关于更新投票 每天保底3000字。 投我以票,换之以加更!╮( ̄▽ ̄)╭ 有账号的亲每天有免费的一票,充值的亲每天有免费的三票,等级越高,票数越高,甚至可以高达20票! 手机用户【期待】和【推荐】都记得点哦~还有【回应】才是留言,【写评论】是指着长评~ 打赏钻石加更!皇冠十更! 上架感言:感谢一路追随而来的小伙伴 如题,感谢一路追随而来的小伙伴,嗯,还有我家编辑小雨美人。 这是我在磨铁的第一本书,也是我在贴吧发的第一个帖子。 截止到今天,贴吧的帖子共109页,5501个回复贴。热心的你们,还专门为这本书创建了贴吧,私下里更是给了我很多鼓励。一路走来,很多很多感动,也感谢磨铁上那些愿意收藏投票一路等更的朋友。端端保证,一定会努力保证质量,绝对不会辜负大家的等待与守候。全文大概20万字,也就是说,看完全文,大概只需要3块钱。贴吧的小伙伴们,如果愿意追随,充值3块钱就够了,不用充多(如果没有支付宝,用和包充值,反正点击充值跟着提示操作即可)。 最后我们来聊下剧情,行文至此,还有很多伏笔没有揭出来,很多疑惑也还没解释清楚,真正的*还没来临。 比如: 1、师父让阿鸢找的女子到底是谁? 2、李九霄和二月雪到底是不是同一个人?还是孪生兄弟? 3、师父的身份又是什么? 4、阿鸢的身份又是什么? 5、阿鸢和二哥之间有着怎样一段往事,为何最后却是咫尺天涯?这段往事里,李九霄又扮演着怎样的角色? 6、师父到底飞鸽传说给阿鸢看了什么?阿鸢会有那般表情? 我在这里默默写着,一本,两本,三本,一直写下去。我这么好的一个姑娘,卖的了萌,耍得了二,扮得了少女,演的了女王,玩的了小清新,咽得下重口味,你们舍得离开么,一定不舍得的,对吧~~爱大家~~我们后文见( ̄▽ ̄)~*不来的,小皮鞭滴蜡侍候! 有赏征集长评 记得投票呀,期待票+推荐票+言情大赛专用票,v1有4张票来着,反正一直点就是。 进了那什么言情大赛60名,虽然知道没什么希望再进30名内,还是求下票,主要求推荐票吧,言情大赛专用票神马大家喜欢就投一下,反正都没希望了orz! 还有呀,手机用户的话,也记得点期待+推荐哦,回应区是短评,写评论那里是写长评,要求字数满100,求长评哦,欢迎对剧情提出意见,比如质疑后文不如前文好看精彩神马,发表你的看法你的观点,猜想后文发展东宫往事,统统有赏! 修改公告 第二卷的内容,端端察觉到剧情有些拖了,于是适当修改了一番,具体修改的地方,是在原本的第二章前增加了一段内容,阿鸢进宫见了皇后,然后发现了一个秘密。如下图所示,之前买过第二章的直接点进去看就可以了。 其他地方剧情没有怎么变,稍微删减了一些字而已,属于小修。 这样一来,刚发的第六章,其实就是昨天的第五章,部分小伙伴看过就别花钱买了,反正都看过了。造成不便,抱歉啊!对不起!真心道歉!端端也只是想剧情更紧凑,更完美点。 今晚不更新,大家见谅啊 今天端端高中同学聚会,高中毕业四年来第一次,全部老师都在场了,现在还在回家的路上,今晚可能没办法更新了。累成狗了。 明天白天估计也没时间更新,要招待朋友。 t.t 求各位见谅啊! 明晚一定会更新! 第一章 美人出湖01 夜风伴着沙沙的树叶声响,那紫衣墨发举止优雅眼神莫测的男子抬手抚过我的鬓角,一路滑至下颌,最后落在了我的锁骨上,“怎么不脱了?” 凉意从他的指尖传入我的肌肤,我打了个寒颤,打哈哈道,“公子,我方才就是开个玩笑。” 他一挑眉,“这天下,还没人敢跟我开玩笑。” 我大惊,一咬牙,大大方方朝床上一躺,作出任君索取的姿态,要怪只能怪我自己多嘴,说什么公子大恩,小女子无以为报,恨不能以身相许,谁知他比我还不要脸,听后嘴角竟露出一丝浅浅笑意,“既然如此,盛情难却。”眼下更是安慰我淡定点。没有蛋,如何定! 梦到这里,便醒了,我撑坐起来,连忙灌了好几杯水压惊。实不相瞒,这个梦,自打三年前我便一直重复做着,然却始终无法看清梦中紫衣男子的容颜。师父说,那是我自己的溯魂幻境,那个紫衣锦袍的公子会是我人生中最大的劫难。 我听后虽不以为然撇唇,但心脏却不受控制般窒息,师父像是看透我一般,每日皆要不厌其烦嘱咐我,“你虽可窥得天命,但天命终究不可违,切记莫逆天而行。” 难道歧视、鄙视且对穿紫衣的男子绕道而行也算逆天而为? 这不,他又开始唠叨了,我抿了抿唇,抬头深呼吸,这三月的春光,怎一个明媚了得,对面碧绿的湖水随风轻轻荡漾,柔柔的阳光照耀下,无数的鱼儿尽情展示着它的鳞片,我伸了个大大的懒腰,趴在木桌上就想睡。 “阿鸢,你这般偷懒,不好好学习紫薇斗数、八卦六爻、占卜筮法,我看你将来入了江湖如何赚得银子生存下来。” 我一边用笔杆子敲着占卜用的乌龟壳,一边眨巴着无辜的眼神看向师父,“师父在上,徒儿不敢,徒儿以为,作为一个有良知的道姑,不该以此巫术欺瞒世人。” 话音还未落,师父的扇子已经敲到我的额头,“就你能说会道,那你给我解释下,你是怎么把你小师弟吃干抹净的!” “……” 师父很美很妖孽,可也着实是太啰嗦太鸡婆。我昨日去找小师弟,不巧撞见他沐浴,不过比常人淡定了点,顺便将衣服递给了他而已,嗯,还捏了下他泛红的脸蛋,如此光风霁月光明磊落光天化日的行径,竟被师父他老人家说成吃干抹净,着实令我心伤。 我忍不住感慨,“师父这么一提,我着实有些后悔没给师父留点。” 眼角余光瞥见正朝这边走来的玄色身影,我登时后悔地想咬掉舌头,果不其然,下一瞬间,一粒石子又砸向我的脑袋。 “徒儿见过师父和师姐。”墨发玄衣,眼前这位不是我那常年脸色仿佛谁挖了他祖宗坟一样冷漠杀气重重的师弟二月雪,还能是谁? 二月雪素日里虽喊我一声师姐,却基本上无视于我,更是时常拿石子砸我脑袋,尽管当年他能入谷也是我救的,尽管这个名字也是我取的。 作为一个脑袋经常被打的师姐,我表示很心酸。 第一章 美人出湖02 但听师父对师弟道,“让云泷唤你过来,便是想让你勉为其难对你师姐负责一次。” 月雪拔腿作逃跑状,师父好笑道,“二月,你别紧张,你师姐来谷里三年了,也该出谷一趟了,为师这也刚好有一件事想交由她办,命你一旁协助保护她而已。” 二月雪连忙上前一步,“师父,徒儿可代师姐完成此任务,徒儿一人足矣!” 师父端起茶杯,甚是为难状,“这……为师其实是想让你师姐去找一个女子,这女子大约十六七岁,臀部有一个枫叶胎记,其他,为师一概不知。” 我一口茶喷了出来,二月雪支支吾吾了半天,最终别扭地别开绯红的脸蛋。 我掩唇娇笑,慢悠悠走到二月雪面前,无辜道,“怎么?师弟最近动春心了?” 这话刚说完,二月雪冰雪般的容颜红得更厉害,但那一双千年寒冰般的眸子,冻得我不禁打了个寒颤,啧啧,这就要发脾气了,我连忙闪到师父后面,师父一巴掌拍开我抓着他衣服的爪子,语重心长道,“二月啊,师父平时怎么教你的,对付无耻下流的女人,你一定要比她更无耻更下流才行!” 天地良心,这货一定不是我亲师父! 翌日,收拾好几套简单的襦裙,我便拎着包袱坐在无忧谷谷前的小山坡上等二月雪,从朝霞千里等到日上三竿,等得我都睡了一个回笼觉,二月雪还没出现。 好在早预料到会被放鸽子,本道姑早有对策。 眯着眼睛看了下山坡的高度,想来从这里滚下去虽不至于致命,恐怕也会伤到肺腑,但为了一路上有人卖笑给我赚银子,还能打架保护我,本道姑决定豁出去了。 事实证明,师弟果真就是个卖笑赚银子的命。好巧不巧,就在我险些落地的那一刻,他接住我了。 但是,他的爪子,似乎放错地方了…… 他自己大概也没意识到接我的时候爪子抱住我哪里了,等他意识到猛地一松手,只听砰得一声,我的屁股开花了。 揉了揉屁股,我腾得一下爬起来,掐着腰,仰起头,恶狠狠瞪向他,但一对上他森冷的眼神,我硬生生瞪成了媚眼,“死相!让师姐好等!险些要命!” 这话说得我鸡皮疙瘩都起来了,二月雪除了脸蛋红了点,竟还是那张千年面瘫脸,酝酿良久竟酝酿出一句很嫌弃的话,“师姐,你能别把馒头塞胸口么……” 我,“……” 此时此刻,本道姑还能说什么?哎,胸大真是忧伤。 这件事导致我抑郁了老久,一路上懒得和他搭话,直到十天后的傍晚,我们顺利到达吴国边界沧州,我才振作起来。料不到这边陲小镇竟是如此繁华,七陌八巷,车如流水马如龙,沿街叫卖声不绝于耳。 吴国为西禹邻国,师父临行前告诉我,那女子可能在陈国。而从西禹去陈国要么取道吴国要么取道晋国,听闻吴国大将军吴言要为爱妻生辰宴请天下豪杰,有热闹不凑非我本性,何况这天下豪杰聚集的场面,一来更好打听师父让我寻找的女子,二来也定然有很多生银子的路子,跟啥过不去,也不能跟银子过不去是吧。 第一章 美人出湖03 眼下进了吴国沧州,估摸着再五六天就可到吴国帝都赫州了,我摸了摸兜里的六锭银子和一张百两银票,这是我在谷里三年攒下的钱,而且全部皆非从事道姑坑蒙拐骗事业赚来的,而是……卖师弟卖来的。这一路上不知够不够用,但在乱世之中,钱多总归是好事。 我正思索着如何赚钱,不远处硕大的花楼落入我的眼中。估计我望着那花楼笑得太过荡漾,二月雪二话不说,自动退后跟我保持十步之遥。吃肉这种事还逃,真是奇葩。 二月雪被我拽着朝醉清风走去,还未走近,两个风姿绰约的少妇已经迎了上来,“两个小公子好生俊俏,里面请里面请,进了醉清风,保管二位欲生欲死,恨不能将奴家娶回去!” 这话说得恁露骨了,那两个少妇估计被二月雪眼神骇住,于是全都一个劲朝我贴来,那叫一个上下其手,我咳了一声,“姑娘们可否斯文点,本公子向来喜欢以诗会友。” 穿着杏黄衫的少妇立刻会意,“是了,劳什子欲生欲死,是待我长发及腰,公子娶我可好?” 本道姑此刻感觉是如此的词穷。料不到这时二月雪凉飕飕来了句,“你们有腰么?” 少妇,“那,待我长发及腰,公子勒死你可好?” 二月雪,“……” 有个性,我喜欢。于是我很豪爽的从兜里掏出一锭银子放到她手里,“告诉本大爷,你家花魁住在哪个房?这银子就是你的了。” 一刻钟后,借着上茅房的当头,我悄悄潜进了花魁杜颜颜的房间,点燃迷香将她放倒,然后换上她的衣服,带上面纱潜入老鸨的房中,老鸨正数钱数的不亦乐乎,我将刀横在她脖子上老久,她才惊觉,“颜颜,你要干什么?” “跟你打听个事儿!” “啊,你不是颜颜!劫财还是劫色!……” 大姐作惊恐捂住胸口状,本该是如此的娇羞可人,难料那抖动的鼻毛大煞风景,只听她继续道,“奴家只是想说,如果是劫色的吧,来吧,不要因为我是娇花而怜惜我~~” 太丧心病狂了吧!我二话不说将一粒药丸塞进她的口中,阻止她继续强j我的耳朵,“这药叫噬魂,天下间唯我这才有解药,你若乖乖帮我办点小事儿,我定然会在一月之后将解药奉上,否则,一月之后,让你那些女儿替你准备一口棺材吧。” 那老鸨面色已然发白,强挤出一个笑容,“讨厌啦,好汉请问,但凡奴家知道的,定会知无不言!”说到这,她拿起帕子哭得稀里哗啦,“奴家还想嫁人啊!” 捂住良心,“大姐,你哭都如此*,定能觅得良人!我问你,你从业这么久,可见过臀部上有一个枫叶胎记的女子?” “有!” 我两眼放光望着她,但听她弱弱说道,“不过是男的,也不是枫叶形状。” “大姐,配合点行么?” “……” “据我所知,醉清风在各国都有分铺,你使点小手段利用你们的情报系统打听一个臀部有枫叶胎记的女子,也不是难事,嗯?”这世间,最强大的情报聚集地非青楼楚馆莫属了,走南闯北的商人带来的小道消息,闺阁儿女与丈夫耳鬓厮磨的趣事,最终都可能被传来这里。想要寻得那女子,这无疑是个很好的下手地方。 “奴家一定会拼尽全力帮好汉寻人!” 那老鸨说得信誓旦旦,我点了点头,“行,那你出去宣传下,就说今晚花魁杜颜颜的妹妹杜瑶瑶设宴邀一良人共度良宵,价高者得。” “啊?你是说?” 第二章 儿子从天降01 “没错,自然是我去扮演那个根本不存在的杜瑶瑶出场。银子三七分。”本道姑别无所长,就是脸皮厚,所以能面部红心不跳地说,“花魁算什么?天下第一美人又算什么?本姑娘才是真绝色!” 老鸨嘴巴张得能装一个鸭蛋,浑浑噩噩被我骗出去张罗事宜,谁料那老鸨前脚刚出去,二月雪后脚便从房梁上跳下来,我捂着心口,“你作死啊,吓得我都花容失色了。” 二月雪冷笑了一声,“失色之前你也要花容才行!” “……” 夜色无边,坐落在二十四桥边的醉清风犹如硕大的夜明珠,散发着最惑人的光芒,老鸨口口声声比花魁杜颜颜美上千倍的杜瑶瑶将在今夜现身,几乎全城的富家公子都来围观了,里三层外三层将醉清风包围得严严实实,连河边的画舫上都站满了人。 出场前,我又跟二月雪交代了一遍,若有任何变故,立刻带我离开。 二月雪点头,“若有任何变故,我一定会送你一程。”未等我再说出一个字,闪身,消失不见。 哎,若问师弟心肠有多坏,口水毒死小白菜啊……调整好心情,我抱着琵琶施施然出场,说起来也甚为奇怪,对于琵琶、古琴等闺阁女子熟识的乐器,我竟能无师自通,想来这些大抵都是我入谷之前所学,倒不知我入谷前到底是哪家宅门贵女,又不知我为何会入谷。 站在大厅中间的莲花台上,我一边拨挑着琵琶弦,一边轻轻吟唱一曲落花,漫天的花瓣沿着九曲绸幔纷纷飘落,风吹得莲花台四周的珠帘叮铃轻响,配合着琵琶与歌声好不欢快。 一曲而终,四面八方传来潮水般的掌声以及出价声,老鸨设下的第一关,便是价高者便可让我揭开面纱,最终正前方二楼厢房的一个客人以五百两拔得头筹。 想着五百两就这样到手,我二话不说揭下面纱,对二楼厢房的客人投去幽幽的目光,好大一头肥羊啊! 莲花台四周的珠帘被缓缓拉开,我看见众人惊愕的眼神,不禁摸了摸脸颊,幻想着接下来烤全羊宴的场景。谁知,一抹奶声奶气、中气十足的童音凭空而出,“娘亲!” 众人愕然,唯我依旧淡定,朝声音来源处望去,那是一个大约3岁左右锦衣玉袍的小包子,水晶丸子般的黑眸包了两包泪,冰冷小脸尽是惊喜与委屈,浑身上下是天生的贵气,他迈着小短腿从二楼朝我跑来,气喘吁吁,糯糯地喊道,“娘亲,娘亲——” 近了,小包子猛地扑上来,抱着我的大腿,“娘亲,阿狸终于找到你了!” “这位小包子,本道姑虽已二九年华,却是从未嫁娶过,你认错娘亲了!” 我好心提醒,小包子却哇得一声哭了,握着小拳头,仰起粉雕玉琢的小脸蛋愤愤道,“娘亲,你怎么能因为跟父亲生气,就学戏文里的女子干起了抛夫弃子的勾当!”说到这,小包子更加委屈了,“眼下娘亲竟还不愿认阿狸!” 抛!夫!弃!子? 第二章 儿子从天降02 四面八方的看客开始你一句我一句讨论起来,更有甚者开始砸起了台子。最终,我只得眼睁睁看着一只只肥羊离我而去,啊,多么痛的领悟…… 老鸨一脸菜色,大抵是因为钱没赚到,却把醉清风信誉也赔了出去,但到底是顾及我喂她吃的那粒药丸,所以也不敢说我什么。只叹了口气,嚷嚷着时运不济,便扭着胖臀带上门,留给我一个单独的空间。 此刻,那个锦衣玉袍的小包子正坐在我对面,和我大眼瞪小眼。 我抿了一口茶,揉了揉太阳穴,“这位小包子,叫什么名字?” “娘亲连阿狸的名字都不记得了吗?”小包子皱起眉头,当真是天生贵气,竟有种不怒自威的气势,模样怪不惹人怜爱,“阿狸就是阿狸,不是小包子。” 第十七次揉太阳穴,第三十七次叹气,“阿狸……你确定没认错娘亲?” “父亲房中,书房,都挂着娘亲的画像,从娘亲八岁一直到十五岁的模样,应有尽有,阿狸怎么可能认错娘亲!”小包子信誓旦旦,说到这,他突然叹了口气,眼神幽幽的,依依不舍的,从我脸上移开,“阿狸背着父亲偷偷跑出来千里寻娘亲,娘亲既然不要阿狸,就让阿狸给人贩子拐了罢了,也省得这般心碎。” 此情此景,连我自己都忍不住相信自己确实干了这抛夫弃子的勾当。 我曾想过这一路上会遇见各种麻烦,却没料到第一个麻烦便让我有些束手无策。思量再三,这孩子执意喊我娘亲,我若不认,倒显得我冷血无情,相反,若是认了,将他送回他父亲身旁,说不定误会能就此解开,同时也博得一个好名声。 于是我又叹了口气,“阿狸,娘亲忘记了过去发生的事,这样吧,你父亲在哪?我随你去找你父亲吧。” 阿狸闻言,显得很是激动,一骨碌爬到我怀中,软软道,“娘亲不生父亲的气了?愿意跟父亲好好过日子了?” 这话说得恁老成,敢情他父亲旬日便是这般直截了当告诉孩子他们夫妻间的事儿,但听阿狸又自言自语,“父亲说,他做错了事,娘亲不愿原谅她,这下可好,阿狸将娘亲带回去,可是立了大功。” 我笑道,“生啥气呀,对了,你父亲有钱么?” “父亲富可敌国!” “那是有多有钱?你说我把你送回去,他又会给我多少钱?” “娘亲,你不觉得……谈钱伤感情么。” “……” 小小的雪白包子窝在怀中,玩弄着我的发丝,有一搭没一搭和我说着除了钱以外的事。这感觉着实奇异,仿佛一股暖流不断从心尖流出,我想着二月雪若是此时推门进来,见我一脸母爱泛滥的模样,定然会大吃一惊。 而事实上,二月雪进来后确实大吃一惊,开口却是,“师姐,你对着一个孩子,一脸荡漾真的好么?” 我感慨,“都是师姐不好,才导致你满脑子淫荡无耻思想!” 二月雪抱着剑,冷笑道,“师姐教导有方。” 阿狸天真问道,“娘亲,淫荡是什么意思?” 我干笑两声,“就是活泼调皮,鬼点子多。” 阿狸又问,“那无耻又是什么意思呢?” 我继续认真回答,“就是天真善良,脸皮厚。” 阿狸揉了揉鼻子,恍然大悟,“娘亲,父亲旬日便是这般赞美娘亲,娘亲果真是淫荡又无耻。” 我虎躯微微一震……即便常年面瘫如二月雪,肌肉也忍不住颤抖了两下…… 第二章 儿子从天降03 我瞪了二月雪一眼,深深吸了口气,这才满脸慈爱地对阿狸道,“时候不早了,阿狸该睡了吧。” 小包子闻言,瞪大眼睛,连连摇头,“阿狸不困,不睡!”可是他话音刚落,却打了个哈欠。 我有些不明所以,却瞥见阿狸紧紧抓着我的袖子,怯怯说道,“父亲说,当年阿狸就是因为在娘亲肚中贪睡,才没来得急见娘亲一面。阿狸怕睡着后再醒来,娘亲又不见了。” 二月雪,“……” 我,“……” 改天见了小包子父亲,定要好好说教他一番才行。 将阿狸哄睡后,我扯着二月雪出来后院凉亭闲聊。清风皓月,波光粼粼,我心亦悠悠,“师父说,我十五岁之前的记忆可能永远都找不回来了。师弟你说,我是不是当真干过抛夫弃子的勾当?” 良久没有人回话,我回头,险些撞进二月雪怀中,旬日倒没注意过他竟高我那么多,显然,此刻他有些心不在焉,仿佛在想什么想得入了迷,我踮起脚尖伸手在他眼前摆啊摆,他这才回过神,认真道,“师姐想听真话否?” “别说废话。” “若说是师姐你挺着大肚子被抛弃,我觉得更加可信。”顿了顿,“若真有男人如此勇敢看上你,我敬他是条汉子。” “我们的同门情分走到尽头了。再见!” 我萎靡不振回到房里,却发现小包子不在床上了,正奇怪,却听身后一抹软软的童音,我转过头,便看见穿着可爱睡衣,抱着小枕头,绷着冰冷小脸,表情受伤欲哭未哭,“娘亲果真是又想丢了阿狸吗?” 说罢,小包子面无表情从我身边走过,撅着屁股费力爬上了床,掀开被子钻了进去,然后又拉上被子盖住脑袋,冷冷下了逐客令,“既然如此,娘亲就走吧,走得越远越好,不要给阿狸任何希望。” 我也不知自己怎么了,鬼使神差走过去掀开被子,却发现小包子正倔强地睁着大眼睛和眼泪做抗争,我亲了亲他的脸颊,安慰道,“娘亲方才出去替阿狸做夜宵了。” 说罢端上了一碗还冒着热气的汤圆。 小包子楞了一会,扁了扁嘴又吸了吸鼻子,破涕为笑,那笑容倒真真是极美极美,如此精致玲珑的五官,若长大了,可真是一祸害。 我舀了一颗汤圆,吹了吹,然后递到阿狸嘴边,阿狸咬了一半,撒娇道,“娘亲也吃。” 这一夜,小包子即便是睡梦中也紧紧抓着我的尾指,睡梦中也一遍遍唤着娘亲……早晨起床的时候,二月雪见我两眼微肿,泛红,问我是否哭了,我想也没想否认了,可是看着铜镜中红肿的双眸,这分明是哭过的痕迹?可是,为什么我竟不知道自己何时哭的? 二月雪冷眼看着我,“你还是抹点脂粉遮盖下,不然,春秋越国的东施在你面前都是美女!” 我横了他一眼,认真道,“你有所不知,我昨夜,大抵是被自己美哭了……” “……” 第三章 意外的追杀01 小包子收拾好他的小包袱,闻言,非常配合道,“脂粉,庸俗不堪,娘亲,天生丽质。” 儿子果真是贴心小棉袄。 我抱起小包子,亲了又亲,小包子扭了扭,“娘亲,娘亲,羞羞,影卫,在看。” 我忍不住笑出声,对于小包子有影卫的事,二月雪早已说与我,毕竟,一个三岁小儿,其父亲能放心他独自出门寻母,自然会在暗中部署一番。 小包子红着小脸儿从我怀里钻出来,咳嗽了两声,将他的十一个影卫召集到我面前,摆出一副十分老成的模样训话,“阿大,阿二……小十一,阿狸找到娘亲了,以后你们不仅要保护阿狸,还要保护阿狸的娘亲!”说罢十分兴奋地扯着我的衣角炫耀,“看吧,阿狸没说谎,阿狸的娘亲比嫦娥还美,而且淫荡又无耻。” 古人云,这叫……不作不会死。 好在童言无忌,我看那十一个影卫大抵也没往心里去,一路上对我是殷勤有加,尤其是小十一。小包子说,他的父亲受大将军之请来到了赫州,真是巧极了的同路。有了小包子,我们的出行工具变成了马车,于是小包子便常常将小十一抓上来,逼着他回忆关于娘亲的趣事。 尽管马车狭窄,小十一仍然凭借着高超的武艺手足舞蹈,说的绘声绘色,“话说,那一夜,风云变色,天地哀嚎,夫人您当时身怀六甲,竟十分勇敢的在主上眼皮底下,和人私奔了!” “什么?娘亲曾带着我和其他男人私奔?是谁!” “这,十一不能说。”十一一副你若逼问他就视死如归的神情,小包子见状,哼了一声,然后摆手,“继续,然后呢?父亲是怎么把娘亲追回来的?” “主上从来不追夫人,一向是夫人倒追主上,整整七年,愚公都移平山了,夫人还是没追得主上的心,哎,夫人大抵是这般才和人私奔罢。” 说到悲伤处,连小包子都忍不住鞠一把同情泪。十一这才想起顾及我的感受,讪讪地看了看我的脸色,我呵呵干笑出声,“既然主上不喜夫人,那难不成,夫人当初有身孕,也是……” 十一一脸往事不堪回首的神情,一字一句,“霸、王、硬、上、弓。” 我,“……”这真是太丢本道姑的脸了,要我的话,何止霸王硬上弓啊…… 小包子天真又无邪,“娘亲,什么叫霸王硬上弓?” “就是两小无猜、两情相悦、两厢情愿。” 十一下巴快要掉到地下,继续讪笑着说道,“夫人果真文采斐然。” 小包子握起拳头,“娘亲,我以后也要对我媳妇霸王硬上弓。” 我,“……” 十一,“……” 小十一性格开朗活泼,真真是影卫中的一株奇葩,至此,也让我对江湖传闻里影卫的高冷形象有所改观。然而,让我十分不解的是,小十一对二月雪却是敌意非常,连同他十个兄弟,对二月雪皆是如此。 自从得知我师弟名叫二月雪,这些影卫便想尽办法不让师弟靠近我。难不成,他们当二月雪是其主上的情敌?俗话说,靠着大树好乘凉,我掀开窗帘对二月雪扮起鬼脸,叫你老爱拿石头砸我!然后,我的脑袋又被石头砸了…… 下一瞬间我猛地意识到,正朝我飞来的哪里是石头,分明是箭矢! 第三章 意外的追杀02 好在我眼疾手快闪了过去,箭矢生生从我鬓边穿过,朝小十一射去,小十一武艺高强,轻松便躲了过去,箭矢从他身旁的窗子飞了出去。 接着,从方才的方向竟又嗖嗖飘来了无数的箭矢,简直是蝗虫大逃难。我猛地放下窗帘,关上车窗。小十一欲闪身出去帮他十个师兄一同抵挡箭矢,我按住了他,示意他留下保护小包子。 尽管马车十分摇晃,但小包子却没有露出半丝怯意,小小年纪绷起的严肃神情着实可爱,临危不乱,更是颇有大将之风,末了,还安慰道,“娘亲,别怕。” 为娘的,心都被他这句话融化了。我朝小十一问道,“你们出行的一路上可曾遇到过什么追杀?” “回夫人,未曾。” 难道,这群人是冲我和二月雪来的? 马车又剧烈摇晃了一下,马儿受惊,竟扬蹄奔跑了起来,若是任凭马儿这般跑下去,马车迟早散架。来不及多想,我一把抱住小包子,朝车门跳去,“十一,你掩护我。” 到底是训练有素的影卫,我刚落车,他们便团团将我围了住,便是一支箭矢也无法射到我和小包子。而指挥大家的,正是他们素日不屑的二月雪。 敌暗我明,弓箭手们皆隐藏在道路右边的树林中,局势如此被动,容不得我多想,我将小包子放到十一怀中,便纵身一跃,朝二月雪飞去,二月雪这时总算有点同门师姐弟的默契,和我一同朝树林中杀去。 我之所以如此不畏惧往前冲,自是对师弟的信任,这些弓箭手,师弟怕是还不放在眼中。十一他们若是明白我的意思,应该会趁着这个机会带小包子先走一步。 作为一个有良心的师姐,我非常有义气地躲在师弟的背后,并且大义凛然道,“师弟,你别怕,我护住你后面,免得有人偷袭你。” “……师姐你真的不是跟在我后面扫垃圾捡装备么?” 我义正言辞道,“说不定这些贼人就是冲你来的!师父曾多次派你去江湖上游荡,谁知是不是你结的仇家!你拖累了我,我躲在你后面难道不是应该的吗?” 于是二月雪笑了。 他一笑,我这个道姑是当真要求乌龟求神灵保佑了。 于是,接下来路上,每每遇见追杀,他都凉飕飕站在一旁大树上,看着我被人围攻,还要插我一刀,“你们不要太温柔,尽管砍她吧,我不认识她。” 真是师门不幸啊! “二月雪,你还要不要脸!” “你马上要死了,还要什么脸!” “二月雪,我做鬼也不会放过你!” “那快点,鬼门就要关了。” 西湖的水啊我的泪,这同门师姐弟没得做了,我干脆不打了,活着还有什么意思。果然,二月雪最怕我这一招,他黑着脸冲下来,骊虹剑一出,血光耀眼。师弟的武功,真是没话说。 师弟打完,我便笑眯眯去扫装备,寻点有用的线索。毫无疑问,这一路上的杀手弓箭手皆是冲着我和二月雪来。他们皆有一个共同点,便是肩头上都有一个红色新月纹身。 第四章 夫妻初相见01 见我又在扒死人衣服,“师姐,你简直丧心病狂!” “我若不丧心病狂,死了连谁杀的怕都不知道。”利落的割开一个杀手肩头的衣服,果不其然,又是一枚新月纹身。我站起身拍了拍手,“不知道小包子他们可有顺利到赫州?” “眼下我们便在赫州城门前,进城一探不就可知了?” 也是。不知道为什么,离开时,小包子那种害怕失去的眼神,让我连夜间都无法安然入睡。尤其是那夜我不过离开半晌,小包子便一幅被抛弃的小可怜样,眼下分别四五天,小包子可会挂念我这个道姑娘亲? 入得赫州城时,已是晌午十分。 大将军吴言为爱妻生辰宴请天下一事,已是满城热议的话题,连街头巷尾的乞丐都会悄悄私语,“昏君当道啊,民不聊生啊!听说昨夜一群以丞相和太傅为首的大小官员在东湖边打算效仿屈原投河以鉴忠心啊!哎,国将不国,去他母亲的将军和妖孽,家将非家,靠他奶奶的情投和意合啊。” “可不是嘛,吴王偏宠大将军吴言,吴言又被一个狐狸精迷得神魂颠倒,据说那狐狸精是周国派来的,故意离间我吴国和西禹的同盟之义啊。” 我将脑袋凑过去,兴趣盎然问道,“然后呢?都淹死没?” 那老乞丐打哈哈道,“眼下入秋了,这东湖之水着实冷,所以啊,他们又都爬了上来,决定今晚儿重新寻个湖儿投进去。” “……” 啧啧,真是扫兴。不过好好的一桩英雄美人花前月下恩爱有加羡煞天下的美谈,眼下怎会演变成了国与国之间的阴谋论? 二月雪叮嘱我不要多管闲事。可眼下我的钱财全都在打斗时弄丢了,要我不要多管闲事,简直是阻挡我赚银子。阻挡我找人,好说。阻挡我赚银子,请恕臣妾做不到。 打发二月雪去弄张将军府的请帖,而我则在两个老乞丐旁施施然摆起了摊子赚取晚上住客栈的钱。一张破桌子,一张破凳子,一个硕大无比的龟壳,一个火折子,看姻缘,算前程,走过路过别错过。 三炷香的功夫过去了,楞是只有一只狗跑过来闻了闻我的龟壳,然后被呛到似的咳了几声,嗖得一下消失在人海之中。六柱香的功夫过去了,我的龟壳被好心的乞丐掀了个底朝天,然后,走过路过的人开始往里面扔铜钱…… 我这是做了什么孽,拜个师父学门手艺这般不靠谱。 正当我万念俱灰时,一抹紫色身影停在了我的桌子前,生平最鄙视紫衣的我,此刻见这紫衣如同见到初恋一般。 然当我抬头看清紫衣男子的容颜时,瞬间被惊艳得说不出话,芝兰玉树,温润如玉什么远远无法形容眼前男子带给我的震撼。但见他眉清目冷,鼻高挺,神色慵懒,唇角微勾,偶尔垂下眼睫审视着龟壳,偶尔抬头静静看着我。 午后的阳光极为刺眼,待幡然醒来,竟已是泪流满面。 紫衣公子身旁的小随从大抵是看不过我这花痴相,忍不住提点,“道姑,你眼泪口水飞流直下三千尺了。” 第四章 夫妻初相见02 我连连咳嗽几声掩饰尴尬,“公子是看姻缘,还是算前程?” 他没有回答我的话,而是疑惑道,“你是道家子弟?”顿了顿,似是自言自语,“哪有道家弟子出来摆摊占卜看姻缘算前程的?” 额……再望向他时,我才猛然发觉,他的双眸被一条白丝绸挽住了,此人眼瞎?真真是好生奇怪,为何我方才似乎当真看见他双眸完好时的样子?可转念一想,大抵是好色过了头,生了幻想。 于是我开始专心陪笑解释招揽生意,“公子有所不知,世间万物,冯管你是人还是畜生,都要吃饭对吧?我们道家弟子又不是神仙,学门手艺混口饭吃罢了。退一万步,凭什么兴佛家有抽签算命一说,咱道家就不能龟壳占卜呢?” “这……还真是哭笑不得,你可知,道家向来主张清虚自守、无为自化、万物齐同、道法自然,你扬言帮人改变命运,岂不是逆天而为?” “公子又有所不知,道家也分很多门派,像本道姑便是师承黄老易派,我们黄老易派主向来主张兼容并包、与时迁移、应物变化,我帮人看姻缘算前程,正是应无变化,提点一二罢了。” “哦,本公子不信这些占卜之术。” “……”大哥你在逗我么,你不信过来干嘛涅。 这时,他身旁的随从建议道,“要不,你给我就家主上占上一卜?” 我忍不住赞叹道,“公子家的小随从真是善解人意。” 公子点头,“过奖,道姑是擅解人衣。” “……”我可以黑脸,不再理会这个拆台的家伙么? “不如,替我家公子看下姻缘吧。”小随从又来圆场子。 “好嘞,公子,我们占卜讲究心诚者灵,待会我一点燃火折子,公子必须诚心祈祷,如此方得良人啊。” 公子颔首,姿态雅致,道尽风流。我险些又流口水,被那随从一瞪,我讪讪收回目光,估计再多看两眼,他就要说我用眼睛破了他家公子的处了。呜呼哀哉。我叹了口气,专心点燃火折子烤乌龟壳。 不稍片刻,裂纹毕现。 “这纹理竟是?” 那随从立马集中精力,可我偏故意停了下来,然后伸出手,捻了捻,那随从扁了扁嘴,心不甘情不愿掏了一锭银子放我手上。 我连忙把银子塞到口袋,狗腿道,“则卦象裂纹,是喜,也是悲。” “何解?”小随从问道。 我想了想,“这卦象好生奇怪,大抵是有一个女子初长成,奈何无良嫁不出,然后,牺牲公子一人,便可解救天下良男。” 小随从,“……” 紫衣公子,“……” 那紫衣公子,听到这般言论,仍面不改色哦一声,这得一颗多刀枪不入的心才能做到这般坦然呐……我觉得他心底应该非常内伤的,于是苦口婆心道,“公子,那女子虽不堪,但终归是您的命定姻缘。佛说,前世的五百次回眸才换得今生一次擦肩而过,公子,要珍惜。” 公子薄唇微启,“哦,不巧,我刚好在第四百九十九次回眸时,瞎了……” “……” 第四章 夫妻初相见03 可不是,他当真瞎了。 我以为,他还会补一句,说什么要知道会和那女子擦肩而过,老子在第一次回眸时就戳瞎双眼,谁料,他的声音越发飘忽,“瞎了,有时候不过是为了避免再次错过。一次擦肩而过已经足矣。道姑,你觉得呢?” 留下这句话,和一锭金子,他便带着随从翩翩然消失在人海之中。 老远了,我依然维持着目瞪口呆,笑得合不拢嘴的姿态,紫衣神马最可爱了,金元宝神马才是真爱。看着金元宝胖胖的小肚子,我又想起了小包子,他说他父亲会参加将军府的宴席,可一定要参加。 傍晚时分,二月雪不知用了什么方法当真带着两张帖子回来了。 说实话,对于这个来路不明,三年前我刚从昏迷中醒来去谷口溜达时随手捡回来的重伤师弟,委实每隔一段时间便会给我惊喜。比如说,他武功并非师父所教,但连师父皆言深不可测。再比如,他文采斐然,熟读兵法,更写得一手好字。但每每我问他记不记得自己是谁,来自何方,他只回我一句,“你失忆后,可还记得你来自何方?” “……” 还有三天时间,才到那将军府的小妾生辰之日。这会儿我收了摊,寻好了落脚处,便打算拖着二月雪一起去围观一下那吴国官员齐跳西江的风采。 不想风采没观着,却似乎在西江边乌篷船上看见一个和我长得神似的女子,我伸手指与二月雪看,却只见江水悠悠,小船悠悠,乌篷船上空无一人。 翌日起床,我正在吃早点,二月雪一见到我立刻冷笑出声,“你的脸长得原本就俗气,眼下却还……” 彼此彼此,你长得也不合我的胃口!原本不说还好,一说忽然痒了起来,我一把抽出二月雪的骊虹剑当镜子,二月雪,“你会吓到我的剑!” 敢情我这个师姐还不如他一把破烂剑! 不过这次,我着实是连自己都吓到了。一连两日,这满脸的疹子,竟愈演愈烈,悲壮有如山风雨欲来山满楼。 二月雪替我抓的药,难得好心安慰我这只是寻常疹子。 我郁郁寡欢喝下药,然后郁郁寡欢带上面纱,最后郁郁寡欢跟着二月雪去将军府赴宴。想到很快便可以预见小包子,我的心情才好那么一丁点。 巳时左右,将军府门前已是人山人海。 落座时,我和二月雪被安排在红毯左侧距离主桌最近的一桌。如此待遇,始料未及。我问二月雪这大将军是否脑子抽了。二月雪将帖子递给我,我一看,这货竟然在的名字上加了那么几个字:沈夙亲传弟子。 在此之前,我是委实没想到骗子师父在江湖上竟是这般有地位有名气,于是我暗暗祈祷自己千万别出丑丢了师父的脸。 然,天要亡我。我不过为了吃点花生垫垫肚子,便稍微松了下面纱,谁料一阵大风猛地路过,强抢了我的面纱。然后,原本喧闹无比的大院子顿时静得连呼吸声都能听见…… 第五章 真假两娘亲01 不知谁先感慨了一句,“沈道长亲传弟子,真是丑,太丑,实在丑啊!” 下一瞬间,这个感慨的人被我一脚踹出了将军府,于是,院子里又陷入一阵死寂的沉默。我叹了口气,目光四下扫了扫,被我扫过的男子齐齐抱头,“求道姑不要玷污我!” “求道姑放过我的贞洁!” “求道姑莫要辣手摧花!” 我四十五度忧伤望天,无语凝噎。 想当年师父出江湖,是陌上人如玉,公子世无双。而今我大抵撑死也只能算陌上鬼一只罢。这顿宴接下来可怎办得好,我一看他们,他们就觉得被玷污了,估计我再看一眼,他们大抵都会回去喝避孕汤吧。好吧,我已经不知道该往哪里看好了。 恰在这时,大院入口处,一抹紫色身影将大家的目光吸引了过去。 我定睛一看,竟是他? 而他的身旁,站着一红衣女子,那张脸……大姐,连别人的脸都抄袭太丧心病狂了吧!想来三日前我当真没看错。而她的手里,牵着的,正是我那朝思暮念粉嫩可爱的便宜儿子。 见我望过去,那红衣女子,对我露出一个挑衅十足的笑意。 二月雪皱着眉头抓住了想往前冲的我,让我不要鲁莽冲动。我只得气呼呼瞪了那小冒牌一眼。这时,小包子忽然从那小冒牌手里挣脱出来,扯了扯那紫衣男子的衣袍,脆生生道,“父亲,姐姐的面纱掉了!” “那阿狸去捡起还给姐姐罢。” “嗯啊!”小包子二话不说迈着小短腿跑去捡起我的面纱,仰起小脑袋,伸出胖乎乎的小手,“喏,面纱!” “谢谢阿狸。”虽然只有几日的相处时光,但我此刻心底竟生出千般不舍,小阿狸听我叫出他的名字,眼眶一瞬红了,却不肯掉眼泪,睫毛长长软软,小嘴巴嘟得老高,小手搅了搅,又伤心地看了我一眼,这才依依不舍迈着小短腿扑倒了他父亲怀里,非常伤心地说了句,“父亲,阿狸想娘亲”。 原来那紫衣男子竟是我的便宜相公。 那冒牌娘亲立刻凑上来道,“娘亲在这呢。” 小包子哼了一声,傲娇地别开脸,将小脑袋埋进父亲颈项上,“不要你!” 紫衣男子倒也没责怪小包子,摸了摸小包子的小脑袋,低头在他耳边说了些什么,小包子竟破涕为笑,抱住紫衣男子的颈项,“父亲最好了!阿狸要养只老虎!” 紫衣男子竟点了点头,耐心地哄完小包子,他这厢才转过头对一旁被忽略很久的小冒牌淡淡说道,“大抵你离开时间太久,阿狸有些认生。” 小冒牌尴尬笑了笑,一旁的将军府总管迎上来将他们一家人带了座位。 这个插曲,倒是将大家的注意力吸引了过去,没人再对我的容颜指指点点。 丢了相公和儿子,我一顿饭吃得味同爵蜡,连银子都没心思赚。只是,这疹子也起得未免太是时候了吧,否则,那个冒充我的女子哪来光明正大的机会出现在世人面前。而她为何要冒充我? 第五章 真假两娘亲02 我愤愤对二月雪道,“你不好奇,那女子为何冒充我接近他们吗?” 他完全没有理我的意思,没办法,我只得又厚着脸皮道,“我觉得我在沧州时已经被盯上了,是她派人追杀我们,只为了将我和小包子分开,然后不知道用了什么东西让我的脸起了疹子,最终成功李代桃僵。可是为什么我会长得像他儿子的娘亲,而且她冒充我接近他们到底有什么企图?” “觉得?” “对,女人的第六感。” “男人的第七感告诉我,人与人之间,长得相似也不稀奇。师父让你找人,其他事莫多管便是。” “……” 我有点无语,狐疑地看了二月雪一眼,别人冒充他师姐的样子招摇行骗,他这样都能无动于衷?他一定不是我亲师弟,果然捡来的就不靠谱! 末了,二月雪忽幽幽道,“你真想去当阿狸的娘亲?” 这个问题,我似乎从未深入思考过,当初之所以答应小包子随他见他父亲,不过是觉得顺路,把他送回来了,他父亲自会澄清真相,告诉他,他认错娘亲了,然后还会赏赐我一笔丰厚的银子。可眼下,一切皆在意料之外,我也如置云雾之中。但我心底着实有些憋得慌,这感觉,自打我每次见到小包子爹都会反复出现。 二月雪见我良久都不答话,又道,“也是,只有瞎子,大抵才敢要你,无视者无畏。” 我们的同门情分每天都要走到尽头一次。这厢,宴席已经开始,酒过三巡,那镇国大将军吴言爱妻竟还未现身。倒不知是恃宠而骄*裸不给那将军面子,还是当真如将军所言爱妻昨夜染了寒疾。 饶是如此,人群之中还是不断有人吆喝抑或低语,“吴大将军,您这可不是挂羊头卖狗肉,明里打着替爱妻庆祝生辰,暗地里可不是在招揽人心?” 一时之间,人心皆疑。 不过我却觉得,这吴将军看起来着实可怜,越是招揽人心,其妻越该出来做做样子才是,眼下,只他一人形影单只穿梭在人群之中,独自应付着这个武林盟主那个朝廷王爷的刁难,一袭大红袍子,衬得他是英俊不凡,却也如斯寂寥。 为了这份同病相怜之情,我愤愤加了一个螃蟹腿。这时,热闹的宴席之上,不知谁忽然尖叫出声—— 然后是一个锦衣玉袍,但长相却流里流气的男子滚了出来,但见他双手掐着自己的脖子,舌头伸得老长,脸色憋得发紫,一副无法呼吸的样子。 接着,他的同伴,另一个长相更加阴柔的男子跑了出来,抱起躺在地上的男子,惊慌喊道,“二弟,你怎么了?”说罢,目光阴鸷盯向坐在他那桌浑身雪白,容颜稚气,梨花带雨我见犹怜的女子,“你可知我们是谁!你这个妖女快将解药交出来!” 全场的注意力顿时皆被这边吸引了过来,正在敬酒的吴言见状,剑眉微拧,快步走过来,蹲下身子替那俨然快窒息的男子把脉,但见他目色越发深沉,仿佛是探得了什么…… 第六章 枯井现干尸01 长相阴柔的男子在一旁焦急道,“堂哥,你可要替我和二弟做主!这简直是当天下人面打你一个耳光!” 我捅了捅二月雪,“我看是那吴言堂弟调戏人家良家女子,有人看不过眼,所以才出手教训。” 二月雪淡淡道,“嗯,是那女子旁边的黑寡妇出的手。” “这你都知道?”顺着二月雪的目光望去,可不是,好大一只毒蜘蛛正施施然坐在弱不禁风的女子身旁,那女子察觉到我在看她,竟回眸对我妖里妖气一笑,我连忙扭过头,“师弟,快看,你媳妇在看你。” 二月雪耳根瞬间微红,无语地扫了我一眼,张了张口,想说什么,却欲言又止。我摸了摸后脑勺,后知后觉意识到,我方才,可不是也在看他?难怪他耳根都红了。 这厢,吴言并未相信堂弟的挑拨,只不卑不亢道,“堂弟喉疾复发,错怪姑娘,多有得罪。”说罢,他也意味深长看了眼那个毒寡妇。 瞎了眼的人都看得出来,那不是喉疾。吴言不欲点破,唯一可能,便是那两个女子的身份,非他能得罪得起的。 连他名满天下,战功赫赫的吴国镇国将军都不敢得罪的女子,那会是什么身份?我顿时来了好奇心。 眼下,一场干戈顷刻间被歌姬舞蹈所代替,宴席上觥筹交错,美人婀娜。我却没了心思,目光微微一撇,却见那冒充我的女子此刻正殷勤地替我那便宜相公布着菜。 我哼了一声,正打算移开眼,却见那冒牌货放下了筷子,美目微瞪,竟是瞪向黑寡妇,黑寡妇回以轻蔑一笑。 仿佛有火花即将擦出来。我狠狠咬了口鸡肉,顺便又抓了一把花生米放面前。人生能有几回闲,有戏可看直需看。谁料那小冒牌和小寡妇相互看了许久,就是只打雷不下雨,最终,双双离席。 我一屁股站起来,欲追上去,刚踏出一步,手腕又被我那该死的师弟抓住,他猛地一带,我再次端端正正坐在了位置之上。“眼下你已经确认阿狸是完好无缺的了,要是再多管闲事,我就立刻带你走。” 我一把扒开师弟的狼爪,“这不还没确定是完好无缺的么?那女人可能就是派人追杀我们和害我丑名扬天下的凶手,我怎能放心她待在阿狸身边?” “还是不行。” 有此师弟,着实内伤,只得眼睁睁看着那两人消失在画廊尽头。 小包子啊,是娘亲保护不好你。 小包子似有所感应,眼巴巴看着我,乖巧地往嘴里扒饭,偶尔还给他父亲夹菜,懂事极了。而站在小包子身后的人我认识,正是阿大阿二。但见我那便宜相公淡淡说了什么,然后阿大阿二一个闪身,也消失在了画廊尽头。 俗话说两个女人一台戏,我总觉得那小冒牌和小寡妇间会捣出点事。 果然,不过一炷香的功夫,后院中便传来悉悉索索的动静,接着便有将军府侍卫一阵风似的跑过来,在吴言耳边低声说了什么,吴言脸色有些泛白,惊疑不定之际,对在座的宾客说道,“在下有些私事,可能要离场片刻,各种英雄豪杰且饮且欢。” 我的好奇心一下子蹿得老高!于是连忙吆喝肚子疼,要找茅房。 第六章 枯井现干尸02 二月雪无奈,作势要跟着。艹,连上个茅房的信任都没有! 沿着九曲回廊走到尽头,便是一个月亮门,眼下门前竟派了侍卫把手,谁都不允许进去。我狠狠掐了一下二月雪,他没好气看了我一眼,拉着我往回走,然后趁那两个侍卫没注意,终身一跃带我飞上了墙头,接着又一口气带我连翻了好几个墙头,最终在一片吵杂中停了下来。 我小心心站在瓦片上,伸出头朝人群中央望去,这一看,险些吓得我从屋顶上滚下来,幸好二月雪拽住了我。 我悻悻道,“要不,咱们还是走吧?” “不看了?”冷峻的容颜缓缓逼近,薄唇懒悠悠掀起,“知道那两个人怎么死的么?” 这他也知道?想起方才看见的那两具发黑的人骨,我便一阵干呕,但还是忍不住将耳朵凑过去,低沉的声音带着少有的笑意,“因为好奇心太大。” “……” 我抬步走人,这才发觉眼下是在屋顶上,这下可好,他飞得那么高那么远,我特么渣一般的轻工,掉下去非骨折不可。 二月雪这次走得倒爽快,留我一人举头望明日,低头看大戏。真是古来圣贤皆寂寞,惟有自挂东南枝。说起自挂东南枝,眼下这出干尸案,正巧是那小冒牌惹出来的,她和小寡妇不知是打架还是咋啦,两人一起掉到了坑里,不,是古井里。闻声赶来的阿大阿二为救美人也跟着奋不顾身跳了进去。 这一跳,便将古井底下的稀泥搅开了,不知是谁作孽一不小心踩到了什么,扒开一看竟是森森黑骨。 至于为何一向深居寡出将兵权府邸全都交给了吴言的老将军,此刻竟闻讯赶了过来……这镇国将军府邸里,秘密着实多,但我这个道姑吧,好奇归好奇,但不好奇死人。 生死离别,我早已看厌。 没人带我下去,我干脆盘腿一坐,打起了瞌睡。忽然,一抹失重感将我惊醒,这下好了,二月雪也来不及了。然而,不知本道姑是不是运气太好,每次都摔不死。一抹紫色身影倏地遮住了我的视线,有人拦腰将我抱起,然后一个旋身,复又带我回到了原处。 双腿接触到瓦片的那一瞬间,竟有些软,我二话不说搂住抱住我的人。待站稳,我才猛地发觉,那人竟然我的便宜相公。他定声道,“道姑真是好雅兴,寻了个这么高的地方欣赏人间美景。” “其实,我是偷窥来的。”我讪讪一笑,委实有些心虚。 “嗯,我也是。” 谁料他倒是回答得爽快坦白,想着世间,竟当真有一种男子,竟能将偷窥这档事也做得这般风雅入骨。我凑过脑袋问道,“你对那枯井里的死人很感兴趣?” 他唇角轻轻勾起,“我对你更加有兴趣。” 乍听此话,我觉得应该矜持地说句讨厌,然后委婉地拒绝,谁料我还在酝酿着这拒绝的用语时,他又轻飘飘来了句,“我看不见下方到底是什么情况,道姑能否帮忙讲一下?” “……”敢情你对我的兴趣在这里! 我扁了扁嘴,伸长脖子往下看,怕掉下去,不自觉抱住了他的手臂,却没意识到,自己抓的,竟是他的手,只见他忽然转过头,音调温柔了些许,“不怕,不会掉下去的。” 第六章 枯井现干尸03 我下意识嗯了一声,然后捏了捏莫名发烫的耳垂,非常自觉地将他的手抱在怀里,一边伸出脖子往下看,一边将话唠精神发挥到底,“小冒牌和小寡妇,还有你的手下已经走了,现在现场只剩下吴老将军和他儿子,他们好像从那两个死人身上发现了一个玉佩和一个令牌,至于,那个令牌……好像据说出自吴国皇宫之中。那个老将军好奇怪啊,他竟然把玉佩和令牌全都一把夺走了,还跟吴言说,让他当做从未知道此事。” “小冒牌?小寡妇?”他忽然冒出这么一句问话。 我不知如何回答,有点囧,他却笑道,“我一向以为道姑都是端庄自持的,没想到你这个道姑还真是孩子气的紧。”说罢,他微微垂下了头,视线朝我看来。 虽然知道他什么也看不见,我还是低头看了下自己是不是哪里有异样,瞬间,看见被我抱在怀里他的手。 原来,我也会脸红心慌,“误会误会。” “无误不相会。那日,还多亏道姑提点。” 明明上一刻,我们还非常愉快地谈论着枯井黑尸的事,下一刻,我们却变成了无误不相会。饶是一向镇定自持的我,此刻也忍不住心跳加速,这话题实在没法子继续下去了。半晌,我听见自己很坏气氛地傻笑道,“本道姑……内急……咱们改日再聊,眼下下去吧?” “真巧,在下也是。” “……”然而那时,我因为过于羞涩,没去留意他的神色,若我留意,定然会惊讶,饶是一向镇定如他,竟也有语无伦次的时候。 二月雪饱暖思淫欲,总算记起我了。可彼时,我已经被我那便宜相公抱了下来,各回各家,各上各茅房。 宴席已是酒过三巡,我放眼望去,人也走得七七八八了。小包子也已离去。来不及跟二月雪说一声,我连忙抬步追人。 这厢刚出将军府的大门,那吴言将军却追了出来,与我擦肩而过的瞬间,他在我耳边轻声道,“道姑要寻的女子,我这有线索,三日后,将军府,不见不散。” 只此一句,如一声雷在我心底炸开。这顿宴席,总算还有点其他收获。但为何定在三日后,眼下不能坦白说吗?我着实不解。也罢,我刚好还要去追小包子。 长街尽头,隐约有两个一大一小的身影。不急多想,我便追了上去,那两人左拐右拐,竟来到一片竹林。 竹影淙淙,苍翠袅长空,更衬得那紫衣男子身形颀长,一支玉簪挽尽三千风流。他安安稳稳地站在那,秋日的阳光高爽而又灿然,那一大一小的身影竟让人凭空觉得无限温暖。他双眸上挽了丝绸,似是望向我,但我也不敢确定。好在他手里牵着的乖萌小包子先惊喜出声,“父亲,道姑姐姐真的一直跟着我们呢!” 我笑着朝小包子走去,谁料小包子竟将率先道,“父亲,能否还是请你回避一下?阿狸想单独跟道姑姐姐说下心事。” ……三岁孩童也有心事? 紫衣男子却是见怪不怪,从怀中掏出一个白底青瓷瓶,唇角的笑意却纵肆,“阿狸方才才跟我说,他前往赫州寻娘亲时,幸得道姑相救,道姑非但为在下卜了一门好姻缘,更于我儿有大恩。若道姑不嫌弃,这生肌丸能治愈道姑脸上的疹子。” 这好姻缘我可以坦然接受,可这转瞬从小包子的便宜娘亲变成救命恩人?小包子见我满脸不解,拼命对我眨眼睛,我想了想,压住心底因方才一幕导致的羞涩与囧意,从善如流答道,“公子客气了,方才本道姑险些失足跌落,还是公子相救。” “原来父亲和姐姐早已相识!”小阿狸长长的哦了一声,十足的小滑头。 第七章 一家人相聚01 男子意味深长一笑,不作言语。我一把老脸都咳得通红,我是作孽才会惹上这个满肚子坏水的男子,总是不动声色便能让人无所适从无地自容无颜见江东父老。 小包子虽不明个中含义,但见我脸红,连忙救场,“姐姐,脸红了脸红了!” 这救场方式,本道姑委实更尴尬…… 男子淡定扔出一个解释,“眼下秋天,脸红很正常。在下夜祈言,敢问道姑如何称呼?” 我想着是否该自我介绍一番,将“救”小包子的过程夸张一些,说不定他会赠予我点金元宝什么的。这厢,我刚吐出一个名字夜氏阿鸢,小包子又开始发挥他神一般的天真无邪,完全无视我的自我介绍,糯糯的问道,“父亲,为什么秋天,脸就会红啊?” 夜祈言言简意赅,“思春。” “什么叫思春啊?” 未免让夜祈言说出更加让人无法接受的话,我连忙忽悠道,“你父亲口中的思春,大抵是思念春天。” 小阿狸又长长的哦了一声,“咱家的姐姐们,还有咱们一路上遇见的姐姐阿姨大娘奶奶,好多好多呢,每次见了父亲,都会脸红,为什么见了父亲就容易思念春天呢!” 夜祈言摸了摸小包子的脑袋,循循教导道,“因为父亲长得好看,才华横溢,有权有势又有钱。所以阿狸呢,一定要努力比父亲更出色才行。” 我,“……” 还能再不要脸点么? 小包子嗯了一声,握起小爪子,信誓旦旦的模样。 夜祈言宠溺一笑,“父亲便不打扰阿狸谈心了。” “阿鸢。”这两个字,从他唇中吐出,竟那般缠绵悱恻,“阿狸很喜欢你呢。旬日里,他可不愿接近生人的。” 饶是素日里在二月雪面前舌灿如莲,眼下我竟像生生被折了舌头般。我发觉,似乎每次遇见这爱穿紫衣的家伙,我都会落败下风,果然啊,遇到紫衣果断绕路才是上策。 待夜祈言一走开,阿狸立刻猴子一般,扑倒我身上抱住我的大腿,一把鼻涕一把泪,委屈得不像话,“娘亲娘亲,那个坏女人冒充娘亲的样子,偏偏阿大阿二和小十一他们相信她,所以父亲也相信她。他们都不相信阿狸。所以阿狸才将娘亲说成救命恩人。” 这话听得为娘直想飙泪有木有。 于是本道姑将小包子抱在怀里亲了又亲,小包子这才揉了揉眼睛,破涕为笑,和我共商大计,我道,“阿狸莫怕,就她一颗大蒜也想装水仙,娘亲早晚把她剁了炒菜!” 小包子转了转眸子,一双凤眸贼精,“娘亲可有妙计?” “这个……还真没。”毕竟,我向来爱凭拳头说话,不擅长那些弯弯曲曲的心思,眼下势必会找到那女子揍上一顿,这个一定要带上二月雪。 小包子见我这般,顿时有些泄气,“娘亲,这能行么?”说到愤慨处,小眉头都皱了起来,“娘亲可不能将父亲拱手让出去了,她就是欺负父亲看不见,娘亲可不能助了她威风。” “那你说,娘亲该怎么办?” 第七章 一家人相聚02 小包子左瞧瞧,右瞅瞅,确定父亲远在另一片竹林处候着,这才从胸口抽出一本书,喜滋滋道,“娘亲,这是阿狸临出门千里寻娘前,琅华叔公给阿狸的册子,他交代阿狸,若是寻着娘亲,便将这本册子交予娘亲。叔公还说,这是他亲手所著,娘亲只需按照册子上所言,攻夫不备,出夫不意,定能手到夫来!” 我看着书上笔走龙蛇的几个大字——驭夫三十六计,只觉一阵头皮发麻……话说,在这样的家庭氛围里长大,小包子三观能如此正常,可真是奇迹。 “可阿狸,娘亲现在这么丑,怎么比得上那女人?” “娘亲,且不说父亲给了你生肌丸,你忘记父亲眼瞎的吗?就算缺个鼻子少个眼睛,娘亲不说,阿狸不说,父亲哪里会知道!” “……”小包子你真的不是专业坑亲爹三百年么? 果然,这找夫君啊,还是要找瞎子,瞎子多好呀,不挑食! 二月雪自从方才分开之后,到现在也没个影儿,我回东风客栈去找,也未寻到他影儿。所以说,跟武功高你一大截,心思又深藏不露的人组团作同伴,真真是寂寞如雪。 闲着无事,我便又背着行囊,寻了地儿摆摊占卜看姻缘挣点碎银子。 今日状况,比三日前好了许多,先是那日的黄狗带了同伴来光顾,再是三三两两的路人开始围着我左看右看。 生意好了,我却老是走神,心不在焉,脑海里反反复复都是阿狸父亲的身影,翠竹孤傲,怎敌他眉间风流。不锋芒毕露,却也不内蕴深藏,以一种沉稳、从容、雅致的姿态立于世。明明优雅睿智,却也能不动声色戏谑出声。这样的男子,我当真要和小包子同流合污去糟蹋么? 我终究不是小包子亲生娘亲,亦不是他要寻的人。可我真真是咽不下别人打着我的容颜名号去欺人。 我回过神,却见围观之人越发多,颇有大水淹掉龙王庙的态势。想不到不过那么一会,我竟那么出名了。 围观之人皆作捂着眼睛不忍直视状,“听说咱沧州首富公子,中午见过她后,下午便是呕吐不止,大夫说,可能是有了!” “哎呦喂,作孽啊!咱还是赶紧凑点路费给她,让她赶紧拎包袱走人吧!” 于是,我连忙将龟壳翻了个四脚朝天,哎,我真是个机智勇敢的好姑娘。看着噼里啪啦的铜钱,银锭朝里面飞去,我那叫一个神清气爽。 谁料乐极生悲,二月雪鬼一般满出来,将我的龟壳猛地一掀,那些铜钱银锭哗啦啦的落了一地,拽着我便走,我一步三回头,元宝啊,你存在我婶婶的脑海里…… 回到客栈,二月雪被我怨妇般的眼神看久了,终于忍不住,“你看什么,你考虑过龟壳的感受么?”!” “我还考虑龟壳的感受,考虑你个*!” “……” 两杯茶下肚,我的火气终于消了些,于是问道,“你方才都去干什么了?” 二月雪正在擦拭他那把宝贝剑,“原本我是想跟踪那个黑寡妇,调查一下她到底是谁,谁料她竟主动邀我一叙,回来的路上又偶遇吴国兵部尚书吴霖。” “跟你?有什么好叙?” “他们所叙的,皆是你。”说到这,二月雪意味深长地看了我一眼。 第八章 尸骨被盗窃01 莫名其妙,我有什么好叙。 “当今天下大势未定,北方群国无不以陈国为首,比如周国,而南方诸国则是以西禹为首,比如晋国。吴国尚且摇摆不定,未与二国签订同盟条约。眼下皆传周国派出奸细迷惑吴国镇国大将军吴言。而以吴言、丞相等人为首向来主张与西禹订下同盟,但若是周国奸细得逞,吴言便有可能偏向陈国,以兵部尚书吴霖为首主张与陈国订下同盟这一派,便会占据上风。” 听他说了这么一大堆繁复至极的事,我忍不住问道,“这又……与我何关?还有,那黑寡妇到底是什么身份?” “因为你代表着师父的态度,天下间几乎没有人能活着进无忧谷后还能活着出来,眼下师父既派了你出来,大抵是想表态。那黑寡妇便是晋国二公主。” 竟然是一国公主?难怪!而且,我知道天下之人皆是觊觎师父的“溯魂”,但这只是传言,我待在他身边三年,最终得出一个结论,这就是个骗局,傻x才会相信!没想到天下人竟当真相信,委实可悲。不过,可师父只是派我出来寻一女子,从未说过什么表态。 “今日吴言似乎与你密语过?” “他说,知道师父让我找的女子的下落。” “他知道?”二月雪神色越发神秘莫测,仿佛隐瞒了我许多事。 “你不是一向没有任何好奇心,不爱招惹是非么,竟会去调查黑寡妇?还答应了相叙?” “我是可以逃得走,你能?” 只此一句,我便哑口无言。一室灯火如豆,二月雪依旧低头仔细擦拭着剑,他微微垂首,长发如墨散落在玄衣之上,冷冽的五官散发着生人勿近的气息,薄唇抿着,这个人向来对我冷嘲热讽,却也见不得别人当真欺负我,按照他的意思,大抵就是招惹是非的事都留给他去做便可,有什么麻烦事也由他出面挡着。 我忍不住问道,“师父到底给了你好处,让你死心塌地为他卖命?”其实以他的武艺,分明可另寻一个油水丰厚的主子,倒也不至于沦落成我的保镖兼摇钱树,过着三餐不继的日子。 二月雪擦剑的手顿住了,他抬起头,望向我,双眸深不可测,欲言又止,“你说的对,我为何要整天跟你身后帮你善后。” “就是,像个小媳妇似得。”我嘴贱,多加了这么一句,他果然很不自在地别开脸,一把剑收进了鞘内,“我去叫店小二把饭端上来”。 望着那离去的身影,我忽然明白了,他大抵是觉得欠我一命,所以才不好意思拍拍屁股走人。犹记得三年前,他晕倒在谷底时,胸口插着的正是他手中的这把骊虹剑。当时我见剑起了贼心,想把剑弄走卖上一笔银子。但是他挂在剑上,没办法,只得把他也扛到谷里,谁知道等他醒来后剑没捞到,在谷里的三年没少挨他的揍。 往事不堪回首,我真是自作孽不可活。 夜间十分,我辗转反侧,遂拿出那本《驭夫三十六计》苦苦钻研。 一室灯火入豆,恍惚间,一抹黑影从我门前飞过,光看那身姿,我便知道是二月雪。倒不知道他半夜出去所谓何事,我是一向不爱半夜出去,最近鬼故事看多了,虽然真心不认为这世界上有鬼怪一类的东西,但只要想起来心里还是毛毛的。 可我刚打消了跟出去的念头,谁知外面却传来了一抹诡异十足的女子声音,这下子我坐不住了,于是我悄悄掩上门,小心翼翼朝声音传来之处走去。隔着一扇门,有些看不清,隐约可见一男一女,两人似乎在密切交谈什么。 这时,我的肩膀忽然被谁拍了一下。 第八章 尸骨被盗窃02 这时,我的肩膀忽然被谁拍了一下。 我登时吓得叫出声,背后传来一抹不解疑惑声,“阿鸢莫不是在等人?” 我回头一看,拍了拍胸口,可不是,小包子他爹这深更半夜跑来我所居住的客栈所为何事?但我和他,此时此刻,还真有种大姑娘半夜思春跑来约会情郎。思及此,我顿时又有些心跳加速。好在本道姑一向没脸没皮惯了,打哈哈道,“咱们真是心有灵犀,连我等你都知道。” “自作多情是病,得治。” “……” 这时,他转身欲走,我连忙拉住他,“等等,到底发生了什么事?” 他定定看了我一眼,半晌,喉咙微动,“将军府枯井挖出来的两具尸体失踪了,有人看见,是被盗来了东风客栈。姑娘保重,祈言还有事要先行一步。” “这有多丧心病狂才会去偷尸体!你说清楚点!” 他似乎当真有急事,我情急之下,扯得用力了,只见刺啦一声,他的衣衫便被我扯得半褪。这声音顿时惊动了门内的两人,于是门内的蜡烛忽然间被吹灭了,里面传来了女子阴冷的声音,“外面是谁在偷听?” 这声音,好似黑寡妇?那个晋国二公主? 然后脚步声便传了来,越来越近,情急之下,夜祈言一把将我扯到怀里,一个利落转身,我只觉天旋地转,然后身子便被抵在了柱子上,他到底在做什么?在解我的衣服? “喂,你在干什么?” “配合点,别打草惊蛇!” 我再欲说话,唇竟被什么堵住了,他一只手握住我的腰肢,另一只手捧起我的后脑勺…… “原来是两个贱人在偷情!”那黑寡妇轻飘飘说了一句,然后脚步声终于渐行渐远…… 夜祈言终于松开了我,我觉得自己此刻像是在做梦,喘不过气,心跳快得想要窒息……生平第一次,我的淡定支离破碎!我有事,真的有事,妈的,这个贱男当真天生是我的克星。一遇到他,我就没辙。一遇到他,我就觉得节操什么都是浮云了。若非要论节操二字,这人的节操恐怕早已碎成粉末! 可我什么都说不出来,我就是拿他没办法,甚至连抽他一耳刮子的力气都没。脚软得厉害,若不是背后有柱子,定然已经滑落在地。 我这般被欺负的小媳妇模样,他却一副好整以暇,恁无耻了! 我有点气愤,“你的技术真差,不,是糟糕死了!” “哦,你还没满足?” “你也不怕你妻子知道了!” “她知道又如何?” “你……”我当初是瞎了狗眼,才会在第一次见他时觉得他大抵就是传说中的陌上人如玉公子世无双!他简直就是吃人不吐骨头的大色狼! 恰这时,室内却传来了男子冷如寒冰的声音,“此事需尽快毁尸灭迹,你务必办妥了。” 然后室内的蜡烛再次熄灭,门内再也没有任何声音传来。 瞬间,责怪夜祈言的心思便被我压下去了。因为,那男子的声音,听起来竟与二月雪如出一辙…… 我猛地抬头,不可置信问道,“毁尸灭迹?” “对,那两具尸体上,可能有能颠覆整个吴国的秘密。” “颠覆吴国?你怎么知道的那么清楚,你又是谁?” 第八章 请对我负责01 他浅浅一笑,语气平和些许,“我当然是……阿狸父亲。” 废话,我当然知道你是阿狸父亲!算了,我也懒得去问他到底是谁,我特么现在真想胸口碎大石,早知道就不半夜三更爬出来了,这下好了,莫名其妙偷了情,还知道了这么个大秘密。不行,我要去找二月雪。事实上,我第一反应,是想去找他商量,我该相信他才对。然而,却还是管不住心底的一丝怀疑。 夜祈言见我欲走,一把抓住了我的手腕,指着自己破碎的衣衫,认真问道,“你就这样走了?” “……” 这话说得好似我精虫上脑,轻薄了他,然后便拍拍屁股走人一般。我脑袋嗡嗡乱叫,非常没有底气怒瞪他道,“明明是你轻薄于我的!” 他上前一步,我身子缩了缩,紧紧贴在墙壁上。 他笑得像只狐狸,循循善诱道,“是你先扯开我衣服的,对吧?” 他的脸贴得离我很近,我甚至能清楚得看见他的唇一张一合,我听见自己用蚊子般的声音嗡嗡道,“好像,当真是我扯的!” “所以,祈言是被迫为之对吧?” “似乎……也是……” “所以,是我吃亏对吧?” 这话,听起来,似乎也没错?可为什么我总觉得那里不对劲呢?他贴得太近,身上莫名的清香让我一颗心更是七上八下,更是扰乱了我的心绪。我伸手挡了挡,故作淡定问道,“那你想怎么样?” “他日,道姑若不愿再从道了,记得对祈言负责。” 未再多说,他竟然就这样走了!走了!这简直是作孽啊,我竟然轻薄了一个有妇之夫,不对,当真是我轻薄他的么?当真如此?我特么真的不是被他轻薄的么?良久良久,我都处于魂不守舍状态,一路飘着朝二月雪的房间走去。 路过我的房间时,房门竟然是开的,我记得我走之时,是关着的才对。 我踮着脚尖轻轻飘了进去,通往内室的厅里竟是乌烟瘴气,满是摔碎的桌椅茶杯。视线再往前移动,便见一丝光亮透过不断摇曳的珠帘从内室传来,内室传来一丝很轻的抽气声,这声音,没错,是二月雪! 顾不得太多,我连忙快步走了进去,却见二月雪单膝跪地,头低垂,发丝散乱在身上,身体的重量几乎都撑在他那把剑之上。我走过去,蹲在地上,摇晃他的肩膀,“到底发生了什么事?你怎么了?” 二月雪抬起头,脸色竟是雪白,但那双唇却是乌黑的。 中毒了? 他皱起眉头,勉强睁开眼,看见是我,遥遥向我伸出了手,我一动不动,任凭他的手从滑落在我脸颊,“阿鸢?你没事就好。” 我抓住他的手,“你是不是中毒了?我带你去医馆!” “不用。”他抽回了手,盘腿坐在地上打坐休息,我也不敢打扰,只四下茫然看了看,煮了一杯热茶,然后去包裹里找了一瓶师父给的保命药丸,然后呆呆坐在他身旁陪着他。此刻,我委实有些后悔,方才自己是脑子被驴踢了,才会怀疑他。 不知道过了多久,久到我几乎昏睡了过去。 一夜噩梦连连。 第八章 请对我负责02 翌日,我睁开眼,却发觉自己的脑袋竟然枕在二月雪的腿上,身上,盖得亦是他的外衫,他的手,竟一直在玩弄我的发丝。我动弹了下,他这才惊觉,连忙抽回手。可是他的表情却完完全全落在了我的眼底,若我没看错,那一瞬间,他眼底竟满满全是温情。我怔忪了下,然后那些温情顷刻间消失不见,只剩下一如既往的冷漠与嫌弃。 “快起来。”他不耐烦道,仿佛多看我一眼都会怀孕。 果然,刚睡醒,就容易老眼昏花,我切了一声,揉了揉酸痛的全身,伸了个懒腰,“你昨晚吓死我了,到底发生什么事了?” 二月雪凝神深思了会,方道,“昨夜我刚欲入睡,有个人影朝你房间的方向飞去,我便追了过来,是那个黑寡妇,可惜你竟然不在,于是我就替你背了黑锅,跟她打了一架,还险些中了招。” 他率先站了起来,看也不看我朝门口走去,刚抬起步子,又回头看向我,疑惑道,“你昨夜不在房里,是去?” 我也站了起来,“我也是看见了一抹身影,可不就是你,然后就跟了出去!谁知道不小心听到了个该死的秘密。” “什么秘密?”他神色坦然,自若。 “别提了,上次我好奇去偷窥,看到的两个干尸,据说失窃了!奇葩年年有,今年特别多,将军府那么多宝贝不偷,偏偏偷两个干尸出来,敢情是要挂在床头避孕么?” “……”末了,二月雪又道,“这事你别瞎操心了,就当作什么都不知道,少惹是生非!” 我才懒得理会这些尸体的事。世人都是吃饱了撑的,人生在世,有花堪折直须折,莫待无花空折枝,大好光阴年华,就应懂得享受人生。见二月雪又恢复如常,我便也没将昨夜的事放在心上。 恰在这时,我眼尖看见他脚下竟掉落了一条丝帕,他身上怎么会有女人用的丝帕,难不成他有心上人,于是我二话不说冲上去,将丝帕抢到手里,“师弟你害相思了?快说是哪家姑娘这么倒霉被你看上?” “……”沉默半晌,“那是我从枯井里搜到的,丝帕上有字。” 这丝帕已经发黄发黑,但上面的字是用红线绣的:春水初生,春林初盛,春风十里,不如你。 我想起了夜祁言的话,于是将丝帕直接没收了,二月雪无语摇头,也没要回丝帕,便直接离开了。 梳洗一番之后,我便按照和小包子的约定,来到了他父亲下榻的别院。 一路上,我不是没有强烈的心理斗争的。原本,因为昨夜的事,我几乎打消了要来恶整小冒牌的心思,毕竟,假如我把这个女人弄没了,到时我上哪儿再陪他一个妻子? 沿路来来回回三次,我终于还是决定要按照计划将那小冒牌赶走,毕竟那日在将军府里,小冒牌一直在和小寡妇眉来眼去,昨夜小寡妇竟要对我不利,这两人关系不菲,难说小冒牌接近小包子不是心怀不轨。而我刚好也可以从小冒牌口中打听一下小寡妇的事。 然而,我没想到,她竟似早都料到我会来找她。 梨花木桌前,她正对镜去假皮。可不是,去了人皮面具,那张脸,五官轮廓深邃,尤其是那双猫一般的美眸,堪堪是风情万千。 我步入室内,她徐徐转过身子,嘴角勾起摄魂的笑意,看我的目光仿佛认识我已久。 但见她起身,裙裾蹁跹,款步走向我,“三年不见,你竟沦落到现在的地步……” 第九章 简单又粗暴01 三年不见?还沦落到现在的地步?且不说三年前我见没见过你,我现在很过得是有多让人不忍直视?我哼了一声打断她的话,“废话少说,我问你,你冒充我接近他们父子到底有何目的?还有,我这一路上遭人追杀,是不是都与你有关?昨夜去暗杀我的人,也是不是你派去的?” 她眯着眼看着我,“防人之心不可无,你还是那么笨。不过,昨夜可就别冤枉我了!” 没想到她竟然那么爽快地承认了,我配合地点头。“我也觉得我很笨。” 她大抵没反应到我会这样回她,反应过来笑得花枝乱颤,我也跟着笑了笑,然后一掌劈到她颈项后,她措手不及,跌倒在地上,几近昏迷,我蹲下身子,贱贱地靠近她脸蛋,“所以啊,笨人有笨招,一不做二不休一掌劈晕你,简单又粗暴,满意否?” 但见她满脸再无笑意,眸中迸发的满是讨厌,“无论多少年过去,你还是个没教养的野丫头!我真后悔小瞧你没教养的程度了!” 她冒充我,反过来还要与我谈教养? “教养是什么我不知道,我只知道,你要再敢惹我,我就让你桃花滩水深千尺,不知李白死没死。” 把她的低胸衣服往上扯了扯,“你呢,下次冒充我的话,能别把胸口衣服整太低么,你又不像我这般有料,对吧?” “……” “学聪明了?当哑巴了?很好,这次呢,就当给你个教训,你自己好自为之,哪里来,哪里去。” 她别开脸,欲撑起身子。 我嘿嘿一笑,低头给她讲了一个故事,但见她美眸越瞪越大,“呵,你定然也会有求我的那一天。” 这样一个美人,我着实有点心软,于是我只再多劈了她一掌。 见她晕过去后,我便拿绳子将她捆起来,塞进床底。这活我干的顺溜,想当年在谷底的时候,我把一头老是跟我对着干的母猪就这样藏在二月雪的床底。整整七天,都没有人发觉。悲催的是,最终竟连我也找不到那母猪去哪了。谁料,后来有一夜我从床上滚下来,这才发现那头母猪正娇弱地躺在我床底下。它含泪看着我,我也挺感动的,它竟还顽强的活着。同床共枕十多日,我便很大度赠了它个新名:猪坚强。此后,我让它向东,猪坚强绝不敢向西。 而我方才跟她说的,正是这个故事。 拍了拍手,我想着是待会该如何跟阿狸父亲解释,却听小包子的声音从院中传来,“娘亲,父亲回来啦!” 我一惊,直觉拔腿就跑,毕竟我这样凭空解释,他如何能相信?对,我要想个办法让那小冒牌自己亲口承认。这厢我刚抬腿欲跨过门栏,男子低沉的声音已经到了门前,“阿狸越发懂事了,阿鸢,过来看下为夫给你买的东西可合心意?” 他拦住了门口,这让我怎么跑。 等下,他喊的是,阿鸢。难不成他的妻子也叫这个名字? 失神间,他竟已离我只剩下几步远。 第九章 简单又粗暴02 饶是我如此聪明绝顶,此刻却也只能屏住呼吸,大气不敢出一声。 嗯,我是一个矜持的道姑。于是我按兵不动,谁料他竟主动抓了上来。指尖相触的那一瞬间,我猛地想起昨夜,心跳顿时漏了半拍。我想抽回手,他却猛地一用力,把我拽到了镜子前,迫我坐了下来。 这般简单粗暴,说好的相敬如宾在哪里? 猛地看向镜中女子,我不禁大吃一惊,脸颊绯红如三月桃花,眼底眉梢尽是妩媚风情……这一定是我看镜子的方式不对,想我活着这么多年,哪怕把二月雪看个半光,也没见我脸红半分! 他不知拿了什么东西,指腹轻轻捏过我的耳朵,然后将一粒东西扣了上去。 他似笑非笑说着,声音里听不出任何情绪,“从你八岁开始,我每年都会送你一副南海鸳鸯珠,可还记得?” 我记得你个大头鬼!我犹豫着是否该出声,直接跟他说我是那个道姑,不是他以为的阿狸娘亲。可眼下,他都已经将坠子扣在我耳朵上了,寻思着还是个宝贝,若是出声了岂不是要还回去?这怎么行!我又看了眼镜子,脑海里却冒出了这样一举诗,“银钗金钿珍珠坠,凤袍霞帔鸳鸯袄。” 耳朵被他摸过的地方,火辣辣的,一颗心也是蹦来跳去。他如玉般的手指复又从我耳朵,轻轻滑到发丝上,广袖上满是繁复的花纹。阳光从窗子透进来,将房间照得光华流转,却敌不过他容颜之写意风流,我似乎听见自己心底有抹声音叫嚣着,“色字当头一把刀啊,刀刀刀,干脆一不做二不休,简单粗暴把他办了,就像昨晚一样!” 昨晚!不行!作为一个有节操的道姑,我必须站起来推开他。否则我和小冒牌有什么区别。 谁料我刚站起来却被他顺势一带,撞进了他的怀里。 他微微偏着头,“阿鸢,你今天有点奇怪?” 囧,大囧。 见我不说话,他又道,“怎么,不是一向能说会道么?舌头被咬了?” “你先……放开……”我窘得只恨不得也钻床底罢了,此刻,连说话的声音竟带了颤音。 “我偏不。”他竟说得理所当然,顿了顿,“阿鸢,你的声音好像那个道姑……” ……老子本来就是那个道姑啊,还是昨晚扯了你衣服强吻了你的道姑啊…… 哎,夜祈言虽然看不见,但他不是聋子,对话多了肯定露馅,可眼下被他抓着,我只得硬着头皮晓之以理,“今天嗓子不好,放开,君子不强人所难。” “哦,我从来不是君子。”他一本正经道。 “太无耻了吧!” “无耻?……”他抵着我的额头,低笑出声,“你觉得对于一个禁欲三年的男人,该用无耻来形容?” 微熏的呼吸拂过我的耳垂,我咽了口口水,点头赞同,“不仅无耻,还下流!” 他哦了一声,“既然如此,不做点什么?是不是对不起下流这个词?” 第九章 简单又粗暴03 我觉得我快把持不住了,这感觉何止是偷情,尤其是昨晚我们还有了肌肤相亲,此刻他跟他妻子*,我却因为他看不见而莫名其妙成了被*的对象,这太刺激了点。我努力幻想着自己一巴掌抽飞他,然后脚踩在他脸上,一字一句狂霸拽地说,本道姑,要办了你!然而现实中,我却是弱弱地心跳乱七八糟地说道,“登徒子,快放手!” 这时,一抹稚气的声音从房门幽幽传来,“啊,羞羞,阿狸用手捂住眼睛什么都没看见。父亲,什么是登徒子?” “……” “父亲,这是不是琅华叔公说的,内个什么*苦短日高起,从此君王不早朝?” 夜祈言若无其事淡定道,“是但使龙城飞将在,从此君王不早朝。这句话的意思是说,男儿当建功立业,方能替君王分担。” “……”这货真真是比我还不要脸,专业坑儿子三百年啊!还龙城飞将……这,太重口了吧。 但也多亏阿狸出声,否则,后果不堪设想,顾不得解释太多,我连在看夜祈言一眼的勇气都没了,张腿便跑。想我在谷里率领猪狗三年来,见过千年大蟒蛇也没脚软过,今日便让一个登徒子害得连跑都跑步利落。妈的,我终于相信,眼瞎最好的好处是什么,可以连妻子都认错,偷情都偷得光明又正大…… 那么,如果方才不是我横插一脚,他抱得摸得,会不会就是那个女子了? 摇了摇头,他亲谁,关我何事?回到客栈我就一连灌了十多杯茶水压惊,然后又直接去洗了个冷水澡,这才觉得心底燥热的无名火总算灭了。 才呆那么一会,谁料小包子竟然又带着小十一过来了。 小包子气喘吁吁,鼻尖沁了汗珠,他握起小拳头,“娘亲,那个冒牌娘亲被父亲从床底拖了出来,父亲还问,冒牌娘亲是不是开心得晕过去的?好巧不巧晕在床底!” “……”这都能被拖出来,他到底真瞎还装瞎啊…… 我拿帕子替小包子擦了擦额头,又倒了杯茶给他润唇,“阿狸,娘亲觉得这事咱们要从长计议。” 小包子顿时又来了劲,双目炯炯有神望向我,我抚了抚额头,“是这样的,娘亲觉得吧,你父亲看不见,他已经先入为主,记住那个女子的声音,所以要让父亲知道那女子在冒充你娘亲,得让她亲自去解释。” 阿狸嘟起了小嘴巴,可怜巴巴赖在我怀里撒娇,“阿狸不要跟娘亲再分离。” 眼角余光瞄见十一竟然猫在门缝处偷听,顿时计上心头,于是我拍了拍小包子,又指了指门外,“对,去把小十一叫过来,他可是能帮咱们大忙。” 小十一颤抖着腿进门,“道姑,你放过我家小少爷吧,我忍痛给你染指好了。” 自从昨日吃了那生肌丸,我觉得我脸上的疹子已经褪了不少,这小十一怎么还是认不出我,看来我真是太出名了,他们已经有了心理阴影。敢情我心里素质怎就这么好,还想着到时候天下最丑排行榜,我可以混个第一来当当呢。 第十章 二月雪受伤01 在我的淫威和小包子的狐假虎威下,小十一爆料了不少关于小包子娘亲和父亲的囧事。我打算用小包子他娘鬼魂附体,借尸还魂这一说法,来拆穿那个冒牌女子,所以关于这些往事,多多益善也。小十一说得吐沫横飞,我和小包子巴拉巴拉啃着瓜子。 这厢我们嗑瓜子听书听得更欢,那厢店小二忽然冲了进来,急急忙忙,“道姑,道姑……打起来了……打起来了啊!打起来了!” “什么打起来?你说清楚?” “就是跟你师弟啊……在将军府后门……” 将军府后门?难不成二月雪去找吴言,打算直接逼问他说出师父让我找的女子的下落? 让小十一照顾小包子,我亲了口小包子,便飞快地跑到客栈后院,扯了一匹红棕马,丢了点银子,上马扬鞭朝将军府后院赶去。 吴国向来是马背上的国家,追溯其历史,亦是由许多个小的游牧民族合并而成。其中一支游牧民族名曰大宛,大宛盛产大宛马,大宛马,先天马子也,亦是俗称中的汗血宝马。因而,吴国的战马名扬天下,也因此,吴国成为了陈国和西禹争相联盟的对象。 待我赶到别院前,却见四面八方皆是围观人群。挤开人群,十几个人正打得不可开交。那一袭玄衣,手执骊虹剑,唇畔染了殷黑血渍,身上也有好几处剑伤,正是二月雪。而围着他群起而攻之的,有将军府的侍卫,还有穿着黑衣看起来很是眼熟的男子…… 我一直以为,凭二月雪的武功,这天下大抵无人可以伤到他,但眼下,他确实受了伤。我着实该抓住这个机会嘲笑他一番,就像他嘲笑我一般。 可我的脚却是不受控制冲进了打斗中送死。 我就知道,我的三脚猫功夫会让二月雪更加被动,他一边要顾及我不受伤害,还要护住自己,于是招式也以自保为主,奈何那二十多个人像是一定要取了二月雪性命一般,招招出手狠辣,我忍不住喊道,“吴言,快滚出来,让你手下住手!” 见我如此直呼其将军名字,将军府侍卫猛地一顿,相互对视了一眼,出手的招式不再那般狠辣,而是以生擒为主。但那群黑衣人攻势却丝毫不见减弱。我猛地想到,这群黑衣人的招式路数好似在路上追杀我和二月雪的那群杀手。 这样打下去不是办法,对方人多势众。 就在这时,挡在我身前的二月雪猛地又吐了一口黑血。我心急如焚,眼睁睁看着一个黑影凌空跃来,挽起漂亮的剑花,直朝二月雪胸口扎去。顾不得多想,我一把推开二月雪。 然而,意料之中的痛楚并没有袭来,一把折扇从侧面飞来,将那黑影的剑打偏了过去。随后折扇重新落入紫色身影手中,紫色身影瞬息移动,速度快得我几乎看不清,然后我便听见此起彼伏的哎呦痛叫声,一抹抹人影纷纷跌落在地上。 来人竟是夜祈言!小包子的父亲! 第十章 二月雪受伤02 阿大阿二他们赶走围观的人群,那些受了伤的侍卫黑衣杀手也慢慢爬了起来,缓缓朝后退去。 我想连忙跑去扶起二月雪,点了他几处大穴,塞了一粒师父给的救命药丸到他嘴里,二月雪一边咳血一边道,“阿鸢,小心那黑寡妇,她擅长下蛊毒。” 难不成二月雪昨夜中的是蛊毒?后来虽被他用内力压制了下去,但眼下又毒发,否则,我想不出凭二月雪的武功怎么可能答对付不了这几个人。 我抬头望去,但见将军府门前并肩站着两个人,一个便是吴言,另一个便是黑寡妇!怪不得那日吴言不帮他堂弟,原来他和黑寡妇关系也不浅!也对,吴国即将与西禹联姻,晋国作为西禹的同盟国,吴言自然会帮衬晋国二公主。 可若是如此,晋国二公主为何要偷盗将军府的尸体,还要毁尸灭迹?看来两人大抵也不似表面上的完全合作。 但听夜祈言道,“将军和二公主以多胜少,怕是胜之不武吧。” 低低沉沉一声,明明声音不大,却让周朝的一切更加死寂。 但听那黑寡妇看向夜祈言冷笑出声,“是你?哼,若不是看在……” 她欲言又止,仿佛是顾忌什么,我顺着她的目光转过头,竟是气喘吁吁跑来的小冒牌。她们两人果然非但很熟悉,其中一根更有把柄被对方握在手中似的。 那小寡妇被小冒牌一个眼神瞪得,竟然后半句吞了进去。小冒牌跑到夜祈言身旁,嘘寒问暖,问他有无受伤。夜祈言对来人软语闻声,一如不久前对我一般。 我心底有些堵,却不知为何。站起身,对夜祈言正色道“多谢相助,请公子看在我曾救过阿狸的份上,帮忙向那黑寡妇拿到蛊毒解药。” 黑寡妇冷哼,一字一句道,“你这道姑好歹是出身名门,你何时听过下蛊之人便一定能解开此蛊?” 这时,一直站在她身旁沉默不语的吴言忽然开口了,仿佛是酝酿许久,刻意抑制住了暴怒,“沈夙道长名满天下,其亲传弟子却是出尔反尔,你我明明有约在前,你这师弟却以挟持我爱妻为筹码,迫我将那女子下落说与他。敢问,这便是你们无忧谷的作风?幸而内子并无大碍,否则……” 我握了握拳,对吴言道,“我这师弟向来不屑以女子威胁他人,这其中定然有些误会,将军明察。说不定有些小人在其中唧唧复唧唧,暗中作了手脚!” “呵,就一张嘴能说!”黑寡妇眯了眯眼,神色得意,一条三头蛇从她袖中探出头,对着我张牙舞爪,她抚了抚那蛇的脑袋,这才继续道,“今日有些乏了,本公主便不奉陪了!至于那蛊毒,本公主确实不会解!就此告辞!” “你!”这妖妇!敢情你爽完了就想跑!可本道姑很不爽!这时候,我着实后悔没跟师父少学点下三滥本领,多学点高大上的本领,否则,也不至于眼睁睁看着师弟被欺负而束手无策。 第十一章 小冒牌威胁01 然而,我原本并没想过夜祈言会出手帮我到这种地步,但是那一瞬间,当他的扇子飞出去撞到墙壁再飞回到他手里时,那三头蛇三个头齐齐被切断,而扇子却未染血,如此高森的武功,在场之人无不恻然。 我震惊地咽了口口水,目光一寸寸从他的扇子移到他的侧脸,此人看来是眼瞎心不瞎。 他开口,一如既往的优雅,但语气已有了寒意,“二公主既然乏了,祈言方才便是给公主找点乐子,如何?” 那黑寡妇此刻气得脸都扭曲了,一双狭长凤目折射出阴狠毒光,二话不说,便飞身向前,袭击夜祈言,“有种你就对女人动手!” 夜祈言纹丝不动,似乎并没将她的袭击放在眼里,认真嗯了声,“却之不恭了。” 若是放在从前,我定然会觉得这男人太无德,但此刻,我却觉得,这家伙太他妈有男人味了! 果然,不过三招,夜祈言便将那黑寡妇打得吐了血。 “都说美人啼血,胜过胭脂三分。”夜祈言一本正经道,“你不用感谢我。” 也只有夜祈言才会如此正经优雅地说出这些调侃的话。黑寡妇没捞到好处,一双眼几近猩红,但仍不肯认输,“你也不怕被天下人耻笑。” “哦。” 这……可谓一人一扇,顶天立地。我听见自己的心脏砰砰乱跳的声音,这大抵便是所谓的英雄情结。老实说,这一刻,我委实恨不得以身相许,当然,如果小冒牌她不出来晃悠一下,晒下恩爱。 但听小冒牌道,“还是相公知我心意,这阿鸢道姑是我儿的救命恩人,我夫妇二人断然不可能见你伤她半分。” 我只觉心拔凉拔凉的,自作多情,果然是病。 可是我却眼睁睁看着小冒牌在不断地对黑寡妇使眼色,却什么都揭发不出来。而后,黑寡妇恨恨地看了夜祈言和我一眼,然后又意味深长地看了吴言一眼,终是使用烟雾弹消失于我的视线之中。 眼下人已走得七七八八,我难免怨恨地看了吴言一眼,然后拍了拍二月雪的脸,可他已昏迷了过去,任凭我如何叫喊无法醒来。夜祈言好人做到底,皱了皱眉道,“阿大阿二,送他到医馆。” 阿大和阿二却是一脸不情愿,谁都不肯上前一步。 最后,阿大仿佛豁出去一般,“主上三思,不可救此人啊!” 这个阿大真真是气死我了。当初在沧州时,他们便对二月雪有着莫名的敌意,此刻竟还见死不救。 但听夜祁言说了一句凉意十足的话,“若连我的话都听不进去,不如都回陈国吧。” 阿大阿二仍然犹豫。我想了想打算上街找辆马车过来,自己动手丰衣足食,小冒牌见状,先是看着我不怀好意一笑,转身复又对夜祈言道,“阿祈,你忘记我离家出走的这三年,是去跟医圣谢靖之学习医术了么?” 思及小冒牌和小寡妇眉来眼去的场景,我连忙道,“不需要你的好意。”难说两人不是在唱双簧。 小冒牌闻言,冷笑了一声,“这蛊毒,若连我都解不好,那怕便没人能解了。” 第十一章 小冒牌威胁02 我将目光投向夜祈言,他竟似默认。 我咬了咬牙,似乎除了相信别无选择。虽然我对她和黑寡妇之间的关系依然百思不得其解,但如若她是想害二月雪的话,却是完全没有必要出声救人。难不成,她想借此机会取得夜祈言的信任? 这下好了,我将她扔在床底,她指不定要怎么折腾我了,果然,小冒牌假装探身为二月雪把脉,却在我耳边咬牙切齿道,“我说过,你会有求我的那一天。” 她还欲说什么,夜祁言却凑了过来,于是她连忙换了个神情和语气道,“阿祈,不是我不愿救他,只是救他当真是你心中所愿?” 我不知道他们打的是什么哑谜,阿大阿二更是附和点头,一副忠心为主的模样,所有人皆诚恳看着夜祁言,仿佛只要他说一句不救,他们便皆会撤走。我紧张的手心全是汗水,倒不知是不是二月雪到底哪里得罪了夜祁言他们,说到底,我是他师姐,我们是一条线上的蚂蚱,我不帮他帮谁,于是我道,“虽然我不知道我师弟和你家公子到底有什么过节,但说不定是个误会,公子能否看在我救过令儿……” 除了这个招数,我委实有点舌头短。 夜祁言却失笑,不轻不淡道,“我只说最后一遍,救他。” 众人面面相觑,最终仿佛想通什么,阿大低声说了句,“大抵,有时候救,便是不救。”阿二闻言,默契一笑,他们二人二话不说,动手将二月雪抬了起来,送到了马车上,小冒牌道,“直接送回别院便可。” 我不再多想,抬步追上二月雪,背后却传来吴言犹豫不决的声音,我停住脚步回头冷漠看向他,他微微有些脸红,急切问道,“道姑仍然会遵从约定于后日过来吗?” 我淡淡回道,“不然,你眼下便愿意告诉我我想知道的东西?” 吴言一怔,却是抿了抿唇,拱手道,“他日吴言自当负荆请罪,贵谷师弟的蛊毒,吴言有心无力,但如若需要任何珍贵药材,吴言定当竭尽全力。” 我也不是不明事理的人,二月雪拿他的妻子威胁他,他若是不反抗,那才有古怪。至于那晋国二公主,是路过横插一脚还是趁机置人于死地,这便要等到二月雪苏醒后方知。不过眼下这吴言的态度,着实让我摸不清,看起来,他比我还心急我到底会不会按约定去见他。 “那便多谢吴将军了。”夜祈言替我回道。 我愣了愣,他站在我不远处,小冒牌站在他身旁,十里长街上人影憧憧,叫卖声吆喝声不断……这一刻的感觉着实奇妙,他和另一个长得和我一模一样的女子站在一起,那张脸的真正主人明明该是我,我却成了局外人,并且还无可奈何,不能去将那个女子的假面具撕开。 我有些失落,心口仿佛有个无底洞,空空的。但眼下不是伤感的时候,我狠狠掐了一下自己的大腿,然后用十分狗腿的声音道,“二位真是郎才女貌,侠肝义胆,大恩不言谢了。” 第十一章 小冒牌威胁03 小冒牌意味深长说了句,“大恩当然不能只言谢,阿鸢道姑可想好如何报恩呢?” 这,本道姑好生内伤,简直要吐血而亡了。 又听那小冒牌撒娇道,“阿祁,你以后还是叫我阿暖吧,不然让别人误会在叫她可就不好了。” 夜祁言不冷不淡道,“叫你什么都行,医者父母心,快回去吧。”夜祁言似乎还有话想对我说,但见他张了张嘴,最终却是什么都没说。 路边盛开的花枝,我随手一压再一松,满枝桠的花瓣便层层散落了下来,我的心情总算好了点,这勉强可算作小发泄。我刻意跟夜祁言他们保持了距离,留下了私人空间给小冒牌,小冒牌果然很知趣地慢慢跟我挪在了一块,她倒是爽快,单枪匹马直入主题,这性格,我喜欢。 “要想我救他,也不是不可以,以后,我便是你,你只是个道姑,如何?” 我委实想不明白,这世间怎会有这种人,自己一张脸不要,偏生生想带着面具活上一辈子,“你利用我接近夜祁言和阿狸到底有什么目的?” 她凤眸轻眨,“要不,你再劈一下我,看我告不告诉你?” 也罢,我总觉得,以小包子三岁孩童的智商,都能认出她是冒牌,那么,夜祁言大抵也应知晓几分,说不定他别有用意才没揭穿。更何况,以夜祁言的武功,和他身边那么多的影卫,着实轮不到我去担心他的安危,于是我道,“我本来就是个道姑,你既然喜欢扮成我,扮便是。” 她这才满意一笑,“我的意思是,你既然只是个道姑,那何不如干脆利落毁了你这容颜?” 太恶毒了吧! “看来你也不是真心想救你师弟啊?”她凉飕飕道。 “我从此带上面纱,绝不让他人看见我长什么样,如何?”我亦强势了起来,“既然你师承谢靖之,大不了我让夜祁言帮忙去找你师父,我便不信连你师父都救不了我师弟。到时候鱼死网破,谁会吃亏点,你可想而知。” “你,你这野丫头……”她大抵修养还是不错的,你了半天,也只骂出一句野丫头,这就对了嘛,漂亮的女人,若没有好的修养,委实浪费了那脸蛋。我对她笑道,“既然如此,就这么定了。” “等下!”她一把拉住我欲走的手腕,“我话还没说完。” 我回头看着她那张跟我一模一样的脸,一个想法忽然从我脑海里冒出来,“难不成,你是因为喜欢夜祁言,所以才出此下策,用这种方式留在他身边?” “这你就冯管了,但总归,你非但要隐藏容颜,更要远离夜祁言,你不能喜欢他。” 我想我和夜祁言之间的牵扯,不过源于阿狸。虽然我们这几日暗地里,一直有着来往,甚至,我确实对他动了心。 而师弟却是实实在在陪伴了我三年,虽然他老拿石子砸我脑袋,虽然他嘴巴各种毒舌,但他却会在我危险时不顾一切保护我,在得知我可能会遇到麻烦时挺身而出为我挡下,他对我的好,从来都是默默的。 第十二章 断情绝爱蛊01 我本就不认为自己当真是阿狸的娘亲。我的初衷,也不过是担心此人借我的容颜与名义去伤害阿狸。所以,夜祈言,其实并没什么割舍不下, 于是我点头答应,“问世间情为何物,不过春风雨露一相逢,便生出蠢货无数,本道姑才没那么傻!” 她哼笑出声,“真是个傻子。” 得到我的承诺,小冒牌不再理会我,腰肢款款追了上去,我叹了口气,仰起脑袋看向天空,被傻子骂傻子的滋味你懂么?我着实有些想念师父想念无忧谷了,倒不知道师父此时在干嘛?是在练丹呢,还是在晒药?还是在看占卜之书?往常这个时候,如果我在谷里,又是在做什么呢?天空万里霞光,傍晚的景色美不胜收,我揉了揉眼睛,却越发觉得眼睛很是晕眩,再低头看向大地时,眼前几乎一片漆黑,我这是怎么了? 醒来时,傍晚的阳光透过雕花木窗的空隙折射在地上,一层层像铺了水银一般。 我撑起身子,便看见小包子睡在我身旁,小小的一个白团子,小脸蛋潮红,鲜红的小嘴中隐隐有晶莹的口水流出,小手放在脸蛋旁,一只腿还蹬出了被子外,好不可爱。 “你醒了?” 夜祈言的声音从窗前传来。 他正在看书,瞎了眼也这么勤劳,是盲书?但见他青丝凌乱垂在衣襟上,整个人懒散至极,我委实有些迷糊,此情此景,好似做梦一般,我又想起了那个夜晚,那个绵长的吻,还有那个上午那对耳珠,有一粒小小的种子,在心底似乎微微发了芽,但却在昨日被我亲手碾碎。好在我不要脸惯了,放下得也极为坦然,定了定心神,问道,“怎么会睡着?你怎么在这里?我师弟呢?” “那三头蛇的眼睛,具有迷人心智,让人昏睡的功能,好在你们对视的并不久。”顿了顿,他微微侧过脸颊,“这是我的房间,我为什么不会在这里?” 我一时语塞,但听他垂眸继续道,“至于最后一个问题,你师弟现在很好,已经服了药,暂时没了生命危险。不过他体内尚有残留毒素,毒素迟早能清理掉,但蛊虫却难清理。” 我轻手轻脚从被子里爬出来,将小包子的脚塞到被子里,然后神清气苏地呼了口气“就一只小虫子,我想师弟还不放在眼里!我去看下他!” 打开门,我毫无意料,便看见二月雪抱着剑坐在梨花木桌前发呆沉思。任何时刻,无论是睡觉,哪怕是洗澡,他都不能离开他的那把剑。不可不谓一贱闯荡天下,见他这般模样,我气呼呼道,“你还不好好休息!” “我没事。” “什么没事?夜祈言说你体内蛊虫很难清理掉。” 二月雪闻言,别开脸,只是不屑轻笑一声,“这蛊叫断情绝爱,你觉得,他对我能有什么作用?我本就不识情爱为何物。” 我看不见她的神色,却能感受到他声音里的隐忍。 不知道为什么,他这句话让我觉得很是生气。所谓情爱,哪里仅仅男女之爱,难道师徒之情,同门之情,皆非情爱吗?虽然知道这个时候不该故意呛他,但我还是很嘴贱道,“你不是向来让我远离是非,你不是向来对我的事无动于衷吗?那你去挟持人家妻子干嘛?还有啊,你没事找事老是去跟那黑寡妇打情骂俏干嘛?” 第十二章 断情绝爱蛊02为贴吧小伙伴们加更 二月雪有些暴躁,“胡搅蛮缠,不知好歹。” 我上前一步,“是,我是胡搅蛮缠,我是不知好歹,可我绝计不会拿自己的性命开玩笑!师父派你和我一同出谷,眼下什么头绪都没有,你却从鬼门关走了一圈。假如你出了事,我一个人怎么闯荡江湖?我武功烂,人品烂,偶尔还会长得丑,你若是不在我身旁,谁替我挡箭让我跟在后面捡垃圾,谁替我出恶气把欺负我的人狠狠揍一顿,谁又能有事没事闲着给我欺负一下!你不让我管吴言的事,你不让我调查小冒牌为何冒充我,每次有什么事,你都要揽在自己身上!你什么都不愿意跟我商量,你根本都不知道我也难过,也会担心!总而言之,你从来没那拿我当你师姐过。” 一口气说了太多,我眨了眨眼,想将眼底酸涩的东西眨回去,于是我仰起头,一直用手对眼睛扇风。此情此景,真是有股贱贱的忧伤…… 忽然,有谁抓住了我的手,然后我便眼睁睁看着二月雪倾身向前,我瞪着他,他亦看着我,眼底的冷漠渐渐淡去,很不耐烦地伸手拂去我的眼泪,“我从前怎么就没发现你这么的话唠……” 我话唠?我这可不是好心落个路肝肺! 大抵是方才他昏迷不醒无论我怎么喊都喊不醒的情景再次浮现在脑海里,他越是擦,我的眼泪落得越是凶。原来我也可以这么矫情。果然,女人矫情点也还是有好处的,这是第一次,我这冰块师弟竟主动伸手将我揽入了怀中,轻轻拍着我的后背,哄我别哭。他哄的很笨拙,拍我后背的手甚至有些僵硬。 我静静依在他怀里用她的白亵衣擦鼻涕。脸颊贴着他的胸膛,耳畔清晰得传来他紊乱的心跳声。失而复得的喜悦让我禁不住破涕而笑,笑中有泪。我仰头看向他,他嘴唇惨白,额头都渗出了汗水,但脸颊却红成一片,眼底满是柔情,我大惊,“怎么了?” 他摇头,“没事。”顿了顿,他难得开口解释一次,“我不是无动于衷,我只是不想不愿你卷入是非之中。下次,不会了,我会跟你商量下再行动。” 还敢有下次? 我正欲说话,这时,一袭红衣的小冒牌端着一碗散发着苦涩味道的中药婀娜多姿走了过来。 人未出现在门前,声音已经先传了来,“天涯何处无芳草,何必要在身边找,数量又不多,质量又不好!” 这家伙端个药也要腰肢款款走来,也不怕闪到腰烫到脚,说个话也跟唱戏似的,可即便我和她再相看两相厌,我们始终是势均力敌,谁都不能轻举妄动,我接过药,顺便接过她的话,“就是,天涯何处无芳草,大蒜最爱装仙草。” “喂!丑道姑,我可是你师弟的救命恩人!”她作势要夺过药碗。 我连忙将碗放在身后的桌子上,“那又如何?你如此尽力帮忙,那是因为我答应你了条件。所以啊,一码归一码,我们扯平!” 第十二章 断情绝爱蛊03 “你……”小冒牌手指着我,气得花容失色,我偏偏嘻嘻笑着,这小冒牌整天顶着我的那张假脸,对着我这张真脸也不觉得别扭,不过我着实很别扭,仿佛有个性格完全相反的双胞胎妹妹一般,见她你个半天也你不出个所以然,“你到底想说什么?” “你过河拆桥!” “你咬我?” “算了,我真是看到你就水土不服!” “那你怎么没上吐下泻呢?” “……” 她转身欲走,我则叮嘱一旁皱着眉头忍受女人斗嘴的二月雪一定要喝药,然后便飞奔追上了上去。 廊檐边,草丛旁,秋色连天,我蹭得一下从月亮门里窜出来拦住小冒牌的去路,“等等,小冒牌,我们聊一下?” 小冒牌有些不耐烦,“我叫魏芙暖,不叫小冒牌。” 魏芙暖,这个名字,怎得好生熟悉? “得,芙蓉姐姐,我问你,我师弟的蛊毒,眼下如何了?” 见我问的是这个问题,芙蓉姐姐瞬间冷艳地摆起谱来,“你求人,是不是该有点求人的态度?” 我点头,故作不解,“是呢,你说,我要不要去问下夜祈言,你为何总是跟那个黑寡妇眉来眼去呢?” 芙蓉姐姐哼了一声,满脸无语道,“你当真不知道魏芙暖是谁?” “魏芙晗她姐?”我随口一说,竟将自己都吓到。可不是,一寒一暖。师父曾说过,这天下最好的医者和下毒者,必然皆来自晋国。晋国向来信封巫蛊之术,晋人擅长使蛊。蛊和毒的结合,产生了蛊毒师。魏芙暖的二妹魏芙晗师承晋国有名的蛊毒师宣姑娘,而魏芙暖则师承晋国医圣谢靖之。 那么,眼前之人,确是晋国的长公主? “现在,害怕了?”魏芙暖高贵冷艳地斜睨着我,语气轻飘飘的。 我怀疑地看着她,“既然你和魏芙晗是姐妹,你冒充我待在夜祈言身边,当真没有目的?” “呵,目的,怎么会没有?”魏芙暖有一瞬的失落,她垂下眸子,指尖抚过石阶旁盛开的鲜花,唇畔的笑意越发凄然,却终是什么都没说。这女人怎这般奇怪,一会妖艳一会冷傲一会失落,委实难打交道,我带过话题道,“算了,以后这些我也懒得过问,我要你还我一个健健康康的师弟。” 她恢复了神色,轻飘飘道,“你没有发觉,他刚才抱着你的时候有点不对劲吗?” 魏芙暖这么一说,我猛地就想起了彼时,他的脸色似乎特别苍白,仿佛在极力忍受着什么痛苦一般,连额头都渗出了汗珠。 但听魏芙暖正色道,“所谓断情绝爱,便是不能动情,一旦动情,浑身上下便会如同被千万只毒蛇啃噬一般。” 这么说来,师弟对我还是有同门之情的?虽然知道此时不该为此时开心,但我难免心底泛起小泡泡。 “他体内的毒虽易清,但若要除却蛊只有两种办法。这其一,便是用他心上人的心头血做药引,引得蛊虫出来;其二,便是他心上人甘心为他种上情蛊,两两相克,要么,他和他心上人天涯一方,要么,以毒攻毒,百年好合……” 第十三章 溯魂探命运01 听完魏芙暖口中的那两个办法,我觉得还不如我去自挂东南枝比较靠谱。这两个方法,都离不开他的心上人,可我上哪里去给他找那个一个心上人? “除此之外,再无他法?” “没有。” 扔下这两个字,那晋国长公主便轻飘飘幽灵一般飘走了。我抚了抚额角,甚为头疼。 晚些的时候,小包子一醒来,便闹着要见我,不肯乖乖吃晚饭。 整个院子里除了魏芙暖之外的人,都很疑惑,这小包子不亲娘亲,偏爱道姑,可不是与他那个父亲一个德行。尤其是小十一,小十一跟我说,“那日晌午,我们夫人晕倒了过去,但是主上却让阿大将她抱回房间,可今儿个下午,你这道姑晕倒了,我们主上却亲自抱着你回来,阿四要接过去,他还不肯。” 我想也没想便道,“大抵因为我是他儿子救命恩人的缘故吧,没有我,他儿子哪还能像现在这样活蹦乱跳。” “可夫人还是他儿子的娘亲呢!没有夫人,他儿子哪里轮得到你救。” “……” 谁知道见了我,小包子只递给我一个委屈十足的小可怜眼神,便耍小脾气软软一团坐在门前小凳子上养蚊子,顺便替作者大人骗点点击,无论谁喊都不理会。 末了没办法,我只得蹲下去道,“你若不吃饭,娘亲也不吃了。” 小包子捧着下巴的小手终于放了下来,气呼呼道,“娘亲明明答应阿狸,一定会拆穿冒牌娘亲的诡计,不再和阿狸分开的。”话音到了最后,委屈极了。 我也觉得这事是我理亏,我也着实不好骗他,可我若跟他说我也是冒牌货,大抵会伤了他幼小的心灵,于是我决定坦白从宽,虽然不知道他到底明不明白,“阿狸,娘亲有不得已的苦衷,所以计划取消。” 小包子包了两包泪,欲坠不坠的样子,为娘心都碎了。 于是我连忙道,“可是娘亲日后一样会在你身边呀,你看,娘亲不是把师弟都带过来了吗?” 我好说歹说,末了,小包子才半信半疑,乖乖吃了饭。魏芙暖见小包子这般黏我,倒也没多大反应。似乎,她已经接受了小包子不喜欢她这个事实一般。 两日后,我早早起了床,收拾了一番,便按照约定前往将军府。 这厢我方走出院门,竟已有马车等在此处。一名身穿盔甲袍子的壮年男子向我行了个礼,“将军命姜云等在此处。”说罢,对着马车坐了一个请的手势。 我也不再客气,有马车坐我傻了才会走过去。卜一上车,我又想起小十一的话,夜祈言曾在我晕倒时将我抱了回来,闭上眼睛,靠在马车内壁上,满脑皆是他抱着我穿过十里长街的场景,仿佛是入了魔障般,久久无法怔忪过来。 待睁开眼,却见夜祈言这么一个大活人正端坐在我对面,一只手握着竹骨扇,有一搭没一搭得敲着另一只手。 难不成,这是幻觉?不,他确实就在我面前。我告诉自己,既然答应了别人,就一定要管住自己的心,千万不可对夜祈言再有一丝非分之想。 第十三章 溯魂探命运02为贴吧小伙伴们更新 “祈言公子,你怎么也在马车里?” “这……不是阿狸说,道姑你今日有事找我?我跟着你出了门,上了马车,见你好似太累,便没吵醒你,只一路跟了过来。” 这个小包子,我何曾跟他说过有事找夜祈言,难不成,他是故意为本道姑跟他父亲创造点单独相处的机会?儿子委实是贴心小红娘啊,倒是可惜了。也罢,就当这是考验本道姑定力的测试,何况有个夜祁言压压场,那吴言要意识到我是骗他的,也好抱个大腿逃为上策! 马车刚到将军府,那吴言已迎来,仿佛已经等了很久。 “世人皆言,无忧谷里永无忧,沈夙道长最擅长的,不是占卜,而是看透人心,乃至看见人的未来。道姑为其亲传弟子,定得其真传,吴言有个不情之请,恳请道姑答应。” 原来,他是想让我用溯魂探得他妻子的命运,以此为条件告诉我师父让我寻得的女子的下落。只可惜,本道姑在谷里三年,压根就没听见师父说过溯魂二字,天地良心,师父真的只是个披着道士皮的神棍啊!这叫本道姑怎么办可好? 通往其爱妻居所的路上,都铺了碎金,一路走过,真真是金光闪闪,贵气无边。可见传言并无虚假,将军爱妻如金子,坚贞啊,本道姑的菜啊! 然而,当我见到他妻子时,顿时明白了他为何要借助我来得知他妻子的想法,可见他的爱情,只是单方面的。 那女子靠躺在床上,面色惨白,见到吴言,微微勾起了唇角,两行清泪却从她清丽无双的脸上滑落,“我亲手杀了我们的孩子,你为什么不杀了我?” 我虽江湖经验不多,但也曾悄悄跑出谷,听说书人讲尽红尘爱恨,但我委实没遇到这样的女子,竟亲手杀了自己的孩子!还口口声声让自己的夫君杀了自己!传言果然也有失实的地方,眼前女子,委实不像乞丐口中所言的狐狸精,狐狸精哪会把男人往外推啊…… 婢子端来一碗泛着苦腥的药,吴言隐忍地坐在床畔,一勺、一勺吹冷了再一口、一口喂予那女子。敢问世间情为何物,当为一物降一物。 我心底一阵唏嘘,转头去看夜祈言,他神色如常,却不知在想什么。 相传娥皇女英为亡夫落下伤心泪,染得竹身斑斑点点,由此成就斑竹一枝千滴泪。还泪居里种植了许多的斑竹,吴言出了房门,一拳狠狠砸在竹子上,竹子倒了一大片,他的手腕亦是鲜血直流。 “世人皆言她是周国奸细,她从头到尾都是骗我利用我,我不信,欲在世人面前还她一个清白,但是她却不肯给我这样一个机会。就在她生辰前夜,她瞒着我喝下堕胎药……”七尺男儿,竟几度哽咽,额间拳上青筋迸现,“她有了孩子,我却是在她流产的那一刻才知。我已经越来越不明白盈盈心底在想什么,打算做什么。” 第十三章 溯魂探命运03 “你可曾想过,也许她不要孩子,是为你好?”一直一言不发的夜祈言,忽然出声。 乍听此话,连我都有些不明所以,但听夜祈言继续道,“若她当真是周国奸细,她本身已经是一个傀儡,若是再生下孩子,孩子便会成为你的软肋,你便会成为另一个傀儡。” 一阵见血,不留丝毫余地。 吴言最不愿意的,便是相信她是细作,从头到尾都是欺骗他。他可以容忍她一切,唯独不能容忍她从一开始便是欺骗他。此刻,吴言怔怔良久都没有说出话。 而我心底已有了传说中的“溯魂”结果,本道姑最大的特长是什么?没错!胡说八道! 易经有云:一生二,二生三,三生万物。又有所谓太极生两仪,两仪生四相,四相生八卦,八卦而变六十四爻,从此周而复始变化无穷。 我左抄袭一点右抄袭一点,摆出了一个所谓的溯魂八卦阵,然后嘴里念念叨叨,其实我是在念叨晚上去吃什么好,当然,我故意吐字不清,免得被发现。大约半柱香过去了,我已经把今晚吃的菜都想好了,于是装模作样跌在地上,假装出疲劳至极的模样,夜祈言从一旁扶起了我,吴言已竖起耳朵,一脸虔诚地等着我说话。 我心底顿时生出了罪恶感,但我还是施施然道,“洛盈盈她,不是周国奸细,但她一心求死啊,吴将军,本道姑只能帮你这了。” 我话音刚落,吴言神情很是复杂,像是百感交集,怎么都想不通一般。 我心底委实不明白世人为何一定要提前知道自己的命运,如果你知道自己何时会以何种方式死去,那么从这一刻起,你不就会一直活在死亡的恐惧之中吗?你想方设法去避免,你以为与天斗其乐无穷,可这样活得不累吗?但这些话我当然不会说出来,我只是咳嗽了两声,笑道,“那敢问吴将军……” 他面无表情道,“道姑所寻女子,于三十四年前出生,当年正值吴国、陈国和西禹联手灭南隋之际,家父亲身经历过那场战争,更是目睹那女子出生。” 乍听之下,我大惊,师父让我寻的女子已三十有四?而非十五六?还是在战争中出生?这怎么可能?师父是记错了,还是我听错了? 我想了想又道,“那女子难道是南隋遗孤?” 吴言点了点头,“正是。她原本该死在那场战争之中,却被一个神秘人抢走,至此下落不明。” 我连问道,“那神秘人长什么样,有什么特殊标记否?” “这……” 夜祈言拉住我,“他现在情绪不好,改日再登门拜访吧,而且那个时候,他还未出生,怎么可能知道的那么详细?” 夜祈言的话倒是提醒了我和吴言,吴言松口说让下人带着我和夜祈言去找他父亲。 谁料这时,那个叫姜云的将士急冲冲跑来,大叫,“不好了不好了,将军府前夜失窃的尸骨,竟被送到了宫里去,这事震惊了吴王,仵作现在正在验尸!” 第十四章 尸骨的身份01 吴言闻言,瞬间将儿女情长皆收起,连忙叮嘱道,“快去通知我父亲,我即刻进宫。” 看来那黑寡妇并没有将尸骨毁掉,但为何尸骨竟会被送到宫中?我忽然想起了夜祈言那夜同我说的一句话——尸骨上,有着几乎能颠覆吴国的秘密。而他,为何又知道的那般清楚? 夜祈言此刻佯装不知一切,问道,“吴将军,尸骨的事,又是怎么一回事?” “此事说来话长,我亦被蒙在鼓里,不知真相,吴言失礼了,他日再跟阁下解释。”吴言边说,便朝外走去,走了好一段距离,他忽然转身,朝夜祈言望去,“阁下是陈国第一神探兼仵作师夜文赫!” 陈国第一神探兼仵作师! 我震惊地下巴几乎都要掉到地上,转头看向夜祈言,怪不得,他早就知道尸骨上有着惊天秘密,怕是他来吴国的目的也是想调查这个案子揭发些什么吧! 甚至,尸骨更有可能是被他弄到宫中,欲将事情闹大! 但听夜祁言不慌不忙回道,“正是家父。” 吴言立刻又折了回来,惊喜道,“如此甚好,能否烦请阁下跟在下进宫一趟?” “这是吴国官员之事,祈言怕是不好插手罢。”夜祈言象征性推却了一句,吴言却道,“难道要我眼睁睁看着将军府被人栽赃?公子放心,万事我皆会扛着,你且放心查明真相。” 然后,夜祈言便施施然跟着那吴言一同走了。这时,我忽然想起,自己从二月雪那抢来的手帕。老实说,我委实还没去过皇宫这等地方,何不跟着一起瞅瞅?何况,手帕上那句诗,说不定也是线索,刚好可以去打听下。这样一来,我给夜祁言提供了线索,待他日吴言揭穿了我的神棍身份,夜祁言不就会罩着我? 夜祈言大抵听见我追来的脚步声,此时此刻竟还有心情调侃我,“这次可别再打草惊蛇。” “………”本道姑想咬人! “喂,尸骨是不是你弄到皇宫的?” 他嗯了一声,倒是回答的坦诚,“不若此,秘密将会永远是秘密。” 这大抵是我有印象以来第一次进皇宫,吴国民风奔放,皇宫建筑风格也极为豪放奢华。但这些都不是最关键的,关键是宫女宫妃穿着打扮那叫一个清凉。 香肩酥胸小蛮腰,艳杀金陵十三钗。 可惜我身边的两人,一个无心欣赏,另一个有心无眼。 一路上那吴言面色沉重,心事沉沉,反观夜祈言,却是一如既往云淡风轻,冷静自持,不急不缓地询问着一些尸体细节,比如,那日可曾从尸体上发现什么。一向豪迈有加的吴言回答起这个问题却是吞吞吐吐,最终还是告诉了夜祈言,两具尸体上分别发现了一个令牌一个玉佩,至于玉佩什么来头,他不知道,但令牌却是来自皇后的凤仪宫。 这夜祈言委实黑心了点,明明那日我什么都说与他了,明明还是他跟我说,尸体上有着大秘密,装,真装! 顿时,我又发现了眼瞎的另一个好处,说谎眨眼睛神马真心弱爆了! 第十四章 尸骨的身份02 ?见我四处张望,落后他们一大截,夜祈言放慢了步伐,“跟上来,别迷路了。” 我紧追上去,“我听说书的说,这后宫女人的心啊,都是海底针,有事没事赏赐你个一丈红,是不是真的?” “既然你这么好奇后宫斗争,不如,本将军把你推荐给吴王?”吴言忽然横插这么一句。 向来不苟言笑,作风正派的男人竟然也会堵得人哑口无言,我讪笑道,“吴王多大?” “五十有七。” 这吴王可以当我爹了,我果断道,“我们不合适,多谢将军好意。” “哪里不合适?”假山后忽然传来一抹威严十足的声音。 “八字不合!” 呵呵,果真是八字不合,流年不利,说曹操,曹操就到。可不是,眼前这个从假山后面缓步步出身穿黄袍,人近中年却依旧神清气爽老当益壮的男子,可不就是那个站在吴国权力顶峰的男人。 吴言反应过来,连忙行礼,夜祈言亦是,我愣着也不是,行礼也不是,逃跑也不是,最后只能硬着头皮干笑,“吴王生得真是年轻英俊呐。” 吴王淡然地恩了一声,“姑娘也着实生得旺夫益子。” 乍听此话,胸口碎大石已经不能表达我的心声,我想徒脚踩玻璃,我这脸上明明带了黑纱啊大哥,这都能被你看出旺夫益子……大抵我的眼神太过悲壮,那吴王竟是朗声大笑,“至于是不是有事没事便赏赐你个一丈红,你可以去找皇后讨教下。” 这要闹哪样! 没想到这吴王刚好也是要去仵作的验尸房,吴言顿时更加绷紧,仿佛生怕多说一句错话,至于夜祈言,却仿佛早有预料一般,淡淡的,依旧看不出任何情绪。我跟着这三个老谋深算的男人后面瞎晃悠,捂着小心脏调戏着小宫女小太监,打听下宫里哪个后妃最爱吟唱那什么:春风十里,不如你。 很快,这验尸房便到了。想来验尸房的守卫们早都接到了消息,刻意清洗整理了一下这验尸房,好好的一个验尸房装饰得跟个花楼似的。 那仵作大人谄媚的笑容,让老鸨情何以堪。 吴王询问半晌,也只询问出一句皇后方才来过,这厢刚走。 “呵,那其中一具尸骨多半凤仪宫的宫人,皇后怎会不来?本王想知道的是,尸骨到底还查出了什么?” “这……圣上英明,臣已尽力,但这尸骨已有二十多年,着实查不出什么了!” “你个废物!”吴王一脚踢开仵作师,眸色深深盯着尸骨,仿佛他已知晓些什么,只能证据确凿。 吴言见状,连忙道,“臣身旁的公子,便是陈国第一神探兼仵作师夜文赫的儿子,不如……” 吴王摆了摆手,捏了捏眉心,“不知道为什么,朕心底老是跟压了块石头一般,总有种不好的预感,这案子还真不能交给吴国臣子。” “祈言虽无家父声名,但愿一试。” “嗯。”吴王捏了捏眉心,不再言语。 第十四章 尸骨的身份03 夜祈言换了一席白衣,戴了手套,便进入了尸骨安置的阴室,末了,还把我也抓了过去,理由是他看不见。这是第一次,我觉得小包子爹怎么这么讨厌。然而当我看见,他手起刀落,利落至极的操作,却又默默将那句讨厌吞回了肚内。这世间,怕是没有任何一个人,能像夜祈言这般,连解剖尸骨都那么优雅高贵,让人心生神往。 更何况,仵作需要懂许多专业知识,需精通解剖学及药理病理,知道何处经络受伤便危及哪处脏腑,中何种毒便出现什么症状,判断越准确,对破案越有帮助。而神探所需知识,更是深厚。这样一想,这夜祈言的眼睛,定然不是天生便有缺陷,但也绝非近期才受伤,因为他看似已经习惯了黑暗的生活。 “过来帮忙看下,这个地方是什么颜色?”他的手指着黑色人骨的颈椎处三寸左右的地方。 我定睛一看,“好奇怪,通常人骨皆是白色,这两具人骨却是黑色,而且颈椎地方皆是暗棕色。” 他若有所思,手指复又摸到人的颈项处,但见那里的骨头很是粉碎。但听他道,“这两个人,先是被人下了慢性毒药铓锣,但直接死因却并非毒发,而是被钝器所伤,若我没猜错,是刀柄。凶手大抵是情急之下,才用刀柄将两人打昏过去,然后投入井中。” 倒不知凶手是谁,但也着实太过残忍了,对两个弱女子竟下得这般重手。 “阿鸢,你让吴言去备下笔墨纸砚。” “备这些干嘛?” “人像复原。” “!!!” 跟夜祈言在一起,简直时时刻刻都要捂住小心脏,免得被他的横溢的才华惊吓到。 很快,我便端着笔墨纸砚再次进入了阴室内,夜祈言拢起长袖,执笔立于案前,笔走龙蛇,不一会儿,两幅人像便清清楚楚地呈现在纸上,看似皆妙龄少妇。末了,他又用端正的楷书,分别在两幅画像侧面标注了两人的身长体重,我瞅了瞅那尸骨,若说身长是他用手测量出来的,那体重呢? 他放下笔,淡淡道,“这画像与那人骨虽不至于十层相似,但已足够,阿鸢,你将画像拿出去给帝君看罢,他看后自会做出决定。若他不愿将画像透露与吴将军,你便制造机会,一定要让吴将军也看到这画像。” 我懵懵懂懂点了点头,拿着画像莫名其妙走了出去。 吴王看见那身上缀有凤仪宫令牌女子的画像时一副预料之中的模样,然而,当吴王看见那个缀有玉佩的女子画像时,竟是震惊良久无法言语,他跌跌撞撞退后了好几步,瘫坐在椅子上,手中的茶杯抖得摔落,茶叶渣铺了满地,浸湿了画纸。 吴言连忙上前将那画纸抢救过来,只不过,他的面色满是疑惑,像是并不认识画中女子一般。 良久,久到我腿都麻了,沉浸在悲伤中的吴王才再次发话,“传夜祈言过来见朕,这个案子,就交与他了。另外,让兵部尚书和大理寺卿协助他!” 第十五章 诡异皇宫行01 这话一出,吴言连忙跪下,一幅不解的神情。就连我,也没想到,吴王看了画像之后,竟对这个枯井干尸案这般上心,仿佛决心要查个水落石出。 夜祁言,果真是高,料事如神。 闻信而来的老将军,吴言的亲生父亲被守卫阻拦在了门外。最终,还是没得见到吴王。但他和吴言皆不肯先走,势必要等得夜祈言出来。 我倒没这个好奇心,这吴王到底跟夜祈言密谈什么,与我委实无关!我可没忘记自己跟来的目的。 小太监阿福说,他曾不止一次听过柔嘉公主吟诵那首诗词,于是我使了个小心机,谎称跟那什么柔嘉公主有约,让他们带我去找她。 隔着老远,我便看见一穿着玉色宫装的女子站在偌大的湖边,漫不经心撒着鱼饵。近了点,我终于听清楚,那女子在说什么,可不正是那句,“春水初生,春林初盛,春风十里,不如你。” 然而,当我看清楚这柔嘉公主的容颜时,赫然发觉,此人正是那日将军宴席上,被吴言堂弟调戏幸得黑寡妇想救的女子。 我扔一颗葡萄进口中,扭头问向小太监阿福,“你说,你们柔嘉公主为何独独钟情那句词?” 阿福兰花指一掐,挥退了其他人,悄声在我耳边道,“哎,咱们这个柔嘉公主啊,就是天生的痴情种子,从小的时候,就喜欢粘着那镇国大将军吴言。及笄之日,更是当着天下人面对他表白,可拿吴大将军楞是个不识好歹的货,当着天下人面拒绝了柔嘉公主。” 说到此时,阿福忍不住一阵唏嘘,我咬了一口橙子,听阿福继续吹侃,“柔嘉公主当时被刺激得险些去当了姑子,后来那吴大将军跪在柔嘉宫前整整三天三夜,柔嘉公主才打消了念头,但是自此不肯再嫁,眼下拖到了二十好几了。这是造了什么孽哎。” “吴言为人臣子,他便是再不愿意,只要吴言一旨隆恩,他怕是也只得受着吧。” “吴王不是没下旨过,可那吴老将军拿性命相要挟,那段日子,皇后也生了场大病,朝堂烦心事也多,最后便不了了之了。” 这就着实奇怪了,照理说,能娶到天家女子,那老将军是誓死争取才对。 这厢我正欲找个机会与那柔嘉公主勾搭一下,一个小宫女气喘吁吁跑来,说夜祈言找了我许久。也罢,来日方长,夜祈言既然接下了这个案子,必然会时常进宫与吴王沟通,我还不愁没有机会与那柔嘉公主碰面。 出宫的路上,有那吴老将军同行,我便不敢再嬉皮笑脸。 那个老家伙,绷着一张老脸,比二月雪还凶残,张口是质问夜祈言,“于公,这是我吴国之事;于私,这是我吴府私事,不劳夜公子费心。”偏生夜祈言生得好性子,任凭你怎般凶残,他自是云淡风轻,千般怒火到了他这,也就像打到棉花上一般,那吴老将军气得脸都绿了。 第十五章 诡异皇宫行02 吴言叹了口气,苦心劝道,“父亲,这夜公子是孩儿请来帮忙的,那令牌来自皇后寝宫,玉佩更是格外珍贵,府上莫名出了两具干尸,江湖上人人猜测,百姓们全都在人心惶惶,怀疑这是咱们吴府制造的冤案,眼下更是闹到了皇上那,这事必须查个水落石出,还我吴府一个公道。” “公道?”吴老将军满目沧桑,声音掷地有声,“所谓公道,便是当权者之道。” 出宫之后,阿大阿二已守候在宫门前,见我们走来,连忙将马车牵了过来。马车只剩下我们两人之际,因着那吴老将军最后一句话,我忍不住道,“你看,你把那吴老将军得罪了,他就算知道那女子的下落,也不会告知与我。” “毕竟年岁太久,吴老将军大抵也记不清了。” 可是难道就任凭线索这般断了吗? 我有些郁闷,干脆换了另一个话题,“你下次进宫,也带上我吧?” “怎么,你当真想进宫当妃子?” “怎么可能!后宫那么黑暗的地方,不适合我这种白莲花的,我就是,嗯,怎么说呢?替你打下下手,嘿嘿。” “难不成,你那有什么线索?” 我着实又被小小惊讶了一番,这世间,若说有谁知我如腹中小虫,非夜祈言莫属,甚至连养了我三年的师父沈夙都比不上他。 大抵见我在抽气,良久都不说话,他微微一笑,“不过从你旬日里的言行举止看出点端倪,你那日在屋顶对尸骨可是极为畏惧,然却肯随同我进宫,想来定然有与那尸骨相关的事需要你去办。” 我连忙双手奉上丝帕,“你看,这是从那枯井里得来的,枯井里有淤泥,潮湿异常,可那尸骨死前却拼命将这东西扔到干燥处,可见这上面定有文章。”这些都是二月雪告诉我的。 夜祈言沉思半晌,缓缓吐露了他与吴王的谈话,“其中一名尸骨,确定是皇后的陪嫁嬷嬷;至于那名唤铓锣的毒药,来自皇后的故乡;而后,我将那刀柄的形状尺寸画了出来,呈给吴王,吴王说,那是他在新婚之际,赐给皇后的闭月弯刀。” 我忍不住屏住了呼吸。我忽然想到,“对,那另外一具尸骨呢?她到底是谁?为何吴王看后那般伤心,而吴言看后,却没什么反应?” “没什么反应?”夜祈言笑了笑,“他日后便会有很大的反应了。” “为什么?”我抚了抚额头,不知是我智商太捉急,还是夜祈言智商太高大上 “另一具是尸骨是他娘亲,老将军夫人。” “你怎么知道另一具尸骨是老将军夫人?” “那个玉佩,你并不知道有多珍贵罢了。那是吴王赐给老将军夫人的新婚之礼。” 吴言竟认不出他娘亲的样子,唯一的解释便是他们自小便很生疏,甚至常年不见一面的原因。 吴言竟认不出他娘亲的样子,唯一的解释便是他们自小便很生疏,甚至常年不见一面的原因。 第十六章 道姑挖墙脚01 至于吴王看见将军夫人画像时如此震惊悲痛,说不定,他们之间是有故事的,所以吴王才会下令让一定要彻查此事。而吴老将军不可能不认识那块玉佩,他不可能不知道那是将军夫人,可他明显不想让人调查这个案子,他苦心积虑想要隐瞒什么? 这皇宫里的秘密,非但多,还很黑暗。眼下种种证据,表明这个案子,与皇后极为相关,可皇后便是有天大的能力,也不可能将手伸到将军府去害人,这样一来,那吴老将军的嫌疑便是最大。难说不是二人联手,只为掩饰什么秘密。 “对了,你今日进宫便是为了打探那句词???” “嗯,今日听见那柔嘉公主一直在念这句诗。” “柔嘉公主?”夜祈言正色道,“下次进宫,你便记得去找她。” 夜祁言果然和我想到一块去了! 可越往下想,我觉得脑袋有些昏沉,这些弯弯曲曲的心思让人太纠结了。 我得打开窗吹吹风,吹走这些烦恼。方才出来时还是艳阳天,眼下却下起了蒙蒙细雨,不知道二月雪发现我消失一日,有没按时吃药,会否又出来单独行动。他中了蛊毒,毒虽很快便可痊愈,生命不会再有危险,但蛊却无法清除,一旦蛊瘾发作,他功力便会减弱许多。 看来我着实还要赖着夜祈言一段日子,安心跟着他打下手帮他办事,否则,没有他的庇佑,过不了多久,大抵又要麻烦尊师出来,替我和二月雪收尸了。 路过郊区的小溪时,我顿时想到可以去捡些田螺,辣椒爆炒田螺什么也是本道姑的拿手好菜,若说有什么办法能阻止二月雪欺负我,大抵就是我还有做菜这一样拿手活让他怜香惜玉一下。 夜祁言无奈,只好让阿大和阿二陪我下去。有他们两个在,鱼都被吓得四下逃窜,于是我便沿着小溪朝树林深处走了走,并阻止他们跟着我。这厢我正捡的欢乐,不知谁恶作剧拿石子砸了我一下。我回头,四下无人,正面却陡然一阵劲风袭来,然后我只觉眼前一黑,便不省人事了。 待我再次睁开眼睛,只觉漆黑一片,伸手不见五指。额头微痛,全身上下湿漉漉的,很是难受。敢情我是亏心事做了太多,眼下遭到报应了?可这里到底是哪里?又是哪个缺德的人把我打晕了扔到这里? 一连串疑问从脑海深处钻出来,我试着活动下手脚,这一动弹,便发觉身下似乎又什么东西,准确的说,是我趴在什么东西上面。可我着实筋疲力尽,最终,还是缓缓阖上了双眼。 这一闭,便不知过了多少个时辰。待我再次睁开眼,刺目的白光让我险些落泪,我伸手挡了挡眼睛,适应了好一阵子,这才开始打量四面八方。这里竟然是一个洞穴,洞穴内部略有些潮气,墙角处还长了一些杂草,洞穴入口处,水滴织成帘幕,阳光折射在上面,竟美得炫目。 然后,一抹紫色身影,缓缓从帘幕后方现出,我痴痴看着他朝我走来,竟不知自己是梦见了他,还是入了他的梦中。连遇见危险之际,我脑海里想的都是他吗? “醒了过来帮下忙。”他拎着一只褪得干干净净的野鸡和一捆柴,然后将柴火堆在一起,从胸口摸出一个火折子,火光轰然燃起的时候,我才愣愣回过神。狠狠掐了自己一下,看来,这不是梦。那么说,昨夜我摸到的男人,是他? 见我还没有动静,他看向我,“你昨夜趴在我身上,抱着我胳膊,流了一夜的口水,当真不是饿的。” 昨夜?我压的东西是她?我明明被人弄晕,为何是趴在他身上? 我听见自己不经大脑的声音,“大抵是,想吃你。” 话音落,我怎一个懊悔了得,虽然,这当真是心声。他却缓缓勾唇,长眉斜斜入鬓,偏偏脸上的微笑动人无辜,“不是答应阿狸娘亲,不跟她抢我的吗?这可是又在挖墙脚?” 第十六章 道姑挖墙脚02 话音落,我怎一个懊悔了得,虽然,这当真是心声。他却缓缓勾唇,长眉斜斜入鬓,偏偏脸上的微笑动人无辜,“不是答应阿狸娘亲,不跟她抢我的吗?这可是又在挖墙脚?” 这他都知道?我委实有些难堪,可他为何就不知道魏芙暖是冒牌的呢?难道,是那个魏芙暖曾警告过他不许跟我有任何瓜葛?我百思不得其解,却见他熟练地将野鸡穿在树枝上,然后放在火堆上方烤,动作干净利落,即便身陷此困境依旧不慌不忙,淡定如斯。 可我分明记得,当时,只我一个人,难道后来,他曾跟欲掳走我的人交了手,然后一路尾随到此处? “本道姑如此纯洁,怎会挖墙脚,误会误会。”我打哈哈道,“对了,我们怎会在这里?” 彼时,我方知,原来那日我正在捡贝壳捡田螺时被人掳走,他循着脚印找到我时,掳走我的人便跟他说,我躺在一个木筏上,而木筏,正朝瀑布漂去。他不急多想,便飞了过来。那人却隔空打牛,让木筏流得更快,最终,我和他,便坠入了瀑布。谁料,瀑布之中,竟别有洞天,便是眼下这个水帘洞。 洞外便是一大片的绿洲,一时间倒也饿不死,但却难以再回到瀑布之上,因为四周皆是峭壁。 我默默在心底画了个圈圈诅咒那掳走我的人,“你知道掳走我的是谁么?” “不知道。”他答得倒是爽快无所谓。不知道还这么淡定!可耻! 他又飘来一句,“他不过拿人钱财替人办事,还没资格让我知道他是谁。” “……”顿了顿,“那幕后主谋你知道是谁吗?是想阻止你继续调查这个案子的人?至于是谁想阻止你调查这个案子,肯定是皇后和那吴老将军,对吧?” 夜祈言笑了笑,“是那夜盗走尸骨,并欲毁掉尸骨的人。” “小寡妇和那个神秘人?”这好生奇怪,为何他们也要参和进来? 思及此,我猛地想通了一点,“不对,是你故意歪曲事实,你见我有危险就奋不顾身,是你喜欢我,挖我的墙角才对吧!” “你想象力这么好,怎么不去写小言。” “…………” 他一边烤着鸡,一边跟我聊着天,“你觉得我会喜欢胸大无脑的女人吗?” “嗯,你品味不会那么低的。”我努力撇开心中异样的情绪,随意答道。 “嗯,我品味有时候确实不咋样,你看,我确实喜欢,对于身材好的女人,我着实找不到理由拒绝。这可怎么办?”他意味深长地感慨了这么一句。 我原本坠到深渊的心,顺便又蹿了起来,他当真是要挖我墙角? 下一刻,他邪气一笑,“不是说你。” “…………”我默了一会,被野鸡的烤香诱惑得默默朝他身边挪了挪,“你是闲得蛋疼,才跟我扯这么多吧?” 谁料他竟点了点头,这让我颇受打击,但听他继续道,“眼下被困在这里,一时半会还回不去。” 夜祁言将烤好的野鸡翅膀和大腿都掰给了我,“你昨夜压得我到现在胸口还痛,我觉得你十分有必要减肥。”说罢,扣下了翅膀。 老子减你妹的肥!但有大腿已经很不错了。 他吃东西的时候几乎没有发出任何声响,很是斯文风雅,我只要眼睛一瞄到他,就忍不住走神,好在他压根就看不见。老实说,他的父亲不过是个捕头加仵作师,按道理说,他们家只是普通小士族,但他的身上却无时无刻不透露着那种百年世家才会有王谢风流。 我在这一边胡思乱想,一边啃鸡腿,他不动声色从袖子中掏出了两个硕大的莲雾递与我,莲雾粉红晶莹,静静躺在他修长白皙但却有几道血痕的手掌上,想来,那伤痕定然是他摘果子时被树枝划到的。 如此细心体贴,怪不得这么招桃花。 我接下莲雾,他欲抽回手,我情急之下抓住他的指尖,“等下,我有伤药。” 他轻轻嗯了一声,倒是大大方方让我抓着,我脸一红,连忙松开。然后跑去水帘洞口处洗了下手,这才掏出随身带的消炎药拿出来,用指腹轻轻沾了些药膏,轻轻涂在他的指腹上。从头到尾,他一声都没吭,仿佛陷入了沉思一般。 上好药之后,我举起他的手左看看右看看,因为我举得略高,所以紫色的宽广袖子顺着他的手腕滑落了下去,我这才发现,他的手臂上竟到处是青色瘀痕,我迟疑了片刻,才问出声,“你手上可是撞到了什么?” “不碍事。”他出声,声音暗哑,仿佛在压抑着什么情绪。 “不碍事。”他出声,声音暗哑,仿佛在压抑着什么情绪。 我想起昨夜我醒来时是压在他身上,难不成,他身上的伤痕,都是为了护住我不受伤,而被石块什么的撞伤的。我摸了摸耳垂,想说感谢的话,却说不出口。末了,只从怀中掏出另一瓶药,“那,把你的衣服脱了,我帮你上药。” 第十六章 道姑挖墙脚03 我摸了摸耳垂,想说感谢的话,却说不出口。末了,只从怀中掏出另一瓶药,“那,把你的衣服脱了,我帮你上药。” 料不到,一向淡定自持调侃他人的他,竟微微一怔,片刻才笑道,“还是那么主动。” 额……天地良心,本道姑当真没往歪的地方想,不过他既然想歪了,我故意道,“哟,你害羞啊?” 他,“……” 这模样,着实有点不像素日里的夜祁言,我可是记得他调戏起来我,是眼睛都不眨一下,眼下被反调戏了,当真害羞了?我顿时决定一鼓作气调戏回来,“你不是说,他日我若还俗,便对你负责么?本道姑勉为其难答应了,既然你已经是我的人,脱下衣服而已,这算什么?” 我以为他会起身走人,谁料他沉思片刻,竟点了点头。 然后猛地一个用力,将我带到他怀里,一把点住了我的穴道,伸手作势解开我的腰带,戏谑出声,“也对,脱下衣服而已,这算什么?” “……” 本道姑委实是眼睛被狗啃了才会觉得他害羞! 良久,他的手都一直盘桓在我的腰带上,久到我都在心底骂了整整一百句自作孽不可活时,他才放开我,俊颜离我很近,他的呼吸几乎都扑在了我的耳朵上,他的声音更是带着无尽的蛊惑,“孤男寡女,荒郊野外,有时候,我真希望自己的自制力不要那么好……” 说到了这里,他打住了,没有继续说下去。 我从他怀里爬开,心底火烧成一片,颇有燎原之势,把治疗瘀伤的药瓶丢给了他,讪讪后退了几步,点头道,“但愿你自制力好点,我的自制力可没那么好。” “这点我知道。”他温润一笑,妖孽的容颜上,染着温温的暖意。 我别开脸,妈的,一个瞎子都这么妖孽,没天理啊! 他站起身,朝洞口走去,半晌,才对我道,“吃饱了就一起出去找下回去的路吧,说不定,待我们上去,一切已发生了翻天覆地的变化。” 也是,此处到底不是久留之地。 水帘洞外面,竟是好一番世外桃源。瀑布如悬练,百丈直飞而下,我委实不敢想象,自己此刻竟能毫发无伤地站在这里,而夜祁言也只是受了一点皮肉伤,他见我这般惊讶,淡淡道,“轻功好罢了,但是下来容易,上去难。” 此处,其实堪比无忧谷,不知是否因为在瀑布附近的关系,气候也因着瀑布发生了改变,明明已是秋日,这里确是桃花梨花关不住,红杏四处翻飞,好一派春意融融春情灿烂。 我一边跟着夜祁言,一边暗暗想着,改日建议师父把老巢搬到这个地方也不错。 “小心,有人来了。” 什么,这瀑布底竟然还有人? 夜祁言立刻拉我一同隐在一棵百年桃花树下,渐渐,不远处的桃花林里传来了一叠脚步声,接着,似乎还有一个更加轻的脚步声小跑着跟了过来。 夜祁言道,“走过来的是个男子,年龄在25岁左右,会武功,师出吴国第一弓箭手。后面跟着的那个是个女子,如果我没听错,她是我们见过的人。” “你装瞎的吧……”我唏嘘出声。 “我只是眼瞎,还没耳聋。” “……”光从听觉,便能判断这么多?我偷偷伸出脑袋,打算亲眼验证一下,乍看之下,只觉眼前男子好生熟悉,我似乎见过。但见他生得五官端正,不苟言笑,略显严肃,莫名的,让我想起了吴老将军,他亦是这般,整天绷着一张脸。但我搜遍脑海,却都没有关于这个男子的记忆。 然而,那女子,我却格外眼熟,可不正是刚流产不久的此刻应该待在将军府还泪居的洛盈盈! 她明明看似弱不禁风,可此刻却是健步如飞,而且竟然是在瀑布之下鬼鬼祟祟和一男子私会!这真是好生奇怪,我险些惊讶出声,夜祁言一把捂住我的唇,“是谁?” “洛盈盈。” 他点了点头,伸出食指放在唇边比划了一个噤声的动作,我连忙将呼吸都屏住了。 第十七章 春心很荡漾01 他点了点头,伸出食指放在唇边比划了一个噤声的动作,我连忙将呼吸都屏住了。但听他们的声音回荡在桃林之中。 男子厉声质问道,“我说了,要尽快杀了吴言,你还在犹豫什么?” 女子略显为难,“之前不是说好下慢性毒药,让他无声无息死去么?眼下为何突然那么着急要他的性命?” “呵,将军府的枯井尸骨案件被捅到了我父王那里,纸包不住火,眼下母后和老将军都成了父王的眼中钉,如果真相被那个什么神探夜文赫的后人挖出来,我这个太子,被废是小事!到时候怕是整个吴国都会动荡不安!” 男子的声音显然已经由激动升级到暴怒,更是带着惊慌,女子似乎喉咙被掐住了,她一直不断咳嗽,良久才道,“盈盈明白了,求太子恕罪!” 吴国太子? 我原本就对尸骨事件云里雾里,不明白事情为何会发展到眼下地步,连那洛盈盈和吴国太子都插了进来。只是可惜吴言爱错人,洛盈盈并非周国奸细,而是他所效忠的太子埋在他身边的棋子,若吴言知晓一切,怕是更加痛不欲生吧。 但,我不相信洛盈盈当真未对吴言动过情。 我叹了口气,为这对苦命鸳鸯。转头,却见夜祁言一副恍然大悟的神情,但听他道,“他大抵没想到,将我迫到这瀑布之下,反而让我离真相更近一步。” “真相?” “对,吴老将军和皇后密谋害死那两个尸骨,都是为了隐藏一个秘密,而吴国太子显然也是知晓真相之人,他一不做二不休选择让秘密彻底消失。” “彻底消失?可不是,吴国太子想让消失的人正是吴言!所以,那个秘密便是吴言?” 夜祁言笑了笑,“你一定是上辈子拯救了苍生,这辈子才会遇到我。” 这么不要脸的话亏他说得出口,“为什么这样说?” “没觉得你跟我在一起时,智商高了点么?” “……”这个时候,严肃点好么?“话说你口中的他们,是指小寡妇和那个神秘人吧……小寡妇是晋国二公主,晋国是西禹的同盟国,所以,她当初偷尸骨欲毁之,乃至现在迫你坠入瀑布之下阻止你查真相,看似都在帮吴国隐藏秘密,但很奇怪,他们事先似乎没沟通过,否则,你也不会撞见方才的那一幕,难不成,小寡妇他们另有目的?” 我听见夜祁言用非常云淡风气的语气说着森凉十足的话,“没有永远的朋友,只有永远的敌人,要想自己不处于被动地位,你只能让别人处于被动地位。吴国希望隐藏秘密,晋国则希望将此作为把柄,以求控制住吴国,这很简单的道理。” “难道人与人之间就非要这般勾心斗角,不能简简单单纯纯粹粹吗?” “人为财死鸟为食亡。” “那么你呢?大老远带着孩子从陈国来到吴国,揭发这样一个大的秘密,你又能获得什么好处?”有时候,只要想起小包子,我就觉得夜祁言一个大男人,一手将孩子拉扯长大,还长得这般讨喜可爱,就觉得他应该是个好父亲,也是个好夫君。可是有时候,我却又觉得,自己似乎从来都没看透过夜祁言。 眼下我并非对他怀疑,纯粹好奇。 “抱得美人归,算不算好处?” 他勾魂的一笑,害得我心慌腿软,一个不小心脚下一滑,被一个石块闪到了脚腕,我虽忍着没出声,但石块忽然飞出去撞击到另一个石块的声音却惊醒了那两个人。夜祁言感慨,“真是不怕神一样的对手,只怕猪一样的队友。” “……” 但见夜祁言随后用树叶朝空中射去,便见一只鸟儿落在那石子旁边,那二人见是只鸟儿,这才松了一口气。 那两人走后,我才一瘸一拐走出来,轻轻朝那只似乎有些内伤的小鸟拜了拜,然后对夜祁言道,“你看,鸟有时候也并非是纯粹为食亡,它就是飞着飞着遇见了个鸟人,然后就没有然后了……” 夜祁言点头,“你看,那个鸟人还在假好心。” 我们这样真的还能愉快地做朋友么? 好在本道姑心胸宽广不爱计较,“接下来怎么办?那洛盈盈竟是吴国太子派来的细作。吴言恐怕有生命危险。” “既然洛盈盈能下来此处,必然有出口。” 我抬步欲走,却见夜祁言还站在原地,便催促道,“快走呀,我们要跟上他们。” 他轻轻嗯了一声,转过身,却没有抬步走人,而是蹲下了身子,轻轻道,“上来。” 我一愣,觉得脚腕其实伤得不是特别重,此时该矜持一点,但转念一想,他乐意背,我吃饱了撑的去无病呻吟拒绝他,于是默默的伏了上去,他的手拖住我的小腿,小心翼翼站了起来,刚走两步,他忽然扭过头,低声道,“抱紧点。” 我咬了咬唇,这才敢小心翼翼伸手圈住他的脖子,下巴则搭在他的肩膀上。一片桃花瓣兜兜转转从空中飘落,落在他的额上,我伸手替他拂了开,他的脸离我很近,近得我的唇只要一凑前,就可以触碰到…… 第十七章 春心很荡漾02关于东宫往事的回忆 我咬了咬唇,这才敢小心翼翼伸手圈住他的脖子,下巴则搭在他的肩膀上。一片桃花瓣兜兜转转从空中飘落,落在他的额上,我伸手替他拂了开,他的脸离我很近,近得我的唇只要一凑前,就可以触碰到…… 我心底有两个小人在斗争,一个让我抓住机会勇敢的一亲芳泽,另一个则骂我无耻,不守信用。 我终归,还是没那个勇气凑上前,可说时迟那时快,他不知是踩到了什么,猛地一个颠簸,然后我便撞到了他的脸上,唇畔传来他肌肤的凉意,桃花纷飞下了一场暧昧的雨,他的眸中情绪我无法窥得,但唇边的笑意却让我失神了,完全不知道今夕何夕。 我原本以为,对他的一见钟情,很轻易便可以放下,但眼下我却犯难了,我想我至少需要好多好多时光才能忘记这一刻。 这条路似乎是我走过的最漫长也最短暂,最惊心也最安心的路。 我不知道他是何种感受,我只知道,一个个小气泡似乎从我心湖中缓缓上浮,泛滥成灾,安静却又喧嚣。 最后的最后,我竟在他肩上睡着了。 然后,我做了一个很漫长的梦,我甚至连梦里的时间和地名都清清楚楚,那是周国冀巡四十五年冬子夜,那一夜,天寒地冻,到处都是鲜血。两国交战,最苦莫过于无辜百姓,而年仅八岁的我正是倒霉鬼之一。 这是什么噩梦,我竟梦见了自己成为箭靶子。我眼睁睁看着一排排和我一样身穿白囚衣的罪犯相继倒在血泊之中,内心除了惊恐与悲痛已无其他,刺鼻的血腥味让人作呕,可是我呕不出来,更是哭不出来。大抵只有亲历死亡之时,才能感受到那份心悸。 号角声继续吹,马蹄声由远及近,再由近及远,两方相互间喊着什么。 我以为自己很快就要死了,谁料好久好久,痛楚都没有袭来,我茫然地睁开眼,却看见一个穿着紫色战袍的少年正朝自己走近……雪花像是白色的格桑花,大朵大朵在我的视线里绽开,那个眉清目冷的十七岁少年就那样踏雪折梅一步步走向我,紫色战靴沾了雪沫子,隔着一步,他停了下来。 呼啸的北风吹过,我怔怔看着他,几乎忘了呼吸,他有一双很漂亮的瞳孔,他的声音带着最温柔的杀意,“一个你,换数万条人命都是值得,撤兵。” 我不明白他话中的含义,眼睁睁看着他替我打开手腕的镣铐,而后又蹲下身子替我打开脚腕上的镣链,那一切,简直比做梦还不可思议,直到,直到……他手心的温度暖了我的脚丫,我才颤抖出声问他是谁。 他抬头,唇角依然还残留着一抹似有还无的笑意,“你是叫什么名字?” “阿鸢。” 他抚过我的脸颊,“好,跟二哥回家。” 画面斗转星移,顷刻间,我便梦见自己身处在雕栏画栋的宫殿之中,料不到,那紫衣少年竟这般富可敌国。他找了乳母将我照顾得肥肥白白,还请了先生教我读书,可我却很难见他一面。 我掰着手指头数着日子,春天过去了,秋天来了,整整一年,直到那个冬天,我才再次见到他。 雪花纷纷下了一天一地,他遗世独立般坐在亭中抚琴。一拢紫衣,玄纹云袖,眸子微垂,修长十指若行云流水般划过琴弦,我摸了摸怀里还热的红薯,张了张嘴想喊他二哥,半天也没吐出一个字反而进了风,冷得牙齿都打颤。 思虑片刻,我决定抱着红薯坐在了阶梯之上等他弹完。 不知过了多久,我都打瞌睡了,肩膀上忽然被人拍了拍,我一个激灵立马站起来,估摸是起来方式不对,红薯从我怀里蹦了出来掉在了雪地里滚了老远,我连忙奔过去捡起来,转过身,那少年正站在三步台阶之上好整以暇看着我。 一阵风吹过,拂起了亭檐四周挂着的风铃,叮叮作响,雪珠子飘落在他黑色的发丝之上,黑白分明煞是好看,我其实就是想跟他说一声谢谢,仅此而已。 当然,顺便奉上谢礼,我没有什么珍贵的东西,只从上一年我在后院亲自种的红薯里挑了个最好最大的烤来送他。 我咬了咬唇捧着红薯朝他走近。急风舞雪,隔着一层台阶,他居高临下看着我,缓缓伸出骨节分明的手指挑起我的下颌打量片刻,“不过一年,胖了许多。” “……” 念在救命之恩重于泰山,我忽略他那句话,将几乎冷掉的红薯讨好地递与他,“喏,送你的。” 他问,“这是什么?” 竟不知道这世间最好吃的东西,于是我秉着把牛皮都吹破的原则告与他,“赛仙桃顶仙丹,吃一口,运功一个小周天,便能飞升的仙薯!”末了,我信誓旦旦加了句,“真的,一般人,我不告诉他的。” 谁知道我还没全部说完,他就笑着打断,“阿鸢,你玩过打雪漂没?” 我摇了摇头。 不想他忽然握住我的手,指尖擦过我的指尖,我的指尖里则抓着那只大红薯,他猛地一用力,我便只能眼睁睁看着红薯从我手中飞了出去,在雪地里滚了又滚,冲进了半人深的大雪中。 然后,他松开了我,拍了拍手,感慨道,“嗯,这东西……用来打雪漂不错!” 我深深吸了一口气,告诉自己冲动是魔鬼,扯出一个比哭还难看的笑,“不错!真不错!这仙薯就适合打雪漂,打得好!打得妙!打得呱呱叫!”我真想哭了。 他耸了耸肩,转身踏入亭中,鎏金炉中燃着白檀香,袅袅青烟,幽幽弥漫,他拿着细银勺给笼子里的鸟儿添着米粒,神情那个风流,那个雅致。 我扁了扁嘴,握了握爪子,有些委屈,终于还是气不过,“你救了我却对我不管不问,既然如此,当初为何要救我?你救了我,带我来到了陌生的国家,在这里,我没有父母没有亲人没有朋友,我只有你,你不能对我不管不问!” “我又不喜欢你,干嘛管你?”他淡淡道。 我仰起脸对他说:“将来某一天,你肯定会喜欢上我。” “……” “那时你喜欢我,会比我喜欢你多很多很多。” “……” “等到那时我要告诉你,我一点都不喜欢你,然后我还要无视你,彻底把你忘得干干净净!” “……” 梦里梦外,我似乎听见耳边传来男子的低喃,他说,“一语成谶,不过如此。” 醒来时,已经离开瀑布之下,来到了吴国赫州城的闹市之中,睁开眼,见到的却是二月雪放大的脸。他一脸担忧地看着我,见我醒来,绷紧的眉头这才缓缓松了下来,冷冷重复着事实,“你昨夜都没回来,刚才,亦是夜祁言抱你回来的。” 我想我睡得似乎太过熟了点,竟然错过了是如何从瀑布之下来到闹市之中的过程,我揉了揉眼睛,若无其事道,“是呢,昨夜我趴在他身上睡了一夜,大抵是昨夜太累了,今天才会又睡着,而且似乎还做了一个梦,好生奇怪,我竟梦到了自己小时候。”可是眼下,我却完全想不到梦里到底发生了些什么事,隐隐约约记得几个名字:周国、陈国、紫衣少年…… 二月雪闻言,只哦了一声,便不再多言。 我打算起床去梳洗一番,却瞄见他的脸色很黑,仿佛是我又得罪了他一般,于是细细回想了自己所说的话,并没觉得有什么不对,我只是陈述事实呢。 “嗯,对了,夜祁言呢?” “死了。”他随口扔出这么一句话。 “他好歹救了你,你干嘛诅咒他?” “我的蛊毒也差不多好了,我们可以走了,另觅住处便可。”他冷硬看着我,态度虽不是第一次这般强硬,但这一次却有什么不同,嗯,有点火药的味道。我没理他,一瘸一拐走到桌前倒了一杯茶水,一鼓作气喝了好几杯才算解渴。 秋日的午后,蝉鸣不断,略有些许燥热,我打开了窗,小冒牌竟坐在院中的花架旁随意弹着散曲,轻拢慢捻,曲意淡淡,我转头对正欲抬脚出门的二月雪道,“是不是我不在的时候,这小冒牌和阿大他们对你不好?” 二月雪顿住了脚步,负手立于门前,目光忽然幽幽投了过来,却是落在我的脚腕上,“师父曾派我去陈国试探夜祁言的武功,不过那时候,他并没有使出全力,我亦没有,但我们仍然是两败俱伤。他们不待见我,本在我意料之中。” 他这么一说,我恍然想起了一年前的夏日,二月雪晕倒在无忧谷前,最后还是我让猪坚强帮忙运回来的,那时候他说什么也不肯告诉我师父派他出去作何任务了,他身上受的伤是内伤,伤在脏腑,我大抵用了一个月时间才将他养好。后来我又去缠着师父,问师父到底派二月雪出去做什么任务了,师父只道是故人所拖,没想到害得二月雪伤得这般厉害,此事以后都不会再发生。 第十八章 西禹李九霄01 思及这些往事,我忍不住问道,“师父当时可告诉过你,为什么让你试探夜祁言的武功?夜祁言不过一个神探兼仵作师后人,官职也不高呢?” 二月雪沉思片刻,“师父没说。至于你口中的神探兼仵作师,我不知道是在说什么。他的身份,远比你想得复杂,甚至,他接近你的目的。” “不是他故意接近我,而是我因为小包子找上他的。” “一个三岁孩童,当真能那么碰巧找到你?” 这话显然是在怀疑夜祁言利用小包子,我想也不想便道,“你这话什么意思?你们之前既然两败俱伤,谁也没捞到好处,不如将往事一笔勾销。而且既然他不计前嫌救了你,昨夜更是救了我,我以为,我们没有理由恩将仇报,去怀疑他的为人。” 二月雪哼笑出声,却是什么都没说。 一丝秋风猛地刮来,吹得他衣衫飘荡,小冒牌的琴音也抖得高昂起来,我咬了咬唇,本道姑这可是色令智昏胳膊往外拐了点?我刚想说点什么挽救一下,他的目光已从我脚腕上移开,径自出了门。 我有些无奈地目送他的背影离去,莫名的,我竟觉得那身影是如此的孤寂,挺拔和冷情都难以掩饰他身上那种突如其来的落寞。 这厢二月雪刚走,我叹了口气,梳洗完毕后,转身却见对小冒牌竟坐在我房间自在品茶,茶气氤氲,她的目光沉沉忘了过来,语气带着揶揄,“你现在很得意对吧?” “什么?” “我二妹设下陷阱欲除去你,没想到他竟那般果决与你一起跳下瀑布。”顿了顿,她的目光也落在我的脚腕上,“呵,连你的脚腕,他都不愿假借他人之手。” 这话……似乎是吃醋? 虽然眼前之人也不是他妻子,我委实不需要因为喜欢夜祁言而对她愧疚,但我毕竟答应了她远离夜祁言的,可我非但没做到,反而越陷越深。我被她那眼神看得略微心虚,“你放心吧,我答应你的事,就一定会做到。” “也罢,你早晚都被他带走,我何苦急于一时。”她像是了然一笑,丢下这么一句话,又回到院中抚琴。 琴声悠悠,是欢快,也是纵情,我有些不解,跟至院中,“你口中的他是谁?” 她抬头,脸颊镀上了一层淡淡的敬畏,“吴国尸骨一案,不过是一局棋中的一部分,下一局棋,则是你的主场,他不但会带走你,还会让你心甘情愿跟他走。到了现在,你还不知道他是谁?” 我脑中忽然灵光一现,这魏芙暖是小寡妇的大姐,她口中的他,是那夜和小寡妇密谋毁掉尸体的神秘人?棋局?西禹?陈国?我终于想通了一切。 都说西有摄政王,北有陈太子。他们是既生瑜何生亮,世间难得的棋逢对手。如若夜祁言是陈国太子派来吴国的,小寡妇受命于西禹摄政王,夜祁言欲揭发什么,小寡妇却是想隐瞒什么用来作为抓住吴国的把柄。那么,这可就是一场国与国的博弈,一场棋局,赢的人,便可将吴国纳入同盟国之中? 这样说来,那个神秘人可能就是西禹摄政王——李九霄? “他是李九霄?” 她没有出声,短时默认。 果然,夜祁言怕是早知道对手是李九霄,也许二月雪也知道,唯独我一人忽略了。但是关于李九霄的传闻,我可是耳熟能详。因为无忧谷地处西禹,所以三年间,我每每出谷,大街小巷,十有*都是在侃侃而谈李九霄的传说。 总而,一句话总结:他是西禹子民的全部信仰。 但世人偏偏又对他讳莫如深。没有人见过他长什么样,甚至更没有人知道他身在何方,他的存在是天下十大未解之谜其一。 第十八章 西禹李九霄02 可小冒牌口中,下一局棋,则是你的主场,他不但会带走你,还会让你心甘情愿跟他走,这句话又是什么意思? 本道姑是那种会随随便便跟别人走的女人么?但对象若是李九霄,也可以考虑下,毕竟他可是一国权相啊,家里肯定是金山银山到处成堆,能不心动么?想想还真是有点小荔枝。不对,就是这个贱男将我丢到瀑布下,我愤愤我爪子,金山银山了不起,陈国太子肯定还有金海银海! 所以,本道姑要做一个坚定的陈国党。 小冒牌见我一个人傻笑,皱着眉头道,“阿祁让我待你醒来后转告你一件事——这几日,他大抵不会回来,让你照顾好小包子,待你脚腕好后尽快进宫去找吴国太子的胞妹,柔嘉公主。” 一连四五日,我的脚腕才恢复如初。 这几日,夜祁言确实再没出现过,不知是否是去找什么证据去了。至于二月雪,竟对我越发冷漠。魏芙暖告诉我,他的体内的毒已经基本去除干净,只要不动情,蛊虫倒也不会发作。所以对于二月雪的早出晚归,我倒也放心了。 有他们两个在,我觉得自己无论去缠着谁,都是帮倒忙,索性先呆着休息脚腕。 就属小包子最贴心,除了睡着不黏我之外,其他时间全像只小狐狸一般,乖乖趴在我旁边,我看书他也看书,我插花他也插花,我午睡,他也睡觉。这般呆萌的慵懒劲儿,倒不知是像他娘亲还是父亲。有一日我心血来潮,便对他道,“阿狸,今日下午别睡了,娘亲教你背三字经吧。” 这厢我话音刚落,他已经糯糯地将三字经一字不漏背了下来。 于是我道,“既然这样,我教你孙子兵法吧,这个你总不会吧。”我也不知道自己为何连孙子兵法这种书籍都会背,这很是奇怪,过去的记忆失去了,但过去所学的东西却还记得清清楚楚。 这厢我刚循着记忆背出一两句,小包子脆生生打断我的话,“娘亲,这段出自于九变篇,您背错了,应该是故将有五危,必死可杀,必生可虏,忿速可侮,廉洁可辱,爱民可烦。” 这夜家的基因简直是要逆天了! “这些都是你父亲教你的?” “不,阿狸过目不忘。”小包子神色骄傲,认真道,“父亲说,幸好他的智商够高,这样阿狸的智商才没被娘亲拖累。” “……”有这样的夫君,难怪他妻子要抛夫弃子啊!“那阿狸懂那句话的意思么?” 小包子摇了摇头,我笑眯眯道,“娘亲懂,娘亲教你。” 我刚想解释给他听,小包子大惊失色,弱弱地问道,“娘亲真的要教阿狸么?阿狸觉得跟娘亲学了之后,父亲再也不会给阿狸零花钱了。” “……”小包子你这样嫌弃本道姑,真不是你父亲教你的么? 傍晚时分,小冒牌慢悠悠来到我房中通知我,说是今日吴王会在宫中摆宴,吴王还特地给我发了请帖。眼下。时间差不多该出发了。小冒牌眼下这幅姿态显然是欲同我一起进宫,美其名,陪我一同去见那柔嘉公主。 可她简直太不厚道了,自己打扮得花枝招展,风情万千,反观我,根本没时间打扮,只一身黑,还要被迫在脸上绑个黑纱。作为一只有底线的乌鸦,我是不会和孔雀做朋友的。 可这小冒牌不厚道就算了,还很过分,一路粘着我,以至于所有人皆是惋惜这么一个天仙身边,如果没有那一坨黑乎乎的东西,该有多赏眼。索性,我已看破红尘,将军府那一幕之后,这些都是浮云。 路过我之前摆摊的地儿时,那几个老乞丐又组团一起开刷,也不知他们都是从哪儿听来的八卦,“听说,那将军府挖出来古井里挖出来的尸骨,一个是当今皇后的陪嫁嬷嬷,还有一个啊,是将军府的老夫人,就是咱们镇国大将军的亲娘,哎,这真是冤孽啊……” “可不是,凶手怎么就成了那吴老将军呢,还是他自己去认的罪。不过话说,他到底为什么认罪?” “难不成,他看上了皇后的陪嫁嬷嬷,却不料二人奸情被其夫人撞见,最终他失手将二人杀死,投入井中?” “你想象力有多重口,才能想到将军爱上嬷嬷?” “这你就没经验了,深宫老嬷,男人最爱啊!” 不过短短几日,案子算是破了?那吴老将军自己出来认罪了?所以吴王才会摆宴款待夜祁言?但如若当真如此,他何必还需要我去找那柔嘉公主?卜一入宫,那魏芙暖便熟门熟路带我去找柔嘉公主,看来她定然是常常来这吴国皇宫。 柔嘉公主,人如其名。温柔似水,佳人难再有。玲珑水榭之上,她一袭靛蓝衣衫,不着珠翠,不施粉黛,广袖低垂,正专心绣着嫁衣,听见我和魏芙暖的脚步声,只低低道了句,“都说了,我一定要把嫁衣绣好,你们别烦我?” “不知,柔嘉公主可听过这句话:春水初生,春林初盛,春风十里,不如你。” 她的婢女和守卫,早都被魏芙暖使计调了走,闻言,她猛地一惊,针尖刺入指尖,血珠子瞬间冒了出来,她抬头,“你们是谁,来人……” 第十九章 吴国风雨夜01 “别喊,没用的。”魏芙暖冷冷威胁,“我们不是来要你性命的,而是来帮你救你心上人,你若想吴言活着,最好合作。” 一提到吴言,柔嘉公主果然安静了下来,但仍是半信半疑。 魏芙暖冷静分析着局势,“将军府尸骨一案,吴老将军虽然去认了罪,将全部事情揽在自己身上,但你以为当朝太子会放过吴言吗?吴言功高震主,吴王和吴太子恐怕早已视其为眼中钉肉中刺,恨不得早拔去。你若想他活命,最好配合我们找出尸骨一案的真相。” 小冒牌这一番话说罢,柔嘉公主神色虽依旧犹疑,但半晌过后,果然放下了嫁衣,柔声道,“你们跟我来。” 曲尽通幽,行宫深处,越发荒凉。吴柔嘉软软回忆道,“秦嬷嬷是我母后的陪嫁嬷嬷。自我生下来起,母后便是对我不管不问,所以我几乎是秦嬷嬷一手带大的,但我五岁生辰那日,她留了这句诗让我一定要记住,她还说,若是他日有人问起,便带那人去清幽宫。后来秦嬷嬷便不辞而别了,母后派人找了她三年,都没找到,我那时年纪小,没人问我,我也没将这事宣扬出去。只是没想到,这一别竟然……”说到悲伤处,她已经哽咽泣不成声。 这委实悲伤。 原以为只是一场生离,料不到最后一面,即是死别。 最后,我们来到了一个荒凉破败的院落,倒真是应了清幽宫三个字。院中杂草丛生,足有半人高。风动花枝,四下静谧,唯有墙角的老梧桐日日夜夜数着流年。吴柔嘉满目悲凉,“就是这了,秦嬷嬷刚入宫那会便是住在这儿,很小的时候,她常常会在这儿教我念诗词。” 吱——得一声,我推开了满是蛛网的木门,室内似乎被谁翻过,也许有人也在找什么东西。桌子椅子横七竖八躺在地上,首饰盒更是乱了一地,上落了很厚很厚的一层灰尘。二十年过去,时光易老,物是人非。 忽然,那首饰盒引起了我的注意……… 首饰盒里横七竖八躺着一些锈迹斑斑的簪子,我的目光被其中一只做工样式都极其普通的簪子吸引住了。它很特别,因为唯独它没有生锈,想来是被主人做了特殊保护。 我伸手捡起簪子,拿手帕将它抹了干净,放在阳光下左看看右看看,不过一只普通的银簪,上面是镂空雕刻的梅花,魏芙暖和柔嘉公主停下寻找,朝我走来,魏芙暖问道,“那是个簪子?” “不然是个叉子?” “……” “拿来,”魏芙暖摊开手问我要,我想了想,正欲递给她,这时一抹黑影忽然出现,将簪子抢了走,对方动作太多,我只知道他穿的是黑色。而魏芙暖武功也不咋样,柔嘉公主更是娇滴滴的,于是我们只能束手无策,任凭那黑影抢了簪子逃走。 “是我二妹抢走了簪子。”魏芙暖焦急道。 “我真是搞不懂你们姐妹的关系,你们不是合伙的吧?”这一刻,我委实怀疑这小寡妇其实也是帮李九霄的。 但听小冒牌凤眸微敛,遮去眸中的妖娆妩媚,“我们相互给对方下了药,所以彼此都闻得出对方的味道。如若我真和她合伙,此刻倒也不会告诉你是她了。我和她是姐妹没错,但却是站在对立的两边,只不过偶尔会透露一些无关紧要的信息刺激下对方罢了。” 她口中无关紧要的信息大抵便是我会被丢下瀑布,会被带走神马的吧?本道姑委实心酸。 可眼下怎么办? 直觉告诉我,那只簪子上一定大有文章,甚至就是揭开真相的关键。。 第十九章 吴国风雨夜02 柔嘉公主带着我和小冒牌落座之时,满殿群臣几乎已经到的差不多。 我四顾了一下,便见到了一袭紫衣鹤立鸡群落座在太子对面矮几的夜祁言,转过头,便见小冒牌丢下我施施然从后方饶了圈饶了他身边的位置坐了下去。 俗话说,靠着大树好乘凉,谁知道今晚是否会有变故呢?于是我也慢吞吞跟着挪了过去,谁料那宫婢太不长眼,看我打扮以为我是他们的婢女,只给我安排站在了夜祁言身后,于是我只能望着满桌美食美酒,口水直流三千尺。妈蛋,乌鸦得罪谁了,乌鸦就该被歧视么? 来到吴国,我印象最深便是宴会了,上一次宴会弄出了两具尸骨,这一次宴会,亦是为了那两具尸骨。明台高悬,烛火璀然,酒过三巡之后,金碧辉煌的大殿陡然间便成了阎罗殿。 吴王猛地将杯盏摔了出去,琼浆四溅,众人皆颤。 “来人,把那老匹夫带上来,朕要亲自审问他!尔等众人,不干事的全都退下!” 于是顷刻间,一群品阶不甚很高的官员皆作鸟兽散,夜风来急,拂动珠玉轻击,寂静大殿,空余一丝琴音缭绕。我小心翼翼四处望了望,只见满殿只剩下几人,其中一人,正是那日我在瀑布之下见到的太子殿下,还有几个大抵是元老级人物,还有一些便是涉案相关之人,比如兵部尚书吴霖和大理寺卿,以及柔嘉公主和吴言本人,而吴言身旁左右坐着的,正是那小寡妇和心怀不轨的洛盈盈。 丹樨之上,则是并肩而坐的帝后。 吴老将军一身囚服被带了上来,即便此时此刻,他依旧绷着脸,神情冷漠,像是不关己事一般。侍卫一脚踢到他腿窝,迫他跪了下来,他缓缓扬起头,目光却先是流连在高台之上端庄温婉的吴后身上,那眼底仿佛蕴藏了千言万语,最终,他将脑袋朝地上狠狠磕去,“罪臣认罪!但求一死!” 求死之前,看向不是自己的亲生儿子吴言,却是人家的老婆,且不说这足够匪夷所思,更冯论,害死那两具尸骨的凶器更是吴王赐给皇后的闭月弯刀,若他承认自己是凶手,那他与皇后的关系,岂不是让人想入非非? 吴王唇角冷笑隐现,搁在龙椅上的手指不动声色攥紧扶手,指节越发显出苍白,“认罪?朕赐给皇后的闭月弯刀,怎么就成了凶器?” 吴老将军老泪纵横,至死至终未将头抬起,“罪臣因爱慕皇后,便买通其陪嫁嬷嬷,将这闭月弯刀偷了出来,以求睹物思人,未了此事被罪臣的内子撞破,她欲回娘家告发罪臣,罪臣当年一时冲动,犯下滔天大错,秦嬷嬷目睹了整个经过,所以罪臣一不做二不休……最后谎报内子失踪……罪臣一人做事一人当。” 喀嚓一声,是杯子碎掉的声音。 我循声望去,正是一脸惨白,眉目暴戾的吴言,杯子的碎渣刺得他满手皆是鲜血,他却宛若没有任何知觉一般,双目猩红地望向吴老将军。 这一幕,真是让人痛心。 儿子为了帮父亲摆脱嫌疑,东奔西走,忙前忙后,最终得出的却是亡母惨死真相。然而,痛不欲生的似乎还不仅仅是吴言,还有吴王。 最终,夜祁言出声,打破了一时的平静,“哦,那铓锣呢?” 但见他缓缓站了起来,走到大殿中央,不轻不重问道,“秦嬷嬷和你妻子赫阿蛮,早已身重慢性毒药。所以,他们的死,是蓄意谋杀。至于最后你为何临时改变了主意,难不成是纸包不住火了?” 夜祁言这话,让我想起了那日在瀑布之下,洛盈盈和太子的对话,可不是一模一样的节奏?正是因为纸包住火,所以才会一不做二不休,彻底灭了火。 这样想着,我忽然暗叫不好。 有时候,我委实讨厌自己第六感太好。熠然跳跃的烛光穿过绫纱灯罩,将地上的鲜血映照得格外恐怖。而那鲜血,正是从吴言口中喷出来的。 琴音戛然而止,女子疯癫大笑的声音回荡在整个大殿之上,但见洛盈盈冲向大殿中央,目光盈盈望着吴言,似笑似哭,“你做梦都想不到,我会在这一刻背叛你吧!” 吴言满面不可置信,鲜血不断从他嘴中涌出,虚弱地瘫倒在吴柔嘉的怀中,伸手指向洛盈盈,却是什么话也说不出来。 吴太子站起身子,面目阴沉训斥道,“大胆贱人,你对镇国将军做了什么?还不快来人将她拿下!” “做什么?”洛盈盈抚向自己的小腹,“你让我给吴言下毒,毒死他,我这不是如你所愿么?” “你胡说什么?” “呵,只不过,我下的不是你给我的毒,而是另一种毒药,这解毒之法,说难也不难,只要找到他双生妹妹,用至亲之骨髓,便可去毒!你做梦也没想到吧,你千辛万苦想隐瞒的事情,会被我揭穿!为了这一刻,我等了多久?” 这洛盈盈,虽是吴太子一手安插在吴言身边的人,却在最后一刻,连吴太子也一并背叛了。 那一刻,吴太子眼中明显起了杀意,他拔剑冲向洛盈盈,未料竟是吴言拼尽全力挡在洛盈盈的面前。 剑入了吴言的胸口偏下,洛盈盈满面泪痕,不敢置信,“为什么?” 第二十章 步步皆惊心01高考的小伙伴们加油 吴言面色惨白一片,唯有手上,胸前一片殷红,剑还挂在他胸口,吴太子猛地松开了剑退后了几步,他缓缓转过了身子,一字一句,“……因为我恨你啊……你死不足惜,但也合该是死在我的手上!” 几乎是用全部的力气说完这句话,吴言终于体力不支,昏了过去。 吴柔嘉上前一巴掌狠狠扇在了洛盈盈的脸上,洛盈盈跌倒在地,用几不可闻的声音道,“你就是他双生妹妹啊!” 此话一说,如同一声惊雷,在万里无云的天空抖得炸开来! 如果柔嘉公主是吴言的双生妹妹,那意味着什么? 吴王面如死灰跌在龙椅之上,他瞪大眼睛伸手指着跪在地上的吴老将军,和一旁依旧端庄但已频临崩溃的吴后,“你们,你们……” 吴太子跌跌撞撞爬到丹樨之上,抱住吴王的大腿,“父王不可听信小人胡言啊!我是您和母后的儿子,才不是那罪人的,不是!” 不说还好,一说更是此地无银三百两,将吴后和吴老将军狸猫换太子之罪名坐实了。 吴王一脚将那吴太子踢了开来。 吴柔嘉更是失心疯一般,喃喃失声,“不,这怎么可能,怎么可能?” 爱了二十多年的人,转眼成了自己的双生哥哥(两人长相不同,龙凤胎来的),宛如噩梦。 所有人皆沸腾了,吴后极力维持的冷静终于在这一刻崩溃,“胡言乱语!妖言惑众!来人,快将这群人赶出去!” 唯有夜祁言一人,兴趣缺缺,仿佛一早便预料到一切。他一步步走到吴老将军面前,蹲下了身子,用没有任何感情的声音问道,“到了这一步,你还不肯全盘托出吗?” “呵,你没有料到我会自己主动坦诚一切吧,可惜我坦诚的和你想的不一样,但是夜祁言,你仍旧输了,你有什么证据证明你所查到的一切?”吴老将军咆哮出声,拼死否认一切。 死寂,整个大殿死寂一般。 我为夜祁言捏了一把汗,但他表情却是一如既往不慌不忙,小寡妇却这个时候忽然站了起来,行至大殿中央,扬声道,“证据在我这呢!”但见她不慌不忙捏碎了簪子,满殿的目光都凝聚在了她的手上,我亦屏息。 银簪碎后,一条被卷成长条形的丝绸出现在她的手上。 小寡妇既然是李九霄的心腹,断然不会是要帮夜祁言的,她这番举动,到底意欲何为? 大抵因为太多紧张,这是我第一次认真打量小寡妇魏芙晗的容颜,尖尖下颌,细长眉目,唇色暗黑,少了几分小冒牌的妖娆,多了几分妖气阴暗,但见她缓步行至夜祁言身旁,展示着自己手中的丝绸,用嘲讽的语气道,“功亏一篑的感受,如何?” 夜祁言依旧波澜不惊,仿佛早都知道她想说什么。 与他相识那么久,我似乎当真还没见过他皱眉头,万事万物,于他而言,当真皆握在手心? 小寡妇面子上有些挂不住,唇边的笑意全然不见,只恨恨道,“你要的证据,最终还是落在我家主子手上,眼下,我若是毁了这张丝绸,你手里的证据只能证明是皇后和老将军合伙杀了秦嬷嬷和赫阿蛮,却没办法证明吴言和吴太子被掉了包。那么,你来吴国所做的一切都是功亏一篑。” “那你家主子想怎样?”夜祁言淡淡问道。 小寡妇大概记起了上一次碰面,夜祁言扇起蛇头落地的场景,脸色愈发黑,却是把下巴微抬,眼神挑衅,“我家主子说了,这证据,送你也罢,吴国给你,主子只要她。” 她的手,指向我。 一时间,我又成了众人的焦点。 本道姑何止心酸,简直泪奔,你说要就要,凭什么? 第二十章 步步皆惊心02 我愤愤握了爪子,有些担心,那夜祁言当真会说既然如此,咱们交换吧,你把证据给我,道姑你带走。 良久,夜祁言忽然笑了,若我没看错,那笑容竟带着宠溺,“虽然那道姑蠢了点姑且可以理解为大智若愚,虽然贪钱了点姑且可以理解为真性情,虽然一无四处了点但好歹身材不错手感不错,嗯,岂会不值一个破簪子?你毁便是。” 此话一出,一群乌鸦从殿内飞过,可不是,手感不错,这多内涵多荡漾多引人想入非非的一句话! 被夜祁言这般黑这般损这般占尽便宜,我还要狠狠掐大腿,作出双眼泪光闪感动十足的表情,感谢战友不弃之恩。本道姑好生憋屈。 夜祁言又出声,“退一步来说,吴言身重奇毒,需要用其双生妹妹的骨髓医治,我相信柔嘉公主不会坐视不管。” 原来,夜祁言还留了后招! 刚才我委实好奇,那洛盈盈为何会在最后一刻背叛那吴太子?因为这样一来,吴言恨她,吴太子更容不下她,她几乎没有活路,除非……夜祁言会出手相护……眼下看来,果然是夜祁言做了手脚,难怪,洛盈盈会知道真相!夜祁言便是想借洛盈盈之手,利用柔嘉公主揭发一切。 这样一想,我顿时更加为夜祁言的才华计谋折服。 他算计了一切,备下了候补方案,连人心都算无遗策。 小寡妇不再犹豫,出手毁了那丝绸。丝绸顷刻间化成粉末,飘散在空气之中。可下一瞬间,夜祁言手中竟凭空多出了一个一模一样的簪子。 众人皆倒抽了一口冷气! 当然,最为震惊的莫过于一直冷眼看戏的吴老将军和吴皇后! 只见夜祁言将簪子掰开,从中取出一条丝绢,然后摊开,上面的字迹因为时间的关系有些模糊,但依稀可看得清楚。原来,他之所以这般镇定,是因为真正的簪子,不知何时已落入他的手中! 这才是真正的后招! 我凑了过去,只不过瞄了几行字,已是浑身颤抖!落款为秦氏阿如,正是秦嬷嬷的闺名。 夜祁言在众人纷杂的目光中,平静地而坦然地将纸条呈上去给了吴王……亦是将几条性命推向了绝路…… 那一瞬间,他明明就是索命阎王的化身,生杀予夺,但看他想或不想,明明,我该畏惧他,可看着他颀长沉稳的背影,我却莫名觉得安心,仿佛只要有他在,就算天塌了,他也能以一人之力抗下。能被这样的男人爱上,能被他爱上……关我何事?又不是我?我早晚会带着师弟和他分道扬镳的不是么?这样想着,竟莫名有些伤感,胸口也有些闷。 大千世界百杂碎。印象里,那一晚的后半夜,我在别人的故事里难受得窒息。 吴王爱上了老将军的妻子赫阿蛮,吴后又和吴老将军青梅竹马。彼时,他们四个皆是未婚未嫁娶。 然,后来吴王为了皇位笼络大臣,以皇子身份娶了吴后。吴老将军心中有恨,为报复而娶了阿蛮。 难料两个女人早在大婚之前已珠胎暗结,而且怀孕的时间竟是极为接近。 知道的真相的两个女人决定在孩子生下之时对换过来。然而吴后临时改变了主意,她只抱走了赫阿蛮的女儿,而后否认一切,一手将自己的亲生儿子推上了太子之位。 同样知道真相的秦嬷嬷多次出面替吴后与赫阿蛮周旋,直到有一日,秦嬷嬷发觉自己和赫阿蛮都中了毒,这才发觉吴后和吴老将军早生了赶尽杀绝的心。于是她欲说服赫阿蛮将此事禀告圣上。她们的谈话被吴老将军恰巧听到,吴老将军干脆一不做二不休…… 是是非非都过去了二十年,原以为一切早已尘埃落定,难料含冤而死之人仍旧阴魂不散,难料半路杀出了个夜祁言。 二十年后,吴太子被收押入牢,吴老将军一头撞死在殿内的大红柱子上,而吴后被吴王当场下令——缢死。我眼睁睁看着那白绫一次比一次勒紧,看吴后苦苦挣扎,最后舌头伸得老长死去,一滴血都没见,一条生命就此消失。 都说一夜夫妻百日恩,不过是说书的欺骗不经事的孩童罢了,还是本道姑的金元宝最靠谱。 小冒牌感慨,“他们哪一个,都大抵是爱得太深,不能自拔,才做出错事。” “嗯,不能自拔就可以枉杀无辜,这是什么道理?那地里的萝卜对土地也爱得深沉,它也不能自拔,可你看它做了什么错事没?” 小冒牌亦是一脸无语,大抵是觉得自己像在对牛弹琴。可我却觉得我这个比喻生动又形象。她刚想说什么,便被吴王召到寝宫给那正牌太子吴言把脉看诊,只留我我抱着肩膀坐在宫殿前的台阶上。 其实,真相大白,并没让我觉得很兴奋,反而觉得更加心里很难受,难受得想发泄。 洛盈盈形如走尸般跪在寝宫前,她大抵还抱着一丝侥幸,抑或任何侥幸都没了,只求吴言能平安醒来。 她骗了他那么久,虽然再最后一刻幡然醒悟过来,却仍无法抹去那些过去。 他曾将她捧在手心,珍贵得如同心口的朱砂痣,而她虽然骗了他,但对他的爱也绝非半点虚假。否则,她大可不必打掉孩子,任凭孩子落到那吴太子手里,作为威胁保命的筹码,抑或作为暴露之后她自己保命的筹码。 可她没有,她不想成为他的软肋。 第二十一章 与他的婚约01 可她的心思,吴言不一定清楚?世间误会,大抵都是因为男人和女人的想法不一样而导致的。 还有那柔嘉公主,她等了二十多年,爱了二十多年,最终的结局却是至苦莫若求不得。她大抵,是这段感情里,最可怜的一个了。 御医进进出出,一盆盆血水从寝宫里端出来,然后一盆盆热水又被端了进去。熠然跳跃的烛光穿透绫纱灯罩,映得整座寝宫外面都如同白昼。一阵吹过,吹的老树枝叶婆娑,簌然有声,我紧了紧手臂,不知是心冷还是身子冷。 一件衣衫,忽然被披在了我的身上。 我转过头,便跌进了夜祁言深不见底的眸中。再晃过神,他那双眸分明挽了丝绸,又是错觉。 “人各有命,你委实不必惋惜难过,不过是当初的因,现在的果罢了。”他坐在我身旁,目光看向远方的夜空,虽然他什么也看不过,“我一定不会让洛盈盈有那般下场,这算是我给吴言的补偿,吴言大抵还没经历过失去挚爱的痛苦,所以才能轻易说得出恨字。” 他说洛盈盈不会死,我相信他有这个能力。只不过,他到底经历过怎般失去挚爱的痛苦,才能有这等层次的领悟? 见我没吭声,他又自顾道,“还有柔嘉公主大抵有两种结局,要么一生不嫁,要么嫁得飞快。受了伤的女人都这样。” 他简直是我心底的虫子,我想什么,他都清清楚楚! 见我良久沉默不语,他忽然转头对我清浅一笑,我几乎沉沦不可自拔,他道,“我还是更喜欢你没心没肺的样子。” 我一怔,瞬间手脚都无法动弹,脱口而出,“你什么样子我都喜欢呢。”这么老实,这可怎么办好,我别开脸,剧烈地咳嗽了几声,他笑意不减,“你不是问我为什么要来陈国吗?” 啊?似乎……问过,当时,他的答案可是抱得美人归。 那时我未曾细想,又被他的笑给勾了魂傻傻分不清楚,后来经小冒牌提醒,我总算想通了一切,“陈国和西禹的博弈,你赢了。你揭开了真相,替吴言报了杀母之仇,他日后若是登基为帝,必然会选择与陈国签订盟约,至于一直企图掩盖真相,并且打算用他母亲的尸骨威胁那吴太子的西禹摄政王李九霄,吴言定会恨之入骨,这样一来……” 他顺着我的话说下去,“这样一来……陈国便不必为战马之事烦忧!反之,西禹则会因此受到掣肘。” 我这一路上所见所闻,皆是一片太平盛世歌舞升平,一直这样下去不好吗?我这厢正努力让又噗通乱跳的心平静下来,他忽然摸了摸我的后脑勺,简单解释了一句,“阿鸢,这天下,争为不争,不争为争,身在其中,注定无法逃避。” 他的手抚过我的发丝,动作熟练,仿佛他曾摸过无数次一般,我的双手不由自主搅在一起,我刚欲想说什么,他整个人忽然严肃了起来。 他站起身,声音听不出任何情绪,唯有嘴角的笑意浅了几分,“他来了。” “谁?难不成是……”我满身睡意抖得被惊醒,“李九霄?” 我这一路上所见所闻,皆是一片太平盛世歌舞升平,一直这样下去不好吗?我这厢正努力让又噗通乱跳的心平静下来,他忽然摸了摸我的后脑勺,简单解释了一句,“阿鸢,这天下,争为不争,不争为争,身在其中,注定无法逃避。” 他的手抚过我的发丝,动作熟练,仿佛他曾摸过无数次一般,我的双手不由自主搅在一起,我刚欲想说什么,他整个人忽然严肃了起来。 他站起身,声音听不出任何情绪,唯有嘴角的笑意浅了几分,“他来了。” “谁?难不成是……”我满身睡意抖得被惊醒,“李九霄?” 第二十一章 与他的婚约02第一个高潮 李九霄欲带走我,无非同天下人一般,觊觎无忧谷,觊觎我是师父的亲传弟子,想要利用那狗屁溯魂之术。 我仰起头,定定看了夜祁言良久,最终,孩子气地扯了扯他的衣角,“我还没找到师父让我找的女子,我自己有腿,我自己会走,你要把他打败,不能让他带我走,最好让他再不敢找我的麻烦。” 夜祁言微微一怔,喉咙微动,朝我伸出手,戏谑出声,“你若走了,怎么对我负责?” 这话说得我的心微微一动,我一笑,递出了自己的手。 他微微用力,我借力站了起来。与他并肩而战之时,我忽然觉得,有他在身边,我委实什么都不需要害怕,非但不怕,更是生出了一种十步杀一人的豪情。 近了,一架红色马车从空中缓缓现了出来…… 我攥紧了手心,若我没看错,那马车可是在飞? 可不是,马车跨越了一个屋顶,离寝宫前越来越近……只剩下几步远的时候,我方看清,原来,那马车上根本没有马,取而代之的竟是六名身姿曼妙的女子,那些女子每人手中皆有一条红丝绸,身着暴露,比吴宫女子装扮有过之而无不及…… 天呐,马车内当真是传闻中天下十大未解之谜的李九霄么? 我不知道传出这传闻的人是不是脑子有问题,我只知道,那李九霄当真不是什么花楼常客,常年醉卧温柔乡之人么?这样一个人,还被西禹人民当成神供奉着,还被天下之人当传说迷恋着,凭什么? 但见六名女子足尖轻盈落地,马车随即被她们无声放在了距我们二十多步的地方。 “小阿鸢,”李九霄的声音从马车内传来,“好久不见了。” 若不是夜祁言扶住了我,我几乎要跌倒在地,这声音,分明就是……师弟二月雪!但不同于以往的冷漠无情,而是多了几分妖孽风流的味道,我咬了咬唇,天底下声音像的人多的是了,这不可能。 “西禹摄政王眼下才来,可是错过了一场好戏。”夜祁言淡淡调侃着马车中的李九霄。 “人生如棋,有输有赢,输输赢赢,有何大不了?况且也就一个吴国,本王还不至于输不起,本王输得起江山,但你不一定输得起美人,好戏么,这才刚刚开始,不是么?” 彼时,我尚且不知,这一幕,竟是天底下两个最骄傲最有实力的男子的对决,但彼时我亦感觉到了空气里满是火药的味道。但见夜祁言面不改色,维持着唇边的清浅笑意,“李九霄,三年前,你没办法带走本宫的太子妃,三年后,你同样没有这个能力带走本宫身边的人。” 马车内再次传来李九霄邪魅入骨、漫不经心的声音,“说来也惭愧,即便你现在眼瞎了,本王的武功还是该死的不如你,本王是没有这个能力从你手中将人带走,可本王一向有能力让她自己选择,留下抑或离开。”说到这,他刻意停顿了一会,才轻飘飘说道,“别忘了,三年前,你的太子妃可是选择了黄泉之路,永世诀别!” 这对话的信息量太大! 我只觉脊背一阵发凉! 先是吴言成了吴国的真龙后裔,再是西禹摄政王李九霄的出现,最后便是我那便宜相公,竟然从神探和仵作后人摇身一变,成了陈国的太子殿下!陈国的太子妃,也就是小包子的娘亲,根本不是什么离家出走,而是死了,还是自杀! 我摇了摇头,不敢再想下去,却听见李九霄喊出我的名字。 “小阿鸢,你十五岁那年,可是跟本王约法三章,若你十八岁仍是只身一人,便嫁给本王,白纸黑字,这是你欠本王的!今夜,本王便是来带你走了!你可别说你不记得了,否则,本王会很是伤心啊!” 十五岁那年的记忆,我根本不记得! 可他这么一说,我委实好奇自己曾经是怎样的身份,竟能和名满天下的摄政王约法三章,定下这样的嫁娶条款? 手指被夜祁言攥得生疼,我转过头,这是我第一次从他向来运筹帷幄波澜不惊的脸上看见痛苦这种神情,他紧抿着唇,一缕鲜血还是从唇角溢出。 他对那死去的太子妃,怕是爱到了骨子里,才能这般只要轻轻一触碰,便会血气翻涌吧。 我忽然想明白了一些事,夜祁言,不,他是陈国太子,聪明如他,怎么会不知道小冒牌在冒充我的容颜?如此一来,他定然也会知道我根本没救过小包子。所以,一切当真是如二月雪所言,他先利用小包子将我带到他身边,然后看着我一步步沉沦,他最终的目的,可是什么? 这种怀疑感觉就像被相信的人从背后措不及防捅了一刀般。 要怪只怪本道姑和他的前太子妃长得太像? 可这世上哪有长得那般想象的人?除非,我是他前太子妃的孪生姐妹?大抵也只有这样,才解释得通为何小冒牌在初次见到我时竟对我好生熟悉一般!也只有这般的身份,才能与西禹摄政王约法三章罢! 若我身世当真如此……那我岂不是喜欢上了自己的姐夫或者妹夫,这简直太过无耻,道德败坏!难不成小冒牌想我离开,这也是原因之一? 我的大脑很乱,就像稻草一般,胸口闷得发慌,这才发觉,夜祁言竟不知何时握住了我的手,我想将手抽了出来,可是我越用力,他也越用力。 第二十二章 他要带她走01 我听见自己斥责的声音,“夜祁言,你放手。” 下一刻,我的手几乎要被夜祁言捏碎了,痛得我直抽气,我有些生气,“这么久,你都不肯跟我坦白你的身份,还骗我是什么神探兼仵作,想不到连你也带着目的接近我!” “我虽未坦白,却也从未隐瞒,神探兼仵作身份,不过是为了方便办事。”夜祁言声音越发嘶哑,唇畔一张一合间,隐忍至极,他说,“阿鸢,我接近你的目的,跟他们不同。” 不同?难道是因为喜欢我? 如果李九霄没有说出那番话,如果我知道的不多,我一定会觉得自己上辈子何止是拯救了苍生,更是创造了宇宙洪荒。可如果总是不存在…… 我猛地一用力,终于挣脱开来,然后连连退后了三步,“夜祁言,你跟他们不同,你在意是本道姑这张脸罢了!” 我知道自己此刻很不冷静,很冲动。 这里呆着的,全都是这天底下数一数二的权贵,得罪其中一个,我都是吃不了兜着走,不知道此时此刻,如果我硬要走,会不会有人嫌我知道的太多,干脆把我塞到后花园里当花肥算了。若是以往,我早都会用烟花联系二月雪过来帮我善后了,可我之前误会了他,又和他冷战了那么久,我委实没脸再求助他了。 “小阿鸢,你此时此刻,定然是在想你那师弟二月雪对吧?” 李九霄懒洋洋的声音忽然从马车内传来,我不明白他怎么也会知道二月雪, 我刚想说什么,这时,哐当一声清脆响声转移了我的注意力,但见发出声音的物体正是一柄被从轿内抛出的剑! 我的目光被那把剑定了住,青铜所铸,雕云刻虹,白光纳日月,紫气排斗牛。这赫然便是师弟二月雪即便睡觉也不会离身片刻的骊虹剑! 难不成,二月雪落在了他的手上? 我暗暗提醒自己,这天底下,没有不能仿制的东西。 于是又盯了那把剑几眼,终于确定,那就是二月雪的剑,因为那剑柄上的剑穗是我做的,我亲手编的东西自己肯定不会认错。我初将剑穗送给他时,他说这是娘们才佩的东西,我是费了九牛二虎之力,和他打了许多架,他才肯将剑穗挂在剑上,自此之后,我便光明正大嘲笑他娘们。 有了这个认知,我的心瞬间掉到了谷底。 对于二月雪来说,剑在人在,剑亡人亡,他无论如何都不会丢下他的剑的,除非他受了非常非常重的伤,伤到几乎昏迷不醒的地步,大抵别人才有机会拿走他的剑。 “李九霄,你太卑鄙了,你对我师弟做了什么?” “主上没做什么,他快死了而已!”小寡妇神出鬼没,出现在马车前。 “你胡说什么,你才快死了!” 马车里传出李九霄玩味十足的感慨,“如果他知道你竟这般在乎他,他大概死而无憾了。” 这个死变态!我气得都不知道该怎么办好了,也不知道二月雪为何会惹到李九霄!这时,正在替吴言诊治的小冒牌忽然出现在我身边,“二月雪定然是蛊毒发作,说不定你迟了一步,便会性命不保!” 这怎么可能,蛊毒发作,只因动情,二月雪连喜欢的人都没有,还动哪门子情?可如若他不是蛊毒发作,怎么可能伤到连剑都保不住?难不成,他心底一直有喜欢的人,只是没告诉我? 第二十二章 他要带她走02第一卷结束 这怎么可能,蛊毒发作,只因动情,二月雪连喜欢的人都没有,还动哪门子情?可如若他不是蛊毒发作,怎么可能伤到连剑都保不住?难不成,他心底一直有喜欢的人,只是没告诉我? 闷骚,太闷骚了! 见我一直未说话,小冒牌压低了声音继续道,“你从前答应过我离开,眼下可是好机会,何不跟李九霄走了?他又不会要你性命,反而还能帮你救你师弟。”她的声音越来越小,越来越哀伤,“你在一天,他连多一眼都不会看我。” 我一怔,目光越过她,望向夜祁言,他冷冷站着,明明依旧一袭紫衣,端的是绝世无双,但却莫名让我觉得有些伤感。谋权逐利,苍生天下,看似站在高处王权在握、睥睨无忌,然他终究也是至苦莫若求不得的人之一。 而我,又何尝不是? 我对小冒牌道,“我能怎么救二月雪?” 小冒牌丢给我一个瓶子,“这是至死不渝蛊,既然二月雪蛊毒发作,必然是有了心上人,你只需找到那个女子,然后让她吃下这蛊,便可救他。” 我接过小瓶子,还没握住,便被夜祁言抢了过去,他不知何时来到了我的身边,手里把玩着那只装了蛊虫的小瓶子,嘴角弯出一抹嘲讽的弧度,一字一句,“如果我说,二月雪根本就是李九霄?你信吗?” “我……”直到此时此刻,我仍不愿对夜祁言说任何重话,“我不是不愿相信你,只是,声音相像很常见,不能凭这点就断定我师弟的身份。何况,退一步说,如果二月雪是李九霄,小寡妇怎么敢对他下断情绝爱蛊?除非他脑子被驴踢了,大抵才会让手下下蛊折腾自己吧!” 李九霄火上浇油,催促的声音从马车里传来,“小阿鸢,考虑好没?本王的耐心有限啊,说不定一个不开心,下一瞬间就直接撕了你那师弟呢!” “我跟你走一趟!” 话音落,我委实不敢多看夜祁言一言。方才,就在方才,我还将手递给他,矫情地说一定不要让李九霄带走我。 我转过身,捡起二月雪的剑,朝李九霄的马车走去,背后便传来了夜祁言的声音,“你若不信,我便揭开他的面具给你看。” 说时迟,那时快,他的身影竟然朝马车冲了出去,不稍片刻,马车内也蹿出一抹黑色的身影,一紫一黑两道影子便纠缠成了一团。他们二人的武功都极为的高,高到我根本看不清他们出招的姿势。 然,我第一眼望去,确实以为那黑影就是二月雪。 那身形,和二月雪一模一样,一样的玄色衣衫,只不过,他那身玄衣,在月色下明显泛着银光,并且,明明同色的衣衫,穿在他身上,生生穿出了放荡不羁的感觉。他的脸上带着银色面具,那银质的面具是个鬼脸。但他身上,没有佩剑,他的武功套路,我亦是未曾见过。我立刻否定了二月雪根本就是李九霄的说法。一个人,怎么可能将两种不同套路的武功都练得出神入化? 正当我想得入迷时,背后忽然有一股掌风袭来,然后一个趔趄,便跌进了马车中。 不知是小冒牌还是小寡妇,下手这般重,撞得我头晕眼花,待我缓过来,只觉一阵风猛地刮开了马车的车门,然后李九霄也进了来,他似乎受了伤,在小腹,但因为他一身玄衣,我看得不真切,只觉鼻尖满是血腥味。 我有些担心夜祁言,赶紧掀开窗帘,月华如练,寒照长夜,但见夜祁言形单影只站在距离我不远的地方。 他擦了擦嘴角的血,唇边现出一抹清浅笑意,“阿鸢,你宁愿相信李九霄,也不愿相信我能揭开他的真面目吗?” 我不知该如何回答,在无忧谷里三年,还未曾这般难过过,夜色像是要吞噬一切一般,我只想逃避,只想好好睡一觉,然后再睁开眼时,小包子会糯糯地喊我娘亲,而他坐在窗畔半躺着以书打发时间。 半晌,我只听见自己这样回道,“相比李九霄,我自然是愿意相信你,可是我事关我师弟,我赌不起。” 四周暗影沉沉,凉意潋潋,夜祁言的笑越发飘渺,“假如,今天受伤的是我,你也会这般不顾一切吗?” 我认真想了想,“你怎么会受伤,你怎么可能受伤?” 事实上,如若他受伤,我定然也不会置之不理,但是连名满天下的李九霄都不是他的对手,还有谁能伤得了他?然我没想到,他会这般回我,“对,我怎么可能受伤?我把我的心交给你保管,你却带着他一起赴了黄泉,确实不会受伤,因为早都不在我胸口了。”清浅的笑容里,多了一抹狠绝,月色下,他的一举一动,都让人心悸,从没哪一刻他比此刻更温柔过,他将那个装着蛊虫的小瓶子扔给了我,笑着说,“好,你走。” 我愣住了许久,都无法说出话,这个许久仿佛一世那么长远。 我当然深知,他那一句话,自然不是对我说的,但那一句话,却更加坚定了我想走的心。看吧,我就是这么个没心没肺的道姑,眼下我心底除了师弟的安危,师父交代的事情,还有一个事,便是一定要弄明白自己的身世。 此后数日,每每做梦,我都会梦见那一夜,夜祁言的每一个动作,每一个表情每一句话,他心底关着一只野兽在蠢蠢欲动,一旦打开笼子,便是鲜血淋淋的一幕。 所以说,每一个优秀完美的男人,心底必然有一段尘封的故事。 我只是可惜,那段故事里没有我。 然而在梦的最后,他的表情都会变得云淡风轻,仿佛那一夜发生的一幕幕是我的臆想。最后的最后,只剩下他那句温柔至极的声音,他说,“好,你走。” 第二十三章 未过门妻子01 那日我随李九霄离去之后,半路上他大抵对我做了些手脚,然后我便昏昏沉沉和他一起坐在马车里,最后便莫名其妙来到了一处农庄。我估摸着自己应该还是在吴国赫州,只不过不在城区,可能在周边的村庄里。 醒来之后,我立马便去找李九霄追问师弟二月雪在哪,眼下如何了? 秋风朗朗,午时阳光正烈。猛地接触阳光,眸心竟很是刺痛。我四处张望了下,赫然发觉李九霄正躺在花架阴凉处,胸膛半露,一只腿屈起,另一只腿搭在木桩上,手里拿着一片很大的树叶遮脸,似乎睡着了,我忍不住腹诽,妈的,脸上带了面具还怕晒!真是装逼到了一定境界,本道姑自愧不如啊! 想归想,我忽然心头一动,生了揭开他面具的心。 于是我立刻放轻了步子,小心翼翼挪到他身边,先是在他脸蛋正上方摆了摆手,没有动静,我这才轻轻捏起树叶的一角,直到整个树叶都掀开了,依然没有动静。 银色的面具静静躺在他脸上,我手心都紧张出了汗,他的双眼闭着,那双闭着的眼睛越看竟越像二月雪。我的手指情不自禁放在了他的面具之上,呼吸都屏住了,然正当我欲用力之时,一只手忽然覆在了我的手上,我一惊,连忙甩开,腰部却被人搂了住,他猛地一用力,我直挺挺趴在了他胸口。 他睁开眼,眸中风流毕现,打趣道,“既是本王未过门的妻子,这般投怀送抱,本王甚喜。” 我皮笑肉不笑道,“死相。”然后,一拳头砸在他受伤的小腹上。 他痛得直抽气,我想也不想,赶紧跳了开,然后觉得不解气还踹了一脚,“喂,别装,快说我师弟在哪里?” 他坐起了身子,伸手手抱住小腹,阴测测看过来,那眼神竟是邪气中带着点委屈,半晌,他憋出了一句话,“得妻如此,吾心甚慰啊。” “……” 他摊开手,手心赫然一片鲜红,可不是我那一拳,让他的伤口裂了开。 接着,他哼了一声,似笑非笑道,“爱妻如此关心别的男人,本王吃醋了,所以,你就冯想知道他的下落了,除非……你伺候得本王心里舒坦了。” 我活动了下拳头,“这个好办!” 他连忙狐狸般笑了笑,摸了摸面具的鼻子,“呃……算了,本王消受不起美人恩,这样吧,你去帮本王把鸡鸭什么的都喂了,然后把菜园子施下肥,三天后本王便带你去见二月雪。” 只是喂鸡喂鸭?就这么简单?我狐疑地看了眼李九霄,见他起身朝房内走,于是我对那背影喊道,“君子一言,堪比九鼎,你最好说到做到!” 他让我去喂鸡喂鸭施肥,却没告诉我到哪里。 庄子很大,简单朴素但也幽静,不似吴国皇宫的华丽,却别有一番居家的温馨。我有些焦急,沿着回廊四处乱转,真是好生奇怪,走了这么久,也不见半个人影。 第二十三章 未过门妻子02 路过一片竹林时,我眼尖地发现一黑色身影正在林中习武,可不是,正是小寡妇,晋国二公主魏芙晗。若不是她,我师弟怎会这般,此仇不报非道姑。而不远处的石桌上,则有一穿着靛蓝衣衫的男子盯着她,这人又是谁? 我犹豫片刻,决定还是不要轻举妄动,毕竟那小寡妇要是一个不开心又拿蛇来咬我可怎么办? 这时,一个上了年纪驼背的老者急冲冲跑了过来,朝我行了个礼,“让小的为王妃带路吧。” 我叹了口气,“你家王爷真可怜。” 老者一边引路,一边问道,“王妃此话何解?” “他一把年纪了,讨不到老婆不是他的错,可也不能逮到人便叫王妃吧,这还不可怜吗?” 老者腿一颤,险些跌倒,末了,他摸了摸胡子,“想进王府门的女子,可是能从西禹排到陈国,可我家王爷不知为嘛最后却挑了你,也委实可怜。” 我有些无语,“说不定你家王爷的真爱是个男子,故意抓本道姑来当掩饰的。” “……” “说不定,那男子就是方才坐着竹林里穿靛蓝衣衫那个。” “咳咳,求道姑不黑,话说那是王府的管家。” “嘿嘿,话说这里是哪里?” “王爷在吴国的私宅。” “……”这都说了跟没说一样啊! 从他口中,压根套不出任何话,本道姑索性也不再询问。不消片刻,那老者便将我带到了后山,站在小山坡上,放眼望过去,本道姑委实恨不得戳瞎双目。 这李九霄就是个卑鄙无耻的小人!什么狗屁名满天下,西禹子民的神,简直是扯淡!如果是几只鸡鸭什么的也还好,但那分明是小鸡军团小鸭兵团!除了鸡鸭之外,还有兔子,还有羊,还有……当我提着饲料一出现,便被成千上百只小动物围攻,那感觉,简直是密集恐惧症,分分钟剖腹自尽的节奏! 这些都不算,你体会得到半夜三更给蔬菜瓜果施肥的感受么?即便我用布条将鼻子捆紧了,那味道依旧重口得难以言说,这些都不算,往往我一回头,便会被吓得吐血,漆黑一片最容易让人想入非非了好么? 想本道姑活了十八载,何曾这般灰头土脸? 就连老天也欺负我,这厢我刚浇完一半的菜园,未料老天又忽然噼里啪啦下起了雨。秋雨微凉,雨水打在身上冷得鸡皮疙瘩都起了,我搓了搓手臂,抱着脑袋朝庄子跑去。 我跑得急,一个不小心,便被石块绊倒,摔得我眼冒金星,膝盖痛得几乎爬不起来。 古人云,哪里跌倒就在哪里躺下。也罢,干脆躺一会淋场雨算了,人生天地间,不过一浮游,死不了就好。 像本道姑这般看得这么开的人,世上已经太少了……不知道过了多久,久到噼里啪啦的大雨都开始变小了,我只觉身上一会冷一会热,脑袋越来越重,眼前反反复复重复得皆是和夜祁言相处的点点滴滴,好生折磨,“妈的,死二月雪,都怪你,要不是你,本道姑怎么会跑这里来受罪……” “怪我什么?” 忽然出现的清冷声音,让我微微一怔,雨水似乎停了,我睁开眼,一双黑色的靴子,出现在了我眼前。 我仰起脑袋,但见来人撑着一把竹骨伞,那竹骨伞上用毛笔画着一树梨花。 他缓缓蹲下了身子,脸上带着银色的面具,来人是李九霄?但是那双眼睛,我不会认错,冷漠中带着杀气,杀气中萦绕着一丝温柔,他分明就是二月雪。我心头一动,喜上心头,“二月雪,我是不是睡着了,在做梦?” “做梦也不放过我,师姐你对我真是用心良苦。”他冷冷一句,而后一把将我打横抱起。 身体轻飘飘的,我想,自己果然做梦了,大抵是因为对李九霄太过不满,才会连梦里都是他的身影,只不过,身影虽是他的,人却是二月雪。 “你知道就好,可不是,你怎么会落到那个李九霄的手里,还有,怎么完好无伤的逃出来的?” “待会再慢慢跟你说。” 我嗯了一声,到底脑袋太沉重,似乎发烧了,虽没有力气问他话,但我无论如何都不敢睡过去,生怕只要一失去神智,他又会从我的梦里消失。半晌,我还是忍不住出声,“我知道我在做梦,你好不容易来了,就多陪我一会吧,不然等我醒来,李九霄又会欺负我了。” “阿鸢?” “怎么了?” “为什么,那么紧张我的安危?” 他的声音没有了往日的清冷,带着一分探寻,一分不确定,一分紧张,以及七分的温柔与怜惜。千年寒潭般遇见任何事都不会有一丝波澜的男子,突然温柔起来,大抵也只是我在梦中的意淫。 “因为……你是我师弟啊。” 他微微迟疑,“只是师弟?” “额,不然呢?你有特殊嗜好想让我当你是师妹?” “我有特殊嗜好想把你塞菜园里当花肥。” 若问师弟有多坏,千年老树抱墙哭啊,本道姑容易么?说完这一句,他眸间温柔瞬间消失,接着我便觉得身体似乎在下坠,这种失重感很是难受。 我挣扎着醒来,猛地起身,却发觉一片漆黑,雨依旧凄凄漓漓下着,打在身上冷得我发颤,四面八方好似孤魂野鬼不怀好意盯着我一般,人在这种情况下总容易胡思乱想,我刚抬步,目光却被那个画着一树梨花的竹骨伞吸引了。 方才,是梦?还是当真有人来过? 难不成是李九霄?然后我错把他当成二月雪?或者,这伞也是被鬼魂附了身的? 啧啧,我嫌弃地把伞踢了老远,然后不顾膝盖的伤痕和脑袋的昏沉,咬着牙拼命往庄子里跑。 回到我的房间后,我便赶紧去厨房烧了两桶热水泡澡。 直到身体浸入暖暖的热水时,我才恍然有种重生的错觉。可是一冷一热之后,整个人更加疲惫不堪,尤其是膝盖,一阵一阵的疼。不知过了多久,昏昏沉沉,迷迷糊糊之中,似乎有谁将我从木桶里抱了出来…… 第二十四章 论倒追技巧01关于东宫往事的回忆 直到身体浸入暖暖的热水时,我才恍然有种重生的错觉。可是一冷一热之后,整个人更加疲惫不堪,尤其是膝盖,一阵一阵的疼。不知过了多久,昏昏沉沉,迷迷糊糊之中,似乎有谁将我从木桶里抱了出来…… 是二月雪吗? 还是李九霄?穿透时光的裂痕,记忆里,这个名字,本道姑似乎好生熟悉。 那一日,先生授课授到一半,讲起了一个典故。 “新莽末年,海内分崩,天下大乱,身为一介布衣却有前朝血统的刘秀……”最后,我不知道他怎么绕啊绕,绕出了最后一句话,“这男人,娶妻当娶阴丽华,夜鸢,你今日的课业便是回去看《阴丽华传》,明日默背与我。” 我在心里默念,应当是娶妻当娶夜祁言! 自从我下定决心要让夜祁言喜欢上我开始,对于功课也好,琴棋书画也罢,都比往常更加努力去学习。 这厢我刚走出先生的院子,路过东宫的北花园时,便看见了夜祁言独自一人站在纷纷大雪之中,我刚想奔过去。一个身穿鹅黄小袄的妙龄姐姐比我快一步行至夜祁言的身边,他搂着夜祁言的手,亲昵道,“今日是冰雕节,表哥陪阿姿一同去玩可好?” 少女的声音比汤圆还甜腻,表哥表妹神马最讨厌了! 漫漫追夫路,我就这样死在了这么恶俗狗血的第一步?不行,于是我灵机一动,抱着肚子哎呦喊痛,那少女听见了声音,便拉着少年过来。我有些小激动,谁料他们从我身边经过,竟可做到视若无睹。 不,那少女是看了我一眼的,但听她道,“这个便是你刚从周国带回来的小女孩,听说她扬言你一定会喜欢她呢,表哥,这是真的吗?” 少年淡定道,“她有点智障,你别歧视她。” 我,“……” 你才智障,你全家都智障!待他们走远了,我气呼呼一脚将阶梯上的雪踢得老远。忽然,我的后脑勺一疼,摸了摸,全是雪渣子,可恶,哪个混蛋在砸我?我回过头,便看见一个带着面具不知年纪的玄衣男子,他斜斜倚靠在树枝上,眼底满是促狭捉弄,唇畔则勾成风流邪气的弧度,他开口,“要让你们陈国太子怜香惜玉,就你这样可不行!” “你又是谁?”他脸上带了面具,鬼魅一般。 “原本打算要你命的人。” 我吸了口冷气,狗腿一笑,“眼下改变主意了对吧?” 男子倏得闪到我面前,二话不说提着我的领子将我提起来了,我一度试图以情打动他,“你应该也是有女儿的人了,我这么如花似玉的贴心小棉袄,你真的忍心么?” 不说还好,一说他更加皮笑肉不笑,“我的声音听起来很老?” 那时,我哪里知道他正处于变声期,“呵呵呵,哪里哪里,这是正当壮年,哦不,是老当益壮,啊!” 马屁拍到马腿上,话音还未落,整个人便被他当雪球似扔了出去,我登时火大,他倒好,闻言竟然忽然笑开了,“怎么,不爽,想打架?你打得过我,我就留着你这条小命。” “真的?”我弯腰团了个雪球,一步步朝他挪过去,“那你不要动!我一个雪球就能让你输!” 他嗤笑出声,近了,我竟才到他胸前,即便伸长手也刚够到他衣领,于是我一不做二不休,将转移目标到他的裤带那里,他大概没想到我会朝那里伸出魔爪,于是我成功地将团在手心许久的一大团雪球扔到了他裤子里面,手伸出来时似乎还碰到了一坨不知道什么的东西……当然,最后的下场是被他再次扔到雪堆里了。 那一日,我被他当成雪球扔了多少次我不知道,我只知道他很是奇怪,一向挂在嘴角的放荡笑意也彻底淡去了,最后盯着我良久,只吐出两个字,“我操……” 自那之后的几日,他每天都会准时过来陪我打雪球,不,是将我当成雪球滚来滚去乐此不疲。当然,他滚得高兴了,便会带我出去见识下世面,比如妓院、赌场、酒坊这类地方,我跟着他,没少去,他还说,这叫体察民情,关心百姓。再后来,他成了我倒追夜祁言的御用军师。 梦里,我想了许久许久,才幡然醒悟,他的名字,叫李九霄。 尤记得那一日,他又带我去妓院。好巧不巧,我竟撞见了二哥,我委实没想到,一向风流雅致京冠华盖的夜祁言竟然也好这么一口? 李九霄告诉我,“俗话说,男人一旦沾了腥,家花从此不若野花香,小阿鸢,别说我没提醒你,你可要誓死守住你二哥的贞洁呐。” 那时我傻,一心将李九霄这厮的话奉为金口玉言,也因为年仅九岁,生了一颗初生牛犊不怕虎的心,于是二话不说糊里糊涂换上了那些性感暴露的衣衫,目的便是死活霸在二哥身边,二哥有我一朵花足矣。 可谁料那些女人太饥渴,生生将我挤出了二哥身边五步之远。 现在想想,我还有些后怕。那一日,二哥竟是在和一群老奸巨猾的他国使臣周旋,其中一个使臣向来爱好幼女,好巧不巧,我撞了过去。他将我捞到身边,那叫一个上下其手,我在心底把李九霄祖宗十八代翻来覆去问候了一遍。正当我打算自救之时,我委实没想到二哥会冒着得罪那些使臣的后果,二话不说,将那个欺负我的使臣揍得半死,然后把我捞在怀里,扔回了东宫。 三个月,我整整被禁足了三个月。 三个月后,我被放出来的第一件事,便是去找夜祁言,可是宫女们告诉我,因为太子打伤了晋国使臣,晋国颜面不保,要求我陈国割地表示歉意或者求娶晋国长公主大事化小小事化了。 那时已是初春,桃花三月妖娆,二哥正在桃园苑里俯首批案子,见我过来,眉头都没抬一下,我弱弱地挪过去,默默俯在他身畔,摸了摸后脑勺道,“二哥,阿鸢知错了。” 良久,久到我都打瞌睡了,他才凉凉回了句,“刚才是你唤我二哥?我可不知道自己有个妹妹叫阿鸢。” 看吧,他何止生气,简直是气得想装作不认识我,我想了想,叹了口气,“就是你从周国捡回来的那个孤儿啊。”他还是不理我,我咬了咬唇又道,“嗯,就是你口中那个智障。” 这一次,他终于抬眼看我了,但是语气依旧不冷不热,“你可知李九霄是谁?” 我当然不会傻到坦白告诉他,李九霄是我的狗头军师。最终,二哥只道,“罢了,我现在说与你,你也不会懂。” 我仰起头,“我是不懂,可话说回来,你能不能别娶晋国那什么长公主。” “女人都一个样,娶谁又有什么区别?” “当然有区别,我和别人不一样,我比别人更加主动。” “……” “还有,我会暖床。” “……” 这些话其实也是李九霄教我的,他说道歉的时候说这些绝对没错,是个男人都会热血沸腾,二话不说原谅你。事实上我也不知道这些话到底意味着什么,但之后二哥确实热血沸腾了,沸腾得又拖我去禁足了半个月。那半个月,我暗下决心,从此与专业馊主意三十年的贱人李九霄绝交。 只是我没想到,再次见到李九霄的时候,竟是在战场之上。 我费了九牛二虎之力,偷偷追着二哥去了战场。那一场战争,打了整整半年,陈国和晋国交界处东临关的土地上,最终埋葬了数十万的英魂。血的教训之后,我才恍然看清,风流放荡的登徒子,醉时卧遍美人膝,但若他想清醒,他便能一朝掌尽天下权。而李九霄,无疑是那样一个人。 再见时,李九霄依旧笑得像个放荡公子,他将我捆起来,像是逗一只小宠物一般,指腹一点点划过我的脸颊,“小啊鸢,你可记住了,胜利永远属于没有心的人,失败皆源于不够狠,永远不要相信我,即便,在最我疼你时。” 醒来时,我的额头上搭了一条冷毛巾,浑身上下没有一丝力气,一夜似乎断断续续都在做梦,还全是噩梦,虽然我不记得到底都梦见了些什么,但是那句——小啊鸢,你可记住了,胜利永远属于没有心的人,失败皆源于不够狠……一直不断在我耳边回荡。 我感觉,我的记忆是被人用药物压制了,若无意外,它很快便会恢复。 若有一日,记忆恢复,我会如何? 而我,又到底是谁?二月雪不知下落,我连接下来何去何从也渐渐迷茫了。 一只黑色的信鸽在窗台上蹦蹦跳跳,我一怔,那不是在无忧谷时一直被我闹着要烤了吃的小鸽么,师父派了信鸽来找我和二月雪? 我对小鸽招了招手,小鸽傲娇地别开小脑袋假装没看见,那一瞬间,我又想起了小包子。撇开其他情绪,我亲自走到窗台前解下小鸽脚上绑着的纸筒,师父笔走龙蛇气势万千的字迹出现在眼前。 一字一字,怵目惊心! 这怎么可能? 我的手一抖,信纸便飘落在了地面之上……不及多想,我立刻冲出了房门…… 第二十五章 二哥的深情 秋日的风本不大,但我的眼睛涩得厉害,心底也不知是悲伤还是欢喜。踏出门槛,左右是廊檐,正前方则是一汪湖水,向左还是向右,我也不知道,我甚至不知道自己此刻出来是干什么。 师父的信上说,三年前,夜祁言带着奄奄一息的太子妃,来到无忧谷求医,而那太子妃,便是我。我想冲到师父面前问他,是不是因为我弄丢了二月雪,所以他故意说这些糊弄我?我甚至一直在猜测自己是那太子妃的姐姐或者妹妹,可我委实没想到自己便是那自杀的太子妃,便是夜祁言如假包换的妻子,便是小包子的娘亲,这怎么可能? 我想不通的是,乐观如我,怎么会走上那么极端的一条路?这不科学! 不对,那夜,李九霄似乎说过,是他不知用了什么手段逼得太子妃自杀?可他口中的十五岁那年的约法三章又是怎么回事? 我心中有无数个谜,但莫名的,欣喜似乎大过悲伤。喜的是,我对夜祁言的感情,本就是可以理所当然的,而无论夜祁言在最初的时候是否是隐瞒身份接近我,他亦是理所当然的。可我难过的是,我似乎错过了他,只要想起那夜,他那句温柔却也决绝至极的你走,我便觉得自己自作孽不可活。 眼下我感觉自己就像一个孤魂野鬼,可哭有条毛的用,除了摸黑走下去,还能怎么办? 回过神,我才发觉自己似乎来到了李九霄的院中,他衣衫不整,仿佛昨夜没休息好一般,正懒散地站在葡萄架下剪葡萄,见我来了,勾唇一笑,“爱妻昨日劳累了一天,还淋了雨发了烧,昨夜本王侍候了你一夜,怎的不多睡会?” 我一惊,“昨夜是你把我抱上床?” “可不是,还帮你换了衣服,你烧得糊涂了,一直抱着本王不肯放手,本王勉为其难哄了你一夜,又是喂药又是擦身的。” “……” 我深深吸了口气,告诉自己冷静,虽然我心底委实难过极了,莫名其妙又被欺负了不是。可行动依旧快了理智一步,我已经冲了上去,可我哪是他的对手,他握住我的手腕,将我反转扣在怀里,笑嘻嘻道,“怎么,一大清早便迫不及待地投怀送抱?” “你闭嘴!我告诉你,我昨夜做了个梦,然后我似乎记起什么了,我不会受你摆布和利用的!” 他一怔,很快又恢复如常,戏谑道,“记起我们的浪漫过往也好,我这几日在这庄子里还有事,等事情一忙完,你就随本王回西禹完婚吧。” 完!婚! 这下好了,二月雪没救着,本道姑这是快要把自己也搭进去的节奏? 我腿有点软,使劲挣脱开他的禁锢,后退了几步,“你重新说一遍,你刚才说要干嘛?” “完婚啊!”他答得玩味十足,“不孝有三无后为大,你不是说了嘛,我这么大把年纪了还讨不到老婆,委实可怜呢。” 我果然爱自作孽,我苦笑道,“听说喜欢你的姑娘能从西禹排到陈国,不着急,不着急。” “怎么能不着急?要赶紧找个掩护才行!” 我想抽自己几个耳光,末了,他悠悠闲闲端着刚剪下来的葡萄去打了一盆井水怡然自得地清洗着,“素日里,这些活我可不会亲手去干,可别说,为了你,本王可是连贴身的六个美貌侍婢都遣了走,小阿鸢,你可别还不知好歹。” 我哼了一声,“那我和你到底是怎么认识你的?” “你不是想起来了吗?”他端着洗干净的葡萄,又是一如既往躺在花架阴凉处,然后拍了拍身旁的椅子,“喏,坐过来。” 我迟疑了一会,便坐了上去,但听他道,“当初,你对本王一见钟情……” “我去喂鸡,再见!” “……” 从李九霄这里了解到我身世的真相委实不靠谱。然而,待我再次回到房中,却怎么都找不到师父寄给我的那封信,是被风吹走了,还是被谁拿走了呢?那封信,我方才并没看完,只看到了前面一部分,至于后面的内容,我略略扫了一眼,似乎提及到师父让我所寻找的那个女子。 三日时间,委实难熬,说好了自己一个人也要摸黑走下去,可是下决心容易,亲身践行却难。 而且我发觉,我竟该死的思念夜祁言,如若当初我留下,他是否会帮我找到二月雪?为何他那么坚信李九霄便是二月雪?夜间我辗转反复,还是睡不着,便重新穿好衣服去晒月亮。 夜色里,清风袭来,湖水荡漾,我伸了个懒腰,再睁开眼,却发觉脚下竟有一个金元宝。 可不是,何止是脚下,根本是每隔一段路,地上皆会出现一个金元宝。 真是苍天有眼,知道本道姑心情不悦,特赐金元宝来安慰。 我一路捡着金元宝,竟不知不觉出了庄子,耳边传来蛙声和不知名虫儿叽叽喳喳的叫声,远山朦胧,近处是一片片田野,我怀里抱着好多胖乎乎可爱至极的金元宝,脑袋里灵光一现,忽然记起了和夜祁言初见之时,他便是这般大方地留下了一锭金子,此刻,难道是他故意用这种方法引我出来相见?毕竟,知我心者,莫若他啊! 可是那夜我一点也不信他,只要想起他那夜狠绝薄凉的笑意,我就觉得他大抵这辈子都不想见我了。 我四处张望,这时,我的眼睛忽然被一双手盖住了。那双手上传来的清香,丝丝缕缕传入我的鼻间,我一下子懵掉了,我的大脑里只剩下那日桃花纷飞的场景,那是我离他最近的时候,近得能闻得到他肌肤上的清香,现在想想,那一日,他怎么就好巧不巧踩到石头,以至于我当真亲了上去,分明就是他故意的。此时此刻,当真不是我做梦,当真是他捂住我的眼睛吗? 直到,久违熟悉的声音在耳边响起,他的声音有些嘶哑,“阿鸢。” 我怔怔楞了许久许久,久到眼睛都湿润掉了,大片大片的水泽漫过他的手指,你看,过了那么久,我连他身上的味道他的声音都记得清清楚楚,我若是要忘记他,可需要多久? 可,既然我就是他的太子妃,我为什么要忘记他?为什么要离开他?为什么不能光明正大喜欢他?虽然我和小冒牌有约在先,可那个约定,于我而言太不公平。 被我抱在怀里的金元宝噼里啪啦一个个往下掉,可我完全没有心思去理会。只因,那一瞬间,我听到了世间最美最动人的情话,他咬着我的耳垂,一字一句,“那日,你没有给我机会让我告诉你,我接近你,是因为你本就是我的女人。你这小东西,恁没良心了,亏我三番两次舍命相救……” 我心底瞬间像是有一万字草泥马奔腾而过,脸红心跳已经不能表达我此刻的心情。 我喃喃出声,“你不怪我吗?” 他淡淡道,“我一向不爱浪费时间在这种无聊的字眼上面。” “可是我怪我自己,我很担心再也见不到你” 他失笑,“怎么会?我让你走,不代表我不会跟上来。” 就为了这句话,我的眼泪掉得更加汹涌了。我从来没有奢望过夜祁言会喜欢我,更没想过,那夜我执意离开之后,他还会找来。他松开了手,极其自然地从背后将我圈到了怀里,睁开眼的瞬间,我只觉连漆黑的夜都变得诗意起来,稻谷在飘香,萤火虫在飞舞,一切美得不可思议。 我抹了抹眼泪,狠狠咬了自己一口,确定这当真不是梦,然后欣喜地转过身,还没站稳,他忽然一个用力,便将我压在了树干上。 我眼睁睁看着他捧起我的脸,激切的吻如同暴风雨般落在我的眼上唇上,不似第一次的温柔,这一次,他攻城略地,所到之处,恨不得将我吞噬,我几乎被吓傻了,我委实没想到,向来翩翩公子的夜祁言,竟也可以这般霸道粗鲁! 可我心底是喜悦的,我不想退缩,我便试着笨拙地回应他。我不过稍稍主动一点,他便会更加主动。我委实想不通为何他在接吻时,还会顺便上下其手。 萤火虫的光芒在他背后绽放开来,月华如水,更是将他的黑发镀上了一层薄薄的银色。 不知过了多久,他终于肯放了我,我破涕为笑,“我胸前真的没藏馒头,你摸也没有。” “……”他很淡定地咳嗽了两声。 我有些不明所以,唯有砰砰的心跳声提醒我,方才发生的一切都是真实的,“你找馒头是不是因为饿了? 他笑了笑,笑容干净而无邪,“饿了三年了。” 啊? 此时此刻,若我还没明白他话中含义,这三年来,本道姑委实白逛了那么多青楼楚馆…… 呸呸,什么本道姑,以后是不是该改口叫本太子妃?太子妃啊,这三个字光想想就有点小荡漾啊有木有?说不定有朝一日还能母仪天下有木有?太励志了! 这厢,我扭扭捏捏难得小女儿情怀一次,他的吻再次如同狂风暴雨般压了下来,我有些招架不住了,浑身轻飘飘的,完全任凭他予取予求。末了,我似乎听见他在我耳边叹息,“若非我请动师父他老人家,怕是我说烂嘴你也不会相信半分。” 原来,竟是他让师父飞鸽传说告诉我这些? 虽然我不明白为何师父一早不肯告诉我我的身世,但委实不得不配合夜祁言的智商,他宁愿自己内伤吐血,也不愿为难我半分,他看似放手,却是以退为进。那夜,他曾说过,“李九霄,三年前,你没办法带走本宫的太子妃,三年后,你同样没这个能力带走本宫身边的人。”这话今时今日想起来,我对眼前男人佩服得更加五体投地。 可我也记得,那日李九霄对他说,他的太子妃是自杀的。 大抵是察觉到我忽然沉默了,他伸手将我揽入怀中,并没有催促我,反而耐心地等我,他定然知道,我心底有许许多多的疑问,但他亦懂得尊重我。 我窝在他怀里,喃喃出声,“直到此时此刻,我都不大敢相信,这一切都是真的,我之前,还以为我是你太子妃的孪生妹妹或者姐姐呢。” “嗯,你可以再蠢点。” “……” 我捶了他一拳,“我忘记了那些过往,你不能欺负我,不然我就……” 他抓住我的拳头,在手心里摩挲,“就什么?” “就真的嫁给李九霄当王妃好了!”我一副耍赖你奈我何的模样,未料他笑意却愈深,“那母仪天下之人,我只好另觅人选了!” 我气得憋红了脸,“你敢。” 他收紧了手臂,灼热的气息喷洒在我的颈项,良久,他说,“我还……真不敢。” 我感觉到心跳又开始加速,他轻轻唤着我的名字,声音透着十二分的温柔,“阿鸢……我不想瞒你,那些过去,你记不得也罢,总而言之,你并非自杀,而是难产……我可以阻止别人带走你,却没办法阻止你一心求死……”说到这里,他顿住了,那一刹那仿如亘古一般绵长,他的声音渐而凄凉,“那时我就想,与其让你活着恨我,倒不如,死了,死了也不会如此痛苦……” 我咬了咬唇,“我这么乐观,我为什么会恨你?” “一念执着,便是半步天涯,过去都过去了,眼下,你还恨我吗?” 我摇了摇头,他笑道,“那,跟我回陈国好好过日子便是。” 我一如既往被他的笑勾了魂,只不过看见他挽了丝绸的双眼,我忽然间失落了。我伸出指尖,试探地触碰他的脸颊,可是当我的指尖滑到他的眼角时,他忽然伸手制止了。 “你的眼睛是不是也是因为我……” “不碍事,没了双眼,一样可以护你们母子周全。” 被他这么一说,我心里涩得发慌,眼泪差点又掉下,我深深吸了口气,目光看向远处的萤火虫和天边错落的星子,“阿祁,你说眼下该怎么办?明天就是第三天了,不知道李九霄会不会让我见师弟,他还说要带我回西禹完婚。” 他大抵觉得我的担忧完全是多余,只道,“你以前喜欢唤我二哥。” 我哦了一声,甜甜唤道,“二哥。” 他笑了笑,我又道,“大半夜我跑出庄子,也不知道会不会有人发现?” “不会,里面有我安插的眼线,他在帮你选路线之前,定然会先保证你不会被发现。” “用金子引人,也只有你这么财大气粗!” “不用金子,你会上钩?” 知我莫若夜祁言,我心里甜得就像春天来了一般,他沉默了许久,还是道,“李九霄,就是二月雪,他们,是同一个人。” 这是不愿触及的话题。 二月雪之于我,早已是情同手足的亲人,在谷里的三年岁月李,我因为顽皮,曾受过大大小小的伤,乃至险些丢掉性命掉下悬崖,都是因为他,我才能在今天依旧活蹦乱跳。他对我,情深、意切,当真拿我当亲妹妹一般。所有人都可以伤害我,他绝对不会。而相比之下,李九霄却能毫不留情拿我当诱饵,不管我死活将我丢到瀑布之下,还派了小寡妇欺负二月雪,欺负我,让我喂鸡喂鸭施肥。 且不说他们之间有多少不同,假使他们当真是同一个人,那该有多可怕?无论如何,我都不愿相信,与我朝夕相处了三年的师弟,竟是从头到尾都在欺骗我。 我坦白说了心声,我以为夜祁言会气我不相信他,谁料他先是疑惑小鸡小鸭兵团那些事,仿佛知晓了什么,却又没多问什么,只道,“我虽不赞同你的想法,但能理解,我知道若现在让你离开,你定然不愿,你明日回去时,只当今夜未曾见过我便可,安安心心在庄子里待着,不出十日,我们出发回陈国。” “阿狸呢?” “你不见之后,他就一直在闹别扭,然后我让阿大阿二送他先回陈国了。” “……” 得知阿狸竟是我的亲生骨肉,这种感觉难以言说,只要想到他,便会觉得心底柔软成一片。 “你说,我这么喜欢金元宝,当初怎么没给包子的小名起为元宝呢?” “……” “你不出声是表示赞同么?” “不是,我只是再想,阿狸要是知道你要给他起个小名叫元宝,他分分钟可能会离家出走。” “……” “小十一说,我以前追了你整整七年,最后对你霸王硬上弓,才把你捞到手,二哥,你剧透下?” “嗯,我可以身体力行,让你感受下?” “……” 我一把抓住他胡作非为的手,他轻笑,“阿三阿四他们都在不远处,我虽然饿,但还没禽兽到这种地步。” 连这种暧昧*的话都说得这般淡然自若,理所当然,我委实低估了夜祁言的脸皮。不过,他刚又说了什么?阿三阿四都在不远处,那方才我和他歪腻那么久,他们可不都看在眼里?我囧了又囧,将脑袋埋在他怀里,死活赖着不肯出来。 月牙悄悄隐在了云朵后面,虫子们也停止了嬉闹,夜越来越静,这一夜,大抵是我出谷以来,睡得最舒服最好的一个晚上了。 一夜美梦不断。 天快亮的时候,我迷迷糊糊睁开眼,仰起脑袋,睡着的夜祁言竟那般无害,还是一如既往的好看清晨的朝霞在远方天空泛起了波澜,萱草色的晨曦流淌在身上,我凝视着他的睡颜,情不自禁就想亲上去。好似初尝*的少女,一颗心扑通乱跳。眼看就要亲上了,呼吸都近在咫尺…… 他噗得便笑了出声,这男人太可恶了,原来他走发现了我欲图谋不轨,被抓了个现行,我有些小别扭,但想着他又看不见,索性只道,“我去池塘洗下脸。”便一溜烟跑了。 他跟了上来,池塘里倒映着我和他并肩而立的身影,这清晨的一幕太美好,美好的就像那些池塘里的水,只要微风轻轻一吹,一切便会成为泡影。我心里忽然跳了两下,“我要回庄子里去了,这其中一定有些误会,你等我,我会证明师弟的清白。” 临走前,我不忘交代夜祁言守护好我的金元宝。 回到庄子的时候,我赫然发觉,平日安静异常的庄子今日竟莫名多了许多人。我有些不明所以,但还是决定先回房,梳洗一番,换套衣服,再找个人问下到底发生了什么事。未料,却见李九霄站在门前,他背对着我,站在栏杆前,喂着湖中的鱼儿。我想了片刻,一时拿捏不定,难不成他知道了我一夜未归?而且还知道了二哥前来找我了? 听见我的脚步声,他幽幽回过头,那眼神很是复杂,我更加不懂了。他微微勾着唇角,伸手拂过我的发丝,我直觉躲开,他的手停在了半空中,片刻方道,“有根草沾在上面,本王帮你拿开罢了,你躲什么?” 眼下,本太子妃心情甚好,不与他计较,遂转移话题,“第三天了,你不是说会让我见二月雪吗?” “我让他见过你呀!” 他忽然说这么一句,我委实摸不着头脑,我什么时候见过二月雪?梦里见也算?如果这样都行,本道姑还说什么?感觉再也不会爱了好么? “李九霄,我现在没功夫跟您玩花花肠子,如果今天见不到我师弟,我就……” “就怎么?” “……”晦气晦气,我是做了什么孽,当初竟惹上了这么一个难缠的主,当然,后来当我记起那些过往时方知,我不过是不小心碰了他的蛋,然后他从此处处让我完蛋。 大抵是觉得惹我生气很好玩,他心情似乎越来越好,将鱼饵一把扔给那些鱼儿,眸光闪烁片刻,终是道,“也罢,你随我过来,但愿,你不会后悔。” 第二十六章 有戏可看了 我委实未曾想过,这庄子看似普通,却遍布蛊虫,机关重重。 李九霄带着我,来到了庄子的后花园,然后在假山上轻轻敲了两下,又按了什么东西,假山便突然打开了一扇门,入目的,便是小寡妇魏芙晗的身影。魏芙晗恭敬地向李九霄行了个礼,然后对我冷冷一笑,并未像往常般出言相讽。 李九霄对她道,“你在这外面守着便是。” 暗道很是狭窄,刚好容纳两个人同时通行,但为了避免被火把灼伤,我还是跟在了他身后,这时,李九霄漫不经心道,“小阿鸢,只要一想起你昨夜瞒着本王,偷偷跑出去私会其他男人,本王心里就不舒坦,本王一个不舒坦,说不定当场便会撕了你师弟,你说,这该怎么办好?” 本道姑能屈能缩,“王爷说笑了,我就一道姑,哪个男人这么重口会看上我呀?” “哦,这样说,你颈项上的红痕,是昨夜被蚊子咬的?” 我咬了咬唇,想起昨夜二哥的霸道,委实舌头打颤,末了,还是赞美道,“王爷好眼力!这都能认出来!” 走在前面的李九霄轻轻哦了一声,忽然转身,一个措不及防,将我扣压在墙上,他低头,一双向来风流放荡的眸子里满是薄凉的怒意,他生气了……我心里一个咯嘣,他似笑非笑勾起我的下巴,指腹从下巴又滑到我的颈项。此时此刻,我委实有些后悔自己太过粗心大意,生怕他一个冲动,对我做点什么,毕竟这是暗道,我喊破喉咙也不会有人来救。 遇到危险之际,示弱才是明智之举,我大气不敢出一声,然而不知道为什么,当对上他的眸子,我却对他恨不起来,那眸子太过幽深,藏了太多太多的故事。良久,他扣住我的手终于一寸寸离开了,语气带着凉意,“道姑好生肉欲,连蚊子都不放过。” “……”我终于松了一口气,这李九霄真是个阴晴不定的主! 越往暗道深处走去,我心底却像热锅上的蚂蚁,也越发觉得冷得诡异,一阵阵寒气似乎不断从暗道深处冒上来,这是什么鬼地方,难不成二月雪这段日子都被囚禁在这里? 不知又走了多久,左转右转,终于来到一扇看起来便非常厚实的铁门之前,李九霄从怀里掏出钥匙,喀嚓一声,当铁门打开之时,便见整个室内竟堆得全都是冰,而二月雪则躺在室内正中央的木板床上。事实证明,二哥确实误会了。 我手脚发凉牙齿都在打颤,无知觉地走到二月雪身边,那冷峻的眉眼,高挺的鼻,微薄的唇,素日里杀气重重的人,也只有闭上眼睛睡着时,才会柔和起来。 泪水在眼底打转,我转过头,瞪着李九霄,“李九霄,你对我师弟做了什么?咱明人不说暗话,你想让我心甘情愿用溯魂之术帮你预测什么,前提你必须保证我师弟的安危,如果他有个三长两短,我才会撕了你!” 李九霄眸色深深,“他蛊毒发作,陷入昏迷,本王有什么办法?你若不信,可探一探他的鼻息。” 我颤抖地伸出手,直到察觉到他依然有着呼吸,尽管很微弱,我这才稍微松了一口气。 摸了摸口袋里的小瓶子,这里面装着一只能救二月雪的蛊虫,可我到底该上哪去找二月雪喜欢的那个人?素日里,我委实未曾见过二月雪接触过哪个女人,难不成,他喜欢的是个男人? 我正胡思乱想着,忽然注意到二月雪的手,那双手为何会给我一种奇怪的感觉? 李九霄见我一直盯着二月雪的手瞧,开口提醒我道,“眼下也让你见到你师弟了,你看你也救不了他不是?既然如此,乖乖跟本王回西禹完婚,本王看在你的面子上,用尽办法也会让你师弟活过来?怎么样?” 我心底默默想,有二哥在,我何须受你威胁? 但表面上,我自然不会非要逞一时口舌之快,只道,“让我考虑下。”顿了顿,我幽幽道,“你先出去,我要多和师弟呆一会。” 李九霄含笑吐出几个字,“里面那么冷,本王担心爱妻身子受不住。” 这话说白了就是不让我呆,人在屋檐下不得不低头,没办法,我只得离去。走到铁门前,我又回头看了眼二月雪,目光还是不由自主被他的手吸引住了。 我犹豫的片刻,李九霄忽然伸出手拉住我的手,“手这般凉,我帮你暖一下。” 这一次,他难得没用本王,仿佛是临时起意,当真是体贴一个未过门的妻子,我觉得自己也越发看不懂李九霄,我用力抽回手,他却不肯,原本脑袋里忽然想到的细节,被他这么一搅和,刹那间空白,我觉得呼吸都有些紧张,“你放开我。” “偏不!”一路拉扯着我走出暗道,这种感觉很莫名,如果忽略他的人,他的手倒是让我感觉很熟悉,仿佛他曾这般牵着我走过许许多多的路。出了假山,大抵是我的手被李九霄牵在手里,而且我的颈项上还有红痕,小寡妇一副鄙夷地眼神看着我,嗤笑出声,“这年头,道姑可不都是荡妇?师弟生死未卜,师姐已琵琶别抱,啧啧!” 我费力跟她解释那么多。 回到自己的房里,我第一件事便是去洗手,洗了十几遍我方罢休,然后一连喝了好几口茶水压惊,脑海里不由自主地想起二月雪的身影。倒不知,我该如何把这事告诉二哥? 我想再次沿着沿路偷偷跑出庄子,未料庄子里守卫竟一夜之间增加了许多,那些妙龄的女子更是手里拿着红绸布,将庄子装扮得喜气洋洋,这李九霄难不成是想将庄子改成花楼? 午时吃饭之际,李九霄竟又过来了,他一副欲与我一同用食的样子。饭毕,他竟将他的软榻搬到了我房里,直接躺在了上面休息,这分明不愿留给我一丝单独空间单独时间。 我愤愤握起爪子,干脆出去透透气,他笑得意味深长,倒也没阻拦。 午后的阳光很是晒,我随意找了个凉爽的湖畔坐着扔石块,心里满满都是夜祁言。忽然,湖面起风了,清波荡漾一圈圈从湖中心扩散开来,我的倒影也随着波浪晃来晃去,恍惚中,我的倒影旁似乎又多了一个倒影? 转过头,不期然看见二哥的身影,我一颗略为小忧伤的心瞬间澎湃欣喜起来,却又立刻四下张望略有些担心,“二哥,庄子里到处都有毒蛊和机关,你怎么进来了?” 夜祁言清朗笑容在阳光下好看得仿佛不似真人一般,“你方才没在心底喊我?” 我一怔,瞬间脸红,厚脸皮如我,淡定别开脸,“才没。” “阿鸢这可是害羞了?” “没有!” “嗯,也对,阿鸢连霸王硬上弓都敢,这点小心思算什么。” “……” 我委实讨厌死夜祁言永远云淡风轻的样子了,我明明都快急死了,他还有心思调戏我。可我却又爱他这般,每次他一出现,我总会有种所有的问题终将会迎刃而解的豪情。 这厢我刚想对他说李九霄带我去见二月雪了,他却从地上捡起一块石块,然后握住我的手,“嘘,我都知道了,我陪一会你,等下就走。” 我几乎是脱口而出,“那么快?” 他忍俊不禁,“你不想我去密室把你师弟救出来了?” “会不会很危险?” “专心点。” 我哦了一声,只见阳光下,他的手指修长白皙,还十分有力,宛若上好的玉,而他的手心里,裹着的是我的手,我的手里则捏着一个石块,但见他微微用力,那石块便飞了出去,然后在水面上翻了好几个滚,我仔细数了数,竟然连续翻了五个滚,这才是所谓的打水漂高手吧! “二哥,你真是无所不能啊!” 他一挑眉,“你才发现?” “……”二哥,谦虚是美德啊! 这时,不远处传来了一叠脚步声,夜祁言站了起来,我也跟着站起来,他欲抬步走人,我拉住了他的手,委实不想离开他片刻,他揉了揉我的脑袋,声音里宠溺十足,“我过来便是让你安心,行动提前了,就在今夜,我要尽快带你回陈国见父王母后。” 见父母? 脚步声越来越近,我有些不舍地松开了他的手,看着他的身影消失,我这才假装若无其事坐了下来。来人却是小寡妇,但见她身后跟着好几个打扮花哨的中年大婶,那些大婶见了我,笑得嘴巴都合不拢,唯有小寡妇一副公事公办的样子,原来是他家王爷看不惯我整天穿着黑白两色的道姑袍,想帮我打扮一番。 我闲着没事,索性由着他们摆弄,那大婶又是让我洗澡,又是替我量腰围又是替我化妆,一整个下午,都浪费在了梳妆打扮上面。遇见她们,本道姑算是知道了,有钱真好啊,有权更好啊。 我洗个澡吧,那大婶赞美道,“姑娘真是好生娇嫩,肤如凝脂,真是好一番贵妃出浴的景象!” 我化个妆吧,另一个大婶拍马屁道,“姑娘那是回眸一笑百媚生,六宫粉黛无颜色。” 作为一个脸皮厚的未来太子妃,这些奉承我必须习惯,于是我道,“你们才发现?”话说出来,我才发觉,这语气,这话,似乎是二哥说过的?可不是,这么快,便跟着他脚步走了? 傍晚时分,我刚梳妆打扮好,小寡妇掐准时间过来。见到我时,先是微微惊讶,而后诡异一笑,“人靠衣装,美靠化妆,这话真不假,王爷有请,今晚有戏看。” 她这么一说,我原本因为被奉承而愉悦不少的心猛地一跳。 思及二哥说他会今夜行动,难不成,李九霄挖了坑,想让二哥跳? 第二十七章 做尽鸳鸯事 小寡妇带着我,左转右转,饶了好久,最终还出了庄子,行至半山腰。我抬头,这才发觉,半山腰上竟建了一平台,平台上则是一个红柱碧瓦的亭子,远岫出山催薄暮,细风吹雨弄轻阴,此情此景,好生雅兴。 眼看就要到了,我提着裙裾拾阶而上,未想一抬头,竟撞进了李九霄的眸中,他的脸上依旧带着银色鬼魅面具,但是似乎特地梳洗了一番,素日里松松垮垮的黑袍,此刻也穿得一丝不苟,但是碧玉腰带,却换成了红色,连靴子,都是红色,即便如此,还是遮掩不住他与生俱来的放荡气息。 我怔怔看着他,他一只手拿着杯子,仰首便将杯中酒灌进了喉中,翠绿颜色的酒珠顺着他的下颌沿着喉结滚进他的胸前,眼前男人委实性感。一饮而尽,他随手抛了杯子,而后朝我伸出手,那目光因酒意而越发灼灼,波光潋滟,里面似乎有什么我看不懂的东西。 见我半晌没有动静,他勾唇坏坏一笑,“怎么,来都来了,还怕本王吃了你不成?” 我是有夫君的良家女子,不与青楼常客为伍,色诱也没用。 我绕开他,从他身边走过,那一瞬,我明显感觉到他身体僵硬了片刻,却又极其自然收回了手,落了座。他的那些美貌婢女们端着一盘盘精美的菜式上来,葡萄美酒夜光杯,再加上这被精心布置过的亭子,一切都显示出了今日有多么的不同。 可他到底打了什么心思? 但如若今夜二哥要行动,眼下我顺势拖住他,倒是极好的。 只见他一手拢起另一只手的宽袖,为我斟了一杯酒,狐狸般笑道,“你之前不是问本王和你怎么认识的吗?” “唔,怎么认识的?” 他敛起了笑容,略有感慨,“呵,第一次见你时,你才九岁,那一天,本王原本是想杀了你,委实可惜了,要当初本王心狠点,哪还有后面这么多事,转眼间,都快十年了……” 我不曾想过,我和他竟认识了近十年之久,而他竟是要杀我。 我顿时被他勾起了好奇心,“我那时,是什么身份?人又在哪?” 他暧昧道,“边吃边聊岂不是人间乐事?这只鸡,可是本王亲手烤的,小阿鸢你以前黏着本王可不就是为了它?” 他总爱称呼我喂小阿鸢,仿佛,我和他当真认识了许久许久,甚至和他的关系还很不错的样子,索性他喜欢这般称呼我也随他,不过,似乎从我见了二哥之后,他便没再称呼我什么爱妻,果然生气了?甚好! 我狗腿地替他斟了杯酒,“我们过去看起来很熟呢。” 他又是一杯酒一饮而尽,立刻有婢女送来了一个精致的箱子。他看着那箱子,仿佛陷入了一段回忆,“可不是,这些都是每年我生辰时,你送的礼物呢?” 我送的礼物? 好奇心驱使下,我打开了箱子,看着箱子里的几件东西,目光最后被一本书吸引,金瓶梅三个大字赫然而醒目,敢情我的节操那个时候就已经被狗吃了么? 李九霄见我一副无法直视的表情,打趣道,“这是好东西,做尽天下鸳鸯事必备良品呐,小阿鸢眼光独到。” 还做尽天下鸳鸯事,节操已碎,我不愿多去猜测自己和李九霄的过去,如果非要在他和夜祁言之间选择一个,我自是选择二哥无疑。于是我连忙喝了口葡萄酒转移心神,三杯酒下肚,已经有了醉意。之前在谷里的时候,师父就不允许我喝酒,据说我每次喝醉了,都会辣手摧花,中招的,自然都是二月雪,以至于师父最后都生出了将我许配给二月雪的心思,美其名,做人不能自己爽完了就拎起裤子走人!师父思想太猥琐,鉴证完毕。 想到二月雪,我便有些担心地朝半山下的庄子里望去,天色已经有些暗下来,庄子里的灯火也燃了起来,李九霄凉凉道,“今天是我二十六岁生辰,你,就真的没有点表示?” 原来……今日竟是他二十六岁生辰……怪不得,府里突然被装饰得喜气洋洋,连这亭子也是被惊心布置过的,嗯,连我也是被精心打扮的,我倒是低估了他对生活质量的要求…… 一时间,我委实不知道该说什么好? 他步步紧逼,眸色带着醉意,“连一句生辰快乐,都如此吝啬?” 我打哈哈补了一句,“生辰快乐!” “没诚意!” “……” 于是我和他之间,又陷入了尴尬的沉默。我委实有些良心过不去,自己似乎破坏了他生辰的心情,但只要想到二哥可能有危险,我就没办法控制住自己的情绪,以至于眼神总是一个劲儿朝庄子瞄去。 暮色四降,天色漆黑得如同一潭浓墨,庄子里确是灯火通明。 只听啪得一声,是筷子掉落在地上的声音。我连忙转过头,却见李九霄叹息道,“明知道我设下个简单的小陷阱只为了困住他,他竟然还敢来,有时候我委实不得不佩服他的胆识。” 我原本放松的心顿时紧张了起来,果不其然,他当真是挖了个坑让夜祁言跳。 对,我终于想通了那双手为何会让我觉得奇怪,那般细品嫩肉,怎么可能是二月雪的手?二月雪的手上有茧子,练剑留下的痕迹,我委实是脑袋被门夹了!而夜祁言明明知道,却依旧照跳不误…… 不,我该相信夜祁言才对,他怎么可能这么容易就被困住? 于是我稳住了心神,回道,“你说什么呢?我怎么听不懂?” “从小就喜欢扮猪吃老虎,这一点,长大了还是没怎么变。”他的目光渐渐朝天空望去,那里,忽然怒放起一簇簇烟花,红的,黄的,绿的,各色烟火璀璨,美得夺目。 我的目光顿时也被这些烟花吸引,大抵没有女孩子不喜欢这类东西,虽然本道姑一向被喷是个女汉子。 耳边传来李九霄的呢喃,“最大的那朵烟花便要绽放了,小阿鸢,你说,他会不会被炸死呢?” 待我反应过来,几乎僵硬不动了,“你什么意思?” “炸药啊!”他答得云淡风轻。 他在庄子里埋了炸药? 下一瞬间,我几乎不受控制地捂住耳朵,只听轰隆隆的巨响,整个后山似乎都在摇晃,晃得我整颗心都碎了,如果说密室没办法困住夜祁言,那山庄呢?只要他踏入了山庄……不,我几乎不敢想象…… 我眼睁睁看着山庄瞬间倾塌,然后成了一片火海,不断有浓浓的青烟冒出来…… 有那么一瞬间,我耳朵处于失聪状态,完全听不到任何声音,脑海里更是一片空白,我跌跌撞撞爬起来,甚至想直接从平台上冲下去,有人拦胸抱住了我,将我揽入了怀中,我喃喃失声,“二哥,二哥,是你吗?是你吗?” 他迫我转过身,映入我眼中的只有那银色的面具。我怔忪几乎无法动弹,不知是被吓傻了还是怎么了,还是他却该死的趁人之危轻薄于我,我手脚一片冰凉,良久都没有任何知觉,但却感受得到有人在吻我,久久流连,就像是孩童贪恋糖果一般,他的吻一直流连到我的耳畔,“这是我为自己索取的生辰礼物。”我茫然睁大双眼,眼泪终于掉了下来。 “混蛋!庄子里那么多条人命,你怎么能说炸就炸?”我几乎是歇斯底里,恨不得杀了他,泪水模糊了眼帘,都是我的错,不然怎么害得二哥一身犯险? 他一动不动,任凭我发泄,“人命?于我何关?宁错杀一千,不放过一人。” 他何止是个恶魔,简直是丧心病狂疯掉了,或者,是我疯掉了,我哆哆嗦嗦从腰间摸出短刀,可是好几次都无法成功将匕首抽出来,他冷眼看着我,我咬着唇,颤抖着手将刀刃搁在他的喉咙上,我想我此生没有这般厌恶过一个人,“李九霄,你该死!” 平台上的红灯被风吹灭,森冷寂夜里,我几近崩溃,他却仔细而温柔地擦掉我不断涌出的泪,暗夜里,他语声带笑,笑里缠绵,绵里却有淬毒的针,“一枝红艳露凝香,*巫山枉断肠,小阿鸢你长得这么美,难怪会有那么多人跟本王抢,该死的是他们才对呀。” “闭嘴!我二哥和师弟不会死,该死的是你!”刀已深入他的肌肤,已经有血流了出来,我的手越发颤抖,明明只要我一用力便可以要了他性命。奇怪的是,他明明可以轻而易举躲开,他却握住我的手,将刀从颈项移到了心窝处,脸色却骤然苍白,似被揭开伤疤,牵出支离破碎的痛,“既然该死的是我,那你捅进来啊?” 我见识过形形色色的男人,唯独未曾遇到李九霄这般的男人。 我一下子迷茫了,冲动之下当真用了力,然而我没想到他竟比我更加用力,刀子没入了他的胸口,鲜血烟花一般涌出…… 血腥味刺得我猛地欲松开手,他却不肯让我松开,他笑,笑得邪魅而猖狂,“我们相识六年之久,可我终究是逼得你恨他,逼得你一心求死……那时候,我也以为我根本不会在乎你的生死,一点都不……可是后来,我却发现,我身上那么的剑伤,乃至今日的穿心一刀,全都拜你所赐!小阿鸢,我说我从头到尾,都没对你动过真心,你信么?可连我自己都不信了……” 他说什么,我已经听不见。我的脑海里忽然只剩下夜祁言的话,鬼使神差伸出了手,揭开面具的那一瞬间,我再次听见了心碎的声音。时光几乎都静止在这一刻,那陪伴了我三年的熟悉面孔,他曾问过我,如果用一句很诗意的词形容我,你会用什么?我告诉他你是一只冷漠又傲娇的忠犬。他嫌弃我没文化,又胖揍了我一顿。可是忠犬怎么会眨眼间变成风流又无耻的骚狐狸? 我摇了摇头,“你是谁?你到底是谁?你才不是二月雪,他不会这样对我,更不会欺骗我三年。” 他捧起我的脸颊,眉目舒展,像是解脱了一般,“我曾晚他一步将你从周国带走,便注定了这辈子再也无法带走你。那时候,我以为,带不走你便只有毁了你,却发觉最后毁掉的不过是自己。过去三年的守护,加上今日这一刀,我们从此两清…………” 那么一句话仿佛携了千般凄凉,万般痴妄。二月雪,你怎么可以这么残忍,残忍地让我亲手杀了你之后才告诉我真相?才告诉我你要跟我两清? “我不要,不要两清……师弟你回来?” 我眼睁睁看着他向后倒去,却无力阻止,我多希望今夜自己不过是做了一场噩梦?我爬到二月雪身畔,已经是泣不成声……背后有掌风袭来,我无意识去闪躲,然而,过了许久,我都没有察觉到痛。有人从背后抱住了不断发抖的我,是二哥,我转过身扑到他怀里,哇得一声哭得更加大声了,“二哥,二哥,李九霄就是二月雪,二月雪也是李九霄,我亲手杀了他,是我……” 夜祁言声色沉沉,“我以为他铁了心要带你回西禹,却没想到他设下这么一个大的圈套,竟是……” 小寡妇撕心裂肺的声音在山谷中回荡着,“贱人,如果不是因为你,主上怎么会产生双重人格?他一个人煎熬得那么痛苦,甚至不惜让我给他下断情绝爱蛊,凭什么你们就可以幸福?凭什么?” 怪不得,怪不得李九霄和二月雪是如此的不同,如果说李九霄是他的主人格的话,那么,二月雪便是他分裂出的另一重人格,两种人格都是完整的,有自己的记忆、行为、偏好,所以,他才会如此自然地表现出两种性格。 那天雨夜里,撑着画了一树离开的竹骨伞出现的人,当真便是二月雪,为什么只有在那个时候他才会出现?因为李九霄心里装着天下,装了太多东西,但是二月雪心底,只装了我,他见不得我难过见不得我受伤见不得我有一点不好。往日里我太过迟钝,此刻才明白,他对我,哪里是兄妹之情?可知道我对他无意,为了不伤害我,不让我为难,他甚至为自己下了断情绝爱蛊…… 我泪眼朦胧看着二哥,哭得几乎无法说出一句完整的话,“求你,救救二月雪好不好?你一定能留住他的,你是无所不能的啊。” 在一旁帮忙制止住小寡妇的阿四道,“殿下三思,此人诡计多端,难免这不是另一个陷阱?” 阿五应和道,“阿四说得没错,他费尽心机,甚至路线都拟定好了,原本是要带太子妃前往西禹,可是临时改变主意,演了这么一出戏,说不定另有阴谋?” 小寡妇冷笑,“是,我也以为有一出戏,我也以为可以眼睁睁看着你们被炸死。如若主上有不测,我必率大军踏平你们陈国,在所不惜!” 第二十八章 再生个女儿 夜祁言单膝跪在我身边,将我搂在胸前轻轻拍着我的背,另一只手则替我抹眼泪,他的手上有着淡淡的清香,很是安神,耳边传来他沉稳而有力的心跳声,我的情绪渐渐平静下来,可听见阿四他们这般言语,我抓着二哥衣襟的手紧了紧。 二哥仿佛是故意的,故意懒洋洋勾起唇角道,“我虽不是商人,但也向来不喜做亏本买卖,何况他方才欲杀了我。阿鸢,如果我愿意救他,你要拿什么跟我交换?” 我怔了怔,不知该作何回答。这世间,还有他夜祁言稀罕没有的东西吗? “除了金元宝,都好商量。” 但见二哥嘴角的笑意俞深,他附在我耳畔,一字一句软语温声,我总感觉连此时此刻他都不忘挖坑让我跳一般,他说,“那……再给我生个女儿?” 再生个像阿狸那般可爱的孩子?这倒是极好的,我完全不知羞涩,迷迷糊糊点着头,大抵是因为忘记了往事,所以对于生孩子我压根就没有概念,一心认为孩子多多益善,而且眼下我只想师弟活着,其他的都好商量。未曾料到,我不过点了点头,夜祁言竟如此开心,捧起我的脸颊亲了又亲,然后猛地抱起我率先离去,“阿四,抬李九霄下山。” 阿四和阿五都觉得不妥,“主上,这是引狼入室。” “没事,我还打算让阿狸驯养一只老虎。” “……” 来到山脚之下,魏芙暖正等在马车之中。二月雪失血过多,已经陷入了昏迷之中。魏芙暖见到我仿佛是意料之中,我一颗心都寄在师弟身上,只求她不要因为我而为难师弟,好在魏芙晗跟我站在统一战线。车上没什么药物,魏芙暖只是简单替二月雪清理了一下伤口,止血,而后简单敷了一下伤药,那把我向来贴身带着以防身之用的刀依旧插在他胸口。 我抱膝坐在马车的角落,视线来来回回停留在那把刀上,心思恍惚回到了三年前。 那年我将二月雪拖回了谷中,救活了他之后,死活赖皮要他的那把骊虹剑,他自是不肯,为此我还一度仗着师姐的身份威胁要将他扔出谷中,处处欺负他,把洗衣服啊喂鸡啊采药啊等等事,都交给他做。他素来沉默寡言,身体处于恢复的那段时期,更是任劳任怨,基本上我怎么欺负,他便怎么受着。 我以为,本道姑从此终于可以贵气那么一回,也有贴身小丫鬟了。谁料有一日,二月雪从河边洗衣服归来,晾衣服时,不知怎么就摸出了我的肚兜,他摸出也罢,还是在师父面前摸出,最贱的是,他还在师父面前将肚兜递给我,一如既往冷笑,只不过那冷笑里似乎还带着一丝戏弄,“师姐,你的肚兜。” 我虎躯一颤,讪笑道,“是你的肚兜!” 二月雪,“……” 师父,“……” 师父当下便痛心疾首护着悔不当初,只道是他把我惯坏了,竟然不吭不声就把新入门的小师弟给染指了。本道姑委实憋屈,我那等贴身衣服,我素来都是自己手洗,何时落入了二月雪手中?这厮一肚子坏水啊! 自那以后,师父便成了二月雪的靠山,我这个师姐的地位越发不保,以至于到了最后,我说十句话,师父连一句都不信,而二月雪说的话,师父句句奉为真理。从此,二月雪处处欺负我,让我给他洗衣服打扫房间做饭砍柴……那时,本道姑觉得他太斤斤计较了,一点都没有男子汉胸怀,有段日子,更是恨他很得牙痒痒,可我武功不如他,文采不如他,样样不如他,于是我只能躲在墙角默默画圈圈诅咒他一辈子打光棍。 我十六岁生辰的时候,我们的关系终于不那么僵了。打破僵局的原因,正是二月雪送了我一把精致的短刀。我一向领悟力极高,觉得他送我短刀的意思,便是觉得我长得太不安全了,分分钟回有无数人觊觎我,所以我委实该有把短刀护身。谁料后来他告诉我,那是给我用来自尽的,当有一天我把自己也丑哭的时候。 有此师弟,真是分分钟同门情走到尽头的节奏。 然而,在这个夜晚,当我再回想起在谷里的那些岁月时,却觉得,所谓幸福,不过如此。可是那些曾经的幸福,最终都化作了穿心利箭,伤了我,也伤了他。 马车行得很是平稳,很快我们便又进入了吴国赫州城内,吴国向来民风开放,所以并未设置宵禁,此时此刻,大街上遍地是笑语人声。我拉开窗帘,朝后望去,整条街市灯火通明,酒肆画舫尽是倚红偎翠,红牙拍板的妙龄少女清歌隐隐,湖水盈盈,疑是天上人间。 看来,前些日子,吴国皇宫发生的那一幕并未影响到百姓们的安居乐业。也是,谁当王者,于他们何关?税一样要交,赋一定要纳,生活一样过。 马车最终停在了吴国赫州城一家普通的药房前,原来这处地方,竟是夜祁言在吴国安插的眼线之一。 出来迎接的老者对夜祁言行了个大礼,阿四和阿五则将二月雪抬进了药房内,魏芙晗二话不说尾随过去,有时候不得不说,魏芙晗倒真是忠心得没话说。而魏芙暖经过我身边时只低低叹息了一句,“我早都料到,你会回来,没想到,会这么快。” 我咬了咬唇跟着他们步入内室,远远地在角落看着魏芙暖和那个大夫一同帮二月雪将刀子取出来,我捂住唇,不让自己哭出声音,却又强迫自己一定要永远记住这一幕,这是我亏欠二月雪的,待他醒来,我要比以前对他更好更好才行。二哥进来,抓住我的手腕,不容置疑地将我拉出了内室。 他道,“留在那,你也帮不上忙。取刀的过程太血腥,影响女儿的心理健康。” 彼时已是深夜,院子里虫声寂寂,我抬头,月色下,那从来都是静水无波的神情此刻萦绕着淡淡的暖意,我有些疑惑,“女儿在哪?” 他笑了笑,“你同我回房,我便告诉你。” 我糊里糊涂便被骗进了房,他牵着我的手,一直往内室走,修长如玉的手掀开泠泠珠帘,一股暖意和熏衣草香味扑面袭来,入目的便是冒着热气的一个大木桶,热水上飘着紫色的薰衣草花瓣。原来,他方才离去的时间便是去准备这些,我忘记了追问女儿的事,眼底又氤氲出了水汽,估计我半天没说话,头顶传来夜祁言清沉得嗓音,“阿鸢,哭不能解决问题,不睡觉更帮不上忙,我知你担心你师弟,但我同样担心你。” 我揉了揉眼,紧紧搂住了他的腰,闷闷道,“幸好你没事,如果没有你,我现在肯定不知道怎么办好?” 他忍住笑意,“哦?这是要以身相许的意思?” 我破涕为笑,仰起头道,“对,殿下大恩,本道姑无以为报,恨不能以身相许!” 按照戏文里演的,二哥此刻定然应该摆出一副受宠若惊略为羞涩的模样,然后摆手说什么举手之劳何足挂齿,这才是大侠该有的风范,谁料他竟如此不要脸,听后嘴角露出一丝浅浅的甜蜜的笑意,“既然如此,盛情难却。” “啊?” 我连忙抽回自己的手,他忍住笑意,“水快冷掉了,你既然要以身相许,何不如先洗干净,然后去床上等我便是。” 我揉了揉鼻子,见夜祁言一副忍俊不禁的模样,顿时大囧,我这是专业挖坑埋自己三十年的专业户么? 我洗完之后,二哥还没回来,我便坐在镜子前,静静打理头发。铜镜里,映出我的脸庞,那双眼,竟已肿成核桃般,还泛着红,摸起来微微刺痛。而我只不过哭一场,流的是泪水,可是二月雪确是实实在在流了那么多的血,他会有多痛?洗完澡,脑袋愈发清醒,心里却也更加空洞的痛。 二哥不知何时出现在我背后,原来,他方才也是去洗澡了,他穿着一袭月白色中衣,发丝披散开来,如果忽略那挽起他双眸的丝绸,那张脸简直让我身为女子的我都嫉妒。我低低喊着他,声音细弱蚊蚋,“二哥,你今夜,也是睡在这里?” “自然也是这里。”他答得理所当然,一把抱起我,朝床畔走去,我一颗心七上八下,我虽然连春宫图都看过,甚至还跑去青楼观赏过真人实战,可我忘了过去,还是没有作战经验呐!这可怎么办好,我急中生智道,“二哥,我要看下二月雪,不知他现在怎么样了?” “比起他,我想我现在更需要你。”他一本正经道。 “……” 说罢,他便将我放在了床上,他坐在床畔,嘴角含笑,双手撑在我的身体两侧,“都洗了澡,还穿得那么严实,你要自己脱,还是我帮你?” 夜风来急,伴着沙沙的树叶声响,我觉得自己有点口干舌燥………… 第二十九章 阿鸢猛于虎 我从他身下一点点挪出来,然后背对着他解开襦裙胸前的襟带,这厢方解开,我猛地想到,我为什么要这么听他的话,他让我脱我就脱?我连忙揪住领口,退到床里面,瞪大眼睛看着他,可就是一个字也说不出来。素日里自己嘴巴一向很能说,怎么就老是关键时候掉链子。 他也脱了靴子上了床,一点点逼近我,我缩了缩身子,他抬手抚过我的鬓角,一路滑至下颌,最后落在了我的锁骨上,邪气十足道,“怎么不脱了?” 凉意从他的指尖传入我的肌肤,我打了个寒颤,打哈哈道,“我方才就是开个玩笑。” 他一挑眉,“哦?这天下,还没人敢跟我开玩笑。” 我大惊,一咬牙,大大方方朝床上一躺,作出任君索取的姿态,要怪只能怪我自己多嘴。我闭上了双眼,一颗心扑腾扑腾跳跃个不停,可是良久之后,他竟然一丝动静都没,我悄悄睁开了眼,却见他单手支着脑袋,正饶有兴趣地看向我,明明他什么都看不见,但我却感觉自己在他面前几乎是浑身*的。 我扁了扁嘴,脸上生了赧意,“你在想什么?” 他若有所思,“在想你是不是想歪了,以为你让我脱衣服要干嘛呢?”顿了顿,似乎觉得解释得还不够清楚,含笑补充道,“你不脱衣服,怎么睡觉?” 你……这男人可坏了……我顿时生了恼意,猛地一把扑上去,上半身压在他身上,鼻尖顶着他的鼻尖,“你,你就是故意的!” 他显然没意识到我会突然行动,脸颊忽然染上了淡淡的绯色,仿佛是三月桃夭纷纷绽放在枝头,尤其是他的唇,离我又是那么近。我一愣,这才意识到,自己眼下和他的姿势竟是这般暧昧,我连忙欲闪开,他的手却禁锢住了我,他低低问道,“我就是故意的,怎么办?” 我羞得将脸蛋埋在他颈项,末了,觉得气不过,便学着他那夜对我一般,在他颈项轻轻咬了一口,他抚着我的发丝,“我可是陈国未来的君主,你咬我,如果史官记上这么一笔的话……” “会怎样?” “也不会怎样,从此你的传记里,只有五个字。” “哪五个字?” “皇后猛于虎。” “……” 我悻悻收起爪牙,但心底却又因为他那几个字暖得一塌糊涂,乖乖躺在他身旁,可我睡不着,满心全是二月雪的身影,全都是和他一起的那些往事。他的那两句话总是不断在我脑海里重复:小阿鸢,我说我从头到尾,都没对你动过真心,你信么?可连我自己都不信了……过去三年的守护,加上今日这一刀,我们从此两清…… 我猛地坐起身,从二哥脚边爬下了床,“二哥,不看到他清醒,我会疯掉的。” 说罢,我不再理会夜祁言的反应,手忙脚乱穿上衣服,朝二月雪的房间跑去。彼时已是月上中天,我迷迷糊糊冲到前院的药房时,魏芙暖和那个老大夫刚走出来,魏芙暖淡淡道,“如果他三天内能醒来,就没有大碍了。” 我脱口而出,“如果三天内没醒呢?” 静,四周静得连一根针掉下来的声音几乎都能听见,良久,我听见夜祁言冷淡的声音从我背后传来,“九死一生。”他似乎有些生气,可我完全不知道他在生气什么。 一整夜,我都守在二月雪身边,小寡妇一会瞪我一眼让我走,我死活赖着不肯走,她最后都懒得理会我了,于是她守在床头,我守在床尾。二月雪睡得很沉,呼吸若有若无。我怕自己睡着,便一直唠叨个不停,小寡妇忍着没有抓狂,但还是很无语。 不知道什么时候当我再次睁开眼,却发觉自己竟躺在了床上,抬头,便看见夜祁言背对着我站在窗前,而他的不远处,则是躺在床上依旧一动不动的二月雪。 小寡妇则坐在床畔小心翼翼用勺子喂着二月雪喝药,她对他,到底是不同的。我揉了揉眼,起身,梳洗之后,决定去寺庙为二月雪祈福。二哥没有陪我,据说是吴言遣了小厮过来请他进皇宫一叙,我猜大抵是两国合作与战马有关的事。 我委实不明白,眼下摩肩接踵的大道上,遍地是笑语人声,哪里有半点会打仗的影子?白日里赫州城的街道两边尽是各种小摊,我一会摸摸这个摊位上的面具,一会摸摸另一个摊位上的泥人,思索着该买什么送给二月雪当生日礼物,最后我大包小包将两只手都提得满满的,这些全部都送他,这样他醒来肯定会很开心吧? 这厢我刚走到寺庙,却见寺庙门前一个长得颇为猥琐在扣鼻屎的道长正摆摊算卦,竟然也是使用龟壳占卜法,本着既是同僚相煎何太急的份上,本道姑默默走过去施舍了几个碎银给他,他快准狠地把银子踹兜里后,一把递过签筒,笑眯眯道,“姑娘抽个签吧,本道长的签,可不是一般的准!” 我纳闷,“你这不是用龟壳占卜么?” 道长将鼻屎一弹,缕着胡子叹了口气,“唉,姑娘有所不知,自从那无忧谷沈夙道长的亲传夜叉徒弟出来江湖摆摊之后,天下道士,谁还敢再用龟壳占卜呀,那不是分分钟想被扔臭鸡蛋么?本道长实在是被生活所逼,否则,谁闲得蛋疼跑来着寺庙前跟和尚抢生意啊。”他絮絮叨叨说个不停,唾沫飞流三千尺,话中皆是对那夜叉道姑的不满。 本道姑黑线掉了一地,一句话也插不上,这真是情何以堪?末了,也罢,便随手接了他的签筒认真摇了摇。“啪”得一声,掉下一根签,那道长一招猴子偷桃将签迅速抢了过去,盯了签文半晌,一脸的高深莫测,摇头叹息道,“姑娘好运气,这万年难抽出一次的大劫之签都能被你抽中啊!” “……”摔——!你不说话咱们真的还能做同僚……我切了一声,转身就走,那猥琐道长连忙喊道,“姑娘可别不信在贫道,很快,便会有人因姑娘而死……” 我脑袋里冒出的第一个人便是二月雪,于是我对着寺庙的门大喊道,“和尚大哥们,这有一个假的牛鼻子老道在你家门口摆摊抢生意啊!还扬言分分钟搞死你们这群死秃驴!” 下一瞬间,但听一声“兄弟们拿家伙!——冲啊——”接着,一群黑压压的光头和尚们拿着少林棍,从庙门口蜂拥而出,不稍片刻,便听到那假道长哎呦的痛叫声,我拍了拍手,贱贱一笑,目送黑压压的人群远去,然后施施然进入到寺庙之中为二月雪上香祈福。 回药堂的路上,我还在暗暗在心底吐槽那猥琐道长,然而下一瞬间,发生了一件事让我不得不相信那道长的话, 我没想到,竟会在赫州城内遇见那醉清风鼻毛很长的老鸨麻麻。 一开始,我委实没有认出是她,因为远远望去,她很是落魄,仿佛是从外地逃难过来的难民一般,我从她身边路过,她认出了我,立刻扑了上来,直喊道,“道姑救命啊!” 这声音好生熟悉,我想了许久,才想出来她到底是谁,然而我刚想问她到底发生了什么事的时候,四面八方忽然涌出了一批黑衣人,那老鸨一个字还未吐出,已被数只从身后飞来的飞镖夺去了性命,鲜血从她唇间缓缓流出来,我方意识到事情的严重性,难不成是她通过醉清风的情报网络得到了我要她帮忙找的线索? 那黑衣人见老鸨昏死过去,瞬间便消失得无影无踪。这时,那老鸨的唇却动了动,我试了试她的鼻息,可能还有得救,于是我道,“你撑住!我这便送你去药堂!”老鸨又是吐了一口鲜血,断断续续道,“来不及了……道姑……你要找的女子在陈国的宫中,她是……是后宫之人,莫,莫再继续找下去,因为……因为……” 最后一个字,还来不及吐出,她便再无呼吸了。 我心中惊疑不定,顿时又想起师父曾经给我的飞鸽传书,可不是也说了一些关于那女子的事,可那信笺到底落入了谁的手中……而眼下到底又是谁派人杀了老鸨以堵住她的嘴? 在大街上死了人,还死在我怀里,于是我很快便被汹涌的人潮围住。不稍片刻,便有官差欲带走我。可我眼下还有其他的事要做,于是我假装配合乖乖跟他们去录口供,然后在街角的时候使了个计,溜了走,一路小跑到那寺庙前,向寺庙里的老和尚询问方才在门口摆摊的猥琐道长被他们赶到哪里去了。 老和尚愤愤告诉我,他们在城东一家染织坊那追丢了人。 我一路小跑过去,几乎快跑掉了半条小命。然而我站在染织坊四处张望了许久,来来回回问了无数人,却没人看到这里曾有道长出现过。正当我气馁十足,准备打道回府时,却见染织坊旁边的茶楼二楼走廊,那老道长正玩味十足看着我,见我望过去,他勾唇一笑,那猥琐笑容里,尽是意味深长。 第三十章 师父的同门 我连忙小跑上了茶楼二楼,他已坐在窗边,翘着二郎腿,叫了满桌的各色茶点,什么松子鹅油卷、藕粉桂花糕、绿豆茸馅饼、芋枣、蜂糕……我去,这道士也太能吃了,说好的一盅茶配两道点心的习俗在哪里? 见我到了,他一边啃着鹅油卷,一边用油乎乎的手朝店小二挥了挥道,“快上茶饼和煮茶用具!” 使唤起本道姑,那叫一个不客气,可谁叫本道姑道行低过他,于是不得不低声下气烤茶、碾茶、煮茶,三沸之后,我将二沸时舀出的一瓢水加了进去止沸,随即端下煮茶用的风炉,舀了两杯茶,孝敬在他面前,狗腿笑道,“大师在上,小的方才有眼不识泰山。” 他嘿嘿一笑,“总算现在长眼了。”说罢,端起那杯茶,一个牛饮而尽,接着露出意犹未尽的神情,“没想到你煮茶的技艺这般好,你师父可真是享受呐!” 之所以会煮茶,大抵是在那段失去的记忆里学得的。乍听他提起我师父,看来他分明早都认出了我,既然如此还当着我的面吐槽夜叉道姑?我剧烈地咳嗽了几声,而后道,“大师过奖了,敢情大师还认识家师呀,真是缘分啊!既然如此,何不看在家师的面子上,给个破解签文之法?” 他捻了捻手,我立刻会意,将荷包双手奉上,他掂量了片刻,摇了摇头,我一咬牙,“明日午时茶楼相见,我把我的金元宝全给你。”这话说出来,我瞬间有种被人五马分尸的感觉! 他很豪爽地将我荷包扔给店小二,还说什么多出的钱不用找了权当打赏。 五马分尸之后,我的尸体又被人踩了几脚,好疼。 然而这些都不是最疼的,最疼的当属翌日我捧着一小兜金元宝送给他时,他很谦虚地对我说,“这么多呀,本道士委实不好意思啊!死丫头,你快放手啊!” 于是整个茶楼里,众人皆可看见这样一幕,我和他一人扯着包裹的一头,他让我放手,我舍不得放手啊,“我牙疼肉疼心疼连蛋都疼,求大师留一锭给我可好?” “你木有蛋,疼个毛线啊!” “我替我家二哥疼都不行么?” “……” 最后,我用一小兜金元宝换了一个破破烂烂的锦囊,他说,当我走投无路时打开这个锦囊,问题便会迎刃而解。我觉得没了金元宝我现在就走投无路了,于是我当场就要打开锦囊,最后想了想,还是把锦囊揣到了怀里。他没有留下只言片语便消失在了人海之中,我要是拆开锦囊发觉被骗了,那我岂不是会伤心死? 揣着锦囊,我很是忧伤地来到衙门后院,把那醉清风老鸨的尸体偷了出来,而后寻了个靠谱的卖棺材小伙子,让他帮我买块地把老鸨葬了,老实说,如若当初不是我让她帮我找线索,她也不至于落个今天这样的下场,所以是我对不住她先。 在老鸨的坟前,我认真叩了三个响头,这才回去找二哥商量下这件事,昨天我一直犹豫是否该将这事告诉夜祁言,毕竟,这是师父交代我的私事,我有必要将夜祁言也牵扯进来吗?可是眼下不告诉他怎么行,不告诉他他会有意无意再送我点金元宝么?没有金元宝本道姑很没安全感好么? 彼时,已是傍晚十分,日落西山暮。 不期然,我竟在街上撞见了夜祁言,而走在他身边的,竟是吴言的龙凤胎妹妹吴国公主吴柔嘉,他们二人有说有笑。这可是好生奇怪,他们怎么会扯到一起,他们又有什么话好聊?但因为刚好在岔路口,我也懒得追过去,便先回到了药堂,去看二月雪醒了没。 二月雪还是没醒,这让我本就受伤的心顿感雪上加霜。 晚间吃完饭,二哥见我腌菜一般萎靡不振,一边看书(盲书)一边对我道,“怎么了?” 我坐在桌子旁抱着那一锭金子发呆,犹豫该如何开口,窗外落月滢滢,秋风十里,卷起珠帘丁玲作响,我本该找个优雅的话题带入,谁料我一开口是,“二哥,你觉得蛋疼么?” 然后,我便看见夜祁言明显愣了一秒,沉默了半晌,“……不疼。” 他答得这般自然这般天衣无缝,我都不知道该再说什么好了,你说你要是说疼,我还可以说一锭金子帮你揉一个时辰,咳咳,这话题太重口,不能再想下去。 他不开口,我只好主动挪到他身边,“二哥,我帮你捶肩捏背可好?”不待他回答,我便十分乖巧地凑到他背后,开始捶了起来,他笑了笑,“说吧,到底什么事?” “人家小夫妻热恋时候都会相互送礼物的对吧,我也想要每月一送!”我顿时为自己的机智点赞。 “你想让我每个月都送你金元宝?” “二哥真是深知我心呐!” “阿鸢,为什么我有种……”他停顿了片刻方继续道,“养女儿的感觉……阿狸每个月才一两银子……” 他也要只送我一两银子?这么少?果然啊!那说书先生家隔壁的卖猪肉的王大妈说得对,男人一旦在一起了,就不会对你那么好了,我愤愤收起了捶背的爪子,打算这段日子冷落他,让他好好自我反省下。 可眼下,事情还是要老实交代,“我的金元宝被一个牛鼻子老道骗光了,天下道士果然都是个大骗子大坑!我被坑了,二哥你也不安慰我,还只会撒盐,我不要给你生女儿了!” 这话说完我才意识到自己可不是把自己骂了一顿,二哥忽然放下了书起身,一步步靠近我道,笑得那叫一个朗月清风,他道,“阿鸢,你这是在……撒娇吗?” “不是,我,我……”我从怀里摸出那个锦囊,“你看,我用你的金元宝买回了这么一个破锦囊……” 他接过锦囊,掂了掂,片刻后方道,“我有一直让小七在暗中保护你,这两天发生的事我都知道,这个老道士是你师父的同门师弟沈晋,他这个时候出现,定然自有深意,你且好好保存这个锦囊便是。至于追杀老鸨的那群人,来自陈国,我也在调查是谁。醉清风则是李九霄在其他各国埋下的眼线,如果那个老鸨知道了什么,说不定魏芙晗也许也知道。” “我怎么不知道师父还有个同门师弟?还有醉清风是李九霄的眼线?” “所以说,智商是硬伤。” “……”我悻悻道,“你派人暗中保护我,你早都知道一切,也不主动问我,你还真能忍啊!” 夜祁言将锦囊递给了我,意有所指道,“既然阿鸢这么说了,回到陈国我就不忍了。” 这话,太内涵了有木有,他就是故意曲解我的意思……小七不知道从哪里冒出来,好巧不巧,他只听见了我的最后一句话加上夜祁言那句回答,登时抖着腿道,“道姑太子妃,霸王硬上弓神马也要有节制啊,小言里一夜七次郎神马都是骗人的,殿下忍住!” “……” “……” 好吧,我就是个好色的道姑,不知道后世史官会不会这般记录我:皇后猛于虎,夜夜霸王硬上弓…… 我呵呵呵干笑了两声,“小七呀,既然你有事情找你家殿下,本道姑这就不打扰了。” 小七一副他打扰了我的好事我会杀了他的神情,目送我离去。我恶狠狠瞪了夜祁言一眼,都是他的好影卫! 我刚出房门,却见小冒牌和老大夫正急急忙忙朝二月雪的房间走去,我心中激动异常,兴奋得眼泪都要掉出来了,这情形,难不成二月雪醒来了? 然而我还未踏进二月雪的房间,便听里面竟然吵了起来,可不是,正是小冒牌和小寡妇吵得不可开交。而他们所吵之事,竟然是这几日二月雪所喝的药中有毒!小寡妇怀疑是夜祁言授意的,而小冒牌则一口否认!这怎么可能,这药是我亲自煎的,然后是小寡妇亲自喂的,不可能有人下毒才是,除非,除非药材本身携带微量毒药? 我推开门,意料之中,那二人顿时将矛头指向了我。而我则径自走向那个大夫,大抵被我的眼神盯太久,他哆哆嗦嗦想说什么,然而一个字都还没说出来,最终一缕鲜血从他嘴角流出,他竟在唇齿间藏了毒药,此刻为了保守秘密,宁愿吞毒自杀? 我和小冒牌小寡妇三人皆是震惊当场。 小寡妇见状顿时发飙,她黑着脸指着我和小冒牌,“亏我相信你们,竟带着主上来到此处,定然是你们合谋设计主上的!” 小冒牌娇艳的脸顿时也挂不住了,“你这话什么意思?我甚至也怀疑这是不是李九霄的阴谋,他明明有意将夜鸢带回西禹,最后却临时改变主意,难说不是借此机会打入陈国内部,企图来个里应外合!” 两姐妹反目成仇,但最后还不忘异口同声对我道,“都怪你这个贱人!” 我没心情理会这两个人,只拽着小冒牌来到床边,二月雪还是昏睡着,完全没有要醒的迹象,我心里很是紧张,却仍旧镇定道,“快,快替二月雪把脉,他到底怎么样了?” 第三十一章 生死两茫茫 我没心情理会这两个人,只拽着小冒牌来到床边,二月雪还是昏睡着,完全没有要醒的迹象,我心里很是紧张,却仍旧镇定道,“快,快替二月雪把脉,他到底怎么样了?” 小冒牌嗯了一声,袖中抖得飞出一条金线绕在二月雪的手腕之上,我一会看着金线的这端,一会瞄向另一端,大气不敢出一声,小寡妇也轻手轻脚走到了床边,她素日里脸色已经很是苍白,此刻更是惨白,唯有那双唇依旧泛着黑意。 良久,小冒牌收了金线,摇了摇头,“他胸前的刀伤愈合得还不错,但生命气息却越来越弱,几乎难以察觉。至于他中了何种毒药,我确实不知道。” 连晋国医圣谢靖之的传人都不知道这是何种毒药,授意下毒的人到底是何人?为什么又要针对二月雪? 明天便是第三日,如果二月雪还不能醒来,便是九死一生。 夜祁言听到消息赶了过来,他命人将那大夫的尸体抬到另一间房的平台上,他需要解剖尸体,小冒牌很自觉地跟着他过了去,小寡妇看了看我,也跟了过去,于是偌大的房间,顿时只剩下我一个人,不还有小七。 小七也是个话唠,和他师弟小十一一个德行,可是小七似乎更怕我,每次见我都要抖着腿,此刻,他摇头叹息道,“太子妃,您在咱殿下面前握住别的男人的手,敢情殿下就是能救醒这李九霄,他也不会去救了!” “没事,我握你家殿下的手比较多,他不会介意的。” “…………” 他大抵是觉得我缺点多多,此刻终于忍不住提点一二,“太子妃,我感觉,你有时候脸皮委实太厚了。”说完,他小心翼翼瞄了我两眼,生怕伤害了我的自尊心。 我沉重地点了点头,他腿又抖了抖,我对他安抚一笑,“你的感觉直逼女人第六感,赞。” 然后他整个人似乎都更加不好了,一路飘着离开了。 他离开之后,我整个人也更加不好了,二月雪不醒来陪我说话,我心里着急担心,那种感觉就像被扔到了无边无际的大海上一般,茫然不知何处何时才是岸。 我抓着二月雪手道,“我买了好多好玩的东西给你,以前都是你买给我,现在我好不容易良心发现了,你还不睁开眼睛看看!还有啊,我又研究菜谱,做了很多好吃的,你不起来吃,我全都做给夜祁言吃好了!其实我也很奇怪为什么受伤的总是你,现在我想出原因了,是受,肯定会受伤,是不是?你看你又被我黑了,你怎么不起来揍我……” 若是以往,二月雪定然是扔给我一个冷冷的眼神,然后二话不说,一粒石子飘到我脑袋上了。可是此时此刻,无论我说多少话,他都无动于衷,我的鼻子又开始酸了,连眼睛都渐渐模糊。 这时,吱得一声,房间的门不知道被谁打开了。 直到小寡妇的声音响起,我才意识到来人是她。 她看我的眼神恨不得杀了我,尤其是看见我抱住二月雪的手,我想了想还是没松开,她凉飕飕道,“有线索了,那大夫吞的毒其实只是普通的鹤顶红,来自他自家药店,据他的妻子女儿所说,从昨日开始,他便有些神思恍惚的,而昨日傍晚回来后,他整个人更加不对劲,当时她们以为他采药遇见了猛兽便也没多想,现在想来,大抵是被人威胁了……夜祁言在他的鞋子上发现了一些枫叶,枫树只生长在城东的乱葬岗,他昨日大抵是去了那里见了什么人……” 小寡妇很是排斥我呆在二月雪身边,我想了想,便决定陪夜祁言去乱葬岗守株待兔一晚,别人去我不放心,别人怎么可能像我这般关心二月雪拼尽全力也要找到下毒之人拿到解药呢?而且,似乎也只有我去,才能找到点线索。 夜色下的乱葬岗,偶尔一个不小心,便会一脚踩到森森白骨,我的小心肝扑通扑通跳个不停。 我抱着夜祁言的手臂,小心翼翼走着,我不敢回头,更不敢睁开眼,虽说我是个道姑,可我瞎了狗眼拜了个江湖骗子为师。这个时候,我委实特别崇拜茅山派的道士们,因为他们有镇鬼抓鬼的符咒。夜祁言拍了拍我的手臂,“我从不信这世间有鬼魂,何况,鬼有什么可怕?” 算了,我不跟生来便是天子之尊有着帝王之气的人计较,他那是站着说话不腰疼。 为了二月雪我豁出去了。 我胆战心惊睁开眼,然而却在下一瞬间愣住了,那半倚在十里枫林里抱着骊虹剑转身回眸间冷漠清冽的玄衣魂魄可不正是二月雪?难道二月雪已经死了? 眼前一片模糊,耳边的声音骤然消失,直到耳边渐渐传来夜祁言的呼唤,声音又忽然越来越清晰,我这才意识到自己方才竟然昏厥了过去,然而我再睁开眼,那玄衣魂魄竟然消失不见了,一切宛若我的幻觉。 二哥抱着我,拇指掐着我的人中,有些痛,但闻到他身上熟悉的气息,我总算恍惚过来,“二哥,我似乎看见了二月雪的魂魄。” 二哥似乎有些不开心,声音在清冷的夜里显得很是寒寂,“阿鸢,我不希望你的心痛紧张全都因为另一个男人,甚至将他都写在了脸上。” 我脱口而出,“他不是另一个男人,是我的……” 夜祁言冷冷打断我的话,“救他于我百害而无一利,眼下更让我徒增烦恼,我为什么要去救?” “你说不不算数!你说过只要我给你生女儿你就……”我有些着急。 他大抵误会了,以为我是当这为条件,于是忽然冷笑出声,一个字也没说便丢下了我,率先朝枫林深处走去。这委实不像夜祁言的性格,他几乎从不会动怒,永远的云淡风轻。 可眼下,他似乎有些肝火旺盛? 我实在想不明白他莫名其妙发什么脾气,我对二月雪委实是同门之情,而且是我害他变成眼下这般模样,难道我关心他紧张他不是应该的吗? 这般想来,我也有些生气!我拍了拍屁股爬了起来,人在生气的时候,胆子也顿时肥了很多。 跟着夜祁言的方向,我心不甘情不愿挪了过去,片刻后,他终于停在了一个地方,我想他大概确定了那里便是那个大夫与神秘人相见,然后神秘人给了他毒药的地方吧。 于是我四处瞅了瞅,目光落在老树根旁的脚印上,“这里有个脚印!” 夜祁言循着我的声音上千,取走了一些那神秘人停留过地方的泥土,他说,通过泥土的分析,也许能发现那人身上遗留下来的微量物体,兴许能追踪到那人的来源。 回去的路上,我以为夜祁言同样会丢下我,谁料他竟在马上等着我,我磨磨蹭蹭走过去,他看也没看我一眼,只是淡淡道,“你想走回去?” 我连忙摇头,“二哥说笑了。” 那一声柔柔的二哥,大抵叫得他心头的火气终于小了点,他朝我递出手,我觉得好女不吃眼前亏,拉住他的手,踩着马镫,一个借力,跃上马,坐在了他前面。风很大,他将他的衣服脱下来盖住了我,我忽然想起,很久很久以前,二月雪也会这般照顾我,我心情不好,连月色都忧伤了起来。 连看个月亮都能矫情起来,我委实没想到自己会有这样一日。 回到药堂后,我便守在二月雪身旁,盯着放在桌上的硕大沙漏,沙漏很快便要漏完了,子夜即将到来,第三日即将到来,二月雪还是没有任何起色。终于,沙漏里的最后一丝沙子也坠落了下来,本道姑素来坚挺的心也剧烈颤了几下,然后直线下坠,玩命似的失重感,不刺激,只有悲伤。 二月雪,你要是敢抛弃我这个师姐而去,本道姑便敢把你做成粽子丢到河里祭奠屈原大神! 然而,对于一个陷入昏迷之中的人来说,威胁向来是半毛银子的用都没,因为他压根听不见。第三日都过去了,二月雪终于还是没能醒来。 第四日,他依旧没有苏醒的迹象,连呼吸都是若有若无。 第六日,我迷迷糊糊中,感觉到有人在摸我的脸蛋,低低沉沉的声音一直在唤着我…… 你看,我又做梦了,梦见了师弟,梦见了是我亲手把刀子插到他胸口。梦见了他说他喜欢我,梦见他说要和我从此两清。二哥说,我还有他,还有阿狸,我不能沉溺在悲伤之中,他要带我回陈国,见他父王,他要以江山为聘十里红妆迎娶我,可我还是好难过。失去二月雪,不似失去一个布偶一个心爱的玩具,他是活生生的人,明明前不久,他还能蹦能跳对我说,“师姐,也只有瞎子敢要你,无视者无畏。” “许久不见,你怎么又丑了……” 我睁开眼,赫然愣在当场,当真不是本道姑病得糊涂了吗?抑或在做梦?我后知后觉摇了摇头,闭上了眼,告诉自己,别在沉溺在梦中了,这都是虚无的,可是耳边依旧有抹声音缭绕,他说,“我好饿,快起来做饭。” 我猛地坐起来,仿佛是入了魔怔一般,良久都不敢相信,而眼前之人见我这般神情,却冷冷皱起了眉头,只冷淡道,“我若无法醒来,谁保护你?” 见我傻了,他轻笑出声,“你说错了,我不是受,而是攻,功德无量,岂会轻易死去?” 第三十二章 东宫有美人 是呢,他不仅仅是二月雪,还是李九霄,他是西禹子民的全部信仰,他怎么会轻易死去?可为什么当我扑过去之时,抱住的却是虚空。臆想,又是臆想,拉住我手的,根本不是二月雪,而是夜祁言。 我的头很疼,晕乎乎的,一阵剧烈咳嗽,夜祁言连忙将我扶起来拍着我的背,他将枕头垫在我背后,然后端了苦涩的药汁,一点点喂我,我喝不下去,一个劲反胃,夜祁言却一把将药连碗摔了! “砰”得一声,药汁四溅! 我愣住了,还来不及作出反应,夜祁言已经扣住了我的双肩,将我迫推在床头。我几乎被他吓傻了,我第一次感觉到他的身份是陈国的太子,是一人之下万人之上的男人,那是一种与生俱来的压迫感,他有些失控,冷笑着问我,“难道我在你心里,还比不上一个死人?忘记他,所有的痛苦都会过去的。” 我带着哭腔喊道,“他不是死人!他没死!” “你最好认清这个事实,他死了!二月雪死了!李九霄死了!今日,魏芙晗便会将李九霄的尸体运回西禹!” 东方天际泛白,惨淡的白里透出铁色的灰,我捂住耳朵,不愿听他说下去,“不,不可能!都是我的错,如果我没来吴国,如果没有遇见你,一切都不会发展成现在的地步!” 兴许是我这句话激怒了他,只听布料破裂的声音,然后一只手猝不及防地伸入了衣领里,又深入了肚兜里面。我呜咽着抽他的手:“你不能够这样对我,够了,我怎么会喜欢你,我是眼睛被狗啃了才会喜欢你……” 他突然僵住了,渐渐松开了我,仿佛,整个人瞬间冷静下来一般。 “你说什么?” 我别开脸,没有吭声。二月雪一天不醒,自责愧疚便可能将我逼疯。 良久,夜祁言才伸手将我的衣服整理好,语声听不出任何情绪,“魏芙晗今日便会将李九霄的尸体运回西禹,你不去送一送他吗?” 我这才意识到他到底在说什么! 几乎是下一瞬间,我不顾一切从夜祁言的怀里挣脱开来,衣服顾不上,鞋子顾不上,跑了出院子。清晨的赫州城,万物萧条,吴王宫里的钟声遥遥传来,惊起了无数黑压压的鸟儿。老远的,我便看见了魏芙晗,她穿着白衣,不,是一群穿着白衣的女子,他们抬着一个担架,架子上盖了白绸。 我只觉全身的力气几乎都要被抽光了。 我眼睁睁看着他们将担架抬着朝运河边走去,我不能让她们带走二月雪,不能,我要带他回无忧谷,师父医术高明,一定能救活他。 可是她们越走越快,很快便上了一艘很大的船。我追到了运河岸边,魏芙晗一巴掌扇了过来,啪得一声清脆响声,打得我跌倒在地上。 她说,都是因为我,如果不是因为我,李九霄怎么会死? 为什么连她也认为李九霄死了? 她狠狠剜了我一眼,转身上了船,我狼狈地擦掉眼里的泪水,想要跟过去,她却一鞭子抽来,抽得我吐血,再次摔倒在地上。我想爬起来,可是一时之间我根本没有力气。 于是我只能眼睁睁看着船开走。 可是,不甘心呐…… 等我缓过劲来,抹了把唇角的血,沿着运河岸边一直追着船,运河岸边很是泥泞,跌了多少次我不记得,我只觉得浑身都快没知觉了,连嘴唇和牙齿都是打颤的。 你有没眼睁睁见着自己的至亲之人离世? 二月雪,没有人比他更残忍了,骗我亲手杀了他,然后跟我说什么我们从此两清。 从此两清…… 两清…… 说什么会保护我一辈子,原来他已悄然放手。 他再也不会出现了。 再也不会拿石子砸我,再也不会骂我蠢骂我丑,再也不会有人像他这般,一边欺负着我却又一边将我捧在手心里疼了。 他不要我了。 船开得越来越远,越来越小,我从淤泥里爬起来,眼前一切都变得模糊。 我甚至不顾一切跳到了运河之中,我忘记了我根本不会游泳,我追不上船,我追不回二月雪了。 我已经永远失去他了。 这辈子,我怕是都不会原谅自己了。 窒息的感觉很难受,可是这一瞬间,我想的却是,如果知道结局是这般,当初我是否会答应他乖乖跟他回西禹? 一切都变得越来越模糊。 从吴国赫州,到陈国帝都杭州城,我委实不记得自己到底怎么过来的。我似乎睡了很久,也病了很久,整个身体都垮掉了。那段日子,委实是我人生里一个不小的打击。自那以后,我再也不敢看见剪刀、菜刀、剑之类的兵器。夜祁言说,幸好他的兵器是一把扇子,否则,怕是他我也不愿见了。 这话中酸意我不是不懂,只是我觉得与死人计较没意思。 可是我和他之间,确实生疏了,仿佛比最初相逢时还生疏,大抵算得上相敬如宾。但他待我,是极好的。他的父王三番两次要召见我,还有那年轻的太后更是多次遣了嬷嬷让我进宫陪她一段时间,可是因为我病得厉害,所以夜祁言全都挡了回去。 时间真的是万能药,它能抹去很多不愉快的记忆。 当我能下床蹦蹦跳跳,整个人重新活过来的时候,已经是深冬腊月。 是从什么时候开始,我觉得人一定要向前看的?大抵是小包子在我怀里哭得一塌糊涂的时候吧。 他说,“娘亲,你不要阿狸了吗?阿狸从小就没有娘亲,现在娘亲好不容易回来了,却还是对阿狸不管不问,阿狸好可怜啊!父君学会喝酒了,他也不管阿狸了!” 彼时,我已身处陈国太子的东宫之中,我的贴身婢女小豆角说,没想到有一日,还能再见到我。 她说,三年前,也是在冬季,我诞下小皇孙阿狸之后便撒手人寰了,可是太子殿下哪肯放手,用陈国的圣物雪莲吊着我一口气,然后千里迢迢带着我去求医,但最终,竟只是殿下一人孑然一身归来,那时她们都以为我挂了,谁都不敢多说一句,从此夜鸢两个字在东宫里便成了禁忌。 而眼下我住的地方,便是三年前,或者应该说,十年前,我住过的地方。十年前,我才八岁,小豆角那时也才十岁,便被派来跟我作伴,一直照顾我起居的,还有容嬷嬷。 可我委实记不得过去了。 容嬷嬷并不老,大概比我大那么十岁左右。小豆角说,容嬷嬷喜欢太子殿下,殿下对容嬷嬷也很特别。宫里面都传言,我离去的三年里,都是容嬷嬷侍寝,起因据说还是殿下醉酒什么的。 虽然说深宫老嬷,男人最爱,可我还是不相信,即便我和夜祁言之间有了隔阂,但我依然相信他的人品,说他喜欢深宫老嬷,简直是侮辱他的眼光。 “这男人嘛,哪个不爱杨柳腰,不爱眼儿媚?阿鸢,你还不加把劲,你可知你身边都多少人虎视眈眈着祁言这臭小子!”说这话的,正是《驭夫三十六计》的作者,小包子口中的琅华叔公。 我一直以为,既然被小包子称呼为叔公了,定然是胡子长长的老人家,没想到,他比也夜祁言还年轻上四岁。他几乎无时无刻不在我耳边唠叨,今天有谁对夜祁言暗送秋波,昨天又有谁暗示圣上想要将女儿嫁给夜祁言。 你特么胡扯也不打下草稿,夜祁言是瞎的,他能接到那秋波么! 我觉得他很烦,话唠来着,可因为他是先皇最小的儿子,是当今陈国圣上最小的胞弟,所以很是受宠很是不成气候,连夜祁言这个太子殿下也要恭恭敬敬喊他一声皇叔。 而每每此时,他都会吊儿郎当得意一笑,“皇侄乖。” 小豆角说,他是我小时候的小伙伴,堪称男闺蜜。那时候东宫里有人欺负我,都是他帮忙欺负回来的。有一次,我把齐王府的小恶霸给揍了一顿,还在大街上扒了人家的衣服,这事当时闹得那叫一个满城风雨,最终便是夜祁言和他一起出面,将事情压了下去,那齐王爷闹得要死要活,当今圣上还是睁一只闭一只眼。 可自那之后,我的恶名,从此远播。 今日琅华小王爷又跑来揪着我说,好不容易回来了,也该出去城里转一转,感受下陈国的风土人情,看下能不能想起什么来。而我心心念念的,都是师父要找的那个女子,和对二月雪下毒最终害死他的凶手。也委实,该出去熟悉下环境,找下线索了。 相比西禹的干旱沙漠,吴国的百亩草原,陈国则是典型的江南水乡。时已入冬,入目之处,白茫茫一片,连绵起伏的碧瓦殿宇全都裹上了银装,整个世界都显得格外静谧。出了东宫,从东门行过护城河,又过了两条街,这才来到陈国帝都的主街。虽是冬日,但大街上依旧不乏欢声笑语,白日里逛店铺的老百姓还是很多。 主街两侧皆是巷子,而巷子里,每隔几步,便能看见一条弯弯的石板桥,桥下的水都结了冰,有小儿直接跑上去溜冰玩儿。小河边还有一些在洗衣服的妇女,直接将冰撬了个洞,然后将衣服往里面递。 我凑近了,才听到他们在谈什么,可不是本道姑! 第一章 太子不能举 我和夜琅华并肩站在石板桥上,这厢方听到,她们在聊的可不正是本道姑! 陈国的女子都比较纤细,尽管都穿了厚厚的小袄,但仍旧楚楚动人,连说八卦,那神情都是别样的风情,但听其中一个姑娘一边用棒槌打着衣服一边道,“听说太子这次回来,带了一个道姑回来,据说那道姑和前太子妃长得好生相似。” 蹲在她旁边略壮硕的姑娘则叹息了一声,“可不是,世风日下民风不古,道姑都敢下手,太子殿下委实是分分钟作死啊!” 这时,一个汉子路过,愤愤不平凑上去道,“你们有所不知,那道姑其丑无比,哪能跟咱们前太子妃比!” 自本道姑来到陈国,今天可是第一次出东宫,这你们都能听说我长得其丑无比? 但听那汉子又道,“据说,那道姑是在吴国镇国将军上,对咱太子一见钟情,唉,那场宴会,说多都是泪,吴国的壮丁们凡是看了眼那道姑的,呕吐的呕吐,怀孕的怀孕,自杀的自杀,惨绝人寰啊。” 很好,本道姑杀伤力如此之大,堪比一个军队,委实可喜可贺。 那楚楚可人的姑娘听得入了神,几乎忘记了捶衣服,“那太子为何要将那道姑带回来,还养在东宫之中,听说那道姑现在住的地方可不是前太子妃住的地方!” 汉子压低了声音,“这是好事啊!” 姑娘们全都不解,这时,又一个五大三粗的汉子吼道,“当然是好事,你想啊,牺牲一个太子,拯救陈国万千良男,不,是拯救天下良男,这不是好事是什么?有此太子,是我陈国之幸,社稷之幸啊!” 夜祁言好生伟大,本道姑好生感动,真真是该以身相许来报答的节奏啊! 夜琅华在一旁听得眼角都笑出了泪花,他本就生了一副桃花眼,此时此刻,更是没个正经样,我恶狠狠瞪了他一眼,然后清了清嗓子道,“这样的天气,怪冷的,找个酒馆去煨两壶酒暖暖?”本道姑是心寒呐! 夜琅华没搭理我,反而对那几个姑娘和汉子道,“偶然路过此地,幸会幸会!酒逢知己千杯少,何不找个地方……” 那姑娘们乍见一个俊俏的公子哥皆是红了脸颊,汉子们憨厚地摸着脑袋,我一把拽着夜琅华,将他拽了走,敢情他难道还想请那群人一边喝酒一边八卦,这货专业坑闺蜜三十年啊! 我不过刚说冷,天空忽然又刮起了北风,飘起了雪珠子,那雪密密麻麻,像鹅毛一般,不一会儿功夫,行人便纷纷白了头发,我和夜琅华在大雪里一路小跑,他带着我左转右转,钻到了一个小巷子里,吆喝道,“你回来那么久,也该带你去见一个人,不知道你对他还有没印象!” 我突生了好奇,随着他在小巷的一处院门前停了下来,但见他轻敲了院们三下,里面立刻传来了一个妩媚的男人声音,听得我好生肉麻,“官人,别急,来了!” 从外面看,这栋建筑委实很是朴素,青砖碧瓦,透着温婉水乡的味道,可是当院门打开我一瞬间,我顿时觉得三观已碎,因为,这是个*院,门匾上海清清楚楚写着今日有哪些头牌出来接客。这狗日的夜琅华,带我来这里找人,难不成我嫖过这里的男人?又或者,我的闺蜜是个基佬? 我忍不住瞟了夜琅华一眼,他好生冷静,我不敢深想,太重口了。 那开门的男子身高颀长腰肢纤细,一脸媚笑,“原来是琅华小爷,里面请,咱鸭爸爸念叨您老久,今儿个刮了什么风总算把您刮来了。” 还鸭爸爸,敢情那醉清风的该叫鸡妈妈才对,我皮笑肉不笑接道,“刮的西北风啊,今天宜搅基。” 琅华一阵剧烈咳嗽,“老子是直男!他妈的,你别乱想,我告诉你啊,可不是小爷我认识这里的鸭爸爸,是你跟他有一腿!” 我,“……” 那妩媚男见我们两个吵起来了,忙当和事佬,“外面恁冷了,里面坐有暖炉有温酒还有小曲儿,咱们快进去吧。” 可不是,风刮着那雪霰子起来,打在脸上生疼生疼。这厢刚进了屋内,迎面叫炭火的暖气一扑,半晌才缓过劲来。妩媚男二话不说,直接引我们上二楼厢房。厢房里酒菜已上齐,角落里还有炭火哔剥有声,我和琅华刚坐下,立刻又有小厮捧了手炉奉上来,“二位爷稍等,咱们鸭爸爸待会就来。” 我笑了笑,“孙子乖。” 那小厮腿一抽,嗖得一下跑了。 “哟,风风火火急得跟什么似的,你这小厮,真是不省心!”一抹柔得入骨子的男声从厢房外飘了进来,这声音真是好听,就像三月的泉水般沁人心脾,绕梁三日啊,接着便听到汪汪的声音,我转过身,一头黑色的大只东西猛地跃进我怀里,我定睛一看,好大一条西伯利亚雪橇犬,可他眼下在干吗?一个劲蹭着一边摇尾巴一边伸舌头要舔我什么情况! 夜琅华确是笑道,“小哈果真还认得你!” 小哈?这狗的名字? 那抹好听的声音已到了厢房里,“可不是,小哈这三年一直闹着要离家出走找他主人,可是害惨了老子,像老子这样的二十四孝好保姆哪里找?三年共计三锭金子!”说罢,那人已来到我面前,伸出了手,他的手好生白皙,像嫩葱一般,我顺着他的手看上去,但见那是一张很平凡的脸,但那张脸透露出的气质却好生有韵味。 我想说什么,夜琅华在一旁诧异道,“铁柱,你想钱想疯了。” 铁柱两个字一出,那鸭爸爸一张韵味十足的脸登时扭曲了,“我艹你大爷,都说老子改名了改名了,老子叫金柱!” 金柱……这名字……土豪啊!呵呵,本道姑只笑,不予评价。 酒过三巡之后,我方得知,原来这鸭爸爸竟认了我当大姐大,据说他小时候是跟我混的,可我觉得本道姑三观如此之正,不至于带他混到鸭店吧,后来我才知道,是有一次我不小心来到鸭店白吃白喝最后拿他抵债,害得他成了这里刷盘子的小厮,我良心过不去,最后回东宫问夜祁言讨了银子将整家鸭店买了让他经营,于是,他便成了现在的……鸭爸爸。 至于小哈,则是夜祁言在我十三岁那年送我的生辰礼物。 据琅华和铁柱说,由于我当年挺着大肚子跟琅华私奔,连小哈这条狗都带上了,楞是没将夜祁言带上,所以夜祁言从此看不爽这条狗,分分钟想把它剁了。后来我挂了不见踪影时,这条狗更是被打入了冷宫,也恰逢夜祁言那段日子又要忙着照顾刚诞生的小皇孙,他自己都人不像人鬼不像鬼的,更冯论管上小哈的死活了。 夜琅华看不下去,最终将小哈弄到了这里养着。 可是关于那段私奔的往事,我想知道前因后果,是否当真因为夜祁言不喜欢我,我才一气之下找人私奔的,可夜琅华却不肯多说了,只说人生得意须尽欢,不如一起吃软饭,铁柱,这餐你的,再让小厮煨几壶二十年女儿红来! 这一顿饭吃得好生尽兴,我只觉心情越发美丽起来,看来我的童年,过得还不错。多年之后,我虽不记得曾经一起玩过的小伙伴了,可是那份感觉确实似曾相识。真好,他们都还在。 几壶女儿红下来,那两个家伙已经醉得半死不活了,两个人还一个劲儿猜着拳,你灌我一杯,我喂你一杯。 啧啧,真是好基友一生走。 见我在逗狗,琅华笑眯眯道,“阿鸢,你知道么,你当初倒追夜祁言那臭小子时,他问你到底喜欢他什么,你说就喜欢他容颜冰冷绝色,于是他那好小子,就弄了这么条雪橇犬,还说什么,这狗也是容颜冰冷绝色,求你移情别恋它吧。小爷我想起来都笑得肚子疼!” 我就知道,夜祁言一肚子坏水,他哪会正正经经送我一条狗呀! 正说着它,小哈就龇了龇牙,表示对我们笑话它不满,我从桌上挑了一片菜叶塞它嘴里安抚它,认真对夜琅华道,“胡说,小哈哪里绝色了,分明是一脸苦大仇深!” 小哈闻言,打了个青菜嗝,一副委屈的样子。我顺了顺它脑袋上的毛,好生安抚了几句,又喂了几块肉,它登时打了鸡血精神抖擞起来。忽然之间,小哈仿佛听到了什么,它放下肉,朝厢房外跑去,边跑还边大声汪汪叫着,我连忙问道,“它怎么了?” 琅华和铁柱都醉得不轻,迷迷糊糊我也不知道他们说了什么。 这时又听见外面传来一阵慌乱的声音,“走水啦,走水啦!” 大冬天的,这般干燥,怎么会走水?难不成是有人蓄意放火? 我听夜祁言说过,回陈国的路上并不太平,一路上各种追杀毒杀不断,但对方目的却又不是要我的命,而是阻止我来陈国。这段日子我在东宫之中,被夜祁言保护得很好,我这才刚出了东宫一会功夫,便有人迫不及待动手,到底是谁?是不是和害二月雪的人是同伙? 大抵是闻到了烟味,琅华和铁柱一个激灵清醒了许多,二人在小厮的搀扶下连忙下楼朝院子外跑,琅华见我不肯走,“快走啊!好像是走水了!” 我方才想事情入了迷,被琅华叫醒,连忙拔腿便跑,琅华以为我是跟他一起跑,便没多管我。事实上,我是循着声音去找小哈了,小哈一定是发现了纵火的人。 狗吠声越来越近,火势也越来越大,我从二楼饶到了一楼的后厨,这里是起火的地方,小哈站在没有被火烧到的空地上,一直对墙外吼叫个不停,看来纵火之人还未离开。而墙角处刚好有一个石头,我二话不说踩了上去,趴在墙头上,想看纵火之人到底是谁,未料,见到的却是夜祁言! 难不成我误会了,走水只是意外,小哈叫只是因为闻到了夜祁言的味道,毕竟他也是小哈的半个主人。我想开口与他说话,却发觉竟不知该开口说什么。我与他,相互之间有了隔阂了,似乎越走越远了一般。 半晌,他先开口,“我是跟着那人来到此处的。阿鸢,赶紧离开!” 那人?我点了点头,正欲从石头上下来,却听夜祁言一声,“阿鸢,小心!” 我下意识回头,只见一个烧得通红的木头直直朝我砸来,我便是跳下石头,也会被砸到,千钧一发间,我以为这下本道姑真的要面目前毁不忍直视了,却发现夜祁言竟借力墙壁跃了进来,然后直直挡在了我身后,用他的背部替我挡下了那个木头。 木头烧得那么红,砸在他身上,他的衣服登时起了火,但是他却没有发出一丝声响,仿佛一切什么都没发生一般,只是抱住我在地上滚了两圈,将火滚灭后,拉着我赶紧朝院子外跑去。 小哈汪汪叫得更加大声更急切,它跑在我们前面,它似乎也知道主人受了伤,需要迅速医治。 我怔怔看着他的后背,和被他握在手心的手,一颗心七上八下,砰砰乱跳。 好疼,我默默觉得。 但也是那一瞬间,我忽然觉得,对他的感情原本只是被压抑了,眼下又以燎原之势疯狂滋生开来…… 最终,火势及时被控制住,只有一楼后厨那片地方损失惨重点,鸭店里,大家伙们也都没受伤,也就倒霉太子受了伤。 太子一受伤,风声登时传得满朝文武沸沸扬扬,大街小巷各种八卦更是绵绵不绝,而本道姑首当其冲。本道姑登时成了欲求不满的混蛋道姑,明明夜祁言是后背受伤,不知怎么传着传着,便成了我和他在鸭店里鬼混,玩起了床上七十二招,好一个春光无限春意盎然春色无止休,谁料突然一场大火,于是太子那里受了伤。 嗯,没错,是不举。 第二章 枫叶胎记现 不举这事,放在寻常百姓家,都是涉及到传宗接代的大事,何况是在帝王家。 于是陈国圣上遣了一批又一批的太医过来为夜祁言医治。彼时,夜祁言背上的烧伤已经被东宫里的太医处理得差不多了。由是,当夜祁言见到那群浩浩荡荡前来只为诊治他不举之证的太医,二话不说,面不改色让小十一把人都赶走。 东宫的人都知道,太子虽然素来修心养性,几乎从不动怒,但眼下这种地步都还能面不改色,心底定然已经苦不堪言。 俗话说皇帝不急太监急,可不是,这群贴心的下人组团跑去问东宫那个老太医太子伤势如何了,那老太医一心钻研医术堪称老古董,缕着胡须摇头叹息,“太子伤得重啊,几乎没有一块地方是完好的了,不知道能不能直起来……” 他话还没说完,已经有宫女和小太监嘤嘤哭泣了起来,“太子一定要坚挺啊!” 那老太医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其实他想说的是,能不能直起来背而已啊,这关太子坚挺个毛事? 谣言猛于洪水这话一点都不假,那群被赶走的太医们从这些小宫女小太监口中得知此事,立马回宫启禀圣上,经过一番添油加醋加工润色之后,闹得人心惶惶,圣上是夜不能寐,派了贴身太监总管张全去劝导太子。 这些八卦都是小豆角说与我的,她竟然与那老太医还有几分交情,我倒是小看了小豆角这鬼灵精怪的丫头。 彼时我正在飞鸾宫里辅导阿狸写作业,窗外的雪下得好生厚,小哈正兴致冲冲在雪地里打滚。昨日阿大阿二他们将夜祁言送回东宫之后,便下了死命令,不见任何人,包括我。一直到晚饭时,他才让小四传话与我,说对二月雪下毒的凶手和纵火之人皆来自陈国的宫里,但目前他仍然没有头绪,幕后黑手到底是谁,目的又为何? 小豆角打断我的思绪,又继续八卦。她说,那太监总管张全的原话是这样的:圣上说,女人只需温顺可爱,在床笫间欢愉便好,动了心便是麻烦。若是想爱,咱陈国有的好女子,皇儿你何苦执迷不悟对一个来路不明的道姑下手! 说罢,小豆角卖了个关子,“主子你猜,咱们太子是怎么回的?” “不知道。” “咱太子是这样说的,那父皇何苦对太后执迷不悟?” 我甚为大惊,皇帝和太后?委实冤孽啊!小豆角说,太后比皇后还要年轻,而且似乎自小便是在宫里长大,难免皇帝不会对窝边草动心。 可太后岂止是窝边草,是皇帝他爹的老婆!倒不知陈国的皇后对此有何感想。 我听了一上午的八卦,觉得陈国的后宫蛮复杂的,而且连二哥都查不到蛛丝马迹,看来我们面对的对手很是小心翼翼。多想无益,我心底还是担心二哥伤势,便让小豆角准备下,带点我亲手做的糕点去夜祁言那。 未料还未出门,皇后的懿旨便来了,说是要宣我入长乐宫陪驾。 小豆角和容嬷嬷没有旨意,按理说是不能随我一同觐见皇后的。 而二哥的寝宫离我这又远,一时间我也找不到一个人商量,只得上了御赐的鸾轿。 一路上我掀开帘子四处张望,自从见识了吴国华丽富贵的皇宫之后,再见到陈国清雅韵味十足的建筑,委实有种反差,那是地域文化造就的不同。于是我更加不能理解,天下一统有什么好?百家共鸣才是真繁荣。 此刻,本道姑虽不至于害怕,但略有些紧张,只因,这皇后毕竟是二哥名义上的母亲。她大抵是因为二哥受伤一事宣我吧。 轿子在皇后寝宫前的安庆门停了下来,我刚下轿,不远处便传来了琅华哎呦的叫声,“本王来给自己的嫂嫂请个安罢了,你们这群死太监,百般阻拦可是不想要脑袋了?” 那群太监唯唯诺诺,末了,看到我下轿了,才擦一擦汗,“皇后身体不舒服,于是召了东宫里的夜鸢道姑相陪,不是小的门阻拦,实在是……” 琅华一脚踢了那太监,大步流星朝我走来,我见状便对带我来的那些小太监道,“你们行个方便,去安庆门前等候本道姑可好?” 俗话说伸手不打笑脸人,那些小太监倒也没怎么为难。 夜琅华却是收起了素日里一贯不正经的神情,四下看了看,才道,“你要小心皇后。” 我吸了口凉气,搓了搓手,因为身体越来越差的缘故,我这才在雪地里站一会已经感觉到身子在发抖,被夜琅华这么一说,顿时觉得这皇后的长乐宫更像是龙潭虎穴般,能让一向极为不正经的琅华小王爷都这般紧张起来。 我好奇道,“此话怎讲?” 琅华看向我的眼神很是奇怪,带着一丝怜悯,半晌,他才干涩开口,“三年前,你十五岁及笄那一日,被人下了药,我和夜祁言那小子都怀疑是皇后做的手脚,但她和你无冤无仇,甚至是素不相识,又委实说不通。这件事,到了现在,也一直没调查清楚。” “下药?什么药?” 琅华一怔,“都过去了,往事休提。待会我随你一同觐见便是。” 他话音刚落,安庆门后一个素衣身影的嬷嬷朝我们走来,她朝琅华福了福身,“老身见过琅华王爷。” 琅华笑道,“许嬷嬷,你来的刚好,我就不信嫂嫂不想见我!” 原来眼前之人便是小豆角口中皇后身边的大红人,但听她道,“娘娘在华清池中沐浴放松,听闻夜鸢道姑师承沈夙道长,这才命奴婢将其迎到长乐宫中,想请道姑帮忙解梦罢了。” 她这话一说,夜琅华一双桃花目笑也不是,不笑也不是,可不是,皇后在沐浴,敢情他也要跑去请安?这让他哥皇帝老子知道了,可不是要了他脑袋不成。 于是,最终还是只我一人去觐见那传说中的皇后娘娘。 春寒赐浴华清池,温泉水滑洗凝脂。 在寒冬腊月泡温泉,可真是享受,那许嬷嬷面无表情引着我入了室内更换衣衫,最后只穿着肚兜和亵裤,披着浴巾,朝华清池走去,每走一步,我心跳得越厉害。如果说这皇后娘娘曾在三年前对我下过药,那么很难说,这一路上阻止我来陈国乃至放火的人不是她。总归,是脱不了关系罢? 热气氤氲里,皇后的真容缓缓现出。她看起来很是年轻,鹅蛋脸,端庄大方,顶多像是三十来岁的人,此刻很是放松地仰靠在温泉石背上,双手也放在两侧,两个小宫女则是站在石头两旁替她揉着凝脂般的肩头。 我在池边恭恭敬敬朝她行了个礼,“娘娘万福。” 她嗯了一声,“夜鸢来了吗?快下来让本宫看看。” 轻轻柔柔的声音,完全没有咄咄逼人的皇后气场,宛若母亲的关怀一般,顿时将我紧张的情绪消除了一半。我踏了温泉之中,水深及腰,暖暖的带着玫瑰花香味的水打在身上好不舒服细腻。我登时明白了,为何皇后这个位置能让天下女子如痴如狂。 浑浑噩噩走到她身旁,她摆了摆手,立刻有宫女侍候我找了个舒服的位置半躺下来然后替我揉肩。都说千穿万穿马屁不穿,本道姑特擅长拍马屁,这是自保的方式之一。 于是很快,皇后便和我熟络了起来,我以为她会问过夜祁言受伤一事,没想到她只字不提,竟当真只是追问我解梦之事,我自然是胡言乱语尽捡好话说,哄得皇后笑个不停,“你这小道姑,倒真是可爱的紧。” 我嘿嘿一笑,她话音一转,“近日圣上为了太子受伤一事,是忧心忡忡,本宫见圣上这般也想为其分忧,夜鸢,你说,是不是该替太子娶个太子妃收心呢?” 她这哪里是要等我的答案,我都还没说话,她已经径自问起了一直侍候在一旁的许嬷嬷,许嬷嬷倒是将陈国官家适龄子女的信息都背了下来。两人讨论得那叫一个欢快,这让本道姑好生崩溃。 妈的,好不容易本道姑一觉醒来,小冒牌莫名其妙消失了,眼下这状况是一个小冒牌倒下,立刻有千千万万个小冒牌站起来? 呜呼哀哉。 许嬷嬷说了那么多适龄女子的名字,我也就只记得了一个秦姿郡主,这丫头据说还是夜祁言的表妹,皇后看起来对这个亲侄女是挺上心的。但最终,她们也没讨论出个结果。 我有点饿,这时,皇后也终于泡够了。她站了起来,我也不得不跟着起身。不过泡那么一会,浑身怎一个轻松了得。我慢腾腾跟在皇后身后走着,当她以极其优美的姿势爬上池子时,我的视线顿时被她臀部的胎记吸引了,可我还没来得及看清楚,宫女已经为她披上了衣衫。 我的脑海里,登时回忆起师父说过的话,“这……为师其实是想让你师姐去找一个女子,这女子大约十六七岁,臀部有个枫叶胎记,其他,为师一概不知。” 后来我又从吴言口中得知,臀部有枫叶胎记的女子应该是三十多岁。 第三章 阿鸢吃醋了 刚才那那一刹那,我还没来得急看清那个胎记到底是什么形状,于是我假装好奇道,“娘娘的胎记好漂亮,我听师父说,有这般胎记的女子,委实是真凤格,生来便是皇后命。” 皇后接过宫女递过来的热茶抿了口,面色阴晴不定,我以为我是马屁拍到马腿上,正当我紧张不已时,她又对我微微一笑,“你这丫头,就是嘴甜,连个胎记都能说得头头是道,祁言真是带回了一个活宝!以后啊,你可要多进宫陪陪本宫,赶明儿个,本宫也带你去见一下太后娘娘,让她也乐呵乐呵。” 这皇后看似温柔似水,和乐至极,但嘴巴委实密不透风,看来我要想得知她臀部到底是什么形状的胎记,可还要多进宫那么几次才行。看来,这次皇后召见也不是没有收获的。 从长乐宫出来,北风肆虐,我终于缓缓松了口气,但也好生怀念方才的温泉。琅华王爷则从长乐宫偏殿钻出来,拉着我左看右看上看下看,还问道,“方才有吃什么东西没?” “没,你大惊小怪什么,我看皇后挺贤惠慈善的,是不是你们搞错了?” 琅华哼了一声,像是想起什么,嘴角勾起嘲讽的笑意,而后淡淡道,“我送你回去吧。” 一路上,我很是犹豫,是否该将师父交待我的事情以及我这一路上发生的事情说与琅华听,也好有个人商量,但最终我还是什么都没说,本道姑就是个祸害,何必再多连累一个人? 回到东宫,午时已过。雪花又开始纷纷扬扬飘洒开来,梅花朵朵淡墨痕,北风吹过,拂了疏影清香满衣裳。一天一地都是寒意。偶有小太监在道路一旁扫雪,见我行了礼然后躲得那叫一个飞快。 本道姑猛于虎的传言,果然已经传来了…… 我一边感慨,一边打发琅华去飞鸾宫告诉小豆角,带上红薯在夜祁言的殿前等我。琅华好生不爽,牙齿几乎要磨碎了,“天下间,大抵也只有你这不知好歹的丫头敢当本王小太监般使唤。” 飞鸾宫距离东宫主殿如此之远,可见那些年少岁月,夜祁言是有多恨不得离我远远的。 到了主殿之后,小豆角正翘首等着我,我从她手里接过用帕子包着尚且温热的烤红薯,然后询问了小包子在干什么,便让她先回飞鸾宫看着小包子,免得他玩过了闹得病了。 飞鸾宫里的小宫女小太监们都说,我小时候在冬天最爱做的一件事便是烤红薯,然后来年春天的时候便在后院翻土种红薯。我试着烤了一个,味道果然很赞,便想着送两个给夜祁言作慰问。 不知道的说本道姑这是抠门,本道姑觉得这是礼轻情意重呐。 这厢我刚走进内殿,哈了口气暖暖手,便听见了一群女子叽叽喳喳的声音,可不是,一群穿着花枝招展的陈国贵族女子全都提着礼物过来探望夜祁言。 这样了都还对夜祁言死心塌地不离不弃,真是连本道姑都被感动了。 但听那群女子相互抨击道,“你就是穿成一朵花,太子也不会多看你一眼!太子喜欢的是我!” 对方立马回道,“放屁!太子喜欢道姑!这是众所周知的事!” “那你说,咱们要不都入了道教算了。” 这都行?可不是,此后一段日子,陈国道教大盛,不少女子乃至男子纷纷败入道家,此举竟只是为了一个太子,做太子魅力大到他这份上,这才是真绝色啊,当然,这都是后话。 本道姑生平最不擅和一群女子混在一起了,好在小十一这时鬼魂一般飘出来,带着我饶开了人群,来到了另一处宫殿,他说,“主子方才担心得就差要闯入皇后寝宫了,幸好太子妃您平安回来了,主子现在在园子里弹琴等您。” 当我踏入园子,刚进月亮门,视线便被那亭中遗世独立抚琴的身影吸引住了,一拢紫衣,玄纹云袖,修长十指若行云流水般划过琴弦,泠泠琴音配合着满院梅花清香,竟让人恍然如误仙境。 这场景好生熟悉,明明我将往事忘记得干干净净了,可是这一幕却熟悉得让我觉得,我的一生沦陷,便是从这一幕开始。我没有去打扰他,直接在月亮门的阶梯上拍开雪粒子坐了下来,静静等候他弹完,想着等会再告诉他我见了皇后,并且发现皇后的臀部上竟然有胎记。 一阵风吹过,亭檐的风铃叮叮作响,连嘴角不自觉弯起我都没发觉。 一曲而终,我刚想上前找他,慰问一下他背上的伤说一下今天的所见所闻。这时,一抹清脆的笑声从梅林深处传来,笑声越来越近,那女子穿着一件略显简单的素白襦裙,襦裙上用粉色的丝线绣了一朵朵怒放的梅花,从裙摆一直延伸到腰际,倒是清雅。她笑靥如花,有着两颗小虎牙,好生可爱。 “表哥,你琴技又进步了!” 女子蹦蹦跳跳入了亭,跪坐在矮几前,倒了一杯热茶递与夜祁言,“表哥,听说你带了个道姑回来?大家都说是他害得你受伤,现在还好吗?” 夜祁言接过了她手中的热茶,对她笑得好生温柔,却是避而不谈我,反而道,“倒是你的琴技,听说又退步了,定然是我不在没人监督你了。” 女子俏生生钻进夜祁言怀中,仰起脑袋笑嘻嘻看着她,“那表哥教我可好?” 我心底好生不是滋味,好不容易那晋国长公主凭空消失了,眼下又蹦出一个表妹情敌,表哥表妹青梅竹马都是极为讨厌的成语了,这夜祁言竟然还任凭那表妹窝在他怀里!可不是,这表妹还正是皇后口中的秦姿郡主!皇后还有心撮合他们! 本道姑看不下去了,一气之下,只是随手将烤红薯扔了。幸好抠门地送了红薯作慰问,不然我哪舍得扔! 番薯在雪地里滚了两个圈,停在了亭子的阶梯前。 他们终于意识到了我的存在,但是夜祁言表情依旧淡淡没有情绪,反而她那表妹见到我像是见到鬼了一般,嘴巴张得能塞一个鸡蛋,结结巴巴,“她……她不是死了吗?” 我笑眯眯来到亭子内,凑了上去,“我福大命大,死了可不是便宜你们表哥表妹了?” 那表妹轻嗤了一下,那一瞬,她的眸中明显闪过一些不舒服的情绪,但很快又收了回去,只是笑嘻嘻道,“表哥,这难道便是那个道姑?长得和嫂嫂倒是蛮像。” 夜祁言蓦地起身,三步并两步走向我,低低松了口气般,“幸好没事。” 这话说得好像他特别担心我一般,如若担心,还在这跟你表妹弹琴论赋卿卿我我? “你带了东西过来给我?” 我不想回答,转身欲走,夜祁言问了这句后,便快我一步径自出去捡起了那红薯。 他背对着我,我看不到他脸上的表情,只是有些莫名其妙,他竟会对一个红薯的上心,竟也会认识这种普通的寻常百姓家才会吃的食物。直到,耳边传来夜祁言清冽的声音,有些温暖,又有些冰凉,还有一些不容置疑,“你不在的这三年,我每每坐在这抚琴,都会幻想着有一日,你又蹦蹦跳跳抱着红薯过来找我。我好不容易将你寻了回来,以后,别再一个人贸然离开东宫,假如我不在身边,便拖上一段时间。” 那声音是所未有的干涩,那么简简单单的一句话,竟像是蕴含了无尽的故事,听得我心中那股难以平静的心绪更加作祟不安。 我与他之间,原本就有了隔阂,此刻又插了一个表妹,真是有够沮丧。 那表妹忽然又笑眯眯开口,“道姑你不知道表哥和嫂嫂的那些往事,当初,表哥可是对我说,嫂嫂是智障呢。” “……” 夜祁言轻咳出声,“阿姿,你先下去。” 秦姿有些心不甘情不愿,这时,小十一忽然跑来,老远便喊道,“不好啦,不好啦,宫里传来消息,圣上要下旨将秦姿郡主许配给殿下。” 小十一跑近了,这才注意到,这亭子里不仅站着他主子,还有我和他口中的秦姿郡主。 顷刻间,小十一的脸色变得略为尴尬,他摸着后脑袋一一问安后,硬着头皮继续道,“三日后便是元宵佳节,宫里传言说圣上想趁此机会撮合太子和郡主,顺便,顺便也为道姑折一门亲事……”说到这,他极为自然地打哈哈笑道,“只是传言传言而已,太子妃淡定啊。” 往日在吴国的时候,小十一他们都会很干脆地直接称呼我为太子妃,自从来到了陈国之后,他们也没改口,但东宫其他人倒不这么认为,比如眼下这不知哪儿冒出来的表妹,她打断小十一的话,“圣上都还没下旨,你不必这般称呼本郡主。” 说罢,她略为娇羞地看了夜祁言一眼,见夜祁言竟也没反对,羞得咬了咬唇,末了,低低福了个身,“表哥,今晨皇后姑妈还宣我进宫,看下时辰也差不多了,阿姿先行告退了。” 第四章 吻痕与疹子 那秦姿郡主走了老远,小十一才讪讪瞅了我一眼,“……” 我瞅回他,“……” 从头到尾,夜祁言情绪竟没有一丝波动,仿佛当真对那秦姿郡主心有所属一般,这让本道姑好生不开心。 小十一察觉气氛有些不对劲,暗暗想拔腿溜走。 夜祁言一句下去吧,让小十一顿觉如临大赦,连爬带滚逃了走,走之前,却在我耳边低低道了一句,“那元宵佳节,其实就是变相的相亲宴,届时太子妃记得在咱们太子脖子上等地方盖个章什么的,那些有非分之想的女子可能便会琵琶另抱,毕竟相亲宴上,除却咱家太子,还有大把尚未婚嫁的高官子弟。太子妃,小十一只能帮你到这了!” 我往日怎么就没发现小十一心底其实是帮我的呢? 小十一走后,我故作漫不经心道,“从小到大都有无数女子围绕在你身边,太子殿下好生艳福。” 夜祁言从方才到现在一直神思恍惚,仿佛想什么入了迷,此刻忽然笑道,“阿姿那丫头,本性不坏,她有点口不折言,你也冯上心。” 是不用上心,连你父王母后的旨意也不用上心吗? 可我看夜祁言是压根不当一回事般,简直是完全不理会我的感受。 我赌气道,“对,你自我感觉这么好,你的表妹自然也是极品。” “阿鸢,你这可是吃醋了?” 我嘴硬道,“我才不会吃醋呢!” 他点了点头,淡然道,“你委实不必吃醋,阿姿只是我的表妹,就像那时你一直强调二月雪只是你师弟一般。” “你……” 他倒是哪壶不开提哪壶。 我和他之间,一开始便因为二月雪而有了隔阂。虽然这个隔阂到底是为何而来连我自己都不清楚,我只知道,那段日子里,他见我为二月雪伤心,便对我越发冷漠,我觉得他不近人情,何必同个死人计较,索性对他也越发冷漠了起来,最终,我们两个便似乎走得越来越远。 眼下他这算什么?故意呛我? 明明昨日,他舍身相救,我觉得我和他之间似乎又回到了初遇时的感觉,未料只是错觉。 “既然如此,那祝你和你的表妹后半生幸福!我这就带阿狸离家出走!” 我不知道该说什么好了,明明我是带着红薯过来感谢他的,怎会搞成这般?再说下去估计要吵起来了,我干脆走便是。我觉得很是委屈,跑得很快,雪花有些迷眼。 然而,晚间时分,小四却抖着腿告诉我,在我走后,夜祁言将我烤的红薯一口一口吃了个干干净净,然后还命他再来飞鸾宫讨上几个当晚餐。 彼时,我从酒肆回来,听后一阵无语,“……” 琅华和铁柱这两个家伙非说一醉解千愁,夫妻吵架床头吵床位和,醉了才能和好得更快。 这下好了,我醉得一塌糊涂归来后,又听见小四忽然说起这件事,于是一个冲动,让小四无论如何也要将夜祁言骗到我这里。我等得都快睡着时,夜祁言这才急冲冲赶来,还带了太医,大抵他刚进殿便闻到了酒气,这才知道自己受骗了,我以为他会转身就走,谁料他只是赶走了太医和小四以及一干闲杂人,并且让人带上了殿门。 我知道他来了,可是我躺在床上就是无法睁开眼,估摸是这酒的后劲太过大。我不由在心底暗暗将夜琅华和铁柱这两个不靠谱的货鄙视了一遍,你灌得我成这般,这样本道姑怎么去盖章? 我尝试着睁开眼,良久,才缓过气来。 大脑还是很昏沉,殿内有些昏暗,一个影子一直荡来荡去,想来是有人挡在了蜡烛前面,侧过脑袋,果然,一抹颀长清冷的浅紫身影正站在枝型烛台前,拿着剪刀挑剪一个个烧焦的烛芯,他挑得极仔细、认真,仿佛生怕惊扰了烛光。可因为他双眼根本看不见一切,所以总会一个不小心便会被烛芯烧到手。 莫名的,我觉得的鼻子一酸。 我向来不喜夜明珠的光芒,总觉得夜间朦朦胧胧才最美,所以我一直都喜欢点蜡烛,可蜡烛燃烧久了,烛芯焦掉,便会有股味道,素日照顾我的小豆角知我不喜,只要烛芯略长便会去剪掉,可他竟也会注意到这般小的细节。 这时,他忽然转过头,虽然知道他看不见,但我还是立马将脑袋转了过去闭上了双眼,浑身上下没有一丝力气,困得几乎下一刻便能睡去。 果真,我最后还是不争气地睡了过去。 迷迷糊糊里,我感觉有人在脱我的衣服,身上被弄得痒痒的,尤其是脸蛋上,耳垂上,还有颈项上,这感觉像是在泡温泉一般,浑身都热得难以言说,可是我却不由自主沉沦了进去,几乎无法自拔。 翌日,我宿醉未醒,一直到了晌午十分,小豆角觉得有些不对劲,小包子十分担心,于是他和小豆角两人轻手轻脚掀开了千层帐。 彼时,我刚有点苏醒的意思,转过头,看见小豆角和小包子,我刚想对小包子招招手。 小包子叫道,“娘亲,你中毒了吗!” 小豆角则十分夸张地尖叫了起来,“不好了不好了,两日后便是元宵佳节,圣上刚下旨让你届时进宫,主子你长疹子了,这可怎么办好!” 我这才意识到自己的衣服似乎被脱了个干干净净,肩膀以上的肌肤全都裸露在空气之中看,可不是,当真生了很奇怪的红斑,小豆角和小包子不明事理,可作为一个经常出入青楼的道姑,我却是清楚这些是什么。 我连忙将被子往上扯,“阿狸,这不是中毒,娘亲没事。” 小豆角道,“真的不用请太医吗?” 小包子担心道,“阿狸这便去喊父君!”说罢,当真嗖得一下跑了出去,我连忙让小豆角去拦住他。 趁着他们都不在的间隙,我赶紧梳洗了一番,可是那些吻痕怎么遮都遮不完,我不禁在心底暗暗鄙视了夜祁言一番,他想坐拥三千美人,他想和他表妹双宿双飞,竟不允许我沾花惹草。如小十一所说,有这些东西在,元宵宫宴上,我注定孤家寡人一只了好么? 我刚折腾好出来,便听见小包子和夜琅华竟在殿门前侃了起来。 小包子惊讶得小嘴都合不拢,“叔公,你确定,娘亲身上的东西是父君弄出来的?” 琅华嘿嘿笑道,“叔公会骗你么?你父君看起来蛮斯文的一个人,没想到床上那么禽兽!” 小包子长长哦了一声,一双狡黠的眸子转了转,“那叔公,那前两日你脖子上的,难不成是良叔叔弄出来的?” 琅华淡定摸了摸小包子的脑袋,“不,叔公刚才骗你的,这红痕是疹子,叔公前两天起了疹子。” 我,“……” 半晌,我咳了一声,走上前,附和道,“阿狸啊,娘亲这也不是疹子,酒后过敏罢了。” 可小包子还是很担心,他踮起脚尖探着小脑袋看了又看,一副不明所以十分好奇的样子,糯糯问道,“娘亲,父君到底做了什么禽兽事,才弄出那些呢?” 琅华,“……” 我,“……” 未料吃午饭时,夜祁言竟过了来。 小包子见到父君,好生开心,夜祁言对他倒是宠溺得紧。我听说书先生说,生在帝王家的孩子,都很少能享受得父爱母爱。可这句话在夜祁言这里,简直是扯淡。夜祁言非但对小包子千依百顺,更是趁着还没开饭的时间,陪他在雪地里打起了雪球,一大一小,大的玉树临风,小的肥白讨喜,再加上一条黑色的大狗,那画面,好生和谐而温暖。 小包子玩累了,朝雪地里一躺,夜祁言便去挠他的痒,小包子咯吱笑得别提有多开心,最后两父子闹累了又堆起了雪人。 夜祁言看不见,他负责拿铁锹铲雪,阿狸负责指挥,最后竟像模像样堆了四个小雪人出来,小包子指着最小的那个雪人问道,“父君,这是谁?” “你妹妹。”夜祁言言简意赅答道。 彼时,我正炒好了菜,从厨房出来,便听见这样的对话,再加上夜琅华蹭吃混喝不怀好意的笑声,我顿时跟煮熟的虾子一般。可是下一瞬间,那讨厌的表妹又冒了出来,她甜甜道,“是呢,阿狸很快会有妹妹了。” 阿狸见到夜祁言的表妹,乖巧唤道,“表姨,娘亲肚子里难道是又有了宝宝?” “娘亲?阿狸啊,那个道姑可不是你的娘亲,别乱叫。”那表妹又道。 我看见她心里真是有股无名火,尤其是夜祁言总是没任何反应的态度。我想转身进殿内,夜琅华却一把拉住我的手腕,朝他们走去,对夜祁言道,“你这臭小子,也不懂怜香惜玉,该不是想再生个孩子想疯了?”说罢瞅了秦姿一眼,“我说秦姿你这丫头,也老大不小了,合着本王哪天进宫觐见嫂嫂的时候,帮你找个对象?总是粘着你表哥,也不嫌害臊。” 秦姿大概是见到了我颈项上的吻痕,脸色瞬间白得骇人,她极力保持着镇定,娇嗔道,“王叔,皇后姑妈说了,会替我和表哥做主的,就不劳烦王叔操心了,至于总粘着表哥的人,可不是阿姿呢。” 第五章 金屋来藏娇 秦姿大概是见到了我颈项上的吻痕,脸色瞬间白得骇人,她极力保持着镇定,娇嗔道,“王叔,皇后姑妈说了,会替我和表哥做主的,就不劳烦王叔操心了,至于总粘着表哥的人,可不是阿姿呢。” 她话来刚落音,夜祁言已抱着小包子走了开,并且对秦姿道,“阿姿,你过来一下。” 秦姿喜上眉梢,连忙对夜琅华福了福身子赶紧追了上去。 可不是,敢情我辛辛苦苦亲手坐了一桌的菜,便是便宜他们表哥表妹?真是老娘不发脾气,真当老娘是肉包子随意捏。 然而当我入了殿内,却发觉气氛好生怪异,那秦姿竟然连眼圈都红了,她眼观鼻鼻观心,端端正正坐在圆桌的下位,见我来了,揉了揉眼,笑嘻嘻叫道,“没想到嫂嫂这般厉害,做得菜真是一点都不输宫中御厨呢。” 嫂嫂?她倒是改口的快。 看来夜祁言大抵是跟她说了些什么。夜祁言的态度,我越来越不明白。我本以为他不反对便是默认秦姿的话,但仔细想想,除却秦姿主动钻到他怀里他没有推开以外,从头到尾,他委实都没有任何僭越的地方, 难道他当真只当秦姿是表妹,是秦姿一厢情愿?这样想来,那秦姿倒也是蛮可怜的,但这可怜,不过是咎由自取罢了。窈窕美男,淑女好逑,但你此举若是会破坏别人的家庭,便是你的不是了。 一顿饭吃得有些尴尬,期间那秦姿借口身体不舒服先行离开了,夜琅华笑着说了句,“小丫头身体不舒服,我这个当王叔的也不放心,还是亲自将她送回秦国舅的府上吧。” 说罢,他顺手将在低头认真扒米饭的阿狸也揪了走,小阿狸十分不满,“叔公你这是作甚?” “阿狸,灯泡当多了会遭报应的。” “哦?” “恰当的时候,我们便该转身离去,深藏功与名。” 我,“……” 夜祁言,“……” 夜琅华和秦姿都离去之后,整个殿内的人也自动退了下去。我咬了咬唇,放下了筷子,然后对夜祁言道,“我不想吃了,二哥,我们是不是该好好聊一聊。” “好好聊聊倒不必,你怄了一宿的气,委实是我该好好哄哄才对,跟我去个地方?”他很自然地执起我的手,指腹有意无意摩挲着我的掌心。我不知道他要带我去哪里,但无疑,这样很莫名其妙有没有,我的意思分明是要与他好好聊一聊,可他的意思又是何? 殿门是用重帘隔开了三九寒气,小豆角为我们披上了厚厚的狐裘风氅,然后掀开重帘。他牵着我的手,一深一浅朝大雪中走去,走了好久,竟然来到了那日他抚琴的园子。 园子外面依旧有重兵把守,园内十里梅林开得风情多姿,梅花的清香更是扑鼻而来。 他带我朝亭子走去,却没在亭子前停下来,而是继续朝梅林深处走了进去。梅花的清香越发浓郁,我从未见过这般大的梅花花海,白的,粉红的,红的,各色都有,然后,让我诧异的却是,梅林之中竟建了一个暖阁,若我没看错,这个暖阁是的一砖一瓦皆是纯金打造而成。 花团锦簇拥起了一座纯金打造的暖阁,可真是好生俗气,但,这就是我的菜。 我就是一个俗世的道姑,生来便带着俗气。 我绕着暖阁转了一圈,连连抽气,连说话都不利索了,“二……二……哥……你这是做什么用……”彼时,我早将不开心的事抛到九霄云外了,心里暗暗计量该如何让说服夜祁言将他的小金屋借给我睡了十天半月的,让我尝试一下做富婆的快感。 夜祁言见我这般模样,脸颊竟浮起了淡淡的粉色,没有接话,而是伸手替我掸去这一路上发丝上飘雪粒子,然后指腹又滑到了我的脸颊,痒痒的。我想他大抵是害怕我身上的雪粒子沾湿了他的小金屋,果真宝贝着呢,看来不好下手。于是我将自己从头到尾拍了一遍,“我保证,一粒雪都没了,快带我进去坐坐吧。” 他轻轻弹了下我的脑袋,“果真不懂半点情趣。” 我没有听清楚他说什么,心思已经全放在了金屋内,倒不知这金屋内的用具是否也都是纯金打造的。 但是他却不肯让我进去,而是道,“阿鸢,你可知金屋是用来做什么的?” “烤番薯?” “……”他嘴角都有些僵硬了,半晌才吐出两个字,“藏娇。” 我忽然想到,那一日他的表妹可不是从这梅林深处跑出来,难道,这是为她表妹所建造?这样的猜测让我犹如一盆冷水从头泼到脚,好冷。 我扯出一个苍白的笑,“对,我刚才是有话与你聊的。” 不待夜祁言回答,我便道,“我不喜欢你和你表妹呆一起的感觉,更不喜欢皇后和圣上撮合你们,我确实……吃醋了,我昨天说要带走阿狸都只是气话……你到底还喜不喜欢我,如果不的话……” 明明天气好生冷,我却觉得胸口又燥又热,问出这句话的时候,我大概很紧张,所以不由自主盯着自己的脚尖发呆,良久他忽地笑了,“不喜欢,为何要牵着你的手?” “可是……” 夜祁言一不做二不休,直截了当,“以牙还牙罢了。” “……”我委实没想到夜祁言这么丰姿玉华的人也会这般斤斤计较!还当真是以牙还牙!小气鬼! 我抬起头气呼呼看着夜祁言,他低下头,额头抵着我的额头,一字一句,像是诱哄小孩子一般,“你让我吃了几个月的醋,我不过让你尝下一宿醋的味道,你不觉得,我很大方吗?” 我怔怔看着他,确实有些哑口无言,无法反驳。认真想想,那时,我确实丝毫未曾顾及过他的感受。我一直以为自己将二月雪当作师弟,其他人便不该胡思乱想。可是那秦姿确实是夜祁言的表妹,我还不是胡思乱想了?夜祁言便是这样的一个男人,他总是喜欢用循循善诱的方式,去告诉我如何经营一段感情。他成熟稳重,懂得适可而止,恰到好处。这样的他,怪不得会引得陈国那么多女子乃至男子的思慕。 可,我还是不爽,面子上自然不能示弱,“我想咬你!” 我当真扑上去了,他将我禁锢在怀里,低笑出声,“果然冷落两天,便会乖巧地主动投怀送抱,今天真是个好日子。” 我又羞又囧,他已挑起我的下颚,柔软炙热的唇猛地就贴了上来。当我微微张开唇喘息的瞬间,他灵活的舌尖轻易便滑入了我的口中,不断吮吸纠缠着我的舌,一点点加深着这个吻。 发丝也被他解了开,身子莫名竟被他推到在了雪地之上,迷乱中,不知何时他的唇已经离开,沿着的脸颊,然后滑到了耳垂。然后,他竟坏心眼的轻轻咬了一口我的耳垂,酥软的感觉顿时流遍全身,我情不自禁环绕住他的颈项。 这痛苦而愉悦的感觉太过美妙,简直比泡温泉更让人恍惚。 “二哥……”我闭上眼睛咬着唇死活不让自己发出那般羞人的声音。 耳边传来他愉悦的轻笑声,他诱惑地呢喃,“阿鸢……”宛若罂粟的声音带着极致的蛊惑,“你的第一次,便是在这片园子里给了我。” “什么?” 我的衣衫已经半褪,意识也很是浑噩,几乎是任他为所欲为,他又继续道,“这陈国的半壁江山,都是我一手打下的。父王母后想让我娶谁我便娶谁?那是不可能的。我会娶你,也只会娶你。” 这句话,让我发自心底的愉悦,于是我主动奉上了自己的唇,一时间,雪地里满是旖旎风光……不知过了多久,他吃饱喝足后终于放开了我,然后打横将我抱到了亭子里,我说要去金屋内看看,他说还没布置好。 他命阿大阿二将他素日里需要处理的案子搬到了亭中,亭子四面八方刻意被围上了设有夹壁炭格的帘幕,然后留了个一个窗,以至于里面温暖如春,且很是光亮。 二哥处理案子,我便趴在窗前看纷纷扬扬的鹅毛大雪,坦白说,我的目光一直瞄着那梅林中的金屋,然后脑海里想的却都是他的那句话:你的第一次,便是在这片园子里给了我。方才,他虽然没有当真要了我,但我却能感觉到,他很想很想要,若不是意志力足够强,我现在定然已经清白不保。 只不过,按照小十一他们说的,当然是我对他霸王硬上弓,可我觉得我虽然好色,但向来是有色心没色胆,那时我是吃了雄心豹子胆才一不做二不休将他推倒吃干抹净?我不敢多问,这话题太难开口。 大抵是白日里意淫过多,我不但忘记将在皇后臀部有个胎记的事告诉二哥了,晚上竟也做了一个很是荒唐桃色十足的梦。 梦里,好巧不巧,竟也是在那片梅林。 那是我的第一次,莫名其妙的第一次。 第六章 及笄第一次 那是我的第一次,莫名其妙的第一次。 那年初冬十二月十二日,是我刚满十五岁及笄的日子。 在那前一日,我溜去了铁柱那里,请他给我上一堂生动的成人课。彼时,我已经喜欢了夜祁言七年,七年如一日的倒追生活让我觉得这辈子都恐怕等不到他喜欢我的那一日了。既然如此,如果不对他做点什么,我委实不甘啊! 比如,吃肉神马吃不到,总该让我喝下肉汤吧? 可我从出生开始便似乎没有母亲没有父亲,只有一个姆妈照顾我,她说我是捡来的,后来离城一战之后,姆妈也离去了,照顾我的容嬷嬷,年纪不大,堪称知书达礼的典范,我的宫规皆由她所教导。宫规第一条,便是不可对太子有非分之想,这算哪门子宫规?所以我也不指望她告诉我成人间的那些事儿了。至于李九霄和琅华那两个坑货,前者我已经与他绝交,后者压根不靠谱。 所以,我的成人课这一艰巨的任务,便落在了铁柱身上。 我深深的记得,那一日,他从地窖里搬出一个雪藏老久的西瓜和黄瓜,然后语重心长告诉我,“阿鸢啊,我和琅华为你及笄前的成人课程可是准备了良久,虽说以前你摸过非礼过的男子没有成千也有上百了,但这次,当真不同了。” 我颤巍巍看着那那滚圆的西瓜和长长的黄瓜,心底一阵小鼓乱颤。 “到底有什么不同?” 我话音刚落,他手起刀落,利落地将西瓜切成了两半,瓜瓤红红的,还泛着水泽,好不诱人,我咽了咽口水,他将其中一半递给了我,然后道,“你可以边吃边看我演示。” 这厢我刚用勺子挖了一块西瓜放嘴里回味无穷时,铁柱已经拿起黄瓜猛地插进了西瓜内,登时,西瓜汁四溅,然后他看着惊得合不拢嘴的我叹息道,“你可要想好了,男女间的第一次,尤其对于女子而言,还是蛮血腥的。” 我将嘴里的西瓜吐了出来,然后看着他拿着黄瓜一阵猛戳西瓜,西瓜汁弄得到处都是,我的衣服上脸上都被染得红红一片。可不是,我听说女子第一次都会落红,可没人告诉我这他妈哪里是落红,分明是爆血管! 这画面太美,我不敢看了,“铁柱,你骗人,一定是黄瓜太粗了,你应该换成筷子,你的就是筷子才对!我之前趴在你房门前偷听你和上官大人府小女儿时,她只是嘤嘤咛咛了大半夜,要这般爆血管她肯定就不仅仅是嘤咛了!” 铁柱一张脸红了黑黑了红,良久,他才吐出几个字,“士可杀,不可辱,你才筷子,你全家都筷子!” 于是,这堂教育课最终以我被扫地出门告终。 每年的十二月,都已经开始下起了雪,当时我看着满天飘飞的鹅毛,心底是百般犹豫。如果吃肉需要付出这般血腥的代价,老娘到底还要不要吃? 我犹豫了一整夜,最后打消了吃肉的念头,我怕疼。 翌日,我还没睡够便被小豆角和容嬷嬷从床上挖起来,任凭她们帮我梳妆打扮,接着皇后的懿旨便来了。我委实没想到,夜祁言会这般重视我的及笄礼,他请了他的后妈,也就是皇后娘娘为我组织我的及笄典礼。最让我震惊的是,太后竟然也出现了。 及笄典礼于专门用于举行祭祀典礼等重大典礼的慈恩大殿举行。 那一日,我穿着五重繁复的华服,徐步穿过织锦铺陈的玉阶,然后在众目睽睽之下,摔了个狗吃屎。什么叫屋漏偏逢连夜雨,这便是。这下好了,我委实将二哥的面子丢得干干净净,更别指望他会喜欢我了。 最后太后、皇后还有后宫的其他妃嫔们都送了我礼物,然后还有一个小型的晚宴,太后乏了,便先回去了。 对于太后,我的印象很深,因为她长得很美,美得后宫佳丽三千乃至皇后在她面前都变成了绿叶,但那种美又是高傲不可接近,遥不可及的,甚至连她看人的眼神都是虚无缥缈的,素日里,她清心寡欲一心礼佛不问后宫之事,倒不知为何会参加我的及笄礼,后宫众人皆是议论纷纷。 太后走后不久,皇后也走了,最后我也走了,但我却忘记自己到底是怎么回去的了,我只知道身体很热,自己被下药了。但这一日太过兵荒马乱,我委实不知道自己到底什么时候中招的。 我只知道,闭上眼的瞬间,我似乎看见了李九霄。 然后,那一夜更加混乱了。 我的第一次竟是在冰天雪地里,不知道给了谁。我只知道,很痛,一个男子一直压着我,做着重复的动作。月光反射着雪光,那落红并没有像铁柱表演的西瓜汁那般四溅,只是像一朵小小的梅花。 红得粗目惊心的梅花。 我是委实不记得那男子是谁了,但后来东宫里的宫女太监们异口同声说,亲眼看见我在梅园将太子夜祁言扑倒。那霸王硬上弓的画面太过刺激,他们不敢偷看。 但尽管没有亲眼所见,凭着他们神一般的想象力,关于我和太子的香艳之事还是被描得绘声绘色。从此,我的脸上只挂着四个字:欲求不满。 我百口莫辩。然而,我好奇的是,到底是谁对我下了药?是李九霄吗?还是皇后太后等等人?为何又要对我下药? 琅华说,以色事人,终不能长久,但没有色,更不能长久。 此刻,他就坐在我耳边唠叨。他说,一年一度的元宵佳节,朝堂上三品以上官员的子女都会参加,那一日,每一个人皆会盛装打扮,祈求能得一心人,若两人都相互看得上眼,便可当场求圣上和皇后赐婚。 他倒是对我很是上心,从最初天天在我耳边念叨有多少人想嫁给夜祁言,让我加把力。到现在帮我赶走小三,帮我请了剪裁师父替我量身定做衣服,将我打扮得漂漂亮亮以求博得夜祁言的好感。他简直是恨不得我立刻与夜祁言跪拜天地,嫁给他做太子妃,如此,他才能罢休一般。 这真是好生奇怪,小十一可是说过,我以前,和他私奔过,不是么?虽不知为了何事才私奔,但他终究是不肯让我嫁给夜祁言的,不是吗?为何眼下却又肯了呢? 一番折腾之后,我对琅华道,“要不是你年龄比二哥还小,我委实会以为你是我失散多年的亲爹了……” “……”琅华很暴躁,我听见了他的磨牙声。 我看着镜中自己被他折腾得跟只白凤凰一般,叹了口气。其实那日在夜祁言殿中时,我觉得有个女子说得很对,他若是不喜欢你,你便是穿成一朵花也枉然。既然二哥喜欢我,我干嘛还瞎折腾? 眼下,皇后懿旨,我不得不来参宴,我无心其他高官子弟,我满心都是二哥……的小金屋,但求皇后放过二哥,别乱点鸳鸯谱,将他与那什么表妹指在了一块。 一炷香后,我是随二哥和琅华一同进宫的。元宵宴摆在了后花园最大的一个园子。 一入园子,我登时被眼前人山人海的场景震撼住了,真是好大一场相亲宴,来相亲的官员子女目测至少有一百,然后关官员们分别按官阶排排坐,官阶高的则带着家眷坐在距离圣上和皇后近的地方,依次排下去。可我无父无母,难不成跟着夜祁言坐在一起? 琅华耸了耸肩,贱笑道,“乖女儿,小爷今天勉为其难做一次你便宜老爹。” 夜祁言在一旁嘴角抽了抽,夜琅华又调戏道,“怎么,你岳父大人死得早,你皇叔我是让你感受下女婿见岳父的心情。” 岳父大人,可不是我爹?他如何知道死得早?我摸不着头脑的追问了两句,夜琅华大抵意识到说错了什么,连忙道,“猜的呗。” 他还想多说一句话,夜祁言已经将我拉了走。 他将我拉到了一棵大树背后。人群的欢闹声顿时被隔开。我有些不明所以,他看起来也很是迟疑,这不像一向胸有成足的他。 “怎么了?二哥?你有话交代我?是关于待会的宴会吗?” 他笑了笑,拨开我额前的发丝,俯身身吻了吻我的额头,一路滑到鼻尖,我的脸颊一热,躲了开,轻声斥责道,“你干什么?”其实我心底多希望他继续下去,可眼下太不是时候了。 他迟疑了一会,耸肩,“我有点紧张。” 我想了想,道,“我也有点紧张。” 我们几乎是同时开口问对方,“你紧张什么?” “我知道你紧张父王和母后会替我指婚。” 我点了点头,他伸指慢慢地在我颊边摩娑,仔细勾勒着我的面庞,声音轻而柔,仿佛是对着一个极易破碎的梦般带着诸般的小心,“我说过,只会娶你。待会,我便当着陈国百官的面,向父王母后求娶于你,嗯,这是我第一次,向一个女人表白呢。” 他挑着眉,说得好生轻松,眉目间尽是喜悦,映着明月浮光,连他的笑都比以往更加潋滟动人。明明是三岁孩子的父亲,但这一刻,他却更像个情窦初开的大男孩。我想笑,却发觉眼底有热气涌出,这样一刻,我大概等了太久了吧。 整整十年。 但总而归,心底的担忧,也因为他这么一句话,瞬间有种拨开云雾见日头的感觉。 我知道,二哥只要说了,就一定能做到。 第七章 阿鸢的身世 平心而论,从最初的出谷,到如今,一路走来,我们一家人终于团聚,委实好不容易。但愿接下来一切都能够顺利,希望二哥的父王母后看在我们已经有了一个孩子的份上,成全于我们。 然而,有句话是这样说的,人在江湖漂,哪能不挨刀…… 当二哥牵着我的手跪请他父王母后赐婚时,那些刀子还是来了。 这刀子还要从刚入场说起,彼时,我跟琅华小王爷坐了一桌,一开始,那些官家子弟以为我是琅华小王爷的远方表妹什么来着,都笑眯眯迅速上前嘘寒问暖大献殷勤,一个两个可是争着待会能邀得我一同点灯。点灯是元宵佳节的一道习俗,因官员子女人数过多,圣上不可能亲自一一赐婚,所以也会有小吏专门记录下来,看哪些男女一起点灯,以此判断男女间是否彼此心仪,而后圣上再一道圣旨拟了,成批赐婚。 我还没来得及开口婉拒,琅华已经凉飕飕开口,“太子家的道姑,尔等都敢下手?” 大抵是我这个道姑的坏名声在陈国已经传来了,所以一行人先是诧异我的外貌与传言不符,而后迅速抖着腿如同潮水般散开来,坐在我们隔壁桌的更是默默将桌子拉远了点。还有不怕死的,则上前与我讨教房中术,然后这人便直接被隔壁隔壁隔壁桌的夜祁言,派人给拖走了。 老远了,还能听见那人的鬼哭狼嚎,“道姑,你的房中术扼杀了我鲜活的人生啊!” 于是方才还其乐融融谈笑晏晏的人群,在听见这句话后,瞬间鸦雀无声。一时间,灯火辉煌的后花园里,只剩下五步一盏十步一台的铜兽花枝灯默默燃着,人人皆是自危,尤其是男子,生怕一个不小心被我再次用房中术扼杀。 流芳百世和遗臭万年,我总是后面那个成语的代言人,我想着万年总会大于百世来着,这也没什么不好,毕竟,站着都躺枪的人生,本道姑已经习惯了。 琅华说,心态好成我这般,他五体投地。 恰在这时,小太监清亮的声音划破灯火辉煌的夜空,“皇上驾到——皇后驾到——” 于是人人皆起身行大礼,三呼万岁及千岁。 皇上说完平身之后,众人刚想起身,未料小太监的声音又拔高了几分,“太后驾到——” 传说中一向不问红尘之事且是陈国第一美人的太后竟然参宴,这真是头一回。往年,据说皇上百般恳请,太后也无动于衷来着。 落座之后,我和众人一般,目光皆被高台之上的三人吸引。都说一方水土养一方人,陈国的圣上生得倒是英俊儒雅风度翩翩,没有丝毫凌人的气场。而皇后,那日华清池一见只觉她温柔如水,端庄大方,此刻穿着风袍头戴九凤鎏金簪,更是显得贵气逼人。至于太后,当我的目光落在她身上后,当真再也无法移开,世间当真有如此美人,难怪陈国圣上也会倾心! 虽说这些人都是二哥的亲人,但我就是亲近不起来。 琅华忽然在我耳边道,“突然觉得你长得和太后竟有几分相似。” “我也觉得,毕竟大家都是美人胚子。” “……” 皇帝简单讲了几句话,宫女们开始鱼贯而出,上着精美的菜式和十八款不同馅的汤圆,然后暖场节目便一一开始了,比如耍龙灯耍狮子打鼓等传统的民俗表演,接着重点戏便来了,那便是点灯,据说而后还有什么喜猜灯谜,太液池放灯,情人放焰火以及捉迷藏节目,这些节目可都是为情人创造机会。 小太监刚宣布点灯开始,几乎半数官家女子倾巢而出,直奔夜祁言,场景怎一个壮观了得。 但皇帝和皇后有心撮合秦姿郡主与太子,于是将秦国舅的桌子排在了太子旁边。俗话说得好,近水楼台先得月,我觉得那些女子是没有希望的。那些女子里,自然包括我,索性我也没动弹,低头默默填饱肚子。 琅华说,“快看,还有不怕死的邀请你来点灯啊!” 我抬头,便看见夜祁言朝我伸来的手,他抿唇轻笑,“嗯,不是有句古话这样说嘛,牡丹花下死,做鬼也风流。” 琅华也在一旁推我,“既然他想死,你还等什么,快点扑上去啊!” 我,“这个可以有。” 说罢我便扑哧一笑,拎着裙摆跟夜祁言率先朝满园尚未点燃的花灯树跑去,歌姬们唱着欢庆的歌弹着欢快的曲,到处都是年轻的男男女女相邀。扑向夜祁言的那群女子,最终发觉太子早已不见,她们围着的竟是秦姿郡主,顿时反过头倒追我和夜祁言,这场景逗得主座之上的皇上和皇后都忍不住笑出声。唯有太后,从头到尾,素衣风华,未曾笑过半分。 接下来的太液池放灯,情人放焰火等节目,夜祁言委实给足了我面子。 从头到尾,他对旁的女子一眼都未曾看过。 以至于一开始都信心十足要博得太子眼球的女子最终都不得不转移目光,开始对琅华、丞相儿子等人下手。 天上焰火朵朵怒放,地下红莲轻轻流着,整个皇宫都变得五光十色,新年的气氛在这一日被推到了*,这亦是我来到陈国之后,心情最放松最舒适的一日。想起前段日子,正是年关,夜祁言刚回陈国,每天忙到深夜,而我沉浸在失去师弟的痛苦之中,连新年礼物都未曾给小包子准备过,想来我委实未曾尽到做母亲的职责。 此时此刻,我正和二哥一起坐在池边动手折纸灯,这些纸灯都是要带回去陪阿狸一同放的。他折得好生笨拙,一旁的教导嬷嬷都忍不住笑了,琅华凑热闹道,“你这臭小子,十三岁开始上战场,这双手可不是地狱的锁魂铃,眼下打算洗手作羹汤了?” 夜祁言面不改色,“此一时彼一时,没办法,谁叫我已经有了儿子,这是羡慕不来的。” 琅华,“……” 直到这一刻,我甚至都没意识到危险的来临,以为我们之间的隔阂好不容易消除了,而我又离完成师父交代的任务近了一步,至于我忘记的那些记忆,都已经不重要了。接下来,只要一步步剥丝抽茧就可以找到下毒伤害二月雪人,等待我的将是圆满幸福的一家三口生活。 然,当夜祁言一字一句说完,“父王在上,儿臣此生只愿娶一人为太子妃,从此白首不相离,恳请父王看在儿臣对阿鸢的一片痴心之上,赐婚与我们。”整个后花园瞬间冷却下来,儒雅的君王更是暴怒摔了杯子,怒斥道,“还要胡闹到什么时候!” “皇上息怒。”一旁的皇后连忙打着圆场,一边用眼神示意我快点请罪,我不明白,为何他父王反应会如此之大,但我亦不愿在这个时候退缩,“皇上说话不算数,明明说了,元宵佳节,只要双方两情相愿,皇上便会赐婚。草民虽是并非陈国子民,但却是皇上下旨准许参加元宵宴的。” 灯火辉煌里,那儒雅的君王冷笑出声,接下来,那些被我忘却的记忆,那些关于我身世的秘密,竟是在这样的时刻,以最意外的形式像北风一般呼啸而来。 “两情相愿?当年,我儿几乎灭了你的全族,包括你的父亲!凤族族人三百有六,最终只剩下你师父师叔及你三人。十年前,你师父设下计谋让我儿以为是他意外找到你,然后将你带到陈国养大,那时我也以为我儿对你只是利用之心,直到三年前,你师父为了试探我儿对你的痴心,逼得他将双眸硬生生挖出来。三年后的今天,你师父终于肯放你出谷了?他用了十年时间,以爱为陷阱,你以为,朕会允许这样一个的你留在我儿身边?” 这…… 我一时有些消化不了他话中意思,只觉耳边轰轰作响,但从他的语气里,我却能感受到他对我的恨意是如此之深!那恨意绝非是因为夜祁言失去了一双眼睛的缘故! 直觉告诉我,一切都跟师父让我寻找的女子有关! 我定定看向高台之上,太后的脸色竟是苍白得可怕,尤其她的唇,不断颤抖着,仿佛下一瞬间,她便会像一缕白雾般飘飞而去,究竟对人世间有怎样的憎恨,才能如此之绝望……何止是太后,还有皇后,端庄温婉的皇后,此时此刻,闭着眼睛,微微仰起下颌,泪水顺着眼角不断涌出,可她的嘴角却是泛起冷笑…… 我颤巍巍转过头,看向夜祁言,他依旧面朝前方,紧抿着唇,这一刻,我终于明白,他方才在进场时口中的紧张,是为何?他不是紧张表白,他只是预料到他父王一定会反对,更甚至,会将我的过去抖出来。 却没想到,他父王会当着文武百官的面,直言不讳,将血淋淋的往事揭开,逼他放弃我,也逼我放弃他。 沉默里,夜祁言抓着我的手紧了几分,我听见,他温润的声音带着前所未有的杀意,“阿鸢,一次擦肩而过已足矣,这一次,我不会放手。天若阻我,我便弑天;神若挡我,我变弑神。” 第八章 半步即天涯 沉默里,夜祁言抓着我的手紧了几分,我听见,他温润的声音带着前所未有的杀意,“阿鸢,一次擦肩而过已足矣,这一次,我不会放手。天若阻我,我便弑天;神若挡我,我变弑神。拦我者,死。” 陈国圣上被气得额间青筋毕现,他猛地站起身指着夜祁言,“不孝子!你想谋反了是不是?” 我的心也因为夜祁言的一句话而乱成糟。 此时此刻,握住我手的男人,他可能是我不共戴天的仇人,但我对他根本没办法因为那些所谓的往事而生气愤怒起来,毕竟我是当真记不得,以至于他们说了那么多,我委实没有感觉,甚至,不愿相信。 一日为师,终身为父,师父的为人,怎么可能像他所言那般心机深沉,深藏不露? 这时,夜祁言忽然站了起来,也将我拉起了身子,直面他的父王,一句一字寒意涔涔,毋庸置疑,“你们容不下我的妻儿,要我如何容得下你们?儿臣与阿鸢之间的过去,那是我们的家事!儿臣纵使不孝,也必要娶她为妃!” “放肆!你个逆子!你们的家事,怕是会毁了陈国!朕便是死也不会允许你娶她!来人,将这两个逆子押入大牢!” 圣上是当真生气了,文武百官,几乎全都抽了口冷气,而后齐齐跪地高呼,“圣上息怒,太子息怒啊!” 百官息怒声不绝,二哥迫我转过身,我听见自己比蚊子还轻的声音,“你父王口中说的,是不是真的?也是为了所谓的溯魂?” 他眉头轻轻蹙了起来,沉默了良久,点了点头。我不由自主退后了几步,他握住我的肩膀,“纵然我是你不共戴天的仇人,也是这世间唯一能与你生死与共的至亲之人,是孩子的生父。这,都是改变不了的事实。” 我本就身体不大好,猛地接收到这么多信息,喉间登时涌出一股腥甜。 夜祁言见状,连忙探我的脉搏,大抵是探得我只是气急攻心,脉象虽虚,却不至于有生命危险,神色缓和了点,仔细替我擦掉嘴角的血迹,又迫我吃下了一粒不知名的药丸。 上一次,我将他的手甩开,是因为我觉得他对我隐瞒了自己的身份,后来和好时我才发觉,其实他根本无意隐瞒,只是我未曾过问过。这一次,他亦未曾隐瞒一切,只是我一向乐知天命,对过去的记忆不强求索性也没多问。眼下,事实摆在面前,我该如何做选择? 我茫然问道,“我该怎么办?” 他将我揽入怀中,他的唇贴着我耳畔,滚热的,声音更是带着薄怒,“你要知道,在我做那些事情之前,对你并没有任何感情,甚至并不认识你。十年了,你既然招惹了我,休再动离开的念头,我不许。你要报复也好,你要干什么都罢,尽管冲着我来,这一次,你便是一心求死,没有我的允许,我不信阎王敢来收人!” 他是铁了心,要将我留在身边,不管别人愿不愿意,不管我愿不愿意。 我记得,他曾经对我说过,那时我就想,与其让你活着恨我,倒不如死了,死了,也不会如此痛苦;亦记得他也曾说过,一念执着,便是半步天涯。 我想我终于明白他为何这般说了。我与他之间,不多不少,只隔了半步的距离,但这半步可能一瞬间便成了天涯…… 我需要时间把往事理清。 我不愿看着二哥因为我而与整个陈国为敌,毕竟,他的父王其实也是为他好。 三十六计,可有装晕这一计?但总归,此刻没有比装晕更好的法子了。后来我才知,幸好当时我装晕了,不然,夜祁言甚至不惜血染元宵节,也要逼得天下人认可我。他机关算尽,甚至调动了御林军包围了园子,更是动用了兵符将整个皇宫都包围了起来。 这一事之后,陈国圣上一病不起。陈国看似还在当今圣上手中,但实际掌权者,已是当朝太子!从十三岁,到二十七岁,夜祁言用了十四年时间,经营了属于自己的势力范围,最终一点点吞噬掉圣上手中的权利。父与子,君与臣,这些我不懂,但我深知,夜祁言不是那种丧尽天良之人,他所作所为绝非一己私心,但他今夜的所为,大抵会因为我在史书上留下污点。 这些都是后话。 我晕倒后,夜祁言大抵是知道我在装,也没有立刻召太医,而是抱起我,不知道去了什么地方。他一直走,一直走,我也不敢睁开眼,大抵走了一炷香之后,我偷偷睁开眼瞄了一下,这才发觉,他似乎带我来到了皇家祠堂。 这里供着的,皆是陈国的历代皇帝,夜家的列祖列宗,他带我来这里? 他将我放到了厢房之中,而后在床畔坐了良久,他欲言又止,我何尝不是?我不敢睁开眼,害怕面对他,甚至连呼吸都小心翼翼。他握着我的手,一点点摩挲着,他的声音有些喑哑,“十年了,我们好不容易走到现在。” 是呢,十年的时间,谁当真忍心从此相忘于江湖? 这时,外面传来的脚步声,他这才放开我的手离开。 不一会儿,我睁开眼,便看见皇后娘娘竟然进了来。我连忙坐了起来,也忘记了行礼。 她坐在床畔,少了几分母仪天下的威严,多了几分母亲的良苦用心。她目光淡淡看着我,语气却是咄咄逼人,“祁言那孩子,从小就执着。不喜欢的东西,不会多看一眼,但是一旦喜欢上了,就是他的全部。你若真为他好,为何不离开得彻彻底底,为何还要回来?” 如若一开始我便知道事情的真相,我还会同他回来吗?我在心底悄然问出声。 怪不得一开始陈国圣上和皇后都是多次宣见于我,他们大抵是想早些威胁我离开。我问道,“我来陈国的路上,曾遇到多少阻挠,可是你们?” “是又如何,不是又如何,你要知道,陈国不欢迎你。”她说得很是直接,丝毫不留情面,“我以为那日我在华清池召见你,已经将话挑明了,祁言会娶太子妃,但人选不能是你,你觉得,一段不被祝福的婚姻,会幸福吗?” 是呢,一段不被陈国子民,众叛亲离的婚姻,怎么可能幸福? 我张了张嘴,却只道,“我知道了。” 她留下一句你自己好好想罢,便丢下我一人离开了。 我抱着膝盖,将方才的一切仔细在脑袋里回想了一遍又一遍,这时,祠堂里传来了悉悉索索的声音。我不由自主便下了床,朝祠堂走去。 夜祁言跪在蒲团之上,任凭他的父王拿着鞭子朝他身上抽。 年迈的父亲仿佛是恨铁不成钢,一鞭鞭抽下来,气得他是老泪纵横,“你为了一个女人,置江山不顾,你怎么配为陈国的太子,更对不起夜家的列祖列宗!” 夜祁言背挺得极直,侧脸的线条紧绷,他冷冷回道,“一个君王,如果连心爱的女人,都留不住,便是打下了万里江山,又当如何?百年之后,不过孤家寡人罢了。这点,父王定是比儿臣领悟更深!” 老皇帝冷笑出声,一把扔了鞭子,“你这是非娶她不可了?” “是。”他答得坚定,“儿臣早该将她明媒正娶回夜家,用后半生弥补于她,这是我亏欠于她的,亦是夜家亏欠于她的,列祖列宗在上,定也不会反对。” “如果朕反对,你便是要弑父弑君了?” “儿臣不敢。”顿了顿,“但儿臣谨记父王教诲,这个世上,只有赢的人,才有权利说不。父王年迈了,是该将朝政大权全都交给儿臣打理了。” 老皇帝仰天大笑起来,“果然是朕的好儿子!你小的时候,你兄弟三人,朕不疼嫡子,不疼老幺,最疼的便是你。你病了,朕让你母妃将你抱到我的寝宫里照顾着;有蚊子咬你,朕亲自帮你赶蚊子;你十三岁上战场,朕担心地日夜不能寐;甚至在你小小年纪时,朕便不顾百官反对誓要立你为太子!你自小便比你其他兄弟优秀,朕以为自己选对了继承人,哈哈哈哈哈,果然是选对了人,报应啊,没想到,朕也会沦落到这样一日。” 看见夜祁言为了我不惜和他父王反目成仇,我心中百般不是滋味。我心底已是如此,他心底,恐怕更不好受吧? 夜祁言不知何时曾一拳砸在地上,鲜血已染红了他的手,他依旧坚持,“儿臣不孝,肯定父王再宽容一次儿臣的任性!” “好,很好!朕便等你后悔的那一日!” …… 丢下这么一句话,陈国圣上甩身蹒跚离去,祠堂的烛光将他的影子拉得老长,越发显得形单影只。那微微驼着的背影更满载沧桑,那是一个父亲的无奈与悲哀。 我耳边不断重复着皇后的那句话:一段不被祝福的婚姻,会幸福吗? 而我的族人们,枉死的族人们,又会怎么看待我的选择? 第九章 神秘面具男 紫色衣服,染了血迹,便看得很清晰。 我怔怔看着夜祁言的后背,他为救我,后背本就受了烧伤,眼下烧伤还未好,又新添鞭伤,那些纵横交错的鞭痕,带出的血迹,将他的紫色衣衫染得斑驳不堪。 我的脑海里回忆起这一路上与他的点点滴滴,我们最初相见于吴国赫州城,彼时,我摆小摊,他求姻缘。此后因为枯井尸骨案而越走越近。后来也曾因为李九霄而分开过,误会过,一切不过是源于我对他不够信任。此时此刻,纵然真相再不堪,但如他所言,在他做那些事之前,并不认识我。他是我不共戴天的仇人,却也是我孩子的父亲。我与他之间,早在三年前,便因为这样一个真相,而彼此折磨过,分开过。 我还有多少岁月,能与他再这样错过三年又三年? 我鬼使神差走上去,从后面抱住了二哥的背,我对笑着他说,我想通了,我们已经为了那些恩恩怨怨错过了三年,我不想和你再三分了,这样对阿狸也不公平。 可是我开口,却是哽咽得厉害,一颗心堵得慌,仿佛是将西禹的沙漠全都装到了沙漏中,沙子却只能慢慢漏下来一般,“二哥……你知道吗?三年前,当我从很沉很沉的梦里醒来,重新看到春暖花开,柳长莺飞的场景时,我告诉自己,没有比活着更值得庆幸的事了……可是后来,当我遇见你,得知自己便是阿狸的亲生母亲,我才发现,比活着更值得庆幸的,是拥有爱……人非圣贤,孰能无过,知错能改善莫大焉……你本可以瞒我骗我,与你父王设计好一切的,可你没有……我该庆幸不是吗?我不知道别人遇见这种事会如何选择,但我肯定自己三年前选择错了,死根本不能解决任何问题,所以这一次,我想自私点,不管别人愿不愿意,我愿意,我愿意嫁给你……因为,我们在一起,明明那么幸福,凭什么要我们分开?如果别人都没办法让你放弃我,我为什么要让你放弃我?我明明那么喜欢你,如你所说,我们好不容易走了十年,本该连女儿都有了……” 一口气说完心声,总算将包袱放了下来。 良久,二哥都没有动静。我咬了咬唇,想走到他面前,这时,却忽然感觉到他的背明显颤了一下。几乎是下一瞬间,他猛地转身一把抱住我,他用得力气很大,恨不得将我嵌到他身体里一般,他的喉咙发出愉悦不可置信的声音,“我想过你知道真相后的无数种反应,唯独没有料到……” 我揉了揉眼,抿唇一笑,“你也别太小看我。”顿了顿,“二哥,师父,当初当真是为了试探你,才让你……” 二哥点了点头,“你师父当初便是要我的命,我也会给。后来我飞鸽传书与他,希望他告知你的身份,他竟当真告诉了你。我原本以为,他会恨不得亲手杀了我。” 二哥明显欲言又止,他也许知道些什么,但是不愿告诉我罢了。 我想了想,“既然你都不怕师父是派我来取你性命的,我还怕什么?” 他一笑,大抵是牵扯到了后背的伤,又痛得抽了口气,“你委实不必怕,我要娶的女人,没人拦得住。至于母后与你说的话,你不必放心里,陈国子民,会祝福我们。” 我见他嘴唇都苍白了,连忙道,“快去厢房,我帮你处理下伤口,二哥你真蠢,你就不能躲一下吗?” 二哥自嘲出声,“父王他,刀子嘴,豆腐心,他从小最疼便是我,那几鞭子,哪是当真下重手?即便我当着百官的面,武逆于他,他亦不曾提过一句废太子。” “好了,别说话了,我扶你起来。”我试着撑起他的身子,他却不肯,只道,“再让我多抱一会。” 一时间,我手上也没有药,好在阿大和阿二以及小十一这时出现了,我连忙推开夜祁言,整了整衣服,免得又被小十一说,都这个时候了,我还要对他家主子辣手摧花。 他们三人行色匆匆,像是刚打了一场仗一般,来见夜祁言的第一句话便是,“属下幸不辱命,皇宫的形势都控制住了,皇上那边,有琅华王爷照看着,皇后太后那边,暂且还没什么动静。” 二哥神色深沉,喃喃道,“她们两个,到底是谁?” 我忽然想起在皇后臀部看到的胎记,之前也忘记告诉二哥,眼下连忙道,“师父让我找的女子,我大概找到了。” “是谁?”二哥似乎比我还要担心这个。 我犹豫了下,“我也没看清……就是那日皇后在华清池召见我时,我看见她身上有师父所说的胎记,但确实没看得清……” 阿大道,“殿下,要不要?” 他没说完,但二哥似乎明白他想表达什么,只摇了摇头,“这事没那么简单,他们在暗处,此刻我们不宜轻举妄动。” “他们?难不成,二哥你找到了下毒害我师弟的凶手?还有我们回陈国遇到的种种事情,莫非与皇后和太后有关?” 二哥点了点头,“这事,我也刚摸到一点头绪,阿鸢,你先别想太多。” 小十一叹了口气,“这个时候了,殿下心里装的,还满满都是太子妃。” 到底,在打什么哑谜? 二哥明显不想我参与太多,我心里暗暗想着,下次找个机会,再去一探究竟。只不过,师父并未告诉我,找到之后,该怎么办。想到这,我又想起了,在李九霄的山庄里时,师父飞鸽传书与我,似乎提到过什么。但那张纸条,至始至终我都没能再找到。 而后他们又说了一些我听不懂的话,我只静静听着,心里惦记着小包子。 回到东宫后,那老太医已经在候命,夜祁言一如既往,不愿让我知道他的伤势如何,二话不说,点了我的穴道,让我只得坐在外殿等他,这真是气死本道姑了。 小十一却道,“太子妃好生有福气,太子真是把你放在心尖上疼呢!亏我还为太子妃捏了一个汗,以为你赢不了郡主呢!” 我不能动弹,不闲聊发呆也好生无聊,可想接话,也不知道该说什么。 小十一巴拉巴拉细数太子对我的好,“那个金屋啊,竟是太子送您的生辰礼物,恁让人羡慕了!我当初以为,那些金元宝已经够土豪了,没想到,太子出手真大方,小十一我都恨不生为女儿身啊!呸呸,说哪去了,哈哈哈。” 我,“……” 小十一讪笑道,“哎,太子妃你也冯担心,太子不让你为他上药,还不是怕你见了掉眼泪。说也奇怪,以前太子可最爱气哭你,现在倒是变了,太子妃掉上一滴眼泪,太子都要心疼老久罢!太子妃你不知道,你不在的三年里,太子吃了多少苦。那时候,太子何止眼睛看不见,他的武功也几乎丧失了一半,一切都等同于从头来。”说到这,小十一的眼睛里都闪着泪光,“大抵是因为有小皇孙阿狸,所以太子比以往更加认真勤奋努力,我们十一个兄弟都自愧不如。” 很多次,我几乎都以为二哥根本是装瞎。 到头来才发现,他不过是比别人更加用功罢了!说起来,我委实想不起,二哥到底有什么缺点,他最大的缺点,大抵便是他太过完美。思及此,我更加觉得,待见到师父,若师父有报仇的念头,我定要说服他,觊觎凤族溯魂传说之人,何止陈国?当初即便是二哥,大抵还会有其他人。这样想,我又觉得自己太过没良心。 索性干脆什么都不想,“对了,阿狸呢?” 小十一猛地蹦起来,神色万分焦急,“三哥四哥五哥原本都在东宫里负责照顾小皇孙的安危,太子回来这么久,他们几个都没出现,难不成……” 阿狸绝不能有事,小十一迅速解开了我的穴道,“十一去找下三哥他们,说不定,说不定只是虚惊一场。” 我跟了小十一一起出了去,殿外大雪足有半人身,北风呼啸,冷得骇人。小十一抓住素日里负责东宫巡逻的侍卫长,侍卫长只道,半柱香前,便看见小皇孙朝主殿这边走来,他以为,小皇孙此刻已在主殿之内了。 我的心头凉了半截,一直装在袖子里的纸灯在这个时候掉了下来。 我木木捡了起来,转身便欲去找二哥,二哥这时刚好神色焦急地出了殿门,他安慰我道,“别担心,阿狸不会出事。”尽管他这般安慰我,但他的眉头已经蹙起,他立刻抓住那个侍卫长,问他最近一次看到阿狸是在哪里又在何处! 然而,正当我们焦急万分之时,一抹脆生生的娘亲父君,忽然从远处传来。 是小包子的声音! 我顿时松了口气,“阿狸!”连忙迎上去,小包子竟是一个人跑来,边跑边奶声奶气喊着娘亲。 他身边没有小豆角容嬷嬷,也没有阿三阿四阿五。近了,小包子扑到我怀里,我一把抱起他,他搂着我的脖子,小脸蛋儿红扑扑的,额头都是汗水,像是刚跑了好久一般,但一双眸子确是晶莹璀璨,他兴奋极了,“娘亲,娘亲,刚才阿狸遇见可好玩的事儿了!是个带面具的叔叔,他抱着阿狸飞了好久好久,他飞得可高了,就站在宫里内什么楼上,然后阿狸好像还看见父君和娘亲了!” 第十章 皇后的身份 索性只是一场虚惊,阿三阿四和阿五也赶了过来,原来是小包子自己将他们赶走的,说要自己一个人待一会,没想到才一眨眼的功夫,他们便发现包子不见了。 这晚之后,一连两三天,每当我一个人待着的时候,总感觉有一双眼睛一直在背后默默注视着我。我问小包子,那面具是什么样的,小包子说,“就是新年时,娘亲送给阿狸的那一顶青铜兽面具,不知道为何,那人竟也有一副一模一样的。阿狸便是见那人带着这个面具,以为是娘亲的朋友,他说可以带阿狸进宫找娘亲,所以阿狸才跟他一起去的” 那面具,是我很早很早之前买来送给二月雪的,后来,小包子见了喜欢,便送给他了。可小包子回房间找了好久,都没找到那顶面具。 用完早膳后,小包子便要去国子监读书,陈国的东宫和国子监皆非设立在皇宫之中,国子监位于东城区的成贤街上,我不放心小包子的安危,便随同小包子乘坐马车一同去国子监,随行的,还有阿三阿四阿五小六小七他们。 马车路过早市时,卖菜的大婶们皆是议论纷纷,“你们听说了吗?原来那个道姑便是咱们的前太子妃,没想到前太子妃,竟是凤族后人。” “什么凤族?” “就是十年前,被太子灭了族的凤族啊,传得很玄呢, “此话怎讲?” “相传,凤族后人,一直居住在离城的格桑山雪峰之上。他们的祖先,是弥勒佛座下的一瓣莲花转世,弥勒佛乃三世佛中的未来佛,因而,其座下莲花亦有感知预言能力。所以,凤族后人有一秘术,即溯魂。原以为,十年前,凤族之人便只剩下无忧谷的沈夙道长和长干山的沈晋道长,没想到,咱们前太子妃也是,听说太子妃是两位道长派去刺杀咱们太子的呢!” “哎呦!我的老天!太子已经毁了一双眼睛,他怎么还要……还有啊,世间当真有什么秘术溯魂吗?” 我放下窗帘,叹了口气。小包子见我叹气,也小大人似得叹了口气,小手支着下颌,小嘴不满嘟得老高,“娘亲,小豆角姐姐说,皇爷爷和皇奶奶不愿意让娘亲和父君在一起,为什么?凤族又是什么?娘亲是凤族,阿狸身上流着娘亲的血,阿狸也是凤族吗?” 我摸了摸阿狸的脑袋,“娘亲都不记得了。晚些阿狸下课的时候,娘亲再来国子监接阿狸,娘亲没来之前,阿狸要乖乖的,不可以跟任何叔叔先走。” 下了马车,国子监的助教已等在大门前,小包子一副老成的样子,举手抬足间,满是大家风范,许是见惯了众人行礼的场景,他眉头都没抬一下便摆了摆手示意大家起来,然后挎着小包,不慌不忙朝国子监内走去。走到一半,忽又跑了回来,抱着我的脸蛋亲了一口,“娘亲,尚书大人家的陈馒头天天都有娘亲送,阿狸终于也有了!放了学,阿狸就进宫见皇爷爷和皇奶奶。”说到这,他又叹了口气,“父君太不给力了,这事还得阿狸出马才能搞定!” 我,“……” 小六小七,“……” 这般自信,都遗传了谁? 小包子走后,众人见我都好生尴尬,似乎该行礼,但又不知道行什么礼,我想了想,默默带着阿四遁走了,留下阿三和小五小六小七一同照看小包子。 我让阿四驾车去西街的布料坊挑点布匹,我想给阿狸亲手做双靴子,然后刚好也可以去铁柱那坐一坐,喝上两杯暖酒。未料竟碰在巷子里碰到皇后的贴身嬷嬷,她立在马车一旁,翘首以盼,似乎在等谁一般。 我让阿四悄悄背我翻过墙头,跳到院子里,恰好碰到打扮得跟小白脸似的铁柱正从正门出来,小厮正在为他系斗篷,他哈了口气,清了清嗓子,试着自己今日的音色,这厢刚一抬头,便看见我,他刚想出声,我连忙将食指放在唇间做了个嘘的动作。 他会意之后,摆了摆手让小厮走开,然后拉我到墙角低声道,“昨夜宫里发生的事,我都听说了,你们打算怎么办?” 我耸了耸肩,用下巴指了指他,“那许嬷嬷是在等你?” 铁柱嗯了声,“我正想借今儿个去给皇后献唱的机会,替你说几句好话呢。” 铁柱这张脸长得不怎么样,但却有一把好嗓子,这也是‘阳春白雪’虽然藏在巷子的旮旯角,但依然名声在外的原因之一,原因之二便是当今皇后和几个娘娘都喜欢听铁柱唱曲儿,从皇后肯让许嬷嬷亲自迎铁柱进宫,便可看得出铁柱也算小半个宫中红人。 这几日,无论是皇上还是皇后的召见,二哥怕都会找机会帮我推了,他亦不会允许我去宫里,可我总要找个机会确定下皇后身上的胎记到底是什么形状。于是我笑眯眯凑到铁柱耳朵跟前,低语了几句。起先阿四不同意,但在我的威胁之下,他只得低头。 不消片刻,我和阿四便以铁柱助手的身份出现在他身旁。冬日里,我们两个带着毡帽,帽檐压得很低,所以蒙混过了关,顺利进了宫,来到了皇后的长乐宫。 皇后有个习惯,便是喜欢在宫妃问安过后,去华清池沐浴。我去过一次华清池,还记得路线,便借口肚子疼,路上悄悄打晕了一个宫女,换上了宫女的装扮,然后潜到华清池里。阿四不放心,他也打晕了一个小太监,换上了小太监的衣服。除了皇上,华清池向来不允许男士入内,因而阿四只得在屋檐上悄悄候着我。 我七拐八绕进了去,凭着记忆穿过一个亭子,终于看见了池子。彼时,皇后还泡在池中,由着宫女为她捏肩,而许嬷嬷也侍立在她身旁,大抵是在禀告她铁柱候着了。 我乖巧地站在衣橱旁,从另一个小宫女手中讨来托盘,她刚好肚子也有点不舒服,连声道谢谢,便小跑了出去。恰在这时,皇后起了身打算上岸,由是我连忙低着头将托盘捧了上去,然后取浴巾将替皇后裹住身子,低头一瞥,我终于看清了胎记的形状,正是枫叶胎记。 这么说来,她果真便是师父让我找的女子。 总算是完成了师父交代的任务,接下来便是等师父出现了。 我想事情太过入迷,直到许嬷嬷走到我跟前,斥道,“发什么呆?” 我登时回过神,连忙将脑袋垂得更低,服侍皇后更衣。皇后的衣饰很是繁复,我险些因此被揭穿,好在专门侍候皇后更衣的小宫女回来了,我缓缓松了口气,而后随皇后一同来到了长乐宫偏殿之中。 偏殿里放了暖炉,温暖如春季,冉冉檀香里,铁柱清幽婉转的歌声飘荡开来,皇后仿佛因为这段歌声而陷入了往事,她一勺一勺喝着血燕窝,凤眸微微眯起,似是望向殿外,又似是望向飘渺。 一曲而终,铁柱示意抚琴吹笛的宫中乐姬们暂且停下,而后勾出一个恰到好处的笑意,对皇后谄媚道,“娘娘,金柱近日里谱了首新曲,只待填词便是首完整的歌,娘娘不妨将烦心事倾吐出来填成词,兴许这样,心底便会舒服点儿。” 皇后放下了燕窝,温婉一笑,“就你嘴贫。”说罢,叹了口气,“皇上因为太子的婚事,怒火攻心,缠绵病榻之中,本宫委实心烦。” 铁柱意味深长看了我一眼,“其实这事,金柱却觉得是金玉良缘一桩。” 皇后冷笑了一声,“前段日子,阳春白雪发生火灾,听说太子和那道姑当时便是在你那儿听曲儿,敢情这么快便熟上了?” 不过为我说了句好话,皇后立马没了听曲的兴趣,将铁柱轰了走。铁柱悻悻看了我一眼,彼时,我已经换回了铁柱小厮的衣物,低着头打算跟他一同出宫,未料,这时,许嬷嬷忽厉声道,“来人,拿住他们两人!” 皇后果真非池中物,怕是她早已看出了我的身份,只不过在调兵遣将,这下好了,若是落入了皇后手里,可不是给二哥平添麻烦。 可是禁军如同潮水般涌入殿内,将我们两个包围得团团转,这可怎么逃? 未料这时,一抹黑影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出现,挡在了我的身前,然后丢了一颗烟雾弹,他的身手好生熟悉,连他怀抱的味道都熟悉得让我想掉眼泪,这怎么可能,我亲眼看着二月雪的棺材被运回西禹的! 他来得神秘,走得同样神秘,将我带出宫,他便转身离去,我只见他脸上带着一个面具,但终归不是二月雪那个。他武功很好,连阿四都没办法追上他,于是我只能眼睁睁看着他消失。 我摇了摇头,自嘲一笑,直到今日,还是不肯接受他已经永远离去的事实吗? 不然,如果他是二月雪,为何不肯见我? 说不定,他只是二哥埋伏在宫里的高手, 也罢,总算确认了胎记。此行算是有惊无险。不过铁柱还未出宫,但以皇后对铁柱的宠信程度,应该不至于对他做出何等惩罚,毕竟方才那许嬷嬷也只是想抓住我和阿四。 叹了口气,我有些心情低落地回到东宫,二哥不在,估计是去了军营。心情不好的时候,我都喜欢去梅园的小金屋那看上两眼,每每此时,我心底都觉得特别踏实,特有安全感。 小豆角抱着一堆布料供我选择,我认真挑了一个银色的皮革,宫女们捧上了鞋底,我又从中选了牛筋底,然后让宫女们退了下去。 然而,意料之外,当我拿起牛筋底时,鞋底竟压了一张纸条。 第十一章 不宜久留此 这张纸条,所用的纸很是普通,是大街上随处可见的牛皮纸。奇怪,是谁留下的? 纸条被对半折了合叠起来,我刚想打开,二哥的声音忽然从背后传来,我转过头,便看见一袭紫衣的他踏雪而来,三步并作两步,走到亭中,“阿鸢?” 他走得很是着急,带动得亭子四檐风铃叮铃作响,我抬起头,见他额头沁了汗珠,便将纸条放了下来,然后拿出帕子,踮起脚尖替他擦汗,“二哥,什么事这么着急?” 他抓住我替他擦汗的手,总算恢复了波澜不惊的神情,“阿四说,你乔装打扮了一番,然后进宫了。” 北风吹来,冻得我打了个寒颤,很明显,二哥在生气,他怎么变得这般爱计较爱生气?琅华说,对于夜祁言这样常常欲求不满的男人,当他暴躁的时候,我便要适当利用作为女人的优势,给他点甜头,这样便可以轻轻松松将他摆平。于是我想了想,闭上眼睛,亲了亲他的唇,然后赶紧撤退,“二哥别生气了,我不是好好的吗?而且我当真查到线索了!” 我还没说完,他的唇已经压了下来……琅华怎么就没告诉我,对于欲求不满的男人,你一旦给他点甜头,他便会更加暴躁更加不满么? 老一阵,我都被折腾得喘不过气了,他才放开过,但明显,心情好了许多,“算你懂事。” 什么叫……算我懂事?本道姑最近老是不动声色就被调戏了,心情真是有点难言。 我红着脸,顺着气,灌了几杯茶,“二哥,你不是在宫里安插了带面具的高手吗?委实不必担心才对!” 夜祁言坐在我身旁,也倒了一杯茶,“带面具的高手?” 难道不是二哥安插的?我瞧见二哥的神色有些深沉,他顿了顿,忽然道,“你看清楚皇后身上的胎记形状了?” 我嗯了一声,“没错的,她确实是师父让我找的人,只不过,我也摸不透师父他老人家的用意。”莫名的,我的脑海里忽然想起在吴国时那醉清风的老鸨临死前曾对我说过的话,不要找下去,可是她还没来得及说出为什么,便断了气。 眼下我也联系不到师父,委实不知该怎么办。 恰在此时,方才被我放在桌子上的纸条进入我的视线内,我连忙拿过来打开,一行蝇头小楷铺展开来:不要相信你师父,那有胎记的女子,并非你的娘亲,勿信,速速离开陈国,此处不宜久留。 !!! 我惊得几乎说不出话了!皇后?娘亲?师父可是什么都未曾与我说过! “怎么了?”二哥问道。 我吞了好几口口水,才木讷道,“我委实不知道纸条上到底想表达什么。” 事情越发扑朔迷离,我总感觉,有一个惊天的秘密在暗中不断发酵发酵,甚至会将我,将二哥将所有人都吞噬。这个时候,我忽然想起,在吴国碰到的沈晋道长,这货据说还是我师叔,我用一小包袱金元宝换了他一个破锦囊,他说当我走投无路时打开,一切便能迎刃而解。我摸了摸胸口的锦囊,真的不是坑么? 想起那包金元宝我还是很替二哥蛋疼。 而后,我将纸条上的内容,读给了二哥听,二哥也陷入了沉默。 第十二章 圣上赐婚了 而后,我将纸条上的内容,读给了二哥听,二哥也陷入了沉默。 见二哥不说话,我干脆放下纸条,转而去逗弄二哥养了许久的金丝雀,鸟笼素日都是开着的,这金丝雀儿大抵被圈养成习惯了,素日里出去沾花惹草后,必会准时归来。再加上这几日开春,天气越发冷,它便整日在笼中睡觉。我委实想不通,二哥养这东西干嘛,活着浪费空气,死了浪费土地,半死不活浪费金元宝。 半晌,二哥忽然沉沉道,“一直以来,我不希望你去皇后的长乐宫,是因为,我的母妃死于皇后之子手中。那时,她还不是皇后,只是西贵妃,与我母妃东贵妃平起平坐……后宫是女人的战场,母妃死于毒杀,下毒之人是西贵妃的嫡子,也就是我的大哥夜祁辰。父王一气之下,将大哥流放到荒凉之地,但没过多久,大哥便去世了……” 往事在他三言两语之中,淡得只剩下一抹叹息。 我来陈国这么久,二哥委实从未与我说过他母妃,我也是从小豆角口中听说他的生母是当今圣上老师的女儿,亦是太傅之女,一个艳逼天下才华横溢的奇女子,但终究躲不过红颜薄命。后来,太傅家族,因丧女之痛,纷纷告老还乡了。所以二哥这样一个完全没后台的太子,能走到今日权倾陈国的地位,委实不容易。 二哥继续道,“这些年,皇后视我如眼中钉肉中刺,恨不得拔去,难免会连累到我身边之人。三年前,你及笄之时,被人下药,与她脱不了关系。跟我去楚狄殿……我带你看点东西,兴许,你就明白纸条上到底何意了。” 我登时被勾起了好奇心。 二哥定然是查到了什么,之前一直未曾告诉我,只是不想将我卷入是非之中。 楚狄殿是二哥素日查案解剖专用的地方,里面有着各种精良仪器,即便是一个脚印,都能被二哥分析得头头是道。小豆角说,二哥当初若没被圣上立为太子,今日定然已是名扬天下的神探。只可惜,他的双眼已毁,再加上公务繁忙,这项兴趣爱好,也只能渐渐荒废。 见识过他在吴国破案解剖尸体的才华,我顿时觉得有些可惜,忍不住撒娇道,“二哥,以后我就是你的眼睛,等你公务没那么繁忙时,我就陪你微服私访,游戏人间可好?” 长廊石角的梅花泛着幽香,点点滴滴美不胜收,不及夜祁言唇角一抹笑意。他意味深长道,“这想法不错,权且当带着阿狸和他弟弟妹妹出去游玩。” 这人真是越来越不正经,但我却觉得,得一人如此,夫复何求? 进了楚狄殿,几个素日里负责这里仪器的小官已经迎了上来,这些人都是二哥的心腹,对二哥的心思倒是摸得准,很快便将二哥想看的东西拿了上来。 是一抔土,还有几个飞镖。 这土,是我曾随同二哥到吴国赫州城的枫叶林里采集回来的?至于这飞镖,似乎是夺去醉清风老鸨性命之物。 我连忙问道,“二哥,可是有头绪了?” 二哥唇角的笑意一点点收起,“这土里有微量的金粉,是那黑衣人鞋子上沾染的,枫叶林里的土壤粘性很强,所以才留下这些东西。而这金粉,经过化验之后发现,它是一个小国进贡给陈国的胭脂水粉,这样东西,父王赏赐过一些给皇后,也赏赐给了太后以及后宫其他妃嫔,所以,鉴别性不强。至于飞镖,来自江湖上的一个新崛起的神秘杀手组织,明码实价的交易,阿大追查出,要买醉清风老鸨性命的是皇后。” 此时再回想起那日情形,我顿时觉得当时遗漏了一些重要线索,比如,那老鸨为何会亲自来吴国的赫州城告诉我一些事情?她那时候一个月时间差不多过去了,她应该知道,我当初让她服下的东西,事实上只是普通的药丸罢了,不会要她性命。如此说来,她也是受人指使才对。 皇后则是为了阻止那老鸨说出什么,才派人要了她性命? 而指使老鸨过来传话的人,是否是今日给我留下纸条的人?会是谁?师父都未曾告诉过我,让我寻找那女子的用意,他又怎么料到师父会说什么? 二哥估计是和我想到一块去了,他淡声道,“我怀疑是太后。” 那个美得不似人间之人的太后?我和她连眼都未曾对过一下!末了,二哥对阿二道,“去查一下皇后和太后的身世。” 委实连我都莫名其妙,两个深宫里的女人,到底谋的是何?尤其是皇后,她的嫡子已死,便是谋划得一切,又能如何?此外,二哥也说,未曾听说过皇后有诞下过女儿,所以娘亲之谈,实属荒谬。而太后,更是没有一儿半女。这真是匪夷所思。委实怪不得二哥查了这么久,都查不到太多线索。从刑事上来说,任何作案,都该有作案动机,如果连作案动机都没有,为何要去作案? 抑或是报仇? 可我与皇后嫡子之死委实无关啊!难道因为二哥? 我想不通这些,便懒得多去想,二哥倒是锲而不舍,他开始检查那张纸,他说,纸上必然会留下些证据,如果当真是太后派人传信的话…… 算算时间,也差不多该去接阿狸回来了。我没想到的是,包子竟当真拿着带着阿三他们进了宫,说是探望生病的皇爷爷。这孩子,才三岁,就这般有主见,我这个做娘亲的,似乎太……省心了。 晚上的时候,小包子才回来,他空着手进宫,竟是带回来了一堆的赏赐,可见,当真圣上还是非常宠爱他唯一的孙子。小包子笑眯眯对我道,“娘亲,明儿或者后日,皇爷爷那估计就会有好消息传来了!” 难不成,他当真是进宫去为我和他爹说好话? 没想到,小包子还挺有能耐,翌日,我刚送他去国子监回来,宫里当真来了圣旨,正是赐婚的圣旨。婚期定在开春的三月三日。 接到圣旨的那一刻,二哥倒是冷静,仿佛是意料之中。而我,尽管眼下处境有点危机四伏,但什么也冷却不了我因为自己即将要嫁人的热情。如果能尽快联系到师父,那该多好? 二哥说,“阿鸢,你委实不必紧张,也不必太兴奋。” 我认真道,“我没紧张,也没兴奋啊。” “不紧张?不紧张你干嘛坐桌子上?” 我当真看错了,以为那是椅子,本道姑的脸真是丢光了,但我仍然拒绝承认自己很兴奋,可二哥偏偏不放过我,“不兴奋?不兴奋你一口气吃了六碗米饭?” “……” 我觉得整个人都快飘起来了,不,应该说,一连几日,我都是到处飘着走的状态。 比如说,琅华邀我去钓鱼,他说,经过一个冬天的冬眠,开春的鱼儿最鲜美了,弄两条回来煮给阿狸吃。然后我乐呵呵告诉他,我一般不杀生,非常爽快地拒绝了他。然而,下午铁柱来邀我钓鱼时,我乐呵呵去了,并且深情道,“红掌拨清波,香卤鸭掌美,青鳞逐浅流,水煮鲫鱼美。今晚,包子有口福了。” 兴奋到了这种程度,连我自己都始料未及。 不过,兴奋的似乎不仅我,还有陈国的男同胞们,铁柱说,他们已经到了感激涕零,欢欣鼓舞,觉得人生顿时充满希望的程度。但琅华说,陈国的女子们可不好受了,她们现在是愤慨不已,叹息落泪,觉得人生都要绝望了。 总而言之,这桩婚事,传得整个陈国都沸腾了,但好在,并没有出现,万民游街示威抗议太子娶道姑的事儿。 不过,还是难免有一些女子为此闹得不可开交。 比如,夜祁言的表妹秦姿郡主收到消息后,便闹到了东宫。远远的,我便看见了她站在弯弯的石拱桥之上,早春时节,冰雪初融,嫩柳发枝,她看起来一副想要跳河的样子。 我叹了口气,走过去对她道,“你委实会选地方,玉池露冷芙蓉浅,琼树风高薜荔疏,你从这里跳下去,无论是诗人的角度,还是从词人的角度,都将会是一副完美的少女为情所困自杀作品。” 她转过头,盯了我许久,才闷闷道,“我一直都知道,表哥喜欢的是你,可我就是不甘心,为什么你能追得到手,我追不到?这个问题,我藏在心里许久了。” 我悄悄附上她耳朵,半晌,她惊恐道,“难道说,传言都是真的?” 我点了点头,“可不是,倒追这活,要是碰上了个千年闷骚腹黑,委实只能八字不合压倒在说!眼下二哥已经被我先下手为强,你何不珍惜眼前人?琅华说,内什么何相爷家的小公子,和你可不是冤家来着!” 说到何相爷家的小公子,秦姿脸蛋红了红,果然,有戏!我越发觉得琅华说得对,这秦姿,兴许一直都不知道自己真正喜欢的是谁,以为对表哥长久的执念,便是喜欢。 见她这番模样,我添油加醋道,“我这还有药,说吧,你想要哪种程度的药?热情如火主动解衣,还是昏迷不醒任人轻薄?像我就喜欢折中点的药,我还打算新婚夜的时候,让二哥半热情半迷离,想想还真是热血沸腾。” 秦姿,“……” 末了,她感慨道,“我终于明白,为什么二哥会喜欢你了,会暖床!够主动!” 我,“……” 翌日,宫里又传来了一桩喜事,说是皇上又给何相爷家的小公子和秦姿郡主赐了婚。如此甚好,总算解决了一个竞争对手。 先前因为他当着百官的面阻止我和二哥的婚事,我对他委实没什么好感,但眼下,好感指标爆表。 皇上的病情似乎每况愈下,朝堂大事,半数几乎都交给了二哥全权处理。宫中禁卫军名义是由皇上直辖,但最高指挥官却是二哥。至于宫外的京兆衙门、巡防营管则由皇后娘家人把控着,但京兆衙门,属于地方官,要向六部复命,而六部则安插着二哥自己的人手,而巡防营管归兵部节制,兵部的大权同样是落在二哥的心腹手中。 政治形势上,原本一切安好。然而这一日,二哥打算带我进宫探望他父王时,却出了差错。陈国四境镇边军的兵符,有两个失窃了。 陈国边境,有四支常年镇守边境的镇边军,十骑以上兵马,不见兵符不出。其中南部的骁勇军,是二哥从十三岁起,一手带上来的,所以兵符一直掌管在二哥手中。而其他三边的军队,西部精锐军由三皇子夜祁睿镇守。另外两个军队,兵符在由皇上保管,因为北部和东部,素来少战事。 眼下,兵符竟然失窃! 彼时,我和二哥皆在陈国圣上的床榻边,听太监总管张全胆战心惊汇报着。 张全汇报完毕后,便小心翼翼立在了一旁,陈国圣上的脸黑得更加厉害,越发显得老态龙钟。他摆了摆手,宫女立刻端着药碗退了下去,这小宫女经过我身边的时候,我忽然闻到一股熟悉的味道,这药…… 于是我悄悄跟了出去,将小宫女手中的药讨了过来,小宫女虽不明所以,但也乖乖将碗捧了上来。我凑在鼻尖闻了闻,“这药方,是哪里来的?又是谁煎的?” 小宫女摇了摇头,我想了又想,只觉得这药里有一股味道好生熟悉,虽然,这种味道被浓重的苦涩味几乎掩盖光了,一般人还真闻不出,但我好歹帮师父上山采了三年的草药,对各种草药的味道也算熟悉。 一时想不出,我便将药碗又还给了小宫女。 对于兵符之事,我好奇心没那么大,总觉得有二哥在,一切都不会是问题。不过,陈国圣上虽赐婚了,但并不代表他发自心底接受了我,他对我的厌恶之意,还是干脆地摆在了脸上。所以还回了药碗之后,我索性也没进去听训,我委实担心,他多看我两眼,会立马翘辫子。 阿弥陀佛,贫尼姓糖,甜到哀伤。 大凡女子,没有谁不期待能与未来公婆和乐相处,本道姑也不例外。但凡事强求不来,他们肯成全我与二哥,已是万幸。 陈国圣上不待见我,陈国皇后更是诡异至极。这不,我刚在花园里饶上一圈,就听见有宫女在嚼舌根,“那阳春白雪的金柱大师,可不是皇后圈养的金丝雀儿,近日,皇后召他进宫的次数越发频繁着呢!” 金柱,又被召进宫了?次数也恁得勤了点? 兴许可以找金柱帮我试探一下皇后,但不知,这样会不会连累到他? 我打算与二哥商量一番,让他做定夺。 宫廷里,随着春日的到来,万物复苏,远远的望去,枯树都渐渐顶起了绿芽,待到三月三,该是好好得一派春光和谐之景?我这一逛,竟莫名逛到了太后的寿宁宫。 带路的小宫女,一个劲儿道歉说什么带错路。但我心想,皇上的养心殿,离寿宁宫这般距离,都能带错路,倒不知当本道姑是傻子呢,傻子呢,还是傻子呢? 之前二哥怀疑,让醉清风老鸨传话与我,乃至传纸条与我之人皆是太后,我又嫌找不着机会来探一探太后的口风,眼下既然太后有心见我,我何不顺水推舟,倒也没为难那小宫女。果然,不过片刻功夫,寿宁宫里出来了个老嬷嬷,将我带了进去。 寿宁宫里,一草一木,委实都同其主人一般,带着不食人间烟火的味道。 空气里,更是弥漫着一股淡淡的幽香。 小豆角曾告诉我,当年,太后嫁给先皇的时候,当今圣上还只是太子,太子喜欢先皇宠妃的事,也算是一桩宫廷秘事。后来先皇去了,新皇登基,甚至曾想过要将太后纳入后宫,但那一年不知发生了什么事,最后让新皇改变了主意。小豆角也是听宫中的老一辈说的,真相经过太多人口耳相传,也差不多成了谎言。 不过,当今圣上,仍然爱慕太后这事,倒是真的。 也难怪当今圣上爱慕她,就连我,无论见了她多少次,仍然被她的容颜惊艳到,一袭绯色早春雁落装,三千青丝随意挽了一串璎珞,她斜斜倚靠在香炉旁的软榻上,双眸微阖,像是休憩,但眉尖却微微拧起。 那香味,正是香炉中燃着的香料散发出来的。 我乖乖行了礼,她没有让我起身,只是微微睁开了双眸,淡然道,“一转眼十八年未见,倒是出落成了大姑娘。” 一语惊得我不知该说什么,可不是,十八年前的十二月十二日,我诞生的日子。她这语气,竟像是看着我出生一般。 第十三章 李九霄没死 我尽量摆出故人相见泪汪汪的眼神,要知道十八年前我见的是当今太后,怎么也该拼死留住那段记忆,今日也好叙旧抱大腿,尽管不记得,也无法阻挡我的热情,“十八年未见,太后美若天仙的容颜,阿鸢一刻不敢忘记。” 大抵,我的眼神配合上这句拍马屁的话,力度过大了,太后嘴角抽了抽,想说什么,又吞回了肚子里,而一旁的宫女嬷嬷状态都不好了,我立马换了个眼神,微笑道,“太后可是认识家母?” 每每回忆起往事,太后的眼神都会变得虚无缥缈,良久,她才点头,“你生母于哀家有恩。” 只此一句,她不肯再多说。 但这么一句,已足够。她委实有动机,让老鸨传话与我,甚至写纸条,让我速速离开陈国。大抵是为了报答生母之恩。可关于我的过去,我知生父是凤族之人,生母呢?想我将自己的过去忘得干干净净,莫名的,心底竟生了一丝的惆怅,情绪也低落起来。 而后,太后又不咸不淡问了我一些起居的小事,当然,也提及了二哥。对于爱情,太后又是飘渺一笑,“用情太深总易伤,何必。” 我笑道,“太后说的是。”嘴上说是,心底却不以然,没想到太后竟也是要让我离开二哥。 彼时,已是午时三刻,该用膳的时候了,太后留了我一同用膳。大抵因为信佛的缘故,满桌菜式不见半点荤腥,清汤寡水,难不成美人都是这般养出来的?于是我收起了心底那丝惆怅,拼命往嘴里塞菜。 太后见我这般,忽然就笑了,那笑容美得我都忘记嚼菜,她喃喃出声,“如果哀家的女儿没遇到意外,也合该是你这个年纪了。” 太后也曾有过女儿,那岂不是二哥的姑姑? 为太后布菜的老嬷嬷咳嗽了一声,大抵是暗示太后什么,太后嘴角那点笑容也尽数淡去,她揉了揉眉心,“哀家累了,你先退下吧。” 美人便是美人,连疲惫的样子都美得让人心疼。老嬷嬷扶着太后进了内殿,太后都离去了,我还怎么好意思继续吃菜。恰在这时二哥也找了过来。大抵是我吃饭的样子太过生猛,以至于宫人们都在议论我是不是被东宫太子饿坏了。 拜别太后,我与二哥一路行至寿宁宫的宫门,我认真道,“二哥,我其实没那么饿。” 二哥拉着我的手,含笑嗯了一声,“可我饿了。” “你刚才没用膳?” “没。” “那行,待会回家,我就喂饱你。” 二哥噙着一抹荡漾的笑意,那笑意越发深,嗯,别有深意啊,本道姑好生纳闷,不就一顿饭么? “你笑什么?我哪天没有喂饱你!” “还笑!不许笑!我今晚一定喂到你撑!” 明明这么正常的对话,为什么跟在我们身后的宫女都羞红了脸蛋,嗯,我也意识到这对话似乎越想越邪恶啊…… 果不其然,跟在我们身后的小宫女开始窃窃私语了,“好羞涩啊,太子和未来太子妃好生恩爱!” “可不是,看来传言果然有误,太子妃明明美若天仙!怎么看都不像道姑呢!我以为道姑都是灭绝师太那般模样呢。” “……” 本道姑孩子都三岁了,一张老脸真是羞得无地自容,得夫如此,每日一调戏,他倒是通体舒泰了! 直到出了宫,上了马车,二哥的神色忽然凝重起来,他道,“可以肯定,那张纸条是太后命人留下的,而撰写者则是太后身边的那个嬷嬷,阿二方去了那嬷嬷的房间,比对了字迹。” 这么说来,太后当真是为了报答生母之恩而提醒我?所以说,让老鸨传话与我,一路上阻止我来陈国之人,乃至纵火的幕后主使皆是太后。可为何一定要我离开陈国,难道陈国要发生什么事了?而皇后,表面上也是希望我离开陈国,暗地里却阻止老鸨传话于我,居心何在? 我将太后说自己也该有女儿的事说与二哥听,二哥也不知道太后竟然还有过女儿。 马车徐徐前进,午时过了,街道上阳光较为猛烈,人烟也较为稀少。二哥还没吃饭,我心头一动,便掀开窗帘,指着一家路边的混沌摊道,“二哥,不如就在这家名叫什么‘舌尖上的混沌’吃吧,如何?” 二哥这才往木桌旁一坐,顿时吸引来了无数少女少妇的眼球,明明方才还人烟稀少的大街,此刻竟有种万人空巷的感觉。二哥不过吃上一碗混沌的功夫,我们的马车便被塞满了各种食材,陈国太子秒杀天下才俊,力压王侯世家的名声,委实名不虚传。 眼下大家还不知道坐在她们面前的是陈国的太子殿下,所以才能当着他的面议论纷纷。 “北有陈太子,西有摄政王,听说那摄政王前段时间受了重伤,整个西禹都掀起了内乱!” “不会吧,没有摄政王,咱们太子好生寂寞空虚冷的。” 夜祁言,“……” 我,“你什么时候背着我和他有一腿的?” 夜祁言,“不是你么?” 这时,又听一个姑娘八卦道,“摄政王对咱们太子,那是情比金坚,道姑神马只是暂时的,听说摄政王的病现在好了!谁知道是不是他借机会对西禹内部来次大清理呢?” 乍听这句话,我手一抖,混沌掉进了汤碗里,汤汁溅到了我的眼睛里,我眼一涩,立刻有热气涌上来。 李九霄没死,是不是意味着,二月雪也回来了? 一整日,我都没能将这个消息消化。一直到深夜,十里香风散绮罗,灯火满长安,二哥依旧陪着我站在陈国帝都的护城墙之上,这里很高,几乎能将整个皇城尽收眼底。登高望远,那些积压已久的心事一点点沉淀着。 “他确实醒了,魏芙暖回晋国请了她师父,九死一生,这才挽回他的性命。”二哥将我拥到怀中,他的下颌抵着我的脑袋,我憋了一天的眼泪终于还是落了下来,气呼呼捶着他的胸口,“夜祁言,我真是没见过比你还坏的男人,你肯定早都知道了,你什么都不告诉我!要不是从别人口中得知消息,你还要多久才肯告诉我?” 他握住我的手腕,不急不缓道,“等阿狸妹妹出世再说,刚刚好。” 这个时候,还有心情开我玩笑,委实是太子本色。可我又被他堵得哑口无言,当初我确实是说,只要他能救活二月雪,我就…… 我心里一时间百感交集,有喜悦,但也难免伤怀,喜的是师弟没死,这不是我在做梦。伤怀的是,我父亲已经过世,母亲也不知是何人,大抵也过世了吧。师父莫名联系不上,师弟虽起死回生却不一定肯见我,他都说了要与我两清。人生大喜之日,竟是举目无亲。 夜色里,我自嘲薄凉一笑,“只要师弟活着,哪怕与我两清,也没关系呢。” 二哥道,“这对他来说,未尝不是一种解脱。” 也是,若能不爱了,怎不会是一种解脱? 二哥低下头,语气温柔而疼惜,“对不起,他日我若君临天下,必当写下罪己书,谢罪天下,替你族人平反冤屈。这段时间,我会尽力找到你师父和师叔,必不会让你孤零零出嫁。”说到这,他抱我抱得更紧了,“不早了,我们回去吧,阿狸估计没见着你,又会闹脾气喂蚊子的。” 也是,自从我每日早晚接送小包子之后,包子越发粘我,有时候只要没见到我一会,便会闹脾气,二哥说我是溺爱小包子,为了这事,我们两个还吵了架。 这晚我们回去时,包子果然又在闹脾气,小小一个紫团子窝在东宫大门前,东张西望的样子,好不惹人怜爱。但春冬交替时节,最易伤寒,可不是,翌日包子便开始流鼻涕,叫嚷着脑袋很沉。 因为兵符失踪,二哥连日里都是早出晚归,再加上圣上赐了婚,二哥还要筹备婚礼之事,更是忙碌得一天都见不到影子。我在东宫里,除却照顾小包子,便是闲得发慌。我记得当年偷看小言时,里面可是描绘了各种宫斗宅斗乃至权臣之斗,总归是各种斗。 可眼下,二哥直截了当把那些泛滥的桃花都挡在了宫门之外,连他的贴身仆从,也几乎没有女的,宫女们更是被老嬷嬷训得大气不敢出一声,哪个还敢存了爬到主子床的心思?说好的宫斗宅斗在哪里?日子这么平静,还有人会继续追文么? 这日,我跟老太医亲自去太医署替小包子抓药,猛地想起那日在皇宫之时皇上喝的那碗药的气味,我总算想通了,那被苦涩掩盖的一丝味道是甘桂丸的味道。 甘桂丸是素日里,师父常让我派给谷外村民的良药之一。师父的甘桂丸,除却是用甘草、官桂、五味子、黄芩、柴胡这几味药熬制之外,还添了桂花,混合在一起后,味道很是独特。 如此说来,难道师父就在皇宫之中? 第十四章 师父出现了 这天下间,除了师父,大抵没有别人会往甘桂丸内加桂花了,可如果师父来到陈国,乃至身处宫中,为何不肯现身相见?无论我派鸽鸽传了多少书信,都宛若石沉大海般,激不起任何波澜。 师父不肯相见,我便只得亲自去宫中的太医署。于是,这日送了包子去国子监之后,我便约了琅华,主要是我没有进宫的令牌,必须抱一只大腿。 琅华还因为前些日子,我拒了他的垂钓邀请却答应了铁柱的而置气,我对他道,“这你就有所不知了,答应他,那是因为他傻逼点,鱼看见他,就敢上钩,哪像你,英俊潇洒,聪明伶俐……” 这话说得琅华倍儿舒爽,二话不说帮忙我一起打听太医院里,是否新来了一个有着仙人之姿的太医。可不是,琅华王爷大驾光临太医院,太医院的小学徒们异常兴奋,一个个应声道,“可是说沈太医?” 说罢,另一个小学徒贼笑道,“王爷您难不成移情别恋,看上沈太医了?” 我咳嗽了一声,笑而不语。 琅华也咳嗽了一声,恨恨道,“谁再八卦本王跟良相的私事,本王就拔谁的舌根子!” 顾良辰,陈国丞相,时人称之良相,宫中谁人不知,良相辛劳,白日忙碌国政之事,下了朝还要侍候王爷,委实一代贤相啊!断袖这档事,有什么好害羞,本道姑就不介意,但本道姑今日进宫,重点不为八卦,于是本道姑将话题又转了回来,终于得知,“自从沈太医入宫之后,圣上的病情一下转好了,今儿个圣上高兴,正在桃花园里设棋相邀沈太医。” 说实在的,我其实并不认为这个沈太医会是师父,私心也不相信师父会在宫里,说不定一切都只是场误会,但琅华硬说去看下也无妨。 没想到,当真看对了。 桃花坞里桃花庵,桃花庵下桃花仙。 这世间,大抵也只有我师父沈夙道长配得上“谪仙下凡”这四个字。 朝霞千里,染红了大片大片的桃花,清风吹过,那太医白衣胜雪,发丝都被染上了层层光华,但见他嘴角勾出一抹温文尔雅的笑意,食指与中指夹起黑棋,犹豫半晌,还是将棋子放入了棋盒之中。 “圣上棋艺高明,沈某认输。” 那模样,那声音……不是我那神棍师父,还能是谁?不知道人生是不是都是如此?山重水复疑无路,柳暗花明又一村,你费尽心机想到找到谁,永远都找不到,可你若放弃了,他下一刻便会出现在你面前。 我一个激动,就要扑上去,琅华手疾眼快抓住了我,在我耳边唠叨道,“急什么?既然确定了是你师父,就等会儿,你这样扑上去像什么样?“ 琅华说得也是。此时,二哥也陪同在一旁,我若冲上去,圣上定是又要唠叨二哥了。 但见圣上容色淡然,微微含笑道,“你这太医,除了医术高明,也同别人一样,不敢赢朕,这一局,是朕胜之不武啊!” 一瓣桃花飘下,落在二哥的紫袍之上,他双眸虽看不见,但一旁有宫人在他耳边讲解棋盘局势,此时,二哥拈了一枚黑子上前,那手指在阳光下显得晶莹剔透,他将黑子往棋盘一落,但听琅华立刻拍手叫好,“先前圣上的白子以长龙之势围困黑子,眼下不过一子,黑子竟有反败为胜破云而出的迹象,委实妙极。” 然而二哥接下来竟又拈了一粒白子落入棋盘,这一次,黑子彻底陷入绝境。 这一次,何止琅华叫好,圣上也叫赞不绝口。因为这盘棋,下到了这里,终于到了彻底的死路,下一步,黑子便会全军覆没。 但听二哥笑道,“父王怎会是胜之不武?” 圣上很是高兴,“朕打小便是喜欢你这孩子的聪慧,对了,你后背的伤,不碍事吧?刚好待会让沈太医帮你看下。”说到这,圣上又兴致盎然道,“沈太医你看我这皇儿如何?” 师父慢条斯理道,“所谓弈棋如弈人,太子殿下弈棋杀伐果断,魄力十足,实乃大将之风,同时又擅谋略,心思九重,委实治世之能臣。” 这般文采飞扬的话竟能从师父口中吐出,果然,师父旬日里只会打击我。 陈国圣上笑得更加欢畅了,“沈太医真是朕的知己。” 师父也跟着笑了,只是那笑意很是意味深长,他一字一句,清晰道,“这是沈夙的荣幸。” 当师父吐出沈夙二字后,气氛登时变了。 师父的脸上笑意不变,但陈国圣上脸上的笑容登时僵住了,那笑意抖得转冷,冷得彻骨,“竟是你!来人,将这个乱臣贼子拿下!” 我要冲上去,琅华依旧抓住我,这时二哥则跪下阻止道,“父王不可!” 圣上脸色铁青,指着二哥,手指颤抖,半晌才喘着气吼道,“言儿,你这是引狼入室,养虎为患,斩草不除根,春风吹又生!到时候,你就知错了!” “知错?沈某既然敢进这陈国皇宫,自是有了万全之策,区区侍卫军沈某还不放在眼底!”说到这,师父的语气已经很是薄凉,但提及我时,师父顿时又温和了起来,“圣上可千万别小心之心,沈某这次前来,只为我那徒儿罢了。我那徒儿自小无父无母,孤孤单单十五年,全败你们夜家所赐,眼下她忘却前尘往事,心甘情愿嫁给你儿子,做师父的,自不会那般狭隘,为了那些恩恩怨怨毁了她的幸福,当然也不会让她孤孤单单出嫁?” 我再也忍不住,冲了出来,喊道,“师父!” 一旁的侍卫军很是犹豫,动手不是,不动手也不是,最终二哥晓之以情动之以理,陈国圣上终是甩袖离去,临走前,他指着棋局,对二哥道,“如若有一日当真走到你死我活的地步,但愿你一如弈棋般杀伐果断,不然,当真是天要亡我陈国!” 天要亡陈? 这真是可笑! 陈国为了所谓的“溯魂”,灭我凤族一族。便是师父当真要复仇,又有何错?何况师父从未叫我复仇过。无忧谷里的三年,委实是我人生逍遥自在的三年。我有些气不过,明明我和师父都不计较往事了,他却还不放过我们,这算什么? 这股无名火,连带着也发到了二哥身上。 陈国圣上走后,我拉着师父便要走,师父拍了拍我的手,叹息道,“让你出来江湖历练一段时间,委实还没长脑子,你既已决定放下那些恩恩怨怨,至于还甩脸色给人家看,闹得夫妻不和吗?” 我扁了扁嘴,看了看一脸无辜的二哥,乖乖道,“徒儿知错。” 倒是二哥,一把将我拉跪了下来,义正言辞道,“谢沈夙道长成全。” 师父皮笑肉不笑,“我虽成全,但不代表接受了你,我虽让徒儿别甩脸色给你看,但不代表我不会甩脸色给你看,虽然你什么都看不见。因果业报,一切都是你咎由自取。我跟徒儿委实好久没见了,你这臭小子,哪边凉快哪边呆着去,刚才那局棋,本道士还记仇呢!” 一旁的琅华趁机凑上来打圆场,“原是沈夙道长啊,久仰久仰!” “嗯,良相据说找你许久了,你们也找个凉快的地方呆着去,别烦着我和徒儿叙旧!” 末了,师父又语重心长道,“不知在哪本小言里看过这么一句话,既然要断袖,就要断得彻底,就要断得无懈可击。当上面那个,还不如找个姑娘相亲相爱。唯有当下面那个,才能享尽断袖余桃之乐。琅华啊,你也别害臊,尽管去吧!” 琅华目眦欲裂,“……老子特么的比窦娥还冤啊!” 夜祁言,“……” 我,“……” 语不惊人死不休,委实才是师父本色啊! 琅华哭晕在桃花林里,二哥则在一旁无视他哭,我拉着师父,来到桃花林深处,师父开口便道,“为师在宫里等了你许久,你今日才找过来,真是榆木脑袋!浪费为师父的甘桂丸!” 我哼道,“徒儿可是让鸽鸽传了好多次信给你呢!怕是师父有意躲着徒儿,见什么故人也说不定。” 师父叹息,“徒儿怎么就忘了,鸽鸽是只笨鸟,只记得回谷的路,为师又不在谷里,怎会收到信?” 我,“……” 师父摸了摸我的发丝,“为师知道你找到了那女子。” 提起师父让我找的女子,我登时来了精神,“徒儿确实已找到,且亲眼验证了,只不过,师父曾说,那女子年约十六七岁,可阿鸢找到的,似乎三四十岁了呢。” 师父哦了一声,“我有说年约十六七岁?大抵为师老了,一时口误,确实是三四十岁呢。” 我,“……” 败了个这么不靠谱的师父,本道姑深深有种师父虐我千万遍,我待师父如初恋的感觉,饶了一大圈,谁知是他一句口误,我无奈道,“眼下找到了,然后呢?徒儿委实不知,师父为何要找那女子呢?” 师父的神色一瞬间变得有些奇怪,对,是犹豫,他似乎在犹豫到底该不该说什么。 第十五章 所谓的真相 春日的天气,还是有些寒意,我直直望进师父的眸中,只觉那眸子里仿佛还有另一个世界,那是只属于师父自己的世界。师父张了张口,我微微眯起了眼,可师父却是朗声大笑,“瞧把你紧张的。” 我没好气咕囔了一声,摊开手,手心已沁出了汗水,忍不住将手往师父的白衣服上抹了抹,“师父快说,你让徒儿找她,到底有何用意?难不成,这人是你的旧情人?” 师父一巴掌拍掉我的手,“胡说个什么,为师自有深意便是。” 这话纯粹敷衍,信他我才傻。而后在我的死磨硬缠之下,师父终于答应与我回去东宫住下。 二哥将师父安排在飞鸾宫旁的翠竹居住下。飞鸾宫遍植梧桐,二哥说,这是取意鸾鸟非梧桐不栖,而翠竹居实为飞鸾宫的副宫殿,二哥思虑再三,觉得有些委屈师父。但我却觉得,这里风景如此好,离我住的地方又近,师父才不会介意那些虚名,便替师父做主要了这里。 我和小豆角及几个宫女在主居士替师父收拾房间,可师父倒好,我不过转个身的功夫,便不见了影儿。我提起花篮,打算去采一些新鲜的花,放在师父的房间里。 竹林深处,湖水畔边,那几乎与风景融和在一起的白色与紫色身影,可不正是师父和二哥? 修竹与他们的身影倒映在湖水的波光之中,晃出一片斑驳之景,我翘首以往,好生好奇,他们在聊什么,又有什么好聊?靠近了一点,却听他们谈论的,正是师父让我找寻的有胎记的女子。 我一个心悸,只觉背后都发凉,直觉有不好的事情。 抬头,却见天色已经转阴,果真是朝霞不出门,不过一会儿功夫,湖边已是雾气蒙蒙,燕子低空掠过湖边,带起水花四溅,接着,蒙蒙细雨也随风潜来…… 风夹着雨,朦胧中,隐约听见师父无尽的叹息,“自从三年前阿鸢诞下阿狸,她身体便受了重创,神经上更是受不得刺激。若是一下子将真相全都告诉她,她定然无法接受,兴许火急攻心,一个不小心就……而若由她自己一点点通过蛛丝马迹找出来,受到的刺激兴许能降到最小。为师让她找的女子,确实是她娘亲。亲生娘亲。” 我手一抖,刚采的花落了一地。 乍听此话,二哥同我一般觉得不可置信。如若,太后未曾密送纸条与我,我自然会对师父所说的话相信无疑,可太后早一步,预料到了师父将会告诉我的话,这其中定然有什么猫腻才对。 二哥蹙起眉头,试探问道,“道长是否搞错了?如若那带有枫叶胎记的女子当真是阿鸢的娘亲,岂不是乱了伦……” 没错,如果皇后当真是我娘亲,即便我与二哥仍然没有半丝血缘关系,但我们仍然是名义上的兄妹。我忽然又想起,二哥向圣上请求赐婚的那个夜晚,圣上看我的眼神里带着深深的厌恶,难不成,那厌恶源于自己被戴了绿帽? 如若,皇后当真是我娘亲,我会怎样…… 我不敢再想下去,也不想再听下去,只匆匆离了去。 这件事,师父一直未同我挑明说开,我也假装不知道,表面上整天还是到处呵呵呵。但到底心底装着事,以至于我时常走神,憋屈得厉害,却还是不想跟二哥和师父说,既然他们不欲让我知道,定是怕我接受不了,或者觉得还不是时候,而我自己,确实无法接受。 退一万步,如若她当真是我娘亲,为何不肯认我?而我当初为何又流落到周国的离城? 我心里烦躁,便去找铁柱喝酒解闷。 却听见老百姓们都在议论纷纷,“听说是太子监守自盗,那两个兵符,是被太子收入了囊中!” “胡说!太子品行高洁,不屑如斯!何况,圣上百年之后,陈国便是太子的,太子何须监守自盗?” “唉,话不是这么说,三皇子这些年驻守边境,也是战功累累,何况三皇子的母系家族乃陈国百年将军世家,皇家哪有亲情在?亲兄弟,也是不能不防的,兵符在手,才能以防夜长梦多。” 一波未平一波又起,那两个兵符就像凭空消失一般,帝都内和边境却在这时也出了问题。首先是帝都内,兵器制造坊竟发生爆炸意外,一场大火,将兵器库内的兵器毁得干干净净。边境地区则是起了瘟疫,二哥连夜派人快马加鞭赶过去,阻止疫情扩散。 半个月过去,兵器制造坊一案总算有了起色,疫情也总算被控制住了,二哥这才松了一口气。 但让人不解的是,涉嫌纵火的,不是人。不是人?何解?我追问下去,二哥不欲与我说太多,我只是觉得,二哥似乎越来越忙了。他的神色也越发疲惫,“阿鸢,我们先前将对象弄错了,重点不应该是皇后和太后,对手很强大,比我想象中更强大。” 尽管暗涌异动越发厉害,但表面上,陈国依旧一副太平盛世之景。 二月二,龙抬头,是一年一度的青龙节,惊蛰过后,大地复苏。这一日,陈国有一风俗名为“司钱龙”,对于这一风俗,视财如命的我,自会格外重视。于是太阳还未出山,我便带着小包子和一干宫女,去井上汲水。 按照二哥的推算,今年该是五龙治水,所以汲了一壶壶水后,我又在每个茶壶里,放了五枚铜钱。汲水之后,我们一路洒了一条水迹到东宫主殿之中,然后将剩下的水与钱全部倒入水缸,如此,钱龙便算引回家了。 意欲一年发财。 二哥因公出门好几日了,他不在家,委实有种度日如年的感觉,师父嘲笑我道,“嫁出去的徒儿泼出去的水,估计十年不见为师,你都不会觉得度日如年。” 我笑道,“知我心者,莫若师父。” 闻言,师父呕血三尺,直嚷嚷着想念二月雪。师父之所以候在东宫,大抵是为了等我大婚,因为他此行很是低调,所以也并未引起过多的关注。若是放在以往,东宫的大门怕是都要被踏破了。 小包子换好了衣服,一蹦一跳跑来,小十一跟在后面,直道,“都快过了时辰,马车已经候着了,太子妃快上车吧。” 今日二月二,民间百姓会庆祝,宫中自然也有宫宴,二哥不在,我便以准太子妃的身份代替二哥进宫,也算是为陈国的黎民百姓祈福。我邀师父一同进宫,师父本意不去,半晌,却笑道,“也是时候该见见故人了。” 我猜他大抵是去见我所谓的娘亲。 而我此行入宫,也有一个重要的任务,便是想办法弄到皇后的血迹。滴血验亲是个技术活,若是一个不小心,当真会验出个*,所以,我心底委实希望,一切都是师父弄错了。 然而,很多时候,往往天不遂人愿。 宴会过了一半,皇后便累了,她前脚刚回到长乐宫,我便带着小四在花园里蹲点,夜色静谧,虫声寂寂,我绞尽脑汁,也想不出,该如何拿到皇后的血。未料一个抬头,一袭素衣打算入寝的皇后竟直直站在我的面前,她面色寂寞,就像凋零的花朵一般,连嘴角的笑意都泛着苦涩,“想必你心中有个疑问缠得你烦躁许久了,既是如此,随本宫进去吧。” 小四要阻止我,我说了句不碍事,便鬼使神差跟了过去。 长乐宫的宫人,全在皇后的挥手示意下,退了出去。我站在檀木桌前,看着桌上的白瓷碗怔怔发呆,碗中装的是清水,清水里,一滴血已经沉入了水中,皇后背对着我,那身影,陌生得我完全生不出一丝亲近之感,可是为什么,当我一狠心在手指上咬了个口子将血滴在水中时,那两滴血,当真融和到了一起。 老天,这个时候别闹了好么? 我呵呵道,“娘娘,这个玩笑不好笑。” 皇后徐徐转过身,目光幽幽望着我,我不由自主退后了几步,直觉想要逃避,她冷笑道,“好笑?为娘的,千方百计,想将你赶走,让你不要来陈国。最开始,娘亲让醉清风的老鸨传话与你,却半路杀出了个太后,所以,娘亲只得再对二月雪下药,以此拖延你的行程。可是什么也挡不住你来陈国的心,你来到陈国之后,娘亲又多次派人制造一些假象,纵火也好,对你凶狠撮合郡主也罢,皆是想逼你离去。可你不肯走,偏要卷入这风浪之中,如今,你问娘亲,这可是玩笑?有谁愿意拿亲生女儿开玩笑?” 原来,对二月雪下药之人也是她,目的竟是为了拖延我的行程? 我一向觉得自己是属于大智若愚的典型,此刻,却觉得自己完全糊涂了。 我与二哥曾经推断的一切,似乎完全弄反了。原以为太后为报生母之恩不欲我来陈国,此刻皇后却口口声声说一切是她做的,太后成了杀害老鸨,诱我来陈国居心不良之人?可,那张纸条又作何解释?难不成是太后见木已成舟,故意混淆一切,阻止我和娘亲相认? “你说什么,我听不懂。” 丢下这样一句话,我转身欲逃走,背后却传来了皇后的疯笑声,“娘亲现在双手沾满血腥,也难怪你也不愿认娘亲,你哥哥他……” 我还有哥哥?我脚步微微一顿,终究还是转身,昂起下巴,一字一句,“如若你当真是我的生母,当年,当年到底发生了什么事?为何我会流落在外那么多年?” 长乐宫里的蜡烛一边燃烧一边落泪。 眼前这个自称是我娘亲的女人,给我说了一个很漫长的故事。 听完故事,我面无表情,转身离去。我委实不愿认这个娘亲,打心底的。不孝也好,怎么都罢,纵然逃避没有用,此刻我也想找个地方自己呆着,好好消化这一切。 素日里,我从未觉得长乐宫很大,可是今日似乎无论我怎么走,都走不出去一般,眼前的路,幽长的没有尽头。 宫门前,师父牵着包子的手,遥遥等着我。 月色在他的白衣上,洒下了万千光辉,飘飘若谪仙,包子比素日里安静了些许,他小心翼翼扯了扯我的衣角,软绵绵喊了一声,“娘亲,你怎么了?” 大抵是知道我有些不开心,他表现得很乖,睡觉前也没一个劲让我给他讲故事,而是从床上爬起来,抱住我的脖子,一个劲儿拍我的后背,“娘亲不开心,父君不在,阿狸便是个男子汉,让阿狸给娘亲温暖和力量。娘亲别怕。” 得子如此,三生之幸。 我不是不开心,只是依旧觉得无法接受,甚至有些无法面对二哥。 冤冤相报何时了。 哄睡了小包子后,我睡不着,批了件衣服,抱了壶酒,便坐在庭院的石桌上,举杯浇愁愁更愁。 “这么晚还不睡?”师父淡淡的声音从背后传来。 我转过头,实在挤不出笑容,只得老实道,“师父,我和娘亲相认了。” 师父点了点头,“我知道。她大抵也将那些过去告诉你了吧。” 我嗯了一声,“娘亲还说,二哥的父王命不久矣了,她谋取他的命,整整筹谋了十八年了,自我出生开始。” 师父叹息了一声,“佛家有言,种什么因,得什么果,陈王确实命不久矣,他体内毒素已侵入五脏六腑,为师帮他配的药,不过是让他在死前回光返照一段时间罢了。徒儿何必将这种事放在心上,上一辈子的恩怨了,与你无关。” 怎会与我无关? 我还有个哥哥! 二哥曾说,皇后曾有一嫡子,名为夜祁辰,死于流放之地,但是今夜娘亲告诉我,哥哥并没有死,只要我肯帮忙,便能救了哥哥的命! 第十六章 大婚成亲日 二哥曾说,皇后曾有一嫡子,名为夜祁辰,死于流放之地,但是今夜娘亲告诉我,哥哥并没有死,只要我肯帮忙,便能救了哥哥的命! 可是哥哥还活着这件事,我不能告诉师父,也不能告诉二哥,因为这是欺君之罪。 本道姑生平,最恨这种藏着掖着憋屈的感觉,手心手背都是肉。 第三十七次叹息,我对师父道,“师父,你让我一个人静一静吧。” 师父一把夺过我的酒壶,然后仰首便灌了个干干净净,白色宽袖拂动,酒壶再被塞回我手中时,已是空的。素日里,师父一向走知书达理温文尔雅路线,委实未曾像此刻这般豪饮,我纳闷道,“师父,难不成你也有心事?” 师父眨了眨凤眸,妖孽一笑,“是人,便皆会有心事。”顿了顿,他抬起头,目光遥遥看向天边的一弯上弦月,“阿鸢,越美丽的东西,往往越不能轻信。” 我善意提醒道,“师父,你也知道我文化不高,别说这么诗意的东西,假如你用金子比喻,我大抵更容易明白。” 师父,“……师门不幸。” 我,“……” 师父,“比金子,更美好的东西是什么?” 我想了想,片刻后道,“很多金子?” 师父的扇子已经敲到了我的头上,叹息,“蠢货不可教也。” 我,“……” 我深深觉得我和师父已经有了代沟,但听师父又叹息道,“傻徒儿,这世间最美的东西,自然是人心。” “?” “人心有多好,人心便可以有多坏。纯良的人心,比金子更易腐朽,更不能轻易相信。” 师父此话的意思,到底是让我信,还是不信? 丢下这样一句话,师父施施然离去,我对着一空壶,发起了呆。 皇后说,不对,是娘亲说……怎么就变成娘亲了呢?我一阵烦闷,抓了抓发丝,仔细回想着她所说的每一句话。 那是三十四年前,正值西禹、吴国以及陈国三国联手灭掉南隋,国破当日,南隋皇后诞下小公主,那个小公主便是我的娘亲。那时,因为陈国上一任国主对南隋皇后有情,便以黑衣人身份救走了娘亲,并将其养在陈国将军府里。彼时,将军夫人已有一女。那女子便是当今太后。两个女孩年岁相仿,她们五岁那年,将军夫人病逝,先皇怜爱,将其双双接入了宫中抚养,未料阴差阳错,一个成了皇后一个成了太后。 娘亲并非自愿嫁给皇上,她早与青梅竹马互定终生,而这青梅竹马,便是我的父亲。嫁给皇上不久后,她便有了我,我的出生注定是不容于世上,娘亲让父亲带着我远走,对外宣布我难产而死。皇上暗地里下了圣旨杀无赦,表面上却过继了一个少年给娘亲,以示安慰,那个少年便是哥哥。 说起来,哥哥同样与我没有血缘关系。 娘亲要当今圣上的命,是为我为我父亲为我族人报仇,我无力阻止,可是娘亲需要我帮哥哥重见天日,而哥哥,却是害了二哥娘亲的凶手……娘亲想让我在大婚之日,在来参加婚宴的部分人酒中下药,普通的蒙汗药,这样,她便能争取到时间,与哥哥一起离开陈国,如若我肯出手相助,她们有百分之九十的机会离开,而如若不,她们只有百分之五十的机会…… 后半夜,我趴在石桌上睡着了,迷糊中,似乎有人帮我披了件衣衫,总是梦见二月雪这件事,我已经见怪不怪。鉴于此,我发现,如果想要一个人很难将你忘掉,要么你插那人一刀,要么让那人插你一刀。 他坐在我对面,衣衫清冷,轮廓几乎能与月色重合,我哼了一声,“不是说了两清吗?你为何老是要跑到我的梦里来?” “我来,是因为你需要我。”许久不见,他瘦削了许多,唇角勾起的弧度,是李九霄独有的邪魅。 他不是第二重人格的二月雪。 他是李九霄。 他步步紧逼,“阿鸢,你心底明明那般渴望亲情,为什么不肯正视,非要失去了才知道珍惜吗?” “你这话什么意思?” 我才刚问出口,他笑的似是而非,然后那笑容渐渐变成了一个漩涡,很大很大的漩涡,我一头扎了进去,黑色几乎将我包围,良久良久,我睁开眼,这才发现自己竟站在了冷宫之前。 朱红的大门已褪色褪得发白,墙角到处挂的都是蜘蛛网,推开门,举目望去,到处是断壁残垣,一切都是死气沉沉的,一切都透着腐朽的气息。院子里,草已有半人深,草丛深处,传来一女子喃喃的声音,我不由自主走了过去,那女子的背影好生熟悉,此刻,她正在拼命的往嘴里塞草。 我走近了,才听到她说的是,“好饿,好饿。” 可是那些草根本不能吃,我想上前阻止她,可是她竟抓住了一只青蛙,作势要朝嘴里塞,然而塞到一半,她忽然停了下来,然后傻笑起来,“咦,肉,是肉,要留给乖儿子和乖女儿吃。” 然后,她便抱着那青蛙,拨开草丛,疯疯癫癫朝宫殿内跑去。 “娘亲!”那声音,是皇后无疑,我捂住唇,不让自己哭出声音,“娘亲,你怎么了。” 为什么会这样? 皇后为什么会被打入冷宫? 我追进了宫殿内,灰尘呛得我几乎无法睁开眼睛,我捂着喉咙剧烈咳嗽了一阵,这才看清,地上竟躺着一具已经腐烂发臭的尸体,尸体上爬满了白色的蛆,娘亲跪在尸体旁,声音很轻柔,像是对待世间最宝贵的东西,“辰儿,起来吃东西啦,你一定饿了很久吧,你看娘亲找到了什么?” 她像献宝似得,捧起那只青蛙,青蛙呱呱叫了两声,然后猛地一跳,从她布满各种伤痕的手里蹿出去,她立刻爬着去追,我哭着抓住她的手臂,不让她走,她奋力要将我甩开,我转到她的面前,哭喊道,“娘亲,是女儿啊!” “女儿?”她咬着手指头,很用力地想,面目一瞬狰狞了起来,她忽然掐住了我的脖子,“你明明举手之劳,便可助我母子二人离去,为什么,为什么不肯?我没有你这样的女儿!” “咳咳!娘亲!” 有那么一瞬,我已不愿再反抗!是啊!我明明举手之劳,只不过迷晕几个二哥手下守城的关键将领罢了! 我原已闭上了双眼,可是忽然间,窒息的感觉消失了,勒住我脖子的双手不知何时松了开,我缓缓睁开了眼,娘亲向来温婉的容颜已变得几乎无法认出,可是那双眸子,却依旧温柔,她抚过我的脸颊,“娘亲不怪你,娘亲本就不该打扰你的生活,拿那些过去的恩恩怨怨去困扰你。阿鸢,娘亲从来都不后悔遇见你父亲,生下了你。” “娘亲,我错了。”我扑到娘亲的怀里,哭了出来。 没有人比我更能体会,从生下来便没有娘亲和父亲的感觉,孤孤单单,没人疼,没人爱,仿佛是凭空出现在这个世上最多余的人一般。逢年过节,别的小孩有父母买的新衣服,有父母做的好吃的,有父母陪着放烟花,而我自从八岁之后,只有飞鸾宫一个人坐在床头抱着膝看着窗外,幻想着父母何时会出现,帮我撑腰,抚平我的不安与难过。 许是梦里的太过悲伤,醒来时我的手都在抖。 诚然,若我不相信娘亲,不愿帮娘亲,我后半生都会在不安中度过。 人心有多好,人心便可以有多坏。这句话,不正是说我自己的。 翌日大清晨,我便拿着娘亲给我的令牌,寻到了长乐宫。 晨曦微薰,侍候皇后的许嬷嬷只道皇后昨夜一夜未眠,方才入睡,但她并未拦住我入殿内。熏香冉冉,烟雾弥漫,我莫名想起了昨夜梦中的灰尘,手指扯了帐子的一角顿时又放了开,眼泪差点落下,我多么害怕掀开帐子噩梦会成真。 庆幸的是,当我掀开帐子,那个我称之为娘亲的人,正安然躺着。 她睡得并不好,眉头蹙起,我轻手轻脚走过去,跪在床边。昨日,我还不愿喊她一声娘亲,可是一场噩梦过后,我却是生怕再没有机会喊她一声娘亲。 所谓亲情,大抵永远都是失去后方知珍贵。 “娘亲。”这两个字从口中吐出,很是生涩,但那些积聚了许多年的情感,仿佛终于找到了出口,以排山倒海之势袭来,“娘亲你醒醒。” 睁开眼看见我的那一瞬间,她眼底先是露出惊讶的情绪,然后是感动与喜悦。 “阿鸢,你终于肯唤本宫一声娘亲了。” 如若那时,我便知道,这一声娘亲的代价会是那般沉重,我一定宁愿自己有一颗天底下最坏的心,可惜世上永远没有后悔药。 二哥因公出差回来的时候,正是二月十二花朝节,家家都在祭花神,我在东宫里,闲着没事,便跟着那些老嬷嬷们一同,剪了五色彩笺,取了红绳,把彩笺结在花树上,谓之赏红。 我正垫着脚尖将彩笺绑在枝条上时,背后忽传来了熟悉的声音,“百花生日是良辰,未到花朝一半春。万紫千红披锦绣,尚劳点缀贺花神。” 二哥? 我惊喜的回头,那抹紫色身影不是二哥还能是谁?这一刻的心情,简直比飘在云端还不真实!大抵多日不见,他又清瘦了点,定是这段日子太过劳累所致。于是我连忙对身边近日才熟悉起来的容嬷嬷道,“快去厨房熬个十全大补汤。” “先煮点清粥,给太子清胃。” “对,再去帮我做的薰衣草香囊也送来!” “还有我亲手缝的衣服。” “……” 容嬷嬷笑道,“太子妃,你紧张都快语无伦次了,咱太子啊,现在可不需要那些?” 我纳闷,小声道,“那太子需要什么?” 一旁的老嬷嬷们皆是笑得比菊花还灿烂,异口同声道,“太子妃啊!” 说罢皆风卷残云地离开现场,东宫的伙食果然好啊,养的老么么们都是健步如飞! 我一个人呆呆立在原地,二哥一步步朝我走来,我竟紧张羞涩得手都不知道哪里放,原来爱上一个人竟是这般感觉,任凭你一颗心如何汉子,见到他时,都会变得患得患失,半是甜蜜半是忐忑。 偏偏小十一笑嘻嘻道,“一日不见兮如隔三秋……思君如流水,何有穷已时……相思红豆,入骨相思君知否……” 这不正是我写给二哥的信!这些诗词,可都是我从小言上抄下来的,这种东西,自然只适合闺阁时悄悄说,眼下被他这般口无遮拦当着众人面说出来,我顿时囧成了包子,二哥却是淡定道,“十一,把东西放下,你先下去。” 小十一刚走,我便扑了上去,气呼呼道,“你竟然把我写给你的信读给他们听,以后我再也不写给你了!” 二哥哦了一声,然后很欠揍道,“你忍得住不写?” 我装模作样,“写,不写给你而已。” 二哥凶狠的吻说罢便袭来,“不写给我,你还想写给谁?又能写给谁?” 唔,俗话时候英雄难过美人关,但到了我这儿,却变成了美人难过英雄关,只要二哥一使美人计,我就没辙了。 久别重逢,少不了一番耳鬓厮磨,世间儿女,皆是难过情关。只不过,我没想到,用心如二哥,出门办公事的时候,都不忘忙婚礼的事,当他打开一个精致的玉盒时,里面竟然是…… 见我呆立在原地,二哥忽然低头咬了口我的左耳,举止轻佻声音惑人,“不喜欢?” 本道姑当初是昏了头才觉得眼前这厮是君子,呸!恁好色了!我捂住耳朵,退后三步,故作镇定道,“嫁人嘛,有什么喜不喜欢的?” “可是金线金丝做的嫁衣不多,既然不喜欢,那我赏赐给别人重新帮你订做一套好了。” 二哥作势要收起那盒子,我连忙扑上去紧紧抱住不送,笑得那叫一个狗腿,“嫁衣什么将就一下就好了,不用太破费哈哈。” 二哥忍俊不禁,“比起金屋,确实不破费,不去换来看下?” 我心事重重,抱着嫁衣魂不守舍去换了出来。走到一半,我折回头,认真问道,“其实……你现在对我这么好?以后会不会变心,比如说,我长胖了什么的?到时候你会不会抛弃我?” 天空万里无云,久别重逢,我的心底有头小鹿一直乱撞,此刻,他的表情很是玩味,捏了捏我的脸,半晌,才吐出一句很欠揍的话,“就算我想抛,也要抛得起来才行啊。” “……”我气哼哼道,“你要是敢始乱终弃,我就……” “就怎样?” “就不嫁了!为了一棵树放弃一片森林,本道姑要仔细考虑考虑。” “哦,我没打算放弃森林啊!” 我,“……小哈,咬他!” 这男人太可恶了,也是,本道姑一向没心没肺,为什么要变得这般患得患失? 不知从哪里冒出来的小哈摆起尾巴汪汪叫了两声,然后屁颠屁颠跟我一起去试嫁衣了。 嫁衣虽是金丝金线做的,却不是很重,只是有点繁复,琉璃璎珞,五彩金丝,堪堪是千娇百媚的一件衣服。我完全不会穿,两个宫女一起捣弄,才帮我穿好。当看到镜子中的自己时,连我自己都被惊艳到了,这衣服肯定很值钱吧?莫名的,我的脑袋里又想起了那句诗词:银钗金钿珍珠坠,凤袍霞帔鸳鸯袄。 难道,在那段失去的记忆力,二哥也曾要迎娶我? 在我神思的时候,二哥已站在了我的身后,他揽住我的腰,“还有十多天就要嫁为新妇了,没办法看到你那一日的模样,大概是我此生最大的遗憾。” 我拉起他的手臂,“你可以摸一摸,然后想象一下?” 他嗯了一声,然后手开始不规矩起来,我笑着拍开他的手,只见他的眉头忽然微微皱了起来,像是被我碰到了伤口一般,我连忙拉开他的衣袖,只见他的小手臂竟裹了层层布条,“这是怎么回事?” 这世间,能伤到二哥的人,不多吧?何况随二哥一同出去办事的还有阿大和阿二。 “二哥,你那日所说的对手,究竟是谁?” “没什么。” “你还不说是不是?不说我当真生气了?” 室内檀香冉冉,二哥抿唇沉默良久,才伸手抚过我的脸颊,“阿鸢,不论发生什么事,你都要记住,你生,我生,你死,我死。生死不离。没有什么能再把我们分开,所以,你只需好好当你的新娘便是。” 二哥不肯告诉我,我只好去找阿大和阿二,他们说,二哥最近去追查的人,是活死人。所谓活死人,便是被一种药物控制了神智的人,目前尚且不知道这批人在何处,数量有多少,而且这种人的破坏力很大,剑刺不死,刀砍不死,因而即便只有几十个人的一个团体,破坏力堪比一个军队。 原来,之前二哥出去办事,便是去追查这批人的下落,可是这批人竟是走得毫无头绪,多次正面冲突之后,伤势过重最终不治而亡。 事情越发诡异,我找师父说了这事,发觉二哥竟也在同师父讨论这件事,二哥将那活死人的尸体带了回来,自己解剖之后,提取药物,让师父去分析,药物的成分,然后配置解药。 时间很快便到了三月初,眼看即将要到大婚之日,普天同庆,到底都是喜气洋洋,陈国的每个角落里,讨论的话题无不是太子大婚,而我整日需要忙的事情太多,尤其是娘亲,特地找了教习嬷嬷教导我为人妇之事,所以,很快便将那些烦心事都抛到了脑后。 嬷嬷们对于房事上的教导,是比较内涵的,哪像铁柱那般血腥。 嬷嬷们是直接给了我一本书名为《春闺幽梦》的书,每每有空,我便会正大光明坐在院子里品鉴上一番,小包子说,“娘亲,你最近好生好学了。” 我摸了摸包子的脑袋,“娘亲一直这般好学,不然怎会如此文采飞扬呢?” 包子好奇道,“那娘亲知道书里都画的什么?” 我淡定合上书,“是人世间各种姿势,哦,不,是姿态,内什么人间百态。” 阿四掩面抖腿泪奔而去。 小十一掩面抱头撞墙。 果真是……人间百种姿势啊…… 可是包子太天真,他在国子监里,四处宣传,说什么他娘亲好学,天天钻研春闺寂寞什么……这回轮到我哭死在东宫李里了……国子监的太师个个面红耳赤,抚胸扼腕,“妖妃妲己在世啊,太子沉溺女色,实非名君,陈国不保啊!” 于是,翌日,弹劾我的奏折一本本堆得老高,二哥把我叫过去,一本正经,眉毛挑起,“春闺寂寞?” 我干笑了一声。 二哥又道,“是我让你春闺寂寞了?” 我又干笑了一声。 二哥冷哼了一声。 我连忙狗腿,“讨厌,这不还两天就不寂寞了么?” 二哥嘴角抽了抽,招手让我过去,狠狠折腾了一番,这才肯放我走。翌日我才听说,二哥当日直接在那些奏折上批了这样几个字,“本宫的房事,干卿何事?” 找相公,就该找有钱有权有优势的,啧啧,牛逼哄哄的感觉,多威风! 一时间,二哥为我造小金屋为我力排群臣之事,在陈国传得更加沸沸扬扬,直到我大婚出嫁的那一日,达到了顶峰。 三月三,龙抬头,宜嫁娶,宜生子。 半夜十分,小豆角便把我挖了起来,一群么么宫女们围着我,那叫一个百般折腾,脸上扑的粉估计都有半寸厚,又是胭脂又是唇彩,我偶尔眯开眼看看镜子中的自己,妆容很是精致,美是美,可是二哥亲起来,不会有股淡淡的忧伤? 我把我的觉悟告诉小豆角她们,她们皆是喊道,“矜持啊!” “矜持这东西,能吃么?能当金元宝用吗?” “……” 上鸾轿前,我又给她们上了一课,论如何倒追。可事实上,我表面看似平静,内心早已像沸腾的油锅。 金丝金线与寒冰蚕丝织成的大红喜服,宛若云锦蔚蒸霞铺万里,炫目得让人无法移开双目。 尽管我额前别着凤簪,簪上的南海红珍珠一颗接一颗垂了下来,将我的视线几乎都挡住了,但耳朵听得见四周的吸气声。 小豆角扶着我,一步步朝东宫门前走去。师父一袭白衣,端得是绝世独立,站在东宫门前,将我的手递给一袭大红喜袍下马而来的二哥,鞭炮声,奏乐声不绝于耳。 那一刻,当师父将我的手递出去时,当二哥的手坚定地握住我的手,朝万千围观群众走去时,我激动得险些被长裙绊倒,嘴角不由自主扬起微笑,笑意还没维持多久,便有咸咸的泪水沿着唇角滑入口中。 师父说,“阿鸢,你们一定要白头偕老,永结同欢。” 我忽然想起,在我出江湖之前,师父曾对我说过,阿鸢,你命中注定有一大劫……看吧,师父果然是神棍,眼下,我正朝着人生巅峰走去,哪来的大劫? 而我,又是何其幸运,能遇见一个自己喜欢的,也喜欢自己的人,而且他又是那么优秀,有钱有权有才还将我放在心尖上捧。陈国嫁娶风俗,新娘必须要跨越火盆,可是二哥却是一把抱起我代我跨了过去,一片唏嘘声里,他低笑出声,“不到洞房那一刻,我是时刻都紧张你会出什么差错,都是些古老的仪式,在乎吗?” 我摇了摇头,认真道,“我也很焦急。” 二哥大抵理解错了我的意思,嘴角缓缓勾起,抱着我的脚步更加快了,三步作两步将我放到了九重鎏金的鸾轿上,一声起轿,顿时将气氛推到最*,道路两旁,客栈茶馆二楼,总而言之,能站人的地方几乎都站满了人,所有人都在吆喝,所有人脸上皆是羡慕的神情。 仪仗煌煌,翠羽宝扇华盖,九重鎏金的鸾轿浩浩汤汤朝宫门驶去,而二哥,则骑着一匹红色的烈马行在最前方,鲜衣怒马,张扬不可一世,连双眸的白丝绸都换成了红色丝绸。 包子亦是一袭小蟒袍,骑着一匹小红马,跟在二哥的旁边,偶尔他会放慢速度,跟轿子走一块,一口一句娘亲今天真美,夸得为娘的那叫一个心花怒放。 沿途十里红毯,皆是红色玫瑰铺成,洒以金榍,行过之处,金光闪闪,香飘十里。两边树木,柱子之上皆挂了红绸缎,喜气扬天。拐过街角,我回头,终于再也看不见师父的身影,心底涩涩的,却也是欢喜的。 远处长空万里,碧色无边,宫城隐现。 约么半柱香时间,队伍终于到了宫门的正门,煊赫仪仗从宫门展开,远迎十里,宫人匍匐跪候道旁,内官各持礼器侍立在后,皇家护卫执仗阵列,近了,所有人皆是俯身行礼,三呼贺词。小豆角说,便是皇后,也不一定能有这般待遇,太子对太子妃简直没话说。我点了点头,“有生之年,总算感受了一把当人上人的快感。” 小豆角,“……” 一旁靠近的大臣,嘴角抽了抽,嘴巴扁了扁,这看家伙大抵就是弹劾我的言官吧,他刚想说什么,二哥忽然转过头,意味深长一笑,然后这伙人立刻将扁起的嘴扯成月牙,一个个笑得恁甜了。 进入宫门,前往金銮殿的路需要步行,且是九百九十九层阶梯,百官命妇全立于两侧,齐诵百子千孙经。二哥拉着我的手,让我小心脚下的阶梯,别被长裙绊倒。一旁的礼官一个劲嚷嚷于礼不符,这个环节不能牵手,需太子妃自己爬上去。我想了想,连忙作势要将手扯出来。 可是二哥却露出一个如沐春风的笑,“今日我若不这般做,往后指不定你们这群人吃饱了撑着没事干一个劲儿弹劾你。姑且让他们看清了,你背后靠山是谁。” 明明如此温柔的一句话,配上二哥纯良的笑容,却是警告味十足。 丢下这句话,丢下一群叹息不已的老臣,二哥继续牵着我,朝阶梯上走去。 礼炮齐鸣,钟鼓齐奏,阶梯的尽头,帝后并肩。每上一个阶梯,我觉得世界变得不真实一分,九十九层阶梯,漫长而短暂,二哥牵着我的手,小心翼翼得不像话。我却觉得有些心虚,高处并肩而站的男女,一个是我的亲生娘亲,一个是二哥的亲生父亲…… 终于,爬到了金銮殿前。 礼官高呼行礼,群臣百官齐刷刷跪下三呼万岁千岁,在一片吵杂中,二哥牵着我,跪在了皇上和皇后面前,行三跪九叩大礼。 赞礼官唱颂,宣诵吉辞。 礼成,圣旨大赦天下。 自陈国有史以来,因为太子大婚,圣上便要大赦天下的,只有夜祁言一人,可见当今圣上对太子的宠爱有多深,尽管传言纷纷,皆言太子有逆反之心,盗窃兵符,欲谋害当今圣上。 而真正要谋害圣上的,是我的娘亲,可是这事,无论如何我都不敢去跟二哥说。想到这一点,我抓着二哥的手更加紧了。二哥不解回头,“怎么了,紧张?” 我摇了摇头。 二哥又道,“不开心?” 我一笑,“怎么会,我只是……太开心了。” 拜过帝后后,还要去拜见太后,以及去宗祠拜祖宗,一整套礼仪下来,委实能被折腾掉半条命,可是能当太子妃,被折腾得奄奄一息,本道姑也很乐呵呀!午时过三刻,我终于被送到了宫中临时的宫殿,重新进行梳妆打扮,参加接下来的宫宴,大抵是去见一些他国来贺的使者,接受他国乃至朝廷元老的祝福。 大红的喜袍被换成了更加端庄大气红黑交加的束腰长裙,小豆角说,“这么一番打扮,太子妃委实有种母仪天下的风范。” 我笑眯眯,“真的?” 小豆角信誓旦旦,“比金子还真!” “好,赏金子!” 换好衣裙之后,二哥便过了来。他委实不必亲自接我去参加宫宴。 我想到一千种和二月雪重逢的方式,却没想到,会是在这里,会是在这样的情况下。 二哥牵着我的手,在奏乐声里朝大堂走去,乐声停,一抹孤零零的掌声忽然响起,我循着掌声望去,一瞬间如遭雷劈。那一袭黑衣,神色冰冷中透着杀气的男人,不是二月雪还是谁?见我望过去,他忽然笑了,然后冰冷的神色瞬间消失,取而代之的是李九霄的邪魅与不羁。 第十七章 洞房花烛夜 二哥牵着我的手,在奏乐声里朝大堂走去,乐声停,一抹孤零零的掌声忽然响起,我循着掌声望去,一瞬间如遭雷劈。那一袭黑衣,神色冰冷中透着杀气的男人,不是二月雪还是谁?见我望过去,他忽然笑了,然后冰冷的神色瞬间消失,取而代之的是李九霄的邪魅与不羁。 他站起身,端起一杯酒,直直朝我们走来,嘴角依旧挂着邪气的笑容,“小阿鸢,好久不见,本王好生想念你呢。” 他当真还活着! “二月雪……”我何尝不想念他,我以为他这辈子都不会再见我了。 二哥握住我的手,有些生疼,剩下的话我没再说下去,他是二月雪,却也是李九霄,他与二哥水火不容,我怎能当着所有人的面对他太过热情。 明明想问他胸口的伤完全好了没,千言万语却全都塞到了喉间,只剩下一句,“好久不见。” 二哥也淡淡道,“西禹摄政王赏面,光临祁言大婚,陈国蓬荜生辉,谢谢祝福,我们会百年好合。” 说罢,二哥牵着我的手越过了他,那一刻,他的表情明显有些受伤,却只是一闪而过,咀嚼着那几个字,“呵,百年好合……” 他举起酒杯,仰首而尽,然后酒杯便被他甩在了地上。清脆的响声砸得我的心微颤,有那么一瞬间,我确实想挣脱开二哥去告诉他,二月雪,我也很想你。 宫宴上我一直心不在焉,索性需要我出场的时机也不多,偶尔,我抬头便可看见并肩坐在丹樨之上的帝后。圣上看起来精神烁烁,而皇后则是偶尔对我温和一笑,我咬了咬唇,下定决心,一定要帮娘亲和哥哥离开陈国,所以今晚在东宫举行的大婚酒宴,是我唯一的机会。 朝酒水里下药时,我的手抖得厉害,多亏了那几个将士与二哥的感情非常好,连酒都是特意准备的,所以不至于殃及到其他人。 眼睁睁看着那几个将士将酒一饮而尽后,我一颗心这才放下。 敬完了他们,二哥又带我去另一桌敬酒,一桌桌敬下来,我虽酒量还好,但也有些不胜酒意,二哥也已经进入了微熏状态,他担心我会醉,便让人将我的酒换成了茶水,一旁与二哥敢情非常好的将士们全都起哄,“殿下可是担心醉了没办法洞房花烛夜?” 二哥半是认真半是玩笑道,“醉了有醉的风情,这有什么好担心?” 这句话一说出来,我一张老脸羞得通红,小包子也在一旁嚷嚷着羞羞,而来参加喜宴的宾客更是嚷着,“快送太子和太子妃去洞房!洞房!洞房!” 我在一片嘈杂中当真被送入了洞房中等二哥归来,彼此的心情,简直是分分钟度日如年。我坐在床畔,小豆角和容嬷嬷在一旁陪我说话。有她们两个在,我更加不自在,索性让她们都候在外面罢了。 等她们都走了,我才从枕头下面将那本《春闺幽梦》拿出来,许是铁柱的教学实在太过血腥,所以好色如我,此刻竟是前所未有的紧张。 正当我刚翻开第一页准备温习一遍时,窗子忽然被推开了……我淡定将书放在枕头下面,然后转头看下窗户怎么了。 猛地一看,竟是他。 月光洒在他的身上,一袭玄衣显得无比落寞,他带了一个酒壶,笑着我对道,“小阿鸢,你今日大婚,本王可是有礼物要送你呢,不出来陪我喝上两杯?” 我怔了一瞬,鬼使神差打开门,小豆角看见我提着裙子跑也跟着跑,我让她们谁都不许动,然后飞快地饶到了窗后那一侧。 彼时,他已经坐在石桌旁了,隔着五步的距离,我顿住了脚步,他直直望着我,一双眸子黑得像深渊,我几乎要沉溺其中了,我不由自主脱口而出,“二月雪,师姐很想你。” 可是,他却毫不犹豫打破我的奢望,“那个一颗心只有你的二月雪在你为了另一个男人将剑插到他胸口时,已经死了。托你的福,本王的第二重人格,终于治愈了。以后记清楚了,坐在你面前的,是李九霄。” 果然,我终于还是永远失去了二月雪。 说不出是什么滋味,眼前的人明明是他,却又不是他,我收起失落的神色,摊开手,“不是说有礼物送吗?送完我要回房了。” “倒是着急洞房花烛夜。” 我,“……” 他从背后将那把已经包好的骊虹剑拿出来,放在了石桌上,“怎样,这礼物,你喜欢吗?” 我三步作两步走到石桌前,一把抱起骊虹剑,将剑抽了出来。剑还在,但上面的剑穗却不在了,许是弄丢了吧,我心想。我抚摸着熟悉的剑,视线还是渐渐模糊了。他站起身,居高临下看着我,勾起我的下颌玩味一笑,“看来,你对本王也不是完全没有感情的嘛?” 我退后了一步,他又上前一步,四目相对,我觉得我的情绪越发不受控制,他是我的师弟,他就是二月雪,我祈求道,“你就是二月雪,你回来好不好?我们一起孝敬师父他老人家啊。” 鼻尖有些酸涩,今日是我大喜的日子,我已经哭了太多次,所以此刻强忍着不让眼泪掉下来,免得二哥知道了担心。 他勾起我的下颌的手一点点滑到我的脸颊,一字一句,“回去不了。小阿鸢,都回不去了。” 是啊,都过去了,都回不去了。友情一旦变质成爱情,还是单方面的爱情,就很难再恢复成一样,谁都不可能当真假装一切都没发生过。 我觉得在待下去情绪便会很难控制住,便抱着骊虹剑转身一路小跑回到房间,他还站在窗子外面,维持着刚才的姿势,伸出去的手,终于,缓缓,缓缓收了回来。他背对着我,那背影,总是让我想起二月雪。 我放下手中的骊虹剑,猛地将窗子关了上,可是心里真的很难过,很快,眼睛再次模糊了。 良久,我平静下来后,忍不住对着窗子问道,“你还在吗?” “嗯。” 很轻很轻的一声,完全不像是李九霄的风格。 “即便毁了第二重人格的二月雪,主人格的李九霄,还是喜欢你。呵,说了两清,到头来,只是用来骗骗自己的心罢了。” 时间一刹那停滞了,我的脑海里一片空白,他这是? “你不用说话,你只负责听就好了,就像……本王也从没想过让你喜欢我,本王喜欢你就够了。” 最后那一句,很温柔,很轻,带着无尽的叹息与绝望,悲伤到骨子里。 许久,我和他都陷入了无边的寂静。 “对不起。” 有人说,对不起是这世上最残忍的三个字,而我和他之间,似乎只能这般。 他忽然大笑了起来,“本王的演技果真不错,这样你就觉得愧疚了?刚逗你玩的呢,对不起三个字,还是留在明日对夜祁言说吧。” 丢下这样一句话,他的脚步声终于渐渐消失。 我麻木地扶着桌子,手指拂过窗棂,握了住,最终又松了开,是啊,握不住的沙,何不扬了它? 二哥过来时,已是深夜,大红喜烛燃了过半,我心乱如麻,便坐在桌前,找了笔墨抄《诗经》。抄写这些东西,委实能让人心静下来。 彼时,我正抄着:“桃之夭夭,灼灼其华。之子于归,宜其室家。” 背后,传来了脚步声,有些凌乱,显然是被灌了很多酒。他每靠近一步,我的心跳便加速一点,终于,他握住了我的手腕,轻轻抚摸了片刻,微熏的酒气从我脸側扑来,“他来过?” 我轻轻嗯了一声,他没出声,只是用左手包住了我的左手,手指一根根深入到我的指缝里。他的手指,摩挲我的手心,痒痒的,他俯着身,一点点吻着我,从耳畔延伸到颈项,我的脑袋里一片空白,他低笑出声,“你不都已经研究那本册子老久了么,怎么,还紧张?” “谁紧张来着?我们之前好几次就差最后一步了好吧。”我嘴硬,他的右手忽然探入我的衣襟里,一阵摩挲之后,他轻而易举解开了我的腰带,然后手又极其不规矩的往下探去…… 我登时不说话了,如果说之前我们也曾亲密接触过,可是没有一次,他这般过分。 “二哥,有点痒。” “哪里痒?” “……” “二哥,我好饿。” “好,这就喂饱你。” …… 我是真的肚子饿啊…… 终于,我浑身上下,一件衣服都没了,我想抗议,可他大抵是觉得我不专心太吵,干脆直接封住了我的唇。彼时,他已坐在了椅子上,而我侧身坐在他的身上,我想我一定是太过紧张,紧张到即使衣服被脱了,手里依旧握着毛笔,以至于挥手时,墨水弄得哪里都是,最后,还一不小心戳到了二哥的那里…… 好吧,我愣住了,手一松,毛笔啪得一下落在地上,墨水晕染开来,一室荡漾。 二哥嘴角抽了抽,扯出一抹腹黑至极的笑,“怎么弄脏的,就怎么用你的小嘴舔干净……” 舔干净…… 原谅我一生涉世未深爱纯情,舔干净神马,“老子不会!” “你再说一遍,谁是老子?” 再一说一遍谁怕谁,可是你的手胡作非为什么!喂,不许再进去……禽兽! “二哥我错了,我错了,别再动了!” “哪里错了?” “错在没你不要脸!” “哟,认识的挺有深度。” “……” “二哥,我们去床上好不好?这里是你批改折子的地方啊,你确定你以后批改折子时不会胡思乱想……” “我以前批改折子时胡思乱想许久了,终于……成真了。” “……” 果然,老祖宗有句话说的好,那些越是看起来从容优雅、眉清目冷不食人间烟火的男子,一旦发起情来,绝对是有如猛虎出笼。 一整夜,从书桌上,到地上,再到床上……我一次次昏迷过去,然后被折腾醒来,整个人都不好了……二哥心思细腻,将我的感受顾及得面面周到。可正是因为太周到了,每一次,最初都是他的半强迫,最后都是我主动缠欢。我就不明白了,最后结论怎么就变成了我饥.渴.难.耐一夜n次将他吃.干.抹净?特么的,他吃饱喝足了,我只能委屈地咬被子,色字头上一把刀啊…… 一直快到天亮,我又累又困,他忽然缠着我问道,“如果有了女儿,你说,女儿叫什么好?” 我迷迷糊糊,想到了包子,顿时灵机一动道,“汤圆如何?” 二哥嗯了一声,“人家皇室出生的孩子不是太平就是安平,我的子女不是包子就是汤圆,我委实该考虑是否该让你和阿狸一起去国子监读书了……” 我,“……” 我搂住二哥的腰,撒娇道,“我想睡觉,不想想名字了。” 二哥微微扬起唇角,亲了亲我的额头,将我黏在脸颊的发丝抚到而后,声音在暗夜里,显得很淡,却满是柔情,“包子大名叫夜离,小名阿狸和包子,包子的妹妹,何不如叫夜禾。这天下,不过分久必合合久必分……可不管天下如何,沧海是否化了桑田,二哥,永远都是那个二哥。” 我实在困得不行,意志力终于消磨完了,他最后的一句话,我当时没来得及细想,许久之后,我才明白,柳絮尚有青云志,他又岂能无问鼎心?他想要的已远远不止是王位,而是——天下。 翌日,是小豆角将我摇醒的,她满脸泪痕,哭得稀里哗啦,“太子妃快醒醒!出事了!” 我浑身上下都没有一丝力气,整个人被睡意笼罩,完全没听清她说什么,只觉得耳边百般吵杂,良久,我才睁开眼,小豆角一边摇着我一边哭,见她这幅模样,我睡意顿时消了一半,撑起身子,问道,“怎么了?” “不好了……圣上……圣上他……” “他怎么了?” 一股凉意从我脊背升起,师父曾说过,圣上近段日子身体明朗不过是最后的回光返照。难不成?可是如果仅仅如此,小豆角怎么可能这般慌张,难道是二哥他…… 第十八章 铁柱的身份(附出版公告) 翌日,是小豆角将我摇醒的,她满脸泪痕,哭得稀里哗啦,“太子妃快醒醒!出事了!” 我浑身上下都没有一丝力气,整个人被睡意笼罩,完全没听清她说什么,只觉得耳边百般吵杂,良久,我才睁开眼,小豆角一边摇着我一边哭,见她这幅模样,我睡意顿时消了一半,撑起身子,问道,“怎么了?” “不好了……圣上……圣上他……” “他怎么了?” 一股凉意从我脊背升起,师父曾说过,圣上近段日子身体明朗不过是最后的回光返照。难不成?可是如果仅仅如此,小豆角怎么可能这般慌张…… 止住胡思乱想,我递了张帕子给小豆角,让她冷静下,“到底怎么了?” 小豆角一边抽泣道,“圣上归天了……现在朝堂上百官议论纷纷,都说是太子弑父,圣上的贴身太监全都指证是太子让他们在圣上的膳食和香炉中下毒。不仅仅如此,朝堂百官皆说,昨夜兵部尚书和几个相关官员酩酊大醉,实属失职,以至于西禹敌军潜入我朝帝都,幸而巡防营的叶统领及时发现并阻止。兵部素日里由太子治理,说到底,也是太子的失职……总而言之,人证物证俱在……皇后说什么清君侧废太子,绞杀乱臣逆子。连三皇子都班师回朝了……” 清君侧废太子,绞杀乱臣逆子…… 不过一夜之间,事情怎会发展到这种地步? 不对,昨夜,我下药的人,可不正是兵部尚书?还有皇后?娘亲不是说会趁着昨夜出城,今日傍晚与我在城门外相见的吗?为什么又冒出什么清君侧?这怎么可能? 我扶着床畔站起来,三步作两步走到衣柜前扯了一件衣服披身上,一边更换衣服,一边焦急问道,“二哥在哪里?” 小豆角嗫嚅道,“太子他长跪在圣上床畔不肯起来……” 此时,我并没有意识到自己在听见这句话时,脸部的表情有多僵硬。 简单梳洗了一番后,我便去敲了琅华和铁柱的门。昨日他们二人最是尽兴,扯着嗓子嚷嚷着要闹洞房,后来估计都醉的不省人事,便直接在东宫住下了。琅华还没醒,被我从床上提起来时刚想发作起床气,但见我脸色不对,立刻清醒了过来问我出了什么事吗?而铁柱据说昨儿个自己离了去。 我和琅华一起进宫时,将近午时。 开春的中午,已经有些燥热,春蝉已经叫了起来,小太监们三五成群拿着网黏蝉,见到我和琅华皆是怯怯懦懦议论纷纷。彼时,我和琅华皆无暇顾及他们到底在议论什么。尤其是琅华,得知圣上驾崩之后,整个人面色苍白,一路上恨不得长了翅膀飞进宫中来。 于是,在朝圣上所在的紫宸宫与皇后的长乐宫岔路上,我和琅华分了开。他一心想要见圣上,而我则想去见皇后,想验证一个事实。 整个宫里到处都挂了白绸,长乐宫也不例外。明明是开春,寒意却比冬日更甚。 偌大的长乐宫宫门前,远远便可看见一个男子颀长的身影。 近了,那男子有着一张看起来很平常,但凑在一起却格外有韵味的脸,正是铁柱。他今日特意换了一袭暗绿的袍子,发丝也簪了起来,整个人比平日少了几分吊儿郎当,多了几分器宇轩昂的味道。 可大中午的,他站在长乐宫门前干嘛? 我心底的石头越来越沉,脚下的步伐也不自觉加快了。走近了,才发现他嘴角勾起了一抹似笑非笑的弧度,那冰冷中带着讥讽的笑意,让我觉得鸡皮疙瘩直跳。直到我走近,一抹没有任何感情的声音飘来,“母后让我等你很久了。” *************** 端端有几句话要说下: 1.本书已签约湖南魅丽文化,目前全稿已完成,全文20万字。合同规定,最后3万字需要在书籍上市之后才能发布,所以……最后面的3万字,估计要等到明年四五月份才会发布……大家淡定呀! 2.欢迎猜测后文剧情,欢迎写长评,嗷呜,大家的长评是我的动力呀!还有就是,本书上市后,端端一定会赠送给老读者的。如果不是因为你们,不会有这本书。自己对号入座啊!感性的话我就不多说了,等下还要加班啊啊啊!写长评的新读者也会赠送!所以踊跃写长评吧,^^么么哒! 3.这本书的群号:339470245;这里是最初的感动,你们懂的。一直到上市的这段时间,如果端端还开新文的话,一定告诉大家,么么,常回来看看呀! 第十九章 让出监国权 如果不是头顶上太阳直射,我一定怀疑自己在梦中。 我喃喃不敢置信:“铁柱,你疯了?” 他轻笑:“计划能进行得如此顺利,可真是要感谢我的好妹妹了。” 饶是我再不愿相信,脑海却也明白了大半。怪不得,皇后会对一个唱曲儿的艺者这般喜欢,怪不得隔三差五召他入宫,怪不得那次即便他帮了我,最终也没受什么惩罚……我早该知道他和皇后的关系不一般,可任凭谁都不会猜到他便是传闻中已经死去的大皇子夜祁辰。 我摸了摸手臂上的鸡皮疙瘩,如果他便是夜祁辰,从多年前他遇见我开始,是不是就是一场阴谋? 只有接近我,取得我的信任,如此,他才不会被二哥所怀疑,才能在暗地里养精蓄锐,最终卷土重来……可是,无论如何我也不愿相信,我与他之间的过去,当真只存在利用,而没有半丝友情。 我麻木地看着他,直视着他的双眼,忍不住吼出声:“混账,你一直是欺骗我?你当我们之间是什么?” 他一字一句:“一场笑话。” 混蛋! 我不再多言,仰起头忍住眼睛的涩意,冲到长乐宫内,我想要见我那所谓的娘亲。 那个神色淡淡温婉知性的女子,此刻端端正正坐在凤椅上,白玉般的手指拈起茶盖,翘起尾指,尾指上带着精致的指甲帽,听到我的脚步声,她淡淡品了一口茶,才透过氤氲的茶气看向我:“唉,本宫委实有些心疼你了。” 如果说刚才我已经被捅了一刀,此刻硬撑着走过来,是多么渴望她能告诉我,一切只是暂时的,她不会利用我。可谁知,她第一句话是这般。 “你有胎记,你明明是,滴血验亲不会有假……”我不知道我在挣扎什么。 她放下茶杯,嘲讽道:“你不知道胎记这东西,可以作假的吗?至于滴血验亲,如果那本就是你亲生娘亲的血呢?事到如今,你已经没有其他利用价值了,所以,本宫也不避讳将真相告诉你。一直阻止你来陈国,不想让你卷入是非之中的,都是你亲生娘亲做的,而我,不过是灭了醉清风那老鸨的口,千方百计引诱你回来。接下来的事,也都顺其自然了。你亲手将太子推向了绝境,可是大大的功劳,如果你愿意投靠本宫,本宫自会重用你。” 胸口又有一股血液一个劲往上蹿,蹿得我好生难受。 我怒极反笑:“因缘业报,都会来的!” 她仰头大笑了起来:“报应?小丫头,你可不是在说你自己?当有一日,你恍然发现,你曾信仰的一切全都背叛了你,我便不信你还能这般有底气诅咒本宫!”说到这,她向来的温柔的目光也一瞬凌厉了起来:“你可要想想,到底是谁,让你回来认母的,真正利用的你的,只怕还不止本宫!” “你这话什么意思!”这摆明是在离间我和师父! 那一夜,是师父误会了?他以为我是和亲生娘亲相认了。这说明……我的亲生娘亲就在皇宫里,并且曾和我相见过?无端端,我的脑海里忽然现出了太后绝美的容颜。可是,这怎么可能,如若太后是我亲生娘亲,她为何会派人告诉传纸条告诉我,那有胎记的女子并非我娘亲?为何她不肯认我,还说什么我生母于她有恩? 可是直觉告诉我,我的亲生娘亲有危险了,因为师父曾说,娘亲为了谋害圣上的性命,绸缪了太多年。如今圣上已经归天,皇后怎会不一石二鸟?这一石二鸟,可不是二哥和我亲生娘亲! 论心机,我委实不是眼前女人的对手。 然而,越是这个时候,我越是不能乱。 只不过,他们既已料到我会过来,又怎么可能放我离去?如果二哥在乎我,我便是他们威胁二哥最有利的武器。想到这一层,我才知道自己竟亲自走进了火坑。 我不动声色退后了一步,然后转身朝门外走,果不其然,皇后一声令下,侍卫们立刻拦住了我。 我武功太烂,轻功更烂,因而一颗心瞬间沉到了谷底。 这时,我的背后忽然传来铁柱的声音,不对,现在应该称呼他夜祁辰更合适,我转过身,只见他逆光走来:“我问你个问题,如果你答得我满意了,我可以放你离开。” 我有些不明所以,所以没接话,等着他的下文。 他浅浅勾起嘴角:“如果,我是说如果,时光若能回到过去,你还会不会相信我?” 这个时候,问出这样的问题,是想闹哪样? 我深深吸了好几口气,压制住想冲上去把他往死里揍的冲动,一字一句道:“我还是会信你,还是会把你当作掏心掏肺的朋友。一段友情里,难免会出现利用,这是无法避免的事。我依然想告诉你,友情,从来不是你说的笑话。” 清幽雅静的大堂里只有阳光在蔓延,我握了握拳,心里掂量着该如何脱身,却没料到,他忽然拍了拍手,零零落落的掌声在大厅里想起。 他的表情很是奇怪,奇怪中带着一丝苦涩,他道:“母后,放她走吧,和她在一起的那段时光,确实是儿臣最快乐的时光。” 乍听此言,我只觉无限悲哀。 从长乐宫出来时,我终于松了一口气。 蝉声聒噪,叫得我大脑一团糟,偌大的皇宫,到处都是一派萧条之景,明明昨日都还是喜气洋洋的。不过一夜,已是沧海桑田物是人非。 阳光下,我看着自己的影子,心底不知是什么滋味。但这个时候,我知道自己不能软弱,这一切的过错,都是源于我错信他人,以及对二哥的隐瞒。 我正发愣的瞬间,背后忽然传来了琅华的呼唤声。 一向吊儿郎当的琅华此刻难得严肃起来,他眉头皱着,沁出了细细的汗珠,泛红的桃花眼里满是焦急。见到我,他的眉头顿时舒展开来,然后一把握住我的手腕:“幸好,祁言刚听说你去了皇后那,紧张得不行,他现在走不开,你快点跟我出宫,回到东宫。” 我打断他的话:“我不回,我要见二哥。” 大抵是我脸色太过苍白,表情也是前所未有的百味陈杂,他张了张嘴,欲言又止,我以为他这是带我去见二哥的意思,谁料他依然坚持要我立刻回东宫。我抓狂我焦急我想咬人:“这是我大婚后第一日,我必须要见我相公!” 琅华叹了口气,我知圣上夣毙,他作为圣上最疼的兄弟,心底定然十分难过。 越靠近紫宸宫,气氛越发凝重,层层禁卫军把守,这些都是二哥的心腹。琅华说,二哥不愿任何人靠近此处,也正因为如此,禁卫军也被几个亲王的兵马包围了。如果形势按照这样发展下去,很有可能成了你死我活。这样一来,岂不是让皇后和大皇子坐收渔翁之利,还有驻扎在帝都城门外的三皇子。 想到这一层,我心跳快得难以自持,于是脚下的步子迈得更快了。 对于当今圣上,他是二哥的父亲,却也是我的仇人,所以事实上,我是没有太多感情的。但是当看见他躺在床上再也不可能睁开眼时,我还是很难过。那种难过就像是有一把手猛地将你的心攥了起来,生疼生疼的。 我不知道我的生母看到这一幕会是什么感受,会否要大仇已报的快感,可是我没有,我很心疼二哥。我知道眼睁睁看着亲人从此阴阳两隔的那种感觉是怎样一种绝望。 二哥依旧跪在床畔,不允许任何人去动圣上的身体,我想他大抵是自责,自责自己没能见生父最后一眼,没能阻止这一切,枉为人子。 我知道自己犯了一个很大的错,我不该瞒住二哥。 在距离二哥只剩下半步远的距离时,我顿住了步子,犹豫了一瞬,我便果断地走到他身旁,与他一同跪了下来。二哥还是没有动静,他肯定是在生我的气,所以不愿理会我。我回头看了眼琅华,他双眸空洞,很是狼狈。 正在这时,外面忽然传来嘈杂的声音,间或带着兵器碰击的清脆声,看来是打起来了。 我忍不住伸手拽了拽二哥的衣服,其实,这个时候我的手很是颤抖,他没有任何动静。果然,他生气得不愿理我了。 外面打斗的声音越发激烈,可是二哥的神情依旧平静无波。他不理我,不代表我不能主动,我想了想,还是厚着脸皮摸索着扣住他的手,十指相扣,也只有这样,我七上八下的心,才能平静下来。 庆幸的是,他并没有将我的手甩开。 大约一炷香后,二哥对着圣上的仙体三叩首,我也跟着三叩首,他纵然是我不共戴天的仇人,却也是我的公公。 二哥起身打开了门,我想跟上去,琅华却拦住了我,他自己则跟了上去。外面打斗的禁卫军和王府亲兵们立刻停了下来,我目送着二哥和琅华走到院子中央。而这时从那批王府亲兵后也缓缓走出了几个人,皇后,铁柱,还有几个老王爷及朝廷大臣,谁也没有要给谁行礼的意思,气氛一时紧张到极致。 最后,却是二哥先开了口:“儿臣监国不力,愿让出监国之权,自愿请求为父王守陵三年。” 第二十章 你在我便在 在场的所有人大概都不会想到,二哥会突然出声。琅华更是不解道:“你在胡说什么!便是守陵,也该是本王去!” 皇后先是愣住了,她一开始大抵是想用谋害圣上监国不力等罪名将二哥软禁起来,没想到二哥自己竟主动提出了远离权利政治中心。这时,皇后缓缓扬起一抹得意至极的笑:“太子有如此之孝心,本宫甚慰,怎能不成全?不过太子既然要去守陵,何不将手中的兵权等都交出来,毕竟近段时间天下也不太平,西禹更是虎视眈眈,本宫不能不防啊!” 二哥笑道:“皇后可听过这么一句话,心急吃不了热豆腐。” 皇后温婉的笑意瞬间凉了起来,倒是一旁我叫不上名的老王爷上前打了圆场道:“圣上归天,举国同哀,眼下委实不是交接兵权的好时机。太子主动提出为圣上守皇陵,某些不实传闻不攻而破,依本王之见,何不如将国丧之事,全权让太子负责?” 那些不实传闻,自是早上小豆角说与我听的,什么太子毒害生父。 二哥并没有要求彻查此事,想必他心底知道真相,而后不懂声色化解这个难题,一方面不会将我生母卷进来,另一方面又不至于将自己置在万民讨伐的风口浪尖上。有时候我不得不佩服二哥的智商,可是皇后等人怎可能轻易放过二哥?指不定在去皇陵的路上,会有多少凶杀仇杀。 皇后一行人走后,琅华很有眼色的走了开,于是空旷的庭院只剩下我和二哥。 午后的阳光从花叶间投下,疏影横斜水清浅,我局促不安地站在池边,抬头看着眼前男子。依旧是俊挺得仿若谪仙,薄唇微抿,仿佛在等着我认错。再三思虑,我还是垂下脑袋道:“二哥,对不起,父王的事,其实我一早就知道了……还有我生母的事,我不是有意要瞒着你,我也不知道……事情会发展到这一地步。” 半晌,二哥只低低回道:“抬起头。” 我不解,但也照做了。 却没料到,下一刻,他凶狠的吻便袭来了,不同昨夜的温柔,今日很是残暴,仿佛是恨不得要将我吞掉一般。若是旬日,我定然会瞪他,可是眼下,我委屈地跟小媳妇一样只能任他折腾。 好半晌,他终于肯松开了我,然后疼惜地亲了亲我的额头:“我怎么会责怪你,我很心疼你。” 他在说什么? 我拼命眨着眼睛,将眼泪克制住。我本担心他会生我的气,可到头来,他竟是替我打抱不平。一连遭遇友情和亲情的双重利用,我怎么可能不难过,怎么可能不受伤?可我知道自己根本没有资格难过和受伤,尤其是在这个时候。原本我已经将一切压抑在心底,可是二哥突然关心起来,我的情绪便有些不受控制。 我将脑袋埋入二哥的怀中,一整颗心像是灌了铅一般沉重。 二哥轻轻拍着我的后背,他道:“阿鸢,按祖宗之礼,父王冥天,命妇及皇孙理应守灵,但眼下是非常时刻。你赶紧回东宫,放出消息,就说阿狸得了天花,然后收拾好东西,宫里一旦有任何动静,就带着阿狸从金屋里面的密道离开陈国,出了隧道,便会有人接应你。知道吗?” 发生了什么事,需要离开?“金屋里的密道?” 二哥点了点头。 我一时间云里雾里,原以为他赠我金屋,只为藏娇。没想到,金屋内竟藏有密道。难不成他早都料到会出现今日状况? 我咬了咬唇,摇了摇头:“我现在还不能走,太后可能就是我亲生娘亲,尽管她不愿承认我……” 想到自己寻母的过程这般弯曲,本太子妃顿时悲从中来。 二哥见我如此坚持,迟疑了一会才道:“那你也需先回东宫,我一日不交出兵权,皇后一日不会让我出这皇宫。”他说到这,欲言又止。我不解的是,凭二哥的身手,加上宫中禁卫军都是听令二哥,他怎么可能没办法离开皇宫。除非,他本身就不想离开皇宫。 大抵猜到了我心中所想,二哥淡淡道:“父王生前,我没有尽到孝心,他如今仙逝,我必须要亲手将他送到皇陵,在此之前,我不会离开皇宫一步。” “仅仅是因为如此?”为什么我感觉二哥瞒着我很多事? 见我仍在质疑,二哥将我揽入怀中:“阿鸢,听话,相信我好不好?” 我急道:“可我走了,那你呢?” “我不会有事,你在,我便在。” 我迟疑了许久,这才踮起脚尖亲了亲他的唇,依依不舍抱着她的手臂:“二哥,我等你,我会一直等你。” 04 我在东宫,一等,便等了三日。期间,我去了小金屋一次,里面果然像二哥所说,有机关,还有密道。 这事我还没敢跟其他人说。这三日,整个东宫风声鹤唳,所有人皆处于戒备状态,除了师父。师父他老人家拎着一壶酒,偷得浮生半日闲。也罢,天下大事,与他何关,他就是一个神棍罢了。 竹林郁郁,他叹了口气,慢慢回顾起往事…… 而他口中的往事,竟与皇后曾说与我的分毫不差。只不过,皇后才是将军夫人的生女,而我的母亲太后才是南隋的亡国公主。当初,母亲有了身孕时,皇后刚好也有了身孕,两人生产时间前后也就相差了几日。后来圣上对我下了杀无赦的旨意,然而阴差阳错之下,皇后的亲生女儿却代替我死了,而我则被父亲带到了离城。但是我的生母并不知道这件事,她一直以为是我死了,一直以为我是皇后的女儿,甚至觉得皇后为了救她的女儿尽了力,以至于最终一切成了皇后利用她的工具。 我不解问道:“师父,你没跟母亲解释过这些事吗?” 师父叹了口气:“怎么会没解释,但一个人如果执念成了魔,她是不会相信任何话的,她这一生都活在仇恨与报仇之中,她活着的唯一目的便是杀了先帝,她怎么可能听得进去,她只认为一切是我阻止她报仇的谎言……师父当初以为你因为滴血验亲让她相信了你就是她的亲生女儿,没想到竟着了皇后的道……” 我按住师父欲继续倒酒的手:“师父,我想见母亲。” 这几日,我做梦都希望能见到母亲,可是二哥不让我出东宫,宫里传来的消息只道太后执意要在佛堂礼佛七日,为先皇超度,谁也不见。我自知这是不可能的,母亲怎可能为二哥的父亲超度?正因为如此,我才更加担心母亲的下落,皇后对母亲的怨恨之心昭然可见,难保她不会对母亲下手。 我正想着,师父神色忽然变了,他猛地站起身,转身朝亭子外走去,我连忙追了上去:“师父等等,怎么了?” 师父扶着竹子,欲言又止。 我暗觉不好,肯定和母亲有关,于是绕到师父面前:“师父是不是知道母亲肯定已经不在宫里了?难不成,去离城了?”离城是我族人所在之地,亦是我父亲所葬之处,所以我也只是猜测而已。 没想到,师父竟点了点头。 就在这时,小十一气喘吁吁跑过来,边跑还边喊道:“太子妃,宫里来消息了!” 一波未平一波又起,最近我的一颗心一直处于七上八下的状态,我看了眼师父,他也在等着小十一说下文,小十一扯着嗓子喊道:“太后失踪了!” 索性这事在意料之中,我便也没有被震惊到,而且有师父在,我也不至于慌张。小十一走后,师父道:“我打算回离城一趟,你仔细考虑下,要不要跟为师一同回去吧。” 几乎没有任何犹豫我便点了头,离城是我出生以及年少时生活的地方,带小包子回去祭拜他的外公与族人,亦是我心中一直所想。这事,只要二哥再点头同意,我便可放心离去。 傍晚十分,小十一便带来了二哥的口信,二哥同意我去离城,除却阿大阿二阿三小六小七小八留守在帝都之外,其他人全得令护送我和阿狸去离城。 离城隶属周国的管辖,周国向来是陈国的盟国,二哥之前大抵也是想安排我和阿狸去周国,所以才会答应得这般爽快。离别前,小包子很是兴奋,眨巴着大眼睛摇着我的手臂:“娘亲是要带阿狸去见外公外婆吗?” 我坐在床畔一边替他简单收拾了一些小衣服,一边回道:“嗯,阿狸开心吗?” “开心,可是,阿狸也不想离开皇爷爷和皇奶奶。”提起皇爷爷,阿狸又有些闷闷不乐,他趴在床畔,歪着小脑袋,原本兴奋的大眼睛也开始微微泛红。小小的孩子也许还不知道生离死别究竟意味什么,但他依然会不舍会难过。阿狸尚且如此,何况二哥? 我将阿狸抱起来放在怀里亲了亲,软语哄道:“皇爷爷去享福了,要离开一段时间,有你父君送他即可,而且,我们只是去一段时间,还会回来呢。阿狸乖。” “阿狸想见父君。” “对了,听说你父君年少时,只要打马路过十里长街,便可得一月的食材?”我故意调转话题。 小包子若有所思:“父亲说,他这是活络市场,防止蔬果堆积滞销贬值,不过琅华叔公说,他就是骚包。” 我:“……” 因为聊起了那段我不曾陪伴在阿狸身旁的岁月,阿狸吧嗒吧嗒说个不停,连我们顺利进了小金屋里的密道,他都没表现出特别大的惊讶。只不过密道实在太长,最后他累得走不动,便在阿四的背上睡着了。 密道的出口在陈国最荒凉的一条街上的一个很不起眼的茅草屋里,待我们出了密道,来接应我们的人穿着异族服饰,先是出示了东宫的令牌,然后将去周国的通关令牌交给了我们,便引我和师父以及阿四小十一他们分别上了两辆马车。 在二哥的安排下,我们顺利出了陈国,并一路朝周国的离城驶去。 第二十一章 溯魂梦一场 这一路上,竟是顺利的不像话,然而越是这般,我越发担心二哥在陈国的安危。 大约五日的连夜赶路,在第六日清晨时我们总算顺利来到了离城。 几乎是刚出马车的那一刹那,我便被眼前的景色震撼住了,于是乎,那些记忆竟是排山倒海呼啸而来……儿时与姆妈生活的回忆,少时在东宫的生活……记忆太混杂…… 眼下,不仅仅是我,所有人几乎都被眼前的美景震撼住了。湖蓝的提案,蓝得没有一丝杂质,映衬着巍峨的雪山,和一望无际的碧绿,美得仿佛人间仙境。只是不知,娘亲现在在哪里。 小包子忽然道:“哇,只有这么美得地方才能养出这么美的娘亲吧!” 小十一拍马屁道:“古人说得可不是真的,好山好水养美人,咱太子妃就是活生生的例子!” 本太子妃对此看法表示深刻认同。 许是温度有些低,包子刚想冲到不远处的花丛里,忽然摸了摸泛红的鼻子,打了个喷嚏。 我责怪他淘气,一边给他加衣服,一边听他吸着鼻涕吧嗒吧嗒对师父问个不停。师父对阿狸倒是极其喜欢,有问必答。待穿好衣服,师父牵着阿狸的小手,感慨道:“整天宫斗权斗各种斗有什么意思,要我看,还不如来这好山好水里,多生几个娃多种几棵树,倒也乐得清闲呐!” 小包子笑眯眯接道:“娘亲,说你和父亲呢!” 小十一:“说不定太子妃肚子里已经又有小皇孙了呢!” 小包子开心道:“真的?阿狸想要妹妹!” 我:“……” 一行人你一句我一句,赶路时的低落气氛总算一扫而空。 然而,自离别,二哥还没传过一条音讯来,尽管眉头舒缓了,但我一颗心沉得几乎无法透气。所以,入城在一家客栈落了脚后,我便带着小十一出门去打探消息。本以为暂且还不会有什么大动静,未料大街小巷竟皆在议论西禹和晋国联手,大军一路势如破竹,即将直逼陈国帝都之事。 原来,那日我们刚离开陈国,二哥也踏上了去皇陵之路。却在这时,陈国边境的城镇一夜之间忽然有大批鸡鸭牛马肆虐,而这些带着疫病的动物迅速将疫病传给了村民和守城的将领,整个边境防线顷刻间崩溃掉,于是西禹的大军不费一兵之力便连连夺下几城。 而陈国内部更是因此发生了剧变,太子监国不力,并在去皇陵的路上感染了瘟疫。百官请旨,废太子,重立三皇子为太子。皇后却在这时公布了一个惊天动地的消息,早已死在封地上的大皇子摇身一变成了新任太子,那丢失的两个兵符最终被三皇子寻到,皇后顺势加封三皇子为镇国将军,率百万之军抵挡西禹之侵略。 若不是小十一拍醒我,我定然良久无法回过神。 小十一脸色苍白,但依旧坚定道:“主子肯定不会有事,这一切定然都在他的计划之内。” “二哥答应过我,让我等他,所以他一定不会有事的。” 回客栈的路上,任凭街道行人熙熙攘攘叫卖声吵杂,我反反复复重复着这句话。在看到街角一个卖鸡鸭的摊位时,我忽然记起当初在吴国赫州城外山庄时,李九霄曾让我亲自去喂过的那些鸡鸭牛羊,会不会就是那批? 如果是那批,那么一切根本从那时起就计划好了!他利用我让二哥放下戒心,正因为我曾接触过那些鸡鸭,证明了那些鸡鸭是安全的。最终,那些鸡鸭被以正常的途径分批运到陈国的边境,或是售卖或是放生。他掐准了时间,等候那些鸡鸭体内的疫病种子成长起来。期间有小部分鸡鸭群体发病过来,引发了小范围内的疫病,便是二哥派人去解决疫情那次。 而那一次只是一种前兆,真正的爆发是为了战争作铺垫。 直到此刻,我才惊讶的发现,原来我曾接触的每一个人都是狭着秘密而来,为达目的随时可以利用他人,难料我一路跌跌撞撞,总在结局才看透。 如果说,从那时起,他已经策划好了一切,那么二哥怎会没有防备? 就在这一刻,我大脑抖得清明起来,我终于明白了二哥在做什么! 想通之后,我很是兴奋,直接在大街上摇晃起了小十一,小十一花容失色掩住胸口:“太,太子妃,你要做什么?” 我一巴掌拍在他的额头上:“我还能对你做什么?” 小十一讪笑:“太子妃刚才还是愁眉苦脸,怎么突然豁然开朗了?” 我缓缓弯起嘴角:“走,去买菜去,初来乍到,包子不一定能适应这里的饮食习惯。” 大抵见我和小十一穿着异族服饰,口音也有些不同,当地的百姓好生热情,可劲儿给我介绍当地的美食。离城牛羊多,所以这边的居民多吃牛羊肉,多采用爆、烤、涮、烧、酱、扒、蒸的制作方法,比如烤全羊、大盘鸡、馕包肉、手抓羊肉等等都是这边的地道美食。 我买了大包小包的东西,直到十一都身上再没地方可以挂了,我们才收手。 回去客栈后,我让十一将这些东西都拿去分掉,而我自己拿了两碟烤包子和一只烤羊腿去找师父和阿狸,客栈的老板很是贴心地让小厮送了羊奶给我们。包子正捧着下巴听师父讲凤族那些传奇的往事,听得入了神,我来了许久,他都没发觉。 直到我摸了摸他的额头,他才意识到我过来了,脆生生叫道:“娘亲!” “去吃东西吧!”打发走包子,我低声对师父道:“师父,我终于想通了。内忧外患,二哥是想先借助外患消灭内忧,鹬蚌相争,渔翁得利!所以他才会任凭皇后一行人坐大!不对,天花!难不成二哥现在就在边境医治这些病患?所以自己也感染了?”以我对二哥的了解,他不会眼睁睁看着他的子民在水深火热里煎熬! 师父瞅了我一眼:“你真是比天山的神兽还蠢。” “神兽?” 小包子两颊塞包子塞得鼓鼓的:“娘亲你怎么连这个都不知道,那就是凤族的守护神呐!” 师父摇头:“你还不够了解你二哥,如果没有完全的准备,他必然不会放心去皇陵。否则,你可曾想过,一旦陈国大军节节败退,引狼入室容易,驱狼出城却没那么简单了。所以我估计,他安葬好他的父王后,必然会去一个地方,期间会路过边境倒是不假。” “必然会去哪里?” “佛曰,不可说也。” “……” “娘亲,父亲会来找你吗?” 这断然不可能,且不说陈国距此处有五六日的日程,前方战报危急,二哥怎可能抽得开身?而我此行一来可让二哥无后顾之忧,二来找到娘亲后,也许能将那些往事彻底了结了。 在离城内待了大约三日左右,采购完上山所需的物料,师父便带着我们一行人踏上天山之路。 春末的天山脚下,美得不可思议。入目之处,遍地山花,红的野芍药、金黄色郁金香、淡粉的野生杏花。当然,还有一望无际的绿。而牛羊则散落在针叶林下的草地吃着野花,不远处还有碧蓝碧蓝的湖、白色的帐篷以及袅袅升起的炊烟。朝山顶望去,山顶还有积雪,在阳光的照射下,晶莹剔透充满无限遐思。 阿狸迈着小短腿一路小跑,偶尔顺手摘上一两朵花,他玩心上来,闹着不肯走。师父见他笑,竟也跟着笑得眼睛都眯起来:“说起来,凤族族人历来居住在离城外的天山深处,雪色延绵无边,如果没有族人带路,外人很容易便会迷路,冻死或者饿死在大山深处。那么多年来,所有觊觎着“溯魂”的人,入了天山,几乎无一生还,除却夜祁言。而他当年为何能顺利找到,至今依然是个谜。” 师父说完,一行人也觉得匪夷所思,但又觉得理所当然。 唯有我默默吞了口口水,没有发表任何意见。 因为,我知道,那并不是谜。 记忆里,我第一次见到二哥,并非是在离城那场大战里,正是在这雪山之上。 自打我出生,父亲躲避了重重追杀将我带回周国之后,并没有将我放在族内养着,而是寄养在了离城的一户普通人家里。但每年的清明节,族里都会派人来接我上山。那时,我一直以为那一日的祭拜活动,只是为了离城百姓的风调雨顺幸福安康,以至于整整八年,我都不知自己祭拜的是生父。 八岁那年清明节,我一如往年上山祭拜,翌日才被送下山。 离城的清明节并不冷清,春色如画,满山关不住。我一边哼着儿歌,一边采着各色的鲜花,偶尔还会追赶一下小羊。那个年纪的我,根本不知道这世间会有夜祁言这般有着天人之姿却也有着狠绝之心的紫衣少年。 所以,当他拍我的肩膀,当我回头的那一刹那,也许一切,已经命中注定。 满山鲜花烂漫,不及他站在丛中一笑,尽管,只是微微勾起嘴角。 他让我带他上山,他说他的父亲在山上的凤族之人手里,他已经十七年没有见过父亲。我愣愣点了点头,心里默默咬手帕,这长得也太他娘祸水了,堪堪秒杀离城万千少年啊。这个路,必须带! 事实证明,色字头上一把刀,祖宗诚不欺我。 上山的路,越往后面,积雪初融,越来越滑。好几次,我差点跌倒,但他站在我旁边都没有伸手要扶要帮忙的打算,那双眸子永远的深冷无波,就像是陈年的古井,看不到底。我忍不住抱怨道:“哥哥你没有妹妹吗?” 他投来一个不解的眼神,我扁了扁嘴叹了口气,搓了搓发红的小手,埋着脑袋继续往前爬。他忽然蹲下了身子,并不温柔地吐出两个字:“上来。” “上你?” “……” “我刚口误!” “……” 我打小就不是个矫情的孩子,也根本不懂得什么男女有别的道理,所以几乎没有犹豫便趴了上去。少年的肩膀很宽很温暖,这也是我长那么大以来,第一次那般亲密的接触男孩子,心里头各种滋味轮番碾过,有涩意有莫名的情愫,但更多的是不解和好奇,可惜都没有机会问出口,因为我睡着了。 对他,我是如此安心,如此信赖,大抵连他都始料未及。 我醒来时已经天黑了,他没有叫醒我,只是一直往前走,以至于最终迷路了。 天山的夜间,温度是零下几十度,幸好我们及时找到了洞穴。 他身上带着火折子,有了火驱寒,夜里也不算特别冷,只不过很饿。 我问:“哥哥为什么不及时叫醒我?” 他说不忍心。 我心中微动继续问道:“哥哥为什么不忍心?” “睡相太丑,不忍直视。” 妈的,真是个贱人,老子真是自取其辱。 每每和他说话,他都能气得我半死,我干脆找了个角落窝着睡觉好了,刚开始还觉得暖和,可是后半夜我实在冷得受不了。迷迷糊糊里,我几乎想都没想,便小心挪到他身边,朝他怀里钻去。他亦想都没想,提着我的衣服,作势将我扔出去。 我想我脸上的表情一定委屈极了,所以他的手停在了半空。那一刻,他的眸光复杂极了,原本就是一双美得让人移不开视线的眸子,浮光闪动下,让我喃喃出声:“便是用一生,换你这双眸子,也是值得的。” 那一夜,他终究是没将我扔出去,大抵是见我太可怜。于是我蜷缩成一个小球,窝在他胸前。翌日,他感慨道:“好像抱着小狼狗睡了一夜。” 我气得直磨牙,眉清目冷的少年却是朗朗笑开了。 许是风太大迷了眼,远处都起雾了,雾气里,少年的样子如此模糊,又如此清晰。 正当我思绪乱飞之时,只觉有什么东西抓住了我的手指,低头一看,正是仰着小脑袋的包子:“娘亲,你是因为想念父亲了吗?” 第二十二章 又有身孕了 许是风太大迷了眼,远处都起雾了,雾气里,少年的样子如此模糊,又如此清晰。 正当我思绪乱飞之时,只觉有什么东西抓住了我的手指,低头一看,正是仰着小脑袋的包子:“娘亲,你是因为想念父亲了吗?” 我点了点头。 时光辗转七年又三年,整整十年,我和他的孩子都三岁了。 人世间,你相信也好,不信也罢,很多东西,当真是一段因果。我的一生,因他而颠沛而流离,而他,确实赔上了一双眸子,其实,他赔上的何尝不也是一生? 这时,师父忽然喊了我,道是要继续上山了。 牵着阿狸的手,凭着断断续续的记忆,我走在一行人的最前面。师父发现了我的不对劲,加快了步子走到我旁边问道:“怎么,记得这些路?” 我犹豫该不该告诉师父这些,最终还是将要脱口而出的话咽了回去,耸肩:“您老人家不是在后面吗,如果我走错了,你自然会提醒下吧?” “哦,你走错了好久。”师父非常淡定道。 我:“……” 我不可能走错,否则当年如何带二哥上山?定然是有两条路的缘故。 越往山上走,天黑之后,温度越低。好在准备充分,我给阿狸里三层外三层裹得跟个小粽子一般,只剩下两只眼睛。月色照耀下,那双眼睛越发神似他父亲当年,不同的是,他的眼神天真无邪,偶尔露出一丝孩子气的狡黠,不像他的父亲,清冷而沉寂,藏了太多的故事。 大概又走了两刻钟左右,总算走到了一块绿洲。我的记忆一下子清晰了起来,脑海深处呈现的画面是这里曾经有多么多么热闹人烟鼎盛。然而,此刻当我举目望去,除却断壁残垣在月光下苟延残喘外,再无一活着的生物。 一切的罪魁祸首,是我的夫君。而当初为他带路的,恰恰是我。 “阿四,越过这片山坡,后面应该有一些原始山洞,你们可以过去先收拾一下。” 他们眼神再不好,也看得出师父现在脸色很差,甚至连手都在抖。于是乎,一行人抱着已经熟睡的包子,悄悄走了开。顷刻间,偌大的绿洲,只剩下我和师父。 天边月色清丽,地下无边芳草凄凉,师父跪在了地上,他仰首看着月亮,嘴里念念有词。那也许是凤族古老的语言,我隐约听得懂却又隐约听不懂。 我心中愧疚,也跟着跪了下来。 我抬头看向月亮,只觉那月亮似乎都被鲜血染红了。我无法想象屠杀的那一日,会是怎样的惨景?而只要有人,就永远不会停止杀戮,眼下西禹和陈国之间的战争,不知道又会造就多少无辜枉死的冤魂?凤族灭族,只因“溯魂”,只因陈国君主希望得到能预测未来的术法!西禹和陈国之间的战争,则是为了万里河山!所有这一切,归根结底,终不过为了一个权倾天下,千秋霸业! 没有值得与不值得,只有成王败寇。 这才是现实。 我低垂着头,问道:“师父,你说,人死后,会变成什么?” 师父的声音非常的平静:“虚无。” “我也觉得,往生什么都是骗人的,人只能活在当下,过一秒,少一秒。我不明白的是,为什么所有人都要藏着秘密伺机出动,只为争一个成王败寇的结局?活着的每一秒都在筹谋,都在算计,不累吗?” “累,但只有这样才能活下去。” “我不懂。” “傻徒儿,你当然不会懂。这世间,不是所有人都能如你这般幸运忘却往事。相反,有太多人藏着太多的恨。对于他们来说,活着本身就是一种疲惫,死才是唯一的解脱,可是他们又不能轻易死去,于是筹谋算计成了支撑他们活下去的力量。这世间,最可怕的大概也就是这种人了,因为他已经无所谓生死了。” “可是师父,只要是人,就一定会有牵挂,而一旦有牵挂,就不可能无所谓生死。” “牵挂?他们心中只有仇恨。” “只有仇恨的人生该多可怕?” 良久,良久,师父才飘渺的说出一句,“可怕?当仇恨成为活着的唯一支撑,你就不会觉得可怕了。” 那一夜的师父,仿佛是变了一个人般。他的一字一句,如同冰锥一般,冷得让我心惊。最后师父让我在这跪上一夜。师父一向疼爱我,这般罚跪,还是在冰雪初融的天山,委实可见师父心情有多不好,有多不待见二哥。 我知道,这个时候,我不该去想念二哥。可正如他所说,他纵然是我不共戴天的仇人,亦是我在这世间唯一能白首与共的良人。我既爱上了他,并且还有了他的子嗣,断然不会背叛他。所有的过去,我愿与他一同赎罪。 这样想着,我对着荒凉草原又扣了几个头,心里默默悼念,人死不能往生,只愿逝者安息。 天山的夜,冷得入骨。一整夜下来,虽然有阿四和小十一他们送的被子,但我还是喷嚏不断,只觉浑身都是凉意。 快到天亮时,我才回到洞穴之中。阿四坐在洞穴门前守着,见我回来,连忙去烧了热水。事实上我觉得在这种地方,根本不需要人守着的,所以我便打发他也回去睡了。揉了揉鼻涕,打了个喷嚏,替包子掖好被子,喝了点热水,身体已经疲乏到极致,几乎是刚沾到床,我便睡了过去。 这一睡,便昏昏沉沉度过了半个月。每每当我提起要去找娘亲时,师父总说,娘亲在祭坛内,除非有令牌,否则祭坛的机关只有每月月中,以凤族圣女的鲜血才能打开。眼下,凤族唯一的令牌被娘亲拿了走,所以我们还要等半个月左右。 半个月后,我等了一个好消息,也等来了一个坏消息。坏消息便是师父带着阿四他们下山采购时,得知陈国的半壁江山几乎沦陷,不,应该说是西禹不战而胜。陈国的皇后与新任太子割城求和,战争暂时缓和了下来。而前太子夜祁言下落不明,皇后正派人寻找其手中的兵符。 好消息便是,我竟怀了一个月左右的身孕。初时得知这个消息,我被震惊得完全不知所措。都说酸男辣女,才一个月,我竟已经有了害喜的症状,饮食上也偏向辛辣。 而我怀了身孕的消息,更加加深了大家对陈国半壁江山沦陷以及对二哥的担忧,小十一更是冲动的想回陈国去找二哥。但我仍坚信,二哥是无所不能的,他向来心思百转,所做之事伏笔千里,他怎么可能将陈国的江山拱手相让,他怎么可能会输? 相反,当初兵器库被烧以及兵符失踪一案,也许都是二哥做的手脚,否则,铁柱他们何以割城求和? 师父的看法和我倒是如出一辙。然而,自从上山以来,他就没怎么给过我好脸色看。直到得知我怀了身孕后,总算长长叹了口气,然后幽幽道:“夜祁言这小子的战斗力,委实让为师刮目相看啊!” 末了,他又鄙视地看了眼阿四他们:“你们也太小看你们太子了,这般战斗力,别说半壁江山,恐怕便是整个陈国都丢了,他也能卷土重来。” 我:“战斗力……” 阿四:“战斗力……” 我剧烈咳嗽了几声,有此师父,本太子妃委实心力交瘁。 眼看月圆之日即将到来,师父总算松口带我们前往祭坛。天知道,我有多想见娘亲,尤其是当得知自己又怀了身孕之时。祭坛据说建在距离天山顶端十分近的一处悬崖边,建筑极其恢弘。凤族之人虽居住在山洞之中,却也留下了相当多的珍贵建筑,而这些建筑,大多是用上等的木材所造,皆是用来占卜。 我曾问过师父,为什么有房子不住,非要住山洞?后来师父让我回去仔细研究下山洞,我才发觉,山洞的墙壁上竟然画着无数的图腾。那些古老的图腾大概流传了近千年,一瞬间,我仿佛看见了先人居住在山洞之中的繁盛场景……委实心痛惋惜。 从住处前往祭坛,一路行来,皆可看见族内的凤凰图腾。 祭坛乃凤族密地,外人禁止靠近。所以师父只带了我和阿狸两人前来。阿狸这几日心思全都放在他的妹妹阿禾身上,整天吧嗒吧嗒问的问题全都是关于妹妹的,小手紧紧抓着我的大手,可劲儿盯着路边让我小心,生怕我跌倒。 我上辈子大概当真拯救了苍生,才会有这么一个贴心的儿子。 “娘亲,如果父亲在,就一定背着你了,这路这么难走,到处都是石块,我们一定要去什么祭坛吗?” “阿狸不想见外公外婆了?” 说起这个,我忽然记起了,这条路似乎格外眼熟。年少之际,每年上山祭拜,族人带我走的不正是这条路?那么说来,父亲,便是葬在这祭坛边?这才是娘亲守在此处的原因所在吧? 正当我心不在焉之时,阿狸忽然叫了起来:“师公,那是什么?” 说时迟那时快,那头白色的猛兽忽然从侧面朝我和阿狸扑来,而师父走在我们前方,俨然来不及阻止一切。此时此刻,我们的四面八方,只有一些积雪、巨大的石块和少量的针叶林。此刻,形势不容我多想,我一把将阿狸朝师父推去,自己已经来不及躲开。 我以为这次肯定凶多吉少,然而疼痛并没有袭来,一双手抱起我,轻松退后了几步,站在了针叶林巨树上。惊魂未定之下,顾不得回头看救我的人到底是谁,我的视线被那头白色的猛兽牢牢锁住,那竟然是一头白熊。此刻,他停留在树下不断嘶吼,用身体撞击树木。 不远处,似乎又来了更多的白熊,成群结队驶来,皆是处于暴走的状态。我的心揪成一团,生怕阿狸出了任何事。 “师父,快带着阿狸先走!” 师父用内力传音:“我带着阿狸尽快赶去祭坛,阿鸢,你随后跟上!” 说罢,师父抱起阿狸,运用起了轻功,极其轻盈地踩着高高的针叶巨树朝祭坛飞去。我总算松了一口气,这才发觉,自己竟在紧张下抓住了相救之人的手,随即脑海里浮现出师父方才望过来时奇怪的眼神。 “噗通”一声,我听见自己心跳慢了一拍。 “李九霄?” 抱住我腰部的手圈得更紧了,灼热而温柔的气息扑在我耳侧:“抱紧了,这些白熊攻击力很强,先跟上你师父。” 一瞬间……我脑海里一片空白。 每一次重新遇见他,我还是会遗憾,还是会难过,还是会不舍,这般奇怪复杂的情绪连我自己都不知道为什么。可是眼下也容不得我的情绪泛滥,高空颠簸的感觉很是难受,我只觉自己下一刻便要吐出来了。 好在我们已经距离祭坛很近了。 白熊群意识到我们已经走了,开始调转过头朝我们追来。眼看祭坛即将到了,祭坛是一个圆形建筑,上面立了一个硕大的碑,碑的入口处则是一个高约两丈的白玉门。远远望去,气势万千立于万丈悬崖边上,仿佛下一刻便要展翅朝悬崖跃去,一眼望去,除却震撼之感,更多的是畏惧。 师父站在白玉门前停下了脚步,他嘴中念念有词,手舞足蹈仿佛在行一种祭拜仪式。 待李九霄将我放下,师父立刻抽出了他随身佩戴的小刀子,锋利的刀刃迅速滑过我的手心,鲜血伴随着疼痛蔓延开来。师父示意我迅速将手按在白玉门前的石柱图腾之上,背后白熊群步步紧逼,生死一线间,尽管有太多的疑问,比如这些白熊为什么攻击我们,又比如李九霄怎会出现得这般及时,都没有时间思考,我只得照做将鲜血直滴的手放在图腾之上。 这时,地崩山摇,白玉门忽然下沉了下去,接着一座高得需要仰起头的白玉宫殿升了起来……所有人几乎都被眼前之景震惊了!而突如其来的震动也将白熊群吓退了,它们徘徊在远处,不敢靠近。 伴随着叮铃的声音,白玉阶梯,一层层延伸至我们的脚下。 又是轰隆一声巨响,宫殿巨大的门打开了。 森冷的气息扑面而来,宫殿内部骤然发射出无数的冰棱,师父立刻抱起阿狸,飞身躲了开来,而李九霄则抱住我躲了开来。不断飞出的冰棱,直直朝那群白熊射去,有的白熊躲闪不及被射了中,于是嘶吼声,奔跑声,乱成了一团。最终,白熊群尽数散去。 遇见危险,一向冷静镇定的阿狸忽然哇得一声哭了起来,这也将我惊回了神。 李九霄松开了我,我心想阿狸定是被吓到了,想上前抱住他安抚下。谁料胃部翻涌得太厉害,我才迈出去一步,便忍不住扶住大石块干呕了起来,阿狸则跑过来,一边掉眼泪一边想从自己小袍子上撕掉一块布,可他到底力气太小,最终他干脆将小袍子脱掉,小小的手抓着袍子,另一只手则固执地去抓我的手:“娘亲,娘亲你的手好多好多血。” 方才师父割的伤口没那么快复原,不断有血流出来。看着阿狸眼红红的,捧着我的手一边轻轻擦拭一边吹气:“娘亲不疼了。”这一刻,连我的眼眶都湿掉了。 一路上环境百般艰辛时,他没有掉一滴眼泪;被白熊攻击时,他亦连惊吓声都没发出。可是看见我的手受伤时,他哇得一声就哭了。 他无所畏惧,只畏惧他的娘亲受伤。 师父上前摸了摸阿狸的脑袋,阿狸却冷冷看了他一眼,那一刹那的眼神让我莫名觉得心惊肉跳。 我将阿狸抱在怀里:“阿狸,师公方才不是有意要伤害娘亲!” 阿狸将眼泪又吸了进去,却还是固执不肯说话,任我好说歹说他都沉默以对,良久,他才闷闷道:“阿狸不要和娘亲再次分开。” 我的眼泪又险些落下。 师父叹息道:“那些白熊,其实便是天山的守护神兽,方才它们怎么会突然暴动攻击人……”说到这,他的视线定在了李九霄身上。 从陈国到周国的离城,从离城到天山之上,从山洞到祭坛这里,不管是时间上,还是路段上,李九霄出现在这里都太不可思议了。也因此,太可怕了。 因为,如果不是提前预谋了一切,根本没办法做到。 方才因为事出紧急,我完全没有时间思考,想必师父也是如此。我牵着阿狸,不自觉朝师父退去。 浩淼蓝天,白雪皑皑,他的黑色披风在风里翻飞。他没有戴上面具,那是一张棱角分明带着邪气与杀气的脸,是与二月雪一模一样的脸。他微微勾起唇角,露出一丝玩味笑意:“师父师姐寻祖归宗,也不叫上本王,本王只好自己找来了?”说到这,他灼热的目光牢牢锁住我:“小阿鸢,方才你的命可不是本王救的?哦,不对,是两条命。” 我一只手牵着阿狸,另只手轻轻抚上小腹,蹙眉道:“按理说,你该在战场不是吗?你怎么会出现在这里?” 李九霄轻轻一笑:“我说为你而来,你信不信?” 师父又是一声叹息:“本座当初就不该答应救你个死丫头,不救你这么个死丫头,你就不会为了把破烂剑把李九霄都抗到谷里,没有当初,怎会有今日这般多烦心事?” 阿狸弱弱道:“师父,你不是天下第一神棍么?咳咳,不是神棍,是会占卜的道士!怎么没有先见之明?” 师父嘴角抽了又抽:“你这丫头,还不快带着你这不成气候的儿子去祭坛先……为师要和你师弟深入谈心一番。” 我闷闷道:“包子什么时候不成气候了……包子,跟娘亲走先。” “可是那个叔叔,娘亲,那个叔叔是好人!” 包子不肯走,反而伸手指向李九霄:“娘亲,就是那个叔叔,带阿狸到皇宫最高的地方去看父亲跟娘亲求婚的场景。叔叔还送了阿狸许许多多好玩的东西!” 阿狸一口气说了一大堆,李九霄闻言更是朗朗笑开了,他看我的眼神一直是别有深意,带着化不开的灼热,可他看向阿狸的眼神,却是出乎意料的柔软:“小孩子就是好骗。” 阿狸有些不解,也有些委屈,最终还是任由我牵着朝祭坛的大门走去。我不放心回头,却刚好对上李九霄温柔而风流的眼神。不经意,我的脑海里浮现出新婚那一夜,他站在窗外的一幕幕,心有些疼,更多的确是愧疚。 话说回来,不管李九霄前来的目的为何,想必师父都不会让他靠近凤族的祭坛。 正当我抬步欲上祭坛的阶梯时,阶梯上方的大殿之内,忽然出现了一群人影。 绰约的人影由远及近,彼时,我方看清,来人竟是许久不见的小寡妇。她一袭劲爽黑衣,脸上的表情很是张牙舞爪,她的身边一群黑衣人,而他们手上,抓得正是我的娘亲,陈国太后! 娘亲显然已经昏厥过去,被两个黑衣人一人架住一个肩膀。 “娘亲!” 见我怔忪在当场,小寡妇得意笑道:“毁了那些白熊的窝,果然能激怒他们,呵,真是一群蠢货,这样便轻易开启了祭坛的机关,还给我们机会先进去。眼下你娘亲在我手里,你是束手就擒乖乖配合,还是拼死一搏呢?” 李九霄挖了一个坑,等着我和师父跳? 第二十三章 地下室天镜 我回头,只见他们二人竟已打斗起来。我知道师父的武功深不可测,可眼下看起来,李九霄似乎胜过一筹。见我不言语,小寡妇笑得更加轻蔑。我心中焦急,烦躁道:“絮絮叨叨甚是讨厌!” 论武功,我确实不是小寡妇的对手,何况她尤擅巫蛊,我亦不愿激怒她,以免她伤害阿狸和娘亲,所以束手就擒是最好的自保办法。于是我给阿狸使了个眼神,让他乖乖的,不要说话,摆出一副小可怜样即可。 小寡妇更加得意了,她让人扣住我和阿狸,然后带我们朝祭坛内走去。这个宫殿是从地下被机关带出来的,可是完全看不出一丝泥土的痕迹。宫殿里的每一根柱子都是用一块完整的羊脂白玉,上面雕刻着繁复的图腾,偶尔会用一些翡翠蓝晶点缀,美得纯净,美得惊心动魄,美得无价。 连小寡妇一行人都忍不住感慨:“倒也不枉世人拼了一条命,也希望能来此。当年,夜祁言屠杀了整个凤族之后,还是没能找到这个地方!真是天命!主上才是真正的天命所归!” 我在心中冷笑,面上不动声色打量着四周。如果说凤族的祭坛是世人皆觊觎的地方,无非是又跟“溯魂”扯上关系。可怜世人愚昧,以为看见未来便能改变未来。且不说这世上是否当真存在一种能力能让人看见未来,便是看见未来和改变未来根本就是两码事,你知道了未来,就当真能改变未来? 白玉砌成的宫殿,就像是迷宫一般,里面很大。正殿处摆放着凤族祖先的排位以及弥勒佛,巍峨庄严;偏殿则是休憩的地方;除却正殿偏殿,竟还有地下室,地下室只是一片空地,立了几根白玉柱,空旷而让人生出无边幻想。 小寡妇让人将我、阿狸和娘亲都绑了起来,扔到了地下室的角落。然后,她留了几个人看守我们,自己则出了去。阿狸小脸满是不解:“娘亲,太皇祖母怎么也在这?” 额,太皇祖母……这个称呼,分分钟让我有种,我在和二哥*的错觉……我认真纠正道:“她是外婆,不是太皇祖母!” “可是阿狸一直称他太皇祖母。” “那以后改口叫外婆。” “为什么?” “因为她是娘亲的娘亲。” “那娘亲不就是父亲的姑姑?” “……” 姑姑……本太子妃一时口塞,不知该说什么好。算起来,娘亲确实算是改嫁了,在辈分上,我确实算二哥的姑姑。真是好一段孽缘啊…… 娘亲此时安然地闭着双眼躺在地上,一袭绯色纱衣,却掩盖不住她面色的苍白。筹谋了十几年,大仇已报,她终于放下了那些往事吗?如果她知道我嫁给了二哥,并且死心塌地要和二哥共进退,她会怎样? 我忍不住心思浮动,那句娘亲窝在心口百转千回,却只能在心底默默念着。 就在这时,小寡妇忽然又进来了,她脸上的表情很是心不甘情不愿。走近了,她冷笑一声,然后一把提起阿狸的衣领:“这小不点没什么用,还给你师父先。” 大抵出于母性,我挣扎着一蹦一跳挡在阿狸面前:“你们要干什么?” 阿狸气呼呼道:“我不要和娘亲分开!” 那小寡妇一鞭子抽来,我在地上滚了几圈,生疼的,然后只能眼睁睁看着她将阿狸带走。这件事估摸对阿狸心理上造成了很大的影响,自这之后,阿狸开始起早贪黑练武,寒冬腊月一如往日。当然,这是后话了。 而后,我方得知,原来,从我十五岁及笄之日开始,李九霄已经和皇后联手,密谋一个惊天的计划! 及笄之日,我被人下了药,下药之人正是皇后。那时,她便想将我送给李九霄,以此讨好李九霄,同时又可伤到二哥。 一个女子,若然没了清白,又有了对方的孩子,断然只有受摆布的份。但阴差阳错,幸好那夜是二哥。不然我不敢想象,接下来我的人生会朝哪个方向发展。 还有那一日,我随铁柱进宫,发现了皇后臀部的伪胎记,险些被皇后困住,是李九霄出手相救。那个时候,我便应该发觉,他与皇后的关系不一般。否则,他何以那般及时出现? 他们合谋一起,一个希望借助内乱击垮二哥。另一个则希望借助外力帮自己的儿子上位。 所以,一切正如李九霄所说:“夜祁言想让我和皇后相互厮杀,鹬蚌相争,他坐享渔翁之利,可这世间之事,怎可能都如他意?皇后是宁愿割城求和,先摆平她的眼中钉,而后再与我计较,我亦如是。所以,你的二哥现在危在旦夕,他如果得到了风声,定然会前来救你。如果他来了,这里将是他的葬生之地,小阿鸢,你何不如跟了本王?本王不会伤害你的孩子,相反会爱屋及乌。” 我原本对二哥极其有信心,可是听完他这样一番话,心底顿时方寸皆乱,开始怀疑自己之前的推测。 偌大的地下室,此刻只剩下我和他。他蹲下身子,替我解开手上和脚上的绳子,然后拿出帕子,一点点擦掉我手心的血渍,小心翼翼吹了吹,最后才上了一些冰冰凉凉的药。 见我还在发呆,他忽然伸手,将我两颊微微凌乱的发丝别在耳上,像是寻常闲话聊天一般:“小阿鸢,那一日,你为了你二哥,将刀子插入我胸口时,可曾后悔过?” 邪气十足的声音听不出任何情绪,却又像毒药般蛊惑。 我缓缓抬起脸颊,看向他,四目相对。 他一字一句:“你悔恨过,你心里还是在意我的,对吗?”说到这,他的眼神越发迷离,仿佛升起了浓浓的雾一般,那浓雾背后是我看不透的晦涩:“可是我死了,你只会伤心一段时间,然后便会痊愈……” 我深深吸了口气:“够了,这些事都不要再提了,你我之间从那日起,已经两清。现在你面前的夜鸢,她是陈国太子的太子妃。你与他敌对,便是与我敌对,不管你是否出手救了我,不管你做了什么,不管你是谁。你要杀要剐,动手便是,废话什么?” “两清?”他缓缓站起身子,忽然指着自己的胸口:“这里住着一只蛊虫,它只有在靠近你的时候,才不会折磨我,怎么两清?把你的心给我?” 说到这,他的声音忽然就冷了下来。 “传言,只有凤族圣女的心才能开启祭坛里的天镜,如此便能看见一个人的未来。你大可好好考虑下,吞下蛊虫,选择我,兴许我一个心软,便会改变计划。” 我倒不认为这祭坛内当真有天镜,就像我从来都觉得师父就是个江湖骗子,鬼来的溯魂探命运,我调转话题道:“你将娘亲和阿狸带去哪里了以?还有师父?” “你师父和阿狸,于我没有任何用处。至于你娘亲,我让芙晗用她的令牌将祭坛关闭。祭坛一旦关闭,机关启动,你我皆会沉入地下。届时,我倒真的很想知道,你二哥如何进得来救你们?” “你疯了吗?” “很清醒。” 这三个字,被他用极轻极轻的语气说出来,我还来不及品味他话中的含义,一瞬间,祭坛内变得非常摇晃。看来,娘亲果然在他们手上。 一点摇晃都会引起我胃部的不适,何况此时。 这种感觉非常非常难受,想呕却又呕不出来,整个人都有些虚浮。我一个没站稳,险些跌倒。这时,一双大手一把揽住我的腰:“小心,站稳了!” 他的语气带着责怪,但又满满皆是关心。我想不到他竟然这般关心我腹中的骨肉? 我想挣开,地下室里的灯光忽然全都灭掉了。 黑暗中,一切都变得安静起来。李九霄将我揽入他胸口,见我挣扎,他干脆点了我的穴道。离得那么近,他身上特有的香味很浓却也很安逸,他的心跳声一声声,像是古老的梆子一般。我的思绪渐渐飘远了,仿佛又回到了初遇时的冬天,他拿雪团砸我,还说什么想要我的小命;仿佛又回到了初遇时,他满身鲜血,胸口插着一把剑,我费了九牛二虎之力才将他拖回去。假如,我是说假如,当初,先来离城带走我的,是他,后面的故事会不会全都会被改写? 可是没有假如。 待一切平稳下来之时,待灯光再次明亮之时,他终于解了我的穴道,我连忙挣脱退后了好几步。他的嘴角扯出一抹苦笑:“以前不见你那么在意男女授受不亲?” 我垂下眉睫,坚持道:“我是陈国太子妃!” 话音落,他的拳手缓缓握紧,整个猛地用力一挥,白玉铺就的地面登时出现了一个坑。 若是放在以往,我定然该心疼这有多糟蹋钱财了,可此刻,不可思议的一幕竟然出现了! 整个白玉地面竟沿着那个坑,全面开始崩溃! 崩溃掉的地面下方似乎是中空的,散发着幽蓝的光芒。 这时,小寡妇刚好带娘亲下来地下室,娘亲一见到那抹幽蓝光芒,惊讶至极,只说了两个字:“天镜。” 而这两个字刚说出来,李九霄脸色登时也跟着变了! 第二十四章 祭坛雪崩了 好一个歪打正着!天镜是什么,我也是不久前刚从师父那儿听来。 传闻,天镜便是滋养弥勒佛座下莲花的天界之水,因而灵性十足,只要用凤族圣女的心去祭奠,天镜上便能显示出一个人的未来!方才李九霄说这件事的时候,我根本没放在心上,因为连师父都说,天镜也许只是个传说,没有任何族人曾见过。只有最古老的族谱里曾记载过这么一句话:“握天镜而授河图,执玉衡而运乾象。所谓天境,乃天之水,其光芒璀蓝……” 所谓河图,即以十数合五方,五行,阴阳,天地之象,而玉衡则指北斗七星中斗柄第一颗星。如果说,那散发着幽兰光芒之物当真是天镜,那么说,族谱和传言皆是真的? 娘亲显得格外激动,然而当看到我时,她又如被泼了一盆冷水般,绝美的容颜上更多的是不可置信。 大抵是母子连心,我似乎能感觉到她心底的挣扎。我的血液既然能开启祭坛之门,她定然已经相信我确实是她的女儿。但她大概还不能接受,不愿否定自己过去那么多年所信仰的一切。 蓝色的幽光越来越强烈,渐渐将整个白玉铸造的地下室都莹满,小寡妇率先上前探头去观察,她的神色由紧张变成惊奇,直到最后兴奋地禀告道:“主上,有阶梯可以通下去!” 李九霄幽深的眸光闪了闪,随即看向我:“是要随我先下去,还是让你娘亲下去探路?” 我毫不犹豫跟了上去,当我的脚才踏上第一层阶梯时,背后忽然传来了娘亲凄哀的一声呼唤:“鸢儿……” 闻言,我胸口一恸,恨不得立刻转身扑到娘亲的怀抱,可是我不能,眼下我甚至不能表现出对娘亲的感情。我攥了攥手指,终于还是忍住没回头。 李九霄走在我的前面,我缓缓跟着他沿着旋转阶梯往下,这条阶梯非常的长,入目之处除却荧蓝的光芒,只剩下漆黑一片。可当我随他走到底部再抬头往上看时,顿时呆住了。原来那些荧蓝色的光芒是悬空在顶部的,四面八方漆黑一片的全都是嶙峋的怪石,怪石上盘旋的是层层叠叠的机关。这些机关,应该就是用来控制祭坛升降的罢。这一切太不可思议了! 最让我不解的是,这里隐约有水流的声音,叮叮咚咚断断续续,似有还无,我捉摸着大概是自己的错觉。 这时,小寡妇也押着娘亲下了来。 娘亲想必对那些所谓的传言是非常清楚,所以,刚见到李九霄,她便直截了当:“只有拿凤族圣女的心去祭奠祭坛,天境才能呈现出你想看的东西。千百年来,那么多英雄豪杰算计了一辈子都无法企及的事情,你以为你能做到?凤族这一代只剩下了两个人,还是男丁,何来的圣女?” 小寡妇笑了笑:“夜鸢可不是?” 不待李九霄说话,娘亲便冷冷回道:“夜鸢,她自出生后就未曾入族谱,而后更是选择嫁给了杀父灭族的仇人之子,她,自然不是,更不配。” 李九霄玩味一笑:“配不配,试一试后才知道,不是吗?何况,她的血液,确实开启了祭坛的机关。”说到这,李九霄目光缓缓转向我:“你若肯吞了至死不渝蛊,兴许我还能考虑做个昏君,宁要美人而不要江山。爱情和生死,你要哪一个?我给你们时间考虑一下,子时一到,你便没有得选择了。” 说罢,他起身沿着阶梯上了地下室,小寡妇哼了一声也跟了过去。 娘亲颓然跌坐在石块上,幽蓝的光芒照在她绝美的脸上,凭空添加了几分飘渺,可她脸上纵横的泪水却是那般哀伤,我鬼使神差走上去,用袖子替她拭去泪水,千言万语哽在喉咙一句也说不出。 反倒是娘亲先开口:“鸢儿,你竟当真是为娘的女儿,是娘亲没尽到应有的责任。” 泪水大滴大滴不受控制地从我的眼眶中滚出,我想过无数种和娘亲重逢的场景,却都没料到会是在这种情况下。娘亲缓缓伸手抚过我的脸颊:“你父亲在世时,曾告诉过我一个关于凤族的秘密,所以,无论如何,娘亲都不会让你在生死和爱情之间选择。这样的选择,都不过是个生不如死。” “娘亲,你不怪我吗?” “为什么要怪你?”娘亲反问:“你可还记得你十六岁时的事情?” 我的记忆基本上全都恢复了,十六岁那年的事,我怎么可能不记得?那个时候,我便是在爱情和生死之间选择了生死,正如那夜李九霄曾对二哥所说:“本王是没有这个能力从你手中将人带走,可本王一向有能力让她自己选择,留下抑或离开。别忘了,三年前,你的太子妃可是选择了黄泉之路,永世诀别!” 说起来,我这这生并不长,可生死成败悲伤哀乐却已历尽个彻底……三年前,不,应该说是四年前了。当我从李九霄口中得知自己的身世时,便果断趁着夜祁言有事外出的时候离家出走,那时,我刚好怀着阿狸七个月。 琅华不放心我一个人,于是跟着我离去。这其实才是太子妃私奔的真正内情。 可最终,我还是被夜祁言带了回去。 他能带回去我的人,却带不回去我的心。 那时,我心心念念的,都是他害得我家破人亡,他对我好不过是为了所谓的溯魂所谓的天镜。我过不去自己的关,终于,在阿狸临盆那日,一切爆发了。 可我始终做不到像言情话本里的女主一般,虚与委蛇潜心周转只为一朝报仇,最终杀了所谓的仇人,而是选择了结束自己的生命。 但便是我死了或是他死了,又能改变什么?上天最仁慈的地方便是会当冬天一切枯萎之际带来春风吹遍大地。 爱情和活着,我都要。 所以我打算服下另一只蛊虫,我才不信,区区一只蛊虫,能改变我对二哥的感情,转而恋上别人。 趴在娘亲膝盖上,我说着说着这些往事,便慢慢有了睡意。而娘亲则回忆起那些关于父亲的往事,她缓缓叙说着,偶尔会轻笑出声。 模糊中,我似乎听见她说:“阿鸢,你听见了水声吗?” 水声?似乎有…… “那是你父亲在呼唤我了……” 父亲,在哪? 没有时间深想娘亲话中的含义,李九霄和小寡妇的出现惊醒了我。 我猛地起身,将娘亲护在身后,斟酌着语言要如何开口说自己不愿死,却压根没注意到身后的娘亲已经慢慢走开,待我注意到李九霄和小寡妇眼神不对,回头时为时已晚! 想我费尽千辛万苦一路寻觅娘亲,这才刚刚享受一会的温情时刻,便要永远失去娘亲……就在那一刻,她拔剑自刎在我面前,四溅的鲜血几乎晃瞎了我的眼睛,我想自己一定是在梦中,我想这一定不是现实,她看我的眼神是那么温柔,是那么不舍,她怎么可能舍得离我而去?又怎么可能在我眼前自尽? 然而下一瞬间我又意识到,她不是自尽,而是在寻一条生路予我。 原来,所谓的天镜,不过是一场镜花水月,只要当真有人用自己的鲜血铺就一张红毯,一旦血液渗入水中,便会引发一系列化学反应,导致爆炸。 果然,鲜血蔓延的同时,轰隆的巨响也随之而来。水源的尽头忽然爆开,连带着一面洞穴也跟着裂开。阳光照射进来的时候,无数的飞雪也纷纷飞了进来,然后那些大雪很快便将娘亲埋了起来,我想喊却喊不出来,我想跑却根本抬不动脚,我无法形容那一刻的感觉,心灰意冷心死如会全不能形容,整个人仿佛掉进了万丈深渊中,痛到麻木,已然不知生死。 模糊中,我仿佛又看见了二哥的身影,他踏着雪花而来,清冷孤傲,风姿俊朗。 我想,这一定是我太过思念他的错觉。 我似乎还听见了李九霄一直在喊我的名字……然后我赫然看见,天境化作无数不知名的虫儿,朝着阳光飞去,遮天蔽日的莹蓝色……所谓天命,终归是一场镜花水月,这真是太可笑了。或者,那些发着幽兰光芒的物体本身就是沉寂休眠的虫子,只有世间最贪婪之人才会妄想借助它们看见未来。而凤族的溯魂,便是用来惩罚这样一群人的。 虫子四下飞散的同时,便是山崩地裂,一切开始塌陷的开始……我的耳边轰隆一声声巨响,似乎有人在喊:“雪崩了!” 祭坛本身就建在雪山一面的峭壁之上,一旦雪崩,后果难以预料。 在自然面前,人类是渺小而脆弱的。 …… 不知过了多久,当一切重归平静,我只觉浑身上下都是痛的。我试着动弹了下,只觉自己的背部似乎靠在岩石之上。我缓缓睁开眼,月光照得我满眼是刺痛,我连忙伸手去遮挡,然后撑着身体坐起来,四下百茫茫一片,入目处只有无边无际的雪。 “娘亲!” “二哥!” “师父!” 我试着喊所有人,可是没有任何回应。 雪崩之时,到底发生了什么?我捧着脑袋努力回想,雪崩的那一刻,用身体替我挡下一切危险的,似乎是二哥,铺天盖地的雪几乎将我们埋住,然后呢?为什么二哥不见了?还是救我的另有其人?李九霄呢? 大结局旧事忽而涟漪成行,十七年连成梦一场 我扶着背后的岩石站起来,朝山顶望去,这才发觉,自己离祭坛并不远,然而祭坛所在之处,燃起了层层浓烟,以至于无法看清那里到底怎样了。 这时,雪地里忽然传来了一抹很微弱很微弱的声音,他说:“阿鸢,我在这里。” 我在原地转了好几个圈,还是没看见活着的声音。直到这抹声音再次响起,我才发觉,声音的源头似乎是我的脚下……诧异之余,我连忙蹲下身子,用手拼命刨雪:“这是做梦吗?” 这世间最幸福的事情莫过于,当你心心念念着一个人,希望他出现时,他竟当真像变法术般出现在你最需要的时候。因为太过用力,手心原本的伤口被扯裂开来,白雪上开了点点梅花,可是我却感觉不到一丝的疼。所有的疼痛与委屈,所有所有的一切,在看见二哥的那一刻,全都变得轻了,又变得非常重。 月色无边,白雪无迹,他微微笑着看向我,熟悉的眉,熟悉的鼻梁,熟悉的脸庞,还有熟悉的白绸,我足足楞了好久,直到二哥一如往日露出一抹戏谑的笑意,我才从痴呆状态醒来。紧紧搂住他的脖子,我一句话也说不上来。 从来良宵短,只恨情丝长。 “阿鸢。”他的手轻轻拍着我的后背:“幸好一切还算及时,不然,不然……我不敢想象。” 我点了点头,终于轻轻哭了出声:“娘亲走了,再也不会回来了……什么溯魂,什么天镜,都是假的,可是为了这些东西,我几乎失去了一切……” “阿鸢,不难过,你还有二哥。” 他的声音听起来很是虚弱,我突然意识到他下半身还在雪中,奇怪的是,他自己竟然没有力气从雪里出来。就在这时,不远处忽然传来了师父和阿狸的声音。 “阿鸢——”“娘亲——” 间或夹杂着包子哽咽的声音。坚强如包子,肯定也被吓坏了。我抹了把脸,赶紧站起身朝师父和阿狸挥手:“包子,娘亲和父亲在这里!” 此时本是夜间,回到住处和阿四小十一他们会合好,二哥的出现让他们沸腾了好一阵子。可是二哥的腿却因为了救我而被雪崩时的气流所伤,以至于无法动弹且没有任何知觉。师父为二哥施了针灸,并且向我保证,会慢慢好过来。 可一番针灸下来,二哥看起来更虚弱了。 师父道:“他身体的几处大穴被我封住了,所以看起来比刚才更虚弱而已。”顿了顿,师父扯出一个比哭还难看的笑意:“能捡回一条小命,已是值得庆幸的了。” 我抬头看着月色,想起和娘亲相认的那会儿时光,呵,真是短暂如同做了一场梦境:“师父,如果不是我,娘亲不会……不会……” 下面的话,我说不下去了。 师父道:“李九霄已顺利下山了。凤族的天境溯魂之说,既已破灭,他必然会将全部心思都放在攻城略地之上。而夜祁言一时半会又无法离开这天山,陈国怕是岌岌可危了,是要变天了吗?” 天山的夜,寂静地可怕,也寒冷的可怕。师父站在门前,他说的话,二哥必然都听得到。送了师父回去,我让阿四带包子去洗澡,然后关上了石门,煮了点热粥,端到床畔送给二哥。 二哥正坐在床畔闭目养神,听见我的脚步声,这才道:“阿鸢,我……” “欲言又止可不像你的风格。” “阿四说,你有了……身孕,这……是不是真的?” 刻意压抑得很平淡的声音,仿佛只是聊天气一般,可是他的手心却收成了拳头,大抵是觉得惊喜来得太意外了,让他几乎不敢相信。我内心一阵感慨,放下了热粥,坐到床畔,拿起他的手贴在我的小腹上,难得娇羞道:“可能会是女儿。” 闻言,二哥整个人都有些呆若木鸡了。 这样站在权利顶端心思比海深能力堪比天的男人,他也会有这样手足无措的一刻,我扑哧笑出声,他脸微微泛红,我正想说点什么。忽地他手腕一用力我整个人便被他揽到了怀中,他扯开嘴角笑得好生开心,亲亲我的额头又亲亲鼻子,仿佛怎么也亲不够一般,我笑着挠他的痒,他不怕痒,反攻起来那叫一个上下揩油,末了,还一本正经道:“委实长肉了。” 我拍开他的爪子:“好色!” “你男人对你好色,天经地义。” “唔,不带这样的!”我蹬鼻子上演,干脆跨坐在他腿上,搂住他的颈项,仰起脑袋笑嘻嘻道:“那到时候我因为生孩子变丑了,你可不许嫌弃我!” 他没像往常那般打击我,而是认真道:“你丑没事,反正我瞎。” “那变胖呢?” “额……你抱起来一直蛮重的。” 我扑上去,鼻尖顶着他的鼻尖,他倒好,顺势吻了下来,我笑着躲开,喘着气问道:“我哪里重了,哪里!” 他勾了勾我的鼻子,笑道:“整个天下都被抱在怀里,你说重不重?” 算你会说话。 有二哥在,那些难过和悲伤终究会过去,安心到仿佛天塌下来也不会再害怕。这样想着,我忍不住又往他怀里钻了钻。 闹腾了一会,我才记起粥大抵快要冷掉了。督促二哥吃完饭,眼看阿狸也快要回来了,我想起自己还有正经事没问:“二哥,这段时间都发生了什么事?为什么你会来离城来天山,刚好来到祭坛?那么那么准时?不仅仅是你,还有李九霄,一切都太恰到好处了,仿佛有人在操控一般。” 二哥微微抿了一口茶,放下杯子,将我的手放在手心轻轻摩挲,仿佛仍在犹豫是否该告诉我一切,我故意道:“你若还瞒住我,我定带着女儿离家出走,恩,还带上阿狸。” “倒是有能耐了?”他打趣道。 我脸一红,哼了一声。 他亲了亲我的指尖,方淡淡道:“兵符失窃、兵器库失火都是我刻意安排的,皇后没了这些筹码,仍暗中筹谋与我撕破脸皮,背后定然有人相助,后来我调查,证明皇后的筹码就是活死人。” “又是活死人?难不成是李九霄?” “有他的份。” “这话的意思是,不仅仅是他?” 二哥没否认也没肯定,而是继续道:“我一直以退为进,不与皇后正面交锋,希望引出皇后背后的老狐狸现身。果然,那人见我和皇后、李九霄并没有当真打起来,他开始着急了……” “没当真打起来?”可不是,陈国割城求和,前太子下落不明,战争委实还没当真打起来:“可是瘟疫应该是实实在在发生了的吧?” “阿鸢你可记得你曾经碰见过一个老道?你还把我送你的金子全双手奉给他了呢!” 二哥不提,我都快把这个人给忘记了!“呸呸,什么双手奉给他,对,我是用那些金子买了一个救命锦囊。后来你不是跟我说,他还是我同门师叔沈晋!怎么突然提起他了?” “我倒觉得你们凤族之人最厉害的不是占卜算命,而是悬壶济世。多亏他及时出现,否则瘟疫后果难以估量。” “这事都怪我,李九霄利用我降低你的防备心,然后将那些鸡鸭运到陈国边境。” 意识到我把话题扯远了,我连忙绕回去道:“二哥,你口中的一直躲在暗中的那个他,到底是谁?为什么那个人会对我们的一切了如指掌?仿佛算准了时间我、你还有李九霄会同时出现在祭坛附近一般。眼下我们虽都没有性命之忧,但是陈国的子民都还处于水深火热之中。” “阿鸢。”二哥斟酌片刻,终归还是什么都没说,只道:“沈晋道长不是给过你一个锦囊吗?眼下二哥需要你的帮忙。” 我从脖子上挂的吊坠里取出纸条:“喏,这张纸条便是当初放锦囊里的那张。” 意识到二哥根本看不见,我在心底小小叹息了一番,又将手收回来,小心翼翼将卷成一团的纸条摊开,这个过程,其实我心底是尤其紧张和好奇的,毕竟这般神奇的事情只在小言上见过。 摊平,就着一室灯火,我清了清嗓子:“二哥,我开始念了哦,但愿我那逗逼师叔不是在胡言乱语,真能给点实质性办法。” “念吧,我对他倒是蛮有信心的,他和你师父,是凤族那一辈最出色的两人,当然,最出色的是你爹爹。” 然,当念完前两句,我自己先傻掉了。 何止傻掉,是遍体生凉,凉意从脚底生出来,一直蔓延到心脏。而心脏因为突如其来的凉意,突突的抽痛。 恰在这时,阿四送阿狸回来。小包子刚刚洗完澡,头发也没有梳起来,齐齐搭在脑袋后面,乍看之下,委实是个小美人胚子,他糯糯地喊着父亲和娘亲。 那一声声娘亲,猛地将我从惊恐和抽痛中拉出来。我迟钝了接过阿四递来的干毛巾,继续替阿狸擦头发,阿狸道:“娘亲,阿狸能坐在床边跟父亲边说话儿吗?” 于是乎,锦囊纸条的事情便被打断了。阿狸将小板凳搬到床边,有一句没一句和他父亲说话儿,而我则坐在床畔替他擦头发。沙漏一点点滴着,眼看过了大半夜,阿狸的头发也差不多干了,他也困得哈欠连连。 往日在东宫,小皇孙断然不能和父母同居一室,二哥私心也不愿如此,但眼下倒也顾忌不了太多。将小白包子塞到床里面,我也爬了进去睡在中间。心情不好,一句话也说不上来了,我窝在二哥怀里,手脚都往他怀里寻暖和,复又想到阿狸也在,这样做不妥,刚想缩回手脚,二哥却不给我动:“你再动,我就把阿狸丢出去了。” 我:“……” 阿狸:“……” 我脑补了一下阿狸地心声,他此刻定然在感慨,自己果然是天底下最可怜的小白菜了,他已经很努力降低自己的存在感了好吗? 待阿狸熟睡过去,我还是睡不着,只要一闭上眼,便会幻想自己躺在鲜血淋漓的池子里,无边无际的黑色梦魇仿佛永远不会有尽头。快到天亮的时候,我忽觉耳边有人在低声呼唤我,迷迷糊糊睁开眼,才发觉是二哥。他的指腹一点点抚过我的脸颊,一点点擦掉我的泪水:“做噩梦了?” 我轻轻嗯了一声。 他将我的脑袋搂进怀里,下巴抵在我的额头上:“是二哥不好,终归还是将你牵扯进来了。” 我摇了摇头,坚定道:“只要你在,我就不怕。二哥,你说吧,我接下来该怎么办?” “当真下了决心?” “我没有别的选择。”顿了顿,我继续道:“这世间,我害怕的事很多,可我最怕一觉醒来再也看不见你和阿狸,我已经失去了娘亲,我不能再失去你们……” 二哥的声音格外低沉,想必他心里也很不好受,他淡淡道:“不会的。天一亮,我们便出发去吴国。不过,出发前,要让你师父相信,我快不行了。” 良久,我沉沉的点了头。 二哥腿脚不便,所以天亮十分,只我和师父单独去了祭坛。 不过一夜间,祭坛竟似发生了翻天覆地的变化。整个祭坛所处的悬崖竟直接断了,空荡荡的悬崖边哪里还有祭坛的影子?怕是昨夜爆炸加上雪崩导致吧!幸而祭坛只有一面临近悬崖,另一面临近斜坡。那水源便是从斜坡而来,昨日亦是斜坡处发生了雪崩,也因此,我才捡回了一条小命。 师父喃喃失声:“凤族最后一丝存在的痕迹,终于也被抹去了!” 我跪在雪地中,向悬崖处磕了三个头:“我不在乎什么痕迹被抹去,但愿娘亲从此安息,和父亲在天上和和美美,不再遭受人世间的种种痛苦。” “呵,你当然不会在乎!” 师父冷冷丢下这样一句话,蹒跚着朝悬崖边走去,他的情绪有些失控,就像是那晚初来到山坡一般。 北风呼啸,看着师父的背影,我的心又开始抽痛起来。一切怎么可能那么巧,所有人刚刚好聚集在一起的时候爆炸了?真的很想问问他,怎样的灭族之恨,让他不惜说服娘亲用自己的生命,哪怕是赔上自己的女儿,也要复仇?杀了二哥和李九霄,毁了他们的国家,当真比这世间一切都重要吗? 可是看着师父的背影,我同样会想起在谷里无忧无虑的那三年;想起师父虽表面上常常帮二月雪欺负我,但却舍不得动我一根手指头;想起师父常常夸我做的饭菜好吃……明明那个时候,他才是我唯一的亲人啊! 这样想着,我的双眼已经被泪水模糊,我起身,走到师父身后:“师父,你曾跟徒儿说过,这世间最美的东西,是人心。可是人心为什么会变?都说苦海无边,回头是岸啊?” “回头?”师父苍凉一笑,指着这雪地里的一切,“最初的一切,全都没了?源头都没了!如何回?” “师父……” “够了,眼下天下大乱,陈国需要夜祁言,我想你定然会和他一起离去。自此一别,各自安好。阿鸢,这是师父最后的仁慈了。但是你且记住了。每个人的人生,都是一旦迈出去,就不可能回头。这一路上,你得到了许多,也会失去很多。人生的每一次成长,都是有代价的。你以为自己命途多舛,你以为自己磨难多多,可芸芸众生,谁不是这般?”师父俊美如天人的脸上没有了往日的玩闹之意,更多的是沉重,连眼神都复杂得深沉,他轻轻地说:“阿鸢,坚持下去,别败给师父了。” 我终于*痛哭出声,师父最后一次摸了摸我的脑袋,然后率先离了去…… 我握紧胸前的吊坠,缓缓闭上了双眼。 昨夜,锦囊里的纸条上写着:仇恨可以吞噬人心,提防你师父。 连二哥都没想到,师父放人放得那般干脆利落。因而,几乎是刚离开离城,他的双腿便好了。原来,他一直在装病,为的便是让师父的防备心弱一点。但,眼下看起来,一切都不必做样子了。大家皆是心如明镜,不是吗? 离开离城之后,我们先是回去了陈国的帝都收拾“家务事”,清理门户。皇后和铁柱显然没有料到我们会回来,他们更加没有料到原来二哥在帝都中的根基这般深,一旦二哥想拿回属于他的东西,他们几乎没有还击之力。这无疑是一场闹剧,让可笑的人知道自己有多可笑! 以为自己大权在握,以为已经将对方杀得片甲不留,到头来才发觉,对方从未将这一切放在眼里!这样的打击让皇后和铁柱都一蹶不振。虽说斩草不除根,春风吹又生。但二哥希望为他未出世的女儿多积点福,因而只是将皇后和铁柱贬为庶民,发配不毛之地。至于三皇子,二哥收了他的兵权,将他贬到了遥远的边境做文官。 在收拾内院之际,大大小小的战火其实一直没有停歇。 西禹原本就已连攻下了陈国边境五个城,其中两城还是割让求和而来。二哥想不费一兵一卒夺回这些城镇,我私以为不大现实。然,料不到二哥前段时间竟私下与吴国现任国主吴言会面过。吴言感念当初恩惠,派了十骑兵马兵分十路,表面上支援二哥,实则声东击西,偷袭西禹,来了个釜底抽薪。 后院失火,李九霄不得不暂且从前线撤退,于是僵持了三个月左右,那五座城镇,终于还是被二哥收复回来了。 元延四十七年,太子夜祁言即位,史称言皇,改年号为延兴。 而我则成了名正言顺的皇后,阿狸被封为太子。 彼时,我怀孕已有六个月。 延兴元年秋,西禹、晋国战事再起,二哥亲自带兵出战,吴国和周国作为陈国的同盟国,两位君主亦亲自带兵支持。那场战事,史称开元之战。 所有人都以为,这场战争是陈国言皇与西禹摄政王的巅峰对决。殊不知,这场战争是五个国家合力剿灭一个人,传说中具有溯魂能力的沈夙道长,我的师父。 二哥说,师父曾经想过无数个办法来毁掉陈国,比如暗中对皇后给予帮助,希望借此制造陈国的内乱;再比如对李九霄添油加火,助他与二哥为敌,那些瘟疫正是师父亲手种下的;还比如利用娘亲,杀了陈国老国主,再将我、二哥、李九霄引入祭坛,企图一举灭之。然,这些阴谋也好,阳谋也罢,全都以失败告终。 于是乎,一场不可避免的直面冲突终于来了…… 师父携着三万活死人,从阎王殿而来,誓要将人间变成炼狱。事实上,三万人不算多,可三万活死人的战斗力却堪比几十万大军。而五国参战的大军,总和不过二三十万,所以这场战争注定会很艰难很悲壮! 战争持续了三个月,死伤惨重,血流成河,彼时我待产在即。而陪伴在我身边的,不是别人,正是小冒牌魏芙暖以及已成了吴王妃的洛盈盈。前者师承名家医术高超,后者体贴入微时常陪我说话解乏。 说起魏芙暖,她对二哥委实情真意切,爱屋及乌。若是寻常女子,不害我腹中孩子便罢。而她却在听说二哥四处寻找名医之时不顾父兄反对,当下来到陈国,要亲自照看我,防止我难产。 我问她为什么要这样做,她说:“我既然决定放手了,断然不能给自己任何回头的希望,我要亲眼看见他和你过得很好,这样我才能过得更好。” 有着这么一颗七巧玲珑心的果决女子,错过他,委实是二哥的损失。但因为错过她,才能捡到我,恩,二哥捡到宝了。我在心里默默不要脸的想着。 二哥不在,九重宫阙恁冷清了。 晌午十分,阳光薄弱,窗外雪花兀自飘着,纷纷扰扰,剪不断,理还乱。寂静的殿内,只有阿狸大声朗读诗书的声音。眼看十二月又到了,不知前线战事如何。我一颗心悬挂着,整日也没什么胃口,不自觉走到门帘前,想出去走走。雪沫子打在脸上,一阵凉意。 “娘娘,天冷,芙暖帝姬交代过,您不能受凉的。”小豆角见我站在门前吹风,担忧地说着。但见我不为所动,只好前去取了一件貂毛披风为我裹上。 昨夜陈国下了第一场雪,这一天一地的白,晃得我心惊肉跳,总觉得像祭奠什么一般。这时,魏芙暖和洛盈盈从不远处沿着九曲连廊朝我走来,我当即道:“小豆角,走,我们去看看腊梅,有魏芙暖和洛盈盈陪着,你且收起你的小心脏,不会有事儿的。” 魏芙暖面上笑得风情万种,嘴上依旧刻薄打趣:“她若有事更好了,这陈国的皇后刚好让我也可以做上几天。” 洛盈盈典型的外柔内刚,只道:“阿鸢若是出了事,言皇怕是分分钟拍死你!” 我率先走在前面,她们两个在后面斗嘴。因为我舍不得东宫的小金屋,所以二哥干脆让人将那座小金屋搬到了皇宫的梅园之中。昨夜大雪下得好生厚,脚踩上去吱吱作响,腊梅又开了,一点点嫣红似血,在风雪中昂扬挺立。乍看之下,我一颗心更加不平静了,总觉得有不好的事情要发生了。 “不知前线情况如何了?”我叹了口气。 我话音刚落,便有小太监一路小跑过来:“前线传来消息了!言皇传来消息了!” 魏芙暖最是激动,一向妩媚的眉眼此刻也瞪得圆圆的,小太监喘着气,语气却是无比兴奋自豪:“此战告捷!大军不日起便会凯旋归来!” 如此说来,师父他…… 我眼皮跳得更加厉害了,刚想说话,却觉小腹一阵阵疼痛……这个孩子,降临得好生意外,明明预产期还要两三周后才对。魏芙暖和洛盈盈见我脚下的雪都被血染红了,这才意识到情况不对劲。她们连忙让人将我送到就近的一个宫殿。我痛得神志不清,只知道耳边一直在吵个不停,可是完全没办法挺清楚他们都在说什么。 生阿狸时,我发生过血崩。生阿禾时,情况似乎更加糟糕。事实上,刚开始怀孕的那两个月,二哥曾让御医特意为我把过多次脉,御医皆道孩子要不得,二哥思虑再三终于还是决定让我打掉孩子,但我怎么肯? 此刻,本宫真是有点哑巴吃黄连,有苦说不出的感觉。谁叫我自己作,非要逞能把这个孩子生下来。痛,全身都痛,撕裂般痛,还有胀痛,痛楚仿佛没有尽头,就像今年的冬天一般…… 古人言,不作不死。 然后,我做了一个梦,梦见自己来到了边境。 晨曦淡缈。 我似乎看见师父和李九霄了。 怎么可能? 不是他们,一定不是。 冬色三分,漫地的鲜血宛若胭脂。 落日斜辉,晚霞映得天色殷如血。 一天一地的红,一天一地的血。此后无论多少年过去了,我都无法忘记这个噩梦,漫天皆是红色。 师父静静躺在血泊之中,他的身上插着的一把剑。而二月雪则单膝跪在地上,他的胸口,肩上,小腿上密密麻麻全是伤口。可尽管如此,他依旧屹立天地之间。 无论我如何呼唤,他们都没有回应。 梦里,我飞快地奔向他们,滚烫的泪水随风肆意横流,近了,就近了,却被脚下的尸体绊倒。爬着,爬出一条血印,伸出皓腕,去拼命摇晃师父,没有反应。我爬起来去抓二月雪,就差一点点,终于,让我抓住了他的手,依旧是宽大的手,却是凉透了的。他的手指紧紧握着,我费力掰开他的手,一个被鲜血染红了的剑穗掉了出来…… 那是我亲手为他编的。他曾在我新婚之时,将骊虹剑送我作礼物,可是那时剑穗并没挂在上面,我以为是被弄丢了,却不料是被他悉心收藏了。 “不试探一下夜祁言的实力,怎么放心将你交给他?反正,我手上早已沾染了无数的鲜血,也不在乎再多添一些人名,更不在乎后世给我冠上什么恶名。记住了,逼死你娘亲,手刃你师父的人,是我。阿鸢,你要好好活着,好好爱你想爱之人,好好恨我。” 我曾以为的一切,一切,全然被推翻! 李九霄,从来从来都没想过当真与二哥为敌,一直以来,他根本就是在假装与二哥为敌,实则是为了诱骗师父,让师父放低戒心,他所做的一切,竟全然都是为了我。 …… 当我从梦魇中睁开眼,只见床顶繁复的凤求凰花纹,耳边传来魏芙暖的怒声:“夜氏阿鸢,你有本事敢死,我便有本事取代你的位置,成为阿狸的后娘!快用力!用力啊!你若再不用力,婴儿就要被闷死了!一尸两命啊!” 痛苦的感觉再次袭来,真真实实的痛再三提醒我方才只是一场梦,不是真的! 我按照魏芙暖的指示,吸气,用力,用力,再用力! 终于,一抹婴儿嘹亮的破啼声划破吵闹的殿内……老嬷嬷喜极而泣:“天佑我陈国,是个小公主!长公主啊!” 接着便是如同潮水般层层绵延不绝的:“皇后娘娘千岁千岁千千岁,天佑长公主!” 作为史上身体最不好的悲催女主,我果然又被昏迷了一段日子。常常昏迷不是没有好处的,比如说,当我睁开眼时,心上人便在眼前了。 那个傍晚,小豆角端着一碗药,逼着我一定要喝完。早喝是喝,晚喝也是喝,我干脆利落地一口气将药喝完。然后让乳娘将阿禾抱给我。 刚满月的小丫头,白白嫩嫩像个肉团子一般。我存了心思逗弄她,她倒也不哭,只睁着大眼睛好奇地看着我。末了,大概觉得没有意思,索性闭上眼睛在我怀里装睡。这性格,恁像他老子了! 窗外,今日好不容易雪停了,但天际依旧泛白,那些飞鸟低叫着掠过长空,似乎能将惨白的天空都撕裂。五国之间,大概还有事情要协商,所以二哥的归期迟迟未传来。 叹了口气,我起身将阿禾放到摇篮里,这时,一双大手从背后抱住了我的腰。 那一瞬间,我只觉喉咙发干,心头乱颤,连手心都是黏的。思念太久,突然重逢,一时间,我的情绪竟无法酝酿过来,只能呆呆的,呆呆的,任由他将我拉转过身。他的嗓音同样带着微颤,刚开口第一个字便破了音:“一切都结束了。” 眼泪,毫无预兆便滚落下来。 他说,都结束了。 殿内冉冉檀香飘渺,阿禾的呼吸声均匀而安详,看着眼前胡子拉碴的男人,我竟不知此刻自己到底是在梦里还是清醒着,难不成,方才望天又迷糊过去了? 直到,他大步上前,将我狠狠揉进怀中,弄得我下巴生疼,我才意识到自己并非做梦。“二哥!”这些天来,想问的,许许多多的话,竟全都哽在喉间,千言万语,不知如何开口。 而他抱着我,竟似失而复得般,良久都不愿松开,良久亦没有开口说话。 直到,阿狸清脆的嗓音在殿门前响起:“娘亲,妹妹睡醒了没?” 这句话,抖得惊醒了二哥,他的神色好生复杂,我以为他会很兴奋地想抱一抱阿禾,谁料他脸一板,语气带着自责:“以后断然不能拿你的性命去开玩笑!你便是再使脾气闹别扭,我也不允许!” 我知自己这次,定然又让他担惊受怕了,可他何尝不是让我担惊受怕,于是我顶嘴道:“这是我的命,你不允许有什么用?” 话音落,气氛登时变了。 这世间就是有那么一种男人,他就是瞎了,你会能感受得到他似乎在用一种沉静无比又复杂坚定的目光看着你,没有责怪,没有怒意,却让你禁不住缩了缩脖子,硬着头皮道:“珍爱生命,远离房事!嗯!” 他:“……” “你抱一抱阿禾吧,好歹也是我千辛万苦生下来的!倒是满足了你儿女双全!”我嗔道。 他抱起女儿时,双手明显在颤抖。我何尝不知,他有多希望儿女绕膝。这时,他忽然从怀中掏出一样物品递给我,淡淡道:“这是他让我转交给你的。” 略微褪色的剑穗,正是梦中那一个。 “不问他下落如何了吗?” “有什么好问?” 终归,我没问及师父半句,亦没问及他半句。 许久许久之后,我才重新问二哥:“你把剑穗转交给我,不怕他成为我心口一颗难以抹去的朱砂痣吗?” 彼时,二哥刚刚退朝,他微微一笑:“我只知,你若生,我必生,断不能丢你一人在这世间煎熬,哪怕你恨我怨我都罢,何况区区一颗朱砂痣?我的女人,我自然有自信征服。” 彼时,正是盛夏,紫藤花美得不可思议。紫中带蓝,灿若云霞。而那男子一身明黄,眉清鼻挺,嘴角微微勾起,一身王者之气生生将满院夏花都衬成了背景。他担得起陌上人如玉,公子世无双。 我的眼眶微微湿润,恩,愿得一心人,白首不相离。 这漫长的一生,才刚刚开始…… 只不过,偶尔午夜梦回时,我仍会记起这样一句话:“阿鸢,你这般偷懒,不好好学习紫薇斗数、八卦六爻、占卜筮法,我看你将来入了江湖如何赚得银子生存下来。” 旧事忽而涟漪成行,十七年连成梦一场。 终于,该失去的,都失去了,强求不了。而留下来的,都是注定属于你的。 end。 李九霄番外:镜花水月梦一场 那一日,漫地的鲜血宛若胭脂,晚霞更是映得天色殷如血。 他的视线定格在遥远的天边,在生命消逝的最后时刻,他心心念念的只有她以及与她在无忧谷的那三年时光,那曾是他唯一为自己而活的三年。可是此刻,他必须离开了。 雪花纷纷洒洒飘在他的脸颊上,然后融化成了水珠,一滴滴坠落下来。 他缓缓勾起嘴角,释怀地笑了:“我必须离开,因为我还爱着你。如果有一天,我重新开始找你,那说明我心里已经没有你了。” …… 他出生在西禹最动荡的年代,国主昏庸,专宠妖妃云氏,以至于外戚当权民不聊生,而他的生母正是云氏。彼时,他的舅舅权利滔天,云氏一族更是风头无力两。如果一切照此发展下去,就算皇后诞下了嫡子,也不可能成为他的威胁。 西禹未来的王,只可能是他。 可是,一切冥冥中自有注定,他不该在帝都看见路有冻死骨朱门酒肉臭的一幕,不该看见无数流民被乱箭射杀死在城门前,更不该看见自己的弟弟险些死在自己的舅舅手中…… 很小的时候他就知道,人命如蝼蚁,捏在他的母妃他的舅舅手中。 而他自己,不过是个傀儡。 但他同样知道,他姓李,西禹是李氏的天下,他的骨子里,是李氏的血脉。 他没有童年。 因为那代表弱小与稚嫩。 他所拥有的一切,全都在成长的过程里一一失去,包括手足、亲情。 当他开始在意他的子民时,也就将自己摆在了他的母妃、舅舅乃至外公的对立面。当他的母妃害死皇后之时,就注定了他会被其他兄弟孤立。 没有人知道,在完全孤立无援的环境里,他是如何隐忍地一步步除去阻拦他复兴西禹的障碍,这些障碍里包括他的父王、母妃、舅舅以及外公;没有人知道,当他手刃自己的血亲之时的刮骨之痛;更没有人知道,他冷血绝情的面具背后背负的是西禹的未来…… 二十年来,他将自己的感情埋得太深,太深。 连他自己都以为自己是没有感情的人,直到遇见夜鸢。 最初的最初,他确实想杀了她。 然而为什么没有下手,大抵源于她“惊为天人”的举动,那个举动,让他觉得,她很像他年少时养的一条小狼狗。没错,就是小狼狗。看似温顺其实小心眼多,明明很想咬他,却又一副讨好样。 可是后来,小狼狗因为偷吃了他的食物而被毒死,也算是为他而死。那曾是他年少时唯一的朋友与乐趣来源。 所以,向来心狠手辣的他,难得手下留情了。 他告诉自己,直接杀了夜鸢,倒不如让夜鸢为自己所用。夜祁言害死她的生父生母,灭了她全族,若有朝一日她知道真相,不可能不恨他。 带着这样的目的,他一点点接近她。 不知道什么时候开始,他渐渐喜欢上捉弄她,看着她发脾气他觉得很好玩。就像小时候他故意去逗弄小狼狗一般,就算他把小狼狗逗得再生气,只要给块骨头,小狼狗还是屁颠屁颠跟着他,然后在睡觉时窝在他脚边。 他带她去逛妓院赌场,把她当作赌注,故意一直输看着她脸越来越黑,然后在最后一局时大获全胜,看着她的脸比变天还快,最后扑上来抱住他一个劲儿讨好他;他教她抓螃蟹,第一步将手指插在螃蟹洞里,第二步等螃蟹夹她的手,第三步将螃蟹甩出来!她对他的话深信不疑,一边痛得嗷嗷叫却又因为抓到螃蟹乐不可支;他给她出嗖主意去倒追夜祁言…… 那些相处的点点滴滴,积小成多,在他不知不觉的情况下,占据了他的心。 从什么时候开始,只要她窝在旁边,一刻钟过去,他翻不过一页书纸。 从什么时候开始,他会觉得做些能让她开心的事,都是理所当然的。 又是从什么时候开始,当她反反复复提起夜祁言时,他会觉得烦躁。 情不知所起,一往而情深。 等他发觉的时候,他仍然以为,她其实就像是年少陪他的小狼狗。他的心只是太空太孤单了,才会觉得她是温暖。 可是当她一点点长大,她的眼里心里只剩下夜祁言时,他开始觉得有什么开始不受控制了。 那时,他和陈国的皇后私下有着交易,她帮他拿到一些军事机密,他则保证有朝一日定会帮她的亲生儿子上位。他假装无意中向皇后透露自己喜欢夜鸢。于是,皇后在她十五岁及笄之时,对夜鸢下了药,将她送到了他的床上。 他早不是懵懂少年,而她正是最美好的年华,他对她自然有着最原始的*。 那是他第一次亲吻她。 她对他说:“夜祁言,我喜欢你,让我当你的太子妃好不好?” 那一夜,他终究还是将她原封不动地还给了夜祁言。 他告诉自己,这也是试探夜祁言,如果夜祁言也爱上了她,那么,她无疑会成为夜祁言致命的一击。可是魏芙晗却说,他之所以放手,不过是源于他自己也爱上了她,所以愿意尊重她。 他试图证明自己只当她是条小狼狗,他拼命否认,他选择在她最幸福的时候告诉她残忍的真相,他一点点将她逼向死亡。 得知她难产的死讯时,他终于也将自己逼向了绝路。 他风尘仆仆赶去陈国,与夜祁言狠狠打了一场,这才得知她没有死,而是去了无忧谷。许是打的时候分了心,那把骊虹剑贯穿了他的左肩。虽然败了,他却是极其高兴的。甚至不顾魏芙晗的阻拦,不顾伤口,一路风尘仆仆赶了过去。 那个时候,他的心底仍然是矛盾的。 他的身上背负着西禹的兴衰,背负了百姓的期望,背负了太多。 矛盾的心理折磨得他产生了双重人格。 也多亏了双重人格,在无忧谷的那三年,是他人生最快乐的三年。 他脱下了面具,重新开始审视自己。那个时候,他的名字是二月雪,而非李九霄。李九霄身上背负了太多,可是二月雪只为夜鸢存在。 那三年,他会在清晨十分去采那些刚露头的鲜嫩蘑菇,因为她喜欢,但每每他都只会嘴硬说是采草药顺便采的蘑菇。 他会亲手制作一些熏香,因为谷里蚊虫多,然后在她熟睡之后帮她点燃。 他永远是面若冰霜,不愿轻易流露出一丝情感,但其实内心比谁都热,看似永远在刁难她,最疼的却也是她。 然而,美梦终归会醒。当他意识到自己出现了双重人格,当主人格苏醒之时,他不得不重新承担起属于自己的责任。 那是他第二次吻她,亦是他第二次逼自己,逼自己对她死心。 当初,是她将他带到谷中,替他取出胸口的骊虹剑。眼下,他逼得她亲手杀了他,不过是让一切重新回到三年前。就当这三年,只是梦一场。 那一刀,在他的计划之内,他知道自己不会死,只会生不如死。 之后的很多事,其实都在他的计划之内。他允许自己沉溺在儿女情长中三年,却不能允许自己一直沉溺与下去。 狠心推开她,他以为自己能够放下,却在她大婚之日才明白,他放下的,从不是对她的感情,而是整个西禹,乃至整个天下。 当她和另一个男人跪在天地间,请求赐婚之时,他抱着阿狸,站在宫城最高的地方。也许,她永远都不会知道,他为什么要狠下心,站在他看不见的高空里。 当她穿着大红嫁衣出嫁时,他第一次在众人面前褪掉面具,即使第二人格治愈了,他依然是那个将她放在第一位的二月雪。 那一夜,他对她说:“即便毁了第二重人格的二月雪,主人格的李九霄,还是喜欢你。呵,说了两清,到头来,只是用来骗骗自己的心罢了。” 夜凉如水,凄清月色,他一袭玄衣,孑然一人。 满城欢喜,皆与他无关。 那亦是他第三次吻她。 许是从那一刻开始,他已经做了一个决定,天下和她,他要她。 再之后的苦心周旋,假意与夜祁言为敌,实则诱她师父上钩,只为一举除去她师父。他以为,反正他的手上早已沾染了无数的鲜血,也不在乎再多添一些人名,比如她的娘亲,她的师父。 总需要有人做侩子手,这是他能为她所做的最后一件事,尽管,会被她恨上一生。 …… 不懂他的人以为他什么都拥有:权力、金钱、地位、名誉、女人…… 其实,他才是什么都没有的那一个。 到最后,一切,都不过镜花水月。 他拼尽半生,却将皇位给了自己同父异母的弟弟,给自己留了个摄政王的位置。 他爱她如命,爱到最后却只能放手。 你有没有真正爱过一个人? 冬色三分,漫地的鲜血宛若胭脂。 落日斜辉,晚霞映得天色殷如血。 一天一地的红,一天一地的血。 他缓缓勾起嘴角,释怀地笑了:“我必须离开,因为我还爱着你。如果有一天,我重新开始找你,那说明我心里已经没有你了。” 可,他终归,再也没有机会重新去找她了…… …… 关于他的一切,都在那个冬日,戛然而止,再也没有后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