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 血染白林 站在白玉林间。 原本温润透彻的枝干已经愈发黯淡无光。 这里是我出生的地方,此般景象,不免可惜。 有一个人,在林间一日一日的跪着。 面上没有一丝的笑容。 当初见着她的时候并非这般。 大约,偶尔会有懊恼。 我指了指天,对她道:“日头太好,不若下场雨。” 她这一次终于还是没有撑住,晕在了第六日的晌午,唇角却还抿着倔强。 我早已料到,她不服善见城的水土。 睡梦里的人,比起平日更为柔软。指下,是她盖了墨色瞳孔的月白眼睑。 轻微颤动。 她睁眼,第一句话,“放我回去。” 我对着她笑,把玩着她的发,“这才第二年。” 第二年第四个月,刚过中旬而已。 四年之期,还剩下大半。 房内的熏香有些太重,使得我再次升起了呕吐的*。 她偏了偏头,想要避开我的手。 “你来这是为族里赎罪的,”那下颌在掌间,尖细又紧绷,“不要想着回去。” 我弄不清楚,自己是否想要看清她眸子里的情绪。 也许,太过厌恶的话,会让我倒胃口。 她终于不再挣扎,望着我的眼,幽深得没有一点波澜,“我未曾想过,是用那种方式。” 哪种方式,不都一样么? “苏摩一族,三万六千多条性命,”我低头咬上她的唇,轻轻道:“你觉得,自己还有选择方式的权利么?” 她未曾反抗,也不曾迎合。 这让我失了兴趣。 大约,她对我来说,也便只是如此而已。 八月的须弥山,热得有些混沌。 该是苏利耶这段时间的火气比较大,这火候便没有掌握好。 她越发冷清,不再带半分火气,我身上的温度却再也降不下去。故而,这天气里,越发爱往她那里去。 这很好,我想,好歹,她有了进一步赎罪的方式。 年末的庆典,她安静的坐在我身边,仿佛对于这名不正言不顺的位置,毫不在意。 下面蠢蠢欲动。 我托了下巴靠在她腿上,去望那些面色各异的脸,心里莫名欢喜。 他们各种算计,却拿本王没有丝毫的办法,这让我无比自得。 她说,你太骄傲了。 她这般说着时,我的唇里正尝着她喂进来的苏摩酒。 我不晓得她这般说,算不算是赞美,只她毫无表情的脸,没有波动的眼,让我想要当众给她难堪。 我也确然这么干了。 听着下面的哗然,望着她被咬破的唇,恶意的笑。 她连眉也未曾皱褶丝毫,依然不带任何的感情。 我的颓败感在望见她父王脸上的恼怒时,消失了大半。 她的屈辱,至少还是有人在意的。 庆典不欢而散。 除了我,没有人欣喜。 这一晚,我第一次听到了她的叹息。 心脏处,是日渐深重的疼痛。 抱着她的时候,我在想,终有一日,我会与她相对而立,或而她死,或而我亡。 却没想到,来得这般快。 阿修罗的叛乱比我预计的来得早,次年的三月,娑竭龙王陨落,五月,紧那罗王陨落,六月,罗刹王陨落,阎摩罗王陨落,终至十月,本王所要人的性命,一个不落。阿修罗完成了他所该完成的任务,比我计划的,要早不少。 见着阿修罗的时候,他的模样很是狼狈。 穷兵黩武。 我对着他如是说,不晓得他听不听得见。 十一月,是他的死期。 我们都晓得,他未曾挣扎,只扯了我的衣角,面上是任何人都不能从他脸上看到的哀求,“救她,放了她。” 我自然,是晓得自己应当点头的,却只能手起杵落,让自己手上再添一条性命。 有很多事,不是你愿意,就可以达到的,也不是,想忘记,就能忘记的。 阿修罗的死讯我未曾瞒她,自然,也不用瞒她。 她死水一般的眸子里,终于有了情绪。 恨得那么炽热。 我,欢喜得不知如何是好,只能一遍遍的折磨她。 这剩下的一年,是阿修罗王给我的礼物,是我偷来的时光。 我心底,其实是很感激他的。 他的要求,晚一年,应当也不算违背誓言吧。 又一年雨季。 善见城里的雨太过冷涩,没有丝毫的水汽。 她终于再也不开口说话。 与我来说,其实无伤大雅。 反正,最后一个月,我已经无法去见她。 再一次来到出生的地方,我想自己的预感不会错。 屏退侍女。 这个善见城太冰凉,我有许多的敌人,只有许多的敌人。 现在,便是连这个曾经最眷恋的地方,也已经物非人非。 我想,自己大约会是最短命,最胡作非为,最毫无建树的帝释了。 佛祖,甚至不愿意见我。 当然,我也未曾想过要去见他。 我坐在树下,脑子里突然闪过许多的画面。 我告诉自己,没有什么可怕的。 这里是我的来处,也是我的去处。 一世的帝释,我相信自己的孽障已然无法再循轮回,坐回这个位置。 这很好。我不喜欢这个地方,不喜欢这个头衔,也不喜欢这里的人。 我不喜欢,所以只能一个一个的去破坏。 可惜了,一群狼里,终究还要剩下一只,幸而,他满足于狼王之位,并不想做狮子。 乐神他,好歹不是太笨。 这位置,实在太伤人。 我只坐了六千年,便吐了六千年的血,真是,谁坐谁倒霉。 胸口的闷痛渐渐消散,瞬间的轻松,差点使得我以为,自己又回到了被夜叉诅咒之前的日子。 想想当初的自己,真是傻。何苦去承那些亡灵的怨气,闹得自己不爽快,底下的人不安定呢? 我只希望,下一任的帝释,不要若我这般凄惨。 凄惨到,在死去的时候,也没有什么好眷恋的。 闭着眼。 我所能回忆的东西,并不多,最后,是一双没有情绪的眸子,冷得颤然。 她不过是颗棋子,一颗掌握阿修罗的棋子。 我帮她消苏摩一族下在她身上的孽障,阿修罗王,帮我拔掉所有的刺。 这个买卖实在很划算。 眼睛的干涩,让我觉得难受。一双手却握住了我的肩。 我不曾想,她还会来这里。 那熟悉的,依旧冰凉的体温。 我觉着自己该软弱一次,顺势躺进了她的怀里。却不敢,去看她的神情。 死的时候,还有个人陪,即便那个人恨着你,总也好过一个人的,是不是? “墨焰,”我仰着面,喃着叫她,“本王终于觉得厌倦你了,明日你便回阿修罗界吧。” 一只手盖了我闭着的眼,她的声音仍旧没有波澜,“真希望,没有遇到过你。” 我扯了嘴角,却笑不出来,“本王,却觉得,很有乐趣。” 她不再出声。 我便又道:“还好,我们不会再遇到。” 还好,以后,我们再也不会遇到。 第2章 楔子 我的梦里,总是出现一双漆黑冰凉的眸子,冷漠又寂寥。 那眸光,让我觉着自己会为之疯狂,进而想要不折手段去得到。 本王自诩不是一个欲念过重的人。虽然,乾达婆认为这是我所想要得到的东西,都能轻易得手的原因。但不可否认的是,这么多年来,本王并没有对于什么事物过于执着过。故而,每一次梦醒,都会让我觉得荒唐。 却在遇着她的时候,才晓得,这世间原来还有更加荒唐的事。 她望着我的眸子,湛着寒光,神情冷淡,却在一瞬间让我窒息。 我问佛祖:心中欲念妄生,如何是好。 坐上慈祥威严的面容丝毫不曾改变,对着我摇了摇头。 我想,即便他回答了我,劝诫了我,自己又能否真的放得下呢? 那一抹,阿修罗界的墨色火焰。 在乾达婆还不叫乾达婆的时候,她对本王说,如若要她成为我的乐神,只有一个条件,将苏摩一族赐给她。 当时,本王并不晓得,她所执着的究竟是什么。 我只晓得,作为三十三仞利天之主,没有本王得不到的东西,自然也没有本王给不了的东西,既然她开了条件,本王便将苏摩一族给她又如何? 可是,当苏摩满身是血的跪在我的脚下,咬着牙不肯说一句话的时候,乾达婆却松了口,再也没有提过这个条件。 很多年后,在我遇到了自己想得到的那个人时,我问她,当初为什么会放弃。 她只是望着远处摘果子的苏摩笑笑,问我,帝,你难道觉得现在这样不好么? 我不晓得,这样算不算是好,只是,她们可以这般若即若离的假装在朋友的位置上,我却做不到永远不见她。 而在我得到她的那一刻,却也终于发现,自己早已经失了她。 墨焰。 喊着她的名,我问她。 你为什么不爱我? 她嘲讽鄙夷的笑,绚烂得仿佛一朵即时枯萎的红莲。 帝释天。 她咬牙切齿的问我。 你不觉得我与你之间谈这个字太可笑了么? 听了之后,我又做了什么呢? 将她再一次推入*的深渊。 只有在这个时候,她是无法拒绝我的,也只有在这个时候,她才会看到我。 用那双寂寞的眼睛。 可是,我爱你啊。 没有本王得不到的,没有本王给不了的。 第一章 八部里,最让帝释天觉得头疼的,便是阿修罗一族。 除却两万年前几乎被灭族的夜叉,如今名义上还号称八部实际上却只剩下七个的部族中,阿修罗一族显然是最不讨人喜欢的。无论是丑陋的外表鲁莽愚钝的性子还是好战恶德的品行都让当今三十三天之主望而生厌。加上曾经的一些遗留问题,帝释天对于他们简直是眼不见为净。 乾达婆没有一丝形象的翘着二郎腿歪着身子坐在书案一端,一张绝美的脸明明端丽秀气,神情却轻佻又聊赖,好似没有听到对面人的斥责之言。 只见另一端坐着的少女样貌冷而艳,细眉凤眸,白肤红唇,尤为特别的是,那一头醒目的银白长发与碧色的瞳眸。她此时正是怒上眉梢,敛眉沉目,抿唇收颚,神情冷寒,虽自有一股帝王的威严气度却也难掩少年俏丽。 “大人可真是半点也不怜香惜玉。” 歪坐着的人没有惧意,楚楚可怜的抱怨着,并且毫无悔过之意的表示自己耽误公务是因为温饱问题。 帝释天咬着牙,真是懒得去理会她的温饱问题是哪里来的,但说这公务,耽误得倒是很彻底。 就在前两日,苏摩上禀,阿修罗与修罗短兵一仗,各折了百来号族人,吵嚷着要开战。 她知晓这阿修罗不服管教也不是一日两日的事了,修罗王之前就来告过状,不用想也知道这次也是他们先挑的事端。 她原着是将事情扔给乾达婆去处理的,没想到这家伙半路改道去龙族寻香,晚了两日才去,这事情才闹到如今这般不可收拾的地步。 “乾达婆,按着你的意思还是苏摩的错么?”案桌之上是各部上呈的奏折,阿修罗与修罗的事情已经闹得不仅仅是两部的问题了,帝释天恨得牙痒痒,偏偏拿眼前的人没有半分办法,“半路跑去龙族寻香,你真干得出来!拿本王的话当耳旁风?” “老是本王本王的,”乾达婆玩着自己柔顺的黑发,倾斜靠在椅背上,轻佻得笑着,“你也不嫌累,还有,这关苏摩什么事,你可别迁怒哦。” 她没有一个字是关于自己失职的事,这点更是让帝释天觉得可气,可偏偏,那态度如若让人对她发火的话,便会觉得自己仿似傻瓜一般。 少年天主稍稍平了怒气,直觉自己这御下之术还不够炉火纯青些。 “如若不是苏摩没有喂饱你,哪里需要去龙族寻香。”既然她避开不谈失职之事,帝释天便决定谈些她更不想谈的话题,“对了,苏摩!”提了声音对一直侯在门外的人喊道:“为乾达婆王上茶。” “你想干什么?”乾达婆族第一大美人终于摆正了坐姿,一副如临大敌的模样看着对面的人,“你可别在苏摩面前和我谈什么喂不喂饱的问题。” 帝释天挑挑眉看着她,倒真有些庆幸身边还有个木讷温柔,茶米油盐均不进,并且对情爱之事迟钝的要命的苏摩了。 “是,大人。”苏摩在门外应答,声音沉静温柔,“属下这就去准备。” “喂,你别太过分......”乾达婆清丽的脸上终于显露出急色,“她要是晓得我还对她抱着那种心思,肯定是要跑的。” 慢悠悠的整理着桌上被弄乱的折子,被气了好一回的人决定先不去理会她。 “大人,”就在乾达婆还想开口的时候,苏摩已经端着茶进来了,“乾达婆大人。” 乾达婆正襟危坐,牵强浅笑,只一个劲的对着对面的人使眼神。待得苏摩细心的将琉璃杯放好准备向外退去的时候,她才松了一口气。 “等等,”帝释天自小受的便是天主的训诫与教育,鲜少有什么玩乐,而自从认识了乾达婆之后,让她紧张便是她少有的娱乐之一,这使得她枯燥的生活稍微有了些乐趣,“苏摩,你留下吧,阿修罗族的事情也经过你的手,现下也正好听听。” 乾达婆白皙的脸色变得愈发惨白。 “是,大人。”苏摩抱着檀木茶托,垂首顺从的立在了一旁。 “乾达婆......” “帝释大人,”乾达婆王迅速打断了帝释天的话,脸上已经完成了从愤怒到忐忑再到自责最后变成哀伤的一系列神情,“微臣晓得错了。” 她甚至从椅上站了起来,恭敬的弯腰行礼。 “微臣不应该屈从于自己的天性,不应该输给自己的饥饿,不应该在明知道路途遥远的情况下还不准备储粮,半途去寻食物果腹,延迟了处理阿修罗与修罗族的事情导致了小事化大的后果,让得您受累。” 帝释天抽了抽嘴角,知晓她的这些话说是认罪的,还不如说是说来让苏摩心疼的,此时她垂着的脸上一定露着狡狯的神情。 “是么,”转头瞥了一眼苏摩,她果然见着对方面上的不忍,“乾达婆你将事情说得太严重了,本王也是晓得你的难处的。” “哪里哪里,为大人分忧解难是微臣分内之事,如今微臣却没有做好,理应受罚。” 乾达婆身形小巧,模样秀丽,知道的还道她是一族之长,不知道的便只当是个无害的小姑娘。殊不知这一副柔弱的皮囊之下,有着号称须弥山最恶劣的心思。 苏摩站在旁边听得两人对话已是差不多知晓事情的来龙去脉。她生性温柔,也不知道是因为乾达婆在她面前装得太好,还是她不善于将人往坏处想,竟到如今还以为这位乾达婆王柔弱得很,见她被责罚不禁咬着唇思忖着怎样为她求情的。 “乾达婆,你可晓得本王为何派你去?”帝释天自然是将这一切看在眼里,无奈的呼出一口气。当初这事原本是在苏摩手里的,只是想到她性子太柔,如若去以争强好胜出名的阿修罗族必定会受委屈的,也有些压不住,这才交到了乾达婆的手中。 “微臣,微臣自然知晓。”一直表现得很是无谓的人,语气终于透出些微的正经。 帝释天如何不知她那一些小心思?只是这事现在都已经闹到开战的地步了,她也无法做到睁只眼闭只眼了。八部内部间从来都有些矛盾,她也只能尽力做到让他们少闹些事端。 “本王派你去,一是因为下属里,你的修为最高,二是因为,此事原先是苏摩办的,而这第三么,也是最重要的一点,阿修罗族与你乾达婆一族多多少少有些干系,唯一听得进去的,大概就是你的话了。” “微臣晓得。”她保持着恭敬的姿势,低声应答。 “本王也知道你与四大阿修罗王有些摩擦,”说到此处,她微微瞥了一眼身旁的苏摩,头疼的想那要真是摩擦还好说些。若是在苏摩面前说出四大阿修罗都在垂涎乾达婆这点,也不知对方要怎样与她拼命,“但正事,就是正事,本王还希望你能明白。” “微臣明白。” 乾达婆王难得乖乖听话,帝释天免不得还想多说几句,苏摩却终于还是忍不住了。 “大人,”她轻声细语,嗫嚅开口,“还是让乾达婆大人先坐下吧,她身子不好。” 释迦提桓因陀罗,须弥山之主很是为自己的女官长汗颜了一把。说实在的,她一直不晓得,乾达婆到底是怎么给苏摩身子不好的假象的。 只苏摩这一提,她也算顺水推舟,让站着的人坐下了。 “好了,失职这事自然得罚,只如今的状况,本王还是想听听你有什么解决的办法。” 乾达婆颇为心安理得的坐下,只面上还保持谨慎的神情,装模作样的谢了恩才道:“依微臣之见,这事已经不是臣下所能解决的了,阿修罗族与修罗族向来有间隙,虽然同为八部却因出身和地位问题积怨很深,为今之计只有大人您亲自走一趟才能让他们晓得事情的严重性,也传达您会干预到底的立场。” 她的提议帝释天倒不是没想过,但阿修罗一族素来让她头疼,隐隐之中还有些莫名的抗拒,故而现下才会这般犹豫。 “苏摩,你觉着呢?”转头望着站在身旁的人,她询问自己两个最信任的人的意见。 苏摩的神情有些怪异,看了看乾达婆,微微皱了眉,仿佛在思考。 帝释天晓得她是在权衡利弊,毕竟阿修罗的不服管到教让人丝毫不怀疑他们会将她这个天主也给扣了。 “苏摩觉着若大人真的想要解决这件事,必然是要走这么一趟了,”她顿了一顿,才继续道:“只不过这护卫必然需要谨慎布置。” 知晓这一趟怕是免不了了,倒也不是怕了阿修罗族,只心里有些异样而已,帝释天点了点头道,“那这件事就这么定下吧,你们去安排便可。” 说完正事,乾达婆笑了一笑,突而道:“说来,微臣还是挺佩服阿修罗一族的,想当初你这善见城收书记官,唯一反抗了的便是他们呢,也不晓得,那公主如今嫁人了没?” 听到此处,冷颜少女忍不住皱了眉,轻哼了一声,显然想起来什么不好的事。 她至今还记得,一万多年前,无念那该死的家伙来须弥山倒腾了一顿,将她气得大发了一次脾气不说,还害得自己被那帮蠢蠢欲动的老头子下了绊子,将选妃这件荒诞的事提上了议程。结果,当时最是春风得意的香阴一族出了这个当初还是公主,如今却是乾达婆王的家伙,主动献计于她,将纳妃弄成了选书记官,虽说打破了自己族里当时的利益,倒是最后把自个儿推上了王座不说,又将这八部之首坐的稳稳当当的。 “当时那公主就已经五千多岁了,如今早该嫁了人吧。”帝释天未曾去理她,却不想她很能自娱自乐,继续道:“阿修罗违抗命令之后,我那已经挂了的老爹可是很松了一口气啊,听说这公主相貌好得很,他大约是担心我入不了你的眼罢。” 帝释天冷眼看着她得瑟的模样。暗暗心道,她那爹还真是担心对了。 乾达婆见她的脸色不十分好看,摸着下巴,却是愈发起劲,“只这公主向来低调,本王竟然一直无缘得见,唉,真枉费了我们那层亲眷关系了。” 帝释天哪里不知道这家伙是为了自己刚才在苏摩面前吓她这件事也不想让自己舒坦,理也不想理她。 只想到自己当初才一千多岁,时局动荡又根基不稳,本就因为无念那混蛋的事气了一场,选书记官的事虽不是本意,阿修罗好歹是明目张胆的违抗,她只让这口气憋得差点吐血。这么多年过去,原本也是懒得去计较了,如今却被她旧事重提,不免对这让人头疼的一族愈发不爽。 “既然大人已然决定,那苏摩便先去安排了。” 乾达婆原本还有些得意的神情因着苏摩一句冷冽的话,陡然僵住。 被气了一回的人见到对方神色虽然神情还是未有大变,却难得幸灾乐祸的挑了挑眉。 心中暗哼一声。 叫你得意,叫你肆无忌惮,叫你垂涎美色。 第二章 须弥山无人不知无人不晓,如今最得帝释大人恩宠的便是乾达婆王与月神苏摩。乾达婆王本名画君,如今乾达婆一族隐有八部之首的地位可以说全拜她所赐,更因其美貌无双又喜怒无常偏偏极得人心不说须弥山便是在六界亦是大大的有名,可谓如今三十三天第一臣,无不被人交口称道。但若真要说起能臣服众,唯恐天下不乱的乾达婆王便差了身兼须弥山侍卫长与女官长二职的月神大人不知多少个天。 侍卫长与女官长是最靠近天主大人的两个位置,实为善见城内务官,听起来权势不比外官,却实实在在掌握了须弥山的生杀大权。毕竟是连帝释大人也将性命交托与她。而苏摩能够稳坐这两个位置除了大人对她的信任之外,更多的是因为其耿直忠义的性情缜密严谨的心性一丝不苟的作风与面面俱到的行事。兼之性子温柔,待人和善,故而极受须弥山众人爱戴。 至于那些传得沸沸扬扬,与帝释大人的暧昧纠葛,哪里是可以拿出来说的? 在那日定下阿修罗界之行仅仅三日,须弥山第一能臣苏摩大人便已经将随行人员全部安排妥当,除了她自己与乾达婆王,又请了紧那罗王与妙音仙女,各领了族里一百亲卫,加上善见城里的亲卫,一行五百余人,可谓浩荡。 帝释天自然是放心自己这位女官长,只专注于手头之事的安排,等待动身。 阿修罗界位于须弥山北海之下,虽地远位偏,路途倒也不甚坎坷,只不过帝释出行不比通常,此次又是极大排场,几经周转,两个时辰的旅途整整拖了两日才到。 月神大人和乾达婆王与这阿修罗都渊源颇深。当初阿修罗一族垂涎苏摩族的甘露酒,大动干戈,被上一代的帝释平息,而乾达婆族更是与阿修罗族有着深厚的血亲关系,若不是乐神一族的血统,想来也没有盛传的女阿修罗美貌了。 “大人,现已在阿修罗界入口。”如今的帝释大人不过两代转世,若真要说什么功绩过失在历代里也算不上出挑,只不过特别的是,与前几任帝释不同,如今的大人不是五大三粗的男人,却是个冷艳娇美的少女。除了跟着佛祖得道的初代,这还是第一位女帝释。 此时她端坐在车辇之内,听闻外面苏摩的禀报只是微微皱了眉,冷声问道,“嗯,怎么不进去?” 她模样不过是个十六七岁的少女,但偏偏一头银白长发,看起来虽无减其美丽,却委实少了几分青春靓丽。加之神情冷淡,颇有不苟言笑的味道,便是独自坐在车辇之内都不忘正经危坐,若是被乾达婆看到,必然要讽刺几句装腔拿调之言云云。这倒不是性格使然,真要说起来,大概是习惯成自然。 她没有听到苏摩的回答,却是听到乾达婆幸灾乐祸的声音,“因为没人迎接咱!” 这位深受宠幸的重臣似乎对激怒自己的大人有着乐此不疲的兴致,“堂堂仞利天之主,帝释大人亲自来阿修罗界,竟然没有人出来迎接,哈哈。” “乾达婆!”月神大人虽然对自己这位同僚兼好友十分的温柔宽容,但对于她总是爱与大人唱反调的行为很是懊恼,微微恼怒的斥责,连大人两个字都省略了。 原本得意的笑声瞬间断掉,这使得车辇内的某位大人舒坦了不少,“不用管,径自进去。” 她原本也没想过来这里还能得到什么好脸色。阿修罗是出了名的软硬不吃,要想得到他们的尊敬,只能比他们更狠。 月神轻轻答了一声,乾达婆虽不敢再讽,到底还是没忍住,怪腔怪调的揶揄道,“大人真是淡定自若,微臣佩服,佩服。” 帝释天此时倒是没空理会她,只一手撑了额头,靠在软榻的案几上。 不知为何,愈接近这阿修罗界,她这脑子便愈发的隐隐作痛。 待得一行人到达阿修罗宫时,才终于有人出来迎接,至于不是阿修罗王亲自相迎这点,谁还去管。 阿修罗界的景色诡暗讳莫,连带着气氛也很是压抑。帝释天下得车辇只瞥了那气势恢宏却稍显粗犷宫殿一眼,便觉得莫名的熟悉与排斥。出来迎接是四大阿修罗之一的婆雅稚。因为阿修罗族与乾达婆族那点子姻亲关系,不少男阿修罗都梦想娶一位乾达婆族的美人。而作为乾达婆族第一美人的族长,被四大阿修罗垂涎也成了顺理成章的事了。 他们才不管什么癞□□想吃天鹅肉的嘲讽,素来粗鄙的阿修罗们倒是将人间一句诗歌记得甚牢:窈窕淑女,君子好逑嘛。 先不说乾达婆王是不是淑女,男阿修罗里称得上君子的,实在是找不出几个。 帝释天只略略扫了一眼献殷勤的婆雅稚,差一点便绷不住脸上的冷然了。她看起来冷淡威严也委实不是真性情,只从小教育如此,一时也不曾改得过来。况且身边真能够让她真情流露的也不过聊聊几人,故而须弥山众从来只以为这位大人生来帝王气度。 乾达婆王的颜控毛病是须弥山广为人知不大不小的秘密,这男阿修罗们的长相实在让人不敢恭维,被献殷勤的乾达婆王自然是如坐针毡,只觉得比让自己吃东西还难受。 婆雅稚的态度倒不算太差,面上虽然青面獠牙,甚为丑陋,说话却很是温文儒雅,加上对乾达婆又很是钦慕,倒不曾显露不恭来。只不过等到行人都安顿下来后,却还是绝口不提阿修罗王何时来晋见。 “婆雅稚,”帝释天原本便是安排好了须弥山事务出来,做好了应对拖字诀的准备,倒也不是真着急,这番只不过是为了做出一番敲打的态度,摆出些须弥之主的威严,“本王来阿修罗界早已传了通知,你们未曾迎接也便罢了,如今将本王闲撂于此,更是不见阿修罗王的踪影,却不知意欲何为?” 婆雅稚虽然态度还算温和,那让人分不清长相的脸上,仍旧透了股隐隐的傲慢,“帝释大人还请息怒。此次您来得突然,我族与修罗一族的战事又很是紧急,我王正在安排部署,万万马虎不得,还望大人耐心等候。” 对于阿修罗族的嚣张,帝释天早有耳闻也有体会,但却是第一次这么面对面的感受,毕竟阿修罗王连须弥山年末会都不来参加,其他的阿修罗她更是见也不曾见过。饶是她定力不错,心头难免怒火。 她来这里的目的阿修罗自然不可能不知道,却摆出明显拒绝得态度,可见其故意所给难堪! 苏摩皱了皱不曾言语,乾达婆笑得一派云淡风轻娴静美丽。 “既然阿修罗王在忙正事,本王自然不好打扰,你也辛苦了,先下去吧。”帝释知晓与他纠缠没有任何作用,既然已经表过了态,也没啥好说的,转言打发了。 婆雅稚应了一声,只又看了一眼乾达婆才退了出去。 帝释天纵然心里有被顶撞的不爽,却有人却比她忍得更为艰辛,待得那阿修罗一出门,乾达婆王便长吁一口气,骂骂咧咧的道:“真是,让人恶心。” 可见那美丽笑容下的心情,是极其的不美丽。 天主忍了一忍,听完她的抱怨,才缓缓开口,“再恶心也是你的血亲兄弟,他们这番态度,倒是连你的面子也不卖了。” 乾达婆立即大呼冤枉,“这与我可没关系,他们本来就骨头太硬,怎可能卖我面子?” 月神站了一旁沉默良久,此时终于开口,“大人,如今我们是等还是怎样?” 毕竟已经当了一万多年的帝释,那些微微恼怒的心情也不过是太久没人这么对她不敬而已,她心中早有决断,自不会受影响,只冷冷一笑,“等,为何不等?本王这五百余人便在这里闹腾些个日子,也实在无妨,到时候,他阿修罗王别亲自过来便好!” 乾达婆自不愧是大人心腹,闻音知雅意的本事大约无人能出其右。领命解了部下的禁令,遣了五百人各自玩去。她对于此地很是熟悉,自然不愁这些人在她的带领下会玩得不得要领。 须弥山亲部在其他部族里均有特赦,无论阿修罗如何嚣张,想要治罪也必须通过帝释同意。 一行人这一住便是五日,阿修罗王的定力却也值得夸奖,任凭这五百人在王城街市怎么闹腾,一直没有露面。 幸而帝释天耐心尚好,况且这阿修罗界景致虽算不得秀美可爱,却也别有一番风韵。她过往不曾来过,如今得了机会自也不会白白浪费。这日日游逛,倒也不至于难以消遣,权当给自己放了个假,也未为不可。 要说阿修罗界最不能错过的景致之一,便是那满江满江,四季不败的红莲。 莲所该有的干净柔美,所象征的圣洁,被那血一般妖冶的颜色毁得彻底,又衬得独特。 犹如这阿修罗族的女子。 按着乾达婆的话来说,阿修罗族的女子们配给本族的男子,真真是件暴餮天物的事。 帝释大人表示难得的赞同。 红莲既高傲得凛人,除了阿修罗界,任何地方都不能生长,却也卑贱得如同秕稗。在此处,只要有水,这些花便不要命一般,抵死绽放,从来不晓得,收敛是个什么东西,泛滥放荡。 亦如,这阿修罗族的女子。 阿修罗宫里有一条河,是从宫外引进,据说,没有丝毫的培育,这满河的红莲,依旧开得怒艳。 帝释天毕竟身份特殊,依着这河的支流行了四处宫院,竟是没有人出来阻拦过。今日她循着这河南面的支流走,已经从原本饶有兴致变成了例行公事。 她本就是为了打发时间,又没什么目的,自然无所谓得很,在岸边踢着石子闲步散着。 河水不期然的,淌进了一个院落里。 按着她先前几日的印象,这水引进的地方,都是十分重要,或者是住着十分重要之人的地方,只不过眼前这个可以说是极度不起眼却又莫名显眼的小院落,与整个阿修罗宫都格格不入。 阿修罗宫宫墙用的是青砺巨石整体雕琢,而这小小院落却是用得金石所砌,比其他的宫墙整整矮了三尺不止。 远远望向里面,也是分明的琉璃瓦,水晶窗,要说像哪里,却是她的善见城。 帝释天愣得一愣,心中生出些微的异样,加快了步子进了小院。 里面的场景只让她觉得更加熟悉,金枝玉叶,琉璃水晶,除了那一河的红莲,再也不找出第二种活物。 院子不是十分大,从外向里逛了百来步,便是一片由凤血石点缀的白玉林。温润白玉间的鲜红,竟将她震了一震。 帝释天心里只觉得更加奇怪,被勾起的好奇使得她一步步向深处走去。 这种林子,在须弥山有个特定的称呼,叫做血染白林,据说,是上一代帝释涅槃时候的景象。 她当然不可能还记得自己上一世死亡时候的景象,心中却不免有些不舒服,恍惚了一会儿才散了眼神漫无目的的扫着。 她不曾想过此处会有人,眼中,却突然闯入了一抹墨色。 那,是一种深沉又浓稠的黑暗,只一眼,仿佛,便能让人沉淀下来。 这一眼,让从来高高在上仿佛不知愁滋味的帝释大人突然觉得胸口酸软疼痛,似是心中某处被狠狠戳了一下般,无法呼吸。她无暇顾及自己的反应是为哪般,只勉力聚了目光去分辨,终于看清那林中深处的幽暗。 是一位阿修罗族的女子。 这位女子站在一株异常高大的白玉树前,一头乌黑柔顺的发披在身后直直垂到腰间,身上却是一袭仿似丧服的白布衣裳,衬着那对于阿修罗族女子来说太过清减的身材,很是单薄飘渺。她虽然背对着帝释天,这位大人的目力倒是极好,清楚的看到她微微仰颈的模样,心中混乱烦杂。 她只觉得脑中再做不了他想,只是望着,却不知自己有没有在期待她能转过身来。 白玉的林子,凤血的叶,还有这一抹墨色的花。 这女子只是保持着这样的姿态站了良久,专注得令人发指,而帝释大人,第一次如此失态的盯着一位完全无关的人看了这么久,几乎忘记如何呼吸。 她什么也没有想,不愿去想,无法去想。 远处突然传来了阿修罗界入夜的暮鼓声响。 帝释天终于从那种恍然而知却无法控制的状态中退了出来,却是后惊不已。 那身影仍旧毫无动静。 她却觉得自己已经无法再待下去,带着不甚明了的惊慌与压抑,匆匆退出了院落。 天边日头已然西斜,她竟不知不觉,站立了一个时辰。而那阿修罗族的女子,不知究竟站了多久。 第三章 谁也不知道,帝释大人一直以来都被一个梦死死纠缠着。梦中反复出现的,是一双冰凉又寂寥的眸子,而这一晚,她再一次梦到了那双幽黑而空洞的瞳眸。在一转眼,化做了一个女子,面目氤氲在朦胧间。她极力的想要看清对方的模样,却只能够分辨出那一头乌黑柔顺的长发。下一个瞬间,那发丝无风而起,在她眼中,化作了一团墨色的火焰。 她不知道自己对于这个梦,是恐惧还是眷恋。只是醒来之后,陪伴她的除了那满身的汗水,就是无尽的空虚。 着了魔一般,帝释天在之后的几日,又去了那院落,却再也没有遇到过任何人。她不想承认,却不得不承认的是,自己对于那个素未谋面的阿修罗女子有着莫名的兴趣与期待。 到得第十日,阿修罗王终于忍不住来找了她。 须弥山五百亲卫的努力,终于得到了回报。 与以美貌著称的女阿修罗相对的,男阿修罗的相貌,是出了名的丑陋。不过,值得庆幸的事,如今的阿修罗王在族里绝对算得个美男子。不说在阿修罗族,便是放在人间,也算是个出挑的美男了。 “帝释大人。”帝释天看着眼前这位满脸戾气面色难看的族长,安静的听着他心不甘情不愿的赔礼,“这几日本王实在是太忙,有怠慢的地方,还请见谅。” 乾达婆王虽然时常与自己的大人作对,但在这种时候总是十分知趣的,不用帝释天开口便代为回答道,“阿修罗王真是好生忙碌,此次大人来阿修罗界是带了十足的好意与诚心,想要化干戈为玉帛。您没有亲自迎接也便算了,不曾想竟连面也不见,将我等好意置之不理,一意孤行的大动干戈,于情于理,都实在不妥。” 阿修罗王的面色愈发难看,瞪着这位从名义上来说算是自己表妹的家伙一副咬牙切齿的模样,却不发作,沉了声音道:“此事本王也不是说没有还转的余地,只错在修罗,他们不道歉,休想我族善罢甘休。” 这件事的起因其实十分简单,不过是两族子弟喝酒闹事,弄出了性命,继而一场小规模的斗殴,又各折了几人,双方都要对方交出凶手并且赔礼道歉,这才闹得这般田地。 聚众斗殴这种事本也没什么,两边自然都是有错的,只不过修罗那边虽不肯道歉却也是按着大事化小的态度来办,难搞就难搞在耿直的阿修罗们,偏偏誓要争个我高你低,让对方低头认错,这才让事情变得有些失去控制。 而帝释天恼也便恼在此处。 “阿修罗王还请息怒,”苏摩大人素来以温和之名为人所称道,此时此刻也仍旧保持着平和的语调,“修罗与阿修罗族同属八部,先祖又是分明的血亲兄弟,如今这事已然说不好是谁对谁错了,若是再开战也只会让两族的子弟陷入更大的祸事,不若各退一步......” 只不过她的话未说完,这阿修罗先前还卖了乾达婆几分面子,对她却丝毫不客气,冷哼一声打断她的话,“苏摩大人此言差矣,我族虽然生性愚钝鲁莽却也晓得是非分明,对便是对,错便是错,若是有人想要颠倒是非曲直,我族是宁愿流血也绝不退缩的!” 他一副丝毫商量余地都没有的模样,挑衅的望着从始至终不曾出过声的须弥之主。对于这位三十三天至高的王者,须弥山最有权势的少女,阿修罗王既不屑又憎恨。他永远也不会忘了心中的仇恨。 “阿修罗王,”他的态度一览无余,帝释天面色不变,似是不经意的低头玩弄着手上的玉扳指,“看样子你是说什么都要开战了,是么?” 这位大人除了在少数人面前,往往便是这么一番让人看不清心中所想的态度。她的声音淡淡的,也听不出喜怒,脸上更是半分表情也无,不到最后一刻,大约是谁也不晓得她的决议时什么。 阿修罗王声音强硬而冷淡,“大人,实在不是本王想要开战,只要修罗一族声明道歉,并且将当初闹事的家伙和后来那些手上沾过我族兄弟鲜血的士兵送到阿修罗界,我们立马停战。” 白发少女倏然抬头望向面前的狂妄傲慢的男子,碧绿幽深的瞳仁之间闪烁着异色的光辉。对于他分明没有将自己放在眼里这点,终于表现出了几分怒意。 冷声一笑,她问他,“那你们是否也将手上沾过修罗族人鲜血的士兵送到修罗界任凭他们处置?” 阿修罗王微微抬了头,却不回答,扯着嘴角露出一个假意的弧度,分明的耻笑着对方的话语。 帝释天也不怒,只伸手将身边茶几上的茶杯扫到了地上,“本王明白了你的意思,不知你是否明白本王的意思?” 阿修罗王的脸色很是难看,过了半晌才问道:“大人的意思是,本王若是开战,便是与您善见城为敌么?” “阿修罗王大约是误会了,”乾达婆看着自家大人演了一场,明白该是自己上场的时候了,连紧在一旁开口,笑容诚恳,“大人的意思是,您若是开战,不免又添孽障。您也晓得,我们大人一直对佛祖敬重有加,不想任何人妄添杀孽,大人若是一意孤行,可不是与善见城为敌......” 她拖了一个长长的尾音,声音勾人,“而是,与整个须弥山为敌了。” 站着的男子,脸上愈发铁青,直直的盯着那位讳莫如深的年少王者,“大人,本王不服,你分明是偏向修罗一族!” “阿修罗王,还请您自重,”苏摩的声音也变得凌厉起来,“帝释大人向来秉公处事,您这话未免太过分了。” 帝释天听着自家侍卫长为自己说话,心中却不免也觉得几分好笑,她不得不承认阿修罗王的话。 她便是不爽他的态度,帮着修罗族又怎样?他们阿修罗一族何时对她恭敬过?新仇旧怨,如今再算已经很是便宜他们了。 她当了一万多年的帝释,头几年,一直有人不停的告诉她,什么是职责,什么是责任。耳提面命,莫要重蹈上一世的覆辙。可据她所知,若不是上一世的作为,自己如今哪有这般安逸的生活? 她向往前世的洒脱与狠戾,向往那时的无理与随性,向往那个据说是她前世的自己,却不得不,做这一世伪装的帝释天。 对佛祖尊敬恭候,对下属赏罚分明。威严庄重,冷漠深沉,高高在上。 她想自己并不讨厌,却也不晓得是不是喜欢,反正已然习惯,大约是无所谓吧。 “不论你怎么认为,”帝释天冷眼望着他,态度强硬,“本王的意思便是这样,若是开战,你便做好与整个须弥山其他部族作战的准备。哦,虽然本王承认阿修罗一族英勇善战,可一万年前那场与其他六部的战争阿修罗王您应该也经历了吧,上一代阿修罗王的事迹真是令人敬佩向往呢。” 阿修罗王的脸色越来越难看,只听着那终于露出几分笑意,却令人毛骨悚然的少女继续道:“可是您有把握自己能与您父亲一样力挫六部之王,有把握如今的阿修罗族经过那一场大战后,已经恢复了实力再战一次么?或者,您觉得阿修罗族毁在您手里也无所谓?” 帝释天饶有兴趣的看着他,丝毫不怀疑这位阿修罗王会在下一刻爆发,直接对自己动武。据她所知,阿修罗一族的暴脾气是很难控制的。只等了片刻,她终于还是放弃了这种想法,虽然打破这么有趣的发展很是可惜,但毕竟作为须弥之主,她是来解决问题的。 “自然,”在对方控制不住自己的情绪之前,她缓缓的说出了自己的提议,“本王不曾怀疑过阿修罗族勇士们的能力,只看着那么多族人战死真的是您想要看到的么?这件事真的没有别的解决方式了么?本王这里有个提议不晓得能不能让您满意呢?” 濒临爆发边缘的阿修罗王只望着眼前的人,未曾做声。虽然早已知晓如今的天主便是由上一代那位将须弥山搅得一团混乱的帝释天所转世,但从看到她的第一眼开始,他还是没有将她放在眼里。 即便是她身上有着帝王的气度,却没有王者的狠厉啊。任凭她再怎么假装,那冷漠神情间的稚气,挺拔身姿下的单薄,还有强硬言语中的娇嫩都让她看起来脆弱不堪。他只以为,这样一个养尊处优的帝释,纵然真有作为须弥之主的自觉,却也难有那实力与气魄。 但在这一刻,他从对方自信言行之间仿佛看了什么一般,想要将之前的结论全部推翻。不是认输,而是,若不将这位少女看做是帝释天,而仅仅是一位对手的话,她确确实实的挑起了自己的征服欲。 “阿修罗王应当是对自己很有信心吧,相信您的族人对您也是十足的信任,不若将战事改成比武,一对一,点到为止,这样也免得大动干戈伤了和气。到时候谁输了谁道歉,如何?这应当与您开始的目的是一样的吧。” 白发碧眸的少女在这一刻的神情是那么的熠熠生辉,即使她笑得仍旧清浅淡漠,却真实的透出了几分兴味。 阿修罗王微微皱了眉,对于对方的提议倒是有几分兴趣,怕只怕这位帝释不敢亲自出阵,冷笑一声道:“大人此言当真?是大人的意思还是修罗那边的意思?本王可不信那帮孬种会提出这个建议,修罗王更是已经被我伤了手臂,怎么可能迎战?” 他激她,期待着能够在族人面前给这位最尊贵的人难堪。 帝释天笑得一笑,并不曾理会他的挑衅,语气依旧,“这是本王临时想到的方法,自然是本王的意思,修罗那边你放心,若是他们不承认,本王替他们道歉,并且愿意满足你提的任何要求,如何?” “大人?”大约这个提议真的是这位大人突如其来的性质吧,月神大人似乎也不知情般,在此刻不安的小声询问。 大人嘴角含笑,安抚的望了她一眼,对着阿修罗王继续道:“至于人选嘛,修罗王受了伤自然不能出战,既然这是本王想出来的方法,自然是本王代替他们出战。一直听闻阿修罗王武艺高强,本王素来仰慕,也想借此机会讨教一番,您看如何?” 听得对方的回答,阿修罗王虽是有意激她,却仍旧现了一瞬间的惊讶。心中并不确定是这位大人年少无知中计还是自视太高目中无人轻视了他,只无论哪种都足以使得这位身经百战的阿修罗王露出轻蔑的神情。他嗤笑一声,“大人您是与我开玩笑么?您要与本王讨教?”他的目光肆无忌惮的打量着,“大人您金体娇贵,细胳膊细腿的,万一到时候伤到了,可让本王如何安心?” 若说帝释天心中半分恼怒也无自然是不可能的,只她在位日久,大部分时候都能够做到掩藏情绪,只告诫自己,对方越是轻视,自己越是有利,嘴上随意的回敬道,“那你是不敢接了?还是觉得本王不够资格做你的对手?” 阿修罗王望着她良久,眼神渐渐深邃,最后忽而哈哈一笑,点头道:“既然大人这般说了,本王还有什么好说的,恭敬不如从命。” 直到此刻,一直显得游刃有余的人才终于真的松了一口气。 她直到这事算是解决了一半。 但并不是任何人都对她的决定感到安心的,阿修罗王走后,在一旁担心良久的月神大人立即按捺不住,焦急的望向自己职责内必须要保证安全的人,不安道:“大人,您怎么可以亲自迎战,要去也是属下去。” 比起一切以帝释大人的安全为前提的侍卫长大人,乾达婆王显然淡定的多,只瞥了一眼此刻显然心情不错的某位大人,语气不屑又不无酸意的表达了自己的观点,“苏摩你担心什么,她,额,大人的本事你不晓得么?我也不是她的对手,那阿修罗王还打不赢我呢。大人仗着自己未出过手,无人晓得她底细,便欺负人家呢。唉,我这个血亲兄弟要倒霉喽。” 苏摩皱了皱眉,横了她一眼才继续道:“阿修罗族你又不是不知道,打起架来都是不要命的,他虽不是大人的对手,却也不排除发起疯来伤了大人的可能,到时候你却是要如何?” 乾达婆哼了一声,仍旧不太服气,“反正又没生命危险,你担心她这么多做什么。” “你——”苏摩已然一副生气的模样。 “好了好了,”帝释天对于总是在奇怪的地方吃醋的某位族长很是头疼,也对时常忧心过头的侍卫长有些无奈,“苏摩你也不要太过担心,本王赢他还是有些把握的,到时候也会注意安全,乾达婆也不好轻敌,阿修罗族向来诡谲,作战的方式确然奇特,我也要好好琢磨一番,这几日你们去安排比武事宜,到时候最好有其他部族的首领到场做一个见证。” 月神大人知晓这件事已成既定事实,自然无法,乾达婆嘟着嘴压下醋劲,两人一致点头称是。 而应当开始备战的帝释大人,却忽然皱起来眉头,若有所思。 第四章 自从那日之后,帝释天再也没有遇到过那位阿修罗族的女子。事实上,她似乎也算不得见过她。仅仅是,一个背影而已。但,不知为何,她就是觉得自己若是再一次遇到她,便一定能认出来。 比武被安排在了十日之后,到时候不管结果如何,她都要离开阿修罗界了,并且按着这事情的发展,想要再来这里,也是千难万难。 帝释天的心中第一次有那么强烈的愿望。 她,想要再见一见那个女子。虽然,她不晓得自己见着她之后到底要怎样,也不晓得自己对她到底抱着怎样的想法。 她只是单纯的,好奇与在意。 在意她为甚会在那样的院落里,在意她为甚会站在血染白林中,在意她与这阿修罗界格格不入的冷清,在意,她身上那浓重的压抑与,空洞。 是了,空洞。她站在那边,分分明,让人看得到,却没有丝毫的存在感,让人觉得她似乎已经只是一缕魂魄,冰冷的,单纯的,飘渺而又没有情绪的虚无。 帝释天活了一万多年,第一次意识到自己竟然有这般的想象力,只那一眼,一个时辰便是这样一眼,竟做出了这么多的联想。而那些越来越频繁,越来越真切的梦还在不停的折磨着她。 这个梦,她从来没有与其他人说过,如今却考虑着是否找兼虚看一下。 她一日一日的,去那个院落,去那片林子。可是那个女子却再也没出现。她甚至已经忍不住问遍了宫里所有的侍女与侍卫,得到的答案却一成不变。 不知道。 也许,有些人是真的不知道,可有些人却是分明的不愿意提起。而这更是勾起了她好奇。一个与善见城这般想像的院落,没有人气,冷清异常,一个不能被提起的禁忌,一个找不到存在的女子。 帝释天一直自认不是一个好奇心过强的人,而这件事,这个女子,仿佛将她沉寂了一万多年的好奇心惊醒。 第十日,是她与阿修罗王约定的比武日子。 就在帝释天以为自己以后再也无法见着她的这一日,却终于见到了她。 一个,猝不及防的,见面。 阿修罗族素来崇尚武力,而这事又关系到整个族群荣誉,排场自然很是浩大。那些到场的阿修罗们,其中大部分,不用说也直到是来看她这个仞利天之主是如何出丑的吧。 比武的地点是阿修罗王族的校场,看台之上,人山人海。 白发的少女一身轻便细麻短衫,外露的纤瘦四肢被笼在大红艳锦披风之下,只显出一截白皙匀称的细长小腿,白色软皮的尖头小靴衬着那双腿愈□□亮。她没有如平日那般带着璎珞冠,简单的用玉髻笼了发,却是梳得一丝不苟,露出光洁饱满的额头,白皙到晶莹的面容之上隐然含着几分矜傲,身后两侧分别随着月神与乾达婆王。 苏摩的神情恭顺谨慎,目不斜视的看着正前方,乾达婆却是嘴角含笑,颇为肆无忌惮的四处张望着,一副恨不得全部人的目光集中在自己的身上才好的模样。两人随在帝释天身后,一阶一阶的走上阿修罗王族专用的看台。 帝释天轻盈挺拔的身影突然停住了。 苏摩悄悄拉住了还要往前走的乾达婆。大人在她的左前方,只越了半个身位。她能够清楚的看到,这位素来善于隐藏情绪,很少喜怒形于色的须弥至尊,几乎是呆愣的神情。她从她的后侧面看去,见得那从来凌厉上挑的眼角轻轻拉开,下颚轻抬,红唇微抿,显是喊了一口气不曾吁出,神情虽不曾大变,可她随行多年,轻易的便从中看出了似惊似喜的情绪。 苏摩顺着身前人的目光望去,只见对面拾阶而上的是一身轻便胄甲的阿修罗王与一位陌生的女子,经不住皱了眉。轻轻的喊了一声身前的人,“大人?” 此刻的帝释天纵然是听到了苏摩担忧的声音,却已然无法理解她说话的内容。她没有想过以为不会在遇到的人会在这样的情况下相见。 那个跟在阿修罗王身边的女子,穿着一身素衣,装饰质朴,神情冷漠。她的眼神那么空洞,望不到底般的墨黑。她没有见过她,可是,她却分明的晓得,这个人就是那个她。 帝释天不确定自己有没有幻想过她的样子,却觉得,她就该是这番模样。那姣好的面容,白皙的皮肤,漠然的脸与空洞的眼,让她看起来异常的没有真实感。 她望着她,不自禁的停了脚步,心中竟涌出一股难以述说的冲动。她难以自述这种没有过的感觉是什么,但对方没有波澜的眼,甚至没有在她身上停留片刻这个事实,使得她莫名的生出几分失落与羞恼。 “帝~释~大~人~”乾达婆也已经意识到了什么,匆匆扫了对面一眼,心下已有几分了然,怪腔怪调的拖着声音喊自家大人,清丽秀美的脸庞上带着诡异的笑容,“您究竟是看什么看得呆住了?” 帝释天似是被惊了一般转过头来,在见到她的神情后又偏开。 她一时有些惶然,再去寻看那女子,发现她已经跟着阿修罗王坐在了主座旁边。 “大人,”苏摩的声音越发担忧,“您没有事么?要不待会儿还是由苏摩出阵吧。” “哇哈哈,”善于见缝插针的乾达婆王很准确的又一次抓到了埋汰大人的机会,恶意的笑道,“我这兄弟可真是大胆,您还没上去他便毫不客气的坐了,啧啧,有骨气,有骨气。” 但此时大人注意力显然不在她身上,当然也更不在阿修罗王无礼的行为上。她来不及生气,因为她发现自己此刻只关心着一个问题,“乾达婆,他身边的女子究竟是谁?” 能够坐在阿修罗王身边的,定然是王族了。 “诶,”乾达婆的声音颇为做作的透出几分惊讶,“你什么时候对漂亮女孩子感兴趣了?” 帝释天心下带着几分急切,没有第一时间得到正面的回答,不禁微微皱了眉去看她,而在那脸上看到一副八卦的神情后,明显的露出了几分不悦与不耐,“你管得着么?本王问你话呢。” “咳咳。”苏摩在一旁轻咳了一声,略略偏过了头,她如今果真是有几分担心待会儿的比试了。 乾达婆王的神情立时变得正经异常,又看了一眼坐在阿修罗王身边的女子才道:“虽然我是不能百分百确定,但应当就是这阿修罗界唯一的公主,阿修罗王同胞的妹妹,墨焰了。” 墨焰...... 墨焰。 帝释天听得这两字,不自觉的便放在心中咀嚼了一番,只觉得自己的心莫名跳得有些快,舔了舔唇,又问她,“便是,便是你所说的,当初本王选妃时差点送到须弥山的阿修罗界公主?” 乾达婆似有所觉般,诡异的笑了一笑,调侃道:“大人想是记错了,当初您可不是选妃,而是选书记官,您还记得么?是您说自己不要什么王妃,选妃这件事本身便荒唐离谱呢。” 本就在为自己的话在懊悔的某位大人听得对方调侃自己,撇着嘴懊恼的瞪了她一眼。她的模样本就美好,只平日里淡漠持重惯了,此时这般一个小动作倒显得十分娇俏风情。 “你可以闭嘴了。” “大人,”苏摩在一旁担忧良久,却听得两人的对话仍旧这般不着调,素来柔和的声音也忍不住带了些微的不满,“如今比武在即,还望您能上心。” 帝释天似也意识到了自己的失态,掩下心中的惊涛骇浪,略有几分尴尬的收敛了神情。她懊恼,为着自己的失控。偏开头不再去看那墨焰,她定了定心神走向看台另一边的位置坐了。 比武之前自然少不得一堆繁琐开场白,幸而阿修罗族的礼节比起善见城不知少了多少。帝释天本想借此稳定心绪,却仍旧没有忍住,隐晦的偷望了那墨焰几眼。 近处一看,她身上的冷清愈发明显。齐整的刘海,柔顺的黑发,白得几近透明的肌肤,墨黑的瞳仁,毫无血色的嘴唇,尖细紧绷的下颚。她的眼神并不迷蒙,却让人分辨不出在望向何处。素白的衣衫空落落的罩在单薄消瘦的肩膀上,好似被风一吹,就会消散一般。 从发饰到衣着,墨焰几乎没有一点公主的模样,更没有一点阿修罗族女子的模样。 “大人,”乾达婆王明显的看出了自家大人有多在意那位清冷至极的公主,她虽然还摸不清楚大人的想法,却不会放过这么好的八卦机会,弯腰靠到帝释天耳边试探的问道:“难道您和那公主杠上了?要我说,她的模样虽然与你不相伯仲,冰冷气质却胜你千百倍啊,这样一比,你的冷漠神情简直就是装得可以了。” 帝释天本是偷望,却不想身边人那么敏感,微微收回自己的目光,很不满的白了她一眼。 没有得到搭理的人并不泄气,继续调侃道,“不过嘛,大人您比她艳啊,哈哈,所以咱也没输。” 须弥山的帝释大人冷则冷矣,艳亦是艳极。非艳俗之艳,乃娇矜之极致也。 “你能把嘴闭上么?再这样下去,本王可不敢保证自己会不会对苏摩......”不甚其扰的艳丽大人使出杀手锏,微微提了声音让自己守在一旁的女官长能够听到。 “嗯?”月神大人听到自己的名字,果然现了疑问的模样,忧虑的问道:“大人,您是有什么事么?” “没,没有,”乾达婆王栽在此处已非第一次了,却总也无法,只恨得咬牙切齿,一面抢先回答,一面直了腰将靠过来的苏摩推了回去,“什么事也没有,我与大人说了一下与阿修罗族对战需要注意的事项呢。” 在某方面颇为迟钝的苏摩大人一脸的疑惑。 帝释大人准确的接受到了下属的乞求之色,很是自然的转换了话题,对着苏摩点了点头道:“你不要担心,不会有事的。” 她的话音刚落,整个校场瞬间响起了一阵热烈的欢呼声。锣响三巡,转眼再看,阿修罗王已经站起身在一旁挑衅的望着她,做了一个请的姿势。 帝释天终究没有忍住,还是瞟了那位阿修罗族的公主一眼。只见她仍是一副毫无波澜的表情,似乎没有察觉到比武已经将要开始。 素来备受瞩目的帝释大人头一次被如此冷落,心中隐隐有几分不舒服。虽然过往她并没有在意过这些,只此次似是无论如何都有些梗在胸口。 “帝释大人?”阿修罗王见那坐着的少女半天没有动静,声音透了几分得意,神情轻蔑的道,“您不是怕了,想要临场退缩吧?” 帝释天被如此挑衅,更是恼怒几分,冷哼一声,不去看他,站直身将披风解下。 苏摩伸手将披风接过,耳边听到是一声轻佻的口哨声。 瞥了一眼勾着唇笑的阿修罗王,已然怒火中烧的少女率先纵身跃上校场擂台。 阿修罗王身后紧随其后,却是与其一同落在了比武场上,赢得了一片的喝彩声。 “帝释大人,”比武开场之前,按着阿修罗的习惯还要放些狠话,但这位族长的话语显然不怎么狠,他罕见的对面前的人笑了一笑,竟有几分调戏的意味,“您穿得这般清凉,是想用美人计么?” 帝释天身上的衣衫确然有几分清凉,裤未及膝,袖不掩肘,细幼轻盈样式简单的麻衣斜襟而扣,松散的罩着,显得被那衣服笼罩下的身体更为单薄。纤细的四肢和修长的脖颈好似一折就能断了一般。 阿修罗王的声音很响,整个看台因着他的这句话,顿时掀起了另一股热烈的欢呼与哨声,各种不堪入耳的语句参杂其中。 帝释天反而因着对方的话冷静了几分,只冷眼望着他。心中想的,却是让这位族长在全族面前丢尽脸面。 “若是本王说,大人您的美人计奏效了,您是否会比较欣慰?”阿修罗王似称赞似戏弄的继续道。 帝释大人沉了绿色的眸子盯着他,缓缓的道,“本王倒从来不知道,阿修罗王只有一张嘴。” 对方并没有恼羞成怒这点让故意挑衅的人挑了挑眉,在掌中化出一把燃着红色火焰的半透明长剑,笑得放肆,“大人这般焦急可委实不好,待会儿本王若稍稍不注意些,大约便将您那一身短衣短裤给烧了,大人如今后悔,还来得及哦。” 若说之前对方的言语还让帝释天能够坦然对方的话,他此刻这番轻佻态度却是真真让有过不好回忆的某位大人动了怒火。她陡然间忆起了自己到现在最讨厌的一个人,低喝一声,对着他道:“你可记住如今的话!” 第五章 苏摩与乾达婆站在看台之上,盯着擂台上的两人,也不禁有些紧张起来。 帝释天的话音一落,阿修罗王已经携剑带着一股灼热的气浪迎面而来。他的剑势凌厉,速度更是惊人。 帝释天虽未曾料到他方才一副吊儿郎当的模样,却能这般迅速的进入状态,倒早也做好了准备,脚尖点地立时后退,堪堪避开剑尖的火焰。 修罗王仿佛换了一个人般,面上神色疯狂。帝释天即便心中把握再大,心下也不禁一凛,收起了轻蔑与恼怒,落地瞬间再次发力向右避开了他的进攻。 阿修罗族不愧是天生的战斗种族,而经历过那场大战的阿修罗王显然非常有战斗经验,他的身形诡异,与帝释天粘得极紧,横在两人之间的烈焰之剑好似将那双眼也点燃起了火焰。 “帝释天,”他的声音散在风里,带着笑意,“本王已经想好条件了!” 帝释天听得对方语气,心下一沉,冷化出一掌厉风,朝他胸口拍去。 阿修罗王手段自是了得,翻转掌中的剑柄,掀起一股热浪,将直冲自己胸前的风剑化解。他这番动作耽搁了片刻,终于让帝释天拉开了距离。 阿修罗王并没有继续追赶,反而遥遥立着,翻舞了两下手中的长剑,笑道:“大人,您果然还是作战经验不足么?本王手握长剑,而您赤手空拳,自然应该粘身作战才对。” 他手中的火焰之剑原本乃是上界阿修罗王的佩剑,亦是阿修罗族的镇族宝器之一,红莲之焰。此剑握在上届阿修罗王手中,曾弑杀六部之王,一时令人闻风丧胆,可见不凡。 帝释天低头望了望被烧焦的下摆,挑眉道:“本王如何作战,想来还不需要你费心。” 站于对面的男子笑声朗朗,却少了一些轻蔑,点头道:“大人说的是,不过,本王可不会再放水,大人可要小心咯,到时候莫怪在下不会怜香惜玉。” 校场人声鼎沸,却盖不住他的声音。 帝释天暗哼一声:像阿修罗王这种自命潇洒不凡,又以为能掌握别人情绪,还自认高深莫测的人,恰好是她最讨厌的。若不是这次来阿修罗界是为了解决两族矛盾的,她定要好好羞辱他一番。 偏了偏头,捏去衣角的焦布,她对着对方大声道:“还请指教!” 阿修罗王来势甚快,红莲之焰彷如一道闪电,携着雷霆之势直直冲着帝释天面门而来。 她记起乾达婆曾说过,阿修罗一族的男子对于自身的力量最有自信的,而速度向来是弱势,只面前这位似乎并不这么想。他对于自己的速度自信异常,而她也确定,对方有自信的资本。毕竟,这般速度是她始料不及的。 两人又对了几十招,谁也没有占到太大的便宜,比武一时陷入了僵局。 帝释天身形轻巧招式灵活,虽然一直处于下风,却并无多大损伤,倒是阿修罗王渐渐已经感觉到有些吃力了。红莲之焰虽然威力惊人,但消耗也颇大,更何况不是他的本命剑,难以全然掌握。他知道自己必须速战速决,对方的速度看起来不快,却总是能在关键的时候躲开,可见并非徒有虚名。 帝释大人未曾尽全力,原本是为了给阿修罗族留个面子,此刻倒是因着这难得的比武起了兴致。过往在善见城能够比试的除了苏摩就是乾达婆了,苏摩虽然不会放水,但总是放不开,乾达婆虽然放得开,但两人比过那么多次,早也没了什么意思。而这般在众目睽睽之下真刀真枪堵上尊严的比试,让她莫名的热血沸腾。 一个还带着游戏的态度,一个却已经拼上了性命。阿修罗族那股狠劲在阿修罗王身上体现得淋漓尽致。他似是放弃了一切的防守,正面迎上。 帝释天因着对方狠厉迅捷的攻击和全身的破绽微微皱眉,却还是及时的侧身避开攻势,轻滑脚尖绕回他身后。但在她反击之前,阿修罗王却是早有准备,方才一击竟不曾用全力,在她绕过自己之后,用着诡异的步伐转了身,顺势以剑身挥砍而来。 帝释天方才知道对方是故意卖得一个破绽给她,这番动作一气呵成,此时后退已然来不及。但她毕竟不是泛泛之辈,以不可思议的速度与姿势下腰躲过横扫而来的剑刃。 而阿修罗王的进攻也并非到此为止,红莲之焰仿佛拥有生命一般,瞬间便停住了横扫的气势,粘着她的身体劈面而下。 此时这番姿势,帝释天无法着力自是进退不得。 阿修罗王的唇角已经勾起了一抹胜利的笑容。 只他的笑容没有存在多久,就因着那将要后仰跌倒少女嘴角诡异的弧度而僵硬了。阿修罗王做梦也不会想到,竟然有人会用手掌去接红莲之焰的剑刃。 帝释天用凝了三重玄冰的双掌,空手挡住剑身,以此为轴,逆身翻转将位置颠换。此间动作只在瞬间,双掌与那长剑的接合更是短暂,但仍旧有一股锥心的疼痛与灼热传进了她的脑中。 阿修罗王立时便明白了此间奥秘,却仍旧为对方的大胆与惊人的凝法速度惊讶。他自问绝无可能在那般情况下,那么短的时间内凝出哪怕一个玄冰咒。这位少年帝释的天赋,法力和胆量在这一瞬间确实折服了他。 帝释天顾不得手上的伤,在逆转身位的瞬间,以脚尖踢向持剑之人的手腕。她穿得是一双轻薄的白鹿皮软靴,鞋尖却缀了一块夔牛之角所制的细密刺片,重若千钧,乃是难得的利器。 阿修罗王因着方才的惊讶明显的迟滞了下,帝释天顺利得手,将那红莲之焰凌空踢出。 只此时,她的招式已老,只仓促间翻身拉开距离。 阿修罗王感受到手腕的剧痛,为自己在比武过程中的分心而懊恼,反应却是不慢,只不过不是对着帝释天。长剑脱手的瞬间,他便俯身追剑,在对方落地瞬间,那把带着火焰的长剑已然又握在了他的手中。 他明白得很,帝释天还未用尽全力。单单从她凝咒的速度来看,她若是有心,在攻防之间随随便便念出几个法术来扰乱自己的进攻,怕也够他焦头烂额的了,但她没有。她与他一样,用的是阿修罗族最擅长的攻防战。 若是他的手中握的不是红莲之焰,这场比武怕是早也结束了。 帝释天紧了紧握着的拳头,远远望着用左手握着剑的人。她知晓对方心底已经有数,扯了嘴角露出了轻蔑的神情。 既然要折服对方,自然要从他们最自信的地方来羞辱。阿修罗是天生的战士,对于需要冗长吟唱念诵的法术向来不屑,而一般情况下,他们的进攻几乎让别人施展不出法术——除非已经能够做到迅速默诵的地步。 但即便是默诵,真要做到一心二用还能瞬发出法术的人,六界加起来也不超过双十之数。 “呵,呵呵呵,”阿修罗王直直盯着帝释天半晌,突然轻轻笑了起来,既而笑声越来越大,“哈哈哈,帝释天大人,本王如今越发确定自己的要求了。” 这般人物,才不愧是须弥山之主。他为自己之前的轻视感觉到惭愧,却涌起了更多的豪情。阿修罗族没有认输两字,即便面对必输的比试,他仍旧会奋战到底。 帝释天倒是被对方的态度弄得有些呆愣,只不晓得他到底想到什么要求,竟然能让他笑成这般,只暗中催动真气粗略的修复双掌的灼伤。 “大人!”阿修罗界的王者笑得越发狂妄,他真的是对这位年轻的帝释大人起了心思,朗声对着她道:“若是本王赢了,请您下嫁于我。” 帝释天不可思议的看着那个几乎不知羞耻两字怎么写的男阿修罗,在经历了一万年前被掳的屈辱之后,第一次气得这般失了理智。 眼前这人已经超越无念那混蛋,成为了她最讨厌的人了。 她第一次主动进攻,倾身向着他攻去。现了冷笑,问他:“你有这个本事么?” 帝释天猛然提快的速度让左手拿剑的阿修罗王一时难以招架。他原本只以为对方只是留了一手,却不想竟是连速度都有所保留。趁着他的瞬间恍惚,帝释天已然到了他身前,此刻他再想防备却因这位大人过于靠近而难以动作。 帝释天仍旧是赤手空拳,趁势起掌推出,在碰到他胸口前,化掌为拳,以中指指节扣向他的气海。 阿修罗王退得狼狈,虽是最终避开,未曾实打实的挨了对方那用真气催着的暗劲,却仍旧溢出一口血来。 他堪堪避开最劲道的攻击,速度计算得很好,故而虽是狼狈,却仍旧在笑,直盯盯的望着这意气风发的少女,似乎想要开口说什么。 “白痴。”须弥之主终于厌倦了这种游戏,面无表情又咬牙切齿的吐出两字。 凭空出现的金刚杵让阿修罗王的脸上出现了几近惊恐的神情,他知道那是什么,也明白它的威力。但他没有想到,这原本应该不存在的金刚杵竟然会出现。而当那三千之力全数降于他的左肩之上时,巨大的声响让整个校场瞬间安静下来,地上狰狞的裂纹以躺在地上的阿修罗王为中心,如蛛网一般散布于整个擂台上。 帝释天原本的目的只是堪堪赢过他,这般起码能给阿修罗界留些面子,以后再说话也不必太过僵硬。可对方那句话,委实让她控制不住自己的怒气。她凌在空中,低头望着躺在地上的人,哼声道:“阿修罗王,你觉得,胜负已分么?” 此时,原本热闹异常的校场,安静的几乎能听到针掉到地上的声音。 “哈,哈哈哈,”阿修罗王实乃是不见棺材不掉泪之中的佼佼者,对于越是艰难的挑战越是有兴趣,这般严重的伤势他竟还能一边疯狂笑着,一边摇摇晃晃的站起身来。那左肩几乎整个碎掉,手上却依然握着剑。他不顾身上喷涌而出的鲜血,朗声道:“帝释天,本王定然要娶你为妻!” “大胆!” 若说方才那句话只是让帝释天失控得提前将金刚杵祭出,想要让他得到教训,如今这般肆无忌惮的,几乎是让全部人都听到这种羞辱于她的话,已经让她起了杀心。 阿修罗族? 她帝释天今日,必然要让他们颜面无存! 提杵再一次攻向那几乎已经站立不稳的男人。 阿修罗王身受重伤,速度更是比方才下降了很多,勉强侧肩避开杵尖,右手再次接过了左手中的长剑,向对方的腰间刺去。 他虽然死撑,帝释天却能明显的感觉到那剑上几乎没有了温度。在她腾空避过那剑尖之时,阿修罗的声音再一次在耳边响起:“你果然配得上本王。” 帝释天不再理他,只轻抖手腕,左掌之中的长杵瞬间旋转,凌空祭出金刚杵,双掌翻出招祭结印。 阿修罗王的态度还算从容,格挡住被她控制着的长杵,伺机而动。 帝释天既已经下了决心要给他一些教训,自然不再留手,合掌收拢最后的结印。与阿修罗王对峙着的金刚杵分作千万根细小的长针,以暴雨之势朝着他而去。 阿修罗王脸上笑容乍现,暴喝一声,不顾那细密的针雨,突然舞起那带着火焰的长剑,脚下踏起了繁复而优雅的舞步,竟然在那针雨之中防备的滴水不漏。 此时的他不像是一个阿修罗,而更像一位舞者。 而帝释天已经看出,那是传说中的阿修罗剑法,婆娑舞。 第六章 婆娑舞对于帝释天来说,实在是有着十分特殊的意义。 冷眼望着阿修罗王,这位让人难以捉摸的大人脑中突然闪过一个让对方更加狼狈的念头。由此可见,无论她表现得多么淡然稳重,终究还是少年心性。 此刻的阿修罗王并不如表现看上去的那般轻松,强撑着最后一分精力伺机而动。强弩之末便是他此刻的状态,只不过阿修罗没有放弃一说。 “婆娑舞果然名不虚传,不知阿修罗王还能坚持多久?”对方识破他的招式并没有什么,但那从容确实也让他都止不住生出几丝绝望。 男子的声音依旧清朗,却只有他自己知道这不过是表面功夫。“大人您的招式太过花哨,本王似乎只有这婆娑舞才能与您抗衡呢。” 帝释天不禁嗤笑一声,万千化一,将金刚杵再一次握回手中。“是么?那本王便让你晓得,什么叫做自不量力。” 全场陡的哗然,继而一片寂静。年少的帝王,须弥山不二的威严,踏着与阿修罗王相同的步伐。 那游曳的身姿,飘散在风里的白发:那漫天飞舞,凭空而现的血刹:那纷然跌落,又溅起的火莲花。 就在这一刻,阿修罗族的校场之上,能够听得见夜昙开放的刹那。 美之极致,莫过于此。 看呐,这才是惊世绝伦,武中之舞,艳中之焰的阿修罗婆娑。 阿修罗王的面上终于现出了惊疑与不安,抬剑的右手也慢了半怕,只堪堪卡住已经到了近前的六环铃上。 婆娑之舞,身姿曼妙,据说乃是阿修罗族的一位女子所创,实乃王室不外传的秘术。这一刻,他们的族长,升起的绝望与后悔是任何一个族人都无法体会的。 为了他最疼爱的妹妹。 “你知道么?”帝释大人的笑从来没有这般张扬过,此刻的她,比身前的男子更像阿修罗,“本王最讨厌没有实力却口出狂言的人。” 他的手带着颤抖,想要将失却火焰的长剑抽出。他想起了一些原本以为只是莫须有的谣言,他想起了父王曾经的忠告,他想起了,自己一万年如同心死此刻却坐在看台之上的妹妹。 在阿修罗王想要抬头去寻找那抹身影的时候,膝盖已被一股巨大的力道踹下,金刚杵压在了他的肩上,重若千钧。在他跪地的瞬间,一道清脆的骨裂声响彻全场。 “啧啧,”校场已经不能单单用安静来形容了。帝释天束发的玉冠早不知在何时掉了,散落的白发上染着斑斑的血痕,神情是那般冰凉,唇角却隐有笑意。她从容又略带挑衅的抬头望了望看台上沉默的人群,之后才低头看向已经毫无反抗之力的阿修罗族之王,“被自己族里的秘传打败是什么滋味?” 第一次在如此情况下出手,一场大胜,一口万年的恶气,一份天纵的豪情。帝释天从来不晓得,一场胜利竟然能让她这般兴奋。那个自命不凡的阿修罗王,在这么多族人面前跪于她脚下,再也没有那不可一世的气势。 此刻,不知为何,她鬼使神差的将目光扫向了看台。 阿修罗界的公主,墨焰,仍然坐在自己的位置上。帝释天看不清她的神情,只那近乎于淡漠的侧脸,让她晓得,这位公主似是对这场关乎族人尊严荣誉的比武没有丝毫的兴趣。 那绝非傲慢,却比傲慢更加令人明白,自己入不了对方的眼。天之骄子,并且势必从今日起会更被传颂敬仰再不会受人轻视的帝释大人不知为何,会在此刻升起不满。 这种莫名的郁郁之情来得莫名又不得舒展,让她无计可施,只得将这股怨气撒向脚边的男人。她又狠狠的踹了他一脚,冲着全场大声道:“原来盛名已久的阿修罗一族也不过尔尔!” 跪着的人瞬间抬头,眼中仍旧现着凌厉而不屈的光芒。阿修罗族的声誉是个个族人,一代代族长用鲜血,用性命,用气节积攒而下的。他的口中全是血,狠厉的声音却没有半分的含糊,“本王还没有输。” 他说话的瞬间陡然后仰弯腰,翻转手腕终于将卡在六环铃中的长剑抽出。 帝释天早已做好准备,迎接他的进攻,却不想,对方竟将长剑刺进了自己的胸口。 少女微微一愣。此刻的她或许什么都不缺,却终究少了一份历经战事的狠劲。她暗道一声不好,仍旧晚了。那从阿修罗王胸口喷薄而出的血液速度却快得惊人。即便是对自己的速度颇有自信的帝释天,也仍旧未彻底避开这些血。 那血液带着灼热的气息,溅在了她几乎整个左臂上。暗红的液体一沾上皮肤,立即蹿成火焰。 “大人!”看台之上的苏摩尖声一叫,竟是肝胆俱裂。她顾不得其他只想赶紧上前,却有一道娇小的身影比她还要迅速的奔向擂台,那是时常与大人作对的乾达婆王。 “给我站住!”帝释天抬手压灭手臂上的火焰,心中不禁有些恼怒。 她之前一直说阿修罗王轻敌,自己却也早已经轻视了对方,更甚至被他激怒到失去了理智。而在这最后的时刻,胜利在握的瞬间,竟然还被对方所伤,简直是,简直是...... 乾达婆停得很快,立在空中顺势将身后赶上来的苏摩拉住。 在月神大人身后还跟着一个人。 帝释天定睛一看,竟然是那阿修罗界的公主,墨焰。 她知道对方是为了兄长而来,低头一望,将杵尖指向躺着的人。阿修罗此时的脸色简直如同一张银纸般苍白。 “阿修罗王,你认输么?” 他轻轻一笑,心服口服。“本王确实输了。” 帝释天禁不住松了一口气:此次,她总算是没有白来。 “既然如此,那与修罗之事......” “本王说话算话,向您道歉。” 微微皱了眉,正想质问对方,却不想地上的人已然回答道:“您说的,谁输谁道歉,本王输给你,自然是向你道歉。” 帝释天不曾想到,以鲁莽著称的阿修罗族之王竟还有这般狡辩功力,却也懒得与他纠缠,冷哼道:“道不道歉都在其次,你保证不会开战了么?” 阿修罗王再是不甘,却也绝对不是不守信用之人,沉默的点了点头。 了却心愿的帝释天,终于感觉到了左臂上的疼痛。阿修罗族长的心口血本命之血可不是那么好承受的。 “王兄,”那墨焰公主终于到得擂台,屈膝半跪在阿修罗身边,神情看不出一丝的担忧,声音也未曾有丝毫的急切,只透着冷漠,“你还好么?” 她的目光从始至终,未曾在这位帝释大人身上驻留过。 而被忽视的大人,却捂着左臂上的伤口,冷然却又专注的看着她。腹诽着不知是说这女子冷血好呢还是无情好,对着自己奄奄一息的哥哥,竟能这般淡定。 “还死不了,哈,”那男子动弹不得却仍旧笑着,对着自己的妹妹,一笑咳出一口血,“哈哈,焰儿,你终于,终于肯理王兄了。” 帝释天垂眸望着两人。蓦然觉得,墨焰扶在阿修罗王肩上的手,刺眼异常。她只觉得自己捏着杵身的手在颤抖,却不晓得是因为方才受得伤,还是自己快要难以抑制的冲动。 “你不要说话。”墨焰的手苍白又纤细,骨节分明甚而有些突兀,只让人觉着瘦得厉害。 阿修罗王摇了摇头,又望了那驻足不语,垂眸似在深思的白发少女一眼,用着可惜又无奈的语气,却十足十的试探之意对着自己的妹妹道:“王兄,王兄没事,唉,此次,差点就为你娶——咳咳,咳......” 只他的话还没说完,便被一直沉默不语的帝释天那手中□□他腿里的杵打断,变做一声声的咳嗽。 不带眨眼的行使了这番恶行的人,碾动手中的金刚杵,“若是再让本王听到你一句类似于这种的话,你就要准备好付出代价。” 她盯着墨焰侧对着自己的脸,对着阿修罗王狠狠的威胁。不知为何,对方在这时说这句话,让她尤为不能自控。 跪在自己王兄身侧的女子,终于在这一刻抬了头望向了帝释天。 印入眼中的,是一双空洞的眸子。在那混沌又透着死气的眸底,绽着一股莫名的寒光。 她直盯盯的看着那双眼,甚至无法确定,这个不带一丝烟火气的公主的目光有没有注视在自己的身上,却在一瞬间,无法呼吸。 那瞳眸,与她梦中所出现的,一模一样。 寂灭,冷清,仿佛没有丝毫的情绪,犹如一潭死水,永不见波澜。 但也许就是因为如此,帝释天愈发的想要晓得,那潭死水究竟会不会出现波动。那眸中到底会不会有喜有悲,有爱有恨。 这一瞬,这一眼,仿佛万年一般久远。她那颗好像从来不对任何事物感兴趣,不会为任何事物执着的心,突然鲜活了起来。这一刻的帝释天,第一次脱离了帝释天的身份,她对正事之外的东西有了兴趣,有了求知探索的*。 原来,她还是有*的。 在冥冥之中,她竟万分确定,那双如墨的瞳眸中出现过其他的色彩。而如今的她,能不能让这双眼再次出现情绪,让她真真正正的看到自己呢? 少女为着自己如同藤蔓一般缠绕的思绪感到混乱,捏紧手中的长杵,对着那似是望着自己却又像是被看自己的人张了张唇,不晓得要说什么。 墨焰只是静静的望着她,一言不发。一会儿之后擦抬手握住金刚杵,将杵尖从她王兄的腿中拔出。 “大人,”苏摩不知何时已经与乾达婆一起到了帝释天的身边,一边将她扶住,一边担忧的问道,“您没事吧?” 墨焰已然再次低了头,开始处理阿修罗王的伤口。 校场里开始变得有些混乱,看台之上的阿修罗们躁动不安,而隶属王族的亲卫已经将整个校场都包围了。 帝释天抬头望向天空,乾达婆立时大声道:“八部之王,须弥之守,请你们速速现身。” 四方天空登时现出二十几道身影,紧那罗王将遮掩的幕帐收起,领了人群迎身下跪,朗声道:“臣等参见帝释大人。” 帝释天微微点头,让他们起身。如今既然护卫已现,她已经没有待下去的必要了。 修罗王的脸色略微有些好转。他似是没看见这些突然出现在自己地盘上的各部族长,只抓着自己妹妹的手,一脸欣慰的道:“无论什么原因,起码你再次开口与王兄说话了。” 墨焰一手收了长剑,另一只手挣开阿修罗王的掌握,与阿修罗王兄妹情深的模样天壤之别,垂着眸子,声音清冷:“王兄还须注意身体。” 阿修罗族的将士被善见城的亲卫挡着,婆雅稚在一旁大喊大叫,却碍于他们的王未曾下令而不敢轻举妄动。 帝释天对着苏摩点了点头,随着一声令下,将阿修罗们放行。他们动作很迅速,不消片刻已经将满身是血的人搬上软榻。 墨焰再也没有看过帝释天一眼,缓缓站起身,伴在软榻旁边准备离开。 “大人,我们趁现在离开阿修罗界。”苏摩在一旁轻声提醒,“再待下去不晓得阿修罗们会有什么反应。” 帝释天如何不晓得这个道理?只是自方才墨焰出现之后,她的心早就乱得一塌糊涂,虽表面上仍旧保持着镇定,并且勉强摆着架子,但只有她才晓得,从那刻起,自己几乎无法思考任何问题。 “等等!”她终究还是没有忍住。 这也许是最后的机会了,此后一别,也许再也没有可能见到这个甚至连话也没有说过,只见过一面的女子。 乾达婆如何不知道自家大人的失态,从刚才见了这位阿修罗族的公主之后,她基本就没有正常过。调侃可以,但也必以大事为重,忙不迭伸手想去抓身边的人,却终究落了空,情急之中甚至喊出了只有在私底下才会喊的名字。“帝!” 帝释天的喊声并没有让任何人停下脚步,而在她能够反应过来之后,才发现自己竟到了阿修罗王的软榻之前,将他们的队伍拦下。 婆雅稚才不管拦在前面的事三十三天天之主还是什么东西,拦在自己的王医治,神也不行,尖着嗓子不满道:“帝释大人,您业已赢了比武,还请让我王去治疗!” 帝释天沉了一双碧绿的眼眸望着墨焰,未曾理他的话。 这个人身姿清瘦,素衣飘渺,面色苍白。但她的眉眼姿容,肌骨质气,犹如清风霁月,寒雪覆梅,清癯姿态,冷冽神韵。 她没有看她,又绝非目中无人。 说不清,道不明。 这般沉默终究被打破。躺着的人,气若游丝,声音却还带着轻佻,“大人拦下我们是因为愿意接受本王方才的提议,要与我阿修罗联姻么?” 帝释天的面色再也没有这般难看过。被一而再,再而三,如今已是第四次的挑战须弥之主的威严,便是她修养再好,忍性再大,此刻却再也忍不下去。 阿修罗王本不过是想最后给这位大人一点颜色,以安抚自己心中越来越盛的不安,却在看到对方锐利又深邃的目光时,心中咯噔一声。 帝释天瞥了他一眼,再次看向站在她身边的女子,冷笑道:“既然阿修罗王盛意拳拳,本王自然不好一再推却,”整个校场突然骚动起来,她的话顿了一顿,心中不知为何生出一阵快意,仿佛那被压抑了许久的性子在此刻释放出来。抬手指着那无视自己良久的人,这位曾经怒斥群臣选妃实为荒唐之举的大人冲着在场的所有人大声道:“阿修罗界的公主,墨焰!本王要娶你为妻!” 第七章 乾达婆撇开眼,不停的告诉自己,方才什么也没听见。 那不是真的那不是真的那不是真的。 苏摩愣了一会儿,对着她递眼神:大人这演得是哪一出? 我怎么知道啊!持国天王好想仰天长啸。 妙音仙女用脚尖踢身边的紧那罗王:方才大人确实说了什么么? 紧那罗王挤挤眉:大家都听见了啊。 暂且不管在场各位是什么心理,帝释天的话甫一出口,便是自己也禁不住呆愣在当下。她完全无法相信方才那番荒唐之极的话是出于自己的口中,只直盯盯的望着那站在阿修罗王身边,甚至未曾与她说过一句话的女子,懊恼得直想跺脚。 阿修罗族的反应更是激烈,那躺着的族长若不是实在伤势过重怕早就跳起来要与这位大人拼命了,此下只能被气得直喘气。 而唯一镇定的,大概就是那位被帝释大人指名道姓要封她为妃的公主,墨焰了。她静静立着,一手扶在软榻一侧,目光似是落在自己被气得不轻的兄长身上,根本没有去看拦住自己的少女,好似方才话里的主角不是自己一般。 整个校场堪比佛祖开坛讲座时候一般安静,而帝释天的心思早已经纷乱的一塌糊涂。她为自己的失态感到后悔和不安,更多的事荒唐,荒唐之后又是莫名慌乱。这番百转千回的心思是她一万年都不曾有过的,望着那美得飘渺的侧脸,直至最后竟隐隐还带了一丝期待。 不幸中的万幸,大人虽是紧张难耐,面上倒也勉强撑着冷然。她自然知晓此刻已是后悔无用,说出去的话如泼出去的水。想她三十三仞利天之主,在须弥山众部之王面前说出这番话来,又岂能当做儿戏? 她暗地里点了点头,本末倒置的先不去理会自己说出这番话的原因,却是想先求一个结果。反正话都说了,这台是要下还是要拆,总得给个反应。况且在场的除了阿修罗,谁敢给自己难看? 在这大庭广众之下,大人那碧绿的眼眸看得公主是叫一个肆无忌惮。乾达婆王望着自家大人那副没出息的样子,简直想要掩面痛哭。或许不熟悉的人还以为大人镇定得很,只有她与苏摩晓得,这位主子有多失态。 美色误国,红颜祸水。 她的脑子里迅速跳出几个词来,突然对自家那未卜先知的死老爹佩服得五体投地。看来这位公主,确实太能入他们大人的眼了。 帝释大人说要娶阿修罗族的公主,在场的诸位族长都摸不清楚事情的来龙去脉,自然不敢开口,只静观其变的在心中猜测:这位大人红颜知己良多,乾达婆王,月神大人最得宠幸,与那东方的怜玉神君也是“交情”匪浅,如今这是看上新欢想要强取豪夺?还是说单纯的因为阿修罗王太过嚣张而想要给下马威? 大人表面功夫还算到家,几位族长猜来猜去也看不出个所以然来。而另外一位当事人的镇静,甚至是冷漠,更是让他们觉得微妙。 这位基本没有出现过在世人面前的公主,还真是厉害啊。 阿修罗王是气急攻心说不出话来,只涨的脸色通红,其他阿修罗则是被惊呆了,又没有接收到族长的任何示意,不敢轻举妄动。 “大人!”终于,有一道声音打破了这平静的湖水,众人憋着的一口气缓缓吐出,暗自感谢出声的人。 月神大人不愧是最得宠的臣子之一啊,这种时候也只有她或者乾达婆王出场最为合适了。 这一声大人终于将沉浸思绪里的某位大人唤了回来,她的眸底还有一丝不易察觉的茫然,偏头望了一眼声源,才发现唤自己的人是苏摩。 镇定了一番心神,她再度望向墨焰,对方却仍旧一副不为所动的模样。 苏摩知道事情不能再拖,急忙从擂台上下来,径自行到帝释天身边。 可惜在这期间帝释大人的注意力显然要被那位公主拉了回去。 墨焰的姿态从始至终未曾变过。她侧着头,半垂着面,似乎是望着那躺着的男子。但若细看,便能发现她单薄瘦削的身体微微的颤抖着,掩盖在窄袖之下的手因过度的用力而泛着苍白。 哎呀呀。 乾达婆王仔细的打量着自己这位名义上的表姐。事关自己,她竟能冷淡到这种份上,真不晓得还有什么事能够让她动容的。 她心里打着小九九,随着苏摩走到帝释天的另一侧,开口,却是有几分尴尬的。 “咳咳,帝释大人,如今阿修罗王重伤在身,您所言之事与两族来说自是万分难得,只此地绝非商议之所,不若让阿修罗王先行治疗,此事或可从长计议。” 帝释大人不为所动。 苏摩这个状况僵持不下的状况也有些束手无策。 “哼,”气得不行的阿修罗王终于缓过了劲,狠狠的冷哼一声,“大人您是在开玩笑么?请您让开,本王身体抱恙,还请恕罪。” 阿修罗王神情凝然,眉间更是隐带怒意,但那怒意之中却有几丝掩盖不住的慌乱。 他该是慌乱的。 原本今日,他是想要羞辱帝释天却事与愿违。技不如人他没有不甘,但妹妹的事却超出了预期。 为什么从来没有见过焰儿的帝释天会说出这番话来?仅仅是为了自己刚才放肆的言论,还是......万年以前,那个原本以为只是谣传的事件后续? 如果,真是那样...... 他深深的望着身侧好似无动于衷的妹妹,心下却已经冷了起来。 若说此刻,谁能够看到公主的神情,大概便只有他了。 “大人。”月神大人再也顾不得尊卑之别,伸手拉住帝释大人的手,声音之中满是担忧。“还请您三思而行。” 她第一次看到如此失态又一意孤行的大人。 乾达婆王也伸出手搭在了帝释天的肩膀之上,她能够感觉到,手掌之下的瘦弱身躯在微微的轻颤。 帝释天的眼角紧了一紧,深吸一口气,闭了闭眼,侧身微退,冷声道:“阿修罗王,须记得谨言慎行,方才你冒犯本王之事原不能善了,”是了,必然是因那阿修罗王的言行让她恼怒,这墨焰更是对她视若无睹,一双兄妹不是张狂便是孤傲,正是她最最厌恶之人,此刻方想用其人之道还于其人之身,用以羞辱他们而已。她这番在心中告诉自己,冷笑着望向那墨焰,“今次有幸目睹公主容颜,果然是惊为天人,用以充斥本王那空虚的后宫为你王兄赎罪本是再好不过,只既乾达婆与苏摩均为尔等求情,阿修罗王也已身负重伤且承诺不再开战,此事便就此作罢吧。” 墨焰终于在那人说到让她为王兄赎罪时望眼过去,一双冰眸幽深无澜,如寒玉一般的面上不曾现出多余的表情,只那苍白的薄唇抿了一抿。 这一眼看得帝释天胸中一突,似是连心跳也跟着顿了一顿。她此番言语不过是自欺欺人,明眼如乾达婆者自然是看出来了,但迟钝如她本人,却还以为释了心中疑虑,虽不免仍觉憋屈纠结,倒也能暂时骗得过自己。 她避开与墨焰相视的眼,对着阿修罗王道:“你今日既是输得心服口服,还须记得去修罗族负荆请罪,相信阿修罗王亦是守诺之人。” 听得出话里的威胁,那浑身是血的男子,狠狠的瞪了她一眼,对着婆雅稚厉声道:“还不快走!” 他今日可算是赔了尊严有折了妹妹,可气可恨。 愁肠满腹的某位大人已经不敢再去看公主,任由她与自己擦身而过,待得片刻,才去望她那渐行渐远的身影,心中不知为何涌起一股怅然若失的情绪。今日的反复情绪实在是万年都没有过的,而此刻这些心绪都平息之后,再次升起的是当初第一眼看到她背影时的那种茫然,慌张,还有恐惧。 唯一值得道声可喜可贺的,大概便是此行的目的达成。虽与当初息事宁人的解决方法不同,好歹已是了却因果,善见城众人自是不能再停留阿修罗界。当日便在诸部之王的护送下返回了须弥山,之后诸多杂事也由乾达婆王与月神大人收了尾。 只这回倒算得上是个真正意义的烂摊子了。 大约是看出了自家大人的异常,无论是乾达婆还是苏摩,都未曾问起她这一次的事。 帝释天虽是巴不得她们只字不提,心中又莫名失落万分。 这种难言的少女心绪,她实在是不太明白。一连数月寝食难安,睁眼闭眼都是同一个人。若是这位大人不这么死要面子,问问她身边某只心里已经有了数的臣子,也许就不会这么惨了。可惜她偏偏要隐在心中,不但不去提,甚至不想去想,自然是万分折磨难耐。 她原本以为此事过得些时日,应当也能渐渐消停。但当那些难以言明的少女心绪愈演愈烈,直到后来都影响到了公务后,担心自家大人得了什么讳疾的月神大人终于是将族里的蒹虚请来给她诊治。 结果,自然是没有结果。 帝释天疲惫的挥退苏摩与蒹虚,靠在软枕之后,一时有些欲哭无泪。 她自是晓得此间种种非是医理所能诊探,亦非药石所能医治,也晓得此下隐而不发实在不是长久之计,却偏偏束手无策,只觉心中执念几欲成魔。 帝释天翻身趴于床上,紧了紧手中攥着的丝被,眉目之间仍有隐隐的沉痛与紧绷,搅得脑内一阵混乱。她闭着眼,恍恍惚惚间竟觉到有一双手按在自己两颊诸穴之上,轻重缓急,微带凉意,莫名熟悉,真是惬意万分。 她方才觉得脑中混沌停了片刻,那双手却突而消失不见,心下一急便伸手去抓,口中却是喊道:“焰儿,莫停。” 陡然抓空的双手让帝释天一下子失去重心,失力感只让她觉得自己狠狠跌了一下。猛然清醒过来,她才晓得自己在须臾之间竟又是一场似梦非梦,内心惶然大骇,口中更是苦涩难耐,各种情绪一时无处宣泄,忍不住一声长啸,一把将幔帐扯下,却终于没有将之丢扔出去。 稍稍冷静片刻,不禁又是一阵恼怒。她自知如今状况简直是糟糕之极,长此以往怕是心境修为再难有所增长,为今之计也只能去求佛祖了。 第八章 七月中旬,乃是帝释天亲自轮值。她本欲在佛祖讲座之后去请教,却不想竟被一个最难应付的人给缠上了。 “陀螺,喂,陀螺,你先别走啊,”来人长眉入鬓,凤目微睁,神态还带着几分将将转醒的慵懒,容貌虽然颇有威仪,举手投足间却磊瑰不羁。她一身锦袍玉带,是潇洒的男子打扮,但任谁也看得出,这是位实打实的女神君,并且手里还牵着一个五六岁左右的小女娃,此时追在帝释天身后,丝毫不曾顾忌形象的大喊着,“等等,我有事找你。” 帝释天皱起眉,额角开始作痛,思忖片刻,终于是停下脚步,回转身来将手中的金刚杵向地上重重一顿,挑眉道:“你个家伙,到底有什么事!” 眼前的这人便是成功被阿修罗王抢走最讨厌人物第一号位置的神君,无念。帝释天与她说来实在是段孽缘。当初的大人还只有一千来岁,被这个混事连篇到连自己性别都搞不清楚的女神君缚了,差点闹出大事。后来两人虽并不是时常见面,但渐渐的也衍伸出了一些特殊的情谊。至于如何特殊,大概便是一位死皮赖脸的认为自己是对方的挚友,另外一个却傲娇的认为自己十分厌恶对方,但偏偏每年还叫她来须弥山吃饭吧。 帝释天睨着眼,一副本大人很嫌弃你有话快说的冷漠模样,看着那张用乾达婆的话来说便是不怒自威的御姐脸——虽然那张脸上的神情有几分狗腿。她是真的很讨厌眼前的家伙啊,此人脸皮之厚,性格之恶劣,行事之乖张简直是令她深恶痛绝,恨不得与这家伙半分关系也没有才好。 此刻完全不知晓自己被嫌弃了的某位神君正一手拉着一个小人儿,一手摸着自己的下巴,挑着略微上吊的凤眼,一副登徒子的模样望着面前的白发少女,笑嘻嘻的道:“诶,陀螺,你还是这般动不动就生气,难怪才将将一万多岁便比本君还要老气,唉唉,别走别走,我真的有事找你。” 对方的第一句话便不在重点,只气得帝释天转身欲走,却又被她一把拉了回来。 “你怎么就这样呢,本君好歹与你是至交好友。” 帝释天狠狠的将手里的金刚杵又是一顿。她还真不晓得自己与她什么时候变成的至交好友,只与这人死缠烂打必定是没有什么结果的,也懒得与她争论,偏了头道:“有什么事赶紧说!” 对面的人嘻嘻一笑,将旁边的小人往怀里一抱,送到她面前,嘿然道:“你看我这徒儿怎样?” 帝释天垂了眸子望着那孩子,只听得她道了一声“大人好”。之前无念带这孩子过来的时候她便也留意过许多眼,猜测这应当便是传闻中,她那株本体乃是怀梦草的徒弟了。此事当初也是盛传了好一阵,便是她也略有耳闻的。 她想到此处倒留了几分心,细细望去,只觉得眼前的孩子粉雕玉琢,一双大眼虽有些怯怯,亦是灵动万分,即便日后不是个倾国倾城的美人,却也必定差不到哪里去。说来此子还与她须弥山有些渊源,无念此刻将这孩子推出来说这么一句还真是有些意义不明。她想起对方过往的那件事,又忆起她为此子受劫修身,一时沉吟,半晌才问道:“然后呢?” 无念似乎对帝释大人的回答很是不满意,眨了眨眼,惊讶的道:“你说好是不好?” 帝释天只觉自己额角抽搐,一时对那紧紧攥着无念衣袖的孩子有些怜惜起来。 有这样一个不知所谓的师傅,还真是难为她了。想起某位神君过往的种种混事,她莫名的担忧起这孩子能否长大成人。 帝释天对这小人儿颇有好感,即便晓得说好会让无念得意万分,却也不愿让这点大的孩子伤心,微眯了眼,不情不愿的嗯了一声。 无念一脸欣喜,将手中的孩子宝贝似的搂进怀里,大刺刺的笑道:“自然自然,我的徒儿自然好,我便也是问你一问,看你有没有眼光,看样子陀螺你也不是个瞎子,甚好,甚好。” 她一边说一边已然转身要走。 帝释大人手中还持着金刚杵,身姿笔直挺拔,原本不耐烦的神情瞬间僵硬,望着那背影张了张嘴,却是没有说出一句话来,只脸色阴沉恼怒的骇人。 她没想到这该死的无念,费尽心机将自己留下,说是什么要事,竟然便是这件事,只恨不得抡起手里的金刚杵给她身上来一下,却见那孩子趴在她肩膀上,眼中隐隐带了几分歉然与乞求。 帝释天一时气短,捏了捏手中的长杵,终于还是没有在这庄严宝相之地行凶,看着她得瑟的离开。被无念这一闹,她也没了心思去找佛祖,跺了跺脚,打道回府。 只这一日似乎便注定不会太平。帝释天一回到善见城,还未卸下正装,便被乾达婆拉去了议事厅,进得门遍看到了修罗王垂头立在厅堂之内。 修罗王唤作止殇,生的唇红齿白书生相,粗粗望去哪里有一丝王者的霸气?一身靛青的便服,左袖空荡荡的。 帝释天见到他略略皱了皱眉。身着便服来见她不是太过匆忙就是为了掩人耳目,不知道眼前的人是哪种情况。转眼又望了一眼修罗王的左臂,当初只闻得他被伤了手,却不晓得竟然如此严重。 帝释天虽然与他没什么大交情,关爱臣下还是颇有必要的,柔了嗓音道:“修罗王身子不好应当好好休养才是,若真有什么重要事情,让人来说下便是了。” “大人,”修罗王似是这时才发现帝释天,倏然抬了头,向来温和的脸上透了一股丧气,恭敬的请完安才道:“微臣身体并不碍事,累您挂心。” 他顿了一顿,等帝释天落了座后才继续道:“臣下本不该在大人公事繁忙之际再来给您添麻烦,亦晓得当初您为我族之事费劲心思,只微臣无能,如今只能再来麻烦大人。” 帝释天对于修罗族的事也有些了解。这位修罗王本是上代修罗王最小的儿子,素来爱文不爱武,若不是那场大战让他三个哥哥都战死沙场,这修罗王之位是怎样都轮不到他的。她虽然对他人品有些认同,却仍旧觉得不是做王的最佳人选。 “修罗王身体不好,不用多礼,有什么事直接说便可。” 修罗王抿了抿唇,神色担忧,有些苦涩的道:“前一日,阿修罗族来我族道歉,原本事情还算顺利,只将军他......” 修罗王口中的这位将军,是修罗一族的关键人物,说好听点,族中之事均要倚仗与他,说难听点,那就不好说了。 修罗王顿了一顿才继续道:“将军,将军他觉着对方不够诚恳......” 帝释天听到此处已明了对方来的目的,这实在也算是在她的预料之内。阿修罗王能这么乖乖道歉才有鬼了。她点了点头,试探的问道,“修罗王还请担待,若是阿修罗族有何不适之举,本王自会......” “不不不,”修罗王连连摆手,一脸慌张的打断了帝释天的话,“大人,您误会了,阿修罗族的使者很是客气,那,那位公主,十分重礼,只是将军他,他质疑为何不是阿修罗王亲自前去。” 修罗王竟不是来告状,听他意思还有几分为对方求情的意味,这本就是十分稀奇的事,而帝释天听完他的话,注意力却只被四个字牢牢的抓住了,“你说公主?” 她实在是难以想象,冷漠成那样的人,会用怎样重礼的方式去道歉。 “是,是,公主解释说,阿修罗王受了重伤不便行走,臣下可以理解,可以理解的。” 不知为何,修罗王脸上那似羞似窘的神情让原本还有些耐心的帝释天突然烦躁起来。她微微抬了抬下颚,垂眸凛望着座下的人,“既然都可以理解了,还来本王这里作甚?” 修罗王因为座上少女突然转变的语气而惊了一下,只不知道自己说错了什么惹了这位大人生气,慌慌张张的磕绊道:“是,是这样的,将军他,这事确然是将军的不对,才不小心动起手来的,公主,公主她并没有想要斩断微臣的手,这实在是个意外。” 帝释天直了直背,望向堂中那脸色苍白却难掩羞涩之情的青年,一时竟不知说什么才好。 正在此时,苏摩从门外匆匆而入。她径直来到得帝释天身边,撇了一眼修罗王才低头轻声道:“修罗族那位难缠的大将军来了,说要接他们的王回去,还说有要事禀报。” 苏摩的声音并不大,修罗王却似是早有预料,急急问道:“是不是将军来了?唉唉,他定然是来让大人您向公主问罪的,微臣,微臣求您......” 帝释天原本对修罗王的那点好感这时已经消失殆尽,作为一个王,失格至此还真不如阿修罗王倒让她敬佩一些。她揉了揉眉角,冷声道:“既然将军来接您回去,还是莫要让他担心才好,苏摩,你带修罗王下去,让冷将军来见我。” “是。” 修罗王似是还有话,踌躇了一会儿才跟在苏摩身后走了。 “那公主倒真不知道是如何的魔力,竟然能在修罗的地盘上砍他们王的一只手臂全身而退,甚至让这个向来软弱的修罗王违抗冷将军偷偷来向你求情?” 乾达婆在帝释天身边站了许久多不曾出过声,这时却突然开口,声音透了几丝戏谑,“不过最让我没想到的是,一万多年不曾出过面的公主,竟然去了修罗界。” 帝释天只偏头斜了她一眼,似乎完全没有那个闲情逸致听她说话。待得应付完那个面无表情的冷将军,她坐在王座之上并没有起身的意思。 “大人?”乾达婆在一旁提醒。就刚才的谈话来看,大人似乎并没有要责怪阿修罗族的意思,更别说治罪那位公主了。 “乾达婆,”帝释天仍旧保持着端正的坐姿,微微眯起的眼眸不知望着何处,声音也显得有些飘渺。“你去准备一下,本王要去趟阿修罗界。” “嗯?”乾达婆显然被这个吩咐惊了一下,“你要亲自去阿修罗界?” 帝释天转头看向对方惊讶的脸,神情沉静的看不出心思,她望了一会儿才反问道:“不然呢?是本王说得不够清楚还是你耳朵不好使了?” 帝释天反常的态度终于让一直抱着看戏态度的乾达婆有些担心起来。她蹙着眉担忧的问道:“帝,你最近是不是中了什么邪了,动不动就莫名其妙的生气,还老是一副精神恍惚的摸样,要不要让蒹虚再给你看看。” 帝释天因着这句话不禁一愣,她从不曾想过,自己竟然会如此的喜怒无常。 第九章 帝释天之前在阿修罗界闹了那么一出,如今再去,不论从哪个方面来说,都稍显不理智了些。只她想着那阿修罗一族确实可恨,哪有去赔罪却又砍了人修罗王一条手臂的道理?自觉当初那番苦心付之东流,或更甚而流为笑柄也未可知。 所谓是可忍孰不可忍,这阿修罗族之行势在必行。 乾达婆近日时常一副深思模样,对于此事沉默缄言不置可否,而对于作为负责大人安全事宜的侍卫长苏摩来说,这便委实是件挑战。她向来柔顺尽责,却也是权衡利弊反复劝了良久。只她明白,这帝释大人从来说一不二,这事怕是心意已决。 帝释天一门心思要去阿修罗界,别的却也未曾多想。这与她来说,算是极为反常的一件事。因着身份与经历,她虽本性偏向娇蛮,却极其克制,唯一一次动了大怒便被几位长老弄出了选妃这荒唐事,至此之后更是做事深思熟虑了许多。而如今,她一意孤行的要去阿修罗界,别说苏摩不能理解,便是她自己也有几分疑惑。她虽极力的找出理由说服自己,奈何这些理由都破绽百出。 直至最后,帝释天终是做了最后的判断:她大概真的很讨厌阿修罗一族。 不论是那个傲慢的阿修罗王,还是那个冷漠的阿修罗公主,都让她极其的讨厌。阿修罗惹是生非,目中无人,野蛮无礼,这些年抗旨闹事不止一次两次,年末也不曾来朝见,这次更是公然宣战修罗,事情未了还削了人一左臂。 最最重要的是,帝释天想到此处,脸色便难看不已,她只去了一趟阿修罗界,回来之后竟是像中了邪一般,满脑子被那讨人厌的公主占了! 她想到此遭愈发郁结,发现自己遇着他们便从来没有舒心过。如今太平良久,出了这么一档子事,便当是整治的机会了。 帝释大人将出其不意,兵贵神速理解得十分彻底。在力排众议敲定此行的第一时间就派遣了使者,而后只带了善见城的一百亲卫,后脚便出发了。 苏摩大人看起来很是不放心,而乾达婆王一改之前忧虑的模样,一路上阴阳怪气的拿话戳着帝释天。 “我就奇了怪了,平时连去东厢房都要思忖三遍的帝释大人,怎么如今这么热衷阿修罗界呢?回来还没多久就又要去了?”这一次随行人员少了许多,苏摩与乾达婆仍旧亲自守着帝释天的车辇行进,乾达婆一句话说的不轻不重,正好让两人听见,“难道是真看上了人家阿修罗王?” “乾达婆大人!”苏摩心中还在思虑这一百人的队伍如何能够在发生冲突的时候保护大人全身而退,却听到乾达婆有些风凉的玩笑话,不禁微微嗔怒,“大人自有定夺。” 帝释天在里头听得分分明,一想起那阿修罗王便觉得来气。若不是他闹出这件事,她会来阿修罗界么?不来阿修罗界怎么可能会遇到那唤作墨焰的公主?不遇到她,这些日子她就会寝食难安么? 想她一万多年前在无念那家伙手里吃过亏后,便一直勤勉不辍,怕得便是自身担不住这三十三仞利天之主的责任,修为虽称不上一日千里,也算不负所望,可这段时间,不说进步,便是勉励保持都有困难。 修行一事,逆水行舟,不进则退。 虽然蒹虚拿性命担保,她这身上没被人下了任何蛊术巫术,可天晓得这阿修罗一道有没有什么辛秘诡术,只怕在他们那里这么些日子着了道也未可知,如今虽不明显,时日一久便不好说了,此番再去阿修罗界除了修罗王一事,最重要的却还是探一探自身异状的原因。 嗯,治病须治本,首要目的,自然要去看一看那墨焰在弄什么名堂了。 今时不同往日,两个时辰以后,随着乾达婆的一声喝令,帝释天一行便已经到了阿修罗界。而更不同的地方在于,界门处,婆雅稚竟然领了人在等候。 “哎哟,”乾达婆看着婆雅稚,轻飘飘的声音里有几分调侃,“今日好大的阵仗,看样子这次阿修罗王是要盛情款待咱们了。” 只这句话也不晓得是对着谁说的。 “帝释大人一路舟车劳顿,我等已经恭候多时。”婆雅稚爱慕乾达婆王,此时却也毫不掩饰自己的咬牙切齿,“我王吩咐下臣,一定要好好招待大人,莫要失了礼数。” 帝释天冷笑一声,伸手撩开辇车的帐幕。 “将军辛苦了,”她今日倒要好好看看,这些蛮夷要如何款待自己,“还请带路。” 婆雅稚这次没有丝毫耽搁,直接将人引去见了阿修罗王。 阿修罗王脸色苍白,半靠在软枕之上,神色已远不如之前的傲慢。见到帝释天,甚至强撑了身体坐起。 “臣身体抱恙,不能见礼,还请大人恕罪。” 帝释天挑了挑眉。阿修罗王可谓谦卑的姿态实在是让她有些意外,一时想不通之外却也不禁因为他的示弱而有些得意起来。她一边在床边的椅子上坐下,一边道:“阿修罗王言重了,身体不好就好好歇着,本王也不是不讲道理的人。” 阿修罗王苍白的脸色泛了青,似乎被气得不轻。 乾达婆王悠悠然的站在一旁看戏。说来他们乐神与阿修罗族血缘深厚,她倒是丝毫都不为自己的亲族担心。 “想来阿修罗王应当晓得本王此行的目的。”帝释天显然没有多大的耐心再与这伤残人士拐弯抹角。 “是......”阿修罗王深吸一口气,敛了眉,半垂了脸低声道:“此事臣会一力承担。” 帝释天不曾料到他会认罪得如此爽快,抿了抿唇,语气有些怪,“哦?不过要说这责任,似乎也并不全在阿修罗王的身上吧。” 阿修罗王自然听出那弦外之音,倏然抬头,死死的盯着眼前的少女,“帝释大人,我愿用族中圣物‘红莲骨尺’作为赔偿,并且亲自去谢罪,还望大人不要再追究了。” 乾达婆王在听到红莲骨尺的时候,轻声哼了一句,帝释天也一时有所动容。 红莲骨尺是阿修罗界族中三件圣物之一,出处已然不可考究。但能作为圣物,功用自然不凡,虽然比起另外两件略显鸡肋。据说此物可丈量世界一切有形无形之物,而更重要的是,它不但能丈量,并且可以增减。 打个比方,若一个人类的寿命为一甲子,骨尺可以在测出这个年限之后,便可随意增加或者减少人类的寿命。说来神奇,可对于仙神之流来说便实在没有什么用处了。当然,它还有一些其他的用途,这便不是外人能知道的了。 帝释天好奇的是,她还没提什么要求,这阿修罗王竟然连争也不争,便将圣物拱手让人。虽然没什么大用处,可好歹也被称为阿修罗界三宝之一,也不怕丢了面子? 阿修罗王许是见帝释天良久不说话,一时也捉摸不透她的想法,咬了咬牙又道:“有了骨尺,修罗王的手臂便可恢复,本王......臣下亦会去负荆请罪。” 帝释天也对阿修罗王的姿态颇为摸不着头脑,只得故作高深的沉吟了片刻,等到快要僵持不下去的时候,才慢悠悠的道:“阿修罗王......本王呢,统领八部,所谓手心手背都是肉,偏袒任意一方,对别的部族都是不公平的。” 乾达婆王一张端丽秀美的美人脸憋着明显的笑意。 帝释天似有所感,狠狠瞪了她一眼,才继续对着脸上肌肉都快僵硬了的男人继续道:“人间不是有句俗语么?一人做事一人当,这次砍去修罗王手臂的是公主,本王也不为难你,那红莲骨尺乃是你族里的圣物,送给修罗也是浪费,不若自己留着吧。” 反正送给修罗族也是便宜那冷肆,对于她来说没有半分好处。 “至于公主,”帝释天顿了一顿,有些为难的蹙起了眉头。她还没想好要拿她怎么办呢。帝释天自觉身上的邪术还没解开,要动她自然犹豫,“至于公主,相信也是事出有因,你将她叫来,本王询问一下当日的状况,再做定夺,你看如何?” 她说到此处,声音竟然还柔和了几分。 阿修罗王听完帝释天的话脸色却比之前还差了几分,几乎透出青黑来。 “帝释大人,”他的声音渐渐冷硬,也不复方才的谦恭姿态,“您是下定决心要追究此事么?” 他态度骤变,帝释天也不想与他含糊,冷了声音道:“本王说了会秉公处理。” “哼,你休想见到焰儿。” 说话间,阿修罗王身上缠着的绷带已渗出了一片血渍,又瞬间化作了火焰。 这一变故帝释天不曾想到,连忙退身,发梢却还是被烧焦了些许。苏摩惊魂未定扶住帝释天,显然是被刚才的情况给吓到了。乾达婆在一旁冷哼:“阿修罗王好大的火气?” 守在一旁的婆雅稚已经将手按在佩剑上了,房间里透着一股剑拔弩张的气氛。 帝释天稳了稳心虚,将苏摩推开,对着她们摇了摇头。 她知道方才那还真是意外。阿修罗族向来刚烈,情绪难以掌控之时,血液焰化这种事也曾有所耳闻。 “将武器放下。”阿修罗王僵了片刻,挥了挥手,“帝释天,今日你来我这里若是为了帮修罗讨公道,本王便认,若是为了,”他顿了一顿,眼神狠戾,“是为了见焰儿,便休怪我族翻脸不认人。” 帝释天惊讶于阿修罗王的直白,虽然她的目的确实是要见见这阿修罗界的公主,但明面上来说,她与那墨焰实在是没有什么大瓜葛,之前也就见过两次,有这个必要防贼一样防着她么? “大人,不如我们......”苏摩警戒的挡在了帝释天身前,轻声询问。事态若是如此发展下去,她们必然讨不了什么好。 “你退下。”帝释天十分镇静的望了阿修罗王一眼,绿色的眸子里还有几分笑意。阿修罗王这般不想让她见到墨焰,她反而燃起了更大的兴致想要再会一会那位公主。 月神大人虽然担心,终究无法违抗命令,默默退到一边。 乾达婆安抚的拍了拍她的肩膀,耳边听到了自家大人用冷淡威严的声音嘲讽的反问:“你却是要如何翻脸不认人?” 第十章 帝释天居高临下的看着那张怒极扭曲的脸,终于有些明白为什么无念那家伙会这么喜欢气人了。 “此事本是墨焰所为,”就在众人还在僵持之时,一道声音打破了这紧绷的沉默,“还望帝释大人莫要迁怒王兄。” 虽然之前只听过一遍,可帝释天怎么也不会忘了这声音。她顺着声源望向门口,只见来人仍旧一身素衣,原先散着的发简单的束在脑后,站在那里冷冷的望着她。 帝释天不晓得要如何形容自己见着墨焰的心情。那无可控制的类似于欣喜的感觉最先冒头,但在下一刻却是恐惧一般的心情。让她懊恼的是,她不晓得自己喜的是什么,怕的,又是什么。 她愈发确定的想,定然是这墨焰在自己身上下了什么邪术,所以才会在梦里与她纠缠不休。 墨焰的眸子还是那种深邃的漆黑,但一眼望去,总让人觉得没有神采与灵气,仿佛透露不出丝毫的情绪。 帝释天活了一万多年敢说到现在为止没怕过什么,却在见着她望向自己的眼神时,不自主的凛了一下身体。那是一种从骨子里渗透出来的,深切的恐惧。 不是怕她,而是怕她......不带任何情绪的眼神。 “公主!”婆雅稚轻呼一声,神色复杂。 帝释天虽然呆了一下,此时也已反应过来,冷哼一声,对着墨焰道:“公主果然胆量过人。” 墨焰并未对帝释天的话做出什么反应,只是略略的扫了一眼。 帝释天不知道在修罗界发生了什么,能让如此冷漠的她砍掉对方的一只手臂。如今想来,她竟隐隐有些后怕——若是在那里墨焰直接被擒了,按着冷肆那老家伙的性子,直接处决了也不是没有可能的。 她想得一想,便岔了些思路,正反应不过来为什么要后怕便见那墨焰已经行到了自己眼前。 墨焰身子纤细修长,只隐隐比帝释天低了一线。如果说帝释大人身段单薄纤瘦,那么这位公主便委实是清淼如烟了。她身上的衣裳并不宽大,但看起来就像是罩在架子上一般。 帝释天下意识的低头看向了公主的腰。目测合约一掌余些,大概一手就能抱得过来了。她恶意的忖度着这阿修罗界是要穷到哪种地步才能将他们的公主也养不好。 “帝释大人,”帝释天还在想着这公主要命的身量,肩头被推了一把,耳边传来了乾达婆的声音,“咳咳。” 意识到自己的失态,帝释大人不急不缓的收回了自己肆无忌惮的目光。 两位绝世佳人相对而立,就场景来说倒是颇为相映成辉,赏心悦目的。 帝释天沉默了片刻才对着墨焰道:“公主别来无恙。” 二人不过三步之遥。 墨焰望了阿修罗王一眼,并未回答。 帝释天心下有些不满,终是忍下,继续道:“想来公主也不是无理取闹之人,当日之事必有隐情,若你能讲出些道理,本王自可酌情考量。” 帝释大人只想着,此行的目的也不在于那个,只要这位公主能说出些什么,她便也不予追究了。反正修罗王少的那条胳膊,冷肆必然会竭尽所能帮他接上,何必她去烦恼。 她心里算盘打得噼啪作响,只想快快了结此事。只这位公主似乎并不这般想,她只是敛了敛眸子,仍旧不看帝释天,声音平静无波,“墨焰无话可说,任凭大人处置。” 帝释天哪里想到她竟然半句争辩也没有,顿时可谓进退两难。只她若是仔细想想,这才是最符合这位公主性子的。大人这才斜眼望了眼床上瞪着眼却说不了话的阿修罗王,想来他是知道自己妹妹的性格,故而才千方百计想要保她,不让她见着自己吧。 要说如何处置她,帝释天还真没想过。只见她神情凝然的望着墨焰,似是思考了一会儿才对着婆雅稚道:“将军还请安排一间清净点的房间,本王想要单独与公主谈一谈。” 帝释天的本意是不想自己可能被人下咒的事弄得人尽皆知,自然觉得两人单独会面将事情说清楚比较好,却不想自己话音一落,身边的乾达婆和苏摩纷纷变了脸色,而反应最大的无疑要数床上那位公主的兄长了。 “帝释天!”他的声音透着恼怒,“你不要欺人太甚!” 帝释天终是忍不住皱了眉。她自忖一没有素行不良的传闻,二没有作奸犯科的履历,如今在他阿修罗界,只单独见见这公主,还能将她吃了不成?便是她善见城与阿修罗族向来互不待见,却也没有到撕破脸皮的地步。 阿修罗王这般倒是激动什么? 婆雅稚的神情也是分明的紧张,屏气凝神的死死盯着帝释天。 苏摩与乾达婆业已做好随时发难的准备。 “还请将军按照大人的吩咐去做。”墨焰的声音透着清冷却含着不容拒绝的威压,“王兄,请你好好养伤。” 婆雅稚犹豫片刻,又望了一眼阿修罗王。阿修罗王的人亦不曾反驳,只狠狠砸了一拳床头。婆雅稚似是认命一般的神情,将帝释天一行领了出去。 这番行为看在帝释天严重,自然也意识到了阿修罗界的某些关系很是微妙。 这位阿修罗的公主着实让人看不透。可越让人看不透的东西,不是才越吸引人么? 帝释天脑中不知为何冒出了这样的想法。 婆雅稚将帝释天和墨焰领到书房后便退了出去。 帝释天随手遣退了不安的苏摩和一脸凝重的乾达婆,终于让书房里只剩下自己与这墨焰。 帝释天一进屋便坐了主座,沉默的望着不远不近站着的墨焰。 公主敛着眼眸,静默的站着。 帝释大人自小长在善见城,高高在上惯了,身边有少有朋友,素来冷脸示人亦习惯后发先至,故而也自觉颇有些耐心的。只今日,面对着这个人,她那一竿子好耐心都不晓得跑到哪里去了。她反复按捺了几番,房内沉默良久,另外一人丝毫不为所动。 帝释天想起乾达婆之前对于她俩的评论,终于发现所言非虚,要比起这冷漠的功量,自己确实不如她。如今是在人家地头上,时间也不是十分宽裕,她想了一想,终于决定先将那较量的心思放下,对着墨焰开口道:“公主可知本王想单独与你谈谈,目的为何?” “不知。”公主半垂着头,却不似谦卑的姿态,倒更像无视,回答简洁又毫无情绪。 虽明知她的回答大概会是这个,帝释天这心里却还是别扭了一下。她只想着这公主既同意与自己单独约谈,必然是晓得原因,却还是故意说不知。 “你为何要砍去修罗王的手臂?”帝释大人惯于拐弯抹角,此刻心中虽然在意,却轻巧的引开了话题。虽不是真的来这帮修罗族讨公道,她对这件事倒十分有兴趣。 墨焰连神情也不曾变,语气平淡。“是他自己撞上来的。” 她这般说话,要是换了冷肆来听,大约便是要被气死了。不过对于帝释天来说也算给了个解释,她想想修罗王那个愣头青,被自己所垂涎的美色如此轻飘飘的带过,竟不觉升起一股幸灾乐祸的念头。 帝释大人面色不觉的柔和了一笑,嘴角甚至隐隐有了几分笑意,“好吧,既然如此,那便不是你的过错,本王自会给修罗族一个交代。” 她的话音一落,那大胆的能够无视帝释天大人半晌的公主终于抬了眼睑去看她。 帝释天白发垂肩,绿眸莹润,此刻面上带了几分笑意,赫然一位盈盈的少女。她见了墨焰来看自己,一边连忙收了嘴角的笑意一边接着道:“公主不必介怀,修罗王的手臂他们自当有办法医治。”她说完才觉得自己的话有些不妥,却又不晓得要如何改口。 墨焰不曾接口。她虽看着帝释天,眸子里却仍旧不带什么神采。帝释天如今再看,只觉得这位公主哪里像是乾达婆所说的冷漠?她这副模样,简直就像是死了一般。 她这想法只是一眼望过去便冒出来的,等反应过来后自己也被吓了一下,心下竟不知为何觉得有些慌,干咳一声后才继续道:“今日本王来此见公主,除去此事,还另有一件要事想要请教一下。” 如今,帝释天显然已经不奢望这位少言的公主会接口什么的了,自顾的说下去。 “也许公主觉得本王对阿修罗一族有失偏颇,本王也不辩解,对于你的族人,确实没什么好感。可本王作为帝释天,自问处理事情还未到失却公平,不讲道理的地步。” 帝释大人的声音到了这里越来越冷,墨焰终是罕见的拢了一下眉头。 清浅,却真实。 她复又敛了眸子。“大人何不有话直说。” 帝释天等的就是她这句话,冷哼一声道:“你可知,对帝释心怀不轨该当何罪?” “墨焰不知大人何意。”公主的神色十分平静,对于眼前这位大人并无半分畏惧。 帝释天哪里会相信她的话?想她打小便受着佛祖的加持,别说生病,便是受了伤也好得很快。自从遇见这公主以后,才越来越不对劲,说不是她的原因,鬼才信。 “公主,本王也不与你废话了,”大人有些莫名的焦躁,多少有些无理取闹的想,不管是这公主下了咒也好,用了邪术也罢,反正梦到她,这责任便必定是在她身上,“我且问你,要如何解本王身上的咒。” 想那魇梦与修行一事来说,实乃大忌,再这么弄下去,她定然是要疯掉的。更让大人觉得可恨的是,这公主只是不动声色的望着她,虽不曾表现出任何情绪,却让她有了自己被嘲弄的错觉。 “大人若没有别的事,墨焰便告退了。” 帝释大人当真是急得要跳脚了,站起身子绕过了书案。 “等一等!墨焰,本文也不和你打什么官腔了,不管你对我下了什么邪术,只要你现在解了,我一律不再追究。” 帝释天觉得自己对她,简直是太宽容了。 “墨焰告退。”公主毫不买账的福了福身,转身欲走。 “墨焰!”帝释天在自己能够反应过来前,已伸手拉住了墨焰。她此刻的面容因着急切而现了几分绯红,细长的眉打了几个褶子,似是无可奈何又似是认输一般,急声道,“本王再许你一个承诺。” 第十一章 被帝释天扯住的手腕纤细冰凉。 她不曾想自己这一下竟直接触到了腕上去,也是惊了一惊。除了服侍她的苏摩,这位大人与他人接触的机会极少。 墨焰虽然看着瘦弱不堪,皮肤却极是细腻,而那手腕内侧的肌肤下,则可以清楚的感受到急促又紊乱的脉搏。 帝释天只觉得自己的拇指像是被什么勾住了一般,不自觉的蹭了一遍那腕内的温凉。 似是呆住的阿修罗公主终于开始挣扎。 或许,还不算不上挣扎。 帝释天本未曾用力,墨焰只是微微挣了挣,便从她的手中挣脱了出去。 帝释天还无意识的因着那一抹如莲瓣柔腻的触感被带走而失落时,只觉得身前人的肩头微微的颤动了一下,顿了顿才回转身来。 她的面上毫无惧意,仍是一派凉漠景象。 “大人这般是何用意?欲加之罪,何患无辞,墨焰确然不知您说的意思。” 此时此刻,墨焰便立在帝释天一步不及的位置,近得仿佛让她可以闻得到对方轻微如无却含着莫名香气的吐息。这般位置,实在不是个说话的好距离,帝释天因着对方近在眼前一览无余的面容这般想到。 那过于苍白的脸,尖削的下颚,薄而无色的唇,无不透着一股萧瑟的凌厉。总觉得若是有人怜惜她,只将手掌去托她的脸,便能被刺出一身的疼痛。只那双墨如黑夜的眼,透着一股哀哀的沉静,纤长微卷的睫毛又总是将那本就不露光彩的眸子掩盖。她似乎特别喜欢敛着眼睑说话,不看,不在意,将那凌厉全数收了回去,剩下的,只有萧瑟。 她再一次意识到,眼前的这个女子极是美丽,明明身如这阿修罗界的红莲一般,若是粲然一笑,莫不尽妖艳之姿,却透着一股秋意,隐在暮色里。 帝释天突然忆起乾达婆总是说她对于自己的嫉妒源于独一无二,却不晓得她本身对于这苍白的发,和透着妖异的碧色瞳孔有多么厌恶。大约是因着她没有,所以对于那墨色,总有一股近乎于执拗的眷恋。 帝释天不知自己究竟中了什么魇,竟然伸出手去撩眼前人,近在咫尺的黑发。那眉尾被盖在浓密而整齐的刘海里,让她看不清。 墨焰终于变了神情,退了一步侧头避开了伸过来的手。 此时帝释天虽反应过来自己的行为,却已经起了一不做二不休的心思。尤其是对方那张万年冰封的脸破了神情,好坏都让她自得了一下,只改了手的方向去挑她落在脸侧的几缕碎发。 帝释天记起第一次见着墨焰的时候,她是散着一头及腰的长发,后来见着了也一直不曾装饰过,及至今日,仍旧只是这般简单的束发,倒没有多少女孩子爱美的心思。只这位公主天生便已经足够动人心魄,即便这般病恹得透着死气,也莫名带着一股憔悴风情。 “有没有人告诉过你,你很漂亮?”确然是漂亮,或而说,漂亮两字实在是难以盖全她的魅力。 此刻的帝释天已经没有心思去思考自己脱口而出的称赞,也不曾去设想着些行为是如何的登徒子与不合礼数。 墨焰没有能完全避开帝释天的触碰,此刻已经又是冷了一张脸,听得她的话,冷哼一声道:“大人玩笑,墨焰怎及得上大人万分?” 也许是因着身份的原因,帝释大人向而厌恶被人夸赞外表。只不过她虽素来不喜自己样貌,却也不会妄自菲薄。可如今眼前这位公主的语气,倒让她一时真不知道对方是真心还是假意。 且不管真假,帝释天的心情却是莫名的上扬,唇角的笑意越发明显。 她看到眼前的人又退了一步,手中的发丝从指间滑落,凌乱在脸侧,脑中瞬时想象出那面上若有些红晕,便又是一番风情了。 帝释天暗自可惜着。 在一不做二不休之后,自然是有些难以收拾的事情,只她此下得意,倒不曾尴尬。收回手背在身后,强自正经了一番颜色后才对着墨焰道:“本王称赞你是真心,嗯,现在也不是说这个的时候,不论你承不承认,本王身上的异状因你而起是事实,你得想办法帮我,帮本王解了。” “不可理喻。”墨焰双眼一眯,终于神情大变,甩袖欲走。 此时气氛应当已经算是十分之僵,可天主大人也不知故意招惹对方还是真心不会看气氛,在看到墨焰的神色变化之后竟得寸进尺起来,不觉起了玩心,伸手去拉她的肩膀,“本王最是讲道理。你说你出现在我梦里,不但扰人清梦,还破我修为,我不找你找谁?” 帝释天一边说一边搭手,可本应当确实碰到的肩膀,在她指尖将将要触到的前一刻,竟像是被灼伤一般侧滑开来。她只觉得眼前一晃,墨焰已经退到门口。 虽然仅是一瞬间,那阿修罗公主的身影印在她眼中,便又是一番绰约风姿。而在感叹她移步生莲之外,帝释天也暗暗的心惊。她不曾想到这位公主,修为竟是这般深厚。只这一手,便不知比她那半吊子的王兄高明多少。她心下多少生出些较量的念头,一挑眉梢便粘身而上,直追其人。 帝释天本以为对方这手使得漂亮,多少能够应对自己一番。让她意外的事,这公主竟只是不管不顾的后退,神色间隐隐透了一股不甚明显的慌乱,手足间亦是现了几分无措。 她一想若是真闹起来,也不好解释,正欲收了脚步,墨焰身后的门却应声而裂——竟是被她的力道生生撞开了去。 帝释天一边暗暗心惊她对于自己的惧怕竟是不低于那洪水猛兽,一边脚下再点一步想去拉她的身子:一个公主跌出门外,多少还是有些难看的,更何况是她这样的冷美人,可不是形象尽失么? 她这般一想,便自觉是在拯救墨焰于危难之际,待会儿她总免不得要感谢自己的。那感谢她也不要了,只让对方将这难缠的梦解了便算。 只可惜,白发少女千算万算没算到,这阿修罗的公主竟是觉得她比失却形象更加可怖。在她拉住那手腕的一瞬间,墨焰剧烈的挣扎了起来。 这一刻,在乾达婆,苏摩,婆雅稚以及其他一干人等惊讶的目光之下,帝释天只做了一件让自己后悔莫及的事。 她将墨焰往怀里一带,双双滚落在了地上。 而当背脊触到地面的一刹那,她也终于意识到今日在那房内,一切的一切是多么的荒唐。 她,帝释天,三十三仞利天之主,竟然在别人面前摔了一个四仰八叉,并且被一个只见过三面的女人压在下面!这可以让六界笑话整整三千年了! 她的脑中已经迅速闪过无念那家伙猥琐又可耻的面容,只觉得自己的表情都快要僵掉了。 幸而,很快就有人帮了她这个忙。 墨焰在帝释天腰上迅速坐起身,一脸面无表情的望着她。 “不用......”谢了。 想要保持最后一丝形象的帝王,紧绷着一张冷脸,以高傲的态度开口。 只是她的话未完,脸上便是一疼,登时觉得灼热难当。 今日的事简直完全超脱了她的想象,等到墨焰甩袖离开后半晌帝释天才反应过来,自己竟是被狠狠甩了一巴掌。 并且是在那么多人面前!!!是在自己的下属和她的下属面前!!!更可恶的还是,在自己救了她之后!!! 什么叫不可理喻? 这才叫不可理喻! 婆雅稚尽职紧随自家公主之后,离开前以十分不加掩饰的同情神色对仍旧坐在地上的须弥之主进行了无声的嘲讽。 乾达婆多年不曾看到这位大人如此狼狈的模样,努力憋着笑望向天空,假装没有看到的样子。 苏摩大人不愧被称为善见城的第一能臣,只有她匆匆收了讶异,迅速接受了眼前的现实,过去善后。 “大,大人,您,没事吧?”苏摩小心拉帝释天起来,忍不住呼道:“啊,大人,您流血了。” 帝释天只阴沉了脸,随意擦了一把脸,果然摸出一些血迹来。 “诶,等等,”苏摩随身带着药,本想为大人疗伤,只细细打量后突而疑惑道:“没有伤口?大人,你还有别处伤着么?” 方才那一下虽然摔得难看,却根本没有可能伤到,帝释天除了脸上这一处的火辣,哪里还有什么伤口。她此下又正是烦躁时候,哪里还管是何处流的血,将身边忙碌的人往旁一推,沉声道:“我没事。”心下却觉得愈发耻辱。 墨焰,你真是好样的,本王绝不会善罢甘休。 第十二章 苏摩在帮帝释天擦完脸上的药后,还在急急的寻找伤口,乾达婆这时终于收了脸上隐忍的笑,走至她身旁问道:“好了,如今大人作何打算?” 帝释天咬了咬牙,强迫自己忽略乾达婆的神情。在接过苏摩递来的一方白帕净手时,不期然间瞟到手掌之中隐有的血色。再摊开一看,果然见那上面带了一抹鲜红,只翻来覆去却仍是找不着伤口。 她的脑中隐隐约约已是有了些眉目。右掌与脸唯一接触过的便是那墨焰的手,既然不是自己身上的血,必然便是对方的了。再看掌中未曾擦净的血痕,可以模糊的分辨出,墨焰竟是用指尖生生在掌中掐出来的。 帝释天只觉得心口一堵,眼角直跳。她不曾想,原来在墨焰眼中,自己竟真是比那洪水猛兽还要可怖,只单独相处几刻,便忍不住自残身体了。就是不晓得她对自己,是怕还是恶。 苏摩见她脸上笑得冷然,不禁担忧的看向了乾达婆。帝释大人素来高傲如今受了这般屈辱怕不得就要大发脾气了。 乾达婆颇有些无奈的耸了耸肩。 帝释天摸着脸上有些降了温的肿痛,声音冷淡的对着两人道:“将那公主带回善见城,雷法伺候。” 苏摩一脸惊讶,乾达婆更是哇哇大叫,“我说大人,你不必如此小心眼吧,人家不过是给了你一巴掌,你还吃了人家的豆腐呢?” 帝释天听罢狠狠瞪了她一眼,被瞪的人却兀自不肯歇息,“雷法伺候?不说这阿修罗会不会放人,便是那修罗王也定是心疼得要死,你这般可是两边都不讨好的。” “你说够了没?” “没,”方才还是一脸调笑的人,却在听完问话后,突而现出了十分正经的神色,“大人,下臣没有说完。作为您最忠实可靠的辅臣,在下有必要提醒您不可感情用事。” 此时此刻,帝释天似乎是真的动了怒,白皙的脸颊甚至因激动而透露出淡粉,几乎是吼着回答道:“乾达婆,你什么意思?你觉得本王是在感情用事?她打了我,她竟然打了我!” 她长这么大,还没有人敢打过她,便是被无念那混蛋掳去的时候,也不曾受过这种屈辱! “你真是气她打了你?”乾达婆望着帝释天,神情玄妙,娇小的身体却透出了一股凌然的气势。 被望着的人竟然觉得有些难以直面她的质疑,只偏了偏目光,嗫嚅道:“不然呢。” “哈哈,好,”清亮的女声又恢复了一贯的轻佻,“既然大人这般说,我等做臣子的还有什么可以反对的呢?所谓君辱臣死,大人受的屈辱,在我们臣子身上便是十倍百倍的扩大,这公主,我们便是抢,也为您抢、回、善见城!” “那,那就对了。”帝释天不自觉的弱了气势,只低声应了一句。 这可恶的乾达婆,有必要将抢这个字说得这么重么?而且什么叫抢?倒真弄得她理亏又有不可告人的目的似得。 宣判罪行的时候,用得自然不是利刃天之主被扇了一巴掌这个丢脸的理由,修罗王那条手臂绝对够值这个价了。 阿修罗王自然是不肯放人的,不但不肯放人,更是气得从床榻上跌了下来,直对着婆雅稚连声大吼:“给我将帝释天送出阿修罗界!” 帝释天这时候倒是很佩服阿修罗王的忍耐能力了,起码他还没有很直白的说,将她暴打一顿扔出去。 相较于她王兄,这阿修罗的公主就隐忍内敛多了。只见她敛着眸子,事不关己的在一旁听完乾达婆几息之间掰出的冠冕堂皇又毫无破绽的宣召,又看着自家兄长发了几刻钟疯后,才施施然的温声道:“墨焰既然犯错,甘愿受罚。” 墨焰虽然面容冷漠,但态度异常温顺与柔和,帝释天望着她甚至闪了一下神。只听完回话后,她本应当满意的心情没有出现,却是不可抑制的升起了一股莫名的不安与慌乱。 帝释天还不曾细细体会心绪便听得眼前的女子继续道:“墨焰不但砍去了修罗王的一条手臂,更是对帝释大人无理动手,按着法典,对帝释不敬且有恶意之徒,依据程度,量刑最高,可判九天雷劫,墨焰自知罪无可赦,为求心安,恳请大人赐死。” 她的话音一落,房内竟是一丝声音也没有了。帝释天只觉得自己连呼吸也停止了,不可思议的看着这个人。 她是真的求死。 那种眼神,那种容色,此时此刻,帝释天终于明白自己为什么总是觉得她身上带了一股死气,这位公主,墨焰,她竟是一心求死? 可是这也太奇怪了,既然求死,何不自己了断? 她虽然自觉生气,可也就是闹那么一闹,何曾想过要墨焰的命?更何况,这必死的九天雷劫,她这一世是一次也不曾用过了,这墨焰却是为何闹那么一出,来以此求死? “焰儿!”阿修罗王痛惜的叫着妹妹的名字,帝释天下意识的去看他的神情,只见上面竟是一片凄然绝望,接下去的言语更是让她心惊肉跳,“你明明答应过王兄不再这样对自己的。” 她因震撼而一时有些惶惶然,正在五味杂陈之际便听得那墨焰沉声道:“兄长为我担心多年,小妹自知对不起您,只今日向大人求刑不过是为着赎罪,并非求死。” “我不信!” 我也不信! 帝释天难得与那总是相看不两相厌的阿修罗王如此默契。她堂堂一位阿修罗族公主这般不是求死,却是什么?她虽然厌恶墨焰,却并非想要她的命,更不会顺了对方的心意。另外一方面,帝释天虽不信这公主是耍个花枪让自己知难而退而演的一场戏,却也不得不防着这一手,轻易减了刑。 帝释天沉吟半晌后对着那阿修罗王道:“你可听见了,是公主自己要求的,本王本欲宽厚处理,只是这般难以服众了。” “你敢!”阿修罗王死死盯着这位白发少女,咬牙切齿的道,“帝释天,若你敢伤害焰儿一丝一毫,我阿修罗族定与你不死不休” 帝释天本就因受辱憋着一口气,此时听得他如此威胁不禁一声冷笑,挥手在空中招出金刚杵,对着他反问道:“你觉着本王敢还是不敢?” 哼,她虽不是真想要墨焰的性命,却也绝对不是敢不敢的问题。 “王兄,这是焰儿的请求,还请兄长莫要让小妹为难。”墨焰神色淡然却是一副铁了心求死的模样。 “哼,焰儿既然一心求死,死在善见城那冰凉的地方,不如死在自己家,还有哥哥每日与你相伴。”阿修罗王却也是发了狠,死不放人。 乾达婆见气氛僵硬终于不得不出来打个圆场。“呵呵,两位莫要激动,大人自是玩笑,怎可能真要公主性命,小小一个三色雷,少不得公主几根头发,只不过是过过场,服众而已。” 她可真是万万没想到大人还未怎样,这两兄妹自个儿先吵了起来。 “非是九天雷劫,墨焰不敢轻受。”可惜阿修罗的公主并不领情,连个眼神都没分给乐神,竟是打定了主意不让她死就不走了。 “额。”乾达婆吃了一个瘪,与苏摩同时转头看向了自家大人。 帝释天明知此刻自己不该再添油加醋,这兄妹俩已是僵局。可她一想到被自己若是退让可不是让他们吃得死死的么?难道她如今还要看他俩脸色不成?此般一想心中便是怒意难抑。 白发少女冷哼一声,对着众人道:“公主受罚谢罪本是正理,阿修罗王无故阻拦还勉强算得上慈兄之心,可公主以死相逼算是几个意思?今日这人本王是定要带回善见城的,至于雷劫本王也是说一不二。若是连这件事也不能决断,我看我们也不用回善见城丢人现眼了。” “我——”乾达婆看着几乎是在耍无赖的利刃天之主,一口气差点没上来。如果可以她可真想甩手不干了! “你冷静一些。”苏摩见她神情不对,连忙握住了她的手,温和轻柔得道,“不若大家听我一言。” 苏摩月神作为帝释天的左膀右臂虽然没有乾达婆惹人眼球却处处透着沉稳大气,她的声音沉静温和,像是自带了一股安定人心的力量。“帝释大人统领八部,阿修罗族乃是八部之一,如今所判也不曾有丝毫纰漏,阿修罗王若是不应岂不是违命犯上?大人便是宽厚,却也难以服其他各部。” 帝释天见苏摩开口心已是放下了大半,又听她第一句话就将自己的意思定下,又甚为满意。 “阿修罗王您不肯放公主之行便是担心她一心求死,方才大人的话自是玩笑,怎可能判九天雷劫?不说公主罪责有无如此严重,此刑法若定必是要经过佛祖同意的,您觉得佛祖会同意么?至于皮肉之苦,还请您想一想,修罗王失却的那条手臂。你们两族虽有过节,可听闻一万五千多年以前,您曾在修罗界呆过一段时间。那时两族不曾开战,您与现任修罗王更是好友,如今便真是一丝一毫的情分都不顾念了么?更何况事后他还特地背着冷将军来善见城求大人减刑,如今不过是要做个样子给冷将军看而已。” 苏摩条理清晰,说完法度说情理。 帝释天仔细想了一下,一万五千多年以前,那还是前一代的帝释时期,她所知甚少。倒是苏摩似乎总爱没事去翻翻当时的书籍史载,看样子很有一番了解。她如今听得这番轶事又回想这阿修罗王口口声声说修罗王懦夫什么的,不禁还觉得有些好笑,谁曾想到他两竟还当过朋友的? 阿修罗王虽面色还有不善,听到此处倒还有些动容,只含糊的咕哝了一句:“哼,我管他作甚?我妹子不愿走,谁也逼不得。” 他很有番得寸进尺的姿态,知道既然免了死刑,墨焰便不愿受,既不愿受,干脆连那活刑也一并免了罢。 帝释天已是一片泰然,不禁饶有兴趣的看着苏摩。她素质这平日温和不张扬的人不开口则已,一开口必然惊天动地,更难得的是以理服人。此刻,便看她如何将这最后却是这最难搞定,说是不死不走的公主谈妥了。 她既然承诺了量刑轻减,却是要怎样去说动她呢? 苏摩却没与墨焰去说话,而是接了阿修罗王的口道:“公主虽然身体瘦弱了些,这么多年的修为却应当是实打实的,怎可能轻易危了性命,即便受个三色雷,吃些药养些日子必定得好,您大可不必忧心。” 帝释天此时只来得及在心底叹出佩服两字,便已听得墨焰道:“苏摩大人金玉良言,墨焰自当领罪。” 阿修罗王一脸惊讶的看着自家妹子,却不晓得苏摩已经劝完了。 帝释天直在心里呼了几句榆木脑袋。从这墨焰方才的话语来看,她必定是与自家兄长定过什么不能自寻短见的协议之类,故而一心求死却不能寻死。她好歹也是阿修罗,即便真是瘦弱不堪,一脸病容岌岌危矣,可不曾受得至死地的伤,又哪里真的死得了? 可苏摩方才的话语分明告诉她,这三色雷降在她身上,若是不用药,不好好养着,没准便是要闹出人命的。这对于一个求死不能的人,多少有些诱惑力。 苏摩一言将问题解决透彻,帝释天却望着那墨焰淡漠的神情,只觉得心中寒冷到了极点。 这个阿修罗界的绝色女子,竟真的是,如此的不想活了。 第十三章 她的身上,究竟是发生过什么呢? 这是帝释天在回程的路上唯一思考的问题。 墨焰的车辇就跟在她的后面,如此合作的囚徒,自不必给她锁什么牢车,权当卖个面子给阿修罗界也未为不可。 帝释天想了半日只觉得思考不出个所以然来,心中好奇又愈发浓重,反复斟酌后还是对着车外喊道:“苏摩,你且进来一下。” 首先回应她的是乾达婆不满的哼声,接着才是一双纤长的手撩开帘幕,苏摩那张时时透着温和的清秀脸庞从容的探了进来。 比起乾达婆,帝释天一直更中意苏摩。撇开被比较的乐神那恶劣的性子不谈,苏摩身上确实有颇多的优点值得她这个君主喜爱。温柔顺从,诚恳良善,才学渊博,心思敏捷却不轻易出风头。而作为一位虽从不承认却不折不扣的颜控,帝释天最喜欢的,是她小麦色的皮肤和黝黑柔亮的眼睛,质朴而真诚。加上堪堪透过她一线的身高,英气而不粗犷,可靠而值得信赖。她倒是偶尔也在想,这样的人若真被乾达婆那只混蛋妖精勾去,该是多么的暴餮天物。 “大人,请问有何吩咐?” “苏摩,”帝释天知道她十分喜欢看书,当初苏摩刚来善见城,还不是她的贴身侍女,因为有大把空闲的时间就把藏书阁的书看了个精光,自己便是在那里真正注意到了她,“你应当看过不少上代帝释时期的史载,有没有什么关于墨,咳咳,这位阿修罗公主的事迹?” 帝释天听说墨焰在自己出生之前便一直处于隐居状态,别说外人,便是阿修罗族自己的族人,都极少能够听到她的消息的。以此推测,若她身上有事情发生,应该是在那之前了。虽然善见城里的书定然不会花多大篇幅去描述一位阿修罗族的公主,可她好歹是八部之一的王族,多少应该还是有些线索的。 苏摩只是皱了皱眉,却道了一声奇怪,“大人,其实说来,这也是让我疑惑的事情,原先并不认得这位公主,倒不曾多想,如今细思,却颇有些微妙。” 微妙? 帝释天疑惑的望着她。 “是了,当初阿修罗一族反叛,帝释大人领其余六部镇压,最后的结果却是两败俱伤,除了乾达婆王外,各部之王均陨落。史载上虽然未说,”苏摩望了帝释天一眼,犹豫片刻后接着道:“想来这一出应当是大人的制衡之举,而且效果也确然不错。除去上一任乾达婆王,当时各部权利最中心野心最大的几位都在战争中陨落,之后世代交替,除去阿修罗与修罗族的王位还传在了上一代王族嫡系子孙手中,其他均已旁落,故而后来大人涅槃之后,各部也只是在内部调整,站稳脚跟,并未有所动作。” 点了点头,这些事她却是知道的。 “说来大人对阿修罗一族当真宽容,想当初夜叉一族几乎被灭了族,而他们,不但被保留了,更甚而将王位还给了现任的阿修罗王。” 帝释天忍不住撇了撇嘴,她如今想起这阿修罗王倒是对前世的决定后悔得紧。 “文献上几乎对当时每一个参战的部族都有记载,对当时的王室人员,特别是直系之后的去向交代的也算比较清楚。比如对现任阿修罗王,便清清楚楚的写着当时作为质子从小放在修罗族,甚至清楚详细的记载了两位王交往的一些事迹来表明俩人交情匪浅,即便是罗刹这个还不算是正式八部的部族,都详细记载了罗刹王的一个私生女。这也可以证明,当时书写文献的人十分用心且消息灵通。” 苏摩洋洋洒洒说许多,帝释天却还是未听到她觉得奇怪的地方,幸而平日里耐心不错,只望着她等待。 “但是,奇怪的是这么多文字里,只有两句话是说这位公主的,记载了她的出生与姓名,再之后便没有半分关于她的消息。” “没有?怎么可能!”帝释天忍不住心头惊讶,几近失态。连罗刹王的私生女都写了,怎么可能不写阿修罗族的公主?更何况从今日看来,这位公主也着实没有平凡到可以让人忽略的地步。 苏摩点了点头,微微皱了眉似乎有些困扰。“是了,再也没有。而且我怀疑,并不是当时没写,而是后来被删除了。因为各种书籍里,只要到关于阿修罗族王室的地方,都有语焉不详且前后不通顺的状况。” 帝释天暗忖着,若真如苏摩所言,这公主非是平凡,而是太过不凡了吧? “既然如此,不若问一问老人?” 她想着总有经历过那个时期的人可以问一问吧。 苏摩却摇了摇头。 “大人,你可知上一代帝释对八部的管制有多么严厉么,为了预防之间结党营私,私下间的互通有无基本是禁止的,当然,像恩怨较多的部族,又默许了质子这样的存在,故而能够见到公主的,大约除了阿修罗族自己的人,便只有上一任的帝释了,除非……” “除非?” “嗯,除非那公主参加过善见城的私宴。” 这私宴便是上一代帝释举办的,只有各部之王及重臣才可以参加的私人宴席。前任帝释虽然修为不盛,心思却是缜密得很。各部虽然不敬重她,出于对佛祖的畏惧却也不得不做做样子。当然,帝释管制虽严也无法排除部族私下来往。但当初这位八部之主厉害就厉害在善使离间之计,她命期有限各部不将她放在眼中,只自己斗来斗去都想在她死后获得最大的利益。结果自然是口蜜腹剑互相提防,来往越来越少。 苏摩见帝释天若有所思便接口道:“而且,当初参加过私宴的人,为今便只剩下了一位。” 帝释天本也是在想那时候的老人还剩下哪些,此刻听苏摩知晓忙不迭的问道,“是谁?” “修罗族冷肆,冷将军。” 乍一听这名字,帝释天就微微皱了眉。冷肆作为那个混乱年代留下来的人自然有些本事,她只知道这是只有虎性的老狐狸,如今修罗一族几乎算是掌握在他手中的。帝释天不想与这笑面狐狸有任何牵扯,下意识的摇了摇头。 “大人,以苏摩之见,便是那阿修罗王对自己这妹妹的事都应当不太清楚才对,毕竟当初他一直在修罗族。而如今赫赫有名的四大阿修罗将领都是近年成名的,宫中侍女亲卫亦是年轻一代,想要从这方面着手颇为困难。”苏摩像是知道自家大人在想什么,试探的开口道,“其实,只要大人愿意,想要了解这件事或许有更简单的方法。” 帝释天当然知道她说的是谁。无念两万来岁当初帮着平定夜叉之乱,后来便与上代帝释交好。虽然因为一些原因不曾来过须弥山,但此间隐情很可能有所耳闻。 然而,这一世或许是初见阴影太深,帝释天一想到无念那张脸便觉得一个头两个大,摆了摆手道:“无念那家伙,能不扯上关系还是不要扯上关系的好,况且她人既混沌又混蛋,便真与上一代帝释交好,且与须弥山又诸多纠缠,也不定能知道什么。” 更何况是让她主动找无念问关于墨焰的事,只不知道会被如何的调侃与嘲笑呢。 苏摩并未反驳,只无声的叹了口气就告退了。 三色雷劫虽不是什么大的刑法,却也需郑重准备两日。毕竟是须弥山,好歹顶着佛祖慈悲的名头,动刑十分谨慎。至于大牢倒都是些过场名头,帝释天也不想做得那么绝,让这公主受这些屈辱了。 她将这件事甩给苏摩与乾达婆后,匆匆处理了几件手头的事。待不知不觉入了夜,再想想白日里发生的事,一时竟然觉得有些难以置信。 她竟然真的去了阿修罗界,并且将那只浑身冰刺的公主给带回善见城受刑了? “苏摩,苏摩。”帝释天越想越觉得不太对劲,忍不住就开始呼唤门外守着的人。 苏摩正要让乾达婆早些回去休息不要陪着自己,听到屋里的声音只能无奈的看了她一眼,恭敬的敲了敲门后才推门而入,“大人,请问您有什么吩咐?” 帝释天方才叫的急切,这时反而语塞了,尤其是在她看到苏摩身后跟着的乾达婆后莫名更加拘束。可如今骑虎难下,她思忖片刻以后,对着已经现了疑惑的苏摩道:“那,那公主,如今安排在何处?” 苏摩似是没想到她会问这个问题,止不住愣了一愣才回道:“微臣将公主安排在了四王天行宫。” 帝释天忍不住皱眉道:“竟然这般远,怎的不安排在仞利天?” “大人,”苏摩似乎有些尴尬与惭愧,望着自家大人踌躇道:“因为那边离刑场近,而且这次公主身边有阿修罗族的亲卫,并不适合入住善见城。” 帝释天虽知自己这位好侍女说得没错,可隐隐还是对她这次算得上合适的安排有些不满,看了看门外的天色问她,“现下什么时辰了?” 她算着时间。若是太晚,今晚怕是要宿在四王天行宫了。那明日须得早起一个时辰,想来真是十分头疼。 苏摩讶异的望着帝释天,却在收到她的目光后,低声道:“戌时三刻。” 倒也不是十分晚,那墨焰应当是还未就寝吧。 帝释天的心情略略好了一些,也不曾解释,只轻描淡写的道:“摆驾四王天行宫。对了,你让刑司那边准备不用太急。”她说完想了一想,似乎仍觉不太放心。她的这帮子下属有时候效率太快了些,并且不是很懂察言观色,就不厌其烦的再嘱咐了一句,“嗯,意思就是让他们拖一拖。” “……是。” 第十四章 乾达婆的兴致显得尤为高昂,辇车内只听闻她一人喋喋不休。帝释天脸上已露出明显的不耐神色,只一味的忍着。待对方歇口气,她才寻了间隙道,“乾达婆王,如今已经入了夜,你不回你的乾达婆城,还在本王这里做什么?” “帝释大人,您好狠的心,”乾达婆王听闻此言似是悲痛欲绝,双手做捧心状胡言乱语的道:“如今有了新欢,便忘了旧爱么?明明昨日,还对属下那般热情……” 八卦无论在哪儿都是缺不得的。乐神在须弥山有自己的行宫,却偏偏总是在善见城夜宿。当初她就是须弥之主的候选秀女之一,两人关系素来亲密,加之如今不比万年以前,风气很是开放,帝释天与乐神一度被传有什么不清不楚的关系。 帝释天很受不了她的这般做派,头疼的揉了揉眉角。她想到待会儿还要应付那墨焰,便十分不想理这只混账,“乾达婆王,你是本王最重要的左膀右臂,最忠实的臣子,最真诚的朋友。”只是她也不是第一次与自己这位臣子过招了,被她着实恶心了一番后口上便很自然的恶心了回去,“本王只是疼惜你身子不好,熬不得夜。即便不回自己行宫,也不必跟着本王行远路,在善见城歇着多好?” 帝释天打定主意要去四王天行宫,苏摩尽职尽责的安排妥当,这乾达婆一听消息不知为何倒是坐不住了,执意要跟着一块去。帝释天是绝不相信这位唯恐天下不乱的乐神是安着什么好心的。 乾达婆似乎没有被帝释天的惺惺作态恶心到,反而极是配合,楚楚状的望了自家大人一眼,搅弄着裙摆细声细气的道:“大人,属下的身体再不济,为了大人,也会挺住的。这夜深露凉,大人身边要是没有个人……” “乾达婆,你够了!”帝释天发现比起不要脸自己果然不是这厮的对手,也不陪着演了,只阴着脸咬牙切齿的对她道:“你到底为什么要跟来,苏摩我都让她歇着了。” 乾达婆见自己再次获得胜利也就消停了,换上了一贯的不正经做派摇头道,“你还真是无聊,这么经不起玩的。”她说着便侧了侧身,在辇车那不大的榻上寻了个舒适的位置躺了,对着帝释天继续道:“正因为苏摩不能来,臣下才更要来保护大人啊。” 帝释天冷着一张俏脸,几乎可以看到寒气从之上蹭蹭的冒出。乐神一点儿也没危机感的继续道,“免得大人啊,不小心被吃了。” “你是欲求不满太久了么?”帝释大人终于搬出了压箱底的绝活来治自己的臣子了,“本王想一想如何与苏摩说说,让她满足满足你?” 乾达婆的面色变了一变,一脸只差说对方无耻的表情哼哼唧唧的道:“别总是拿她威胁我,要说欲求不满,不是大人你比较严重么?把人公主抢来,就是为得深夜探访?” “咳咳咳,”虽然帝释天自觉此行目的十分之单纯,也被她的话弄得一阵尴尬,不免便色厉内荏了起来,“本,本王可是为了正事。” 乾达婆并不相信的样子,斜睨着帝释天悠然的问道,“大人,您是在骗臣,还是在骗您自己?” 帝释天似乎被她这副模样弄出了些火气,不禁沉眉低斥道:“你胡说八道什么,我不晓得你的意思。” 乾达婆见她这番恼羞成怒的模样终于正经了起来,收起了玩笑的姿态认真的问道,“帝,你知道自己在做什么么?又知道这些日子自己究竟是有多反常么?” 从帝释天与乾达婆能被传出风月之事便可看出二人确实私交甚密,并不只是一般的君臣关系。帝释天知道对方这般称呼她的时候,便不再是自己手下四大天王之首乾达婆的立场了。她细细望了乾达婆的脸一番,只觉得她面上再无调笑神情,亦无戏谑之意,有的只有担忧。仞利天之主可以对乾达婆王装腔作势,帝释天却终于还是难以对画君端出架子。只能偏了偏头,不再看她。 这一小方空间里,气氛一时显得有些沉闷。 乾达婆等了一会儿才若有似无的叹息道:“你素来冷静,虽偶有拿腔作调的意味,心思却是极为隐忍的。一万年前既能忍得下那些老家伙的气,如今又怎会为一巴掌就失了分寸?更何况,你的反常又岂是这一巴掌才开始的。” 帝释天听得对方语言真挚,一时想到多年以前。在乾达婆还是公主的时候,深夜闯进自己的寝宫,笑吟吟的问自己:“大人,您是想要个王妃还是书记官?若是书记官,觉得本公主怎样?” 苏摩虽是心思透彻,终究拘泥礼数,对自己也太过顺从。若说真正敢道破她心思的,当是画君无疑了。 帝释天自知瞒不下去,只哽了哽喉咙,犹豫良久才对着乾达婆嗫嚅道:“我,那墨焰,对我......” 乐神似乎一下来了精神,目光闪闪的望着自家大人,眼神很是鼓励。 帝释天将心一横把眼一闭,只想着便是丢人也还好只丢给这几个人看过而已,“本王不知何时被那墨焰下了咒了。” “哈?”乾达婆像是听到了什么意料之外的事,一副大人你到底在说什么的表情看着帝释天。 帝释天沉浸在自己的情绪之中并未发现好友的神情有异,只想着如今既已说出口,倒不如真心与对方商量商量,“也不知是什么时候的事,更不知是她一人的手段,还是这阿修罗一族仍有反叛之心?” 乾达婆看到帝释天一副正经严肃的样子像是在与自己商权大事,嘴角都忍不住抽搐起来,只僵着神情问她:“你如何觉得?” 帝释天素来自傲,如今却是连如何被人阴了也不知道,见乾达婆这副模样,便觉得她大约很是痛惜,一时也羞愧难当,狠了狠声道:“看那阿修罗王就是只狗熊,即便他们真有反叛之心,能行这般手段的,打头那人约莫着也是这公主了。故而本王寻了由头先给她绑回善见城,眼皮底下终归能放下些心。” “哦……”乾达婆听了半日见她真傻到这般田地反而来了些兴趣,点了点头道:“那阿修罗王确然是只狗熊。” “重点……”帝释天伸手敲了一敲榻上放着的茶几,为她的注意点很是担忧,“我如今摸不着这公主的底,先给她扣着,那厢让苏摩去探一探消息,到时候再做打算。” 乾达婆颇有些聊赖的打了个哈欠道:“你这般想真是……算了,似乎有些乐趣。”她这态度似乎很惹得帝释天不满,在接收到自家大人的瞪视后她便也觉得自己确实表现太不厚道,随口就问,“你怎知那公主对你下了什么咒?” 帝释天更是惊讶,继而便想到了她对自己的不上心,哼哼道:“你没觉着本王近段日子很是憔悴,修为不进?” 乾达婆翻了个白眼又问,“你不是睡不好么?好吧,为何会睡不好?” 帝释天觉得她方才一直没听自己说话,一时有些气愤,狠狠道:“都说是那墨焰给我下了咒了。这几月,梦里梦外,恍恍惚惚都能见着她。一双冰冷的眸子盯得本王很是背脊发麻,哪里睡的着?” 一想起这个,她身上不禁凛了一凛,对着眼前乾达婆道:“都说你擅诡道,对此可有眉目?” 乾达婆皱了皱眉,做出思考状,沉吟点头,“确然有些。” 帝释天脸上一喜,她却接着道:“不过仍不得要领,待我细细思索,再与你说。” 帝释天想她也是个深思熟虑的人,点头道:“这般最好。” “不过,你为何如今才说,之前连我们都瞒着?”乾达婆仍有一丝疑虑,素来聪慧的人怎就能蠢到如此地步? 面对她的质疑,帝释天倒是理直气壮的很,“丢人。” 乐神点头认可,“确实。” 帝释天听得认同倒是被莫名噎了一口。本以为乾达婆终于安静了,却又听得她问,“不过,这么晚来见这墨焰有必要么?反正已经来了善见城,不放段日子着实不像您的作风。耐心变得如此之差,也实在不符合您的性格……你不觉得自己太急了?” 帝释天终于被她这一问弄得哑口无言。急,她当然知道自己太急了些。这般何止是没有耐心,简直是迫不及待。 “大人,到了。” 正在帝释天神思惶乱之时外面一声通报打破了平静。她正不知自己为何有股解脱升天的放松感,身边的人却忽而做恍然大悟状:“想来是那墨焰的密咒着实厉害,让大人的耐心也去了七七八八了。” 嗯,帝释天深以为然。 亲卫领着两人往四王天行宫西宫走,那里离帝释天偶尔宿夜的地方有些远,想来是苏摩特地安排的。 阿修罗族的侍卫十分尽职,挺身站立在西宫宫门,替代了原先须弥山的卫兵,远远望过去像是两根柱子。 帝释天见此情景不禁皱了皱眉,待见到原先负责这里的统领从旁边行道的阴影处跳窜出来的时候才稍稍安了心。 “大人。”向来稳重的人急匆匆的迎身而来,下拜行礼。 帝释天挥了挥手,指着宫门处两只庞然大物问道:“怎么回事?” 她须弥山的宫门被阿修罗守着,成何体统? “回禀大人,阿修罗一来便欲寻事端,说什么不放心我等看护,侍卫长大人为了避免冲突,让属下在暗处守卫。” 苏摩既是女官长,也是侍卫长,她这般安排,想来是做了考量的。但如今的问题来了,帝释天要进去,这帮阿修罗守门却委实不那么轻易,可若是仗着人多硬闯,可不坐实了他们的怀疑? 帝释天暗想此事本就已经有些沸沸扬扬,待得消息传出去自己也不知道会被说成咋样,最近八卦之风盛行,让她不得不有些犹豫。 “苏摩竟然没有将此事告诉我。”她这一犹豫便忍不住转头对着乾达婆抱怨,“她最近是不是哪里不舒服?” “啊呸,你又没说自己要夜访公主,问完她那几句话不就遣走她了么?竟然还敢抱怨。” 帝释天被乐神呸了一脸不禁更觉恼火,只对着统领道:“本王要去见一见公主,你且领路。” 统领僵了一僵,急忙大声应道:“是,大人。” 第十五章 帝释天一行如预想般被拦在门外。她如今已没有了耐性,挥了挥手,仗着人多一路将阿修罗的亲卫缚了,直接闯入西宫深处。只等到了皖西宫门口,与那黄梨木门只有几丈之遥时,她才猛然停下脚步。想起那墨焰之前的种种模样,一时竟不知该如何说辞才好。 四王天行宫她平日里来得便少,西宫更是只在巡礼的时候来过几趟,这皖西宫连进都不曾进过。 帝释天这一停身后一干人也便都停了下来,明明是百来号人,却安静得几乎能听到针落地的声音。路边宫灯明灭,印在须弥山最常见的白玉树上,斑驳恍惚,反射出飘渺的柔和亮点。 皖西宫是暗的,想来那阿修罗公主已然安寝。 乾达婆见自家大人停了好一会儿,似乎不知如何是好便十分闻音知雅意的靠了她耳边轻声问道:“需要臣去通传么?” 帝释天一想自己如此浩浩荡荡大张旗鼓的深夜探访,却突然僵立在此处实在颇为尴尬。只眯了眯眼,到底在心里对乾达婆赞叹了一声,“去吧。” “嘿嘿,如您所愿,大人。”乐神娇俏的脸,银铃一般的声音,却用着如此猥琐的语调。回答后只嫣然一笑,便向前迈步。 只不过才将将迈了三步,就在她将要迈出自己缓慢又仪态万千的第四步时,皖西宫的门“咿呀”一声,竟是开了。 墨焰一身素白衣衫,长发倾泻,无风自动。 帝释天远远的站着,却分明能够看出她脸上的冷漠与傲然。又是这般强烈又低调的反差,黑与白,看起来分明又刺人。 她听到身后有几声低低的抽气声,心中不禁一阵恼怒。“你们退下。” 可话一出口,帝释天便又被其中的怒意惊了一下,原先压抑起来的怒气竟一下子烧了起来,结结实实的生起了闷气来。 她气自己突然而来,气不受控制的情绪,气这情绪是因着那公主而来,气这公主竟然只穿着单薄的中衣就开门,气身后的一帮家伙都看到了她这模样。 大约不止她感觉到了自己的怒火,统领更是懂得察言观色,连忙恭敬应声,带着亲卫规整退下。 早已经在墨焰开门时就站定的乾达婆此时反而像是失了眼色般,转头脆生生的问道:“大人,微臣也需退下么?” 帝释天阴沉着一张脸盯着她不说话。 “好吧,臣知晓了。”乐神一直笑着,从善如流的往回走,只是在与帝释天错身而过时语气暧昧的低语了一句,“不要留宿太晚哦。” 帝释天哪里还有空理她,生着连自己都不知道哪门子的气,几乎是迫不及待的冲到了皖西宫的门前。 墨焰直定定的站着,从方才开始便没有说过话,也不曾变过神情。即便如今帝释天站在她的面前,好像也丝毫不为所动。 帝释天带了怒气,却不知怒从何来,只站在她面前,盯着她看。 “大人,”两人也不知僵持了多久,竟是墨焰先开了口,声音还是一贯的冷淡,“不知深夜到访有何贵干?” 她说着双手还扶着门框,一点儿也没有请这位利刃天之主进去坐坐的意思。 帝释天因着沉默冷静了一下,终于缓和了自己的情绪。她也不回答,只强做平静的道:“先让本王进去。” 墨焰仍旧站着,好似没有听到对方的话,微微低了头,敛着眸子,却不曾放开自己的手,也不曾挪动身子。 又是这般近的距离。帝释天只感受到二人的呼吸,还有对方身上透出的一股幽冷香气。 “让我进去。”她被这香气搅得心烦意乱,蛮着性子又重复了一句。 “大人若是无事,不如早些歇息,这般本就于礼不合。”墨焰的话语不徐不疾,音调没有半分起伏。她的脸也几乎全部隐没在垂下发丝所遮盖的黑暗里,让人听不出也看不见她的情绪。 “于礼不合!”帝释天似乎被这个词刺激到了,忍不住抓了她的手腕,想要将她扯进房里:“你这般穿着中衣曝露在大庭广众之下就……”合礼仪了? 她接下来的话并没有说出口,因为她发现了一个更有趣的事情。 “你怕我?”帝释天发现对方被自己抓着的手腕在颤抖。 不,不如说,身前的人全身都在颤抖。轻微的,几乎不露痕迹的颤动。 墨焰猛然抬了头,抽回自己的手,微微侧了身,偏过脸,低声道:“夜寒露重,罪臣只是觉得有些凉意而已。” 帝释天觉得她的面上再也不是冷然的模样,而是一种倔强。 须弥山此时季节最是宜人,怎么可能会冷? 她忍不住便露了笑。 墨焰怕她这件事让帝释天莫名的自得,晃悠悠的迈进门槛,一边打量自己这不曾来过的皖西宫一边对着墨焰道:“公主来本王这可还习惯?既然夜深露重,怎还只穿得这般单薄?” “罪臣已然睡下。” 对方有问必答的态度,终于让帝释天舒坦了些。她不客气的在外室的玉石圆凳上坐下,慢悠悠的道,“本王如今也不与你打什么哑谜了,之前所说之事……” 帝释天正打算慢慢与墨焰讲条件,却被对方毫不留情的打断了,“罪臣已经说过多次,大人所言之事,确然半分不知。若您认定此事与我有干,大可赐死罪臣。” 帝释天被打断略有些不悦,侧了头去打量她。 墨焰立在门口,不动分毫,身姿挺拔,她却感觉到了一股绝然。 门外银白月光,倾泻而下,打在她绝美的侧脸上。她垂敛的眼睑,浓密的睫毛,秀挺的鼻子,单薄的红唇看起来鲜明又朦胧。纤细修长的脖颈,白皙诱人,没于衣襟之间。一身素白此时仿佛覆盖了一层柔白的纱幔,瘦削的身材却窈窕有致,黑色的长发垂至纤腰,收于…… 白发少女猛然惊醒,偏过头一手捂住了唇。 她几乎不敢相信自己方才打量墨焰的目光与想法。 墨焰! 就是这个女子,让自己从见到她开始到如今为止,一直不断的不断的失常,烦躁而懊恼,无措又冒进。 世上唯有美貌是最不可靠的,这点帝释天相信自己的认知不低于任何人。可就是这个人,这个叫墨焰的阿修罗公主,让自己不断的失神于她不经意间透露出的风情。 这简直太不可思议了。 若当真欢喜女色,她还不如多看几眼乾达婆或者多照几次镜子来的过瘾!便是无念那家伙,也是个难得的绝色,她何至于盯着这块千年不化的寒冰看? 可越是如此想,她心中便有个声音越强烈:除了墨焰,她大约不会这样看任何人。 帝释天只觉得自己的心跳急促而紊乱,脸上也开始莫名燥热起来。 “既然大人无话可说,不若早些回去,如今夜已深……”墨焰清冷的声音再次响起,赶人意味明显。 帝释天心神震荡如今哪里还管她说什么?急急起身,一边向外走一边道:“公主所言甚是,今夜多有打扰。” 她逃也似的快步离开,直行了几百步才觉得自己脸上的热度稍稍有所下降。她一边捂着脸,一边回头望,那黄梨木门早已紧闭。 不知是不是因为知道那墨焰住在里头,帝释天只觉得整个皖西宫都看起来冷清寂寞。 “这么快?”帝释天一走出西宫大门,恭候在门口的乾达婆便已经迎了上去,“够干什么事啊。” 帝释天心里乱成一团,听得她这句话更是气不打一处来,冷声喝道:“闭嘴,回宫!” 自那夜见过墨焰以后,帝释天的生活似乎一下子回到了过去的摸样。虽然懊恼于自己对那阿修罗公主的态度有些失常,但自从墨焰来了须弥山之后,她这梦似乎做得不再那么频繁了。 她想着只要将公主拿捏在手里,定能叫阿修罗族投鼠忌器,便让苏摩将那五色雷刑一拖再拖,直拖了四月有余。 这一日善见城难得的下起了雨,冷涩的空气让人觉得又闷又烦。 临近年末,正事减少,须弥山开始筹备过年的宴席。此事不需要帝释天操心,这几日便闲得有些无聊。她无所事事的倚在窗台边上看雨落在青玉所铺的地面上,化做珍珠,滚入玉树底下,融入根部。 善见城,便是这样一个地方。 “大人。”帝释天听到门外响起乾达婆的声音时还暗道了一声奇怪。一到年关,她便缠得苏摩愈发紧,少有来自己这里闹的。 “进来。” 乾达婆推了门进来,帝释天见她一副笑嘻嘻的模样,便知道大约不是什么重要的事了。 “唔,阿修罗王又让人来闹了,让你把他家妹子放回去。” 一听是这事,帝释天便将目光从她身上收了回来,再次望向窗外,不在意的道,“他隔个几天就让人来闹,随他去。” 乾达婆往窗台边靠,在一旁坐了,也装模作样的望向窗外,“可是,你便一直将那公主这么扣着?” 帝释天玩着自己的一缕白发转过头看她,“不行么?本王大发慈悲不用她受刑。” “呵呵,这可算是关押啊,还不如一个五色雷劫来得轻松呢。” “说来阿修罗王也真是有些蠢,竟然真让本王将墨焰带回来了。” 乾达婆见自家大人面上的得意不禁扯出了一个十分邪恶的笑容,对着她道:“是他蠢么?我想只能证明他确实没有反叛之心,也不曾想到大人你对那公主有这般兴致且这么执着吧。” 她的笑容与话语,还有语调都让帝释天觉得一阵热气从脖子里往脸上冒,莫名的便焦躁起来。“谁说我对那墨焰有兴趣的?你看我这四个月都没再见过她!” 外面的雨还在下,玉树上已经开始冒出五彩缤纷的玉珠。 这是每场雨之后都会有的盛景。 等到这些玉珠都消失了,便又是另外一场雨。 这是一个没有生气的轮回。 “哦,没有兴趣么?”乾达婆看着窗外盛景用着那种惯有的不着调语气调侃道,“那为什么还要每天麻烦苏摩去四王天查看,然后禀报给你她的消息?” “你——”原来这家伙是为了苏摩来向她兴师问罪的。 “大人!”帝释天正待要开口,苏摩却突然急急的敲开了房门。她素来严谨守礼,这般急躁又冒失的样子在帝释天的印象中少之又少。 “何事?” “墨焰公主。”苏摩的脸上甚至带了汗水,帝释天只觉得自己一颗心被她这四个字提到了喉间。连续四个月,她的回禀都只有一句,公主在房内,不曾出门半步。如今急成这样必不是什么好事! 乾达婆也转过头去看苏摩,两人只听得苏摩继续道:“她病了!” 第十六章 帝释天见到墨焰的时候,她正昏迷着。在苏摩说完那句话后,她几乎是没有片刻耽搁的便赶了过来。 她目前虽然是囚禁着墨焰,却并没有想要伤害她,毕竟和阿修罗族的关系再紧张,也只是僵着而已。墨焰人在她须弥山,帝释天不但不能拿她怎样,还必须要保证她的安全。 嗯,这公主这个时候生病,自然是她的责任。 帝释天终于为自己着急得连正装也没换找到了理由。 “大人。”苏摩在一旁见帝释天脸色晦暗,轻声禀报道:“蒹虚正在赶过来。” 帝释天像是浑然没听见她的话一般,只专注的看着床上的墨焰。 这人的脸色原本便很是苍白,此刻几乎惨淡如银纸一般。可是,帝释天见到了她安详的模样,没有冷漠,也没有疏远。平日里的她,总是给人十分凌厉的感觉,此刻的眉眼却温和柔顺,单薄的唇也不再是紧抿的倔强。 那尖细的下颚,不再紧绷后,竟是圆润了不少,让这张脸陡然多了几分少女的娇俏。绸缎一般的乌黑长发散在柔色的锦缎枕面之上,衬得她的皮肤更加的白皙——一种不见丝毫血色的病态惨白。 墨焰的双手在锦被之外,规规矩矩的压在身侧。这般形容与姿态,让帝释天觉着她与其说是病了昏迷着,倒不如说更像是安静的死去。 她想到此处心中竟不知为何剧烈的疼痛了起来,没来由的慌乱与恐惧惊得她有几分无措。偷望了一眼旁边的苏摩,见她很是低眉顺目的站在床尾,仿佛自己不存在一般后便壮着胆子向前迈了一步,弯腰去仔细打量床上的人。细微轻柔似带着冷香的呼吸拂过她的脸,让她知道这位公主并没有失去生气。 帝释天似乎是看得太过出神了,苏摩虽不曾刻意去窥视却还是能看到床边越弯越低的身姿。那一头原本被撩在肩上的白发已全部垂落而下,轻轻的跌在了墨焰黑色的长发上。黑与白的反差让失神良久的帝释天终于回过神来,她这才发现自己的唇几乎碰到了床上人的脸。 帝释天不禁退了一步,忍不住转头又看了一眼苏摩。 这位女官长仍旧安安静静的站着,仿佛全然没有注意到她的举动。 帝释天不晓得自己为何会有这做贼般的心虚,掩饰的将鬓侧的发撩至耳后,轻咳一声,对着苏摩道:“公主是什么时候病的?怎么这般严重?” 人都昏迷了才知道。 “属下失职。”苏摩半垂着脸,见帝释天问话连忙回道,“请大人责罚。” 白发少女不禁叹了一口气。 她并不是想问责苏摩。此地均是阿修罗亲卫,当初被自己一闹,他们不知如何提防。她让苏摩天天来查看本就是强人所难,但苏摩一句反对也没有,如今出了事也不曾辩解半句。 “算了,不是你的错,蒹虚何时能到?”她知苏摩便是如此性子只好自己把事情略了过去。 “大约还有一刻钟。” 帝释天把乾达婆遣去应付阿修罗,是怕被她抱着看戏的态度,又胡乱调侃。可当下苏摩说完这一句,房间陷入了寂静之后,竟不禁满心后悔。她素来话少,苏摩也不多,平日里没觉得怎样,今日不知为何在这昏迷的阿修罗公主房里,竟隐隐有些尴尬。 这时候,她倒真希望乾达婆能在这。 “大人,”苏摩似是察觉到自家大人的异样突然开口打破了安静,她声音沉静柔和十分舒缓人心,“墨焰公主来这之后,一直闭门不出,如今想来,她似乎对于自己会病倒这件事早有预料。” 帝释天直觉得心脏禁不住一凛,转头望向躺着的人,我只听得自己的声音低沉又没有情绪,“哦,为何你觉得她早有预料?” “公主她,”苏摩听大人的声音低沉情绪晦暗不明不禁有些犹豫,“本就一心求死,当初答应来须弥山似是听了微臣的暗示,只现在想来,她怎可能如阿修罗王一般蠢钝?怕是以退为进,真正的目的不过是来须弥山,求病等死罢了。” “哼,”帝释天听完便是一声冷笑。这墨焰一心求死,她就偏不让她死,不但不让她死,还要让她活得好好的。“这般小看本王,她也没聪明到哪里去。你让蒹虚治好她的病后再帮她调养身体,别帮我节省,什么好就用什么,我倒要看看她怎么死。” “是……”苏摩抬头望向帝释天,脸上似有忧虑。 帝释天终是有些心虚,偏开脸对她道:“你先下去,看看乾达婆那边怎么样了,待会儿直接把蒹虚领过来。” “是。” 苏摩一走,帝释天心里顿时松了一口气。在这墨焰面前,她实在是太容易失态了,无论对方是醒着还是睡着。在臣下面前失态是她最不愿意的事,如今房内除了她俩再无其他人,这公主又是个不省人事的状态,她便自然可以为所欲为。 帝释天从容闲适的在床边坐下,开始细细端详床上人的面容。只觉得这公主睡着的时候可比醒着的时候可爱多了,既不寒气逼人,也不横眉冷对。再向下打量她隐藏于被子之下的身躯便又觉得她着实瘦削。虽然身材还算凹凸有致,那也是按瘦了一圈算的。 帝释天看着看着便看到了墨焰置在被外的手。陡然想起之前她拿剑的模样,忍不住握了她的手摊开细看。 墨焰十指纤细却骨节分明,清瘦修长,指腹却很柔软,没有薄茧说明她已经多年不曾使剑。指甲不长也并未修饰,如她的人一般素净,甲面晶莹透亮似乎也根本不用任何修饰。这是一双十分漂亮的手,若主人不是这般失去意识的情状,她相信还是一双有力的手。 帝释天伸出左手与之比了一比,发现手倒是与她俩身高比例相符,只稍稍小了她一些。墨焰的体温有些低,即便是掌心也是一股冷意,贴上去后,与她的温度有着十分鲜明的反差。 帝释天被墨焰的低温稍稍冻了一下,一时有些清醒过来,看着相贴着的手忍不住就翻个白眼。她素来不喜与别人亲近,肌肤相触更是少之又少,如今竟然抓着一个毫无意识的人的手,几乎算是变相的调戏她了。 她觉得自己应该尽快适应这种频繁又不可控制的失常,却还是忍不住一声低咒。却没想到她的话音未落,手中正欲放下的柔荑却倏然收紧了五指,牢牢的扣住了她的手。 这一扣直吓得帝释天的心都要跳出来了。还有比这更倒霉丢脸尴尬的事么?趁着人家昏迷调戏被现场抓包,要是传出去,她的脸要往哪里搁? 随着手上越来越大的力道,帝释天的心跳也越来越急促。墨焰柔柔皱着眉,已然有了转醒的迹象,她却只能僵着,抽手也不是,不抽也不是。 白发少女极力压抑着自己的呼吸,强自镇定表情,静静的看着床上人的脸。 她已经想好说辞了! 墨焰缓缓睁开眸子,墨色的瞳孔迷蒙微湿却清澈透亮,带着柔和的光直直的望进了她的眼里。 这绝不是她的目光,至少不应该是她望着自己的目光。因为,这着实是,着实是太过,诱人了。 帝释天脑袋一片空白,只觉得心中被那目光引出了一头贪食的饕餮,也不知自己的呼吸是在什么时候窒住的,早已忘记了方才想到的借口,只能贪婪的窥探着眸中的柔光。 她本以为这已是今日最难得之事,却没想到紧接着发生了更神奇的事。 墨焰望着她的脸,清浅的笑了一下,低声道:“我没——” 帝释天正被那笑震得回不过神来,却见得对方脸色骤变。墨焰陡然住了嘴,再一次恢复到了之前的模样,快的让她几乎以为方才的一切都是错觉。掌中的手早已被抽出,徒留了她一掌的空虚。 帝释天终于能够体会到无念那句翻脸比翻书还快是个什么情景了!她暗自恼火方才的失神,便见墨焰偏了头闭着眼不再看她,脸上又是那副冷然紧绷的倔强神情。 帝释天的自尊心被她这番举动狠狠的戳中了,一下子又想起自己方才想好的说辞,不禁冷哼一声,“公主真是绝情,明明刚刚还‘紧紧’的抓着本王的手不放,这一醒来就翻脸不认人了。” 考虑到这公主确然是抓着她的手不放,这句话应该不算诳语吧? 墨焰没有答话,一副不为所动的模样。 帝释天便静默的坐着,只是看着她。 “我没有。”良久之后,墨焰终于说出了一句话,只是气息虚弱,声音低哑。 白发少女见她终是忍不住开口只觉得自己胜了一筹,轻笑一声道,“呵,这可不是你说……”了算。 “大人!”帝释天没得意完便被打断了,苏摩在屏风外面恭敬的问道:“蒹虚已经来了,让她进来么?” 虽然对于无法继续捉弄这位公主稍有不满,但考虑到对方的身体帝释天还是决定以大局为重,只起身整了整衣衫,对着外面道:“进来吧。” 蒹虚抱着个药箱,亦步亦趋的跟在苏摩身后,到了近前行了礼,柔声道了一句:“给大人请安。” 帝释天满意的点头道,“蒹虚,你来帮公主看看。” 她就不相信,这墨焰生个病就能怎样。 蒹虚是苏摩家总管的女儿,长相艳丽气质沉静。她的医术承了族里的大成而更甚于前辈,小小年纪已然是须弥山首席医师,医术能与之比肩的医者一只手都数得过来。 “是。”蒹虚恭谦答应,行到床前,对着墨焰道:“还请公主伸手。” 帝释天在一旁看着,很有兴致。 墨焰倒也不为难她,伸了手搭到床边,仍旧闭着眼,一脸的淡然。 蒹虚放下药箱,在床边坐了,搭手上脉。 房里很是安静,半盏茶后,蒹虚终于收回了手,并且十分细心的将墨焰的手臂放回被内。 床上的人似乎对结果并不感兴趣,仿佛睡着了的模样。 “怎样?”帝释天瞥了一眼墨焰,对着蒹虚问道:“公主可有生命危险?” 她这一句本是为了讽刺这公主的。想她大费周章来自己这须弥山寻死,简直太目中无人了。却没想到蒹虚并没有如她预料中的那般笑着否认,而是沉默了片刻才道:“大人,可否借步说话?” 帝释天只觉得心跳突然停了一下,转眼望向床上的人。 第十七章 蒹虚抱着药箱,偷偷向门里望了眼后才一脸为难的对着帝释天道:“大人,若是想保住公主的性命,还是请尽快将她送出须弥山吧。” 帝释天没想到她踌躇半天竟说出这样一句话来,不自觉的便沉了沉脸,“你不说她的病怎么治,却叫本王将她送走?” “唉唉,”蒹虚叹着气,愁苦着一张脸,“大人,公主她这病说简单也简单,便是个水土不服症,可是……” 帝释天第一次听说水土不服还能闹出人命的。还有,什么叫水土不服?难道这公主不但与她八字相冲,与她这须弥山也犯冲? “叫你来不是为了让你解释她怎么生病,生什么病,而是为了治好她的。”水土不服也治不好,这还是她的首席医师?“本王只问你有没有办法治。” 蒹虚被帝释天寒着脸的模样吓了一跳,转头望了一眼苏摩才嗫嚅着道:“也不是没办法,但还望大人能听一听公主的病因。” 帝释天见她这副模样不禁觉得自己的言行实在有失风范。她虽然除乾达婆与苏摩外与其他下属都不算亲密,但也总能勉强算是个体恤下级的好上司。即便当初这蒹虚没诊断出她身上的病症,她也没有这般责备过对方。 “是本王着急了,”她缓了缓神色,压下方才提高了的声音道,“你慢慢说吧。” “是,”蒹虚见帝释天脸色好转终于松了一口气,垮了垮肩才继续道:“这公主的病因可用五行相克来解释。她命主木火,且是极端体质,而咱们须弥山是金相之最,金克木乃是众所周知。而火虽然克金,但所谓相生相克便是此消彼长,当金在量上远远大于火的时候,火自然只能被金克得死死的。这位阿修罗的公主身体若是大好倒也不至于此,可偏偏她的身体受过诅咒,后来虽是好了,却落下了病根,须弥山对她来说实乃大凶之地,若要保命,还是离得越远越好。” 越远越好…… 帝释天不曾想到这墨焰竟然果真与她这地方犯冲。自己千方百计把她带回须弥山,最后得到的结果却是让她离自己这越远越好? “若是本王执意要将她留在这呢?” 帝释天不想承认,却不得不承认的是,自己对于墨焰确实有着超乎寻常的兴趣与执着。也许,便如乾达婆所说的那般,自从完全掌控了实权之后,她所想要的东西从来都能轻而易举的得到,所以才开始变得无欲无求。而这从一开始便彻底无视了她的人,让她自尊心受损的人,冷漠傲慢对她不假颜色的人,激起了她那沉寂已久的兴致。 之前的种种借口,种种手段,说到底不过是骗人骗己。她的目的从来不是牵制阿修罗族,从来都只是这淡然得过分的公主。 可是,那又怎样? 帝释天赌气的想。谁让她总是一副波澜不惊的死人脸,谁让她用那种态度对自己,谁让她使得自己对她产生了兴趣。 谁让她总是让自己梦到她! 蒹虚半垂着脸内心忐忑,犹豫了一下才对帝释天道,“这个,大人,您若是执意要留下公主的话,蒹虚这里倒是有一个办法,就是大费周章些。” “你说。”在她对这个让自己感兴趣的人失去兴致之前,费多大周折都是可以接受的。 “给公主建一处别院,移土栽树,另结阵法,调和五行。只不过……” 她说只不过,却住了口。 “还有什么问题?”帝释天听完很是满意。这蒹虚不愧是她须弥山的首席医师,竟然连这种医法也懂,自己应当好好嘉奖她才是。 “唔,”蒹虚仍心有踌躇便停了话,将脸又低下去一些摇头道,“不,大人,没有问题。按此方法可以缓解公主的病症,我再开些药为公主调理身体,只要她能配合,应该不至于恶化下去。” 帝释天也不深究,只是很满意的点了点头,吩咐站立在一旁女官长,“苏摩,你去善见城寻个别院,按着蒹虚说的办。” 又对蒹虚道:“这段日子你就不需再理会其他事务了,只要将这公主照看好,本王宝库里的珍奇药物随便你挑。” 蒹虚一听“珍奇药物”四字忧愁的脸色终于一变,眉开眼笑的谢了恩。苏摩在一旁应了,将她带了下去。 帝释天此下心情大好,又晃回屋内。脑中不停流转的是墨焰那初初转醒时的一抹淡笑,只觉得粲然生辉。 墨焰定然是梦醒之际神智未清,可这笑却是实实在在的展露在自己面前,与她过往惯有模样实是大不相同。那眼眸悠然之间竟是一股难以言喻的风华,惹得人不断肖想。 帝释天暗自咀嚼了一番墨焰那转瞬即逝的模样,一时有些可惜。她若平日里有那刻的半分温软,该是多让人疼惜的?她却偏偏总是冷着一张脸,仿佛全天下人都欠了她债似的。 大约是因着那笑的难得,她只觉得想了一遍又一遍,仍旧回味无穷。或许,这种情绪便是兴致所在吧——让这位不假颜色的公主因自己流露出不一样的风采。 帝释天一入内室,便见着床上的人半起了身,靠在床栏上却又分明闭着眼。她身上的中衣有些乱,衣襟微皱,领口半开,一头长发披散而下,倒是将露出的风光尽数遮去,无法窥探。 白发少女见此情景便故意轻笑一声,待得对方慢慢睁开一双幽冷无波的眼时,才缓缓踱步到床前,居高临下的望着她,“公主觉得身子怎样了?” 帝释天直觉得这番位置让自己很是满意,高位看人总是会给对方压迫感的,而她很是喜欢对面的人露出惊慌的神色。 只不过让她失望的是这位阿修罗的公主仍旧一副淡漠模样,只望了她一眼便偏开了头:“墨焰很好,劳烦大人费心。” 墨焰原本的声音虽然不甚透亮却很是清澈,只自她醒来以后的这几句话都带着几分疲惫的低哑。 帝释天细细打量她的脸,终于在发现那眉间掩盖不住的倦意时,意识到,她这一病怕是病的不轻。 方才大好的心情不知为何有些沉郁下来,胸口也仿若堵着一口气,闷疼闷疼的。帝释天一想到她身上的病是因自己而起,是因自己的须弥山而起,更是生出一种难以言喻的懊恼感觉。再想到苏摩的猜测,一时又莫名气恼。 她心下一乱,便习惯性的拉长了吐息,想要冷静下来。房内陡然生出的冷清却让她愈发焦躁。理了理袖口,提了裙角在床边坐了,却又不晓得自己要干什么。 两人便一直这么沉默着。墨焰闭着眼,帝释天看着她,只觉得时间流逝得那么缓慢。宽大的便服袖口下是自己紧紧相捏的双手,她不知自己在紧张什么,屏住了呼吸只知道一味看着对方的脸。 这是自己第几次因她的面庞而失神了? 对帝释天来说,这阿修罗的公主仿若是一个谜。一个明明清冷异常却又诱惑十足的谜团,勾得自己不住的想去探寻她深处的秘密。若说咒,不若说,墨焰的存在便是一个咒。不去想不去碰触,便深深的隐藏在最阴暗冰冷的角落里。可当你窥视到了她一点点的光华,便难以浅尝辄止,必想要不折手段的挖掘那被掩盖在寒冰之下的其他风情。 不需要去思考为何要窥探,为何要找寻,为何要挖掘。因为在那之前,她便被自己所能见到的模样夺去了神智。 墨焰的脸紧紧绷着,苍白难当,抿唇的模样仿佛是在极力压抑着什么。但她的眉目舒展,又好似对什么都不会在意。只她轻轻颤动着的睫毛让帝释天晓得,她并不是完全的无动于衷。 不知为何,她虽然对自己冷淡又无礼,可帝释天就是觉得,她怕自己。不是那种下位者因为威严而对上位者的畏惧,也不是一个阶下囚对囚主的惧怕,而是一种更深的,更单纯的害怕。 她怕自己看着她,怕自己接近她,怕自己触碰她。甚至在自己叫出她名字的时,她都能够怕得紊了呼吸与心跳。 帝释天知道,她都知道。并且对于墨焰怕她这一点十分自得。 “墨焰,”白发少女明眸皓齿,十足的娇艳动人。她轻笑着叫出阿修罗公主的名字,声音是连她自己也不曾听过的柔软温和。仿佛此刻躺在床上的人是她深交多年的好友,温柔的给予对方最深切的问候,“你来我这须弥山作客,本王却忽略你良久,病成这样才来探望实在是疏忽至极。你的身体若还有哪里不舒服千万要说出来,可别耽误了病情。” 她说着,又去握对方的手。 半靠着的人似乎终于因为她这样的举动而按捺不住了。墨焰迅速抽回了双手并且挺直了身体,眼神凌厉的望着帝释天的脸。 帝释天余光看到对方抽回的手紧紧握成拳,用另一只手包裹着。脸上笑意不减,与她对望。 墨焰起先也颇有些不甘示弱的倔强,后头却不知为何气势一弱,渐渐便收了目光。 “墨焰戴罪之身哪里是大人的客人。” 她松了手靠回床上,敛了眸子,声音低沉,“大人公务繁忙,还是不要在罪臣这里耽搁了。” 帝释天见她如此更是确定她怕自己,止不住便勾了唇笑。原来这便是兴之所至,乐趣所在。想起当初她掴自己的那一掌,登时觉得扳回一成,不禁心情大好。 “公主言重,本王多有怠慢还望见谅,如今你身体有恙便莫要再提这罪不罪的事了,先将身体养好。”她做出一番情深意切的模样,一边起身一边温言,“今日还有些俗事缠身,本王便先行离开,改日再来探访公主。” 墨焰没有说话,也没有去看她,敛眉锁目,模样沉静。 帝释天也不在意,只是绕过屏风后便收了笑容,暗暗提醒自己:这公主虽然有趣,却也只是兴起玩乐,实在不应自乱阵脚。之前有所失态,往后应当切记持重。 第十八章 筹办了良久的年末宴会就在半个月后,到时候八部都会来,这是须弥山的传统。 帝释天想了一想,还是给无念那个家伙送了张请柬。不周山的年末宴还晚点,应当会有时间过来。她这些天因着写请柬不曾去过四王天,今日弄完这手尾,正好再去瞧瞧这公主。 苏摩趁着这几日在善见城物色了别院。这是大工程,等真正建好还有一段日子,帝释天便先让她在皖西宫结了一个临时的小型五行阵,用以缓解墨焰的病情。 只另一件事让帝释天很是诧异。她原以为那墨焰是定然不愿意喝药的,可这几日蒹虚竟也没禀报过有何异样。她心中有些好奇,今日正好去瞧个仔细。 帝释天到得皖西宫的时候,已是晌午,再过一会儿便是墨焰喝药时间。将亲卫留在宫门处,她独自行到墨焰所住的屋子门口时只见房门半掩,里面隐隐传来一阵说话的声音。 帝释天心中有些奇怪,立着侧耳细听,却是蒹虚的声音。 蒹虚温和细致的问着墨焰一些琐事和病情。让帝释天没想到的是这阿修罗公主一一答了,声音虽无甚大的情绪波动,却哪里像是与自己说话时那么冷冰冰的。 她这一听便觉得有些站立不住,只强自压下闯进去的冲动,继续听。 “公主为甚明明晓得须弥山对您身子不好,却还是来了?”蒹虚的声音带着疑惑,“若是大人知道此事定不会强迫您的啊。” 房里静默了一会儿,才听得墨焰的声音缓缓道:“我本戴罪,岂不正好。” 蒹虚的声音变得有些急切,“苏摩大人说您意欲寻死,可是因为身上的病?我,在下不才愿意帮您医治,只要您给我一些时间。” 帝释天皱了皱眉,颇觉得自家医官的殷勤态度让她很是不爽。 墨焰并未立刻回答,经过了长久的沉默后才道:“我不曾想寻死。生死与我来说没有任何意义,自然也不是因为身上的病症。蒹虚医师不必挂怀,一切顺其自然即可。” 门外的人听到这里不觉额角隐隐抽痛。 这墨焰总是口口声声的说自己没有寻死,做得每一件事却都是将自己往死路上推。虽然对于别人的救助也不推却,却更像是已将生死置之度外。 “唉唉,”蒹虚叹息了几声,才道:“那诅咒落下的病根消除之法不才曾有幸在师尊的手札里见过,公主这又是何必,不若让我帮您看看。” 听到此处,帝释天终于是再也站不下去了,冷着脸将门推开。她疾步走进内室,只见墨焰仍旧躺在床上。蒹虚坐在床沿,双手紧紧的抓着墨焰的一只手,此刻正一脸诧异的看向她。 帝释天觉得蒹虚的手异常刺眼,却又定定的站在原地盯着那手瞧。 医官呆愣了一下才反应过来,放了墨焰的手,起身行礼。 “大人,您怎么来了?” 帝释天不去回答,转头望向床上的人。她见墨焰神色淡漠并不看自己,也不说话,心中顿生烦躁。一想起这人对着蒹虚声音说了那许多话,对自己却半句也无,即便偶尔开口那也定是冷冰冰硬邦邦的,又想到方才她被蒹虚握着手却没有推拒,自己碰她一碰便炸毛了一般,甚至连看也不愿意看自己,只觉得脑子被一股怒气冲得混沌沌的。 帝释天原本以为她对任何人都是那般冰冷而毫无情绪,自然对于她怕自己这点很是得意。可如今知道,她竟是可以如此温和有礼,却偏偏对自己视若无睹,哪里还有半分自得,只觉得胸口一片酸软闷胀。 蒹虚感受到房内诡异的气氛,不觉便升起了一股危机感,只恨不得此刻自己能学了斗战胜佛的化小之术即刻消失于此。 帝释天狠狠瞪了她一眼。 这蒹虚可真是好样的,自己让她照顾墨焰,她倒是快把人都贴上去照顾了,人家不要她治病还巴巴的黏上去。 “怎么,本王不能来?” 什么叫,您怎么来了? 帝释天只觉得自己快要气炸了。 她蒹虚能坐在这和墨焰说话,自己就来也不能来?还是自己来了,打搅到她们谈心了? 蒹虚见自家大人脸色颇为难看不禁就凛了一下,惊慌无措的神情藏也藏不住。她战战兢兢的望了帝释天一眼,又转头看了一眼墨焰,突然现出了恍然的神色,大声道:“大,大人,蒹虚记起还有些事,请您允许微臣告退。” 帝释天神情阴郁,冷艳的面庞颇有几分不怒自威之感,沉默了一会儿才对着她道:“以后煎好药让人送过来便可,你不必自己亲自来了。本王想了一下,觉得蒹虚你乃是须弥山首席医官,单单照顾公主不免有些大材小用,你且下去吧。” 自己的医官似乎有些太闲了,是不是应当为她找点事做? “是,是,大人。”蒹虚想通此中关节哪里还敢再呆下去,告退完便疾步往外走。只走到一半又折返回来,将床边的药箱抱了,逃也似的跑出了房门。 帝释天看着逃走的人影一边悔恨自己又一次控制不好情绪,一边仍旧对墨焰待自己的态度不满。 为甚她对蒹虚能那般平常的说话,对自己却半天蹦不出一个字来?为甚蒹虚可以抓着墨焰的手,自己却不能去握? “墨焰,”帝释天越想越觉得不平,走到床边便去拉墨焰的手,“你看着我!” 她此时根本不晓得自己这么做的目的是什么,只是不满为什么蒹虚可以,她却不可以。 墨焰似乎早有准备轻巧的避开了她的手,瞥了她一眼又望向别处,“大人,您来这里是为何事。” 帝释天听得此问更觉气不打一处来。蒹虚问她,这阿修罗公主也问她,好似她便不能来,不该来似的。 她气得有些狠,连自己的音调都有些控制不住起来,“为什么来?本王为什么不能来?这是我须弥山,是本王的行宫,你躺着的这张床也是本王的,本王为什么不能来!” 帝释天一说完便觉得自己的语气仿若怨妇一般,登时倍感狼狈。 墨焰看起来十分冷静,声音平淡得与帝释天形成剧烈的反差。“墨焰只是问大人为何事来,并未曾说过大人不能来。这床自然是您的,您若想要回去,墨焰绝不阻止。” 她说着便准备起身下床。 帝释天眼见这种状况就是一急,哪里还记得与墨焰拌嘴。一手按上了她的肩头,竟是行动先于思考,将她压回了床上。 墨焰一被帝释天碰到便像是被施了定身咒一般不再动弹,只僵在那里。 帝释天见她孱弱模样又忆起之前种种,心中升起一股不忍。缓和了一下,让自己的语气尽量温和,“我是来看你的……你知道,本王之前说过,会再来探病。” 墨焰沉默着。 帝释天一边觉着尴尬,一边还能腹诽对方的肩膀着实单薄。记起方才在外面听到的话,不禁皱了皱眉。“你身上若有病根未除,何不让蒹虚给你看看?” “呵,墨焰不知大人竟还有偷听的喜好。”墨焰似乎并不领情,只一声冷笑,满脸嘲讽,帝释天自觉放低了姿态,对方的态度却让她觉得分外狼狈,一时不知如何接话。 墨焰偏了偏身子,将她搭在自己肩头上的手抖落开,“既然大人已经看到墨焰无碍,是不是可以离开了?” 白发少女瞪大了一双碧绿的眼眸,不可置信的看着坐在床上的女子。似乎没想到在自己如此态度下,她竟然还会赶自己离开。 身为须弥山之主,帝释天也并非未经理过磨难挫折的,此时却不知为何感受到了从未有过的委屈。她白皙的面容不知是因激动还是其他原因呈现出了异常的绯红,眸中似隐有泪光闪烁,只咬着唇站在床边看着这个女子。 “你讨厌我?”她看着墨焰僵直的身体,偏着的脸,出口的声音竟有些颤抖。“你为何讨厌我?” 讨厌她的人那么多,她从来不曾在意过。只有这个,只有墨焰,一想到她讨厌自己,帝释天便觉得浑身不自在。自己那么在意她,她怎么可以讨厌自己! 墨焰的嘴角扯了一抹幽冷的弧度,一点也不似在笑,“大人你身上有哪点不叫人讨厌的?” 帝释天一手攀着床栏上的雕花,贴近床铺自上而下看着她,只觉得全身都不可抑制的战栗了起来。 墨焰抬了头,平静无波的望着眼前的少女。 “不过,墨焰并不讨厌大人。” 帝释天讶然的望着她,因着这句话,身上的骚动迅速平静了下来,片刻便消失得无影无踪。 她从不曾体会过如此快的悲喜转换,嘴角几乎忍不住将要扯出笑容,却在听到对方下句话的时候完全僵硬住了。 “大人于我来说完全是不相干的人,我为甚要讨厌?” 帝释天觉得脑中“嗡然”一声一片空白,只能呆呆的看着她的脸。手上抓着的雕花发出“咔咔”的碎裂声,木屑应声飘散下来落向坐着的人。 墨焰似乎被木屑迷了眼,闭了眸子偏头用手轻轻掩住。 “大人要毁自己的床榻,墨焰无话可说,不过这是要连墨焰一起毁掉么?”她的语气隐隐带着嘲讽,指间却分明的渗出水来。 帝释天放下手垂在身侧,有些无措的望着对方平静的将自己眼中流出的泪抹掉。 墨焰的脸色那么平静,她却不知为何,觉得那泪不是被木屑迷出来的。总觉得,那泪是墨焰存了太久,在今日终于积压不住,一旦溢出眼眶便停不下来一般。 那泪让帝释天几乎忘了方才所有的情绪,唯一能感觉到的便是胸口的疼痛。 每每见着墨焰,她的心脏便要承受许多多余又不可名状的痛楚。她明知自己该远远逃离,却总是无端的来这人面前自寻烦恼。 “别抹了,我帮你吹一吹。”帝释天无声的叹息,伸手握住墨焰的手腕。她的声音如水一般温柔,再不带一丝傲慢骄矜。 被自己握着的手腕如同过去那般纤细凉薄,带着一丝僵硬与紧绷。她心中的怜惜再也抑制不住,用另一只手端起了墨焰的下颚。 阿修罗的公主半眯着眼,墨玉一般乌黑幽深的眸子浸在清冷的泪水中,迷蒙又可怜。 帝释天只觉得有一双手紧紧的攥着自己的心脏,让她的呼吸变得那般艰难。表象如此平静,她的内心却是那般不耐的骚动。不可遏制的俯下身,帝释天的唇在墨焰眼前停了良久,却根本无法如自己所说的那般帮她吹去迷眼。 墨焰僵硬着,似乎有些愣住了。 帝释天只觉得自己的嘴唇几乎都要触到她的睫毛上,而后不知为何竟鬼使神差在她苍白冰凉的半敛眼睑之间落下了一个灼热的吻。 第十九章 帝释天跌坐在地上,张了张嘴,望着床上将自己推开的人,一时不知该做什么反应。 墨焰的手抓着自己的衣襟,半垂着脸。长发披散而下,遮了面容。帝释天看不清她的神情,但对方微颤的肩头,紧绞的手指,都让她晓得,这位公主被自己吓到了。 她也被自己吓到了。唇上还有方才沾到的湿润,手上似乎还残留着对方肌肤的触感。帝释天只觉得自己方才被攥紧的心脏此刻才重新跳动起来,疯狂又躁动。胸口一股久窒不顺的气吐出之后,竟不可抑制的低低喘息起来。 她能感觉到自己的脸有些热,掌心都开始微微出汗了。第一次,房里的安静让她觉得可怕。 自己方才,究竟是在做什么呢?不自觉的舔了一下唇,咸涩微苦,她尝到了眼泪的味道。 墨焰静静的坐在床上,维持着那个姿势,仿佛雕像一般。 帝释天也觉得自己几乎僵掉了,却半分也不敢动。仿佛动了,就会打破这片安静,就要面对自己方才所做的荒唐举动。 方才那个,帝释天绝对不会承认是吻的。那只是她被墨焰眼中那抹幽深至极却难以掩藏的殇所迷惑了。舌尖的苦涩使得她口中不停的泌出唾液。她艰难的吞咽着,只觉得背脊处升起了一股难以言喻的颤栗。 时间静静的流逝,仿佛这个场景会这样永远持续下去。 “公主,可以——”耳边陡然传来一道声音,仿佛炸雷一般,直将帝释天惊得从地上跳起。 那是蒹虚的声音。 蒹虚去而复返,端着煎好的药汤回来,却没想到自家大人竟然还没离开,声音戛然而止,紧接着便结结巴巴的道,“啊,大人,您,您还在啊!” 帝释天只觉得自己的脖颈被什么东西箍住了,怎样也转不过来。 她究竟是有没有看到,究竟是有没有看到自己跌坐在地上的狼狈模样? 蒹虚见帝释天半天没有搭理自己更是有些忐忑难安,嗫嚅着解释道:“大人,我、我只是来给公主送、送药的。是、是顺便,明日开始我……” “你将药放着下去吧,本王之前的话你别放在心上,”帝释天听她声音慌乱便有了底气,沉了声音对着身后的人道:“公主往后还要麻烦你好生照料。” 她一边说一边盯着墨焰瞧,却只能看到她一头乌黑的秀发。半垂的刘海将她的神情全部隐了去。 蒹虚半晌才反应过来,又惊又喜。“啊,是,大人,那、那我先退下去了。” 她将碗搁到床头的矮几之上,匆匆的退了。 帝释天这时已经缓过神来,装模作样的掸了掸身上的衣裳,将方才的狼狈整理好,也趁机收拾了一下心情。 “咳咳,公主,你不喝药么?”她决定将方才的事忘掉,当做没有发生过。 墨焰一言不发,就着那姿势伸手端了床头的药碗,仰颈喝下。 她的脖颈纤细修长,如此一仰,苍白肌肤下青色的细长血脉显露无疑,喉间细骨几下滑动,那药已然入了喉。 帝释天见她如此有些晃神,不觉也咽了下,这才发现自己竟有些口干舌燥。 墨焰一手端着碗,一手扶着碗沿,仿若此刻端的不是一碗药,而是一杯琼酿。那闭着的眼还带着几点晶莹的泪痕,黑发向后微微垂下,显露了整张脸。 帝释天静默着,等待着她用完药,却又不知道之后自己要做什么。只不过还不待她思考个一二,墨焰已经一边将碗放回矮几,一边赶人了。“大人若是无事,便请离去吧,墨焰有些乏了。” 帝释天见她的唇因着药汁的热度隐隐有了几分血色,只觉得那仿若春雪之中将要绽开的冷梅,被融雪沾湿后,透出了清冷的氤氲——是一种冷到了极致的暧昧。 墨焰抿着唇也不管她的反应,自顾拉了被衾面向里侧卧身躺下,只留给身后人一个瘦削僵直的背影。 帝释天的脑中只有混乱,仿佛一团交缠的丝,找不到头。她站立了一会儿,莫名的叹息。见到墨焰的肩头露在外面,便不由自主的上去将锦被向上拉了一些,盖住她单薄的肩。 阿修罗的公主似乎已然熟睡,而这位帝释天之主也再没有待下去的理由了。 回善见城的路上,帝释天一直在思考。墨焰她,究竟是个怎样的人,于自己来说又是哪种意义呢? 帝释天原以为自己是厌恶她的,因着她一开始面对自己便是那些个孤傲态度,故而才想看到她难堪狼狈。后来,她又以为自己怕她。怕那一身冷漠疏离,所以在看到她也怕自己的时候,很是自得。 或者,自己只是将她当成了一个十分有趣且等待破解的谜团,所以兴致勃勃的想要去窥视探索。可若是这样,那墨焰便只是一件玩物,自己又何必去在意去心疼,去呵护呢? 墨焰不想见到她。冷言冷语,假装恭敬的保持距离,无礼的嘲讽,倔强得无法驯服。 她怕她,也讨厌她。 帝释天原本以为自己要的便是她的怕,也不会在意她的讨厌。 可,不是的。 她在此刻清清楚楚的知道,自己十分厌恶她讨厌自己这个事实,并且对于她怕自己这点也再无法自得。 轻轻抬手抚上了自己的唇。 白发少女想起了那苦涩的泪和仿若冷梅一般的唇。 她是第一次品尝到了如此难耐的愁思。处理公事,她一向井井有条,即便一时棘手也能成竹在胸慢慢经营,一点一点将之引向自己需要的结果。 可,这不是公务,是私欲。 私欲…… 帝释天一直以为自己是没有这东西的,却原来真如乾达婆所言那般,自己并非无欲无求,只是没有遇着能让她感兴趣又难以得到的东西罢了。 懊恼了好几日。 帝释天不晓得该如何面对墨焰,也不晓得自己想要怎样,更不晓得自己想要墨焰怎样。如此便只能压着想去探望的心思,让蒹虚每日来向自己报备她的情况。 这一日许久不见的乾达婆突然脸色极差的来到了她的书房。帝释天正惊讶这家伙怎么不缠着苏摩便见得对方气呼呼的自顾倒了杯茶,恶狠狠的道:“气死我了,所以我才最讨厌年末!” 帝释天瞬间便大致猜出其中的缘由了,并不十分想搭理她,低头继续看手中八部呈上来的宴席节目单。 乾达婆并不在意她的态度,继续抱怨,“我就说,帝你真是太奢侈了。一年才多点时间,这须弥山每每提早半年便准备年末的典礼,这不是瞎折腾么。” 她语气中颇多哀怨,虽然说的是这年末宴的事,帝释天却知道能让她如此这般定然与苏摩有关。放下手中的折子,望了那气呼呼坐着喝茶的人一眼。只见乾达婆向来秀丽柔顺的长发此刻有些凌乱,一看便知道她来得急促匆忙又是气得不顾形象了。再见她白皙的脸上现着一抹嫣红,嘟着嘴,鼓着脸,一脸愤懑。 “又怎么了?我不是让苏摩不要管宴会的事了么?” 乾达婆这副怨妇的模样,帝释天已经一年没见了,可不知怎么总觉得十分熟悉,好像就在最近哪儿遇到过似的。 “哼,不管宴会的事帮你改建别院么?呸,更糟糕。那别院的隔壁就住着紧那罗那混蛋!可恶可恶!”乾达婆一边说着可恶,一边叩手里的茶杯,仿佛这便是紧那罗家让她吃醋的公主一般。 帝释天被她呸了一脸,心下却难得轻松起来,带着看戏的态度对她道:“谁让你当初欺负她的?这大约便是现世报。” “呸呸呸,我不欺负她难道让她欺负么?偏偏苏摩还以为这家伙是多么柔弱呢。混蛋,她骗了快一万年了竟然不累?可恶可恶。” 这个满口可恶的乐神只有在这个时候才有与她那清丽形象相符的小女儿态,而非那副吊儿郎当的模样。 “咳咳,亦歌的法乐是宴席上唯一不能缺少的节目,本王有什么办法?而且她俩交好,你总也不能强迫她们不见面吧。” 帝释天的话音一落,乾达婆显出了烦躁的模样。“亦歌,单单亦歌也就罢了。可哪里只有亦歌啊,八部里来献礼的觊觎她的多了去了!”说着,这位乐神便似乎更委屈了起来,扁着嘴嘟囔道,“苏摩,唔,苏摩她怎么会有这么多人喜欢,好讨厌啊。” 帝释天忍不住捂了嘴,十分害怕自己会因为对方这般模样笑出声来。 “这不是证明你眼光好么。”对于自己最亲爱的朋友,最忠实的臣子她觉得还是有必要给予安慰的。 “鬼!”乾达婆伸手捂了捂脸,满面疲惫,“帝,我该怎么办,我该怎么办?” 她突然而来的软弱模样让帝释天一时有些呆愣。想了一想,自己这两位臣子纠缠将近一万年,当初闹成那副模样,如今还能是朋友已然难得,可也总不能一直这么下去。 她不知为何竟有了几分感同身受般的酸楚,望着那个娇小的身影,一时静默无语。 乾达婆静坐了一会儿,突然站起身来匆匆向外走去。 “画君!”帝释天不明所以的唤了她一声。“你去作甚?” 方才还在伤心呢,这会儿是要到哪里去? 乾达婆回头望了她一眼,一脸坚定的道:“干嘛去?自然是去守着苏摩别让人抢了去,难道还坐这边给你看笑话?” 她回完话,已然踏步离去。 帝释天的耳中还能听得她幽怨又愤然的低语。 “哼,我乾达婆得不到的,你们也没机会!” 听到这里帝释天也不禁莞尔一笑,暗道这个活宝。 任谁见着乾达婆的第一眼都会觉得她是个清丽秀婉的小姑娘,虽身上自带了一股气度却也不让人觉得压迫。可哪里有人知道她那性子有多恶劣? 帝释天被她这么一闹,一下子也没了心思看折子,望着自己的手一阵发呆。只不过她这呆还没发完,门外便响起来蒹虚柔静的声音。 “大人。” 第二十章 帝释天算了算时间,发现已是申时,冲着门口喊了一句“进来”。 蒹虚一身素色细绸,只衣襟袖口压着翠绿竹花,腰间挂了一只鸽蛋大小的碧玉葫芦,再无其他事物,看起来素净简单。她的长相原本颇为艳丽,可这般一打扮倒带了许多的清新,因着常年与药草打交道,身上带了淡淡的药香,很是让人心神安定。 帝释天原先少病少伤,虽然知她医术难得是自己的首席医师却因见得不多并没有过多关注。只最近接触得多了,倒十分觉得她不错。加上之前因个人原因对她莫名撒气心下也有些愧疚,不觉便和睦了不少。 蒹虚身形款款,步伐轻盈,摇曳生姿却没有半分轻佻意味。 帝释天待得她恭敬行礼完,赐了座,略略闲聊几句,照例进入正题。 “公主这几日怎样了?” 墨焰水土不服的病症缓解容易,要好却需要长久的静养。再加上她原本就体虚又有病根,一天下来睡着倒是比醒着的时间还多。 蒹虚摇了摇头,语带叹息,“公主虽然很是配合身体却迟迟不见大好,本来这些药下去应当也该好大半了。” “她还是不愿意你帮她治那遗症?”蒹虚痴心药理,对于疑难杂症很是喜好,遇着便不免有些手痒,这些日子一直在软磨硬泡着想要帮墨焰治病。那一日,帝释天恰好听到了她的劝说,之后颇为关注。 虽然对于她能够与墨焰和睦相处、温言和谈、甚至亲密接触很有些那么不滋味,可想想若那倔强的公主能够接受她的医治倒也不是件坏事,便让她继续在四王天做动员工作。 “公主不愿再提那病蒹虚也无他法,”蒹虚皱了皱眉,模样有些踌躇,“以小臣愚见,公主心存死志,既是生无可恋身体哪里能好?且这是常年累月下来的,如今已有那日薄之象,她看着似乎并无生命危险也不过是吊着一口气。” 帝释天听到此处不禁神色一变,看起来是止不住的紧张,“竟是这般厉害?为甚不早说。” 她一直以为墨焰身体再差也不至于危急到生命,这病听着也很是轻巧。虽知她此次病得厉害,却也相信蒹虚能够将她治好。哪里想得到会有这般严重? “大人莫急,”蒹虚柔声安慰,眉目间隐有笑,“倒也不是真如这般凶险,可便是这么个理。医手最怕遇到的便是这般焦灼反复的病情,好不得大好,坏又不会坏到哪里去,便是个拖,慢慢的将人拖垮了,待得精气耗尽那天,便是无药可医。” 帝释天听得她解释仍是心惊,压抑不住的一阵慌过一阵,强撑了脸僵道:“本,本王有甚好急,嗯,那,那这该如何?” 蒹虚见她一副欲盖弥彰的模样忍不住轻咳了一声,抬手掩住笑意。 帝释天实在不愿意细想她在笑什么,只觉得一阵热浪上脸,一时有些燥热。 蒹虚笑过一阵便渐渐收了,倘若真让大人难堪太久指不定到时候谁吃亏,这便说道:“心病还须心药医,蒹虚只能说尽量帮公主调理身体。” 帝释天虽然不懂那医理,却觉得最该死的便是这句“心病还须心药医”。此话一出,便说明那医者是没有办法了。 她挑了挑眉,往椅背上靠了一靠,问道:“那蒹虚觉得这公主的心病是什么,心药又是什么?” 从见着墨焰的第一眼开始,帝释天便觉得她似是对什么也不能感兴趣,实在是难以想象那双沉静无波的眼会被什么东西惊起波澜。她想,或许这就是所谓的生无可恋? 蒹虚轻叹,无奈的道:“既是心病又哪里是医手可以窥探的?既是窥探不到又怎知心药为何?”她的模样带了许多的惋惜,言语之间兼是医者仁心,“若谁能够有这般本领,世间便能少许多痴人了吧。” 帝释天隐隐觉得她的话中有深意,正想仔细咀嚼一番,她却已然起身要告辞。 “大人,若无其他事蒹虚就先行告退了。” “等一等,”帝释天叫住了她,那个忖了许久的念头如今正好问一问,“公主的身体能够出席年末的宴会么?” 蒹虚安静的站着,待得帝释天问完话才柔声道:“若是一晚问题应当不大,只是……” 帝释天一副懵懂装,以为她是有什么为难,随口问道:“只是什么?” 只是怕有人不愿意呀,我的大人。 蒹虚忍住翻白眼的冲动,耐着性子道:“大人您邀请过公主了么?她怕是不会愿意吧。” 帝释天愣了一下,便想反驳她。 这墨焰在她须弥山,自己一介利刃天之主请她一个阿修罗戴罪的公主出席宴席,她还能拒绝不成?况且她不但邀请墨焰还帮她置办妥当了所有的东西,她接受便好,怎么可以拒绝呢? 这难道不是莫大的荣幸吗? 帝释天这般想当然尔的思考却不其然间忆起墨焰冷然的模样,一时竟有些心虚起来。看了一眼在等待自己发话的蒹虚,她终于只能颓唐的发现,那位公主还真做得出来。 “大人?” “你去吧。” 帝释天颇为烦心,一时想不到其他的事,挥了挥手便让蒹虚自己去了。方才的对话让她原本便乱糟糟的心更加混乱,只脑中反反复复的现着墨焰那张脸,冷漠的,嘲讽的,最后却是那转瞬即逝的笑容。 那笑容仿佛是个幻觉,却在她不断回想的时候越来越真实,可那真实也带着一丝苍白,如她的人一般。 墨焰。 帝释天想着她的模样,便忍不住在口中辗转她的名字。 墨焰,墨是最沉静的颜色,焰是最火热的精灵,墨色火焰跳动之时又是怎样一个妖冶至极又凄清悲凉的景象呢? 这个女子,便真这般人如其名的用冷然的温度,将人灼伤。 她想起她,止不住的闷涩。胸口处酸楚一点一滴的累积,想逃开又流连,欲罢不能。 沉似静夜,粲若红莲,毒如罂粟,是为墨焰。 望了望窗外将要入夜的天色,帝释天突然疯了似的开始想念那个,在银辉月色之下一袭素衣长发及腰的身影。她阖着的眼,抿着的唇,僵直的身体,紧握的手掌,此刻想来,竟没有一样不是带着痛楚的。 “来人!”她一起了念头,只觉得如藤蔓一般将自己缠绕,挥也挥不去。 苏摩在监工此刻并不在她身边,进来的是侯在外面的琉秀。 “大人。” “备辇,去四王天。” 琉秀一直跟着苏摩,脾性也学了个七八分,轻柔应了一声,躬身退了。 当帝释天到得皖西宫的时候,天色已经完全暗下来了。阿修罗的亲卫自从上次遣走后便没再让他们回来,反正在她看来这位公主也不是很在意。 那么,究竟什么能让墨焰在意呢? 帝释天见那房里一片漆黑,门掩着却没有关实,便暗忖着是蒹虚走后她便一直睡着入了夜,故而这门就没锁上。 她小心推了门,就着银白的月光打量房内,只看到一副冷清清的模样。东面未关的窗台旁放着一株三尺高的血珊瑚,被碎银打出艳丽又寂寞的斑驳影子。 她吐了一口气,缓步绕过屏风。 屏风上近海远山,蜃楼一般云烟雾绕,几点蹁跹不知是何飞禽。青墨寥寥勾勒,栩栩如生,在门外透进来的清冷柔光里,仿佛要从青瓷屏风上飞出来出来一般。 帝释天从不曾在意过房内装饰,今夜却不知为何偏偏要就着这月色去细细打量。她的心跳得极快,心思却莫名很是沉淀。仿若这般于理不合的行径本该如此,无需心虚。 夜里不请自来,擅闯闺房,真真是端得好风流。 她这般一想竟连那最后的慌张也没有了,稳步走到床边。 帝释天听蒹虚说过,墨焰睡得极沉,每每都需要在门外叫上许久。她便放下心来,大胆的去瞧她的模样。 墨焰修长的身子蜷曲着向外侧躺着,锦被掖在手臂下,双手握拳揪着被角。她的脸被发丝松松掩着,如绸缎一般柔顺的青丝掠过秀挺的鼻梁和苍白的唇。 帝释天能感觉到自己的手指带着冷意与一丝颤抖,小心的挑开了那掩着美景的绸幕。 墨焰的眼闭着,安静的,流泪。 她从没有看到过这般平静的哭泣场景。 不,这或许连哭泣也算不上。她的面容这般冰凉冷静,即便是睡去了也无法融化。眉目舒展,薄唇未抿,少了一丝醒着时的紧绷多了一分遗世独立的淡然。可这般模样的她却在流泪,纯粹的,掉眼泪。 那泪顺着眼角流下,沾湿了被她压在脸侧的发。月影照进房内已有些暗淡,那么柔和的打在她的脸上,透出了莹然的水色。 帝释天只是望着她,待能感受到知觉的时候,已然口鼻酸楚。她不可置信的伸手,在低头的刹那,分分明的见到了自己落在掌心的水滴。 她,竟然因着别人的泪水而哭泣。 帝释天能觉到自己脚步的凌乱,带着不知从何而起的慌张出了门。 她不该来的。 她不该来见墨焰,不该想她,更不该将她带回须弥山。 每见她一次,帝释天便觉得自己又丢了一些东西。身体、心口、脑海一点点的被掏空,取而代之的是酸涩与痛楚。 墨焰果然是个咒,而她,也果然中了这毒。 “琉秀,”坐在辇车中,帝释天感受到了从未有过的疲惫,“之前让你用鲛族献上来的墨银锦制衣裳,可曾做好了?” 三日之后,是年末的庆典,她本已想好来见墨焰的理由了。 “是,已然按照您的吩咐制备妥当,要试衣么?” “嗯,你明日直接送到墨焰公主那边,让她试试合不合身。顺便,请她出席三日后的宴席,你按制式办妥当即可。” 帝释天将身体靠到软垫之上,口上清楚的吩咐着,脑中那团丝却更加混乱。 “这个……”琉秀的声音有些踌躇。 “有什么问题?” “宴请宾客的名单早已定下,席位业已通知下去,如今加席恐怕……” 琉秀果然还是不如苏摩稳当啊。 帝释天沉默半晌,一声叹息。 “将席位加在本王身边吧。” 第二十一章 帝释天低头望着自己的手。 她曾经一直相信,这双手能够掌握一切。只要持着金刚杵,在她面前便没有任何难题。 那是一双美丽手。泛白的指尖,带茧的指腹,柔软的掌心,削瘦的手背,单薄却掌握着巨大的力量。 可是,帝释天看着它想起的却是那抹曾经相贴的冰凉。 她又开始,不断的梦到她。面容渐渐清晰,各种情态——见过的或者未见过的。只是单纯的墨焰的模样,没有任何的内容。 帝释天隐隐觉得有些头疼。而在下一刻,一个让她觉得更加头疼的声音传入了耳中。 “诶,陀螺,陀螺。”无念人未至声先到,一迭声的叫着,风一般的就进了门。 这家伙总是这般,拿她须弥山当自己家。帝释天愤愤不平的想着,可悲的是自己身边的人也总是不敢拦着她。 “叫什么叫!”帝释天见到无念就没好气。 无念手里抱着一个七八岁模样的女孩儿,是她那株怀梦草徒弟。此刻正环着她的脖颈,一脸羞怯的模样。 “诶诶,又生气,我还什么都没做呢!”无念宝贝似的搂着自己的徒弟,一身匪气的步到桌前坐了,一双凤眼直勾勾的看着帝释天。 “大人。”怀梦声音便如她的人一般细软轻柔,娇怯怯的叫了一句,看得出来礼数教得很好。 帝释天被无念盯得一阵发麻,只对着小人儿点了点头不去理她。 “陀螺啊,”无念盯了她良久,一边逗弄着怀里的孩子,一边对她道:“你这是在做甚啊,我原本还以为你个工作狂定然是在处理公事的,没想到却在搬弄自己的手指。怎么,多年不曾赏风月,如今这般年纪终于是开始犯痴了?” 帝释天被这个浑人一顿调侃,这才发现自己的右手还搭在左掌里,端端的置在桌案上。她不禁有些窘迫,赶紧收了手,压着面上的热意,僵声转移话题,“我看是你犯病了才对,来我须弥山作什么。” 帝释天觉得这无念是自己遇到过最没心没肺的主,连着她那坐骑小贱也差不离。只不知道是物似主人形呢还是她被那望天犼带成这个模样的。她只觉得这家伙果然如乾达婆所说的,白白浪费了一张好面皮。 “哎哟,你这话说的,不是你给我送的柬子么,”无念的手片刻不停的调戏着怀里的孩子,一会儿捏捏她的脸,一会儿揉揉她的头,一会儿又顺顺她的发,直似将怀里的孩子当个玩具一般,“陀螺你可真是口不对心,明明想我却作傲娇状。” “谁想你了,啧,你别玩小梦儿了,”帝释天被她满口的胡言乱语说得有些脸烧,再看她这般糟蹋怀里柔顺乖巧的孩子,真是半点也忍不下去了,“你这是带孩子呢还是玩孩子呢!” 怀梦被帝释天一说,白皙的脸上飘起了一抹红晕,低了低面窝进了自家师傅的怀里。 无念惊讶的望了帝释天一眼,将手停了停,没心没肺的道:“真没看出来,陀螺你竟然这么有母爱。”她一句话完又低了头,对着怀里的小人儿道:“怀梦,师傅是在玩你么?师傅明明是在疼你啊,是不是?” 帝释天被她气得想翻白眼,却见得那孩子闷声点了点头。这下便一个没忍住,真朝着她睨了一个白眼——这家伙怎么到哪儿都被人宠着。 无念收到了回答得意的跟什么似的,继续□□自己徒儿。她那边不放手,这边还朝着帝释天递了个媚眼,“哎哟哟,陀螺你干嘛给我送秋波,本君清心寡欲可不会着你的道。” 帝释天觉得自己的头疼被她一闹愈发痛了,扶着额生无可恋的道:“宴席是后天,你这么早来做什么,别闹我了行不行?” 无念终于闭了嘴,搂着孩子眯着眼仔仔细细肆无忌惮的打量了一会儿帝释天。就在帝释天被她看得发毛时,终于听得她道:“陀螺哦,我怎么觉得你哪里不一样了?” “哪里不一样!”白发少女没好气的反驳。 “嗯,怎么说呢,”无念摸着下巴思考了一会儿,“像是有烦恼的模样啊,啧啧,你也有烦恼啊。” 帝释天无力的撇过头,揉着太阳穴道:“本王是有烦恼,看到你就又烦又恼。” 无念一脸正经,摇着头嘴里发出啧啧啧的否定声,“你烦我可不是这个烦法,明显是犯痴了嘛,本君这双眼睛可毒得狠。”她说着咧嘴一笑,抱着怀梦起身,“嗷,看你这样子逗也没意思,我去苏摩那里找小贱,免得一滴酒也剩不下。” 帝释天巴不得她赶紧走,心下松了一口气。自己烦恼的事,又哪里是这没心没肺的家伙可以理解的? 年末宴席很是隆重,帝释天虽丢了许久不管,巡查却是必须的。过了午间,苏摩放下手头的事,和着乾达婆带着帝释天去察看各部各司的情况。 帝释天对自己人办事还是颇为满意的。一路行来,只见各部各司尽守其职,虽人多事杂却都井井有条,忙而不乱。 “怜玉神君与望天仙君在你处么?”她一边巡查一边与苏摩问话,“她们可有与你捣乱?” 苏摩温婉一笑,摇头道:“她俩只是去酒窖解馋,不曾闹事。” 帝释天知晓这两位到自己须弥山便定要去掠夺一番苏摩的,早已习惯了,“宴席所需的酒可够了?” “那些是另外备的,大人放心。” 帝释天满意的点了点头,却听得乾达婆在一旁抱怨,“那两只混蛋,总是来找苏摩麻烦,你请她俩做什么。” 帝释天不理会她言语之间的颇多怨念,又细细问了宴席的筹备情况。苏摩虽然不曾经手却一直听着下面各部的报备,乾达婆也偶尔去看看献礼的彩排,答得很是详尽。行路期间,各司总管也会□□去禀报几句。 三人且行且看,且说且听,不一会儿便到了殊胜殿门口。 须弥山大一些的宴席都会放在殊胜殿,其他玩乐性的聚会则会分去四苑。 帝释天正打算踏入殿门,没想到这脚还没抬起来便见到婉璃站在殿中。婉璃与琉秀都是苏摩的副手,琉秀被她派去了墨焰那边,这边便交给了婉璃。 此刻,她的身边站了七八人,正围着一张两丈多宽,一丈深浅的榻椅。榻椅的金靠上雕的是整张千莲图,用碾碎的珊瑚粉末绘了色,看起来流光溢彩。两侧是暖玉磨成的如意扶手,榻上铺着一张红底金纹的祥云软垫,两侧各立了一只狻猊熏鼎,俨然是一个盛装的庞然大物。 帝释天一看便晓得这是自己专用的制式。 “怎么了?”她一边进殿一边询问,“杵在这里做什么,这榻椅怎么放在殿中?” 众人纷纷行礼,婉璃上前一步眉目愁苦的道:“大人,昨个儿琉秀回来说您要在主座加坐,我忖着先前在库里看到过一张莲云榻这便给搬过来了。” 她说着指了一指身后的榻椅。 帝释天点了点头,觉得这张榻椅倒是够自己与墨焰坐了。 “那怎么不赶紧换上去,放在这里做什么?” 婉璃瘪了瘪嘴——同是副女官长琉秀比起她看起来稳重许多了,拧了一下眉,“这祥云垫红艳艳的我原着也没看清楚,只是榻子搬到殿里之后就着琉璃灯一瞧才发现上面有血渍。臣觉着不是个好兆头正打算让人给放回去呢,可除了这张现出的莲云榻便没有合适的椅子啦,所以正商量着该怎么办。” 帝释天听着她的话语细细扫过那软垫,果然在垫子偏右的位置看到一抹略微暗色的血迹。那血迹只一指大小,恰恰点在金色祥云之间,细细一看竟是溅出一朵仿似莲花的图案。须弥山的宝库为了保存珍品特地设了滞留结界,时间流逝得很是缓慢,那抹血迹仿佛昨日才滴上去的一般。 帝释天一时有些晃神。 “大人。”苏摩见帝释天似乎有些愣住,担忧的在一旁轻轻喊她。 “嗯,让人将软垫换了即可,不过是一指血迹慌张什么。”帝释天似是回过神来沉声吩咐,只是她的思绪早已经不在这里。 “大人,”苏摩在帝释天身边待得够久,对自家大人的情绪还是十分敏感的,这便提醒道:“这般是否不妥?” 帝释天本就有些恍惚,一时没反应过来她的话,“什么不妥?” “臣听琉秀说,”苏摩顿了一顿,有些沉吟,“您要让墨焰公主坐在您身边?” 帝释天听她说的是这件事,不禁怔了一怔。她自是知道这般做法于情于理都不十分合适,更遑论墨焰现在还是个戴罪之身。琉秀和婉璃自然不敢在她面前多嘴发问,只照着吩咐去办。但苏摩不同,她平日虽然顺从,对于大事总是敢于谏言的。帝释天早已猜到她会来这般劝诫自己,只没想到她能按捺到现在。 帝释天望了她一眼,见她表情沉静却带着分明的不解,一时也不知如何回答。苏摩不解,帝释天自己却也不比她明了多少。只是一想到自己在那般热闹的场景中,凄清如墨焰却孤零零的独自在四王天,该是有多么的凉薄寂寞。 她只要这般思索,便怎样也无法将这墨焰单独留在那里。而再想到,她坐在这热闹宴席的角落里时,竟是比之在于四王天更冷清的模样。 帝释天知道,那如青墨一般沉寂、如红莲一般妖冶、却如水一般清冷人在任何地方都只会是那个模样,却仍旧止不住的想要去强求。 到了此刻,她已经不想去深究自己究竟要如何,也许顺着自己的心意,总能到看清的那一刻。 她只晓得,自己不会再违背自己的心思。 墨焰要出席须弥山的年末宴,并且要十分隆重的出席,就坐在她的身边。 而且,她的心里有一个十分邪恶的念头。 帝释天想知道,若是将墨焰推到这般风口浪尖的位置上,她究竟还能不能这般淡定无谓呢? 第二十二章 当然,这个想法帝释天自然是不好与苏摩说的,故而只能沉默的望着她。 苏摩有一点非常得帝释天的心。她会谏言,这是她作为臣子的责任,但是不会死谏,因为她更是帝释天的贴身侍女。 大人这般望着自己,通透如她已然明了,默默退到了一边。 “啧,”乾达婆在一旁看了良久,到了此刻才颇有些不是滋味的轻哼,“没想到你循规蹈矩多年,现在也打算叛逆一把。” 帝释天依旧不去理她,看向有些无措的婉璃道:“按本王的话去做。” 婉璃望了一眼苏摩,这才转身去张罗。 这一波折也就这么过去了。帝释天又与俩人转了半个时辰,等回到书房却见琉秀正着急的候在门口。 琉秀一见到帝释天就急急的迎了上来。 “什么事?”帝释天不曾停步子,她便跟在身边,一起入了书房。 “大人,墨焰公主不肯试衣也拒绝出席。”琉秀此刻已经冷静了下来,沉声禀报。 帝释天早有预料,忍不住勾了嘴角。 她要的,不就是这个么? 乾达婆打了个呼哨——苏摩继续去监工并且拒绝了她同行所以直到方才还是一副郁郁寡欢的模样,此时却像闻了龙涎香一般兴奋,“帝释大人,您是要去四王天么?” 仿佛因着被拒绝的人不止她一个而得到了安慰一般。 “你留下来再去各司转转。”帝释天见她蠢蠢欲动的模样,果断掐灭了她想要看热闹的心思。 吩咐琉秀即刻备车,帝释天的心中很有一丝难耐的躁动。 昨晚她几乎是落荒而逃。即便是此刻想起墨焰的泪,她仍旧难以抑制胸口的一抹酸胀。这是一件很让人沮丧的事,起码,对帝释天来说,沮丧到让她难以接受。 也许,她就是因着自己的慌乱而想在造成自己慌乱的人身上看到一样的狼狈。这点小心思,倒是与乾达婆如出一辙。 帝释天平日几年都难得去一趟的四王天,这些日子倒是快被她踏烂了。 意气风发的到了皖西宫。她只觉得自己像是一个正要打一场大仗的将军,并且,对这场仗饶有兴趣。 墨焰坐在外室的椅子上,看模样似乎早已料定她会过来。 帝释天这些日子难得看到她下地的模样,不禁扬眉打量。 墨焰的衣裳似乎都是素衣——不是翩然倜傥的白,而是一种简单干净的素。衬着她清瘦的身子愈发单薄,也衬得清冷的气质愈发淡漠。她长发未束,随着站起的身子垂落,贴在身上如水一般柔顺。敛着眼,眉尾掩在齐整的刘海里,恭敬的对帝释天行礼。 受礼的人现了热络的模样,扯出一抹笑,伸手去扶她,“何必多礼,公主注意身子。” 言行竟仿佛熟交多年的朋友。 帝释天自知与她比冷漠不是对手,与她装威仪也不会让她害怕。那么,冰冷如她,最怕的会是什么? 她虽不拿手热情,却也绝非装不出来的。 墨焰似乎不曾料到帝释天会是这般态度,手臂稳稳的落在了她的掌中。她被帝释天托着的身体带着明显的僵硬,可这僵硬也无法掩盖她的颤抖。 墨焰的反应通过手臂,完全传到了帝释天的手里。她知道,墨焰果然还是怕自己。 “墨焰惶恐。”公主自己似乎也反应过来,极力的压抑着颤抖,微微偏开身子想要脱离帝释天的掌握。,帝释天放了手,告诉自己不能太着急。转头望了一眼桌上整齐叠放的墨银衣裳,轻笑道:“公主为何不愿出席宴会?” 墨焰并不去看帝释天意气风发的脸,只是平淡的叙述道:“墨焰戴罪之身怎可出席须弥山大宴。” “呵呵,公主言重了。本王那时候只是一时气急,想来你到我须弥山这一场大病便算抵了那五色雷刑吧,以后莫要再提了。”帝释天一边说一边作势要上去扶她,“你身体还未大好,还是坐着吧。” 她这一番动作虽有些逾矩却并不显得轻佻。 墨焰似是有些不习惯她的态度,微微戚眉,后退了一步。 “大人玩笑,量刑之事怎可这般儿戏。况且墨焰是来须弥山受刑的,若是免了刑罚,还请放罪臣回去。” 帝释天的手凛在半空中,不禁僵了一僵。虽知道事情不可能顺利,也预料到她会排斥自己,但被这么明显拒绝还是让她好不容易现出的笑容有些僵硬。 而且,这墨焰竟还想要自己放她回去? 她可完全没想过这码子事。反正,在自己兴趣消失之前她是不会做这个考虑的。不然那别院建了有什么用? 帝释天僵了一下,好歹还是维持住了自己的笑容,“公主何必如此,之前那些事不若便就此揭过。公主神采风流,本王甚是钦羡,或而能结为至交也未可知。你是阿修罗族的公主出席年末宴席自是正常。本王还想让你见一见阿修罗王呢,想来你们兄妹将近半年未见了。” 她既然讨厌墨焰厌恶自己,也不喜她惧怕自己,自然是先要消却这些。她像,先和对方交为朋友应该没错吧。 墨焰像是听完了什么笑话,一声冷笑。她陡然抬了眼,盯着帝释天道:“大人好兴致,只恐怕墨焰低贱卑微无法与大人相匹。” 墨焰一抬头,帝释天便直直的望进了她的眼里。她见那墨色瞳孔紧紧的锁着自己,幽深的如同一汪深潭,不禁心跳加速。却因着她的话语冷下了神色。 真是,太不识好歹了! 她虽然不缺耐心这东西,却还是低估墨焰的拒绝会给自己造成的影响。似乎任何想好的方法一到了她这里,便可笑的像是用一撮小火苗去烤千年寒冰一般。 墨焰见她变了脸色便又再次敛下了眼眸。 帝释天一边压着心里的不平告诉自己莫要冲动,一边转身从桌上提起了那件衣裳。墨银锦颜色幽黑泛银,质地柔软顺滑,是鲛族的特产,百年也就能得一丈左右,极是珍贵。 “公主怎可这般妄自菲薄?”帝释天将衣衫提在手里打量,悠然的道:“不过这些都不重要,这次的宴席还请你务必出席,想来阿修罗王对你也很是想念。” 她一边说,一边便真的细细看起了衣裳。墨色低调,银色张扬,衣袂向上蜿蜒着一朵血色水莲,茎叶皆红。花苞将开未开,细蕊若隐若现,极尽妖冶暧昧。 红与黑,果然是最相配的颜色。 帝释天满意的点了点头。墨锦红莲,做工细腻,样式别裁。她几乎已经可以想象这身衣服穿在墨焰的身上是怎样的风华——没有人能比她更适合了。 “罪臣——”墨焰在她身后沉默良久,话一开口却连拒绝的机会也没有。 帝释天转身将衣服塞进她的怀里,脸色因方才自己的想象又和缓了起来。 “这件衣服是本王吩咐做的,你可看过了?本王觉得很是衬你。” 墨焰话被截掉只依旧冷着脸,将怀里的衣服放回了桌上。 “我不会去的。” 帝释天便又将衣服拎回了手里。 “你给本王一个理由。” “墨焰说过理由了,可大人并不听不是么?” “那些都不是理由。本王说了,没有五色雷刑,你也不再戴罪。即便不愿与我做朋友,作为八部之一的公主,出席宴席没有问题吧。”帝释天解释得都有些焦躁了。她发觉这场仗一点也不有趣,敌人比她想象的更坚定固执。 “那便请大人放我回去吧。”墨焰头垂得很低,连声音也是低低的。 某位大人终于失了自己全部的耐心。 “墨焰!”她公主大人了半天,现在终于叫出了对方的名字。帝释天伸手捏了她的手腕向外一扯,让她靠近自己,“第一,本王让你出席宴席是命令不是请求;第二,本王留你多久都轮不到你来置喙;第三!” 她因着激动的情绪和急促的语句有些气喘,死死盯着对方没有表情的脸。 “第三……”却再也说不下去。 墨焰的脸离她不过三寸,她突然便记起了那个,自己下定决心要忘掉的失误。 她的眸子那么冷,是不是因为这样,所以自己当初尝到的才是那么清冷的味道? “第三。” 她喃着,却已然忘记自己的第三是什么了。鼻间萦绕着若有似无的冷香,轻淡飘渺却分明得醉人。 她与她相触的地方,在颤抖。却难以分清是自己的萌动还是对方的战栗。 “第……” 墨焰用右手将她陡然推开,挣扎着脱离,带了一丝慌乱与狼狈。 帝释天突然意识到,方才离得那么近,自己却没有感受到一点她的气息。 她与她一样,屏着呼吸。 “大人自重。”墨焰这般说。 帝释天却笑了起来。她一界之主少年帝王,意气风发笑得极是张扬。 她向前踏了一步逼近她,“公主可愿出席?” 墨焰右手捏着自己的左手腕,肩头微颤,偏着头不知在想什么。 帝释天便又往前了一步,将手中的衣服递出,“还请公主莫要辜负本王的一番心意,试试合不合身,”她停得一停近乎于无耻的调戏道,“或而是这衣裳太过繁复,公主需要人帮忙?” 沉默良久的人终于伸手将衣服接到了手中。 帝释天知晓她妥协了,又得意又欢喜。她得寸进尺的将头低过去,靠在对方因偏过头而面对着自己的耳侧,“这才乖不是么?早知如此何必挣扎,你要知道……”她的呼吸扑在墨焰的黑发上,引起那发丝些微的骚动,“自己人在须弥山,本王可是什么事都做得出来的。” 帝释天第一次感觉到用身份去威胁人竟是个这么有意思的事。至于那所谓的“什么事都做得出来”自然只是诓诓她而已,真要去做她还不知道该怎么做呢。 这公主打不得骂不得,气也只有被她气的份,她还能怎样? 不过,帝释天觉得她怕自己碰她这点倒是十分有意思。她虽然不喜欢这点,如今倒可以好好利用下。 谁知她的话音一落,墨焰便猛然回过了头。双手毫不留情的将她推出,平日里冷漠无波的双眼竟带着几分怨愤的瞪着她。 对方那么大的反应让帝释天有些讶然。 “瞪”这个行为对墨焰来说实在太难得了。虽然她的脸还是没什么大的变化,但总是半阖的眼此刻确然是睁着的,帝释天只觉得现在比起她过往看自己的每一眼都更加生动。 帝释天第一次在她清醒的时候真真切切的看到了那眼底波澜。虽则那潭水太过幽深而那波澜太过细小,虽则,她完全读不懂这波澜的意味,虽则,那波澜让她的心有些抽痛。 她不曾想到,这简直可以称得上是无赖的行径为自己带来了这样一个惊喜! 第二十三章 墨焰瞪帝释天的那一眼,不过也就是一瞬间的事。待得帝释天想要回味,她已然又闭了眼。 “大人盛意难却,墨焰自当领命。” 帝释天听得她毫无感情的回答不禁就垂了眸子去看她的手。那纤细修长的手指紧紧抓着手中的衣裳,微微颤抖泛得更加苍白了。 “好,”她得到满意了的回答便点头道,“那请公主试一试这身衣裳吧。” 墨焰的身体还在颤抖,气息有些虚弱,“到时候我会去的,大人还是不要在这里耽搁了。” 公主已然开始赶人。可是帝释天来这之前已经将事情都处理妥当,特意空出时间专门来她这边找乐子的,怎么可能这么快走呢? 她笑着看墨焰,让她知晓自己已经打定了主意。“这衣裳的尺寸是本王估计的,只怕不十分合身,公主还是试一试的好。” 墨焰沉默着,定定的立在那里,身形未动却仍旧在颤抖。 帝释天终于觉得有些不对劲了,想要伸手去扶她。“墨——” 只是她的话连着手上的动作全都被这公主一手挥断,两只手因相撞而发出了一声清脆的声响。 帝释天何曾受过这般顶撞,正想要发怒,却见眼前的人突然在自己的面前软了下来。 仿佛,一只前一刻还飞在天空中的纸鸢,突然断了线一般直直坠了下去。 这一瞬间,帝释天只觉得时间慢得仿佛粘滞住了。 墨焰的眼睛轻轻阖上,薄肩的颤抖,身体的坠落,一切都变得那么缓慢。 她的脑中一片空白,所有的气恼在这一刻全部灰飞烟灭。帝释天的一颗心随着墨焰软下的身体,重重的跌落。 不知要跌到哪里去。 “墨焰。”帝释天的双手再一次早于意识,在墨焰跌在地上之前,将她搂进了怀里。此刻,她才知道这公主的身体是有多么冰凉纤瘦,明明瘫软无力却兀自剧烈的颤抖。 怀里的人只比她矮了那么一点,身体却轻得仿若一片落在掌心便要融化的雪花,似乎在下一瞬间便要冰凉消散。 “放开我。”墨焰闭着眼,在帝释天怀中气若游丝,吐出这三个字便仿佛耗尽了全部的力量。 这般孱弱的模样,却依旧倔强。 一手托着她的背,一手揽着她的腰。帝释天感觉到自己方才跌落的心疯狂的擂着,几乎狂躁到疼痛。 还好,还好。 她心中默念着。 怀里的人没有直接昏过去让她稍稍安了些心,却也升起了一股怒意。 墨焰的手抵在帝释天的肩头,仿佛在尽力保持自己与她的最后一丝距离。可那手,帝释天根本没有感受到丝毫的力道。 “不放!”白发少女有些恼怒,低身将她打横抱起。“你身体不舒服怎么不早说,就这么想死么!” 墨焰没有回答,而是窝起了身子。此刻的她,真的是太虚弱了,虚弱到只能将头靠在帝释天的肩头,再也无法抗拒。 帝释天见她如此,不禁升起了爱怜之心。或许,只有这个时候她才不会说出那些冰冷嘲讽的话来让自己难受。她将墨焰抱到床上,小心的安置妥帖。而这个倔强到带刺的公主,柔弱的仿佛一只小兔子,已然昏睡过去。 帝释天叹了一口气,出门让琉秀去善见城请蒹虚——她今日并不在四王天。折返回来的时候,发现墨焰已经蜷缩成一团,是她上次见到过的睡姿。 这一切发生的太快了,快到她此刻才能够去思考在墨焰软下·身去时自己异样的反应。 帝释天在床边坐了,将墨焰露在外面的手放进被子里。 也许那些反应已经不能叫异样了。她自从遇到这位阿修罗的公主,那般反应才是正常的,不是么? 什么异常反应,仿佛只要是对着她,便一切都合理了。 自己便是因此才对她感兴趣的,不是么? 可是——帝释天抬手捂住自己的胸口——自己的心脏却在因这种兴趣受折磨。 她不知道这种痛楚是好是坏。可事情就是这般奇怪,疼痛能让能眷恋么?能让人一而再再而三的不停去追求么? 难道她堂堂帝释天便这般自虐,因为疼痛而对这公主感兴趣么? 可是,帝释天也知道。在抱到她的那一刻,自己的心虽然痛着却无比的充实,充实到满胀。仿佛之前每次见到她被掏空的东西、丢失的东西、遗落的东西都在那一刻,因着身体的接触而全数回到了自己的身上。 不,是比那更多的什么东西。 可随着墨焰的离开,那些东西又仿佛水一般流走,一点也不留恋她的身体。 帝释天有些懊恼,却又不是真的懊恼。有些忐忑,却也不是那种忐忑。 墨焰的冷漠再也不能掩盖她脸上的疲惫。 帝释天一想到她方才便是在这种状态下与自己说话,而自己却用那般恶劣又咄咄逼人的态度对她,竟不觉有些后悔。 她从不曾有过后悔这种情绪,这也是她作为一界之主不该有的情绪。可此刻,她的的确确的是在后悔。 这让她很是别扭。 也许,不,不是也许。帝释天有些失落的想,墨焰确然有讨厌她的理由。 想想自己这段时日以来对她的作为,果然便如她所说的,没有一点不让人讨厌的。 可是,可是谁让她冷漠又倔强,不断挑战自己的底线呢? 帝释天反反复复的胡思乱想着,垂眼便看到墨焰的手,又伸出了被外。 这公主的习惯可真不好啊。 帝释天默默的想,自己几次看到她昏睡的模样,她都是将手放在被子外面,紧紧的抓着被角。 墨焰似乎睡得并不安稳,即便没有什么大的表情波动,可她停止颤抖的身体不停的变换姿势。不是那种翻来覆去,她现在应该也没有那个精力。而是十分细微的骚动,欲动不动,似乎是怎样睡都不舒服的样子。 帝释天看着她,终于还是压抑不住了伸手的冲动。 她的手在碰触到墨焰的刹那,被那只冰凉的手紧紧的攥住了。 帝释天一下子就紧张了起来。不知为何,之前并不是没有碰过墨焰,可是经过刚才那个拥抱后,让她现在再与对方接触的,她便会有些……特别的感觉。 并不是说之前的接触没有这种感觉,只是此时愈发强烈而已。强烈到让她再也无法忽略的地步。 虽然不是很好受,却莫名也不太讨厌。 掌中的凉意,有些刺人。 那刺人的感觉从指尖开始沿着手臂一直到达帝释天到如今还有些抽疼的心脏,这让她的手臂有些发麻。 因为被墨焰抓着手,她便不太好动,只能静静坐在一旁仔细打量对方。 对于这位公主,帝释天觉得自己应该反省很多行为。可这个时候,她便只是这么坐着,看着她。什么也不能思考,也,什么也不想思考。 蒹虚来得不算慢,虽然已经是一个多时辰以后的事了。不过考虑到善见城到四王天的距离,来回一个时辰已经算得尽了最大的努力了。 当然,更重要的是帝释天看着墨焰,实在是感觉不到时间在流逝。 在她看来,自己只是望床上的人一眼,一个时辰便过去了。如同,她当初第一次见着这人背影时的感受。 蒹虚搭上墨焰腕脉时,她的手仍旧抓着帝释天。 作为须弥山的首席医师,蒹虚可是很懂察言观色的。眼观鼻鼻观口口观心,一副眼中只有病人再无其他的模样,神色谨慎,手法迅捷。 “怎样?”帝释天见得她收了手,赶忙问道:“她的身体可有大碍?” 蒹虚叹了口气。 “大人,公主只是情绪太过激动,导致心绪不稳。”她顿了一顿,犹豫了一下却还是决定说下去,“微臣不知大人与公主是否有什么误会。只无论如何,若是想要公主得好,还是莫要太过刺激她。” “咳咳,”她的话让帝释天有些尴尬,掩饰性咳了一声,颇为乖觉的道:“本王晓得了。” 今日的墨焰比起平时,确然稍微,嗯,激动了那么一点点。 她不想承认这是自己的错,可,这就是她的错。 蒹虚这番话简直像是在说她欺负病患一般。 “臣会给公主另外开一副安定心神的药,待她醒来便请她服下,应该没有什么大碍的。只不过,如今最好还是不要再让她过于激动了。” 耳边是医者的谆谆嘱咐,帝释天却觉得自己全身都有些不自在起来。垂了眼去看床上的人,一时想要站起来,又不是真的想要站起来。想坐着吧,又觉得不太舒服——便是连她自己都觉得自己有些扭捏。 她的手已经完全麻掉了。 “好好,”她决定还是先把蒹虚遣走为妙,“你赶紧去煎药。” 真是太奇怪了,她的手明明已经麻掉了。而且握着的手又那么冰凉,为什么她能感觉到自己的掌心冒汗了呢? 蒹虚被如此嘱咐自然不敢再久待。 待得自家医生出了门,帝释天终于狠狠松了一口气。 她觉得自己实在是,太诡异了! 床上的人不知是何时开始真的睡得沉了,抓着她的手也早已没有原先那般大的力道。她这时才反应过来,原来从方才开始根本就是自己抓着墨焰的手。 帝释天用另外一只空着的手将墨焰面上的发抚开。 公主的黑发真的很长,又长又柔亮。帝释天觉得比起她暗淡的模样,这或许才是她身上最明亮的地方。 她顺着她的一撮青丝,从耳侧一直抚到发梢,一时有些流连。 床上人额前整齐的刘海向两侧散落,终于将掩在里面的眉尾露了出来。 帝释天一直觉得,那应当是十分凌厉的模样。可,不是的。墨焰的眉精致柔和,如朦胧烟雨中的一抹含黛远山。 她用指尖轻轻碰触。 密而不浓,繁而不乱,顺若涓水,不曾有修饰过的痕迹。 她早该知道,这个人对自己的性命都不在乎,又怎么还会管什么红妆画眉呢? 只她素颜的模样,也让人羡慕的紧。 帝释天看过她很多回了,远的近的,却每一次都能发现她新的模样。 也许,这便是她对墨焰感兴趣的另一个原因? 帝释天再一次对自己在意她的原因感到迷茫。这种不可把握的事情,真的让人她很讨厌。 第二十四章 蒹虚将药送来时墨焰还未醒,帝释天便让她端了个暖瓮来温着。 琉秀收拾完落在地上的墨银锦衣,被帝释天遣去送蒹虚。 看着病得几乎没了生气的阿修罗公主,这位仞利天之主是真的开始反省自己的行为了。仔细想想墨焰与她无怨无仇,却被她逼到了这般田地。 帝释天从来不认为自己是个好人,虽然侍奉佛祖,却与仁慈扯不上半分关系。可,这么多年来,她也不曾做过这种事。 无端生事,寻人麻烦,欺负病患,强留囚禁。 只是听着便让人觉得十分可恶呢。 反省这种事,对帝释天来说也是十分陌生的。 可,如今的她不得不反省。 因为原本以为会让自己觉得有趣的事情已经变得没有一点趣味了。墨焰难受,她却觉得自己比对方更难受。当然,这或许只是她主观上的臆测,但确实,这已经是她活到现在为止,最难受的时候了。 帝释天并不想看到墨焰这个模样,一点也不想。不止不想,而且十分讨厌见她受到伤害。 也许,她并不是讨厌墨焰。而只是讨厌她,不喜欢自己? 帝释天被自己的想法吓了好大一跳,不禁凛了凛身子,望向那张素净清妍的脸。她能感觉到自己的脸上烧得有些狠,抓着墨焰的手更是仿佛被火灼着一般。 若,若是这样,那她所做的事,岂非完全的本末倒置? 英明神武的自己,三十三仞利天之主帝释天,怎么可能犯这么愚蠢的错误! 自己的热和墨焰的凉让帝释天只觉得由内而外的经历着冰火两重天。而更让她不舒服的是,在这个想法冒出来之后,她竟隐隐要去承认了它。 帝释天觉得自己的脑袋又开始抽疼了。 怎么可能是这样呢? 自然不可能是这样! 闭了闭眼,帝释天抽回自己的手,死命的揉着眉角,觉得定然是哪里出了错。 她这般想,再睁开眼的时候,对上了一双漆黑的双眸。 墨焰竟这般悄无声息的醒了! 她的眸子带着刚醒时候的清澈却并非像上次那般的柔和。她是清醒的,只是还没有来得及用寒意将自己冰冻起来。 帝释天望着她,她也看着帝释天。 万般平静的模样。 这让帝释天觉得方才晕倒的仿佛不是她,激动的也不是她一般;也仿佛,在她眼前的自己是个毫不相干的人。 帝释天突然感觉到,原本便在不停遗失什么东西的胸口,已经空荡荡的了。她终于知道,原来并不是自己本末倒置。而是,比起墨焰讨厌自己,她更害怕的是她用完全陌生,毫不相干的态度对待自己。 帝释天从不曾去思考比较过,却下意识的就明了了。所以才会去激怒她,让她难堪,让她现出狼狈的模样,让她,看到自己,即便是用讨厌的眼神。 因为她知道,墨焰对自己,除了讨厌不会再有别的情绪了。 可帝释天也终究明白,自己要的不是这位公主的讨厌。 那她要的究竟是什么呢? 她不知道。 “墨焰。”帝释天开口唤她,声音轻软。“你好点了么?” 墨焰的眼眸终于恢复了平常的模样,清澈被隐在一片薄冰之下,而薄冰之上似是迷了一层雾,帝释天没有从那眸子里看到自己的模样。 “罪臣很好,有累大人费心。” 她用那么平淡的语气回答,仿佛那个虚弱到窝在自己怀里的人,不是她一般。 帝释天只觉得自己再也无法用之前的任何一种态度对待她。 “蒹虚为你诊断过了,药一直热着,”她迷茫着,却本能的选择了最柔和的态度,“现在便服下吧。” 帝释天一边道,一边起身去取暖在瓮水里的药碗。 墨焰已经是平躺在床上,不再看她,敛着眸子不知望向何处。 第一次替别人拿东西,帝释天端着碗的手有丝颤抖。她知道其实这并没有什么,可她就是有些,嗯,紧张。 坐回床边的时候,墨焰仍旧仰躺着,闭着眼,不知是不是又睡着了。帝释天将碗放在床头的矮几上,只觉得心里七上八下的。 “墨焰,你醒着么?”她问她,小心翼翼的。 墨焰没有回答,正在帝释天以为她已然睡着的时候,才听得一声低低的应答。 “坐不起来么?” 她想起对方虚弱软下的模样,猜测这时恐怕这还没恢复,就犹豫着要不要去扶她。 这般谨慎的姿态连她自己都觉得有些恼火。 “墨焰多谢大人的关心,只是您在这里耽搁得太久了。罪臣惶恐,如今怎敢再麻烦大人。”她平静无波地,明明确确地,拒绝她的关心。 帝释天觉得自己应当生气的,可是看着她苍白的脸,心里这股气便怎样都生不起来。 “你,嗯,你晕倒本王也有责任,”她语无伦次的想要劝对方喝药,“你,你先把药喝了吧,否则,否则本王会于心不安的。” 墨焰不再说话,却也没有动作。直到帝释天都有些坐立难安了才双手撑着身侧,她似乎想要起来,带着一些挣扎。 帝释天赶忙俯身过去扶她,可当她的手触到对方肩膀时,墨焰的身体便缩了一缩。虽然并不是十分明显,帝释天却不敢再动,只能收回手看她一点点艰难的挪移起身。 帝释天也不知该如何,只好将枕头向上抽了一抽,想让她靠得舒适些。 墨焰终于将自己坐端正,静默了一会儿才伸手去拿床头的药碗,帝释天分明的看到她伸出的指尖在颤抖。 她心中叹息了一声,紧张地抿了抿唇,在墨焰的手触到药碗之前先行将之端到手中。 墨焰伸出的手顿了一顿,却什么也没说就收了回去。 “你身子虚,让本王喂你。”抢在她拒绝之前开口。药碗透出的温度让帝释天的掌心微湿。 墨焰沉默了片刻,她只觉得这片刻久得让人煎熬。 “多谢大人。” 床上的人终于还是没有推脱,垂着眼似是盯着锦被看。 帝释天心里松了一松,将手里的碗递到她的唇边。 墨焰轻轻的启了唇,含上了翠绿的碧玉碗沿。苍白唇间一闪而过的一截软红只让帝释天觉得自己狠狠的抖了一抖。她哪里有给人喂过药,也根本不知道喂药还有什么讲究,只望着对方恍惚的倾着碗。 “嗯,咳咳……”墨焰闷哼一声,突然后退,一手掩了嘴,不停的轻咳。 帝释天才反应过来她被自己呛到了。手中的碗还倾斜着,剩下的汁药尽都流泻到了床上。她愣了一愣,手忙脚乱的想拿袖子去擦,慌乱间手中的碗又没在矮几上放稳,跌碎时发出一声清脆的声响。 响声过后,房内之后便只有墨焰偶尔的轻咳。 帝释天尴尬的沉默着,真正体会到了什么叫做手足无措。 她真是没想到自己竟然这般笨手笨脚,连喂个药都弄成这样。此刻,只想将自己烧得发烫的脸埋进袖子里。 墨焰还在咳,眼角带了一丝晶莹的泪花。 帝释天想去拍她的背,却终于还是没敢伸手。她从不曾料到,自己也会有这般怯懦的一日。 公主终于慢慢地缓和下来,掩着唇的手却没有放下,遮挡了大半的面容,只露出一双半垂的眼眸。 “你,你还好么?”白发少女忐忑的询问,“药,药撒了些,本王,我再去叫人煎一碗。” 墨焰放下手,用手背轻轻将眼角的泪擦去,神色平静。只一向苍白的脸因着剧烈的咳嗽而现出了一丝的嫣红,带出了她从不曾显现的风韵。 帝释天看得有些晃神,听得她声音低低地道:“不必麻烦了,我很好。大人不用担心墨焰无法出席宴会。夜深了,大人请回吧。” 墨焰再一次开口赶她。来的时候已是将近傍晚,墨焰昏迷这段时间,早就已经入了深夜,她自是没有理由待下去了。只不过墨焰的话听起来好像是在说她关心她是因为怕她无法出席宴会似的,这让帝释天很不舒服。 “你,你身体不好,本王,我也不是那么不近人情的。宴席就算了,你,你好好休息。”帝释天只觉得自己一句话说下来,舌头都快咬掉了。 墨焰却又沉默了,帝释天也不知道她有没有听懂自己的意思。 “那,那本,咳咳,我就先走了。待会我会吩咐人来收拾的,换完被衾,你也早些歇息。” 帝释天扭扭捏捏的站起来,看起来浑身都有些不利索。见墨焰没有回答自己,只能一步一趋的向外走。 一出了房门,帝释天便禁不住将手按在了自己的胸口之上。那里的跳动,一直没有减速的征兆。 今晚的月色有些朦胧。这在须弥山并不常见,尤其是已到了年末的这个时候。 她直觉得自己的心情也和这月色一样,看不清。 “琉秀,”帝释天之前便已经决定今夜要宿在四王天,早已让琉秀安排好了,“你觉得公主是个怎样的人?” 是不是,别人眼中的她也是自己所看到的模样呢? 琉秀跟在帝释天身后,沉默了一会儿才道:“公主,是个很孤独的人。” 帝释天转眼去望她,却见自己的副女官长竟也现了一副落寞的模样。 墨焰的孤独,不是寂寞,而是她将自己放在了一个与任何人都没有瓜葛的地方,不让别人碰触,不让自己流露。 便如自己当初第一眼看到的墨焰那般,她将自己归在虚无里。然后,无声无息的在时间地流逝中,消失不见。 原来,墨焰的孤独是每一个人都看得出来的么? 可,又有没有人知道,什么才能让她不再孤独呢? 帝释天发现自己无法视而不见。她想要伸出手,将墨焰拉回到人世里。 第二十五章 第二日,帝释天醒得有些晚。前一夜翻来覆去地睡不着,让她的精神有些不济。洗漱完毕之后正想要去看看墨焰,却不想让一个让她十分头疼的人出现了在了她的面前。 帝释天装作全然没看到的样子,绕过了眼前抱着小孩的人。 “诶,等等啊。”始作俑者并不气馁,连紧跟了上来哼哼唧唧地道:“你真是的,一个小姑娘作甚这般冷冰冰的?” 这不是怜玉神君那对师徒是谁? 帝释天觉得见着她便没啥好事。想想这家伙悠闲自得从来不干正事也便算了,还尽给人瞎捣乱。偏偏是个背景极大的神君,只让人气愤却也无奈。 “陀螺啊,”怜玉神君见她不理自己,也丝毫不减兴奋,搂着自己的小徒弟,眉开眼笑地继续道:“本君听乾达婆说你这里有美人啊,我这不就巴巴地来看了么。” 这神君虽然混不吝,模样却是长得极好,极端宁正气的。故而一句话人家说出来尽显猥琐,到她嘴中便极其烂漫天真好似不带一丝杂念。 琉秀远远地跟在身后,并不上来打搅。 帝释天终于止不住停了脚步,狠狠地看向眼前这只诨事连天的家伙。 她怎么忘了,这家伙还有白泽和小贱最爱干的事就是调戏美人!如今白泽虽然不知去了哪里,这家伙却还是死性不改。 帝释天一想便知道这个麻烦事谁给自己惹来的。昨日不让乾达婆那家伙跟着来,今日马上就得了报复,真是好样的! “咦咦,难道你还不让我看?”怜玉神君一见帝释天的态度便显出了一副瞎着急的模样,团团绕着她打转,“我说陀螺啊,你也不能这般小气啊。大家都是朋友,有好酒同喝,有美人同看嘛。” 怜玉怀中的女孩不过幼童模样,双手环着她的脖颈,将脸埋在她的颈侧,显得十分温软乖巧。正是她的小徒弟怀梦。 帝释天看了一眼怀梦,便硬生生将怒气吞了回去,只腹诽这无念当个师傅也真不怕教坏小孩子。 她倒是真想像乾达婆一样呸这混不吝一脸的。什么叫有好酒同喝?明明只有她老是来抢自己的酒喝,如今竟还想看她的美人了?简直是做梦! 做梦! 白发少女一脸阴沉地看着这位神君。 “哎呀,陀螺,”怜玉便惊悚地缩了缩脖子,往后退了半步,“你别用这种眼刀子剜我,本君受不住。” 帝释天真想直接将她给剜死咯! “无念,你要喝酒就去喝酒,别给本王添乱。” 她转了头,继续向皖西宫走。 “嘿,”无念神君轻笑一声,好端端的一位女神君竟显出几丝吊儿郎当的感觉。见帝释天要走赶紧上了两步,粘在她身侧道,“你也真是够小气的,美人看一看又不会少块肉。其实本君也不多稀罕,我家徒儿才漂亮。嗯,不过嘛……” 这神君说得意味深长。帝释天听得心里一股子气,偏过头瞪了她一眼,“你不稀罕还看什么,本王真是后悔给你送了请柬!” 无念一双凤眼微微眯起,一脸的笑意。尤其是唇上那一抹轻佻的弧度,尤显得暧昧调侃。她与帝释天眨了眨眼,故意压低了声音道:“本君虽然不稀罕,可你稀罕不是么?我也想看看能让你稀罕的美人,是个什么模样啊。” 帝释天只觉得热气噌得从脖颈冒出,瞬间便将自己的耳朵也烧得一阵发烫。对方那极尽暧昧的模样让她恨不得找个地缝钻进去,想了一想却想抽对方一顿。 “谁,谁说本王稀罕她,你胡说什么!”少年天主从不曾在这位神君手里讨到过便宜,结结巴巴的反驳着,下意识地斜眼看了看琉秀。 还好,副女官长十分识相地坠在后面,看样子应当是听不到的。 “诶,你不稀罕么?”无念脸上露出了疑惑的神色,将怀里的孩子换了个姿势又摸了摸下巴作思考状,“怎么可能,我听乾达婆说的,觉得你挺稀罕的啊。” “她最爱胡说,你又不是不知道!” 乾达婆这个大嘴巴,回去不给这家伙找麻烦,她就不是帝释天! “噢,那你现在是去哪里?”无念神君那张被乾达婆极尽推崇的御姐脸便显出了彻底迷惑的神色。帝释天只觉得那表情傻到了极致,一双凤眼更是被瞪得蠢呼呼的。 “我去——”她转了头不打算再看这只货了,“我去哪里干嘛告诉你。你赶紧给我该干嘛干嘛去,别来烦我。” “烦烦烦,”无念便开始碎碎念了起来,“你这是烦我呢还是有事烦往我身上撒气呢,我就说你不对劲吧,还真不对劲儿。” “琉秀!”帝释天似是被她戳中了心事,再不打算忍她。提了声音叫落在后面的人去赶她,“请怜玉神君回善见城!” “是。” “诶,陀螺,陀螺!”琉秀很是尽职的上前挡在了神君面前,虽然不敢硬来,倒也算是挡住了。只无念仍旧不死心的嚷嚷着,“你不能那么小气!” 小气个鬼,她就这么小气怎么着?她的美人凭什么给别人看! 她往前走了两步,还听得琉秀的声音在说:“神君,神君,还请您不要让小的为难。” 之后,无念却突然安静了下来。 这家伙哪里是这么好打发的主?帝释天心下奇怪,便回头一看。只见无念怀里的人正趴在她耳边嗫嗫嚅嚅的不知说什么,而这谁都治不了的神君此时神色真是既认真又宠溺。 得了这个好机会她还不赶紧摆脱这只瘟神? 帝释天转身疾步溜了。 她的脚步有些乱,心思一时也有些杂。被无念一闹,她原本沉郁的胸口倒松了一松,只对方刚才的那些玩笑话却不停的在她脑中转悠。 墨焰自然是美人。 可天下美人多了去了,单单她身边的人,八部的公主,哪一个不是姿色妍丽,美貌冠绝一方的?便就这四处捣乱的无念,那也是排得上号可以靠脸吃饭的神女。 但墨焰不一样,美人置于她身上,太过轻佻。 她才不能只用美人二字来形容。 在帝释天眼中,阿修罗族的公主,墨焰她,才不是光光只用美人二字就能形容的存在。 无念方才那番言语,简直便是在她面前调戏墨焰。而被别人调戏,竟让帝释天有种自己受到了侮辱的感觉。虽然她十分明白这无念也就口花花,没心没肺不存半丝恶意,心里却还是有些不舒服。 可,可那,也不能代表她稀罕墨焰啊。 最多,最多就算得上有一些在意而已。 帝释天到的时候,墨焰并不在床上。蒹虚与她一起坐在桌边,正在帮她诊脉。 “大人。”蒹虚一看到帝释天便连忙放了手中的腕子,起身行礼。 墨焰抬眸淡淡地望了她一眼就要起身。 “不用多礼。”帝释天赶忙上了两步将她压回椅子上,口中十分关怀的道:“你身体还未大好,以后这些礼节便省了吧。” 她手下的肩膀几乎都是骨头,单薄又硌人。 墨焰被按着也不强求,模样平静看起来想到平静。 “墨焰谢过大人。” 很是被忽略的蒹虚医官此时很有眼力的将药箱一拎,躬身道:“大人,公主身体还有些虚,臣现在便去熬药,先行告退。” 帝释天很是满意地冲她点头,毫不客气地占了她原本坐着的凳子。 “身体可好些了?”帝释天知道墨焰是个比自己话还少的人,更何况她还不太喜欢自己,便十分努力的开始寻找话题。 可人阿修罗公主着实的言简意赅。她端正坐着,手垂落在桌下,目光不知落向何方,简洁应答。“嗯。” 对方竟然只用了一个字回答她,这话题可怎么继续? “那,在这可还住得习惯?”帝释天没话找话,却一问出口便后悔了。 好说不说偏偏说到这个点上。不说墨焰与她这须弥山犯冲这点,光光当初是以阶下囚的身份回得这里,便没有半分舒服的道理。更何况,刚昨晚这公主还提到想要回去的事,自己便气得用那般恶劣的行为待她,如今提起来不是又要将话题引过去了么? 天主绞了双手,决定不给她回答的机会,连忙接道:“善见城的别院很快会建好了,那边定然比这边好。你便当在本王这作客,须弥山有很多别致景色的。” 墨焰沉默片刻,只搅得帝释天一阵紧张后才缓缓道:“大人何必如此,若是要墨焰的命,您自可拿去。若是连罪臣这条贱命也不屑,还请放墨焰回去吧。” 帝释天紧紧攥着自己的手,才能勉强压下自己心中涌起的怒火。 墨焰怎可这般轻贱自己的性命,怎可不停拒绝她的好意,定要将她俩放在对立的位置上,又怎可,想要离开? 墨焰要离开这点,她是断断不会答应的。 帝释天知道,只要她一走,自己便再也没有机会见到她了。而墨焰,就会过着如当初自己第一眼见到她时所过的生活。然后,在不知哪一个时间,不知哪一个地点,不着痕迹地,消逝。 她将心神稳住,为自己倒了一杯水,强自镇定地道:“既然墨焰公主这般说了,那本王不要你的性命倒显得有些小家子气了。” 墨焰终于将目光放到了她的脸上。 喝了一口茶,帝释天盯着对方的眼睛一字一句的道:“墨焰,既然你连性命也是本王的,那么是不是在哪里都得由本王说了算?” 墨焰的脸上闪过了一丝转瞬即逝的惊讶,微微皱了皱眉道:“大人还请莫要强词夺理。” 帝释天既然已经说开,这时反而不再束手束脚。只挑了挑眉,为自己想到的理由很是自得。 “本王哪里有强词夺理?既是命归本王那你的人也便归了本王,要生要死,是去是留自然都是本王说了算,这是正理。” 她越说越溜,心里也为自己的说法感到了愉悦起来。 对啊,既然墨焰不爱护自己的性命,那就给她好了。她想怎样就怎样,为什么要拒绝呢? 墨焰似是愣了一下,眉头皱得愈发紧了。 帝释天陡然想起她昨日的模样,立马转了口着实也不敢将话说得太过,“实则,本王只是爱才,对你并无恶意,你又何必拒人于千里之外呢。” 墨焰却只是沉默的望着她,眸色逐渐复杂了起来,仿若连那层薄冰也染上了墨色一般。 “你如今便先好好养伤吧。”帝释天想得一想,决定先结束今日的会面。虽然宴席的准备一切正常,她还是需要回去看一看的。“明日我大约没时间过来探望了,墨焰还且注意身体。” 她说着也站起了身。 对面人复杂的目光直直的落在了她的脸上,此时便也跟着缓缓仰了头。墨焰抬眼从下往上望着她的模样,竟有几分楚楚姿态,直看得帝释天的心口被狠狠撞了一撞。 大约是察觉到自己的目光太过肆无忌惮,墨焰轻轻转了头,望向了别处。 她这般欲盖弥彰的模样又更是让帝释天那被撞过一阵的心口微微发痒,镇定了一番后才道:“本王告辞。” 第28章 墨焰番外【一】 墨焰,阿修罗王毗摩质的小女儿,阿修罗族最得宠的公主,镇族三宝之最。她最风华的时候曾教三十三天的天神众神魂颠倒,莫辨东西。 可她如今,便只是冷清清的站在白玉林里,望着这一处似是而非的地方。 她有的时候会觉得自己已然忘了那个人,没有午夜梦回,也没有刻骨思念,她甚至没有在那个人死的时候掉过一滴的眼泪。 是么? 她这样问自己。 可,那为什么还要日日来这个地方? 阿修罗界独一处的白玉林,那人送她定情的信物。在那人涅槃的同时,与须弥山的白玉林一般,这里也被点上了血腥的色彩。 本王终于觉得厌恶你了。 她不断的,记起那人的话。 若是,我也能厌恶你,该多好呢? 她早已知晓,那人已然轮回,重新坐上了自己的王座。 可,那又怎样呢? 不过,已是不相干的人了。 是么? “焰儿,帝释天来阿修罗界了,即便她入了轮回,杀父之仇不共戴天,王兄虽然不能奈她何,明日却必要羞辱她一番,你可愿与我一块儿?” 那为何,又要答应兄长的提议呢? 也许,我是恨她的。 她这般告诉自己,将红莲之焰借给了王兄。 一样的白发,一样的碧眸。 她只是匆匆一瞥,便知晓,哪个人是她。 帝释天。 带着冷漠与矜持,娇艳与傲慢。 七分相似。 少了一分的阴郁,一分的邪魅和一分的,自卑。 这个人过得很好,起码,比过去好。 王兄的落败她早有预料,却还是在那人使出了阿修罗绝技之时,捏紧了自己的衣角。 她还记得,还记得,自己曾经教过她的婆娑舞。 可那,又怎样呢? 也不过是,一个不相干的人了。 还好,以后,我们再也不会遇到。 她不知为何,想起与那人的纠缠,痛过无数次,后来的无数个夜晚,最常想起的却是她死前的最后一句话。 故而,如今,重新遇到,才会只有她一个人记得过往,是么? 当王兄的心血喷溅到那白发之人的手上时,她仿佛再一次看到了那个人,在自己怀里慢慢闭上眼的模样,再一次看到她,一副安然的模样化作血雨消散,怎样也抓不到手里的场景。 总是挂着邪笑的嘴角再也不能扯出让自己怨恨又心跳的弧度,却对她说,本王,终于觉得厌恶你了。却对她说,还好,以后,我们再也不会遇到。 若是,不曾遇到过你,该多好呢? 不遇到你,便不会知道什么是恨,却无法恨,爱,却不能爱。 这是,最后一面。 在墨焰站到擂台上看到她从容的将自己手臂上的火焰熄灭的那一刻,她终于知晓,这人早已经不是当初那个矜傲却脆弱的帝释天了。 这才是她该有的风华,不是么? “阿修罗界的公主,墨焰!本王要娶你为妻!” “焰儿,本王娶你为妻,可好?” 她终于记起,原来当初俩人也是有那般温存的时候的。 可,眼前的人,不过已是个没有关系的人了。 “用以充斥本王那空虚的后宫为你王兄赎罪本是最好不过。” “你来这是为了族里赎罪的。” 她终于忍不住抬了头望向这个她一直不敢对视的人。 原来,无论是怎样的帝释天,都不会改变。 紧紧的,捏着自己的手掌。 一万年都过来了,这,不过是个不相干的人,不过是,这次相见之后,再也不会有一丝瓜葛的人。 王兄伤重,修罗界之行落在了她的肩上。 她在一万年以后才终于忆起自己的责任,终于忆起王兄帮自己担着的责任。 重伤在床的哥哥让她终于无法再视而不见。这是,那个人伤的。 修罗族现任的族长是王兄曾经的好友,她听过许多回却是第一次见到,而冷肆,那个曾在一万年前还只是在须弥山正宴中坐在最角落里,默默无闻的人,如今已经老辣至斯。 “听闻,帝释大人放言要娶你为妻?她果然还是如过往那般荒唐啊,明明是那么懦弱的人。” 墨焰已然不记得,自己是何时化出红莲之焰的了。 那个人的对错与功过从来不是任何人可以评论的,更不是这个将她逼到那般田地的众人之一,可以置喙的。 若不是你们,她又何至于落得那般结局? 墨焰只觉得自己压抑了一万多年的怒意陡然爆发了出来。 手中的长剑生出一尺焰锋,十丈开外便能感受到那灼热的温度。 她知道,随行的婆雅稚与随从都被自己的举动惊呆了。 可,那又怎样? 冷肆修为不错,两人缠斗一时也难以分出胜负。 也许,修罗王不过来拦在她身前,又被自己削去一条手臂,她是怎样都停不下来的吧。 冷冷望着他们,墨焰终于将剑收回。指尖暗红的血落在地上便化成一朵墨色的莲花火焰,妖艳诡异。 这是,自己最后一次为那个人动怒了。 她这样告诉自己。 可是,她对自己的承诺总是会在那个人的身上失效的。 帝释天,再一次来到了阿修罗界,再一次出现在了她的面前。 墨焰不愿意去想,自己为什么会答应与她单独见面。 因为只是一个不相干的人,所以,对于帝释天大人的要求,是不能拒绝的,是么? 她再一次意识到,如今的帝释天与过往的那人有多大的不同。 当初的她用笑意来掩盖自己的脆弱与自卑,而面前的她强大到足以保持着自己冷艳的王者威严。 虽然,是一样的胡言乱语。 整个房间都是她的气息。熟悉而陌生,怀念又怨恨的味道。 紧紧掐着自己的手掌,似乎只有疼痛能够让她来保持自己的理智与冷清,能够让她不断的提醒自己,眼前的人不过是个不相干的人。 可她的碰触,她的言语,不停的,不停的扰乱自己的心。 “有没有人告诉过你,你很漂亮?” 有…… “焰儿,你看,本王的属下看到你都辩不了方向了呢,你这般风华,是不是该藏起来呢?” 后退一步。她几乎以为自己会窒息而死。 “你说你出现在我梦里,不但扰人清梦,还破我修为,我不找你找谁?” 她终于,忍不住急急避开自己身前的人。 若是,你已然厌恶了我,已然,如自己所期望的那般,再也不想与我相遇,却为何,又要来招惹我? 第二十六章 庆典选在酉时开宴。 二十二天与八部之主尽数到场,除了须弥山的天神众帝释天也请了一些天界交好的显贵。说来这年末的庆典年年办,她觉得其实也无甚大意思。只略略在开头说说祝词,基本上之后便也与她没什么关系了。 热闹归热闹,这些节目帝释天看得当真是索然无味。在罗刹族献上赤足舞时,她还掩着嘴偷偷打了个哈欠。 乾达婆坐了左手第一个位置与龙族现任的族长一桌,此刻正在调戏美人。她爱寻香,其中尤为喜好龙涎香,与龙族的关系便十分不错。右手第一个位置是修罗王,与他一桌的是冷肆。修罗内部权力关系很是微妙,须弥山设宴自然要考虑到这点。 冷肆一看便是个典型的冷硬将军,一张棱角分明的脸没甚大表情,只安静地喝着酒。修罗王的手臂已然治好,只眉眼之间有些苦楚。帝释天一眼扫过去,竟发现他巴巴的望着自己,一副欲言又止的祈求模样。 帝释天原先对他印象不大却也不坏,只不知为何,如今再看便颇有几分碍眼。她假装没看到他的暗示,喝了一口让苏摩替自己另外备的果酒,将目光往远处投去。 接下去几桌也是八部中最有权势的几人。最让帝释天在意的倒是左侧第二桌的阿修罗王。他此刻的面色极是难看,狠狠的盯着帝释天,一点也不掩饰自己的愤怒。与他一桌的紧那罗王一脸的忐忑,不停的往旁边靠。 帝释天不知为何竟觉得有些好笑。自己掳了人家妹子小半年,也难怪他这副表情了。尤其是想起他在阿修罗界给自己的难堪,不禁对着阿修罗王得意一笑,还举杯致意将剩下的酒都饮尽了。 帝释天的酒量不是太好,这也曾让无念神君那个酒鬼痛心疾首,痛呼她天坐拥苏摩一族镇族甘露是暴餮天物。 不过帝释天倒觉得这无念太不会想了。若自己爱饮酒,她哪里还能在苏摩那里搜刮到这么多甘露? 她正想着无念,目光便看到了坐在第二排角落里的她和望天仙君。怀梦被无念抱在怀里,此时正吃着自家师傅喂进口里的一夹菜。旁边坐着的望天仙君只一杯又一杯的可了劲喝着酒,倒是无念一心一意地喂着自己徒弟,难得安静到目不斜视。 一曲舞完便到了君臣言谈尽欢的时刻。 说是这般说,不过也就是些下面奉承奉承,上面表彰表彰的场面话。 帝释天正想着会是谁来开场,便见得阿修罗王和修罗王同时站了起来。 这两只过去是好友,如今是仇敌,刚在半年前还打了一仗,现在倒是默契十足。 她心里已经约摸出了什么,只安静的看着他们。殊胜殿方才还热热闹闹,宾客尽欢,此刻已都安静了下来,齐齐望向了站立的两人。 阿修罗王瞪了修罗王一眼,后者现了苦笑,又重新坐了下去。 殿中一时响起了低低的议论。帝释天饶有兴趣地听着,大部分倒是以为事关两族之前那场战事。 “大人。”阿修罗王声音低沉,面目也带了一丝狰狞,一声大人几乎是咬牙切齿,只让殿里再一次安静了下来。 “阿修罗王是有何事?”帝释天听得自己的声音在殿中扩散,竟有几分戏谑。 阿修罗王深吸了一口气,抱拳行礼将自己无法掩饰怒意的脸埋进了袖中。“臣妹自半年之前来须弥山一直未归。她身子不好,若已然受了刑罚,还请大人放她归来,不要再难为她。” 帝释天便望着他故作沉吟,半晌才道:“公主的身体倒确然有些差,本王怜惜她便自作主张将她留在须弥山医治了。想来还是没有考虑到阿修罗王与公主兄妹情深。只本王做事向来有始有终,待她身体得好定然亲自送她回去。” 才怪! 阿修罗王听到此处低下的面便猛然抬了起来,一双凌厉的眼紧紧锁住了帝释天。只是在他开口前,另一个刚坐下的人却又站了起来,急急地问道:“大人,公主身体怎样了?微臣的手臂已然治好,还请大人免了公主的责罚吧。” 修罗王向来怯懦,年末的宴席的时候更是甚少说话,如今却这般出风头,为得便是墨焰。 帝释天见他这副着急的模样心下再次升起了自家东西被他人觊觎了的不适,冷着眸子看向他。 “修罗王玩笑,量刑之事岂是儿戏?若是治好了便免了责罚,那伤人之罪是不是都可免除了?还望修罗王不要罔顾法典。” 修罗王被帝释天的话狠狠噎了一下,不敢说话却也不肯坐下,只巴巴的望着她。 他的样子让帝释天更是一股无明业火在心头,皱着眉与他对视。 “觞儿,坐下。”冷肆的声音冷硬威严。他望了修罗王一眼,那站着的一族之王即便是满脸不甘也只能乖乖坐下。 阿修罗王轻蔑地冷哼了一声。 “公主的事本王自有定夺,今日乃是年末庆典,私事还是暂且放下。”帝释天见他消停了,便将手中已然又斟满的酒杯抬起,“修罗王与阿修罗王之前虽有间隙,今日却能够为了墨焰公主一同求情,想来已化干戈为玉帛。本王敬两位,还望两族能够永世修好。” 帝释天的话音一落,殿内便响起了热烈的应和之声。一时群臣同乐,万民同喜。 “冷肆与我王感谢大人好意。”修罗族的掌舵人,冷肆将军率先站起。他一边举杯一边将身边垂头丧气的修罗王拉了起来,冷硬的脸上却显出了高深莫测的神情,勾了嘴角将杯中酒水一饮而尽。 修罗王虽然不情愿却也顺从的举杯道,“臣多谢大人。” 说完便自虐般,仰颈喝下。 阿修罗王却是直定定的站着,咬着牙一脸怒意。 “臣,多谢大人。” 他定了好片刻,才弯腰拿起酒杯谢恩。 帝释天只觉得那杯子都要被他捏碎了,旁边的紧那罗王更是一脸的胆战心惊。 阿修罗王一坐下,殿内便瞬间热闹了起来,互赞之言此起彼伏。 待稍稍过了一巡酒,苏摩便请上了下一个节目。 帝释天瞥眼望向右边,打头那个儒雅男子还是一脸郁郁之色,一看便知还记挂着墨焰的事。 这家伙怎还敢惦记着她家的墨焰呢? 一想起墨焰,帝释天登时便有了些坐立不安的感觉。 她现在会在干什么? 药吃了么?安寝了? 还是说,独自一人,在看孤冷月光? 帝释天自然是晓得,这最后一种可能十分之小。她不过是因着自己主观的念头,便强行想象她冷清的孤单摸样而已。 可这般想着,她再去看这满殿的热闹与欢笑,便觉得无论期间有多少是真心多少是假意,都与自己没有半分关系了。她只想尽快离去。 她还强撑着扫了几眼表演的节目。再往角落一瞥,只见怀梦已被望天仙君抱着,而无念早已经花蝴蝶一般穿梭在各桌之间。 帝释天心里狠狠地鄙视了她一番,顿觉更加无趣。她思忖了一会儿,倾身对身边的人嘱咐道:“苏摩,本王先退席了。你让琉秀将酒菜另备一份热着,送去四王天墨焰公主那边,这里大局你来主持。” 苏摩现了一分错愕的神情,望了自家大人一眼才垂了头,低声道:“大人放心。” 她本就不是十分喜欢这种场合,过去也多次提早退场的。只今日酒席还未过半,看来确然稍微早了那么一些。幸而苏摩很有经验,帝释天也不甚担心,对着在座的道了身体不适,得了空档低调地从旁出了门。 只是她出了门未行几步便听得身后有人叫,一边心道糟糕一边回头一看,果然又是无念那个家伙。 “陀螺,你等一等。”怜玉神君匆匆赶了上来,脸上带了些微的红晕,神色却有几分肃穆。 “什么事?”帝释天心下有些着急,却怕被这家伙看出什么又胡言乱语,只能耐了性子问她。 “方才你们所说的可是阿修罗族的公主?”没想到的是,她却提了之前宴席上发生的事。 帝释天不明她的用意,眯了眯眼点头道:“确然是阿修罗的公主。” 无念罕见地皱了皱眉,又道:“那之前乾达婆所说的美人,也是她?” 她这般详细的问墨焰直让帝释天心中警铃大作。一边警惕的看着她,一边低声问道:“你究竟是有何事?” 无念似是被她的神色悚到了一般,瞬间换了表情。她耸了耸肩后又摊摊手装出一副很无所谓的模样,“别紧张啊,本君只是问问而已。” 她嬉皮笑脸的打趣道:“弄得我要和你抢人似的,你稀罕的东西又不是人人都稀罕的。” 帝释天再一次听到她说自己稀罕墨焰,竟然已是说溜了口的模样,不禁也懒得计较了。想到这人从来都是口无遮拦,自己白费那个心力作甚? “那你问她做什么?”她还是不太放心,被这家伙惦记上也是个大麻烦。 无念神色倒很是坦然,状似随意的道:“本君与那公主倒有过几面之缘。她若真得罪了你,可否卖我个面子放过她?” 帝释天便被惊得一惊,不可置信的看着眼前这个人。 她,无念,竟然对着自己,为墨焰求情? 今天晚上,她是第三个为了那公主向自己求情的人了! 难道,她便注定是要欺负墨焰的大恶人?难道,她与墨焰在别人看来就那么难相处? 帝释天觉得自己的脸色定然是差到了极点,轻哼了一声,甩袖便走。徒留无念还在原地迭声叫着。 她的心里隐隐有些憋闷,却不知为得哪般才会这么不舒坦。 只见着琉秀早已经提了食盒在轿辇旁边等着,将那想不明白的心思一抛,决定还是先给墨焰将吃的送过去。 墨焰虽然不能参加年末的庆典可好歹是阿修罗族的公主,在她须弥山又怎能受到冷落呢? 第二十七章 帝释天从前也未曾觉得小白有多重要,只这半年每次从善见城去四王天的时候,才后悔自己放了它几年的大假。 半个时辰的路程,若是骑着小白,她不需一刻钟便能到了呢。 墨焰。 帝释天启程后才开始忐忑了起来。这个时候去打扰她,自己会不会又被她讨厌呢? 而且,若是墨焰已然安寝,自己却是进去还是打道回府呢? 她忐忑了一路,幸而,皖西宫还点着灯。 帝释天遣开琉秀,自己提了食盒在门外站着,狠做了一番心理建设。只想要去敲门时,却又犹豫了。 她在考虑,该想个什么说辞呢? 这抬起的手迟迟不能落下。一门之隔,她甚至可以看到窗花上,墨焰在灯烛之下的斑驳身影。 而那身影在这时缓缓地起身,定定地站立。仿佛,已然知晓了她站在门外。 “墨焰,”帝释天终于鼓起勇气叫她,将手轻轻的落在了门上,“你身体不好无法出席年末宴,本王叫人给你备了一份酒菜。” 她如同邀功般的话语过后,是对方良久的沉默。 “大人请回吧。”她赶她,已经是连理由也懒得给了。 帝释天一时觉得有些委屈,静立了一会儿才涩然地道:“我只是觉得,你一个人……” 只话说到一半便住了嘴。 这般情状与语气,实在是,太像受了冷落的小媳妇了。 墨焰的身影未动,显然并没有为她的可怜动容。 “咳咳,本王自宴上而来,阿修罗王有话让本王带给你。” 啊…… 帝释天想了一想。反正诓人这种事,她干得还是挺顺手的。 又是片刻安静,墨焰终于缓缓向房门走来。 帝释天心下松了一口气,正准备进门却见对方靠在门上轻声道:“王兄有何话?” 她终于有些不耐烦了,又拿手叩了两下门。“先让本王进去行不行手都快麻了,食盒子很重的。” 帝释天的金刚杵实重三千石,虚重不知为几,这般谎话便是连她自己也要不信的。 可,门竟然开了。 墨焰一身丝质的月白中衣,身上披着一件素色的外衣,模样却是像寝下后又起来的。 她开了门,定定的立着,双手还扣在门框上,似是不想让来人进去。 只是帝释天如今脸皮也不知厚得几何,只对着她一笑,一边靠上去往里挤,一边伸手推其中一扇门。“年末须弥山的夜也还是有些冷的,你怎么穿得这般少。” 墨焰终是让了开去,让这人入了屋。 帝释天自顾走到桌边,将食盒往桌上一放,自己便安然的坐下了。 晚上的宴席共九十九道菜,单单糕点便有十一种。她不知墨焰爱吃什么,只能让琉秀都备了一份。幸而这食盒内有乾坤,倒算小巧。 帝释天是在这房内坐了,屋子的主人却仍旧站着。她守在门边,却是一副随时想要赶人的模样。 这般倒是让帝释天有些不好意思了,扭捏的站起来对她道:“你别站着,过来坐啊。” 墨焰的身姿如同来须弥山的第一夜那般,直直挺立在门边。 “王兄托大人转告何话。” 声音轻似纤羽,冰若寒雪,一股子的倔强。 帝释天便又觉得有些头疼了,上了两步想去牵她的手。 “年节该是个喜庆的日子,你既不爱热闹不若就咱俩人将就一顿。我在宴席上也没吃什么东西,且吃且说,好么?” 上次那番话之后,帝释天心底便已然将墨焰当作是自己人了。即便她再冷漠,自己又怎么可以与她计较呢?想当初的乾达婆与苏摩性子虽有不同,却也都不是容易交心好相与的人,到如今不也一样感情深厚得很么? 对于想要结交的朋友,她是从来不吝啬自己的真心的。 只不过,帝释天想要握住的手随着主人提前挪开了位置。墨焰移了身形,沉默着,除了微微皱着的眉,无甚大表情。 她如今倒是时常皱眉了。帝释天见着她如此表情,只不知这现象是好是坏,但勉强想想觉得总比一直寒着张脸好吧。 帝释天见对方既然从门边移开,便顺手将门一关,回过身来对她作势邀请。“夜凉,还是将门关上的好,公主请落座。” 墨焰的身形本应当是纤细窈窕,风姿绰约的,可帝释天总觉得那躯体给自己挺直僵硬的感觉——便如此时,也不晓得她会不会累。 帝释天看着眼前僵住不动的人,便只能又上去牵她。这她回使得点手段,墨焰一时不察竟被她得了逞。 “一定要这么站着说话么?你的身体又还没好透。” 阿修罗公主的手果然透着彻骨的冰凉,握着拳,带着一丝的紧绷。在帝释天抓住她的手腕时,她挣了一挣,却不是十分激烈。 帝释天一时觉得很是有趣,拉了她到桌边,指着凳子道:“坐。” 墨焰没有挣开她的手,也就再没有激烈的行为,只是面无表情地沉默着。 “大人。”她开口,分明不愿意落座。 帝释天不愿意给她再次拒绝的机会,只将她往凳子上按。 “坐吧,须弥山的厨子很是不错的。这半年给你送来调口味的饭菜你也没吃过,倒显得本王失了地主之谊,今夜便陪你好好吃一顿。” 墨焰被帝释天压着坐了,不置可否地偏了头,望向了室内唯一光明的来源——一盏精制的琉璃灯里燃着掺了凝神香的长明油。 帝释天望着她的侧颜,一下子滞住了呼吸。 墨焰,真的很美…… 无论是正面,还是侧脸,一样的美,不一样的风情。 她的一双手按在墨焰的肩上,却怎样也收不回来。眼前,是对方玲珑的侧脸。在柔和的火光之下,仿佛连那寒意也褪去了一般。她微垂的眼眸轻微颤动着,浓密的睫羽迷离扑朔,秀挺的鼻梁从侧望去最是能够体会到那美丽的弧度,而紧抿的唇线…… 帝释天弯下的腰几乎将要承受不住自己的冲动,胸口处是灼热的暖流,心脏也因被这暖流煨烫而急促跳动着。 “大人。”只是那单薄又苍白的唇在这时轻轻地开启了,是带了一丝不耐的冰冷语气。 帝释天终于将自己从入了魇般的状态中拉了回来,连紧移开了自己的手。 墨焰的身体明明带着寒意,她的手却像是被灼伤过一般。 “咳咳,大约是近来比较累,偶尔会有走神的时候。”帝释天心虚的解释着,绕回桌子的另一边坐下,“我也不晓得你爱吃什么,咱们便从前菜开始一道一道尝可好?” 她觉得自己的语气已经到了讨好的地步,可,奇怪的是,自己竟然一点儿也不讨厌这种感觉。 对面的人并不应答,只是将目光转向了她按着食盒盖的手上。 这是帝释天第一次亲自布菜,心中不禁有些跃跃欲试。“本王亲自为公主布菜,算是为公主这半年所受的委屈赔罪。” 嗯,这不算是道歉,不过是赔罪而已,此间区别重大。 墨焰仍旧望着帝释天覆在食盒盖上的手,并不为她的话语所动。 …… 奇怪…… 帝释天手下的食盒做工精致,是上好的香椿木。纤毫毕现的雕工让其上的墨兰栩栩如生雅致非常,犹如一件装饰品。 精品自然是精品,她也觉得很是满意。 可,为什么会,打不开? 原本耐心摸索食盒的手在墨焰的目光之下逐渐局促,到得最后几乎要颤抖起来。 帝释天只觉得自己额上都要冒出汗水来了,此刻的尴尬不言而喻。 她说要为墨焰布菜,现在却连食盒也打不开? 琉秀…… 帝释天恶狠狠的想:你为什么不提醒本王? “那个……”她最终只能狼狈地收回自己的手,对着坐在自己对面仍旧一脸平静神色的人道:“本王,本王……” 她委实本不出个所以然来,却见对方轻轻抬了手。 墨焰的手纤长白皙,苍白到几乎透明的皮肤即便在柔光之下还能隐隐透出细微的血管。这双手,在其主人昏迷的时候曾落在过帝释天的掌中,美丽却毫无生气。 可这时候,墨焰却为帝释天展现了这是一双多么灵活的手。 只见她一手提了食盒,另一只手在食盒底部四角轻叩。 帝释天的耳中是四声极轻的“啪嗒”声,再去望那食盒,便见雕着兰花的盒盖自己如花瓣一般绽放。继而是案托从盒中缓缓的升起,其上摆了两双象牙箸,搁在莲蕊模样的白玉箸架之上。一对夜光杯,两只细瓷碗,一壶甘露酿。 第二十八章 在帝释天惊奇的目光之中,墨焰将上面的东西一一取出,轻柔放好。 公主的神色仍旧漠然,可那动作流畅又细致,竟透了一股温柔的意味。 帝释天一时只愈发局促,无措的任由她放好东西,来回望着食盒与她的脸,心中又是惭愧又是满足。 是了,墨焰的这般行为竟让她觉得很是满足。 “谢,谢谢啊。”她嗫嚅着,一手执了箸筷,便巴巴地等着她继续。 墨焰并未理她,自然也不可能管到她这复杂的心绪,轻轻拍了拍食盒。 案托缓缓下沉,消失以后又是另一张放着菜肴的案托升出盒面。 之后的一切,都颠倒过来了。 墨焰一道道的将菜布上撤下,帝释天便只能负责倒酒与讲解每道菜肴的吃法。 白发少女从来不晓得自己能说得出这么多的话来,还是对着一个如此沉默冷淡的人。 “这道是‘业火红莲’,”她指着对方将将端上来的一道雕琢成莲花模样的菜肴,笑着道:“说来这道菜与你阿修罗族还有些关系。” 墨焰沉着眸子似是对此不感兴趣。帝释天并不灰心,在指尖划出一道火焰弹入莲心之中。只见原本晶莹剔透如同雪莲一般的菜肴瞬间燃起了熊熊的火焰。 对面的人终于抬了一下眼。红色的火焰印在她沉静的墨色瞳孔之间,一时仿佛要连那层冰也化了去。 墨焰便那般似是呆愣地望着面前燃着的火焰。而帝释天,则静静的看着火光中她的模样,一时竟有些痴了。 火光渐渐暗淡下去,墨焰也终于重新敛了眸,低头喝酒。 桌上的雪莲已然变成了妖冶至极的红莲模样,一时竟比方才的波光更加璀璨。 她眸子里燃着的火焰恍若是一场梦般。 帝释天呆了很久,回过神时,那道菜已然凉透。 “你,不尝尝么?”这是一道甜品,糖衣之下是层叠而铺的仙杏。因为莲花是佛界圣物之一,故而很多菜肴便会取义此物,这道甜品也不例外。只不过,妙的是它端上来的时候是雪莲模样,却只是一道半成品,待染了焰之后,糖衣微融泛红便像了阿修罗界的红莲。 当初在菜单之中看到这道菜时,她便想过一定要让墨焰尝一尝。 只是墨焰似乎对这菜并没有什么特殊的感觉,既不回答她,也不去碰它。 帝释天无法只能自己去夹那花瓣想要尝一尝,对面的人却突然伸出箸筷阻止了她的动作。她有些讶然,顿了一顿便看墨焰收了手,将那碟子放回了案托上,准备上下一批菜肴。 帝释天虽然不明了却也没有坏性子到去问她。 墨焰一直很沉默,菜也吃得不多,倒是酒喝了不少。 琉秀备的是甘露酒,酒味醇厚,后劲十足。喝到后来,她虽然仍旧沉着神色,手中的动作也很是稳当,脸上却已然现了几分嫣红。其眸间似有水色,在灯火之中很是流转。 帝释天不甚酒力今晚却也饮了不少,到得这时已然有了几分醉意。只脑中还留着清明并不昏沉,见得她的模样只觉得被酒熨帖过的身体更加燥热了。 如今再看墨焰待自己的态度,倒是觉得有几分微妙。 偶尔冷漠,偶尔嘲讽,偶尔无视,偶尔又顺从。只热情这一项是她无论如何都不会现出来的罢。 帝释天一时竟觉得有几分惆怅,又狠饮了几杯。 算起来,这还是她第一次对一个人这般上心,偏偏对方却总是不假辞色。 她帝释天虽算不得人见人爱,可也自觉没有可恶到让一个人见第一面便讨厌的地步吧?可墨焰似乎就是从第一次见面开始,便很是无视她的。 酒杯在手中反复的斟满倾空,她还在想对方不待见自己的原因。 虽然也可能是因为她身为阿修罗便对她这个帝释很是不满,可帝释天又隐隐觉得不是这样的——这点从她那个王兄身上便可以得到佐证。 入喉的酒似乎已然没了味道,只流淌的清凉渐渐变作灼热。 墨焰从开始便很不待见她,这让帝释天很是挫败,既而不停的想引起对方的注意。最后的结果却是,做了一堆让人讨厌的事,让对方更加不待见自己了。 喝了酒之后,她反而觉得脑子有些清楚起来,想着想着便想起了一句话:搬起石头砸自己的脚。 帝释天觉得自己难得在对于墨焰这个人上脑子不是很混乱。此刻两人虽然不算个和睦的状态,好歹很是平静的在对桌吃菜,加上喝了些酒便不禁足了些胆气。 她幽怨的望着对面的人,听得自己低低的问道,“墨焰,你是不是真的那么讨厌我?” 墨焰捏着杯子的手顿了一顿,神情未变,“臣说过了,没有。” 可那没有,却是比讨厌更讨厌的事。 帝释天想起了她那天的回答。 “你骗人。”墨焰这般淡漠的态度,让她很是愤然,“你明明,明明讨厌我。” 就是,她明明讨厌自己,还弄得好似一点也不在意的模样。 帝释天这般一想,闷然觉得委屈,伸手指了墨焰的脸,控诉她的恶行,“你讨厌我是不是?你就是讨厌我……” 墨焰皱了皱眉,望着对面已然开始无理取闹的人,眸子不知为何竟有些柔和了起来。“大人,你醉了。” 她遇到不愿意回答的问题竟然便说自己醉了? 帝释天只觉得自己在对于她的问题上没有比此刻更清醒的时候了。她撇了撇嘴道:“我没醉,你说,你是不是讨厌我?” 墨焰终于将手中的酒杯放下,端正的坐了。“大人若是觉得墨焰讨厌你,那便是讨厌吧。” 对面那人的回答只让帝释天一口气闷在胸口,怎样也出不来。 墨焰终于是承认了! 她只觉得自己的视线有些模糊,抹了把眼角竟有湿意,一时又气又急,隔桌抓了对方的手,憨声道:“你看,你终于承认了,就是讨厌我对不对。”她心里憋得有些发慌,她问她,“你为甚讨厌我?” 墨焰不回答,轻轻地挣着手,“大人,你真的醉了。” 帝释天牢牢地抓着她的手,觉得自己一点儿也没醉。 “你怎么可以讨厌我……” 她轻呼而出的气息带了微醺的酒味,可她知道自己没有醉。 墨焰怎么可以讨厌她呢? 明明自己,明明自己是这么的在意她。 “你不能讨厌我……” 对,她绝不允许墨焰讨厌自己。 不然,自己该怎么办呢? “你别讨厌我好不好?” 若是,若是她能不讨厌自己的话…… 帝释天望向对方看着自己的安静眼眸,只见那墨色的瞳眸中最明显的便是她自己的那一头白发。 若是,墨焰可以不讨厌她…… 微微眯起眼,她努力的,想要看清对方眼中,自己的模样。 若是,她不讨厌她,自己却是,要如何呢? “若是你不讨厌我,”帝释天喘息着,想要将胸口的闷气吐出,“本王,本王便……” 便,怎样? “大人,你醉了!”墨焰陡然用上了另一只手,扯开了帝释天已然没了什么力道的抓握。 便,怎样呢…… 帝释天收回自己的手按在胸口之上,呆呆的望着她的脸。 便…… 狠狠的哆嗦了一下。她左手中一直捏着的夜光杯掉落在桌上,脆然一声之后又滚落到了地上,跌落的碎玉之声仿佛一道惊雷一般。 帝释天只觉得身上的燥热,脸上的高温霎时退得一干二净,浑身冰凉冰凉的,一颗狂躁跳动的心脏也渐渐沉了下去。 对面的人对于这个变故很是淡定,重复的道:“大人,你醉了。” 是了,自己定然是醉了。 心中的慌乱让帝释天想即可逃离这般境况。 她定然是醉了,否则又怎么会有那般荒唐的念头! 紧紧的抓着自己的衣襟,帝释天望着对面镇静非常的人,一时恼一时怒,却都最终被惊慌压了下去。刚刚褪去的闷热仿佛如潮水般涌回身体,灼得胸口一阵疼痛。 “夜,夜已深,本王,本王便先,先……”要怪就怪琉秀,明明知道自己不善饮酒还备了甘露,这,这才让她失态至斯的。 “大人不是说,王兄有话让您转告墨焰么?”阿修罗的公主淡淡地提起了帝释大人一开始找的借口。 可,方才为什么不提?帝释天如今哪里还记得编排的借口? “阿,阿修罗王说,说很是思念公主,”她一边起身,一边向门外退,“他,他说,让你在,在本王这里好好作客。” 天,自己一定是酒喝多了! 墨焰看着她一步步的后退。 “王兄既然思念我,却又让墨焰好好在须弥山作客?” 帝释天只觉得自己再也承受不住她难得轻软的质问,身上一时冷一时热,慌得转身夺门而出。仓皇地,几乎是逃到了西宫宫门。 一路上的冷风将她身上的酒气一点点的吹散,原先有些昏沉的脑子被吹得一阵发疼,却清醒了不少。只一回想起自己方才的念头,她便感觉到一阵颤抖。 “琉秀,琉秀!”帝释天的声音有些焦躁,对着一直侯着的人疾声道,“回善见城!” 她一边叫着一边匆匆从琉秀身侧走过,心里只有一个念头:逃。 “大人,”琉秀的声音有些急切,紧紧地跟了上来,“可,可因为您来的时候说宿在这边了,臣让车童去歇着了。” “那就让他起来!” 这边,再也不能待下去了。 她只晓得,必须要远远逃离这里,逃离四王天,逃离有她的地方。至少,在此刻。 第二十九章 最近,帝释天很是忧郁。 自那夜之后,她已经有一个多月不曾去看过墨焰了。 可即便如此,墨焰对她的影响依旧如影随形。 这是一件,很可怕的事。 不知从何时起,帝释天已然习惯了去想她。从最开始的恼怒到后来的好奇,再到如今的……无法从脑海排除。 修罗王还是天天来要人。她虽然是想着要离墨焰远远的,却还是不愿意放她回去。 苏摩说,别院已然建好。可,要让她搬过来么? 这对帝释天来说是个很烦恼的问题。 她当初想让墨焰搬过来是为了方便见她,可如今怕见她,该怎么办? 怕见却想见,又该怎么办? 头疼…… 明日又是善法堂讲课的日子,她忆起上个月在那边的失态,不禁一阵烦恼。只怕明日仍旧会心不在焉的走神。 她这个苦命的帝释还不能旷工,真是让人白白看笑话。 哀叹一口气。 她觉得这一切都要怪那个阿修罗的公主。 墨焰是不是真的给她下了咒了? “……人,大人!”苏摩唤了帝释天半日,此刻才终于将她拉回神来,不禁十分忧心。“大人,你可是哪里不舒服?” “无碍,”帝释天摇了摇头,将手里的折子扔到了桌上。“你说的事本王晓得了,先下去吧。” 苏摩清秀的脸上显出了担忧的神情,柔柔皱了眉,轻声道:“大人,最近您走神得厉害,脸色也不是很好,要不要叫蒹虚来看看?” 一说到蒹虚,帝释天便想起最近她来给自己报备的情况,听说墨焰的身体已然有了些好转,自己也稍微安了点心。可她仍旧不愿意治那遗症,着实让人操心。 也不知道自己那晚落荒而逃落在她眼里是个什么模样。要是太明显,下一次见面会不会被她嘲笑? 唉唉,自己怎么就问她那么奇怪的问题呢? 什么讨不讨厌的,墨焰讨不讨厌关她什么事? 帝释天带了几分赌气的想:她要是讨厌我,我便也讨厌她好了。 反正自己又没,又没喜…… “大人!” “什么?”帝释天慌张的望向一旁神情凝重的苏摩,待反应过来时才发现自己又走神了。 “苏摩方才请示大人,别院已然修建完成,是如今便让公主搬过去?”她担心又疑惑的望着自家大人,“大人,微臣觉得您最好还是注意一下自己的身体。” “唔,不用担心。”帝释天偏了偏头,拿手捂了脸去降低上面的温度,敷衍的道:“此事暂且放一放,乾达婆最近在干什么?” 她感觉好像有几天没见到那家伙了,难道又和苏摩闹不痛快了? 真是的,她该知足了。帝释天不十分痛快的想。苏摩虽然不通情事待她总有些不同的,脾气又好人也温柔。哪里像那个公主?冷冰冰僵硬硬的,看到自己还爱搭理不搭理的。心情不好就无视,平时就冷嘲热讽,唯一几次顺从的时候,那还是身体不好的原因。 帝释天还混想着,身旁的人敛了敛眸子,神色有些沉郁了下去。“微臣不知。” 苏摩的声音低低的,仿佛连平日里的那股温柔也没了。 见她这副模样,帝释天便愈发确信了自己的猜测。不知是不是因为如今有几分感同身受的原因,她竟不禁生了心思帮乾达婆说话了。 “唉,乾达婆她对你,咳咳,对你很是关心的,你偶尔也关注关注她嘛。” 苏摩皱了皱眉,却没有说话。 帝释天终于觉得有些不太对劲了,试探的问道:“你最后一次见她是什么时候?” “苏摩想,大人不必为乾达婆王担心,”苏摩的声音甚至变得有些冷,“她受了龙族的邀请如今该是玩性最佳的时刻,何须微臣关注。” 嘶,房子里好酸一股味道。 帝释天听得啧啧称奇,也不禁被这个模样的苏摩吓了一吓,连连摆手道:“咳咳,那你下去吧。” 她正说着,却听到了那个应该玩性最佳的人的声音。似乎还透着怒气,“烦死我了,那帮该死的龙族!” 话音刚落,帝释天便见得乾达婆那白色的身影闯入房门,嘴里还兀自抱怨着,“帝释天,你这回要是不好好……额,苏摩?” 真是白天不能说人啊,正说着她呢,她就来了。 帝释天头疼地看向苏摩。 她这位时常带着微笑的女官长此刻毫无表情,只淡淡的瞟了乾达婆一眼便对着她道:“大人,看样子乾达婆王有事,微臣先行告退。” “诶,苏摩……”乾达婆一副无措模样,喃喃地叫了一声。 “那,那你就先下去吧。”帝释天立即决定不要惹祸上身。 苏摩躬身而退,乾达婆只呆呆的看着她从自己身边走过。 “嗯,咳咳,乾达婆王,你方才说本王定然要好好怎样?”帝释天见这两人的模样很是微妙,也不知是替她们高兴呢还是替她们忧心。 倒是乾达婆突然脸一凛,嘴一瘪,一副委屈至极的模样走到她书案对面坐了。“帝释天,你这回不好好补偿我,我就拆了你的善见城!” 这家伙被苏摩无视了却要拿她的善见城撒气。 帝释天见她真的委屈得狠,叹了口气给她递了一杯茶,“你不是应该玩性正好的与龙族的美人一块儿玩么?” 乾达婆一口将茶喝尽,气呼呼的道:“你别提了,当时紧那罗缠苏摩缠得紧,苏摩又不推拒,我一生气便答应了龙族的邀请。” 她说呢,原来是吃醋吃得,这下更郁闷了吧。 帝释天幸灾乐祸了一番便也觉得自己很是冤枉。“那与本王有什么关系?” “怎么与你没关系?我本来就是赌气才答应去的,当时到了龙族没一天就想回来了。要不是为了帮你打探那阿修罗公主的事,谁没事待那么久啊!” 乾达婆一副邀功的模样,已然去了方才那副颓丧劲。 一提起墨焰,帝释天便觉得心被勾了一下。只对方的模样实在让她很不自在,只好强自镇定地装作不在意的样子道:“什么叫做为了帮本王打探,本王可不记得有拜托给你过什么事。” 乾达婆便挑了挑眉,扬着调子“哦”了一声。“你果然不在意?既然这样,那倒是我多事了。算了,我走了。” 她说着便要站起身来。 帝释天一下子就急了,伸手去拦她。“等等。” 乾达婆怎么可能真心要走呢?嘴角勾起的弧度那是十足十的戏谑,一脸欠揍的神情简直让帝释天头也快抬不起来了。 只不过如今已然这般状况,她便也只能硬着头皮道:“既然已经得了消息,不听白不听不是?” “嗷,我还以为大人不感兴趣呢,何必浪费自己口舌呢?” “咳咳,本王也不是十分感兴趣。”帝释天还待要矜持一番刚说着便看到乾达婆的眉尾又挑了一下,见她作势又要走,连忙接道:“只是有点感兴趣,有点感兴趣。哎呀,你别闹,都打探到了,就与我说说。” 乾达婆这才笑着坐了回去。她抽回自己的手,很是风流地抚了抚自己的发梢,悠然道:“那大人可该如何答谢我呢?” 帝释天真是服了这家伙了,连什么消息都没说就想要奖励。可此时她也着实不想再与这家伙争论了,被挑起的好奇心让她完全没了耐心。“你自己说你自己说,唉,你还是先说打探到什么了。” 乾达婆很是满意的点了点头,“须弥山的藏经阁里不是没有多少关于那阿修罗公主的消息么?这次去龙族,我本也没这目的,只龙族那些个傻王子公主一个个来献殷勤。其中那个二公主,号称通读龙族宝典最是好书,便将我带去了龙族的藏书洞去了。” 她一边说还一副得意洋洋的模样,对自己受欢迎很是得瑟。 想到方才她在苏摩面前那副失魂落魄的样子,帝释天便很想泼她冷水,只这个时候为了套她的话,还是给忍了下去。 乾达婆顿了一顿才接着道:“那公主带我去那藏书洞不就为了显摆自己的么?所以便滔滔不绝的给我讲龙族的光辉史,说着说着又说到乾达婆一族的历史。我正听得不耐烦,说来也巧,便听得她说到了阿修罗族。因为乾达婆一族与阿修罗一族有姻亲关系,前代阿修罗王娶得便是我那死鬼老爹的堂姐,这便说到了她的一双儿女。” 帝释天听得屏住了呼吸,巴巴地等她的下文。 偏偏乾达婆的性子十足的恶劣,说到关键的地方便爱卖起关子,兀自倒了杯水喝了起来。 帝释天一张脸瞬间便冷了,恶狠狠的盯着她。 乾达婆才不搭理她,欣赏了一下自家大人敢怒不敢言的样子,心情不禁大好。悠悠然的一杯水也将将喝完这才接着道:“我听到这里一想,诶,那公主不就是大人你稀罕的墨焰么。这便来了兴趣,与那公主打听了一下。” 稀,稀罕…… 帝释天一听就有气。自己还没找她算账呢,叫她和无念乱说! “谁,谁稀罕她,你别胡言乱语!” “噗,”乾达婆毫不掩饰的笑了,捂着嘴连眼也弯了起来,“不就是大人你么。哎哟哟,脸都红了,你别急,别急啊!” 混蛋! “你哪只眼睛看到本王稀罕她了?”忍不住提了声音质问她,帝释天才不相信自己表现得有那么明显呢! 乾达婆还是在笑,一边指着自己一双水润莹然的眸子一边道:“不就是微臣这双火眼金睛么?” 帝释天气得直瞪她,她却完全无视地继续道:“还有大人身边每个长了眼睛的人。” 瞪人的人被狠狠的噎了一下,一时有些惶然,瞪着瞪着底气便有些不足起来。 对面的人只还笑,帝释天忍了一忍终于还是没能够忍住,忐忑的问道:“本王,表现得,有那么明显么?” 第三十章 帝释天的话音一落,乾达婆已经笑得连腰都直不起来了。她一边捂着肚子一边拍着桌案,断断续续的道:“哎,哎哟喂,笑死我了。帝,哈哈,真该让怜玉那家伙来看看你的模样,哎哟,太好笑了。” 她笑着,眼角都沁出泪花来了。 “竟然还问人明显么?哈哈,你,你以为蒹虚每次看到你去墨焰那就走是为了什么?她可早就把你当初吃醋的样子说得绘声绘色了,就是真眼色差,耳朵总没坏吧。” …… 她还一直以为蒹虚是个品行良好的医者,没想到竟然这么大嘴巴! 还有,什么叫吃醋?什么叫吃醋!!! 自己能吃她的醋?开什么玩笑! 帝释天都能觉得自己的脸色定然十分之差,刚刚说完自己是火眼金睛的乾达婆却一点眼力劲都没有,仍旧在笑。 “那又怎样?”帝释天终于破罐子破摔了。冷颜冷眼粗声粗气地质问她,“本王稀罕她又怎样!笑什么笑!” 对方这副模样真是让她烦死了。 稀罕又怎样?又不是什么大事! 她这般想着,却在乾达婆的下一句话里呆住了。 “哎哟哟,我原本以为你还要纠结自己是不是喜欢上墨焰纠结很久呢,没想到你竟然这么快就想通了。唉,本还想好好逗逗你的。” 喜,喜欢? 帝释天有些懵。 不是说稀罕么,怎么扯到喜欢上来了? 她心中一惊,免不得面上也都是惊色,呆了好半晌才结结巴巴的问道:“喜,喜欢?哪,哪种喜欢?” 乾达婆望了她半天,竟露出一副痛心疾首的模样,可惜地道:“呀,大人您竟然真的这般迟钝。我不应该说的,哎呀呀。” 对方这副模样本应当会让帝释天生气的,可此下心里的慌乱哪里还让她气得起来? 她只觉得自己仿佛又回想起了那一晚对着墨焰时的心情,胸口处蠢蠢欲动,好似有什么将要萌发出来一般。 “你,你到底说得是哪种喜欢?” 她忍不住捂着心口。只觉得若是再不捂住,怕是那心脏都要从嘴里跳出来了。 乾达婆的笑突然变得隐晦又暧昧。她对着帝释天眨了眨眼,用一副撩拨的口吻道:“哎哟,大人,你其实不是已经知道了么?究竟是,哪种喜欢?” 艰难的将口中的唾液咽下,帝释天颤颤悠悠的伸出手,指着面前的人道:“难,难不成是你,你对……”苏摩的那种喜欢? 指尖无法遏制的颤抖着,为着她自己几乎要脱口而出的答案。 这,便是她那么在意墨焰的原因么?便是她,怎样也不想被讨厌的原因么?便是,那晚自己落荒而逃的,原因么? 方才擂得那么狠的胸口,此时几乎完全静寂着。 帝释天死死的盯着乾达婆,不知是想让她承认,还是要她否认。 “是,”对面的人望着她摊了摊手,很是调侃的道:“欢迎加入单恋协会,我的帝释天大人。” 她的心脏终于再一次跳动了起来。 帝释天沉默着,安静的坐下,扶额靠到了桌案上。脑中那团乱丝线仍旧混乱得一塌糊涂,可是她却分明看到了线头。 良久之后,是她的一声嗷叫。 “混蛋,你早知道了对不对?在本王告诉你自己总是梦到她的时候就知道了!难怪你当时神情那么奇怪,竟然还敢骗我!” “那怎么能怪我呢?”乾达婆笑着喊冤枉,“你自己看不清,别人说了也没用。而且我可不是那个时候才知道的,是更早更早。” 帝释天简直气极了。 既然更早之前就知道那还故意不告诉她。现在好了,墨焰讨厌她了,让她怎么办! 她觉得,这个乾达婆肯定是自己情事不顺所以也见不得人家好! “不要瞪我啊,反正没有你做的这些事,那公主也不见得会喜欢你。”乾达婆对帝释天的怒火视而不见,一边绕着自己的发丝一边道:“不如说,她不恨你就不错了。” 她的话让帝释天愈发生气。自己本来就不顺畅还要被她乌鸦嘴诅咒! “谁说本王是单恋,谁说的?”她才不要和这家伙一样呢!这些年看着是挺趣的,真要去体验还是算了吧!“本王喜欢她,她自然也要喜欢本王的!” “咳咳,且不说你杀了人家父王,”乾达婆难得正经的模样,柔了声音轻轻地道,话语之间还很有些伤感在。“单说感情这回事便没有什么自然不自然的道理。” 可帝释天此刻哪里听得进去她的话? “感情这回事我不知道,反正我喜欢她,她就得喜欢我。” 她不知道也就算了,知道了怎么还能放手?别的不管,帝释天无理取闹地想,自己堂堂仞利天之主怎么可以单恋呢? 乾达婆一脸惊悚的望着帝释天,半张着嘴,愣了好一会儿。直到连帝释天都跟着有些发悚了才道:“你竟然,比我还禽兽?” 帝释天的脸便沉了下来,带了几分扭曲。 禽兽?这是个什么破形容词? “等下,你说我杀了她父王?”忆起她方才的话,帝释天终于抓住了重点。前代阿修罗王死的时候,自己还没出生呢。 “嗯,这便是我这次打探到的事。准确的说,是你前世,也就是上一代帝释杀了他。” 帝释天不禁皱了皱眉,有几分失望的道:“你就打探到这个?” “不然呢?连须弥山都没多少关于那墨焰的记载,更何况是龙族了。不过关于前代阿修罗王的死,一直是个迷。五部之王死于他之手,可他的死亡竟只是提了一句,啧啧,没想到却是你干的。” 乾达婆一番话还蛮有夸奖的意味,只帝释天却听得很是烦躁,想都未想便反驳道:“本王可没做过。” 乾达婆挑了挑眉,眼见着自家大人开始耍无赖了。“没差别,不是么?” 怎么会没差别?分明不是她干的! “我不管,反正我没印象,这不能成为她讨厌我的理由。” 帝释天明知晓自己这番着实是强词夺理,却赌气地怎样也不肯去承认。 “可,目前的事实便是,她讨厌你吧。不管是不是这个理由,反正她不待见你,对不对?”乾达婆论述着事实,异常的耐心,“这与你管不管和有没有印象毫无关系,只怕大人你的情路比微臣还要坎坷了。微臣虽然路漫漫起码还有路不是,您却连路都没开辟出来呢。” 她说到得最后竟不知为何露处了一副得意的模样。 帝释天被她说得气海一阵翻腾,狠声道:“你就知道了?既然此事隐晦至斯,她一个足不出户的公主也不定能知道的。既然不知道自然不会恨我,不恨我便会喜欢我。哼,她会喜欢我的,她一定会喜欢我的。” 乾达婆干脆也不与她争辩了,只问道:“好吧,那微臣假设她知道呢?假设她真的不喜欢你,不但不喜欢你还讨厌你、恨你,大人却是要怎么办呢?” 帝释天突然便觉到了一片茫然。 墨焰,若是真的怎样也不会喜欢自己呢? 那自己,又该怎么办? “其实,帝,你若还只是有点喜欢,不如断了的好。天下也不止她一人,你要怎样的没有?我这回虽没打听到关于她更多的消息,却还是知晓了一些当初帝释与阿修罗之间的纠葛。阿修罗反叛之事史有记载,阿修罗王的陨落虽然语焉不详但是你所为这点想来也是不会有错的,杀父之仇和族间血事可是最不好办的啊。便是她现在不知道,难道你一辈子也不让她知道?” 乾达婆心有戚戚焉的模样让帝释天想到了苏摩。苏摩一族当初被阿修罗几近灭族,乾达婆因与阿修罗关系密切,在这件事上也很是积极,自然顺带被仇视了。这也便是乾达婆一直不待见自己那姻亲兄弟的原因。 墨焰与她的问题,比起她俩显然更为严重。 可,如今什么也还不明了呢。干嘛非得在她才刚刚知晓喜欢墨焰的时候就泼自己冷水? “这些也都不过是我们的臆测,你就知道她不会喜欢我?而且绝没有让我喜欢上她她却不喜欢我的道理。本王便是要断,也要在她喜欢上我之后!” 帝释天心口堵着一股气,狠狠的盯着对面的人。 乾达婆知道自己是劝不住了,不禁一声叹息。“唉唉,帝你,若是你真觉得非她不可,便千万别抱着这种心思。” 帝释天看着乾达婆有些落寞的模样,一下子也气不起来了。方才的话自然也只是一时的气话,墨焰若是真能喜欢上她哪里还有断的道理?她也不是个那么容易喜欢别人的人,这一万年可不就只碰到这么个冰山才有些在意么? 不管深不深,此刻确实是让她放不了手的。 可怎样才能让她喜欢上自己呢? 帝释天沉默着,一时有些束手无策。 “那,你打算怎么办?”乾达婆斟酌着语气问道,“那公主看样子便不是很好搞定的主。” 帝释天对她的措辞很有意见。 “什么叫搞定?哼,不用你这个追苏摩追了将近一万年还没追到的家伙来操心。” 乾达婆被她噎了一下,一脸愤然。 “呸,就你行,看你怎么拿下她。” 自己又被她呸了!! 帝释天连忙反击道:“你看我怎么拿下她,本王定然不会像你这般无用。哼,我今日便让苏摩去接她来须弥山。” “呸呸呸,又麻烦我家苏摩,让琉秀去!” “哼哼哼,你家苏摩正在气头上呢,看你怎么办!” 帝释天本以为乾达婆会哭丧着脸,却没想到对方笑容灿烂地道:“嘿,苏摩若是生气才好呢,说明她在意我了啊。” 这家伙的要求可真低! 帝释天一边很为自己心腹的低要求哀叹,一边却想着将墨焰接到须弥山之后自己究竟该怎么办。 喜欢这种事,不说破之前让她很是迷茫恐惧,烦恼又踌躇。可一旦说出来,她便有了“哦,原来如此”的感觉,好像一切突而豁然开朗了一般。 不知为何,发觉的过程比承认要让帝释天害怕得多。 可不管怎样,她既已喜欢了墨焰,自然是要想方设法去得到的。 第三十一章 情爱这种东西,帝释天看得最多的便是身边乾达婆对苏摩的痴缠了。过去只觉得有趣,如今倒看出几分苦楚来。而听得最多的,却是出自那个不识情爱滋味的无念之口。 那家伙整天情啊爱啊的,却说这东西是无形的刀剑,至毒的毒药。 她隐隐忆起无念当初渡仙成神时所历的情劫,只一想到她的那副模样,便一时真有些相信了如今已将情爱忘得干干净净的她说的话语。 可自己只是喜欢墨焰,应当还不到情爱的程度吧? 帝释天吩咐苏摩将墨焰接来善见城已经是第二日的事情了,因为在善法堂的讲课,她并没能亲自迎接。 改建的别院名为胭脂舍,离帝释天的寝宫并不近,大小也一般,反正便是善见城最普通的别院之一。唯一有些特殊的,大约便是这与善见城里其他别院都很是不同的,那个旖旎婉转的名字和它离帝释天出生的那片白玉林最近这两点了。 墨焰来须弥山时并没有带太多的东西,虽然来须弥山后帝释天让琉秀给添了不少,不过也没必要带过来,再添便是,故而这行李便很是简单。 待帝释天赶到那边的时候,苏摩已经将一切都安排妥帖了。只不过她寻了良久,一时竟不知墨焰人在何处。苏摩为了去接她管不到这边,没想到只一会儿,人便不见了。 帝释天着实算不得是个对臣下温柔体贴的主,这时脸色已经越来越沉,到得最后都冷得有些寒意了。 “你们这么多人竟然没有一个看到她去了哪里?”她身前站着的是从四王天跟来的侍女,一个个已经是噤若寒蝉。她看得更是恼怒,“看个人都看不住,本王要你们何用!” 在自己的眼皮子底下都能丢个人,还有比这更丢脸的事么? “奴婢该死。”几个侍女迭声请罪,帝释天却仍是怒气未消。 那墨焰究竟会去哪里! “大人。”苏摩很久没见她发过那么大的脾气了,一边心惊一边连声劝道:“请息怒。” 帝释天明知对她们发火没有半分作用,可一想到墨焰不见了,便一股子焦躁。“苏摩,你带亲卫去搜,把善见城翻个底朝天也要把她给我找出来!” 她能去哪里?这才是第一天,便连人都没有了。难道她不知道自己会来看她么?难道墨焰就这么不愿意见到她么? “想来墨焰还不劳大人将善见城翻个底朝天。” 正在她气急败坏的时候,身后突然传出了始作俑者的声音。 如出石寒泉一般清洌,带着嘲讽。 帝释天的身体瞬间便僵住了。 她急匆匆来见墨焰,见不着她便躁动难安,可又没想过见到她后,自己该怎么办。虽然已然知晓自己对她抱着何种心态,她却不知道该用怎样的态度去面对对方了。 她大言不惭的对乾达婆说,墨焰必然会喜欢上自己,可如今,她却是要拿这公主怎么办也不知道。 帝释天转了身,便见到了她。 胭脂舍大约已然改得面目全非了。 一林疏梅,满池宝莲,独座石桥,墨焰就在石桥那端的回廊檐下静身独立。 简衣黑发,淡素清妍,遥遥望去,恍若飘渺。 善见城难得的生气之中,是她被衬托得愈发荼蘼的死气。仿似一朵,将近凋谢的红莲,带着惊心动魄的诱惑与可怜,却最终会弃惜花人所去,完成她一生的绚烂。 帝释天突然惊觉到,这样的一个人,她,真的会有,喜欢这种情绪么? 墨焰的神态是这般的平静,仿佛方才那句带着嘲讽的话语并不是出于她之口。 帝释天望着她,再一次感受到了窒息般的压迫。 “墨焰……”她痴痴的,喊出她的名。 她果然,璨若红莲,毒如罂粟。 “大人,”墨焰看着帝释天缓缓地开口,“是墨焰未曾认清自己罪臣身份随意行走,还请您莫要迁怒他人。” 一句话,字字戳着帝释天。 她既已说过墨焰不是戴罪之身,又说过请她在须弥山作客,自然没有限制她自由的权利。 帝释天想要解释。 自己方才,并不是在责怪她们没有看住她,而只是担心。她只是担心墨焰,就这样不见了。 对于帝释天来说,墨焰她,实在是太没有真实感了。即便站在那边,即便站在自己面前,即便被自己紧紧攥在手里,也仿佛会在下一刻就消散了一般。 “墨焰,”她想解释,却不知怎样去解释,“我,不是这个意思……” “大人什么意思并不重要,墨焰只是希望不要由于自己的原因而让人别人受到牵连。” 她打断了帝释天的话,转身离开。 帝释天因她的态度而懊恼,一边去追一边对着苏摩道:“把这些人调回四王天,让婉璃带人来伺候着。” 墨焰走得并不快,看方向应当是书房。 苏摩监工时帝释天也来过几趟。大约是因为善见城的建筑构造都差不多,故而虽然没仔细看也隐隐有股熟悉感,对这个院子倒并不算很陌生。 她赶上了墨焰才放慢了脚步,一时却不知道要说什么。她不说话,墨焰自更不会开口,气氛便很是沉闷。 直快到了书房,帝释天才轻轻的问她,“墨焰,你觉得这个院子怎么样?” 墨焰似是整个人都顿了一顿。虽然她并没有停下,也没有任何反应,帝释天却总觉得她周遭整个氛围都滞了一下。 “不过是一个比之前更舒适的囚牢而已。”她的声音淡淡的,不带任何情绪。 帝释天有些着急,更为她的措辞感到伤心,“怎么会是囚牢呢,这是本王特地让人为你改的。” 她一想自己花了这么多心思,对方却根本无动于衷,真真是委屈不已。 墨焰突然停下了脚步。帝释天连紧也跟着停住,紧接着便见对方转了身直盯盯的看着自己,“那大人想要我怎么想?为这个囚牢得到大人特别的关注而感激?” 对方的目光并不凌厉,甚至带着死灰的暗淡,却让帝释天无法直视。 她下意识地微微错开了目光。 帝释天在并不知晓自己喜欢墨焰的时候,可以很轻易地顺从自己的渴望去接触对方。如今却只是最简单的对视,都仿佛便能燃起她的燥热。 “我说过,只是留你在这里作客的。怎么会是囚牢呢?你若是哪里不喜欢,本王再让人去改,好不好?” “呵,作客?”墨焰的冷笑也仿佛比常人的更清浅,威力却丝毫不亚于别人,直让帝释天的心里一顿纠结,“不顾客人的意愿,强留在此的作客?大人真是太过热情了。” 她被堵得哑口无言,启唇还抿,嗫嚅半晌,到得最后也只能道:“你,你明明之前说把自己的命给我了。” 墨焰眉头一皱,似是有些气恼,帝释天却陡然想到了一个好点子。 “对啊,既然这般,你也不愿意作客,本王便赐你做本王的贴身侍女,你自然要留在我须弥山了。” 话甫一出口,帝释天便觉得这个方法实在是太好了啊。做她的贴身女官,不但苏摩可以解放了,她也不用受乾达婆的羡慕嫉妒恨了。更重要的是,墨焰要与她整日待在一起,实在是应了那句近水楼台啊。 “你!”墨焰那张向来平静无波的脸此刻简直可以算得上是大惊失色了。虽然她只是退了一步,拧着眉微怒,稍显大声的说了一句“你”。可即便如此,对于这位素来冷淡的阿修罗公主来说仍旧可以算得上难得了。 帝释天却愈发佩服起了自己的主意,“你看,既然你耿耿于怀自己罪臣的身份,我又不愿意你去受那皮肉之苦,不若便用做本王的女官来抵偿怎样?反正你的命是本王的,这也算物尽其用了不是么?” 墨焰似是不可置信地看了她一眼,转身便走,仿佛不想再与她纠缠。 帝释天见她要走,便又紧紧跟了上去,“明日本王便让人去颁旨,让人传达给阿修罗王。这样他以后也不能再来我须弥山……”要人了。 “帝释天!”墨焰在书房门口站定,帝释天那带了几分得意的话被她大声打断。帝释天从来不曾听过她用这般大的声音说过话,那语气里除了怒意与恐惧,竟似还有几分颤抖的,绝望? 她被自己脑海中猛然跳出的两字吓了一跳,心口一时竟是酸涩难当,只呆呆的看着身边侧对着自己的人。墨焰微垂的面容被那些黑发层层阻挡,让她看不清神情。可那微颤的肩头让使得她十分慌乱。 正在她惶然之时,墨焰用已然复了冷冽的声音低低地道:“本宫不会去做什么贴身侍女的,大人不必这般侮辱我。” 帝释天不自觉的退了一步,喉中的一口气完全吐不出来。 她想告诉她,不是这样的,却只能眼睁睁的看着对方将书房的门推开又关上。 是了,堂堂阿修罗族的公主,又怎么能屈身做自己的贴身侍女呢?她有她的骄傲与尊严,她觉得这般是在侮辱她。 可,自己并没有这个意思啊。 因为苏摩,帝释天从来不曾想过女官长一职竟是一种侮辱。她却完全忘记了,墨焰是以什么身份来得须弥山,也忘了,她终究是与苏摩和乾达婆不同的人。 但,侍奉她,便真的这般让墨焰难以接受么? 帝释天因着被误解而委屈,因着她的抗拒而懊恼,因着她的受辱而心疼。 她终于意识到,自己是真的喜欢上了一个人。 一个,叫做墨焰的,阿修罗公主。 故而,将脑中那团乱丝的线头找到,赋予之手,给予了她牵动自己情绪的权利。 情爱是,无形的刀剑,至毒的毒药。 第35章 墨焰番外【二】 在自己挥出手掌的那一刻,墨焰终于只能承认,身下这个人,这个忘了自己,厌恶了自己,不想遇到自己的人,仍旧牵动着她的情绪。 一万多年后,再一次这般靠近,再一次,在她怀里。再一次的,贪恋。 这一巴掌究竟是为了打疼她还是为了打醒自己? 明明,已然说过,是个不相干的人了。 也许,这便是自己躲不开的劫难。 万年前是那般,万年后亦然。 既然躲不开,不如便不躲了。 墨焰这般想,一心求死。 这条命原本便是欠着她的,自己并无处置的权利。那么,死在她的手里,该是自己最好的结局。 这般,便可爱恨皆逝,两不相欠,从此不再相遇。 一如她心,一如己愿。 再一次来须弥山。 这里仿佛便是的劫地,无论如何都逃不开,无论如何都,难以相容。 也许,这便是她最好的归宿,即便万年以前错过,万年以后的如今却仍旧顺从了命运。 死在这里,她不会有半句怨言。 同样冰冷的城池,同样清洌的月光,同样凉薄的人。 墨焰站在开了的门前,就着那银辉月光望向那个自己无法逃脱的劫难。 那头银发在月色之下,映射出摄人心魄的光华。 这般距离,她可以清清楚楚的看到对方面上微微带恼的倨傲神情,凝然一股傲慢的姿态。她身后百人,恍若无物般渺小。 遥遥相望,犹如时光倒流,场景重现。 墨焰再一次忆起曾经。 情爱断绝后再次相遇,从来用虚伪笑容掩饰自卑的她,高高在上接受自己拜礼的那一刻,也是这般,在自己面前第一次露出了睥睨天下的气质。 那时候的自己竟是不可抑制的又一次窒息。 她该明了的不是么? 当帝释天拿自己与父王做了交易的时候,就该明了。 所有爱意温存也抵不过她手中的王权,抵不过这冰冷的须弥山,抵不过那位于三十三天之上孤独的宝座。 “焰儿,你父王真的很爱你呢。” 对方用戏谑的笑容说出这句话的时候,她还无法懂得那笑容的含义,直到父王陨落的消息传入了自己的耳里。 “啊,你看,就是这双手,”面对自己的质问时,那个人只是用无谓又邪恶的声音对她说,“就是这双日日爱抚于你,进入你身体,赐予你欢愉的手。” 那人俯身低头,暧昧又邪肆的靠近她因羞辱而避开的脸,在她耳边一字一句的道:“就是这双手,要了你,父王,的,命。” 我,该恨你的,是也不是? 是否,你要完了我所有的爱之后,还要掠夺完我所有的恨意? 冷然的看着面前这个已然忘尽前尘的人,她不相信自己还能这般冷静的问她,“大人,不知深夜到访有何贵干?” 心冷,便死。 她无法去原谅,只能试着去遗忘,可一万年后的如今,那记忆还是如此鲜明。 而这个人,再一次将她带回了须弥山,却再一次不要她的命,让她生不如死。 还好,墨焰此节无比欣喜的庆幸,自己与这须弥山有多么的不对盘。 帝释天在那晚之后再也没有来见过她,一连四个多月。 她想,这般很好,因为面对那人的时候,只有无尽的痛苦与折磨。 当一个原本便是爱不得恨不能的人,用这般无辜又霸道的方式再一次闯入她的世界时,又让她怎么只拿她当一个陌生人来看待? 墨焰不知自己还能坚持多久。她只希望,自己能够坚持到死亡的那一刻,仍旧可以不爱她,不恨她。 “焰儿,你还有没有哪里难受?”那人握着自己的手,这时的她是这般的温柔与担忧,“身体哪里痛?” 全身的疼痛与痉挛让她说不出一句的话来,只能牢牢的抓着手中的温暖,紧紧的盯着那双碧绿的眼眸。 苏摩一族的诅咒该是她所承受的,也该是她替阿修罗一族偿还的债。她曾经也因为疼痛而心生憎恨,可在她爱上这个人的时候,爱上这个同样承受着诅咒的帝释之后,她因这份痛苦而庆幸。 她们这般,简直是天作之合。 只有我能知道你的痛楚,也只有你能明白我的折磨。 “焰儿,闭上眼睛。”她的声音轻柔又蛊惑,“我不会让你痛的。” 最后是她留在自己眼睑上的湿热轻吻。 身上的痛苦终于减轻。她仍旧握着自己的手,睁开眼,也依旧能够望见那双碧绿的眸子。 真好。 墨焰的心中一片柔软,为着她对自己的怜惜与承诺,“我没——”事…… 却在下一刻止住了话语。 狼狈的挣开自己的手,移开自己的目光。 她已然一万多年不曾梦到过那个人了,更没有回忆到过两人最最温馨的那段日子! 试问,一颗已然死寂的心如何会怀念? 可胸口里剧烈跳动的,那又是什么? 麻木的任由医者诊脉。 墨焰知晓自己已然病入膏肓,不是身体,而是灵魂。 她不得不死,因为活着便只有挣扎与痛苦。等待她的,不过是相似的命运。她最好的选择,最后的归宿,便是死在帝释天的手中。将这条命还给她,从此两人,干干净净。 “公主觉得身体怎样了?” 很好,好到可惜一时死不掉。 她能清清楚楚的看到这人对自己毫不掩饰的兴致盎然,一如她当初第一次见到自己时便用那般挑衅无礼的方式,来表达自己的兴趣。 墨焰悲哀的发现,无论是哪个她,自己与帝释天来说,便是一个稍稍能勾起兴头的玩物。她可以待自己很好很好,可若是哪天发现了更好的东西,她也不过是个可以用来交换和抛弃的筹码。 悲哀之后是更大的悲哀。 在她因着自己对于这个认识而感到悲哀的时候,她才发现,自己终究还是难以逃脱这个人的影响。 为甚要悲哀呢? 自己于她本就是这样一个存在,而她于自己不过是个不相干的人。 墨焰,你究竟是还在期待什么? 第36章 墨焰番外【三】 墨焰发现,为自己治病的人竟是苏摩一族的巫医,而且,是当初医治过自己的那位苏摩王妃的徒孙。 对于苏摩一族,她心中永远有着愧疚。故而才会在苏摩女官日日来探的时候,态度温和。也才会,对于这位热情的医者,有问必答。 帝释天蛮横的闯入,无礼的言辞,桀骜的态度,无一不让她平静的心升起丝丝的怒意。 她,究竟是有什么权利这般对待自己? 明明,说不会再遇到的人是她,却为何还能用这般无辜的态度与霸道的手段将自己带回这须弥山?自己能够料到她定然会拖延行刑的日子,这样便可以羞辱阿修罗一族,却怎样也想不到,她竟然会拖得这般之久。 “你讨厌我?”为什么,你能用这么委屈的声音说出这句话呢?“你为何讨厌我?” 明明,是你说厌恶了我的,却还问我为何讨厌你么? 可是,墨焰暗自的嘲讽。自己不应讨厌她的,不是么? 因为,这不过是个不相干的人。 泪,便这样毫无预警的在她盛怒的近颜之前,溢出了眼眶。 从指间泄漏而下的,是自己在她死后再也没有流出过的泪水。 为什么,会这样呢? 她定然是被木屑迷了眼,对不对? 所以才会这般无法控制那怎样也停不下来的眼泪。 “别抹了,我帮你吹吹。”这般温柔到让人眷恋的声音,细致的触碰,仿佛那曾经最最美好的过往里,她将自己当做易碎的宝物那般,捧在手掌之中,小心翼翼的缠绵亲吻。 她只是微微的错愕与呆愣,随之而来的便是落在眸睑之上的轻柔触吻。 熟练的仿佛曾经演练过无数遍一般。 可对于自己来说,那不是仿佛。自己确确实实的,承受了无数次这样的亲吻。 心脏处的紧缩让她冷汗直冒,指尖疼痛得几乎抽搐起来。 终于伸出手推开了那人,用尽了身上所有的力量。 时间仿佛停滞了一般。 然后呢? 一副什么也不曾发生过模样的帝释天,问她,“公主,你不喝药么?” 她已然无药可救。 须弥山的庆典,恍惚又是一个轮回。 她知晓,这人想要看自己受辱的模样。 “这才乖不是么?早知如此何必挣扎,你要知道……”她的呼吸扑在自己的发上,撩拨起的却是内心的骚动,“自己人在须弥山,本王可是什么事都做得出来的。” 自己早应明了,她是如何的恶劣。 “焰儿,你说要是那帮老家伙看到本王吻你,会是个什么神情?” 偏执又任性,那么骄傲的一个人。 她的靠近,让自己的唇传来了隐隐的疼痛。那,被噬咬的痛楚并不强烈,心口的麻痒才是最让自己害怕的。 害怕到,让自己再也难以支撑。 在虚软的身体窝进帝释天的怀里时,墨焰终于意识到,自己的坚持终究不过是一个可悲的玩笑。 她喂药的模样一如当初那般笨拙,堂堂的帝释大人又怎么会做这种事呢? 可自己仍旧记得,她后来是多么的熟练。靠在她怀里时,这苦涩得难以入喉的药汁,仿佛也如甘露一般。 自己,已不可,亦不能,眷恋。 年末。 时间于墨焰来说,其实并无多大的意义,节日于她来说也毫无特别。 那么,为何自己会在寝下之后因难以入眠而起身呢? 仿佛,是在期待什么一般。 那么多年不曾有过的梦境,那么多年不曾掉过的眼泪。 如今每每一夜梦醒,却都是满面的冰凉。 帝释天站在门外良久。 墨焰知道,从她一进西宫宫门的时候,自己便知道了。 可,她不是应该还在宴席上么? 明知门外那人口中所说的是拙劣的谎言,她却仍旧将人放了进来。 也许,自己也不过只是想要一个借口而已。 曾经,在最欢喜的那段日子里,这人带自己去过许多地方。 她对自己说,“焰儿,凡间有句话叫做,人生苦短,咱们是不是该及时行乐?吃尽世间美食,看尽世间美景,不枉此生。” 那时候的自己,并不明白,为何她会说出这般话语。 对面的人笨拙的动作让她竟隐隐升起一丝怜意。过往的时候,两人独处,都是这人为自己布菜斟酒,即便是在最后的那段日子。 须弥山的食盒制式自己再熟悉不过。 她滔滔不绝的介绍着,偶尔还帮自己夹菜,两人这般吃菜的模样仿佛回到了过去一般。 自己却只能沉默着。 “这道是‘业火红莲’,说来这道菜与你阿修罗族还有些关系。” 墨焰不曾想到当初两人的信手之作竟然会在须弥山流传了下来,那火焰映在自己的眼中,仿佛陡然穿越了一万年的时光。 “雪莲圣洁,红莲妖冶,你说这把业火烧得好是不好?”那人指着这道甜品,揽着自己,笑的得意,“本王独爱红莲,觉着甚好。” 好,还是不好呢? 仙杏味苦,即便包了糖衣也不过是个假象。犹如她俩,甜蜜有尽,苦涩无终。 挡住对面人兴致勃勃的箸筷。 这道菜,还是不要再尝的好。 这人仍旧不善饮酒,湿润迷茫的眼仿佛一湖碧绿的潭水,直直的睨着她。 她问,“墨焰,你是不是真的那么讨厌我?” 讨厌么? 若是能够讨厌,大约自己便不会这般痛苦了。即便是在恨得最炽烈的时候,也不曾讨厌过她。 她的醉态憨然可掬,拉着自己的手,反复的纠缠。 是不是,承认讨厌你会让我们俩比较解脱? “你别讨厌我好不好?” 墨焰只能沉默,眯起眼望着她醉了的模样。 略微凌乱的银发,醉眼迷蒙,鼻头微红,双颊生霞,樱唇点珠,娇态毕露。 “若是你不讨厌我,”娇喘着的人,轻轻颤颤的喃着,“本王,本王便……” “大人,”她的心跳得飞快,在那人说完之前出声阻止,“你醉了。” 她不知道对方会说出什么来,但她,什么也不想听到。 “你真的醉了。” 或许,我也醉了。 看着她手中的杯子跌碎,看着她仓皇的模样,看着她狼狈逃跑。 墨焰眯着眼望向开着的门外那一地的银光碎月。 确然是,我们都醉了。 半个月后,墨焰被接去善见城。 所以说,命运这个东西总是喜欢与人开玩笑。 她再一次住进了那个被改过一次毁了一次重建一次却在如今再次改了的别院之中。 胭脂舍。 那人取这名字的时候,说得那般头头是道。 “焰儿,众人都说你的美貌可舍胭脂而自妍,可本王偏偏要你更加美丽,胭脂自然配美人,咱们锦上添花。” 舍脂公主,这个封号自己已经有多少年不曾记起了? 她看着这个别院的一处处,却终于发现,这里终究不是自己熟悉的那个地方了。 而胭脂舍一道之隔的白玉林,是她无论如何都不能触碰的禁忌。 “墨焰,”听到帝释天一改方才的怒意口吻,轻笑着问自己,“你觉得这个院子怎么样?” 怎么样呢? 她想冷笑。 自己于她来说终究不过是个或而赎罪的人质,或而受刑的囚徒,或而戏耍的玩物。她,还想自己怎样想呢? “你看,既然你耿耿于怀自己罪臣的身份,我又不愿意你去受那皮肉之苦,不若便用做本王的女官来抵偿怎样?反正你的命是本王的,这也算物尽其用不是么?” 墨焰震惊的望着眼前的人,终于再也无法抑制从心口处蔓延至全身的痛楚。 你,究竟是有怎样的残忍呢? 让我日日见到你,时时想着你,刻刻念着你么? 你究竟,是怎样残忍? 关上门的那一刻,她再也无法控制的掩了面,全身无力的靠在门上,缓缓滑落于地。 掌中泛滥的湿润是眼泪,是她在清醒时因为门外人所流的。她终于再也无法为自己找到借口,说自己不在乎。再也无法欺骗自己说,这只是个不相干的人了。 你究竟是,怎样的残忍呢? 第37章 舍脂之颜 阿修罗族向来好武,虽然在须弥山的八部之中算不上最显赫的一部,却无疑是最凶悍的一族。三千多年以前,阿修罗王毗摩质得了一个女儿,听闻出生之时便带着墨色的火焰故而取名墨焰。 随着她渐渐的长大,各种关于这位公主的传言也逐渐流传开来。听闻她的美貌甚于其号称乾达婆族第一美人的娘亲,德行品貌更是让六界都惊才绝艳。阿修罗王对这个小女儿疼爱有加,将她作为阿修罗族最珍贵的宝物,请本王赐封舍脂之号,以表其美貌非红妆能添德行非红妆能毁。 这个集万千宠爱于一身的人,我原本以为,她与自己会是水火不容的两个极端。 阿修罗与苏摩一族的战事还在继续,单方面的侵略让苏摩一族失去了一半的族人,而阿修罗却承受了他们全族怨恨所成的诅咒。 我看着折子无比欢乐,阿修罗竟然只是为了甘露酒而去攻打苏摩一族,多么可笑与荒唐,这就是本王的须弥山,没有一个人将我放在眼里的,我的须弥山。 我恨么? 我恨。可我只能笑。 苏摩一族,三万六千人,也再不能唤出本王的怜悯。 但,我决定,出面调停。 为什么不呢?本王如今的唯一的乐趣便是给他们捣乱了。阿修罗一族想要甘露酒是么?我偏偏不让他们得到。 下密旨让苏摩一族将甘露与其酿造之法尽数毁去又亲自去阿修罗族商谈和解之事。没有谁会对一个本来就活不了多久的帝释动杀心,徒惹罪孽,阿修罗既没了想要的东西,卖了个面子给我,答应将兵调回。 我知道,他自己也被那诅咒所扰,自然是痛快的丢开了这鸡肋。 本王与他本便只是虚与委蛇的交情,原以为了解此事便回须弥山,却不想他竟留了本王在阿修罗界做客。 不是挟持,因为没有必要。 当初的我怎样也想不明白的事,每当后来想起,都是一种屈辱。 我留了下来,然后,遇到了她。 第一次见到她,是在阿修罗王宫的湖畔。我在岸上,她在水中,不远处是大片大片妖冶泛滥的红莲,她的清冷却仿佛比她身后的水中火海更为妖娆。 如瀑的黑色长发散在水中,与她微微露出水面的白皙肩头形成鲜明的对比,胸前的秀挺在水面半掩半露,水波荡开,便是一股若隐若现的旖旎。 身体里渐渐涌现出异样的感觉,让我微微皱了眉。 “你是谁?”她的声音很镇静,我这时才将目光转到了她的脸上。 远山绣眉黛,寒星落眼眸,润玉琢琼鼻,樱朱点绛唇,形似罂粟,质若冷梅,额前是一抹青墨色的火焰图纹,诡异绝美。 她的表情很是冷静,没有被看到身体的惊慌,只是清澈的眼中有丝疑惑,直定定的望着我,那想要寻求答案的眼神,莫名的勾魂夺魄。 她不知道我是谁,我却知道了她的身份。阿修罗族的公主,墨焰,我所嫉妒的人。 她的清冷中带着一丝涉世未深的不谙,让人忍不住,想要去破坏。 “我叫释迦提桓因陀罗,”几步走到湖边蹲下身来,我笑着问她,“你又是谁?” 墨焰皱了皱眉,身体微微后退下沉,似乎终于意识到自己目前的状况很是不对。 假装没有察觉她的异常,我依旧紧紧盯着她的脸,带着打量。 “我是墨焰。你怎么在这里?你是父王的客人?”她的发在水中飘荡,掩盖了大好的风光。 有些可惜的叹气。 她果然,不认识我呢。 这便是本王的座下八部。佛界与天界交好之后,反而没有人知道,释迦提桓因陀罗便是他们的帝释天大人。 “墨焰是么?”我假装没听见她的问话,向前俯了俯身,紧紧盯着她的胸口,垂下的银发几乎沾到了水面,“光天化日之下这般赤身*不免有碍风化吧。” 好看的脸因着我这句话微微皱了一皱,她的神情似乎并不丰富,但足以让我看出她对本王这话有些意见。 “这里不会有人来的,你究竟是谁?”她又向下沉了沉身子,双手终于微微掩了胸口,显露出了一丝的窘迫,只她的语气与神情仍旧镇定冷静,“亲卫将你放进来的?” “我并没有看到什么亲卫,”明明应该是清澈透明的水,为何会这般阻碍视线呢?站起身来,开始脱身上的衣服,“这水舒服么?” “你干什么?”她终于神色大变,再次向后远离。 看性子冷然的人露出这种神色实在是很有意思。 将解开的发带扔在地上,我一边动手解腰带,一边道:“不是很明显么?你一个人不会太无聊?我陪你啊。” “你!”她的语气带了微微的恼怒,整个人都微微的颤抖了起来,“放肆!” 忍不住大笑。 本王虽然这帝释当得很是窝囊,却也从来没有人对我说过“放肆”两个字。 “本王原本只是想与公主共享戏水之乐,”雪色宫服滑落在地,恶意的盯着她狠狠瞪着自己的墨色瞳孔,故意缓慢的挑开中衣的对襟,“可既然你说本王放肆,本王不若便放肆一把,与公主尝尝那鱼水之欢?” 中衣顺着身体滑下,水中的人终于狼狈的移开了目光,咬牙切齿的道:“你,究竟是谁?一个姑娘家胡言乱语成何体统?方才竟还说本宫有伤风化。明明,明明是你……” 将身上最后的阻碍除去,一步步的向水中走去,“嗯?明明是我,怎么了?” 好有趣。 冷清漠然的脸透出些微红晕,完全不敢直视我的身体。 我步步紧逼。 她挣扎后退。 “怎么,你很害怕?”在离她三步之遥的地方停下,歪着头问她,“你为甚怕我?都是女孩子不是么?” 水已经漫过了胸口,墨焰终于转回头来,再次怒目而视,“你我互不相识,既便都是女孩子又怎可裸裎相对,难道就没一点羞耻之心么?” 饶有兴趣的望着那已然绯红的脸,忍不住轻笑出声,“公主,明明开始的时候只有你是身无一物,本王体谅你将自己剥了,你却还是有什么不满?” “你!” “我很中意你。”实在是,很有趣的东西。 “你,你再不走我就叫人了!”她那墨黑的发丝湿润暧昧的粘在额前脸侧,脖颈肩头,实在是让人忍不住想要去撩拨。 “你叫啊。”挑眉对她说完最后一句话,深吸一口气,潜入水中。 本王就不相信,这羞成这般模样的人,会在自己浑身*的状况下叫人。 三步之距不过一息,本王泅水甚好,一入水中便缠上了那来不及后退的人。 右手抓了她的左腕,在她身侧冒出水面。 沥水让我的眼睁不开,一边向她靠拢一边用左手抚开面上的薄水,左边肩头却被她的另一只手抵住了。 “大胆!”耳边是她的呵斥,色厉内荏。 倒是从来没人说过我本王胆子大的。 睁开眼,面前便是她被放大了的绝美面貌。 我该嫉妒的是么? 她父王的宠爱,族人的爱戴,各界的美誉。 白皙的肌肤因羞恼而嫣红,乌黑的长发因挣扎而凌乱。眼眸湿润,眉黛微皱,红唇轻抿。 寒雪轻暖梅带露,碎玉微融墨添香。 还有,她的美貌。 本王该嫉妒的是么? 可若是这个人,世间也许便真的有这样一个人,是让人只想去爱护的。 墨焰比想象中难以打发得多,当我倾身过去的时候,她已然迅速躲开,只那手腕仍旧被我所控,故而又无法完全逃脱,两人水中纠缠,时而潜入水中拆招,时而浮出水面喘息,也不知期间互相吃了多少豆腐,不知不觉竟入了红莲深处。 本王爱武,可惜身体委实不济,此乃一大憾事。到得后面,身体已渐渐开始出现负荷,原本一直抓着她左腕的手再也无法用力。 随之而来的是全身痉挛的痛楚。 这个时候发病,果然是天意么? 终于脱开了我掌控的人瞬间远离。 睁着眼望向离自己越来越远的湖面,碧绿斑驳的光影渐渐模糊了起来。 我只觉得从来不曾这般平静安逸过。 若是能死在此处,死在此刻,也许才是本王最大的幸事。 不用再去承受诅咒之痛,不用再去接受别人安排,不用再看那帮人的脸色,不用因不能自杀而痛苦,不用因等待死亡的临近而恐惧,也不用,再任由别人践踏自己的尊严。 还有,最大的幸运是,在临死之前见到的最后一个人,是那传说中的公主。 本王嫉妒却思慕了多年的,舍脂之颜。 第38章 二楔 修罗与龙族以天龙之称号为八部之首,只修罗与阿修罗向来有间隙,龙族又自视甚高与天界过从甚密而被忌惮,在须弥山中地位已隐隐有了下降。加之近些年乾达婆王被封为持国天王,乾达婆一族的崛起已有了力压其余六部之势,故而,天龙二部近些年颇有些郁郁不得志之感。 不久之前,修罗一族与阿修罗一族矛盾又起,幸得须弥山之主帝释天从中调解,两方停手言和本是一桩美事,却不想牵扯出后来的一干事情。 阿修罗公主墨焰代兄出使修罗族,误伤修罗王,被帝释亲自带回善见城受刑。 墨焰本是上一任阿修罗王之女,年纪稍轻些的对于这位公主大约没什么印象,年长些的可能还隐隐能记起这位封号舍脂的公主曾经美冠六界。只年岁颇久,一帮子不知岁月的神仙鬼怪也没有那么好的记忆力去想当初的事迹了。 这位本应受刑的公主到得须弥山便大病了一场,帝释大人见得这位公主后本就心生怜意就此免了刑罚又将她留在善见城治病,更甚至在后来封为了善见城女官长。听闻,两人一见如故惺惺相惜日日相聚一时成为美谈。 基于持国天王乾达婆与月神苏摩大人两位便是因年少时与大人很是亲密,才到得如今地位。更甚而福泽部族,使得乾达婆族成为八部之首,苏摩族也由原本默默无闻的半神一族成为了拥有长久生命的六星之一。故而八部之中不少人猜测,这位唯亲是用的帝释大人会不会因为这位公主的原因而对阿修罗一族另眼相待。 只不过无论是乾达婆王还是苏摩大人,两位都曾与帝释大人传出风月佳事。也有人不免担心,刚烈如阿修罗一族这般敢拒婚不送的,帝释大人这番作为会不会弄巧成拙引得两方关系愈发僵持。 却说大家还正担心着,便突然传出了修罗王向阿修罗王提亲之事。据说便是因为之前见得公主那一面而心生钦慕,一直难以得忘,愿以修罗族半族宝物作为聘礼以示诚意。 修罗一族与阿修罗一族向来矛盾,修罗王此举一时让各部议论纷纷,都在猜测其真实意图。只他所列聘礼及条件果然是诚意十足,让大家难以揣测他的目的,便也只能拭目阿修罗王会如何抉择。 令众人没想到的是,从来与修罗王不对盘的阿修罗王竟然答应得十分痛快。只言公主如今身在须弥山又身兼要职,这婚事不但要公主答应也需要帝释大人的支持。 众所周知,帝释大人向来头疼两族的关系,如今若是能够促成两族婚事,便可以一劳永逸,实在没有不支持的道理。 墨焰公主在善见城十几年一直深居简出,那所谓的女官长之职虽然担着却也不曾行使过,仍旧由苏摩大人兼任,不过虚衔而已。 由于修罗王求亲一事,两族在善法堂讲课之后共同求见墨焰。当是时,便见得帝释大人脸色骤变,八部各族纷纷低目侧首不敢直视,暗自揣测此事蹊跷之处。 究竟是庄严场合,帝释大人倒不曾发怒,让苏摩大人去请了这位公主。 舍脂之颜如今便只是一个名号,多年以前却是个象征。众部这一日得见墨焰面目的人无不庆幸修罗王求亲之举,让自己有幸得见绝世之颜,倒一时无人嫉妒她将嫁他人之事,盖因此花着实是只可远观不可亵玩之故。 墨焰公主清绝冷艳气度非凡,虽少示人前,在此场合却十分落落大方不卑不亢。众人这时倒也看出修罗王早已被公主迷得晕头转向,看来这婚事倒不全是两族和亲之因。 “墨焰承蒙修罗王错爱。”公主的声音清洌干净,透着一股疏离却十分悦耳,冷冷清清的站在堂上,垂眉敛目,只此一句便将婚事拒绝。 有胆子大些的此时再去看帝释大人的脸色,只见方才虽缓和了一些却一直紧绷的神情已然放松了下来,眉目之间笑意盈盈,唇角颜畔意气风发。 这位大人这番模样一时惑了不少人。帝释大人从来冷艳威严,众人方才还有将那墨焰公主之冷与她偷偷做了比较的。一时只觉得难分胜负,此刻却见得从来不曾见过的风华,竟有了怦然之动。 帝释天大人,亦是一位难得的美人,不知何人可摘得这朵最高峰上的雪莲。 “修罗王,你可听到了,本王虽有心促成这桩美事,但也着实不能勉强公主。”众人只觉得从来不曾听到过这位大人如此恶劣得意的语气,可这话语委实正常,无不觉得大约是自己出了幻觉。 既是公主不答应,此事应当便了了。 这倒也在众人意料之间。 修罗族与阿修罗族从来有间隙,即便修罗王真对这公主有情,族中却还有冷肆将军,若真嫁过去免不得受些委屈。阿修罗王以大局为重答应此事,公主却也在须弥山担职,无法勉强。 正在众人以为会就此了事之时,却听得沉默良久的公主突然道:“既是大人有意撮合,墨焰作为臣子自不能拒绝。” 事态陡然发生了变化。 方才还垂头丧气的修罗王登时来了精神,一副欢喜又不可置信的模样。座上的帝释天大人原本还带了几分得意的脸此刻已经完全僵掉,猛得站起身来,直盯盯望着堂下长身直立的人。 “墨焰……” 这一声当真是婉转凄然。 此刻,便是再怎么迟钝的人,也已经察觉到了事态的不对,不禁面面相觑。 “止殇谢大人成全。”修罗王喜不自禁。 墨焰公主半垂着脸,并未泄露其他情绪,帝释大人却已然失态至极。 “闭嘴!” 离座上较近的娑竭龙王偷眼望去,已然能够看到帝释大人浑身颤抖着。她狠狠的呵斥了阿修罗王后又死死的盯着那公主。 “你就,这么想要离开我,我须弥山?” 紧那罗王听得这句不禁冷汗涔涔。此语暧昧至极,若是没有后面三个字,简直像是情人之间的质问。 可,有这三个字也已然很是奇怪。 “大人,墨焰不过是遵从您的意愿。” 那公主冷静至极,大约是此刻善法堂中最镇定的人了。在堂内的众人暗暗叫苦,只觉得此番事情委实还是不知晓的好,有些眼力劲的已是细思极恐。 帝释大人听得这句不怒反笑,“遵从本王的意愿?” 众部实在不曾见过这番模样的大人,背上密了一遍冷汗。 “你是故意的,”苏摩大人站在一旁仿佛自己不曾存在一般,乾达婆王立于右边第一位事不关己的玩着自己的手指——唯二可能劝得住盛怒之人的二人竟都没有一丝想要劝阻的意思。娑竭龙王不停的向对面的乾达婆使眼色,却只能无力的听得帝释大人继续道:“墨焰,本王不准你嫁给他。” 罗刹天一声哀叹,只觉大势已去。怕是不久之后这须弥山便要举行婚礼,自家小妹也只能死心了。 “大人出尔反尔。”墨焰公主不为所动,平静的陈述道,“墨焰自然无话可说。” 辩才仙子暗自抹了抹掌中暖湿,倒着实想要为这位公主的胆量喝彩了。当今这位大人可不是什么善主,近些年虽然不曾有过什么出格之举,经历过当初她夺权之争的各部之长却都是知晓她的性情的。 “那又怎样!”帝释大人终于坐回宝座,扫了大堂一眼,碧绿的眸子里仿佛蒙了一层灰。 定力稍弱的几位只觉得被那一眼看得腿脚发软。 “大人!”修罗王着急的想要申辩,却被那一眼看得噤声。反观阿修罗王却是一副沉郁的表情,冷眼观望。 “本王不但不准你嫁给修罗王,也不准你嫁给任何人,”韦陀天神紧紧皱眉,不好的预感愈发强烈。他常侍佛祖左右与须弥山其他人倒又有些不同,此刻只觉得事态朝着非预期方向发展,倒不曾多怕。只他也不敢出声阻止,刚暗忖着要将此事尽早禀报佛祖,便听得那高高在上的帝释天厉声道:“除了本王,你休想嫁给任何人!” 这才是出尔反尔! 善法堂内纷纷跪了一片。 其中有些人仍旧记得,当初善见城各位长老要为大人选亲,最后被她斥责场景。将所选的苏摩大人与乾达婆王变为女官之时,她的话犹在耳边。 “本王身为三十三天之主岂能以一己私欲为重?况且本王女子之身,选妃着实可笑,此事往后休得再提!” 当初帝释大人选亲虽是应承了须弥山之礼,可女子选妃也着实惹出了许多是非。如今风气倒是开放了不少,却也实在不是什么值得称道的事。 散脂大将不禁扯了扯嘴角,暗道:大人,您说可笑,可如今微臣可是一点儿也笑不出来了。 此日之事,最后是帝释大人拉扯着墨焰公主盛怒离开,众人惶惶然退堂收场。 各部各族之长心事重重,只觉得须弥山的天怕是要变得一变了。 第61章 墨焰番外【四】 她与帝释天的初遇,说来很是荒唐。那时的她还是位只有三千多岁的小公主。 墨焰出生之时便自带了墨色的火焰,而这种火焰向来被阿修罗族尊崇为族中圣火,故而,当她还在襁褓之中时,便受到了整个族群的推崇与爱戴,阿修罗王与王妃更是对这个女儿宠爱有加。 阿修罗王在墨焰一千岁成年之时,向仞利天之主求了舍脂之名,让这位阿修罗族的公主名传六界。她的母亲乃是乾达婆王的妹妹,才貌兼备,对女儿的教导也十分上心。 墨焰外表虽然清冷,性情却十分温和,又自小受得周全保护,可算得不谙世事。但她心性坚韧,品行端正,恭谦有礼,进退有度,十分有一族公主的风度。故而,在她的美貌之外,她的才德也渐渐被广泛流传——阿修罗一族向来张扬,不说他们的公主真有这么好,便是只有十分之一,也必然要将之夸到天上去的。 但不可否认,这位被养在深宫里的公主,只要是见过她的,无不称赞有加。各族子弟十之八·九都对她钦羡爱慕,即便没见过的,也心生向往。世间许多事物,往往便是因着越来越玄乎的传闻而变作不可触碰的光芒。 比起这位公主,另外一位为她赐名舍脂,地位更加显赫的大人,却似乎黯淡得几乎叫人忽略了。 帝释天原是三十三仞利天之主,统领须弥山,为佛祖身边护法神之首,历代帝释哪一位不是修为高深,功德富厚,风采赫赫,顶天立地的人物。 可这新一位帝释的出生便是十分诡谲。她并不是因行善积累了功德成为帝释的,而是须弥之地因帝释之位空缺太久故从白玉林之中化形而出,是为无中生有。而更让人神奇的是,这位大人,竟化做女儿之身。 她出生之际,须弥山下起了万年不遇的长生雨,乳海翻滚风云变幻,可谓惊天动地。没有一个人会怀疑,这位大人将来的成就。 但,世事难料。 她出生不久,夜叉族反叛,因她年幼,佛祖向天界借兵,镇压了夜叉一部,却惹来一族血咒,自此之后,这位曾经的天之骄子,一日暗淡过一日。 众人对这位大人的印象,大部分都停留在,白发绿眸,身形瘦弱,病容倦怠上,除此之外,便仿佛再也没有什么值得留意的了。 有什么好在意的呢?反正她的死期是早已定下的。而以自身功德抵挡消融血咒的她,也不可能再会重回帝释之位了。故而,没人有会惧怕或者在意,这位命不久矣,实权旁落的天主。 这样两位天差地别的人,唯一的联系大概便是那个舍脂的封号了,大约没有一个人相信她们的生命会有什么交集。 墨焰也不信。 说是不信,不如说,她从来不曾去想过。 她对外事知晓得不多,更何况是这位本就不太为人所道的帝释天。唯一的了解,大概也就是自己的舍脂称号是她封的而已。 所以,她第一次见到她的时候,根本没有想到,这个出言调戏,行为恶劣,不知廉耻,明明瘦弱不堪却还偏偏要来惹自己的人,会是三十三重天的主人。 墨焰对她第一个印象十分之差,从来没人能将她惹得那般生气,她也从来没见过这么无赖无耻的人。自己良好的教养,对她完全没用。加上自己近些日子身体不适,心情也没来由的不太好,在水中与这人纠缠的时候下手便不免有些重。 她天生自带灵宝,更是有一族珍宝支持,修为在同辈之中实乃翘楚,这下手一重,竟是将人直接打晕了。 墨焰也是吓了一跳。她不曾伤过人,也没想到这个人竟然这般弱。再想想又觉得可气可笑,这般孱弱的人,竟然还学人家做什么登徒子。好好的一个女孩子,形容虽然憔悴苍白,五官却十分精致可人,没想到性子却是这般出格恶劣。 但她心地良善,对方虽然冒犯于她,她也无法见死不救,犹豫了一下,还是潜水将这人救了起来。 她后来才知道,这个白发绿眸,性子恶劣,抱起来一点重量也没有家伙,是帝释天。 墨焰后来无数遍的想起自己与她的相遇,即便是后来有十分甜蜜的时候,仍然觉得,那个不知爱为何物,恨为何物的相遇是两人最最美好的瞬间。 “大人!”耳边突然传来一声恭敬的问候。墨焰从回忆中醒来,望着眼前黑白分明的棋局,才恍惚发现自己竟发了这么久的呆。 不禁凝眉锁目。她知道方才婉璃那一声的意义。 那人来了。 墨焰不得不打起精神,去应付她。 是的,应付。 每一次见她,对自己来说,都是一次煎熬。 她知道,自己无法对这人无动于衷。 她想苦笑,却发现自己连苦笑也无法做到。 早应该知晓,从当初第一次遇见她到如今的再次的相遇,自己早应该知晓,对这人,怎么能够用对待陌生人一般的态度来对待她呢? 帝释天已然走到身边,墨焰只能强迫自己将全副注意放到棋局之中。 “你这般下棋岂不是没有尽头么?” 难道,你对我的折磨就有尽头么? 望了站着的人一眼,她只能选择沉默,起身离开。 那人却纠缠着在一旁喋喋不休,用着明显讨好的语气。 这样的她,让墨焰有些厌恶。与曾经的她何其相似的手法,却拙劣得太多了。 开始的谎言总是美好的,待你千般讨好,万般爱护,甜言蜜语。 墨焰从不怀疑,过去帝释天是一个耐心十足又善于筹算的捕手,只待你一步步的走向她设下的温柔陷阱。然后,在你最无防备,最最柔软的地方,狠狠的刺上一刀,只为了让你尝到与她想通的痛苦。 可是,如今呢? “你到底要忽视我到什么时候!”她卡着自己将要关上的门,暴躁的声音就在耳边。 “大人还想要墨焰如何?” 一样的游戏,你还想要我怎样? 一样恶劣的性子,多了那么多的自负,所以便少了许多的隐忍么? 用冰冷的眸子望向对方的脸。墨焰相信自己,她相信,自己已经心死,所以即便她仍旧无法忽视这人,却只剩下了恨而已。 她告诉自己,对这个害死父王,使得母后殉情的人,只剩下了恨。 第62章 墨焰番外【五】 “咳咳,墨焰,”她站在对面,手中抱着一个托盘,神色严肃,“本王有事要与你说。” 那托盘之中的东西,墨焰已经认出来了。 是那件墨银锦宫服。 瞬间便猜出了她的目的。 自己的衣物已经被她换得差不多了,墨焰虽然恼怒,却也不愿意与她过多纠缠。而这一件,分明是去年她要自己去参加年末宴而备的。 过去的她,也喜欢为自己添置衣裳,而且,每一件都亲自过问。不可否认,那人待自己的细心甚至超过了自己的母亲,不然她又怎么可能会沦陷?但,也正因为这样,所以才会在知道真相的时候那般恨她。 帝释天日日来胭脂舍是她不曾预料的。她想不通的是,过去她接近自己是为了威胁父王,保住她的位置,用伤害别人来平衡自己的委屈,以见得她的沉沦而感到乐趣,那现在呢? 现在呢? 墨焰望向身前的人,她一身便服,嫩黄锦裙,白绒衬领,温玉腰带,舍利挂坠,配上那一头梳理得服帖整齐的柔亮白发与精致细腻的白皙脸庞是显得这般贵气与矜傲,那挑动的眉尾与顾盼的眼角让她看起来便仿佛是个单纯又不谙世事的少女,喋喋不休的述说着。 现在的你,已然重回了自己的宝座,权势通天,修为深厚,已然不再是过去那个懦弱无能的样子。那现在,又是为了什么接近我呢? “墨焰?” “我知道了。”她将手中的棋子扔回棋盒,起身欲走。 面对这人,使得她身心俱疲。 “墨焰,你会去的是么?”这人却,穷追不舍,“今年也是本王一万一千岁的生日宴,你会参加的,是么?” 一万一千岁的生日。 她突然那么想哭。 “墨焰,若本王死了,你可怎么办呢?”她吻着自己的额头,用调侃的语调问自己,“你会为本王守活寡不?” 自己是怎样回答的呢? “为什么要谈论这个?” 从来没人告诉过自己,那个几乎算是公开的秘密。从来没有人告诉过她,这个人根本活不过六千岁。 她的心猛然揪疼。 从一开始,她就知道,这个可恶的人,有多让人心疼。 她有多可恶,就有多让自己心疼。 而这个人,此刻就站在她的身后,依然的可恶,也依然的,能够触动她的心绪。 她也会,觉得委屈的,好不好? 既然都已经前尘尽忘了,为何还要来招惹自己? 凭什么,你可以用这般无辜的态度再一次折磨我? “你这般,究竟是什么意思,”她强自冷下声音,却抑制不住胸口的颤抖,“为何不放过……”我。 为何你到如今,还不肯放过我? 良久的沉默。墨焰陡然发现,不知自己为何要立在这里。仿佛是在期待什么一般。 那种感觉让她又恨又怕,恨不得立刻离开。 但她的手,却被一个温软抓住。 一声乍响后,她听到了最可笑的话。 “墨焰,难道你,一点也看不出来么?”身后那人的声音,带着颤抖,那么激动。 “难道你,就从来不曾想过本王为何煞费苦心将你带回须弥山,大费周章的在善见城为你盖别院,甚至将女官长之职给你,只为了将你留在身边么?” 这些话让墨焰愈发的害怕,这种连她自己也不明了的恐惧。 “你就真的,一点也不在乎么?” 她用尽自己身上所有力气,去挣扎因被她握着而几乎要烧起来的手腕,“我不知道你在说什么。” 却已经没有力量去掩饰声音的颤抖与沙哑。 她虚弱的被扯进那人的怀中,耳中听到的是让她僵硬的话语。 “我喜欢你,墨焰,你就真的一点也感觉不到么?我喜欢你!” 她只来得及伸手抵住对方的肩膀,用自己剩下的唯一一丝理智,固执的抵住那近在咫尺的拥抱。 喜欢…… 她能够感觉到自己唇角的冷笑。 冷笑的说出,“大人,请自重。” 喜欢啊,喜欢么? 连爱也是可以撒谎的,更何况是你的喜欢? 墨焰再一次觉得,这世的她,手段拙劣得可笑。 难道是因为长了修为,所以伤了脑子么? “墨焰!你到底是怎样想的!” 当初的你,可是耐心的等我说喜欢呢。 “喜欢?”她忍不住刻薄起来,想起当初的自己,思索了良久之后,正经严肃的告白,就忍不住的刻薄,“呵,大人您说的是喜欢?” 你究竟懂什么叫做喜欢么?又懂什么是爱么? 你会做的,只是利用别人的感情,践踏别人的感情。 “帝释大人,您可知晓自己说的是什么词么?”她用冷硬的语气,来掩盖自己几乎要喷薄而出的愤怒与委屈,“请您莫要开玩笑。” 这人能够来伤害她,不过就是仗着爱这个字,不过是因为知道,自己心疼她而已。 可,墨焰浑身冰凉的想,自己又究竟是有多悲哀呢?明知如此,却仍旧心疼她,仍旧不容许别人去诋毁她,仍旧…… “你觉得,本王是开玩笑?” 她极力的让自己去忽略这人语气中的受伤,她告诉自己,这不过是她本性难移的戏耍,不过是她即便忘记了,却仍旧恶劣的玩笑。 “大人,请容许墨焰告退。” “既然公主说是开玩笑,可觉得本王的玩笑好笑?”她不愿意去看对面人的神情,只是安静的听着她冷漠冰凉的话。“本王突然发现自己还是很会说笑话的,是也不是?” “公主心思缜密倒是没被本王的玩笑骗过去,真是可惜了这个让本王自己都差点信了的笑话。”帝释天将捡起的衣服塞进她的手中,压着纤细带威的眉,眯起碧绿狭长的眼,嫣红丰润的唇勾着弧度,笑得生冷。“公主记得准时参加年末的宴席。” 那生冷的笑声直抵她的心底。 你看啊,帝释天。 这才是你,自我又任性,不容许任何人的忤逆。 褪去了那虚假笑容的你,便是一个端坐在那孤独王座上,固守着自己那可笑骄傲的混蛋。 望着她远去的背影,墨焰终于颤抖着抬了手,紧紧的捂住胸口,脸上是再也能以忍住的疼痛神情。 可是啊,她为什么还要为这样的混蛋心疼呢? 第63章 墨焰番外【六】 胭脂舍的白梅开了。似雪如霜,如那人的颜色与冰冷。 她仍旧记得,那个人嬉皮笑脸的对自己说,焰儿,你这般清冷,我可要怎么去温暖你。可墨焰却知道,自己那时不过是外表冷漠,而她,是真正的内心荒芜。 她曾经以为,自己会将她温暖,后来才知晓,是她将自己冻结。 白色的梅花,缀在枝头,如攒起的雪,终将消融。 忍不住的,去嗅那清冷的香气。 她一直觉得,那人在某些方面像极了白梅。 冷得孤傲,白得惨淡。 雪莲不适合她,她没有那么柔软。 只有白梅,透着那许多决绝的倔强,孤冷又无情。 一晚,仅仅一个晚上而已。她从来不曾想到,在自己最柔情最疼痛最欢愉的一晚之后,迎接自己的会是那人全然陌生的态度。 撕下过去的温柔面具,扯掉曾经的誓言羁绊。即便过了一万多年,她仍旧记得自己带着一身疲惫疼痛睁开眼后,看到的冰凉绿眸。 帝释天衣着齐整的安坐在床边,用审视货物的眼神望着自己,“醒了?” 她甚至没有叫自己“焰儿”。 “帝?”她隐隐升起的恐慌,让她一下子从迷茫之中惊醒,身上因昨夜的疯狂而残留着的感觉愈发分明,她却根本无法估计,半撑起身询问的望向那个明显有些异常的人,“你怎么了?” 她的笑容向来看似明媚实则阴郁,而那刻,她的神情是毫不掩饰的残忍。 那个人对自己伸出手,摊开后,是一方沾了点滴嫣红的白色绸帕,“不枉本王费尽心机,终于让你的身心都是自己的了,”墨焰强自镇静的望着她的脸,不愿向自己所猜测的方向想,却无法阻挡她的话。那人轻轻挑起她的下颚,拇指缓缓的摩挲过那嫣红的唇,仿若过去那般温柔,眼中却没有一丝的暖意,“舍脂之颜,阿修罗族的公主,不过如是。” 若是,你能够听到我心碎的声音,会否,哪怕有一点点的怜惜? 墨焰不知道,从那一刻起,自己的噩梦才刚刚开始。 鼻间萦绕的,若有似无的冷香。 她的心,早已经,死了吧。 早就应该,在那一刻死去才对,那么,她就不用再面对之后的事,不用体会比那一刻更加疼痛的事。 “墨焰……”那人的声音,仿佛要哭出来一般。 墨焰此刻才发现,自己维持着这个姿势不知站了多久,几乎使得全身都僵硬了。她缓缓的松开了指尖的白色冷梅,舒展着自己僵硬的身体,却仿佛感觉不到任何的温度。 是了,她明明已经在那一刻死去,又怎么还会有感觉呢? 当墨焰被紧紧的拥入一个怀抱后,她仍旧没有感觉到任何的暖意。 “墨焰,我喜欢你。”耳边是那个已经将过去的事统统忘记的人,反反复复的嗫嚅,“我喜欢你,你要怎样才肯相信,我真的喜欢你。” 那人在接受了自己的告白后,笑得得意又张扬:你的意思是你喜欢我么?本王也喜欢你呢,公主。 “你说啊,你到底要怎样才肯相信我。” 三千年来,素来被人认为淡然清洌的她,体会到了从不曾有过的甜蜜。 “你到底是要怎样,”抱着自己的人,几乎疯了一般的问着她,“你到底是要怎样才会相信?” 那一刻的甜蜜,是她在后来痛苦中唯一可以看到的光明,可那些痛苦也因着这越来越单薄的光明,显得越发的痛苦。 当她在自己的怀中死去时,她曾以为这无休止的折磨已然结束,以为,自己终于可以挣脱她的桎梏。 她们之间,必定要一个人死去,才能解脱。 所以,她没有哭。即便,墨焰知道自己仍旧爱她。 不是你死便是我亡。 这般很好。 你身死,我心灭。 “你说,你要什么,我都给你拿来好不好,只要你说,我都给你找来。” 我要的你给不了,这是一万多年前便已经有了的结论。 墨焰的声音与她的心一样冷。 “大人,我不信。” 而如今的她,已然什么都不想要了。 “怎样也,不会再,相信你。” 对于这个自己爱过却将自己伤得体无完肤的人,她再也不会傻得去相信,她的任何一句话。 墨焰本以为,这一次,只要自己坚持,待她的兴趣过后,两人的纠葛便会结束。而王兄来看望自己时,在她手心写下的话语,也让她以为,自己马上便会离开这个地方。离开,这个人。 “墨焰,你……是不是,真的,这般厌恶本王?” 她在自己的耳边问,呼吸拂在耳边,让她不得不用尽全力去抵制身体的反应。 “墨焰以为,自己表现的,已经够明显了。” “怎样也,讨厌么?”你究竟是,为何要做出这副哀怨的模样。“无论我做什么,都讨厌么?” 该怨恨的,不该是她么? “怎样都不会喜欢上我么……” 所以,这就是你的目的,是不是? “怎样都,不可能么……” “是!”终于忍不住甩开了她的手,转了身,强自压抑着几乎将要淹没自己的怨恨与委屈,“我讨厌你,无论你做什么,都只会让我越来越厌恶你,所以!” 所以,求你,不要再来招惹我了。 “焰儿,你说你是不是恨我呢?”那是在自己,知晓父王陨落的时候。她凉薄的望着自己,那么随意的问着,“本王怎么觉得,你仍旧爱着我呢?” 她原本柔软无力的手,对于此刻自己也显得这般有威胁,下颚上因她的力道传来的疼痛却根本无法抵过她心口的痛楚。 “你仍旧,爱着我,是么?” 她唯一能够倔强的,只有自己的眼。她只能用炽热的恨来告诉她,自己再也不可能被她摆布。 “所以……”恍然隔世,她望着眼前的人。 她的模样熟悉又陌生,柳叶细眉,湛绿星眸。琼鼻挺秀,丰唇殷润,雪肤皓齿,比过去的她,少了许多的病气。似乎都换做了少年得志的意气风发,更倨傲,更自负,却依旧的恶劣。 若你过去,戏耍我,是为了平衡你悲惨的命运,那如今呢?是为了让悲惨的人,更加悲惨么? 明明,已经不是那个人了,她却仍旧是无法遏制的,爱恨纠缠,“所以你,不要再出现在我面前了。” 她是否,终究是逃不开与她的纠缠? 第65章 墨焰番外【七】 “墨焰,不要以为本王喜欢你,就不会对你怎样。” “便是你讨厌本王,本王也要成为你最讨厌的人。” “你不想见到我是么?”错开脸,那人低头在她耳边轻声道:“我会让你无时无刻不想到我的。” “请公主好好享受今后在善见城的生活。” 请公主,好好享受今后在善见城的生活。 墨焰觉得,自己再这样下去,迟早会疯掉的。 她本是来须弥山一心求死的,却不想再次引起了这个人的兴趣。她不曾想到这个人会命人滴水不漏的看护,并且如此费尽心思的纠缠。她不曾想到,已然说厌恶自己的人,还会对自己有如此的兴致,她不曾想到...... 她是真的,不曾想到么? 墨焰此刻,已然无从知晓。她现在能做的,只有逃。逃离这个让她窒息的地方,逃离这个让她窒息的人。 哥哥来的那日,在自己手心写下了静待二字,而直到年末宴的前夕,服侍了自己一年多,从开始的不满,到后来的顺从,那个有着大而化之性格,看起来有些毛躁的副女官长,婉璃,突然一改常态,在深夜敲开了她的门,恭敬跪礼。 她说,“舍脂公主,主人命小人将阿修罗王吩咐的东西转交与您。” 墨焰本以为是那人又一个无聊又恶劣的玩笑,却在婉璃拿出红莲骨尺的时候,陡然觉到了一阵寒意。 她从来不曾想到,这个看似单纯的侍女,竟会是一颗暗子。她不知该说是婉璃假装得太好,还是自己将注意力都放在了那人身上,这一年多,她竟一点也没有察觉到。 她原本以为,如今的帝释天该是顺风顺水,平安无虞才对,却不想她的身边竟仍是这般暗流汹涌。单单是想到这个侍女在那人身边服侍了这么多年,便让她觉得一阵冰凉。 “你家主人是谁?”她强自镇定,淡然问话。 红莲骨尺都已经拿出来了,她并没有什么好怀疑的。 “公主莫急,”婉璃始终低着头,她的声音没有平日里的跳脱,而是沉静得几乎阴郁。“您马上便会知道她的身份。” 墨焰紧紧握着手中的骨尺,望着跪在身前的人,低声道:“你在须弥山的目的是什么?为何一年多来都不曾暴露过自己的身份?” “小人不过是颗备用的棋子,一直不曾接到命令,自然不敢轻举妄动。” 她想起眼前人对帝释天的亲昵与尊敬模样,不知为何竟忍不住讽刺道:“婉璃女官演技不错,不但没让本宫看出一丝痕迹,连帝释天都被你骗了那么多年呢。” 跪着的人震了一震,似乎有一些不安,墨焰看不清她的模样,好一会儿也未曾听到她的回答,暗叹一口气,又觉得自己有些可笑,“罢了,除了这件东西,王兄可有什么话让你带给我么?” “婉璃不知,待主人来了,公主自会明了。” 各部的权利之争让善见城中充满了各部渗透进来的势利,墨焰虽然最是厌恶这些东西却也不至于天真的以为帝释天的身边会没有暗子,但一想这个怀有二心的人服侍了她这么多年,竟是一阵后怕。 这一晚,她坐了整整一夜,却不知自己究竟想了什么。 她第一次来善见城的时候,才三千多岁,单纯到无知。她在父王母后与兄长的爱护之下长大,族人又对她很是崇敬,向来只专注于自身的修行品德,鲜少沾染权欲阴谋,更是没有遇到过以下犯上恶奴欺主的情况。 而那个帝释天,那个初见恶劣之后却一直温和有礼的帝释天,那个时而如少女般顽皮时而显露阴郁的帝释天,却一直生活在这种环境里。 她的身边没有一个可以信任的人,没有一个亲近的人。她可以随意的做自己想做的事,前提却是不能影响各部的利益,身边的女官明面上待她恭敬私下里却完全不将她当一回事。 墨焰接受自己父王的提议来须弥山作客,而在去之前,帝释天对她说的“到时若有怠慢还请见谅”之言,她原本还不太明白,却在后来受尽怠慢之时明了,这个人那时的苦笑从何而来。 且不说是她,便是那人自己,也没有半分王者的气势。 她那时与帝释天也不过是朋友关系,有几次看不下去训斥那些在背后嚼舌根的女官,还是那人出来当得和事老。 墨焰如今想来,自己对帝释天也算得是因怜生爱吧。 可她,怎样也没有想到,最后的自己,会落得那般的下场。 那个曾经亲自操持她的吃穿用度,落寞又窘迫的为了侍女对她道歉,那个对她说,我不会让你痛,的人,会用那样的态度对待自己。 也许,她没有对自己好过,后来也不会那么疼痛。 墨焰想了一晚,恍惚觉得那个时候的帝释天也是喜欢自己的,只是那样又如何呢?与她来说,再喜欢也抵不过帝释的尊严。 她也曾经想过相信这个人,却只不过是一次又一次的自取其辱。 墨焰望向窗外,黎明已经渐渐到来,可是她,什么时候才能解脱? 这个,再一次说喜欢自己的人,究竟怎样才会放过她呢? 第68章 墨焰番外【八】 在年末宴的前一晚,婉璃所谓的主人来见了她。 一身青衣,神情淡然又戏谑。 她说,“公主,若是我有办法让你逃出去,你该怎么感谢我呢?” 墨焰冷笑。 “你既然决定帮忙自然是已经看到了好处,何必拐弯抹角。” 她不善谋略,却并不代表迟钝。 “公主聪慧,”那人点着头,一脸笑意,“这件事我们可以后再谈,如今且说说这逃脱之法。” 这人不但在善见城中来去自如,甚至连副女官长也是她的人,却让婉璃这么多年隐而不发,可见其心思之深,城府之重,手段之精妙。而如今,连她自己都来了这善见城…… 墨焰有些晃神,而晃神之后是更多的懊恼。 她竟然,又在担忧了。 “嗯,不过说这方法之前,我想知道的是,您是真的这般想要逃离善见城,”那人一边玩着鬓角散落的发丝,一边问,“逃离帝释大人么?要知道,若您真的成为须弥山的天妃,那可是无上的殊荣啊。” 对方的话让墨焰皱了眉,原本冰凉的语气已然现了几分怒意,“哼,殊荣?这荣耀谁要谁拿去,墨焰只求离开。” “哦?”这人轻轻的应了一声,转了几转的尾音让她十分不舒服,“说来,我是挺想要的,可惜啊……” 墨焰的眼神不自觉的凌厉起来,却在看到对方眸底的嘲讽时,有些狼狈的撇开了脸。 “依我之见,公主对大人可不像如您表现的那般冷漠。” 墨焰只觉得忍无可忍,沉声问道:“你究竟是来帮我逃脱的,还是帮帝释天来说服的?” 放了指上的发,青衣人佯装歉意的道:“唉,公主莫气,只怪小人好奇心重,您要逃脱其实不是难事。”她顿了一顿,观察了一下墨焰的表情才继续道:“帝释天不是喜欢您么?只要您的表现不要这么冷淡,稍稍有那么一些的动摇,让她觉得自己有希望,您自然能少许多的限制,到时候,红莲骨尺便有了用武之地了。” 墨焰紧紧的握着自己的手,几乎要为对方的提议而发怒。她本性中有阿修罗一族固有的耿直,故而对于谋算之事十分厌恶,尤其是,让她在心里恨着一个人时却做出笑脸相迎这种事。 “我不会!”她的声音虽然轻,却透着冷然的倔强。 “啊,公主您为人光明磊落,自然是不屑这些算计之事的。”对方接口得十分自然,“只是如今为形势所逼,实乃无奈之举,况且……” 她望着墨焰皱眉的模样,微微一笑,并不算靓丽的脸上竟有一种妖艳的魅惑,“况且小人并不需要您做什么过分的事,毕竟那般反而让人看出破绽来了。只要您稍稍不要压抑一下自己的心情——” 她的话被此刻已经怒气盈面之人凌厉的眼神打断。 墨焰狠狠的盯着她,心中却有种莫名的狼狈。 “咳咳,”说实话,被舍脂公主这般看着,还是让她很有压迫感的,她微微偏开了头,轻声道:“公主不必如此,帝释天虽然有些恶习,作为天主却还是十分有魅力的,任何人被她如此求爱,会心动也实属正常。” “……”墨焰眯了眯眼,不禁有些怀疑眼前这人真正的目的。 “诶,好了好了,我不说还不行么,”那人终于讨饶,语调也转为正经,“我听阿修罗王说,公主识路的能力不是很好?” 皱了皱眉,不置可否。 她虽然对于自己这点并不十分为意,却不想在这个人面前承认。 “您只要让大人晓得这点便可,也不算得说谎对不对?这般不管您走到善见城哪里,都会自然很多。” “你觉得她会相信么?”墨焰并不觉得自己拙劣的演技能够骗到对方。毕竟,那人的心思是如此缜密。 “公主,重点不是在她信不信,而是让她看到您的态度。帝释天优点很多,缺点也不少,其中最致命的一点便是,太过自大。她即便是知道您在骗她,她也不会放过机会的。” “呵,你倒是了解她。”说完这一句,连墨焰也不晓得自己究竟是怎样的心情了。 这般了解她,今后也将会在她身边的人,却怀有这般歹意...... “公主过奖,若不是道不同不相为谋,小人到还真十分钦慕帝释大人的。” 对方的话让她更加沉默。 “此事需得从长计议,今夜已深,小人先行告退,还望公主仔细思量,”那人终于起身要走,却在步出房门前停了脚步,“哦,对了,公主明日还是打扮得隆重一些,也好为之后的事做些准备。大人可是十分的迷恋您呢。” 墨焰颓然而坐。 似乎,只要与她扯上关系,自己便永远镇定不了。 也许,她们之间永远便只有互相欺骗而已。 她不知道自己是不是还爱那个人,却知道自己该恨她,也知道自己无法待在他的身边。 大约,与自己来说,死才是最好的解脱。但她如今,却是求死不能。 而最让墨焰恐惧的是,她近来竟然越来越频繁的想起那段被自己刻意遗忘的往事。而一想起那人的温存与恶劣,便疼痛得难以入睡。面对如今这个人近乎于执拗的纠缠,她几乎想不出什么切实可行的摆脱方法。最难堪的是,那个曾经将她的心亲手摔碎的人,信誓旦旦又毫无负担的叙述着自己的感情。 或许,她根本是从开始便没有做到过如自己所强迫的那般,将如今的她与过往分开过,故而,才无法将她仅仅当做陌生人来看。 且不说,自己会不会相信这人所说的感情,便真如她所说的那般……真如她所说的那般,自己又怎可能去接受呢? 所以说——墨焰抬头,望向窗外皎洁的银辉——自己与她终究是要将过往做个了结的。 帝释天,如今这一次,我便去到一个你再不能伸手触及的地方吧。 第69章 墨焰番外【九】 “你会是我的王妃,”她闭着眼,贴合在自己唇上的轻声低喃,“能够成为你爱人的,只有我。” 唇间的温软合着对方独有的清香,让墨焰忍不住的颤抖,胸腔中的悸动像是一双手紧紧的攥住了她的心脏。 无法呼吸。 指尖掐入掌心的痛楚让她勉力保持着最后一分的清醒,却已无力去推开对方。她从来便无法抗拒这个人的亲昵。 这是身体所记忆的依赖。 这样讽刺的事,是多么让人狼狈不堪呢? 就在她以为这个人会有接下去的行动时,那么自然的轻薄着自己的人,竟是一脸惊慌失措的放开了她。 那碧色眼眸中的慌乱,皱眉的懊恼,咬唇的委屈,让方才还霸道无理的她仿佛在突然之间变作了一个青涩的少女。 墨焰冷着眸子看她,强自压着心中涌出的异样暖流。 帝释天粉色莹润的唇被她自己咬得殷红微肿,呼吸起伏间扬起的尖削下颚让她保持着自己的傲气,如水流转的眸光却已然现了惊愕,隐隐透了几分恐惧。 她一步步的退着,蠕动的唇最终没有说出一句话来,直到门口才转身惶然而逃。 墨焰陡然记起自己与她初次相遇时,她被自己抱出水面的模样。 娇软却冰凉的身体靠在自己怀里,湿润柔顺的白发垂落在空中,苍白的脸上没有一丝溺水的痛苦,反而有着解脱的平静。 那是她与自己第一次亲密的接触,即便是经历了她那么恶劣的态度,只看到这副模样后,又哪里还起得了怪罪的心思呢? 她曾经以为,帝释天,除去那些作为帝王的骄傲后,也不过是一个脆弱的少女。 一度的怜惜,步步陷落。 “帝……释天……” 她轻轻的叹息。 是恨,是怨,还是,仍旧带怜存爱? 那人再次出现在自己的面前时,已经没有一丝当时的窘迫,惯有的骄矜与霸道。 她说:“本王今日来,就是为了告诉你,诏书今日已下,不久以后,你就会嫁给我了。” 她说:“至于你们阿修罗族,本王也不会因着你手软的,反正不管我做什么,也无法改变你,不是么?” 她说:“这些年,你应当装得很累了,我也,觉得有些疲惫。你父王确然死在了我的手中,以后也许还会有你的王兄。” “你看。”她的脸上,带着恶劣又病态的笑,“现在是选择后悔还是选择付出代价,权利都在你的手里。” 墨焰终于忍不住红了眼眶。 为着眼前这张与过往那人重叠起来的脸,为着她如此轻松的叙述着两人之间最无法跨越的禁忌,为着,她对自己的残忍。 “帝释天……”她的声音颤抖着,身体颤抖着,一颗心也在颤抖。 “你终于又肯叫我了,”她的模样仿佛在笑,眉眼之间却柔柔的皱着,用着同样颤抖的声音说,“我等了好多年。” 对面坐着的人,声音那么欣喜,又那么忧愁,让墨焰的心酸软微麻,几乎说不出一句话来。 “这便是你所谓的喜欢,”死死的咬着唇,她不断的告诫着自己,将一颗几乎要活过来的心牢牢囚住。这个人,最擅长的,不就是让自己心疼么?无法平复的声音那么的颤栗,“用伤害别人来满足自己的空虚。” 是了,自己早应清醒,早该认清的事实。 她们之间还如何言爱?如今便是连一丝一毫的怜惜也不该有了。 “你说错了,”墨焰倔强的望着帝释天的脸,坚定着自己的想法,不肯退缩,却在下一刻见到了她的泪。一身骄傲矜贵的帝释天,从来不肯示弱倔强的帝释天,此刻用那么平静的脸望着自己,哭得却像一个孩子一般。她说,“那不是喜欢,而是爱。” 她说,墨焰,我爱你。 泪,终于从墨焰的眼眶溢出。 死死的咬着唇,闭了眼,伸手,掩盖自己再也难以收敛的神情。 她忆起了,这人曾经唯一一次说爱她时候的场景。 “焰儿,”那人从身后将她圈在怀里,下颚硌得她的肩膀生疼。耳边湿漉的温暖是她清亮的声音,呢喃一般的对自己道:“我爱你。” 墨焰曾经多次后悔,为什么听到这句话的时候,自己背对着她,看不清她的模样。只这个时候,突然袭来的记忆,让她分明的想起,脖颈之间那人眼泪的温度,冰凉彻骨。 “墨焰,你为何哭。”帝释天的声音带着哭音,而她,半睁开眼眸,透过泪近乎贪婪的睨视着对方被模糊掉的面容。 “你就当,救救我......”那人起身,走到自己身边,带着浑身的颤抖将她抱入怀中。她的语气仿佛是一个即将溺水的人,绝望的乞求着最后一丝的生机,“墨焰,你就当救救我可不可以……我求你……” 她,几乎便要控制不住的伸出双手,将这个发出近乎是孱弱呼救的人,抱在怀里了。 “我骗你的,墨焰,”这人单薄的身体,毫无暖意,拥着自己低声的喃着,“只要你爱我,我绝对不会动你哥哥的。” 她瞬间的清醒过来。 在帝释天的眼中,一切都是可以代偿的。用哥哥的安危来换取自己的感情,而当有一天,更重要的东西出现后,她便会像过去一样,再一次被付出。 墨焰,你早应该明了的。 “你不过是,在为自己找借口而已,”她的神色倔强又固执,她的心,冷得失去知觉,“你所说的爱,不过是你完全不顾他人的感受,一个人的游戏而已。帝释天,你又无聊了是不是?” 帝释天,你万年前与万年后,也不会有一丝的改变。 “可是我这一次已经没有力气陪你玩了,”她已经没有任何可以输的东西了,“你能不能放过我……” 能不能,放过她? 第71章 红莲之焰 爱可以被遗忘,恨却能够长久。 本王从来不曾怀疑过这点。 须弥山众族跪在本王面前,请愿之声震耳欲聋。 “臣等跪请大人以身封咒,救须弥之众于水火!” 那时的我不过千岁,年幼又孱弱,连带兵征讨夜叉也无法做到,只能眼睁睁的看着天界派来的将军帮忙镇压。 面对各族之长的请愿,面对须弥山万千部族,我,是怎么怎样想的呢? “本王愿以身祭咒。” 这是帝释天所该当承受的责任。 如今,对于当初天真的想法,我只觉得着实可笑。 曾经那些恭敬的,钦佩的,欣喜的脸已然变成了傲慢,不屑与放肆。 我能怎么办呢? 在决定以身祭咒的那一刻开始,本王便只是个等死的无用帝释,没有力量也没有时间。我如今唯一的用处便是各部争夺权力的棋子,在死前接受他们最后的压榨。 可是,没有关系,反正我已没有时间了,这些对我来说还有什么意义?我也,再没有当初的仁爱之心,所以各部的混乱与我来说又有什么关系? 我只剩下了怨恨,怨恨他们的欺凌本王年幼无知,怨恨他们利用本王的真心,践踏本王的尊严。 我知道,爱可以被遗忘,恨却能够长久。 “帝释大人。”睁开眼,看到的第一个人,是她。 靡颜腻理,姱容修态。 在我睁开眼的一霎,晃了我的眼。 略显冷清的神情,端正得体的坐姿,她就倚在床边,用那好听的清冽声音低低的唤着我。 “帝释大人。” 这个称呼,有多少人叫过? 可又有多少人,是带着崇敬与爱戴的呢? 我看得懂,他们眼中的轻视,因为,他们从来不会隐藏。 可是,她的眼,是那么的清澈,虽然极力的保持着镇静,却仍旧让我看到了微恼与不安。 但,没有轻视,更没有鄙夷。 她的声音清冽微沉,不似一般女子的娇柔,却如醇酒,让人沉醉。 “帝释大人。” 我不曾想,自己竟然还能活下来,更没想到,醒来见到的第一个人,竟然是她。 就在我发呆的时候,墨焰已然再次开口。 “请恕小人无礼。” “公主何罪之有?”我轻笑,伸手将她放在膝上的柔荑执进手中,“是本王太过孟浪,只是觉着公主着实可亲,故而才生了玩闹的心思。” 手中的柔软僵了一僵,她的神情似有尴尬又有不解,黑眸之中,隐有探究。 放开了她的手,缓缓坐起身来,我定定的望着她的脸。 “是公主救了本王,本王还要好好的感谢你才是。” “大人言重。”她微微皱眉,轻轻移开了目光,“医师说您身体并无大碍,歇息几日便可痊愈。” 顿了一顿。 “大人还且注意身体,玩闹之事切不可放浪过甚。” 她的耿直实在是出人意料。 “多谢公主关心。” 可爱得,也出人意料。 那隐在发间也难以掩饰的微红耳根,让我心中莫名的生出了几分雀跃与欣喜。 看来,在阿修罗界,应当不会无聊了,是么? 墨焰是个十足的禁欲主义者。 这是我三个月下来观察所得出的结论。 她每日卯时起身,亥时就寝,练剑习琴,下棋看书,会在午后喝几杯茶,暮了时分沐浴更衣,戌时之后便不再踏出寝宫,宴席之间,滴酒不沾,饭食不言。 我猜这三个月与她过往这些年唯一的不同,大概也只是身边多了一个我,午后暮前这段时光带游览一下阿修罗界的风光。 虽然,安静沉默的她,委实不是一个合格的主人。 阿修罗界的风景独特绮丽,确然难得,可在我看来,在这阿修罗界中,有另一样东西比这风景更让人赏心悦目。 “婆娑舞实在不愧是阿修罗界的秘传。”忍不住出声赞叹,即便每日都能看一遍,却丝毫都不会让人觉得厌倦,“果然翩然风流,婀娜潇洒。” “大人过奖。”收了剑势的人垂眸敛目,恭谦有礼。 “一点儿也不过,”眯着眼笑,一边不着痕迹的打量她的神情一边继续道:“婆娑舞自然受得了任何夸赞。只不过,本王要说的是,公主的剑势......” 她微微的皱眉,抬眼望将过来,向来淡然持重的神情终于出现了裂痕。 “大人可有指教?” “指教是谈不上,”笑眯眯的起身走至她的身边,垂眼看向她手中握着的长剑,伸手指了一指道:“公主的剑招虽已甄至炉火纯青的地步,可似乎,对于手中的剑并不能很好的运用吧。” 面前的人似是呆了一呆,握着剑柄的手微紧。 “不过此剑实乃神器,相信假以时日定能在公主手中大放光彩,嗯,不知能否借本王一看?” “大人言重,”墨焰很是坦然的将举起手中的红色长剑,左手托着剑身呈递过来,“此剑乃是阿修罗族镇族之宝‘红莲之焰’,原本是父王的佩剑,后来赠予我作为生辰贺礼。” 伸手接过那把红莲之焰。此刻剑身上的火焰早已消失,露出了它原本的面目。 她很少说这么多的话,我知晓她下面定还有话,一边听着,一边细细观察手中的长剑。 剑身四尺有余,二指宽,中段有一半寸深浅的宅槽,整个半透明红色剑身上隐隐流动着金色的密纹,也不知是何材料制成。 我托着细看,知觉从手掌开始不停有热流涌入,灵气逼人。 “想来大人应当看出来了,红莲之焰已蕴出剑灵,”她的眼也紧紧盯着我手中的长剑,目光专注带着怜爱却又有几分羞恼,“说来惭愧,墨焰至今不能驾驭此剑,实在是辜负父王的期望。” 这么多天都没有见过她这样的神情,也就只有在此刻,她才像是个刚刚三千岁的阿修罗族少女,单纯得让人忍不住想…… “公主可知晓自己为什么无法驾驭么?”将手中的剑递还给她,等了三个月,如今终于时机成熟。 墨焰愣了一愣,接过剑柄的手还保持着原本的姿势,讶然的睁着一双大眼看我,“大人知道是为何?” 笑着点头,将金刚杵招出握在手中,在她惊讶的目光中,缓缓的道:“本王也有一件有灵气的神器,虽然……本王的力量不够,无法完全发挥它的威力,但,她很乖哦。” 眼前从来都是一脸清冷神情的人,望着金刚杵的目光之中几分惊喜,“还请大人赐教。” “公主,”将手中的长杵收回,“赐教实在是不敢,不过是一些经验罢了。” 阿修罗族崇尚武力,他们的公主,似乎也是个武痴呢。 此刻的墨焰,哪里像第一次见面时候的冷然?带着几分兴奋与喜悦,对着我连声谢道:“多谢大人,还请大人内坐详谈。” “噗,公主,”忍不住笑出声,语带幽怨的对她道:“本王好像这三个月来第一次见你那么热情,实在是让人很伤心得很呢。” 她的寝宫,我可是一次都没有去过,如今倒是可以光明正大的进去了么? 墨焰的脸上有几分尴尬与羞愧,白皙的皮肤上透着微红,半晌说不出话来。 我决定适可而止。 “本王玩笑而已,公主莫要见怪,还请带路。” “不,是墨焰招待不周,恳请大人恕罪。” “哈哈,咱们这是相互谢罪么?说来也是,本王与公主相识三月,到得如今还是大人来,公主去的,未免太过生疏了吧,不若我唤你墨焰,你唤我因陀罗,如何?” 试探着墨焰的底线,果然见着她肃穆的锁眉否决道:“墨焰不敢如此逾矩,大人还请莫要勉强。” “嗯,那么……”适宜的退步才能更好的前进,毫不掩饰自己的失望之情,“本王唤你墨焰总可以吧,你不肯叫也不要阻止我叫好不好?本王一开始就说过了,觉着你委实可亲,想要与你交个朋友的,只不过也许公主并不愿意与本王这样的……” “不是这样的,大人,”她慌乱的模样可爱得紧,看冷静自持的人手足无措真是怎样都很有趣啊,“小人只是,只是……” “公主不要紧张,本王明白的,也不会勉强你,不过,叫你墨焰,可以吧。” 她的模样有些踌躇,咬着唇似是在思考,半晌才缓缓点了点头道:“若是大人不嫌弃……” “墨焰!”脱口而出的称呼打断了她的话,我只觉得,自己胸口憋了三个月的气终于顺畅了,一股欢欣涌出心脏,紧紧的盯着眼前的人,柔着声音叫她,“墨焰。” 她的脸,那么红,甚至是,那纤长白皙的脖颈,也微微透出了粉色,低垂着的脸上似羞似恼,沉默着不来看我。 我望着她被刘海微微盖着的眉际,用带着失望的语气问她,“你不肯应么?” 墨焰的肩头轻轻颤着,似乎在酝酿某种情绪。 而我的笑容,终于在听到那几不可闻的一声轻应后,再也难以掩饰的跃上嘴角。 被咬上,就摆脱不了了哦,公主。 第72章 三楔 佛祖便坐于我的身侧,堂下是万千信徒。他们虔诚的模样,坚定的信仰,一日又一日,仿佛什么也无法动摇他们的意志。 红尘尽在身后,俗世已成过往。 手持金刚杵。这个位置,我已站了一万多年。 诵佛之语,述法之言,佛理佛经,本王皆可倒背如流。 我也,曾以为自己有一天能够摆脱轮回,修得法身,除去这最尊贵,却也最束缚的天主之位。 我命三千六百五十万,能活到寿终正寝的帝释万中无一,本王也并不以为自己能够幸免。也许,会殁于不知哪一个场战事,也或许,功德散尽天人五衰。而这些,在我看来不过是天理循常。 我以为,这便是所谓的看破红尘。 可,帝释天,注定,离佛祖最近,距佛法最远。 偶尔,会从座上慈爱的目光中看到怜悯。 我不是看破红尘,而不过,是屈服于命运。 佛法修身,修性,最重要的,却不过是个缘字。我知晓,自己与佛无缘。或而,不如说,若为帝释,注定无法破身得道。 心若有所动,便为执念。 我的执念,是一个人。一个,如水冷清,如烟飘渺,如莲妖娆的阿修罗女子。 她,有一双如墨漆黑的眸子,总是,用淡薄又寒冽的目光来抗拒我。 青筝说,你太霸道,她太倔强,你们不合适。 可,情爱,哪里有合适不合适呢? 你是不是也会有一个,怎样也想抓在手里不肯放的人呢?即便,她不爱你,也没有关系。 本王,该庆幸有将她抓在手里的力量的,是也不是? 我用整个阿修罗族将她换了回来,多少人反对这个决定。可是他们哪里知道,便是整个须弥山也抵不过墨焰的一个笑容。就连我自己,也只有在做出决定的那一刻才明了,再多谋略,在情爱之中,都无处可用。 无念将我从废墟之中拖出来后一度唏嘘不已,而我却只是贪婪的回味几年不见的人的模样。在我以为,自己真的要死在她的剑下时,唯一能够回忆起来的,竟然是她哭的样子。又安静,又绝望。 我突然意识到,原来身体上几乎致命的伤痛比起她让我的心疼,是那么的微不足道。我算计自己的感情,甚至,用自己的感情来算计,却不知道,感情之事最怕的,就是算计。 “墨焰,”本王是否应该佩服自己,在红莲之焰当胸而过的时候,还能站稳身子,笑着对她伸手,说,“与我回家。” 乾达婆反反复复的说,因陀罗,你疯了。 而我只想告诉她,你也疯过。 谁没有想要疯一次呢?可谁又真正可以无所顾忌的疯一次?也许,只有疯魔这一次,你才能觉到生命的意义。 找到了,最重要的东西,是值得高兴庆贺的。 当她为了阿修罗族而回来的时候,当她站在我的面前长剑直指的时候,当她妥协应下那句话的时候,当她终于一身火红嫁衣立于身侧的时候,甚至是,当她几乎与我裸裎相对的时候,我都以为,自己仍旧在一场梦境里。 你是不是,也会有幸福到让自己觉得不真实的时候?即便,那幸福在他人看来是那么的可笑。 无数次梦醒,都会害怕得起身寻找她。怕,这些才是一场梦,醒来之后,仍旧只有我一人。 我不知道,原来得到才是忐忑与恐惧的开始。 本王耍尽手段,最后换来的也不过是她的一副冰颜。 可她,确实在我的身边了。是我名正言顺的,天妃。 第89章 墨焰番外【十】 自己终究逃不开她。 墨焰再一次回到了善见城。 她也逃不开这座冰冷的城池。 上一次离开还不到一年,她去了幽冥血海也无法斩杀自己的心魔。以为自己能狠得下心,却在看到帝释天浑身是血的时候,被曾经的记忆击垮。 焰儿。 她唤着自己的名字,仿佛从来不曾改变过。 “不若我唤你墨焰,你唤我因陀罗,如何?” “我们既是两情相悦,称呼也应该改一改了,是不是,焰儿?” 当她的剑刺入帝释天的胸膛,却在一半的时候停下时,她便知道了自己的结局。 她说:帝释天,认输吧。 就像有一个声音在对自己说:墨焰,你认输吧。 帝释天炽热的目光像是要夺取她的呼吸,控制她的身体,将她的灵魂也烧尽一般。 帝。 所有的感情,压抑了一万多年的感情因帝释天的再次出现而成为了心魔。只要她的一个眼神,一句话,一个碰触,它就开始不停的叫嚣。 你爱她,你爱她,你爱她,你爱她,你爱她,你爱她,你爱她,你爱她,你爱她,你爱她,你爱她,你爱她,你爱她,你爱她,你爱她,你爱她,你爱她,你爱她,你爱她,你爱她,你爱她,你爱她,你爱她,你爱她。 像是要欺骗她、蛊惑她、击垮她。 墨焰知道,自己只要屈服一次,便会永无休止。 爱她又怎样呢? 帝释天的面容是如此可憎,行为是如此可恶,手段又是如此可恨。 “快认输吧。”她知道帝释天是在利用自己的心软,可就算知道也无能为力。那胸口的血汩汩流出的时候,她的心便开始焦急慌张了起来。明明从不曾得到过她,却仿佛又要失去她了一般。 “焰儿,你心疼吗?为何不看看我?” “你可以再刺深一些,焰儿。这让我安心。” 她赌气的抗争,将剑直直的刺穿了帝释天的胸口。没想到,这个行为却是压垮自己的最后一根稻草。 “你认不认输!” 输的,究竟是谁? 帝释天说,焰儿,与我回家。 墨焰只觉得自己的心比她涅槃之时还要酸楚疼痛,千倍万倍。 “焰儿,在遇到你之前,我从未有过安全感,没有任何地方对我来说是可以安心的。须弥山、善见城也不是我的家,那里没有我的亲人。”帝释天前一世时很少会告诉她自己内心的想法,这一段话,是墨焰听过最心酸的告白。“可是,我现在有了你。你就是我的安全之地,焰儿,你就是我的家。” “帝释天,你这个疯子!” 而爱上这个疯子,至今也忘不了她的自己又算是什么? “我说过,你逃不掉……除非你杀了我。” 对。 墨焰在失去意识的前一刻笃定的想,不是你死就是我亡。 在她醒来之时,帝释天还在昏睡。她知道,就这一场战斗而言,这个人确实做了豁出性命的打算。她也知道,帝释天想要得到的东西,从来不会吝惜代价与心思。 帝释天或许真的如她所说的那般爱着自己,可自己对她来说也不过是一件东西而已。她曾做得比这更好,所以,自己现在无论如何也不会再上她的当了。 是不是? 婚期定在了来年九月。 嫁给帝释天是墨焰曾不敢想的事。曾经的帝释天没有一件稍大的事能够自己做主,娶她为妻这样的事自然也不行。及至后来,阿修罗族反叛须弥山动乱,她终于手握了一段时间的实权。可那时两人早已不复过往,又怎么可能成亲呢? 她们的往事成为了善见城最隐秘最不可为外人道的阴私。帝释天甚至也曾以此来羞辱过她。 而如今,她却要娶她。用最风光,最张扬也是最霸道的方式。 墨焰在当初刚刚与帝释天相恋时,也并非没有幻想过两人的结合。可是物是人非,她如今只想逃离,命运却总是与她开玩笑。 她本不该为此感到哪怕一点点的喜悦,本不该为此抱持哪怕一丝丝的期待,本不该……本不该在听闻的一刹那生出梦想成真般的恍惚。 她最不该的,是还爱着她。 她的身体已然无法自由,而心也早已沦陷。唯一还在维持着她的,只不过是那可笑的自尊和倔强。 她绝不可能笑脸相迎却又已做不出绝对的冷漠,每一分每一秒都是煎熬。她无法面对帝释天,更加无法面对自己。无法面对还爱着她的自己,无法面对不听控制的心,无法面对那不可遏制的幻想。 她无法面对那横生的醋意。 越是爱她就越是恨她,恨她,更恨自己。 恨自己的软弱,恨自己的动摇,恨自己做不到不爱也做不到不恨。 “以后,我们再也不分开了。” 也曾有人与她这样说过,可笑的是,和如今是同一个人。 她也曾说过:还好,我们不会再遇到。 墨焰在数不清的夜里问,问自己,也问命运。 究竟,是要自己怎样呢? 可不可以,给她一个痛快呢? 是不是,真的只有死亡才可以解脱? 她无法获得幸福,无法从任何人身上获得这种东西。如果今后的人生都是痛苦,她一定会欣然接受。可是,为何一定要在那痛苦之中掺杂甜蜜?用最粗暴的方式在她已然麻痹的神经已然如死灰一般的灵魂注入生命,然后便像是要让人上瘾般,不断的,不断的,不断的给她希望。 明知是最恶毒的毒·药,却半分不容她拒绝。裹着蜜糖的外壳,试探她,撩拨她,诱惑她。而她,便如屡教不改的猎物,再次无法抵御那种吸引。 或许,如同第一次般什么也不知道,只是傻傻的上当还会比较快乐。 “我这一生,只爱你一人。” “我心中只有你,谁也无法代替。” 多么美妙而可怕的话语?用她清冽好听的声音说出口,配着那真挚热烈的眼神,还有惹人怜爱的表情,不停的蛊惑着她。 因为过往的帝释天,最吝啬述说自己的感情而只是不断的诱惑她的爱语,如今这些赤·裸的表白便仿佛梦境一般。 与她来说仿佛是迟来了万年的两情相悦。 还能守得住多久呢? 墨焰不知道。 她们之后将要比此更亲密,而她却早已溃不成军。 她不想让自己输得那么难看,不想身体、感情还有尊严全部都输掉。可败局已经显露,她几乎快要再次对那人言听计从。 墨焰终于知道,自己的厄运才刚刚开始。 第103章 谩辞哗说 本王一直在想,自己的命运大约就是品尝痛苦。 但不知何时开始,这痛苦中开始掺杂入了甜蜜。痛苦因这微不足道的甜蜜变得越发痛苦,我却像抓住了救命的稻草一般不肯放弃。 墨焰,一位正直单纯又惹人怜爱的阿修罗公主。她有出众的美貌,强悍的实力,高尚的德行,却不谙世事得如同一朵未经风雨的小白花。阿修罗王将她保护得太好,却放了我这样一个已腐朽到极致的人在她的身边。 这一定是他最大的失策——我曾这样以为过。 相反的事物互相总是有着莫名的吸引力的,便如墨焰于我,我想,亦如我对她来说。腐烂的生物不正是花朵的养分么?而能够滋养美丽的鲜花正是腐烂的意义。 我在她身边显得愈发凄惨,而她只会更加灿烂。 本王已习惯了伪装与扮演,像模像样。一个坚强又柔软,会用玩笑来掩饰伤痛,倔强又不服输的帝释大人。 邀请她来须弥山作客,将最脆弱最不堪,最可怜最无奈的一面展现在她面前。如她一般被捧在手心中受尽万千宠爱的公主,是最容易因此生出怜悯之心的。竭尽所能的对她好,以至高的诚意对待她,怜悯之后便容易产生感动。 她的告白实在是在我的预料之中,不如说,我已等待了太久。 “我喜欢你。” 一步步设下陷阱,像是一位耐心十足的猎人,看着猎物毫无所觉的走入了圈套。接下去只要尽情的享受,饕餮盛宴。 我喜欢你。 本王从不曾听过如此美妙的话语,像是沾了蜜糖的谎言一般。 这一定就是谎言吧。 这世上不会有人来爱我,也不可能有人会喜欢我。爱是不存在的东西,喜欢也是可笑的感情。 所以,我究竟为何会因为她这样的一句谎言而开心不已呢?为何要将它放在心头反复咀嚼呢?又为何还想从她口中再次听见? 像是将这五千多年的痛苦颠覆,像是已然让我获得了救赎,像是这句话就是我生命的全部意义。 “本王也喜欢你呢,公主。” 我想,这一定是自己唯一说出这两个字的机会了。用轻佻的,仿佛自己不在意般的态度,像是谎言一般说出口。 这一定也是谎言吧。 原来,我挖掘的并非是她的陷阱,而是自己的坟墓。可若我坟墓中有她,难道死亡不比活着更加美妙么? 若在这短暂而黑暗的生命中,我还能看到哪怕一点点的亮光,那一定就是墨焰。我贫瘠生命中唯一的养分,冰冷人生中独有的火焰,苍白世界中仅剩的色彩。 我渴望着她,如同植物渴望光,鱼儿渴望水,人类渴望爱。 逃不掉的不是她,而是我。或许在更早之前,我便已知晓这个结果。在我颁下舍脂的名号时,从我见着她的第一眼开始,当我决定引诱她的那一刻起,我便已然逃脱不掉。 我知道,她一定是我凄惨人生中唯一的幸运。 苏摩族的医师曾说过,本王活不过一万岁。就算如此,我也还有四千多年的时光。这其实不算短了不是吗? 所以,让我自私这样一次,将她留在身边,享受命运给我的唯一一份馈赠,可不可以? 在她第一次昏迷之后,我便知晓了自己的天真。 命运从不曾善待过我,噩运亦从不曾离开过我。这甜蜜不过是为了让我体会更深的痛苦与绝望。我原本应该更习惯这样的玩笑的,然后微笑着全盘接受,让自己看起来不那么狼狈。 可只有这一次,只有墨焰,只有她不该有这样的结局。她明明已是我唯一的光,明明是唯一愿意爱我的人,明明没有做错过任何事。这样最美好的存在,难道不应该接受世上最多的宠爱吗? 究竟有谁会忍心让她遭受苦难呢? 难道,就仅仅因为与我沾染上了关系,仅仅因为被我爱上,所以就该这般凄惨么? 苏摩三万六千位族人的诅咒,落在了她的身上。 不用多久,病痛就会开始折磨她,汲取她的力量,缩减她的生命。我已完整的经历了一遍,所以知晓那究竟是有多么的痛苦。 我与她绝非天生一对,自然不应同病相怜。她该有更美妙与辉煌的人生,该有更甜蜜与幸福的生活。她那般热衷修行,也不该如我一般孱弱。 她说:“帝,我好痛。” 那些痛,在我身上百倍千倍的扩大。我终于再次感受到了疼痛的滋味,在那原以为早已麻木的痛苦之中。 我想自己一定是罪大恶极,所以才会遭受这样的惩罚。 “我不会让你痛的,焰儿。” 我这样告诉她,也这样告诉自己。 帝释天能够承受一次诅咒,自然也能承受第二次。反正我的命运已然如此,已然再无拯救的可能,那不如就为我爱的人牺牲吧。 这种想法似乎为我提供了另外一种意义上的满足。仿佛我阴暗而自私的人生因此而得到了升华,仿佛我已然再一次相信了爱,仿佛在死亡降临时不会再有惶恐。 墨焰果然是我的救赎,只是用原本便短暂的人生更加短暂就能换取这种巨大的完满。让生命的归宿看起来更有价值,仿佛自己已有了保护爱人的能力。 可是,阿修罗王的拜访再一次打碎了我的美梦。 我早该明了,自己不会有这样美好的结局。为爱献身这样伟大的事不适合我这样的人,阴谋和权利才该充斥我的生命。 本王的坟墓甚至不是自己亲手挖掘的。从一开始,从我到阿修罗族,从我见到墨焰,从我邀请她回须弥山,从我爱上她,一切的一切都不过是阿修罗王的计划。他要我救他的女儿,心甘情愿。 我自然心甘情愿,他的目的已然达成。但他的计划也出了差错。素来清冷不通□□的阿修罗族小公主,对最不堪的帝释产生了感情。他素来知晓女儿的性情,所以最终只能选择与我进行交易。 阿修罗王费尽心机却仍旧走到了这一步,如此的可笑可悲,本王却丝毫没有嘲笑他的立场。墨焰能让任何人爱上这个事实我不该是最深有体会的人么?顺着他这个看起来自大又漏洞百出的计划走的不正是我么? 我一切自以为是的满足在这一刻才是看起来最可笑也是最可悲的。我看到了世间最美好的事物,也体会过人生最幸福的时刻,甚至以为自己曾经再一次获得过了爱。 不过只是虚幻而已。 本以为自己再没有什么值得算计,以为自己再不会受骗上当,以为自己只要等死便足够了。原来,我还是有价值的。这真是一件值得高兴的事,是不是? “帝释大人,臣恳请您不要让焰儿知晓此事,也恳请您,保证她的性命。若她倾心于您,怕是不堪独活。若您能答应微臣此事,臣愿为您驱遣,荡平须弥六部。” 有这样一位好父亲,真是让人羡慕啊,焰儿。 我终于意识到,拯救墨焰的根本不是自己,而是她的父亲。这一切都不过是出于阿修罗王对女儿的爱,一切都不过是因为她与孤家寡人的我不同。我在期间不过是一个微不足道的工具,爱上她,奉献给她,令她更加灿烂。 而这一切,并非出于我对她的爱,而是他父亲与我的交易。 她应该获得这样的奖赏,因为她是如此的无私,无私到甚至能够怜爱我这样的人。 “好啊,我答应你。” 我或许还爱着她,可是爱啊,它明明从来不曾存在过。这个世界本就只有冰凉与空白,那温暖的火焰与迷人的色彩都不过是蜃气之楼,不会留下一丝的痕迹。 唯一能让我觉得自己还活着的感情只剩下了恨,浓烈炽热又深沉。我恨阿修罗王,恨墨焰,也恨自己。 恨阿修罗王的算计,恨他将最宝贵的人送到了自己的面前;我恨墨焰的美好,恨她让我误以为自己坠入了爱里;我恨自己的愚蠢,恨自己即便知道一切不过是阿修罗王的计划,却只能遵循着他的意志去完成。 这才是我该有的结局,怀抱着怨恨死去,为这残酷的人生画上完美的句号。 可即便是我,也是有自己的尊严啊,即便是这样软弱不堪的帝释,也会想要做最后的挣扎,也有必须要去完成的事。 本王的手中已有了最锋利的剑刃,所以,不如就在这绝望的深渊中做最后的狂欢。既然已注定不会有好的下场,那些伤害过我,欺辱过我,看低过的人便也去陪葬好了。 我不会让你痛的,焰儿。 这终究只是一个谎言,我知道,自己在这之后会带给她更深重的苦痛。 她的人生只做错了一件事,那就是爱上帝释天。 第104章 四楔 世上会有强求的幸福么? 我强迫着自己不要去想这个问题,因为能够得到的答案只会叫人绝望。 无情使人无畏,而爱则叫人软弱。我一边不断追寻着曾经的真相,一边却又无比恐惧着那不堪的过往。 也曾有无数次想过放弃,觉得保持现状或许才是最好的。但即便是天人,所谓的好奇与贪心也绝不输凡人半分。一边惧怕真相,一边追寻源头这大概也是所有生命的本性。 对于墨焰,我似乎一直无法避免地做着让自己后悔的事,所以得到也有着与失去相同的苦痛。心口像是开了一个永远无法填满的空洞,对她的渴求如饕餮一般无法满足。 这是一件极其可怕的事。 天人有悠久的寿命,却也难以避免终结的命运,大小五衰之相正是天人走向死亡的证明。 天人不可耽溺恋欲,这是自古就有的教诲。 小五衰相之三谓着境不舍。诸天众欲境殊胜,自然无有耽恋,于衰相现时,取着不舍。说的便是对妙欲之境起了恋恋不舍的心。 不论是凡世还是胜境,最怕的一个便是求而不得。求而得之何其幸运?可若又陷入了患得患失之中呢? 这些都是修行的大忌。 我早已知晓自己跌倒在了这一关,所有欢愉都是偷来的。偷窃已然是恶,那为何明知是恶却无法控制呢? 是因为这样能够带来快乐吗? 可分明,苦痛有的时候多过了欣喜,欲·望却仍旧不可遏制。 命运教训人的方式之一大概就是叫你推翻过往的立场与信念,反悔自己许下的诺言。这种痛苦是确实而叫人难堪的,也是催生心魔最大的诱因。 我已然知晓自己偏离了轨迹,走在一条绝非正途的末路之上。而墨焰,是其中最无辜的陪葬品。 第105章 &nb帝释天强娶阿修罗公主的事迹,即便过了一百年也仍旧是为人津津所乐道的。期间要说还有什么风流韵事可稍与此媲美,大概就是帝释大人那位仙界的好友,怜玉神君与其徒弟的事了。 &nb自然,也有不少人认定这并非什么韵事。一个两万多岁的神君迫了一个两百岁都不到的小仙草才是更多人的想法。一时,有不少好事者将两位相提并论,谓之不愧为一丘之貉。 &nb姑且,那小仙草是逃了,而公主却大约终身无法再离开善见城。 &nb帝释大人与王妃婚后的生活还是很受了一段时间的瞩目,据说开始的几个月倒称得上相敬如宾,在人看来比起之前也算透露出几分蜜里调油的甜蜜景象。可惜好景不长,那一年年末宴都不曾过,也不知发生了什么,两位须弥山的主人便进入了分寝而眠的状况。 &nb这一分,至今便也有一百年来年了。 &nb对天人而言,一百年实在算不上太久。但对各界的人而言,也足够他们转移注意力了。 &nb帝释天这些年只为两件事发愁,一件是墨焰的身体,另一件则是追查前世的事。 &nb二人分房睡的最主要原因还是墨焰的身体与帝释天体内业火的原因。在墨焰一次突然昏倒之后,蒹虚提出了这样的建议。二人也因此搁浅了游览各界的计划。 &nb对帝释天而言,这几乎称得上是灾难了。尤其是在蒹虚根本还提不出切实有效方法可以归还业火的那时候,这个临时的措施根本看不到尽头。 &nb但这也是没办法的事,孰轻孰重帝释天还是分得清的。 &nb至于第二件事,这百年来倒有了一些进展。 &nb虽然墨焰的事实在隐晦难明,但上一代帝释的事迹却是有不少相关记载的。自从知晓墨焰与自己那时便可能有关系之后,帝释天也开始从这方面入手。有了方向,许多事反而明了了起来。 &nb从阿修罗族抢苏摩酒开始,到帝释天出面调停,再到阿修罗族反叛,有一个隐晦的线将一切都串在了一起。 &nb蒹虚的师祖亦是出于苏摩一族,她是苏摩的总管寒露的姑姑,曾作为帝释天的专用医师在善见城生活过不短的时间。只是那时候苏摩一族平均寿命才三千岁左右,这位医师很早便不在人世。 &nb但她留下了不少手札,其中最占篇幅的自然是关于诅咒的病症。举族诅咒这种事历史中记载极少,一般只有在一族几乎惨遭灭族时才会发生。最近的两次分别是夜叉族对须弥山部众的诅咒,还有苏摩一族对阿修罗族的诅咒。 &nb夜叉族的诅咒当初由帝释大人承受,苏摩族的诅咒却不知落在了谁的身上。令蒹虚在意的是,她师祖的手札中记载的似乎不仅仅是帝释大人的症状,不管是病症还是治愈之法,那些文字之间似乎还隐藏这另外一个人。 &nb按照时间来说,这另一人自然就是身受苏摩诅咒的阿修罗族。可依照当时苏摩与阿修罗的关系,她师祖怎么也不可能为这人医治。唯一说得通的就是,这是帝释天的命令。 &nb最有可能承受苏模族诅咒的人是阿修罗的王族,从后来阿修罗力克五部之长来看,他应当没有遭受诅咒。他的长子暨现任的阿修罗王,倒是有过不少记载,其中并未提到诅咒一事,且看他现在这状况,也不像是受过诅咒的样子。 &nb只有墨焰,这位在历史中几乎被抹去了存在,如今身体孱弱的公主,是最有可能成为承受诅咒的对象的。 &nb事实上,这个推测十分合理,并且能够解释很多事。依靠仅剩的一些记载看来,墨焰当初的名声应当远超她在修罗族当质子的哥哥。作为阿修罗王的掌上明珠,阿修罗族的瑰宝,她的名声与身份足以让她难逃这种命运。而若她确实遭受了诅咒,那帝释天用她来作为筹码与阿修罗王进行交易便十分说得通了。 &nb诅咒出自苏摩一族,而苏摩的巫医很有可能有治愈的方法,从墨焰如今还活着这点算是可以逆推出这个交易的成功了。 &nb当然,从结果来推测过程与原因虽然更为简便却难免会有既定印象造成穿凿附会的影响。所以这些推理只能作为参考,是绝不能作为结果去相信的,姑且算是墨焰可能曾在须弥山生活过的佐证。 &nb除此之外,在须弥山各族的史料记载和对当时一些年长者的询问之中,也能看出蛛丝马迹。墨焰与上一代帝释天相识,并且很有可能不仅仅是相识的这个推论已能成立。 &nb帝释天并非没有问过墨焰,她也曾不惜冒着关系更加僵硬的危险追问过她。 &nb自然是没有结果的。 &nb一百年竟就这样不知不觉的过来了。 &nb最近对帝释天来说关注得最多的一件事是须弥山得到了一些斯生的踪迹。这位望天犼已逃婚一百三十年左右,帝释天因之前与潋滟的交易,这些年倒确实很尽心尽责的帮忙寻找。尤其六十几年前,无念家的徒弟也离家出走,帝释天只觉得自己这须弥山是欠了她这伙人了。 &nb吩咐人将斯生的消息送到不死山之后,帝释天便起身去见墨焰了。为了让墨焰安静的修养,她很早便搬出了胭脂舍。最近她刚好忙了一阵,墨焰对她又是绝不会主动的,见得时间难免短了一些。 &nb不过她也没有搬回金城,挑了一个离胭脂舍较近的宫苑住了。所以要来看望墨焰倒也并不十分麻烦。 &nb帝释天如今的贴身侍女是琉秀,婉璃仍给了墨焰与祥云瑞雨一块伺候,至于冷图茗便基本扔给了蒹虚,给她做支援。 &nb婉璃虽然还掌管着胭脂舍的事务,但墨焰的内务基本由祥云瑞雨来处理了。这也导致帝释天每每要见她,总会被无端为难一下。 &nb今日正好是蒹虚来为墨焰例行检查的时间,帝释天在门口便被瑞雨拦了下来。 &nb阿修罗族的女子素来以艳丽剽悍著称,瑞雨的模样很配得上艳丽二字,性子自然也不愧剽悍之称。她比起姐姐祥云更不待见帝释天,每次见面也没什么好脸色,这一百年帝释天可算受了她不少气。 &nb“大人止步,公主正在接受蒹虚医师的看诊。”瑞雨微张着手,扬着脸挺起胸,一脸挑衅的看着帝释天。 &nb帝释大人似乎早已习惯了她这样的态度,垂眼看了她片刻,而后问道:“蒹虚来多久了?” &nb瑞雨到底不敢太过分,诚实的回答道:“来了一刻钟左右。” &nb帝释天见她满脸不情愿,沉吟了一会儿才道:“你拦着本王是公主嘱咐过的么?” &nb瑞雨自然是没有墨焰的命令的。最让她觉得不平的也正是这一点,公主对这位帝释大人的态度太和善了!明明可以不搭理她,或者给她些脸色看的,却总是任由她得寸进尺。 &nb侍女的气势弱了一些,却仍旧没有让开。 &nb“瑞雨觉得医师诊断之事还是慎重一些为好。” &nb帝释天挥了挥手,口中称赞道:“你有这般为焰儿着想的心是好的。不过蒹虚医术高超这又只是例行检查,不会因本王在场就出岔子的。再说,若焰儿真有些什么事,本王在场才能第一时间知道结果。你去沏壶茶来,我先去见一见焰儿。” &nb能够这样耐心对待侍女的为难对帝释天来说也着实难得了。不过她态度虽然和善,口中所说的话却已十分不容置疑。婉璃跟在她身侧之前就一直冲着瑞雨使眼色,此刻更是上前拉了她的手道:“瑞雨,我与你一起去吧。顺便也为王妃准备一些点心,大人近段时间没好好陪王妃,王妃也一定很想大人了!” &nb婉璃与这两位侍女的关系一直不错,这很为帝释天省了不少麻烦。她暗地里不知奖了自己这位副女官长多少回。 &nb瑞雨虽然不情愿,但也知道自己根本不可能真的阻拦住帝释天。加上婉璃平日里无论是对公主还是对她们姐妹都十分照看,此时既卖了她一个面子也算找了个台阶,通传了一声便也离开了。 &nb墨焰素来不喜身边有太多人,屋内便只有她与蒹虚二人。 &nb蒹虚见帝释天到来,连忙起身行礼,墨焰也不紧不慢的起身见礼。 &nb帝释天哪里舍得,一边三步并作两步握住了墨焰的手扶住她,一边对着蒹虚道:“蒹虚,你就不要多礼了,焰儿最近身体怎么样?” &nb墨焰抽了抽手却并没有成功,帝释天已紧偎着她坐下。蒹虚也在另一边坐定,很有几分惭愧的道:“王妃的情况倒还稳定,只这弱症越拖越不好,蒹虚却还未想出十全的方法来治愈它。” &nb这事当真是拖了一百来年,帝释天哪里会不着急? &nb“没有十全的方法那便也是有一些其他冒险一试的法子咯?到了如今这般你不论有什么想法都可以拿出来说一说。焰儿的身体最是紧要,自然也不能冒半点风险。但你说一说,或许在你那没有十分把握,大家群策群力却是能将之完善的。” &nb不说帝释天着急,蒹虚也着急。这么多年研究下来,到得最后还是那个双修的法子最是靠谱。她近期也在想着什么时候与帝释天提一提的,今日也算凑巧,王妃也在,不如便试探试探吧。 &nb“臣这边倒是有几个粗糙的想法。” 第106章 &nb想法再粗糙,总比没有的好。 &nb帝释天双眼放光,急不可耐,连忙问道:“快说一说,都有些什么办法?” &nb蒹虚谨慎的望了一眼墨焰,见她神色淡然便大着胆子开口道:“王妃的病因在于先天灵火的缺失,根治的唯一方法便是将灵火归还给她。只这并非一件容易的事,不但要考虑到王妃的身体,也要顾虑大人您的身体,故而至今也不曾真的找到一个两全其美的法子。” &nb帝释天不耐烦的打断她,“不用顾虑我,一切以焰儿为重。” &nb她话虽如此,蒹虚也不可能不顾虑她的身体,摇了摇头道:“大人切不可如此认为。您的身体事关须弥山的安定,怎能不考虑呢?微臣研究了这些年到了如今总共也就剩下三个方案,而且也委实算不上两全其美,选定之后还要边治疗边调整,尽力将损失降到最低。” &nb帝释天觉得三个也不算少了,亏得她能忍到现在才说,鼓励的道:“蒹虚你就直话直说吧,别总是卖关子。” &nb她是很明白这一票人的,包括仙界的药君,治点疑难杂症向来啰里啰嗦。 &nb“第一个办法是先取出您体内的业火,然后直接放到王妃的体内,再用药物慢慢滋养修复王妃的身体。这是最直接的办法,但也是可预期危害中最严重的办法。无论是您的身体还是王妃的身体都很有可能承受不住这一过程,遭到业火的反噬。我想了许多途径,但却发现其最好的结果都难免会留下后遗症。” &nb“第二个办法也是先取出您体内的业火,然后用琉璃盏保存起来,一点一点疏导入王妃的体内。这是考虑到王妃目前身体虚弱无法一次性承受业火。与上一个办法一样,这仍旧会对您的身体造成损害,而且也无法完全保证王妃的安全。因为业火离体之后,就算琉璃盏也难以长时间保存,若稍有不慎差错或许就会逃逸湮灭,届时恐怕后果比第一个方法还要糟糕。” &nb帝释天一听,也确实觉得难以抉择,不禁将希望寄托到了第三个方法之上。“那最后一个办法呢?” &nb蒹虚抿了抿唇,又隐晦的看了墨焰一眼,这才开口道:“第三个方法是不将业火从您体内取出,而是直接疏导入王妃的体内。这是最有可能达成两全其美结果的办法,却也是不可控因数最多,可能造成的危害最大的一个办法。” &nb她迟迟不曾将这个办法告知帝释天的原因,着实是因为,她知道这两位不曾圆房。她原本是打算起码等两位过了这一关,然后再说也勉强称得上水到渠成吧。可偏偏,大人这方面竟这般能忍。她只怕自己说了之后,帝释大人为了这个目的强迫了王妃,后果不堪设想。 &nb可事到如今,再拖也着实不是个办法。现在只能反复强调其危害,让大人明白不可轻举妄动。 &nb帝释天一听如此,不禁喜上眉梢。她这么多年下来,不乏铤而走险的胜利。也素来相信,越大的利益就会有越大的风险。她从来只要最好的结果,多年的自信也让她断定可以规避风险。 &nb“这个好,不怕条件苛刻,就怕一丝机会都没有。你先和我详细说一说办法,我们可以再完善。” &nb蒹虚低了低头,轻轻的道:“办法其实不难,不过双修之法而已。” &nb“啊?”帝释天乍听双修二字,着实难以反应,呆了片刻才不确定的反问道:“你方才说的,可是、可是双修?” &nb她并非不知双修为何,只虽成亲百年却至今不曾和墨焰有过更深入的亲密接触,此时又是在她面前,听到这二字不免有些动摇。 &nb哎呀,不错,正是这个呀我的大人。 &nb蒹虚见她这副模样,不禁生出几分怒其不争的心来。若非她至今未搞定公主,自己何须这般踌躇? &nb“是的大人,双修。” &nb帝释天听得确认眼睛已经忍不住向身边的人那边瞟了过去。 &nb“我不想要涅槃之火,大人还是自己留着吧。”从始至终不曾说过一句话的墨焰此刻却突然开了口,她的神情仍旧淡淡的,语气确实不容置疑的推拒。 &nb帝释天这么多年对她着实算得上是百依百顺,便是她的侍女为难自己也从来睁只眼闭只眼。别说强迫她做什么,就算她只是微微皱一皱眉头也能担惊受怕好几日。 &nb帝释天与墨焰之间其实从未有过平等。在地位上,帝释天一直都以势压人,而在感情上,起码从表面看来是正好相反的。帝释天觉得愧对墨焰很重要的一个原因就是自己夺了她的涅槃之火,故而想要还给她的心思才会这般强烈。 &nb这么多年来,墨焰从没对帝释天这方面的行动有过意见。大抵的态度就是任对方折腾。可就在方才,她却明确的开口拒绝了,也难怪帝释天立即便想到了什么。 &nb“你是因为要与我双修才不愿意的?” &nb帝释天的脸色并不好看。蒹虚在一旁心惊胆战,她已经很久没有看到过大人这个模样了。 &nb“大人,此事还须从长计议,切不可轻举妄动啊!否则后果不堪设想。” &nb帝释天似乎突然记起她还在场,终是忍了一下,挥了挥手道:“蒹虚你先回去吧,我要和焰儿谈一谈。” &nb蒹虚有颗八卦心却实在没有八卦胆,像得了特赦令一般立即起身告辞。 &nb她一走,房内便安静了下来。 &nb墨焰仍被帝释天揽在怀中,只双手却已抵在了对方的手臂上,似乎想要离开。 &nb“你还没回答我的问题。” &nb帝释天愿意忍耐,也愿意等待。可如今的问题是,墨焰宁愿不要业火,不要性命却也绝不接受自己。 &nb不,不如说,她这些年来从不曾动摇过,也不曾想过除了死亡以外的结局。她不过是在耗时间。 &nb“大人误会了,墨焰只是觉得风险太大,不如不治的好。” &nb墨焰看起来仍旧温顺。她望着帝释天的眼睛,漆黑幽深的双眸像是含着水光。那里已确实不见了冰冷,帝释天却仍感觉到了拒人于千里之外的疏离。 &nb“不试,又怎么知道呢?”她的态度终究柔软了下来,带着一丝恳求道:“我希望你能恢复健康,也希望你能接受我。” &nb墨焰轻轻叹了一口气,“帝释天,你在我身上是在浪费时间。是,你这些年来温柔体贴,已做得足够好了。可是,这些并不是我想要的,也不是我能承受的。你不欠我什么,我也没办法爱你……我无法接受你,也不需要你把业火还给我。” &nb“所以说……你不愿意接受业火果然是因为需要与我双修之事?”帝释天已不是第一次听她如此劝自己了。她确实不再冷漠抗拒,甚至表现出了异常的温顺。但每当自己想要靠近,她就会用这种新的形式来拒绝她。 &nb看起来温和而讲道理,事实上与过去没有什么差别。 &nb也对,因为本来不讲道理的就一直是自己。帝释天自嘲的想。而且,在这一件事上,自己绝不会退缩一步。 &nb“无论是哪种方法,我都不需要。” &nb“焰儿,我自觉已顺从你很多年了,只有这一次,只有这一件事,我不能叫你说了算。” &nb帝释天放开手站起身来,居高临下的看着她,须弥之主的气势在这一刻显露无疑。她的态度已经很久没有这般强势过了。 &nb墨焰敛起了眉头,“难道你还想强迫于人么?” &nb除去那些险恶的功法,要两相皆宜的双修最忌讳的就是非自愿。帝释天自然不会不明白这个道理,蒹虚离去前话中有话的提醒也是在告诉她这一点。 &nb“你知道,我并不是第一次强迫你,也不在乎这个。”帝释天脸上浮现出笑容,显出了几分恶意。“不过,我总会叫你心甘情愿的。” &nb仿佛戴了一百年的温柔和善面具在这一刻又重新揭了下来。她歪头看着墨焰,微微眯起双眼,像是紧盯着猎物的猛兽。“说起来,至今也有一百年了。或许,我们可以从圆房开始。” &nb墨焰从来都明白,帝释天对自己一再忍让呵护或许真的是出于爱,但另一方面,也是因为自己没有触及到她的底线。而如今,她已明白,这个底线究竟在哪里。 &nb事实上,自从成婚之后,她就一直知道不可能避免与帝释天的亲密接触。她曾经没想过会反抗到底,即便不适应,或者说会叫自己失去什么,她也未曾奢望过可以守住这道防线。 &nb只是,没想到的是,帝释天竟也能忍耐那么久,显出了足够的耐心与包容。自己逃脱得太久便生出了许多的侥幸与奢求,如今对方却因这件事不愿再等。 &nb可也就在方才,墨焰终于下定决心绝不让她碰自己了。 &nb作者有话要说:  错失良机的帝释天。 第107章 &nb对帝释天来说,再次变回那个对墨焰霸道又无理的状态是完全不可能的事。她的态度虽然再次强硬了起来,但也仅限于这一件事上。 &nb但就像墨焰所说的,无论再怎么强硬,帝释天也不可能用暴力手段去强迫她。为了达成目的自然可以不择手段,但显然,暴力强迫是达不成自己的目的的。还好,帝释天从来不乏伺机而动的耐心,也从不曾将暴力当做过主要手段。 &nb说实话,若非那人是她放在心尖尖上的墨焰,她有的是办法叫人听话。但事情不可再拖,对她来说,墨焰的性命是绝对的优先项。如今,除开耐心等待之外,她要寻找另外的途径来达成自己的目的。 &nb她首先招了乾达婆、苏摩、蒹虚还有青筝来商谈此事。乾达婆自然免不了一顿调侃,调侃完之后却提不出什么有效的措施来。苏摩想了半日也只摇了摇头。至于蒹虚,她若是有办法也不会到如今再说了。 &nb到了最后,四人一致将目光投到了半日都在笑而不语的青筝身上。 &nb青筝见几人目光灼热,勾着嘴角又笑得一笑这才道:“大人与苏摩月神也便算了,怎么连乾达婆王与蒹虚医官都想不到那法子呢?” &nb她话音一落,乾达婆与蒹虚的脸便已经红了起来。乾达婆一力瞟着苏摩,倒是蒹虚连连摇头道:“不成不成,双修之事又非耽溺肉·欲,说得便是心意相通灵肉相合,用房中药只会叫灵思混乱,大大的不好。” &nb乾达婆松了一口气,也连连点头道:“没错,再说了,用这种方法王妃得怎么想?你还要不要帝好了?” &nb青筝只揶揄地看了她一眼,这才对着蒹虚道:“蒹虚你该知道普通房中药虽然叫人沉溺□□,但亦有一些是作增添闺房乐趣之用的。” &nb蒹虚抱起手来,一副不赞同的模样。“我自然是知晓的。但如今的情况是公主不肯,那些增添趣味的药最基本的就是遵从服药者本身的意愿,哪里用得上?此事本就讲个你情我愿,否则我也不会到如今再说了。” &nb青筝摇了摇头,看向了帝释天,“我想大人如今若非下定决心又无其他路可走,是绝不会叫我们来商量此事的,对不对?” &nb帝释天一脸沉郁的点了点头。“此事不成也得成,用任何办法。” &nb青筝这才又对蒹虚道:“蒹虚,对于房中药你只知其一不知其二。那些烈的自然不行,温和的对王妃来说没有效,但有一味药却正好适合大人与王妃。” &nb“什么药?”蒹虚还未开口,帝释天已先接过了话头,语气希冀。 &nb蒹虚也是好奇,不禁疑惑的看着她。乾达婆更是连耳朵都竖起来了。 &nb青筝乃是须弥山圣花优昙婆罗转世,大概是留有一些前世的记忆,她对须弥山的一些秘辛比帝释天本人都清楚。“爱染明王手中有一味叫做‘凝欢’的房中药,可解此局。” &nb“凝欢?这是个什么药性?”蒹虚乍听这名字倒很有一副房中药的味道。但六界早就不乏这类药物,不知这种又有什么功效。 &nb帝释天已忙叫琉秀去宣爱染明王了。 &nb“此药名叫凝欢,自然是叫人只有欢愉不思苦痛。修行之人最忌讳心魔之事,所谓心魔又大多因□□而起。六界多少痴男怨女,其中又有多少实非无情,不过是被凡事所扰,不得遵从本心肆意呢?” &nb“凝欢可叫服用者暂时忘记痛苦纠葛,只遵从心中爱意而为,可谓圣药也。” &nb帝释天听得青筝所言不禁大喜过望,一连问道:“果真如此?爱染明王若是有这种好药,为何不早早献给本王?青筝你又是从何得知的?”她问了一串忽而又皱了眉,踌躇的问道:“也就是说,一定要墨焰对本王有情意才能生效?” &nb蒹虚也是眉头紧皱,颇有些不服气的道:“此药药效如此霸道,怕是有什么遗症吧。心魔一事从来只能解,哪里是能忘的呢?疏堵之道,堵从来都是下下之策。” &nb她作为医官心中其实是很存着一股傲气的,这种方法对她而言着实是难以接受。 &nb帝释天却不管,她虽非穷途末路却也差不多了,只对着蒹虚道:“还是先等爱染明王过来再说吧。” &nb青筝讳莫如深。乾达婆虽不擅长医术,听得也是迷迷糊糊,却也总觉得不是太妥。苏摩反倒握了握她的手,叫她不要过分忧愁。 &nb爱染明王很快就来了,见了礼赐了座,帝释天很是单刀直入。“听说明王手中有一味叫‘凝欢’的圣药,可是事实?” &nb爱染明王一听“凝欢”二字,不禁微微愣了一下。他见在座五人均望着自己,很是察言观色了一番才道:“微臣确实有这一味药的配方,不知大人为何问起?” &nb“只有配方?”帝释天面露不悦之色,语气倒还和缓,“那明王不如先和本王说一说这凝欢是作何之用的。” &nb爱染明王心中已有了几个猜测,暗暗叫苦,口中却也只能回道:“是一味房中药,增添闺房乐趣之用。” &nb“据说此药可叫人忘记痛苦纠结遵从爱意而为,可是当真?” &nb“是、是的,可以这样说。”爱染明王听得帝释天这番话哪里还有不明白的,心中已是恐极,“大人,您究竟为何……” &nb“配此药需要多少时间?” &nb“大人!”爱染明王再不含糊其辞,跪下身来恳切的道:“微臣不知您是从哪里听说此药的,可凝欢乃是禁药,还望大人三思。” &nb蒹虚沉着脸色看向青筝,见她仍旧一副游刃有余的模样,心中不免生出几分怨念。这位优昙仙子的行事作风一直以来都有些邪性,这些年来已不知鼓动了大人做了多少事了。 &nb乾达婆与苏摩虽没有蒹虚那般明白禁药的严重性,但此刻也知晓凝欢并非青筝口中所说的那般,只有好处。 &nb“为何而禁?此药效用难道不好?” &nb“大人,此药并非微臣所创,但其危害臣却是深有体会。凝欢最初的目的是为成全世间痴男怨女,成全两情相悦,成全求而不得。可据臣所知,服过此药的爱人没有一对落得了好的下场。” &nb爱染明王苦口婆心地劝说:“素来药医身体却不医人心,房中之药更是只可做辅助之用。凝欢虽非一般的房中药,但大体上还是没有差别的。自古以来,想以外物成□□者大多都是失败的下场。当初凝欢一出,求药者数不胜数。起先,效用也是十分喜人。但随着时间的推移,各种问题都显现了出来。被拿去测试伴侣的忠诚,被用来控制爱慕者,更多的是药物成瘾。不论是服用者还是她的爱人,都无法克制对凝欢的需要。虽然药物本身对身体没有大碍,但却彻底影响了他们的心智。当时,有许多人因凝欢神智错乱,自废修为,甚至自尽而死。大人啊,此药万万不可复用。” &nb“原来是这样。”帝释天沉吟着,露出了深思的模样。 &nb爱染明王见她认真思考不禁喜上眉梢,正以为她会放弃这个念头的时候,却听得她突然向蒹虚问道:“蒹虚,我们需要几年时间?” &nb蒹虚明白她问的是将业火还给墨焰需要多少时间,知晓她并未放弃这个想法,苦着脸道:“少则十几二十年,多则百年,届时还要再看进度。” &nb帝释天点点头,又看向爱染明王。“凝欢上瘾的可能性有多大?导致神智错乱的可能性又有多大?需要的时间为多久?有无戒断的方法?其一次的效用为多久?又多久服用一次为好?” &nb帝释天一连串的问题叫爱染明王张口结舌。这位帝释大人在公事上虽然仍旧英明,但某些方面似乎已经脱离了掌控。 &nb“明王,你放心。本王只是需要凝欢做治病的辅助之用,绝不会滥用它。你与蒹虚好好商议一番,也尽快将它配制出来,届时给本王一个方案。” &nb蒹虚还能说什么呢?乾达婆王与苏摩月神都不曾开口阻止,青筝更是推波助澜。她一个医官唯一能做的事就是顾好自己的本职工作。更何况,除此以外她也着实难以想出其他方法了。 &nb“蒹虚,你可把焰儿的病情尽数说于明王知晓。尽快出台可行的方案。” &nb爱染明王还待说什么,蒹虚却已答道:“臣领命。” &nb青筝坐了半日,听到此处突然轻轻笑了起来。“大人,你就不担心是另一种可能么?若王妃真对您没有半分情意,又该如何?” &nb她这句话简直如同一声惊雷,在几人耳边炸开。 &nb帝释天眼神凌厉的看了她一眼,房中的温度都似乎降到了冰点。 &nb“这不是你需要担心的问题,都散了吧。” 第108章 &nb帝释天已经误入歧途。不,并非误入,她明知自己走在一条并不正确的道路上,却不愿停下。 &nb这个认定已在乾达婆的脑中存在了许久,而令她痛苦的是,自己无论是作为臣子还是朋友都无能为力。 &nb曾经拿来当做玩笑的事早已变得不再轻松,就算她极力不去联想,极力将此事往好处去考虑,也改变不了帝释天乃至须弥山都在脱离掌控的事实。作为须弥之主如此痴心一人本便不是好事,更何况是墨焰那样的身份? &nb阿修罗是早已定下的棋子,其重要性不言而喻。可就在最近,乾达婆已察觉到帝释天动摇的心。她开始思考要如何将阿修罗摘出去,开始盘算不将他们牵扯进来,也已明确表示出要保全他们的心思。 &nb她与帝释天朋友多年,也君臣多年。若说了解,她不敢称第一也敢说是第二了。帝释天绝非心慈手软之人,更何况阿修罗曾经的所作所为她也是完全没必要客气的。她一切行为准则上的偏差只有一个原因,那就是墨焰。 &nb在政策上开始受感情影响,这对上位者以及她的臣民来说都是极其可怕的事。 &nb而除开这些作为臣子的担忧,作为朋友,乾达婆的忧虑更加深重。 &nb帝释天心魔已成,比起当初的她更甚。对修行的人来说,执着就是最大的过错。 &nb苏摩的担忧并不比乾达婆的少,但也或许是天性使然,苏摩一族生性豁达,素来难计前嫌与仇怨。对于帝释天的事,到了如今的地步,她的劝诫反而比乾达婆更少了。 &nb世间一切因果终要人自己去承受。 &nb爱染明王最近一个头两个大。帝释大人为何如此执着凝欢他已从蒹虚那里听说,这也让他知晓配药之事势在必行。问题在于,他实在无法保证结果。 &nb凝欢传到他手中前便已很久不曾出世,那些后果也都是从记载中得知。但这些教训便是也还如今留着无法磨灭的痕迹,他实在不愿重蹈覆辙。 &nb可帝释大人的命令是绝对的,理由也并非出于残暴的目的。说到底,这其实甚至能当做是她的私事。 &nb这件事坏就坏在,一切后果都是概率性。凝欢会导致的坏后果说到底也是概率性的问题。故而,大人便进行了一场豪赌。 &nb对于赌徒,劝诫是毫无用处的。更何况,这位赌徒也似乎已无退路。她若不赌只有坏的结局,而堵赢了就能获得好的结果——当然,输了会有更坏的后果。 &nb没办法。 &nb爱染明王看着长长的配方单,再次摇了摇头。 &nb幸运的是,作为臣子在难以抉择的时候只要听从命令就可以了。 &nb“真正头疼的应该是我这边吧。”蒹虚苦着脸,连冷图茗泡的茶也喝不下去了,“你还差哪些药?” &nb“现在差的都是些需要现成采集的花汁药草一类,倒算不上十分稀罕,花些时间而已。”爱染明王还是一副满含忧愁的模样,对着蒹虚道:“蒹虚医官,实在不是我杞人忧天,你到底有几分把握能在十年内治好王妃的病?” &nb根据统计,十年是凝欢的安全使用的期限。只要不间断使用,调理得当,对精神影响会比较少。停止用药时的后遗症恰好是在可承受范围内的极限,戒断也会比较容易。 &nb事实上,造成上瘾并非药物本身的原因,而几乎完全是由于精神落差。 &nb当初天地崩溃,六界大乱。守护世界的神族除了怜恤生命的守世一族其他均选择独善其身,造了空间退避而去。后来守世一族父神母神用自身血脉镇压动荡填补漏洞,剩余族部平定战乱,这才使得混乱结束。 &nb乱世出怨侣,这是在六界亘古不变的道理。因为乱世没有永恒的敌人亦没有永远的朋友,各族联姻众多又易反目成仇。 &nb混乱结束之后,这些都成为了不安定的因素之一。也是在这种情况下,凝欢横空出世。 &nb凝欢原本是人名,他也是乱世的受害者,为了与爱人相守创造了这种药。许多与他一样的人也来向他求药,最后却酿成了大祸。 &nb他的妻子因不堪忍受停药后的落差而对药物上瘾,但又因屈服于药物而倍觉屈辱,最后自杀而亡。凝欢自那以后也消失不见,不知去了哪里。 &nb当初像他们这样下场的人不知有多少,此药便也被列为了禁药。只是不晓得是什么原因,药方却流传了下来。后世的历史中也悄然出现过几次,从没有得到过什么好的结局倒是真的。 &nb爱染明王会得到这个配方也完全是机缘巧合。 &nb“明王,你现在可别问这些我不知道的事,我实在是无法回答你。”蒹虚接过他手中的配方看了一看,不禁赞叹道:“此配方着实是神来之笔,创造者称得上是鬼才了。药方本身就我看来已无更改的必要,我实在是没有信心再完善它。” &nb“药是好药,出发点也是好的,可是为何造成的结果却那般凄惨呢?而且,那些结果并非个例,是普遍现象。怪哉怪哉。”爱染明王左思右想都不明白。 &nb“药是好药,但却造成了普遍的悲剧下场,所以必然是有哪里出了差错。”房内原是只有蒹虚与爱染明王二人,这时冷图茗端着茶进了门。“我猜你们的茶该凉了,就再送了一壶过来。” &nb“冷女官,又麻烦你了。”爱染明王很是礼貌的与她打了一个招呼,又问道:“你既然这般说,那可知道是错在哪里么?” &nb冷图茗这一百年来因为蒹虚的调理,身体已渐在康复。此时看起来脸色红润,毫无病态。不但如此,当初那些清冷的气质也褪去了不少。“一件事若越错得彻底,一个原因造成的后果越是普遍,就越说明那件事、那些事,从一开始就是错误的。明王方才说,出发点是好的,我却不这么认为。” &nb蒹虚叹了一口气,十分认同冷图茗所言。当初她便说过,这个方法是堵不是疏,是逃避而非解决,是将长时间的矛盾积累下来,爆发的时候自然可怕。 &nb这代明王还十分年轻,虽然经常处理别人的感情问题,自身却并未有过经历。但他并不愚蠢,只听得冷图茗的一个意思,便已意会。 &nb“冷姑娘言之有理。相爱二人之间的矛盾在于解决而非隐藏,对失去的恐惧以及懦弱的逃避才是悲剧的根源。” &nb蒹虚看罢药方便还了回去,这边对着冷图茗道:“图茗,你也留着吧,正好看看明王还需要些什么,我们可以筹备一下。” &nb冷图茗并不推脱从善如流地在旁边坐下。 &nb“说起这些也又叫我想起了旁的类似的事,当初天界也出过类似的药,名唤‘缠情’,比之‘凝欢’不遑多让。” &nb蒹虚对此药也是有所耳闻的,摇了摇头道:“那东西比凝欢更霸道,据说药效一发作便会对第一眼所见之人产生爱慕之心。这些违背本心的东西,也是禁了多年。可惜历史的轮回总是要教它们再次出现。” &nb“天人未断七情六欲,最怕生心魔。我们没有身处其中自然无法感同身受,若非用情至深,求而不得的痛苦也不会那样叫人难以承受了。”冷图茗一边说一边望向蒹虚,似乎话中有话。 &nb蒹虚却只是向着她微微一笑,仿佛半点也不曾听出其中的话外之音。 &nb爱染明王浑然不觉,叹息道:“如今别的也不要多想了,只希望大人不要忘记本心才好。此举是为王妃治病,而非满足私欲啊。” &nb“看样子明王倒是不担心王妃对大人无意咯?” &nb问这话的人是冷图茗。 &nb爱染明王听得此言,微妙的看了她一眼,不答反问道:“想来冷女官应当是见过王妃的吧?” &nb冷图茗点了点头。 &nb爱染明王又问:“你对王妃的印象如何?觉得她是那种能够威逼就范的人么?” &nb“事实上,我并不清楚。不过就结果而言,大人的威逼是得逞了吧。” &nb爱染明王男女同相,故而即便与姑娘们讨论私密之事也没有半分尴尬。此刻便暧昧一笑,对着冷图茗道:“不如说,是王妃叫大人得逞了。若换成别人就十分难说了。我虽王妃见得不多,但从其身上也看出不少阿修罗的品质。阿修罗都是些宁死不屈的家伙,若非她自己松口,她的兄长与阿修罗族又怎可能善罢甘休?” &nb“所以,明王你的意思是?” &nb“我的意思?我的意思便是,大人或许用得上凝欢,却绝用不着缠情。” &nb“原来如此。” &nb原来如此。 &nb墨焰对帝释天并非无情这件事,已几乎没有人再怀疑。就算她能够骗得了自己,也无法骗过别人。更何况,她早已连自己也欺骗不了了。 第109章 &nb帝释天自从说了那些话后,已有一段时间不曾来过胭脂舍了。瑞雨并不知当日发生了什么事,但这并不妨碍她腹诽帝释天。 &nb公主的侍女不好当。这不好当并非体现在公主身上,而是在帝释天的身上。对待这位强娶了她们公主的须弥之主,不论是祥云还是瑞雨都十分矛盾。 &nb帝释大人单单就个人来说还是十分具有魅力的,对待她们这些内务官也绝算不上苛刻。但只说她强抢公主、逼迫阿修罗族一事,已足够这两位侍女对她冷眼相待。 &nb矛盾就矛盾在,她毕竟娶了公主,并且公主对她的态度一直讳莫如深。这就导致了她们既排斥帝释天来胭脂舍,又对她长久不来感到不忿。 &nb总的来说就是,她们公主可以不搭理你帝释天,但帝释天你怎么可以冷落她们公主呢! &nb祥云毕竟稳重,瑞雨却是沉不住气,这一日禁不住当着墨焰的面便抱怨了起来。 &nb“帝释大人最近又不知在打些什么鬼主意了,竟那么久都未曾来看望公主。” &nb“瑞雨,休得无礼。”祥云听得妹妹大不敬的话语,连忙打断。 &nb她们两位算是服侍了墨焰不短的时间,但也就近几千年的事。那时候,公主已是冷清如斯。她虽从不曾苛待她们,但因身上那种疏离与威严,也是叫人不敢亲近的。 &nb不敢亲近是一回事,她们对墨焰仍旧怀抱了作为一名阿修罗该有的尊敬与爱戴。曾经这两位基本上只是尽力做好自己的本职工作,但来了须弥山之后,也发展出同仇敌忾,誓要保护公主的心情。 &nb帝释天不来胭脂舍,墨焰仍旧保持了平日的生活作息。方才刚刚练完剑,此刻正好沐浴更衣。祥云呵斥完瑞雨,这边替公主将外衣褪下,见她面色如常未有责怪之意,这才放下心来。 &nb她们公主是在意帝释大人的。 &nb无论是她还是瑞雨,都能够感觉得出来。当初两人刚到善见城自然是比如今还要义愤填膺,瑞雨私底下都是直呼其名。公主因这事罚了她三次,这才让她纠正过来。 &nb瑞雨被训斥了一顿,也反应过来在公主面前是不太好对帝释大人不敬的,乖乖闭了嘴。 &nb二人等到墨焰身上只剩下一件亵衣时便退了下去。公主沐浴时不爱人伺候。 &nb汤池并算不上十分大,其上水汽氤氲,香雾缭绕。东边三只玉制龙头,口含金珠吐着细细的水流。水引得是喜林苑的八功德水,除了修身养体之外还能叫人乐而忘忧。汤池由白玉铺就而成,由琉璃珊瑚在池地点缀出一朵鲤鱼戏莲的图案,水波荡漾之下栩栩如生。 &nb墨焰是好水的。水叫她自在放松,甚至能暂时忘却烦恼。帝释天也不知是从哪里得知,在整修汤池的时候很费了一番心思。 &nb她褪下最后一件衣衫,慢慢步入水中。原本白皙的皮肤已被热气熏出了些微粉红,丰满的胸脯在水面之下若隐若现。她的长发盘在脑后,露出了修长的脖颈、纤细的肩膀与挺直的背脊,那肩颈锁骨之间的弧度直是叫人惊叹。 &nb帝释天已有半月不曾来胭脂舍了,这是一百年来都少有的。她说了那番话后定然是在准备什么,墨焰不断地说服自己是因为担忧这些才会时刻想着她。 &nb但说服并没有什么效果,墨焰明白,自己究竟是为何惦念着她。自己的软弱终究无法战胜她的强硬,长久的寂寞也终究无法抵抗如火的热情。 &nb她已说服不了自己,所以才尝试着去说服对方。她明知不该松懈一丝一毫,却仍旧一步步走向了深渊。嫁给帝释天已是极限,再进一步就在崩溃的边缘。 &nb可放纵总是一件简单的事,顺应感情不去思考与堕落又有什么差别?那或许,就这样堕落下去也好么?品尝完最后一丝甜蜜,见识过最后一刻绚烂,把一切痛苦悔恨留到死亡之后。 &nb她或许可以甜蜜地死去,却只能痛苦地活着。无论接不接受帝释天,对她来说都只有痛苦。拒绝她或许十分艰难,但接受她的愧疚感才是最叫墨焰难以承受的。 &nb更何况,如今帝释天想要将涅槃之火还给她。 &nb这是绝不可以的事。不论是对她还是对帝释天来说,这都是不可以的事。 &nb但帝释天的决心叫她恐惧。她素来都明白,自己斗不过她。 &nb胭脂舍的风景并非一成不变,帝释天怕墨焰长久这样待着实在无趣,将胭脂舍渐渐与周边的宫苑连通了起来,慢慢扩展了结界的范围。这一百年下来,已有四分之一个砗磲城都处于五行阵之中。城外四苑也对墨焰长时间开放,只要她愿意,其实是有不少地方可以去的。 &nb但墨焰,她不但囚禁了自己的心,也禁锢了自己的身体。 &nb帝释天已半个月不曾去看过墨焰了,她无时无刻不在想念着她,却不敢去见她。她既怕自己心软,也怕看到墨焰厌恶的目光。 &nb一想到将要做的事,她便自觉难以面对墨焰。她也不曾想过,自己有一天会对墨焰做出这种卑鄙的事。她素来自私,仿佛这是从一出生就已经萌发的本能。除了自己不要过分相信任何人,为了自己什么牺牲都是值得的,不要相信所谓的道义也不要付出。 &nb即便后来慢慢的有所改变,或者说隐藏了起来,但这些还是她最基本的准则。 &nb她知道,如今也没有改变。为了得到墨焰,为了困住她,因为自私而挽留她的性命,不叫她解脱。帝释天虽然还没完全了解到前世的事,但也明白,墨焰一直在遭受自己的折磨。 &nb为何不能放过她?又为何不肯放过她? &nb因为帝释天是世上最自私的人。 &nb一旦接受了这个,一切都变得容易起来了。只要承认自己的卑鄙自私,任何事都不会再阻碍她。 &nb放纵、不被道义束缚、遵循感情而为的堕落,是一件容易的事。 &nb凝欢配出来已是一个月以后的事。 &nb爱染明王战战兢兢的将一瓷瓶呈给帝释天,蒹虚在一旁低着面道:“帝释大人,虽然此药确实是按照配方制作出来的。但很遗憾,短时间内我们无法检验她的药性。” &nb帝释天取过一只小瓷杯,打开瓶塞倒出一些在里面,是一种无色的液体。她端起来放在鼻下闻了一闻,也没有什么气味。 &nb蒹虚见她如此便开口解释道:“凝欢无色无味,如同清水,只是需得密封放置,否则容易变质呈现出暗紫的色泽。” &nb帝释天看了两人一眼问道:“你们还未曾测试过?” &nb爱染明王转了转脸看向蒹虚,一副要她赶紧说的样子。蒹虚只好硬着头皮道:“臣试过一次。” &nb蒹虚作为尽职的医官又怎么可能不做试验呢?只那试验着实叫她惭愧,她便十分不好意思开口了。 &nb帝释天明了的点了点头,“难怪半个月前冷图茗告了两天的假,看来效用还是十分可观的。” &nb蒹虚羞得脸都红了起来,只更低下头道:“可惜不知其长期效果如何,又有无遗症。而且药效确实霸道,微臣惭愧。” &nb“我明白了。”帝释天手中还端着凝欢,话音未落便将之一饮而尽。 &nb爱染明王惊得连下颌都收不回来了,磕磕绊绊的道:“大人,您、您怎么……” &nb蒹虚也是倒抽一口气,“大人!” &nb帝释天碧绿的眸中带着几分笑意,“你们做得很好,本王先试一段时间。” &nb不仅仅是爱染明王,就是蒹虚也已想到了那个更加不好的可能。帝释大人要凝欢的目的从一开始便不只是给王妃一人使用,她也希望得到解脱。 &nb“你们不要紧张,到目前为止本王还未有什么感觉。”帝释天见二人紧张的模样发出了轻轻的笑声,“你们先回去吧,我要去见见焰儿。” &nb蒹虚看着那适宜的笑容,脑中浮现出了不太美好的回忆。不,若单从当时来说,那或许是很美妙的感觉。但事后回想起那种感情溢出的不可控,确实叫人不寒而栗。 &nb她自觉平日里绝对算得上是理智的人,但那一刻,感情主宰了她全部的行为,其他一切忧虑都变得微不足道。 &nb她望着帝释天,在这一刻确实感觉到自己的那些忧虑是多么的微不足道。比起帝释大人与王妃之间的鸿沟,她已幸运太多。 &nb世间难得有情人。 &nb或许她也不该再执着于那些纠结,去和图茗说清楚一切。无论结果如何,都能够问心无愧。 &nb在蒹虚神思飘散的几息之间,帝释天已然起身离开。 &nb她的模样可谓意气风发、神清气爽,面上的微笑更是诚挚热烈。仿佛就在方才,发生了什么叫她开怀的事。 &nb“蒹虚医官?“爱染明王担忧的叫了蒹虚一声。 &nb医官只是摇了摇头,道:“我们早已无法控制任何事,今后记得承担自己的那份责任也便够了。” &nb作者有话要说:  看到好多人都在担忧药的事啊,强·暴的事啊,虐的事啊。首先,这三点新读者可能确实不知道,但老读者,看过无念,弟媳,九五的都应该有心理准备了。碎碎字里行间中都没有在标榜这种行为,并且明确表示这种行为是会导致不良后果的。大家觉得这不对,才是正确的。 &nb我当初就说过,会比起无念虐。不过虽然比无念虐,也肯定会 第110章 &nb世上有不少人都在以爱之名在行自私之事。但说起来,爱难道不就是自私么?只要不将自私理解为爱,就不会有负担了。 &nb胭脂舍经过扩建早已不是一百年前的模样。婉璃在帝释天前面为她领路。 &nb她觉得帝释大人今天很有些不一样,她没有带随从,心情也似乎异常愉悦。就她所知,大人近期长久不来是有什么烦心事才对的。 &nb帝释天穿着一身月白色的常服,看起来气色很好,一副和颜悦色的模样。“婉璃,最近王妃怎么样?” &nb“王妃还与往日一样。”婉璃老老实实地回答。 &nb“她呀,总是万事不上心。”二人走过阶道,绕过荷池之上的回廊,向着演武场走去。墨焰每日都会练剑,帝释天便特地为她修了一座。 &nb今天的帝释大人一定有哪里不对。婉璃这样想,却又实在看不出究竟是哪里不一样。 &nb“大人您今日似乎看起来很开心?” &nb帝释天踱着步,十分理所当然的道:“因为本王没有不开心的理由。” &nb五行阵之中遍植草木,均是向各处盛产珍品的地方求的,其中甚至有一株蟠桃树。二人沿路而来,不一会儿便到了演武场。 &nb先看到婉璃与帝释天的是祥云。她拉了拉瑞雨,一起向大人致礼。瑞雨不情不愿的行了礼,开口就道:“今日吹得什么风,把大人您给刮来了。” &nb帝释天并不责怪她的无礼,望了演武场中快要收招的墨焰一眼,含着笑道:“近日忙碌,冷落了焰儿,还望两位姑娘不要责怪。” &nb别说祥云瑞雨,便是婉璃也是听得目瞪口呆。帝释天虽然曾经也没对她们怎么样,但如此和颜悦色甚至低声下去简直让瑞雨以为自己在发梦。 &nb祥云反应极快,忙接口道:“大人言重了。” &nb瑞雨惊疑不定的暗暗打量帝释天,直怕她又出些什么阴谋诡计。 &nb帝释□□她笑了一笑,又问祥云道:“焰儿今日练了多久?” &nb“一个时辰了。”二人刚说完,墨焰已收了剑向四人走来。 &nb瑞雨忙托了巾帕想要过去伺候,帝释天却自顾从她手中抽出,迎着墨焰而去。婉璃很会察言观色,很适时的对着二人道:“我们还是先下去吧,大人与王妃多日不见一定有不少话要说。咱们正好回去先帮王妃将沐浴的汤池准备一下。” &nb墨焰乍见帝释天便微微皱了皱眉,再见她一脸笑意的拿着帕子过来,心中便生出了几分奇怪的感觉。 &nb“焰儿,累不累?”帝释大人似乎想亲自为自家王妃擦拭汗水,王妃却从她手中直接接了过去。 &nb“还好。” &nb帝释天颇有几分遗憾的叹了口气,跟在她的身边又道:“这些天我实在太忙了,所以才没能来看你。但是我每时每刻都在想着你……你有没有想我?” &nb她一边说一边已朝着那边请示退下的婉璃几人点了点头。 &nb墨焰早已习惯了她腻歪的表达方式,只轻轻擦拭着额头薄薄的汗水,答道:“还好。” &nb“还好”是惯用的社交辞令,最能够表达主人的敷衍之意,但帝释天显然不这样认为。 &nb“我就知道你也是有想我的。” &nb“所以,你今天来就是为了说这个?” &nb“怎么可能呢,焰儿?”帝释天走在墨焰身边,贴得极近,气息就吹拂在她的耳侧。“还记得么?我上一次走的时候说过什么?” &nb墨焰终于感觉到了哪里不对,警觉地退后了一步。“你做了什么?” &nb帝释天的面色有些太过红润了,气息还带着让人晕眩的甜腻。 &nb“嗯……”帝释大人沉吟着,痴痴地笑了起来。“焰儿,你怎么知道的?” &nb“帝释天!” &nb墨焰的面色已显出几分不善,帝释天连忙摆了摆手道:“其实也没有做什么,就是吃了点东西。” &nb墨焰似乎不愿再与她纠缠,转身便走。 &nb帝释天便亦步亦趋的跟在她身边,笑眯眯的问道:“焰儿不想知道我吃了什么吗?” &nb“大人一界之主,吃的自然是好东西。” &nb墨焰疾步而行,还带着几分凌乱。两人连着绕过几个长廊,帝释天仍旧还纠缠着她,口中道:“好东西自然是好东西……” &nb她的语气很是意味深长,还带着几分引诱。 &nb“大人,臣妾刚刚习剑,如今需要沐浴更衣。不能再陪您,还望恕罪。” &nb“沐浴?正好,我也一起吧。”帝释天歪了歪头。她碧绿的眼眸中已雾起了氤氲的水光,神情痴然又带着几分天真。“现下时候虽然尚早,倒也没什么妨碍的。” &nb此话真是太过孟浪了。 &nb“帝释大人,请您自重。”墨焰终于停下脚步,脸上现出几分恼意。 &nb帝释天敛了敛神色,极力让自己看起来不那么轻浮,口中可怜兮兮的道:“焰儿,不是我不想自重。而是……方才吃的那东西……” &nb墨焰屏住呼吸微微退了一步。她原本便不太擅长应对帝释天的亲近,而此刻,对方身上的气息比起往昔更让她觉得危险。她捏紧自己的手,极力控制着身体不要颤抖。 &nb“是催情……” &nb“帝释天,你不要再胡言乱语。” &nb墨焰严厉的语气叫帝释天露出了些微胆怯的神情,像是一个做错事的孩子一般小心翼翼的道:“我没有乱说,焰儿。” &nb她确实没有乱说,帝释天潮红的脸色与浸了水一般的眼眸都在告诉墨焰,她的话是真的。 &nb“帝释天你真是疯了!连自尊与廉耻也不要了么!”墨焰似乎已是气极,转身便想走。 &nb可是这一次,帝释天并没有跟上去。她呆呆的站在原地,满脸的落寞与委屈。 &nb那全部都是她的计策! &nb墨焰完全明白这件事。可若就这样把她扔在这里,天才知道会发生什么更加糟糕的事。 &nb墨焰停下脚步站了片刻,终究还是转身朝着帝释天走去。只她手中已化出了红莲之焰,满脸的戒备之色。 &nb“跟我走。” &nb帝释天沮丧的表情瞬间便消失不见了,转而被兴奋之色代替。“焰儿!” &nb墨焰只不理她,用剑尖抵住她的背脊冷着声音道:“走。” &nb帝释天很是乖顺听话,一边走一边对着身后的人道:“焰儿,我们是去汤池还是去房间呢?” &nb墨焰本不愿理她,最后却还是忍着怒气答道:“去汤池……你不要动什么歪脑筋。” &nb帝释天很想说,如今自己除了歪脑筋之外已动不了其他脑筋了。总算凝欢不是叫人痴傻的药,只见她笑嘻嘻的道:“那焰儿你可小心一些,红莲之焰造成的疤痕可是很难去掉的。” &nb当瑞雨看到自家公主用剑押着帝释天走过来时,简直激动得眼泪都要掉下来了。公主忍辱负重多年,如今终于要向这个可恶的帝释大人报仇了,又怎么可能不叫她开心呢? &nb就在她摩拳擦掌要上去帮助自家公主之时,却听得墨焰开口道:“祥云瑞雨,停掉浴池的火。通知婉璃,让胭脂舍里的女官退出去,就说是帝释天的口谕。” &nb帝释天全程一句话也未说,只面色潮红,笑眯眯的用泪眼看着守在浴池外的两人。 &nb瑞雨被她瞧得浑身发毛,对此下的情况一头雾水。祥云却已开始执行指令,拉着她离开。二人守在浴池外本是为迎接墨焰,此下一人去熄火,一人去通知婉璃。 &nb“焰儿,为何要让女官都退走呢?”帝释天一副不怕死的样子,很有追根究底的精神发问道:“是怕待会儿动静太大,还是……怕本王饥不择食?” &nb“帝释天,你还能更不要脸一些么?” &nb二人走进房内,刚熄火的浴池仍旧保持着温度,雾气充斥着里面的空间,让气氛无端生出几分暧昧。 &nb“反正在你面前,我没什么好顾忌的。你说我疯子也好,不要脸也好,没有廉耻也好,这些比起你来都不重要。” &nb帝释天被押至池边也不忘说得情深,墨焰皱着眉将她推入了池中。 &nb帝释天扑腾了几下,还没来得及脱下外衣,便迅速感觉到池水变得冰凉了起来。 &nb墨焰释放完冰系的法术后漠然的站在池边,居高临下的看着她。 &nb帝释天没有防备确实被冻了一下,可转眼一见岸上人的神情,浑身便又热了起来。她抱着手臂,浑身湿透,白色的发紧贴着身体,仰起的面容显出痴迷的神色。 &nb“焰儿,你想做什么?” &nb“让你冷静冷静。”墨焰回答得颇为一板一眼,剑尖已又抵向了帝释天的脖颈。“你做这些没有任何意义,不过是浪费时间罢了。” &nb“是吗?”帝释天低头看向架在自己脖子上的剑,轻笑道:“那么说,你是要我去找别人?” &nb墨焰的手颤抖了一下,鲜红的血便从帝释天的脖颈处流下,在池水中散了开去。 &nb“你找谁都与我无关。” &nb“可是,我却只想要你。”帝释天一边说,一边已用手握住了剑身,将岸上的人扯入了水中。 &nb作者有话要说:  放心,她们第一次绝不会在水里的。终于补完了业火,却没完成天使的任务,好气哦! 第111章 &nb红莲之焰锋利无比,帝释天的手掌已被划出一道深深的伤痕,她却仿佛浑然不觉。鲜血在冰冷的池水中散开,染出了猩红的颜色。 &nb墨焰一时不查跌入水中,一下便被她抱进怀里,衣衫瞬间浸得透湿。池水冰凉,帝释天身上却热得滚烫,她被两种截然不同的温度包裹,禁不住颤抖了一下。 &nb“焰儿。”帝释天将她紧紧箍在怀中,动情地呼唤她。 &nb墨焰脑中已然反应了过来,身体却动弹不得。她的剑方才便从手中脱落,整个人都僵硬不已。此刻的帝释天比任何时候都要具有侵略性,灼热的呼吸吐在她的脸侧,像是捕食者在闻嗅猎物。 &nb“焰儿……”两个人湿透的衣衫贴在身上,凹凸有致的身躯紧紧的贴合在一起,彼此的体温仿佛已是世间最温暖的存在。 &nb帝释天将墨焰压在了岸边,唇舌早就凭借着本能描摹起她柔软的肌肤。滑腻的脸颊,圆润的耳垂,纤细的脖颈,还有甜美的嘴唇。帝释天激烈地渴求着与她的触碰,那热情似乎让二人周身的池水都升了温。 &nb是熟悉的伎俩与步骤。这一百年,墨焰早已知晓帝释天会怎样对待自己。先磨蹭她的脸来让她放松,然后是敏感的耳垂令她浑身发软,再次是脆弱的脖颈,叫她难以招架缴械投降。最后,堂而皇之的入侵纠缠她的唇舌。 &nb老套,又屡试不爽。 &nb墨焰放任她太久,没想到身体早已适应了被这样对待,此时再抗拒竟变得如此艰难。她的呼吸也开始急促起来,双眼开始泛出迷蒙的泪花,恍惚间看见的是对方充满了血丝的碧绿眼眸。 &nb帝释天闷哼了一声,从墨焰口中退出,嘴里腥咸的味道与疼痛叫她知道,自己被咬了。她舔了舔嘴唇,现出一个略显恶劣的笑容,不管不顾地作势又要吻上去。 &nb“帝释天!”墨焰已趁机抬手隔开了她的身体,坚定地阻挡了她的亲近。“你不要太过分!” &nb帝释大人双眼泛红,泪光星碎,那笑容被这一唬便瞬间变成了乖觉可怜的表情,苦巴巴的道:“焰儿,我难受。” &nb王妃大约是被大人气得不轻,推着她的肩膀道:“你难受到底是谁作的死?又想叫我如何?” &nb大人便不知羞耻的求·欢道:“焰儿,我们既为夫妻,你总不好见死不救,帮帮我。” &nb这是无赖已极的话。 &nb“无耻!”墨焰明白她打得什么算盘简直是气得咬牙切齿,更是激烈地想要将她推开。“放开我!你自己的烂摊子何不自己收拾了!” &nb帝释天抱着墨焰,墨焰不肯就范,二人纠缠起来,激得周身池水哗啦作响,翻滚不止。 &nb“第一次便叫我自食其力,焰儿你也不可怜可怜我。” &nb今日的帝释天似乎特别难缠,有一瞬间,墨焰甚至以为她已恢复了前世那恶劣至极的性子。 &nb直到连衣物也到了将要分崩离析边缘时,墨焰终于忍不住召回了红莲之焰,一甩剑柄横扫了出去。 &nb池水似乎在一瞬间被斩成了上下两层,然后炸了开来。 &nb帝释天退得极快,手中金刚杵乍现,适时格挡住了剑风,仿佛那脸色绯红喝醉了一般的人不是她似的。 &nb“看样子,焰儿你还是喜欢用实力说话。”她看起来迷瞪,说话以及思路却都清明得很。 &nb二人这一分开均都跃出了水池,各自站在一岸对峙着。她们衣衫尽湿来不及处理,便也任由它湿漉漉的淌着水,看起来都是狼狈不堪。 &nb“帝释天,你要逼我到什么地步?” &nb墨焰的这句话似乎问到了帝释天的痛处。她压了压嘴角,出口已是低郁的声音。“可这些年,明明是你在逼我。你既已嫁给了我,为何不能接受我?” &nb帝释天早已习惯了这种苦涩的滋味,或许是酝酿掩藏了太多年,此刻一说出口,那强烈的凄凉之意竟叫墨焰一时说不出话来,只能倔强地撇开了脸。 &nb“我对你本该有无限的耐心,可惜我们并没有无限的时间。若是你没了,我就算再温柔再有耐心又有什么用?你骂我也好,恨我也罢,反正我一直便是如此自私。你早该明白,我强迫得了你一次,便能强迫得了你第二次。” &nb墨焰听得这番话已是心口起伏不定,手腕一抖便提剑迎了上去。 &nb帝释天恶劣起来是如此的可恨,可是,又叫她莫名的心酸与不忍。堂堂须弥之主,在她面前已不知丢弃了多少尊严与廉耻。这些都曾是她最在乎的东西。 &nb但墨焰无法开口答应她。她早已作茧自缚,陷入了无法逃脱的深渊,不能对帝释天做出任何回应。 &nb帝释天抬杵迎战,身手依旧利落。而她也似乎看穿了墨焰的挣扎,出口的话充满了蛊惑。 &nb“焰儿,这一切都是我的错。是我逼你嫁给我,是我强迫你顺从于我,你至今为止只不过是不断的在承受结果。你并非自愿,所以也没有什么好愧疚的,埋怨我不就足够了么?” &nb“人在痛苦的时候难道不应该放弃思考来让自己更轻松一些吗?” &nb红莲之焰重重的砍在金刚杵之上,发出脆然的声响。帝释天的话语正是对墨焰最大的诱惑。毫无疑问,那是最让她轻松的做法。接受她,不去想是否正确,偶尔忆起的时候,只要欺骗自己这一切都是没有办法的事就可以了。 &nb欺骗自己那些仇怨都已过去,又或者,自己没有办法抵抗须弥之主的权力,再或者,自己是为了阿修罗一族的存亡。她有许多理由可以说服自己来屈服帝释天,也屈服于自己的感情。 &nb痛苦挣扎的根源是,她的理智在抵抗这些的诱惑。 &nb帝释天总能看穿她的弱点,叫她无处可逃。 &nb百年之前那一场决斗最后以帝释天的胜利告终,可那并不意味着墨焰在修为与武技上比她更弱。然而,旗鼓相当的实力最后决定胜负的往往是比谁更狠。 &nb这点上,墨焰是绝没有赢帝释天的可能的。 &nb善见城的建筑十分坚固,可就算如此,二人缠斗了一刻钟后,汤池也已变得破烂不堪。战斗地点迅速转移扩大,波及到了别处。 &nb帝释天在来胭脂舍之前就已经嘱咐过青筝,不管发生任何事都不得让侍卫们介入其中。苏摩与乾达婆前段时间便被帝释天调派了出去,此时不在须弥山。两位副侍卫长领兵将胭脂舍团团围住,无论是侍卫还是女官都只能焦急的在胭脂舍外围观。 &nb战斗一直入了夜,砗磲城那些飞檐斗拱的建筑连片地倾倒,树木植被荷池回廊也大多被毁。 &nb祥云瑞雨已被控制起来,此时也只能眼睁睁的看着天空中那偶尔乍现的亮光干着急。 &nb青筝不停感叹帝释大人好大的阵仗,果然每次总是不同凡响。直听得她身边的红韶浑身发毛,寒意不断。 &nb墨焰毕竟这些年越发体弱,百年之前还能勉强坚持个三天三夜与受伤的帝释天拼个平手,如今一日已是叫她后力不足,慢慢便落了下风。 &nb她从一开始便明白自己必输无疑,却仍不肯放弃挣扎。诚如帝释天所说,做过努力却仍旧无法改变,将一切推到自己的无能为力和对方的霸道逼迫上,就会让她好受一些。 &nb若说起虚伪自私,墨焰觉得,自己其实并不比帝释天差。 &nb帝释天见她一味闪躲,速度与攻势都慢慢减弱了下来,便明白她已力有不逮,更是加快了进攻的步伐。 &nb到了此时二人差距已是悬殊,墨焰败下阵是迟早的事。帝释天连追了墨焰三个阶道后,墨焰终于不再躲逃,返身而回长剑直指帝释天胸口。 &nb帝释天作为佛界护法神自然难用那些利器,她的金刚杵不似刀剑锋利却自有一番战法,尤其是针对这些利器。九股杵头缀饰摇铃,最适钳制刀剑。 &nb墨焰身形已缓,帝释天手上微动提杵迎上,红莲之焰的剑身便被卡在金刚杵头之中。墨焰似是确实后继无力,只深深望了对方一眼,便放开手来直直的向下落去。帝释天哪里能见她受伤,立刻俯身追上将她抱在怀中,缓缓落在了一方寝宫的琉璃顶之上。 &nb“你应当乖乖听话了。”帝释天抱着她,低声叹息道:“你已然做了自己能做的全部来抵抗我,现在,应该听我的话了。” &nb“或许还并不是全部。”墨焰的声音虽然虚弱却十分冷静。她的话音未落,帝释天便感觉到后心口被什么锐利的东西抵住了。 &nb“虽然无法取你的性命,却也足够叫你一段时间不能动弹。帝释天,你确定要冒这么大的风险么?” &nb帝释天愣了一愣,然后轻轻笑了起来,也不知是在笑什么。她像是没有听到墨焰的话,也好像没有感觉到背后的威胁,身体竟还向后仰了一仰。 &nb然后,墨焰看清了她面上的神情,带着笃定的戏谑。好像在对她说,墨焰,你舍不得。 &nb墨焰,你舍不得。 &nb是了,帝释天总是能看清她的弱点,叫她无处可逃。 &nb她狠着心将匕首送入了一寸,见到帝释天微微皱了一皱眉头,心口竟也跟着痛了起来。好似,那尖锐刺进的是自己的身体。她闭上眼不愿再看,身体已虚弱得只能倚在帝释天身上,握着匕首的手却没有丝毫的放松。 &nb“帝释天,你其实根本没有吃那些东西吧。” &nb帝释天忽略背后的疼痛,微微弯了弯腰将墨焰打横抱了起来。 &nb“或许吧。” &nb作者有话要说:  下一章字母戏,放微博。不过为了不缺章会重复发一章,好歹完成点榜单字数哇。大家看到更新就可以去微博看了,可以不必购买,微博名:退休老干部柳碎碎。 第112章 &nb世上有不少人都在以爱之名在行自私之事。但说起来,爱难道不就是自私么?只要不将自私理解为爱,就不会有负担了。 &nb胭脂舍经过扩建早已不是一百年前的模样。婉璃在帝释天前面为她领路。 &nb她觉得帝释大人今天很有些不一样,她没有带随从,心情也似乎异常愉悦。就她所知,大人近期长久不来是有什么烦心事才对的。 &nb帝释天穿着一身月白色的常服,看起来气色很好,一副和颜悦色的模样。“婉璃,最近王妃怎么样?” &nb“王妃还与往日一样。”婉璃老老实实地回答。 &nb“她呀,总是万事不上心。”二人走过阶道,绕过荷池之上的回廊,向着演武场走去。墨焰每日都会练剑,帝释天便特地为她修了一座。 &nb今天的帝释大人一定有哪里不对。婉璃这样想,却又实在看不出究竟是哪里不一样。 &nb“大人您今日似乎看起来很开心?” &nb帝释天踱着步,十分理所当然的道:“因为本王没有不开心的理由。” &nb五行阵之中遍植草木,均是向各处盛产珍品的地方求的,其中甚至有一株蟠桃树。二人沿路而来,不一会儿便到了演武场。 &nb先看到婉璃与帝释天的是祥云。她拉了拉瑞雨,一起向大人致礼。瑞雨不情不愿的行了礼,开口就道:“今日吹得什么风,把大人您给刮来了。” &nb帝释天并不责怪她的无礼,望了演武场中快要收招的墨焰一眼,含着笑道:“近日忙碌,冷落了焰儿,还望两位姑娘不要责怪。” &nb别说祥云瑞雨,便是婉璃也是听得目瞪口呆。帝释天虽然曾经也没对她们怎么样,但如此和颜悦色甚至低声下去简直让瑞雨以为自己在发梦。 &nb祥云反应极快,忙接口道:“大人言重了。” &nb瑞雨惊疑不定的暗暗打量帝释天,直怕她又出些什么阴谋诡计。 &nb帝释□□她笑了一笑,又问祥云道:“焰儿今日练了多久?” &nb“一个时辰了。”二人刚说完,墨焰已收了剑向四人走来。 &nb瑞雨忙托了巾帕想要过去伺候,帝释天却自顾从她手中抽出,迎着墨焰而去。婉璃很会察言观色,很适时的对着二人道:“我们还是先下去吧,大人与王妃多日不见一定有不少话要说。咱们正好回去先帮王妃将沐浴的汤池准备一下。” &nb墨焰乍见帝释天便微微皱了皱眉,再见她一脸笑意的拿着帕子过来,心中便生出了几分奇怪的感觉。 &nb“焰儿,累不累?”帝释大人似乎想亲自为自家王妃擦拭汗水,王妃却从她手中直接接了过去。 &nb“还好。” &nb帝释天颇有几分遗憾的叹了口气,跟在她的身边又道:“这些天我实在太忙了,所以才没能来看你。但是我每时每刻都在想着你……你有没有想我?” &nb她一边说一边已朝着那边请示退下的婉璃几人点了点头。 &nb墨焰早已习惯了她腻歪的表达方式,只轻轻擦拭着额头薄薄的汗水,答道:“还好。” &nb“还好”是惯用的社交辞令,最能够表达主人的敷衍之意,但帝释天显然不这样认为。 &nb“我就知道你也是有想我的。” &nb“所以,你今天来就是为了说这个?” &nb“怎么可能呢,焰儿?”帝释天走在墨焰身边,贴得极近,气息就吹拂在她的耳侧。“还记得么?我上一次走的时候说过什么?” &nb墨焰终于感觉到了哪里不对,警觉地退后了一步。“你做了什么?” &nb帝释天的面色有些太过红润了,气息还带着让人晕眩的甜腻。 &nb“嗯……”帝释大人沉吟着,痴痴地笑了起来。“焰儿,你怎么知道的?” &nb“帝释天!” &nb墨焰的面色已显出几分不善,帝释天连忙摆了摆手道:“其实也没有做什么,就是吃了点东西。” &nb墨焰似乎不愿再与她纠缠,转身便走。 &nb帝释天便亦步亦趋的跟在她身边,笑眯眯的问道:“焰儿不想知道我吃了什么吗?” &nb“大人一界之主,吃的自然是好东西。” &nb墨焰疾步而行,还带着几分凌乱。两人连着绕过几个长廊,帝释天仍旧还纠缠着她,口中道:“好东西自然是好东西……” &nb她的语气很是意味深长,还带着几分引诱。 &nb“大人,臣妾刚刚习剑,如今需要沐浴更衣。不能再陪您,还望恕罪。” &nb“沐浴?正好,我也一起吧。”帝释天歪了歪头。她碧绿的眼眸中已雾起了氤氲的水光,神情痴然又带着几分天真。“现下时候虽然尚早,倒也没什么妨碍的。” &nb此话真是太过孟浪了。 &nb“帝释大人,请您自重。”墨焰终于停下脚步,脸上现出几分恼意。 &nb帝释天敛了敛神色,极力让自己看起来不那么轻浮,口中可怜兮兮的道:“焰儿,不是我不想自重。而是……方才吃的那东西……” &nb墨焰屏住呼吸微微退了一步。她原本便不太擅长应对帝释天的亲近,而此刻,对方身上的气息比起往昔更让她觉得危险。她捏紧自己的手,极力控制着身体不要颤抖。 &nb“是催情……” &nb“帝释天,你不要再胡言乱语。” &nb墨焰严厉的语气叫帝释天露出了些微胆怯的神情,像是一个做错事的孩子一般小心翼翼的道:“我没有乱说,焰儿。” &nb她确实没有乱说,帝释天潮红的脸色与浸了水一般的眼眸都在告诉墨焰,她的话是真的。 &nb“帝释天你真是疯了!连自尊与廉耻也不要了么!”墨焰似乎已是气极,转身便想走。 &nb可是这一次,帝释天并没有跟上去。她呆呆的站在原地,满脸的落寞与委屈。 &nb那全部都是她的计策! &nb墨焰完全明白这件事。可若就这样把她扔在这里,天才知道会发生什么更加糟糕的事。 &nb墨焰停下脚步站了片刻,终究还是转身朝着帝释天走去。只她手中已化出了红莲之焰,满脸的戒备之色。 &nb“跟我走。” &nb帝释天沮丧的表情瞬间便消失不见了,转而被兴奋之色代替。“焰儿!” &nb墨焰只不理她,用剑尖抵住她的背脊冷着声音道:“走。” &nb帝释天很是乖顺听话,一边走一边对着身后的人道:“焰儿,我们是去汤池还是去房间呢?” &nb墨焰本不愿理她,最后却还是忍着怒气答道:“去汤池……你不要动什么歪脑筋。” &nb帝释天很想说,如今自己除了歪脑筋之外已动不了其他脑筋了。总算凝欢不是叫人痴傻的药,只见她笑嘻嘻的道:“那焰儿你可小心一些,红莲之焰造成的疤痕可是很难去掉的。” &nb当瑞雨看到自家公主用剑押着帝释天走过来时,简直激动得眼泪都要掉下来了。公主忍辱负重多年,如今终于要向这个可恶的帝释大人报仇了,又怎么可能不叫她开心呢? &nb就在她摩拳擦掌要上去帮助自家公主之时,却听得墨焰开口道:“祥云瑞雨,停掉浴池的火。通知婉璃,让胭脂舍里的女官退出去,就说是帝释天的口谕。” &nb帝释天全程一句话也未说,只面色潮红,笑眯眯的用泪眼看着守在浴池外的两人。 &nb瑞雨被她瞧得浑身发毛,对此下的情况一头雾水。祥云却已开始执行指令,拉着她离开。二人守在浴池外本是为迎接墨焰,此下一人去熄火,一人去通知婉璃。 &nb“焰儿,为何要让女官都退走呢?”帝释天一副不怕死的样子,很有追根究底的精神发问道:“是怕待会儿动静太大,还是……怕本王饥不择食?” &nb“帝释天,你还能更不要脸一些么?” &nb二人走进房内,刚熄火的浴池仍旧保持着温度,雾气充斥着里面的空间,让气氛无端生出几分暧昧。 &nb“反正在你面前,我没什么好顾忌的。你说我疯子也好,不要脸也好,没有廉耻也好,这些比起你来都不重要。” &nb帝释天被押至池边也不忘说得情深,墨焰皱着眉将她推入了池中。 &nb帝释天扑腾了几下,还没来得及脱下外衣,便迅速感觉到池水变得冰凉了起来。 &nb墨焰释放完冰系的法术后漠然的站在池边,居高临下的看着她。 &nb帝释天没有防备确实被冻了一下,可转眼一见岸上人的神情,浑身便又热了起来。她抱着手臂,浑身湿透,白色的发紧贴着身体,仰起的面容显出痴迷的神色。 &nb“焰儿,你想做什么?” &nb“让你冷静冷静。”墨焰回答得颇为一板一眼,剑尖已又抵向了帝释天的脖颈。“你做这些没有任何意义,不过是浪费时间罢了。” &nb“是吗?”帝释天低头看向架在自己脖子上的剑,轻笑道:“那么说,你是要我去找别人?” &nb墨焰的手颤抖了一下,鲜红的血便从帝释天的脖颈处流下,在池水中散了开去。 &nb“你找谁都与我无关。” &nb“可是,我却只想要你。”帝释天一边说,一边已用手握住了剑身,将岸上的人扯入了水中。 第113章 &nb帝释天已经误入歧途。 ,她明知自己走在一条并不正确的道路上,却不愿停下。 &nb这个认定已在乾达婆的脑中存在了许久,而令她痛苦的是,自己无论是作为臣子还是朋友都无能为力。 &nb曾经拿来当做玩笑的事早已变得不再轻松,就算她极力不去联想,极力将此事往好处去考虑,也改变不了帝释天乃至须弥山都在脱离掌控的事实。作为须弥之主如此痴心一人本便不是好事,更何况是墨焰那样的身份? &nb阿修罗是早已定下的棋子,其重要性不言而喻。可就在最近,乾达婆已察觉到帝释天动摇的心。她开始思考要如何将阿修罗摘出去,开始盘算不将他们牵扯进来,也已明确表示出要保全他们的心思。 &nb她与帝释天朋友多年,也君臣多年。若说了解,她不敢称第一也敢说是第二了。帝释天绝非心慈手软之人,更何况阿修罗曾经的所作所为她也是完全没必要客气的。她一切行为准则上的偏差只有一个原因,那就是墨焰。 &nb在政策上开始受感情影响,这对上位者以及她的臣民来说都是极其可怕的事。 &nb而除开这些作为臣子的担忧,作为朋友,乾达婆的忧虑更加深重。 &nb帝释天心魔已成,比起当初的她更甚。对修行的人来说,执着就是最大的过错。 &nb苏摩的担忧并不比乾达婆的少,但也或许是天性使然,苏摩一族生性豁达,素来难计前嫌与仇怨。对于帝释天的事,到了如今的地步,她的劝诫反而比乾达婆更少了。 &nb世间一切因果终要人自己去承受。 &nb爱染明王最近一个头两个大。帝释大人为何如此执着凝欢他已从蒹虚那里听说,这也让他知晓配药之事势在必行。问题在于,他实在无法保证结果。 &nb凝欢传到他手中前便已很久不曾出世,那些后果也都是从记载中得知。但这些教训便是也还如今留着无法磨灭的痕迹,他实在不愿重蹈覆辙。 &nb可帝释大人的命令是绝对的,理由也并非出于残暴的目的。说到底,这其实甚至能当做是她的私事。 &nb这件事坏就坏在,一切后果都是概率性。凝欢会导致的坏后果说到底也是概率性的问题。故而,大人便进行了一场豪赌。 &nb对于赌徒,劝诫是毫无用处的。更何况,这位赌徒也似乎已无退路。她若不赌只有坏的结局,而堵赢了就能获得好的结果——当然,输了会有更坏的后果。 &nb没办法。 &nb爱染明王看着长长的配方单,再次摇了摇头。 &nb幸运的是,作为臣子在难以抉择的时候只要听从命令就可以了。 &nb“真正头疼的应该是我这边吧。”蒹虚苦着脸,连冷图茗泡的茶也喝不下去了,“你还差哪些药?” &nb“现在差的都是些需要现成采集的花汁药草一类,倒算不上十分稀罕,花些时间而已。”爱染明王还是一副满含忧愁的模样,对着蒹虚道:“蒹虚医官,实在不是我杞人忧天,你到底有几分把握能在十年内治好王妃的病?” &nb根据统计,十年是凝欢的安全使用的期限。只要不间断使用,调理得当,对精神影响会比较少。停止用药时的后遗症恰好是在可承受范围内的极限,戒断也会比较容易。 &nb事实上,造成上瘾并非药物本身的原因,而几乎完全是由于精神落差。 &nb当初天地崩溃,六界大乱。守护世界的神族除了怜恤生命的守世一族其他均选择独善其身,造了空间退避而去。后来守世一族父神母神用自身血脉镇压动荡填补漏洞,剩余族部平定战乱,这才使得混乱结束。 &nb乱世出怨侣,这是在六界亘古不变的道理。因为乱世没有永恒的敌人亦没有永远的朋友,各族联姻众多又易反目成仇。 &nb混乱结束之后,这些都成为了不安定的因素之一。也是在这种情况下,凝欢横空出世。 &nb凝欢原本是人名,他也是乱世的受害者,为了与爱人相守创造了这种药。许多与他一样的人也来向他求药,最后却酿成了大祸。 &nb他的妻子因不堪忍受停药后的落差而对药物上瘾,但又因屈服于药物而倍觉屈辱,最后自杀而亡。凝欢自那以后也消失不见,不知去了哪里。 &nb当初像他们这样下场的人不知有多少,此药便也被列为了禁药。只是不晓得是什么原因,药方却流传了下来。后世的历史中也悄然出现过几次,从没有得到过什么好的结局倒是真的。 &nb爱染明王会得到这个配方也完全是机缘巧合。 &nb“明王,你现在可别问这些我不知道的事,我实在是无法回答你。”蒹虚接过他手中的配方看了一看,不禁赞叹道:“此配方着实是神来之笔,创造者称得上是鬼才了。药方本身就我看来已无更改的必要,我实在是没有信心再完善它。” &nb“药是好药,出发点也是好的,可是为何造成的结果却那般凄惨呢?而且,那些结果并非个例,是普遍现象。怪哉怪哉。”爱染明王左思右想都不明白。 &nb“药是好药,但却造成了普遍的悲剧下场,所以必然是有哪里出了差错。”房内原是只有蒹虚与爱染明王二人,这时冷图茗端着茶进了门。“我猜你们的茶该凉了,就再送了一壶过来。” &nb“冷女官,又麻烦你了。”爱染明王很是礼貌的与她打了一个招呼,又问道:“你既然这般说,那可知道是错在哪里么?” &nb冷图茗这一百年来因为蒹虚的调理,身体已渐在康复。此时看起来脸色红润,毫无病态。不但如此,当初那些清冷的气质也褪去了不少。“一件事若越错得彻底,一个原因造成的后果越是普遍,就越说明那件事、那些事,从一开始就是错误的。明王方才说,出发点是好的,我却不这么认为。” &nb蒹虚叹了一口气,十分认同冷图茗所言。当初她便说过,这个方法是堵不是疏,是逃避而非解决,是将长时间的矛盾积累下来,爆发的时候自然可怕。 &nb这代明王还十分年轻,虽然经常处理别人的感情问题,自身却并未有过经历。但他并不愚蠢,只听得冷图茗的一个意思,便已意会。 &nb“冷姑娘言之有理。相爱二人之间的矛盾在于解决而非隐藏,对失去的恐惧以及懦弱的逃避才是悲剧的根源。” &nb蒹虚看罢药方便还了回去,这边对着冷图茗道:“图茗,你也留着吧,正好看看明王还需要些什么,我们可以筹备一下。” &nb冷图茗并不推脱从善如流地在旁边坐下。 &nb“说起这些也又叫我想起了旁的类似的事,当初天界也出过类似的药,名唤‘缠情’,比之‘凝欢’不遑多让。” &nb蒹虚对此药也是有所耳闻的,摇了摇头道:“那东西比凝欢更霸道,据说药效一发作便会对第一眼所见之人产生爱慕之心。这些违背本心的东西,也是禁了多年。可惜历史的轮回总是要教它们再次出现。” &nb“天人未断七情六欲,最怕生心魔。我们没有身处其中自然无法感同身受,若非用情至深,求而不得的痛苦也不会那样叫人难以承受了。”冷图茗一边说一边望向蒹虚,似乎话中有话。 &nb蒹虚却只是向着她微微一笑,仿佛半点也不曾听出其中的话外之音。 &nb爱染明王浑然不觉,叹息道:“如今别的也不要多想了,只希望大人不要忘记本心才好。此举是为王妃治病,而非满足私欲啊。” &nb“看样子明王倒是不担心王妃对大人无意咯?” &nb问这话的人是冷图茗。 &nb爱染明王听得此言,微妙的看了她一眼,不答反问道:“想来冷女官应当是见过王妃的吧?” &nb冷图茗点了点头。 &nb爱染明王又问:“你对王妃的印象如何?觉得她是那种能够威逼就范的人么?” &nb“事实上,我并不清楚。不过就结果而言,大人的威逼是得逞了吧。” &nb爱染明王男女同相,故而即便与姑娘们讨论私密之事也没有半分尴尬。此刻便暧昧一笑,对着冷图茗道:“不如说,是王妃叫大人得逞了。若换成别人就十分难说了。我虽王妃见得不多,但从其身上也看出不少阿修罗的品质。阿修罗都是些宁死不屈的家伙,若非她自己松口,她的兄长与阿修罗族又怎可能善罢甘休?” &nb“所以,明王你的意思是?” &nb“我的意思?我的意思便是,大人或许用得上凝欢,却绝用不着缠情。” &nb“原来如此。” &nb原来如此。 &nb墨焰对帝释天并非无情这件事,已几乎没有人再怀疑。就算她能够骗得了自己,也无法骗过别人。更何况,她早已连自己也欺骗不了了。 &nb帝释天自从说了那些话后,已有一段时间不曾来过胭脂舍了。瑞雨并不知当日发生了什么事,但这并不妨碍她腹诽帝释天。 &nb公主的侍女不好当。这不好当并非体现在公主身上,而是在帝释天的身上。对待这位强娶了她们公主的须弥之主,不论是祥云还是瑞雨都十分矛盾。 &nb帝释大人单单就个人来说还是十分具有魅力的,对待她们这些内务官也绝算不上苛刻。但只说她强抢公主、逼迫阿修罗族一事,已足够这两位侍女对她冷眼相待。 &nb矛盾就矛盾在,她毕竟娶了公主,并且公主对她的态度一直讳莫如深。这就导致了她们既排斥帝释天来胭脂舍,又对她长久不来感到不忿。 &nb总的来说就是,她们公主可以不搭理你帝释天,但帝释天你怎么可以冷落她们公主呢! &nb祥云毕竟稳重,瑞雨却是沉不住气,这一日禁不住当着墨焰的面便抱怨了起来。 &nb“帝释大人最近又不知在打些什么鬼主意了,竟那么久都未曾来看望公主。” &nb“瑞雨,休得无礼。”祥云听得妹妹大不敬的话语,连忙打断。 &nb她们两位算是服侍了墨焰不短的时间,但也就近几千年的事。那时候,公主已是冷清如斯。她虽从不曾苛待她们,但因身上那种疏离与威严,也是叫人不敢亲近的。 &nb不敢亲近是一回事,她们对墨焰仍旧怀抱了作为一名阿修罗该有的尊敬与爱戴。曾经这两位基本上只是尽力做好自己的本职工作,但来了须弥山之后,也发展出同仇敌忾,誓要保护公主的心情。 &nb帝释天不来胭脂舍,墨焰仍旧保持了平日的生活作息。方才刚刚练完剑,此刻正好沐浴更衣。祥云呵斥完瑞雨,这边替公主将外衣褪下,见她面色如常未有责怪之意,这才放下心来。 &nb她们公主是在意帝释大人的。 &nb无论是她还是瑞雨,都能够感觉得出来。当初两人刚到善见城自然是比如今还要义愤填膺,瑞雨私底下都是直呼其名。公主因这事罚了她三次,这才让她纠正过来。 &nb瑞雨被训斥了一顿,也反应过来在公主面前是不太好对帝释大人不敬的,乖乖闭了嘴。 &nb二人等到墨焰身上只剩下一件亵衣时便退了下去。公主沐浴时不爱人伺候。 &nb汤池并算不上十分大,其上水汽氤氲,香雾缭绕。东边三只玉制龙头,口含金珠吐着细细的水流。水引得是喜林苑的八功德水,除了修身养体之外还能叫人乐而忘忧。汤池由白玉铺就而成,由琉璃珊瑚在池地点缀出一朵鲤鱼戏莲的图案,水波荡漾之下栩栩如生。 &nb墨焰是好水的。水叫她自在放松,甚至能暂时忘却烦恼。帝释天也不知是从哪里得知,在整修汤池的时候很费了一番心思。 &nb她褪下最后一件衣衫,慢慢步入水中。原本白皙的皮肤已被热气熏出了些微粉红,丰满的胸脯在水面之下若隐若现。她的长发盘在脑后,露出了修长的脖颈、纤细的肩膀与挺直的背脊,那肩颈锁骨之间的弧度直是叫人惊叹。 &nb帝释天已有半月不曾来胭脂舍了,这是一百年来都少有的。她说了那番话后定然是在准备什么,墨焰不断地说服自己是因为担忧这些才会时刻想着她。 &nb但说服并没有什么效果,墨焰明白,自己究竟是为何惦念着她。自己的软弱终究无法战胜她的强硬,长久的寂寞也终究无法抵抗如火的热情。 &nb她已说服不了自己,所以才尝试着去说服对方。她明知不该松懈一丝一毫,却仍旧一步步走向了深渊。嫁给帝释天已是极限,再进一步就在崩溃的边缘。 &nb可放纵总是一件简单的事,顺应感情不去思考与堕落又有什么差别?那或许,就这样堕落下去也好么?品尝完最后一丝甜蜜,见识过最后一刻绚烂,把一切痛苦悔恨留到死亡之后。 &nb她或许可以甜蜜地死去,却只能痛苦地活着。无论接不接受帝释天,对她来说都只有痛苦。拒绝她或许十分艰难,但接受她的愧疚感才是最叫墨焰难以承受的。 &nb更何况,如今帝释天想要将涅槃之火还给她。 &nb这是绝不可以的事。不论是对她还是对帝释天来说,这都是不可以的事。 &nb但帝释天的决心叫她恐惧。她素来都明白,自己斗不过她。 &nb胭脂舍的风景并非一成不变,帝释天怕墨焰长久这样待着实在无趣,将胭脂舍渐渐与周边的宫苑连通了起来,慢慢扩展了结界的范围。这一百年下来,已有四分之一个砗磲城都处于五行阵之中。城外四苑也对墨焰长时间开放,只要她愿意,其实是有不少地方可以去的。 &nb但墨焰,她不但囚禁了自己的心,也禁锢了自己的身体。 &nb帝释天已半个月不曾去看过墨焰了,她无时无刻不在想念着她,却不敢去见她。她既怕自己心软,也怕看到墨焰厌恶的目光。 &nb一想到将要做的事,她便自觉难以面对墨焰。她也不曾想过,自己有一天会对墨焰做出这种卑鄙的事。她素来自私,仿佛这是从一出生就已经萌发的本能。除了自己不要过分相信任何人,为了自己什么牺牲都是值得的,不要相信所谓的道义也不要付出。 &nb即便后来慢慢的有所改变,或者说隐藏了起来,但这些还是她最基本的准则。 &nb她知道,如今也没有改变。为了得到墨焰,为了困住她,因为自私而挽留她的性命,不叫她解脱。帝释天虽然还没完全了解到前世的事,但也明白,墨焰一直在遭受自己的折磨。 &nb为何不能放过她?又为何不肯放过她? &nb因为帝释天是世上最自私的人。 &nb一旦接受了这个,一切都变得容易起来了。只要承认自己的卑鄙自私,任何事都不会再阻碍她。 &nb放纵、不被道义束缚、遵循感情而为的堕落,是一件容易的事。 &nb凝欢配出来已是一个月以后的事。 &nb爱染明王战战兢兢的将一瓷瓶呈给帝释天,蒹虚在一旁低着面道:“帝释大人,虽然此药确实是按照配方制作出来的。但很遗憾,短时间内我们无法检验她的药性。” &nb帝释天取过一只小瓷杯,打开瓶塞倒出一些在里面,是一种无色的液体。她端起来放在鼻下闻了一闻,也没有什么气味。 &nb蒹虚见她如此便开口解释道:“凝欢无色无味,如同清水,只是需得密封放置,否则容易变质呈现出暗紫的色泽。” &nb帝释天看了两人一眼问道:“你们还未曾测试过?” &nb爱染明王转了转脸看向蒹虚,一副要她赶紧说的样子。蒹虚只好硬着头皮道:“臣试过一次。” &nb蒹虚作为尽职的医官又怎么可能不做试验呢?只那试验着实叫她惭愧,她便十分不好意思开口了。 &nb帝释天明了的点了点头,“难怪半个月前冷图茗告了两天的假,看来效用还是十分可观的。” &nb蒹虚羞得脸都红了起来,只更低下头道:“可惜不知其长期效果如何,又有无遗症。而且药效确实霸道,微臣惭愧。” &nb“我明白了。”帝释天手中还端着凝欢,话音未落便将之一饮而尽。 &nb爱染明王惊得连下颌都收不回来了,磕磕绊绊的道:“大人,您、您怎么……” &nb蒹虚也是倒抽一口气,“大人!” &nb帝释天碧绿的眸中带着几分笑意,“你们做得很好,本王先试一段时间。” &nb不仅仅是爱染明王,就是蒹虚也已想到了那个更加不好的可能。帝释大人要凝欢的目的从一开始便不只是给王妃一人使用,她也希望得到解脱。 &nb“你们不要紧张,到目前为止本王还未有什么感觉。”帝释天见二人紧张的模样发出了轻轻的笑声,“你们先回去吧,我要去见见焰儿。” &nb蒹虚看着那适宜的笑容,脑中浮现出了不太美好的回忆。不,若单从当时来说,那或许是很美妙的感觉。但事后回想起那种感情溢出的不可控,确实叫人不寒而栗。 &nb她自觉平日里绝对算得上是理智的人,但那一刻,感情主宰了她全部的行为,其他一切忧虑都变得微不足道。 &nb她望着帝释天,在这一刻确实感觉到自己的那些忧虑是多么的微不足道。比起帝释大人与王妃之间的鸿沟,她已幸运太多。 &nb世间难得有情人。 &nb或许她也不该再执着于那些纠结,去和图茗说清楚一切。无论结果如何,都能够问心无愧。 &nb在蒹虚神思飘散的几息之间,帝释天已然起身离开。 &nb她的模样可谓意气风发、神清气爽,面上的微笑更是诚挚热烈。仿佛就在方才,发生了什么叫她开怀的事。 &nb“蒹虚医官?“爱染明王担忧的叫了蒹虚一声。 &nb医官只是摇了摇头,道:“我们早已无法控制任何事,今后记得承担自己的那份责任也便够了。” 第114章 蒹虚应召而来的路上便已有了十足的心理准备,但在见到那凄惨的场景之时,心头仍不可抑制的生出痛惜之情。 乐文移动网 她只身进入房间,阳光就从身后的大门照进房内。然而,眼前只有无尽黑暗的空间。压抑又沉重的气氛,还有暧昧至极的味道让整个房间看起来仿佛是哪个噩梦里的场景。 她远远的只能看到一个模糊的身影坐在床边,显眼的白发表明了那人的身份。 蒹虚大着胆子喊了一声“大人”,便见帝释天向自己招了招手。 她缓缓向里走去,眼睛渐渐适应了黑暗之后,终于能更清楚的看见两人的情况。 帝释天身上只穿了一件染血的亵衣,以十分聊赖颓废的姿势歪坐在床头。她的身边躺着墨焰,盖着薄薄的被单,□□出的肌肤带着颜色不一的青紫,看样子应该是还没醒来。 “大人……”蒹虚不忍多看,只又望向神色晦暗不明的帝释天。 她低着脸专注地望着床上的人,神情隐藏在白色的发间,透露出几丝枯寂。 似乎是听到了声音,她侧过头来,碧眸用一种十分凝滞的眼神望向了蒹虚。 医师经不住打了一个冷战,那眼眸中的空虚似乎是要将人吞噬了一般,叫她心中升起了寒意。 帝释大人张了张唇,却没有发出一丝的声音。她的脸色如鬼魅般惨白,神色也是无比的僵硬。 多年的经验叫蒹虚立马发觉了不对。此时也顾不上失敬不失敬了,她出手疾如闪电,一掌拍在帝释天后颈处,口中大声叫道:“帝释大人!” 效果立竿见影。 帝释天震了一下,而后,呆滞的面容开始出现了变化。她面上的神情似悲似喜,眼中终于溢出泪水来。 “蒹虚……”她的声音干哑到了极致,拢在袖中的手紧紧抓住了蒹虚的臂弯,“你快帮我看看焰儿……” 像是抓住了救命的稻草一般。 有些人为何要沉默呢?可能是因为一开口就只能哭泣吧。 蒹虚不知该如何安慰她,只能不断点头,叫她放心。 帝释天让出位来,半跪在床边,一副失魂落魄又心神恍惚的模样。蒹虚不知她在药效过去后的现在是否有后悔,只暗暗祈祷最糟糕的情况不要发生。 刚才帝释大人的样子真的吓到了她。天人,终究不该太过执着于世情。 王妃毕竟是阿修罗,身上的外伤都算不上大碍。至于私密处的伤患她十分明智的没有去检查,毕竟有过之前冷图茗的经验,她大概也知道会是什么个状况了。 上药的事帝释天该是义不容辞。 可见的伤痕总是最轻的,但墨焰遭受这样的经历后内心究竟怎样就不得而知了。 帝释天听完蒹虚的汇报,沉默了好一会儿才道:“用凝欢吧。” 终究是无法避免的结果。 蒹虚心中哀叹,还是不忘要为帝释天治疗,请了几次均未果,也只好默然退下。 墨焰做了一个长久的梦,在醒来的时候,却已忘记了梦的内容。不知是因为比现实更痛苦,还是因为心早已麻木。 身体上并未感觉到痛楚,许多地方还有明显上过药的痕迹。因为已经受了足够的屈辱,所以怎样也无所谓了。 帝释天的气息就在她的身边,带着粘稠而腥甜的香味。 她能感受到对方注视的目光,强烈得仿佛要将自己吞噬了一般。 “焰儿,醒了的话就先喝点药吧。” 帝释天的声音带着几分笑意,清脆又神气。而后,墨焰感觉到自己的身体被不由分说的抬起,靠进了一个温热的身躯里。 “焰儿,把药喝下去。” 墨焰能够感觉到吹拂在耳边的气息,温柔得过分的语气,还有已经喂到唇边的汤药。她紧闭了唇齿与双眼,撇开脸来,用一种无声的沉默来抗议。 帝释天似乎是因长久不见她如此□□直率的拒绝而轻笑出声。 “你不喝的话我就用嘴喂你了。” 自己究竟还在坚持什么呢?这样的人生已经可笑得不能再可笑了,无畏的挣扎就放弃吧。 帝释天再次将药碗递到墨焰唇边,用诱哄孩子般的语气道:“焰儿乖,喝下去你会好受些的。” 墨焰既没有哪里难受,也并不相信这世上还有能治愈自己的药,却终于还是放弃了抵抗将唇边的药喝下。 淡而无味,只是一碗水而已。又或者,是她的味觉出了问题。 可这些也都无所谓了。 “焰儿,对不起。” 道歉的话总是最容易的,不过是为了减轻当事人自己的罪恶感而已。 “对不起。” 她已听过太多的对不起。有真心,也有假意,唯一分不清的就是从帝释天口中说出的道歉。 也不仅仅道歉而已,还有她出口的每一句爱语。因为太过真挚,太让人相信,太叫人疼痛,所以真实得不切实际。 她若真的这样爱着自己,如同自己无可自拔的恋慕着她一般爱着自己,为何两人会是那样的结局? 她或许永远也不会有答案。 “凝欢并不会改变人的本性,所以说,这不是帝释大人施展暴行的借口吧。”冷图茗的身上已越来越没有墨焰的影子,此时的她柔软又带着几分艳丽。健康的身体让她连最后一分冷清也消散了去,剩下的都是些看起来过于甜蜜的气质。 这样的变化无疑要归功于某位医官。 蒹虚放下手中在配的药,苦笑了一声问道:“那我又有什么差别呢?” 冷图茗很早就开始向蒹虚学习医术,如今也算小有所成。她翻了一页手中的医书,十分冷静的回答道:“自然是不一样的,那是我勾引得你。” “在我看来,是一样的。不论是天人还是人类,都无法避免私欲。比起无欲无求,能够压抑**避免伤害他人才更值得敬佩。我终于明白为何凝欢会酿成悲剧,因为它不过是一种以爱为名却无限扩大自私的产物。”蒹虚用低得几乎叫人听不见的声音继续道:“帝释大人没有控制住自己,我也没有,这与外界的诱因无关。当然,我并不是在为我们辩解,错了就是错了。而且,不仅仅是在这一点上。” 冷图茗终于放下手中的书,用一种不很满意的眼神看向蒹虚,“我倒是对凝欢没什么埋怨,总得来说,我还是它的受益者。而且我很不喜欢你自比帝释大人,也很不喜欢你把她的错误揽在自己身上。” 蒹虚叹了一口气,耐着性子道:“图茗,我们并不需要,也无法将大人与自身完全分开谈论。从大了说,帝释大人,须弥山以及我等都是一荣俱荣一损俱损。从小处说,大人虽非完美,于我们都有不可磨灭的恩情。她的过失……与无法劝诫她,阻止她,或者想出更好的方法来避免她走上歧途的我们又怎么会没有关系呢?” 冷图茗虽不曾怀抱有自己的目的却也与任何一位忠诚于帝释天的臣属都不同。她对须弥山没有真正意义上的归属感,又因曾经太过在意帝释天而越发想要与之撇开关系。而蒹虚对于帝释天那超过常理的忠心,也叫她生出几分难言的焦躁。 总言而之,她是矛盾的。 蒹虚见她脸色显而易见的冷淡了下来,反而露出了安抚的笑容,握住她的手道:“你也不用想太多,以后总会好的。” 这么些年相处下来,她是明白冷图茗别扭的性子的。若非在意与担心,她也不会展开这样的话题。与很多人所想的,冷女官不会看气氛不同,她其实相当能察觉当下的氛围。 只不过不知是天生性情还是后天经历造成,比起顺着氛围说话她似乎下意识的更喜欢叫人难堪——尤其是对待特定的人。帝释大人很不幸,是其首当其冲忤逆的对象。虽然身份摆在那里,冷图茗注定讨不了好,倒也确实能偶尔膈应一下某位大人的。 蒹虚明白,这必定不是出于厌恶。 冷图茗的神情很快又柔软了下来。她从一开始就知道自己不擅长应付这位医师,此时便也只能不满的咕哝几句了。 这一日可算是忙坏了善见城众人。前一日大人与王妃那打得有点过火的妻妻矛盾弄塌了半个胭脂舍,这便要修起来了。 最忙的自然还是蒹虚。除了帝释天与墨焰的事,今日她娘那边不死山的狐狸小公主还要过来例行治疗。倒是小狐狸的那位是望天仙君,蒹虚倒也生出几分希望她能劝诫劝诫帝释天的心思。 本来怜玉神君该是最好的人选,可惜她如今也是自顾不暇。 只话不能明说,又不好说自家大人的不是,蒹虚从斯生对潋滟的态度上也着实看出来这位不是个那么伶俐的。 到底只能听天由命了。 作者有话要说:  隔了那么久真是不好意思。这里与弟媳中蒹虚所言有所差别的地方,大家就都当做是蒹虚为了保全帝释天名声半真半假说的话吧。 第115章 怎样的世界是只有快乐而没有苦痛的呢?所谓极乐净土是否真的存在?放下屠刀立地成佛,所以说是否任何罪恶都可以被原谅? 只要有爱就可以了吗? 还是说,所谓的爱才是最大的罪孽。 {} 帝释天第一道小五衰纹出现的具体时间她已记不清,但起码在二十年前,她已听不见圣乐的声音了。而就在昨晚,第二道小五衰纹也出现在了她的右腕之上。 天人大小五衰是于寿命将尽时所表现的十种异像,小五衰相现于衰相之初,而大五衰相现于福尽寿终之时。 不同族群、不□□为、不同地位的天人,小五衰之像不尽相同,但大致可归结为乐声不起、身光忽灭、浴水着身、着境不舍、眼目数瞬。 帝释天的小五衰之像还伴随着只有自身可见的小五衰纹以做警示,若求得殊胜之善根,仍有转机的可能。但假如显出大五衰之相,便连佛祖也无回天之力。 帝释天没想到,自己曾经毫不上心学到的知识会在这样早的时间被运用。 她早已从骨子里开始了腐烂。 而就算这样,她仍旧怀抱了可笑的幻想:墨焰就是她的解药。 只要有爱就可以了,只要墨焰给她哪怕一点点的爱意,她就能不惧怕任何事情。 只要…… 房间的门窗全部打开着,今日须弥山天气看起来十分宜人。天空无一丝云彩,阳光温暖而显出几分朦胧的慵懒,洒落在房内,仿佛连冰冷的空间也已暖和了起来。 床铺焕然一新,早找不出一丝残暴行径的痕迹。墨焰的身体由帝释天亲自擦拭清洗过,睡容看起来十分安详。帝释天也整理过了仪容,此刻端正的坐在床头望着墨焰不知在想什么。 她的神情十分平静。 她知道在墨焰醒来之后自己就要获得多年求而不得的幸福,那一定就是快乐的极致。所以,现在的任何不安都不过是杞人忧天。 是也不是? 墨焰知晓自己是在梦里,或者说是那久远又深刻,痛苦不堪却念念不忘的回忆。只是这一次,她是在一个更加抽离的角度看着曾经的一切。那些悲苦的事似乎并不曾真正地发生在她的身上,最教人惋惜的竟是那无疾而终的恋情。 她更细致的看到了帝释天,那些曾经被刻意掩盖的苦涩,被大意忽略的晦语,残酷之下的软弱。她更清晰的看见了显而易见又被极力隐瞒的爱意。 她是知道的,自己一直并且直至生命的尽头都会爱着这个人。 可她有过不去的坎,有无法释怀的恨,她们之间有无数剪不断理还乱的因果。 她唯一能做的就是不断拒绝她。 可是还能拒绝多久呢? 墨焰也是知道的,帝释天早已为自己所做的一切付出了代价。她仍旧是她,却又已然不是她。 她不再是过去那个弱小自卑的帝释天,而是修为鼎盛权柄在握的须弥之主。年少成名,也并非不曾经历风雨,意气风发骄矜傲气也完全情有可原。 可是,她在面对自己的时候确实已然卑微得不能再卑微。所谓强取豪夺的施与者,在这样骄傲的人眼里恐怕比受者更煎熬。 自己不也曾想过要保护她吗?不也曾想过就算全部人与她为敌也要站在她的身边吗? 也曾想过,无论她做了什么事都会包容她,原谅她。 那么,究竟是从什么时候开始又是因为什么事自己才会这样恨她呢? 墨焰发现,自己竟有些记不清了。 或许,恨就是这样一个东西吧。当一切都能拿它当作理由的时候,它产生的原因就变得不那么重要了。 是真的不重要吗?还是…… “焰儿?”帝释天拥有一头柔白的长发,如潭水般碧绿的眼眸,略显锐气的冷艳面庞,还有在开心时就会透出一股烂漫的清脆嗓音。 她的手温暖又柔软,有修长且骨节分明的手指,修剪齐整透着嫩粉的指甲,还有因常年修行而生的一层薄茧。 她的眼中有直达眼底的笑意,嘴角有开怀至极的笑容,声音里有难以掩盖的欢喜。她的双手紧紧的包裹着自己的手,像是捧着世上最珍贵的宝物。 这是墨焰醒来后的全部感知。 须弥山顶柔和的阳光从屋外洒落进来,似乎是将空气也晒得温暖氤氲了起来。 多年没有体会到过的安宁侵占了曾经那位阿修罗公主的每一寸心神。恨一个人太累,而恨一个自己爱着的人实在是生不如死。她已经很久没有那么轻松过了。 墨焰敛了眼眸,偏开脸,终于还是将自己的手抽了出来。 “焰儿,你还有没有哪里不舒服?”帝释天欣喜的声音低落了下来,从椅子上转跪到床边,小心翼翼地询问道:“身体……身体还难受么?” 她的语气并未含任何暧昧的成份,身体也早已没有令人羞耻的不适感,墨焰却仍旧不可避免的想到了那些事。 她原以为自己会激愤难平或者心如死灰,却不知为何竟想起了帝释天那哭泣的凄楚神情。她从来不曾怀疑过这个人有多可恨,却也比任何人都明白她有多可怜。 墨焰发现自己这时竟狠不下心来再去过多的责怪她。 “焰儿……” “我没事。”墨焰终究无法继续沉默下去。 帝释天双眼炯亮,复又握住她的手,以私语一般的声调在她耳边轻轻道:“焰儿对不起,叫你受苦绝非我的本意。” 墨焰皱起眉头却终于还是没有把手再次抽离,“你如今说这些又有什么意义?” “我只是想让你知道,焰儿,我爱你。” 这句话实在是有太多可以讥讽的地方了。可墨焰明白,帝释天说的是真的。 无论是过去还是现在,她从来都没变过。如同一个为了获取心爱玩具的孩子,帝释天能够极尽全力不折手段——而作为玩具,是不需要考虑它的想法的,不管是获取还是丢弃。 可是,可怜又执拗的孩子又总是最让人心疼的。 “如果你真的爱我,就不该那样对待我。” 那是不论用多么冠冕堂皇的理由都无法掩盖的屈辱。更重要的是,这已不是第一次。 “焰儿,我自是明白自己伤害了你。除了你我从不曾爱过其他人,不知道该如何去爱人,也没有人教过我该怎样去爱。我强迫你,所以你拒绝我,厌恶我,憎恨我,这些都没关系。可你已然嫁给了我,却连让我改正的时间都不给我……你对我明明也并非无情,为何要那么残忍?” 这是如何的恶人先告状? 可她所说,有几点是墨焰无论如何都无法反驳的。 曾经她引以为傲甚至几乎赖以为生的,能够叫她狠下心拒绝帝释天的理智这时竟完全不起作用。她多年挣扎于两难之中,正是因为感情与理智的拉扯。 可如今,墨焰发现自己心软的速度实在已到了叫自己害怕的程度。她无数次地提醒自己应该远离她,口中却说不出一句拒绝的话来。 抗拒帝释天的痛苦到达了前所未有的巅峰,而忘却理智竟不知在什么时候变得易如反掌。 阴霾几日的须弥山终于传来了振奋人心的好消息:王妃苏醒了。 当然,王妃并非受了多重的伤,其苏醒也是必然的。真正教大家高兴的是,帝释大人与王妃的关系似乎渐渐有了春暖花开的趋势。 虽然说起来,二人闹成那样也就发生在前几日,但不是有句俗话□□头打架床尾和吗?纵观两位这许多年的事迹,或许就是需要这样一次身体与灵魂的强烈碰撞才能水·□□融呢? 不管如何,帝释大□□妻和睦对须弥山众人来说实在是天大的好事。 不过,须弥山所谓的妻妻和睦似乎与传统意义上的有所偏差,毕竟王妃还是没有对帝释大人表现出太多的热情。 这对大家来说完全可以理解,帝释天也没有丝毫气馁。对她来说这已经如同梦幻般的世界。用凝欢她仍旧抱了巨大的风险,万一焰儿对她果真无情又该怎么办? 可是这样的事没有发生。在墨焰醒来看她的第一眼,她就明白自己赌赢了。她是爱着自己的,如同自己爱着她一般也爱恋着自己。 她知道,墨焰素来内敛端凝,就算她的心中有如火一般的热情面上恐怕也是矜持沉稳的。所以,即便她大多时候仍旧表现得不冷不热,帝释天也已全然知足。 毕竟在她做了那样恶劣的事之后,焰儿还愿意与她说话,还能够与她碰触,她又有什么好不满的呢? 她看到的已不是冷漠与拒绝,是愿意接触与亲近的讯息。 帝释大人对未来充满了希望。爱果然能够拯救一切,而相爱的人当然也能战胜一切。 这是理所当然的事,是不是? 作者有话要说:  慢慢恢复。 第116章 事情似乎正在朝着越来越好的方向发展。 帝释天生而为须弥之主,从出生的那一刻起就拥有着对许多天人而言终其一生都无法企及的东西。她也曾为某些事烦恼过,但大多时候都能顺利解决。所以,她一直以为自己应当是快乐的。 然而,只有现在她才明白,之前的自己只称得上无忧,却绝不理解真正的快乐到底是件什么东西。 她知道,自己如今是快乐的——不论这快乐是否虚假。 墨焰来须弥山之后,阿修罗王就拥有了到善见城探亲的权利。之前的事情毕竟闹得不小,阿修罗王很快就得了消息赶来须弥山探望妹妹。 帝释天应付完乾达婆和苏摩的轮番慰问,等知道阿修罗王去了胭脂舍也连忙赶了过去。 这事总的来说是不太好说的,阿修罗王也并不想说什么,在帝释天进门的第一时间揍向了她。 帝释天自然明白这个时候见他是绝没有好脸色的,到底没想到他会如此不由分说就动手,见拳头挥过来还分神看了墨焰一眼,这就结结实实的挨了一拳。 跟在后面的婉璃见情况不对,赶紧拦了上来,生怕自家大人的脸被揍花了。 场面一时有些混乱。 阿修罗王动手全然是为了泄愤,倒是没想到真的能得手。其实不用婉璃来拦他也没想打第二拳,这时只是瞪着被婉璃护住的人狠声道:“帝释天,你真当我阿修罗族没人了吗?竟敢欺负我妹妹!” 大舅子为妹妹讨公道,帝释天表现出了十足悔过的诚意。她没有生气,只捂着很快红肿起来的脸,略有几分尴尬的笑了一笑,点头道:“哥哥打得好。” 帝释大人人美声娇,一声哥哥也是相当悦耳动听。阿修罗王该算是借着妹妹的光有幸承了这声哥哥,却只觉得毛骨悚然。 帝释天的反应真是大大的出乎阿修罗王的意料,愣了好一会儿才后知后觉的想起要自己还在为妹妹出头,接着道:“你是在讽刺我吗?别以为只打你一拳就能这么完了。” 帝释天推开拦在自己身前的婉璃,摇头道:“这当然不足以平息你的怒火,所以如果哥哥还要再揍几拳,我也绝无怨言。” “别叫我哥哥!”阿修罗王就算是如今也实在难以接受帝释天娶了自己妹妹的事实,只觉得这声哥哥刺耳至极。“帝释天,别以为我不敢打你。” 婉璃只觉得死的心都有了,赶紧求助地望向了坐在一旁的王妃。 “王兄,你不是还有事吗?”墨焰静默良久终于在这时开了口,赶人的意味十足。一直以来,比起阿修罗王对她这个妹妹,她对哥哥的态度不可谓不冷漠了。 “焰儿,你到如今还要帮着她吗?” “我已经说过,什么事也没有。最近这段时间王兄应该很忙,还是不要在这里耽搁了。”面对哥哥的质问,墨焰不为所动。 “你……唉!”阿修罗王此刻虽然气极,却也明白这事真要讲出来无异于羞辱妹妹,最后只能瞪了帝释天一眼,忿忿不平地离开了。 婉璃十分识相地去送阿修罗王,给帝释大人和王妃留下独处的空间。 帝释天还捂着脸,面上的神色倒已经自然了起来,几步走到墨焰身边坐下,“就让哥哥这样走了,没事吗?” 墨焰抿了抿唇并没有回答这个问题,只一边拉开她捂着脸的手一边道:“为什么不躲开?” 帝释天白皙的脸颊已红肿了一块,十分触目惊心。她是相当懂得该怎样在墨焰面前卖乖的,适时地轻嘶了一声,“该让哥哥泄泄愤,也该是我受的。” 墨焰似是无声地叹了口气,“帝释天,你不需要勉强自己叫哥哥,事到如今也不需要来做这些弥补。” “不是的,焰儿。”帝释天回握住墨焰的手,着急的辩解道:“我没有勉强自己,你的哥哥自然也是我的哥哥。是我过去太过傲慢,既伤害了你也看轻了自己的感情。” 墨焰微微拢了拢眉,挣出自己的手,撇开了脸。对她来说,帝释天实在是太难忽视的存在,尤其是如今。 似是她多年压抑在心中的感情满溢了出来,帝释天的一举一动都在牵动着她的心。如同最酸软的地方被戳中,她根本无法眼见着这个人受委屈。 墨焰有的时候也会想,自己明明爱着她,又为何不能接受她呢?为何不给她解脱,也放过自己?自己与帝释天已成亲多年,未来也不知还有多少岁月,是不是不应该再执着于那些久远的往事了? 她十分地确定自己的感情,也无法再怀疑帝释天的心。她不敢置信又无比恐惧的发现,如今没有比拒绝帝释天更痛苦的事。她原本就生活在痛苦之后,所以这本该没有任何困难。 可是,现在接受帝释天比过往还要容易得多,她甚至连自己执着着不肯接受她的理由都觉得模糊。天平早已倾斜,唯一还维持着这岌岌可危的平衡的只是假象。 墨焰开始困惑,但连困惑也渐渐无法维持。 “焰儿,”帝释天复又拉住了她的手,低声道:“我明白自己无论做什么都没办法弥补曾经犯下的错误,可是……我是真的希望你能原谅我,也希望你能接受我。不管为此付出什么代价都可以。” 所谓的错误,墨焰首先想到的便是前些日子那实在称不上体面的事。若说羞辱,怎么可能没有呢?可她明白,这绝对不是自己无法接受帝释天的理由。或者不如说,她在心底也在渴望她,也无法拒绝她。 “你不要再提那件事了。”假如只是这一件事,墨焰明白自己并没有想象中那样在意与憎恨她。可这总归不是三番四次能提起的事。 帝释天明白她说的是什么。那件事并非是指接受自己这件事,而是自己对她犯下的错误。 若非笑起来会牵扯到脸上的伤,她一定已经喜形于色。 帝释天一边连连点头,一边重新握住了墨焰的手,“是是是,我再不提……焰儿,方才你说哥哥近日繁忙,是否是因为祭祖的事?这些年你也不曾回过家,不如我陪你回去一趟如何?” 她其实一直有在想这件事。 上一代阿修罗王是因反叛而亡的,祭奠的事自然不能大张旗鼓,墨焰也就没有理由能去族里去拜祭了。 帝释天也不是不知道,只当初她是很忌惮自己的王妃离开善见城的,故而多一事不如少一事。后来,为了讨墨焰欢心,她便开始筹划为自己那位已死多年的老丈人平反了。 如今,正是检验的好时机。 “你是什么意思?”墨焰听出了帝释天的话外之音,一时只觉难以置信。 对于父亲的死,她除了怪帝释天更多的是自责。在她看来,若非因为帝释天手中有自己这个筹码,父亲又怎会赌上整个阿修罗族为帝释天所驱遣? 只因为她爱着帝释天,只因为她不听劝阻的任性,只因为她选择要与自己的爱人站在一起。 曾经那个让她放弃了族人的人就在她的眼前,红肿的脸颊甚至显出了几分可笑,墨焰却完全笑不出来。 “焰儿,我、我一直在查以前的事,并且在最近有了一些眉目。我明白你的父亲并非背叛了须弥山,也希望能够为他平反。” “平反?你是觉得如此就可以正当化自己利用他的事了,对吗?”墨焰在此时终于陡然明白过来,自己究竟为何如此抗拒她。 是了,她的父亲与族人因帝释天而死。 “利用?”这是墨焰第一次愿意提起过往的事,虽然这话听起来就绝非什么好事,但帝释天仍旧觉得这是一个好的兆头。她斟酌了一下语句,而后才缓缓道:“焰儿,我明白你这样厌恶我一定是我曾做了什么非常不好的事。可是,我已然不记得那些事,你总要让我知道曾经发生过什么。” 这是没有意义的。 墨焰完全明白,对于已然转世的帝释天来说,再拿这件事去责问她是没有任何意义的。这也是她一直以来不曾回应过帝释天追问的原因。 对于帝释天来说这已是前尘往事。 可是,墨焰不明白为何到了如今竟会难以按捺住质问她的心情。 “说得好像你现在会悔改一般。” “我自然是后悔莫及。若是能有办法证明,或者,有办法更改过去,我愿意用任何代价去实现。”帝释天苦笑了一下,继续道:“可是,我现在能做的只有这样微不足道的事。我想要弥补,你却也总不给我机会。” “或者恨我对你来说更轻松吗?如果是那样,这些年你又为何如此痛苦?” “我没有!” “如果没有,为何不试着活下去?焰儿,让我把业火还给你。如果,到了那时你还想离开,我就放过你。” 第117章 帝释天是最擅长出尔反尔的人, 尤其是在放过她的这件事上。 墨焰深刻地明白这个道理, 却已经被说动了心。只是, 她不明白的是, 这究竟只是给自己找到了接受她的借口还是真的在渴望远离她。 去阿修罗族的事还是定下了。 墨焰已多年未曾祭拜父王,如今就算知晓帝释天另有他意,也只能顺从而为。虽说平反之事可有可无, 到底聊胜于无。即便对她多年的愧疚毫无减轻之用,起码,对于阿修罗族来说是件好事。 阿修罗王没想到自己刚揍完帝释天,她回头却带着妹妹回家祭祖来了, 颇有些尴尬与不自在。好歹这是妹妹第一次回娘家, 虽接待须弥山一行不情不愿, 妹妹能回来却是当真欢喜。至于为自己父王平反一事,他倒并不怎么抱希望。 说到底,阿修罗族也不稀罕帝释天的平反。 墨焰在阿修罗族时住的是舍脂苑,这回自然还是住这里。舍脂苑的后面是帝释天第一次遇到墨焰的白玉林, 她此时再来不免感慨。那时的她无论如何也想不到, 自己会和墨焰纠缠至此。 帝释天无比庆幸自己当初来了阿修罗界, 无比庆幸自己闲逛来了这处白玉林,也无比庆幸自己多看了那个阿修罗女子一眼。可偶尔, 她也会想, 墨焰不遇见自己是不是比较幸运。 回到熟悉的地方,让墨焰看起来放松了不少,帝释天能明显感觉到她身上那种在须弥山随时随地都保持着的紧绷感消失了。 这对她来说是个好现象。 等到人员都安顿完毕, 第一日已经过去了。到了差不多就寝的时候,蒹虚刚好把药送来。凝欢的效用在十日左右,每次都需要现配,所以她这次也在帝释天的随行人员里。 墨焰已经喝了一段时间的凝欢,只知道这是平心静气调养身体的药。因为帝释天一直对归还灵火热情不减,她猜测这大概是为此做的准备。 墨焰已经默许了这件事。 帝释天看着墨焰把药喝下,又亲自拿了水给她漱口,体贴周到可谓无微不至。两人都已经沐浴完,床铺也已铺好,接下来是就寝的时间。 虽然从准备以双修之法归还业火开始两人已经重新同房,但现在这间房间是墨焰曾经一直居住的地方,这对帝释天来说又有不一样的意义。 哪怕只是一点点,她也觉得自己更加接近了她。 “焰儿……”墨焰侧身背对着她,帝释天只能够看到她乌黑的长发以及瘦削的肩头。她慢慢靠过去,如同这段时间每个夜晚那样将这个单薄的身躯搂进怀中。 帝释天的气息伴随着她带了几分安心的叹息声吹拂在墨焰的耳边,叫墨焰的心不禁柔软又酸涩了起来。 这个任性又倔强的帝王只有在她的面前才会显露出软弱。 “嗯。” 帝释天听到了她轻轻应答的声音,心中升起了狂喜。 “焰儿。”她强忍着冲动,不敢置信地又叫了一遍。 “怎么了?”这一回她听得十分清楚。 再也无法压抑心中的渴望,帝释天抬起身大着胆子将她小心的翻转过来。墨焰没有抗拒,只是仍旧闭着眼睛。 帝释天居高临下看清了她柔顺的眉眼,再不复过往的冷硬。 “我、我可以亲亲你吗?”她的声音带着些微的颤抖,饱含了无尽的渴望与无法掩饰的卑微。实在难以让人想象,这个人就在不久之前还做过那样残酷的事情。 帝释天没有听到回答却仍旧低下头吻住了墨焰。这个吻清浅得不带一丝侵略性,像是不谙□□的少女最青涩的渴求。 墨焰无比温顺地承受着这个吻,强烈到可怕的欢喜从心中满溢出来。她是这样地爱着这个人,为什么要折磨她也折磨自己呢? “焰儿,焰儿……”帝释天反复呢喃着墨焰的名字,因她的顺从而激动不已。 事情一直在朝着她预期的方向进行,再也没有什么好担忧的了。 祭祀先祖对任何一个族群来说都是大事,故而前任阿修罗王虽背了反叛之名,阿修罗们还是筹备得十分盛大。帝释天这一次来参加祭祖是为了让其正当化,然后名正言顺的为毗摩质平反——爱屋及乌的须弥之主实在无法避免背负上昏君之名了。 世事奇妙。 帝释天前一次来阿修罗族还是两族打得难分难解的时候,这次来却是以阿修罗公主伴侣的身份来为老丈人上香的。 阿修罗族祭奠先祖可谓百无禁忌,气氛不要说沉重了,简直堪比节日庆典。 墨焰是出嫁的女儿,又是帝释天的王妃自然不用操心筹办的事。帝释天就更管不着了,故而便整日拉着墨焰要她为自己当向导。 百年对天人来说实在算不上太久的时间,经历过战事的阿修罗们对须弥山一行当然更没什么好脸色。帝释天过往和阿修罗相看两相厌,他们没好脸色她可一点儿也不在乎。 可如今不同了。她爱墨焰已极,连带着也很想照拂一番阿修罗族。虽然并非想收买人心,但在爱人面前被狠冷落了几回也难免难堪。只逛了两日她就叫着身体不适又不要出门了,拉着墨焰想在屋里腻歪。 墨焰现在大多时候都顺着她,但似乎天生不擅长腻歪这件事。面对帝释天的热情,总是十分吃不消的样子。 她们本就是两个极端。 帝释大人身体不适自然是件大事,蒹虚立即便受到了传唤,听说倒是王妃的意思。 蒹虚进屋时见帝释大人靠在床上,拉着王妃的手,似乎是在撒娇。再看她气血红润没有一丝病态,便暗忖着这十有□□是装的。 墨焰似乎比帝释天更快发现了她,将她招到跟前要她为帝释天诊断,帝释天则一直给她使眼色。 便是要帮着瞒住的意思了。 蒹虚心领神会,装模作样地请了脉。作为须弥山首席医官,她最关心的当然是帝释大人的身体状况。这位大人虽然在痴缠王妃的过程中经常受伤,所幸她修为深厚一直以来都无大碍。 脉象果然是正常的。 蒹虚正打算收手,却在抬头看向帝释天脸庞的时候愣了一下。 天人有身光之说。身光并不是说天人身上真的散发着金光,而是指其修为福缘所致的精气,反应到他人眼中便如溢彩流光。凡人见到仙人总是觉得看到了万丈金光也是这个道理。越是修为鼎盛,福缘深厚,天人的身光就越是显著。 当然,这是在不刻意收敛的情况下。 一般如帝释天这般地位的天人都会有意识的收敛身光,但即便如此,在他人眼中她仍旧是不可逼视的存在。 本该如此的……本该如此的! 蒹虚认为并且无比期望是自己看错了。 身光忽灭是小五衰相之一,怎么可能出现在帝释大人身上? “本王是什么病,蒹虚你倒是说说啊?”帝释天见她愣着,不耐烦的催促道。 蒹虚勉强镇定下来,斟酌着道:“大人您该是累了,身体稍微有些虚。臣想问一问,您身体有哪些不适?” “反正就是脑袋疼不想动,想在床上躺着。”帝释天似乎根本没当回事,这些话显而易见不是对她所说,而是对着旁边的墨焰撒娇。 “那……您身上可有出现什么明显的改变吗?”她记得帝释的小五衰是有预兆的,帝释大人不可能发现不了。 “改变?犯懒算不算?” “看样子您果然是累了,”帝释大人似乎完全没有从自己身上发现什么异常。蒹虚稍稍放下心来,却总归无法彻底安心,这便嘱咐道:“微臣现在先给您开个方子。之后回善见城您最好多听圣乐,多沐浴功德水,好好调养一番。” 且不说妄自揣度须弥之主小五衰是否大逆不道,就算她当真如此,这话也不好在墨焰面前说出来。蒹虚见帝释天没有异常,一边希望是自己杞人忧天,一边又隐晦的指引帝释天。 乐声不起,浴水着身也是小五衰相之二,只要帝释天按照她说的做,万一出现异常就能很快发现了。 “好啦好啦,你说怎么办就怎么办,现在先下去吧。” 可是,人间有句俗话:你永远叫不起装睡的人。 须弥山的医官再也想不到,帝释大人不但一早就发现了自己天人五衰的事,并且将此隐瞒了起来。并非是为了须弥山的安定,而是为了不阻碍把业火还给墨焰的计划。 帝释天入了魔般的执着于此,仿佛她得不到回应的爱恋,诓骗爱人的罪恶,使用凝欢的懦弱全部都可以因此而一笔勾销般。 她不是第一个因“情”五衰的帝释,也不会是最后一个。 第118章 不论帝释天是不是装的, 她这门反正是不出定了。她不出门当然也希望墨焰陪着自己, 把门一关两人腻歪。 蒹虚既下了诊断自然还是给她煎了药, 未免大人受苦自己也受苦, 这碗药堪比香气四溢的甜品。当然,不论这药是苦是甜,总归还是要王妃来喂的, 这是情趣。 帝释天不躺床上了,改赖在躺椅上,不见病容但见惬意。墨焰就坐在她身边,拿着药盏一勺一勺地给她喂药, 端得是有耐心的样子。 帝释天耍了半天赖才让墨焰喂她, 这便是十足的享受姿态, 一边喝一边嗫嗫嚅嚅地道:“焰儿你真好,哎呀,这个药可真苦,你待会儿要给我点奖励……” 光闻着就觉得甜腻的药能苦吗? 但大人如今就是这般厚脸皮, 为求奖励无所不用其极。 墨焰敛了敛眉, 看起来不动声色, 只手中还在给她喂药。 “奖励?” 她语带疑惑,似乎不明白为何自己给她喂药还要给她奖励。 “对啊对啊, 焰儿, 你给我奖励嘛!” “你想要什么奖励?” 王妃如今对帝释大人虽然还是冷冷淡淡的样子,但大多数人都已看出她是天性使然,并非真的冷漠。就如她现在的语气, 虽然听起来平静无波,却真真是温柔至极。若有旁人在大概是要相当瞧不起这撒娇耍赖的帝释大人了。 帝释天眼睛就亮了起来,一双碧绿的眼眸饱含深意地看向了墨焰的嘴唇,“唔,那就……你亲我一下?” 墨焰终于抬眼看了她一下,只一眼就看得白发少女心虚不已。 帝释天讪讪地笑着,改口道:“那给我亲——唔!” 她觉得不需要墨焰主动这已是自己最大的让步了,墨焰却一勺药正喂进她嘴里堵了她剩余的话语。 “生病吃药天经地义,哪有要他人喂了还要奖励的道理?” 情人之间喂药讨奖励实属情趣,哪有什么道理可讲?王妃却一本正经与大人说这些,旁人听了大概就会觉得着实好笑得很。 帝释天匆忙喝下一口,嘴里还没咽利索,口中已慌忙接道:“那我们妻妻之间亲吻也是天经地义,不当是喝药的奖励,你也给我亲一下好不好?” 她说得理直气壮又隐含着几分烂漫天真,当真叫人生气不起来。 墨焰便明白她这是在占口舌便宜了。这些日子里这人明明也从未征求过她的意见,兴起便要搂着她亲昵一番,却独独要这次拿出来说,可见只是生了促狭之意。 “既然如此,你又何必这般说?” 帝释天已经发现了,自己的王妃可是毁气氛的好手。虽然最近对自己也算百依百顺了,可在调·情一事上是从不愿顺自己的意的。 她还想再说,就被连续几口喂进嘴里的药打断了,只得呜呜抗议。 墨焰利索地把药喂完,又把药盏放好,自顾净了手取了书来,似乎打算持卷长读。她本不爱出门,帝释天如今也不逛了,正好省事。 帝释大人不依了,如同被抛弃的小犬一般呜呜咽咽。只是假哭终究没用,幸好王妃仍旧坐回了她身边,她就自顾往她身上凑去。 墨焰坐得端正,神情又沉静很一副安静看书的样子,帝释天却一手遮了她的书,要她来看自己。 “焰儿,我都病了,你就理理我嘛。书我们回善见城再看。” 她这病是装的,药也是假的,要起怜爱来倒是半分不气弱。在阿修罗界的几天,她算是真受了不少气和委屈,一一忍耐下来等得就是这时的安抚。 墨焰终于把视线转到了她的脸上,还细细打量了一番。 帝释天上一世从不会这般孩子气地撒娇,但那是真委屈,墨焰心里总是难掩怜惜的。如今这般虽略有做作之嫌,到底有少女清丽爱娇之态,叫人不忍忽视。 墨焰如今心中爱恋益难抑制,即便做不来狎昵之事,却也甚少违逆她。 她叹了口气,将书卷往旁边一放,问道:“你却是要我如何理你?” 帝释天惯会顺杆爬,干脆拉她一起坐到躺椅中来,箍着她的身体不肯松手。“焰儿,你和我说说话吧……或者,或者抱一抱我。” 墨焰不抗拒她之后,她便又生出了更多的渴望。希望她能抱抱自己,希望她能亲亲自己,也希望她能主动地靠近自己。 墨焰本不善言辞,叫她起头说点什么那也相当困难。如今既已被帝释天搂在怀中,她便也虚虚地抱了她一下。 只虚虚一抱又哪里能够呢? 帝释天抓着她的手,让她揽着自己的腰不肯放开,又凑过脸去亲她的嘴唇。 墨焰便知她是起了兴致,不满足是绝不肯罢休的,只好任由她亲吻。 帝释天也算是苦尽甘来,近来对这档子事很食髓知味。她爱极墨焰自然忍不住想要时时亲近她,加之心中隐晦的不安便爱以此来做确认。 墨焰原本也不是讨厌帝释天的亲近,过去还能依靠理智拒绝她,近来自然无法做到。她一直明白帝释天于□□上有着无穷的热情,眷恋之余更有几分无法承受。 帝释天情动难忍,反复吸吮舔舐着怀里人柔嫩的嘴唇,听得她嘤咛一声,灵舌便堂而皇之地长驱直入到她口中。 她精力充沛热情如火,哪里有半□□体不适的样子?且吻且抱,渐渐将墨焰压倒在了躺椅之上,专心致志地挑逗她矜持的唇舌。 墨焰觉得自己人都有些飘起来了,整个人恍恍惚惚的,仿佛饮了酒一般。帝释天的口中似乎还残留着药的香甜,她的心口便也因此酸甜起来。她觉得有些喘不过气,身体也开始躁动起来,搂紧帝释天的腰任由她欺凌自己已有些麻意的舌头。 她知道,自己是爱她的,否则怎么会有如此极致的幸福? “焰儿,焰儿……”帝释天小心地支撑着身体,不叫自己压坏了身下的人。她情潮翻涌,难以自持,一边迷乱地呼唤着爱人的名字,一边膜拜般亲吻着她。 她能感觉到墨焰搂着自己,也能够感觉到她乖顺地回应,这已经足够她欣喜若狂。情思因此更难忍耐,只在她脑中便已将身下的人吃干抹净了几遍。 她从前的妄想,甚而连妄想都不敢想的事情如今正在切实地发生,又怎能不叫她欢喜? 舌尖清甜直入心间,她侧了身将墨焰抱在怀中,一边细细地揉搓她的身体,一边着了魔般地亲吻她。 墨焰渐渐便无法承受了,泪眼迷蒙地向后退去,唇间似哀求般溢出一声,“帝……” 帝释天既不敢继续为难她,心中爱怜又实难忍耐,转而去吻她的下颌。她的吻自是有难掩的霸道,却又显出极致的柔情。仿佛在她怀中的,是一朵稍热情一些便要融化的雪花一般。 “焰儿、焰儿……”她的声音也轻轻的,带着几分颤抖,心口的甜蜜酸软仿佛每随着她的一句呼唤便要溢出喉间。“我喜欢你焰儿……我爱你……” 她丝毫不吝啬地表达着自己的感情,只怕自己说得太少,无法表达心中的万分之一爱意。 “你太好了焰儿……你太好了……”肯顺从她,肯回应她,肯爱她。 帝释天这一刻仿佛已忘记了曾经的所有手段,自己只是因为爱人的心软而受到垂怜一般。 她吻过墨焰的额头,吻过她的眼角,吻过她的耳廓,像是要将她吻遍,像是要确认她的每一分都属于自己。 两人发丝纠缠在一块儿,身体也相互交叠,虽衣衫仍在,却早已摩擦出了情·欲的火花。 每被帝释天叫一声,每听到她说一句爱语,墨焰的心就忍不住揪紧一下。她确实被这个人掌握着全部的感情,多愁善感、痛苦挣扎、温柔蜜意皆只为她一人。 她这般可怜地呼唤她,便叫她生不出半分忤逆她的想法。只想满足她,只想怜惜她,只想像她爱着自己一般回应她。 她们本就该相爱的,只是晚了一万年。她已受到了惩罚,自己也不该再执着过去,前尘往事不如统统忘却珍惜眼前。 她们仍然可以获得幸福的,不是吗? 墨焰睁开了眼睛。 她漆黑幽深的瞳仁之中盛满了柔光,水波之间尽是难掩的爱意。这样的目光出现在平日里总是矜持冷漠的人身上,实是叫人震撼不已。 帝释天心神俱震,恨不得就要在此时此刻叫两人骨血合一,灵肉交融。 “焰儿……”她的手再也顾不得矜持,自衣襟探入墨焰怀中,竟半分也不理会时间与地点,就要在这躺椅之上行那孟浪之事。 墨焰并未推拒她,见她眉目飞扬神情激动似是难以忍受情动的少年一般,没有半分帝王之相,反而怜爱地吻住了她张扬的眉梢。 她们合该如此。 作者有话要说:最对不起的就是在业火坑里的诸位了。去年有说过,今年要完结天使和业火,如今天使还剩下4章,倒是这篇未曾动过。唉,老来偏爱傻白甜,不是不想写,只是起笔就虐不起来,怕写出来的东西有违初衷。但我会加油的! 第119章 意气风发。 帝释大人与自家王妃在房间腻歪了几天, 等到祭奠之日再出来时, 明眼人都瞧得出来她有多得瑟。 前代阿修罗王虽然反叛, 最后也是身死道灭的下场,但帝释异常宽容将其尸骨归还阿修罗族,也未再追求阿修罗族反叛一事——这也是为何当初一些人猜测双方勾结的原因之一。 有尸骨自然有冢, 有冢有碑, 这祭祀再百无禁忌首先还是要先去墓前祭拜的。当然, 能到王族墓地的也就只有王室成员。帝释天的身份足够来祭拜了,更何况如今还娶了公主, 拜祭父王也是理所应当之事。只旁人看来这事着实奇妙, 自然又少不了一番议论。 帝释天是外婿,就算位高权重祭拜这事也越不过阿修罗王去。孤昔先行拜祭,然后是墨焰和帝释天。 其实不止是他人,来此处祭拜毗摩质连帝释天也觉得十分奇妙。她神情肃穆,口中虽然不曾说什么, 心中却是向这位阿修罗王许下重诺。她必要好好对待墨焰, 将她捧在手心之中。 祭典最沉重的便是这部分了,之后便是全族的狂欢。他们祭奠先人却不是沉浸悲伤,毗摩质大战六部更是被无限推崇,载歌载舞将之过得像过节一样。 这次帝释亲自前来拜祭, 阿修罗族虽然不屑这位天主,但她身份尊贵也是不可否认的。这一百年来他们也渐渐明白这位傲不可言的年轻少主是当真爱极了他们公主,对全族照拂有加无所不依,多少有些觉得扬眉吐气。 总的来说, 他们对帝释天的心态还是很矛盾的。 晚宴帝释天自然也参加了。 帝释大人和舍脂王妃,与修罗王一同坐在上位,阿修罗们明里暗里打量良久倒也渐渐觉出些琴瑟和鸣,举案齐眉的味道来了。 堂堂天主坐在他们公主身边,那一副谄媚殷勤,柔情蜜意的样子哪有半分过去冷艳骄矜的模样? 众人见她亲自为公主布菜,又见她斟酒,一时只觉得自家公主攻气十足。更有甚者,陡然觉得这桩婚事或许不像想象中的那么亏。帝释虽然是娶,可到了房里谁说得准呢? 大家心思各异,酒也半酣,阿修罗王突然拍了拍手让大家安静下来。阿修罗们觉得奇怪,又想着是否这次有什么新花样,却见帝释天在此刻施施然地站了起来。 帝释天到底是须弥之主,这通身的形容气度绝非一般部族能够养出来的。阿修罗们爱憎分明,稍稍不那么讨厌她了,一时便也看出她的好来。再看自家公主这天人之姿,左右想想竟也再找不出旁人配得上她——那个修罗族的王差的可不是一点半点,简直是十万八千由旬。 帝释天一看就是有话说,修罗们早已猜测她此次来阿修罗族的目的,这时也就有了一些预感。 帝释天开口了。 “本王三生有幸能够娶阿修罗族的公主为妻,如今也算半个阿修罗族的人了。我们双方曾有不少误会,想来也算不打不相识。先代阿修罗王是焰儿父王,自然也是本王的父亲。祭奠先人原是后辈该尽之责,本王今次正是为此而来。” 她顿了一顿,扫视了一下众人,抬起手中的酒杯继续道:“今日本王这一杯酒不但要敬他老人家在天之灵,也要敬在座各位。” 她仰头先干为敬。 “希望今后善见城与阿修罗族能永世修好。” 阿修罗们虽然莽直到底又不是全部蠢钝的,渐渐便听出这帝释天的意思了。 天主到底是天主,一番服软为毗摩质平反的话也说得文绉绉,暗戳戳的。 她先敬酒,众人一时也不知道该不该接。该怎么对待这位帝释,他们自己心里还复杂着呢,有些人还觉得她这话说的不清不楚很是不满。再去看他们的王,却见他一副事不关己的样子,半个暗示都没有。 这大概便是不能接的意思吧。 阿修罗们纷纷猜测,手中酒杯便抬不起来了,现场顿时显出了异常沉闷的气氛。正在此时,墨焰也站了起来。她手中举着酒杯,话也不多,只轻轻道了一句。 “墨焰也敬大家一杯。” 公主说敬,阿修罗们敢不接吗?可她不说敬什么,想当然是为了帝释天解围的。这番态度已经足够明显,众人便也赶紧将手中的酒饮了,纷纷向公主问好。 阿修罗王冷哼了一声总算没抹妹妹的面子,将自己杯中的酒饮尽。 墨焰已经拉着帝释天坐回去了。 公主到底已经是须弥山的天妃啦。 阿修罗们纷纷感叹,一时之间无端生出几分唏嘘来。 帝释天此次来的目的不过就是为了刚才那一番话。她早就有受难堪的准备,也没有事先寻求过墨焰的帮助。 她明白这些细枝末节的东西其实什么也无法改变,只不做的话心中更是难以安宁。方才墨焰为她解围实在是叫她激动不已,这时坐下仍旧无法掩盖面上的欣喜。 “焰儿……”帝释天高兴却也一时不知道该说什么,只在桌案之下拉着墨焰的一只手,轻轻地叫了她一声。 她过往如何霸道可恶,如今却显露出小女儿的痴态,这大庭广众之下也不知收敛,颇叫墨焰有几分无奈。她斜睨了帝释天一眼,口中冷淡地道:“吃菜。” 帝释天不为她冷淡的语气所动,仍旧是一副开心得不知如何是好的神态。 “好好好。” 她满口答应却仍未放开墨焰的手,眼睛眨也不眨地望着她。 墨焰见她小孩似的,心中难以抑制地生出几分疼惜来,只亲自抬箸为她夹了一夹菜。 “不许再看了,吃菜。” 公主是做不来娇嗔之事的,这句话说得却帝释天通体舒畅,终于肯再将注意力放回宴席之上了。 今晚对阿修罗族来说注定是个不眠夜,修罗王亦不会太早离开。墨焰素来低调,帝释天这次虽然是来示好的,总还不到能与阿修罗们同乐的程度,两人吃完酒席便先离席了。 宴席到了后半段,阿修罗们都已是在狂欢,也没在意两人的离去。 帝释天晚上饮了不少酒,此时已是微醉。墨焰也喝了不少,只她这么多年下来经常独酌,酒量比帝释天不知好了多少,此刻还十分清明。她亲自搀着她,侍女们便很有眼力劲地远远跟在了后面。 帝释天近来心情都很不错,晚上又尤其好,说话虽然已有些大舌头,却仍是喋喋不休。 墨焰默默听她说些有的没的,大多都是些没什么营养的痴话,翻来覆去地说。 “我真、真开心啊焰儿,真的。”帝释天挨着墨焰,脚下有些虚浮。“你愿意接、接受我……真的叫我好、好开心……” “我、我知道自己很坏……爱你却叫你受苦……你太好了……”她又是忏悔又是告白又是夸人,既稚气又显真诚——当然还是少不了一些可恶。“不、不要再离开我了焰儿……” 可以看得出来帝释天是真的很开心,可是说着说着,那带着醉意的语调就染上了一些哭腔。 墨焰知她是醉了,听她这一通话心中却也难免起了波澜。 当初离开的究竟是谁呢? “你醉了。” 她最近越来越少回忆起过去,这本是一件十分奇怪的事,却不知为何好像又再自然不过。 虽说往事随风,可是…… 待她还想再想,身边的人却又分去了她的注意力。 “我才没醉呢……”帝释天拉着她的手撒娇,说着醉了的人都会说的话。“焰儿,回去我再陪你喝、喝几杯可好?” 墨焰失笑。“你连站都站不稳了还想再喝?” 帝释天摇头晃头,一头白发便有些乱了。 “我、我是看你没喝尽兴嘛……我知道你爱饮、饮酒……我陪、陪你喝……我们把酒言欢……” 把酒言欢,倒是比借酒浇愁要好多了。 “今晚不喝了,回去好好洗漱,早点歇息吧。” “洗、洗漱……焰儿你陪我、陪我一起洗吗?”帝释天脑子乱了,便也十分异想天开。“我们一、一起洗……让婉璃把、把池子烧起来……” 她还当这是她的善见城。 “好。”墨焰知道和醉了的人没什么道理好讲,只哄着便可以了。 帝释天一听就开心起来,笑嘻嘻地道:“我们洗完就、就成夫妻之礼……前、前段时间我研究那、那双修之法……啧啧……” 墨焰近来虽见惯了她的热情,到底还是觉得这话听着太过孟浪。 “帝释天……”她用像是训斥孩子般的口吻叫她的名字,帝释天却凑过去亲她的脸。 “焰儿,我、我要把业火还给你……我要与你永、永远在一起。” 作者有话要说:说7月开始更就七月开始更!之后段时间应该只能保持周更一两章的频率,全在晚上更新。白天如果有更新提示就是修文。 WwW.lwxs520.Com第120章 从阿修罗界再回善见城,帝释天和墨焰的关系似是又进了一步, 已经没有人会再怀疑两人的感情了。 其他心结暂且不提, 如今对帝释天来说的重中之重无疑只有该如何把业火还给墨焰。两人勉强可说心意相通,□□也算水到渠成, 这双修的事也就被提上了日程。 蒹虚老早为两人挑选好了合适的功法, 帝释天只要没事就会拉着墨焰一块儿研究。双修之法大多都是起辅助之用, 帝释天和墨焰目前所需要的更是如此。功法需得不与两人各自所修习的法术冲突, 甚至最好不要增强修为, 只做增进灵肉契合之用。 帝释天素来勤勉,于修行一事上觉悟颇高。虽然遇到墨焰之后很有沉溺□□之相, 但除因受伤落下的进度之外,她也未曾太过懈怠。作为帝释的自觉根深蒂固于她的思想和灵魂之中,怠慢什么也不能怠慢这这件事。 而墨焰, 她曾经更是被认定为武痴。这些年来虽然因心灰意冷而对修炼不再热衷,但习惯还是让她在波澜不惊的日常中保持了一定限度的修炼——作为排解这不知何时才会终结的生命的手段之一。 区区一本双修功法对于这样的两人来说不比小儿开蒙之用的书籍难多少, 大致看过一遍便也粗通其中的原理与重点。 只理论归理论, 实践归实践, 双修这种稍有些特别的事, 事到临头真要做也颇有些困难。更何况蒹虚挑的这本功法两人修炼起来颇费些功夫, 还要借助一些手段。两人虽然互通了情意, 到底不是老夫老妻,情到浓时难以自禁一场鱼水倒也畅快。但真要两人连比带画相互指点地做这种事,两人只是想想便觉异常羞耻。 帝释天在墨焰面前看起来脸皮厚如城墙,当初还日日嚷着要与王妃双修, 归根结底却也不过是个情窦初开——开得稍有些久的少女。墨焰本身矜持,不久前对帝释天还无比抗拒,如今虽慢慢接受到底有说不清道不明的复杂。再加上对帝释天要归还业火之事她多少还是有些排斥的,就算拗不过她却也绝不肯主动提起。 除了这件事,另还让帝释天挂心的就是向守世一族求取转还丹的事了。守世一族的属地本就缥缈,闻素上神两万多年前就开始深居简出,只有不周山的寻迷上仙才有确实联系到她的办法。 只怜玉神君的这位舅舅一听帝释天想要求转还丹,说什么也不肯帮她传达。守世一族的秘辛帝释天自然是不清楚,所以对寻迷上仙的这番反应也是摸不着头脑。最后到底是转托无念还是再去拜托寻迷她自己还没想好,这件事便只能暂且搁下了。 自一万多年前帝释天掌权以来,各部背地里的暗流汹涌暂且不提,须弥山总体可以算得上相当安定。只是随着妖界近些年越来越肆无忌惮的蠢蠢欲动,连带着须弥山也逐渐显现出动荡的势头。 前代妖王别辰一直是仙界,甚至遗留于世的神族所忌惮的人物。也是随着她的消逝,六界才安稳了这些年。只是她的继任者不是别人,正是夜叉族的公主洛贞。 夜叉一族被灭,除去八部之名,如今看来已可以确定是个巨大的阴谋。夜叉剩余的残部多数跟随洛贞去了妖界,少部分隐匿在罗刹族之中。毫无疑问,他们对帝释天以及须弥山其他一些部族都心怀怨怼。 帝释天并非没想过彻查此事并且恢复夜叉八部之名,只是怨恨已深,洛贞又几近癫狂,除了复仇根本听不进其他的建议。帝释天纵然心有怜悯到底无能为力,也只能暗中谋划安排如何应对届时可能会起的六界之战——那便是真的敌人了。 罗刹族当初有觊觎八部之名陷害夜叉的嫌疑,但后来又冒险包庇了部分夜叉,立场实是晦暗不明。帝释天猜测是罗刹内部发生了权利更替的原因,却也已不可求证。唯一可以确定的是,罗刹终究没有获得八部之位,也确实倒向了夜叉。 帝释天原先想要把阿修罗这个刺头作为工具牵扯进来搅乱浑水,如今却又因墨焰极力想将之摘除出来。只是究竟摘除到何种程度,现在就连她自己也无法确定了。但只要墨焰还与自己在一起,想必也不会有什么大碍。 妖界的不安定自古有之,不仅是妖界,还包括魔界与势力纷杂的鬼界。反倒是把手伸向须弥山这事只因如今妖界的掌权者是洛贞而已,否则妖界大概根本不会想要拉拢须弥山的部族。 局势稍稍紧张的时候,帝释天也亲自去了仙界几趟,与仙界帝君商议对策。须弥山的牵扯并没有很大,就算洛贞在意过往的仇怨却也绝不可能调动全妖界的力量来对付须弥山。而妖界与仙界的矛盾甚至在妖王别辰与守世一族的恩怨之前就已存在多年,这才是重中之重。 别辰死后几界已经安定一万多年,大概也是时候了。 不可避免的事帝释天是不会拿来庸人自扰的,更何况如今她还有更重要也更快活的事。 须弥山有了王妃之后,一切内务自然要移交给她来掌管。只是之前两人并不和睦,墨焰又性子冷淡,这事便一直拖着。而从阿修罗界回来之后,在帝释天的示意之下,几位女官偶尔开始向她禀报内务,这事便慢慢开始熟悉起来。 墨焰贵为一族公主,虽然对此毫无兴趣,到底在母妃底下耳濡目染。再加上帝释天上一世孱弱,她还帮她掌过一段时间须弥山的事务,如今倒也适应得很快。 今日琉秀向王妃禀明事务之后,正待退下,却听王妃突然问道:“大人今日是去四王天了?” 王妃关心大人自然是件值得高兴的事,琉秀也没有隐瞒,毕恭毕敬地道:“是的,大人视察四王天怕是需要一日功夫,王妃您有事要寻大人吗?” “倒是没有太重要的事,我问一问而已。”墨焰是知道帝释天今日要去四王天巡视的。帝释天每日都会把自己的行踪告诉她,只是几乎都没什么用罢了——她自己总会早早回来,根本不待墨焰惦记。 只是今日,帝释天离开之前的表情太过暧昧,过了大半日又偏偏毫无动静,这才害她反复思忖了好久。 琉秀并非不通□□之人,见此情景便十分理所当然地认为王妃是惦念大人,心中不禁为两人万分欣喜。 墨焰多少从这位女官长的表情中看出她心中所想,一时之间倒有些怔然。自己对帝释天当真如此上心吗?不知不觉中竟满脑子都是她。 她明白自己对帝释天的感情,可也很明白自己的性情,这般如小女儿痴念心上人的行为对她来说实在是无法想象。不是有什么艰难险阻,更非生离死别的,帝释天做暧昧痴态也不是第一次,自己又非无所事事,何故要如此记挂在心上? 帝释天对她的影响比想象中还要大。 琉秀走了之后墨焰仍旧有些回不过神来,直到蒹虚来为她复诊才终于稍稍从那种奇怪的思绪里出来。 蒹虚例行请过脉,又询问墨焰的身体状况。自从王妃开始服用凝欢,她算得上是无时无刻不在担心了。值得庆幸的是,墨焰的身体确实因心绪好转和配合调理而健康了不少。在蒹虚看来,她已经准备好接受涅槃之火的回归。 “您的身体暂时没有大碍,只一点,不可思虑过多。药还需按时服用,若大人有时间可叫她多陪陪您。”蒹虚知道帝释天是铁了心要把涅槃之火还给墨焰,这时候的一切建议便也以此为原则。先天之火还身对墨焰来说虽然有风险,但归根结底还是利大于弊的。只是对帝释天来说,这原本救命的东西还是凶险不还也不见得有好处,当真是个烫手的山芋。 若是从帝释天的身体考虑,蒹虚大概会建议她远离墨焰,让那涅槃之火永久蛰伏下来。等到这位原先的主人香消玉殒,或者将其炼化,或者等它自己消亡,那是半点风险也没有的。 只是自从看清帝释天对墨焰的感情,她就明白这件事是完全不可能的。两人注定纠缠,而纠缠的原因又如何没有这涅槃之火的作用呢?既然如此,蒹虚也只能尽心尽力为天主的任性做好保障,避免最坏的结果发生。 两人越是亲近,帝释天体内的业火就越是活跃壮大,蒹虚这样提议已是在隐晦地暗示两人可以进行双修。她终究是无法直白地说出口,说出这个注定断绝帝释大人转世可能的建议。 墨焰听完似有所感,不知想到了什么突然开口问她:“蒹虚,你为何要支持帝释天的做法呢?” 第121章 你为何要支持帝释天的做法呢?明知这件事对她来说危险异常。 蒹虚苦笑——作为臣子,她如何拗得过大人呢? “其实, 去除业火并非对大人没有一丝好处。那终归不是大人的本命法宝, 任其发展只会对她身体有碍。” “可是,除了还给我还有更好的方法吧?更安全也更轻松的方法。你作为臣子为何不谏言呢?” 王妃陡然为难起人来还真是叫人措手不及啊。 医官心中叹息, 终究还是把那不适宜由她来说的话说了出来。 “王妃您应该不会认为微臣没有谏言过吧?不止是我, 乾达婆大人, 苏摩大人也劝过很多次。可后来我们都想明白了, 帝释大人还您涅槃之火只是有危险, 可您若是有个三长两短那可能会要了她的命。我们这帮做臣子的也不过是权衡利弊而已。” “再者,大人真心爱慕您, 我们自然也要像敬重她一般敬重您。要我们死谏于您有碍的提议,那可真有点为难人了啊。”蒹虚讲话总有不会叫人讨厌的本事,话说得漂亮又不过分卖乖, 还能举重若轻,当真不容易。 墨焰知她处事圆滑, 难得笑了一笑。“劳烦医官操心了。” 其实, 她是明白的。不论是自己还是这须弥山所有人, 哪有能拗得过帝释天的?不说她的权力, 只说她那股子不达目的誓不罢休的疯劲也没几人受得住。 不论是爱上她还是被她爱上, 都是福祸难料的事。 蒹虚摆摆手谦虚地道:“没有什么操心不操心的, 不过是我分内之事罢了。” “你们对她……当真难得。” 今日帝释天不在,蒹虚也是闲来无事这才与墨焰多聊几句。此时墨焰这般感叹,她心中不知为何突然一动。 “我族受过大人恩惠,实不敢忘……不知王妃您对我们苏摩一族了解多少?” 苏摩也算是与阿修罗恩怨颇多的一族了, 墨焰多多少少是知道一些他们的事的。就在万年以前他们还只是须弥山一个小小的部族,族人寿命甚至不到千岁。还是苏摩成为月神之后,帝释天为整个部族抬了运势,苏摩一族才有如今的地位。 而在更在那之前,阿修罗族为抢甘露酒,屠杀几万苏摩族人,最后也是帝释天出面调停的。 “略知一二。” 蒹虚大致也知道墨焰知晓的是哪些事,笑了一笑道:“其实,阿修罗与苏摩不仅有怨,也是有缘的。阿修罗如今虽为八部,曾也不归属于天人之中。” “传说第一位苏摩族长是众神搅动乳海出生的第一人,他作为酒神出生,酿造的甘露酒可使饮用的天人获得巨大的力量甚至永生。他因最先完成登基典礼成为王而骄傲,后抢走天神导师的妻子——美丽的乾达婆族公主塔拉,招致天神讨伐,还是阿修罗族与苏摩一同抵挡天人的。” 蒹虚所说已是不知多少年之前,如今几乎可以称之为传说的事了,真假都不知。 “后因陀罗解放塔拉,苏摩遭受惩戒,苏摩一族也就慢慢没落了下去。” 墨焰原以为蒹虚会与自己说她敬重帝释天的原因,没想到竟说起了这些。只当故事听的话也算有趣了。 “这些传说竟是真的吗?”她放松下来,也生出了一点兴趣。 “当然是不知道真假了,王妃您当玩笑听一听也就罢了。”蒹虚笑得洒脱,“微臣的意思是,须弥山甚至是六界那么多种族,积年累月下来谁与谁没有一些恩怨,甚至是血海深仇呢?我们苏摩一族若非帝释大人厚爱,族人寿命便只有短短一千来年,万年以前的仇恨到了如今也该消散了。” 墨焰这才明白过来,蒹虚是在劝自己释然心中对苏摩一族的愧疚。苏摩一族向来以洒脱著称,人若犯他,他们自是有刚直不弯奋死血战的脾性。只仇怨对他们来说到底是不值得长久记挂于心的。 “苏摩一族心性豁达,墨焰佩服。” 蒹虚笑着摆手。“也不过是想得通罢了,曾经乾达婆大人觊觎……咳咳咳,觊觎我们族长也是差点惹出祸事,但事分两面,如今看来也是良缘。于我们这些做臣子的来说,于各部族人来说,最有幸的便是遇到个英明的首领和天主。能让部族之间没有大的冲突,能公正地对待各部,这就是我们效忠大人的原因了。” 蒹虚年纪小,没有经历过上一代帝释的混乱,墨焰却对她的话有更深刻的体味。帝释天虽……因她而对阿修罗族动了干戈,到底手下十分留情。这万年以来须弥山也是井井有条,各部兴兴向荣。至于说帝释天公正,墨焰却又觉得有几分好笑。 对于无所谓的事,帝释天自然能让人觉得她公正,可是这些年下来众人也该回过味来才对。这位天主对厌恶之人毫不留情,对喜爱之人掏心掏肺。 而作为帝释天的心头好,墨焰竟一时不知自己该不该庆幸。 蒹虚一番话莫名排解了墨焰不少难以言明的心绪。仇怨过去,能好好过为何一定要自寻烦恼呢?就算只有一世,能陪她走多远就走多远吧。 帝释天终究打定主意要厚着脸皮与墨焰试一次。万事开头难,只要头一次做好了,今后自可按着这次例行做下去。 她想得挺美,当即准备了一番。 墨焰看着她指挥侍女布置房间,只觉得又好气又好笑。她这般大张旗鼓,根本就是在告诉所有人两人晚上要做点什么了。 对帝释天的感情墨焰无法再否认,但对于这个人的一些行事作风,她确实是有些不适应的。霸道或者爱娇看起来还有些可爱,但那种不要脸可真是叫她无可奈何。 墨焰知道她从出生伊始便是这须弥山的天主,身侧随时有人伺候,对**一事不十分看重。可这不看重也得有个限度。墨焰倒也不是羞涩的人,否则经过之前那些事如何还能泰然自若?可到底没有她那个厚脸皮,多少还是有些不自在的。 “焰儿,我让她们准备了花瓣,你觉得到时候在浴池里撒哪种比较好?”帝释天笑嘻嘻站在一旁,征询自家王妃的意见。 墨焰是体会过她所谓的浪漫情怀的。上一世的帝释天空有名头毫无实权,可招待墨焰的手段因其用心和拮据偏更显出几分情调来。这一辈子也不知是财大气粗惯了还是怎样,满脑子都是些恶俗点子,叫人啼笑皆非。 幸而她模样长得好,又满心满意的真诚与爱慕,倒是叫人生不出厌烦的心来。 “你喜欢哪种就撒哪种吧。” 帝释天并不觉得墨焰敷衍自己,反而觉得她是在顺着自己,很得意地点点头。“也好,你就不要操心了。” 为了墨焰的身体着想,两人的寝宫早已搬到了胭脂舍。只是这一处毕竟不如帝释天原先的宫殿宽敞,等侍女们将房间布置完,没看出多少浪漫倒显得有些拥挤了。 “这是什么?”墨焰指着一株离床头不远的、半人多高的、枝叶异常茂盛的盆栽问帝释天,“好看吗?” 十分平平无奇。 帝释天却拉着她的手开心地道:“这是月亮树啊,现在不好看,等夜了就好看了,会发光!” “那这又是什么?”墨焰抬头看看被装饰一新的床顶,最中间挂着一颗拳头大小的玄色珠子,色泽虽沉表面却分明的流光溢彩。 “东海的玄彩夜明珠,晚上会发光,好看!” “这个、这个、这个也都会发光?”墨焰一连点了三个新进屋的装饰,帝释天连连点头。 到底是对夜里会发光有多执着呢? “都撤了。” “为、为什么呀,这些都不是明火,不会很刺眼的。”帝释天拉着她的手撒娇,不愿放弃这般有情趣的东西。 “夜里要这么亮做什么?”天人耳清目明,就算没有一丝外界的光亮,自身的身光都足以其看清周遭的景象了。点了灯自然方便,不点灯却也并无大碍。 更何况是就寝的时候?就算是所谓的正事也根本无需这些。 “可是晚上我们要做正事嘛,你又不爱亮堂堂的,我就想……我已经试过了,不会很羞人的。” 墨焰听得她一堆乱七八糟的胡话,又看到周遭低眉顺目一副努力假装自己什么也没听到的侍女,当真是气急。“又不是看不见,撤掉。” 她态度强硬,帝释天哪里敢忤逆她,欲言又止了一会儿,终于还是叫侍女把大部分东西都给撤了。 “就留一个夜明珠吧焰儿,就留这一个。” 若是连这个也留不下来,她怕自己连墨焰的脸也看不清了。 第122章 帝释天可怜兮兮的,最后耍赖留下了一个夜明珠。墨焰无奈, 倒也没非要逆她的意。两人相处变得自然以后, 这样的互相退让也叫人生出几分亲昵。 帝释天虽然遗憾晚上不能亮堂堂了,却又为墨焰有些强势又有些宠溺的态度而开心——这才是过日子的感觉。 两人沐浴完已是巳时, 擦完头发便上床安寝了。只平日里再自然不过的事, 晚上因为刻意的准备而稍显出了几分尴尬。 墨焰倒没什么——平日里原本也不是她主动的, 帝释天就实在是紧张不已了。 两人静静躺了一刻钟, 就在墨焰差不多要睡着的时候, 帝释天终于摸了过来。 “焰儿……”修长纤细的手指搭在了她的腰间,耳边是被压低了的娇脆嗓音。帝释天抖着声音靠过来, 似乎紧张得不得了。 墨焰心中有些发软,转过身面对她说得十分平静。“要做就快一些吧,你明日还要早起。” 两人于这一件事上害羞的地方着实有些不同。帝释天是不在乎人家怎么看, 所以大庭广众之下说起来也毫无负担。墨焰是性子严谨,真做的话颇有几分公事公办的样子。 帝释天被她说得害羞, 一边靠过来一边咕哝着。“做、做这种事怎么能快一些呢, 我们要慢慢来, 慢慢来。” 她不霸道了, 整一个黏糊糊的小孩似的, 凑着墨焰的嘴巴就亲。 双修之法类别多样, 有情动处再行功的,也有先运功牵引□□的。蒹虚为两人挑的这一本更偏向增添情趣之用,自然是要先耳鬓厮磨一番。 墨焰本身矜持,又因心中难以明了的情绪作祟, 于闺中之事上总显得有些被动。还好帝释天总是热情过剩,主动得不得了,两人到现在也就没遇到过太大的麻烦。 只这次不同,到底不仅是为了□□。帝释天做得小心,墨焰便也轻轻地摸索着回应她。 天主哪里享受过这等待遇,一下子就激动了起来,气息乱了,整个人看起来都躁动不已。 “等一等,玉势……”墨焰见她乱了,按住她不安分的手轻声提醒。 要找特定的双修功法总归有点难度,蒹虚好不容易找到一本古早的,只那时候又哪里来的同性双修之法呢?还好这也难不倒须弥山的医官大人,稍改一改修炼之法即可。 床头放置的盒子里有蒹虚专门请托爱染明王为两人制作的修炼用具,帝释天迟迟不敢正式开始也是因着这个东西。 可此时,她倒不是因为害羞才没去用的,而实在是等不及了。 “待会儿,待会儿再说……” 墨焰到底没拗得过兴头上来的帝释天,这一晚连上双修的部分很被折腾了一番。她累,帝释天也没好过到哪里去,虽然还没有进入到归还体内业火的环节,到底没有起得来床。 起不来也没关系,今天也没有什么重要的事。 帝释天抱着墨焰继续睡,把来请早的侍女打发了。 “君王不早朝”虽然算不上是常态,到底当臣子们的也不是第一次遇到了。苏摩倒是没说什么,就是乾达婆气得够呛。 “有没有这样折腾人的!早点说我也不用起早了,我们也很累的好不好!” 苏摩听她口无遮拦很有些无奈,还好今天原本也就是三人碰面,没有别的人了。 “你要是累就再回去躺一躺吧,我等着大人就好。” 乾达婆不干了,拉着她的手抱怨。“帝那家伙现在在温柔乡里,天知道什么时辰能起呢。又没什么重要的事,你陪人家再躺一下都不行哦?我昨晚可累死了。” 苏摩明知她乱讲,只看看她确实看起来不怎么红润的脸,到底有些心软。“那我先告个假,大人没起来,我们也不能……” 乾达婆头都大了,拉着她就走。“到时候让琉秀讲一下就好啦,你总是那么较真!” 她从来都知道的,自己喜欢的这个人太正经了。虽然说正经也是自己喜欢她的原因之一,可是再正经下去就变迂腐了,完全没有情趣可言! “好好,你不要着急。” 谁都知道,论任性,乾达婆王在须弥山数第二,也就帝释天大人敢叫第一了。苏摩大人也就对着这两人最没办法。 “唉,要是能一直这样也挺好的。”乾达婆牵着苏摩慢慢走,似是突然生出了几分感慨般。“希望我们当初的反对真的是错的。” 苏摩知道她口中这样说其实就是还在意得不得了。“既然事已至此就只能顺其自然了,而且从另一方面来说确实是件好事。王妃的精神与身体都有好转,大人也暂时歇了求转还丹的心思。” 乾达婆最喜欢的就是苏摩的豁达,听她这样讲也是跟着点头道:“是了,我们现在是操心也没用。老实说,看帝得偿所愿后的那副得意样,还是挺碍眼的。啧。” “你呀,还是这般别扭,高兴就高兴吧,总是要找点不自在。”苏摩相当了解眼前的这个少女,对着她只能无奈了。 乾达婆嘟着嘴,很不乐意地道:“你最近好像一直在嫌弃我,怎么啦,吃干抹净就厌烦了嘛!” “你真是……刚说完呢,又闹别扭。”苏摩见她嘴巴上都能挂**子了,赶紧安抚。“好吧好吧,回去我给你赔罪。” 乾达婆这才满意了。 帝释天和墨焰这一觉直睡到了下午。第一次,两人似乎都有些不适应双·修那与纵欲过度完全不一样的疲惫感。 事实上,一般的双·修不会造成这样的状况。只是她俩所修功法原本便就有冲突,帝释天体内有墨焰的先天灵火,墨焰的体质又长久虚亏,修习过程中需注意的太多,消耗的精力自然不可同日而语。 幸好,这本就在蒹虚的预计中,后期就会慢慢好转。 墨焰醒来的时候有一瞬间恍惚,赤·裸的身体被抱在另一个人的怀里,腰间也被一双白皙的手紧紧地搂着——是帝释天。 她心中不知为何慌了一下,第一个冒出的念头是,为何会这样。 但紧接着,昨晚以及最近一段时间的记忆就像潮水一般向她涌来。等她渐渐清醒了一些,人也慢慢安定了下来。 是了,她们这样再正常不过,又有什么好惊慌的呢? 她转过身看向抱着自己的人,看她平静乖巧的睡颜,褪去了凌厉的眉眼,还有带着笑意的唇角,心底不可抑制地生出了几分柔软和怜惜。 帝释天似有所觉,很快在她的注视下睁开了眼睛。 “焰儿……?”她还不是很清醒,眼神朦朦胧胧的,声音也黏糊。只再不清醒也不忘吃豆腐,一边叫墨焰一边已经向她靠过来索吻。“不再睡一会儿吗?我还好困啊。” 又不是凡人,只要不是受伤生病,哪有真就因为这点小事倦到起不了床的呢? 墨焰想得理所当然,自然以为帝释天那句“好困”只是想再与自己腻歪一会儿。 “已经晚了,该起了。” 帝释天不肯睁开眼,只搂着她撒娇。“再一会儿,再一会儿我就起了。” “你今日不是要见乾达婆与苏摩吗? “我已打发她们回去啦。” “那其他事务呢?” “原本便没什么事的,你就别操心啦。” 墨焰知道她是真不愿起了,只不再说。 帝释天抱了她一会儿终于稍稍清醒了一些,像是突然想起什么似地问道:“焰儿,你觉得身体怎样?没有哪里不适吧?” 虽然因为刚刚开始还未归还涅槃之火所以风险不大,但两人也是初次共□□习,帝释天多少还是有些不放心的。她谨慎也不是没道理的,那本功法虽然简单,到底是改过修炼方法的,心底多少有点不安定。 墨焰不知怎么想起了自己刚刚醒来时那种奇怪的感觉,但口中已经应道:“没有,我很好……你呢?” 你呢? 这两个字对帝释天来说简直彷如天籁一般。只要墨焰关心一下她,她就能开心得不知如何是好。 “我当然也很好啦,嘿嘿,特别好!” “既然特别好那就起来吧,”墨焰看她还要耍赖,稍稍正色道:“你没有事我也还有事,要么你一个人躺着吧。” 一个人躺着便没什么意思了。 “好吧好吧,起了。” “正好叫蒹虚来瞧一瞧。”墨焰虽然不知自己出于什么心态把事情瞒了下来,到底有些不放心。 既不放心自己,也不放心帝释天。 “还是焰儿你想得周到!”帝释天却像是果然什么事也没有一般,除了开心还是开心。“确实该叫蒹虚来看一看,看看我们的第一次成果怎么样!” 墨焰终是忍不住打了她一下。 第123章 苏摩性子温和, 人又善良。评论冷图茗的话说得客观又公正,语气间更是带了些许的惋惜与同情。 帝释天知道她的性格, 听过也就算了。只旁边的乾达婆早已经飞醋乱吃,嘟着嘴再次往她身上贴。 苏摩有几分尴尬的推了推她, 然后再继续道:“这之间具体的事怕是难以知晓,只知道前不久冷肆突然将她收作义女,冠了冷姓。冷图茗在这半年之间,迅速从光明天的执掌女官升至如今的位置。无论是资历还是事务,她作为副女官长都绰绰有余,微臣没有反对的理由。只不过,基于她的背景与……模样, 臣还是觉得有必要向大人您禀报一番。” “那你对于她接近本王, 有何看法?”上一代帝释时八部里有权势的首脑如今剩下的屈指可数,这冷肆便是其中之一,帝释天心底对他还是颇有忌惮的。 苏摩脑中是有不少想法的,但如今都还无法证实, 故而也不知该从何说起。倒是乾达婆, 见两人一副正经严肃的模样,忍不住开口道:“这有什么好猜的!人家明显是来勾搭你的。不然你以为,冷肆将一个那么像……”她虽是一副戏谑的样子,终是在说到一半时,察言观色的将语气改了,“那么像墨焰的女子送到您的身边,是为了什么?” 帝释天在看到冷图茗那张脸后便有了这个猜测。不论她愿不愿意承认, 墨焰对她的影响太大了,即便只是相貌相似也足够让她无法用平常心去对待。“冷肆的目的,未免太明显了。” 只她并不太相信依照冷肆的城府,就只会做这般显而易见的事情。难道他当自己是傻瓜不成?在看到冷图茗的那张脸后,她只会更加防备和刁难她。 乾达婆似乎也猜到了帝释天的想法,冷哼了一声。“明不明显,肤不肤浅都没事,只要管用就可以了。你也不是不知道,自从你宣布了要娶墨焰后,各族有多么蠢蠢欲动。多少族里美貌的少女都被送进了善见城,若非如今是战期,他们恐怕会做得更加明显。而现在呢?你能够注意到的,就唯有一个冷图茗而已。即便你会更防备她,但也会更关注她。冷肆赢在了起跑线上,其他什么都可以再说。” 乾达婆王分析得头头是道,见另外两人似乎真的认真思考这个猜测之后,又忍不住调侃道:“说来大人您可是能名正言顺的三妃四嫔,也难怪这些部族会如此骚动。善见城如今还能进人的关键位置也就您的后宫了,即便比不过舍脂,得了侧妃也不错啊。” 她为了调侃帝释天故意说得一脸艳羡。不知是最近太过顺遂还是其他原因,乾达婆王双商下线。帝释天在看到一旁苏摩冷淡的神色后,毫不大意的给她添了一把火。 “怎么,原来画君是嫉妒本王么?我记得乾达婆王也不是不能三妻四妾吧。” “喂,你乱说什么!”好歹乾达婆淫·浸情场多年,感觉十分敏锐,一旦意识到不对便紧紧的扒住了身边的人表忠心,“我可是最痴情的人了。” 苏摩并不理会她,继续刚才的话题道:“暂且不论冷肆的目的,单说冷图茗自己的想法。这么多年她的委屈绝对不少,如今难道就心甘情愿成为冷肆的棋子了?若他俩貌合神离,我们便有可乘之机。” “本王正有此意。”帝释天的想法与苏摩不谋而合,冷图茗现在或许是因某些原因依附着冷肆,但说到底夺去她一切的就是这位将军,她心中不可能没有怨恨。只要清楚了冷肆是抓住了她的把柄还是许给了她什么好处,善见城难道还没办法拉她进来?“这件事需得慢慢来,乾达婆再吩咐人去调查一下冷图茗,看看他们究竟有什么交易。另外,两个月之后就要去前线了,你们还是早作准备,这次让青筝留下来主持法阵,日常事务便交给琉秀吧,至于红韶……让她跟着我们一起去。三十三各天的守卫应该没有问题吧?” “请大人放心。”苏摩点头应下,“三十三天的亲卫抽调都不到一半,应当没有什么大问题。” 这一场战争事关须弥山的面子,其他部族并没有参战,用的都是须弥山的亲兵。 乾达婆领了任务,情绪高涨,还没调查便迫不及待的先要分享自己的所知。“苏摩办事你哪有不放心的,这些也是之前反复强调的。我们先说回冷图茗啊,其实刚才听苏摩说,我就已经想起来了,她为什么会那么像墨焰的原因。” 事关墨焰,帝释天自然有兴趣,只乾达婆一脸得色,她便只是故作冷淡状似随意的问了一句,“哦?是为什么?” 乾达婆并不灰心,要她一句追问已然足够,带了几分骄傲的继续道:“你也知道,乾达婆一族盛产美人嘛。冷图茗的娘是墨焰娘亲的亲外甥女,据说,墨焰她娘出嫁之后,这乾达婆族第一美人的名头便掉到了她的头上。” 她说正事还很不忘往自己的脸上贴块金。 帝释天知道在画君之前,历代乾达婆王都使用美人外交的手段,各部各族也以能娶一位香阴美人为荣——或而说炫耀。久而久之,其他部族里出点什么美人,追一追根源好像都和她们扯得上关系似的。 帝释天看不得乾达婆得意,皱着眉嫌弃道:“啧,怎么你们什么事儿都爱往里插一脚?如今你这个乾达婆族第一美人以后不会也来插一脚吧?” 乾达婆赶紧往如今这个看不惯自己秀恩爱的单身狗身上呸,“呸呸呸,我才懒得在你这里插一脚。”她撇清自己也不忘给帝释天找不自在,“只不过这般算来,她与墨焰就是表姨与表外甥女的关系呀,你可要把持住哦!” 帝释天觉得她要再不闭上嘴,自己可就要真把持不住自己揍她了。碧眸斜睨,冷淡的道:“让你的手下注意好各部的动向。” 乾达婆讪讪的收了笑,知道事关墨焰不能开玩笑开得太过,正经了神色道:“近日除了修罗都还安稳。龙族估计是天界那边给他们透了什么消息,开始暗中召回在外的族人了。” “修罗虽然与阿修罗向来不和,但如今做主的是冷肆,这就比较难捉摸了。你让人盯得紧些,随时汇报。”帝释天摸不准冷肆,心中也颇为懊恼,这一懊恼头痛症便又发作了起来。她揉了揉额头,嘱咐道:“至于冷图茗,你们先查清楚,其他暂且别管。” 乾达婆听她这般说,十分不怕死的开口道:“大人,您不会,是想用美人计吧……” 苏摩见帝释天神色不好,终于看不下去了,一把捂住了乾达婆的嘴,低声道:“大人,若没有其他事我们就先下去了。” 帝释天正觉得两人碍眼,挥了挥手让她们退下。待得两人退了,她才稍稍松了口气。 书房里很安静,这种静谧让帝释天的疼痛稍稍缓解了下来。只是她的头痛症近些年确实越来越严重,尤其是背上那团墨青颜色越来越深之后。 自从二十年前她背上心口处的那团墨青色后被琉秀发现后,颜色似乎在越来越浓重。这种变化期初非常微小,在墨焰离开前经过二十年也很难察觉。然而近半年来,那团墨青竟甚至从模糊的一团开始显现出明确的形状。头疼症也正从那个时候开始愈演愈烈。 这些她都没有和乾达婆她们说过,战事正紧,她绝不能节外生枝。抬头看向自己的书房,青龙木的书案与柜椅,前面的玉瓷屏风,左面的沥血珊瑚,右面的负恋铺āu庑┍靖檬撬钍煜さ氖挛锎耸比床恢稳盟芯醯搅艘徽竽吧 帝释天下意识的摩挲着桌案右手面上的紫金砂茶壶。这是墨焰当初用的那一套,如今自然又被她拿来用了。只可惜,这茶不是出于墨焰之手,她便觉得那味道难免欠缺了一些。 一万多年以来,她独自在此处不知度过了多少时间。而墨焰,仅仅是在这里陪了她二十几年,如今,她却觉得是这样的不习惯。 不习惯没有她坐在不远处的那张椅子上看书,不习惯没有她冷着脸来为自己斟茶,不习惯没有她,如冷梅一般的香气。 墨焰,你会不会知道,我在想你呢? 又,会不会,偶尔有,哪怕那么一点点地忆起我来? 她悲哀的想,也许,努力了二十多年也只不过让她略微动容的自己,再过不久就会被她彻底遗忘了吧。 但不要紧的。在墨焰要忘记她之前,在她想她想得要疯掉之前,必然,会让她回到自己的身边。 而这一次,除非她这须弥山之主死去,否则那阿修罗族的公主都休想再逃出她的视线。 76、第四章 冷图茗来善见城差不多已有万年的时间。她的爷爷与父亲去世时她才不过几百岁, 族中巨变,冷肆独大, 扶植了她最小的叔叔成为了修罗族的王。 王叔对她不算太差,给了父亲封号也将她封为了修罗族的公主。但很多事情他这个修罗王也没办法决定。她在族中长到两千岁, 帝释大人一朝选妃,她便因相貌出众被送来了善见城。 冷图茗并不想争权夺势,作为修罗族的公主却一直低调行事。她眼见着年少的帝释大人以不可阻挡之势将曾经遗留下来的混乱局势收拾干净,眼见着她将那些部族安插在善见城的内应一点点排除,眼见着她大权在握意气风发开创须弥山新的景象,也眼见着一位看起来孱弱的少女成为了一代帝王。 这样的人物令人惧怕却也让人钦慕,许多人都会不自觉的被她吸引愿受她驱遣。冷图茗不知道自己是不是其中一个, 但她知道自己看过这样的人以及见过她所做的事后, 再不愿回修罗族成为一只笼中之鸟。 她选择留在了善见城。 其后岁月说不上艰苦也称不上顺遂,冷肆一直压制着她,她便也本分地做好自己的工作。或而偶然在年末宴席的角落里远远的看到她一眼,也不过是惊鸿一瞥。 帝释天确然是一位让人难以忘怀的天主, 但她觉得自己绝没有非分之想。只是这样一个人, 尤其还是你所做的一切都是为她服务的人,难免便会让人上了心。 若说仰慕她,冷图茗觉得自己更加惧怕她。 冷肆当初敢放任冷图茗留在善见城自然有控制她的手段,只是原来没用而已。如今却突然收她当义女,以自由为条件让她接近帝释天。冷图茗没有拒绝,或许,她也已经等这个机会很久了。 帝释天为难起人来是绝不手软的, 冷图茗到她身边不过两个月,已经不知受了多少次罚。伺候在帝释天身侧的不少侍女都在猜测,这位新晋的副女官长是不是哪里得罪了大人。毕竟,大人的脾气虽算不上温和体恤,却也绝不会无端找茬为难一个近身女官。 可是吧,帝释天虽然为难她,但从没有要换掉她的意思。城里的人察言观色久了,风向便又渐渐改变,起了一些不十分和谐的流言。有之前见过阿修罗公主面貌的,更是信誓旦旦指出了冷图茗与墨焰的相似之处。 这些事对帝释天来说着实无伤大雅,她如今把全部的心思都花在了马上就要启程的亲征之事上。 阿修罗界离须弥山顶虽然称不上山高路远,却也有相当一段路途。这次帝释天以掳掠天妃为名目去阿修罗界要人,可谓大张旗鼓极尽侮辱人之能事。务求激怒阿修罗族,是能把事情闹得多大就把事情闹得多大。 帝释天的目的非常明确,要用整个阿修罗族换取墨焰,所以此次的重头戏并非交战。她不但不能与阿修罗大打出手,而且还要尽量保全双方的兵力。须弥山的亲兵自然不必说,阿修罗族的实力也绝不可在这次出现太大的损伤。她还希望之后他们能与罗刹来个窝里斗呢。 之前大半年,除了一开始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打进了阿修罗界的大门,之后须弥山采取的便是退避防守偶尔突袭的策略。他们迅速在大门处筑起防御的阵法,每次阿修罗族大军来袭,他们便一味的防守甚至舍弃几处阵地后退。等到阿修罗进入他们的阵法后,又找准机会反扑。 几次来回,阿修罗们伤了士气打算进入固守阶段,须弥山这方便天天阵前叫嚣,言辞恶劣。阿修罗性子耿直受不得气,阿修罗王压不住也只能放一些将领出来应战,两方倒是各有输赢。 阿修罗本是主场作战,照理来说也该占尽优势。可惜一开始他们失了先机,后面便是应对不暇。阿修罗王起先并没有反叛的意思,就如当初帝释天所说,阿修罗族还没有从当初的事件中完全恢复元气。但他为了妹妹,也并不打算忍气吞声。只想着妹妹能逃掉倒也罢了,万一逃不掉再发兵施压须弥山让她放人。 原本墨焰顺利走脱,他便没打算再动干戈了。他一个是没想到,帝释天打算拿阿修罗族做棋子,以为她也定不会为了自己妹妹牵扯整个须弥山。另一方面也是实在没想到,这个帝释天能无耻到这个地步。 须弥山的军队来得太快,墨焰前脚离开阿修罗族,他们后脚就到了。打得阿修罗王一个措手不及不说,也弄得整个部族都气血沸腾。墨焰离开之前倒是有提醒自己的兄长不要莽撞行动,迅速关闭界门固守阵地,可惜阿修罗王没来得及反应。 固守是不可能了,阿修罗王也正好一肚子火,帝释天都欺负到他头上来了,那就打吧。可须弥山是有备而来,多年拿阿修罗族当假想敌训练着的。阿修罗的兵单体战斗力极高,但将领不熟兵法,小兵们也不善配合,打起仗直来直往破绽显著。须弥山的亲兵注重配合,还擅施阵法,鲜少与他们短兵相接,总是避其锋芒。阿修罗这仗打得极为憋屈,损失不大,却真真是激起了他们整个部族的怒火。 阿修罗族人性子蛮勇又不肯吃亏,曾经惹下许多麻烦。阿修罗王过往只会一味维护族人,更是也对帝释天不假辞色。他本以为只要自己不反叛总于部族无碍,却不知早已成为了善见城的眼中钉肉中刺。今次被拿来如此明显的开刀,他便是再有勇无谋却也知道这绝非一朝一日的布置。 一想帝释天老早就盯着自己,如今只不过是借着妹妹的事来出兵,心中倒还生出了几分庆幸。庆幸墨焰走得早,也庆幸帝释天或许并非真的就那么执着于自己的妹妹。 仗打了大半年,这两个月便也僵持着。大约是久攻不下,日前阿修罗听得阵前的散脂大将嚷嚷着帝释天要来亲征了。 阿修罗本就憋着一股劲,之前不见这帝释天还好,如今一听她还敢来亲征,这累了多时的怒气便又扬了起来。恨不得将她抽经扒皮,食髓吃肉。 帝释天要的就是他们这股子怨气,最好气得脑子都不灵光了,追着自己打。她如今是来当诱饵的,自然做足了诱饵的本分。每日也不见干点别的,就在双方阵前晃荡,偶尔来了兴致还要出去叫一叫阵。 帝释天作为一方天主不顾身份跑来叫阵,阿修罗王明知打不过她也不可能在这个时候出去输上一输,只会更灭了自己的威风和士气。她虽然嚣张可当初打败阿修罗王的事,阿修罗们也还是历历在目,打不过也便只能忍了。阿修罗们对她无可奈何得紧,这一无可奈何吧,心中就更是气得咬牙切齿。 帝释天天天嚷着让他们交出公主,不说公主如今不在阿修罗界,便是在也绝不可能交付给她。又过了几日,阿修罗们的忍耐算是到了极限,总不可能日日这么下去。须弥山底蕴丰厚,他们耗不死这帝释天倒是要先把自己给气死了。 阿修罗王招了自己的亲信商议了一下,如今也不打算循规蹈矩了。这战场上的事风云变幻,有实力讲道义的时候那便讲一讲,火候不够的话使些手段只要能赢不就可以了么?之前两军交战,狡猾的须弥山亲兵不知道给他们下了多少绊子。如今叫阵了,他们便也不守着一对一公平决斗的规矩了。 实在是阿修罗族再强悍也没有须弥山的将领多。四大修罗之前伤了两个,如今就还剩下婆雅稚和罗t。其他再比这两位阿修罗强的便只剩下他们的王与几位长老了——公主不在族里,否则倒还能顶上一位。当然,帝释天求得就是公主,就算她在,阿修罗们恐怕也不会让她上阵的。 阿修罗没人,可须弥山有啊。不但有,而且数不胜数。虽然其余六部没有参战,可也派遣了一些族中翘楚来助阵,顺便练一练本事。那二十诸天没有都来,可像散脂大将这种来个三四位,待得也不用太久,没事往阵前叫一嗓子也足够震撼了。 阿修罗人手不够便务必一击即中,这帝释天如今张狂得亲自出来叫阵,他们便也不心慈手软要教她知道知道什么叫人心险恶了。 阿修罗王这便定了下来,等下一次帝释天再来叫,便派婆雅稚和罗t同时应战。 结果也不知是这帝释天累了怕了还是又有什么阴谋了,连等了三日都不再到阵前游荡。不但她自己不晃荡了,连叫阵的将领也没有,竟难得安静了几天。 阿修罗们之前气对方气焰嚣张,如今好不容易定了计划,他们却突然偃旗息鼓,当真是一口老血憋在胸口,几欲发狂。 77、第五章 这次倒是阿修罗们误会帝释天了, 她是真的没什么阴谋,不过是得了他们家公主的消息。 墨焰自从离开阿修罗族之后便销声匿迹。婉璃是帝释天安排在墨焰身侧的, 倒也没指望她能传递什么消息,只希望着她能看好墨焰, 别让她出事。结果墨焰虽然带走了她,却扔在了阿修罗界自顾走了。 帝释天日日提心吊胆,担忧不已,心心念念的想着墨焰究竟去了何处。也是不枉费她之前为色卖友,不过两个月,那潋滟处确实的传来了消息——墨焰去了幽冥血海。 上古时代留下了许许多多的传说,关于这天地起源也有多种说法, 其中一则便是盘古大神开天辟地, 化身洪荒的故事。其中他的肚济化成了一片血海,那血海方圆几万里,里面血浪滚滚,鱼虾不兴、鸟虫不至, 天地戾气全都聚在了此处, 唤做幽冥血海。 这幽冥血海的来历几不可考,但这传说恐怕是空穴来风,有所出处的。据说,阿修罗族的起源便是这幽冥血海。不论真假,阿修罗也确实将幽冥血海当做了圣地。 可那里是圣地也是凶地。罡风戾气暂且不提,最为凶险的是血海生心魔。平日里各路神仙鬼怪对那唯恐避之不及,宁愿绕道而行, 墨焰却直直的入了腹地。 帝释天自是焦急不已,连忙派了人去血海查探,这才耽搁了三日。只不过幽冥之地广阔凶险,要在其中寻一人莫过于大海捞针,非一朝一夕能够达成。她再怎么急迫也只能将心思转回战场,先专心引阿修罗族上钩才是。 阿修罗王等了三日终于又等到那白发少女出来叫阵。帝释天身骑白象,手持金刚杵,头戴璎珞玉冠,身穿银白战甲真是英姿飒爽好不风流。两军对垒,她独自立在中央很有几分舍我其谁的气势。 阿修罗王可算等到她了,也不管这话才喊到一半,直接让罗t和婆雅稚上阵。 阿修罗好武善斗,四大阿修罗的名号也是响彻六界,这两位自然是不同凡响。罗t与婆雅稚私交多年互相也算十分了解,一出阵二话没有直扑帝释天而去。他们先是一前一后,婆雅稚打头阵,罗t密切关注以图窥探到帝释天的破绽。 帝释天似乎早有准备,见二人出来也是不慌不忙,抬杵便上。她身下白象也是一头修为高深的灵兽,虽然比不上两位阿修罗但胜在与其主人心有灵犀,配合得十分默契。 双方交手一个回合心中便都有了计较,罗t与婆雅稚不再试探,一左一右交替进攻,快猛迅捷攻势凌厉。阿修罗族爆出巨大的喝彩声,纷纷为两位勇士鼓劲加油,摇旗呐喊。 反观帝释天此刻气势陡弱,似是后劲不足,力有不逮。只一位左突右闪躲避两人的进攻,手中的金刚杵都挥舞得慢了半拍。乾达婆王见此似乎气愤不已,站在营前大骂阿修罗无耻,以多欺少。 阿修罗嘴上也不吃亏,回敬善见城以高压低。又说两方均出战两位将士,哪有以多欺少,倒是把白象也给算了进去。 场中打得热闹,两军骂得激烈。阿修罗王却知道帝释天不可能只有如此水准,她武技强悍,更可怕的是结咒娴熟。 果然,她且战且退,等退到大约二分之一个半场时,突然升至半空。两位阿修罗作势似乎要追,那边金刚杵早已一化千万。 阿修罗王嘴角含笑,知是胜负已定。果然,那罗t与婆雅稚之前追赶的动作只是掩饰,在那万千金刚针落下以前已经避出了范围。帝释天一击不中似乎要控制着针阵再动,罗t却早已口吐真火为婆雅稚开路。婆雅稚片刻也没有耽搁,手中那把“弑天金刚剑”顺着火道直飞而去。 阿修罗族长也是二十诸天之一,号称密迹金刚。上一代族长大杀四方之时除了手中一把金刚慧剑暨红莲之焰以外,还有八件宝器。阿修罗族最为珍贵的宝物便是这“三宝八器”,“弑天金刚剑”正是八器之一。 阿修罗王这次也算是下了血本。当初阿修罗族战败,帝释天将八器收了一半,剩下四件均由长老保存,如今为了打败帝释天不惜拿出了这把金刚剑。 帝释天手中长杵已经化作千万金刚针回复不及,口中法术也是施展到一半,此时赤手空拳又罩门大开根本无法阻挡。那金刚剑夹着真火劈开针阵迎面而来,六齿白象想要赶来救援,奈何也是有心无力。 眼见着金刚剑便要当胸穿过帝释天,却见这白发少女强行打断施法,口中呕出一口鲜血来。这一切都在电光火石间发生,剑未至帝释天反而先受了内伤。好在这金刚杵已万千化一重回她的手中,不过弑天金刚剑却也因为没了最后一丝阻挡正好追到了她身前。 帝释天只来得及抬杵挡上一挡,身势便因着弑天金刚剑强劲的力道飞退而去。白象见此情状连忙飞身过去,将主人驮起,意图撤退。罗t和婆雅稚哪里肯善罢甘休起身便追。 阿修罗王远远便看到帝释天一张冷艳娇美的脸苍煞白煞白,神形萎靡气血虚弱。他心中大喜,一个挥手便让身旁的阿修罗吹响了反攻的号角。帝释天显然伤得不轻,两大阿修罗乘胜追击只将她打得毫无还手之力。 须弥山的营长见势不对早已出来接应,乾达婆王与月神苏摩联手才堪堪救下帝释天。只是还不等她们回到营长,阿修罗王已带兵而来。阿修罗族此时正士气大增,勇猛无畏,直击须弥山阵地。须弥山这方也不知是不是因天主负伤,士气十分不振,只开始坚持了一会儿,之后便兵溃如山,直退了二十里才阻挡住阿修罗的进攻。 阿修罗见帝释天吃了大亏,此时也不着急冒进,连拔对方三个营地后,见久攻不下便暂时收兵。阿修罗这方打了第一场大胜仗又是伤了帝释天,可谓是欢声笑语,扬眉吐气。反观须弥山这方,则是一片灰暗,愁云惨淡。 虽说是计,乾达婆也着实见不得这阿修罗族高兴的样子,对着帝释天抱怨不已。她过往谋算族长之位也算能屈能伸,忍气吞声得很,近些年顺风顺水意气风发反而更吃不得亏了。按她的说法是,“我当初吃苦不就是为了以后欺负人么,如今竟然还要被这帮没脑子的嘲笑,真是气死我了!” 帝释天明知乾达婆只是嘴上说一说,着实懒得理会。她还装着重伤在床的样子,赶着演下一场戏,这便出口赶人了。“你虽说是看望我,也别太久惹人怀疑了。出去让红韶回善见城叫蒹虚,再让冷图茗进来伺候本王。” 她这次把冷图茗也带来就是为了看看那冷肆打得是个什么主意,受了重伤这事瞒着谁也不能瞒着她啊。 乾达婆一边直说她阴险,一边便往外出了。帝释天冷笑,这计划当初制定的时候还是这说自己阴险的乾达婆出的馊主意最多。 冷图茗一进来便见帝释天脸色苍白地半靠在床上,身上的轻甲已经除去,只有白色中衣的衣襟上还有点点血斑。她听从乾达婆王的吩咐进来伺候,见床上的人没有使唤自己也不敢开口,只半垂了脸静静的在一旁立了。 她当初并不明白这打仗的事帝释天为何要带上自己,唯一可能的原因便是她不相信她。虽说将不信任的人放在身侧有几分风险,却也确实更容易掌控和监视。帝释天不相信她是显而易见的,这两个月来大大小小的惩罚已经够她叫苦的了。 冷图茗等了许久还是没听见帝释天开口,终于大着胆子向床上看去。只见天主此刻的面色比她的长发还有白上几分,原本娇艳分润的红唇毫无血色,双手在被子外交叠在胸前,气息微弱。她双眼未睁也不知是在闭目养神还是真的昏睡了过去,但见颜色看起来是十分虚弱的。 冷图茗隐有几分不安,轻轻的叫了一声,“帝释大人?” 床上的人没有反应,她也不敢再出声,过了好一会儿才听到帝释天开口道:“你过来。” 冷图茗自知如今立场微妙,心中不禁升起了警惕,一边上前一边问道:“大人有何吩咐?” 事实上,冷肆根本还没有给她具体的任务,只是让她接近帝释天而已。她也已经听过不少的流言,据说自己与阿修罗的公主有几分相似。而帝释大人对那位公主…… 帝释天睁开了眼,直直看向了此刻心有杂念的人。她瞳眸的颜色如清澈又深沉的潭水,碧绿而幽深,加之凤眼长挑不怒自威,十分摄人。 冷图茗心中震了一震,还未回味过来她那眼神的意思,便听得帝释天继续道:“这个两个月本王罚你,可有怨言?” 她这句话比之前短短的三个字终多了几分虚弱,只神情平静似乎没有什么大碍。 “臣不敢。” 帝释天对她说的是不敢而非没有好像并不在意,又看了她一刻才闭上了眼,轻声道:“蒹虚来之前,本王帐里的事情都由你来打理。” 冷图茗微微松了一口气,也不知道自己有没有通过考验,低低的应了一声喏。 78、第六章 似乎就在这一场战斗之后, 胜利的天平就开始渐渐倾斜了。阿修罗进攻猛烈,想要将之前的怒气尽数发泄出来。须弥山这方一直处于被动挨打的状态, 但他们防守坚固亦没有太大损失。 这次换成了阿修罗族天天在阵前叫嚣了。 阿修罗王忖度着帝释天伤势情况,联想到大半年前被自己妹妹所伤的旧疾, 便觉得她应该伤得不轻。这个猜想后来得到了证实,须弥山那边传来了消息,蒹虚被紧急召唤了。 军队里并非没有医官,蒹虚作为须弥山统掌医药的女官之前没有随军而来。此刻将她召来,自然是因为帝释天的伤现成的医官解决不了了。 阿修罗大喜过望,再派密探去查。阿修罗的地界对他们来说总归还是有一些优势的,譬如熟悉地形。只不过之前须弥山这方的守卫如铁桶一般, 他们几乎查探不到有用的讯息。这几日却明显感觉出对方军心不稳, 竟打探到不少有用的蛛丝马迹。 帝释天伤势应当很重,本该在她受伤时统领军队的乾达婆与苏摩大多时候都待在主帐之中。尤其是在蒹虚来之后,帐里还爆发出激烈的争吵声。 原本帝释天没来,阿修罗们便被打得毫无还手之力, 她若只是受了轻伤, 须弥山亲兵们定然不会如此大乱阵脚。按道理说她伤势若是严重自然是最好先回善见城,这里留下亲信重振旗鼓也并非不行。但帝释天心思深沉又性格骄傲,她越不肯回去,阿修罗王便越觉得她是受了重伤。 此番自然是良机。阿修罗族再打,果不其然,须弥山再次节节败退。直退到界门附近,终于听说乾达婆和苏摩带了一小队分队护着帝释天要先回善见城了。 阿修罗族本就不会放过如此好的机会, 偏偏帝释天那边也不知道是谁出的主意,这时候给他们送了一份和谈书。帝释天愿用须弥山一半的宝物来换取阿修罗的公主,也愿停止此次战事。 须弥山一半的宝物对任何一个部族来说都是一笔庞大的财富,很有可能造就一个强大的部族,可阿修罗们偏偏最不吃这一套。他们看到这个和谈书第一个想到的是,帝释天果然大大的不好了,第二个想到的是,这死家伙已经这样了还不忘我们家公主。 帝释天此次送这份和谈书在阿修罗看来不外乎三种可能。 第一个,她受伤严重到须弥山无心战事,可她要娶墨焰的心思不灭。这是大多数阿修罗的想法,便是阿修罗王也不禁怀疑起自己之前的猜测难道又错了?帝释天果然是为了妹妹才打阿修罗族的? 第二个可能是帝释天受伤严重,但仍旧要打阿修罗族。只不过她无法亲征要撤回善见城,这份和谈书是为了拖延时间的。不少阿修罗觉得这绝对是帝释天干得出来的事,那小妮子狡猾得很。 第三个可能是帝释天受伤虽然严重但还不到无法支撑的地步,但自知无法长久僵持,便出了这份和谈书打算激怒阿修罗,最后来一次定胜负之战。那撤退与这和谈书都不过是个障眼法。 不过,无论是哪种可能,阿修罗们倒是一致认为帝释天是受了重伤的。原因也无他,在他们看来帝释天根本不需要装啊。之前一直占着优势,只要继续打阿修罗族也确实支撑不了多久的。而且,有内部消息也确实的证实了这一点。 他们从一开始就没猜对过帝释天的心思,故而此刻做出了错误的推断也是情有可原。而在这个错误的推断下,无论是哪一种可能,在阿修罗们看来都应该打。不但要打,而且要狠狠地打,否则实在难解心头之恨。 和谈书当然没有用了,阿修罗立时发难。 须弥山此时领兵的是毗沙门天王的大儿子最胜。毗沙门天王既北方多闻天王,帝释天来之前,便是他领兵进攻阿修罗界的。只不过二十诸天各司其职,后来又有帝释天主亲自督军,他便退守其位只留了儿子参战。 阿修罗王听闻领兵的是最胜那个毛头小子,根本不将他放在眼里。最胜似乎也确实不如他父亲,连半天也没坚持住,须弥山亲兵便溃不成军。他们四散而隐,渐渐开始撤退了。 只是将帝释天赶出阿修罗界对阿修罗们来说实在是太便宜她了。原本若是能将须弥山赶出阿修罗界便已是不幸中的万幸,此刻达成自然应该关闭界门严守以待。但如今情势有变,一个是帝释天受了重伤,另一个是阿修罗王意识到帝释天对自己的妹妹似乎确实抱着势在必得的心态。 须弥山的亲兵还未完全撤离阿修罗界,关门打狗当然大块人心,但也意味着要消耗阿修罗自己的兵力。另一个阿修罗也怕将他们逼急了,干脆蛰伏下来来个里应外合。 不解决帝释天的问题,阿修罗就无法永绝后患。须弥山的兵力远远超过阿修罗界,便是如今胜利了后面大概也会是无休止的战争。如今他们却正好有个兵行险着的良机。 有人提出要追——据可靠消息说,帝释天离开只带了一个小分队,此时不过半日。她受了重伤没可能行得快,又是临时起意连接应都没有安排。只要带领族中最精锐的部队前去拦截,成功的可能性十分之大。况且如今大多须弥山的兵还未撤离阿修罗界,善见城防守空虚,撤退也比平日容易。 阿修罗们从过去便一直胆大包天,现今更是起了抓帝释天为人质,逼她签下投降书的念头。决议很快便通过了,唯一要考虑的是领队人选。阿修罗王力排众议,一定要亲自带队去擒拿那帝释天。 乾达婆领着不足二十人的小队走得颇为悠闲,帝释天更是窝在车辇里喝着冷图茗沏的茶。苏摩在一旁汇报情况,直将冷图茗听得胆颤心惊。 “大约再过半个时辰就要进入四王天,阿修罗追来也就这半刻钟的事了,大人是否要先做准备?” 冷图茗的茶沏得不错,帝释天总算在墨焰走后又能勉为其难的喝上一些。她将手中的茶杯放了,捂嘴咳了一会儿才道:“阿修罗来了多少人?红韶现在何处?” 她这般模样,倒有几分病美人的仪态来。 “之前看讯号,应该在一千左右,来得都是可以一当十的精锐。红韶还未出阿修罗界,估计不会与阿修罗们一块儿行动。” 冷图茗在帝释天帐中伺候久了,渐渐便知道了一些事。虽然不清楚具体的计划,但她也大致明白了红韶是罗刹的暗子。帝释天却利用她透露出错误的讯息给阿修罗,鼓动起阿修罗来追截自己。 她明白阿修罗恐怕是要吃大亏,却仍旧不知道帝释天是真受伤还是假受伤。若是真受伤,那这计划是受伤后制定的,还是在受伤前制定的?若是假受伤,如今还在假装是为了防着自己么?若是为了防着她,又为何让她知道这么多□□? 冷图茗想不明白,只愈发觉得帝释天深不可测。 帝释天虽然是假装受了重伤,却也并非一点事都没有。在两大阿修罗的夹攻之下演戏,哪儿有一点都不受伤的道理?加上大半年前被墨焰伤得旧疾还未痊愈,如今苍白的脸色倒不是完全作假。 她不信任冷图茗又想要拉拢她,给她模糊的讯息便是让她自己考量,做出选择。 “让乾达婆加快速度吧,”帝释天站起身,望着冷图茗道:“你留在车中不管外面发生什么都不要出去。” 冷图茗开口想要说些什么——其实她也不知道自己要说什么。只是看到那白发少女冷艳严峻的模样,却苍白着一张脸,心中不知为何升起了一丝怜惜。这位天主比她还要小一些,如今单单看相貌也十分年轻,身上却压着太多的担子。她从来没见她的眉头舒展过,也没见她笑过。 冷图茗觉得自己很可笑,比起帝释天自己恐怕更加可怜,又哪有立场去同情她呢?人家地位高绝修为深厚,比起自己的身不由己更是意气风发大展宏图。如今也不是去赴死,而是去收网的。照这样发展,再过不久大概还要抱得美人归,又何须自己怜惜? 帝释天看到了她欲言又止的模样,只略有些不耐地摆了摆手,提了金刚杵便出了车辇。小白正在车旁随行等候,整个队伍的速度明显加快了起来。他们已经快到须弥山的半山腰,离四王天还有一些距离,四下空旷的天域里眼见着只有这支小队。 而在这小小的队伍身后,正有千余的阿修罗族追赶过来。他们还离得很远,但速度极快,骑着各式的坐骑,队伍步伐却极为统一。气势汹汹地,似乎便要将前面这只猎物绞杀撕裂。 79、第七章 阿修罗王看到护卫帝释天的小队已经出现在面前, 如今是无论如何也不愿意放弃的。离四王天的行宫已经不远,所有成败在此一举。 帝释天出了车辇后便乘坐着小白赶上了前头的乾达婆, 那白色的长发与身下的白象让她看起来尤为惹人瞩目。她作为诱饵,自然要让阿修罗们看得到才好。 乾达婆见帝释天上来, 又回头看了后面那一群乌压压的阿修罗一眼,十分没有紧张感地问道:“一千的阿修罗够不够换人家公主了?” 帝释天没好气地白了她一眼,“先抓到再说吧。” 两个气势悬殊的队伍正以可见的速度缩小着距离,阿修罗们眼见着就能追上帝释天了,却见四王天行宫各处飞出了许多小队。那些队伍人数不多,侍卫打扮,看起来不是埋伏的军队, 而是守卫四王天行宫的侍卫见情形不对出来查探。 阿修罗王这时却不忧反喜!守卫军没出现反而是城中侍卫出动, 显然是四王天的守军几乎都被调去阿修罗界了。四王天防守空虚,正是可以长驱直入的时候,帝释天必然逃脱不掉。 帝释天万年前□□之后对须弥山的掌控便十分牢固,别说阿修罗, 便是比较亲近的几位诸天也不清楚须弥山具体的兵力情况。再加上在阿修罗界期间, 帝释天这边一直夸大着进攻军队的数量,导致阿修罗王做出了这样的判断。 而对阿修罗王来说,越是知道帝释天宁愿兵行险着来求取自己妹妹,就越无法轻易放过她。如今帝释天究竟是为了对付阿修罗族还是为了墨焰已经并不重要了,他要做的就是让她付出代价。 苏摩跟着帝释天出去之后,车中便只剩下了一个冷图茗。不过她并没有一个人待很久,一直候在车外的蒹虚便进了车里。这两人并不是第一次见面, 也偶尔说过几句话,但像如今这样单独待在一个狭小的密闭空间里这种事,也还是第一次。 冷图茗的性子有些清冷,绝对不会与算不上熟悉的人说工作以外的事。倒是蒹虚,她虽然素能察言观色性子也说不上活泼,但只要有一样便能挑起她的兴致。 “冷姑娘,有一件事蒹虚想了良久,觉得还是要与你说一下。”医师突然开口,冷图茗再怎么不愿开口,也将目光投注到了对方的脸上。 蒹虚是天狐与苏摩一族的混血,相貌上有天狐的妍丽,性子却是苏摩一族的平和。她的穿着素来淡雅,常年与药草打交道,身上便有一股幽然不散的药香,明眼人只要一望便知晓她是位医师了。 冷图茗过往并没怎么关注过这位医师,如今听她突然对自己说话,也不禁心生警惕,斟酌着开口道:“蒹虚医官想说什么?” 蒹虚与冷图茗原本分坐在两边,此时却突然俯身过来,将脸贴近冷图茗,双方竟一时只有寸许距离。冷图茗心中一惊,却强迫自己不要退却,也没有移开自己被注视着的目光。 蒹虚直视着她的双眼,看了好一会儿方才退后,此时的语气已不像之前那样踌躇,而是确定的道:“冷姑娘,你知道自己已中毒日久了么?” 果然不愧是须弥山的首席医官! 她身上的毒是来须弥山之前被冷肆种下的,作用自然是为了便于控制。这毒是冷肆自己研制,解药也只有他有,一般的医师只会认为她体虚气弱而已。 冷图茗偏了偏头,终于移开了自己的视线。她不知道要如何说,也不知道蒹虚这样问她是为了试探什么。 “是在下唐突了。”冷图茗确实有几分像墨焰,不单说长相,连那种气质也有神似。蒹虚为墨焰看病多年,除了帝释天便是她与人公主接触最多。此刻见到这修罗的公主,也不禁感叹血统的强大。 乾达婆族中两位第一美人的后代,冷图茗的长相与墨焰比起来并没逊色多少。但也不知是经历还是性格的原因,比起墨焰来,这位冷姑娘便显得十分不出挑。 墨焰虽然性子冷清光芒收敛,但只要她站在那处就谁也无法忽视她,谁也无法将目光从她的身上移开。这种人或许就是天生的发光体,无心却引得无数飞蛾扑火。而冷图茗,即便是有着如此美貌,但只要她安静的站在一旁,你几乎会将这样一个大活人完全忽略掉。 蒹虚看到冷图茗的反应便知晓她是不愿意说这个话题的,也看出了她的防备。这位医官素来通情达理又十分的善解人意,虽然没有参与到须弥山权力的中心,但对一些事还是有些了解的。她告了罪,心中却还是压不下那个念头。 冷图茗见蒹虚神色有几分歉疚又有几分遗憾,心中反而微微松了一下。有些人天生难以让人讨厌,蒹虚大约就是其中之一。所谓医者仁心,她又不是有古怪脾气的那一波,所以平日里的人缘就十分之好。冷图茗并不讨厌她,此时也找回了自己的声音,试探的问道:“蒹虚医官医术高超,图茗佩服不已。只是不知这件事是帝释大人吩咐您的么?” 蒹虚一听连忙摆手道:“并不是,大人她还不知道这件事。我也是意外发现的……你不想要大人知道么?” 冷图茗神色黯淡,有几分嘲讽地道:“这也算不上什么好事,再说我如今难得做到大人的女官,若是被发现中毒,也不知结果如何。” 蒹虚越发觉得她是有难言之隐,但光听这句话便又总觉得自己似乎又窥探到了什么阴私。想起日前的流言,一时倒对冷图茗的态度游移不定了起来。但机会着实难得,她也不肯轻易放过。此种□□只在师祖的手札中见过,她可谓是跃跃欲试。 “那冷姑娘,你愿不愿意让蒹虚试一试?”她渴望又期盼地看着冷图茗,极力让自己看起来不那么急切,“我是说,蒹虚愿意帮姑娘解毒。啊,也不是有万全的把握,但针对这种毒蒹虚确实研究了许久,如今但求冷姑娘给我一个尝试的机会。” 所谓妙人,大约便是指蒹虚这类吧。 冷图茗见她努力掩饰却仍旧泄露出来的勃勃兴致,竟一时觉得有几分好笑。暂且不说她要为自己解毒,却说得像是有求于自己一般。单说她状似谦虚,实则成竹在胸只要一个机会的态度,就让人觉得不可思议——不可思议的是这般自大却不叫人讨厌。 她终于相信,这个在帝释天面前看起来甚至有几分圆滑世俗的医官,确实是一位医痴。 若说冷图茗完全不在意身上的毒,那自然也是不可能的。之前她已是认命,如今却有人给了她希望。但这希望来得太突然也太美好,一般这样的希望,比□□更毒。 “那蒹虚医官想在图茗身上得到什么回报?”这才是她冷图茗过得生活。即便她的心中隐隐想要相信蒹虚,她的理智却告诉她,世上是不可能有这样的好事的。 这句话若是对一个出于好心帮助他人的人来说,委实是伤人。但蒹虚只是笑了一笑——她笑起来淡淡的,坦然又大方。 “对蒹虚来说,能治好冷姑娘便是最大的所求……然则,这般说来,你定然是不放心的。那便请恕在下厚脸皮,再求姑娘一件事。”她这般说的时候,望着冷图茗的眼,真诚又炽热。“希望你永远不会做出伤害帝释大人的事,也永远不会侵犯须弥山的利益。只要你能答应,我愿意尽一切努力帮你解毒。” 冷图茗的眼神终于波动了一下,追问道:“包括瞒着帝释大人?” “包括瞒着帝释大人。” 瞒大概也瞒不久吧。 冷图茗一副失笑的模样,开口却说到了别的事上,“蒹虚大人虽是不谋政事的医官,却也足能看出对大人的忠诚了。” 蒹虚便显出了几分惭愧的模样,摇头道:“不在其位不谋其政,但只此两件事是全须弥山官属所该谨遵的。你说是也不是?” 冷图茗真诚的点头道:“自然。” “蒹虚并不懂别的事,但苏摩一族一致认定如今的帝释大人是位明主……虽然偶尔有任性的时候,但那也着实误伤大雅,冷姑娘说是也不是?” 冷图茗便又点头道:“是。”她这边赞同了那边却突然与蒹虚开起了玩笑,“不过医官私底下说大人任性,图茗是否该告上一状呢?” 她似乎放松了下来,连面目都柔和了几分。也就在这时,蒹虚发现原本几乎能隐匿气息的冷图茗突然鲜活了起来。 她故作诚惶诚恐的讨饶,两人的关系竟一下子近了不少。暂且不论这其中多少有些刻意的成份,蒹虚终究是迈出了第一步。 帝释天这小分队车里车外都没什么紧张的气氛,只一个劲的向四王天赶。他们已在中途与侍卫们汇合,与后面的阿修罗们相比看起来却仍旧不成气候。她自顾继续向四王天飞去,那些侍卫去拖延时间,却也是边放远程法术边往回撤。 便在这一追一赶,中途有短暂的几次远距离交手中,阿修罗们被不知不觉的引进了四王天的行宫。 80、第八章 阿修罗们被渐引入四王天, 实在是因那帝释时时给他们唾手可得的错觉。这一路进来阻挡极为薄弱,大多阿修罗此刻欣喜若狂, 直觉得此次不但能生擒这须弥之主,甚至可以攻克这偌大的须弥山。 但也有一些阿修罗感觉到了不对, 只是这种不对更多的是来源于他们不可确定的第六感。阿修罗王的战斗直觉不弱于任何一位自己的士兵,只可惜帝释天对他的诱惑实在太大。一直等到帝释天手持金刚杵独自在殿门之前,堂而皇之的以一副等待他们到来的姿态坐着时,阿修罗们才终于停止了步伐。 四王天是二十八天的第一层天,其高度位于须弥山山腰。这一层天号称四王天,单单从名字上来看到就可以得出此天的特征。与须弥山山腰等高的陀罗山东南西北四座山峰上分别守卫着一名天王,正是多闻天王、持国天王、增长天王与广目天王。 帝释天的四王天行宫位于须弥山山腰, 而从陀罗峰赶来须弥山需要不短的一段时间。平日里四位天王所领军队都需镇守一方, 保卫须弥山以及人间界的安宁,抽调士兵是件大事。阿修罗们本以为迟迟未有援军来抵抗,正是因为帝释天之前确实没有做好准备。 而如今,帝释天孤身一人站在他们眼前, 一下子让他们产生了无数的猜测。 是故弄玄虚的空城计还是瓮中捉鳖的陷阱? 无论是哪种对如今孤军深入的阿修罗来说意义都不大了, 他们做什么都需要果断,必须马上做出选择是仍旧去擒拿帝释天还是立即撤退。 “孤昔,好久不见。”帝释天似乎是看出了阿修罗王的犹豫,微微歪了歪头用十分惹人生气的口调道:“或者,唤你一声兄长大人更亲近?” 帝释天平日里为了保持威严很少笑,此刻笑起来却是十足的矜骄得意,让人不禁又爱又恨。她素来骄傲, 就算以后娶了墨焰,也绝不可能称阿修罗王为兄长。如今这番话显然是为了激怒他。 “闭嘴,帝释天。”帝释天觊觎阿修罗公主的事,如今已是六界皆知,阿修罗们引为奇耻大辱。“我看你死到临头还有什么花招。” 屠杀帝释天可谓重罪之中的重罪,除犯者永世不得超生之外,还有更加深重的惩罚——尤其是对须弥山众而言。这也是为何上一世帝释天虽然孱弱,但其性命仍旧保留到了最后一刻才因病而亡。 阿修罗王承担不起杀害帝释天的罪责,所以这般说也不过是逞口舌之快而已。 帝释天坐着,尤显得从容。而她表现得越从容,便越是能激怒阿修罗。“别告诉本王你真的觉得,若不是须弥山减弱了防守,能靠这区区一千阿修罗就长驱直入我四王天?” “可我们确实进来了,而且马上就能抓住你。”阿修罗王已感觉到不对,但他仍旧想不通这前因后果。帝释天费尽心思也不过是转移了战场而已,从可见的未来来看,这对阿修罗们来说本来就是一场必败的战争。他们是天生的战士,根本不惧怕死亡。就算只是一千人,就算是在须弥山阿修罗也不会有丝毫胆怯,必要将这须弥山也搅得不得安宁。 “乾达婆,他们说要抓我,你怎么看?”乾达婆作为持国天王统领一方军队,调兵遣将可谓手到擒来。不过这一次,她基本可以算是没有参与到战争的指挥之中。随着帝释天的话音,消失了好一会儿的乾达婆再次出现。与她一起出现的还有东胜神州守备军。 “大人,微臣觉得阿修罗们只会吹牛。”乾达婆惯会仗势欺人,性格亦是恶劣,此时与帝释天一唱一和真真是气人得很。 这些守备军一出现,阿修罗们终是知道这确实是一个陷阱了。但对他们来说也没什么好怕的,大不了就是一决死战而已。 “呵,帝释天你这个胆小鬼,只会耍阴谋诡计。要战便战,说什么废话。”阿修罗王算是憋了许久,若是能在死前好好教训一下帝释天,他也没有遗憾了。 “兄长大人言重了,此次不过是请你来须弥山喝杯茶而已,说什么要战便战呢?”帝释天叫得亲昵,显得十足可恶,“况且,若是被焰儿知道本王伤了你,以后怕是不好交代。” 阿修罗族着实不擅口舌之争。帝释天气人,时时戳他软肋。阿修罗王再难忍耐,一声令下,阿修罗们便毫不犹豫的开始向着帝释天冲去。 乾达婆的东方天守军只是将阿修罗团团围住却没有做出任何攻击的动作,即便阿修罗们开始向孤身一人的帝释天发难。 帝释天坐在殿前,倒是半分也没有要独自面对千名阿修罗士兵的紧张感。她翻手拿出一本金质封面的经文宝器,口中开始轻轻念诵其中的咒语:“一哈沙哩布特拉洒诺哇大诺玛……” 她手中所持以及口中所念乃是须弥山至宝《般若波罗蜜多咒》,号称一切咒王。是大神咒、是大明咒、是无上咒也是无等等咒。最上最妙,能伏一切,不为一切之所降伏。 此咒不可轻易颂唱,不以修为只以福缘功德为代价。能驱动此咒的唯有须弥之主,是保卫须弥山的最终手段。 帝释天修为深厚,早已可做到瞬发咒语。但这般若波罗蜜多咒她每念出一个音节,脸色便似乎要差上一分。此篇是她从出生就需要开始修习的咒语,但说到用却也是第一次。 般若波罗蜜多咒结合在四王天布下的法阵,可以将法阵之中所有生物降服囚困。 对阿修罗王来说,般若波罗蜜多咒是只存在于传说中的大王咒。但在帝释天念出第一个音节之后,他便瞬间明白了此咒的渊源。 无上之咒令一切生灵敬畏惊惧,臣服颤栗。他们要经历从出生开始到死亡结束,从“阿”的起始到“恕敝战幔郎系乃锌嗄眩陨淼囊磺幸嫡稀k堑亩允质切哪В嵌窆亲约骸 帝释天念得极快,一篇般若波罗蜜多咒不过几息的时间。而阿修罗那千人的队伍,早已从原本的气势汹汹到现在的丢兵卸甲。其中修为稍弱的已陷入昏迷,稍强一些的也已神志不清,只有阿修罗王还保持着最后的一丝清醒。 他看到了不远处那白发少女口角的鲜血,也看到了她冷漠的眼神。她没有显露出胜利之后的喜悦,甚至在那冷漠之中还透露了几分凄凉。 这一刻,阿修罗王的心中终于生出了几分恐惧。帝释天要做的事他似乎从来没有猜对过,而如今她擒住了自己,无非就是为了妹妹。可这样一个人,这个帝释天,绝非良人。他几乎已经预见了妹妹与整个阿修罗族都逃不开的命运——与这天人永缠不休。 帝释天面如金纸,等到连阿修罗王也陷入昏迷之时,鲜血几乎是从她口中涌了出来。乾达婆带领着士兵原本是为了防止有阿修罗逃脱,但般若波罗蜜多咒的威力远远超出了她们的想象。 当然,它的后遗症也比所能想象的更严重。 “帝!”比起那满地的阿修罗,乾达婆自然是更关注帝释天的安危。她也不顾得此时还需要坚守岗位,直向帝释天奔去。 “青筝,”帝释天的声音极端虚弱,一边从储物空间中拿出一颗莲子一边道:“阵法最后的咒语你来念。” 青筝也不知从哪个角落走了出来,比起乾达婆竟更早一步到达了帝释天的身边。之前的法阵一直由她来主持,以她的修为结合阵法念个封印的咒语倒也绰绰有余。 “如您所愿,帝释大人。”青筝半弓着腰,恭敬的从帝释天的手中接过了那枚七色莲子。 莲花在六界一直以来都是备受推崇的植物,他们灵力充沛易于修行,也常用来入药。传说世界成型之前便是被封于一颗青莲莲子之中,经过盘古大神开辟后才生出了混沌。 六界遗留的许多关于洪荒起源的传说都已不可考,但其中相似的部分都算得上十分有参考价值。莲花在佛教中被尊为八种吉祥宝物之一,是佛教的圣花。须弥山各苑里遍植莲花,佛界更有莲界之称。蕴含丰厚灵力的莲花也是炼器的材料之一,莲子则常被用来制作储物空间。 七色莲子乃是曾经佛界最宝贵的七色宝莲所结,万年一开花,万年一结实,一共只有七颗。之后宝莲化身为人,将这些莲子赠送了几颗,其中一颗便落到了帝释天这个须弥之主手中。七色莲子比起一般其他宝莲所结莲子更是不同,灵气凝成灵宝,足以炼化出一方须弥小世界。 须弥小世界其中生物一切皆受主人掌控,乃是极好的囚禁之所。只要将这一千阿修罗封印入莲子之中,帝释天便能用来换取墨焰回到自己身边。 再过不久,她终要得偿所愿。 81、第九章 帝释天生擒一千阿修罗, 其中包括阿修罗王的这个消息第二日便已经传遍了六界。阿修罗一族倒是强硬,还坚守着阿修罗界。他们虽然失去了王, 却还有一位流落在外的公主,这便派人四处去寻找。 帝释天在第三日提出了自己的要求。她愿意归还这一千阿修罗并奉上重礼, 以此为聘,求娶阿修罗的公主。阿修罗族的一切罪责,既往不咎。 好听一些的说法是帝释大人冲冠一怒为红颜,难听些的无非就是这须弥之主强取豪夺,以权谋私。各界都在期待下文,看看这素来强硬的阿修罗族究竟有何反应。而那被帝释天念念不忘的公主,又究竟是个什么天人模样。 第四日的时候, 墨焰给出了答案。 阿修罗公主请愿与帝释一战, 若帝释大人能赢了她,便答应这些要求。若是输了,则要放还这一千阿修罗,并且再不纠缠。 各界人士听闻以后不禁纷纷佩服这位公主的大胆, 也着实为她的机智叫好。无论输赢也不会比现在的情况更糟糕了, 而事情闹得这样大,须弥山也是绝难拒绝她的要求的。 佛界暂且不论,其他几界单看最近这些事,可着实看不惯那帝释天的作为。尤其是大部分民众阶级,对于这种强权欺压的事尤其憎恶。 帝释天虽然也是榜上有名的美人,可惜其他几界真正见过她的也实在没有几个。那些个没见过她的仙鬼妖魔将她想象成丑陋不堪,内心邪恶的可怕形象。这个约战, 在舆论上全然是个一边倒的情况。 当然,也有少数一些特殊口味的群众脑补出了个虐恋情深相爱相杀的剧情,不过也无法转变什么风向了。 帝释天自然不可能拒绝墨焰的要求。不说拒绝于面子上好不好看,便是单从今后来考虑,她也绝不能输了气势。不管乾达婆和苏摩怎样反对,也不管自己的身体究竟能不能撑得住,这一场她与墨焰的决斗是势必要进行的。而且无论如何她都要赢。 决斗定在三日以后,地点定于须弥山下的乳海之畔,各界闻风赶来观战的仙鬼妖魔数不胜数。 帝释天一意孤行把乾达婆气得不轻,苏摩无奈忧愁,蒹虚更是压力巨大。帝释天要她在三日以内将自己的伤势压制下去,不求治好,但需要最大限度的不影响战斗。 佛祖鲜少插手须弥山的事务,对她平日里的行为只观不语。倒是天界那边也不知是谁请动了怜玉神君来劝她,结果自然是不了了之。 帝释天素来有远虑,一时想起了怜玉的身份,反倒给了她一枚含着自己本命精血的琥珀。口中请托她若是自己万一有所不测,便将这枚琥珀交给墨焰,心中却想着她定会小心带在身边。待自己娶了墨焰,等个百八十年再问她要回来,子嗣便也有了着落。 自然,若是自己真有不测……希望墨焰愿意收下吧。 怜玉摇着头走了,帝释天却觉得心头放下了一件事,认真备战第二日的决斗。 须弥山被茫茫乳海包围,传说须弥众的祖先便是诞生于乳海之中。乳海因其在日辉之下呈现如牛乳膏脂一般的白色而得名,龙族、鲛人族和其他一些水生族群世世代代居于乳海之中。 决斗地是墨焰挑选的。须弥山的乳海之畔有大片广阔的海滩,向外是无边的海水,向内是无尽的林海。这场战斗几乎没有任何规则,判断胜负的原则只有一方失去意识或者开口认输。 这十分符合大家对阿修罗族的认知,打起架来不怕死也不会让对方有退路。 须弥山山脚的防卫算不上严密,这场战斗为了公平起见也并没有拒绝他人观战。在这种默许之下,老早便有许多仙魔妖鬼在乳海之畔占了位。他们或而孤身一人或而三两成群,甚至有一些带了全套看戏的装备,有座有吃,可谓惬意。 机书作为仙界东海水君的小儿子,须弥山龙王的外甥老早就占了一个隐秘又视野十分好的位置。他交友广泛,又似乎总是知晓一些其他人不知道的内情,此时身边便聚了一群仙人。这群人侃侃而谈,大多时候都是机书与另外一位清俊雅致,唤作竹三的青年在说。 机书正说到帝释天下旨要娶阿修罗的公主为妻——绘声绘色说得像是亲眼所见一般,那边乳海之畔气氛却陡然一变。 虽然这地界如今也不知潜伏了多少看戏的人,但面子上也还是要过得去,都各施神通做到了明面上的清场。能被放进须弥山的都是些识相的老油条,挑的位置远离真正的决斗地。 不止是机书,其他几位也已察觉到了什么,纷纷看向空旷的海滩。须弥山可谓是金山银水,那一片海滩是全然金灿灿的细幼金沙。 竹三眼力最好,口中刚咦了一声,其他人便看到远远来了一架奢华至极的车辇。 机书开口道:“看来是这帝释大人来了。” 即便他不说,其余的人也看出来了。车辇两边守着的两位分别是乾达婆王与月神苏摩,都是闻名遐迩又颇具特色的美人,即便没见过也能一眼识出。车后跟随着大批的天人守卫,气势滔滔颇为慑人。 几位仙人还来不及感叹帝释大人端得好气势,也来不及揣测她身边就有如此貌美的两位臣属,不知她自己又是如何的美貌,便见着另一边也来了一个身影。 “天哪!”竹三出自云梦泽竹子家,是出了名的风流慕美,这一生的目标便是要将榜上的美人都看一遍。此时只是看了一眼那人,便忍不住惊叹出声。 仙人聚天地灵气来修身,要说丑那是一个也找不出来的。但即便是看惯了美人的竹三也不得不承认,这一位,美得着实勾魂动魄却又虚无缥缈。 “公主真是好生大胆。”机书显然认出了那一位美人,正是曾经号称须弥山第一美人的舍脂之颜。 江山代有人才出,美人榜也是时常有所变动。而且由于审美的差异,越排在前面的美人越是难以分出高下,故而这美人榜有人推崇自然也有人反对。不说总榜的前十前三十,便是各界分榜,各族分榜那也是争论不休,派别众多。 加上美貌气质这东西很大程度与修为也关,大多美人位高权重修为深厚,并非常人能见也绝非可轻易议论,故而大多数美人便只在那传说之中了。阿修罗公主既然能称得上是第一,其相貌是无论谁也无法怀疑的。 然而,能美成罪孽,因美貌惹出一族之祸的美人,这公主也称得上独一份了——无数目见墨焰相貌的仙魔妖鬼一边感叹这公主确实美得叫人动心,一边竟就认定那帝释天是个十足因·色起意的色·胚。 不过,虽然大家还是很鄙视她的这种行为,却也不得承认:自己若有帝释天那样的权利与地位,又有机会得到这样的一位美人,很大可能也会做出同样的选择。 帝释天坐在车辇之中原本是在闭目养神,却突然福至心灵感觉到了什么。几乎是一刻也无法等待,她起身推开车门顾不得左右,直直地望向了墨焰的方向。 白衣淡杉,简装素颜,苍白得几近透明的皮肤,淡漠得不食烟火的神情。她提着长剑,踏着虚空而来,一步化千,来得极快看起来却十足的从容。 帝释天终于再一次见到了她,似乎哪里也没变,又似乎哪儿都有了变化。似乎身体更加单薄,脸色更加惨淡,气息越发微弱了。 她的心陡然揪了起来。 她就知道,自己应该把她时时刻刻放在眼底下,一眼都不能去错过。她就知道,自己应该抓着她的手,一分也不能让她远离。她就知道,自己会因为放她离开而后悔。 思念在这一刻彻底爆发了出来,像是预想过无数遍、演练过无数遍、经历过无数遍一般,她不受控制的——又或许正是身体在执行她的想法——向着墨焰飞去。 帝释天想好好地看看她。 她想看看墨焰好不好,在幽冥血海有没有受伤。她想看她身上任何一丝变化,想看她如绸缎一般的长发、如黑夜一般的双眼,想看她的倔强、她的冷漠,想看她冰层之下泄露的哪怕一点点的情绪。 她想看着她,只是单纯地看看她。 “焰儿!” 帝释大人的声音不仅足够阿修罗公主听到,也足够在场所有的人听清楚了。 乾达婆忍不住翻了个白眼,对着身后的护卫队下令道:“快去下面把结界法阵开起来,在帝释大人在与公主战斗的时候,杜绝一切外人插手的可能。” 她曾经觉得自己够闹腾了,没想到帝释天比起自己还要夸张。 苏摩轻轻叹了一口气,再不说其他。 “帝释大人也是端得好相貌!”竹三一日连见两位美人真是心旌摇曳,荡·漾不止!口中真诚的夸道:“气质清冽,两位是良配啊!” 他不单爱看美人,也爱看美人与美人一起。 天人的美貌到了一定程度再要去比那便是长相占三分,气质占七分。帝释天相貌自然是好,便是站在那号称乾达婆族第一美人的乾达婆王身边也隐隐胜出几分。 那一头白发与碧绿的眼眸美得张扬,矜贵骄傲盛气折人,尽显高岭之花的傲然。 阿修罗的公主,美得沉静却妖冶,如夜里昙花,如忘川火照,如那开在水中灿烂却无声的红莲。 她们本该一个在天一个在水,各自风华不染尘埃。 可惜,相见是劫。 82、第十章 帝释大人欣喜的颜色全然落入了他人的双眼, 而阿修罗公主冷淡的反应也没逃脱众仙妖的窥探。 看来之前议论纷纭的传闻就是事实,帝释天单恋墨焰, 求而不得。 帝释大人的好相貌倒是意外为她拉回了不少分。当然,这并没有什么用。不过是从“丑陋不堪, 内心邪恶”变成了“貌美如花,蛇蝎心肠”而已。 竹三刚说完“良配”便遭受到了除机书之外其他仙人的鄙视,顿时乖乖闭嘴,认真去看。 帝释天身着玄色轻甲,众人只见空中犹如划过一道黑色闪电,直直冲向了那白色的身影。 “焰儿!” 帝释大人在公主面前素来放得下身段,也素来表现得出不同寻常的热情。熟悉她的近身侍官是见怪不怪习以为常, 第一次见她的仙妖不知她平日的性子也没感到奇怪, 只有那些见过她威严冷艳姿态的人才感到这帝释大人如今真是大大的不同了。 无论其他人的心思如何,人家公主可是半分面子也没有卖给帝释大人。就在帝释天快要近到她身前的时候,墨焰毫不犹豫地拔出了手中的长剑。 “是金刚慧剑,没想到竟是在公主手中。”机书十分识货, 一见那把带着火焰的长剑便认了出来。 就在他一句话的功夫, 那边已经进入了战斗。帝释天反应极快,金刚杵及时挡住了红莲之焰的攻击,飞身而退。 与在和阿修罗王战斗时满嘴讽刺之语的样子不同,帝释天面对墨焰时全神贯注,半句废话也不多说。 众人一见双方开战毫无征兆又半分不拖泥带水,不禁都在心中赞叹了一声。帝释天身形灵巧身姿飘逸,公主剑法凌厉进攻迅猛, 两位的修为绝对是六界之中的佼佼者,来到当场的人只看这开头便觉不虚此行。 阿修罗族素来以强悍的肉体和巨大的力量见长,他们甚少修习法术,也对法术有较高的抗性。公主的战法似乎是典型的阿修罗式,一柄红莲之焰在她手中威力巨大,灼热的火焰让乳海也泛起了巨浪。连续快速的直接攻击让帝释天一时只有招架之力,而公主比起一般阿修罗更是多了灵活与速度。 不少在场仙人扪心自问,这种情况之下,自己哪里还有时间与精力来施展法术。 帝释天且战且退,直直向乳海之畔飞去。须弥山的亲兵训练有素,虽然没想到那公主会如此快地动手,却还是迅速做好了防卫工作。 公主的战斗技巧确实令人惊叹,但也有不少眼光独到的人看出了帝释天那些应对的精明。她虽然一直处于被动状态,却还保持着自己的节奏。行动之间并不显慌乱,间或还能施展一些干扰的小法术。 帝释天承受住了墨焰最开始的一波攻击,将战斗拖入了僵持阶段。双方你来我往在乳海之畔打得天昏地暗,一时金沙飞舞,海浪滔天,金树玉柱倒成一片。仙人们纷纷开启防御的法宝,施展法术以求自保。有一些修为稍弱的已开始撤退,免得受到波及——为看热闹丢了性命可不值得。幸而须弥山亲兵之前设下阵法起到了十分巨大的保护作用。 帝释天已不仅只是挨打的状态。她的施法速度极快,施展的又都是高阶法术,众人看得眼花缭乱,佩服不已。须弥之主绝非浪得虚名,年岁短些的只道今生得见着实幸运,经历丰富的也不禁开始回想过往大战之中有哪一场可与之媲美。 帝释天渐入佳境公主却也毫不示弱,这些法术或而被她用剑一一化解,或者靠着灵活的步伐躲避开去。 两方实力相当打得精彩异常,乳海之畔几乎夷为平地。金沙金树融成了液体又凝成了一片,乳海沸腾鱼虾翻滚,天空疾风骤雨,乌云闪电。 日月颠转,星辰转移。 没有一个人能想到,这场战斗竟整整打了三天三夜。打到最后,便是连最没有眼力的人都看得出来,帝释天与公主都是靠意志在支撑——就算是守世一族那些天生拥有强大灵力的神族,也不可能在如此强度的施法中坚持三天。 帝释天只觉得自己的身体从未如此疲惫过,精神却又极度亢奋。墨焰对她来说真的太过惊喜,从出生至今,她从未有过如此畅汗淋漓的战斗。平生所学,平日里刻苦的修炼都在这三天之中尽数施展。 两位都已伤痕累累,而原本就在体力上出于下风,又旧疾未愈的帝释天这时已全然是强弩之末。 最后阶段的战斗不比之前精彩,但众人到了此时没有一位离去。无论是墨焰还是之前备受诟病的帝释天,都值得被尊敬。但他们知道,胜负应该就快要分出了。 墨焰的状况虽然也称不上多好,手中的长剑却一直准确的挥向帝释天,剑上已经没有丝毫的热度了。而反观帝释天,她不但脚步踉跄整个身体摇摇欲坠,而且惯用的右手已经不得动弹。 终于,在墨焰再次将剑刺向帝释天时,她那颤抖不已的左手再也无法抬起。金刚杵应声而落,而那一声轻轻的,利剑刺中肉体的声音一下子牵动了所有人的心。 红莲之焰四尺有余,二指见宽,原本呈红色半透明状。但在染上鲜血以后,它已经转为了浓重的血红色。帝释天的身体似乎有些迟钝,利剑刺进胸口的瞬间,她连神情都不曾改变。 她白色的长发已因血液纠结,不复原先柔顺的模样。脸上血污让人几乎看不清她的模样,只有那双碧绿的双眼还没有失去神采。 “帝释天,认输吧。”墨焰终于开口,说出了两人相见以后的第一句话。她的脸上也满是血迹,身上的衣物早已看不出原先的颜色。 帝释天仿佛没有听见对方的话。她只是一瞬不瞬地望着眼前的人,近乎于贪婪地凝视,饥渴地描摹,是一种可以震撼人心的专注。 这样的眼神,大概没有任何人会怀疑帝释天对阿修罗的公主陷入了不可自拔的迷恋之中。 从墨焰出现开始直到开口之前,她的表情一直显得冷漠而平静。可就现在,就在她说完第一句话之后,就在帝释天这赤·裸的炽烈眼神之下,那被冰封的容颜终于出现了破绽。 她不自在地撇开了目光,带着几分倔强地再次开口道:“快认输吧。” 帝释天却笑了起来。此情此景之下,她的笑容显得尤其诡异与惨烈。“焰儿,你心疼吗?为何不看看我?” 墨焰没有回答她,只是将手中的剑又向里送入了几寸。“你已经输了。” 帝释天似乎感觉不到疼痛,碧绿的眼眸甚至更亮了几分。“你可以再刺深一些,焰儿。这让我安心。” 墨焰猛然望向了她,似乎有几分被激怒,一边用长剑直直地刺穿帝释天的胸口,一边问道:“你认不认输?” 你认不认输? 帝释天看着她终于显露出情绪的脸,想起的却是她曾经哭泣的模样。安静的,绝望的模样。 自己如何可以放弃?又怎么能够认输呢? 就算死在她的剑下,帝释天也绝不会认输。而除非死亡,否则她不会让自己失去意识。 “焰儿,与我回家。” “帝释天,你这个疯子!”墨焰似乎再也无法保持平静,她想要抽出自己手中的剑,却发现帝释天已用左手紧紧的握住了它。明明占着优势的是她,明明帝释天受伤比她更严重,她却似乎只剩下了言语这一种反抗方式。“放手!” “你输定了,焰儿。”帝释天握着当胸而过的长剑,一步步向着墨焰走去,她逼视着她,不让她有丝毫逃脱的机会。“我说过,你逃不掉……除非你杀了我。” 墨焰僵硬地后退,脸上显出了几分迷茫的神色。她似乎不知道自己为何要后退,也不清楚自己为何会处于劣势,更不清楚,究竟是自己疯了还是帝释天疯了。 帝释天身上玄色轻甲早已破烂不堪,鲜血几乎已将她染成血人。她只是坚定地走向墨焰,踩着废墟,没有丝毫地退缩。 而后,所有人都看到,公主放开了手中的剑。她脸上的不忍与彷徨再也无法掩盖,脆弱与挣扎令见者心碎。 可在这时,也没有人能忍心怪罪那将公主逼迫至此的白发少女了。她看起来比公主更加凄惨,也更加可怜。她是帝释天,手握无上的权利,有绝世的容貌,深厚的修为,却无法与自己心爱的人在一起。 她的所作所为或许不值得称道,却是她唯一能够想出的办法。而更令人觉得凄苦悲凉的是,那苦苦拒绝她的人,对她或许并非无情。 还有比这更加令人心痛又心动的情节吗? 帝释天一点点抽出胸口的剑,趔趄着扑向了墨焰。她用自己的身体将对方压住,而后用最后的法力对已然失神的公主施展了一个晕眩咒。 83、第十一章 胜负已分。 所有人都知道, 这其实称不上是一场生死决斗——无论是帝释天还是墨焰都没有夺去对方性命的想法,但其惨烈程度几乎不亚于任何一场大战了。他们看到的是一场对决, 爱的对决。 而这个结果,也着实是意料之外情理之中的。 墨焰神智不稳, 很快便失去了意识。可这时,没有谁愿意出来宣判结果。事实上,她们自己大概也并不在意胜负的。 帝释天只是痴痴地看着身下的人,心中没有得偿所愿的狂喜,只有无尽的安宁。 她们合该如此。谁也不离谁,身体与心都捆在一处,共尝每一分岁月。 众人——包括须弥山的亲卫似乎都还沉浸在这场决斗之中, 却有一道天青色的身影陡然穿进了护卫法阵之中。 乾达婆与苏摩被帝释天下了命令, 没有她的示意不得插手。故而虽然胜负已分,她们也不曾立即参和进去——稍微有点眼力劲的都该知道,这时候还是不要去打扰人家比较好。反正之前都没死,现在更是死不了的。 进去的是怜玉神君。 这位神君在六界都大大的有名, 虽然混事连篇性子倒是个好的。大家也知道她与帝释大人是旧友, 并不担心她有歹意。乾达婆见有人早自己一步去收拾烂摊子,也乐得轻松。 怜玉身形极快,众人只见她落在帝释天身边毫不犹豫地将她拖了起来。 “神君此番作为倒是有几分义气。”竹三与怜玉是邻居,十分诚意的赞叹了一声。结果话音刚落,便见她将帝释天扔在了一边,探手去查墨焰的情况。 噫! 仙妖魔鬼们一阵唏嘘。 这位神君也好美人,这急匆匆的却是为了近距离一睹天颜么? 帝释天被摔了一下倒是回过神来了, 抬头一看是无念顿时气得不轻。更让她怒火中烧的是,对方这时正端着墨焰的脸细看。 “无念,你做什么……”她伤得重声音便也虚弱,心中气急口中却半分气势也无。 无念望了她凄惨的模样一眼,叹息着摇了摇头,一边将一颗丹药送入墨焰口中一边道:“你这又是何苦呢?” 帝释天见她这番作为便知她不是为了调戏美人,而是为了给墨焰疗伤,脸色好看了一些。她没有回答对方,只是轻轻说了一句,“现在的你是不会明白的。” 无念便忍不住唉声叹气起来,“情生魔,我观你二人均有魔怔,实乃大凶之兆。” 帝释天却仿若未闻。她只是望着墨焰的脸,胶着又眷恋。 心魔早已种下,唯一的解药就是墨焰。可墨焰既是她的解药,也是她的□□。 无念似乎知道劝也无用,便也不再多费唇舌。她又为墨焰把了一会儿脉,这才过来查探帝释天。乾达婆领着苏摩姗姗来迟,指挥着亲兵开始清场。六界的人也该看够戏了,这场决斗足能堵住之前那些不良风评。 乾达婆见帝释天意识还算清楚口中便忍不住讽刺她,苏摩知道拦不住她也就不拦了,小心地将墨焰抱进了车里。无念医术算不上精通,只给帝释天草草喂了些药,也将她抱进了车里。 “看来须弥山不日就有大喜之事,虽然经过坎坷,将来也未可知,我这边还是要先说一声恭喜了。”无念自从养了徒弟以后,着实正经不少。 苏摩先谢了她,乾达婆便忍不住向她抱怨了起来。 无念长了她们足足一万多岁,虽然号称仙界新贵,在一群新秀里却绝对算是个老资历了。只她性子素来随和,身量更是前几十年才长起来的,实在不能让她们将她与那些个老神君相比。 “我本不能多说,可如今事已至此也是莫可奈何。陀罗和小公主牵扯极大,当真是命中注定有此一劫。躲不过便只能让陀罗好自为之了。只要她切忌不可鲁莽行事。” “这还不够鲁莽么?你可知道这一年来我们过得多么水深火热,心惊胆战?” 无念听了便是笑,乾达婆与苏摩观她神色便知她应当比自己想象的知道得更多,只是不愿说而已。 乾达婆颇有探知欲,否则也不会坐上须弥山暗探头子的位置了。“无念,你可不是个有话能憋着的主,这回口风怎么如此之紧?快别卖关子了,让帝少走一些弯路,也让须弥山多几日安宁呀。” 怜玉神君平日里不着形,此时一脸笑而不语倒颇有几分神棍的模样。“非是我不肯说,实在是天机不可泄露……好吧,当初我在陀罗面前发下重誓,绝不对他人吐露半句。就算是她自己要求的,也不行。” 虽然她觉得自己泄露得已经够多了,誓言能钻的空子都钻完了,再多是真不能说了。 仙人重誓,无念既然已经如此说了,乾达婆也不好再追问,只道:“那你也给我们一个追查的方向吧。那公主你也看到了,就是个苦大仇深的闷葫芦。哎呀,帝对着她又是不疯魔不成活的样子,再下去就怕须弥山这点家底都要折腾没了。” 苏摩收拾妥当,她们几个合着车辇和部分亲兵便先向善见城去。 无念听乾达婆的意思,虽然知晓她夸大,但再一想上一世陀罗的性子,也一时无法确定她究竟做不做得出来更荒唐的事。不过她也是有心要帮的,这二人若是永世不见倒也干净,如今再次绑到一块儿,不知是缘是孽。 “须弥山怕是查不出什么了。上一代须弥山混乱,此事又隐秘,其他界知之甚少。”无念一句话说得几乎把乾达婆的所有希望都浇灭了,“冷肆应该知道一点。不过他心思深沉,你们还是不要与他打太多交道比较好。其实公主若能解开心结,亲自告知是再好不过的。” 你都说是心结了,就公主那个样子解得开么? 乾达婆直觉得无念果然还是不靠谱,倒是眼珠一转问道:“我看公主对帝绝非无情,果然是因为杀父之仇的原因么?” 无念噎了一下,憋道:“我真的不能说了。”她神色凝重,似乎有几分挣扎,最后还是低低的开口道:“其实,还有一个办法。守世一族有一种名叫转还丹的圣药,专用来帮助转世的族人继承修为之用,而它的附带效用则是能忆起前世因果……” 乾达婆瞪大了一双眼,一时心中百转千回,只道这无念是想起了什么,小心的试探道:“守世一族行事秘密,你怎么知道这件事的?” 无念白了她一眼,很有几分骄傲的道:“我不是在不周山还有个舅舅么?这转还丹可不好要,我觉得还没有去问冷肆来得容易呢。而且据说有副作用,这件事告不告诉陀罗你自己斟酌吧。” 苏摩在一旁眼观鼻鼻观口口观心,似乎什么也没听见。乾达婆陡然反应过来,这无念是将一枚烫手的山芋扔进了自己手中。 “哎呀,不和你们说了,我先走了,怀梦还在等我。”无念见山芋扔光了,拍拍屁股要走,口中还道:“苏摩啊,若是要谢我就备几坛甘露呗,我有空去拿哈。” 乾达婆气得不轻,直让无念赶紧滚。 帝释天因灵力空虚并未听到车外两人的谈话,墨焰躺在她身边,她便侧了身子看她。她此刻该是累极,却还是没有半分疲累之像。已擦干净的脸上,反而泛出异样的红光。 乾达婆与苏摩不通医术,无念却是不知她之前受过重伤,只道凭她的修为撑得住却也正常。只有蒹虚,焦灼的候在善见城中,紧张不已。 她是绝没有想到帝释天与墨焰会打得如此之久,只觉得度日如年。帝释大人要绝对保持清醒自然不是没有办法的,只要将银针打入识海、灵台、丹田之内,冠以灵力辅助便能强迫受针人神志清醒。 可此招凶险,对身体伤害亦是极大,稍有不慎便不是输赢的问题,而是性命堪忧。蒹虚被迫做下这件事之后便一直忐忑难安,随着时间的推移更是忧心忡忡。 这件事不能让乾达婆与苏摩知晓,帝释天便派了冷图茗来看守她。 副女官长见医官在房中踱来踱去,焦躁难安,难得开口安慰道:“蒹虚医官如今着急也是无用,还是耐下心等大人回来吧。” 蒹虚哪里不知道这个道理?只是一想到帝释大人若真的出了什么事,自己就是须弥山千古的罪人,更是无颜面对苏摩一族,心中便惶然一片。 “谢谢冷姑娘,只是我心中实在难以安宁。”她叹了一口气,终是在凳子上坐了下来,“帝释大人对苏摩一族有大恩。我的师祖还有母亲都担任过须弥山的医官,医治好大人是我的本职工作,若是反而害了她,我有何面目去面对他们?” 蒹虚是个医痴却难得处事圆滑,可这圆滑却并不叫人讨厌。她或许懂得察言观色明哲保身,却也着实称得上忠诚仁义。冷图茗在这时才真正发现,这位医官比她所想象的还要重情义。 84、第十二章 墨焰不服善见城的水土, 帝释天的车辇便连自己的寝宫也未去,直接入了胭脂舍。 众人大约也是看出来了, 这帝释大人估计是说什么都不愿离开公主的,火急火燎地在墨焰曾经住过的房间里添了一张软榻。 两人一个伤重一个昏迷各自安置。蒹虚诚惶诚恐地来给帝释天诊断, 却被命令先查探墨焰的情况,只急得满头大汗。 幸而,公主的状况还不错。怜玉给她喂了九华玉露丸,只要睡一觉好好消化药效,之后应该不会有大碍。 帝释天的情况却十分棘手。她灵力体力均已透支,精神却还过度亢奋,若贸然拔针恐怕会有损神识。 还好蒹虚早有准备, 给她喂了安神平气和补充灵力修补机体的丹药, 又连下十余针,终于有惊无险的将那三针拔除出来。对她来说,期间最折磨的倒不是拔针了,而是如何想方设法将其余的人都请出去。 总的来说, 帝释天受伤蒹虚医官却似乎比她遭受了更大的磨难。冷图茗见她从房中出来的时候, 脸色惨白精神萎靡,心中不知为何闪过了一丝奇异的感觉。 乾达婆与苏摩见她脸色不好,关心了几句便问到了帝释天的情况。 蒹虚缓了一会儿才道:“帝释大人已经睡下,这一睡没有十天半个月都难醒。这段时间大人受伤太多,恐有隐疾,如今睡一睡倒是好的。其他只能等她醒后再慢慢调养了。” 乾达婆与苏摩向来信任蒹虚的医术,自然没有异议, 又问了一下墨焰的状况,便让她去休息了。 帝释天虽然状况不好,善见城却是连着打了胜仗。加上那场决斗为帝释天拉了不少人气,须弥山倒是一时喜气洋洋。各界的风向也慢慢变了,如今不少都在期待这须弥之主的婚礼。 依照帝释天的权势,这场婚礼怕是近几千年都难以有人能与之匹敌的。 帝释天醒来已经是一个月之后的事了。之前的伤势加上长久的沉睡让她神志不清,迷糊地睁开眼时只看到一个模模糊糊的人影坐在自己床前。她努力的分辨了一下,认出好像是冷图茗,虚弱的开口道:“给我倒杯水……” 帝释大人原本娇冷的嗓音干涩得一塌糊涂。 那人影似乎顿了一下,然后起身,大约是为她去倒水了。帝释天的脑子还昏昏沉沉的,根本无法思考自己如今的状况。 自己为何会那么难受,怎么会躺在这里,之前发生了什么事,她都没有去思考。 喝水是如今的第一要务。 不一会儿,白色人影就回到了床边,她的手中似乎端了一杯水,却站在床边一动也不动。 帝释天的鼻中闻到了一股熟悉的冷香,因为人影的暂时离去,所以回来后这香味便明显了起来。她终于觉得有哪里不对,却仍旧无法思考。 “水……”她还只当床前的人是冷图茗——毕竟另外一位是绝不可能在她身边的,指挥起来半点心理负担也有没有。 那人站着没有动,帝释大人终是被口渴惹得动了怒。须弥山的副女官长连喂水都指挥不动了么? “冷图茗,你要是不想干了就滚回修罗界……”她身体虚弱,视线模糊,声音嘶哑,虽然是训斥之语却半点威慑力也没有。 终于,那身影低了过来,一手将她扶起,一手将茶杯端到了她唇边。 帝释天因这算不上剧烈的动作而感到一阵晕眩,那股冷香与熟悉的感觉却愈发浓郁。在嘴边的茶杯被一双纤细白皙的手端着,将里面的水缓缓地倾入了自己口中。 灵气浓郁的昆仑天根水,养伤最好不过。帝释天只觉得一杯入口,清甜润喉唇舌生津,灵力直入丹田,连脑子也清醒了几分。 她这脑子一清醒便迅速抓住了重点,虽然双手无力,这一下抓住对方手腕的动作却似只矫健的猎豹。 “焰儿?” 还能是谁? 这幽冷的香味、清冷的气息和冰凉的体温,还能是谁? 墨焰没有回答她,只是轻轻抽出了自己的手,想要将她放回床上。 帝释天虽然完全无法相信自己醒来看到的第一个人会是墨焰,也无法相信她会照顾自己,但此刻的事实就是如此。内心的狂喜令她苍白的脸色都染上了激动的绯红,即便没有听到回答却仍旧毫不气馁的接着道:“你什么时候醒的?身体还有没有哪里不舒服?” 似乎完全忘记了,此刻究竟谁才是伤患。 墨焰仍旧没有说话,似乎打算扔下她离开床边。帝释天哪里肯,调动了全身的力气伸手抓住了她的衣角。“不要走,焰儿……” 高床软榻之间,虚软无力大病未愈的白发少女可怜兮兮的模样着实是惹人怜爱。她双目朦胧湿润,含情脉脉,唇瓣因血气不足而呈粉白色,被水湿润后又显得格外柔弱。 这样可怜可爱的帝释大人,大约也是万年难得一见的,谁又能忍心拒绝她的要求呢? 公主微微低了低头,看了看那只扯着自己衣角的手。然后,毫不犹豫地挣脱开来,转身走了。 帝释大人醒来的消息马上传遍了善见城,乾达婆、苏摩、蒹虚还有青筝等人都挤进了胭脂舍。墨焰反而不知去了哪里。 蒹虚先为帝释天诊断,结果比预想中的还要好。医官直道神奇却也不敢马虎,千叮咛万嘱咐,日后这药估计是有好长一段时间断不了了。 其他几人汇报了一下须弥山最近的情况。倒也没什么大事,就阿修罗族不停吵嚷着要她们交还阿修罗王和那一千阿修罗,似乎是承认了决斗的结果。 不承认也不行啊,六界那么多的眼睛看着。阿修罗虽然强硬,却还算得上信守承诺。尤其帝释天还是用武力征服得他们,起码明面上不服也不行了。 帝释天现在对这些都不敢兴趣,耐着性子听了一会儿,见她们说得差不多了,终于忍不住开口问道:“焰儿呢?” 乾达婆实是觉得自家大人要渐渐往昏君发展,没好气地道:“你就没别的话了吗?” 还是苏摩脾气好,认真回答道:“公主在庭院里,大人需要请她过来吗?” 当然是请请请啦! 帝释天表现得还算矜持,点了点头道:“苏摩你去叫她过来,其他的事乾达婆你们就看着办吧。然后挑个好日子把阿修罗王送回去,带上聘礼好好定一下婚约。” 乾达婆狠狠鄙视了一下这个被爱情冲昏了头脑的家伙,认命的去给她做苦力了。青筝与蒹虚也不是不解风情的,跟着告退了。 墨焰来得并不慢,帝释天现在耳清目明,她一进门就将她看得一清二楚。 公主一身的白,是一贯的简约装扮。脸色平静,让人看不出情绪。之前的决斗对她来说显然也不轻松,养了一个月,仍能看出几分灵力透支的痕迹。 帝释天乍见她便是喜上眉梢,忙不迭的便道:“焰儿,你来啦,这边坐!” 她拍了拍床沿,半分不觉得唐突,亲昵地仿佛两人已是心意相通的爱人。 墨焰抬眸看了她一眼,顺从的走到了床边,却不曾坐下。 她站立着,瘦削的身姿挺拔却僵硬,双手垂在身侧,透着拒绝的疏离。帝释天看惯了她冷漠的神色,也不在意,只仍旧喜笑颜开的道:“据说这一个月你一直在照顾我,我好开心。” 事实上,公主也称不上是在照顾她。会坐在床边看看她,还是乾达婆半逼半求强迫的。帝释天睡得比预期还要长,乾达婆与苏摩直怕她一觉不起,这才想到让墨焰对她亲近点没准能唤醒她。 也不知是运气好还是果然美人威力巨大,也不过几天,帝释天倒真的醒了过来。 “我并没有照顾你。”公主似乎没有邀功的想法,冷淡地打了帝释大人的脸。 还好帝释大人如今心想事成了,心态尤其良好,也不尴尬,仍旧笑道:“焰儿你太谦虚了,坐下吧。” 她一副不达目的誓不罢休的态度,墨焰便不再推拒,只在床边的凳子上坐了下来。 帝释天更开心了,伸出左手便去握墨焰的手,显出了几分撒娇的姿态。“我刚才正在与画君她们商量,什么时候把你哥哥送回阿修罗界。还有……还有去提亲,”她说着还红了脸,竟有些羞涩意味,“礼单我已经让她们去准备了,到时候你看一看,要是有哪里不满意,我们再添。” 墨焰似乎强忍着才没有挣开她的手,无可无不可的道:“大人您做主便好。” 这话若是别人说来可能还有几分娇羞之态,只从公主口中说出,那便是真的“她一点儿也不在意,大人您自己演独角戏就好”的态度了。 帝释天似乎早就知道她会这般说,点头赞同道:“是了,你还是不要为这些事操劳的好。聘礼是轻,情义为重。本王届时会自己斟酌定夺的,你安心待嫁便好。” 墨焰垂着眼眸,抿着唇一言不发。 帝释天便握紧她的手继续道:“以后,我们再也不分开了。” 85、第十三章 乾达婆作为提亲的使者责任重大, 领着一万须弥山亲兵带着一千阿修罗与大量的聘礼浩浩荡荡的向阿修罗界进发。 不久之后,这份礼单的详细便被了曝光。各界想起了之前帝释天说愿用须弥山一半的宝物迎娶公主, 虽然他们不知须弥山的家底究竟是多少,也不知道这份礼单是不是就有一半, 但如今单看这聘礼不可谓不丰厚。 哪只是丰厚而已! 乾达婆送出这些东西的时候,只觉得心都在滴血。阿修罗原先被扣在须弥山的四宝就不说了,光光可媲美墨焰手中那把红莲之焰的仙器便不下二十件,随意一件拿出来就可作为一族圣器。其他灵芝异草、仙丹妙药、珍奇宝物还有心诀宝典更是数不胜数。 那礼单称为单也着实寒碜了点,拿在手中厚厚一本,里面所罗列的各类宝物引得各界艳羡不已。 看来帝释大人果真是爱极了公主,半点也不愿叫她受委屈。这聘礼一下, 婚期便定了, 来年九月,众人期待不已。 现下距离明年九月不多不少,正好还有一年左右。须弥山几万年不曾举办过婚礼,开始时着实手忙脚乱了一会儿。还好虽然多年未办红事, 这帝释举办婚礼的制式却是有迹可循的。帝释大人爱极公主, 下令按祖制再添三成行事。 筹办婚礼的主司是爱染明王。 所谓“染”,是对世间诸种事物执著之心的总称。爱染,是指由于对各种事物之贪爱而引起的执著染污之心。爱染与“爱欲”同义,又为烦恼之异名。爱染明王在人间色·相外现愤怒暴恶状,内证则以爱敬而令众生得到解脱。他身具男女显相,认为众生的染爱□□,无非是清净体性, 当体会染净不二而修习净菩提心。爱欲与烦恼为菩提智慧,希望众生能由爱欲中觉悟,最后开悟成道。 总的来说,这位金刚是佛教的恋爱之神。 爱染明王欣然接受,颇为尽心尽力。他平日里保佑人间恋人,为各界怨侣排忧解难,可谓个中好手。如今帝释天虽然只叫他筹办婚礼,他却也在想要如何出力化解大人与公主之间的隔阂。 这位明王所修习之爱染法十分独道,行事作风也与诸金刚有别。他身具男女显相,兼具勇猛与柔和,作男子显阴柔作女子偏刚硬,平日里总是一身艳红,面目之中又有戾气,是为“激烈的恩爱”之意。 如今帝释大人最需要什么?自然是婚姻恋爱和合……与激烈的恩爱啦!由这位明王来主持婚礼最适宜不过。 公主很有一番事不关己的态度,你折腾归你折腾,我自岿然不动。 帝释大人则是她表现得越冷淡,就越希望这婚礼能够声势浩大。这其中自然有她不愿委屈墨焰的原因,但或许也是为了安自己的心。 自从帝释天回到善见城,几乎寸步不离胭脂舍。她自称病患,除了紧要和与婚礼有关的事务一概不理,镇日守着公主过日子。 丹药救急,可真要养身却还需要对症下药,熬汤煎水自然是少不了。汤药苦口,帝释大人过往也不是没喝过,最近却十分矫情。 不是公主喂的她就不喝,喝完还要奖励。 奖励自然是总没有的,不过也不知是因为公主如今注定要嫁入须弥山她已认了命还是帝释大人精诚所至金石为开让公主软了心,喂药这个福利倒是次次被她得逞了。 墨焰的喂药技术比起能把药倒在床上的帝释天不知强了多少,虽然脸色动作都算不上温柔,被喂药的某位大人却很是自得其乐。 时至年末,又是一年一度的年末宴。要筹备第二年的婚礼,今年便一切从简了。加上帝释天自称有伤不便出席,也消了各界想来见一见舍脂之颜的心思——帝释大人都不去了,怎么会放公主去呢? 不过今年有战事,这年末宴也着实不可太过冷清,倒新添了几个更显喜气的节目。所谓喜气的节目就是多了三个法乐,紧那罗一族为了这个早早来了善见城,把乾达婆气个半死。 乾达婆气不气帝释天是不管的,她只知道今年年末还是和墨焰一起,这着实很好。可惜,如今的帝释大人是个病号,美酒美食当前她还须得喝一碗药。 侍奉在侧的是冷图茗和婉璃。婉璃在乾达婆去阿修罗族提亲的时候顺带带了回来,还是侍奉墨焰当回了副女官长。琉秀顶了原先为了留下墨焰的官位,提拔为女官长。这婉璃便和冷图茗成了同僚。 婉璃一回到善见城见着个这么像墨焰的同僚,直觉得不好,为公主升起了极大的危机感。可好像除了她,谁都觉得这不是个事。琉秀甚至一脸莫名的问她:“诶,冷女官和公主像吗?” 像好吗!像到情伤里的人喝醉酒就分不清,万一没把持住就拖上床…… 婉璃女官脑洞大开,哀怨情仇都脑补了几万字,一时危机感更甚,对自己这位同僚有了莫名的敌意。 帝释大人自然不知道自己被臣属脑补成了个人渣,只旁若无人的央求着公主给自己喂药。 她如今的伤势早已无碍于日常行动,可也抵不住大人强势了万年突然而来的少女心。桌上放着一提食盒,旁边还有一盏浓黑的汤药。帝释大人半靠半躺地团在软椅里面,一副娇弱的模样看着公主,“给我喂药”的意思不言而喻。 婉璃看了一眼身边敛着眸一副自己不存在模样的冷图茗,心中顿时给公主摇旗呐喊加油鼓劲了起来。 她觉得公主一定是喜欢大人的,只是心中有过不去的坎,这才只能拒人于千里之外。可如今情敌都出现了,公主都要嫁了,就千万不要再矜持了好吗! 墨焰只是冷冷地看了帝释天一眼,转头望向了站在一边的婉璃。 公主不愿动手的态度溢于言表,婉璃被她那淡漠的眼神一扫,顿时不淡定了。就算自己愿意代替公主您去喂药,帝释大人也不愿意啊。她难道真的是自己喝不了药才要喂的么?这显然是情趣啊! 婉璃进退两难,脑子转了一圈还没想到要怎么做。倒是她身边的冷图茗,这时突然走上前去端起了药碗恭敬的道:“大人,药要凉了。” 婉璃直是叫苦,这家伙去喂还不如自己去呢。她难道这么不会看眼色?还是果然如今这须弥山已是要陷入了宫斗的剧情之中?大人应该是会拒绝的吧?她就不怕公主吃醋吗? 帝释天不满的看了冷图茗一眼,倒是没有拒绝。大人还真没想到吃醋这个问题。过往年末便只得她与墨焰两人,她亲自为墨焰布菜。可这次她有伤在身,又是惯用的右手损得厉害,不说布菜,只怕自己吃都有些困难。婉璃她给了墨焰便不太好指挥了,只让她在一旁伺候,布菜喂食的工作就交给了冷图茗。 要是墨焰愿意喂她,她自然是千万个开心。不过暂且不说公主愿不愿意,她自己也着实是不舍得的。本来她退而求其次,希望这药还是能由墨焰喂自己。谁知这冷图茗这么不会看眼色,出来坏她的好事。 不过她既然已经出来了,帝释天倒也不好再说什么。撒娇是一回事,可在别人面前给墨焰难堪是另一回事——帝释天还记得,墨焰并不喜欢帮自己做事。 她被人伺候惯了便不觉得有什么,也不让冷图茗用调羹慢慢喂了,就着碗沿一气喝完。 婉璃隐晦地翻了个白眼,觉得自家大人可能真的没救了。刚想完,便听到这个没救的大人兴致勃勃的道:“焰儿,咱们吃菜吧。” 墨焰坐着不置可否,冷图茗便乖顺的开启食盒要帮两人布菜。 帝释天如今也算身子虚,裹得便特别严实,狐皮裘领映得整个人莹然白皙。她笑得讨好,便又更显出几分乖巧来。 须弥山年年开宴,这菜单虽然变着花样弄,但也抵不住吃了一万年。好歹里面一些食材着实难得,还能引得各界受邀的宾客趋之若鹜。帝释天也就和墨焰一块儿的时候才吃得多一些,今年又是难得的好年,笑便一直没停过。 墨焰还是喝的甘露酒,帝释天则换了补气养身的猴儿酒。冷图茗先上了前菜,然后执了帝释天的碗筷为她拣菜。婉璃一见这还得了,输人不输阵,也想要来伺候墨焰。结果刚到桌边要斟酒,便听得公主道:“婉璃,你赴宴去吧,我这里不需要伺候了。” 公主虽然看起来冷漠,但相处久了婉璃便知道她其实是个相当和气的人。不像四体不勤五谷不分的帝释大人,公主可是相当的独立自主。她说不用伺候,那便是真的不用了。 可让婉璃退下,她又十分踌躇。这帝释大人忒得不靠谱,那冷图茗又如此蠢蠢欲动,她得在这里为公主撑场啊。可她也知道,公主虽然和气却是个说一不二的性子,只瞥了冷图茗一眼,悻悻退下。 帝释天当初让婉璃跟墨焰走便嘱咐她今后都要听从公主吩咐,如今自然不会说半句。只婉璃一走,这屋内便仅剩下了三人,气氛竟然陡然奇怪了起来。 86、第十四章 也得亏帝释天不曾真到无药可救的地步, 气氛陡然一转她还是感觉出来了。但真要她说哪里不对,她又说不上来。墨焰一直以来便是在这个样子, 对自己不假辞色,对别人倒是和气得很。 帝释天察觉到墨焰脸色似乎比起前段时间更加冷淡, 不禁就小心翼翼了起来。她见冷图茗只帮自己布菜,心下略略一转便开口道:“冷图茗,你先帮焰儿布菜。” 她这位女官从第一日开始便显出几分不会看眼色的本事,但好歹还算听吩咐。冷图茗略微顿了一顿,便将帝释天的碗放回她面前,作势要为公主布菜。 只是她的手还不曾伸到墨焰面前,墨焰已一手摁住了自己的瓷盏。她看也不曾去看冷图茗, 敛着眉目似乎十分平静。 “不必了。” 帝释天终于知道是哪里奇怪了! 墨焰对别人和气, 并非是说她对他人就能表现出温和柔软的一面。虽然比起对自己的态度,她对别人是好上不少,但基本还是平淡与置身事外的态度。她这个和气大多表现在,她不会为难别人, 也尽量不会让别人因为自己而被为难。 帝释大人自小便是以须弥之主的身份长大的, 对她来说,责罚办事不力的下属是再正常不过的事。墨焰当初在善见城忤逆她的时候可不算少,她说不得墨焰,便觉得这是办事的人没将事情办妥——总的来说,就是迁怒人家。 后来,公主很多时候都会为此做出一些妥协。尤其是她俩相处时,只要有人在一旁伺候, 她大部分情况下都不会太给帝释天脸色。 可这别人似乎并不包括冷图茗。并非说墨焰对冷图茗更冷淡,也不是为难她。真说起来,因为帝释天总是责骂冷图茗,还被墨焰冷嘲热讽过。但她就是觉得,墨焰似乎对冷图茗有点意见。 当然,别说墨焰对冷图茗有意见,帝释天也很有啊。她这位女官内务上其实是把好手,做起事情来也颇为干净利落,却有一个特别让人讨厌的地方——她不会看脸色。与其说她不会看脸色,不如说,她其实知道主上的心意却偏偏要做一些看起来没什么错实际上膈应死人的事。 若帝释天是个顾虑面子,爱表现仁慈一面的君主,大约便要时常吃哑巴亏了。可惜她不是,所以冷图茗挨骂便成了常态。 帝释天骂起冷图茗来半点也不怜香惜玉,偏偏总也不见换了她,当初的流言如今还没完全消失。 墨焰不要自己伺候,冷图茗便转眼去看帝释天等候吩咐。 帝释天脑子已经转了百八十个弯,觉得墨焰大约不大喜欢自己这惹人讨厌的女官,也不勉强,让她回来喂自己吃菜。 墨焰坐的笔直,也不看对面如何,自顾倒了酒开始喝。 她素来如此。酒喝得多菜吃得少,酒量也好,至今不见她醉过。过往也就帝释天为她布菜,她才吃上一点,如今虽然推拒了冷图茗,却是半分自己动手吃菜的意思都没有。 帝释天刚吃了两筷子,便开口说话了。她本就不是为吃菜,就是乐意和墨焰一块儿说说话,虽然通常只有她一人在说。 “焰儿,你也别光顾着喝酒,吃点菜嘛。虽然苏摩酒不伤身,好歹也是酒,你不吃菜很容易醉的。” 墨焰恍若未闻,自顾又喝了一杯。 帝释天想着她不待见冷图茗,那便让婉璃回来伺候,口中征询道:“我知你爱酒便吝啬吃菜,不如让婉璃回来帮你布菜可好?” 她在说话,冷图茗便在一旁静默的站着。墨焰终于抬头看了她一眼,拒绝道:“不用了,我不爱吃这些。” 那过往怎么都吃了? 帝释天脑中似乎有什么一闪而过,却没来得及抓住它。她有点忧愁,又不愿勉强墨焰,看了那空空的瓷盏一眼,终于下定决心对着身旁的女官道:“冷图茗,你退下。” 冷图茗只略略迟疑了一下就退了出去。只不过帝释天并未像墨焰那样让她去赴宴,她便也不敢走远,在门外守着。 帝释天让冷图茗出去一个是为了不碍墨焰的眼,另一个是她也有一些事要与墨焰说一下,不好叫冷图茗听到。她原本是打算好好吃完这一餐再说的,如今看墨焰态度却觉得还是早些了结为好。 公主对于这件事倒十分淡定,事不关己的继续喝酒。她这幅模样,帝释天倒一时不知怎么开口了,踌躇了一会儿才轻轻的道:“焰儿,我知道你肯定在生我的气。” 将近三个月,帝释天一直都在粉饰太平。但她知道,该来的终究躲不过。她早已想好,要在今日将一切摊开来说。她不奢求墨焰能够原谅她或者给她好脸色,她只是想告诉她,自己对她的心意。 墨焰拿着酒杯的手顿了一顿,平静而冷淡的道:“我没有生气。” 帝释天猜她大约又要发表那一番不在乎便不会生气的言论,有些受伤的道:“你明明是在乎的,何必为了堵我说这些违心的话。” 她知道墨焰虽然看着对什么事都漠不关心,却绝非冷血之人,从她为了阿修罗族回来这点就能看得出来。此次自己为了她,不惜大动干戈,拉了整个阿修罗族下水,她不生气才奇怪呢。 为了得到墨焰,帝释天自然是觉得做一切事都是值得的,可也明白这很有可能又是一道过不去的坎,不禁黯然伤神。她内心不可谓不忐忑,却也没有退缩得移开自己的目光。 只见墨焰陡然放下了手中的酒杯,带了几分恼怒的望向她,口中问道:“帝释天,你何故如此自作多情?” 帝释天又如何不知自己之余墨焰,从头至尾都是在自作多情呢?可情之一字着实教人难以割舍。她自己做不出放她离开的豁达之事,只能不择手段的去得到她。 她脸上的笑容已经有些勉强起来,这么多天一直再怎么遭受冷淡对待都维持着的乐观模样似乎也无法再继续了。她如今倒宁愿墨焰气她恨她怨她,也不想她强忍在心中。“毕竟这不止牵扯了你一人,我知道你必定要生我的气,却也希望你明白,我这一生只爱你一人。” 所以,无论如何也割舍不掉。 墨焰嘲讽的笑着,讥诮道:“只爱我一人?所以带了这样像我的一位女官在身边?” 帝释天一脸懵然的望着她,完全不明白对方在说什么。待她好不容易理解了墨焰口中所说的女官是指冷图茗之后,便听得对方继续道:“若你只是爱这张脸,那冷图茗再合适不过,你何必再来纠缠我。若你带着她是为了让我生气……帝释天,你幼不幼稚?” 诶…… 帝释天想要指天发誓自己绝没有这么幼稚,可公主是真的生气了啊! 她想要为自己辩解几句,却又不知从哪里开始辩比较好。她自问,对冷图茗的态度绝算不上好,焰儿又怎么会误会自己是为了让她吃醋而演戏呢? 可既然焰儿误会了,自己是肯定要澄清的。是告诉她,这冷图茗是冷肆派来的奸细比较好,还是直接告诉她自己没有那个意思比较好呢?啊,反正肯定不能说自己有意思拉拢她的。 帝释天颇为烦恼,嗫嚅着不知该如何解释。墨焰的脸色却已更加难看,不知是因为帝释天的行为还是自己的失态。 “我,我说的生气是指,须弥山攻打阿修罗族的事……” 帝释大人最终还是决定,先解决这个误会。只是她的话音一落,便觉眼前一花。对面的人陡然起身,动作快得她都没看清。不过她虽然看不清,却迅速反应过来墨焰是要走,急得就要去追。 “焰儿!”她身上的伤还没好透,虽然平日里下床走路已没什么问题,行动却也称不上方便。她本来整个人窝在软椅里,这一着急连站都没站起来,直接连人带椅翻在了地上。 帝释大人这番情状可谓狼狈,不过她此下也顾不得这个了,人还没爬起来,口中急得直喊,“焰儿,焰儿!” 冷图茗颇为机警,见门一开出来的是墨焰便赶紧问道:“公主有何吩咐?”她低着头也没细看对方的脸色,只觉得神情颇为不善皮肤却隐隐有几分嫣红,只猜她大约喝了不少酒又被帝释天惹了怒气。 “冷图茗,拦住焰儿!”帝释天见她堵在门口,心中一喜不管不顾的道:“别让她离开。” 墨焰却也在此时开口道:“让开。” 冷图茗选择无视了帝释天的话,轻轻应了声,退到了一边。 帝释天摔倒在地,原本是可怜兮兮的模样。结果眼睁睁看着她将墨焰放走,只气得眼都红了,气急败坏的道:“冷图茗,你走你走!给我去苏摩那里领三个月的面壁,不要再出现在本王面前了!” 这事全是她惹出来的,如今竟然还敢不听自己的话,气死她啦! 87、第十五章 帝释天就算再迟钝, 也知道墨焰该是吃醋了……吧。虽然有几分不敢置信,她姑且还是这样相信着吧。 “焰儿吃她的醋”这个认知让帝释天的心在天上狠狠飞了几圈, 但佳人恼羞成怒需要好好安抚,她便也迅速收拾心情想着要怎样向墨焰献殷勤。 帝释天霸了胭脂舍的主卧, 墨焰醒来之后早就搬去了别的房间。此次事件之后,公主几乎不出房门,只急得帝释天日日在她门口徘徊。她讨好墨的手段从来简单粗暴,送宝物,送珍药,送灵兽。似乎唯恐人家不知道自己财大气粗,过往便隔三差五给公主送东西。 她的手段拙劣得乾达婆都看不下去了, 公主自然更是一一都给她退了回来。帝释天送了多年大约是知道自己心上人不吃物质这一套, 便又花了心思做些自以为风花雪月的浪漫事。可惜什么月下吹·箫、雪中赏梅、海边日出也打动不了公主的心——公主不是不赴约,就是一脸冷漠。 吃了多年教训的帝释天,如今总算有了些长进。她知道墨焰心软,便整日卖巧装乖, 可怜兮兮的喊几嗓子, “焰儿我想你啦”,“焰儿是我不好啊”,“焰儿我和冷图茗是清白的啊”,“焰儿,今天的药好苦啊”诸如此类的话,简直比蚊子妖还烦人。 她很有一股子坚持不懈的精神,胭脂舍的侍女偶尔见到这种场景便低眉顺目当作什么也没看见般, 绕得远远的。她们对公主可真是佩服不已,这般还能不动如山对大人爱搭不理。之后流言便又起来啦,说公主吃醋,大人将冷女官这位红颜知己给打发了。 公主耐心好,可帝释大人在这件事上也表现出了莫大的耐心。直到有一日,帝释天终于没出现在墨焰门口。倒是晚上的时候婉璃过来禀报了一声,说是大人今日有事不便拜访日后定来赔罪,还请公主自己注意身体早些安置云云。 墨焰只当帝释天终于厌倦,并没有回应。 一连三日,帝释天都没来。第三日,连婉璃都来得颇晚,说的话却不是前两日的内容。她思忖了一路,要怎么把话说得漂亮点。大人不上进,她们这些当臣子的真是操碎了心。 墨焰还未睡下,安静的坐在桌边,似乎在等待什么。 婉璃的声音便这时在门外响起,她说:“公主,大人昏迷了三日刚刚醒来,她很惦念您,您是不是去看一下她?” 她说完等了一会儿,听里面没有动静便又道:“大人昏迷之前让我们不要告诉您,怕您担心。蒹虚大夫说她是前段时间没有好好休息按时吃药才会如此。我们都很担心她,但您也知道大人的脾气,说一不二不可忤逆,除了您她怕是谁的话都不愿听的。她刚醒来神智还不甚清明,犟着不肯喝药,只心心念念叫着您的名字。婉璃斗胆请您一请,去劝劝大人。” 她把自家大人的形象很是渲染了一番,不知道的还以为这是哪家的情痴——不过就目前来看,大人还是称得上这两个字的。 房门依旧未开。 婉璃叹了一口气,倒稍稍有些同情起帝释天了。乾达婆王让她来请墨焰本也不抱什么希望,如今该说的话都说完了,公主不愿去总不好强迫的,便道:“那公主早些安置吧,婉璃先告退了。” 她说着便要走,却听得房门突然“咿呀”一声开了。墨焰笔挺的站着,半敛着眼眸,脸色平静声音平淡。 “你且带路。” 婉璃又惊又喜,连忙引路,口中还不停的阐述自家大人这几日如何如何凄惨,蒹虚医治得如何如何惊险,不知道的要是听个前半段必定要以为这帝释天是活不了了呢。 墨焰跟在婉璃身边,似乎没有在听。婉璃得不到回应也不气馁,公主愿意去看大人已经是天大的进步了! 帝释天之前养着身体时很有些起色。后来这两月墨焰不见她,她喝起药来没了滋味便有一顿没一顿的剩药,心里又惦记着她,镇日在她门前瞎折腾。她这一折腾刚好那点的身体便又垮了,发了个烧便一睡不醒。 蒹虚敢怒不敢言,连忙了三日给她起了针。这好不容易弄醒之后要灌药,没想到神志不清的某位大人还耍起了小孩脾性。苏摩倒是在帝释天还年少时见过这幅模样的,很不讲道理,心中颇为忧愁。 蒹虚说帝释天有内燥之症,大约是被红莲之焰伤过的后遗征。之前她药喝得不勤快这便没消下去,这发烧和神智不清明都是因此。她手中这碗药配得很重,急症还需烈药,想着一碗下去起码先让帝释大人清醒再说。 可帝释天清醒的时候难伺候,这混沌的时候更是要人命。几人劝了半天也不能让她喝,灌又灌不下,直等她自己累得又迷迷糊糊要再次睡过去的时候,乾达婆才一声令下,要给帝释天哺喂。 不过这令虽然是乾达婆下的,她自己可不愿意去做,不但她不愿意,还不允许苏摩去做。蒹虚一脸苦哈哈,见乾达婆一脸“你是大夫,你不上谁上”的表情,便知道她是挖了坑给自己跳的。 “不,不如咱们先等公主来?”蒹虚垂死挣扎。医者仁心,说实话,她作为一名医师为无法自己喝药的病人哺喂是算不上什么的。可这帝释大人脾气不好,近日还深陷在公主误会她的风波里,要是她醒了知道自己做了这种事,还不得要自己的命? 乾达婆一挥手,不给她退路。“墨焰来不来还是两说,就算她来,你觉得她愿意干这种事?”她这话说得颇嫌弃,似乎给帝释大人喂药是件很令人不耻的事。“你一个医官,喂个药怎么了。” 蒹虚暗暗叫苦。她虽然是个医官,可那也是黄花大闺女啊,这也还是初吻呢。 帝释天脾气算不上太好,可论起为难人就完全比不上乾达婆了。蒹虚明白这点,知道再推辞不得,咬了咬牙就要往嘴里灌药。又不是真的接吻,不就喂个药吗?自己是为了医治大人,她就算再不讲道理,还能责罚自己?到时候眼睛一闭一睁也就完了。 就在蒹虚打算英勇就义之时,手中的碗却突然被人拿走了。拿走她碗的不是别人,正是婉璃领进来的公主大人。她俩来得无声无息,医官正自天人交战,故而就没有察觉到。 “公主!”蒹虚一见墨焰,如遭大赦,激动不已。 乾达婆见她来了似乎也很是高兴,拍着手道:“哎呀,墨焰你来得正好,帝这个笨蛋需要哺喂,你来了便也不需要牺牲别人了。” 那个差点就被牺牲了的别人蒹虚医官身背都开始冒冷汗,怕极了自己要与冷女官去同病相怜。 墨焰只是微微瞥了乾达婆一眼,也不说话,走到床边低头看向床上的人。 只见帝释天面颊通红,吐息灼热,眯着的双眼水光潋滟,整个人看起来迷迷瞪瞪的。口中还黏黏糊糊的不知在呢喃什么,看起来很是可怜。 墨焰微微皱了皱眉,又端起药碗放在鼻尖下闻了一闻。正在众人以为她真要行哺喂之事时,却见她单手穿过帝释天纤细的脖颈,将她扶起。这边又将药碗递到她的嘴边,打算喂她。 乾达婆很遗憾看不到公主与大人的世纪之吻,转而又想,帝若是不就范没准还是有机会的。蒹虚也担心帝释天不会喝,毕竟之前闹腾成那样,就算是公主来了,可大人认不出人来也是白搭。 果然,帝释天之前还叽叽咕咕的说着话,这药碗一到嘴边便闭得和保护珍珠的贝壳一般。 墨焰右手微微用了点力,像提小鸡一般捏着帝释天的后颈,口中不怎么温柔的道:“张嘴。” 然后,方才还是混世魔王级别的帝释大人已化身为了乖宝宝,听话的张开了嘴。 公主的动作实在算不上温柔,见她一张嘴便将药往里倾倒。帝释天一口呛着,着实苦得不行,抵着舌头便不想喝了。却又听得那道冷清清的声音对她道:“喝下去。” 可实在是太苦了。 她心中这样想着,喉咙却尽量地吞咽着那些汤水,眼角泪都要下来了。 药撒了一小半,好歹大部分都喝进去了。墨焰见药喂完似乎就不想停留了,手一放便打算离开。 也不知是那药果真神奇还是帝释大人对公主执念果然深,竟在墨焰收手之际扯住了她的衣袖,更不知是哪里来的蛮力不愿放她走。 蒹虚见任务完成接了药碗就马上开溜,婉璃方才领了墨焰进来就已退了出去。乾达婆一看帝释天病得生活不能自理还不忘为自己谋福利,很是欣慰,当即开口道:“看样子大人只会听公主的话,还希望公主今夜能留下来照看大人了。” 苏摩方才一直没有开口,此时也不禁附和道:“大人她很想念您,还望公主不要推辞。” 当初在帝释天昏迷的那一个月,这两人便是这样一个逼一个求,让墨焰待在帝释天身边的。如今故技重施,自然还是得逞了。 墨焰似乎迟疑了一会儿,终于在床头坐了下来,二人便各自退了出去。 88、第十六章 帝释天拉了墨焰一直到乾达婆与苏摩两人退出去也不过一会儿的功夫。墨焰被她拉着只得坐在床头, 帝释天便得寸进尺地歪了歪身子,把头枕在了她腿上。 墨焰身上的冷香对帝释天的吸引素来强烈, 她过往虽然霸道近些时候倒也十分体恤墨焰的感觉,只此刻人还混沌便不怎么考虑冒犯的问题了。她一手还拽着人家的衣袖, 斜在床上侧身享受这膝枕。两人身体接触可谓亲密,公主的身体僵了一僵,终究还是没有把她推开。 蒹虚是名副其实的良医,这烈药对症,帝释天喝了也不过几刻神智便清明了不少。事实上,在墨焰扶她起来的时候,她就已经意识到了什么。只是当时实在无法思考, 一切只凭本能反应而已。 当那双纤细修长的手拢在她的脖颈上时, 她便觉得自己的心也被紧紧的攥住了。当那声音在对她述说着什么的时候,她只觉得连灵魂要听从调遣。她无法拒绝她,想要亲近她,更想永不与她分离。 等帝释天的脑子渐渐能转起来, 便也意识到了自己如今与墨焰是什么状况。 公主身形纤细颀长, 腿自然也是修长笔直的。她人瘦,大腿枕起来却十分柔软。帝释天侧着脑袋,脸实打实地挨着墨焰的腿。那有些清凉的体温似乎透过了衣裙传达到了她的脸上,合着清淡的冷香让帝释天方才刚清醒了一些的脑袋似乎又晕眩了起来。 她实在是享受现在的亲近,故而虽然神志渐渐清明却仍只是不动声色的眯着眼。房内一时安静得只能够听得到呼吸的声音。 墨焰似乎没有发现腿上的人已不在混沌状态,只是安静的坐着。她侧坐在床头,位置坐得极少, 身体又挺得笔直,一点儿也没挨到床栏上。帝释天枕着她的腿,她的手也只是放在身侧,是颇累人的姿势。她似乎在尽量减少与帝释天的接触,看起来很有几分紧绷与僵硬。 帝释天又歇息了一会儿,终于完全清醒了过来。她这一能正常思考,虽然不舍却又不想墨焰再受累,便微微动了动脑袋。 墨焰的身体轻轻颤了一下。 帝释天原本是想先装着渐渐清醒的模样,结果正要开口便感觉自己的头被一双手往边上推了一把。她身上还没多少力气,那手力道虽然不大却十分坚定,一下就将她那毛茸茸的脑袋推到了床上。 帝释天轻轻哼了一声,虽然无力手却还是一如既往的快,又拉住了准备起身的墨焰。 “大人若已无事,墨焰就告退了。”公主的声音冷冷清清的,却没有去挣脱对方的手。 帝释天有气无力答非所问的道:“焰儿,你愿意来见我,真是让我好开心。” 她这番话说得欣喜又透着卑微,加上苍白的面色与从下向上望去的视线,尤显得楚楚可怜。帝释大人睡了三日虽然也有人打理,那一头原本柔顺的白色长发却也不免显出了些许凌乱,故而这可怜之外便又添了几分病美人的风情。 墨焰似乎不想看她,一直撇着头,声音很是镇定:“墨焰不过是受人所托而已。” 她此刻不止是袖子,而是整只手臂都被帝释天拉抱着。而帝释天反正早已不要脸了,也不在乎自己此刻行为是不是过分轻浮。在她看来,只要墨焰没有身体力行的拒绝,那么嘴上无论如何说不行都是可行的。 “即便如此,我也很高兴了。”帝释天侧着身体,目光恳切,声音又虚软,很有几分柔弱的样子。“焰儿,你不要再生气了。冷图茗与我没有半分关系,我也从不曾将她当作是你过。” 她这大病未愈想的却还是之前的事,唯恐墨焰不听自己的解释,如今旧事重提是想早日将这误会解除了。 “我心中只有你,谁也无法代替。” 墨焰听了这话似乎有些恼,微微皱了眉终于看向了帝释天。“你就是为了对我说这个才将自己折腾成这般模样?” 帝释天一听便觉得不好,怕墨焰觉得自己又耍了什么心机,连忙争辩道:“怎么会,我也不是那样不爱惜自己身体的人。更何况,也舍不得你担心我的。我不是故意不好好养身体的,只是真的太久没见着你了……对,这一定就是相思成疾呢!” 她满口胡说八道,听得墨焰更是眉头紧蹙。“谁会担心你,你的死活又与我何干?” 公主虽然说得不留情免,帝释天听了反而高兴。一个自然是因为话题被她引开了,第二个就是她如今只怕墨焰不与自己说话,其他任何不好听的都当她口是心非。 她心中高兴,嘴上便又放·浪了一些。“怎的就不相干了?你九月便要嫁给我,我自然要好好活着的。” 一说到这婚约,墨焰的脸色好似又差了几分。她沉了沉眼眸,抿着唇不再说话了。 帝释天颇学会了察言观色,此刻见她沉默,眸中却多了许多过往不曾有的情绪,已不完全是冰封的模样,高兴得不知如何是好。 “我知道你定然也是舍不得我的,今后一定按时吃药,养好身体。” 墨焰似乎已经看惯了她的自说自话,冷着眼并不回应。帝释天好像也已习惯了自己的独角戏,拉着墨焰说些乱七八糟的话,聊解相思。她虽然身体还虚着,可连昏睡了三日此时就不很困,团了团身子几乎全挨到了墨焰的身边。 她越靠越近,公主终于显出了几分不自在,往外挪了一挪。她原本便坐在边缘,这样一挪更只是堪堪的挨着了,帝释天见她如此连紧道:“哎呀焰儿,你再出去就要掉地上了,坐进来一些嘛。” 墨焰忍了许久此时大约是终于忍不住了,一边站起身一边道:“如今已是不早,还望大人放墨焰回去。” 帝释天还拉着她的手臂,人都被拖起来了一些,她却好似全无所觉,很不要脸的道:“既然已经夜深了就在这里歇吧,这原就是你的卧室,我们俩都是女孩儿,也没什么的。” 她这时倒不提自己要强抢人家公主当自己王妃的事了,还说什么都是女孩,当真是无赖至极。便不说当初如何,当今仙界不知从何处传来一股子风气,同性之恋可谓备受推崇。不说两个男子做一块儿,便是两个女子牵个手也是要传出风流佳事的。 更何况帝释天对墨焰那心思早已六界皆知,二人九月便要成亲了,此刻宿在一块儿能不让人想入非非么? 墨焰似乎也有些生起气来,毫不留情地挣脱了她的手。帝释天“哎呦”了一声,跌到了床上。她虽然生来金贵却绝非吃不得苦,更不是忍不了疼的。只她如今知道在墨焰面前就得惨兮兮的才有好处,这就很装腔作势了一番,苦哈哈的望着她。 墨焰果然不急着走了,站在床边看她,却是一副看透了的嘲讽神情。 帝释天也不觉得尴尬,又显出几分吃力般地支起身体,看着她道:“你若是不愿宿在这,那再陪我一会儿好吗?” 她如今却真是心中怎么想口中便怎么说了,过了那些个别扭的日子,经历了墨焰离开的时间,帝释天再也不愿因任何事与她闹不愉快。 “我已有两个月没见过你了,你也那么久没出过门,就当聊聊天好不好?” 她曾经自持身份也霸道惯了,开始时不愿承认自己钟情墨焰,后面明白了自己的心思后便又强求她的感情。她俩的事便不用别人说,她也明白错的究竟是谁。 可她也明白,自己是绝不可能会放弃的。这件事终究是要委屈墨焰。若是换了别人,即便再委屈帝释天也不会有什么感觉。可她委屈的却偏偏是自己最爱的人。 她爱她,本该爱护成全她,却因此而强迫于她。帝释天知道自己注定要伤害爱的人,只因她更爱自己。 帝释天对墨焰不止有爱,更有愧疚。她越是深陷,便越发愧疚。那愧疚至此早已演变成了她心中的一根刺,稍稍动一动便要硌得她生疼。表面上看起来,似乎仍旧是帝释天使着手段在控制着墨焰。但只有她知道,自己再不是过往那个自命不凡高高在上的帝释天了。 她在墨焰面前,也再没有可笑的自尊。 帝释天说完便只是直白的望着墨焰,对方却再次移开了目光。她不愿面对帝释天的态度太明显了,帝释天也知道她是去意已决,心中难免苦涩,轻叹了一声道:“焰儿,你别恼我,我真的是太想你了。” 她说了一句又觉得这般丧气不行,连忙换了轻松的语调道:“好吧,今晚确实不早了,就先放你回去。不过,明日你一定要再来看我。” 墨焰再不废话,转身便走,半分也没有留恋。 89、墨焰番外【十】 自己终究逃不开她。 墨焰再一次回到了善见城。 她也逃不开这座冰冷的城池。 上一次离开还不到一年, 她去了幽冥血海也无法斩杀自己的心魔。以为自己能狠得下心,却在看到帝释天浑身是血的时候, 被曾经的记忆击垮。 焰儿。 她唤着自己的名字,仿佛从来不曾改变过。 “不若我唤你墨焰, 你唤我因陀罗,如何?” “我们既是两情相悦,称呼也应该改一改了,是不是,焰儿?” 当她的剑刺入帝释天的胸膛,却在一半的时候停下时,她便知道了自己的结局。 她说:帝释天, 认输吧。 就像有一个声音在对自己说:墨焰, 你认输吧。 帝释天炽热的目光像是要夺取她的呼吸,控制她的身体,将她的灵魂也烧尽一般。 帝。 所有的感情,压抑了一万多年的感情因帝释天的再次出现而成为了心魔。只要她的一个眼神, 一句话, 一个碰触,它就开始不停的叫嚣。 你爱她,你爱她,你爱她,你爱她,你爱她,你爱她, 你爱她,你爱她,你爱她,你爱她,你爱她,你爱她,你爱她,你爱她,你爱她,你爱她,你爱她,你爱她,你爱她,你爱她,你爱她,你爱她,你爱她,你爱她。 像是要欺骗她、蛊惑她、击垮她。 墨焰知道,自己只要屈服一次,便会永无休止。 爱她又怎样呢? 帝释天的面容是如此可憎,行为是如此可恶,手段又是如此可恨。 “快认输吧。”她知道帝释天是在利用自己的心软,可就算知道也无能为力。那胸口的血汩汩流出的时候,她的心便开始焦急慌张了起来。明明从不曾得到过她,却仿佛又要失去她了一般。 “焰儿,你心疼吗?为何不看看我?” “你可以再刺深一些,焰儿。这让我安心。” 她赌气的抗争,将剑直直的刺穿了帝释天的胸口。没想到,这个行为却是压垮自己的最后一根稻草。 “你认不认输!” 输的,究竟是谁? 帝释天说,焰儿,与我回家。 墨焰只觉得自己的心比她涅之时还要酸楚疼痛,千倍万倍。 “焰儿,在遇到你之前,我从未有过安全感,没有任何地方对我来说是可以安心的。须弥山、善见城也不是我的家,那里没有我的亲人。”帝释天前一世时很少会告诉她自己内心的想法,这一段话,是墨焰听过最心酸的告白。“可是,我现在有了你。你就是我的安全之地,焰儿,你就是我的家。” “帝释天,你这个疯子!” 而爱上这个疯子,至今也忘不了她的自己又算是什么? “我说过,你逃不掉……除非你杀了我。” 对。 墨焰在失去意识的前一刻笃定的想,不是你死就是我亡。 在她醒来之时,帝释天还在昏睡。她知道,就这一场战斗而言,这个人确实做了豁出性命的打算。她也知道,帝释天想要得到的东西,从来不会吝惜代价与心思。 帝释天或许真的如她所说的那般爱着自己,可自己对她来说也不过是一件东西而已。她曾做得比这更好,所以,自己现在无论如何也不会再上她的当了。 是不是? 婚期定在了来年九月。 嫁给帝释天是墨焰曾不敢想的事。曾经的帝释天没有一件稍大的事能够自己做主,娶她为妻这样的事自然也不行。及至后来,阿修罗族反叛须弥山动乱,她终于手握了一段时间的实权。可那时两人早已不复过往,又怎么可能成亲呢? 她们的往事成为了善见城最隐秘最不可为外人道的阴私。帝释天甚至也曾以此来羞辱过她。 而如今,她却要娶她。用最风光,最张扬也是最霸道的方式。 墨焰在当初刚刚与帝释天相恋时,也并非没有幻想过两人的结合。可是物是人非,她如今只想逃离,命运却总是与她开玩笑。 她本不该为此感到哪怕一点点的喜悦,本不该为此抱持哪怕一丝丝的期待,本不该……本不该在听闻的一刹那生出梦想成真般的恍惚。 她最不该的,是还爱着她。 她的身体已然无法自由,而心也早已沦陷。唯一还在维持着她的,只不过是那可笑的自尊和倔强。 她绝不可能笑脸相迎却又已做不出绝对的冷漠,每一分每一秒都是煎熬。她无法面对帝释天,更加无法面对自己。无法面对还爱着她的自己,无法面对不听控制的心,无法面对那不可遏制的幻想。 她无法面对那横生的醋意。 越是爱她就越是恨她,恨她,更恨自己。 恨自己的软弱,恨自己的动摇,恨自己做不到不爱也做不到不恨。 “以后,我们再也不分开了。” 也曾有人与她这样说过,可笑的是,和如今是同一个人。 她也曾说过:还好,我们不会再遇到。 墨焰在数不清的夜里问,问自己,也问命运。 究竟,是要自己怎样呢? 可不可以,给她一个痛快呢? 是不是,真的只有死亡才可以解脱? 她无法获得幸福,无法从任何人身上获得这种东西。如果今后的人生都是痛苦,她一定会欣然接受。可是,为何一定要在那痛苦之中掺杂甜蜜?用最粗暴的方式在她已然麻痹的神经已然如死灰一般的灵魂注入生命,然后便像是要让人上瘾般,不断的,不断的,不断的给她希望。 明知是最恶毒的毒·药,却半分不容她拒绝。裹着蜜糖的外壳,试探她,撩拨她,诱惑她。而她,便如屡教不改的猎物,再次无法抵御那种吸引。 或许,如同第一次般什么也不知道,只是傻傻的上当还会比较快乐。 “我这一生,只爱你一人。” “我心中只有你,谁也无法代替。” 多么美妙而可怕的话语?用她清冽好听的声音说出口,配着那真挚热烈的眼神,还有惹人怜爱的表情,不停的蛊惑着她。 因为过往的帝释天,最吝啬述说自己的感情而只是不断的诱惑她的爱语,如今这些赤·裸的表白便仿佛梦境一般。 与她来说仿佛是迟来了万年的两情相悦。 还能守得住多久呢? 墨焰不知道。 她们之后将要比此更亲密,而她却早已溃不成军。 她不想让自己输得那么难看,不想身体、感情还有尊严全部都输掉。可败局已经显露,她几乎快要再次对那人言听计从。 墨焰终于知道,自己的厄运才刚刚开始。 90、第十七章 第二日, 墨焰并没有来。 当然,谁不来蒹虚也不能不来, 这位兢兢业业的医官便又苦命地来了胭脂舍。帝释天的心情还不算太坏,她前一日虽然那样对墨焰说, 心里却也知道她是必不会来的。 蒹虚见她气色不错又脸上带笑,便鼓起勇气旧事重提。 帝释天确然有内燥之症,却不是被红莲之焰所伤的后遗症。她背上那不知怎么就冒出来的墨色痕迹已然越来越清晰,显出了一朵似火焰又似莲花一般的形状。看着倒不骇人,还有几分妖异的美感,却也成为了她的心头患。 蒹虚当初没看出什么,这些年却从来没间断过研究调查。只不过帝释天没表现出什么症状, 她也就十分无从下手。不过, 这几日帝释天的病症倒是让她看出了一些端倪。只是前一日乾达婆和苏摩都在,帝释天之前瞒着她们,她如今便也不好轻易戳破,这才说了别的缘由。 帝释天听她提到这茬自然很是上心, 竖了耳朵问道:“怎么说?” 蒹虚先告了罪, 这才接道:“只是看出一丝苗头做出的猜测,如今告知大人也是以防万一。大人……您该知晓业障为何吧?” 所谓业障是指妨碍修行正果的罪业,暨罪孽。帝释天作为须弥之主又怎么可能不知晓呢?她的身上有大福报,亦有大业障。 蒹虚见帝释天的表情没有什么变化,只是点了点头,便接着道:“大人您也知道,师尊是侍奉您上一世的医官, 她的手札里留下了一些笔记。您当时承受了夜叉族的诅咒,又……” 她顿了一顿,似乎在斟酌着如何开口。帝释天挑了挑眉,挥手道:“你直说。” 蒹虚这才道:“又杀孽太重,身上业障颇深。师尊虽然竭力为您医治也不过只是延长了一些时间,照理来说,您已不太可能转入轮回重修肉身。” 这些话须弥山虽然人人知道,却从不会拿到台面上来说,是为大不敬。今日蒹虚既然说出来,那自然就很是紧要了。帝释天在这方面没什么小心眼诚实的点了点头,“本王也觉得很是奇怪,可惜前尘忘尽,怕是今后也难知缘由了。” 蒹虚作了一个揖,才道:“大人您当初是为须弥山安定,可谓舍生取义。所谓善有善报,之后得了大机缘也在情理之中。” 帝释天终于听出一些她的意思,饶有兴趣地问道:“看样子,你是知道本王得了什么机缘?” 蒹虚心想此事事关重大自然不敢怠慢,尤其牵扯到的人对大人来说尤其重要,她的面色不禁变得凝重了起来。“之前蒹虚并未往这一方面想,但此次您重伤复愈如此之快,却又有内燥之症,便大胆猜了一猜。若微臣所猜没错,大人您得到的乃是号称‘涅之火’的业火。” 即便帝释天从未听说过这种业火,只从其名字便也知晓它的功用了。不禁有些自嘲的道:“这种业火光听名字便是难得的至宝,可不知本王上一世哪里来的运气了。” 她本以为蒹虚查探到了这点已是十分难得,却不想对方望着她的目光带了几分忧虑与踌躇,竟似是知道更深的□□。 帝释天哪里会不好奇,也不让她卖关子,郑重道:“蒹虚,你此刻还犹豫什么?也没有什么冒不冒犯的问题了,把知道的都说出来吧。” 蒹虚叹了一口气,不答反问道:“大人,业火千千万,您可知这涅之火是何种颜色?” 在六界,关于“火”的天材地宝数不胜数,修炼火法术的仙妖魔鬼更是多如牛毛。修为高深些的仙家都会修习一门真火,以作炼器之用。 鬼火、真火、离火、业火甚至是劫火,种类繁不可数。颜色也是各式各样,最常见的红色、诡异的青色、还有蓝色紫色等五花八门。 帝释天也习了一门真火,如今已至高深。她放出火焰来是灿烂的白色,几近透明,也算是天地间十分稀罕的一种天火,用来阴人非常之好。只是这是她保命的手段,至今也未用过而已。她不愿去猜,却也不催蒹虚了,张嘴又问了回去,“什么颜色?” 蒹虚谨慎的看了她一眼,答道:“黑色,是为墨焰。” 帝释天只觉一阵晕眩,脑中浮现的是背后那似红莲又似火焰般的墨色痕迹。她隐隐觉得自己抓住了什么,却又无法细想,正恍惚间便听得蒹虚继续道:“在将近一万六千年前,阿修罗王毗摩质得了一个女儿,听闻出生之时便带着墨色的火焰故而取名墨焰。她被称为阿修罗镇族三宝之一,不仅是因为她的美貌与德行,更是因为那火焰乃是世间独一无二的涅之火。” “你说,什么?”她只觉得对方说得每一句话自己都听得懂,可又似是一句都听不明白。 “大人,公主不肯医治的旧疾,便是支撑身体的先天宝物不知所踪之故。”蒹虚终于把一切都联系了起来。她多年查找,没有放过蛛丝马迹。可是线索实在是太少了,如今所说这些大部分都是推测。但,也是最合情合理的解释了。 帝释天强稳住心神,直直的看着蒹虚,不死心的追问道:“你的意思是,本王夺了她的先天宝物,才让她落得这般孱弱?” 蒹虚不知如何安慰她,憋了半天才道:“也,也可能是公主她自愿给您的嘛。” 不说如何教帝释天去信,便是她自己说出来也是不能够相信的。大人这一世便也算了,上一世可是实打实夺了公主父亲的性命。尤其从墨焰对帝释天冷淡的态度能看出,她们过往也不像是个能让公主献出这灵宝的交情。 帝释天并非没有想过,墨焰识得她前世。所谓杀父之仇不共戴天,她恨自己也是理所当然。但那毕竟是上一世的事了,而且又是阿修罗王反叛在先。帝释天自觉没有过错,虽然难以面对墨焰,她却绝不允许这件事来妨碍她们。 可如今,这个消息像是一把重锤直直捣在了她的心口上。 蒹虚眼见帝释天脸色陡变,暗叫不妙。她绞尽脑汁正想再劝解几句,便看到自家大人呕出一口血来,乃是急火攻心之兆。 医官自然又是手忙脚乱了一番,又暗暗懊悔自己挑得不是时候。只她着实没想到,帝释大人反应会如此剧烈,如今也是后悔无用。 帝释天似是失了力气,任凭蒹虚查看。她倚靠在床头,面上几无表情。直等到蒹虚实在担心,唤了她一声时,才突然轻轻的问道:“有办法还给她吗?” 还什么再明显不过。 蒹虚此刻也不敢再说什么让帝释天糟心的话了,连忙道:“有有有,理论上是能还给公主的。当初微臣不就说要帮公主医治吗?” 她像是安慰孩子一般轻声细语,心中却也暗暗叫苦。还自然是能还的,可这后果只怕不如不还呢。 帝释天听她这般说,脸色终是好了一些,却又有几分不信,迟疑的问道:“真的么?能医治好焰儿?” 她欠墨焰的或许比自己想象的还要多得多。她第一次如此渴望知晓上一世的事,却又如此惧怕知晓。 蒹虚游移了一下,终还是点头道:“能治是能治的,只怕是对大人您有所影响。此火烧尽您前世业障,势弱便在您体内蛰伏了下来。可先天灵宝有灵性,公主在您身边待得一久,它便也受到影响渐渐活跃了起来。它虽然不是您的灵宝,却也是跟随您涅的。真要割舍您必定受累,此事还得从长计议。” 帝释天心头像是压着一块巨石,又羞又愧。她今生为强娶墨焰不择手段,本也该自惭形秽无地自容。只她一心想着自己爱她,今后必定对她千依百顺疼爱有加这才消减了几分愧疚。可现在,她一想到自己前世所作所为,只觉得过往行径实在是恬不知耻自以为是。 她还有什么面目去面对墨焰呢? 帝释天原本绝不是这种自怨自艾的性格。所谓阴谋诡计,只要是有利于自己有利于须弥山的事,她也不十分在乎过会不会伤害到别人。 可墨焰不是别人,她是自己爱的人。 任何人,在爱人面前都会自卑,帝释天也不例外。而因为墨焰的冷漠,也因为自己的强迫,这种愧疚与自卑几乎已经将她淹没了。越靠近墨焰,越快要得到她,帝释天就越不安,越小心翼翼。 她其实是知道的,自己配不上墨焰。可她无法放弃她,便只能一味的自欺欺人。蒹虚所说之事,仿佛是将她卑劣的灵魂赤·裸裸的呈现在了自己的面前。仿佛是在告诉她,这样的你又如何敢说爱人呢? 她究竟有什么立场,有什么资格又有什么权利可以对墨焰说爱? 91、第十八章 帝释天养了几日终于恢复了一些, 只她心思越发深沉,脸色反而不怎么好看了。乾达婆与苏摩为了她九月大婚忙得不可开交, 这边便只由婉璃伺候着。 蒹虚来得勤快,不止为帝释天, 也偶尔要为墨焰诊治。她知晓颇多内情,再见墨焰心情不免复杂。这件事她不会与公主多嘴,只希望二人有一日自己能够说开。 墨焰对自己的身体从来都表现得漠不关心,蒹虚对此忧心不已。此事不仅关系到公主的身体,也已成为了帝释天的心病。可她如今既是知道那病因就又不敢劝了,就怕这一劝便让公主想起是大人夺了她涅之火这事来。 帝释天几日不曾召见墨焰,人公主倒看起十分自在, 每日练剑看书并无异常。若非知晓性子又了解她与大人之间的间隙, 只怕便要以为她很安然的在善见城作客了——反正不是个待嫁的模样。 蒹虚与婉璃都猜不透这一位的心思,因为自家大人的所作所为在她面前也是很抬不起头,许多日常之事都不方便过问。蒹虚怕帝释天钻了牛角尖,还劝过几回, 可这位大人如今对这事也颇讳莫如深。 不过墨焰清净的日子实在没几天, 蒹虚那悬着的心也在见到帝释天的那一刻确实的放了下来。 当时她为公主把完脉刚出门,便见着帝释大人隐在门外,似是站立了许久。蒹虚忙不迭要施礼,却被对方摇着头拦住了。她不知所以,又不敢发出声音,用眼神询问了一下帝释天。帝释天只挥了挥手让她离开,她便也不敢再多停留, 暗想着大人约莫着是想清楚了什么。 帝释天进来得悄无声息,墨焰坐在桌边,低着头不知在想什么。她似是想得入神,连房里进了人也没察觉到。 帝释天看不清她的神情,只觉得单单看到她的身影,心中便酸软成一片。这酸软有爱有怜,有愧有歉,像是一双手扼住了她的喉咙,令她难受不已。 “焰儿。”她终是哑着声唤了她的名字。 帝释天想要还涅之火,却实在无法急在一时。她对墨焰愧疚愈深,几乎无法面对她。可再愧疚也抵不过思念,她知道,与墨焰之间若自己不主动便永无进展的可能。她这几日因心中有愧自然不敢召见她,可一能下床,那见墨焰的心思便又蠢蠢欲动起来。 墨焰的身体几不可见的震了一下,抬了头却没去看她。 帝释天在她身边坐下,望着她全副武装不曾泄露丝毫情绪的侧脸,语气轻柔的道:“前几日我身体不好不曾来看望你,你……你还好吗?” “没什么好与不好的,大人多虑了。” 帝释天听得她的回答便不禁一声苦笑,只强忍着心头的怯意,忐忑的道:“焰儿,我今日来是有一件事想问你……” 她话一说出口便再也不给自己退路,握紧了双拳强逼着自己开口道:“涅之火……” 她说完这四字便难以为继,对方却终于看向了她。 墨焰的瞳眸漆黑而幽深,帝释天几乎只是一瞬间便跌进了那一汪深潭之中。过往,那里被厚厚的冰冷覆盖,如今却都化作了深不见底的潭水。里面似是有浓烈复杂的感情,却又仿佛是全然的死寂。 她真怕啊。 这种眼神教帝释天几乎惧怕得颤抖起来。可她又忍不住去追寻这样的目光,渴望这样的注视,恨不得她时时这样望着自己,眼中再无其他。 “墨焰,我会还给你的。”她伸手握住了墨焰的腕子,恳切又带着几分哀求。“无论过往我做了什么,我都会补偿你的。只要你说,除了离开我绝没有不答应的事。你要怨要恨,要杀要剐都可以,我、我只求你……” 墨焰的神色终于因着她的话起了几分变化,连眸中的潭水似乎都有了波澜。她微微皱了眉,像是在审视她。帝释天的话音因她这样的神情而微弱了下来,像是一个在等待宣判的犯人一般紧张不已。 墨焰望了她一会儿,才渐渐收敛了情绪,垂了眼帘道:“大人,您并不欠我什么。之前的赌约既然是墨焰输了,自然不会再要求离开,您大可放心。” 这才是帝释天最不放心的地方。她不再要求离开,却仍旧不愿接受自己,想的是什么呢? “焰儿……”曾经以为只要将她绑在身边,只要她成为自己的人,自己就能放下心来。可如今她才知道这些想法是多么的可笑,不弄清楚过往的事,她将永无宁日。“有一些事发生了便无法再改变。可是你告诉我,我一定会想办法弥补的。我们曾经究竟发生了什么?” 帝释天不肯相信自己这般爱她,前世与她却只有仇怨。她竭力的想让自己相信,或许曾经她们也有过情分。所以,即便转世遗忘了前尘却终究对她难以忘怀。 她们是命定的缘分。 这样想不仅让帝释天得到了安慰,甚至满足了她一切的渴望。她只有这般想才能有期待,才可以希冀,才能够生出探究过去的勇气。 可她也知道,上一世也不过是自己单方面索求的可能远远大于两情相悦。而最终的结局,只怕比如今还不堪。 墨焰的手腕还被她抓着,细腻温凉的皮肤似乎因为长久的碰触而变得灼热了起来。她仍旧垂着眼睑,浓密的睫毛却轻轻颤抖了起来,甚至连吐息都变得有些混乱。 “不过是几面之缘,大人如今探究毫无意义。” 她仿佛心如止水,不怨也不恨。 帝释天却看出,墨焰并非完全不在意。不如说,这般反应对她来说已实属难得。她知墨焰性子,心中更是确信过往两人之事对她影响不浅。 “怎么会毫无意义?再过不久我们便要成为这世上最亲密的人。我想知道过往,想知道自己如何伤害过你,也想好好的去弥补。我不想我们之间永远只是这样,我爱你,也想你爱我……” 每一句话都是帝释天内心最真实的想法。自从爱上墨焰,她才知道爱上一个人是如此的难得,又是如此叫人欢欣。虽然有的时候痛苦甚至大过欢愉,可她空荡荡的心确实的被填满了。 她爱墨焰,也希望她能够爱上自己。她的目的不可谓不自私,却也是存了希望墨焰快乐的想法。她想教焰儿也知晓自己的欣喜,想教她也知道爱一个人的滋味,想教她也了解相爱的人在一起是怎样欢愉的一件事。 她无法做到放弃她,便想着尽自己所能让她开心。 墨焰因着她这句话抬了眼,眸中带着几丝嘲讽:“你知道过往又如何?或者你觉得自己之前的所作所为就不是在伤害我了么?所谓弥补不过是你为了减轻自己愧疚,让自己安心的手段而已。你的目的不就是为了从我这里得到你想要的,那所谓的爱么?” 对方赤·裸裸的揭露了她的卑劣,教帝释天狼狈不堪。可她说得没有错,既是没错的,她便只能生生受着。 “你说得都对,焰儿。我自私卑鄙,原是没有资格这般奢求于你的。”她将姿态放到最低,手却半分也不愿缩回,仍旧定定的握着墨焰的手腕。“可你素来心软,又绝非对我没有一丁点感情,我便忍不住奢望起来。你既然已经要嫁给我了,无论什么努力我都会去做的。” 她这番话既卑微却又显出几分无耻来。 “我知道自己对你做的事足够让你将我千刀万剐,可你狠不下心,我便只想得寸进尺。你若真的恨我,只管取我手足,啖我血肉,要我性命,我绝无一句怨言。可你不要有轻生的想法,若是你死了,我便——” 墨焰的眼神因着帝释天的话陡然凌厉了起来,那凌厉之中带着几分怨恨。她想从帝释天的手中抽出自己的手腕,帝释天却紧紧的握着它,不让她动弹。 “若是你死了,我便给你陪葬。” 帝释天望着她的眼睛,坚定的将剩下的话说了出口。墨焰怨愤的神色转为了愕然,那愕然只有非常细微的一点,却让帝释天不难抓住。显然,墨焰原以为她会说出另外的话来。 “你以为我会说叫阿修罗族给你陪葬么?”帝释天露出一丝笑容,落寞的道:“你人都死了,要他们陪葬又有何用?不若让我陪着你。你生前逃不掉,死后也休想安宁。到时候我还要叫他们将我们放在同一个棺椁里,我就抱着你。你若是不爱我,这样岂不是更惨么?” 她说着这样禁忌的话题,到了最后竟还说出了几分趣味来。 墨焰却紧皱了眉头,撇开脸去。她抿着唇,收敛下颌,神情紧绷,倔强又带着一丝莫名的狼狈。只不去接对方的话。 她不去接,帝释天却自顾自的道:“当然,我不会叫你死的。我要将业火还给你,要你好好的。我要补偿你,要爱你,我要将一切给你。” “帝释天,若你想要的是我的爱,那我便告诉你。我不可能再爱上……再爱上任何人,你死心吧。” 墨焰言说着自己已没有爱人的能力,帝释天却突然俯身将她抱进了怀里。 “没关系,无论是我的爱还是你的爱,都由我来承担。” 92、第十九章 墨焰的身体因这过分的亲密陡然僵硬, 帝释天却紧抱着她继续说道:“你曾经以为我所谓的爱你不过是恶劣的戏耍,可我告诉过你, 不是的。我爱你,所做的一切却没有半分值得称道的地方。除了强迫你, 除了伤害你,我就再没有做过其他的事。但我无法去后悔,因为后悔便连爱你的机会也失去了。” “我只是帝释,参不透佛理,舍不得情爱。我一点儿也不伟大,无法成全你,无法放弃你, 只想叫你在我身边再不离去。”她抱着墨焰, 似乎想要将她揉进怀里,带着哭腔道:“你一定觉得我做了那些事后如今还能说这样的话,实在是卑鄙无耻、令人作呕至极。那也没关系。我只是想告诉你,无论如何我也不会放弃的, 你不要想用任何方法从我身边逃开。” 世上最可恨的是哪种人呢? 大约就是这种告诉你自知所做一切都是错事, 却毫无悔改之意的人把。自己承认了自己的卑鄙,其他人再说又有什么用呢? 若是这些话,她早一万年与自己说,自己又会怎样呢? 墨焰不知道,也再无可能知道——她如今光光只是应付帝释天便已竭尽全力。她想要推开她,身体却已不听使唤。她想要逃开,心也与她作对。她木然的被抱着, 却连假装镇定也做不到。 熟悉的气息令她止不住瑟瑟发抖,像是在渴望亲近,又像是在惧怕碰触。她的心早已无法再假装冰冷,这些话便让她疼痛酸涩了起来。 帝释天曾经问过她,若自己死了,她要怎么办。 墨焰还清楚记得自己的答案。 “你若死了,我给你陪葬。” 可她终究没有这样做,帝释天也没有给她这样做的机会。曾经的一切海誓山盟都成了空,生不能同寝死又如何可以同穴?她唯一能够做的,便是在她彻底消逝之前,将涅之火种入她的魂魄之内。 她想,这般总该两清了。 却不知,情债是永无还清之日的。 墨焰的不反抗让帝释天欣喜若狂。她的手怀抱在墨焰身后,轻轻抚慰着她的紧绷与颤抖,用脸颊贴着她面庞,吐息在她的耳边。 她说:“让我爱你,焰儿。不要再拒绝我……不,你拒绝我也没关系,可你不要再这样。我不想你看淡生死,也不要你怨恨自己,一切都是我的错。是我爱你爱得无法自拔,是我强迫你,你别无选择。你要恨便只恨我,要怨也只怨我,今后我一定会好好赎自己犯下的罪孽。” 帝释天想了许多年,墨焰必然是恨着自己的。可不管出于什么原因,她都无法杀了自己。或许是因为,杀死帝释罪孽太重,她承担不起。可是那种时候,她的不忍却又具是无法作伪的。 在墨焰离开自己的那段时间,帝释天反而渐渐想明白了。 墨焰恨着她,却又没办法杀了她。不但无法杀了她,如今却还不得不嫁给她。那么,墨焰定然更加怨恨自己。她生无可恋,一心求死,不肯再享受哪怕一分的快乐,不会再相信真挚的感情,不愿再爱上任何一个人,都是因为她在惩罚自己。 她心软,却对自己无比狠毒。 帝释天在知晓她的业火存于自己体内的那一刻才更加明白,墨焰该有多么恨她,又有多恨自己。 墨焰并没有因为她的安抚而放松下来,身体反而颤抖得更加剧烈。方才的话似乎戳中了她内心的某一处,帝释天听得她轻颤着道:“帝释天,你以为我不恨你么?我恨你,恨不得你死。若是有机会,我必然是要取你性命的。” 这句话似乎已耗尽了她全部的力气,帝释天只觉得怀中紧绷的人忽然虚软了下来,带着无限的柔弱。 她将她抱得更紧,一手托在她纤细白皙的后颈处,带着一丝欣喜:“你曾经有过机会,今后也还有无数的机会。你若是要我性命,不用你动手。你开口,我便立刻自裁于你面前。须弥山绝不会追责你或者阿修罗族,残杀帝释的罪孽自然也不会降到你们身上,你说好不好?” 墨焰的手突然攀上了她的肩膀,紧紧地抓着她的衣服,将她推开了一丝。帝释天看到她几近凄厉的面容与通红的双眼,看到她目光中炽热的火焰,看到她颤抖着双唇开口道:“那你就去死吧。” 房间里突然静默了下来,仿佛空无一人。两人均窒住了呼吸。 墨焰似乎意识到了自己说出了什么,脸色已是一片惨白。而帝释天却带着几分解脱般望着她,满目满眼都是柔情。她慢慢放开她,站起身来。手中不知何时已拿出一枚用来记录的玉佩,墨焰不知那里面写了什么,只见她轻轻将玉佩放到了自己的手中。 帝释天没有说一句话,向后退了几步。 墨焰的脸色更加苍白,双手颤抖着几乎无法握住手中的玉佩。帝释天站在她不近不远的地方,手中陡然化出一抹白色的焰光,没有丝毫犹豫的朝着自己天灵盖拍去。 墨焰身形更快,在帝释天的手才举到一半的时候便已经扑了过去,执住了她的手腕。帝释天顺势熄灭了手中的焰火,单手将她狠狠的搂住。怀里的人似虚脱了一般,任由她怀抱着自己,不再有丝毫的反抗。 两人都知道方才这场较量,究竟是谁输谁赢。 墨焰在自己说出那句话的时候,便知晓自己再无坚持下去的可能。帝释天什么都做得出来,她的眼神在告诉她,她真的会去死。 可自己确实已经无法再支撑下去了。帝释天的进攻让她无法平静,无论是爱还是恨都在脱离掌控。她说出那句话,抱着万分之一的希望,希望帝释天无法做到。那样,她就能有理由说服自己。 可是,在帝释天放开她的那时,在她将玉佩交到自己手中那刻,在她的手化出白焰抬起的那瞬间,墨焰就知道她是不会有任何犹豫的。她确实在等自己阻止她,可若自己不阻止,她定然会自裁于此。 这或许都无关她是否爱自己,即便只是帝释的尊严,也会让她做出这样的事。而重点并非她做出此事是因为爱还是尊严,而是自己终究阻止了她,半刻也不曾犹豫。 她终于连最后那一点倔强也不剩了。那人差点再次消失在自己面前这件事,已将她彻底击溃。 “焰儿,你舍不得我。”帝释天抱着她,望着她憔悴的面容,望着她紧闭的双眼,望着她滑落的泪水。欣喜又心疼地道:“你连一点险也不敢冒。” 怀里的人抿着没有血色的唇瓣,没说出一句反驳的话来。她的身体似乎已失了所有的力气,全然由着自己支撑着。 这样的姿态太柔弱,也太让人心动。帝释天想起了她冰凉苦涩的泪水,心头再难忍受,贴过去轻轻吻住了她的眼角。 她细致而轻柔的吻着,顺着泪水吻过墨焰的脸颊,吻过她的下颌,吻上她的嘴唇。怀里的人瑟缩着,像是想要逃开,手却无力的攀附在她的手臂之上,任她予取予求。 帝释天膜拜般地亲吻着她,感受到那已然紊乱的鼻息后便伸出舌尖去描摹她被摩挲得温热的嘴唇。泪水的苦涩与亲吻的甜蜜让帝释天神思混乱,不可自控。 迷失的似乎不仅仅是她一人。 墨焰眉头轻敛,浑身轻颤着像是要将身体蜷缩起来一般。帝释天更加贴近她,吮吸她的唇瓣,耐心细致地诱惑她开口。她温柔又霸道的进攻终是让怀里的人缴械投降。 墨焰被帝释天的气息浸润得昏昏沉沉,因为迫切的需要呼吸,她只能张嘴任由对方的舌尖进来攻城略地。熟悉的触觉,熟悉的体温,熟悉得不能再熟悉的亲吻。 她口中如蜜一般甜腻,心头是极致的欢愉,只有脑海是一片空白。她知道自己不能去想,也不愿去想。只是这一刻,只有这一刻,她无法继续去抵抗。 帝释天心头被无上的欣喜淹没,从心到身都感觉到了无尽的快乐。墨焰柔软的舌温顺地任由她搅动嬉戏,口腔中只有源源不断的甜美汁·液。她一手紧紧搂着对方的腰,另一只手托着她的后脑,深入的舔舐过她口里每一寸地方。 情之所至,令帝释天无师自通般的索取她。 墨焰再难忍住喉中的嘤咛,因帝释天过分入侵而后仰的身体簌簌发抖。 爱人的声音对帝释天来说,仿若天籁。可她也知道,怀里的人已再难支撑。她珍之又珍,重之又重的结束了这一个吻,将墨焰整个人都搂抱在怀中。 两人都已然情难自禁,房间里只剩下暧昧的喘息与诱人的香气。 帝释天心头又恍惚又满足,揉着墨焰虚软的背脊,动情地道:“焰儿,你好甜!” 93、第二十章 墨焰没有给她回应。她的脸埋在帝释天的肩窝之中, 气息逐渐平复了下来,身体却还依旧柔若无骨。 帝释天心满意足之后也反应过来自己方才那句话太过孟浪。墨焰沉默着, 她便极怕她想不开,一边支撑着她一边在她耳边喃道:“焰儿, 是我不好。抱你吻你都是我的错,我、我又强迫了你做不喜欢的事。” 她极力的为对方找着台阶下,把一切都揽在自己身上。“我知你最是心善,便仗着你的不忍来威胁你。你不愿徒惹杀孽,又救了我的性命,是我得寸进尺冒犯了你。” “是我情难自已乘人之危……你、你实在是太好了,焰儿。” “够了, ”墨焰开口打断了她毫无逻辑的混乱话语, 声音还带着几丝柔软与水汽。“放开我。” 帝释天不敢不听,却又不想全然松手,只好扶着她的手臂,磨磨蹭蹭地分开。 墨焰原本苍白的脸上显出了一丝血色, 神情却透露出几分狼狈与难堪。她与帝释天还离得很近, 眼神却完全没有与对方接触过,只是低着头又轻声说了一句:“放开我。” 帝释天心中升起怜惜,半扶半抱的将她安置到榻上。墨焰虽然叫她放开自己,却似乎已无法挣扎,只好任由她动作。 帝释天并未坐到她身边,而只是执着墨焰的手半跪半坐在床踏板上。墨焰低垂着头,她如此便可从下而上望着她。 公主似是被帝释天直白而赤·裸的眼神惹得十分不自在, 一边撇开脸一边对着她道:“你走吧。” 帝释天哪里肯走? 她过往也曾亲过墨焰,可那时自己心情惶然,没觉出什么滋味反而将自己吓了一跳。如今这次却是不同,她与爱人做了如此亲密的事,感受到了人生大乐趣,可谓食髓知味。 况且墨焰还没完全承认自己,方才她着实占着人家心神不定的便宜,此下还想乘胜追击。她不想再让墨焰逃脱,却也知不能再刺激她,便老老实实的跪着,轻声细语的道:“我不想走,想和你再待一会儿。” 自下而上的注视是最能激起人保护欲的目光,墨焰虽然没有去看她,却也能想象出她显出的是怎样的神情。她素来相信帝释天深谙叫人心疼之道,只抿了唇不愿与她再说什么。 帝释天这才起身坐到她身旁,似乎誓要将自己那张好看的脸显现在墨焰眼前一般,阴魂不散。 “焰儿,方才是我过分孟浪……”她本该欣喜得意,但一想到墨焰的心情这些欣喜便又化作了忐忑。“你、你有没有好一点?” 她如今能设身处地为他人着想实属难得,可见情爱确实能教一个人改变性子。 墨焰自再次遇到帝释天之后,那平静了一万多年的心湖早已起了波澜。而就在方才,那极力构筑起来的最后一道防线也土崩瓦解。她不愿承认,却不得不承认的是自己仍旧无法抵御□□,也无法逃脱她设下的陷阱。 若这人注定是她的劫难,她逃不掉便也认命。今后多少欢乐苦痛都当是考验,当最终的结果来临之时可以欣然接受。她注定不该有好的下场,更不该有幸福的结局。 可就在认命的那一瞬间她才发现,自己最害怕的并非爱她难以自拔,并非再次相信于她,也并非再次受她欺辱。 她最怕的是,这个人真如她自己所说那般爱上了自己。害怕她弥补自己,害怕她赎罪,害怕她用的是真心。 她怕自己等不到那注定的凄惨下场,怕等待她的,是比凄惨更凄惨的、幸福的噩梦。 “焰儿?”帝释天没有听到她的回答又见她仿佛是恍惚的表情,忍不住轻轻叫了她一声。 墨焰终于看向了帝释天的眼睛。她看到那碧绿的瞳孔中映出了自己的脸,只觉得陌生至极。她听到自己开口问她,“帝释天,你真的爱我?” 然后,她看到了对方从呆滞到惊讶而后再是狂喜的神情。她听到她说,“自然,没有半分虚假。我爱你,天地可证!” 帝释天只觉得自己浸浴在极乐之中,恨不得将心都掏出来放在她面前,以示真诚。她无法自抑地握紧墨焰的手,激动得浑身战栗,连声道:“我爱你,焰儿。你要我如何证明都可以,我一定会让你看到的!” 她碧绿的眼眸更加明亮,鲜红的嘴唇愈发艳丽,那娇美的容颜仿佛镀了圣辉,光彩照人。 墨焰笑了一下。她原本的笑若非嘲讽便是凄凉,此刻却只是轻轻的勾了勾唇角,竟让帝释天觉得妖艳异常。可那笑转瞬即逝,仿佛从不曾显现过。 “什么都愿意为我去做?” 帝释天连连点头,“只要你说。” “我要你将密迹金刚的位置归还给我兄长,我要你将甘露赐予阿修罗一族,我要阿修罗再不受人欺辱。”墨焰直视着她的眼,一瞬也不瞬的望着她,“你做得到么?” 帝释天先是有些惊讶,而后便释然的笑了:“这有何难?你有何要求只管再说,我连性命也可以给你,其他能做到的事绝没有推脱的道理。” 墨焰却只是摇了摇头道:“你先将这些做给我看。” 帝释天素来有行动力,这一日之后不出半月,阿修罗族便连番受赏。比起之前物质上的奖励,这一次的赏赐皆为荣誉。阿修罗王恢复密迹金刚一职,赏赐阿修罗族三千坛苏摩酒还有各种特权。 前两样便也罢了,只那特权之中有一项是允许阿修罗在年末宴时带千人赴宴,一时震惊四座。 乾达婆气得直骂帝释天昏君,却束手无策。 六界之中一时羡慕者有之,编排者有之,揣摩者更有之。都道毕竟英雄难过美人关,这帝释大人虽也是个美人,可惜还是过不了舍脂之颜这样的绝世难关。这须弥山怕是要变天了。 倒是阿修罗族,人家拿赏赐当恩惠,他们拿赏赐当屈辱。帝释天夺了他们最尊贵的公主,如今扔了一些宝物荣誉来,像是他们卖了公主一般。倒也有一些难得有浪漫情怀的阿修罗族人将此当做是一场美事,可惜少之又少亦不敢说出来。 须弥之主赐得痛快,阿修罗族收得反而憋屈,也是世间奇事。 帝释天利索做完一切便来向公主邀功,讨好谄媚之态尽显。 墨焰似乎早已料到她会如此,并不惊讶,只是审视的看着她。帝释天被她看得有些心慌,小心翼翼的问道:“焰儿可还满意?” 帝释大人这副姿态若是被他人看去,可不知能传出些什么话来了。 墨焰沉默了一会儿才点头道:“很好。” 这样简短的一句肯定让帝释天开心不已。她似有些得意忘形,挪到墨焰身边又去抓她的手,“你满意就好,还有什么要求你尽管说。” 她无时无刻不在渴望着与墨焰的接触。之前为了尽早办完这些事,帝释天也没时间好好与公主相处,如今告一段落也难怪这般着急。 墨焰下意识的瑟缩了一下,却并未拒绝她的触碰。帝释天高兴起来,行动更加放肆。一边问她这几日过得怎样,一边轻轻摩挲着手中的柔荑。 墨焰回答得简短而又敷衍,似乎只为了应付她一般。 帝释天也不在意,笑意盈盈并且完全不觉得自己的手不够规矩。她一边问着一边渐渐贴近墨焰,直问到最后一句时,二人吐息已近在咫尺。 她轻轻问她,“焰儿,你有没有想我?” 墨焰早已表现出不自在来,到了此刻更是身形僵硬。她没有做出回答,帝释天也不需要她的回答,自顾的接道:“我很想你。” 她越来越近,瞳眸之中盈满了温柔的波光。墨焰似是不堪她专注的目光,禁不住闭上了眼。 帝释天看到她浓密的睫毛轻轻抖动着,眉眼之间带着几丝紧张,气息也开始变得紊乱,心中不禁生出无限的怜爱。她郑重地捧起墨焰的脸,用指尖勾画抚摸她柔嫩的皮肤,继而轻轻吻在她的额头之上。 她这样反而没有丝毫轻浮冒犯之意,一吻落下后便让两人额头相抵。一手揽着墨焰的腰肢,一手爱怜的顺抚着那黑色的长发。帝释天口中呢喃着真挚炽热的爱语,仿佛能将冰都融化了一般。 墨焰只觉得自己的心也颤抖了起来。她虽然做了决定,却仍旧无法习惯这样的碰触。帝释天身上的气息与那些赤·裸的话语令她晕眩迷乱,仿佛要将她的呼吸夺走,心脏夺走,灵魂也夺走了一般。 是了,她最害怕的是这一切都是真的。 害怕帝释天所言所语,所作所为都如她所说的那样,是因为爱着自己——如同自己对她无法斩断的感情一样。 迟来了一万多年,再对的事也已是不对。若这些都是假的,她还能安慰自己,一切早已注定。 可若是真的…… 帝释天或许便是那个注定要折磨她一生一世的人。 94、第二十一章 帝释大人重赏阿修罗族倒也没有太出乎众人的意料, 毕竟乾达婆与苏摩两族当初也是这般。只不过如今她对阿修罗公主荣宠更甚,赏赐自然也更丰厚罢了。 大家都知道, 这只是刚开始。等墨焰真的嫁入善见城,这阿修罗族恐怕便再不一样。 须弥山大多人都沉浸在将要举办喜事的喜悦气氛之中, 但其中也有一些人除外。 乾达婆与帝释天吵了几次,后来被她一句“本王欠她太多”堵了回去,之后再不说什么。她考虑了许久终于还是将无念说的事与“转还丹”告诉了帝释天,之后便被命令暂且放下手中其他事务,专心去查万年以前的旧事与求取“转还丹”。 青筝一直以来都有自己的计划,虽然这段时间帝释天的所作所为与原本的设想有些偏差,好歹无关痛痒。她原本也是想要探探帝释天的底, 怕这位大人真的色令智昏。不过在见到她与墨焰之后倒是安了心——色令智昏不假, 可那“色”比起帝释本人还要仁慈许多。 最苦的大概要算须弥山的医官大人了。 蒹虚为了帝释天和墨焰的身体忙得团团转,日夜研究如何还那业火才能将损害降到最低。原本这样的情况,最自然而然想到的便是双修之法。 双修普遍存在于六界之中,更是古已有之的修炼之法。排除那些极端恶劣的采阴补阳与采阳补阴坏人修行之法, 其他双修之术对修行二人大均是大有裨益。 只此种功法是另辟蹊径的修炼之法, 不说修炼二人需要相性相合、精气相通、性命相许,做到灵肉合一的要求十分严苛。便是房中之术因其本身特殊之处,容易教人耽溺其中,更多时候还会耽误修行。故而,虽然一般有些底蕴的家族都会有几本双修的功法,却很少有将之拿来当做主要修行之用的。 不过,拿双修当做辅助, 冲关破节的传统却很不少,医师用这种修炼之法配合药物为人医治更是十分常见的事——当然前提是他们需要有合适的伴侣以行此道。 过往双修之法大多都是男女之事,不过后来不知从何时开始也不知从何处传来,女女之间,男男之间也很出了几本上好的功法。之后风气慢慢开化,这些功法几经演变也渐渐传播开来。 要找一本适合帝释天与墨焰的双修功法那是不难的,令蒹虚烦恼的地方在于,这两位到底能不能做到灵肉合一。帝释大人如今倒是看着掏心掏肺,可公主的态度太过微妙。双修之事练得顺畅自然大好,若两人是同床异梦只怕后果不堪设想。 原本按照她的设想,若是二人能够做到精气相通便可引导业火渐入公主体内。反正天人命久,百八十年不怕短,千八百年不嫌长,总有一日能得好。这之间不但有望增长修为没准还能培养培养感情呢。 可一说到感情,蒹虚就犯难了。二人若连心意都不曾相通,何谈精气相连,性命相许?到时候若出点差错,遭到反噬,别说还业火了,怕是须弥山得弄场浩荡的白事也不一定。 最好的方法她眼见着没希望了,只能再去想别的法子。帝释大人催她催得紧,蒹虚也着实踌躇要不要先将这方法告诉她。可她也明白,帝释天如今还业火的心思热切,又是这种很有些旖旎的良法,必然是千万个愿意的。只怕她太过着急,反而将事情闹得不好,最终还是决定等二人大婚之后再观察观察。 她压力颇大,唯一还能给她一些安慰的却是冷图茗。 冷女官自从被罚面壁之后便不在帝释天跟前伺候了。由于帝释大人一直待在胭脂舍,整个善见城的中心就跟着去了那边,那里有婉璃伺候着倒也没其他事。至于婚礼事宜早就安排好了,众人都是各司其职,就算乾达婆临时去做了别的事,苏摩也完全应付得来。 帝释天一心挂在墨焰身上,罚了她后一时没想起来,更遑论给她安排工作了。故而,这冷女官便清闲了下来。 冷女官虽然素来不爱看眼色,帝释天要她不要再出现在自己面前,她倒也照做了。直到有一日还是琉秀见着她想起还闲着这么一位副女官长,便很是尽责的跑去向帝释天请示。 帝释天两手一挥,正好将她指给了蒹虚,帮她打点各种事务。 蒹虚是医官长,副官药童那也是少不了的。只这些个同僚下属具和她一样是些不通事务只知医人的医痴。过往也就算了,如今须弥山正是又忙又乱之际,来这样一位通晓各种关节又有些实权的女官实在是大大的方便。 因为蒹虚与冷图茗私下有过协议,比起旁人来竟莫名多出几分亲昵。虽然之前因为一些事无法再多接触,如今却正能便宜行事。 蒹虚为帝释天忙得焦头烂额还挂心着冷图茗身上的毒,每日也抽出一些时间为她瞧一瞧。可惜这也是急不来的事,二人反而闲聊的时间更多一些。 冷图茗只知道蒹虚有件棘手的事,却不知具体情况。别说她不知道,便是其他医官也并不清楚此事。事关帝释隐秘,自然也是不能弄得人尽皆知的。她不清楚,却也不难猜到是关于哪位的,很有几分解语花的姿态来安慰蒹虚,只感动得医官热泪盈眶。 蒹虚医官苦,须弥山大体上的氛围还是十分好的。之前胭脂舍里传出消息,说是帝释大人与墨焰公主如今已是亲密非常。只是这些亲密看在蒹虚眼中,又是另外一番模样。 转眼已过六月,须弥山渐渐热了起来。帝释天过往是不怎么畏热的,只是如今不知是否受那业火的影响,对燥热的天气有些不适应。 帝释大人热得受不了怎么能行呢?只胭脂舍原本便设了五行法阵,再另设降温的法术便要受影响了。加之人家公主冰肌玉骨,对这天气没有半点不适应的感觉,这大规模的降温计划就不好实施了。 堂堂帝释最后沦落到用冰降温,可谓凄惨。 胭脂舍里供了冰,终是让帝释天好受了一些。因为婚期将近,这段时间她也不得空闲,房里你来我往均是各种汇报工作的臣属。爱染明王是这次婚礼的主司,来得更是勤快。 帝释天看重这次婚礼却也是信得过他们,不说有苏摩盯着,其他几位紧要的司监也是个中好手,大多时候只是督促一下进程。 这一日帝释天会见完爱染明王就听说蒹虚已经等候良久,赶紧将她召了过来。 蒹虚此次来也是思忖了许多时间。帝释大人与公主待得越久,那业火对她的影响也就越大,虽然此时并无危害但今后若要去除就更加凶险。想要根治暂时是不行了,倒也难为她想出了一个先治标的办法。 帝释天一听只是个治标的办法,而且为的还是自己的身体,兴趣一时大减。还好蒹虚说得严肃,一想事关今后能否顺利归还业火,她也算听得认真。 蒹虚见她总算重视,这才仔仔细细的道:“涅之火虽在大人您的体内,可您无法掌控它。如今它受公主影响愈盛,逐渐活跃,却是依着您的灵力壮大起来的。只怕届时归还不但您受影响,公主也会一时无法适应它。为今之计,便是要先抑制它的发展,让它继续蛰伏下来为好。” 帝释天在医术上向来信任她,问道:“你可有办法了?” 蒹虚点了点头道:“此事因先天灵宝而起,便也需用先天灵宝镇之。先拘束业火,再有灵药内服外用,最后辅以针灸,可延缓其增长。” 其他好说,先天灵宝却非寻常之物。须弥山倒也并非没有,只怕不适用还得去别处寻找或者借换。与闲散仙人总是将宝物带在身边不同,帝释天虽然也有随身的空间,大多珍宝是要登记造册入库须弥山的。每年进贡时她也会挑一些合适顺手的扔到空间之中,但更多的可能她知也不知道。再加上还有历代留下的宝物多如繁星,乍一问她,她还真想不出自己手中有哪些好东西。 帝释天思考了一下才道:“其他你都可以看着办,这先天灵宝倒是要让苏摩先去查一查了,你把要求说一说?” 蒹虚却道:“大人不用再查了,蒹虚之前已向冷女官询问过,大人宝库里有一件七宝琉璃灯盏,正好适宜。” 帝释天一听她的话终于想起自己这个糟心的副女官长了,挑了挑白细的眉道:“冷图茗?倒是对本王宝库里的东西记得清楚。” 蒹虚低低头,“她曾在王库任过职,如今还能记得想来也是尽责之人。” “哦?”帝释天听出她有几分回护之意,禁不住露出了一个暧昧的笑容。“看样子你与她处得不错,你觉得她人如何?本王可有希望收为己用?” 蒹虚自然不会说不好,先称赞了她的才能,又表示了她确有苦衷,最后才道:“微臣觉得她本人对您也很是仰慕,对须弥山更无恶意,还望大人明鉴。” 帝释天听得夸了一通嘴角弧度越弯,很带了几分鼓励的道:“那蒹虚你可要好好努力了。” 95、第二十二章 蒹虚与冷图茗的接近是帝释天默许的。她曾想过冷肆控制冷图茗的手段, 不外乎几种,掌控她在意的人或者从她自身入手。 据须弥山如今所知, 冷图茗除了她那当了修罗王的小叔叔已无其他亲近之人。冷肆拿修罗王去威胁她显然不太现实,至于其他是否还有什么令冷图茗在意的人, 还得再查。这需要时间,帝释天当然也不会放过另外一个可能。 她没有叫蒹虚去试探,毕竟她一个医官真的被嘱咐去做这件事倒显出刻意来。但帝释天给两人制造了相处的机会,蒹虚虽然不参权谋却是个闻音知雅意的人,意会了一些事后反而做得十分得心应手。两人是心照不宣,也并不需要违背自己的本心。 帝释天作为须弥之主脾气差是差了点,总还是有服人之处的。她算得上知人善用, 也不怎么真会强迫自己人去做不愿意做的事。大多时候, 她还是相当会做人的。 送走了蒹虚,帝释天终于闲了下来。如今她只要得了时间,就不可能不去见墨焰。 大婚将近,二人都住在胭脂舍是于理不合的。但原本待嫁, 公主还应该在阿修罗族待着呢!帝释天之前便是强抢的人家, 如今再多礼数名声也难叫她放在眼里。再说,二人都是女子也没谁坏谁之说了,要坏一起坏,大不了也是她多坏一些。 帝释天霸了胭脂舍主卧那是住得十分心安理得,墨焰的房间与她只隔了一条回廊,要去还是挺方便的。 午后,墨焰会小憩一会儿, 帝释天今日闲得早正好赶上公主休息。她既不让人叫醒她,也不打算退避,堂而皇之又小心翼翼的推了门进去。这也不是她头一回这样做了,看起来驾轻就熟得很。 墨焰每回都睡得十分沉,可她的沉并不安稳,总像做着什么噩梦一般。帝释天是从很早之前就知道她这样,只恨自己没个法子。夜晚墨焰定然是不要她陪的,她也只能尽早挑着午休时间来。 帝释天进得房来,只觉得比外面凉爽了不知多少。待坐到床边,那一身燥热尽已消散了许多。自然不是说人家阿修罗公主真比那冰更消暑,不过是帝释天见着她心静罢了。 墨焰睡觉是极其规矩的,即便辗转身姿也绝不侵占别处。她平直的躺着,双手露在被外交叠在腹部,没有丝毫睡眠的放松。她连睡着也柔柔皱着眉头,全身各处看似僵硬却具是不得安宁的小骚动。 帝释天瞧得心疼不已,将她置于被外的纤手握进掌中。 她极享受墨焰的体温,也爱极了她的冰肌玉骨,在给予她安慰的同时也绝不亏待自己地占着便宜。墨焰对她虽然从来都表现得十分抗拒,却似乎总能被她安慰到。 只要自己握住她的手,她就能渐渐平静下来。 发现这件事的时候,帝释天着实是兴奋难当。更是觉得,墨焰即便表面对自己还是不冷不热,心中应是已经接受了自己的。 这一次也没有发生意外。墨焰的手落入帝释天的手中后,她的神情便渐渐柔和了下来,眉间的紧仄也舒展开,气息亦是变得绵长。 帝释天十分享受这样的过程,一方面她心爱墨焰自然希望她不被梦魇折磨,另一方面她好歹能从此处看出自己对爱人还有些影响。 近期墨焰对她的抗拒已减少很多,即便她偶尔有一些出格的作为,对方大多时候也表现出了顺从的姿态。可惜,还是算不上热络。 虽然依照公主的性格,很难想象能够热络起来,但帝释天那有一便想要二的性子,自然是无端生出许多妄想的。 她老老实实又仔仔细细的望着墨焰的模样,端坐了半个时辰却是半点也不觉无聊,看着看着更心生几分涟漪。她记起曾经有一次,墨焰刚刚醒来见着自己显出了十分难得的温柔模样,只惊艳得自己方寸大乱。那时她俩的关系比现在不知糟糕生疏多少倍,没想到如今却是再难有一见。 帝释天稍感遗憾之后便生出几分邪念。墨焰对她顺从起来之后,她的胆子也渐渐大了,平日里偷香窃玉做得就不少。虽然很多时候会被不着痕迹的躲开,但只要得手就从没被顽强的抵制过。 她已经有好几日不曾亲近墨焰了! 帝释天握着她的手,望着她比起平日里要柔和的面容,忍不住低下了头。 她的心与身体都在渴望亲近墨焰,渴望与她气息交融,渴望她的甜美。如今正是好时刻,她不会拒绝自己,也无法躲避自己。 已经自认为卑鄙的某位大人当然不会再有心理负担,当唇齿相依的那一刻,只满足得叹息出声。 墨焰的唇柔软微凉,带着清爽的甜意。帝释天做过不少次,已然掌握其中关键,伸出舌尖轻轻□□着对方的唇瓣。她的右手还牢牢的握着墨焰的手,左手撑在她的脸侧,一头白发全然垂下,跌落在身下人墨黑的长发之间。 黑与白在这一瞬间既模糊又分明。 帝释天的气息渐渐急促起来,口舌间也愈发激烈。墨焰轻轻嘤咛一声,也不知有没有醒来,却是让她得了长驱直入的机会。她此刻自然已不再管会不会被发现,右手与墨焰的手十指交握压在了枕边,舌尖只管兴风作浪。 这样的姿势是从来没有过的,公主的姿态更是惹人怜爱。帝释天兴起难耐,比起之前几次便多了几分霸道。 然后,她得到了回应。 墨焰空出的右手不知何时揽住了她的背,微微扬起下颌承受着她过分激烈的亲吻,连从来只会退缩的软舌也迎合了上来。 能够得到回应的亲热与只有单方面亲近自然是有大大的不同。帝释天只觉得自己魂都要丢了,激动得连力道都掌控不好,直等到自己觉得呼吸困难时才分开。 她稍稍抬了头见着墨焰半阖着双眼,迷蒙又茫然的望着自己,只觉得心都要从口中跳出来了一般。二人口舌之间均是透亮的水渍。墨焰额前的刘海已然凌乱,半开的眼中也像是要溢出水来了一般,整个人看起来诱惑万分。 帝释天低咒了一声,复又俯下·身去,吻住她已然添上了嫣红的唇。 墨焰期初还能乖顺的回应,到了后来便已只有承受之力。她的手直将帝释天背上的衣料抓得起了皱,都没有被放过。 帝释天对着身下的人吻了又吻,直到对方确实的用撇开脸来拒绝自己时,才肯放开她。 墨焰眉目间有动情的艳丽,却也有虚弱与疲惫。她别过脸似乎不愿看帝释天,紧闭着双眼,眼角还有几点泪痕。 帝释天见她气息微弱还不理自己那是又怜又悔,怜她体弱悔自己做得太过。她干脆踢了脚上的鞋挤进床榻之中,嘴上温声细语的道:“是我不好,扰你安睡。若是累了便再睡一会儿吧。” 大人如今对公主可谓是集了天下不要脸之大成。 墨焰蜷缩起身体似是已没有精力再理她,眉目间是昏昏沉沉的睡意。帝释天见没被赶下床便又钻进被中将她揽进了怀里,一边抚慰她微微发颤的身体一边道:“让我陪你再睡一会儿,你且安心,绝不再扰你。” 公主这之中也不知有没有真正的清醒过,到底是再次沉睡过去。 帝释天抱着她心中着实难以平静。她回味方才美妙的滋味,真是希望这不仅仅是在墨焰意识不清时才能有的反应。 可这总归也算是进步。她花费了这么多年时间好歹没有白费,比起当初如今已不知好了多少。 墨焰再次清醒过来已又是半个时辰。她睁开眼便见着帝释天冲着自己笑,腰背间是对方揽着自己的手臂,满怀满心都是她的味道。 帝释天其实生得十分艳丽。她威严时不苟言笑自是透着一股冷意,只如今对着墨焰已是挖心掏肺,谄媚至极,一笑便端得明艳娇美。 墨焰还记得之前的事。一时的意乱情迷叫她难以面对帝释天,如今却是逃也逃不过。她性子耿直,原本是与矫情这种事没甚大关系的。只这么多年自苦下来,尤其是面对帝释天时,无时无刻不在口不对心。这让她从身体到精神都极累不已。。 她知自己最该做的是斩断对帝释天的感情,但她又非第一次尝试,已认命自己怕是再难做到。可无论是理智还是感情上,她都无法做到坦然接受她。每与她靠近一分,每因她的亲近生出一分欣喜,每欺骗自己说这些亲密不过是逼不得已一次,她的良心就如同在接受凌迟之痛。 当初她拿自己当做筹码逼迫父王成为她手中的刀剑,为她所驱使。多少阿修罗因她而死,多少族人成了她夺回权利的垫脚石。待一切尘埃落定,五部族长陨落,她也没有放过她的父王。 若自己只是单单被她欺骗了感情,又何至于此?多少族人因为自己的天真付出了的鲜血与性命的代价。 96、第二十三章 “焰儿, 你现在好一点了么?”帝释天见墨焰只是望着自己并不说话,伸手将她额前的发撩开, 细细端详她的脸色。 墨焰望着她,漆黑幽深的眼瞳之中有着深刻的痛意。那目光深邃又恍惚, 帝释天总觉得她看着的分明是自己,却又不是自己。 因为她的举动,怀里的人似乎终于回过了神来。她缓慢的移开了自己的视线,透露出太多情绪的神情也逐渐恢复了戒备。疏离反而让她的表情柔和了下来,许多过分凌厉悲伤的情绪都被掩盖住。 帝释天心中叹息一声,却只能假装不知。她知道墨焰是绝不会告诉自己她在想什么的,而只要自己还不清楚过往的事就没有分毫的立场去开解她——更没办法开解自己。 她心中焦灼却假装出欣喜的模样, 微微撑起身从上而向看着墨焰的脸, 点了点头道:“我见你脸色好了不少,是再躺一会儿还是现在就起了?” 墨焰被她揽在怀中,哪里又能自在呢?只是尽量不去看她,口中僵硬的道:“可以起了。” 帝释天今日已占了足够多的便宜, 再不敢去过分招惹, 这便先起了。她放开墨焰坐起身一边穿鞋子一边道:“今日来是想告诉你,婚衣已大致制好。我看了一下,时间虽然赶了些,鲛人倒也不算敷衍,你觉得什么时候试一试比较好?” 帝释大人着急娶人公主,又哪里都不肯将就,可是忙坏了须弥山一干部众。鲛人一族负责两人婚衣, 一族两千的绣娘日夜赶工总算在日前将衣服制了出来。 墨焰乍听此事还生出几分恍惚来。近段时间,她已越来越有嫁给帝释天的真实感,可有时仍旧止不住的茫然。她们曾经那么亲密,却终究只能止于隐秘。如今,却要在佛祖、六界甚至天地的见证下成为最亲密的关系。 有的时候她也会觉得荒唐。过往一切都因帝释天的重生而错乱,她有时甚至在想,自己将涅之火给她是否根本就做错了。对她来说,帝释天就是帝释天,无论是前世还是今生她都从没有将之区分过。虽然理智已不断告诉过她,这样是不行的。 她无法区分便只会将曾经的所有感情都保留了下来,爱也好恨也罢却都因帝释天的重生变得尴尬。若还爱她又岂能不恨她?若恨她,可所有恩怨都该随着她性命的终结而逝去。 墨焰已然明白,如今这样的境地不过是自己的自作自受,她能恨的人从来都只有自己。 “你之前提过想要几位自己的族人来善见城伺候,我之前已去和你哥哥提过了。他很推了些人来,我先挑了一挑,剩下的你再看看,中意的话可都留下来。” 帝释天已穿好鞋子,口中还在说着。她虽然没有睡却也着实躺了一会儿,此时发丝还有几分凌乱,透出一股慵懒劲。 墨焰听了却没多大的表示,只很随意的说了一句“你决定就好了”,仿佛之前要求此事的不是自己一般。 帝释天见如此也不强求,点头道:“那婚衣明日再试,侍女就都留下吧。我看有几个颇为乖觉比起婉璃琉秀也不遑多让,给你贴身用着很好。” 不说善见城,便是四王天行宫,内务官从来是挑选最严格的职位。能够近帝释天身的侍女千挑万选,非在善见城做了千年以上且从无过错的女官不得担任的。 墨焰是未来的王妃,她的贴身侍女自然也会靠近帝释天。这番挑选侍女虽然只是小小的一件事,却也算得上坏了多年不成文的规定。帝释大人拿自己安危开玩笑的举动难免遭到了一些反对的声音,只她将这波人算到墨焰陪嫁里,众人便又都不好再说什么了。 须弥山聘礼给得狠,阿修罗的嫁妆便也很不甘示弱。虽然他们的底蕴无法与须弥山相比,但举族之力也不是开玩笑的。况且帝释天之前实在给了不少好东西,阿修罗王虽然恨极了她强娶墨焰却也不能让妹妹遭了轻视,拿之前的聘礼换了别的又给送了回去。 帝释天知道这些事后很为墨焰高兴,也真生出几分不想自己大舅子吃亏的心思,便赐了再赐,费了名目又很赏了一些东西。若她之前那些行为还有理由可找,这几次下来用乾达婆的话来说,便是真正的鬼迷心窍了。 墨焰对帝释天的决定不置可否,自顾起了身。她一身月白中衣,根本遮掩不住窈窕的身姿。 帝释天看得心中一荡,连忙去取了她的外衣过来一副要为她亲自穿戴的架势。她虽然之前还被婉璃腹诽过四体不勤五谷不分,但这些年比起过往已不知长进了多少,不说布菜喂药不在话下便是伺候起人来也很有模有样了。 她显然不是第一次如此献殷勤,墨焰下得床来也不与她争依着穿了,帝释天这才招了人进来伺候洗漱。 帝释天自己先净了脸,似是又想起了事,很是开心的道:“对了,之前听无念说人间有些地方刚成婚的夫妻是要一块儿出去走走的。我觉得这实在是个不错的提议,想着要与你好好商议商议呢。” 她不比怜玉那等闲散神君,平日里就可以天南地北的去。曾经一万年都钻在公务里,还是这些年陷入了情爱才自我放纵着玩了一些时候。只这钟情的人不太待见她,她便也过得有些凄苦,不说一块儿去哪里玩得尽兴,大多邀约都被推了的。 帝释天很说了几个地方,除去原本便要巡礼的须弥山,四合八荒、名川大山、海外仙岛只要想得到的,她都一一做了考虑。 几个侍女在一旁极力将自己的存在感降到了最低。她们早已习惯平日里威严的帝释大人在公主面前话多得像是一只喜鹊精般,说得还多数是些没营养的话,不说公主不爱搭理她,便是她们也听着颇没劲的。 不过话的内容虽然没劲,大人这番情谊深切却是叫人动容的。尤其是这反差,可谓萌动人心。可惜,萌动的人从来不是公主。 帝释天说得殷切,墨焰却只是敛了敛眉,低声道:“也不用如此麻烦了。” 这哪里算麻烦呢? 帝释天不依了,难得显出几分以前的霸道来。“怎么是麻烦?我过往一直拘在须弥山之中,也很想出去走一走的。只那时一个是忙,一个也没人让我真能起这个心思。这一次恰好有正当的理由,喜上加喜别人也说不得什么。再往后啊,你想出去也难了。他们那帮人其实可烦,就算没我什么事,也绝不会让我闲着的。你嫁来须弥山便是这点要辛苦些了。其实要我说,最好我方才说的那些地方都去看一看好了。” 她这般说墨焰就知道她是心意已决了的,只听到她说一直拘在须弥山中,究竟是生出几分不忍。她知又是曾经的记忆在作祟,口中只道:“你做主吧。” 帝释天虽然觉得墨焰事事依自己难免有敷衍应付之意,有时却也不免有自己当家做主被人依靠之感。她听得对方这样的话不禁挺了挺腰,笑容尤其灿烂的道:“好好好,你是不要受累的好。我再考察考察,到时候我们在须弥山巡完礼,便直接走吧。” 如今离九月大婚已不到三个月,她也是很不嫌麻烦的。 等墨焰也洗漱完毕,帝释天之前吩咐的甜品就上来了。甜品是蒹虚特意为她调的百草玉露,最为清凉解暑,天热之后她每日都要饮一碗的。她从来不重口欲,难得喜欢一样吃食,尝过一次倒是一发不可收拾。 自己喜爱的东西帝释天哪有不和墨焰分享的道理?百草挑得都是些性平温和的仙草,虽然没什么特别稀罕的珍药,真要细细调出来也很是麻烦的。反正有病治病没病养生,是谁吃都合适得很的良品。 帝释天不重口欲,墨焰只比她更不爱这些东西。但帝释天从第一次就发现了,她却是挺喜爱这道甜品的。 如今已是没有比墨焰喜欢更重要的事啦,只要发现她对什么感兴趣,帝释天便会挖空心思去讨好她。这甜品便每日不止自己那里有一碗,这里也定要送一碗的。 今日两处合到一处,便由婉璃亲自送了过来。 墨焰这碗只是微微镇凉了,帝释天那碗却放了不少冰碴子,一口下去还嚼得咯吱作响。这玉露原本是不适宜放冰的,会改了药性,只她近日着实为这炎热所苦,便很奢侈的不管这些了。 墨焰看得微微皱起了眉,终是没忍住道:“百草玉露这般吃,怕是白费了蒹虚医官的苦心。” 她语调轻轻的,带了几分埋怨。帝释天手中的碗还没放下,口中的冰碴子也只嚼了一半,听得她这番话只惊讶地瞪圆了一双碧绿的美眸,不思议的道:“焰儿,你、你是在关心我么?” 墨焰抿了抿唇,不再搭话。 婉璃憋笑憋得脸都僵了,真是难为大人能听出那么点意思来。只她这笑没憋一会儿便又要哭了。 帝释天将手中的碗一放,开心地冲着她道:“婉璃,你给本王换一碗来,不要再加冰了。” 大人,您可知道从蒹虚那拿这样一碗玉露有多花时间嘛! 97、第二十四章 转眼已到九月初, 各部参加婚礼的人员大部分已进驻四王天。尤其是作为娘家的阿修罗族,整整三千阿修罗霸占了两个宫苑, 还将须弥山原本的守备军赶了走,行事很是嚣张。 众人虽有不满到底没去触这个霉头, 连帝释天都对此事睁一只眼闭一只眼,他们还能怎么说呢?阿修罗族本就蛮横,好勇擅斗宁肯两败俱伤也绝不肯吃半点亏。各部素来知晓他们行事,大多敬而远之,如今更是唯恐避之不及。 帝释大婚,须弥山各部族自然少不了要献礼,这礼除了宝物还有各种节目。宝物入得王库外人无法窥探, 宾客们再感兴趣也只不过是望洋兴叹, 故而便将注意力投注到了各部献的节目上。正好日前节目的单子也已流出,熟悉的不熟悉的很是让人期待了一番。 四王天如今算得上鱼龙混杂,除去苏摩与琉秀,青筝和红韶, 婉璃与冷图茗均被调到了此处维持秩序。各部的住所虽然早有安排, 但总也难免出些摩擦。大家明面上克制,私底下却是有几分波涛汹涌的。如今须弥山安定,部族之间大干戈自然不可能有。但有些宿怨已久,攀比较劲之事是不可避免的。 阿修罗占了两个宫苑,其余六部与罗刹族各自占了一宫,剩下一些小的部族也被妥善安排。各部族安排起来十分讲究,除开阿修罗要特别隔开之外, 那迦和迦楼罗与摩呼罗迦不可太近,紧那罗与乾达婆也最好分开。 迦楼罗一族原形为大鹏金翅鸟,过去专爱食龙族,与龙族那迦算得上是死敌了。如今虽已不再吃龙,两厢会面的气氛却也总不太好的。摩呼罗迦原形为大蟒,与龙族一本同源却事事不及,难免尴尬。 紧那罗与乾达婆同为乐神,同行是敌,两边只要见面大抵都是要惹出些风波的。尤其今次帝释成婚,他们又是重中之重,都卯足了劲要争个高下。 不过,此次他们虽算得上重点却绝不是最受瞩目的。之前节目单一出来,就有不少人注意到压轴是迦楼罗族的《百鸟鸣贺》,献唱的据说是如今迦楼罗王同父异母的妹妹迦陵频伽。 迦陵频伽指的便是妙音鸟。传闻此鸟在壳中即能鸣,其音和雅,听者无厌,如是美音,若天若人,紧那罗等无所及音。也因它们有此圣音却无自保之力,万年以前频遭抓捕残害。失去自由的迦陵频伽是活不久的,如今此鸟便再难寻了。 迦陵频伽虽是迦楼罗王的妹妹,却并非大鹏金翅鸟。她的母亲是世上最后一只纯血的迦陵频伽鸟,被前代迦楼罗王豢养,生下她以后便去世了。迦陵频伽成为了母亲之后的最后一只迦陵频伽,迦楼罗王并不将她当女儿看,连名字也不曾费心,当宠物养了起来。 再后来,阿修罗族反叛迦楼罗王陨落,王位落到了旁系手中,她的境况便更加凄惨。还好她的姐姐雾残一直十分照顾她,当初帝释天选妃,雾残与迦陵频伽同被送入善见城。直到雾残夺回王位后,这可怜小鸟的状况才有所改善——或者,是改善得太好了。 众人如此期待迦陵频伽的演唱除去她妙音鸟的身份以外,另一点则是因为她与姐姐迦楼罗王的暧昧关系。她们姐妹的事当初也是段享誉六界的风流韵事,故而大家才会对这位足不出户的妙音鸟这般了解。 迦陵频伽出生时便眼盲体弱,虽是被当做宠物豢养却是养得十分精细。她不耐噪音与浊气,帝释天便格外开恩准许她与姐姐一起住在善见城,以免四王天太过混乱受到冲撞。 琉秀出自迦楼罗一族,安排起来自然很是尽心尽力。 迦楼罗王的母亲出自乾达婆族,其美貌自然不难可以想象了。她经历多番变故故而性格十分稳重,多年忍辱负重眉目间便可看出坚毅来,加之照顾妹妹日久,浑身都是抹不去的温柔,是个一见便难免让人心生依赖的大姐姐。 迦陵频伽虽不及姐姐美貌,荏弱的气质却是十分特别。加之那悦耳至极的嗓音,只怕她有任何要求,都教人难以拒绝。 迦陵频伽怕生,迦楼罗王安排她歇下后便单独随着琉秀去见帝释天。她与帝释天也是老熟人了,只不过近些年见得少。帝释天一心扑在墨焰身上,迦楼罗又素来挂心迦陵频伽,二人偶尔因公务见面也着实没什么时间闲聊。 迦楼罗王一进门见到房中不止帝释天,连乾达婆与苏摩也在,脸上不禁显出十分真诚的笑容,“原来乾达婆和苏摩也在。” 乾达婆平日里在各族走动得多,与迦楼罗王十分熟稔,她惯爱调笑,此刻见了她也不放过,开口道:“你可算来了,就这么不舍得妹妹么?” 苏摩与迦楼罗王性格相投,对她亦是十分亲昵,见她进来连忙道:“迦楼罗王,你来啦。” 帝释天也不摆架子,招手道:“迦楼罗,快过来坐。” 迦楼罗王听她们如此随意知晓此次说得并非公事,便也不拘礼了。一边走到桌边坐下一边道:“还是要先恭喜帝释大人。没想到当初阿修罗族一行,竟是成就了您一段姻缘。” 四人围坐了一圈,很显出几分轻松的气氛。 帝释天先谢了她的祝贺又道:“还要谢谢你这次能让迦陵频伽来为本王的婚礼锦上添花。” 迦楼罗王素来疼惜妹妹,别说让她为他人献唱,平日里连她多走几步路都恨不得能代劳的。这一次愿让迦陵频伽来善见城也算是下了狠心了。 迦楼罗王听得帝释天这般说反而露出了几分不好意思的神情,坦言道:“倒不是臣舍得,是频迦她自己要来的。说是受了大人恩惠,又怎能不思报恩呢。” 乾达婆拍拍手,摇着头挤兑道:“你看迦陵频伽多乖,怎么会有你这样的姐姐呢?” 不说迦楼罗王的年纪,便是迦陵频伽也要比在座的其他三位大上一些。苏摩见乾达婆此语冒犯,不禁出声道:“画君。” 迦楼罗王倒不在意,摆摆手道:“乾达婆王言之有理,只频迦体弱,我便实在担心。但她说得没错,帝释大人有恩于我们姐妹,如今该尽绵薄之力。” 帝释天听她说得生疏,也生出几分调侃的心思,故作严肃的道:“你当本王是什么人?本王赠送血莲可不是为换你妹妹来唱歌的,若你们是因此而来,那还是回去吧。” 迦楼罗王是个比苏摩还实诚的人,对君臣之礼也十分看重,听得帝释天如此说便生出几分惶恐来,起身道:“大人误会,臣绝无此意。频迦自然也不是因为血莲而来。大人您对我们的恩情又何止于此,您……” “哎呀,迦楼罗,帝那是在吓你呢。”乾达婆将还要谢罪的迦楼罗王拉坐下来,难得当了一回好人,“你怎么这么不禁吓。” 迦陵频伽先天目盲原本医无可医。蒹虚医术高明却也是巧妇难为无米之炊,唯一医好这种眼疾的办法需要血莲做药引。血莲是阿修罗族独有的圣药,几万年难出一株。阿修罗族又是那种性子,这种圣药多少都自己藏了,外人无法可求。 也是凑得巧,这次墨焰的嫁妆阿修罗族下了血本,竟一下送了两株。帝释天问过墨焰之后,挑了一株送到了迦楼罗族,给迦陵频伽医眼之用。 帝释天欺负了老实人,见她反应如此之大不禁失笑道:“你还是这般性子,我原不该吓你。如今便是你们要回去,我也是不依的。” 迦楼罗王终于安下心来,细想了一下也觉得有些好笑。之前节目单子都出了,帝释大人又怎么真可能让她们回去呢? “大人您倒是真有些不一样了,看来琉秀所说不假。” 过往,帝释天是绝不会这样开她玩笑的。 乾达婆很受了帝释天情痴之苦,现在听她将话题说到这里,十分酸溜溜的道:“情爱教人成长,也叫人疯癫。大人如今是意气风发了,可是苦了我等。” 迦楼罗近段时间听过不少传言,自然也知道帝释天与墨焰之间并不顺遂。只琉秀不是多嘴的人,她又不八卦,这详情便不太清楚了。不过她经历得多,性子又是十足的坚韧,开口说的话着实是教科书般的积极向上。 “雨后必是晴天,拨云总能见日,我看乾达婆你也无需太过担忧。” 这话虽然对着乾达婆说,却分明是说给帝释天听的。帝释天听在耳里,苦笑道:“我也希望如此,可惜至今无从突破,这次请你来也是有事请教。你可曾从上一代迦楼罗王那里听闻过本王上一世与墨焰有过什么干系?” 雾残那时也不过几百岁,她父王性子暴烈不止对她妹妹残忍,对她也很是苛刻。别说与她说话,便是见面也十分少的。 迦楼罗王显出几分惭愧来,摇头道:“微臣当时年纪尚轻,父王是不会与我说这些的。至于别处,臣也不曾听说过舍脂公主与大人您有过什么关系……” 她说着,却突然像是想起了什么一般,皱起了眉头。 帝释天看她神情心中一喜,忙问道:“迦楼罗,你可是想起了什么?” 迦楼罗倒确实想起了一件事,犹豫的道:“时间太久,臣也记得不是很清楚了。那时父王要去应前代阿修罗王的邀战,他似乎已有了自己将会陨落的预感,难得将臣叫去嘱咐了一些事。” 迦楼罗王对她这父王着实没什么感情,如今说起来却是没有半分伤感的。 “臣记得他那时最后说了一句话,只这话似乎是自言自语,臣便也没放在心上。” “他说了什么?” “他说您为了请动阿修罗王毗摩质也真是下了血本。” 99、第二十六章 九月十二, 宜嫁娶、出行、祭祀。 须弥山王顶上三十三天城尽数开放。 竹七自小拜在昆仑真和神女手下,如今修为在同龄的仙女中也算得上小有所成。不过即便如此, 她原本也是没有资格参加这样的盛宴的。幸而她的师傅不大不小,不老不少, 正是个堪堪有些名气地位的女神,便收到了两张请帖。这原本请的是她师傅与师傅的女儿、她的大师姐芷黛的,可她师傅临时有事,便让她跟着师姐来了须弥山。 竹七是个吃货,对此自然开心不已。只她师姐芷黛素来嫌弃她,她便只能一路小心翼翼,谨言慎行。二人对须弥山很是陌生, 幸而中途遇到了同来赴宴的机书, 这便结伴而行。 芷黛不认识机书,且生性高傲,原本是不想与人结伴的。可惜自己不识得路途,只好勉强忍耐。竹七因他三哥与机书时常混在一块儿, 倒是很见了几次。她性子单纯平和, 总是能很好与人相处。 机书难得孤身一人,遇着旧友也是开心。虽然芷黛对他态度不佳,他性格豁达倒也全不在意,领着竹七这个小妹妹为她介绍须弥山。他们不过四王天,直接上了仞利天。 仞利三十三天,主宴设于善见城天。机书领着两人从东边而入,过众车苑由东门进善见城。竹七一路过来早已被须弥山金碧辉煌的样子震慑得目瞪口呆, 一入城门便迫不及待的问道:“机书哥哥,这善见城究竟多大啊,怎么都是金银宝玉做的?” 机书笑了一笑道:“此处乃是宝地,不可以世俗衡量之,且容哥哥为你慢慢介绍。” 他颇有几分博闻强识的本领,见着竹七连连点头,张口便来:“善见城其城七重,便有七重城门。由内而外分别为金城银门,银城金门,水精城琉璃门,琉璃城水精门,赤珠城马瑙门,马瑙城赤珠门,车磲城众宝门。我们刚刚进入的便是车磲城众宝门。” 竹七回头果见那城墙由车磲所铸,城门缀染众宝,实是华丽非常。不禁神往的道:“真是美不可言,这得花费多少精力啊。” 机书老神在在的摇了摇头道:“每城都有四座似这般的城门,咱们刚才进来的东门之外便是众车苑,园林浴池、生众宝花杂色参间;宝树行列、华果繁茂,香风四起,悦可人心;凫雁、鸳鸯、异类奇鸟,无数千种,相和而鸣。其间有八功德水如意池,饮之妙处无穷。如这般林苑还有南西北的粗恶苑、杂林苑、喜林苑三苑。此次皆尽开放,允宾客游戏玩耍。” 竹七听得如此便生出必定要去玩一玩的心思,脸上喜悦还未显露,便听得身旁师姐轻哼了一句“卖弄”。这个师姐她是知道的,人好性子也不坏,就是嘴巴不饶人。她说的虽然是机书,只竹七自小受她压迫惯了,立马收了笑容,耷拉下了眼皮,显出乖觉的模样。 机书笑得一笑,像是没听到一般,只打眼看了芷黛一下。芷黛狠狠瞪了他一眼,对着竹七道:“你耳朵是聋的还是怎样?听个话要离他那么近吗?” 竹七便乖乖的往旁迈了一步,对着机书很无辜的眨了眨眼。机书忍着笑,继续为她介绍:“车磲城内七市,工巧市、戏女市、众香市、衣服市、饮食市、华髻市还有米b市,每市皆有市官,七市物品今次也可随意自取。” 三人边走边说,正好从华髻市与米b市中间匝道走过,只见两旁人山人海,热闹非凡。市集里的物品虽比较常见,但毕竟白拿,来此参加宴会的宾客也并非全是显赫之人,拿个几件也十分正常。 竹七对这些没什么兴趣,机书也不十分稀罕这些,芷黛更是看不上,三人直接便走了。 第二重城为玛瑙城,过得乃是赤珠门。机书指着城门对竹七道:“小七你看,门上有栏j,门有七重,栏j亦有七重。金栏银桄、银栏金桄、水精栏琉璃桄、琉璃栏水精桄、赤珠栏马瑙桄、马瑙栏赤珠桄、车磲栏众宝桄。这赤柱门上便是马瑙栏赤珠桄。” 竹七方才连城门也未细看,如今一见果真如此,很有举一反三的精神道:“啊,那方才的门上便是车磲栏众宝桄了。” 机书点头夸她,芷黛却冷哼了一声道:“只需要对号入座的名头,也值得夸赞?巧言令色。” 竹七又被师姐说了,不禁有些沮丧,瘪瘪嘴显出几分委屈。机书笑了一下,似乎想要安慰她,伸手打算摸摸她的头。芷黛却是出手疾如闪电,将竹七扯到自己身旁,一双美目瞪得浑圆用一副看登徒子般的目光看着他。 “真是难以置信,没想到东海水君家的十三公子竟然这般放浪形骸。” 竹七摸不着头脑,虽然不敢得罪师姐却又怕机书生师姐的气,连忙解释道:“师姐,你误会了。机书哥哥自小待我如此,你可不要介怀。” 芷黛面上似乎更加懊恼,一把放了她,冷声道:“胡说什么?我做什么要介怀?”之后撇开了脸,不愿再说。 竹七知她性子有些古怪,再不敢招惹,悄悄又向机书那靠了一靠。 机书气定神闲,见她俩无话了,这才接着道:“我们再向里去吧。” 第三重城为赤珠城,过得乃是玛瑙门。机书再次指着城门道:“小七你再瞧。那栏j之上有宝罗网,金罗网下悬银铃,银罗网下悬金铃,琉璃罗网悬水精铃,水精罗网悬琉璃铃,赤珠罗网悬马瑙铃,马瑙罗网悬赤珠铃,车磲罗网悬众宝铃。这赤珠栏马瑙桄上便是赤珠罗网悬马瑙铃。” 竹七总算知道机书过一门故意只说一处,算是与自己开了个小玩笑,这下便观察得尤为仔细,口中埋怨道:“机书哥哥,这门上还有什么你可尽数说了吧,害我方才都没好好看呢。” 机哈大笑,芷黛便似乎又看不过眼了,对着竹七道:“你自己分明有眼睛,为何要听他说?他说一处你看一处,就那么听话么?” 竹七被骂了一路,半点脾气也没有,低低头道:“我,我没想到嘛。” 芷黛一副被她气死了的表情。 机书也不再调戏她,入了赤珠城后,指着城内遍植的行树道:“七城遍植行树,七重行树各有不同。其金树者,金根金枝银叶花实;其银树者,银根银枝金叶花实;其水精树,水精根枝琉璃花叶;其琉璃树,琉璃根枝水精花叶;其赤珠树,赤珠根枝马瑙花叶;马瑙树者,马瑙根枝赤珠花叶;车磲树者,车磲根枝众宝花叶。” 竹七这回看得可仔细,一路这边看看那边摸摸,也不顾其他宾客的瞩目。芷黛似乎很嫌她丢人,却又半点不曾远离。 三人再入琉璃城水精门。机书领着竹七叫她看城墙之上,介绍道:“七重城上皆有楼阁台观周匝围绕,以七宝校饰。在其中可直接阅览四苑风光,也可看到城外西南善法堂与东北圆生树。” “善法堂纵广百由旬,其堂下基纯以真金,上覆琉璃。其堂中柱围十由旬,高百由旬。当其柱下敷帝释御座,纵广一由旬,杂色间厕,以七宝成。其座柔软,软若天衣,夹座两边左右十六座。” 竹七此次真是大开眼界。这帝释大人果然名不虚传,比起天帝还要讲究。 三人再入水精城琉璃门,银城金门,最后便是被六城包围其间的金城。金城独成一天,为喜见城天。帝释天殊胜殿便在其中,此次成礼设在此处。 竹七入了银门,远远便见有一座气势恢宏的宫殿,耳边听得机书道:“那便是殊胜殿,纵广千由旬,以七宝铸就而成。” 此处便再不用多介绍了。 竹七看得晕晕乎乎,一路听来到了此处已然忘了大半,只觉着善见城哪儿都是宝贝,口中不知所谓的道:“机书哥哥,我脑中如今只晓得七宝啦,七七复七七,哪儿都是这个。” 机书望了芷黛一眼,似有深意的道:“没错,谁叫小七是宝呢。” 芷黛看着他的眼中几乎都要冒出火来了,拉着还不辩东南西北的竹七迈步就走。 “诶,师姐?”竹七被扯得踉跄,脚下步伐凌乱的跟着,口中焦急的道:“师姐?你有什么急事吗?哎呀,不等等机书哥哥了?他好心为我们带路……” 芷黛抓得竹七手腕生疼,语气十分不善的道:“什么机书哥哥,鸭赢哥哥的,你给我闭嘴。” 竹七一时没反应过来那“鸭赢哥哥”是个什么东西,只师姐让她闭嘴,她便十分老实的闭上了嘴巴。 倒是机书,听到自己名字被如此调侃,又好气又好笑,立在原地笑了大半日还回不过神来。 没想到真和神女家的女儿看起来高傲,却原来这般冷幽默! 100、第二十七章 帝释大婚, 要连摆七日流水宴。除去第一日在殊胜殿拜堂成礼之外,之后六日则是在各苑设宴。第一日自然是重中之重, 宾客们着实算得上算翘首以盼。 墨焰不从阿修罗族出,但迎亲却是不能省的。故而她在前一日便被送到了四王天阿修罗族的宫苑之中, 今日再由帝释天将她迎进善见城。 六界有不少爱凑热闹的宾客为看迎亲也不忙先去善见城,早早候在东门等候。帝释天辰时而出,领着浩浩荡荡近一由旬之长的迎亲队伍向着四王天而去。 这波要看迎亲的宾客有不少去年便来凑过热闹,远远见到帝释天意气风发的模样,不禁叹了一句:果真是人逢喜事精神爽。 只见帝释大人众宝饰璎珞加身,玉冠束发,琉璃抹额, 白发碧眼风华绝代。坐于伊罗钵龙王项上, 多位天王随侍其身侧,端得骄矜贵胄,叫人不敢逼视。万难让人想象她与去年那狼狈的少女是同一个人。 迎亲队伍直入四王天,阿修罗族那里早有仪仗相迎。如今既然已成定势力, 阿修罗王也不可能叫妹妹的婚礼上出什么难堪的事情, 可眼见着帝释天得意模样也实是叫他咽不下这个口气。 迎娶送嫁是有讲究的,娘家人为难迎亲的再正常不过。帝释天虽地位崇高,阿修罗族却不买这个账,要叫她连过五关才能见到公主。阿修罗族也不兴斗智,只拉了四大阿修罗算上阿修罗王自己,要与帝释天斗一番勇。 这个哪儿能推?帝释天今日早有准备,自然没有二话。 还好阿修罗王也只是想给帝释天一个教训, 几位阿修罗虽然看着打得激烈,却都没下狠手。帝释天过五关斩六将,凑热闹的观众都表示看得十分过瘾。 总算在最后一句“承让”里,阿修罗王也不得不给自己这个“妹夫”让路了。 帝释天连打五场,虽不是什么生死决斗,此刻却也气息不稳,发丝凌乱。她收了金刚杵,平复了一下自己的呼吸,这才上前一步离了作揖相请。 隔着门大家都不知房内的情况,只屏息等待,这就造成了分明是人山人海却几乎能听到银针落地声的境况。 房内没有动静。要娶心上人请一次自然是不够的,帝释天又向前一步,开口再请。她平日里威严,嗓音虽不低沉却从来平稳又带着冷意,只是此刻因着欣喜微微扬起,只教人觉得声娇音脆悦耳万分。 帝释天连请七次,就在众人以为这之中要出些什么变故之时,门终于开了。 前头喜娘搀着一位身穿大红嫁衣的新娘扶门而出,后头还跟着十六位模样可人的童男童女,分在两侧兜着嫁衣后摆不让它拖曳在地面之上。婚衣乃是鲛人一族精心所制,广袖长摆,纹祥云百鸟,缀琉璃玛瑙,嵌金丝银线,极尽华丽富贵。 众人屏息凝看,只见公主体态静好,行姿端稳,极具大家之风。只可惜面覆红纱,姣好的面容若隐若现,叫人看不真切。 帝释天一见来人,面上的喜悦再难掩饰。她也不管喜娘口中的唱喏,上前几步便去迎自己的新娘。公主的手被她执在手中,反而没他人什么事了。帝释天引着墨焰进了车辇,自己才复又坐上伊罗钵龙王。 迎亲的队伍要绕行三十一天再入善见城天,复巡六城,最后才进殊胜殿完礼。如此便要花费整整一日的时间,凑热闹的走了大半,鲜少还有留下来跟随全程的。 直到酉时末,帝释天一行才到达殊胜殿门口。帝释大人已换了一身衣裳,是与墨焰同款的婚衣,区别只在于袖子与下摆都精简了而已。另一位主角也从车辇下来,仍旧由她牵引着。 二人拾阶道而上,有礼官一路唱贺,礼乐奏响。殊胜殿内的宾客前菜已经吃过一巡,如今见正主来了纷纷放下杯盏碗碟,肃穆静待。 因佛祖不理俗事,这位帝释大人又是无中生有,故而连位身份适宜的主婚人也难寻到。幸而这也是有前例可循的,并没有多大妨碍。 殊胜殿中间一条直引向陛台的大道,铺就红毯,宾客分作两边。坐在前头的人这回离得近了,不止能看到帝释大人的容颜,连墨焰公主红纱下的面容也瞧了个仔细。 舍脂之颜名不虚传,看见的人且惊且叹,都道帝释大人眼光不俗。只她面上毫无成亲的喜悦,反而朦胧着一层说不清道不明的哀愁,惹得他人也不禁生出几分凄凉之感来。 帝释与阿修罗的恩怨早已人尽皆知,去年许多观看了决战的人都说这公主对大人也并非无意。如今再看,倒是不论有情无情,这桩婚事总是难以完满的。 无论宾客们心思如何,婚礼仍旧在进行之中。二人在礼官唱贺之下,东拜天地,西拜释迦,最后虚扶对拜,礼成。 礼成之后墨焰被引入耳室,帝释天直上陛台宣布开席,之后才离开去更换衣物。 如今还未到敬酒的时候,两位主角暂时离席整顿,在座的宾客便也互相敬酒闲谈,观赏舞曲。聊着聊着不免便说了一些今日主角过往的一些事迹,倒很有几分交流情报的意味。 竹七的位置不前也不后,正够她将将好看清墨焰的模样。竹子一家都很有八卦精神,这老七虽然一半精力放在了修行之上,三分投掷于美食之中,却还剩了二分的本性。况她三哥是出了名的好美人,她不知不觉便也对此知晓了不少。 帝释大人美貌出众,那阿修罗的公主更是漂亮得惹人心醉。美人含愁她也瞧了个真切,口中经不住便道了一句:“佳人如斯,我若是帝释大人也着实难以放手啊。” 她身边坐着师姐芷黛,听得此句眉头已是拧在了一块儿。“呵,没想到师妹你倒是心气很高,如今都敢自比帝释了。” 竹七不是须弥山的人,倒没有什么恭敬不恭敬的问题。只这句话本意是称赞墨焰,听得自家师姐歪了楼,口中不禁纠正道:“爱美之心人皆有之,与地位是不大相关的。我自然比不得帝释大人,但对新娘子的赞美也是出于真心呀。” 她平日里哪敢如此与师姐说话,只别人醉酒,她方才却是有些醉了美人了,这话音一落便暗叫不好,转头望去果然见师姐已怒目而视。竹七此时也自觉方才的话语有些轻佻了,不禁缩了缩脖子,弱弱的道:“师姐……” 她师姐可是很正经守礼的人,肯定生气了。 芷黛瞪着她,语气冰冷的道:“真心赞美?我看你是色心不改吧!早知你与那竹三机书都是一路货色,明明一个仙女,却做什么登徒浪子。” 竹七心里直喊冤枉,口中却半句不敢反驳,只低了头默默吃菜。 芷黛似乎被她这态度激得更怒,追问道:“怎么,我说对了?人家这般好看,你干脆留在须弥山好了,回什么昆仑。” 竹七一口菜咽下,转过头看着芷黛很是认真的道:“那是不行的,师傅哪里会允许。再说了,人家虽然好看,我却觉得师姐也半分不输她,我做什么费这个力气。” 小姑娘话可说得真好听啊! 芷黛听懂她话里的意思时,脸上已经烧得一片通红。过了好一会儿她才反应过来自己呆愣住了,慌乱的撇开头,举着酒杯掩饰道:“这酒真是上头……” 竟然就不回话了啊。 竹七歪着头看她,见她确实已没有了生气的样子,不禁暗暗松了一口气。师傅教她的法子还是管用的,师姐不禁夸,自己只要多夸一夸她,她便不会再骂自己了。 两人心思各异,帝释天却在这时回到了大殿。她的身边是墨焰,此刻也换了一身稍简便些喜服。因面上的红纱已除,在座所有人终于能够将这位新娘的模样瞧得真切了。 公主乌黑柔亮的发已盘做了妇人的髻,额间点了莲花朱砂,被红妆轻染的面容实是笔墨难以形容。比起之前面纱之下令人魂萦梦绕的朦胧之美,此刻的舍脂之颜才真正是美得惊心动魄,叫人莫辨东西。 她的神情不喜不悲,微微垂落的眼睑,与浓密的睫毛将那双漆黑似墨的双眼轻轻遮掩,不透露出一丝的情绪。只他人却觉得那温顺的眉眼之间轻拢着无尽的愁思,惹人心动也叫人怜惜。 她与帝释大人站在一块儿,各有风貌,容颜相称,却不知为何生生多了一股沧桑之意。仿佛,她已经历过世上最多的挫折,最大的苦难,最深切的伤痛。 像是一朵已尽力开放过的红莲,却未结出果实。因其美貌被人强拧的留住风华,却也不过是灿烂之后的假象,燃烧之后的余烬。若非有人能将她小心再小心,疼惜再疼惜的捧在手中、护在怀里,下一刻便要凋零熄灭了。 101、第二十八章 八万由旬纵广的须弥山, 金砌玉筑城中复城的善见城,金碧辉煌热闹非凡的殊胜殿。 帝释天自觉此下应是人生最喜乐的时刻, 却是因为身边坐的是她。再多财宝,再多权势, 再多繁华,都比不上她。 墨焰一身似火的嫁衣,衬得容颜极尽璀璨。可她的神情却透出极端的落寞,仿佛一切热闹都与她无关。 御座不小,帝释天却与她比肩而坐。方才已敬过一轮的酒,帝释大人脸上染着些微的绯红,微微侧了头, 一双波光含水的碧眸直直的望着她。她望着她只不说话, 嘴角抿着笑意,显出几分痴态来,是欣喜到极致的模样。 墨焰自然有所察觉,兀自敛着眉眼不去过问她。她们今日是最受瞩目的二人, 又是在御座之上, 一举一动都在人家眼中。 帝释天却是不管这些。她并非没有教养的人,只情之所至如今又是名正言顺,行为便难免放肆了一些。她仍望着自己的新娘,一边伸手握住她掩在袖中的手,一边俯到她耳侧轻轻的道:“焰儿,你好美。” 她从不曾想过自己竟会如此迷醉于一个人的美色之中。只是望着墨焰,她便觉得头脑发晕, 胸口发闷,心尖发疼。 她终于已是自己的人,也终于无法再离开自己。 只有一这样想,只要这个念头一起来,帝释天便被熏得飘飘然起来。 墨焰的身体僵了一下,却并没有忤逆她,身姿依旧端正,不迎合亦未退缩,只轻轻说了一句:“有人在看。” 她方才也饮了一些酒,比起帝释天的酣然却好了太多。 不知这句话戳中了帝释大人的哪个点,她竟然因此开心了起来,面上笑容更甚,眼都弯成了月牙型,口中没遮拦的道:“那就让他们看。” 叫他们知道,你是我的。 这句话虽然未出口,墨焰显然也明白了她的想法,一眼轻飘飘地瞟了过来。 帝释天如今只要墨焰愿意瞧一瞧她,她便能高兴死了,头晕胸闷心发疼的症状立时消散得无影无踪。 “我今日真欢喜。”她手中捏着墨焰的手,口中切切的道:“你不知道,我盼这一天盼了多久。” 她带着几分微醉,这般说的时候语气是开心的,眼中却愈发湿润了起来,倒无端生出不少凄凉。 墨焰抿了抿唇,到底说了一句,“你有些醉了,待会儿不要喝太多。” 紧那罗的乐声正好落下,又到敬酒的时候。此时修罗王率先起身,众人突然想起他曾向公主提过亲的事。 场面透露出些微的紧绷与尴尬。 当初修罗王提亲,若非帝释大人阻拦怕早已是成事了的。如今中意之人成了他人新娘,也不知这修罗王作何感想。 帝释天倒很是落落大方,似乎早已忘了还有这回事,只手里的酒杯端起来是多少,放下时仍旧是多少,仅略微抿了一口。 观察仔细的人便觉得,那修罗暂且不论,大人心中估计是还有疙瘩的。只再后几次,又有几人敬酒,她都喝得不多,这才又摸不着头脑了。 要说帝释天不介意修罗王,那自然是不可能的。对墨焰,她是一点点醋都不会漏吃。只如今谁输谁赢已然分明,她作为胜者又怎么好不表现出大气的一面呢? 不过,方才媳妇已吩咐过自己不要多喝了,她自然是不能违背的。况且之后还要洞房花烛,喝太多也确实不好。 她脑子溜了一溜,宴席已过大半,这压轴的节目便也上来了。 今日来的宾客都非无礼之人,知道这乃是最重要的一出节目,到了此刻都安静了下来。况且迦陵频伽现在已是世间少有,今日或许就是唯一能够听到此妙音的机会,又怎么会不聚精会神呢? 迦楼罗王扶着妹妹迦陵频伽来到殿中,仔细为她铺了垫子,而后便寸步不离的守在了一侧。 须弥山的部众见过迦楼罗王的自是不少,知她样貌温柔,性格却是十分果敢勇毅的,比起外貌便更加钦佩她的品性。其余的宾客就不同了,今日虽已见了许多出众的美人,却每一位都有自己的特色,这位一族之长温和抚化人心的气质真是叫他们忍不住赞叹。 因本体是金翅大鹏鸟,迦楼罗的身形要比一般的女子高大一些,却并不显得粗犷壮硕。她身材匀称,面目柔和,唯有一双金瞳稍显凌厉,现出族长的威严与气势。 再观迦陵频伽,身材娇小,面容稚嫩,似是一朵弱不禁风的小白花般,令人心生怜爱。 这一对姐妹花已足够吸人眼球。 帝释天先好好夸赞感谢了一下两位,很现出几分不同来。之后殿内光芒骤弱,清越的歌声便从殿中倏然响了起来。 众人只觉身子陡然一轻,如飘浮于云间一般柔软,又如畅游于清流一般畅快。那歌声乍一听如百鸟鸣出,有莺鸣、有燕啼、有鹰啸、有鹤唳。歌声由缓而入,渐扬渐急,愈演愈烈,直至攀升至一个极致尖锐的顶点后突得戛然而止。 宾客们只觉得紧绷的情绪陡然落了空,如从云间跌落下来,又似被水中深渊吸附而下。原本喜悦欢畅的情绪已经经历了一系列的转变,如今只剩下空荡荡的一片。 然而,歌声并未就此结束。迦陵频伽的声音再度响起,比她第一次开口时更加轻柔,带着试探一般的小心翼翼。声音仿佛从四面八方传来,听众们的情绪也在这柔和曼妙的歌声中渐渐被安抚。跌落的身体再一次被轻软的云彩托起,深渊的漩涡也逐渐消去。 他们似乎看到了不一样的风景,不仅仅是幽静的渊谷,灵动的鸟雀,和风与细雨。还有激烈与争吵之后,真正的祥和与平静。 迦陵频伽的歌无一丝竹和声,却仿佛有万物为其伴奏。当她最后如同安抚爱人睡去时的呢喃般的歌声落下,宾客们已是浑然忘我,陶醉其间。 大殿之中陷入了极致的安静,直到迦楼罗王将迦陵频伽抱进怀里,向帝释大人请示的时候,人们才逐渐清醒过来。 帝释天亦是听得深陷其中,待反应过来之后又似有感悟。大殿之中开始有人为方才的妙音鼓掌,掌声很快由零星几点传播开来。又有人打头祝贺帝释大人新婚之喜,永世好合,众人便亦异口同声以贺。 帝释天自然是开心不已,赏了又赏,赐了又赐,更是每位宾客都要赠送一份礼物以示谢意。 大轴是乾达婆族的乐声,轻快欢喜,很衬今日主题。宾客们在这样轻松的气氛中渐渐散去,有一些还要参加之后几日宴席的也被安排了住处。 帝释大人与公主在赏赐完迦陵频伽之后便已离席,夜已不早,正是春宵苦短。 之前虽都喝了不少酒,合卺酒却是未喝的。二人仍旧回的胭脂舍,各自洗漱后,婉璃也已将酒送到房内。 墨焰长发半干,只穿了月白色的中衣坐在床边。帝释天亲自倒了酒,乐颠颠的端到她面前。酒是苏摩酒,绝品的陈酿,兜在寸许的瓷杯中,显出蜂蜜一般的色泽。 “焰儿,咱们喝合卺酒吧。” 帝释天气色红润,也不知是刚出浴的原因还是之前饮酒的原因,又或者单纯只是因为今日成婚便精神爽利。她的眼眸中透着迫人的光芒,亮晶晶的注视着面前的佳人。 墨焰微仰起面,望了她一眼,终是从她手中接过了酒杯。 帝释天便在她身侧坐下,执着杯子的手从她的臂弯里穿过,在将酒杯递到唇边后又看向了对方。墨焰只迟疑了片刻,也把酒送到了唇边。二人同时一饮而尽。 不说今整一日,自从墨焰再次回到须弥山,一直便称得上十分配合。两人无惊无险的直到了这最后一步,只将帝释天幸福得晕头转向。房内燃着红烛,她就着这昏黄温暖的光望着墨焰的脸,觉得上面的神情都柔和了下来。 “焰儿……”帝释天轻轻呢喃了一声,手中的杯子已不知滚到了哪处。 墨焰的双瞳似是浸在水中的夜明珠一般,柔光四溢,勾得她几乎理智尽失。帝释天再难忍耐,俯过身将墨焰抱入怀中,又轻又柔的吻便落在了那似隐着忧愁的眉目之间。 “焰儿,你终于是我的了。”她由衷地感叹,深感这一路走得不易。怀里的人似有些僵硬,她便一边用手抚慰着她的背脊,一边又转到她的耳边继续道:“无论你过去受了怎样的伤害,我都会竭尽自己所能去抚平它,无论你有过怎样的悲痛,我都要与你一起承担。我也是你的,焰儿。我的心是你的,思想是你的,身体也将忠诚于你。我的一切都会是你的。今后不管喜怒哀痛、辉煌落魄都将与你分享,实在没有比这更叫我欢喜的事了。” 帝释天的气息抚在墨焰的耳边,教她轻轻颤抖了起来。 墨焰明知不可却还是伸手回抱住了对方。甜蜜过头的话语合着那醇酒的醉意,竟使得她意识迷乱。苦难对她来说实在是太久了,之后也将永无止境。这种勾人的诱惑,在酒精的催化下,仿佛将她的脑子也融化了一般。 她嫁给了帝释天,在一万多年以后,成为了须弥山的王妃。 102、第二十九章 气氛开始变得粘稠而暧昧了起来。 墨焰的回应让帝释天欣喜若狂, 再次落下的吻便不似方才那么温存轻柔。她先是吻上对方薄透清晰的耳廓,而后舔舐着慢慢向下含住了那柔白小巧的耳垂放在舌尖勾弄吮舔。 大婚之前, 帝释天自然不会什么准备都不做。房事对她来说,起码在理论上已是毫无问题。 这一处对墨焰来说似乎很难招架。她无法抑制的哼了一声, 双手已抓紧了帝释天背后的衣物。微微挺起身体,将自己迎送了出来。 帝释天自然是激动不已,放过了她的耳朵转去寻她的唇。墨焰的唇今夜似乎尤其柔软与滚烫,连吐息也更加灼热。紧闭的双眼,轻颤的睫毛,急促的呼吸,起伏的胸口都叫帝释天浑身战栗。 “焰儿……”她轻轻的叫她, 流连忘返地纠缠在她唇齿之间。 墨焰此刻显出了前所未有的顺从。她的背脊不再是僵硬的挺拔, 柔弱无骨的依靠着帝释天的手臂。微微启开的唇瓣,任由帝释天出入。柔滑的舌尖互相抵在一处,似在迫切的寻找着归宿。口中甜蜜的汁液已多到难以吞咽,二人却根本没有余力去理会这个。 帝释天喉头发紧, 一手揽住她的腰肢, 一手穿插在墨焰乌黑的发间,将她的再无间隙的压向自己。 比起帝释天的全身心投入,墨焰却更有一种时空混乱,灵肉分离的颠错之感。空旷了万年之久的心仿佛再一次被填满,可上面却有了一个更大的口子。那缺口仍旧在不断的吞噬她,汲取她所剩无几的温暖。 帝释天的气息让她如此熟悉,挑逗撩拨的手段还带着几分青涩, 热情却令她难以招架。那热情似乎要燃尽了她,令她只剩下灰烬。 她们向来如此。 激烈而亲密的碰触使得墨焰簌簌发抖。甜美到令人窒息的吻,轻柔的安抚与触碰,如触电般的酥麻摧残着她的思维与身体。躯体已经渴望得不能再渴望,她的心却愈渐疼痛了起来。期待与恐惧同时折磨着她,身与心似乎将她撕扯成了两半。 就算只有这一刻,她能够暂时忘却一切该有多好呢?自己为何要记得,又为何只有自己记得呢?明明在帝释天死后,她能够埋怨的便只有自己了,为何还要对她念念不忘? 而走到如今这个地步,再次被她拥抱,被她亲吻,被她爱抚,再次因这些感到愉悦快乐渴望祈求的自己,又究竟是有多么恬不知耻呢? 明明这样责备着自己,为何又要紧紧的抓着她,靠近她,拥抱她,回应她? 或许,不如就此死去来得痛快一些。 帝释天仍旧抱着她,不知厌倦的索取。怀里人颤抖着,脆弱得像是下一刻便要分崩离析了一般。她是知道的,之前几次经验告诉她,墨焰十分不擅长应付这样的亲热。 她小心再小心,珍重再珍重,拿出了自己所有的耐心去抚慰她。她听到了墨焰鼻中的轻哼,听到了她口中被搅拌的水声,也听到了她喉中的吞咽声。 她想,焰儿也该与自己一样,是享受这样的触碰的。 然而,当帝释天的口中尝到了苦涩的滋味时,她才知晓,即便是这样甜蜜的时刻,也难以抚平墨焰心中的创伤。 甘甜的津液中混入了咸涩的泪水,被交缠在一起的舌尖搅动,再难分清滋味。 帝释天不舍又疼惜的放过了她,微微分开去看她的模样。 烛光之下,墨焰虚弱的软化在她的怀中,紧闭着双眼,面上是晶莹的泪水,哭得没有声息。她的面上有艳色亦有情动,却有更多的挣扎与哀恸。她像是溺了水的人,却没想过抓住任何一根浮木来自救。 “焰儿。”帝释天的心也跟着痛了起来,再难去做那些旖旎的事。她轻轻抚开墨焰面上凌乱的发丝,吻在她湿润的眼角上,轻柔的道:“你别哭,你不要哭……” 墨焰甚至算不上是在哭,她只是安静的流泪。 这对帝释天来说并不陌生。她叹了一口气,将墨焰缓缓放倒在床上,褪了她与自己的鞋,这才上·床将她重新抱进怀里。她没有再说话,只是单纯的搂着墨焰,有一下没一下地拍着她的背。 墨焰微微蜷缩着身体,被她抱在怀中,不到一会儿便沉沉的睡去。 一夜再无话。 第二日的宴席下午方才开始,下面的人自然不会那么没眼色,过早就来打扰二人。 帝释天却是很早便醒了。 美人在怀,她虽然踏实却也难免心旌摇曳。昨晚什么都没发生,她知道墨焰还没有做好准备,决定顺其自然。当然,顺其自然不代表什么都不做。她在积极的靠近她,靠近她的身体,也希望能接近她的心灵。 墨焰是被吻醒的,炽热放肆带着一丝霸道的吻。她已经很多年没有睡得这般踏实过,没有噩魇,没有过往,也没有帝释天在梦中来骚扰她——帝释天就在她身边,在现实中侵袭了她。 等她发现自己竟无知无觉的回应对方良久,已是一刻钟之后的事了。墨焰知道,自己在这方面确实很难招架帝释天。 她的脑袋还有些晕沉,却毕竟已没有酒精做挡箭牌了。轻轻推搡着帝释天的肩膀,她万分艰难地找寻着空档拒绝她,“……帝……帝释天,好了……已经够了。” 喘息间杂着暧昧的水声,足够叫人面红心跳。 对帝释天而言,这自然是不够的。但墨焰已然出口推拒,她便也很乖觉的停了下来。 “时间还早,我们可以再躺一会儿。” 墨焰并非在生理上抗拒与帝释天亲密接触,但这对她而言确实是个巨大的折磨。只是被对方抱在怀中,她便仿佛要被骚动与罪恶感击垮。 “现在什么时辰了?”微微推开抱着自己的人,她掩饰性的望向别处。 帝释天见她不自在,很体贴的将她放开,撩开床帐向外看了一眼。“还不到巳时。” 她辰时就醒了,只是不愿意打搅墨焰。这一躺便躺了将近一个时辰,觉得她差不多也需醒了,这才骚扰的。 墨焰并不去看她,只手撑起身体似乎想要起来。“你今日也有不少要忙的,这就起吧。” 再忙也没有与心上人温存重要啊。 帝释天很想如此告诉墨焰。可她也明白,对方不过是在逃避而已。她对墨焰总归是愧疚的,再不愿为难于她,昨晚的眼泪已叫她心疼死了。事情艰难,二十多年也难以改变,又怎可急于这一时呢? 还好如今她已成为自己的王妃,她们还有许多的时间可以去改变。 “那就起来吧,我叫祥云瑞雨她们进来。” 祥云瑞雨是之前从阿修罗族挑的两名侍女,一对双胞胎的姐妹。姐姐稳重妹妹机灵,内务上并不逊色婉璃几个。况且又是原先便伺候过墨焰的,用起来也能放心。 只不过,这两位多少都有些不待见帝释天,平日里没怎么给过她好脸色。 婉璃倒是在阿修罗界的时候就与她们处好了关系,如今成了同僚还挺开心的。 祥云瑞雨服侍墨焰,婉璃也领了人为帝释天穿戴。二人今日均是便服,没有昨日那么麻烦。洗漱过后又各自喝了些玉露醒神祛乏,这才起了轿辇去赴宴。 一连六日也算是平顺热闹的过去了。帝释天虽然开心,却也真真是觉得吃不消。当初是她要怎么奢侈怎么来,如今不想摆谱过头,倒是把自己给累死了。累到自己便也罢了,墨焰身体本就不好,这些天下来又很是憔悴了一回儿。 原本想着立即出去的念头她也熄了,打算二人先好好休息一段日子,等过了年末再出去。 当然,还有另外一个称不上是问题,对帝释天来说又着实是个严重问题的大问题。 她和墨焰还未圆房。 这自然是急不来的事,她也是早有心理准备的。墨焰起先还因这事每到了夜晚都显出几分紧张的情绪,再后来也知道帝释天不会做得太过,便逐渐习惯了下来——习惯了搂搂抱抱然后睡觉。 帝释天不知她是有意还是无意,总归有些失落的。倒并非是她一定想要做点什么,或者一定要用这种方法拥有墨焰,只原该是个水到渠成的事,如今却是临门一脚没踢出去般。 只之前想好要等,给墨焰时间也给自己一些时间,便也乖乖的不逾矩了。真情动起来,也不过是小小地吃一些豆腐。 抱着她的时候,帝释天就会安心。 她们还有好多的时间,自己可以查明过往,可以补偿她爱护她,可以为她做任何事。会全心全意爱着她,让她忘却那些不堪的往事。 她们还有一辈子,一辈子会永远在一起。 103、谩辞哗说 本王一直在想, 自己的命运大约就是品尝痛苦。 但不知何时开始,这痛苦中开始掺杂入了甜蜜。痛苦因这微不足道的甜蜜变得越发痛苦, 我却像抓住了救命的稻草一般不肯放弃。 墨焰,一位正直单纯又惹人怜爱的阿修罗公主。她有出众的美貌, 强悍的实力,高尚的德行,却不谙世事得如同一朵未经风雨的小白花。阿修罗王将她保护得太好,却放了我这样一个已腐朽到极致的人在她的身边。 这一定是他最大的失策——我曾这样以为过。 相反的事物互相总是有着莫名的吸引力的,便如墨焰于我,我想,亦如我对她来说。腐烂的生物不正是花朵的养分么?而能够滋养美丽的鲜花正是腐烂的意义。 我在她身边显得愈发凄惨, 而她只会更加灿烂。 本王已习惯了伪装与扮演, 像模像样。一个坚强又柔软,会用玩笑来掩饰伤痛,倔强又不服输的帝释大人。 邀请她来须弥山作客,将最脆弱最不堪, 最可怜最无奈的一面展现在她面前。如她一般被捧在手心中受尽万千宠爱的公主, 是最容易因此生出怜悯之心的。竭尽所能的对她好,以至高的诚意对待她,怜悯之后便容易产生感动。 她的告白实在是在我的预料之中,不如说,我已等待了太久。 “我喜欢你。” 一步步设下陷阱,像是一位耐心十足的猎人,看着猎物毫无所觉的走入了圈套。接下去只要尽情的享受, 饕餮盛宴。 我喜欢你。 本王从不曾听过如此美妙的话语,像是沾了蜜糖的谎言一般。 这一定就是谎言吧。 这世上不会有人来爱我,也不可能有人会喜欢我。爱是不存在的东西,喜欢也是可笑的感情。 所以,我究竟为何会因为她这样的一句谎言而开心不已呢?为何要将它放在心头反复咀嚼呢?又为何还想从她口中再次听见? 像是将这五千多年的痛苦颠覆,像是已然让我获得了救赎,像是这句话就是我生命的全部意义。 “本王也喜欢你呢,公主。” 我想,这一定是自己唯一说出这两个字的机会了。用轻佻的,仿佛自己不在意般的态度,像是谎言一般说出口。 这一定也是谎言吧。 原来,我挖掘的并非是她的陷阱,而是自己的坟墓。可若我坟墓中有她,难道死亡不比活着更加美妙么? 若在这短暂而黑暗的生命中,我还能看到哪怕一点点的亮光,那一定就是墨焰。我贫瘠生命中唯一的养分,冰冷人生中独有的火焰,苍白世界中仅剩的色彩。 我渴望着她,如同植物渴望光,鱼儿渴望水,人类渴望爱。 逃不掉的不是她,而是我。或许在更早之前,我便已知晓这个结果。在我颁下舍脂的名号时,从我见着她的第一眼开始,当我决定引诱她的那一刻起,我便已然逃脱不掉。 我知道,她一定是我凄惨人生中唯一的幸运。 苏摩族的医师曾说过,本王活不过一万岁。就算如此,我也还有四千多年的时光。这其实不算短了不是吗? 所以,让我自私这样一次,将她留在身边,享受命运给我的唯一一份馈赠,可不可以? 在她第一次昏迷之后,我便知晓了自己的天真。 命运从不曾善待过我,噩运亦从不曾离开过我。这甜蜜不过是为了让我体会更深的痛苦与绝望。我原本应该更习惯这样的玩笑的,然后微笑着全盘接受,让自己看起来不那么狼狈。 可只有这一次,只有墨焰,只有她不该有这样的结局。她明明已是我唯一的光,明明是唯一愿意爱我的人,明明没有做错过任何事。这样最美好的存在,难道不应该接受世上最多的宠爱吗? 究竟有谁会忍心让她遭受苦难呢? 难道,就仅仅因为与我沾染上了关系,仅仅因为被我爱上,所以就该这般凄惨么? 苏摩三万六千位族人的诅咒,落在了她的身上。 不用多久,病痛就会开始折磨她,汲取她的力量,缩减她的生命。我已完整的经历了一遍,所以知晓那究竟是有多么的痛苦。 我与她绝非天生一对,自然不应同病相怜。她该有更美妙与辉煌的人生,该有更甜蜜与幸福的生活。她那般热衷修行,也不该如我一般孱弱。 她说:“帝,我好痛。” 那些痛,在我身上百倍千倍的扩大。我终于再次感受到了疼痛的滋味,在那原以为早已麻木的痛苦之中。 我想自己一定是罪大恶极,所以才会遭受这样的惩罚。 “我不会让你痛的,焰儿。” 我这样告诉她,也这样告诉自己。 帝释天能够承受一次诅咒,自然也能承受第二次。反正我的命运已然如此,已然再无拯救的可能,那不如就为我爱的人牺牲吧。 这种想法似乎为我提供了另外一种意义上的满足。仿佛我阴暗而自私的人生因此而得到了升华,仿佛我已然再一次相信了爱,仿佛在死亡降临时不会再有惶恐。 墨焰果然是我的救赎,只是用原本便短暂的人生更加短暂就能换取这种巨大的完满。让生命的归宿看起来更有价值,仿佛自己已有了保护爱人的能力。 可是,阿修罗王的拜访再一次打碎了我的美梦。 我早该明了,自己不会有这样美好的结局。为爱献身这样伟大的事不适合我这样的人,阴谋和权利才该充斥我的生命。 本王的坟墓甚至不是自己亲手挖掘的。从一开始,从我到阿修罗族,从我见到墨焰,从我邀请她回须弥山,从我爱上她,一切的一切都不过是阿修罗王的计划。他要我救他的女儿,心甘情愿。 我自然心甘情愿,他的目的已然达成。但他的计划也出了差错。素来清冷不通□□的阿修罗族小公主,对最不堪的帝释产生了感情。他素来知晓女儿的性情,所以最终只能选择与我进行交易。 阿修罗王费尽心机却仍旧走到了这一步,如此的可笑可悲,本王却丝毫没有嘲笑他的立场。墨焰能让任何人爱上这个事实我不该是最深有体会的人么?顺着他这个看起来自大又漏洞百出的计划走的不正是我么? 我一切自以为是的满足在这一刻才是看起来最可笑也是最可悲的。我看到了世间最美好的事物,也体会过人生最幸福的时刻,甚至以为自己曾经再一次获得过了爱。 不过只是虚幻而已。 本以为自己再没有什么值得算计,以为自己再不会受骗上当,以为自己只要等死便足够了。原来,我还是有价值的。这真是一件值得高兴的事,是不是? “帝释大人,臣恳请您不要让焰儿知晓此事,也恳请您,保证她的性命。若她倾心于您,怕是不堪独活。若您能答应微臣此事,臣愿为您驱遣,荡平须弥六部。” 有这样一位好父亲,真是让人羡慕啊,焰儿。 我终于意识到,拯救墨焰的根本不是自己,而是她的父亲。这一切都不过是出于阿修罗王对女儿的爱,一切都不过是因为她与孤家寡人的我不同。我在期间不过是一个微不足道的工具,爱上她,奉献给她,令她更加灿烂。 而这一切,并非出于我对她的爱,而是他父亲与我的交易。 她应该获得这样的奖赏,因为她是如此的无私,无私到甚至能够怜爱我这样的人。 “好啊,我答应你。” 我或许还爱着她,可是爱啊,它明明从来不曾存在过。这个世界本就只有冰凉与空白,那温暖的火焰与迷人的色彩都不过是蜃气之楼,不会留下一丝的痕迹。 唯一能让我觉得自己还活着的感情只剩下了恨,浓烈炽热又深沉。我恨阿修罗王,恨墨焰,也恨自己。 恨阿修罗王的算计,恨他将最宝贵的人送到了自己的面前;我恨墨焰的美好,恨她让我误以为自己坠入了爱里;我恨自己的愚蠢,恨自己即便知道一切不过是阿修罗王的计划,却只能遵循着他的意志去完成。 这才是我该有的结局,怀抱着怨恨死去,为这残酷的人生画上完美的句号。 可即便是我,也是有自己的尊严啊,即便是这样软弱不堪的帝释,也会想要做最后的挣扎,也有必须要去完成的事。 本王的手中已有了最锋利的剑刃,所以,不如就在这绝望的深渊中做最后的狂欢。既然已注定不会有好的下场,那些伤害过我,欺辱过我,看低过的人便也去陪葬好了。 我不会让你痛的,焰儿。 这终究只是一个谎言,我知道,自己在这之后会带给她更深重的苦痛。 她的人生只做错了一件事,那就是爱上帝释天。 104、四楔 世上会有强求的幸福么? 我强迫着自己不要去想这个问题, 因为能够得到的答案只会叫人绝望。 无情使人无畏,而爱则叫人软弱。我一边不断追寻着曾经的真相, 一边却又无比恐惧着那不堪的过往。 也曾有无数次想过放弃,觉得保持现状或许才是最好的。但即便是天人, 所谓的好奇与贪心也绝不输凡人半分。一边惧怕真相,一边追寻源头这大概也是所有生命的本性。 对于墨焰,我似乎一直无法避免地做着让自己后悔的事,所以得到也有着与失去相同的苦痛。心口像是开了一个永远无法填满的空洞,对她的渴求如饕餮一般无法满足。 这是一件极其可怕的事。 天人有悠久的寿命,却也难以避免终结的命运,大小五衰之相正是天人走向死亡的证明。 天人不可耽溺恋欲, 这是自古就有的教诲。 小五衰相之三谓着境不舍。诸天众欲境殊胜, 自然无有耽恋,于衰相现时,取着不舍。说的便是对妙欲之境起了恋恋不舍的心。 不论是凡世还是胜境,最怕的一个便是求而不得。求而得之何其幸运?可若又陷入了患得患失之中呢? 这些都是修行的大忌。 我早已知晓自己跌倒在了这一关, 所有欢愉都是偷来的。偷窃已然是恶, 那为何明知是恶却无法控制呢? 是因为这样能够带来快乐吗? 可分明,苦痛有的时候多过了欣喜,欲·望却仍旧不可遏制。 命运教训人的方式之一大概就是叫你推翻过往的立场与信念,反悔自己许下的诺言。这种痛苦是确实而叫人难堪的,也是催生心魔最大的诱因。 我已然知晓自己偏离了轨迹,走在一条绝非正途的末路之上。而墨焰,是其中最无辜的陪葬品。 105、第一章 帝释天强娶阿修罗公主的事迹, 即便过了一百年也仍旧是为人津津所乐道的。期间要说还有什么风流韵事可稍与此媲美,大概就是帝释大人那位仙界的好友, 怜玉神君与其徒弟的事了。 自然,也有不少人认定这并非什么韵事。一个两万多岁的神君迫了一个两百岁都不到的小仙草才是更多人的想法。一时, 有不少好事者将两位相提并论,谓之不愧为一丘之貉。 姑且,那小仙草是逃了,而公主却大约终身无法再离开善见城。 帝释大人与王妃婚后的生活还是很受了一段时间的瞩目,据说开始的几个月倒称得上相敬如宾,在人看来比起之前也算透露出几分蜜里调油的甜蜜景象。可惜好景不长,那一年年末宴都不曾过, 也不知发生了什么, 两位须弥山的主人便进入了分寝而眠的状况。 这一分,至今便也有一百年来年了。 对天人而言,一百年实在算不上太久。但对各界的人而言,也足够他们转移注意力了。 帝释天这些年只为两件事发愁, 一件是墨焰的身体, 另一件则是追查前世的事。 二人分房睡的最主要原因还是墨焰的身体与帝释天体内业火的原因。在墨焰一次突然昏倒之后,蒹虚提出了这样的建议。二人也因此搁浅了游览各界的计划。 对帝释天而言,这几乎称得上是灾难了。尤其是在蒹虚根本还提不出切实有效方法可以归还业火的那时候,这个临时的措施根本看不到尽头。 但这也是没办法的事,孰轻孰重帝释天还是分得清的。 至于第二件事,这百年来倒有了一些进展。 虽然墨焰的事实在隐晦难明,但上一代帝释的事迹却是有不少相关记载的。自从知晓墨焰与自己那时便可能有关系之后, 帝释天也开始从这方面入手。有了方向,许多事反而明了了起来。 从阿修罗族抢苏摩酒开始,到帝释天出面调停,再到阿修罗族反叛,有一个隐晦的线将一切都串在了一起。 蒹虚的师祖亦是出于苏摩一族,她是苏摩的总管寒露的姑姑,曾作为帝释天的专用医师在善见城生活过不短的时间。只是那时候苏摩一族平均寿命才三千岁左右,这位医师很早便不在人世。 但她留下了不少手札,其中最占篇幅的自然是关于诅咒的病症。举族诅咒这种事历史中记载极少,一般只有在一族几乎惨遭灭族时才会发生。最近的两次分别是夜叉族对须弥山部众的诅咒,还有苏摩一族对阿修罗族的诅咒。 夜叉族的诅咒当初由帝释大人承受,苏摩族的诅咒却不知落在了谁的身上。令蒹虚在意的是,她师祖的手札中记载的似乎不仅仅是帝释大人的症状,不管是病症还是治愈之法,那些文字之间似乎还隐藏这另外一个人。 按照时间来说,这另一人自然就是身受苏摩诅咒的阿修罗族。可依照当时苏摩与阿修罗的关系,她师祖怎么也不可能为这人医治。唯一说得通的就是,这是帝释天的命令。 最有可能承受苏模族诅咒的人是阿修罗的王族,从后来阿修罗力克五部之长来看,他应当没有遭受诅咒。他的长子暨现任的阿修罗王,倒是有过不少记载,其中并未提到诅咒一事,且看他现在这状况,也不像是受过诅咒的样子。 只有墨焰,这位在历史中几乎被抹去了存在,如今身体孱弱的公主,是最有可能成为承受诅咒的对象的。 事实上,这个推测十分合理,并且能够解释很多事。依靠仅剩的一些记载看来,墨焰当初的名声应当远超她在修罗族当质子的哥哥。作为阿修罗王的掌上明珠,阿修罗族的瑰宝,她的名声与身份足以让她难逃这种命运。而若她确实遭受了诅咒,那帝释天用她来作为筹码与阿修罗王进行交易便十分说得通了。 诅咒出自苏摩一族,而苏摩的巫医很有可能有治愈的方法,从墨焰如今还活着这点算是可以逆推出这个交易的成功了。 当然,从结果来推测过程与原因虽然更为简便却难免会有既定印象造成穿凿附会的影响。所以这些推理只能作为参考,是绝不能作为结果去相信的,姑且算是墨焰可能曾在须弥山生活过的佐证。 除此之外,在须弥山各族的史料记载和对当时一些年长者的询问之中,也能看出蛛丝马迹。墨焰与上一代帝释天相识,并且很有可能不仅仅是相识的这个推论已能成立。 帝释天并非没有问过墨焰,她也曾不惜冒着关系更加僵硬的危险追问过她。 自然是没有结果的。 一百年竟就这样不知不觉的过来了。 最近对帝释天来说关注得最多的一件事是须弥山得到了一些斯生的踪迹。这位望天暌烟踊橐话偃曜笥遥凼吞煲蛑坝脘蜾俚慕灰祝庑┠甑谷肥岛芫⌒木≡鸬陌锩p罢摇s绕淞改昵埃弈罴业耐降芤怖爰页鲎撸凼吞熘痪醯米约赫庑朊稚绞乔妨怂饣锶肆恕 吩咐人将斯生的消息送到不死山之后,帝释天便起身去见墨焰了。为了让墨焰安静的修养,她很早便搬出了胭脂舍。最近她刚好忙了一阵,墨焰对她又是绝不会主动的,见得时间难免短了一些。 不过她也没有搬回金城,挑了一个离胭脂舍较近的宫苑住了。所以要来看望墨焰倒也并不十分麻烦。 帝释天如今的贴身侍女是琉秀,婉璃仍给了墨焰与祥云瑞雨一块伺候,至于冷图茗便基本扔给了蒹虚,给她做支援。 婉璃虽然还掌管着胭脂舍的事务,但墨焰的内务基本由祥云瑞雨来处理了。这也导致帝释天每每要见她,总会被无端为难一下。 今日正好是蒹虚来为墨焰例行检查的时间,帝释天在门口便被瑞雨拦了下来。 阿修罗族的女子素来以艳丽剽悍著称,瑞雨的模样很配得上艳丽二字,性子自然也不愧剽悍之称。她比起姐姐祥云更不待见帝释天,每次见面也没什么好脸色,这一百年帝释天可算受了她不少气。 “大人止步,公主正在接受蒹虚医师的看诊。”瑞雨微张着手,扬着脸挺起胸,一脸挑衅的看着帝释天。 帝释大人似乎早已习惯了她这样的态度,垂眼看了她片刻,而后问道:“蒹虚来多久了?” 瑞雨到底不敢太过分,诚实的回答道:“来了一刻钟左右。” 帝释天见她满脸不情愿,沉吟了一会儿才道:“你拦着本王是公主嘱咐过的么?” 瑞雨自然是没有墨焰的命令的。最让她觉得不平的也正是这一点,公主对这位帝释大人的态度太和善了!明明可以不搭理她,或者给她些脸色看的,却总是任由她得寸进尺。 侍女的气势弱了一些,却仍旧没有让开。 “瑞雨觉得医师诊断之事还是慎重一些为好。” 帝释天挥了挥手,口中称赞道:“你有这般为焰儿着想的心是好的。不过蒹虚医术高超这又只是例行检查,不会因本王在场就出岔子的。再说,若焰儿真有些什么事,本王在场才能第一时间知道结果。你去沏壶茶来,我先去见一见焰儿。” 能够这样耐心对待侍女的为难对帝释天来说也着实难得了。不过她态度虽然和善,口中所说的话却已十分不容置疑。婉璃跟在她身侧之前就一直冲着瑞雨使眼色,此刻更是上前拉了她的手道:“瑞雨,我与你一起去吧。顺便也为王妃准备一些点心,大人近段时间没好好陪王妃,王妃也一定很想大人了!” 婉璃与这两位侍女的关系一直不错,这很为帝释天省了不少麻烦。她暗地里不知奖了自己这位副女官长多少回。 瑞雨虽然不情愿,但也知道自己根本不可能真的阻拦住帝释天。加上婉璃平日里无论是对公主还是对她们姐妹都十分照看,此时既卖了她一个面子也算找了个台阶,通传了一声便也离开了。 墨焰素来不喜身边有太多人,屋内便只有她与蒹虚二人。 蒹虚见帝释天到来,连忙起身行礼,墨焰也不紧不慢的起身见礼。 帝释天哪里舍得,一边三步并作两步握住了墨焰的手扶住她,一边对着蒹虚道:“蒹虚,你就不要多礼了,焰儿最近身体怎么样?” 墨焰抽了抽手却并没有成功,帝释天已紧偎着她坐下。蒹虚也在另一边坐定,很有几分惭愧的道:“王妃的情况倒还稳定,只这弱症越拖越不好,蒹虚却还未想出十全的方法来治愈它。” 这事当真是拖了一百来年,帝释天哪里会不着急? “没有十全的方法那便也是有一些其他冒险一试的法子咯?到了如今这般你不论有什么想法都可以拿出来说一说。焰儿的身体最是紧要,自然也不能冒半点风险。但你说一说,或许在你那没有十分把握,大家群策群力却是能将之完善的。” 不说帝释天着急,蒹虚也着急。这么多年研究下来,到得最后还是那个双修的法子最是靠谱。她近期也在想着什么时候与帝释天提一提的,今日也算凑巧,王妃也在,不如便试探试探吧。 “臣这边倒是有几个粗糙的想法。” 106、第二章 想法再粗糙, 总比没有的好。 帝释天双眼放光,急不可耐, 连忙问道:“快说一说,都有些什么办法?” 蒹虚谨慎的望了一眼墨焰, 见她神色淡然便大着胆子开口道:“王妃的病因在于先天灵火的缺失,根治的唯一方法便是将灵火归还给她。只这并非一件容易的事,不但要考虑到王妃的身体,也要顾虑大人您的身体,故而至今也不曾真的找到一个两全其美的法子。” 帝释天不耐烦的打断她,“不用顾虑我,一切以焰儿为重。” 她话虽如此, 蒹虚也不可能不顾虑她的身体, 摇了摇头道:“大人切不可如此认为。您的身体事关须弥山的安定,怎能不考虑呢?微臣研究了这些年到了如今总共也就剩下三个方案,而且也委实算不上两全其美,选定之后还要边治疗边调整, 尽力将损失降到最低。” 帝释天觉得三个也不算少了, 亏得她能忍到现在才说,鼓励的道:“蒹虚你就直话直说吧,别总是卖关子。” 她是很明白这一票人的,包括仙界的药君,治点疑难杂症向来隆 “第一个办法是先取出您体内的业火,然后直接放到王妃的体内,再用药物慢慢滋养修复王妃的身体。这是最直接的办法, 但也是可预期危害中最严重的办法。无论是您的身体还是王妃的身体都很有可能承受不住这一过程,遭到业火的反噬。我想了许多途径,但却发现其最好的结果都难免会留下后遗症。” “第二个办法也是先取出您体内的业火,然后用琉璃盏保存起来,一点一点疏导入王妃的体内。这是考虑到王妃目前身体虚弱无法一次性承受业火。与上一个办法一样,这仍旧会对您的身体造成损害,而且也无法完全保证王妃的安全。因为业火离体之后,就算琉璃盏也难以长时间保存,若稍有不慎差错或许就会逃逸湮灭,届时恐怕后果比第一个方法还要糟糕。” 帝释天一听,也确实觉得难以抉择,不禁将希望寄托到了第三个方法之上。“那最后一个办法呢?” 蒹虚抿了抿唇,又隐晦的看了墨焰一眼,这才开口道:“第三个方法是不将业火从您体内取出,而是直接疏导入王妃的体内。这是最有可能达成两全其美结果的办法,却也是不可控因数最多,可能造成的危害最大的一个办法。” 她迟迟不曾将这个办法告知帝释天的原因,着实是因为,她知道这两位不曾圆房。她原本是打算起码等两位过了这一关,然后再说也勉强称得上水到渠成吧。可偏偏,大人这方面竟这般能忍。她只怕自己说了之后,帝释大人为了这个目的强迫了王妃,后果不堪设想。 可事到如今,再拖也着实不是个办法。现在只能反复强调其危害,让大人明白不可轻举妄动。 帝释天一听如此,不禁喜上眉梢。她这么多年下来,不乏铤而走险的胜利。也素来相信,越大的利益就会有越大的风险。她从来只要最好的结果,多年的自信也让她断定可以规避风险。 “这个好,不怕条件苛刻,就怕一丝机会都没有。你先和我详细说一说办法,我们可以再完善。” 蒹虚低了低头,轻轻的道:“办法其实不难,不过双修之法而已。” “啊?”帝释天乍听双修二字,着实难以反应,呆了片刻才不确定的反问道:“你方才说的,可是、可是双修?” 她并非不知双修为何,只虽成亲百年却至今不曾和墨焰有过更深入的亲密接触,此时又是在她面前,听到这二字不免有些动摇。 哎呀,不错,正是这个呀我的大人。 蒹虚见她这副模样,不禁生出几分怒其不争的心来。若非她至今未搞定公主,自己何须这般踌躇? “是的大人,双修。” 帝释天听得确认眼睛已经忍不住向身边的人那边瞟了过去。 “我不想要涅之火,大人还是自己留着吧。”从始至终不曾说过一句话的墨焰此刻却突然开了口,她的神情仍旧淡淡的,语气确实不容置疑的推拒。 帝释天这么多年对她着实算得上是百依百顺,便是她的侍女为难自己也从来睁只眼闭只眼。别说强迫她做什么,就算她只是微微皱一皱眉头也能担惊受怕好几日。 帝释天与墨焰之间其实从未有过平等。在地位上,帝释天一直都以势压人,而在感情上,起码从表面看来是正好相反的。帝释天觉得愧对墨焰很重要的一个原因就是自己夺了她的涅之火,故而想要还给她的心思才会这般强烈。 这么多年来,墨焰从没对帝释天这方面的行动有过意见。大抵的态度就是任对方折腾。可就在方才,她却明确的开口拒绝了,也难怪帝释天立即便想到了什么。 “你是因为要与我双修才不愿意的?” 帝释天的脸色并不好看。蒹虚在一旁心惊胆战,她已经很久没有看到过大人这个模样了。 “大人,此事还须从长计议,切不可轻举妄动啊!否则后果不堪设想。” 帝释天似乎突然记起她还在场,终是忍了一下,挥了挥手道:“蒹虚你先回去吧,我要和焰儿谈一谈。” 蒹虚有颗八卦心却实在没有八卦胆,像得了特赦令一般立即起身告辞。 她一走,房内便安静了下来。 墨焰仍被帝释天揽在怀中,只双手却已抵在了对方的手臂上,似乎想要离开。 “你还没回答我的问题。” 帝释天愿意忍耐,也愿意等待。可如今的问题是,墨焰宁愿不要业火,不要性命却也绝不接受自己。 不,不如说,她这些年来从不曾动摇过,也不曾想过除了死亡以外的结局。她不过是在耗时间。 “大人误会了,墨焰只是觉得风险太大,不如不治的好。” 墨焰看起来仍旧温顺。她望着帝释天的眼睛,漆黑幽深的双眸像是含着水光。那里已确实不见了冰冷,帝释天却仍感觉到了拒人于千里之外的疏离。 “不试,又怎么知道呢?”她的态度终究柔软了下来,带着一丝恳求道:“我希望你能恢复健康,也希望你能接受我。” 墨焰轻轻叹了一口气,“帝释天,你在我身上是在浪费时间。是,你这些年来温柔体贴,已做得足够好了。可是,这些并不是我想要的,也不是我能承受的。你不欠我什么,我也没办法爱你……我无法接受你,也不需要你把业火还给我。” “所以说……你不愿意接受业火果然是因为需要与我双修之事?”帝释天已不是第一次听她如此劝自己了。她确实不再冷漠抗拒,甚至表现出了异常的温顺。但每当自己想要靠近,她就会用这种新的形式来拒绝她。 看起来温和而讲道理,事实上与过去没有什么差别。 也对,因为本来不讲道理的就一直是自己。帝释天自嘲的想。而且,在这一件事上,自己绝不会退缩一步。 “无论是哪种方法,我都不需要。” “焰儿,我自觉已顺从你很多年了,只有这一次,只有这一件事,我不能叫你说了算。” 帝释天放开手站起身来,居高临下的看着她,须弥之主的气势在这一刻显露无疑。她的态度已经很久没有这般强势过了。 墨焰敛起了眉头,“难道你还想强迫于人么?” 除去那些险恶的功法,要两相皆宜的双修最忌讳的就是非自愿。帝释天自然不会不明白这个道理,蒹虚离去前话中有话的提醒也是在告诉她这一点。 “你知道,我并不是第一次强迫你,也不在乎这个。”帝释天脸上浮现出笑容,显出了几分恶意。“不过,我总会叫你心甘情愿的。” 仿佛戴了一百年的温柔和善面具在这一刻又重新揭了下来。她歪头看着墨焰,微微眯起双眼,像是紧盯着猎物的猛兽。“说起来,至今也有一百年了。或许,我们可以从圆房开始。” 墨焰从来都明白,帝释天对自己一再忍让呵护或许真的是出于爱,但另一方面,也是因为自己没有触及到她的底线。而如今,她已明白,这个底线究竟在哪里。 事实上,自从成婚之后,她就一直知道不可能避免与帝释天的亲密接触。她曾经没想过会反抗到底,即便不适应,或者说会叫自己失去什么,她也未曾奢望过可以守住这道防线。 只是,没想到的是,帝释天竟也能忍耐那么久,显出了足够的耐心与包容。自己逃脱得太久便生出了许多的侥幸与奢求,如今对方却因这件事不愿再等。 可也就在方才,墨焰终于下定决心绝不让她碰自己了。 107、第三章 对帝释天来说, 再次变回那个对墨焰霸道又无理的状态是完全不可能的事。她的态度虽然再次强硬了起来,但也仅限于这一件事上。 但就像墨焰所说的, 无论再怎么强硬,帝释天也不可能用暴力手段去强迫她。为了达成目的自然可以不择手段, 但显然,暴力强迫是达不成自己的目的的。还好,帝释天从来不乏伺机而动的耐心,也从不曾将暴力当做过主要手段。 说实话,若非那人是她放在心尖尖上的墨焰,她有的是办法叫人听话。但事情不可再拖,对她来说, 墨焰的性命是绝对的优先项。如今, 除开耐心等待之外,她要寻找另外的途径来达成自己的目的。 她首先招了乾达婆、苏摩、蒹虚还有青筝来商谈此事。乾达婆自然免不了一顿调侃,调侃完之后却提不出什么有效的措施来。苏摩想了半日也只摇了摇头。至于蒹虚,她若是有办法也不会到如今再说了。 到了最后, 四人一致将目光投到了半日都在笑而不语的青筝身上。 青筝见几人目光灼热, 勾着嘴角又笑得一笑这才道:“大人与苏摩月神也便算了,怎么连乾达婆王与蒹虚医官都想不到那法子呢?” 她话音一落,乾达婆与蒹虚的脸便已经红了起来。乾达婆一力瞟着苏摩,倒是蒹虚连连摇头道:“不成不成,双修之事又非耽溺肉·欲,说得便是心意相通灵肉相合,用房中药只会叫灵思混乱, 大大的不好。” 乾达婆松了一口气,也连连点头道:“没错,再说了,用这种方法王妃得怎么想?你还要不要帝好了?” 青筝只揶揄地看了她一眼,这才对着蒹虚道:“蒹虚你该知道普通房中药虽然叫人沉溺□□,但亦有一些是作增添闺房乐趣之用的。” 蒹虚抱起手来,一副不赞同的模样。“我自然是知晓的。但如今的情况是公主不肯,那些增添趣味的药最基本的就是遵从服药者本身的意愿,哪里用得上?此事本就讲个你情我愿,否则我也不会到如今再说了。” 青筝摇了摇头,看向了帝释天,“我想大人如今若非下定决心又无其他路可走,是绝不会叫我们来商量此事的,对不对?” 帝释天一脸沉郁的点了点头。“此事不成也得成,用任何办法。” 青筝这才又对蒹虚道:“蒹虚,对于房中药你只知其一不知其二。那些烈的自然不行,温和的对王妃来说没有效,但有一味药却正好适合大人与王妃。” “什么药?”蒹虚还未开口,帝释天已先接过了话头,语气希冀。 蒹虚也是好奇,不禁疑惑的看着她。乾达婆更是连耳朵都竖起来了。 青筝乃是须弥山圣花优昙婆罗转世,大概是留有一些前世的记忆,她对须弥山的一些秘辛比帝释天本人都清楚。“爱染明王手中有一味叫做‘凝欢’的房中药,可解此局。” “凝欢?这是个什么药性?”蒹虚乍听这名字倒很有一副房中药的味道。但六界早就不乏这类药物,不知这种又有什么功效。 帝释天已忙叫琉秀去宣爱染明王了。 “此药名叫凝欢,自然是叫人只有欢愉不思苦痛。修行之人最忌讳心魔之事,所谓心魔又大多因□□而起。六界多少痴男怨女,其中又有多少实非无情,不过是被凡事所扰,不得遵从本心肆意呢?” “凝欢可叫服用者暂时忘记痛苦纠葛,只遵从心中爱意而为,可谓圣药也。” 帝释天听得青筝所言不禁大喜过望,一连问道:“果真如此?爱染明王若是有这种好药,为何不早早献给本王?青筝你又是从何得知的?”她问了一串忽而又皱了眉,踌躇的问道:“也就是说,一定要墨焰对本王有情意才能生效?” 蒹虚也是眉头紧皱,颇有些不服气的道:“此药药效如此霸道,怕是有什么遗症吧。心魔一事从来只能解,哪里是能忘的呢?疏堵之道,堵从来都是下下之策。” 她作为医官心中其实是很存着一股傲气的,这种方法对她而言着实是难以接受。 帝释天却不管,她虽非穷途末路却也差不多了,只对着蒹虚道:“还是先等爱染明王过来再说吧。” 青筝讳莫如深。乾达婆虽不擅长医术,听得也是迷迷糊糊,却也总觉得不是太妥。苏摩反倒握了握她的手,叫她不要过分忧愁。 爱染明王很快就来了,见了礼赐了座,帝释天很是单刀直入。“听说明王手中有一味叫‘凝欢’的圣药,可是事实?” 爱染明王一听“凝欢”二字,不禁微微愣了一下。他见在座五人均望着自己,很是察言观色了一番才道:“微臣确实有这一味药的配方,不知大人为何问起?” “只有配方?”帝释天面露不悦之色,语气倒还和缓,“那明王不如先和本王说一说这凝欢是作何之用的。” 爱染明王心中已有了几个猜测,暗暗叫苦,口中却也只能回道:“是一味房中药,增添闺房乐趣之用。” “据说此药可叫人忘记痛苦纠结遵从爱意而为,可是当真?” “是、是的,可以这样说。”爱染明王听得帝释天这番话哪里还有不明白的,心中已是恐极,“大人,您究竟为何……” “配此药需要多少时间?” “大人!”爱染明王再不含糊其辞,跪下身来恳切的道:“微臣不知您是从哪里听说此药的,可凝欢乃是禁药,还望大人三思。” 蒹虚沉着脸色看向青筝,见她仍旧一副游刃有余的模样,心中不免生出几分怨念。这位优昙仙子的行事作风一直以来都有些邪性,这些年来已不知鼓动了大人做了多少事了。 乾达婆与苏摩虽没有蒹虚那般明白禁药的严重性,但此刻也知晓凝欢并非青筝口中所说的那般,只有好处。 “为何而禁?此药效用难道不好?” “大人,此药并非微臣所创,但其危害臣却是深有体会。凝欢最初的目的是为成全世间痴男怨女,成全两情相悦,成全求而不得。可据臣所知,服过此药的爱人没有一对落得了好的下场。” 爱染明王苦口婆心地劝说:“素来药医身体却不医人心,房中之药更是只可做辅助之用。凝欢虽非一般的房中药,但大体上还是没有差别的。自古以来,想以外物成□□者大多都是失败的下场。当初凝欢一出,求药者数不胜数。起先,效用也是十分喜人。但随着时间的推移,各种问题都显现了出来。被拿去测试伴侣的忠诚,被用来控制爱慕者,更多的是药物成瘾。不论是服用者还是她的爱人,都无法克制对凝欢的需要。虽然药物本身对身体没有大碍,但却彻底影响了他们的心智。当时,有许多人因凝欢神智错乱,自废修为,甚至自尽而死。大人啊,此药万万不可复用。” “原来是这样。”帝释天沉吟着,露出了深思的模样。 爱染明王见她认真思考不禁喜上眉梢,正以为她会放弃这个念头的时候,却听得她突然向蒹虚问道:“蒹虚,我们需要几年时间?” 蒹虚明白她问的是将业火还给墨焰需要多少时间,知晓她并未放弃这个想法,苦着脸道:“少则十几二十年,多则百年,届时还要再看进度。” 帝释天点点头,又看向爱染明王。“凝欢上瘾的可能性有多大?导致神智错乱的可能性又有多大?需要的时间为多久?有无戒断的方法?其一次的效用为多久?又多久服用一次为好?” 帝释天一连串的问题叫爱染明王张口结舌。这位帝释大人在公事上虽然仍旧英明,但某些方面似乎已经脱离了掌控。 “明王,你放心。本王只是需要凝欢做治病的辅助之用,绝不会滥用它。你与蒹虚好好商议一番,也尽快将它配制出来,届时给本王一个方案。” 蒹虚还能说什么呢?乾达婆王与苏摩月神都不曾开口阻止,青筝更是推波助澜。她一个医官唯一能做的事就是顾好自己的本职工作。更何况,除此以外她也着实难以想出其他方法了。 “蒹虚,你可把焰儿的病情尽数说于明王知晓。尽快出台可行的方案。” 爱染明王还待说什么,蒹虚却已答道:“臣领命。” 青筝坐了半日,听到此处突然轻轻笑了起来。“大人,你就不担心是另一种可能么?若王妃真对您没有半分情意,又该如何?” 她这句话简直如同一声惊雷,在几人耳边炸开。 帝释天眼神凌厉的看了她一眼,房中的温度都似乎降到了冰点。 “这不是你需要担心的问题,都散了吧。” 108、第四章 帝释天已经误入歧途。不, 并非误入,她明知自己走在一条并不正确的道路上, 却不愿停下。 这个认定已在乾达婆的脑中存在了许久,而令她痛苦的是, 自己无论是作为臣子还是朋友都无能为力。 曾经拿来当做玩笑的事早已变得不再轻松,就算她极力不去联想,极力将此事往好处去考虑,也改变不了帝释天乃至须弥山都在脱离掌控的事实。作为须弥之主如此痴心一人本便不是好事,更何况是墨焰那样的身份? 阿修罗是早已定下的棋子,其重要性不言而喻。可就在最近,乾达婆已察觉到帝释天动摇的心。她开始思考要如何将阿修罗摘出去, 开始盘算不将他们牵扯进来, 也已明确表示出要保全他们的心思。 她与帝释天朋友多年,也君臣多年。若说了解,她不敢称第一也敢说是第二了。帝释天绝非心慈手软之人,更何况阿修罗曾经的所作所为她也是完全没必要客气的。她一切行为准则上的偏差只有一个原因, 那就是墨焰。 在政策上开始受感情影响, 这对上位者以及她的臣民来说都是极其可怕的事。 而除开这些作为臣子的担忧,作为朋友,乾达婆的忧虑更加深重。 帝释天心魔已成,比起当初的她更甚。对修行的人来说,执着就是最大的过错。 苏摩的担忧并不比乾达婆的少,但也或许是天性使然,苏摩一族生性豁达, 素来难计前嫌与仇怨。对于帝释天的事,到了如今的地步,她的劝诫反而比乾达婆更少了。 世间一切因果终要人自己去承受。 爱染明王最近一个头两个大。帝释大人为何如此执着凝欢他已从蒹虚那里听说,这也让他知晓配药之事势在必行。问题在于,他实在无法保证结果。 凝欢传到他手中前便已很久不曾出世,那些后果也都是从记载中得知。但这些教训便是也还如今留着无法磨灭的痕迹,他实在不愿重蹈覆辙。 可帝释大人的命令是绝对的,理由也并非出于残暴的目的。说到底,这其实甚至能当做是她的私事。 这件事坏就坏在,一切后果都是概率性。凝欢会导致的坏后果说到底也是概率性的问题。故而,大人便进行了一场豪赌。 对于赌徒,劝诫是毫无用处的。更何况,这位赌徒也似乎已无退路。她若不赌只有坏的结局,而堵赢了就能获得好的结果——当然,输了会有更坏的后果。 没办法。 爱染明王看着长长的配方单,再次摇了摇头。 幸运的是,作为臣子在难以抉择的时候只要听从命令就可以了。 “真正头疼的应该是我这边吧。”蒹虚苦着脸,连冷图茗泡的茶也喝不下去了,“你还差哪些药?” “现在差的都是些需要现成采集的花汁药草一类,倒算不上十分稀罕,花些时间而已。”爱染明王还是一副满含忧愁的模样,对着蒹虚道:“蒹虚医官,实在不是我杞人忧天,你到底有几分把握能在十年内治好王妃的病?” 根据统计,十年是凝欢的安全使用的期限。只要不间断使用,调理得当,对精神影响会比较少。停止用药时的后遗症恰好是在可承受范围内的极限,戒断也会比较容易。 事实上,造成上瘾并非药物本身的原因,而几乎完全是由于精神落差。 当初天地崩溃,六界大乱。守护世界的神族除了怜恤生命的守世一族其他均选择独善其身,造了空间退避而去。后来守世一族父神母神用自身血脉镇压动荡填补漏洞,剩余族部平定战乱,这才使得混乱结束。 乱世出怨侣,这是在六界亘古不变的道理。因为乱世没有永恒的敌人亦没有永远的朋友,各族联姻众多又易反目成仇。 混乱结束之后,这些都成为了不安定的因素之一。也是在这种情况下,凝欢横空出世。 凝欢原本是人名,他也是乱世的受害者,为了与爱人相守创造了这种药。许多与他一样的人也来向他求药,最后却酿成了大祸。 他的妻子因不堪忍受停药后的落差而对药物上瘾,但又因屈服于药物而倍觉屈辱,最后自杀而亡。凝欢自那以后也消失不见,不知去了哪里。 当初像他们这样下场的人不知有多少,此药便也被列为了禁药。只是不晓得是什么原因,药方却流传了下来。后世的历史中也悄然出现过几次,从没有得到过什么好的结局倒是真的。 爱染明王会得到这个配方也完全是机缘巧合。 “明王,你现在可别问这些我不知道的事,我实在是无法回答你。”蒹虚接过他手中的配方看了一看,不禁赞叹道:“此配方着实是神来之笔,创造者称得上是鬼才了。药方本身就我看来已无更改的必要,我实在是没有信心再完善它。” “药是好药,出发点也是好的,可是为何造成的结果却那般凄惨呢?而且,那些结果并非个例,是普遍现象。怪哉怪哉。”爱染明王左思右想都不明白。 “药是好药,但却造成了普遍的悲剧下场,所以必然是有哪里出了差错。”房内原是只有蒹虚与爱染明王二人,这时冷图茗端着茶进了门。“我猜你们的茶该凉了,就再送了一壶过来。” “冷女官,又麻烦你了。”爱染明王很是礼貌的与她打了一个招呼,又问道:“你既然这般说,那可知道是错在哪里么?” 冷图茗这一百年来因为蒹虚的调理,身体已渐在康复。此时看起来脸色红润,毫无病态。不但如此,当初那些清冷的气质也褪去了不少。“一件事若越错得彻底,一个原因造成的后果越是普遍,就越说明那件事、那些事,从一开始就是错误的。明王方才说,出发点是好的,我却不这么认为。” 蒹虚叹了一口气,十分认同冷图茗所言。当初她便说过,这个方法是堵不是疏,是逃避而非解决,是将长时间的矛盾积累下来,爆发的时候自然可怕。 这代明王还十分年轻,虽然经常处理别人的感情问题,自身却并未有过经历。但他并不愚蠢,只听得冷图茗的一个意思,便已意会。 “冷姑娘言之有理。相爱二人之间的矛盾在于解决而非隐藏,对失去的恐惧以及懦弱的逃避才是悲剧的根源。” 蒹虚看罢药方便还了回去,这边对着冷图茗道:“图茗,你也留着吧,正好看看明王还需要些什么,我们可以筹备一下。” 冷图茗并不推脱从善如流地在旁边坐下。 “说起这些也又叫我想起了旁的类似的事,当初天界也出过类似的药,名唤‘缠情’,比之‘凝欢’不遑多让。” 蒹虚对此药也是有所耳闻的,摇了摇头道:“那东西比凝欢更霸道,据说药效一发作便会对第一眼所见之人产生爱慕之心。这些违背本心的东西,也是禁了多年。可惜历史的轮回总是要教它们再次出现。” “天人未断七情六欲,最怕生心魔。我们没有身处其中自然无法感同身受,若非用情至深,求而不得的痛苦也不会那样叫人难以承受了。”冷图茗一边说一边望向蒹虚,似乎话中有话。 蒹虚却只是向着她微微一笑,仿佛半点也不曾听出其中的话外之音。 爱染明王浑然不觉,叹息道:“如今别的也不要多想了,只希望大人不要忘记本心才好。此举是为王妃治病,而非满足私欲啊。” “看样子明王倒是不担心王妃对大人无意咯?” 问这话的人是冷图茗。 爱染明王听得此言,微妙的看了她一眼,不答反问道:“想来冷女官应当是见过王妃的吧?” 冷图茗点了点头。 爱染明王又问:“你对王妃的印象如何?觉得她是那种能够威逼就范的人么?” “事实上,我并不清楚。不过就结果而言,大人的威逼是得逞了吧。” 爱染明王男女同相,故而即便与姑娘们讨论私密之事也没有半分尴尬。此刻便暧昧一笑,对着冷图茗道:“不如说,是王妃叫大人得逞了。若换成别人就十分难说了。我虽王妃见得不多,但从其身上也看出不少阿修罗的品质。阿修罗都是些宁死不屈的家伙,若非她自己松口,她的兄长与阿修罗族又怎可能善罢甘休?” “所以,明王你的意思是?” “我的意思?我的意思便是,大人或许用得上凝欢,却绝用不着缠情。” “原来如此。” 原来如此。 墨焰对帝释天并非无情这件事,已几乎没有人再怀疑。就算她能够骗得了自己,也无法骗过别人。更何况,她早已连自己也欺骗不了了。 109、第五章 帝释天自从说了那些话后, 已有一段时间不曾来过胭脂舍了。瑞雨并不知当日发生了什么事,但这并不妨碍她腹诽帝释天。 公主的侍女不好当。这不好当并非体现在公主身上, 而是在帝释天的身上。对待这位强娶了她们公主的须弥之主,不论是祥云还是瑞雨都十分矛盾。 帝释大人单单就个人来说还是十分具有魅力的, 对待她们这些内务官也绝算不上苛刻。但只说她强抢公主、逼迫阿修罗族一事,已足够这两位侍女对她冷眼相待。 矛盾就矛盾在,她毕竟娶了公主,并且公主对她的态度一直讳莫如深。这就导致了她们既排斥帝释天来胭脂舍,又对她长久不来感到不忿。 总的来说就是,她们公主可以不搭理你帝释天,但帝释天你怎么可以冷落她们公主呢! 祥云毕竟稳重, 瑞雨却是沉不住气, 这一日禁不住当着墨焰的面便抱怨了起来。 “帝释大人最近又不知在打些什么鬼主意了,竟那么久都未曾来看望公主。” “瑞雨,休得无礼。”祥云听得妹妹大不敬的话语,连忙打断。 她们两位算是服侍了墨焰不短的时间, 但也就近几千年的事。那时候, 公主已是冷清如斯。她虽从不曾苛待她们,但因身上那种疏离与威严,也是叫人不敢亲近的。 不敢亲近是一回事,她们对墨焰仍旧怀抱了作为一名阿修罗该有的尊敬与爱戴。曾经这两位基本上只是尽力做好自己的本职工作,但来了须弥山之后,也发展出同仇敌忾,誓要保护公主的心情。 帝释天不来胭脂舍, 墨焰仍旧保持了平日的生活作息。方才刚刚练完剑,此刻正好沐浴更衣。祥云呵斥完瑞雨,这边替公主将外衣褪下,见她面色如常未有责怪之意,这才放下心来。 她们公主是在意帝释大人的。 无论是她还是瑞雨,都能够感觉得出来。当初两人刚到善见城自然是比如今还要义愤填膺,瑞雨私底下都是直呼其名。公主因这事罚了她三次,这才让她纠正过来。 瑞雨被训斥了一顿,也反应过来在公主面前是不太好对帝释大人不敬的,乖乖闭了嘴。 二人等到墨焰身上只剩下一件亵衣时便退了下去。公主沐浴时不爱人伺候。 汤池并算不上十分大,其上水汽氤氲,香雾缭绕。东边三只玉制龙头,口含金珠吐着细细的水流。水引得是喜林苑的八功德水,除了修身养体之外还能叫人乐而忘忧。汤池由白玉铺就而成,由琉璃珊瑚在池地点缀出一朵鲤鱼戏莲的图案,水波荡漾之下栩栩如生。 墨焰是好水的。水叫她自在放松,甚至能暂时忘却烦恼。帝释天也不知是从哪里得知,在整修汤池的时候很费了一番心思。 她褪下最后一件衣衫,慢慢步入水中。原本白皙的皮肤已被热气熏出了些微粉红,丰满的胸脯在水面之下若隐若现。她的长发盘在脑后,露出了修长的脖颈、纤细的肩膀与挺直的背脊,那肩颈锁骨之间的弧度直是叫人惊叹。 帝释天已有半月不曾来胭脂舍了,这是一百年来都少有的。她说了那番话后定然是在准备什么,墨焰不断地说服自己是因为担忧这些才会时刻想着她。 但说服并没有什么效果,墨焰明白,自己究竟是为何惦念着她。自己的软弱终究无法战胜她的强硬,长久的寂寞也终究无法抵抗如火的热情。 她已说服不了自己,所以才尝试着去说服对方。她明知不该松懈一丝一毫,却仍旧一步步走向了深渊。嫁给帝释天已是极限,再进一步就在崩溃的边缘。 可放纵总是一件简单的事,顺应感情不去思考与堕落又有什么差别?那或许,就这样堕落下去也好么?品尝完最后一丝甜蜜,见识过最后一刻绚烂,把一切痛苦悔恨留到死亡之后。 她或许可以甜蜜地死去,却只能痛苦地活着。无论接不接受帝释天,对她来说都只有痛苦。拒绝她或许十分艰难,但接受她的愧疚感才是最叫墨焰难以承受的。 更何况,如今帝释天想要将涅之火还给她。 这是绝不可以的事。不论是对她还是对帝释天来说,这都是不可以的事。 但帝释天的决心叫她恐惧。她素来都明白,自己斗不过她。 胭脂舍的风景并非一成不变,帝释天怕墨焰长久这样待着实在无趣,将胭脂舍渐渐与周边的宫苑连通了起来,慢慢扩展了结界的范围。这一百年下来,已有四分之一个砗磲城都处于五行阵之中。城外四苑也对墨焰长时间开放,只要她愿意,其实是有不少地方可以去的。 但墨焰,她不但囚禁了自己的心,也禁锢了自己的身体。 帝释天已半个月不曾去看过墨焰了,她无时无刻不在想念着她,却不敢去见她。她既怕自己心软,也怕看到墨焰厌恶的目光。 一想到将要做的事,她便自觉难以面对墨焰。她也不曾想过,自己有一天会对墨焰做出这种卑鄙的事。她素来自私,仿佛这是从一出生就已经萌发的本能。除了自己不要过分相信任何人,为了自己什么牺牲都是值得的,不要相信所谓的道义也不要付出。 即便后来慢慢的有所改变,或者说隐藏了起来,但这些还是她最基本的准则。 她知道,如今也没有改变。为了得到墨焰,为了困住她,因为自私而挽留她的性命,不叫她解脱。帝释天虽然还没完全了解到前世的事,但也明白,墨焰一直在遭受自己的折磨。 为何不能放过她?又为何不肯放过她? 因为帝释天是世上最自私的人。 一旦接受了这个,一切都变得容易起来了。只要承认自己的卑鄙自私,任何事都不会再阻碍她。 放纵、不被道义束缚、遵循感情而为的堕落,是一件容易的事。 凝欢配出来已是一个月以后的事。 爱染明王战战兢兢的将一瓷瓶呈给帝释天,蒹虚在一旁低着面道:“帝释大人,虽然此药确实是按照配方制作出来的。但很遗憾,短时间内我们无法检验她的药性。” 帝释天取过一只小瓷杯,打开瓶塞倒出一些在里面,是一种无色的液体。她端起来放在鼻下闻了一闻,也没有什么气味。 蒹虚见她如此便开口解释道:“凝欢无色无味,如同清水,只是需得密封放置,否则容易变质呈现出暗紫的色泽。” 帝释天看了两人一眼问道:“你们还未曾测试过?” 爱染明王转了转脸看向蒹虚,一副要她赶紧说的样子。蒹虚只好硬着头皮道:“臣试过一次。” 蒹虚作为尽职的医官又怎么可能不做试验呢?只那试验着实叫她惭愧,她便十分不好意思开口了。 帝释天明了的点了点头,“难怪半个月前冷图茗告了两天的假,看来效用还是十分可观的。” 蒹虚羞得脸都红了起来,只更低下头道:“可惜不知其长期效果如何,又有无遗症。而且药效确实霸道,微臣惭愧。” “我明白了。”帝释天手中还端着凝欢,话音未落便将之一饮而尽。 爱染明王惊得连下颌都收不回来了,磕磕绊绊的道:“大人,您、您怎么……” 蒹虚也是倒抽一口气,“大人!” 帝释天碧绿的眸中带着几分笑意,“你们做得很好,本王先试一段时间。” 不仅仅是爱染明王,就是蒹虚也已想到了那个更加不好的可能。帝释大人要凝欢的目的从一开始便不只是给王妃一人使用,她也希望得到解脱。 “你们不要紧张,到目前为止本王还未有什么感觉。”帝释天见二人紧张的模样发出了轻轻的笑声,“你们先回去吧,我要去见见焰儿。” 蒹虚看着那适宜的笑容,脑中浮现出了不太美好的回忆。不,若单从当时来说,那或许是很美妙的感觉。但事后回想起那种感情溢出的不可控,确实叫人不寒而栗。 她自觉平日里绝对算得上是理智的人,但那一刻,感情主宰了她全部的行为,其他一切忧虑都变得微不足道。 她望着帝释天,在这一刻确实感觉到自己的那些忧虑是多么的微不足道。比起帝释大人与王妃之间的鸿沟,她已幸运太多。 世间难得有情人。 或许她也不该再执着于那些纠结,去和图茗说清楚一切。无论结果如何,都能够问心无愧。 在蒹虚神思飘散的几息之间,帝释天已然起身离开。 她的模样可谓意气风发、神清气爽,面上的微笑更是诚挚热烈。仿佛就在方才,发生了什么叫她开怀的事。 “蒹虚医官?“爱染明王担忧的叫了蒹虚一声。 医官只是摇了摇头,道:“我们早已无法控制任何事,今后记得承担自己的那份责任也便够了。” 110、第六章 世上有不少人都在以爱之名在行自私之事。但说起来, 爱难道不就是自私么?只要不将自私理解为爱,就不会有负担了。 胭脂舍经过扩建早已不是一百年前的模样。婉璃在帝释天前面为她领路。 她觉得帝释大人今天很有些不一样, 她没有带随从,心情也似乎异常愉悦。就她所知, 大人近期长久不来是有什么烦心事才对的。 帝释天穿着一身月白色的常服,看起来气色很好,一副和颜悦色的模样。“婉璃,最近王妃怎么样?” “王妃还与往日一样。”婉璃老老实实地回答。 “她呀,总是万事不上心。”二人走过阶道,绕过荷池之上的回廊,向着演武场走去。墨焰每日都会练剑, 帝释天便特地为她修了一座。 今天的帝释大人一定有哪里不对。婉璃这样想, 却又实在看不出究竟是哪里不一样。 “大人您今日似乎看起来很开心?” 帝释天踱着步,十分理所当然的道:“因为本王没有不开心的理由。” 五行阵之中遍植草木,均是向各处盛产珍品的地方求的,其中甚至有一株蟠桃树。二人沿路而来, 不一会儿便到了演武场。 先看到婉璃与帝释天的是祥云。她拉了拉瑞雨, 一起向大人致礼。瑞雨不情不愿的行了礼,开口就道:“今日吹得什么风,把大人您给刮来了。” 帝释天并不责怪她的无礼,望了演武场中快要收招的墨焰一眼,含着笑道:“近日忙碌,冷落了焰儿,还望两位姑娘不要责怪。” 别说祥云瑞雨, 便是婉璃也是听得目瞪口呆。帝释天虽然曾经也没对她们怎么样,但如此和颜悦色甚至低声下去简直让瑞雨以为自己在发梦。 祥云反应极快,忙接口道:“大人言重了。” 瑞雨惊疑不定的暗暗打量帝释天,直怕她又出些什么阴谋诡计。 帝释□□她笑了一笑,又问祥云道:“焰儿今日练了多久?” “一个时辰了。”二人刚说完,墨焰已收了剑向四人走来。 瑞雨忙托了巾帕想要过去伺候,帝释天却自顾从她手中抽出,迎着墨焰而去。婉璃很会察言观色,很适时的对着二人道:“我们还是先下去吧,大人与王妃多日不见一定有不少话要说。咱们正好回去先帮王妃将沐浴的汤池准备一下。” 墨焰乍见帝释天便微微皱了皱眉,再见她一脸笑意的拿着帕子过来,心中便生出了几分奇怪的感觉。 “焰儿,累不累?”帝释大人似乎想亲自为自家王妃擦拭汗水,王妃却从她手中直接接了过去。 “还好。” 帝释天颇有几分遗憾的叹了口气,跟在她的身边又道:“这些天我实在太忙了,所以才没能来看你。但是我每时每刻都在想着你……你有没有想我?” 她一边说一边已朝着那边请示退下的婉璃几人点了点头。 墨焰早已习惯了她腻歪的表达方式,只轻轻擦拭着额头薄薄的汗水,答道:“还好。” “还好”是惯用的社交辞令,最能够表达主人的敷衍之意,但帝释天显然不这样认为。 “我就知道你也是有想我的。” “所以,你今天来就是为了说这个?” “怎么可能呢,焰儿?”帝释天走在墨焰身边,贴得极近,气息就吹拂在她的耳侧。“还记得么?我上一次走的时候说过什么?” 墨焰终于感觉到了哪里不对,警觉地退后了一步。“你做了什么?” 帝释天的面色有些太过红润了,气息还带着让人晕眩的甜腻。 “嗯……”帝释大人沉吟着,痴痴地笑了起来。“焰儿,你怎么知道的?” “帝释天!” 墨焰的面色已显出几分不善,帝释天连忙摆了摆手道:“其实也没有做什么,就是吃了点东西。” 墨焰似乎不愿再与她纠缠,转身便走。 帝释天便亦步亦趋的跟在她身边,笑眯眯的问道:“焰儿不想知道我吃了什么吗?” “大人一界之主,吃的自然是好东西。” 墨焰疾步而行,还带着几分凌乱。两人连着绕过几个长廊,帝释天仍旧还纠缠着她,口中道:“好东西自然是好东西……” 她的语气很是意味深长,还带着几分引诱。 “大人,臣妾刚刚习剑,如今需要沐浴更衣。不能再陪您,还望恕罪。” “沐浴?正好,我也一起吧。”帝释天歪了歪头。她碧绿的眼眸中已雾起了氤氲的水光,神情痴然又带着几分天真。“现下时候虽然尚早,倒也没什么妨碍的。” 此话真是太过孟浪了。 “帝释大人,请您自重。”墨焰终于停下脚步,脸上现出几分恼意。 帝释天敛了敛神色,极力让自己看起来不那么轻浮,口中可怜兮兮的道:“焰儿,不是我不想自重。而是……方才吃的那东西……” 墨焰屏住呼吸微微退了一步。她原本便不太擅长应对帝释天的亲近,而此刻,对方身上的气息比起往昔更让她觉得危险。她捏紧自己的手,极力控制着身体不要颤抖。 “是催情……” “帝释天,你不要再胡言乱语。” 墨焰严厉的语气叫帝释天露出了些微胆怯的神情,像是一个做错事的孩子一般小心翼翼的道:“我没有乱说,焰儿。” 她确实没有乱说,帝释天潮红的脸色与浸了水一般的眼眸都在告诉墨焰,她的话是真的。 “帝释天你真是疯了!连自尊与廉耻也不要了么!”墨焰似乎已是气极,转身便想走。 可是这一次,帝释天并没有跟上去。她呆呆的站在原地,满脸的落寞与委屈。 那全部都是她的计策! 墨焰完全明白这件事。可若就这样把她扔在这里,天才知道会发生什么更加糟糕的事。 墨焰停下脚步站了片刻,终究还是转身朝着帝释天走去。只她手中已化出了红莲之焰,满脸的戒备之色。 “跟我走。” 帝释天沮丧的表情瞬间便消失不见了,转而被兴奋之色代替。“焰儿!” 墨焰只不理她,用剑尖抵住她的背脊冷着声音道:“走。” 帝释天很是乖顺听话,一边走一边对着身后的人道:“焰儿,我们是去汤池还是去房间呢?” 墨焰本不愿理她,最后却还是忍着怒气答道:“去汤池……你不要动什么歪脑筋。” 帝释天很想说,如今自己除了歪脑筋之外已动不了其他脑筋了。总算凝欢不是叫人痴傻的药,只见她笑嘻嘻的道:“那焰儿你可小心一些,红莲之焰造成的疤痕可是很难去掉的。” 当瑞雨看到自家公主用剑押着帝释天走过来时,简直激动得眼泪都要掉下来了。公主忍辱负重多年,如今终于要向这个可恶的帝释大人报仇了,又怎么可能不叫她开心呢? 就在她摩拳擦掌要上去帮助自家公主之时,却听得墨焰开口道:“祥云瑞雨,停掉浴池的火。通知婉璃,让胭脂舍里的女官退出去,就说是帝释天的口谕。” 帝释天全程一句话也未说,只面色潮红,笑眯眯的用泪眼看着守在浴池外的两人。 瑞雨被她瞧得浑身发毛,对此下的情况一头雾水。祥云却已开始执行指令,拉着她离开。二人守在浴池外本是为迎接墨焰,此下一人去熄火,一人去通知婉璃。 “焰儿,为何要让女官都退走呢?”帝释天一副不怕死的样子,很有追根究底的精神发问道:“是怕待会儿动静太大,还是……怕本王饥不择食?” “帝释天,你还能更不要脸一些么?” 二人走进房内,刚熄火的浴池仍旧保持着温度,雾气充斥着里面的空间,让气氛无端生出几分暧昧。 “反正在你面前,我没什么好顾忌的。你说我疯子也好,不要脸也好,没有廉耻也好,这些比起你来都不重要。” 帝释天被押至池边也不忘说得情深,墨焰皱着眉将她推入了池中。 帝释天扑腾了几下,还没来得及脱下外衣,便迅速感觉到池水变得冰凉了起来。 墨焰释放完冰系的法术后漠然的站在池边,居高临下的看着她。 帝释天没有防备确实被冻了一下,可转眼一见岸上人的神情,浑身便又热了起来。她抱着手臂,浑身湿透,白色的发紧贴着身体,仰起的面容显出痴迷的神色。 “焰儿,你想做什么?” “让你冷静冷静。”墨焰回答得颇为一板一眼,剑尖已又抵向了帝释天的脖颈。“你做这些没有任何意义,不过是浪费时间罢了。” “是吗?”帝释天低头看向架在自己脖子上的剑,轻笑道:“那么说,你是要我去找别人?” 墨焰的手颤抖了一下,鲜红的血便从帝释天的脖颈处流下,在池水中散了开去。 “你找谁都与我无关。” “可是,我却只想要你。”帝释天一边说,一边已用手握住了剑身,将岸上的人扯入了水中。 111、第七章 红莲之焰锋利无比, 帝释天的手掌已被划出一道深深的伤痕,她却仿佛浑然不觉。鲜血在冰冷的池水中散开, 染出了猩红的颜色。 墨焰一时不查跌入水中,一下便被她抱进怀里, 衣衫瞬间浸得透湿。池水冰凉,帝释天身上却热得滚烫,她被两种截然不同的温度包裹,禁不住颤抖了一下。 “焰儿。”帝释天将她紧紧箍在怀中,动情地呼唤她。 墨焰脑中已然反应了过来,身体却动弹不得。她的剑方才便从手中脱落,整个人都僵硬不已。此刻的帝释天比任何时候都要具有侵略性, 灼热的呼吸吐在她的脸侧, 像是捕食者在闻嗅猎物。 “焰儿……”两个人湿透的衣衫贴在身上,凹凸有致的身躯紧紧的贴合在一起,彼此的体温仿佛已是世间最温暖的存在。 帝释天将墨焰压在了岸边,唇舌早就凭借着本能描摹起她柔软的肌肤。滑腻的脸颊, 圆润的耳垂, 纤细的脖颈,还有甜美的嘴唇。帝释天激烈地渴求着与她的触碰,那热情似乎让二人周身的池水都升了温。 是熟悉的伎俩与步骤。这一百年,墨焰早已知晓帝释天会怎样对待自己。先磨蹭她的脸来让她放松,然后是敏感的耳垂令她浑身发软,再次是脆弱的脖颈,叫她难以招架缴械投降。最后, 堂而皇之的入侵纠缠她的唇舌。 老套,又屡试不爽。 墨焰放任她太久,没想到身体早已适应了被这样对待,此时再抗拒竟变得如此艰难。她的呼吸也开始急促起来,双眼开始泛出迷蒙的泪花,恍惚间看见的是对方充满了血丝的碧绿眼眸。 帝释天闷哼了一声,从墨焰口中退出,嘴里腥咸的味道与疼痛叫她知道,自己被咬了。她舔了舔嘴唇,现出一个略显恶劣的笑容,不管不顾地作势又要吻上去。 “帝释天!”墨焰已趁机抬手隔开了她的身体,坚定地阻挡了她的亲近。“你不要太过分!” 帝释大人双眼泛红,泪光星碎,那笑容被这一唬便瞬间变成了乖觉可怜的表情,苦巴巴的道:“焰儿,我难受。” 王妃大约是被大人气得不轻,推着她的肩膀道:“你难受到底是谁作的死?又想叫我如何?” 大人便不知羞耻的求·欢道:“焰儿,我们既为夫妻,你总不好见死不救,帮帮我。” 这是无赖已极的话。 “无耻!”墨焰明白她打得什么算盘简直是气得咬牙切齿,更是激烈地想要将她推开。“放开我!你自己的烂摊子何不自己收拾了!” 帝释天抱着墨焰,墨焰不肯就范,二人纠缠起来,激得周身池水哗啦作响,翻滚不止。 “第一次便叫我自食其力,焰儿你也不可怜可怜我。” 今日的帝释天似乎特别难缠,有一瞬间,墨焰甚至以为她已恢复了前世那恶劣至极的性子。 直到连衣物也到了将要分崩离析边缘时,墨焰终于忍不住召回了红莲之焰,一甩剑柄横扫了出去。 池水似乎在一瞬间被斩成了上下两层,然后炸了开来。 帝释天退得极快,手中金刚杵乍现,适时格挡住了剑风,仿佛那脸色绯红喝醉了一般的人不是她似的。 “看样子,焰儿你还是喜欢用实力说话。”她看起来迷瞪,说话以及思路却都清明得很。 二人这一分开均都跃出了水池,各自站在一岸对峙着。她们衣衫尽湿来不及处理,便也任由它湿漉漉的淌着水,看起来都是狼狈不堪。 “帝释天,你要逼我到什么地步?” 墨焰的这句话似乎问到了帝释天的痛处。她压了压嘴角,出口已是低郁的声音。“可这些年,明明是你在逼我。你既已嫁给了我,为何不能接受我?” 帝释天早已习惯了这种苦涩的滋味,或许是酝酿掩藏了太多年,此刻一说出口,那强烈的凄凉之意竟叫墨焰一时说不出话来,只能倔强地撇开了脸。 “我对你本该有无限的耐心,可惜我们并没有无限的时间。若是你没了,我就算再温柔再有耐心又有什么用?你骂我也好,恨我也罢,反正我一直便是如此自私。你早该明白,我强迫得了你一次,便能强迫得了你第二次。” 墨焰听得这番话已是心口起伏不定,手腕一抖便提剑迎了上去。 帝释天恶劣起来是如此的可恨,可是,又叫她莫名的心酸与不忍。堂堂须弥之主,在她面前已不知丢弃了多少尊严与廉耻。这些都曾是她最在乎的东西。 但墨焰无法开口答应她。她早已作茧自缚,陷入了无法逃脱的深渊,不能对帝释天做出任何回应。 帝释天抬杵迎战,身手依旧利落。而她也似乎看穿了墨焰的挣扎,出口的话充满了蛊惑。 “焰儿,这一切都是我的错。是我逼你嫁给我,是我强迫你顺从于我,你至今为止只不过是不断的在承受结果。你并非自愿,所以也没有什么好愧疚的,埋怨我不就足够了么?” “人在痛苦的时候难道不应该放弃思考来让自己更轻松一些吗?” 红莲之焰重重的砍在金刚杵之上,发出脆然的声响。帝释天的话语正是对墨焰最大的诱惑。毫无疑问,那是最让她轻松的做法。接受她,不去想是否正确,偶尔忆起的时候,只要欺骗自己这一切都是没有办法的事就可以了。 欺骗自己那些仇怨都已过去,又或者,自己没有办法抵抗须弥之主的权力,再或者,自己是为了阿修罗一族的存亡。她有许多理由可以说服自己来屈服帝释天,也屈服于自己的感情。 痛苦挣扎的根源是,她的理智在抵抗这些的诱惑。 帝释天总能看穿她的弱点,叫她无处可逃。 百年之前那一场决斗最后以帝释天的胜利告终,可那并不意味着墨焰在修为与武技上比她更弱。然而,旗鼓相当的实力最后决定胜负的往往是比谁更狠。 这点上,墨焰是绝没有赢帝释天的可能的。 善见城的建筑十分坚固,可就算如此,二人缠斗了一刻钟后,汤池也已变得破烂不堪。战斗地点迅速转移扩大,波及到了别处。 帝释天在来胭脂舍之前就已经嘱咐过青筝,不管发生任何事都不得让侍卫们介入其中。苏摩与乾达婆前段时间便被帝释天调派了出去,此时不在须弥山。两位副侍卫长领兵将胭脂舍团团围住,无论是侍卫还是女官都只能焦急的在胭脂舍外围观。 战斗一直入了夜,砗磲城那些飞檐斗拱的建筑连片地倾倒,树木植被荷池回廊也大多被毁。 祥云瑞雨已被控制起来,此时也只能眼睁睁的看着天空中那偶尔乍现的亮光干着急。 青筝不停感叹帝释大人好大的阵仗,果然每次总是不同凡响。直听得她身边的红韶浑身发毛,寒意不断。 墨焰毕竟这些年越发体弱,百年之前还能勉强坚持个三天三夜与受伤的帝释天拼个平手,如今一日已是叫她后力不足,慢慢便落了下风。 她从一开始便明白自己必输无疑,却仍不肯放弃挣扎。诚如帝释天所说,做过努力却仍旧无法改变,将一切推到自己的无能为力和对方的霸道逼迫上,就会让她好受一些。 若说起虚伪自私,墨焰觉得,自己其实并不比帝释天差。 帝释天见她一味闪躲,速度与攻势都慢慢减弱了下来,便明白她已力有不逮,更是加快了进攻的步伐。 到了此时二人差距已是悬殊,墨焰败下阵是迟早的事。帝释天连追了墨焰三个阶道后,墨焰终于不再躲逃,返身而回长剑直指帝释天胸口。 帝释天作为佛界护法神自然难用那些利器,她的金刚杵不似刀剑锋利却自有一番战法,尤其是针对这些利器。九股杵头缀饰摇铃,最适钳制刀剑。 墨焰身形已缓,帝释天手上微动提杵迎上,红莲之焰的剑身便被卡在金刚杵头之中。墨焰似是确实后继无力,只深深望了对方一眼,便放开手来直直的向下落去。帝释天哪里能见她受伤,立刻俯身追上将她抱在怀中,缓缓落在了一方寝宫的琉璃顶之上。 “你应当乖乖听话了。”帝释天抱着她,低声叹息道:“你已然做了自己能做的全部来抵抗我,现在,应该听我的话了。” “或许还并不是全部。”墨焰的声音虽然虚弱却十分冷静。她的话音未落,帝释天便感觉到后心口被什么锐利的东西抵住了。 “虽然无法取你的性命,却也足够叫你一段时间不能动弹。帝释天,你确定要冒这么大的风险么?” 帝释天愣了一愣,然后轻轻笑了起来,也不知是在笑什么。她像是没有听到墨焰的话,也好像没有感觉到背后的威胁,身体竟还向后仰了一仰。 然后,墨焰看清了她面上的神情,带着笃定的戏谑。好像在对她说,墨焰,你舍不得。 墨焰,你舍不得。 是了,帝释天总是能看清她的弱点,叫她无处可逃。 她狠着心将匕首送入了一寸,见到帝释天微微皱了一皱眉头,心口竟也跟着痛了起来。好似,那尖锐刺进的是自己的身体。她闭上眼不愿再看,身体已虚弱得只能倚在帝释天身上,握着匕首的手却没有丝毫的放松。 “帝释天,你其实根本没有吃那些东西吧。” 帝释天忽略背后的疼痛,微微弯了弯腰将墨焰打横抱了起来。 “或许吧。” 112、第八章 世上有不少人都在以爱之名在行自私之事。但说起来, 爱难道不就是自私么?只要不将自私理解为爱,就不会有负担了。 胭脂舍经过扩建早已不是一百年前的模样。婉璃在帝释天前面为她领路。 她觉得帝释大人今天很有些不一样, 她没有带随从,心情也似乎异常愉悦。就她所知, 大人近期长久不来是有什么烦心事才对的。 帝释天穿着一身月白色的常服,看起来气色很好,一副和颜悦色的模样。“婉璃,最近王妃怎么样?” “王妃还与往日一样。”婉璃老老实实地回答。 “她呀,总是万事不上心。”二人走过阶道,绕过荷池之上的回廊,向着演武场走去。墨焰每日都会练剑, 帝释天便特地为她修了一座。 今天的帝释大人一定有哪里不对。婉璃这样想, 却又实在看不出究竟是哪里不一样。 “大人您今日似乎看起来很开心?” 帝释天踱着步,十分理所当然的道:“因为本王没有不开心的理由。” 五行阵之中遍植草木,均是向各处盛产珍品的地方求的,其中甚至有一株蟠桃树。二人沿路而来, 不一会儿便到了演武场。 先看到婉璃与帝释天的是祥云。她拉了拉瑞雨, 一起向大人致礼。瑞雨不情不愿的行了礼,开口就道:“今日吹得什么风,把大人您给刮来了。” 帝释天并不责怪她的无礼,望了演武场中快要收招的墨焰一眼,含着笑道:“近日忙碌,冷落了焰儿,还望两位姑娘不要责怪。” 别说祥云瑞雨, 便是婉璃也是听得目瞪口呆。帝释天虽然曾经也没对她们怎么样,但如此和颜悦色甚至低声下去简直让瑞雨以为自己在发梦。 祥云反应极快,忙接口道:“大人言重了。” 瑞雨惊疑不定的暗暗打量帝释天,直怕她又出些什么阴谋诡计。 帝释□□她笑了一笑,又问祥云道:“焰儿今日练了多久?” “一个时辰了。”二人刚说完,墨焰已收了剑向四人走来。 瑞雨忙托了巾帕想要过去伺候,帝释天却自顾从她手中抽出,迎着墨焰而去。婉璃很会察言观色,很适时的对着二人道:“我们还是先下去吧,大人与王妃多日不见一定有不少话要说。咱们正好回去先帮王妃将沐浴的汤池准备一下。” 墨焰乍见帝释天便微微皱了皱眉,再见她一脸笑意的拿着帕子过来,心中便生出了几分奇怪的感觉。 “焰儿,累不累?”帝释大人似乎想亲自为自家王妃擦拭汗水,王妃却从她手中直接接了过去。 “还好。” 帝释天颇有几分遗憾的叹了口气,跟在她的身边又道:“这些天我实在太忙了,所以才没能来看你。但是我每时每刻都在想着你……你有没有想我?” 她一边说一边已朝着那边请示退下的婉璃几人点了点头。 墨焰早已习惯了她腻歪的表达方式,只轻轻擦拭着额头薄薄的汗水,答道:“还好。” “还好”是惯用的社交辞令,最能够表达主人的敷衍之意,但帝释天显然不这样认为。 “我就知道你也是有想我的。” “所以,你今天来就是为了说这个?” “怎么可能呢,焰儿?”帝释天走在墨焰身边,贴得极近,气息就吹拂在她的耳侧。“还记得么?我上一次走的时候说过什么?” 墨焰终于感觉到了哪里不对,警觉地退后了一步。“你做了什么?” 帝释天的面色有些太过红润了,气息还带着让人晕眩的甜腻。 “嗯……”帝释大人沉吟着,痴痴地笑了起来。“焰儿,你怎么知道的?” “帝释天!” 墨焰的面色已显出几分不善,帝释天连忙摆了摆手道:“其实也没有做什么,就是吃了点东西。” 墨焰似乎不愿再与她纠缠,转身便走。 帝释天便亦步亦趋的跟在她身边,笑眯眯的问道:“焰儿不想知道我吃了什么吗?” “大人一界之主,吃的自然是好东西。” 墨焰疾步而行,还带着几分凌乱。两人连着绕过几个长廊,帝释天仍旧还纠缠着她,口中道:“好东西自然是好东西……” 她的语气很是意味深长,还带着几分引诱。 “大人,臣妾刚刚习剑,如今需要沐浴更衣。不能再陪您,还望恕罪。” “沐浴?正好,我也一起吧。”帝释天歪了歪头。她碧绿的眼眸中已雾起了氤氲的水光,神情痴然又带着几分天真。“现下时候虽然尚早,倒也没什么妨碍的。” 此话真是太过孟浪了。 “帝释大人,请您自重。”墨焰终于停下脚步,脸上现出几分恼意。 帝释天敛了敛神色,极力让自己看起来不那么轻浮,口中可怜兮兮的道:“焰儿,不是我不想自重。而是……方才吃的那东西……” 墨焰屏住呼吸微微退了一步。她原本便不太擅长应对帝释天的亲近,而此刻,对方身上的气息比起往昔更让她觉得危险。她捏紧自己的手,极力控制着身体不要颤抖。 “是催情……” “帝释天,你不要再胡言乱语。” 墨焰严厉的语气叫帝释天露出了些微胆怯的神情,像是一个做错事的孩子一般小心翼翼的道:“我没有乱说,焰儿。” 她确实没有乱说,帝释天潮红的脸色与浸了水一般的眼眸都在告诉墨焰,她的话是真的。 “帝释天你真是疯了!连自尊与廉耻也不要了么!”墨焰似乎已是气极,转身便想走。 可是这一次,帝释天并没有跟上去。她呆呆的站在原地,满脸的落寞与委屈。 那全部都是她的计策! 墨焰完全明白这件事。可若就这样把她扔在这里,天才知道会发生什么更加糟糕的事。 墨焰停下脚步站了片刻,终究还是转身朝着帝释天走去。只她手中已化出了红莲之焰,满脸的戒备之色。 “跟我走。” 帝释天沮丧的表情瞬间便消失不见了,转而被兴奋之色代替。“焰儿!” 墨焰只不理她,用剑尖抵住她的背脊冷着声音道:“走。” 帝释天很是乖顺听话,一边走一边对着身后的人道:“焰儿,我们是去汤池还是去房间呢?” 墨焰本不愿理她,最后却还是忍着怒气答道:“去汤池……你不要动什么歪脑筋。” 帝释天很想说,如今自己除了歪脑筋之外已动不了其他脑筋了。总算凝欢不是叫人痴傻的药,只见她笑嘻嘻的道:“那焰儿你可小心一些,红莲之焰造成的疤痕可是很难去掉的。” 当瑞雨看到自家公主用剑押着帝释天走过来时,简直激动得眼泪都要掉下来了。公主忍辱负重多年,如今终于要向这个可恶的帝释大人报仇了,又怎么可能不叫她开心呢? 就在她摩拳擦掌要上去帮助自家公主之时,却听得墨焰开口道:“祥云瑞雨,停掉浴池的火。通知婉璃,让胭脂舍里的女官退出去,就说是帝释天的口谕。” 帝释天全程一句话也未说,只面色潮红,笑眯眯的用泪眼看着守在浴池外的两人。 瑞雨被她瞧得浑身发毛,对此下的情况一头雾水。祥云却已开始执行指令,拉着她离开。二人守在浴池外本是为迎接墨焰,此下一人去熄火,一人去通知婉璃。 “焰儿,为何要让女官都退走呢?”帝释天一副不怕死的样子,很有追根究底的精神发问道:“是怕待会儿动静太大,还是……怕本王饥不择食?” “帝释天,你还能更不要脸一些么?” 二人走进房内,刚熄火的浴池仍旧保持着温度,雾气充斥着里面的空间,让气氛无端生出几分暧昧。 “反正在你面前,我没什么好顾忌的。你说我疯子也好,不要脸也好,没有廉耻也好,这些比起你来都不重要。” 帝释天被押至池边也不忘说得情深,墨焰皱着眉将她推入了池中。 帝释天扑腾了几下,还没来得及脱下外衣,便迅速感觉到池水变得冰凉了起来。 墨焰释放完冰系的法术后漠然的站在池边,居高临下的看着她。 帝释天没有防备确实被冻了一下,可转眼一见岸上人的神情,浑身便又热了起来。她抱着手臂,浑身湿透,白色的发紧贴着身体,仰起的面容显出痴迷的神色。 “焰儿,你想做什么?” “让你冷静冷静。”墨焰回答得颇为一板一眼,剑尖已又抵向了帝释天的脖颈。“你做这些没有任何意义,不过是浪费时间罢了。” “是吗?”帝释天低头看向架在自己脖子上的剑,轻笑道:“那么说,你是要我去找别人?” 墨焰的手颤抖了一下,鲜红的血便从帝释天的脖颈处流下,在池水中散了开去。 “你找谁都与我无关。” “可是,我却只想要你。”帝释天一边说,一边已用手握住了剑身,将岸上的人扯入了水中。 113、第九章 帝释天已经误入歧途。不, 并非误入,她明知自己走在一条并不正确的道路上, 却不愿停下。 这个认定已在乾达婆的脑中存在了许久,而令她痛苦的是, 自己无论是作为臣子还是朋友都无能为力。 曾经拿来当做玩笑的事早已变得不再轻松,就算她极力不去联想,极力将此事往好处去考虑,也改变不了帝释天乃至须弥山都在脱离掌控的事实。作为须弥之主如此痴心一人本便不是好事,更何况是墨焰那样的身份? 阿修罗是早已定下的棋子,其重要性不言而喻。可就在最近,乾达婆已察觉到帝释天动摇的心。她开始思考要如何将阿修罗摘出去, 开始盘算不将他们牵扯进来, 也已明确表示出要保全他们的心思。 她与帝释天朋友多年,也君臣多年。若说了解,她不敢称第一也敢说是第二了。帝释天绝非心慈手软之人,更何况阿修罗曾经的所作所为她也是完全没必要客气的。她一切行为准则上的偏差只有一个原因, 那就是墨焰。 在政策上开始受感情影响, 这对上位者以及她的臣民来说都是极其可怕的事。 而除开这些作为臣子的担忧,作为朋友,乾达婆的忧虑更加深重。 帝释天心魔已成,比起当初的她更甚。对修行的人来说,执着就是最大的过错。 苏摩的担忧并不比乾达婆的少,但也或许是天性使然,苏摩一族生性豁达, 素来难计前嫌与仇怨。对于帝释天的事,到了如今的地步,她的劝诫反而比乾达婆更少了。 世间一切因果终要人自己去承受。 爱染明王最近一个头两个大。帝释大人为何如此执着凝欢他已从蒹虚那里听说,这也让他知晓配药之事势在必行。问题在于,他实在无法保证结果。 凝欢传到他手中前便已很久不曾出世,那些后果也都是从记载中得知。但这些教训便是也还如今留着无法磨灭的痕迹,他实在不愿重蹈覆辙。 可帝释大人的命令是绝对的,理由也并非出于残暴的目的。说到底,这其实甚至能当做是她的私事。 这件事坏就坏在,一切后果都是概率性。凝欢会导致的坏后果说到底也是概率性的问题。故而,大人便进行了一场豪赌。 对于赌徒,劝诫是毫无用处的。更何况,这位赌徒也似乎已无退路。她若不赌只有坏的结局,而堵赢了就能获得好的结果——当然,输了会有更坏的后果。 没办法。 爱染明王看着长长的配方单,再次摇了摇头。 幸运的是,作为臣子在难以抉择的时候只要听从命令就可以了。 “真正头疼的应该是我这边吧。”蒹虚苦着脸,连冷图茗泡的茶也喝不下去了,“你还差哪些药?” “现在差的都是些需要现成采集的花汁药草一类,倒算不上十分稀罕,花些时间而已。”爱染明王还是一副满含忧愁的模样,对着蒹虚道:“蒹虚医官,实在不是我杞人忧天,你到底有几分把握能在十年内治好王妃的病?” 根据统计,十年是凝欢的安全使用的期限。只要不间断使用,调理得当,对精神影响会比较少。停止用药时的后遗症恰好是在可承受范围内的极限,戒断也会比较容易。 事实上,造成上瘾并非药物本身的原因,而几乎完全是由于精神落差。 当初天地崩溃,六界大乱。守护世界的神族除了怜恤生命的守世一族其他均选择独善其身,造了空间退避而去。后来守世一族父神母神用自身血脉镇压动荡填补漏洞,剩余族部平定战乱,这才使得混乱结束。 乱世出怨侣,这是在六界亘古不变的道理。因为乱世没有永恒的敌人亦没有永远的朋友,各族联姻众多又易反目成仇。 混乱结束之后,这些都成为了不安定的因素之一。也是在这种情况下,凝欢横空出世。 凝欢原本是人名,他也是乱世的受害者,为了与爱人相守创造了这种药。许多与他一样的人也来向他求药,最后却酿成了大祸。 他的妻子因不堪忍受停药后的落差而对药物上瘾,但又因屈服于药物而倍觉屈辱,最后自杀而亡。凝欢自那以后也消失不见,不知去了哪里。 当初像他们这样下场的人不知有多少,此药便也被列为了禁药。只是不晓得是什么原因,药方却流传了下来。后世的历史中也悄然出现过几次,从没有得到过什么好的结局倒是真的。 爱染明王会得到这个配方也完全是机缘巧合。 “明王,你现在可别问这些我不知道的事,我实在是无法回答你。”蒹虚接过他手中的配方看了一看,不禁赞叹道:“此配方着实是神来之笔,创造者称得上是鬼才了。药方本身就我看来已无更改的必要,我实在是没有信心再完善它。” “药是好药,出发点也是好的,可是为何造成的结果却那般凄惨呢?而且,那些结果并非个例,是普遍现象。怪哉怪哉。”爱染明王左思右想都不明白。 “药是好药,但却造成了普遍的悲剧下场,所以必然是有哪里出了差错。”房内原是只有蒹虚与爱染明王二人,这时冷图茗端着茶进了门。“我猜你们的茶该凉了,就再送了一壶过来。” “冷女官,又麻烦你了。”爱染明王很是礼貌的与她打了一个招呼,又问道:“你既然这般说,那可知道是错在哪里么?” 冷图茗这一百年来因为蒹虚的调理,身体已渐在康复。此时看起来脸色红润,毫无病态。不但如此,当初那些清冷的气质也褪去了不少。“一件事若越错得彻底,一个原因造成的后果越是普遍,就越说明那件事、那些事,从一开始就是错误的。明王方才说,出发点是好的,我却不这么认为。” 蒹虚叹了一口气,十分认同冷图茗所言。当初她便说过,这个方法是堵不是疏,是逃避而非解决,是将长时间的矛盾积累下来,爆发的时候自然可怕。 这代明王还十分年轻,虽然经常处理别人的感情问题,自身却并未有过经历。但他并不愚蠢,只听得冷图茗的一个意思,便已意会。 “冷姑娘言之有理。相爱二人之间的矛盾在于解决而非隐藏,对失去的恐惧以及懦弱的逃避才是悲剧的根源。” 蒹虚看罢药方便还了回去,这边对着冷图茗道:“图茗,你也留着吧,正好看看明王还需要些什么,我们可以筹备一下。” 冷图茗并不推脱从善如流地在旁边坐下。 “说起这些也又叫我想起了旁的类似的事,当初天界也出过类似的药,名唤‘缠情’,比之‘凝欢’不遑多让。” 蒹虚对此药也是有所耳闻的,摇了摇头道:“那东西比凝欢更霸道,据说药效一发作便会对第一眼所见之人产生爱慕之心。这些违背本心的东西,也是禁了多年。可惜历史的轮回总是要教它们再次出现。” “天人未断七情六欲,最怕生心魔。我们没有身处其中自然无法感同身受,若非用情至深,求而不得的痛苦也不会那样叫人难以承受了。”冷图茗一边说一边望向蒹虚,似乎话中有话。 蒹虚却只是向着她微微一笑,仿佛半点也不曾听出其中的话外之音。 爱染明王浑然不觉,叹息道:“如今别的也不要多想了,只希望大人不要忘记本心才好。此举是为王妃治病,而非满足私欲啊。” “看样子明王倒是不担心王妃对大人无意咯?” 问这话的人是冷图茗。 爱染明王听得此言,微妙的看了她一眼,不答反问道:“想来冷女官应当是见过王妃的吧?” 冷图茗点了点头。 爱染明王又问:“你对王妃的印象如何?觉得她是那种能够威逼就范的人么?” “事实上,我并不清楚。不过就结果而言,大人的威逼是得逞了吧。” 爱染明王男女同相,故而即便与姑娘们讨论私密之事也没有半分尴尬。此刻便暧昧一笑,对着冷图茗道:“不如说,是王妃叫大人得逞了。若换成别人就十分难说了。我虽王妃见得不多,但从其身上也看出不少阿修罗的品质。阿修罗都是些宁死不屈的家伙,若非她自己松口,她的兄长与阿修罗族又怎可能善罢甘休?” “所以,明王你的意思是?” “我的意思?我的意思便是,大人或许用得上凝欢,却绝用不着缠情。” “原来如此。” 原来如此。 墨焰对帝释天并非无情这件事,已几乎没有人再怀疑。就算她能够骗得了自己,也无法骗过别人。更何况,她早已连自己也欺骗不了了。 帝释天自从说了那些话后,已有一段时间不曾来过胭脂舍了。瑞雨并不知当日发生了什么事,但这并不妨碍她腹诽帝释天。 公主的侍女不好当。这不好当并非体现在公主身上,而是在帝释天的身上。对待这位强娶了她们公主的须弥之主,不论是祥云还是瑞雨都十分矛盾。 帝释大人单单就个人来说还是十分具有魅力的,对待她们这些内务官也绝算不上苛刻。但只说她强抢公主、逼迫阿修罗族一事,已足够这两位侍女对她冷眼相待。 矛盾就矛盾在,她毕竟娶了公主,并且公主对她的态度一直讳莫如深。这就导致了她们既排斥帝释天来胭脂舍,又对她长久不来感到不忿。 总的来说就是,她们公主可以不搭理你帝释天,但帝释天你怎么可以冷落她们公主呢! 祥云毕竟稳重,瑞雨却是沉不住气,这一日禁不住当着墨焰的面便抱怨了起来。 “帝释大人最近又不知在打些什么鬼主意了,竟那么久都未曾来看望公主。” “瑞雨,休得无礼。”祥云听得妹妹大不敬的话语,连忙打断。 她们两位算是服侍了墨焰不短的时间,但也就近几千年的事。那时候,公主已是冷清如斯。她虽从不曾苛待她们,但因身上那种疏离与威严,也是叫人不敢亲近的。 不敢亲近是一回事,她们对墨焰仍旧怀抱了作为一名阿修罗该有的尊敬与爱戴。曾经这两位基本上只是尽力做好自己的本职工作,但来了须弥山之后,也发展出同仇敌忾,誓要保护公主的心情。 帝释天不来胭脂舍,墨焰仍旧保持了平日的生活作息。方才刚刚练完剑,此刻正好沐浴更衣。祥云呵斥完瑞雨,这边替公主将外衣褪下,见她面色如常未有责怪之意,这才放下心来。 她们公主是在意帝释大人的。 无论是她还是瑞雨,都能够感觉得出来。当初两人刚到善见城自然是比如今还要义愤填膺,瑞雨私底下都是直呼其名。公主因这事罚了她三次,这才让她纠正过来。 瑞雨被训斥了一顿,也反应过来在公主面前是不太好对帝释大人不敬的,乖乖闭了嘴。 二人等到墨焰身上只剩下一件亵衣时便退了下去。公主沐浴时不爱人伺候。 汤池并算不上十分大,其上水汽氤氲,香雾缭绕。东边三只玉制龙头,口含金珠吐着细细的水流。水引得是喜林苑的八功德水,除了修身养体之外还能叫人乐而忘忧。汤池由白玉铺就而成,由琉璃珊瑚在池地点缀出一朵鲤鱼戏莲的图案,水波荡漾之下栩栩如生。 墨焰是好水的。水叫她自在放松,甚至能暂时忘却烦恼。帝释天也不知是从哪里得知,在整修汤池的时候很费了一番心思。 她褪下最后一件衣衫,慢慢步入水中。原本白皙的皮肤已被热气熏出了些微粉红,丰满的胸脯在水面之下若隐若现。她的长发盘在脑后,露出了修长的脖颈、纤细的肩膀与挺直的背脊,那肩颈锁骨之间的弧度直是叫人惊叹。 帝释天已有半月不曾来胭脂舍了,这是一百年来都少有的。她说了那番话后定然是在准备什么,墨焰不断地说服自己是因为担忧这些才会时刻想着她。 但说服并没有什么效果,墨焰明白,自己究竟是为何惦念着她。自己的软弱终究无法战胜她的强硬,长久的寂寞也终究无法抵抗如火的热情。 她已说服不了自己,所以才尝试着去说服对方。她明知不该松懈一丝一毫,却仍旧一步步走向了深渊。嫁给帝释天已是极限,再进一步就在崩溃的边缘。 可放纵总是一件简单的事,顺应感情不去思考与堕落又有什么差别?那或许,就这样堕落下去也好么?品尝完最后一丝甜蜜,见识过最后一刻绚烂,把一切痛苦悔恨留到死亡之后。 她或许可以甜蜜地死去,却只能痛苦地活着。无论接不接受帝释天,对她来说都只有痛苦。拒绝她或许十分艰难,但接受她的愧疚感才是最叫墨焰难以承受的。 更何况,如今帝释天想要将涅之火还给她。 这是绝不可以的事。不论是对她还是对帝释天来说,这都是不可以的事。 但帝释天的决心叫她恐惧。她素来都明白,自己斗不过她。 胭脂舍的风景并非一成不变,帝释天怕墨焰长久这样待着实在无趣,将胭脂舍渐渐与周边的宫苑连通了起来,慢慢扩展了结界的范围。这一百年下来,已有四分之一个砗磲城都处于五行阵之中。城外四苑也对墨焰长时间开放,只要她愿意,其实是有不少地方可以去的。 但墨焰,她不但囚禁了自己的心,也禁锢了自己的身体。 帝释天已半个月不曾去看过墨焰了,她无时无刻不在想念着她,却不敢去见她。她既怕自己心软,也怕看到墨焰厌恶的目光。 一想到将要做的事,她便自觉难以面对墨焰。她也不曾想过,自己有一天会对墨焰做出这种卑鄙的事。她素来自私,仿佛这是从一出生就已经萌发的本能。除了自己不要过分相信任何人,为了自己什么牺牲都是值得的,不要相信所谓的道义也不要付出。 即便后来慢慢的有所改变,或者说隐藏了起来,但这些还是她最基本的准则。 她知道,如今也没有改变。为了得到墨焰,为了困住她,因为自私而挽留她的性命,不叫她解脱。帝释天虽然还没完全了解到前世的事,但也明白,墨焰一直在遭受自己的折磨。 为何不能放过她?又为何不肯放过她? 因为帝释天是世上最自私的人。 一旦接受了这个,一切都变得容易起来了。只要承认自己的卑鄙自私,任何事都不会再阻碍她。 放纵、不被道义束缚、遵循感情而为的堕落,是一件容易的事。 凝欢配出来已是一个月以后的事。 爱染明王战战兢兢的将一瓷瓶呈给帝释天,蒹虚在一旁低着面道:“帝释大人,虽然此药确实是按照配方制作出来的。但很遗憾,短时间内我们无法检验她的药性。” 帝释天取过一只小瓷杯,打开瓶塞倒出一些在里面,是一种无色的液体。她端起来放在鼻下闻了一闻,也没有什么气味。 蒹虚见她如此便开口解释道:“凝欢无色无味,如同清水,只是需得密封放置,否则容易变质呈现出暗紫的色泽。” 帝释天看了两人一眼问道:“你们还未曾测试过?” 爱染明王转了转脸看向蒹虚,一副要她赶紧说的样子。蒹虚只好硬着头皮道:“臣试过一次。” 蒹虚作为尽职的医官又怎么可能不做试验呢?只那试验着实叫她惭愧,她便十分不好意思开口了。 帝释天明了的点了点头,“难怪半个月前冷图茗告了两天的假,看来效用还是十分可观的。” 蒹虚羞得脸都红了起来,只更低下头道:“可惜不知其长期效果如何,又有无遗症。而且药效确实霸道,微臣惭愧。” “我明白了。”帝释天手中还端着凝欢,话音未落便将之一饮而尽。 爱染明王惊得连下颌都收不回来了,磕磕绊绊的道:“大人,您、您怎么……” 蒹虚也是倒抽一口气,“大人!” 帝释天碧绿的眸中带着几分笑意,“你们做得很好,本王先试一段时间。” 不仅仅是爱染明王,就是蒹虚也已想到了那个更加不好的可能。帝释大人要凝欢的目的从一开始便不只是给王妃一人使用,她也希望得到解脱。 “你们不要紧张,到目前为止本王还未有什么感觉。”帝释天见二人紧张的模样发出了轻轻的笑声,“你们先回去吧,我要去见见焰儿。” 蒹虚看着那适宜的笑容,脑中浮现出了不太美好的回忆。不,若单从当时来说,那或许是很美妙的感觉。但事后回想起那种感情溢出的不可控,确实叫人不寒而栗。 她自觉平日里绝对算得上是理智的人,但那一刻,感情主宰了她全部的行为,其他一切忧虑都变得微不足道。 她望着帝释天,在这一刻确实感觉到自己的那些忧虑是多么的微不足道。比起帝释大人与王妃之间的鸿沟,她已幸运太多。 世间难得有情人。 或许她也不该再执着于那些纠结,去和图茗说清楚一切。无论结果如何,都能够问心无愧。 在蒹虚神思飘散的几息之间,帝释天已然起身离开。 她的模样可谓意气风发、神清气爽,面上的微笑更是诚挚热烈。仿佛就在方才,发生了什么叫她开怀的事。 “蒹虚医官?“爱染明王担忧的叫了蒹虚一声。 医官只是摇了摇头,道:“我们早已无法控制任何事,今后记得承担自己的那份责任也便够了。” 114、第十章 蒹虚应召而来的路上便已有了十足的心理准备, 但在见到那凄惨的场景之时,心头仍不可抑制的生出痛惜之情。 她只身进入房间, 阳光就从身后的大门照进房内。然而,眼前只有无尽黑暗的空间。压抑又沉重的气氛, 还有暧昧至极的味道让整个房间看起来仿佛是哪个噩梦里的场景。 她远远的只能看到一个模糊的身影坐在床边,显眼的白发表明了那人的身份。 蒹虚大着胆子喊了一声“大人”,便见帝释天向自己招了招手。 她缓缓向里走去,眼睛渐渐适应了黑暗之后,终于能更清楚的看见两人的情况。 帝释天身上只穿了一件染血的亵衣,以十分聊赖颓废的姿势歪坐在床头。她的身边躺着墨焰,盖着薄薄的被单, □□出的肌肤带着颜色不一的青紫, 看样子应该是还没醒来。 “大人……”蒹虚不忍多看,只又望向神色晦暗不明的帝释天。 她低着脸专注地望着床上的人,神情隐藏在白色的发间,透露出几丝枯寂。 似乎是听到了声音, 她侧过头来, 碧眸用一种十分凝滞的眼神望向了蒹虚。 医师经不住打了一个冷战,那眼眸中的空虚似乎是要将人吞噬了一般,叫她心中升起了寒意。 帝释大人张了张唇,却没有发出一丝的声音。她的脸色如鬼魅般惨白,神色也是无比的僵硬。 多年的经验叫蒹虚立马发觉了不对。此时也顾不上失敬不失敬了,她出手疾如闪电,一掌拍在帝释天后颈处, 口中大声叫道:“帝释大人!” 效果立竿见影。 帝释天震了一下,而后,呆滞的面容开始出现了变化。她面上的神情似悲似喜,眼中终于溢出泪水来。 “蒹虚……”她的声音干哑到了极致,拢在袖中的手紧紧抓住了蒹虚的臂弯,“你快帮我看看焰儿……” 像是抓住了救命的稻草一般。 有些人为何要沉默呢?可能是因为一开口就只能哭泣吧。 蒹虚不知该如何安慰她,只能不断点头,叫她放心。 帝释天让出位来,半跪在床边,一副失魂落魄又心神恍惚的模样。蒹虚不知她在药效过去后的现在是否有后悔,只暗暗祈祷最糟糕的情况不要发生。 刚才帝释大人的样子真的吓到了她。天人,终究不该太过执着于世情。 王妃毕竟是阿修罗,身上的外伤都算不上大碍。至于私密处的伤患她十分明智的没有去检查,毕竟有过之前冷图茗的经验,她大概也知道会是什么个状况了。 上药的事帝释天该是义不容辞。 可见的伤痕总是最轻的,但墨焰遭受这样的经历后内心究竟怎样就不得而知了。 帝释天听完蒹虚的汇报,沉默了好一会儿才道:“用凝欢吧。” 终究是无法避免的结果。 蒹虚心中哀叹,还是不忘要为帝释天治疗,请了几次均未果,也只好默然退下。 墨焰做了一个长久的梦,在醒来的时候,却已忘记了梦的内容。不知是因为比现实更痛苦,还是因为心早已麻木。 身体上并未感觉到痛楚,许多地方还有明显上过药的痕迹。因为已经受了足够的屈辱,所以怎样也无所谓了。 帝释天的气息就在她的身边,带着粘稠而腥甜的香味。 她能感受到对方注视的目光,强烈得仿佛要将自己吞噬了一般。 “焰儿,醒了的话就先喝点药吧。” 帝释天的声音带着几分笑意,清脆又神气。而后,墨焰感觉到自己的身体被不由分说的抬起,靠进了一个温热的身躯里。 “焰儿,把药喝下去。” 墨焰能够感觉到吹拂在耳边的气息,温柔得过分的语气,还有已经喂到唇边的汤药。她紧闭了唇齿与双眼,撇开脸来,用一种无声的沉默来抗议。 帝释天似乎是因长久不见她如此□□直率的拒绝而轻笑出声。 “你不喝的话我就用嘴喂你了。” 自己究竟还在坚持什么呢?这样的人生已经可笑得不能再可笑了,无畏的挣扎就放弃吧。 帝释天再次将药碗递到墨焰唇边,用诱哄孩子般的语气道:“焰儿乖,喝下去你会好受些的。” 墨焰既没有哪里难受,也并不相信这世上还有能治愈自己的药,却终于还是放弃了抵抗将唇边的药喝下。 淡而无味,只是一碗水而已。又或者,是她的味觉出了问题。 可这些也都无所谓了。 “焰儿,对不起。” 道歉的话总是最容易的,不过是为了减轻当事人自己的罪恶感而已。 “对不起。” 她已听过太多的对不起。有真心,也有假意,唯一分不清的就是从帝释天口中说出的道歉。 也不仅仅道歉而已,还有她出口的每一句爱语。因为太过真挚,太让人相信,太叫人疼痛,所以真实得不切实际。 她若真的这样爱着自己,如同自己无可自拔的恋慕着她一般爱着自己,为何两人会是那样的结局? 她或许永远也不会有答案。 “凝欢并不会改变人的本性,所以说,这不是帝释大人施展暴行的借口吧。”冷图茗的身上已越来越没有墨焰的影子,此时的她柔软又带着几分艳丽。健康的身体让她连最后一分冷清也消散了去,剩下的都是些看起来过于甜蜜的气质。 这样的变化无疑要归功于某位医官。 蒹虚放下手中在配的药,苦笑了一声问道:“那我又有什么差别呢?” 冷图茗很早就开始向蒹虚学习医术,如今也算小有所成。她翻了一页手中的医书,十分冷静的回答道:“自然是不一样的,那是我勾引得你。” “在我看来,是一样的。不论是天人还是人类,都无法避免私欲。比起无欲无求,能够压抑欲望避免伤害他人才更值得敬佩。我终于明白为何凝欢会酿成悲剧,因为它不过是一种以爱为名却无限扩大自私的产物。”蒹虚用低得几乎叫人听不见的声音继续道:“帝释大人没有控制住自己,我也没有,这与外界的诱因无关。当然,我并不是在为我们辩解,错了就是错了。而且,不仅仅是在这一点上。” 冷图茗终于放下手中的书,用一种不很满意的眼神看向蒹虚,“我倒是对凝欢没什么埋怨,总得来说,我还是它的受益者。而且我很不喜欢你自比帝释大人,也很不喜欢你把她的错误揽在自己身上。” 蒹虚叹了一口气,耐着性子道:“图茗,我们并不需要,也无法将大人与自身完全分开谈论。从大了说,帝释大人,须弥山以及我等都是一荣俱荣一损俱损。从小处说,大人虽非完美,于我们都有不可磨灭的恩情。她的过失……与无法劝诫她,阻止她,或者想出更好的方法来避免她走上歧途的我们又怎么会没有关系呢?” 冷图茗虽不曾怀抱有自己的目的却也与任何一位忠诚于帝释天的臣属都不同。她对须弥山没有真正意义上的归属感,又因曾经太过在意帝释天而越发想要与之撇开关系。而蒹虚对于帝释天那超过常理的忠心,也叫她生出几分难言的焦躁。 总言而之,她是矛盾的。 蒹虚见她脸色显而易见的冷淡了下来,反而露出了安抚的笑容,握住她的手道:“你也不用想太多,以后总会好的。” 这么些年相处下来,她是明白冷图茗别扭的性子的。若非在意与担心,她也不会展开这样的话题。与很多人所想的,冷女官不会看气氛不同,她其实相当能察觉当下的氛围。 只不过不知是天生性情还是后天经历造成,比起顺着氛围说话她似乎下意识的更喜欢叫人难堪——尤其是对待特定的人。帝释大人很不幸,是其首当其冲忤逆的对象。虽然身份摆在那里,冷图茗注定讨不了好,倒也确实能偶尔膈应一下某位大人的。 蒹虚明白,这必定不是出于厌恶。 冷图茗的神情很快又柔软了下来。她从一开始就知道自己不擅长应付这位医师,此时便也只能不满的咕哝几句了。 这一日可算是忙坏了善见城众人。前一日大人与王妃那打得有点过火的妻妻矛盾弄塌了半个胭脂舍,这便要修起来了。 最忙的自然还是蒹虚。除了帝释天与墨焰的事,今日她娘那边不死山的狐狸小公主还要过来例行治疗。倒是小狐狸的那位是望天仙君,蒹虚倒也生出几分希望她能劝诫劝诫帝释天的心思。 本来怜玉神君该是最好的人选,可惜她如今也是自顾不暇。 只话不能明说,又不好说自家大人的不是,蒹虚从斯生对潋滟的态度上也着实看出来这位不是个那么伶俐的。 到底只能听天由命了。 115、第十一章 怎样的世界是只有快乐而没有苦痛的呢?所谓极乐净土是否真的存在?放下屠刀立地成佛, 所以说是否任何罪恶都可以被原谅? 只要有爱就可以了吗? 还是说,所谓的爱才是最大的罪孽。 帝释天第一道小五衰纹出现的具体时间她已记不清, 但起码在二十年前,她已听不见圣乐的声音了。而就在昨晚, 第二道小五衰纹也出现在了她的右腕之上。 天人大小五衰是于寿命将尽时所表现的十种异像,小五衰相现于衰相之初,而大五衰相现于福尽寿终之时。 不同族群、不□□为、不同地位的天人,小五衰之像不尽相同,但大致可归结为乐声不起、身光忽灭、浴水着身、着境不舍、眼目数瞬。 帝释天的小五衰之像还伴随着只有自身可见的小五衰纹以做警示,若求得殊胜之善根,仍有转机的可能。但假如显出大五衰之相, 便连佛祖也无回天之力。 帝释天没想到, 自己曾经毫不上心学到的知识会在这样早的时间被运用。 她早已从骨子里开始了腐烂。 而就算这样,她仍旧怀抱了可笑的幻想:墨焰就是她的解药。 只要有爱就可以了,只要墨焰给她哪怕一点点的爱意,她就能不惧怕任何事情。 只要…… 房间的门窗全部打开着, 今日须弥山天气看起来十分宜人。天空无一丝云彩, 阳光温暖而显出几分朦胧的慵懒,洒落在房内,仿佛连冰冷的空间也已暖和了起来。 床铺焕然一新,早找不出一丝残暴行径的痕迹。墨焰的身体由帝释天亲自擦拭清洗过,睡容看起来十分安详。帝释天也整理过了仪容,此刻端正的坐在床头望着墨焰不知在想什么。 她的神情十分平静。 她知道在墨焰醒来之后自己就要获得多年求而不得的幸福,那一定就是快乐的极致。所以, 现在的任何不安都不过是杞人忧天。 是也不是? 墨焰知晓自己是在梦里,或者说是那久远又深刻,痛苦不堪却念念不忘的回忆。只是这一次,她是在一个更加抽离的角度看着曾经的一切。那些悲苦的事似乎并不曾真正地发生在她的身上,最教人惋惜的竟是那无疾而终的恋情。 她更细致的看到了帝释天,那些曾经被刻意掩盖的苦涩,被大意忽略的晦语,残酷之下的软弱。她更清晰的看见了显而易见又被极力隐瞒的爱意。 她是知道的,自己一直并且直至生命的尽头都会爱着这个人。 可她有过不去的坎,有无法释怀的恨,她们之间有无数剪不断理还乱的因果。 她唯一能做的就是不断拒绝她。 可是还能拒绝多久呢? 墨焰也是知道的,帝释天早已为自己所做的一切付出了代价。她仍旧是她,却又已然不是她。 她不再是过去那个弱小自卑的帝释天,而是修为鼎盛权柄在握的须弥之主。年少成名,也并非不曾经历风雨,意气风发骄矜傲气也完全情有可原。 可是,她在面对自己的时候确实已然卑微得不能再卑微。所谓强取豪夺的施与者,在这样骄傲的人眼里恐怕比受者更煎熬。 自己不也曾想过要保护她吗?不也曾想过就算全部人与她为敌也要站在她的身边吗? 也曾想过,无论她做了什么事都会包容她,原谅她。 那么,究竟是从什么时候开始又是因为什么事自己才会这样恨她呢? 墨焰发现,自己竟有些记不清了。 或许,恨就是这样一个东西吧。当一切都能拿它当作理由的时候,它产生的原因就变得不那么重要了。 是真的不重要吗?还是…… “焰儿?”帝释天拥有一头柔白的长发,如潭水般碧绿的眼眸,略显锐气的冷艳面庞,还有在开心时就会透出一股烂漫的清脆嗓音。 她的手温暖又柔软,有修长且骨节分明的手指,修剪齐整透着嫩粉的指甲,还有因常年修行而生的一层薄茧。 她的眼中有直达眼底的笑意,嘴角有开怀至极的笑容,声音里有难以掩盖的欢喜。她的双手紧紧的包裹着自己的手,像是捧着世上最珍贵的宝物。 这是墨焰醒来后的全部感知。 须弥山顶柔和的阳光从屋外洒落进来,似乎是将空气也晒得温暖氤氲了起来。 多年没有体会到过的安宁侵占了曾经那位阿修罗公主的每一寸心神。恨一个人太累,而恨一个自己爱着的人实在是生不如死。她已经很久没有那么轻松过了。 墨焰敛了眼眸,偏开脸,终于还是将自己的手抽了出来。 “焰儿,你还有没有哪里不舒服?”帝释天欣喜的声音低落了下来,从椅子上转跪到床边,小心翼翼地询问道:“身体……身体还难受么?” 她的语气并未含任何暧昧的成份,身体也早已没有令人羞耻的不适感,墨焰却仍旧不可避免的想到了那些事。 她原以为自己会激愤难平或者心如死灰,却不知为何竟想起了帝释天那哭泣的凄楚神情。她从来不曾怀疑过这个人有多可恨,却也比任何人都明白她有多可怜。 墨焰发现自己这时竟狠不下心来再去过多的责怪她。 “焰儿……” “我没事。”墨焰终究无法继续沉默下去。 帝释天双眼炯亮,复又握住她的手,以私语一般的声调在她耳边轻轻道:“焰儿对不起,叫你受苦绝非我的本意。” 墨焰皱起眉头却终于还是没有把手再次抽离,“你如今说这些又有什么意义?” “我只是想让你知道,焰儿,我爱你。” 这句话实在是有太多可以讥讽的地方了。可墨焰明白,帝释天说的是真的。 无论是过去还是现在,她从来都没变过。如同一个为了获取心爱玩具的孩子,帝释天能够极尽全力不折手段——而作为玩具,是不需要考虑它的想法的,不管是获取还是丢弃。 可是,可怜又执拗的孩子又总是最让人心疼的。 “如果你真的爱我,就不该那样对待我。” 那是不论用多么冠冕堂皇的理由都无法掩盖的屈辱。更重要的是,这已不是第一次。 “焰儿,我自是明白自己伤害了你。除了你我从不曾爱过其他人,不知道该如何去爱人,也没有人教过我该怎样去爱。我强迫你,所以你拒绝我,厌恶我,憎恨我,这些都没关系。可你已然嫁给了我,却连让我改正的时间都不给我……你对我明明也并非无情,为何要那么残忍?” 这是如何的恶人先告状? 可她所说,有几点是墨焰无论如何都无法反驳的。 曾经她引以为傲甚至几乎赖以为生的,能够叫她狠下心拒绝帝释天的理智这时竟完全不起作用。她多年挣扎于两难之中,正是因为感情与理智的拉扯。 可如今,墨焰发现自己心软的速度实在已到了叫自己害怕的程度。她无数次地提醒自己应该远离她,口中却说不出一句拒绝的话来。 抗拒帝释天的痛苦到达了前所未有的巅峰,而忘却理智竟不知在什么时候变得易如反掌。 阴霾几日的须弥山终于传来了振奋人心的好消息:王妃苏醒了。 当然,王妃并非受了多重的伤,其苏醒也是必然的。真正教大家高兴的是,帝释大人与王妃的关系似乎渐渐有了春暖花开的趋势。 虽然说起来,二人闹成那样也就发生在前几日,但不是有句俗话□□头打架床尾和吗?纵观两位这许多年的事迹,或许就是需要这样一次身体与灵魂的强烈碰撞才能水·□□融呢? 不管如何,帝释大□□妻和睦对须弥山众人来说实在是天大的好事。 不过,须弥山所谓的妻妻和睦似乎与传统意义上的有所偏差,毕竟王妃还是没有对帝释大人表现出太多的热情。 这对大家来说完全可以理解,帝释天也没有丝毫气馁。对她来说这已经如同梦幻般的世界。用凝欢她仍旧抱了巨大的风险,万一焰儿对她果真无情又该怎么办? 可是这样的事没有发生。在墨焰醒来看她的第一眼,她就明白自己赌赢了。她是爱着自己的,如同自己爱着她一般也爱恋着自己。 她知道,墨焰素来内敛端凝,就算她的心中有如火一般的热情面上恐怕也是矜持沉稳的。所以,即便她大多时候仍旧表现得不冷不热,帝释天也已全然知足。 毕竟在她做了那样恶劣的事之后,焰儿还愿意与她说话,还能够与她碰触,她又有什么好不满的呢? 她看到的已不是冷漠与拒绝,是愿意接触与亲近的讯息。 帝释大人对未来充满了希望。爱果然能够拯救一切,而相爱的人当然也能战胜一切。 这是理所当然的事,是不是? 116、第十二章 事情似乎正在朝着越来越好的方向发展。 帝释天生而为须弥之主, 从出生的那一刻起就拥有着对许多天人而言终其一生都无法企及的东西。她也曾为某些事烦恼过,但大多时候都能顺利解决。所以, 她一直以为自己应当是快乐的。 然而,只有现在她才明白, 之前的自己只称得上无忧,却绝不理解真正的快乐到底是件什么东西。 她知道,自己如今是快乐的——不论这快乐是否虚假。 墨焰来须弥山之后,阿修罗王就拥有了到善见城探亲的权利。之前的事情毕竟闹得不小,阿修罗王很快就得了消息赶来须弥山探望妹妹。 帝释天应付完乾达婆和苏摩的轮番慰问,等知道阿修罗王去了胭脂舍也连忙赶了过去。 这事总的来说是不太好说的,阿修罗王也并不想说什么, 在帝释天进门的第一时间揍向了她。 帝释天自然明白这个时候见他是绝没有好脸色的, 到底没想到他会如此不由分说就动手,见拳头挥过来还分神看了墨焰一眼,这就结结实实的挨了一拳。 跟在后面的婉璃见情况不对,赶紧拦了上来, 生怕自家大人的脸被揍花了。 场面一时有些混乱。 阿修罗王动手全然是为了泄愤, 倒是没想到真的能得手。其实不用婉璃来拦他也没想打第二拳,这时只是瞪着被婉璃护住的人狠声道:“帝释天,你真当我阿修罗族没人了吗?竟敢欺负我妹妹!” 大舅子为妹妹讨公道,帝释天表现出了十足悔过的诚意。她没有生气,只捂着很快红肿起来的脸,略有几分尴尬的笑了一笑,点头道:“哥哥打得好。” 帝释大人人美声娇, 一声哥哥也是相当悦耳动听。阿修罗王该算是借着妹妹的光有幸承了这声哥哥,却只觉得毛骨悚然。 帝释天的反应真是大大的出乎阿修罗王的意料,愣了好一会儿才后知后觉的想起要自己还在为妹妹出头,接着道:“你是在讽刺我吗?别以为只打你一拳就能这么完了。” 帝释天推开拦在自己身前的婉璃,摇头道:“这当然不足以平息你的怒火,所以如果哥哥还要再揍几拳,我也绝无怨言。” “别叫我哥哥!”阿修罗王就算是如今也实在难以接受帝释天娶了自己妹妹的事实,只觉得这声哥哥刺耳至极。“帝释天,别以为我不敢打你。” 婉璃只觉得死的心都有了,赶紧求助地望向了坐在一旁的王妃。 “王兄,你不是还有事吗?”墨焰静默良久终于在这时开了口,赶人的意味十足。一直以来,比起阿修罗王对她这个妹妹,她对哥哥的态度不可谓不冷漠了。 “焰儿,你到如今还要帮着她吗?” “我已经说过,什么事也没有。最近这段时间王兄应该很忙,还是不要在这里耽搁了。”面对哥哥的质问,墨焰不为所动。 “你……唉!”阿修罗王此刻虽然气极,却也明白这事真要讲出来无异于羞辱妹妹,最后只能瞪了帝释天一眼,忿忿不平地离开了。 婉璃十分识相地去送阿修罗王,给帝释大人和王妃留下独处的空间。 帝释天还捂着脸,面上的神色倒已经自然了起来,几步走到墨焰身边坐下,“就让哥哥这样走了,没事吗?” 墨焰抿了抿唇并没有回答这个问题,只一边拉开她捂着脸的手一边道:“为什么不躲开?” 帝释天白皙的脸颊已红肿了一块,十分触目惊心。她是相当懂得该怎样在墨焰面前卖乖的,适时地轻嘶了一声,“该让哥哥泄泄愤,也该是我受的。” 墨焰似是无声地叹了口气,“帝释天,你不需要勉强自己叫哥哥,事到如今也不需要来做这些弥补。” “不是的,焰儿。”帝释天回握住墨焰的手,着急的辩解道:“我没有勉强自己,你的哥哥自然也是我的哥哥。是我过去太过傲慢,既伤害了你也看轻了自己的感情。” 墨焰微微拢了拢眉,挣出自己的手,撇开了脸。对她来说,帝释天实在是太难忽视的存在,尤其是如今。 似是她多年压抑在心中的感情满溢了出来,帝释天的一举一动都在牵动着她的心。如同最酸软的地方被戳中,她根本无法眼见着这个人受委屈。 墨焰有的时候也会想,自己明明爱着她,又为何不能接受她呢?为何不给她解脱,也放过自己?自己与帝释天已成亲多年,未来也不知还有多少岁月,是不是不应该再执着于那些久远的往事了? 她十分地确定自己的感情,也无法再怀疑帝释天的心。她不敢置信又无比恐惧的发现,如今没有比拒绝帝释天更痛苦的事。她原本就生活在痛苦之后,所以这本该没有任何困难。 可是,现在接受帝释天比过往还要容易得多,她甚至连自己执着着不肯接受她的理由都觉得模糊。天平早已倾斜,唯一还维持着这岌岌可危的平衡的只是假象。 墨焰开始困惑,但连困惑也渐渐无法维持。 “焰儿,”帝释天复又拉住了她的手,低声道:“我明白自己无论做什么都没办法弥补曾经犯下的错误,可是……我是真的希望你能原谅我,也希望你能接受我。不管为此付出什么代价都可以。” 所谓的错误,墨焰首先想到的便是前些日子那实在称不上体面的事。若说羞辱,怎么可能没有呢?可她明白,这绝对不是自己无法接受帝释天的理由。或者不如说,她在心底也在渴望她,也无法拒绝她。 “你不要再提那件事了。”假如只是这一件事,墨焰明白自己并没有想象中那样在意与憎恨她。可这总归不是三番四次能提起的事。 帝释天明白她说的是什么。那件事并非是指接受自己这件事,而是自己对她犯下的错误。 若非笑起来会牵扯到脸上的伤,她一定已经喜形于色。 帝释天一边连连点头,一边重新握住了墨焰的手,“是是是,我再不提……焰儿,方才你说哥哥近日繁忙,是否是因为祭祖的事?这些年你也不曾回过家,不如我陪你回去一趟如何?” 她其实一直有在想这件事。 上一代阿修罗王是因反叛而亡的,祭奠的事自然不能大张旗鼓,墨焰也就没有理由能去族里去拜祭了。 帝释天也不是不知道,只当初她是很忌惮自己的王妃离开善见城的,故而多一事不如少一事。后来,为了讨墨焰欢心,她便开始筹划为自己那位已死多年的老丈人平反了。 如今,正是检验的好时机。 “你是什么意思?”墨焰听出了帝释天的话外之音,一时只觉难以置信。 对于父亲的死,她除了怪帝释天更多的是自责。在她看来,若非因为帝释天手中有自己这个筹码,父亲又怎会赌上整个阿修罗族为帝释天所驱遣? 只因为她爱着帝释天,只因为她不听劝阻的任性,只因为她选择要与自己的爱人站在一起。 曾经那个让她放弃了族人的人就在她的眼前,红肿的脸颊甚至显出了几分可笑,墨焰却完全笑不出来。 “焰儿,我、我一直在查以前的事,并且在最近有了一些眉目。我明白你的父亲并非背叛了须弥山,也希望能够为他平反。” “平反?你是觉得如此就可以正当化自己利用他的事了,对吗?”墨焰在此时终于陡然明白过来,自己究竟为何如此抗拒她。 是了,她的父亲与族人因帝释天而死。 “利用?”这是墨焰第一次愿意提起过往的事,虽然这话听起来就绝非什么好事,但帝释天仍旧觉得这是一个好的兆头。她斟酌了一下语句,而后才缓缓道:“焰儿,我明白你这样厌恶我一定是我曾做了什么非常不好的事。可是,我已然不记得那些事,你总要让我知道曾经发生过什么。” 这是没有意义的。 墨焰完全明白,对于已然转世的帝释天来说,再拿这件事去责问她是没有任何意义的。这也是她一直以来不曾回应过帝释天追问的原因。 对于帝释天来说这已是前尘往事。 可是,墨焰不明白为何到了如今竟会难以按捺住质问她的心情。 “说得好像你现在会悔改一般。” “我自然是后悔莫及。若是能有办法证明,或者,有办法更改过去,我愿意用任何代价去实现。”帝释天苦笑了一下,继续道:“可是,我现在能做的只有这样微不足道的事。我想要弥补,你却也总不给我机会。” “或者恨我对你来说更轻松吗?如果是那样,这些年你又为何如此痛苦?” “我没有!” “如果没有,为何不试着活下去?焰儿,让我把业火还给你。如果,到了那时你还想离开,我就放过你。” 117、第十三章 帝释天是最擅长出尔反尔的人, 尤其是在放过她的这件事上。 墨焰深刻地明白这个道理,却已经被说动了心。只是, 她不明白的是,这究竟只是给自己找到了接受她的借口还是真的在渴望远离她。 去阿修罗族的事还是定下了。 墨焰已多年未曾祭拜父王, 如今就算知晓帝释天另有他意,也只能顺从而为。虽说平反之事可有可无,到底聊胜于无。即便对她多年的愧疚毫无减轻之用,起码,对于阿修罗族来说是件好事。 阿修罗王没想到自己刚揍完帝释天,她回头却带着妹妹回家祭祖来了,颇有些尴尬与不自在。好歹这是妹妹第一次回娘家, 虽接待须弥山一行不情不愿, 妹妹能回来却是当真欢喜。至于为自己父王平反一事,他倒并不怎么抱希望。 说到底,阿修罗族也不稀罕帝释天的平反。 墨焰在阿修罗族时住的是舍脂苑,这回自然还是住这里。舍脂苑的后面是帝释天第一次遇到墨焰的白玉林, 她此时再来不免感慨。那时的她无论如何也想不到, 自己会和墨焰纠缠至此。 帝释天无比庆幸自己当初来了阿修罗界,无比庆幸自己闲逛来了这处白玉林,也无比庆幸自己多看了那个阿修罗女子一眼。可偶尔,她也会想,墨焰不遇见自己是不是比较幸运。 回到熟悉的地方,让墨焰看起来放松了不少,帝释天能明显感觉到她身上那种在须弥山随时随地都保持着的紧绷感消失了。 这对她来说是个好现象。 等到人员都安顿完毕, 第一日已经过去了。到了差不多就寝的时候,蒹虚刚好把药送来。凝欢的效用在十日左右,每次都需要现配,所以她这次也在帝释天的随行人员里。 墨焰已经喝了一段时间的凝欢,只知道这是平心静气调养身体的药。因为帝释天一直对归还灵火热情不减,她猜测这大概是为此做的准备。 墨焰已经默许了这件事。 帝释天看着墨焰把药喝下,又亲自拿了水给她漱口,体贴周到可谓无微不至。两人都已经沐浴完,床铺也已铺好,接下来是就寝的时间。 虽然从准备以双修之法归还业火开始两人已经重新同房,但现在这间房间是墨焰曾经一直居住的地方,这对帝释天来说又有不一样的意义。 哪怕只是一点点,她也觉得自己更加接近了她。 “焰儿……”墨焰侧身背对着她,帝释天只能够看到她乌黑的长发以及瘦削的肩头。她慢慢靠过去,如同这段时间每个夜晚那样将这个单薄的身躯搂进怀中。 帝释天的气息伴随着她带了几分安心的叹息声吹拂在墨焰的耳边,叫墨焰的心不禁柔软又酸涩了起来。 这个任性又倔强的帝王只有在她的面前才会显露出软弱。 “嗯。” 帝释天听到了她轻轻应答的声音,心中升起了狂喜。 “焰儿。”她强忍着冲动,不敢置信地又叫了一遍。 “怎么了?”这一回她听得十分清楚。 再也无法压抑心中的渴望,帝释天抬起身大着胆子将她小心的翻转过来。墨焰没有抗拒,只是仍旧闭着眼睛。 帝释天居高临下看清了她柔顺的眉眼,再不复过往的冷硬。 “我、我可以亲亲你吗?”她的声音带着些微的颤抖,饱含了无尽的渴望与无法掩饰的卑微。实在难以让人想象,这个人就在不久之前还做过那样残酷的事情。 帝释天没有听到回答却仍旧低下头吻住了墨焰。这个吻清浅得不带一丝侵略性,像是不谙□□的少女最青涩的渴求。 墨焰无比温顺地承受着这个吻,强烈到可怕的欢喜从心中满溢出来。她是这样地爱着这个人,为什么要折磨她也折磨自己呢? “焰儿,焰儿……”帝释天反复呢喃着墨焰的名字,因她的顺从而激动不已。 事情一直在朝着她预期的方向进行,再也没有什么好担忧的了。 祭祀先祖对任何一个族群来说都是大事,故而前任阿修罗王虽背了反叛之名,阿修罗们还是筹备得十分盛大。帝释天这一次来参加祭祖是为了让其正当化,然后名正言顺的为毗摩质平反——爱屋及乌的须弥之主实在无法避免背负上昏君之名了。 世事奇妙。 帝释天前一次来阿修罗族还是两族打得难分难解的时候,这次来却是以阿修罗公主伴侣的身份来为老丈人上香的。 阿修罗族祭奠先祖可谓百无禁忌,气氛不要说沉重了,简直堪比节日庆典。 墨焰是出嫁的女儿,又是帝释天的王妃自然不用操心筹办的事。帝释天就更管不着了,故而便整日拉着墨焰要她为自己当向导。 百年对天人来说实在算不上太久的时间,经历过战事的阿修罗们对须弥山一行当然更没什么好脸色。帝释天过往和阿修罗相看两相厌,他们没好脸色她可一点儿也不在乎。 可如今不同了。她爱墨焰已极,连带着也很想照拂一番阿修罗族。虽然并非想收买人心,但在爱人面前被狠冷落了几回也难免难堪。只逛了两日她就叫着身体不适又不要出门了,拉着墨焰想在屋里腻歪。 墨焰现在大多时候都顺着她,但似乎天生不擅长腻歪这件事。面对帝释天的热情,总是十分吃不消的样子。 她们本就是两个极端。 帝释大人身体不适自然是件大事,蒹虚立即便受到了传唤,听说倒是王妃的意思。 蒹虚进屋时见帝释大人靠在床上,拉着王妃的手,似乎是在撒娇。再看她气血红润没有一丝病态,便暗忖着这十有八九是装的。 墨焰似乎比帝释天更快发现了她,将她招到跟前要她为帝释天诊断,帝释天则一直给她使眼色。 便是要帮着瞒住的意思了。 蒹虚心领神会,装模作样地请了脉。作为须弥山首席医官,她最关心的当然是帝释大人的身体状况。这位大人虽然在痴缠王妃的过程中经常受伤,所幸她修为深厚一直以来都无大碍。 脉象果然是正常的。 蒹虚正打算收手,却在抬头看向帝释天脸庞的时候愣了一下。 天人有身光之说。身光并不是说天人身上真的散发着金光,而是指其修为福缘所致的精气,反应到他人眼中便如溢彩流光。凡人见到仙人总是觉得看到了万丈金光也是这个道理。越是修为鼎盛,福缘深厚,天人的身光就越是显著。 当然,这是在不刻意收敛的情况下。 一般如帝释天这般地位的天人都会有意识的收敛身光,但即便如此,在他人眼中她仍旧是不可逼视的存在。 本该如此的……本该如此的! 蒹虚认为并且无比期望是自己看错了。 身光忽灭是小五衰相之一,怎么可能出现在帝释大人身上? “本王是什么病,蒹虚你倒是说说啊?”帝释天见她愣着,不耐烦的催促道。 蒹虚勉强镇定下来,斟酌着道:“大人您该是累了,身体稍微有些虚。臣想问一问,您身体有哪些不适?” “反正就是脑袋疼不想动,想在床上躺着。”帝释天似乎根本没当回事,这些话显而易见不是对她所说,而是对着旁边的墨焰撒娇。 “那……您身上可有出现什么明显的改变吗?”她记得帝释的小五衰是有预兆的,帝释大人不可能发现不了。 “改变?犯懒算不算?” “看样子您果然是累了,”帝释大人似乎完全没有从自己身上发现什么异常。蒹虚稍稍放下心来,却总归无法彻底安心,这便嘱咐道:“微臣现在先给您开个方子。之后回善见城您最好多听圣乐,多沐浴功德水,好好调养一番。” 且不说妄自揣度须弥之主小五衰是否大逆不道,就算她当真如此,这话也不好在墨焰面前说出来。蒹虚见帝释天没有异常,一边希望是自己杞人忧天,一边又隐晦的指引帝释天。 乐声不起,浴水着身也是小五衰相之二,只要帝释天按照她说的做,万一出现异常就能很快发现了。 “好啦好啦,你说怎么办就怎么办,现在先下去吧。” 可是,人间有句俗话:你永远叫不起装睡的人。 须弥山的医官再也想不到,帝释大人不但一早就发现了自己天人五衰的事,并且将此隐瞒了起来。并非是为了须弥山的安定,而是为了不阻碍把业火还给墨焰的计划。 帝释天入了魔般的执着于此,仿佛她得不到回应的爱恋,诓骗爱人的罪恶,使用凝欢的懦弱全部都可以因此而一笔勾销般。 她不是第一个因“情”五衰的帝释,也不会是最后一个。 118、第十四章 不论帝释天是不是装的, 她这门反正是不出定了。她不出门当然也希望墨焰陪着自己,把门一关两人腻歪。 蒹虚既下了诊断自然还是给她煎了药, 未免大人受苦自己也受苦,这碗药堪比香气四溢的甜品。当然, 不论这药是苦是甜,总归还是要王妃来喂的,这是情趣。 帝释天不躺床上了,改赖在躺椅上,不见病容但见惬意。墨焰就坐在她身边,拿着药盏一勺一勺地给她喂药,端得是有耐心的样子。 帝释天耍了半天赖才让墨焰喂她, 这便是十足的享受姿态, 一边喝一边嗫嗫嚅嚅地道:“焰儿你真好,哎呀,这个药可真苦,你待会儿要给我点奖励……” 光闻着就觉得甜腻的药能苦吗? 但大人如今就是这般厚脸皮, 为求奖励无所不用其极。 墨焰敛了敛眉, 看起来不动声色,只手中还在给她喂药。 “奖励?” 她语带疑惑,似乎不明白为何自己给她喂药还要给她奖励。 “对啊对啊,焰儿,你给我奖励嘛!” “你想要什么奖励?” 王妃如今对帝释大人虽然还是冷冷淡淡的样子,但大多数人都已看出她是天性使然,并非真的冷漠。就如她现在的语气, 虽然听起来平静无波,却真真是温柔至极。若有旁人在大概是要相当瞧不起这撒娇耍赖的帝释大人了。 帝释天眼睛就亮了起来,一双碧绿的眼眸饱含深意地看向了墨焰的嘴唇,“唔,那就……你亲我一下?” 墨焰终于抬眼看了她一下,只一眼就看得白发少女心虚不已。 帝释天讪讪地笑着,改口道:“那给我亲——唔!” 她觉得不需要墨焰主动这已是自己最大的让步了,墨焰却一勺药正喂进她嘴里堵了她剩余的话语。 “生病吃药天经地义,哪有要他人喂了还要奖励的道理?” 情人之间喂药讨奖励实属情趣,哪有什么道理可讲?王妃却一本正经与大人说这些,旁人听了大概就会觉得着实好笑得很。 帝释天匆忙喝下一口,嘴里还没咽利索,口中已慌忙接道:“那我们妻妻之间亲吻也是天经地义,不当是喝药的奖励,你也给我亲一下好不好?” 她说得理直气壮又隐含着几分烂漫天真,当真叫人生气不起来。 墨焰便明白她这是在占口舌便宜了。这些日子里这人明明也从未征求过她的意见,兴起便要搂着她亲昵一番,却独独要这次拿出来说,可见只是生了促狭之意。 “既然如此,你又何必这般说?” 帝释天已经发现了,自己的王妃可是毁气氛的好手。虽然最近对自己也算百依百顺了,可在调·情一事上是从不愿顺自己的意的。 她还想再说,就被连续几口喂进嘴里的药打断了,只得呜呜抗议。 墨焰利索地把药喂完,又把药盏放好,自顾净了手取了书来,似乎打算持卷长读。她本不爱出门,帝释天如今也不逛了,正好省事。 帝释大人不依了,如同被抛弃的小犬一般呜呜咽咽。只是假哭终究没用,幸好王妃仍旧坐回了她身边,她就自顾往她身上凑去。 墨焰坐得端正,神情又沉静很一副安静看书的样子,帝释天却一手遮了她的书,要她来看自己。 “焰儿,我都病了,你就理理我嘛。书我们回善见城再看。” 她这病是装的,药也是假的,要起怜爱来倒是半分不气弱。在阿修罗界的几天,她算是真受了不少气和委屈,一一忍耐下来等得就是这时的安抚。 墨焰终于把视线转到了她的脸上,还细细打量了一番。 帝释天上一世从不会这般孩子气地撒娇,但那是真委屈,墨焰心里总是难掩怜惜的。如今这般虽略有做作之嫌,到底有少女清丽爱娇之态,叫人不忍忽视。 墨焰如今心中爱恋益难抑制,即便做不来狎昵之事,却也甚少违逆她。 她叹了口气,将书卷往旁边一放,问道:“你却是要我如何理你?” 帝释天惯会顺杆爬,干脆拉她一起坐到躺椅中来,箍着她的身体不肯松手。“焰儿,你和我说说话吧……或者,或者抱一抱我。” 墨焰不抗拒她之后,她便又生出了更多的渴望。希望她能抱抱自己,希望她能亲亲自己,也希望她能主动地靠近自己。 墨焰本不善言辞,叫她起头说点什么那也相当困难。如今既已被帝释天搂在怀中,她便也虚虚地抱了她一下。 只虚虚一抱又哪里能够呢? 帝释天抓着她的手,让她揽着自己的腰不肯放开,又凑过脸去亲她的嘴唇。 墨焰便知她是起了兴致,不满足是绝不肯罢休的,只好任由她亲吻。 帝释天也算是苦尽甘来,近来对这档子事很食髓知味。她爱极墨焰自然忍不住想要时时亲近她,加之心中隐晦的不安便爱以此来做确认。 墨焰原本也不是讨厌帝释天的亲近,过去还能依靠理智拒绝她,近来自然无法做到。她一直明白帝释天于情事上有着无穷的热情,眷恋之余更有几分无法承受。 帝释天情动难忍,反复吸吮舔舐着怀里人柔嫩的嘴唇,听得她嘤咛一声,灵舌便堂而皇之地长驱直入到她口中。 她精力充沛热情如火,哪里有半分身体不适的样子?且吻且抱,渐渐将墨焰压倒在了躺椅之上,专心致志地挑逗她矜持的唇舌。 墨焰觉得自己人都有些飘起来了,整个人恍恍惚惚的,仿佛饮了酒一般。帝释天的口中似乎还残留着药的香甜,她的心口便也因此酸甜起来。她觉得有些喘不过气,身体也开始躁动起来,搂紧帝释天的腰任由她欺凌自己已有些麻意的舌头。 她知道,自己是爱她的,否则怎么会有如此极致的幸福? “焰儿,焰儿……”帝释天小心地支撑着身体,不叫自己压坏了身下的人。她情潮翻涌,难以自持,一边迷乱地呼唤着爱人的名字,一边膜拜般亲吻着她。 她能感觉到墨焰搂着自己,也能够感觉到她乖顺地回应,这已经足够她欣喜若狂。情思因此更难忍耐,只在她脑中便已将身下的人吃干抹净了几遍。 她从前的妄想,甚而连妄想都不敢想的事情如今正在切实地发生,又怎能不叫她欢喜? 舌尖清甜直入心间,她侧了身将墨焰抱在怀中,一边细细地揉搓她的身体,一边着了魔般地亲吻她。 墨焰渐渐便无法承受了,泪眼迷蒙地向后退去,唇间似哀求般溢出一声,“帝……” 帝释天既不敢继续为难她,心中爱怜又实难忍耐,转而去吻她的下颌。她的吻自是有难掩的霸道,却又显出极致的柔情。仿佛在她怀中的,是一朵稍热情一些便要融化的雪花一般。 “焰儿、焰儿……”她的声音也轻轻的,带着几分颤抖,心口的甜蜜酸软仿佛每随着她的一句呼唤便要溢出喉间。“我喜欢你焰儿……我爱你……” 她丝毫不吝啬地表达着自己的感情,只怕自己说得太少,无法表达心中的万分之一爱意。 “你太好了焰儿……你太好了……”肯顺从她,肯回应她,肯爱她。 帝释天这一刻仿佛已忘记了曾经的所有手段,自己只是因为爱人的心软而受到垂怜一般。 她吻过墨焰的额头,吻过她的眼角,吻过她的耳廓,像是要将她吻遍,像是要确认她的每一分都属于自己。 两人发丝纠缠在一块儿,身体也相互交叠,虽衣衫仍在,却早已摩擦出了情·欲的火花。 每被帝释天叫一声,每听到她说一句爱语,墨焰的心就忍不住揪紧一下。她确实被这个人掌握着全部的感情,多愁善感、痛苦挣扎、温柔蜜意皆只为她一人。 她这般可怜地呼唤她,便叫她生不出半分忤逆她的想法。只想满足她,只想怜惜她,只想像她爱着自己一般回应她。 她们本就该相爱的,只是晚了一万年。她已受到了惩罚,自己也不该再执着过去,前尘往事不如统统忘却珍惜眼前。 她们仍然可以获得幸福的,不是吗? 墨焰睁开了眼睛。 她漆黑幽深的瞳仁之中盛满了柔光,水波之间尽是难掩的爱意。这样的目光出现在平日里总是矜持冷漠的人身上,实是叫人震撼不已。 帝释天心神俱震,恨不得就要在此时此刻叫两人骨血合一,灵肉交融。 “焰儿……”她的手再也顾不得矜持,自衣襟探入墨焰怀中,竟半分也不理会时间与地点,就要在这躺椅之上行那孟浪之事。 墨焰并未推拒她,见她眉目飞扬神情激动似是难以忍受情动的少年一般,没有半分帝王之相,反而怜爱地吻住了她张扬的眉梢。 她们合该如此。 119、第十五章 意气风发。 帝释大人与自家王妃在房间腻歪了几天, 等到祭奠之日再出来时,明眼人都瞧得出来她有多得瑟。 前代阿修罗王虽然反叛, 最后也是身死道灭的下场,但帝释异常宽容将其尸骨归还阿修罗族, 也未再追求阿修罗族反叛一事——这也是为何当初一些人猜测双方勾结的原因之一。 有尸骨自然有冢,有冢有碑,这祭祀再百无禁忌首先还是要先去墓前祭拜的。当然,能到王族墓地的也就只有王室成员。帝释天的身份足够来祭拜了,更何况如今还娶了公主,拜祭父王也是理所应当之事。只旁人看来这事着实奇妙,自然又少不了一番议论。 帝释天是外婿, 就算位高权重祭拜这事也越不过阿修罗王去。孤昔先行拜祭, 然后是墨焰和帝释天。 其实不止是他人,来此处祭拜毗摩质连帝释天也觉得十分奇妙。她神情肃穆,口中虽然不曾说什么,心中却是向这位阿修罗王许下重诺。她必要好好对待墨焰, 将她捧在手心之中。 祭典最沉重的便是这部分了, 之后便是全族的狂欢。他们祭奠先人却不是沉浸悲伤,毗摩质大战六部更是被无限推崇,载歌载舞将之过得像过节一样。 这次帝释亲自前来拜祭,阿修罗族虽然不屑这位天主,但她身份尊贵也是不可否认的。这一百年来他们也渐渐明白这位傲不可言的年轻少主是当真爱极了他们公主,对全族照拂有加无所不依,多少有些觉得扬眉吐气。 总的来说, 他们对帝释天的心态还是很矛盾的。 晚宴帝释天自然也参加了。 帝释大人和舍脂王妃,与修罗王一同坐在上位,阿修罗们明里暗里打量良久倒也渐渐觉出些琴瑟和鸣,举案齐眉的味道来了。 堂堂天主坐在他们公主身边,那一副谄媚殷勤,柔情蜜意的样子哪有半分过去冷艳骄矜的模样? 众人见她亲自为公主布菜,又见她斟酒,一时只觉得自家公主攻气十足。更有甚者,陡然觉得这桩婚事或许不像想象中的那么亏。帝释虽然是娶,可到了房里谁说得准呢? 大家心思各异,酒也半酣,阿修罗王突然拍了拍手让大家安静下来。阿修罗们觉得奇怪,又想着是否这次有什么新花样,却见帝释天在此刻施施然地站了起来。 帝释天到底是须弥之主,这通身的形容气度绝非一般部族能够养出来的。阿修罗们爱憎分明,稍稍不那么讨厌她了,一时便也看出她的好来。再看自家公主这天人之姿,左右想想竟也再找不出旁人配得上她——那个修罗族的王差的可不是一点半点,简直是十万八千由旬。 帝释天一看就是有话说,修罗们早已猜测她此次来阿修罗族的目的,这时也就有了一些预感。 帝释天开口了。 “本王三生有幸能够娶阿修罗族的公主为妻,如今也算半个阿修罗族的人了。我们双方曾有不少误会,想来也算不打不相识。先代阿修罗王是焰儿父王,自然也是本王的父亲。祭奠先人原是后辈该尽之责,本王今次正是为此而来。” 她顿了一顿,扫视了一下众人,抬起手中的酒杯继续道:“今日本王这一杯酒不但要敬他老人家在天之灵,也要敬在座各位。” 她仰头先干为敬。 “希望今后善见城与阿修罗族能永世修好。” 阿修罗们虽然莽直到底又不是全部蠢钝的,渐渐便听出这帝释天的意思了。 天主到底是天主,一番服软为毗摩质平反的话也说得文绉绉,暗戳戳的。 她先敬酒,众人一时也不知道该不该接。该怎么对待这位帝释,他们自己心里还复杂着呢,有些人还觉得她这话说的不清不楚很是不满。再去看他们的王,却见他一副事不关己的样子,半个暗示都没有。 这大概便是不能接的意思吧。 阿修罗们纷纷猜测,手中酒杯便抬不起来了,现场顿时显出了异常沉闷的气氛。正在此时,墨焰也站了起来。她手中举着酒杯,话也不多,只轻轻道了一句。 “墨焰也敬大家一杯。” 公主说敬,阿修罗们敢不接吗?可她不说敬什么,想当然是为了帝释天解围的。这番态度已经足够明显,众人便也赶紧将手中的酒饮了,纷纷向公主问好。 阿修罗王冷哼了一声总算没抹妹妹的面子,将自己杯中的酒饮尽。 墨焰已经拉着帝释天坐回去了。 公主到底已经是须弥山的天妃啦。 阿修罗们纷纷感叹,一时之间无端生出几分唏嘘来。 帝释天此次来的目的不过就是为了刚才那一番话。她早就有受难堪的准备,也没有事先寻求过墨焰的帮助。 她明白这些细枝末节的东西其实什么也无法改变,只不做的话心中更是难以安宁。方才墨焰为她解围实在是叫她激动不已,这时坐下仍旧无法掩盖面上的欣喜。 “焰儿……”帝释天高兴却也一时不知道该说什么,只在桌案之下拉着墨焰的一只手,轻轻地叫了她一声。 她过往如何霸道可恶,如今却显露出小女儿的痴态,这大庭广众之下也不知收敛,颇叫墨焰有几分无奈。她斜睨了帝释天一眼,口中冷淡地道:“吃菜。” 帝释天不为她冷淡的语气所动,仍旧是一副开心得不知如何是好的神态。 “好好好。” 她满口答应却仍未放开墨焰的手,眼睛眨也不眨地望着她。 墨焰见她小孩似的,心中难以抑制地生出几分疼惜来,只亲自抬箸为她夹了一夹菜。 “不许再看了,吃菜。” 公主是做不来娇嗔之事的,这句话说得却帝释天通体舒畅,终于肯再将注意力放回宴席之上了。 今晚对阿修罗族来说注定是个不眠夜,修罗王亦不会太早离开。墨焰素来低调,帝释天这次虽然是来示好的,总还不到能与阿修罗们同乐的程度,两人吃完酒席便先离席了。 宴席到了后半段,阿修罗们都已是在狂欢,也没在意两人的离去。 帝释天晚上饮了不少酒,此时已是微醉。墨焰也喝了不少,只她这么多年下来经常独酌,酒量比帝释天不知好了多少,此刻还十分清明。她亲自搀着她,侍女们便很有眼力劲地远远跟在了后面。 帝释天近来心情都很不错,晚上又尤其好,说话虽然已有些大舌头,却仍是喋喋不休。 墨焰默默听她说些有的没的,大多都是些没什么营养的痴话,翻来覆去地说。 “我真、真开心啊焰儿,真的。”帝释天挨着墨焰,脚下有些虚浮。“你愿意接、接受我……真的叫我好、好开心……” “我、我知道自己很坏……爱你却叫你受苦……你太好了……”她又是忏悔又是告白又是夸人,既稚气又显真诚——当然还是少不了一些可恶。“不、不要再离开我了焰儿……” 可以看得出来帝释天是真的很开心,可是说着说着,那带着醉意的语调就染上了一些哭腔。 墨焰知她是醉了,听她这一通话心中却也难免起了波澜。 当初离开的究竟是谁呢? “你醉了。” 她最近越来越少回忆起过去,这本是一件十分奇怪的事,却不知为何好像又再自然不过。 虽说往事随风,可是…… 待她还想再想,身边的人却又分去了她的注意力。 “我才没醉呢……”帝释天拉着她的手撒娇,说着醉了的人都会说的话。“焰儿,回去我再陪你喝、喝几杯可好?” 墨焰失笑。“你连站都站不稳了还想再喝?” 帝释天摇头晃头,一头白发便有些乱了。 “我、我是看你没喝尽兴嘛……我知道你爱饮、饮酒……我陪、陪你喝……我们把酒言欢……” 把酒言欢,倒是比借酒浇愁要好多了。 “今晚不喝了,回去好好洗漱,早点歇息吧。” “洗、洗漱……焰儿你陪我、陪我一起洗吗?”帝释天脑子乱了,便也十分异想天开。“我们一、一起洗……让婉璃把、把池子烧起来……” 她还当这是她的善见城。 “好。”墨焰知道和醉了的人没什么道理好讲,只哄着便可以了。 帝释天一听就开心起来,笑嘻嘻地道:“我们洗完就、就成夫妻之礼……前、前段时间我研究那、那双修之法……啧啧……” 墨焰近来虽见惯了她的热情,到底还是觉得这话听着太过孟浪。 “帝释天……”她用像是训斥孩子般的口吻叫她的名字,帝释天却凑过去亲她的脸。 “焰儿,我、我要把业火还给你……我要与你永、永远在一起。” 120、第十六章 从阿修罗界再回善见城, 帝释天和墨焰的关系似是又进了一步,已经没有人会再怀疑两人的感情了。 其他心结暂且不提, 如今对帝释天来说的重中之重无疑只有该如何把业火还给墨焰。两人勉强可说心意相通,□□也算水到渠成, 这双修的事也就被提上了日程。 蒹虚老早为两人挑选好了合适的功法,帝释天只要没事就会拉着墨焰一块儿研究。双修之法大多都是起辅助之用,帝释天和墨焰目前所需要的更是如此。功法需得不与两人各自所修习的法术冲突,甚至最好不要增强修为,只做增进灵肉契合之用。 帝释天素来勤勉,于修行一事上觉悟颇高。虽然遇到墨焰之后很有沉溺□□之相,但除因受伤落下的进度之外, 她也未曾太过懈怠。作为帝释的自觉根深蒂固于她的思想和灵魂之中, 怠慢什么也不能怠慢这这件事。 而墨焰,她曾经更是被认定为武痴。这些年来虽然因心灰意冷而对修炼不再热衷,但习惯还是让她在波澜不惊的日常中保持了一定限度的修炼——作为排解这不知何时才会终结的生命的手段之一。 区区一本双修功法对于这样的两人来说不比小儿开蒙之用的书籍难多少,大致看过一遍便也粗通其中的原理与重点。 只理论归理论, 实践归实践, 双修这种稍有些特别的事,事到临头真要做也颇有些困难。更何况蒹虚挑的这本功法两人修炼起来颇费些功夫,还要借助一些手段。两人虽然互通了情意,到底不是老夫老妻,情到浓时难以自禁一场鱼水倒也畅快。但真要两人连比带画相互指点地做这种事,两人只是想想便觉异常羞耻。 帝释天在墨焰面前看起来脸皮厚如城墙,当初还日日嚷着要与王妃双修, 归根结底却也不过是个情窦初开——开得稍有些久的少女。墨焰本身矜持,不久前对帝释天还无比抗拒,如今虽慢慢接受到底有说不清道不明的复杂。再加上对帝释天要归还业火之事她多少还是有些排斥的,就算拗不过她却也绝不肯主动提起。 除了这件事,另还让帝释天挂心的就是向守世一族求取转还丹的事了。守世一族的属地本就缥缈,闻素上神两万多年前就开始深居简出,只有不周山的寻迷上仙才有确实联系到她的办法。 只怜玉神君的这位舅舅一听帝释天想要求转还丹,说什么也不肯帮她传达。守世一族的秘辛帝释天自然是不清楚,所以对寻迷上仙的这番反应也是摸不着头脑。最后到底是转托无念还是再去拜托寻迷她自己还没想好,这件事便只能暂且搁下了。 自一万多年前帝释天掌权以来,各部背地里的暗流汹涌暂且不提,须弥山总体可以算得上相当安定。只是随着妖界近些年越来越肆无忌惮的蠢蠢欲动,连带着须弥山也逐渐显现出动荡的势头。 前代妖王别辰一直是仙界,甚至遗留于世的神族所忌惮的人物。也是随着她的消逝,六界才安稳了这些年。只是她的继任者不是别人,正是夜叉族的公主洛贞。 夜叉一族被灭,除去八部之名,如今看来已可以确定是个巨大的阴谋。夜叉剩余的残部多数跟随洛贞去了妖界,少部分隐匿在罗刹族之中。毫无疑问,他们对帝释天以及须弥山其他一些部族都心怀怨怼。 帝释天并非没想过彻查此事并且恢复夜叉八部之名,只是怨恨已深,洛贞又几近癫狂,除了复仇根本听不进其他的建议。帝释天纵然心有怜悯到底无能为力,也只能暗中谋划安排如何应对届时可能会起的六界之战——那便是真的敌人了。 罗刹族当初有觊觎八部之名陷害夜叉的嫌疑,但后来又冒险包庇了部分夜叉,立场实是晦暗不明。帝释天猜测是罗刹内部发生了权利更替的原因,却也已不可求证。唯一可以确定的是,罗刹终究没有获得八部之位,也确实倒向了夜叉。 帝释天原先想要把阿修罗这个刺头作为工具牵扯进来搅乱浑水,如今却又因墨焰极力想将之摘除出来。只是究竟摘除到何种程度,现在就连她自己也无法确定了。但只要墨焰还与自己在一起,想必也不会有什么大碍。 妖界的不安定自古有之,不仅是妖界,还包括魔界与势力纷杂的鬼界。反倒是把手伸向须弥山这事只因如今妖界的掌权者是洛贞而已,否则妖界大概根本不会想要拉拢须弥山的部族。 局势稍稍紧张的时候,帝释天也亲自去了仙界几趟,与仙界帝君商议对策。须弥山的牵扯并没有很大,就算洛贞在意过往的仇怨却也绝不可能调动全妖界的力量来对付须弥山。而妖界与仙界的矛盾甚至在妖王别辰与守世一族的恩怨之前就已存在多年,这才是重中之重。 别辰死后几界已经安定一万多年,大概也是时候了。 不可避免的事帝释天是不会拿来庸人自扰的,更何况如今她还有更重要也更快活的事。 须弥山有了王妃之后,一切内务自然要移交给她来掌管。只是之前两人并不和睦,墨焰又性子冷淡,这事便一直拖着。而从阿修罗界回来之后,在帝释天的示意之下,几位女官偶尔开始向她禀报内务,这事便慢慢开始熟悉起来。 墨焰贵为一族公主,虽然对此毫无兴趣,到底在母妃底下耳濡目染。再加上帝释天上一世孱弱,她还帮她掌过一段时间须弥山的事务,如今倒也适应得很快。 今日琉秀向王妃禀明事务之后,正待退下,却听王妃突然问道:“大人今日是去四王天了?” 王妃关心大人自然是件值得高兴的事,琉秀也没有隐瞒,毕恭毕敬地道:“是的,大人视察四王天怕是需要一日功夫,王妃您有事要寻大人吗?” “倒是没有太重要的事,我问一问而已。”墨焰是知道帝释天今日要去四王天巡视的。帝释天每日都会把自己的行踪告诉她,只是几乎都没什么用罢了——她自己总会早早回来,根本不待墨焰惦记。 只是今日,帝释天离开之前的表情太过暧昧,过了大半日又偏偏毫无动静,这才害她反复思忖了好久。 琉秀并非不通□□之人,见此情景便十分理所当然地认为王妃是惦念大人,心中不禁为两人万分欣喜。 墨焰多少从这位女官长的表情中看出她心中所想,一时之间倒有些怔然。自己对帝释天当真如此上心吗?不知不觉中竟满脑子都是她。 她明白自己对帝释天的感情,可也很明白自己的性情,这般如小女儿痴念心上人的行为对她来说实在是无法想象。不是有什么艰难险阻,更非生离死别的,帝释天做暧昧痴态也不是第一次,自己又非无所事事,何故要如此记挂在心上? 帝释天对她的影响比想象中还要大。 琉秀走了之后墨焰仍旧有些回不过神来,直到蒹虚来为她复诊才终于稍稍从那种奇怪的思绪里出来。 蒹虚例行请过脉,又询问墨焰的身体状况。自从王妃开始服用凝欢,她算得上是无时无刻不在担心了。值得庆幸的是,墨焰的身体确实因心绪好转和配合调理而健康了不少。在蒹虚看来,她已经准备好接受涅之火的回归。 “您的身体暂时没有大碍,只一点,不可思虑过多。药还需按时服用,若大人有时间可叫她多陪陪您。”蒹虚知道帝释天是铁了心要把涅之火还给墨焰,这时候的一切建议便也以此为原则。先天之火还身对墨焰来说虽然有风险,但归根结底还是利大于弊的。只是对帝释天来说,这原本救命的东西还是凶险不还也不见得有好处,当真是个烫手的山芋。 若是从帝释天的身体考虑,蒹虚大概会建议她远离墨焰,让那涅之火永久蛰伏下来。等到这位原先的主人香消玉殒,或者将其炼化,或者等它自己消亡,那是半点风险也没有的。 只是自从看清帝释天对墨焰的感情,她就明白这件事是完全不可能的。两人注定纠缠,而纠缠的原因又如何没有这涅之火的作用呢?既然如此,蒹虚也只能尽心尽力为天主的任性做好保障,避免最坏的结果发生。 两人越是亲近,帝释天体内的业火就越是活跃壮大,蒹虚这样提议已是在隐晦地暗示两人可以进行双修。她终究是无法直白地说出口,说出这个注定断绝帝释大人转世可能的建议。 墨焰听完似有所感,不知想到了什么突然开口问她:“蒹虚,你为何要支持帝释天的做法呢?” 121、第十七章 你为何要支持帝释天的做法呢?明知这件事对她来说危险异常。 蒹虚苦笑——作为臣子, 她如何拗得过大人呢? “其实,去除业火并非对大人没有一丝好处。那终归不是大人的本命法宝, 任其发展只会对她身体有碍。” “可是,除了还给我还有更好的方法吧?更安全也更轻松的方法。你作为臣子为何不谏言呢?” 王妃陡然为难起人来还真是叫人措手不及啊。 医官心中叹息, 终究还是把那不适宜由她来说的话说了出来。 “王妃您应该不会认为微臣没有谏言过吧?不止是我,乾达婆大人,苏摩大人也劝过很多次。可后来我们都想明白了,帝释大人还您涅之火只是有危险,可您若是有个三长两短那可能会要了她的命。我们这帮做臣子的也不过是权衡利弊而已。” “再者,大人真心爱慕您,我们自然也要像敬重她一般敬重您。要我们死谏于您有碍的提议, 那可真有点为难人了啊。”蒹虚讲话总有不会叫人讨厌的本事, 话说得漂亮又不过分卖乖,还能举重若轻,当真不容易。 墨焰知她处事圆滑,难得笑了一笑。“劳烦医官操心了。” 其实, 她是明白的。不论是自己还是这须弥山所有人, 哪有能拗得过帝释天的?不说她的权力,只说她那股子不达目的誓不罢休的疯劲也没几人受得住。 不论是爱上她还是被她爱上,都是福祸难料的事。 蒹虚摆摆手谦虚地道:“没有什么操心不操心的,不过是我分内之事罢了。” “你们对她……当真难得。” 今日帝释天不在,蒹虚也是闲来无事这才与墨焰多聊几句。此时墨焰这般感叹,她心中不知为何突然一动。 “我族受过大人恩惠,实不敢忘……不知王妃您对我们苏摩一族了解多少?” 苏摩也算是与阿修罗恩怨颇多的一族了, 墨焰多多少少是知道一些他们的事的。就在万年以前他们还只是须弥山一个小小的部族,族人寿命甚至不到千岁。还是苏摩成为月神之后,帝释天为整个部族抬了运势,苏摩一族才有如今的地位。 而在更在那之前,阿修罗族为抢甘露酒,屠杀几万苏摩族人,最后也是帝释天出面调停的。 “略知一二。” 蒹虚大致也知道墨焰知晓的是哪些事,笑了一笑道:“其实,阿修罗与苏摩不仅有怨,也是有缘的。阿修罗如今虽为八部,曾也不归属于天人之中。” “传说第一位苏摩族长是众神搅动乳海出生的第一人,他作为酒神出生,酿造的甘露酒可使饮用的天人获得巨大的力量甚至永生。他因最先完成登基典礼成为王而骄傲,后抢走天神导师的妻子——美丽的乾达婆族公主塔拉,招致天神讨伐,还是阿修罗族与苏摩一同抵挡天人的。” 蒹虚所说已是不知多少年之前,如今几乎可以称之为传说的事了,真假都不知。 “后因陀罗解放塔拉,苏摩遭受惩戒,苏摩一族也就慢慢没落了下去。” 墨焰原以为蒹虚会与自己说她敬重帝释天的原因,没想到竟说起了这些。只当故事听的话也算有趣了。 “这些传说竟是真的吗?”她放松下来,也生出了一点兴趣。 “当然是不知道真假了,王妃您当玩笑听一听也就罢了。”蒹虚笑得洒脱,“微臣的意思是,须弥山甚至是六界那么多种族,积年累月下来谁与谁没有一些恩怨,甚至是血海深仇呢?我们苏摩一族若非帝释大人厚爱,族人寿命便只有短短一千来年,万年以前的仇恨到了如今也该消散了。” 墨焰这才明白过来,蒹虚是在劝自己释然心中对苏摩一族的愧疚。苏摩一族向来以洒脱著称,人若犯他,他们自是有刚直不弯奋死血战的脾性。只仇怨对他们来说到底是不值得长久记挂于心的。 “苏摩一族心性豁达,墨焰佩服。” 蒹虚笑着摆手。“也不过是想得通罢了,曾经乾达婆大人觊觎……咳咳咳,觊觎我们族长也是差点惹出祸事,但事分两面,如今看来也是良缘。于我们这些做臣子的来说,于各部族人来说,最有幸的便是遇到个英明的首领和天主。能让部族之间没有大的冲突,能公正地对待各部,这就是我们效忠大人的原因了。” 蒹虚年纪小,没有经历过上一代帝释的混乱,墨焰却对她的话有更深刻的体味。帝释天虽……因她而对阿修罗族动了干戈,到底手下十分留情。这万年以来须弥山也是井井有条,各部兴兴向荣。至于说帝释天公正,墨焰却又觉得有几分好笑。 对于无所谓的事,帝释天自然能让人觉得她公正,可是这些年下来众人也该回过味来才对。这位天主对厌恶之人毫不留情,对喜爱之人掏心掏肺。 而作为帝释天的心头好,墨焰竟一时不知自己该不该庆幸。 蒹虚一番话莫名排解了墨焰不少难以言明的心绪。仇怨过去,能好好过为何一定要自寻烦恼呢?就算只有一世,能陪她走多远就走多远吧。 帝释天终究打定主意要厚着脸皮与墨焰试一次。万事开头难,只要头一次做好了,今后自可按着这次例行做下去。 她想得挺美,当即准备了一番。 墨焰看着她指挥侍女布置房间,只觉得又好气又好笑。她这般大张旗鼓,根本就是在告诉所有人两人晚上要做点什么了。 对帝释天的感情墨焰无法再否认,但对于这个人的一些行事作风,她确实是有些不适应的。霸道或者爱娇看起来还有些可爱,但那种不要脸可真是叫她无可奈何。 墨焰知道她从出生伊始便是这须弥山的天主,身侧随时有人伺候,对隐私一事不十分看重。可这不看重也得有个限度。墨焰倒也不是羞涩的人,否则经过之前那些事如何还能泰然自若?可到底没有她那个厚脸皮,多少还是有些不自在的。 “焰儿,我让她们准备了花瓣,你觉得到时候在浴池里撒哪种比较好?”帝释天笑嘻嘻站在一旁,征询自家王妃的意见。 墨焰是体会过她所谓的浪漫情怀的。上一世的帝释天空有名头毫无实权,可招待墨焰的手段因其用心和拮据偏更显出几分情调来。这一辈子也不知是财大气粗惯了还是怎样,满脑子都是些恶俗点子,叫人啼笑皆非。 幸而她模样长得好,又满心满意的真诚与爱慕,倒是叫人生不出厌烦的心来。 “你喜欢哪种就撒哪种吧。” 帝释天并不觉得墨焰敷衍自己,反而觉得她是在顺着自己,很得意地点点头。“也好,你就不要操心了。” 为了墨焰的身体着想,两人的寝宫早已搬到了胭脂舍。只是这一处毕竟不如帝释天原先的宫殿宽敞,等侍女们将房间布置完,没看出多少浪漫倒显得有些拥挤了。 “这是什么?”墨焰指着一株离床头不远的、半人多高的、枝叶异常茂盛的盆栽问帝释天,“好看吗?” 十分平平无奇。 帝释天却拉着她的手开心地道:“这是月亮树啊,现在不好看,等夜了就好看了,会发光!” “那这又是什么?”墨焰抬头看看被装饰一新的床顶,最中间挂着一颗拳头大小的玄色珠子,色泽虽沉表面却分明的流光溢彩。 “东海的玄彩夜明珠,晚上会发光,好看!” “这个、这个、这个也都会发光?”墨焰一连点了三个新进屋的装饰,帝释天连连点头。 到底是对夜里会发光有多执着呢? “都撤了。” “为、为什么呀,这些都不是明火,不会很刺眼的。”帝释天拉着她的手撒娇,不愿放弃这般有情趣的东西。 “夜里要这么亮做什么?”天人耳清目明,就算没有一丝外界的光亮,自身的身光都足以其看清周遭的景象了。点了灯自然方便,不点灯却也并无大碍。 更何况是就寝的时候?就算是所谓的正事也根本无需这些。 “可是晚上我们要做正事嘛,你又不爱亮堂堂的,我就想……我已经试过了,不会很羞人的。” 墨焰听得她一堆乱七八糟的胡话,又看到周遭低眉顺目一副努力假装自己什么也没听到的侍女,当真是气急。“又不是看不见,撤掉。” 她态度强硬,帝释天哪里敢忤逆她,欲言又止了一会儿,终于还是叫侍女把大部分东西都给撤了。 “就留一个夜明珠吧焰儿,就留这一个。” 若是连这个也留不下来,她怕自己连墨焰的脸也看不清了。 122、第十八章 帝释天可怜兮兮的, 最后耍赖留下了一个夜明珠。墨焰无奈,倒也没非要逆她的意。两人相处变得自然以后, 这样的互相退让也叫人生出几分亲昵。 帝释天虽然遗憾晚上不能亮堂堂了,却又为墨焰有些强势又有些宠溺的态度而开心——这才是过日子的感觉。 两人沐浴完已是巳时, 擦完头发便上床安寝了。只平日里再自然不过的事,晚上因为刻意的准备而稍显出了几分尴尬。 墨焰倒没什么——平日里原本也不是她主动的,帝释天就实在是紧张不已了。 两人静静躺了一刻钟,就在墨焰差不多要睡着的时候,帝释天终于摸了过来。 “焰儿……”修长纤细的手指搭在了她的腰间,耳边是被压低了的娇脆嗓音。帝释天抖着声音靠过来,似乎紧张得不得了。 墨焰心中有些发软, 转过身面对她说得十分平静。“要做就快一些吧, 你明日还要早起。” 两人于这一件事上害羞的地方着实有些不同。帝释天是不在乎人家怎么看,所以大庭广众之下说起来也毫无负担。墨焰是性子严谨,真做的话颇有几分公事公办的样子。 帝释天被她说得害羞,一边靠过来一边咕哝着。“做、做这种事怎么能快一些呢, 我们要慢慢来, 慢慢来。” 她不霸道了,整一个黏糊糊的小孩似的,凑着墨焰的嘴巴就亲。 双修之法类别多样,有情动处再行功的,也有先运功牵引情欲的。蒹虚为两人挑的这一本更偏向增添情趣之用,自然是要先耳鬓厮磨一番。 墨焰本身矜持,又因心中难以明了的情绪作祟, 于闺中之事上总显得有些被动。还好帝释天总是热情过剩,主动得不得了,两人到现在也就没遇到过太大的麻烦。 只这次不同,到底不仅是为了□□。帝释天做得小心,墨焰便也轻轻地摸索着回应她。 天主哪里享受过这等待遇,一下子就激动了起来,气息乱了,整个人看起来都躁动不已。 “等一等,玉势……”墨焰见她乱了,按住她不安分的手轻声提醒。 要找特定的双修功法总归有点难度,蒹虚好不容易找到一本古早的,只那时候又哪里来的同性双修之法呢?还好这也难不倒须弥山的医官大人,稍改一改修炼之法即可。 床头放置的盒子里有蒹虚专门请托爱染明王为两人制作的修炼用具,帝释天迟迟不敢正式开始也是因着这个东西。 可此时,她倒不是因为害羞才没去用的,而实在是等不及了。 “待会儿,待会儿再说……” 墨焰到底没拗得过兴头上来的帝释天,这一晚连上双修的部分很被折腾了一番。她累,帝释天也没好过到哪里去,虽然还没有进入到归还体内业火的环节,到底没有起得来床。 起不来也没关系,今天也没有什么重要的事。 帝释天抱着墨焰继续睡,把来请早的侍女打发了。 “君王不早朝”虽然算不上是常态,到底当臣子们的也不是第一次遇到了。苏摩倒是没说什么,就是乾达婆气得够呛。 “有没有这样折腾人的!早点说我也不用起早了,我们也很累的好不好!” 苏摩听她口无遮拦很有些无奈,还好今天原本也就是三人碰面,没有别的人了。 “你要是累就再回去躺一躺吧,我等着大人就好。” 乾达婆不干了,拉着她的手抱怨。“帝那家伙现在在温柔乡里,天知道什么时辰能起呢。又没什么重要的事,你陪人家再躺一下都不行哦?我昨晚可累死了。” 苏摩明知她乱讲,只看看她确实看起来不怎么红润的脸,到底有些心软。“那我先告个假,大人没起来,我们也不能……” 乾达婆头都大了,拉着她就走。“到时候让琉秀讲一下就好啦,你总是那么较真!” 她从来都知道的,自己喜欢的这个人太正经了。虽然说正经也是自己喜欢她的原因之一,可是再正经下去就变迂腐了,完全没有情趣可言! “好好,你不要着急。” 谁都知道,论任性,乾达婆王在须弥山数第二,也就帝释天大人敢叫第一了。苏摩大人也就对着这两人最没办法。 “唉,要是能一直这样也挺好的。”乾达婆牵着苏摩慢慢走,似是突然生出了几分感慨般。“希望我们当初的反对真的是错的。” 苏摩知道她口中这样说其实就是还在意得不得了。“既然事已至此就只能顺其自然了,而且从另一方面来说确实是件好事。王妃的精神与身体都有好转,大人也暂时歇了求转还丹的心思。” 乾达婆最喜欢的就是苏摩的豁达,听她这样讲也是跟着点头道:“是了,我们现在是操心也没用。老实说,看帝得偿所愿后的那副得意样,还是挺碍眼的。啧。” “你呀,还是这般别扭,高兴就高兴吧,总是要找点不自在。”苏摩相当了解眼前的这个少女,对着她只能无奈了。 乾达婆嘟着嘴,很不乐意地道:“你最近好像一直在嫌弃我,怎么啦,吃干抹净就厌烦了嘛!” “你真是……刚说完呢,又闹别扭。”苏摩见她嘴巴上都能挂瓶子了,赶紧安抚。“好吧好吧,回去我给你赔罪。” 乾达婆这才满意了。 帝释天和墨焰这一觉直睡到了下午。第一次,两人似乎都有些不适应双·修那与纵欲过度完全不一样的疲惫感。 事实上,一般的双·修不会造成这样的状况。只是她俩所修功法原本便就有冲突,帝释天体内有墨焰的先天灵火,墨焰的体质又长久虚亏,修习过程中需注意的太多,消耗的精力自然不可同日而语。 幸好,这本就在蒹虚的预计中,后期就会慢慢好转。 墨焰醒来的时候有一瞬间恍惚,赤·裸的身体被抱在另一个人的怀里,腰间也被一双白皙的手紧紧地搂着——是帝释天。 她心中不知为何慌了一下,第一个冒出的念头是,为何会这样。 但紧接着,昨晚以及最近一段时间的记忆就像潮水一般向她涌来。等她渐渐清醒了一些,人也慢慢安定了下来。 是了,她们这样再正常不过,又有什么好惊慌的呢? 她转过身看向抱着自己的人,看她平静乖巧的睡颜,褪去了凌厉的眉眼,还有带着笑意的唇角,心底不可抑制地生出了几分柔软和怜惜。 帝释天似有所觉,很快在她的注视下睁开了眼睛。 “焰儿……?”她还不是很清醒,眼神朦朦胧胧的,声音也黏糊。只再不清醒也不忘吃豆腐,一边叫墨焰一边已经向她靠过来索吻。“不再睡一会儿吗?我还好困啊。” 又不是凡人,只要不是受伤生病,哪有真就因为这点小事倦到起不了床的呢? 墨焰想得理所当然,自然以为帝释天那句“好困”只是想再与自己腻歪一会儿。 “已经晚了,该起了。” 帝释天不肯睁开眼,只搂着她撒娇。“再一会儿,再一会儿我就起了。” “你今日不是要见乾达婆与苏摩吗? “我已打发她们回去啦。” “那其他事务呢?” “原本便没什么事的,你就别操心啦。” 墨焰知道她是真不愿起了,只不再说。 帝释天抱了她一会儿终于稍稍清醒了一些,像是突然想起什么似地问道:“焰儿,你觉得身体怎样?没有哪里不适吧?” 虽然因为刚刚开始还未归还涅之火所以风险不大,但两人也是初次共同修习,帝释天多少还是有些不放心的。她谨慎也不是没道理的,那本功法虽然简单,到底是改过修炼方法的,心底多少有点不安定。 墨焰不知怎么想起了自己刚刚醒来时那种奇怪的感觉,但口中已经应道:“没有,我很好……你呢?” 你呢? 这两个字对帝释天来说简直彷如天籁一般。只要墨焰关心一下她,她就能开心得不知如何是好。 “我当然也很好啦,嘿嘿,特别好!” “既然特别好那就起来吧,”墨焰看她还要耍赖,稍稍正色道:“你没有事我也还有事,要么你一个人躺着吧。” 一个人躺着便没什么意思了。 “好吧好吧,起了。” “正好叫蒹虚来瞧一瞧。”墨焰虽然不知自己出于什么心态把事情瞒了下来,到底有些不放心。 既不放心自己,也不放心帝释天。 “还是焰儿你想得周到!”帝释天却像是果然什么事也没有一般,除了开心还是开心。“确实该叫蒹虚来看一看,看看我们的第一次成果怎么样!” 墨焰终是忍不住打了她一下。 123、第十九章 “怎么样?”帝释天有些着急地问道。 蒹虚从墨焰手腕上收回手指, 老神在在地点了点头。“开头不错。” “那就好,那就好。”帝释天松了一口气, 转而问道:“我们这一阶段大概需要多久?” 蒹虚今日来为两位复诊,顺便也将王妃的凝欢带了过来。她一边将药递到墨焰手中, 一边回答道:“目前还不能十分确定,得继续观察。少则一年半载,多则三年五年。此事非一日之功,大人不要着急。” 墨焰服药早已习惯,也不必蒹虚多嘱咐,从她手中接口瓷瓶一饮而下。 她只知道这是调养身体用的药,无色无味, 寡淡如水, 并无一点难入口的药味。 “一年半载都太久了,还三年五年。” 帝释天有些不满,墨焰看她又为难蒹虚,忍不住道:“此事如何着急得来?你不要刁难人家。” “我也就说一说……”帝释天没脾气了, 只自己小声咕哝。 蒹虚看着墨焰将药喝下, 心中难免还是有些复杂。虽知道就目前情况来说这是对她好,却仍有种自己是帮凶的感觉。 帝释天似乎完全没有她这样的忧愁,一直笑嘻嘻的。 三人聊了一会儿,蒹虚便告退了。 帝释天稍晚的时候与苏摩和乾达婆见了一面,商讨最近各部的动态。 “唉,你也知道前段时间我们族里搞了个祭典,邀请各部族族长前来参加。”乾达婆看起来颇有些郁闷。“结果, 这两天阿修罗王和修罗王同时求娶我的两位堂妹,也不知道是否商量过。” 乾达婆族是帝释天的乐神与香神,因族中美人如云,从最初开始就采用美人外交的政策与各部族联姻。曾有一段时间,各部之中稍有些名气的美人似乎都要与他们沾亲带故,族中不曾迎娶过乾达婆族美人的都不好意思出去说自己的族部强盛。 上一任乾达婆王更是将这个手段用到了极致,也因此遭到了女儿画君的厌恶。 当然,乾达婆厌恶联姻却也不会因此就阻挡族中人的姻缘,若是族中子弟与他族人有情,她是绝不会棒打鸳鸯的。 帝释天知道乾达婆的想法,好奇地问道:“怎么,你那两位堂妹都同意了?” 她知道乾达婆有很多堂妹,倒也懒得问是哪两个。只看乾达婆郁闷的脸色就知道这两位堂妹的态度,否则她早就一口回绝了。 乾达婆摇头,“小姑娘眼光浅啊,只瞧人家身份地位和样貌,哪里有不同意的?” 修罗一族至今仍是天龙八部之首,阿修罗如今也正因着王妃如日中天。两位族长难得都是上一世代留下来的王,也算得上是难得的好儿郎了。 “那阿修罗和修罗可是真心?”实在是怪不得帝释天会有此一想。阿修罗王便也算了,那修罗王不久前还觊觎她家墨焰,如今突然求娶乾达婆族的美人,多少有点叫人怀疑的。 “真心倒看出来有几分真心……但你怕是不知,我这两位堂妹的父亲可是墨焰母亲的亲哥哥,比我还与墨焰亲一层,人家可是正经的表姐妹。” 乾达婆话中有话,帝释天立即便听出了那弦外之音。 “你的意思是……你这两位堂妹与焰儿很像?”修罗王求个像墨焰的也就罢了,阿修罗王想娶个像妹妹的是怎么回事? 乾达婆看出帝释天脸上嫌恶的表情,颇有些好笑地道:“咳咳,你放心,只有修罗王想娶的那位与墨焰有些像罢了,修罗王中意的表妹倒是像她母亲多一些。我这小的堂妹性子温婉,我看他倒真心有几分怜意的。” 帝释天的表情稍稍好了一些,但又想起还有另一位觊觎自家王妃,便又臭了起来。“那修罗王也是不死心。唉,你小堂妹看上阿修罗王便也算了,他们护短,到了那总归不会吃苦的。大堂妹是什么眼光?当替身不够还要去受冷肆的冷眼。你也是,眼见着人跳火坑啊?” 乾达婆听她这般说这才有深意地笑了一笑,“大人此言差矣。我这位大堂妹恰是最有眼光主见的。她喜爱修罗王不假,愿意嫁过去却并非只因这点喜爱。” 苏摩似乎是见过这位乾达婆口中的堂妹,这时也点头道:“以微臣所见,云枕并非是耽于儿女情长之人。” “你们的意思是?” “云枕素有抱负,不过是我那位叔叔管得严罢了。我们这些年对修罗界几乎一无所知,这正是一个好机会。” 帝释天听到此处脑子也终于开始转动起来,只稍稍思考了一番便忍不住笑道:“你这位堂妹野心倒着实不小。怎么,她已经有把握拉拢修罗王了?” “不是还有冷图茗吗?再怎么着冷肆也不过是一匹外来的狼,修罗王这么多年下来总该知道好歹了。您与他原先那点因为墨焰的间隙如今由云枕来消除,他哪里还能权衡不了利弊?”乾达婆说的得意,仿佛已为帝释天去除了心头大患。 “冷肆哪有那么好对付?”帝释天倒是没被好消息冲昏头脑。他们这么多年下来与冷肆明里暗里斗智斗勇,实在是没抓到什么把柄只得避开走,也算是吃了不少瘪。 “没那么好对付起码这次是真的把人弄进去了,他总归不能阻止止殇娶妻吧?至于其他的,就看云枕自己的本事了。”乾达婆说得绝情,仿佛那不是她堂妹一般。 帝释天一听也是这个理。“这件事我知道了。你回复完阿修罗与修罗,他们估计就会到我这里来报备。届时我会多关照一些……你那小堂妹如何?” 乾达婆摆摆手。“这位就别指望了,傻白甜一个,还是叫阿修罗王好好宠着吧。” “也罢,这边暂且不管。” 几人又说了一些琐事:龙族要与仙界的帝君联姻,无念还在苦苦寻找怀梦,浅莲则躲到了云梦泽。 “浅莲在无念那边可还安全?妖界那边我们人太少,之前听帝君提过妖界有了公主,不知究竟是什么身份。” 浅莲原是须弥山的宝莲,与曾是夜叉公主的洛贞有极大的渊源。当初夜叉被诬陷反叛的罪状之一就是夜叉公主觊觎浅莲,因向帝释求取不得心生怨念。 浅莲与洛贞有情缘是不假,但要说洛贞为了她不惜举族背叛须弥山怕就是无稽之谈了。 “浅莲那边我也不好多派人,云梦泽到底也是有主之地。你也放心,那里住了那么多老怪物,总不会让妖界乱来。浅莲的事青筝更清楚,如果你最近想要见一见她,还是让青筝去说一说比较好。” 青筝前身乃是须弥山圣花优昙婆罗,与浅莲交好也是情理之中。帝释天当然知道这件事,只是最近她连青筝的人都难以见到。青筝掌管着她们在妖界的探子,人便不怎么在须弥山。 “我知道了,最近让青筝回来一趟吧。” 帝释天贵为须弥山之主,却也基本是被束缚在这里了。若非有什么大事,她一般是不会离开善见城的。 她的命运与此休戚相关,可善见城和须弥山却不会只因一位帝释的消逝而有多大的变化。 苏摩素来话不多,只在必要的时候做补充与说明。此刻听两人谈得告一段落,开口道:“大人,年末宴该准备起来了,今年需要做什么变化吗?” 帝释天听她这一说才猛然回过神来,不知不觉一年竟又快要过去了。事实上,对天人来说一年时间本就算不得什么。只这本来就是个给善见城各部交流感情,寻乐子的由头,倒也无需太在意是否太过频繁。 帝释天想了一想暂时没想出有什么需要变化的,便道:“先准备着吧,我想到了再说。无念那边还是送一份请柬,她来不来暂且不说,我们礼数总要做到。” 苏摩知道她心底总归挂念着怜玉神君,不过嘴硬而已,便只笑笑地答应了。 今日也确实没什么着急紧要的事,三人聊得差不多了,苏摩与乾达婆便起身告退。 帝释天没有在第一时间立即去往胭脂舍。两位好友一离开房间,她便仿佛倦极了般伏身在了桌案之上。 只有她知道,自己真正的身体状况究竟如何。 眼目数瞬是为小五衰相之三,她左脚踝上的第三个小五衰纹已经越来越清晰了。 到底怎样才可能停止呢?明明已经得偿所愿,明明已经与焰儿心意相通,为何她的心中却仿佛还是有一个填不满的巨大空洞? 她的殊胜善根怎么可能不是焰儿呢?还是说,连她自己都认为这件事是错误的吗? 又或者,她果然已经无药可救? 124、第二十章 年末宴的时候帝释天给修罗、阿修罗赐了婚, 这便也有机会见到了乾达婆的两位堂妹。稍长的云枕确实与墨焰有几分相似,但真说起来还不如说更像冷图茗。 这样一想, 帝释天又觉得自己好像窥探到了什么惊人的阴私,只看人止殇的目光都不一样了至于小一点的那位, 看起来倒果然是一副天真烂漫的样子,甚至有几分稚气,与她那位沉静的姐姐很显出不同来。 帝释天没料到阿修罗王竟是这样的品位,忍不住暗暗吐槽了一顿他老牛吃嫩草。 到底算得上是两件喜事,这个年过得也算和乐融融。 墨焰因为哥哥的婚事真心实意地欢喜了一次,连笑容也不自觉地增多了。对帝释天来说,只要能叫墨焰高兴的事都是好事, 便也不在心底吐槽大舅子了, 给赏了不少好东西。 和墨焰的双修渐渐进入正轨,虽然离第一阶段结束还遥遥无期,但好歹两人已经慢慢适应这样的节奏。 这回年末宴无念仍旧没有来,浅莲倒是和青筝一块儿回来了。帝释天也有些年头不曾见过她, 自然好好接见了一番。 浅莲说来是善见城的老人, 化形时日却又尚短,因其身份特殊,须弥山部众见着她多少都带着些恭敬。宝莲也是先天灵宝之一,不单指其本身是天材地宝,更因其色香声味对禅悟有着莫大功效。 她化形之前当过许多年佛祖的莲座,时至今日还在部众之间流传着触摸浅莲金身就能立地成佛的谣言。 有识之士自然知晓此事荒诞,却也足以证明她的特殊。 浅莲虽不曾每年都回来, 却也定时觐见帝释天。她能出得了须弥山,还能在云梦泽常驻久留自然不会没有这位天主的帮衬。 大约因同为须弥山无中生有之物,帝释天对这些同类显得尤为宽厚。其实这点在青筝身上也能得到印证,只青筝好歹已转过一世,如今身份又颇复杂,与浅莲到底有些不同。 乾达婆与苏摩自然也是识得这位宝莲的,但帝释天待之不同,两人便也不打扰她们寒暄。 浅莲身姿窈窕,样貌婉约,眉眼柔和,皮肤白皙,在仙家天人之中或许算不上是什么难得的美人,却总是叫人忍不住生出亲近之意。只她叫人觉得亲近,给人的印象却又极其单薄,观者不同似者便也不尽相同,此乃莲之万相。 “你好些年不曾回来,我还以为你是欢喜上了怜玉那家伙,连我也不惦记了呢。” 浅莲盈盈浅笑,看起来似乎并不觉得帝释天的话过于轻佻。 “怜玉神君虽好,但早已心有所属,大人你可莫开这样的玩笑。” 帝释天听她独说无念却不谈自己,显然是不愿提起洛贞,忍不住叹了口气。 “云梦泽如今虽然还算太平,但毕竟无念在那里,也不知道你还能待多久。” 其实帝释天并不赞成浅莲参与到这件事里来,在她看来,对方趁早避得越远越好。 浅莲沉吟了一声,“阿贞她……她早已疯魔,只怜玉神君无辜,我不能教她因为我的过错而受到伤害。” “可你一直守在云梦泽也不是办法。” “我知道自己没办法阻止洛贞,如今只当为怜玉神君尽一份力吧。她思念徒儿思念得紧,有我在总归好一些。” 浅莲天生万相,最治相思。 帝释天不是不担心无念,听她这般说便不再劝了。只她不劝浅莲,对方却突然开口道:“大人,浅莲的事不足挂齿,只您身系须弥山根基,还得注意身体。” 帝释天心中一惊,正待开口说什么,浅莲已捏住了她的手腕。 “小五衰之相已显其三,大人为何不说?” “……到底瞒不过你。”帝释天不再挣扎,只苦笑了一声。“说了又有何用?” “自然是去寻那殊胜善根。”浅莲柔柔地皱着眉头,似是有几分气恼,只她连气恼都看起来温温柔柔,平平淡淡。 “我知自己小五衰之因,那殊胜善根却是不好寻。” 帝释天认定墨焰就是自己的良药,哪里还需要去寻其他什么善根?只这味良药迟迟不见效,她心中着急惶恐却又无能为力。 “并非不好寻,只怕是您不愿吧?”浅莲有一双能看透人心的眼睛,幻象在她面前也无所遁形。“有因才有果,心病需要心药,五衰之善根有其机缘,大多远在天边近在眼前。” “只怕不是焰儿。” 若是她,为何会没有用呢?明明什么都已经完满,明明什么都已得偿所愿。 浅莲摊开她的手掌略略看了一看,“殊胜善根并非是在您身边就会奏效的,药草发挥效用尚且需要药引,更何况机缘?” “那我该如何?” 这件事帝释天不敢也不能与任何人说,思虑种种,她唯一的办法就是拖延,只希望自己的时间再多一点,只希望奇迹能够发生。 她不敢想象自己死去墨焰会怎样,好友会怎样,须弥山会怎样,她只知道自己不能死,甚至不能让人知道自己已有了将死的可能。 一切都会乱的。 “大人,听说您与王妃感情日笃,想来该是发生了什么转机才是吧?” 浅莲并未回答她,反而问出了叫帝释天难以回复的问题。 帝释天自然能做到睁眼说瞎话,只对方能看透一切真相,谎言便也毫无用处。 “我……用了凝欢。” 浅莲闭了闭眼。 帝释天从她素来淡然温顺的脸上看到了痛惜与无奈,也从她彻底敛下眼睑之前的瞳眸里看到了失望。 “浅莲……” 浅莲摇了摇头,“大人,不要……” 不要什么呢? 不要道歉,不要辩解,不要后悔。 这是可悲的事,却不是能被用对错评价的事。 浅莲再一次睁开眼睛的时候已经恢复了平静。她有一双极其深邃的墨色瞳眸,墨色之中却仿佛有着流光溢彩。天人不可逼视,仙人也不可细瞧,修为与定力稍弱一些便会不可避免地陷入幻象之中。 她这时才回答了帝释天的问题。 “挥慧剑。” 这自然是良方,是一切情之所起的劫难的良方。得道者无不需经历此关,栽在此处灰飞烟灭尸骨无存的自然更是数不胜数。 “我做不到。” 可帝释天注定无法得道,也注定无法斩断七情六欲。 “大人,小五衰之相已至其三,您最多还有十年……不,或许都不到五年之数。” 第一次衰纹出现到第二个衰纹中间隔了数十年,但第二个到第三个时间已经明显缩短,帝释天大致还是猜得出自己时间已经不多这件事。只是,当这样短暂的数字从浅莲口中说出时,她确实还是有些不真实的感觉。 “原来……真的已经很近了。” 她把手抽回来,似乎思考了一会儿。 “看来我得准备交代后事了,须弥山不能乱。” 只是,对不起焰儿。 或许,这就是她偏要勉强的惩罚。 只若是这样,是不是就不用在意自己的身体,可以叫蒹虚想办法先将涅之火还给焰儿了呢? 自己死了,焰儿会怎么样呢?会伤心难过吗? 如果停了凝欢,怕不是会欢欣鼓舞吧。 她瞬间想了很多,发现自己竟然异常平静。或许是这么多年忐忑下来,今日终于得了一个结果,反倒是安心了。 浅莲默默地叹了一口气,突然伸手把一枚七色的莲子放到了桌案之上。 帝释天手中有一颗空间宝器就是对方曾经赠与的莲子,此时乍见她这般颇有几分惊讶。 “这是?” 七色宝莲的莲子虽不如其他一些天地间独一份的天材地宝来得稀少,却是公用极其广泛也极其珍贵的宝物。因其入药便是消耗品,又只从浅莲手中才有流出,比起许多部族的镇族之宝都要珍稀。 “莲子只可续百年之寿,只望能给大人创造还转的余地。” 浅莲具有灵识多年,但莲子万年不足一颗,浅莲化形之前也不过孕育了几颗而已。就帝释天所知她早已赠送得所剩无几,最后一颗也被洛贞拿去,如今哪里还拿得出这一颗? 但她很快就知道了这一颗从何而来。 “浅莲,你怎可化自身精气灵血?” 帝释天焦急上火,浅莲却只是笑了一笑。 “与浅莲而言不过是亏些精血,修些时候便也回来了,与大人和须弥山而言这是救命之用,此为结善缘。” 她说得轻巧,帝释天却不是吴下阿蒙,哪里不知道其中的厉害关系? “你当自己亏得了几次?到时候丢了灵识肉体化回原形可怎么办?” “单纯地当一朵莲花也没有什么不好的。”浅莲似是安慰帝释天,见她脸色铁青到底不敢在这时候逆着她,改口道:“只此一次,下不为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