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楔子 “要不请芳姐去拿绳子过来,出去试一试?”提议的是个花白头发的瘦高个老人,“总等在这里也不是办法。” 芳姐圆脸涨得通红,嗫嚅道:“真、真去啊?”窘迫的眼神投向老人,“李先生,绳子我可以拿,但是……” 她盯着地面一道螺旋花纹,“谁去呢?” 李先生转身环视了一圈周围的人,刚才起哄芳姐和六儿打情骂俏的人都在左顾右盼,躲闪他的目光。 他失望地叹气,垂在身侧的双手握了握拳,往中间走了一步。 “我打头,有没有志愿者?” /15:34:45 郑伟烦躁地看了看腕表,不明白事情怎么会变成这样子。 后天是结婚纪念日,送女儿去对面大楼上外教课,他就过来给妻子买礼物,不巧碰到商店断网不能刷卡。 离女儿下课还有段时间,郑伟就在商场转了一会儿,约莫时间差不多,用现金给女儿买了些爱吃的西点,然后转到7号口,突然被这芳姐拉住,说雾邪门,一直没人进来过,先别忙出去。 一个“先别”,等了二十分钟,再不出去就跟不上女儿下课了。 郑伟跨出一步,“我得去接小孩了,算我一个。” 有了号召的和响应的,也就有了向心力,又有刘先生和王先生出列。嚷着要牵芳姐手的六儿,也在众人起哄和芳姐激将法下,心不甘情不愿地站在人群中间。 李老先生向芳姐做出了“请”的手势:“你方便拿绳子来吗?” 芳姐甩了甩长发,豪爽道:“有啥不方便的。” 她快步走向6F,一家国际户外运动品牌商店。 二十多人的注视下,芳姐从墙上取下一卷用作展示的登山尼龙绳,并没有马上出来,挎着购物篮在店里转了又转。 郑伟没跟其他人一样,像个无头苍蝇只会追随芳姐的行动。他观察着另外四名志愿者。 刘先生身材壮硕,满不在乎的模样,额头却沁出汗珠。 六儿的裤管在颤抖,他二十五六的年岁,个子比一米六五的芳姐还矮上少许。 王先生一脸木然,用拇指摩挲自己的手背。 而那位首先明喊出“雾有问题”、且提议“出去看看”的李老先生,盘腿坐在地上,拿着笔写写画画,偶尔扭头看门外,紧紧皱着稀疏的眉毛,不知思索什么。 郑伟把目光投向更深处,不期然迎上一双清泉似的眸子,平静中隐含期待。眼睛的主人是名年轻女性,身穿某外送平台的红色制服。 郑伟心里一咯噔,女生朝他抿嘴一笑。没等郑伟品味出其中含义,她就移开了视线。 芳姐的购物篮里不仅有登山尼龙绳,还有五套刚拆封的用作衔接的登山腰带。 “这都算我的。”芳姐大方说道,然后小声补了句,“只要能快点完事儿。” 真正把腰带绑在身上,郑伟发现自己竟也控制不住地颤抖。其他人好不到哪儿去,六儿更是哆哆嗦嗦的,最后把腰带一扔,转身跑进了一家首饰品店。 李先生没有作任何表示,芳姐尴尬地替六儿开脱:“他年纪还小,不顶事。” 没人接她的话。 郑伟看王先生、刘先生应该和自己一样,都是有户外运动经验的人,顺利地穿戴好装备。 只有李先生靠芳姐的帮助最后一个穿戴整齐。 主绳固定在扶手栏杆上,芳姐握了一段在手里,四条各长80米的辅助绳连接了四个人。 待所有人穿戴整齐,李老先生把笔记本举高,说道:“我先出去,每隔10-20秒报一下方位,每2分钟出一个人。” 志愿者没人提出异议,李老先生挺了挺背,一头扎进浓雾。 按加入的顺序,郑伟排第二,他站在门口默默数秒,数到二十的时候,李先生报方位了。 “我在右边,没有异常情况。” 右前方有通往地面的阶梯,来时郑伟没仔细看,不好确定具体距离,他估摸是在30米左右。 按雾和李先生身体状况,速度快不到哪儿去。第十二次报方位,绳子已有绷紧趋势,约是快到了辅助绳的长度,但李先生的声音听起来仍在右前方不远处。 这老头子怎么走的路? 计时的人提醒:“郑先生,还有十秒。” 郑伟深吸了一口气,应声道:“我知道了。” 回头看了看紧张注视着他的一干围观人等。鬼使神差地,郑伟去后方找那双眼睛的主人,发现她不知何时到了中间靠前的位置,像刚才那样,挂着令人莫名平静的微笑。 再后面,一家日料餐厅正热火朝天地往外搬一只只保温箱。 “郑先生,时间到了。” 郑伟恍惚了一下,朝那红衣女生点点头,转身走进浓雾。 湿漉漉的雾气阻隔了视线,声音传播也受到影响,一进雾里,李先生的声音反而比在里面听着还模糊遥远。 后方几声“小心”、“加油”仿佛来自天外,郑伟有意用皮鞋鞋跟敲了敲地面,甚至没听到响动。 他往左前方走了几步,报告自己的方位。 大雾不动声色地把所有声响纳入腹中,让人耳聋目盲。 郑伟不由绞尽脑汁去搜寻曾看过的为数不多的灾难电影,想象雾里可能会有的东西:吃人怪兽?生化病毒?缠人的藤蔓? 不过湿度虽然高,除了些微心理因素影响的呼吸困难,倒是没有闻到奇怪的味道。 “我摸到墙壁了,是石头表面。” 李先生的提示像是黑暗中的灯塔,郑伟反应过来自己好像好久没报方位了,跟着报告道:“我往左前方去,目前没有障碍物。” 他收收心,打散了一个又一个连自己都觉得可笑的幻想,专注地回忆前两次从7号口去对面大厦的路线。 印象中,出了门左前方走大概二十米左右就到了地铁入口。 郑伟一边根据感觉不往歪了走,一边根据脚下和双手的触感向后方传达消息。 他走得很慢,前方一直没出现障碍物。 王先生喊:“我要出来了。” 郑伟有点泄气,难道两分钟过去了他还没走出20米远吗?如果走岔了的话,怎么到现在为止什么都没撞上? 连墙都没有。 “我摸到台阶了,你们往右前方走。” 最先反馈有收获的,还是第一个进入迷雾的李先生。 郑伟其实还想再按照记忆去找地铁通道,因为通道中间有个拐角,拐过去就到购票点,总长度300米左右,从购票点旁边的刚开通不久的通道过去,直接到对面大厦。 他犹豫了。 后面的绳子松一下紧一下,拉力来自右后方,排第三的王先生显然在往李先生的方位行进。 李先生喊:“我上台阶了,你们跟上了吗?” 王先生:”跟上了。郑先生呢?” 郑伟:“来了。” 话放出去,他只能调转方向。 排在最后的刘先生迟迟没有动静。 “好哦,我先上去。” 李先生这次提示声音很轻,不知道其他人听起来感觉怎样。郑伟是集中注意力才模模糊糊听到。 郑伟抓着绳子不时修整方向小跑往前,数到二十,没听到李先生的报告,取而代之的是一种“呼哧、呼哧”的风声。 听到声音的那一刹那,郑伟头皮像炸了似的一波波发颤发麻。他去非洲打过猎,这绝不是自然界的风,更像是猛兽的喘息。 “李先生快回来!后面的人注意一点,有东西!” 王先生大约是一直在等这句话,猛地往后退去。突如其来的拉扯力让郑伟一个趔趄,差点一头栽地,他迅速转身掌握好平衡,不忘提醒王先生:“慢一点,李先生还没跟上。” 还好他跟李先生跟得紧,有一段缓冲。 郑伟一连喊了三四声“李先生”。 对方反常地没有任何回复。 郑伟预感到不妙,腰带前后方几乎同时传来巨大的力量,将他整个人同时扯向两边。腰带受相反两个方向的拉扯,紧箍腰部和大腿。他痛的大叫一声,而大楼方向的拉力顿了下,随即更加猛烈。 斜上方却骤然松弛下来。 郑伟没法在这种情况下控制好平衡,重重地摔在地上,他根本来不及爬起身,就被王先生和他后面的刘先生、或许还有里面的人拽向大楼。 身不由己地被人拖走,地面本是做成仿自然的粗糙石面,郑伟下意识抓地,旋即一阵剧痛先从手部传来,紧接着是肘部和胯骨。 “呼哧呼哧”的声音忽然在头顶响起,郑伟不敢乱喊,一边由里面的人拖,一边自己手脚并用想要站起来跑路。 大颗大颗的水滴打湿了头发,眼睛因进水而痛得闭起来。 郑伟想站起来跑,然而外侧方向李先生那儿突然传来紧绷的拉力,虽没有上次那么强,却也减缓了他回楼的速度。 “呼——” “嘶——” 慢了两三秒,那声音似乎来到耳边。 2.第001章 /14:35:24 太一塔,2楼北区,办公区大堂主入口。 “不管,你一定要给我送到23楼,不然我投诉你。”电话里的女人恶声恶气说道,然后“滴”地挂了。 莫非简直莫名其妙。 太一塔严禁外卖骑手随便出入,这是早八百年就广而告之的明文规定。大楼附近只有一个地上的非机动车停放点,且靠近与办公楼主入口相反的商场,就算骑手愿意接单,最多也给送到大堂自取。 作为世界最新的第一高楼,186层的太一塔从试运营的那天起就采用超一流的物业安保,高标准当然无可厚非—— 来访人员登记表格、出示身份证件、面部识别认证、联网存档、与访问单位确认,五个步骤必不可少,确认好之后由保安带入安检通道,刷卡去登记楼层。 而办公区所有员工出入也都遵照一人一卡守则,根据设定好的权限通往不同楼层。 你们自己上班都要刷卡,我一个送外卖的…… 莫非收起手机,提着一兜散发浓重辣椒油味道的大盘鸡,真的很想把它丢进垃圾桶,不过不行。 一个差评扣五块,两个差评本月的全优奖就别想了。 叽歪的人不分高低贵贱哪里都有,太一塔自然不例外。 然而再叽歪也是跟绩效挂钩的上帝。莫非穷,穷人没资格埋怨上帝。 站在办公区左侧扶梯入口,环视60米挑高的大堂,莫非却没心情欣赏对面180°全透明玻璃幕墙外的景色。 距预计送达时间只剩下5分钟不到。 她看了下前方,安保人员对她虎视眈眈,眉宇间一点隐隐约约的不屑。似乎认为弥漫大堂的清香都被骑手身上带来的味道玷污了。 直接跑过去跟前台说我要送外卖上去,既浪费时间又浪费口舌。 时间就是金钱,莫非想了想,拎着外卖在安保开口前指着右手边隐秘的洗手间标识,笑道:“借用下洗手间。” 迅速闪人。 给23楼客人发了条信息告诉她会以访客身份上楼,没管对方回复,莫非取下头盔把大盘鸡往里一塞,再脱掉红色骑手制服翻面兜好头盔——这两样极具辨识性的装备变成了一只外型不那么周正的工具包。 莫非洗了把脸,理好散乱的刘海,配衬衫和仔裤,俨然刚出校门不久的大学生。她对着镜子笑了笑,调整好表情。 镜子里的年轻女性素面朝天,睫毛上沾了小水滴,眼部四周天然的微红,衬出眼睛黑白分明,散发出这年纪该有的神采。她肤色偏白,一点儿也看不出外卖骑手普遍的黑皮。 最后用唇膏给双唇增添了色泽,莫非对自己目前的卖相很满意。 她拎着工具包,目不斜视经过安保,走到前台。 “你好,我要去23楼凯越集团找李文英女士,麻烦通知一下。” 莫非泰然自若。 外表在其次,个人气质才是唬人的关键。出洗手间时安保看了她好几眼,都没好确定她是之前那个穿劣质制服的外卖骑手。 前台工作人员也没多想,递来登记簿,同时拨通23楼号码。 快速填写好第一张表格的基本信息,把身份证递给前台,莫非对准摄像头做面部识别,然后填写第二张表格。 前台先问23楼应答的是否李文英女士,拿证件和表格对照了下,念出莫非的个人信息。 “是,莫小姐。” “来访缘由?” 莫非把表格递回去,答:“送货。” 前台照述,对面不知道说了什么,前台的眼神瞬间有些古怪。莫非暗想上帝要还不识相放行,她就把这份大盘鸡送回餐厅。 饿死你。 好在前台应了声“好”,把证件递回来,“安保人员会带您上去的。” 身后磁性男声无缝衔接:“女士,请跟我来。” 世界第一楼就是世界第一,安保浓眉大眼,身材挺拔,硬是把制服穿出了模特走台的效果,步子却无声无息。 练家子。 他转身前,莫非瞄了眼他胸前的铭牌,工号:100082。不知道铭牌是什么金属材料,映着一侧玻璃幕墙的天光反出刺眼的白光。莫非眯了眯眼,依稀辨识出数字后面跟了个“何”,但没看清全名。 安保送莫非过安检通道,刷了卡,手搭在电梯门间,温文尔雅地说了句:“下行直接揿一楼,不用经过大堂。” 电梯门合拢前,莫非听到安保肩部对讲机传来的指示:“各单位注意,5分钟后清场。” 清场,清什么场? 这么一打岔,莫非没顾得上看清他全名。 之后的事情还算顺利,到23楼,莫非打电话过去,在电梯厅等了半分钟,客户出来取餐。 电话里咄咄逼人的李文英女士果然如莫非所想,高跟鞋金领徽,妆容严谨,从头到脚一股子精英范儿。 莫非回电梯前特地留意李文英的腰部,杨柳细腰,衬衫掖得严整,没有半分露红内裤的迹象。报仇雪恨的小心思被冥冥中的造物主以太可笑的理由抹消了。 /14:42:18 工作时间,电梯只有莫非一个人。她一手拎着外套包裹的头盔,一手拿着手机,偶尔抬头掠一眼显示面板,下行数字跳得迅速。到7楼时,手机还没来得及震动,她便抢下了最近的单子。 这单商家在太一塔B1,看名字某川菜品牌连锁店。 看清楚门牌号,莫非笑了,11F,前同事豆华阳就在旁边12F的日料餐厅幸世料理做服务员,紧邻太一塔7号口,从这里上去没多远就是停电动车的地方。 下电梯,正好有对男女刷卡进电梯厅玻璃门,莫非急匆匆戴上头盔,一阵风刮过去,抢在自动门合拢前穿了过去。 “急什么呀,不是可以揿按钮出来的吗?”进来的女人娇滴滴埋怨道,“这些送外卖的,真是没素……” 外卖骑手走开,自动门关闭,这话也被屏蔽在电梯间。 /14:44:01 下到B1,莫非没接到新单,给豆华阳发了条信息。 莫非来太一塔的机会不多,每次来都要到豆华阳这儿转一圈,有时候是借餐厅的等候区休息,有时候纯粹八卦一下。 任何地方,展现在外面的和藏在后台的都是截然不同两种面貌。 穿过长近三十米的弧形走廊,架空高至五层的透明玻璃幕墙映入眼帘,斜阳洒下来,豆华阳工作的日餐厅近水楼台好得日,黑底招牌上的银色“幸世料理”熠熠生辉。 玻璃幕墙外有一片面积不大的露天区域,三面墙壁各有阶梯下降,沟通地下铁和地上马路。和自动门正对的那面墙上铺满景观绿植,很养眼。 余光划过一道深颜色的身影,下意识追寻过去,莫非发现那是刚才送她上楼的何姓安保。 安保走出1楼对称结构的弧形拐角,双手撑在栏杆上,午后斜阳到一楼余力不足,他正好站在明暗交界线上,于是鼻子以上全被阴影笼罩。 但那视线如探照灯一般扫过触目所及的区域,两人目光毫无防备地碰撞上,安保却没立刻移开。 他直勾勾地盯着莫非,缓缓勾起一侧嘴角,牵出个意义不明的微笑,浓眉下深陷的眼窝暗沉一片,但那目光却像杆标枪投射过来,刺得人很不舒服。 对视持续了三秒多钟,安保偏头取下肩上对讲机,顺势转开脸。 莫非心中一凛,办公区的安保也兼职商场区吗?不太符合太一塔一区三保的设定啊。 3.第002章 莫非在川菜馆门口停了下,和迎宾对了下单号,而后就听到一声轻快的“非姐”。 豆华阳双手高举,各拎了两个包装精美的食盒:“非姐,今天的贡品!” 三文鱼刺身寿司和鱼子手卷,莫非最近的心头好。 豆华阳一边送食盒过来,一边自觉地摘下帽子弯腰低头。 莫非拍拍他脑袋,从裤子口袋摸出两张钞票:“你姐是不是该买药了?今天身上带的不多,你先拿着。” 豆华阳连忙推辞:“别呀非姐,你自己用吧,我转正了,现在工资可高了。” 听他报出的数字,莫非也没再勉强。 既不是上下班高峰,又不是饭点,7号口只见往外出的,没见往里进的。好像大家终于对世界第一楼失去兴趣似的,人流量比莫非印象中任何一次都要少。 把食盒里的一次性餐具递给豆华阳,莫非掏出口袋里的便携式餐具,拿了双不锈钢筷子。 手机放在腿上,边吃边瞄。 客户点了四人套餐,按这个时间点后厨的效率,莫非估计还要十多分钟。预计送达时间充足,莫非一点儿不着急,和坐姿端正的豆华阳有一搭没一搭地聊着。 豆华阳一会儿说每天神经都绷得很紧,但客户素质都很高,上菜慢也没人对他一个服务员发脾气。 一会儿又说拿到的工资补贴完全补偿了微不足道的劳累,而且在太一塔镀了层金,以后去其他地方,随随便便就是领班级别。 莫非看他讲得眉飞色舞,用筷子一头戳了戳他肩膀:“你小子踏实点,先把这家工作做好。小毛孩子别老想一步登天。” “我知道啦,非姐。”豆华阳傻笑,不好意思地摸着后脑勺,突然眉头一拧,指向外面,“哎,非姐,起雾了!” 莫非扭头一看,还真是。 刚她下了自动扶梯时外边还亮堂堂的,就五六分钟时间,雾浓得都快看不清对面满墙绿植了。 莫非扭向另一边,问川菜馆迎宾:“2号单子好了吗?” 迎宾查了下系统后台,露出闪亮的八颗牙:“预计需要等12分钟。” 态度真挺好的。莫非也朝她露出笑容。 说起来-挺神奇,就算餐厅开到世界第一高楼,冲销量仍得靠外卖。莫非三口两口吃掉手卷,把一整块三文鱼放进嘴里,含糊咕哝道:“还好你现在不送外卖了,这种天气真不适合跑单。” 豆华阳咽下寿司:“非姐要是愿意,我跟老板说说,哎呀,不用我跟老板说,凭你本事去哪儿不好啊,也不一定送外卖。” 莫非摇摇头,笑道:“我就喜欢瞎跑。” 豆华阳傻笑:“反正我非姐这么厉害,到哪儿都能行。” 他笑起来可真乖啊,莫非伸长手,摸了摸他脑袋,斜眼看外面。 几句话的功夫,绿植彻底看不清了。外面白茫茫一团。 莫非看手机。 /14:51:11 把寿司包装交给豆华阳拿去丢掉,一对年轻男女携手从莫非身旁经过。小情侣耳朵贴耳朵,男生不知说了什么,逗得小女生嘻嘻笑。 豆华阳忧心忡忡道:“非姐,这种天气跑单子一定要小心啊。” “没事的,非姐你还不放心啊。” 话是这么说着,莫非站起来,对那隔绝一切的大雾生出十分不祥的预感。 隐隐中,有什么不太对劲。 手牵手的年轻男女一边嘀咕着雾真大,一边在离自动门两米左右的距离略微放慢了速度,等自动门打开。 /14:51:58 目送年轻男女步入被浓雾笼罩的露天区域,莫非猛然反应过来—— 从她和川菜迎宾打过招呼到现在,这个本应人流量巨大的入口竟一直没人进来过。 非节假日,太一塔日均流量在35万人次左右,7号口离地铁近,也有很多商店,即便是工作日的下午三点,都不应该出现长时间只出不进的情况。 川菜馆迎宾不高不低喊:“2号外卖单取餐。” 莫非站在原地盯着手机眉头紧锁,像是没听到迎宾喊话,豆华阳乖巧地小跑过去取外卖。 十二只外卖餐盒码成三排,整整齐齐放在深宽60公分的厚塑料袋里,莫非摇摇头没接,望着窗外的浓雾,抿了抿唇,低声道:“豆子,把你手机给我。” 豆华阳没多想,掏出手机点亮屏幕解锁。 莫非点开微博和微信、企鹅,和她在自己手机上看到的一样,最新信息停留在14:44,最晚的一条则是14:44:43。 但信号却显示满格。 莫非定定神,拿豆华阳手机拨通了自己的号码。 “怎么了非姐?”豆华阳不明所以,但看到莫非神色越来越凝重,想催她快去送单子的话在舌头上转了转,没说出来。 莫非腿软,一屁股坐回椅子上,左手操作豆华阳的手机,右手操作自己的,同时拨通了通讯录上的第二个联络人。 “对不起,您呼叫的用户正忙,请稍候再拨。” “对不起,您呼叫的用户不在服务区,请稍后再拨。” 服务商不同,无法接通被呼叫人的提示大同小异。 “非姐。”豆华阳又问,“发生什么事了啊?” 莫非摇头,总不能告诉豆子太一塔断网没信号,而且十几分钟一个人都没进来过吧。 这时幸世料理有人出来叫豆华阳,她揉了揉眉心,若无其事道:“没事,你先去。” 豆华阳跟着叫他的人回餐厅,进门前不放心地回头看,见莫非把外卖放在川菜馆展示台上,正跟迎宾说话。 “先放一下,我一会儿再来取。” 迎宾只顾划拉平板电脑,应了声:“好。” 太一塔的平面图在脑海里移动缩放。主楼和裙楼都是椭圆形结构,因为体量庞大,但商场部分的地下一楼,除她目前所在的7号口,在西南、西北设有另外两个出入口。 西南的2号口出去是下沉式广场,音乐喷泉醒目亮眼,环绕其中高72米的火炬雕塑更是太一塔标识之一。从2号口进去,直达通往177、178层的观景电梯,因此出入量也是最多的。 莫非抱了一半一半的期望,在2号口观察了两分钟,然而正如她预感的那样,有两拨40多名游客出了那道门,在相互打趣和玩笑中踏入迷雾,却没有一个人进来。 额角青筋突突跳动。 一时间,莫非有些游移不定。外面的雾那么大,作为世界瞩目的第一高楼,好久没人进来,莫非自认不是阴谋论者,但她嗅到了不平常的味道。 搭乘自动扶梯上行,莫非扫视过她能看到的所有人。 2号口黄金位置入驻的商家除了快消品,其余皆是国际知名奢侈品大牌。 进去逛的也都是些无所事事的阔太太、富二代,各个神态悠闲,步伐散漫。 快到下一处扶梯,莫非才如愿以偿地听到不和谐的声音。 扶梯旁边是一家男士内衣专卖店,付款处在靠近门口的地方。 莫非经过的时候,看到里面两个男生一脸不耐烦,一个不停划拉手机屏幕,一个手持金色卡片敲打台面。 “还连不上网吗?” “怎么识别不出我的卡了?” 收银员笑容有些挂不住,一边快速敲打键盘,一边慌张道:“不好意思啊,麻烦你们再等等。” 莫非踏上自动扶梯,心中的游移一扫而空,同时莫名的兴奋探出头来。 断网了。 手机、商家的联网收银系统,全都断开网络。 /15:13:24 太一塔2楼北区,办公区大堂。 通讯网络工作日突然中断,影响最大的莫过于办公区的各家公司。 十多名发型一丝不苟、连鞋面都同样反光的精英们围在前台,也有三两人站在大堂中央。莫非的到来吸引了少部分人的注意。 “怎么回事?物业就派了这么个小女生吗?” 莫非没废话,把骑手制服穿回去,效果立竿见影。本走向她的两个人停下来,继续责问前台工作人员。 安保护在前台两侧,避免群情激奋,发生进一步冲突。 “快点恢复网络信号,你们知不知道断网一分钟会给我们带来上亿元的直接损失?” “负责人呢?” “物业管理处电话怎么打不通?” …… 趁所有人的火力集中在前台,莫非瞅准大堂右侧水墙边的阔叶绿植作为遮蔽物,边透过叶间罅隙观望事态,边调出豆华阳的号码,编辑短信。 「豆子,我一会儿下去,你别出楼。」 进度条跑到90%左右停顿了一下,然后,聊天框左侧显示‘已送达’。 十秒后,豆华阳回:「哦哦,知道了。」 /15:15:12 办公区大堂人越来越多。这些人来自不同楼层、不同领域的公司,气场却无限趋同一致:丧失了主动权,被迫离开连通世界的网络通讯,每个人都散发着权力欲与控制欲得不到满足的焦躁气息。 四名妆容规范的女性前台对付这些人已经显得力不从心,僵硬地保持着职业微笑,嘶哑着嗓子请大家耐心等待。 而八名安保的维护圈在众人的围攻下也越缩越小。 “你们领导还不下来?” “要么你们快点带我们上去找物业。” “半小时了fxxk!三十个亿够卖你们大楼了!” “……” 莫非眉心一跳。 半个小时。 那么开始时间就是14:44. 姓何的保安对讲机那“五分钟后清场”—— 指的就是这个吗? 八名安保几乎被淹没在汹涌问责的管理人员中,莫非跳上旁边的沙发一一看过去,并没有那名送她进安检通道的何姓安保。 想到那男人如有实质的刺探,莫非手臂皮肤一阵战栗。 那时候他去地下一楼不是巡逻,而是和她现在所做的一样:鸟瞰混乱到来时所有人的反应。 那家伙…… 莫非咬咬牙,一个模糊但让她额角青筋直跳的猜测浮出水面。 断网、断通信,全都是有计划的,而那个安保—— 是知情人。 4.第003章 “你们这大楼怎么回事?我每个月交好几百万租金,最后就是你们这种破基建?工程技术部人员呢?你们领导呢?” 又一阵喧哗从离莫非最近的电梯厅传来。 连珠炮的审问不止来自一个人,内容却都没什么区别:一说配套设施垃圾;二问解决方案;三找领导。 前两条出现频率依次递减,唯有第三条在不同人嘴巴里翻来覆去嚼不烂,莫非心中一阵无力。 这帮人好歹是精英,怎么张口闭口就只有你们领导。 槽归槽,她竖起耳朵耐心听了一会儿,听明白了:有些人等不来大楼相关负责人,着急要上楼去汇报情况,但是电梯权限卡提示无法识别,不能唤醒目标楼层指令,于是不给开门。 而且通讯问题比之前更严重,刚还能给太一塔内部人员打电话,可是现在面对面电话也打不通了。 莫非试着给豆华阳打电话,也没打通,她编辑了条短信,让豆华阳在店里等她,点击发送。 进度条卡在10%。 莫非把手机装进制服内口袋,跳下沙发,往玻璃幕墙下的自动扶梯跑去。 她穿的是运动鞋,鞋底花纹在锃明瓦亮的大理石地面上摩擦,发出刺耳声音,感受到一道道喷火的目光往自己身上聚焦,莫非速度慢了下来。 心头的猜测愈发清晰,但凡她的猜测有百分之十符合当前情况,那么太一塔就是个即将喷发的火山。 莫非低眉耷眼,慢慢走向扶梯。 不期然,后颈忽然有种沉重的压迫力,一道硕大的身影将她完全笼罩,连地上的投影也被这人投下的影子所遮盖。 莫非扭头,看到了一座……人型铁塔。 这人至少两米高,剪裁得体的修身西装完美呈现出肌肉形状,虽不至于巨石强森那么夸张,但就不幸走在他身前的莫非来说,这人要砸下来,她得成鲜榨肉酱。 察觉到莫非的打量,“铁塔”冷冷地扫了她一眼,逆光中莫非看不清他的表情,但很少有恐惧情绪的她,竟不由自主地打了个寒颤。 …… “铁塔”开口了:“你走不走?” 声音像是滚过钉墙,组成单字的每个音标颗粒感清晰。莫非又是一阵头皮发麻,这才意识到自己已经到了扶梯通道,她侧身让开,“您请。” “铁塔”大跨步经过,每次抬脚落脚莫非都怀疑地面在颤动,但他却走得无声无息。 又是个练家子? 也是。太一塔多少身价上亿的老板, 莫非长长地叹了口气,跟在“铁塔”后上了扶梯。 “铁塔”刚问她走不走,显得很急,但真正到了下行扶梯,却稳如泰山地杵在那里。 和“铁塔”差四个台阶,莫非视线堪堪和他头部平行。 莫非一时心痒,想拿手平放比划一下。就是抬手臂这小小的动作,“铁塔”敏锐地感觉到了,肌肉虬结的颈部左右扭动了两下,转过来。 但立刻就反应过来不要惹老虎,莫非拿出手机,在眼刀的刀锋割伤她之前摆好低头敲打键盘的姿势。 屏幕上方横栏提示信息发送失败是否重试,莫非点了取消,手机一阵震动。 “铁塔”并没有转回去。 “嗯,出大堂了。” 听到前方传来说话声,莫非这次掩不住惊讶,抬头望过去。 “铁塔”手持对讲机,直直地看着她,没有一点避让的意思。“廖哥让兄弟们在楼上吧,楼下不太妙,先看看情况。” 对讲机通楼上? 你为什么要盯着我? 莫非僵硬地别开视线。 “铁塔”又看了她片刻,长长的扶梯到达1楼地面,他像脑后长了眼睛,迅捷地踏上地面并同时完成了转身动作。 以“铁塔”庞大的身躯而言,这一系列动作灵敏得十分不可思议了。 他在扶梯前停下来环顾四周,莫非后背贴墙横着走,从“铁塔”腋下穿过去,离开扶梯区域。 现阶段局面不明朗,她得先去跟豆子汇合,顺便理理思路。 轻车熟路回幸世料理,豆华阳正一脸焦急等在川菜馆的门口。 地下一楼7号口附近聚集了十几个人,三两成群低声聊天,但没人有往外走的迹象。 “非姐非姐,到底怎么回事?”豆华阳看到莫非明显放松了,但表情依然拧巴,“刚经理叫我去外面取货,我听你的拖了一会儿,经理都发火了。” “乖。” 豆子的脸皱起来很像被主人抛弃的小奶狗,莫非刚才被铁塔剐过两次眼刀的阴影立刻消散,隔着帽子拍拍他脑袋,“出大事了。” 她长话短说,豆子把脸拉得更长:“非姐,你不说我都知道出大事了,可是到底出什么大事了?” 莫非指指玻璃幕墙外,“雾。”又指了指豆华阳握在手里的手机,“断网没信号。” 太一塔的网络配备不仅有国内四大运营商,传闻为了服务外贸交易,业主方经过沟通特许国外运营商架构国际精品通道。 豆华阳在太一塔上了三个月班,对此了如指掌,莫非一说没网络,他斩钉截铁道:“没信号是我手机烂我知道,太一塔不可能断网。” 莫非扬起眉头:“问问你家收银,这么久接到外卖单子了没?” 豆华阳一时无语,烦躁地翻起手机。 现实已经摆在面前,因为违背了长时间的认知,所以难以接受。莫非很能理解。 川菜馆的迎宾这会儿接上话:“哎,2号外卖单你要不啦?” 莫非举手:“要、当然要。” 楼上楼下转一圈浪费了不少时间,现在马上去送餐,应该还能踩点送达。但是莫非接过外卖,大马金刀往川菜馆等候区一坐,并没有履行外卖骑手职责的打算。 开玩笑,那么大雾,只见人出不见人进,谁知道外面是个什么鬼样子,她不会冒险出去的。 豆华阳翻遍手机,迟钝的大脑总算接受了「断网没信号」的字面意思,抱着莫非的手臂摇:“非姐,你刚刚去哪儿了?” “楼上。” “楼上哪儿?” “办公区。” “啊?” 看得出豆华阳满头雾水,莫非也不知道从哪儿跟他解释,扯开了话题:“豆子,你去跟经理道个歉,然后让他准备好,晚上会有很多人过来吃饭,有可能大部分人没现金,你们的收银系统也无法联网使用,让他想个对策。” 豆华阳一脸懵:“非姐,你在说什么呢?” 莫非抬眼望上方。商场区为了品牌展示和引流,设计上不如办公大堂60米挑高来得开阔和震撼,但能看到的范围内:1楼趴在栏杆旁的人探头张望,7号口门前三五成群的交头接耳,隐隐感受到躁动的气氛一触即炸。 跟她去2号口前差了二十分钟左右,但二十分钟足够一些人看出蛛丝马迹,并把由此而生的恐惧情绪传染开。 太一塔被一场大雾封锁了。 撇开浓雾不谈,断网、断运营商信号人类目前的技术都能做到。甚至浓雾也能通过化学反应形成。 是天灾,还是人为? 莫非从一开始便倾向于后者。 如果是后者,那么不管人们如何保持镇静,总会出现燃烧点。 就是目前还不知道会从哪里烧。 见莫非发呆似的不回话,豆华阳摘下帽子,抓了抓头发,又喊:“非姐,为什么啊?” “你就把我原话告诉你们经理,哪儿那么多为什么。”莫非作势要踢他,豆华阳赶紧躲,“记得,跟你们经理认错道歉。” 豆华阳嘟起嘴,想起刚才经理拍桌子摔碗的场面心有余悸。经理平时多和颜悦色一人呀,刚说发脾气就发脾气,还让他滚。 看豆华阳磨磨蹭蹭不肯进去,眼眶红红的,莫非猜到了什么,问:“怎么?你经理发火把你吓到了?” “什么狗屁经理,说翻脸就翻脸,送货的也不知道怎么回事,今天换了新司机,死活找不着车库入口。” 到底还年轻,刚跟非姐说过在太一塔上班多好,虽然是个服务生也没受过什么委屈,转脸就被领导骂个狗血喷头,豆华阳受不了。 他在莫非面前从来不顾及面子,有苦水就倒:“本来接货对货单就是经理的事儿,偏让我去……” 听到这里,莫非瞳仁一缩:“你们经理点名让你出去接货?” 豆华阳点点头。 “你们后厨原材料还多吗?” 豆华阳抓了抓耳朵,疑惑地说:“我不能进储藏室的。” 莫非若有所思地看向出口。 玻璃幕墙外是犹如实质的浓稠白雾,阻碍了天光,但触角却伸不到室内。感应到外部光线变暗,幸世料理所在的区域灯光增强,看上去和平时没什么两样。 然而幸世料理斜对面的圆形空场上,已聚集了近三十号人,有便装顾客,也有穿各家商店制服的服务生、销售人员等,大家惴惴地望着彼此,嘴巴在动,听不到说什么。 豆华阳的经理,亦即幸世料理目前管事的人,之所以会点名让豆子出去接货,多半也是看出了问题,让豆华阳出去试探情况,试试进了雾里还能不能再回来。 莫非坐正了,严肃道:“豆子,你还是要跟经理道个歉,然后想办法搞清楚你们所有的库存。” “非姐——”豆华阳拖长尾音,老大不高兴。 莫非没跟他多废话,耷下眼皮淡淡地叫出他全名:“豆华阳。” 豆华阳一颤,非姐很少叫他全名,上次叫他还是因为送外卖闯红灯被同事举报了,之后被非姐好一顿训。 得,非姐发话了,道歉就道歉,豆华阳站直,转身,抬脚—— “那个卖寿司的。” 5.第004章 还没走出一步豆华阳就被人叫住了,卖寿司的地下一楼就幸世料理一家,是在叫自己吗?豆华阳纳闷地回头看,目光先经过非姐,见她一脸乌云,然后就在她身后不远看到了一座人型铁塔。 “铁塔”叫住了豆华阳:“把你们所有的现货整理一下,算算价钱,我全买了。” 豆华阳:嗯??? 莫非:艹! 太一塔地上地下商场区共计七层近100家餐厅,这满身肌肉的野蛮人怎么偏偏找到这儿来了? 阴魂不散了还。 豆华阳愣着,“铁塔”抬起一条比莫非腰还粗的手臂,用那滚过钉子的声音继续道:“有需要冷藏的先别拿出冷柜,其他的拿干冰给我保鲜。” 莫非冲豆华阳使了个眼色,豆华阳赶紧点头说“好”。 他刚要走,“铁塔”又道:“定金你不要了?” 经“铁塔”提醒,豆华阳才看到他举起的手里捏着两卷纸钞。 印象中,只有海外剧有这种卷纸钞的习惯,国内都是一摞摞码起来。 豆华阳拿到手里瞄,确实是粉红钞票。 “铁塔”气场和体型成正比,低低一声“去吧”,豆华阳不再迟疑,小幅度跟莫非挥挥手,一溜烟跑回餐厅。 大生意。 正好借这个机会跟经理道歉。 莫非也拎起外卖,佯装要出去,目不斜视地走向外侧。 走到幸世料理等候区,莫非顿了顿,利用玻璃面反光看了眼后面的“铁塔”。 在她心里已降格为野蛮人的“铁塔”壮汉咧了咧嘴,玻璃面上倒影变形,实在不能称之为笑。但那目光经过玻璃面的折射,却精准地和莫非对上了。 铁塔也在看那一角玻璃面,似乎就在等她窥视。 莫非后背一阵发冷。 “铁塔”出现在地下一楼姑且算是巧合,叫豆华阳买他们店里的寿司却绝不是心血来潮,而现在这对视—— 莫非转过身,朝“铁塔”微微一笑。 头盔早就摘下来拎在手里,凌乱几缕发丝黏在额头和鬓角,但没破坏这张脸的素净。她笑起来尤其人畜无害,甚至还有直男形容“青涩”,也有文艺点儿的“你一笑,我整个世界都刮起清风”。 莫非对外表所能造成的欺骗性再熟悉不过,而她本人也利用自己的外表达成过很多便利。 “铁塔”不为所动,举起对讲机问:“廖哥,下一步指示?” 对面不知道说了什么,“铁塔”回声“好”,把对讲机挂肩膀上,然后能握起篮球的那么大的手掌伸向了胸口。 …… 野蛮人当众摸胸? 很快,面对两张黑色类水晶质地的名片,莫非就收起了自己的冷幽默。 名片上的字体烫金凸出。 LGK,铁塔。 email: LGK,廖戈。 email: 没有传统名片上的公司抬头、职位、乃至手机固话,内容简单至斯。 两张名片在莫非面前展现了五秒,确定她看清楚记下来,便以令人只能捕捉到残影的快速放了回去。 莫非眉头一挑。 首先,“铁塔”真的叫铁塔。廖戈是鹩哥的谐音? 其次,她没听说过LGK,但这种行动做派,让莫非只能联想到一种职业:雇佣兵。 “廖哥说了,想跟你交个朋友,没别的意思。” “好啊,交个朋友。” 莫非脸上那点微微的笑意,在心里变成了警惕。 铁塔取名片时她的关注点在野蛮人摸胸,他放名片的时候,莫非看得很仔细,因此注意到他右侧领口那一点不起眼的微光。 他戴了针孔摄像头。 不但能用对讲机和楼上实时联系,这枚小小的摄像头也成为楼上廖戈/廖哥的眼睛。 莫非对廖哥的确有一点好奇,而情况如果像她猜测的那样,多一个相当于比别人多长眼睛、耳朵且武力值max+的朋友不是什么坏事。 但—— 铁塔肩上对讲机红灯闪烁,刺痛了莫非的眼睛。铁塔拿下对讲机听了下,然后将它送到莫非耳边。 莫非没法拒绝人如其名的铁塔,竖起耳朵听。 对讲机的听筒里,传来一个温和而富有韵律感的男声:“莫小姐你好,我是廖戈。我希望你认真对待我们的友谊。” 他顿了顿。 要不是正对着铁塔胸口的摄像头,莫非又想去看天花板了,她翘起唇角,缓缓说道:“我会认真的。” 莫非没问廖戈怎么会知道她姓甚名谁,她进来的时候填过表格。对方既然能在全面断网断信号的前提下保持通讯畅通,去数据库人脸识别并不是问题。 事实上,正合她所想。 42楼,LGK总部。 四块29寸屏幕占据了半面墙,其中一块屏幕上滑动播放莫非所登记的表格和她的身份证件,而另一块屏幕上,她那控制自己不翻白眼的微表情让注视屏幕的男人闪过一丝笑容。 廖戈道:“莫小姐,你对太一塔目前的状况已有所了解,为什么不为你的第一个盟友放下戒心?你是个聪明人,没必要把脑力浪费在戒备上。” 莫非的表情放松了一点,“为什么是我?” 虽是问句,但眼神闪亮亮的,显然内心有了自己的答案。 但她开口问了,作为朋友理应认真回答。 “第一,莫小姐离开办公区是14:42分,再来是在15:13分,31分钟里你去过7号口、2号口,在大堂也观察了一阵子。莫小姐,你有过不安,有过不解,但一直没有害怕过。” “第二,莫小姐让豆先生去跟经理道歉,寻机了解储存余量,是为了稍后的第一波高峰做准备。你初步的目的,是想在‘幸世料理’建立一个基点。” “第三……”廖戈的声音突然放轻了,“你是外卖骑士。” 送外卖的外来人员是底层人物,需要的时候是朋友,一旦不需要了,就变成了弃子。 说完三点,廖戈紧接着道:“莫小姐,我是真心实意与你交朋友的,请不要抗拒心理。我们要面对的未知因素很多,更没必要浪费精力和时间,倘若你有任何怀疑,可以随时中断我们的友谊。但在你明说终止之前,阿铁和我会是你忠实的朋友。” 莫非说:“行,就这样吧。”把对讲机还给铁塔。 廖戈把话截成短句时莫非还不觉得,如此长篇大论和有些怪异的语法,让莫非不由猜测廖戈的母语是不是中文。 换句话说—— 莫非仰头问:“廖戈是中国人吗?” 铁塔答:“廖哥的父亲是英国人。” 话说开了,对方诚意十足,莫非也没什么好计较的。她有阵子特别害怕,廖戈没看到而已。 她怕被铁塔砸成肉泥。 廖戈是个聪明人,又是很直接的半拉子外国人,把带刀子的话条理分明说出来让人心服口服。即使还没看到廖戈长相,莫非已对他产生了好感。 他说的对,没必要浪费彼此的精力以及时间。 断网、断信号、取消电梯权限卡,和外面黏稠得快要液化的雾,这么大阵仗不会是短期作业。 但物理手段只是第一阶段,再往后,人与人之间相处和博弈才是关键。 莫非是个极度怕死的,怕到周围一旦有死亡的阴云笼罩,她的右前额角就不受控制地“突突”跳两下,同时伴随着后脑某种一闪而过的晕眩感——晕眩是个比喻,严格说来是某种腺素发挥作用,让她思路更敏捷。 和廖戈交流的这段时间,右前额角一直突突跳,后脑的眩晕感接二连三,把思路闪得越来越清楚。 要出问题的,肯定会出问题。 莫非在幸世料理简朴但还算舒适的折叠椅上坐下来,慢慢揉着额角,等那阵持续不断的晕眩感过去。 突如其来的盟友和突如其来的状况一样,都需要让人慎重以待。 铁塔安静地站在幸世料理和川菜馆之间的绿植区。他斜了眼椅子,想坐,不过椅子没那么结实,不想让他坐。 7号口的人群谈话声突然高起来。 “我觉得这雾有问题。” “我也觉得。” 雾有问题是达成通识的既定事实,那么想必解决方案也快出来了。 莫非心里一动,头部那若有似无的眩晕感也消散得差不多了,她探身看过去。 之前三三两两的小团体汇集起来,像是终于出现了领头人,汇成大圈子的人们将四个人围在中间,而嗓门最大的正是其中一名圆脸女性,三十出头。 “要不了六儿我给你系根绳子,你出去看看呢?”圆脸女性声音带着揶揄,听来像是在开玩笑。 被她喊六儿的人夸张地退了一大步,“芳姐你别吓我噻,要不我牵着你的手,咱俩一块去呀?” 莫非回望了铁塔的胸口一眼。 铁塔的对讲机不再往肩膀上挂,时刻拿在手里,这时候他歪头听对讲机应该也在听廖戈安排,迎上莫非的目光,冲她微微一点头。 廖戈和她想的一样。 莫非指了指铁塔手中的对讲机,问:“那玩意儿收音范围有多广?” 铁塔一愣,旋即答道:“四十米。” 照LGK在封锁下依然能调取资料库的技术水平来说,相对隐蔽的耳机和微型麦克风完全可以有。为什么要拿对讲机,恐怕是因为这玩意儿不止是对讲机那么简单。 如果它的功能比较复杂,体积小不到哪里去。 所以廖戈也跟她一样,听到了他们想听的内容。 雾邪门,但邪门到哪种程度,莫非暂时无从得知,她想知道。 廖戈也想知道。 莫非和铁塔一番交流短短几十秒,而门口气氛已呈白热化。 说者无心听者有意,芳姐的玩笑话被周围三两个附和的一撺掇,变成一项提议。 6.第005章 幸世料理一共搬出了8只白色保温箱,账单全现金支付。莫非一度怀疑铁塔的肌肉块有一小部分是纸钞撑起来的。 8只箱子整整齐齐堆在地上,莫非推了一把最上面的箱子,差不多估摸出分量。 “赚了。” 廖戈此人很有先见之明,姑且不论这8箱够他们吃多久,现阶段入手,稳赚不赔。何况不一定只派了铁塔一个人下来。 话说回来,离“清场”已经过去快一个小时了,除了7号口这形同儿戏的探险,其他区域听起来很平静。 铁塔的对讲机也很安静。 安静得……有些诡异。 来7号口的人不少,只有一小部分加入了观望等待的队列。 她看了铁塔胸前两次,能肯定摄像头持续运行,但是廖戈对铁塔没有新的指示。 门口那帮嚷着要出去的人在做准备工作,铁塔四平八稳,看上去毫不担心怎么运八只箱子上去。 莫非把手机音量调到最大,不动声色地混进围观人群。 她对那名穿休闲装不停看手表的男子很感兴趣。他几次想要出去,都在临门一脚时,要么被热心肠的芳姐拦下来,要么咬牙跺脚,硬逼自己停下来。 而在李老先生提议组成志愿者探险团出去时,这个名叫郑伟的男子第一个响应。 莫非不自觉地用指关节摩挲下颌,骨头与骨头隔着薄薄两层皮肉相摩擦,引起大脑皮层一阵阵令人兴奋的颤栗。 16分钟。 准确计算,16分12秒。 最后一名姓刘的志愿者出门没多久,浓雾中传出清晰的、惊慌失措的惨叫。 “有、有东西!快拉我回去!” 在门口守着的四个人不敢迟疑,齐声喊出三秒倒计时,往回拉绳子。 明眼人都看得出来,刘先生根本没出去多远,他叫得惨绝人寰,但十秒钟不到就返回了大厅,进来后满脸欲盖弥彰的惭愧。 王先生花了近一分钟才跌跌撞撞爬进来。头发上、脸上全是亮晶晶的水的反光。 莫非关注的那名休闲衫男性郑伟,以及领头的李老先生迟迟没有回应。 听到雾中隐约传来喊痛的声音,四个牵引辅助绳的人犹豫地望向后面的人,既不敢继续用力但也不敢松手。 绳子上拴了两条人命。 莫非回餐厅叫铁塔。 雇佣兵这身肌肉应该不是摆设,那四个看起来个子挺高,稍微一用力憋得脸红脖子粗,不像能干体力活的。 “搭把手。” 铁塔让豆华阳看好保温箱,说等下会有人来取餐,跟着莫非过来了。 莫非客气地和牵绳子的人说:“劳烦让一下。” 四人见有人自告奋勇过来分担责任,迫不及待地丢开烫手炭块,竟一同松开手。 铁塔眼疾手快,攥住刹那间往外滑的绳子,气沉丹田,像拎小鸡似的把郑伟给拽了回来。 郑伟半拉身子都是血,瘫在地上大口大口喘气,好半天说不出话来。 铁塔一手拽着前半段牵引绳,一手伸向郑伟身后,轻轻拉了下,回头看向莫非:“轻。” 轻,不够一个人的重量。 莫非看也没看后面惊恐的一干人等,冲他点头。 浓雾显然是用来封锁整座太一塔,但以什么样的威慑力封锁却不甚了解,走出去的人到底是生是死;这座塔是发生了科幻小说里常有的时空扭曲还是被人为封锁—— 都有待一次流血的验证。 而现在—— 郑伟像是个家长忘了来接的幼儿园小朋友,一条腿蜷在屁股下,受伤的腿不自然抻直。他直勾勾盯了会儿血肉模糊的右手,忽然又抬起头,用怨恨的目光死死地瞪着先进来的两名志愿者。 王先生迈过脸不去看他,刘先生捏扁香烟盒,一支烟往嘴里填了好久填不到正确位置。 “我好心提醒你们,你们就这么对我?知不知道后面的人会被你们拖死,啊?”郑伟血淋淋的手是他发泄愤怒的正当理由,“李先生还在外面,李先生……” 他戛然而止。 铁塔将一只能合握篮球的宽大手掌放在郑伟头上,两片厚厚的嘴唇嘬起来,嘘了声。 抱手站在柱子旁的莫非乜了他一眼,淡淡道:“你已经回来了。” 郑伟颓然。 是啊,他回来了。 李先生还没。 他的感觉很清楚,那声音在头顶响起的瞬间,两边牵引的力量同时松下来。但紧接着,大楼方向传来的力量忽然加大,就好像孱弱的人力换成动力强劲的机械力,耳边呼呼声响,他一眨眼便回到了楼里。 铁塔松开他,专注地拉着后面的绳子。 从他的姿势来看,绳子上挂的东西不占什么重量,但他的动作很小心。 自动门早在郑伟回来后就合上了,因为辅助绳的关系,两扇玻璃门之间留了道直径不到一厘米的缝隙。 铁塔牵动绳子的力道始终没让自动门再次打开。 莫非的目光在三名志愿者身上扫过,问:“你们谁先发现有东西的?” 刘先生看向王先生,王先生向郑伟努努嘴:“他先喊的。” 王先生别别扭扭地说完,从西装口袋里取出用作装饰的手帕,递给郑伟,低低地说了声“对不起”。 郑伟愣了下,沉默地接过来,绑在手上。 “OK。”莫非的眼中闪过一丝了然,她转向郑伟,“郑先生,你能不能复述下外面的场景?” 芳姐这时给郑伟拿了瓶矿泉水过来,他咕嘟咕嘟一口气喝下去大半,然后简略地讲出了外面情况。 莫非归纳了下,得出了三点结论: ·1:郑伟按照印象中的方向走了很久都没摸到地铁入口; ·2:异变是在李老先生上了去地面的台阶后发生的; ·3:大型野兽呼哧呼哧的喘息。 郑伟对近在咫尺差点吃了他野兽显然是心有余悸,自己栩栩如生地模仿了那种声音。 “你是说……”芳姐插话道,“外面有吃人的怪兽?” 一人接着问:“那你这伤不是怪物咬的吗?” 郑伟看着对面两名志愿者,不无戏谑道:“这是意外。” 志愿者的探索虽然不是登山攀岩,但因为视线受阻,7号口外的露天区域地面粗粝,装备也十分简陋,危险系数并不低——这也是李老先生提议报方位的目的之一,便于提前调整动作。 至于那怪兽…… 听到门外嗤嗤拉拉的刺耳摩擦声,铁塔叫了声莫小姐,询问她要不要继续。 冷静下来后,郑伟有些吃惊。 他出去了十分钟左右,而这一开始袖手旁观的红衣女孩俨然成了场中发言人,她说话的时候基本没人插嘴。 见众人的目光经过铁塔壮汉时多少都有些忌惮,郑伟明白了。 莫小姐本身看似没有过人之处,但她能差遣得动一个两米高的人型自走铁塔,足以彰显出她的威慑力。 郑伟比其他人看得更深一些,这年轻女孩自己也有两把刷子。 从他看到她的第一眼起,就没见过她流露出恐惧、惊疑之类的情绪,她好整以暇地观察着所有人,例行公事般地收集因素,整理种种信息。 然后出其不意地,将其他人的注意力调动到她想要的地方。 为什么?她比别人了解更多情况吗? 郑伟略感迷茫。 他听到莫小姐说:“没事儿,拉吧。” 铁塔脚步很轻地走向自动门,他体型庞大,气场可能也比一般人庞大。还没到感应范围,门就开了。 辅助绳随着铁塔的动作一寸一寸往大楼里滑,而门之间仿佛还有一层看不见摸不着的薄膜——浓雾,没有分毫溢入门内。 如果有人从侧面看,会发现那丝丝缕缕的浓稠雾气像被装在盒子里,接触面整齐顺滑。 明黄色辅助绳上看到斑斑血迹时,芳姐忍不住开口:“莫小姐,真的要拉进来?” 芳姐道:“知道外面有东西,咱们在里面先不出去不就得了,干嘛要把绳子拉进来呀?” “对啊。”刘先生附和道,“干脆把绳子解开丢出去,门关上让它别进来呗,现在门开了……” 在莫非面无表情的注视下,刘先生声音越来越低,莫非冷笑一声,替他说完:“门开了,把东西引进来就不好了,对不对?” 大胆尝试,发现外面是符合想象的恐怖,人们便自然而然地孳生逃避情绪。 莫非本来只是随口一句嘲讽,但她发现周围好多人眼神比之前多了几分疑惑。 像是在问:你谁呀,凭什么你突然跑出来发号施令,都不考虑大家意见? 因为芳姐和刘先生的打岔,铁塔也停下来。 莫非看了他一眼,示意他继续。她自己则换了个较为放松的姿势,先向刘先生说道:“你们一直在露天区域徘徊,下落不明的只有去地面的李老先生,而郑先生的伤,是你们调整方向不当造成的。” 她转向芳姐,又问道:“刚才就没有人开过门吗?” 开过。 不止一次两次。 从起雾到现在这段时间,零零散散也有上百号人要从7号口出去。但如果不是提前观察好,很多顾客往往是在到了门口的近距离才发现外面的雾很浓,浓到令人不得不慎重考虑热心肠芳姐“不要出门”的忠告。 门也一直关关开开。 一部分人出去了。 其余的只有极少一部分加入等待雾消散,或者想搞清楚发生什么事的行列,大多数都是切一声,怀揣一丝隐忧,返回商场接着吃喝玩乐。 大雾封锁了世界第一高楼——此类想法根本没办法产生。 眼看围观人等若有所思,莫非问刘先生和王先生:“你们在外面撞到什么了吗?” 两人回忆一下,摇头。 印象中,露天区域在边角处摆了遮阳伞及桌椅。除此以外,就是空地。 但寸土寸金的太一塔下不可能有大片空地,即便有,也是充作绿化带和人行道的部分。 “如果真有怪物,如果怪物能冲下来,地上会什么都没有吗?”莫非抬了抬下颌,“看看你们的鞋底。” 郑伟的脚底沾了几滴自己的血。刘先生和王先生则很干净。 “明白了吗?” 从起雾到探索,中间出去过很多人。 如果出去的人都被怪兽吃掉,地面不可能那么干净。 莫非没去看大家脸上那如出一辙的迷茫和恐惧。 “莫小姐。” 铁塔抖抖手里的绳子,唤起她的注意。 自动门外的雾气中,出现了一团模糊的黑影。 7.第006章 拉、还是不拉。 莫非没考虑太久,微一点头。 出现什么东西都不会比被活生生困在世界第一高楼更令人难以接受。 因此,一截断裂处带着线头的腰带出现在众人面前时,并没有引起骚动。 有人发出悠悠的叹息声,似乎出现的不是面目全非的尸体,少了那么些震撼。 芳姐把系在腰带金属扣上的绳结解开,仔仔细细看了一阵。 “扯断的。” 断口纤毛毕现。古代有万钧之力的说法,腰带虽然不比登山尼龙绳坚韧,但按其编织工艺来讲,要凭蛮力扯断,万钧之力谈不上,少说也要一千斤。 李老先生是什么下场,不言而喻。 要么是被郑伟听到的怪物活生生从腰带里拽出来掳走。 要么…… 更残酷一点,整个人被腰带拦成两截,然后被三下五除二地吃掉。 莫非不惮于最残忍的想象,额角突突的跳动像是葬礼上唢呐粗哑顿错的悲鸣,随之而来的强烈晕眩感更让她忍不住打寒颤。 开始了。 她想。 该流血的流血,该混乱的混乱。 先驱们为后来者选择的活路,往往是他自己的死路。 “那、地面不能上去了吗?”郑伟问道,语气里带着一丝侥幸,“不能上去的话,能不能下去?咱们再出去一次,直接往地铁通道走?” 王先生和刘先生惊恐地往后退去,表情都是这人疯了吧。 他坐过的地方洇出湿漉漉一片,不知是走了一圈带回来的雾气水气,抑或是失禁。 郑伟恍然不觉:“莫小姐,你就是这个意思吧?人不能往上走,地面上有怪物。” 他想起来了。 呼哧呼哧的声音一直在头顶上方,没有下来过。 “那我们往下走。” 郑伟盘算得很好,把四根辅助绳连起来,四百多米的长度,足够他通过地下通道去对面。 “不行不行,你别犯傻。”芳姐第一个劝他,“万一下面也有什么东西呢?” 本来是没怪物的,你一出去把怪物引出来了…… “我女儿下课了呀。”郑伟敲了敲石英表的表盘,“我不去接她,她会害怕的,妻子也不高兴的。” 莫非心脏打了个突,她以为郑伟是安排好的起火点,但从他茫然、忧愁的表情上看得出,郑伟说的是实话。 他只是为了家人想出去。 大事件来临时,多数人会停留在等待阶段。只有一把火烧起来,一个领头羊率先行动,人们才会确定方向。 对雾不以为然的人会直接踏入其中。 对雾有猜测的人则等候在门口不敢出去。 芳姐守在7号口提醒了路人半个多小时,集聚了三十来个人,才有人提议出去,提议者现在已然迷失浓雾,不知生死。 莫非以为,郑伟是那个领头羊。 但目前看来,不一定。 太一塔是商场,是过路点,人们迟早会因为种种原因离开,或早或晚。 说不定,7号口没有类似领头羊的角色,大家只是想回家而已。 想到这里,莫非对过早臆测郑伟的身份产生了些许愧疚,她劝郑伟:“别急于一时,你先去换身衣服,把伤口处理下。你这个样子过去,不是更吓到小孩吗?” “对啊。”围观的人也纷纷劝郑伟,“外面是个什么情况,你最清楚了。” 芳姐真是个热心肠,拍拍郑伟完好的那只肩膀:“你等着,我给你拿新衣服,你这伤口确实得收拾收拾,别发炎了。” 莫非语气更加柔和:“咱们联系不上外面,就先顾好自己,船到桥头自然直。” 郑伟眼眶通红,看着石英表一秒一秒地爬,哽咽了一声。 “这种时候,大家都要冷静,先别围在这儿了,该吃吃该喝喝,商场大楼一会儿估计会有通知,太一塔每天好几十万人进进出出,如果外面出什么事儿,大楼肯定有对策的。” 莫非说话声音和体型成正比,站在铁塔身边,更显得娇小。但她冷静的态度、徐徐的语调,好像一条细细的水流,将躁动的气氛一点点调和。 “真有你的。” 铁塔低声说道。 莫非迹不可寻地摇头。 直觉告诉她,何姓安保背后的势力之所以搞封锁大楼这一出,为的就是混乱、流血乃至暴力冲突,人们对牵扯到自然状况的灾害往往缺乏应对机制,更容易引发恐慌。 这时候最好的是保持冷静,以不变应万变,不要落入对方陷阱里。 莫非按了按额角,神经跳动和打鸡血般的晕眩感持续太久,她有种精神上的疲乏感。 7号口暂时平静下来了,别的地方怎么样她管不着。 像跟别人说的那样静观其变。 莫非靠在柱子上闭目养神。 7号口的围观人群渐渐散到附近商店餐厅,不过都没走远。 歇了一分钟,莫非刚觉得好了点,突然听到幸世料理传来豆华阳的怒吼:“人家钱都付了,你怎么能说不卖就不卖了?” 莫非眉头一皱,抬眼看到豆华阳对面的中年人不耐烦地挥手:“付了又怎么样?我说不卖就不卖。” 中年人穿着面料高档的和服,跟豆华阳显然不是一个级别。 豆华阳急得嗓音都变了:“做生意不能不讲诚信,店规上明明白白写着的。” “啧,你懂什么呀。”和服中年人越过豆华阳,去店门口叫店员们出来,经过豆华阳身边时,不知是故意还是无意,肩膀冲开了年轻人,“走开,别挡道,信不信我开除你。” 铁塔见他要搬保温箱,几步就冲过去,问:“老板,你这是什么意思?” 随后赶来的莫非一把拉住豆华阳,让他别急。 乍看到壮汉,和服男子下意识地后退一步,抬手做了个防备的姿势,“没什么意思,不卖了。” 铁塔伸手,他吓得一缩,紧张地回头,看到店员们都出来了,又鼓起勇气,重复道:“不卖,本店打烊了。” 之前7号口的围观群众们也有几个本打算去幸世料理坐坐,一听中年人这么说,方向一转,转到隔壁川菜馆。 铁塔并没有向和服男子动手,他解开了袖口,俯视着脸色发白的男子:“单我已经买了,钱货两清,这些都是我的东西,你想干嘛?” 和服男子转身从一名店员手中拿过两沓钞票,递给铁塔:“钱给你,东西还在我家餐厅门前,还算我们家的。” 铁塔没接。 和服男子的厚颜无耻别说围观群众了,连身为店员的豆华阳都看不过去。他用力扭了两下身体,没从莫非的钳制下挣脱开。非姐人精瘦,手劲儿却奇大无比。 莫非低喝了他一声,耳语道:“你觉得铁塔会吃亏吗?” 铁塔那张脸,说是金属雕像也不为过,本来就黑,这一垮脸,更像是怒目金刚。 但也就眨眼的功夫,他舒展开眉头,“嘿嘿”一笑。 和服男子一愣,后面齐刷刷一阵脚步声让他有种不祥预感。 7号口进来,是Y字形结构的走廊,连接地下一楼的外圈通道,左侧有通往一楼的自动扶梯,右侧拐进去是电梯。 三名和铁塔体型不相上下、甚至更胜一头的壮汉从右侧走廊出来。 铁塔抱起双臂,笑声愈发低沉。 “我再给你一次机会,解释一下你这是什么意思。” 还能有什么意思? 莫非把豆华阳拉得更远。 和服男子是幸世料理目前管事的经理,也就是那个点名让豆华阳出去的人。 他发现雾有问题,进去很可能再难回太一塔,就动起了脑筋:这雾八成一天半天消不了,按平时的价格一口气卖出去那么多,亏了。 他想囤积居奇。 就这么简单。 他算盘打得很好,可惜的是,选错了对象。 四尊铁塔站成一排,场面蔚为壮观。 经理催着让店员赶紧把保温箱搬进去,然而四尊“铁塔”往箱子四周一站,宛如四大金刚。店员们你看看我,我看看你,可没有挑衅这些壮汉的胆量,小声去劝经理算了吧,卖都卖给人家了。 “我说不卖就不卖!”经理一横,从两名壮汉之间穿过,拎起一只保温箱就要往店里搬—— 铁塔喉结上下滚动,“我来帮你。” 话音落地,经理和他手中的保温箱一同离开地面。 “哎哎哎。”眼看铁塔把经理快举到头顶上方,莫非连忙制止道,“别。” 铁塔低头看她。 “别在这儿。”莫非看了看四周,之前被她劝走的人有再次围观上来的趋势,她小声说,“影响不好。” 铁塔点头:“莫小姐觉得哪里方便。” 莫非问豆华阳:“你们储藏室空间大不大?” 豆华阳转过去问领班。 领班脱口答:“大,很大。”看了看四名壮汉的体格,又有些犹疑,“应该够大的……吧。” 幸世料理的储藏室在后厨隔壁,日料餐厅冷鲜需求很高,储藏室一半都用来放置冰柜。用石膏板隔开的常温区一半堆满米袋,剩下十几平方空场,是为今天的货物腾出的空间。 铁塔扛着餐厅经理,和两个兄弟一进去储藏室,地方立刻显得狭小拥挤,剩下的那个只好站在门外,手肘支在储藏室门和一侧墙壁,构成三角禁区,堵住了去储藏间的路。见一帮人围过来,他带着歉意向大家道:“地方有点小,麻烦大家就别进来了哈。” 令人颇感意外的客气,店员们听话地止步于走廊,想了想,掉头去了另一侧的员工间。 全石膏板做的隔断,隔音效果不怎么样。 经理阵阵惨叫不绝于耳,半分钟后,惨叫声渐渐减弱,被沉闷的撞击声代替。 8.第007章 //15:46:47 清场后一小时零二分。 何谬离开位于太一塔东南侧1楼的3号口,优哉游哉赶往相反方向的7号口。 上方老板的怒吼犹在耳边回荡。 老头子是老糊涂了吧,根本不顾及他在什么地方,通过对讲机传来的长达半分钟的训斥震得耳膜轰隆作响。 好在所有人的注意力放在3号口那一波混战上,争吵盖过了数字信号组成的失真的声音,而他在听出老头子语气不对的一刹那,转进了员工通道。 到底哪个环节出了问题?何谬边走边想,他负责的3号口就挺顺利的。 两队从观景平台下来的老年旅游团可能根本没等火炬手介入,自己先吵得不可开交。之后,局势愈演愈烈,再加上潜在的火炬手在中间轻轻一撩拨,“噼啪噼啪”,干柴烈火。 话说回来,3号口的火炬手是谁来着?老头子的企划书上没写明。 何谬将对讲机放好,摸出两只无线耳机塞进耳朵,堵住了后方哭天抢地的嚎啕。 他接通老头子信号前1分钟,有名老年男性因为说不过对面,一头撞上柱子——当然被人拦了下来。 再往前数15分钟,A旅游队的队长,一个腿部装了人工膝关节的老头子,被B队一名情绪激动的老阿姨推倒在地,引发了小规模肢体冲突。 坦白说,老年人的群架没什么看头。 参与者动作迟缓无力,宛若为了喜剧效果刻意编排出的慢镜头。群演拙劣的背景戏寡淡无味。 两队导游早在发现劝不动老人家冷静的时候,溜之大吉。 何谬耐着性子等了好久,没找到有足够潜力成为“种子”的人。 不知道别的地方怎样,他认为在第一个时间单位找到种子根本不可能。 企划书中,“种子”项目的介绍总共18页,详细列举说明了可成为“种子”的42条标准,附注只要符合其中1/3标准,就可以列入“种子”候选名单。 至于火炬手—— 何谬无声嗤笑。 说是为了避免干扰,绝大多数火炬手并不知晓自己的身份。 老头子的企划书把方方面面的细节都计算到位,负责点火的角色均是从世界各地精挑细选的具有强大执行力的人——这种类型的角色会对自己的处境一无所知? 狗屁。 但老头子最看重的7号口却出现了令他全然失态的意外。 是火炬手,还是种子? 何谬的脚步不由轻快起来,老头子难得气急败坏,他从中获取了不少乐趣。 /15:47:22 7号口门前放了三块小黑板,上面分别写着:极端恶劣天气,请暂时不要出去;肚子饿了吗?来城南小巷吃川菜吧^_^;此门等待检修,请稍后再来。 前两块是芳姐和川菜馆迎宾员贡献的,最后一块来自幸世料理,豆华阳的字歪歪扭扭,一看就不是官方通知。 但这三块小黑板放在这里效果不错,这段时间没有人走出去,看到内容的路人或哑然或失笑,没想太多,转身返回商场。 川菜馆人流量明显增加,迎宾的表情还是那么不冷不热。 莫非端着杯加柠檬片的苏打水,餐厅店员围在她座位旁边,铁塔仍在收拾经理并清点库存。 “非姐,雾要是一直不散,咱们是不是就一直不能出去了?” “非姐,是外星人打过来了还是什么?” “非姐,你怎么收服那些肌肉男的?他们好乖哦,那么听你的话。” 一圈圈“非姐”、“非姐”地叫着。其中有几个人看长相绝对比她显老。莫非一度以为自己不小心走错了片场,到了什么社会非法组织的集会。 潮水般层层扑来的话语让她应接不暇。 耳鸣带来的那种不耐烦混杂着一分不知所措的情绪在心头停留了一秒,随着酸涩的苏打水一同流落黑暗深处。 这比她最早的设想好多了不是么? 起码,恐慌和潜在的冲突都被玩笑话挤到一边。 莫非喝了半杯水,眯着的眼睛慢慢睁开,平静如寒潭的双眸闪烁着星星点点的光。她轻咳了声,周围立刻安静下来。 那些充满期待信赖的眼神让莫非心里有点诧异,一声咳嗽达到的静音效果也过于夸张。 她翘起唇角,露出个稍显羞涩的微笑:“首先肯定要等大楼方面通知。外面的雾也许像芳姐说的,是百年不遇的极端灾难性天气,也许是孕育怪物的温床,又或者——真的是外星人。” 每说一句话,目光便同刚才提问的人进行短暂接触。 雨露均沾。 “最坏的结果不过是个死。”莫非说得很轻,最后近乎心不在焉,“太一塔有那么多人陪着我们,有什么好怕的?” 众人你看看我,我看看你,脸色复杂。 莫非丝毫不认为自己在危言耸听。 实际上她也只是阐述想法,旁人怎么理解由他们自己决定。 这时铁塔从餐厅出来,弯腰在莫非耳边说道:“库存清点完了,不如预期。” “我知道了。”莫非简短说道,“先把该拿的拿走。” 铁塔朝里面打了个手势,三名壮汉鱼贯而出。前两个手里各拎了两对连起来的保温箱,最后那人拎了两大包米。 “你们先上去,莫小姐这里有我照看。” 说完,铁塔往莫非身后一杵,双手交握放在小腹前,恢复了名副其实的「铁塔」状态。 铁塔的恭顺在他人眼中代表了更深刻的含义,为莫非刚才那段话增添沉甸甸的重量。 “我觉得……非姐说的挺有道理的。”幸世料理的领班,一名长相甜美的女孩说道,“最坏不过是个死,这幢楼多少大企业大老板,要出事儿大伙一块出事,这波我觉得不亏。” 最简单的道理最直接,好赖不就是个死嘛,一旦想通了,盘旋头顶的阴影反而烟消云散。 众人如释重负,附和:“没错”、“赚了赚了”。 “……” 也有人望着周边商店眼珠子咕噜咕噜转,在打什么主意。 “行了,晚上还有很多人过来用餐,到时候场面可能会乱,你们做好本职工作,别自己乱了阵脚。”莫非把杯子递给豆华阳,“准备迎接晚上的客人吧。” 事情就这么简单地决定了。 非姐发话,店员们散开。豆华阳却没走,他双手握着玻璃杯,犹犹豫豫问道:“非姐,咱不走7号口,4号口直通地铁的,要不要走4号口试试?” 莫非收起刚才安慰大家时的漫不经心,示意豆华阳过来。 “担心姐姐了?” 豆华阳吸吸鼻子,勾着脑袋狠狠点头,下巴差点戳到自己的锁骨。 莫非摸摸他柔软的短毛,对其他人可以拿场面话敷衍过去,豆子不行。 豆华阳努力工作的动力来自他生病的姐姐,姐弟俩相依为命,没到最后的境地,他不可能弃姐姐于不顾。 “豆子。”莫非柔声道,“等到下班好不好?到下班我跟你一块去。” 豆华阳带着哀求道:“四点到四点半我有半小时休息时间,非姐,我们现在过去。” “加我一个。” 郑伟换上一套崭新的户外运动装,头部缠了绷带,受伤的部位看起来被热心肠的芳姐护理得挺好。 豆华阳眼眶红红,莫非心一软,看了眼同样有所祈求的郑伟,点头说:“好,去吧。” 铁塔不发一言,莫非差点儿忘了他的存在。起身正要走,看到后面一堵阴影,莫非略一歪头,眼神询问对方要不要一起过去。 随后她改了主意,出口道:“塔哥你在这里看场子。” 铁塔嘴角一抽,沉默地拿下对讲机放在耳边。 莫非没时间等他跟廖戈请示,轻装上阵拔腿就走。 太一塔集办公、商业、酒店、娱乐于一体,设计上必须要同时兼顾引流和便捷需要,因此出入口的设置都有服务侧重点。位于地下二楼的4号口专门服务于办公区,但从其他区域过去就不那么好找了。 莫非大概知道4号口在什么范围,但怎么过去,一时也没有头绪。 瞎找浪费时间,按效率第一的原则,莫非打算想去找工作人员问问。 经过第一个服务台,没人。 第二个,没人。 回想起不久前办公区大堂的混乱,莫非心想其实太一塔的工作人员不见得都了解情况。一个小时转眼过去,没见到巡逻人员经过7号口,或许工作人员也是自顾不暇。 Z型扶梯的岔口,莫非听到身边一声压抑的喘息。 郑伟髋部有伤,几分钟走下来冷汗津津,咬牙撑了一段时间,却还是禁不住抽了口冷气。 见状,莫非让豆华阳扶着他去长椅上休息,她则快走几步,找个了视线通达的地方,四下观望。 太一塔商场区域按楼宇本身的椭圆结构,大体划分为2-4层的环状布置。中空区域为Z字穿插的自动扶梯。 外围听不真切的背景音乐婉转悠扬,内圈灯光比外圈华彩亮丽,斜对角的商店有顾客正浏览商品,也有三两一群凑在一块儿聊天。 乍一看,歌舞升平,好像对外面的大雾一无所知。 然而除了保洁工,莫非没看到任何戴金属名牌的安保、物业人员。 一个都没有。 莫非锁起眉头,工作人员是被召走开会了吗? 正想着,一道黑色人影闯入视线。 9.第008章 保洁工突然插入视线,挡住了外卖女骑手的大半个身体。何谬眼神闪烁,映出薄薄红光。 隔得比较远,又是浮光掠影的一瞥,那张脸的五官细节看不真切,只是轮廓很熟,似乎短时间内见过一次,或者两次。 他横移了两步,女骑手和保洁工的交流业已结束,她往清洁工指引的方向去了。 何谬搜索记忆,一个多小时他见了不下两百张脸。饶是记忆力不错,他还是花了两秒钟才确定第一次是在办公区近距离打过照面,他送她上电梯来着。 第二次是在…… 红色的骑手制服辨识度很高,何谬揉了揉眉心,不经意嗅到了轻微的汗味。掌心出了一层细密的汗水。 他想起来了,就在老头子看重的7号口附近。 因为7号口在老头子心目中占据了极为特殊的地位,几名管理员都有7号口火炬手的档案,何谬也不例外。 他在清场时去过一次,观察记录火炬手的状态。他本没必要这么做,老头子没有吩咐过。但何谬抑制不住对火炬手的好奇。 数据化的档案记录再详细,不如面对面的感受更深。 他见到了。 是个挂着满脸虚伪笑容的餐厅经理,虽然看似和员工打成一片,和颜悦色。然而潜意识的轻蔑无论如何掩饰不去。 轻蔑傲慢往往是激化矛盾的关键。 清场启动时,站在1楼看7号口,何谬眼前浮现出数十人打砸餐厅哄抢东西的画面。 可惜没有。 老头子说那里风平浪静。 见有人追上红衣女孩,何谬迟疑了片刻,决定先去7号口。 他把女生的体貌特征印入脑海,手指在对讲机上敲打着轻快的节拍。 3号口血溅三尺,7号口怎么可能一派祥和? /16:04:21 莫非喜欢自由,无拘无束、海阔天空。 所以她选择做外卖骑手。 不用每天在办公室里,没什么勾心斗角,也不会在上下班高峰期变成沙丁鱼罐头的一颗小鱼苗。 莫非经历过一次,私以为那大概是现代人最没有尊严的时刻:早起两小时化的妆,好不容易做的发型,花了半个月工资买下的高档服装,在背贴背、脸对脸的队伍中一秒土崩瓦解。 你没办法选择对面是怎样的人,也不能指望对方会对你的衣服、你的脸有什么怜香惜玉之情,他们可能连自己都没办法顾好。 大家都是沙丁鱼罐头的一员。 4号口离刷卡才能进的直达电梯不远,莫非问了三个保洁工,总算找到了正确路线。 到电梯厅附近,只见人群一波接着一波涌向4号口,莫非混入人流,听金融公司的职员讨论突然断网对整个世界的经济会带来怎样不可逆转的影响。 通信中断,依赖世界网络的业务无法进行,证券业相关公司到三点之后没什么事情,见网络又迟迟无法恢复,索性让职员提前下班。 难得的额外假日,每天把至少一半生命消耗在太一塔的人迫不及待要挣脱这世界第一高楼的捆缚,因而在非高峰时期制造出小高峰。 因为有过不快的回忆,进入4号口的瞬间,莫非便产生了难以遏制的烦躁和恐慌。 狭窄的通道,拥挤的人群。时空交错。她和郑伟及豆华阳还没来得及考虑是否不妥,就被卷进了前仆后继的人浪。 但和公共交通运输中心的高峰又有所差别。 公交站地铁站有安保人员维持秩序,就算排队排到900米之外,也有回龙栅栏分流,避免发生意外。 通往地铁站的通道没有任何防护措施。 豆华阳一进来,便如脱缰野马横冲直撞往前面挤。郑伟身残志坚,一瘸一拐地也不愿落后。 莫非隐隐觉得不对头,只犹豫了几秒钟,已和两人拉开四五米的距离。 她只好便喊着“小心、让一下”,边追上去。 两个人牵挂家人的心情她能理解,莽撞的行事风格让她心生不悦。 往里走,人群移动的速度愈发缓慢。郑伟有伤,走不了太快,莫非很快追上他。 豆华阳闷不吭声,埋头向前。 莫非喊了好几声让他等等,豆华阳听出莫非语气严厉,无奈地停下来回头招手。 他没注意到后面有人正往回走,一扭身,两人撞个正着。 那是个发须花白的老爷叔,气势汹汹道:“长眼睛不看路的?” 豆华阳本来还想道歉,被他这么一呛,不知道说什么好。 老爷叔咄咄逼人:“那边出事了,跑这么快赶着投胎?” “出什么事了?”紧追上来的莫非按着豆华阳后颈,让他低头跟对方道歉,脸上挂起好奇的笑容,“怎么这个点这么多人?” 老爷叔看清楚莫非,脸色一松:“今天断网,不少公司提前下班。后面肯定出什么事儿了,半道走不动,我就先回来了。” 他蹙起眉头往回看了眼,嘴唇动了动,欲言又止,最后摇头离开。 莫非左手扶着刚过来的郑伟,右手去拉豆华阳,但豆子身子一滑,竟然躲开了她。 “豆子!”莫非抬高声调又叫了声。 豆华阳置若罔闻,仗着身材瘦长,穿梭在密集如织的人流中,灵活得像条鱼。 莫非额角直跳。 自从某年跨年发生过踩踏事故,本城之后的基础建设将防踩踏列为重中之重。太一塔4号口这段通道本是服务于办公区,正常情况下是够用的,但今日种种早已脱离了正常范围。 他们来得晚,前行速度慢,尚在通道前半段,不知道里面是个什么情况,然而就后方源源不断的人涌进来,前方的人若不疏散,迟早要超负荷量。 姑且不论7号口的测试是否成功,至少有一点很清楚,幕后设计者想封锁大楼。虽不限制人出去,但如果明知道外面有危险,人们肯定不会出去。 如果4号口也有她所预想的那种点火的人,那么成百上千人在漫长的甬道中会发生什么不言而喻。 “郑伟,你出去。” 郑伟张嘴要说出不,莫非正色道:“你想见老婆孩子我理解,如果你中间出了什么万一,这雾最后没我们想的那么严重,你家人怎么办?大道理不用我说你也知道,耐心点。” 郑伟咬肌紧绷,表情变了又变,最后颓丧地叹了口气:“我知道了。” 短短几句话,又有不少人从身边经过,去往未知的尽头。 举目前顾,莫非看到的全是形形色|色的后脑勺,少数几张人脸在模糊的灯光中影影绰绰,像是鬼门关逃出来的游魂。 如果不了解情况,莫非也以为往回走的人是刚从地铁下来去楼上工作的普通人,很少有像刚才豆华阳撞上的老爷叔,多说一句“那边肯定出事了”。 当然竖起耳朵认真听,也能捕捉到逆流的人嘀嘀咕咕“前面危险”——什么危险,有多危险,细若蚊蚋的嘟囔没透露出详情。 莫非夹在两个方向的人流,偶尔不进反退。 豆华阳虽然比她高一头,放在熙熙攘攘的人群里却不拔尖。通道这段有一定的弧度,两三个弯后,豆华阳的脑袋也汇入人海。 迎面逆流而来的黄头发青年低着头脚步匆匆,看上去没什么方向感,只有在快跟人撞上的时候下意识地往旁边让。 莫非停了下,等他从身边绕过去,避免撞个满怀。 黄发青年过去,莫非只觉得双腿好像灌了铅,前脚没抬起来。 真的要追上去吗? 追上去又怎样,豆子会乖乖地跟自己回来? 可是不追…… 后方传来一声“啊”的尖叫,“别挤了!鞋带开了!” 软软糯糯的女声。 莫非茫然回头,见后脑勺和人脸的海洋里空出一片,缝隙间看到一名穿运动装的女孩子正单腿往墙边跳,鞋带拖得老长。 路过的人到了身前才急急忙忙要躲开她,没掌握好平衡,情急之下只好往旁边人群倾斜。 人海波浪滚动。 一层层涟漪掀开,到莫非这里时倾倒的力度近乎相扑。莫非侧身贴墙站好,一把顶上扑来的那人的腹部,扶他站稳,中气十足地喊了声:“不要挤!我外卖刚做好滚烫的!” 她转进人群,喊声不停歇,大家都看到了她胸前背后明黄色xx外卖的大LOGO,但因为视线受阻,没几个人注意到她两手空空,并没有“滚烫的外卖”。 人群呼啦啦散开一大圈,也有意识地和前后左右的人保持适当距离。 那女孩终于系好鞋带站起来,朝莫非投来怪异的一瞥。 视线被一颗鸡冠头遮掉,莫非没看到,她握了握拳,继续向地铁口去。 她没再叫豆华阳。 这年纪的小男生固执无匹,有种一往直前不到黄河不死心的倔劲。堵不如疏,豆华阳是从7号口过来的,到了尽头要是发现不对,一定不会贸贸然进去。 就算一时半会儿追不上,只要他没蠢到一头扎进去,总还会抓到他。 10.第009章 长365米的地铁通道在2/3处有道宽6米的闸门,连接太一塔预设的地下二楼大卖场区。过了这道门,通道加宽一倍。 太一塔建造规划时,招商部联系了几家大型连锁超市总部,几大品牌都有入驻的意向。然而计划赶不上变化,受近几年外送平台和电商的冲击,大楼建造后期,超市市场部调研给出远低于预期利润的结果,该区域便从卖方市场转换为买方市场,超市纷纷要求降低租金。 租金问题僵持不下,该区域空置至今。引流的大超市未入驻,小商家不敢冒险进场,基于种种原因考虑,这扇门便也持续性封闭。 经过闸门时,莫非不小心踩了前人的脚后跟,她下意识往地上看去,眼光一闪,捕捉到闸门透出的一线光亮。 前方通道加宽,后方人流汹涌,莫非还没确认,就被挤到了墙角。 除了和闸门交接的这段墙呈倒八外扩,余下60多米的长度便是笔直一长条,人头的密度也从“从从众众”变成“傱傱傱傱”,几乎看不到一点缝隙。 香水、汗水、发胶、化妆品的味道混合在一起,再加上不知从哪儿渗出来的臭水沟的味道,被挤成一条人干的莫非想骂人。 是,组长说过了,最好别接太一塔的单子,很难按时送达。但那个点明送到23楼的她不就成功送达了嘛——翻翻记录,五千多好评没一个差评,她有这个底气接太一塔的单,乐意多挣一块钱,碍着大老板们什么事儿了? 犯得着搞这么一出给她经验教训? 莫非前后左右主观动弹不得,正急得跳脚,前头的人嘶地抽冷气,像是撞到什么东西,发狠地推旁边的人。 人叠着的人怎么好轻易推。 那人大概疼傻了,顺势往旁边一倒,被人流裹着往前带。 就在一刹那,墙边半人高的红色消防箱闯入眼帘,莫非没多想,直接跳上去。登高望远,顺利地在无数后脑勺中找到了熟悉的那颗。 “豆华阳你他妈跑什么跑地铁进水了没接到通知啊?!” 怒从胆边生。 莫非是真生气了,这一嗓子吼出来,地动山摇,差点没把喉咙扯破。 大脑有点缺氧,好在高处空气还算新鲜,她停顿了一下,继续喊:“豆华阳!地铁进水了你他妈脑子也进水了!我让你开房让你付钱了吗?跑什么跑?” 袅袅余音在半个地铁道回荡。 这话不止豆华阳听到了,自觉不自觉往前走的人也停顿并沉默了一秒。 面面相觑。 “……” “地铁进水了?” “哎呀,我也没收到通知呢,你们收到了吗?” “手机没信号,发了也收不到。” “我们搞市建的,前两天大领导提过要开新线路,这条地铁线建的早,好多技术已经革新了。” …… “地铁进水”迅速变成了击鼓传花,以莫非为起始点向两端蔓延。 莫非的目的不仅仅在于此。 “我数到三,你不回来这辈子都别想再见我了!地铁起码要修一天,我就在这儿等。三秒钟不滚出来信不信老娘打死你!” “……” 末日什么的哪儿比得上非姐发飙,豆华阳满脑子沸腾的岩浆迅速冷却,幻化出狰狞的野兽,仔细一看,全是非姐张牙舞爪训斥他的模样。 再想想平时也是下班之后才回家照顾姐姐,干嘛今天要急这一时半会儿。 想通了,豆华阳艰难地扭过头,找到鹤立鸡群的莫非,弱弱地举起手:“非姐,我在这儿……” 第一波传完话题的人已将注意力放在女强男弱、女追男逃的戏码上,见男主角现身,纷纷投来打量的目光。 看看男方在人群中东倒西歪的小身板,再看看女方的脸红脖子粗,离豆华阳最近的眼镜男主动让开路,意味深长道:“你看起来挺年轻的,怎么,满足不了小姐姐了吗?” 豆华阳从发际线到脖子,整个憋成猪肝色。 再借给他十个胆他也不敢去满足非姐的好吗?! 这反应看到眼镜男眼里自然被解读出另外一重意思,揶揄道:“吃不消大姐姐的小弟弟,万艾可了解一下?” 豆华阳很想打掉那人鼻梁上的眼镜,他动了动,没有挥手臂的空间,再抬头看非姐那飘红的眼神,他有气无力地说了声:“谢谢,您自己用吧。” 你这么懂,你肯定经常吃。 玩笑归玩笑,去地铁站的人调转方向,言之有物地提醒后来者:“地铁进水了,要检修一天,别往前走了。” 莫非没刻意渲染地铁进水,甚至是将重点也放在“豆华阳为什么要跑”、“豆华阳再不回来会有什么样的后果”上,地铁进水也是两句带过——给那些不知道地铁站发生了但隐隐觉得不妙的人一个重点提示。 ——哦,地铁进水,是挺危险的。 ——回撤回撤。 ——后面人别往前挤了, 轻描淡写,把多数人对未知恐惧的盲目惊慌转化为避险本能。 点明通道拥堵的根源:地铁进水→断网、通知没有及时下放到位→别往前挤了,出不去的→行动有了明确指向性。 太一塔上班的人脑子本来就不笨,执行力很强。一波一波传下去,大家有条不紊的往回走。 等最拥堵的这一段疏散的差不多了,莫非才从消防箱上跳下来。 豆华阳沉默如鸡,根本不敢抬头看她。 缺心眼的玩意儿连扶都不扶一下,莫非更生气了,用力在他头上揉了两把,推他肩膀:“去啊,怎么不走了?” 豆华阳缩头缩脑,偷偷瞄她。 莫非脸色晦暗不明,唇线抿得笔直,眼睛星点的光亮,不知映的是前方微弱的排灯,亦或是水光。 “非姐……”豆华阳惶惑不安地拉她,被莫非避开了。 “非姐你生气了?”豆华阳慌了神,语无伦次地道歉,“非姐我错了,我不该自己跑,我不该来,其实我没休息时间,我不该骗你,非姐你别生气了……” 莫非阴沉着脸往前走,豆华阳不管三七二十一,扑通一声单腿跪下死死抱着她腰:“非姐我错了,地铁漏水了,咱别去好不好?” 尽头黑乎乎一片,灯光照亮的区域人影绰绰,好在不像先前那么拥挤。 人松懈下来,身上一块块疼,抓的、踢的、撞的、挤的、踩的。 疼痛尚在其次,额角突突跳动,后脑阵阵晕眩,种种反馈都在提醒她逃过一劫。 莫非从没感觉这么累过。 有阵子出现了幻觉,似乎听到一个分不清男女的声音在说:上吧,来吧,踩死他们。 那是极有可能发生的事故。 尤其在过了闸门后这段。 出口小,里面人多,但凡有人摔倒,势必成为倒下的第一枚多米诺骨牌。 后果将一发不可收拾。 好像那年江滩的踩踏事件,五十多人丧生,一百多人受伤。那可是在敞阔的观景平台。 而这条通道—— 豆华阳拖出了哭腔:“非姐我错了,我以后什么都听你的,你别不说话……” 莫非打了个寒颤,哀嚎遍地的可怕场景骤然消散,眼下是豆华阳皱巴巴忍着不流泪的脸。 没有。 幸好没有。 经过的人虽然有侧目回头的,大多都很快礼貌地收回目光,绕开了他们。 莫非深吸口气,地道的味道也没之前那么难以忍受了。 她勉力撑出笑容:“你自己说的话,你记好了。” 豆华阳鸡啄米地点头。 “我知道你担心姐姐,我还担心我的外卖单会被投诉呢。可你要出个万一,你姐姐怎么办。你是不是傻?” 豆华阳臊眉耷眼。 来了。 非姐的怒火。 令他意外的是,只骂了他一句,莫非鸣金收兵。 两人肩并肩走过了那道透着亮光的闸门。 但是莫非没再往地上看一眼,在地道中间走得目不斜视。 后方踢踢踏踏的脚步声,莫非也丝毫不感到好奇,没回过一次头。 她实在很想快点出去喝口水,最好是加冰的柠檬苏打。 豆华阳这蠢蛋,骂他一句实在不解气。 /16:14:01 那扇一年多没开过的闸门悄无声息地滑开一道缝隙,苍蝇大小的摄像头钻出来,180°左右旋转。 稍后,闸门开到正常过人的宽度,两名手持警棍身穿制服的安保小心翼翼地先后出门。面对空荡荡的地道,两人有些意外。 其中一人取下对讲机,揿下通话键,犹豫不决地汇报了当前情况:“何、何经理,4号通道没啥人哎。” 何谬:“????” 看前后无人,何谬拿出手机,调出实时监控APP。屏幕边缘,是一道逐渐离开摄像范围的红色背影。 这个送外卖的。 这个送外卖的—— 何谬磨了磨后槽牙,丝毫没意识到他将一句话反复念了两遍。 11.第010章 再见到铁塔,他给人的感觉不再像人型铁塔,而是敞开柜门的黑色冰箱。 冷。 寒气逼人。 “莫小姐,麻烦下次不要独自行动。” 不知道是不是错觉,声音照旧是颗粒感清晰,但相比起怪责,从铁塔口中说出来的这句话更像担忧。 莫非实在没力气讲话,摆摆手进了餐厅,找了个小角落舒舒服服窝着。 豆华阳自觉去厨房间配餐,郑伟一瘸一拐去吧台倒了两杯水。 刚出4号口三人还打算歇一阵再回去,然而置身于开阔宽敞的大型空间,头顶8层高的天花板,脚踏宽可跑四辆保时捷的弧形长廊,地道的逼仄和拥挤便成了噩梦苏醒的余悸。 郑伟喝着水,心想万幸听莫非的话先出去了。他出去没多久,地铁站方向回来的人越来越多,都说地铁进水了,要修起码一天。 这消息是怎么传出来的? 一路上郑伟都想问清楚,然而莫非却急匆匆地往回赶。他愈发觉得莫非肯定比别人了解更多内情,要么—— 莫非向他投去疑问的眼神。 打从4号口出来,郑伟就一直有意无意地打量她,有什么话可以直说,她挺不习惯被人这么盯着。 郑伟歉意地笑了笑,低头喝水。 豆华阳去后厨拣了一堆莫非喜欢吃的,记在员工表上留待发薪日结算。等他端着满满一餐盘食物出来,莫非前面的桌子上已经没有放餐盘的空间了。 同事们比他速度更快。 豆华阳从装饰三文鱼的芭蕉叶后露出通红的脸,喃喃叫了声“非姐”。 莫非一脚架在对面椅子上,吃着店员们扎好牙签的果盘,看豆华阳讪讪的样子,什么也没说。 气还没消。 等莫非吃过一茬,领班杨小花问:“非姐,别的地方现在是什么情况啊?” 莫非手里的叉子指向豆华阳:“问他。” 豆华阳缩头,用芭蕉叶给自己做掩护,蹭去额头上的冷汗。 “出不去。”豆华阳说,“地铁站漏水了,据说至少要修一天,然后我们就回来了。” 这就是所谓的三人成虎。 地道里,莫非为了喊住豆华阳,也为了让人们别再为踩踏事故贡献自己的力量,急中生智,想出了“地铁进水”这一招。 “哎——”杨小花眼睛大大的,忽闪忽闪,“跟咱这边不一样哎?” 莫非高深莫测地笑着,没正面回答她的问题。 “是的,不过因为断网停信号的关系,好多人没接到通知。”郑伟自然地接上话头,“差点闹出事故。” 当年江滩的踩踏事故郑伟离现场只差一个街道。事故发生的后半个小时,汹涌人流好像大江涨潮,后浪打前浪,逸开四条街道威力才稍稍减退。 现在回想起来,4号口地道里密度更胜江滩。 地铁进水的消息,会不会是莫非传出来的?郑伟望着桌面上放整齐的牙签,陷入沉思。 吃掉半盘水果,莫非抹干净嘴角,主动把餐盘送去后厨,豆华阳被领班安排去做准备工作了。 莫非他们回来没多久,客流量猛增,比得上平时的用餐高峰。 铁塔寸步不离,就连去川菜馆隔壁的卫生间,他也跟着。 莫非问:“我是你们的朋友,又不是客户,至于吗?” 铁塔把对讲机递给她,相隔短短时间,廖戈的声音多了温柔的成分:“朋友比客户更重要。” 莫非起了一身鸟肌。 她向来是兵来将挡水来土掩。可廖戈铁塔这种按说眼光高过太一塔的雇佣兵,对她如此上心——说真的,她受宠若惊。 “我能不能问下廖戈下一步怎么安排?”从卫生间出来,莫非问铁塔,“你们大部队打算一直在楼上吗?” 太一塔的权限卡据说由中央电脑控制,LGK的技术水平是否高到能越过大楼管理防线,莫非无从得知。 她一度想通过铁塔转告廖戈,希望LGK最好不要动作太大。回头想想,枪打出头鸟的道理廖戈应该懂,就不浪费口舌了。 但廖戈和铁塔对她的关乎超出了平均值,莫非关心一下,权当礼尚往来。 铁塔照例去拿对讲机。 莫非观察下来,铁塔对廖戈可以说唯命是从,这也是她去4号口不太想带铁塔的原因,遇事情他得先去问廖戈,然后廖戈传达给他,他再复述。 诚然,LGK团队有内部纪律,但于莫非而言,该操作过于僵化,浪费时间。 “廖哥就在楼上。”铁塔放下对讲机,“走一步看一步。” 莫非小小地翻了个白眼。 //16:44:05 何谬换了套便装,来到幸世料理。 时机掐得正准,他落座后,可容纳两百人的日料餐厅座无虚席。 何谬一进门就看到了那个送外卖的。 三个人围簇着她,不时有服务员送来餐点,对她有说有笑,和柔温顺。好像她是了不起的大人物。 她不应该找个地方躲起来吗?能躲多久躲多久的那种。 凭她的小聪明劲儿,活下去——或者被哪个不长眼的管理员选上做种子也不是不可能。 要不是之前碰到过她两次,哦不,三次,何谬都想选她做种子了。 看她在人群谈笑自若的得意,何谬牙根泛酸。 他看过了4号口、7号口的录像回放,两次,那个送外卖的都在场。换成其他人可能认为是巧合,一个送外卖的怎么会有服众的能力,会有躲过两次预演事故的运气。 如果有,怎么可能只是个送外卖的。 何谬自认有点识人之明,所以他从那送外卖的身上看出很多不寻常。 很奇怪。 粗制滥造的制服根本无法掩去她的灵动,她不需要咕噜咕噜转眼珠子,那股狡黠的味道便从头到脚散发出来。 何谬间或去看墙上的装饰镜,借助反光观察送外卖的一举一动,时而刷新平板,查看资料库是否有更新。 不知道旁边那个穿冲锋衣的秃头男说了什么好笑的,她笑得眯起狐狸般尾部上挑的眼睛,两朵小梨涡浮现在唇边。 何谬蹙起浓眉。 他不喜欢这么肆无忌惮的女人。 好像她掌握一切,无所畏惧。 /16:49:11 看到何姓安保的瞬间,莫非差点儿咬到舌头,她连忙举起水杯挡住自己的脸。斜眼望着镜子。 里面影影绰绰一张还算周正的面孔,只是眼部暗影重重,愈显得此人阴沉。连那双眼睛映出的光芒也宛如食肉动物的眈眈威视。 看得人很不舒服。 莫非旋即收回目光,继续和郑伟、杨小花讨论晚上的安排。 走一步看一步,倘若晚上外面浓雾散去,大家各回各家,当然再好不过。 可大家心里都清楚,这只是奢望。 外面的恶劣天气跟太一塔无关,全面断网、权限卡失效或许和太一塔有关,但大楼方面也可解释为人力所不能及的突发故障。 太一塔想撇清责任很简单。 出于某种隐忧,莫非没有把何姓安保和“清场”的事告诉任何人。 所以除了她自己,目前接触到的人都没想到这场雾和太一塔可能有关——毕竟,太一塔陆续出面的员工都一筹莫展,对外面的雾也是惊惧不已。 莫非有阵子也在怀疑何姓安保是否跟封锁有关系,搞不好只是巧合。 然后她就在去4号口的路上看到了那个人——大楼工作人员集体失踪的时候,他还若无其事地到处闲逛。 怎么可能没关系。 但知道他是当事人和把他暴露给众人是性质不同的两码子事。 而且即便何姓安保知道太一塔封锁的真相,未必知道如何解除封锁。 在和他搭上线之前,莫非不敢冒险把他暴露出来。群体的情绪极易挑拨,要是大伙知道这人就是他们不能回家的真凶之一…… 唔。 画面太美难以想象。 “非姐。”杨小花凑到她耳边喊了声,“你过来下。” /16:56:34 餐厅和食客发生争执在意料之中。 外面极端恶劣天气致使顾客滞留太一塔,多数餐厅趁机提价,不愁客人们抱怨不能联网不能刷卡,摆出了“本店只收现金的告示”。 总有人随身携带现金。 不管外面发生什么,餐厅商店都是打开门做生意的,总不能让你白吃白喝。没有现金?不好意思,本店不提供服务。 什么,你说外面出不去? 那跟餐厅有关系吗?那雾难道是我家厨房排出去的油烟? 商店餐厅惯做服务的,交际手段可比顾客圆滑得多,三句话呛死人,人家脸上还带着笑。 伸手不打笑脸人,这家不行,换一家得了。 得,换一家也不行。 大人还能硬抗,小孩不能。 小孩子“哇哇”大哭,直喊爸爸妈妈我饿了。 是真的饿。 市场交易上,供需关系主导主要矛盾。 但莫非没想到最先和顾客发生争执的是隔壁家川菜馆。 还是那个看起来和和气气的迎宾。 12.第011章 韩璐莹,28岁。宝宝4岁,女娃。 她跟闺蜜组团逛商场,逛了一下午有几件心仪的,不巧断网不能刷卡。到了门口,又有人说外面雾大,先别出去。 宝宝喊饿,韩璐莹就琢磨着先带宝宝吃下午茶。 可是一连去了四家餐厅,从地上2楼逛到地下1楼。往常巴不得每个服务生衣服上都贴着二维码的餐厅,全都临时摘下了“xxpay”、“xx支付”的标识,换上手写或A4纸打印的:本店只收现金,先买单后上菜。 韩璐莹和闺蜜家离太一塔很近,有事没事会约来逛个街,做做spa或喝下午茶。她和闺蜜都是十指不沾阳春水的富家太太,早就习惯了手机支付,哪还有带现金的习惯。 想着晚餐前回家,韩璐莹也没给宝宝带很多零食——女孩子的身材要从小保持,从3岁时她便开始严格控制宝宝的卡路里摄入。 不过宝宝喊了半小时饿,哪个做妈妈的能忍心一直让小孩饿着。 韩璐莹一边安慰宝宝,一边和闺蜜抱怨今天出门前应该看看黄历:这么大的商场竟然断了网,服务居然是这种鬼样子,她再也不要来了。 闺蜜听了她一会儿,忽然抬手指向一家川菜馆:“哎,乖乖不是蛮喜欢吃那家奶冻的吗?我记得还蛮便宜。” 宝宝拍着小手:“奶冻冻奶冻冻,妈妈,宝宝要吃奶冻冻。” 是7号口门前的城南小巷。 韩璐莹带宝宝吃过两次,奶用的是脱脂奶,但味道还算馥郁,宝宝很喜欢。 然而城南小巷也是只收现金。 宝宝委委屈屈地抱着妈妈的脖子喊饿,韩璐莹也是一肚子闷气,语带哀求道:“我们都是老顾客了,就给宝宝点份甜品。” 迎宾懒懒散散:“不好意思,我们只收现金。” 韩璐莹把宝宝交给闺蜜,徒劳地翻着自己的爱马仕宝宝。里面放了四张镶钻的瑰丽卡片,都是大银行的特殊卡种。 断网也影响了ATM机,有卡无币。 韩璐莹隐忍着怒火,低声下气道:“我把卡押在你们这儿,就买两块奶冻,一会儿能打电话了,我让保姆给你们送现金来好不好?今天太不凑巧。” 她一辈子都没这么低姿态过,对面的迎宾油盐不进,看都不看一眼她的钱包。 “你看这样好不好?”韩璐莹把钱包清空,卡片随便地塞进宝宝围裙的小口袋里,“这钱包给你了,今年春季新品,今天是我第二次用。价格嘛,你随便去比对好了。你先收着,等网络好了,我补给你新的,另外账单也可以按十倍、不,一百倍算给你们,可以吗?” 迎宾眼皮都懒得翻一下,机械复述:“不好意思,我们只收现金。” 韩璐莹眼眶里泛出晶莹的水光,她让闺蜜带宝宝去旁边店里,爱马仕的包送到迎宾面前:“算我求你了,要么你让你们经理出来,通融一下,我就给宝宝一块奶冻,不要多的。” 川菜馆入口别具一格,柜台机和迎宾占据半个门面,里面能看到外面,迎宾在门口拉了限流带,外面不好进里面。 韩璐莹和迎宾的僵持吸引了不少目光。 “哎,这迎宾怎么回事啊,妈妈也不容易,为了小孩子都求到这份上了,这么大餐厅送一个也没啥损失啊。” “是啊,你看那款包包,可是欧洲限定,国内少说要十几万呢。” “要说连不上网双方都倒霉,诚心做生意哪有这种坐地起价。刚开业的时候甜品送都没人要的,真是……” …… 人越来越多,叽叽喳喳的声音环绕在耳边,韩璐莹双眼模糊,浑身颤抖,她不明白为什么一个迎宾这么不通人情。 “不好意思,我们家只收现金,要不您回家取了现金再过来?” “啪!” 脑子里、心里那两根弦同时断裂,韩璐莹把爱马仕包重重甩向迎宾,紧接着双手掐紧了迎宾的脖子:“你给不给?!” 韩璐莹离迎宾太近了,她盛怒之下的速度也快得超出平常。 但她毕竟是个养尊处优的娇太,哪怕肾上腺素激飚,力气也十分有限。 迎宾“嗬”地低吼出声,头部用力往韩璐莹鼻子上撞去。 韩璐莹没躲开,手上感觉到薄薄皮肉下的血管有力跳动,头脑便是一片空白。她只想给宝宝买一份奶冻,没想到要伤人。 迎宾却是有力气的,一头顶过来,韩璐莹仰面倒地。稍后,鼻子涌出鲜血。 川菜馆早已客满,服务生们里面还照看不过来,见人倒在地上,才有两个服务生匆匆跑出来问情况。 迎宾嫌恶地看了眼韩璐莹,扭扭脖颈,给人看清白皙皮肤上的掐痕:“她想吃霸王餐,还出手打人,我正当防卫。” 事实的确如此。 也有人想去搀扶倒地不起的阔太太,想了想,摇摇头,没敢上去。 多一事不如少一事。 数前因后果,甭管迎宾多过分,人家也是维护餐厅利益。你先动的手,上手就是要害,那么责任全都归你,没得好说。 再看阔太太脾气这么暴躁,万一帮她被当成害她,倒打一耙就坏了。 韩璐莹足足在地上躺了一分钟。 像是被电击了般,大脑混沌一片,神智不清。 不知过去多久,韩璐莹感觉到有人往她手里塞了湿巾,一手枕在她后颈慢慢抬起来,然后用温水浸过的毛巾拭去她面部的血迹。 她深深地吸了口气,五脏六腑阵阵烧灼的痛楚。 韩璐莹倒下的姿势再加上鼻软骨组织损伤,血液倒流很容易导致窒息。被人扶起来她才意识到大脑的混沌是因为缺氧。她像是被人从溺水状态急救出来,慌乱地抓紧了身旁的救命的浮木。 “没事了。” 轻柔的女声在上方响起,问韩璐莹能不能睁开眼睛。她眨眨眼,模糊的视线渐渐聚焦,上方悬挂着一只圆灯泡,逆光,她没看到扶她那人的面貌。而注意力也被接踵而至的呼唤攫取了。 “妈妈,妈妈……” 宝宝! 那人撑在背后的手一用力,扶韩璐莹站直。 宝宝一手拿着海苔包裹的手卷,歪着小脑袋看自己的妈妈。 韩璐莹紧张不安,她大概想象得到自己现在是怎样一副模样,慌不迭地往那道红色身影背后躲,慌忙用湿巾擦脸。 没提防,大腿被小孩抱住了。 宝宝踮脚小小声说:“妈妈摔倒了吗?妈妈不痛哦。”说着,嘟起嘴轻轻吹气,吹一阵,给自己配词,“痛痛飞,痛痛不要欺负妈妈。” 韩璐莹泪如雨下。 “妈妈不痛,妈妈不痛。” 她用湿巾擦去泪水,蹲下来抱起宝宝。 宝宝把手卷送到她嘴边,奶声奶气:“妈妈吃。”她还抬头看了看穿红衣服的大姐姐,指着她说:“妈妈,姐姐给的,我说过谢谢啦。” “宝宝真乖。”韩璐莹语带哽咽,抬头向那女生说谢谢。 “没事了。” 韩璐莹这才看清楚她的面目。 她年纪不大,皮肤很白,眼尾上挑的眼型自带笑意。穿着和这地方格格不入的外卖制服。 可她站在那里,就让人觉得很安定,好像没什么了不起的大事。 韩璐莹糟糕了一下午的心情一下子恢复平静。 红衣女生指向隔壁:“肚子饿的话,去那里吃日料吧。” “那个,谢谢你的好意。”韩璐莹很少有这种窘迫的心情,她紧张道,“可是……我们没有现金。” “没事,你可以跟店员写张白条。” 韩璐莹抱着宝宝走得很慢,后面传来红衣女生和迎宾的对话。 “怎么称呼你呢?” “陈昭。耳东陈,沉冤昭雪的昭。” “……” “莫非。莫非你不喜欢孩子的莫非。” 韩璐莹忍不住回头看去。红衣女生和川菜馆迎宾,两个年轻女孩,一个暖得像火苗,一个冷得如冰霜。 莫非—— 韩璐莹抱紧了宝宝。 //17:05:08 下午五点整,数据库开始第一阶段的更新。18条项目有更新记录,人物资料卡共计新增三页。 何谬手指在平板上划拉了两下,调出刚刚刷新的资料。 陈昭:女,26岁。 职业:城南小巷迎宾。 语言:日语、英语、法语、汉语。 特殊技能:自由搏击术。 过往经历:不明。 预测指数:B58↑ 何谬看了两遍,没找到那个送外卖的。 嗡—— 平板轻微地震动了两下,右上角弹出提示:有新的更新项目,是否查看? 不假思索,何谬点了“是”。 出来的照片赫然是刚走进餐厅的娃妈。 韩璐莹:女,28岁。 职业:无。 语言:汉语,英语。 特殊技能:不明。 预测指数:C85= 看着鼻头红通通的女人抱着小孩一副茫然无措的模样,何谬很是不解。 7号口到底什么魔力,短时间新增了两页人物卡。 还有,系统为什么还没把那个送外卖的捕捉进来? 何谬将平板收进保护膜里,起身准备离开餐厅,不经意间有个人站在他必经之路上,言笑晏晏:“何先生,有时间谈谈呗?” 那个送外卖的—— 13.第012章 何谬在前,莫非在后。 ——如果不想暴露,带我去好说话的地方。 餐厅温度偏高,男人挽起的袖子还没放下来,因此,莫非看得到他手臂肌肉滚动的轨迹。 生气了? 不至于吧。 握拳的指关节蹭了蹭下巴,莫非往后瞄了眼,铁塔没跟上来。 决定和何姓安保交涉,她便和杨小花私下约定了暗号。待到时机合适,她打了个手势,杨小花和豆华阳一左一右缠住铁塔,说被四袋米绑住的经理又不老实了,硬把铁塔拖进储藏室。 前方“喂”了声,随之是消防门推开的“吱呀”。莫非收敛心神,紧随何姓安保侧身进了消防楼梯。 闭门器牵动消防门缓缓合上,门闩处发出锁扣搭合的响动。 莫非心里也是“咯噔”一跳,后知后觉自己是不是太莽撞了。 如果她的推断没错,何姓安保跟封锁大楼的幕后boss有密切联系——上下级,抑或实施者。从她发现封锁到现在两个小时过去,虽然是误打误撞,但她心里清楚,自己去过的地方没发生太大事故,肯定会引来注意。 没错,这种想法无疑是不要脸地给自己打上了救世主的标签,然而只要有1%的可能,她都不能掉以轻心。 要是因为她的多事破坏了幕后boss的计划,杀人灭口—— 何姓安保问:“你不怕我杀人灭口吗?” 莫非按下惊疑,不自觉地翘起唇角。 重新打量何姓安保,发现他年纪不如想象中大,看上去不到三十岁,轮廓分明,眼窝凹陷。眼睛里有着和她此时一模一样的审度。 还嫩了些,莫非想。 不然也不会问出这种问题。 威言恐吓还是来真的? 莫非望着他,眼神愈发温和,笑意深厚。 与她截然相反的,男人脸上出现了恼怒的神色。看他微表情的变换,足以表露出内心所想。 愣头愣脑。 何姓安保没等到回答,欺近了一步,重复问了一遍。 莫非抱起双臂,诚实道:“怕。” 男人鼻翼翕动两下,似乎在衡量单字的可信度。 目光转到她脸上,忽然明白这不过是玩笑话。 何谬一手插|进口袋,摩挲着电|击|枪的手柄。 电|击|枪是管理员的标准配备,若遇到紧急调度无法解决的问题,可以用在人身上。 莫非往后退,脚后跟抵上墙壁,举高双手:“何先生,我没别的意思。” “那你的意思是什么?”何谬握紧了手柄,“你到底知道多少?” 他不喜欢对面送外卖的看他的那种眼神,好像他所参与的一切都在灯光下摊开来,秘密无所遁形。 她会不会是……? “我知道14:44:44开始清场,是某个穷人无法想象的大佬势力把人们故意困在太一塔。”莫非将她的猜测娓娓道来,省略了部分表示推断的字眼,将其变为陈述。 她如愿以偿地看到男人的微表情逐渐变成易于观察的情绪流露。 莫非微微一笑,索性将结论也说出来:“大佬势力想让所有人自相残杀,想制造一场饥饿游戏,对——” “吗”字被扼杀在喉咙中,莫非后背重重地撞上墙壁。先是痛,接着是墙壁的凉意,两者前后脚浸入体内,却都比不上要害被人掌握在手里那杀意逼近的恐惧。 就在这种时候,脑海某个声音却告诉她:触及何姓安保的底线,说明推断与事实相差不远。 “你还知道什么?” 轰隆隆的血流嘈杂声中插|入对方如同来自天外的喝问。 何谬心里一惊。 老头子说过迟早会有人发现真相——部分或者全部。管理员的作用之一便是尽可能延缓这件事的发生,起码,不要在第一天就被人识破。 这送外卖的…… 何谬将目光移向下方,眸中红影更深,送外卖的双手紧握成拳,却没有反抗他的意思。 他蓦地松开手,拿出电|击|枪。一件小装饰物被带出口袋,落在地上,“当啷”一声。 是他的工作铭牌。 何谬没去捡,皱着眉头问道:“你怎么知道的?” 莫非咳了好一阵子才恢复正常呼吸,她一点儿都不怪何某人突然的攻击性行为。 换做是她,根本不会留“知情人”一条命——此类想法出现一秒钟,立刻被她自己打散。 莫非做好最后一次深呼吸,努力让语调保持正常:“太明显了,你们这么搞,稍微看过一点灾难电影小说的人都能看出来。” 何谬:“是吗?” 就这两个小时的观察,他没发现第二个像她这样洞若观火的人。 莫非故作无辜眨着眼睛,还嫌不够强调,用力地点点头。 何谬盯着她脖颈上被自己双手掐出来的瘀痕,问:“比如?” 莫非扳着手指数:“《雾境》、《冻土》、《饥饿直播》、《幻影迷宫》、《地堡战记》、《核杀》——哦这是系列游戏……”(注) 太多了。 每说出一部作品名称,何谬的眉头就锁得更紧。到最后,眉峰上重峦叠嶂,浓长的游龙眉变成滑稽的倒八形状。 他一部也没听说过,哪有时间看这些。 莫非忽然觉得这男人分成了两半,一半是有人在面前死去都不会眨眼的冷酷恶魔,一半却很……无知。 趁他思考的间隙,莫非弯腰捡起掉地上的铭牌:100082,何谬。 “谬”——本义:极端错误,非常不合情理;《说文》解之曰:狂者之妄言。 不晓得谁给他起的,和她的名字一样不走心。 “何先生。”莫非把铭牌还给他,礼尚往来自报家门。 送外卖的叫莫非。 何谬点头,表示自己知道了。下一秒,一股冲动涌上心头,他居高临下望着莫非,以不容置喙的语气道:“以后,你跟着我。” “……” 莫非愣了两秒,反问道:“怎么,怕我暴露你的身份,还有你们这场游戏?” 何谬不答。 “如果是这样的话,我不能跟着你。”莫非解释道,“要不然你很容易暴露。你们的饥饿游戏要在参与者无知无觉的前提下开展,不然很容易激起大家的逆反心理。” 何谬移开视线,不再看她的眼睛。 那里好像有两簇小火苗,把一切照得明亮通透。他想去看资料库,搞清楚莫非到底如她所说是送外卖的,抑或是幽灵管理员。 她是幽灵管理员吧。 说是为了保证稳妥处理突发状况,老头子曾私下透露过他设置了游离于企划书的秘密角色——在事情没发生之前,幽灵管理员更像是督察人员,确保相关单位忠实履行自己的职责。 “你是管理员吗?”何谬生硬地问道,“你的工号是什么?” 莫非挑起一边眉。 这安保怕不是智商持续掉线了。 还怀疑她是内部人员。 随后,她调整表情,摇头道:“我就是送外卖的。你送我上楼的,还记得吗?” 何谬当然记得。 自从意识到清场前后见过她两次,关于此人的点点滴滴便浮出脑海。 他想起那只散发着辣椒味道的简易工具箱。当时他有点怀疑,但正好上头发来信息,一打岔,没顾上管。 “说起来,我现在是掌握游戏机密的危险人物,你要不要把我送出太一塔,确保你们的游戏能正常进行?” 何谬披唇一笑:“你自己也可以出去。” 莫非头一次看到他露出轻松的神色。 他是不是以为自己扳回一城了? 这家伙到底是凭何种能力混进这场“游戏”里的…… 凭他这张脸还有手底下的功夫? 莫非腹诽了一通,面上还是笑吟吟的:“雾也是你们造出来的,我才不会送死。” “知道就好。”何谬道,“你跟着我,不然,我跟着你。” 他说得理所当然。 莫非今天翻白眼的额度已经用完了,她咬咬牙,克制住自己变脸的冲动。 她是唐僧吗?怎么LGK唱罢,这本该站在对立面的何谬也要登台跟随。 但从何谬的眼神里看得出,他是认真的。 莫非摆摆手,“我还有事我先走了。” 何谬一把拽住她:“你听见了没?” 莫非挣了两下,没挣开。她气吼吼地反手打过去,对方没躲,一巴掌拍下去,比普通男性苍白的手臂皮肤上现出红通通的指印。 他真白。 莫非觉出点微妙的违和感,竟耐下了性子。 “跟幻想作品不一样,你们这场游戏起源于文明社会。人们的道德伦理建立在21世纪的标准上,而且能混到太一塔的人物都不是笨蛋。你跟着我,只会把你们的游戏更快暴露给所有人,到时候,你们就是所有人的敌人。” 说到这里,她迹不可寻地撇嘴:“除非你们的人数几倍于目前滞留太一塔的人,否则,你们肯定会失败。” “你根本不知道我们要做什么。”何谬语气淡漠,“你猜的,全是错的。” 实际上,送外卖的刚刚给了他绝妙的灵感。 未曾察觉的莫非无所谓地耸肩:“那更好。” 何谬收起了那点得意,缓缓说道:“真相比你想的更加残酷。” “是么?”莫非抬起头来看他,“那跟我有什么关系?” 14.第013章 /17:26:41 回到温度偏高的幸世料理,后背的冷汗也没能蒸发。莫非把制服的拉链拉到最高,门口踅摸了圈,见餐厅满座,退去到还算松散的川菜馆等候区。 迎宾陈昭波澜不惊,低头的姿势仿佛柜台上的平板连接了世界。 莫非站得腿疼,挪了一米,凑到迎宾柜台旁,斜了眼,看到屏幕上显示着纸牌游戏界面。 做迎宾的皮相差不到哪儿去,以同性的眼光来看,莫非也不吝于给陈昭8分的评价。职业化笑容乍看上去无可挑剔,但看久了会发现她眼角眉梢清清冷冷,而且行事作风也过于职业化了。 察觉莫非肆无忌惮的打量,陈昭目光迎上来,居然咧开嘴,冲她露出个似笑非笑的表情。 “圣妈你好。” 莫非“嗯?”,想想不对,“啥?” 她看到陈昭给同事展示颈子上掐痕,倒在地上鼻血直流的韩璐莹显然是罪魁祸首,前因后果她不太清楚,救人要紧。 就没给陈昭贴标签。 对方倒是先给她贴上了。 陈昭在屏幕上一划,将最后一张扑克牌卡在关键位置,游戏结束。 “各扫自家门前雪,莫管他人瓦上霜。” “……” 莫非咧嘴。陈昭的自我介绍很是别具一格,怎么说话习惯也有点半文不白? 然而陈昭那句话刚落地,莫非真的感受到一股冷意。 铁塔再次变身黑色冰箱,凉凉问道:“莫小姐,你去哪儿了?” 莫小姐说我好怕怕,去散散心。 铁塔的面部肌肉呈现出刚硬线条,厚嘴唇嗫嚅了两下,肩上对讲机红光闪烁,他侧头倾听。 莫非盯着那只针孔摄像头,眼神一下子放空了。 在何谬面前强装的镇定早轰然倒塌,她能撑到现在,完全是不知道该去哪儿释放恐惧。 恐惧并非无用的情绪,是人趋利避害的警告机制。 找何谬虽不是一时冲动,她也想过后果,无非是被杀人灭口。但面对琢磨不透的对立角色,莫非才意识到,她其实挺怕出现意外。 开什么玩笑,她又没有严重的抑郁症,没走遍大江南北,犯不着年纪轻轻就自寻死路。 男人松开要害的瞬间,活的欲望空前强烈。 兵行险着不外如是。 好在何谬和她预料中的一样好对付——唔,回想何谬最后的表现,他并不是很好对付的类型。 只不过她先下手为强,把所有王牌一股脑打出去,给对方炸了个措手不及。 这也是她尽快和对方沟通的原因。有些招数宜早不宜迟,好牌不在合适的时机打出去,压在手里会变成烂牌,也没办法取得最佳效果。 铁塔喊了两声“莫小姐”,莫非陡然惊醒,抹了把脸,问:“怎么?廖戈有新指示?” 他这会儿把对讲机放回去了,屈膝躬下伟岸身躯,回:“廖哥希望你尽快上去。” 话语和行动同时进行,莫非只觉得天旋地转,下一秒,人就到了铁塔肩上。 “你大爷的!” 莫非一拳头锤在铁塔胸口,铁塔没事,她自己捂着拳头嗷地直抽冷气,心里骂了句:卧槽。 小拳拳不能锤铁塔。 真硬。 //17:29:47 铁塔扛着莫非大步流星,郑伟一瘸一拐地追了几步把人追丢了,怏怏不乐地回7号口。 自动门打开后,郑伟失望地看到雾还是那么浓郁,天衣无缝。 他回到幸世料理,餐厅人声鼎沸,每张桌子上都摆着装清酒的瓶子。 除了食客把适合暧昧约会的日式轻餐厅变成吆五喝六的火锅店,郑伟看不出一点儿异常。 外面天色转暗,吃人浓雾在阴沉的黄昏中隐匿了危险触手,也难怪大伙都不放在心上。 郑伟心里很清楚,所有人都被雾困在太一塔,出去的人都被怪兽吃了。雾没散去之前,太一塔就是他们唯一的生存之地。 他想咆哮,想问你们都瞎了吗?不能回家也不想想怎么办,在这里大吃大喝有用吗?能解决什么问题? 但他随即反应过来是自己的恐慌症发作,像莫非说的,情况越危险越是要保持冷静,太一塔不是一天建成的,留得青山在不愁没柴烧。 “先生麻烦让一下。” 身后有声音提醒,郑伟往旁边挪了挪,看到豆华阳轻快地端着摞满刺身的餐盘侧身过去。 等他拿空盘子回来,郑伟抓住他,“小阳,我有点事情想问你。” 豆华阳看取餐窗口累摞的一大堆餐点消耗去一半,在围裙上擦了把手,点头说:“好啊。” 餐厅人多,郑伟直接把人带到门外,开门见山问道:“那个铁塔,跟莫小姐什么关系?” 豆华阳抓抓帽子,“不知道耶,好像是下午才认识的。” 郑伟的气息霎时有些颤抖,重复问道:“你说莫小姐和铁塔是下午才认识的?” 豆华阳不明白他为什么激动,说:“是啊,他买光了我们店里的现货。然后中间可能跟非姐聊了几句觉得很对味,就……” 郑伟听到了他的话,却没听到心里。脑子里反反复复想莫非和铁塔居然才认识没多久。 那么有可能是莫非从铁塔那儿知道了内情,那也不对啊。 郑伟想了下,问:“铁塔怎么对莫小姐那么言听计从的?莫小姐是不是知道点别人不知道的东西?” 豆华阳理所当然道:“非姐可厉害着呢,她啥都知道。” 别人一个眼神一个动作就能让她看穿内心所想,有时候豆华阳甚至怀疑非姐是不是有特异功能。 话说回来,当时能来幸世料理工作还是靠非姐帮忙。 豆华阳心里吹嘘了一番他非姐,见郑伟兀自沉思,语重心长道:“郑大哥我跟你说哦,跟着我非姐,保准你吃喝不愁。” 郑伟心想你是没看到你非姐被人扛在肩上走,他明知故问:“小阳,莫小姐去哪儿了?” 豆华阳伸长脖子找了一圈,没找着,他也不慌,“肯定是观察敌情去了。” 要么就是拯救世界,豆华阳想。 “……”这就是女儿说的脑残粉吧。 郑伟问:“你相信莫小姐能把我们带出去?” 豆华阳有点不耐烦了,地道里走一趟出来,他深刻认识到错误,恢复了该有的工作态度。 看在郑伟是伤患的份上,豆华阳笑着说:“跟着非姐走肯定没啥错的。” “那……”郑伟试探性地问道,“莫小姐要是抛弃我们了呢?” “非姐会抛弃你,但是不会抛弃我。”豆华阳翻了个白眼,“郑大哥没啥事,我先进去忙了。饭点儿人多。” “你去吧。” 大概是药效过了,蹭破的皮肉痒痛交错,他挠了挠伤口,忽然感受到如芒在背的窥伺感。 他四下看看,人来人往,看上去没有任何人对他有特别的注意力。 郑伟摇头,忽然羡慕豆华阳的一根筋,到他这年纪,根本没办法全身心相信任何人。 视界一道荧光绿划过,郑伟看到6F户外运动的芳姐正激动地挥舞手臂,跟对面的顾客高声争执什么,对面那高个子黑人也是挥舞着拳头的样子。 郑伟想了想,一瘸一拐地过去了。 /17:39:15 朝九晚五。下午五六点是下班高峰期。 太一塔目前一出面的工作人员统一口径:极端恶劣天气导致大楼基建暂时性故障。大楼已启动紧急应对预案,给顾客提供必要的服务。 一部分工作人员分散在各服务台,介绍会提供哪些服务;一部分守在出入口,提醒外面天气恶劣,谨慎出行。 剩下的1/2全安排去人流量大的电梯厅维持秩序。 电梯仍没有恢复上行功能,下行还正常。 不愿冒险离开太一塔的人借助下行电梯回楼上。只要有足够耐心,总能回到自己的目标楼层,把1区及外面的情况传达给更多人。 经过两个通往2区及以上的电梯厅,都像是在重温4号口地道人挤人的噩梦。好几次,莫非差点吐出来。 当然也跟铁塔一直不肯放下她有关。 稍微能安慰莫非的是,有安保和工作人员放置了回龙限流栏,并根据人们的目标楼层设置分流。就几根栏杆和几个人的阻力,好赖控制了场面。 到第三个电梯厅,队伍排得不是特别长,莫非也累了,拍拍铁塔的胸口:“咱就在这儿等吧,你放我下来。” 铁塔不放。 莫非伸长手拽出了对讲机,破口大骂。但是她脏话的储存量不足,骂了几句,对面传来轻轻的笑声:“莫小姐,你真可爱。” 可爱你……妹。 莫非脸一红,搞不懂廖戈到底是什么属性,气吼吼地说:“你让铁塔快把我放下来。” “没问题。”廖戈说,他声线偏低,有种说不出的磁力,“莫小姐,别害怕。” 莫非一怔,想起她放空的那阵子好像一直盯着摄像头来着——难道被廖戈看到了? “……”莫非一时词穷。 廖戈温和道:“你让铁塔听。” 莫非便把对讲机送到铁塔耳边。 铁塔和廖戈嘀嘀咕咕说了一分钟,还没把她放下来。莫非又去拍铁塔:“你快放我下来呀。” 这姿势很累腰的。 却见铁塔另一只手过来自己拿过对讲机,按了好几下按钮,又转了旋钮。 莫非从下往上看他的脸,只觉此人的狰狞达到了人脸所能达到的最大限度。 还好紧箍她的那手也随之放松,莫非撑着他肱二头肌,自己了跳下去,腿部血液长时间没有正常流通,一下来她还有点腿软。 退到稍远的距离,她才辨认出铁塔的狰狞其实源自于惊恐—— “莫小姐,无线电被切断了。” 莫非还没反应过来,却见前面也出现骚动。 /17:44:44 清场后的第三个小时。 电梯彻底罢工。 LGK的无线电频道也遭遇暴力入侵,强硬地中断了联系。 有无线电可以连接楼上是铁塔的底气,然而眨眼间,对讲机不能用了。 丈八的铁塔竟然会怕。 莫非有点想笑又不敢真笑。 担心待会儿人多不好退,莫非外撤了一点,靠在外围的柱子上,等铁塔接受现实。自己也思考着下一步怎么办,还以为LGK会成为强大助力呢,结果,这么快就掉了链子。 莫非意兴阑珊地看着天花板上迷离的灯光,旁边忽然伸来一只手,用力地握住她的腕子。 拉她的人气声道:“跟我来。” 15.第014章 那人手心很热,灼烧的热。 莫非被拽了个趔趄,诧异中蕴含不满。扭头一看清何谬那张不笑的时候堪称阴郁的面孔,调整了下心态,把不满变成调侃:“怎么,何先生要送我出去?” 何谬沉默地斜她一眼,视线锐利,紧抿的唇看上去只是两道线。 那眼神让莫非很是不安,问道:“出什么事了?” 何谬提起一侧唇角,却不是笑,而是极度的嫌恶。 “大堂。” //17:50:02 最先动手的是哪一方,向泽成翻了监控记录也没能搞清楚。 画面中,站在柜台边缘的安保王晨晨喊了声:“都别挤了!冲动解决不了任何问题!”接着,拔出了安保棍。 入职测评王晨晨的心理素质分数是B ,过关的水平。 然而今天的状况超出他的极限,平时温文尔雅的金领精英们今天都像吃了□□。虽然王晨晨和其他七名安保一个劲儿提醒大家不要激动,但后面还是不断有人涌上来,甚至还有人趁乱抓了他一把。 王晨晨用安保棍击昏了一名银色西装的人,借此警告围击工作人员的人退后。 这挑断了人们脆弱的神经。 不知是谁开的头,大家直接把矛头指向太一塔工作人员,认定是他们故意搞鬼。混乱中再没有理智可言。 总之,等向泽成把他信任的、口风紧的工作人员派过去控制场面时,血已然染红了大堂一侧的水池。 不能叫清洁工过来,怕他们承受不住,更怕他们向外面散播消息。 清理工作只能交给信任的人来做。 其中也有一两个当场呕吐和昏倒的。没办法,只好先放进小会议室。 至于闹事的一百来号人,除了伤势严重的,全部分散安置在大堂2-4楼的公用会议室。 太一塔办公区2-4楼设置了大大小小百余间会议室和洽谈室,另有自助医务室、工具间,为入驻企业服务。向泽成就任太一塔总经理时还觉得有些浪费,现在看来,真是恰到好处。 他接到大堂出事的通知,便让下属完全封锁了2楼出入口,打造了一个挑高60米的封闭空间。 2楼的办公区大堂是太一塔的重要门脸,万万不能把事情泄露出去,不能引起连锁反应。 这两个多小时里,向泽成一直在大堂监控室关注地下1楼-地上2楼所有出入口的情况,调度工作人员维护现场。 这不是个简单任务。 通讯信号中断,无线对讲机还能凑合使用,但频道有限。有阵子,向泽成让工程师屏蔽了大部分频道,仅联系通讯人员——由18名他信任的员工临时组成。 向泽成的服役经历是他能冷静处理突发状况的关键。在听说所有电梯同时停止运行时,他也懵了一分钟。 他怀疑今天的一连串事件不是意外,而是人为。 然而极度匮乏的想象力让他打消了后者,没能跳出思维框架。 谁有这么大的能力控制世界第一高楼? 外星人吗? 他自嘲地想。 他是太一塔的总经理没错,然而太一塔实际上的决策层构成复杂,他只是常驻太一塔处理日常事务,大问题需要通报管理委员会。 向泽成试图把情况汇报给管委会。在通信中断的前提下他知道希望渺茫,所以连卫星电话也无法联系外界,他反而自暴自弃地想,行吧,就当是给我的考核了。 他任职有五个半月,管委会曾下达过通知,会在六个月时给他考核成绩,用来决定他正式任职时的分红待遇。 说到底,他只是个高级打工仔。 “向总。”副总之一的郝燕把向泽成从出神状态拉回来。 往常精神饱满、时时刻刻充满激情的向泽成一个小时内苍老了十多岁,面色颓败。两鬓的斑白本是刻意做出的效果,此时看来,却暴露了他虚弱的内心。 他才四十多岁。郝燕想。 “向总,打扫好了,下面有什么安排?” 向泽成无力地往后靠去,把所有重心都放在人体工学椅宽大、结实的靠背上,仿佛那是他唯一的支撑。 “广播系统恢复得怎么样了?” “正要跟你说这个。”郝燕道,“广播能用了,不过仅限于1区。” 不记得从何时起,当向泽成意识到应该通过广播系统向外播报消息时,发现这平时只用来通知“某某人去某某服务台”、“今天营业已经结束”的玩意儿竟然也失效了。 技工还给不出解释怎么会失效。 太一塔有常驻的工程师团队,这些人负责维护整座大楼的设备、设施和综合维修。通常是通下水管道、换灯泡、拧螺丝一类向泽成认为完全没有技术含量的工作。 因为世界第一楼自建造之初便采用了超一流的智能管理系统。系统会在部件发生故障时进行自我检测,自我修复,遇到类似更换零件等非人力所不能及的问题时才会向工程师发送通知。 但今天,智能管理系统安静如鸡。 电梯故障尚未排除,广播系统便显得无足轻重。等技术工发现电梯故障实在无从下手,回过头检修广播系统,发现是中继器非自然关闭,开启后,便可以小范围使用。 广播系统修复的小小成功变成一线曙光,让人看到了一点微弱的希望。 向泽成精神一振。 “很好。” 1区,也就是商业区。 向泽成扯下一张便笺纸,快速写出几项要点,让郝燕拿去润色成演讲稿。 转身面对监控器时,他又恢复了一脸郁色。 目前几大出入口的情况暂时稳定,然而随着人们回潮向商业区内部,新的矛盾点处处萌芽。 首屈一指是两万人的用餐问题。 浓雾生成前的最后一次实时统计人数为:31724。这段时间出去的人不少,统计数字没有更新。 向泽成估测在两万人左右。 还不包括楼上长住公寓和酒店里的客人。 这么多人…… 向泽成在胸口划了个十字,转念一想,双手合十,念起了阿弥陀佛。全身心地祈祷、祈求上帝佛祖——外面的雾只是雾,还有想闹事情的人要不……考虑下直接出门? 做完祷告,他又看了两眼监控,感觉哪里不太对头—— 数台屏幕上的画面一动不动。 他拿过对讲机,呼叫1号口的员工。 没有回应。 向泽成头脑发昏,起身往外走。 室内无法呼吸,他想去雾里感受一下。 /17:57:33 丢下铁塔和何谬不知目的地乱逛,想想莫非自己也觉得荒唐。 不久之前,这男人还掐着她脖子想把她灭口了。 何谬的脸色阴沉得可怕,就像那些饿了两小时才等来外卖的人。豆华阳没少拿差评,就是因为有好几次他抢了太多单子顾不过来,只好求爷爷告奶奶找人帮忙。替他去撞铁板的多半是莫非。 爬了几层楼,莫非才想起来问一句:“大堂出什么事了?” 何谬带她走的好像是内部员工才比较熟悉的通道,一路上没见什么人。偶尔一次经过商场中空区域,她往下瞅了眼,人来人往,很热闹,很和平。 “你应该看看的事。”男人说完抿紧了唇,眼窝里装的好像不是眼睛,而是两团未经研磨的墨,浓重的黑色化不开。 何谬看到了,他巡到四楼的时候看到了对面办公区大堂。 看到大堂地板上抹不掉的血迹,看到他们把人像死尸一样拖去旁边装进垃圾袋的场景。 或许…… 那些人真的死了? 何谬搞不清楚,也不想搞清楚。 他突然想起来那个送外卖的。她不是最喜欢到处乱窜看热闹吗,给她看看好了。 送外卖的手腕细得只剩一把骨头,何谬觉得硬,用了点力气。 莫非吃不了痛,挣扎了下,对方似无察觉,她只好踩他鞋后跟:“你胳膊上接的是老虎钳吗?” 何谬稍微费了点脑力去理解她的话,旋即放开钳制,松松握着。 莫非问:“大堂打起来了?” 八成是比打起来更严重。 “打完了。”何谬短促地说,随后问道,“你说的那些东西,在哪儿看?” 莫非尚在回想打完的含义:打架肯定有吃亏的,有倒了血霉的——何某和幕后的大佬势力要的不就是这效果吗,他怎么看起来还是欲求不满? 何谬握了握她的腕子,问:“你说的那些,电影、游戏,在哪里能看?” “网上就能啊。”莫非不明所以,随后她想到什么,戏谑道,“你还能上网,对不对?” 何谬不置一词。 这时两人走到一处摆放了一打阔叶绿植的角落,从这里往下看,正好是办公区大堂。 夜色降临,愈显得内部明亮璀璨,无数盏星灯以瑰丽的形状参差密布于60米挑高的空间。 主光源来自于两面墙壁,而大堂内部,则分散布置了点光。 大堂一览无遗,大理石地板光可鉴人。 何谬的眉头拧成麻花。 “不见了。” “什么不见了?” 莫非恍惚以为自己认错人了,最早两次见的何姓安保可不是这种无限趋近于傻白咸的角色。 “尸体。” “尸体?” “血。” “血?” 何谬斜她:“你是鹦鹉?” 莫非笑:“哎哟你还知道鹦鹉呢?” 何谬转身就走,头也不回。 此人腿长步子大,等莫非从热带雨林般的绿植丛钻出来,人已不见踪影。 莫非瘪瘪嘴,原路返回找到了刚才被那人捉过来的电梯厅。 铁塔委顿地坐在岩石墩儿似的休息椅上,双手合握抵在额头,像是祈祷。 莫非过去蹲在铁塔旁边,等他做完祷告抬头,抢先说了句:“以后我在哪儿你在哪儿,别乱跑,听见没?” 铁塔低声说“好”,并没有觉得哪里不对。 莫非长长地叹了口气,好想念豆华阳。 豆子多乖啊,哪像这些人,一个比一个难交流。 她还忍不住去想何谬那番话的意思,还有他的表现。 大堂没什么人,也不像出过事的样子——等等,或许是出了事,但被人打扫干净了——何谬是不是因为被人搅了局而不满? 如果是这样的话,难怪他乌云压顶。 莫菲摇摇头,暗自下定决心要提防着外人。 因为马上—— “世界末日了!快逃啊!哈哈哈……” 头顶一个歇斯底里的声音唤起了所有听众的注意。 1区,地下2楼-地上5楼,所有扬声器同时传出这句话。 16.第015章 莫非的心脏停跳了一秒,只两三下,足够让她手脚冰凉。 幸好广播紧接着换成了欢快的变调摇篮曲。 三名顾客在旁边排位等餐,莫非听到他们旁若无人地讨论:“听到了吗,世界末日来了。” “诶真的吗?我还以为我幻听了。” 三人中唯一戴眼镜的年轻人道:“商场搞什么活动的吧,不是说最近《火星总统》要上映吗?” “是改编漫画的那个?外星物种吃掉人类的大脑,伪装官员侵略地球的那个?” “对。我看过原作,其中有一段讲的就是主角发现不正常,通过车站广播警告人类,可惜……啧啧,还是被外星人抓到了。” “想看,老吴你别剧透!” 眼镜小哥老吴笑着举起双手道:“电影有很大改动,后天上映,咱们后天来看呗。刚刚那个肯定在搞营销。” 左边格子衫男生兴趣缺缺:“谁知道呢,反正对我来说断网就等于世界末日了。” …… 莫非直直地望着倒数第二个说话的年轻男性,心道少年你根骨奇佳,火眼金睛,不若跟我一起送外卖吧。 一个计划缓慢成形。冷不防,未定焦的视线里出现一张大脸,隔了0.2秒才意识到那是铁塔。 铁塔大概是终于接受现实,只脸部肌肉跳动了两下,双手按膝盖的姿势不动如山,微微低下头来看莫非。 莫非捂着额头挡住他的大脸不说话。 累。 关我什么事儿呢,她想。 然而那计划在铁塔几番欲言又止里愈发清晰,呼之欲出。 要不,试试? 莫非左右观察地形。 她和铁塔现在在地下2楼的C区,周边多为大牌珠宝文具、服饰箱包店,还有一家粤菜馆。走廊尽头是电影院的出口。 此刻约是电影结束放映,百余名观众涌出影院, 粤菜馆门口也有十多号人在排队。 约莫是来得太突然,周边环境又嘈杂,好多人没听进耳朵里。如果那句话循环播放,能掀起多大轰动可就没人知道了。 铁塔又开始捣鼓对讲机。 “莫小姐,对讲机是廖哥亲手设计的,从来没出现过问题。” “嗯。” “莫小姐,廖哥让我听你指示。” LGK能入驻太一塔,只要不是诈骗团伙或者皮包公司,团队平均素质应是很强的。这个强体现在智力、武力、应变能力、心理素质等多个方面。 像一看上去就是武力担当的铁塔,肯定没少过枪里来弹里去的日子。但这种类型的人一旦心理防线崩溃,很大概率会比普通人更脆弱。 比如那些个网络时代乘火箭飞速致富的亿万富翁一夜之间破产,失去所有支撑和依靠,要么是堕入成瘾的深渊,要么一死了之。 天台上累累白骨如是说。 铁塔会不会崩溃呢?莫非漫不经心地想。失去了团队依靠,末日又不同于执行任务,没有完成某个目标就能获得报酬的激励,原生动力不足。 最好别。 想到这里,莫非问铁塔:“塔哥,要真的世界末日来临,你怕吗?” “真的世界末日了吗?”铁塔睁大眼睛,可他眼睛在脸上所占的比例太小了,看过去好像随便画下的两道粗线,然后点了两个黑点。表情怕不像怕,疑问不像疑问,倒有点哭笑不得的意思,“不会的。” “塔哥。”莫非手缩进袖子里用了掐了记掌心,红着眼眶轻轻拍铁塔,“我能雇你保护我吗?我没有很多现金,可不可以分期付款呀?” 她还从来没露过受到惊吓的小表情,铁塔马上把之前对莫非的印象通通抹掉,只留下浓墨重彩的我要保护小公主的一笔。 他把胸脯拍得震天响:“放心,廖哥交代过的。就算他没交代,我也会保护好你。” 铁塔弯下腰,头部海拔没那么高,竟让人看出两三分憨厚来,他嘿嘿笑:“再说我们收费标准很高的,你分一百年期也付不起。” 莫非保持着感动而敬仰的表情去自动售货机买了两罐饮料,一罐红牛给铁塔,一罐绿茶给自己。 铁塔乐呵呵地接过来,笑着说:“莫小姐别客气。” 莫非眨了眨眼睛:“其实,有件事想拜托塔哥。” /18:07:03 莫非最早真没想过把事情闹大。 可随着时间一分一秒过去,经历了几场说不上严重却让人心生惊悸的事件后,心态不可避免地发生了变化。 尤其是被头顶那句炸雷般的“世界末日来了”一刺激。 心痒。 就想搞点事情。 莫非在铁塔的陪同下找工作人员问出广播室的具体位置,然后靠着脑海里的平面图抄近路过去。 广播室在一条走廊的尽头,周边是杂物间储藏室,再不远是员工洗手间,因而走到后面几乎没看到什么人。 内部工作区域暖气供应很足,新风系统却有些跟不上。越往里走,空气越是浑浊发闷。 莫非到广播室所在,发现有名安保严阵以待。瞎喊世界末日来了的工作人员应该是被带走了。 广播室不大,隔着半开透气的门,看得到两颗脑袋凑在一起,对着桌上摊开的纸张写写画画。安保见生人过来,立刻伸手拦:“游客免进。” 里面的人也听到了,其中一名五六十多岁淡妆的女人扭过头来看了眼,似乎对游客摸到这里有些诧异,直起身来,问:“有什么事吗?” 门是开的,莫非也见到山了,便直言道:“我想问下刚才那条广播是怎么回事?” 莫非斜挡在铁塔身前。按事前约定,她先谈判,谈判不成功再来硬的。 太一塔管理方对广播也蛮忌讳,在人手如此紧张的情况下还拨了个安保守护广播室。 称“姐姐”太老称“阿姨”不太礼貌的女人整肃脸色,迟疑了片刻,唤了声“小魏”,安保侧身让开。 离近了看,那安保国字脸,除了肤色偏黑一点,十分符合新闻联播的审美。 太一塔的录取标准在颜值上肯定有要求吧。 莫非客气地冲他一笑,顺便和铁塔交代了句:“麻烦塔哥外面等我一下。” 塔哥鞋跟敲地,“噼啪”来了个米国军姿。 莫非顺利进入广播室,一眼扫过桌面上摆的纸张。手写的字体有好些涂画痕迹,纸张中间贴了张浅黄色的便笺纸,上面有两个词下划了重重的黑线。 还有两个词被圈起来,旁边打了个小x。 莫非双手捧着那罐没喝完的绿茶,秉持开门见山的风格:“维|稳?” 那女人拿了张名片还没想好要不要递过来似的,被莫非这两个字惊得手一抖,名片轻飘飘落到莫非这边。 太一塔,常务副总,郝燕。 居然遇到了副总,意外之喜。 “世界末日是真的了。”莫非平复心情,语气平淡地问道,“大堂已经闹过了对吧?” 郝燕听了这话,口红也没能为血色迅速流失的面部添光加彩。 “你……你是什么人?” 莫非腾出一只手,扯了扯自己的制服:“送外卖的。” 她抬起手,阻止了郝燕的下个问题,“时间紧,我来是想提个建议。您先听我说,耽误不了几分钟。” 郝燕说:“好。你说。” 莫非把同何谬的那番对话删掉了与何谬相关的内容,说给郝燕听。 郝燕早先是为了整理思路,才半是施舍地给这红衣女孩时间,但越听越是心惊。 “你说的,都是真的?”郝燕八分信二分惊。 她职衔虽是常务副总,但主要负责太一塔形象宣传等活动。办公大堂的事故是向泽成找不到更多合适人手,才一损俱损把她也拉下水。 向泽成是派专人上来传达的通知。彼时,郝燕所领导的宣发部正召开月会,是以对楼下的一切一无所知。 待获知太一塔断网断信号,郝燕直觉出了大事,首先想到的是稳定她的部门,让副主持尽量延长会议时长。 下楼之后那一个多小时,她一直监管向泽成的手下打扫现场。还没来得及回楼上,就被向泽成指派来写维护顾客情绪的演讲稿。 中间有个技术工修好广播,出门见断网断电梯,不知道是不是被刺激傻了,竟然又返回广播室没头没脑喊了那么一句。 幸好对讲机也不能用了,她没被向泽成逮着狠批一通。 郝燕有感觉,觉得办公区出那么大事,别的地方多多少少应该也有问题。但向泽成捂得很严,即便是去监控室找他,监控器的内容也会被切换到无关部分。 她才知道4号口竟然差点发生踩踏事件。 且就在办公区发生事故的同一时间。 “所以,太一塔的这次封锁我肯定是有人在背后搞鬼,那势力相当庞大,潜伏极深。” 莫非说得笃定,丝丝入扣,鞭辟入里。结合郝燕手上掌握的信息来看,十有八|九都是事实。 郝燕对穿外卖制服的莫非已是相当信任:“那……莫小姐刚说了有建议,麻烦你详细说说。” “临时想到的,可能不太完善,权当给郝总抛砖引玉了。” 室温较高,莫非穿着制服,不自觉面色潮红。 这份谦逊的态度赢得了郝燕更多好感。 而当她把建议说出来时,令郝燕豁然开朗。 “若一切只是巧合,当然好。如果这个势力真的存在,肯定会引起更多的流血冲突。” 莫非望着郝燕的眼睛,腼腆一笑。 “但郝总您可以把它变成假的呀。” 兵者,诡异也,实则虚之虚则实之。 善破敌者,以实为虚。 17.第016章 何谬心情复杂,充斥着哔了狗的烦躁。 广播系统循环播放的活动声明他都快要倒背如流。 “我司与西方影业达成协议,为宣传电影《火星总统》,于商厦举行真人秀快闪活动。” “请各位留意您身边情绪激动的陌生人,他们极有可能已经被外星人寄生,变成外星人入侵地球的傀儡、或者间谍。” “如果遇到暴躁易怒、寻衅滋事者,请在保证您个人及家人朋友人身安全的前提下,与您的家人、朋友、同事将其送往地上2楼服务台,或每层C区的保安亭,经认定属于外星人傀儡的——” “活动主办方将给予个人1万,团队3-5万的现金奖励!” …… 神他——神来一笔的真人快闪。 老头子暴跳如雷,估摸着真气昏了头,在公共频道点了“02、03、06、07”四个代号,问到底是谁走漏了消息。 03、06、07缄默如故。 02是何谬。 没人应声,他想起来转到2频道找何谬。 “我去查查。”何谬说完,干净利落地关闭了对讲机电源,把耳机也扯下来。 商业区一派热火朝天。 抓寄生间谍、抓外星人傀儡。 全身心投入快闪游戏的人能不能动动脑子,这么大的商场敢搞安全隐患那么大的活动?怎么一个一个都跟打了迷|幻|剂似的亢奋。 内侧口袋随着步伐轻微晃动的药瓶提醒何谬——可能某些管理员真的喷了药剂。 据说那是种从非洲独有菌种提取出的传感性分子,随空气传播,对人体无害,没有成瘾性。 效果是让人保持5-10分钟的积极状态。 但是见识过血流成河的办公区大堂,何谬对“对人体无害”产生了深刻的怀疑。 穿过一道暗门,他蓦地加快速度。 对面是七八个嘻嘻哈哈玩闹的初中生。 一个头发五颜六色酷似金刚鹦鹉的鸟毛少年抓着另个粉红发色的男生,表情是演技不够狰狞来凑的凶狠:“你就是外星人寄生的人奸!” 粉头发男生笑嘻嘻躲闪:“我不是,我没有,别胡说。” 鸟毛少年转过去抓另一个人。 何谬火大上头。 八名少年分散占据了整条过道,他只能从中间穿过去。 少年们角色扮演正开心,眼睛里完全没有别人。何谬心浮气躁走得急,两个少年背对着同时向他撞来。 何谬腿脚灵活躲开前两个,却没提防撞上了后面的。 撞的是那个很会演的鸟毛男生。 他就地一滚挡在何谬面前:“你眼睛长哪儿去了,不看路啊?” 何谬捺下怒火,冷喝:“让开!” “大叔好凶哦!”鸟毛少年似乎还没到变声的年纪,尖尖细细地喊道,“他肯定是人奸!” 中二少年们的义气爆发,把何谬团团围住:“道歉!” 何谬冷笑。 粉头发男生看他不知悔改,高声喊:“这个人故意来撞我们的,肯定有问题,送他去保安亭!” 贵兄弟尊容真难看出原来是这么的遵纪守法。何谬心说。 但没时间和他们纠缠,何谬伸手拨开挡在前面的鸟毛少年。 他高估了普通初中生的承受力,那鸟毛少年被他拨摔得一屁股坐地上。 原本是没轻没重开玩笑的男生们愣了。 见何谬昂首阔步要走,剩余的人无知无畏地围上来,鸟毛则放声高喊:“人奸打人了!” “……” 何谬愈发急躁,推开了另一个人。 本是被小男生们喊叫吸引来的好奇目光立时变成了警戒和——钞票。 周边商店里走出十几个人形成包围圈,其中不乏青壮年。 “……” 形势不妙。 何谬喉结动了动,忽然在众目睽睽之下变了面孔。他蹲下来,力道轻柔地扶起鸟毛少年,温和道:“对不起啊,我跟我女朋友不小心走散了,我着急找她。真对不起。你把联系方式给我,等我找到女朋友了,请你们吃饭好不好?” 鸟毛少年和同伴们惶惑了下,面面相觑。心想这人变脸怎么这么快。 何谬堆着满脸和善的笑。 他十几岁就把抚慰人的技巧玩得炉火纯青,老头子那样的人也照样被他唬住。要不,怎么一班十二名学员只剩下他到今天。 安抚这帮初中生还不是轻而易举。 路人放松了警惕,目光如电地寻找着下一个目标。 奖金于平时太一塔的消费群体而言,实在是不起眼的数字。然而今非昔比,现金是硬通货,也就不怪人们对这场官方宣告的游戏趋之若鹜。 那帮小男生还真写下了联系方式,何谬叠整齐放进口袋,向他们又是鞠躬又是连连道歉。 最后反而是对方不好意思,红着脸说:“叔叔你走吧,我们不送你去保安亭了。” 挥手和少年们告别,周边围观的人早已散去。何谬转身冷了脸。 乱了。 广播所播报的内容到底是谁的主意?是太一塔管理层的应对措施,还是有人居中作梗? 亦或是—— 有人像送外卖的那样识破了企划? 按老头子的计划,第一阶段不该引起大的动静。 至少,不该是由别的势力引起。 口袋的手机嗡嗡震动,是收到新信息的提示。 就算没网,手机党也不会轻易收起手机,玩一些单机游戏,或者干脆只是刷刷屏幕。何谬一解锁,屏幕上显示出某种游戏UI的界面,也是时下流行的画风,因而并不惹人注意。 他解读了隐藏在画面中的密码。 「下一行动提前开始。」 几分钟后,看到熟悉的幸世料理的招牌。何谬意识到,双脚带他来到了7号口。 /18:23:19 莫非一眼看到了人群中最显眼的那人。 目测他比铁塔稍微矮了那么一丢丢,但明显超出平均线一大截。 离远看,他尤其白——仿佛此人一生下来就被关在小黑屋里,缺少了些人气儿。多出来的则是凉薄的戾气,像打算潜伏在暗处不动声色随时要放毒针却被变异肤色暴露的蝎子。 听头顶循环播放了好一阵儿的活动广告,莫非直觉不妙。 对面触角还挺灵的嘛。 莫非喝掉最后一口绿茶,铝罐随手丢进对面的垃圾桶——就这样一道寻常的抛物线吸引来何谬的目光。 男人也拿了只咖啡饮料的罐子,正在左右手里来回交换。 迎上何谬含义莫名的眼神,莫非叹了口气。 “塔哥,我跟朋友聊个天,麻烦你去餐厅里占个座。” 铁塔也看到了何谬,点点头说:“好,你不要离开这个范围。” “我不会的。” 等何谬走进,莫非抢先开口:“何先生找到要给我看的东西了吗?还是我们再去4楼一趟?” 何谬却不像铁塔好糊弄。他肤色太白,睫毛浓密,眼线尤为清晰,因此更显得情绪隐秘而深沉。 这不是沉迷美色的好时机。莫非自我辩解只是借着观察他的五官造型来捕捉细微的表情变化。 何谬牵了牵嘴角,“莫小姐找到多少个人奸了?” 他没提商场之所以举行真人秀活动,八成是有人泄露了信息。眼底一抹焦虑,希望对方也不要直接说出来。 莫非歪头,下意识地否认三连。 也没提到广播内容是否和他们的交谈有关,更没表明活动是她出的点子。 何谬在她脸上看到了刚才少年们如出一辙的神色,心中便有了答案。 事情已经发生了,是谁做的并不重要,关键是找出此人目的动机,预测对方下一步行动,或者和对方达成协议。 不管哪一种,对何谬来说都不容易。 他不太擅长作分析或决策。 但老头子点名他,而他又恰好知道最有可能泄露信息的人。 前面说得好好的跟着她,会暴露他的身份,转眼就把事情公布出来,还搅了局——想象着老头子一边嗑药一边骂人的场景,何谬简直要笑出声。 但他不能让那个送外卖的知道。 何谬问:“你做这份工作之前是干什么的?” 虽然不知道对面为什么突然问这个问题,但求生欲让莫非如实回答:“送快递的。” 何谬嗤之以鼻。 莫非强调:“真的。” 何谬耸耸肩。 他们在商场中央,周边人流不息,商场的游客行人对抓间谍的游戏非常痴迷。痴迷到了一种癫狂的地步。 何谬起初无法理解,渐渐地,他嗅到了那种狂热情绪下的深深恐惧。 何不配合商场玩这样一次游戏,好忘却他们是真的被困在太一塔的残酷现实。 莫非仰头仰得有点累了,正好休息区长椅上歇脚的情侣离开了,她抢先坐下来,拍了拍空着的那块,朝何谬“喂”了声。 何谬也没客气,长腿一迈,两步走过来。 “以后别搞这么危险的事情了。”他轻咳了声,“别乱跑。” 莫非听他含糊其辞,心里忽然生出了个奇特的念头。 她认真地看着他的侧脸。想象着他笑的样子,然后她打了个寒颤。 “你很聪明,莫小姐。别为了虚无的奖励葬送自己大好的前途。” 何谬松开一直握着饮料瓶的手,把它塞进莫非手里:“你投篮那么稳,帮我丢掉吧。” 莫非有些惊讶,弯了弯眼,尖牙利嘴:“你四肢那么健全,做个人不好吗?” 何谬照例头也不回走人。 手心蓦地感受到瓶底异样的触感。莫非没动。 何谬走了很久,她才回过神,晃悠晃悠地来到洗手间,借着撕卷纸的动作,展开了那张贴在瓶装饮料瓶底的纸条。 “八点前,务必离开一区。” 搞什么? 这是敌方投诚了? 18.第017章 洗手间的小隔间是出神的好地方。 坐在马桶上还没想通何谬塞神秘纸条的含义,莫非忽然看到有人在门前停下了。紧接着,对方敲了敲门。 “你没事吧?”是陈昭清清冷冷极具辨识度的声音,“厕所没纸了吗?” 莫非没想到外面竟然有人在等她,更没想到是陈昭。 “没事没事。” 撕碎的纸条碎片还攥在手心里。莫非站起来,把纸条丢进马桶冲掉。 “别磨蹭。”陈昭语气不耐烦,“快出来,我有点事要问问你。” 莫非裹紧衣领,拉开门。 陈昭直接带她到一条不知通向哪里的昏暗甬道。 “你也收到纸条了吗?” 一记直球抛出来,莫非条件反射地躲开。 “什么?” 陈昭看着她的眼睛:“别演戏了,我都看到了,那个小白脸给你的饮料瓶。” 同性之间有时候奇特的吸引力和排斥力并存,莫非又拢了拢领口。 她跟陈昭都被人掐了脖子,被人塞了纸条,这象征了冥冥之中的缘分吗? 说何谬是小白脸挺恰当。那人真的是白过头了,皮肤也很细腻,一点儿都不像安保,更像是从小娇生惯养的x二代。 莫非笑嘻嘻问:“你也收到了?” 陈昭明人不说暗话,把纸条展开来:八点之前,务必离开一区。 和何谬那张龙飞凤舞的字条截然相反,这张纸条的字横平竖直,极为端正。 莫非拧了拧眉。 “你的呢?”陈昭问。 “喂马桶了。”莫非大拇指向后指,脸色不自觉地发青,“内容跟你的一样,谁给你的?” “没看清是谁,落在柜台上的。”陈昭迅速把纸条撕成碎片,眼睛始终没离开莫非,“你看起来挺失望的哦?怎么,你以为就你是特殊的那个。” 莫非耸肩。她从来不觉得自己很特殊。 “字体不同。”莫非说,“不是一个人写的。” 说完之后,她才意识到问题。何谬动作很隐秘,她也是饮料瓶拿到手里才发现有彩蛋。当时她和何谬离陈昭所在的迎宾台至少十米开外,这样都能发现—— 莫非眨了眨眼,离近了点,凑到陈昭耳旁说:“要不,组个队?” 其实陈昭主动来找她,已经是抛了橄榄枝。 陈昭用小皮鞋在墙面踢出个小黑点,“组队倒是能组,多个人多个照应。” 莫非听出了她话外之音:“但是?” “别带那个郑伟。”陈昭说,“他太多疑也太冲动了。” 还有句话她没说出来,那是个伤患,拖进度。 莫非点头说好。 陈昭道:“我跟经理交代过了,七点半下班。” 莫非哭笑不得道:“这种时候你还关心工作呢?” 陈昭转身就走,没回话。 两人一前一后走出甬道,莫非突然想起来问:“你为什么来太一塔上班?” 陈昭还是没回答。 /18:41:23 幸世料理的领班杨小花先看到莫非,她朝餐厅里面招手喊豆华阳,“豆豆,非姐回来了。” 两人你一言我一语,莫非才知道为什么陈昭说郑伟多疑冲动,还用了两个“太”字来强调。 她被铁塔扛走后不久,郑伟忽然跑到芳姐所在的6F,在店门口把人一个顾客给打了。 “黑人大兄弟耳朵不太好,芳姐就大声跟他介绍。然后黑人问到登山杖,就拿那东西跟芳姐比划。郑伟哪,二话不说,掂起旁边的花瓶把人给打晕了。” 莫非真的不知道说什么,不怪乎陈昭特意说明不能带郑伟。 不怕神对手,就怕猪队友。他是想帮芳姐,还是想趁机泄火? 莫非问:“那郑伟去哪儿了?” 杨小花说:“我们去帮芳姐那会儿他人已经不见了。” 豆华阳也摇头说不知道。 莫非觉得心累,让豆华阳帮她拿个号,排队点餐。 杨小花不解地问:“那啥,要不非姐去后厨歇着呗,经理室也空着呢。想吃什么让后厨直接给做了不就得了,干嘛要呆在这儿啊?” 豆华阳取了号过来,接上一句:“非姐这叫大隐于市。” 莫非笑着说:“外面空气比较清新。” 杨小花和豆华阳便进去忙了。 折腾一下午,东奔西跑,上上下下商业区好几圈,莫非早累了。她窝在豆华阳给她搬出的折叠凳上,等餐厅叫她的号。 她实在不想动,连多走一步的力气都没了,决定就这么耗到七点半,等陈昭下班。反正也就三刻钟的功夫。 7号口的小黑板不知何时撤掉了。偶尔见一两个保安人员来去匆匆。 累极了,思路便不那么清晰。 何谬明明属于对立阵营,为什么要留线索给她? 而且不单她一个人,陈昭也有份。 那就排除威胁她别节外生枝的成分,也没有挖坑的迹象。 往好了想,或许真的只是线索。 往坏了想—— 莫非实在不知道还能坏到什么地步。 事发到现在,她终于有时间思考幕后势力搞这么大一场真人游戏的动机。 游戏的整个场景是世界第一高楼太一塔。在这地方安插人物也好,铺展剧情也好,所需要的人力、物力乃至策划设定的智力难以估量。 贫穷限制人的想象力,但莫非向来善于突破极限。 整座太一塔里的上班族、顾客、游客占大头,如豆华阳、郑伟、韩璐莹等; 其次是太一塔不明真相的领导层和员工,如郝燕和真以为搞营销活动的一干员工; 还有第一时间反应过来情况有异的梯队,如她自己和LGK。 收到纸条的陈昭是什么属性,莫非还不知道,留待以后观察。 他们所有人的对立面便是何谬背后的势力,莫非简称其为B势力。 既是人为因素设计的游戏,那么肯定有它的节奏。就好比一个角色扮演游戏,在新手村就能安营扎寨,玩家会很快丧失乐趣。 太一塔对外公布总高186层,共有12个分区,对国内来讲对应十二生肖,对国际则是1月-12月。为统一辨识,采用阿拉伯数字划分区域。 1-12…… 纸条或许是升级线索? B势力策划游戏的最终目的是筛选人去顶楼? 不对,还是有微妙的违和感。 莫非心里有些发颤。她在不知不觉间已将太一塔的封锁事件定性为游戏。 涉及到数万人的生命,涉及到数万个家庭,她竟然把它看作游戏。 “这孩子是恶魔!”、“是魔鬼!” 多年前长辈的斥责猝不及防响彻脑海。 莫非缩得更紧些,折叠椅发出吱吱的摩擦声。 可整个事件的游戏感更加明确,她甚至怀疑正有观众看着他们所有人。 /18:52:13 “莫小姐,莫小姐?” 大约是累极了,芳姐叫了好几声,莫非依然觉得头脑昏沉,浑似堕入梦境无法自拔。 她揉揉眼睛,前面站了座铁塔宛如人型屏障,隔绝了光和闲杂人等,芳姐在三米外探着身叫她。 “怎么了?” “好久没看到郑先生,有点担心他。”芳姐不安地说道,“刚他是好心办坏了事儿,我跟客人解释过,客人离开我家店了,我就想找找郑先生。” 莫非刚睡醒,脑子里红黄白翠一锅八宝粥,还在回想为什么会忆起年少时光。耳旁便听到豆华阳的声音:“郑伟去哪儿了,非姐也不知道啊。” 豆华阳是来叫莫非去用餐的。他刚出来过一次,见莫非睡着了,就没叫她。这会儿出来看到她满脸怔忪,芳姐又叽叽喳喳的说郑先生,豆华阳有点躁。 这些人怎么回事。他非姐又不是居委会主任,芝麻大的事儿都要找人家,看把非姐给累的。 豆华阳横了芳姐一眼,跟莫非道:“非姐,里面有位置了,先去吃饭吧。” 莫非自身缠在少年梦魇里,情绪低沉,一句话没说,跟着豆华阳要进餐厅。 哪知芳姐居中拦下,直对莫非道:“莫小姐,郑先生就是冲动了点,人不坏。那会儿也是他跟李老先生第一个出去的。咱们现在都困在太一塔,大家互帮互助总归是好的嘛。” 这芳姐还真是热心肠的大姐,大事小事都想管一管。 “哎,芳姐您别这么说。我非姐跑东跑西四处忙的时候,郑伟在背后说她不值得信任。您可别给非姐揽摊子,我非姐不是幼儿园老师,管不过来每个人。” 见豆华阳思路清楚,莫非很欣慰。 芳姐急眼了:“莫小姐都没开口,你这孩子怎么说话呢?” 见豆华阳额头青筋爆出来,莫非道:“芳姐,您别怪豆子,他年纪小不会讲话。不过——” 莫非话锋一转:“话糙理不糙。我呢,人单力薄,下午确实折腾得不轻。您在这里上班,对这里最熟不过。找人你应该去服务台找工作人员,让他们发条广播问问。我是无能为力。” 芳姐圆脸上堆着的笑本就勉强,听她这么一说,更是垮下来:“那什么……我自己去人家也不见得理我的。”她瞄着铁塔,“莫小姐你看能不能让铁先生……” 搞半天是慷他人之慨,借人来的。 莫非语气冷了三分:“铁塔是我雇来的保镖,但人家也是人,不是随便就能借来借去的工具。” 芳姐急忙辩解,“我不是这个意思,他……” 豆华阳说:“行了芳姐。大家都是成年人,自己顾好自己吧,别老想着占别人便宜。我非姐姓莫不姓郑,不是他姐更不是他妈,就算不管他又怎么样呢?是吧非姐?” 莫非好多事情还没思路,烦人事却主动找上门,实在头疼又脑胀,毫不留情地顺着豆华阳的话道:“没错。能帮一把就帮一把。但你让我不顾自己人去找他,不好意思,我真不是他妈,做不到。” “哟,说得跟我多想认个年轻后妈。”背后响起郑伟阴阳怪气的声音,他拄着拐杖出现在众人面前。“不好意思,我父亲可不大需要送外卖的进门。” 19.第018章 有前一句铺垫,后一句就意味深长了。 芳姐当时就变了脸色,豆华阳到底年轻,张口一句:“你怎么说话的!”一拳头就要挥上去,被莫非拦在半道。 她揪着豆华阳的衣领让他别乱打人,站在原地,眼尾自带的笑意完全褪去。 那眼神让郑伟有一刹那的退缩,他强迫自己正视对方。 “真人秀也是你搞出来的,对不对?”郑伟举起拐杖指向莫非,“你进过雾里吗?” 莫非大方地说:“没有。” “根本没有营销这回事,全是你编出来的。你图什么呢莫小姐?”郑伟呵呵冷笑,“封锁这幢楼,制造雾气,你才是跟对方一伙的对不对?明明就是世界末日,大家都困在这幢楼里出不去了。所以你就搞一个小团体,谁跟你作对,你就让你的小团体打谁杀谁是不是?” 餐厅门口的吵闹吸引了一批人的目光。 但听这话就让人觉得很不对劲,很有……演戏的味道。 芳姐见好多人都在看着郑伟,心道这样下去不行,上前拉了拉郑伟:“别闹大了。” 郑伟不听劝阻,环顾四周,又道:“你们听好了,就是世界末日。送外卖的心里很清楚,所以她拉帮结伙,排除异己。谁要是反对她,谁就会被她的打手打死。” 郑伟脑子还挺活的,莫非心想。说到点子上了,问题是…… “你他妈泼什么脏水呢!”豆华阳解下围裙就冲上去,指着郑伟鼻子说,“你说什么打手,打死谁?!你他妈再说一句试试!” “没有吗?”郑伟嗤道,“你们餐厅经理呢?” 豆华阳年轻气盛:“经理是个王八蛋,他该打!” 莫非蹭蹭下巴。 豆华阳还是年轻了。 其实真人秀不真人秀的在其次,这时候危险还没真正出现在眼前,大家都很乐意找个转移注意力的活动——可以是真人秀,也可以是任何能让大家团结一心的事情——比如树立一个形象鲜明的坏人角色。 听了郑伟的话,有些人若有所思,但更多的人蠢蠢欲动。 韩璐莹抱着女儿也在围观之列。 她听莫非的,去幸世料理打了白条,填饱自己和宝宝的肚子。期间还认识了隔壁桌一位单独带儿子出来的家庭妇男小翁。 二人年纪相仿,又都是带孩子的,共同语言很多,聊得也挺开心。最后小翁还慷慨解囊主动借给韩璐莹一沓钞票,让她留着用,说回头联网了再拿手机还。 韩璐莹不满地向小翁道:“这男的有毛病吧,莫小姐那么好的一个人,碰到谁有麻烦都会帮一把的。这男的还讹上人家了?” 小翁问道:“你认识那个外卖骑手?” “嗯,刚才就是她帮了我一把,哎别说了。现在人情淡薄,像翁先生和莫小姐这样的好人太少了。” 小翁笑:“其实还挺多的。人嘛,在家靠亲人,出门靠父母。” 韩璐莹一抬下巴,“那你看那个人怎么就那么不讲理?” 小翁听了会儿,听到世界末日的时候,说:“哎,他不会是搞营销的吧?” 韩璐莹睁大了眼睛:“什么营销?” “刚刚外面的广播还一直播呢,莹莹没听到啊?” 韩璐莹摇摇头说她在里面喂宝宝吃东西,没出过门。 小翁简单地介绍了下。 韩璐莹“啊”地一声,娇滴滴地挽起小翁的手臂:“那男的要真的是搞营销的,我们把他送到保安亭,有奖金诶。” 小翁眼睛一亮,旁边两对结伴而来的夫妻眼睛也亮了。 郑伟还是口若悬河,滔滔不绝。从莫非指示铁塔打人再到世界末日,莫非组织小团体。 莫非一开始还当他是生气,但后来发现他是失控。 纯粹脑子有坑。 她便不愿意管了,摸出手机看看时间,还有二十多分钟到七点半。她几次抬眼看陈昭,对方安之若素,对看热闹没一点儿兴趣。 莫非拽着豆华阳往餐厅里去。 郑伟紧跟上,快到门口时,四个人围着他。 手里的拐杖冷不丁被人夺走,郑伟意识到来者不善,大喊道:“你们干嘛?” “别演了,我们知道你被外星人寄生了。” 像是迎合他们,广播恰好又循环播放到鉴别外星人间谍的方法。 郑伟挣扎:“我不是,你们才疯了呢!”他望向莫非,“莫小姐,你知道的。你最清楚,告诉他们,没有什么电影的营销,就是世界末日!” 莫非头也不回快步走进餐厅,只盼郑伟快闭嘴。 餐厅热闹非凡。 对大多数顾客来说,吃顿好的远比看热闹殃及池鱼更安全。 空出来的位子在内部小包间,因而莫非没看到郑伟被一群人半拖半抬带往保安亭。 十多分钟后,这群人拿了五叠钞票回来,小翁分出里面一部分给韩璐莹。 韩璐莹把钞票放进宝宝的小挎包,脸上闪过一抹冷笑。 但这笑容很快消散,她捋了捋发丝,转脸朝小翁甜甜地笑了。 目光锁定了进入包厢的莫非,韩璐莹抱紧宝宝,在她耳边说道:“宝宝没事哦,妈妈会保护你的,一定!” /19:14:16 小包间相对僻静,虽然莫非让杨小花他们别给自己开小灶,但他们还是插了队。莫非和铁塔点了三份套餐,没几分钟,豆华阳就上了菜。 豆华阳说:“你们慢用。” 莫非招手让他过来,耳语道:“你和小花七点半前去外面拐角等我们。” 豆华阳没多问,点头表示自己知道了。 莫非和铁塔也说了离开一区的事情。铁塔没什么意见,他也想尽快去42楼LGK总部同廖戈汇合。 莫非用筷子沾了水,在桌面上边划线边确定人选。 除了豆华阳,其余都是今天在太一塔认识的。首屈一指铁塔,然后是同样收到纸条,底细不明的陈昭。 杨小花作为幸世料理的领班,处事圆滑,形象可人,心眼也拎得清。她和豆华阳关系不错,两个人互相照应。 其他的…… 莫非想了又想,好像没什么必须要带的人选。 //19:26:37 很多科普文章都说求生欲会激发人的潜力,然而放在郑伟这里,却是什么效用都没出现。 从四个人逼去保安亭,到那里的安保鉴定他是营销人员,总共也不过七八分钟。 保安亭的人不听他辩解,往他嘴里塞了颗药丸,他在挣扎的时候咬破了,汁液淌满口腔,之后他就意识到口齿不听使唤。头也晕乎乎的,好像还有人摸了他的衣服口袋。 是麻药。 郑伟愈发肯定一切是莫非安排好的。 再之后,一个保安带他下了两层楼梯,带他来到地下二楼。 先前为了探明4号口情况,莫非曾带他和豆华阳来过,但这黑咕隆咚的地方却怎么也不像大型商务楼的附属。 郑伟被推进一扇门,昏头昏脑没反应过来,门“咔嗒”一声锁上了。 他呜呜喊了两声,只觉得此地空旷无比,隔了好久才听到回声,仿佛是从遥远的天边传来。 郑伟发疯似地敲打墙壁,他甚至找不到他进来的那扇门。 不知过了多久,一个声音从左手边传来:“别白费力气了,咱们都是被关在这里。” 听到有人,郑伟“呜呜”了好几声。 麻药效用不知道会持续多久,他感觉到有涎水溢出。 他抹了把嘴角。 “再等一会儿。”那声音又道,“一会儿就能说话了。” 像做胃镜用的短期麻药,郑伟默默数到六十,又吐出好几口口水,舌尖抵上牙齿。 “你是谁?” 那声音回道:“外星人寄生的傀儡。” 另一个方向也传来声音:“外星间谍。” 没用多久,郑伟弄清楚了,这地方连他在内共有二十三人,都是因为各种各样的理由被当成营销人员,继而被送过来的倒霉蛋。 “大家不一块想个办法出去吗?” “想什么办法?” “我们都是从不同的门被送进来的,手机打火机,能照明的东西都被收走了,根本搞不清楚方向。” 太一塔内部四通八达,动线设计得非常巧妙。 黑暗中,郑伟问道:“他们会把我们关多久?” 最早的声音自称姓王,闻言发出嗤嗤的声响,“谁知道呢,也许会一直这么关着。” “关着就关着呗,反正大家都是人。说不定真正的外星人藏在外面。” “对啊,反正都他妈世界末日了。” 郑伟有点激动:“你们也知道是世界末日?” “废话。”王先生说,“你都不知道我一下午经历了什么。” “啊呀老王八你别散布恐慌了,来一个人讲一遍,你烦不烦呀?”这是名女性,自称杰西。 王先生闻言呵呵笑:“我这也是跟你学的。” 杰西比王先生来得早,她是在2号口亲眼看到那雾像吃人一样,人前脚刚进去,后脚就不见踪影了,有点被吓到了。后来2号口一帮人不知道为什么打起来,她上去劝架,结果没落到好。 王先生差不多。 他在3号口看老头老太太打架,看累了去商场转了几圈出来见两拨人不打了,就多了句嘴,问他们怎么不打了呀。 “结果就被同仇敌忾的夕阳团一起扭送到保安亭。” “你呢,郑?” 郑伟简略介绍了来龙去脉,重点放在他去过雾里,以及他确信这件事是有人策划,而他遇到的那个送外卖的肯定跟末日有关系。 正说着,模糊中听到开门的声响,又有个人进来了。 而那人进来不久,只听两声咳嗽,黑暗中竟出现了亮光。 20.第019章 /19:26:45 莫非和铁塔离开幸世料理,在川菜馆门口等了会儿,看到陈昭从餐厅出来。 她换了套深灰运动装,脚踩慢跑鞋,长发兜进棒球帽,迎宾的妆容也卸掉了,颇有飒爽英姿。 莫非心里一动。 陈昭这套是专业运动装备,从她背后那只双肩包的细节可以看出是提前准备,而不是刚置办的新行头。 她的推测没错,陈昭真的不是普通迎宾。 “很准时嘛。”陈昭打了个招呼。 “你也是。”莫非弯了弯眼,自然地转过视线四下看,没看到豆华阳和杨小花。 陈昭问:“你觉得从那边上去比较好?” 莫非早想过路线问题,不假思索道:“走办公区。” 太一塔1区的办公和商业区分得很开。商业区主要在裙楼部分,总高5楼,和2区的6楼中间隔了60米挑高大堂。 陈昭没有提出异议。 离七点半还有两分钟,是时候出发了。 但豆华阳和杨小花没有按照约定跟上来。 莫非正觉得疑惑,幸世料理忽然呼呼啦啦跑出来十几名客人,狂呼乱叫:“杀人了杀人了。” 客人中还有张熟面孔,韩璐莹抱着宝宝跑到莫非跟前,气喘吁吁道:“莫小姐,餐、餐厅里有个疯子拿刀砍人。” “怎么回事?” 韩璐莹没看陈昭,喘匀了气息,简短地说明情况。 原来是被关在储藏室的餐厅经理山田宏智撞开了石膏隔断,冲到员工室里。当时领班杨小花刚换好衣服,听到后面声音不对,就出来把门反锁了找人帮忙。 山田宏智从储藏室追到后厨,还掂了把主厨刀,到处要找豆华阳算账,说他被关起来都是豆华阳搞的鬼。 豆华阳慌慌张张的,没什么主意。杨小花反应快,带着他从员工室回储藏室,然后又到后厨,把厨房门反锁上。 山田宏智转了圈没找到人,就在餐厅挥刀挟持了一名老年人,威胁店员们把豆华阳交出来。 最初,好多人以为这又是个营销人员演绎升级版营销桥段,但山田宏智在那位老人胳膊上戳了道。 一刀见血。 韩璐莹战战兢兢道:“他是疯了吧?” 宝宝应景地小声呜咽,似乎被妈妈的讲述勾起了餐厅里可怕的回忆。 韩璐莹讲述时,铁塔意味深长地摩挲着宽大的手掌。她讲完,铁塔低头向莫非道:“可能是有人动了手脚,我绑得很紧,他没办法自己挣脱。” 莫非相信铁塔的判断。 她向陈昭道:“等我们两分钟,可以吗?” 陈昭不悦:“就两分钟,等不到你们——”她瞟了眼韩璐莹,“我就去2区了。” 韩璐莹正在哄宝宝,听到这句话耳尖微微颤动。 莫非点头说好,也看了眼韩璐莹,低声道:“你不给陈小姐道个歉吗?” 韩璐莹明显瑟缩。 莫非没再多话,拉着铁塔转身去幸世料理。 陈昭搭了韩璐莹一把,莫非想。在肢体冲突之后、在自身前路一片昏暗时,陈昭还能若无其事地给韩璐莹指引方向。 这才是正常人的做法吧。莫非咬紧下唇。 慌乱逃窜出餐厅的食客一个接一个。铁塔在前开路,领莫非逆流而入。 一进门,便看到后厨方向有个衣着凌乱的和服男人掂着刀四下挥砍。 没看到韩璐莹所说的受伤老人。 莫非隐约觉得哪里奇怪,但铁塔指向后厨,低声道:“我看到豆华阳了,莫小姐。” 铁塔个高视野广,一眼便看到山田宏智背后那扇玻璃门不时印着豆华阳的脸。他怪机灵的,看到山田宏智有转身的迹象就马上缩回去。 看到铁塔,豆华阳兴奋地朝他招手,看上去并不害怕。 豆华阳扭头跟里面的人讲话,紧接着,杨小花的脑袋也出现在玻璃门后。 持械伤人的餐厅经理吓跑了一大半食客。还有十几个人躲得远远的,手里也各自拿着凳子、金属餐盘等防具,看样子是打算伺机捡漏,等待把这个人送去保安亭拿奖金的机会。 莫非对餐厅的平面结构烂熟于心。保险起见,她又仔细观察了遍,然后轻轻唤了声:“塔哥。” 铁塔看她。 莫非打了个简易手势,用口型告诉他:“一会儿你往左,我在右。” 铁塔摇头:“我自己就行。” 莫非蹙起眉,也摇头。 山田宏智名字里虽然带有个“智”字,却跟机智智慧之类的词沾不上边。他敢利欲熏心当面提价,还敢当众持刀行凶,说到底不就是丧失了理智,靠恶的本性驱使么。 莫非相信铁塔的实力,但失去理智的人通常没有章法,他们赶时间,两个人前后呼应,速战速决。 “信我。”莫非道,“一会儿你吸引他注意,我带豆子出来。” 铁塔不再多说,冲她点点头。 对战时刻,铁塔浑身散发出凛人气势。只有直面过死亡并战胜过死神的人才会培养出如此强大的气场。 莫非的目的很简单,就是带人出来。她没有裁决权,更没有执法权,没道理判山田宏智死刑。 铁塔亦然。 陈昭给她贴了个“圣母”的标签,这词在社交平台上通常是中性偏贬义,莫非自觉受之有愧。 圣母光芒万丈、普照大地。莫非连蚕豆大的烛火都是钻木取火多年好不容易点着的,只能照亮灯下小小一方天地。且摇摇欲坠,极端脆弱。 莫非以为陈昭提醒她别多管闲事。毕竟幕后势力若真的是想筛选人去顶楼,腥风血雨少不了,除了身边几个人,别的,她管不了,也不会管。 可陈昭刚才的明确指向性却又有点同舟共济的意思。 莫非搞不懂了。 自从她回忆到少年时期,关于善与恶的争论在她脑海里就没停歇过。 莫非掐了掐手心,逼迫自己专注当前。 铁塔抬腿往前。 她猫下腰,借前面的桌子遮挡,绕去右侧。 铁塔大踏步几步就到了山田宏智面前。 山田宏智的高档和服早就被他自己糟蹋得不成样子。看到绑他的人,山田宏智握紧了刀柄,怒吼:“别过来,我会杀人的。” 铁塔扭扭脖子,一声不响。 他的无动于衷刺痛了山田宏智。 山田宏智换到左手拿刀,跨出一只脚,挥出标准的武士砍劈动作。 在旁观者眼中,他手中的主厨刀比短刀还短了几公分,招式花哨是很花哨,却有些不伦不类的滑稽,缺乏攻击力。 然而铁塔却看出那两招起手式是有根基的。 铁塔站定了,拉面碗大的拳头在空中划了个不大不小的圈,是对面刀风所及的范围。 他用拳风还原了山田宏智的刀路。 山田宏智压上半身,刀尖指向铁塔腹部。 铁塔也躬身,做出迎战的姿态。 莫非就在那瞬间行动。 倒不是什么气冲牛斗大张大捭的招数,一记扫荡腿拨开山田宏智的后腿,在他后倾的刹那,用一根从椅子上卸下来的钢管,精准地打在山田宏智头顶要穴。 铁塔目光直了直。 山田宏智手里有凶器,看起手式他有两下功夫。狗急了还会跳墙,所以他对敌慎重。投入了……一半的注意力。 另一半放在右侧莫非过来的方向。 即便如此,他也没看清莫非从哪儿冒出来,她动作太快了。他才刚摆好姿势,敌人就这么倒下了。 铁塔扁扁嘴,自尊心受到了极大打击。 莫非没空摆pose,钢管随手往一丢,落地“当啷”几声此起彼伏的脆响,撞在山田宏智脑袋上才停下滑滚。 危机解除,豆华阳推门出来,朝莫非挥手:“时间还来得及吗?” 后面杨小花惊呼:“非姐,你也太厉害了吧!” 她那角度看得全面,莫非绊腿、敲头一气呵成,关键动作行云流水。明明是从桌子下面钻出来的,却好像剥开巧克力锡箔纸一般顺滑。 豆华阳时刻不忘吹非姐:“这算什么,非姐当年单手一对三,比这还快呢。” 这家伙—— 莫非吁了口气:“别瞎说,快走!” 看了眼铁塔,见他也有点发怔,便推豆华阳过去让他跟着铁塔,莫非向还缩在门里的杨小花伸出手:“小花,来。” 豆华阳经过山田宏智,狠狠踢了他一脚,呸道:“该,你也有今天!” 莫非哭笑不得,没忘扭头催杨小花快点上来。 就在那时,山田宏智动了。 他是闭着眼睛复仇般地挥动那柄短刀,却正好向杨小花的足踝划去。 豆华阳尖叫着去拉人:“花姐,闪开!” 莫非反应快,脚尖点地转身助了把力把杨小花送到铁塔手上,一脚拨踢钢管,把山田宏智那只手给打下去。 豆华阳护人心切,没留心脚下是山田宏智的一条腿。铁塔刚接杨小花,只来得及抓他衣角—— “刺啦”一声,外套被铁塔撕开了。 豆华阳不想倒在山田宏智身上,硬是扭身滚开。 主厨刀在空中划过一道寒冽的白光,轨迹与豆华阳的小臂发生某种程度的重合。 “……” 莫非无话可说。 不知道该说送快递到底比送外卖体力要求高,一两年下来身手生疏,反应也比之前慢;还是该说豆华阳个蠢蛋,下面人肉垫子不用非要自己往刀口上撞。 豆华阳艰难地站起来,看到鲜血从手上滴落地面,张张嘴,喊了声“非姐”—— 然后白眼一翻,晕了过去。 这次他没得选择,结结实实倒在山田宏智身上。 21.第020章 彻底昏迷的山田宏智被扭送到保安亭——这次跟营销事件无关,他的行为已经构成恶意伤人。要是没莫非和铁塔,还不知道会酿成怎样的事故。 幸世料理暂时歇业。 豆华阳就是倒霉,落了道四寸多长的伤,铁塔用随身携带的急救绷带给他包扎。中途豆华阳醒了一次,看到铁塔手上沾着血,弱弱地喊声疼,又晕了过去。 杨小花担忧地问:“非姐,他真的没事吗?” 见杨小花心神不定,莫非安慰道:“没事儿,他晕血。” “晕血?我们工作三个月了没见他晕过血啊?” 日料餐厅要处理的活物也挺多。 莫非补充道:“他只晕自己的血。” 杨小花将信将疑:“这样啊。” 铁塔背豆华阳,四人一道出来,已经过去了十多分钟,陈昭果然走了。 莫非没觉得意外。陈昭心里有谱,愿意跟她组队,八成是看中她和何谬的关系。基于此,勉为其难等她两分钟。但莫非的负担重过了她和何谬那层薄如纸的关系。 换做是她,应该也会毫不犹豫先走为上。 餐厅的突发状况,被关的人换成别人莫非可以视而不见,豆华阳不行。 他是莫非最后的烛火。 陈昭好比是有可能并肩合作的队友,但豆华阳却是知根知底且有意义的朋友。 两厢对照,果断是豆华阳更重要。 莫非拍了拍豆华阳悬在半空的大腿,心想你可以要争气点,以后可不一定能这么护你了。 豆华阳哼哼两声,不知道有没有感受到她的期许。 /19:48:24 何谬反复检查各个出入口的监控。他一直没看到那个送外卖的。 1区的消防通道和监控要到8点整才完全开放。那之前,没有管理员协助,普通人没办法通过快捷通道。 而且快捷通道隐蔽复杂,除了管理员,没人知道。 莫非不会还没出发吧? 何谬骤觉不妙,调出幸世料理附近的录像。 见那道熟悉的红色身影出现在屏幕中,下颌肌肉不自觉地绷紧。何谬恶狠狠地拖过其他窗口盖住这不知好歹的送外卖的。 12分钟,能上楼的,她怎么可能从地下1楼赶到6楼? 何谬打开数据库。 他还没提交莫非的资料。 系统提示是否彻底删除人物资料卡,何谬犹豫了下。 屏幕上弹出两个新的窗口,同时有加红加粗的警告闪烁了三次。 一个窗口显示编号C71的火炬手彻底熄火歇菜,另一边…… 何谬的目光落在实时画面上—— 红脖子外国男性举起枪。 枪口对着天花板方向。 /19:50:25 前方传来一声巨响。 像放鞭炮,也像气球爆炸。 随之而来的是刺耳尖叫。 不止一个人。 一群人。 莫非刚刚到铁塔曾扛着她来到电梯厅附近,她没记错的话,附近有楼梯。 但巨响一起,一切都乱了。 能制造那种声响的东西,比幸世料理餐厅经理的那把刀可怕多了。 铁塔迎着她的目光点头:“是枪。” 杨小花“啊”地叫了声,紧接着捂紧自己的嘴巴,指缝间溢出恐惧的呻|吟:“怎么、怎么会有枪?” 莫非瞄向铁塔鼓鼓囊囊的胸口。他从这里取出过成沓成沓的钞票,取出过急救绷带和止血药,会不会…… 铁塔指了指自己的腰带,说:“在这里。” “……” 还真有! 世界第一高楼太一塔可是建在明令禁枪的国家,安保怎么工作的,枪都能带进来? 腹诽仅限于腹诽。 实际上,那一声枪响所昭示的含义让莫非对游戏的危险程度又提了两个等级——之前满分五星,危险指数四星半,现在危险指数十颗星,无上限。 可为什么会有人开枪? 莫非猜想到或许跟何谬纸条上写的八点有关:不管有没有节外生枝破坏游戏设定,但主线剧情不以人的意志为转移,幕后势力总会有办法将游戏导入正轨。 还是不对劲。 枪声是从右前方响起的,而那也正是莫非要去的地方:办公区通往楼上的楼梯通道。 若是要筛选人去顶楼,又何必制造这么一层障碍呢? 亦或是—— 枪响也是为了筛选去楼上的人? 莫非咬了咬牙关,拍拍铁塔粗壮的手臂:“没事,上!” 铁塔无所谓,耸耸肩,把豆华阳身体固定好。 一路往前,人们胡乱地喊叫着,往外跑着。 没走出几步,后面杨小花喊“非姐”。 莫非转过头问杨小花:“怎么了?” “我们要上2区对吗?” 莫非点头。 杨小花道:“那不走这里好不好?我们可以先去5楼。那边有家会所直通办公区。” “你确定?”莫非挑起眉头,太一塔商业区的平面图她熟记于心,所以之前才会和陈昭提议走办公区。 “会所的设计出了点问题,消防没过关,后来跟物业沟通,打通了办公区的消防通道拿去审批。”说到这里,杨小花有点不好意思道,“我前男友以前在那里上班,会所有监控……” 后面不用多说,大家都懂,除了还没晕够血的豆华阳。 此刻莫非正在走廊转角,开枪的人是谁她没看到,只看到一片人头攒动,丝毫不亚于4号口通道。 被枪声吓到的人们往外逃了一阵子,见后面没动静,似乎又想折回去。就在这时,又是一声枪响,片刻寂静,莫非听到有人喊:“死人了!” 摇摇欲坠的马蜂窝彻底爆炸,人一窝蜂地逃向四面八方。 前是生死隘口,后是光明大道。 莫非果断回头:“走!” /19:54:36 一路狂奔到5楼,看到对面金光闪闪“皇朝”两个大字,杨小花喘得直吐舌头,扶着柱子说:“等、等下。” 莫非也有些气喘。 或许是没到营业时间,又或许内部出事。皇朝会所如同宫殿般的金色大门紧闭,迎宾不见踪影。 心中滑过一丝不安,她看了看铁塔, 铁塔背着豆华阳神色如常,目光隐含着期待,似乎在等待她的下个指令。 这时候,豆华阳醒了,直起身迷茫地问:“这是在哪儿?” 他是典型塞翁失马焉知非福,手臂上不深不浅三公分的刀伤正好免了奔波的辛劳。 莫非示意铁塔把他放下来。 脚踏实地,豆华阳还有点腿软,抬着受伤的胳膊,看周围环境很陌生,迷迷糊糊问:“我们来这儿干嘛呀?” 莫非看杨小花脸色通红,又是喘气又是揉肚子,连步子都迈不动。旁边豆华阳一副还没进入状态的迷瞪样儿,心里微微叹气。 拍拍豆华阳的肩膀让他站好,莫非道:“去2区。”然后挽着杨小花给她借力,“再坚持下,上去就好了。” 话音还没落地,杨小花脸上的血色迅速褪去,哆嗦着嘴唇叫:“非、非姐。” 莫非看到了。 皇朝会所大门突然打开,六七个人跌跌撞撞地走出来。 铁塔第一时间站在莫非身前,被她无情地拨开。他挠挠后脑勺,猛然意识到莫小姐本领不差,只好转个身,像护小鸡崽一样把豆华阳和杨小花护在腋下,带人慢慢往后退。 没别的原因,那些人看上去太不对了。 豆华阳从铁塔臂弯里钻出来,语带兴奋地尖叫:“妈耶非姐,那是丧尸吗!” 莫非不想理他。 但那些人确实和灾难剧里的丧尸如出一辙。 像身患僵直性脊椎炎,头部不自然地往一边撇,双手呈一定角度前伸,踉踉跄跄地散开来。 莫非喃喃道:“怎么可能是丧尸。” 走在最前面的是穿着制服的青年男性。离近了莫非赫然发现,那人眼睛是浑浊的红。 “……丧尸啊!”豆华阳还在叫,“非姐非姐,是丧尸!” 莫非呵斥:“闭嘴!” 她心里很乱。 油然生出明明看到了剧情大纲,却不能改变的无力感。 难以相信,幕后B势力竟然能制造出丧尸。 他们怎么做到的——人为散播病毒、变异、某种神经类控制药剂? 莫非虚虚地抓了把空气,想要寻找不知藏在哪里的答案。 打头的制服男离他们很近了,口角流出的涎水也夹杂了恶心的浑黄色。莫非蓄势待发,准备好随时反击。 制服男两只眼珠直直地望着一个方向,却不是莫非他们这边。 他过去后,铁塔抽抽鼻子,小声道:“他中毒了。” 莫非精神一振:“嗯?” “廖哥带我们去过非洲。这是丛林里的一种菌菇提取出来的药剂。会让人发狂,但是效果很短。廖哥当时给我们做过解毒剂。” “效果很短,是有多短?” “完全曝露在空气中的话,大概十分钟左右就失效了。” 话音落地,刚经过的制服男剧烈抽搐了下,僵硬的四肢恢复自然,眼里的红色也迅速褪去,取而代之的是茫然和一丝丝劫后余生的侥幸。 “那解毒剂呢,你带了吗?”说完之后,莫非自己也觉得没希望。 毕竟这是在一座国际化大都市,不是在非洲原始丛林。 “没有。”果不其然,铁塔给出了否定的答案。他搔搔头,接着道,“后来廖哥研究过了,说只要提前准备好能刺激神经元的强刺激物,这玩意儿根本不需要解毒剂就能破。” “什么强刺激物?”豆华阳好奇地问道。 铁塔敲敲脑袋,艰难地吐出几个单词:“反-8-加急……嗯-香草鸡-6-人喜欢鲜?” 在铁塔绞尽脑汁解释说明的同时,莫非想到了更明确的答案。 “反式-8-甲基-N-香草基-6-壬烯酰胺。”她清晰地咬出了每个字眼,“塔哥,你说的是辣椒素吧。” 22.第021章 蘑菇的毒性通过循环系统发生迷幻作用, 类似尼古丁带给烟草爱好者的短暂兴奋。 而诸如辣椒素之类的强刺激物便是同人体神经元结合,通过产生或加强灼烧、痒、痛之类的感觉,抑制毒蘑菇的致幻性。 简单来说,就类似于吃了超辣的火锅要用冰可乐/冰啤浇灭五脏六腑着的火。 “那是不是我们吃颗辣椒就能一口气冲过去?” 杨小花很快提取了关键信息。 铁塔谨慎地说:“不排除失败的可能。” 莫非没吭声, 漫不经心地四下逡巡。 他们目前在楼梯口, 左手边是疑似毒源的皇朝会所, 楼梯的另一边则是一溜排高档餐厅。 辣椒素可以的话,像大蒜、芥末,甚至胡椒粉之类的应该也可以。莫非想着, 有餐厅, 倒是不缺调料。 尽管明知时间没剩下多久,莫非还是拿出手机,看了眼准确时间。 /19:56:01 时间太紧了。 莫非正准备把手机放回口袋, 忽然觉得哪里不对,将手机换到另一只手, 滑动解锁。 「倒计时:5分钟。录取名额:1000」发件人:未知。 新短信! 心脏剧烈地跳动起来。 太一塔的网络信号果然是人为封锁的! 所以何谬才传纸条让她八点之前离开1区! 幕后势力果然要搞大动作! 一连串带有惊叹号的结论冲击脑海。 符合目前为止的所有推测,却让人滑向绝望的深渊。 觉得自己会被判死刑和死刑通知单摆在面前是两码事。 没有死亡通知单还能心存侥幸, 可它明明白白来了, 就代表死期真正进入了倒计时。 失神中, 莫非听到后面杨小花唤了声“非姐。” 莫非回头见杨小花手插进外套里,在内侧口袋摸出两颗小拇指大的红辣椒。 “你看这个行不?” “哎,我也有。” 豆华阳擎着受伤的右手臂, 左手使劲儿够着往右裤兜里掏, 最后掏了一把外卖用的管装芥末出来。 莫非若无其事地把手机放回去, 苦笑着问道:“你们怎么会随身带这些东西?” 杨小花眨巴着眼睛,说道:“我是巴蜀人啊。” 豆华阳有点懵,“我是日餐厅服务生?” 铁塔说蘑菇毒素通过空气传播。保险起见,莫非让杨小花把两颗辣椒分为四瓣,每人含一瓣。芥末也是人手一管。 莫非还想试试风油精之类的,但大家都没带这个,只好作罢。 杨小花自己先叼了颗在嘴巴里咬开。另外一颗分成两半之后,又小心地撕成三条递给三人。 “花姐,不至于这么小气吧?”豆华阳揶揄道。 杨小花红着脸说:“你先试试。” 豆华阳便把那一小份放进嘴巴。 几秒过后,豆华阳双眼涌出泪水,张开嘴要找垃圾桶吐掉,被莫非一瞪,只好含着辣椒含着泪。 ——他总算知道为什么杨小花有时候会脸色潮红眼波流转地看他,原来是被辣的,而不是对他有意思! 豆华阳辣得像浑身着了火,烧得四处跳脚。莫非见他那样子,长了个心眼,用指甲钳住,细心把那一小条再撕开两半,舌尖一卷,迅速压在舌根下。 就算这样,直冲头盖骨的辣劲儿还是让她直打哆嗦,恨不能跟豆华阳组队掀了天花板。 小米辣。 除人工培育的辣死过人的死神椒之外最辣的品种。 四人中,除了把小米椒当零食的杨小花,数铁塔耐受力强,他昂起下巴,沉默地往皇朝会所那金灿灿的大门走。 海拔高有海拔高的好处,眼泪水没流过第一道峡谷便化为蒸汽随风飘散了。 豆华阳跳着跳着也不跳了,泪汪汪地拉着莫非跟上铁塔。 杨小花冲到莫非另一边,不甘受冷落地挽起莫非臂弯。 莫非看看这个,又看看那个,忽然觉得带着他们两个挺好。 她以为豆华阳是被辣得不说话,并没有想到豆华阳上蹿下跳的时候,看到了楼下。 升腾的雾气张牙舞爪淹没了三楼袭卷向四楼。 雾淡淡的,但来势汹涌。似乎有强力鼓风机在将它们吹向四面八方。 没人能逃脱它的围捕,更没人能阻止它缠绕途经的一切。 薄雾经过的地方,人变了模样。 他们相互追逐,相互撕扯。像是彼此不共戴天的敌人。 …… 每个人心里都藏着行将崩塌名为绝望的雪山,等待着在合适的时机一泻千里。 /19:57:54 没收到短信之前,莫非其实想过退回去。 如果有□□或辣椒水,一路喷过去倒也无妨。但时间紧急,根本不可能再去搜集简单粗暴版解毒剂。 然而她看到了短信。 不出意外,短信应该是发给太一塔1区所有人的。 它会带来怎样的后果不言而喻。就算被迫困在太一塔的人猜不出答案,也会有幕后势力的人煽风点火。 这样一来,折回办公区时间紧、风险高,只能硬着头皮往里闯。 四个人闷头前行。 离大门二十米左右,路上又有不少人踉踉跄跄跑了出来。跟前面一波不太一样,这些人看到迎面而来的四人时,明显有向他们冲过来的趋势。 不过大多数到了半路慢慢停下来,满脸疑惑地盯着自己僵硬前抻的手,茫然地环顾四周。翻动的唇没送出话语,但从口型可以辨出他们在问:“发生了什么?” 莫非留意到了诸如此类的细节,但她没空停下来深思。 尽管倒计时是以文字形式突然出现的,莫非却在被辣到崩溃的边缘,恍然以为头顶升起一座咔哒咔哒走的时钟。 秒针的速度比以往任何时候都要快。 咔哒、咔哒。快跑啊。 咔哒、咔哒。闯关时刻到了。 咔哒、咔哒。快点去下一个场景。 在内心的鼓噪下,莫非在铁塔之后和杨小花一同进入会所。 某种清甜但又暗含侵略性的香气扑鼻而来。但很快便被口腔、鼻腔的辣椒味驱散。 莫非努力记下了那瞬间的气味特征。 B势力在会所释放的显然是从毒蘑菇中提取的高浓缩致幻毒素。 门内大厅遍地狼藉,十几个人躺在地上哈哈傻笑,或放声大哭。个个鼻青脸肿,吊着臂膀,显然是打过架了。也有一两个正努力爬起来。看到有人进来,眼睛死死地盯着他们。 莫非无所畏惧地看回去。 脑子里除了火山爆发一般的辣意,慢慢浮出一个猜想。 中毒的人…… 会本能地去追逐运动中的人或事物吗? 这猜想随后得到了验证。 豆华阳大概是辣傻了,闷头往前冲。 他跑得最快,朝他扑过来的山寨丧尸也是最多的。 在豆华阳撞开四五个中毒的人后,莫非喊住他:“你知道路吗?” 豆华阳停下来,两片唇像德国大香肠一刀切两半,肿得看不出原型。 莫非拍拍他的脑袋,踢开迎面而来的假丧尸——那人吐着舌头嘿嘿傻笑,嘴里呜呜哝哝说着:“你放我出去好不好,我可以给你两百万。” 豆华阳呜咽了声,肩膀肌肉绷得很紧,努力控制着自己别回头看。 莫非皱眉,“怎么了?” 豆华阳直摇头,他说不出话。 也不敢说。 他很希望那是辣傻了看到的幻觉。 “别跑太快。”莫非含糊地说,“更容易吸引丧尸。” 她也开始用丧尸代称那些中毒未解的人。 知道这些人是中毒,知道他们会受毒素驱使,下意识追逐速度快的人或物体。面目狰狞的丧尸便没有一开始那么吓人了。 但看到浅色地毯上的斑斑血迹,贵重的工艺装饰品碎片,愤怒在辣椒素的催化下又上一层楼。 若此时何谬出现在面前,莫非说不好能不能克制住自己不给他脸上来一拳。 难道在幕后势力眼中,人命真的只是草芥吗? 越往里面走,场面越是惨烈。 铁塔对这种场面还算习惯,豆华阳脸色红转白,白转红,红白不定。 而杨小华的眼泪自进了会所就没停过。 慢慢穿过遍地狼藉的大厅,进入两边包房无数的走廊时,大伙不由自主地加快脚步。 ——想要快些逃离这人间地狱。 转了两条走廊,队形换成杨小花在前,莫非和豆华阳中间,铁塔殿后。 杨小花回头,口齿还算清晰道:“前面转过去就是舞池,过了舞池差不多就到了。” 听到明确的方向指引,豆华阳陡然小跑起来。甚至甩开莫非。 这家伙—— 莫非将压在舌头下的辣椒翻了个面,让辣椒素充分刺激每一个口腔细胞。小腿肌肉有些不自然的绷紧,她活动了两下,加快速度。 豆华阳超过杨小花,第一个跑出灯光迷幻的长廊。 映入眼帘的场景让他喉结不自觉地滚动。 如果说在外面碰到的那些被毒素影响的人是山寨丧尸,那眼前的画风一变,好像变成了某种神秘动作片的拍摄现场。 空中弥漫着丝丝缕缕的雾气。 天花板悬挂的吊灯和霓虹灯尽数打开,为薄雾附着色彩,照亮舞池中缠绵翻滚的所有人。 乍看是啃咬。 仔细看的确是啃咬。 只是一种充满了爱或欲,另一种则充斥着血与腥。 豆华阳火速退回来,含着辣椒,不合时宜地开起玩笑:“非姐,咱们好像来了爱情动作片拍摄现场。就……演员都是丧尸。” 莫非听他似乎没刚才那么紧张了,弯弯眼睛道:“要不要给你也化个妆。” 豆华阳连忙摆手:“可别。” 杨小花纳闷豆华阳为什么突然缩回来,不信邪地去探查情况,然后绷着脸,使劲儿嚼着辣椒。 离舞池对面那扇门至少有四十米,偌大的场地中至少有五六十号神智不清的人。 舞者躺在地上扭动四肢,摇摆躯体。有三三两两的跑动的人,或是追逐或是逃脱追逐。脸上五彩斑斓,说不清是化了妆,还是暴力的种子开了花。 铁塔深谙当停则停的精髓,停在转角前三米,稳若磐石。 四人大眼瞪小眼。 走廊厚厚的地毯吸收掉所有声音。 “那什么……”莫非站在拐角处,摩挲着口袋里的手机,“我去看看,你们看我指挥?” “咕嘟。” 豆华阳咽了口口水。 “我跟你一起去。” 除了莫非,只有他最清楚他们已经没有退路了。 莫非看看豆华阳,又歪头看了看铁塔。 后者不知何时趴在地上,耳朵贴着地面倾听了几秒钟,起身道:“后面人很多。” 走廊两边包间里的客人随着外面的声响出来了。 杨小花噙了颗新辣椒。 莫非蹭蹭下巴:“一起去吧。” 四人一个接一个转过拐角。 /19:58:55 进入舞池的瞬间,莫非意识到这地方肯定是毒素的来源。 干冰制造的雾气从舞池四周的隐藏式装置喷出,在进入灯光照射范围的刹那,变成颇具蛊惑意味的迷离烟气。 清甜香气的侵略性达到某个峰值,一度超过辣意。 毒素加在干冰里,随之扩散。 毫无防备的人们就这样中了招。 够狠的。 因为移动速度快会吸引山寨丧尸的注意力,所以时间再紧,四人也只能慢慢地一步一步往前挪——舞池里五六十号山寨丧尸随时会把他们扑倒,双拳难敌四手,综合来说,慢走比打架更节省时间。 即便如此,匀速行走的人还是被一些山寨丧尸注意到了。 毕竟这些人是中了毒,而不是真的被吃掉了脑子。 “唧——” 四面八方传来尖锐的杂音,刺痛了莫非的耳朵。 那声音短促地响了一下立刻停息。 莫非捂着耳朵看向右后方的打碟台,那里有个人喝醉了似的靠着墙滑下去,无意识挥动的手打到了旁边的电线,又是一声刺耳的尖锐杂音。 “不要动!”莫非突然道。 三个人马上停下脚步,蠢蠢欲动围过来的山寨丧尸失去了移动目标,柯柯柯柯地转动脖颈,寻找下一个目标。 自从进入会所,莫非就隐隐觉得哪里不太对。 音响的杂音提醒她,就是声音。 会所不应该这么安静,她想。 舞池少了音乐,舞蹈就没有了节奏。 想法一冒出头就从根本上打乱了原定计划。 “准备好——”莫非扭头看向三人,语带笑意,“跳舞吧!” 她就地侧翻,滑滚到了打碟台。 瘫在地上的人感受到运动带来的轻微气流,撑着上半身“嗬嗬”地爬过来。莫非面无表情地看了他一眼,在他伸手抓向自己的时候,一脚踩下去,同时掸了掸指甲。 甲缝里的翠绿芥末不正不偏落进那人张大的嘴巴里,他下意识地吞咽,愣愣地保持着极为扭曲的姿势。 莫非再无暇他顾,捡起掉落的插头,逐一插进正确的插孔里。 下一秒,音乐声响起。 “坐立不安,走投无路。” “那份身体的刺痛,那粉身碎骨的痛。” …… 慵懒颓废的男声一瞬间取代干冰成为弥漫舞池的元素。 会所的音响设备没得话说。 地面微微颤动。 歌声响起时,舞池终于发挥出它该有的作用。 “咬牙坚持,忍痛前行。” “你孤独地忍受。”(注) …… 杨小花冲踏着节拍返回来的莫非竖起大拇指。 豆华阳终于有了更好的途径去宣泄那快让人上天的辣劲,还不用担心吸引来山寨丧尸。他从来没跳过舞,但就是那种为了摇摆而摇摆的舞步反而与现场气氛异常契合。 常逛高档会所的人当然不单是为了找个隐秘的有后台的打桩基地,跳舞是必要的社交生活。 二氧化碳还在持续作用,但山寨丧尸们有音乐引领节奏,从原始的行为动作迅速进化到舞蹈水平的比拼。 铁塔灵活摇摆着庞大的身躯,喃喃地说:“我爱音乐。” ///19:59:59 最后一名观众进入放映厅。 圆形的平层放映厅直径500米左右。组成巨大空间的并不是钢筋水泥砌成的墙壁,而是数千台薄边的曲屏显示器。 78个观众席金字塔状排列在放映厅中央位置。 最后那名观众的落座,填满了金字塔顶端的空缺。 每个观众席都配有投影控制器,可以根据观众的需要选择特定屏幕,选中之后,会在离下达指令观众席最近的地方开辟出新的观影区域,用以显示特写。 相对于一般影视剧目,数千台屏幕上显示的画面相当平和。单块屏幕的摄影角度始终保持不变,唯有和其相邻区域的画面结合,方能理解画面内容,以及—— 剧情进展。 因为画面的来源并非追随人物灵活调度的摄像机,而是太一塔数以千计的监控器。 //20:00:09 何谬最后一遍查看2区6楼所有入口五分钟以内的监控。 没找到那个送外卖的。 拳头重重地砸在红楠木桌面上,苍白的皮肤立刻开出红斑。 老头子的叫嚷震动鼓膜,引起阵阵令人不适的“吱吱”反响。 ——你的种子呢? ——你不是说你有人选了吗? ——你快找一个啊!哪怕一个就行。 他翻来覆去地问。 听上去甚至有些绝望。 截至目前,数据库新增了一百二十四张人物卡。管理员7号的种子数目最多,为十一人。 管理员2号:零。 何谬烦躁地扯下耳机,任由老头子咆哮如雷。 既是不死心,也是怀揣着侥幸,他将监控画面调到5楼。 药剂在五分钟前喷洒出去,1区现在的情形,由监控画面直观呈现。 说人间炼狱夸张了些。 毕竟何谬未曾见识过真正的炼狱。 出于某种无法解释的顾虑,何谬没有用系统锁定那一抹红色,仅凭肉眼在一个又一个被药物控制中枢神经的身影中寻找她。 5楼,皇朝会所。 何谬心里“咯噔”一跳,她怎么会去那里? 他快速切换显示器,追逐着送外卖的和她三个形态不一的跟班。 四人凭借着滑稽的舞步顺利到达舞池的对面。 是马上就要到通往2区的通道了吧,四人竟丝毫不顾后方已经有被药物控制的人注意他们,拔腿狂奔。 小个子女孩边跑边翻过颈上悬挂的员工卡。 抵达那扇黑色铁门,小个子女孩几乎是贴在了门旁的刷卡器上。 “滴”地一声,门锁打开了。 四人依次有序地进入门内侧。而外侧,一大波被药物控制的人将将哄然而至。 /20:03:17 皇朝会所在通往办公区消防楼梯之间隔出了四平方左右的小隔间。一边是会所内反锁的黑色铁门,一边则是浅绿色的通往办公区六楼的逃生门。 握门把手的瞬间,紧张的情绪掐紧喉咙,呕吐的冲动蛮横地冲上来。 莫非定了定神,拧下去,推、拉。 门没开。 眼角余光转向铁塔,只在他交握的手上停了0.01秒,随即返回门把手上。 高悬的钟表铿铿锵锵砸下来。 眼冒金星。 莫非咽了口唾液,但无济于事。辣椒素抑制阻碍了毒蘑菇的致幻作用,也早就烧干了口腔中的水分。 “非、非姐?”豆华阳虚弱地问道,进小隔间他就一口吐掉辣椒渣,只觉得辣椒素都窜到伤口里了,火辣辣的疼。“门能开吗?” 莫非退到一边,示意铁塔上。 她心里清楚,那是在做无用功,但希望这种东西犹如寒风中顽强生存的嫩芽,能露头一时是一时。 门在快比它高的铁塔手里也纹丝不动,骄傲得像铁将军。 希望的嫩芽便也在那时脱离土壤,随风飘摇。 杨小花反应过来,脸上的红潮顷刻间褪尽,捂着嘴巴,眼睛里写满难以置信。 “不不可能。”杨小花惊恐地解释道,“我上周来过的,只要轻轻一推,门就会打开。” 莫非靠在门上,疲惫地叹了口气,“你和你男朋友最近几天才分的手吗?” 杨小花瘪嘴:“四天前他开始突然不接我电话,发信息也没回,来店里问他们经理,经理说他辞职走掉了。我就跟他分手了。” 莫非挑起一边眉毛,“单方面分手哦?” 杨小花懊悔极了,口气不自觉地埋怨,“非姐,这时候你还关系我的感情生活呢!” 莫非干笑两声。 越是紧张的时候她越是喜欢给自己找点事情分散注意力,使精力更多地分散在如何解决难题上,而不是让无用的情绪打乱思路。 隔间本就狭小,有尊铁塔在,更显拥挤。 铁塔试了两把就停下来。 逃生门打不开只有一个解释:门是被办公区那边锁上了。 “都怪我。”杨小花低下头,不无自责。 莫非没说话,早在几分钟前经过舞池时她就考虑过这种情况。真要论责任归属,她首当其冲。 是她决定听杨小花的来商业区5楼走捷径。 杨小花只是提了个建议,是她做了决定,最后把三个人带来到这里。 豆华阳手臂上的伤口更疼了,疼得他脸色煞白:“非、非姐,我们还要回去吗?” 回去就意味着要继续吃小米辣。 再来一趟他会被辣死的! 说实话,豆华阳情愿被丧尸们生吞活剥,也不想再经历烧得五脏六腑都在惨叫的辣。 隔间里一片死寂,四人粗重的呼吸声中忽然掺杂了沉闷的撞击声。 是从会所那边传来的。 莫非示意豆华阳和杨小花让开,贴在黑色铁门上仔细听。 门后是杂乱的脚步声,还有阵阵“嘶嘶”低吼。 进门前时间已然过了八点,谁也按捺不了内心的急迫,盼望进入安全区域。 四道快速移动的身影足够吸引山寨丧尸的注意。虽然在最后时刻莫非关了门,但一个接一个的山寨丧尸却蹒跚接近。 难道中了蘑菇毒素的人真的变异了? 莫非不由自主地蹭下巴。 世界第一高楼都被人为封锁,还有什么不可能? 铁塔也听到了。他离开逃生门,转身抵着会所的铁门。“莫小姐,你再试试。” 豆华阳和杨小花见状也将后背贴向铁门,望向莫非的目光中满含期冀。 莫非点点头,“试试!” 她再度握紧逃生门的门把手。 眼角余光捕捉到一点红光。 她意识到什么。 紧接着,铁塔取下了肩上的对讲机。在黑色铁门的轻微抖动下,他清晰地吐出了两个单词。 “roger that.” 铁塔把对讲机递给莫非,“廖哥。” 23.第022章 “莫小姐, 很抱歉,之前通讯出了些状况。” 再度听到廖戈的声音,莫非松了口气。但之后一丝心安夹杂着愧疚的情绪冒出头。她抿了抿唇,对之前轻易判定LGK掉链子略感惭愧。 廖戈没有放弃铁塔, 也没放弃她。 “嗯, 没关系。” 廖戈分得清孰轻孰重, 简单解释后切入重点,“你们所在的空间,面对逃生门的右上角有暗格, 里面藏有密码锁。” 廖戈说话的功夫, 铁塔已然开展行动。 莫非顺着廖戈的指引和铁塔的动作,视线投向右上角。 大楼深处的逼仄角落未经修缮,声控灯的光芒还算明亮, 却照不出粗糙的水泥墙面上哪里有暗格开关。 铁塔伸长手臂,沿着力所能及的最高处逐渐向下触摸。 廖戈那边传来敲键盘的声响, 沉稳道:“再往下十公分。” 莫非依言指示铁塔。 “摸到了。” 铁塔的手掌贴在两米四左右高的墙面上。 “按下去。” 铁塔轻轻一推,一块20*20的水泥板弹出来, 露出黑黢黢的暗格。 廖戈道:“莫小姐请把对讲机给铁塔。” 照做之后, 莫非退回去, 用后背顶着会所的铁门,一方面是抵御门后山寨丧尸的冲撞,一方面则是想看清楚暗格里藏了什么东西。 铁塔高举对讲机对准矩形暗格。对讲机的边缘闪烁着浅淡白光。 从莫非的角度看不真切暗格里的东西, 只看到一半数字锁。与此同时, 对讲机边缘的跑马灯变换成极具神秘感的蓝紫色。 铁塔把对讲机放进去, 头也不回道:“莫小姐,破解密码需要一分钟。” 听声音他也很紧张。 “我知道了。”莫非深呼吸。接着换了个方向,双手撑上铁门。 左边的杨小花抽抽鼻子也学她翻过身用手顶门。 豆华阳稍逊一筹,他一直是用脚作为支撑,后背使力,这会儿两条腿止不住地打颤。他小声地说:“非姐,快撑不住了。” 莫非安慰道:“再坚持三十秒。” 豆华阳的腹部剧烈起伏,他惨烈地笑道:“其实还有四十秒,对不对,非姐?” 莫非把左肩支在门上,扭头面向他:“现在真的三十秒了。” 会所这扇门约是应付检查,藏在犄角旮旯并不需要经常开启,门锁也远不如其他地方坚固。 头顶上的水泥屑、灰尘扑簌簌落下来,盖了一头一脸。 里面撞门的力道越来越重。莫非左肩震得发麻,杨小花的身体也随着门后接连不断的冲撞颤抖着,她咬牙坚持。 与之相对,锁勾快要脱离机械钳制。 到这种能把她们震出地球的程度,说门后是真丧尸,莫非也信的。 只有脑子被吃掉的怪物才会孜孜不倦地攻击一扇门。 门后,只不过是四个想离开这里的普通人。 “非姐。”豆华阳弱声弱气,“有你在,我从来不怕的。” 这话说得颇有深意,莫非心里有点不太舒服,“豆子,你抒什么情呢?” 豆华阳摇摇头,挤出一个笑容:“非姐,我撑了好久了。” 他无力地闭上眼睛,滑落在地。 暗格骤然传来连绵不断的蜂鸣。 铁塔低低道:“密码出错了。” “继续!” 莫非咬紧牙关,伸长手揪着豆华阳的衣领将他拽起来。 豆华阳的衣袖已经被血浸透。 “豆子、豆子!”莫非空出一只手拍他脸颊,“快醒醒,马上就好。” 但门后的撞击更加激烈。 一下又一下。 脑海中电光火石划过一连串火星,莫非意识到什么。但豆华阳双目紧闭,整个人又像涂满肥皂似的溜溜地滑下去。 妈的! 莫非忍不住爆了句粗口。 铁塔扭头看后方,满脑门的汗水在灯光下尤显闪亮。他笨拙道:“这、这次一定能破解。” “塔哥加油!”杨小花吼道,“加油加油加油!” 杨小花倒是让莫非另眼相看,刚进会所时哭哭啼啼,这短短一会儿俨然变了画风,从娇小可爱的巴蜀妹子摇身一变东北女汉子。 不得不说,比豆华阳争气多了! 就在那时,莫非听到了一声不祥的“咯嘣”。 什么东西断掉了。 门后传来巨大的推力,莫非猝不及防地被推出一段距离。 杨小花一声加油卡在嗓子里,但她和莫非几乎在同时做出反应,将全身的重量统统压在铁门上。 “滴!” 这声音不知从哪边响起,随后,莫非听到一个熟悉的男声:“过来。” 逃生门开了。 开门的人是何谬。 莫非下意识地弯腰去扶豆华阳,却发现双手正不受控制地颤抖,她没力气了。 铁塔拉过杨小花将她第一个推入逃生门,然后去接应莫非。 莫非错身腾出空间:“我没事,塔哥你扶着他。” 闻言,铁塔转而去拽不省人事的豆华阳。 莫非边往逃生门撤,边回头用双眼牢牢锁定他们两个。 铁塔托举豆华阳没成功,只能退而求其次箍紧豆华阳的上臂拖着他走。 这样不行的,莫非皱起眉。 豆华阳受过伤的那只手耷拉在地上,所经之处,淌落点点血滴。 冷不防,腕子又被掌心发烫的男人攥在手中,“快进来。” 和何谬前后脚步入逃生门,莫非甩开何谬的同时向后方转去。 铁塔一手拖着豆华阳,一手扒在逃生门上,手指紧紧抠着门沿。 “有人在抓我们!” 不等莫非开口,何谬主动伸出援手拉了铁塔一把。 铁塔艰难地跨进门,拽着豆华阳的右手却以诡异的角度往后折。 没有支撑力,对面岌岌可危的黑色铁门被轻松撞开。追击者抓住了落后的人,豆华阳成了拉力中心。 铁塔不想放手,但那角度用力对自身更具伤害性,他痛得大叫了一声。 “放开!”何谬低喝了声,一记手刀斩在铁塔麻筋上。 铁塔的手颓然垂下。 何谬退回到逃生门右侧,揿下按钮。 在两扇快速合拢的逃生门缝隙间,莫非清清楚楚看到染了色的雾气汹涌而至,碾压了拥挤的隔间,而烟雾之中,姿势怪异的人争先恐后地踩着铁门,蜂拥袭来。 只是一眨眼,豆华阳的身影被烟气和人群被无情吞噬。 “豆子!” 那之后发生的一切在莫非看来十分混沌。 逃生门几乎像是从来没打开过,后面也没有任何因为中毒而失去理智的山寨丧尸,甚至门里他们这一行的人数仍是四人。 然而烟雾丝丝缕缕地从门缝里溢出,从下一层楼梯升腾。 那雾有颜色有厚薄,同封锁太一塔的诡雾截然不同。 何谬指着楼梯大喊大叫,听不清言语的内容,莫非迈着机械的脚步和同伴一道踏上台阶。 /20:09:03 出6楼的消防门,何谬不知所踪。铁塔扑通一声重重坐在地上,杨小花也大字摊开,一动不动。 莫非靠着墙愣愣地盯着大理石地板的纹路。 铁塔愧疚不已:“莫小姐,对不起。” 莫非唇线抿得笔直,摆摆手,嘶哑着嗓子说道:“跟你没关系。” 太一塔每层公共区域都安装有红外线感应灯,最次也有声控灯,用以确保24小时任何有人经过的地方都有灯光。 此刻莫非却很希望找个没有任何光照的角落独自沉沦。 不怪铁塔,是她把豆子丢下的。 24.第023章 莫非从小就和别的小朋友不一样。她对玩具、芭比娃娃没有任何兴趣。她喜欢看电影、电视剧, 和爸爸一起玩游戏。 爸爸会偷偷用家里的VCD播放路边摊淘来的外国碟片,有些很血腥很恐怖,她却看得咯咯笑。 爸爸以为女儿胆子大,又担心被妈妈骂他带女儿看不好的东西, 于是和莫非约定好这是父女俩之间的秘密。 莫非很会隐藏秘密。 然而秘密在她上幼儿园的第一天被爸爸揭开了。那天妈妈送她去幼儿园, 她淡漠地走进装饰着动物的铁门里, 一次也没回头,任由妈妈在后面的哭泣变成尴尬的苦笑。 后来妈妈去跟爸爸诉苦说女儿怎么不哭时,爸爸说漏了嘴, 暴露了他们的小秘密。 然后莫非就开始了各种各样的检测, 去见小城有名气的心理医生,在那些医生的指导下做无数张测试题。 十岁时,父母失去耐心, 她被送到老家由亲戚开办的私塾。 据说老家是个发源自前秦的历史名城,既出过千古流传的圣人, 也是武术之乡。在私塾当老师的个个文武双全,再顽劣的小孩老师也会因材施教。因此招收的学生家庭背景非富即贵。如果不是有层亲戚关系在, 莫非的父母一年工资加起来也不够交一学期的学费。 父母最后的期望寄托在私塾。 而私塾, 也确实改变了莫非一生的命运。 莫非和别的学生太不一样。 她的文化课成绩长期保持私塾第一名的水平, 再诘屈聱牙的课文她读一遍就能背诵全文。武术课的老师也对她评价很高。 在一群因为不听话跟不上学习而送过来教育的x二代之间,她的出众称得上鹤立鸡群。 她受到很多老师们并不知道的欺凌——说欺凌或许不恰当,她完全不在意, 因而更像是麻烦的恶作剧。 但她还是中了恶作剧的招。 到私塾入学半年, 有人把一只浑身长满疙瘩的蟾蜍放进莫非的文具盒。闷的时间太久, 莫非拿出它时,那只蟾蜍奄奄一息。 周围的同学屏息以待,以为她会失控、尖叫,但是她没有。 她沉默地看了蟾蜍一会儿,拿美术刀切掉了它的头部,扔进垃圾桶。然后若无其事地去卫生间洗干净手。 她从卫生间返回教室的路上,被老师带去办公室,询问她为什么要伤害小动物。 老师问为什么? 莫非说我不知道。 那之后,莫非的日子就不太好过了。她的一举一动都被有心的同学记下来,交给老师。包括她去后山树林解剖兔子时微笑的细节。 再后来,父母被急电召回老家。校长、老师和父母就在莫非面前讨论起这孩子的心理问题。 父母终于坦诚自己的孩子被心理医生判定为无情型人格障碍,但父母坚持心理医生说过这是可以治愈和改善的,请求老师再给莫非一次机会。 校长想拒绝,但父母搬出了族长。 老家历史悠久有个好处,同城的人数上三代多多少少都有亲戚关系。父母求爷爷告奶奶找出族长给莫非作保,已是为人父母能为孩子做的最后努力。 在族长的担保下,莫非获得最后一次机会。 那场双方会谈,莫非也从中了解到很多关于自己的事情。她无师自通学会上网搜索所谓的“无情型人格障碍”,学到了隐藏自己的方法。 她开始主动学习。学习人类种种情绪的定义,学习在公众场合和同学们做出相同的表达,学习关爱、友善、恐惧,学习……当一个正常人。 莫非差一点儿就成功了。 只差一点点。 十四岁生日前的那个周五,下课后莫非和同学们说说笑笑离开私塾,隔壁的超市老板娘突然惊慌失措地跑出来,喊着“死人了,死人了”。 莫非不是第一个去看热闹的,她本能地想离开是非之地,但是被同学们一左一右硬拉了进去。 尸体就藏在冰柜里,上面盖了好几层饮料、雪糕,甚至还有人寄存的冻猪肉。 老板娘为整理杂物移开了覆盖在尸体上的东西,看到了死者那双睁得溜圆的眼睛,继而意识到自家超市的冰柜里竟藏了一具尸体,大惊之下忘了报警,直接跑出去求救。 看热闹的同学看到尸体,吐的吐,跪的跪,唯一想着赶紧跑出去的还跑反了方向,跑到超市后面的仓库里,撞到了正在理货的老板娘儿子。 莫非和同学们看到尸体的反应截然相反——她把所有东西拨开,盯着尸体看了足足五分钟。 警察来拉她时,她说:“杀人的是老板娘的儿子。” 而老板娘的儿子当时就站在冰柜旁边。 把超市开在私塾旁的老板娘,是私塾校长的血缘妹妹。 也就是说,莫非指认的凶手是校长的亲侄子。 后来警察有没有把老板娘的儿子缉拿归案,莫非不知道。她反正是被私塾彻底开除了。 老族长听说这件事,也是气得要把莫非剔除祖籍。 莫非父母收到消息匆匆来接她时,受到宗族长辈的一致唾骂——校长拿出当年同学们打的小报告,来判定这孩子是没有心的人,是反社会的怪物。得到这些消息的警察也来盘问这个年轻的目击证人,旁敲侧击她是不是与案件有关。 长辈们不理解什么是反社会,什么是无情型人格障碍,他们有更直观的形容。 “恩将仇报”、“恶魔!”、“恶鬼!”。 再之后,莫非被送到了某所以电击疗法闻名的精神卫生中心,在那里待了半个月后,她轻而易举逃走了。 之后那么多年的生活说不上顺利,也算不上颠沛流离。 她花了很多年融入社会,藏起和正常人不同的触角,偶尔失败一两次也无所谓。 对她而言,生存是场游戏。 但也有艰难的时候——会因为某些事情突然烦躁,有无法控制的破坏欲甚至毁灭欲。 每到这种时候,莫非会用在私塾学的武术去□□拳。 渐渐地,这种欲望越来越少。 最后一次发作,是在一个寒冷彻骨的夜晚。 她被躁郁的情绪俘虏,她心想该去找地下拳击馆。但因为城市整改,她记得的那些场馆业已关门改造。 找不到可以发泄的地方,她漫无目的地游走在城市每一条昏暗的巷子里。 然后听到豆华阳喊了声“非姐”。 豆华阳才进组没两天,因为姐姐患病,他每天都会跑单跑到很晚。哪怕那天是十年一遇的下雪天,他也照跑不误。 莫非停下来,摩挲着指关节,只觉得这小孩来得太不凑巧。 毫无防备,一杯热豆浆塞进手里。 “非姐,刚老板给我的,你喝吧。天怪冷的,你快点回去哦。” 豆华阳塞了一杯豆浆便骑上电动车继续送餐去了,只剩话语飘在昏暗幽深的巷子里。莫非听着最后一个字节消失,在原地站了很久。 捧着暖乎乎的豆浆,莫非惊觉脸上一片冰冷。 莫非毫不怀疑人类也会蜕变。 她就蜕变过。 那之后她粉碎了套在身上十多年的名为“无情型人格障碍”的枷锁。 或许是童年时期父母找的那些医生还不够专业,她并不是反社会,也不是病理性无情,她只是对那些虚情假意和社交套路不感冒。 看,她就因为一杯深夜里的热豆浆都感动得流眼泪了。 她有感情。 莫非认为自己正常了。 别人讲笑话时她能马上领会到笑点,配合地哈哈大笑。 看电影的时候某些背景音乐响起,她也会潸然泪下。 至于少年时期最难处理的与他人的共情,她阅读了很多书籍,总结出套路。她知道在什么时候给出什么样的反应,知道别人在露出什么表情时有几种应对方式。 比如在舍友失恋时,陪她一起骂渣男;比如在看到新闻播报凶杀案时,她应该和观众们一起唾骂杀人凶手而不是分析案情疑点,比如—— 有人对她好,要对那人更好,要十倍、百倍地还回去。 多年过去,机械技巧终于融于血液,成为与生俱来的灵活本能。 有感情的正常人会怎么对付让自己失去朋友的坏人呢? 心里有个声音问自己。 当然是以牙还牙,破坏这场该死的游戏! /20:16:24 “非姐?” 杨小花不无担忧。 说了那句话后,莫非就保持着那姿势一动不动。红外线感应灯常亮,可杨小花却莫名觉得一重又一重的阴影弥漫在非姐周边。 她的呼吸绵长细微,但这是她浑身上下唯一的动静。 看到莫非额角鼓出青筋,铁塔也觉得不大对头,跟着喊:“莫小姐。” 莫非抬眼看他们。 杨小花不自觉打了个冷颤。 非姐…… 非姐变了个人。 莫非的眼型是眼尾微微上挑的那种,即使不笑也会有种轻微的笑意。但现在,笑意消失无踪。睫毛投下的阴影遮罩了瞳仁的上半部分,下半部分则显得格外浅淡,配上抿紧的唇线,整个人显得十分冷漠。 好在她很快别过脸,轻轻一眨眼,敛去了那份漠然。 莫非松开胸前交握的双臂,让它们自然地垂下来,“怎么了?” “我们接下来怎么办?”杨小花往她前方快走了几步,离开逃生门。 门下偶尔有黄色烟雾藕断丝连地冒出来,尽管一冒头就被稀释,但雾对被困在太一塔的人来说已然是类似于致命的存在。 莫非揉着指关节,心不在焉地朝走廊尽头抬了抬下巴,“只有那边一扇门,当然是去那儿咯。” “噢噢,好。” 杨小花先迈开步子,回头见莫非不紧不慢跟上来,放下心来。 走廊不长,一边是墙壁,另一边则是半透明的玻璃幕墙。 除了人走动时随着光线变幻而摇曳的倒影,玻璃幕墙上什么也看不出来。 即便没有雾,外面也已是深沉的夜晚。 /20:17:58 杨小花走在最前面,第一个到达门前。她用眼神询问莫非,后者略略点头,她便把手放在把手上,顺时针拧下去。 门,顺势而开。 一只绿色生物晃悠晃悠飞到杨小花头顶附近停下来,好奇地望着她。它只有儿童拳头大小,但脖子却比身体还要长。 杨小花怀疑自己看错了,回头看铁塔。 “非姐……” 铁塔盯着那只生物,扭头看莫非。 “莫小姐……” 莫非蹭蹭下巴。 从前两个人的反应来看,她没看花眼。于是她配合地露出恰到好处的惊愕表情。 悬在杨小花头顶的就是一只恐龙。 非常非常迷你的,恐龙。 而且,它在飞。 25.第024章 刚逃离逼仄的隔间, 眼前便出现一只会飞的迷你恐龙。正常人如杨小花,马上爆发出分贝适中的尖叫。 然而它一没喷火,二没用芝麻大的牙齿咬人。莫非看它两眼,将视线转向门里那间空荡荡的房间。 小恐龙在与铁塔额头平行的水平高度盘旋。 见铁塔和莫非兴致缺缺, 杨小花估计这么丁点儿的小恐龙没有攻击力, 还踮起脚想摸摸它。 小恐龙“啾啾”两声, 灵活地躲开了那只颤颤巍巍朝自己伸来的手。它的叫声很轻,有种幼崽特有的奶音,轻易戳中了杨小花的萌点。 杨小花嘤嘤追着小恐龙进去。 铁塔习惯性地去摸肩上放对讲机的搭扣, 意识到他把对讲机落在藏密码锁的暗格里没带出来, 神色一黯,低头进了门。 一间看起来平平无奇的办公室,莫非心想。 面积不算大, 四面墙壁均匀分布黑白灰深浅条纹,但看上去并不单调, 反而有种现代工业感。 除了忽上忽下飞舞的小恐龙,房间里只有三名不速之客。 恐龙体型虽小, 骨子里却保持远古霸主的高冷, 无论杨小花怎么追赶逗弄, 都飞在比她高比铁塔低的位置,对她不屑一顾。 最后杨小花玩累了,蹲在地上仰头问莫非:“咱们接下来怎么办啊非姐?” 莫非恍若未闻, 盯着房屋一角出神。杨小花转过去问铁塔。 铁塔自从进来就没再换过位置, 杵在原地充当门神。听杨小花问话, 向莫非抬了抬下巴,意思是等莫小姐。 他在LGK充当服从者和执行者的角色,习惯于听指挥跟老板走,没了廖戈,再加上莫非曾口头雇佣了她,那么听从莫非的一切安排便也理所应当。况且……她真的很有领导者的魅力和实力,不输于——不,甚至胜于廖哥。 自从出了逃生门,见识过莫非那瞬间判若两人的淡漠,杨小花就有点惧怕她,于是没敢再问第三遍。杨小花一屁股坐下来,往嘴里塞了颗辣椒,百无聊赖地盯着和墙壁同款式的地毯发呆。 没人说话也没人走动的时候,莫非听到了房间里那种连绵不绝的“嗡嗡”声。声音很低,接近人耳能接受的频率底限。 她侧耳听了阵,摸着墙壁走了半圈。到铁塔跟前,铁塔侧身让开,她屈起手指,用指关节在墙上敲了敲。 声音很脆。 杨小花不明所以地看着对面两人。 铁塔交握双手放在小腹上,双脚八字分开,标准的保镖站姿。莫非敲完他旁边的墙,接着去敲对面的。 而在那时,杨小花惊奇地发现,他们进来的那扇门不见了。 “门呢?” 前后一个小时不到,世界天翻地覆。杨小花虽然那种大大咧咧天塌下来有个高的顶着的巴蜀妹子,但她见过山寨丧尸,同事兼朋友豆华阳还…… 所以她一直努力把注意力放在别的地方,不去想那些可怕的事情。 进了房间,杨小花强迫自己关注那只会飞的小恐龙,因而忽略了很多东西。比如这间房间只有一扇门,再比如,没有看到任何灯源,房间却保持着适宜的亮度。 而现在,连他们进来的那扇门也看不到了。 杨小花的认知里,不管门开在餐厅还是开在五星级大酒店,总要给它活动的缝隙。尤其是传统的推拉门。不然门和墙壁地板长时间摩擦,会留下不美观的划痕。 他们进来的这扇门是由外向内开的,地毯上却没留下任何痕迹。 墙壁上也是,看不到一条门缝。 杨小花汗毛直竖。 小恐龙这会儿像是嗅到了恐惧的味道,缩起两条小短腿向发散恐惧的杨小花俯冲过来。 毫无防备的杨小花被恐龙吓得往后一缩。 小恐龙尝到害怕的滋味,得寸进尺,张开嘴巴往杨小花脸上飞,目标明确,是她的鼻子。 杨小花吓得尖叫一声,双手撑地把自己往后挪。之前恐龙离她远,她还没发现,当小恐龙离她不足一个拳头的距离,她骇然看到小恐龙的眼睛微微闪着白光! “那是梁龙。颈部最长的恐龙。” 进入房间,这是莫非第一次开口。杨小花起初没反应过来莫非是在跟她说话。小恐龙离她越近越兴奋,“啾啾”的叫声异常尖利,杨小花再也不觉得它萌了,胡乱地挥手想赶走它。 眼看小恐龙马上就要咬上杨小花的鼻子,莫非动了。 她一把抄过小恐龙,把它调了头,对着闪白光的眼睛说道:“不想报废的话,把门打开。” 杨小花伸长脖子:“嗯???” 莫非话音一落,房间亮度显而易见地变暗。随后,三面墙壁的黑白条纹倏然隐没,变成半透明的磨砂玻璃。外面比里面更暗,因而过了几秒钟,玻璃外的人影才隐隐约约出现在三人眼前。 十多秒后,外面的亮度超过内部。 三面玻璃墙后稀稀拉拉站了十几个人,泾渭分明地分成前、左、右三拨。在他们后面,错落分布着一堵堵灰色墙壁,都是类似的独立房间。 见莫非的目光扫过去,三拨人中右边的四个年轻人不约而同地鼓掌。 墙面上少了干扰的条纹,门的位置不难辨认。 它就在与铁塔站位的正对面,是一扇嵌在墙内的自动门,底部有机械装置。当它完全合拢时,装置会把门抬到和墙壁严丝合缝的水平面上。 见门没有如自己所愿立刻打开,莫非用拇指和食指捏紧了小恐龙的颈部,小恐龙发出“吱吱”的金属摩擦声响,像是在求饶。 玻璃门应声而开。 莫非唇角掠过一抹冷笑,随手将小恐龙摔在地上。小恐龙在地上翻滚了好几圈,停下来时,叫声又变成委屈的“叽叽”,长脖子无力地左右摇晃。 杨小花看看它,又见铁塔已经跟着莫非出去了,掐掉了想捡起小恐龙的冲动,拍拍屁股跟上去。 “小姐姐太帅了啊!” 莫非一出门,四个鼓掌的年轻人便围了上来。 一身松垮潮服的少年眼睛里星光点点,“姐姐你什么时候发现的?” “她一进来就发现了!”少年旁边一名十七八岁的男生抢答,“三分钟没到,比那帮爷叔厉害多了!” 两组“爷叔”表情复杂。 “是诶!而且她直接跟恐龙说话的!这段位,绝了!” “哎哎哎你看到小姐姐怎么抓恐龙的吗?”潮服少年眉飞色舞地模仿莫非的动作,“说出来你们可能不信,我爷爷是练无影脚的,跟她这招,一模一样。” “屁咧,爷爷练无影脚黄少你怎么还经常摔跤?” 黄少脸一红:“……我这不是头脑发达,功夫都在手上嘛。” “……” 四名年轻人叽叽喳喳地复述了整个过程,话题不知不觉跑歪了。 莫非笑了笑,没说话。 她的确是进门就发现了古怪。 房间里没有任何灯源,但光分布得很均匀——小恐龙不管飞到哪儿,地毯上都看不到投影。 杨小花也没有影子。 那么有可能墙壁和天花板是发光体。顶光、四面环绕光制造了类似手术台的无影环境。 小恐龙没长翅膀,上下左右却飞得很是灵活。她最早没想通小恐龙的飞行原理,那阵若有似无的嗡嗡声给了她灵感。 至于后来小恐龙去追杨小花,正好给了她机会,让她能从背后捕获它。 有一点莫非很肯定,太一塔封锁到现在,还没发生过任何超自然或者超越现代科技水平的事件。 最典型的例子就是皇朝会所的毒雾——他们用辣椒轻而易举地给自己披上金钟罩,没有受到毒素影响变成盲目兴奋的山寨丧尸,还是听音乐会跳舞的那种。 从这点入手发散思维,余下的就容易想通了。 小恐龙有自己的动力系统,动作灵敏,还能追逐特定目标,而且它的皮肤肌理……莫非在裤子上抹了把,蹭掉手上的粘液。小恐龙仿真过头,身上黏糊糊的。 综上所述,与小恐龙配套的环境技术含量低不到哪儿去。 莫非开始之所以对小恐龙没兴趣,是因为她在构思楼上的剧情。 幕后势力大费周章把人赶上楼,何谬不惜暴露身份出手来了招英雄救美,目的肯定不是为了把他们关在一个小屋子里。 那么,出这个房间也是测试。 推测进行到这里,就剩下用什么方法出。 既然小恐龙是剧情元素,就拿它开刀好了。 除非幕后势力有更高的技术水平,那么这只小恐龙的价值肯定不容小觑。 结果如她所想。 “小姐姐小姐姐。” 被同伴称为黄少的小男生丝毫不掩饰对莫非的崇拜。他十四五岁的样子,圆圆的眼睛比杨小花还大,亮闪闪的,颇像漫画里走出来的正太。 看他乖巧可爱的模样,莫非不自觉想起豆华阳,低低“嗯”了声,眉梢略略上扬,用眼神询问“什么事?” 黄少脸一红,绞着手指刚要开口,被晾在一边的“爷叔”不甘受冷落,强硬地插|进来。 “送外卖的,你叫什么名字,怎么上来的?” 莫非还没说话,黄少头一个跳脚:“你踏马以为你是谁,怎么说话呢?!” 盛气凌人出声的是个三十六七岁左右穿深灰休闲装的男人,法令纹深如刀切,一看就很刻薄。 说话也确实傲慢。 黄少的同伴小声同莫非介绍:“他叫许涛,是第三拨进来的。”他指向最远处的那拨平均年龄五十岁的大龄组,“那边是第二拨进来的,那个徐叔叔是他们的头。” 大龄组比中青年组沉稳,见莫非顺着男生的指引看过来,客气地点点头。 莫非对傲慢的男人没什么好感,没理会许涛,向黄少道:“不管他,你说你的。” 黄少眼神更亮了,激动之下有点结巴:“我、我叫黄少辉,他们都叫我黄少。” “莫非。” 撇开许涛,和大龄组的徐叔叔打过招呼,莫非三人便和黄少这一组来到最近的一堵墙后。 后面是半开放的空间,灯光是柔和的橘黄色,两组布艺沙发相对摆在中间。 靠墙的陈列架上有饮料和零食,莫非也没客气,顺手捞了瓶矿泉水,舒舒服服地窝在沙发里。 黄少和同伴们你一言我一语向莫非介绍了情况。 他们同属于一个游戏战队,和队长约好四点钟去146楼新训练基地汇合。中途电梯不能运行,他们本来想爬楼梯,但是爬到6楼,缺乏锻炼的电竞少年们就深刻认识到爬到146楼是不可能完成的任务。 “屁咧。明明是黄少老摔跤,还假装崴了脚不肯爬楼。”口头禅“屁咧”的男生叫韩文,“一开始说好了大楼探险,才爬几层楼就怂了。” “我,我忘了我夜盲嘛……”黄少讪讪地摸鼻子。 莫非敏锐地抓到重点:太一塔每个角落都有红外线感应灯或者声控灯,不该有夜盲发挥作用的余地。 她打断两个少年的拌嘴,问道:“你们从哪儿上来的,没有灯吗?” “我们从地下一楼上来的,爬到三楼灯黑了。”黄少皱了皱鼻子,山根两侧聚起小皱纹,“而且还打不通电话,挺瘆人的。还有啊,我才没有假装崴脚。” 黄少拉起宽松的裤管,给莫非看他的伤势。 缺乏锻炼而纤瘦苍白的脚踝上红肿了一大块。 莫非问铁塔:“有药吗?” 她老早觉得铁塔的西装里藏着百宝箱。果然,铁塔摸索了两下,取出一管喷雾递给她。 莫非毫不介意地抬起黄少的小腿,放在自己膝盖上,要给他喷药。 黄少搔搔头,蛮不好意思地要缩脚,莫非斜了他一眼,问道:“然后呢?你们怎么来的这里?” 韩文抢答道:“黄少怕黑怕到哭了,然后我们就顺着安全指引进来了。” “我才没有要哭!”黄少涨红脸,“韩文你闭嘴!” 莫非笑眯眯地看着他们斗嘴。 四个半大孩子里,黄少和韩文是外向型的,另外两个戴眼镜的少年比较内向。只要黄韩二人不闭嘴,那两个少年就不开口。 而莫非小组,铁塔惯常是沉默的铁塔,杨小花吃多了辣椒,忙着补充水分。 黄少和韩文唇枪舌剑几个回合后回到正题,继续道:“我们顺着指引进来这里,还以为队长说错楼层了呢。” “嗯?” 韩文说:“这里也是游戏基地。” 在韩文说到跟安全指引过来的时候莫非就猜到了几分。但当韩文兴冲冲带着她到绕过几道墙,看到偌大场地上的摆设,她还是有些吃惊。 十二台太空舱呈三角分布,散在10*10的正方形四个角。 正方形由100个散发着黄、蓝、绿、红光芒的显示屏组成。 在莫非离正方形区域还有五米距离时,四面八方响起温柔的女声,同时正方形区域上方飘浮起3D文字,两者内容一致。 “发现新玩家。” “四组玩家全部就位。” “请在准备就绪后开始对战。” “……” 听少年组介绍他们是电竞选手后,莫非便有所预感这间房间跟游戏有关,只是没想到——配置还蛮酷炫的。 “非姐。”黄少两眼放光,“我们组队吧。” 黄少撸起袖子喝了口水,准备跟莫非介绍具体的游戏规则。 这时,许涛阴沉的声音又插|进来:“我们可没打算陪你们玩游戏。” 黄少不耐烦地翻了个白眼。 但是谁也没想到,驳斥许涛意见的是那个温柔的女声。 “检测到玩家没有足够的游戏意愿,将开启强制激励模式。” “倒计时:48小时。” 随着最后一个字落地,原先灰色的墙壁统一褪去颜色,变成自发光的透明玻璃。 组成空间的玻璃墙上统一闪烁着倒计时。 柔光让人看不到空间的尽头。莫非一眼扫过去,略略数出大大小小二十多间玻璃房。 而令所有人为之震惊的并不是玻璃房的数量。 每间房间都关着一只虎视眈眈的恐龙。 棘龙、霸王龙、蛮龙、马普龙、鲨齿龙…… 那只被莫非摔在地上的梁龙不知从哪儿钻出来,盘旋在高空,“叽叽叽叽”地叫着。 听上去竟然有点幸灾乐祸的意味。 26.第025章 栩栩如生的恐龙刚出现时确实吓到了一票人, 杨小花当时就“啊”地抓住了铁塔。但看久了发现它们不怎么动,威胁等级便从巅峰滑到半山腰, 再加上有玻璃墙,杨小花慢慢不害怕了。 少年组从小浸淫各种匪夷所思的游戏场景, 对恐龙自带免疫性。看了一会儿也不怎么感兴趣。 乔少自告奋勇道:“非姐, 我带你们看看整个基地的环境吧。” 莫非组和许涛组算起来是前后脚离开玻璃房的。 然而许涛组进入玻璃房的时间只比大龄组晚十七分钟。 大龄组从进入到离开共计用时2小时23分。 中青年组足足用了3小时11分。且一出来就蛮横不讲理地指责大龄组和少年组他们搞恶作剧。 要不是莫非组出现, 许涛都要上手教育顽劣少年了。 所以许涛只知道要参加游戏对战,并不知道是什么类型的对战。游戏基地所在的单元是什么结构也完全不了解。 乔少问完莫非,岳文贱兮兮地问许涛:“要不要顺便带上你们呀?” 许涛张大鼻孔重重出气,一句话不说,挥挥手,让组员跟上他, 在莫非他们行动之前, 先一步进入恐龙的凝视区。 莫非等许涛转过第一个房间,漫不经心点点头:“好啊。” 太一塔整幢楼呈塔型向顶部收缩。底部裙楼是太一塔的基座,面积最大。裙楼往上逐渐缩小,官方给出的数据列明,顶楼的面积为裙楼底层的1/6。 6楼作为标准的办公区起始层, 它的体量相当可观。 因此,即便6楼分为四个单元租借给四家公司, 这个游戏对战的单元面积也不小。 悬浮文字、地面发光的游戏对战区域对面有二十八台同样的游戏舱, 功能和对战区的游戏机一样。隔壁是床被齐全的休息室、更衣室和卫生间。往外, 是恐龙区穿插测试用的玻璃房及休闲区, 再往外还有厨房。 过了莫非组出来的玻璃房, 乔少指向隔了一只恐龙房的空房间:“喏,许涛他们是这间出来的。” 地上有一滩明显的深色污渍。 乔少吐着舌头干呕了两声,露出鄙视的表情:“许涛那组靠撒尿出来的,恶心死了。” 许涛离得不远,乔少声音又洪亮,听到点名道姓,回头眼光不善地盯了他一眼。 整体来说,这单元确实像乔少说的,是个专门用于电竞训练的游戏基地。厨房的橱柜里甚至储备了很多干粮。 这也让许涛更阴鸷,觉得要不是乔少和岳文提到对战,他们就可以长期呆在这里,等待外面的救援。 一圈走下来,除了杨小花在厨房翻箱倒柜找辣椒,多数人都回到休息区域,莫非说我小睡一下。 然后众目睽睽之下,二十秒不到,她就真的睡着了。 /20:58:39 莫非一睡着,乔少撇下许涛组,兴冲冲地给莫非组和大龄组充当解说。少年组的其他三人则进入模拟对战区域的游戏舱,戴上眼镜和手持设备用语音命令打开游戏。 激活游戏的瞬间,训练区的墙壁上出现三组画面,是实时的游戏直播。 随着画面变换,中青年组和大龄组面色都有些凝重。他们中间三分之二从来没接触过电脑游戏,剩下三分之一最多玩过电脑上俄罗斯方块、象棋和麻将,如果这三项也算游戏的话。 浸入式体验的VR游戏装置,纯3D立体游戏场景,别说打败年轻人了,他们这把年纪进去会不会呕吐都得看身体素质。 “这不是欺负人嘛。”中青年组的梁桐忿忿不平道,“都是小孩子玩的游戏,凭什么我们必须得参加?” 徐勤明,也就是岳文口中的徐叔叔稳坐泰山,淡然道:“你可以不参加。” 许涛怪笑了一声:“就算咱们必须组队,轮不到你来当头吧,徐叔叔。” 游戏目标如下:四个区域,四支参赛队伍,十二名参赛选手,对角点的两组为队友,临旁颜色不同的都是敌人,游戏时间不限,只要灭掉对手的所有灯,余下两组自动获胜。 获胜者可以离开本单元。 许涛早先还想既然获胜者能离开,说明门是能打开的,那么门一开,一起出去好了。 但恐龙粉碎了他们的希望。 这鬼地方连恐龙都能做出来,选择特定目标出门,实在易如反掌。 在大龄组和中青年组看来,无论谁安排的游戏战局,对少年组的优待可谓摆在明面上。少年组第一拨进入该单元,了解游戏规则,提前训练了三四个小时不说,仗着年纪小,轻易笼络了最快出玻璃房的莫非组。 尽管对乔少赤|裸裸向莫非表达好感很不满,但大家心里也清楚,这是羡慕嫉妒。 许涛为人傲慢,碰到玩游戏的少年们没什么好感,还因为离开房间的方式受到乔少的嘲笑,摆出成年人的架势教育甚至教训他们,所以一开始就得罪了少年组。 大龄组和少年组有隔代亲,徐勤明他们出了门,见到四个小朋友,怜爱之情使他们轻易和少年组结为盟友。乔少还表达过可以同徐叔叔组队的意愿。 然而未成型的结盟终结于莫非组的出现。 先不论游戏内容,莫非在测验室的表现有目共睹。中青年组也好,大龄组也好,没有一个有她反应快的。 如果能和这组选手结盟,跟少年组对打,好歹能略微提高一点点胜算。 但结果是,一个反应快出常人的莫非、一个看上去就很能打的铁塔,和四个专业电竞选手组队了。 许涛杀人的心都有。 大龄组毕竟年长,心态平和。徐勤明对许涛的挑衅不置一词,专心听乔少介绍游戏规则。 “规则上说明,游戏时长不限,以全仿真形式呈现。选手可以选择擅长的游戏进行对战,由电脑计算分数,消灭落败的敌方。” 乔少滑动平板上的PPT,听众们有些听他讲,有些则抬头望向屏幕。 至于有哪些游戏,模拟对战的显示内容不一样。 有的类似坦克大战,发射炮弹轰掉障碍,继而摧毁敌方堡垒获得分数;有的是攻城略地的战术游戏,背景如战国、三国时代;还有少年组看了一眼就略过的公司经营类项目;还有令乔少觉得无语的,比如近些年不怎么流行的拳击游戏和真实赛车。 莫非醒时,乔少正好讲到卡牌游戏。 “卡牌游戏是可选项目之一,具体有斗地主、拖拉机、□□……”乔少忽然皱起眉头。 莫非拿起放在一旁的平板,快速浏览。 乔少记得很清楚,他们第一遍看时,PPT共有十二页。 但这时跟莫非组和大龄组介绍,PPT已有十五页,像经营类和卡牌类游戏都是他之前没见过的。 与之相对的,徐勤明和许涛面露喜色,也翻起手上的平板电脑。 论小毛孩子玩的游戏,中青年组和大龄组听没听过见没见过。 但显然,游戏对战并不是为了某一个特别组量身定做。 而是实时更新,为所有人量身定做。 两个原本丧失信心的组行动起来,寻找他们会的项目,许涛更是第一个冲上了游戏台。 “打牌谁不会呀哈哈哈哈,你们这帮小毛孩子,会玩斗地主吗?会打麻将吗?” “开公司会吗?” “开车会吗?等等,你们是不是还没到可以考驾照的年龄。” 中青年组扬眉吐气,许涛尾巴都快翘上天了。 乔少气鼓鼓地瞪着许涛。 他很讨厌这个人。 超级讨厌。 这个人是真的讨厌。 他们出玻璃房的方式拉低了人类智商的平均值。 一帮年纪可以做少年组爸爸的人站在房间里,一会儿抓耳朵揪头发,一会儿狠狠踹墙——哦,踢了大半天还是在许涛用钥匙刮墙时,他们才发现墙面的质感不是涂料带来的。 然后这帮人就拿瑞士军刀、钥匙等等可以搜集到的尖锐利器试图把墙面钻出洞。 小恐龙自始至终高高在上,冷眼看着他们学习肖申克救赎自己。 到最后,许涛憋不住生理需要松开裤带随地小便,小恐龙才把他们放出来。 所以乔少对许涛简直没眼看。 “这份规则书,是会变动的。”许涛得意洋洋,“我不需要跟你们组队。” 乔少:“略略略,鬼才要跟你这种讨人厌的大叔组队。” “……” 不得不跟许涛组队的徐勤明无奈摊手。 游戏不限时长,当有三人及以上同意中场休息时,游戏暂停。整局游戏共有十二次机会,不限组别。 往好的方面想,队伍可以通过更换队员保持充足的体力。 但也有不好的地方,如果某支队伍的玩家感觉不妙,会强制停下游戏,为本队争取时间或调整策略。 莫非看一遍下来认为,游戏最大程度保证了每个参赛组的公平,具体到大龄组的体力,各个年龄段人群的擅长类别及48小时的准备时间。 48个小时,足够所有人熟悉游戏设备了。 且不论迫不及待进入游戏舱的许涛,连徐勤明也跃跃欲试。 莫非习惯性地抬手,没想到乔少竟然主动把脑袋凑过来,在她掌下蹭了蹭。 少年神采奕奕:“非姐,我们肯定能赢!” 莫非弯了弯眼睛,望着周围雕塑般的恐龙,不置可否。 这游戏…… 必须要玩吗? 27.第026章 /21:45:21 莫非换了套主色调为红色的训练服。 说来奇怪, 尽管该单元各项设施齐全,却没看到任何公司LOGO、商标之类的标识——茶水间的饮料零食除外。 更衣室里满满四大衣柜的训练服上也找不到任何标签。 好像就是特意为今天到来的这些人而准备。 换好衣服正要开门, 莫非看到门缝下有道影子, 有人在门口等她。 是大龄组的徐勤明。 “莫小姐你好。”徐勤明客气地伸手, 这是通用的意欲交好的表示。 莫非和他短暂地握了一秒钟。 徐勤明微微侧身,邀请她去更衣室对面的洽谈室。 总体来说, 除了聪慧而不失乖巧的乔少, 6楼遇到的所有人里,莫非对徐勤明的印象最好。 他秉持着老派绅士的作风, 维持年长者适度自矜的同时, 礼数周全。或许是未曾经历过清场后的混乱, 徐勤明以及大龄组的所有人都表现得镇定。 不过莫非又觉得大龄组的淡定从容和他们本身的素养有关。许涛领头的中青年组就是很好的反例。 真正优雅的人无论何时无论何地都能保持风度。 而伪装潇洒的人,只消轻微的打击, 脆弱面具便无声破裂。 三分钟后,莫非肯定了她的推测。 “我们这一组都是老战友。”徐勤明坐定后便直接进入正题, “是我国第一支参加联合国维和行动的部队。” 莫非搜索了下记忆, “高棉王国?” 徐勤明眼睛闪过一丝赞许:“没错。” 他接着道:“我和老伙计们是从三号口上来的。” “我从来没想过会在和平年代, 会在这幢世界新标志的大厦里重温当年的噩梦。”徐勤明苦笑了下,“说实话,年纪大了,确实失去了以前的血性。遇到不好的事情, 不但没有出手相助, 反而选择离开。” 徐勤明没有详说他在三号口亲眼见识到的场面, 只是对离开三号口略感自责。 一笔带过之后, 徐勤明接着道:“我想莫小姐多多少少也猜到了,这幢大厦发生的一切都是有人精心策划的行动。” “可以说是恐|怖袭击。” 莫非迹不可寻地点点头。 “那游戏……”徐勤明拨了下头上灰白相间的稀疏头发,“我还没跟老战友们商量过,我个人打算放弃。” 徐勤明说到这里顿了顿,莫非眉头微挑。 她洗澡前大龄组还是斗志昂扬,徐勤明自己也在乔少的指导下去游戏舱体验了一把,怎么洗个澡他的想法就变得这么彻底? 徐勤明看出她的疑问,“许涛那波人我刚刚摸过底了,名义上是什么跨国金融公司,实际上就是一窝搞传销的。” “原来如此。” 怪不得整组人都充斥着难以言喻的流氓气息。 “小朋友们都是好孩子。”徐勤明说,“虽然我不喜欢家里的孩子沉迷游戏。不过听说电子竞技也要上奥运会了。既然能上奥运,说明它也是正当的竞技项目。而且乔小朋友说起游戏头头是道,对我们这帮……老家伙也很有耐心,很友善。” 徐勤明望着莫非的眼睛:“我不希望他们受伤害,你懂吗?” 莫非蹭了蹭下巴,用口型无声地念出“许涛”的名字。 徐勤明既不出口承认也不摇头否认。 两人对视片刻,莫非道:“我知道了。” 外面有人敲更衣室的门叫“非姐”,正是乔少。 莫非应了声“等下”,离开前,附身在徐勤明耳边说了几句话。 徐勤明听完愣了好半天,脸上的表情从难以置信慢慢化为若有所思,还掺杂着些许的苦楚。 真不能小看现在的年轻人。 /21:52:21 “非姐非姐,铁塔真的叫铁塔吗?”乔少撒娇地晃着莫非的手臂,“金银铜铁的铁,太一塔的塔?” “对呀。”莫非轻快地回道,“怎么了?” 乔少嘟了嘟嘴,他长相偏正太化,这有点女孩子气的表情在他脸上出现,并无违和感,让人只觉得可爱。 “他真的不是终结者变身的吗?” 三言两语让莫非猜到了他纠结的原因:“你输给他了?” “才没有!”乔少连忙否认,他抓抓松软的头发,老大不情愿地吐出四个字,“岳文输了。” “嗯?” 模拟区共有二十八台游戏舱,了解了游戏规则后,大伙纷纷钻进游戏舱学习操作。 如徐勤明所说,乔少是个很热心的少年,按先来后到的顺序先教大龄组,然后就和岳文一道手把手地教铁塔和杨小花。 铁塔体型堪称巨人,一直很少开口,乍看之下人略显木讷。乔少本以为教他应该像和大龄组一样吃力,提前做好心理准备。 没想到—— “他第一把就上手了!” 铁塔在游戏库选了拳击游戏,经过乔少的讲解和游戏舱的新手指引,进入人机对战。 乔少看他有模有样地跟AI对打,就放铁塔自己练习,自己继续去指导大龄组。 那边,杨小花进入了人机麻将对战。岳文看不懂麻将,就过来看铁塔打拳。 铁塔出拳的方式跟他真人一样,整体很稳但是动作缓慢。岳文有意卖弄,就把打开局域网联机模式,想通过对战的方式教铁塔掌握游戏里角色自带的技能。 结果—— 乔少痛苦地别过脸,“阿文上去就被KO了。” 说着,两人来到了练习区。 岳文戴着眼镜,正用力地挥舞手中的体感手柄。对面的墙壁上映射出游戏画面。 铁塔的角色和他本人如同一个模子刻出来的,很好辨认。对面那个赤脚的金发少年则是岳文无疑。 随着岳文手上的动作,金发少年前滚翻、出拳、踢脚,行云流水一气呵成。 而看上去木木讷讷的铁塔只是微微一抬膝盖,顶上金发少年的腹部。 画面出现两个字母和一个标点符号:KO! “……” “傻逼游戏!” 岳文气坏了,丢开体感手柄,摘下眼镜往地上狠狠一甩。 围观的中青年组哄堂大笑。 “还专业电竞选手呢。” “小朋友还是乖乖回家读书吧!” “也不知道整天打游戏还能不能考上大学。” “没关系,考个大专出来给叔叔们端茶倒水。包吃包住,工资五百!” “……” 岳文脖子上血管突出,一肚子火无处发泄,狠狠地踢了游戏机一脚,转过身不甘示弱地要向中青年组发起挑战,被戴眼镜的同伴好说歹说劝住了。 莫非让乔少先把岳文拉到一边,别再被中青年组影响。 乔少有些犹豫,他对岳文此刻的耻辱和不甘心感同身受。老实说,他很想接替岳文挑战铁塔,为同伴洗去耻辱。 莫非摸摸他的软毛:“等几分钟,我打一局试试。” /21:59:12 眼前浮动一行大字,系统提示「您的对手已退出游戏,是否继续人机对战模式?」 铁塔正要挥动体感手柄选「是」,提示文字隐去,对手又出现在眼前,他以为是岳文再度挑战,朝对方挥了挥手。 金发少年没反应,过了几秒钟,才僵硬地挥挥手,做出弹跳动作。 铁塔敏锐地感觉到对方的姿态很生疏,好像换了个人。他拨下眼镜一角,看到对面游戏舱里的人已经换成了莫非。 “莫小姐。” 莫非语带笑意道:“我还没玩过呢,让我先熟悉下。” 大块头的VR眼镜自带耳机和麦克风,莫非的话语直接传到铁塔的耳机里。 铁塔扶正眼镜,说了声“好”。 莫非起初并不想参加游戏,但见大家玩得很投入,而铁塔轻松把专业选手打得抱头痛哭,她忽然觉得游戏舱可能另有玄机。 游戏舱由外壳和内部座椅两部分组成,座椅跟商场近些年常见的付费按摩椅差不多,倾斜度可调节到120度。 玩家坐进去后,椅子根据玩家体型填充气囊,把人包裹其中。但又留有一定的活动空间,可以自如地扭腰、踢腿、以及挥动体感手柄。 VR眼镜上的画面十分真实,建筑、植物的细节超过了目前流行的次时代游戏。要不是VR眼镜的重量感,完全会让人觉得已经进入了另一个空间。 莫非清醒地控制腿部神经做出一个高抬腿的动作,眼前不加延迟地出现了一只光秃秃的脚丫子。 虽最大程度的接近真实人体,但莫非还是辨认出其中属于三维建模的部分——趾甲上的反光质感过于明亮。 莫非脑子里迸出四组短语。 即时动作捕捉、即时建模、即时计算、即时渲染。 分开来都是当今时代技术水平能够达到的效果。 但综合到一起做得到吗? 做得到。 只不过成本接近天价,在个别技术未能大范围普及之前,甚至于超过一艘航母的造价。 莫非定定心神,不再去想无关的问题,向铁塔走去。 她缓缓出拳,铁塔大概是为了照顾她操作不熟练,抬手格挡的动作也很慢。 就在拳头将要打到铁塔的小臂时,莫非倏然加速变招,拳头从铁塔小臂前滑下去,角度刁钻地打在铁塔的腹部。 铁塔高大魁梧的身体晃了晃,斗志彻底激发,不甘示弱地挥舞钵大的拳头砸向莫非。 后者依仗身轻体活,用力一踏地面,竟弹起了一米多高。 匪夷所思的高度让铁塔愣了愣,而下一秒,赤脚的金发少年双腿圈住铁塔脖颈,双拳左右夹击,重重打上了铁塔的太阳穴。 KO! 28.第027章 模拟训练区一片寂静。 感觉好像足足过了一天一夜。 实际上, 当莫非摘下眼镜招手示意乔少和岳文过来时, 杨小花这一轮牌还没出完。 乔少和戴眼镜的同伴三人合伙把岳文拖过来。 被连菜鸟都算不上的零基础新手秒杀, 严重打击了岳文的自信心以及职业选手的尊严,站在游戏舱前, 他双腿抖得像筛糠。 “我不想玩。”岳文低头看着鞋尖。 莫非跳下游戏舱,把眼镜塞到岳文怀里:“你来。”后对乔少道, “你去帮塔哥选个你们擅长的游戏。” 乔少不明所以, 莫非催他, “去,没事儿, 你们平时擅长什么就选什么好了。” “傻逼游戏我不爱玩。”岳文低吼着往回缩, 旋即被同伴们架起来丢进游戏舱。 岳文想下来,莫非一手按在他胸口, 望着他的眼睛低声道:“不要把塔哥当成新手, 把他当成你最强大的敌人。” 爱玩游戏的人胜负心强。岳文年纪轻,被一个新手打趴, 坚定不移地认为是游戏机有问题,而不是自身实力不够。 事实的确如此。 不过莫非没打算直接说明游戏机的运行算法,最快治愈岳文的方法莫过于胜利。 岳文不情不愿地戴上眼镜,而那边,乔少也帮铁塔选好了游戏。 墙壁上实时映射的画面倏然变成了茫茫无垠群星闪烁的宇宙。 《星际战场3》,一款即时战略游戏。 游戏使玩家置身于x-34星区, 通过史诗般的剧情战、消耗敌方资源的持久战、追捕和挑战那些潜伏在群星深处的密探的竞技赛……等各种方式获取胜利, 夺取荣誉。 《星际战场3》的一大卖点是它的多种游戏模式并存, 既可相互辅助,同时又相对独立。譬如六人组的对决中,己方不超过2名的选手可以选择敌方同等人数,进行天梯对决。 乔少领会了莫非的潜台词,选择了岳文最拿手的游戏。 岳文的天梯等级在世界上排名前五十,而他才加入《星际战场3》不足一年。这种成绩充分证明了岳文的实力。 熟悉的场景出现在眼前,岳文不由挺直了脊背。 随着星舰跳跃,画面闪烁,岳文慢慢放松,浸入游戏座椅松软贴身的气囊中,开始检查仪表盘上的数据,做战前准备。 与之相反,铁塔却很是手足无措。 占据视野三分之二的操控面板上无数滑动的数字让他抓不住重点。 尽管乔少在耳边声嘶力竭地喊着让他往左、往前推控制杆,他也照做了。可是在岳文手下灵活如银鱼的星舰在他手上却好像动力不足的笨重老爷车,只顾突突突突地喷出废气,却无法往前移动分毫。 复仇心切的岳文发射出第一枚追逐导弹。 眼看导弹在视野中逐渐变大,离自己的星舰越来越近,铁塔手忙脚乱地依照乔少的指挥打开防护罩。 导弹结结实实打在星舰上,系统提示防护能量下降12%。 岳文一击得手,找回了些许信心,并没有着急进攻,反而好整以暇地围绕铁塔的星舰上下盘旋。 这时候,莫非打开了另一台游戏舱,选择加入局域网对战。她选的是刚才的拳击游戏,并非《星际战场3》。 但在岳文和铁塔的游戏画面上,都浮现出「指挥官MF加入游戏」的提示。 指挥官是《星际战场3》对玩家操控角色的代称。 一艘红铜星舰出现在荧幕中央,三百六十度特写后,红铜星舰和铁塔的铁灰色星舰并肩,莫非选择和铁塔组队。 “诶诶诶诶?” 中青年组和大龄组对游戏一窍不通,没看懂个中玄机。但乔少马上反应过来。 屏幕墙上岳文和铁塔的游戏画面下方,是莫非操控的金发赤脚少年做热身运动的画面。 与之动作对应,岳文和铁塔的视野中都看到红铜星舰正做着侧飞、垂直飞、乃至螺旋飞,以及发射子弹的种种动作。 大龄组和中青年组面面相觑,但乔少却越来越激动,他拍拍同伴A的肩膀,让对方也进入游戏舱,选择联网对战,但游戏不要选《星际战场3》。 同伴A选了一款射击游戏。 然而《星际战场3》的游戏画面上赫然出现了一艘迷彩绿的战舰。 “卧槽……” 乔少瞠目结舌,脑海里满屏幕“6666”的弹幕。 明明玩的是不一样的游戏,但在局域网里却变成了同款游戏。 他想都没想过还能这么打竞技。 更令他吃惊的是,莫非调出系统,在眼花缭乱的选项中点击了某个指令,铁塔的游戏画面里也浮出「是否切换游戏场景」的提示。 莫非说:“塔哥选确认。” 铁塔没多想,点选确认命令。 然后,墙上属于铁塔的实时直播变成了2:2的拳击对战。 乔少无话可说,只能双击666. 于所有参与者而言,这场游戏打得酣畅淋漓。 尤其是岳文。 专业的电竞选手无论是对游戏本身,还是软硬件设备通常都有深入研究。基础比如键盘的键程、网络的数据延迟,高级点的会把显卡CPU的计算和渲染速度也考虑进去。 但模拟游戏舱根本不存在延迟,要么就是它的延迟低到了大脑无法捕捉的范围。 也就是说,他可以全身心地投入到游戏中,发挥己身所有的优点,预判敌人的行动、在最恰当的时机发动陷阱。 这是一场可以称为身临其境的对战。 铁塔的感受同岳文如出一辙。他宛如在跟一个旗鼓相当的对手进行战斗,对方的每一次刁钻进攻、每一次无懈可击的防守,都让他回到最艰苦的训练时代。 虽然最后因为对手过于强大和自己的力有不逮而失败,他丝毫不觉得气馁——很久没有过旗鼓相当的对决了。 少年组的屏幕上显示出《星际战场3》代表胜利的过场动画。 重拾信心的岳文急不可耐地点选了重新开始对战,但莫非退出了游戏,调出录像回放游戏的每一个进程。 看得她掌心里冷汗津津。 要有多强大的主机才能完成数据量近乎无限的即时运算,将玩家在游戏中的各项表现评分,然后传输到另一款游戏,创建出同等水平的AI选手。 先不说如何给棋牌类游戏玩家定级评分,单就刚才这两款游戏《星际战场3》和拳击而言,铁塔和她的每一次出击、防守、卖破绽等等,到《星际战场3》离则切换成设定好的游戏技能,有条不紊地和岳文他们对战。 这是一个听起来很烧脑但很简单的等式。 打个比方,铁塔在拳击游戏的表现相当于苦练拳击十年的金牌选手。 而同样是铁塔,把他放在《星际战场3》的环境里,他就是专业军事学校出身,十年间经历过无数场战役,深谙兵法战术,掌握战争资源的指挥官! 这里的游戏测验的根本不是玩家们的操作水平,而是玩家本身的反应、经验乃至意识! 前段时间BetaCat首度战胜世界围棋大师,掀起全球范围的轩然大波。保留它的逻辑算法,替换方程式中的某些数值,它就可以摇身一变登上电竞平台,在游戏中继续挑战同等水平的人类玩家。 道理一样的。 如果推测没错,那太一塔幕后势力的技术能力实在高得离谱。 那么为什么他们要安排这场游戏? 莫非放下VR体感设备,在其他人雀跃不已联网对战时,沉默地离开了模拟训练区。 /22:45:11 墙壁显示屏实时映射着十多种画风迥异的游戏场景,大龄组普遍趋向于战争题材,中青年组沉迷斗地主和赛车。 少年组在奇幻场景和科幻场景中切换自如。 麻将选手和扑克牌选手围着牌桌打得不亦乐乎。 星际战场和破败的拳击道场并存。 气势恢宏的古城池和闪烁着冷光的钢铁丛林间,刺客和飞碟角逐皇冠。 拳击手未必不能战胜所向披靡的星际指挥官,同样的,三国时代运筹帷幄的谋士在赛车场上疾速驰骋。 杨小花作为屈指可数的女选手,对麻将情有独钟。 铁塔换上了□□,趴在摩天高楼的天台上准备狙杀三条街区外开完会正要出门的独|裁者。 …… 莫非去厨房取了套全新未开封的刀具,装在从更衣室某个衣柜抽屉找到的背包里。 储藏室无意中发现的便携工具套装是额外收获。 回训练区,见所有人沉迷游戏不能自拔,莫非摇摇头,找了台空置在角落无人问津的游戏舱,对其进行惨无人道的解剖,哦不,拆解。 游戏舱的蛋形外壳颜值高于坚固,莫非趴在底部拧下第一颗螺丝后,拆解过程便如丝般顺滑。 没费多大功夫拆开外壳,游戏舱内部密密麻麻的电线和芯片映入眼帘。 她找到主电缆,继而顺藤摸瓜找到了隐藏在地毯下的主电源。 游戏舱的功能强大,动力系统倒没有特别反人类。 关掉那台游戏舱的电源后,莫非进一步拆分电线和芯片,把她认为合适的材料统统塞入背包。 ////23:00:07 太一塔,183楼,监控中心。 在成千上万条滚动更新的数据中,负责监测2区数据的工作人员收到一条系统警告: 警告(黄色三角):编号06C600E28设备疑似发生故障,连接中断,请检查。 工作人员将这条警告转发给他的上级主管。 稍后,主管回复:「警告等级过低,属正常现象」。 工作人员随即将警告信息拉入回收站。 29.第028章 /23:12:17 VR体感设备占据了视觉及听觉, 却没办法夺去人的嗅觉。游戏能满足精神娱乐需求, 却不能填饱肚子。 用添加过量食用香精煮出来的泡面,放在平时,流落六楼的人可能不屑一顾。 今非昔比, 畅快的游戏体验耗费了大量的精力体力, 那种化学勾兑的鲜香味成功吸引出人的馋虫。 中青年组最先在继续游戏和生理需要的斗争中败下阵来。 许涛离开游戏舱,伸伸胳膊抻抻腿, 活动筋骨,循着香味来到休闲区。 莫非抱着桶绿色包装的泡面吃得有滋有味。 两旁是静止的恐龙雕像。 休闲区的墙壁也在倒计时启动的刹那蜕变透明, 一袋袋高热量膨化食品和饮料夹在鳞次栉比的恐龙之间相当别致。 仔细看能看出个别恐龙的眼睛微微闪光, 不过这丝毫没影响到许涛的好心情。 他刚在和徐勤明的对战中获胜, 心情很不错。连带的, 看待事物的眼光也和之前截然不同。 他拆了包薯片,半躺进沙发里, 笑得一脸猥琐:“哎, 怎么不给哥哥也来一碗。” 莫非眼皮都懒得抬,卷了一叉面条, “哧溜”吸进嘴巴里。 “美女, 哥哥跟你说话呐!” 许涛躬下身, 把脸送到莫非面前。 徐勤明打听来的消息没错,许涛是搞传销出身,虽然冠上高大上的英文前缀, 且以金融公司作为注册类别, 但本质上还是传销。 许涛名片上的职位写着总经理, 混到此种级别的人物有种鲜明的特征:但凡给他红黄蓝三种原色,他就能给自己绘画出炫彩夺目的人格魅力,让目标心甘情愿跳进陷阱,任其予取予求。 简单来说,善辩、善变,能巧舌如簧跟人打交道,也能变身魔鬼跟恶魔打交道。 弱点在于各项增益效果持续时间不长,负面情绪反噬严重。 感觉受到屈辱而对手比较弱,他便化身一燃就炸的汽油桶。 有求于人而自认水平相当,他就先礼后兵。 许涛看着莫非慢条斯理地吃泡面,然后掂起茶几上的小勺姿态优雅地喝了口汤。 没有一丁点理会他的迹象。 他凑得更近了,“莫小姐,小非非,许哥今天要是有对不住的地方,许哥跟你道个歉。你看许哥玩赛车了吗?” 许涛双手做出握方向盘的姿势,两颗门牙压在下嘴唇,给自己配上引擎轰鸣的声效。 飞溅的口水落入泡面桶。 莫非皱皱眉,用一次性叉子搅了搅调味汤,所剩面量不多。她拿出桶里的叉和勺,把它们放在纸盖上,然后抬头,冲许涛嫣然一笑。 “哟,妹妹。”许涛心神荡漾,心道对待女人果然得甜言蜜语,不能来硬的。他换到莫非所在的这张沙发上,从口袋里摸出张卡片放在她大腿上,“游戏规则咱们都熟悉了,咱们两个组队,肯定无往不利。” 莫非静静地等许涛说完,拨开他的手,在他试图再次搭上来之前站起身—— 将泡面桶盖在他头上。 汤汤水水四溅开之前莫非便退到了安全距离,面上笑意不减。 “游戏比赛需要四支队伍,如果少一支队伍——”她看了眼玻璃墙上的倒计时,还剩下1天21小时,“许先生觉得,比赛能不能如期举行?” 远处厨房响起电饭煲“滴滴滴”的提示音,莫非没等许涛有所反应,离开休闲区。 细碎面条和色泽暗沉的脱水蔬菜挂了许涛一脸,他伸出舌头舔了舔越过法令纹滑到嘴边的一粒泡开的胡萝卜,眼中闪过一抹狠戾。 /23:43:14 “非姐,我吃饱啦。” 吃饭最慢的乔少把碗一推,满足地打了个饱嗝。 就着老干妈风味牛肉酱和炒蛋,正长身体的少年组风卷残云地扫光了大半锅米饭。 岳文躺在下铺床上抱着平板翻看规则书。另外两个电竞选手老早就去打游戏了。 铁塔面前的海碗干干净净。听乔少说吃饱了,忙伸长脖子,见莫非身后盛饭的大碗里空空如也,微不可闻地叹口气,摸摸肚子,感觉腹肌都快化了。 是在离恐龙区最近的八人间。 莫非利落地收拾好碗筷,准备拿去厨房,“吃好了歇一会儿,时间差不多叫他们回来洗洗睡觉。” 乔少乖巧地说好,单脚跳到门旁的衣柜找睡衣。 宿舍有配套的淋浴室。莫非先前试过,热水器烧电的,可以正常使用。 乔少磨磨蹭蹭选了套大码的背心和短裤,岳文忽然打了个激灵从床上弹起来,抢先占领浴室。 “这都要跟我抢。”乔少站在衣柜旁嘟囔道,顺手把衣服塞回去。 “你等等。”莫非端着摞老高的碗碟,到门前腾不出手,便道,“乔少帮开下门。” “好哦。”乔少伸手推开木门,在莫非经过时,轻轻地拉拉她的衣袖,“非姐,谢谢你。” 少年的眼睛亮晶晶,有未经世故的纯澈,也有一丝隐藏极深的不安。 “谢什么?”莫非用肩膀抵住受闭门器牵引力回向合拢的门,歪头看他。 “嗯……”乔少抓了抓蓬松的头发,绽放出灿烂笑容,“就是想谢谢非姐嘛,没啥。” “真要谢我,来帮我洗碗呗。” “那啥,我去洗澡了!”乔少抓起衣服迅速闪人。 小毛孩子。莫非哑然失笑。 她转了个身,用脚卡了下门,“塔哥,你看好他们哦。” 铁塔并拢食指和中指搭在额角。 “没问题。” 偌大空间到处充斥着泡面味。 刚烧饭时她多烧了一锅,给徐勤明让他拿去分给老战友老伙计。 她没考虑中青年组。 许涛也没有足够勇气吃莫非烧的饭,就地取材把搜刮到的方便食品统统搬回他们的宿舍。 中青年组凑到休闲区吃完了泡面,没想过收拾,把东西随手一放。两个懒懒散散躺沙发上,两个去训练区打牌赛车。 剩下三个在恐龙凝视所不能及的角落点起烟。 莫非专心去厨房,对那几道阴沉的窥探视若不见。 她前脚到,后脚徐勤明也抱着装满碗筷的电饭锅内胆来了厨房。 “莫小姐。” 莫非撸起袖子,打开水龙头,“嗯?” 徐勤明欲言又止,把东西放进水槽,“我来吧。” 莫非抬手拦他:“我来就好。” 徐勤明也没勉强,靠在厨房门上,看着水龙头细细的水流冲刷去碗碟上的污渍,对莫非事到临头还专心洗碗的举动略感疑惑。 他不知道莫非和许涛之间产生了何种瓜葛。好几次他都看到许涛眼光不善地打量着莫非,而他手下都有种阴森的气息流露。 如同时刻预备从孤狼口中夺食的豺狗。 而她还撇下了那个保镖。 她到底在想什么? 徐勤明试探性地问道:“许涛那边,你打算怎么办?” “说了,人不犯我我不犯人。”见徐勤明像尊门神似的杵在那里,莫非不客气地下了逐客令,“没什么事徐先生就不要在这儿了,厨房不是您呆的地方。” 徐勤明扭头扫了眼外面,留下句:“你好自为之。”转身离开。 这地方虽不是战场,论可怕程度却不逊于战场。 没有硝烟弥漫,更多的是潜伏在心底阴影的诡计和暗算。 徐勤明摸不清莫非的来历,明面上和她还是对立双方,接连两次警告业已仁至义尽。 他一走,莫非立刻反锁厨房间的门。 水槽蓄满了水,小股小股地涌入自动排水孔。 莫非一改在徐勤明面前缓慢的清洁速度,迅速洗干净所有餐具,然后弯下腰,卸开下水管道的金属外管,将塑胶管□□,接上另一节从工具间找到的水管,将它牵入不起眼的墙角。 尽头,是在厨房门口的地毯下。 做好这一切,莫非吁了口气,将餐具分门别类放进橱柜。 不得不说,抛开太一塔这一下午翻天覆地的变故,光就6楼这个单元而言,算得上现世安稳岁月静好。 然而门外窸窸窣窣的脚步声打破了这场安宁。 “非非。”许涛敲敲门,“你在厨房干什么呢?还把门锁上了。” 莫非最后检查了一遍匆忙间设下的简易装置,心不在焉地回道:“下毒。” 许涛在门外干笑两声,“非非你可真会开玩笑。” 确认无误,莫非扭开锁扣,许涛听见动静二话不说推开门,“让哥哥尝尝呗。” 隔着门听许涛话里都是笑意,开门一看却是个冷面罗刹。 “喏。”莫非弯弯眼睛,右手从背后拿出来,掌心里躺着颗溜圆饭团,“许先生尝尝。” 许涛挥手打掉饭团,强硬地挤进厨房,目光如鹰隼四处巡视。两个路上看到的吸烟的中青年组成员守在门口。 厨房干干净净,除了水槽蓄满水,看不出什么异常。 莫非若无其事地抽出几张厨房用纸和垃圾袋,一点点清理地上五零四散的饭团。 许涛巡了一圈看不出什么异常,回头看了看门外的两个手下。两人微微摇头。厨房附近除了他们四个,没有别人。 下手之前,许涛脑海里其实滑过一丝不安:莫非既然敢孤身来到远离人群的厨房区,或许有她的底气。 但三个大老爷们对一个小姑娘,无论如何也不可能输吧——许涛这样想着,双手虚握,以他所能达到的最快速度朝蹲在地上的莫非袭去。 电光火石,人影晃动。 细而锋利的丝线缠上脖颈的一瞬间,许涛还以为他是被莫非的长头发抽中了。当他看到两名下属惊恐的表情,他必须得承认,有些失足,确实要酿成千古之恨。 中青年组那两人愣愣地看着他俩。 看着莫非甚至还打开水龙头冲掉了指腹粘着的米粒。 看着他们的许总脖子上渗出鲜血,脸上五色俱全。 “就这么沉不住气吗?” 莫非淡淡问道,勒紧许涛脖子的手用了用力,用肘推他往外走。 许涛说不出话来,机械地往前走。 走过去老远,见那两人还愣在原地不动,莫非不耐烦道:“站在哪儿干嘛?过来呀。” 两人傻傻地哦了声,同手同脚跟过来。 厨房,没关上的水龙头汩汩流水。 柔和的水流接入摇晃的水面,并未激起任何声响。 只有地毯慢慢地、似无餍足地吸着水。 30.第029章 做好她认为该做的工作后, 电量只剩1%的手机上显示的时间为凌晨4点22分。 莫非轻轻推开少年组宿舍的门。 红外线感应灯亮了。 灯光微弱, 但还是唤醒了睡在下铺的乔少。半睡半醒间认出来者是莫非,少年迷迷糊糊地喊了声“非姐”。 “给你们找了新鞋子。明天记得换。”莫非把塑胶底的慢跑鞋放在鞋柜里, 揉揉他的短毛,“没事儿, 睡吧。” 乔少抬手遮住光,过了会儿才在睡梦中应道:“好。” /06:23:23 “非姐、非姐!” “莫小姐!” “姓莫的!” 急促而惊慌的呼喊把莫非从睡梦中唤醒。 她闭着眼, 没回应。 过去两个小时她睡得很熟, 是好多年来头一次。 没做梦。 太一塔从昨天下午14:44分开始的封锁、清场的种种奇诡也没能突破堡垒,进入梦境。 离开精神卫生中心近十年,那地方留下的烙印却深深刻在脑海和灵魂, 潜伏在每个魑魅魍魉迫不及待入侵的夜晚。 门外响起新一轮呼喊。 对面下铺的杨小花被吵醒了。她蹭地坐起来,看莫非没什么动静,气咻咻地趿拉上拖鞋,把门开了条缝, 小声但怒气冲冲道:“喊什么喊, 人家还在睡觉呢!” 外面, 有少年组的乔少岳文——莫非的宿舍和他们正对门;中青年组的梁桐及两名无名传销分子、大龄组的徐勤明。 梁桐抬起的手悬在半空,一副再没人回应就要砸门的架势。 徐勤明花白的眉头拧成一团,“要不是事情紧急,我们也不会这么早打扰她。” “有什么事儿等人家睡醒再说好不啦!”杨小花“嘭”地甩上门,正要转身回床上, 突然意识到什么, 揉揉眼睛, 愣了几秒,又打开门,探身看向右上方的玻璃墙。 “怎、怎么回事?” 墙上的倒计时从睡前的四十多小时倏然变成十二个小时。 杨小花扳起手指,十二个小时以后是—— “今天晚上七点。”徐勤明语气苦涩,“应该是二十分钟前改的。” 听到人们一窝蜂地挤进宿舍,莫非懒洋洋地爬下床,很是怀念过去两个小时的安眠。 梁桐指着鼻子骂:“都怪你!” 莫非夸张地耸肩、摇头、摊手:“Excuse me?” 岳文“噗”地笑出声,拿出手机调了张黑人表情包给乔少看,“像不像非姐?” 乔少看看屏幕又看看莫非,小心地选择措辞:“非姐比他帅,不对,比他好看多了。” ——但是表情很像。 ——太像了! 少年们嘻嘻哈哈,一派没搞清楚状况的天真。 梁桐气急败坏地剜了他们一眼,回头对莫非道:“你快把许总放下来!” 莫非打了个哈欠,“你自己怎么不放?” “你那个保镖守在那儿啊!”梁桐一脸崩溃。 午夜前后厨房间发生的一切没几个人知道内情。 整个单元面积少说有两千平,厨房和对战区相隔百米。中间参差错落的恐龙房制造了太多死角。 许涛落在莫非手里,他那两个手下发挥见风使舵的职场技能,对看似柔柔弱弱然而一招制服许涛的莫非言听计从。 甚至于莫非让二人把顶头上司绑在柱子上他们也照做了。 因为莫非在两人要喊救兵时,轻描淡写道:“队伍不是固定的。” 意思简单明确:他们虽然是跟着许涛进来的,但也有重新组队的选择权。 是跟着毫无还手之力的许总,还是跟着稳操胜券的莫非组——两人从彼此眼中读出了正确答案,这是一道送分题啊朋友。 绑人事件发生在深夜,又有轻松被策反的前传销分子打掩护。梁桐和同伙困乏至极,也没有深思许总去了哪里,直到早上梁桐被鼻尖上的剧痛惊醒。 说起来还有点敌我难辨的惊悚意味。 咬梁桐鼻子的是那只神出鬼没的小梁龙。 梁龙在他头上盘旋了几圈,不厌其烦地重复做着往外飞然后又飞回来的动作,直到梁桐领会到那是让他跟上的意思。 就在小恐龙引领梁桐发现许涛的瞬间,倒计时统一变成12:59:59。 所以梁桐认为绑架许总的莫非破坏了游戏规则,导致倒计时惩罚性缩短。 徐勤明有几分认同,在梁桐来问罪的时候,态度暧昧地跟过来。 “等等。”莫非听梁桐叙述完发现许涛的过程,举手道,“那为什么我绑人的时候时间没变,偏偏你找到许涛,倒计时就变了?” 而且—— 莫非往外走去,“那只恐龙为什么找你不找别人?我为什么绑许涛没绑你呢?” “……” 梁桐语塞。 “莫小姐。”徐勤明开口,“不管发生什么,你把人绑在柱子上……” “我没说完。”莫非不客气地打断他,“昨天晚上,我一个人去厨房洗碗,许涛他带两个人去堵我。三名壮年男性和一个我——” 她目光如炬地望着徐勤明,“徐先生,你觉得他是什么意思?” 梁桐斥道:“那还不是因为你昨天跟许总撒泼。” “哟。”莫非停下脚步,“如果许涛没做什么出格的事,我犯得着招惹他?” 她把话摊开了讲:“他摸我大腿。” “不就摸大腿嘛,有什么……”她讲得太随意了,梁桐也不以为然,然后他被徐勤明凶狠的眼神吓得闭上嘴巴。 徐勤明沉默地跟在莫非身后,脸上的表情很微妙。 一名男性未经允许和女性产生肢体接触,以现代社会的评判标准而言,够得上性骚扰。别说泼脏水,就算打他一耳光也无可厚非。 虽然莫非看上去浑然不在意,但许涛的行为还是性骚扰。并不是让女孩子深夜痛哭流涕的出格行为才称得上性骚扰。 所有侵犯人格尊严的行为都应当受到惩罚。 徐勤明想起莫非在他耳旁说的话:“论竞技比赛,没人赢得过少年组。你从下面来,你觉得他们会为了看人打虚拟游戏大费周章?他们就是想逼所有人仇视彼此自相残杀。我不会让他们如愿。” 那个他们指的是谁,徐勤明心里清楚。 但那句“我不会让他们如愿”他一直没琢磨明白,尤其在看到莫非独自去另一头的厨房间时。 直到刚刚莫非看似随意地把遭遇骚扰的实情讲出来。 像一记耳光重重打在徐勤明脸上,让他醍醐灌顶,也让他由衷地敬佩莫非所做的一切。 莫非独自去厨房间是她的自由选择,就算她是设下陷阱请君入瓮,许涛也可以不去。 但是许涛去了,带着两个同伙。 徐勤明部队出身,自然看得出许涛颈上的伤痕如果再用力一点,会变成致命伤。可他只是被绑在柱子上,嘴里塞着臭袜子。 看到许涛那阴狠得想要流出毒液的目光死死钉在莫非身上,徐勤明绷紧了大脑的弦——有没有可能是他脑补过多? 这一丝丝对人性的期待随后破碎。 梁桐拿出许涛嘴里的臭袜子,许涛破口大骂:“王彬!李成!你们两个给老子滚过来!” 徐勤明顺着许涛的视线往后看。 被点名的两个前传销分子远远站在另一根承重柱旁边。 迎上许涛吃人的目光,王彬道:“许总,说句实在话,你昨晚上忒不地道,大老爷们欺负人家一个小姑娘,我都替你臊得慌。” 李成紧接着道:“你得谢谢非姐手下留情。” 真相大白。 徐勤明沉重叹息。 许涛的嚣张气焰在下属倒戈相向及徐勤明危险重重的打量中狼狈熄灭。等梁桐解开绑缚他的电线,许涛做的第一件事便是冲进卫生间。 徐勤明忍不住跟莫非说:“对不起。” 他前前后后的内心戏莫非无从得知。 但是看到人们的矛头放过她一致对向许涛,一种称得上愉悦的情绪悄然萌发。 莫非摆摆手:“你又没做什么。” 徐勤明低下头,是啊,他没做什么。 可有时候无作为也是一种恶。 他顾着同队的老战友,所以他不想和许涛起正面冲突。只是私底下警告莫非,许涛可能会对少年组不利。 然而莫非却想方设法把许涛的目光从少年组吸引到她自己身上,再以无懈可击的方式化解了对方的进犯。 /08:07:12 等大家吃好早餐,莫非拒绝了徐勤明及其他人帮忙的提议,敦促他们好好训练,独自拎着餐盘回到厨房。 走到单元中部,莫非清晰感受到地毯湿哒哒的水意。她放慢脚步,尽可能不发出任何声响。 那只咬醒梁桐的小恐龙在后面不快不慢地飞着,监视她的一举一动。 如果小恐龙背后有人正记录和分析一切,那么对方自然会发现:她从来没有主动挑衅过任何人,所做的一切都是为了保护自己,至少看起来是这样。 莫非进了厨房,小恐龙也见缝插针地钻进来,盘旋在她够不着的安全区域。 清洗好餐具,莫非擦擦手,关上门。 和小恐龙闪烁白光的双眼对视了一阵,莫非弓身钻进工具台下。 两分钟左右,小恐龙降低高度。 听着微不可闻的嗡嗡声接近,莫非伸出手,精准无误地把它抓在手里。 这次,她没有手下留情,干脆利落地折断了它的长脖子。 水果刀轻易划开小恐龙硅胶皮外表,露出下面精密的金属组织。 嗯…… 没错。 /08:36:24 在和铁塔的狙击战中艰难获胜,徐勤明摘下VR眼镜,揉了揉酸涩的晴明穴。眼角余光瞥向对战区时,他整个人弹出了游戏舱。 倒计时:00:54:32 册那! 31.第030章 倒计时“4x”字开头的时候, 大伙友谊第一比赛第二,你教教我, 我让让你。老人照顾小孩,传销分子卖卖威风。 倒计时“1x”字开头, 推诿扯皮, 顺带教育猥琐中年尊重异性。反正游戏的基本操作无论男女老少都基本熟悉了, 剩下的就是熟练掌握, 以及做好心理准备等开赛。 倒计时“00”—— “不是说好48小时的吗?!” “鬼地方根本没得道理讲!” “所以到底发生了什么为什么一下子缩短这么多?” …… 气氛之紧迫犹如弥漫整个单元的隔夜泡面味,挥之不去,避无可避。 倒计时50分钟。 恐龙也不再是僵立的雕塑。 关在玻璃墙后的史前霸主跟成年男性差不多高, 但体型和气势绝对压倒人类。 它们在房间里悠闲踱步,偶尔向人类投去“你看起来很美味”的审视。 论单个的铁塔或许还能一战,然而整个单元共计27只食肉恐龙。 能在27只史前霸主的注目礼下安之若素打游戏的也就只有少年组。 大龄组和中青年组集体取下VR体感设备, 半支起身在游戏舱你看看我我看看你。 50分钟能做什么? 徐勤明握了握不自禁颤抖的拳头,沉声道:“老马、老杨,你们两个跟我上吧。” 老马问:“打什么?” 徐勤明攥紧那只颤抖的手, “就打《现代战役》那场丛林战役。” 《现代战役》是一款自由度很高的现代战争游戏。乔少知道大龄组参加过维和行动,首推这款。其中一个任务场景也和徐勤明二十五年前参与的一场游击战高度契合。 老马面露难色, 几分钟前,他刚因为一个小小的失误断送了全组人的性命。 老杨说:“行。” 中青年组许涛去卫生间到现在还没出来,梁桐点了两个人姑且待命。 “你们说……”点好人选, 梁桐吞了口唾液, 余光瞥向恐龙区, “倒计时结束, 恐龙会不会直接跑出来?” 梁桐求助地望向徐勤明。许涛不在,中青年组少了主心骨,作为队友,大龄组的身份履历相互通过气了,某种意义上说,现在靠谱的只有徐勤明。 但是徐勤明什么话也没说。他不由地开始反思为什么莫非大多时候都不见人影,看起来完全没把比赛放心上。就算她天赋异禀好了,她的朋友、队友她也一点不关心吗? 原中青年组的王彬和李成自从倒打许涛一耙,便旗帜鲜明跟在铁塔屁股后了。嗡嗡的机器运转声中,王彬冒出了句:“估计得是。” 节骨眼上,梁桐也没管是谁开口说话,自己勾画了个场景,喃喃道:“那……恐龙跑出来,输的人会被吃掉?” 听到他说话的人齐齐打了个寒颤。有人鼓起勇气偷偷瞄了眼恐龙,却见离对战区最近的食肉牛龙晃了晃长颈,口颚大张,两排尖利的牙齿反射出金属质感的高光。 一片死寂中,忽然响起因距离过远而显得轻率的女声:“会不会把输的人吃掉,等等看咯。” 莫非从厨房返回来,肩上背着包,神情中带着任务完成的放松。目光在对战区转了一圈,看到铁塔,莫非向他招了招手。 “莫小姐。”徐勤明坐不住了,也不管是否会引起误会,直言道,“你是不是做了什么,倒计时怎么会只剩下——” 他看着对战区上悬浮的文字,避免和恐龙发生目光碰撞。 还剩下43分钟。 莫非挑挑眉,像是没听懂他在说什么,稍后扬起眉,笑道:“徐先生正好问了,那麻烦你也来一下。” 徐勤明不明所以,但还是从游戏舱走下来。 “跟你在厨房做的事情有关吗?”到莫非身边,徐勤明低声问。 莫非背的那只包将她肩部衣服压出重重褶皱,看样子分量不轻。她将鬓角散落的刘海勾到耳后,视线迅疾地在吊好顶的天花板上跳跃,心不在焉道:“可能吧。” 徐勤明垂在身侧的双手又开始不由自主地颤抖。他是无神论者,但现在如果有绝对权威的声音告诉他,杀了眼前这个红衣服女孩能拯救一屋子活人,他会给自己一分钟时间考虑——最后毫不留情下手。 比他更加行动派的是刚好听到对话的许涛。 “姓莫的我操——” 剩下几个字被铁塔一记过肩摔连同几颗牙齿统统甩到地板上。 徐勤明定了定神,告诫自己一定要冷静:拿自己吸引许涛注意力保全少年们的莫非,应该不会是把人命当儿戏的人。 /08:54:07 玻璃幕墙外到底是雾气还是某种化学物质,没人说得上来。总之它把世界隔绝成两部分,去外面不明生死,在里面照样吉凶难卜。 准备工作莫非独自完成80%,剩下的20%一刻钟搞定绰绰有余。 只是有一点比较麻烦。 “什么?!你让我们放弃比赛?!”徐勤明抬高音调,一夜之间生出的皱纹细看写满了“难以置信”四个大字,“你脑子坏掉了?” 一连串已经很克制的粗鄙方言从徐勤明薄成一条线的嘴唇间冒出来。 莫非等他发了足足一分钟的牢骚。 徐勤明摸索口袋,掏出半包烟和打火机。他跟家人说过要戒烟的。只是老战友相聚,兴致到了大伙难免要来两根,算是对峥嵘岁月的纪念。 他叼起烟,蹭了下砂轮,出气孔笔直竖起花生米大的火豆。 紧盯着青蓝色的烟气徐徐上升,莫非开口道:“就算参加比赛,最多只有两组人能出去。” 徐勤明道:“但是不按规则进行比赛,会全军覆没。” “你怎么能确定真的全军覆没?”莫非依然是淡然得让人牙痒难耐的态度。“而且,徐先生不是说过愿意为乔少他们放弃比赛吗?怎么,反悔了?” 徐勤明的手指在香烟末端轻轻弹了下,“放弃比赛是我个人决定,我不能代表所有人。” 那根烟烧到一半,随着他的动作,一截一厘米充分燃烧的烟草灰烬跌在地毯上粉身碎骨。 莫非的目光转向上方,烟雾上升到天花板附近已然稀疏到看不出形状的程度。 “如果你能照我说的做,我有八成把握让所有人都顺利出去。”莫非道,“包括许涛。” 徐勤明眼皮直跳。 莫非不紧不慢道:“徐先生,就算没有恐龙。我们这么多人也不可能一直呆在这里。许涛认为早晚有人来救他,可现实呢?” 现实是,随着参与玩家所谓破坏规则的举动,倒计时会急剧缩短。 有人在看着他们,但从来没想过救他们。 /09:28:28 倒计时剩下一分半。 两分钟前,铁塔和徐勤明软硬兼施,将准备好开始比赛的参赛选手赶进宿舍。其他人也早陆陆续续躲进他们认为能抵挡恐龙的保命三角区。 铁塔抱着一堆湿毛巾最后一个进入房间,他坚持过要陪在莫非身边,但莫非态度同样坚决。 “该做的你已经做了,在外面碍事。” 四组人挤在最大的那间宿舍,地上铺着好几层游戏舱的蛋白外壳。十八个人围坐在缓坡起伏的塑胶板上,除了因为不服从调遣的许涛又被绑起来,其他人都在嘀咕莫非到底打算做什么。 徐勤明顶着巨大的压力说服了老战友,尽管大家都很信任他,二话不说离开对战区训练区进宿舍听天由命,可他还是很怕。 怕自己的判断失误。 莫非的计划其实很简单,简单到匪夷所思的地步。简单到他能一口气提出二十个漏洞,但是冷静下来仔细想想,却赫然发现漏洞互为依靠。 他在“能奏效”和“必死无疑”之间徘徊不定。 而现在,铁塔独自一人加入了听天由命的行列。 徐勤明问他:“莫小姐呢?她真的不来?” 铁塔把毛巾交给杨小花让她分发出去,然后擦干净手上的油渍,他刚刚和莫非把三桶食用油均匀撒在单元的每个角落。 “她不来。” ////09:29:45 倒计时十五秒,根据节目预告,一名观众锁定6楼C单元。 观众期待看到极尽真实的游戏竞赛,据说融合了地球千万年的瑰丽历史,也描绘了对未来的炫目幻想。 然而6楼C单元空荡荡不见一人,只有二十多只恐龙急不可耐地用脑袋冲撞玻璃墙,想要猎杀捕食。 观众的目光缓缓扫过6C的十八个监控画面。 一个女孩的特写镜头吸引了观众的注意,她的脸就在离镜头不足十公分处,带着笑。 可那笑容很奇怪。 观众还没来得及分析笑容的深层含义,那女孩朝摄像头竖起中指,然后—— 滚滚浓烟吞噬了镜头。 其他的监控画面上,火蛇腾空而起,烟雾笼罩了开放区每一处空间。 除了一两个密闭性良好的房间。 观众看到里面有些人面露惊恐之色,张开嘴巴大喊大叫,有些人则用毛巾捂着嘴巴,尽可能压低身躯。 观众调出投影键盘,在琳琅满目的符号及字母中找到完全能表达此刻心情的那个,点击发送。 那是一个问号。 //09:30:33 管理频道乱作一团。 老头子歇斯底里地问谁在6楼,问为什么没有人监控6楼。 答案摆在眼前,比起楼上的游戏难度,6楼太简单了,算是中场休息区。 楼上动作快的单元求生比赛都已经开始了,管理员们忙着记录种子的目前战绩,没空理会间歇性发作的老头子。 何谬手摸耳廓,忍了又忍,才没把耳机扯下来。他刚从12楼下到8楼,马上要进入7楼的消防楼梯。 老头子又问了遍谁在6楼,没人回答。 谁在7楼,何谬在。 老头子这才像打了镇定剂,让他快点去6楼,说情况糟糕透了。 能糟糕到那种地步?何谬打开6楼的监控面板。 嗯,确实很糟糕。 6楼C单元所有的摄像头都黑了。 只有刚刚启用的飞龙摄像头隐隐约约能窥见一斑内部情形。 消防喷淋头正以倾盆之势泼洒水流。 水没能一下子扑灭火焰,反而制造更多黑烟。 浓烟弥漫中隐约可见分叉的闪电火光四处游走。 烟气略微稀薄的地方,一只恐龙跌跌撞撞地盲目前行,但随着火光从头窜到脚,这只极为仿真的机械恐龙张了张口颚,轰然倒地。 庞大身躯倒地瞬间掀起的气流溅起水花,也吹开了些许烟雾——它身后,横七竖八躺着数十只在电击作用下不停抽搐的恐龙。 32.第031章 六楼黑黢黢的。走廊一股塑胶不完全燃烧的焦糊味儿。 这不意外。 瞬间过载的电压烧坏了电力运转的配件, 独立的备用电源启动前需要一分钟勘测风险。 何谬顺着荧光绿的安全疏散标志往C单元走。路途漫长,他一手擎着平板, 回放C单元昨天晚上至今的录像。 系统标记了几个关键点,但总体来看没什么异常。 莫非的每个动作都前后呼应,甚至于她主动去洗碗也可以用天生爱干净解释,被监控中心忽略掉一点儿不意外。 但何谬就是百分之百确认这出意外是她搞的鬼。 毕竟—— 她是自己选定的“种子”。 何谬收起平板, 打开手机的游戏界面,在level:2的剧情栏里添加了一行:6楼“种子”萌芽。 然后他跳转到人物卡项,建立新的人物档案, 名称栏他输入了两个字母:MF。 在紧随名称栏其后的「是否匿名」选项中, 何谬不假思索,点选匿名。 耳机里传来断断续续的电流声, 老头子如释重负的长叹夹在其中,有种表演成分。 叹息声到末尾骤然回转, 聊天框浮出一行字:「你确定在2区开启匿名?」 何谬:「确认。」 老头子“啪”关掉了聊天频道。 何谬理解老头子为什么突然不高兴。他点选匿名的时候根本没动脑子, 想点就点了。 太一塔12个分区, 每名管理员都可以选取12个人作为最有希望登顶的“种子”。登顶名额有限,到高区,管理员之间不可避免展开倾轧, 引导“种子”互相对决。 给“种子”开启匿名有个好处, 匿名种子可以被多名管理员选为种子, 但最终所有权归属于最初选择匿名的管理员。 这是一套相当复杂的流程, 可以最大限度地保护“种子”到达高区。但相应的, 管理员也要付出代价——确认匿名“种子”的楼区会变成管理员总共可选“种子”的数量。 何谬在2区点选“种子”, 意味着包括莫非在内,他的12个“种子”名额只剩下两个。 前方传来一声听起来相当怪异的巨响,隐约的说话声也绕经走廊传进耳朵。何谬迅速转进最近的角落,检查好1区通向6楼的所有通道均已关闭,他收好耳机和手机,转身回通往楼上的消防通道。 6楼的意外既然是由匿名“种子”引发,监控中心就不会多加干预。 何谬用最后一点权限锁定了6楼,确保两个小时里不会有人从1区上来。 他的种子会有两个小时的休整时间,希望她好好珍惜。 他会在8楼耐心等候莫非。 那里,将是前所未有的挑战。 想想送外卖的那双似乎看透一切的眼睛,何谬悄悄在心里加上后缀—— 大概吧。 /09:36:14 “啊啾!” “啊啾啊啾!” “乔、乔啊啾!” 天才竞技选手乔少敏锐解读出莫非说不出的潜台词,把毛巾方方正正叠好送来:“非姐,你要这个吗?” 莫非又打了一连串的喷嚏,用毛巾捂住下半张脸,眼神生无可恋。 少年组4人、大龄组7人、中青年组6人、莫非组3人,共计20人,在27只恐龙的环伺下,死亡率:0。 受伤人数除了被三番两次武力教训的许涛,就只剩下过敏性鼻炎复发的莫非自己了。 实在是令她笑中带泪的结果。 徐勤明无奈地看着蜷在游戏座椅的莫非,打好腹稿的感谢词硬是被她一个喷嚏接一个喷嚏打没了。 游戏舱接出的电源突破限值后自动触发断电装置,持续作用三十秒左右,用来损毁机械恐龙的高精尖芯片绰绰有余。 大部分人还没搞清楚状况,恐龙的死亡凝视可还历历在目,转眼间怎么就变成了一堆破铜烂铁。 “弱爆了。”李成捡起一根塑胶管去捅地上的肉食牛龙。 恐龙的长尾巴过电般地抽搐着,身上持续冒出灰蒙蒙的刺鼻烟气,电焦的硅胶外壳皱巴巴拧成一团,露出表皮下虬结的电线和结实刚硬的金属骨骼组织。 梁桐一棍子捅过去,恐龙整个躯体都开始抽动,眼部闪烁星点白光,有点死灰复燃的迹象。 李成赶紧丢了塑胶管闪到一边。 王彬隔空吐口水:“是不是手贱?” 李成讪讪道:“我就是想看看它是不是真的嗝屁了。” 真的嗝屁了。 就好比烧毁了电脑的CPU,控制中枢全线阵亡,肢体的震颤只是神经系统的反射性运动而已。 少年组的眼镜少年不解问道:“非姐,你是怎么想到把它们电死机的?” 回答他的是惊天动地的大喷嚏。 提前获悉计划的徐勤明有些难以自禁的骄傲——没他说服所有人躲进安全屋,再好的计划也不可能顺利实施。 安全屋铺满游戏舱的外壳,形成绝缘保护层,保护所有人安全无虞。 至于莫非自己,则是把两个蛋形外壳拼装起来,避水绝缘。就像特技人员走钢丝,技巧有了,安全措施有了,剩下的全靠胆量。 技高人胆大。 能想出这样缜密的计划,从昨晚开始提前准备,一环套一环,莫非的心眼实在太活络了。 令徐勤明肃然起敬同时又细思恐极的是,她所做的一切几乎没引起任何人注意。 她到底是什么时候想出的这个计划呢? 徐勤明尝试反推。 电是拦截了模拟游戏舱的电源,构成整个单元的立体电网既需要地面导电物质铺陈,更需要在恰当的时机释放喷淋水—— 徐勤明忽然想起来他抽烟时莫非的表现。 她在观察烟雾。 计算需要多高的温度或者多少烟雾量能够触发灭火装置。 徐勤明后背肌肉一紧,所以莫非的计划有可能是根据进度随时调整,而非一气呵成。 他继而深刻认识到:能和莫非成为队友而不是敌人,在如今纷纭莫测的太一塔,何其幸运。 见捂上毛巾的莫非有好转的趋势,徐勤明挥手让围观人等散开:“莫小姐可能是对灰尘过敏,让一让,留点空间出来。” 大伙儿纷纷后退。 莫非有气无力地白了徐勤明一眼,想跟他说别瞎贬低外卖骑手的身体素质:她送外卖上到世界第一高楼金融区,下到两边都是在建高楼的老弄堂,吃灰的机会多了去了,怎么会对灰尘过敏。 但是打喷嚏停不下来确实是过敏反应的典型症状。 备用电源带来了光明。 少年组的画风照旧,岳文和戴眼镜的同伴这时候还惦记游戏,各自打开几台机器,有一两台照常能用,便又旁若无人地打起游戏。 真够敬业的。莫非心想。 头上卖力运转的新风系统不知要用多久才能洁净室内空气。 莫非揉揉发酸的鼻头,额角不期然地突突跳动起来,后脑闪过一阵晕眩。 又来了。 解决恐龙仅仅只是过了6楼这个单元的难关,没办法一劳永逸。 莫非双脚离地悬空坐在游戏座椅的边缘,边打喷嚏边思考。 6楼作为办公区起始层就出现了史前霸主恐龙这种角色,后面还会有什么呢? 时光机器?看不出和真实人类有什么区别的机器人?激光武器? 不对。 她检查过那只小梁龙了,技术水平最高的应是它的控制系统。去年的世界机器人大赛上,欧洲团队带来的机器人就展现过不输于体操选手的系列表演。 所以仿真恐龙这块,现有的技术水平能够达到。甚至于恐龙外表所用的材料,早在四五年前就作为高档成人玩具风靡某些阶层。 整体而言,恐龙是基于现实。 再者,如果真有未来科技的成分,她也不可能这么简单摧毁所有恐龙。 她需要更多的资料来分析太一塔幕后势力的目的。 打喷嚏的间隙,莫非定好了下一步行动。 眼前出现一双丑丑的塑胶底鞋子,是乔少。 “非姐,给你换新的。” 少年抱了沓浸湿的新毛巾回来。 莫非忍住喷嚏摸了摸他汗湿的短毛。 摸完,又是一个大喷嚏。 一帮人傻站着等莫非停止打喷嚏也不是事儿,便三五成群凑一块儿讨论起来。 不时冒出电光的地毯能不能走,恐龙会不会死而复生。 四组中,铁塔和杨小花是在大楼工作的,熟悉大楼的运营手段。但铁塔是个闷葫芦,人越多越不乐意开口。 杨小花看看这个、看看那个,觉得自己这块儿太安静了,于是问道:“咱们搞出这么大的动静,大楼物业都没人来管吗?” 她声音很有穿透力,几米外许涛闻声看过来。 他缺了两颗门牙,话里漏风:“系呀!” 徐勤明是看得比较清的,微微摇头:“你们还不明白吗?这些恐龙,那个比赛,就是管理方设置的。” 杨小花百般不解:“他们这么做有什么好处,太一塔可是世界标志耶。政府不管吗?” 徐勤明联想起了什么,苦笑了一下,生硬地转过话题,问莫非:“咱们没参加比赛,要怎么出去?” 莫非松开压在脸上的湿毛巾,离开游戏舱,“我去看看。” 闻言,铁塔立刻跟上。 乔少不甘落后:“我也去。” 莫非努力跟过敏性鼻炎抗争的那会儿,不是没人想去门口看看,但去门口要经过恐龙陈尸区,没人敢冒这个险。 乔少脚踝的扭伤喷过药看来好的差不多了,身轻如燕地在前面探路,三人慢慢穿过恐龙区。 期间,莫非的喷嚏持续不断。 快到门口的时候,莫非去了厨房,从橱柜里取出三个背包。 铁塔义不容辞地担负起背包的责任。 厨房离出口还有段距离,乔少迫不及待地要冲过去,莫非小声喊下他,摸出把小锤交给铁塔。 转过LOGO墙,布满纹路的钢化玻璃门出现在三人眼前。 “诶诶诶?”乔少指着门,“怎么感觉坏掉了。” “是坏掉了呀。”莫非弯了弯眼,嘱咐乔少保护好自己的要害,随即向铁塔点点头,示意可以了。 锤子和门接触的瞬间,玻璃门宛如燃烧过的纸张,轻轻一碰,化为四溅飞扬的玻璃碎片。 莫非踩着碎玻璃出去,走廊应声亮起顶灯。 外面的空气比室内好很多,拿开毛巾,莫非也没有再继续打喷嚏。 她敏锐捕捉到余光里一道高大的身影一闪而过。 徐勤明思路不错。 这幢大楼的管理员不是处理危机,而是制造危机,并且维护游戏按照幕后势力的设定进行。 她回头向乔少伸出手:“来吧,我们先上去。” “嗯?” 乔少有些迷茫。 队友还在里面呢。 莫非笑了笑,指指上方,然后没多说,等待乔少自己做选择。 乔少没花费太长时间,扬起一个乖巧的笑脸,“上去吧。” 铁塔在背后赞许不已地点头。 少年,大有可为。 33.第032章 莫非有些失望, 她都想好了应对答案, 但乔少浑然不在意他的同伴,一次也没提起过。 少年一路蹦蹦跳跳,仗着身高腿长, 一步迈两个台阶。莫非和铁塔刚转上七楼,他就从八楼下来,说此路不通。 “有堵墙,黑色的。”乔少比划道, “高到顶了。” 铁塔顺手推旁边的安全门, 没推开。 三人原路返回六楼,走相反方向, 换了条消防楼梯。 电梯无法运行, 现今承载上下楼任务的就是分散在各个角落、纯靠两条腿攀爬的疏散通道、消防楼梯。 疏散通道一般指由双层多层安全门隔绝出来的独立楼梯间, 上下梯段开放, 宽度足够四个成年人并排走。 消防楼梯则窄一点,每一梯段两边都是墙, 防烟防火。 这一趟乔少速度明显变慢,上到8楼,他探头看了看, 抓抓头发摸摸耳朵,蹦出一句:“, 非姐, 咱们是不是碰上鬼打墙了?” 莫非三步两步爬上去, 只见一面触及顶部的黑墙。 墙面的黑色涂料是哑光材质, 完全隐没于黑暗,也没有反射出一丁点的光。幕布般从顶拉到底,吸收了光和声音。 “你还知道鬼打墙呢?”莫非随口问道。 鬼打墙算是上世纪的说法:在夜晚或者郊区行走,原本以为是正确道路的地方会出现重重障碍,导致夜行者无法离开怪圈。 老一辈常说这种情况是得罪了夜间游荡的小鬼,或者是中了邪术、阵法,遭不明生物捉弄。遇上鬼打墙的人,会在小鬼布下的迷宫中不停地走,直到力竭而死。 当然,现代科学对怪异现象总有合理解释。 比如说鬼打墙是一种运动现象:生物运动的本质是圆周运动,蒙住眼睛仅凭感觉走,生物会遵从基因本能,走出无限趋近于正圆的轨迹。根本不存在鬼、阵法之类的玄学。 乔少这个年纪,信幻想不信科学。 “我小时候一到晚上就老摔跤,爸妈带我去医院检查,说是夜盲。先天性的,没办法治好。”乔少揉揉眼睛,“不过奶奶说我是被小鬼缠了,教了我好多法子。” “嗯?” “给菩萨上香,给我爷爷烧纸之类的,别说,还挺有效果的。在我奶奶家,我不怎么摔跤。”乔少坐在消防箱上,两条超过平均长度的腿没地方摆似的,委委屈屈盘在一起,“所以我们要真是碰上鬼打墙的话,奶奶说公鸡打鸣和童子尿可以破解哎……” “……” 见他手往腰带上放,一副打算无私奉献童子尿的迹象,莫非不得不打断他:“不是鬼打墙。” “那是什么?” 莫非没立刻回答,拿指关节敲了敲墙,然后摊开手掌拍了拍。 从声音上来听,要么密度很高,要么很厚。 莫非更倾向于前者,敲击声沉闷,又不像是金属。 可能是某种新型合成材料。 有那么一瞬间,莫非怀疑太一塔自建造伊始,便设置了这场游戏所需的种种关卡。 就拿这黑墙来说,原理类似于卷帘门:不需要的时候它安安静静叠在人们看不到的角落;需要的时候,只消揿下开关,便如铜墙铁壁,阻拦人们的去路。未达成通关条件,这堵墙就是穷途末路。 “是……” 少年眼神一亮,“是关卡!” “没错。” ——依旧是幕后势力设置的障碍。 “我们要在八楼玩游戏喽?”少年两眼放光,“6楼的游戏都那么高端,8楼的……啧啧。” 乔少自动带入了关卡越高、难度越高的游戏通用规则。 看着少年兴冲冲跟在铁塔后面去开安全门,莫非有些不解。刚才回6楼找新通道,乔少一路都很机警地听着附近的动静,看起来不太想和6楼的人重逢。 “你不管岳文他们吗?”莫非问道。 乔少坦然面对她的询问:“爸爸教过我,平时训练可以带带小号,这是情分。但是正式比赛一定要选择合适的,不会拖累我的队友,这是对自己对比赛负责。” 莫非欣然颔首,少年的世界可能只有游戏,这也是他始终保持热情的关键。乔少的逻辑很简单,但简单并不代表是错误的。 对他来说,太一塔种种事件就是一场真人游戏,所以他只要套用游戏规则便能适应环境。抛开队友如同游戏里换人组队,他没有任何心理负担。 很好。 莫非想着,目光滑过铁塔。 他是个很好的帮手。但等到了42楼,若是能顺利和廖戈汇合,他一定会毫不犹豫选择廖戈吧。 莫非垂下视线。 似是感受到她的探询,铁塔拉开门,回头看了她一眼:“莫小姐,你们先休息下,我去看看。” 安全门外照例是幽长深邃的走廊。 和6楼不同,这条走廊两旁分散着七扇内凹的门,加上尽头的那扇,一共八扇。 铁塔一出去,乔少站不住:“非姐注意后方敌情,我跟塔哥搭档。” 莫非哑然失笑,这少年真入戏。 “去吧。” 一大一小,一前一后,铁塔的身形过于庞大,他走进走廊的时候,很让乔少怀疑他能不能顺利转身。 安全起见,两人保持前后三米的距离,一个负责左边,一个负责右边。 每扇门都敲过了,没人应答。 “好奇怪哦。”先回来的乔少反手取下背包侧袋的饮用水,“我怀疑门是画上去的。” 八扇磨砂玻璃门没有把手,没有锁孔,也没有输指纹、刷脸的装置。要么只能从内部开,要么就是电脑控制。 铁塔也回来了,“再去别的地方转转?” “不用。”莫非取出分量适当的干粮,把三只背包并齐当桌子,目光从一盏顶灯移开,“先吃点东西吧。” 她笃定过会儿会有什么装置来接应他们进入剧情。 只是没想到,来接应的是个人。 /11:08:34 一顿便餐吃了很久,莫非对乔少小时候的故事很好奇,让他几乎把有记忆以来所有好玩的事情都讲了一遍。最后乔少口干舌燥,莫非才放他好好吃东西。 用过餐,刚把垃圾处理好,走廊中间传来一声轻响,门洞边缘露出半颗脑袋。 铁塔正对走廊,第一个看到他,瞳孔骤然一缩——他记得这男人,最早是在幸世料理见过。 “莫小姐,你们认识吧?”铁塔低声问,“他是大楼的?” 莫非弯了弯眼,似笑非笑道:“保安。” 铁塔罕见地露出复杂表情。说起来,对方救过他一命。但救命之恩不妨碍直觉告诉他此人不值得信任。 因为这人神出鬼没,上次带他们去了六楼。6楼是在恐龙注视下的游戏竞赛,输的人会被吃掉,8楼呢? 莫非慢悠悠地收拾背包,把何谬晾一边。 乔少倒是嗅到了不寻常的味道,那人穿着制服,可能是大楼工作人员——NPC? 不过莫非没动,铁塔的表情不妙。乔少按捺蠢蠢欲动的心,等着沉默被打破。 然而内外双方像是杠上了,莫非刚才就把垃圾兜在一起,这会儿居然拿出来,分门别类装进不同垃圾袋里。 处理完垃圾,还要把背包里的东西也按重量分配,各自分担。 她是故意的。乔少心想。 沉默。 寂静。 乔少背好双肩包,将肩带上用来固定的搭扣也在胸前扣好。 暖气好像开得有点高了嘛。 汗一点一滴流下额角。 呼吸有点沉重。 乔少偷瞄了几次,男人的眼光越来越沉郁,相反的,非姐的神色却越来越轻快。 所以这是干嘛呢?乔少紧张地擦擦汗,他还是个孩子,不能掺和大人的事。 “送外卖的。” 何谬低低地喊了声。 走廊狭窄,回声在两面墙壁上荡过几个回合,清晰传到尽头三个人的耳中。 “负分负分。” 乔少愤愤不平。 他观察了一阵子,发现男人的视线一直忽略同性,直接掠到莫非身上,而非姐也是有意无意地看他,还以为两人有什么难舍难分的瓜葛。 没想到这人居然这么粗鲁。 “懂不懂礼貌?” 何谬懒得理乔少,锁定莫非的目光难掩焦躁:“你到底要不要进来?” ——一顿饭吃了近一个小时。 ——皇帝不急急死太监了真是。 莫非闻言,低声让乔少和铁塔等下,踩着不紧不慢的步子过去,在离何谬两米远的地方停下来,回头示意后面两人跟上。 “给个剧透。” 猝不及防的四个字让何谬条件反射地扬起下巴,摆出防御的姿势。 牙痒。 这个送外卖的。 听着对方磨牙嚯嚯,莫非慢悠悠地后退两步,和乔少并肩而立,后面铁塔侧身,让开一条足够撤退的路。 真是浑然天成的默契。莫非向铁塔竖起大拇指。 何谬却没时间跟她耗下去了。 “隐形。” 丢下硬邦邦的两个字,何谬转身进门。 乔少第一个冲进门洞。 门里是一片空场。 半个足球场大的空地,除了发青的石膏白墙壁,什么都没有,什么都看不见。 34.第033章 隐形。 该不会是字面意思吧。 然而还真就是字面意思。不加修饰, 简单粗暴。 过了几秒钟,乔少意识到之所以看不到人影也看不到任何东西,是因为他的视野被无处不在的白光占据了。 就像把一张照片的亮度调到最高,画面就会变成白纸, 什么也看不到。 进门一瞬间看到的边缘也像从来没出现过,眨眼间消退。 白光强度极高, 眼睛很快受不了超出神经承受极限的刺痛, 出于自我保护而紧紧闭上。 即便如此, 视觉残留的白色仍让乔少很不舒服。 “有新人来了!”不知从哪儿传来一声高喊。 “干!” “消灭他!” “干掉他!” 人声喧嚣,内容令人不寒而栗。 乔少惊恐地想要退出去,但没注意到身边有人,他撞在那人身上,而对方也毫不客气地拳脚相向。 推攘打乱了乔少的方向感,他找不到回去的路了! 明明就在身后, 可等乔少慌乱地躲开落在身上那些密如雨点的拳头, 整个空间像被传送到了异世界, 没有门,没有人。 有的只是充斥耳边的暴喝。 一转眼失去乔少的踪影,莫非立刻制止铁塔。 她看到了门里的白色,本以为是地板, 但乔少被白色吞噬后, 她很快反应过来。 还有个问题, 门没长腿也没关, 就在这里, 为什么里面听得到人吵闹着“要出去”,而声音近在咫尺,却为什么没人出来? 再说何谬刚才在门口大喇喇逗留了那么长时间,是真的看不到,还是前面还有什么障碍? 莫非站在走廊上,没往门洞踏出一步,越过大开的门,她习惯性地去找灯源。天花板上,一排排嵌在玻璃罩的LED灯散发着荧白透青的光,看得久了,其实也没多久,十几秒后,莫非就发现两眼自我保护性地发黑,辨认不出灯的所在。 所以并不是字面意思的隐形,也不是被辟谣无数次仍生生不息的量子隐形技术,而是光造成的视觉障碍。 莫非想了想,慢慢地进入门洞,后脚还没跟上,背包的肩带就被人抓住了,后方也传来巨大拉力。 “莫小姐小心!” 后面是铁塔,那前面是谁,里面的人能看到外人进来吗? 莫非额角一跳,喊了声:“乔少。” 少年拖哭腔的声音从右面传来,但仔细一听又像是从左边传来:“非姐,非姐你在哪儿?我在哪儿?” 后面铁塔的呼吸声显而易见地变得沉重,前后拉扯的力量相互胶着,着力点都在背包上,莫非反而没受到力量碰撞的附加伤害。 莫非伸手扶了把墙,不期然指腹竟从墙面上滑开。 那种光滑质感很像镜面,亦或是手机屏幕,又或更胜两者一筹。 镜子? 莫非一怔。 前面拽人的力道上了层楼,手的主人变本加厉,手指寻摸上莫非的衣服、乃至脖颈。莫非总算能理解当时郑伟被当成拔河比赛的红绳是什么感觉。 铁塔显然是发现不对劲想拉她出去,那前面拽她的呢? 疑问如电光火石,没有答案转瞬即逝。乔少的哭腔更浓重了:“非姐,我看不到我自己了。” 莫非在撕扯间低头看了眼,迈入门内白光的脚辨不出形状。 她反手抓握对面那人的手腕,带着不确定:“何先生?” 对面的呼吸洒在脸上,那人发出极低的冷笑:“呵呵,真巧啊,莫小姐。” 是男声,粗哑低沉。 但不是何谬。 莫非用力钳着他的手腕借着铁塔的力想把他反抓出来,那人吃了痛,也意识到她想要做什么,极快地缩回去,手指甲毛糙糙地刺破了莫非的皮肤。 铁塔完全使出了他那能举起一头牛的蛮力,正好趁这个机会把莫非拉回走廊。 门没关。 白里透青的光冷冷止步于门线,并未向外透出分毫。 检视着手上的伤口,莫非陷入沉思。如果进这个单元算是一关的话,游戏规则是什么?胜利条件又是什么? “莫小姐,需不需要这个?”铁塔摊开右手,食指上挂着墨镜,掌心里则是创口贴。他自己也戴着超大号的墨镜,半张脸隐藏在墨镜下。而他的左手上,则握着一只小型望远镜。“红外的。” 接过创口贴,莫非忍不住再次打量他那鼓鼓囊囊的黑西装,LGK的技术水平都能研究出芥子空间了么,怎么什么都有。 这种敌人恨不得第一时间消除的外挂,于己方自是大大有利。 她没有贸然使用望远镜,万一这玩意儿是辅光型的,冲里面白光的强度,人要瞎的。 莫非勉强挂上那只比她半张脸还大的墨镜,转向门内,造成视觉误差的确实是光。有墨镜滤去一层强度,门内人影绰绰,但好歹能辨认出形状。 场面称得上蔚为壮观。 刚才抓她的人一击未得手第一时间隐没人群,在门口附近徘徊的是个身形干瘪佝偻的老头。不远处,还有两名手拉手的壮硕男性。 整个空间确如第一眼所见,有半个足球场大。但绝对不空。 这地方原来应是正常作业的办公区,除开门口这块直径五米的区域是空地,触目所及的地方,工位4个一组呈十字形放置,桌上竖着30公分屏风做隔断。 桌子是一体化的比较坚固,椅子就没那么好运了,横七竖八,散落得到处都是。不时能听到人们的低声惨叫。一百多号人伸长手瞎子摸象,一旦摸到的是人不是没有温度的家具,立即变身超级赛亚人,相互撕扯缠打。 “噫……” 难道拿人头有什么实质性的奖励,至于这么拼命? 大致兜了圈,对这种混乱场面莫非嗤之以鼻。 乔少在一排桌子前摸摸索索,眼看就要撞上去,莫非连忙喊下他:“乔少,别动。” “非姐。”乔少惊喜地回过身。 声音暴露了位置,附近两个人一左一右朝乔少扑去。 “乔少往左!你自己的左手边!” 门口听到喊声的佝偻老头也向莫非这边袭来,手拉手的基佬组以左手边那人为圆心,一百八十度旋转。 除了乔少,没看到熟人,那刚才抓她的是谁? 莫非他们来得晚,没赶上前情提要,但看他们闻声而动,目标似乎不言而喻。 大逃杀——把所有人变成睁眼瞎,活到最后的那个人获胜? 莫非不自觉地叹气,觉得自己可能把幕后势力脑补得太浅薄了。 如果搞这么一出真的只是为了看人们自相残杀,为什么不直接发放武器,冷兵器热武器一起上,把太一塔变成血海骨池,那样更直观更粗暴。 何必把拿出去绝对能改变世界改变社会的技术当工具。 这杀鸡用的不是牛刀,是原|子|弹。 还是有些东西说不通。 莫非定定神,看着乔少听指挥灵敏地往左手边闪。莫非继续指引他,直到他藏在一个人流量小的工桌下面,用两把转椅做掩护。 现在不能冒险让他回来。 除干瘪老头和拉手基佬组——那俩绝对是基佬,莫非看到其中一人亲吻另一人的手了——还有个五六个人陆陆续续往门口围。 他们真的看不到这么大的一扇门哦。莫非蹙起眉,扶着时不时滑下来的墨镜继续观察室内情况。很快她就发现,有作弊器的不止她一个。 有些人把衣服解下来一层层包在头上,借着布料褶皱投下的重重投影,勉强给眼睛找回点用武之地。 有些人运气好找到了油性笔,把眼镜或者纸涂黑了作为简易墨镜。 能找到法子抵挡白光的都给自己找了相对安全的地方窝着。 遇到危险人们会遵循本能去找安全稳固的三角区域。就莫非能看到的,至少十多个人都躲在工位下面。 她花了一分钟左右的时间找到了何谬——那家伙虽然没带墨镜,但肯定有外挂装备,以一根立柱为活动半径,轻巧地躲开每一个无意识靠近他的人。 看上去…… 像是参与游戏的玩家之一。 适应了环境的这些人气定神闲,轻易避开盲者攻击的同时,游走在恐慌症发作的人群中,等待他们自相残——唔,等等。 没有杀。 离乔少三米远的地方,一人骑在另一个人身上,拳头像疾风骤雨落下,被打的人虽然拼命反击,然而反击软弱无力。 星星点点的液体飞溅四周,莫非闭了闭眼,再睁眼,恍然看到占上风的那人被更多人围攻。 过于强盛的光也是会掩盖罪恶的啊。 莫非移开视线。 要是把能致盲的灯光关闭,这些人还会打吗? 不一定。 前途未卜,人们倾向于相信绝对权威,哪怕对方是让他们自相残杀。哪怕他们中间有些并不是自己人。 想到这里,莫非决定不参加游戏。 “乔少,乔少。” 听到莫非喊自己,乔少的脑袋从两把椅子中间钻出来。 “往右走。” 指导乔少出门,莫非把后背交给铁塔:“一会儿接到他,我们就离开这里。” 不知为何,她想换个游戏。 是被那个躲在暗处认识她的人吓到了,莫非给自己找借口,也不去看何谬那直勾勾的眼神。 “往右。” 先天夜盲的少年两眼摸瞎,反而对方向更加敏感,跟着莫非的指引,基本没有偏斜。 “往前直走。” 莫非也不停变换语调,尽量使自己的声音听上去不是在一个方向。 没多久,乔少到了门口,不过他的脚步明显迟疑下来。 眼前都是白光,根本看不到门。现实世界又没有9又3/4站台,要是走岔了,没准就是脑震荡。 莫非催促道:“没事,你来就是了,我看着呢。” 那时,光线突然弱下来,恢复到正常亮度。 不过短短两秒钟,再度强盛,好像之前是短暂的技术故障。 却有不少人看清楚了门的位置。 人们轰然地扑压上前。 35.第034章 这是一场人性泯灭的碾压。 他们成功了吗? 没有。 因为门没关。 好像设计游戏的人故意暴露出bug, 给人们一线生机。 眼看人群前仆后继, 莫非也不管会不会被白光套牢, 大步上前, 一把抓住乔少。 大号的墨镜从脸上滑下来, 咣当落地。 莫非来不及捡, 脚下一声缠绵的碎裂声响,墨镜宣告不幸罹难惨死。 不好还好,乔少一个趔趄,正好被莫非拉进怀里。凭着视觉残留的记忆,莫非半扶半拖, 两三秒间把乔少带回走廊。 后面,有三个反应快的人跟出来。 首当其冲的是那对男同志情侣。紧接着是那个身型佝偻的瘦老头。 两人十指紧握, 手背上泛出紧绷的青筋。其中头发到耳朵的那个抬起手,挡住走廊的顶灯。 回到正常光环境, 强光对人体造成的损伤也一时没法消退, 两人的眼圈发红,眼睛布满血丝,不停眨眼。 乔少也是。 还好他在强光环境的时间不长,流了会儿泪水,眼睛恢复了正常功能。 要知道强光照射可是被列入非人道的酷刑虐待名单,其危害能导致视神经乃至脑部神经永久性伤害。 好容易控制眼睛不再眨得那么频繁,同志情侣中的板寸男喃喃道:“这就……出来了?” “是啊, 你们以为呢?”莫非笑吟吟道。 板寸男情不自禁地牵起同伴的手, 亲了一下, 脸上尽是劫后余生的庆幸。眼角仍在流着生理性泪水,以缓解被强光照射的痛楚与不适。 “还以为真的像别人说的那样,只有坚持到最后才能出去。” 要不是清楚看到白光里两人互相亲吻的亲昵场景,以及出来后也十指交握的手,这两位还真看不出同志的典型特征——两人个子都很高,清晰可辨的肌肉线条散发着雄性荷尔蒙气息,但又没有特别发达,长相也是中等。 其中板寸男比较外向,自报家门王安和,头发较长的那个寡言少语,叫苏林。 王安和说他们是昨天下午七点钟到了八楼,不知怎么回事,就再也找不到下楼的路了。 乔少问:“是被一道黑墙堵住了吗?” 王安和点点头:“没错,你们也是吗?” 乔少答:“我们是上不去。” 古怪的是,王、苏二人找不到上下的路,每隔一段时间,他们都会听到人声,昭示着有新人进入8楼。期间,他们也和新人一同去找出路,然而无论是上来的还是下来的,那些通道都在他们进来之后被黑墙堵死。 莫非问:“那你们是什么时候进入房间的?” 王安和想了想:“手机早没电了,算起来应该是昨天夜里十二点左右吧。” 苏林更正道:“是十二点二十分。”他转过脸看着王安和,“你忘了,我们是跟一个姓郑的人进去的,他戴了手表,进门前我看到了。” “姓郑。”莫非眉心一跳,想起了郑伟。他被当成破坏分子送到保安亭,后来怎么样了也没人知道。 王安和没注意她的异样,接着道:“是的。但是我们一进去就分开了。进去就跟瞎子一样,不留神的话很容易走散。” 说着,王安和心有余悸地再次牵起苏林的手,神色满是疲惫。 “我们应该是第一批进去的。” 王安和他们进去时,情况还没有特别糟糕。没头脑归没头脑,大家会互相交流,交换情报,也没有明确的指令告诉人们,留下来的人能出去。 但在极端环境下,人很容易变得暴躁,流露出强烈的暴力倾向。里面能听到吵骂和打斗声。 “有是有,还好是小范围的。”苏林道,“后来突然变了。我们进去大概有三个小时吧,整个房间黑了,一点儿光都没有。” “几分钟后房间突然又变亮。”王安和接话道,“有些人找不到自己的同伴,怎么也找不到。” “然后就有人说他听到一个声音一直在耳边窃窃私语,说只要展现出实力,就能从这种可怕的酷刑中逃离出去。” 莫非若有所思地点点头。蛊惑人心的应该是幕后势力安排好的催化剂,或用游戏术语来说是引导剧情的NPC。 王安和道:“我们其实也没想过伤害谁的,只是那样的环境……” 他看向苏林,后者接话道:“光是保护自己不受别人伤害就很吃力了,难免有误伤。” 苏林说的误伤就是乔少经历过的拳头。 乔少:“哼!” 进门那会儿打他的十有八九是这对基佬。 一开始人们也不愿意出手打人,毕竟昨天下午之前大家还都是现代社会的文明人。但第一次灯灭后,本身精神濒临崩溃,很容易接受心理暗示。 渐渐地,人们默认为这是“养金蚕蛊”,一种源自苗疆传说的秘术:把毒蝎、蜈蚣、□□等多种毒物放进一只瓮里,让它们自相残杀,过一段时间后,最后留下的那只便成为蛊王,毒性最强,攻击力也最强。 “那你们就真打啊?”乔少觉得很不可思议,“有系统提示进度吗?” “有。”王安和给出肯定的回答,“光每隔一段时间,不固定的,有时候一个小时,有时候两个小时,会灭掉。” 王安和停顿了下,眉峰高耸:“关键是确实有人会在灯灭的时候消失。” 他记得很清楚,有次灯灭之前他们两个脚边就躺着个不知死活的人,灯一灭一亮,那人凭空消失。 苏林抹把脸:“当时我跟安和都碰到那个人了,那我们肯定不能踩人家啰,刚想着要绕开,灯突然灭了。灯灭的瞬间最安静,我俩没敢动,等几分钟灯亮了,脚边什么都没了。” 莫非一直安静地听他们讲述,这时提了个问题:“当时有没有什么声音?” 王安和回想片刻,又看看苏林,“好像没有吧……” “等等。”苏林快速眨眼,像是想起了细节,“有风。” 他激动地拍了下王安和,“你忘了吗?我当时问过你的,你说没感觉。” 苏林比较腼腆,但比王安和更注重细节。 王安和也想起来了,“对对,是第二次灯灭,我当时就想着卧槽人不见了。” 这时,出来后还没吭声的老人插话进来:“地上有洞。” 他是紧接基佬组出来的,出来之后默默取下包在头上的衣服,安安静静站在门洞里。 接了话,老人笑呵呵地报上家门:“叫我老刘就好。” 老刘参过军打过仗,碰到这种情况纯当是□□升级版,有自己独特的应对技巧。 他用衣服包好头,趴在地上匍匐前进,从纷乱嘈杂的人声脚步声中慢慢地分辨出哪些区域人比较少。 “我想啊,既然剩者为王,那我就找安全的地方窝着。” 鉴于内部人流频繁移动,老刘也不时换地方。 十几个小时里,房间的各个角落他都有停留过。 “然后我就发现,有人走,也有人来。新进来的人表现都比较突出。”说到这里,老刘看了眼乔少,“新人最容易成为被攻击的对象。” 白挨了一顿打的乔少:“哼!” 老刘举高双手:“但是既然新人能进来,那么就代表着有出口。我呢,年纪大了,也想给自己攒的阴德。我就尽量保护好自己,不攻击别人,找好出口附近的位置,守株待兔。” 他的思路可以说很是独辟蹊径了,成效也相当显著。 “等下。”莫非打断他,“说重点,洞是怎么回事?” 老刘冷不丁在乔少耳边挥了下手,少年鬓角的碎发迎风飘起。 乔少被吓了一跳,怒目以视:“老头你干嘛!” 老刘笑:“给你示范一下,风是怎么形成的。” “……” 乔少呲牙。 莫非笑着去拉乔少:“我明白了。老刘的意思是,消失的人是掉进洞里了。” 老刘点头。 “卧槽……”王安和一脸懵逼,“这他妈到底是为了什么呀?这么玩有意思吗?” 所有人齐齐摇头。 王安和又问:“你们谁知道外面发生什么事情?我跟阿林昨天忙完发现连不上外网,想着可能出大事了。” “姑且当成世界末日吧。”莫非无意散播恐慌,然而这是事实。“我个人猜测,搞这出戏的人是想筛选人上顶楼。” 苏林笑笑:“早知道我们应该就在12楼别下来的,呵呵。” 莫非不置可否,留在上面也不一定就安全呀。 “行了,那咱们也不能老呆在这儿。” 老刘精力一恢复人就闲不住了,提议大伙分头去找找出路。 虽说大伙心知肚明没有上下楼出路,但闲着的确容易胡思乱想,不如给自己找点事做。 六人商量了下,大致定了规矩,每隔半小时就在中间的电梯厅集合。 一圈转下来,还蛮有收获:按常规道路走,8楼共有3扇入户门,6扇消防门。看起来没什么异常。 但在不为人知的犄角旮旯,三组发现了四条走廊,两条是笔直的,长度都在15米左右,8扇门,有些则是随大楼结构的弧形,也是8扇门。 虽无从得知为什么要设置那么多门,但老刘反映说他在走廊勘察时,偶尔会有一两扇门打开。 王、苏二人也碰到过一次门打开。 针对这种情况,大伙的应对很是一致:不进。 刚从那种致人失明的强光中出来,笨蛋才会想再回去。 就算知道里面有出路,但里面同时也有死路啊! 在外面能舒服一阵是一阵,而且这层公共区域还有洗手间、茶水间,甚至还有自动贩卖机。 能撑一时是一时。嘻嘻。 就这样,时间跨度到了下午一点。 /13:01:14 莫非在等。 等何谬。 她和何谬没有私下达成过不能暴露身份的协议,但何谬显然已经不在乎了。 24小时过去,足够人们认清现实,真真假假的消息汇合起来,真相合该浮出水面:大楼被封锁,基础建设变成杀人利器,谁都能猜到这场变故绝对跟大楼有关。 肯定有太一塔工作人员辩驳说我只是打工的,我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人们信不信是一回事,怎么对他们是另一回事。 而那些真正有关的人,比如何谬,比如给陈昭留纸条的人——则会隐藏在人群中,以高超而又隐秘的手段推动剧情发展。 莫非当然可以去跟其他人说何谬这混蛋是幕后势力的帮凶。可是就算他的身份暴露了,对她也没有实质性的好处,还不如拿这个作为筹码,尽量获取对自己有利的资源。 比如剧透。 何谬给出“隐形”的关键词是表面回答。他前后的反应也泄露了些许游戏之外的规则:为了让人加入游戏,他甚至可以给出似真似假的线索。 记下这两点,莫非就有了模糊的框架。 而在见识到如何隐形,不加入游戏变成了反设定的最佳选择。 当然前提还是要保护自己的命。 莫非相信自己是有价值的,再说了她还有铁塔保驾护航。 在这种环境,一两个能依靠的同伴必不可少。 剩下的就是赌,一场豪赌。 赌游戏规则会根据实际调整来适应玩家,还是会用粗暴的方式解决掉“异端”。 但根据莫非的判断,如果仅仅是不进入游戏场地就要杀人灭口的话,这游戏的技术含量太低了。没有什么意义。 她赌对了。 何谬出现的时候,称得上狼狈不堪。 眼睛和王安和苏林他们刚出来时一样,不停地流着眼泪,眼皮神经质地抽搐。 看到人,他喃喃地说:“妈的,总算出来了。” 莫非看着他,唇畔掠过一丝轻浅的笑意。 何先生,演技不错嘛。 36.第035章 //12:30:23 白光强盛, 但何谬佩戴的隐形眼镜有滤光材料, 看得清一切。 他自认为计划得很到位, 把莫非引进来, 只要能坚持两个小时, 就引导她去隧道。 何谬找机会看了1区的汇报, 1000个名额只剩下三分之一,6楼开放了两个新单元,7楼开放了1个。8楼还有缓冲时间, 虽然不多。 8楼这场测验, 说简单很简单,坚持就是胜利, 剩者为王。说难, 需要参与者实力和运气并存。完美融合地板的隧道入口不定时出现, 有些人明明前脚已经放在隧道上方了,却由于种种原因退缩, 因而错失良机。 滞留房间的参与者肯定没发现地板会缓缓移动。 也许有人发现了,但都捂紧了这个秘密,不跟周围人说。 入口是墙上的门, 出口在地板上——如果参与者能够心平气和、互帮互助,而不是在火炬手的蛊惑下自乱阵脚,全都能完好无损地离开8楼也不是不可能。 当然,8楼的设计师也的确是天才。 除开地板下的机关, 墙面材料也很有讲究, 靠近入口的地方安设了能够折叠光线的装置, 无论门是开是关,里面的人都看不出任何变化。 只有过滤了强光的何谬能看到。 老头子钦点何谬负责8楼,其他的管理员则由系统计算分配给每层楼、每个游戏单元,为的是均匀分流,不干扰彼此。 毕竟,低区的主要目的是筛选种子。 如果管理员在低区便展开斗争,很难控制损益,测验也很难正常进行。 可现在…… 何谬摸摸耳朵,无线耳机暂时风平浪静,但他能想象到老头子大发雷霆的模样。 他遇上了意料之外的小挫折。 莫非,那个送外卖的——三个小时前他终于输入系统的匿名种子,就在门口晃了一圈,让参与者摸着了出路。 不记得从何时起,仔细想想或许是昨天半夜,何谬忽然不愿意再称呼参与者为玩家,虽然管理层都认为“玩家”比较符合定义。 算上1区搞的真人秀,以及让老头子濒临崩溃、6楼接近瘫痪的第二次事故,莫非已经是第三次推翻了原定的脚本。 昨天晚上8点,迫于老头子的压力,也是因为他已经递了纸条、要负责到底的职责需要,他也破坏了一次规则:在有外人的情况下,搭救了种子。 到了8楼,你要剧透,OK,我给你剧透。 给出“隐形”作为提示,已然是跌破底线的作弊。 可她还不满足。 ——你怎么能把人放出去? ——快点解决。 老头子的问责如预期来临。可能联想到和“种子”有关,老头子的态度还算温和。何谬松了口气,隐隐中又有些疑惑。 自从测验正式开始,老头的变化越来越浮于表面。 他到底想要什么结果? 何谬将耳机推得更深些,脑海里突然浮出从未有过的疑问。 十年前便计划安排的测验,前前后后就何谬所知的参与人员没有一万也有八千,更别提这项工程需要动用的人力、物力、财力,老头子到底想要什么结果。 何谬瞧准门的位置,一边走,一边取出隐形眼镜。 /13:12:18 新出来的人铁塔也认识。 5楼皇朝会所后门搭救了他一把,8楼指引他们进白光房间。 不过他的风格一贯是隐匿于雇主身后,在不需要彰显存在感时,他就是一尊沉默的铁塔。何谬出来,他的视线在对方脸上短暂停留过,便当做看不见。 莫非留意到铁塔瞬间变换的表情,再看何谬,眼皮不停抽搐,无法将目光定焦在具体事物上,正好省去了打招呼的麻烦。 他不在意暴露。 又或者,他笃定目前不会暴露。 王安和、苏林二人组及老刘还在探索8楼地图,乔少刚从铁塔那儿捞了一把零钞和硬币去自动售货机买东西吃。 何谬选择这时候出来,肯定是精打细算过了。 莫非歪着头看他靠在墙上闭着眼睛流眼泪,很是期待他会怎么推动剧情。 乔少抱了一大堆东西转进电梯间,一看清何谬,叼着的一块薯片“吧嗒”掉地上,“你……你怎么也出来了?” 他兴奋地抓着莫非的手臂,神神秘秘道:“非姐,这家伙是NPC吧?” 何谬正等眼部的酸痛消下去,视觉功能受损,听力补偿性灵敏。听到了少年NPC的说法,别过脸朝向少年的方向,食指放在唇边“嘘”了声。 乔少激动坏了,眼珠子咕噜噜转,自动脑补了NPC出场触发剧情的设定,小小声道:“放心,我不会跟别人说的。” NPC在电梯间只有他们三个的时候出现,显然是把他们看做主角组。福利肯定也是只给主角组。 他才不会傻到跟别人分享线索呢。 五分钟后,电梯间一头响起脚步声,王、苏二人先行回归,看到何谬也没太惊讶。 “我们路上碰到了两拨人。”王安和说,“都忙着去洗手间,过会儿可能会过来。” 何谬主动报上家门,自我介绍是太一塔的安保,换班后没及时回家,不幸落入这场灾难。 苏林的目光在何谬脸上逗留了很久,而后滑向身体。何谬换了浅棕色的棉麻衬衫和宽松的灰色运动裤,单腿支地靠在墙上。举手投足勾勒出的肌肉线条甚是灵动有致。 王安和也观察了一会儿何谬,但在察觉苏林过分注意对方后,恼怒地抱起双臂斜上前一步,把苏林笼罩在自己的投影里。 瞥了眼苏林,见他总算不过分关注新人,王安和生硬地问:“那什么,你是保安,你能联系到你们上级领导吗?能让我们下去吗?” 苏林站在阴影里,来回看着莫非、铁塔,以及大口大口吃薯片的乔少,对王安和的一连串询问十分不以为然。 何谬的皮肤过分苍白,浓重的黑眼圈包围着深陷的眼窝,整个人的气质异常颓废,掺杂着丝丝诡秘。 有破绽。莫非心想。 衣服很整洁,皮肤也太白了。说句难听的,做安保的多半要顶着风吹日晒站岗训练,哪能这么白。 苏林观察的是那些细节,而不是被对方的荷尔蒙吸引,王安和太粗心了。 何谬用袖子抹去眼角溢出的泪水,略带歉意道:“我的设备都落在B2办公室里,手机也不能用。” 王安和不掩失望地叹气。 苏林轻轻抿唇,握紧手中的饮料瓶,问道:“你是怎么来8楼的?” “昨天下午□□点吧,我在楼下吃完饭,见有个女孩着急回楼上拿文件,就带她走了员工通道。后来在6楼清洁间睡了会儿觉,也是早上跟人一块儿上来的。” 王安和道:“不愧做保安的,对太一塔还真熟啊。” 何谬微微低头,“我主要负责1区,偶尔根据工作需要去10区。别的楼层就大概知道清洁间在哪儿。” 潜台词:我只对1区和10区熟,只了解工作需要了解的结构,别的一概不知。 会演。莫非隐晦地撇了下唇角。 这时老刘也回来了,直接切入话题,问道:“你是怎么出来的?” 他大拇指往后,指的是白光房间。 “刚听到有人往售卖机投硬币,摸摸索索出来了。” 乔少仰着头,把一包薯片的碎料倒进嘴巴。然后把塑料包装捏成一团,隔空投向垃圾桶——没中。 他讪讪地摸摸鼻子,走过去把垃圾捡起来老老实实丢进去。 这番表现的用意不言而喻,就是我买东西给别人指引了方向,救人于水火。 王安和与老刘交叉问了个问题,何谬一一回答,滴水不漏有用线索。 “那么小何。”老刘道,“你门卡什么的带在身上的吧,试试能不能刷开电梯?” 何谬晃晃头颈,流露出被盘问的不耐烦:“我试过好多次了,打不开。” 老刘装作没看出来,“再试试呢。” 何谬掏出套了保护膜的白色卡片,放在电梯传感器的位置。 传感器滴也不滴一声。 何谬耸耸肩,语气比起之前阴沉了很多:“我也想出去。” 老刘若有所思地点点头,转过身面向莫非,“小莫啊,咱们这好几圈都转完了,人陆陆续续也出来不少,一会儿人越来越多,总不能都挤在过道和厕所里吧。” “那也比进去好。”莫非笑眯眯地说,看也不看何谬。 皮肤上滚过一阵静电般的颤栗感,明显感受到后者的盯视。 急死你。 这当头出来十有八|九是诓人回去白光房间的,还要演戏造人设,给自己挖坑。 该。 看你怎么演。 一阵儿烟味从电梯间一侧飘出来,老刘咳了声,摸出根烟,指指外面:“我去看看啥情况,顺便抽支烟。” 王安和跟上去:“给我也来一支。” 苏林最后深深看了看何谬,也离开了电梯间。 乔少吃完了一包薯片,拆开另一包,猫着腰去两边看了看,回来小声道:“报告,五米范围没有人。咱们可以继续剧情了吗?” 莫非恍惚从他身上看到了看热闹不嫌事大的事儿逼品质。上一个拥有这种品质的豆华阳落在五楼凶多吉少。 倒是何谬迅速进入角色,来到莫非身边,压低声音问:“莫小姐,你为什么不进去?” 莫非懒洋洋答:“光太强,眼睛疼。” 何谬做出思索的表情,认真问道:“可如果只有进去才是唯一的出路呢?” “……既然何先生认为里面才有出路,那你为什么要出来?” “误打误撞。” “那要不你再回去呗?” 何谬面不改色道:“没人照应,一个人走太寂寞。” “……” 37.第036章 针尖对麦芒。 明晃晃闪着的好像是糊涂, 暗地里藏着的却是机锋。 送外卖的脸皮千锤百炼, 由下往上的仰望穿透了那层阴影,直达对方眼底。 “必须得进去吗?”莫非踮起脚, 声音低到近在耳边也听不太清的程度, “要去顶楼的话。” 连在一起的意思很明确:要去顶楼,必须得进去接受强光洗礼吗?必须得参加每个游戏吗? 何谬低下头看她,微不可闻地回了个“是的”。 乔少“喀嚓”咬碎薯片,心里一块大石头落了地。 何谬是NPC, 非姐是NPC选中的玩家。 他们有得天独厚的剧情福利, 噢耶! 放松下来的乔少眼睛咕噜一转,冷不丁瞥见右手边站着一道佝偻的身影。抽烟三人组回来了。乔少心里“咯噔”一跳:看戏看太专心了, 都没注意到这三人什么时候进来的。 现实比游戏难, 游戏起码还有红圈和加强的脚步声提醒呢。 抽完烟回来的老刘和王安和对视一眼,露出“果然如此”的表情。 老刘说出去抽根烟时, 冲王安和使了个眼色。 他一直在地上趴着, 记下不少人的脚步,这安保就是其中之一。何谬的脚步声很轻,很稳, 步速均匀。老刘记得很清楚,就是安保在某个地方停了一阵子, 乔少和莫非才陆续进入房间。 不得不说,问答环节安保没露破绽, 要不是老刘一早认出了他的脚步声, 也会信了他那一番鬼话。 合作, 要看对方给不给合作的机会。 抽烟时,老刘提议暂时按兵不动,如果有机会合作最好,如果没有合作的机会——走一步看一步咯,又不能明目张胆来硬的。 王安和搞不懂老刘到底什么意思想做什么,但苏林提供了新的思路。少言寡语的人心思细腻,洞察力强。 苏林认为安保出来是想让人回去白光房。不知出于何种缘故,他选择了莫非。 老刘同意苏林的看法,他有阵子在窗口观察,外面仍是白茫茫的雾,浓得看不到缝隙,整座太一塔像是坠入外太空。 事件没有短期结束的可能,求生的希望在楼上。 莫非阴差阳错把他们带出来,单老刘而言,有感激的成分在。过于强烈的光是种酷刑,呆的时间久了,人会意志力崩溃,进而疯掉。 他们获得喘息之机,靠零食和饮料填饱肚子,补充能量,甚至还接触到太一塔工作人员,总体来说,很好。 别看王安和咋咋呼呼,心里没什么主意。听苏林和老刘有条有理地分析下来,他很不以为然。苏林给他解释了一会儿,他还是半信半疑。 结合老刘的线索,苏林推测离开8楼的出口八成是在房间里的地板上,之前老刘没碰到,估计是运气不好。有何谬这个知情人士,再加上莫非这组武力担当,离开8楼有一定把握。 王安和被苏林三言两语说服,同意待会儿一切听老刘安排。 三人回来故意把脚步放得很轻,正好看到莫非同何谬的近距离接触。 说这两个人没瓜葛,鬼信。 “要不,咱们进去吧?”装作没看到何谬从莫非跟前弹开,老刘开门见山道,“几条楼梯通道都转过了,被人堵了,估计出口还是在里面。” 甭管黑门白门,能逃出生天的都是正经门。 何谬打开一瓶乔少递来的运动型饮料,半仰着头,慢慢喝着。 三个人在一支烟的功夫决定了要重返那间致盲、致人失踪的强光房间。 他们发现了什么? 老刘进一步解释道:“8楼外面这几圈兜下来,路没找到,人引出来不少,把自动贩卖机的东西瓜分殆尽。没有食物,光靠灌洗手间的自来水,跟等死也没什么区别。还不如进去闯一闯,是吧?” 他说话时有意看着何谬。 王安和被苏林掐了腰,生硬道:“我也觉得进去比较好找出路。” 莫非没立刻回答,让乔少把刚买的东西装进背包里,在老刘和王、苏的期盼中,皱着眉头看起来颇不情愿地说:“那就进去吧。” 她这副表情看得老刘和苏林心里犯嘀咕。 难道猜错了? 进门比出门容易多了,一行人心怀鬼胎地连成串先进了最近的走廊,碰到了一拨窝在墙角里休养生息的人,谁也没主动上去攀谈。走廊到底,门没开,七个人原地向后转,换另一条。 第二条走廊开了一扇门。 何谬有意无意落在最后一个,莫非进去前,他低声说:“我先不进去。” 莫非顿了顿,什么也没说。 戏还是要演的。 没了墨镜,莫非两眼一摸瞎,铁塔本来要把自己的贡献出来。她没要,握着铁塔两根手指,示意他带路,指尖在他掌心写了两个字:“跟、刘。” 进房间,老刘就把衣服包回头上充当遮光物,匍匐在地。王安和、苏林也依葫芦画瓢。 整个房间最为悠哉的非莫非三人组莫属,铁塔戴的墨镜既能在茫茫无垠的雪山上用,也能滤过百分之八十的闪光|弹暴击。房间的光强度约是闪光|弹的两倍,模模糊糊中能看得清物体轮廓——这就够了。 铁塔一手牵莫非,腰带上挂了个乔少,跟着地上匍匐前进的老刘,路途顺利时还能匀出闲心去关注周边有没有表现突出的。 没有。 半个足球场大的空间死气沉沉,大部分人的肢体动作都很迟缓,有人蜷在地上小声啜泣,有的人则像出现幻觉,有气无力地攻击面前的空气。 跨过一个躺在地上不知死活的成年男性,铁塔回头提醒莫非小心,却见她表情紧绷,仿佛闭着眼嗅到了不同寻常的味道。 她甩甩马尾辫,低声问道:“塔哥,是之前那个房间吗?” 因为和第一次进的是不同的门,莫非也不好判断位置,只能靠感觉在脑海里勾画房间陈设。 前边在门口接应乔少时的惊鸿一瞥印象过于深刻,她再进来老觉得哪哪儿都不对。桌子摆的地方不对,椅子和房间立柱的对角线也不对。 铁塔尽可能眯起眼遮挡那无处不在的光,环顾四周,道:“应该是。” 典型特征就是四面墙壁和天花板、地板相接的墙缝有黑色带阴影的线条。远看看不出什么材质。 老刘的耳朵在衣物重重褶皱间灵敏一动,抬起上半身问:“这他妈还能有几个牢房?” 莫非抿了抿唇线。 味道不对,温度也不对。 铁塔搔搔头,把那些黑线的发现说给莫非听,乔少插话道:“那就没错啊,我最早进来的时候也看到了。” 类似于边界的墙线形成视觉残留,充分利用了人类的心理惯性,搞得乔少还以为一进门就进了异时空,人都消失无踪了。 莫非心中还是有种说不出的违和感,喊下老刘:“老刘,我想去墙角看看,你要不要过来?” “去墙角干嘛?”老刘反问道。 这时候,王安和问道:“何谬呢?” “他说他现在不想进来。” 王安和一骨碌从地上爬起来,抓住了莫非的胳膊:“姓何的你之前认识对不对?” 铁塔反应很快,在王安和肘部麻筋上戳了一记,迫使他松开手。 莫非知道是哪里出了问题。 房间应该是之前的房间,但温度比之前高。 就在他们出去的这几个小时里,温度、空气湿度之类的环境数值调整过了。调到让人几乎无法感觉,却会在不知不觉中心生愠怒。 调整室内环境的目的自然是为了挑起房间里的人的矛盾摩擦。 通常情况下,某个项目的节奏如果突然改变,不外乎有两个原因:时间因素,比如临近结束,人为因素,或者有外力推进。 老刘和王、苏二人的叙述可得知,节奏一直都很平均,能看出幕后势力是打算放养,最多添把火,但火上浇油这种加快速度的事情不至于做。 那么是什么原因让幕后势力加快速度呢? 莫非想起来了—— 录取名额「1000」。 楼下的人快要上来了。 /13:24:11 十分钟后,何谬进入房间。 房间明显比之前吵闹嘈杂,好像发生了什么事。 何谬走得很慢,目光在房间内搜寻。 看清楚眼前场景,何谬一愣。 他总共出去不到半小时吧? 二十多分钟这里到底发生了什么? 两排工位中间的位置被人为清空了,十几个人头对头、脚对脚躺在中间。 “莫小姐你们总共几个人啊?” “我们总共七个,还有个同伴在后面。” 莫非响亮的声音一度盖过四名男性齐心协力抬桌子的吆喝声。 地上躺着的一个男的咋呼呼地喊:“地动了地动了!” 他旁边那人踢了他一脚:“傻吊,那是老子在搬桌子呢。” “艹!谁他妈踢我?!” “不好意思,我没看到。” 何谬疑惑地找到莫非,对方闭着眼睛,右手拉着铁塔,左手出于潜意识自我保护的需要,虚虚地抬在半空,跟随声音指导男性们搬桌子画记号。 “莫小姐,别怕啊,哥们罩你。” “还有那小朋友,别是被吓傻了吧,怎么半天不听动静?” “对哦,乔少,乔少呢?” 乔少听到有人叫他,眼睛上摸了两下:“呜呜呜……大哥哥……呜呜,这里怎么回事啊,怎么都是光,眼睛好痛呜呜……” 哭戏逼真,弱小又无助。 “……” 贵战队日常训练有演技这项吗? “莫小姐,你让塔哥看一下,我们桌子摆好了没。” “好的。” 莫非应了声,站在两排工位中间位置不动,让铁塔以她为参照物,对比桌椅摆放是否呈一条直线。 铁塔前后绕了两圈,感觉还是不够对称,抬头看到何谬,朝他招招手:“何先生,麻烦你帮个忙。” “怎么回事?”经过铁塔身边,何谬低声问道,“莫非要做什么?” “莫小姐说地板有机关,想做个测试。” “……” 何谬很想收回设计师是天才的评价。 一个送外卖的,一刻钟不到就发现了机关,要设计师有什么用! 38.第037章 如果封闭空间全然寂静, 大家除了呼吸和心跳,以及偶尔的轻咳,不发出任何声响, 想必很容易发现机关转动时那无法消除的白噪声。 就像装了消声器的枪, 当子弹射出时, 还是会有种咔啪声。 那就是自然、或者说世界运行的规律, 凡是运动的, 或多或少都会留下痕迹。 然而房间里却是热火朝天。 说不清她到底有种怎么样的魔力, 以她为起点,人们像参加交流会似的,畅谈起为什么会来太一塔, 而过去24小时又遭遇了怎样的事件。 莫非的记忆力超出一般人能够理解的极限。 她有时会沿着某种肉眼可辨的轨迹闲逛。 她记得每一个打过招呼的人的声音,他们提到过的事情。转一圈回来,流畅地衔接话题,好像她一直都在专注地倾听对方。 她跟昨天有太多不一样的地方。何谬不自觉地想。 好像长久以来的伪装正一层层地剥开,然而露出的仍然不是她的本质,趋近于本质, 但又不是纯粹的她。 因为老头子的要求,何谬系统学过心理学。虽说是好几年前的课程, 但某些核心理念吸收了, 就变成思考方式。不止是他, 其他管理员应该也或多或少研究过如何分析一个人——这是管理员筛选种子的一重考量。 但运用能回忆起的理论知识, 何谬依然看不穿莫非的内核, 搞不懂她每一步行动的意义何在。 比如现在—— //14:47:24 “炮五进三。” “车二进四。” “……” 老刘苦思冥想下的一步棋, 莫非几乎是不假思索地跟上。 “哦哟哟,小莫够狠的。” 盲棋。 也就是二十分钟前,在老刘说到他喜欢下棋时,莫非提议道:“来一局吧。” 乔少:“没有棋盘也没有棋子,怎么下啊?” 老刘道:“小屁孩子不懂了吧,下盲棋。” 印象七八年前,象棋还是街头巷尾老少咸宜的娱乐活动。然而随着手机网络的普及和公共空间的规范,用来下棋的领地也逐步缩减,爱好者只好把这项活动转移到网络上。 现在,除了社区公园和老年活动中心,越来越少见一群人屏息凝神围着对弈双方和棋盘的观战场景了。 但在这地方,下盲棋倒不失为凝聚听众的好节目。 莫非一面等着老刘下一步,一边和乔少有一搭没一搭聊着,帮他介绍规则。 “马走日、象走田、车行四方。” “卒子在这边只能往前走,过了河就可以往前、往左、往右。” 老刘补充:“但是不能后退。” “对的,不能后退。” 听不明白象棋规则的,有样学样地打起盲牌。 “三带一,三个勾带一个三。” “不对,我刚刚出过对勾。” “你记错了,你没有勾,我对家有个勾,是顺子。” “是吗?” “好、好像是吧。” 事实证明,斗地主这种随机性很强的活动不适合瞎打。 不过,打牌的人并不在意。 就算明知道对方耍赖,心里却对这种耍赖行为抱以超乎寻常的宽容。 因为此类消遣比时时刻刻提防被人偷袭轻松多了。 自从莫非说地上有机关,可以想办法试试之后,人心忽然定下来。 把所有可以移动的家具按顺序排列,安排志愿者并排躺在地板上充当人型探测器,余下的就是耐心等待。 等待熄灯。 最早这么布置时,还有人问要是没有机关,或者就算知道有机关他们自己也没法发动怎么办。没等莫非说什么,就立刻有人回答:“咱们都耗了一天一夜了,再等等嘛好了。总比自己打自己好。” 所以说,人们心里其实有明镜,然而狂风鼓噪,明镜难免蒙尘。一旦有人肯擦拭,或者提供避风场所,镜子自然而然会洁净。 只是,愿意这么做的人需要如炬的慧眼,能找到使人安定的避风场所。 何谬后来看监控回放才知道莫非抓的是哪个点。 她进场后没多久,就是策动人们想办法——哪怕是把衣服脱下来,也要找到东西保护好眼睛,因为长时间曝露于强光会对视神经造成永久损伤。 不是没人这么做,只是没有人明明白白提出来,而且不遗余力地让大伙照做——让人真真切切地体会到:这女孩是真心实意地关心我,还有人关心我。 就这样,只这么一项,笼络了人心。 搞清楚前因后果,何谬不得不承认,莫非是操控群体心理的高手。更可怕的地方在于,他几乎找不出操控的痕迹。她的一切行动浑然天成,好像是发自内心地帮助他人。 白光笼罩中,她甚至有种圣母般的纯洁光辉。 但何谬又很清楚这些都是假象。 一旦达成目的,她会毫不犹豫抛弃所有人。然后在下一关故技重施,游走在人群中,寻找和塑造每个往上爬的机会。 这女人真可怕。 看着她弯弯眼睛,翘起唇角,不掩得意地说“将军”,何谬心里一凉。 按照设定,管理员和种子是相辅相成的关系。低区,管理员在尽可能不暴露身份,以及不暴露关键设定的前提下,引导种子往上走。 到中区,种子们渐渐熟悉模式,管理员拿到的剧本也只是大体框架,多半要靠各自所长寻找出路。这一阶段,管理员主要目的是了解种子实力,哪些种子可以重点栽培、哪些差不多该放养,基本都有定数。 到了高区,没有剧本,设定笼统,管理员没太大优势,靠的是前期和种子打下的感情基础,如果不能形成彼此信赖的契约关系,变成竞争对手也不无可能。 照送外卖的风格,搞不好他会在失去利用价值后被无情抛弃。 变成被种子抛弃的管理员…… 一个知道剧本的管理员被种子抛弃…… 何谬瞳仁轻轻一缩,一股冷意从心底无休止蔓延。 //14:53:48 房间的温度比之前又升高了两度左右。 汗腺发达的部位不停渗出汗水,流失的水分未经补充,连口腔也像着了火似的,每个细胞都在叫嚷着“我要喝水”、“我要喝水”…… 周围吵吵嚷嚷,有下棋的,有打牌的,还有人干脆利用环境玩捉迷藏的。 哪怕不小心撞到桌子椅子呼哧呼哧地抽冷气,叫一声“好痛”,听起来也是笑嘻嘻的。 他们怎么还能那么开心呢? 不知道都快要死了吗? 这个房间、这些光、手机收到的短信,无不说明这一切都是人为安排的大逃杀,是把人当成蛊虫,看大伙自相残杀。 这么简单的道理,为什么人们都不懂呢? 无名者握紧了手中的美工刀。他拿到这东西有段时间了,藏在口袋里,准备在合适的机会使用。 在那个女的进来之前,他已经找到了人选——往右前方十步左右的距离有对母女。听对话,母亲是确诊了癌症,不甘心躺在医院等死,就让女儿带来世界第一高楼游览风光。被困太一塔这件事,母亲对女儿愧疚不已,而女儿听起来对母亲也有些许怨怼。 妈妈说:“都怪妈妈不好,选了昨天来,我应该听你,等你放假再来。” 女儿懊恼:“是呀,我还只请了一天假,今天算旷工了,都怪妈妈!” “对不起嘛……”妈妈叹了口气。 听,因为母亲的任性,连累了辛苦工作打拼的女儿,这样的妈妈是不是很该死? 无名者舔了舔干裂的嘴唇,握紧美工刀,大拇指轻轻推动卡槽按钮。 “既然你得了癌症,还连累了女儿,不如做我的战利品,助我展现实力,离开这里。”无名者想,“这样对谁都好,不是吗?” 无名者慢慢地往母女俩的方向走。他走的很小心,步伐很轻。 妈妈又叹了口气:“唉,都怪我。” “怪你怪你都怪你,要罚你。” 听,女儿都气哭了。无名者心脏剧烈地跳动着。 “罚你做三黄鸡。”女儿哽咽道,“还有锅烧河鳗,糟鸡、糟猪爪、黄焖栗子鸡、扣三丝……罚你三百六十五天,每天不重样的给我做菜好不好?” 母亲呼吸一滞,声音断得不成样子:“好好好,好……” 无名者耳朵轰隆隆作响,像是瀑布从头顶訇然泄下。刀片完全出了卡槽,8公分长的刀片,很锋利,他的手指就被刀片划伤过。 “妈妈,没事儿的。我同事父亲去年也……也查出生了病,然后同事送他去S医院,上个月听说已经完全控制了,等咱们回去……” 女儿的声音越来越低,无名者缓缓摇头。 回不去了,笨蛋。这是一场有来无回的杀戮游戏,而你们,绝对不是能活到最后的。 还有一步…… 无名者停下来,屏住呼吸,侧耳倾听母女俩的交谈。 她们聊得真投入,根本没发现有人接近。 无名者确认了母女俩的位置,举高了美工刀—— 他蓦地感受到泰山压顶的庞大压力,似乎背后一座山拔地而起。随即他突觉虎口一麻,手里的刀被人夺走了。 这还不是最令他恐惧的。 两秒后,后颈和肩部传来的剧痛让他忍不住惨叫。 而一只遮盖了整个面部的大手却将叫声牢牢封锁在他的咽喉。 他被人拖着往某个地方走。 前方,母女俩仍在对话。 女儿问:“妈妈,你听到什么声音了吗?” 妈妈:“什么声音呀?” “我好像听到有人惨叫,还有什么东西碎掉了……” “妈妈都没幻听呢,你怎么幻听了。”一声凄厉的惨叫声从妈妈的屁股下响起,“哎呀是妈妈不小心坐到惨叫鸡了,对不起哦乖囡。” “妈妈,都说了你不要老是道歉。” “……好嘛。” /14:59:18 铁塔俯身在莫非耳边轻声说道:“刚又解决了一个,第五个了。” 莫非点点头。 “差不多了。” 对面老刘捶胸顿足:“哎呀,你这个小丫头,也不让让老人家的,我又输了。” “老刘。”莫非的声音里带着笑意,“准备下,我们该出去了。” 话音落地,在老刘没能把“这么快吗”的感慨说出口时—— 白光倏然熄灭。 39.第038章 熄灯使人群躁动了两三秒钟, 房间里嘤嘤嗡嗡的都是诸如“莫小姐说的真准”、“哇、真的黑灯了”之类的感叹。 随后在相互表示请安静的嘘声间,沦入黑暗的房间缓慢沉寂。 莫非侧耳倾听。 2点、11点、8点三个方向先后传来“大林掉下去了”、“我屁股下面开裂了”、“快来帮我拉人”的报告。 作为志愿者的人型探测器们最早是头对头、脚对脚的队列, 后来莫非觉得这样不太保险,临时调换了一批, 让他们头脚相连,形成咬合的链条,最大限度应付多种状况。 房间灯光熄灭的刹那,志愿者们集体发力,有的抓紧前面的两只脚,有的和对面的人手臂反绞,形成牢固的牵拉关系。 2点钟方向掉下去的大林是因为熄灯时没按约定找好支撑,不过一瞬间,整个人像泥牛入海, 无声无息地失踪了。而地面上的机关旋即合拢, 快得让人无法做出反应。 相比之下,11点钟和8点钟方向则应对有素。 11点钟的胡克是头、手和脚在地板上, 膝盖到肩胛骨的部位整体悬空。在机关打开时, 下坠的力道崭露头角,胡克前面和后面的人便紧紧地抓住他,使他免于坠落。 8点钟的张硕很惊险。 他在感觉到身下出现空隙时第一时间抓住前面的人,而腿部却由于下意识动作, 挣脱后面人的钳箍。 张硕冷静下来后立刻提醒上面:“我好像踩在镜子上, 很滑, 兄弟们小心点。” 洞口可能是还有什么装置, 确保在物体拦阻的情况下机关不会轻易开合。 “张硕,你试试能不能找到立足点。”莫非半跪在张硕旁边,摸着边缘柔和的洞口道,“其他人稍微松一点力给他。” 经过进一步试探,幸运中奖的张硕报出安全高度:“到我胸口的位置,我找到能踩的地方了。” “OK。你再坚持一下。” 11点钟的胡克是东南亚某国来旅游的外国友人,中文讲得顺溜,人也还算乐观,吊在半空还有空跟人说笑话。 莫非起身来到11点钟位置。 离胡克还有十多米的距离时,夹着阵阵笑声的闲谈就传入耳中。 “你们可别松手哦,我蛋蛋好怕碎。” 旁人揶揄道:“什么蛋啊,鸡蛋还是鸭蛋?” “讨厌啦,你明知道是什么蛋。” “小莫再不来胡克的蛋蛋就要碎掉了哦。” “……” 得益于中奖选手胡克自嘲般的玩笑,气氛轻松愉快。数个小时前密布房间的乌云悉数散去。人们油然生出无论场景再凶险,希望也仍旧存在的信心。 房间的结构图清晰印在脑海,胡克那卷舌头的异国腔调像发光的终点指示牌。 “阿莫,来这里。” 地域气息浓厚的称呼让莫非不禁莞尔,“来了。” 按图索骥来到胡克的位置,莫非随口说了几句无关痛痒的玩笑话,人们听音辨位,让出位置。 摸到洞的边缘,莫非感觉到触感和张硕那里很不一样,胡克身下的显然要锋利,虽说不如纸张那样一不小心会划出一道伤口,但硌出印痕轻而易举。 还有一点不同的是,张硕坠落的洞口宽长80*80,胡克这边要大得多,按他的身高计算,应该在120*120左右。只要有一半身体掉进去,整个人就会陷下去。 推测地板隐藏机关不难:房间布局的变化要么来自人为移动,但工位是半固定在地板上,除非六人以上通力合作,否则移动笨重的办公桌没道理不引起注意;要么就是地板会移动——早在20世纪60年代,西雅图太空针塔的旋转餐厅即已投入使用。让房间乃至楼层360°旋转算不上难度很高的技术。 再结合老刘一早提出的地板上有洞,剩下的问题就是如何开启机关了。 既然展现实力是触发机关的条件之一,理论上来说,“清扫”战败者和“送走”胜利者的通道应该有所区分,不然胜利和失败的最后道路一致,养蛊游戏就没有存在的意义。 目前出现的两种规格的洞口印证了莫非的推测。 那么,一大一小,哪个是胜利者通道? 说得残酷点,就像莫非打过的数次地下拳击比赛,对战双方竭尽全力,甚至以打死对方为目标进行比赛。失败者往往被打得失去意识躺在地上无力动弹,而最终能爬起来的那个人被判定为胜利者。 切换到当下场景,一片熙攘中,如何判别失败者和获胜者,大部分要看对方能不能动。所以大的洞口用来使失败者隐形是客观条件需要。 但二选一的答案往往有点考察心理的意思,知道出路就在脚下,人们等不及确定正确选项,着急地想要进去。 感受到有人把手脚探进洞口,莫非道:“先别着急,还不能确定是不是真的出路。” 老刘跟着来到胡克这边,闻声,头一个提出疑问:“小莫,你在犹豫什么?熄灯的时间很短的,一会儿灯亮了咱做的工作不都白费了吗?” “反正都是出去的路,只要能离开这鬼地方,管它终点在哪儿。” 莫非用丝毫听不出开玩笑的语气凉凉道:“……万一终点是焚化炉呢?” 冷风从下方吹出来,又或是人们齐齐倒抽冷气。 一切都太顺利了,人们逐渐忘却这是一个机关重重的房间,让什么人出、什么人进,全赖房间(背后操纵者)的意志。 避免引起恐慌,莫非给铁塔安排的清理闹事者的任务一概无声无息进行。这也是她为什么坚持铁塔自己戴着遮蔽强光的眼镜,而自己曝露于强光。 从实施计划伊始,她是吸引人注意力的那个,而铁塔在这样的环境里反而是潜伏者。 “那,怎么选?” 莫非倾向于张硕那里,“我再去那边看看,你们稳住胡克。” 胡克呻|吟道:“阿莫,我好累啊。” 接手来维持胡克不掉下去的老刘也发牢骚:“是啊,这样吊着他真的很累。” 到手的利益远比共同承担苦难更容易让人们心生嫌隙。 可是只有当物体或者人阻挡感应装置,这洞口才不会自动关闭。莫非幽幽叹气,突然不想再多做解释。 她拍拍手,起身准备返回张硕那里,“我很快的。” 右肩忽然被人按住,她反手抓去,摸到一只掌心烫热的手。 莫非心里一动。 是何谬。 她抓着对方的手腕几步走出人群,手指一路往上摸到他耳朵,莫非凑过去,问:“你觉得是这个?” 温热的气息洒在耳垂,何谬不太舒服,微微偏过头避开她。 “是。” 会在最后的二选一关头举棋不定是聪明人的通病,何谬丝毫不感到意外。 实际上,两条通道都是出路,也没有哪条通往焚化炉。只不过一条往上,另外一条往下。 但何谬可不会实话实说。扪心自问从地下1楼到8楼,他对莫非有何认识,其中之一便是不能完全按照企划书的指导,到中区再开始培养感情。 太晚了。 他会被自己的种子无情抛弃。 没有可依托的种子,单打独斗的管理员会被其他管理撕成碎片,一块块摞起来当做登顶的垫脚石。 必须得让他目前唯一的种子信任他,必须让莫非看到他的利用价值。 如他所愿,莫非放弃返回张硕那边的打算,先是打了两声唿哨,示意铁塔和乔少先过来而后隔空喊道:“拉张硕上来。” 这意思不言而喻,胡克激动道:“那我可以下去了吗?” 旁边立刻有人拍他脑袋:“下去个屁,你下去这门就关了,你小子再坚持一下吧,哥们儿记着你的功劳。” 说着,一个接一个滑下去。 听到乔少和铁塔的脚步声渐渐接近,莫非松开何谬,摸索着找准洞口的方位,然后双腿悬空坐在上方。 “胡克,你下去吧。” 胡克应了声好咧,踢踢双脚,扒住洞口把自己放入洞中。 “呜吼!” 胡克欢快的呼喊声在通道里打转。隐隐的,通道深处传出“到底了”之类的报告。 莫非在铁塔和乔少之后下去。 再之后是何谬。 虽然是摩擦力极小的镜面材质,人掉在上面却如同落在弹性板上,一米多的高度落下去不会造成损伤。 通道里也是一片漆黑,好在只有一条有去无回的路。下滑的趋势持续到六次呼吸后,坡度减缓,人体随惯性往前又滑行了约四五米的距离,两盏荧光绿的球形灯照亮了一扇门。 乔少和铁塔在门前等着莫非,前面下去的人已然不见踪影。 他们迫不及待前行的原因随后飘入鼻端。 浓郁的菜香勾引了馋虫。 莫非无声笑了。 胜利者的奖赏吗? 她牵着乔少伸出的手站起来,回头看了眼何谬。 何谬目不斜视,径自越过她走进门里。 球形灯只照亮半径三米的区域,再后面仍是一片漆黑。 可奇怪的是,明明知道有至少十五个人进入其中,门里却寂静无声。 “塔哥。”感觉到不对,莫非握紧乔少的手,快步追上铁塔。 声音像被两侧墙壁洇染了荧光绿的绵软材料吸收了,即使是从自己口中发出,仍遥远得像是从天边传来。 而何谬—— 不久前进入门内的何谬,更是连影子都看不见摸不着。 左手引导乔少让他拉着铁塔的背包带,莫非扶着一侧墙壁,率先进入灯光照不到的区域。 跟着莫非走了一阵,乔少揉了揉咕噜咕噜叫的肚子,难耐寂寞地问道:“非姐,我闻着像是红烧肉,你觉得呢?” 明明就在身后,乔少的声音却异常缥缈。 莫非吸了吸鼻子:“还有红烧排骨吧。” 铁塔也发表了看法:“宫保鸡丁。” 一个接一个的菜名顺溜地冒出来,在菜名接龙到第三圈的时候,赫然浓郁的菜香透露出来源。 左手边,莫非摸到了一扇门板。 她顺势一推。 螺旋式向上的楼梯出现在微弱的灯光下。 但就在她回头的刹那,铁塔也推开了一扇门,同样的,螺旋向上的楼梯。 40.第039章 左边还是右边, 是太一塔封锁之后经常会遇到的选择。 如果是1区开阔的中空区域, 还有上下的选项,但在前后漆黑无垠的环境中并不适用。明知是单行道, 自然也没有后路可退。 乔少可怜巴巴道:“想吃红烧肉。” 微弱的光线像一层薄纱披在少年的五官上,眼角聚起细细的阴影,撒娇这项技能没有CD, 乔少声音更软了:“非姐, 想吃肉。” 左手边,莫非打开的这扇门白灼菜心的味道是一股清流, 右手边,铁塔打开的那扇混合了肉香和辣椒香。 尽管是关系到前途的出路,对面临选择的参与者而言,却又直观表现为口味的甄别。 素食主义者的下一关和肉食主义者不同。 是这种含义吗? 同时另一个问题也盘桓脑海, 照理说,白光房间的人是一个接一个下来的, 为什么这么长时间这条隧道除了三人一直没碰到别的人呢? 带着这样的疑问, 莫非顺从了乔少的请求, 踏上右边的螺旋楼梯。 楼梯的高度超乎想象,宽度一米左右, 可能还不到一米。铁塔走上去缩手缩脚, 受食物吸引的乔少保持着领头羊的地位, 即使迟迟看不到顶端在何处, 少年旺盛的体力看起来没受丝毫影响。 莫非在最后。 信息混杂的洪流错综复杂, 尤其是在进入四面贴着消音材料的隧道后, 24小时以来碰到的事件像坏掉的莲蓬头洒下的水,一阵一阵却又不间断,一幕接着一幕地在雨帘中闪烁。 回想忽略了什么,记下了哪些信息。 每离开一层,所有没及时跟上来的人都被抛到脑后。 太一塔的设计或许没有重复,她也记下了前后几次出现的套路——在前期的准备阶段过去后,剧情进展速度非常快,每次都迫不及待地等人打起来。 那些人是真的死掉了吗? 死掉的、伤残的会被安置在哪里? 会不会直接扔出太一塔。任由雾中的怪兽吃掉他们? 疑问太多,提供的线索太少。 最令莫非感到奇怪的就是何谬。 他总是有意无意地提供线索,打开通往上方的门。 这也是剧情的一部分吧。 考评绩效? 不知道。 一边思索问题,一边计数。 少年时期——是回老家念私塾之前,受制于父母的无上权威,莫非看了很多心理医生。 虽然记忆能力超乎常人,但意外的是,一段深深刻入脑海的话是谁说的,她却不记得了。只记得那是一位年过半百的老医生,甚至连对方是男是女都无法确定。 “人本质上是善良、乐观、积极向上的。但这种本质基本都需要经过后天引导,怎么跟人产生关系,怎么表达你对别人的关心,都有公式可以套用。人首先是人,其次才是融入社会的好人,和不为社会接受的坏人。” “在遇到特殊状况时,人的本性会彻底暴露。”说到这里,医生从抽屉里拿出魔方递给小小的自己,“正常人遇到突发状况的概率小之又小,在那之前,你只要多学习就好了。学习你的同学、父母、老师,不要去想自己跟别人不一样。” “每个人都跟别人不一样。” “只是人们不喜欢这个事实,害怕会被社会抛弃。” “与其做一滴随时会蒸发的水珠,不如汇入河流、海洋,生存的时间更长。” “可是……” 魔方在手里三下两下复原,医生表扬了她。 “可是,如果连我们赖以为生的世界都毁灭了,是单独的水珠还是海洋,有什么区别?” ——世界会毁灭吗? 印象中,小小的自己不假思索地问道。 …… “非姐!” “非姐非姐!” 计数到134级台阶,乔少的呼唤从上方坠落下来,“我听到声音了。” “啊,到顶了?” 莫非从半人高的栏杆探出身子看尽头,但能看到的还是紧凑的螺旋梯。被乔少这么一打岔,她突然想不起来医生最后的答案。 在爬进那扇门后,莫非意识到,她之所以会想起少年时期医生的那番劝解,是因为她在不知不觉中把之前遇到的人抛到脑后。 是受被称为无情型人格障碍的心理异常的影响,若是没有及时建立起心理联系,人对她而言,是道具、事物、工作、玩偶…… 在太一塔,人则是线索的组成部分。 就连豆华阳,她认定的牵绊,也只是促使她下定决心破坏这场游戏的关键因素而已。 铁塔是她雇佣的保镖打手,乔少更像是豆华阳的替代人选——虽然自己也知道不符合人类社会的定义,称得上冷漠、残酷,但除了将此类想法掩饰起来,莫非对其存在无动于衷。 她没办法改变,也不想费心力改变。 换句话说,她对这两位都没什么同理心,更别提那种愣头愣脑,智商被生活吞噬的中年男性。 比如郑伟。 “哟……”对面的男人咧着嘴发出一声冷笑,“这不是莫小姐吗?” 出口开在地板上,所以莫非没能第一时间看到房间所有人。 这是一间40平米左右的小型餐厅,把栏板放下去后,通往8楼的螺旋楼梯便与地毯完美融合,看不出一点有出入口的迹象。 说是餐厅,主要是因为中间位置放了一张占去房间面积四分之一的自助餐台。让乔少不遗余力施展撒娇技能的肉味儿便来源于此。 碰到熟人了! 乔少刚从桌下橱柜拿出餐盘,他面前的餐台正是色泽鲜嫩的红烧肉。 “没事。”莫非朝乔少眨了下右眼,“你先试试毒。” 乔少“唔”地拿起镊子,目光却始终关注这边。 郑伟看起来是够狼狈的,穿的还是之前芳姐给他的运动外衣,但可能是在垃圾堆里打过滚,都快看不出原来的颜色了。 有铁塔在场,郑伟不太会轻易动手。 不过…… 坐在房间角落的年轻男人抬起头,感兴趣地问:“郑伟,她就是你说的那个女孩啊。” 郑伟点头说是,视线咬死了莫非不放。 对于郑伟流露出的敌意,莫非置若罔顾。说不清是补偿那种心理缺陷还是造成了那种心理缺陷,别人对自己不好的感觉她往往能更快觉察,进而掌握先机。 所以年轻男人的杀机一显露,郑伟立刻变成无关紧要的小角色也不是她有意为之。 铁塔几乎在同时做出反应,他斜插|入二人视线,试图用身躯造成压力。那人往右挪,越过铁塔,目光继续黏着在莫非身上。 “确实很年轻嘛。”那人抬眼看向莫非的面部,“脸长得也真不错,啧。” 那人咂咂嘴,吐了口口水,往嘴巴里塞了根烟。 莫非勾起一边唇角,拍拍铁塔的臂膀,说了声没关系,便来到自助餐台旁,和他一起选菜品。 乔少端着半盘红烧肉,到莫非身边,大声说:“非姐,这人好讨厌呢。” “是啊,很讨厌。” 光“讨厌”这个词已经不够形容在封闭场所抽烟的人了。 而对方虽然是坐在红木凳上,神情却像是高踞王座的大人物般高高在上。 由e和一串m组成的拟声词划过心头。莫非拣了块排骨放在盘子上。对方看就让他看喽,反正又少不了一块肉。 把注意力从讨人厌二人组那里移开,莫非后知后觉发现四个角其实都坐了人。 由于光线昏暗,加上那些人也没开口,要发现这些竭力把自己的存在感降低再降低的人,确实难度很高。 仔细看,每个人都是鼻青脸肿,连女人和小孩都不例外。 “……” 见他们畏畏缩缩的目光避开那个年轻男人,暴力真凶是谁不言而喻。 莫非拣选了一盘红白肉搭配的菜,放去年轻男人对角线位置的桌子上。那里坐着一对小声啜泣的母子,母亲三十来岁,儿子十几岁,一双圆眼睛愤恨地盯着年轻男人。 见莫非他们过去,小男孩的眼中闪烁出希望的光亮,主动带妈妈移去旁边的空位上。 三人组祭奠五脏庙的时候,小男孩也是目不转睛地看着他们。 “他叫张洪志。”小男孩小声介绍道,“我叫林兴乐。” 听到儿子开口说话,林妈妈惴惴不安地拉着他的手示意他不要再讲了。林兴乐倔强地甩开妈妈,继续说:“张洪志守在门口,一直不让我们出去。谁要出去他就打谁。” “除非我们愿意跪地叩头,承认他是老板,不然不放我们出去。” “哇。土霸王啊。”乔少惊叹,“还老板,怎么不直接说自己皇帝呢?” 张洪志听得到对面的谈话,闻言,伸出舌头舔舔嘴唇,一副即将捕食的凶恶嘴脸。乔少丝毫不畏惧地冲他做了个鬼脸。 “略略略。” “等等。”默不作声吃完东西的莫非抬起手,“要是不能出去,怎么解决吃喝拉撒的后两个需要?” 林兴乐的脸色变了,带了点同情:“姐姐你要去厕所吗?” 莫非点点头。 “外面应该有厕所,但是如果他不放你出去,你只能去那里……” 林兴乐指向餐台一侧,但那面墙看上去没有门。林兴乐拍拍后脑,噔噔噔跑过去,在墙上一拍。 墙面凹进去一扇门的形状,和墙壁同为浅黄色的门缩进墙壁。几秒后,一股恶臭轰然而出。 林兴乐又拍了下墙壁。 乔少目瞪口呆,刚吃过的食物似乎都噎在喉咙——所以那些东西都是经过恶臭一遍遍熏陶过的吗?啊?哈?! “我要出去。” 41.第040章 /15:48:21 天花板上有机器嗡嗡运转, 尽管如此, 五六分钟后,那股恶臭才消散殆尽。 张洪志又点了一根烟,夜枭般的目光在餐厅巡视,偶尔, 在新来的人身上匆匆掠过。 不得不说,新风系统足够强力。在张洪志肺部转过一圈的烟飘往上方,被四个风口吸进去。得益于此, 房间的空气还算可以。 “像不像最后的晚餐?”吃到一半,莫非跟乔少开了个小玩笑。 乔少没能get到笑点, 一脸憋尿表情。 “姐姐说的是达芬奇的《最后的晚餐》吗?”林兴乐问道。 房间里不多不少正好13个人。 “是呀。”莫非点了点小男孩的鼻子, “你接着说。” “嗯!”林兴乐点点头, 继续为新来的三人组介绍情况。 他和妈妈是早上八点半从螺旋楼梯进入这个房间的,林兴乐的电子腕表显示出当下时间。 自浓雾封锁太一塔, 过去了25个小时零4分钟。 因为房间里有吃的还有桌椅, 母子俩就跟前面到的两拨人一起在这里休息, 有些人出去了, 又有些人进来。 张洪志和郑伟是一点钟左右来的。 他们一来便占据了门口的位置, 大咧咧地当起土霸王, 谁想出去得先过张洪志这关。 也就短短两个小时, 张洪志把房间所有人揍了个遍。 林兴乐讲述前情提要时, 铁塔站在他们面前权当是镇妖宝塔, 阻隔了张洪志和郑伟的视线。 莫非问:“那你们来这里之前呢?” “我和妈妈在7楼过了一夜。”林兴乐绷紧小脸, “再往前, 妈妈和我在4楼。” “衣冠楚楚的大人打起架来,可真是不把对方打个面目全非不罢休啊。” 那是受毒蘑菇影响的人陷入狂乱了。莫非心想。 见识过群体互殴现场,林兴乐一夜之间长大,为胆小懦弱的妈妈撑起一片小小的天空。 恐惧这种情绪一经发作,除非再碰到更能挑战极限的情况,很少会出现短时间再度降临的情况,尤其是对正值中二时期的男孩子而言。 “你真棒!”乔少由衷地称赞比自己小了两三岁的男孩,“小小男子汉!” 林兴乐挺了挺小胸膛:“爸爸不在,我要保护妈妈。” 林妈妈却不领情,她瑟缩身体,飞快地偷瞄了张洪志一眼:“谁要你保护了,小孩子瞎逞什么能。” 林兴乐不服气地说:“都是你们太软弱了,八个大人哎,一块上还能打不过他们两个人?” “喂,小朋友。”对面一个两眼乌黑的男性冷飕飕道,“你熊你上,作死可别带上我。” “我说的是真的!大家一起上,他肯定打不过。你就是懦夫!”林兴乐瞪了他一眼,转过来看向莫非,“张洪志就是各个击破,我们要用车轮战。” 莫非眉头一挑。跟思路清晰勇气可嘉的林兴乐相比,其余六七个人显得过于缩手缩脚。 是他们胆小,还是林兴乐限于年岁没认识到张洪志的过人之处? //15:51:32 比张洪志更关注莫非的是郑伟。 他原以为对方会对残忍抛下他的行为有所悔意,起码,也应该说声对不起。但对方无动于衷,看他的眼神好像他只是个路人。 好歹他们也是一同经历过4号口事件的。 自讨没趣,郑伟回到门口吸张洪志的二手烟,但他片刻未曾放松莫非。 莫非出现在餐厅,之前他勉强压下来的怒意渐渐化为恨意。 是你撺掇那些人把我送去保安亭的。郑伟忍不住想。被强按上营销分子的头衔送到保安亭,打了麻药像垃圾一样又被丢到地下二楼。他后来才知道那地方是没开起来的超市。 要不是张洪志,别说能在楼上、在这里争取到一席之地,恐怕离开那个黑漆漆的鬼地方都成问题。 昨天晚上发生的一切历历在目。 “世界末日来临,只有被选择的人才能登上顶楼,离开地球。” 张洪志以这句话为开场白,引发哄堂大笑。 那个时候,即便是遭遇了不公正的待遇,大家还比较现实,张洪志的话实在很像开玩笑,不少人质疑他是不是收了钱过来捉弄他们的。加上张洪志为人又比较傲慢,不太会照顾大家的情绪,最后地下二楼那黑屋子里表示相信张洪志的没几个人。 旗帜鲜明追随张洪志的统共也就五六个。 张洪志没让支持者失望,靠着他带进来的照明工具,他们找到了出路。 更令郑伟敬佩不已的,是张洪志后来还拿出更多证据表明他是被选择的。 六七个人离开地下二楼,张洪志轻车熟路带他们来到3楼一个没有人的房间,好好休息了一夜。张洪志透露了更多关于世界末日的内容,比如说太一塔中区和低区是宇宙飞船的基座,高区则是容纳千人的飞船。 听起来匪夷所思,也有两三个人觉得这小子精神是不是有问题。但郑伟觉得搞不好是真的。 他去过雾里,知道封锁太一塔的浓雾不是人工能造出来的。 第二天五点钟,张洪志叫醒了大家,就在墙上拍了几下,一扇门出现在墙上,竟然是一部还能运行的电梯。 电梯送他们到8楼。 要说2楼的一番话让从地下二楼出来的人心生罅隙,8楼则让这个小团体分崩离析。他们抱怨都怪张洪志把他们带到这鬼地方。 吃过被拖到保安亭的亏,郑伟谨慎地没有发表任何意见。这是对的。慢慢地,抱怨的人都失去了声音。 郑伟心知肚明,那些人是被张洪志处决了。 他很谨慎地跟着张洪志。 只是在听到莫非声音的瞬间,他想把对方抓进来的,也和她打过招呼。但莫非像是压根不记得他。 后来发生了什么郑伟不太清楚了,强光对人造成全方位的影响,他的记忆也受到了一定损伤。 只记得张洪志把他推进地上突然出现的洞口。 坦白说,被张洪志一把推下去,郑伟还有些害怕,甚至怀疑过张洪志带他们出来的目的是拉人当垫背的。 但等到了餐厅,他意识到张洪志跟莫非不一样。张洪志是可以信赖的队友,关键时刻不抛弃任何人。 莫非…… 哼哼。 /15:53:12 林兴乐小朋友讲完了大概,莫非也终于想起来为什么在这里碰到郑伟她一点儿也不吃惊。 “啊,我想起来了,郑伟。”她恍然大悟,“你是不是在8楼跟我说过话?” 手腕上还有对方指甲划拉的伤口。 当时她还想了一秒钟谁跟她那么大仇。 郑伟阴沉着脸不说话,她果然不记得他。 “哎呀,真不好意思,我们是不是在1区见过?”莫非的记忆力不错,这是存心要惹恼郑伟,“我说怎么老觉得有点印象。” 郑伟活活气笑了,合着他在这儿挠心挠肺谴责对方落井下石,跟人家压根儿打不上关系,不痛不痒的。 “是你让人把我送到保安亭的!你现在还装不认识我?!” 莫非摆出一副“我不知道你在说什么”的表情,笑着说道:“我就是一下子没想起来你,用不着这么上火吧。嗯,你说什么保安亭?” 郑伟能来到餐厅,多半是靠张洪志。 林兴乐说张洪志嚣张跋扈。但就莫非这段时间的观察来看,对方挺能沉住气。他会不会和她、和陈昭一样,也是拿到纸条的人? 那张洪志为什么要带郑伟? 莫非还记得陈昭当时提出的组队条件是别带他。 因为郑伟太冲动了,容易惹事。 果然,郑伟一下子站起来,提高嗓门说道:“1区的营销活动是你策划的,你发的广播,让人们抓人去保安亭领奖金。” 他啐了口,接过张洪志递来的烟,后者对他所说的内情很感兴趣,“真的吗?” “真的!”郑伟哆哆嗦嗦地点了烟,“这女的很能搞鬼。”他压低声音道,“她也提过世界末日。” 看张洪志的表情明暗不定,郑伟有点心虚。张洪志的态度很暧昧,对莫非感兴趣的成分大过敌意。 他不会弄巧成拙了吧。郑伟低下头,深深吸了口烟。 野外生存训练课上,教练教过他遇到困境时要想两种人,一种是爱的人,一种是恨的人。爱的人给他信念,恨的人给他力量。 再遇莫非之前,郑伟恨的是那些难搞的客户,用鸡毛蒜皮的理由克扣他年终奖的领导。莫非一出现,他满腔的怒火突然有了更清晰的目标。 现在,他恨这女的,恨不得杀了她。 但他却是知道这女人有能耐,有保镖,他不可能单独和她硬杠。他要借刀杀人。 张洪志就是那把刀。 他有意无意地向张洪志透露莫非的信息,告诉对方有这么一号人,是太一塔那边的,是敌对方。 跟张洪志相处一天下来,郑伟发现张洪志这个人说厉害,拳脚功夫很厉害,但思路很简单,粗暴地把人分为两类:他的跟班,和他的敌人。 “那什么……”张洪志拍拍裤子站起来,接下来发生的一切出乎所有人的预料——他扭开门锁,有礼有节地做了个请的手势。 “莫非是吧,刚刚林小弟弟介绍过了,我是张洪志。” 莫非也有点愣了,这完全不符合林兴乐给张洪志塑造的暴力分子人设啊。 张洪志向她招招手:“还愣着干嘛呀,不着急上厕所了?” “还行。”莫非尴尬地笑着往外走。 郑伟:“张老大!她是……她是太一塔的人!” “你他妈给老子闭嘴!”张洪志毫不客气地踹了他一脚,转眼冲着莫非又是笑容满面,“我也是被选中的人。”他在口袋里摸摸索索掏出一张纸条,“有此为证。” “咱们以后都是一条船上的蚂蚱,咱们的目标呢,就是星辰与银河!” 躺在地上还没来得及爬起来的郑伟:“??” 这他妈真的是个精神病! “……” 莫非干咳了一声。 突然有点心疼郑伟是怎么回事。 42.第041章 //15:59:47 系统上显示已经有二十多号种子突破6-12楼的关卡,上升到13-16楼的中转区。比企划书上预估的时间足足提前了四十八个小时。 自从将莫非输入资料库, 老头子就不怎么来找他, 何谬也不在意。 在低区选定匿名种子,是被系统判定为成功概率极小的行为。老头子或许是放弃他了也说不定。 虽然到了高区管理员之间也会展开倾轧和互挖墙脚。但从眼下情况来看, 老头子认为何谬没有太大可能打一个漂亮的翻身仗。 一旦意识到这点,何谬反而对一切都无所畏惧。 甚至觉得他潜意识里是为了让老头子别烦他, 故意这么做的。 低区管理员尽量减少露面的忠告也被抛在脑后。 内心藤蔓丛生,像雾气似的从地下二楼蔓延,攀爬。 也许真到了世界末日呢? 何谬翻看1区的监控录像。 画面上是疯狂逃窜的普通人。浸入太一塔内部的雾长了脚长了眼睛,追逐着它看到的一切活物,将他们吞噬,变作上升的能量。 他把时间轴往前拉,一格格快速回放, 最终确定浓雾进入太一塔的时间。 8:12:14. 自7号口肇始,在7个多小时内, 吞没了地下一楼。 何谬点选了主页选项,检查最新的数据。 目前已确定的种子共计48人, 火炬手67人。 真是讽刺,给搞破坏的人冠以火炬手这种充满希望的头衔。 何谬检查了16楼离莫非最近的火炬手的位置, 将手机放回内侧口袋,信步踏上楼梯。 /16:07:04 “听我说的, 没错。”张洪志道, “等咱们的飞船开出去, 第一呢, 要在火星上建立根据地。你看新闻了没,火星上勘测出了固态水,就类似于咱地球的南北极。深是藏的蛮深的,不过咱们飞船上肯定有高科技,挖那个,小事一桩。有了水,咱就可以种水生植物,像那什么……莲……” 莫非轻声补全道:“莲藕。” “哎对!”张洪志猛地拍后脑勺,“要不怎么说咱们都是被选中的人呢。聪明!” 他清清嗓子,“第一步,火星根据地建设好了,咱们就生一堆孩子……你别多想啊,非非,我可没说要跟你生。咱们这飞船上啊,肯定有那个生物安得库,A……嗯……D……就那个,你知道吧。” 莫非点头。 “对,生物安得库这个咱们弄完了,那人类生存的希望就有了。咱们下一步呢,就去海王星、冥王星。” “再下面呢,是在太阳系建一个帝国,名字我都想好了,就叫太阳王国。” “太阳王国建好了,往后怎么办那得看大家的意思。征服银河系我觉得没太大可能也不太现实。不是哥哥我没信心,主要呢,没太大必要。” “……” 乔少憋笑憋得脸色发紫。 说实话,要是一早知道张洪志是这样子的,他肯定要跟他搞好关系。 脑残儿童欢乐多。 郑伟满脸都是绝望,再看另外几个被张洪志揍的鼻青脸肿的人,眼神都很复杂。 委屈,憋屈。 被人揍了也就算了,那人还是个精神病。 听他滔滔不绝讲太阳王国的建设计划,无数个太阳出现在内心空旷的宇宙。 日哦。 真是倒了八辈子血霉,碰上张洪志这样的人。 郑伟握紧口袋里的餐刀。 张洪志的伟大构想在“是把太阳王国建设成君主制国家还是民主国家”的地方卡了壳。 “坦白说,我是想建一个君主国家,推选一个人当皇帝,啊,我不是说我就真的合适当皇帝,不过呢,如果大家都选我,我也就认了。” 郑伟白了他一眼:瞧把你委屈的。 莫非始终是那副专心聆听的表现,好像张洪志说的不是白日梦患者的疯癫幻想,而是一个值得深思并探讨的课题。 “民主啥的也不是不行……”说到这里,张洪志有些犹豫。 “可能真不行。”莫非打断他,“人口太少了,民主容易内耗。” 张洪志竖起大拇指,“咱们被选中的人,就是有想法,高瞻远瞩,高屋建瓴。” 莫非揉揉额角。 是在16楼。 出餐厅后不久,他们找到了一块标志牌,上面写着16F。 窗外依旧是茫茫白雾。 放在平时,雾气大约能达到太一塔110-150之间的高度,但这种情况显然算不上平时。 张洪志的话听起来很想疯言疯语,最早,就连莫非也觉得好笑。 但张洪志反复强调太一塔是宇宙飞船,她忽然想,这个猜测不无可能。 从6楼同步云计算的游戏数起,再到8楼那无声无息的机关,结合她所了解到的讯息,太一塔的技术水平无疑是超前于时代的。而那两个单元的滑门,以及楼道那些阻碍上下的黑色哑光墙壁也是她前所未闻的材料。 她大概想明白了那些机关应用的原理。 每层楼至少有4条疏散通道(在面积较大的低区,这个数字最大能达到8),A通道遇到障碍,人们会下意识去寻找B通道,到达B通道时,A通道开启,B通道关闭。 只要加上某些感应装置,这种小把戏很容易做到。毕竟,人们去另一条通道的速度肯定快不过通道关闭的速度。 莫非有理由相信,这种材料和技术应用到航空航天上并非无用。 8楼的强光也是很有意思的存在。感觉上好像是为了刁难参赛选手,实际上是一种非常直观的技术展现。尽管破解方法很简单,但用在某些场所也能达到出其不意的效果。 这场游戏也好,测试也好,目标人群不仅仅是参与者吧。 那瞬间,莫非心头滑过一个念头,转瞬即逝。 第二圈转下来,张洪志说累了,就道:“非非呀,咱们现在这么熟了,我还没听你讲过想法呢。” 对莫非的尊重和前不久对自己的打骂成鲜明对比。 郑伟低着头,仍能感觉到好几道不怀好意的视线落在脊柱上。 俗称的脊梁骨。 前不久,也就半个小时前,他还是张洪志的跟班,还能跟着张洪志哟五喝六,当然他也不屑于跟普通人展现自己的权力,心里某个声音告诉他,他是在狐假虎威。 但,他确实有那么一层权力所在。 可是就一眨眼,一转眼的功夫,他成了张洪志的弃子。 张洪志也不过如此。也是个趋炎附势的小人。 看清楚事实,郑伟再次对这些人感到失望,感到愤怒。 林兴乐说得对,他们应该联合起来,而不是一味地屈服于霸权主义。 郑伟停下来,伸手拦下了跟在他后面的三个人。 前面走的张洪志和莫非一组对后边什么情况完全不在意,头也不回地往前走。 在他们眼里,自己根本就是个无足轻重的道具。 郑伟啐了口唾液,看到有血丝掺杂在里面——他把自己的舌头咬出血了。 “听我说。”见张洪志他们转过走廊,郑伟低声道,“跟着他们没什么好处的,你们看我就知道了。” “你落到现在这样完全是你自己咎由自取吧。”两眼乌青的男人尖酸地说,“你就是张洪志手底下的狗。” 郑伟阴狠地看着他,回想他的名字和经历。 他是从9楼上来的。郑伟想起来了,自我介绍叫王奎。 “看我干什么?看什么看?主子不要你了,你就来我们这儿撒野充能人是吧?”王奎错开郑伟,想去追上前面的张洪志和莫非等人。 不管张洪志是不是精神病,他打架的功夫确实厉害。他说自己被选中的,还说莫非也是被选中的。张洪志有精神病,不见得莫非也有。 所以要想多点生存的机会应该跟着莫非而不是这郑伟。 他没走出几步,忽然觉得胸口刺入了冰冷的东西,那东西来了就走,带走了血液,留下无尽的痛楚。 王奎难以置信地念出几个不成音的单词。 “你……” 郑伟拔出了刀子。眼睛里充斥着血丝,目光狂乱地在每个人脸上扫过,“你们是要跟着一个精神病,还有一个满口鬼话连篇的女人,还是跟着我?” 背后一个人吓得转身就跑,可是没跑出几步就被郑伟抓住了。 这是一群手无寸铁亦无缚鸡之力的普通人。 郑伟舔了舔刀子上的血,露出个快意满满的笑容。 有时候,人就是要走出第一步。 /16:18:04 后方一声凄惨的尖叫,莫非才恍然发现原本跟着他们的人陆陆续续地走散了。 16楼的面积不小,之前也不知道是什么公司入驻,虽然整层只有一家,但由于种种分割,找起路来比6楼、8楼要费力得多。更别提中间还时不时碰到那种可伸缩的黑色哑光材料。 “林兴乐呢?”莫非想起来小男孩也是跟他们一块出来的。 乔少自告奋勇道:“我回去找找。” 他一直专心听张洪志吹牛呢,无意间忽略了那个出了门之后忽然闷不吭声的小男孩。 非姐她真厉害,连张洪志这样的人都主动抛来橄榄枝。 不过奇怪地是张洪志和非姐一组队,那些人对张洪志的恐惧转嫁到非姐身上,好像非姐是欺压他们的坏人似的。 哼,一帮没眼光的。 乔少心想。 他们肯定不知道这都是非姐的战术。 乔少吹着口哨往回走。 前面是个大转弯,乔少想起来了,好像在那之前林兴乐还犹犹豫豫想跟他说什么来着。 乔少转过了那道弯,不期然,一把沾满血的刀子出现在眼前,下一秒,横在了脖子上。 “你好啊,乔少辉。” 郑伟的心脏扑通扑通跳得很快。 他才知道主宰别人的性命原来是让人这么上瘾的事情。 怪不得张洪志老是让别人叫他老大、老板。 说不害怕是不可能的,乔少张张嘴,声音哑得厉害:“你,你想干嘛?” “怎么,你的非姐就派你一个人来吗?”郑伟笑着说道,“她把你也丢下了,是不是?她就是这个人。”郑伟急促地喘息,喉咙发出嗬嗬的风声,“只要她的目的达成,她就会抛弃任何曾经帮助过她的人。” 43.第042章 //16:19:22 何谬就在和郑伟一墙之隔的地方。 黑墙的厚度不超过8mm, 添加的纳米成分使之具有良好的延展性和折叠能力。这是最近两年航空领域研发出来的新型材料。据说高温耐受度可达三千度。 那小子……叫张洪志的,应该是“种子”吧。何谬猜想。 大略浏览了资料库,有几个姓张的, 只有姓氏,没有名字, 照片也没贴。资料整合前,除了录入系统的管理员, 其他管理员很难和真人挂上钩。 何谬也没心思把种子一个一个记到脑子里。 他忙着计划以何种身份出现在莫非身边,最好是自然且不引人注目。 除了莫非,她身边另外两人多少都有点察觉, 尤其是姓乔的少年。不过就算他们猜到什么也没关系。 何谬忌惮的是在监控里露出破绽,招惹其他管理员注意。 理论上来说, 管理员在低区的活动被系统打了码, 确保其暂处于保密状态。但管理员的特征太明显, 频繁出入监控区域,很容易暴露身份。 当然他也可以将自己作为种子录入系统,但如果是这样他会被系统关闭权限,无法登入管理员ID查看数据。换句话说, 除了记在脑子里的内容,他不比参与者更有优势。 没有优势就失去了竞争力。 何谬瞥了眼脚边的背包, 摸出枚硬币,正打算让概率学决定下一步行动, 一股甜腥的金属锈味传入鼻腔。 他调出邻近区域的监控窗口。 郑伟手中刀具的闪光让画面有种寒冷的刺激感。看清楚被他胁持的人质的长相, 何谬咧嘴一笑。 真是刚想打瞌睡郑伟就给他送来了枕头。 愉悦的心情只持续一秒钟不到。 等等, 为什么只有乔少一个,难道他也成了被莫非抛弃的可怜虫么? 怀着一丝不祥的预感,何谬点选“一键追踪”的图标:系统也在逐步升级,为管理员录入的种子设置了快速寻找模式。 看着屏幕里悠哉悠哉跟张洪志侃大山的莫非,何谬头顶的阴云越来越浓厚。 喂,乔少那么可爱你为什么要抛弃人家? 这家伙…… 这个送外卖的…… 何谬用力戳屏幕,试图唤起莫非的注意。 看到她往后扭头的动作,何谬略略放松了些,在心里双手合十,祈祷她会回去找乔少。 铁塔回去了。 很好,还算有机会。 见郑伟口水四溅跟乔少争辩什么,何谬关掉手机,背起背包,然后在黑色墙体的顶部摸到一个肉眼无法分辨的按钮。 他揿下了按钮。 ——还是管理员无所不知的便利更适合他。 /16:20:23 过去这段时间频繁发作的晕眩变成持续性表征,好像喝了500cc高浓缩咖啡,莫非甚至没留意口哨声什么时候停了。 乔少还没回来。 她按着突突跳的额角,扭头朝铁塔使眼色,示意他去后面看看。 想了想,她抬手打断张洪志:“等我一下,我去看下乔少。” 张洪志问:“管他干嘛,又不是被选中的人。” 莫非呼吸一滞,这哥们儿入戏状态真没话说。她想了想,含糊道:“水能载舟,亦能覆舟。” 阁下自行领悟吧。 张洪志搔搔头,露出不明觉厉的表情,问:“要一起吗?” “不用了,应该很快。” 抛开逃逸出地球飞向银河系的脑洞不谈,张洪志长得还蛮清秀。然而或许是相由心生,端正的五官凑在一块就有点偏执症患者的感觉。不说话时人阴沉沉的,盯谁都像外星人。 莫非几步追上铁塔,听到张洪志大声斥责硕果仅存的餐厅追随者:“站直了,别猥琐!别让敌人发觉你内心的懦弱!” “……” 莫非不禁想为什么刚才放乔少一个人去呢。他年纪还小,遇事反应也不够快。但对方是主动请缨,她便不多想。 是这样吗? 莫非无法确定。 她自己不愿意惹麻烦,但为了表示自己不是那种冷酷无情的人,不会抛弃同伴,因而才多嘴问林兴乐和他妈妈的去向。 如果老是去管这种鸡毛蒜皮的事太浪费时间,减慢上楼速度,有人能分担就太好了——出于这种理由,她才放任乔少自己去的吗? 她为什么那么着急上楼? 莫非感觉像分裂出两个自己,新的自己不停地剖析和指责旧自己的不当行为。她在人格形成期经常做自我诊断,但都是深夜无人的寂静时刻。 为什么这种时候故态复萌。 好像她也经受不了太一塔封锁事件的刺激,本就摇摇欲坠的心理出现问题。 莫非咬紧牙关,想把咄咄逼人的自己赶出脑海。 铁塔打了个手势,示意莫非先停下。 不得不说,太及时了,正好把莫非从自我嫌恶的牛角尖里拉出来。 距离乔少口哨声停顿的转弯的距离只有三米左右,铁塔探头过去看了眼,用口型说:“有伤亡。” 地上躺了人。 血迹就是从那人的身下淌开。 走廊没铺地毯,用的是杂色大理石,展开的粘稠液体甚至反射着顶灯的光芒。 看到大滩的血迹,莫非脑子“哄”地一下炸了。 二十多小时足够人们认清现实,藏在人心里的恶也会陆续冒头。 经过初期的猜疑、混乱,正如她的推测和张洪志的幻想,被困太一塔的人会自发地形成派系。接下来,会为了物资大打出手,会因为知道自己落入叫天不应的境地,释放内心被名为“法律”的铁索及“道德”的栅栏所约束的野兽。 可以说太一塔营造的封闭环境是恶者的狂欢乐园。人们被蛊惑乃至鼓励,去行使暴力,树立权威。 弱者依附强者。 智者步步为营。 目前说每一步都充满陷阱略有夸张,但不久后的将来,随着楼层增高,经过一层层优胜劣汰,未来会沦入群敌环伺的深渊也未可知。 她要做什么样的人?是践踏弱者只顾自己往上的暴食者,还是从善如流玲珑八方的游离者——频繁出现的自我怀疑和自我否定的确是受环境影响,但同时也是警示,提醒她快点做出选择。 “塔哥!” 拐角那一侧传出乔少拖哭腔的求救。 铁塔掏出匕首,望着突然又出神的莫非。她咬了下舌尖,强迫自己专注于当下。 寒刃的闪光唤醒莫非。她冲铁塔打了个手势,示意他先上。 铁塔点点头,缓缓拐入转角外侧。 两米宽的机动空间,凭铁塔的身手和她在后面作辅助,无论对面是什么人,一击得手的可能性都不太高。 之所以有此信心,是因为莫非差不多猜出了对面的身份。 同时失踪的不止林兴乐,餐厅出来的一大半人力还有郑伟。 那家伙比张洪志更像心理有问题的类型。 张洪志有偏执症表现不假,但他也是个广泛意义上的浪漫主义者:不太会耍阴谋诡计,看谁不爽直接动手,揍到你服气为止。 而郑伟却是个诡辩者,他搬弄是非,主观引发矛盾。 他对自己的敌意显而易见,而她……之前也主动惹怒过对方。 莫非在心里叹口气。 跟人交流太难了,人和人的关系总是悬于一线,一不留神就会树立敌人。 吃一堑长一智。 铁塔先一步转过拐角。 乔少苍白的面孔进入视野。他脖子上有几道血线,刀也染满鲜血,铁塔眯眼仔细看了看,断定血迹不是来自乔少,微微放下心。 “别过来。”郑伟吼道,“莫非呢?!” 他身后还有两个贴着墙瑟瑟发抖的人。 铁塔和郑伟之间不止相隔五米,还有个一眼就看得出没救的人。 是不久前吼林兴乐别带上他作死的那男的。 从伤口涌出的血变得暗红粘稠,贸贸然上去不留神容易滑倒。 郑伟又问:“姓莫的呢?” “我在这儿。” 莫非懒洋洋的声音从铁塔背后响起,食指按着额角,一副头疼的样子。 乔少感动得涕泗横流:“呜非姐!” 我就知道你不会抛下我不管的。 乔少用眼神传达出心意。 口口声声说张洪志是精神病,他自己也没好到哪儿去。乔少翻了个白眼,眼球转向后面,表明他指的是郑伟。 嗯我知道。你别乱动。莫非也同样用眼神警告他。 乔少咧嘴露出一口大白牙,没有一点儿受困人质的自觉。 精神病也分逗人乐的和让人讨厌的好吗? 拜托,像你这种心思狭隘的大叔,只配被人踩在脚底! 乔少腹诽一通,喉咙的痛楚让他乖乖收掉了嬉笑的表情。 识时务者为俊杰。 看着两人眉来眼去,郑伟脸色古怪:“你为什么回来?” “嗯?”莫非一时没听清楚似的,愣了愣,反问道,“我为什么不能回来?” “你……你明明……”郑伟仓皇地抹了把脸,手上的血迹沾染到脸上,语无伦次道,“你明明,你不是只顾自己吗?你不是……你不是只想自己走的吗?” 莫非不解,但最后一句话仿佛打开了一个缺口。 她顿在原地,郑伟的嘴皮子还在翻动,恍若慢镜头,吐出每个字都花了好久。 为什么她这么着急地要往上走。 她知道了。 她想起来了。 ——“医生,会有世界末日吗?” ——“会。” 沉默了很久,医生回答了那个问题,带着深沉的叹息。 ——“总有一天,你会碰到暴露人性泯灭所有规则的特殊情况。到那时,不要在意所谓的伦理道德,按你自己的想法,一直走下去。” 44.第043章 那名年过半百的心理医生和她说这番话的时候, 她几岁? 10岁, 还是12岁? 在那么多劝她发现人性之美, 注意多看别的同学如何团结友爱的医生中,这医生无疑是一股清流。所以他(她)的话深深镌刻在潜意识里,等待特定时机将其唤醒,并主导自己的行为。 这一天多来遇到的事物让莫非不得不重新思考一个问题:这个她认为是游戏的封锁到底是从什么时候开始的? 据官方披露的资料显示, 太一塔奠基仪式始于10年前, 那么招标和前期设计应该会更早。 按世界第一楼的体量, 起码要提前两年开始规划。所以至少在12年前, 这场游戏已经预定好了。 怪不得某些地方总有些似曾相识的味道,乍一看像是太一塔事件的策划师拙劣地仿照了灾难电影、游戏乃至小说之类的幻想类作品。 但实际上,太一塔的设定比它们更早。 隐藏在大楼内部的机关不可能是等太一塔建造好一夜之间植入进来,而是在最早的规划上即已预留出相应设备。比如他们从8楼爬到16楼的螺旋楼梯。 错综复杂如盘丝洞一般的密道, 无所不在的黑色墙体,统统都是十几年前就设计好的。 心一下子沉了下去。 她以为自己只是接了太一塔的外卖单,不巧卷入这次事件。可冥冥中, 早在十多年前她就被打过预防针。 她不由怀疑,自己兜兜转转一直在大金融区附近盘旋,是不是也受到潜意识的影响。 “喂!” 等不到回应,郑伟意识到自己又被无视了。 ——“非姐会抛弃你,但是不会抛弃我。” 那个叫豆华阳的服务员明明是昨天才说的这句话, 却遥远得好像上个世纪。 现在回想起来, 从被送去地下二楼那个空旷巨大的黑屋, 这话便像魔鬼一样缠着他。莫非抛弃他, 张洪志也视他如敝履。 随便是谁都能抛弃他。 他在公司好歹也是中层管理的位置,手下领导着20个组员,每年能为公司创造出数百万利润,但到了年终分红,却毫不犹豫把他一脚踹开,把奖金给那些只会拍马屁请领导吃饭唱K的废物。 莫非也是,把他丢在一边,却为了咋呼呼的乔少辉去而复返。 他受够了。 乔少终于从他颤颤巍巍的手上感受到命悬一线的紧迫,急忙说道:“哎哎,大叔,有话好好说,别冲动。” “这地方……”郑伟环顾前方被浓雾覆盖的玻璃幕墙,喃喃念着除了近在耳边的乔少没人能听清的话,“人吃人也没什么大不了。” 他心如死灰,脸上也带着彻骨灰败。 保安亭那些人根本不听他解释,粗暴地把他塞进地下,他就看透了眼下的处境,没有法律,强者为上。 不能依附其他人,他自己要振作起来,做一个强者。 王奎的血液蔓延到脚下,攀爬上鞋底边缘,郑伟像不小心踩进炭火盆似的匆忙往后退。 乔少“啊”了声。 皮肤被刀子划破了。 游戏中,割喉通常是一击毙命的必杀技。 意识到这是现实,而现实中死去的人无法重生,乔少的脸“唰”地白了,尖叫道:“非姐救我。” 这种场面会被警方称呼为“挟持人质事件”,换句话说,这么做的人通常是想用一个人的性命换取利益。 “乔少别慌,别激动。”莫非定定心神,问郑伟,“你想要什么?” 郑伟抓抓本就稀薄的头发:“我什么也不要。” “别客气。” 莫非唇角泛出一丝古怪的连她自己也未曾察觉到的苦笑。 之前是潜意识敦促她往楼上赶,经过漫长时间学习到的同理心则让她返回来找乔少。 两者或许并不冲突。 她凭自己的直觉和喜好做事,回来救乔少是主观选择,和潜意识无关。 “你想要什么?” 莫非重复问道。踩着湿滑的血液一步步接近郑伟。 他想要权力。 想要被人正视、重视。 想要成为被选中的人。 莫非心里很清楚。 光从表现来看,他就已经把欲望摊开来强迫比他更弱小的人直视。 他所凭借的却是大多数人会有而他缺少的:对生命的珍惜,是沦落泥潭也不会抓人下水的最起码的尊严。 可他把人之所以为人的那层皮扒下来,主动把自己变成嗜血的怪物。 “你已经杀了一个人。”莫非跨过尸体伸展开想要抓住救命稻草的手臂,“你向别人展示了你的实力。” “你想要的,现在就可以得到。” 郑伟神思恍惚。 她是在……麻痹自己的意志吗?他摇摇头。 “你别过来!”他用刀指着莫非,随后又架回乔少脖子上,“你过来我就杀了他!” “好。”莫非双手虚抬,就地站在血泊中,对面突然出现的人影使她眼尾微微闪烁了一下,那是个意想不到的人物。 “你说了算。”莫非扩大了笑容,恳切地说,“你不需要别人来肯定自己。” “好。”莫非双手虚抬,就地站在血泊中,眼尾微微闪烁了一下,“你说了算。” “你不需要别人来肯定自己。” 手上戴着价值不菲的表,关键时刻敢为人先的勇气,见风使舵的眼光,常年锻炼的匀称身材,以及一点点能将人置于死地的力量。 结合上述种种因素,再加上工作日下午还能溜出来逛商场,足以说明郑伟是拥有一定自由权限的管理层。 这样的人,或许会有一定的不如意,但却不缺乏自负。只是在遭遇打击的时候会反弹得更厉害,把自己贬低到一无是处的同时,拼命地找其他人的问题,来寻找自我价值。 所以,不能继续打压。 “不管你还想要什么,”莫非以陈述的语气停顿了几秒,“你都能得到。” “我要……”郑伟嗫嚅嘴唇喃喃道。 要什么呢? 他迷茫地望着莫非,那双眼尾微微上翘的眼睛总是带着几分浅浅的笑意,让凝望她的人不由自主地沉入进去。 “你想回家见你的女儿不是吗?”莫非放柔了语调,也放低了音量,“还有你的妻子,她一定很担心你吧。” 他很少过分关注其他女性,说明他和妻子的感情很深。是个顾家的男人,是疼爱子女的父亲。 “我……”郑伟神情放松,“我得去接女儿回家。马上到我们的结婚纪念日了,我给老婆的礼物还没买好……” 莫非做出听不清你在说什么的动作,下意识地往前走了一步。 郑伟打了了激灵。差点被带偏了,他想。 “别过来!” 刀尖又指向对面的女人,郑伟紧张地舔了舔嘴角,她确实有种蛊惑人心的能力。 就在那时,后方一道黑影扑来,郑伟的刀还没来得及收回来,手腕一麻,刀当啷一声落在地上。 下一秒,肾部遭遇的重击让郑伟从牙缝里挤出一声痛苦的呻|吟,重心随即偏倚,他像不久前的王奎一样,重重倒在地上。 倒在王奎的血泊里。 这时候郑伟才发现王奎的眼睛睁得很大,死死地瞪着他,想要把他刻在脑海里,来世报仇。 郑伟勉强从身体下面抽出手,想要把王奎那双骇人的眼睛合上。但肾部一阵利刃搅拌式的绞痛,他难以置信往后扭头。 “你杀了他。”伴随着这样一句话,从来没被郑伟放在心里的一个男人再次举起刀。 但这一刀被一名男性拦在半空。 郑伟模糊的意识里想起他曾见过这男人。 好像是在……1区。 是吗…… /16:36:48 “幸会,我是何谬。” “感谢,我叫莫非。” 和对方双手交握,莫非意外地发现男人的手心没那么烫了。 两人同露出心照不宣的笑容。 听他们假装初次见面,乔少也机智地没有戳破,向何谬深深地鞠了一躬。 “谢谢何……”乔少在心里模拟了“何哥”的发音,惊觉非常像猪叫,急忙转换称呼,“谢谢小哥哥。” 何谬把手放进兜里,用纸巾蹭干净从莫非手上沾染到的血迹,“没什么,举手之劳。” 因为明知道对方是借着外挂的便利在恰当的时间出现,莫非对他无论如何也产生不了感激之情,当然跟她本身的心理障碍也分不开关系。 何谬是在郑伟第一次把刀子指向莫非时推门出来的。 多亏后面那两个人也沉得住气没表现出异常,郑伟又陶醉于莫非的言语蛊惑,所以他一直没发现后面冒出新人。 莫非扭头瞥了眼地上大口大口吐出血沫的郑伟,眼神里不带一丝感情。 这个年纪男性的通病啊,自卑又自负。 给一点压力就崩溃。 给一点赞美就以为自己无所不能。 呵。 乔少围着何谬再三道谢。对他的救命之恩无以为报似的,甚至不由自主地学起了何谬走路的姿势。 “太惊险了。”乔少仰起下巴,给莫非看他脖子上的伤,“我那会儿都以为他真的要杀了我。” 郑伟是真的要杀他。 莫非揉揉少年的短毛,找铁塔拿来创口贴给他贴上。 “下次别一个人去了,出什么事,找我,找塔哥。”莫非笑眯眯地看着何谬,“或者找这位保安小哥哥。” 何谬干脆地应承下来:“对的,有事情记得找大人,小孩子别瞎逞强。” 他答应得太爽快,倒让莫非感到些微诧异。 被NPC说成小孩子,乔少没有一点儿不服气,开心地跳起来:“好的,谢谢小哥哥!” 莫非看看他,又看看何谬。果不其然在对方眼底看到隐藏极深的冷笑。察觉到她的注视,何谬也转过视线,瞬间把冷笑变成和煦如春风的暖意。 “莫小姐,你人真好。” “……” 逼王驾到。 45.第044章 解决了郑伟, 莫非喊了几声林兴乐, 没听到回音。 捅郑伟一刀的王兴说母子俩出来后没多久就悄悄离开了队伍。另一个人隐约记得母子俩去了洗手间。 16楼虽然格局奇特,不过因为上下水管道不好擅自修改, 洗手间还是按着原来的结构走。整层楼原来的圆形走廊也没有大的改动。所以就算没有等他们上完洗手间, 两人只要沿着走廊,迟早还能跟队伍汇合。 母子俩应是故意离队的, 莫非也不多讲究。心头掠过一丝淡淡的遗憾,早应该想到。 早注意到的话,也不会酿成这么惊(乔少)心动(郑伟)魄的后果了。 “回去吧。” 几个人披红挂彩地返回来,张洪志纯当没看见,手往前一甩:“走咧!” 这位野心勃勃的太阳帝国皇帝候选人看都不看何谬一眼,倒为对方省去自我介绍的麻烦。 何谬简单地报上名字,跟在铁塔后面。 看到对方加入队伍, 对莫非而言,虽称不上额手相庆, 但某种程度上确实有松了口气的感觉。 而乔少的表现更加明显。学何谬走路的姿势不说,偶尔还能瞄到他偷偷抬起下巴,绷紧嘴唇, 试图做出一副严肃的表情。 在不被人注意时, 何谬的确从头到脚写着生人勿近,然而一旦让他察觉到有人探视, 他能在眨眼间流畅地切换到待人接物的礼宾模式。 就像最早他送她上电梯时那么温文尔雅。 真·实力偶像派。 16楼转了两圈下来, 4条分流通道的上下入口都被黑墙堵上了, 可能是还没触发上楼条件。 莫非用眼神询问何谬。对方不明所以地耸耸肩, 眼神温和得像……莫非想了一会儿,只想到她经常在宿舍楼下喂的那条萨摩耶。 见莫非盯着他不说话,何谬抬高眉毛,咧开嘴角露出一点儿白牙,“嗯?” 受不了了。 莫非猛地转过头加快脚步去追张洪志。 这家伙真像萨摩……耶! “哎靠!” 眼前又是一道卡在上下楼梯的黑墙,张洪志气恼地锤了把墙,“咱们是不是走错路了,怎么这鬼地方就出不去了哪?” 听他抱怨,其他人顿时放松下来,七嘴八舌说“是呀”、“真奇怪”。其实都在怀疑这情况不对劲,也有人早就走累了。可有这么个精神跟常人不一样的“老板”领头,除了莫非三人组谁也不敢把话讲出来。 怕被锤爆脑袋。 “唔,要不要再去吃点东西?” 莫非想的是另一件事,她问完张洪志,扭头去找乔少,“我记得林兴乐说过在那间餐厅每隔半小时会有人敲门。” “他是这么说过。”乔少挺机灵的,马上联想到莫非说这话的意思,“那咱们怎么一路上都没碰到人?” 张洪志指着乔少道:“敲门的跟你们一样。” “嗯?”莫非佯装不解。 “就……跟咱们不同。”张洪志不耐烦解释,“是他们这类型的。” 意思是玩家、参与者,而不是被选中的人。 那为什么敲门的频率会是半小时? 林兴乐的时间观念极强,他跟莫非叙述的时候很多次提到过具体时间。 “有可能……”王兴弱弱地抬起手,他刚从捅了人一刀的余悸中恢复,拿过刀的右手被他自己搓红了一大块,“有可能离开这层楼的路还是在房间里。” 莫非点点头,正要说话,张洪志强硬地插|进来:“说恁多废话,先回去吃嘛。” “老板说得对。” “回去填饱肚子继续。” “人是铁饭是钢,革命尚未成功,同志们须得保重身体。” “……” 提到吃,阶级矛盾霎时消弭于无形。本来因为那个房间里巨臭无比,又有个虎视眈眈的张洪志,大家的胃口都不怎么好。出来转了也快一个小时了,体力心力都耗费了不少,又饿又累。 凶杀事件并没有影响大家。 听着众人纷纷附和回去休息,莫非眼神微微闪烁。 看何谬,也是若有所思。 郑伟是剧烈的突变,而这些人则是无意中做出适应环境的改变。 物竞天择,弱肉强食。即便没有形成明确的言语概念,潜意识也会暗示人们往有利于自己的方向发展。 这才短短一天多而已。 人类的适应性真挺厉害。 所以她要快点上去,越早上楼越能避免碰上更多类似于郑伟这种暴起行凶的情况。 莫非揉揉乔少的短毛,提议道:“这样吧,咱们分头再转一圈,看看还有没有其他餐厅,到中间汇合。” 张洪志用盯外星人的目光盯了她一会儿,凉凉道:“你要知道,提议分头行动的人往往死得更快。”他的目光落在乔少身上,“你不怕死吗?” 阴沉的语调配上阴森的表情,乔少活活打了个寒颤:“非姐,咱就别不走寻常路了吧。” 莫非无所谓地摊手,“那就一起回去吧。” 七八个人呼啦啦地涌出安全门,莫非有意落在后面,拉了下何谬,“有事儿找你。” 她提议分头行动也是想找机会跟何谬私下交流。张洪志不同意,她大不了耐心等等,倒不是急于一时。 主要也要看何谬的意思。 前几次他都是把他们领到地方马上消失无踪,这回明目张胆出现,可能是有什么事情改变了他的想法。 人越往上走,越能在无限趋近于魔幻的环境下发掘出潜力,以及那些平时堆放在潜意识角落不被自己所注意的东西。 何谬是幕后势力的人,但他出手阻止王兴向郑伟下死手,再往前说,他也没向郑伟下狠手。 虽然是幕后实力的帮手,但何谬的意识里,或许藏着连他自己都不了解的一面。 莫非想着想着,丝毫不加掩饰地快步上前,看着他那凹陷于眼窝的眼睛。可能是被过于苍白的皮肤反衬,他的睫毛比一般男性更为浓密,不,甚至比某些女性还要浓。 这男的,从生下来就没晒过太阳吗?莫非脑海里忽然划过一个突兀的猜测。 被她那直勾勾的眼神看着,何谬心脏一阵乱跳——他知道自己紧张了,是被对方看出什么了? 算了,有什么是她看不出来的。 何谬心一横,比出OK手势,无声说“好”。 正如一路来看到过的,除了诸如走廊、疏散通道、洗手间等公共空间,整层楼宛如一个大性命,他们出来的那间自助餐厅在迷宫深处。 莫非暗自记过主要路线,只要中间幕后势力没有再通过移墙换门的方式改变构造,原路返回那间餐厅问题不大。 然而关键在于,动了。 “你干的?”莫非的表情□□裸地表达出这意思。 毕竟,何谬是从一扇他们之前检查过的上锁的门里走出来的。 何谬眼神游移:“没有不是我别瞎讲。” 乔少在前面走着走着忽然听不到后面声音了,扭头一看,两人眉来眼去的,好像各自大脑里都植入了思维中继器,光靠目光接触便能沟通交流。 眼睛是心灵的窗户,教科书诚不欺我。 乔少拍拍铁塔,示意他回头。 铁塔不明所以地刚转过来,迎接的便是两道气势汹汹的目光。 都他妈看什么看! 何谬压低眉头,心中一阵说不出的乱。 他接受过名目繁多的软硬训练,社交和演技是较为粗浅的两项没错,但他也拿到了优异的成绩。 那这几个人是怎么回事,每个人都像了解内情似的,动不动用那种意味深长的目光瞧他。 …… 头顶送风口吹下一股清新的凉风,但何谬心情很不凉爽。 等到他反应过来是自己长期不与人接触,而确实藏有秘密导致做贼心虚的时候,莫非早就把注意力从他身上转开,并搞清楚了这层楼的原理。 “迷宫。”紧接着她补充道,“不是比喻,是真的迷宫。” 何谬下意识道:“没错。” 两个字冒头,他头皮一阵发麻:妈的,说漏嘴了。 但没有人向他投来过分关注。 莫非也没多看他一眼。 “那,我们要分开找路吗?”王兴愣头愣脑地问道。 莫非先一步否定他,“洪志说的对,越是这种情况,咱们越不能分开走。” 张洪志满意地点点头。 目前他们所在的位置是个摆了一半白色塑胶瓶的公共储藏间。塑胶瓶大小和早些年各家各户都有的热水瓶内胆差不多,两种规格,都没封口。 塑胶瓶靠墙整整齐齐码到成人肚脐的位置,上面放着一捆又一捆的塑胶软管。 类似这样的房间,他们之前遇到过不下十间。 莫非一只手搭在塑胶瓶上,像是思考时的无意识动作,捏起一截软管往手指和手腕上缠绕。 她鲜少在没用的事情上下功夫,看拇指粗细的塑胶软管在她细瘦的腕子上缠了七八圈,何谬感觉十分不妙。 因为除了她,张洪志也做起类似的动作。 不同之处在于,张洪志是把管子缠在腰上。 “我认为。”张洪志开口,“咱们应该铁索连环。” 莫非赞许地点点头。 ——你们被选中的人大脑频率还真是无限趋同于一致啊! ——铁索连环的结局是所有船都被烧了你们以为我不知道吗! 46.第045章 连张洪志都从莫非的举动中猜出了通关的办法, 一时看不出来成年人们要做什么的乔少直觉认定这次也很简单。 再说了, 还有NPC镇场。乔少偷偷看何谬,却发现他神色异常凝重。 被非姐猜中通关技巧慌神了吗?乔少偷笑。 所以当莫非让大家拿来橡胶软管,尽可能松散拿在手上或者系在腰带上,乔少头一个响应,铁塔也毫不含糊地行动。 余下五个人你看看我,我看看你, 谁也没动。 张洪志剐人的眼光扫一圈, 王兴迫于威压, 边拿塑胶管缠在手腕上边嘟囔道, “总不能比小孩子胆子还小吧。” 最后,八个人两两分组,各自把橡胶软管固定在身上。 莫非仔仔细细检查了一遍——张洪志不屑于跟没被选中的人多做交流, 这活只能莫非来做——她纠正了两三个人的绑法, 确保管子没有因为折叠而阻塞。 “莫小姐, 你透露下呗?”趁莫非帮他重新绑胶管的时候, 王兴问道, “我不是不相信你们哈,就是……不知道待会儿要干什么。” 莫非弄完之后站起来,“很简单,分头探路呗。” 乔少不解:“哎?!刚不还说不能分开, 分开就是死吗?”他扯了扯软管, 这玩意儿韧性是够的, 但拿刀一切就断了。除了能把所有人连成串, 他看不出有什么特殊用意。 “这你就不懂了吧。”张洪志嗤笑道,“绑在一起就不算分开了啊。” “嗯?”乔少听不懂张大皇帝说话,看向莫非,等她的解释。 “刻舟求剑。”给出了让乔少深深怀疑自己智商的答案,莫非走出这间半开放的储藏室。 之前转了几圈没找到出路,再加上内部时不时会出现黑墙改变原定路线,整个楼层已经变成了有中场休息区的巨大迷宫。 人类是遵循记忆的惯性生物,一旦记下了去往终点的固定路线,往往会对周边的变化视若无睹,哪怕新修的道路更近,更方便,也会固执地走老路。一旦老路上突起障碍,人们会惊慌失措,像无头苍蝇似的钻进一条又一条岔路,迷失方向,进而陷入迷路的困境,与终点越来越远。 但实际上,冷静下来回头再看,会发现出路其实在一墙之隔的地方。 铁索连环的目的仅仅是为了扩大视野而已。 这里又要重申太一塔的椭圆结构。浓雾导致里面的人无法借助外面的建筑作为参照,在楼里呆的时间久了,方向感会逐渐迷失。 也曾有人试过指南针指北针,然而无论是手机自带的还是铁塔的专业指南针,都不能指出东南西北——朝向转,磁针跟着转。 鉴于现状,指南针指不出方向这点小小的挫折没有被放在心上。 何谬一头雾水地看着莫非给人们安排站位。第一次位置是以储藏室为起点,向两边洗手间延伸。 有段时间他真的怀疑她会跟张洪志一起放火烧了16楼,她不是没干过这种事。 人少,材料多,每个人都绑了两根以上的橡胶管,单根以8米为限,相互连接起来。另外身上还带了一两捆以备不时之需。 “何谬,你就在储藏间吧。” 到这时,何谬还没看出来莫非想要做什么。 张洪志倒是一副胸有成竹的模样,可没人去问他,何谬也不想。生怕从他口中听到“倒汽油烧了这鸟地方”的话,也怕一言不合开打有损组织团结。 总而言之,等到所有人按照莫非用各种东西圈出来的站位站好之后,位于储藏间起始点的莫非才开始推动进程。 “所有人在没听到我的口令前,麻烦不要随意走动哦。” 说完,莫非将管子插进塑胶瓶里。 塑胶瓶肚大口小,盛满掺加了不明物质的淡粉色液体。有几滴滴落在地毯上,没有马上被织物吸收,而是慢慢地渗透进去,形成形状近乎正圆的浅粉斑点,衬深灰色地毯尤为惹眼。 “何谬,来帮我一下。” 何谬的橡胶管系在腰带上,这样好空出双手应对突发状况。 她让何谬尽可能地举高一只塑胶瓶,她则拿起另外两只已经封闭扎好管子并封好口的瓶子。 随着她捏瓶子的动作,液体从何谬手中那只流出,以肉眼可见的速度通往两根相反方向的橡胶管。 见莫非时不时拿余光瞥自己,何谬又有些好笑:“别担心,我不会瞎胡来的。” 虽然不能明着说是来做对方的帮手,但莫非这么聪明,猜不到这点就太不可能了。那她的这番防备就显得很多余。 “我不担心你胡来。”莫非停下手中的活,认真道,“我是怕你背后的人搞事情。” 何谬眉峰一阵抽动,“你怕也没用,该搞还是搞。” “啊你们俩!”乔少掐着嗓子尖叫,“我还没成年,你们不要在这里搞来搞去的。” “……”莫非笑着丢了个小纸团过去,“瞎凑什么热闹。” 这应该是太一塔动荡期间最为安静祥和的一段时间了。虽然不知道莫非要做什么,但半是好奇半是难得放松,大家都安安静静地站在原地,等着莫非的下一步指示。 让何谬注意着流速,莫非则拿出一张纸记录下信息,好记性不如烂笔头,亘古不变的真理。 第一波是从储藏间到C/D两个洗手间,第二波则是从储藏间到两边电梯厅。 三角定位法。 之所以不能说出详情,别说张洪志满脑子外星间谍潜入队伍的想法了,她也怕内部出现奸细。 跟莫非同名的定律总能适用在这时候,越怕什么越会来什么。她不想出任何意外。 有气体加压,很快,右手边王兴喊道:“有东西流出来了!”他所在的位置比较远,话击鼓传花传回储藏间。 “收到。” 在一瓶液体接近告罄之前,左手边也传来回应。 “送外卖的。”储藏间里没有其他人,最近的两个人分别是铁塔和乔少,何谬压低声音问道,“你以前到底是干嘛的?” 莫非正忙着调整自制仪器,头也不抬回道:“送快递的啊,我不是告诉过你么。” 在地下一楼,何谬递给她纸条前也曾问过这样的问题。当时她设想过事情会演化到不可收拾的境地,可是没想到这场游戏是从至少十二年前就开始策划了。 信你有鬼。何谬撇嘴。 莫非把空瓶上的塑胶软管扎紧,换到另一只瓶子里,然后让何谬保持姿势别动。接着,让人打开接口,任管子里的液体统统洒在地上。 “您这是……图个什么呢?”何谬讥讽道。 不止何谬,王兴那边也小声跟同伴吐槽,根本不知道莫非做这些有什么意义。 这地方跟8楼又不一样,是门在动,而不是地板动。换句话说,就算是划线辨识道路好了,这么点儿,这么大的地方,根本不可能通览全貌。 类似的牢骚在第三次更换位置时达到顶峰,王兴在同伴们的煽动下(他毕竟是捅过人的狠角色)主动来向莫非下达最后通牒:“你不告诉我们到底要做什么,我们没办法继续做下去。” 言外之意很简单,你不能把我们当傻子戏弄,也不能一直让我们白出力。 一直弯腰低头,莫非有点头晕,她揉了揉两侧太阳穴,掩不住疲色:“快好了。” 她说话算话,第三次结束后,她发话让所有人顺着粉红色圆点回储藏间集合。张洪志是其中最为兴高采烈的一个。他没被安排站位,而是检查液体每次滴落后的位置。 而后,莫非拿出一沓A4纸,让他尽可能在纸上还原液体滴落的路线。她自己也拿出红蓝黑颜色不同的笔,开始画地图。 两人背对背,手拿直尺和笔,一刻不停地在A4纸上画着。 莫非画的是整层的原始平面图,这是太一塔官方网站的公开资料,而张洪志则以同样的比例点出路线。 “我好了。” 二十分钟后,张洪志首先停下笔。 没过几分钟莫非也停下来,“我也好了。” 两张纸叠加起来,莫非在原始平面图上点出所定的位置。张洪志修正了几处误差。 最后,16楼1/4的平面图呈现在大家眼前。 直到这时,人们才有点意识到为什么张洪志会被选中。以及为什么这个脑子显然不同常人的人会跟莫非一见如故。 这是对空间感的极大考验,以至于围观人等在一开始看到断断续续出现的弧线和短直线时,根本不知道她画的是什么。 直到平面图完整呈现在面前,所有人齐齐抽了口气,这图做的,可以跟CAD制图媲美了。 莫非用铅笔在左下角中间点了一下:“这是我们目前在的位置。” 王兴还是不理解:“就算知道我们在什么位置有什么用?怎么离开这层啊。” “离开这层?”莫非瞪大了眼睛,“我们不是在找餐厅吗?” 王兴:“???” “这层有吃的有喝的,还有这么多地方休息,干嘛要走?” 何谬在心里翻了个白眼:你们被选中的人真会玩。 槽归槽,一回到餐厅,谁也顾不上隔壁就是没连通下水道的卫生间,大伙都把注意力放在食物上。 莫非靠在门框上,没有加入填饱肚子大军,时不时地看后面的小走廊。等张洪志端着堆了满满红烧排骨的盘子习惯性回门口,她朝对方招招手,低声问道:“你小时候看过医生吗?” 她说得很含糊,甚至也没期望能获得什么答案。 然而张洪志一贯阴鸷的表情忽然变了,偏执狂般的眼神一扫而空,多了几分天真,“李医生吗?” 47.第046章 意料之外的答案。 不, 根本就是瞎猫碰上死耗子。 莫非一下子站直了,微带仰视地望着张洪志, 沉声问道:“是男是女?” “男的。”张洪志撸了把头发,头皮屑纷纷扬扬洒下, 反问道,“你问这个干嘛?”话才出口,他又想起什么, 凑近了问,“李医生也是被选中的吗?” 莫非紧盯着他的眼睛, 探究对方的答案是出于真实的记忆, 还是虚构的幻想。 “李医生全名你记得吗?你什么时候见他的?他当时多大年纪?……” 她一连串问了好几个问题。张洪志的眼神不停发生变化,再次充斥着与常人明显不同的偏执,瞳仁无意识地放大缩小, 焦距散漫。 “李医生他……” 张洪志把盘子放椅子上,弓身连喘了好几口气, 是那种大型哺乳动物面对威胁时的本能反应, 试图用低吼警告对方不许再接近。 “张洪志!”莫非低低地、重重地喊了他一声,把他从濒临失智的边缘拉回来。 “李医生……”过了一会儿,张洪志才喃喃出声,瞳孔放大, 完全失去焦点, “我不记得了。” 浓雾不仅封锁了太一塔。 也在人心内部上了道枷锁。 莫非高高提起的心再一次沉入深渊。 她忽然想起陈昭——地下一楼川菜馆那位雷厉风行的迎宾, 她看起来蛮正常的。 莫非放开兀自抱头蹲下的张洪志, 把何谬拉到门外。 “这次事件是什么时候开始策划的?” 何谬抱起臂靠在墙上, 摆出一副“无可奉告”的姿态——这样的机密他不能主动告知参与者。 莫非看着他,唇角浮出冷笑,“好,我换个问法。” “十六年前?” 她从四岁到十二岁,统共看过的心理医生至少有二十个。那个年代,专业的心理医生还不太多,了解“无情型人格障碍”的更没几个。父母还是一个医生又一个医生看过来,到省城时才联系上这方面的专家。 印象中,父母还带她接触过阿斯伯格症的研究专家——抱着女儿的特殊有可能是因为智商太高的侥幸。 何谬懒懒地抬眼看对面闪着红光的监控器,离它十米远的小走廊尽头还有个隐形的高清摄像头。 “十四年前?” 何谬仍旧没反应。 莫非突然泄气。 她意识到就算问出事件开始的年代也于事无补。况且何谬了解的也不一定是实情。 “OK。”莫非退后一步,认输似的举高双手,“我要上去。” “我也想上去。”何谬踢了踢脚下的地毯,“不过我得先去下洗手间。” 莫非看了他半晌,想从他那伪装的平静下看出答案。 何谬真的往洗手间方向走去。 望着他的背影,莫非忽然笑了。 她转身回到餐厅,恶狠狠地拣了一堆食物,恶狠狠地塞进嘴里,咽进肚里。她现在怀疑豆华阳遇上的情况也是幕后势力暗中搞的鬼。 豆华阳的餐厅经理——那个因为坐地起价被关起来的日本人,不可能只靠自己就能摆脱专业雇佣兵的束缚,还那么豁得出去,为了一点小事拿刀威胁整个餐厅的人。 包括现在的这间餐厅…… 莫非抬头阴沉沉地扫了一圈,那些因为她的反常表现而投来好奇目光的人纷纷扭过头,假装自己什么也没做。 这眼神,有点吓人。 餐厅里这些看似被吓坏之后重塑了神经的人,恐怕也有不少是对方安插进来的奸细。 莫非吃完了,一推盘子,拍了下墙面。 隐形门悄无声息滑开,令人难以忍受的恶臭铺天盖地地袭卷入餐厅。 “莫小姐……” “非姐?” “别说话。”莫非捂着鼻子,话从指缝间挤出来。 门完全打开了,感应灯也随之亮起。狭长的方形房间里的最深处有一个蹲便池,看上去至少有一个礼拜没清理过。 还在吃东西以及已经吃完的人们受不了,三三两两往外跑。 乔少求助地看向像没事人一样返回餐厅的NPC。 何谬挑起一边眉头,迹不可寻地耸耸肩膀。他知道莫非读懂了他的答案,但他不知道这段时间发生了什么。他真的去了趟洗手间。 半个身子进了恶臭之间的莫非回头向铁塔招了招手,退后让开入口。 气味强烈的刺激甚至让人连眼睛都睁不开。这时候就看出了铁塔的专业素质,他面不改色地走进去,顺着莫非激光灯的指引,揿开了便池上方一个普通人根本没法注意甚至也想不到的按钮。 这时候房间里除了莫非三人组、何谬,以及蹲在地上委屈得像个孩子的张洪志,所有人都跑了出去,有多远跑多远。 受不了两个动不动发神经的“天选之人”了。 所以他们也错过了出口。 “16楼是中转站。” 光脚踩着粗糙的水泥台阶,乔少不甘寂寞地开口。 五个人脸上都带着点生无可恋的绝望。 何谬的鞋子防水性挺好,保全了袜子所以还好,其他四人…… 其他四人拒绝回忆当时的场面。 大伙儿不约而同地望着上方粗糙的楼梯背面,避免和自己乃至和他人的脚踝以下发生一丁点接触。 乔少继续自言自语:“吃饱了好干活。” ——吃饱了好上刑场。 莫非瞥了眼悠然自得的何谬。 他好像认为自己是功臣,从头到膝盖都透着股洋洋自得。 甭管一般不一般,正常人(包括莫非和张洪志)谁能想得到出口在便池后面。 莫非也根本懒得去问那堆东西到底什么时候出现的。按理说,整个事件才开始一天多点,怎么能累积出那么多…… 打住! 她决定不再想这件事。 总之,何先生很得意他为离开16楼贡献出的答案。 别人或许看不出来,可何谬每每找机会睇给她的眼神和那种可以摆出来的悠闲,实在太有目的性了。 见没人理他,乔少委屈巴巴地说:“要是每层都搞这种模式,我真不如自杀算了。” “咳。”跟在后面的铁塔轻轻拍拍他的肩膀,低低道,“你还年轻,别说这种傻话。” 张洪志严肃道:“我们的征途才刚刚开始,不能轻言放弃。” 乔少没想到一句抱怨的话反而引发了大家的关心,傻乎乎地笑了:“我说着玩呢,才不会。” 莫非最后发言:“以后再说这种话,当心我削你。” /19:23:58 走完漫长的楼梯,踏上跟台阶一样风干之前没抹平的粗糙水泥地上时,莫非重重地踩了何谬一脚。 说用上了吃奶的力气一点儿都不夸张。 等于是把对幕后势力的所有怨气统统发泄在他身上。 何谬看着她那大仇得报的表情,勉强挤出个笑容:“是不是走累了,休息一下吧?” 对待女性种子要温柔,耐心,包容,准没错! “……” 莫非一时无言以对。 何先生你也是小时候看过精神科医生的吧! 乔少欢呼了一声,一屁股坐下来,抱起膝盖仔细观察他那两只瘦长的脚丫子,然后道:“我觉得,我们在路上都把便便都蹭干净了耶。” 莫非:“你闭嘴!” 一上来就蹲地上拿铅笔写写画画的张洪志:“嘘!” 铁塔:“嗯……别乱说话。” 何谬则淡定地观望四周,假装自己什么都没听到。 歇了几分钟,莫非便闲不住地找门。 这是间没有窗户的毛坯房,两只足以照亮二十级台阶的LED灯倒是好好地嵌在三米高的天花板上。 打眼看过去,除了来时的楼梯,看不出有门的痕迹,仿佛这是一条死路。 不过在太一塔待久了也摸着些门路,尤其是他们刚从16楼通过隐藏开关打开了门道。所以门还是有,看大家能不能找到罢了。 莫非沿着墙面一圈摸下来,正好停在何谬身后,轻轻踢了他一下。 “?” 何谬莫名其妙。 一味靠管理员作弊不可能顺利登顶的啊种子。 但他下一秒就在张洪志阴森森的打量中反应过来。 莫非一开始有动作,乔少和铁塔也闲不住地参与到“芝麻找门”的行动中。 大家都在活动,就算是装,也要一起活动。他那副“我知道一切”的样子实在太惹眼了。 乔少冲着正对楼梯连喊了好几声:“芝麻开门!” 铁塔则拿手电筒往墙上敲。 一大一小相得益彰自得其乐,毛坯房间一时因为各种口令和充满节奏感的敲击声热闹起来。 找不到按钮,那股隐隐约约的臭味似乎追着他们来到楼上,莫非吁了口气,扣住何谬搭在楼梯扶手上的手腕,用眼神问道:“开关在哪儿?” 何谬绷紧了唇线。 ——不回答,不能惯你凡事靠帮手的毛病。 莫非却看出了别的意思,她看了看乔少,又看回来。 ——难道真是用口令才能开门? 尽管努力克制不让表情泄露答案,但口轮匝肌的抽动却是不由自主。 何谬怀疑自己是不是太看重和种子培养感情这回事了,导致嘴上说不要,生理性表现却很诚实。 莫非无声地爆了句粗口。 要是有天她能碰到太一塔事件的策划师,准保要送对方一堆纱布。 那么口令是什么呢? 肯定不是乔少喊了半天的“阿里巴巴”、“芝麻开门”、“饺子开门”、“太一塔开门”之类的话。 莫非揉揉额角。 这时,一直沉迷于鬼画符的张洪志忽然站起来,动作之突然之猛烈,把在场的人都吓了一跳。 “听好了!”他庄重地念道,“太阳帝国坚决奉行和平主义五项原则!” 所有人面面相觑,不知道张洪志又唱的哪一出。 然而就在莫非看向他那张画满了神秘符号的纸时,楼梯旁开了一道缝隙。 随后缝隙“吱吱嘎嘎”扩大,变成铁塔也能勉强通过的通道。隐约的人声穿过通道,传进毛坯房。 “我先过去。”乔少兴冲冲地第一个钻进去。 没过几秒,乔少满脸通红地缩回来。 “怎么了?” 莫非刚想进去,被乔少拉住了,“非姐。” “嗯?” “那啥……”乔少吞吞吐吐,声音越来越低,近乎蚊蚋,“外面的人都……都没……穿衣服……” 48.第047章 知道外面可能/也许是“裸|奔爱好者乐园”, 张洪志做出了也没觉得意外的举动——他开始脱衣服。 先脱掉了上衣,整整齐齐叠起来放在地上, 相当符合偏执幻想症候群的强迫症表征。 莫非转身背对他,冲何谬做出“我拒绝”的手势。 何谬摊手, 表示无能为力。 21楼是低区到中区的倒数第二个测验室,同时也是消毒室。过这层楼的方法很简单,只不过需要克服后天教育熏陶的羞耻感。 他期待了蛮久, 到16楼之后他就开始期待莫非如果真的到了21楼,会不会因为被迫坦诚相待而褪下她那张看似对什么都不在意的虚伪面具。 没错, 他有意引领莫非到这层楼, 也算是行使管理员为所欲为权的小小机会了。 莫非眯眼看了他片刻,从他那愉悦得甚至有点幸灾乐祸的表情里看不出确切答案。 会读微表情不等于会读心术。 虽然能看出来通关的方法可能比前几楼更简单,但条件必须是赤条条来去无牵挂吗? 莫非叹了口气。 她不乐意。 很不乐意。 于是她抢在脱掉上衣就心急火燎脱裤子的张洪志之前离开毛坯房。 一走出狭窄通道, 莫非的第一个念头就是大意了。 她想当然地认为“让皮肤亲近空气”至少不完全出于强迫——让乔少回忆起那惊鸿一瞥,他印象里看到的人都是捂着要害艰难挪动, 看起来没受到人身限制。 再者, 就算有武力强迫的成分,她对自己的身手还有那么几分自信。 事实证明,最好别轻易给自己竖旗,尤其她的名字四舍五入等于某乌鸦嘴守恒定律。 出口左手边是延伸至数十米开外的墙壁, 断定右手边附近没人, 莫非大胆地迈出第一步。 嗯, 很正常。 后脚跟着踏进与通道另一端相同的水泥地。 然而等她双脚都稳稳地站在水泥地上, 一种莫可名状的吸引力就拽着她的衣服往上飘。她顺势抬头看了眼, 目光抓到了一只正往吊顶缝隙间钻的衣袖。 斜对面十米开外,松松垮垮的T恤正从某个巧克力一般的黑人身上飘走。 行吧。 吸铁石已经无法满足太一塔的幕后势力,改拿吸衣服石作妖了。 以上想法划过心头仅用了0.0001秒,感受到吸衣服的力道大得足够吸走一头牛,莫非急忙扒着墙的边缘试图抵抗那股邪恶而可怕的力量。 本以为质量相当不错的训练服“刺啦”裂了,两只袖子飞上天花板,也被吸进缝隙。 莫非挣扎着往后退。 一只手牢牢抓住她的肩膀,同时腰也被一只结实的手臂圈起来。 关键时刻,何谬拉了她一把。 退回通道继而退回毛坯房,和白斩鸡般的张洪志打了个照面,对方大无畏地走了出去。接着传回殷切的呼唤。 “来呀,可舒服了。” 来你妹。 舒服你妹。 莫非罕见地阴沉着脸,就算铁塔变魔术般地从西装里抽出一件T恤,也没能让她那吃人的目光从何谬身上移开。 乔少和铁塔都是知情人士,旗帜鲜明地站在莫非这边。 六道视线齐聚何谬眉心。 莫非欺身上前,奈何身高实在差对方太多,仰视的角度没什么气势,于是她又退回来。 “何先生解释一下呗?” 何谬摸摸有些发痒的鼻头,举手投降:“我也不知道怎么回事。” “哎,你们怎么还不出来呀?”张洪志探头进来,“躲这儿干嘛呢,还想回去踩水坑啊?” 莫非直接打出禁行手势:“你走!” “哎呀……”乔少扭头看到两瓣臀大肌,紧紧捂住眼睛,觉得画面实在少儿不宜。 “只有这一个出口?”莫非问,“必须得这样?” 何谬眼神往上飘,声音低得不能再低:“问我干嘛我又不知道……” 莫非才不会被他装腔作势骗到:“出口在哪个方向?” 何谬先看看右边,然后目视前方,嘴皮子翻动了几下:“别搞得我知道内情似的。” ——你就是知道内情啊! ——你是NPC啊! ——附议! 六道目光义愤填膺地表达出相同意思。 “愣着干嘛呢,快来一块儿找出口。”张洪志再次跳着甩鸟舞回来搭救同伴,“别挣扎了,这是破釜沉舟的关键时刻。” “……” 莫非一点儿都不想看到他。目光始终锁定在何谬脸上,那双黑白分明的眼睛里生出几缕张牙舞爪的血丝。 见对面的女人丝毫没有放过他的意思,何谬靠着墙慢慢滑下来。 靠…… 玩大了。 乔少倒是觉得挺有趣,笑嘻嘻地看着他俩眼神往来迸出的炽热火花。 浪里白条、未来的太阳帝国君主候选人张洪志往来了三次,最后一次他有点不高兴了,“我已经找到出口了,你们再不来,错过登船的机会可别怪我没提醒。” “那什么……”张洪志缩回去,铁塔喏喏开口,“要不咱们去吧。我挡着你。” 忠厚的铁塔难得发表意见,莫非进行了最后的挣扎——其实没有其他选择,开弓没有回头箭,更别提下面是让人生无可恋的16楼。 “得,走吧。” 太一塔在挑战意志极限体能极限等方面真是不遗余力。 七步之内,坦坦荡荡。 此所谓群魔乱舞,肉林没有酒池。 张洪志的身影出现在莫非先前见到的黑人后方。附带一提,黑人已经彻底变成黑巧克力。 看到莫非出来,张洪志兴奋地招招手:“我就知道你肯定会来的。” 他迈着雄赳赳气昂昂的步子往有前方走,那边聚集了不少人。 莫非突然想起何谬在里面的眼神指向,和张洪志领他们走的方向基本一致:先右行然后前方直行。 出口就在单元另一端那口光秃秃的电梯井。它运行的频率约为20分钟一次,因为身外之物俱被天花板吸走,莫非只能凭感觉估计。 事后回想起来,莫非觉得这大概是太一塔事件里最为和平共处,最能体现礼仪之邦精神的一个楼层。大家都在努力把视线往高处抬,出于对别人的尊重,也出于敬人者人恒敬之的期望。 电梯来的时候也没人插队,一个接一个上去。 再之后,到了23楼。 一排排衣柜立在电梯厅对面的小房间。 从电梯厅进更衣室照例是仅容一人通过的狭窄通道,人穿过通道,对面便会有一扇储物柜的门被打开,意思不言而喻。 何谬在莫非后面,柜子也在她旁边。 莫非瞥了眼旁边那白花花的一条,毫不夸张地说,何谬比她还要白出一个色度。 更衣室鲜少有人说话,偶尔会听到一两声轻咳,其余全是窸窸窣窣穿衣服的声响。 莫非三下五除二地穿好衣服,刚要随方向指引离开更衣室,被何谬用脚轻轻碰了下。 她顿了顿,转回来对着储物柜后面的镜子整理乱糟糟的头发——发圈也被吊顶吸走了,乱成经年垒积的鸟窝。 自从在16楼加入队伍,莫非愈发擅于解读人的微表情和肢体动作,尤其是何谬。 省去言语交流,好是挺好的,可总有种和幕后势力达成同盟的微妙违和感。 何谬选的是另一条路线,幸而莫非和铁塔及乔少已有相当默契度,两人也紧随着他们。 终于进了正常的走廊,莫非低声问:“你是不是从来没晒过太阳?” 何谬淡淡地“嗯”了声。 49.第048章 对23楼的人来说, 这是世界末日的第二天。 昨天下午四点,电梯和消防通道统一被关闭, 统共有463人滞留太一塔的23楼。 463人是什么概念,生活本来很精致的金领阶层被迫和平时不屑一顾的保洁人员共用洗手间, 和表面衣冠楚楚,脱了鞋子臭不可闻的印度工程师睡在一起,到最后, 彼此间没了同事友谊,没了上下层关系, 哄抢本就不多的食物。 一天时间, 足以压垮大部分本就顶着巨大压力神经纤细的亚健康群体。 张会辉躲在他那下过大本钱装修的总裁办公室。 既然把总部搬进世界第一高楼,去年入驻时他特意吩咐下属给他的办公室定义为第二个家。配备有自助冰箱、厨房、多功能卧室,干湿分离的卫生间, 当然还有满满一柜工装和便装。 所以说总裁办公室是酒店套房也不为过。末日到来成为众多员工的觊觎之地更不意外。 他毫不怀疑,只要自己解开办公室的密码锁, 立刻会有人冲进来抢占他的地盘。 外面的气味糟糕透顶。 不能说太一塔的基建不够好。四百多人在有限的空间里产生的垃圾、气味, 一切都让人难以忍受。 而现在,那些味道似乎正通过通风管道传送到他这里。 张会辉点了支雪茄,捏着鼻子抽了两口。 他自己往常对这种东西没什么感觉,纯粹是迎合国外的合作伙伴。凯越集团三年前腾飞, 他的根基还不够稳, 对待合作伙伴自然要投其所好、拿捏得当。 本质上来说, 张会辉是个很胆小的人。除了他的投资领域, 他为人乃至社交都很小心翼翼。他穷怕了。 而贫穷这种如附骨之疽的恐惧源即便在他身价上亿的时候也没办法消除。 张会辉转过老板椅, 面向玻璃幕墙。墙面反射出对他虎视眈眈的行政助理,眼睛里甚至冒出绿光。 浓雾遮天蔽地,时间显示为晚上9:24分。 张会辉来到厨房,打开冰箱选了一人份的肉眼牛排。 肉在牛排专用锅上滋滋作响,张会辉盯着倒映出他五官的不锈钢勺底,发了一会儿呆。专用锅会自动感知温度,判断是否需要切断电源,所以他不担心牛排烧焦。 见识了一整天的疯狂,他犹豫着要不要继续看监控。不知道别的公司老板怎么样,对他来说,监视员工的一切动作几乎成了工作内容之一,在他日常生活中占有很大比重。 他喜欢看到员工们兢兢业业地为他卖力乃至卖命,不想看到有谁偷奸耍滑,后者一般有两次机会,逮到一次没关系,他也不会通知对方。第二次直接开除。 有些员工戏称他是暴君。他们不知道,张会辉很喜欢这个称呼。这代表着他是君主,他就是凯悦集团至高无上的君王。他掌握着全公司一千两百名员工的生杀大权。 智能锅发出一声悦耳的提示。 张会辉把牛排翻倒进盘子,踩着厚实绵软的地毯来到监控室。 他决定边吃牛排边统计此次事件中失去理智的员工,如果能恢复正常,他会拿这批人祭天。 十六块屏幕显示了除洗手间外整层楼的所有区域。 整层楼每年的租金物业费三千多万,里外装修花去了大半年的租金。被员工随意糟蹋,他很痛心。 至于背后搞这出闹剧的元凶他反而没什么概念。他为这层楼上了名目繁多的保险。 屏幕上显示,右二消防通道的门被人打开了,一女三男四个人走进楼梯。他们中间一名少年走在最前面,东张西望,嘴唇不停翻动,一会儿摸着肚子,一会儿又回头跟唯一的那名女性说话。 那女生看起来也很年轻,脸上笑眯眯的,看久了会发现那种笑意很淡。仿佛隔着一层纱。 张会辉心里生出一股莫名的期待,差点给下属发信让他去看看通道是不是打开了。就在他揿下呼叫按钮的前一秒,女性往上瞄的一眼让他鬼使神差地停下来。 她直直地望着摄像头,仿佛知道背后有人正在注视着她。 张会辉咬了一口带血丝的牛肉。 四人组走出了隐蔽的走廊。张会辉翻开电脑,他有整层的控制系统,可以打开和封锁任何一扇门。 他的爱好是观察,他认为这绝对不等于偷窥。 在女生他们拐入直达那扇门的走廊,张会辉点选了开门的按钮。 操作很简单,很方便。堪称傻瓜式体验。 听到门口有动静,仰靠在工学椅上的一名员工(编号231)猛地翻过身,因为幅度过大动作过于激烈,他还趔趄了一下,接着连滚带爬地迎上去。 张会辉皱皱眉,在另一台电脑的excel里给231打上黄色的背景色。 /21:47:08 23楼,富丽堂皇的装修很符合太一塔世界第一高楼的定位。 凯越集团是一家以投资为主要业务的综合性企业。是莫非昨天来太一塔的主要原因。 要不是李文英女士咄咄逼人让她必须送餐上楼——不对,她算了算时间,即便李女士善解人意地下来取餐了,她也赶不及出去。 此所谓,时也,命也。 但她还是下意识地期待着和李文英女士碰面,想看看这一天过去了,她有没有褪下金领精英范儿,沦落到人间。 她抬起头看向上方的摄像头,和其他楼层看到的不太一样,23楼的设备很隐秘,也没有红点提示。 要不是那种如芒在背的窥伺感,莫非也不会发现那里藏着监控设备。 莫非走得慢,相应的,何谬和铁塔也放慢脚步,跟随她的节奏。 “有人在监视我们。”她尽量不动嘴唇,“小心点。” 何谬知道她不会无缘无故说起监控。四人组里除了乔少,大家都知道太一塔的监控器无处不在。 他印象中23楼除了出口的设置,企划书里并没有提到更多内容,23楼不在测试计划里。 那是谁在监视? 或者说,还有谁在监视? 50.第049章 莫非心头笼罩着一层不祥的阴云。一方面是针扎似的窥探感, 一方面是因为铁塔那显而易见的颓废。 21楼的神奇天花板吸走了人们所有的身外之物,到出口的地方给他们换成干干净净的棉麻织物。 休闲款的长袖T恤,老式松紧带的阔腿裤。 莫非那套整体微带了点月黄的淡色, 男性们则一律是青灰色。触感谈不上舒服不舒服,莫非有阵子挺喜欢穿这种料子的睡衣。 去21楼之前,何谬身上肯定也藏着秘密武器, 通讯设备, 控制开关的门卡之类的。但他对丢的那些东西没一丁点留恋, 也不觉得像是失去了屏障依靠。 铁塔就完全不一样。 刚离开21楼还没特别明显, 但在踏上楼梯的时候整个人的气质变了。每往上一级台阶就好像增加了一重无形的压力。待到出23楼消防门,像是负担了剩余160层高楼,挺不直腰背。 他人很高,低头含胸乍一看像是蓄势待发准备打飞机的金刚,仔细一看却是泰山将倾。 铁塔对随身携带的各种道具装备依赖感很强啊。莫非在心里微微叹了口气。 虽然不能以偏概全,不过很多男性的自尊心都建立在外在条件上,比如豪车、手表或是欧美国家允许携带的枪|支。 倘若离开作为力量象征的外物, 人会极度缺乏安全感, 变得暴躁易怒。 是她疏忽了, 一直没注意到这点。铁塔很少说话,总是无声无息地陪在她身边, 作为她的保镖、屏障, 乃至打手。 想到这儿, 莫非一怔。好像不经意间把铁塔当成了同伴, 开始为他的心理状态考虑。 看着铁塔委顿在一旁, 莫非向工号231说了声:“抱歉。”然后把铁塔拉到一旁,她没说什么,只是把手搭在他凹凸不平的手臂上。 铁塔低着头勉强挤出笑容:“莫小姐。” 他心里也很清楚自己状态不对,可一贯陪伴他的老伙计就那么离开自己,他感觉自己就像暴露在无数只枪口下,而他正深陷泥沼,子弹万一朝他射来,他连躲都没办法躲。 就算是雇佣兵,恐惧担忧这类的负面情绪也不可能因为职业而退散。他们强韧的心理素质建立在无数的训练上,成形于一次又一次任务。在泥坑里摸爬滚打,在风雨中昂扬前进。 而不是在这种到处充斥着绝望气氛的封闭空间,无止境没头脑地往上爬。 老实说,他连能不能回42楼再见廖哥也没什么信心了。 “我也很怕。”莫非坦白道,“还感觉没有希望。” 铁塔弯了弯腰,最后蹲在墙角,用手臂挡住脸。 “我现在每上一层楼都觉得这是最后一层了,可有时候……”她忽地笑出来,“咱们一次上的不是一层楼啊。” “咱们一次能上好几层楼。” 她拍拍铁塔颈部高高隆起的斜方肌,“所以我觉得最迟到明天中午,我们就能见到廖戈了。我蛮喜欢他的。” 听到后一句,何谬转过头。 莫非眼睛弯弯的,笑意清浅朦胧。好像浓雾爬进了室内,薄薄一层萦绕在她周围。 但同时她整个人又笼罩在顶灯洒下的光芒里,甚至连她自己也闪着光。 那是种让人目不转睛的吸引力,勾起了人对美好事物的本能向往。 铁塔喉间发出一声沉闷低吼,使劲儿点头。根根竖起的寸毛没看到一点儿头皮屑。似乎是被21楼的无名力量同时清洁了体表污垢。 莫非笑了笑,“加油啊。” 是对铁塔,也是对她自己。 加油啊。 “哎!” 不知道乔少跟工号231说了什么,他突然大喊了一声。 听到这边隐隐约约的交谈,外侧的办公人员早觉得不对劲儿了。这声呼喊传递了最后讯号。 四五个人跑过来,你一言我一语。 “不是物业的啊。” “怎回事儿啊?真的世界末日了吗?” “你们怎么上来的。” …… 得知是从后面的通道上来,是从后门进来,有人不解道:“那门原来是能开的呀?我印象从来没开过,还以为是装装样子的呢。” 工号231道:“是啊,可把我吓了一跳。” 乔少个话篓子终于找到了用武之地,绘声绘色跟围过来的人讲楼下见闻。主要是讲莫非的英明神武,还略微表达了下对张洪志的怀念。 莫非笑眯眯地听着,间或在乔少歇气地时候插两句:“别听他瞎吹,我哪儿行,多亏了我塔哥。” 铁塔不好意思地搔搔头,“没有没有,我是听莫小姐指挥。” 但众人更倾向于是铁塔功劳比重大。主要是他的体格实在太魁梧,说这哥们儿赤手空拳打老虎也有人信的。 铁塔一脸严肃认真:“老虎是国家级保护动物,不能随便打的。” 哄堂大笑。 工号231从抽屉里拿出几块三合板:“表演一个表演一个。” 铁塔习惯了做一个没有存在感的保镖,哪儿像今天这么受人瞩目,一时间竟还有点不自在。 莫非戳他:“没事儿,玩玩儿呗。” 铁塔看看她,又看看那几块三合板,让工号231拿好。 工号231抱着板子,“来吧。” 铁塔抬了抬手,握成拳头,曲起的指关节看似轻轻落在三合板上。然而等他把泡面那么大的拳头拿开,三合板“咔”一声四分五裂。 “……太、太厉害了吧!” 铁塔憨厚一笑:“这没什么。” “这哪叫没什么,你别太谦虚了。” 头上响起的声音很耳熟,莫非回头一看,露出笑容。 她等到了李文英。 冥冥之中的主宰者还是替她教训了这位趾高气扬的精英。 李文英的妆全花了,领口还残留着化妆品染过的水渍,衣服也是半干半湿。几缕刘海贴在额头,丧到极点。 她定睛看了会儿莫非,很快认出后者的身份。 “送外卖的!”李文英拉了拉同事,“这小姑娘送外卖的,昨天来给我们经理送大盘鸡的那个。” 莫非不无自豪,一挑眉头:“没错,就是我。” “哎,你怎么又上来了?”李文英递给莫非一瓶水,她才从前面过来没多久,没听到乔少讲下面发生的事。 她这么热络让莫非有点意外,于是好言好语地简单介绍了下。 “啊……”李文英做了个很少女的捂嘴动作,“这么可怕呀。” 她顺势加入围坐行列,和大伙讨论起接下来该怎么做。圈子紧凑,她紧临着铁塔。 “别老听我们讲下面的事啊。”乔少终于反应过来,“你们上面是怎么回事?” 怎么一个个都面带菜色,衣冠不整的。 说起这一天多的故事,李文英有话要讲。 “全乱套了。” 李文英是行政人员,她帮行政总监取完餐,自己都没顾得上吃一口,就被派去加急整理一份文档。 等到她发现事情不对头,管理层早已经把茶水间的零食、方便食品统统瓜分一空,关进几个需要高级权限才能进入的会议室。 “很过分的。”李文英不自觉地又往铁塔那儿凑了凑,“包括我们那个总裁,张会辉。” 她扭过头,目光径直穿透了一道又一道墙壁,直达总裁办公室。 眼神怨毒,还带着一丝丝的胜券在握。 她把整个上半身贴上铁塔的手臂。 51.第050章 “老这么耗着不行啊。”乔少懒散地瘫在椅子上, 用脚蹬着办公桌旋转180°,头枕在莫非肩上,“非姐, 我好饿。” 莫非推他回去:“我也饿。” 工号231垂头丧气,“也不知道什么时候来救援。” 莫非瞥了眼老僧入定的何谬,心道:没有救援, 不会有救援的, 就算有人来, 也是下面真刀真枪杀上来的登顶选手。 何谬像是怀了大颗珍珠的河蚌, 偶尔插两句无关紧要的话,吐一两个泡泡,到了关键处一言不发。 见莫非看他,仰起脸,咧出一口大白牙。 他眉弓比较高,眼窝凹陷,面无表情的时候阴沉沉的, 像这样一笑, 却又有点说不出的少年气。 停。 莫非警觉地停下了对何谬的评头论足。大概是受“从没晒过太阳”的经历影响了, 她现在看何谬跟看乔少差不多,带着不知从哪儿匀出的宽容和关爱。 “要不……”乔少一拍大腿, “咱们去把那个会议室爆了!” 李文英眼睛一亮。 工号231犹犹豫豫道:“那不好吧, 王副总他们藏东西咱就去砸门, 回头说起来咱们也不占理儿呀, 要不还是想想办法。乔少不是说16楼有吃的吗?咱们下去。” 莫非眉头一挑。 毋容置疑, 23楼目前处于无组织无目的的初级状态——和封锁后前6个小时的1区差不多,猜测纷纭,没有真正采取行动的。 这跟之前从事的职业、所处的社会地位乃至于创造的财富价值无关。仅仅是酝酿时间还没到火候。 完全封闭的环境,与外界断绝联系,没有出路,单凭这三条,就能为现代人类盖上世界末日的章戳。至于后备物资不充裕,下一步怎么办,没有人领头,虾兵蟹将掀不起风浪。 所以他们这批外人的到来,等于是向一锅行将沸腾的热水里投巨石。是把锅砸烂,浇熄柴薪,还是溅出烫人的水花——老实说,莫非自己也拿不定主意。这跟下面几层不一样,不是幕后势力设定好的模式,完完全全的原生环境。 之前看着一脸菜色但还谨言慎行的凯越员工们,莫非还想这帮搞金融的,贼精——一个个都在谴责声讨管理层把吃的喝的搜刮走,却始终没明明白白把“干翻他们”说出口。 既不想均分利益,更不想同担风险。 宁愿饿着,也不愿行动。 她以为这几个人没人想当出头鸟,可没想到是真的有人坚持原则。 李文英倾身,挡下工号231,歪头问乔少:“怎么爆?” 乔少跳起来指铁塔,“有塔哥在呢。” 铁塔茫然四顾:“我在怎么了?” 李文英踢了踢地上那一摞碎木板,轻轻地说:“我觉得,会议室的门也不比这厚多少。塔哥一拳……” 声音越来越低,最后只剩下缠绵而崇拜的眼神。 铁塔显然接收到了那能够激发荷尔蒙的讯号,挺了挺胸。 莫非看不下去了,“行了,文英,你带我们过去吧,总不能一直耗在这。” 李文英就等着这句话,如释重负道:“跟我来。” 其他几人也想跟上,李文英回头说了句:“你们等等,一会儿我再过来叫你们。” 莫非脱口道:“没事儿,一起吧。” 李文英压了压眉,笑盈盈道,“不行,人去多了,回头老板他们说咱逼宫呢。” 嚷着要跟上的人又坐回去。 工号231摇摇头,起身往外走,表明他不想掺和这事儿。 “我去外面看看。你们随意。” 作为行政人员,李文英对整层的结构了然于胸,带他们走的是人少的区域,绕开了几十号人一起办公的大办公区,尽量不让更多的人知道有外人来了。 到了一条较为宽敞的走廊,李文英突然停下,推开一扇挂着储藏室铭牌的木门,“公司给员工们准备的下午茶和备用餐本来都在这儿。好几百人两天的量呢。” 里面有三台双开门的冰箱和六排货架——其中两排被人踢倒了,塑料包装袋,乐扣饭盒凌乱地丢在地上,昭示着前不久的兵荒马乱。 “福利真好。” 莫非开了台冰箱,里面除了一些袋装的干冰和空盒子,别的什么都没有。 “架不住人多。其实我后来才知道,副总他们搬走一多半,还留了一点儿。”李文英无奈道,“要是时间充裕,估计全让他们几个搬走了。我们这些专心工作的回头反应过来,东西已经全没了。” 离开储藏室,没走多远,李文英指了指内侧一扇玻璃推拉门。 “吃的喝的,全在那间会议室。” 门口摆着两盆一人高的滴水观音,廊灯点光洒在绿油油的叶子上,却在斜后方的玻璃墙上投下斑驳的绿影。 墙外是如有实质的奶白雾幕。 三十多个小时过去了,经久不散的浓雾仍把外部世界渲染成一片虚空。 没有光。 莫非盯着窗外有些出神。 或许是被张洪志影响,她恍惚觉得整个太一塔已经不在地球上了,而是飘浮在茫茫无垠的太空。 李文英道:“副总、总监、几个项目经理都在里面。我上次采购的东西够公司三天的消耗,全给他们搬走了。” 她的手搭在会议室外墙上,那是一面混合结构的实心墙,长度40米。有门的那面则是贴过薄膜的玻璃墙。 “塔哥……”李文英舔了舔干燥起皮的嘴唇,滴过眼药水的眼睛里除了铁塔,再没有其他人,“就在这里。” 铁塔下意识里想询问莫非的意思,但李文英直接贴上身,隔着衣袖捏铁塔的肌肉,“塔哥,你肉好硬哦。” “嗯……”铁塔抱起双臂,表情很是古怪。 莫非在后面低头笑。 司马昭之心,李文英之行。 她对铁塔的示好再清楚不过了。 这公司的人宁愿一两天无所事事饿着也不想办法自力救济,无非是还抱着万一只是什么突发故障,现在撕破脸到时候不好收拾,圈子就那么大,得罪了高管,以后找工作生活之类的给自己添麻烦。 刚才那伙人里除了工号231原则性强,其他人被李文英三言两语劝说没跟上来,就是这缘故。 李文英头脑却很清醒,在看到铁塔一指头戳破三合板,第一时间依傍上他。 见铁塔没有进一步行动,李文英也豁出去了,伸手敲门,“王副总,刘经理。” 里面的确是有人的。 毛玻璃上的投影动了动,像是有人做了抬手的动作。玻璃贴膜0.5cm宽的缝隙间出现两双眼睛。 隔音效果真好,听到里面嗡嗡的声音,但不管怎么分辨,都无法辨认出详细内容。 莫非问:“里面还有卫生间吗?” 李文英点点头:“这个会议室是专门谈机要用的,内置有卫生间。” 那难怪一直躲在里面不出来。 莫非冲铁塔打了个“可以行动”的手势,“塔哥你帮着点儿文英,我们去那边看看。” 铁塔气沉丹田,庄重地说:“好。” 莫非转向去南边,何谬和乔少紧跟上。 没走多远,就听到铁塔那刻意压低而显得颗粒感浓厚的嗓音:“里面有人应一声,不然我要砸门了。” //22:43:48 张会辉调慢了跑步机的速度,同时利用手机APP点选了外面的麦克风。 那三人来的路上,行政助理总算放弃用眼刀盯扫他的总裁办公室。等助理一走,张会辉打开玻璃电源,调整成为单面可见的雾化状态。 暴君的影响力犹在,除了跟他走得近的助理,倒是没有多少人有胆量挑战,像龙潭虎穴一样刻意避开了这一区域。 或许有人以为他不在吧。张会辉漫不经心地想。抬起头看向玄字会议室。 他的几员大将故作镇定地看着那扇轻微震动的门,彪形大汉正试图用肩膀撞开它。 张会辉收拢了下腹部,感受到肌肉的紧致,随之而来勃发出一种可应对一切的底气。 “……估摸着差不多,后半夜应该就得上来了。”张会辉看向另一侧画面,说话的女人他记得自我介绍是叫莫非来着,带着浓浓的焦虑道,“在那之前要找不到出路,呵呵。” 她干笑了两声,脸上却看不出丝毫笑意,倒有种绝望。 叫乔少的男孩子萎靡不振,“就算死我也想当个饱死鬼呜呜呜。” 另外那个白得过分的男人说道:“再找找吧,肯定能找到出路的,别老是自己吓自己。” “姓何的,我吓自己什么了?!”莫非突然有些激动,“5楼的丧尸、6楼的恐龙、8楼的射线、16楼的……” 不知是她含糊还是信号出了点问题,16楼有什么张会辉没听清楚。 丧尸、恐龙、射线…… 张会辉把速度设置为快走,用毛巾擦掉额头上和腋下的汗水。 “还有21楼的黑洞,你他妈还跟我说自己吓自己?”莫非的语调有点失真,“21楼起雾的时候你蹿得比谁都快。” “停停停。”何谬举手投降,“我那就是本能,我不跟你争。” 张会辉心里有点发冷,后悔当时没听技术,把信号线接到楼下。 世界末日看样子真来了,下面情况真那么可怕了吗? 他咀嚼着那三个词,不由自主地环顾四周工业感十足的钢化装饰。 装修商信誓旦旦保证这是装甲材料,能抗子弹的那种——说到这点,当时的行政助理还自以为很有幽默感地笑了,说就算能扛子弹,有什么用呢? 张会辉表面没说什么,回头就把这助理给下派到某三线城市主持建立分公司,工资没减。不过那分公司是给他走账的,出什么问题都得那助理担着。 莫非和何谬还有那个越走越拖沓的乔少离总裁办还差两条走廊。 何谬像是被莫非说烦了,狠狠地踢了脚盆栽。 张会辉心头一跳,公司的绿植都是他选的,请风水大师看过,放在能给他聚财的位置。 莫非也被何谬这动作激怒了,弯腰抓起一把土没头没脸地往何谬身上扔。 何谬起先还闪,后来脸色一变,拔起那棵长势良好的富贵树打莫非。 年轻人,太沉不住气了。 张会辉摇头。 乔少哭喊着让他们别动手,但没人听他的。两个人越打越起劲,泥土和枝叶四处乱飞,有一片还不偏不倚贴上了摄像头。 距离下一个摄像头有段路程,张会辉只能通过麦克风收音,却看不到画面。 唉。 你们小情侣闹脾气,别把我公司砸了啊。张会辉烦躁地加快速度,在跑步机上奔跑起来。 “都怪你,要不是你拖着让我别走,我不可能被困在这鬼地方的。” 后面的内容也没什么有用的讯息。张会辉只知道楼下有丧尸,有恐龙,还有什么黑洞,全是跟现实搭不上关系的东西。 不过…… 看看窗外白花花的一片,张会辉又有些冒汗。 真的假的? 雾还在往上升吗? 张会辉切掉被叶子盖住的摄像头,转而打开了消防通道的小窗口。 工号231从那扇他打开的门里跑出去了,正想办法开那扇锁起来的安全门。 他打不开的。张会辉得意地笑。他拥有公司所有出入口的一级密钥。在莫非他们上来之后,他就统一关掉了。 这是他的王国,是他给凯越集团所有员工布置的牢笼。 又跑了二十分钟,检查了至少十个监控画面,没什么值得关注的情况。张会辉最后切换到玄字号会议室,2部那个姓李的小助理和彪形大汉已经进了会议室。 大汉如一尊铁塔矗立在门口,李助理则抱着一桶刚泡好的面大快朵颐。袅袅的烟气上升,模糊了离她最近的那枚摄像头。 凯越集团的虎将们各个鼻青脸肿,被揍得不轻。 太没用了。 张会辉离开跑步机,给自己泡了杯咖啡,开始统计员工表格。 但他静不下心,脑子里总萦绕着那三个词,还有莫非的那句“雾要上来了”。 雾上来会怎么样? 他索性打开所有的监控屏幕。 后半夜,员工们死鱼一样瘫在自己的工位上,张会辉浏览了一圈,没找到莫非跟何谬还有乔少。 他们去哪儿了? 张会辉的视线掠过一个个画面,最后落回他办公室附近的消防梯通道。 有个人躺在地上,是乔少。 莫非和何谬呢?他们找到出路了吗? 张会辉把镜头拉到极限,一寸寸地翻查画面。 //23:24:11 地面上有什么东西在晃动。 张会辉仔细分辨片刻,惊觉那是烟雾的投影。 他把镜头放回正常大小,一缕缕的雾气正从消防通道冒出来。 怎么回事? 安全门不是防火防烟的吗? 52.第051章 /23:51:14 莫非有点困了。 这也难怪,三十多个小时过去, 她只有今天早上睡了一小会儿, 其他时间精神紧绷,脑力的运算更是达到出生以来的顶峰。 耗费掉巨大的精力、体力, 所收获的结果却还是遥遥无期。离顶楼还差一百六十余楼层, 如果都像下面那几楼那么匪夷所思, 无法估算到顶楼(如果能到的话)需要多久。 无数人至少十四年的殚精竭虑,即便她想快, 也没法快。参与太一塔计划的人应该不是随随便便拿来凑数的。 越往上走,精心设计的感觉越清晰。 与其说策划这次事件的幕后势力是为了取乐, 倒不如说在绝望地甄选角色。可能还真像张洪志说的那样, 是为了迈向银河系,建立一个新的人类政权。 地球末日论从上世纪九十年代就甚嚣直上,近些年的恐怖|袭|击,层出不穷的深度战争都在把末日的期限往前推。 理智的人会想不可能那么倒霉,世界末日正好轮到自己这一代。可有什么不可能的呢? 他们不就被留在太一塔了么? 一段被迫进行的充满危机的漫长旅程。 她斜睨何谬。 蹲靠在墙边拨弄雾气的男人跟第一次见面变化很大,他刚打了个哈欠, 眼角泛出点水花,下眼袋一片浓浓阴影。 “喂——” 何谬抬头看她,用力睁了睁眼,使自己看起来更有精神。 莫非问:“你觉得到顶会有什么?” 何谬摇头。 莫非加重了语气:“我是说你觉得。” 何谬一怔。 他不是没想过这问题,企划刚开始时他天天都在想。只不过接受过的训练在他的潜意识里下达了难以磨灭的指令——服从, 没有提问。 把自己变成任务需要的机器, 不, 连人都不要加。 他一贯做得很好。 老头子亲自盖章承认的。 可是任务真正开始,他发现一切都超脱了掌控。 他自己也像脱缰野马,信由直觉带着他走。 带着他亦步亦趋跟着自己选的种子。 “可能……”脑子一片空白,他根本找不出合适的定义,他只好含含糊糊地说,“可能就是真相吧。” 那一派茫然不似作伪。莫非一声苦笑。 不过某种程度而言,何谬说的也是实话。 顶楼有的,可能就只有真相。 封锁后的第三十五个小时,莫非也感觉到一丝难以忽视的消沉,再往上,消沉会变成绝望。 而绝望,又将催生希望。 //23:53:12 乔少一觉睡醒了。 准确地说,他是被人一脚踹醒了。 踹他的男人三四十岁——反正是他可以叫叔叔的年纪——精心修饰的发型和面部看起来很像他老板的老板。 “怎、怎么了?”乔少迷迷糊糊爬起来,“我怎么在这儿,你谁呀你?” 张会辉不耐烦地俯视着他,“你们来我公司东搞西搞,还问我是谁?” “哦——”乔少恍然大悟般拉长语调,“我知道了,你是张总。” 张会辉看着手机屏幕,很好,这一会儿功夫还没人赶过来。 “你同伴呢?” “谁?” “别跟我装蒜。”张会辉厉声道,“姓何的那男的还有姓莫的那个女的。” “哦……你说我非姐和何、何大哥啊。”乔少抑扬顿挫,“他们、他们在哪儿呢?” 白雾仍源源不断地从消防门的缝隙钻出来。张会辉真是纳闷,防烟防火的安全门怎么挡不住那雾呢? 一缕雾气像是长了眼睛似的径直往他腿上撞,张会辉发憷地往后退,生怕被那雾沾上一星半点。 张会辉又问:“他们到底去哪儿了?!” 总裁办是他的安全屋,能抵御子弹的地方不见得能防得住这雾。张会辉很惜命。必要时候他也可以抛弃那间安全屋。 乔少瞪大了眼睛,眼珠溜溜地转:“我不知道呀,你知道吗?” 几乎在瞬间,张会辉反应过来他被耍了。他拔腿往回走,但就在那时,本应受他控制的安全门打开了。 白雾顺势袭来。 莫非笑盈盈地问道:“张总找我们吗?” 她随意地抹了两把裤腿,蹭干净手上的水迹。 白雾仍在源源不断地往外涌,但因为空间够大的关系,雾气始终到不了顶端。 何谬脚边放着几个乐扣盒,雾气正从那里升腾。 很简单的把戏。 干冰加水,仙境降临。 说不上是生这两个骗子的气还是生自己大意的气,张会辉抽抽鼻子,头也不回地往回走。 走了两步他又停下了。 这伙人的目的不言而喻,要进他的安全屋。而他还想不出不让他们进的理由。 /23:57:41 “好了,跟我说说,现在是什么情况?” 张会辉努力控制着自己不去关注乔少,他正一把一把往外拿储备物资。真空包装的肉制品,密封的三明治,脱水蔬菜,水,果汁。 “啧啧,你是不是知道会发生这种事啊,存了这么多东西。” 乔少把东西一股脑放在桌子上,用牙齿咬开一袋饼干。 莫非慢慢地喝着水,困意一阵阵袭来,她知道自己需要一刻钟或者半个小时的睡眠来恢复体力,但此时此地不适合睡觉。 “我平时就住在这儿。”张会辉很是憋屈,他给自己精心打造的第二个家眼看就拱手送给别人,而他对此无计可施。 莫非回道:“就是你看到的情况。” 世界末日,人们都在找生路。 可生路只有区区几条,还被幕后势力控制着,哪儿有那么好走的。 张会辉做了个撇嘴的动作,“那你们怎么上来的?” “你都已经知道了,何必再听我们讲一遍?”莫非道,不过她随即直视对方的眼睛一字一顿道,“杀上来的。” 抛弃一个又一个同伴,目送他们走向不归之路,而自己一个台阶一个台阶往上爬。 张会辉轻蔑地喷了股鼻息,“你看我像是夏大毕业的吗?” 他不是逞强,就算莫非说得再怎么天花乱坠,但闯进他公司的这些人各个完好无损,看不出任何打斗过的痕迹。 “你跟我说句实话……” “这么跟你说吧。”何谬突然打断他,“你看到的雾是假的,但以后来的人可不像我们这么好说话。我们还算运气好,找到了一条不用怎么流血的出路。但其他人就不一样了,他们是杀过人,也被人追杀。上来以后他们会砸掉你的公司,砸掉每一扇玻璃,折断每一只凳子,不放过任何能用来当武器的东西。” 他语速很慢,一边讲一边拆开一盒自加热的土豆焖肉饭,将加热包放在盒底,然后慢悠悠地合上盖子,看着餐盒冒出汩汩热气。像是在说这东西好吃不到哪儿去。 可淡然中却有种让张会辉不得不信服的真实。 莫非第一次听何谬长篇大论。一长条排比像是套用了什么演讲模板。不过她知道何谬说的是实话,和她的推论基本一致。 经过21楼的消毒净化,他们什么东西都没剩,随身唯有分配的同款式衣服。这就意味着即便以前有武器,也会被全部掠夺。 且不论东西都去了哪里,失去自己随身携带的武器,许多人会丧失安全感(当前最好的例子莫过于铁塔),他们当然不会让自己一直保持手无寸铁的状态。 因此,张会辉的公司真成了补充资源的好地方。 何谬有句话说得很对,后来的人不会像他们这么好说话——只是用简单的心理暗示和骗术诓张会辉出去,既不流血,还能给彼此保留三分颜面。 张会辉沉默了好一会儿,“那你们的意思是,要继续上去?” “没错。”乔少把一块披萨放进微波炉,探头出来说道,“打游戏当然跟地图走啦。” “游戏?”张会辉的表情略显扭曲。 莫非摊手:“根据我们过去三十个小时的经验来谈,确实很像游戏,不过玩家只有一条命。输就是死。” 张会辉抱起双臂:“那你们进来是什么意思?” 莫非斜了眼何谬,这人很不自觉地把张会辉的平板放在餐盒后面,盯着倒计时一动不动。 脑海滚过一排羊驼,和一群正往树上爬的猪崽子。 23楼的出口会在哪里? 她起先以为是消防通道,但刚才和何谬在安全门里放自制□□时,黑墙自始至终未曾开启过。 张会辉拿着手机,克制住自己想要打开监控的欲望,“说话呀,你们进来想干嘛?” 灵光一闪,莫非喊乔少吃好披萨去找铁塔过来,随后问张会辉,“你的总裁电梯也在这里吧?” “啪!” 何谬揭开餐盒的密封盖。 BINGO! 张会辉纠纠结结不愿回答,乔少三口两口吃掉了东西,正要跳去门口开安全锁。张会辉三步两步上前拦下他。 “不准出去!” “找人来。”莫非竖起食指,“就一个。” 张会辉摇头:“不行,一个人来,一串人来。” 他的总裁办虽然还算独立,但这两天他的助理还有几个员工有事没事就来转悠一趟,要不是他的威严尚存,那帮人早就破门而入了。 刚才他冒险出去看情况,这三个人一块跟进来还没被人发现也是走了好运,他不敢再冒险让其他人进来。 “密码只有我知道,电梯两道锁,想上就别带别人。” 张会辉神经质地笑起来,他最擅长捏人的软肋,哪怕是刚接触不久,他也照样掐准七寸,一使劲儿,对面屁都不敢放。 既然消防门不受他控制开关,如果莫非所言属实,想活命必须得往上爬,那么出路应该就是电梯。 从莫非游移的目光来看,张会辉确定最终答案。 乔少还想绕过去开门,张会辉一伸手按住他。 “怎么样,你考虑考虑。” 莫非朝乔少摆摆手,沉默不语。 乔少有点发懵,“非姐,真不管塔哥了啊?” 张会辉面带得意地看着她。 一般来说,无论是生意场还是职场,能排到第一位的,总归是当断则断目标极其明确的。要是轻易被所谓友谊、爱情所累,难以出众。 姓何的温吞吞地吃饭不言语,说明他不怎么在乎那同伴。 张会辉放开乔少,整了整衣领,走到卫生间门口,“莫小姐,你也算给了我答案。带你一程也可以。但是带更多人,不行。” 他没有立刻打开机关之类的,而是从橱柜里取出一只足有60L的登山包,朝里面一偏头,“来吗?” “草,你还真知道会出这种事啊,连逃生包都准备好了。你丫是不是变态?”乔少嘟嘟囔囔,随后小声喊莫非,“非姐,怎么办?” 53.第052章 怎么办? 好像有个人在脑海里大声嚷嚷。 一阵突如其来的耳鸣袭卷了莫非。她听不到周围的声音。乔少的口型不停变化, 喊了句什么。然而什么也听不到。 乔少往前俯身,像是电脑负荷过高导致的过载卡帧,省略了一些关键帧,动作怎么都接不上。 上去的路只有这一条吗? 如果真的是只有张会辉的总裁办公室才有出口, 那幕后势力也太向权贵阶级低头了。 他们已经有三个人了, 机灵乖巧的乔少, 目前站在同一阵营的何谬, 还有她自己——仅仅是她自己也根本不需要更多人。 单打独斗反而不受拖累, 速度也会更快一点。想要快点登顶, 只有自己会不会更好一点呢?这么多年都是她一个人过的, 她连豆子都毫不犹豫放弃了。 后脑一阵阵晕眩, 视线渐渐模糊, 一阵突如其来的乏力感让她往后倒去。 身后有人稳稳地接住她,一手撑在后背, 一手扶在上臂, 膝盖把转椅换了个方向, 让她坐下。 “——怎么了?” 何谬低声问。 莫非摇头,“想喝水。” 乔少立刻从冰箱里拿出一瓶矿泉水, 拧开递给莫非。 莫非抿了口, 说道:“乔少,要不你跟张会辉上去吧。” “干嘛啊?让我一个人走?”乔少当即往后缩,“你不上去, 我也不上去。”他瞟了眼何谬, 忽然露出狡黠的笑容, 但没明说,只是重申,“我不上去。” 他回头朝张会辉做鬼脸,“你自己上去吧,张总。” 张会辉狐疑的目光在他们三人之间徘徊,最后揿了一块瓷砖。宛如科幻电影,淋浴间的瓷砖墙上出现一只壁龛,张会辉把手伸进去点了几下。 莫非三人离张会辉七八米,说远不远,说近不近,什么都可能发生。 但什么都没发生。 一道仅容一人侧身过的通道出现在张会辉身后,隐约能看到后面独属于电梯的标志正闪烁着荧光。他前只脚迈进去,犹豫了三秒钟,才完全进去。 瓷墙随即合拢。 “靠,这家伙是内鬼吧!”乔少忿忿道,“还搞这种机关?” 何谬扬起眉,表情略显疑惑,随即这表情被微微的无奈代替。 就这两句话的功夫,莫非睡着了。呼吸比平时沉,还像猫似的打起了小呼噜。 乔少咋舌:“非姐……” 这说睡就睡的技能也独此一家了。 何谬在张会辉的办公桌上点了一阵,眼看着蒙雾的玻璃隔断变透明。 “哇……” 不愧是NPC! 何谬朝外招招手:“行了,你去找铁塔来吧。” 乔少应了声好,脑袋左右转转,见门外的走廊没什么人,开了门做贼似的溜出去。 他一走,何谬懒洋洋的神态倏地一变。极有目的性地在张会辉这间理应不为人所知的办公室搜查。 但凡在企划书上的楼层,管理员都熟知平面结构和机关,以及最重要的开关。但在企划书外,管理员所能掌握的也就只有原始结构。 何谬打开卧室的一处通风管道,伸长胳膊在里面摸索了片刻,只摸到一手灰。他皱皱眉,从床头柜上抽出一张纸巾擦手,视线被架在办公桌上的几块屏幕吸引。 他打开了其中一台显示器,画面中央弹出提示:频道已加密。同时,工作台角落亮起一线光,是插在书籍中的平板电脑接收到讯号自动唤醒,推送栏显示「是否需要输入密码接入Cam?」 平板电脑设有密码,这难不倒何谬,他将右手无名指放在Home键上,调整了两下位置。平板切换到主界面。 所有第一次接入太一塔信号中继器的数码产品都会在验证环节自动下载一个补丁包,其中包含管理员的指纹、声纹以及虹膜。使他们能在任何时候解锁普通数码产品。 当然,补丁包设置有上限,不会触碰高商和军用级别的设备。一是此类的防火墙有灵敏的嗅探性,容易招来不必要的注意;二来,一般情况下够用了,如果周围找不到任何可以解锁的产品,那这名管理员已经到了被放弃的边缘。 何谬用管理员ID登上后台网页,在等待验证和收信过程中,他找到更多可以利用的道具。 一部因为没电自动关机的最新款手机,两套蓝牙耳机。 何谬把手机充上电,然后戴上耳机。 平板嗡了下,成功登入的提示和请输入密码的提示先后跳出来。 何谬在密码框输入万能密钥,等待它自动破解的过程中打开了所有显示器。 画面和乔少那句“你丫不是变态”分别进入视神经和脑海。 每台显示器都至少有九个窗口,整个23楼一览无遗。包括洗手间。 何谬在中间那块屏幕上找到了乔少,他还没到李文英带他们去的那间会议室,跟做贼似的,时不时踮起脚东张西望。 没看到监控前,乔少那么小心翼翼还挺让何谬感慨的,小孩子年纪不大,警惕性倒蛮强的。 然而23楼的各个角度都展示在画面上,何谬只想跟他说:快去带人回来吧,别节外生枝。 那片李文英特地带他们绕开的大办公区的职员正一个接一个去会议室,第一波二十余人离那儿不过两三条走廊,表情凶狠,一个个如同嗅到了血腥味的饿狼。 至于铁塔—— 他看上去很享受李文英那不时看过去的崇拜眼神,用最能显现个人魅力的角度侧对着李文英。 何谬忍不住摇头。不明白为什么莫非要为了他留下来。 身为男性,他很能体会铁塔的心情。 莫非这种角色要是男性还好,不会那么打击人,可她偏偏是女性。没有男人心甘情愿被女生压一头,而且是完全压制。她所展现的实力足以把铁塔按在地上摩擦。 没错,铁塔对莫非也提供了一些帮助,但扪心自问,那些帮助可有可无,不过是帮莫非减少了一些体力劳动而已。 但李文英就很懂得如何满足乃至于利用男性的自尊心。 所以就算莫非脑子一热想带他一块儿上去,铁塔愿不愿意走还是另一回事。 果然,当乔少跟铁塔搭上线后,铁塔下意识地看向李文英。后者自然接收到信号,往外一伸脖子,示意铁塔去会议室外面谈。 李文英不难猜出乔少单独来找铁塔是什么意思。 要么是莫非和何谬出了意外,要么是找到了出口。依据乔少的状态来看,应该是后者。 李文英不愿意失去任何一个机会。 意外碰到铁塔可以说是这两天以来最幸运的事。 只有乔少在场,她甚至直接挽上铁塔的手臂,眼中满是哀求道,娇滴滴地说了句什么。 屏幕分辨率很高,高到了没必要的地步,何谬看到铁塔不自禁地晃了下膝盖。那是掩盖某种海绵体起反应的表现。 一阵电流声传入耳中,何谬调整了下耳机的位置。接着,平板上弹出老头子的聊天框。 ——很好,你们这组速度还算快,别错失机会。 何谬往外看了眼,莫非还在睡。 他从衣柜里翻出一只背包,把能用的东西都装进去,又装了些方便食品和饮料。张会辉的各项准备都做得很充足,说明他有一定预见性,而且做事丝毫不拖泥带水,相信自己的判断,要不是有这种监控手下员工的变态爱好,是个种子选手。 如果下次还能遇到他—— 说不定就是以对立方的身份进行筛选了。 去叫莫非醒来前,何谬又看了眼屏幕。 他本来一点儿都没注意到,因为那个人上上下下裹着和墙壁颜色相同的灰色衣物,要不是影子在移动,何谬差点就关上了显示器。 Ta不是从21楼上来的。 21楼是净化间,经过21楼的人都会换上他和莫非的衣服。据企划书预测,99%的人都会经过21楼。 幸还是不幸,他居然碰到了1%。 那人身材瘦削,1米7左右,一直低着头,看不出性别。但是步态和姿势又有种韵律在,肯定是练过的。 ta从—— 何谬迅速在脑海里勾画23楼的平面图,和监控窗口一一对应,最后确定那人是从对角线的消防通道上来的。 ta独自一人。 何谬摩挲着下巴,陷入沉思。 一个人能在这么短的时间里拼上23楼…… 他忍不住敲了敲额角。 跟他的种子有的一拼呢。 何谬换了个方向,面对入口,在资料库搜索相关资料。他没找到有和这人体态相符的。不过不意外,管理员们输入资料通常都跟医生开药方差不多,只有书写者本人能看懂。 那人沿着某种特定的轨迹往前走,从方向上不难判断,ta的目的地是这间总裁办公室——ta真的不是什么人的种子吗? 和莫非一样的匿名种子。 不同的是,选定此人的管理员尚能够克制住自己不跟种子一起走,避免暴露身份。 如果是这样,那么ta和莫非就是对手了。 何谬不自觉地追随着ta,思索着接下来怎么做。 李文英让铁塔五迷三道,现在终于慢吞吞地往总裁办来。 似乎所有凯越集团的员工都收到消息,知道会议室的门已经被人打开了,正在发放食物,于是纷纷往会议室赶。 有人在路上碰到了李文英,双方打了个照面,相互攀谈了几句,从李文英不自然的表情可以判断出对方问她为什么反其道而行。 太慢了。何谬想。 那名灰衣人已经抵达中部位置,快要追上他们了。 不过好在食物转移了大多数人的注意力,反而让总裁办公室很安全。 至少在监控画面上看不到—— 何谬心里打了个突。 他才意识到之前他和莫非演戏的时候,把附近几个关键摄像头都遮住了。风水轮流转,现在坑到了自己。 几分钟后,铁塔、乔少、李文英三人首先进入第一个死角。 灰衣人离死角还有两个转角。ta仿佛感应到什么,极快地瞄了眼摄像头。这次何谬看到了那人的侧脸。 从面部轮廓来看,是名女性,和莫非差不多年纪,二人的神韵甚至都有种难以言喻的相似性。 唔…… 太一塔要被娘子军占领了吗? 何谬一动不动地望着灰衣女生。 有个手持钢管(应该是从椅子上拆下来的)的男性正好从一条走廊出来。看二人的速度,应该会在进入死角前相遇。 如果张会辉在,他一眼便能认得出持钢管的男性是他的行政助理。几个小时前,他眼冒绿光地盯了总裁办很久。同样的,张会辉也能判断出他的助理终于鼓起勇气,或者说被饥饿激发了凶性,打算强力攻破他的总裁办。 何谬虽然不知道钢管男的身份,但从他气势汹汹的姿态来看,他或许能成为23楼第一名火炬手,点燃这层楼的引线。 还有五米左右的距离,何谬拭目以待。 18秒后—— 正如何谬所预料,一男一女在通往总裁办的倒数第二个拐角相遇。算起来,铁塔他们应该会在半分钟左右到达总裁办门口所在的走廊。 何谬下意识地看向被他和莫非用叶子、泥、纸张等物品糊起来的摄像头。 不过短短的一瞬,或许连三秒钟都不到。 等他把视线再移回前一个窗口,钢管男已然倒在地上一动不动,身下溢出深色液体。而灰衣女的后一只脚正离开监控范围。 何谬目瞪口呆。 他找出监控文件,倒退到他错过的时间点。 没错,两人同时看到彼此,钢管男下意识地举起钢管。然后下一个画面,灰衣女近乎一道倍速播放的残影,手上寒芒一闪,钢管男倒地。 整个过程就只有一两秒钟。 这家伙—— 论心狠手辣,比莫非强多了。 何谬迅速蹿到办公室入口,开门,向铁塔三人招手。 老实说,开门的声响在其他区域传来的隐约声响中一点儿都不突出,几乎可以忽略。 但在铁塔他们加快速度跑过来时,那名灰衣女性的身影也出现在走廊入口。 她用百米冲刺的速度越过铁塔三人,抢先一步进了总裁办。 何谬不禁往后退,目光转向她挥刀的右手袖口。 干干净净,一点儿血迹都没有,足见出手速度之快。 铁塔头一个反应过来,两三个虎步跃前,试图去抓灰衣女的帽子。 灰衣女身形一矮躲开来,上身扭转,手中再次闪过寒芒—— 白刃擦过铁塔额头,铁塔神色丝毫未变,扭头避开凶器时,左手继续往灰衣女的要害抓。 李文英“啊”地尖叫出声。 何谬这时已经明智地退到了办公桌前,一个足够安全的距离。 灰衣女在李文英的尖叫声中弓身错开铁塔的铁拳,匕首在空中打了个旋,堪堪擦过铁塔略微扬起的下颌。 铁塔下巴上冒出细小的血滴,但他也抓住了灰衣女的左肩,用力下按。 他身高两米,满身肌肉,这一手下去卸下普通人的肩膀轻而易举,然而灰衣女脚尖一转,竟然轻巧地滑开,从铁塔手中逃脱。 真是精彩。 何谬暗自称赞。 接下来,灰衣女一个假动作晃开了铁塔,飞起几步,随后在冰箱前站定。她手边,是张会辉用来烤牛排的平底锅。 铁塔正要追上去,忽然听到后方一声“别打了,自己人”。 何谬也在那人站定时认出了她的身份。 莫非懒洋洋地打了个哈欠。 “陈昭,好久不见啊。” “……” 何谬摸了摸耳朵,很想打个电话问老头子。 太一塔这么卧虎藏龙你自己知道吗? 陈昭,他甚至还看过她的正面照,是第一批输入资料库的种子。 前职业:川菜馆迎宾。 54.第053章 陈昭的加入使队伍里多了一分人人自危的压抑。 在何谬心里尤为明显, 继而传递到乔少那里。和她交过手的铁塔则始终无法把此人的威胁等级降低。 她太冷酷了。 拥有混合着绝对理智和精准目标感的强大执行力的人, 通常会让其他人感受到切切实实的危险, 无论此人是男是女, 无论是何种身份。 反复确认过她是独自一人冲上23楼之后, 何谬开始在系统里检索有可能登记她的管理员。 这当然是毫无斩获的举动。 “何大哥……”乔少揭开了一包维生素果冻的锡箔纸, 好奇地凑上来看他在做什么。 平板上显示出的内容在超高分辨率下显得粗糙简陋, 边角甚至还有像素点, 乍一看,像是上个世纪流行的RPG游戏。 何谬不慌不忙地点击了返回按钮,画面跳出提示“新角色创建成功,是否立即开始对战”, 他点了“否”。 然后画面变成45°视角的城镇地图。欧美奇幻风格,一只光着上身的铁匠正在屏幕中央奋力捶打一片暗红色的金属。 好无聊哦。乔少撇撇嘴,转过头。要说张会辉这间安全屋里谁最自在,当属莫非无疑。睡饱了之后, 她就搜刮了不少食材, 张罗着要给大家做一顿大餐。 陈昭擦着她那柄匕首, 刀刃寒光凛凛, 偶尔抬眼看厨房, 神色中既没有透出不耐烦, 但也不是那么淡定。 何谬相当自然地换了个姿势,就好像人维持一个坐姿久了后, 那种下意识的动作。随着他的动作, 手上的平板倾斜一定角度, 右上角的信件标志换了更深的颜色,饱和度增高,明度变低,对比度加强。 系统有新通知。 设计师设计数据库系统时,选用并实施了多种方案,每名管理员至少要采用三套以上的暗码,管理员之间互不相通,亦即,就算两名管理员拿着通讯器并排坐,也无法仅靠客观判断对方是否和自己是同类。 真正参与到这场测验,何谬才渐渐体会到以老头子为首的一帮设计师的处心积虑。疑问一旦发芽,迅速成长为参天大树,每一根树枝上都挂着一张布条,上面写着:为什么?目的是什么? 何谬垂下目光,点开了信件标志。 通过熟记的解码方式,一眼扫过去,他在一连串乱码中拮取了通知信息:8号数据缺损。 心脏剧烈跳动了两三下,何谬揿下home键,游戏自动退出。他随手把平板扔上沙发,拿起茶几上的矿泉水灌了几口,消化了那个事实。 有一名管理员被杀了。 “来来来,吃饭了!” 众人的视线全部聚集在莫非身上,她真的有种莫名的气场,能让立刻放下所有烦恼忧虑,注意力投注于一些琐事上。 不过说到底,除了生和死,贯穿人生的大事也就只有吃喝拉撒睡。要求太多,往往只是徒增烦恼。 何谬掰开了一次性筷子,率先伸向宫保鸡丁。 莫非“啪”地在他手背上敲了下:“洗手了没?” “……”何谬翻眼看她,“你认真的?” 这什么地方什么时间什么事件你居然还真能当居家过日子? 乔少乖乖地退开椅子,去卫生间洗手。铁塔迈着步子去了厨房。就连陈昭也换了张新湿巾,慢慢地、仔细地擦拭指缝。 “……” 何谬踢了脚桌腿,推动老板椅后退,顶着一股无名火气去卫生间。 “非姐真好啊。”乔少掬了捧水泼在脸上,望着镜子里的何谬,眼睛闪闪发光,“我要是从小就有这么个姐姐多好。” 莫非探着上身看过来,“现在也不晚。” 乔少抓了张面巾纸,嬉笑着“是呀是呀”连蹦带跳蹿回权当餐桌的老板桌前。 “开吃喽!” 何谬把水流开到适中的程度,一面冲刷着手掌手背,一面瞄着张会辉离开的那面墙。他不确定在一名管理员遇害后老头子会不会调整计划。另一方面,他几乎可以确定,这间房间的人是速度最快的。 上面或许也有种子,但在第三阶段未开始前,每个楼层都会牢牢封锁出入口,确保公平竞赛。 企划书上,第一阶段理想持续时间为72小时,第二阶段本是倍增,然而从莫非将计就计设下那个营销人员的圈套后,第一阶段戛然而止。 第二阶段看来也难以按原计划进行。 那么也就是说,理想情况下,他会比预想的更早接触真相。 会吗? 何谬离开水龙头,自动感应自动切断水流。他返回餐桌,故意在莫非旁边弯腰去够餐巾纸。 “快点。” 莫非晃晃脑袋,毛茸茸的碎发蹭过何谬手臂皮肤,“投票表决,吃完谁洗碗?” 何谬转身回自己位置上。 ——这女人,没救了。 话是这么说,其实她用的大多是一次性餐具,张会辉可能有什么偏执症、洁癖之类的倾向,还设置了一个密码橱柜专门放高档餐具自己用,摆在外面的都是方便用品。 五个人秉持食不言的良好传统,快速解决了这一顿晚餐。乔少零食吃多了,正餐倒没吃多少,磨磨蹭蹭最后一个吃完,放下筷子忽然冒出句:“这是不是最后的晚餐啊?” 莫非正在收盘子,闻言,顿了顿,悠悠道:“最后的晚餐有十三个人,咱只有五个人,显然不是。” 乔少摸摸脑门,一副发饭困的迷糊:“有道理。” 陈昭倒是主动拿过离她近的两只瓷盘,“我去洗。” 这还是她上23楼以后第一次说话。 莫非一点儿都不客气,把自己这边一只盘子也摞在陈昭手上,顺势用肩膀碰了她一下,“去吧去吧,辛苦啦。” 没脾气。 何谬用拇指摩挲着下巴冒出的胡茬,“那我去收拾下。” 说着,抬脚去了张会辉的卧室。 莫非紧跟着进来,小声问道:“出什么事了吗?” 何谬摇摇头,抹了点剃须膏,等不及到说明书上要求的标准时间,摸出刀片直接开刮。 “我没有给她作保。”莫非继续低声道,“不过我想和她一起。” “你愿意你就带着呗,又没人拦你。” ——没人(敢)说不是。 莫非瞥了他一眼,从橱柜里找出一只未开封的牙刷,也做起了个人清洁。 十分钟后,莫非去检查各自的准备情况,乔少本来打算拎一包半成品速食菜,被她好说歹说放弃了。铁塔一直绷着脸做各种手工活,视线从不愿接触到陈昭。 多亏动手能力满分的铁塔,他们把能用上的东西都改造成便携式的带上了。 扛着一只用被单做成的包放进淋浴间,莫非敲了敲玻璃门,“这家公司的老总就是从这儿离开的,但是他的电梯设有指纹密码,我不确定我们能不能也从这儿走。” 陈昭微微噘了噘嘴,表情淡漠:“别废话,先试试。” 比起刚见面等外卖那会儿,陈昭完全褪去了那层底层打工人员的伪装(虽然她本来也不太像迎宾),从头到脚透露着一种洒脱利落的气质,属于当断则断绝不心软的角色。 但奇怪的是,莫非却没从对方身上感觉到威胁。她能清晰地感受到其他人对陈昭的畏惧和戒备,然而她一点儿都没有。 按理说不应该同性相斥吗? 莫非蹭蹭下巴,伸手在淋浴间的墙上摸了几下,顺利找到那块藏着机关的瓷砖。 嵌有密码盘的壁龛随即出现,莫非看了两眼,让开,用眼神示意何谬上。 既然他说快点走,那他应该知道密码,或者说,他知道怎么开启通道。 何谬抱着平板和工具钳也没客气,手里还握着两根剥皮的数据线。 卫生间面积不怎么大,乔少一直探着头凑上去想看个明白,莫非索性给他留出足够的空间。回到沙发那儿,陈昭正盘腿坐在地板上收拾自己的随身装备。 有个问题她没问,对方也没说,但好歹一桌吃过饭,也算是熟人了。 陈昭低着头往手上缠纱布,也不管别人听不听得到,用平常的音量道:“换过半茬儿了?” 莫非轻轻地“嗯”了声,“难免的。” 陈昭道:“你救不了任何人。” “当然了,我又不是神仙。”莫非把下巴放在陈昭肩膀上,一开始对方很抗拒这个动作,拳头差点儿挥上来,但莫非紧接着耳语道,“给你留纸条的人呢?” 陈昭皱着眉侧身离开她,不期然,半拉开的外套中间闪烁起一星闪光。 数码设备的亮光。 莫非弯弯眼睛笑了,朝她伸出手:“接下来,合作愉快。” 陈昭眼神复杂地望着她,忽然扭头,准确无误地看向铁塔。 大个子虽然蹲在地上缝东西,但一直留意着她,没提防正好碰上她的视线,连忙低下头。 陈昭鼻腔里哼出一股气流,像是笑,又像是无奈,右手轻轻在她掌心点了下,“别拖累我。” “遵命,女士。”莫非行了个军礼,在沙发上直起腰来探向卫生间,“何大经理,你好了没?” 何谬嘴里叼着工具钳,含糊地应了声:“快了。” 莫非转过来朝陈昭挑挑眉,又像无骨动物似的扒着她的肩膀,耳语道:“这个你可别动。” 陈昭冷哼一声,什么也没说。 这家伙……大概是背负着血海深仇吧。在乔少兴奋地喊他们过去时,莫非脑海里闪过这样一个念头。 这个游戏的参与角色,越来越有趣了。 那一抹笑意在墙上顺利打开一条通道时扩大,却在几秒后凝固于黑黢黢的楼梯井。 “那什么……”莫非转身往回走,“我还是找找别的路吧。” 何谬捏着后衣领把她拎回来,“别闹了。” //01:58:18 在吃饱喝足的五人从淋浴间离开后,张会辉的卧室门自然关闭,显示器逐个亮起,屏幕上显示出一个个监控窗口。 二十几个人正朝这间总裁办走来。 有些人在路上倒下了,有些人负伤前行。 十三分钟后,一名矮个男性畏畏缩缩地进来,自动门随即合拢。 其中一名灰西装的男性是最早进来的,他拿着一瓶已经喝了一半的洋酒,打了个嗝,醉醺醺道:“这地方前不久还有人吧?” 矮个男小心翼翼地往旁边挪,注意自己不流露出厌恶的表情,“是吗?我刚进来,不知道啊。” 喝酒的灰西装男重心不稳,一个趔趄往前跌去,酒瓶打在开门按钮上方,碎了。 酒水浸透了开门器,内部响起不祥的噼啪声,一阵刺鼻的烧焦味传出。 “草,不是吧,这就坏了?”灰西装男扶住门框站稳,醉眼瞪着开门器看了半晌,又拿拳头狠狠砸了几下。 门上门下响起好几声锁芯扣牢的响动,彻底锁死。 灰西装男扭头看着在这间办公室的各个小房间走进走出的人,勾头掰手指算了一会儿,忽然用惊喜的口吻道:“我们刚好十三个人哎!” 55.第054章 陈昭打头, 铁塔殿后,中间依次是乔少、莫非和何谬。 一眼望不到顶的电梯井成为巨大的收音筒, 声音透过混凝土和金属,从数十米下一个微微看得到光亮的门洞传上来。哭喊、撞击、破碎,间或还有使墙面颤动的重金属。 越过第一个紧闭的门洞, 光亮消失了, 声音渐渐被建筑本身吸收,传达给众人的只有沉闷的嗡鸣, 像是远在天边的一场地震的余震。 所有人都很安静,只有乔少偶尔抽一两下鼻子。 谁也不再往下看一眼, 下面, 万丈深渊,上方, 也是未知。 “非姐……”乔少用力吸了口气,低下头,“你说,要是有电梯上来下去怎么办?” “闭嘴。”喝止他的是陈昭, “不说话没人当你是傻子。” 铁塔低沉地笑了。 大家都在刻意回避这个要命的可能, 但是知道陈昭也会紧张害怕, 对其他人来说是个安慰。 “放心, 没电梯。”莫非笃定地说, “起码在我们出去之前不会有。” 爬过第三个门洞, 越来越多让人宽慰的证据摆在面前。 门洞两侧不仅各有三根悬吊的钢绳——足以承受铁塔的体重。墙壁上到处都是凹洞, 像是提前设置好的落脚点。在乔少咕哝实在爬不动的时候, 两面墙的夹角出现几段没拆干净的脚手架,尽管分别只容一只脚侧放,但用来喘口气也够了。 感受到一阵冷意拂过面颊,莫非停了停,“塔哥,手电关一下。” 上面的陈昭也随即关了探照范围半径一米的小手电。 十米左右的上方隐约可见一道飞扬灰尘的光线。 不用怀疑,那是太一塔给他们的出路,或者说,给他们的下一个挑战。 陈昭也注意到了,什么都没说,耳闻可辨地加快速度,窸窸窣窣地第一个爬上门洞。她站在边缘,小手电往下照了两把,随即消失在光圈里。 “这女人……”铁塔闷闷地说,“简直不像人类。” “超酷。”乔少吹了声口哨。 如果何谬是NPC,那陈昭就是开了挂的,不知道这场游戏有没有反外挂装置。 “她肯定自己走,不管咱们了。”铁塔说,“最好赶紧走。” 虽然认为铁塔是出于危机感不愿跟陈昭组队,不过某种程度上她也认为陈昭会直接走人。对陈昭而言,这小队里四个人,两个能打的,一个拖后腿的,还有一个敌对阵营,综合起来还是她自己走比较保险。 正这么想,之前陈昭抓的那根绳索摇晃起来,人在上面轻咳了声。 “快点。” 铁打沉沉地喘了口气,嘀咕了声什么,莫非没听清,用肩膀抵上乔少的肩膀,“乔少先上。” 乔少也没犹豫,一脚紧紧抵着墙面,深吸一口气,在其他人的瞩目中稳稳地抓住那条绳索。 “感谢昭姐!” 莫非紧跟着乔少爬出门洞,立刻接过陈昭手里的钢绳,擦肩而过时,她低声感叹,“出乎意料。” “到3区了。”陈昭意有所指。 莫非还没来得及深思,何谬推着她往后走,给后面的铁塔让位置。 一行人刚爬了二十米的垂直距离,肾上腺素暂维持在高水平,个个满头大汗,几个人在电梯厅站着缓气。乔少意犹未尽地趴在地板上探头张望。 “妈耶!我都不敢相信自己能爬上来。” 何谬踢他鞋底,“不怕电梯门突然关了?” 乔少嗷地缩回来,撑着地板刚要爬起来,忽然意识到什么,拍拍地面,“好冰啊。” 23楼的同一区域是张会辉兼做住家的总裁办公室,这层则是正常的分流客梯,在一条小走廊尽头左侧,走廊一端是墙,另一头应该连着办公区域。 莫非本来也是靠在墙壁上闭目养神,乔少一提,她也觉得背部的凉意非同寻常,下意识看向陈昭。 她衣服换过了,冲锋衣里面多了件驼灰色的衬衣。莫非之所以觉得不对,是因为那件衣服看上去不太合身,颈肩部位皱成一团。 “好冷,你们不冷吗?”乔少一骨碌爬起来,面朝着外侧,一说话,呼出一大团白气。 一有感觉,肾上腺素也急速冷却,冷意霎时包围了全身,莫非扭头看向何谬,“冷。” 他紧绷着脸,唇色比之前深了些许。 表现还算正常的只有陈昭和铁塔,前者那件驼灰色衬衣看来起了大作用,而铁塔满身肌肉,可能还没感受到凉意。 乔少从电梯门溜到莫非旁边,又钻进铁塔手臂下蹭了蹭,扭头问莫非,“非姐,你说是不是……闹鬼啊?” “是啊。”莫非凉凉道,揉着肩膀往外走,“你可千万别回头,一回头魂都没了。” 乔少怪叫了一声,推推铁塔示意快点跟上去。 这次反而是陈昭落在后面。何谬侧身从她面前走过,冲锋衣里那抹驼灰色吸引了他的注意,一片白色碎屑落在眼睫,何谬脚步一顿,眼神闪烁。 他认得衬衫的材料,是管理员的装备。 “我靠!”看清前面白花花的一片不是装饰,乔少两眼发直,“下雪了。这他妈也太魔幻了吧。” “到29楼了。”莫非第一个找到楼层标识,一句话刚出口,紧跟着一个大喷嚏。 陈昭若无其事地将冲锋衣拉链拉到最高,戴上帽子,又是打头走进白雪皑皑的走廊。 不知道这层楼的雪下了多久,但是积雪的地方已经漫过足面。没积雪的地方多对着空调或新风系统的出风口,但也结了薄薄一层冰,和大理石地板几乎融为一体。 29楼,冰雪世界。 他们沿着原始结构的大走廊走了一圈。入住这层楼是家国内知名的律师事务所,分割了许多相对较小的独立空间,灯火通明,大多敞着门,一眼就能看清楚里面结构。 半圈转下来,没看到一个人,或许在断网之后没多久就集体离开了公司。 但一下子说不上来为什么,总让人觉得哪里有点不对劲。 走过半圈到放着椭圆长桌的会议室,乔少已经冷得说不出话,两只手夹在铁塔腋下,电竞职业选手别都是次要,一双手不能容许任何损伤。 “不行,别停下来。”铁塔鼓励他继续走,“肯定有出路,实在不行……”他转过头求助地看向莫非,“咱们再回去爬楼梯井。” “想都不用想。”莫非摇摇头,目光投向隔壁小房间角落的文件柜,“先歇会儿吧。” 指尖有点发热,这不是什么好兆头。当人体不能抵御低温时,会自发地产生某种错觉,让身体觉得发热,然而实际上,皮肤正面临着冻伤的危险。 运动产生的热量很快被寒冷带走,再找不到保暖材料,或者一个温暖的地方,低温会变成一视同仁的杀手。 莫非拍拍冻得麻木的手,“乔少,你把这里打扫干净,塔哥你想办法把那个文件柜搬到中间。” 何谬有点冻蒙了,“你要干嘛?” “看不出来吗?”莫非指指沙发,“你也别闲着,把那玩意儿拆了。” 何谬一动不动。 等到铁塔三下五除二腾空文件柜,按照莫非的指示在屋子一角斜放好柜子,陈昭也推着一把转椅来到房间,上面堆着还算干燥的书纸。 “你不会是要放火吧?”何谬问,抬手指向上方,“你不怕触发警报?” 管理员不应该提醒的,但塑造了新身份却什么都不说不参与,未免太可疑。 “试试咯。”莫非无所谓地说,“赌一把,我猜这里面会撒冰溜子。” “只要不是液氮就行。”陈昭也插了句话。 费了点力气,好在寒冷没能让氧气结冰,何谬嘴上说着不要点火触发警报,不知道从哪儿摸出一只防风打火机,点着了他从沙发取出来的棉絮。 围着文件柜里燃烧的火堆,大家简单吃了顿黎明加餐。 火焰驱走寒意,填饱了肚子,乔少首先支撑不住,枕在铁塔的腿上睡着了。 莫非看看这个看看那个,再看看对面不住点头的何谬,一阵睡意涌上来。 这时候身旁一阵气流,莫非骤然惊醒,却看到陈昭指着外面,用口型说“出来一下”。 莫非跟着她出去,小心带上门,没发出声音。 陈昭领着她回到隔壁会议室,走到椭圆长桌的中段,单腿跪在地上伸手进去捞扫了一阵,接着丢给莫非一样东西。 “你看这是什么?” 陈昭丢过来的是一截柱状物体,一端是斑斑点点的紫黑色,另一头略尖,主体则是粉红色。 “不难猜吧,还是你觉得这玩意儿好玩?”陈昭的口气很冷淡,“这层楼有人办公,不是空的。” 只不过一夜之间……甚至不到一夜,人去楼空,只剩下一截手指证明他们存在过。 “是液氮?”莫非想起点火前她那句没头没脑的话。 “八成。”陈昭盯着她扫出来的一小堆红色,然后抬头望着天花板,眼角周围一层红痕,“他们肯定还有清理措施。” “类似磁铁和扫地机器人那样的。”莫非心不在焉地说。 这个发现她肯定不会告诉铁塔和乔少,没有告诉他们的必要,至于何谬—— “他知道吗?” 陈昭出声问道。 “纳尼?”(何?) 陈昭翻了个“你有什么问题”的白眼,“你知道我问的是何谬。” 这人的属性肯定是推土机。 莫非咋舌。 “说不好。我倾向于他不知道。” 门外响起啪嗒啪嗒的脚步声,接着有人敲响了门,“你们……在里面吗” 是何谬。 莫非和陈昭对视一眼,“等下。” 两分钟后,莫非打开门,回头问陈昭,“哎,三盒压缩饼干换你的保暖内衣怎么样?” “不换。” “加两盒罐头。你喜欢肉的还是素的?过了这一层说不定下一层就不需要了呢?” “你还不如找找上去的路,这样你我都不需要。”陈溪皮笑肉不笑,仰面躺下去,“快滚。” “……一点儿都不配合。”莫非拽着何谬离开会议室。“行了,给这位真爷们儿一点儿个人空间。我一个小时后来叫你。” 何谬回头瞥了眼,陈昭躺在一溜排卸了扶手的软椅上闭上了眼睛。 再次回到温暖的火炉旁,莫非像是受不了寒意似的,拉着何谬在自己身旁坐下,“艰难时期,抱团取个暖。”一会儿更过分了,两条腿翘在何谬腿上,“揉揉。” 何谬瞪了她足有十秒钟,微不可闻地叹口气,认命地给她当专属技师。 外面冰天雪地,里面暖意融融,何谬揉着揉着,眼皮也开始打架。那时候,莫非已经抱着他一条手臂睡熟了。 寂静中,一股烟味和一阵极细微的噼啪声响传入屋内,何谬突然惊醒,推开莫非一脚踢开门冲到隔壁。 会议室,火焰熊熊燃烧。 “操!”何谬破口大骂,“下雪你们烧火,发大水了怎么办?你们还能用土掩吗?” 纵火的陈昭往火堆里推进最后一把椅子,和莫非相视一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