭没多想,继续戳了进去,缓冲了一会儿后首页跳出了一个主目录,分为日常生活、学习应用、游戏娱乐还有其他等等这几类。主目录下还有子目录,一排排一行行,又细又琐碎,栗亭翻了一会儿越发莫名。 正在他有点怀疑自己是不是下错了软件时,他在第一排的子目录里看到了“记账”的字样。 点开看了看,有点复杂。不过栗亭没放弃,又拿出了安装软件的精神,一点一点反反复复的试过去,甚至用机器手工一起换算,最后验证了这软件的确可以使用,而且学会了以后应该会非常方便,这才放下了心。 确立了信任感后,栗亭便打开了那附带的小账本,首先把今天的花销细致的记录了上去,按了保存。 还行,能用。 栗亭在心里给这软件下了评价。 …… 方槐柠在市中心有一套小公寓,是他母亲出国前留给他的,公交地铁都非常方便,离A大也很近,十多分钟就能到。 洗了澡出来已经快十二点了,不过对于他们这一行,晚上其实才刚刚开始。 一边擦头发一边看着桌上摞着的那叠书,方槐柠越想越奇怪。一本两本也倒算了,五本全一样,除了那本A图说无法外借的,其他的与自己心里的诉求几乎分毫不差,这没问题谁信啊?方槐柠从小就优秀,自然早就习惯了各种追逐的手段,好比模仿他的兴趣爱好,寻找方式与他偶遇,又或是打听他的私人情况想办法提供便利,可这次应该不太可能,他想借的书,除了方槐柠自己,怕是A图的管理员都未必记得那么清楚。 难道真是巧合? 却也太巧了。 最近自己身边的巧事层出不穷到不得不让方槐柠怀疑人生。 方槐柠没有头绪,只能先坐到桌前。 算了,书总是没罪的,既然是早就想要的,到了手里就先看起来吧,正好有不少问题需要参考解决。 一边翻着书方槐柠一边打开了电脑里的小牧场。小牧场是方槐柠给这程序起得名字,主要功能则为他的代码试验田,有些已经初具规模,有些还是一团数据,高级的,二逼的,猎奇的,黄暴的,能卖的不能卖的,总之各种稀奇古怪的点子和乱七八糟的应用雏形都是在里头产生并试用,好比之前写的那个记账软件,而为了能随时修改,方槐柠还特地给手机建了个移动端方便进入,logo则选用了一只很醒目的大柚子。 这东西从方槐柠进大学起就建立了,添砖加瓦也算多年心血,然而今天一登上后台却发现这理应除了自己无人能抵达的私人领地却被另一个陌生ip进驻了。 向来镇定自若的方头牌不由惊了一跳。 是谁??!! 聪明的方槐柠前后一联想差不多明白了,自己这U盘给的还是太粗心了,忘了里面存了不少乱七八糟的东西。但是栗亭竟然能一下挑中自己的压箱底,并把小牧场成功的安装登陆,方槐柠也是挺佩服的。 不用亲眼所见方槐柠似乎都能想象得出,这个外行的家伙坐在那儿严肃着一张脸,东捣鼓西捣鼓,说不定还查了各种资料,说什么也要把这鬼东西攻克下来的样子,要多倔有多倔。还真是没有什么困难能让他轻易放弃。 想着想着,方槐柠忍不住微扬嘴角,重新点进小牧场,跟着对方的操作记录打开了那个记账软件。这只是方槐柠的雏形设计,他和吴毅说得话倒不是假的,他的确有过要帮客户做一个类似软件的想法,不然那么多资料不可能好几天里就迅速抓取到,只是一直没有真正的高速行动而已,因此这试验田里的内容比起本该被栗亭使用的那款软件显得非常粗糙,功能也不全,只是方槐柠用来做初步架构实验的,但是栗亭还是摸索到了方法。 看着那里头多出的三条记录,方槐柠有点无奈。 xx牌水磨手工年糕x4,¥18.6 xx牌面粉2.5kg,¥12.5 xx街超市胡萝卜1kg,¥4.0 74.074 此为防盗章 又过了几天, 难得凑齐了几个室友,上回因为遇上突发事件没有成功请客的钱坤把大家约在A大门口的一家火锅店里。 王复梁、赵磅和方槐柠先到了,钱坤要晚些,发消息过来让他们先点菜。正琢磨菜单, 外头进来了一群学生,其中有两个女生眼尖的注意到了这里,走过来高兴地跟他们打招呼。 “王学长, 好巧,你们也来吃饭啊。” “是啊, 这里味、味道挺好的,推荐你们吃这、这些……” 王复梁热情的和人家聊了半天,对方便说一会儿大家还要去唱歌, 问他们去不去。 王复梁和赵磅对视一眼,又去看方槐柠。头牌从头到尾都专注在面前的菜单上,察觉到投来的目光,毫无惊喜地回了句:“你们去吧,我有事。” 打发走了人,赵磅抽了王复梁一筷子:“他不去我们可以去啊,我好久没K歌了, 你为啥拒绝!” “你、你傻啊……人家请的就不是我、我们……我跟你说过的,这几个法、法学院的学妹以前就跟我打、打听过槐柠的,他不去, 我们去了也没用……”计院男生是学校的宝贵资源, 尤其是像王复梁这样优秀又勤劳的, 虽然长相不够,但技术可凑,校内不少活动都需要他们帮忙,所以他在其他系的交友十分广阔。 赵磅大叹一声,倒也不是为自己哀悼,而是为方槐柠可惜,他忽然严肃的转向头牌,问:“来,你老实跟兄弟们说说,你打算什么时候给我们一条活路?什么时候交女朋友?你又为什么不交女朋友?”这话其实大家从大一就开始问了,一直问了三年都没得到答案。 王复梁也道:“又或、或者你其实喜、喜欢男、男朋友?!” “这也不是不可以啊,”赵磅特别善解人意,“只要不是哥几个,你把名字说出来,我们都能想办法替你搞过来,趁早下手趁早解脱!” 王复梁也来劲:“对、对……你说名字……” “栗亭……” 他们隔一阵就会发一次疯,三年多来方槐柠其实都习惯了,然而这回突如其来的名字把正拿起茶杯要喝的方槐柠烫了个正着! “咳咳咳……”头牌一把抽过桌上的纸巾捂住灼痛的嘴,小声的咳了起来,一边咳一边向说话的人看去。 钱坤大着步子走到桌边拉开椅子坐下,发现全桌的人都惊骇的看着他。 “干嘛?”钱坤奇怪。 王复梁结巴都忘了:“你刚说什么?说谁?” 钱坤扫了一圈大家,视线最后停在方槐柠的脸上,抿了抿嘴道:“我记错了吗?上回遇见的那个男生不叫这名字?我说我刚在学校路上看见他了。” “哎……” “切!” 话落紧跟着就是一片吐槽声起。 只有方槐柠,拿下纸巾慢慢恢复镇定,然后抓住了关键点问:“你没看错?” 王复梁也跟着拉回了神思:“栗亭……他、他出院啦?想想也差、差不多了,但是他不是应、应该在家休息的吗?你是不是认错人了?” 钱坤回忆了一会儿倒不确定了:“是在去A图那条路上,大概是我看错了吧,算了,不纠结了,你们点好没,让他们上菜……” 毕竟是那么大个人了,该怎么照顾自己的身体对方心里有数,就算是真的,其实也轮不到他们来管,一伙人于是迅速投入到了美食中,吃得不亦乐乎。 只有方槐柠,转头看向窗外远处A图矗立的高楼若有所思…… …… 他其实没有骗那些法学院的女生,他一会儿的确有事,前几天倪蔚年特意来关照过的合信工业的问题,人家那边要开始进驻员工了,之后一段时间方槐柠大概要时不时多跑跑那里。 吃完了饭方槐柠就去坐车,他是在A大东北门站上的,在西门那儿这车还会停一次,方槐柠坐在车后段,本打算睡上一会儿,结果一撇眼就看见一个熟悉的人影从中门上了车。 那人也看见了他,但是没说话,短暂对视一眼后径自朝前面而去,在隔了方槐柠两个位子处坐下了。 还真是这丫?! 他怎么不在床上躺着,跑出来干嘛? 他坐这辆车,这条路线……不会又要跑去郊区种地吧? 一时间方槐柠心里的疑问就跟肥皂泡一样一个一个咕咚咕咚的往外冒。但是他的性格又不允许他冲上去问人家,又不是什么朋友,万一人家要去别的地方呢?万一他半路就下了呢,自己岂不是多管闲事? 说到底还是因为两人不熟。 很快陆陆续续的上了不少乘客,将车厢挤得满当,也越发削弱了方槐柠上前的心,以至于在之后的两个小时里,他就隔着两座的距离,快把前面某人后脑勺的头发丝儿都数清楚了。 栗亭果然没让他失望(?),眼看着合信工业就在眼前,方槐柠站起身来,栗亭也跟着走向了中门。 两人这回正面对上,方槐柠总算开口。 “好了?”话问得还是很随意的。 栗亭答得也不走心:“随便逛逛。” 方槐柠:“逛得有点远吶。” 栗亭:“适当锻炼。” 方槐柠:“……” 下了车,不少人都和他们一路,栗亭也是,他和方槐柠一前一后来到合信工业门口,栗亭停下了,方槐柠也停下了。 栗亭竟然主动问方槐柠:“今天什么日子?” 方槐柠明白他这是疑惑为什么公司今天人那么多,方槐柠道:“部分部门今天开始试运行,有些员工都来了。” 栗亭睫毛颤了颤,不知想到什么,没打招呼,直接转身走了。 方槐柠看着他的背影,胸口莫名有点堵。 之后到了总机房,合信前来接待的助理总是看见A大派来的小专家忙活一段时间就要盯着玻璃墙外放松,看来做这行真是劳心劳力。 方槐柠是在进门快一个小时后在远处的农田里发现栗亭的,栗亭站在那儿和一个农民样的男人说话,过了一会儿男人离开,栗亭又走向了上回他搭建小木棚的那块地里。 方槐柠眉头微拧。 幸好他以为的事情没有发生,栗亭还算顾惜自己的健康,没有真在这种情况下下地干活,他只是绕着那田慢慢的走了一圈,像是散步,又像是检查检查农作物的生长状况。 就在方槐柠奇怪他要干嘛时,刚才那个农民又去而复返,手里还多了一辆大大的推车,车上则装满了西瓜。 栗亭又和人家说了两句,方槐柠见他从口袋里掏出了一张红钞递了过去。 农民乐呵呵的收了钱,照着栗亭的指示把西瓜朝外头推去,栗亭步伐悠缓的随在后头。 方槐柠有种不太好的预感。 果然,又过了一个小时,他去洗手间回来时就在走廊上看见两个员工一人抱着半只西瓜有说有笑的走进了一边的办公室里。 方槐柠赶了两步,听着那两人高兴地招呼大家一起来吃,办公室里人不少,转瞬那红红绿绿的瓜果就被分了个一干二净,有人吃着直叫甜,打听在哪儿买的。 “公司正门那儿,有个小摊,特别近。” “哦?厂里超市现在都还没什么东西卖,我也去看看。” “哎,要是不贵帮我也带一个,我怕回去晚了水果店也关了。” “我也要,半个好了。” 大家伙叽叽喳喳的一边讨论一边向外走去,方槐柠顿了下,默默地跟在了他们身后。 大榕树下一瓜摊,一少年,在如此气候下简直清流一般的存在,几乎不用寻找,方槐柠一眼就看到了那人。 今天太阳其实不大,但湿度高,特别闷热,西瓜正是解暑佳品。他卖的倒是不贵,也就普通水果店的价钱,可是方槐柠一算就知道,这里头可是完全省了物流省了门面,有些员工甚至看那老板年纪小手又不方便,连装带切都是自己来的,栗亭只要在那儿称一下重收收钱就行了,连人工都省了,简直一本万利。 而且人都有从众心理,附近商铺又出于稀缺状态,可想而知这生意会有多好,车上的瓜都已经去了一半了,还有源源不绝的人往这里来。 简直可怕。 栗亭坐在一块大石头上,一只手还吊在胸前,一只手则持着一张大树叶,一边扇风一边耐心的和摊前问价的人说话,察觉到一边目不转睛的视线,栗亭缓缓转过了头。 不知是不是错觉,方槐柠第一次在栗亭的眼里看到了一丝情绪,那是一抹稍纵即逝的狡黠,将他戴着草帽白白净净的脸衬出了前所未有的生气,一下点亮了方槐柠的心。 他听见栗亭用那软软的声音问自己:“买瓜吗?” 显然这颇有欺骗性的外表暂时抵住了赵胖和王复梁的怒火,两人只用“这人是不是脑子有坑”的目光不可思议的看着这个不识货的二傻子。 外卖小哥当然察觉到了这样的态度,慢慢抬起头来。 方槐柠这才看清了他的样子,眉眼精致,鼻唇秀丽,五官搭配得十分亮眼,简直有种雌雄莫辩的感觉,除了眼神有些阴沉外,算是非常有记忆点的一张脸。 像是想起了什么,方槐柠一愣。 “我收二十元总有我的道理。”小哥却没望向方槐柠,只在几道强力的怼视不卑不亢的说。 “什么道理?!”王复梁好奇得连结巴都忘了。 小哥思考了下,慢悠悠道:“首先,还差一周六月就要过去了,虽然有些系考得早,但A大的暑假整体比别校要晚一些,这个时间段,校外的废品回收人员不少都流动到隔壁先放假的两个大学去了,你想找未必都能找得到。” “第二,”小哥眨眨眼,视线穿过王复梁和赵磅,落到方槐柠……脚边的机箱上,“就算你们的电脑硬件能用,但肯定也不算太好,不然早就被校内其他同学收去了,假期前,学生出货得多,收货的少,哪怕想买二手电脑,也会去找毕业的大四生,他们走得急,机器相对更新一些。” “第三,我虽然不是这里的学生,但这几年往来过不少次,大概知道A大寝室的作息和规章制度,清洁分若是扣多了,直接影响你们大学的平时分,甚至影响毕业评价,为了这么点东西这点钱受此损失,未免得不偿失吧。” “第四……” “还、还有第四?”王复梁吃惊。 “嗯,第四,”小哥理所当然的点头,“就算以上你们都可以不在乎,但你们刚才也说了,这么重的两台机器要扛下七楼,还得在如此炎热的天气里走二十分钟的路去卖,可不是一件小体力活,你们能行吗?” 75.075 此为防盗章 听见学姐这样夸一个人, 栗晗惊喜地问:“是留校的学长吗?还是在读博?” 学姐却摇了摇头:“都不是,他刚保研,开学才大四,但你别看他年纪小, 手里已经不知道握了多少大奖了。倪蔚年倪教授知道吧,我们学校的,每年研究生暑期实习时外校申请近八成都是冲着他来的, 但是又从来不对外招人的那位,而方槐柠就是倪教授那组的。” “倪教授都多少年不带研究生了, 这回不仅亲自接手,还几乎个个项目都有他,可见是多喜欢, 头牌就是头牌。”一边的学长也忍不住羡慕的感叹。 “哇,那这位方学长还真了不起。”栗晗乖巧地附和。 “脑袋聪明是了不起,但最了不起的还是因为长得帅!”学姐现实的指出。 他们A大历来出人才,计院里读研读博的学长姐厉害得并不少,天才也不是没有过,但外在和内在的条件那么都优渥的实在是屈指可数。总结来说,方槐柠主在综合得分高, 德才智貌样样过人,“头牌”称号实至名归。 这话说得一伙人全都哈哈笑了起来,栗晗也跟着笑, 特别捧场的说:“真想好好了解认识一下方学长……不如, 一会儿吃饭的时候也叫上他们那儿的组员一起吧?” “你这小孩儿倒是大方, 哥哥姐姐们很领你的情,但你要想请头牌吃饭,那可不容易,除了几个熟人,方槐柠几乎不和其他人聚餐的,我们头牌可高冷了。” “这样啊……”栗晗一听,纯稚的脸忍不住苦了下来,瞧着十分懊恼。 学姐看他可爱,忍不住逗他:“其实也不是不行,喏,他快走过来了,你可以去试试,说不准他被你感动就答应了呢。” 栗亭的手机来了短信,他打开一看,是一个叫阿昌的人发来的,上面写着:今晚有雷暴雨,你要不要过来处理下? 栗亭抬头看了眼栗晗,又看了眼远处慢慢走来的高个儿男生,忽然道:“我走了。” 栗晗正琢磨着学姐的话,听见他哥的声音懵懵的回头:“啊?” “我先走了。”栗亭又重复了一遍,把手机塞回了口袋里。 “哦,好……” 栗晗瞧着栗亭迅速转身离开,这才想起忘了问他哥有没有吃饭,要不要一起,不过很快他的心思又回到了另一边靠近的几人身上。 那些人看着比他们年长了几岁,应该都是硕博在读的,只除了走在正中的男生……瘦削高挑的身材,稳健的步伐,远远望去,整个人的气场在一干平凡人中简直闪闪发光。 而待到近前,栗晗更觉惊诧,他就读的大学虽然没有A大那么好,但学校的计算机专业在A市也算名列前茅,形形色|色的学生见了不少,更深知理科男多宅,十个人大半土,还剩小半是又丑又土,像汪勤这样不土不丑算高算帅的已经是罕有的存在了,也难怪在男多女少的学校里依然吃香,可是真比起面前这样的,栗晗才明白什么叫天下地下的差距。 这位方学长就跟电影里走出来的明星一样,脸小,肤白,腿长,气质并不粗狂,但也一点不阴柔,五官精致中夹杂着一种浓浓的英气,一眼望去只觉剑眉星目器宇轩昂,一举一动都让人不由自主地目光追随。 想是栗晗傻那儿的行为太突兀,不等他开口,被挡着前路的方槐柠一行就注意到了对方,直直的看了过去。 和那人目光对上的一瞬,栗晗心悸,愣了片刻才回神道:“嗯……请问是方、方学长吗?” 他口才本就好,思绪略微整理就无碍的表达了自己的来意,即便刚才这邀请是抱着客套和应酬的,现在也已经变成了真心实意。 只不过可惜的是,果然像那几个学姐所料的那样,那位方学长面无表情的听完了栗函的话后几乎没有思考的拒绝了。 “对不起,我没时间。” 方槐柠还算礼貌的看着栗晗道,说完却不等对方后话,便与身边几人道别。 “我走了,要去一趟郊区。” “合信工业的案子吗?”几个学长表示理解,“那玩意儿麻烦是麻烦了点,不过这公司挺大方的,你们老倪接的活儿还是比较有良心的。” 还有人关心道:“槐柠,晚上有雨,还挺大的,记得带伞。” 方槐柠对师兄们一一点头,直接朝着校门而去。 “跟你说有困难吧?头牌向来如此,还是我们去吃吧,哥哥姐姐不会真让你付账的。”几位学姐笑着道。 栗晗望着远去的男生,直到被来到近前的汪勤推了一把才回过神来。 汪勤疑惑:“怎么了?” 栗晗低头:“没什么……” ******** 合信工业的活计并不算什么科研课题,纯粹是倪蔚年接来赚钱的,用他的话说,搞学术的要是没有没有足以匹配才能的收入,哪来的积极性去钻研去创新。而类似的肥差在他手里不知几多,老头儿每回都特别公平的分摊给下面的崽子,也难怪其他组的学生眼红,削尖了脑袋都想加入。 方槐柠倒是不在乎这点钱,不过他知道倪老对他好,所以即便那公司一周三变,时不时就要他们几个返工,且路程遥远,方槐柠也没什么怨言。 坐了快两个小时的公车,方槐柠到了目的地。这家是新落成的总公司,网络和各方面系统全要他和另两位师兄帮着重建,员工大多还没转来,整栋大楼只有稀稀落落的几个人在。 方槐柠跟着合信工业的接待走进大门时,余光无意间瞥到了一辆小电瓶从一旁的小道上疏忽而过。 方槐柠一呆,莫名觉得熟悉,然回头再去看,却什么也没找到。 眼花么? 进了总机房,一忙就是大半天过去,想起吃午饭的时候都过了三点了。 靠在巨大的玻璃墙上,偷得片刻休息的方槐柠遥望远方,缓一缓酸痛的眼睛。此地以后应该会建成类似科技园的地方,只不过现在还未发展,周边大半全是荒地和农田,几乎没有什么人烟。 哦,不对,近处倒是有一个人。 就见那人戴着草帽,手持一把锄头,正在滚滚热浪中翻地。 是这附近的农民吧?方槐柠想,那么大的太阳下还要努力劳作,也真是辛苦。看看手里捧着的冰咖啡,再感觉着周边凉爽的冷气,明明非亲非故,方槐柠竟忍不住生出一丝小小的愧疚感来。 这位伯伯也不知道会不会中暑。 等等,好像……不是伯伯。 看见对方因为炎热而挽起了裤腿,露出其下两截白皙纤细的小腿,方槐柠有些意外,不过很快这意外又变作了吃惊。 许是怕烈日灼烤,那位农民放下了锄头,转到一边的土坡下,从后头推出了一辆破落的小电瓶,一路停到了合信工业栽种的大树下,确认坐垫晒不到太阳后,这才整了整衣裳,喝口水,重新拿起锄头,回到了劳动岗位。 而这点时间足以让方槐柠看清他草帽下的整张脸了。 方槐柠:“……………………” 向来在外人眼里以高冷淡定著称的头牌,却感觉自己的世界观受到不明外力的微妙震荡。 他都不知道是该先吃惊为什么又和这人遇上了,还是该疑惑为什么这家伙会在这里……种地?! 他本来就是农民吗? 家境不好才到处打工? 他不是大学生? 敛财能力那么突出了应该能找到更轻松一点的工作的吧? 总不会又是帮人干的? 要不是刻在骨子里的自律性将方槐柠拉回到正经事务上,他估计还能在那儿猜度半天。不过极高的专注力也让方槐柠在投入工作后很快把那些杂七杂八的想法抛到了脑后,直到一声惊雷炸起,他才堪堪回神,发现外头的天不知道什么时候已经黑了,师兄说的雷暴雨也强势袭来。 方槐柠走到窗边,不自觉的又向那头看去,哗啦啦的雨幕中,电瓶车倒是还停在原地,只是人却已经不在了,而在他先前忙忙碌碌的田地处竟架起了一个小棚,用帆布覆盖着,用来遮挡其下的农作物。 那小棚虽然简陋,却在风雨飘扬中意外的坚实顽固,方槐柠静静看着,不知为何,竟良久未动…… “手……手疼吗?”方槐柠注意到栗亭一只胳膊不自然的僵直在身侧,扬起声音问,“还有哪里?” 栗亭摇摇头不说话,下一刻就觉两只手臂从他的腰后和腿弯处穿过,他整个人被腾空抱了起来。 方槐柠对身边道:“叫出租车去医院。” 钱坤等人反应还算及时,愣了一下后,一个赶紧去拦车,一个则把倒在一边的小电瓶扶起安置在一旁。 出租很快到了,钱坤坐前头指路,赵磅和方槐柠坐后头,只不过赵磅那身材一人就能占去大半的座位,为了不压到栗亭的伤处,方槐柠简短的思考过后不得已让栗亭半个屁股坐在了自己的腿上,而上身则靠在了胸前。 栗亭一开始是被疼懵了,在熬过那阵刺激之后,他渐渐恢复了清明,面上痛苦的神色似乎被隐忍了下去。 方槐柠感觉怀里的人动了动,想坐起来,不过方槐柠没有松手,横在他腰腹的手臂坚持得紧了紧,还算温柔的反对着对方的不配合。 栗亭僵了下,直觉性的抬起眼,正对上方槐柠垂下来的视线,一个人的头顶抵在另一人的下巴处,这近在咫尺的距离足以让他们看清对方的脸,只可惜各自都面无表情,只两双眼睛显得格外的亮,里头清清明明的装着对方的影子。 短暂又漫长的几秒过后,两人一道别开眼,栗亭没再挣扎,方槐柠也没说话。 医院很快到了,这一回方槐柠没挡住人,栗亭在车停稳的同时离开了身下人的腿,自己打开门跨了出去,一步一步艰难的朝医院大门而去。 这人真是太要强了。 方槐柠跟在他身后想。 这种情况肯定是急诊,医生让拍片,结果出来后诊断为肩膀脱臼,要复位,诊室里只能进一个人,三人面面相觑一番,方槐柠走了进去。 就见栗亭躺在那儿,医生站在他身边,抓起栗亭的手臂上下移动着。 栗亭穿得T恤被解开了几颗扣子,方槐柠注意到他右边的肩膀已经完全肿起来了,又红又紫,颇为可怖。 “严重吗?”他忍不住问医生。 医生哼了声:“两天里脱了两次,二度伤害能不严重吗?之前一回还好,但你自己接上了吧?”他看着栗亭,“还接歪了,后来又受了外力再次脱位,这是不想要手了啊?再严重可要做手术了。” 76.076 此为防盗章 栗亭将收到的密码输入后,那个加密空间果然被成功的打开了。方槐柠给栗亭推荐的那几本电子书文档非常显眼, 最上面几个就是, 只不过……栗亭一看时间, 怎么是几个小时前刚上传的?他不是说正好有吗? 栗亭奇怪的挑了下眉, 全部勾选后点了下载。他们的屋子虽破但租费里倒含了网络,不过是和另外两家人一起共享的,故而这网速时快时慢,之前打网游老死其实也有这一部分的原因在。就像现在, 那么点文件就够进度条跑半天的了。 等待的时候栗亭无聊的翻看着柠檬树里的东西,他发现这加密空间除了一小半被存放的资料外,剩余的一半竟然都是一些记录,就像日记或游记一样。 栗亭随意点开了一篇, 好像是方槐柠在大二的时候和几个同学一起去参观国内知名某网络公司时写下的过程,他一路拍摄了人家的工作环境、公司景观、附带各种福利设施等等,所用的描述语句说不上丰富多彩,也就中规中矩, 但内容详尽仔细,还是能让感兴趣的同行了解到不少信息,一点不似外表所见的寡言疏离。 下拉到最后, 栗亭看到了这伙人的合照,里面有王复梁和赵磅,方槐柠当然也在, 但他没有站中间, 而是第二排特别靠后的位子, 可外在条件的优势太过明显,以至一眼望过去视线从头到尾都只能定格在他的脸上。 游记下面的留言非常多,竟然有几百条,一部分是针对公司发表的评论,但更多的人在得知博主是其中哪一个后,将关注点偏移到了他非同一般的颜值上,或隐晦或直接的赞美多到十多页都翻不完。不过栗亭初初扫过后又发现这些评论大多集中在两年前的某段时间里,之后就没再增加过,应该是方槐柠把这些暴露隐私的内容全设了密别人再看不到的缘故。 栗亭似乎能想象对方花了心思分享心得,结果被其他因素模糊重点,那种无语又糟心的感觉。 所以……谁让你放照片的? 自食其果。 栗亭不近人情恩将仇报的想。 叮的一声电子文档下载完毕。 栗亭想了想,把那柠檬树点了收藏,关了浏览器,选了一份文件打开认真地看了起来。 这东西的确比他自己胡乱借阅的理论资料好理解多了,一点一点循序渐进,甚至有些章节还因为生僻的单词做了简单的标注,简直出乎意料的一目了然。 栗亭翻着翻着,不由停下来对着屏幕沉思了一会儿,脸上出现了一瞬迷茫的表情。这资料也太完善了……随即目光又落到一边的手机上。 有问题,可以告诉我…… 栗亭的耳边仿佛又响起在图书馆外听见的话。 犹豫了几秒,栗亭拿起了电话,划开了聊天软件。 只是他这还没来得及在对话框里输入拼音,忽然外头传来一声巨响,紧跟着亮堂的周围陷入了一片黑暗。 “哎?什么情况什么情况?!” 田典澡才洗了一半就从浴室里跳了出来,披着浴巾跌跌撞撞的磕碰到到门外,过了一会儿冲进来大叫道:“我擦!!!隔壁的狗男女又打架了,这回拉了总电闸,我去他妈的!” 骂了一通勉强平息怒火,田典回神看见还坐在黑暗里的栗亭,担心的问:“电脑也不能用了,栗子你没什么大事被耽误吧?” 栗亭默默的删除了对话框里的字,合上还剩两格电的手机,道:“没事,不急……” …… 这一晚又到了小兄弟组合打妖怪时间,方槐柠技术很不错,一直是他们队内的主力攻击手,只是今天头牌的反应有点不那么给力。 “槐柠你、你去哪儿了?不是约了这时间到主城刷、刷Boss的吗?”几人都开了语音,王复梁在耳机里着急的问,“去厕所了吗?” 方槐柠赶紧最小化了柠檬树主页心不在焉的“嗯”了一声:“回来了,走吧。” 拉着一伙人去到指定地点,还不算晚的对着Boss一通狂轰滥炸,眼看大妖怪即将被拿下,方槐柠的手机在此时响了起来。 他一怔,丢开鼠标捞过了电话。 有一条新的未读消息,方槐柠立马戳开了。 ——明天十点开会,有时间来趟研究所。 原来是师兄吴毅发的,方槐柠看了片刻,关了聊天软件,又打开了小牧场,不同于以往,今天一切都是安安静静,没有记录也没有备忘。 方槐柠发呆。 忽然耳机里又是一声惨叫响起,这回是赵磅:“————槐柠!!!!!你卡机了吗?!!!!” 方槐柠连忙朝电脑望去,游戏里他和他的队友们已经均匀的倒成了花瓣。 王复梁无奈:“不会又、又去厕所了吧?” 赵磅:“这是肾虚啊槐柠!力不从心身不由己简直要命!” 方槐柠:“…………” ******** 第二天上午没课,方槐柠去了研究所,开完会在那里遇到了魏萍。 魏萍是A大外语系的学生,研究所需要翻译的时候她偶尔会过来帮忙,她是钱坤的女朋友,和方槐柠关系也不错。 魏萍说:“我以后大概不常过来了,你们有事儿得找于瑶晴了。”于瑶晴就是上回代翻德语的那个女生。 方槐柠疑惑。 魏萍道:“你们C组的那个夏组长找的呗,于瑶晴和她关系不错。”说着魏萍拍拍方槐柠,“襄王冲着谁来的,希望神女心里有点数。” 方槐柠不甚在乎,不过还是问:“你呢?” “我找了新工作,今天去面试!”说着魏萍高兴的笑了起来,“不是什么大公司,是一家书吧,我们外语系的老学长开的,十多年后能在自家母校附近承包这样一家店,简直太酷了,我的偶像!我要近距离去学习学习。” 魏萍成绩优异,前两年累积了不少实习经验,然而真到了大四,别人忙个半死,她反倒打算最后喘口气再彻底脱离校园生活。 “风信子小舍,我来了!” 方槐柠人都已经转身了,听见这话又顿住了脚步。 这名字……怎么这么耳熟? “哪里?” 魏萍:“啊?” 方槐柠又重复了一遍:“那个风信子小舍……在哪里?” 魏萍奇怪,但还是回答:“就在学校东南门旁边啊,走过去五分钟。” …… 钱坤来接女朋友去面试,发现同行的还有自己很少有兴致乱跑的前室友。 钱坤疑惑的用视线询问,成功的得到了女朋友一个更疑惑的回视。 书吧的确很近,这才走了没几步,方槐柠就看到一家门口放满了紫色花篮的新店。走进去店堂宽敞,装修考究,气氛优雅,有电脑,有书,还有饮料,看那贴在墙上的告知,不过才开业两三天,虽然价格不甚亲民,但在A大这样的地方,可想而知人气会有多高。 魏萍也在一边连连感叹,更坚定了要在这里打工的决心。 她拉着一个路过的服务生问:“还有位子吗?你们领班在不在,应该还需要人吧?我想面试。” 服务生显然也都是学生,模样白净亲切,看了看魏萍姣好的外貌,转头喊了一声领班,又压着声向吧台问道:“我要送饮料,来个人再看看三人位还有吗?带一下客人进去。” 魏萍很快跟着领班走了,方槐柠正四处探看的时候,一道熟悉的声音响起。 “有位子,跟我来。” 方槐柠抬头,便看见栗亭站在面前,他也穿着服务生的制服,雪白的衬衫上戴着小小的领结,衬得一张脸竟比平时更小了几岁,越发俊秀鲜嫩。 方槐柠呆了下,直到栗亭走出一段距离,他才跟了上去。 为了不影响其他人阅读,点单都是自己去吧台点的,然后取了回位子。 栗亭把菜单从吧台后递过去,公事公办的说起了店内新开业的优惠措施,脸上并不见什么熟稔的神色。 钱坤也意外了一会儿才给女朋友和自己点了,迟迟没听见方槐柠的声音,钱坤以为他是拿不定注意,建议道:“你不是喜欢布丁吗?喝这个吧,也给萍萍点一份。” 回头又问栗亭:“是你做?” 栗亭点头:“我做。” “哇。”钱坤意外。 方槐柠说话了:“那就这个。” 点完了单,栗亭便果断开始动手,钱坤和方槐柠都目不转睛的站那儿看着他,栗亭手速超快,干净利落十分专业。 伴随着钱坤不时发出的感叹之声,方槐柠的视线却渐渐徘徊开了,一会儿落在栗亭垂着眼的脸上,一会儿落在他游走于各种材料间的纤细手指上,最后栗亭转身装杯时,方槐柠看到了对方衬衫下的腰线,被围裙的系带轻轻勒着,那么瘦,那么细…… 栗亭望着远处,方槐柠也望着远处,两人的目光并没有交汇,但方槐柠能感觉到对方并没有忽略自己的存在,至少他就是这样,不过没想到栗亭会忽然开口说话。 “是不是很好奇?” “?”方槐柠顿了一下才转过头去。 栗亭的视线依然落在前方,语气幽幽软软,听不出什么特别的感情,又问:“你现在没在想吗?” “想什么?”方槐柠不自觉的被他的问题牵着走。 “我……” 方槐柠一惊。 栗亭大喘气:“我……家的事。” 吃面之前,方槐柠有担心要怎么揭过这尴尬的一段,是完全装什么都没发生好,还是点到即止的安慰几句更好,吃完了面他以为栗亭是选择了前者,却不想他竟主动提起了这一茬。 “不好奇吗?”没听见方槐柠的回答,栗亭又问,像是自言自语一般。 怎么可能不好奇,就算是路遇一场街边的争执,围观者也会忍不住猜测事情的来龙去脉,更何况自己对眼前人一直心存疑惑。 “你不……”不过方槐柠还是想说你要是不愿意透露不必勉强,毕竟我们并不是很熟。 不过他这话还未讲完就被栗亭打断了。 “他们不是我的父母,我从小是个孤儿,在孤儿院长大。” 栗亭语气低缓,就像在说一个故事。 “我的亲生父亲吃喝嫖赌无一不做,把我的母亲活活气死了,之后给我找了好几个后妈,但她们也没留下,一个接一个的跑了。在我十岁的时候我的亲爹因为赌钱被仇家乱刀捅死在路上,留下了很多债,后妈跑不了,却被车撞了个半残,只能来求我,我看她可怜,便帮着她还债,可她最后还是无法救治跟着我那短命的亲爹一起去了,留下我到处打工补那时候欠的大窟窿。” 方槐柠怔然:“那……刚才……” “刚才那两个人吗?”栗亭等着车已经到了,他慢慢向前走去,“只是一对喜欢多管闲事的邻居而已。” 方槐柠看着他登上车,掏钱投币,在车门关上的瞬间,栗亭又转过头来,轻飘飘的瞥了他一眼。 那一刻,方槐柠清楚的看见了对方微微勾起的嘴角。 他这才意识到,自己被骗了! 不过紧跟着追来的念头却是另一个,刚才……他好像笑了? 很浅很浅的一个弧度,还是恶作剧得逞后的幸灾乐祸,但的确是笑了…… 算不上冰雪消融生机焕发的笑容,但方槐柠说过栗亭像烟花,而那一瞬间,他好像看见烟花被点燃了…… …… 没多时,方槐柠等得车也来了,他就站在门边,和栗亭方才差不多的位置,向着窗外望去,后知后觉的注意到原来今天大街上到处都是农历情人节的布置,红红粉粉浓情蜜意,任由甜腻的情侣穿梭其中。 方槐柠看着看着,又摸出手机,打开小牧场,发现记账目录页的细则果然已有了更新。 素美街冷面x2:¥18.0 瞧着那几分钟前才新添上去的内容和那个2,方槐柠满意的挑了挑眉。 ******** 田典今天休息,栗亭回到出租屋的时候他正在电脑前废寝忘食,百忙之中还知道抽空关心一句。 “回来了?面试完啦?这次是什么时候开始上班?为什么不再休息几天?” 栗亭没回答,因为知道说了田典也听不见。拿出冷了的饭重新热上,栗亭坐在那唯一的一张木桌前吃了起来,不得已边吃边听着狂放的破音响在自己耳边轰炸。 栗亭抬眼看向近在咫尺的电脑屏幕,吞下嘴里的饭,忽然问:“这什么?” 田典以为他在问屋子里新出现的家具:“椅子啊,昨晚隔壁那对狗男女打架打得我觉都没睡着,这地方真没法住了,今天一早他们又把家里的东西全扔出来了,我就捡了一把回来,反正我们不是坏了一……” “我说这个。”栗亭不耐的打断他,指着电脑。 “哦,游、游戏啊。”田典道。 “哪里来的?”栗亭问。 “就这电脑……自带的。” “账号呢?” 田典头也没回,但声音小了下去:“也是……自带的。” 栗亭没说话,田典赶紧解释:“哎,我一开始只是想玩玩这游戏,谁知道这账号密码都被保存着,自己登陆上去了,而且一上去就被人砍死了,我只是想帮他报仇才继续玩的。” 结果陆陆续续玩了好几回这正主也没出现,田典就索性懒得另外注册升级,就着这账号打下去了。 “……不会被发现的,看着账号的数字应该就是他其中一个小号,里面没什么值钱的装备,我就随便玩玩,他要哪天想起来登陆随时可以拿回去呗。” 77.番外 此为防盗章  栗晗说:“哥, 你最近在哪儿打工?还在那家炸鸡店吗?” 栗亭选了客厅朝北的一角,用单手摆开靠墙的折叠桌, 试了试平稳度后将电脑放了上去。 “没, 换了家。” “我下午刚考完试, 找你去玩儿好不好啊。”栗晗的嗓音比栗亭还要软, 撒娇的时候能把人心都听化了。 栗亭没应声。 栗晗着急了:“你是不是还生我气呢?我上回说得是真的, 你要不信,我再给你解释。” 栗亭道:“没有,我现在在一家点心馆,那里比较忙。” “哦,真的吗?”栗晗不放心,犹豫了下道出了些自己的情况,“其实我真不是不想告诉你……是那事儿发生了没几天所以没来得及, 主要也觉得不值当。” “什么不值当?”栗亭忽然问,“人不值还是事不值?” 栗晗一愣:“都……都不太值当。” 话说出口了他才觉得不太对,立马润色道:“哎,我也不是说他有什么不好的意思, 他还算不错, 那天你也看到了, 长得挺帅的,在我们学校很受欢迎, 很多人喜欢他, 不过他都没要, 只追我了, 我也是过了一阵才答应他的。”尽管栗晗已控制着自己的语气,但依然掩不住一丝流泻的小得意,“他对我可好了。” “长得帅,喜欢的人多,对你不错就能和他谈恋爱了吗?”栗亭问。 他的口气并没有过激,与以往一般的冷静,可在这当口的栗晗听来,莫名就多了一种不近人情的犀利,哪里像是平时总由着自己的亲哥。 栗晗脱口道:“那哥你又知道什么是谈恋爱了?你有喜欢过别人吗?你有人喜欢吗?” 栗亭半晌不语,继而慢慢转头看向把自己的脑袋挨过来的田典,直接切断了通话。 被发现偷听的田典尴尬一笑,挠了挠在家懒得搭理,乱成鸟巢的大波浪卷发,僵硬的转移话题道:“咦,这电脑哪儿来的?不会是买的吧?” “捡的。”栗亭把绳子解开,开始安装。 别看栗亭打包装捆的手法利落,但对于这种电子产品,他显得很生疏,磨叽了半天,还是田典看不下去和他一块儿废了老大时间捣鼓着勉强弄好了。 成功的开了机,田典望着那性感暴|露的桌面壁纸忍不住吹了声口哨,立时握着鼠标贴过去坐下了。 “哇,你怎么想起来要捡这玩意儿回来?” 不怪田典吃惊,他的这位室友连手机都是旧货市场淘来的三手货,而出租屋里除了冰箱电灯几乎没有额外的电器,什么时候会对这种高科技产品有兴趣了。 栗亭看着田典兴致勃勃的样子,又瞥了眼他丢在一边的手机道:“闲的。” “你闲吗?” “是你闲。” 田典偶尔神经跟天线一样粗,偶尔却神来一笔的敏锐,他猛地跳起来一把抱住欲走的栗亭,感动的说:“你是想把电脑给我吧,你知道我才失恋,总是以泪洗面,白天在家又无聊得荒,特意拿来给我解闷的,对不对?我就知道你对我最好,最爱我了。” 栗亭嫌弃的挣脱他的怀抱:“起开。” 田典却一下子顿悟了:“没错,与其沉迷渣男,不如沉迷网络,我就不信现实世界找不到完美的高富帅,虚拟世界还能找不到!” 栗亭直接给了他一个毫不保留的大白眼。 看看时间,栗亭得赶回市区打工了,这一去一返得多花他两个多小时的功夫,他其实完全可以下了班再拿回来的。 迅速换下被汗沾湿的T恤,栗亭洗了把脸要走,关门的时候却被田典叫住了。 “栗子……” 田典的声音忽然褪去了方才的嬉笑,换上了符合他性别的低沉和认真。 “他说得不对,你会谈恋爱的,也会被人喜欢。因为除了我之外,总有一个人会知道……我们栗子到底有多么多么多么的好。” 栗亭回头看着那个顶着一脑袋乱发,拖了个板凳坐那儿认真玩着空当接龙的背影,撇撇嘴,默默地合上了门。 ******** 王复梁猜得没错,栗亭也是一个大学生。 栗尔杨说得也没错,栗亭所在的大学的确有些末流,甚至上不了台面,更别说与闪闪发光的A大相比,两者简直天地之别。 栗亭一年到头上不了几节课,要按他爹的说法,他这个大儿子就是自卑心引发的自暴自弃,心知前途无亮,索性连希望都懒得抱,天天没上进心的度日,看似奔忙,其实过一天算一天。 这话听着扎耳,但却并不止是一方的意见,好比栗亭放假前最后一次回校,从久未见面的同窗那儿得到的也不是善意的态度。 “像他出席率那么低的都过了,凭什么考试挂我们的分?这老师是不是收了有些人的钱?” 明知栗亭到了面前,那埋汰的嗓门半点没有收敛,显然是说给他听的。 “想收钱也要人家拿的出钱啊,就有人那副穷酸相,用什么给啊?” “诶?这你就不懂了,新闻报纸都不看吗,现在的学生能做交易的东西多了,还不分男女。” 此话一出,接连响起一片乖张的嗤笑声,直直打在途径的栗亭后脑勺上。 栗亭脚步一顿,回过了头来。 那伙人有男有女,为首的是个男生,和栗亭其实差不多高,只是头略大,整个人看着有些粗短。 察觉栗亭的目光,对方挺了挺胸膛,不爽道:“看什么看?” 刚说完,就见栗亭不闪不避,直接向他走了过来。 男生一怔:“你想干嘛?” 栗亭站在他面前,视线在几人脸上扫了一圈,明明是平视的角度,莫名就让对方感觉到一种浓浓的居高临下。 “现在的确有很多特长能做交易能赚钱,”栗亭说,“靠长相,靠力气,靠脑子。不过如果靠犯贱也可以,你们应该是个中翘楚。” 栗亭的语气十分平和,却听得那男生怒意大涨,扬起声调吼道,“你他妈说什么?!咱们以前的老帐可都还没算呢?” “你要算吗?”栗亭直直迎着那杀人一样的目光,问得认真。 一旁有人见这剑拔弩张的氛围倒先服软了,拉着那为首的男生道:“程鹏,要闹也不能在这儿,以后再说以后再说……” 那叫程鹏的男生却不愿轻易罢休,反而挑衅地指着栗亭:“这话你应该跟他说,我就不信这小子敢在学校动——” “——砰!” 话还没说完,就听一声巨响炸起,程鹏呆愕的转头望去,就见自己身边足有几厘米厚的不锈钢垃圾桶正中凹陷了一半,崭新的漆面都整块整块剥落了,而那硬物碰撞的嗡嗡余韵在程鹏耳边回荡,久久不散。 栗亭好整以暇的收回踢出去的腿,眼中流露出疑问的神色,仿佛在说“然后呢?” 他们正处在教学楼的后方,如此动静徘徊在空旷的小花园内自然引人注目,发现到三楼已经有同学和老师探头出来张望了,挑衅的家伙中有人犯起了怵。 “栗亭你别横,早晚有你苦头吃。” 丢下这句话,几人架着明显心气不顺的程鹏拉拉扯扯地返身离开,边走边怒骂道:“早跟你说别惹他了,他就是个疯子!退学都不带怕的!” 栗亭没心情听他们的墙角,看了看手表,骑上他的破电瓶又奔着A大去了,准确的说,是A大的图书馆。 他对那儿那么了如指掌,一方面是打工需要,另一方面,栗亭自己的学校实在太简陋,每每需要些资料或者参考书什么的,A图实在是他最好的选择。为此,他特意花钱找里面的学生借了一张学生证,可以自由出入其中。 在A大不少学生都考完试的前提下,以往人满为患的A图总算清静了不少,栗亭自在的晃悠在曾经的人潮重灾区楼层,仔仔细细的逡巡着书架,当意外的寻到了自己的目标物时,他晦暗的脸上闪出了丝惊喜的光,一下照亮了整张容颜,只不过仅只一瞬那亮色又湮灭了下去,恢复了他惯常的阴沉。 栗亭借了书,小心的抱在怀里向外走去,正思忖着是带回店里存放还是直接送到出租屋里比较稳妥,抬头对却对上了一张熟悉的脸。 “哥?你怎么会在这里?” 来人是他的弟弟栗晗,而栗晗的身边则站着前几日在栗家后院撞上过的那个同校男生,也是目前栗晗的交往对象。 栗晗在和栗亭打过那通尴尬的电话后还没有联系过,此刻忽然遇到不禁满面歉意,只是眼下不是解释的好机会,他只能含糊的指了指一边的人介绍道:“嗯,哥,他叫汪勤,我的同学。” 说完又像是怕这个话题继续,赶紧又问:“哥,你怎么在这儿?来送东西吗?” “咦?这不是我们专业的书吗?”那个叫汪勤的男生忽然插嘴道。 栗晗这才注意到栗亭怀里还抱着什么,一看之下也十分意外:“哥,你来这儿是借书的啊?你借我们专业的书干嘛?还是原文的,我都看不懂呢……” 栗亭“哦”了声,把书翻了个面拿着:“打工要用的。” “打工还要用这个啊,这么厉害。”栗晗感叹。 “你怎么在这儿?”轮到栗亭问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