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天上掉下一个蛋 李知一手拿着烟枪,哼着小曲,自在逍遥。 兰菊乖巧地贴在李知身上。李知的手向猎狗一样,迅速移动。兰菊哎哟一声娇嗔,一把搂住李知,嘴唇也贴了上去。 突然,一道强光划过窗户,很刺眼,比闪电还刺眼,比夏天的太阳还刺眼。 紧接着就是一阵狂风呼啸般的声音。不对,是巨响,像几千万头牛在吼叫奔跑。 地板开始摇晃,床也开始摇晃,比高潮时的震动还强烈。桌上的茶杯互相碰撞,搁在桌角的烟枪掉在地上,烟灰撒了一地。 吊在半空的油灯一阵挣扎后,掉了下来。正好砸在李知的屁股上。还未燃尽的灯芯和滚烫的灯油,一股脑全泼在李知白白嫩嫩的屁股上,一股油还顺着股屁股入侵了他的蛋。 兰菊紧紧抓住李知,惊声尖叫。李知甩开兰菊,拔腿就往外跑,被裤子绊到,摔了个狗吃屎。 一瞬间,光不见了,震动也消失了,四处一片漆黑。 李知定了定神,才感觉到屁股火辣辣的疼,嘴上骂了一句他娘的,立刻爬起来,摸索着去穿衣服。 李知连忙甩了几下手,手指正好打到桌角,疼得直咧嘴,后又骂骂咧咧,喝止兰菊的哭喊,催促她赶紧穿衣服。兰菊做了几次深呼吸,才发现自己尿裤子了,羞得紧,勉强支起身子,抓起地上的衣服胡乱往身上套。 门外传来急促的敲门声,一个男子提着灯笼在门口问道:“大人,大人,您没事吧?” 李知没好气地说:“敲什么啊,还没死呢。” 男子道:“大人安全就好,卑职告退。” 李知喝道:“退你娘个蛋啊,叫你退了吗?赶紧拿灯进来。” 男子连忙推门进去。李知还没穿裤子,直接把大屁股转向男子,没好气地说:”快帮我看看。” 男子没反应过来,疑惑道:“看什么?” 李知随口道:“看我的屁股,难道还叫你进来看她的屁股不成?” 男子这才发现衣衫不整的兰菊,顿时眼红心跳起来。旋即收回眼光,认真查看李知的屁股。灯光太暗,男子并没有看出什么异样,又靠近一点看,鼻子近乎贴到屁股肉上。 李知突然放了屁。男子并没有躲开,脸上的表情也没变化。他强忍住夹杂着大蒜味的恶臭,看得越发仔细。边上的兰菊扑哧一声笑了出来,笑得很放荡。 李知见男子看不出什么问题,而且屁股也不那么痛了,就一把推开他,提起裤子,慢条斯理地问:“发生什么事了?” 男子正色道:“大人,天上掉下来一个蛋。” 兰菊大笑,抢道:“一个蛋?骗鬼啊。” 李知也不信,怒道:“你自己是蛋,别把什么事都扯到蛋上。不然一会儿也让体验一下蛋疼的滋味。” 兰菊见男子被训,心有不忍,娇嗔说:“大人,你就让陈蛋说完嘛。” 这个男子叫陈蛋,清水县陈家沟人,二十五六岁了还是光棍一条,父母早早过世,没留下什么遗产。他倒也自在,不急不燎,整日无所事事,游手好闲。不过,上天对他也算不薄,他父母生了一副好身板给他,人长得还算俊朗。 清水县城流传着一个关于陈蛋的传说。陈蛋和一般赌友在清水县衙门口打赌 一日,知县李知的四姨太兰菊去庙里上香,路遇大雨,在一个破窑躲雨。刚一进去,就听到里面传来嗯嗯啊啊的声。兰菊是过来人,一听就知道是怎么回事,非但不脸红,还偷偷凑过去看。 这一看不要紧,真真实实吓了一大跳。女主角竟然是府里的丫鬟冬梅。兰菊也不管他们的事情进行到什么程度,更不管会不会导致陈蛋阳痿,张嘴就是一声怒喝:“好啊冬梅,府里的活不去干,跑到这里来偷汉子啊!” 冬梅见主子脸色异常,知道兰菊的心思,就示意男子趁热打铁,把兰菊也变成了故事的女主角。这个男主角就是陈蛋,误打误撞地把知县的四姨太搞了。完事后,兰菊说了自己的身份。陈蛋吓得一把跪在地上直喊饶命。 兰菊笑道:“瞧你那点出息,刚才怎么就天不怕地不怕的?合着你对我做了那样的事,还觉得是我委屈了你不是?” 陈蛋道:“小人不敢,夫人实在太漂亮了,小人又在兴头上,就把夫人*了。” 兰菊嗔道:“你说什么?” 兰菊见陈蛋结结巴巴,扑哧一声笑了出来,脸红红地看着陈蛋。陈蛋是风月老手,见兰菊的表情怒里带*,顿时放松下来,上前拉住兰菊的小手一同猛亲。 兰菊正值狼虎之年,李知早已不能真正满足她,陈蛋这个时候送上门来,她自然就半推半就地依了。陈蛋虽然是风月老手,但也都是打一枪换一炮,没有固定伴侣 兰菊隔三差五就会去跟陈蛋幽会,地点包括破庙,小树林,破窑洞等等人烟罕至的地方。后来,兰菊发现出去多有不便。就想办法把陈蛋弄到府里当衙役。李知疲于应付老婆还有六个姨太,根本无心去管兰菊的事。兰菊和陈蛋的事逐渐变成知县府乃至整个清水县的公开秘密。 李知听了兰菊的话,没好气地说:“那你说吧。” 陈蛋道:“刚才一道亮光划过天空,一个圆形火蛋向北边飞去,之后就是地动山摇,看到的人都说是一个蛋。” 李知毕竟是知县,见多识广,正色道:“那不是火蛋,是流星。古书里早有流星坠落的记载。三国时代,诸葛亮看到一颗星掉下来,自己就死掉了。这次你看到一颗星掉下来,敢情是你马上就要死掉了。” 陈蛋道:“诸葛亮那是丞相,我一个无名小卒,哪有那福分。” 兰菊接道:“那肯定是我们这里最尊贵的人要大祸临头了。” 李知打了个冷战,正色道:“疯女人不要乱说。看这光这么强烈,陨石掉落的地方肯定离这里不远,定在我们县境内。陈蛋,你跟李进沿着陨石掉落的轨迹去看看,发现什么异象赶紧回家禀报。” 陈蛋一听李进的名字,头立刻大了。李进是陈蛋的死对头。一次,陈蛋跟兰菊在柴房优惠幽会,被李进撞个正着。李进数次威胁陈蛋,要把他和四姨太的勾当告诉李知县。陈蛋心里害怕,难免要用金银塞住李进的嘴。平时没什么事时,离他越远越好。 李进心里暗乐。陈蛋各方面的能力都在李进之上,又有四姨太撑腰,在李知面前算是个红人。李进虽然发现了他和兰菊的勾当,但手上也没握有什么有力的证据,陈蛋要是抵死不认,倒也拿他没什么办法。陈蛋当局者迷,根本没有往深处想,每月都乖乖地把俸薪的一部分交给李进,然后躲得远远的。 三天前发了俸薪,陈蛋连赌带嫖的,一不小心花得只剩一点点,如果都给了李进,这个月就得喝西北风了。李进向陈蛋示意了好几次,陈蛋都没什么反应。李进威胁陈蛋,以三天为限,若不乖乖奉上,就把那时禀告李知。 今天就是第三天了。叫陈蛋主动去找李进,简直是要他的命。可是大人下了命令,能不去吗? 第二章 争风吃醋 陈蛋硬着头皮去找李进商量查看陨石蛋的事。 李进以为陈蛋是来送钱的,心里一阵欢喜,笑呵呵道:“兄弟,这回很主动啊。” 陈蛋没接茬,转身准备走开。 李进一把拦住陈蛋,急道:“别介啊,既然来了就把钱留下,你想去哪儿老子也不过问。” 陈蛋道:“兄弟,我前几天把钱都输光了,这个月就别找我要钱了。下个月,下个月我双倍给你。” 李进一把抓住陈蛋的衣领,威胁道:“别想耍老子,今天你要是不乖乖地把钱给我,就别怪老子翻脸不认人。” 陈蛋惊出一身冷汗,突然急中生智,道:“这个月肯定是没钱给你了,我今天来找你,是给你介绍一笔大买卖的。” 李进问:“什么买卖?” 陈蛋把李进的手掰开,清了清嗓子道:“昨晚,天下掉下来一颗金蛋,你知道不?” 李进道:“你别糊弄老子了,那就是一颗流星,老子上通天文下通地理,一颗流星能不懂?” 陈蛋神秘道:“我还真没糊弄你。昨晚李大人秘密把我叫到书房,仔细给我说了这颗流星的秘密。大人说,这颗流星来自天上,你夜晚瞧见天上的星是不是都金灿灿的?那都是金子做的。现在这颗金子星掉到了我们县境内,大人又授权让我去查。你说,我要是找到这颗金子蛋,随便抠它一坨下来,不也是价值连城?” 李进将信将疑,问道:“李大人当真叫你去了?” 陈蛋道:“这还能有假?大人还说了,这事不能让其他人知道,对县城的百姓就说是地牛翻身,反正百姓好糊弄。” 李进追问:“大人可有派我同去查看?咱俩一直都值同一班的啊。” 陈蛋急忙做了个顺水人情,道:“有这等好事,我怎么会忘了兄弟你呢。我当场就跟大人要求,要你跟我一起去查找金子蛋的下落。” 李进深信不疑,拍着陈蛋的肩膀直呼兄弟。陈蛋心里暗笑,总算度过第一关。 二人简单收拾了一下行李,带上朴刀,背上干粮,说走就走。刚一走出县衙,遇到卖菜回来的冬梅。 冬梅和陈蛋的关系一直没断,隔三差五的也会在柴房厮会。因为陈蛋大部分时间要陪兰菊,冬梅又勾搭上了李进。 冬梅见两个和自己有关系的男人一同出现在面前,心里一紧脸色发红。李进不知陈蛋和冬梅的关系,上前搂住冬梅,狠狠亲了一口。冬梅不好拒绝,娇羞地看着陈蛋。 陈蛋心里不爽。虽然有了兰菊的陪伴,但二人毕竟身份有别,不可能有结果。陈蛋一直寄希望兰菊可以把冬梅许配给他,也好成一个真正的家。 李进心里的想法和陈蛋一样,是实打实地在意冬梅。而冬梅却不知道自己的心向着谁,好像两个男人都还可以。 陈蛋不好当面发作,就让冬梅赶紧进去做饭。冬梅见陈蛋脸色不对,边低着头快步走进县衙。李进心里也不爽,因为陈蛋破坏了他和冬梅温存的感觉,又想着和陈蛋去做大买卖的事,暂时忍下了这口气。 二人沿着流星坠落的方向从南往北走。一直走了一天,也没看到流星的踪迹。李进开始不耐烦了,一路上骂骂咧咧。陈蛋也没搭理他,径直往前走。 清水县的最北边是钟石村。村庄背靠钟石山,面依竹子溪,房屋错落,鸡犬相闻,是个宁静的小山村。 陈蛋对钟石村并不陌生,他在当混混的时候,基本上走遍了整个清水县。钟石村是让他印象最深的一个小山村。因为村里的张寡妇让他第一次体验到了男人的感觉。 那时陈蛋才十八岁,整日在街上游荡,偶尔调戏一下良家妇女。大部分妇女被调戏后,不是打陈蛋就是骂陈蛋,不然就是赶紧跑开。只有张寡妇,非但不大不骂也不躲开。 张寡妇看了陈蛋一会儿,夸张地说:“哟,这才几岁的小毛孩啊,就学人家在光天化日下耍流氓了?毛长齐了吗?断奶了吗?” 陈蛋第一次遇到这样的女人,顿时吓得屁滚尿流,转身准备跑。耳朵却被张寡妇揪住了。张寡妇揪着陈蛋一直往前走。陈蛋像个犯了错的孩子,沮丧地跟着。 一直走到一个没人的巷子,张寡妇才放开陈蛋,笑呵呵地问:“小子,没尝过女人?” 陈蛋答不上话,平常的那股流氓劲不知怎么的跑得无影踪。 张寡妇敲了一下陈蛋的脑袋,附身扯掉了陈蛋的裤子,陈蛋的下体露了出来。陈蛋回过神,赶紧拉起裤子。张寡妇瞄到陈蛋的家伙,吓得说不出话。她没见过这么大的。 陈蛋提起裤子转身跑开。张寡妇在后面喊:“我住在钟石村竹子溪边的小院子里,来找我哦。” 陈蛋听到了,心里一阵狂喜,真的摸到了钟石村,真的找到了张寡妇。张寡妇一见到陈蛋,二话不说把陈蛋搂进怀里,按到床上。 后来,陈蛋在钟石村住了两个月,全由张寡妇养着,还把张寡妇弄怀孕了。张寡妇怕事情败露,赶走了陈蛋,自己也跑回娘家,没再回来。 陈蛋经常会想起那颠鸾倒凤的两个月,有时甚至把兰菊当成了张寡妇。陈蛋从没跟别人提起过这个事,也没再去找过张寡妇。 现在又到钟石村,陈蛋很感慨,突然有了想找人谈心的冲动。陈蛋拍了拍李进的肩膀道:“兄弟,你爱过一个人吗?” 李进一脸茫然道:“靠,你生病了?” 陈蛋道:“我好像爱过。” 李进被陈蛋的心情感染,悠悠道:“我爱过,就是冬梅。” 陈蛋想不到李进会在这个时候提起冬梅,心里咯噔一下,全然忘记了张寡妇,抢道:“你跟冬梅不合适。” 李进问:“为什么?男未婚女未嫁的,而且郎有情妾有意。” 陈蛋道:“你别自作多情了,冬梅心里总就有人了,而且肯定不是你。” 李进急了,狠狠推了陈蛋一把,道:“你他妈别乱说,她早已经被我睡了,能不嫁给我?你别整天跟苍蝇见到屎一样,两个死眼珠子盯着冬梅不放,那是老子的女人!” 陈蛋冷笑道:“她没跟你说她和别的男人睡过?” 李进自信道:“你以为她是兰菊,你以为她也会看中你这样没脸没皮的窝囊废?” 陈蛋被呛得怒火中烧,一把抽出朴刀对着李进,道:“你他妈说谁是窝囊废?” 李进也不甘示弱,拔刀相向,继续奚落道:“还能有谁?你爱兰菊,却只能和她偷着搞,你敢娶她吗?你敢光明正大地爱她吗?敢吗?窝囊废。” 陈蛋吼道:“我不是窝囊废,我不爱兰菊,我爱的是冬梅。实话告诉你吧,冬梅早就和我好了,再我进衙门之前就和我好了,你以为她是真心爱你?她那是在寻找肉体上的安慰。你,你才是窝囊废,你还是绿乌龟。” 李进疯了一般,拿刀砍向陈蛋。陈蛋见李进来真的,连忙避开,拔腿就跑。李进穷追不舍,见追不上,就稳稳站住,厉声道:“你跑,你再跑,我这就回去,把你和兰菊见不得人的勾当禀告给李大人,看你还有命跑没?” 陈蛋心里一惊,立马站住,满脸赔笑。 李进问:“冬梅真的和你睡过?” 陈蛋认真道:“不止睡过,还是经常睡,前两天还睡了一次。” 李进二话不说,举起朴刀狠狠砍向陈蛋。陈蛋转头让开,不自觉地往张寡妇家的方向跑去。 张寡妇家的院子还在,不过已经没有人烟,到处破烂不堪。陈蛋一把推开篱笆门,跑了进去。李进举刀追来,口里怒喊:“我要杀了你。” 陈蛋突然站住,转头看着李进。李进顿时愕然,也跟着站住。 陈蛋道:“你也别要打要杀的了,冬梅想嫁给谁,还得让她说了算。我们到时一起站在她面前让她挑就是了。” 李进冷笑道:“你已经失去了站在冬梅面前的机会了。我这就回去禀告李大人,把你和兰菊的破事公诸于众,看你还怎么耀武扬威。”说完,转身往篱笆外走。 陈蛋惊慌失措,赶紧追了上去,一把抓住李进的肩膀。李进一闪,躲过陈蛋的手,却没注意脚下的门槛,扑通一声绊倒在地。 陈蛋松了一口气,正要按住李进,却发现李进的脖子上卡着一把刀,血柱喷泉般往外喷。 原来,李进刚才一闪手,刀刃正对着自己,又摔了一跤,整把刀不偏不倚地砍断了他的脖子。 陈蛋顿时慌了手脚,最里念念有词:“我杀人了,我杀人了,怎么办?怎么办?” 陈蛋惊恐万分,不知所措,是该硬着头皮去找陨石蛋呢?还是该回去领罪领死呢?回去会死?不回去会死吗? 第三章 误杀 陈蛋傻了。 他把李进翻过来,用力拍他的脸,掐他的人中。李进毫无反应,脖子上的血流得更起劲,一股一股地喷出来。 见李进的脸色越来越青,体温越来越冷,陈蛋手足无措,出了一身的冷汗。 陈蛋没想过要杀李进。吃喝嫖赌他可以,杀人还真没经验,也没心理准备。可现在面前就倒着一个人,还跟他有说不清的关系。说不是他杀的,鬼信? 陈蛋冷静下来后开始想,是回去自首呢?还是一走了之呢?犹豫再三,决定一走了之。回去,杀人偿命,非死不可。 陈蛋想到他爸留给他的任务,要结婚生子,要让陈家有后。现在这个艰巨的任务还没完成,不能就死了。 陈蛋把李进拖进破房子里,在天井中挖了个坑埋了,又简单把院子破坏了一下,算是毁尸灭迹,然后连李进的盘缠一并拿了,准备继续往北边赶路。 陈蛋在县衙里也没留下什么财产,那些女人他也带不走,没什么值得留恋,可以拍拍屁股走人。 他现在把希望都寄托在那颗陨石蛋身上。虽说是编谎话哄李进,自己反倒有几分信了,越想越觉得推测很有道理。那颗陨石蛋说不定就是个大金蛋。想到这,陈蛋浑身充满力量,全然忘记刚弄死一个人。 刚踏出门,陈蛋见天色已晚,这院子又充满回忆,决定在这里留宿一个晚上,赶明一早出发。 天说黑就黑,钟石村稀稀落落的灯渐渐亮起来。陈蛋不敢点火,怕招来其他人。他摸黑进了上厅大房,以前张寡妇的卧室。 张寡妇的房子是早年她老公李三水他爸李二田置下的,典型的闽南风格建筑,分上下厅,上厅左右各两间房,下厅左右也各两间房,上下厅中间有一个天井,天井两侧又各有一间厢房,整座房子呈“口”字形。靠厅最近的房间称为大房。 陈蛋在满是灰尘的床上和衣躺下,把行李垫在脑袋地下当枕头,迷上眼睛,张寡妇丰腴的身材就出现在眼前。 陈蛋正迷糊着,门口传来一阵动静。陈蛋一个激灵,翻身跳起来,竖起耳朵听。门口传来三四个人的声音,似乎是一个男人一个女人,一个或两个孩子。 男人道:“天黑了,我看这房子像是荒废了的,也没有人住,咱就在这里将就一个晚上吧。” 女人道:“也好,孩子也都走不动了,看能不能生个火,给孩子弄点东西吃。” 男人道:“给孩子吃就好了,我们能忍就忍吧,走得急,干粮没带多少,这还不知道要走多久呢。” 女人悠悠道:“哦。” 男人叹道:“那群革命军,把整个县城闹得地翻天。我折回去看过,咱那房子已经被烧成一把灰了。听说,这天下已经不再是大清的天下,县衙也不再是县衙,也没个地方讲理。咱还是先找个鸟不拉屎的地方躲躲吧。” 女人埋怨道:“让你去参加革命军,你就是死脑筋,不然能落得这个下场?” 男人道:“我也想不到啊。想当初,李知县对咱家多好啊。他有难,我能不支持他吗?再说,支持革命军的也没什么好下场。” 女人叹气道:“想想,我们还算好的了,逃得出来。你看李知县,一大家子被杀得精光。” 男人道:“他也够本了,死了不亏,倒是可惜了那些女人。” 女人怒道:“这个时候了,还没个正经。” 房内的陈蛋听得冷汗直流,五脏翻滚,推门而出,急声问道:“你说什么?你说什么?” 男人一家被突然冲出来的陈蛋吓了一跳,两个孩子哇哇哭了出来。 男人护住孩子,拔出朴刀,颤抖道:“你是谁?”转念又赶紧把刀放下,抱拳道:“兄弟,我一家老小逃难到这里,还请看在我一家老的老小的小的份上,给我们行个方便吧。” 陈蛋定睛一看,一共五个人,一个男人一个女人一个男孩一个女孩一个老妇人。再往细看,吓了一跳,眼前这个男人竟然是连庆。 连庆也是李知手下的衙役,资格比陈蛋老一些,在知县府里也算是个有头有脸的人物。 连庆和陈蛋不算熟悉,但陈蛋却把连庆当做值得一交的朋友。因为连庆曾经帮过陈蛋一次。 陈蛋刚到知县府时,第一个月的俸薪还没发,没什么零花钱。他那些狐朋狗友听说他进了县衙,吵着要他请吃饭,他一时忘了自己身上的钱数,迷迷糊糊地请了。结账时,钱不够,店家又不让赊账。正在争吵,连庆刚好经过,二话不说把钱付了。 那时,连庆并不认识陈蛋,只是看到他穿着衙门的衣服,随手帮了他一把。陈蛋却深深的记在心里。 后来,连庆和陈蛋的接触也不多,虽然同在衙门,因为负责的事情不同,碰面极少。连庆不喝酒不赌博,也过不惯陈蛋吃吃喝喝的生活。 陈蛋惊呼:“连庆兄。是我啊,我是陈蛋啊。” 连庆也吃了一惊,紧接着笑了起来,道:“你吓我一跳啊。你怎么在这里?” 陈蛋没有回答连庆的问题,追问道:“县城里发生了什么事?” 连庆叹了口气道:“说来话长啊,谁能知道局势会突然变成这样。昨天,也就前后脚的事情,可能那会你刚被派出来吧,正好躲过了。不知哪里来了些什么革命军,毫不讲理地冲进知县府,把李知县杀了,把他的老婆姨太太也都杀了。” 连庆顿了顿,凝重地看了陈蛋一眼,继续道:“兰菊也被杀了,还有冬梅。没多久,县衙就变成什么清水县政府了。不伦不类的名称啊。” 陈蛋心情起伏不已,喜忧参半。喜的是李知县死了,杀李进的事,肯定也就没人追究。忧的是,兰菊死了,冬梅也死了。 连庆见陈蛋沉默不语,叹了口气道:“兄弟,听哥哥一句劝,别再想什么兰菊冬梅了,也别再想什么官什么兵了,寻个地,盖个房子,讨个老婆,安生过日子吧。这世事,一会儿大清一会儿革命,一会儿洋人一会儿起义,不是我们能闹得起的。你看,我这托儿带口的,要不是因为咱是官府的人,现在也能跟着别人一起革官府的命了,还能捞点好处。现在,谁都想革咱们的命啊。” 陈蛋把连庆一家让进院子。连庆的儿子连胜利拉着妹妹连欢的手在天井里嬉闹,他们还不懂什么是革命什么是逃难。 陈蛋一看,发现他们正好在埋李进的地方跑跳,月光下,还能看见李进的衣服,顿时惊出一身冷汗,大叫一声:“走开。” 孩子们吓了一跳,呆立不敢动。连庆以为孩子踩到陈蛋的东西,赶忙跑过去查看。陈蛋更加紧张,连忙道:“连庆兄,晚上你们就住下厅大房吧,那间有床。” 连庆道:“不急,我先看看孩子们是不是把你的贵重东西弄坏了。这两个孩子,就是太皮。“ 陈蛋急中生智道:“我怎么会有贵重东西在那里呢。这房子很久没人住了,天井的地板太滑,我是怕孩子们摔倒。” 连庆感动道:“还是陈蛋兄弟细心,这两孩子经摔,不怕。” 陈蛋从厢房中卸下两块门板,盖在天井的地板上,还站上去跳了几下,转身招呼孩子:“来吧,现在可以玩了。” 门板正好盖住李进的尸体,陈蛋哈哈大笑,为自己的小聪明得意。连庆很感动,拍着陈蛋的肩膀直呼好兄弟。 陈蛋的心思回到刚才的问题上,疑惑道:“李知真的死了?咱衙门的那些弟兄呢?” 连庆道:“革命军来的时候,弟兄们分成了两派,一派支持革命军,一派支持李知县。支持李知县的死的死逃的逃,都没什么好下场。” 陈蛋道:“那我还是可以回去的,我没有支持李知。” 连庆道:“支持革命军的也没什么好下场。革完命,那些真的革命军就反目了,把我们弟兄的家底收缴一空,说是要支持什么民主革命,充作军饷,然后把人都抓起来枪毙了,说是要彻底革命。” 陈蛋惊叫出来,暗自庆幸。 连庆问:“兄弟,你怎么会在这里?”陈蛋把李知派他出来查看流星的事简单说了一遍,只字未提李进。 连庆道:“兄弟,哥哥掏心窝子跟你说一句。那个陨石蛋就是个扫把星,谁碰到它都会倒霉的。知道吗?扫把星掉落的当晚,大清朝就倒了,皇帝都被赶出皇宫了。再第二天,李知县就被杀了,全县男人的辫子都被剪了。” 陈蛋嘴上应允,心里倒是庆幸,没人想到陨石蛋会有金子。很好,正好全归自己。倒是大清灭亡李知县一家被杀的事情,一时还无法消化。 陈蛋问:“连庆兄,那你下一步有什么打算?” 连庆道:“到了这地步,只能找个小山村躲起来了,远离战火。我有个亲戚在钟石村,我一家准备去投奔她。” 陈蛋道:“这里就是钟石村啊。你的亲戚是谁?” 连庆惊呼:“这就是钟石村?”转身对老妇人说:“妈,这就是钟石村啊,妈?” 老妇人道:“我刚才就有点印象,原来真是到了。不知道你那个表姐还在不在呢。我那个哥哥早就死去几十年了。他死后,两家就断了联系。你那个表姐,我只是在她三岁的时候见过一次。听说她嫁到了钟石村,有一座还算周致的房子。” 陈蛋道:“那她叫什么名字啊?” 老妇人道:“官名叫张春花,嫁给了一个男人叫李三水。后来听说守寡了,村里人都叫她张寡妇。” 张寡妇?不会那么巧吧?陈蛋张大嘴巴,半天合不下来。 第四章 嫁祸 陈蛋一听张寡妇的名字,顿时百感交集,那两个月的记忆在心底翻搅不停,翻江倒海。 天太黑,连庆看不见陈蛋的脸色变化,叹道:“也不知道她还在不在这村子里,突然就来投靠她,也是不是办法中的办法。” 陈蛋原想把张寡妇的事直接跟说了,又想到天井埋着李进,万一连庆一家住下来,肯定会发现。左右为难。 连庆妈也跟着叹道:“想当初,我和哥哥关系也不好。你外公不停地抽大烟,把我和你小姨都卖做童养媳,家里就留下你大舅,从小到大也没什么接触,见面的次数一只手就能算得过来,冷漠得很啊。现在,你大舅死了。你表姐是嫁到这里的,丈夫也死了,婆家肯定由不得她说了算数。只能是碰碰运气了。” 连庆一家陷入深深的沉默,只有两个孩子,仍打闹着。 陈蛋心里盘算。连庆早晚会知道这房子是张寡妇的,如果现在不告诉他,以后反倒尴尬。至于李进的尸体,至少他们晚上还不会发现。明天一早,我悄悄走了,他们发现也死无对证。再不然,就来个狠的。 陈蛋定了定神道:“连庆兄,不瞒你说,我们现在住的这房子,就是张寡妇家的。” 连庆吃了一惊,道:“你说什么?” 陈蛋道:“这房子就是张寡妇家的。不过张寡妇很早之前就不住这里了。她的丈夫李三水死得早,她一人在这里勉强度日。后来不知道为什么就离开了这里。以前听说是回了娘家。按你们这么说,她的父亲也死了,就不知道她到底去了哪里。这时局这么乱,难说还在不在。” 连庆追问:“兄弟,你怎么会知道这些?” 陈蛋想了半天,吞吞吐吐地说:“我进衙门之前来过这里,张寡妇曾经帮过我。” 老妇人插道:“一个寡妇,也不知道避嫌,难怪村里容不下她。” 陈蛋沉默不语。 连庆道:“妈,今天我们多亏了陈蛋兄弟,你就别瞎念叨了。既然这房子是表姐家的,那我们就先在这里安顿下来吧。等明天,我再去村里问问,具体是个什么情况。” 老妇人道:“也只能这样。” 连庆转头又问陈蛋:“兄弟,你有什么打算?” 陈蛋一下子从主人变成客人,心里很不悦,淡淡道:“我只是路过这里,明天一早就继续赶路了。” 连庆问:“你还是要继续去找陨石蛋的下落?” 陈蛋道:“不然还能干吗?县衙已经没了,县城也回不去了,我现在算是孤家寡人,一人吃饱全家不饿,随便去哪儿都可以。再说,总得找个地方落脚吧。” 连庆拍了拍陈蛋的肩膀,诚恳道:“兄弟,要不你就跟我一家一同住在这里吧。” 连庆的妻子张秀娥也跟着说:“是啊,住在这里吧,反正这房子也大,咱就一起住吧。” 黑暗中,陈蛋看不清张秀娥的脸,但觉得她的声音很好听,特别是说“一起住”的时候,光声音就能迷死人,模样肯定也不差,心里不觉一荡,下面竟然硬了起来。 要说这陈蛋就是个天生的色胚,刚弄死一个人,现在又无家可归,竟还能想到男女之事。 连庆不知陈蛋的心思,以为陈蛋在犹豫,又道:“如果你不把我当外人,就留下吧。” 陈蛋清醒过来,坚持道:“不了不了,你一家和和乐乐地住在这里就好了。现在,你得赶紧给你孩子弄点吃的。” 张秀娥连忙放下包袱,从陈蛋身边穿过,去天井把两个孩子拉上来休息。陈蛋的裤裆正好蹭到张秀娥的屁股。张秀娥并没在意。陈蛋却激动不已,差点决堤而出,狼狈逃回房间。 连庆一家生火做饭后,各自休息,一夜无话。 天刚亮,连庆就被一阵吵闹声惊醒。揉开眼睛往窗外一看,吓了一大跳。十几个人拿着锄头、乌锥站在门口,大声喊着:“出来,出来。” 一家五口全都惊醒。张秀娥母子三人抱成一团。老妇人道:“一定是钟石村里的乡亲,咱出去看看吧。” 连庆也想不出别的办法,只能硬着头皮出去。刚打开门,那十几个人就围了上来,嚷嚷着“滚出去”、“杀人犯”之类的话。 连庆一头雾水,双手抱拳道:“各位乡亲,我是张春花的表弟连庆,在县衙当班,因落难来到这里借住,还望各位乡亲行个方便。” 老妇人也道:“我们这也是无路可逃才躲到这里,请你们看在我一家老的老小的小的份上,容我们住些时日吧。” 村民见连庆并没有凶神恶煞的样子,互相传递眼色,情绪渐渐平缓下来。 一个六十开外的老人站了出来,清了清嗓子道:“我是李三水的堂哥李阿林,这周围的人都叫我一声林叔。我那个短命的弟弟三水,走了也有几十年。弟媳张春花败坏名声,出走十好几年。这房子一直是我在打理。我们是本分人,也不想说这房子就是我的。但你一个外乡人,二话不说就占了这房子,还闹出人命,这不是要玷污我的祖先吗?这样,我们也不去报官,你们还是赶紧走吧。” 连庆不明就里,赔笑道:“昨晚到这里时天已经黑了,没有及时去征得你们的同意,这是我们的错。但您说的杀人,我就不明白了。我们才刚到这里,怎么可能杀人呢?” 李阿林道:“早就知道你不会承认,但在这钟石村,还轮不到你一个外乡人撒野。”说完,一挥手说了句“进去”,十几个村民都涌进房子。 村民三两下就把天井中的门板撬开,露出松过的土和一个衣角。连庆顿时觉得大事不妙,嘴里念叨着:“怎么可能呢?怎么会呢?”两个孩子吓得紧紧抱住张秀娥的大腿,闭上眼睛不敢看。 村民小心翼翼把尸体挖出来,放在门板上。李阿林见尸体伤在脖子,又看到连庆手里拿着的朴刀,顿时警觉起来,双手紧握锄头,怒目看着连庆。 连庆吓得目瞪口呆,说不出话。他一眼就认出李进,他为什么会死在这里?陈蛋杀的?陈蛋为什么杀他? 李阿林道:“现在无话可说了吧。我们钟石村,从没发生过什么命案,你这是要毁了我们村啊?” 连庆说不出话,心里把陈蛋骂了好几百遍,但又不能确定这人就是陈蛋杀的,唯一能确定的就是陈蛋告了密,这又是为什么呢?栽赃嫁祸。对,一定是陈蛋杀的人。只是当下这时局,死了个人又算什么呢。陈蛋为什么不能直说了呢?连庆一直找不到答案。 李阿林见连庆默不作声,用锄头捅了他一下,颤抖着喝了声:“出去。” 村民们见李阿林出声了,也都跟着喊:“出去,出去。” 连庆回过神,恳求道:“这人不是我杀的,我一家老小的,怎么可能去杀人呢。这人肯定是昨晚向你告密的那个人杀的,是他想嫁祸给我。” 李阿林道:“我不管这人是谁杀的,但是他死在了我家的房子里。你们强行闯进了我家,这是你们的不对。我也没别的要求,也没想要你们一命偿一命,就是想叫你们离开钟石村,不算过分吧?” 连庆道:“我也是迫不得已才来这里投靠表姐张春花,要是还有其他路可以走,我肯定不会来,求各位给条路走吧。” 李阿林怒道:“你不提张春花还好,那个女人简直丢尽了我们李家的脸啊。一个守寡的女人竟然怀孕了,这不是往死去的三水脸上泼屎吗?没把她杀了喂狗算很好的了,还提她。” 连庆答不上话。老妇人边抹眼泪边说:“阿林兄弟,你就可怜可怜我们一家吧。”话音刚落,就嚎啕大哭。两个孩子跟着哭了起来。张秀娥也在一旁抹眼泪。 李阿林见连庆一家可怜,心也就软了,但又不舍得这一座大房子就怎么被连庆占了,想了想道:“看在你妻儿老小的份上,给你三天时间。三天后,你们必须离开这里。还有,你必须把这尸体处理了,不能埋在我们村。” 连庆点头称谢,村民转身散去。 那天晚上,陈蛋在床上辗转反侧,脑子里都是李进、张寡妇,时不时还会冒出兰菊、冬梅,还有张秀娥。 在天亮之前,陈蛋狠下心做了一个决定。到村子里去,把李进的死加在连庆头上,反正死无对证。如此一来,别人就不会直接怀疑李进是他杀的,即使怀疑,也拿不出什么证据。更重要的是,连庆就没机会独占张寡妇的房子,捞不到这么大的便宜。要是让连庆占了这么大的便宜,不要说别人眼红,陈蛋自己都眼红。 至于连庆以后会不会恨自己,陈蛋没往深处想。连庆的恩情呢?陈蛋觉得,昨晚已经报完了。要不是有报恩的心,就不用告诉他这里是张寡妇的家。一来一去算扯平。 大清朝灭亡的事,陈蛋也不去想。这事太大,他想不懂。最对也就想想,头上的辫子要不要剪掉。 陈蛋心里只想着那颗大金蛋,把全部希望寄托在它身上。 他能找到金蛋吗? 两个蛋能碰触什么样的火花呢? 第五章 地上来了一个蛋 陈蛋往北边一直走。不远处,树林被烧个精光,灰赤灰赤的一片,连只鸟都看不见。 陈蛋在一块石头上坐了下来,拿出一块番薯粉堆,放在嘴里啃。 番薯粉堆,不是一堆番薯粉,是一种饼状食物,闽南方言叫做“堆”,其实就是用麦粉、面粉或番薯粉和其他配料调成浓糊状,下油锅煎成一大片。 闽南在端午节之前是雨季,阴雨连绵不止。古代传说,女娲补天时少补了一个洞,要用食物做成“堆”,才能把那个洞填满。端午节吃了“煎堆”后雨便止了,人们说是把天补好了。因此,在闽南除了“女娲补天”之外,还有“煎堆补天”一说。 陈蛋打小爱吃煎堆。小时候,只有在端午节的时候才能吃上一小块。后来进了衙门,吃香的喝辣的,什么都吃腻了,唯独撇不下煎堆,也不管是不是端午节,想吃就吃。 这次出门前,陈蛋就让厨房煎了几十张。这食物也有好处,晾干后虽然硬,却很有嚼头,可以保存好多天。 正吃着,小路上走来一个老头,留着白胡子,脚步很矫健,有点传说中神仙的架势。 不过,神仙不都是用飞的吗?难道,难道从天上掉下来的就是这个老头,而不是一颗金蛋?陈蛋顿时有点失望。 一晃,老者来到陈蛋面前。 陈蛋见老者面色红润,器宇轩昂,顿时紧张起来。神仙只是听说过,还没真见过。这,这是在做梦?陈蛋伸手去摸老者的脸,还没碰到,就被老者手中的硬物打开。 陈蛋哎呦一声,骂道:“妈的,神仙也打人?” 老者连续深呼吸几下,说出来一个字:“水。” 陈蛋扑哧一声笑出来,道:“我以为你要说我有慧根渡我成仙之类的话呢,哈哈。神仙也喝水?” 老者疑惑道:“神仙?哪儿来的神仙?” 陈蛋问:“你不是神仙?” 老者笑道:“我不是神仙,我是神仙生的,叫先生。” “先生”在闽南一带就是老师,学生称呼老师“先生”,李老师就是李先生,张老师就是张先生,无论男女。此外,还有另外一部分先生,就是看风水相命的,称为地理先生,看命先生,等等。 陈蛋仔细看了看老者,又看了看老者手中的硬物,像是一个罗盘,就问:“地理先生?” 老者笑道:“正是。” 陈蛋也跟着笑了起来,道:“我以为你就是前几天晚上从天上掉下来的那个蛋呢。” 老者一听陈蛋这话,正色道:“你也是为流星而来?” 陈蛋见老者脸色异常,不想透露真实情况,就问:“什么流星?那就是一个大火蛋子。我来凑凑热闹。” 老者道:“年轻人,你也别瞒我。这里荒无人烟,有什么热闹可凑?我以为整个清水县,除了我,再没人会对这颗流星感兴趣。想不到在路上还能遇到知音啊。” 陈蛋见老者没有敌意,就放松了警惕,试探道:“你也知道流星的秘密?” 老者神秘一笑道:“想不到你也知道。” 陈蛋心想,那么大一个金蛋,够自己享受好几辈子,不如分这个老头一些,反正有缘。 想到这,就拍了拍老者的肩膀道:“那咱们就分了他吧。我年轻有力气,可以把它凿开,分你一部分。当然,我得是比较大的那块。” 老者疑惑道:“你说什么?” 陈蛋以为老者不满足,急道:“我已经很义气了啊。要不是敬重你是个先生,我一点也不可能分给你。” 老者不知陈蛋说的是什么,直直盯着陈蛋。 陈蛋继续道:“虽然那颗金蛋是从天上掉下来的,但至少到现在为止,还没有人知道它是金蛋,也没有人到这里来捡。就只有我。按道理来讲,整个金蛋都是我的。” 老者恍然大悟,哈哈大笑。 陈蛋问:“你笑什么?” 老者指了指陈蛋的水壶道:“你给我喝口水我就告诉你。” 陈蛋见老者看起来好像无所不知,就赶紧把水壶递给他,等待他的答案。老者端起水壶,咕噜咕噜喝了个饱,放下水壶后,打了个响嗝,毫无神仙的样子。 放下水壶后,老者恢复慈祥的模样,继而又哈哈大笑起来。陈蛋被他笑得浑身发麻,追问道:“你笑什么?说不说,不说我就走了。” 老者止住笑,认真地问:“除了找金子,你来此地还有什么目的?” 陈蛋道:“没地方去了,想在这里安个家,开点田,种点地,过过日子。” 老者突然仰天长叹:“天意啊,天意啊。” 陈蛋一头雾水,傻傻看着老者。 老者渐渐恢复正常,慢慢道:“那颗流星不是什么金蛋,最多算是一颗天上的石头。” 陈蛋不屑道:“你怎么会知道?” 老者道:“陨石我是见过的,但不是这颗。不过,所有的陨石都是天上的流星下坠。而天上的流星,大都也是跟石头差不多的。” 陈蛋又问了为什么会发亮,为什么会掉落,为什么会着火之类的问题,老者一一给予解答。陈蛋见老者说得天衣无缝,心渐渐凉了,把自己为什么会到这里来的前因后果跟老者说了一遍。 老者见陈蛋垂头丧气,拍拍陈蛋的肩膀道:“你也不用气馁,要不是这颗流星,你现在说不定已经身首异处了。这不就是这颗流星带给你的好运气?难道不比一个大金蛋贵重?” 陈蛋转念一想,也是。那么多弟兄都死了,自己还活着。冷静下来又问:“先生,你上知天文下知地理,能知道这时局是怎么了吗?” 老者道:“一个国家如一个人,有生有老有病有死。大清朝,这次是病死了。” 陈蛋听不明白,道:“大清怎么会病死呢?他也不是人啊?” 老者道:“你看前面那颗树,为什么被烧一下,连几个人合围才能抱住的树干都倒了?就是因为,枝干早就被白蚁蛀空了。大清朝就像这棵树。懂吗?” 陈蛋似懂非懂,又问:“现在新皇帝是谁?年号是什么?” 老者道:“新王朝还没建立,但听说要叫中华民国,也没有皇帝,好像要叫大总统,似乎是一个叫孙文的人领的头。” 陈蛋其实并不关心谁当皇帝,最关心的是县衙还能不能回去。 还没等他开口,老者又道:“我知道你还想着回县衙。但你听我一句劝,即便现在回去了,新政府能饶过你,但接下去战火连连,你又怎么能全身而退呢?” 陈蛋迷茫了。原来打算挖到金子后,随便找个地方住下来。有了金子还怕什么,自然是要什么有什么。现在一切都泡汤了。没有金子,怎么住在这鸟不拉屎的地方? 老者见陈蛋脸色凝重,笑道:“你也不要沮丧。既然你决定要来这里定居,也算是咱俩的缘分,我就把这里的秘密告诉你吧。” 陈蛋问:“还能有什么秘密?” 老者道:“流星,大都被称为扫把星。一旦有流星坠落,都会有不幸之事发生。你看这次,大清朝就覆灭了。但是,古书上说,物极必反,否极泰来。最坏的结局往往是最好的开始。开始的起点,必然就在流星坠落之地。” 陈蛋若有所思,但基本上没有明白。 老者道:“说白了,你面前这片你嘴上说的鸟不拉屎的地方,是块风水宝地。你如果在这里安家了,你的后代非富即贵。” 陈蛋顿时来了精神,拉住老者的手道:“此话当真?” 老者道:“你我相遇是缘分,以后还会有更深的渊源,我没有骗你的必要。此地被三座山环绕,本就成三足鼎立之势。如今,陨石落于三山之中,就呈三龙戏珠之势。现在摆在你面前的有三个选择,财,丁,贵。你选哪一样?” 陈蛋问:“可不可以全选?” 老者道:“人心不足蛇吞象,你就忘了物极必反?” 陈蛋想起父亲的嘱托,但又想发财,又问:“那选两样可以吗?”老者摇头。 陈蛋最后咬了咬牙道:“那就选丁吧。” 老者以为陈蛋话虽粗鲁,但内心品格却高尚,不爱财不爱贵,欣慰笑道:“好,你我果然缘分不浅。你看,从中心处看,西北方向正是钟石山,为此处最高峰。高者为尊,是男性的象征。你可在钟石山麓建一座房子,保你人丁兴旺。” 陈蛋嘀咕道:“我老婆还没有呢,怎么人丁兴旺?” 老者哈哈大笑:“这个你不用担心,等你建好房子之日,你的妻运就自然来了。” 陈蛋将信将疑,但内心却无比自豪。不管怎么样,他强烈意识到,自己马上就要在一个荒无人烟的地方,开创一片天地。 老者拍了拍陈蛋的背,鼓励道:“年轻人,好好把握吧。此处尚且无人居住,但不久之后,必会有大批百姓熟悉涌来。你得先为这个地方命个名。” 陈蛋站在石头上,豪迈地说:“天上掉下一个蛋,地上来了一个蛋,就叫两蛋村。” 第六章 两蛋村 陈蛋还想问点什么,老者已径直往陨石掉落的方向走去。陈蛋连忙把吃喝的东西放进包袱,提起朴刀,抬脚去追。 陨石掉落于三座山中间的小盆地。根据老者的说法,这三座山依次是大磨山、钟石山、龟峰山。三座山又各自是一条山脉的起点,自上往下看像三龙聚首。 钟石山海拔最高,约莫在千米以上,在其他两山之中。左边是大磨山,形似一座大石磨。右边是龟峰山,像个乌龟背。 三座山底部的树木都被火烧过,形成灰不溜秋的一圈,看起来像个大茅坑。陈蛋紧跟老者的步伐,向茅坑中间走。 茅坑底部原本是一块平地,现在变成一个洼地。最中心处,被一个巨大的蛋砸陷进去,周围的沙石都溅出来。沙石中间,露出半个黑乎乎的球体。 老者摇头直呼:“怪哉,怪哉。” 陈蛋伸手去摸那个圆球,温滑温滑,很是舒服,于是整个人趴在圆球上面,疲惫顿时减了不少。 老者也走到圆球边,仔细查看,又一直点头道:“是了,是了。” 陈蛋伸了伸懒腰道:“你一会儿怪哉,一会儿是了,到底是对还是不对啊?”说完又猛地翻起身,蹲到老者边上追问:“是不是里面有金子?” 老者道:“我说怪哉,是因为,这陨石从天上掉下来,那是多大的冲力啊,为什么没有直接陷进地里,还能露出这球面?我说是了,是因为,这陨石与我所见的其他陨石毫无二般,只是一颗平凡不过的石头,并不是你说的金子。” 陈蛋大失所望,叹道:“妈的,亏我大老远赶来,结果只是一块破石蛋,还不如我裤裆里那两个蛋呢。” 老者没有理会陈蛋,站起身,仔细查看周围的地形。陈蛋不关心其他地形,只关心盖房子的地方。 老者自言自语道:“果然不错。这里本来一片平坦,地底下都是坚硬如铁的金刚岩石。陨石掉落,虽然没有直接陷进地里,却把整个地面撞得下陷。来日发山洪,一条溪流从三山之间穿流而过,这里定会积水成潭。如此一来,背靠山,面带水,钟石山又位于三山之中,乃丁财贵汇聚之地啊。” 陈蛋似懂非懂,问道:“哪里?你不是说三者不能都有吗?” 老者笑道:“此乃意外之喜,也算是你的福分。” 陈蛋问:“那你为什么不自己占了呢?” 老者道:“我年事已高,连子嗣都没有,如何能享这般绝佳风水之地?” 陈蛋笑道:“也是,让你生个孩子估计也生不出来了。别说生孩子,估计连搞个女人都搞不动了。别说搞女人了,可能尿尿都尿不远了。那家伙抬不起头了。老人都这样念,年少撒尿喷过溪,年老撒尿滴到鞋。不怪你,哈哈。” 老者瞥了陈蛋一眼,默不作声。陈蛋见话说过头了,也止住话语。四周静寂一片。 过了良久,老者道:“天色渐晚,我要走了。” 陈蛋道:“那我怎么办?” 老者笑道:“你就住在那里。” 陈蛋顺着老者手指的方向望去,看到一片石壁。陈蛋问:“住在石壁上?我又不是壁虎,怎么住?” 老者道:“不是住在石壁上,是石壁之上。石壁之上有一块平地,背靠钟石山,面临陨石潭,左拥大磨山,右抱龟峰山,乃无上宝地。先占之,则风水尽揽。” 陈蛋听得云里雾里,似懂非懂,将信将疑,沉思良久。再回头时,老者已从原路返回,走出好远。 陈蛋心想,县城反正回不去,回去也没地方住。钟石村虽然离这里不远,但也不是自己的地盘。既然无家可归,不如在这里将就将就了。 也就陈蛋这样无家可归的单身汉,才能有这样的勇气,一个人住在深山野岭。 陈蛋从山脚找了条路,绕到了石壁上。那上面,真的像老者说的一样,是一块平地。 平地上杂草丛生,却没有大树。陈蛋想不明白,这么好一块平地,为什么那些树都不在这里长呢?或者是树籽刚掉到这里就被鸟吃了?没树更好,省得花力气去整理。 陈蛋绕着平地走了一圈,发现平地尽处有个山洞。洞口基本被杂草盖住,露出一个黑森森的孔。 陈蛋有点意外,因为老者没有告诉他这里会有山洞,也没告诉他这个山洞里面有什么。 陈蛋找来一根长长的木棍,站得远远的,把杂草打掉。整个洞口显露出来,不大不小,一个人进去刚好。 陈蛋不敢贸然进去,怕里面有蛇或者老虎之类的,就在抓来一把柴在洞口点着。火光照亮了山洞,一股股烟从洞口弥漫进去。 山洞看起来很深,里面是光滑的石壁,石壁上长着些许青苔,没有杂草。 柴火烧完后,陈蛋见洞里没什么动静,就弄了一支火把,壮着胆子走进去。 洞口比较狭小,只容得下一个人,往里面走五米左右,就变得开阔。整个洞约莫有一间厢房大小,按现在度量算,大概有十几平米,洞高两米开外。四周都是石壁,地上是沙石,像是人工开凿,又像自然天成。 陈蛋摸了摸石壁,像那颗陨石一样,温滑温滑。难道,有人住在这里?想想又觉得不可能,要是有人住,洞口怎么可能杂草丛生呢? 想到这里,陈蛋顿时手舞足蹈。这不就是一间现成的房子嘛,真是天助我也。 陈蛋放下行李,到洞口捡了些干柴,在靠近洞口处生了一堆火,掏出煎堆在火上稍微烤了一下,美美吃了起来。 吃完后,陈蛋打开包袱,把所有衣服取出来,当做被子盖在身上,睡着了。 那山洞是自然天成的溶洞。洞内石壁光滑,冬暖夏凉,杂草不生。 在陨石掉落之前,这山洞是蛇窝,里面住着一条大蟒蛇。陨石掉落当晚,地动山摇,石壁下树木焚烧,地温升高,把冬眠的蛇逼得逃出洞外。 入夜,温度降低,那条大蟒蛇移动着笨拙的身躯,慢慢往山洞爬。 洞口的火已经灭了。陈蛋睡得正香,还做起了美梦。 陈蛋的双手在张寡妇身上游走,皮肤十分光滑,却冰冷刺骨。 冰冷?怎么会冰冷?难道张寡妇是鬼?陈蛋在梦里吓出一身汗,立刻醒了过来。这一醒更不得了,连尿都吓了出来。 出现在陈蛋眼前的,是一条大蟒蛇。蟒蛇扭动身躯,紧紧贴着陈蛋,吐着信子,在陈蛋脸上舔。 陈蛋叫了一声妈呀,翻身就往洞外滚。蛇也被陈蛋吓到,身躯一卷,捆住陈蛋的双腿。陈蛋一时也忘记了害怕,双手奋力想掰开蛇,拼命往外挣脱。 越挣脱蛇就捆得越紧,慢慢地往肚子胸部上缠绕。陈蛋血液上涌,呼吸困难,脑袋发懵,双手不停扑腾,嘴里狂呼救命。 这深山野岭,又没神仙,谁来救他? 陈蛋双手到处乱抓,一不留神,竟然摸到了朴刀柄。陈蛋抓起朴刀,不管三七二十一往蛇身上乱砍。 也合该他命大。这蛇正处在冬眠期,力量不足,也不吃东西,竟然被陈蛋砍成两段。 陈蛋瘫倒在地上,嚎啕大哭,各种情绪涌上心头。 小时候家里穷,长大一点父母都死了,十三四岁就在社会上混,现在二十五岁了还一事无成。没事业,没老婆,没孩子,没房子,该没有的都没有,该有的一样都没有。 现在又差点成了蟒蛇的晚餐,真是悲从中来,痛不欲生啊。 等陈蛋哭完,天就亮了。 强烈的光线从洞口射进来,大蛇的尸体完全显现在陈蛋面前。陈蛋仔细看了看地上的蛇,差点又尿一泡。这是他长这么大见过的最大的蛇,少说也有七八米长,百来斤重。 陈蛋拍了拍胸脯,庆幸自己命大。安下神后,把蛇拖到洞外,用朴刀砍成一段一段,挂在洞口晾干,又进洞简单收拾了一下。 收拾停当后,又在洞口一番折腾,把一整片的杂草全部除净。一片空旷的平地露在眼前。向远处看,可以看到陨石掉落的地方,再远一点,可以看到昨天走来的路。 那条路,后来成为两蛋村通往外界的唯一通道。 中午,陈蛋吃了烤蛇肉配煎堆,整个人精神了许多。开始盘算如何在这里建立两蛋村的第一户人家。 先要有个房子。这山洞虽然好,但毕竟不是房子。石壁下很多树木被烧得只剩枝干,容易砍伐。 陈蛋花了两天时间,砍了些木头,在洞口搭了个简易的草棚,算是房子的客厅。房间就是那个山洞。又把平地简单地围了一下,当是一个院子。 这些都做完,陈蛋拍了拍手,自言自语道:“我,陈蛋,就是两蛋村的村长!” 正得意着,远处那条路上,走来两个人。 第七章 村长的婚事 对,是两个人。是谁?谁会来到这鸟不拉屎的地方? 陈蛋心里咯噔一下,旋即淡定下来。那颗蛋不是金蛋,来的人都会失望,不会起什么争端。再说,我现在是村长,什么事不都得先通过我? 那两个人渐渐近了。果然是往陨石方向走。走到陨石蛋时,停了。 陈蛋仔细一看,是昨天那个地理先生。另外一个好像是个小女孩,站在陨石蛋上蹦蹦跳跳。 陈蛋想不通地理先生为什么会折回来,难道后悔了?正犹豫着,石蛋方向传来呼喊声:“陈蛋,陈蛋。”那个女孩也跟着喊:“陈蛋,陈蛋。”声音很清脆。 陈蛋站在洞口应了一声:“我在这里。” 老者喊道:“下来帮忙。” 陈蛋疑惑,又不能不下去,便磨磨蹭蹭走了下去。老者见陈蛋一脸不情愿,笑道:“怎么,不欢迎我来?” 陈蛋没直接回答,问道:“你怎么又回来了?” 老者道:“我来和你一起住。” 陈蛋道:“一起住?住哪儿?怎么住?” 老者道:“对,一起住。住你现在住的地方。当然,我也不会白住。你看,我给你带了什么来。莲花,下来帮忙。” 石蛋上的女孩跳了下来,脆生生问:“他就是陈蛋?” 陈蛋这才抬眼去看这个小女孩。远看以为是小女孩,其实也不小。两个脸蛋红扑扑,眼睛闪亮,樱桃小嘴,还有两个小酒窝,笑起来很甜。 女孩挺直站在陈蛋面前,直直盯着陈蛋 陈蛋被她看得有点不好意思,转头问老者:“她是谁?” 老者笑道:“她是我的女儿,叫莲花,今年十六。” 陈蛋问:“那你叫什么?几岁?为什么女儿才十六岁?” 老者笑道:“昨天忘了告诉你。我叫张云生,家住清水县四十六都排云村,虚度六十八年了。” 陈蛋追问:“你昨天不是说你没有子嗣吗?” 张云生道:“说来惭愧啊。我娶妻大半辈子,却未生育。内人也曾多次劝我改娶他人,或纳小妾,以求一子。我与内人出身贫苦,相扶相持才得温饱,怎么能为求一子抛弃糟糠呢。想是老天可怜,在我年过半百之时,内人侥幸得孕。十月怀胎后,产下莲花。这本是喜庆之事。只可惜,内人却难产西去。” 陈蛋回头看了一眼张莲花。莲花眼含热泪,默默听父亲诉说。陈蛋觉得,这女子很乖巧孝顺,以后谁讨了当老婆,肯定幸福。 张云生又道:“昨日说没有子嗣,也是正常。自古男尊女卑,尤其闽南地区,素有嫁出去的女儿泼出去的水一说。生个女儿,也不算有子嗣。” 陈蛋抢道:“话不能这么说。如果只有一个女儿,那以后女婿就是你儿子,女婿就得给你养老送终。” 张云生看着陈蛋,顿时老泪众横,激动道:“此话当真?” 陈蛋道:“这事我说了又不算数。得看你以后遇到什么样的女婿。如果是个明事理的,肯定也会这样办。再说,你女儿长得也不差,挑个好女婿还是可以的。” 张云生欲言又止,咳嗽几声后,指了指地上的行李道:“我给你带了一些生活用品来。你先看看。这一袋装着锄头、乌锥、砍刀、镰刀。这一袋装着稻谷、小麦、玉米还有一些菜籽。这一袋装着一些干粮。” 张云生一袋一袋指过去,莲花一袋一袋打开。都看完后,张云生道:“真是惭愧,我家也只有这么些东西了。希望能对你们有帮助?” 陈蛋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问道:“这些,要给我?” 张云生笑道:“不全是。” 陈蛋道:“你就直说了吧。” 张云生道:“先到你家里去再说吧。” 陈蛋不好再问,把最重的两袋扛在肩上,径直往家的方向走。张莲花拿着干粮随后。张云生走在最后。 上了平地,张云生站在门口哈哈大笑。陈蛋放下东西,疑惑不已。张云生捋了捋胡子道:“果然不出我所料啊。这里,对,就是这里。” 张莲花搭茬道:“阿爹,这就是你说的风水宝地?” 张云生没有直接回答张莲花,转身对陈蛋说:“陈蛋,你的命运要从此改变了。” 陈蛋笑道:“已经改变了。我现在是两蛋村的村长。” 张云生笑而不语,回头看到洞口上挂着的蛇肉,脸色顿时凝重。陈蛋把昨晚发现山洞和杀蛇的事情说了一遍。张莲花听得连连惊呼,张云生却直皱眉头,发出可惜的啧啧声。 陈蛋问:“张先生,怎么了?” 张云生道:“这是天意啊。这洞处于钟石山的正下方,乃是龙穴所在。这蛇也非一般虫类,乃是吸了龙穴精魂的灵蛇。你怎么能就杀了它呢?” 陈蛋道:“难道我就不动它,让它把我吃了?” 张云生叹道:“这也是上天注定。你注定无大富大贵之命啊。” 陈蛋不明就里,埋怨道:“是你说这里丁财贵都旺的啊。” 张莲花抢答道:“本来这里就是丁财贵三宝合一之地。但是你杀了灵蛇,龙气就没了,也就是说贵就没有了。杀也就杀了,你还吃了蛇肉,腻气上身,财气沾染掉一大半。但是,也有好事。” 陈蛋沮丧问:“还能有什么好事?” 张莲花脸红红地不敢接茬。 张云生道:“蛇主淫,主水,有生命繁衍之意。你在梦中与蛇交欢。这算是个好的预兆。预示不远之未来,你会子孙满堂,人丁兴旺。” 陈蛋听完,手舞足蹈,随即又低落下去,淡淡道:“我连老婆都没有呢。现在又住在这深山老林,连只母鸟都看不见,哪儿去找女人生孩子?” 张云生道:“我这不是给你带来了吗?” 陈蛋疑惑道:“她?给我?” 一旁的张莲花羞得躲到张云生身后。 张云生道:“你我有缘。虽然接触不多,但能看出你是一个心地善良的人。现在时局太乱,想找一个值得托付的不容易。再说,此地风水甚好,以后定能开创一片基业。我年事已高,没有了机会,膝下只有一个女儿,也希望她能够沾染些这里的灵气。” 陈蛋道:“那你可以在这边上自己建个房子嘛,不一定就得出此下策。我可把丑话说在前头了,我没念过书,连自己的名字都不会写,活到现在什么都没有,之前还有一屁股烂帐。” 张云生道:“我老了,半只脚都入了土,还怎么自立门户?等我百年之后,一个女孩子家不是要受尽欺凌?” 陈蛋道:“有我在,谁敢欺负她?” 张云生道:“既然这样,那这事就这么定了吧。晚上,咱就把这事给办了。莲花,你说呢?” 张莲花羞道:“这事怎么能问我呢?全由阿爹做主。” 张云生道:“我这女儿虽说不是什么大家闺秀,但也跟着我学了一些文化,识得些文字,懂得算账,重要的是知书达礼,尊老爱幼,定会给你带来帮助的。陈蛋,你表个态吧。” 陈蛋没想到张云生会给他带来一个老婆,而且是娇滴滴羞答答的黄花大闺女,一时反应不过来,张着嘴巴不说话。 张云生追问:“陈蛋,你不愿意?” 陈蛋急道:“愿意,愿意愿意,愿意,什么都愿意。你叫我干什么都愿意。” 张莲花见陈蛋那副傻样,咯咯笑了出来。陈蛋痴迷地看着张莲花。这是他这辈子见过最漂亮的女子,什么兰菊,什么冬梅,什么张寡妇,在她面前都黯然无光。 张云生见陈蛋点头应允,就把婚事定在当天晚上。 三人合力收拾家园。陈蛋找来木棍,做锄头、乌锥、砍刀柄,挥起锄头把平地上的杂草全部除净。张莲花把种子、干粮、衣服、包裹归类放好,把洞内收拾齐整。张云生端着罗盘,定好位置,摆上祖宗神龛。 一切准备停当,天也就黑了。张云生找出一对红烛,在神龛面前点了,招呼陈蛋张莲花,准备拜堂。 张莲花拿出梳子,把一头长发梳了又梳,用红头绳绑成发髻,又拿出一块干布,沾了水,仔仔细细地把脸擦干净,最后站起身,用力拍打衣服,把身上的尘土全部拍去。 陈蛋站在洞口,不停的扯着衣服。出来时是办公务,身上一直穿着衙役的衣服,带着的也是衙役的衣服。不过这衣服看起来还算新。再说这地方,谁又能认出衙役呢。 时辰一到,张云生严肃地站在神龛前,把二人叫到跟前,沉道:“拜吧。” 二人都疑惑地看着张云生。在他们印象里,应该有个人喊“一拜天地,二拜高堂,夫妻对拜,送入洞房”。可现在没有。 张云生见二人迟疑,就道:“拜吧,往门口拜一下,往我这拜一下,你们俩对拜一下。” 陈蛋和张莲花照做了。拜完,傻站着。张莲花默默低着头。陈蛋傻看着张莲花,心里万马奔腾。 张云生道:“晚上,这山洞就是你们的洞房。” 陈蛋脱口而出道:“那你呢?” 第八章 洞房花烛夜 张云生笑道:“我当然也住洞里。” 陈蛋心直口快道:“那我们怎么洞房?” 张莲花抢道:“以山洞为房,不就是洞房?” 张云生道:“你们已经结婚,你我就是自家人,我就是你的阿爹。这里只有一个山洞,你忍心让阿爹睡在门口?” 陈蛋答不上来。 张莲花道:“阿爹,你就安心在山洞里睡吧。这洞宽敞,我们一人分一个角落睡了就行。” 张莲花虽已嫁做人妇,但她自小随父亲长大,对男女之事一无所知,以为结婚就是跟着一个男人一起过生活。 陈蛋心里暗暗叫苦。一个如花似玉的女子摆在面前,想搞又不能搞,这不是要憋死? 陈蛋屡屡向张莲花使眼色。张莲花以为陈蛋不好意思留张云生,又道:“阿爹,您也说陈蛋是个孝顺的孩子,他肯定不会让你睡在外面的。” 张云生盯着陈蛋。陈蛋被看得不好意思,附和道:“是啊是啊,天那么冷,你睡外面身子骨也受不了。” 张云生笑道:“我果然没有看错你啊。那这样,晚上你睡洞口吧。” 陈蛋惊讶道:“为什么。”转念又委屈道:“那好吧。” 张云生道:“这大山深处,虎狼蛇兽很多,你这山洞又没有门,要是我们三人都在里面睡,豺狼进来把我们都叼了去怎么办?” 陈蛋一想,也有道理,便不情愿地往洞口挪动。 张莲花刚忙起身拿了几件厚衣服和一件被单递给陈蛋,羞答答道:“别着凉了。” 陈蛋接过被单衣物,碰到了张莲花的手,温润嫩滑。陈蛋心里一荡,一把抓住张莲花的手。 张莲花道:“让你拿被子,又没让你拿我的手。” 陈蛋吓得立刻放开,转身往洞口走。 张莲花转身回到洞内,给父亲置了些衣服取暖,自己缩在角落里,准备睡觉。 陈蛋在洞口草棚下铺了些干草,把衣服被子胡乱盖在身上,缩成一团。 刚闭上眼睛,兰菊、冬梅、张寡妇的影子都跑到脑子里,而且都没穿衣服,湿湿滑滑地往他身上贴。再一恍惚,三个女人的脸都变成张莲花的模样,一个个面带微笑,双颊桃红,娇艳欲滴。 陈蛋饥渴难熬,索性坐起来,悄悄摸进洞内。他想偷偷摸到张莲花身边,即便不能怎么样,亲一口,摸几下,解解渴也好。 刚进洞,火苗还没灭,张云生直挺挺地坐着。陈蛋吓了一跳,偷偷摸了出来。等了一阵,又溜进去,张云生还是坐着,仍旧未遂。 陈蛋默默把张云生骂了几百遍,迷迷糊糊睡着。 别人是春宵苦短。陈蛋却春宵苦长。一个晚上左翻右腾,梦完兰菊梦冬梅,梦完冬梅梦张寡妇,梦来梦去又都在关键时刻转身离去,搞得下面胀痛不已。 梦由心生,下面胀痛却由尿生。陈蛋被尿憋得不行,赶忙翻身起来,在草棚外的墙角猛射一通。尿毕,陈蛋见下体膨胀硬挺,顺手搓了几下。 天已大亮,周围鸟叫声四起。几缕阳光挤进眼缝,陈蛋吓了一跳,急忙把家伙放进裤裆,环顾左右,心虚不已。 陈蛋轻轻走到洞口,喊了声:“先生,天亮了。” 洞内没有回应。陈蛋想了想又喊:“阿爹,天亮了。” 还是没有声音。陈蛋大步走进洞内,一个人都没有。人呢?难道昨天是在做梦? 陈蛋看了看四周,行李包裹还在,不是做梦。那人呢?被虎狼叼走了? 陈蛋跑出洞外,焦急大喊:“莲花,阿爹,老婆,阿爹。” 石壁下传来悦耳的声音:“谁是你老婆啊。” 陈蛋认出是张莲花,心里放松不少,急忙上去接。张莲花从石壁下走来,笑道:“你真不要脸,一大早就老婆老婆的瞎叫唤,怎么不喊阿娘呢?” 陈蛋见张云生不在边上,上前一把搂住张莲花,狠狠亲了一口道:“你是我老婆,又不是我阿娘。” 张莲花没躲开,也亲了陈蛋一口,与昨夜判若两人。陈蛋吃了一惊,心沉了下去。难道张莲花一直在装清纯?是个经验丰富的老手?是个风尘女子?转念又想,管他呢,有总比没有好,还省得心疼她。 张莲花见陈蛋脸上没有喜悦之情,便放开陈蛋,往洞内走。 陈蛋问:“你阿爹呢?” 张莲花道:“走了。” 陈蛋惊讶道:“走了?去哪儿了?” 张莲花道:“我不知道啊。说是云游四海去了。” 陈蛋见张莲花不温不火,心里更不舒服,愠怒道:“你怎么不留他呢?” 张莲花见陈蛋表情焦急,心里感动,过去拉着陈蛋的手,把昨晚阿爹的交代一一说了。 昨夜,张云生父女一夜无眠。陈蛋两次偷溜进去,他们都知道。陈蛋发出鼾声后,张云生才把张莲花叫到身边,细细说了今后的打算。 张云生道:“囡仔,阿爹就把你交给陈蛋了。这个后生虽然没什么文化,但人还算实在,你就跟他安生过吧。这地方暂时不会有战乱,我估计以后也不会有什么大乱子,适合居住。虽说现在只有你们两个人,但过不了多久,县城里那些饱受战乱之苦的人,就会逃到这里来。那时就热闹了。话说回来,热闹也不是什么好事。陈蛋为人处事比较简单,人多反而麻烦,你到时要多担待一些。无论何时,要记得阿爹跟你说过的三从四德,做一个贤妻良母。” 张莲花悠悠道:“阿爹,你还是要走?” 张云生道:“你已经长大了,现在也有了归宿,阿爹留下反倒碍事。阿爹的脾性你是知道的,不用强留。等你阿爹走累了,兴许会回来让你们养着。希望那个时候,你们已经儿孙满堂。” 张莲花道:“不,我不生孩子。我阿娘就是因为生我才死去的。” 张云生笑道:“作为女人,怎么能不生孩子呢。你不生孩子,陈蛋怎么能有下一代,怎么能在这地方生根发芽呢?” 张莲花道:“哦,那就生吧,想生几个一口气全生完,省得麻烦。” 张云生见张莲花对男女之事一窍不通,心里又喜又愁。喜的是,张莲花生性单纯,洁身自好,是个难得的乖孩子。愁的是,如今张莲花已经结了婚,却不懂天伦。他母亲过世得早,其中道理,只能由为父点透。 张云生想起死去的妻子,潸然泪下。 张莲花见父亲老泪众横,以为自己说错话,一个劲道歉安慰。 张云生收住眼泪,把男女行房孕育诸事一一说了,又交代张莲花要守妇道。张莲花似懂非懂,不好追问,只记得对陈蛋不能再躲躲闪闪,全都由了他去。 交代完,天已蒙蒙亮。张云生起身要走。张莲花依依不舍。张云生细细看了张莲花,笑道:“你长大了。”说完,大踏步往外走。张莲花默默跟在身后,直到陨石蛋。 张云生转身道:“这里不久后会发洪水,石蛋将沉于潭底,两蛋失其一。陈蛋百年后,就两蛋俱失。这里叫做两蛋村,不好。你回去让陈蛋改个名吧。” 张莲花应承着,继续跟在张云生身后。 张云生回头怒道:“你现在是陈蛋的人,不能不管不顾,赶紧回去给你的夫君做早饭。” 张莲花见父亲去意已决,抬起袖子抹了眼泪往回走。 陈蛋听完,心里不是滋味,对着远方大喊:“阿爹,你保重身体啊。我们在这等你回来啊。” 张莲花见陈蛋重情重义,又掉了眼泪。 陈蛋转身搂住莲花,用袖子帮她擦拭眼泪,轻轻拍她的背,像是搂着女儿,又像抱着母亲。 张莲花呜呜哭了起来,像个委屈的孩子。陈蛋手足无措。以前遇到的女人都久经世事,个个成熟老练,他唯一要做的就是脱裤子干事。 想到这,陈蛋一拍脑袋,有了办法。既然那事能让人开心,为什么不让莲花开心? 陈蛋把张莲花半抱半推进了山洞,在地上铺了些衣服被子,把莲花放倒在上面。 经过昨夜父亲的教导,张莲花隐隐知道陈蛋想干什么,也没再拒绝,只是眼泪还是止不住。 云雨过后,陈蛋见张莲花还是两眼泪珠,顿时没了办法。 张莲花见陈蛋一脸愧疚,勉强露出笑容,叫了一声“阿蛋。” 陈蛋第一次听别人如此亲切的称呼他,顿时哇哇哭了出来,像个受了伤的孩子。 第九章 驱逐出村 陈蛋与张莲花正温存,洞外天色骤变,下起瓢泼大雨。 闽南冬天,暴雨并不多见。时逢乱世,天气阴晴多变,旱涝不准。 雨后,末代皇帝溥仪正式离开紫禁城。中华民国宣告成立,孙文就任临时大总统。 按理说,改朝换代,应是普天同庆。那时却一派荒凉,战乱不断。各派军阀你争我斗,忙着抢地盘,抢军队,哪管百姓死活。各国洋人趁机渔利,租的租,抢的抢,把一中国折腾得支离破碎。 这些和陈蛋并没有多大关系。他不知道外面发生了什么。只知道,大雨过后,果然发了洪水。他没见过这么大的洪水,一股股从大山背后喷薄出来,波涛汹涌,气势磅礴,把被山火焚烧过的地段全部淹没。 洪水过后,陨石掉落的地方,变成一汪深潭,一条小溪从大磨山和钟石山之间流淌出来。 陈蛋叹服张云生未卜先知,立即遵照他的吩咐,着手给给两蛋村改名。 陈蛋没念过书,想不出什么文雅的名字,又觉得改名是件大事,应由村长说了算,便拒绝张莲花的所有提议。想来想去,决定命名石头村。张云生说过,这个地方到处都是金刚岩石,再加上陨石,叫石头村正好。 陈蛋搬来一块大石头,让张莲花写上“石头村”三个字,用砍刀凿出字眼,摘了些紫草碾成浆,涂染在字上,做成村牌,立于村口。 两蛋村算是正式更名石头村。 从地理书上看,石头村地处清水县四十七都之北,民国后称清水县玉泉乡,离清水县城一百五十三公里,与南江县接壤。 清水县与南江县的交界碑立于龟峰山下。那是一块年代久远的石碑,从字体上看应是属于唐宋时期。 严格上说,石头村应该属于钟石村。但那时一切杂乱无章,谁又能计较一小块鸟不拉屎的地方? 陈蛋立完村牌后,石头村的范围就是南接钟石村北到交界碑。这个范围从陈蛋开始就一直流传下来,直到新中国成立后的土改时期才真正划定。 这些都是后话,暂且按下不表。 且说连庆被李阿林催赶后,一家人愁眉不展,左思右想,找不到新的落脚地。 入夜,连庆扛着李进的尸体,在后山随便找个地方埋了,心里咒骂陈蛋。埋完回家,发现李阿林在屋内,心里咯噔一下,硬着头皮走进去。 连母见连庆回来,急忙道:“囝仔,林叔给我们送了很多吃的来,快给人家道个谢吧。” 李阿林摆手道:“免谢免谢,怎么说咱们也沾点亲戚边。” 连庆抱拳道:“感谢林叔。我刚已经把尸体处理了。” 李阿林道:“没有埋在我们村里吧?那东西很晦气的。” 连庆谎道:“没有没有,离村子十万八千里呢。” 李阿林笑道:“没有就好。我今天来也没其他意思,是想说,我的小儿子过几天要结婚了,家里房子不够住。我们老两口准备借我兄弟的房子来住。” 连庆称贺道:“恭喜恭喜。” 张秀娥小声插道:“他兄弟的房子就是咱住的这里。” 连庆反应过来,心下不悦,道:“林叔你不用担心。我们一定会按时搬出去的。只是现在时局太乱,县城回不去,找个落脚的地方着实不易。要不,我出钱,租住这个房子。可以吗?” 李阿林道:“哎呦,看你说的。我现在不需要钱,只需要房子。再说,你租住下来有什么用呢?你不用种地吗?这里也没地给你种啊。每家每户都只够养家糊口,谁家也不可能把地卖给你。你说是不是?我劝你还是早作打算吧。” 连庆见李阿林不通人情,道:“那我再另想办法吧。你放心,时间一到,我们一定会自动搬走的,不劳您费心。” 李阿林憨笑道:“连兄弟,有你这话我就放心了。那就不打扰你们休息了。” 三天说到就到。 连庆东奔西走,问寻不到张寡妇的下落,留在钟石村的这条路子算是断了。 第四天一早,连庆刚打开门,又看到一二十个手拿锄头、乌锥的村民。带头的还是李阿林。 连庆一开门,村民就开始喊:“杀人犯,滚出去,杀人犯,滚出去。” 连庆见李阿林翻脸比翻书还快,怒道:“谁是杀人犯?谁是杀人犯?你今天给我说个明白,不然别怪我不客气。” 李阿林道:“哎呦,你还耍起威风了哦。也不看看这是什么地方。你以为你还是作威作福的官老爷吗?你现在就是杀人犯,不只是杀人犯,还是抢劫犯,霸占犯。” 连庆无缘无故被骂,一股无名怒火冲向脑袋,喝道:“我就霸占,怎么啦?有本事就找一两个像样的出来比划比划。” 说完,从门后取了朴刀出来。 李阿林也不怕,冷笑道:“哎呦,恶人的真面目终于露出来了哦。乡亲们,咱还跟他客气什么呢?上吧。” 村民拿起锄头乌锥冲向连庆。 连庆正在火头上,不管三七二十一,举刀扑了过去。但他毕竟不是什么大奸大恶之人,知道刀刃过处会有死伤,便用刀背去打。 村民见他举刀过来,不敢跟他硬碰,有意避让,呼喊作势。饶是这样,连庆也很快就被推到在地。村民手中的锄头柄有一下没一下地落在他的背上。连庆抱着头在地上翻滚,咬着牙不出声。 连母和张秀娥听到门口吵闹,赶将出来,被眼前的情景吓着,嚎啕大哭,冲入人群。 连母趴在连庆背上,哭喊道:“你们这些夭寿啊,平白无故为什么打人啊。这是要在光天化日之下杀人吗?你们这些天杀的啊。” 村民见来了两个哭爹喊娘的女人,便停了手,也不说其他话语,只是喊:“滚出去,滚出去。” 连庆从地上爬起来,满身污秽,嘴角飙血,咬咬牙把母亲和张秀娥推进门内,挥动朴刀,狠道:“来吧。再打呀。爷爷我怕你们就不姓连。来啊。来啊。” 村民被他不要命的气势镇住,眼睛齐刷刷看着李阿林。 李阿林道:“兄弟,我们也不是非要跟你拼个你死我活,只是想让你离开这里。你还有妻儿老小,何苦在这里送命呢?” 连庆顿时萎靡下去,丢了手中朴刀,双手抱头,嚎啕大哭。 村民见状,也都放下手里的家什,默默看着连庆。 连胜利和连欢在屋里看见父亲被欺负,哭喊着冲了出来。 八岁的连胜利,握着小拳头,挡在连庆面前,对着村民骂道:“你们这些坏人,为什么要欺负我阿爹?” 六岁的连欢不停拍着连庆的脑袋,学着大人的口气安慰道:“阿爹不哭,乖。” 连庆一把搂住两个孩子,哭喊:“阿爹无能啊,让你们受惊吓了。阿爹对不起你们啊。” 连母和张秀娥也扑出来,五人抱成一团,痛哭流涕。 李阿林见连庆一家可怜,一时无措,站着直搓手。村民们你看我我看你,都把脸转开,等李阿林发话。 连庆哭了一阵后,移开孩子,站直身子,硬声道:“想不到我连庆也会落到今天这地步,真是造化弄人。也罢,我们立刻就搬走。我就不信偌大个天下容不得我一家五口。”转头对张秀娥道:“你们进去,把东西收拾好,马上出发。” 张秀娥立即转身进去收拾行李。连母带着两个孩子立在一旁等候。李阿林带着村民离开。连庆低头走进屋内帮张秀娥整理东西。 四周一派死气沉沉。 收拾停当。连庆背上包袱,抱起连欢,往门口走。张秀娥嘀咕道:“我们这是要去哪儿?” 连庆沉思道:“县城是不能回去了,只能一直往北走,走到哪儿算哪儿。” 连母道:“找个没人管的地方落脚就是。咱们都有手有脚,也不至于被饿死。” 一家五口打定主意,离开钟石村。 正走着,李阿林推着一辆车追来。连庆以为李阿林又来找麻烦,把家人挡在身后,道:“林叔,我们已经如约离开了房子,你还想怎么样?” 李阿林叹道:“连兄弟,赶你们走也是出于无奈。你们既然走了,我还能找你什么麻烦呢。我看你也是个老实人,身体又强壮,随便找个地方都可以生存下去。眼下,每个人都只能顾自己。我也帮不上你什么,这车上的东西就当是给你起家的本钱吧。” 连庆道:“无功不受禄,你还是推回去吧。” 李阿林道:“连庆兄弟,你还是别推辞了吧。你老母年事已高,孩子又小,这路上艰难险阻的,有辆车也好给老人小孩代些脚。这车上也没啥好东西,就是一些水稻小麦的种子。等你找到个地方了,也好从头开始。” 连庆一听,觉得在理,抱拳道:“谢谢林叔。您的大恩大德来日定当涌泉相报。” 李阿林道:“你就别客气了。现在天色尚早,你们走快点,天黑之前应该能找到落脚的地方。快去吧。” 连庆没再推辞,把连欢放在手推车上,推车向北走。 第十章 屋漏偏逢连夜雨 俗话说,屋漏偏逢连夜雨。这话果然不唬人。 连庆一家刚踏出钟石村,滂沱大雨就倒下来了。一家五口被浇成落汤鸡。 连庆推着孩子到大树底下避雨。 大树,对小雨来说还有点作用,对大雨,简直雪上加霜。 连母看着天色,忧心道:“咱还是别在大树下躲了。这万一要是打个雷,就危险了。” 连庆一拍脑门,骂了一句:“妈的,我怎么没想到。快,快跑。” 说来也巧,一家人刚离开大树,一个大霹雳就下来了,把大树生生劈成两半。 连欢吓得哇哇大哭,雨水尽都跑进嘴里。 连庆和张秀娥相拥搭成一个拱形,叫连母拿了衣服盖在二人头上,把连欢、连胜利放到拱形下面。一家人像母鸡孵小鸡一样,围在路上任雨淋。 雨越下越大,丝毫没有停止的意思。 山间小路慢慢变成水沟,四处的水汇在一起,湍流而下。 连庆见这样下去不是办法,会被水冲走,大喊:“快跑。快离开这里。” 张秀娥哭道:“要跑哪儿去啊?这鬼地方,不是树就是水。” 连庆道:“随便走,总比在这里被水冲走强。快走。”说完,抱起连欢,不顾一切往前冲。 张秀娥拉着连胜利,连母跟着后面,一脚深一脚浅往前走。 总算天无绝人之路。走没多远,连庆看到路边有一个不大不小的山洞,赶忙跑了过去。山洞刚好能够容下一家五口。 安顿完一家老小,连庆立刻冲进雨中。张秀娥喊道:“你做什么啊?” 连庆道:“我得去把那些种子背回来,泡水泡久了就不能用了。” 山路已经被大雨冲坏,手推车被大水带着,慢慢往山下滑动。 连庆几个箭步冲上去,一把抓住车柄,奋力往回拖。车太重,水流又急,连庆被手推车拉着,跌倒在地。 再往前走几步就是大滑坡。如果不能在这几步内控制住手推车,一切就都没了。 连庆放开手推车,翻身冲到车前,站稳脚,用身体去挡车。手推车重重撞在连庆胸口。连庆胸口一阵闷痛,气血上涌,差点晕厥。 连庆一步一步地往外滑动,眼看就到滑坡边缘。一家人未来的希望,马上就要化为乌有。 就在这时,路上一块凸起的石头卡住了手推车轮。车暂时停止滑动。 连庆松了一口气,使劲最后力气,把车上的物品扯下来,扔到路边。 扔完最后一袋,石头被水冲掉。手推车顺着水流,从滑坡上飞驰而下,摔得粉身碎骨。 连庆躺在路边,虚脱了。他用手拍着身边的袋子,哈哈大笑,后又哇哇大哭。雨水呛进他的嘴里,流进他的心里,苦涩入骨。 想到山洞还有妻儿老母,连庆暴喝一声,站了起来,把种子抗在肩上往山洞走。 种子并没有变重。原来李阿林想到种子需要保护,用了防水的袋子。连庆心情掠过一丝丝宽慰。 走到山洞门口,张秀娥正在洞口奋力劳作。连庆把种子放进山洞,发现山上的水慢慢往下流,山洞地势低洼,一部分水已经流进山洞。对亏张秀娥拼命刨沟排水,不然山洞早就变成水坑。 连庆把张秀娥推进山洞,挽起袖子在山洞门口刨水沟。山上到处都是石头,用锄头刨一条水沟都不容易,何况用手。 连庆不管不顾,不停怒吼,不停挖沟,只求大水不要流进山洞。手指很快磨破,右手食指指甲脱落,刺骨的疼痛钻进心底。 血水,泪水,汗水,雨水,混杂在一起,流入这个无情的混乱的世界。 连庆支撑不住,摇摇晃晃地倒在地。张秀娥哭喊着把连庆拖进山洞。 连母跪在地上不停哭喊祷告:“天公啊,你若有眼睛就睁开看看我们吧。求求你放过我们吧。求求你给我们一条活路吧。” 雨并没有因为连母的祷告停下来,倒是连庆舍命挖的水沟起了作用,山水没再往山洞流。 张秀娥不停掐连庆的人中,搓揉他的脸。连胜利、连欢二人早已被吓得说不出话,全身不停颤抖。 连母见连庆一动不动,悲从中来,挥手用力扇了他一巴掌,哭骂道:“你这个没良心的东西啊。大灾大难面前你怎么能不管不顾呢?” 这一巴掌竟把连庆打醒了。连庆一睁开眼便翻身护住家人,大声问道:“我们在哪里?怎么这么黑?都到九泉了?” 连母连呸了几声道:“谢天谢地啊,囝仔,你总算醒来了啊。我们还在山洞里。现在天已经黑了,所以看不到什么。咱们都还活着,活得好好的。” 连庆叹道:“都还好就好。这雨晚上肯定是停不了了。我出去看看外面的情况。秀娥,你快给孩子们找点吃的。” 张秀娥找出装食物的袋子。袋子并没有防水,李阿林给的面饼都变成了面糊。张秀娥把面糊揉成面球,再压成面饼,一个人分了一块。 连胜利咬了一口就把面饼扔了,直呼难吃。 张秀娥挥手给了连胜利一巴掌,骂道:“这都什么时候了。你还敢挑三拣四?快捡起来,乖乖吃了。” 连胜利边哭边把面饼捡起来,硬往嘴里塞。 连庆从外面走进来,道:“山下发了大水,整个钟石村看起来像是淹掉大半个。咱们昨晚住的那个房子在溪边,肯定已经被水冲走了。咱们算是不幸中的万幸啊。” 连母听后,心里宽慰许多,叹道:“看来天公还是不欺负老实人啊。” 吃完面饼,一家人迷糊睡下。 第二天,放晴。 连庆急忙出去查看。山前山后都发起洪水。山前钟石村果然淹去大半。山后,远远的似乎有一座房子,又似乎没有,山下也是奔流的洪水。 午后,太阳重新露脸。 洪水退去不少,小溪变成河流,山路崎岖不堪。连庆走进山洞,催促大家赶路,以免再遇不测。 张秀娥怀里抱着连欢,流着眼泪,悠悠道:“欢欢都成这样了,还怎么赶路?” 连庆这才看到张秀娥怀里的连欢,满脸通红,呼吸急促,伸手去摸她的额头,吓得立刻往回缩。连庆问:“怎么这么烫?” 张秀娥道:“肯定是昨天劳累又淋雨。她才六岁啊,怎么经得起这样的折腾。” 连庆爱怜地抚摸着连欢的头发,焦急着念叨着:“怎么办呢?怎么办呢?” 连欢勉强睁开眼睛,看着父母,轻声道:“阿爹,阿娘,我没事,不难受。” 连欢越懂事,连庆夫妇越揪心,眼泪齐刷刷往下掉。连庆道:“你们在这里等,我去找先生。” 张秀娥道:“这哪里有先生啊?你要到哪儿去找?” 连庆急道:“那也得去找啊,不然要眼睁睁看着欢欢烧死吗?” 连欢哭喊道:“阿爹不要走。阿爹不要走。我要阿爹。我要阿爹。” 连庆转身搂住连欢,仰天长啸:“天公啊,我到底是做错什么了啊?求你救救我的女儿吧。救命啊!谁来救救我可怜的女儿啊。” 山洞外传来一个声音:“我来。” 连庆一惊,像抓住救命稻草,疯了一样往洞口冲出去。 站在洞口的是一位白发老人,正捋着白胡子往洞内看。这人不是别人,正是陈蛋的岳父正是张云生。 张云生从陈蛋家出来后,也遇上了大雨。他看出天气变化,早早选了一个躲雨的地方打坐养神。天晴后继续赶路。 连庆见老者气宇非凡,认定是神仙下凡,扑通跪在老者面前,不停磕头喊救命。 张云生拉起连庆,问道:“你不是好好的嘛。救谁的命?” 连庆道:“我的女儿发烧了,烧得很厉害,都快烧死了。老神仙,求求你救救她吧。求求你了。” 张云生没等连庆起身,直接走进洞内,用手摸连欢的额头,给她把脉。 连庆起身跟进洞内追问:“怎么样?怎么样?有得救吗?”连母和张秀娥直接跪在地上给张云生磕头。 张云生微微笑道:“你们都起来吧。孩子只是受了风寒,暂时没什么大碍。你们赶紧找个落脚的地方,烧点热水给孩子喝。我再给你找些草药。不出三天就好了。” 连庆愁道:“不瞒老神仙。我这一家老小是无家可归啊。还请老神仙给我们指条明路吧。”说完,又跪在地上,一家人磕头不已。 张云生把一家人都拉起来,叹了口气道:“眼下这时局,无家可归的人太多了。我也不是什么神仙,只是个看风水的憨先生。你我相遇,也算有缘。我就给你指个去处吧。” 连庆听了喜悦不胜,道:“全听先生吩咐。” 张云生指了指对面道:“你可见到前面有座房子?” 连庆道:“似有似无,想必也是有人住的。” 张云生道:“我女儿一家居住在那里。这附近人烟稀少,却是个扎根的好去处。从这里看去,有三座山,依次为大磨山,钟石山,龟峰山。我女儿一家住在钟石山下。你一家可以住在大磨山下。那里依山傍水,是个兴旺所在。” 连庆拜倒在地,连连称谢。 第十一章 仇人相见分外眼红 张云生道:“大磨山南接外境,北靠钟石,危峰兀立,怪石嶙峋,颇有权贵气象。你此去,可在山腰处寻一空旷所在搭个草棚度日,待日子红火后,再兴土木。家女张莲花与女婿陈蛋,都是善良之辈,定会给你一些帮助。” 连庆一听陈蛋之名,怒气上涌,问道:“陈蛋?”张云生道:“你们相识?”连庆低头不语。 张云生见连庆若有所思,道:“看你的神情,似乎与陈蛋有过节。后生家,听我一句劝。眼下时局太乱,各自为政,彼此之间难免有些你长我短的瓜葛。既然有缘聚到一起,该放下的就放下吧。你该与陈蛋一道,把这个村庄兴起来。” 连庆迟疑了一会,把陈蛋栽赃嫁祸之事说了。 张云生沉吟道:“如此看来,你并未见陈蛋杀人,也未见陈蛋告密,一切只是猜测?” 连庆道:“种种线索都表明陈蛋与李进之死有关,且栽赃嫁祸于我。” 张云生问:“你可因此蒙受了什么损失?” 连庆思索良久道:“好像也没有。就是心里咽不下一口气。” 张云生笑道:“如今,人命如草芥,莫说死了一个李进没人追究,就算赵进钱进孙进都死了,也没人管。既然陈蛋没有直接伤害你,反倒是在你们饥寒交迫时帮了一把,你也就别太往心里去。得饶人处且饶人啊。”连庆沉默不语。 张云生道:“你二人本难再相遇,只因老朽误打误撞,才让你们有机会重逢。可否看在老朽的份上,别再生芥蒂?”连庆还是执拗着不肯说话。 一旁的连母挥手打了一下连庆的脑门,喝道:“老神仙是我们全家的救命恩人,老神仙说的话我们就要听进去。又没叫你去杀人放火,你还拧什么?再说,那陈蛋也没有直接伤害我们。就算是那房子没死个人,李阿林就能让你住下去吗?就算是我们住了,现在不也被大水冲走了吗?你这个木头脑袋。” 连庆是耿直的人,对错分明,一时半会放不下,但碍于张云生是救命恩人,而且此去一定得找陈蛋帮忙,便压下心中怒气,道:“一切全听老神仙吩咐。” 张云生哈哈大笑,拂袖而去。连庆一家收拾行李,往陈蛋家走。 陈蛋正得意地审视着石头村,左边看看哈哈两声,右边看看啧啧两声,无限自豪。突然,看见几个人往这个方向来,心里一阵激动。又在心里把张云生膜拜一番。 约莫半个时辰,连庆一家来到陨石潭边,无路可走。原先的路是从陨石蛋边直接穿过去,现在陨石蛋已经被水淹没,变成陨石潭。 陈蛋看出是连庆一家,紧张不已,躲进山洞,不肯出来。张莲花正在筛选种子,准备春耕播种,见陈蛋神色慌张,关切道:“阿蛋,怎么啦?” 陈蛋道:“大事不妙啊。仇人找上门了。” 张莲花道:“什么仇人?你在外面有仇人?” 陈蛋也不隐瞒,把误杀李进,嫁祸连庆的事说了。张莲花爱夫心切,道:“这也不算仇人啊。人又不是你杀的。连庆一家不也好好地活着嘛。没事的。再说,他们来这里肯定是来无路可走来投靠我们的,怕他们做什么?” 陈蛋被张莲花的淡定感染,深深吸了几口气,琢磨对付连庆的办法。 连庆见眼前无路可走,对这里的地形又不熟,只能求助,便大声呼喊陈蛋。陈蛋站在埕口挥手,当是回应。 连庆喊道:“陈蛋兄弟,我一家流落到此,无家可归,经高人指点,特来投奔于你,还望你帮帮我们啊。” 陈蛋一听,心里放松许多,应道:“连庆兄,一家人不说两家话,快过来吧。” 连庆道:“过不去啊,被这潭水拦住了。” 陈蛋用手指了指南边,喊道:“往那边走,走到溪头。那里的水小,可以直接跨过来。我们到溪头接你们。” 连庆按照陈蛋的指引走到溪头。溪头水不大,跨度也不宽。最窄的地方两块巨石相对而立,相隔大约三四米,成年人助跑一下兴许能够跳过去。连庆拖家带口,跳过去不太现实。低头一看,两块石头中间也有一潭水,范围不大,颜色却深。 连庆拿了一块石头,扔将进去,深不可测。正犯愁。陈蛋和张莲花出现在对岸。陈蛋拱手道:“连庆兄。” 连庆一看到陈蛋,强摁住的怒气又冲上来,喝道:“陈蛋,我自问待你不薄,你为什么要恩将仇报?” 陈蛋吃了一惊,道:“我没有啊。我要是恩将仇报还用下来接你们?” 连庆道:“那你为什么告诉李阿林我是杀人犯?” 陈蛋一时语塞,答不上话。张莲花抢道:“你怎么知道是我们家陈蛋告的密啊?你有什么证据吗?我们好心好意来救你们,你却劈头盖脸骂我家阿蛋,也太没修养了吧。” 连庆见一个年轻女子护着陈蛋,不好跟她计较,一时无措。一旁的张秀娥见状,呛道:“在那房子里的只有陈蛋,不然还能有谁?” 张莲花道:“谁知道那个死人是什么时候死的?说不定是在陈蛋去之前就死的呢?那个杀人的去告的密,想栽赃嫁祸给陈蛋呢?只能怪你们命不好,正好落在你们头上了。怪谁啊?” 张秀娥答不上来,怏怏退下。连庆见这位伶牙俐齿的女子很眼熟,跟张云生有几分相像,便问:“姑娘可是张云生老先生的女儿?” 张莲花一听父亲名字,软了语气道:“你认识我阿爹?” 连庆道:“果然虎父无犬女。实不相瞒,你阿爹张云生老先生是我们的救命恩人,是他指点迷津,让我一家来此处落脚的。” 陈蛋听说连庆一家要在这里常住,心情很复杂。村里多了户人家当然是好事,但连庆和自己有过节,以后怎么相处? 连庆见陈蛋一直沉默不语,追问道:“陈蛋,咱们现在先把恩怨放下。你就表个态吧。若是不欢迎我们到此定居。我们也不能厚着脸皮求你收留。看在张老先生的面子上,杀人嫁祸那事,我隐忍了就是。” 陈蛋笑道:“连庆兄,你这说的什么话啊。作为石头村的村长,我当然希望本村人丁兴旺啊,将来也好在咱玉泉乡争个立足之地。你们来这里定居,我自然是欢迎的。” 连庆疑惑道:“这里是石头村?怎么没听说过?” 陈蛋道:“你现在不就听说了嘛。而且,你要记住了,我是这个村的村长。”陈蛋特地把“村长”两个字拉的很长,生怕连庆一家听不清楚。 连庆道:“那你的村民呢?” 陈蛋道:“目前,普通村民就一个,就是我的老婆,张莲花。” 张莲花应声站到陈蛋边上,行了个礼,大喊:“村长好。” 连庆一家被逗得笑了出来。连欢却哭了。连庆回头见连欢高烧未退,急道:“村长就村长吧,你快帮我们过去,我女儿连欢发高烧了,得赶紧找个地方休息。” 陈蛋挠着脑门道:“你直接跳过来不就行了。” 连庆怒道:“能跳得过去我还用找你?” 陈蛋笑道:“我刚才扛着一块石牌都能跳得过去。看来你的功夫不行啊。你等着,我去砍几根竹子,搭个桥。” 陈蛋转身回家,拿了砍刀去砍竹子。张莲花坐在石头上与连庆一家聊天。张秀娥见张莲花言语得体,举止大方,便消了刚才的怒气,两个女人一句长一句短地聊得投机。 半个时辰过去,陈蛋砍来十根竹子,用青藤绑了,做成一块竹排,扛到石头边,却没有马上放下去。 连庆急道:“陈蛋,你在干吗?” 陈蛋道:“有件事你得先答应我,我才能把这竹桥搭起来。” 连庆只顾着女儿的安慰,道:“你说,随便说什么都答应你。” 陈蛋道:“那我就说三件事。” 连庆怒道:“你不是说一件事吗?” 陈蛋笑道:“我现在想到三件了,你答应不答应?一会儿可能就边四件五件了。” 连庆急道:“随便你,快说。” 陈蛋道:“第一,以前的事一笔勾销。” 连庆点头道:“我本就没太往心里去,不然早就杀了你。” 陈蛋道:“第二,以后要叫我村长,不能叫我陈蛋。” 连庆道:“行,村长就村长。” 陈蛋道:“先叫一声来听听。” 连庆强忍住怒火,叫道:“村长。” 陈蛋哈哈大笑,对张莲花道:“听别人叫就是不一样啊,哈哈。” 张秀娥抢道:“村长,你有什么事就赶紧说完吧。我女儿快不行了,求你了。” 陈蛋这才仔细看了抱着孩子的张秀娥。连日奔波,披头散发,衣衫褴褛,却掩盖不住她的天生丽质。论年轻貌美,当然比不上张莲花。若论成熟气质,显然更胜一筹。 陈蛋以前都是在兰菊、张寡妇这样的熟女身上留连。现在见到张秀娥这等极品少妇,心底的**又开始不安分。 张莲花见陈蛋盯着张秀娥不放,用手掐了一下他的腰。陈蛋哎哟一声,回过神道:“第三,不能住在我家附近。” 连庆问:“那我们住哪里?” 陈蛋道:“随便你住哪里都可以。这个村目前就咱们两户人家,除了这里,其他的任你挑。” 连庆已得张云生指点,早就打定主意住在大磨山腰。陈蛋这一说正合他意,便干脆答道:“可以,都答应你。” 陈蛋这才把竹排放下去。张莲花领着连母、张秀娥和孩子往家里赶。 连庆过了桥,立马变了脸色,抽出朴刀,对准陈蛋。 第十二章 怪林秘影 陈蛋见连庆翻脸,立即后撤一步,躲开刀锋,反手拔出砍刀,怒道:“你想干吗?” 连庆冷笑道:“想杀了你。” 陈蛋自认不是连庆的对手,惊道:“为什么要杀我?你不是说忍了?” 连庆道:“刚才是忍了,现在又忍不下去了。” 陈蛋怒道:“原来你也是一个言而无信的小人。” 连庆道:“呵呵,也是?那你是承认自己是小人?” 陈蛋道:“我本来就不是什么大人,为了把日子过下去,谁能不干点小人的事?” 连庆道:“我只问你一个问题。你若回答得让我满意,我便不再与你为敌。” 陈蛋见连庆没有真打的意思,反倒嚣张了,耍赖道:“你什么也别问了。我懒得回答你。”说完,转身往家里走。 连庆本已消下去的火,重新冒上来,举刀就砍。陈蛋躲闪不及,胳膊被刀锋割了一下,鲜血直流。 陈蛋见连庆突然来真的,心里害怕,拔腿就跑。连庆举刀狂追。两人一个躲一个追,进了山林深处。 追到一个悬崖边,陈蛋止住脚步。连庆见陈蛋惊慌失措的表情,心里的气早已全消。其实,他并未真想杀陈蛋,只是想教训教训他,也好消消心里那口恶气。陈蛋不知连庆的心思,以为连庆是在钟石村受了莫大的冤屈,现在来报死愁。 连庆佯怒道:“你跑啊。跑啊。我看你能跑哪儿去?” 陈蛋道:“你别太过分。怎么说我都救过你。我老丈人也就过你。你怎么能这样恩将仇报?” 连庆道:“你都可以栽赃嫁祸,我为什么不能恩将仇报?我只问你一个问题。你到底答还是不答?” 陈蛋心知没得选择,便道:“答。我什么都答。你满意了吧?” 连庆道:“那好,你告诉我,李进是不是你杀的?” 陈蛋想了想道:“不是。又好像是?” 连庆怒道:“别耍花样。是就是。不是就不是。何必兜圈子?” 陈蛋拗不过连庆,就把李进争风吃醋意外死亡的前前后后说了一遍。连庆听后,嗟叹不已,直怪李进心术不正。 陈蛋见连庆脸色转好,笑道:“现在可以放过我了吧?” 连庆再次举起刀,道:“想要我放过你也行,再回答我一个问题。” 陈蛋抱怨道:“你有完没完啊?” 连庆问:“你为什么把杀人的事栽到我头上?” 陈蛋道:“好吧,反正说都说了,也不怕再多说一些。不瞒你说,你的表姐张春华,也就是张寡妇,是我的老相好。跟我好了两三个月。按理说,她不在了,房子应该归我才是。你一家莫名其妙闯来,占了房子,得了大便宜。我看着眼红,就来了个鱼死网破。就这么简单了。信不信由你。” 连庆见陈蛋说得有板有眼,苦笑不已。心想,张寡妇和房子都已经消失,深究无益,便道:“看你说得似乎不假,我就信了你吧。刚才多有得罪,还请村长饶恕。” 陈蛋听到连庆叫他村长,兴奋得忘乎所以,大笑道:“好说好说。都是好兄弟,就别扯那些没用的了,过去的一切一笔勾销。咱们接下来应该好好谋划谋划石头村的未来。”连庆点头称是。 陈蛋哈哈大笑,绷紧的神经顿时松弛下来,一屁股坐了下去。这一坐不得了,整个人从悬崖上滚了下去。 原来,刚才陈蛋已经退到了悬崖最边沿,只是因为在跟连庆对峙,整个人绷得直直地往前倾,才没有掉下去。这会儿,人一放松,往下坐时,重心自然向后,来了一个后空翻后,叽里咕噜滚下去。 连庆一个箭步冲过去,想抓住陈蛋,却只抓到一个衣角。嘶的一声,手心抓掉一块布。陈蛋啊的一声便不见了踪影。 连庆趴在悬崖边上大喊:“陈蛋。陈蛋兄弟。陈蛋。” 山谷底传来此起彼伏的回声,就是没有陈蛋的声音。连庆手足无措,懊悔不已,傻坐在石头上往下观望。 张莲花在家烧了水给众人喝,又煎了药让连欢服下。张秀娥几人慢慢恢复精神,对张莲花千恩万谢。 张莲花这才想起陈蛋还没回来,就安置了张秀娥一家,起身去找陈蛋。没走几步,就听到连庆的呼喊。循声追到悬崖,看见连庆一手握朴刀,一手捏着一块布料,深情怪异。张莲花心里一惊,失声问道:“你把陈蛋怎么了?” 连庆摇头道:“我没有,我没有。” 张莲花抓住连庆的双臂,拼命摇晃,哭喊道:“那陈蛋呢?”连庆指了指悬崖。 张莲花劈头给了连庆一巴掌,歇斯底里道:“为什么?为什么我们好意救你们,你却忍心对他下毒手?为什么?” 连庆摇头道:“我没有。你听过解释。我没有。” 张莲花不理会连庆,快迈几步,准备从悬崖跳下去。连庆顾不得男女之分,一把抱住张莲花,大喊:“你干什么啊?别做傻事。” 张莲花哭道:“你别管我。既然你杀了他,那何必在意多死我一个呢?” 连庆道:“要我怎么说你才相信呢?陈蛋是自己不小心掉下去的。而且现在也不能确定他就是死了。万一他没死呢?回来找不到你怎么办?” 张莲花一听,清醒过来,挣开连庆的双手,往山下跑。连庆追了过去。张莲花怒道:“别跟着我。要是我找不到陈蛋,做鬼也不会放过你。”说完,也不管下坡路滑,连滚带爬溜向山底。 连庆呆立不动,愧疚万分。 且说陈蛋一个后空翻掉下悬崖,心里做好了粉身碎骨的准备。他妈的,这下完了。这下完了。我还没传宗接代呢。还没仔细品尝张莲花的好呢。还没当够村长呢。怎么就要死了呢?怎么这么背呢? 正想着,整个人挂在了一棵大树上。陈蛋停止住啊啊大叫,努力睁开眼睛,看见阴森森的四周。他用力捏了捏自己的脸,还疼,确定还活着,哈哈笑了出来。 笑声产生振动,只听到咔嚓一声,树枝折断了一半。陈蛋这才看到,自己的裤腰带挂在了一根树枝上。 树枝插进裤裆,直接碰到了他的家伙。根据下面传来的感觉,可以断定,传宗接代的工具没有受损。 陈蛋暗暗庆幸,树枝却断了。同时,裤带断了,裤裆裂开了。陈蛋重重摔在了地上,疼得哭爹喊娘。好容易爬起来,发现裤子已经不能穿了。包皮也被划出一道血痕。叫苦不迭。 陈蛋把破裤子绑在腰间,勉强挡住受伤的下体,开始寻找回去的路。 这地方是山谷底部,四周都是茂密的大树,隔十几米远就有一棵。树干都有两三个人合围大小,茎叶绕着树干撑开,像一把把巨型雨伞。树底下寸草不生,平整光滑,像一个巨大的客厅。若到夏天,这里定是个消暑休闲的好去处。 陈蛋被眼前的景象吸引住,忍不住四处查看,全然忘记受伤的家伙。他一棵树接一棵树查看过去,越看越觉得这地方像传说中的古墓或者古宫殿之类的所在,里面有宝藏。 转念一想又觉得不可能。这不是宫殿,也不是古墓,只是树林。 正想着,一股冰冷的液体滴在陈蛋额头上。陈蛋吓了一跳,伸手一擦,是鸟屎。陈蛋骂了一句妈的,用手擦了鸟屎,揩在树干上。 刚揩完,又一坨鸟屎掉在额头上。陈蛋怒火上涌,张嘴仰天大骂:“你妈的,什么破鸟啊。连你也能欺负我?”“我”字还没说完,一坨鸟屎不偏不倚地落在嘴里。 陈蛋恶心得直吐,像疯了一样,啊啊大叫,抬脚乱踢面前的大树。树上的鸟受了惊吓,一整窝飞了出来,铺天盖地。 陈蛋吓了一跳,停止呼喊。鸟叫声和陈蛋的回声在山谷底盘旋,逐渐变成一阵一阵的呜咽声,像一群受了冤屈的女人在低声哭喊。陈蛋听得毛骨悚然,不敢再做声。 渐渐地,鸟叫声止住。陈蛋松了一口气,不敢留恋,起脚往树林外走。刚走两步,呜咽声又想起。 陈蛋摸了摸嘴巴,确定没出声音,又看了看树,也没见鸟飞出来。 那这声音? 陈蛋吓得两腿发软,啊啊乱叫。回声盘旋一阵后,呜咽声越来越清晰,像一个女人在哭泣。 哀怨,凄婉。 陈蛋瘫坐在地上,跪着直磕头,嘴里念道:“各路神明,各路鬼仙,我陈蛋一辈子忠厚善良,没干过什么坏事,求求你不要为难我。”刚念完,突然想起李进。 难道是李进来索命了?陈蛋吓得几乎停止心跳,哭喊道:“兄弟,我不是故意的,是你自己命不好。你放过我吧,放过我吧。我一定会多给你烧些纸钱的。求你了,求你了。” 呜咽声越靠越近,似乎是一个女人的声音,也重复着:“求你了。求你了。” 陈蛋手脚发抖,双唇打颤,像被点了穴道一般,想动也动不了。 声音飘到陈蛋背后,变成气若游丝的女声,像极传说中的厉鬼。 “求你了。求你了。” 第十三章 你是贱人 陈蛋跪在地上,不停颤抖,不停祷告,乞求女鬼不要过来。 突然,小腿一阵冰凉。 陈蛋低头一看,一只手从后面伸过来,抓住了他的小腿。 陈蛋叫了一声妈呀,顾不得没穿裤子,俯身用手往前爬。那只手却死死抓住不放。 陈蛋用力挣脱,腿一蹬,蹬到一个硬物。只听哎呦一声,手松开了。 陈蛋爬出好远,见那只手没跟上来,松了一口气,坐在地上直喘粗气。平静下来后,越想越不对。不是说鬼的动作人是感觉不到的吗?为什么刚才那只手却那么真实?还有踢到的那个硬物是什么?还有那声哎哟?难道? 想到这,陈蛋把绑在腰间的裤子紧了紧,蹑手蹑脚走回去。 虽是白天,但大树的枝干把阳光全都遮挡住。巨大的林荫下,雾气弥漫,光线模糊。 陈蛋隐约看到前面趴着一堆东西,像个人,却一动不动。 陈蛋慢慢靠近那个人,想伸手去碰一下,又不敢,就捡了根树枝,轻轻捅了一下。 那人微微动了动。 陈蛋心里一惊,难道刚才那一脚把他踢伤了? 这时,恐惧已经完全消退,取而代之的是好奇。这深山野林怎么会有人?难道是传说中的野人?看样子不像啊。他穿的衣服虽然破烂不堪,还是看得出来与普通人的穿着相似。 陈蛋慢慢靠近那个人。从头发上看,是个女的。男人都有一条明显的辫子,容易辨认。一想到是女人,陈蛋更觉过意不去,要不是自己胡思乱想,怎么会伤到她? 女人的衣服破烂不堪,只能遮住几个重点部位。要是平常,陈蛋肯定看得口水直流。现在,环境太恶劣,情况太复杂,他倒是忘了这茬。 女人的手上,脸上,以及能看到的皮肤上,都是被树枝划破的伤痕,到处涂满泥巴,根本辨认不出真正摸样。 陈蛋用手试了试,还有呼吸,便用力掐她的人中。 女人慢慢清醒过来,说了一句:“救命。” 陈蛋把女人抱在怀里,不停大力摇晃。女人完全清醒,奋力挣脱。陈蛋以为女人意志不清,越发用力摇晃。 女人忍不住大喊:“放开我。再摇我又晕了。” 陈蛋吓了一跳,立刻松手。 女人的脑袋重重砸在地上,疼痛难忍,哀怨问道:“你到底是来救我还是来害我的?” 听女人的口音,似乎也是清水县人。陈蛋吃惊道:“你是谁?怎么会在这里?我不是来救你,也不是来害你的。我只是无意中路过这里而已。” 女人听后,哇哇哭了出来。 陈蛋手足无措,安慰道:“别哭别哭。我既然来了,肯定会想办法带你出去。” 女人止住哭泣,哽咽道:“先谢过恩公了。” 陈蛋道:“先别谢,说不定咱们两个人都得死在这里呢。” 女人急道:“不行。” 陈蛋笑道:“你以为我愿意啊?跟一个野人死在一起,又不是件舒服的事。” 女人看了陈蛋一眼,吓得别过身去,大喊:“流氓。” 陈蛋低头一看,绑在腰间的裤子不知什么时候掉了,一条半软不硬的家伙挂在两腿之间晃荡。陈蛋也叫了一声,抓起破裤子遮挡,结巴道:“我,我,我不是流氓。刚,刚,刚才摔下来,把,把裤子摔破了。” 女人捂着脸道:“你别想耍流氓。我丈夫就在附近,小心他收拾你。” 陈蛋道:“我对谁耍流氓也不会对一个野人耍流氓啊。你就放一百二十个心吧。” 女人跺了一下叫,嗔道:“你!” 陈蛋追问:“你老公也在这里?” 女人一听,立刻露出悲伤的表情,哽咽道:“不止是丈夫在这,我的儿子也在这。” 陈蛋惊道:“在哪儿?” 女人带着陈蛋,穿过三棵大树,来到一处石洞口。女人弯腰进了洞。陈蛋犹豫一下,也弯腰跟了进去。 山洞里躺着一个奄奄一息的男人,和一个满脸泥巴稚气未脱的孩子。 陈蛋走过去试了试男人和孩子的气息,都还活着,问道:“你们怎么会在这里?”女人把前因后果细细说了一遍。 原来,这女人叫李琴,三十岁,清水县四十五都人。丈夫陆明水,三十五岁,在四十五都中心街经营一家小酒馆。儿子陆金生,今年十岁。一家三口小日子过得有声有色。 辛亥革命打响后,清水县一片混乱。四十五都位置偏远,本没什么革命党。倒是盘踞山头的一帮土匪,趁着时局乱,打着革命的旗号烧杀抢掠,把四十五都闹得鸡犬不宁。 一天晚上,陆明水的酒馆来了一群奇怪的客人。为首的是一个光头大胡子,手上拿着大砍刀。其他几个人也都拿着砍刀,手臂上刻着一个狼头。 刚一进店,一个瘦瘦高高的男子就大喊:“有什么好酒好菜,统统给大爷们拿上来。” 陆明水见这群客人来势汹汹,不敢怠慢,急忙去厨房准备酒菜。正在洗碗的李琴听到外面人声嘈杂,躲到屏风后面偷看。 只听瘦高男子道:“大哥,我看这家酒馆装修还不错,肯定能捞一笔。不如,劫了它?” 光头男子道:“先让弟兄们吃饱喝足再说。这整个四十五都,哪儿不是我们的?” 瘦高男子哈哈大笑道:“大哥英明。这回留不留活口?” 光头男子一拍桌子,喝道:“杀。” 一群人哈哈大笑。 李琴吓得差点尿裤子,连滚带爬跑到厨房,把听到的话说给陆明水。 陆明水吓出一声冷汗,叫李琴把儿子带到后门,自己悄悄溜回卧室,把值钱的东西带上,又折回厨房带了些干粮。一家三口连夜逃出四十五都。 跑了一夜,陆金生累得嘴唇发紫脸色发青。李琴止住脚步,搂着儿子坐在大树下休息。陆明水见没人追来,也放松警惕,瘫坐在地上。 李琴问:“我们这是要去哪儿?” 陆明水道:“不知道。” 李琴怒道:“不知道,不知道。你是大男人。你是顶梁柱。怎么能什么都不知道呢?” 陆明水也不急,悠悠道:“我只是个厨子。我能知道什么?” 李琴扇了陆明水一巴掌,骂道:“没用的东西。我看这方向,好像是去四十七都的路。我有个远房的舅舅住在那里,可以先去他那里落个脚,慢慢再想办法。” 陆明水没回答。 李琴又扇了他一巴掌,喝道:“你放个屁啊。” 陆明水道:“什么你都说了,还要我说什么呢?你说去哪儿就去哪儿吧。” 其实,陆明水不是没主见,而是不想争。 李琴是以前酒馆掌柜的女儿,陆明水是酒馆的厨子。掌柜的见陆明水勤快能干,为人老实,不只把女儿许配给他,还把整个酒馆给了他。陆明水一下子从?丝变成高富帅。 刚开始,李琴也被陆明水的温文尔雅迷得神魂颠倒。时间一长,便觉得陆明水太闷,太没情调,一事无成,只会做两个永远不变的菜式,对陆明水是越看越不顺眼,动不动给他脸色看。 陆明水也曾反抗过。每次的结果都是吵架。吵架的结果就是陆明水失败。因为李琴每次都把老掌柜搬出来,大骂陆明水忘恩负义,如果不是她父亲,陆明水现在还是个厨子。陆明水便再说不出什么话。 久而久之。陆明水便不想再和李琴多说一句话。遇到有什么事情也都由李琴说了算。 休息过后,一家三口慢慢往四十七都走。 也是命中注定要落难。三人走到四十七都时,正好遇到那场百年不遇的大雨。洪水把李琴卷入其中。眼看就要顺流而去,陆明水奋力跳入水中,抓住李琴的手往岸上拖。然而,水太大,陆明水也被大水带着,一直往下滑。陆明水一手抓住岸上的一根树枝,一手紧紧抓住李琴,勉强支撑着。 陆金生在岸上大喊:“阿爹,你再不放手,树枝就要断了。” 陆明水喊道:“不能放手,一放手你阿娘就没了,死也不能放手。” 李琴大受感动,过往的甜蜜涌上心头,大喊:“明水,你放手啊。好好照顾金生。” 陆明水道:“不放。要生一起生,要死一起死。” 李琴道:“明水,这些年来,你不怨恨我吗?” 陆明水道:“不怨,不恨。这个家没有你不行。” 二人相顾,泪眼滂沱。 一股洪水自上而下汹涌扑来。岸上的陆金生应声落入水中。陆明水放开树枝,一把抓住陆金生。三人连成一串,被洪峰带着,随波逐流。 好在洪水穿过大磨山下,分成两个支流,大的一支直通大海,小的一支流向陨石潭。陆明水一家正好在小的支流里,在一处藤蔓杂草处停了下来。 陆明水先醒,看见躺在边上的李琴和陆金生,惊慌失措,痛哭流涕。哭了两声,便又收住眼泪,俯身给儿子施救。陆金生落水时间短,很快醒过来。李琴却一直躺着不动。 陆明水嚎啕大哭:“琴啊,你不要死啊。你死了叫我怎么活啊?你醒过来吧,醒过来再骂我两句吧。” 李琴嘴里喷出一条小水柱,慢慢恢复了神智,悠悠道:“你这人怎么这么贱呢?” 第十四章 救命之恩 陆明水见李琴醒了,喜出望外,抱着她的脸亲个不停。 李琴恢复神智,紧紧搂住陆明水。一旁的陆金生见爹娘抱成一团,全不理会自己,心里不悦,叫道:“我好疼啊。” 陆明水这才反应过来,边上还有一个儿子,便一把放开李琴,转身去抱儿子。李琴再一次重重砸在地上,疼得直咧嘴,起身紧握粉拳,在陆明水背上敲打。 一家人打打闹闹,一时忘记身在何处。 陆金生喝了一肚子水,一直反酸打嗝,浑身不自在,哭闹道:“阿爹,我想回家。” 陆明水心里一冷,松开陆金生,站起身查看四周。 一家人卡在杂草滩上,面前是一条蜿蜒的小溪,不宽但水流湍急,看不见尽头。两岸是陡峭的岩壁,高耸入天。抬头看,天也只有一条小溪那么宽,跟着小溪,伸向远方。荒无人烟。 紧要关头,主心骨还得是男人。李琴拉了拉陆明水的衣袖,小鸟依人道:“我们怎么办?” 陆明水沉着道:“我们现在在一处山谷底,具体位置还无法确定。不过,顺着小溪一直走,定能走出山谷。山谷之外,应该就会有人家的。” 李琴见陆明水脸色淡定,心里稍稍宽松,紧紧攥住陆明水的手臂,一手拉着儿子,踉踉跄跄往小溪下游走。 约莫走了一里路,小溪沿岸逐渐开阔,眼前出现一片怪异的森林。说是森林,其实只有几棵大树。每棵树都像一把巨大的雨伞,连在一起形成一大片墨绿色的叶海。大树底下,像一个用柱子撑起的大厅,又像传说中宏伟的宫殿。 陆金生没见过这样的所在,也不管处境险恶,甩开母亲的手,冲入林内。陆明水急忙追上去,大喊:“金生,不要乱跑。”李琴也大喊:“囝仔,别乱跑啊。” 呼喊声撞在石壁上,来回盘旋,惊起树上的鸟群,黑压压一片飞出来。陆金生吓了一跳,呆呆站着不敢动。陆明水一把搂过儿子,蹲在地上等鸟群平息。 李琴蹲在一棵大树下不敢动。一堆巨大的蝙蝠吊在李琴头顶上方的树枝上,摇摇晃晃,似乎立刻就会掉下来。李琴抬头看见无数只蝙蝠眼睛,吓得魂都丢了,哇哇乱叫。 蝙蝠群、鸟群再一次铺天盖地飞出来。陆明水抓住李琴的手臂,用力一拉,也把她搂到怀里,像一只母鸡,护住妻儿。 李琴惊魂未定,抽噎道:“明水,这是什么地方啊?” 陆明水道:“我也不知道。” 李琴又问:“是不是有什么妖魔鬼怪?好可怕。” 陆明水道:“没有,别乱想。不就是一些鸟和蝙蝠嘛。你们先别动,等它们飞累了就会停下来的。” 李琴和陆金生躲在陆明水身下不敢动。陆明水紧紧护住妻儿,一股豪迈之气涌上心头,脸上露出自信的表情。 树上,一条眼镜蛇受到惊吓,从树洞里爬出来,慢慢向陆明水靠近。陆明水的衣服在大水的冲刷下已经破烂不堪,背上破了很大一个洞。眼镜蛇倒挂在树枝上,准确定位攻击目标,奋力一跃,对准陆明水的背部狠狠咬了一口。 陆明水叫了一声哎呦,反手一抓,正好握住蛇头。定睛一看,蛇!吓得一甩手扔出老远。整个人疼得在地上直打滚。李琴看见地上的眼镜蛇,顿时手足无措。 陆明水全身颤抖,咬牙对李琴、陆金生说:“没事,放心我没事。” 李琴定下神,二话不说将陆明水按在地上,嘴唇对着陆明水的伤口用力吮吸。陆明水呻吟道:“不要。万一你也中毒了怎么办?你还得照顾儿子啊。你们得好好活着!” 李琴哭道:“你死了我不知道该怎么活啊!你死了谁让我欺负啊?” 陆金生坐在一旁大哭:“阿爹不要死啊。阿爹不要死啊。” 吸了一阵,李琴见伤口流出鲜血,便停下来。陆明水迷迷糊糊,呻吟不止。李琴收起女人的娇弱,壮着胆子,到处寻找休息的地方。 这树林底下虽然平坦,风雨不侵,但地上都是鸟和蝙蝠的粪便,咀虫横生,不是久留之处。 李琴找了个山洞,扶着陆明水坐了进去。山洞里渗着泉水。李琴用手接了给陆明水喝,又接给陆金生喝。一家三口,蜷缩在小小的山洞里。 陆金生脆脆问道:“阿娘,我们会死在这里吗?” 李琴没有回答,呜呜咽咽哭起来。陆明水微声道:“琴啊,你不要管我了,带着金生走吧。现在天色还不晚,说不定你们能走出山谷的。” 李琴哭道:“我不走。你是我丈夫,我怎么能不管理?等你好了我们一起走。你不在,我连脚都不知道怎么迈。” 陆明水感动得直掉眼泪,没再劝李琴。 一家人正愁着,山洞外面传来一声哎呦,好像是一个人在叫唤,接着又是鸟群起飞的声音。 “我们有救了!”李琴兴奋地冲去山洞,没走几步,被一块石头绊倒,重重摔在地上,晕了过去。 陈蛋听了李琴的诉说,同情万分,搓手道:“我们都是大难不死的人啊。你们被大水冲走,没死。我从山上掉下来,也没死。这就说明,我们命硬,一定能走出这里。明水兄弟,你还能走吗?” 陆明水点了点头道:“暂时还可以。但不知我们要往哪儿走呢?” 陈蛋道:“我家就住在这山顶上。如果按你们说的,树林前有一条小溪。那小溪的尽头肯定就是陨石潭。找到陨石潭就找到我家了。不管能不能找到,先离开这个鬼地方再说。” 陈蛋扶起陆明水,李琴拉着陆金生,四个人趔趔趄趄往树林外走。 刚出树林,树林深处传来呼喊声:“阿蛋。阿蛋啊。你在哪儿呢?” 陈蛋一听,是张莲花的声音,连忙撇下陆明水,冲进树林。 鸟群再一次井喷而出。张莲花吓得哇哇乱叫,带着哭腔大喊陈蛋。 陈蛋循声找去,看见张莲花缩成一团,躲在一块石头背后,一个箭步冲上去,紧紧搂住张莲花。 张莲花见到陈蛋,欣喜万分,破涕为笑,哭道:“阿蛋。是你吗?我以为你死了呢。” 陈蛋搂住张莲花,不停拍她的背,安慰道:“我没事。你看我这不是好好的吗?你怎么到这里来了?” 张莲花道:“我听说你掉入山崖,就顺着你掉下来的路,滑下来找你啊。一路上都是荆棘杂草,看不见一丝丝你的痕迹,我以为再也找不到你了。” 陈蛋捧起张莲花的脸,看着被枝藤划伤的脸颊,心疼得眼泪直掉,低头狠狠亲了张莲花一口,又紧紧将她搂进怀里。 良久,陈蛋才带着张莲花走出树林。 陆明水一家错愕地看着张莲花。陈蛋把情况简单说了一下。几个人互相点头致意,算是认识了。 张莲花在路边拔了些草药,放在嘴里嚼了嚼,敷在陆明水的伤口上。低头见陈蛋裤子坏了,那条爱干坏事的家伙若隐若现,脸红了一下,把陈蛋推到一块大石头背后。 陈蛋问道:“这不是急着赶路嘛。你干什么?” 张莲花指了指陈蛋的家伙道:“你得问它想干什么?” 陈蛋心里一荡,搂住张莲花道:“你知道它想干嘛的哦。” 张莲花推开陈蛋,嗔怒道:“你是不是看到李琴姐,起了坏心思?” 陈蛋急道:“天公作证啊。我家里有个如花似玉的老婆,怎么可能对一个野人动心思?” 张莲花得到满意的答案,甜蜜一笑,让陈蛋呆着别动,扯了一条青藤当做裤腰带,又从衣服上撕下一块布,挡住陈蛋的裤裆。收拾好后,推着陈蛋从石头后面走出来,继续赶路。 李琴紧紧拉着张莲花的手,感动得直掉眼泪。张莲花道:“琴姐,你也别再难过了。人都说,大难不死必有后福。这次,你们家遭遇大难,说不定是个新的开始,以后会更好的。现在先不用想什么,沿着这条小溪一直走,不出一个时辰肯定能到我家,先歇歇脚再说。” 陆明水道:“你们的救命之恩,我们无以为报啊。如果你们同意,我们夫妻俩愿意为奴为婢来报答你们。” 陈蛋摆摆手道:“别说这样的话。我本来以为我要死了,没想过要救人。遇到你们是缘分。你们也不用放在心上。倒是要好好想想,接下去有什么打算?” 陆明水叹道:“有家回不得。眼下,时局混乱,人情淡漠,投亲也不靠谱。真是无家可归啊。只能走一步算一步。” 陈蛋道:“不如我给你指一条路走?” 陆明水抱拳道:“还请陈蛋兄弟明示啊。” 陈蛋笑道:“到我石头村来吧。” 陆明水问:“石头村?” 陈蛋道:“对,石头村。清水县四十七都石头村。我是村长,村里的一切我说了算。我可以给你们一大块地,给你们一些种子,给你们一些材料,给你们一些……” 张莲花见陈蛋越说越没谱,用力掐了他一下。 陈蛋哎呦一声,大喊:“掐我我也是村长。” 第十五章 洞里的暧昧 陆明水一听陈蛋是村长,肃然起敬,抱拳鞠躬道:“原来是陈村长,失敬失敬。” 陈蛋有生以来第一次接受别人如此毕恭毕敬的礼节,很是受用,摆了摆手道:“客气了,客气了。你可以叫我陈蛋的。”他特地强调了“可以”二字,却没说必须。 陆明水顺着杆子爬,道:“陈村长谦虚了。” 张莲花捂嘴笑道:“什么村长啊。一个村就两户人家。” 陈蛋纠正道:“错了。错了。现在已经有三户人家了。如果按人口算,已超过两位数。” 张莲花掐指一算,笑道:“我们一家两人。连庆一家五人。加上陆明水一家三人。正好十人。哈哈,真的有两位数哦。” 陈蛋豪迈道:“照这个发展速度,很快我们这个石头村,就能有上百口人。” 张莲花道:“你做梦去吧。” 陈蛋认真道:“我不唬你的哦。你想想啊。十年时间,你生十个孩子。连庆家再生八个孩子。陆明水家再生九个孩子。这就几个了?三十个孩子,加七个大人,三十七个。再过十年,满十六岁的孩子就有十二个,结成六对。再用十年时间,六对夫妻各生十个,就有六十个。这不就够一百个了?” 张莲花较真道:“不对,那也才九十七个。还差三个。” 陈蛋道:“那你再多生三个,不就完了。” 张莲花拍了陈蛋一下,脸腾地红了,笑骂道:“流氓,谁要给你生孩子啦?你以为我是母猪啊?” 陈蛋一把搂住张莲花,认真道:“你是我老婆。你不给我生,难道我去找别人生?” 张莲花嗔怒道:“你敢?” 陈蛋紧紧搂住张莲花,卖乖道:“不敢。不敢。有这么漂亮的老婆,我怎么舍得去找别人呢?” 张莲花见陆明水一家正呆呆看着他们,羞得一把挣开陈蛋,转身径直往前走。 陈蛋干咳两声,捋了捋头发,对陆明水道:“明水兄弟,我刚说的都是玩笑话。不瞒你说,石头村具体就是这么个情况。暂时只有我和连庆两户人家。连庆一家也是今天才搬来的。跟你一样,什么都还没着落。算是一个全新的开始。如果你愿意,就在石头村住下来。我会尽力帮你把家建起来。以后,咱们就是好兄弟、好邻居。当然,如果你不愿意。我也不会留你。在我家休息几天,歇歇脚,等身体好了再走。你看怎么样?” 陆明水心里早就打定主意,感激道:“村长,看你说哪儿话呢。您是我们一家的救命恩人。如今,肯收留我们,就是救了我们全家第二次。大恩大德无以为报啊。我一定听你指挥,跟你一道,把石头村建设好。” 陈蛋笑道:“那就是答应住下来了?哈哈,很好,很好啊。” 打定主意,一行五人相搀相扶,沿溪直走。一个时辰后,果然抵达陨石潭。 却说连庆见张莲花滑下山崖,心里愧疚万分,傻坐在崖前,不知所措。 虽说陈蛋诬陷连庆,但扪心自问,并未给连家带来什么实质性的伤害。被李阿林驱逐出钟石村是早晚的事。毕竟,那是一座大宅子,怎么可能轻易留给外乡人?反倒是陈蛋和陈蛋的岳父三番两次出手相救。连庆觉得,自己非但没有知恩图报,反倒是恩将仇报,简直禽兽不如啊。 连庆悲从中来,趴在悬崖边大喊:“村长。村长夫人。你们在哪里啊?你们回来吧。我什么都答应你们。陈蛋兄弟,你应我一声啊。你想当村长,我就叫你村长。你想当皇帝,我就叫你皇帝。你应我啊!” 一个时辰过去。两个时辰过去。山谷底下毫无动静。连庆精疲力竭,瘫倒在地上。 张秀娥在山洞里照顾孩子和婆婆,左等右等,都等不到连庆。连陈蛋、张莲花也不见踪影,心里很忐忑,边安顿好老小,出门去找。刚出门就听到连庆歇斯底里的呼喊声,心凉了大半截。 张秀娥找到连庆时。连庆已经在地上躺了好久,眼角挂着两行眼泪,嘴里不停念着:“我该死啊。我不是人啊。” 张秀娥冲上去,把连庆抱在怀里,不停帮他擦拭眼泪,关切道:“怎么啦?发生什么事啦?” 连庆没有直接回答,重复念着:“我不是人啊。我是禽兽啊。我不是人啊。我恩将仇报。我该死啊。是我害了村长和村长夫人啊。”说完,抬手不停抽打自己的嘴巴。 张秀娥强按住连庆的手,拼命摇晃他的头,追问道:“到底是怎么啦?你倒是说啊。” 连庆哽咽着把与陈蛋争斗,陈蛋坠崖,张莲花舍命去追的事说了一遍。张秀娥错愕不已,怒从中来,放开连庆,骂道:“你什么人啊?怎么能这样啊?你怎么能这样?” 连庆垂头丧气,叹道:“我知道。我不是人。我说什么做什么都于事无补了,只能以死谢罪。”说完,摇摇晃晃地走向悬崖边。 张秀娥大吃一惊,冲过去,紧紧抱住连庆,哭喊道:“你干什么?你想干什么?” 连庆道:“我再没有脸面活在石头村了。只能跟着陈蛋兄弟去了。希望在九泉路上,他能听说认个错。” 张秀娥怒道:“你死了我们怎么办?你为我们想过吗?你一个大男人,做错事就拍拍屁股走人。我们孤儿寡母怎么在这深山野林里生活?你要死也可以,站在这里等着。我去把你老母、你儿子、你女儿叫来,咱们一起往下跳。” 连庆闻言,整个人软了下去,蹲在地上抱头痛哭。 张秀娥慢慢俯下身,搬过连庆的头,摁在自己丰满的奶子上,轻轻拍连庆的背。 连庆的情绪渐渐平稳下来。 张秀娥道:“听我说。你不是故意的。如果他们真的死了,只能怪老天不长眼,不给好人活路走。现在,他们俩只是掉下去,还不能确定是死是活。如果他们没死。你却死了。那他们回来也会过意不去。如果他们死了。你也死了。那陈蛋的石头村怎么办?怎么能发展壮大下去呢?你如果想报恩,就得想方设法完成他的愿望,而不是去死。知道吗?” 连庆觉得这话在理,伸手紧紧搂住张秀娥,嚎啕大哭。 张秀娥像哄孩子一样,轻声道:“不哭。不哭啊。我们现在回去吃点东西。然后,出发去山谷底下找他们。生要见人,死要见尸。说不定我们回去的时候,他们已经在山洞等我们了呢。” 连庆一听,立刻站起身,抹了眼泪,道:“对。快。快走。” 回到陈蛋家,连庆夫妇没有把实情告诉连母,稍作休息后,带上朴刀、砍刀,往陨石潭方向走。 没走几步,听到人声。连庆喜出望外,大喊:“陈蛋。村长。是你吗?” 陈蛋一听又有人喊村长,高兴得合不拢嘴,看来今天是个好日子啊,全然忘记刚才坠崖的事,大声应道:“正是本村长陈蛋啊。还能有谁?” 连庆快步冲过去,看到陈蛋和张莲花,激动得直掉眼泪,二话不说,抱住陈蛋,又是哭又是笑。 陈蛋挣开连庆,笑道:“怎么啦?连庆兄弟。突然这么热情我不习惯啊。” 连庆扑通一声跪在陈蛋面前,回头拉了张秀娥一并跪下。夫妻两不停磕头。陈蛋惊道:“这是干什么?快起来。快起来。” 连庆哭道:“村长。我不是人。我恩将仇报。就算你杀了我。我也毫无怨言。就让我多磕几个头吧。” 陈蛋强行把连庆拖起来,笑道:“我又没死,杀你干嘛?再说,也不是你推我下去的。是我自己不小心掉下去的啊。关你什么事?” 连庆见陈蛋说得诚恳,站起来,用力拍打陈蛋的肩膀,说不出话。 张莲花道:“连庆大哥。刚才是我误会你了。多有得罪。” 张秀娥接过话道:“莲花妹,看你说哪儿的话呢。你就是拿把刀杀了他也是应该的。要不是他,陈村长怎么可能掉入悬崖。真是老天有眼,让你们安全回来。好人有好报啊。” 张莲花笑着搂住张秀娥,道:“一家人不说两家话了。来给你介绍介绍我们村的新成员。” 陈蛋把偶遇陆明水一家的事说了。连庆夫妇啧啧称奇,都道天赐缘分。四下互相认识不表。 回到家里,张莲花拿了些食物出来煮,烤了些蛇肉,分给众人。又拿了件衣服,让李琴换上。几个人千恩万谢。 入夜,陈蛋在洞口处点上一堆柴火。十个人蜷缩在洞内。陈蛋和张莲花一个角落。连庆一家五口一个角落。陆明水李琴陆金生一个角落。 彼此之间陌生拘谨,各自无话。连母、连胜利、连欢、陆金生相继入睡,发出均匀的鼾声。 连庆握着张秀娥的手,回想着这两天的辛酸苦涩,盘算着接下去的生活。 陆明水搂着李琴,轻轻拍着她的手背,算是对今天大难不死的安慰。 陈蛋正值新婚,怀里搂着含苞初放的张莲花,精虫开始作祟。 陈蛋见洞内伸手不见五指,色胆渐肥,偷偷把手探向张莲花的胸部。 张莲花知道陈蛋又要使坏,心里又羞又急,碍于身边人多,不敢动弹。 陈蛋见张莲花没有反抗,越发大胆,手掌从衣服下伸将进去,一把抓住坚挺的奶子。 张莲花措不及防,叫了一声:“哎呦。你要死啊。” 第十六章 鬼上身 陈蛋吓得立马缩回手,动作太大,手肘顶到墙壁,疼得直咧嘴。 连庆、陆明水夫妇都是过来人,一听张莲花的叫声就知道是怎么回事,各自忍住不出声音。又都竖起耳朵,等着听他们的下一步动作。 陈蛋以为所有人都已入睡,越发大胆,结结实实地握住张莲花的两只**,有一下没一下地揉捏。 张莲花初经人事,瘙痒难忍,难免呼吸急促。整个山洞装满暧昧气息。 张秀娥、李琴都是三十出头的少妇,正值狼虎之年,见此阵仗,怎能不春心荡漾?张莲花压抑而张扬的呼吸声早就把她俩逗得方寸大乱。 张秀娥紧紧贴着连庆,李琴死死搂着陆明水,黑暗中各自忙活各自的。 毕竟同在一个山洞,三对夫妻尽都不敢太过放肆,亲摸扣挖全都用上,最终只能隔靴搔痒。 翌日,天刚蒙蒙亮。 张莲花把陈蛋拉出洞口,轻声道:“阿蛋,人太多,咱家的食物已经快吃完了。怎么办?” 陈蛋惊道:“怎么这么快?” 张莲花委屈道:“我已经很节省了。你也不看看,现在有几个人在吃饭?” 陈蛋道:“你先别急。我没怪你什么。不行就把那些种子拿出来吃了。” 张莲花道:“怎么行啊?吃了我们以后靠什么?” 二人正争执,张秀娥出来解手。 陈蛋见边上有人,故意大声道:“莲花,还不快去给大家准备早饭?一会儿孩子们就该饿了。” 张秀娥耳尖,早就听到了陈蛋夫妇的议论,进洞悄悄和连庆说了。 连庆眉头紧锁,左思右想,还是决定跟陆明水协商。陆明水一时也想不出办法。四个人围在洞内商议。 陈蛋走了进来,看到四个人头顶着头,笑道:“四个人围得那么近,打牌呢?” 连庆干笑两声,道:“没啥。互相认识认识,熟络熟络。” 陈蛋道:“你们也别躲藏了。既然都是石头村的村民。我想,本村长还是有责任把目前的情况告诉你们的。一起斟酌斟酌,以后的路该怎么走,往哪里走。” 连庆、陆明水见陈蛋开诚布公,放下心中包袱,等陈蛋发话。 陈蛋道:“连庆兄弟,明水兄弟,你们有什么想法就尽管说吧。但有一条必须先表个态。就是,你们是不是死了心要留在石头村?” 连庆抢道:“我一家无路可走,经高人指点来到这里,绝无再走他处的道理。我连庆生是石头村的人,死是石头村的鬼。” 陆明水道:“陈村长是我一家的救命恩人,能跟村长住在一起,是无上光荣之事。我陆明水一家誓死留在石头村。” 陈蛋笑道:“既然这样。那我们就都是石头村的一份子,都有责任为石头村作出自己的贡献。连庆兄弟,你见多识广,说说我们接下去该怎么办?” 连庆道:“我知道,村长家的粮食不多。很快就会被我们这么多人吃个精光。蛇肉虽然还能吃上几天,但也不是长久之计。等开春播种,粮食收割,那还要大半年。那时,我们早就饿死了。” 陈蛋道:“这些我都知道,现在要的是办法。” 陆明水道:“我们手头上都还有些钱,不如进城去买一些粮食,顺道置办一些生活用具?” 陈蛋一拍脑袋道:“对啊,我怎么没想到?” 连庆道:“现在大清朝刚刚覆灭,县城太乱。我估计粮店根本不会开门。就算有开门,米价肯定极高。再说,这里距离县城路途遥远,一个来回就得三四天,运来的粮食又少,远水解不了近渴啊。” 陈蛋问道:“大清朝真的没了?” 连庆道:“是啊,听说宣统皇帝都被赶出紫禁城了。” 陈蛋道:“那其他事情先放放。现在,就现在。咱们先干一件事情。” 连庆、陆明水齐问:“啥事?” 陈蛋笑道:“我在县城的时候,就见到一些假洋鬼子,把自己的辫子剪了。现在想来,那些人倒是有先见之明,知道这大清朝要没了。我们作为一个村庄的开山鼻祖,应该带个好头,树个好风气,都把辫子剪了吧?” 陆明水急道:“不行。不行不行。我这辫子精心打理,都留了十好几年了,怎么能剪?” 连庆也道:“是不能剪啊。这是我们祖宗留下来的规矩。要是剪了,我们以后如何给后代做楷模?” 陈蛋笑道:“什么事情都得有个开始和结束,对吧?这辫子是我们宗族就有的,没错。但我们祖宗的祖宗呢?他们有吗?再说,以后县城里大家都没有辫子,就我们村的人有。要是万一出去办点事,被当做复辟的乱党抓起来咔嚓了,怎么办?” 连庆、陆明水觉得陈蛋说得在理,沉默不答。 陈蛋坚定道:“我看这事就这么定了吧。” 连庆、陆明水还是不答话。 正犹豫着,张莲花叫吃饭。 饭后,陈蛋叫张莲花取来朴刀,让她帮自己把辫子割了。张莲花对这辫子倒没什么感觉。她父亲张云生曾经跟她说过,以后的男人都不会再有辫子。现在陈蛋主动要求割辫子,倒是一件好事。要是他不肯,九头牛都难拉动他。 陈蛋割辫子不只是简单的割辫子。他心里打着另外一个算盘。辫子对每一个大清朝成年男子来说,就是第二条生命。谁都不能说割就割。通过割辫子这件事,可以考验连庆、陆明水的忠诚度。如果连割辫子都能听陈蛋的,那以后任何事都会听。 陈蛋把九个人都叫出来,先焚香拜了祖宗,朗声道:“今天,我就当着祖宗的面把辫子割了。我希望在场的男人跟我一样,拿出勇气,拿出信心,跟过去道个别。” 张莲花见陈蛋正儿八经,心里反倒紧张起来,拿着朴刀的手开始有点颤抖。 陈蛋扭头喝道:“快割啊。” 张莲花一手抓住陈蛋的辫子,一手握紧朴刀。手起刀落,一条长长的辫子断了。陈蛋一甩头,摸了摸半长不短的头发,哈哈大笑起来。 连庆、陆明水一脸尴尬,不知如何是好。 陈蛋对着连庆道:“连庆兄弟,该你了。” 连庆后退了几步,不敢搭腔。张秀娥道:“陈蛋,你要割辫子侮辱你的先人,那是你自己的事。但你不能强迫我们家的也那样做啊。” 李琴见张秀娥帮腔,泼辣之气恢复了一大半,嚷道:“是啊,是啊。你要割辫子那是你的事,凭什么要我们家的也跟着割呢?” 两个女人说完,都拉着各自的丈夫躲进山洞。 陈蛋站在洞口,手足无措。突然觉得,自己根本不是什么狗屁村长,说到底还是原来那个点头哈腰天天被耍着玩的小衙役。 张莲花见陈蛋垂头丧气,对着陈蛋使了个眼色,道:“我有办法。”然后,在陈蛋的耳朵旁嘀咕了几句。 陈蛋突然啊地一声,倒在地上直抽搐。张莲花焦急大喊:“阿蛋。阿蛋你怎么啦?你别吓我啊。救命啊。来人啊。” 洞内的人全都冲出来,见陈蛋全身痉挛,口吐白沫,不知所措。 陈蛋突然直挺挺坐了起来,两眼反白,唾液横流,嘴里念着:“陈蛋弟子,速来听教。陈蛋弟子,速来听教。” 张莲花上前搂住陈蛋,不停摇晃,问道:“阿蛋。阿蛋你醒醒啊。你怎么啦?别吓我啊?” 陈蛋念道:“休得无礼。我乃陈蛋曾祖父陈圭贤,速叫陈蛋上前听命。” 张莲花吓得放开陈蛋,磕头拜道:“太公,我是陈蛋的妻子张莲花。陈蛋现在昏迷了,不省人事,求求你救救他吧。” 陈圭贤道:“陈蛋弟子,大逆不道,私剪辫子,其罪当诛。” 张莲花吓得手脚发抖。 连庆、陆明水两家人都被陈圭贤镇住,不敢说话。连、陆二人伸手摸了摸辫子,庆幸没有轻易剪掉。 陈圭贤又道:“陈蛋虽有罪,但祖宗念其聪慧,是定世之才,暂且饶过他。如今天地变色,祖命亦可违。我有几句保命真言,你必须谨记在心。如今时局,不复大清,空留辫子,贻笑后人,不如早去,唯留慧根。切记。切记。” 说完这几句,陈蛋又啊地一声,昏倒在地。 张莲花扑过去,不停哭喊,无济于事。倒是连母,见多识广,上前掐了几下陈蛋的人中,陈蛋便悠悠醒过来。 陈蛋迷糊道:“怎么啦?你们怎么都围着我?莲花,你哭什么呢?” 张莲花道:“你吓死我了。” 陈蛋不明就里。 连母坚定道:“陈蛋,你刚才中邪了。” 陈蛋疑惑道:“你骗鬼吧。中什么邪?” 连母道:“小孩子,别乱说话。你曾祖父是不是叫陈圭贤?” 陈蛋道:“你怎么知道?” 连母道:“现在大家都知道了。他刚才上了你的身,跟你说了一些话。” 连母道:“我人老记不住了。好像是几句古话。” 张莲花道:“我记得。如今时局,不复大清,空留辫子,贻笑后人,不如早去,唯留慧根。” 陈蛋道:“这四个字四个字的,什么意思啊?” 连庆、陆明水齐问:“你不懂?” 陈蛋道:“我连自己的名字都不会写。怎么能懂这些?要是懂我就不是当衙役了,直接当知县得了。” 连庆、陆明水对视了一阵,齐说:“剪辫子。” 第十七章 房事 连庆、陆明水本不相信陈蛋中邪之事。这事虽说早有耳闻,但未亲见,半信半疑也正常。 对于陈蛋的文化水平,他们倒是深信不疑。谈吐粗鲁,目不识丁,说念过书也没人信。 没念过书的人,怎能张口就来一串四字古文?这不是鬼上身又是什么? 想到这里,连、陆二人便深信不疑。赶紧蹲在地上,叫各自的老婆拿刀把辫子割了。 陈蛋见二人割得干脆,心里暗乐,笑道:“怎么,突然就这么不管不顾了?” 连庆顺水推舟道:“村长都割了,我们怎么能不跟上呢?” 陆明水附和道:“是啊。是啊。我们一切都听村长的。一条辫子怎么比得上村长的救命大恩呢。割辫子,小事一桩。” 陈蛋哈哈大笑,回头饶有深意地看了张莲花一眼。张莲花使了个眼色,让陈蛋不要露陷。 原来,陈蛋刚才并未真正中邪。张莲花急中生智,教陈蛋假装中邪,又教了他那几句古文。陈蛋这才能有模有样地演下去。 连庆道:“村长。眼下,辫子也剪了。该说正事了。” 陈蛋一拍脑门道:“差点忘了。我看,眼下最需要解决的就是房事。” 连、陆二人齐问:“房事?” 别忘了,这还是在清末民初,民风淳朴,百姓含蓄。房事就是做爱。这大白天的,陈蛋不躲不避地说出这词,怎一个天雷滚滚了得。 在场的女人一个个羞得面红耳赤,赶忙别过身去。 陈蛋并未在意,补充道:“对。房事。房子的事。” 连、陆二人松了一口气,齐道:“对。是该解决房子的事。这么多人挤在一个山洞也不是个办法。” 陈蛋道:“这样。我们今天就兵分两路,男人一路,女人小孩一路。男人上山伐木,争取在天黑之前搭个棚子。女人小孩去找野菜,抓些地鼠水鸡什么的,也好填饱肚子。” 吩咐完毕,说干就干。 陈蛋、连庆、陆明水带上砍刀、朴刀进山。说是进山,其实就是在屋后。到处都是参天大树,绝好的木材。只可惜,树太大,凭那几把不专业的刀,能奈它何? 陈蛋道:“树大虽好,只可惜我们暂时还吃不下它啊。” 连庆道:“村长,树大未必就好。盖房子用的柱子不能太粗,用作房梁的就更要细。我们就挑小一些的下手便可。” 约莫两个时辰,三人砍了木头、竹子,又割了芦苇。陈蛋把木头放倒在地,顺着山势滑下,很快就到洞口。 连庆、陆明水受到启发,把竹子、芦苇绑成一团,自上而下滚将下来。 三人选定位置,在东南西北四角立上四根柱子。陈蛋用竹子做了个简易梯子,爬上去,在柱子上架起横梁,又在梁顶铺上竹子,一根一根整齐排列,间隔紧密,用青藤固定,再将芦苇铺盖在竹子之上。 一阵忙碌,房子雏形立现。 却说女人们带着小孩去找食物。刚迈出门,陆金生道:“阿娘,你们去山上挖野菜吧。我知道有一种东西可以吃。我带胜利弟弟和欢欢妹妹去抓。” 李琴笑道:“人小鬼大。你能知道什么呀?” 陆金生道:“刚才陈蛋叔说的地鼠和水鸡我都知道。” 张莲花道:“陈蛋也就是瞎说。这地方没人种地,哪儿来的地鼠。再说山林这么密,就算有也抓不到。你别让他唬了。” 陆金生道:“地鼠没有,水鸡肯定是有的。我抓水鸡很厉害的。阿娘,你就让我们去吧。” 李琴道:“去吧。去吧。要注意安全,别掉到水里去。” 陆金生、连胜利、连欢雀跃不已,手拉手往小溪走去。 水鸡是闽南对一种蛙类的叫法,又叫田鸡,学名虎纹蛙。在走出石头村之前,没人知道它的学名。 虎纹蛙与其他蛙类外貌相仿,皮肤粗糙,头部体侧有深色斑纹,背部黄绿色,腹面白色,通体斑痕。当地童谣常念:“眼睛花花,蛤蟆看成水鸡。” 大雨刚过,小溪边上水鸡多。陆金生一口气抓了十几只,心里颇为得意。连胜利也抓了八只。只有连欢两手空空。 陆金生抓起一只最大的,得意道:“你们看,我这只是水鸡之王。” 连欢羡慕道:“金生哥,你真厉害。” 陆金生见连欢崇拜自己,越发得意,把水鸡递给连欢,道:“欢欢妹,这只给你。回去你就说是你抓的。” 连欢接过水鸡,兴奋不已。那水鸡力气大,连欢人小手劲不足。水鸡一挣,从连欢手心跳了出去。 连欢大惊,奋力去追。水鸡扑通一声跳进水里。连欢不懂水深浅,跟着跳了进去。脚底一滑,摔进水里,被水带走。 陆金生、连胜利惊慌失措,跟着连欢在岸边追赶,不停喊:“欢欢,欢欢,你快上来啊。” 连欢哪里上得来。溪中石头湿滑,连欢力气又小,一站起来就倒下去,慢慢往深处漂去。 陆金生、连胜利吓得哇哇大哭,大喊救命。 就在这时,小溪对岸出现一个人。一个人高马大的男人。男人见溪中有个小女孩,二话不说冲进水里,把连欢救上对岸。 陆金生、连胜利见连欢得救,心里放下一颗大石头,齐齐瘫坐在地上。 连胜利冲着对岸大喊:“喂,快把我妹妹还给我。” 男人笑道:“我不还。我要把她抓去卖了。” 连胜利急得大哭,道:“不行。你这个坏蛋。不行。” 陆金生机灵喊道:“这是我们村的范围。你是跑不掉的。我们村长很厉害。他会杀了你的。” 男人笑道:“你们村长在哪儿?你们敢带我去见他吗?我肯定比他厉害。” 陆金生道:“怎么不敢?你从前面那座竹板桥走过来。我们带你去见村长。” 男人抱起连欢,从竹板桥上走过来。连胜利上前抢过连欢,破涕为笑。三个小孩带着男人往陈蛋家走。 到家时,四个女人都已回来,正急着找孩子。 房子雏形已建好,其实就是个草棚,约莫二百平米,用竹子和芦苇编成草编,隔成六个房间,左右各三间。 张莲花见孩子们领回来一个男人,错愕不已,仔细打量。这男人,看起来有点年纪,至少四五十岁,面色憔悴,但眼神坚毅,不像坏人。 张莲花喊:“阿蛋。有客人来了。快出来。” 陈蛋闻声赶出来,看见男人,吓了一跳,问道:“兄弟,你是?” 男人抱拳道:“在下彭钦定,清水县四十七都人氏。” 陈蛋惊讶道:“你也是四十七都的?” 彭钦定道:“正是,不过现下已经不叫四十七都了。民国元年后,改称玉泉乡。” 连庆追问:“民国元年?玉泉乡?” 彭钦定道:“这些你们都不知道?” 陈、连、陆三人摇头。 彭钦定道:“也难怪,也就是这几天的事。简单说就是,改朝换代了,现在是中华民国。今年是第一年,就是民国元年。这里也不叫四十七都了,叫清水县玉泉乡。村不叫村了,叫保。村长也不能叫村长,应该叫保长,得玉泉乡乡长任命才行。” 陈蛋听得云里雾里。 连庆见多识广,立即明白彭钦定说的一切,笑道:“管他呢。我们到这里来,就是因为外面太乱。新皇帝非但没有大赦天下,还搞得民不聊生。” 彭钦定苦笑道:“正是。正是。” 陈蛋回过神,问道:“钦定兄弟,你怎么会到这里来?” 彭钦定道:“实不相瞒。我是四十七都中心街的粮店老板,店开了有十几个年头。最近粮店被匪寇抢劫,还扬言要杀我全家。官府非但不管,还让我们把剩下的粮食搬到官府去。你说,这不是把肉送到狼嘴里嘛。思来想去,实在无路可走,只好带着一家老小逃难。” 陈蛋闻言,大喜过望,笑道:“这都是缘分啊。既然到这里来了,就干脆留在这里。” 彭钦定问道:“你就是孩子们口中说的村长?” 陆金生抢道:“对。他就是陈蛋村长。你怕了吧?” 李琴拉过陆金生,责备了几句。陆金生把彭钦定救连欢的事情说了。连庆感激不尽,跪下道谢。 彭钦定拉起连庆,转身给陈蛋跪了下来。陈蛋一把拉起彭钦定,豪爽道:“钦定兄弟,有话直说。” 彭钦定道:“我们一家老小行走不便,走了几天才到这里,实在是上天无路、入地无门啊。还请村长收留我们。我愿意把我所带的粮食全部捐出来,也能给大家聊度几日。” 陈蛋一听,心里乐开花,沉声道:“钦定兄弟,你看你说的是哪儿的话。大家来到这里,都是缘分,不分你我。你快起来吧。你看,这是我们今天刚搭好的棚子,如果你不嫌弃,就先在这里住下吧。” 彭钦定下跪称谢。 陈蛋带领连庆、陆明水,去小溪对岸帮彭钦定拉行李。 与彭钦定同来的有五个人。彭钦定老父彭举人,七十五岁。母亲杜爱,七十四岁。妻子林美英,三十四岁。大儿子彭有力,十三岁。二儿子彭有才,十岁。 一家老小走进陈蛋家,一一见过几家人,彼此作揖相认。 陈蛋将彭钦定带来的十几包大米存入山洞,召集所有人商议石头村后续之事。 彭钦定抢道:“有件事得先解决。” 第十八章 我要当保长 彭钦定道:“村长的称呼其实是村民私底下的称呼,并非真正的职位。与村长相对应的职务应该是保长。石头村的村长,说出去,大家都知道是自封的,算不得数。我们得先把石头村改成石头保,把村长改为保长。” 连庆接道:“这称呼历来混乱。管他呢。” 陈蛋一听叫村长名不正言不顺,急嚷道:“不行不行。要当咱就得当个正经的。连庆兄弟,你见多识广,倒是说说其中缘由。” 连庆道:“我们通常嘴上说的村,其实在大清建制中不叫村,应该叫保。这就是由来已久的牌甲制。十户为一牌,十牌为一甲,十甲为一保。民间历来对牌甲制较为抵触,尽都以村称呼,私底下也把保长称为村长。” 陈蛋听完,心里凉了大半截,叹道:“十户为一牌?那我现在连牌长都当不上,还当什么保长?” 彭钦定沉思道:“按说是啊。但眼下时局太乱,谁也不会跑到这里来深究到底有多少户。你可以到乡政府去,虚报个数字,先弄个保长名头再说。” 陈蛋听后,觉得在理,决定到玉泉乡走一遭。 四人商议确定,陈蛋去乡政府弄保长头衔。连、陆、彭三家合力建造三家房子。在房屋选址上,四人有不同意见。 陈蛋、连庆二家的位置早已确定。主要焦点集中在陆明水、彭钦定两家。 陆明水首先提议:“陈蛋村长。哦,不对。保长一家住在钟石山下。连庆一家住在大磨山下。我一家就住在龟峰上下吧。” 彭钦定犹豫道:“此地只有三座山头。你们三家都各占一个,那我呢?保长是最先到,而且已经安了家,我完全没意见。但阿庆、明水二位兄弟来的时间和我差不多,各占一个山头好像不妥吧。” 连庆道:“我与明水的情况不同。我一家是经保长的岳父张云生老先生指点的。他老人家早就为我们确定了大磨山这个位置。不信你问保长。” 陈蛋道:“你们先别叫我保长。继续叫村长吧。听着顺耳。连庆兄弟的位置的确是我老丈人给他指的,我也同意了。这个不用再争。” 彭钦定道:“既然这样。我无话可说。” 陆明水接过话道:“不管怎么说。我来得比你早。位置就应该我先选。” 彭钦定道:“话不能这么说。咱们今天是第一次商议房子之事,起点是一样的。这是一个全新的村庄,就应该有全新的风气。村长,要公平才能服众啊。” 陈蛋点头道:“钦定兄弟说得有道理。我看这样吧。你们两家都住在龟峰山,一家在东一家在西。怎么样?” 彭、陆二人均不搭腔。 陈蛋道:“一座山头那么大,够你们折腾的了。想想,过不了多久,肯定会有更多人来到石头村。一家人一座山头?那还得了。选山头就是把周围的地都给你们,住能住多少?是不是。龟峰山比较长比较宽,一个人半座山,应该可以了。以后有人再来,你可以分给别人,也可以卖给别人租给别人。还不满足?” 彭钦定见陈蛋说得有理,勉强点了头。 陆明水急道:“那也行。不过我毕竟还是先来,东西面总可以让我先选吧。” 陈蛋道:“这个好说。钦定兄弟才不会跟你计较这个。就以山垵为中线,你要哪一半?” 陆明水道:“东半片。” 议罢。陈蛋启程要去玉泉乡。张莲花依依不舍,劝陈蛋放弃。陈蛋心意已决,简单收拾行李上路。张莲花洒泪相送。 三家人各自准备建房子之事,暂且不表。 且说陈蛋行至钟石村,见张寡妇的房子已经被大水冲走,只留下一块垃圾遍布的平地,心下感慨,蹲在地上掉了几滴眼泪。抬头见李阿林拿着锄头往这边走来,怕惹麻烦,不敢久留,拔腿继续赶路。 走了一日,到达玉泉乡,天色已晚。陈蛋想找个客栈投宿,兜了半天也没找着。心想,差点忘了,这不是清水县城,只是小小的玉泉乡,怎么会有客栈?无奈笑了笑,找了个破窑将就过夜。 破窑内堆满杂物,遍地干草。陈蛋又想起那个破庙,想起冬梅,想起兰菊。她们现在不知是死是活?短短几日,恍如隔世。感慨着,迷迷糊糊睡着。 翌日,陈蛋来到玉泉乡政府。说是乡政府,其实就是一座沿街老宅。门板破烂不堪,似乎一推就会倒下。门边立着崭新的牌子,清水县玉泉乡政府。 陈蛋轻轻敲了几下门,没人应,便用力敲打,大喊:“有人吗?我是石头保保长。” 良久,大门吱吱呀呀地打开了。 开门的是一个白胡子老头,看年纪得有六七十岁,戴着一个眼镜,像个老学究。 陈蛋见老者像个读书人,认定他是师爷,放软口气道:“师爷,我找这里管事的。” 老者道:“我不是师爷。我就是这里管事的。” 陈蛋惊讶不已,慌道:“不好意思啊。我没礼貌了。” 老者道:“无妨。不知这位兄弟找老朽有何贵干?” 陈蛋道:“我是石头村的村长。听说村长这个叫法不合条律,还请您老给我改个名头。听说是得叫保长。您就给我个保长吧。” 老者听后,哈哈大笑,把陈蛋让进客厅,也不斟茶,坐在陈蛋对面,直直盯着陈蛋。 陈蛋被看得全身发毛,问道:“我很好看?” 老者捋了捋白胡子道:“论相貌,你算中上。论胆识,你却是上上啊。” 陈蛋没有回答,等老者说下去。 老者道:“要换在以前,你这就是讨官。这是多恶劣的勾当?你一个无知小民,竟敢跑到乡政府来讨官做,按律当斩。” 陈蛋吓出一身冷汗,跪在地上直磕头,嘴里大喊:“饶命。大人饶命。” 老者哈哈大笑,道:“我以为是个英雄人物。想不到也是个草包。” 陈蛋见老者调侃自己,怒从中来,站起身道:“你说谁是草包?我敬你是官老爷,又是老人,才给你磕头。你换个年轻的来试试?看我不灭了他。” 老者也不搭腔,只顾叹气,咳嗽连连。陈蛋以为自己吓到老者,过去给他捶背。 老者深深吸了口气,慢慢在椅子上坐下来,叹道:“只可惜啊。现在变了天地。又有谁会来砍你的头呢?你看这衙门,只剩下我这个老头子了。山上悍匪,三两天来扫荡一次。留着我不杀,只是个摆设。让世人看着玉泉乡还在,乡长还活着。” 陈蛋惊道:“你就是乡长?” 乡长道:“我刚才不是说过了?说来惭愧啊。这乡长也当得无奈。被一群浑人强行拉来,困在这里。门口挂个牌子就说是乡政府。没有一兵一卒,就是个光杆乡长。” 陈蛋不明就里,问道:“浑人是谁?” 乡长道:“说是革命军,其实无非一路军阀。如今各个派系你争我斗,争夺地盘。我这也算是给他们看地盘的。” 陈蛋听不懂这些,道:“管他什么军阀什么土匪,都不关我的事。我只问你,你是不是乡长?” 乡长道:“按理说是。” 陈蛋又问:“那当保长是不是得你点头?” 乡长道:“按理说是。” 陈蛋道:“那你就封我为石头保保长吧?” 乡长道:“后生家,你别糊弄老朽了。四十七都,不,玉泉乡,每寸土地我都很熟,却未曾听说过石头保这个村子。” 陈蛋道:“你没听过不代表就没有。石头保在大磨山、钟石山、龟峰山中间。” 乡长沉吟道:“这三座山的名字倒是听说过,但都没去过。这是咱县内的山吗?” 陈蛋道:“那还能有假?就算不是咱县内的山,你把我给任命了,这个玉泉乡的地盘不就更大一点?你的功劳也会更大一点。” 乡长笑道:“你以为我贪这样的功劳?后生家,我贪的是时间。我贪的是能多活几年,看看这世事到底要变往何处。” 陈蛋耍赖道:“我不管。我只要当保长。” 乡长笑道:“现在新政府刚刚成立,牌甲制度不知是否会延续下去,保长如何?村长又如何?你想当什么都无妨。” 陈蛋认真道:“既然这样,乡长大人,你就给我一张白纸黑字吧。” 乡长见陈蛋认真,淡淡道:“眼下,谁都躲着不做官。你却执意想当官。人心真是看不透啊。也罢。我当了这好几天乡长,还未真正履行过职责。既然你敢上门讨官,我就敢给你封官。你且说说石头保的情况。” 陈蛋见乡长和蔼可亲,全然忘记彭钦定的吩咐,把石头村的前因后果仔仔细细说了一遍。 乡长连连称奇,笑道:“你四户人家就要成一个保?” 陈蛋见一不小心说漏嘴,懊悔不已,答不上话。 乡长笑道:“世事难料。你与你的石头村算是有缘分,给你一个保长未尝不可。保不准若干年后,石头保会成为玉泉乡第一大保。” 说完,果真拿出笔墨,认真写上:兹委任陈蛋为玉泉乡石头保保长,民国元年二月十二日。写毕,从后房拿出乡政府公章,盖了上去。 陈蛋欣喜不已,磕头拜谢。 乡长道:“你先别谢。我有个条件,你必须答应我。” 第十九章 掉进土匪窝 乡长低头在陈蛋耳边说了几句话。 陈蛋一下从椅子上跳将起来,头摇得像拨浪鼓,拔腿就往大门口跑。 乡长也不去追,颓废坐在太师椅上,长吁短叹。 走出乡政府,陈蛋放缓脚步,在中心街闲逛。 中心街是玉泉乡唯一的街道。过去街道两边商铺林立,人流拥挤,是四十七都的商品营销中心。现在,商铺大门紧闭,一片萧条。 陈蛋见一家打铁铺还没关门,便走过去。 铁匠正举着锤子奋力敲打一块刚从炉里拔出来的红铁块,硕大的汗珠从额头一直滚到脖子根。 陈蛋心里很乱,想找个人说话,对铁匠道:“师傅,在忙什么啊?” 铁匠瞄了陈蛋一眼,没好气道:“在打铁。你看不见?” 陈蛋心里本就不舒服,被铁匠一呛,也来了气,怒道:“我好心好意跟你说话。你耍什么威风?” 铁匠不搭理陈蛋,继续打铁。 陈蛋四下看了看,没其他人,便又继续找话,道:“其他店铺怎么都没开?” 铁匠放下锤子,走到陈蛋面前,道:“国破家亡。你能懂吗?你他妈的能懂吗?” 陈蛋道:“我看你他妈的才不懂。国哪里破了?改朝换代而已。戏里说了,三国归西晋,两宋变元朝,这是常有的事。家有没有亡我不知道。我的是没亡。你的可能是亡了。” 铁匠一把抓过陈蛋的衣领,怒道:“你家才亡了。你家才死光光了。” 陈蛋惊道:“说话就说话。你动什么手啊?” 铁匠推开陈蛋,眼里泛出泪光,转身继续打铁。 陈蛋见铁匠神色异常,眼里却包含善意,心下好奇,跟过去追问道:“老兄,你怎么啦?有什么心事说来听听。” 铁匠叹道:“说了有什么用?” 陈蛋道:“说出来,说不定我能解决啊。再怎么说,我也是一个保长。” 铁匠脸上掠过一丝喜悦,之后又是唉声叹气。 在陈蛋的再三追问下,铁匠道:“乡长都解决不了的事。你一个保长能有什么办法。” 陈蛋拍着胸脯道:“眼下这世道,不能比乡长大还是保长大,比的是本事。懂吗?乡长就是一个糟老头,能有什么本事?” 铁匠听后,仔细看了看陈蛋,深深吸了几口气道:“如果你能帮我。我这辈子就给你当牛做马,任你差遣。” 陈蛋豪迈道:“当牛做马的事先不说。你先说说你的事。” 铁匠官名陈天赐,今年四十五,人长得黑瘦,又是打铁的,大家都叫他黑铁。 黑铁从小家里穷,没钱娶亲。四十岁那年,捡了一个流浪女做老婆。未曾想,这流浪女洗漱打扮之后,竟是个年方十八如花似玉的美娇娘。 街坊邻居都说黑铁走了狗屎运,一只天鹅莫名其妙掉进蛤蟆嘴里。全四十七都的男人,老到鸟都硬不来的大老爷们,小到毛还没长全的懵懂少年,都争着来看黑铁老婆的芳容。 难免也会有些登徒子使出下流伎俩,偷摸一下奶子,偷捏一下屁股。每每如此,黑铁就拿起铁锤拼命护住娇妻。几年下来,倒也没有哪个色鬼得手。 流浪女本是邻乡一户农家的养女,名叫李银花。自幼受尽欺辱,后父母双亡,房子被霸,无奈离家出走,四处流浪,风餐露宿,一晃三年。 李银花从未得到过家人的宠爱,对于黑铁的关怀照顾感恩在心,决心一辈子跟着黑铁。对于一切诱惑,都断然拒绝。夫妻相敬如宾,举案齐眉,和美不胜。 隔年,李银花生下一个男娃。黑铁乐得合不拢嘴,取名陈乐乐。一家三口,美满幸福。 可惜好景不长。 乐乐四周岁那日,街上来了一群土匪,把所有商铺洗劫一空。土匪头子见李银花颇有姿色,哈哈淫笑,夺去当压寨夫人,一并掳走陈乐乐。命黑铁在一个月内打出一百把兵器,否则就杀了陈乐乐。 黑铁说完,嚎啕大哭。 陈蛋愤怒难忍,大喊:“这土匪太他妈猖狂了。看他阿公我这么收拾他。” 黑铁见陈蛋颇有几分英雄气概,扑通跪在陈蛋面前,磕头不已,大喊救命。 陈蛋拉起黑铁,后悔刚才的表现,又不好直说管不了这事,挠头不知所措。 黑铁把说有希望都寄托在陈蛋身上,哀求道:“保长。我实在是没有办法了。乐乐就是我的命啊。他要是没了,我陈家就毁在我手上了。” 陈蛋一听“陈家”两字,心里一咯噔,问道:“你也姓陈?” 黑铁道:“正是。” 陈蛋道:“清水县姓陈的并不多。你是陈家沟的?” 黑铁反问:“你怎么知道?” 陈蛋道:“我也是陈家沟的,我叫陈蛋。我爸叫陈钱,我阿公叫陈本基。” 黑铁追问:“你太公是叫陈圭贤吗?” 陈蛋道:“正是。你怎么会知道?你是哪一佻的?” 黑铁道:“你是长房子孙。我是二房的。我太公叫陈圭文,是你太公的堂弟。真是大水冲了龙王庙啊,论算起来我们是堂兄弟啊。” 陈蛋很早就离开陈家沟。他连爷爷的面都没见过,更别说太爷爷。太爷爷的堂弟?毫无耳闻。 黑铁见陈蛋没反应,就把陈家沟的前前后后说了一遍。陈蛋听后,激动不已。 是不是亲党先不用说,是陈家沟人肯定没错。再说,陈家沟本来就没几户人家,彼此也都是亲党。 陈蛋问道:“我有好久没回过陈家沟了。不知道现在怎么样?” 黑铁叹道:“陈家沟早没了。前几年闹了一场大饥荒,活着的人都逃难去了。” 陈蛋唏嘘不已。 黑铁见陈蛋沉思,又跪将下去,求陈蛋帮忙救儿子。陈蛋不好推辞,含含糊糊乱答应。 黑铁却是动真格,把所有期望都寄托在陈蛋身上,转身进房间拿了一个包袱出来。 黑铁道:“蛋哥。” 陈蛋一听“蛋哥”二字,笑得前俯后仰,直不起腰,良久才擦了眼泪道:“你不如叫我蛋糕。这样吧,你要么叫我陈蛋,要么叫我保长。别蛋哥蛋弟的,惹人笑话。” 黑铁没心思说笑,沉道:“保长。这些是我勒紧裤腰带省下来的银两,你就带上当盘缠吧,若到时需要打点,也能用上。里面还有一把我用精钢打制的匕首,锋利无比,可以防身。” 陈蛋直接道:“我还没说要去救你儿子啊。” 黑铁一听,犹如晴天霹雳,磕头如捣蒜,大喊:“保长。你就看在陈家先人的份上帮帮兄弟吧。此行回来,我一定给你做牛做马,端屎倒尿,一生一世绝不反悔。你走到哪里我就跟到哪里。你说往哪儿走我就往哪儿走。” 陈蛋被黑铁拜得手足无措,耳朵里突然响起方才老乡长那几句话,心里一横,道:“好。看在先人的份上,豁出去了,去就去,死就死。” 要说这陈蛋,本就是个没轻没重的主。换成一般人,单身去闯土匪窝?不是神经病就是精神病。陈蛋被亲党哄得脑袋发热,心底深处的英雄气不断上涌,脱口就答应了。 当然,陈蛋心里也有自己的小算盘。救下陈乐乐,陈天赐就会跟随自己是石头村,而且肯定听命于自己,又加上亲党这层关系。这样在石头村陈氏的势力就更大,足以巩固村长的地位。 土匪窝盘踞在玉泉乡西面的福驼山上。福驼山地势险峻,山顶平阔,是扎寨下营的好所在。 陈蛋带上干粮,藏好匕首,往福驼山进发。走了半日,来到福驼山腰,累得不行,靠在一块大石头上休息,掏出一个硬馒头,边啃边思考,如何才能把陈乐乐就出来?想着想着,迷迷糊糊睡着了。 突然,脑壳一阵疼痛,陈蛋猛醒过来。两把钢刀横在他的脖子上。陈蛋惊呼:“谁?谁?谁?谁打我?是要死吗?” 两个虬髯大汉立在陈蛋面前,怒目圆睁,凶神恶煞道:“你小子。胆子很大啊。敢只身来闯福驼山?我看你想死吧。” 陈蛋正要分辨,被大汉一手提起来,用青藤反绑了,推着往山上走。 陈蛋吓得屁滚尿流,苦苦哀求道:“兄弟。放了我吧。我是路过的。走错路了。我真的是路过打酱油的。求求你们了。” 大汉面无表情,不停用脚踹陈蛋的屁股,催他快点。走了半个时辰,来到土匪山寨。 山寨范围宽阔,砌石成墙,门上挂匾,上书“福驼寨”。陈蛋看不懂,只知道那是三个字。 未几,陈蛋被推到山寨大厅。大汉大喊:“大哥。我们抓到一个擅闯山寨的贼人。” 陈蛋这会儿倒忘记了紧张,争辩道:“你们这些天天烧杀抢掠、奸淫妇女、毫无廉耻的土匪才是贼人。我怎么是贼人。” 屏风后传来一个声音,哈哈大笑道:“是哪个不知死活的?到了福驼寨还敢这么嚣张?” 陈蛋应道:“没有别人。正是你阿公陈蛋。” 屏风后的人快步走出来,仔仔细细看着陈蛋,惊呼:“怎么是你?” 第二十章 牢房里的女人 福驼山,双峰相连,东高西低,中有凹陷,形似骆驼。 相传,战国时期,老子修道日久,道行甚高,独缺应手法器。一只驼鹿,古代称为麈,感恩于老子的博爱,蹲在老子面前,献出尾巴。 老子用麈尾做成拂尘,伸手一挥,得道升天,成为太上老君。鹿驼失去尾巴,蜷缩在地上,变成一座山。 太上老君感激鹿驼相助之情,挥动拂尘,赐福鹿驼山绿树常绿、清水长清,鹿驼山下方圆百里五谷丰登、百姓和乐。 因此,后人把鹿驼山称为福驼山。 福驼山虽好,但却很少有人上去过。直到前几年,才发现福驼山东边峰顶是个好去处。山腰地势险峻,山顶平如空地。 再后几年,山顶被土匪占据,成了固若金汤的城堡。 却说那土匪头子从屏风后面走出来,看见陈蛋后大惊失色,张开嘴巴,说不出话来。 这土匪头子不是别人,正是清水县原知县,陈蛋原来的顶头上司,李知,李大人。 陈蛋也惊得神魂出窍,脱口而出道:“大人,怎么会是你?” 李知喝令虬髯大汉给陈蛋松绑,叫陈蛋进后堂入座。陈蛋站着不敢坐。 李知道:“叫你坐你就坐吧。现在我也不是什么大人,你也不是什么衙役。坐坐坐。” 陈蛋颤颤巍巍坐下,试探道:“大人,你不是死了吗?怎么会在这里?” 李知一听,怒从中来,大骂道:“你他娘的才死了呢。会不会说话?懂不懂得说话?” 陈蛋被李知一骂,习惯性跪到地上磕头不止,直呼饶命。李知哈哈大笑道:“瞧你那奴才相。天生就是个做奴才的料子。” 陈蛋好不容易回过神来,站起身,壮了壮胆道:“主子怎么样?奴才又怎么样?你现在不也一样当了土匪?混得比我还惨。” 李知怒道:“你他娘的说什么?信不信我当场把你的脑袋拧下来当球踢?” 陈蛋吓得魂不附体,张开嘴又不敢说话。 李知也不理会,像是对着陈蛋,又像对着空气,叹道:“世事无常啊。我以为清水县这鸟不拉屎的地方不会有革命党。谁曾想却来了革命军。两三下把我的县衙杀得鸡飞狗跳。要不是几个得力弟兄拼死相救,得从后门出来。我怕早就被咔嚓了。” 陈蛋不敢搭腔。 李知继续道:“出来后又怎么样呢?有什么用呢?天下已经不是大清的天下,清水县也不再是我的清水县。我堂堂一个知县,竟也沦落到如此下场。后来,弟兄几个商议着,找座山头,落草为寇,也好继续耍耍威风,逞逞本事。这不,就到了这里。总算天不灭我,短短时间,福驼寨兵强马壮。照这个势头,挥军夺回清水县也是指日可待之事。” 陈蛋想了半天,插道:“兰菊呢?” 李知抬手给了陈蛋一巴掌,怒道:“兰菊也是你叫的?” 陈蛋被扇得牙血直流,嘴上不敢顶撞,心里怒火中烧。 李知也不看陈蛋,像是要把满腹心事说出来,悠悠道:“兰菊啊。兰菊。一个如花似玉的女子,一个善解人意的可人儿,就这么被杀了?死得冤啊。冤啊。我要杀了你们。杀了你们。” 李知突然发狂,扫掉桌上的杯盏,用手掐住陈蛋的脖子,不停摇晃,不停追问:“你。你。你为什么不保护本官。你死哪里去了?你他妈的死哪儿去了?我要杀了你。杀了你。” 陈蛋用力挣开,拔腿往门外跑。 李知狂吼:“来人。给我拿住他。给我拿住他。” 门外闪进四个彪形大汉,三两下把陈蛋绑了。 李知逐渐恢复了些神智,一时下不来台阶,手一挥道:“先关起来。” 陈蛋就这样莫名其妙进了监狱。其实也不是莫名其妙,刚才在山腰被抓住时,陈蛋就觉得应该是要进监狱的。看到李知后,又觉得事情会有好转,说不定李知会宴请自己。没想到,宴请没等着,却等来一顿掐脖子。 陈蛋蹲在牢房里,左顾右盼,度日如年。 窗外传来一个女人的声音:“陈蛋。是你吗?” 陈蛋一听,这声音好熟悉啊。一时又想不起来会是谁,胡乱应了一句道:“是我。” 山寨的牢房并不像县衙的牢房那么有规格,就是一间柴房,外面用一个大锁锁住。 陈蛋刚听到一阵大锁的硁硁声,牢房门就打开了一条缝。一个女人的身影闪了进来。 女人一进牢房就死死搂住陈蛋,在陈蛋脸上亲个不停。 陈蛋推开女人,仔细看了看,差点没吓死,叫出声:“冬梅?你怎么也没死?” 女人嗔怒道:“不是我还能有谁啊?你个死没良心的。才多久不见,你就把我忘到九霄云外去了。” 陈蛋惊讶不已,什么不没问,嘴里一直重复着为什么。 冬梅扑在陈蛋怀里,委屈道:“县衙被攻陷,大人逃跑,其他人都被杀光了。哦,对了,四夫人也死了。” 陈蛋问道:“那你怎么没死?” 冬梅道:“呸呸呸。你才死呢。革命军攻打县衙时,我正好在庙里拜神。算是侥幸逃过一难吧。但也是有家回不得。就往没人的地方跑。没跑多远就遇到李大人。然后,然后。” 陈蛋追问:“然后什么?” 冬梅道:“然后,李大人就把我那个了。我就当了这山寨的夫人。” 陈蛋冷笑道:“你倒是很随便啊。” 冬梅怒道:“你个死没良心的。走的时候怎么不把我带走?那个李进也是,一去就没人影。还说我随便。我一个妇道人家,还能怎么样?不过话说回来,你们也算是救了我一命。我去庙里拜神,就是祈求你们两个可以平安回来。没想到把我自己求平安了。” 陈蛋不想提起李进的事,转了话锋,问道:“李知前几天是不是抓了一个女人回来?” 冬梅问道:“你说的是哪个?李知隔几天就会抓些女人回来。有姿色的就自己玩。没姿色的就给手下玩。玩完后就留下当奴婢。” 陈蛋骂道:“这个禽兽。我问的是一个带着孩子的女人,玉泉乡的。” 冬梅轻描淡写道:“哦,是那个烈女子啊。刚抓来就撞墙自杀了。真是可惜。那女人长得比兰菊都漂亮。说死就死了。” 陈蛋吃惊不小,追问道:“那孩子呢?” 冬梅道:“听说那孩子是个人质。李知转交给我照顾。现在应该在我房里吃东西呢吧。” 陈蛋松了一口气。冬梅见陈蛋忽忧忽喜,嗔怒道:“那女人是你老婆?孩子是你儿子?是不是?如果是,我回去杀了他。” 陈蛋拉住冬梅,把承诺救人的事说了,哀求冬梅帮忙。冬梅示意陈蛋小声点,小声窗外有耳。 陈蛋拉着冬梅的手摇个不停,苦苦哀求。冬梅被陈蛋拉得心里痒痒,骚性大发,一把抓住陈蛋的裤裆。 冬梅自从在破庙里尝过陈蛋的滋味后,尽觉其他男人型号太小,无法满足。李知这等外强中干的假把式更不用说。对陈蛋的家伙十分惦念,每每做梦,眼里心里都是陈蛋的小兄弟。今天得以重逢,怎能轻易放过? 陈蛋惊道:“这里可是牢房啊。” 冬梅挑逗道:“怎么?你不敢?那救人的事就别再提了。”说完,转身往门口走。 陈蛋一急,一把拉过冬梅,三两下扯了她的衣服,不分轻重地啃咬起来。 冬梅淫意大起,把陈蛋掀翻在地,整个人骑将上去。 陈蛋此时也是兴致大发,全然忘记救人之事,脱了裤子,露出吓人的家什。 冬梅眼睛一亮,用手握住,就要往体内送。 紧要关头,门外传来响动,似有脚步声。 冬梅吓得立马放开手掌,捡起衣服手忙脚乱穿起来。陈蛋也吓得够呛,三两下穿好衣裤,躲进黑暗角落。 冬梅靠在门缝一看,是人员换班。刚打点过的小土匪已经下班了,换另一外一个来看守。冬梅不敢久留。她知道,自己在李知眼里只是个泄欲的工具,说杀就杀了。要是被李知知道自己私会陈蛋,死十回都不够。 冬梅转身攥住陈蛋的裤裆,轻声道:“我得走了。救孩子的事,我会想办法。” 陈蛋也伸手抓住冬梅的胸脯,沉沉道:“你要怎么想办法?” 冬梅道:“我会有办法的。这个猪狗李知,我早不想跟他过了。你看看我背后的伤,还有胸前的,还有还有下面的。他就是一个神经病大变态。” 陈蛋摸了摸冬梅说的部位,果然伤痕累累,唏嘘不已,怒道:“李知这鸟,我要杀了他。” 冬梅心里一阵感激,哽咽道:“就冲你这句话。我跟他拼了也值得。” 陈蛋道:“你一个小女子,怎么拼得过他?” 冬梅道:“女人有女人的好处。等晚上,我把他弄爽了,再一刀结果了他,干净利落。” 陈蛋道:“那你要怎么逃跑?这里可都是他的手下。” 冬梅道:“这你就不用担心。你以为这些人都愿意跟着他?其实都是看着他带出来的那些钱。等他死了,大家把钱一分,就可以各走各的了。” 陈蛋追问道:“那你呢?” 冬梅道:“我?我当然就跟着你啊。怎么?你嫌弃我?” 陈蛋吓得不敢说话。要是换做以前,肯定就一口答应。但是现在,陈蛋有了张莲花,对于冬梅这种风尘女子,早就看不上眼。 冬梅见陈蛋迟迟不回答,幽怨道:“既然你为难。我也不勉强你。我自有的我的路可以走。”说完,转身朝门口走。 陈蛋急道:“等等。” 第二十一章 杀了你这个变态 冬梅心中小鹿乱撞,转头娇羞道:“怎么?肯要我了?” 陈蛋从怀里掏出匕首,递给冬梅,木讷道:“听说这匕首锋利无比。你带着吧。可能用得上。” 冬梅大失所望,接过匕首,抵住陈蛋的脖子,怒道:“你个没良心的东西。” 陈蛋吓得不敢动弹,愠怒道:“你疯啦?这匕首可不能开玩笑啊。” 冬梅道:“我早就疯了。我要是没疯,敢跟你在破庙乱搞吗?我要是没疯,敢帮你搞四太太吗?我要是没疯,会爱上你吗?” 陈蛋被逼问得哑口无言,心里虽有些愧疚,却很坚决。冬梅这女人太可怕,什么都不管不顾,要是带回石头村,张莲花肯定会被她弄死。 冬梅见陈蛋不说话,收起匕首,哀怨道:“算了。可能是我上辈子欠你的。我知道你不爱我。我可能也不爱你。我爱的只是你那钻人心肝的大鸟。” 陈蛋被冬梅的直截了当镇住,心里五味杂陈。他总以为自己除了鸟大之外,多少还有些男人魅力。现在冬梅点破,相当于是撕掉了他的衣服,露出本来面目。 冬梅又道:“算了。什么都不说了。如果我死了,你能掉一两滴眼泪,我就知足了。”说完,从门缝里闪了出去。 陈蛋呆立在牢房里,久久没有回过神。 冬梅走出牢房,进了厢房。陈乐乐正在地上玩石子,见冬梅进来,大喊:“我要找阿娘。” 冬梅没好气道:“你阿娘早就死了。找什么阿娘。” 陈乐乐才五岁,对于死没什么概念,撅起小嘴道:“我就是要找阿娘。你这个坏女人,老妖婆。把我阿娘还给我。” 冬梅怒从中来,挥手扇了乐乐一巴掌。乐乐捂着嘴巴哇哇大哭。 冬梅烦躁不堪,把桌上的杯子全都砸掉,蹲在地上抱头呜呜哭起来。 乐乐倒也乖巧,见冬梅哭泣,走过去用小手不停抚摸她的头发,学着大人的语气,甜声道:“乖,不哭。” 冬梅从未受过这样的温情,张开手臂,把乐乐搂在怀里,嚎啕大哭。哭罢,抹去脸上的眼泪,认真对乐乐道:“乐乐,你是小大人了吧。” 乐乐稚嫩道:“不对。我是大男人。” 冬梅道:“对。乐乐是大男人。现在,大男人记住阿姨说的话。等一下,阿姨把你藏在山寨门口的一块大石头下。你不能说话,不能乱动,乖乖蹲着。有一个叫陈蛋的叔叔会去带你回家找阿爹。” 乐乐听说可以找阿爹,乐得直跳,拍拍胸脯道:“阿姨放心。我一定不会动。” 冬梅抱起乐乐,走到山寨门口,被值班土匪拦下。 冬梅怒道:“睁开你的狗眼,看看老娘是谁。” 土匪道:“大哥说了,女人都不能走出山寨。你也是女人,不能例外。” 冬梅道:“我有说要出山寨吗?我就是带孩子逛逛。瞧你那熊样。” 土匪横眉怒目,像门神一样挡在门口。 冬梅灵机一动,笑道:“刚才大哥酒兴大发,正在给弟兄们发福利呢。就你傻,还呆站在这里。” 李知发酒疯时,拿银子出来乱撒是常有的事,有时也乱扔些其他。冬梅说这话,土匪深信不疑。 土匪问道:“姐姐。今天发什么?” 冬梅神秘道:“发你们男人最喜欢的东西。” 土匪问:“钱?” 冬梅淫笑道:“女人。” 土匪一听,两眼发亮,扔了手中长矛,往大厅跑。 冬梅趁机把乐乐抱出大门,在门口一个石洞里藏好,再三叮嘱乐乐不要动。正要起身,背后传来一声怒喝:“你在干嘛?为什么耍我?” 冬梅也不紧张,笑吟吟地转过身,浪声道:“哎哟。我蹲着还能干什么呢?你以为都像你们男人啊,站着掏出来,甩一甩又放回去。” 土匪见冬梅言语骚态十足,心痒难耐道:“你怎么知道?你经常看男人撒尿?” 冬梅上前握住土匪的裤裆,淫笑道:“天上的鸟怎么撒尿我不知道。你的鸟怎么撒尿我却一清二楚。” 土匪被握得神魂颠倒,一把抓住冬梅的胸脯,嘴唇就要贴上去。冬梅用力捏住土匪的卵蛋。土匪疼得哇哇直叫。 冬梅挑逗道:“说实话。你想不想上我?” 土匪直点头。 冬梅道:“为了我。你敢不敢去死?” 土匪仍旧直点头。 冬梅趴在土匪耳边说了几句话。土匪吓得面如土色,浑身颤抖,一直摇头。 冬梅放开手,轻蔑道:“果然是个软蛋。天天被当狗使唤,只懂像狗一样摇尾巴。你,就是一辈子当狗的料子。” 土匪男子天性被触动,豪气油然而生,一把抓过冬梅的手按在自己裤裆上,挑衅道:“摸摸看。我王大力是不是男人。” 冬梅顺势握住王大力,来回套动,整个人贴在王大力身上,柔声道:“是男人。而且是大男人。” 王大力搂住冬梅,用力揉捏她的胸脯,呼吸开始变得急促,一手探向冬梅下面。冬梅身体一扭,躲过王大力的手掌,像泥鳅一样滑开。 王大力急道:“我什么都答应你。你先给我吧。” 冬梅道:“这里不方便。事成之后,我就是你的人。到时,你想怎么玩就怎么玩。保证让你欲仙欲死,欲罢不能。” 所谓人为财死,鸟为食亡。男人和女人都容易因为钱财走上死亡之路。男人的裤裆里的鸟,也经常为了找吃的,把男人带进地狱。王大力和王大力的鸟,就是其中的典型。 冬梅要王大力一起刺杀李知。王大力负责保护冬梅人身安全。冬梅负责带出李知的金银财宝。事成之后,二人私奔。 入夜,山寨热闹非凡。白天土匪戒备森严,有些下山抢劫,有些值班站岗,各就各位。到了晚上,都是大碗喝酒大口吃肉,好不快活。 李知喝得东倒西歪,走进冬梅房间。 冬梅见李知进来,心里狂跳。她毕竟只是个小女人,而且毫无杀人经验,一想到要杀人就紧张得不行。 李知见冬梅没有主动贴上来,走了过去,捏住冬梅的脸蛋,亲了一口,淫笑道:“怎么?还装黄花大闺女?说吧,咱今天晚上怎么玩?” 冬梅呆呆道:“随便你。” 李知抬腿一脚,把冬梅踢倒在床上,哈哈大笑道:“随便我?那我就弄死你。”说完,对着冬梅的下体,踢了好几下。 冬梅疼得死去活来,怒火被点燃,杀气顿起。 李知并未发现冬梅的变化,扑将上去,扯掉冬梅的衣服,对准奶头,狠狠咬下去。 冬梅忍住疼痛,用左手把李知的头按在自己胸前,伸右手到枕头底下掏匕首。 刚摸到匕首柄,李知奋力挣开,抬起头道:“你他妈要憋死我啊。” 说完,扇了冬梅一巴掌,用手指插入冬梅下面,像泄愤一样,疯狂抽插。 冬梅见李知力大如牛,不是动手的好时机,便顺势躺在床上,一手应付李知,一手放在枕头下握紧匕首。 李知见冬梅动作僵硬,怒火上涌,动作更加粗鲁。冬梅疼得全身扭动。枕头的位置在冬梅的扭动中发生变化,露出一小段匕首柄。 李知并未发现,淫笑几声,整只手掌塞进冬梅下体。 冬梅一声惨叫,一脚踹开李知,亮出匕首。 李知吓得面如土色,酒气全散,颤声道:“冬梅。你想干嘛?” 冬梅怒道:“我要杀了你这禽兽。”说完,匕首直刺过去。李知躲避不及,左边耳朵被削了下来。 李知惨叫不已,大喊救命。冬梅一鼓作气,举起匕首对准李知的心脏,狠狠刺了过去。 李知无处可躲,只能任匕首插进自己的肉体。冰凉的疼痛刺激了李知的神经。他像疯了一样,顺势搂住冬梅,掐住脖子,往石墙上撞。 冬梅也不反抗,任由李知推撞。手里的匕首并未松开,握紧不停旋转深刺。 李知发现自己性命殆尽,使尽最后力气,把冬梅的脑袋撞向石壁角。 冬梅听到了脑壳破裂的声音。 两人同时倒下,不停抽搐,血流成河。 王大力进来时,李知和冬梅都死了。 王大力见冬梅赤身裸体,面色恐怖,脑浆崩裂,懊悔不已。其实,王大力一直守在门外。冬梅和他约定好,等冬梅呼救的时候,王大力就冲进去。 刚才搏斗中,冬梅脖子被扼住,无法呼救。王大力虽然听到里面动静很大,以为是李知玩得太疯狂,时机未到,就没进来。 一个白花花的女人,就这么没了。 王大力翻箱倒柜,找到李知藏珠宝银两的箱子,找个地方藏了,跑出门口大喊:“不好啦。大哥死啦。不好啦。大嫂也死啦。” 一众土匪闻声赶来,看到两句尸体交缠在一起,惊讶不已。李知掐着冬梅的脖子,冬梅刺着李知的心脏。二人难分难舍,一眼就看出来是互杀。 惊讶归惊讶,伤心却没有。一个虬髯大汉道:“李知死了。他的钱呢?” 王大力结巴道:“不,不知道。” 大汉抬腿踹了王大力一脚,抓住他的衣领,怒道:“小子,你想独吞?” 王大力见势不妙,把箱子拿出来,打开了,扔向空中。众土匪,各自乱抢,王大力趁乱逃走。走了一半,又想起一件事,便偷偷溜到牢房。 王大力打开牢门,放了陈蛋。 陈蛋追问为什么。王大力把冬梅刺杀李知,交代救他和陈乐乐的事情说了。 陈蛋听闻冬梅死讯,悲伤不已,站着直落泪。 王大力道:“你也别婆妈了。赶快去救那孩子吧。说不定被豺狼叼走了。” 第二十二章 得来全不费工夫 福驼寨乱成一锅粥。 王大力救完陈蛋,并未马上离开山寨。他折进冬梅房间,找了些金银首饰,悄悄从后门溜出来。没走两步,被一土匪用刀搓死,人才两空。 一众土匪,你争我夺,李知和冬梅的尸体被踩踏得不成人样。其他土匪,伤的伤,死的死。整个山寨好不热闹。 陈蛋趁乱溜出山寨,找到那块大石头,轻轻喊:“乐乐。乐乐。你在里面吗?快出来吧。” 陈乐乐正要回答,嘴巴被一只手堵住。 陈蛋猫着腰,绕到石头下,见石下有人影,便伸手去揪。刚扯着衣服,手就被一嘴利牙咬了一口。 陈蛋疼得哎哟直叫,喝道:“乐乐。别乱咬。我是你陈蛋叔叔。你阿爹让我来救你的。” 乐乐挣开那双手,喊道:“叔叔救命。叔叔救命。”刚喊两句,嘴巴又被捂住。 陈蛋见里面有异常,不敢贸然进去,壮壮胆子,试探道:“兄弟,那只是个孩子,放了他吧。” 里面没有直接回答,传来呜呜的哭声。是一个女人。 陈蛋吓了一跳,难道冬梅没有死?没死可怎么办?带回去当小老婆?不行,这女人太可怕。那怎么办?先弄清楚再说。 陈蛋轻轻问道:“冬梅。是你吗?冬梅。” 女人止住哭声,哽咽问道:“你认识冬梅姐?” 陈蛋见不是冬梅,舒了一口气,道:“认识。是她指点我这孩子在这里的。你快把孩子给我吧。” 女人像是遇到了救星,不停哀求道:“恩公救命。恩公救命。冬梅姐也是我的恩人。求求你,把我也救了吧。” 陈蛋问道:“你是谁?” 女人道:“我是玉泉乡的。前一阵被土匪劫上山,一直在服侍冬梅姐。刚才趁乱逃出来躲在这里。来时,这孩子正要跑出去。我怕他有危险,抱着他躲在这里不敢动。” 陈蛋想了想,救一个是救,救两个也是救,干脆道:“没问题。你们快出来吧。现在山寨很乱,我们赶紧跑。再不跑就错过机会了。” 女人一听,带着陈乐乐跑了出来。陈蛋也不看女人,一把抱过孩子,拼命往山下跑。 福驼山山腰险峻,山路难行。陈蛋急着逃命,左边跳一下,右边跳一下,走得很快。女人脚小,又受惊吓,半天也没挪动几步。 陈蛋回头见女人落在后面,心里暗骂。把乐乐放在一块石头上,三两下爬到女人身边,也不管她愿不愿意,背在身上就走。女人被陈蛋一背,胸脯结结实实压在陈蛋背上,随着下坡的节奏,一下一下撞击。 陈蛋并未在意。他这个时候想的是,如何才能快点逃命。女人的脸却红了,心里莫名的躁动,两手紧紧搂住陈蛋的脖子。 陈蛋一口气把女人背下山,找一处地方叫女人躲了,又箭步赶上山腰,把乐乐接下来。三个人好不容易跑到玉泉乡。陈蛋累得坐在地上直喘粗气 刚踏入中心街,女人不管陈蛋二人,径直往乡政府跑。 陈蛋在背后喊道:“喂,别去报官了。没有鸟用。那里只有一个糟老头。” 女人也不回头,跑到乡政府门口不停敲门。陈蛋见暂时不会有土匪追来,便撇下女人,带着乐乐去找黑铁。 黑铁见乐乐回来,上前紧紧搂住,又是哭又是笑。陈蛋见黑铁父子团聚,心里喜悦,转念又想到冬梅,伤感不已,脸上一阵阴一阵晴。 黑铁拉着乐乐,跪在陈蛋面前,磕头如捣算,道:“兄弟,你就是我陈家的救命恩人啊。没有你,我家就算完了。从今往后,你走到哪里,我就跟到哪里,一生一世给你当牛做马。” 陈蛋道:“先别急着当牛做马。有一件事得先告诉你。你老婆是个烈女子,被抓上山时,不愿意从那些土匪,撞墙自尽了。” 黑铁愣了一阵,缓缓道:“天公啊。我黑铁有福啊。这一辈子竟然让我遇上这样的奇女子。我还有什么好怨恨的。这样死总比厚脸皮活下去的好。” 陈蛋想不到黑铁会这么干脆,以为他知道后,肯定要哭个三天三夜。意外归意外,黑铁这样的表现,倒有利于陈蛋的计划。 陈蛋道:“眼下这玉泉乡,肯定是住不下去了。你赶紧收拾细软,跟我去石头村吧。哪里位置偏远,没有官府,也没有土匪都,是个安家生活的好所在。” 黑铁犹豫道:“说得容易。那个村能收留我?” 陈蛋道:“我就是村长。我说收留你就收留你。” 黑铁一拍脑袋道:“你看我想哪儿去了。我现在是你的家仆,你肯收留我就行了。我就去给你打长工,一辈子打。等我死了,乐乐继续给你打长工,一辈子打。” 陈蛋道:“先别说这些没影的,赶紧收拾东西,越早走越好。” 黑铁遵照陈蛋的吩咐,收拾了东西,带上很多铁质工具。三个人收拾停当,准备离开。 刚迈出店门,就被老乡长拦下。 陈蛋见老乡长上门,没好气道:“乡长,你开的那条件太吓人。我去过一趟福驼寨了,差点死在那里。我跟你说,这个鸟保长我不当了。你也别来烦我。” 乡长没回答,扑通一声跪在陈蛋面前。 陈蛋吓得不轻,跟着跪在乡长面前,颤抖道:“乡长,你可别跪我啊。这一跪,雷公要是劈死我,那我就冤咯。” 乡长颤声道:“你受得起啊。你就是天神下凡。你就是玉皇大帝派下来解救我的。受我一拜。” 陈蛋摸了摸乡长的额头,笑道:“我是人。而且活得好好的,成不了神,也还不是鬼。乡长你是不是一个人闷得慌做白日梦?” 乡长从怀里掏出那张任命书,郑重交给陈蛋道:“这是你的保长任命书。你现在就是石头保的保长了。” 陈蛋疑惑地结果任命书,问道:“我也没答应你的条件啊。你想通了?” 乡长道:“有的人只说不做。有的人只做不说。陈蛋兄弟,你真真是条汉子啊。” 陈蛋被说得一头雾水。 乡长回头喝道:“兰轩,还不快过来拜见恩公。” 乡长身后闪出来一个女人,款款拜倒在陈蛋面前,脆声道:“谢谢恩公救命大恩。” 陈蛋定睛一看,原来是刚才那个女人,一拍大腿,乐得哈哈直笑。这就是踏破铁鞋无觅处,得来全不费工夫。 乡长是四十七都的一个老秀才,姓洪,名坤鹏,字伯驹,人称洪秀才。洪秀才老来得女,取名兰轩。夫妻二人对兰轩疼爱有加。 兰轩命不好,接连嫁了两个丈夫,尽都早亡,只得回娘家与洪秀才夫妇相依为命。来回折腾,早早的便人老珠黄。 辛亥革命后,洪秀才被推上乡长之位。一家三口在乡政府住下,日子也勉强过得去。 那一日,来了土匪。乡长夫人被推倒在地,突发脑溢血,当场死亡。兰轩被土匪扛在马上,劫入山寨。又因姿色平凡,被当丫鬟使唤,也算好事。 洪秀才本想一头撞死,又心有不甘,一心期待天降神灵,救女儿归来。就在这节骨眼上,陈蛋来到乡政府讨官做。 洪秀才见陈蛋颇有一些英雄气概,便把他当成一根救命稻草,提出让他去福驼寨就女儿的条件。想不到陈蛋误打误撞,真的救了兰轩。 陈蛋把洪秀才和兰轩拉起来,呆站着不知该说什么。 陈乐乐见了兰轩,喜笑颜开,拉着她的手不放。兰轩见乐乐可爱,拉在身边不停抚摸他的头。 兰轩虽然结果两次婚,但时间都不长,还未曾生育。看见乐乐这么乖巧,母性自然流露。 黑铁拉过乐乐,催陈蛋道:“东家,咱们得出发了吧。这万一土匪追来,就没地方跑了。” 陈蛋回过神,向洪秀才告别。洪秀才深吸了一口气道:“陈蛋兄弟,洪某有个不情之请。” 陈蛋道:“你说说看吧。别再太过分。” 洪秀才道:“眼下玉泉乡已不是容身之处。我七老八十,死活倒也无妨。只是小女兰轩,刚刚经历劫难,如果继续留在玉泉乡,恐怕再遭不测。还请你,帮人帮到底,把兰轩一并带走吧。” 陈蛋看了看兰轩,心里很不情愿。如果是一个如花似玉的黄花大闺女,说不准还能心动。这兰轩除了名字好听,其他没什么好。 兰轩见陈蛋迟迟不说话,委婉道:“阿爹。你就别为难恩公了。他能把我从山上救下来,已经是功德无量。再说,我也不能把你自己留在这里啊。” 洪秀才看出陈蛋的心思,长叹了一口气,道:“也罢。人各有命,不可强求。陈蛋兄弟,你们赶紧启程吧。” 黑铁也催道:“走吧。走吧。再不走天就亮了。” 陈蛋犹豫不决,不知如何是好。不带走兰轩,好像有点过意不去。带走,她一个女人家能干吗?当老婆是不可能的。那要当什么呢。 三个人磨蹭了几盏茶功夫,刚要走出打铁铺,陈乐乐突然转身死死抱住兰轩的大腿,大哭:“我要阿娘。” 第二十三章 我有了 兰轩在山寨时,被打发去伺候冬梅,时常见着乐乐,对陈乐乐照顾有加。 有几次打闹,兰轩哄着乐乐叫她阿娘。陈乐乐见兰轩和蔼可亲,对她颇有依赖,也便阿娘阿娘地叫个不停。 二人躲在石头下,乐乐乖乖窝在兰轩怀里。兰轩心里很是温暖,就像抱着自己的儿子,母性光华油然而生。 乐乐当着众人的面大喊兰轩阿娘。兰轩羞得满脸通红,不知如何是好,急忙拉开乐乐,躲到洪秀才身后。 乐乐坐在地上大哭:“我那个阿娘死了。这个阿娘又不要我了。那我怎么办啊。我要阿娘。” 黑铁拉起乐乐,抬手给了他一巴掌,喝道:“别闹。哪个是你阿娘。你的阿娘已经死了。没有阿娘了。” 乐乐不依,指着兰轩大哭道:“她就是我阿娘。她就是我阿娘。阿娘。阿娘。” 兰轩见乐乐可怜,平了心跳,走到乐乐面前,抚慰道:“乐乐乖。我不是你的亲阿娘。你现在找到阿爹了,就跟着他走吧。要乖。要听话。” 乐乐懂事地点了点头,止住哭声,眼泪却一颗接一颗掉下来。兰轩于心不忍,搂过乐乐,哭成一团。 黑铁站在边上无所适从,用祈求的眼神望向陈蛋。 陈蛋见兰轩与乐乐甚是投缘,回头瞄了一眼黑铁,灵机一动道:“乡长。我看把兰轩带走也可以。只是。只是。” 洪秀才面露喜色,急道:“有什么难处你尽管说。只要是我洪某能做到的,一定答应。” 陈蛋想了想,笑道:“我也就随便说说哈。你们如果不答应,就当我在放屁。你看,乐乐这么喜欢兰轩。兰轩也这么喜欢乐乐。兰轩没有丈夫。黑铁没有妻子。你看,是不是就把他们俩凑到一起算了。” 黑铁一听,急得直摇手,结巴道:“不。不。不。不行。兰轩是乡长的千金。我只是一个穷得叮当响的打铁匠。这怎么合适呢。这怎么合适呢。” 兰轩听后,大失所望,低头不语。她原以为阿爹会帮她做主,许配给陈蛋。 这陈蛋虽然有些流里流气,但相貌俊朗,胆识过人,有几分男子气概,让人心动。再看黑铁,瘦不拉几,黑不溜秋,除了忠厚老实,再没值得称道。 洪秀才的想法与兰轩相仿,被陈蛋一说,一时语塞,不停搓着手答不上话。 陈蛋见洪秀才不搭腔,知道他不情愿,心里一想也是,黑铁无论从哪一点上看,都配不上兰轩,便道:“哈哈。你就当我是放屁吧。黑铁,我们走吧。” 黑铁红着脸,抱起乐乐,回头看了一眼兰轩,长长呼了一口气,举步就走。 乐乐奋力挣扎,大声哭喊:“阿娘。我要阿娘。我要阿娘。”声音嘶哑,眼泪流干,令人动容。 兰轩控制不住对乐乐的感情,心里一横,大声哭喊:“我愿意。我愿意。” 陈蛋、黑铁、洪秀才三人惊讶得合不拢嘴。 陈蛋心里掠过一丝愧疚,讪笑道:“我只是随便说说。你可别弄得苦大仇深的,那我就罪过了。” 兰轩低头道:“我是一个晦气女子,克死了两个丈夫,已经是人见人怕的扫把星,还能有什么选择。就是不知这位黑铁兄弟怕不怕。” 陈蛋一听,心里一咯噔。怎么就没想到这一点呢?要是害了黑铁怎么办?还是让黑铁自己拿主意吧。想着,回头问黑铁:“你怎么看?” 黑铁这会儿倒也定下神了,认真看了看兰轩,脸又红了起来,结巴道:“东,东家,你,你,帮我拿个主意吧。” 陈蛋道:“这事我可拿不了主意。要不要就看你了。人家女人都表明态度了,你唧唧歪歪什么都不懂。就一条问你,怕不怕被克死?” 黑铁还没接话,乐乐急道:“我要。我要。” 陈蛋笑道:“你还小。要什么要啊。” 乐乐道:“我就是要。我要兰轩当我阿娘。阿爹,我要兰轩当我阿娘。” 黑铁被乐乐一鼓动,壮了壮胆子道:“我不怕。我要。” 陈蛋哈哈大笑道:“要就要。一个大男人还扭扭捏捏。真不像话。”回头对洪秀才道:“乡长,你怎么看?” 洪秀才叹了口气道:“女大不由爹啊。眼下,她能有个去处,就是好事。这事,我看就这么定了。兰轩,你就跟这位黑铁兄弟走吧。往后,好生过日子。”说完,老泪众横。 兰轩转身跪在洪秀才面前,泣不成声。 陈蛋想了想道:“乡长。我看这玉泉乡也没什么好待的。要不,你也跟我们去石头村吧?” 黑铁跟着跪在地上,改口道:“阿爹。你跟我们走吧。” 洪秀才叹道:“我已经七十多了,再活不了多久,不想折腾了。我得留在这里陪陪死去的老伴。现在,兰轩有了依靠,我也就没什么可操心的了。” 推辞不过,四人跟着洪秀才进了乡政府。洪秀才叫黑铁、兰轩二人到跟前,让他们简单拜了堂,算是正式成婚。后又催促兰轩麻利收拾行李,准备出发。 兰轩洒泪上路。黑铁不懂体贴,木楞跟在身后。乐乐一路拉着兰轩的手,阿娘阿娘叫个不停,悲伤气氛散去不少。四人走走停停,次日天黑才到陨石潭。 一晃,陈蛋离开石头村大半个月。 连、陆、彭三家房子均已盖好。说是房子,其实都是简易草棚,暂且先度日。连庆在大磨山腰搭建四间草棚。陆明水、彭钦定在龟峰山,一东一西各自搭建四间。 四座草棚,十几个人口,石头村呈现出了最开始的模样。 陈蛋到家时,张莲花已经入睡。 那会儿没有电灯,草棚又不适合点篝火,天一黑就得睡觉,毫无其他选择。 张莲花独自一人,不敢在草棚里睡,只能躲进山洞,缩成一团,一听到外面有什么风吹草动就握紧砍刀。 走到门口,陈蛋大声敲门。张莲花被敲门声吓醒,拿着砍刀,蹑手蹑脚来到门口,问:“是谁?” 陈蛋多日未见张莲花,有心逗她玩,捏着鼻子道:“我是一个男人。前几天看到你的美色,爱上你了。你开开门吧。我知道你男人不在家。咱俩尽情玩玩。” 张莲花吓得不轻,怒道:“死色鬼。快滚开。不然我喊人了哦。” 陈蛋道:“你喊啊。喊破嗓子都没用。你再不开门。我可要破门进来了哦。” 张莲花把刀横在脖子前,带着哭腔道:“你。你别进来。我手上有刀。你进来我就死给你看。” 陈蛋一听,很是安慰,怕张莲花出事,急道:“别别别。你别怕。我是陈蛋。快开门。” 张莲花将信将疑道:“你别想骗我。我不会上你的当的。” 陈蛋笑道:“才分开几天。你连自己的老公都不认识了?” 张莲花仔细一听,认出是陈蛋的声音,立马打开门,死死抱住陈蛋,在他肩膀上狠狠咬了一口。陈蛋哎呦一声推开张莲花,骂了句:“你要死啊。” 张莲花不管不顾,再次搂住陈蛋,挑逗道:“我就是要死。我想你想得要死。现在先把你吃了。看你还敢骗我。” 陈蛋尴尬推开张莲花,干咳几声,正色道:“别胡闹。给你介绍一家人。” 张莲花这才发现边上有人,羞得满脸通红。好在天色已黑,看得不清楚。 陈蛋道:“这个是陈天赐,是我陈家沟的亲党。这个是他的婆娘,叫兰轩。这个是他的儿子,叫乐乐。” 几个人一一见过,互相致意。张莲花把黑铁一家让进屋,安排他们住下。黑铁、兰轩、乐乐三人住一个房间。兰轩搂着乐乐缩在墙角,黑铁不敢靠近,气氛很是尴尬。 安排妥当,张莲花把陈蛋拉进山洞,伸手在陈蛋脸上胸膛摸索。陈蛋低声道:“这才几天,就这么急不可耐?” 张莲花愠怒道:“你才急不可耐。我是摸摸看你有没有受伤,有没有变瘦了。” 陈蛋心里一暖,搂住张莲花,长长舒了口气道:“我这次去,那真的是只身犯险、死里逃生啊。你都不知道,我为了救兰轩和乐乐,差点就死了。” 张莲花紧张道:“你怎么那么傻啊?为了别人你可以不要命?以后不许你这样。” 陈蛋豪迈地嘿嘿几声,把讨官不成、被人绑架、偶遇冬梅、趁乱救人的事美化了一遍。只说身负重托,只身前往,大闹山寨,舍身救人。唯独遇见冬梅、相互调戏一节只字不提。 又说,乡长佩服其英雄,授予石头保保长职务,黑铁深感其救命之恩,自愿为奴为仆,跟随左右。 张莲花将信将疑,也不深究,满眼崇拜看着陈蛋。陈蛋说着说着,气血上涌,全身燥热,搂住张莲花就要办事。 张莲花强按住裤带,不让陈蛋得逞。 陈蛋急道:“都这么些天了。你不想我吗?” 张莲花认真道:“想。” 陈蛋一个翻身,把张莲花压在身下,猴急道:“想还扭捏什么。快来吧。让我好好弄弄。” 张莲花把陈蛋推下来,羞涩道:“我。我好像有了。” 第二十四章 干柴烈火 陈蛋继续缠上去,死皮懒脸问道:“你有什么了?” 张莲花娇羞捶打陈蛋胸膛,轻抚腹部,柔声道:“有孩子了啊。” 陈蛋张开大嘴,半天没回过神,许久才问:“你?肚子里?有孩子?真的?” 张莲花道:“应该是真的吧。这个月月信没来,一直反酸呕吐,失眠心慌,料想没错。” 陈蛋乐得手舞足蹈,抱着张莲花亲个不停,不停重复道:“我要当爹了。我要当爹了。”说完又对着厅头直磕头,不停念叨:“祖公保庇。祖公保庇。” 张莲花见陈蛋雀跃,心下欢喜,抱着陈蛋的脑袋,不停抚摸。陈蛋忍住欲望,把头趴在张莲花肚子上,听里面的动静。二人耳鬓厮磨,缠绵一夜,就差临门一脚不敢踢出。 却说黑铁、兰轩、乐乐三人共处一室,尴尬异常。 乐乐走了一天的路,早就疲惫不堪,很快就呼呼大睡。兰轩把乐乐平放在铺平的干草上,盖上被子。自己紧了紧衣服,缩起双腿,靠在墙角,不敢出声。 突然与一个陌生女子共处一室,黑铁心情大乱,连呼吸都不敢大声。 按说拜过堂,二人已算夫妻,也没什么好扭捏的。只是黑铁本就是忠厚老实之人,在打铁方面还行,与女子沟通对话着实困难。前妻李银花是捡来的,黑铁在心理上多少有几分优势,也敢主动伸手。这兰轩可不一般,乡长的女儿,知书达礼,大家闺秀,黑铁不敢冒犯。 兰轩也别扭。嫁给黑铁,心里本就有几百个不愿意,只是看到乐乐乖巧可怜,才勉强应允。但兰轩毕竟是受过教育的女子,懂得三从四德,既然决定嫁给黑铁,就再没有后悔药可吃,只能嫁鸡随鸡、嫁狗随狗。 二人在男女之事上都是过来人。黑铁虽然年过四十,但长年打铁,力气过人,身上有使不完的劲。近段由于妻儿被抓,没了心思,把精虫都按在肉底。眼前,洞房花烛,新妻当前,几亿精虫难免蠢蠢欲动,争夺着奔跑出来。 兰轩年过三十,正值狼虎,也经历了两个男人,虽说不十分美满,对其中那点事也了如指掌。 二人各怀心思,不自觉地慢慢靠近。 黑铁干咳两声,试探道:“兰,兰轩。我知道你是因为可怜乐乐才嫁给我。你。你放心。我绝对不会做对不起你的事。” 兰轩心里一暖,有点同情这个可怜的男人,好不容易娶一个老婆,却死了。现在又娶一个老婆,却有色心没色胆,连靠近都不敢。 黑铁见兰轩不说话,心里更没底,讪讪道:“如,如果你后悔了。随时都可以走的。我不敢阻拦你。” 兰轩道:“走哪儿去呢?还有地方可以去吗?” 黑铁回答不上来,急得冷汗直冒。 兰轩问道:“你后悔娶我?” 黑铁急道:“没。没有。我怎么会后悔。说实话,我乐得做梦都会笑出声来。” 兰轩嗔道:“瞧你那点出息。既然乐意娶我,那还赶我走?” 黑铁道:“我不是赶你走。我是怕你心里委屈。我是说,你如果不乐意,可以只理会乐乐就好,不用理会我。” 兰轩叹道:“嫁都嫁了,怎么能不理会你?我又不是嫁给乐乐。你要是怕我委屈,就对我好一点。” 黑铁扑通跪在地上,竖起手掌,对天发誓道:“我陈天赐对天发誓,一生一世对兰轩好,有吃的让兰轩先吃,有喝的让兰轩先喝,有穿的让兰轩先穿。” 兰轩插道:“那乐乐怎么办?” 黑铁楞了一下,急道:“有吃的让乐乐先吃然后兰轩吃,有喝的让乐乐先喝然后兰轩喝,有穿的让乐乐先穿然后兰轩穿。” 兰轩笑出声来,一晌又悠悠问道:“你这么快就把死去的银花姐姐忘记了?” 黑铁像被点了穴道一般,这几日强忍的悲伤尽都涌上心头,低头呜呜哭起来。 兰轩自觉失言,靠过去轻轻拍黑铁的背。黑铁趁势抱住兰轩,不停抽泣。兰轩楞了一下,也抱住黑铁,轻轻叹了口气。 黑铁情绪由阴转晴,下身逐渐活络,手掌也不老实。兰轩察觉到黑铁的变化,本想推挡,又想自己已经是他的人,推了作甚,任由他放肆。 一个急不可耐,一个半推半就,二人摸黑就把事情办了。 次日,陈蛋召集全村开会,无论老人小孩悉数到场。 陈蛋亮出保长任命书,叫张莲花念了。连庆、陆明水、彭钦定轮流传阅任命书,见书上白纸黑字,还有乡政府的印章,不像有假,佩服不已,各自称贺。 陈蛋把独闯乡政府,身负重托,只身犯险,大闹山寨,舍身救人等事又说了一遍。讲到动情时刻,黑铁、张莲花在旁附和声势。全村人听得如痴如醉,欲罢不能。老人小孩包括妇人都佩服得五体投地。 讲毕,陈蛋清了清嗓子道:“总之,历尽千辛万苦,我终于回来了。现在,我有一件最最最重要的事情要宣布。就是,莲花有身孕了,我陈蛋要当爹了。” 村民以为有什么利好消息要公布,一听是这,尽都失望。陈蛋见大家没有反响,觉得无趣,宣布散会。 彭钦定道:“保长,不能就这么散会了啊。” 陈蛋问:“那不然还要怎么样?” 彭钦定道:“咱们石头保接下去怎么发展还没说呢。怎么就散会?还有,既然有了保长,就不用选个副保长?” 陈蛋一听,有道理,继续蹲回原位道:“连庆兄弟,你有什么看法?” 连庆道:“眼下,石头保的位置已经划定。咱们几家各有各的土地,接下去怎么发展就看个人的本事。没什么好商议的。” 陈蛋转头问陆明水。 陆明水道:“我们既然来了石头保,就应该团结一致。我建议大家一起劳动,一起分配成果,共同发展,共同富裕。” 彭钦定道:“这个办法虽好,但难免有些人会偷懒,出工不出力,造成不公平。在发展上,我还是支持连庆兄弟的看法。” 陈蛋自然也支持连庆。因为他现在有了第一个长工黑铁,在劳动力上强过其他三家。 连庆道:“这事,我看还是由保长定夺吧。” 陈蛋道:“连庆兄弟说得有道理。今后,大家就各显神通吧。你们可以去召集一些乡党,雇一些工人,把保里的土地种活了。这样一来,石头保也能更快人丁兴旺。” 彭钦定道:“这是各家的事,就不用商议了。保长,你看关于副保长的事呢?” 陈蛋想了想,笑道:“副保长我看就不用了。咱们才几个人啊。” 彭钦定不依,道:“我们应该从长远的考虑。现在人虽然少,以后肯定会多起来。我看,应该早作考虑。” 连庆、陆明水都不说话,但从心里都赞同。三人都想当副保长,毕竟这是光宗耀祖的事。 彭钦定提出抓阄确定副保长。连庆提出按先来后到顺序确定。陆明水提出按与陈蛋关系密切程度确定。三人各执一词,吵得面红耳赤。 陈蛋被三人吵得脑袋发懵,推说去撒尿,躲进了山洞。张莲花知道陈蛋头疼,跟了进去。 陈蛋急得直挠头,问道:“这群鸟人真是要搞死我啊。怎么办?怎么办?” 张莲花拍了拍陈蛋的脑袋,给了陈蛋一个建议。陈蛋搂过张莲花,用力猛亲道:“你就是我的诸葛亮。” 陈蛋走到大厅,清了清嗓子,煞有介事道:“这个保甲制度啊,你们比我都了解。没有甲长就没有保长。现在有了保长,肯定就要有甲长,对不对?这样,你们三个各自管一片地盘,都当一个甲长,都一样大。等以后人多了,你们下面还可以封一些牌长。你们看怎么样?” 连庆、彭钦定、陆明水想不到陈蛋竟然会出这一招,一时也找不到破解的办法,只得点头同意。 陈蛋很满意,笑道:“现在,给每个甲长一个权力,就是给各自所在的地界取个名字,不然老是什么山下什么山下的叫,显得没气派。” 几个甲长根据陈蛋的吩咐,给各自地界取了名字。 连庆居住在大磨山腰,地形像一个连着一个的马鞍,取名连垵甲。 陆明水住在龟峰山腰东面,是太阳初升的地方,取名阳顶甲。 彭钦定住在龟峰山腰西面,地势平坦,取名龙埕口甲。 三个地点定完,三位甲长把目光盯向陈蛋,齐问:“保长。那你住的这里怎么办?总不能保长兼甲长吧?” 陈蛋没想到这一节,一时答不上来。张莲花抢道:“这个甲长我来当。” 连、陆、彭三人都不同意一个妇道人家当甲长。陈蛋却开明,笑道:“我看可以。莲花读过书,水平高,当个甲长完全可以。我同意了。” 三人心里意见大,又找不到合适人选,暂且先定下来。 陈蛋道:“我住的这里就叫两蛋甲。” 张莲花笑道:“这名字不行,太俗气。我是甲长就该我来取名。这里在钟石山下,地形突出,都是石头,就叫石埔。刚好跟石头村相呼应。” 几个人点头赞同。 会后,几家人各自回去开荒拓土,不在话下。 一日,彭钦定突然慌慌张张跑到陈蛋家,大喊:“保长,不好啦。” 第二十五章 怪事连连 陈蛋听到有人喊叫,放下碗筷,走了出去。彭钦定没头没脑跑进来,二人撞个满怀。 陈蛋道:“干什么。干什么。有什么好急躁的?这是鬼上身了不是?” 彭钦定站定,连连喘气,良久才道:“保长。不好了。” 陈蛋吃了一惊,问道:“怎么啦?你家死人了?土匪追来了?” 彭钦定摇摇头道:“看你说哪儿去了。都不是。你看这个。”说着,从怀里掏出一尊佛像,递给陈蛋。 陈蛋接过佛像,前前后后仔仔细细看了一遍,没什么异样,一甩手扔给彭钦定。 彭钦定吓得面如土色,直呼:“罪过。罪过啊。保长,你怎么敢随意丢这尊佛公啊?” 陈蛋道:“不就是一个普通的佛像嘛。有什么大不了?再大的佛公我都敢丢。怕什么?” 彭钦定道:“如果是街上买来的,就不稀奇,你爱怎么丢都行。这尊是从地下挖上来的。一同挖上来的还有一个香炉一块石碑。” 陈蛋吃了一惊,问道:“真有这事?” 彭钦定道:“你跟我去看看不就知道了。”说完,拉着陈蛋就走。 彭钦定一家为了扩大地盘,将房子盖在龙埕口西边,把周围像样的地都垦了做水田。剩余的边边角角也舍不得丢弃,垦了当菜地。 这日,彭钦定正在田边开一块荒地。一乌锥狠狠干下去,只听哐当一声,弹了回来,震得虎口发麻。 彭钦定以为挖到石头,也没在意,刨开土,准备把石头抠掉。刨着刨着,刨出一块青石碑,上面写着“交界宫”三个字。彭钦定用力掀开石碑,下面压着一尊佛像和一个香炉。 陈蛋赶到时,连庆、陆明水已经在场。 陈蛋认真看了石碑,没什么异常,失望道:“我以为是块什么宝石呢。这么一块破石头,有什么大惊小怪的?” 连庆沉思道:“这不是一块简单的石头。” 陈蛋一直都佩服连庆的见多识广,问道:“有什么不简单?” 连庆道:“看石碑上这三个字,应该是唐宋时期的笔法。我想,这地方在唐朝或者宋朝应该有一座寺庙,叫做交界宫,那尊佛像就是交界宫的主神。后来不知发生了什么,交界宫被埋在地下。这次,钦定兄弟机缘巧合,让他重见天日。这是咱们村和交界宫有缘啊。不知是福是祸。” 陈蛋不屑道:“反正不是我们把他埋下去的。把他挖上来,重见天日,已经是很大一场功德。我看,大家也不用太在意。都回去吧。该垦荒的继续垦荒。该种地的继续种地。” 连庆道:“这样恐怕不妥吧。宁可得罪人,也不可得罪神啊。” 陈蛋道:“你怎么知道他就是神呢。你看这佛像,男不男女不女,黑不溜秋,是个什么神都不知道。他要是那么神,怎么连自己的家都护不住?连自己都护不住,又怎么护得住咱们?还是回去种地实在,先护住各自的肚子。” 听陈蛋一说,大家都不把这个事情放在心上,无趣散了。彭钦定见石碑长得周正,搬去当鸡圈门。那尊佛像被二儿子彭有才拿去当玩具。 之后几天,彭家怪事连连。 鸡窝里的两只母鸡不再下蛋,每天半夜三更开始打鸣。那声音似鸣非鸣,似叫非叫,像是被人卡住喉咙后发出的声音。三只公鸡莫名其妙不停斗殴,身上的羽毛全部啄光,变成光溜溜的肉鸡,后来斗得头破血流,同时身亡。四只硕大的乌鸦,每天一早就落在门前,不停叫唤,声音渗人。 最奇怪的是,彭有才的右手腕突然抽筋,无法伸直,不疼不痒。接连几日,右半边身躯逐渐麻木,走路一瘸一拐。 彭举人提醒彭钦定,让他把石碑挪开。彭钦定照吩咐做了。彭有才不但没有好转,反倒更加严重。嘴巴歪到一边,说不出话来。 彭家上下愁云遍布。 这日一早,杜爱出门倒尿盆。刚打开门,见门口横着一块牌匾,看样子是刚从地里挖出来的,却不知是谁弄来放这里。 杜爱拿干草擦去牌匾上的泥土,露出一些文字。杜爱不认识字,拉着彭举人出来看。 彭举人仔细一看,牌匾上写着“灵惠昭应夫人”六个大字。大字左侧又竖着几排小字,仔细辨认,却是“护国庇民妙灵昭应弘仁普济福佑群生诚感咸孚显神赞顺垂慈笃佑安澜利运泽覃海宇恬波宣惠导流衍庆靖洋锡祉恩周德溥卫漕保泰振武绥疆天后之神”。 彭举人大惊失色,把彭钦定叫出来,颤抖道:“不好了。这是妈祖娘娘找上门来了啊。难怪咱家最近怪事连连啊。” 彭举人虽然不是真正的举人,但是博览群书,对民族文化颇有研究,知道灵惠昭应夫人就是妈祖。 妈祖,又叫天妃、天后、天上圣母、娘妈,是历代船工、海员、旅客、商人和渔民共同信奉的神?,在闽南地区尤为普遍。后来传到台湾、东南亚乃至全世界有华人的地方,成为全球华人共同信仰之神。 历代帝王对妈祖信仰也是极尽推崇,多次给予册封。宋高宗时期册封妈祖为灵惠昭应夫人。这牌匾想必是宋朝就有的,按时间算来也有七八百年历史。 彭举人问杜爱,牌匾从哪儿来。杜爱不知情,随便应了一句:“飞来的。”彭举人吓得不轻,双膝跪地,磕头不止。彭钦定见阿爹跪下,也跟着跪下。杜爱把林美英叫出来。一家人齐齐磕头。 彭举人把牌匾请进厅头供奉,叫彭钦定去请保长来商议。 陈蛋这几天也遇到许多怪事。 屋后的山洞住进一条大蛇,光蛇头就有一个米缸大。张莲花进去取米时撞见,吓得当场昏倒,差点流产。 陈蛋应声追进去,只见到张莲花晕倒在地,并未看见大蛇。张莲花刚醒来,一睁眼就又看到,再度晕厥过去。陈蛋疑是张莲花的幻觉,只得把她背回房间再施救。 又一日,大厅中间冒出一眼泉水,时热时冷。张莲花见水上来,拿盆去接,水流立刻停止。待张莲花转身离开,那水又咕咕往外冒。张莲花干脆把盆放在泉眼边,去干其他活。那泉眼竟像活了一般,在离盆较远的地方冒将出来。 夜里,陈蛋做了一个梦。一个浑身泥土面目不清的人死死拉住陈蛋的衣角,不停呢喃,救救我吧,救救我吧。陈蛋刚要细看,那人就消失了。次日醒来,陈蛋浑身酸痛,牙龈浮肿,眼睛看不清路,眼前出现的尽是泥土一样的景象。 彭钦定把陈蛋、连庆、陆明水请到家,把家里发生的怪事说了。陈蛋惊讶不已,把自己遇到的怪事也说了一遍。几个人越说越觉得离奇,一个个毛骨悚然、战栗不止。 连庆问道:“那尊佛像呢?” 彭钦定道:“有才拿去玩了。” 陈蛋一拍脑袋道:“难怪有才的手会弯掉。这是佛祖给你的启示啊。快去把佛像拿回来。” 彭有才从家里出来时没带什么玩具,好不容易有一个人像可以玩,爱不释手,每天都藏在枕头底下。彭钦定把佛像从枕头底下拿出来时,彭有才的嘴巴马上就正了。 彭钦定吓得跪在地上,把佛像高高捧起,放在厅头牌匾前。杜爱煮了六碗斋菜摆在佛前,点上三炷香,磕头请罪。 陈蛋问:“香炉呢?” 彭钦定找寻不到急得团团转。彭有力蹑手蹑脚往后屋走。彭钦定喝道:“有力,是不是你拿了?” 彭有力道:“我拿来当鱼缸,养了两条小鱼。” 彭钦定怒道:“夭寿仔,快把鱼倒了。把香炉请来。” 彭举人道:“那鱼不能随便倒。沾了神奇的生灵,得拿去陨石潭放生。”彭有力照做。 香炉刚摆上厅堂,彭有才的身躯恢复了知觉,只有手臂还是弯着。 陈蛋惊叹道:“这神明果然惹不得。” 连庆道:“这不是一般的神明。是一直庇佑闽南地区的妈祖,怎么能随便得罪。我们现在迫切要做的就是重建交界宫。把妈祖迎回宫,定能保佑全村风调雨顺。” 陈蛋一听在理,便道:“说干就干。这是赖不得。可是,这交界宫要建在哪儿?” 连庆道:“挖到石碑的地方肯定就是原来的宫址。就在这上面重新建一座就行了。” 彭举人道:“那也未必。” 陈蛋问:“为什么?” 彭举人道:“以前这里并没有溪流通过。如今,溪流穿山而过,破了风水,不利建宫。可往后移数丈远,背靠龟峰山,面临陨石溪,远可观全村,近可看邻界,进可攻,退可守,适合海神妈祖本性。” 陈蛋听不懂,看了看每个人,问道:“你们看怎么样?”众人面面相觑,拿不定主意。 连庆道:“举人叔说得有理,我看可以。” 陈蛋道:“那就这样定了。咱们明天就开始修建交界宫。各家各户有力出力,有饭出饭,一起尽快把这事情办了。” 众人点头称是,正要散去。彭有才弯着手腕从房间走出来,喝道:“不行。” 第二十六章 你摸摸看 彭钦定见彭有才没大没小,喝道:“死囝仔,你能懂个屁。赶紧进去躺着,不然手都不会好。” 彭有才面无表情,两眼呆滞,如同梦游,声如洪钟,道:“天后神邸,岂能由尔等胡来?此去数里,有一界碑。界碑以南,有一平地。彼乃天妃娘娘香火所在,速去修葺,不得有误。” 彭举人见状,恭敬跪在彭有才面前,连磕三个响头,试探问道:“请问您是哪路神仙?” 彭有才朗声道:“吾乃天后麾下正印先锋钟石相公。尔等速去修邸,莫要延误。”说完,转身走进房间,躺在床上,一动不动。 林美英焦急大哭:“有才仔啊,你怎么啦?你醒醒啊,别吓阿娘了。” 厅里的人围过来看,尽都摇头,没有办法。 连庆摸了摸彭有才的额头,舒了口气道:“有才虽然昏睡不醒,但面色红润,睡态自然,不像得病。想必是钟石相公以此为警醒,催促我们建造交界宫。待神邸建造完,再祈神明迁移,那时自然就醒了。” 陈蛋道:“连庆兄弟这话在理。眼下,我们得先去探探这位相公所说的地点。若是真的,就赶紧建造。” 陈蛋带着彭钦定、连庆、陆明水、黑铁四人往北走。没走多远,果然看到一块平地,约莫三五亩。四周空旷,杂草不生。 几个人惊讶不已,分头寻找界碑。未几,连庆发现一块青石板,前后两面都有模糊字迹。仔细辨认,南面写着“清水”,北面写着“仙境”。 连庆道:“这块石头就是交界碑了。交界碑以南是清水县,以北是仙境县。看来相公所言不假啊。” 彭钦定道:“相公是神仙,怎么会有假。看你说的这是什么话。” 连庆道:“那刚才你怎么不信?” 彭钦定道:“我哪儿不信了?” 陈蛋不理会二人的争辩,自言自语道:“那这神邸是要建在南边还是北边呢?” 连庆接道:“定是要建在南边的。北边是山地,凹凸不平。南边地势平坦,背靠钟石山,面临竹溪,与钟石相公所言相符。” 选定地点,开始挖地基。没挖多久,底下显露出古老的地基。宫不大,长三丈,宽二丈,地基均是巨大青石,牢不可摧。 几人看着地基,面面相觑,一刻也不敢怠慢,很快在地基上垒起石墙,盖上草编,建好一座简易神庙。 陈蛋召集全村老少,商议天后回宫之事。最终确定,三月二十三日卯时奉天后入宫。全村焚香烧纸,摆斋供奉。年纪最大的彭举人手捧天后神像走在最前,保长陈蛋举牌匾走第二,连庆捧香炉走第三,陆明水、彭钦定用担架抬彭有才走在四,余下众人依次排列。 议罢。各自回家准备。 彭钦定守在彭有才床前,愁眉不展,唉声叹气。林美英站在彭钦定身后,直抹眼泪。 彭举人道:“你们别在相公面前哭哭啼啼的,成何体统?” 彭钦定怒道:“什么钟石相公?这就是我的儿子。他现在昏迷不醒,我能开心得起来吗?” 彭举人道:“被鬼附体是坏事,被神附体就是好事。这妈祖本是莆田地界林氏默娘羽化成仙,是位极尽善良慈悲的女神,恩泽百姓,大爱无疆。她的手下肯定也是善良之辈,不会伤害平民百姓。咱家有才必定是大福大贵之人,才能被选为相公的嘴舌,代为传话。这是何等福分啊?” 彭钦定听后,将信将疑,忧心忡忡,不在话下。 连庆回家后,叫张秀娥准备斋菜,务必拿得出手。张秀娥愁眉不展,抱怨道:“地里的菜才刚发芽呢。哪里有什么斋菜?” 连庆道:“没有也得有啊。不然怎么办?你没看到那妈祖娘娘有多灵验?” 张秀娥吸了一口冷气道:“看倒是看到了。你看彭家二儿子,多可怜啊。咱也是有孩子的人,肯定得多花点心思。只是,这没东西就是没东西,能做出什么来呢?” 连庆想了想道:“要不,你去保长家借一点。我一个大男人,去了不好意思。” 张秀娥犹豫了一下,叹道:“也只能这样了。陈蛋刚从乡里回来,保不准有带一些干货。” 连庆吩咐道:“去了不要直呼陈蛋名讳,该叫保长还得叫保长。” 张秀娥领了吩咐,带上干粮袋子,出了门。 从连?到石埔有一条小路,经过山凹。路两边都是荆棘,崎岖难行。张秀娥走过几次,倒也不怕。这次走得急,裤子勾到棘刺,在屁股上划破一个口子,露出一片白花花的臀肉。 张秀娥把刺扯掉,并未发现裤子破了,快步往陈蛋家走。 陈蛋正在地里翻土,见张秀娥风尘仆仆走来,放下锄头喊道:“秀娥,你来啊?” 张秀娥见了陈蛋,恭敬道:“保长,种地呢?” 陈蛋瞄了张秀娥一眼,看见她一起一伏的胸脯,心里一荡,笑道:“没什么。插几条番薯苗。” 张秀娥走到田里,看了看,道:“这番薯藤这样插太密太正,难活。” 陈蛋讪笑道:“也不怕你笑话。我以前没怎么种过田,都是瞎胡搞。要不,你教教我?” 张秀娥拘谨道:“我哪儿敢啊。就是随便乱说。” 陈蛋见张秀娥脸色潮红,裤裆里的兄弟开始不规矩,略带尴尬道:“在我面前你就是行家。难得撞见,将就指导指导我吧。” 张秀娥想到还有求于人,不好拒绝,热情道:“那行。我插几条你看看。”说着,抢过锄头,弯下腰,挖一个坑,插一条苗,屁股很有节奏地一抬一放。 陈蛋看着张秀娥一晃一晃的大屁股,尤其是那块露在外面的白肉,心痒难耐,口干舌燥。 张秀娥回头见陈蛋直溜溜地盯着自己看,脸红到脖子根,嗔道:“叫你看锄头,不叫你看我。” 陈蛋顺嘴应道:“你比锄头好看。” 张秀娥心里一热,脸上烧得慌,不知如何是好,丢下锄头就要走。 陈蛋以为张秀娥生气了,瞬间冷了下去,不停道歉道:“嫂子。我也就随口开开玩笑。你别往心里去啊。” 张秀娥嗔道:“谁是你嫂子啊。” 陈蛋急道:“连庆兄弟比我大几岁,叫你嫂子也是应该的。” 张秀娥扑哧笑出来,道:“保长的嘴巴倒是很甜啊。” 陈蛋见张秀娥笑了,放松道:“什么保长不保长的。还是别叫我保长吧,显得生分。以后没人的时候,你就叫我阿蛋。” 张秀娥道:“那怎么敢哦。” 陈蛋走到张秀娥身边,故意靠在她耳边,轻声道:“有什么不敢的。不要说叫我啊蛋,随便你想叫我什么都可以。” 张秀娥被陈蛋嘴里呵出来的热气熏得心痒不已,不停扭动道:“那我要是叫你猪叫你狗呢?” “随便你。只要你爽就好。”陈蛋故意把“爽”字拖得很长。 张秀娥回头看了陈蛋一眼。四目相对,眼波流动。张秀娥看透了陈蛋喷薄欲出的欲望。陈蛋也读懂了张秀娥欲拒还迎的娇羞。 张秀娥一直都对陈蛋崇拜有加,尤其是上次听闻他大闹土匪窝之事,更是佩服得五体投地。夜里做梦,常会出现与陈蛋耳鬓厮磨的画面。如今,陈蛋近在咫尺,而且出言调戏,是福是祸? 陈蛋见张秀娥呼吸急促,眼神飘忽,心里遐想万千。这阶段,张莲花有孕。陈蛋近不得身,饥渴难耐。现在美色当前,怎能不心动?然心动归心动,行动还是不敢。 陈蛋挑逗道:“你叫吧。看你能不能爽。” 张秀娥也不拒绝,轻声叫道:“猪蛋。狗蛋。” 陈蛋应道:“诶。在这呢?” 张秀娥笑得前俯后仰。笑罢,才发现陈蛋痴痴看着她。张秀娥娇羞地低下头,不停搓揉衣角。心想,如果陈蛋这时敢抱过来,也就横竖让他抱去。 陈蛋却没有,光天化日,张莲花就在溪边洗衣服,不敢造次,笑问道:“你见过猪蛋狗蛋?” 张秀娥不假思索,答道:“狗蛋见过。猪蛋还真没见过。” 陈蛋问道:“狗会下蛋?” “公狗胯下不是挂着两个蛋嘛。”张秀娥说完,自觉失言,脸红得像苹果。 陈蛋似乎受到了鼓励,追问道:“那人呢?” 张秀娥道:“你也爱问,自己不是有嘛?”说完瞄了一眼陈蛋的裤裆,看到那里搭起一座帐篷,料想里面的家伙必定不小,心荡不已。 陈蛋此时也是脸红耳热,壮着色胆道:“你也有的。” 张秀娥认真道:“胡说。女人怎么会有?” 陈蛋道:“你胸前不是挂着两个大号的蛋?” 张秀娥慢慢也不脸红,火辣辣地直视陈蛋,追问道:“你怎么知道是大号的?” 陈蛋道:“看看就知道了。难道还要摸了才知道?” 张秀娥道:“你敢摸?不怕我家连庆杀了你?再说,我比你大好几岁,都可以当你姨了。” 陈蛋退缩道:“不敢不敢。只敢看看。当我姨就免了。当我大姐差不多。” 张秀娥见陈蛋有色心没色胆,有意戏耍他,把胸脯挺得老高,浪笑道:“那你仔细看看,我的是什么号?看不准就用手摸摸。” 陈蛋差点流鼻血,手痒难忍,正要去摸。 背后传来一个声音:“阿蛋,你在干什么?” 第二十七章 擦枪走火 27 陈蛋正欲念狂升,火烧火燎。一个熟悉的声音从身后飘来,恰似一江春水,瞬间浇灭狂烧的欲火。 张莲花洗完衣服,端着木盆从溪边走上来,没走两步,只觉得腰酸背痛腿抽筋,两眼昏花天地暗,差点没摔倒在地,急喊陈蛋帮忙。 陈蛋闻声,吓得闪电般缩回手,转身四处张望。见张莲花远在田埂之下,长长舒了一口气,仔细玩味刚才的对话。 张秀娥笑道:“瞧你那熊样。被老婆一叫就吓得六神无主,还敢在我面前逞能?” 陈蛋被奚落,也不恼,转身笑悠悠看着张秀娥,道:“那不是怕老婆。是疼,是爱,懂不?” 张秀娥道:“也是。莲花那么白那么嫩。你算是老牛吃嫩草,应该多疼惜一些。老人说,爱某水给某洗脚腿,爱某白给某抹芦荟。你就应该每晚抱着莲花的大腿,好好洗好好弄。” 陈蛋道:“ 你想不想我帮你也洗洗?” 张秀娥啐了陈蛋一口,催道:“莲花叫你帮忙呢。还不快去?” 陈蛋回过神,转头就走,没走两步又折回来,伸手在张秀娥胸前摸了一把。这一把,结结实实抓在张秀娥的奶子上。 张秀娥胸前像被电击中,传来一阵酥麻,全身颤抖,良久才回过神,看着陈蛋的背影,轻轻骂了声:“夭寿啊。” 陈蛋跑到张莲花跟前,接过木盆,面红耳赤,低头不语,整颗心噗噗乱跳。 张莲花以为陈蛋是奔跑过来气喘吁吁,怒气消了大半,嗔怒道:“你死哪里去啦?叫了半天才来?就不怕我一尸两命?” 陈蛋道:“呸呸呸。瞎说什么呢。我在地里种番薯,刚好遇到连庆家的,打了个招呼。” 张莲花问:“秀娥?她来干什么呢?” 陈蛋支吾道:“我急着赶过来,忘记问了。回去看看就知道。” 二人刚到家。张秀娥已经在门口等着。 张莲花问:“秀娥,你来啊?” 张秀娥瞅了陈蛋一眼,陈蛋赶忙躲开眼神,不敢直视。张秀娥收了心思,答道:“是啊。莲花,你去洗衣服啊?” 张莲花道:“是啊。去溪边洗两件衣服。” 张秀娥道:“这有身孕的女人,可不比平常,要多休息啊。尽量少碰凉水,免得动了胎气。” 张莲花道:“没事的。没那么金贵。再说,这都是女人的事,总不能让我家阿蛋去做吧?” 张秀娥对着陈蛋笑道:“哎哟,保长,你真有福气啊。你看莲花多心疼你。你可得把心思都放在莲花身上啊,别学那些男人整天在外面鬼混。” 陈蛋狠狠剜了张秀娥一眼,讪笑道:“那是。那是。” 张秀娥扭捏半天,把来意说了。张莲花倒也大方,毫不推辞,拿了几簇黑木耳、香菇、笋干,又吩咐张秀娥,地里有什么菜可以用得上,尽管去摘。张秀娥千恩万谢,转身出了门。 张莲花见张秀娥屁股上破了一个洞,喊道:“秀娥,等一下。” 张秀娥立住,回头问:“怎么啦?” 张莲花见陈蛋在边上,在张秀娥耳边悄悄说:“你屁股破了一个洞。” 张秀娥伸手一摸,裤子果然破了一个孔,想到刚才陈蛋火辣辣的目光,脸腾地红了,失声叫道:“哎哟。要死哦。” 张莲花把张秀娥推进房间,取出针线盒,叫她脱了裤子缝补。张秀娥本要推拒,又怕出门遇到陈蛋,屁股肉再被窥看,踌躇不定。 张莲花催促道:“想不到秀娥你还守得这么紧哦。咱们都是女人怕什么?快脱下来补补,免得便宜了那些臭男人。” 张秀娥扭扭捏捏脱了裤子,拿针缝补。张莲花看着张秀娥丰腴的下半身,羡慕不已。张秀娥却羡慕莲花修长的腿脚。二人互相欣赏,彼此恭维,消磨大半盏茶时光。 张莲花突然干呕几下,像是要吐,急忙捂着嘴巴跑出去。张秀娥独自待在房里继续缝补。 一直躲在房门外的陈蛋,听两个女人互夸大腿,淫心大织,裤裆撑得老高,恨不能闯进去把二女同时办了。见张莲花跑出门外,心下大喜,一溜进了房间。 张秀娥一看是陈蛋,吓了一跳,拿裤子挡住大腿根,低声道:“你要死啊?莲花就在外面呢。” 陈蛋走到张秀娥跟前,用裤裆抵住秀娥手臂,不停摩擦,急道:“我实在是受不了了。你就让我弄一会儿吧。只一会儿。” 张秀娥被陈蛋一顶,芳心大乱。凭经验,能感觉出陈蛋裤裆里的家伙极致硕大。张秀娥骚劲上来,丢了手上的裤子,伸手握住陈蛋,贴在胸前。陈蛋本就接近顶点,被一握,浑身颤抖,大坝失守,喷薄而出。张秀娥感觉到陈蛋的抖动,跟着全身痉挛。 门外传来张莲花的脚步声,陈蛋扯开张秀娥的手,快速溜出房间。张秀娥沉浸其中,细细回味手中余温,幻想其间长短,全然忘我。 张莲花进房,见张秀娥裤子掉在地上,面色潮红,两眼发直,心下好奇,没有立刻打扰她,反倒细细看了张秀娥。 张秀娥回过神,见张莲花直盯着自己下体,生怕露陷,捡起裤子挡住,紧张道:“你看什么呢?” 张莲花脸上飞过两朵红云,娇羞道:“我看看有什么不同。” 张秀娥长长舒了口气,打趣道:“有什么不同?不都是两片肉儿。” 张莲花想了想,问道:“那里那么小,怎么能生出来那么大的孩子?” 张秀娥见张莲花是担心这个,心里的石头完全放下,笑道:“那地方本事大着呢。你想怎么生想生几个都行。放心吧。到时我来给你接生。保你安全。” 张莲花不住道谢。张秀娥穿了裤子,起身要走。张莲花也不留,嘱她路上小心。又叫陈蛋相送。陈蛋心中暗乐,跟在张秀娥身后。 走到山凹,陈蛋一把搂住张秀娥。张秀娥愣了一下,转身反抱住陈蛋。二人欲火高涨,扭成一团。 然而,山路狭小,荆棘密布,显然不是男欢女爱的好所在。陈蛋刚脱下裤子,屁股就被棘刺划拉一下,冒出血珠,欲火退去一大半。 张秀娥见陈蛋的家伙垂头丧气,个头虽大,暂时却用不上,也觉无趣。二人尴尬互看,俨如夫妻。 陈蛋提起裤子,心有不甘。张秀娥摸了摸陈蛋的家伙,嗔道:“往后日子还长着呢。你赶紧回去吧。别让莲花在家等太久。” 陈蛋摸不透张秀娥的心思,转身慢慢走回家。心情很是复杂,一边为好事未遂惋惜,一边为没有跨出这一步庆幸。毕竟,他心里还是爱着张莲花。对张秀娥动手动脚只因精虫作祟,饥渴难耐。 张秀娥情绪平稳,后悔刚才举动,心下暗骂自己不要脸。转念想起陈蛋裤裆里的大物件,又再脸红心跳。 二人各怀心事,欲念暗种,不知会否生根发芽,容后再表。 且说陆明水夫妇为了天后进宫之事,也忙得不可开交。陆明水自认商贾出身,凡事讲排场。天后进宫是石头村第一次盛事,所摆供品定要丰盛,不可落在人后。 李琴赞同陆明水的意见,但巧妇难为无米之炊。陆明水掐指一算,离三月二十三还有六天。决定冒险进城一趟,把埋在粮店底下的那坛白银取来,说不准里还会剩些干果粗粮。李琴吩咐陆明水小心,免去招惹贼人。 陆明水辞别妻儿进县城。街道还是原来的街道,人却都变了,每个男人都没有辫子,多半是寸板头,也有齐肩发。陆明水佩服陈蛋先见之明,大摇大摆走上街道。 原来的粮店已经变成一家杂货铺。看铺子的是一个白胡子老头。 陆明水走到店铺前,问道:“老板,这有卖米不?” 老头听了,吓得从太师椅上滚下来,竖起食指嘘道:“这位官人,你这是要害死我啊?” 陆明水左右看了看,问道:“我只问你有没有卖米。怎么就是要害死你?” 老头见陆明水没有恶意,把他让进屋内,轻声道:“卖米这事可不敢乱说啊。自打新政府建立,米盐都归政府统一买卖支配。他们说卖多少就卖多少,说卖多贵就卖多贵。这城关的店铺都不许私自卖米卖盐,否则是要杀头的。” 陆明水又问:“这店铺原来是卖米的吧?” 老头道:“听说是,但这与老汉我毫无关系。你莫要推责任给我。我担不起的。这里的米早就被政府收走了。我是找政府租的空店面,你看墙上,白纸黑字挂着经营许可证书呢?” 陆明水大失所望,问道:“老人家,我跟以前的店主很熟,算是生死之交。如今,他不知去了何处。我很是挂念他。可不可以让我进屋看看?也好睹物思人啊。” 老头道:“我刚租下来的时候,这里一片狼藉,像是被洗劫过。那些家什全都残缺不全,统统被我扔掉了。现在的一切都是新的。料想你也找不着什么回忆。咱们素昧平生,还是免进吧。” 陆明水坚持道:“我就是进去看看。看看而已。” 老头见陆明水形迹可疑,挺身挡在门口,怒道:“你这人怎么这样?说了没什么可看的,你却一味硬闯?难道你与贼人是同伙?或者是私藏大米的罪犯?如果是,我立马就去报官。” 陆明水见识不妙,软道:“老人家,看你说哪儿的话呢。我只是思念老朋友,想进去看看而已。既然你坚持不让我进去。那我也不好硬闯。就此别过了。”说完,转身离去。 老头见陆明水走远,回头对屋内喊了一句:“把东西藏严实一些。” 第二十八章 老店危情 一九一二年,民国一年,春天即将过去。清水县不再是清朝的清水县,李知也早已成为过去,不再有人提起,更不会有人害怕。 街上成群走着一排排士兵,身着绿戎装,头戴大盖帽,手上拿的不再是朴刀,而是装着子弹的步枪。 县城中心建了一个邮电站,听说可以寄信发电报寄信。各色商铺琳琅满目,邮电站左边开了一间咖啡厅,右边开了一家歌舞厅。 街上多了一些穿着旗袍的浓妆女子,走起路来,一扭一扭,好不妖娆。 邮电站斜对面,开着一家杂货铺,店主是一个古稀老人。老人刚刚轰走一个行踪可疑的顾客,转身吩咐屋内的人把东西藏好。 屋内没有别人,只有年过六旬的老伴。老妪吃力地把那袋东西推进床底深处,用长长的被单遮住,气喘吁吁。 老头拍了拍老妪的背,叹道:“这世道,连吃个饭都要冒杀头之险。彼此之间,你争我多,尔虞我诈。世态炎凉,人心难测啊。” 老妪道:“哎哟。你就别再抱怨了。为了这袋米,不知丧了多少条无辜性命。我们两个,尽都七老八十了,也活不了几年。那个不孝儿子,净不干人事,当了土匪,占了这店铺,本来就是不仁不义的事。如果真有人要来讨回去,那就还给别人吧。省得良心不安。” 老头怒道:“你个老婆子懂什么?眼下这世道,不是讲道理的世道。谁强谁就能说话。儿子要是不当强人,咱还能活到现在吗?咱还能有米吃?早就被那乱军杀死好几遍了。你倒好,怪起亲生儿子来了。是要吃里扒外?” 老妪答不上话,长吁短叹。老头继续道:“这袋米是儿子留给我们的口粮。这也是他冒着性命危险从别人口中拼抢来的。要是让政府知道,不只是会夺了去,定会牵扯出儿子的行踪。那时就麻烦了。你不怕死我知道。你就不怕你儿子死?嘴巴一定要守严啊。别走漏的风声。” 夫妇二人,藏好粮食。老头返回店面看铺子,老妪下厨准备晚餐。 夜幕渐下,华灯初上,清水县城呈现出歌舞升平的病态美感。 陆明水肚子咕咕响,蹲在角落里,拿了块干粮出来啃,心里盘算着如何潜入店铺。 老头很快关了店铺,进了房间。 陆明水摸到店铺后门,从狗洞里钻进去。这里的每一块砖每一片瓦他都了如指掌,不费吹灰之力,来到客厅。 黑暗中,陆明水往左走五步,又往后退三步,俯身敲了敲地板砖,果然是空心。他两手狂搓,心下大悦,立即翻开砖头,伸手去摸,真的摸到坛子。 陆明水暗自庆幸,抱起坛子,掀开盖子,伸手进去。摸到的不是硬冷的银两,而是湿软的物件。陆明水吓了一跳,缩回手,一股酸腐味道直呛鼻孔。 陆明水把手放在嘴里舔了舔,酸酸咸咸。这是一坛咸菜?这是一坛咸菜。银两呢? 陆明水见银两变成咸菜,捶胸顿足,眼泪夺眶而出。那可是他大半生的积蓄啊。怎么就变成咸菜了呢?正悲天怆地,屋内传来声音。 老头喊道:“这稀饭都能淡出鸟来。快去取些咸菜来配。” 老妪抱怨道:“天天吃。天天吃。那坛咸菜能让你吃几天?那些吃完了再去哪里弄盐啊?” 老头怒道:“念念念。念什么东西啊?我一天吃你一寸咸菜。吃到我死了,那坛咸菜也还没完。还不快去取来。” 老妪边走边念叨:“也亏得儿子挖了这个地方藏东西。不然这咸菜早就被那些官兵搜刮了去。” 陆明水听老妪的声音过来,把咸菜放回原位,缩成一团,躲在桌底,大气不敢出。老妪抹黑拿了一小截咸菜,转身回房,并未发现异常。 听老夫妻的对话,似乎对银两一无所知。那银两必是被土匪劫走了。想到这,陆明水愤愤不平,直拍脑袋,恨不能一刀杀尽那些匪贼。想着,忘记自己藏身桌下,站起身来,一下顶到桌底,疼得哎哟直叫。 老夫妻被叫声吓到,提着灯笼赶来,见桌底爬出来一个人影,吓得瘫坐在地上。 陆明水见行踪败露,躲藏无益,又不能杀了这俩老人灭口,便豁将出去,抱拳道:“二位有礼了。” 老头壮着胆子,提灯笼往陆明水脸上一照,认出是白天那个人,颤抖道:“好你个天杀的强人啊。竟然敢三更半夜私闯民宅。快快跟我去见官。” 陆明水欺负两个老人年事高,也不惧怕,淡定道:“这座房子本来就是我的。我想来就来,想走就走。与他人何干?倒是你们两个,怎么会住在我的房子里?还偷了我的银两。是我该抓你们两个去报官才对。” 老头正要还嘴。老妪被陆明水一说,吓得跪在地上直磕头。老头伸手去拉,怒道:“你这是在干什么啊?” 老妪甩开老头,对陆明水道:“好汉。住你的房子是我们不是。你就看在我们两个年事已高,活不了多久的份上,别跟我们一般见识吧。” 陆明水这会儿完全占据主动,把老妪扶起来,问道:“你们怎么会住在这里?” 老头抢道:“我们是找政府租赁的,这白日已然说过。有白纸黑字的证据。” 老妪扯了扯老头的衣袖,慑慑道:“咱还是实话实说吧。当了一辈子善良人,不能在这节骨眼上坏了名节。” 老头犹豫不决。老妪也不等老头同意,把事情一五一十说了。 老头名叫张德福,七十岁。老妪名叫李爱治,六十五岁。二人育有一子,叫张星权,四十五岁。由于家境贫寒,张星权并未成家,靠打零工养活二老。一家三口清苦度日。后因世道太乱,无工可打,张星权落草为寇。 辛亥革命枪响后,张星权趁乱率人马洗劫清水县,把父母安置在陆明水店铺内。不几日,民国政府接管清水县,派军剿匪。张星权人马虽多,却都是酒囊饭袋,不经打,三两下便作鸟兽散。 张星权本想带父母逃命,又怕二老舟车劳顿担惊受怕,便抢了两袋大米一包盐,藏在店铺内,又托人伪造一份租赁契约和经营许可证,留下一些银钱,嘱咐父母好生照顾自己,潜逃而去,不见踪影。 新政府杂务繁多,无暇细查,对二老稍加盘问后,也便不再提及。二位老人藏好粮食,提心吊胆过日子。 老妪说完,跪在陆明水面前,祈求道:“我知道,占了你的房子,是我们不对。你要报官,要打要骂,都随你去吧。” 陆明水听后,感慨不已,扶起李爱治,叹道:“你二位老人家也不容易。眼下,这房子也不再是我的,是民国政府的。你们也不算占我房子。不瞒二位,我这次回来是找这客厅地下的那坛银子。可是,这银子竟然变成了咸菜。” 张德福道:“这里一直都是我们放咸菜的地方,根本就没有什么银子,你可不要讹人。” 陆明水道:“二位都是善良之人。我料想,那银子定是被你儿子那帮人拿走,或者是被官府拿走。反正都已追不回来。多说无益。我这就走了。” 张德福本以为陆明水会敲诈他们,没想到走得这么干脆,心下愧疚,拦住陆明水道:“后生家,别急着走。” 陆明水问:“还有什么事?” 张德福道:“你大老远来到这里,肯定疲劳饥渴。我们刚在吃晚饭,锅里还剩一些稀饭。你要是不嫌弃,将就吃一两碗吧。晚上在这里睡了,明日再赶路。你看如何?” 陆明水本想拒绝,但肚子却不争气,咕咕叫了几声。张德福一劝再劝。李爱治也强拉不放。拗不过二位老人,陆明水便就着咸菜喝了一碗稀饭。 吃完。张德福叫李爱治拿来一个口袋,往里面装了些大米,叫陆明水带上。陆明水一再推辞,拒不肯收。张德福见强推不过,便留陆明水在厢房住下,待明日煮一碗米饭吃了再走。陆明水一则推脱不下,二则怀念旧宅,应允下来。 安排妥当,二老回房睡下。 陆明水在房间踱来踱去,心酸不已。曾几何时,这里还是自己的家。生活富足,衣食无忧。如今,家不再是家,连回来住都只是匆匆过客。 之后又想到逃难遇险,侥幸活命,心里坦然。只要一家人都还活着就好,还有什么苛求?想着,迷迷糊糊睡着。 刚睡醒,门外传来一阵吵闹声。陆明水仔细一听,是二老与一个男子在争吵。 张德福哀求道:“你回来就好,别再惹是生非了。求求你啦。安生生活吧。” 男子道:“我怎么安生生活?这世道,给老实人机会了吗?只有手中有刀,才能有立足之地。我怎么说你们才能明白?” 李爱治哭求道:“有刀有什么用,你打得过枪吗?有枪有什么用,你打得过炮吗?当强人,只能图一时不挨饿,但却不能长久。我们老了,多活几天少活几天都无所谓。你要多为自己想想啊。” 男子沉默一晌,道:“好,我答应你们,以后好生过日子。不过眼下,得先杀了里面那人。要不万一走漏了风声,咱们全家就完了。” 第二十九章 天后进宫 陆明水把耳朵贴在墙壁上,听到外面议论,冷汗直冒。想要逃跑,却无处可逃。横了胆子,操起一根木棍,准备拼个鱼死网破。 门外的男子不是别人,正是张德福之子张星权。 那日,张星权安置好父母,逃进深山,躲避风头。其余弟兄见张星权大势已去,干脆一不做二不休,谋了他的钱财,散伙各自逃命。 张星权在丛林躲了一阵,餐风露宿,过野人生活。没几日,因没吃熟食,没下盐巴,两腿发软,脖子浮肿,支撑不住。左右是个死,不如出去闯一闯,好歹混个饭吃。若被抓了去,那也是命中该有这个劫数。 张星权连走带爬,好容易回到店铺,又不敢白天露面,熬到三更才去敲门。 半夜,张德福听见有人敲窗户,惊醒查看。却是亲儿张星权。惊喜不已,老泪众横,急唤李爱治起床做饭。张星权狼吞虎咽吃了三碗米饭,方才打个饱嗝,放下碗筷。 张德福把陆明水回来的事说了。张星权害怕事情败露,拿刀就要结果陆明水。二老死死拉住,苦苦哀求,不让张星权再伤人命。张星权虽是匪类,却有孝心,左右为难,唉声叹气。 陆明水等了半天,不见张星权闯进来,料想不会有性命危险,壮着胆子推开门。门外三人见陆明水出来,吓了一跳,张嘴不知说什么。 陆明水此时已然淡定,对着张星权说了一番道理。大概是说,时局混乱,县城不是久留之地,若想活命,可以跟他去石头村。张星权犹豫再三,沉默不答。 李爱治一头跪在陆明水面前,帮张星权应承下来,千恩万谢。张星权推诿不过,要求父母同去,好有个照应。张德福夫妇表面答应,心里不想拖累儿子。 临行前,二老叫张星权陪陆明水在客厅泡茶寒暄。他们去厨房做些饭菜,吃饱再走。张、陆二人甚是投缘,天上地下闲聊起来。 约莫三四盏茶功夫,未见老人来催吃饭。二人赶到厨房。张德福、李爱治双双悬挂在房梁之上,气息已绝,自缢身亡。张星权悲痛欲绝,昏死过去。 陆明水救醒张星权,有感二老护犊深情,洒泪跪拜。 张星权大彻大悟,洗心革面。人间最重是亲情。折腾半生,一事无成,愧对父母。决定重新开始,成家立业,也好为张家留后。当即拜在陆明水面前,恳求收留。陆明水大喜过望,当场应允。 说来也巧,也合该张星权有个归宿。二人结伴回石头村,路上遇到一桩良缘。 县城门口,一个妇人抱着孩子跪在路边,不停磕头,直念救命。路过众人,大都围观凑热闹,对妇人相貌品头论足,无人愿意出手相助。 陆明水见孩子面色发青,嘴唇苍白,奄奄一息,于心不忍。蹲下身躯,问了妇人的情况。 妇人自道是青州人氏,姓李名婉萍,现年三十六。去年,家患蝗灾,又逢战火,缺衣短食,逃难至此。途中,丈夫肺痨身亡。儿子饥饿难忍,危在旦夕。若有人出手相救,愿意为奴为婢,做牛做马。说罢,哀嚎痛哭,不停磕头。 陆明水当即取了一把米,碾碎拌水,让孩子服下。孩子慢慢醒来,对着张星权叫了声“阿爹”。张星权感觉奇妙,也不解释,伸手不停在孩子额头脸颊抚摸。 李婉萍这才抬头看了张星权,顿时表情错愕,眼泪夺眶而出,掩面大哭道:“死人啊。你死也就死了。为什么还要回来勾我娘俩的痛处啊?” 陆明水不明就里,刨根问底。李婉萍见恩人发问,不敢隐瞒,一一说明。 原来,这张星权长得与孩子阿爹极其相似,恰如同个模子印出。孩子仍在迷糊,误认阿爹,也在情理之中。 陆明水见机缘巧合,有心促成一段姻缘。便把张星权拉到一旁,询问愿否。张星权心下暗喜,嘴上不好明说,支支吾吾。 陆明水又问了李婉萍的意见。李婉萍面带娇羞,回答全由恩人做主。 陆明水当下做媒,把二人凑成一对。又拍下决定,雇张星权夫妇做长工,初期伙食管饱,日后工钱照付,定不会亏待。 夫妻二人千恩万谢,磕头不已。张星权背起孩子,三人跟着陆明水往石头村进发。 到了石头村,陆明水把前来后去跟李琴讲了。李琴又惊又喜,拍手欢迎张星权一家。陆明水又带张星权一家去见保长,说明情况。陈蛋见石头村又多了三个人口,欢喜不已。 连庆、彭钦定各有不同想法。陈、陆二家都有长工,日后发展肯定更快,日子难免过得悬殊。心下各自盘算如何增强实力,也好迎头赶上。这是后话,暂且不表。 三月,夏风初来,石头村四处一片翠绿。钟石山上杜鹃盛放,万绿丛中点点红。一派生机勃发。天后进宫之日说到就到。 三月二十三日凌晨四点,彭举人敲响陈蛋家大门。陈蛋出来开门,睡眼惺忪道:“举人叔,有什么事啊?” 彭举人道:“妈祖娘娘回宫的时辰快到了。” 陈蛋一惊,清醒问道:“这就卯时了?” 彭举人道:“要是卯时怎么来得及?现在寅时刚到不久。保长还是抓紧召集全村人,早作准备吧。” 陈蛋觉得在理,叫醒张莲花,到各家叫人,在龙埕口集合。约莫半个时辰,全村老少集结完毕。 陈蛋第一次面临这么大阵仗,清了清嗓子,站在一块石头上,喊道:“各位。各位。今天,是我们村最最最隆重的日子。再过半个时辰,我就要恭迎妈祖娘娘回宫。大家一定要按照先前的安排,把各自的任务领好,千万不能掉链子。” 张星权一家并不知道先前的安排是什么,直接发问。陈蛋摆出保长架势,煞有介事道:“鉴于有些村民还不知道具体安排。有些村民又没在安排之中。我在这里再说一遍,个别地方如果有变动,就按现在说的办。彭举人,请妈祖娘娘佛像,走第一。知道吗?”彭举人鞠躬恭敬道:“知道了。” 陈蛋被彭举人的举动吓了一跳,后又洋洋得意。对,现在是保长,就该有这样的待遇。继续朗声道:“陈蛋请妈祖娘娘神匾走第二。知道吗?”没人回话。陈蛋又喊了一遍。仍旧没人回答,下面吃吃偷笑。 张莲花扯了扯陈蛋的衣角,轻声道:“就是你自己。”陈蛋回过神,羞红了脸。张秀娥哈哈笑出声音,其余众人跟着大笑。陈蛋看了张秀娥一眼。张秀娥也不躲避,火辣辣盯着陈蛋。 陈蛋收回心思,继续道:“别笑。严肃点。连庆恭请妈祖娘娘香炉,走第三。知道吗?”连庆含糊应了一声。 陈蛋又道:“彭钦定、陆明水恭请钟石相公,走第四。知道吗?” 彭钦定问:“第四都是第四,谁走在前面?” 陈蛋反问:“这有什么区别?” 彭钦定道:“区别自然是有。走在前为尊,走在后为卑。钟石相公附身我儿子有才,自然是看中我家有尊贵的因素。这样看来。我应该走在前面。” 陆明水本来不计较前后问题,被彭钦定一说,不争都不行,急道:“凭什么你走前面?按先来后到,也该是我走前面。我哪儿输给你了?” 彭钦定道:“输赢现在暂不能说。但钟石相公确确实实是附在我儿身上,毫无争议。这是妈祖娘娘的意思。还请保长定夺。” 陈蛋头疼不已,不知如何解决。 张莲花站到陈蛋身旁,朗声道:“此去交界宫,山路以下坡为主。两个人抬一顶轿子,个子高的走在前,有利于平衡。你二人比比身高,谁高谁在前就行。保长你看呢?”陈蛋看了张莲花一眼,佩服她的机智灵敏,点头同意。 彭钦定、陆明水二人在众人眼前比身高。彭钦定人高马大、器宇轩昂,陆明水不足六尺、人肥腰粗。二人一比,高矮立现。彭钦定走在前。陆明水走在后。 至此,全村人都认为彭钦定能力在陆明水之上。陆明水心里愤愤,不好发作,恨结暗生。 吩咐完毕,时辰已到。全村人浩浩荡荡往交界宫进发。 到交界宫,彭举人把佛像请进厅头。陈蛋把书有“灵惠昭应夫人”的牌匾悬挂在宫门顶。连庆把香炉摆在佛像前,装满净沙。 各家女眷把斋菜摆上。陈蛋家最丰盛,连庆家次之,陆明水与彭钦定二家差不许多。 张秀娥感激地看了陈蛋一眼。见陈蛋无暇顾及,心下低落。 摆设完毕,彭举人叫彭钦定、陆明水把彭有才抬到妈祖娘娘旁边,命众人跪下。 陈蛋祷告:“妈祖娘娘,石头村全村人给您磕头,请保庇全村兴旺发达,添丁添福。”之后,全部村民一一拜过,各自请了愿。 彭举人收了大家手上的香,插在香炉。 香刚插毕,彭有才直挺挺站了起来,怒喝道:“陈蛋,你可知罪?” 第三十章 勾搭成奸 陈蛋吓得面如死灰,不停磕头。心里虽不知何罪之有,嘴上却又不敢乱回答。 众人都吓得不轻,面面相觑,不敢出声。张莲花倒是沉着,磕头问道:“陈蛋速来胆大妄为,但心却善良。不知何处得罪相公大人,还请明示。” 彭有才道:“弟子陈蛋,胆大妄为,行迹恶劣,犯了三条罪状。其一,杀我坐骑灵蛇,且食其肉。其二,对妈祖娘娘出言不逊,有辱圣尊。其三,未为本尊重塑佛身,伤及有才小儿。这三条,已算罪大恶极,你知是不知?” 陈蛋仔细想了想,果然三条都犯了,吓得直发抖,不停磕头道:“弟子知罪。弟子知罪。还请相公大人不计小人过,饶恕我吧。” 彭有才道:“念你不知实情,且有功于妈祖,暂且饶恕于你。如今你等诸家定居于此,你当带领村民团结和睦,共谋发展,切勿勾心斗角,再生逆气,扰乱妈祖娘娘视听。” 陈蛋双手合十,恭敬道:“弟子一定照做。” “如此甚好。”彭有才说完这四个字,瘫倒在地,面色逐渐好转。 彭钦定急忙伸手扶住,靠到墙边。 众人朝着厅堂,整整齐齐磕了三个响头。 有才悠悠醒来,神采奕奕,手腕灵活如初。 众人惊讶不已,各自祈求妈祖保佑。 陈蛋为钟石相公佛身一事烦恼,决定进县城找个工匠雕造一尊。张莲花不想陈蛋进城冒险,提议让长工黑铁去。陈蛋灵光突现,让陆明水的长工张星权去。 张星权见保长发话,心虽不愿,也不敢推辞,简单收拾,辞别李婉萍,准备进城。陈蛋又叫各家捐了些盘缠,供张星权路上使用。 吩咐完毕,张莲花突然腹痛难忍,腹中像有一条巨蛇上下翻腾。陈蛋吓了一条,想起被杀的灵蛇,磕头求饶。急忙唤回张星权,务必在佛像下面雕刻上一条长蛇。 张星权领命而去。陈蛋祷告钟石相公,赔偿坐骑。张莲花腹痛渐渐消除,全身冷汗直冒。 全村人见妈祖数次显灵,又惊又喜,愈加信奉。每月初一、十五都做好斋菜,燃香跪拜。每年三月二十三日,定为妈祖生日,全村隆重庆祝。这是后话。 经过一段时间的开垦,石头村各个角落都有良田,水田旱地都有。陈蛋、陆明水有长工帮忙,拥有田地较多。连庆、彭钦定二家数量相当。 暮春三月,正是插秧时节。 这日,鸡叫三声,陈蛋起床准备下地干活。兰轩已经做好早饭,黑铁也已备好农具。陈蛋还未习惯做东家,大为诧异,委婉推辞了几句。黑铁憨笑不答,该干什么还干什么。 兰轩虽然读过书识大体,知道作为长工啥活都得干,但心中难免抑郁,脸上毫无笑容。陈蛋只道她是含羞扭捏,也没在意。 张莲花怀孕初期,反应很大,吃什么吐什么,脾气暴躁,一触即发,看到谁都是一肚子火。陈蛋越来越受不了,也开始对张莲花怒眼相向。 这一日,兰轩煮了稀饭,端到张莲花面前。张莲花喝了一口,立刻吐得稀里哗啦,大骂道:“你这煮的是什么东西啊?天天稀饭稀饭,你是要把我吐死吗?这样是伤了少东家,你能赔得起?” 兰轩委屈落泪,哽咽道:“家里只有一些大米。还有其他东西煮吗?” 张莲花见兰轩落泪,心里冒出无明业火,数落道:“怎么啦?委屈你了不是?还没说你,你就掉猫尿。你以为你是什么千金大小姐啊?你现在就是我的佣人。连主子都伺候不好。你还有什么用?” 兰轩本是斯文人,不会吵架,说不出话,默默掉泪。 黑铁在门外听到声音,赶进来查看。见女主子数落兰轩,当即挡在兰轩面前,恳求主子原谅。 张莲花怒火未消,扇了黑铁一个巴掌,骂道:“你算什么东西?这里有你说话的份吗?” 黑铁怒目相向,就要发作。兰轩拉住黑铁,将他往门外推,息事宁人。 张莲花讥讽道:“怎么?你还想动手打我?有你这样的奴才吗?你倒是打打看啊。你倒是弄个一尸两命出来啊。” 兰轩强按住黑铁,不让他发作。黑铁怒气难消,拉着兰轩,收拾行李就要走。 恰好陈蛋外出归来,询问缘故。黑铁把张莲花故意刁难一事说了。陈蛋拉着黑铁夫妇进了房间,责问张莲花。 张莲花见陈蛋向着黑铁,气不打一处来,大骂道:“好你个陈蛋,帮着别人欺负自己的老婆。你还是男人吗?你怎么这么没鸟用?” 陈蛋也不说话,挥手给了张莲花一巴掌。 张莲花错愕不已,双手一抬,嘴巴一张,哇哇哭了出来。 兰轩见女主子嚎哭,过意不去,拉着黑铁给张莲花道歉。张莲花不依不饶,干脆坐在地上,顿足捶胸。 陈蛋也不搭理,把黑铁兰轩叫道门外,善意道歉。黑铁兰轩感动不已,对陈蛋越发死心塌地。陈蛋嘱咐黑铁兰轩去田了除草,二人照做。 陈蛋折进房间,拉起张莲花,死皮赖脸哄个没完。张莲花怒气渐消,破涕为笑,在陈蛋脸上猛亲一口。陈蛋脸上欢喜,心里却开始厌烦。 这陈蛋,本就不是个脾气好的人。主要是张莲花有孕在身,不哄不行。 哄完,陈蛋憋了一肚子火,无处发泄,自己一个人出门溜达。路过连垵水田,遇到张秀娥。 张秀娥正低头在稻田里除草,屁股撅的老高。陈蛋注视着那两瓣大屁股,心情陡然好了许多。 张秀娥觉察到后面有人,转身一看是陈蛋,心里很是欢喜,笑道:“哎呦。保长今天怎么这么有空啊?不用在家哄老婆?” 陈蛋丧气道:“别提了。那女人自从怀孕以后,越发刁蛮,简直不可理喻。” 张秀娥道:“女人怀孕本就是很辛苦的事,暴躁一些也正常。要不你怀一个试试。保不准你更暴躁。你就该多忍忍。” 陈蛋道:“我实在是憋得难受啊。再说了,我又不是女人。怎么怀?倒是你,还可以再怀几个。” 张秀娥笑道:“那是自然。这村才刚开始,我不得多为这个村贡献点人口?” 陈蛋心里一荡,笑道:“那也得看你家连庆行不行啊。” 张秀娥也不惧怕,反问道:“连庆不行你就行?” 陈蛋道:“我当然行。你不知道我就这个特别突出?” 张秀娥瞄了一眼陈蛋的裤裆,笑道:“瞧你那点出息。才这两句裤裆就搭帐篷了。” 陈蛋这才发现自己的兄弟已经怒发冲冠,尴尬道:“还不是被你的大屁股给害的。” 张秀娥撅了撅屁股,笑道:“你说得真奇怪啊。我也没用屁股去碰你,怎么就害你了?是你脑子太邪门,天天想些乱七八糟的。” 陈蛋道:“什么才是乱七八糟呢?” 张秀娥也不直接回答,暧昧道:“这得问你啊。瞧你那火急火燎的猴样,太容易擦枪走火。” 陈蛋想起那天的情景,脸红了一下,挑逗道:“上次没弄成。要不现在弄弄?” 张秀娥还真放下手上的活,走到陈蛋身边,横下心道:“弄就弄。谁怕谁?” 陈蛋伸手去摸张秀娥的屁股。张秀娥也不躲避,伸手握住陈蛋的兄弟。陈蛋急切难耐。沉声道:“到林子里去吧?”张秀娥点头默许。 二人进了树林,你摸我,我亲你,弄得火热。情到深处,张秀娥喊了一声:“哎哟。我要死了。”陈蛋默不作声,更加卖力。 云雨过后,张秀娥提起裤子,在陈蛋裤裆掐了一把,嗔道:“你这东西能迷死人。” 陈蛋顺着杆子往上爬,甜道:“我只迷你就行了。” 张秀娥哀怨道:“可惜你是别人的。我也是别人的。咱再怎么样也只能做一对露水夫妻。” 陈蛋恢复神智,心里暗暗后悔,冷静道:“这事可千万要保密啊。万一被人知道,我这保长就不好当了。不只是保长,连家长都不好当咯。” 张秀娥嗔怒道:“瞧你那熊样。弄得像是我强奸了你似的。不知是谁火烧火燎地往我屁股上摸哦?” 陈蛋怕被张秀娥粘上,有点不耐烦道:“是我。是我。总之你小心点别露陷了就是。” 张秀娥撅起嘴,穿好衣裤,转身不理陈蛋。陈蛋望着张秀娥的屁股,悠悠叹了口气。 话说男女这点事,有第一次就会有第二次、第三次。陈蛋妻子怀孕,不能行房,隔几天就精虫上脑,又去找张秀娥。 张秀娥虽然觉得愧对连庆,但又无法拒绝陈蛋的诱惑,也都依了。 二人先后在林子里、茅厕旁、香蕉芋下搞了一次。或者说在香蕉芋下那一次,只能算半次。 香蕉芋是闽南地区常种的一种农作物,枝干高可达一个人高,叶子宽大,似香蕉叶,一棵紧挨一棵,远望去密密丛丛,人躲在里面很难找到。根部可以用来加工成淀粉,叫香蕉芋粉,颇受欢迎。 这晚二人相约,天黑时分,在连垵连庆家的香蕉芋下弄一次。也该陈蛋命背,连庆阴差阳错发现了二人的苟且。 第三十一章 抓奸在田 这日,陈蛋放下手里的活,去了一趟连庆家。连庆见陈蛋来,叫张秀娥摆出碗筷一起吃饭。陈蛋推说已经吃饱,免客气。 连庆问陈蛋来意。陈蛋笑道:“也没什么事。就是来看看你家春耕的情况。熟悉一下村情,听听各个甲长的意见,也好做个谋划。” 连庆谦虚道:“保长客气了。哎哟,就我家不争气啊。这才开出三亩地,二亩插秧,一亩种番薯,其他边边角角的种些青菜。” 张秀娥插道:“我们这一点点,还比不上保长家一个边角呢。要说还是保长厉害啊。”说完,火辣辣盯着陈蛋。 陈蛋本就憋得难受,被张秀娥一眼,心底躁动,又不敢在连庆面前失态,干笑道:“哈哈。没有,没有。我家那么多人,也就开了五亩。算不上什么。” 连庆没有察觉二人的异样,叹道:“就是缺人手啊。人手少,什么活也干不成,别提发展。” 陈蛋道:“这样。等农忙过了,我们几个人到县城去,招些长工来。” 连庆道:“这长工,能好招吗?” 陈蛋道:“眼下世道很乱,逃荒饿死的人不计其数,随便去捡一些来就是。陆明水家那两个不就是捡来的?要真不行,在农忙时节雇些短工也好。” 连庆点头称是,再三嘱咐陈蛋要去时叫上自己。陈蛋满口答应,时不时瞟张秀娥一眼。 张秀娥在旁附和道:“你看。这关键时候,还是得保长多帮帮我们啊。” 连庆感激不已,客气道:“有劳保长啦。秀娥,你快去厨房煮碗点心吧。” 陈蛋连连摆手道:“免客气。免客气。我也不是你家亲戚,煮什么点心?” 在闽南,女方亲戚到家做客,主家都要煮点心。点心也不能随便,一般是面线米粉做底,上面盖两个荷包蛋。在粮食短缺的年代,男女老少都喜欢去做客,尤其是孩子,至少可以美美吃上一碗。主家却遭罪,有人家里没有面没有蛋,还得去邻居借,待富足了再归还。 张秀娥舍得身体,却舍不得粮食,跟着道:“也是,又不是什么亲戚。煮什么点心呢。” 连庆其实也心疼,便道:“你看这女人。越来越没了规矩。保长可别见怪。” 陈蛋心想,没规矩才好,要是有规矩怎么能搞到手,嘴上却道:“规矩得很呢。这怎么能算不规矩呢。” 张秀娥瞄了陈蛋一眼,含笑不语。 陈蛋起身告辞,连庆送到门口。陈蛋把连庆按住,不让他送。走了几步,回头对张秀娥道:“秀娥,莲花有些女人问题问你。” 张秀娥朝陈蛋走去,连庆要跟过去,被张秀娥按住,嗔道:“人家问女人问题。肯定跟莲花生产有关。你跟来干嘛?”连庆一想也是,转身进房。 张秀娥来到陈蛋身边问:“想问什么呢?” 陈蛋低声道:“天黑时分,到连垵山凹的香蕉芋田来。” 张秀娥一时反应不过来,大声追问:“你说什么?” 陈蛋吓了一跳,压低声音道:“你要死啊。天黑时分,到连垵的香蕉芋下跟我弄一次。”说完,也不等张秀娥回答,转身就走。 张秀娥听得真切,想到是那事,心神荡漾,面色娇羞,正要扭捏两句,转头见陈蛋已经走了,骂了一句:“死鬼。我是欠你的啊?” 进房,连庆问什么事。张秀娥道:“不就是他老婆张莲花怀孕的事嘛。说是莲花吐得厉害,又有见血,叫我晚上过去看看。” 连庆道:“为什么要晚上去?白天去就不行?见血可是大事。你还是早些去吧。” 张秀娥被问住,心里暗骂陈蛋不会看时间,急忙转移话题道:“你看啊。莲花怀个孕,保长多上心啊。问这个问那个的。还自己跑来找一个女人问这晦气的事。我怀孕的时候你怎么就不闻不问呢?要说你这个人也是真没良心啊。” 连庆见张秀娥又开始没完没了,不耐烦道:“行行行。保长叫你去你就去,别啰嗦一大堆。门口还有一堆柴等着我去劈。”说完转身出去。 张秀娥长长松了一口气,心里回想之前两次私会,尽都刺激难忍,顿时热气上翻,湿气下沉,痒意泛滥。 张秀娥自问,并非真爱陈蛋。只是这陈蛋的本钱,连庆着实无法比拟。诱惑太大,权当是满足需求。这点想法倒与陈蛋相同。因此,二人事后总能率直走开,没有缠绵悱恻。 好容易熬到天色将黑,张秀娥照顾连胜利、连欢吃完晚饭,吩咐连庆照顾好孩子,拔腿就走。 连庆也不怀疑,自顾去把一群鸡鸭关进窝里。这群鸡鸭已经养了两个多月,一只只羽毛光亮,体态丰盈,让人看着眼馋。连庆好几次想杀一只解馋,都被张秀娥喝止。 话分两头说。 张星权自从到了陆明水家,每日起早贪黑,披星戴月,颇得陆家上下欢心。陆明水像兄弟一样待张星权一家。但陆家毕竟是刚起步,仅能勉强供一大家人填饱肚子。 李婉萍的儿子张海根,方才四岁,受了饥伤,面色苍白,骨瘦如柴。李婉萍担心孩子身体,终日郁郁寡欢。张星权对这孩子也有感情,对李婉萍更不用说,见母子二人如此境地,心里很不是滋味,琢磨着能找点东西给孩子补补身体。 如今正值春季农忙,上山打猎要费太多时间,必会耽误东家田地,难免过意不去。思来想去,想到连庆家的鸡。 那日经过连家,看到一群半大不小的鸡,一只也能有个一两斤,正是好吃滋补的时节。不若神不知鬼不觉弄一只来,偷偷炖了给孩子补身体。张星权连土匪都干过,偷点东西对他来说,算不上事。 说干就干。天一黑,张星权跟李婉萍说要去放屎,就出了门。 要知道,那时的农村,没有通电,天一黑就是入睡的时间,也不分上半夜下半夜。同样道理,做贼的时间段也长,从天黑到天亮,随你什么时候下手。 张星权救儿心切,天刚黑就往连庆家走。 俗话说,心急吃不了热豆腐。一群鸡鸭刚被关进窝里,一只只精神采采,看见一只黑手伸进来,咯咯乱叫,四处乱飞。 张星权饶是经过大场面,被这群家伙一叫一闹,也是心惊胆战,扯了一只,也不管它公鸡母鸡公鸭母鸭。 连庆在屋里听到鸡鸭叫声,以为黄鼠狼闯进鸡窝,提了灯笼拿了棍子追出来。张星权听到开门声,吓得冷汗直冒,不顾深浅往前跑。 连庆出来看到鸡窝门没关,又隐约听到脚步声,料想是有人来偷鸡鸭,急忙往脚步声方向追去。奈何天黑路窄,追不出个究竟。连庆气急交加,大喊抓小偷抓强盗。 石头村本来就小,人家不多,甚是团结,更没遇到过偷盗。男丁一听有盗贼,各自拿了锄头乌锥赶来帮忙。 张星权很快跑回家,把鸡捏死藏在门口。进门,李婉萍说连庆在喊抓贼。张星权装作不知,拿了锄头跟去连庆家。 连庆见众人都来帮忙,却未见陈蛋,以为张莲花怀孕出了事,不只没放在心上,还跟众人解释了。 集合完毕。连庆怒道:“全村的男丁都在这里了。那这贼子肯定是外乡人。你们看看,这都欺负到我们头上来了。今天偷我的,明天就偷你们的。听他的脚步声,肯定没有走远。说不定就藏身在这附近。我们分成三组,各自去追,找到了就呼喊一声,一定打他个知道。” 彭钦定道:“连庆兄弟说得有理,不能轻饶了贼子。这样我跟黑铁一组,明水跟星权一组,连庆自己一组。我往龙埕口,明水往阳顶,连庆就在连垵周围还有石埔搜搜。”连庆并不想听彭钦定指挥,陆明水更是不情愿,各自站着不动。 彭钦定见状,怒道:“你们这是什么意思?难道是我家被偷了吗?不找就别找,我这就回去睡觉。” 陆明水道:“睡觉你就去睡觉。邻居出事,我可不能袖手旁观。”说完,拉着张星权往阳顶走。 彭钦定瞪了连庆一眼,也带着黑铁往龙埕口走。 连庆独自一人,有点胆怯,提着灯笼,硬着头皮,在连垵往石埔的路上找。心里打算,直直走到陈蛋家去,跟陈蛋说说情况,也好拿个主意。 却说,陈蛋此时正跟张秀娥在香蕉芋田私会。 张秀娥早早到了,却不见陈蛋,心里不是滋味。自己好好一个女子,厚着脸皮来了,他陈蛋却敢迟到,想着就要回去。又一想,陈蛋肯定是没机会抽身,也许等上一会儿就来。走一下,不走一下,来回徘徊。 陈蛋从后面抱住张秀娥,把她推入香蕉芋下。张秀娥吓了一跳,双手乱扑腾,啊啊乱喊。陈蛋捂住张秀娥的嘴巴,低声道:“是我。是我。” 张秀娥回过神,怒道:“你是要吓死我啊?是你叫我来的,你却能迟到。你是神仙吗?你以为我就要死心塌地地让你作弄?” 陈蛋也不哄她,双手握住张秀娥的胸脯开始揉捏,嘴里鼻里直喘粗气。 张秀娥被陈蛋一弄,怒气全消,热浪上涌,搂着陈蛋就亲嘴。 二人正要办事,听到连庆在喊抓小偷。 张秀娥吓了一跳,推开陈蛋,整理衣服站起身。陈蛋把张秀娥按到,继续手上嘴上的动作。张秀娥道:“你要死啊。没听到连庆在喊叫吗?要是被发现了怎么办?再说,家里遭偷了,我该回去看看。” 陈蛋冷静道:“这是老天给咱们的好姻缘,不能浪费咯。连庆这会儿肯定着急着抓小偷,不会想起你,自然就不会急着找你。这样你陪我的时间就能更长。” 张秀娥头脑发热,一听觉得有道理,半推半就脱了衣服。 连庆行至山凹香蕉芋田边,隐约听见香蕉芋叶沙沙作响。提灯一看,一簇叶子在摇动。 连庆心说不好,贼子定是藏香蕉芋下,也不管危险,钻进香蕉芋丛,大喝:“死贼子,你这次死了。” 第三十二章 怎么办怎么办 陈蛋、张秀娥听到连庆呼喝,吓得心脏狂跳,面如死灰。 陈蛋立即抽出身体,手忙脚乱,争抢衣服,胡乱往身上穿。张秀娥全身乏力,手脚冰凉,全顾不得穿衣服,傻呆呆坐着。 连庆见香蕉芋丛动静更大,不管三七二十一,提灯往里一照,见到两个衣衫不整的男女,也吓了一跳。仔细一瞧,却是保长陈蛋和自己的老婆张秀娥。 陈蛋、张秀娥一看是连庆,定住动作,人像掉进冰窖,瑟瑟发抖。 连庆怒目圆睁,死盯着陈蛋,那眼神就是要生吞活剥了他。半晌又转眼看张秀娥,双手捂胸,一丝不挂,极尽放荡。 连庆张了张嘴道:“你,你们,你们。咳。”说着,眼里冲出两行清泪,转身狂奔而去。 张秀娥回过神,坐在地上哇哇哭了出来。 陈蛋默默无语,独自整理衣服,走也不是,不走也不是。 张秀娥追悔莫及,大骂陈蛋:“死夭寿啊。你这次害死我咯。你叫我要怎么活下去?我干脆死给你看。”说着,双手不停捶打脑袋,撕扯头发。 陈蛋无言以对,心里想着连庆会如何应对。会不会跟全村的人说?若是那样,这保长还能干得下去?张莲花会善罢甘休?如果不说,连庆会想什么法子对付自己?会不会刀枪相向? 张秀娥慢慢穿好衣服,有家不敢回,不停抽泣,像个掉进水里的旱鸭子,连呼吸都很困难。 陈蛋脑袋一团浆糊,也不去看张秀娥,探头往香蕉芋丛外查看,不见有人,便走了出来。深深吸了几口气,往家里走。 张秀娥坐在叶子丛里,四周一片漆黑,心也一片漆黑。想到结婚以来,连庆对她千依百顺,疼爱有加,不曾打不曾骂。自己却被肉欲冲昏头脑,失身给没有半点情义的陈蛋。真是个不要脸不要皮的女人。 张秀娥越想越觉没脸做人,愤愤站起身,往陨石潭走,准备一死了之。来到陨石潭边,看着暗黑潭水,抬腿往里走。 就在这时,也不知是哪家的孩子哭了,听起来像连欢。张秀娥打了一个冷颤,想到连胜利、连欢。要是就这么死了,两个孩子就成了没阿娘的孤儿。连庆还会再娶吗?新娶的女人会疼惜胜利和欢欢吗?要是天天被后妈毒怎么办?想着,张秀娥对着陨石潭嚎啕大哭。 连庆拖着沉重的步伐走回家,心里大骂自己是傻瓜。老婆被人搞了还对那人千恩万谢。这个乌龟当得着实称职。 又骂陈蛋太不是人,在县城时就听说他爱瞎搞,没想到把自己的老婆也给搞了。这样的人渣配当保长吗? 最后又骂张秀娥,平时倒看不出是个淫娃荡妇,想不到背地里却是人尽可夫的烂女人。还亏自己对她那么好。真是良心被狗吃了。 都骂过一遍,就到家门口。彭钦定等人已经在那等候。 彭钦定见连庆回来,也不看他的脸色,叹道:“这贼子太能躲。我们翻遍各处,都没发现什么蛛丝马迹。怎么样,你有发现吗?” 连庆长吐了一口气,欲言又止道:“我发现是发现了,但不是贼子。” 彭钦定追问道:“那发现什么了?” 连庆道:“发现陈蛋了。” 彭钦定疑惑道:“发现陈蛋?什么意思?” 连庆吐了一口气,把嘴边的话咽回去,冷冷道:“没什么。去陈蛋家发现陈蛋了。他说,咱村不太可能有贼子。可能是我疑神疑鬼。我想也对。我自己都没看太清楚就喊各位来帮忙,真是对不住。” 彭钦定一听,气不打一处来,怒道:“这大天黑,你跟我们开这样的玩笑。你,你,你,真是个乌龟。” 连庆一听“乌龟”二字,怒火上涌,一手扭住彭钦定的领口,狠道:“你说谁乌龟?你他娘的再说一次看看?” 彭钦定被连庆的过激反映吓了一跳,颤声道:“你想干什么?好心好意来帮你。还要被你打吗?”众人上前打开连庆。 连庆甩开众人,歇斯底里道:“走。你们都走。别他娘的假装好心。我知道,你们谁也不安好心。谁都巴不得我连庆倾家荡产妻离子散。” 众人见连庆喜怒不定,也不跟他计较,各自散了。 彭钦定以为连庆受了陈蛋的奚落心情不好,饶有深意地拍了拍他的肩膀,沉声道:“兄弟,你要是遇到什么委屈了,可以跟我说说。咱们都是自己人,都在同一条串上。” 连庆这时什么话都听不进去,大喊:“走。都给我走。” 连母、连胜利、连欢听到连庆在门外呼喊,以为抓到小偷,齐齐赶出来看。见连庆莫名发怒,连母喝道:“好好的你发什么神经?别吓着孩子。” 连庆怒道:“孩子?是不是我的孩子都还不知道。” 连母骂道:“死囝仔,你发什么神经?吃错药了吗?还是吃到枪药了。不是你的孩子能是别人的?” 连庆也不回答,颓萎坐在大门口,双头不停挠头。 连欢乖巧走到连庆身旁,用手抚摸他的背,脆声道:“阿爹,进屋吧,外面冷。” 连庆甩开连欢的手,喝道:“滚开。别吵死。” 连欢还没见过阿爹这么凶,哇哇哭出来。哭声传到陨石潭边,唤醒了张秀娥。 连母见连庆正在气头上,拉着孩子进屋,不去理会他。 连庆心里矛盾之极。日后,与陈蛋的关系要如何处理?杀了他?不可能。离开石头村?也不现实,好不容易找个安家的地方。那怎么办? 还有张秀娥。她会回心转意吗?如果决定跟了陈蛋。怎么办?如果不跟陈蛋,回来赔礼道歉,要不要原谅她?夫妻之间还能重归于好吗?所有问题都没有答案。 张秀娥拖着沉重的步伐,迷迷糊糊不知不觉地往家的方向走。走到门口,见连庆抱头坐在那里,心里百感交集,忍不住呜呜哭了出来。 连庆听见哭声,借着月光,抬头看见浑身湿漉漉,披头散发的张秀娥,感觉那就是一只女鬼,一只披着人皮无情无义的幽灵。 张秀娥痛恨自己没有勇气去死,双眼挂着眼泪,巴巴看着连庆。连庆直直盯着张秀娥,脸上毫无表情,冷如冰霜。 张秀娥被连庆看得头皮发麻,双腿一软,跪在连庆面前。也不说话,呜呜直哭。 连庆以为张秀娥会开口认错求饶,没想到只会哭泣,像是受了莫大委屈,心中怒火重新点燃,站起身狠狠踹了张秀娥一叫,丢下一句“贱人”,走进屋内,门也没关。 张秀娥受了一脚,肩上疼痛,心里却轻松很多,至少他还能把怒气撒在自己身上,那就是还有爱。抬头见大门没关,深深呼了一口气,厚着脸皮跟进去。 进了房,见连庆和衣躺在床上。张秀娥走过去给他盖被子。连庆打开张秀娥的手,冷冷道:“拿开。我嫌脏。”张秀娥羞愧难当,走出房门去看儿女。 连胜利已经懂事,问道:“阿娘,阿爹晚上是怎么啦?他以前都不会骂欢欢啊。” 张秀娥回答不上,支吾道:“没什么啊。可能是心情不好。” 连胜利追问:“为什么心情不好啊?” 张秀娥怒道:“问问问。小孩子问什么啊?睡觉。” 连胜利、连欢尽都哭出来。张秀娥双手狂扯头发,精神濒临崩溃。希望这个可怕的夜赶紧过去,明日醒来一切又恢复原样。 相比张秀娥,陈蛋倒是轻松许多。 从香蕉芋丛出来后,陈蛋直接走回家。到门口,正好遇到从连庆家回来的黑铁。 黑铁问:“东家,你去哪里啦?” 陈蛋不知黑铁有去抓贼,应付道:“连庆不是喊抓贼嘛。我过去帮忙了。想不到白忙活一场,什么也没抓到。” 黑铁一听,知道陈蛋没在家,也没在连庆家。难道,东家就是贼子?想着,支支吾吾道:“东家,你要是做了什么不方便说的事,可以跟我说说。我一定不会说不去的。” 陈蛋吓了一跳,颤声道:“你说什么呢?” 黑铁把陈蛋推到角落处,低声道:“我刚从连庆家回来,没看到你啊。” 陈蛋看瞒不住,拍了拍黑铁的肩膀道:“黑铁兄弟,你说我陈蛋对你怎么样?” 黑铁道:“东家,你犯不着跟我说这些。我也不是想问你去哪里做了什么。你只要告诉我,怎么跟女东家圆话就行。要不万一她问起,我嘴笨,怕露陷。” 陈蛋见黑铁善解人意,感动道:“你就说我跟你们去抓贼就可以了。其他的我自己应付。”黑铁允诺。两人一起进了大门。 张莲花见陈蛋回来,追问连庆家的事。陈蛋胡乱编造几句糊弄过去,躺在床上不再理张莲花。 张莲花以为是日里惹了陈蛋,趴在背后说好话。陈蛋无心搭理张莲花,不耐烦道:“别吵。睡觉。” 张莲花隐隐感觉陈蛋心里有事,又不好直问,郁闷睡去。 次日,天刚亮,张莲花叫住黑铁,劈头就问:“黑铁,你老实说,陈蛋昨晚都干了什么?” 第三十三章 老实交代 黑铁被张莲花一问,顿时紧张,差点说出实话,又想起陈蛋的吩咐,再怎么着也不能出卖救命恩人,支支吾吾道:“没,没干什么啊。” 张莲花眼利,见黑铁神色不对,口齿不清,知道肯定有事隐瞒,脸色一横,就要逼他交代。转念一想,黑铁向来对陈蛋死忠,言听计从,硬逼肯定不会有结果。于是露出笑脸,没再深究,打发黑铁去猪圈喂猪。转身进了兰轩的房间。 兰轩见张莲花进来,刚忙放下手中的针线活,战战兢兢问道:“东家,有事吗?”张莲花满脸堆笑道:“没事没事。就是来找你说说话。”兰轩见张莲花好声好气,心下受用,脸上绽出笑容。 张莲花看了兰轩一眼,笑道:“兰轩,你笑起来还是挺好看的嘛。” 兰轩腼腆道:“我这人老珠黄的,哪儿算漂亮。东家你才是个等个的大美人啊。” 张莲花呵呵甜笑,委婉道:“兰轩,我也不怕你笑话。我是第一次怀孕。以前根本不知道女人怀孕是什么滋味。这轮到了自己,就觉得哪儿哪儿都不对劲,动不动就要生气。这段时间是我情绪不稳定,爱乱发脾气,整个人就像只豪猪,全身都是刺。如果一不小心得罪你了,可别往心里去啊。” 兰轩赔笑道:“东家说哪儿的话呢。女人怀孕那自然是再辛苦不过的事。一个人身上装着另外一个人,怎么能舒坦自在?再说了,我是下人,伺候东家是我应该做的事。” 张莲花笑道:“我没把你当下人。你也别把我当主子。咱们就是姐妹。” 兰轩受宠若惊,慌忙道:“我怎么敢高攀呢。” 张莲花笑道:“好啦。咱们也别客气来客气去的了。今天就是找你聊些姐妹间的私密事。你有没有发现?最近我家陈蛋和你们黑铁都神秘兮兮的。说不准这两个人合谋在外面干了什么坏事。” 兰轩急道:“天赐是老实人,不会去干坏事的。这点我可以保证。是不是他做错什么说错什么得罪东家了?” 张莲花道:“那倒没有。黑铁做人老实我也知道。但是,黑铁跟陈蛋是什么关系啊,陈蛋的话黑铁能不听?这陈蛋也不是什么好人。他要是叫黑铁去做什么伤天害理的事,黑铁保不准就真去做了。如果那样,岂不是要害了黑铁?”兰轩沉默不语。 张莲花见兰轩思想动摇,火上浇油道:“这要是做了什么事,得罪了村里人。陈蛋是保长,拍拍屁股就能走人。谁来收拾烂摊子?还不得是黑铁。真到那时,这村子还能容得下他?你们是大人也就算了,乐乐怎么办?” 兰轩听后,越想越觉可怕。一家人在石头村毕竟是下等人,好不容易在这里落脚。要是真得罪了人,被赶出村,怎么办?想着,轻声道:“东家你放心。我一定管住黑铁,让他安分老实些。” 张莲花笑道:“没事。我就是想到说到。你也别太往心里去。我们两个人之间要经常互通有无,才能管住那两个臭男人。这样,你先去忙吧。”说完,转身进了房。 兰轩见张莲花走了,即刻去猪圈找黑铁。张莲花见兰轩去找黑铁,悄悄跟在身后。 兰轩见了黑铁,低声问:“天赐,你老实告诉我,最近东家是不是带着你做了些见不得人的事?” 黑铁紧张道:“没,没有啊。” 兰轩别过身去,幽怨道:“你现在连我也骗了哦。” 黑铁紧张道:“我怎么会。我骗谁也不会骗你啊。东家真的没有带我去做什么。再说,我不是每天都在地里干活嘛。除了昨天晚上去抓贼子。还能干出什么呢?” 兰轩自言自语道:“那女东家怎么会说东家带你去干见不得人的事?” 黑铁急道:“女东家说什么了?” 兰轩道:“女东家说东家叫你干了见不得人的事。如果你真的做了,就会得罪村里人。我们一家就会被赶出石头村。咱们大人倒也无所谓,走就走,哪儿都可以是家。但乐乐还小,他可经不起折腾啊。” 黑铁大惊道:“怎么会呢?我怎么会去得罪人?我昨晚根本就没跟东家在一起,不可能去干什么坏事。” 兰轩一听黑铁没有跟陈蛋在一起,以为黑铁独自去做了什么事,急道:“你昨晚没去抓贼子?好啊,你现在都敢随意说瞎话了啊。你,你,你怎么能这样?”说着,跺了一下脚,转身要走。 黑铁急得面红耳赤,放下手里的猪食桶,拉住兰轩,双膝跪地道:“我陈天赐对天发誓。我昨晚要是没去抓贼子,就被天打五雷轰,全家死绝。” 兰轩急道:“你这发的什么誓啊?全家死绝你就开心了?你这是诅咒我们母子早死?” 黑铁本就嘴笨,一时无语,急得直搓手。 兰轩相信黑铁为人,知道他肯定没去干什么坏事,想了想道:“你说昨晚去抓贼子了。那就是东家没去?” 黑铁站起身,左右看了看,见周围没人,低声道:“我只跟你说。你可千万别跟女东家说。不然咱就对不起东家的救命大恩了。” 兰轩想了想,点头道:“好,我不说。只要你没干什么伤天害理的事就成。毕竟东家的家事咱们也不能插手。” 黑铁道:“就是这个道理。东家昨晚没去抓贼。我回来的时候在门口遇到他。他叮嘱我不要告诉女东家他没去抓贼的事。其他没再说什么。” 兰轩喃喃道:“没去抓贼?也不在家?那他去干什么了呢?” 黑铁道:“这就不知道了。反正我是去抓贼子了,跟彭钦定一组在龙埕口搜了一晚,不信你可以去问。” 兰轩摸了摸黑铁的脸颊,甜笑道:“我信你。”黑铁憨憨笑了。 躲在门后的张莲花,听到二人的对话,知道陈蛋没有去抓贼,气不打一处来,转身去找陈蛋理论。 陈蛋早已睡醒,但苦于昨晚的事还理不清头绪,赖在床上不肯起来。张莲花来到床前,用手推了一下陈蛋,怒道:“你给我起来。” 陈蛋转过身,懒懒道:“这一大早的,你发什么神经?” 张莲花双手叉腰,面带怒色,问道:“老实交代,你昨晚到底干什么去了?” 陈蛋道:“不是说了嘛,抓贼子去了啊。折腾了大半个晚上,累得要死。你就不能让我睡晚一点?” 张莲花本想把黑铁搬出来说,又担心伤了主仆的感情,绕弯道:“你编。你再编。我一早遇到村里人,都说你没去抓贼,还问你干什么去了。你还敢口口声声在我这里说你去抓贼子了。我看你是去当贼子了吧?” 陈蛋一听,大惊失色。千算万算,怎么没想到这点呢?昨晚全村男人都在场。张莲花只要随便问一个男人,都会知道自己没去抓贼。咳,真的是仙人敲鼓也有时错啊。怎么办?怎么圆这个谎? 张莲花见陈蛋脸色阴晴不定,知道黑铁所说不假,怒火蹭蹭上冒,厉声道:“说。你昨晚干什么坏事去了?”陈蛋支支吾吾,答不上话。 张莲花得理不饶人,破口大骂道:“好你个陈蛋啊。这才多久,你就敢去做伤天害理的事。你还要不要你的老婆孩子?还要不要这个石头村?” 陈蛋双手抱头,一颗心像被几百只手卖命挠抓,左右想不到法子。这要是平时,凭陈蛋机灵的脑子,早就能想到应对的办法。只是昨晚至今,心情极乱,脑袋迷糊,实在没有能力想出好招。不如干脆豁出去,老实交代得了。人一旦豁得出去,就能不管不顾,淡定异常。 陈蛋深吸了一口气,坐起身子,冷冷道:“对。我是没去抓贼子,怎么啦?你说吧,怎么啦?” 张莲花见陈蛋耍起无赖,着急上火,双手不停敲打肚子,哭道:“你这个天杀的啊。我辛辛苦苦为你陈家怀后代,你却跑去外面胡作非为。你对得起我吗?对得起陈家祖宗吗?我还怀你的孩子做什么?我打死他,打死他。” 陈蛋怕伤到肚子里的孩子,拉住张莲花的手,怒道:“你这是要干什么啊?” 张莲花哭道:“你管我啊?” 陈蛋道:“我懒得管你。我管的是我儿子。” 张莲花大哭道:“你还记得你儿子吗?你要是记得就不会去外面干坏事,就不会随便欺骗我们母子。你是要给你儿子留个贼种的臭名吗?” 陈蛋实在没有办法,心里一横,无奈道:“好好好。你别闹。我把昨晚的事都跟你说了。但你听后别寻死觅活的,好吗?” 张莲花见陈蛋妥协,不好继续闹下去。当然,她怎么也想不到昨晚陈蛋是出去和张秀娥幽会,要是想到了,她肯定不会想听。既然没想到,就以为是鸡毛蒜皮的小事,当下收了眼泪,委屈道:“你说吧。夫妻之间不就是要坦诚相对吗?” 陈蛋做了几次深呼吸,双手搓了搓脸,又长长叹了口气道:“这事也不能都怪我。这阵子不是比较特殊嘛。” 正要和盘托出,黑铁闯了进来,大喊:“不好啦。不好啦。张秀娥上吊自尽啦!” 第三十四章 没脸活下去 陈蛋、张莲花一听张秀娥吊死,惊得连话都说不出来。这算是石头村建立以来第二件大事,第一件当然是交界宫的事。 张莲花把陈蛋要老实交代的事抛到脑后,追问道:“怎么回事?” 黑铁道:“我也不知道啊。刚才举人婶过来说的,叫保长赶紧过去看看。” 其实,一直以来,张莲花就打心底喜欢张秀娥。不只因为两人同姓张,而且张秀娥为人热情大气,言语很是相投。前几日,又把生产之事寄托于她。对她的感情自然重些。听说她自尽,心里难免痛惜难忍,举步就要出去。 陈蛋怕张莲花一去,香蕉芋下之事败露在众人面前。不止影响名声,肯定也会影响张莲花的身子,一把拉住她,急道:“这事我去就好。你怀有身孕,不能去看这种不吉利的事。这万一要是伤到了肚子里的孩子怎么办?” 黑铁、兰轩附和道:“对。东家,你就安心在家里待着吧。什么事都比不上少东家重要。我们都去就行了。有什么事回来马上跟你说。” 张莲花被众人劝阻,心里不悦,但也没办法强去,不情不愿道:“阿蛋,那你快去吧。可一定要把秀娥救活了。” 陈蛋犹豫再三。去?还是不去?去了,连庆能饶过自己?要是在众人面前打起来,怎么解释?怎么收场?这保长还能当得下去? 不去,村里人会怎么看?这保长马上就是不称职,马上就被赶下台。而且,怎么跟张莲花解释?马上就得死无全身。 左右都是个死,先死不如后死,还是去了。想罢,抬腿迈出房门。黑铁、兰轩紧跟在后。 却说,当晚张秀娥照顾两个孩子睡下,心情始终难以平静。越想越觉自己不要脸,不守妇道,红杏出墙,水性杨花。对不起连庆,更对不起这一家老小。 虽然这事现在只有连庆知道,保不准以后别人都会知道。到那时,还怎么活下去?自己没皮没脸也就算了。连庆要怎么抬头做人?两个儿女要怎么健康长大? 怪自己啊。悔不当初啊。怎么就能那样不管不顾呢?怎么就情迷心窍了呢? 那陈蛋,简直就是个不折不扣的无耻小人。东窗事发,不闻不问,自顾自走了,连个头都不回。 怎么说也做了三次露水夫妻,竟能这般绝情?看来自己的眼睛真的是被屎糊住了,不死也没有用。那就死吧,一了百了。 人一旦真的想死,就可以抛开一切,孩子家庭都是浮云。 张秀娥心底深处还有一丝期盼。她跟自己打了个赌。如果连庆肯再看自己一眼,不管是打是骂,都继续跟他过下去,一辈子跟他,做牛做马都行。如果连庆看都不看自己一眼,那就是他心已死,毫无挽回的余地,不死还留下来丢人现眼? 张秀娥战战兢兢走到连庆身边。连庆听到脚步声,故意把头转向床后,留一个背给张秀娥。 其实连庆也是一整晚没睡,心情起伏,一面希望张秀娥主动来磕头认罪,一面希望再也看不见张秀娥的脸面。忽然听到张秀娥的脚步声,心里竟然闪出几分欣喜。但男人的脸面,毕竟不是说放就能放得下。当下转过身去,不理会张秀娥。 张秀娥缓缓做在床边,伸出手,颤抖着抚摸连庆的背,两颗硕大的泪珠掉了下来。 连庆清楚感觉到那双熟悉的手在自己的背上轻抚,一股暖意涌上心头。 可一想到这双手也曾抚摸过其他男人的背,一股恶心也涌将上来。 两股情绪交错打架,最终还是恶心占了上风。背部厌烦地后推一下,顶开张秀娥的手掌。 这一下,直接顶进张秀娥的心里,疼痛,寒冷,绝望。 张秀娥眼泪止不住哗哗狂流,哽咽难言,牙齿把嘴唇咬出血印,好容易挤出“对不起”三个字,便再说不出其他言语。 连庆心如刀绞。心底怒骂,对不起?跟野男人颠鸾倒凤的时候怎么就不知道对不起?当下不予理睬,任眼泪静静流淌。 张秀娥看不见连庆的眼泪,只看见冰冷的背影。一切都毫无颜色,一切都冷若冰霜,全世界都不要她,都厌烦她,活着做什么?她缓缓站起身,拖着沉重的步伐,走出房间。 连庆听到张秀娥离去的声音,无限失落。犯了这样的事,为什么就不能多哄几句?多哄几句,铁石心肠也就融化了。难道要反过来安慰她?告诉她是自己做错了,不应该撞破她的好事?这是什么女人啊。 怒火逐渐盖住刚刚升起的温情。连庆握紧拳头,用力敲砸床板,用头猛撞床壁,试图让疼痛驱走压抑。只是,徒劳无功。压抑还是压抑。悲伤还是悲伤。眼泪还是眼泪。 张秀娥走进孩子的房间,爱怜地看着熟睡的孩子。连欢眼角还挂着泪珠,伴随着一阵阵梦魇般的抽搐,想是刚才哭得太凶。 张秀娥伸手擦去连欢眼角的泪痕,在她脸颊上轻轻吻了一下,留下一滴泪珠。连欢翻了个身,继续沉睡。张秀娥帮两个孩子盖好被子,又折进连母房间。 连母也没睡着,听到脚步声,试探着问:“是秀娥吗?” 张秀娥淡淡道:“是我,阿娘。” 连母道:“这么晚还不睡啊?有事跟我说?” 张秀娥道:“没事。没事。” 连母以为张秀娥被连庆骂了,袒护道:“阿庆晚上不知道发什么神经,见人就骂。你别去理他。让他自己发神经去。明天醒来就好。” 张秀娥忍住眼泪,长吐了口气道:“好。阿娘那我走了。你要自己保重啊。”说完,快步走出房门。 连母觉得奇怪,三更半夜,进来跟自己说保重,发的什么颠?肯定是夫妻两个吵架了。想起来看看,又觉得不好。小两口吵架,长辈去掺和做什么。躺回床上,辗转反侧,思考张秀娥的话。 张秀娥来到厨房,把捆木柴的绳子抽出来,站上板凳,挂在横梁上,打上结扣。这是一个通向死亡的结扣,正狰狞狂笑。 把脖子挂上去之前,张秀娥仔仔细细地看了看周围的一切。到处装满回忆。到处都是夫妻二人共同努力打下来的江山。到处都是爱情亲情。现在呢?像是一场梦,醒来,一切已成空。 想罢,闭上眼睛,把脖子挂了上去,踢翻垫脚的椅子。 连母脑子里一直回响着“保重”二字。要离开的人才说保重啊。难道张秀娥要走?要去哪里?吵架闹到回娘家?这可不好。 连母穿衣起床,到连庆门口敲门没人应,推进去一看,只有连庆。连母气急交加,拍了连庆一下,怒道:“起来。秀娥呢?” 连庆本来就没睡觉,被老母一拍,气道:“我怎么会知道?谁知道她三更半夜的又疯哪儿去了?” 连母不理会连庆,转身出门去追。走到大门,发现门闩还插着,没有人出去过。连母打了个冷颤,心想糟糕,要出事。急忙转身到各个房间去找,都没发现。直到到了厨房,才看到一个人影挂在半空扑腾。 连母吓得要老命,大声哭喊:“阿庆啊,快来啊。秀娥要吊死了。”边喊边搬椅子,站上去托住张秀娥的腿。 连庆在床上翻来覆去,等待张秀娥第二次进来说好话。心里盘算,如果张秀娥再进来说话,就应她,然后狠狠骂她一顿。左右等不到人,却听见连母的呼喊。瞬间只觉一股刺骨冷意从后脑勺直穿到尾椎,一骨碌翻起身,循声跑去。 母子二人费尽力气,把张秀娥放下来。 张秀娥虽然吊得不久,但也已经全身发软,昏迷不醒,脖子勒出一条深深的血痕。 连庆抱住张秀娥,嚎啕大哭:“你这是做什么啊?我就连生气骂你几句都不行吗?都不给我机会了吗?你能就这样不管不顾自己走掉吗?你怎么这么没有良心啊。” 连母不停掐张秀娥人中,不停拍打她的脸颊,不见好转。连庆气急攻心,悲伤过度,也晕了过去。连母一手抱住张秀娥,一手去推连庆。两个都没反应,连母手足无措,干脆放下二人,起身去彭钦定家求救。 彭钦定一家立刻赶来,个个手忙脚乱。 彭举人打发杜爱去找保长。又叫彭钦定端来一盆水,含了一口喷在连庆脸上。连庆悠悠醒来。 彭举人照样对着张秀娥喷了一口。张秀娥毫无反应。 彭举人叫彭钦定把张秀娥扶坐起来,用手掌在张秀娥的背部狠狠拍几下,大喝一声:“回来哦。” 这招却很灵验。张秀娥“额”的一声,打了一个响嗝,开始大口喘气。 连庆见张秀娥醒来,冲过去紧紧抱住,哭喊:“秀娥,你别打惊我啊。快点活过来啊。” 两个孩子也已经围在身边,嚎啕大哭:“阿娘,你不要死啊。阿娘,不要放下我们啊。” 张秀娥隐隐听到哭喊声,睁眼一看,丈夫孩子就在身边,料想还在人间,叫了一声“阿庆啊”,又晕了过去。 连庆抱住张秀娥不停摇晃,哭喊道:“秀娥。我在呢。我在这里啊。你回来啊。快回来啊。” 彭举人推开连庆,沉着道:“她已经活过来了。现在是悲伤过度,气血上涌,暂时晕了过去。等一下醒过来,你们都不能再刺激她。不然,万一落下什么病根就麻烦了。” 连庆跪在彭举人面前,不停磕头,连连道谢。 一晌,张秀娥再次醒来,看见跪在地上的连庆,细微叫了声:“阿庆。”连庆见张秀娥醒来,喜极而泣,紧紧抱住张秀娥。众人见状,感慨不已。 突然,门外冲进一个人,大喊:“这是怎么回事?” 第三十五章 势不两立 闯进来的不是别人。正是保长陈蛋和长工黑铁、兰轩。 陈蛋举棋不定,犹豫再三,到底要不要去连庆家。一路慢吞吞,一会儿撒尿,一会儿挠痒,想尽办法左躲右闪。 黑铁见陈蛋神色不定,以为张秀娥的死和他有关,有心袒护他,把他拉到边上,低声问:“保长。你是不是不想去?如果你真不想去,就找个地方溜达溜达。我跟兰轩去就行。回去绝对不会在女东家面前说漏半个字。” 陈蛋刚想答应,又一想,这怎么能瞒得住,当下领了情,感激道:“说哪儿的话呢。村里有人出事,作为保长怎么能没去呢?去。一定要去的。” 黑铁看了看陈蛋的脸色,迟疑道:“这个这个,保长不是不方便嘛。” 陈蛋一惊,以为黑铁看到了什么,心里发虚,低声追问:“这话怎么说?你是不是看到什么听到什么了?” 黑铁见陈蛋神色紧张,知道其中肯定有事,却不知道什么事,便据实道:“没,没有啊。我是看保长脸色忽明忽暗,好像左右为难,就随口问问了。” 陈蛋松了一口气,心想,横竖是个死,先装下去吧,能装多久算多久,打定主意道:“别啰嗦。快走。救人要紧。” 来到连庆家门口。还没进门就听到里面哭喊一片。陈蛋以为张秀娥真的死了,心里悲喜参半。悲的是,张秀娥这么好的一个女人就这样被自己害死了。喜的是,偷情之事死无对证,谁也深究不了。这保长照样当得安稳。 三人推门而入,见众人团团围住瘫软的张秀娥。陈蛋假装毫不知情,失声大呼:“怎么啦?这是怎么啦?” 连庆见陈蛋进来,目露凶光,把张秀娥轻轻放在地上,转身换做狰狞面目,疯狂扑向陈蛋。陈蛋吓得两腿发软,想躲躲不开。连庆掐住陈蛋的脖子,用尽全身力气,捏将下去。陈蛋只觉呼吸困难,两眼发黑,内脏翻滚,气血上涌。 连庆边掐边喊:“干你娘。我弄死你。我弄死你。” 众人见状,赶紧上前拉开连庆。连庆腾出左手,奋力抵抗,左甩右挡,右手仍旧死死掐住陈蛋的脖子。 陈蛋濒临崩溃,反倒冷静下来,伸手抓住连庆右手食指,使劲往外掰。连庆疼痛难忍,不得不撒开手。陈蛋也不追击,放开手指,闪到一边。 连庆却不肯善罢甘休,暴喝一声,又扑过去。陈蛋早有准备,借势抱住连庆,二人滚成一团。众人不敢靠近。滚到门脚,陈蛋灵机一动,附在连庆的耳边说:“事情说出来对谁都不好。” 连庆虽然愤怒,头脑却清醒。想到张秀娥刚刚因此自杀,万一在众人面前说穿,她肯定不能再活下去。无论如何,不能自报家丑。想罢,紧紧抱住陈蛋,握紧拳头狠狠攻击他的背部肋部,借势哭喊道:“我弄死你。你怎么现在才来?你当什么鸟保长?村民有难你都没有马上出现。有你这样当保长的吗?你不是说全村人的死活包在你身上吗?你不是说跟你在石头村就能平安快乐吗?干你娘啊。” 陈蛋见连庆话锋突转,知道他不想事情败露,心下大慰,推开连庆,假意赔礼道:“是我的错。是我失职。发生这么大的事,我却一点都不知道。真是失德啊。”说罢,拨开众人,走到张秀娥身边。 张秀娥无力地看着陈蛋,眼神发直,就像看到一个完全不认识的完全不在乎的路人。陈蛋心里发冷,愧疚不堪,眼泪涌上眼眶,诚挚问道:“你这是为什么呢?这又何苦呢?” 张秀娥闭上眼睛,不再看陈蛋一眼,嘴里轻轻喊了声“阿庆啊”。连庆一把推开陈蛋,蹲在地上,抱起张秀娥,爱怜道:“秀娥,怎么啦?” 张秀娥颤抖道:“我又给你丢人了。你就让我去死吧。这样我还能好过一点。” 连庆哭道:“你死了自己倒是好过了。有没有想到我怎么办?孩子怎么办?” 众人争相宽慰。 杜爱先道:“后生家啊,你这才哪里到哪里啊?就要死要活的。做人不是这样的哦。想当年,我被土匪抓去,衣服被脱光光,绑在山寨三天三夜。那是多丢人的事?我死了吗?没有啊。我逃回来了,而且好好活下来了?还活了六七十岁。这是要几辈子才能修来的福分?要是像你这样薄皮薄面,我可能都死了几十年了。还能知道这石头村?” 连母道:“你这说的什么啊。谁说我家秀娥是被人脱光衣服啦?这能随便比吗?你七老八十了,什么都能开得开。我家秀娥才几岁啊?” 杜爱道:“我也没说秀娥被人脱光衣服啊。为了你儿媳妇,我都敢把自己的丑事拿出来说咯。来来去去,就是要说后生家要勇敢一点,不管遇到什么,只要敢活下去就没事。” 连母不再搭茬。李婉萍接道:“是啊。是啊。做人啊,什么苦都得受。那道坎跨过去了,就没什么大不了的。我逃荒路上,什么苦都吃过。无路可走,饥渴难忍时,甚至连尿都喝过。我忍下来了,才能遇到星权,有个新家。只有熬得下去,才能修来新的福分啊。” 一群女人,你一句,我一句,叽叽喳喳,吵吵嚷嚷。张秀娥迷迷糊糊,越听越刺耳,干脆捂起耳朵,哇哇尖叫。 彭举人立起身,咳了几声,冷静道:“各位。各位。静一静。秀娥刚刚醒来,身子虚弱。你们就别在这里吵闹了。都回家去吧。接下去几天,各家轮流煮一碗鸡蛋面线来,给秀娥压压惊。保长,你看怎么样?” 陈蛋听得入神,脑袋里构想着杜爱年轻时被脱光的画面,见彭举人发话,赶紧收回心思,谦虚道:“举人叔德高望重,在这方面也有研究,就按您说的吧。大家回去照做。我排个顺序啊。今天,我家先做。明天明水家。后天钦定家。各家三次,循环九天。大家有没有意见?” 各家其实都有意见,一天两个鸡蛋,三天就是六个,这可是个不小的数目。但这毕竟出了要命的事,谁也不好意思直接推辞,都默然点头。 彭举人嘱咐连母,暂时先不要打扰张秀娥休息,等她情绪稳定后喂些糖水,身体慢慢就会好转。又对连庆说,心病还须心药医,别再出乱子。吩咐完,带着彭家老小回去。连母千恩万谢,送到门口。 陆明水一家也随后离开。张星权暗自庆幸。谢天谢地,偷鸡一事就这样蒙混过去。想着,抱紧张海根,在他消瘦苍白的脸上亲了一下。李婉萍看在眼里,温暖无比,紧紧跟在张星权身后。 屋里就剩陈蛋、黑铁、兰轩。陈蛋本来也想跟着就走,又想再看一眼张秀娥。毕竟跟这事有直接的关系。想着,叫黑铁、兰轩先回去,转身走进连庆房间。 连庆把张秀娥放在床上,正掉着眼泪说好话。见陈蛋进来,气血上涌,喝道:“干你娘啊。你进来干什么?找死啊?” 陈蛋死皮赖脸道:“你先别上火,会影响秀娥休息。我就是进来看看。没事我就放心。” 连庆一看陈蛋那副无赖嘴脸,就想起香蕉芋下那画面,情绪顿时失控,握紧拳头冲上去。几步来到跟前,一记横拳狠狠打在陈蛋脸上。陈蛋应声倒地,嘴角冒血,眼冒金星。连庆还没解气,整个人骑在陈蛋腰部,双拳猛打他的头部。陈蛋无处躲闪,实实在在挨了几拳,疼得哭爹喊娘,大喊救命。 黑铁本想留下听点内幕,却听到陈蛋呼救,急忙跑进来,一把推开连庆,扶起陈蛋。 连庆正在气头上,不管三七二十一,扑过去就要打。黑铁是铁匠出生,双手力大无穷,两三下把连庆挡开,推倒在地。 连庆斗红了眼,翻起起来,又冲过去。陈蛋吓得躲在黑铁身后。黑铁握住连庆双手,让他使不上劲,嘴里直喊:“阿庆兄弟,别在打了。再打我就动手了。” 连庆双眼通红,面目狰狞,张开大嘴狠狠咬住黑铁的手。黑铁疼得哇哇直叫,甩开连庆的手,手臂一推。连庆嘴巴脱离黑铁手臂,整个人向后倒去,扑通一声,结结实实磕在床沿,发出一声闷响。 连庆无力瘫软下去,全身不停抽搐,嘴上喃喃念着:“干你娘啊。我要杀了你。干你娘啊。” 陈蛋、黑铁见连庆瘫倒在地,慌了手脚,想过去扶,又怕被咬。处于半昏迷状态的张秀娥,见连庆被打倒,心里疼痛难忍,奋力坐起身,滚到地下,双手紧紧抱住连庆,像看着杀父仇人一样看这陈蛋,大声嚎哭:“你到底想怎么样?你是要我全家死绝吗?求求你们高抬贵手,放我们一条生路吧。我们走。我们立刻就离开这个狗屎石头村。求求你们了。求求你们了。”说着,不停磕头,额头渗出血珠。 陈蛋从未见过歇斯底里近乎发狂的人,心里又是紧张又是害怕,一时手足无措,眼泪直掉。兰轩这会儿倒是沉着,走过去紧紧抱住张秀娥,安抚道:“没有人要害你。没有人要害你。我们都是来保护你的。不怕。不怕。” 张秀娥情绪渐渐稳定下去,低头抱着连庆,泪如雨下。哭了一会儿,抬头冷冷看这陈蛋,挤出一句毫无感情色彩的话:“从此以后,我们连家和你陈家势不两立。” 第三十六章 好奇害死猫 张秀娥的冷眼像一把利煎,光速般飞将过来,直刺陈蛋。陈蛋应声中箭,一颗心像冰块般碎裂,冰冷刺骨。绝望。这就是绝望。张秀娥的绝望另陈蛋绝望。 陈蛋心灰意冷,垂头丧气走出连家,一路低头不语。黑铁、兰轩紧紧跟在身后,见陈蛋脸色凝重,不敢多问。 未几,到家。 张莲花正站在门口张望,见陈蛋回来,冲过去抓住陈蛋,急切问道:“阿蛋,秀娥怎么啦?活过来了吗?还是死了?” 陈蛋没有回答,低下头闪开张莲花,往屋里走。 张莲花抓住陈蛋,看到脸上的伤,大惊失色道:“阿蛋,你怎么啦?跟人打架啦?别人打你啦?是谁?我去找他算账。” 陈蛋心情不好,挡开张莲花的手,低头走进房间。 张莲花追了几步,见陈蛋不搭理,转身走出来,抓住黑铁问缘由。黑铁看了兰轩一眼,木讷道:“我嘴笨,说不清楚。你还是问兰轩吧。” 兰轩把在连家看到的画面一一实说。 张莲花听完,气得咬牙切齿,叉腰大骂:“这个死连庆,也太不是东西了吧。阿蛋好心好意去看他们。他倒好,恩将仇报,把阿蛋打成那样。看我不收拾他们。”回头又骂黑铁:“你这个下人是怎么当的?保长被打你都不会帮忙?你这算怎么回事啊?” 黑铁正要顶撞,兰轩捏了他一把,对张莲花道:“我们俩是后来进去的。看到他们在打架,黑铁就过去帮忙了。不然保长会被打得更惨。” 张莲花不再指责二人,自言自语道:“不行,我不能就这么算了。我得去找连庆问个明白。他们凭什么就随便打人。哦,家里有人吊死就可以打人?天底下有这样的道理吗?” 陈蛋在屋里,听到张莲花要去理论,怕再揭张秀娥伤疤,好不容易救活,要再死了怎么办?气急交加,几步赶出来,喝道:“干你娘啊。你能不能不要闹了啊?整天闹闹闹,你是要闹哪样啊?” 张莲花被骂得莫名其妙,脸上一阵青一阵红,吼道:“是我要闹吗?你被人打了,我去帮你说道理。你不感激我也就算了,还骂我?你还是人吗?” 陈蛋气不打一处来,吼道:“我要你帮啊?你能帮上什么?怀个孩子都嫌累,还能做什么?给我滚进去。” 张莲花被陈蛋镇住,人往屋里走,嘴上却没停,念道:“你看你看。真是个没鸟用的男人。在外面被人打了,回家骂老婆。也不怕见笑。” 陈蛋也不理会,冷冷道:“我警告你。乖乖给我待在家里。不然,干你老母,别说我不客气。” 张莲花从未见陈蛋如此冷漠张狂,心里害怕,乖乖进了房间。 话说,陈蛋平时对张莲花那是疼惜呵护,爱恋有加。心底又佩服张莲花识字有文化,脑子机灵,点子多识大体,把她当成最得力助手。捧在手心怕飞,含在嘴里怕化,舍不得打舍不得骂。 可这张莲花自从怀孕后,脾性渐长,娇惯易怒,蛮横无理,多管杂念,硬是把泼妇气质都往身上装。陈蛋忍了一段时间,仅有的一点点好脾气被消磨殆尽,善恶之间之隔一层薄膜,一捅就破。 今天,这层膜就是彻彻底底的破了。陈蛋现在倒有点不管不顾,爆发一次是爆发,爆发两次也是爆发,干脆破罐子破摔了。 张莲花当然也觉察到了陈蛋的变化,以前温柔体贴,现在暴躁易怒。女人的第一直觉让她认为,陈蛋是变心了。她现在还来不及伤心。更多的是好奇。这心变到谁身上去了?跟张秀娥的死有关吗? 好奇,绝对是这个世界上最可爱也是最可怕的东西。因为好奇,人们发现了世界改造了世界。也因为好奇,很多人献出了事业、爱情、家庭,甚至生命。现在,张莲花好奇了,她会献出什么? 陈蛋心情不好,不想理会张莲花,拿了柴刀去进山砍柴。 张莲花越想越不对,陈蛋没去抓贼子,张秀娥上吊自尽,陈蛋一脸伤,这其中到底有什么关系? 左右想不出结果,还差一些细节,张莲花去厨房找兰轩。兰轩正蹲在灶口烧火。 灶建在厨房左后角,用黄土舂成,长约二米,宽高各约一米。分前后两鼎。鼎下有灶孔相通,后接烟筒。前鼎在灶孔前部之上,是柴火燃烧的主要部位,用来做主食快些。后鼎利用柴火余热,用来烧滚水。 兰轩坐在灶孔前,看着跳跃的火焰发呆,心里盘旋着连庆、张秀娥发狂的画面,找不到其中原因。 张莲花走到兰轩身后,拍了一下她的背。兰轩吓了一跳,回头见是张莲花,赶紧站起身,恭敬问道:“东家,找我有事?” 张莲花笑道:“没啊。还能有什么事。就是心情不好,没个说处,来找你说说话。” 兰轩若有所思道:“也是。早上保长那么凶。换哪个女人心里都会难受。” 张莲花叹道:“是啊。最近也不知怎么了。阿蛋对我越来越凶。凭你的经验看,男人为什么会变凶呢?” 兰轩羞赧道:“我哪儿有什么经验啊。天赐憨厚老实,又比我大,不敢凶我的。” 张莲花羡慕道:“也是。嫁个老实巴交的也好,省得天天烦心。这陈蛋也比我大啊。以前也很疼我啊。最近不知道发什么疯了。” 兰轩见张莲花可怜,轻声道:“我也觉得其中有问题。但却不知道到底是什么问题。” 张莲花看着灶孔里的火,眼里闪起泪光。 兰轩心细,察觉张莲花的情绪变化,急道:“东家,你怎么啦?有什么事我们一起想办法嘛。别太难过啊。” 张莲花委屈道:“我阿爹也不在我身边。我就自己一个人。没人可以帮我。你叫我要怎么办嘛?” 兰轩挺身而出道:“不是还有我吗?如果你不嫌弃我是下人。我会尽全力帮你的。” 张莲花破涕为笑,搂住兰轩的肩膀道:“我什么时候把你当下人了?我一直都当你是姐妹。”兰轩感激涕零,一五一十把在连庆家见到的细节说了。 张莲花自言自语道:“阿蛋昨晚没去抓贼子是肯定的了。那他去了哪儿?为什么要骗我?连庆为什么要打阿蛋?张秀娥为什么要跟我们家绝交?难道是阿蛋做了什么对不起连家的事?” 兰轩道:“我心里也这么想,但是不敢说。” 张莲花道:“你还想到什么了?没事,随便说说,给我提提点。” 兰轩迟疑道:“听天赐说。听天赐说。说。” 张莲花急道:“说什么了啊。快说。” 兰轩呼了一口气道:“昨晚,连庆跟大家解释说,东家怀孕有异象,秀娥过来帮忙看看。所以,所以保长和秀娥都不住现场。” 张莲花突然觉得头晕目眩,惊道:“我昨天好好的啊。秀娥也没来看我啊。难道?难道他们俩个?” 兰轩沉着道:“我也想到这一节。但是说不通。” 张莲花问:“哪儿说不通?” 兰轩想了想,反问道:“如果是那样。两个人就是有私约的,你情我愿,秀娥怎么会自尽?有什么事情可以让一个女人铁了心想去死?” 张莲花沉思道:“你是说陈蛋强迫秀娥?” 兰轩道:“这个我不敢肯定。但保长起先害怕去连家,去了之后又被打被骂,肯定有很大的冤仇。” 张莲花自言自语道:“受什么打击才能让一个女人下决心去死?难道是?难道是?” 兰轩明知故问道:“难道是什么?” 张莲花失声道:“难道是阿蛋真的强强把秀娥弄了?玷污了秀娥的名声?” 兰轩已经想到这一节,为了表示自己的不知情,装出惊讶道:“不能吧。” 张莲花把所有的情节连在一起。陈蛋对张秀娥动了手脚。连庆以为是贼子就喊抓贼。陈蛋躲起来,众人什么都没抓到。张秀娥想不开自杀。思考完,张莲花问兰轩:“你说,是不是这样?” 兰轩心里虽然也有八九分肯定,但毕竟不敢随意下定论,把皮球踢给张莲花,谨慎道:“这个我不敢说。” 张莲花自言自语道:“对,一定是这样的。这个死陈蛋啊,才多久不让他上身,就急得到处做坏事。你说,男人怎么跟种猪一样?这么失德。” 兰轩羞红了脸,答不上话。 张莲花又道:“不行。我得去问问秀娥。阿蛋到底把她怎么了。要是还没怎么样她就要死要活的,把阿蛋打个半死,这就是他们的不对。要是阿蛋真的把她那个什么了。我就,我就不跟这个死陈蛋过下去了。”说着,哭了出来。 兰轩见张莲花失去理智,怕她闯进连家会吃亏,死活将她拉住,劝道:“现在都还是猜测。你去了要怎么问?直接问,秀娥,你是不是被我家陈蛋那个了?都是要脸面的女人。你问得出口?她敢回答?要是没影的事,你会丢了保长的脸。要是有影的事,你就是揭了秀娥的伤疤。这不是火上浇油吗?” 张莲花一听有理,便停住脚步,恳求道:“兰轩。求求你告诉我。我该怎么办?该怎么办?” 兰轩想了想道:“东家,你也先别太着急。等保长回来你再问问吧。毕竟你现在肚子里怀着少东家。保长也不会真的把你怎么样。夫妻之间,先说个明白了,才能一致对外啊。” 张莲花长长叹了口气,坐在椅子上抹眼泪。兰轩站在边上,不停抚摸张莲花的背,像哄孩子一般。 第三十七章 一地鸡毛 张秀娥自尽对陈蛋刺激很大。刚开始想不通为什么。看到她冰冷绝望的眼神时,一切就都想通了。 张秀娥深深爱着自己的丈夫连庆,对陈蛋只是玩玩。陈蛋深知自己也只是玩玩。 就是这样的玩玩,差点害死一个好人。还好没死,不然再怎么懊悔都于事无补。 本来心情就不好,回家又要跟张莲花费心费力。陈蛋憋了一肚子火,拿着柴刀进了山。 石头村到处都是山,到处都是树。三山之中,钟石山树木最繁茂,适合烧火的柴草最多。村里人砍柴都进钟石山,慢慢就走出了一条山路,叫白石岭。 白石岭两边都是比人还高的芒草,迎着春风,长得疯狂,芒叶尖挺,边缘锋利,从远处看片翠绿。待到秋冬,芒草花开,染上金黄,随风摇曳,忙花飞舞,也是美景。 芒花枝梗细长,顶部有花,形似扫帚。村里人把芒花割来,存放一段,待花絮掉尽,枝梗脱水,挑出三五十根捆成一把,便成轻便好使的芒扫帚。 陈蛋有气无处撒,把芒草当做出气桶,挥起柴刀左右乱砍。砍没两下,手被草叶割破,划出长长一道血痕。 陈蛋怒从胆边生,骂道:“干你老母,人要衰放屁都能弹死鸡,连芒草都敢欺负我。”挥动柴刀用力砍向芒草底部。几枝芒草应声折断。 陈蛋仍不解气,像是跟芒草结了仇,不停砍。接连倒了一片,一丛芒草根部露出一块赤黄色物件。 陈蛋以为是什么动物,吓了一跳。定睛一看,却是羽毛。看起来像鹧鸪,又像野鸡。不管是什么,这么大堆,肯定有个两三只,抓回去可以吃上几顿的。 想着,怒火顿消,伸手扑过去。那堆羽毛并没挣脱。也挣脱不了。因为,那就是一堆羽毛。 陈蛋骂了一声干你老母,抓起一把毛,仔细看了看。是鸡毛。这里怎么会有鸡毛? 石头村养鸡的时间还没超过三个月,那些公鸡母鸡都还是处男处女,最大不会超过两斤重。谁家舍得把半大的鸡子杀了吃?杀也就杀了,为什么把鸡毛藏在这深山里? 不对,难道是昨晚那个死贼子干的好事?想到昨晚的贼子,陈蛋顿时怒火难遏。要不是那个贼子,连庆就不会喊抓贼,自己和张秀娥的事情就不会败露。 张秀娥。想到张秀娥的眼神。陈蛋的心就凉了。没被撞破又能怎么样?天下就没有不透风的墙,纸张终究包不住火焰。也罢,这都是命啊。 想着,前面不远处的林子里冒着一缕青烟。细细的,直直的,随着微风扶摇直上,融入天空的云里。不像是森林着火,倒像有人在那里做饭。 陈蛋往青烟升起的方向走去。路不好走,连着好几块滑溜溜的大石头,每块都比人高。还好石头上有隐约的台阶,虽然不规则,还是能勉强翻过去。 翻过大石,露出一块平坦空地,或者说是平滑的石面。约莫十来平米,周围都是树林,是一块天然的不毛之地。陈蛋正惊奇,看到石面中心蹲着一个人。 那人专心致志蹲在那里,面前点着一堆火,正在煮东西。陈蛋吃惊不小。深山老林,渺无人烟,怎么会有人在煮东西?闽南传言,人死之后,尤其是老男人死后,鬼魂都会蹲在路边卖鹅卵石,说是卖鸭蛋。难道撞鬼了? 仔细一看,不像。火是真的火,烟是真的烟,还悠悠飘着一股香味。是人,肯定是人。 是谁呢?就是昨晚那个偷鸡贼?就是那个搅乱好事,害得陈连两家势不两立的冤家? 想着,陈蛋怒火中烧,恨不能一刀砍死他,握紧手里的柴刀,喝道:“好你个死贼子。原来你死在这里啊。” 那人一听,吓得魂不附体,拔腿就跑。刚跑两步又折回来,伸手去提锅。锅正滚热,手掌被烫了一下,立刻缩回,转身又跑。 陈蛋一看,这不是张星权吗?怎么会是他?来不及思考,大叫道:“星权,你干嘛?” 张星权一听,知是熟人,无路可逃,便干脆站住。定睛一看,却是陈蛋,吓得心跳紊乱,忐忑不已,低下头不敢直视,努力思索应对的办法。 昨晚,张星权把鸡捏死藏在门口,立马跑去贼喊捉贼。演了一场好戏,竟没有被人识破,心里暗暗得意。 从连庆家回来后,张星权犯了难。这鸡怎么处理?没时间杀,也没地方杀。一杀就会暴露。不杀,再过几个时辰,僵硬了就不能吃。扔了,太可惜。怎么办? 陆明水与张星权一路回来,见张星权站在门口发呆,拍着他的肩膀问什么事。张星权推说在想是不是真的有贼子。陆明水说没什么好想的,催他早点去睡觉。张星权不敢推辞,跟着进了门。 躺在床上,张星权辗转反侧,难以入睡,弄得整张床吱呀直响。 李婉萍被张星权吵醒,问道:“怎么啦?还在想贼子的事吗?” 张星权不想让李婉萍知道偷鸡的事,推说:“没事。背痒。” 李婉萍伸手帮张星权挠背。 张星权心里感动,心里闪出一个点子,动情道:“海根好像又瘦了,这阵子精神越来越不好。” 李婉萍停住动作,长长叹了口气,欲言又止,又慢慢挠动。 张星权翻身搂住李婉萍,轻声道:“这样下去不是办法。这样,我明天去山里寻些野味。给海根补补。” 李婉萍道:“野味哪有那么好寻啊。这山里不是豺狼就是野兔,都是灵巧的物件,费多少力气才能抓一只。你要是去一整天,东家那边怎么说?” 张星权道:“我想好了。明天一早我就装病。你跟东家说我得了痢疾,下不了床。等你们都下地时,我偷偷去山里。” 李婉萍道:“这样行吗?” 张星权道:“东家人好,应该没问题。要是她不答应,你就哭闹。所有的男人都怕女人哭闹。” 李婉萍捶了张星权一团,笑骂道:“你出的这是什么鬼主意啊。” 张星权双手捂住肚子,哎哟直叫。 李婉萍以为真打伤张星权了,不停道歉道:“星权,你怎么啦?我无心的,跟你开玩笑的。对不起。对不起。” 张星权捂住肚子,翻滚道:“干他老母。话真是还不能随便乱讲。刚说假装得痢疾,现在马上就肚子痛。不行。哎哟,不行不行。我得去放屎。” 李婉萍笑骂道:“死人啊。恶不恶心哦。还不快去。” 当晚,张星权假装上了三次茅厕,在香蕉芋下偷偷把那只鸡杀了,用一个破麻袋包了鸡毛。 隔日一早,全家老少都为张秀娥自尽的事跑去连庆家。张星权心里暗乐,机会难得,急忙拿着鸡和鸡毛进了山林。在一簇芒草下倒了鸡毛,收好麻袋。那会儿,一个麻袋算是宝贵的,不能随便丢弃。 弄好后,寻一处荒无人烟又不会烧着树木的空旷所在生火煮鸡汤。 眼看就要炖好,陈蛋出现了。 陈蛋也不看张星权,走过去挑开锅盖,一锅滚香的鸡汤摆在眼前,鲜香扑鼻。陈蛋吞了吞口水,摆出保长的架势问:“说吧。这是怎么回事?” 张星权言语支吾,搪塞不过去,心里一横,干脆实话实说了。 陈蛋听完,火冒三丈。原来昨晚的贼子就是张星权。真是狗改不了吃屎啊。偷也就偷,为什么非要选在昨晚下手?下手就下手,为什么还要被人发现?发现就发现,为什么还不被人当场抓住? 陈蛋忘记了刚才的释怀,当下觉得,这一切的一切,都是因张星权而起。 陈蛋站着直跺脚,气得咬牙切齿,恨不能一口吃了张星权。恨虽恨,却未失去理智。心想,张星权毕竟当过强人,跟他强来,肯定打他不过,反倒损了保长的威信。得想个两全其美的法子。 张星权做贼心虚,并没想过要不要打架的问题。再说,自从成家,心性也变了,老婆孩子才是一切,其他都是浮云。见陈蛋暴跳如雷,心里畏惧,双膝跪地,求陈蛋放他一马。 陈蛋见张星权主动服软,气消一大半,脑筋一转,找到扭转局面、变祸为福的办法,笑道:“这个这个。饶过你也不是不可以。但是有个条件。” 张星权道:“保长尽管说。只要我张星权能够做到,一定照做,绝不反悔。” 陈蛋抽了抽嘴角,笑道:“只怕你说话不算话啊。” 张星权举起右手,伸出三个手指,发誓道:“我发誓,如果没有按照保长说的做,就不得好死。” 陈蛋笑道:“其实,也不是什么过分的要求。那我就说了啊?” 张星权道:“保长请说。” 陈蛋沉吟良久,道:“这锅鸡汤,归我。” 张星权一听,头摇得像拨浪鼓,哀求道:“保长。这鸡汤是给我儿子海根救命用的。求求你了。你提别的要求吧。别说一件,我可以答应你十件百件。” 陈蛋冷笑道:“你以为我是贪你一只鸡?我是在救你啊。” 第三十八章 一只鸡的事 张星权疑惑道:“救我?” 陈蛋道:“昨晚,张秀娥因为鸡被偷了,被连庆大骂一顿,把自己挂在厨房梁上自尽,差点就死了。这要是让别人知道鸡是你偷的,你就是害了一条人命,这是多大的事,你能不懂?” 张星权本就不知张秀娥自杀的缘由,听陈蛋这么一说,吓得面如土色,喃喃道:“这怎么可能呢?怎么会为了一只鸡去自尽呢?” 陈蛋分析道:“怎么不可能?眼下这年月,一只鸡有多宝贵你知道吗?比金银还宝贵。连庆骂张秀娥肯定是把鸡送给干兄了。张秀娥受不了这刺激,就要去死。要是让人知道是你偷的鸡,你头上不止要戴上贼子的帽子,还要戴上张秀娥干兄的帽子。” 干兄,其实就是干哥哥。在闽南,特指有夫之妇的情夫,也就是眼下流行语小三小四小五等等。说一个女人红杏出墙,就是这个女人很风流,在外面讨干兄。 张星权若有所思道:“这事还真有点玄。” 陈蛋道:“不是有点玄。是非常非常玄。你想啊,要是连庆以为你给他戴绿帽子,他会怎么样?肯定要跟你拼命。那时,你还怎么在石头村立足?我想保你都保不了。你是大男人倒也无所谓。婉萍和海根怎么办?孤儿寡母的。” 张星权吓得说不出话。 陈蛋语重心长道:“我跟明水关系好。你是他带来的,我不忍心看你就这么不明不白地被赶出去啊。” 张星权觉得陈蛋说的有理,问道:“鸡汤给你。你要怎么处理?” 陈蛋道:“我也不是白要你的鸡汤。要了,我就成偷鸡的贼子了。今天我先把这鸡汤端走,明日我正儿八经地送只鸡去给你儿子海根补身体。这样,你既没有偷鸡的嫌疑,又能救你儿子。不就两全其美了?” 张星权大喜过望,跪在地上直磕头,转念又问:“那你怎么办?” 陈蛋笑道:“这个你就不要管了。我自然会有我的办法,不然怎么当保长。你就别多想了,赶紧回家去吧。” 张星权见陈蛋胸有成竹,也不多问,转身走了。 陈蛋俯下身,用树叶卷成圆锥形,舀了点鸡汤喝,鲜美无比,通体舒畅,脑袋也活络了。 自从走出清水县衙,就再没喝过鸡汤,一晃三四个月,整个世界都变了天。石头村之外,世事纷乱,一个叫袁世凯的大胖子当了中华民国临时大总统,正四处搜捕革命党,来一个杀一个,来两个杀一双。更远的地方,一艘叫泰坦尼克号的大船撞在冰山上,莫名其妙沉没。船上面一个叫杰克的男人和一个叫肉丝的女人正在进行无聊的对话。你跳,我也跳。你不跳,我就不跳。 陈蛋不知道这些,也不需要他知道。眼前一切就够他受的了。喝了几口汤,干脆躺在石板上,细细回想这阵子发生的事。怎一个乱七八糟了得。 其实也不太乱,一切都在朝着正常生活的方向走,而且是正常的美好生活。 无关花天酒地,无关江湖拼杀,虽是柴米油盐,却也美满和睦,其乐融融,安安稳稳的幸福。 如此一想张莲花便是可爱的。论相貌论才识,都在陈蛋之上,却肯嫁给一无所有的他,肯为他生孩子,还要要求她什么呢? 想着想着,陈蛋迷迷糊糊睡着,做了一个梦。 梦里,鹤发童颜的张云生挥动拂尘,打得陈蛋无处可逃。陈蛋大声求饶,承诺要好好对张莲花。 张云生怒道:“你这畜生,日子还未安定你就只顾男女之情。如此这般,你这石头村还能有什么前途?你若是把这村当做你玩乐的所在,我劝你还是到外面去,吃香的喝辣的,要死也能死得壮烈些。” 陈蛋跪地磕头,发誓要搞好石头村,求张云生指点。 张云生笑道:“孺子可教。办法你自然是有的,何必问我?” 陈蛋哀求道:“我不是求石头村的事。我是求眼下我自己这难关怎么度过去?” 张云生道:“真真假假,虚虚实实。真则假之,假则真之。”说完转身要走。 陈蛋抓住张云生的衣袖,不让走,大喊:“你说明白点。” 张云生力大无比,带着陈蛋飞了起来。飞到最高处,将他扔了下去。 陈蛋吓得魂飞魄散,醒来。 这梦太真实,陈蛋不停念着:“真真假假,虚虚实实。”到底是什么意思呢?是叫我真还是叫我假?是叫我虚还是叫我实?就不能说得明白点? 抬头一看,日头已快下山。管不了那么多了,先回去再说。 陈蛋端了一锅鸡汤,小心翼翼走回家。 张莲花正托着腮帮子,坐在桌子前发呆。 陈蛋端了鸡汤放在她面前。张莲花吓了一跳,正要大骂兰轩不懂礼数,抬头一看却是陈蛋,眼里掠过几分惊喜,脸色却仍阴沉。 陈蛋见张莲花没有反应,又把鸡汤往她面前推了推。张莲花干脆把头扭开,不理陈蛋,脸上表情由阴转晴,半笑不笑。 陈蛋用手指点了一下张莲花的腰,柔声道:“看看这是什么。” 张莲花笑着躲开,骂道:“别来吵死,猫哭老鼠。” 陈蛋道:“我也不想吵你。但是我想来想去,还是觉得有一件事,得跟你坦白。” 张莲花其实憋了一肚子的问题,好几次想问,正好碰上其他事情,冲没了。这会儿陈蛋竟然主动交代,实在意外,一时不知如何反应。 陈蛋坐到张莲花边上,赔笑道:“莲花,我说了你可不要生气啊。我也是迫不得已的。” 张莲花心里很是紧张,担心陈蛋亲口说出和张秀娥的奸情,真是那样如何是好,嘴上冷道:“爱说不说。谁爱知道?” 陈蛋笑道:“原来你不想知道?害我瞎担心的。那我不说了。” 张莲花急道:“你。”举手就要掐陈蛋的腰。 陈蛋接住张莲花的手,诚恳道:“算了。我还是说了吧。省得你脑子里不清不楚,情绪烦躁,容易把孩子弄成个神经病。” 张莲花愠怒道:“是谁让我想七想八的?是谁让我提心吊胆的?都是你。都是你。孩子以后有什么问题就怪你。” 陈蛋笑道:“怪我。都怪我。我要不是太心疼你们母子,也不会搞出这么多事。” 张莲花问道:“你说什么?我们害你了?” 陈蛋指了指桌上的锅道:“先看看这是什么。” 张莲花掀开锅盖一看,是鸡汤,惊问:“怎么会有鸡汤?”以为陈蛋把鸡窝里那些半大的鸡子杀了,赶忙起身去查看,左数右数,不多不少,还是十三只。数完,冲回房间问陈蛋:“这鸡汤到底哪里来的?你去偷的?” 陈蛋假装沉思良久,长长吐了口气,像是下了很大决心,淡淡道:“事到如今,我说不说也不行了。我看你怀孕怀得很辛苦,整日什么都不想吃,吃了就吐,心里难受啊。寻思着能弄点什么东西给你补补身子,却左右找不到。那天,我路过连庆家,见他家的鸡子挺肥的,就想先从他家借一只来,等我们家的大了再还给他。连庆倒是同意了,张秀娥却死活不同意。我就撒了个谎,把张秀娥骗开,去找连庆借鸡。刚好,连庆也不在家。我想先抓了鸡,后面再跟连庆说,应该也没事。谁知道,天太黑,我去抓鸡的时候,连庆刚好回来,以为我是贼子,就大喊抓贼。那时候,我手上抓着鸡,怎么解释都解释不清楚的,就干脆先跑了。找个地方躲起来,想等后面再去找连庆说个明白。谁知道,张秀娥一回家,摸黑数了好几遍,发现鸡没了一只,就跟连庆大吵大闹,听说两个人还打了一架。后来也不知道为什么,闹到上吊自尽。我这是越描越黑,事情越滚越大。现在,连庆和秀娥恨不得生吃了我。” 张莲花见连庆说得有板有眼,多少有几分相信,转头看见香喷喷的鸡汤,就有八九分信了,关切问道:“那你怎么处理这只鸡?怎么能没让别人发现?” 陈蛋继续编道:“事情这么乱,又挨了连庆一顿打,我本来已经没什么心思去理会这只鸡,打算偷偷扔了。但是一回家,看到你脸色苍白,心里不忍,一定要弄东西给你补。我就跑到白石岭顶,找了个隐秘所在,把鸡杀了炖熟,再悄悄拿回来给你喝。” 张莲花仔细理了理头绪,发现一切问题都能说得通,深信不疑,感动得眼泪直掉,一把抱住陈蛋,咬住他的耳朵。陈蛋疼得哇哇直叫。 张莲花流着泪,哽咽道:“以后不许你干这样的傻事。” 陈蛋见张莲花信了,心里放下一块大石头,暗自佩服自己精灵聪敏。 张莲花沉吟道:“偷了连庆家的鸡,毕竟还是我们不对。” 陈蛋抢道:“错错错。不是偷。是借的。” 张莲花道:“不管是偷还是借,秀娥自尽都是因为这只鸡。我们应该去赔礼道歉才对。” 陈蛋一听,吓得屁滚尿流,直接道:“不用。” 张莲花坚持道:“你是保长,应该以身作则,不能随意拿村民的物件。你要是不好意思去,我自己去就行了。” 陈蛋急道:“不行。” 张莲花问:“为什么啊?” 陈蛋思索良久,道:“连庆秀娥已经说出绝情的话,这辈子不再跟我陈家来往。他们都那么狂妄,一点不念交情,我们也不能输给他们。看谁硬得过谁。” 张莲花倒也支持陈蛋的意见,但平白无故占了便宜还是觉得不妥当,想了想道:“要不,我抓一只鸡去还他们。把鸡扔进鸡窝我就回来,绝不进他家的大门。” 第三十九章 一只鸡的谎言 隔天,张莲花又催陈蛋去连家把鸡还上。 陈蛋一听还鸡,吓得屁滚尿流。 还鸡是什么概念?还鸡,就是自投罗网,就是直接告诉连庆,我不只玩了你老婆,还偷了你的鸡,你想怎么样?那连庆正在怒火上,这等于是拿盆油往火上浇,然后再把自己放进去烧烤。能不外焦里嫩?死也不能去。 张莲花没注意陈蛋脸上的表情变化,就要吩咐黑铁去抓鸡。陈蛋急道:“不行。” 张莲花以为陈蛋舍不得一只鸡,大度道:“没事。不就一只鸡嘛。连家不仁,我们不能不义。再说了,吃人的嘴短,拿人的手软。你这保长就该以身作则。我们可不能白占了他们一只鸡。” 陈蛋道:“我不是舍不得一只鸡。我是舍不得你。” 张莲花一听,心里温暖,甜笑道:“我又不是三岁小孩,拿只鸡去连垵,才几步路。放心吧。” 陈蛋分析道:“你想想啊。连庆、秀娥刚刚跟我翻脸,闹得要死要活。你去了,他们肯定就把两肚子气都撒在你身上。连庆正在发癫,见人就打。这万一动手打你,你一个女人家,肚子里还带个孩子,能跑得了?太危险。” 张莲花觉得有理,嘴上不说话。陈蛋跺了跺脚道:“算了算了,还是我去吧。该死就死。行得正站得直,总比落个坏名声好。” 张莲花被陈蛋的英雄气概迷倒,扑进怀里,甜甜道:“我就喜欢这样的你。” 陈蛋心情很复杂。从本意上说,他根本不想骗张莲花。因为张莲花太单纯善良。 但是,不骗的话,这个事情当场就曝光。自己当场就能众叛亲离,一无所有。 好不容易得来的一切,怎么舍得让他一瞬家化为乌有?陈蛋暗暗告诉自己:就骗这一次。就这一次。接下去的日子,一定加倍疼惜张莲花。 张莲花见陈蛋没反应,料想他心里记挂还鸡的事,就叫黑铁抓来一直鸡,催道:“既然决定要去,就早点去吧。省得心里总是牢记挂这事。” 陈蛋接过鸡,长长吐了口气,迟迟迈不开脚步。 张莲花知道陈蛋心里为难,鼓励道:“去吧,阿蛋。也没什么大不了的啊。打也打过,骂也骂过,还能怎么样?总不可能吃了你。” 陈蛋深深看了张莲花一眼,被那清澈见底的眼神刺痛,低头出了门。 刚出门时,陈蛋沉浸在自己编造的谎话中,真有想上连家道歉的冲动。 走没两步就清醒了。道什么歉?搞了别人的老婆能是道歉就了的事嘛。如果是,那这天下男人的老婆都可以随便搞了。岂不乱套? 想着,往阳顶走,去找张星权。 张星权在陆明水房子边上搭了两间土疙瘩房,一间三个人住,一间做厨房。 陈蛋到时,房门虚掩。叫了两声没人应,便推门进去。 一个面黄肌瘦的孩子独自坐在地上,拿着石子在地上写写画画。 陈蛋默默看着孩子,约莫四五岁,脑袋大脖子长,明显的营养不良,心里微酸,在孩子边上蹲了下来。 孩子见来人,也不理会,自顾自在地上画画。 陈蛋轻声问道:“你阿爹阿娘呢?” 孩子道:“去田里干活了。” 陈蛋问:“你每天都自己一个人待在家?” 孩子道:“是啊。我要在家里学写字。” 陈蛋问:“学写字干什么啊?” 孩子道:“阿娘说,学写字以后可以当大官,不用一辈子当长工。” 陈蛋见孩子毫不紧张,对答如流,很是喜欢,捡来一块石子陪孩子画画。 孩子认真问道:“阿叔,你会写字吗?” 陈蛋连自己的名字都写不清楚。以前在衙门时,遇到要写名字,统统画个“0”。谁看了都知道是蛋。一时被问住,尴尬道:“只会一点点。” 孩子问:“阿娘说,不会写字就是没有文化,就没有修养,就不能有大成功。你跟我一样,也不会成功。” 陈蛋被这孩子的话吓了一跳,真是人小鬼大,屁点大小孩,能知道什么是成功?唬道:“谁说我不能成功啊?我现在就成功了。我是咱们村的保长,是咱们村最大的官。” 孩子认真看着陈蛋道:“不对,你不像大官,不成功。你要是不学写字,就是当官也是最小的官,最笨的官。” 陈蛋想起这阶段的混乱,突然觉得自己果真有点笨,各种事情都无法做妥当,当下沮丧。 莫名其妙被一个孩子损得一无是处,陈蛋心里很是窝火,撇下孩子走出门。刚踏出门槛,发现手里抓只鸡,就去田里找张星权。 张星权正在稻田里除草,见陈蛋带鸡来,心里感动,赔笑道:“保长,怎么好意思让你赶到这里来呢。” 陈蛋豪迈笑道:“我陈蛋向来说话算数。这只鸡就归你了。” 张星权急忙从田里上来,光着脚跑到陈蛋面前,伸手要去接鸡。 陈蛋故意躲开,轻声道:“有个条件你必须答应我。” 张星权一心想着那只鸡,急切道:“你说。什么都答应你。” 陈蛋道:“也不是什么紧要的事。就是我给你鸡的事,你千千万万不能直接跟别人说,包括你老婆。” 张星权不明就里问道:“那我怎么弄这只鸡?” 陈蛋道:“你还一样找个无人的所在,把这鸡炖了,偷偷给你儿子喝。” 张星权自言自语道:“那万一被人发现怎么办?” 陈蛋怒道:“干你老母。你自己偷鸡的时候怎么就不怕别人发现?万一被人发现,你就说是我送给你儿子补身体的。” 张星权听得一愣一愣,一会可以说,一会儿不可以说,到底是能说还是不能说? 陈蛋道:“算了吧。我就好人做到底,把这前因后果利害关系跟你明说了。说到底,我是看你一家子可怜,才决定帮你。你想想,如果你跟别人说这是鸡汤。别人会怎么想?” 张星权不假思索道:“会觉得我这鸡的来路不正,因为我自己没有。” 陈蛋道:“对啊。连庆家丢了一只鸡。你这里了多了一只鸡。这不就不打自招了。” 张星权道:“我明白了。那就是不能说。打死都不能说。” 陈蛋道:“要是都不能说,也就算算去。你没想想,我为什么拿鸡跟你换鸡汤?” 张星权想了一会儿,直摇头。 陈蛋道:“这里面有大道理,说了你也不明白。总之,你记住,就是为了救你。一旦你被人问得受不了了,就说鸡汤是我分给你孩子补身体的。” 张星权问道:“分的?” 陈蛋道:“对。连庆家那鸡,就算是我偷的。我把鸡杀了,分了一些鸡汤给海根。就这么说。知道吗?” 张星权不停摇头,急道:“不行不行。我怎么能让保长替我背这个黑锅呢?这叫我良心怎么过得去?不行。绝对不行。” 陈蛋道:“那你是想被赶出石头村?” 张星权道:“不想。” 陈蛋问:“贼子能不被赶出去?” 张星权沉默良久,心里有八九分动摇,又担心陈蛋被责难,问道:“那你怎么办?” 陈蛋笑道:“我是谁啊?我是保长。我抓了连庆一只鸡,那不叫偷,叫征。征,你懂吗?以前打仗,不都得向百姓征粮饷?我这只是找连庆征了一只鸡,能把我怎么样?” 张星权见陈蛋胸有成竹,当下收鸡,拜谢不已。 夜里,张星权端了鸡汤进房。李婉萍起先以为是山里野味,刚要夸张星权能干,打开一看,用瓢子一舀,发现是鸡汤。立马气不打一处来,大骂张星权死性不改。日子刚要上道,就重操旧业,去偷去抢,还叫不叫人活? 张星权极力搪塞,唬弄不过,只得把陈蛋教的言语说了。说这是陈蛋仁义,看海根瘦得不成人样,从老婆嘴里挖出来分的。 李婉萍不信,直奔陈蛋家。刚进门就闻到鸡汤香味,以为张星权所说不假,便没在陈家当面追问。推说是来借锄头,简单说了几句话就回家。 陈蛋料到李婉萍来意,心中暗笑,庆幸这步棋走得早。李婉萍刚出门,陈蛋就追出去,叫住李婉萍,让她无论如何不能在张莲花面前提鸡汤的事。否则张莲花会生气,闹得夫妻不和,伤了肚子里的孩子。 李婉萍知道女人小气,当下承诺死也不会说,千恩万谢离去。张星权佩服陈蛋料事如神,不但帮自己化解了难关,还让儿子踏踏实实喝上鸡汤。这恩情科比救命之恩啊。 却说,陈蛋还鸡回家后,装出一脸晦气,唉声叹气跨过门槛。 张莲花见陈蛋神色不对,急切问道:“怎么样了?鸡还给人家了吗?” 陈蛋叹道:“还是还了。” 张莲花道:“还了就好,总算不欠人家的。那你怎么还不高兴呢?” 陈蛋道:“怎么能高兴?人家现在根本不稀罕一只鸡。我被人骂得像乌龟一样,差点被拿扫帚扫出来。” 张莲花怒道:“这连家怎么能这样?有哪个女人丢一只鸡就去死的?有哪个男人为了一只鸡就绝交一个朋友的?这样的人家,不好就不好,绝交绝交,死也不跟他们往来。” 这话正中下怀,陈蛋挺起胸膛道:“对。干他老母的。绝交就绝交。没个连庆,我一样可以把石头村搞红火了。” 张莲花所有的疑问似乎都已迎刃而解,这几日来的猜忌一扫而光,死死抱住陈蛋不放。 一件偷情自尽的棘手大事,被瞬间化于无形,陈蛋难不得有几分佩服自己的才智,抱着张莲花得意地笑了。 这边的火刚按下去。连家那边又着火了。 第四十章 趁机拉拢 俗话说,病来如山倒,病去如抽丝。在连庆身上是恨来如山倒,恨去如抽丝。他恨陈蛋,也恨张秀娥。对张秀娥的情感更复杂些,除了恨,还有深深的眷恋。 毕竟是结发夫妻,一日夫妻百日恩。这么多年的感情,怎么舍得看她去死。可她张秀娥,怎么能毫不顾忌夫妻感情?怎么能做出那么不要脸的丑事?做都敢做,为什么还要去自尽?是愧对自己还是真不再想和自己过下去?这一脑袋的浆糊啊,什么时候才能理清楚。 张秀娥一直躺在床上,不是起不来,是不想不敢起来。她不知道起来后如何面对连庆。不如躺着,一天到晚看着床顶,不停自责。这样活着,比死去还煎熬。 连母不知其中缘故,当着张秀娥的面大骂连庆不知惜福。娶了这么好的老婆,疼惜都来不及,还能逼得去上吊自尽。真是个不知死活的夭寿仔。又夸张秀娥太善良,委屈都自己咽。当年,连父在世时,要是胆敢得罪她,早就让他再早死几年了。 连庆心中一肚子苦水没地方倒,又被莫名其妙臭骂一顿,暴跳如雷。他在原地来回走动,不停拉扯头发,脑袋前后乱甩,干脆站到石柱边,拿头撞柱子。 连母见连庆动真格,吓得赶紧住嘴,死死拉住连庆。只可惜,连母年老无力,拉不住不顾死活的连庆。连庆一头撞在柱子上,额头破了一个洞,鲜血冒了出来。 床上的张秀娥再也躺不住了,翻身下床抱住连庆,呼喊:“阿庆啊,你这是干什么啊?要死也是我去死。是我对不起你。是我不要脸。是我欠你债。你别伤害自己了。求求你了。” 疼痛释放了连庆的一部分压抑,他死死搂住张秀娥,嚎啕大哭,歇斯底里狂吼。 连母见二人搂抱成一团,知道事情不会再大,拉着孩子出了房门。 张秀娥哭道:“阿庆啊,是我对不起你啊。我没脸再活下去了。你就让我去死吧。” 连庆哭道:“你活不下去也得活啊。难道你就不要孩子了吗?不要我了吗?” 张秀娥道:“我要。我都要。可是,我没脸再面对你们啊。我,我,丢人啊。” 连庆怒道:“没脸面对就要去死吗?死是多轻松的事啊。你得活着,好好活着,把你欠下的债全都还上。知道吗?” 张秀娥听出连庆的话中之意,感动道:“我还。我全部都还。我做牛做马做猪做狗加倍还。” 连庆顿了顿,斩钉截铁道:“那你就先断了和陈蛋的关系。” 张秀娥一听陈蛋的名字,羞愧难当,跪在连庆面前,不停扇自己耳光,哭道:“我断,一定断。我要是还想着陈蛋的半点好,我就是猪就是狗,就是个众人使的疯婆。” 连庆伸手挡住张秀娥的手,冷冷道:“别打了。从现在起,你就全都是我的。你没权利打自己。要打也是我打。” 张秀娥把脸伸到连庆跟前,真诚道:“阿庆,你打吧。” 连庆挥起手掌,狠狠甩过去。张秀娥脸上浮出五道血痕,嘴角流出鲜血。连庆也不看张秀娥,站起身冷道:“还不去喂猪?” 张秀娥像接到了圣旨,欣喜万分,破涕为笑,道:“嗯。这就去。” 夫妻二人就这样重归于好,但彼此心中都隐藏着一道坎,怎么也跨不过。夜里,连庆不再主动贴近张秀娥。张秀娥也不敢主动往连庆身上靠。二人虽同床,却各怀心思。 翌日一早,兰轩按张莲花的吩咐,到连家送鸡蛋面线。连母开门见是兰轩,客气问明来意,客气让进屋,叫张秀娥出来道谢。 张秀娥知道是陈蛋家的人,死活不出来。连庆以为是谁,出来一看是陈蛋家的人,气得咬牙切齿,也不说话,端起鸡蛋面线扔出门外,几嗓子把兰轩轰了出门。 兰轩被连庆吓得直掉眼泪,想去拾掇地上的鸡蛋面线,却被围过来的鸡吃个精光。兰轩拿起篮子,回家跟张莲花说了。 张莲花气得鼻孔冒烟,大骂:“天底下有这么小家子气的男人吗?不就是一只鸡的事,要这样斤斤计较吗?也好。省了接下去的两碗鸡蛋面线。不就是绝交吗?看以后谁需要谁。” 陈蛋感叹连庆的坚决,心里懊悔不已。回头想想也好,从此与连家田无沟水不流,这就算翻过去一页。 第二日,彭钦定送去鸡蛋面线。连庆一家千恩万谢,一则感谢彭举人救命之恩,二则感谢彭钦定有心,送个鸡蛋面线还要亲自来。 彭钦定对张秀娥自尽一事一直心存疑问,直到昨天在地里听到陆明水和张星权的对话才有点豁然开朗。 陆明水的田地大部分在阳顶。彭钦定的地大部分在龙埕口。一东一西,原本离得很远。陆明水比较能钻,硬是在与龙埕口接壤的山坳垦出一块菜地。菜地西上方正是彭钦定家的菜地。 春雨刚过,正是菜籽下地的时机。陆明水催着张星权去地里种菜。二人下了地就埋头苦干,并未发现顶上彭钦定也在地里。 早上出门前,陆明水看到李婉萍喂张海根喝鸡汤,当下不好明问。但心里纳闷,张星权没有鸡是肯定的,哪儿来的呢?现在有了机会,陆明水就直接问:“星权啊,你儿子喝的鸡汤哪儿来的?” 张星权大吃一惊,结巴道:“什,什么?” 陆明水道:“你也不用隐瞒我。我只是问问。你我之间还要有什么秘密吗?” 张星权想起陈蛋的话,把留的后手说了,道:“是保长给我的。他看到海根面黄肌瘦,特意给送来的。你说,保长人多好啊。” 陆明水心里倒是很感恩,这陈蛋还真有心,转念又想,这鸡才多大怎么就舍得杀了,又问:“他特意杀鸡给海根补?” 张星权道:“也不是。莲花不正在怀孕嘛。给莲花补身子的,顺便分给海根一些。” 陆明水若有所思道:“哦。这样啊。” 张星权怕陆明水不信,道:“东家,有件事我跟你说,你可别跟别人说啊。” 陆明水道:“还信不过我?” 张星权道:“没有。没有。是这样啊。保长这鸡也不是自己的。是偷连庆家的。” 陆明水吃惊不下,疑惑道:“连庆家的鸡是陈蛋偷的?” 张星权道:“是啊。这还能有假。”之后,又解释了陈蛋先借后偷的事。陆明水听后,觉得陈蛋爱护妻子,又关心下人,是个难得的好人。当下对陈蛋的佩服之情更盛。 正在上丘田种菜籽的彭钦定只是隐约听到张星权说陈蛋偷鸡的事,没听到后面的解释。心里大吃一惊,转念又有几分欣喜,打起算盘:陈蛋跟连庆这仇算是结下了。现在正在把连庆拉拢到自己身边的好时机。 想到这一节,彭钦定有点激动,想起林美英一会儿要给张秀娥送鸡蛋面线。急忙扔下锄头,回家叫林美英去种菜籽,自己亲自送鸡蛋面线。 彭钦定拉住连庆的手,语重心长道:“兄弟啊,不是哥哥说你。你这个就是太爱面子,什么事都往肚子里吞。这人心啊,就像一个瓦缸,装的东西越多就越沉。该倒掉的就得立马倒掉。知道吗?心中有什么苦就跟哥哥说说吧。这村子里,能当兄弟的人可不多啊。” 连庆这时正需要一个倾吐的对象,听彭钦定这么一说,眼泪不觉涌上眼眶,长叹道:“咳,一言难尽啊。” 彭钦定见连庆要吐露心声,知道他把自己当贴心人了。心下欢喜,拉着他的手坐了下来。连庆道:“这其中千丝万缕千头万绪,说不清楚啊。” 彭钦定试探道:“如果我没料错,这事肯定和保长有关吧?” 连庆以为彭钦定知道了张秀娥与陈蛋的丑事,吓得手足无措,不停搓手。 彭钦定见连庆表现不自然,以为自己猜对了陈连二人的矛盾症结,便深入分析道:“兄弟,我看这事就是他陈蛋不对。” 连庆额头冒出冷汗,心想,这回丢脸丢大了,嘴上嗯啊应付。 彭钦定道:“兄弟,你也别隐瞒。这事就是他陈蛋不对。他怎么说也是保长,怎么能干出偷鸡摸狗的事?” 连庆听到“偷鸡摸狗”四个字,首先想到的是偷情,额头的伤口隐隐生疼,不知如何应答。 彭钦定接着道:“到了这个时候,你也别为他想了。他一个保长,竟来偷你家的鸡?这是人的干的事吗?” 连庆脱口而出道:“偷鸡?” 彭钦定道:“那晚抓了半天的贼子,就是要抓他陈蛋?还好,这个小子跑得快。要是当场被抓着,我看他这保长还怎么当?” 连庆一听彭钦定说来说去全都是偷鸡的事情,顿时放下心中大石,恨道:“他本来就不配当保长。” 彭钦定喜道:“对,我也觉得他没有资格当这个保长。” 连庆怒道:“我恨不能杀了他。” 彭钦定道:“杀他倒不至于。毕竟偷只鸡也罪不至死。但是,这样的人让他继续当保长,石头村就危险啊。” 连庆听出彭钦定对陈蛋也有意见,心中顿时有了几分慰藉,问道:“兄弟你有什么想法?” 第四十一章 分成两派 石头村村口有一棵大榕树,树干雄伟,约有十二三个成人合抱粗细,树叶繁茂,像把撑开的大伞。每每有风吹过,都能听到树叶沙沙作响,窸窸窣窣,犹如春雨声。这许就是人们爱说的,树大招风。 树欲静,风不止。在石头村,陈蛋就是一棵大树, 彭钦定其实也不是非要对陈蛋怎么样。只是觉得在这石头村,彭家最后到,论感情论资历都属最浅。若不团结一部分力量,最终便会被孤立。这想法与生意人的天然因素有关。 彭钦定家祖辈相传经营粮店生意,靠的是察言观色、审时度势、结党营私,稍有风吹草动,便能发现商机。 出逃之前的那段时日,大清颓势已现,没能抓住时机抛售粮食以致亏损殆尽让彭钦定懊悔不已,更加深信只有抓得住机会、看得清局势,才能长立不败之地。 彭钦定之父彭举人早期疏于生意,醉心功名,屡试不第,身上染了浓浓书生气。对趋炎附势、恶意奉承之事深恶痛绝,有时甚至多讲两句价钱都觉掉价。粮店在他手上日渐掉落,彭家家庭一落千丈。 彭钦定对阿爹的做法深感不屑,待他掌握家庭大权后,一改父亲作风,专走官家路线,四处结交三教九流。正要打出名堂,世道却乱了,时不我待。 初到石头村,彭钦定认定陈蛋就是石头村的大树,积极出谋划策,削尖脑袋接近陈蛋。 可惜陈蛋是性情中人,感情胜过理智,与彭钦定毕竟生疏,难有亲密关系。彭钦定心中不悦,表面上继续拿热脸去贴冷屁股,心中却暗暗寻找突破的办法。 彭钦定眼尖,看出陈蛋与陆明水关系最好,与连庆表面虽好,但心灵未通。彭家攀不上陈蛋,想要在石头村站稳脚跟,就得在连庆身上下功夫。 两家联合,实力虽然不及陈陆二家强大,但也多少拥有几分抗衡的资本。免得他们三家合起来,自己被排斥在外。那时就叫天天不应叫地地不灵了。 正是这样的思想,使得彭钦定对连庆家的一举一动异常细心。就像一只苍蝇绕着鸡蛋不停飞,只要鸡蛋一有裂痕,便扑将上去。 连庆对陈蛋本就没什么好印象,尤其是之前杀人嫁祸一事,至今耿耿于怀。如今,旧恨未去,又添新仇,真恨不能生吞活剥了他。 那时候的人,对于先来后到的事有天然的认同感。 比如,一个乞丐一不小心夺得了天下,大家就默默觉得天下应该是这个乞丐的。于是,这个乞丐的子子孙孙坐拥江山几百年。 某一天,一个外族人推翻了乞丐的子孙,成了皇帝老子。大家也默默觉得,江山就应该是属于外族人的。于是,这个外族人的子孙统治了中国几百年。 现在,陈蛋先来到这个地方,当了保长。连庆自然而然觉得陈蛋就是石头村的主子,心中杀他弄他的想法都有,就是没有夺他的权谋他的位的想法。 一直苦于自己势单力孤,一家人难以顶住陈、陆、彭三家的压力。现在彭钦定突然表现出力挺的架势,着实让连庆吃惊错愕,一直追问彭钦定有什么想法。 彭钦定知道连庆已跟自己站上同一条船,心中欢喜不胜,像诸葛孔明一般,坐在连庆对面跟他分析石头村大势。彭钦定道:“眼下,石头村只有我们四户人家。陈蛋是保长,还有长工黑铁,论实力论前景,自然他家最大。” 连庆点头称是,心中难免几分不服。 彭钦定又道:“再看陆家。陆明水虽然唯唯诺诺,但对陈蛋忠心不二。加上长工张星权,还有陆明水一子,张星权一子。这家的人丁上最为兴旺,实力也不容小瞧。陈蛋对陆明水有切身救命之恩。两家关系紧密,无懈可击。” 连庆不停点头,示意彭钦定继续讲下去。 彭钦定叹了口气道:“若按人丁看,我彭家上有老父亲,下有有力有才二子,暂时可算兴旺。但是,毕竟彭家在石头村的资历最浅,光有人丁也没什么用。” 连庆听出彭钦定的意思,心中也有意结盟彭家,便硬声道:“我看不然。这个村就是个新起的不毛之地。现在还不能说什么先来后到。每个家庭都在同个起点。陈蛋是保长,而且有任命书。这个我们不去争论。但说话要算数,不是保长不保长就能说了算的。靠的是实力。这实力中,人丁是一部分,粮食是一部分。人丁上,你我二家其实不输陈陆二家。陈蛋眼下还没有儿子,你儿子最大的十二,我儿子八岁。等他儿子长大成人,你我说不准都已经当了阿公。他哪儿能追赶得上?” 彭钦定顺着竿子往上爬,有意套近,不再叫连庆兄弟,直接叫他阿庆,道:“阿庆,你这话说的我爱听。咱两家的孩子都已经可以下地干活,都是实打实的劳力。我相信,过不了太久,咱们的优势就能显露出来。” 连庆道:“眼下说这个为时尚早。” 彭钦定以为连庆改变主意,急道:“陈蛋虽是保长,但也不能什么都由他说了算。你我只有团结一致,才能首先掌握一部分发言权。否则,说话只能是放屁。” 连庆悠悠道:“难得兄弟你看得起我,肯跟我站在一边。我自然感激涕零,无以言表。团结一致是自然的事。我还是直说了吧。眼下,陈、陆两家都有长工,干活的进度肯定比我们要快,以后的日子红火得也快啊。” 彭钦定陷入沉思。 连庆道:“陈蛋之前答应过,带领大家去城里招募工人。现在事情一闹,想必就成泡影了。” 彭钦定道:“县城你不是也很熟?非得他连庆带着?” 连庆道:“也罢。现在就各凭本事各显神通了。他保长下的话,我们就表面应承着,给他当保长就是。” 彭钦定见连庆铁了心思,心下欢喜,拍着连庆的肩膀,笑道:“阿庆啊,这就对了嘛。没什么大不了的。不用整日头壳低低,不像个男人。” 连庆心结被点透,两眼看到光明未来,当下忘记张秀娥的事,与彭钦定促膝长谈。 陆明水听张星权说完陈蛋偷鸡一事后,对陈蛋的佩服之情更上一层,心里认为陈蛋必定受了很多委屈,得去宽慰宽慰。 来到石埔,陈蛋不在家。张莲花客气地把陆明水让进屋,叫兰轩端了碗鸡汤上来。陆明水连连推挡,绝不肯吃。张莲花笑道:“怎么?你也怕这鸡汤来路不正?” 陆明水见张莲花自己点破,便问:“这东西太贵重,你还是自己留着吃吧。真的是保长偷的?” 张莲花道:“偷的还能这样光明正大?” 陆明水叹道:“也是啊。这事我也多少有听说一些。是连庆家太不讲道理。” 张莲花见陆明水站在自己一边,激动不已,开始大倒苦水,骂连家忘恩负义。陆明水听了一阵,觉得没意思,推说家里还有事,起身要走。张莲花意犹未尽,非要陆明水分个对错。陆明水搪塞过去,抽身离开。 走到陨石潭边,看到陈蛋呆呆坐在一块石头上。陆明水过去打招呼。陈蛋让了一个位置,叫陆明水坐下。陆明水知道陈蛋心中不爽,想安慰又无从下嘴。陈蛋良久才道:“明水,你说怎么样才能当好一个保长?” 陆明水道:“像你这样就很好了啊。” 陈蛋苦笑道:“你快别取笑我了。我几斤几两自己知道。这才哪儿到哪儿,就把一个小小的石头村闹得天翻地覆。” 陆明水道:“保长,你也别太往心里去。是他连庆太小家子气,别跟他计较。” 陈蛋心中明白,嘴上不好说,叹道:“人心一散,这个村就完了哦。” 陆明水道:“怎么会散呢?我发誓,我陆家上下一定紧跟保长步伐,同患难共进退。” 陈蛋心中涌上些许安慰,拍了拍陆明水的肩膀,叹道:“咳,好兄弟啊。” 陆明水道:“还有什么烦恼,说出来听听。” 陈蛋道:“也没什么。就是在想怎么发展石头村。” 陆明水道:“我在城里开店时,一些个官老爷说的话也曾见过。他们言语中,大都认为唯有读书才是修身齐家治国平天下之道。我看咱们村也一样,非得要读书识字才行。” 陈蛋苦笑道:“咱俩算是想到一处去了。不瞒你说,我去星权家被他那五岁儿子海根呛得无言以对。他一个五岁的孩子,就知道说我没读书,当不好保长。不得了啊。” 陆明水急道:“他一个长工的儿子就敢这么不礼貌?我回去一定好好收拾他。这个没教养的死囝仔,怎么敢这样跟保长讲话。” 陈蛋道:“你这是干嘛呢?小孩子家讲讲实在话有什么错?我是在想,我们没文化,不能让下一代也没文化。眼下,我虽然还没有儿子。但你有,星权有,黑铁、连庆、钦定都有,总共有七个孩子。他们都是石头村的未来。不能让这些苗子给荒废了。” 陆明水见陈蛋日夜思考石头村发展大计,心中更加佩服,崇拜地看着陈蛋,问:“保长,你有什么想法?你说,我一定支持你。有需要我陆明水做什么的,一定赴汤蹈火在所不辞。” 陈蛋斩钉截铁道:“我要,办一所学堂。” 第四十二章 准备开会 按说,办学堂这事陈蛋会第一个找连庆商量。因为他一直觉得连庆见多识广,是个做大事的人,值得信赖。不然就得找彭钦定,他父亲彭举人考过多年功名,虽然都没考上,但在这石头村就数他最有文化。 眼下是不可能找这两个人了。跟连庆已经撕破脸皮,彭钦定又跟连庆要好。没办法,只能找陆明水商量。陆明水思考不深,答不出个所以然。陈蛋索性不再说,搓着手在厅里踱步。 陆明水对办学堂之事思考不深,对于另一件事倒是很有想法。他觉得,当务之急不是办什么狗屎学堂,而应该是去招揽一些长工,或者招一些人来村里定居。 陈蛋一想,觉得有理,没几个人办什么学堂?一个学堂稀稀落落的就几个孩子,谁肯来当先生?还是先招人实在些。就盘算着让四个甲长都来开一次招工招人会议,又怕连庆不来,心里举棋不定。 陆明水看透陈蛋的心思,问道:“保长是担心连庆不肯来?” 陈蛋若有所思地点了点头。 陆明水道:“这样。我负责去通知他。来不来是他的事。我们有四个甲长,差他一个不来也没什么大关系。我们一样可以把这个事情做下去。” 陈蛋道:“这事恐怕没那么简单。要是钦定也不来呢?别忘了钦定一直都跟连庆要好。两个甲长不来,这个事情就很难商议确定咯” 陆明水道:“要不,也不用再去召集他们了,人多嘴就杂。我们直接单干得了。” 陈蛋道:“单干我还当什么保长?以后会落人口实。我当保长,就是要带领大家把这个村子弄大弄好。” 陆明水不耐烦道:“这样也不行,那样也不行。那你倒是哪个主意啊?” 陈蛋思索良久,缓缓道:“这样,你先去通知。就说明日午时在交界宫召开保长会议,议题是壮大石头村。务必要每家都通知到。” 陆明水问道:“交界宫?跑那去干什么啊?” 陈蛋道:“在我家商议,连庆铁定是不会来的。就选个公家的地点,这样才像开会。他要是不来,就是公私不分,不是个男子汉。那个时候,理亏的就不是我陈蛋。” 陆明水一听,佩服得五体投地,领命而去。先去了龙埕口,打算叫彭钦定一起去说服连庆。彭钦定知道陆明水来意后,当下犹豫不决,沉默不答。 陆明水最见不得人这样拖泥带水,催促道:“这事也值得考虑?你家不想多招揽一些人?” 彭钦定道:“这事没那么简单。你把人招来了,给人吃什么?自己都快饿死了,能养活别人?” 陆明水一拍脑袋,失声道:“对啊。我们怎么没想到呢?” 彭钦定冷笑道:“要不说这个保长当得不够格呢。粗枝大叶,一些边边角角都不会去想,事情怎么能做得周致?” 陆明水急道:“话可不能乱说啊。保长自有保长的打算。你还是给个表态吧。明天去还是不去。” 彭钦定再次陷入沉思,心中思绪翻滚。去?还是不去?其实,心底深处自然是想去的。只是去了,就是跟着陈蛋,听陈蛋指挥。难免被连庆耻笑,伤了好不容易修来的结盟。 如果不去,单靠自己的力量,独自去招人似乎也可以,就是没有十足的把握。到时,陈陆两家发展的势头更好,彭家就更加受欺负。左右为难啊。 陆明水催道:“你就给个干脆点的话吧。如果想去,咱就一起到连庆家去,问问他的意见。” 彭钦定道:“连庆肯定是不会去的。他刚跟保长结下仇恨,怎么可能一转身就和好。” 陆明水道:“这也不是和好,跟私人没什么关系,就是保长召集几个甲长开会。这是公事。跟他说明了,他要是识道理的人,就该去。” 彭钦定一想也是,当下先答应去参加会议。彭陆二人齐去连家。 连庆额头的伤还没好,没有下地干活,坐在走廊生闷气。见客人来,赶忙收起情绪,问彭陆二人来意。陆明水也不拐弯,直接说了会议通知。连庆怒从中来,破口大骂:“他算什么鸟保长?干他老母的,就是个婊子养的。他有什么资格叫开会?谁要去跟他开会?” 陆明水见连庆反应这么强烈,不敢强催,说道:“反正通知我是带到了。去不去你自己定。” 连庆怒不可遏,握紧拳头狠砸桌面,嘴里骂声不停。 彭钦定过去拍了拍连庆的肩膀,劝道:“兄弟,知道你心里有气。但气归气,那是私人的事。开会是公家的事。你以前也是公家的人,应该知道要公私分明。” 连庆疑惑地看着彭钦定,不知道他到底站在哪一边。彭钦定使了个眼色,示意连庆答应下来。连庆强压住心中怒火,硬声道:“也罢。他不仁我不能不义。参加就参加。” 陆明水心里欢喜,告辞出门。彭钦定也跟着出来,叫住陆明水,问道:“保长是不是已经有什么打算了?” 陆明水道:“还没有。他打算先办学堂。是我建议先招人的。” 彭钦定若有所思道:“办学堂?看来他还真是有心啊。” 陆明水笑道:“保长一直都有心啊。不然能造出这个石头村?我说,这连庆也有点小家子气。大男人的,有什么好结冤仇?就该往远处看看,先共同把这个村子兴起来再说。你说是不是?” 彭钦定笑道:“那是那是。也不知道他们结下了什么冤仇,竟要闹到这步田地。” 陆明水道:“你还不知道?” 彭钦定似笑非笑道:“我还真不是太清楚。” 陆明水不想过多纠缠这个问题,敷衍道:“我也不太清楚。不管他们了。我现在关心的是怎么样才能多找些人,多垦些地,把日子过好了。” 彭钦定道:“想不到明水你这么上进啊。看来以后你会是石头村第一大户哦。” 陆明水也不避讳,笑道:“放心放心。到那时,我肯定不会亏待你们的,哈哈。” 彭钦定见话不投机,不想再说下去,找了个借口与陆明水分道而行。陆明水去给陈蛋复命。 天将黑时,彭钦定去找连庆。连庆正在家里徘徊,左右为难。他一看到陈蛋就会想到香蕉芋下的画面,心里的痛苦就会作祟一次,疼痛难忍。所以,恨不能一辈子不再见到他。 可是,这小小石头村,谁跟谁都是低头不见抬头见,怎么可能不再见面。就算不再见到陈蛋,也会天天见到张秀娥,一样是会想起那个画面。这样的疼痛难以避免。只能任由它折磨,直到有一天麻木。 见到彭钦定来,知道有心事要说,心里一暖,迎出去拉住他的手。彭钦定笑道:“怎么,大家亲得跟兄弟一般,还要这么热情?” 连庆道:“眼下,兄弟太少啊。” 彭钦定道:“也是。人是有人,但都不能当兄弟。我来就是要告诉你,保长和陆明水的心都很大啊。” 连庆急道:“怎么说?” 彭钦定道:“以你看,陆明水是个什么样的人?” 连庆想了想道:“谦卑老实,难成大器。” 彭钦定道:“我本来也这么想。但中午听他一说,感觉他也很有想法。竟然想着多去找些工人,先发展起来,要成为石头村第一大户。” 连庆笑道:“就凭他?这不是痴人说梦嘛?” 彭钦定道:“话不能这么说。他家的长工张星权是怎么招来的?这就说明他还是有实力的。不能小瞧他。陈蛋就更不能小瞧。这次招工事关重大。如果我们两家没跟上,就会远远落在他们后面。” 连庆一想,倒吸了口冷气,叹道:“是啊。我怎么没想道呢。看来这事还得从长计议。” 彭钦定道:“不管怎么说,明天的会议一定要参加。” 连庆心想,每天都能忍住伤痛,笑对张秀娥。为什么就不敢见陈蛋?再说,欠债的是他陈蛋,又不是我连庆。见就见,怕他干什么。 彭钦定见连庆犹豫不决,分析道:“你想啊。如果你不去参加,那最终还是能作出决定的。咱们村有四个甲长吧。我们占两个,他们占两个。他们还有一个保长。优势在那边啊。我们都去了,就能发出不一样的声音,把我们的意思加进去,才不至于太吃亏啊。” 连庆拍了一下桌子,朗声道:“去,为什么不去啊?我还怕他陈蛋不成?” 彭钦定心中欢喜,拍了拍连庆的肩膀道:“这才是我认识的连庆嘛。既然决定要去,咱们就得先商量出对策来。明天会上才能拿出有利于我们的意见来。” 连庆问道:“你有什么良策?” 彭钦定道:“说不上良策。只要记住,我们要站在陈蛋的对立面就行。” 连庆道:“那是自然。但是如果心里没有底,二人没有形成默契,我们怎么能说得赢他们啊?” 彭钦定笑了笑,在连庆耳边说了如此这般。连庆微笑点头,当场应允。二人又简单说了一些琐碎之事。直到天全黑,彭钦定才告辞回家吃饭。 第四十三章 权哥别走 翌日午时,保长陈蛋,石埔甲长张莲花,阳顶甲长陆明水,龙埕口甲长彭钦定,连垵甲长连庆,都按时到交界宫。 连庆不拿正眼看陈蛋。陈蛋也不好意思看连庆,干咳两声道:“今天叫大家来主要是商议招工招人之事。咱石头村成立也有一段时日了,来来去去就我们四户人家。后面又来了黑铁、星权两户长工。这速度还是太慢,村子发展不起来。我想,经过一段时间的休整,大家也都安定下来了。是该寻求新发展的时候了。今天就想听听大家的意见,看看这个招人招工的事要怎么弄比较合适。大家一起,商量个一二三四出来,也好照着去做。这样,就从石埔甲先说吧。” 张莲花脸红了一下,咳嗽几声道:“保长说得有道理。我坚决支持。但是,眼下外面的局势怎么样我们还不清楚。如果外面太平,招工肯定就不好招。谁也不会愿意来这个穷乡僻壤。如果外面战火纷繁,大家都背井离乡,恨不能快点找个落脚的平安所在。那招人的难度就小了。我的建议是,先派个人去查探外面的情况。再回来商议招工的事。” 张莲花这番言论,震服在座诸位男人。陈蛋连连点头,赞道:“莲花说得很有道理。查探清楚情况非常有必要,盲目行事肯定要失败。其他人呢?” 陆明水接着道:“我来说两句。招工这事并不简单。怎么招?招什么人?招不招得到?这些都是问题。但是,我认为,最主要的问题应该是怎么招的问题。就是大家各显神通分开去招,还是合起来招回来后统一安排分配?这个问题应该先有个答案。分开招的矛盾会少一点,但是怕招的数量会有多有少。合起来招会平均一点,但又怕最后分得不均匀。各有好坏,还请保长定夺。” 陈蛋心里没底,也不直接回答问题,示意其他人接着说。彭钦定咳嗽几声,朗声道:“莲花的建议提得很好,明水的问题也提得很好。这两个问题是该先解决,才能把招工之事做得彻底。我认为,招工要先分工。就是我们几个人的分工要明确,谁负责打探,谁负责带头,谁负责招人,谁负责分配,都要列得清清楚楚。现在是要先确定一个人,派去打探清楚外面的情况。然后,可以分片招工,一个人或者两个人走一片,到不同的地方去。才不会重复做事,费人费力。” 连庆也不看陈蛋的脸,接道:“我支持钦定的说法。一定要分工明确,最后的成果也要明确。我看就两个人为一组。每个组划出半个县城,各自想办法去招人。每组招来的人,各自平分,与其他组无关。谁找不到人,不能埋怨责怪其他组不仁义。” 陈蛋看出二人的心思,正要反驳。张莲花抢道:“钦定这个建议很好,分开就分开,省得以后因为分人闹得不开心,伤了邻居的和气。同时,也好看出各组的本事,免得日后让人说日子红火是靠偷靠抢的。” 陈蛋见话被张莲花说死,没有回转的余地,便道:“这话说得也有道理。那咱们今天主要就商量三件事。第一,谁去打探消息。第二,怎么分组。第三,什么时候开始招工。” 打探消息是个危险的活,四个大男人都不肯去,张莲花更不可能去。议来议去,只能是在张星权、黑铁两个长工上下功夫。最后决定让张星权去。因为张星权毕竟见过世面,人也灵活,派他去正合适。 分组倒是容易,彭钦定主动要与连庆同一组,陆明水也乐意靠着陈蛋。招工的时间定在端午节后。议罢,连庆起身离去。彭钦定简单作揖后,跟着走了。 彭钦定追上连庆,笑道:“兄弟,你说的很直接嘛。” 连庆道:“这不是咱们商议好的嘛。我就不信,咱们俩的能力会在他们之下。到时让他们眼红去吧。” 彭钦定大笑,揽住连庆肩膀。二人结伴离去。 张莲花对着连庆的背影啐了一口,骂道:“这是什么男人啊,好像谁都欠他钱似的。鸡不是都抓回去还他了嘛,还一脸怨气。” 陈蛋不愿意再纠缠偷鸡的事,转头对陆明水道:“你快些回去,把打探消息的事跟张星权说说。叫他无论如何一定要去,老婆孩子就包在我们身上。” 张莲花一听陈蛋要包别人的老婆,一把掐住陈蛋的耳朵,怒道:“你这个死人啊。人家的老婆要你包啊?你能包几个?”这要换平时,陈蛋肯定也就乖乖道歉。现在是什么时候?是正儿八经在开会,是在交界宫,而且陆明水就在面前。 陈蛋脸上挂不住,举手打开张莲花,喝道:“你干嘛?没事发什么神经?快给我滚回家去。”张莲花被陈蛋镇住,眼里滚出硕大泪珠,走也不是,不走也不是。 陆明水见夫妻二人吵架,也犯了难,劝还是不劝都不好。陈蛋也不理会张莲花,催陆明水道:“你快些回去啊。叫星权明天就出发。” 陆明水像是收到圣旨,松了一口气,快步离去。 陈蛋回头见张莲花默默点眼泪,心生不忍,软声道:“好了,不哭了。这正在开会,你一个甲长揪保长的耳朵,影响很不好。这都不懂吗?” 张莲花委屈道:“我也没想那么多。不就是怕你去找别的女人嘛。” 陈蛋心中痛处被点到,羞愧难当,自责不已,柔声道:“我发誓,我再也不会找其他女人。要是找了,就把我的鸟割了喂狗。” 张莲花破涕为笑,娇羞道:“怎么能喂狗呢?我还得用呢。” 陈蛋这时毫无兴致,随便嗯啊两声,当做没听到,起身回家。张莲花默默跟在身后。 陆明水到家后,立刻找张星权说了打探消息的事。张星权一百个不情愿,一则放不下妻儿,二则不愿意不冒险。陆明水好说歹说,张星权就是死活不肯。 最后,陆明水摆出东家架势,命令张星权明日一早出发,速去速回。张星权别无选择,整夜唉声叹气。李婉萍问明缘故,劝张星权拿出男人气概,为这个村子做些贡献。 张星权舍不得李婉萍,当下将她推倒在床上,弄将起来。一旁睡下的张海根,被嗯啊声响吵醒,坐起身子,揉了揉双眼,问道:“阿爹,你在打阿娘吗?” 夫妇二人吃惊不小。张星权从李婉萍身上滚下来,扯来被子盖住下半身。李婉萍抓住衣服挡住胸脯,又急又羞,无言以对。 张海根不明就里,哀求道:“阿爹,你不要打我的阿娘好吗?她很乖很听话的。” 张星权哭笑不得,偷偷提了裤子,走到海根小床前,摸了摸他的脑袋,爱怜道:“放心,阿爹不会打你阿娘,也不会打你。乖乖睡吧。” 张海根乖巧躺下,未几,发出均匀呼吸声。张星权重又回到床上,搂住李婉萍就要弄。 李婉萍轻声道:“你要死啊。” 张星权动作虽小,力道却大,沉声道:“我就是要死。就是要死在你身上。” 李婉萍被揉捏几下,也然兴起,搂住张星权不住亲吻。二人折腾至半夜,才昏然睡去。 次日一早,李婉萍备了早饭,催张星权起床。张星权把李婉萍拉进被窝,又要折腾。李婉萍羞道:“这光天白日的,你要闹哪样啊?海根也快起来了,快别瞎闹腾。起来吃饭,准备出发。” 张星权无奈,起身简单洗漱,用了早餐就要出发。李婉萍抱着张海根送至陨石潭边,三个洒泪而别。张星权一路上忧心忡忡,怕外出遇到麻烦。但事已至此,只能硬着头皮上。 走走停停,过了两日,来到清水县城。张星权之前只到过县城一次,带着一队人马要去洗劫一家金铺,结果被打得落花流水,死了十几个弟兄。这也是他当土匪时吃的最大一次败仗,现在想来有些后怕。完全无法理解当时怎么能那样不管不顾。 这就是婚姻的力量。婚姻,可以让一个原本充满血性杀意肆起的悍匪变成一个爱妻守儿唯唯诺诺的宅男。 张星权现在就是这样。他珍视爱惜来之不易的简单幸福,凡事小心翼翼,不容有失。这次来到清水县城,也是畏首畏尾,夹着尾巴到处查探。 清水县城不大,规划却严整。横街三条,依次为文锦街、中心街、笔架街。纵街四条,依次为傲风路、闽融路、泰和路、安定路。 县政府位于中心街中段,占地三十八亩,回廊式建筑。大门临街,推门进去是天井,天井前是前殿,用作办公场所,后有厢房,供来吃住。 这些张星权都不知道。当然,知道了也没有用。他不是要去县政府,只是来到县城。作为对县城有心理阴影的前土匪,张星权不敢擅自走入县城中心,只敢在傲风路、安定路溜达。 这两条路离县政府较远,算是比较偏僻。路上商铺稀稀疏疏,凋零破败。店铺门口大都坐着一个或者几个老人,满眼期待地看着从路上走过的人。 张星权感觉全身不自在,好像所有眼光都盯着他看,低着头默默往前走。走没两步,一个声音在背后喊道:“权哥,哪里去?” 第四十四章 土匪屠村 张星权吓了一跳。除了道上一起混的弟兄,至今还没人叫他权哥。再说,这清水县城也没认识的啊。谁呢?回头一看,是阿二。 阿二,大名张利。闽南话中利与二同音,大家都叫他阿二。阿二以前是张星权的手下,跟着张星权打家劫舍有一段时间,在山寨里算是二号人物。 山寨解散后,张星权独自逃难,其他弟兄的下落一概不知。现在遇到阿二,心中难免愧疚,一时无语。 回过神后,正要问阿二近况。阿二没等张兴权开口,上前揽住他的肩膀往巷子里带。 来到巷子深处,阿二神秘道:“权哥,你怎么敢来这里?” 张星权被问得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反问道:“我为什么不敢来?” 阿二道:“县城现在正到处搜捕土匪呢。说是要把所有的土匪一网打尽。你这个时候来,不是自投罗网是什么?” 张星权道:“我又不是土匪,怕他干嘛?” 阿二似笑非笑道:“权哥,不是吧。你这么快就要跟弟兄们划清界线?弟兄们可都还念着你的好啊。” 张星权不想再沾过去的事,不理会阿二,转身要走。阿二拦住张星权,跪倒在地,不停磕头,大喊救命。 张星权最受不得这个,拉起阿二,不情愿道:“起来起来。你这是要干什么啊?” 阿二哭丧道:“权哥,救救弟兄们吧。” 张星权止住阿二哭泣,详细问明原因。阿二把心中之事一一道来。 自从解散队伍后,寨子里一些弟兄无处可去,就推阿二当老大,继续干一些打家劫舍的事。 阿二胆子不大,也没领导魄力。弟兄们推举他,只是因为他跟张星权的时间最久,论辈分论资历都算最老,自然而然就把他拱上老大位置。 在阿二的带领下,弟兄们净干一些偷鸡摸狗的小事,一个个饿得前腰贴后背,人心渐散。一个叫林阿彪的小头目,见日子过不下去,自顾自带了四五个兄弟,合计干一票大的。 要说这几个人胆子也大,合计来合计去,决定去抢县政府的粮仓。林阿彪并没把这事告诉阿二,心里盘算着,等事成了再给你阿二好好开开眼。到那时,看看弟兄们还会不会让你当老大。 只可惜,林阿彪只有胆子,没有脑子。带着六个人,抹黑进了县政府,才刚到天井就被团团围住,不几下全都被咔嚓了。 第二日,全县大清洗,对于土匪、土匪的亲戚、土匪的朋友,一个不放一个不留,抓一个就咔嚓一个,抓两个就咔嚓一双。 阿二甜头没沾着,惹了一身骚。手下的弟兄被抓殆尽,自己也惶惶不可终日,躲在安定路一处破窑里,继续靠偷鸡摸狗度日。今天,正好出来刺探情况,不曾想遇到了大哥张星权。 张星权听后,感慨不已,问道:“你们还有多少个人?” 阿二哭道:“杀的杀,跑的跑,就剩我和红毛了。我们没地方去啊,但留在城里就只能是等死。权哥,看在我们多年的兄弟情分上,帮帮我吧。” 张星权深知阿二为人,胆小怕事,好吃懒做,根本靠不住。本来不想惹麻烦,又看他确实可怜,左右为难。 阿二见张星权迟疑不答,又跪下去,哀求道:“权哥,你救救我吧。从今往后,我一定听你差遣。你说一我一定不说二。水里水里去,火里火里去。” 张星权身上早没了匪气,对这样的弟兄情义嗤之以鼻,心中打着另外一个算盘。现在的石头村,一切都是刚开始。自己现在是长工,但不能一辈子是长工。如果把阿二带到石头村,自己就有了一个支持者。等日子过瓷实了,也好独立出来。想到这一节,心中有了主意,吩咐阿二赶紧出城,天黑之时在城口汇合。 阿二转身要走,又被张星权叫住。张星权不想再去查看,想从阿二口中了解县城情况。阿二虽然躲在县城里,但对县城情况也知之甚少,不说出个一二三地又怕张星权责怪,胡乱说了一通。 大概是说,县城情况稳定,百姓安居乐业,没有战乱,每个人在城里都生活得很爽。张星权失望不已,叫阿二赶紧出城,自己在县城外围兜兜转转,待到天黑边出了城。 阿二和红毛正在城口等待,见张星权来,拜倒在地。张星权扶起二人,大概说了石头村的情况。二人病急乱投医,囫囵答应下来。 走了一日,来到钟石村。红毛突然腹泻,拉得两腿发软,嘴唇发黑,肚子绞痛,寸步难行。拉了三次,张兴权和阿二都没在意,骂他假装金贵。第四次第五次,屁股里拉不出东西,只流了些青绿色的水出来。第六次第七次,连水都没了,流出乌黑乌黑的血。 阿二吓得面如土色,跪求张兴权救命。张星权挨家挨户去敲门,希望能找到人救红毛一命。想不到偌大个村庄,户户家门紧闭,不见人影。 张星权叫阿二把红毛抬进一户人家,放在床上,然后兵分两路去招人。转了一圈,日落西山,二人空手而回。 床上的红毛已经奄奄一息,嘴巴一张一合,像是在说话,又像在呼吸。 阿二急得眼泪直掉,跪在地上祈求菩萨救命。张星权搓着手,来回踱步。二人束手无策,门口突然传来一阵声响。张星权阿二喜出望外,齐冲出去。一个人影迅速从门口溜走。 张星权一个箭步冲上去,将那人影按住。那人吓得瑟瑟发抖,大喊:“大爷饶命。”张星权放开一看,是个老头,当下把他提进屋内,准备问个究竟。老头不住哀求,不停颤抖。 张星权问道:“你们村里的人都哪里去了?” 老头道:“不知道啊。我真的不知道啊。求求大爷放过我吧。”很明显的此地无银三百两。 张星权安慰道:“老伯,你别怕。我们也不是什么坏人,是你们隔壁村的亲党。这里到底发生了什么?怎么连个人都没有了?” 老头一听,长舒了一口气道:“夭寿啊,我以为土匪又来洗村了。” 张星权问道:“洗村?怎么回事?” 老头道:“咳,时事弄人啊。前段时间,村里发了洪水,一个村庄淹去大半,死伤无数。最近几日,强人出没。也不知哪儿来的一群土匪,一进村子就烧杀抢掠。看到东西就抢,看到男人就杀,看到女人就糟蹋。搞得村民人心惶惶,不敢在村子里住,都躲到山里去了。饶是这样,土匪还是不放过,放了一把火,把整座山给烧了。天杀的啊,一村子的男女老少,一下子就这么去了十之八九。没天理啊。”说完,倒地痛哭。 张星权听完,伤心不已,对这群好不讲规矩的土匪深恶痛绝,破口大骂。阿二扶起老头,问道:“那你们现在还剩几个人?” 老头垂泪道:“连未断奶的孩子一起算上,也就剩十六口了。” 张星权问:“人在哪里?” 老头不敢回答,眼睛直直看着张星权,大有视死如归的感觉。张星权知道老头心有余悸,也理解老头的心情,也没再追问,长长吐了口气道:“老伯,我能理解你的心情。这样,我也不追问你,不勉强你。过一两天,最多不会超过三天,我一定会带人来救你们。” 老头半信半疑,就是不回答。阿二关心红毛的死活,恳求老头想想办法。老头看了看床上的红毛,不停摇头,叹道:“突发痢疾,气息都要断了,神仙来也没办法。我能有什么办法呢。生死有命啊。我们村死去百十号人我都没办法。我能有什么办法?” 张星权见老头神色恍惚,再问也说不出什么来,便不再说话。老头沉默了一阵,突然问道:“你说的是真的吗?” 张星权问道:“什么?” 老头失望道:“看来也是言而无信之辈啊。还有谁能救我们?天上会降神仙吗?” 张星权道:“不会。我向来说到做到。这样,你留个暗号。我回来之时,根据暗号联系你。如果你不相信我,到时可以不要出来,反正我也不知道你们躲在哪儿。” 老头像是抓到救命稻草,跪下磕头。张星权拉起老头,问道:“老伯,那你留个暗号吧。我来了好救你们。” 老头道:“你来的时候,站在这里大喊三声李阿林,我们就会出来的。” 张星权反反复复道:“李阿林。李阿林。” 床上的红毛突然哎哟大喊,不停翻滚。阿二试图抱住红毛,反被他抓了几下。李阿林推开阿二,喊道:“别靠近他。这是死前的回光,像疯狗一样,被咬到你也就跟着发疯去死了。” 阿二哭道:“救救他啊。救救他啊。” 李阿林摇摇头消失在夜色中。 张星权拉着阿二,默默看着红毛发狂。红毛面色狰狞,不停拔扯头发,躺在地上翻滚,最后两眼直勾勾看着阿二,突出几个字:“哥哥,我要走了。” 第四十五章 都给我安静 张兴权回家后,陈蛋立刻组织召开甲长会议,地点还是在交界宫。 张兴权无中生有添油加醋绘声绘色说了清水县城如何如何风调雨顺,如何如何国泰民安,在县城招工简直是蚊子腿上找肌肉,秃子头上拔头毛,一个字,难。 陈蛋低头不语,唉声叹气。张莲花眼尖,见张兴权神色自若胸有成竹的样子,肯定还藏着什么好消息没说,追问道:“那在哪儿招工有希望?” 张兴权也不直说,跪在陈蛋面前道:“保长,我有件事情求你。” 陈蛋道:“都是自己人,不要这么客气。” 张兴权道:“我这次去,遇到了一个失散已久的弟弟。我未经村里人同意,就把他带来了。希望保长能够容下他,给他一条活路走。” 陈蛋笑道:“我以为什么大不了的事。起来起来。看你说的什么话。你的弟弟就是我们大家的弟弟。这个村就是他的家。”张兴权磕头称谢。 彭钦定脑袋转得快,心中始终盘旋着招工的思绪,不管谁来了石头村,对他来说都是一个劳动力,问道:“多来了一个人,要分配在谁家?” 陈蛋没想过这个问题,直接道:“那是兴权的弟弟,当然分在兴权家啊。” 彭钦定道:“兴权是长工,他有什么家?” 陆明水道:“我待兴权如亲兄弟,我的家就是兴权的家。” 连庆道:“明水的意思就是把兴权的弟弟也纳做长工?有这等便宜的事?” 陆明水急道:“我没有这个意思。但是,那是兴权的弟弟,我总不能亏待他。” 陈蛋听出来,几个人是要争长工,一下子犯了难。张莲花道:“四个甲都想要这个长工,分给谁都不合适。我看还是由兴权的弟弟自行决定吧。” 陈蛋道:“莲花说的有道理。兴权,你回去跟你弟弟说吧。几家的情况你都跟他说一说,让他自己决定去。” 张兴权道:“弟弟跟我情同手足,他自然是要跟我在一起的。还请保长和各位甲长应允。长工的事,我这里还有另外一条线索,估计一口气就能招来十几二十个人。” 连庆一听这么多人,喜出望外道:“行行行,你弟弟的事就你自己说了算数。快说十几二十个人是怎么一个回事。” 张兴权不紧不慢地把路遇阿二红毛,红毛痢疾去世,偶遇李阿林的事情说了。陈蛋、连庆对看一眼,旋即互相避开,心中暗道冤家路窄。 这李阿林不是别人,正是驱赶连庆出钟石村的那个领头人。连庆一听这人,首先想起的不是被逐出村的事,而是起陈蛋栽赃嫁祸之事,一下子所有怨气纠结在心中,苦得像喝了一大碗黄莲汤,硬道:“这个人我认识,小气爱计较,不是可靠之辈,信不过啊。” 张兴权道:“我们在钟石村住了一夜。没有一家有个人影。他说的话肯定不会有假。保长,我们在这个时候出手救他们,他们肯定就会感恩戴德,好好为我们服务。要是我们不出手,让其他村的人抢了先,那可是吃亏的事啊。” 陈蛋犹豫不决,想起在钟石村的日月,想起李进,想起兰菊冬梅,愁肠百转。 张莲花抢道:“这是千载难逢的好机会啊。阿蛋,你在犹豫什么呢?” 陈蛋回过神,咬咬牙,一拍大腿道:“救。一定要救。十几个人,对咱们来说可是个大数目啊。钦定,你看呢?” 彭钦定看了连庆一眼,道:“救啊。这比招工容易多了。阿庆啊,不管你跟那个李阿林有什么纠葛,现在毕竟是特殊时期,该出手时就要出手哦。” 连庆心中郁结打不开,迟迟不肯说话。陈蛋当下做了决定,明日就去接李阿林等人。 张星权回家向陆明水介绍了阿二。陆明水当下安顿好阿二生活起居,与张星权同等纳为长工。张星权又暗中叮嘱阿二,以后看他眼神做事。 翌日,陈蛋、连庆、陆明水、彭钦定、张兴权、阿二五人一起去了钟石村。 白日里的钟石村,越发寥落得刺人心脾。满目萧条,残破不堪,没有一座房子的大门是好的,也没有一座房子是没被火烧过的。到处赤黑赤黑一片,有些房子还在冒烟。 陈蛋骂了一句干你老母,就再说不出话。张兴权对着山林大喊三声李阿林。等了半晌,李阿林果然来到跟前。 故人相见,本该叙叙旧,打打招呼。李阿林见来人是陈蛋和连庆,顿时羞愧难当,转身要走。 陈蛋拉住李阿林,问道:“阿林叔。你这是干什么呢?” 李阿林冷冷道:“你们会有那么好心来救我?是要来看我笑话的吧。那样就免了。我李阿林就是死了,也不会被人看笑话。” 陈蛋道:“阿林叔,你也别多想。我们是真心实意来救你的。不然我们大老远来干什么?” 张兴权道:“是啊是啊。阿林叔,你不认得我吗?我们不是约定好了的吗?” 李阿林迟疑道:“你们真是来救我们的?” 陈蛋道:“正是。骗人会死全家。” 李阿林转身跪在陈蛋面前,哭喊:“恩人啊。快救救我们啊。” 陈蛋扶起李阿林,询问乡亲们的下落。李阿林带着陈蛋一行进了山。 山里十八弯,弯来弯去到了一处怪石下面。李阿林挪开草丛,露出一个洞口。陈蛋就要进去。李阿林一把拉住他,冲里面喊:“没有妖怪。”陈蛋疑惑看着李阿林。 李阿林道:“这是我们的暗号。这洞两头通,这里有个入口,另外一头有出口。要是有人私下闯进去了,洞里的人听到声响就会往出口跑。我出来探听情况,有异常我就喊妖怪,没情况我就喊没有妖怪。” 正说着,洞口传来窸窸窣窣的声响,陆续爬出几个人。李阿林跟那些人简单说了一些情况。那些人当下跪下磕头。 陈蛋道:“都是亲党,不要客气。大家收拾一下,赶紧跟我们走吧。要是土匪再来就麻烦了。” 一行人收拾停当,浩浩荡荡往石头村进发。李阿林站在山头,呆呆看着面目全非的钟石村,突然跪倒在地,嚎啕大哭。一群男女老少跟着跪下,哭号声不绝于耳。一个村庄就此消失,怎能不令人感慨。 陈蛋默默望着满目疮痍的钟石村,陡然想起曾经的张寡妇,想起颠鸾倒凤的两个月,一时间百感交集,也掉了两滴眼泪。 炎热的夏日,蒸发了所有人的泪水汗水,也把无尽的苦涩蒸发到看不见摸不着的空气里。李阿林站起身,长长舒了一口气,大声道:“走咯。” 当日中午,交界宫召开了一次有史以来规模最大的村民大会。陈蛋激动难耐,站在台上直搓手。连庆、陆明水、彭钦定也都没切身经历过这样的阵仗,脸上虽然平静,心中却万马奔腾波涛汹涌。 李阿林领着钟石村十六口男女齐齐跪下,口中大喊:“多谢各位大人相公的救命之恩,多谢各位大人相公给我们活命的机会。” 陈蛋回过神,朗声道:“亲党们,起来吧。以后,你们就是石头村的村民。这里就是你们的家。不要分你我,不要太客气,大家一起把这个石头村建起来。”李阿林等人再三拜谢,陆续起身,听候吩咐。 陈蛋面对这么多人,心中没了主张,呆站着吃吃没有言语。张莲花拉了拉陈蛋的袖子,轻声道:“大家可都等着呢。你发什么呆?” 陈蛋傻道:“等什么呢?” 张莲花急道:“等你说话啊。” 陈蛋迷糊对众人道:“亲党们,来了这里就要吃好喝好,把这当成自己的家,千千万万不要跟我陈蛋客气啊。” 李阿林以为陈蛋只是留他们在这里吃顿饭,当是客人,心中着急,再次跪下磕头。陈蛋慌得手足无措,下了台一个个拉他们站起来。李阿林不肯起身,哀求道:“保长,前日我多有得罪,还请你大人不记小人过,给我们指一条活路吧。” 陈蛋急道:“阿林叔,你这说的是什么话啊。我跟别人不一样,不是小肚鸡肠的人。快起来快起来。” 说者无心,听者有意。陈蛋这话刺中了台上的连庆。他以为陈蛋在数落他小肚鸡肠,当下怒气上涌,站起身道:“哪个小肚鸡肠了?阿林叔,过去的事情就都过去了。现在是危难时节,大家就都该忘记过去,好好生活下去。你要是不嫌弃,就带着你一家子到我家去,有我连庆一碗稀饭就有你全家老小一碗稀饭。”李阿林被连庆一席话感动得老泪纵横,冲着连庆不停磕头。 陆明水误解了连庆的意思,以为连庆开始明目张胆地抢人了,自己再不出手更待何时,当下大喊:“来我家吧。我家条件比连庆好多了。他给你们吃稀饭,我就给你们吃干饭,管饱管够。” 彭钦定见自己落在人后,一下站到桌子上,大喊:“亲党们,来我家吧。我给你们吃好的住好的,给你们田地种,保证让你们过上好日子。” 会场秩序一下子陷入混乱,几个甲长像兜售卖不出去的白菜一样,各说各话,各夸各好。李阿林等人见场面混乱,一个个呆若木鸡,不知如何是好。 陈蛋这才反应过来,现在不是讲人情的时刻,当务之急是把这些人分到各家去。想清楚后,保长的气概立马回来,把彭钦定定落下桌子,自己站了上去,大声喝道:“安静。都给我安静。听到没有?都给我安静。” 第四十六章 抢人大战 众人见保长发话,各自收敛,不敢再乱说什么,全场鸦雀无声,能听见宫前哗啦啦的流水声。 陈蛋清了清嗓门道:“亲党们,我,陈蛋,既然把你们带到这里,就是要管你们的死活。不只要管你们的死活,还要管你们的肚子。要怎么管呢?就是要给你们饭吃。但这饭也不能白吃。所以,你们要干活。你们要在哪里干活呢?要到各家的地里干活。现在要解决的问题就是,你们该去谁家的地干活。还有,先要明确的一个问题是,你们愿不愿意干活?” 李阿林朗声道:“这个请放心。是保长救了我们,现在还能给我们吃饭的机会,我们怎么会不干活。我们一定会拼命干活。大家说是不是?” 众人齐呼:“是。” 李阿林道:“去哪里干活,干什么活,全听保长吩咐。保长说什么,我们就做什么,绝对没有二话。” 陈蛋笑道:“这样很好。各位甲长,现在给你们一人一个展示自己的机会。各自吹吹自家的情况,好让亲党们做个选择。阿林叔,你也做个工作。” 李阿林走到陈蛋跟前,毕恭毕敬道:“保长请吩咐。” 陈蛋道:“这样。我们这里有四个甲,你把亲党们分成四等分,然后排个一二三四的顺序。一会儿按着顺序来选东家。” 李阿林领了吩咐,仔细查点村民。说来也巧,村民刚好是四家人,够排一二三四。 第一家,李阿林家老小五口,除了李阿林外,还有老伴杜小凤,儿子李火灯,儿媳妇张玲,孙子李震海。 第二家,李水清家三口,包括妻子杜梨花,女儿李春菊。 第三家,李水成家五口,包括老爸李阿宽,老母杜婉治,妻子杜放英,儿子李阿虎。 第四家,李山川家三口,妻子杜阿秀,女儿李荷花。 排罢,李阿林向陈蛋报告情况。陈蛋见人数不均,无法平分,心中有些犹豫,希望李阿林重新排过。李阿林面露难色道:“保长啊,这都是一家一家的,不好拆散啊。万一拆了,日后搞得家庭感情不和,闹得鸡飞狗跳,对全村来说都不什么好事。还请保长三思啊。” 陈蛋一听有理,便不强求,转头对各位甲长道:“现在轮到你们了。各自吹吹自己的情况,让这四家人来选你们。当然,一家人只能选一个甲长。谁先来?” 彭钦定看了连庆一眼,示意连庆先说。连庆会心一笑,张口道:“那就我先说吧。各位亲党,我叫连庆,住在连垵。我以前在城里是当差的,见过很多世面,知道怎么把一个地方搞起来。你们要是跟了我,在我的带领下,肯定能把日子过好。用不了多长时间,就能吃香的喝辣的。还有,连垵这个地方范围大,地很多。大部分田地都是水田,种什么都好种。干活省力气,生活省心气,什么都好。来我这里,一准没个错的。” 连庆说完,陆明水正要接话,彭钦定抢先拍了桌子,喊道:“亲党们,亲党们。听我说几句。我叫彭钦定,住在龙埕口。这地方这名字,听起来就很舒坦,对不对?还有更舒坦的。我在城里是开粮店的,最拿手的就是搞粮食。现在最重要的问题是什么?就是粮食。你们跟了我,就等于跟了粮食,就等于解决的肚子饿的问题。最最重要的是,龙埕口地势平坦,灌溉良好,到处都是良田,到处都是黄金,就等你们来捡。还等什么?直接跟我就是了。” 陆明水紧接道:“亲党们,古人说得好啊,吃水不忘打井人。在这石头村,我敢老实跟大家说,我们四户人家实力都差不太多,田地也差不太多。从这些表面的物件上看,你们跟谁都是一样的。但是,做人讲究的就是个义气。当初是谁先找到你们的?是我的兄弟张星权。是他发现了你们,然后叫我们去带出你们。单单从这一点上看,你们就应该感谢他。要怎么感谢呢?也很简单,到我家来吧。我是阳顶的陆明水。” 三人都说完,张莲花不紧不慢道:“都说完啦?我要说的跟他们的差不多。再重复就没意思了。亲党们,你们把这个当成是压力。其实选谁都是一样的,最终目的就是把肚子填饱。你们斟酌一下自己定吧。我敢保证,到我这里来,我可以让你们吃饱穿暖。我是石埔甲的张莲花。” 张莲花本来想说“我是保长的老婆张莲花”,话到嘴边又咽回去,怕说出来引起反感。 陈蛋等几个甲长言罢,朗声道:“亲党们,现在是你们自由决定的时候了。记住啊,一家只能选一家。现在开始吧。”李阿林等人不知从何下手,一个个呆站着不动。 陈蛋以为他们不想当长工,安抚道:“亲党们,当长工并不是一辈子的事。等过一段时间,日子过好了,帮你们把家都立起来,就会把田地放给你们去种。你们自己决定要种什么怎么种。只要每年每月照交田租就可以。这样还不好吗?眼下这个阶段,大家一起努力克服过去。还不行?” 李阿林惶恐道:“保长,我们不是要求什么。也不敢要求什么。只是,这个这个,选东家对于大家来说都是第一次。怎么选呢?不好选啊。” 陈蛋道:“怎么不好选,想跟谁你就直接说。”李阿林还是一直摇头,脸红耳赤不敢说话。其他人也都低下头不敢表态。 张莲花急中生智,大声道:“我知道大家都不好意思直接选。这样,我们四家人先回去。你们在这里商量去谁家合适。商量决定后,你们就直接道那个人家里去。这样就不用直接来选,也不用直接来面对面表示。大家说怎么样?” 陈蛋笑道:“莲花这个建议好。大家回去把自家的门打开,等着你们的新人。不管结果怎么样,希望每家每户都不要有怨言。既然让亲党们自己选择,就该愿赌服输,怎么样都要认了。知道吗?”连庆、陆明水、彭钦定三人各都赞同,起身离去。 李阿林、李水清、李水成、李山川四人碰头商议。李阿林出于对连庆的愧疚,决定跟连庆,也好将功补过。李水清嘴上不说,但心里希望跟着保长,日后也好沾点光,决定跟陈蛋。李水成认为彭钦定有文化有思路,决定跟彭钦定。李山川没得选择,只能跟陆明水。 确定后,李阿林作为钟石村长者做最后讲话。他缓缓道:“亲党人啊,世事难料啊。谁也不会想到,咱们好好一个村子会落到今天这步田地。他老母的天公没目啊。有什么办法呢?我们也该想想那些死去的人。我们还没死。这就是幸运。当然也是责任。钟石村现在是没了。但不代表以后就不会再有。眼下,我们要做的事就是安分守己,各自跟着各自的东家,好好干活。不要丢了咱们钟石人的脸。不要觉得憋屈,不要觉得没有面子。想想,如果没有这村人去救咱们,咱们可能就被土匪杀光了。滴水恩要涌泉报啊。我们只能拼命干活,才能把日子过好。保长也说了,日后我们可以有自己的家。我想,发展到最后,我们就能有自己的实力。那时候,搬回钟石村,重建钟石村也不是个问题。大家要把这个当成理想,走到哪里都不要忘记,你们是钟石村人。” “对,我们是钟石村人。”全场男女老少热泪盈眶,抱成一团。 李阿林长叹道:“咳,不哭了。再怎么哭都没有鸟用。走吧,各回各家去吧。” 众人彼此作别,往各自东家方向散去。 陈蛋回家自信满满,以为那四家人心中都想选他。排在第一的是李阿林家,有五口人,人数算是最多的。李阿林肯定也会想选自己,谁不想往大树上靠?张莲花也这样认为,早早准备五碗点心,坐在厅堂等人来。 李水清带着妻儿进门时,陈蛋满脸错愕,脱口道:“怎么是你?” 李水清见陈蛋脸上不悦,紧张道:“怎么?保长不希望我们来?” 张莲花反应倒快,急忙道:“说什么呢。正等你们呢。你看我连饭都做好了。你三个,加我们两个,正好五个。来来来,快上桌吧。”说着,上前拉过李春菊,不停抚摸她的头发,笑道:“你看这小姑娘都饿坏了。” “我叫春菊,今年七岁了。”李春菊乖巧道。 张莲花见李春菊长得可人,母性光芒顿时显露,蹲下身去在她脸上亲了一口。李水清夫妇看在眼里,心头发热,坐在桌前直掉眼泪。 陈蛋回过神,客气道:“来了就是一家人,不要太客气。吃饭,先吃饭。” 这一餐,李水清夫妇吃得毫无味道,一则想到从此离乡背井,二则第一次面对保长心情紧张。 李春菊却吃得欢快,自从土匪进村,就再没吃过这么可口的饭菜。 吃罢,张莲花叫兰轩安排李水清一家人住下。隔日开始下地干活,不提。 李阿林一家去连庆家算是仇人相见,又会如何? 第四十七章 懒婆娘的裹脚布 李阿林战战兢兢往连庆家走,心中仍是举棋不定,怕吃闭门羹。 杜小凤一路唠叨不停,道:“你这个死人啊。不知道我们跟他有仇?还选他干什么?我们家排在第一个,就应该选最好的。你倒好,放着保长家不选,偏偏选一个仇人。人家想报仇都找不到机会,你啊你,自己找上门去。这是什么道理。你说你,怎么一辈子都不长心眼?” 李阿林被念得怒火四起,吼道:“碎碎念什么鸟啊。做人是那样做的吗?当初,是他连庆有杀人嫌疑在先,能怪我?再说,不也因为你老母的天天念这要那座房子嘛?不然我能去驱赶他?” 杜小凤耍泼道:“你自己一个大男人没鸟用,倒要怪起我女人家了哦。有你这样的男人吗?你还是男人吗?” 李阿林骂了一句“使恁老母”,便不再理会。 杜小凤却来劲了,声讨道:“夭寿啊,你要使我老母,你去使啊,去把她的骨头挖出来使啊。你这个天杀的,敢骂出这样没皮没脸的话?你怎么不去死呢。” 李阿林被骂得心烦意乱,加上心中忐忑,几股情绪交相纠缠,惹得脑门发热,胸闷气短,坐在地上直喘粗气。 儿子李火灯心眼直,属于傻大个类型的,见父亲难受,朝母亲吼道:“阿母啊,你念什么物件啊?有完没完?” 杜小凤被儿子一吼,气不打一处来,挥手扇了他一巴掌,骂道:“你是谁生的?你是猪狗生的吗?你敢这样骂你老母?” 李火灯被打急了眼,挡开杜小凤的手掌,怒目相向。杜小凤心生恐惧,不敢言语。李火灯的厉害她是领教过的。 李火灯刚结婚那会儿,杜小凤摆出婆婆架势,对儿媳妇张玲百般苛刻,稍有不顺眼就又打又骂。 一次,张玲端了洗脚水给杜小凤洗脚。那年月,女人大都裹脚。女子长到十一二岁,要用锤子把脚趾敲弯,用布条一层层裹住,包成小小的三寸金莲。 好不好看自不用去评价,至少那时的审美观该当如此。受罪的却是女子,一辈子走不了快路,只能一步三挪,腰肢扭动,姿态倒是婀娜。 洗脚也是件麻烦的事,里三层外三层拆开裹脚布,才能露出脚肉,费事又麻烦。且不宜经常洗,免得误了裹脚的效果。天天包裹着,其间气味可想而知。杜小凤又不是个勤快女子,脚上的气息自然更加浓烈。 张玲忍不住用手扇了扇鼻子前的空气。杜小凤以为张玲嫌她脚臭,立刻火冒三丈,破口骂道:“疯女人啊,会臭死你吗?这才刚进门就敢嫌我脚臭。我叫你嫌。”说着,解下裹脚布,硬往张玲嘴里塞。 张玲起身就跑,杜小凤追赶不上,坐在地上嚎啕大哭,一会儿哭自己命苦,一会儿骂张玲不孝。 哭声惹来儿子李火灯。杜小凤见儿子来了,骂得更起劲:“夭寿啊。要老婆不要老母啊。我怎么生出这样的不孝子啊。你怎么不去死啊。” 李火灯也不说话,端起洗脚水从杜小凤头上浇下去。杜小凤错愕不已,呆若木鸡,回过神后变本加厉,抱住李火灯又是咬又是抓。 李火灯吼道:“你再闹?再闹我就用裹脚布塞住你的嘴。” 杜小凤挺直胸膛道:“你塞啊。你要是不怕被雷劈你就塞啊。” 李火灯果真弯腰捡起裹脚布,不由分说,掰开杜小凤的嘴塞将进去。杜小凤被呛得气血翻腾,腹中之物翻江倒海,当下吐得一塌糊涂。 “知道臭就不要塞给别人。”李火灯丢下一句话便转身离去。杜小凤气苦万分,却又无可奈何。 杜小凤前前后后生了五个孩子,最后只活了李火灯一个。第一个刚生出来就断了气,还好是个女娃,也不甚心疼。 第二个是个男孩,夫妻像手捧宝贝一样,小心照看。好不容易养到满月,全身长满水痘,高烧不退,没几天一命呜呼。 第三个干脆就死在腹中,还没来得及生出来。 第四个也是男孩,长得粉粉嫩嫩,特别是两颗大眼睛忽闪忽闪,很是讨人喜欢。 孩子三岁那年的一个夏天,夫妻两下地干活,把孩子关在房子里。回家时,孩子呆呆坐在地上,眼睛直直看着裤裆里的小鸡鸡。杜小凤正要过去抱孩子,却看见孩子的小鸡鸡上挂着一条长长的蜈蚣。不几日,孩子毒发身亡。 第五个孩子就是李火灯,从小长得壮实,聪明过人。李阿林夫妇以为天公终于开眼,欣喜不胜。可惜好景不长,李火灯六岁那年突发高烧,差点没像他哥哥一样。 危急时刻,一个郎中刚好路过,救下这个孩子。救是救下了,李火灯的脑子却被烧坏了,变得直来直去,头脑简单四肢发达。饶是这样,夫妻两也是千恩万谢,李家总算有后。 从那以后,杜小凤对李火灯宠爱有加,什么都顺着他。稍有不顺,李火灯就会大发雷霆,敢说敢做。所以,塞裹脚布一事也算正常。 眼下被李火灯一瞪眼,杜小凤便没了脾气,怏怏退到一边。李火灯走到李阿林面前道:“阿爸,你也不要怕。他连庆要是敢对你怎么样,我就把他捏死。” 李阿林道:“做人不是这样的。我们欠人家的,就该加倍还给人家。那时,我赶他出来,是我不对。我们不能就这样跟人家结仇。再说,我们以后还要在石头村长住下去,能去得罪谁呢?” 李火灯道:“全听阿爸的。我就努力种地,多收点粮食。这样就能报答他们了。” 李阿林微笑点头,心中怒气顿消,起身继续前行。未几,来到连庆家门口。 连庆和张秀娥一直都站在门口,期待客人到来。从内心上说,连庆最希望来的是李水成一家。李水成和李阿林家都是五口人,算是人数最多的。李阿林肯定不会选自己,因为多少都算有点过节。 眼看远远走来五个人,连庆脸上挂满笑意。近了一看,是李阿林。夭寿啊,这个李阿林真的敢来?连庆错愕不已,忘记去打招呼。张秀娥看到李阿林也是满脸不情愿。 李阿林主动道:“东家,我们来了。”连庆没听见,仍旧沉浸在那场暴雨的回忆中。 李阿林见连庆没反应,以为他心中计较二人之间的仇恨,当下跪在连庆面前,磕头道:“那日是我不对,不该赶你们出村。但是,错也错了。还请东家给我们一个将功补过的机会。我们一家,一定会艰苦干事,共同把东家的事业推上去。”说罢,拉着李火灯一起跪下,杜小凤、张玲、李震海也都跪下。 连庆见一家人跪在自己面前,什么气都消了,赶紧上前搀扶,动情道:“阿林叔,我没想到是你啊。真没想到啊。我们之间其实也不算有冤仇啊。那时,我们是外乡人,平白无故占用你们的房子,本来就是我们的不对。你们驱赶也是应该。再说了,要不是你给我那么多的粮食种子,我也不能有今天啊。你是我的恩人才对。” 李阿林见连庆说得动情,心下感激不尽,老泪众横,哽咽道:“东家,什么都不说了。今后,我们一家一定拼命做事,力保连家在石头村成为第一大户。”这话正中连庆下怀,二人当下紧紧相拥,不再言语。 张秀娥见连庆态度好转,也跟着由阴转晴,绽出笑容道:“大家也别愣着了,快进来吃饭吧。住的地方都给你们安排好了。以后我们就是一家人了。” 连胜利、连欢见来了新伙伴,很是高兴,拉着李震海的手又笑又跳。李震海十三岁,比连胜利大,个头也高,都快赶上母亲张玲了。 张秀娥笑道:“胜利,快带震海哥哥去吃饭吧。这几天,震海哥哥就先跟你睡一张床。”连胜利欣然答应,拉着李震海进了房门。 李阿林见连家人亲切,心中感慨,含着泪进屋。 四家人陆续安置妥当,石头村的人气渐旺,到处炊烟袅袅,田间人声交汇,阡陌交通,鸡犬相闻,大有世外桃源的感觉。 一晃过去数月,石头村经历了第一次秋收。陈、连、陆、彭四家收入相当,各自有了一定的家底。陈蛋让彭钦定集中收了一批粮食,到城里置换了一些财物。各家长工安生做事,主仆相处融洽和谐,颇有几分安居乐业的景象。 陈蛋、连庆两家的冤仇,在时间的酱缸里染成陈陆二家与连彭二家的冤仇。彼此之间表面风平浪静,实则波涛汹涌。 临近入冬,张莲花产下一子。陈蛋喜出望外,毕竟这石头村除了陈家还没有男丁外,其他各户都有。陈蛋做梦都希望张莲花能顺利生下一个儿子,也好给陈家壮壮声势。如今,梦想成真,怎能不欢欣鼓舞。 陈蛋为儿子取名高大,希望他能又高又大,不管是身体上还是事业上。 孩子满月正是农历除夕。陈蛋想召集全村老少到家里吃饭,一则庆祝陈高大满月,二则共同庆祝石头村第一个丰收年。 张莲花一听要请那么多人吃饭,一下子跳了起来,大骂陈蛋败家。 第四十八章 庆祝满月 张莲花念道:“这才刚刚有点收成,被你这一请客,不就去了十之八九。本来好端端的,现在等于是要白干一年。你就不会心疼?你的心是用钱做成的吗?不行,绝对不行。” 陈蛋怒道:“女人家就是小气。那老祖宗都说了,钱财乃身外之物。今年花了明年还会赚回来。再说了,我是保长。保长有儿子了,不应该普天同庆吗?以前皇帝生了儿子,不还要大赦天下嘛。我就召集大家庆祝一下,有什么不可以?” 张莲花道:“那个老祖宗说的?你叫他出来,我问问他。再说了,你跟皇帝比个什么物件啊?也不撒泡尿照照自己,几斤几两都不知道了?要庆祝你去庆祝,别动我家的粮食就行。不然我就带着儿子走掉。” 陈蛋心里其实也有几分舍不得,被张莲花一拒绝,更是摇摆不定。左思右想,找不到个办法,急得团团转。 张莲花道:“你转什么啊?傻了是吗?有个现成的主意,你看看要不要。” 陈蛋喜道:“什么主意?” 张莲花分析道:“你看啊,咱们各家今年的收成都差不太多。不只是你家有粮食,其他人家里也有。儿子满月正好是除夕。这是多好的时节啊。你别把主题定成是给儿子庆祝满月,就定成庆祝石头村第一个丰收,然后大家一起凑起来吃饭。把需要的粮食分成四份,每家出一份,这不就轻松很多?” 陈蛋一拍脑门道:“行啊张莲花,很聪明嘛。这个主意很好,很有见地,值得采纳。”张莲花笑而不语。 说干就干,陈蛋当下就去了陆明水家。陆明水对陈蛋历来言听计从,听说要合起来过除夕,也觉得是个好建议,立即决定出一部分粮食,甚至要求不够可以从他家多拿一些。陈蛋拍了拍陆明水的肩膀,笑道:“好兄弟,是个干脆人啊。” 陆明水笑道:“当然是兄弟人啊。还有一件事,兄弟也记着呢。” 陈蛋问:“什么事?” 陆明水道:“你家公子满月的事啊。你自己都忘记了?刚好也是除夕那天。我有个建议,不知当讲不当讲。” 陈蛋笑道:“还有什么不能说的?” 陆明水道:“你家公子毕竟是在石头村第一个出生的孩子,而且是保长的儿子,满月本来就应该庆祝一下。这样吧,除夕那天就当是给保长公子过满月,我叫各家都去备些礼品,也好弄出一些好气氛来。” 陈蛋心里欢喜,嘴上却道:“现在大家都不容易,还是不要提这档子事了。怕添乱啊。” 陆明水把陈蛋退出门外,道:“保长,你就别再推辞了。这事我来负责。一定做得漂亮。” 陈蛋半推半就出了陆家大门,折向彭钦定家,一样只说庆祝除夕一事。彭钦定未明白反对,只说连庆怎么决定自己就照跟。陈蛋本想叫彭钦定去连庆家传达,看他这意思,定是不去的。当下心中犯难,要不要去连庆家?不去怎么说得明白?想来想去,还是觉得应该公私分明,该去还是得去。 连庆见陈蛋到来,也不起身欢迎,冷冷问道:“保长你来啊。” 陈蛋讪笑道:“哈哈,是啊。来看看你家的情况。” 连庆道:“我家没什么情况。都挺好的。” 张秀娥刚好从后堂出来,见到陈蛋,心里一震,想起过去的丑事,不敢抬头,又这回房间。 女人的绝决远比男人彻底。那次事发,张莲花彻底从男欢女爱中挣脱出来,对于情欲的念想消失得无影无踪,一心只想着怎么弥补对连庆的伤害。对于陈蛋,非但没有半点思念,反倒有几分恨意。 男人却不同。一个女子离去,心中多少会有些念想和期待。期待下次偶遇,能再有几分缠绵。若是偶遇时,能旧情复燃、干柴烈火,之后又互不牵挂,那便最好。 陈蛋见了张莲花也有几分尴尬,心中爬起几分说不清道不明的情丝,当下不敢深想,道:“阿庆啊,是这样啊。我呢,准备组织全村老少到交界宫一起过除夕,庆祝一下今年的丰收。你看怎么样?” 连庆道:“你是保长,你说了算。” 陈蛋道:“话是这么说。但是呢,有些事还是需要各个甲长的支持。我跟明水、钦定都说了。他们都很支持。不知道你怎么样?” 连庆道:“钦定同意我就同意。不用再多说什么。” 陈蛋道:“这样最好了。那你就出四分之一的粮食,供那天的村民吃饭。我们四家各出四分之一,谁也不欠谁的。” 张秀娥在后面一听到粮食的事,也顾不得尴尬羞耻,跑出来道:“不行。绝对不行。别想打我家粮食的主意。要出你自己出去。” 陈蛋久未听到张秀娥的声音,如今清脆响亮的话音又一次冲进耳膜,过往缠绵耳语一下全被勾起,顿时脸红心跳。连庆看出陈蛋的表情变化,转头对张秀娥吼道:“滚进去。这是你说话的地方嘛?” 张秀娥不敢有丝毫违抗,恨恨瞪了陈蛋一眼,转身进了厨房。陈蛋接了张莲花的眼神,像是一个毒针刺进心脏,又像一盆冰水淋透躯体,不只是一个痛字能说得明白。脸上一会儿青一会儿红,呆呆的说不出话。 连庆本就多疑,从不让张莲花再见陈蛋。现在看到陈蛋这样的表情,心中涌起万股醋意,恨不得陈蛋立即就走。干脆道:“别人出多少我就出多少。你也不用再废什么口舌了。这里不欢迎你。你快点走吧。” 陈蛋无趣走出连家,眼里浮现出张秀娥白花花的身体,心中柔肠千结,像是喝了几杯烈酒。转念,又浮现出香蕉芋下被抓奸的场景,想起连庆绝望刺人的眼神。想着,不禁摇头苦笑。张莲花再好也是别人的老婆。已经睡过就该知足了,还能把人家强霸了不成? 转眼,临近除夕。石头村下了几场大霜。每日天光,各家房顶瓦片都白白一片。日头出来,折射出七彩亮光,煞是好看。各家各户几日前就不再下地干活,男人四处准备过年的物件,女人把床单被套拆下来洗,把房子打扫干净,迎接新年到来。 彭举人这几日尤为忙碌。家家户户都拿了红纸,求他写些春联,贴在门口,图个吉利。彭举人也不推辞,谁家来求都给写,来来去去无非是“春满人间”“金玉满堂”等等吉利词语。村民才不去管,只要红纸黑字贴上去,便觉得是过年。 过年归过年,除夕那日是陈蛋儿子陈高大的满月日这事,村里人都没忘记。在闽南,满月是人生之中第一个最为重要的日子。亲戚朋友都要带些衣服鞋帽来贺。几家长工拿不出什么东西,各自送了一对鸡蛋。 陆明水几日前特地去了一趟县城,给小高大置办了一套带有虎头帽的新衣服。张莲花千恩万谢,欣喜不已。 彭钦定为这事找了连庆,商量怎么送礼。连庆道:“又不只有他家有孩子。有什么好贺的?” 彭钦定道:“话不能这么说。这毕竟是在咱们村出生的第一个孩子,而且还是保长的儿子,怎么能不贺呢。” 连庆怒道:“你现在心都是向着陈蛋的哦?” 彭钦定急道:“天地良心啊。我可一直都是把你当成最体己的兄弟人啊。不然还用来跟你商量?我直接送不就完了。你也别着急上火。粗人用武斗,雅人用文斗。跟陈蛋较劲不能直来直去,那样太失身份。表面上,咱们还得笑脸相对。暗地里要比,也得先把咱两家的底子打厚了才行啊。眼下,还不能直接得罪保长。毕竟咱们两家的实力还比不上他们。” 这一席话全都钻进心中,连庆顿觉豁然开朗,叹道:“还是兄弟你有远见啊。照你看,这个礼我们应该怎么送?” 彭钦定道:“要大送。” 连庆追问:“大送?” 彭钦定笑道:“对,大送。要送得比陆明水还要体面。” 连庆问:“陆明水送什么?” 彭钦定道:“听说是送了一套新衣裳。也算是下血本了。要不这样,我们两家合起来,送一个金子。” 连庆道:“金子?你疯啦?哪儿来的金子?” 彭钦定神秘道:“咱们都是自己人,也就不跟你隐瞒了。说实话,我从县城来时,还是带了一些家底出来的。金银都有一些。只是,眼下时代不同了,直接给金锭也不好。我寻思着去一趟县城,把金锭熔成吉祥一点的形状。你觉得怎么样?” 连庆想了想道:“金子是贵重之物,也不要一锭。我这里有些碎金子,拿去熔了就行。要不这样,我出金子,你出劳力,跑一趟县城,把这个事做了。” 彭钦定心里有一百个不情愿。眼下是什么时候?县城是什么地方?这都是乱成一大锅粥的,谁会愿意去?但既然连庆说了,也不好拒绝,当下应允。 谁知这一去,差点就把小命送了。 第四十九章 金猪项链 彭钦定进城时,城里一团乱糟糟。为什么乱?乱什么?这些彭钦定都想不清楚。在他的思想里,换了新皇帝应该是普天同庆的时刻。 那时,孙文先生在上海宣传政党政治。各地青年学生纷纷响应,走上大街小巷宣传民主进步思想。一些个既得利益者并不希望这样的势力不断蔓延,自然而然采取了暴力镇压的卑劣手段。 清水县城也有一些进步学生,为了民主进步舍命奔走。这日,正好是学生召集游行的日子。一群学生拿着横幅小旗在中心大街游行,大喊“驱逐外夷,还我河山”、“不要内战、一致对外”、“反复辟、要和平”等等口号。 彭钦定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也不知道即将发生什么事,只是好奇,跟在人群中,想看个究竟。跟着跟着,却被挤进人群中间。一个学生递给他一把旗子,激情豪迈道:“先生,你也是为了革命献身的志士吧?” 彭钦定直接道:“不是不是。我只是路过这里,凑凑热闹。” 学生怒吼道:“革命不是看热闹。现在外夷入侵我中华领土,党政者软弱无能,人民一个个如同梦游,不懂觉醒。你难道不想用自己的呐喊唤醒中华雄狮吗?” 彭钦定听得云里雾里,心里以为这就是一群乱党,吓得冷汗直冒,不敢说话,转身要走。学生却不放他走,握住他的手,大喊:“来吧,无知的人民。跟我一起呐喊吧。驱逐外夷,还我河山。” 彭钦定糊里糊涂跟着队伍一路呐喊,来到县政府门口。队伍在政府门口站定,声讨呐喊声更加汹涌。一群军队打扮的队伍荷枪实弹冲过来,在学生队伍面前整齐排列。 学生见来了军队,似乎一点也不害怕,喊得更大声。带头的几个学生还冲过去,要强抢军人手上的枪。军人先是向天上开了几枪,学生队伍并没有后退的意思。 一个学生冲向带头的军官,准备抢他的枪。军官怒不可遏,抽出腰刀,捅向学生。学生当场倒下。学生队伍见有人牺牲,情绪立刻失控,整支队伍扑将上去。 军官见局势控制不住,一声令下,示意军队开枪。军队一排排整齐蹲下,举枪对着人群乱射。 彭钦定没见过枪,不知道那一根根棍子筒的威力,还好奇地伸头去看。还没冒出头,站在跟前的一个学生就倒了下去。胸口出现一个窟窿,鲜血直冒。 彭钦定喊了一声“我老母啊”吓得两腿发软,拼尽最后力气往人群外挤。好容易缩进路边一个墙角,不敢动弹。 刚躲好,又一个学生倒在脚边,鲜血直流,两眼直勾勾盯着彭钦定。 彭钦定缩成一团,连看都不敢看那个学生。学生从喉咙深处发出声音:“救救我。”说完,使劲最后力气,伸手抓住彭钦定的脚。 彭钦定拼命挣脱,用另外一只脚挣开学生的手。学生腹部又中一枪,停止挣扎,白白翻着眼睛,嘴巴像喷泉一样涌着红红的血。 彭钦定忍不住看了学生一眼,那个模样便深深印在他的脑海里。多年以后,他仍记得那个求救的无助眼神。但那个时候,自己都管不好自己,还能怎么样呢? 彭钦定见枪都朝这边打,躲在这里不是个办法,就想猫着腰往巷子里跑。刚冒出头,子弹就飞过来,吓得立即缩回去。心想,这回完蛋了,被陈蛋的儿子害死了。 一时又想起妻子孩子,想起刚要开始走上正轨的家庭,顿时心灰意冷,声泪俱下哭道:“天公啊。我也没做什么坏事,怎么可以这样对待我啊。” 正哭着,一只手抓住了他的肩膀。彭钦定以为又是受伤的学生,立即奋力挣脱,这关头谁有心思去救谁呢。 那只手很坚决地抓住彭钦定,用力往后拉。彭钦定以为被官兵抓了,一颗心全凉了,吓得连话都说不出来。回头一看,是不官兵,是一个白发苍苍的老人。 老人坚定地看着彭钦定,硬声道:“想活命就跟我走。” 彭钦定像抓到一根救命稻草,紧紧拉住老人的手。老人抬脚用力一踢,墙后出现一个洞。二人猫着腰钻了进去。洞里一片漆黑,只能容下一个弯腰慢爬。老人在前,彭钦定紧跟在后,丝毫不敢松懈。 外头的枪声越来越远,彭钦定的一颗心慢慢平静。二人辗转来到洞口,推开木板,却是一家客栈内。 老人左右看看没有人影,甩开彭钦定的手,双手抱拳道:“壮士,有礼了。”彭钦定一头雾水,“壮士”的称呼实在不敢当。又不知道老人是什么意思,当下不敢随意回答。 老人道:“壮士放心。我不是官府的人,也不是什么坏人。如果是,我便不会出手救你。既然救了你,你就不用再有什么顾虑。”彭钦定心里想的不是这个,嘴上还是不说话。 老人道:“壮士啊。你们这种视死如归的精神,着实让老夫佩服。但是眼下这时局,不是你们这样不要命的人带着一群学生游行示威就能解决的。你能懂吗?”彭钦定没有回答。 老人叹道:“眼下,中国就像一个得了重病的老母亲啊。什么病症都不要命地往她身上涌。外夷入侵,军阀混战,民不聊生。一群年轻人敢抛头颅洒热血,用生命呐喊,这种精神连我这样七老八十的人都比不上。但是,还有一句话,留得青山在不愁没柴烧。想要改变这种局势,不能硬碰硬,应该传播知识,让全中国的人们都醒过来才行。” 彭钦定听了半天,终于明白是怎么回事。原来是学生游行被镇压,老人以为是自己带着学生搞游行,当下笑了出来。 老人问:“你笑什么?” 彭钦定道:“那群学生不是我带出来的。你就是给我一百二十个胆子,我也不敢做这样的事。” 老人似乎有几分失望,叹道:“不是你带的也没关系。至少你有那个勇气参加道队伍中去。多少也算个好汉。救了你也不算白救。现在中国就是缺少你这样勇敢的人。每个人都畏畏缩缩,见到敌人不敢向前。中国人才会这样被人欺辱。不应该啊。” 彭钦定怕老人生气,不敢再说自己只是路过凑热闹的,赶紧跪下给恩人磕头。 老人怒道:“起来吧。我不喜欢这样的礼数。人与人生下来就是平等的,没有谁比谁低一等,也没有谁比谁高一等。下跪这东西,早就应该被革除。” 彭钦定摸不清老人的脾气,又被老人身上散发的气场震服,站起身不知该做什么反应,干脆就傻傻站着不言语。 老人问道:“你是何方人士?” 彭钦定道:“玉泉乡石头村的。” 老人一听“石头村”三个字,眼睛陡然一亮,喃喃道:“石头村?石头村?” 彭钦定以为老人不知道石头村,解释道:“说石头村你可能不知道。这也不奇怪。这一两年才建起来的,以前是块荒地。就在清水县的最北边,都跟南江县交界了。” 老人似乎明白了什么,问道:“这石头村跟两蛋村是什么关系?” 彭钦定惊道:“你怎么知道两蛋村?石头村都没两个人知道,两蛋村这个名字更是没有一个人知道啊。老人家,你真的是神通广大啊。” 老人不耐烦道:“我只问你,这两个名字有什么关系。” 彭钦定道:“石头村就是两蛋村啊。最开始的时候就是叫两蛋村。因为村里掉下一个陨石蛋,保长陈蛋的名字也有一个蛋字。一个蛋再加一个蛋,就是两个蛋。保长没念过书,一点文化没有,就干脆叫做两蛋村了。后来,听说是经了什么高人指点,保长觉得两蛋村不好听就改成石头村了。” 老人没有回答彭钦定的问题,继续问道:“那石头村现在怎么样了?可有什么人丁?” 彭钦定把石头村的发展情况描述一番。老人不停点头,脸上露出满意的笑容,问道:“真没想到啊。石头村有学堂吗?” 彭钦定道:“还没有。保长前一阵子有说建学堂的事,但最近事情一多就忘记了。” 老人怒道:“有什么事比建学堂重要?” “也是大事。保长上个月当爹了。过几天儿子要做满月。” 彭钦定想讨好老人,又道:“不过话说回来,这等个人私事是不会比建学堂这个事情重要。” “谁说的?谁说不重要?”老人立即变了颜色。 彭钦定原想巴结一下老人,没想到又被泼了一盆冷水,心里很是不爽,嘴上却不敢多说。 老人根本不管彭钦定感受,问道:“孩子什么时候满月?” 彭钦定道:“正好是除夕那天。我这次进城就了为了给孩子置办礼物的。没想到差点送了性命。” 老人一听彭钦定是来买礼物的,态度立刻有了一百八十度转弯,和声道:“你倒是有心啊。” 彭钦定顺势道:“也不算什么,乡里乡亲的,应该的,应该的。” 老人笑道:“看来这陈蛋人缘不错啊。” 彭钦定惊道:“你认识陈蛋?” 老人也不回答,问道:“你准备给孩子置办什么礼物?” 彭钦定道:“想熔个金子给他,图个吉利。”转念又问:“你怎么会认识陈蛋?” 老人笑而不答,带着彭钦定从后门出去,去了一家金铺,熔了一只金猪坠子,又找了条红绳子绑了,做成一条金猪项链,煞是漂亮。 事情做完,老人道:“走,去石头村。” 彭钦定疑惑道:“你也去?” 第五十章 石头村学堂 老人笑道:“我必须去了。再不去,这村里的孩子就都要变成井底之蛙了。”彭钦定听得云里雾里,又不好多问,只能带着老人一路向石头村进发。 到石头村时,已是除夕正午。村里人都集中去了交界宫。彭钦定见四处没人,便带着老人直接往交界宫去。 连庆站在路口翘首等待,见彭钦定来了,急忙迎过去,笑骂道:“怎么,去个县城跟上天一样久。” 彭钦定道:“上天是没有,差点就下地狱了。” 连庆关切道:“怎么回事?” 彭钦定道:“说来话长。简单点说就是,我差点被枪子打死。还好这位恩人救了我。” 连庆正要和老人道谢,背后突来传来一声惊呼:“阿爹。” 出声的人是张莲花。彭钦定、连庆都吓了一跳,这老人是张莲花的阿爹?说来也巧,这个老人不是别人,正是张莲花的父亲、陈蛋的岳父张云生。 自从告别陈蛋、张莲花,张云生继续云游四海,但是走的地方越多心就越凉。 泱泱中华已被清政府折腾得千疮百孔,八国联军烧杀抢掠,各派军阀为了一己之私随意开战,到处死尸遍野,一派荒凉。 让张云生最心凉还是百姓。百姓一个个混沌迷茫,任人宰割,任人鱼肉,毫无反抗意识。个把有反抗精神的,也都走些旁门左道,装神弄鬼,搞到最后还是为了自己的私人利益。 看到最后,还是让张云生看到了一丝丝希望。就是那群学生,那群追求真理,敢于牺牲的学生。只有文化,才能让一个民族觉醒。 张云生毅然决定回到清水县,想找个地方扎根教书,把满腹经纶教给下一代,让他们知道这个世界,掌握报国图强的利器。 回到清水县一看,到处乱成一锅粥,连个落脚的地方都难寻,如何教书育人。 正当此时,偶遇了彭钦定,知道了石头村的情况。心中打定主意,这个暂时安静的小村,就是自己传播文化的起点。 张莲花做梦也想不到阿爹会在这个时候出现,心中的感受用“喜出望外”四个字都无法形容。 陈蛋见张云生出现,也是惊喜万分,抱着儿子迎出来。张云生满脸带笑接过陈蛋手中的孩子,仔仔细细端详。 张莲花上前抱住张云生,又是笑又是跳。张云生道:“都为人母了,还这样不知轻重。” 张莲花笑道:“人家高兴嘛。阿爹,你怎么来啦?这次打算住多久?” 张云生笑道:“这次不走了。” 张莲花撅起嘴巴道:“你就骗鬼吧。” 陈蛋把老丈人让进大厅,选了最中间的位置让他坐下,接着向全村老小宣布道:“各位。各位各位。静一静。现在给你们介绍一位非常重要的人,就是我的丈人公张云生先生。是他指点我在这里定居的。所以,这整个石头村都是他的。没有他就没有这石头村。” 张云生摆摆手笑道:“别给我戴高帽。我平生最讨厌这个。” 陈蛋无趣道:“那就不说了,大家吃饭。” 彭钦定见陈蛋也碰了一鼻子灰,心中略微平衡一些,拿了金坠子走到孩子面前,给他戴上。 张云生感激地看了彭钦定一眼,笑道:“这位兄弟倒是有心啊。为了这个坠子差点送了性命。陈蛋,你可要记住人家的大恩啊。” 彭钦定谦虚道:“不敢不敢。这金子是阿庆的,我只不过是跑腿的。” 陈蛋感激道:“感谢二位兄弟了。太有心了。惭愧啊惭愧。” 连庆不想过来凑热闹,轻轻点了点头,算是应付过去。 全村老少见过张云生后,开始吃喝。张云生至始至终抱着陈高大,任谁来叫也不肯撒手。张莲花见父亲疼爱自己的儿子,心中感动,眼泪唰唰直掉。宴席散后,陈蛋带着张云生回家。 张云生见村里房舍模样已经大有改观,忍不住夸了陈蛋几句。陈蛋得意道:“这都是小事。也不看是在谁领导下?” 张云生冷冷道:“就是在你这浑人的领导下,这石头村才会到现在还是个盲村。” 陈蛋被泼冷水也不恼怒,问道:“什么是盲村?” 张云生道:“每个人都不认字,就是盲村。一个一个都没文化。你没文化没关系,你儿子也要一样没文化?” 陈蛋道:“你不说我还真忘了。前一阵子我就想到建学堂的事了。后来,其他事情太多,倒把这事给忘了。” 张云生道:“糊涂啊。你们村现在有这么多孩子,这都是未来的希望,知道吗?再不办学堂要等到什么时候?” 陈蛋道:“办,一定办,马上就办。但是,你让我哪儿去找先生啊?没有先生谁来教文化?难道叫我去教啊?” 张莲花笑道:“就你?写名字都是画个圈的人,你也好意思说?” 陈蛋笑道:“画个圈怎么啦?多简单省事。要不你也改个名字,就叫张蛋怎么样?你也可以画圈圈。” 张莲花笑骂道:“你去死啦。先生不是已经有个现成的了嘛。” 陈蛋道:“哪儿?” 张莲花道:“远在天边近在眼前。” 陈蛋道:“阿爹?” 张云生笑而不答,用手指逗弄陈高大的腮帮子,怜爱道:“小高大,外公教你学文化好不好?” 陈蛋欢喜不尽,大声道:“好。” 这也是一拍即合的事。全村人没有一个反对建学堂。彭举人尤为兴奋,自己一辈子与功名无缘,只能把希望寄托给下一代。只可惜儿子彭钦定对读书毫无兴趣,眼下就看有力有才两个孙子了,保不准能出个帝王将相呢。 张云生数次跟彭举人解释了眼下的局势,说科举制度已经废止,再没有考状元举人一说。 彭举人心中惆怅万分,感慨这辈子算是无缘得见状元公。饶是这样,彭举人还是很喜欢找张云生坐坐,听他讲各地的风土人情以及眼下时局变迁历史发展。 张云生见彭举人谈吐文雅,句句引经据典,是个难得的国学人才,便邀他一同在学堂任教。彭举人欣然答应,从此搬入学堂与张云生同吃住。 学堂最初以交界宫为教室,后来建在钟石山麓,也就是陈蛋家后山的一处空地上。说得更明白一点,就是建在当时张星权陈蛋偷煮鸡汤的那个地方。 村里的孩子,除了只有几个月大的陈高大,全都进学堂念书。学堂里响起“人之初,性本善”的朗朗书声。孩子之中念书最好的要数彭有才和连胜利。对于学过的知识,这两个孩子都能融会贯通,还能结合实际情况进行分析,长长说出一番自己的道理,连张云生都折服。 这日,张云生出题考学生。题目是:“如何发展石头村。”诸位学生纷纷作答。答案大都是,多开垦田地,多收粮食。 轮到连胜利时,这孩子不紧不慢站起来,朗声道:“种粮食只能满足嘴巴的需求,这只是最基本的。在吃饱的时候,就要想更长远的。要让每个村民都有文化,才能看得更远,发展得更快。”张云生不住点头。 彭有才道:“发乃发芽,展乃展开。现在石头村已经发芽了,已经迈出了很好的起步。接下去最重要的是要展开。要把村庄的范围扩大,吸引更多的村民来这里扎根。人多了,传播知识,传播技术,都会比较快。影响力也会不断扩大。现在是一个村,以后是一个乡,甚至更大。” 张云生听完两个学生的发言,叹道:“中国的未来需要你们啊。” 连胜利、彭有才受到先生的表扬,心中洋洋自得。其他孩子却愤愤不平,凭什么都是发言,说的也差不多,自己就得不到表扬?反应最强烈的是陆明水的儿子陆金生。 陆金生读书也很刻苦,但都是死记硬背,把《三字经》、《弟子规》被得滚瓜烂熟。一日,张云生叫学生背诵。陆金生主动要求先背,然后叽里呱啦一口气全背完。 其他学生目瞪口呆,佩服不已。陆金生也洋洋得意。张云生点了点头,问道:“人之初,性本善是何意?”陆金生随口答道:“我会背就行了,管他是何意?” 张云生道:“知其然,更要知其所以然。已经背熟了,就得向深处去看。现在你想想,人之初性本善是何意?” 陆金生以为张云生前面说的就是这句话的意思,自信道:“先生不是说了嘛。人之初性本善的意思就是要告诉我们,一件事情知其然,更要知其所以然。”说完,看着先生,等待表扬。 张云生眉头紧锁,不停摇头。陆金生见先生摇头,不以为然道:“我说错了?这个先生也没教过啊。我不懂,其他人必定更加不懂。” 连胜利站起来道:“谁说的?我就懂。人之初性本善就是说,人刚生出来的时候都是很善良的。先生,你说对吗?” 张云生笑道:“胜利果然聪敏过人啊。” 陆金生瞪了连胜利一眼,眼睛似乎要喷出怒火。连胜利自信地看着陆金生,眼里满是轻蔑。 放学后,陆金生带着张海根拦住了连胜利,要好好教训他。张海根只有六七岁,天天跟在陆金生屁股后面,当他的小随从。连胜利也不是自己一个人,还有两个伙伴。一个是妹妹连欢,另外一个是李震海。 陆金生拦住连胜利时,没看到李震海和连欢。陆金生叫张海根拿石头扔连胜利。张海根照做。石头砸在了连胜利额头上,磕破一块皮,冒出血珠。连胜利捂住额头,哭了出来。 陆金生骂道:“你再狂妄啊。你不是很聪明吗?现在叫你聪明破头壳。” 连胜利不理会陆金生,哭着往家里走。陆金生挡住连胜利的路,就是不让他走。这时,后面的李震海、连欢赶上来。连欢见哥哥被欺负,赶紧上去捂住哥哥的伤口,叫李震海打陆金生。 李震海跟他父亲李火灯一样,个头高大,性情憨直。连欢是东家的女儿,而且长得很漂亮可爱。她说什么,李震海都会答应。叫他去死都行,更别说打人。 李震海两步走到陆金生面前,抬脚将他踢到在地,整个人骑了上去,抡起拳头就不分轻重打了起来。陆金生被打得哇哇乱叫,让张海根过来帮忙。张海根才六岁多,哪里懂得什么,立即冲上去。 结果,李震海一个拳头正好打在张海根头上。张海根应声倒在地上。 第五十一章 家族战争祸根 李震海见张海根被打晕,吓得一骨碌从陆金生身上翻下来,拉着连胜利、连欢匆匆忙忙往家里跑。 陆金生也吓傻了,爬起来蹲在张海根边上,伸手拍了拍他的脸颊。见海根有如熟睡,毫无反应,顿时手足无措,哇哇哭了出来,跑回家去叫大人。 张星权、李婉萍夫妇很快赶来。李婉萍吓得魂都快没,抱起张海根,又是哭又是喊。张星权气红了双眼,揪住陆金生问原因。 陆金生省略了自己阻拦连胜利的事,只说连胜利、李震海联合欺负张海根,最后一拳把张海根打倒在地。 张星权恨得直咬牙,拿了锄头要去找连庆拼命。李婉萍见张星权发了狂,怕他闹出大事,死死拉住,不放他走。张星权甩开李婉萍,怒骂道:“他老母的。欺人太甚。现在敢打孩子,以后就敢打大人。我今天一定要去跟他做个了断。” 李婉萍哭道:“你去啊。你去啊。你要是不顾海根仔的死活,你就去啊。海根仔现在昏迷不醒,你不先设法救他,倒想着去打打杀杀,这是什么说法?我知道,海根不是你亲生的,不放在心上也没要紧。我自己救。我什么都能自己做。我自己救。” 张星权被一顿数落,清醒过来,俯身抱起张海根往家里跑。没跑几步,张海根悠悠醒来,叫道:“阿爹啊,不要晃了。晃来晃去,我头晕死了。” 张星权低头一看,儿子眼神灵活,语言清楚,料想不会有什么大碍,心中欢喜,在张海根脸上狠狠亲了一口。李婉萍看在眼里,知道张星权疼爱孩子,心中甜蜜,笑骂道:“海根都叫你别晃了。你还不把他放下来?” 张星权这才慢慢把张海根放下,前后左右仔仔细细看了一遍,不停追问:“囝仔,哪里疼?哪里艰苦?” 张海根摸了摸额头,认真道:“就头有点晕。其他哪里都不痛。” 李婉萍疼惜道:“快点坐下来休息一会儿吧。醒过来就没关系了。” 说话间,陆明水、李琴都已赶到。陆明水追问怎么回事,张海根才六七岁,又刚被打晕,什么也说不清楚。陆金生倒是聪明,抓紧机会把刚才说的话又添油加醋说了一遍。大抵是连胜利故意刁难张海根,李震海助纣为虐动手打晕张海根。决口不提自己的任何问题。 陆明水怒道:“这是个什么道理?小孩野蛮肯定是大人教的。敢把一个七岁孩子打成这样,不去找他理论理论就会以为我陆家的人好欺负。” 张星权附和道:“是啊。现在是欺负小孩,以后就是欺负大人。东家,我们不能总是等着被人欺负啊。” 陆明水道:“他敢吗?走找连庆去。” 陆明水带着张星权怒气冲冲来到连家。连胜利并未把李震海误伤张海根的事说与连庆知道。连庆见陆明水、张星权到来,本就不太欢迎,也不打招呼。 陆明水开门见山道:“连庆,快把你家野孩子给我叫出来。今天我饶不了他。” 连庆见陆明水口出狂言,心中耐性消失殆尽,冷道:“我家没有野孩子。像你这样没有教养的人家里才会有野孩子。要找野孩子,回自己家找去。别在这里起疯。” 陆明水怒道:“你也别跟我绕圈子了。要说野孩子,随便伤人的死人仔才是野孩子。叫你儿子连胜利出来,问问看是谁,是谁打伤我儿子,打晕星权的儿子,叫出来,叫出来啊。” 连庆一听张星权的儿子被打晕,心中也咯噔一下,毕竟他儿子才六七岁,被打晕还得了,当下缓和脸色,问道:“是我家胜利打晕海根仔?” 张星权抢道:“不是他还有谁?你把他叫出来。不然我就堵在你家门口,见一次打一次,天天让他晕倒在你家门口。” 连庆不知其中缘由,略微觉得有几分理亏,安抚道:“你们也别急。我把胜利叫出来问问就知道了。如果真的是我家胜利的不对,我一定好好管教他。” 陆明水回头对张星权道:“你也去把金生和海根叫来,当面对质对质,不能让他们的孩子随便说瞎话,到时候吃亏的就是咱们。快去。”张星权领命而去。 不多久,连胜利、李震海、陆金生、张海根都来到连家客厅。张星权一看到连胜利,怒火就上来,不由分说冲要去就要给他一个巴掌。 李琴护住连胜利,把脸伸到跟前,道:“打啊。你打啊。要打就打我。别对着一个小孩子耍本事。你一个大男人就只会对女人小孩动手?真是鸟生在脸上了。”张星权收住巴掌,一时无措。 李婉萍见李琴出头,也抢到张星权前面,骂道:“你家男人才是鸟长在脸上啊。我道是为什么呢。原来是有这样的疯女人,才能教出那样的野孩子哦。自己的孩子不懂管教,到处乱打人,我偏偏就要来管教管教。” 说着,伸手去拉连胜利。李琴挡开李婉萍的手,两个女人撕扯在一块。连庆见局面有些失控,吼道:“干什么,干什么。这里是疯女人起疯的所在吗?都给我停下来,听到没有。” 李琴见丈夫发话,停了手上的动作。李婉萍却不饶她,一把抓住她的头发,用力往下扯。 连庆上前掰开李婉萍的手。李婉萍顺势躺在地上,开怀大哭道:“天杀的夭寿啊。男人打女人啊。你会见笑吗?甲长打长工,男人打女人。天公啊,你怎么不把这个夭寿收去啊。” 连庆放开李婉萍,把李琴拉到身后,对陆明水道:“明水啊,现在孩子也都到了,我们先把道理讲个清楚明白。分出个对错。也好再做其他打算。这样闹下去也不是个办法。” 陆明水道:“对,就是要讲个清楚明白。金生,你把今天发生的事情原原本本说一遍。一个细节都不许遗漏,不能便宜了这小子。” 陆金生看了连胜利一眼,心中犹豫不决。要是说实话呢,理亏的肯定是自己。不说实话吧,要怎么样才能糊弄过去呢?想来想去,还是决定不说实话,反正大人都不在场,怎么说都可以。想罢,说道:“早上放学后,胜利无缘无故带着震海把我和海根拦住,不让我们回家。他们都长得人高马大,我们刚开始也不敢反抗。但是海根年纪小,肚子又饿,闹着要回家。我就想带着他离开。结果胜利就生气了,叫震海打我们,把我打倒在地上,又把海根打晕了。” 李震海见陆金生瞎掰,气得小脸涨红,结巴道:“你,你,你乱,乱说。是,是你先,先打胜利的。” 连胜利接道:“他说谎。是他先拦住我的。在学堂里,他回答不上先生的问题,我回答上了,他就嫉妒。放学后把我拦住,还出手打我。震海来了后,才出手打了金生。海根又自己冲上来,被震海不小心打到的。” 到了这份上,陆金生只能抵死不认,嚷道:“是你说谎。就是你说谎。你就是个爱说谎话的伪君子。” 连胜利急得满脸通红,赌咒道:“这样吧。谁说谎话谁就死全家,敢不敢?” 陆金生没想到连胜利会来这一招,一下子不知道怎么回答。连胜利笑道:“怎么样?怕了吧。骗人精。” 陆金生看了父亲一眼,狠道:“谁不敢?说说谎就是死全家。你肯定全家死光光。” 连胜利见陆金生不要脸,气得直咬牙,大骂:“你才死全家。你家死半路全死绝。” 见孩子争吵起来,连庆怒吼道:“都别吵。吵什么吵?从刚才两个孩子的表情上来判断,这个事情就已经很清楚了吗?理亏的明显是金生。你们心里肯定也有数。我看你们也都回去吧。别在这里瞎闹腾。” 陆明水道:“怎么就清楚了?怎么就我们理亏了?你他老母的给我说个清楚。明明就是你儿子先打人。今天你不给我个说法,我就把这房子拆了。” 连庆道:“怎么不清楚了?你儿子不会念书就要嫉妒会念书的人。自己头壳笨就笨,也用不着去找别人麻烦啊。有这样的道理吗?我不去你家找麻烦就算不错了。你还有什么话好说?” 陆明水怒道:“谁儿子笨啊?你他老母的给我说清楚。不带这样侮辱人的啊。儿子打人,老子骂人,你家是皇帝吗?敢这样欺负人。星权,也别跟他们客气了。先把这根柱子给我倒了。” 张星权像领了圣旨,抬脚就要去踢厅前那根柱子。李火灯跑了进来,一把推开张星权,吼道:“我看谁敢?” 张星权被一把推倒在地上,心中充满恼怒,翻身跳起,冲向李火灯。 李火灯也不闪躲,双手按住张星权双肩,伸脚一扫,叫了一声“倒”。张星权应声倒地,四脚朝天。 连续倒了两次,张星权满脸通红,翻身站立,使出全身离去扑了过去。李火灯侧身躲过,顺势在张星权背上狠狠打了一掌。 张星权又一次趴在地上,身体受伤不重,心里却羞愧难当,不敢直接站起来,干脆趴在地上不动弹。 陆明水见打不过连庆家,怒道:“好,你们土匪,你们厉害。我们认输可以了吗?我们不去惹你们可以了吗?这样你们爽了吗?”说完,气急败坏走出连家。 张星权趴在地上,见东家走了,心中尴尬万分,爬起身跟着灰溜溜走了。 李火灯在背后喊道:“有本事就不要跑啊。算你们跑得快,不然我撕烂你们。” 陆明水离开连家后直接去了陈蛋家,哭诉被连庆欺负的事。陈蛋听完义愤填膺,就要去找连庆理论。 张莲花拦住陈蛋,分析道:“你去有用吗?现在两家的孩子各说各话,你要信谁?他连庆要是认道理早就认了。既然他不认这个道理,你去了不是又要再打一架?” 陈蛋一听,觉得有些道理,思索良久,缓缓道:“打架一时半会也解决不了问题。往后的日子还很长。都说君子报仇,十年不晚。眼下,咱们先专心把家业建好,日后再慢慢找他们算账。你看怎么样?” 第五十二章 放蛇 在农村,孩子打架本来是小得不能再小的事,谁家的孩子不打架?可是,大人一旦加入,就变成大事,谁舍得自家的孩子被大人欺负? 陆明水加入了孩子的战争,却没能为孩子挣回点颜面。虽然没有直接跟连庆开仗,心中的怨结却越种越深。 张星权爱子心切,见儿子被打晕的事不了了之,心中愤愤不平。找了一个没人看到的时机,赶了几只羊到连家的菜地,把一丘的包菜吃个精光,还留下一大滩羊屎粒。 不曾想,一只小羊走得慢,被张秀娥认出来是陆家的羊。要说那小羊长得也奇特,人家都好端端的两只耳朵,它偏偏长出三只耳朵。陆明水当做奇观,给每家每户展示了一遍。 张秀娥怒不可遏,叉腰站在陆家对门叫骂了一个下午。李琴被骂得火冒三丈,就要出来应战。陆明水按住李琴,不让她出来对骂。张秀娥骂累后,怏怏回去。连庆认为这是小事,不值得去争斗,但心中也多少有一些不爽。 李震海这孩子心眼实在,看到东家的菜地被糟蹋,以为东家胆小怕事不敢去争斗,心里想为东家出头。偷偷溜进山里,抓了几条簸箕甲,从窗户扔进陆家。要死不死,其中一条爬上陆明水的床。 夫妻二人正在床上干柴烈火地办着事情。陆明水忘情抚摸着李琴的身体。李琴被摸得浑身发痒,不停扭动,忍受不住就要去抓陆明水的家什。结果伸手一摸,抓到一条冰滑冰滑的物件,吓得一把推开陆明水,赤身裸体滚到床下。 陆明水定睛一看,大腿边上扭动着一条长蛇,也吓得不轻。一时顾不了许多,抓住蛇尾用力猛甩。蛇主要就靠脊椎骨,被一甩脊椎骨就脱节,软软的像一条绳子,再爬不动。 李琴惊魂未定,整个人瑟瑟发抖。陆明水兴致全无,把李琴扶到床上,给她套上衣服,自己也穿上衣服,不紧不慢推开门去扔蛇。刚出房门就遇到张星权,手里同样提着一条蛇。 家里突然来了好几条蛇,陆明水以为是季节变化,并没在意。连母却不这么认为,以为是得罪了哪路神明,吩咐李琴准备了一些供品,去交界宫拜拜,求妈祖娘娘保庇全家老小平安。 李震海毕竟是个孩子,做了坏事没被发现,心中很是得意。孩子的得意都需要分享,不然得意就不是得意,会变成憋屈。李震海满腹的得意没地方说,难受之极,干脆就跟自己一帮的小伙伴都说了。小伙伴们很受鼓舞,一个个把李震海奉为老大。 李震海从没当头孩子头,一下子从仆人变成孩子心中偶像。心中自豪万分,觉得应该再干一些什么,才能彻底让其他伙伴信服。 这日放学,陆金生带着张海根、陈乐乐、李荷花、李春菊在路边捡石子。 李震海带着彭有力、彭有才、连胜利、李阿虎、连欢把陆金生几个围住。 陆金生见他们人多,不敢嚣张,挥手示意几个小孩跟着换个地方玩。 李震海拦住陆金生的去路,也不说话,就是不让他过去。 陆金生急道:“你们想干什么?” 李震海笑道:“没什么。就是来关心关心你。” 陆金生道:“走开。我不需要你关心。” 李震海笑道:“我来关心关心你有没有被蛇咬死。” 陆金生反击道:“你才被蛇咬死呢。你全家都被毒蛇咬死。” 李震海急道:“放了那么多蛇都没咬死你?连一个人被咬伤都没有吗?怎么会呢?” 陆金生怒道:“好啊。原来是你在我家放蛇。你死了。我要回去跟我阿爹说。” 李震海见事情败露,虽然担心,却仍有几分得意,硬着口气道:“你去说啊。有本事你就去说啊。说出去后,我见你一次就打你一次。打到你什么都说不出来为止。” 陆金生不敢再搭腔,拉着几个小孩子躲开李震海一群人。李震海站在背后哈哈大笑,豪迈对伙伴们说:“看,他们全都被吓跑了吧。”众伙伴佩服不已。 陆金生回家后把李震海放蛇的事情说了。陆明水怒不可遏,叫了张星权,提着锄头去找李阿林。 李阿林虽然年迈,却是个识大体懂道理的人。当下搬了凳子请陆明水、张星权坐下,又叫杜小凤端了杯水上来。 陆明水并不领情,骂道:“你们是怎么教孩子的?就叫他四处去放蛇?咬死人怎么办?你们能赔得起吗?” 李阿林不停道歉,回头朝房间怒喝:“死人仔,给我滚出来。” 李震海性情憨直,天不怕地不怕,唯独怕他阿公李阿林。平素时,李火灯的话他一句都不听。要差使他做点什么都得李阿林发话。现在一听阿公怒喊,赶紧乖乖走出来。 张星权见李震海出来,上前就要给他一巴掌。陆明水赶紧拦住,冷道:“不能打。来到别人家打别人的孩子,这是什么道理?有道理都变成没道理了。我们今天就是要个说法。” 李阿林感激地看了陆明水一眼,回头瞪着李震海,凶道:“说,蛇是不是你放的?” 李震海心中理亏,嘴上却不承认,硬道:“什么蛇?” 李阿林的耐性消失殆尽,怒道:“明水叔家里的蛇是不是你放的?” 李震海见阿公脸色不对,心里想继续撒谎,嘴巴却不受控制,颤抖道:“是。是。” 李阿林不再说话,把李震海按趴在凳子上,拔下裤子,拿了一支小指头粗细的竹子,没轻没重抽打起来。直抽得李震海白白嫩嫩的屁股冒出蜘蛛网一样密集的血痕。 李震海刚开始还咬牙忍住,没几下就哭爹喊娘,大声告饶。李阿林怒气难消,又狠狠打了几下才把竹枝甩出老远,喝道:“现在知道死了哦。做的时候怎么就不知道?我们是外乡人,要安分守己。你倒好,跑去欺负东家了。你很有本事啊?很有能耐啊?你怎么不抓一条饭勺枪放到我被窝里来啊?让你阿公被蛇咬死就好了啊。省得被你这个夭寿仔气苦。” 李震海不敢搭腔,低头掉眼泪,默默听李阿林训话。李阿林数落了一阵,用余光扫了一下陆明水,发现他面色有点缓和,便趁热打铁道:“死人仔,还呆在那里干什么?赶紧过来给明水叔磕头认错。” 李震海虽有千百个不情愿,终究扛不住阿公的痛打,乖乖是跪下磕头,敷衍道:“明水叔,我错了。” 陆明水见李阿林通情达理,也不好再追究,带着张星权走了。 连庆知道陆明水和张星权的到来,并不想出来跟他们碰面。刚才发生的这些,他都看在眼里。赞许李阿林的同时,心中也暗骂陆明水。小孩子之间的玩斗,用得着这样兴师问罪?用得着蹬鼻子上脸?说轻了是来说道理,说重了就登门踏户来欺负人。 连庆、陆明水心中都各憋着一口气,强咽不下。后来不久,彭钦定因一块菜地跟陆明水吵得不可开交。连庆趁机加入其中,说陆明水没道理欺负人,硬把那块菜地划给彭家。 陆明水憋屈难忍,去找陈蛋诉苦。陈蛋本来不想理会,又怕伤了与陆明水之间的感情,便出面协调。谁知彭钦定并不买账,死活不肯把地还给陆明水。 陈蛋颜面无光,气不打一出来,当场破口大骂道:“干你老母的彭钦定,也不想想是谁让你留在这里的。这么快就忘恩负义,是不是下一步就准备把我赶出这石头村了?” 彭钦定也不直接碰硬,不紧不慢道:“保长你也别太急躁。这个事情也要有个先后顺序,是不是?那块地本来就是我带着水成去开的。不信你可以问问水成。我要是骗人就全家死绝。你不能只听了陆明水的片面之言就要来责怪我。这样当保长会公平公正吗?会让村民信服吗?” 陈蛋被顶得哑口无言,转头看着陆明水。陆明水急道:“保长,这事你可得帮我做主啊。那块地明明就是我带着星权先开垦的。开得差不多好的时候,彭钦定趁我不在家偷偷跑去挖了几下,就说地是他的了。这不跟土匪一样吗,有这样做人的吗?” 陈蛋见两人公说公有理婆说婆有理,争吵不休,吼道:“吵什么吵?我们都是讲道理的人,吵有什么用?吵要能解决问题你们就吵死好了。我看这样,也别说那块地是谁的了,各分一半。怎么样?”彭、陆二人都不同意。 陈蛋道:“不管你们同不同意,我都要把那块地分成两半。中间插上石牌,拉上界线。以后,那条线就是你们两家的分界线,就是阳顶和龙埕口的分界线。你们两家谁都不要再越界,从此以后井水不犯河水。” “我同意。从此以后,我彭家与你陆家田无沟水不流。”彭钦定首先表达了意见。 陆明水也不示弱,硬道:“我也同意。我早都不想跟你彭家有什么交叉,跟你们多说一句话都费力气。” 说定,陈蛋带着陆明水、彭钦定在菜地正中间刨出一道沟,抬来几块扁平石头,竖在沟上,用土填实,算是划定界线。至此,彭、路二家不再说话,连见面都不打招呼。 第五十三章 青梅竹马 冬去春来,春去夏来,夏去秋来,秋去冬又来。这些都是废话。时间就在废话里一直往前滚。不管你怎么去阻拦,它都一样义无反顾,一往无前,毫不留情。 有人说时间像流水,一不留神就会从指缝中溜走,当然留神了也一样是溜走。后来发现,水会被堤坝拦住,倒流逆流都有可能。 有人说时间像沙,一不留神就会从指缝中漏掉,当然留神了也一样是漏掉。后来人们发明了瓶子,不要说沙子,连水也漏不出去。 唯独时间,让你怎么也留它不住。 其实,时间是一支笔,天下是一张纸。在时间的推移中,天下被涂画得五颜六色,大不相同。清水县如实,石头村亦如是。 清水县渐渐恢复原先的平静,城关多了几处西洋建筑,多了一个西洋风格的公园景观。 中心大街中段的县政府大门,改成了巴洛克式的圆顶弧门,听说是用汉白玉做成的,路过的人都忍不住想伸手去摸一下。 各条街道,不说井然有序,但也没有杂乱无章。该开门做买卖的继续开门,该摆摊的继续摆摊,该吃喝嫖赌的继续吃喝嫖赌,该游行的也继续游行。彼此之间似乎毫无瓜葛。一个短暂的安宁就足以让一个小县城恢复生机。 石头村在时间的大笔描绘下,慢慢显出些许韵味。像个初长成的闺中少女,逐渐有了女人的丰腴。 各家长工都建了属于自己的房子,尽管不太周正,总比借住在东家家里强些。各自也都心满意足。远远看去,房屋错落,梯田递进,炊烟袅袅。一个闽南小村的雏形跃然眼前。 错落的房屋之中,有一处建造得尤为周致。红砖黑瓦,分上下两厅,下厅大门直面道路。 大门用青石做成,左右上方均雕刻一只麒麟。麒麟之下刻有对联,左边是“钟石奇秀蕴地灵”,右边是“龙溪蜿蜒藏人杰”,横批“颍川衍派”。 这座房子的主人就是陈蛋。经过几年时间的发展,陈蛋这个保长当得顺风顺水,家产日大,成为石头村名副其实的首富。 张莲花也很争气,六年连续生了五个孩子,四男一女。加上大儿子陈高大,陈蛋就有了五儿一女,果然是人丁兴旺。 各家也都有添丁,唯独陆明水。陆家家业虽大,却再也弄不出个孩子,只有陆金生这个独苗。李琴以为是自己的地不好,光播种不见发芽,感觉愧对陆家,张罗着给陆明水纳个小妾。 李琴这女人平时话不多,却很有魄力,时常不声不响就把事情做了。这次也不例外,她看中了自家长工李山川的女儿李荷花,做好打算要跟李山川详谈。 李山川一家随李阿林被救到石头村后,一直在陆明水家做长工。由于为人老实,不善言语,干活勤快,不多久就成为陆明水的得力助手。 陆明水也没亏待他。过了两年就帮他盖了三间土墙瓦房。后又划了五亩地让他去种,每年年底按时交租就是。 李山川夫妇千恩万谢,感激涕零,对陆明水夫妇言听计从,不敢有丝毫违抗。 李荷花跟着父母来到石头村时才十一岁。起初跟着陆金生去学堂念了几天书,后来就没再去。 母亲杜阿秀不想让她念书,又不好直接讲,就骗她说:“女人家念书不好。” 十一岁的李荷花虽说懂事,但道理都是父母教的,阿娘说不好,肯定就是不好,就问:“为什么不好啊?” 杜阿秀道:“就是不好。以后会跟人跑。” 跟人跑就是和男人私奔。这在石头村可算得上是最大逆不道的事情之一。李荷花那时候还没发育,对男女之事一窍不通,自然是瞧不起跟人跑的破事,顺口应道:“我才不会跟人跑。我才不会那么不要脸。我一辈子都会听阿爹阿娘的话,什么事都要阿爹阿娘做主。阿娘说不要念书我就不要念书。” 那天过后,李荷花便不再去学堂。李山川的观念和杜阿秀差不多,见李荷花不去念书,也不去管她,打发去给东家放牛。 隔年,李火灯的儿子李震海也不再念书。为了这事,李阿林气得差点吐血,连打带骂把李震海推到学堂。可是李阿林前脚刚走,李震海后脚就跟着跑出来。 张云生去了李阿林家一次,说了读书的重要性。李阿林把张云生的话奉为圣旨,以死相逼叫李震海去念书。李震海怕阿公真的闹出点什么事,又去了几天学堂。李阿林见李震海每天都去学堂,渐渐安下心。 学堂对李震海来说,绝对是一种折磨,犹如地狱。那些《三字经》、《弟子规》就像紧箍咒,听到一次头疼一次。几天之后,李震海实在熬不下去,偷偷溜出去溪里游泳摸鱼。 张云生又去了一趟李阿林家。李阿林不在,李火灯迎了出来。李火灯虽然是粗人,但对张云生一样很尊敬,客气道:“先生,你来啊。是不是震海又在学校捣乱了?等他回家我一定打死他。” 张云生愣了一下,问道:“震海还没回家?” 李火灯道:“没啊,下午去学堂后就再没回来。” 张云生道:“震海已经好几天没去学堂了。看来这孩子是真不想念书啊。” 李火灯性情憨直,加上自己也不爱念书,直接道:“先生,我看震海也不是块念书的料子。真不想念也就算算去了。这样逼他也逼不出什么来。” 张云生笑道:“你倒是个爽快的人。我今天来也正是要跟你说这个事。震海的心确实不在学习之上,硬是逼他反倒会让他产生逆反心理。我想,你们再认真问他一次。若是他真不想去念书,也就不要勉强了。” 李火灯笑道:“先生就是先生,想得比我爹明白多了。我爹是死脑筋,只会往死里逼他。搞得他有家不敢回。先生,我看这样吧,这个决定我就帮他做了。省得你还要操心。震海从今天以后就再不去学堂了。” 张云生看了看李火灯,笑道:“你儿子像你,都是爽快率直之人,不念书未必就不能成大器。这样,学堂的大门随时都为震海敞开着,只要他想来,随时都可以来。”说完,告辞而去。 未几,李震海从溪里回来,手里提了一篮子溪鱼。李火灯见了那么多鱼,心中欢喜,也不多想其他,笑道:“先生真是神人啊。他说你不念书也能成大器。你看,你看,真成大器了啊。哪儿弄来这许多鱼?” 李震海得意道:“溪里抓的。” 李火灯啧啧赞叹道:“不简单啊。咱们村还没人下去抓过鱼呢。你小子可以啊。先生说的一点都没错。” “哪个先生?”提问的不是李震海,是刚从地里回来的李阿林。 李火灯不懂隐瞒,直接道:“村里不就一个先生嘛。就是张云生先生啊。震海好几天没去学堂,他过来看看。知道震海不爱念书,就让他别去了。” “你说什么?好几天没去学堂?死囝仔,你这是要死啊。”李阿林怒不可遏,操起手中的扁担,朝李震海的腿弯扫过去。 李震海躲闪不及,一下跪在地上,哇哇哭了出来。 李阿林还不解气,拿起扫帚在李震海背上猛打,骂道:“死人仔,你怎么这么见笑。人家想念书都没得念。你命好有的念却不懂得珍惜。你是要干什么啊?一辈子当人家的奴才吗?” 李震海被打了几下,突然来了勇气,站起身冲李阿林吼道:“我就是不想念。怎么样?怎么样?” 李阿林气得全身发抖,瘫坐在地上,大口大口喘气。李火灯见阿爹状况不对,抬手扇了李震海一巴掌,让他住嘴。 李震海的牛劲上来,什么都不管不顾,干脆拿出书包,把书本尽都倒出来撕烂,边撕边念:“我就是不念,就是不念。你们再叫我念书,我就死给你们看。” 李阿林见李震海铁了心不念书,心中感慨万分,哭叹老李家下一代没有读书人,一辈子没有出头之日。 李火灯却毫无所谓,见阿爹脸色缓和,劝道:“阿爹,你也别跟这个夭寿仔气苦了。他不念书是他的事。再说,他长得比我还大条,害怕他饿死吗?先生刚才也说了,不念书也可能会成大人才的。”李阿林心里气苦,一句话也不说,唉声叹气掉眼泪。 那天之后,李震海就再没去念书。这样一来,连庆家便多了一个干活的长工。连庆嘴上劝说了几句,心中却很是欢喜,打发李震海去放牛。 李震海喜欢放牛。骑在牛背上晃悠,给牛洗澡,看牛交配,都让他很享受。最享受的是有个人陪他一起放牛,就是李荷花。 李荷花毕竟是个小女孩,管不住牛。一日,那头黄牛不知发什么疯,翘起尾巴一路疯跑。李荷花用力去拉,却被牛绳拖到在地,摔破了胳膊。只能放开绳子,任牛跑走。 疯牛一会儿就不见了踪影,李荷花生怕回去被东家责骂,坐在一块大石头上呜呜哭泣。 没过多久,李震海牵着陆明水家的牛出现在李荷花面前。李荷花很讨厌李震海,因为他经常欺负少东家陆金生。现在自己丢了牛,更不可能有心情搭理他。 李震海嬉皮笑脸来到李荷花面前,伸手扯了一下她的头发。李荷花怒道:“去死啦。” 李震海也不恼怒,笑道:“我看要去死的人是你吧。牛丢了不去找,还坐在这里。” 李荷花一听伤心事,哭得更厉害。李震海见李荷花哭得伤心,不忍心再挑逗她,安慰道:“你别哭了。牛都回来了你还哭什么啊?” 李荷花惊道:“牛在哪儿?”李震海把牛绳递到李荷花手中,笑道:“在你手上啊。” 李荷花用力一扯,牛果然就在面前,而且已经止住起疯,服服帖帖啃着脚下的小草。她心中欢喜,也不顾男女有别,一把抱住李震海,又是哭又是笑。李震海心中颇有几分英雄救美的自豪感,笑得很是开怀。 那次之后,李荷花打消了对李震海的偏见,觉得他很随和很有勇气,每天都跟他在一起放牛。为了不让其他人看到,二人把牛放得远远的。那个时候一个十五岁,一个十二岁,还不懂得搞什么男女之事,只是心中隐约喜欢对方。 问题是李震海与彭有才、彭有力等人一派。李荷花却属于陆金生这一派。李荷花怕少东家陆金生说自己是叛徒,所以不敢让他们知道自己天天李震海一起放牛。因此,只能选些偏僻清幽的地方,再无第三人打扰。 所谓日久生情,这话一点也不假。李震海带着李荷花放了三四年的牛,二人熟悉得比亲兄妹还熟悉。李震海凡事都让着李菊花,还时常摘些野花野果都她开心。李荷花逐渐依赖李震海,一天看不到他便觉得缺少了些什么。 二人虽未明确表白过什么,但却已经有了一日不见如隔三秋的甜蜜感觉。 第五十四章 爱的决定 郎骑竹马来,绕床弄青梅。这样的诗句李震海肯定不会懂。他只在学堂里混了不到一年,自己的名字都还没学会怎么写,怎么可能懂得古诗。不懂归不懂,这样的意境却真真切切发生在李震海和李荷花两个情窦初开的少年身上。 两三年的朝夕相处,让李荷花习惯了李震海的陪伴呵护。一遇到什么事自然而然就想到李震海。李震海也乐呵呵地答应李荷花的所有要求,不管是帮忙放牛还是帮忙砍柴。只要能都李荷花一笑,什么事情他都愿意去做。 一晃,李震海二十出头,长成一个虎背熊腰的男子汉,是把干活的好手。李荷花芳龄十八,出落得亭亭玉立,谈不上花容月貌,却也五官周正,玲珑有致。 二人都到了谈婚论嫁的年纪。李震海两三年前就离开了放牛的岗位,成为一个不可多得的重劳力。不久之后,李荷花也变成陆家的丫鬟,专门伺候陆家生活起居,少有出家门的机会。 二人见面的机会少之又少,只有遇到佛生日、过年过节等等时日,才能在交界宫碰上一面,都太匆匆。彼此之间思念越来越浓。为了见李荷花,李震海做了一件大逆不道的事。 话还得往回说。李震海十八岁那年,李荷花十四岁,两个孩子已然情窦初开,对男情女爱略有几分知晓,彼此之间的相互依赖渐渐变成相互依恋。李震海常看着李荷花发呆傻笑。李荷花常看着李震海小鹿乱撞。 事情原本和和美美。突然有一天,李震海不能再发牛了。东家连庆见李震海人高马大,让他干放牛这样的碎活太浪费人才,叫他下地去干农活,放牛的事交给他的弟弟李振宇。 李震海一百二十不情愿,死磨活磨说了一大堆没用的理由。连庆连听都没听进去一句,大手一挥,没得商量。李震海毕竟还是孩子,也不敢怎么反抗,拿起锄头怏怏踏进田里。 第一日,李荷花见李震海没来放牛,以为他生病了,悬着一颗心盼了一整天。第二日,李荷花见李震海仍是没来,以为他病得很重,心思全不在牛身上。第三日,李荷花再忍不住,狠下心准备去李阿林家看个明白。 走没多远,看到一个小孩牵着两头牛,在溪边吃草。李荷花仔细一看,是李震海的弟弟李震宇,一个十一二岁的小屁孩。李荷花奔跑过去,气喘吁吁问道:“震宇,你哥呢?” 李震宇第一天出来放牛,本来就心不甘情不愿。要不是大哥不用来放牛,自己也不肯要放牛啊。都怪大哥。一肚子气没地方撒,见了李荷花也不抬眼看她,没好气道:“死了。” “死了?”李荷花吓了一跳,整个人差点瘫倒在地,急得眼泪夺眶而出,哭道:“怎么会死了呢?怎么会死了呢?” 李震宇见不经意间的一句话竟然把李荷花惹哭了,心里很欢喜,很有成就感。小孩子的顽皮劲头更足了,想既然逗了就一逗到底,顺便也诅咒一下大哥,谁叫他不放牛。想着,假装悲伤道:“是啊。我大哥已经死了。都死了两三天了。” 李荷花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不停摇头道:“怎么会呢?怎么会呢?前几天都还好好的啊。怎么就死了呢?为什么会死了呢?为什么啊?” 李震宇强忍住笑道:“真的死了。突然就死了,我们也不知道为什么啊。他要死我们有什么办法呢?就葬在连垵的山坳里,不信你去看看。” 李荷花不假思索,丢下牛绳,朝连垵飞奔而去。到连垵山坳,看见一个男人正在犁田,长得极像李震海。李荷花用力揉了揉眼睛,真的是李震海!心中又喜又怒。喜的是李震海好端端地活着。怒的是李震宇恶作剧,还有李震海不辞而别。 李荷花站在田埂大喊:“震海哥。”李震海回头一看,是李荷花,立即丢下手中的犁,几步来到李荷花面前。 李荷花握紧拳头在李震海胸前猛捶几下,还没说话,眼泪却掉了下来。李震海见李荷花哭泣,心中有如刀割,安慰道:“怎么啦荷花妹?是不是牛丢了?” 李荷花哭骂道:“是你死了啊。” 李震海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憨笑道:“我没死啊。这不是好好活着呢嘛。” 李荷花抹掉眼泪,问道:“没死怎么都没人影了啊?没死怎么不去放牛也不跟人家说一声?没死怎么就不管我了呢?” 李震海见李荷花表情急切,再傻也能看出来其中的意思,心中顿时柔肠千转,哽咽道:“不是我不管你。是东家不让我放牛了。以后我再也不能陪你放牛了。本来想去跟你说一声的。又怕你知道了会难过。就干脆没说了。” 李荷花气道:“没说就是办法啊?我以为你生病了死掉了呢。现在好了,没死就好。不管你了。”说完,转身走了。李震海痴痴看着李荷花的背影发呆。 那日之后,李震海干完活就偷偷跑去溪边陪李荷花放牛。李荷花偶尔也偷偷去帮李震海干活。二人虽然没有一起放牛,见面的机会也仍不少。如果能一直这样,也不至于闹出什么问题。 一日,二人又在溪边相会。李荷花惆怅万分,长吁短叹对李震海道:“震海哥,从明天起我就不来放牛了。” 李震海惊道:“那你要干什么?” 李荷花悠悠道:“东家说我长大了,一个女孩子家一直放牛也不是个事。” 李震海急道:“怎么不是个事?这是多好的一个事啊。” 李荷花吞吞吐吐道:“东家说,东家说,一个女孩子家一直放牛,以后会嫁不出去。” 李震海心眼直,急道:“谁说你嫁不出去?随便什么时候都可以嫁给我。随便什么时候我都可以娶你。” 李荷花一听,羞得满脸通红,像喝了一口蜂蜜,甜入心底。旋即想到今天之后就不能见面,又变了脸色。 李震海以为李荷花不相信自己说的话,跪在地上对天发誓道:“我发誓,如果我不娶荷花妹就全家死绝。” 李荷花忍不住笑出声,嗔道:“起来啦。不要乱说话。我还小呢,怎么就能想到嫁人的事呢,多见笑啊。” 李震海急道:“见笑什么哦。每个人都要嫁娶的啊。我愿意娶你,你愿不愿意嫁给我?” 李荷花心中虽然甜蜜,却被李震海的憨直逼得有些吃不住,急道:“别说这些没影的。嫁人的事我要听爹娘的。他们叫我嫁谁我就嫁谁。现在不想说这个。我明天真的就不来放牛了。东家叫我在家里当丫鬟,帮忙做些家务,学些女红。以后可能连大门都很少出来了。” 李震海道:“没事,你出不来我可以去你家找你。” 李荷花笑骂道:“你傻啊,我肯定得天天住在东家家里。东家的大宅子是你能随便进出的吗?再说了,东家跟你的东家是什么样的关系你还不懂?那都水火不相容了,能让你进陆家大门嘛。连庆叔第一个就不会放过你。” 李震海的蛮劲又上来,硬道:“谁能不放过我?谁敢不放过我?我是去看你,又不是去打劫他们家。也没有伤害到谁,凭什么啊?” 李荷花不想跟他争辩,悠悠道:“说这些都没什么用。你也不可能天天没事就跑出陆家看我。要是那样,别人会怎么说咱们呢?明明很干净,都会变得很肮脏。你是大男人,什么都无所谓。我却是要名声的。不能让你害苦了我啊。” 李震海一听会伤害到李荷花,心中的豪气立刻消失殆尽,抓着头发想办法。李荷花不想李震海难受,挤出笑容道:“震海哥,你也不太烦心。大人不都说了嘛,天下没有不散的筵席,有聚就有散。你现在已经是大人了,该去做你自己的事了。我也长大了,不会再胆小怕事。你就放心吧。” 李震海也不讲道理,蛮横道:“不行不能散。谁都不能散。你还是每天都来放牛。我还是每天都来看你。这是规矩,你必须做到。” 李荷花急道:“哪有你这样的啊?我是能自己说了算的吗?我要听东家的,更要听阿爹阿娘的。不管你说什么,我们以后都不能在一起了。” 李震海两眼含泪,一把抱住李荷花,坚定道:“不行,我一定要跟你在一起。” 李荷花虽然才十四岁,对男女之事知道一些,但阿娘有说过千千万万不能跟男人勾搭不清,很坏名声的。被李震海一抱,吓得脸色发青,拼命推开他,头也不回地往家里跑。李震海傻傻坐在大石头上,像丢了魂一般。 隔日,李荷花果然没再去放牛。李震海丢下手中的活,去了三次放牛的溪边,都没见着李荷花的踪影,心中的惆怅,恍然若失。一连过了个把月,李震海一次也未再见李荷花,整日浑浑噩噩,干活都没有力气。 爱情的力量是伟大的,尤其是初恋的力量。李震海在这股力量的驱使下,作出了一个惊人的决定。 第五十五章 你是叛徒 李震海想见李荷花,每天都想见,想每天都见。二十出头的孩子,荷尔蒙充足,为了爱情往往都能不管不顾。 对,只有一个办法可以天天见到荷花妹!离开连家,投靠陆家。这是他长这么大以来做出的第一个决定。无名的兴奋和冲动不停撞击着他仍显稚嫩的心灵。 说干就干,李震海直接找到连庆,也不拐弯抹角,道:“阿庆叔,我不想在你这里做长工了。” 连庆吃惊不小,以为李震海受了什么委屈,关切道:“怎么啦震海,是不是受欺负了?跟阿庆叔说说,阿庆叔帮你出气。” 李震海道:“没有。就是不想在你这里做了。” 连庆见李震海来真的,急道:“好好的为什么不在我这里做?那你要去哪儿?” 李震海道:“要去明水叔家。” 连庆一听陆明水三个字就来气,现在听说李震海要去陆家当长工,以为是陆明水来挖墙脚,更是气不打一处来,怒道:“是不是陆明水叫你去的?” 李震海道:“不是,我没见过他。是我自己想去的。” 连庆气得浑身发抖,颤声道:“震海啊,做人可不是这样的啊。我连庆自问待你不薄,哪里都没让你受什么委屈。你为什么要这样做?你想涨工钱我给你涨,你想多休息我给你休息。这样还不行?” 李震海道:“不行。我就是想去陆家。”说完,也不理会连庆,径直走出去。 连庆从未遇到这样的人和事,愣在椅子上直喘粗气,回过神时大喊:“胜利,去给我叫你阿林叔公来一下。” 李阿林很快来到连庆跟前,见东家脸色不对,关切道:“东家,你怎么啦?怎么连上直冒汗啊?是不是着了风寒?我去给你煮碗姜汤吧。” 连庆摆了摆手,无力道:“我没事。有个事情问你。你要老实跟我说。” 李阿林恭敬道:“东家你问吧,我知道什么就说什么。” 连庆想了想道:“震海最近是不是遇到什么问题了?” 李阿林不知连庆会问这个,以为连庆一直在关心震海的一举一动,感激道:“这孩子从小没什么心眼,活得也自在,能有什么问题呢。是不是他哪里做得不对得罪东家了?” 连庆自言自语道:“这就怪了。为什么会呢?” 李阿林以为孙子干了什么大逆不道的事,慌忙跪下道:“东家,震海只是个孩子。如果有哪里得罪了东家,还请东家大人不记小人过,不要跟他一个破小孩至气啊。” 连庆拉起李阿林,叹道:“刚才,震海跑来跟我说,他要离开我连家,去陆家当长工。” 李阿林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连陆二家的恩怨他再清楚不过,也一直叮嘱自己家人,与陆家保持距离,不敢轻易去碰连庆那根底线。现在,自己的孙子却明目张胆地说要去陆家当长工,真是大逆不道啊。 李阿林恭敬给连庆磕了个头,站起身坚定道:“我去教训那个夭寿仔。”连庆也不阻拦,心中希望李阿林可以劝服李震海,毕竟那是一个不可多得的劳动力。 李阿林见到李震海时,李震海正在收拾衣服,准备出发去陆家。李阿林一把夺过包袱,扔在地上,骂道:“你是要去哪里死啊?” 李震海见是阿公,不敢发火,语气柔中带刚道:“我要去明水叔家当长工了。” 李阿林心里虽然已经知道,但这话从自己孙子的嘴巴里说出来时还是深深刺痛了他。“做人不能这样啊。东家对咱们一家有恩,咱们就该知恩图报。你怎么能无缘无故就去投靠别家呢?”李阿林对劝服自己的孙子还是有信心的,至少从小到大震海还没有正儿八经地反抗过。 这一次,李震海也犯了难,被阿公一劝,心里有了几份想放弃的想法。不过,爱情的力量毕竟还是伟大的。一想到可以天天见到李荷花,李震海什么决定都敢做,狠下心道:“我就是不想在连家做了。想道陆家去看看。” 李阿林见孙子不听劝,怒道:“有什么好看的?陆家是什么地方你不知道吗?是连家的仇人。你去陆家就是背叛连家。这个你还不懂吗?你年纪轻轻的就要当叛徒?” “我就要当叛徒。怎么啦?”李震海讲道理讲不过阿公,干脆耍起无赖,爱咋咋地。 李阿林也拿出杀手锏,怒道:“你要是去了陆家,就不再是我李家的人,不再是我的孙子。” 李震海被爱情冲昏了头脑,哪儿管你是不是阿公,把心一横,捡起地上的包袱,头也不回跑了出去。李阿林气得全身的血都往头上涌,胸口像被一块巨石压住,一口气怎么也上不来,瘫坐在地上张大最大努力呼吸。 陆明水见李震海主动来投靠,心中疑惑,搞不明白李震海这是唱的哪一出。李震海虽然憨直,这个时候却没犯浑,推说在连家总是被人欺负,谁都不把他当个人看待,干脆就不做了,和连庆撕破脸皮,跑了出来,希望陆明水行行好给他一条活路。陆明水听后,也不怀疑,欣然接受了。 那个年代,谁有更多的劳动力谁就能更快发展。陆明水根本不去理会李震海到底是什么目的,只要肯来,来了肯干活,其他的一切都不重要。双方一拍即合,陆明水叫张星权安排李震海的吃住和活计,第二天就下地干活。 当天晚上,李震海在张星权家住下。张星权只有三间土房子,一间夫妻两住,一间张海根和弟弟张海木住,一间做厨房加柴房。陆明水没考虑到住房问题,让李震海住在张星权家。张星权不好拒绝,只能把李震海安排在柴房的一个角落里。 李震海也不计较,随便扫了个角落,躺下就睡。折腾了一天,身心疲惫,正要睡下,突然听到一个熟悉的声音,“星权叔,星权叔,在吗?” 这不是李震海魂牵梦绕的声音吗?这不是李震海为之痴迷的声音吗?李荷花!对,就是李荷花。李震海全身颤抖,一骨碌爬起来,就要冲出去。 张星权先开了门,问道:“荷花啊,有事吗?” 李荷花道:“东家有事找你,让你马上去一下。” 张星权一听东家有事相找,立刻快步跑去。李震海从门缝中看到李荷花没有紧随张星权,立即开门出来,大喊:“荷花妹,荷花妹。” 李荷花一下就听出来是李震海的声音,以为李震海偷偷跑来这里见她,心里狂喜,又担心李震海被抓个现形,赶紧转身把李震海推到角落上,低声道:“震海哥,你怎么敢来这里?” 李震海推开李荷花,前前后后仔仔细细看了一遍,笑道:“我怎么不敢来这里?” 李荷花被看得有些害羞,笑骂道:“没个正经的。你来干什么啊?” 李震海直接道:“还能干什么?来看你啊。” 李荷花红着脸道:“有什么好看的呢。还不都一样。” 李震海道:“一样是一样,但是一天没看到心里就难受。” 李荷花躲避道:“你说的是什么啊。赶紧回去吧。让东家知道你在这里就不好了。” 李震海笑道:“他早就知道了。” 李荷花惊道:“啊?知道了?” 李震海笑道:“是啊。从今天起,我就是陆家的长工了。以后可以天天跟你见面了。哈哈哈哈。” 李荷花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喃喃自语道:“陆家的长工?怎么可能呢?你不是连家的长工吗?” 李震海道:“我把连家的那边辞了。以后就住在陆家。” 李荷花关切道:“你不怕得罪阿庆叔吗?你阿公不会生气吗?” 李震海一摆手豪迈道:“怕什么啊?为了你,我什么都不怕。” 李荷花心里虽然甜蜜,却也觉得李震海这样的做法不太对路,大逆不道,不忠不孝,一时也不知道该说些什么。 李震海问道:“怎么?你不高兴吗?” 李荷花心情很复杂,沉吟道:“也不是。说不清楚。你怎么可以这样呢?你爷爷年纪那么大了,会不会被你气死?” 李震海满不在乎道:“这有什么好气的?到哪里不都是做工嘛。你看到我不高兴?” 李荷花若有所思道:“高兴。但是……” 李震海道:“你高兴就行了。我也高兴。其他的不用管了。” “但是……” “别但是但是了,人都来了,也跟新东家说过了,还但是什么啊。” “那……” “那以后我们就可以天天见面了啊。我就在这里当一辈子的长工,就可以一辈子都看见你了。” “你不会看腻啊?” “不会,怎么会腻呢。看两辈子都不会腻。” “嗯,那就让你看吧。我也能看到你。我现在得回去了,不然一会儿东家该骂我了。” “回去吧。反正日后有的是机会看见你。”李荷花转身依依不舍离去。李 震海脸上带笑,躺回柴房,为自己的决定感动自豪,迷迷糊糊睡去,做了一个美美的梦。 梦里,李荷花身着红衣,凤冠霞帔,站在李震海面前。李震海身穿长袍,胸戴红花,玉树临风,神采奕奕。二人面对面站着,陆明水站在一旁高喊:“一拜天地,二拜高堂,夫妻对拜,送入洞房。”李震海看着李荷花,笑得合不拢嘴。 正梦到洞房的关键环节,一阵急促的敲门声把李震海从美梦里拖出来。李震海睁开双眼,看到破旧的柴房,骂道:“使恁老母,一大早的敲什么敲啊?死人了吗?” 门外是张海根。张海根一直都把李震海视为死敌,恨不能生吞活剥了他,现在见他住到自己家里来,更是气恨入骨,要不是有急事,杀了他也不会主动去找李震海。 被李震海一呛,张海根急道:“是啊,死人了。你阿公死了。” 第五十六章 东家要娶你 李震海以为张海根一大早就来找茬,推门而出,一把拧住张海根的领口,凶道:“你老母的,天还没亮你就来挑战是不是?要单挑吗?你阿公才死了呢。你阿爹阿娘全死绝了。” 张海根那时才不到十岁,一下子还是被李震海的气势镇住,惊出一身汗,什么都不敢说。李震海想到自己现在的身份,放下张海根,拍了拍他的脑袋道:“没事别来找茬啊。这次就算了。” 张海根见气氛缓和下来,想起来正事,急道:“你阿公死了。” 李震海以为张海根又来劲了,笑道:“你是皮痒了不是?” 张海根正色道:“你阿公真的死了。你阿爹正在我家门口闹着呢。不信你自己去看看。”说完转身离开。 李震海见张海根说得真切,顿时惊出一身冷汗,急急忙忙往陆家跑。还没到,就看到一群人围在陆家大门口,叫骂声不绝于耳。 李震海挤进人群,看到阿爹李火灯头绑白布条,身穿白孝衣,扶着一口棺材大声叫骂。李震海看到棺材,吓得脸色发白,难道阿公真的死了?怎么会呢?昨天不是还好好的吗?当下傻傻站着,不知该做什么反应。 李火灯看见李震海,立刻气势汹汹朝他走来,二话不说,一脚踢在他肚子上。李震海被踢得肠胃翻滚,捂住肚子,趴在地上。 张玲虽然也生儿子的气,但那毕竟是自己的亲儿子,怎么舍得让李火灯这样重打,一把拉开李火灯,骂道:“你的本事就是用来毒打儿子的吗?叫你去理论你怎么不会啊?你还有鸟用吗?” 李火灯这才想起来自己的主要任务,转头对陆家大门口骂道:“使恁老母啊陆明水。你是什么用心?我阿爹是哪里有对不起你了吗?你要这样气死他啊?” 昨日,李震海强行离开后,李阿林气得连呼吸都困难,坐在地上翻白眼。李火灯夫妇从地里回来时,李阿林已经软趴趴躺在地板上。李火灯急忙把阿爹抱到床上,哭问怎么回事。 李阿林好容易挣开眼睛,悠悠道:“作孽啊。震海这个夭寿仔是要气死我呢。他要去陆明水家做长工。这叫我怎么跟东家交代呢?我,我……”话没说完,人就彻底软了。 李火灯不知其中的原因,以为是陆明水煽动李震海去他家做长工,以致于阿爹被气死,当下气得火冒三丈,草草把阿爹抬入棺材,用板车拉了棺材到陆明水家讨要说法。 陆明水也想不到李震海私自跑来的事会把李阿林气死,后悔不迭,毕竟他也不希望村里死人。 但是这事情就这样碰上了,有什么办法呢?见李火灯把棺材运到自家门口,这是多晦气的事啊,有这么没讲道理的,那还客气什么,当下怒道:“火灯,你也给我讲讲道理啊。是我叫你儿子来的吗?是他自己要来的。是我叫你阿爹去死的吗?是他自己要死的。关我陆明水什么事?” 李火灯骂道:“我儿子好好的在连家做工,怎么会无缘无故跑你这里来。不是你给他好处叫他来会是什么啊?你别骗鬼了。今天你要是不给我一个说法,我就把阿爹葬在你家门口。” 陆明水知道李火灯什么都干得出来,心里又气又急道:“是不是我叫他来的你问他就知道了。震海,你说,是不是我叫你来的?” 李震海向来不会说谎,眼下情况这么乱更促使他根据本能说话,直接道:“不是。不是明水叔叫我来的。是我自己要来的。不关明水叔的事。” 李火灯一听,气得牙齿都快咬碎了,又踹了李振海一脚,急得不知道该怎么办。陆明水道:“震海也说了,不是我叫他来的。所以这事跟我一点也没关系。你们赶快把棺材抬回去吧。这个事情就到这里,我也不会再追究计较。” 李火灯失去了主意,垂头丧气推着棺材正要离开。连庆匆匆忙忙刚来,喊道:“不能就这么走了。你陆明水别随便几句话就想把这么大的事情了了。” 李火灯见东家来了,心中立刻有了底气,昂首道:“对,不能就这样了了。” 陆明水见连庆来了,脑袋立刻变得很大个,急道:“连庆,你别煽风点火啊。这不关你的事。” 连庆怒道:“怎么不关我的事?李阿林是我的长工,李震海也是我的长工,你一口气弄走了我两个长工,你说关不关我的事啊?” 陆明水道:“讲话可要凭良心啊。怎么就叫我弄走你两个长工啊。我怎么弄了?你那只眼睛看到我弄了?” 连庆道:“你不在背后使手段,震海会没事就跑到你家里去吗?震海不跑,阿林叔会气死吗?” 陆明水见事情越描越黑,道理似乎都站在连庆一边,急道:“震海,你自己来说说。把你为什么来我这里的事情前前后后给我说个清楚。” 李震海本来就不太会说话,现在硬要他说明白,实在太难,干脆嚷道:“我爱去哪里就去哪里关你们什么事啊?我就是不喜欢呆在连家。怎么样?不行吗?我阿公是自己老死的,跟谁也没关系。”说完,抢过李火灯手中的板车,奋力往家里推。 连庆想不到李震海会这么干脆,一时傻眼,不知道接下去该做什么。李火灯也一样手足无措。 陆明水很欣赏李震海的做法,笑道:“我说了跟我没什么关系吧。你们还不信。这样,坏人我是没有做过。但是好人我可以做。阿林叔出葬需要的钱,我来出一半。这样够行情了吧?” 连庆来这里的目的,其实就是想叫陆明水出一部分钱来埋葬李阿林,现在陆明水自己开了口,目的算是达到了,再闹也没意思,呐呐道:“谁知道你是不是坏人啊。现在死无对证,你爱怎么说都可以。火灯,再闹下去也不能闹出什么结果来了。我们还是不要跟这样的人一般见识。你阿爹我一定会帮你好好安葬。咱们也不能便宜了陆明水,该怎么葬你就怎么葬,他该出的那一部分,一点也不能让他少了。” 李火灯听了东家的意见,恨恨瞪了陆明水一眼,带着家人转身离去。 安葬完李阿林,李火灯又把李震海痛打了一顿,逼着李震海回心转意。李震海做事决绝,开弓没有回头箭,好马不吃回头草,坚决不再回到连家。李火灯一怒之下,和李震海断绝父子关系。 李震海本来就是个大大咧咧的人,对于亲情一直都没有认同感,断不断绝对他来说没什么区别,也不管李火灯说些什么,大踏步走出了家门。 陆明水欣赏李震海这样的汉子,单独给他安排了一个住处,让他安心干活。 李荷花那时才十二三岁,对男女之情未全开窍,虽然知道李震海对自己好,但是对李震海却有看法,觉得他不够孝顺,不停爹娘的话,对李震海忽冷忽热。 李震海很是失落,顶住那么大的压力才能天天看到李荷花,她却这样不冷不热。饶是这样,李震海还是每天鞍前马后,随传随到,默默守候在李荷花身边。 随着时间的推移,李荷花慢慢长大,对于李震海的默默守候有了更深层次的解读,懂了得李震海像火一样不顾一切的爱,对李震海由依赖变成依恋。李震海也感受到了李荷花的变化,心中无限甜蜜,每天做梦都会笑出声来。 一晃,李荷花年满十八。李震海已经二十二岁。二人都到了谈婚论嫁的年纪。李震海心中一直在期待,期待李荷花快点满十八岁,这样就可以名正言顺地把她娶进门。 就在李荷花十八岁生日那天,李震海上山找了十八个鸟蛋,煮好了端到李荷花面前。 李荷花见了十八个鸟蛋,甜笑道:“震海哥,你去哪儿弄来这么多鸟蛋啊?” 李震海憨笑道:“荷花妹生日,也没什么送的,就到山上去寻了这些。荷花妹你将就吃了吧。可不要嫌弃哦。” 李荷花用手指刮了一下李震海的鼻子,笑道:“震海哥给我什么我都喜欢。怎么会嫌弃呢。”顿了顿又道:“震海哥,我今天就十八岁了。” 李震海道:“是啊,十八岁了,可以嫁人了。” 李荷花悠悠道:“也不知道会嫁给谁呢。” 李震海急道:“嫁给我,只能嫁给我。” 李荷花红着脸道:“这也不是我自己说了可以算数的。得我阿爹阿娘说了才算数。” 李震海道:“没事。我去说。我去跟你阿爹阿娘说。让他们把你嫁给我。荷花妹,你说好不好?” 李荷花脸色发红,心中小鹿乱撞,无边的甜蜜覆盖了整颗芳心,甜甜道:“震海哥说好就好。” 李震海看着李荷花憨笑。李荷花被看得整颗心慌乱不已,不敢再待下去,拿了鸟蛋转身跑了。李震海看着李荷花的背影,又想起那个梦。 李荷花刚到家就被阿娘杜阿秀叫住。李荷花心情正好,笑嘻嘻地问阿娘什么事。杜阿秀把李荷花拉到一边,语重心长道:“荷花啊,你今年十八岁了吧?” 李荷花笑道:“我几岁阿娘不是比我还清楚吗?” 杜阿秀想了想道:“是啊,十八岁了。都到了要嫁人的年纪了。” 李荷花以为阿娘看出了自己和李震海的感情,心里多少有些慌张,但更多的是期盼,期盼从阿娘嘴上说出把自己许配给李震海的话来。 杜阿秀吐了口气道:“你阿爹没本事,从小没有让你吃好穿好,委屈你了。” 李荷花道:“阿娘你说什么呢。我过得不知道有多开心呢。有阿爹阿娘在什么都可以。” 杜阿秀道:“我知道你懂事,从小就听话。现在你长大了,阿娘不能再让你过苦日子。阿娘给你找了一户大人家,以后就可以吃好穿好,再也不要为吃穿发愁了。” 李荷花一听,一颗心凉了半截,大户人家?那肯定就不是李震海,会是谁呢?谁也不好。谁都没有李震海好。 杜阿秀见李荷花脸色变化,悠悠道:“男大当婚女大当嫁,这是老祖宗定下来的规矩。眼下,吃饱穿暖才是最重要的。若是整日吃不饱穿不暖又有什么意思呢。” 李荷花向来都很听父母的话,即便在李震海的事情上,如果不是父母同意,她肯定不会踏出那一步。现在知道阿娘说的那户人家不是李震海,心中虽然无比失望,却也不敢明白反对,干脆问道:“要嫁给谁呢?” 杜阿秀道:“东家要纳你做妾呢。” 第五十七章 为什么会是她 李荷花万万想不到阿娘会让自己去当陆明水的小妾。从小到大,或者从懂得什么是嫁人到现在,幻想过嫁给各种各样的男人,却万万没想到过要当陆家的二奶奶。错愕万分,一时间说不出话来。 那个年代,当小妾并不丢脸,尤其是当大户人家的小妾,对于穷人来说是件梦寐以求的事。当了富人的二老婆,一辈子的吃穿不用愁,一家人一辈子的吃穿也不用怎么愁。一举多得,何乐而不为,反正都是嫁人。 杜阿秀以为李荷花不情愿嫁给年纪比自己还大的陆明水,劝道:“囡仔啊,你可以要往开处多想想啊。这是东家对咱们的恩赐,别人求还求不来呢。你知道有多少户人家眼睛红红地看着呢。咱们可不能辜负了东家的一番好意啊。” 李荷花不知该作何反应,她想到了李震海。李震海要是知道以后会怎么样?会不会跑来胡闹?如果他来胡闹了怎么办?到时候要怎么收场?要是不同意嫁给陆明水,阿爹阿娘会不会很伤心?以后会不会被陆明水赶出来?会不会很难做人?思来想去,还是觉得阿爹阿娘比较重要,于是强咬牙点了头。 杜阿秀见李荷花同意,脸上立刻绽放出花一样的笑容,夸张道:“哎哟,我知道咱家荷花仔最懂事了。东家能看上我们荷花仔,那是咱们老李家几辈子修来的福分。你可要懂得惜福啊。进了陆家的大门,要知道听话,不只要听东家的话,更要懂得听女东家的话。你嫁进去以后啊,她就是你的大姐。凡事你都得听她的,千万别惹恼了她。懂吗?要懂哦。要记得呢。” 李荷花默不作声,心中反反复复回想着关于李震海的所有画面,细细品味,生怕漏掉任何一个细节。李震海对自己的好一幕一幕涌上心头,心中不舍和眷念一时难以整理清楚。想着想着,眼眶渐渐湿润了。 杜阿秀以为李荷花舍不得父母,安慰道:“憨囡仔,这又不是嫁到很远的地方去。不就在咱家门口呢嘛。再说,这不还没过门嘛。哭什么呢?” 李荷花不想让阿娘看出破绽,赶紧擦掉眼泪,挤出笑容道:“没事。想到要离开阿爹阿娘了,心里难受。” 杜阿秀抚摸着李荷花的长发,眼里也泛出泪花,动情道:“是啊,我们的荷花仔都长大了。要嫁人了。阿爹阿娘真的老了。不中用了。” 李荷花想到父母一生操劳,更加觉得自己的决定是正确的,坚定道:“阿爹阿娘辛苦了大半辈子,我也该长大了,该为家里分担一些的。” 李荷花下面还有一个弟弟李金贵,是李山川夫妇进入陆家后才生的,今年七岁。夫妻两好不容易生了一个儿子,当然是希望他能成为人中龙凤。 这李金贵也争气,在学堂表现很好,深得张云生先生褒奖。杜阿秀希望女儿嫁入陆家,更多的还是希望以后这个做姐姐的能多给弟弟一些帮助。李荷花心里也想到过这个,自认为义不容辞,能用自己的身体换来丰厚的物质回报,有什么不可以的呢。母女两聊了个把时辰的贴心话,杜阿秀满心欢喜地走出房间。 李荷花坐在床头发呆,细细整理内心的喜怒哀乐,想得最多的仍旧是李震海。没过一会儿,杜阿秀又来到李荷花房间。李荷花正在发呆,没有发现阿娘进来。 杜阿秀见李荷花仍在黯然神伤,心中掠过几分不舍,很快又想起回来的目的,小心翼翼道:“荷花仔啊。” 李荷花见阿娘又进来,不知又有什么坏消息要说,懒懒道:“阿娘,什么事啊?” 杜阿秀想问李荷花还是不是黄花大闺女,这事是李琴特地交代问的。杜阿秀虽然很相信女儿,但也不敢百分百确定她有没有被那些坏男人怎么样了,这话又不好直接问,迟迟疑疑,吞吞吐吐,还没问自己却先红了脸道:“那个,那个,荷花啊,阿娘有件事问你,你可要如实回答啊。” 李荷花希望阿娘赶紧出去,好给回忆多留一些时间,直接道:“阿娘你问吧,我知道什么就说什么。” 杜阿秀长吐了一口气,下了很大的决心,问道:“荷花啊,阿娘问你啊,你还是那个,那个。” 李荷花不耐烦道:“阿娘你今天是怎么了啊?那个什么啊?” 杜阿秀被一逼,嘴边的话就掉了出来:“你还是黄花闺女吗?” 李荷花不知道什么是黄花闺女,以为出家是要戴黄花的,为什么不是戴红花呢?想着,问道:“什么是黄花闺女?为什么是黄花呢?为什么不是红花呢?” 杜阿秀见李荷花什么都不懂,心里更着急,额头上冒出一层细汗,道:“阿娘就干脆问你了,你跟男人睡过觉吗?” 李荷花一听,羞得满脸通红。睡觉这话她是懂的。饶是没有人教,村里那些男人也净说些“我睡你娘”之类的脏话,多少也能知道睡觉就是男人和女人干那事。 做没做过,梦里却梦到过。梦里,震海哥也赤身裸体地趴在自己身上高低起伏。如今,听阿娘一说,眼前立刻就浮现出震海哥一丝不挂的画面,怎能不脸红心跳。 杜阿秀见李荷花脸红红不敢回答,心里暗道,坏了,这个疯女人肯定是跟那个男人弄过了,不然怎么会这幅表情,急道:“死囡仔,你是是不是偷偷干了什么见不得人的事?” 李荷花从春梦中抽身出来,羞道:“我哪有啊?” 杜阿秀道:“没有你脸红什么啊?老实说,到底有没有?” 李荷花见母亲误会自己,急得快哭出来,怒道:“我是什么样的人你不知道啊?我怎么会那么不要脸呢?我才没有呢。” 杜阿秀对自己的女儿还是有信心的,从小到大,李荷花都没有在爹娘面前说过谎话,现在这样的反应,更说明她说的句句都是真话。想着,笑着安慰道:“阿娘相信你。都怪阿娘多嘴。但是,阿娘也是有苦衷的。东家是什么样的人?那是贵人。我们总不能把一个不干净的女儿嫁给他吧。这要是怪罪下来,你阿爹阿娘就难做人了。行了,你也理解理解阿娘。别怪阿娘了。好吗?” 李荷花恨不得阿娘立刻退出房间,敷衍道:“行了行了,我想睡觉了。” 杜阿秀赔笑着退出房间,笑呵呵去给李琴答话。李琴是个干脆人,立刻定了时间,就在三天后娶李荷花入门。 陆家上下开始张灯结彩,披红挂绿,到处一派喜气洋洋。李震海天天在陆家走动,也看出来陆家要有大喜事了。是谁呢?陆金生要结婚吗?不可能啊。他不是好好的在城里念书嘛。怎么可能突然就回来结婚?那能是谁?想不出来。 正百思不得其解,刚好碰上搬桌椅的张星权。李震海接过张星权肩膀上的桌子,轻轻放在地上,问道:“星权叔,这是有喜事啊?” 张星权没好气道:“你才知道啊?” 李震海道:“不瞒你说,我到现在都还不知道是什么喜事呢。” 张星权道:“这也不怪你。这事来的突然,要不是东家的体己人,还真不会知道。” 李震海不想跟张星权比地位高低,只想知道是什么喜事,就恭维道:“是啊,谁不知道你星权叔是东家就贴心的人呢。说说,是什么喜事?” 张星权苦笑着摆了摆手道:“现在还算是,过几天就有人比我更贴心了。我啊,也只能眼睁睁看着别人顶上来,没办法啊。谁让咱们不能生个漂亮的女儿呢。” 李震海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问道:“什么意思呢?” 张星权道:“东家要娶二姨太,这你不知道吧?” 李震海恍然大悟,一直想着有人要结婚,怎么就不会想到是东家要娶二房呢,笨死。张星权又问:“要娶谁你知道吗?” 李震海根本不关心东家娶谁,只要不是娶李荷花就好,其他的女人,管她呢,无所谓道:“不知道啊,娶谁不都一样嘛。” 张星权不知道李震海和李荷花的感情,颓丧道:“怎么会一样?他要是娶别的女人也好,为什么偏偏要娶她?娶了她,我在陆家的地位自然就下降了啊。” 李震海不想理会张星权的纠结,转身拿了锄头准备去干活。张星权愤愤骂了一句:“干你老母的李山川,平时像个乌龟,这一次倒能扬眉吐气了啊。” 李山川?李荷花的父亲?跟陆明水娶二房有什么关系?李震海打了一个冷颤,追问道:“关山川叔什么事?” 张星权没好气道:“东家要去他的女儿李荷花,你说关他什么事?他不就成了东家的丈人了嘛。那地位还是我能比的吗?” 李荷花!陆明水要娶李荷花?为什么?为什么偏偏是李荷花?李震海脑袋嗡嗡响了一阵,像是被锄头砸到,眼前发黑,晕头转向,丢下张星权,拔腿就跑。 他不知道为什么要跑,好像双腿都已经不受自己的控制。只能一直跑,漫无目的的跑,让双脚载着身躯狂奔,去一处谁也找不到的角落,把自己藏起来,一辈子都不让人发现,一辈子都不再见到任何人。跑着跑着,自然而然去了以前跟李荷花一起放牛的那个山谷。 突然,一个日思夜想魂牵梦绕的倩影映入眼帘。是李荷花! 第五十八章 李震海山谷遇春情 李荷花?对,是李荷花!是那个让自己日思夜想魂牵梦绕的李荷花,是那个让自己想忘忘不掉想娶娶不了的李荷花,是那个马上就要嫁给陆明水当二姨太的李荷花。 李荷花回头,看见气喘吁吁泪流满面的李震海,呆呆站着,眼泪像决堤的洪水。心中在呐喊,震海哥,我心爱的震海哥,我就要嫁人了,可惜新郎不是你。震海哥,你能懂得我的心吗?你会恨我吗?你会恨我一辈子吗?你还会像以前一样照顾我呵护我吗?震海哥,你知道我的心吗?要不要我把心掏出来,放在你面前,让你看看。 李震海愣了一阵,突然醒过来。荷花妹怎么会在这里?她离家出走了?她反抗逃婚了?她要跟自己私奔了?是,肯定是的!荷花妹肯定不会答应嫁给一个跟他父亲差不多大的老男人,即便他家财万贯。 想着,心中狂喜,一个箭步冲上去,握住李荷花的双手。李荷花身体一闪,一双小手从李震海的大手中抽出来。李震海分明感觉到,那双手冰冷无力,抽出去,就像从自己心里抽取一条筋脉,也像远去的感情。他错愕地看着李荷花,满眼疑惑,用眼泪期待着答案。 李荷花没有说话,生怕一张嘴就会哭出声音。心里仍在祈求李震海的原谅。震海哥,对不起。震海哥,对不起,我爱你。可是,震海哥,我真的要嫁人了。我就是这么不要脸,要嫁人了却不能放下你。 李震海并没完全丧气,哀求道:“荷花妹,我知道你不是自愿的。走吧,震海哥这就带你走。去一个没有人认识我们的地方。在那里,我们建立一个属于我们俩的小家,再也不会有人来骚扰你。我一定一定会疼惜你一辈子,不会让你受一丁点委屈。走吧荷花妹。”说完,又去拉李荷花的手。 李荷花再次躲开,嚎啕哭道:“我是自愿的。我是自愿的。是我自己不要脸。是我自己愿意的。” 李震海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不敢相信这话是从李荷花口中说出来的,捂住耳朵拼命摇头:“不对。不对。是他们逼你的。是陆明水这个王八蛋逼你的。我这就去收拾他。这就去把他的老鸟割下来,看他还怎么娶你。”说着,转身就要走。 李荷花怕李震海真去闹出些什么,哭喊道:“震海哥,你别这样啊。真的是我愿意。我不想跟着你吃苦。我苦怕了。我不想再过穷日子。你知道吗?我不想让我的家人继续过苦日子,不想让我阿弟连书都念不起。你知道吗?”李震海彻底瘫软下去。 穷,一个多么让男人丧气的字眼。因为穷,多少男人卖妻卖子。因为穷,多少男人打家劫舍。因为穷,多少男人挥刀自尽。 李震海不停摇头,双手不停拔扯头发,呜呜哭了出来。李荷花不忍心见心爱的震海哥这样折磨自己,在他身边蹲下来,轻轻抚摸他的背,像一个母亲爱抚自己受伤的儿子。 李震海嚎啕大哭,不停捶打自己的脑袋,不停喊道:“我没用啊。没鸟用啊。连赚钱都不会。要不是我穷,荷花妹怎么会嫁给陆明水那个老王八蛋?” 李荷花心如刀绞,干脆把李震海搂到怀里,把他的头按在自己胸脯上。李震海安静了。无边的柔软将他包围。整个人就像陷入一个温暖柔软的棉花世界,到处白茫茫,到处软绵绵,纯洁得像母亲的子宫。 李荷花轻轻抚摸着李震海的脸,抚摸一下就掉一颗眼泪。两个人都没说话,任由时间在微风中飘摇。只有潺潺溪水在不停泣诉,诉说曾经有两个无忧无虑的孩子青梅竹马在溪边放牛,在溪边打闹,在溪边留下纯净无暇的青葱记忆。 李震海渐渐觉醒,脸颊在李荷花的胸前轻轻磨蹭,清晰感受来自女人胸脯的温度。还有,那股最原始的女人香。 冲动,像一把燃烧的火焰,瞬间吞噬了李震海还显稚嫩的心。他一把搂住李荷花,将她放倒在地上,双唇肆意入侵她的脸颊嘴唇,手掌迅速占据她的高峰。 李荷花醒了。震海哥这是要干什么?他怎么可以对自己这样?怎么可以?不可以,不能让他如此放肆,不能让他玷污了自己。想着,用力顶开李震海,翻身站起来。 李震海已经完全丧失自我,心中眼中只有女人的肉体。既然荷花妹不肯嫁给自己,那就占有她。这样,她就是我的人了。不由分说,红着眼睛冲上去,又将李荷花扑倒。 娇小的李荷花被高大的李荷花无情压在身下,完全失去了逃避的可能。逃不了了,怎么办?怎么办?干脆由他去吧。是自己欠他的。爱他,却不能嫁给他。这也许就是造化弄人吧。既然鬼使神差来到这里,就是希望震海哥的到来。他来了,他真的来了,那就由他去吧,由他去吧。此时此刻,我李荷花就是他李震海的。 李荷花的心在呐喊,来吧,震海哥。来吧,我是你的。李震海几下扯开了李荷花的衣服,露出凹凸有致、洁白无瑕的少女胴体。李荷花双颊绯红,紧闭双眼,任由李震海的双手在自己身体游走,任由他火热的双唇肆意舔舐每一寸肌肤。等待着,等待着震海哥的到来。 面对李荷花圣洁的胴体,李震海慌了。怎么弄?只知道要冲刺,不停冲刺,却不知道攻击的目标。只知道要压在李荷花身上,却不知道压在身上要如何实施。荷花妹,等着我。荷花妹,我就来了。 李荷花不停扭动,像是娇羞,又像饥饿的孩子,双手不停抚摸李震海的背。李震海额头上冒出汗珠,毫无目标地焦急挺动。身体像一座极度活跃的火山,全身各种能量聚集到一个点,马上就要喷薄而出。 突然,一股温热粘滑的液体,随意喷洒在李荷花小腹上。李震海像一只斗败的公牛,软软趴在李荷花身上,眼泪随着那液体涌了出来。李荷花爱怜地抚摸李震海的背,将他搂得死死。 男人,那点东西一旦释放,思维就变得特别清晰,人也变得特别冷静理性。李震海也是男人,虽然刚才他没有成功,但是他射了,也清醒了,心里顿时升起一股无名的羞愧。 李震海坐起身,帮李荷花穿好衣服,自责道:“我是畜生。我不是人。我不该这样。对不起,荷花妹,我不该对你这样。我该死。” 李荷花见眼前这个自己心爱的男人恢复了理智,心中有喜有愁,有一些情绪甚至不敢说出来。要是刚才,震海哥你再向前一步,我李荷花就是你的人了。咳,难道这就是有缘无分? 李震海见李荷花不说话,以为她伤心了,举起双手不停抽打自己的脸,哭道:“荷花妹,你打我吧。你打死我吧。是我不对。我是畜生。我不是人。” 李荷花挡住李震海的手,哭道:“震海哥,你这是干什么啊?” 李震海颓然放下双手,像一个得了重病人,有气无力道:“荷花妹,哥对不起你啊。” 李荷花不同擦拭李震海脸上的眼泪,哽咽道:“不,震海哥没有对不起我。是我对不起震海哥。是我贪图荣华富贵,是我无情无义,是我,都是我。不关震海哥的事。” 李震海支吾道:“你不怪我刚才对你那样?” 李荷花含羞道:“不,我愿意的。我愿意把自己给震海哥。” 李震海心中一阵狂喜,以为李荷花回心转意,兴奋道:“你愿意跟我走了?” 李荷花黯然神伤,悠悠道:“震海哥,你别逼我了。我不能跟你走的。要是走了,我要落下一个什么样的坏名声呢?我的阿爹阿娘,我的阿弟要怎么做人呢?我还能有脸面活下去吗?你要是真的爱我,就成全我吧。算是荷花妹这辈子欠你的,下辈子我一定加倍还给你。” 李震海的心中的一丝希望被扑灭,颓然坐在大石头上,再不说话。 李荷花悠悠道:“震海哥,我要回去了。” “哦。” “震海哥,你也回去吧。” “不了。” “回去吧。” “还回去干什么呢?为了你才去的陆家。现在,你要嫁人了。我还去陆家干什么?我还敢踏进去半步吗?” “你不想再看到我了吗?” “想。” “那就回去吧。不是还可以天天见到我吗?” “见到又怎么样?你已经是别人的女人了。” “震海哥,不管我是谁的女人,我的心都在你身上。你不知道吗?” “真的?” “真的,我早已经把心交给你了。不然刚才能让你那样吗?” 李震海抬起头,看见脸色绯红的李荷花,心中的欲念再次苏醒过来,扑过去就要亲她。李荷花灵巧一闪,躲过李震海,嗔道:“别这样震海哥,我该回去了。不然阿爹阿娘要着急了。” 李震海急道:“刚才都已经弄过了。你已经是我的女人了。再让我弄一次吧?” 李荷花羞道:“刚才,刚才你没弄成。” 李震海傻道:“什么?” 李荷花羞道:“傻瓜,你都没弄进去。”说完,扭头跑开。 李震海愣在哪里,心中滋味说不清楚,是甜蜜,是失望,是纠结,是迷茫?没弄进去?这对一个男人来说,是多么丢脸的一件事。一股巨大的挫败感席卷了李震海的全身,冰冷,就像掉进冰窖。加上还未散去的伤心,李震海真的受伤了。 李荷花转身见李震海愣着不动,怕他又想不开,站住道:“震海哥,我今天就明白地跟你说一句。虽然我嫁给了陆明水,但是只要你愿意,我李荷花随时都可以是你的人。” 李震海一听,身体里像被注入一针兴奋剂,几步冲到李荷花面前,双手握住她的双肩,急道:“是吗?你说真的?” 李荷花坚定地点了点头。李震海将李荷花紧紧搂在怀里,久久不肯放开。李荷花怕没有名分,伤了李震海的心,试探道:“震海哥,我嫁给别人,你还愿意跟我好吗?” 李震海本来就不在意名分这物件,如果在意,就不会轻易和父亲断绝父子关系,应道:“愿意,只要荷花妹愿意跟我好,我就愿意跟荷花妹好,一生一世都好。”李荷花突然嚎啕大哭起来。 李震海轻轻拍着她的背。恍惚间,又看到了那个丢了牛坐在石头上哭泣的小女孩。 第五十九章 陆明水逢春纳小妾 陆家喜事如期举行。 由于李山川家紧挨着陆明水家,仪仗队无法施展全身解数,就算是施展了也没几个人看。李琴脑子却灵光,让两队依仗敲敲打打在整个石头村兜了一大圈,一则告诉全村人陆家要娶二姨太,二则让全村人知道陆家实力雄厚,不可随便欺负。 张莲花对这样的做法很不认同,酸道:“有什么了不起,不就娶个二姨太嘛。用得着这样显摆?” 陈蛋笑道:“要不咱们也娶?他陆明水娶一个,我陈蛋就娶两个,看看谁厉害。” 张莲花啐道:“你要死啊。李琴是生不出儿子才出此下策。我帮了生了一窝孩子,你还不满足?” 陈蛋想激她一下,羡慕道:“那没办法了。只能让陆明水这小子跑在我前面了。” 张莲花这时已经不再羡慕,正色道:“这个有什么好比的?要比就比谁生的儿子多。儿子多了以后势力就大。这才是正事。好了,不跟你废话了。我得去陆家帮帮忙了。” 陈蛋回过神赶紧追上去道:“差点忘了,我也得去啊。明水叫我帮忙主持婚礼呢。我这保长不去怎么行呢。”夫妻二人一起去了陆家。 农村的婚礼大都是中午宴请。那会儿没有电,天一黑就到处暗摸摸,吃饭都看不见嘴巴在哪儿。陈蛋夫妇到时,彭钦定一大家人也到了,唯独连庆一家没人来。 陈蛋偷偷把彭钦定拉到一旁,低声问道:“阿庆怎么没来?” 彭钦定抽了抽嘴角道:“他们都闹成那样了。怎么来?换你你能来吗?” 陈蛋正色道:“换我?换我我就一定来。这毕竟是咱们村第一桩喜事。阿庆作为一个甲长,怎么能带坏头呢?这样,你去把他叫来。” 彭钦定心中并不信服陈蛋,对他的话自然也就爱听不听,嗯啊两声转身走开了。 陈蛋骂了一句干你老母,心里想去找连庆谈谈,回头一想又觉得没那个必要。去了谈什么?怎么谈?搞不好又碰一鼻子灰。一会儿又想道张秀娥。对,还是去看看。看看也好。想着,神秘兮兮对陆明水道:“明水啊,做兄弟只能做到这份上了。” 陆明水以为发生了什么大事,惊道:“怎么啦?出什么事了吗?” 陈蛋叹了口气道:“不管怎么说,你娶二房也算是咱们村的第一桩喜事,对不对?” 陆明水想了想道:“算是吧。怎么啦?” 陈蛋道:“既然是喜事,就得家家户户都来热闹热闹。你看看,今天还有谁没来?” 陆明水不假思索道:“连庆嘛。我没请他啊。” 陈蛋气得直跺脚道:“你糊涂啊。你不请他就是你不对。你请了他不来是他的不对。这都不懂?” 陆明水道:“管他对不对的呢。我这一辈子也不会跟那个鸟人来往。一看见就来气,不能让他来损了我今天的喜气。” 陈蛋怒道:“做人不能这样。这个村不管怎么闹,都还应该是一个团结的村。今天不管怎么说,你一定得去请他来。这是公家层面上的事。” 陆明水想不明白,为什么自己结婚会变成公家的事,心里有一百个不情愿。陈蛋也不理会陆明水,边走边道:“这样的破事你自己肯定不愿意去做。就让兄弟我去吧。不管他连庆来不来,我当保长的不能不走到。行了,你进去结你的婚吧。”陆明水没法拒绝,心中暗骂几声,转头进了房间,准备拜堂的事。 陈蛋晃晃悠悠来到连庆家门口,见大门没关,也不敲门,径直走了进去。 连庆躺在上厅巷的摇椅上闭眼冥想,心里也琢磨要不要参加陆明水的婚礼。多少有几分想去,但是陆明水也没开口来请啊,怎么去呢?想着,迷迷糊糊睡过去。 张秀娥在下厅巷的灶口煮猪食,拿着大锅铲,用力翻搅锅里的香蕉芋粕加番薯。热气蒸腾上来,汗水一条一条从脸上溜到脖子,又从脖子钻进衣服里,弄湿了薄薄的汗衫。 那时的妇女并没有穿乳罩,最多就绑一块肚兜。按说,张秀娥也算是地主婆,可以享受穿肚兜的待遇。只是她太勤俭持家,能省则省,别说肚兜,就连衣服都恨不能不穿,可以省下买布料的钱。 湿透的汗衫紧贴在皮肤上,两个硕大的奶子隐隐透出来,尤其是那两颗硬挺的乳头特别显眼。家里没其他人,而且已经过了四十岁,本来是没什么可在意的。 闽南有句古谣这样说女人的奶子,出嫁之前是金奶,生孩子之前是银奶,生完孩子后就是狗屎奶。按这个划分办法,张秀娥那两只早就是狗屎奶了。七八年前,陈蛋就是被那两只狗屎奶迷得神魂颠倒,以致于弄出一些见不得人的事。 岁月是把杀猪刀,对女人下手特别凶狠。七八年过去后,陈蛋的模样并没多少变化,最多就是眉宇间多了几份男子气概。张秀娥却不同,虽然才刚过四十岁,但是由于日夜操劳,加上连庆对她不冷不热,几个月也不碰她一下,难免出现内分泌失调等等症状,提早进了更年期。胸前那两只物件,规模虽然庞大,却早已没了当年的活力,像两口布袋一样挂在胸前。 陈蛋走到下厅,喊了一句:“阿庆在吗?”连庆正迷糊打盹,张秀娥不知是谁,先冲了出来。 陈蛋已经有很久没有正面碰到张秀娥,对她的印象仍停留在当年香蕉芋下的那副模样。现在,张秀娥再次生动站在面前,本来应该脸红心跳才对,没想到内心却异常平静,甚至觉得有些失望。 当年那个泼辣可爱的张秀娥不见了。眼前俨然一个俗气得不能再俗气的中年妇女。被汗水浸湿的衣服以及衣服里面的奶头,再没了当年能让男人为之去死的魔力,甚至有几分令人厌烦。为什么不藏好?为什么要出来丢人现眼? 张秀娥对陈蛋早已死心,现在再见心中只有怨恨。如果没有陈蛋,连庆怎么会对自己爱理不理,怎么会动不动就又打又骂?一切的一切,罪魁祸首就是天杀的夭寿陈蛋。可不管怎么说,他是保长。保长来了,肯定要打个招呼。 张秀娥冷冷道:“保长,你来啊。” 陈蛋呐呐应了一句:“是啊。阿庆在吗?” 张秀娥喊了一声:“阿庆啊,保长来哦。”喊完,转身回到灶台。 陈蛋看着张秀娥的身影,心里升起几分悲凉。岁月无情啊,硬生生把两只饱满的乳房捏成两口空布袋。 连庆听说保长来,一骨碌站起身,看见陈蛋痴痴看着张秀娥,以为他心中的根还没断,一股恨意涌上心头,喝道:“你干什么?” 陈蛋碰到连庆想要吃人的眼神,吓了一跳,紧张道:“没,没干什么。今天不是明水娶二房嘛。我来叫你去一起热闹热闹。” 连庆本来有几分想去,现在怒火烧起,全然忘记最初的想法,认定只要你陈蛋、陆明水在的地方就不会有我连庆在,冷道:“娶二房有什么好显摆的?也不嫌丢脸?” 陈蛋本来是想找个借口来看看张秀娥,现在心中的幻想已经完全破灭,再没有在连家多呆一秒钟的欲望,恨不能立刻就走。但是做人毕竟不能想怎么样就怎么样,应付道:“我也是好心好意来叫你。不管怎么说,这都算是石头村的第一桩喜事。你是连垵的甲长,是村里的主要人物,不去还是不太好啊。” 连庆一听,觉得有道理,想去又放不下架子,冷道:“这些我自己会想。如果没有其他事,我就不送你了。” 陈蛋也不管连庆驱赶自,转身走出连家。刚出大门,心里陡然轻松许多,一块压在心中好几年的大石,一股徘徊在心中好几年的腻气,一团纠结在心中好几年的情结,今天总算是煞煞去了。张秀娥不再是以前的张绣,陈蛋也不再是以前的陈蛋。 连庆思来想去,还是觉得应该派个家人去陆家。派谁呢?张秀娥?不好。先别说她名声不好,万一要是再被陈蛋欺负了怎么办?派连胜利去?派不了。连胜利今年十五岁,在学堂里成绩出众,已经被张先生推荐去城里念书。只能派连欢了。 连欢十三岁,已经长成一个大姑娘。她是唯一一个坚持在学堂念书的女子,学习成绩并不输给哥哥连胜利。张云生对这个女学生很赏识,从未见过一个女子如此醉心学习,心中暗暗称奇。 莲花对天下大事颇有兴趣,但凡说过的都熟记于心。一日,张云生说起当今国家形势,忧心外夷入侵,国破家亡。连欢站起身,朗声道:“如今之大局,最可怕的并不是外夷入侵,而是没有一个强大有力的政权,国民不懂自救才会被欺凌。要抵抗外夷入侵,必先振兴民国政府,把全国民众之心团结起来。” 张云生听后,连连点头,赞道:“果然巾帼不让须眉,你要是生做男儿身就好了。” 连欢道:“女儿又如何呢?先生不能有男女偏见,女子同样可以为国效力。难道先生忘记杨门女将了吗?”张云生回答不上来,脸上却堆满笑意。自此以后,对这个女弟子特别用心,恨不能把自己平生所学尽都传授于她。 连欢知道连陆二家的恩恩怨怨,虽然并不认同,但那毕竟是大人之间的瓜葛,自己尚且没有发言权。听了阿爹的吩咐,自然不敢怠慢,欣然答应去陆家道贺。 到了陆家,全村男女老少都基本到齐入席,连欢连个坐的位置都没有。要是换做其他小女生,早就灰溜溜气喷喷回家去了。连欢却不同,她心里想着要把阿爹的祝福带到,也好缓和几分家族矛盾。 想着,径直来到上厅主桌,随便端起一杯酒,对胸戴大红花的陆明水道:“明水叔,我阿爹今天抱恙在身,无法亲自来给您道贺,我哥又在城里念书,不便回来,只能由我代表连家来给你道喜。我谨代表连家上下,祝明水叔婚姻幸福,早生贵子。” 陆明水一看,是个丫头片子,心中暗骂连庆不知死活,冷冷道:“知道了。找个位置坐下吃饭吧。” 连欢泰然自若,说出一番让所有人吃惊的话来。 第六十章 俏连欢大闹结婚宴 连欢也不畏惧,笑道:“明水叔果然是多愁善感之人啊。纳妾在本村还是首例,本应兴高采烈,没想到明水叔却愁眉不展,可见明水叔对明水婶的用情之深。若不是因为其他原因,想必明水叔也不会纳妾。这等高风亮节,实在令晚辈佩服。” 陆明水心里一震。行啊小女子,这不是话中带刺说自己生不出孩子嘛。这要是再说下去,能把什么都说出来啊,当下不敢怠慢,笑道:“哪里哪里。娶二房本来就不是什么值得庆贺的事。这不,大家都给面子,聚在一起喝喝酒。你阿爹身体不适,那也是不巧,只能说你明水叔对不起他了。阿琴,快,快给阿欢找个位置坐。” 李琴今天心情很不好,虽然纳妾是她主动提出来而且一手操办的。可是,心里就是有一股怨气倒不出来。陆明水叫她,她正走神,完全没有听进去。 连欢以为李琴对自己有看法,笑道:“不劳明水婶了。哦,不对。现在应该叫大明水婶,一会儿还有一个小明水婶,不然以后都分不清咯。”在场的人都被逗得哈哈大笑。 李琴回过神,也觉得这女子伶牙俐齿,很是可人,赶紧给她找了一个好位置。这好位置是哪儿?就坐到自己儿子陆金生边上。 陆金生心里喜欢连欢,老早就喜欢了。只是碍于连陆两家的恩怨,故意躲着她。连欢却不喜欢陆金生,觉得他太娇气,没有大男子气概。 陆金生把大半张椅子腾给连欢,客客气气地给她拿筷子汤匙。连欢客气地对他笑了笑。陆金生羞得满脸通红,一个小心脏狂跳不已。 连欢最见不得这样的男人,一点气魄也没有,还没说话就脸红,像个娇羞女人。只是现在不得不坐在他边上,总还得没话找话讲,便问道:“怎么没看到震海哥啊?” 陆金生不屑道:“谁知道呢。管他去死。” 连欢皱了下眉头道:“怎么能这样说呢。” 陆金生自觉失言,红着脸干笑道:“呵呵,不知道他去哪里了。” 连欢对这个答案并不满意,追问道:“他不是你家的长工吗?怎么你家有喜事他不用帮忙的?” 陆金生平时虽然天不怕地不怕,但在自己心仪的女孩子面前,却像一个乖巧的学生在回答先生的训话,支支吾吾道:“不,不知道啊。也,也可能是去搬桌椅了吧。” 连欢斥道:“你骗鬼啊。桌椅早都摆好,大家都在吃饭了,还搬什么桌椅?最见不得你这样的人,不知道就说不知道,还撒这个谎那个谎的。”陆金生被训得脸一阵红一阵白,干脆转过头不再理连欢。 连欢是个什么样的女子啊?那就是个泼辣果敢的女英雄。有什么她不敢做的?她今天来的另一个目的就是见见李震海。如今见不着,自然就会弄出一些手段。 李震海原来是连家的长工。小时候连胜利、连欢都是他的手下。他带着两个小东家下溪摸鱼上山捉鸟。自从李震海与李火灯断绝父子关系后,就再没踏入连家半步。 连欢是个重情重义的女子,对李震海的好一直记挂在心中。从小心里就疑惑,震海哥为什么好端端的就要跟自己的阿爹断绝关系呢?为什么好端端的就不在连家做长工了呢? 别看连欢岁数小,心却很细。再谁也没有发现李震海跟李荷花有关系时,连欢就发现了一些苗头。只是那个时候还小,不懂得男女之间生生死死爱来爱去的物件。 随着年岁的增加,也从先生那里学了一些“关关雎鸠,在河之洲,窈窕淑女,君子好逑”等等情爱诗篇,知道了男人和女人之间的微妙,渐渐理解了李震海的选择。心中甚至多少有些崇拜他,敢为了爱情不惜牺牲一切去争取。于是,心中无数次祈求天公,一定要让震海哥和荷花姐生生世世在一起。 今天,一心想着可以看到震海哥。到时候再偷偷鼓励他。如果他有需要,也可以帮他给荷花姐捎情书情话。当然,震海哥连自己的名字都不会写,肯定不会写情书。那就帮他写,一定让荷花姐看得泪流满面。没想到,看了一整圈却没发现李震海的影子。 连欢直接站到椅子上,大喊:“震海哥。震海哥你在哪里?”全场人都被吓了一大跳,转过头看这个小女生要做什么。 连欢也不害羞,大喊:“震海哥,你去哪里啦?有人看到震海哥了吗?我有事找他。”没有人回应。 陆明水站起来道:“阿欢,你干嘛呢?怎么没像个女人样?都站到椅子上去了。下来下来。震海也不知道这会儿跑哪里去了。可能一会儿就能回来。别吵了。” 连欢听了陆明水的话,知道今天是见不到震海哥了,自觉有些失礼,吐了一下舌头,从椅子上下来。陆金生满脸崇拜地看着身边这个女孩子,依旧是脸红心跳。 又过了一会儿,连欢觉得无聊,就找陆金生说话,问:“你的小阿娘是谁啊?” 陆金生心里本来就对阿爹娶二房有看法,只是不敢说出来,心中的郁结被触动,没好气道:“什么小阿娘啊?我只有一个阿娘。” 连欢见陆金生不高兴,心里反倒有几分宽慰,看来还是个有情之人,软了语气道:“好啦,你别小气了。今天的新娘子是谁?” 吴侬软语,立刻钻进陆金生萌动的心灵,脸噌的又红了,结巴道:“你,你猜,猜。” 连欢甜笑道:“还用猜吗?我随便找个人问问都能知道。” 陆金生怕被别人抢了风头,急道:“我告诉你。我告诉你。就算是杀了你,你也想不到。是山川叔的女儿,荷花姐。” “荷花姐?”连欢惊得张大嘴巴,迟迟合不上来。 “对啊。想不到吧。我也想不到。不懂阿爹阿娘是怎么想的。也不管管我的感受,以前一直都在一起玩,现在突然变成我妈,谁能接受啊?”陆金生不停抱怨。 连欢一句也没听进去。新娘子是荷花姐?那震海哥呢?震海哥怎么办?荷花姐不要震海哥了吗?不对,他们那么好,那么般配,怎么可能互相抛弃呢?肯定的明水叔搞的鬼。这个不要脸的老男人。不能让他得逞。难怪震海哥今天没出现呢。原来是这样。一定要帮震海哥出了这口气。 想着,又端着酒杯来到陆明水面前。陆明水一看到这个小妮子就头疼,笑问:“又怎么啦阿欢?” 连欢笑道:“这杯酒我替我阿爹敬您,祝您美美满满,健健康康。”陆明水一听,是好话,开心地站起来和她碰杯。 连欢一闪,躲过陆明水伸过来的杯子,转身向众人道:“这不对啊。今天是两个人结婚,又不是明水叔自己跟自己结婚。敬酒也不能只敬一个人啊。大家说对不对?”在场每个人都想见见新娘子的模样,自然就大声附和。 其实,按照清水县一带的风俗,新娘子都是不能上酒桌的。只能坐在洞房的鸳鸯帐内,等待夜里新郎的到来。陆明水这时心中也有几分豪迈,毕竟是石头村第一个纳妾的人,也想显摆显摆。 现在被连欢一说,大家一起哄,自然也就顺水推舟水到渠成,自豪道:“那就让你敬两个啊。小姑娘,到时候你可要喝满两杯哦。” 连欢抬头挺胸道:“两杯就两杯。” 陆明水哈哈大笑,对李琴道:“去,去把你妹子带出来给大家看看。”李 琴面露难色,迟疑道:“这样不好吧。” 众人齐喊:“带出来,带出来。” 陆明水笑道:“听到没有?这就是群众的呼声。快去,别啰嗦。” 李琴走进上厅右大房,慢吞吞把李荷花带了出来。众人一看是李荷花,都发出“哇”的惊呼。陆明水满不在意,笑道:“怎么样?满意了吧?阿欢,你可以来敬酒了。” 连欢笑盈盈来到李荷花身边,举起酒杯道:“荷花姐,喝了这杯酒,以后我就得叫你明水婶了。” 李荷花一见到连欢就想起李震海,心中柔肠千结,眼泪涌上眼眶。连欢心细,看见李荷花的眼泪,断定李荷花是被陆明水所迫,低头在李荷花耳边道:“荷花姐,看我的。”李荷花错愕地看着连欢,不知道她要干什么。 连欢喝了杯中酒,又倒了一杯,对着陆明水道:“明水叔,恭喜你啊。你做了常人所不能做的事情啊。值得全村老少佩服。” 陆明水不知连欢葫芦里卖的什么药,讪笑道:“哪里哪里。惭愧惭愧。” 连欢皮笑肉不笑道:“明水叔哪里知道什么是惭愧啊。连自己的儿媳妇女儿都敢娶来做老婆的人。怎么还能说出惭愧二字呢?” 陆明水被气得差点把刚才吃的东西全吐出来,喝道:“阿欢,你乱说什么呢。” 连欢大声道:“各位叔叔婶婶,你们听听,看我有没有乱说啊。荷花姐是谁?是山川叔的女儿,对不对?山川叔是谁?是明水叔的长工,年纪和明水叔差不多,对不对?平常荷花姐也是叫他明水叔,也是把明水叔当做像阿爹一样的长辈,对不对?那明水叔娶了荷花姐,是不是就是阿爹娶了女儿?”众人都忍俊不禁,翘首等待连欢的下文。 陆明水喝道:“疯囡仔,你别在这里瞎说啊。想吃就吃,不想吃给我滚回家去。” 连欢也不害怕,大声道:“怎么?还恼羞成怒了?再告诉大家一个你们不知道的。明水叔的儿子金生哥,他一直都喜欢荷花姐,还偷偷跟我说过长大要娶她做老婆。结果呢?他的阿爹抢先娶了。这是什么?这不是娶自己的儿媳妇是什么?” 陆金生无端被扣上一顶帽子,急道:“我没有啊。我哪儿有啊?” 连欢笑道:“你现在当然不敢说。你刚才不是还偷偷跟我说,你不喜欢荷花姐当你的阿娘吗?有没有?” 陆金生乖乖回答道:“有啊。但是……” 连欢止住陆金生的下文,理直气壮道:“听到没有?大家听到没有?金生哥亲口说了他喜欢荷花姐。明水叔啊,你不应该啊。你什么都能做,谁都可以娶,为什么偏偏要娶自己女儿儿媳妇呢?” 众人听得云里雾里,也来不及细想,开始指责陆明水这个不是那个不是。 陆明水暴跳如雷,想解释又解释不清,一把掀翻主桌,吼道:“你给我滚出去,滚出去。” 众人见东家发大火,不敢再说什么,走的走,看的看,宴席一下变得乱哄哄。 连欢见彻底激怒了陆明水,也搞乱了喜宴,暗自得意,拉着李荷花的手道:“荷花姐,快跑吧。快去找你的震海哥吧。” 李荷花绝望地看着连欢,眼泪刷刷直落,半天说出一句:“你这是要干什么啊?” 第六十一章 猛震海闪现救乱场 陆家婚宴被小连欢闹得乱成一团。一些宾客知趣离席,大部分还是等着看热闹,一个个带着好奇的表情看着陆明水。 怒气,满屋子的怒气。陆明水像一只发怒的刺猬,竖起全身的棘刺,恨不能在地上滚几圈,把每个人都插在自己背上,一个个给他生吃了。 连欢说到底还是个小孩子,刚开始还得意洋洋,见场面失控,心里就慌了。怎么办?怎么收场?明水叔会真的动手打我吗?要是打了怎么办呢?哎呀,这回完了。 李荷花一心想着好好把这个婚结了,以后就是陆家二奶奶,日子就闲了。那时跟震海哥相见的机会自然就更多。被连欢一闹,这婚还能结得成吗?连欢啊,你真是个冤家啊。 连欢本来是打算把场面搞乱,再帮李荷花趁乱逃走。现在傻眼了。乱倒是乱了,李荷花却没有想走的意思。连欢仍不肯放弃,趁乱拉过李荷花,急道:“荷花姐,你快跑啊。不要怕,现在这里很乱,明水叔抓不到你的。” 李荷花甩开连欢,带着哭腔道:“阿欢,你胡闹什么啊?快回家去啊。” 连欢道:“我没有胡闹啊。我是来救你的。快跑吧。” 陆明水不知何时已经来到连欢面前,咆哮道:“好你个连欢啊。说!是不是连庆叫你来捣乱的?我就知道他老母的连庆没有那么好心。不就是想看我笑话吗?叫他来看啊。叫一个乳臭未干的小女孩来闹,算什么英雄?你赶快给我走。不然我撕烂你。” 连欢吓得直哆嗦,本来已经想要放弃,但她毕竟是个不一样的女子,心中有一股不服输的精神,硬道:“不关我阿爹的事。是你自己不要脸,强迫荷花姐嫁给你。你丢人。” 陆明水扬起巴掌就要打过去。连欢这会儿反倒豁出去了,上前一步道:“你打吧。一个大男人在众人面前打一个小孩子,你还真的不要脸了?” 陆明水气急败坏,大喊:“阿琴,快,把这个小妖精给我轰出去。” 连欢喊道:“不用轰,我自己会走。这样乌烟瘴气的地方我一刻也不想待下去。”转头又对李荷花道,“荷花姐,你真的想嫁给陆明水吗?你不管……” 她本来想说“你不管震海哥了吗?”这话要是说了,李震海和李荷花的事就算是彻底露馅了。那时,陆明水不但不会娶李荷花,甚至会把李山川一家全部赶出去。这是多大的麻烦啊? 话还没说完,门口冲进一个高大的身影,一把将连欢扛在肩头,箭步飞奔出去。李荷花看得真切,那个人就是震海哥。震海哥,我的震海哥啊,紧要关头为我挺身而出的总是你。 连欢被带走,屋里的气氛一下降到冰点。众人站也不是坐也不是,傻傻看着陆明水。陆明水被闹了一下也没了主意,呆呆站着,心里不停盘旋刚才连欢说过的话。李荷花更不可能有什么反应。她从小到大都是听别人的,遇到这样的大事,只能是傻傻站着等候别人给她指示。 李琴这会儿倒很淡定,走到厅前朗声道:“各位亲党厝边,刚才只是个小囡仔瞎胡闹而已,大家吃饭的干劲可不要被影响了啊。该吃吃,该喝喝。今天是个难得的好日子,一定要尽兴才能回去啊。坐坐坐,快都坐下。” 说完,叫了两三个人把主桌扶起来,重新换了碗筷菜肴,推着陆明水坐下,又把李荷花带进洞房。喜宴很快就恢复原样,看热闹的众人重新把焦点放回桌上的酒菜,一个个吃得满嘴流油,似乎刚才的一切都未曾发生过。这就是农民,爱看热闹,不管闲事。 刚才冲进去的人正是李震海。其实李震海没走远,一直偷偷躲在门外看里面的情形。他虽然神经大条,但是心爱的女人要嫁给别人,心中难免也会有几分伤感,再怎么的也吃不下饭。 李震海心中的想法大抵与李荷花相当。就是赶紧把这个讨厌的婚礼办完,以后该怎么样还怎么样。结完婚,李荷花会更轻松一些,不用再干粗活。那时,时间肯定也多,走动也方便,还愁没时间见面?至于未来,管他呢,能快乐一时算一时吧。 正焦急等待着,连欢莫名其妙跑来闹场。这个无聊的小妮子,干什么呢?闹让她闹去吧,反正自己心里对陆明水也是一大股怨气,正好现在让连欢帮忙出一出。没想到连欢越闹越来劲,最后把李荷花也牵扯出来了。正当连欢要点破李荷花和李震海之间的私情时,李震海再也不敢旁观下去了,急忙冲进去把连欢扛走。 连欢突然被一个男人扛在肩膀上狂奔,自然吃惊不小,哇哇哭个不停。李震海跑出老远才把连欢放在地上,弯腰直喘粗气。连欢着地后,心也就定了,抬头一看,是震海哥,又惊又喜,问道:“震海哥,怎么是你啊?” 李震海道:“不是我还能是谁啊?” 连欢想起李荷花马上就要结婚,急道:“哎呀,震海哥你干什么啊?荷花姐马上就要被明水叔霸占了,你怎么还能把我带出来呢?快快快,快回去把荷花姐救出来。再不去就来不及了。”说完,也不管李震海的反应,转身又往陆家跑。 李震海上前抱住连欢,怒道:“你干什么啊?” 连欢道:“去救荷花姐啊。这还要问?” 李震海急道:“荷花有说要你救她吗?” 连欢道:“没啊。不过我想她肯定不是自愿的。你可别不信,我刚才都看到她在流眼泪了。不行不行,我得把她就出来。” 李震海不想让连欢破坏原本的计划,喝道:“你个臭囡仔,别瞎胡闹了。谁要你去救了?人家好好的结婚,管你什么事啊?再说了,谁结婚时不会流眼泪啊?那是舍不得父母。你懂吗?” 连欢搞不清楚情况,疑惑道:“荷花姐不是跟你在一起的吗?你们不是一直相爱着吗?相爱的两个人不是要一生一世在一起的吗?你怎么能这样?难道是你不要她了?” 李震海难得理会,应付道:“是啊是啊。关你什么事呢?你一个小孩子家能懂什么啊?你懂得什么是爱?赶紧回家去吧。这里没你什么事了。快回家去吧。不然等一下陆家的人追出来,我可就保不住你了啊。” 连欢头脑一团浆糊。荷花姐为什么哭?又为什么不逃跑?震海哥为什么不救荷花姐?他们之间真的什么也没有?如果没有他们怎么授受不亲呢?如果有,那怎么不去救荷花姐?嗨,大人实在太麻烦了,不管了。 连欢怏怏回家,把婚礼上的事一五一十跟阿爹说了。连庆对这婚礼本来就厌烦,听了连欢的言语,非但没有责备,反倒夸她识大体,做得好。连欢心情稍稍安慰,草草吃了午饭,就去学堂。 陆家喜宴一直吃了近一个时辰,宾客才纷纷散去。简单收拾后,天色近黑。又有亲党要来探新人。探新人就是闹洞房,亲党厝边出一些整人的由头,把新郎新娘折腾一阵,弄出些哭笑不得的把戏,大家笑笑图个吉利。李琴把来探新人的亲党厝边挡在门口,推说这是纳妾不是正娶,就免那些把戏了。 众人无趣散去,天便全黑。李琴在新房里点上火把,坐在床边跟李荷花说了当新娘的要点。无非就是要她乖乖伺候陆明水,务必把他弄爽了。其实,李琴心里更多的是担心。 自从那次,一家三口被大水冲走,陆明水的家什不知是被大水冲坏还是被石头撞坏,在床上的本事就大不如前了。大多数时间举不起来,偶尔举起来了也弄不进去,偶尔偶尔弄进去了也鼓捣不了两下。 李琴一直以为是自己的问题,也想尽一切办法去迁就他,嘴巴胸脯手掌全部用上,效果也不明显。眼看陆明水年纪越来越大,举起的次数越来越少,再不想办法补救,陆家想要有第二个孩子比登天还难。 年轻女子,对男人的作用最大。这是李琴想出来的结论。一定要给陆明水找个紧致俏丽的妙龄女子,一定要让陆明水重振雄风,一定要让陆家人丁兴旺。 这女人啊,一旦把心思贡献给家庭,再伟大的事情也做得出来。李琴就是这样,硬是把一个年轻女人推向自己丈夫的枕边。不能说她心里不吃醋,只能说她为了这个家庭,牺牲太多。 教完李荷花,李琴长长叹了一口气,从新人房走出来,又把陆明水推进房间。陆明水见李琴如此深明大义,心里反倒有几分过意不去。 其实,夫妻二人的感情是极深的。当日,陆明水舍不得放开李琴,李琴舍不得放开陆明水,三人才会一直被水冲到石头村。 从这里看,二人的感情比同一个时代的两个外国人的感情要深出好几倍。哪两位?就是坐在一艘叫泰坦尼克号的大船上的那两个,杰克和肉丝。后来不是被拍成了电影,广为流传。那两个外国还要讨论,跳不跳?你跳我就跳。你不跳我也不跳。陆明水和李琴,直接就是手拉着手,一起被水冲走。这样的感情,没有共患难过的男女都无法体会。 第六十二章 无能男悲情赴洞房 陆明水迟迟不想走进新人房,一是担心表现不好,二是考虑李琴的感受,犹豫道:“阿琴,要不,算了吧。” 李琴苦涩一笑,眼里出现一些晶莹液体,勉强道:“别傻了阿水,快进去吧。荷花妹还在里面等着呢。” 陆明水站着不动,直挺挺的,像一个被先生批评过的孩子。李琴心里涌起几分温暖,明水啊,心里果真有我这个糟糠妻。想着,心意更加坚决,推着他的背往房间走。陆明水向前迈一步,李琴就往前顶一步,每走一步就掉一滴眼泪。 天太黑,陆明水看不见李琴的眼泪。李琴切分明听见自己眼泪落到地上的声音,像一颗心狠狠砸在地上,破碎,支离破碎。陆明水进了房间,李琴反手将门关注,靠在门板上不停抽泣,心中默念:“阿水,晚上你一定行。我没本事,能做的只有这么多了。祝福你。祝福你们。祝福你和荷花妹共度一个美好的春宵。” 陆明水慢慢靠近李荷花,突然想起连欢说的话,一时无从下手。李荷花心中希望晚上早早过去,所有程序都快快结束,包括床上的事,越快越好。 等了半天,见陆明水没有反应,心急如焚。明水叔啊,你干什么呢啊?赶紧来吧,要怎么样就怎么样,赶紧弄完赶紧了事。 陆明水还是不动。李荷花想到刚才李琴说的话,要主动,要柔情,要伺候好。怎么办呢?只能照做了。这一辈子,不管怎么说,都得在陆家度过。怎么过,过得好不好,全要看陆明水的脸色。想着,主动凑到陆明水身边,颤抖着双手解开他的衣服。 陆明水像一尊雕塑,一动不动。心,却动了。毕竟,身边是一个娇艳欲滴的黄花闺女,是一个散发着少女清香的诱人身躯。 男人一旦心动,身体就会跟着动。就算手脚都不动,两腿中间的那个物件也会动。陆明水惊喜地发现,下面动了,而且是雄赳赳气昂昂地向上动了。 动了,真的动了。 这是多少年都没有过的感觉啊。陆明水放佛看到了年轻时候的自己,一股热血涌上心头,转身急不可耐地搂住李荷花,又是亲又是舔,又是摸又是揉,几下就把她剥个精光。 跳跃的火苗下,李荷花的身体显得特别有魔力。陆明水激动得全身颤抖,迫不及待掰开李荷花的双腿,挺着家伙就要破门而入。 李荷花无限娇羞,又听说第一次会疼,不禁喊了一声:“明水叔。” 明水叔?这一声明水叔,犹如一个晴天大霹雳! “荷花姐是谁?是山川叔的女儿,对不对?山川叔是谁?是明水叔的长工,年纪和明水叔差不多,对不对?平常荷花姐也是叫他明水叔,也是把明水叔当做像阿爹一样的长辈,对不对?那明水叔娶了荷花姐,是不是就是阿爹娶了女儿?”连欢的声音突然又回响在耳边。 陆明水心里一颤,下面也跟着一颤,一股滑不溜秋的液体跟着颤了出来,像一把毛笔蘸了过多的墨汁,一滴一滴落在床单上。 软了,就这样软了。 李荷花还在等待着暴风雨的到来,像是梦呓,又像呻吟,脸色绯红,喃喃自语:“明水叔。明水叔。” 事未成,枪已缴,这是男人最大的悲哀。再成功的男人,一旦失去驰骋床上的能力,即便能驰骋全世界,也不会有成就感。连身下的女人都征服不了,还征服世界干什么? 陆明水软了,整个人都软了。整颗心被揉得像一团废纸,所有的教条都变成调教,所有的信念都变成虐心。 不行,我要征服你。 突然,陆明水狠狠扇了李荷花一巴掌。李荷花从春梦中惊醒,满脸错愕地看着陆明水,幽怨道:“怎么啦明水叔?” 一个叔字,像一把毒针,直直刺入陆明水的心脏,不只疼痛,而且致命。陆明水也不说话,挥手又是一个巴掌。 李荷花哭了。她不知道自己哪里做错了,直到低头看到陆明水裤裆中间软趴趴的物件,才隐隐知道怎么回事。心中多少有几分庆幸,也便忍住眼泪,默默承受陆明水的折腾。 这一夜,陆明水除了未能完成男人最神圣的那一击,其他能干的不能干的都干了。忙忙碌碌,却碌碌无为。摸是摸了,没摸出感觉。亲也亲了,没亲出味道。这一夜,不是陆明水伤害了李荷花,也不是李荷花伤害了陆明水。这一夜,陆明水裤裆里的家伙,彻彻底底伤害了陆明水的心。 破晓,陆明水拖着疲惫的身躯走出房间。李琴早已站在门口等候。陆明水不敢抬眼去看她,叹了口气从她身边擦过去。他知道,李琴心里期待他能重振雄风,期待他能为陆家多留一个后代。他不知道,李琴已经默默在门口守了一个晚上,里面发生的一切她都了然于心,甚至陆明水做的每一个动作,她都能感觉出来。 李琴默默流泪,不知道该可怜谁,是要可怜陆明水,还是要可怜李荷花,或者是要可怜自己?或者,谁也不用可怜。这就是命。 李荷花拖着疼痛的身躯,勉强走出房间。身体再疼,她也没忘记今天是自己当媳妇的第一天,得去给姐姐问安,看看要做些什么。李琴看着满脸红肿的李荷花,心里所有的怨气都消了,眼泪掉了下来。 李荷花不知李琴眼泪里包含的深意,低头小声道:“明水婶,我要做点什么呢?” 李琴深吸了口气道:“傻孩子,不能再叫明水婶了,叫姐姐,懂吗?也不能再叫明水叔了,叫明水,或者跟着我叫阿水。” 李荷花恍然大悟,似乎明白了陆明水为什么会突然出手打自己,心里非但没有记恨,反倒宽松许多。 女人,其实是一种复杂而又简单的综合体。在你撕开她的衣服之前,她可以是贤妻贵妇,可以对你嗤之以鼻,是冷是热全由她定。一旦衣服被撕开,当然不是被强迫的撕开,她的心也就立刻跟着开了大门,你可以在里面为所欲为。 后来,有个女作家总结了一句非常精辟的话,通往女人的心灵最短最有效的途径是阴道。所以,其实还是女人比较了解女人。李荷花的关键通道虽然没被打开,但是衣服被打开了,也就自然而然认定自己是陆家的人,渐渐也敢在陆家随意走动。 陆金生本来对李荷花没什么意见,可是当她莫名其妙成了二娘后,就再没给她一个好脸色,有时碰面连理都懒得理她。一日,同桌吃饭。李荷花为了表现出阿娘的样子,特地往陆金生的碗里夹了一块肉,谄媚道:“多吃点。你正在长身体呢。” 陆金生厌恶道:“你才长身体呢。你身体没长好就想着嫁人。不要脸的疯女人。” 陆明水脸上立刻挂不住,扔了手中的碗筷,怒喝道:“死囝仔,你想死啊。” 陆金生气道:“是啊,我就是想死啊。你打死我啊。你现在不是有小老婆了吗?他可以给你生很多儿子,不差我一个。来啊,打死我啊。” 陆明水气得差点晕过去,挥起巴掌就要扇过去。李琴和李荷花一起将他拉住。李荷花急道:“对不起对不起,都是我的错。不管金生的事。” 陆金生并不领情,讥笑道:“是啊,都是你的错。你就不该那么不要脸,嫁给一个跟你阿爹差不多大的老男人。” 陆明水实在忍不下去了,歇斯底里吼道:“滚,滚出去。这个家里不需要你这样的野孩子。你给我滚出去。” 陆金生道:“我早知道你不要我了。走就走。你以为我不敢啊?这个破家,我一分钟也不想待下去了。”说完,果真头也不回走出去。李琴怕儿子出什么事,赶紧跟出去,哄了半天才把陆金生安定下来。 李荷花不知该做什么,又觉得应该做点什么,于是站到陆明水身边,不停拍打他的背,帮他缓缓气。陆明水用手打开李荷花的手,喝道:“你也滚。” 李荷花里外不是人,流着眼泪默默走出去。 李琴对李荷花却很好,嘘寒问暖关怀备至,心里一直期盼李荷花的肚子有朝一日能够隆起来。 时日一久,李荷花自己也开始期待。期待有一天,陆明水能够真的把那个肮脏东西弄进自己身体,也好怀个种。陆明水却不争气,每到关键时刻都缴械投降。 如此一来,就苦了李荷花。失败一次就被陆明水毒打一次,经常都是满脸淤青地走出房门。李震海一直关注着李荷花的一举一动,自然不可能看不到李荷花脸上的伤痕。李荷花只能找遍所有能找到的借口隐瞒。 开头,李震海对李荷花的谎言还信以为真,以为荷花妹真的是不小心摔倒了,也不在意。接连看了几次,李震海再傻也能看出端倪。肯定是陆明水这个老东西干的?干他老母,敢这样对荷花妹,看我不弄死你。 第六十三章 逢机缘干柴遇烈火 仲夏六月,四处流火。知了被太阳烤得知知直叫,虽然躲避在树荫里看不见,却能听出来它们的烦躁。人们也很烦躁,还未做出什么动作,就能出一身的臭汗,恨不能像狗一样伸出舌头纳凉。这样的天气,最苦的还是那群急色急色的男人。抱着老婆刚要弄,汗就出来了,硬生生被坏了激情。 有一样东西不怕热,就是田里的水稻。要是没有太阳的暴晒,它们就无法成熟,无法展现出诱人的金黄。现在,它们熟了,熟得让人眼馋。 做人就是悲催,下面那张嘴饿了可以忍,上面那张嘴饿了却怎么也忍不得。为了嘴巴里那口饭,再热也得上。 陆明水家种了近五十亩的水稻,现在就面临在大夏天收粮食的窘迫局面。当然,这也算是甜蜜的困惑。 陆明水招了一大帮临时工来收拾家里四五十亩的水稻。这一大帮工人,都归李震海管。李震海自然也乐得其成,对着一群工人吆五喝六,颇有几分架势。 农忙时节,全家皆兵。除了陆金生去学堂念书,其他人都派上了用场。陆明水、李琴都亲自下地帮忙。李荷花负责做饭送饭。 这一日,李荷花又是满脸淤青从房间里走出来。全家人都已下地,李荷花强忍着疼痛去灶前做饭。米刚下锅,李震海回来拿镰刀,撞见满脸是伤的李荷花。 李震海见四下没人,一把搂住李荷花,问道:“那老东西又折磨你了?” 李荷花幽怨道:“有什么办法呢?这都是我的命啊。” 李震海怒道:“不行,不能让他这样对你。要不,我把他废了。” 李荷花知道李震海说得出做得到,吓得花容失色,急道:“震海哥,你可别胡来啊。再怎么说,他也是我的夫君。你要是疼惜我,就赶紧回地里去把稻子收了。” 李震海一时无措,挠头道:“可是你。” 李荷花哀怨道:“没事。我都习惯了。不是还有震海哥心疼我嘛。这辈子也就值了。” 李震海心里一动,紧紧搂住李荷花。李荷花久未有过被男子怀抱包围的感觉,一时忘记身在何处,软软依在李震海怀里,脸红心跳。 李震海搂了一阵,手就不老实了,在李荷花后背不停摸索。这也难怪他。一个二十出头的健壮男子,怀里搂着一个新婚少妇,怎能无动于衷? 李荷花面色潮红,乖乖靠在李震海怀里,任由他使坏。李震海的呼吸开始变得急促,手掌也不安于在背后摸索,转攻前面,握着李荷花坚挺的双峰搓揉。 李荷花哪里经得住这番折腾,整个人近乎瘫软下去。李震海趁热打铁,就要去扯李荷花的裤带。李荷花吓得一把抓住李震海的手,羞道:“不要,不要在这里。”李震海听出其中意思,一把抱起李荷花,往新人房去。 房内,李震海毫不客气,三两下脱了李荷花的衣裳。有了上次不成功的经验,这次就变得顺畅许多。当然,上次肯定不能算是正儿八经的第一次,这次才算。男人的第一次,时间都长不到哪里,有的甚至没两下就缴械投降。李震海还好,撑了四五分钟。饶是这四五分钟,也足以让从未有过的李荷花感受到什么才是男人。 房外,灶上的饭早已变成焦炭,一口锅都快烧透。一股焦臭味钻进新人房,李荷花大惊失色,一把推开意犹未尽的李震海,失声喊道:“死了死了。饭全烧焦了。这回真的被你害死了。”李震海从欲望中走出来,慌忙穿了衣服,拿起镰刀就往地里跑。 李荷花看着一锅的焦饭,无所适从。这一次一定要被姐姐骂死了,说不定又是一顿毒打。但回想起刚才的温存,彻彻底底做了一回女人,而且是自己最心爱的男子,其他的还有什么关系呢?打就打吧。死就死吧。想着,嘴角露出甜甜的笑,快快乐乐把烧焦的锅清洗了,重新煮一锅饭。 李震海半天才把镰刀拿到地里,一大群工人净坐在那里扯闲篇。陆明水憋了一肚子火,怒喝道:“夭寿仔,你干什么去啦?叫你拿个镰刀怎么比登天还难?” 李震海自觉理亏,不敢顶嘴,赶紧把镰刀分了,赔笑道:“刚才在路上摔了一跤,脚崴了,走也走不动,只能休息一会儿再来了。明水叔你放心,我保证三天内把这些稻子全给收拾了。” 陆明水也不敢逼得太急,生怕惹怒这群工人。李琴为了安抚工人,骂道:“这个死荷花,早上是干什么去了?这个时候了还不送饭来。这是要饿死我们啊?各位兄弟啊,先歇歇啊,等点心送来吃了再干活也行啊。” 李震海知道饭不可能那么快做好,带头道:“明水婶,太快出来的饭不好吃啊。我看我们还是加紧干活,等一下吃起来才更想,你们说是不是?”一群工人跟着附和。 李琴对李震海的表现很满意,笑呵呵道:“震海啊,你真是把干活的好手。以后哪家姑娘嫁给你可就有福了哦。” 李震海想起李荷花,心里一荡,脱口而出道:“我谁也不娶啊。” 工人起哄道:“明水婶,要不你嫁给他啊。” 李琴跟这群工人开惯了玩笑,也不恼怒,笑道:“我都可以当他阿娘了。可不敢老牛吃嫩草啊。” 工人道:“震海都不反对,你急着反对什么啊。我看,晚上你就跟他回家吧。震海兄弟的本事大着呢,保准你满意啊。” 李震海见玩笑越开越大,回头瞄了一下陆明水的脸色,眉头紧锁,像是便秘,急忙刹住道:“诶,别太过分啊。明水婶是我最敬重的大人。你们别画虎卵啊。” 画虎卵这词有点意思。虎卵就是虎鞭,老虎的小鸡鸡,有没有见过的?没有。我也没见过。于是百度了一下:虎鞭,鞭体呈长圆柱形,长约十八公分,直径一到两公分,灰褐色,不透亮。龟头圆锥形,顶部较圆,中下部有细小乳突起或砂粒状细小倒刺,触之有糙手感。龟头外有包皮或包皮翻起,内有一短截阴茎骨,尿道口处呈丫状。阴茎两旁有一对睾丸,直径三至四公分。 这段描述,太过复杂。大抵就是说虎鞭是乱糟糟的一团物件,随便你怎么画都可以,反正没人知道到底是啥模样。引申出来,就是胡说的意思。所以说语言的丰富,着实让人难以想象。什么事情都可以联想到裤裆那点物件去。 工人见李震海没有配合的意思,也觉没意思,不再搭腔。陆明水脸色铁青,想起昨晚一无是处的表现,想起白花花的女人摆在面前自己都搞不了,想起李琴这么多年来没吃过一顿饱,就算是有几百亩的良田,又能怎么样? 过不一会儿,李荷花提着饭菜款款走来。李震海眼睛直勾勾看着,李荷花走到哪儿他就看到哪儿。其他工人也在。,那一大群饿死鬼一样的光棍,见到一个妙龄女子,怎能不急巴巴色迷迷。看归看,还要互相取笑。 一工人道:“震海,你看你的眼珠子都快掉下来了哦。” 李震海赶紧收回眼神,羞赧道:“哪有哪有。” 工人道:“看看看,口水都出来了,还狡辩。” 李震海下意识摸了一下嘴巴,众工人哄堂大笑。陆明水的脸色越来越难看,像一个即将爆炸的气球。 李荷花来到田边,一一给工人盛饭。轮到李震海,李荷花抬眼扫了他一眼,脸色顿时红了。光棍对女子的一举一动、一颦一笑都很敏感。 李荷花的脸红肯定逃不过这一群狼的眼镜,起哄道:“哇,二太太脸红了啊。震海,人家对你有意思啊。看来晚上跟你睡的不是大奶奶而是二奶奶啊。行啊,你小子有艳福啊。” 其他玩笑都开得,这玩笑怎么能开?李震海吓得冷汗直冒,怒道:“瞎说什么呢?再说不客气了啊。”工人们从未见过李震海发怒,尽都收住声音,不再开玩笑。 陆明水的敏感并不输给那些工人,当然也看到了李荷花的脸红,心里的怒气全都涌上来,再也控制不住,喝道:“疯女人,装饭就装饭,你磨蹭什么?快给我滚回家去。”李荷花不敢反抗,赶紧收拾东西回家。李震海看在眼里,怒在心里,低头干活不提。 夜里,陆明水把李荷花扒光,骑在身下百般折磨。李荷花默默忍受,竟不出声。陆明水的怒气难消,骂道:“疯女人,你是不是跟震海有什么瓜葛?” 李荷花吓了一跳,慌忙解释道:“没有,我没有。” 陆明水道:“没有。没有你日时脸红个什么鸟啊?” 李荷花道:“没有啊。我没脸红啊。”陆明水接连扇了她好几个耳光,直到她嘴角渗出血水,才停下来。李荷花呜呜哭泣。 陆明水仍不解气,恶狠狠道:“既然你这么疯,那我就满足你。”说着,用中指插入李荷花下体,毫不留情地往里捅。李荷花全无心里准备,下面干涩紧凑,疼得眼泪都出来,哇哇乱叫。 女人的叫声,尤其是女人在床上的叫声,对男人来说是一种鼓励,即便是一个无能的男人。陆明水莫名兴奋起来,伸进去两个手指,三个手指。李荷花疼得不停扭动,额头冒出冷汗。最后,陆明水累了,抽出手指,放在眼前细细品赏。 没有血?没有血! 第六十四章 陆明水设计抓奸夫 处女,是每个男人的奢望,更准确点说是每个人对结婚对象的期盼。不管你承不承认,又或者表面上公开宣扬无所谓,心里总会有一点点奢望,奢望身下的每个女人都是处女。最好每一次都是处女,夜夜当新郎。 遇到处女,不见得会有多少珍惜,但至少至少,见红的那一刻,心里还是会一阵颤抖。而当你希望她是处女,结果不是,那种失望有时可以直接致人阳痿。 陆明水早就阳痿了。然而阳痿的男人,一样渴望处女。李荷花看起来何等清纯可人,何等清澈透明,竟然也?果然画虎画皮难画骨,知人知面不知心。 陆明水呆呆看着手指,心情极度复杂。为什么?为什么?谁都要骗我。谁都要欺辱我。现在,连一个下人都敢拿一个破败女儿来戏弄我。这是什么道理?难道我陆明水就这么好欺负?欺负吧,尽情欺负吧,看我怎么弄死你们。陆明水笑了,笑得像哭。 李荷花从疼痛中醒来,呆呆看着发癫的陆明水,脸上一股视死如归的英气。 陆明水停住笑声,冷冷看着李荷花,那眼神像零下几百度的寒冰,一下子刺进李荷花心中。 李荷花不自觉打了个冷颤,心里似乎知道接下去会发生一些什么。 陆明水把那两个手指伸到李荷花眼前,慢慢地左右移动,冷冷抽动嘴角,一言不发。李荷花整个人不停颤抖,上下嘴唇忍不住打架,牙齿与牙齿相碰,发出咯咯声。 陆明水停住摇动的手指,似笑非笑道:“看啊。看啊。”李荷花下意识把眼神移开。她不知道陆明水叫她看什么,只是下意识的不配合。 陆明水扳过李荷花的头,把手指竖在她眼前。李荷花不知道陆明水要做什么,只知道反抗,干脆把眼睛闭上。陆明水顺势将李荷花按在床上,一屁股坐到她背上,冷笑道:“不敢看?不好意思看?疯都敢疯,为什么不敢看?” 李荷花被压得喘不过气,心中自然升起几分反抗的意识,微微动了一下背部。陆明水以为李荷花要逃跑,干脆将她死死按住,狂怒道:“怎么啦?没脸见人?想跑?没门。我坦白跟你说了,你既然嫁给我,就是我的人。知道吗,生死我的人,死是我的鬼!要死也得死在我家里。不止你要死,你的那个干兄也得死。你们统统都得死。” 干兄?陆明水知道震海哥了?知道我们的事了?怎么会?李荷花不停问自己。人在危急时刻,往往不会想太多。李荷花到现在还不知道陆明水为什么突然发狂,也不知道他晃动的手指跟自己有什么关系。只是,他提到干兄了。干兄就是情夫,情夫还能有谁?就是震海哥。他怎么会知道?怎么会? 陆明水见李荷花一动不动,以为戳中她的要害,怒火烧得更旺,狠狠扇了一下她的脑袋,骂道:“婊子,我陆家待你李家不薄啊。你嫁过来这一段,你阿爹阿娘重活都不用干,你阿弟可以继续念书,你老母的还不知足。你给我跑去偷男人?发情了是不是?是不是?” 李荷花努力摇头,喊道:“我没有。我没有。” 陆明水心中掠过一丝安慰,甚至期盼这声没有是实话,手下却不留情,责道:“没有?你以为我是三岁孩子?你以为我不懂女人?你看看,你给我睁大眼睛看看。”又把手指伸到李荷花眼前。 李荷花哭道:“我看什么啊?没有就是没有。” 陆明水又笑了,仍旧像哭:“你没有?你没看到我的手指很干净吗?没有血啊。没有血你知道吗?你知道吗?为什么没有血?你告诉我,为什么没有血?” 李荷花明白了,这两个罪恶的手指刚才进入了自己的身体,而那层膜早就被震海哥拿走了,当然不会有血。怎么办?怎么办?天公啊。 陆明水笑得更加恐怖,笑后,真的哭了,哭得呜呜咽咽,令人毛骨悚然。李荷花从未见过这样疯癫的陆明水。每天夜里,他都是急色急色的性无能,现在却是一个面目狰狞魔鬼。 哭了一阵,陆明水松开了李荷花。李荷花立马坐起身,胡乱穿上衣服,怯生生看着。陆明水痴痴呆呆看着李荷花,像是一个受了重创的老男人,似有似无看着路过的每一个人。李荷花不敢说话,不敢再说没有,也不敢说有。 陆明水心里知道,李荷花刚才那句我没有是假的。这个可恶的婊子。这个众人使的婊子。我该拿她怎么办呢?真的要杀了她吗? 自打入门以来,李荷花天天都受陆明水折磨。陆明水心里多少还是有一些愧疚,所以一直没有真正去伤害她的处女之身。晚上忍不住伤了,却伤出这样的结果。 原来,不知何时那层宝贵的膜已经被哪个夭寿仔拿去了。好啊,自己风风光光娶了老婆,老婆却偷偷摸摸把处女之身给了别人。那个人是谁?一定要抓到,然后把这对狗男女扒光了游街,让全村人看看这对奸夫淫妇的嘴脸。 拿定主意,陆明水脸上恢复了神色,也不再打李荷花,只是一味冷笑。李荷花不敢说话,也不知道要说什么,默默等着陆明水的下一个步骤。陆明水慢悠悠道:“怎么样?是你自己说他是谁?还是我去叫他来?” 李荷花颤抖道:“什么他是谁?” 陆明水冷笑道:“还装傻?你发情的时候怎么不装傻?怎么不傻到屄长在哪里都不知道?选一个吧,你说出来,还是我去请来?” 李荷花不再说话。心想,横竖是死,再怎么样也不能把震海哥拉下水。只要震海哥能好好活着,其他的都不重要,一点都不重要。 陆明水见李荷花不说话,心里一阵阵绞痛,荷花啊荷花,你竟然连死都不怕,就为了那个奸夫?你啊你,不要脸的婊子啊。心中情绪复杂,脸上却毫无表情,冷冷道:“那我就去把他请来吧。你说,他会来吗?” “不会。”李荷花脱口而出,脸上又现出视死如归的表情。 陆明水眼睑发抖,嘴角抽搐,一颗心像被人拿着利刃插进去不停旋转,带着哭腔笑道:“如果我把你扒光吊在门口,你说他会来救你吗?” “你……” “我怎么?太毒?哈哈,你对着野男人张开双腿时,怎么就没想到我?” “你,你根本就不是男人。” “哈哈,哈哈哈哈。我不是男人。我不是男人。”陆明水彻底怒了,“我不是男人,那我就是畜生,就没有我干不出来的事。你等着,很快,我保证,很快你的野男人就会来救你。到时候,再让你看看,这个不是男人的人怎么欺负你的男人。” “你……” 陆明水转身出了房间,把房门锁死。他想剥光李荷花,绑在门口示众,那样那个野男人肯定很快就会出现。但是,陆明水毕竟是善良人出身,本来就胆小怕事。而且,李荷花怎么说也是自己的二房,脱光了让众人看见,对陆家上下没一样好的。想着,也就算了。 想好周密计划,陆明水竟然觉得前所未有的兴奋,像是要做一件重大的事。他简单跟李琴说了一下情况,吩咐李琴到处去散播李荷花被关起来毒打到剩下一口气的消息。又叫来张星权、阿二、李山川,要他们埋伏在家门口,等野男人一来,就收拾了他。 李山川听说女儿跟野男人勾搭成家,首先想到的不是女儿的安危,而是自己一家会不会就此惹怒陆明水,直接被扫地出门,如果那样,儿子的前程就全毁了。农村的重男轻女,由此可见一斑。想着,吓得跪在陆明水面前,以死保证自己毫不知情。 陆明水这会儿根本没心情去理会他知不知道。现在,他只想抓到那个野男人,好好教训他一顿。至少至少,让他滚出石头村。李山川见陆明水不准备追究,心里感激,发誓一定要将那个野男人碎尸万段。陆明水拉起李山川,脸上充满悲壮,像是一个即将奔赴沙场的勇士。 李琴想到地里的稻子还没收割完,这个时候大动干戈恐怕会影响粮食收成。 闽南的大夏天,最怕的是风台。风台就是台风,比风暴还强,能有十二三四五级,几个人合抱的大树都会被连根拔起,简直吹枯拉朽,排山倒海。台风一来,地里的稻谷要是还没收割,那可就算玩完了。一阵暴风过去,能把水稻全部吹倒,再加上暴雨,隔天就能让倒在田里的谷子发芽,那一年的辛苦就算白费了。 李琴自然不希望这样的事情发生,但眼下陆明水正在气头上,也不能直接反对,便私下把散播消息的事情压下了。 李震海带着一群工人在地里没日没夜收割稻谷。大家为了那些工钱,也都兢兢业业勤勤恳恳。接连两三天,地里的稻谷收割得差不多。其他好像都没什么变化,就是送饭的人不再是李荷花,而是李琴亲自送。 李震海心里蹊跷,为什么荷花妹这两天没出现?难道出什么事了?于是就偷偷问李琴:“明水婶,这两天怎么没看到荷花妹?” 李琴啐了一口,道:“荷花妹是你叫的?照样得叫明水婶了。” 李震海心里不是滋味,嘴上却不叫,直接避开了称谓,问道:“那她怎么没来送饭?” 李琴不想太早透露消息,推说:“没什么,这两天身子不适。得让她多休息休息。” 李震海一听,心急如焚,荷花妹怎么啦?难道两个人的事情被发现了?荷花妹又被陆明水打了?这个老乌龟,到时候看我怎么收拾他。当下也不敢直接表露什么,低头继续割稻谷。 三日过去,稻谷顺利收割完毕。一群工人吃了最后一餐散伙饭,各自准备回家。刚出陆家大门,一个工人突然神秘兮兮召集其他人,像有重磅消息要公布,得意道:“诸位,诸位诸位,告诉你们一个天大的秘密,哈哈。” 众人围过去,追问:“喂,喂,是什么?快说快说。” 工人得意地笑了笑,又左右看了看,没看到东家,压低声音道:“知道为什么这几天没看到二姨太吗?”众人摇头。 工人道:“听说二姨太在家偷干兄,被东家发现了,已经被关起来两三天了。听说都快被打死饿死了。” 众人像吃了兴奋剂一样,个个眼里放绿光。光棍最喜欢听的就是桃色艳闻,最好能描述得有声有色活色生香,也好解解馋。李震海却没这样的雅兴,听说李荷花被关起来,心里咯噔一下,随即怒火中烧,好你个陆明水啊,你真敢这样干?看我不弄死你。 工人见所有人都在雀跃,就李震海脸色严峻,取笑道:“震海,难道是你小子干的?” 李震海无心开玩笑,没好气道:“去你娘的蛋。别胡扯,领了钱都滚回家去吧。”工人本来想取乐李震海,没想到他不喜欢这样的玩笑,都怏怏散去。 李震海心急如焚,立即准备去救李荷花。李震海是什么人?心急胆大的莽汉,想不了拐弯抹角的物件,说干就干,提了一把扁担就冲到进陆家。 陆明水在窗户里就看到了怒气冲冲的李震海,心里又是失望又是激动。震海啊震海,果真是你小子啊。我道为什么好端端的要来我家当长工呢。你小子倒藏得很深啊。这都多少年了?难道,这么多年你小子一直就霸占着荷花?好吧,占吧,尽情占吧。我倒要看看,你今天怎么逃出我的手掌心。 第六十五章 贤李琴仗义释鸳鸯 有两种男人,完全失去思考能力。一种是裤裆里的家伙硬起来的男人,只会想找个洞去钻。一种是被人激怒的男人,只会想扑过去咬人。李震海心现在就是被激怒的男人,眼里只有一个字,杀。 李震海提着扁担进了陆家大门,不由分手直奔李荷花房间,一脚把门踹开,大喊:“荷花妹别怕,阿哥来救你了。” 想象中的呼救声没有响起。房间里空荡荡,别说人影,连个鬼影都没有,自然也就没人回答。 李震海掀开蚊帐,掀开被单,掀开草席,掀开床板。没有,什么都没有。荷花妹呢?被关到哪里去了?“荷花妹,你在哪里?”喊着,就要冲出门去,却被挡住了。 门口站着三个人物。是哪三个?前日的强人头目的张星权,前日是强人二当家的阿二,前日是没什么的李山川。不能说三个大汉,但至少是三个结实的男人。一个个拿着锄头乌锥站在门口,眼里冒出逮到猎物的兴奋光芒。 李震海再傻也知道自己落入敌人的包围圈,当下心惊胆战,怎么办?怎么办?你个老乌龟,竟然算计我。好吧,就让你算计吧。豁出去了打,大不了就是一死,看看你们谁不怕死。人一旦下了必死的决心,胆量就会无限放大,能力却不一定跟着放大。 李震海怒喝一声,猛冲出去,像一头不要命的疯牛。疯牛虽然猛,却也有被牵住鼻子的时候。张星权和阿二都是强人出身,不是吃素的。李震海胡乱挥动扁担横冲直撞,上盘虽稳,下盘却空虚。张星权一眼看出他的破绽,伸腿一扫,正好扫中李震海的后脚。李震海应声倒地,扁担飞出老远,摔了一个狗吃屎。阿二顺势跟上,一把将李震海按在地上。 李震海力气大,一反手甩开阿二,翻身就要站起来。李山川在一旁等了好久,终于有机会出手,积压在心底的怒气一下子全部冲上来,不管三七二十一,举起锄头朝李震海的脑袋砸过去。李震海再次倒地,这次却一动也不动。 张星权吓了一跳,大骂李山川不知轻不知重。李山川怒气全消,心里也害怕,急忙过去掐李震海的人中。所幸,锄头没有正面砸中,否则李震海早就一命呜呼了。 掐了一阵,李震海悠悠醒过来,喊着闹着要杀了陆明水。张星权手脚麻利,拿了绳子将李震海捆成一个大粽子。绑完,三人把李震海抬进柴房。一同绑在里面的还有李荷花。 李荷花一见心上人被绑了进来,嚎啕大哭道:“震海哥,震海哥,你怎么啦?你怎么会被绑起来啊?你们弄错了。不关震海哥的事啊。快放了他吧。快放了他啊。求求你们了。求求你们了。” 李震海苦笑道:“荷花妹,你就别喊了。我们已经被他们看破了,我这不是不打自招了吗。也没事,男子汉一人做事一人当。是我做的就是我做的。我不能让你受委屈。现在我来了,陆明水这个老乌龟再不放过你,我做鬼也不会放过他。” “好一个郎情妾意啊。”陆明水不知何时出现在二人面前,拍着巴掌说出一句酸不溜秋的话来。 “老乌龟,快放了荷花妹,不然我杀了你,弄死你全家。”李震海愤怒狂吼。 陆明水不紧不慢道:“你去杀吧。我就站在你面前,你先杀了我啊。我就不懂了,现在你们才是奸夫淫妇,凭什么就要杀我呢?难道当对狗男女还是很光荣的不是?” 李荷花知道事情已经完全败露,再也没有隐瞒的必要,眼下只要震海哥能安全回去就是最大的恩赐,哭道:“明水啊,求求你放了震海哥吧。是我的错,都是我的错。是我不要脸,是我主动勾引他的。完全不关他的事。求求你大人有大量,放了震海哥吧。” 陆明水哈哈笑道:“你叫他什么?震海哥?你叫我什么?明水?那我是不是也要叫他一声震海哥?震海哥不是自愿的。震海哥是被你强奸的。哈哈。”说着,笑得前俯后仰,眼里却流出眼泪。 李震海急道:“不关荷花妹的事。是我,是我强奸她的。你放了它。要杀要刮随你的便。” “不,不关震海哥的事,是我勾引他的。” “不是,不是。是我强奸她的。” “够了!你们以为表露一下郎情妾意我就能心软?想多了。谁才是真正受伤的人?是谁?是我,陆明水。一个巴掌拍不响,我懂。你们也懂。何必再狡辩?敢做就要敢当。我也不会杀你们。我不是杀人犯。我只是想让全村的人看看你们的嘴脸,看看什么叫做奸夫淫妇。明天,我已经跟保长约好了,就在明天,我把你们这对狗男女扒光了,绑在交界宫门口,让全村的男女老少都去看看什么叫做奸夫淫妇,看看这两只狗公狗母有多少不要脸。” 李荷花怕了,李震海也怕了,死不可怕,在众人面前不穿衣服却很可怕。李震海怒道:“你敢?” 陆明水依旧不阴不阳道:“这是敢不敢的问题吗?你们做了这样的丑事,我只能这样做了。知道吗?我也别无选择的。我也很痛苦的。” 李荷花哭道:“求求你了,杀了我们吧。” “哈哈哈哈,哈哈哈哈。”陆明水不再理会,留下一串狂笑,愤愤出了柴房门。 柴房里顿时安静了,安静得只剩下李震海的叹息声,安静得只剩下李荷花的眼泪落在地上的破碎声。 李震海英雄气短,整个人被绑得像粽子,别说要翻江倒海,连尿尿都没办法自主,只能长吁短叹道:“荷花妹,是我害了你啊。” 李荷花这会儿倒是完全豁出去了。事已至此,自己跟震海哥的关系算是公诸于众了。虽然这个结局不算圆满,但至少不用再偷偷摸摸。于是宽慰道:“震海哥你别多想。这辈子能跟你做一回夫妻,我就知足了。现在我一点都不害怕,不就是游街示众嘛。游完以后大不了一死,不就什么都没了嘛。我这辈子,有震海哥这样爱我,值了。”说着,眼泪像自来水一样流淌下来。 李震海哭道:“不,不管怎么样,都不能死。只要没死,什么希望都会有。我带你走,去一个没人认识我们的地方,我娶你。” 李荷花心里温暖,收了眼泪道:“真的吗?” 李震海肯定地点头道:“真的。我带你走。离开这里。” 李荷花破涕为笑,问道:“要是明天,他们把我杀了呢?” 李震海不假思索道:“那我也叫他们把我杀了。他们要是不杀我,我就把自己杀了,到地下去娶你。”李荷花听后,又哭了。柴房恢复了安静,只剩李荷花时长时短的抽泣声。 突然,门吱呀一声开了一个缝,闪进来一个人影。 李震海警觉一看,是李琴。他老母的,又来宣布什么臭事,不就是游街嘛。连死都不怕,还怕你什么? 李琴反身把门关好,来到二人面前,悠悠叹了口气道:“天怎么不收你们去啊。你们两个夭寿仔到底干的是什么事啊?”二人连看都不看李琴一眼,更别说回答。 李琴叹道:“我在门口听了一阵,也听出来你们的感情了。可能是我的错吧,没有先问问荷花的过去。荷花你也是啊,跟震海有感情为什么还要答应嫁给明水?你这样做是什么道理?你跟我说过哪怕一句关于震海的事吗?没有吧。”李荷花无言以对。 李震海不想听李琴在这里冷嘲热讽,怒道:“要杀就杀,要刮就刮,别在这里放屁,快滚。” 李琴也不生气,叹道:“震海啊,我知道你是条汉子。心虽然直了点,但是人不坏,对荷花也是死心塌地,不然你今天就不会只身犯险。”转头又对李荷花说,“荷花啊,这样的男人你可要好好珍惜啊。” 李荷花哭了:“是我不对,是我不好。是我太贪心,怕阿爹阿娘受苦,怕阿弟没书念,才答应嫁给明水叔。是我,都是我,是我害了震海哥。阿姐,看在我们两人的情分上,求求你放了震海哥吧。我可以去死,但是不能让震海哥跟着我冤死啊。” 李震海急道:“不行,要死一起死。荷花妹,你别求这样没血没肉的鬼人。我们一起死,我到地下一定娶你做老婆。” 李琴看了看两人,被感动眼泪忍不住掉下来,叹道:“别说死不死的了。我不是你明水叔。这件事,我也有不对。但是,我真的不知道你们两人有这样的感情。要是知道,我也不会强强去娶荷花。荷花也有不对,没有提早说了。震海你也有不对,有感情就要去争取,不能等结婚后再来瞎胡闹。你们说是不是?”二人都低下头不再说话。 李琴长长叹了口气道:“既然是个误会,那我们就把这个误会化解了,不一定就得要死要活。你们都得活,而且要好好地活。” 李震海、李荷花眼里同时燃起希望之光,惊喜道:“什么?” 李琴苦笑道:“我不能眼睁睁看着你们被游街,不忍心啊。我现在放了你们。你们两个有多远就跑多远,永远不要回来。知道吗?” 李荷花道:“阿姐,明水叔知道吗?” 李琴道:“他怎么会知道呢?我在这里的时间不能太长,你们出去以后从西边上厅巷的门逃走,那个门我没锁。记住,有多远就跑多远。”说完,迅速解开了李震海、李荷花身上的绳子。 二人双双跪在李琴面前,不停磕头。李琴长长叹了一口气,拍了拍自己的胸脯,像是给自己打气,而后干脆转身出了柴房。 第六十六章 交界宫陆明水蒙冤 “跟人跑”在闽南是一个名词,就是“私奔”。当然,只是指女子跟外乡男子私奔,还不包括男子跟女子私奔,也不包括同乡的男女私奔。 李荷花跟着李震海跑了,这是事实。严格上说,就是私奔。但是李荷花是有夫之妇,李震海是光棍一条,这两个人跑了,要怎么定性?肯定不能算是跟人跑。也不只是红杏出墙,整棵红杏都被连根拔起了。这个问题,所有石头村的村民都在谈论,但都没得出具体结论。 保长陈蛋,特地为了这个事情开了个会议。参会的除了四个甲长,还有李山川、李火灯。陈蛋没有别的意思,只想给这个事情定个性,以后谈论的时候好统一思想。 陆明水也希望这个事情能有个说法。对,就是要个说法,好给自己一个台阶下。不然出去怎么说?别人问起的时候怎么回答?都是乡里乡亲的,难免会有人问起。一定不能丢脸。那就得有个说法。 说法,不等同于赔偿。陆明水并不希望能活得什么赔偿。找谁赔呢?找李山川?他最多最多只能算是佃户,一年收的粮食除了交租也剩不了几斤,穷得叮当响,能赔出些什么?找李火灯?一个憨人,自己的老婆孩子都养不活,怎么赔?还是算算去吧。 发现李震海、李荷花逃跑后,陆明水第一个去找了陈蛋,一一说了其中的具体情况。陈蛋破口大骂两个孩子不知死活,干出这样不要脸面的事,坏了石头村的名声。当下还承诺,不管天涯海角,一定要把两个夭寿仔抓回来。 陆明水苦笑着拒绝了。一来是觉得抓回来也枉然,二来是想事情都发展到这地步了,不如做个好人,成全了那两个可怜的孩子。陈蛋知晓陆明水的想法后,心中颇感欣慰,大赞陆明水大方得体,是个真男子汉,决定召开甲长会议,给陆明水定个说法。 连庆、彭钦定都是来看热闹的,嘴上虽然没说什么,表情也很严肃,心里却暗乐,偷笑了好几回。最紧张的是李山川和李火灯,一个女儿嫁给别人后跑了,一个儿子带着别人的老婆女儿跑了。 会议还没正式开始,李山川和李火灯就双双跪在桌子下,不敢上桌跟几位甲长平起平坐。陈蛋受了张云生的影响,也不喜欢跪拜这一套陈旧礼俗,喝令两人起来说话。 李山川抢先道:“保长,你给我做主啊保长。我真的不知道那个疯女人敢跟野男人跑啊。我要是能知道,就先打断她的腿。肯定是震海挑唆的,要不是他,荷花绝对没那个胆子。我知道,不管怎么说我都对不起东家,我愿意当牛做马一辈子,来赔偿东家的损失。” 李火灯急道:“怎么就能怪震海啊。荷花要是不愿意,震海能带得走?再说了,震海几年前就跟我断绝父子关系了。按说,这个事情根本不关我的事。” 陈蛋怒道:“不关你的事?震海不是你生的?是你生的你就得管。好了,你不管,现在怎么样?现在把别人的老婆拐跑了。你能赔得起吗?”李火灯见保长发怒,心里害怕,加上平时嘴就笨,一时答不上话。 连庆见自家的下人被欺负,心里很是不爽。其实,李火灯这个时候被训斥,完全是在正常不过的事。只是连庆一看到陈蛋,一听到陈蛋的声音就一肚子火,随便找到一个借口都想做做文章,便道:“保长这话说得就没道理了。是不是你娶了儿媳妇,这儿媳妇还是归娘家管?” 陈蛋不知道连庆是什么用意,也不想跟连庆碰硬,顺着他的意思到道:“那自然是归婆家管。” 连庆见陈蛋上了自己的道,心中得意,冷笑道:“这不就对了。震海什么时候跟火灯断绝关系?快五年了吧。断绝关系后他去了哪里?去了明水家,给明水做长工。这就像一个女儿嫁出去了一样。你说,震海是要归谁管?” 陈蛋迷糊道:“按你这样说,是该归明水管。” 连庆又道:“荷花也已经嫁给明水了,你说荷花该归谁管?” 陈蛋跟道:“自然也是归明水管。” 连庆哈哈笑道:“两个人都是明水的人,现在两个人又都从明水家跑了,你说这个事情要由谁负责?” 陈蛋发现自己完全上当了,但怎么扭也扭不归来,脸色很难看,默不作声。陆明水忍不住了,怒道:“你这是什么歪理?我的老婆被你家手下人的儿子带跑了,我没找你算账也就算了,你还能倒打一耙?这是什么道理?” 连庆也不害怕,理直气壮道:“是我的人把你家的人带跑了,还是你把我们两家的人弄没了?你自己说说。两个孩子是不是都在你家?是不是都归你管?好,在你的管辖下,两个孩子现在都不见了,是死是活都不知道。要是活着还好,要是死了被你偷偷埋掉了呢?我们还得找你要人命呢。” 陆明水气得直咬牙,心底却隐隐觉得连庆说得有道理,当下也说不出话。不停思考着,怎么办?怎么办?事主变冤家了。陈蛋啊,蛋兄啊,这个事情就靠你了啊。想着,用祈求的眼神望向陈蛋。陈蛋也是急得屁股发烧,不停挠头想办法。 彭钦定见连庆已经明显占了上风,不想让事情走得太过,便出来当好人,笑道:“阿庆说得也不无道理。这件事情我看是这样的啊。明水、山川、火灯三家都有损失。明水损失了一个小妾,山川损失了一个女儿,火灯损失了一个儿子。我们现在也别管谁对谁错了,就把这个事情定性为村里走失两个人。这样,就不用管他们是不是跟人跑,是不是被弄丢,反正就是走失了。这样,说出去也好听,就是村里失踪了两个人。你们看怎么样?” 众人没反对,似乎都接受这个提议。陆明水也没反对,这少这样的说辞不会让他觉得难堪。有人问起,你的小老婆哪里去了?就回答,失踪了。好像也是合情合理,不会被人笑话。 彭钦定继续道:“这两个人走失了,估计也永远不会再回来,我们暂且就当他们是死了吧。人死了,这笔损失是已经肯定的了。现在就请保长给这笔损失定个性,看看谁损失最大,谁的损失小。损失最小的人就适当补偿损失最大的人一些。损失排在中间的呢,也不用赔别人,也没得被人赔。你们看怎么样?” 陆明水率先同意。他认为,自己损失了一个老婆,又损失了一个长工,算是损失了两个人,损失最大,当然可以获得适当的补偿。赔偿倒是次要的,也算是一个台阶可以下。李山川、李火灯见东家都这么大方,自己还能有什么不同意的,也都点头同意。 这会儿轮到陈蛋犯难了,这个损失大小怎么定性?想让陆明水赢也得有个说法啊,不然怎么服众?思来想去,找不到个办法,回头向身边的张莲花求助。 张莲花历来足智多谋,时常都能想出一些十全十美的点子。陈蛋以为张莲花这次肯定也没问题,笑道:“莲花历来点子就多,头脑也灵活。要是大家没什么意见,我看,这事就让莲花来定吧。” 陆明水以为张莲花会看在两家的关系上,肯定会给更多的照顾,当下同意。连庆、彭钦定也都没有意见。 张莲花受宠若惊,脑袋发热,一时没想到陈陆两家的关系,只想到从男女关系上来划分轻重。这个办法本来也没什么不好,看失踪的人跟谁最亲,关系越亲损失就越大,很科学的啊。只是好虽好,却不能照顾到陆明水。你想啊,陆明水跟那两个人完全就是非亲非故,怎么能占到便宜? 张莲花没想太多,笑道:“明水损失了一个小妾,没有血肉关系。山川损失了一个女儿,虽然有血肉关系,但是嫁出去的女儿泼出去的水,关系会比小妾多一点点。火灯损失了一个儿子,有血肉关系,而且是以后传宗接代的主要力量。少了一个儿子就是少了一群子孙,损失最大。照这样看,明水家的损失最小,火灯家的损失最大。明水应该给火灯一些补偿。我看现在粮食刚刚收齐,各家也算充足,就这样吧,明水补给火灯三担稻谷。” 陈蛋听懵了,不停拉张莲花的衣角。张莲花说道兴头上,顺便问了一句:“大家有意见吗?” 连庆想不到张莲花会顺着刚才的思路一路走到黑,心里乐开花,拍手笑道:“张甲长果然大公无私,青天在世,女中豪杰,令人佩服啊。这么英明的决断,谁能不服?”彭钦定也颇感意外,但这样的结果显然也是他乐于接受的,跟着鼓了掌。 陈蛋狠狠掐了一把张莲花的屁股,张莲花猛回头,看见满脸阴霾的陈蛋,想起刚才的决断,完全不利于陆明水,心里像被浇了一盆冰水,全没了刚才的得意自豪,眼眶里竟然闪出泪花。 陈蛋见张莲花的眼眶红了,不忍心再苛责她。怎么办?只能先将错就错了,不然保长的脸面怎么保住,出尔反尔也不是办法。想完,横下一条心,勉强道:“我看莲花说得也有道理,这事就这么定了吧。明水,你明天就把谷子给火灯送去。” 陆明水气得满脑充血,恨不能一口吃了张莲花。心里大骂,好啊,陈蛋,看不出来啊。我一直对你忠心耿耿,你倒好,直接就把我卖了。我辛辛苦苦娶一房小妾,现在倒好,人跑了还得赔偿,有这样的道理? 但是,双拳难敌四手啊,人家都这样定了,怎么办?只能这样去了。心中一股苦血在全身四处缭绕,顺着肚子往上,到胃里,再到喉咙,似乎一张嘴就能喷出一口污血。干脆不再说话,站起身,晃晃悠悠走回家。 第六十七章 振雄风老妇人受孕 真正的失败,不是被敌人用武力打败,而是被敌人用心理挫败。男人不怕被打败,却难以招架心理上的失败。陆明水输了。不是因为小妾跟人跑。而是因为,小妾跟人跑却得不到全村人的理解和支持。最要命的是,得不到贴心兄弟保长陈蛋的理解和支持。 天,好像很蓝。太阳,好像很刺眼。陆明水看不清楚,只是隐隐约约这样觉得。他甚至看不见路,只能凭着感觉腾挪脚步,一脚深一脚浅,往家的方向走。只能回家了,这个时候,伤得这么深,还能去哪儿。 陈蛋心里内疚,想着接下去要怎么收场,随便交代三两句就散会。连庆、彭钦定二人笑哈哈离去。其他众人也都纷纷散去。 陈蛋狠狠瞪着张莲花,举起手掌狠狠扇了她一个耳光,骂道:“干你老母,你是要害死明水?这多少年的兄弟情,就这样被你一下子全毁了。” 张莲花捂着嘴巴,不敢说话,心中也觉得自己做得不对,又气又急,眼泪哗哗落下,哽咽道:“我也不是故意的啊。” 陈蛋愤愤道:“不是故意的?不是故意的,你就能自然而然地偏向连庆?你是头壳灌屎了吗?还是你看连庆比较顺眼?还是你本来就偷偷喜欢连庆?” 张莲花哭道:“你神经病啊?能跟自己的老婆说这样的话?我做错了是我不对,那你也不能这样侮辱我啊。我想办法补救不就行了吗?” 陈蛋也觉得骂得有点过火,叹气道:“伤都伤了,怎么补救?” 这边吵架先不说,看看陆明水。 陆明水摇摇晃晃走回家里,谁跟他打招呼他都没反应,径直走进房间,躺在床上起不来,长吁短叹,泪流不止。 李琴没见过陆明水这样。对于陆明水,她再了解不过。不管遇到什么困难事,他都满脸乐观,从没有垂头丧气过。以前,就算是被水冲走,也能看到他坚定的模样。今天是怎么了?怎么像霜打的茄子,毫无一丝精气神。 肯定是因为李荷花的事。今天去交界宫就是处理李荷花的事。结果肯定不好?但是不好成什么样了呢?怎么能把明水弄成这样?李琴后悔了,后悔一时心软放走李震海李荷花。要是知道陆明水会变成这样,杀了她她也不会放走那两个人。现在怎么办怎么办?不行,得先弄清楚发生了什么事。 李琴帮陆明水脱了鞋子盖好被子,就去找李山川。李山川本来就是老实人,不懂也不敢说谎,把交界宫的会议内容一一说了。 李琴越听脸色越难看,破口大骂:“好你个陈蛋啊,真是个白眼狼啊。平时我们怎么对你,你现在又是怎么对我们?不帮忙也就算了,还要这样欺负人。像你这样的人出门不会摔死也会被雷公劈死。”骂完,又想起床上的陆明水,急急忙忙跑了回去。 陆明水仍然躺着,一动不动。李琴心里难受,不知道该说些什么才能让自己心爱的丈夫心里好受一些。干脆脱了鞋子坐到床后,把陆明水的脑袋搬到自己怀里。 这是以前陆明水最喜欢的姿势,每遇到什么不顺心的事受到什么挫折,在李琴的怀里靠一靠就能变得特别安静,像个受伤的孩子投入母亲的怀中。陆明水乖乖趴在李琴怀里,眼里流出来眼泪。 情绪,尤其是压抑的情绪,一旦有个出口,就能平伏一些。陆明水流了眼泪,喉咙中的那股污血自然就消退下去,心里也轻松许多。 李琴轻轻拍着陆明水的背,念起了小时候常念的歌谣:“天乌乌,要落雨,海龙王,要娶某。孤呆做媒人,土虱做查某。龟吹笙,鳖拍鼓,水鸡扛轿目凸凸,蜻蜓举旗喊辛苦,火萤挑灯来照路,虾姑担盘勒屎肚,老鼠沿路拍锣鼓。为着龙王要娶某,鱼虾水卒真辛苦,照见一个水查某。” 陆明水想起了小时候,想起了阿娘教自己念这首歌谣的时日。如今,阿娘早已作古,自己又被人欺负成这样,无依无靠啊。想着,嚎啕大哭起来。李琴默默掉着眼泪,不停抚摸丈夫的头发,把他的头紧紧按在自己的胸脯上。 悲愤中的男人,身体里都有一股原始的力量。这股力量,会在全身盘旋,在七经八脉横冲直撞,像压抑在地下的沸腾岩浆。最直接的表现就是裤裆里的家什特别有能量。 这会儿,陆明水竟然硬了。硬得史无前例,硬得吓到他自己。这样的硬跟以前不一样。以前半软不硬,随时都有软下去的危险。现在没有。现在像一把钢枪,只想冲刺,只想驰骋沙场。 陆明水心里涌起一股前所未有的兴奋,一个翻身把李琴放倒在身下,胡乱撕扯李琴的衣服。那感觉,像个十七八岁的青春期少男,第一次品尝一个心爱女子的身体。 李琴见陆明水动了,心里高兴。见陆明水动自己的衣服,心里更高兴。这是多少年都没有过的动作了啊。自己一个半老徐娘,还值得明水这样饥渴追寻,还有什么比这个更好的感觉吗?给你,我是你的,我什么都给你,包括生命。 李琴配合着陆明水,把自己脱得赤条条,任由陆明水在自己身上放肆。陆明水很快进入李琴的身体,就像进入一个花花世界,梦幻,甜美。 多少年了,多少年没发现身边这个女人的美了。阿琴,对不起。阿琴,我爱你。陆明水不停呐喊,不停冲刺。李琴醉了,眼泪不停留下。不是疼痛,是幸福,是久违了的幸福。明水,来吧,弄死我。 狂风暴雨,猛烈得不能再猛烈的狂风暴雨,随着陆明水喷薄的欲望,慢慢消退下去。李琴窝在陆明水怀里,像一只温顺的猫,像一只刚刚吃了鲜美鱼肉的猫,微睁双眼,看一切都是那么美好那么朦胧。 陆明水心中的压力彻底不见了,男人的豪迈与自信全部回到身上。那一瞬间,他突然觉得自己还年轻。还年轻,怕什么,谁能随便欺负我?不就三担稻谷的事情?有什么大不了?给你就是。 男人,其实是最简单的动物。压力来时,山雨欲来风满楼。压力去时,柳暗花明又一村。想不开时,似乎马上就到了死亡边缘。想开之后,一切都显得那么无所谓。这其中的关键,就是合理的释放压力。 陆明水在李琴的引导下,释放了,再次看见美丽的世界。最重要的是,再次看见了李琴的美,再次找回了当年的感觉。这算不算因祸得福? 陈蛋并不知道陆明水家发生了什么。心里只想着补偿。最后还是张莲花给出了一个合理建议:“事情说都说了,也不能随便反悔。不然,以后谁也不会再相信你这个保长说的话。这样吧,明水罚的三担谷子,我们帮他出了。这样他心里应该能好受一些的吧。” 陈蛋一听,一拍脑袋道:“对啊,我怎么没想到呢?我们做错事,就当是罚我们自己吧。这样,你去装谷子,我一会儿去一趟阳顶。” 装完谷子,陈蛋带着黑铁、李水清各挑一担,去了陆家。陆明水已经恢复了神色,笑呵呵把陈蛋让进屋里。陈蛋心中疑惑,以为陆明水是笑中带刺,心中更觉过意不去,干笑道:“那个,明水啊,今天的事呢,我也没想到会成这样。” 陆明水摆手笑道:“算了,三担谷子而已,小事情。” 陈蛋急道:“这不是谷子的事。都是莲花那个疯女人,一时不知道轻重,伤了明水兄弟的心。我是特地来给你赔罪的。这样啊,我把三担谷子也带来了,就当是罚我自己。你要是还认我这个兄弟,就手下吧。” 陆明水的心结已经打开,看什么事情都能透彻,一下就看出陈蛋是真心实意,心里很是感动,叹道:“保长啊,我一直都把你当兄弟。就算是刚才那事,你不来说这些,我也还是把你当兄弟啊。” 陈蛋愧疚道:“你这样说,我就更惭愧了。也不知道该怎么弥补你。在荷花和震海这件事情上,我处理得是很不地道啊。” 陆明水苦笑道:“事情都过去了,管他呢。这谷子我就收下了。这样,我们就两不相欠。以后,还是最亲最近的兄弟。这次的会议,对我还是有帮助的。怎么说,也给了我一个由头,给了我一个说法。没什么不好的。” 陈蛋见陆明水说得入情入理,知道他是真的不再计较,心中放下一块巨石,笑道:“明水兄弟是个好人啊。必然会有好报。” 陆明水仍旧苦笑,悠悠道:“都这一大把年纪了,还能有什么好报。” 陈蛋笑道:“福报这事,我们凡人说不准。说不定,你很快就会再纳一个新的小妾呢。” 陆明水笑骂道:“你老母的,又来取笑我。快给我滚回去。” 陈蛋也不脑,笑笑呵呵从陆家走出来。回去跟张莲花说了这事。张莲花疑惑不信,以为陈蛋瞎编。黑铁、李水清出来作证。张莲花才勉强信了,但还是想不通陆明水为什么能那么大度。这就是张莲花对男人不够了解。 好人有好报。这话有时就是准。陆明水很快就收到了福报。什么福报?说来也奇怪,年过四十的李琴,竟然怀孕了。陆明水乐得合不拢嘴,不禁感叹自己宝刀未来,一种从未有过的自豪感、幸福感笼罩全身,笼罩全家庭。 十个月过去,李琴顺利生下一个女儿。陆明水这会儿已经不计较是男是女,觉得女儿比儿子更好,给她取名陆胜男。他高兴得像个领到压岁钱的孩子,恨不能抱着女儿去全村各家游走一遍。 第六十八章 连欢耍泼自关紧闭 陆明水老来得女,自是欢喜不胜,对李琴的态度更加温和,一句也没有大声过。李琴自然也是喜滋滋,虽然身体上有些吃不消,但是欢喜总是能冲淡一切病痛。 女儿满月那日,陆明水本想大宴宾客,碍于石头村请生男不请生女的风俗,也只能作罢。当日,只请了陈蛋一家到家里小酌几杯。陆家有喜,陈蛋当然乐于捧场,乐呵呵去吃了酒,相谈甚欢。 李震海、李荷花一事逐渐被遗忘,再没有人提起,就像从未发生过。陆明水自己也忘记了,甚至忘记自己纳过妾。倒是夫妻之间的感情,历久弥新,二人言语之间眉目传情,颇有几分小夫妻的感觉。 这想必也是天公给的福报,在家庭濒临破败的紧要关头,就会给你一些甜头,让你继续生活下去。这就是,祸兮福所倚,福兮祸所伏。陆明水现在算是在福中,暂时还看不出来会有什么祸。是福是祸,一时半会都是看不清楚的。 别说陈蛋陆明水,就连学堂里的张云生先生也是。学堂内有三个学生,成绩特别突出,思想特别进步,让先生难以知晓到底是福是祸。 一个是连胜利,这孩子成绩历来就好,思想独立,观点敏锐,是块治世救国的好材料。另一个是彭有才,就是之前被神明附身的孩子,一样是生性聪敏,一点就透,跟连胜利相比少了几份激进,多了几份儒雅。 还有一个,不是陆金生。是谁?是连家二女,连欢。连欢虽是女子,才情不在连胜利、彭有才之下,心思比连胜利细腻,胆气比彭有才壮阔,是个难得的人才。唯一可惜的是,她是个女儿身,难当大用。 张云生颇喜欢这个女弟子,把自己对眼下世情的判断一一传授给她。连欢听得入心入脑,对存在的问题症结一一辩驳,提出了一针见血的意见。张云生不停点头,捋须微笑,颇有几分遇见忘年相知的感觉。 一晃,学堂课程教完,连胜利、彭有才、陆金生一同去了县城上大学。连欢见阿哥去念大学,心里痒痒,也想跟着去念。那会儿的世道跟想着可不一样,女人虽然不再提倡裹脚,但也不能像男人一样大大咧咧到处漂泊。连庆是个传统的人,怎么能让自己的女儿去外头抛头露面,当然是死活不依。 连欢数次要求,都被连庆无情拒绝,连理由都懒得跟她说道。连欢干脆绝食抗议,不让上大学,干脆就不吃饭,宁可饿死。连庆骂道:“疯女子,你是念书念疯了是吗?女人家念那么多书做什么?之前就是太宠你,什么都由着你,把你给惯野了。你现在是应该想念大学的事吗?你现在应该想的是多学学女红针线。等过一阵,我给你物色一个人家,好好的嫁过去。这才是正道。别整天想着那些没影的。” 连欢一听,气急交加,哭道:“我才几岁啊?就嫁人嫁人的。你要是不想要我这个女儿,我走就是了嘛。干么要逼我去嫁人?这个家就这么不希望我待下去?好,那我把自己饿死,一了百了。” 连庆急得说不出话来,干脆把连欢的房门锁了,怒道:“真是念书念野了。屎都念进脑子里了。你给我好好反省反省。想明白了再放你出来。” 连欢顶道:“我就不想。我就不想。我干脆不出去了。一辈子也不出去。”连庆长长叹了口气,转身离开。 一天过去,连欢果然没要求出来,甚至连个声音都没有。张秀娥敲了半天门,要给她送饭,连欢一声不吭。张秀娥把饭放在窗台,叮嘱道:“囡仔,别跟你阿爹置气啊。我们是女人家,识几个字会算账就行了,念那么多书干什么呢。你先好好想想,想明白了就喊阿娘。阿娘就能放你出来的。饭先给你放在窗台啊,你饿的时候拿进去吃。”连欢用被子蒙住头,不理会张秀娥。一天三餐的饭都原好摆在窗台上,一碗没动。 张秀娥急了,不停敲门,喊道:“囡仔,你开门啊。外面的锁已经打开了,你可以出来了。”连欢在屋里关了一天,又累又饿,换成别人早就飞奔出来了。连欢就是不出来,非要父母同意她去城里念书,才肯出来。 连庆哪里肯答应,把心一横,冷道:“好,好。我就把你饿死在里面,看你怎么去念书。” 连欢一听,心想,是啊,饿死了还怎么去念书?我是要念书又不是要自杀。想着,赶紧把窗台上的三碗饭都拿进来,不管冷热,一口气都吃了。张秀娥见窗台上的饭不见了,心里稍稍宽松,也不管她要在里面关多久。一连过去四五天,连欢硬是没出房门半步。 接连几天,学堂先生张云生未见得意门生连欢,心里空空落落,以为家里发生了什么变故,亲自登门家访。张云生在石头村,那是神仙一般的人物,每个人都敬他十分。连庆见张云生驾到,紧张得像个孩子,恭恭敬敬把先生让进屋里,叫张秀娥端茶递水。 张云生也不客套,开口便问:“连欢哪儿去了?” 连庆支支吾吾道:“在家呢。” 张云生笑问:“先生到家门,怎么不见她出来行个礼?” 张秀娥嘴快,脱口道:“被她阿爹关起来了。” 连庆白了张秀娥一眼,尴尬笑道:“哪里的事。这疯女子越来越不像话,再不关她几天,估计就要跟人跑咯。” 张云生笑道:“跟人跑是多大的事啊,可不敢胡说。” 连庆自觉失言,赔笑道:“那是那是。只是这女子最近有点野,不听管教,只能出此下策。” 张秀娥接道:“是啊是啊。这个疯女子,叫她不要念书,她硬是不听话。你看看,这都关起门来惩罚我们了。先生你说说,现在的孩子怎么都这样呢?是不是书念得越多人就越傻呢?” 连庆越听越不对劲,要死啊,这都骂起先生了,赶紧制止道:“疯女人,你瞎讲什么啊?什么叫做书念越多就越傻啊?你这是在骂先生是憨人?你自己是什么人?敢这样随便骂人?你女儿不听话,那是先生的问题吗?那是你的问题!你是生得不好。懂不懂?”张秀娥被训斥一顿,心里不是滋味,低头不再说话。 张云生从未当面见过夫妻吵架,饶是满腹经纶,一时竟无法下口。连庆回头笑呵呵道:“让先生见笑了。这女人没有半点见识,还请先生不要跟他计较。” 张云生丧偶已久,对夫妻之间的打打闹闹很不感冒,心里略有几分厌烦,微微皱了皱眉头。连庆察觉到张云生神色不对,叫张秀娥进屋烧水泡茶,赔笑道:“先生,真是不好意思。为了我家女儿的事,还要劳您大驾,我都不知道该怎么说了。” 张云生也不客气,直接道:“连欢呢?叫她出来吧。” 连庆面露难色道:“这个这个。” 张云生见连庆扭捏不定,心里掠过几分不悦,沉声道:“怎么啦?不在?” 连庆怕惹恼张云生,赔笑道:“在的,在的。只是这几天在闹脾气,关在房里不肯出来。这事说了实在见笑,父母都不会教子。” 张云生不想跟连庆客套,直接道:“在哪儿,我去叫她出来。” 连庆无奈,只好带张云生到连欢房门口。张云生轻轻叩了叩门,故意咳嗽两声。连欢耳朵机灵,一下就听出是先生的声音,吓得冷汗直冒。 当时,学生对先生的敬重远远胜过对父母的敬重。连欢一听先生来了,不知如何是好。自己违背父母意思,耍脾气不吃饭,这些都是有违孝道,先生知道了肯定是要批评的,搞不好还得挨板子。可是,要怎么办呢?先生都来到门口了,总不能不出去吧。想着,翻起身理了理衣裳,低着头把门打开。 张云生也不看连欢,转身往客厅走。连欢看了看连庆,连庆嘴角露出幸灾乐祸的笑容,跟着张云生往客厅走。连欢没办法,只能厚着脸皮跟到客厅。 张云生沉声问道:“说吧,怎么回事?” 连欢看了看阿爹,说实话呢?还是说假话呢?说假话阿爹肯定开心,说实话先生肯定会支持,能不能继续念书就看今天了,干脆豁出去。吐了吐舌头道:“我想去城里念书,我阿爹不让我去。”说完,期待地看着张云生。 张云生位置可否,问道:“就为这?你就把自己关起来惩罚你爹娘?”连欢不敢回话,额头直冒冷汗。 张云生冷道:“这可是我教给你的本事?” 连欢急道:“不是不是,这是我自己学的。” 张云生都逗得差点笑出声来,道:“你倒是好学啊。” 连欢见先生脸色缓和,跑到先生身边,拉着先生的袖子,耍起小女孩手段,哀求道:“先生,你帮我求求我阿爹吧,求他让我去城里念书吧。你看啊,城里有我阿哥,还有有才哥,金生哥,那么多人保护我,怎么能出什么事呢?” 张云生笑着拉开连欢,叹道:“真拿你没办法。这事我说了不算,得你爹娘同意了才行。” 连欢急道:“就是他们不同意啊。不然我要费那么大的功夫跟他们斗吗?” 张云生不理会连欢,对连庆道:“我愿意听听你们夫妻的想法。” 连庆道:“能有什么想法呢,他一个小女孩子,能放心她到城里去闯?要是男孩子也就罢了。阿欢是女孩子啊。现在的世道有多少乱,先生你是知道的。能放心让他去嘛?” 张云生若有所思地点了点头道:“是啊,眼下这世道,实在不适合女子出去。阿欢,我看你还是听你爹娘的吧。乖乖待在家里。若还想再学知识,可以去学堂找我。我一定把平生所学都传授给你。” 连庆见张云生支持自己,心里千恩万谢,不停作揖道:“先生真是英明啊。您的一句话顶得过我上百句上万句。阿欢,还不快谢谢先生。” 连欢一肚子不高兴。好嘛,原以为先生会支持自己去城里念书见世面,现在倒好,直接就把路子堵死了。怎么办呢?怎么办呢?好吧,这是你们逼我的,到时可别怪我狗急跳墙哦! 第六十九章 先生出题三子争锋 连欢全把先生、阿爹的话当做耳边风,心里默默打着自己的小算盘。张云生又跟连欢说了一些要尊老爱幼之类的教诲,转身离去。连欢闷闷不乐,坐在椅子上不说话。 连庆知道连欢最听先生的话,现在先生发话了,她就不会再出什么乱子,也不想再关她紧闭,好言好语安慰她:“阿欢,你明天就继续去学堂念书,想念多久就念多久。念到你再也不想念,看到书本都想吐的时候,你就回来。那时候,想干什么都由你去。行不行?只要别再想去城里瞎折腾,随便你怎么样都可以。当爹的惯你也只能惯到这份上了。” 连欢知道,通过光明正大的手段去城里是不可能的了。只能等阿哥回来时再央求他带上自己,不管怎么样也得去城里看看。现在,先去学堂混着,再怎么样也比在家里强。 过不多久,年关将近,城里的学校都放寒假。连胜利、彭有才、陆金生三人从城里归来,一个个身穿中山装,头戴学生帽,看上去器宇轩昂,神采奕奕。学堂里的大小孩子全都出来围观,拉着他们的衣服不停摇晃。 张云生得意地看着三个孩子,仿佛看到了国家的未来,微笑着不停点头。三人拜过恩师后,各自回家。连、陆、彭三家各都点了鞭炮迎接,像是迎接神明一般。 保长陈蛋看到村里出了三个大学生,自然也是兴高采烈,谋划着在除夕做个聚会,拜拜祖公。要不是祖公显灵,这个破村子怎么能一下子出三个大学生呢?但是祖公是谁哦? 彭有才的祖公姓彭,追溯到最早的应该是彭祖。在一本叫做《搜神记》的古书里,对这个老人家略有记载,不信可以去查查。 彭祖者,殷时大夫也。姓钱,名铿。帝颛顼之孙,陆终氏之中子。历夏而至商末,号七百岁。常食桂芝。历阳有彭祖仙室。前世云:祷请风雨,莫不辄应。常有两虎在祠左右。今日祠之讫地,则有两虎迹。 连胜利的祖公是谁?连姓,出自高辛氏,远古颛顼之后,以祖字为氏。颛顼的曾孙陆终的第三个儿子名叫惠连,他的后代于是就以他们祖先的字作为姓,于是形成连姓。 陆金生的祖公是谁?相传吴回在帝尧时任火神祝融,他的儿子名终。因为在陆乡一带,所以叫陆终。他的后世有的就以陆为姓,称陆氏。 细细一看,这三个姓氏的祖公都跟陆终有点关系,或者说都是陆终。但是陈氏的祖公又是谁呢?陈蛋自己都不知道。只知道这是四个不同的姓氏,肯定不会是同一个祖公。要拜祖公,要拜谁家的呢?想来想去,还是拜妈祖吧。 不管怎么说,妈祖娘是石头村的唯一神邸,要是没有她的保庇,别说大学生,连小学生都出不了。想当年,妈祖娘显灵之时,多么灵验啊,什么都逃不过她的法眼。这不是得了她的保庇又能是什么?想完,立刻找陆明水说了想法。 陆明水当然同意,三个大学生里面有一个是自己的儿子,怎么能不同意。彭钦定、连庆也都欢欣鼓舞,二话不说就赞同陈蛋的提议。石头村显现出了前所未有的高度一致,显现出了前所未有的团结。 只有张莲花持不同意见。张莲花毕竟是女人,见到别人家的孩子有出息,第一反应不是高兴,而是嫉妒。对于陈蛋要办拜祖宴,张莲花也提出自己的意见,道:“人家的孩子当大学生,关你什么事?又不是你的儿子。干什么要这样浪费钱财啊?” 陈蛋道:“这你就不懂了?大学生出在哪儿?出在石头村?石头村是谁的?是我陈蛋的?那大学生就是我陈蛋的大学生?你懂吗?” 张莲花道:“我不懂。我只知道这三个人没一个是我儿子。有什么值得高兴的?” 陈蛋笑道:“你儿子才十一岁,能上什么大学?你以为你生了个天才?说你是女人你就是女人。” 张莲花道:“我不是女人难道还能是男人?我就知道,办酒席是要用钱的,就算是各家出一份,我们家也吃亏。他们三家都有孩子上大学,就我们没有,还要跟着出钱,这是什么道理?” 陈蛋不耐烦道:“好了好了,你他老母的就知道钱钱钱,还能不能知道点其他的?现在有人上大学要拜祖。等你儿子上大学了不一样要拜吗?这就是要形成一个风俗,懂吗?还有,石头村现在能出大学生,就说明这个村的风水真的好,说明你阿爹说的有道理,说明以后还会有源源不断的人才,其中也包括你的五个儿子。这都不懂吗?不值得庆祝吗?你个憨女人。”张莲花似懂非懂,但知道反对无效,也不敢再明确说些什么,撅着嘴巴进去倒腾饭菜。 除夕,拜祖宴如期举行。 村里年纪最长的彭举人主持宴会。焚香祷告完毕,彭举人点了三三九柱香,分给三个大学生。彭有才、陆金生接过香,跟着彭举人叩拜妈祖娘。唯有连胜利站着不动。 彭举人催促道:“胜利,快些跪下,给妈祖娘叩首。” 连胜利义正言辞道:“这都什么年代了,你们还信神信鬼。有才、金生,都给我站起来。大学里先生怎么教的你们都忘记了?你们心里的进步思想就抵不过这些封建迷信?”彭有才、陆金生回头看着连胜利,面露难色,站也不是,跪也不是。 连庆见连胜利对妈祖娘不敬,吓得手脚发抖,赶紧冲上来踢了连胜利一脚,喝道:“死囝仔,快给我跪下。”连胜利心中不悦,扔了手上的香,掉头往外跑。没跑出两步,被张云生叫住。 连胜利对先生很是敬畏,不敢胡来,低着头听先生教训。张云生问:“这是怎么了?” 连胜利理直气壮道:“先生,你不也教我们要相信科学,不要迷信吗?现在,我们堂堂国立大学的学子,怎么可以随便向这些妖魔鬼怪磕头下跪?成何体统啊。” 张云生认真端详连胜利,心里闪过几丝微妙的想法,这孩子脸上虽有浩然正气,但是思维太正,不懂拐弯,不知将来前途是否能一片平坦,一时也得不出个结论,缓缓道:“胜利啊,这世界不是非黑即白、非是即非的,拜妈祖只是村里人寄托祝福的一个方式,不能说就是妖魔鬼怪。也不是叫你一定要信。但村里人为了庆祝你们三个大学生归来,特地举行了这样一个仪式,你就应该愉快接受。你愉快接受了,全村老少都会愉快过节。这不是两全其美的事?” 连胜利道:“可是,可是他们要我向什么妈祖磕头跪拜。这怎么行?如今早就废除了跪拜这一套封建礼俗。我怎么能去跪拜呢?” 张云生笑道:“跪天跪地跪父跪母,有何不可?你就当面前站的是你的父母,跪下去就是。”连胜利不好当面反驳先生,勉强来到妈祖面前,不情不愿跪了下去。拜祖宴得以正常举行。 三个大学生逐渐找到当主角的感觉,分别到各桌去敬酒,接受村民的道贺。酒过三巡,三人端着酒杯,齐齐来到张云生面前,恭恭敬敬请先生喝酒。 张云生笑容满面,为自己学堂里飞出来的三只凤凰感到骄傲。几杯酒下肚,嘴上的话自然多了,当场出题要考三个学生。围观的村民全都拍手叫好,能够当场见识见识三个孩子的本事。当然,大多数人是看不懂,只能凑凑热闹。 连胜利、彭有才并不紧张,胸有成竹等待先生出题。陆金生心里却很不平静,说实话在大学里根本没认真学过什么东西,一心都在玩。这万一要是被先生问倒,可就丢人丢到家了。但是有什么办法呢?谁让先生吃饭不好好吃,没事出个什么破题目呢。 张云生也不看学生的脸色表情,捋着白胡子道:“我也不问你们什么天文地理的问题,那些都没意思。也不问你们当下时局的问题,这些我自己都看不透。我只问你们一个最简单的。大学毕业之后,你们想要做什么?” 连胜利率先答道:“眼下时局正乱,政府根基未稳,内忧外患,大学毕业之后,我一定会投笔从戎,把青春热血奉献给祖国山河。具体点说,我会参军入伍,拿起钢枪,把外夷赶出我中华大地。”张云生微笑点头。 彭有才缓缓道:“我希望大学毕业之后,能像先生一样,把所学知识传授给更多的孩子,为未来多留下一些希望的火种。如果先生不介意,我愿意回来学堂跟先生一起教书,一起学习。”张云生不停点头。 陆金生支支吾吾道:“我,我还没想好。但是,我一定会找一个比较好的,比较轻松,来钱比较多的活儿干。也不枉费我读了这么多书。”张云生听得直皱眉头。 村民们并不知道这三个理想有什么区别,以为既然是先生出题,肯定就是要分出个高下,一齐追问:“先生,先生,哪个人答得最好?”张云生正要回答,一个清脆的声音抢先顶了上来:“哪个都不好。” 第七十章 聪慧女子指点江山 不同的人,对于同样的问题,都会给出不同的答案。从不同的答案中,往往可以看出个人的性格喜好。眼下,连胜利、彭有才、陆金生三个人给出了三种答案。当然,也就不难看出三个人各自的志向。 志向本来就是虚无缥缈的物件,一定要评个好坏,这倒难倒了上知天文下知地理的张云生先生。张云生本来想说一通道理,大抵是理想不分贵贱,只要不伤害别人,能够创造出一些价值,就都是有意义的。 还未等张云生开口,连欢直接上前抢话:“这三个理想说得都不好。”众人惊讶地看着连欢,一样是带着看热闹的心态,追问:“为什么不好?怎么说不好呢?你有更好的吗?你一个小女孩子,也能懂得这些?” 连欢不紧不慢道:“我阿哥一心只为报国,这本来是没错的,也算是大志向。但是,他只想到了要参军,要打打杀杀,却没有想到问题的根源。为什么外夷会入侵我中华?为什么清政府已经倒了,新政府还不能站稳脚跟?这些问题的症结在哪里?阿哥你能回答我吗?” 连胜利被问得哑口无言,怒目瞪着连欢。连欢一点也不害怕,心中反倒有几分得意,似笑非笑地看着张云生,像是在等待他的赞许。张云生见连欢出口不凡,也想听听她的高见,于是含笑点头。 连欢受到鼓舞,朗声道:“问题的症结在于人民。人民心中没有觉醒的意识,只懂得默默忍受别人的压迫。这才是问题的根源。想要改变这个状态,首先是要找到一个真理,用这个真理去唤醒千千万万中国人民。只要人民都醒了,有了反抗的精神,一人一口口水,都能把那些入侵的坏人淹死。”张云生不停点头,就差拍手叫好。 连欢转头对彭有才道:“有才哥的理想就是唤醒人民的好办法。就是教书育人,把先进的思想传播给千千万万的老百姓,让最最普通的老百姓都能学到先进的知识。这样,就能让所有的人民觉醒过来,就能让所有人都知道,我们现在正在受别人的欺负。只有觉醒,只有团结,才能共抗外夷。” 彭有才见连欢认同自己,心里难免有几分得意,笑道:“阿欢果然有见地。” 连欢笑道:“但是,有才哥你仔细想过吗?以你一个人的力量,可以教几个学生?” 彭有才道:“我想,三五十个应该没问题。或者,还能更多一些。” 连欢追问:“整个中国有多少人?” 彭有才道:“这我哪儿知道啊,大概有好几万万吧。” 连欢道:“好几万万,你却只能教三五十个,要什么时候才能把所有人都唤醒?”彭有才被问得哑口无言。 连欢笑道:“教书育人固然是好办法,但是有才哥的理想太过局限。只教石头村的孩子,远远不能唤醒整个中华民族。” 彭有才急道:“那要怎么样?” 连欢道:“要把所有人发动起来,走上街头,进门入户,把先进思想宣传到每家每户去。发动尽可能多的人,在最短的时间里,把最进步的思想散播到最广阔的地方去。只有这样,才能在最短的时间内,让最多的人醒过来。才能在最短的时间内,把入侵的外国人赶出我中华大地。” 张云生终于忍不住,干脆鼓起掌。连欢听到先生的掌声,底气更足,继续道:“金生哥的理想,从表面上看,似乎也没什么不妥。每个人念书的最初目的都是这样,要么升官,要么发财。”陆金生比较谨慎,知道连欢会有下文,当下不做任何表示。 连欢道:“但是,这样的思想太小我,对整个民族,整个国家,甚至我们整个村庄,都毫无帮助。你们想想,国家乱了,县城会不乱吗?县城乱了,我们村庄能不乱吗?那个时候,我还怎么能赚到钱。别说赚钱,可能连活下去都很难。所以呢,这样的理想,不说也罢。” 陆金生料到连欢嘴里吐不出象牙,反问道:“谁的都不好。那你说说你的,把你的伟大理想拿出来,让我们学习学习。” 连欢也不退让,直接道:“我的理想就是找到真理,把它传播给每个人民,让人民觉醒,让中国觉醒。只有人民能够全部醒过来,才能形成一股强大无比的力量,才能坚不可摧。” 陆金生笑出声来,讥讽道:“什么才是真理?哪儿有真理?孔子的理论是不是真理?孟子的理论是不是真理?老子的理论是不是真理?你去搬来用啊?我们书本上学的哪一个不是真理?能治得了当今的乱世吗?你就站着说话不腰疼吧,专门讲一些没影的物件,有用吗?” 连欢本来就没想清楚真理到底是什么,什么样的道理才能称得上是真理,才能救得了当今的中国,现在被陆金生这么一问,也就当场卡壳,憋红了脸说不出话。 陆金生见连欢说不出话,心中很是得意。多少年啦,自己从没在众人面前赢过连欢。想不到今天误打误撞,竟然逼得连欢哑口无言,真是给力啊。抬眼见连欢急得眼泪都快出来,心中不忍。毕竟是自己最最心爱的女子,怎么能让她受伤呢?怎么办?怎么办?怎么来圆这个场呢? 人总是能急中生智,尤其是陆金生这样油头滑脑的人,更能在着急慌乱中找到一些办法。接下来陆金生说了一番话,让连欢对他的印象彻底改观,甚至发生了一些微妙的变化。这样的变化,直接导致了后面一系列故事的发生。 陆金生自圆其说道:“话说回来啊,书本上说的都是过去的道理,只适合过去的时代。所以呢,孔孟思想只适合孔孟的时代。现在时代不同了,思想自然也就不同了。这是一个混乱的时代,肯定也就是思想的混乱期,当然也就是新思想产生的重要时期。怎么说呢?就是说,新的思想正在形成。现在谁也不知道,谁也说不清楚,只能慢慢去摸索,慢慢去领会。只要我们坚持走出去,到村子以外的世界去走走看看,肯定就能找到救国救民的真理,肯定就能把全国人民唤醒,把中国唤醒。所以,所以所以,阿欢不知道什么是真理也是必然的。但是,至少她还知道,只有真理才能救中国。她的理想,的确比我们三个大男人的理想要大得多。” 村民本来都是云里雾里,根本听不明白这几个大学生的胡诌什么。现在,陆金生的声音最大,讲得也最理直气壮,便都认为他说的是最对的,连欢是最厉害的,于是拍手叫好。 连欢感激地看了陆金生一眼,心里波涛暗涌。想不到啊,平时吊儿郎当的富家公子,竟然是这么有思想的人。果然士别三日当刮目相待。 陆金生的眼神碰到连欢的眼神,四目相对,顿觉少了原来的火药味,多了几份暧昧不清。陆金生脸红心跳,眼睛死死盯着连欢不肯离开。连欢也不躲避,心里除了感激,还有几分说不清道不明的情绪正在自由发展,疯狂生长。 张云生未曾想到几个孩子各自都能说出一番这样,心中感慨,微微笑道:“你们说的都很有道理。看来,都没有死读书。走出去,不只看了外面的世界,而且带回来了自己的道理。很好,为师很高兴。来,我们一起干一杯,为了石头村的大学生。” 陈蛋见张云生提议,也跟着端起酒杯,煞有介事道:“对,这三个孩子,不,三个大学生,还有阿欢这个女状元,都是不得了的人物,都是我们石头村的骄傲,大家干杯。” 酒席正式进入正轨,大家放开肚皮海吃海喝,不一会儿便觥筹交错,杯盏狼藉。酒席散后,各自散去。陆金生心里想着连欢,在渐渐散去的人群里寻觅她的踪影。 自打懂得男女之情起,陆金生便喜欢连欢,喜欢她的机智灵敏,喜欢她的古灵精怪,喜欢她的美丽可人。在今天之前,连欢甚至没有给过陆金生一个好脸色,更别说好眼神。 今天,陆金生第一次感受到了连欢不一样的眼神。那眼神,是喜欢?是暧昧?是亲近?或者都有?说不清楚。陆金生想试探一下,看看连欢心里是不是也有一小块属于自己的位置。看了半天,终于发现连欢。她并没有回家,而是往陨石潭的方向去。陆金生心中狂喜,机会难得,急忙跟了过去。 连欢被陆金生反驳后,心里一直纠结的问题变得更加纠结。自己天天想着真理可以救国,但什么才是真理呢?找不到真理,一切都是空谈。要找到真理,肯定要走出石头村。但眼下这样的形式,走出去比登天还难。前几天已经稍微跟阿哥提了,非但没有得到支持,还被臭骂了一顿。死阿哥,也是个死脑筋,冥顽不灵。想着,捡起一块石头,狠狠扔进潭里。 “怎么啦?谁欺负我们的千金大小姐了?”陆金生站在连欢后面,笑侃道。 第七十一章 生异心陆金生提议 连欢回头看见陆金生,非但没有厌烦,心里反倒升起几分暖意。她自己都觉得奇怪。为什么呢?以前不是很讨厌他吗?今天这是怎么了?怎么会感觉想亲近他呢? 想来想去,得出一个结论。原本就不是特别讨厌陆金生这个人,只是讨厌他身上那种富家子弟的感觉。换个角度说,连欢讨厌的不是陆金生,而是讨厌所有流里流气富家子弟。 今天,陆金生说出来的一番话,让自己对他有了彻底的改观。本来以为他只是个没有思想没有见地的纨绔子弟,没想到却是个思想深邃心思细腻的好男儿。 女人的心思有时就是很奇怪。今天恨你恨得死去活来,明天有可能就爱你爱得死去活来。当然,连欢自问还没有爱上陆金生,只是对他却已有几分心动。 陆金生见连欢脸红红不说话,多少也能看出她似乎没有特别排斥自己。这就足够了,换成以前,她早就掉头跑了。难道,这就是念大学的好处?如果是,那真的是好啊。继续念大学,念到让阿欢爱上自己为止。想着,竟然笑出声。 连欢收回思绪,问道:“你笑什么啊?” 陆金生尴尬道:“没,没有啊。你为什么自己一个人跑这里来?谁得罪你了?” 连欢嗔怒道:“还能有谁?不就是你嘛。” 陆金生以为刚才一番话真的伤害了连欢,急道:“我不是故意的。我就是嘴巴贱,随便乱说的。真不是故意的。你别在意啊。对不起啊,对不起啊。” 连欢见陆金生摇尾乞怜的样子,心里觉得莫名的满足,破涕为笑道:“谁要你说对不起啊。你说的话也不是没有道理。是我自己一时还想不开而已。你能再详细跟我说说吗?” 陆金生不知道连欢指的是什么,刚才那一番话纯粹属于临时瞎掰胡诌的,现在哪里还能记得,一时接不上话茬。 连欢道:“就是你刚才说的,关于真理的问题。你说说,什么才是真理呢?” 陆金生没办法,不能在心上人面前丢脸啊,只能硬着头皮掰下去,挠头道:“暂时还没有真理。我刚才说了,现在都还处于摸索的过程中。就拿我们学校来说吧,也有一群学生,天天没事就上街大喊真理,但是,他们也没有弄懂真理到底是什么。” 连欢一听学校的事,立即来了精神,拉住陆金生衣袖不停晃动,追问道:“他们喊的什么?” 陆金生道:“还能有什么,不就是驱逐外夷、还我山河之类的。都是老调重弹,没意思。你说啊,一群人没事就跑到街上去,那个小旗子瞎嚷嚷,能有什么用?你喊一喊外国人就会被吓跑吗?都是些没影的事。” 连欢若有所思道:“话不能这么说的吧,也不是都没意思的。这样呐喊,至少可以壮大声势,可以让那些欺负我们的外国人知道,我们年轻人的力量,知道中国未来的力量。” 陆金生道:“你想得倒是有道理,要是让学校那些人听到了,肯定也拉你进那个队伍。我又一次,就说了一句,你们很猛啊。你猜怎么着,这些人以为我要参加,硬是要把我拉进队伍。所以,不瞒你说啊,我也跟着去喊过几嗓子。” 连欢这会儿倒忘记了真理的事,拉着陆金生的手不放,撒娇道:“金生哥你好棒啊,多给我讲讲你们学校的事吧。多讲一些你的事也可以。” 陆金生受宠若惊,试探着在连欢身边坐下。连欢不仅没有表现出排斥的样子,反倒往陆金生身边靠了靠,双手托着下巴,眨着大眼睛等待陆金生说话。 陆金生脸红得像熟透的苹果,一颗心像是要跳出肉体,满腹的语言像是在肚子里打了死结,怎么也说不出来,支支吾吾道:“学,学校啊,也就那样啊。” 连欢急道:“具体说说嘛。越具体越好,快。” 陆金生道:“就大家都穿着学生装,每天都有不同的教授来上课,讲一些进步思想。” 连欢追问:“什么是进步思想?” 陆金生并未真正学透,一时也回答不上来,干脆找个借口推脱道:“这个一时半会儿也说不清楚。你要是想知道,就自己去念大学吧。去了大学,你就能听到看到学到很多很多不一样的物件。” 一句话点到痛处,连欢眼里涌出眼泪,哽咽道:“就是不能去才问你的嘛。” 陆金生没想到连欢会突然哭出来,吓得手足无措,不停道歉。连欢叹气道:“也不关你事啦。是我阿爹不让我去念大学。说我是女子,不能出去瞎混。我自己有时候想想,也是,我一个女人家,怎么能到处去疯跑呢?还是你们当男人的比较好,想怎么样就能怎么样。” 陆金生道:“这说的是哪儿的话呢?新思想提倡的是男女平等,不管男人女人都是一样的,不能有歧视。” 连欢道:“对,这样的新思想才是对的。” 陆金生道:“大学里有很多女学生的啊。你阿爹没见过世面,只会瞎说。你也是,你不是学过很多知识了吗?怎么想法也还是跟农民一样呢。” 连欢一听大学里有女学生,两眼放光芒,追问道:“大学里真的有女学生?” 陆金生满不在意道:“当然啊,这怎么还能有假的呢。” 连欢眼里燃起希望的火焰,旋即又冷了下去,哭丧道:“不管大学里有没有女学生,我都不能去念,关我什么事呢。我就算是自己真真很想去念大学,我阿爹阿娘死都不会放我去的。” 陆金生不忍心看见连欢沮丧的样子,用手指捅了捅连欢的手臂,试探道:“你真的想去念大学?” 连欢道:“当然想啊,做梦都想啊。但是,也只能想想啊。我阿爹不放我去。本来寄希望于我阿哥的,谁知道他也不同意我去。现在是上天无路入地无门啊。” 陆金生笑道:“那倒未必。” 连欢听出陆金生话里有话,急道:“你有办法?” 陆金生笑道:“我能有什么办法呢?办法全在于你呢。” 连欢问道:“我?” 陆金生胸有成足道:“对,就是你。你下半身是不是长着两只脚?” “是啊。” “两只脚是不是会走路?” “是啊。” “会走路不是就能到城里去了?” “是啊” “到了城里不就可以念大学了嘛。” “屁啊,有你说的那么简单吗?谁给我钱?谁给我饭吃?” “我。” “你?” “对,就是我。只要你有那个胆,敢从你阿爹的手掌心里跑出来,我就敢给你饭吃,带你去读大学。” 连欢心中的火苗彻底被点着了,在心中谋划多时,蠢蠢欲动的计划,被彻底激活了。原来,她一直谋划着逃离石头村,到外面的世界去闯荡的想法。但是,她毕竟也受过传统教育,也知道一个女子在外面闯荡不好。但是,心中就是无法放弃最初的冲动。 现在,终于有一个人支持自己,怎么能不激动?连欢激动得不停颤抖,像是看到了一条光明大道在向自己招手。当下点头道:“有什么不敢?你们什么时候走?我跟你们一起走。” 陆金生想不到连欢真的敢答应下来,本来是想激一激她,当做是玩笑话。这回怎么办?真的带她去城里念大学?这要是出点什么乱子谁负责?不是要被连庆叔吃了?玩笑开大了。 连欢见陆金生犹豫不决,急道:“怎么?你也骗我?” 在美女面前,尤其是在自己心爱的美女面前,男人的免疫力为零,智商也为零,连脑袋都可以砍下来让人家当椅子坐,更别说答应一件什么事。头可断,血可流,男人的面子不能丢。 陆金生从未被连欢这样亲近过,内心深处的男子气概更是气焰高涨,拍着胸脯道:“我怎么会骗你?骗谁也不会骗你啊。这样,我过完年初九走。本来是跟胜利、有才约好的,一起初九走。现在,肯定是不能跟他们一起走了。不然,你阿哥肯定不会答应。我们俩初七就走,到了学校,我给你报个名,找个住的地方,你就可以开始上学了。” 连欢兴奋难耐,忍不住紧紧抱住陆金生。陆金生心跳狂乱,一股从未有过的幸福感涌遍全身,旋即一丝忧心又冲上来,两股力量不停缠斗。最后,忧心逐渐占了上风。陆金生轻轻推开连欢,问道:“你去城里,肯定会遇到你阿哥的。你能保证他不会把你拉回来?” 连欢笑道:“不会,生米都煮成熟饭了,怕他干什么。再说了,我阿哥是有念书的人,不像我阿爹那么古板。没问题的,你只要把我带进学校就行了。” 陆金生彻底放下心来,坚定道:“那好,你先回家去准备,初七早上卯时,也就是天蒙蒙亮的时候,我在村口等你。” 连欢感激地看着陆金生,心里的感受很复杂。不知什么时候,对陆金生竟然生出了几分依赖。陆金生傻傻看着连欢,看着那张清澈灵动的脸,忍不住靠过去,轻轻吻了一下。 连欢的脸腾地红了,羞得转身跑开,丢下一句:“我回家去了,初七早上见。” 陆金生呆呆坐着,细细回味连欢的每个动作,细细回味刚才那一秒钟的接触,细细回味连欢身上的味道。 第七十二章 共拜年小两口露陷 一场大霜过后,春节如约而至。石头村各家各户张灯结彩,门口贴上春联,一派喜气洋洋。 这时的石头村,已经有了闽南农村的全部特点。住的是红砖厝,讲的是闽南话。彼此之间交流豁达,敢拼敢闯,日子过得也都有模有样。 陈、连、陆、彭四家,日子越过越红火,田地不断扩张,佃户数量不断增加,每年的收入自然也是水涨船高。四家的房子盖得也都差不多,都是上下厅结构,面积相当,档次相当。 保长陈蛋的房子坐落在钟石山下的石埔,面积最大,档次最高。本来是孤零零的一座,现在边上还有黑铁、李水清等几家人的房子,慢慢连成一片,沿着小溪排进去。从里到外,有一条土路串联,依次又分为垵头、石埔、潭后三个角落。 连家坐落在龟山下的连垵,本来也只有连庆一家。后来,来了李阿林、李山川。现在也成了一片。与石埔不同,这里地势比较平坦,几家人的房子建得比较规整,围成一个圆圈。村里也也叫这个地方圆垵。连家的大房子就在这一个圆圈的正中心。 从连垵到石埔,有一条路相连。这本来是一条小山路,后来渐渐开成一条三四米宽的主路,从连垵一直延到阳顶。从连垵的最角落出发,经过石埔,再出去先到龙埕口,最后到阳顶,再从阳顶东面连回连垵,形成了一个大圈。这也是后来环村公路的雏形。 龙埕口在大磨山西北边,最北边是交界宫。彭钦定一家把龙埕口建造得颇有模样。房子也不集在一起,相对分散。每座房子边上都是大片的良田。这样方便照顾田地,所以龙埕口这几年的收成都是全村最好。 要比收成,相对比较不好的就是阳顶陆家。主要是因为陆家的劳动力比较少,还有阳顶肥沃的田地比较少。这些陆明水之前没有发现。如果发现,他自然也就不会去选这块地。不过,相对较少也不是就少,只是跟其他三家比略微少一点而已。 收成较少,人家也相对少些,房子建成平平直直的一排。说是一排,其实只有四家。从东到西,依次是陆明水家,张星权家,阿二家,李山川家。 饶是这样,陆明水为了现实阳顶的实力,还是把阳顶分成两个角落。陆家和张星权家为大阳顶,阿二家李山川家为小阳顶。 几个甲的发展还算让人满意,甲与甲之间的交流也算频繁。当然,主要也看甲长之间的关系。陆明水与陈蛋较好,阳顶与石埔的交流自然比较多。同样,连垵跟龙埕口的过往也比较密集。 但是不管密集不密集,关系好不好,到了春节,每户人家都要到各家各户去拜年送吉利。这是闽南必不可少的风俗。 大年初一,张莲花早早把陈蛋挖起来,叮嘱道:“大年初一不能睡懒觉啊,不然田埂会崩塌。” 陈蛋睡眼惺忪道:“这种鬼话你也信。我就偏偏要睡睡看,看他老母的田埂会不会崩了。” 张莲花笑骂道:“睡你去死啊。起来啦,等一下该有人来家里拜年了。来了见到你还在睡觉,成什么样子呢。” 陈蛋一听,一咕噜爬起来,自言自语道:“不能让别人先来啊。我是保长,得先到各家各户去走走。” 张莲花道:“那别人要是来了怎么办?” 陈蛋道:“这样,你是石埔的甲长,你留在家里等客人。有人来了你就给他泡泡茶,给人家吃点甜的。甜一下新年才能发大财。这是习俗,不要忘记咯。” 张莲花道:“我早把甜的摆好了,还要你说。” 陈蛋道:“得把那几个孩子看好了啊,别让他们都偷吃光了。” 张莲花道:“已经一人分给他们一个了。你放心吧,这几个孩子都听话,不用多操心。” 陈蛋道:“那就好。高大起来了吗?叫他跟我一起去拜年吧。” 张莲花道:“起来了,在门口等呢。” 陈蛋很快洗漱完毕,带着儿子陈高大去连垵,从连庆家开始拜年。从感情上说,陈蛋应该先去陆明水家。不过,连垵离得比较近,而且等一下从连垵往外走也比较顺,便先去了连垵。连庆虽然不喜欢陈蛋,但大过年的也不能有什么计较。 在闽南,从初一到十五是不能讨钱不能吵架的。如果有人欠债,那些债主都会集中在年前几天来讨,一旦过了除夕夜,要是再讨钱就会被扫地出门,甚至别痛打一顿。所以,每个欠债的人,初一到十五都可以安心在家里过。这样的风俗,很值得提倡,至少能够保证过节和谐。 从连庆家出来,陈蛋一一走了石埔、龙埕口、阳顶各家。大家看到保长来,也都欣喜,递烟递茶,也给陈高大一些甜的。陈高大倒也乖巧,不停说一些恭喜的吉利话,惹来全村大人的一致赞许。陈蛋很是得意,认为这个儿子大方得体,以后肯定也是个大学生。 在拜年这个事情上,三个大学生也都做得好,主动到各家各户去问好。陆金生想到了连欢,一大早决定要去连家拜年。陆明水明确反对,自己一家跟他连家田无沟水不流,凭什么去他家拜年?陆金生见父亲坚决,便没叫他一起,自己去了连家。 连庆见了陆金生,自然就想道陆明水,嘴上虽然不说什么,脸色却不太好看。陆金生没有理会连庆的脸色,笑道:“阿庆叔,新年好啊。” 连庆淡淡应了一句:“都好,你也好。” 陆金生见连庆也不叫自己坐,也不叫自己喝茶,一时愣住,不知该干什么。连胜利刚好从房里出来,看见陆金生,笑道:“你走得倒早啊,这么快就到我家来了,我还没出去走呢。” 陆金生想试探连欢的行踪,笑道:“你有人作伴,我又没有,只能先出来走了。你的那个小跟班呢?” 连胜利问:“哪个?” 陆金生道:“还能有哪个?你妹妹啊。” 连胜利摇头道:“她从昨天回来后就不知在发什么神经,神出鬼没的,这会儿不知道哪里去了。” 连欢正好从门口走进来,嗔怒道:“好啊,阿哥,我一走开你就说我坏话哦。”回头看到陆金生,脸微微红了一下,道:“金生哥,你到是早啊。” 陆金生怔了一下,回道:“阿欢新年好啊。这都在忙什么呢?” 连欢似笑非笑道:“秘密,以后你就知道了。” 陆金生心中有数,也不追问,笑道:“走吧,一起出去拜年吧。”连胜利、连欢欣然答应。 三人正要走,连庆道:“先别急,你们俩饭还没吃呢。再说了,你们要拜年也得我带你们去。” 连胜利不敢违拗,停下脚步。连欢却不管,回头道:“拜年干嘛还要一起去啊。你带着阿哥去就好了,我先走了。”说着,拉着陆金生的手跑出来。 连庆见连欢没个女人样,气得吹胡子瞪眼睛,骂了一句:“这个疯女人,早晚要跟人跑。” 从连庆家出来,连欢闹着要去找彭有才。陆金生心里多少有几分不情愿。从男人的角度可以看出,彭有才也喜欢连欢,几次聊天中都能感觉到他对连欢特别上心。只是因为有才平时就比较腼腆,什么事都藏在心里没有说出来。 连欢见陆金生犹豫不决,急道:“你去不去,不去我自己去了哦。”陆金生无奈,跟着连欢去了彭家。彭钦定也不喜欢陆家的人,自然也是不冷不热。陆金生浑身不自在,恨不能赶紧离开。 连欢却浑不在意,拉着彭有才的手问这个问那个,大抵都是围绕大学生的生活起居,同样也问起上街请愿的事。彭有才自然也愿意跟连欢说这些。两个人你来我往,聊得火热。 陆金生在一旁看得鼻孔冒烟,不停催促连欢,还有很多家要去拜年。连欢满不在乎道:“有什么关系哦,不行明天再去拜嘛。”把陆金生给气的。 过了一阵,彭有力从外面回来,爽朗笑道:“哎哟,陆家大公子怎么会出现在这里啊?”转头看见连欢,又道:“奇怪了啊,陆家大公子怎么会和连家大小姐一起出现在我家啊?” 彭有力人如其名,全身上下唯一的优点就是有力气,是个干活的好手,念书识字一窍不通,讲话自然也是直来直去。连欢喜欢这个率直的大哥哥,笑道:“有什么不可以的啊?” 彭有力直接道:“谁不知道,连陆两家从来都是老死不相往来的,你们两个倒是大胆哦,敢走在一起。” 连欢道:“大人不好那是大人的事,我才不管呢。” 彭有力笑道:“你这死囡仔,不怕被你阿爹打断腿哦。还是叫金生早点带你跑了吧,不然你阿爹不会同意的哦。” 彭有才抢道:“阿哥你瞎说什么呢啊。他们是刚好遇到,就一起来我们家拜年了,什么跑不跑的哦。” 彭有力大笑道:“你个小书呆子。没看到他们两个眉来眼去的?傻子都能看出来他们两个有一腿,就你笨。” 第七十三章 疯连欢逃离石头村 当局者迷,旁观者清。在男女感情上,现在陆金生、连欢是当局者,彭有才也是当局者。为什么?彭有才自己也喜欢连欢啊,自然不愿意接受连欢与陆金生之间的感觉。彭有力脑筋虽然大条,却是个清的不能再请的旁观者,自然是一语道破天机。 陆金生大吃一惊,看了连欢一眼,脸红得接不上话。连欢心里也是一震,但是头脑反应快,笑道:“有力哥你真是流氓啊,什么叫有一腿?竟然敢这样说你妹妹,太过分了。” 彭有力本来就是开玩笑,也没真放在心上,笑道:“开开玩笑啦,你们继续你们继续。”说完,进了房间。 陆金生看了连欢一眼,心里着急,再不走不知会被看出什么来了。彭有才被阿哥一说,自然也就留意其二人的一举一动,果真还是看出了一些端倪,心里顿时五味杂陈。 坦白说,他打心眼里看不起陆金生。念书不好好念书,肚子里净是花花肠子,连欢以后要是真跟了他,肯定是会吃苦的。不过,婚姻大事都是媒妁之言父母之命,等大学念完,早一些叫阿爹上门提亲就是。 连欢心里也复杂,倒不是对彭有才有什么心思,而是想着初七的事情。还有就是对陆金生的感情。这几天,心里一直想着这个事情。最终还是没有得出答案。对陆金生到底是什么样的感情?是依赖还是感激,是爱慕还是喜欢?都没有明明白白的答案。三个人各怀心事,自然也就聊不出什么,尴尬了一阵,各自散了。 从彭家出来,陆金生连欢遇到了从阳顶回来的保长陈蛋和保长儿子陈高大。陈高大大喊:“金生哥,阿欢姐。” 陆金生来到陈蛋面前,恭敬道:“保长,新年好。”连欢跟着道了新年好。 陈蛋是什么人?原来的风月老手啊。只要看到一对男女,看他们的表情,听他们的声音,十有八九就能看出两个人的亲密程度。现在,看着两个年轻人,心里一下子有了底,放佛又看到了年轻时的自己,笑着脱口道:“不错,很般配嘛。” 连欢羞得满脸通红,嗔道:“阿蛋叔你说什么呢啊。” 陈蛋笑道:“没有没有。想想也不可能。你们两家是死对头,你们走不到一起的。不过,话说回来啊,你们要是真的在一起,阿蛋叔肯定支持你们。” 陆金生不想跟陈蛋纠缠这个问题,拉着连欢快步跑了。陈蛋看着两个年轻人的背影,隐隐约约觉察出了什么,轻轻叹了口气,带着陈高大回家了。 陈高大过完年十三岁,算是个大孩子,略微知道一些男女之事,但又不全懂,问道:“阿爹,金生哥是不是喜欢阿欢姐?” 陈蛋吓了一跳,问道:“你怎么知道?” 陈高大道:“我看出来了,金生哥牵了阿欢姐的手。他们肯定是要在一起的。” 陈蛋笑道:“小孩子别瞎说,出去不能乱讲哦。” 陈高大道:“我懂的啦。连家和陆家关系不好,要是大人知道了,肯定会发对他们的。那样,他们两个人就不能在一起了啊。我才不会干那样的坏事呢。” 陈蛋若有所思地摸了摸陈高大的后脑勺,笑道:“别瞎想了,回家吧。” 初七,转眼就到。闽南谚语:初一早,初二早,初三睡到饱,初四接神,初五隔开,初六挹肥,初七七元,初八完全,初九天公生,初十有得食,十一请子婿,十二吃得要漏屎,十三吃稀饭配芥菜,十四结燈棚,十五元宵暝,十六拆燈棚。 初七是人日,每家每户都要煮猪脚面线,吃了可以长寿。所以,陆金生选择初七早上走,是很不明智的选择。这一天,每户的女人为了做好猪脚面线,都是很早就起床。想要偷跑,肯定要起得更早。 陆金生起床时,阿娘李琴早就在厨房里忙碌,陆金生推门的声音自然逃不过她的耳朵。李琴赶到门口,急道:“金生仔,这么早就得走吗?” 陆金生吓了一大跳,支吾道:“是啊,再不走怕来不及呢。” 李琴问道:“胜利跟有才都走了吗?” 陆金生急中生智道:“阿娘你又不是不知道咱家和他们两家的关系。他们俩是一伙的,都不怎么跟我一起走。我跟隔壁村的两三个同学约好了,早上一起走。” 李琴知道自己家和连彭二家的关系,对儿子的话自然深信不疑,关切道:“没事,那就先吃了面线再走吧。” 陆金生急道:“不吃了,不能让人家等太久。” 李琴坚持道:“没事的啊,今天每家人都要吃猪脚面线,这会儿肯定也都还在吃饭呢,不要急着去。” 话还没说完,陆金生早已经走出好远。李琴看着陆金生的背影,心里很是欣慰,这孩子怎么想去念书,以后肯定是个有大出息的人才。 陆金生快步走向村口,在村碑前看到一个人影。不是别人,正是连欢。 陆金生走上去,拍了一下她的肩膀。连欢吓了一跳,骂道:“你要死啊,惊死我了。” 陆金生笑道:“没想到你这么早啊。” 连欢抱怨道:“谁让你那么不会挑日子啊。今天是人日,我阿娘老早就起来做猪脚面线了。我怎么办?只能起得比她还早,然后快快溜出来了。还有还有,我们得快点走。再过一会儿,我阿娘肯定会到我房间叫我起来吃面线。很快就会发现我不在家,那时就麻烦了。” 陆金生一拍脑袋,暗骂自己考虑不周,二话不说拉起连欢的手就跑。 正如连欢所料,张秀娥做好猪脚面线,先去叫了连庆,而后叫了连胜利,最后才来到连欢房间,叫了几声没人应。张秀娥用力敲门,喊道:“别在当猪了,起来把面线吃了,想睡再睡。” 屋里还是没有反应。张秀娥试着推了一下门,门没有反锁,一推就开。房间里空空荡荡,床上的被子叠得很整齐,桌上留着一张纸。张秀娥不认识,但心里隐隐知道事情不妙,急忙拿着那张纸去找连庆。 连庆看了纸条,气得拍桌子大骂:“这个疯女人,真的是要气死她爹啊。” 张秀娥急道:“怎么啦?” 连庆怒道:“野了,他老母的惯野了。竟然敢自己跑到城里去,说要去念大学。不行,我得去把她抓回来。” 张秀娥急道:“那是那是,快去把她抓回来吧。一个女孩子家,怎么能跑到城里去念书呢?这成何体统啊。都怪你,当初就不能送她去学堂。书念多了人就变野了。都是你宠出来的哦。” 连庆正在气头上,被张秀娥一念,怒火上涌,挥手扇了她一巴掌。张秀娥立刻住了嘴,掉着眼泪不再说话。 连胜利正好从房里出来,看了桌上的纸条,正色道:“阿爹,你先不用着急。阿欢也不知道是什么时候走的。你现在出去未必就能追到。她既然是要去城里念书,那就好办法了。城里就一所大学,等我明天直接去学校,肯定就能找到她。那时,我再劝她回来就是了。”连庆一听,火气消了一大半,不停唉声叹息。 事实上,连胜利并没有把连欢劝回家。不是因为他没劝,而是劝不回来。连欢好不容易上了大学,怎么可能轻易回来。连胜利对这个妹妹从小就疼爱有加,不希望她都到什么委屈,所以也就不忍心强迫她,只能是在生活上默默照顾他。 后来,连胜利给连庆写了一封信,大意是说连欢一心求学,暂时不会回家,希望父母好生照顾自己,不用挂心。 连庆气得差点背过气,跑到学堂去,跟张云生说了女儿的情况。张云生安慰连庆不要担心,出去了就放她去吧。连庆怎么也无法接受,想出了一个狠招,给儿子回了一封信,让连胜利转告连欢,她要是再不回来,就跟她断绝父女关系。 这话原本是要吓唬一下连欢,让她知难而退。没想这连欢也是天不顾地不顾,直接回了三个字:“断就断。” 连庆这会儿倒是急眼了,没想到这个孩子为了求学,竟然可以这样不管不顾。有什么办法呢?只能由着她去了,只希望她安安全全的。要说这父母就是伟大,不管孩子怎么调皮怎么不孝,都还是一心牵挂着孩子的安危。 家里没了整日叽里呱啦的连欢,顿时清净许多。张秀娥想念连欢,整日郁郁寡欢,竟然得了一场大病。 病来如山倒,这病说来也奇怪。那日,张秀娥梦到当年香蕉芋下的情景,梦到和陈蛋光溜溜在地上翻滚,被连庆发现。连庆变成一只厉鬼,伸手从张秀娥身体里把一颗心血淋淋挖出来。 张秀娥醒来后,便觉得心脏疼痛难忍,疼得在床上不停翻滚。连庆见张秀娥疼得厉害,急忙去找张云生。张云生对开了一剂药,把张秀娥的疼痛止住了,却无法控制她心脏跳动的力量。 张秀娥觉得自己的心跳越来越慢,好像随时都可能会停止跳动。连庆急得团团转,只能再去哀求张云生救命。张云生什么也没说,只是不停摇头。 第七十四张 痴秀娥一命归西天 按现在的话说,张秀娥得的应该是一种叫做心肌梗塞的病。那会儿还没有什么好药可以镇住这样的病。张云生虽然懂点医术,但毕竟不是专业的医生,看看伤风感冒还可以,真正得了重病,他也无可奈何。 连庆当然管不了这许多了,跪在张云生面前,不停磕头哀求。张云生不停摇头,叹道:“这病来得太奇怪,老夫也无力回天啊。如果不出意外,我想她的时间不会超过十天了。” 连庆嚎啕大哭,跪在张云生面前不停磕头喊救命。张云生把连庆拉起来,叹道:“生死有命,你还是回去好好陪她吧。记住,要尽可能满足她提出的所有要求。也许,心情好些,便能活得长些。” 连庆领命而去,日夜守在张秀娥床前。张秀娥知道自己时日无多,心中仍有一个结没有打开,如今再不说,恐怕一辈子都没机会说,便道:“阿庆啊,我对不起你啊。” 连庆哭道:“不,是我对不起你。” 张秀娥用颤抖的手轻轻抚摸连庆的脸颊,沙哑道:“不,是我对不起你。当年,是我不守妇道,犯下了那样的大错。我知道,这些年来,你心里都没放下这事。我不怪你,怪只怪我自己不要脸。现在,我就要走了,能不能请你原谅我。” 连庆哭道:“你说什么呢?什么就要走啊?你不能走。你犯错了就要赎罪,怎么可以说走就走。” 张秀娥苦笑道:“我也想赎罪,也想再陪你走下去。可是,天公不给我时间啊。这可能就是对我的惩罚吧。求求你了阿庆,原谅我好吗?要是我还有时间,我也不敢求你原谅。现在,没时间了,只能厚着脸皮求你原谅我。” 连庆道:“不原谅,就是不原谅,不能让你就这样狠心地走了。” 张秀娥哀求道:“阿庆,我知道,千错万错都是我的错。求求你,原谅我吧。我真的没时间了。如果有下辈子,我下辈子,下下辈子,都用所有的时间来给你当牛做马,来赎我犯下的罪过。” 连庆泣不成声道:“别傻了。我早就原谅你了。要是不原谅你,怎么能跟你一起过这么久呢?一路走来,如果没有你,就没有连家的现在。谁都会犯错,不要太放在心上。” 张秀娥长长吐了一口气,积压在心中的压抑一下子全部随着那口气释放出去,整个人像个泄了气的气球,似乎马上就要断气。连庆急得抓住张秀娥的手,不停搓揉,大声哭喊:“不能走,我还没原谅你,你不能走啊。不能,绝对不能。” 张秀娥爱怜地看着连庆,眼角流出两滴浊泪,哽咽道:“阿庆啊,能把两个孩子带回来给我看看嘛?” 连庆不停点头道:“能,我马上就去叫他们回来。” 张秀娥道:“不知能不能等到了。还有,孩子们如果忙,就不要让他们回来了。” 连庆站起身,抹去眼泪,坚定道:“不忙,他们一定会回来的。你一定要撑住,一定要等到他们回来。”张秀娥不再说话,用力点了点头。 连庆简单收了个包袱,吩咐李火灯照看好家里大小事,立刻赶路进城。好不容摸索到学校,跟门卫报了连胜利、连欢的名字,门卫却一无所知,放连庆进学校去找。 连庆急得像热锅上的蚂蚁,四处去寻找,都没发现连胜利、连欢的影子。正急着,看到了彭有才。连庆冲上去抓住有才的手,大声追问:“有看到胜利和阿欢吗?” 彭有才看到连庆,吓了一跳,问道:“阿庆叔,你怎么来了?” 连庆没有回答,用力摇着彭有才的手臂,追问:“胜利在哪里?阿欢在哪里?” 彭有才把连庆带到宿舍,给他倒了杯水,缓缓道:“阿庆叔你不知道啊?胜利已经去参军了,加入了国军部队,上个月已经去了,这会儿部队应该到上海了吧。” “啊?” “是啊,参军去了,这是学校的大事呢。当时,一个师长来我们学校挑人,挑中了胜利。去了直接就是正连级的军官,全校学生都求之不得。胜利过关斩将就通过了。他没有告诉你啊?这可算是咱们石头村最大的喜事了。哦,对了对了,他留了一封信,让我转交给你。我这阵子也忙,给忘了,对不起啊。” 连庆接过儿子留下的信,心里感慨万千,喜忧交加。喜的是儿子有出息了,成了石头村第一个军官。忧的是秀娥见不到儿子病情会加重。不管怎么说,儿子有出息了,比什么都强,转念想起连欢,又问:“那阿欢呢?” “阿欢,阿欢。”彭有才欲言又止,像是有什么话不敢说。 连庆急道:“阿欢怎么啦?是不是出什么事了?” 彭有才吞吞吐吐道:“出事倒也没有,只是已经不在学校了。” 连庆大吃一惊,追问:“那去哪儿了?” “去,去前线了。” “前线?什么前线?前线在哪儿?” 彭有才长长吐了一口气道:“就是打仗前线。最近军阀混战很严重,学校的女学生自发组了一个卫生服务队,到前线去救助伤员。阿欢自告奋勇地报名了,也走了大概有半个月了。” 连庆感觉一阵晕眩,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一个女儿家跑去战场,这是要去找死啊。秀娥说的对,都怪我啊,让她念什么书呢,念到都跑战场上去了。这要是,不敢往下想了。 连庆颤颤巍巍站起身,摇摇晃晃往校门口走。两个孩子都找不到,回去怎么跟秀娥说。也只能回去了,秀娥还在床上等着呢。想起张秀娥,连庆身上立刻充满力量,马不停蹄赶回家。 到家时,张秀娥已经奄奄一息,只留着一口气等丈夫孩子归来,做个最后的道别。见连庆进来,眼里泛出异样的光芒,用力张了张嘴,没发出声音,似乎要问,孩子呢? 连庆在张秀娥身边坐下来,拉着她的手,深情道:“秀娥啊,咱们的儿子有出息了啊,都到部队里去当军官了,现在去了上海不能回来。女儿也有出息,这几天忙着去哪里讲课当先生,也回不来。但是,他们都有出息了,我们当父母的应该高兴啊。” 张秀娥的脸上露出安详喜悦的神色,两眼直直望着门口,断了气。连庆嚎啕大哭,一夜之间,一头黑发变得花白花白。 过了三日,全村人都集到连家,帮忙葬了张秀娥。 陈蛋看着张秀娥的棺材,心中唏嘘。他不知道张秀娥临死前还能想起香蕉芋下的画面。如果知道,肯定会更加纠结。但是,过去的毕竟会过去。细想想,石头村从无到有也已经过去一二十个年头,一些人死去,一些人出生。 没过多久,学堂里的先生之一,彭钦定的阿爹彭举人,也撒手西去。彭举人的死,大家都没感觉有什么,因为是寿终正寝,而且年岁已高,走得也算功德圆满。 彭有才回村给阿公送行,便没再回学校。张云生找到彭有才,语重心长跟他聊了很多,大概是自己年岁也高,将不久于人事,但是石头村的学堂还是要继续办下去,希望彭有才能够回到石头村,在学堂里当老师,让石头村学堂能够继续生存发展下去。 彭有才向来都听先生的话,加上自己的心愿也是把学堂发展壮大,也便欣然答应了。张云生赞许地点了点头,像是卸下了一个千斤重担,瞬间也老了许多。 这日,张云生来到陈蛋家,把陈蛋和张莲花叫道跟前,吩咐道:“这个石头村,现在是越来越有模样了,照这个势头发展下去,过不了多久,就会成为一个大村庄。但是,世事难料,这个村庄肯定也会经历很多劫难,你们到时候可要挺直腰杆撑住啊。” 陈蛋自信道:“没问题的。再说了,真不行,不是还有你嘛。” 张云生苦笑道:“不能再把希望寄托在我身上了。我的大限将至,今天来就是要跟你说这个事的。” 张莲花抢道:“阿爹你乱说什么啊。” 张云生坦然道:“我昨夜做了一个梦,梦到一颗流星不偏不倚落到学堂顶下。我知道,这是天公要叫我去了。人毕竟顶不过天啊。” 陈蛋笑道:“想不到你老人家也信这个。当时,我看到流星,不才有了这个村子,我也活得好好的。你这才梦到流星,怎么就会死?” 张云生道:“这事不能讲得太清楚。总之,你们把我说的话记住就对了。我死后,你们也不用怎么厚葬我,就用火把我的尸体烧了,把骨灰撒进陨石潭,也好让我死后还能和这个村庄能有一些联系。” 陈蛋不知该怎么回答,便默默点头。 张云生道:“阿蛋啊,你这个人就是脾气太急了一些。以后一定要记住,不管受了什么委屈,都不能强出头,不能太急躁,不然,你会招来杀身大祸。” 陈蛋被说得云里雾里,也没放在心上,随便点头应承。 张云生转头对张莲花道:“莲花仔啊,你也一样,以后,不管遇到什么,千千万万不能气馁。你什么都可以不看,但是不要忘记,你有五个儿子,这五个儿子才是陈家真正的未来。不管吃多少苦,受多少难,一定要把这些孩子好好培养大,知道吗?” 张莲花从未见过阿爹这样严肃绝决,心中有一股不祥的预感,眼里用上泪水,点头答应。 张云生吩咐完毕,回了学堂。第二日一早,学生来报,先生归天了。据说当天晚上,一束强光从学堂屋顶直冲天空,伴随着阵阵香气。 后来,人们都说张云生是上天派下来的神仙,是来帮助石头村的村民摆脱贫困苦难的。陈蛋依照张云生的吩咐,火化了老人家,把骨灰撒进陨石潭。后来,人们又把陨石潭叫做先生潭。 第七十五章 眼花花陈蛋装佛像 张云生的死并未给石头村带来多大的伤害。陈蛋原本以为,石头村如果没有张云生,便无法生存下去。毕竟,这个地点是他发现的,这个布局是他谋划的,这个路子是他指点的。再怎么说,他老人家也是这个村的鼻祖。 事实上,石头村没了谁都一样能生存下去。张云生发现了石头村这块风水宝地,也规划了整个石头村的基本方位,并且预知了石头村发展的大致方向。这些,村里人都知道,也都感激在心。但是,当他离去以后,便不会有人再记得其中的缘由。提起这个人时,也只能像听故事一样,曾经有个谁谁谁,说了些什么什么话。 这就是现在我们常说的人走茶凉。陈蛋也意识到了这个问题,心中难免有些感慨,也想到自己百年以后,谁还会记得这个石头村是自己亲手建立的?谁还会感激自己曾经做过的一切努力?想来想去,得不出个答案,于是整日闷闷不乐。 这一日,陈蛋皱着眉头在路上踱步,迷迷糊糊来到学堂,听见内里朗朗书声,顿时心如明镜,以为张云生还活着,自然而然走进去要和先生闲扯两句。进了学堂,又见讲台上果然活生生站着一个先生,那姿势神态与张云生如出一辙,心中欢喜,上去扯住就要扯闲篇。 那先生似乎被陈蛋的举动吓到,急道:“保长,你这是要干什么?” 陈蛋迷糊道:“我是你女婿,你还叫我保长,这成何体统啊。我这几日心中郁闷,你先别上课了,给我开解开解。”说完,上前扯住先生的衣袖。 先生道:“保长说哪里的话,你怎么会是我的女婿?” 陈蛋急道:“我不是你的女婿,那是谁的女婿?” 先生道:“你着实不是我的女婿。” 陈蛋认定先生是张云生,又以为自己平时做人大大咧咧,定是什么时候得罪了先生,惹得他不认自己这个女婿,慌忙跪下道:“老丈人啊,你可不敢这样翻脸不认人啊。我要是有哪里做错,你直接批评就是。这样冷言冷语,可不像你的为人。” 先生被吓得面如土色,急忙跑下讲台,招呼着学生全部跑出学堂。又叫一两个高年级学生去请陆明水、连庆、彭钦定、张莲花等人。连庆在家思念亡妻,无心理会这些琐事,只有陆明水、彭钦定和张莲花来了。 陆、彭二人见陈蛋起疯,无故跪在地上磕头,心中满是疑惑。张莲花又急又疼,上前去拉起陈蛋。陈蛋抬头认真对张莲花道:“你阿爹生我气呢,快快帮我求情一下。” 张莲花道:“说什么疯话呢?我阿爹早就死了。哪个是我阿爹?你这是在起什么疯啊?” 陈蛋并不是真的起疯,而是一时晃神,眼睛花花,出现幻觉而已。被张莲花一骂,立即回过神,想起张云生过世之事,猛拍了几下嘴巴,自言自语道:“是啊,先生不是已经死了吗?怎么还会在学堂里呢?” 张莲花道:“瞎讲什么啊。学堂里哪里有我阿爹?我阿爹现在早就被溪水冲走咯。” 陈蛋认真道:“我刚才确实看到先生在讲台上给学生讲课啊。我正要进来和他闲聊几句,他却不理我。那,现在不正站在那里?” 张莲花顺着陈蛋的手指看去,却是彭有才,骂道:“你要死啊,能把有才看成我阿爹?眼睛被屎糊住?”陈蛋定睛一看,果真是彭有才,心中感慨,摇头不语。 彭有才知道陈蛋认错人,心里也不再害怕,走过来关切道:“保长,我是有才啊。您没事吧?” 陈蛋不停摇头,叹道:“没事,能有什么事?人老了,眼花啊。” 彭钦定也走过来,笑道:“看来你真的是老了啊,都会起疯了。” 陈蛋没好气道:“你才起疯啊。”彭钦定也不恼怒,转身准备回家。陈蛋道:“既然来了,就先别急着走。现在阿庆也商量不了事,只能给你们两个说说。” 彭钦定对陈蛋本来就没什么好感,对他的意见也没什么兴趣,敷衍道:“能有什么事情商量?要商量你跟明水商量就好。” 陈蛋道:“大事。这事还非得跟你商量不行。云生先生过身了,但是他的神魂还在。” 彭钦定笑道:“你别装神弄鬼的啊,吓吓我没关系,吓到这些读书的小孩子就不好。” 陈蛋道:“我吓你干什么用?你要知道,现在教书先生是你儿子。先生的神魂如果一直都在,第一个要弄的肯定是你儿子。”彭钦定打了一个冷颤。虽然,他不太相信神鬼的事,但是为了自己的儿子,多少也要信他几分。 陈蛋继续道:“这里是先生站过的地方,现在是你儿子有才站在这里。我刚才为什么会认错?那就是说明云生先生的神魂在这里跟我打招呼。就是说,先生的神魂一直都在这里。我们应该做点事情的吧。不然,你敢让你儿子一直安安心心站在这里?” 彭钦定被说得心里发毛,急道:“那要怎么样?” 陈蛋道:“也不用怎么。云生先生是我们村的开村人,我想还是得给他装个神像,供奉在交界宫。这样他的神魂就有地方去了,不会在站在学堂讲台上。你看怎么样?” 彭钦定问道:“你是说要给云生先生装佛?”陈蛋点头。彭钦定道:“这我是没意见,你们夫妻两个同意就行。” 陈蛋看了看张莲花。张莲花一听要给自己的阿爹装佛,心里欢喜,笑道:“那敢情好。”陆明水也同意。 陈蛋转头对彭钦定道:“你光没意见也不行啊。” 彭钦定道:“那还要怎么样?” 陈蛋道:“还要定个日子,把先生的神像请进交界宫。” 彭钦定道:“也免在定日子了,就佛生日那天吧。这样,到时候做佛生日也好做,不用多出一个日子来。”陈蛋点头同意,就以三月二十三日为先生佛像进宫时日。 时日一到,全村各户点香放炮,摆供品烧纸钱。陈蛋请了高甲戏团来唱戏给佛公看。 高甲戏是从明末清实初闽南农村流行的一种装扮梁山英雄、表演武打技术的化装游行发展起来的剧种,也是闽南诸剧种中流播区域最广、观众面最多的一个地方戏曲剧种。剧目分为“气戏”、“绣房戏”和“丑旦戏”三大类,以武戏、丑旦戏和公案戏居多。传统剧目有九百多个,大半来自京戏、木偶戏和布袋戏,角色有生、旦、丑、净、贴、外、末、北、杂二色,俗称“九角戏”。唱腔兼用“南曲”、“傀儡调”和民间小调,而以南曲为主。 总的来说,就是一种戏,很好看的戏。。那时的娱乐生活匮乏,看戏就是最高享受。 天色一黑,演员开始在后台涂脂抹粉。全村老小老早就搬了条椅来到戏台前争抢位置。戏还没开场,就都一排一排坐定。 全村孩子也都围聚过来,玩捉迷藏、斗鸡等等。斗鸡不是抓两只鸡来斗,而是二人都把一腿盘起来,单脚跳动,互相顶撞,谁先把腿放下,或者摔倒的,就算输。 陈蛋的儿子陈高大最爱斗鸡。高大这孩子,人如其名,长得很高大。虽然才十三四岁,就已经长得五大三粗,像个二十一二岁的大小伙子。性格却没有跟着长大,依旧是个孩子,走到哪里都爱跟人玩斗鸡。其他孩子都不爱跟他玩,因为都斗不赢他。 看着戏还没开台,陈高大又四处找人斗鸡。找来找去,没人愿意跟他玩。其他孩子都跑到后台去看戏子化妆。陈高大不爱看化妆,硬是拖着彭钦定最小的儿子彭有益出来玩。 彭有益年纪和陈高大差不多,个头却比他小了近一头壳,站着也就陈高大下巴高。彭有益头脑简单,随便一激就会脑袋发热,敢跟你拼命。陈高大找不到人玩,自然就去激他。 彭有益果然呼呼喝喝地出来,盘起腿就要跟陈高大比个高下。陈高大也盘起腿,做出比划的架势。二人互相对面相冲而来,你来我往斗将起来。陈高大没两下就把彭有益挑落,笑得合不拢嘴。彭有益也不认输,盘起腿又冲过来。如此三次,陈高大觉得没意思,便不再玩。 彭有益却不放过他,死活吵着要继续玩下去。陈高大哪里肯理他,掉头去找其他人。彭有益脑袋发热,不管不顾,扯住陈高大的袖子不放。陈高大急了,骂道:“干你老母啊,你是要干什么?” 彭有益跟着骂道:“我才干你老母啊。你不能走,赢了就走算什么?再来比过,我就不信赢不了你。” 陈高大不耐烦道:“没意思,不跟你比了。等你练好了再来。” 彭有益道:“不行,一定要比。” 陈高大道:“我要不比呢?” 彭有益道:“不比就死全家。” 陈高大急道:“死你老母啊。我就不比,怎么啦?”说完转身要走。彭有益拽住陈高大的衣袖不放。陈高大用力一甩,衣袖应声撕裂。陈高大一看,新衣服被撕破了,气得怒目圆睁,甩手推开彭有益。 彭有益后退几步,急红了眼,咬牙切齿冲过来,握紧拳头朝陈高大腹部捶去。陈高大挨了一拳,疼得嗤牙裂齿,抬手回了一拳。这一拳可不轻啊,把彭有益打得倒在地上直打滚。陈高大以为彭有益在装死,也不理他,转身跟着去看戏子化妆。 没过多久,有人大喊:“不好啦,不好啦,有益昏死过去了。” 第七十六章 急匆匆保长遭质疑 囝仔打架在石头村常有发生,在其他村庄也一样,没什么大不了。但是,囝仔打架把其中一个或者几个囝仔打晕,那就是少有的事,是很大不了的事。这事,就让保长陈蛋的儿子陈高大摊上了。 先不管彭有益为什么会晕过去,什么时候晕过去,什么时候醒过来。这事从表面上看,就确确实实与陈高大有关。他要是没有出手,彭有益自然也就不会晕倒,除非有益小朋友得了羊晕。 羊晕就是羊癫疯,得这个病的孩子并不少见,但是,在石头村还没有出现过。说来也巧,彭有益小朋友还真真是患有羊癫疯,只不过全村老少包括他的阿爹阿娘都还不知道。其实,彭有益自己也不知道,只是今天突然发病了。 也合该陈高大运气衰。村里唯一懂点医术的张云生先生刚刚过世,没有人懂得什么是羊癫疯,一致认为彭有益是被陈高大打晕的。陈高大半大不小,也没见过羊晕,自然而然也就认了。我打的就我打的,怎么了?不服啊。 这下可不得了,彭钦定当然不服,你一个破孩子怎么敢这样嚣张?就因为你阿爹是保长?保长算个屁啊。想着,彭钦定怒气冲天揪住陈高大的衣领,结结实实给了他一个清脆响亮的耳光。 陈高大从小到大没被这么打过,心中不服,我阿爹是保长,你是什么人?竟然敢这样打我?你老母的,看我不废了你。想着,当下抬起右脚狠狠踢了彭钦定的裆部。彭钦定疼得躺在地上打滚。 彭钦定的妻子林美英见陈高大非但毫无悔改认错之意,还这样飞扬跋扈随便伤人,气得柳眉紧锁,上前一样给了他一巴掌,喝道:“你这野孩子,大人都不管教你吗?” 陈高大被连续左右开弓,打得有点发懵,傻傻看着林美英。林美英趁着势头又扇了四五个巴掌,然后做好防备,生怕陈高大反击。陈高大毕竟还是个孩子,回过神后,哇哇哭出来。 彭钦定裆部疼痛逐渐消止,站起身,二话没说也给了陈高大四个巴掌。陈高大彻底被打傻了,你们不是大人吗?怎么敢这样打小孩?不行,得赶紧把自己的大人叫来,大声哭喊:“阿爹啊,阿娘啊。” 佛生日是个大日子。陈蛋作为保长,不可能不在交界宫。既然在交界宫,陈高大歇斯底里的呼喊就不可能听不见。听见了,就更不可能不闻不问无动于衷。 所以,陈蛋很快来到人群中间,看见两个大人在打一个小孩。大人是彭钦定和林美英,小孩是陈高大。什么?小孩是陈高大?陈蛋仔细一看,真的是自己的大儿子陈高大。夭寿啊,你们两个大人敢合起来欺负我的儿子? 陈蛋怒气上涌,也不问为什么,冲上去一把推开彭钦定和林美英。陈高大见自己的阿爹来了,心里立刻有了底气,哭道:“阿爹,他们打我。” 陈蛋问道:“为什么打你?” 陈高大是个孩子,当然知道推卸责任,继续哭道:“我也不知道啊。刚才他儿子有益打我,现在他们两个大人又一起打我。” 陈蛋气不打一处来,转头向彭钦定喝道:“使你母啊,有本事来打我啊,打个囝仔算什么本事?” 彭钦定本来就一肚子火,见陈蛋毫不讲理,更是火上浇油,顶道:“就打了,怎么样吧?你不会叫儿子,就让我来帮你教教,才不会到处乱咬人。” 陈蛋口才不好,骂人自然是骂不过彭钦定,于是把中指竖到彭钦定面前,不停往他嘴里戳,骂道:“戛,戛,我的大鸟让你吃一条啊。” 彭钦定趁势咬住陈蛋的中指。陈蛋疼痛难忍,伸左手捏开彭钦定的嘴巴,迅速撤出右手手指。彭钦定怎么会轻易放走陈蛋,一把扣住陈蛋右手动脉,使劲往左扭动。陈蛋疼得呲牙咧嘴,挥动左手就要打开彭钦定的手掌。彭钦定死活捏住不放,眼里满是不屑和挑衅。 陈蛋见斗不过彭钦定,但眼前这么多人,怎么能轻易认输,不管怎么样,先应付过晚上再说,不管三七二十一,操起中指戳向彭钦定的左边眼睛。 这招还真是管用,彭钦定立刻放开陈蛋的手,双手死死捂住眼睛,哎哟直叫。陈蛋见彭钦定松手了,面子得意保全,也不想继续纠缠,拉起儿子陈高大,转身就要挤出人群。 刚走没两步,就被一个高大的身影挡住。不是别人,正是彭钦定的大儿子,彭有力。彭有力长得孔武有力,又正值年华,壮得像头牛,谁也不敢惹他。现在,陈蛋惹他了。 换成平常,彭有力并不敢去管陈蛋的事,毕竟他是保长,自己只是个还没成家的孩子。今天不一样,今天被欺负的是自己的父亲。陈蛋心里很虚,见彭有力拦住去路,本来想还打个马虎眼,蒙混过去。 蹲在地上哭爹喊娘的彭钦定大喊:“有力,给我抓住他。你阿爹的眼睛被他打瞎了。你阿弟的头壳也被陈高大打坏了。可不能让他们父子两个跑了。”彭有力一听,死死抱住陈蛋,不放他走。 陈蛋并没把彭有力放在眼里,用力去掰他的双手。那双手像一个大钳子,死死夹住,一丝也不松弹。陈蛋几次挣脱都无法睁开,气得破口大骂:“死囝仔,你是要干什么?我是保长,你也敢这样对待我?不知道死啊?” 彭钦定捂着眼睛来到陈蛋面前,冷冷道:“对,你是保长。你既然知道自己是保长,为什么敢带头打人?有你这样的保长吗?你自己讲讲?” 陈蛋怒道:“先把我放开再说。” 彭钦定示意彭有力放开手。陈蛋从彭有力怀里挣脱出来,逞能道:“这还差不多。” 彭钦定捂住眼睛不肯放开,怒道:“什么叫差不多?我看差很多。我今天也不想跟你打架,我们就当着众人的面,把刚才发生的事一一二二算个清楚。” 陈蛋知道自己多少有些理亏,但没想到自己儿子也欠人家的道理,这是个什么事啊?怎么越往深挖越复杂?想算账就算账,也不会亏本到哪里去,便镇定道:“算算就算算。我就是要让你看看,我这个保长是怎么讲道理的。不讲到让你心服口服,我就不叫做陈蛋。” 彭钦定冷笑不语。陈蛋以为他害怕了,笑道:“怎么?不敢讲了?那就我来讲。我先问你,你们夫妻两合起来打一个囝仔,这样是道理吗?” 林美英抢到陈蛋跟前,把软不拉几的彭有益推到面前,质问道:“你家囝仔把我家囝仔打成这样,不应该被教训一下吗?” 陈蛋瞄了彭有益一眼,不相信是儿子陈高大打的,回头喝问:“高大,是你打的吗?给我老实说。” 陈高大见阿爹动真格,不敢说假话,勉强点了点头。陈蛋见人真的是儿子打的,气焰立刻消了一大半,又不敢直接表现出泄气的样子,勉强道:“好,就算是我儿子打了你儿子,那你们也不能那样打他啊。” 彭钦定冷笑道:“他都把我儿子打晕了,我都不能教训教训他?这是什么道理?庶民犯法都还与庶民同罪。你才一个破保长,敢这样偏袒你儿子?我看你这个保长也当不久了。还有,你儿子是那样教的吗?我都还没怎么样他,他倒把我传宗接代的家什给破坏了?这是什么道理?亲党厝边们,你们讲讲,有这样的道理吗?”众人都发出一阵嘘声。 陈蛋见群众意见都站在彭钦定一边,心里立刻没底,闷得发慌,有股不太正常的预感。彭钦定见陈蛋说不出话,干脆趁热打铁道:“大家看看,刚才保长一来游表现出要讲道理的架势来吗?你们老实回答我,没有吧。对,这就是我们的保长,一个一心只想着打打杀杀的保长。” 陈蛋急道:“你别趁机小题大做啊。有这样的必要吗?” 彭钦定冷笑道:“我这叫小题大做吗?还是有人想大题小做?把我儿子打晕了算小事?那是不是要打死了才算大事?” 陈蛋回答不上话,支支吾吾道:“好好,算你说得好,我回去好好教训我儿子,这样总可以了吧?” 彭钦定继续冷笑道:“教训?你都教训了十几年了,有把他教训好吗?养不教,父之过。我们都知道,有什么样的阿爹才会有什么样的囝仔。你儿子打晕我儿子,从根本上讲,就是你不会教育。你是谁啊?你是堂堂的保长啊。连教儿子都不会,怎么管理好一个村庄?还有,你知道竖中指是什么意思?你知道中指竖道别人面前是什么意思?这是保长做的事吗?” 竖中指,在闽南是极其不礼貌,极其充满挑衅的一件事。陈蛋不止竖了中指,而且把中指戳向了彭钦定的面门,这是多严重的事。 彭钦定见陈蛋没有反击,知道已经击到他的痛处,朗声道:“有这样低素质的保长,自然就会有一个低素质的村庄。大家愿意当低素质的村民吗?还是考虑考虑换一个高素质的保长呢?” 第七十七章 张秀娥显灵弄陈蛋 大戏散场以后,夜就深了。石头村的夜很干净,天上是密密麻麻的星星,地下是潺潺的溪水,四处一片蛙叫虫鸣,如果没有世事纷扰,就是个世外桃源。 陈蛋感受不到这份安宁。晚上是个郁闷的晚上。一番吵吵嚷嚷之后,不得不向彭钦定低头认错,在众人面前丢了一回脸。好不容易从交界宫脱身回家,越想越气,独自坐在厅口生闷气。 张莲花骂骂咧咧,非但不说陈蛋受委屈,还一直念叨他没鸟用,不像个男人,被人欺负了都不会放个屁。陈蛋心中本来就压抑,被老婆一顿数落,就像一块一块石头不停往心上压,差点没背过气去。 不一会儿,儿子陈高大兴高采烈从外面回来。按说,陈高大这会儿应该要垂头丧气才对。但是孩子就是孩子,交界宫的热闹散场后,陈高大跟陈乐乐、李阿虎等几个半大不小的孩子玩斗鸡,赢了几场,自然而然忘记刚才的不愉快,嘴上脸上全是笑容。 陈蛋见儿子没心没肺,更是生气。好啊,你老子为了你的破事四处受气。你倒好,像什么事都没有似的。能让你就这么轻松?这都几岁了?我像你这么大的时候,早早就开始混社会讨生活了。 陈高大没有抬眼去看阿爹的脸色,简单跟阿爹打了声招呼,就要回房间睡觉。陈蛋哪能就这样放过,揪住他不由分说就是一通暴揍。陈高大被打得哇哇乱叫。 张莲花很快就跑出来劝解,用身体护住陈高大,破口大骂陈蛋厅里启有厅外启无,只会在家里逞威风,在外面就是个没鸟用的男人。陈蛋气愤不过,挥手扇了张莲花一个巴掌。张莲花趁势躺在地上打滚哭闹,要死要活。陈蛋忍受不了,干脆放开陈高大,一个人跑出门口。 漫无目的瞎胡跑,一不小心来到张秀娥坟前。张秀娥的墓在连垵后山的一处空旷平地。由于连庆还在人世,张秀娥还不能立四方大墓,只能简单立个墓碑,孤零零躲在山林里。陈蛋坐在墓埕口,呜呜咽咽哭将起来。 都说男人不爱哭,其实大部分的男人都爱哭,只是找不到合适的地方哭,又或者是还没到想哭的时候。陈蛋现在着实想哭。当个保长却半点没有保长的权威,村里就没几个人买他的面子。回家当个家长,地位也慢慢在降低,张莲花越来越不把自己放在眼里,没有一件事不反对,没有一句话不念叨。 家里家外都受气,半点没有当男人的意思。这次更好,直接出个重伤的事。这事接下去还不知道会怎么发展。如果彭有益没事那算是好的,陪个礼道个歉完事。要是彭有益落下个什么病根,那可如何是好。 彭钦定的大儿子彭有力长得五大三粗,力大如牛,打架是打不过他。二儿子彭有才知书达礼博学多才,讲道理自然也讲不过他。 看远一点,彭钦定与连庆关系缜密,一旦闹起矛盾,连庆肯定站在彭家一边。连庆虽然死了老婆,但是大儿子连胜利已经当了军官,搞不好就能弄个部队过来,把自己全家都给灭了。 想想自己的儿子,数量虽然多,却都没长大,一个个乳臭未干,怎么跟别人去比拼。单拳难敌四手啊。陈蛋怎么也想不到,有一天自己陈氏一家会成为石头村的弱势群体。如果早点能想到,死也不会让这些外姓人留在石头村。 现在想到了,可是已经来不及了。只能依仗着保长的头衔,多少保全一些面子。但是,刚才彭钦定已经公开质疑自己的保长身份,这万一要是发动全村人来干点什么大逆不道的事,那可怎么办?没办法啊,只能听天由命了。思来想去,找不到个出路,陈蛋哭得更加伤心。 恍惚间,一阵冷风吹过,阴森森。陈蛋只觉得后脊掠过一阵凉意,像一只冰冷刺骨的手在抚摸自己的背,吓得冷汗直冒,六神无主,完全不记得悲伤纠结,赶紧抬起头四处张望。 没人。什么都没有。 夜凉如水,天上挂着一个大月亮。 按说,有月亮的夜晚应该不会有鬼啊。那会是谁?是什么?陈蛋装着胆子四处查看,没看到什么,只看到张秀娥的墓碑,以及墓碑上“爱妻张氏秀娥之母”几个字。字是用红色油漆涂的。 夜色下,月光里,青石板,红字迹,冷风,深山,还不用出什么声音,就能让你毛骨悚然。 陈蛋是人,是个平凡不过的普通人,自然也是毛骨悚然。 所幸,他暂时还沉浸在无边的自怨自艾里。短暂的害怕过去后,难以抑制的郁闷又冲上来,冲散了恐惧感。 陈蛋一肚子的话没个地方诉说。冥冥中来到张秀娥墓前,冥冥中感受到鬼魂的存在,当然也就觉得是张秀娥显灵,心里竟然生出几分莫名其妙的情愫,想起当年和张秀娥缠绵的情景。 男人在失意的时候,最怕遇到旧情人,也最想遇到旧情人。失意的男人,需要诉说,需要有人倾听,不自觉就会把心门打开,随随便便就想找个依靠。如果旧情人再次展现出善解人意温婉可人,那发生点男女之事就变得自然而然了。 陈蛋这会儿就是个失意的男人,张秀娥就是那个旧情人。陈蛋迷糊中感觉到张秀娥的存在,扑到墓碑上嚎啕大哭,把这阵子受的委屈一一说个明白。 待他说完,恰好又有一阵冷风吹过。陈蛋彻底信了,肯定是张秀娥显灵了。难道,她死后还能记得自己?想着,心里不但没有害怕,反倒升起几分感动,紧紧抱住张秀娥的墓碑,一遍一遍地回想香蕉芋下的温存。 凡事,当局者迷。 张秀娥临死前对陈蛋是什么感情?那是深恶痛绝。女人的决绝与男人不同,从不留下任何幻想,都能把在世的恨意带到阴间。所以,就算是死了,张秀娥也不可能显灵回来与陈蛋温存。 就算是回来了,要做的事情应该也是报复陈蛋。如果不是陈蛋,张秀娥心中的压力自然会少很多,或者说会少去其中的十分之九,寿命少说也能延长个十几二十岁。 陈蛋心里对张秀娥藕断丝连,当然想不到张秀娥内心的想法。总以为她是碍于家庭的压力迷途知返,心里也一样藕断丝连。这样的想当然,对陈蛋自然也是有好处的,至少能让他心中仍存有一些幻想。 不过,幻想归幻想,总归不是真的。哭过之后,一切都还是原来的样子,纠结还是纠结,郁闷还是郁闷。张秀娥没有像传说中的狐仙或者女鬼一样出现在陈蛋面前,也没有再传递出什么信号。没有,什么都没有。 陈蛋从张秀娥的墓碑上起来,擦了眼泪,回家睡觉。张莲花也不问他去了哪儿,甚至不跟他说一句话,懒得理会他,翻个身把一整个背部留给陈蛋。陈蛋本来就不想跟她说话,这样倒是乐得清闲,躺在床上迷迷糊糊睡去。 这一夜,难免又要梦到张秀娥。梦里,张秀娥百般温存,不停抚慰陈蛋的心理和身体。正当陈蛋飘飘欲仙之时,张秀娥突然显出厉鬼本色,张开血盆大口,要把陈蛋撕裂吃掉。 陈蛋惊出一身冷汗,翻身起床,天已经大亮。门口吵吵嚷嚷,一听就知道是彭钦定在外面叫嚷。 昨晚,彭钦定数落陈蛋一顿,带着胜利见好就收,心里充满得意。这在以前,想也不敢想能在众人面前挫了保长锐气。今天机会难得,把他说得哑口无言。怎么能不兴奋呢。回家细细看了儿子彭有益的伤情,全无大碍,心里更是得意,带着笑容入睡。 没想到,彭有益睡到半夜突然羊癫疯发作,全身抽搐,口吐白沫。亏得他年岁还小,与爹娘同睡,才免去咬舌而死的惨剧。彭钦定看出这是羊癫疯的征兆,赶紧掰开儿子的嘴巴,塞了一团破布进去。 许久,彭有益悠悠醒来,又跟没事的人一样。彭钦定疑惑不解。林美英一口咬定,肯定是被陈高大打了才会成这样,不然以前也没有什么羊晕啊。彭钦定赞同的林美英的看法,安抚妻儿睡下,明日一早再去找陈蛋讨个道理。 隔日一早。彭钦定早早起床,林美英也跟着起床,草草吃完饭就去了陈蛋家。还没出门,彭钦定就觉得左眼不适,痛痒难忍,泪水直掉。 林美英靠近一看,发现眼睛内有个血团,鲜红鲜红,惊呼道:“死了,死了,眼睛怎么会出血了啊?” 彭钦定自己也吓了一跳,急忙进屋照镜子,眼里果然有一个血团,想起昨天陈蛋用中指戳了自己的眼睛,骂道:“干你老母的陈蛋,你这也欺人太甚了啊。今天要是不连本带利讨回来,我他老母的就不姓彭了。” 看来,张秀娥听了陈蛋的倾诉,非但没有心生怜悯,反而是变本加厉要弄死陈蛋。彭家受的伤害越大,对陈蛋的怨气自然就越大,与陈家结下的冤仇也就越深。 陈蛋不知道这些,只觉得是做了一场噩梦,醒来之后,昨天的事情都烟消云散,又是一个新的开始。 这个新的开始让他措手不及,睡眼惺忪来到门口,骂道:“使你老母啊,一大早的吵什么物件?” 第七十八章 彭钦定强行逼保长 人们习惯把睡觉当成逃避压力的最佳办法,总以为睡一觉什么都会过去,醒来以后,一切都还会是原来的样子。陈蛋也一样,以为好好睡一觉就能把昨天晚上的不愉快全部忘记,开始新的一天的美好生活。 现在,新的一天是开始了,美好生活却没有如约而至。相反,如约而至的仍旧是昨天晚上的不愉快,甚至比昨天晚上还不愉快好几倍。 彭钦定一大早就在门口吵吵闹闹,跟他一起叫嚷的还有妻子林美英和儿子彭有力。三个人就像在进行唱歌比赛,你一声我一声,一声比一声大声。 陈蛋迷迷糊糊来到大门口,骂道:“使你老母啊,一大早在这里哭爹吗?” 彭有力一个箭步冲到陈蛋面前,拧住他的衣领,反骂道:“我才使你老母呢。你这个狂妄仔,以为当个破保长就能无法无天吗?今天我就要找你讨个说法。你要是没给我一个说法,看我不弄死你?” 陈蛋被一推一揪,从床上带来的那股迷糊劲就全部消散了,心里知道昨晚那事肯定没完。这父子两肯定要来闹事。怎么办?依旧是双拳难敌四手的问题。 思来想去,一样得不出个办法,只能硬着头皮走一步算一步。想着,使劲掰开彭有力的手掌,骂道:“你这个死人仔,还有大有小吗?敢这样跟你阿叔讲话?你不怕被雷公劈死?” 彭有力放开陈蛋,叉腰骂道:“你也配当阿叔?有你这样的阿叔吗?我今天就是一拳捶死你,也是合理合法的,雷公也不会劈我。” 陈蛋道:“这是什么话?这是人教出来的话吗?你爸是怎么教你的?先生是怎么教你的?” 一旁的彭钦定终于找到了上场的机会,忍了一肚子的话一股脑冒将出来,破口大骂道:“我怎么教的?我怎么教的关你什么事?我教出来的孩子至少要比你好几百几万倍。你教的那是什么孩子?那是杀人放火的歹仔流氓仔。有鸟用吗?” 陈蛋心里虽然没底,被一骂,心中那股属于男人的尊严也自然会被点燃,怒火蹭蹭往上冒,喝道:“来讨说法就好好给我讲,别满嘴被屎塞住,吐出来都是屎。你老母的再瞎骂,看我不把你弄死再塞进屎穴里。” 彭钦定见陈蛋发怒,心里一颤。不管怎么说,对陈蛋这个保长虽然有很多不服,但多少还是有几分信服。真正把他彻底激怒,也不是什么好玩的事情。当下不想再从口舌上下功夫,直接把昨晚发生的变化说了,又把眼睛摆到陈蛋面前,要他仔细查看。 陈蛋细细看了彭钦定的眼睛,果然是有血块在其中。但不管怎么样,看路看东西还是没有问题。想来不是什么大事,也就应承下来,承认是自己不小心,看彭钦定怎么要求就怎么赔偿。他心里以为,破财消灾,自己让一步,彭钦定也就不要再步步紧逼。 把事情想简单了。彭钦定既然来了,就不是善类。他要是善类,就不会来。你想啊,他一直就对陈蛋不服,这次好不容易找到个合理合法的借口,怎么能轻易放弃。说完自己的眼伤,彭钦定又说儿子的伤情,添油加醋把儿子昨晚晕倒的事情又说了一遍。 陈蛋听完,知道事情不像自己想象的那么简单,一时手足无措。彭钦定见陈蛋沉默不语,知道他心中理亏,于是趁热打铁,一个劲要求陈蛋赔偿。陈蛋被缠得没有办法,心想,赔就赔吧,我看你能说出个什么价钱来。 彭钦定说出来的价钱,把陈蛋惊得灵魂升天,同时也是气得蹊跷冒烟。彭钦定要陈蛋把一半的田地无偿让给他,这样这个事情才算结束。 陈蛋哪里肯让。双方当下摆出要拼个你死我活的架势出来。剑拔弩张之际,张莲花及时加入战阵。 张莲花向来足智多谋,临危不乱。在这个关节眼上,她表现出来的沉着冷静,远远胜过保长陈蛋。要是张莲花没有出来,彭有力已经按住陈蛋,准备要开打。 张莲花一把推开彭有力,半笑不笑道:“怎么,一大早就准备被雷公劈啊?保长也能随便打吗?是不是啊,彭甲长?” 这会儿,称呼彭钦定为彭甲长,自然有她的道理。不管怎么说,甲长都比保长小,甲长打保长那就大逆不道。在封建习俗才刚刚被破除的那段时日,忠君思想还是占据主流,等级观念当然一样严重。 彭钦定自幼受传统教育,父子君臣的理念根植心中。经张莲花提醒,立刻意识到现在自己是在以下犯上,心里难免产生几分天然恐惧感。 张莲花察觉到彭钦定的心理变化,趁热打铁道:“做人不能忘本,饮水要思源。想想当时,是谁把你们留在这里的?是谁在你们走投无路的时候伸出援手的?是陈蛋,是陈保长。他这个保长怎么来的?拿命换来的。这些你们都不知道吗?你们都知道。可是你们忘记了。这样的事情也能忘记吗?不能忘记啊。” 彭钦定完全被张莲花带进石头村的历史中,一股莫名的愧疚涌上心头,心里竟然有了不了了之的念头。彭钦定有这样的想法,彭有力却没有。 彭有力书没念几年,大字不识几个,才不会管你怎么君君臣臣,见父亲不再言语,一步挤到身前,叫道:“怎么啦?怎么啦?你们先来的就能无法无天?你们先来的就能随便打人?那好吧,你们干脆把我全家都杀光啊。这样就省心了,不会再看到我们,不会再跟我们吵。” 张莲花的机智聪敏对讲道理的人来说有很大的作用,对于不讲道理的人来说,就是秀才遇到兵,有理说不清。现在彭有力就是兵,一个蛮不讲理的兵。张莲花急了,怒道:“你这个孩子怎么这样?能不能讲点道理?” 彭有力道:“我就是讲道理的啊。我要是不讲道理,早就把你们全家都杀光光了。你们这样欺负人,还要大道理小道理拼命讲。这是什么道理?道理都是你们的,我们就都是不讲道理。” 张莲花被彭有力的一大段抢白弄得哑口无言,急红了脸。女人一旦急了,又完全换了一个人,比男人更没有条理,同时也比男人更胡搅蛮缠。张莲花已经失去了方寸,就不会再讲道理了,干脆耍泼骂街,嚷道:“是谁不讲道理?是你们父子欺负人。天还没亮就跑来我家吵吵闹闹,这都上门踏户了,还想要怎么样?来吧,先把我打死吧。把我全家都打死吧。这样你们就爽了。” 彭钦定多少顾及几分陈蛋的恩情,没想要往死里相逼。彭有力是年轻人,在这浪头上,心里就想要有个你死我活的结果,上前顶撞道:“你以为我不敢啊?要打死你们,那是分分秒秒的事情。我随便就可以把你们全家都杀了。但是,我们今天是来讲道理的。你们把我阿爹我阿弟弄成那样,不是随便骂几句就能解决的。你们得赔偿。知道吗?刚才说过了,把你们家一半的田地划给我们,这个事情就算了结,不然我一天杀你一个人,直到把你全家都杀光光。” 张莲花这时已经完全失去了抵抗能力,骂了一声夭寿啊,就坐在地上呜呜哭泣。陈蛋毕竟是男人,关键时刻还得挺身而出,要比打架,肯定是比不过彭有力和彭钦定了,眼下只能缓一缓,再看看后面的发展,于是软了口气道:“这样吧,我会赔你们的。但是,要怎么赔?赔多少?这些都不能你们随便说了就算数。我们双方也都不要着急,找个公正人,坐下来,好好商讨商讨这个赔偿的事情。你们怎么看?” 彭钦定多少有几分佩服陈蛋。保长就是保长,被自己逼成这样了,还能慢条斯理说出这些办法,果然临危不乱。不管怎么说,都不能逼得太急。狗急会跳墙,兔子急了会咬人,把保长逼急了,结果会怎么样很难想象。还是暂时放个小路让他去走,反正他也走不到哪里去。 在这石头村,张云生过身了,能帮他陈蛋说上几句话的,也就只有陆明水。陆明水儿子去了城里,也就剩下他孤家寡人,能起什么作用?让他折腾去吧,看能折腾出什么花样来。 想罢,从容笑道:“保长说得也有道理。只要保长肯把责任承担下来,今天我们这个事情就先到这里,过后再找个公证人,把这个事情了结了。如果保长不肯担这个责任,那就另当别论了。” 陈蛋这时恨不得什么都应承下来,只要彭钦定父子别在这里饿饱吵就行,点头道:“我承担,我都承担。是我儿子打了你的儿子,是我用中指戳了你的眼睛,该怎么赔偿我就怎么赔偿。再怎么说,我都是保长,肯定要带个好头。这样你们看行吗?” 彭钦定哈哈大笑道:“好,果然是敢作敢当。那我们就先回去了,下次商讨的时间地点,我会再通知你。” 彭有力狠狠瞪了陈蛋一眼,恐吓道:“我警告你,可别跟我耍什么花招,不然我灭了你全家。” 陈蛋满脸赔笑,弯腰送走彭钦定父子,刚要转身进屋,就被张莲花狠狠扇了一巴掌。陈蛋捂住嘴巴,骂道:“使你老母,你是起疯吗?” 张莲花哭骂道:“是你起疯啊。怎么能什么责任都往身上揽啊?你们看到他们不怀好意吗?你没看出他们对你的那些田地虎视眈眈吗?你是脑袋被屎塞满了是吗?怎么能什么都答应他们呢?” 第七十九章 慌乱中兰轩定计策 阴天。天上的云集合在一起,硬生生把太阳和大地隔开。整个石头村像被罩在一个巨大的帐篷里,不通风,不透气。谁要是多吸两口空气,都会使整个村子的含氧量降低一些。 陈蛋是保长。保长多吸几口氧气,应该还是可以的。就算不可以,也没人来计较。他大口大口吸气,大口大口呼气。吸进去的是氧气,吐出来的是二氧化碳。于是,整个村子里到处都飘着陈蛋吐出来的充满愤怒怨恨的二氧化碳。 陈高大规规矩矩地跪在陈蛋面前,低着头壳掉眼泪。陈高大这次惹麻烦了,惹大麻烦了。随便打个人,就能打掉陈家的一半家产。当然,这个事情还没最后确定。不过,不管最后怎么争怎么闹,都还是要赔偿一些的。 陈高大觉得委屈。毕竟他出手也不重,怎么知道彭有益会受那么重的伤?其中一半或者一半以上的错是阿爹陈蛋犯下的。劝架就劝架,干嘛要用中指去戳人家的眼睛?还戳出血块来。现在倒好,什么事都怪在我头上。这算怎么回事啊。当小孩就得让大人撒气? 这事别说陈高大想不通,所有的小孩都想不通。为什么大人一生气就能随便拿小孩子撒气?所以,大部分或者全部小孩都很想快快长大。 陈蛋这会儿倒希望自己是个孩子。打打闹闹过后,什么责任都不用负,拍拍屁股走人。现在,走不了,只能想办法去擦屁股。 张莲花无心做家务,站在一边骂骂咧咧。一会儿骂陈蛋,一会儿骂陈高大。一会儿骂彭钦定,一会儿骂彭有力。 张莲花年纪不大,才三十四五。如果放在现在,那还是个妙龄少妇。那时不同,女人十四五岁就能结婚,三十四五岁时,孩子可能都一二十岁了,再晚个两三年就能当奶奶了。 所以,张莲花已经不是妙龄少妇,而是个早早进入更年期的中年妇女。中年妇女的特点是就是唠叨。不分大事小事,逮到个事就能叽里呱啦碎碎念。 陈蛋被念得头壳发懵,也无心再骂陈高大,起身去找黑铁说话。黑铁为人木讷,但有一点好,对陈蛋特别忠诚,基本上陈蛋说一他不会说二,还会绞尽脑汁说一些陈蛋爱听的话。 所以,陈蛋一遇到不顺心的事,就会去找黑铁说话。不是想得到什么计策,只是想找到一些心理上的慰藉。 男人,其实跟小孩一样,不需要责备,只需要鼓励。一受到鼓励,全身就会充满力量,就能继续勇往直前。 以前,张莲花也经常鼓励陈蛋,于是陈蛋才能开基立业,把石头村打理得井井有条。后来,张莲花生了好多孩子,整个人的脾气性格也变了。原来温婉可人善解人意,现在暴躁易怒一点就着。自顾不暇,哪还有心思去理会陈蛋的心情。 黑铁见东家黑着脸进来,就知道遇到不顺心的事。其实,早上东家门口吵扰的事他也知道,想要去帮忙,被兰轩拉住。 兰轩不希望黑铁强出头。一则黑铁是下人,不好过问两个东家之间的恩怨。二则一家人好不容易有个安定的生活,闹事闹得好吃不到什么好果子,闹不好肯定能吃好恶果子。黑铁素来对兰轩言听计从,也就不去过问。 陈蛋也不理会黑铁,一屁股坐在猪圈门口,吧嗒吧嗒抽起旱烟。黑铁慢慢坐到陈蛋身边,跟着唉声叹气。陈蛋没好气道:“使你老母啊,我还没怎么样呢你就唉声叹气,家里死人了?” 黑铁也不恼怒,叹道:“我看东家脸色不好,肯定遇到什么大事了。东家是什么样的人我知道,那是顶天立地的男子汉。要不是遇到什么天塌下来的大事,肯定不会这样。” 陈蛋就喜欢被恭维,好话一听人就来精神,笑道:“能有什么事难得住我?你以为我遇到什么大不了的事了?” 黑铁道:“就是早上彭钦定来家里争吵的事吧。” 陈蛋不屑道:“那算什么事。当初要不是我陈蛋,他彭氏一家能在这里立足?能有现在这般光景?这鸟人,都不懂得知恩图报,天天就知道闹闹闹,闹我个鸟啊。” 黑铁附和道:“是啊,这些人的良心都是被狗吃了的。当初要不是保长你发慈悲,他们现在还不知道在哪儿呢。” 陈蛋得意劲迅速过去,心情由晴转阴,叹道:“眼下,不能再提当年勇了。彭家、连家的实力都在我之上,硬碰不得了啊。” “硬的不行,就用软的啊。”兰轩端着两杯茶水,来到二人身旁,先把茶水递给陈蛋,又递了一杯给黑铁,微微笑道,“硬碰硬容易两败俱伤。老人都说,忍一时风平浪静,退一步海阔天空。保长现在羽翼未丰,只能暂时忍辱。等以后,五个儿子都长大成人,成家立业,那时的势力可就大了,还能不挺直腰杆?” 陈蛋一听,乐得笑出声来,道:“行啊,你个小女子也能有这么长远的眼光。不错,不错啊。” 兰轩客气道:“哪里是我有眼光啊。是保长当局者迷,没有顾及眼下的情况。老人不是还说了嘛,君子报仇十年不晚。十年之后,保长家人强马壮,害怕什么彭家、连家?” 陈蛋道:“对。干他娘的。这口气先忍了。他想要什么就给他什么。我就不信,他要了那些东西,就能富甲天下了。” 黑铁迟疑道:“可是,他要的是你的一半田地啊。这不就是要了半个钟石山吗?也太狮子大开口了吧。” 钟石山原来都是山,到处都是树木丛林。陈蛋在山腰定居后,把屋前屋后的山地都开垦成了梯田。顺着山势,一丘连一丘,一层叠一层,一片接一片。 春天,禾苗泛绿时,那就是一片绿色的天地。夏秋,稻谷金黄时,那又是一片金灿灿的海洋。远远看,也像一座金山。不客气地说,这就是陈家的金山,每年产出的稻谷足以让陈家过上富足的日子。 这座金山的所有人是陈蛋,主要管理者是黑铁。现在,要把山的一半划给彭钦定,别说陈蛋心疼,黑铁的心也疼。毕竟,已经在那里辛苦劳作了好长的时日。陈蛋迟疑不答,愁眉紧锁。 兰轩款款道:“我看也未必就得给一半的田地。” 陈蛋像遇到救星,用渴望地阳光追往兰轩,急道:“怎么说?” 兰轩受到鼓舞,娓娓道:“老人都说,杀人要偿命。但也只是一命换一命。” 黑铁不悦道:“你瞎说什么呢啊?少东家又没杀人,偿什么命啊。” 陈蛋制止黑铁,道:“听她说。” 兰轩道:“一命换一命,就是说,赔偿是要对等的。少东家把彭有益打成什么样,就要做出相应的赔偿。现在,要确定的是,彭有益的伤情值不值东家的一半田地。” 陈蛋若有所思道:“是这个道理,但怎么算值不值呢?” 兰轩道:“这事也不难。找一个看病的先生,仔仔细细把彭有益看一遍,说个伤情来。再找个公证人,把这伤情和田地价值做个权衡。这样一来一去,事情就能了结了。” 陈蛋一拍大腿,笑道:“行啊兰轩,你真的是女中诸葛啊。” 兰轩脸色微红,客气道:“东家说哪里话呢。这些你早都想到了。是我在这里多嘴。” 黑铁附和道:“那是。东家是什么人啊。这些关节怎么会没想到。你这疯女人就是爱乱讲话。快进去煮碗点心给东家吃吧。” 兰轩在外人面前都很给黑铁留脸面,也不反驳他,转身往厨房走。陈蛋制止道:“别煮了。我们都这么熟。再说,现在也没心思吃点心。我现在得去彭钦定家,把彭有益带去验伤。”说完,拔腿就走。 黑铁长长吐了一口气,像送走了一个大麻烦。 陈蛋急匆匆来到彭家,不停敲门。彭钦定出门,见是陈蛋,以为他要来说赔偿的事,心中暗爽,笑吟吟道:“保长,这么急啊。” 陈蛋道:“当然急。我做事一向不爱拖沓。” 彭钦定笑道:“那好,我们今天就把这个事情给他结了吧。” 陈蛋道:“今天恐怕还结不了。” 彭钦定一惊,不是来了结事情?那就是来闹事?转头喊道:“有力,出来。”没人应。彭钦定又喊了几嗓子,从内屋跑出来一个孩子,活蹦乱跳的孩子,就是彭有益。 陈蛋见彭有益活蹦乱跳,心里更加有底,微笑道:“有益啊,听学堂里的孩子说你可是最活泼最有能耐的啊。” 彭有益毕竟是孩子,毫无心机,一被表扬就满心欢喜,笑道:“那是,什么我都能拿第一。” 陈蛋笑道:“听说你能跳得很高很高?” 彭有益道:“那是。” 陈蛋笑道:“我不信。你能跳得比我高吗?” 彭有益不假思索,站在原地拔地而起,跳得老高,连续跳了好几下,得意道:“有骗你吗?没有吧。” 陈蛋哈哈大笑道:“很好,没有骗我,是你阿爹骗我了。” 第八十章 遇故人马克做伪证 彭钦定看出来陈蛋是再给彭有益验伤,气得吹胡子瞪眼睛,喝道:“有益,赶紧进去写字。” 彭有益见阿爹突然变脸,搞不清是怎么回事,撅着嘴巴不情不愿进了房间。彭钦定把他喊住,问道:“你大哥呢?” 彭有益道:“去田里了。” 彭钦定暗道不妙,吩咐道:“先别写字了,去地里把你大哥叫回来。”彭有益领命而去。 陈蛋冷笑道:“怎么?就要去搬救兵了?” 彭钦定看出陈蛋不怀好意,抽了抽嘴角道:“好好的搬什么救兵。中午了,叫那个傻儿子回来吃午饭。那孩子,全身的力气,使都使不完。要不去叫他,估计能从早干到黑。” 陈蛋知道彭钦定是在展示儿子的实力,也不想反驳,趁着彭有力还没回来,赶紧把道理讲了。要是彭有力回来了,那根本就没有说话的份了,道:“无事不登三宝殿,我就直来直去的说了吧。我今天来,就是为了孩子打架的事。” 彭钦定制止道:“错了,不是孩子打架,是你儿子打我儿子。还有,你打我。” 陈蛋不想再纠缠,不耐烦道:“对对对。就为了这事。” 彭钦定以为陈蛋是要耍赖,见他承认了,也想听听他接下去能弄出些什么言语,便不再抢话。 陈蛋道:“你说你儿子伤了,我看他好好的。你说你伤了,我看你也好好的。我没有说你们没伤,但是伤多重,值得多少赔偿,这是一个需要商榷的问题。” 彭钦定道:“还商榷什么?有什么好商榷的?你们打了人,就该赔偿。” 陈蛋道:“我知道要赔偿,但是赔多少呢?怎么赔呢?这不都还得弄个明明白白吗?你也是个讲道理的人。你说,我这个说法有哪里不对?” “哪里都不对。”彭钦定还没回答,彭有力就从门口走来,大声嚷嚷,“对你老母的逼啊。你儿子都把我阿弟打成这样了,还对什么对啊?” 陈蛋循声望去,见彭有力手上抱着一个软不拉几的孩子。再一看,那孩子就是彭有益。怎么回事?刚才还好好的,现在怎么就晕过去了呢?疑惑道:“不能啊,刚才不是才活蹦乱跳的吗?” 彭有力骂道:“好你老母啊好,哪里好了?三五分钟就晕过去一次。看看吧,看你那个死儿子把我弟弟打成什么样了?别说赔一半田地,就是把你家全部田地都拿来赔都还不够。” 陈蛋被这个突发状况镇住,有点不知所措。彭有力把彭有益放在椅子上,过去一把抓住陈蛋的衣领,喝道:“别在这里废话,赶紧去写张字据,把地让出来。不然我今天先把你狠揍一顿。” 陈蛋吓得两腿发软,但心里还是知道不能就这样把那么多地给赔了,喊道:“你别逞威风啊。我们都是讲道理的人。你阿弟这样的晕跟我有没有关系还是个问题。得先找个郎中问个明白。就算是要赔,也要赔得清清楚楚。” 彭有力干脆掐住陈蛋的脖子,骂道:“怎么了?不承认了?我就知道你这样的鸟人,说话一会儿黑一会儿白。也不怕你不认。你今天要是不认,不乖乖把字据签了,我就捏死你。”陈蛋被掐得两眼冒金星,嗯嗯啊啊说不出话。 “放手。”门口传来一声厉喝,一个文质彬彬的书生走了进来。这人就是彭钦定的二儿子彭有才。 彭有才书念得最多,在彭家的地位也最高,连阿哥彭有力都让他三分。现在彭有才一喊,彭有力立刻就把陈蛋放了下来。 陈蛋蹲在地上,不停揉按自己的脖子,一声接一声地咳嗽。 彭有才没理会阿哥,直接对彭钦定道:“阿爹,我看保长说的也不无道理。是该找个人验验,才能照价赔偿。” 彭钦定对这个念过书的儿子也是颇为信服,基本上大事小事都会跟他商量。但是,有益这伤看起来也不像是被打出来的,自己这眼睛好像也慢慢好了,能验出什么伤来?到头来还是要吃亏,一时回答不上来。 彭有才转身对陈蛋道:“保长,我阿哥为人鲁莽,多有得罪,还请不要见怪。” 陈蛋心里大骂,能不见怪吗?不过见怪了又能怎么样?你们人多势众,只能认栽,憋红了脸不说话。 彭有才道:“这样,我在城里念过书,也知道哪些先生看病比较准。明天,你们选一个人,带着我阿爹和阿弟到城里去,把这个伤给他验了,回来再谈赔偿事宜。您看怎么样?” 陈蛋一听,彭有才毕竟是读书人啊,肯去验伤自然最好,当下答应。 次日,彭有才、彭有力带着彭钦定、彭有益走在前头,陈蛋叫上陆明水作陪,五个人一起进城去验伤。 彭钦定一开始无法理解这个二儿子在搞什么鬼,明知道验伤对彭家没有一点好处,却一口答应下来。 彭有才自然有他的想法。不管怎么说,他都是彭家的人,不可能做不利于彭家的事。 去验伤,出于三方面的考虑。一个是验完伤,就能有个书面上的证据,找陈家赔偿也能名正言顺一些。 第二,陈蛋就城里的情况不熟悉,医生肯定是彭家找的,开出来的证明自然会偏向彭家。 第三,很久没进城了,说不定进城后能遇到连欢。 彭有才只跟彭钦定说了前面两条原因,后面一条隐隐藏在自己心里。彭钦定对彭有才的安排和计划都很满意,立马答应进城验伤。 清水县这几年没有战事,百姓日子相对安稳,县城建设自然也就日渐繁华。 闽融路、泰和路和中心街发展成为商业中心,到处灯红酒绿,招牌林立,成为百姓购物,商家揽财的绝佳所在。 县城最南边的笔架街主要是学堂和教堂,随处可以见到穿着学生装的后生家和穿着教服的基督教徒。 一段时间以前,来了一个外国佬,高鼻梁大胡子。最奇怪的是头发是黄的,眼睛是蓝的,走到哪里都被一群孩子跟着。 这外国佬也不生气,还会用外国腔的闽南话与孩子们交流。孩子们像跟着一个巨大的玩具,他一出声音就引起一片雀跃翻腾。 外国佬是一个传教士,专门到清水县传播基督教。外国名字叫约翰?马克斯勒,中国名字叫彭马克。 彭马克的名字是彭有才取的。这段经历,谁也不知道。 其实马克原来也不是什么传教士,是一名美国大兵。是美国派到中国指挥空军作战的小头目。因为国军内部水太深,马克很快失去指挥权,无奈之下准备跑回美国。 那个年代,逃兵说杀就给杀了,哪儿管你三七二十一。国军下令诛杀马克。马克运气好侥幸逃脱。但是上天无路入地无门,只能四处逃窜,莫名其妙就来到清水县。 那时,彭有才还在学堂念书。一次出去郊游,在密林里撒尿时,尿液喷到了昏迷在草丛里的马克,阴差阳错救了他。 救活一个人很容易,救完以后如何安置这个人却很麻烦。彭有才受过传统教育,知道救人于难的道理,偷偷把马克养在宿舍里。 一段时间过后,马克的胡子长长了,头发也长了,模样与原来大不相同。 也正好在那个时候,笔架街出现了第一个基督教堂。彭有才多次奔走,总算征得教堂同意,把马克弄进教堂当个牧师。 其实,这也是一拍即可的事。教堂是一个中国老奶奶办的,是个半路出家的基督教徒,本身没多少说服力。但是,她和县长夫人关系过密,自然而然办起了教堂。正思考如何找个像模像样的牧师来唬弄人,马克就从天而降了。 马克感激彭有才的救命之恩,就干脆把中文的姓改成彭,得名彭马克。 彭马克在清水县生活了几年,发现回国无望,也就心安理得地当起牧师,每天帮一些痴男怨女化解心中的郁结,算做些善事。 这还是其次,主要的是看病救人。马克在部队里学过一些医术,看点伤风感冒没有问题。后来找他看病的人越来越多,逐渐也看些事关生死的大病。 那时的年月,得了病看好是幸运,看不好是正常。马克偶尔也能看好几个,于是名声越来越大,十里八乡的百姓都知道城里有个洋神医叫做彭马克。 彭有才这次就是要找彭马克验伤。陈蛋以为彭有才果然是讲道理的人,验伤就验伤,还要找个洋人来验,真的是很公平公正。 一行人到进了教堂。彭马克见到彭有才,心中激动。故人相见,怎能不动人心魄,张开双臂就要过去拥抱。彭有才急忙用眼色制止住彭马克,又用英语简单说了几句话。 陈蛋不知道彭有才说了什么,问道:“你们认识?” 彭有才道:“认识,以前找他看过病。” 彭马克能听懂闽南话,笑道:“只是一面之缘而已。你们放心,验伤就验伤,我们美国人讲究的是公平。” 陈蛋以为外国人不会做手脚,也以为彭有才不可能有能耐让一个外国人偏心,也就不说什么。 结果出来之后,陈蛋彻底懵了。 彭马克白纸黑字写道:“彭钦定,男,50岁,因受外力撞击,造成眼球积血,慢性泪腺梗阻。彭有益,男,10岁,因受强力击打,造成脑部神经受损,不定期晕厥。二病人均属重伤。” 事实证明,外国人也会瞎搞。当然,也可以说这个外国人很重情义,知恩图报。 彭有才对彭马克有救命之恩,别说开一张毫无根据的验伤证明,就算是开一张死亡证明都没有问题。再说,这证明也不是官方出具的,不用负什么责任,爱怎么开就怎么开。 第八十一章 陆金生惹祸当逃兵 白纸黑字,就是白纸上写下了黑字。比喻有确凿的文字凭据,不容抵赖或悔改。很早以前,一个叫做元的朝代,有一个不知道叫什么名字的人,写了一出叫做《看钱奴买冤家债主》的戏,最早提到“白纸黑字”的字句。 那戏的第二折写道:“不要闲说,白纸上写着黑字哩。若有反悔之人,罚宝钞一千贯与不反悔之人使用。” 现在,彭马克开出来的证明就是白纸黑字,清清楚楚写着彭钦定、彭有益父子二人的伤情鉴定。 重伤,受外力撞击而来的重伤。这外力不用说,自然就是陈蛋的手指和陈蛋儿子陈高大的拳头。 那会儿没有上级医院,也没有一级不行再上一级的鉴定。还能找谁呢?人家是外国医生,多少高明的,还有谁能比得过他?如此一想,不信服彭马克的结论都不行。 拿到结论,彭钦定立刻抬头挺胸,拿斜眼看陈蛋,好像地位一下子发生了变化,彭钦定是保长,陈蛋是甲长。陈蛋看着结论,有点无所适从,心里盘算着怎么赔偿的问题,也无心去理会谁是保长谁是甲长了。 这会儿,最淡定的还是彭有才。一切事情都在他的掌握之中,提出验伤意见,找医生,出结论,都在计划里,毫无变化,毫无惊喜。 然而,接下去的事情,他就掌控不了。陈蛋肯不肯赔?能赔多少?都不得而知。不过这些问题,他都不关注。能做的,就是让家人合理合法赢得这次争端。 到目前为止,已经算是赢了。赔多赔少都没关系。毕竟是乡里乡亲。陈蛋再怎么说都是保长,得饶人处且饶人。 彭钦定却不这么想,好不容易抓到陈蛋的把柄,而且铁证如山,最好是能趁机扳倒他,就算扳不倒,也要脱他一层皮。当了这么些年的保长,随时随地都趾高气扬,凭什么? 几个人各怀心事,嘴上都不说话。 彭有才无心理会这些,眼下事情已经办完,剩下另外一件心事未了,就是去寻找连欢的踪迹。想着,把彭有力拉到一边,低声道:“阿哥,你先送阿爹他们回去吧。我在城里还有点事要办。” 彭有力在村里虽然横行霸道,进了城却乖得像只小猫。或者说,在村里是一条龙,在城里就是一条虫。 这应该算是彭有力第一次进城,对于高楼大厦人潮汹涌的场景很不适应,便纵有万千胆魄,也不敢胡乱嚣张,一言一行一举一动全都听阿弟彭有才的吩咐。 现在彭有才不一同回家,要怎么弄?彭有力急道:“不行啊。你不回去,我怎么知道怎么回去啊?” 彭有才道:“这有什么不知道的。我送你们到城门口。你们原路返回就得了。会晓得吗?” 彭有力道:“晓得是晓得,但是回去以后,这个事情怎么弄?” 彭有才道:“回去以后,你们自己弄吧。这样的事情我不好掺和进去,毕竟我是学堂的先生,不能过多干涉村里的杂事。现在,坚定结论也开出来了,赢的肯定是我们彭家。赔偿的问题,你和阿爹商量吧。我不管的。” 彭有力依了阿弟的吩咐,带着阿爹彭钦定回家。陈蛋、陆明水都常在县城走动,也不想跟彭家一路,就在城里兜了几圈,天将黑时才准备回家。 彭有才送别阿爹阿哥后,去了读书时的学堂。 学堂没什么变化,安安静静立在笔架街头。校园依旧干净整洁,学生个个神采奕奕,三五成群,或者手拉手一起走。 彭有才跟门卫打了个招呼,直接去了当时的学生宿舍,细细看了当时睡过的床铺,不时回想学生时代的画面,自然而然想起连欢。 自从加入志愿队后,连欢再没有在校园出现过。别说彭有才见不着,连陆金生也见不着。不过,陆金生这会儿也不在学校了。 连胜利参军入伍后,成为学堂里学生的楷模。低年级学生一提到他都像神一样顶礼膜拜。陆金生小连胜利一年级,对连胜利的事迹有点不屑。 这也不难理解,在石头村时,陆金生就没有服过连胜利。不就是参军嘛,有什么了不起,要是我有机会,肯定能当比你更大的军官。 有时,天公就是爱成人之美。陆金生刚想完,机会就真的来了。没过多久,国军第二次在学堂征兵。这回针对的就是陆金生这一年级的学生。陆金生深感天将降大任,二话不说就报名。经过初选再选,陆金生各方面表现出色,应征入伍。 从学堂出发那日,陆金生受到了像连胜利离开时一样的待遇。全校学生挥手送别,场面宏大,气魄壮观,颇有英雄凯旋的感觉。陆金生站在打卡车上,向同学挥手致意,俨然一个成功者的姿态。 这事,本来是个皆大欢喜、普天同庆的大事。可是远在石头村的陆明水却毫不知情。那时消息闭塞,没有电话没有网络,通讯基本靠吼。清水县吼了,石头村也听不到。等他知情时,事情已经朝着另外一个方向发展。 陆金生从军没几日,发现部队生活完全与想象中天差地别。每天没人伺候,还得伺候别人。天天操练,累得像狗。陆金生本就是个娇生惯养的富家公子,怎么能受得了这般折磨。 一日,部队班长因为陆金生操练迟到,狠狠踹了他一脚。陆金生二话不说,回了班长一脚。以下犯上,这还得了。陆金生很快被一帮力大如牛的阿兵哥围起来打得鼻青脸肿,还被关禁闭三天。 这三天,陆金生并没有思考悔改的事情,而是想着怎么逃离这个鬼地方。禁闭关完,紧接着是野外拉练。这是天赐良机啊。陆金生找了个漏屎的理由,逃离部队。 陆金生还没溜回学堂,一纸公告已经到了学堂门口。内容大抵是该校学生陆金生,不守军纪,不服国法,擅自逃离部队,按律当枪决。 这事在学堂乃至整个清水县都引起了轰动,学生又重新认识了当兵的严肃性,一些想要参军做官的纨绔子弟,纷纷打消入伍的想法,另谋他法。 陆金生在县城里转了一圈,发现到处都是公告,县城已经不是安生活命之地,或者整个清水县城都不是活命之地,干脆一不做二不休,走出清水县,浪荡天下去。 那时,消息闭塞,这事自然也未传到外人不知的石头村去。陆明水还以为儿子陆金生乖乖在学堂里念书。这次进城,本来想去看看陆金生。 来到学堂门口,一提陆金生的名字,那门卫像是见了瘟神,不理不睬不说,还把大门关了,让陆明水吃了个闭门羹。好在,看门的是一个哑巴,只能听不能说,才没把陆金生的事情说与陆明水知道,也让陆明水多活了好些时日。要是知道儿子当了逃兵,说不定能当场气死。 这些事情,彭有才也不知道。他去学校寻找回忆时,这个事情已经成为历史,再没人提起。提起时,也记不清是谁。只能说,曾经有个师兄干过那样的傻事。 彭有才在学堂兜兜转转两三圈,细细回想当时和连欢在学堂里留下的回忆。思来想去,找不到回忆。或者,本来就没有回忆。 连欢和陆金生走得比较近。陆金生在哄女孩子方面还是有一手的,不是约吃饭就是请教作业题目,偶尔还会弄出一些鬼花样来,惹得连欢娇笑连连。 这样的时候,彭有才只会在边上看着,心里充满羡慕嫉妒恨。恨不得陆金生立刻从连欢的眼前消失,恨不得自己变成陆金生在连欢面前晃来晃去,至少看着她对自己笑一笑也行。 愿望一旦不能达成,就会变成怨恨。彭有才虽然是个文雅的读书人,在情爱面前也会产生逆反心理,心中不下几万次诅咒陆金生死无全尸,五马分尸,马革裹尸,变成僵尸。 彭有才不知道,不久之后,他的诅咒真真变成现实。陆金生虽然没有死无全尸,却已经走投无路。现在,人在哪儿都没有人知道。要是陆明水知道了这个事情,会有什么反应? 正想着,迎面走来国文先生冉定一。冉定一是学堂里为数不多的国文泰斗之一。从四书五经到女人月经,从传统文学到艳情小说,都了然于心。讲起课来字字珠玑生动活泼,人又长得英气逼人斯文儒雅,常惹得一些女学生神魂颠倒。 听闻一次,一个女学生忍不住心中春情荡漾,半夜跑去先生宿舍,脱个精光,就要委身于先生。先生吓得面如土色,穿着睡衣跑出宿舍。 这事后来传了出去,各家评价不一。有人说先生傻逼,有人说女生发骚,有人说先生阳痿,还有人说先生同性恋。 这些传闻并未影响冉定一的知名度,更未影响他教书育人的伟大工程。同样,也未影响彭有才对先生的崇拜。 彭有才算是班里最为正常的学生。说他正常,是因为他的品味兴趣大抵与冉先生一致。因此,也颇受先生青睐。如今再次重逢,师生二人均感惊喜,拉着手聊个畅快。 期间,自然也谈到了陆金生参军叛逃的事情。彭有才听后,喜忧参半,并未有过分的激动。陆金生的性格他了解,当逃兵自然是意料之中的事。担忧的其实是连欢。连欢有没有跟陆金生在一起?如果有,现在陆金生自身难保了,她怎么办? 彭有才焦急询问了连欢的近况。冉先生摇头说不清楚,只知道参加了志愿队去了前线。听说表现很好,当了什么小头目。彭有才长舒一口气,没跟陆金生在一起就好。 冉先生紧接着说起了连胜利,脸上满是自豪的神色。连胜利也是冉定一的学生,应该也是最出色的学生。现在这个学生已经成为国军部队里的连长。 前几日,收到连胜利来信,详细说了在部队里的表现。大抵是表现出色,已晋升为连长,近日将莅临清水县检查指导。 彭有才听后也欢喜,拍手叫好。连胜利也一直是自己欣赏之人,他当军官更是意料之中。这也算是石头村的头等大事,该当回去让村民做好迎接准备。 第八十二章 连胜利衣锦归故里 仲夏,雾锁石头村。远远看去,看不到村庄在哪里。近了看,多少有几分盘古刚刚醒来的样子,四处一片混沌,恨不能拿个大斧子来给它劈开两半。 夏天的雾与春天不同,来得突然,去得潇洒。村里人对大雾似乎毫无厌意,反倒为见不到炙热的日头而欢欣。 转眼又到稻谷收割时,长工短工三五成群,早早下地,挥汗如雨。又有个把擅长吹拉弹唱的浪荡子弟,劳累过后,坐在田埂,点上旱烟,依依呀呀唱起南音。 唱的是《荔镜记》选段:“宝篆香消,银台烛谢。半规残月照疏棂。欲眠眠不得,欲坐坐不宁。心中事,千重万叠向谁诉,空皱损两黛青。想昨日相思分两地,喜今朝同聚一门庭。他屈身为我,如此多情古来少。我一意怜他,不知何日结鸳盟。怕只怕一朝泄漏春消息,礼法家规不容情。终宵辗转苦无策,泪随残蜡点滴到天明。” 《荔镜记》又叫《陈三五娘》,讲的是一个叫做陈三的富家子弟看上一个叫做五娘的富家小姐,扮作磨镜工人,打破黄家宝镜,假意卖身黄家为奴,趁机勾搭黄家小姐,最后带妞私奔的纠结故事。 唱归唱,听归听,长日在地里劳作的汉子,全都听不懂字里行间的深意,只是被悠扬的旋律感染,尽都安安静静规规矩矩。 这几句词,唱的是痴男怨女远隔天涯苦不得见的哀怨场景,与石头村毫无关系。但是,幽幽怨怨起起伏伏的曲调,却像极隐隐绰绰朦朦胧胧的村庄,以及村庄里飘飘袅袅丝丝缕缕的青烟。 陈蛋呆呆坐在门前,竖起耳朵寻找远处飘来的音调,自然而然跟着哼唱几句。唱出声音时,又觉得愚蠢可笑,暗骂自己不知死活。该想的问题还未想清楚,不该想的事情全都涌上心头。 该想的是赔偿问题,不该想的是张秀娥。 自从张秀娥死后,陈蛋越发感觉到对张秀娥的思念愈发浓烈,偶有时节,甚至想得全身发热下体肿胀。 这是个解释不清的问题。放在女人眼里,就是变态白痴神经病。放在男人眼里,就是痴情滥情,甚至发情。 从旁人的角度看,陈蛋想的其实不全是张秀娥,也可以是其他女人,比如张寡妇,比如兰菊,比如冬梅。再扩开点看,其实想的就一个丰腴女子的身体。来来去去,无非就是香蕉芋下的那个画面。 男人是视觉的动物,越是刺激的画面越是难以忘怀,越是难以得到的东西越会珍惜。香蕉芋下,张秀娥袒胸露乳媚眼横飞,那样的阴郁环境,那样的暧昧氛围,想从记忆中抹去,的确很难。一如,破庙里的兰菊和冬梅。 陈蛋狠狠抽了自己一个耳光,把灵魂从性幻想中带出来。张莲花看不见陈蛋乱七八糟的思想,却看见了陈蛋抽耳光的动作,以为陈蛋后悔对彭钦定犯下的过错,在不停自责,心生怜悯,轻轻走到背后,环臂抱住陈蛋。 陈蛋这时正需要一个拥抱,不管是谁的,张莲花的可以,其他女人的就更可以。陈蛋不停往张莲花怀里钻,像个受了惊吓的孩子。当然,最靠近的还是女人胸前的那两坨肉球。 张莲花以为陈蛋大白天想干那事,惊得一把推开他,骂道:“你神经病啊。” 陈蛋一下子被骂醒,抬眼一看,仍是那个整日念念叨叨唧唧歪歪的张莲花,顿时兴致全无,重又垂头丧气。 张莲花也从怜悯中爬出来,恢复了中年妇女本性,念道:“怎么了?这么一点小打击都受不住?那还当什么鸟男人?有鸟用吗?被人欺负了只会在家里唉声叹气,就不会想想其他办法?能不能拿点男子汉气概出来?” 陈蛋被念得头壳发懵,一颗心一会儿被挤成扁的,一会儿被拉成条的,没个定性,干脆站起身往田里走。 张莲花也不挽留,朝着背影骂道:“真是没鸟用。” 陈蛋慢慢悠悠瞎逛荡,不知该往何处去,耳边不停回荡着彭钦定的话。 从县城回来后,彭钦定的气焰更加嚣张,动不动就拿彭马克开具的验伤证明说事,非要陈蛋拿出一半的田地才肯罢休。 陈蛋也不是傻子,怎么可能说给就给呢,死活拖着不肯答应。彭有力三天两头就来门口闹事,吓得陈高大、陈远方兄弟几人哭闹不停。陈蛋自问打不过彭有力,只能躲在家里不肯出门。 如此往复几次,彭有力便不再登门踏户。陈蛋以为事情就此不了了之,心中暗自庆幸。 暴雨之前,通常是好天。彭家没声音,不代表事情就过去。 隔了三四日,彭钦定带着彭有力直接走入陈家,态度出奇的好。陈蛋见丧门星上门,也不敢怠慢,泡了茶请他们喝。彭钦定并没有喝茶,只是留下几句话就走了。 彭钦定面无表情道:“你们打人也打了,验伤证明也开了,这个事就该有个说法。几次想找你说,你都关门不见。今天,冒昧踏入你家也是没办法的事。现在,我直说几句话就走。给你十天时间,把地里的稻谷收完,我就接收你一半的田地。如果,十天内你不收稻谷,那我就叫人把你那一半田地的稻谷也收了,送到我家里去。言尽于此,告辞。”说完,头也不回地走了。 陈蛋望着彭家父子的背影发呆。张莲花骂天骂地,胡乱骂了一通。不管怎么发呆,怎么谩骂,这个事情就这么被说出来了。 一连过去四五天,陈蛋完全想不出应对的办法。只能过一天算一天,心中多少也拿了一个主意。不管怎么样,就是不赔一半田地。这几天,天天去田地里看着。彭家要是敢来割稻谷,就干脆死给他看。 陈蛋知道,这是个糟糕的办法。糟糕的办法有时也是好办法,总比完全没有办法强。人一旦敢连命都不想要,就没有什么值得害怕。当然,陈蛋是想要命的。只是无奈之时,把命拿出来开开玩笑而已。 正发呆神游,陆明水从对面走来,气喘吁吁道:“保长,大事不妙了。” 陈蛋懒懒看了一眼,没好气道:“大事早就不好了。还有什么更不好的?” 陆明水道:“连胜利马上就要进村了。” 陈蛋没有反应过来,骂道:“进村就进村,又不是饿死鬼进村,也不是瘟神进村,惊我个鸟。他回家是他连家的事,有什么大事?” 陆明水道:“当然是大事啊。连胜利现在是什么?是国军部队的连长啊。这是多大的官你知道吗?” 陈蛋追问:“什么?连长?” 陆明水道:“是啊,连长啊。听说是很大的官了,掌握生杀大权呢。他到清水县城时,县长都得出来迎接他。你说说,这是多大的官啊。” 陈蛋大笑道:“好啊,我石头村终于出大官了,果然好风水啊。快快快,准备迎接他去。” 陆明水提醒道:“连家的人当大官,对你陈家可没有一点好处啊。你想想,陈连两家是什么关系?可是有世仇的啊。” 陈蛋无所谓道:“世什么仇?你的眼光能不能放长远一点?这个石头村才多大?现在算是最好最好的时日吧,也才两三百口人。要出一个大官,是多么不容易的事?这是整个村庄的荣耀呢。” 陆明水道:“连胜利当了大官,连家的势力就最大,那石头村可就是连家说了算啊。你这个保长,还不如连长一个小指甲片,不怕一下子被弹飞了?再说了,谁家有仇不报?不报的人是暂时还报不了。当时,你保长的实力比他们强。现在呢?人家是连长了。能给你好果子吃?” 陈蛋倒吸一口凉气道:“啧啧啧,也是啊。那样更不能得罪他。要是得罪了他,他当场就能把咱们捏死。这样的人,更要把他的心情哄好。哄开心了,让他开心的进来,开心的出去,就不会生什么大事了。我估计,他也不能在村里住太长时间。快快快,召集各家各户,迎接连胜利连长。” 听闻连长荣归故里,石头村各户的户主迅速自发集中到连家大门口。连庆已经接到了连胜利回家的消息,急忙抛下丧妻之痛,笑呵呵开门迎接前来道贺的亲党厝边。 陈蛋到时,已有不少人到场。连庆这会儿全然忘记了什么恩怨情仇,心中只有自豪和激动,见保长来贺,心里也欢喜,拱手行礼。陈蛋笑道:“连家出了大官,这是连家的大喜事,也是石头村的大喜事,值得大家共同庆贺。” 连庆拱手陪笑道:“还有赖保长多多关心。” 陈蛋笑道:“哪里哪里。”转身对其他村民道,“亲党人,大官已经来到家门口了,这是我们村到目前为止最大的官,比我这个保长要大很多很多。如果说,我这个保长是一个洗脚盆,那连胜利连大人就是一个湖泊,甚至一个大海,知道多大了吗?这么大的官回乡省亲,我们就该摆出主人家的姿态,好好迎接他。”村民都表示同意,也各都很紧张。 第八十三章 陆明水晴天遭霹雳 人,一旦变成名人,一些再细小不过的举动都能变成神乎其神的传说。如此说来,连胜利在石头村留下了许多传说。才高八斗学富五车之类的佳话自不用说。 有妙龄少妇说,胜利曾经暧暧昧昧看过自己的胸部一眼,那眼神像个对女人极有研究的情场高手。 有豆蔻女子说,胜利曾经不明不白暗送过秋波,那眼神像个感情专一的痴情男子。 有中年妇女说,胜利裤裆里的家伙从小就比其他孩子大,那姿态注定是个驰骋床上的真男人。 种种迹象表明,连胜利一定会成为一个大官。现在,果不其然。事后诸葛亮远比事前诸葛亮要好当许多。成功之前,大多数人议论这个人肯定成功不了。成功之后,大多数人都说,我很早以前就看出这个人会成功。 陈蛋止住大家的议论,朗声道:“亲党人,这样啊,各家的户主跟我去村口迎接连大人。各家的女主人准备好面线鸡蛋,一一送到交界宫去。我们中午就在交界宫宴请连大人。阿庆,你说怎么样?” 连庆客气道:“一切全听保长安排。”议罢,陈蛋带着几十号户主,在村口列队等候连胜利。 夏天,日头很炎。一群大男人,个个汗流浃背,却不敢脱衣坦胸,怕连胜利到来时失了礼数。 等候良久,远处一排军人打扮的队伍规整走来。领头的骑着一匹棕色大马,头戴大盖帽,身穿绿戎装,雄姿英发,气宇非凡。不是别人,正是连家长子连胜利。走近了看,部队一行十二人,个个手握钢枪,步伐矫健。 陈蛋带领村民急忙迎到连胜利马前。连胜利见村民来迎,也赶紧下马,朝村民走来。陈蛋以为连胜利会先来跟自己致意,端着笑脸迎了上去。连胜利却像没有看见陈蛋一般,直接奔向阿爹连庆。陈蛋扑了个空,站在马前发愣。 连胜利紧紧抱住阿爹,继而单膝跪下,诚挚道:“孩儿不孝,公务在身,不能及时回家看望您老人家。”连庆扶起儿子,心里欢喜,脸上有光,哈哈笑个不停。 连胜利握着阿爹的手,急切道:“阿爹,咱们快回家吧,很久没见到阿娘了。”连庆的脸色立刻阴了下来,头壳低低垂了下去。 连胜利看出其中不对,急道:“怎么了?是不是阿娘生病了?”连庆没有回答。 陈蛋这会儿总算找到了说法的机会,抢道:“你阿娘已经走了。” “走了?” “是啊,走了有一段时间了。那阵子,你们兄妹都不在家。你阿娘得了怪病,没多久就过身了。” “什么?怎么会这样?阿爹,你怎么没有告诉我啊?” 连庆哭道:“我怎么没告诉你?你阿娘临死前,想看你们兄妹。我特地去了你们学堂。那时,你刚刚去参军,你阿妹也去了什么志愿队,至今没见人影。” 连胜利悲从中来,喊了一声阿娘,就往家的方向奔跑。连庆紧接着追过去。 十几个军人傻愣在那里。头头突然跑了,怎么办?陈蛋头脑灵活,赶紧叫村民把军人请进石头村,直奔交界宫。 连胜利先去了阿娘张秀娥的墓地,呜呜咽咽哭了大半个时辰,大概是向阿娘请罪。连胜利不停帮他开脱,说是国事为重,家事都是小事,又说生老病死是人生常事,没什么大不了的。 连胜利哭罢,抹去眼泪,收拾心情。连庆说了村里人的迎接办法。连胜利不好拒绝,跟着阿爹去了交界宫。各家各户的面线鸡蛋已经送到。连胜利一碗吃一口,把每碗都动了一下,算是接受了村民的好意。 迎接仪式过去,连胜利来到陈蛋面前,简单行了个礼道:“保长。” 陈蛋受宠若惊,急忙深深鞠躬回礼道:“连大人。” 连胜利笑道:“现在已经没有什么大人了。你们可以还跟以前一样叫我胜利。如果一定要客气的话,那就叫我连长。” 陈蛋于是毕恭毕敬道:“连长,有什么事尽管吩咐。只要我陈蛋能做到的,一定赴汤蹈火在所不辞。” 连胜利道:“我这次来石头村,一是回乡省亲,二是有任务在身,可能要在村里驻扎一段时间,还请保长行个方便,找个地方安置下我的部下。” 陈蛋轻松道:“这个放心,我都帮你想好了,就驻扎在学堂里。学堂最近又扩建了几间,条件还可以,也不用分散到各家各户去,你看怎么样?” 连胜利也不道谢,直接道:“如此甚好。弟兄们,吃饱饭以后,直接到石头村学堂驻扎。” 那十二个军人个个站得笔直,齐声应道:“是。”之后,各自收拾物件,整整齐齐向学堂进发。女人小孩爱看热闹,尽都跟在部队后面,指手画脚,品头论足。 陈蛋不好视,也不想看部队具体怎么驻扎,留下没走。连胜利没马去驻地,跟着父亲回了家。陈蛋跟在后面,想巴结一下连胜利。连胜利回头冷道:“保长,我跟阿爹还有话要聊,你先回去吧。” 陈蛋莫名其妙被泼了一盆冷水,心里窝火,又不能发作,怏怏回家。刚进家门,陆明水也跟着来了。陈蛋问:“你不回家,来干什么?” 陆明水道:“来看看你拿热脸去贴人家的冷屁股是什么个感觉。” 陈蛋怒道:“使你老母,我被人侮辱你很开心不是?” 陆明水道:“我早跟你说过了。你跟连家什么关系,连胜利能不懂吗?当连长是人家的事,犯得着你那么开心?” 张莲花也已经回家,跟着道:“是啊是啊,明水讲得有道理。人家当人家的连长,要你去凑什么热闹?” 陈蛋心里本来就一肚子火,被这两人一唱一和,顿时火冒三丈,恨不能找个人暴揍一顿。陆明水见陈蛋真的生气了,不敢再挑逗,安慰道:“好了,你也不用生气。我们不去凑热闹不就可以了。只要我们不做坏事,不犯法,管他什么部队呢,能治到我们?”陈蛋不说话。 陆明水道:“我家金生仔也在城里学堂上学啊,搞不好以后能当一个比他还大的官呢。到时,一定叫他荫你。那时候,你这保长就当得威风了。他只比连胜利小一届,我约莫着很快也能去参军了,不久之后,铁定比他这个连长大。”陈蛋心下稍稍宽慰,打发走了陆明水,随便吃了晚餐,囫囵睡下。 翌日,天还没亮就被一阵急促的敲门声吵醒。陈蛋迷迷糊糊开了门,破口大骂:“干你老母,天还没亮,敲什么东西啊?” 敲门的人是张星权。张星权气喘吁吁道:“大,大,大事,不好了。” 陈蛋早厌烦了这句话,骂道:“你怎么跟明水一个德行,动不动就大事大事,天能塌下来吗?” 张星权道:“这回天真的塌下来了,东家被抓走了。” “什么?” “东家被连胜利抓走了。” “为什么?” “不知道啊。一大早就来了四个拿着枪的军爷,什么话也没说,把东家从床上拉起来带走了。” “带哪儿去了?” “学堂。” 陈蛋彻底清醒,胡乱穿了衣服,跟着张星权去了学堂。 原来,连胜利这次回乡带着两个任务。其中之一,就是要对本村的逃兵陆金生作出处罚,以儆效尤。 陆金生跑得无影无踪,怎么也抓不到。怎么样才能杀鸡儆猴呢?只能从陆金生的家人下手。陆金生家人中,可以下手的也只有陆明水了。所以,陆明水就这么被抓了。 直到跪在学堂操场中央,陆明水还是云里雾里,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嘴里大喊冤枉饶命之类的言语。 连胜利吩咐士兵摆好审案台,端坐在台前,又叫士兵去通知村民,准备开一个公审大会。 陈蛋赶到时,其他村民也陆续赶来。陈蛋二话不说,冲到台前,想要质问连胜利为什么抓陆明水。还没冲两步,就被两个士兵拿下,踹了两脚。连胜利喝道:“大胆刁民,意欲何为?” 陈蛋急道:“我是保长,怎么就成刁民了?你们为什么抓明水?” 连胜利道:“好,既然人都来了,我就开诚布公。抓陆明水,是因为他教子无方。他的儿子陆金生参军入伍,却不守军纪国法,大胆叛逃,成为国家之祸患,按律当枪决。现在,陆金生四处逃窜,无影无踪。身为叛国贼之父,陆明水理应承担叛逃之罪责,当场枪决。” 晴天霹雳。这才叫晴天霹雳。陆明水懵了,彻底懵了。昨天还在说儿子能当大军官,今天醒来儿子却成了叛国贼。冰火两重天,天上地下转换太快,任谁都难以接受。 陈蛋也无法相信自己的耳朵,追问道:“怎么可能?” 连胜利叫士兵拿出公告,发给所有村民,也仍了一张在陆明水面前。白纸黑字,清清楚楚写着陆金生叛逃的罪状,不容有假。 陆明水大喊一声:“天公啊。”便晕了过去。李琴不顾士兵的阻拦,冲上去抱住丈夫,哀嚎不住。 这也是对苦命鸳鸯,逃命时遇上大洪水,安定后生不孩子,能生时大儿子叛逃,夫妻两命运未卜。 李琴不停掐陆明水的人中,陆明水悠悠醒来。连胜利喝道:“给你们三天的时间,去把陆金生找回来伏法。否则,你陆明水只能代子伏法,在这里当场枪决。” 李琴哭道:“我金生仔自从去了学校就没再回来。天大地大,叫我一个女人家哪里去找啊。再说了,你就是杀了我们夫妻两个,也不会给你找回来。” 连胜利道:“怎么找我不管。找不找我也不管。看在乡里乡亲的份上,我给你们三天时间。这已经是仁至义尽了。这三天,陆明水就关押在学堂里,由我的部队看管。三天后,如果找不到人,可别怪军法无情。” 第八十四章 贤李琴委身为丈夫 命运是个玩笑,总是对衰的人开。同样是念书,有人成了王侯将相,有人成了阶下囚犯。同样是种田,有人成了地主豪绅,有人成了寥落乞丐。同样是经商,有人成了商贾巨子,有人成了路边摊贩。 其中缘由,几句话甚或几百句话几千句话都说不明白。冥冥中,每个人都在不明不白里浑浑噩噩度日。直到死去那一天,仍然会问,我做人不坏,为什么天公如此待我?这是个永恒的疑问。源自人心不足,更源自命运不公。 眼下,石头村最想问这个问题的就是陆明水。为什么,同样是送儿子去城里念书,连庆的儿子成了连长,我的儿子成了逃兵?为什么,昨日还是地位显赫的石头村富豪,今天就成了关在牢笼里等待枪决的罪犯?想不清楚。骂天骂地都无济于事。陆明水干脆什么都不骂,傻傻坐在牢房里,等候命运的降临。 李琴却无法这么淡定。这夫妻二人共同经历的磨难太多,感情之深已经不是天海可比,李琴宁可去死的是自己。 但是,军爷都说了,要杀只杀陆明水。再不然,就得把陆金生找回来。天大地大,哪里去找那个夭寿仔。 一想到陆金生,李琴又爱又恨。心里暗骂,夭寿仔啊,同样都是去当兵,怎么你就要当逃兵呢?你怎么不被天收去?怎么不被王爷抓走?要留下来祸害你阿爹。 转念又想,不管怎么说陆家只有金生一个男丁,就算是夫妻两个一起去死,也不能让陆家绝后。想到一起死,李琴整个人都颤抖了。 对,一起去死。明水如果死了,我李琴就跟着他去。天堂也好,地狱也罢,路上也能照顾他冷暖,有个说话的人,免得明水找不到个贴心人。 人一旦不怕死,就能毫无畏惧。李琴打定主意后,心里豁然开朗,淡定得像个没事的人,思维也更灵活。找陆金生这路是走不通的,思来想去,只能去找陈蛋商量。 陈蛋这会儿也在家里来回踱步,大骂连胜利小人得志,不念亲党恩情,一回石头村就耀武扬威,动不动砍砍杀杀,这算是个鸟连长。 李琴来时,陈蛋并不觉得奇怪。他知道,李琴早晚要来,不然她一个女人家还能找谁商量去?但是,来归来,问题还是无法解决。 陈蛋不停搓手,不停踱步,就是不说话。李琴知道陈蛋也没想出办法,多问也没用,低着头就要走,被张莲花拉住。 李琴感激地看着张莲花,默不说话,眼泪直落。张莲花也落了眼泪,不停拍打李琴的背,似乎陆明水已经死了。 陈蛋突然狠狠拍了拍手,喝道:“干他老母的,干脆一不做二不休。” 李琴以为陈蛋想到什么好办法,眼里发出希望的光芒,急道:“怎么做?” 陈蛋道:“劫大牢。” 张莲花一听,吓得面无血色,嘘道:“别嚷嚷,你要死啊。这要是被听到,你还想不想活?现在是什么时代啊?没看到那些军爷都被着钢枪吗?还没等你靠近,就可以一枪把你打死了。” 李琴眼里的希望一下子被浇灭,眼泪复又涌上来,哽咽道:“莲花说得对,这恐怕行不通。” 陈蛋迟疑道:“也不是全部行不通。不要光明正大的劫,偷偷去劫。当然,我是保长,肯定不能去干这个事。你可以把你们家的长工鼓动起来。你想想,张星权和阿二以前都当过强人,这事对他们来说,肯定在行。” 李琴似乎重新看到了一丝丝曙光,也不再想行不行得通,转身就走了。 张莲花想拉拉不住,埋怨陈蛋道:“你要死啊,出是这个什么馊主意?能劫得出来吗?” 陈蛋叹道:“那还能怎么样呢?我能有什么办法?就让她在这里哭哭啼啼?我自己心还烦这呢。” 张莲花跟着叹道:“是啊,彭家的赔偿问题还没闹完呢。十天的期限说到就到了,要怎么办?” 陈蛋不想提这个事,怒道:“能怎么办?把我也抓去枪毙得了。”张莲花见陈蛋烦躁,不想去惹他,唉声叹气进了厨房。 李琴一路小跑回家,心里盘算着怎么样才能说服张星权和阿二出手救陆明水。 张星权与陆明水很有兄弟情,陆明水被抓,他也是记得像热锅上的蚂蚁。陆家一直对张星权一家厚待有加,照顾得很是周到。张星权对陆家感恩戴德,别说是舍命相救,就算是真的把命拿去换,他也是愿意的。 阿二却未必。阿二是张星权带来的,原来是张星权的手下,平水虽然对张星权言听计从,但是事关性命的事,怎么可能轻易就从了。 陆家对阿二的照顾显然不如张星权,多年来阿二一直都是光棍一条,四五十了还没老婆,性格难免有些怪异。 有几次,阿二都敢直勾勾地盯着李琴的胸脯看。李琴也发现了一两次,狠狠瞪了他几眼,阿二便畏畏缩缩收了眼光。 一次,同在地里收割稻谷。李琴被日头晒得汗流浃背,衣服尽都湿透。那会儿,女人都没穿奶罩。衣服湿透之后贴在奶子上面,奶子的形状便隐隐约约露出来。 李琴自己没在意,一旁的阿二却看得入神,口水直流。李琴抬头看见阿二两眼迷离盯着自己,低头一看,胸部衣服下两粒奶头坚强挺立,一时羞得无地自容,转身去了另一个角落割稻谷,避开阿二。阿二看归看,似乎也未作出什么越轨的举动,只是夜里想着李琴的奶子玩弄自己裤裆里的家什。 想到这一节,李琴的脸微微红了一下,长长吐了一口气,像是下了一个很大的决心,径直去了阿二家。 阿二家与张星权家相邻,是一座只有两个房间的土房子。天色将黑,四处一片灰蒙蒙,小房子显得更加寥落,像个关牛或者关羊的畜生圈子。 李琴在门口立了一会儿,鼓起勇气敲响了阿二家门。阿二开门,见是李琴,一时惊急,说不出话,傻傻看着李琴。 李琴脸上毫无表情,又或者是一脸刚毅,说不清楚,也不说什么,直接进了阿二的房间。阿二不知所措,急忙跟了进去。 这是李琴第一次光顾阿二的家。心中一直念想的女人光顾家门,任何一个男人都会激动得手足无措,更别说长期打光棍的阿二。 农村的傍晚是灰色的,四处雾蒙蒙。阿二的房间显得有些阴暗,甚至看不清李琴脸上的表情。 李琴此时,脸上是有表情的,那种表情很像被绑在铁链上的江姐。那会儿,江姐还不知道在哪儿呢。 沉默,像一块破布,死死塞住阿二的嘴巴,憋得他心里发慌。阿二忍受不了这样的沉默,结巴道:“东,东家,有,有事?” 李琴长长吐了一口气,缓缓道:“阿二,你想要我吗?” “什么?”阿二被李琴这话吓得目瞪口呆。 “说实话,你是不是想要我?” “我,我不敢。” “我知道你想。我今天就给你。只要你不嫌弃我老。” “不老,一点都不老。”阿二现在什么也没想,别说欲望,连渴望都没有,心里更多的是莫名其妙,还有紧张。 缺乏自信的男人,往往有色心没色胆。心里念念不忘一个女神,甚至不下几千遍几万遍用不同的姿势意淫了她,待她有一日真真切切站在面前时,却不敢动她半个手指头,甚至会吓得冷汗直冒,裤裆里的物件也软趴趴不敢起立。 阿二现在就是这样,嘴上说出的话都没经过大脑,机械地应对着李琴的每一句话。李琴不懂阿二的想法,只知道,如果自己的身体可以就陆明水,不管谁要,哪怕是路边的乞丐要,都能给他。想着,又问:“你想要我吗?” 阿二脱口道:“想。” 李琴便没再说什么话,窸窸窣窣把衣服脱了,赤条条站在阿二面前,冰冷道:“那来吧。” 梦中女神的身体,摆在一个久未闻过肉味的男屌丝面前,结果会怎么样?结果肯定是饿狼扑食。 阿二不是狼。几年时间下来,已经习惯了长工生活,不再是以前大胆妄为的土匪。 其实,阿二当土匪时,也只是个讨巧的角色,光会站在背后呼喊,从未真正去冲锋过。 从本质上讲,阿二一直都是个软脚肖。软脚肖的心底往往是善良的,心思往往是细腻的。阿二看着李琴的身体,或者其实什么都没看到,只看到个大概轮廓。 怪只怪这鬼天,关键时刻却黑了,不给阿二机会。但是,阿二还是强烈感觉到了李琴身上的气味。 这气味,穿过他的鼻孔,刺进他的心灵,把他的灵魂彻底刺醒。李琴有事相求,肯定是有事相求,不然怎么可能这样? 女神求屌丝办事,比脱光站在屌丝面前,更令屌丝激动。能为女神做点事,能让女神觉得自己有价值,即便是去死,也让屌丝觉得倍有尊严,似乎二人之间的差距立刻就缩短了。 阿二这会儿,显出了屌丝的本质,捡起地上的衣服,凭感觉披到李琴身上,豪迈道:“东家,你别把我阿二看扁了。我虽然是光棍,虽然是长工,虽然是穷人,但是绝不会乘人之危。有什么事您就说吧,只要能办得到,不管是上刀山还是下油锅,我一定把他办得很妥当。” 这下轮到李琴错愕了。羞愧,后悔,自卑,失望,各种情绪尽都涌上心头,低头呜呜哭了。 阿二没见过女人哭,更没见过女神哭,一时不知怎么办。 李琴哭了几声,救夫之心立刻占据主导,收住眼泪,哀求道:“阿二,求你救救明水吧。” 第八十五章 亲父子勾结抢田地 男人都有一个梦想,就是英雄救美。阿二也是男人。所以,他想都没想就答应李琴,舍命去救陆明水。 你可以说阿二傻,敢拿自己的命去赌。你也可以说李琴不要脸,为了救人竟然可以随随便便就把自己脱光。但,谁也不能否认这两个人都是可以为朋友为亲人两肋插刀的豪杰猛士。 李琴带着阿二去找张星权,大概说了劫狱一事。张星权二话没说,也拍了胸脯答应。张星权是真正的强人,当土匪时冲杀在前的都是他,劫狱在他看来并不是什么大事。 三个人商量完毕,准备在深夜时分动手,豁出去性命也要把陆明水救出来。张星权的老婆李婉萍听到了三个人的密谋,吓得手脚发抖,哭喊着跑出来,骂道:“星权你要死啊,敢去干这样事?” 张星权向来听李婉萍的话,家里无论大事小事都由她做主。但是在这件事上,张星权却全然不管李婉萍的意见。不管怎么说,没有陆明水就没有张家现在的日子。陆明水的恩德一时半会也报不完。现在,陆明水出事了,张家怎么能坐视不理? 打定主意,张星权喝道:“怎么不敢?东家对咱们张家有多关照你不知道?要不是东家,你们母子两个早就饿死在路边了。这些你都能忘记?现在东家有难,我不去救他谁去救?我们能当那样忘恩负义的人吗?”一席话把李琴听得眼泪直流。 李婉萍也不是不通情达理的女人,但是她的思维比张星权清晰很多,被呛了一阵也不生气,分析道:“现在的大牢跟以前可不一样。那些军人一个个都背着枪,听说那东西隔着几百里都能把人打死,你们能跑多远?人还没救出来不说,东家都有可能被你们害死。” 张星权一拍脑袋道:“是啊,我怎么没想到呢。” 李琴道:“不管了,不管怎么样都要试一试。我不能眼睁睁看着明水去死。你们都不去,我就自己去。就算是死,我也要跟明水死在一起。” 阿二跟着道:“我也去。只要有一线希望,我都不回放弃。”张星权左右为难,一时无错。 李婉萍冷静道:“东家,你也别太着急。我看这个事,还有回旋的余地。” 李琴道:“怎么说?” 李婉萍道:“部队里有多少个人?那是有几千个几万个的,能差少东家一个吗?我看这连胜利就是想借这个事来挫咱们陆家的风头。未必就是真的想杀东家。咱们只要让他达到想要的目的,事情应该就可以回旋。” 李琴急道:“我们的风头早就被他挫了。他还想要什么?” 李婉萍道:“连胜利无非就是想让连家成为石头村第一大户嘛。这个是明摆着的。成为第一大户,一个是官要当得最大,一个是地要最多。现在石头村官最大的当然是他连家。地最多的却不是。所以,你觉得他连家最想要什么?” 李琴眼前一亮,惊呼道:“他想要我们家的地?” 李婉萍道:“多半是的。只要东家把地让出去,说不定他连胜利就能放过东家呢。” 李琴道:“别说地,就是把全部家当都让出去也行。我现在就去找连胜利。”说完,头也不回跑了出去。 李婉萍在背后大喊:“不能去,不能去啊。” 李琴急道:“那要怎么办啊?” 李婉萍道:“不能直接去找连胜利。你想啊,他都当众说了要枪决东家,怎么可能自己再改变决定呢?这不是不好做人?” 张星权见李婉萍兜来转去,怒道:“你要死啊。有什么话赶紧一口气说完,别一惊一乍的。” 李婉萍道:“眼下,不能去找连胜利,应该去找连庆。想要地的人不是连胜利,是连庆。只要能说服连庆,只要连庆肯向连胜利求情,东家的性命肯定就能保住的。” 李琴听完,转身走了。张星权跟阿二怕李琴遇到什么不测,紧跟着去。三人急匆匆敲开连家大门。 连庆看见李琴,丝毫没感到意外,似乎一切的事都跟着他的谋划在走,淡淡问了一句:“你们来啊。” 李琴什么话也没说,扑通跪在连庆面前,大呼:“求求你高抬贵手,放我们一条活路吧。”张星权、阿二跟着跪下。 连庆也不马上去扶李琴,搓手道:“这个,难啊。国有国法,军有军规,部队上的事,我可管不到。” 李琴哭道:“求求你了。你是连长大人的阿爹,只有你能救明水了。求求你,看在亲党厝边的份上,放明水一条活路吧。”连庆依旧不停搓手,沉吟不答。 张星权见李琴只字未提田地的事,怕做太多无用之功,抢道:“只要你肯就我们东家,我们东家肯把四分之一的田地让给你连家。” 连庆一听,心里盘算的事情总算有些接近,但是四分之一才多少,假意沉吟道:“看看你们说的什么话?这意思是我连家为了抢你们的田地才抓陆明水?” 李琴急道:“没有没有。是我儿子不孝,夭寿仔不听管教才闹出这样人命关天的大事。我什么也可以不要,只求能救明水一命。别说四分之一,就是全部田地拿出来,能换回明水一命我都愿意。”张星权心中暗暗叫苦,东家这会儿是着急上火任人宰割了。 连庆心里欢喜,脸上却不表露,缓缓拉起李琴,叹道:“这事啊,胜利已经说了,只有把金生找回来才能解决啊。” 李琴说不出话,重又跪下去,不停磕头道:“求你了,求你了。” 连庆拉起李琴,叹道:“咳,你一个女人家也不容易啊。这样,我就拉下这张老脸了,去求我那个胆大妄为的夭寿仔,看他能不能看在我这个阿爹的份上,放过明水兄弟。” 李琴感恩戴德,第三次跪下,磕头如捣算。张星权还是惦记着田地的事,直接问道:“那你要多少田地?” 连庆瞪了张星权一眼,喝道:“你是什么人?你以为我是像你一样的土匪?” 李琴怕连庆一生气不肯为陆明水求情,抢道:“下人不懂事,下人不知死活,求求你不要跟他一般见识。我愿意把所有田地都给你,我愿意,我什么都愿意。” 连庆假装难为情道:“阿琴啊,你怎么也跟土匪一样的见识?我连庆是那样的人吗?我会在这样的时候去要你的田地吗?那我成什么人了?这样,你们先回去等消息吧。我明天一早就去学堂找胜利,看看他有什么说法。” 李琴千恩万谢,带着张星权、阿二出了连家大门。张星权大骂连庆假装好人,不是个好东西。李琴喝止张星权,低声道:“眼下还能怎么办?能救得了明水就好。今后,我陆家就没有田地了。你们可以自己去找出路。晚上回去,我会把今年的工钱结算给你们,我陆家再也请不起工了。” 阿二惊道:“东家,使不得啊。没有田地,我也还是你的长工。还是那句话,水里水里去,火里火里去,我阿二绝无二心。” 张星权跟着道:“东家,你这就太小看我们了。我们跟东家是什么样的感情?怎么可能在这样的时候丢下东家?没了田地就没了田地,这石头村范围这么广,我就不信开不出一些地来养家糊口?” 李琴被这二人感动得眼泪直掉,三人唉声叹气回家等候消息。 连庆连夜去了学堂,把连胜利从床上叫起来。连胜利见阿爹深夜来访,以为出了什么大事,赶忙起身。 连庆劈头盖脸就问:“说吧,抓明水叔的主要目的是什么?” 连胜利道:“说过了啊,这是军法。他的儿子当逃兵,父亲顶罪。” 连庆喝道:“别唬我没念过书,会有这样一条军法吗?那要杀掉多少无辜的人?石头村就这么点大,你刚回来就要打打杀杀,以后让我要怎么做人?” 连胜利道:“阿爹,现在你的儿子是军官,你有什么不好做人的?尽管在石头村乃至整个清水县横着走。” 连庆道:“囝仔,做人可不是这样的。三十年河东三十年河西,你能保证我们连家代代都做大官?要是以后没人做大官,是不是也要被别人杀了?”连胜利回答不上来。 连庆道:“我知道你的本意不是要杀明水叔,说说你的真实想法。” 知子莫若父,连庆一下子点破了连胜利的小算盘。连胜利尴尬笑道:“阿爹啊,我这也是为了你老人家考虑啊。在这石头村,我们家就和钦定叔家走得近。陆家、陈家都没把我们放在眼里。你老人家这几年也一直受人欺负。现在,不正是在给你老人家出出气嘛。” 连庆道:“话是这么说。但出气归出气,也别杀人。” 连胜利道:“我要是真想杀他,早就杀了,干嘛还给三天的时间呢?” 连庆问道:“那你是?” 连胜利抽了抽嘴角道:“我想要的是陆家的田地。” 要么说这两人是父子呢,果然是心意相通。连庆心中激动,脸上却不肯表现出来,假装规劝道:“囝仔,做人可不能这样啊。” 连胜利道:“怎么不能?我现在手上握着生杀大权,别说杀一个人,就是杀几百个人都是正常的事。陆家的田地能换一条性命,对他们来说也是划算的。” 连庆不再劝说,问道:“你想要他多少?” 连胜利冷笑道:“全要。” 连庆心里一惊,不想把事情做得太绝,劝道:“这是要逼死你明水叔啊。得饶人处且饶人,不要留下一辈子的骂名啊。留条路给他们走,至少他们还能感念你的好,对咱们连家还能有几分敬畏。逼得太急,日后就成仇人了。我看,就要他一半就好。还有这事要做得有理有据,不能直接说就是我连家要的。” 连胜利听了阿爹的意见,笑道:“放心吧。我知道怎么做。你回去,想办法吩咐明水婶,明天再开一次公审会,让她在会上主动提以田抵命的事。其他的,我自然会做文章。” 第八十六章 苦夫妇连心破大难 天还没亮,连庆就去敲陆家的门。昨夜,与儿子连胜利商量后,连庆心中激动。男人的欲望有三样,权、钱、色。连庆也是一个普通的男人,在马上就要取得一片良田的前夕,还是激动难耐。恨不能半夜就去敲李琴的门。 李琴也是一夜没合眼,竖着耳朵等敲门声。对她而言,敲门声就是希望,就是丈夫陆明水的命。为了不错过任何一次敲门声,李琴干脆搬了一张凳子,守在大门口。 门一响,李琴立刻打开大门。果然是连庆!李琴差点没叫出声来,嘴上还没说话,眼泪先下来了。连庆也没说话,先叹了口气,轻轻摇了摇头。 李琴被连庆失望的表情吓到,难道没得商量?难道陆明水非死不可?李琴拼命摇头,双膝跪地哭道:“求求你了,救命啊,救救我们吧!” 连庆叹道:“你这是做什么啊?起来吧。” 李琴哭道:“明水都快死了,我还起来做什么?我就死在这里就可以了。天公啊,你怎么会这么没目啊。” 连庆道:“明水快死了?又出了什么事?” 李琴道:“你这不是明知故问嘛。如果不是救不了明水,你为什么一直摇头啊?” 连庆笑道:“你看你,你看你,什么事情都能想得天花乱坠。我有说过明水要死了吗?没有吧。要死也不是现在死啊。” 李琴从连庆的话里听出希望,爬过去抓住他的衣袖,不停摇晃,哀求道:“求求你了,想想办法救救明水吧。什么条件我都答应你。真的,不骗你,什么都可以答应的。” 李琴的话慢慢靠近了连庆想要的目的,什么都能给,田地自然也就能给。连庆心里欢喜,脸上不好表露什么,假装严肃道:“看你说的这是什么话?亲党厝边的,我能要你什么条件?我不是那样的人。你先起来,我细细跟你说。” 李琴赶忙站起身,用期待的眼光看着连庆。连庆看了看门口,低声道:“进屋说吧。”李琴恍然大悟,赶紧把连庆让进屋,端上茶水,恭恭敬敬请请他喝了,拘谨站立,等候他说话。 连庆轻轻啜了一口茶,把杯子放在桌上,长长吐了一口气,缓缓道:“咳,我那个儿子啊,就是死脑筋。那头壳就是木头雕刻的,怎么也不会转弯。你说啊,我一个做阿爹的去求他,他竟然不管不顾,还给我摆脸色看。你看,有这样的孩子吗?” 李琴没有打断连庆的话。心里虽然焦急,也只能乖乖地等候连庆接下去的内容。 连庆扫了李琴一眼,继续道:“没办法啊,谁让我和明水是兄弟人呢。不管怎么样,我也得拉下这张老脸去求他,不能让他一回村就胆大妄为。我求他了。我真的低声下气去求那个夭寿仔了。你猜他怎么说?他说,国有国法,军有军规,让我不要插手。这是什么话?这是儿子跟阿爹说的话啊?不是啊。但是有什么办法呢?他现在是连长。掌握生杀大权的连长。我就只能死皮赖脸求他,求他放明水兄弟一马。也是天公可怜,最后他这死人仔总算答应下来了。” 听了长长一大堆废话,李琴总算捕捉到了两个关键字“答应”。答应,就是同意放了明水了?那明水呢?怎么没有回来?李琴紧紧攥住连庆的手臂,用力摇晃,呼喊道:“那明水呢?他们是不是放他回来了?他在哪儿啊?你告诉我啊,告诉我啊。” 连庆掰开李琴的手,严肃道:“你看你,你看你,没个做女人的样。拉拉扯扯,成何体统。明水还在牢里待着呢。能有那么容易就出来?经过我三求五求,连长大人总算答应了一件事。就是在今天午时,重审陆明水的案件。” 李琴问道:“什么是重审?” 连庆不紧不慢道:“重审,就是重新审理。” 李琴颓然道:“这还有什么好审的。我家那个夭寿仔当逃兵,这纸上都写得明明白白,再怎么审不也是那样吗?” 连庆低声道:“你傻啊。既然是铁板钉钉的事,为什么要重审?肯定就是有文章可以做。” 李琴一听,两眼放光,急道:“有什么文章?你教我啊。什么我都可以做。” 连庆想要的是田地,这会儿又不好直说。说得太白,以后见面难免会有尴尬。邻里乡亲,不管怎么样总还是希望留一些脸面。当下迟疑不答。 李琴看出连庆话里有话,一下领会了其中的深意,干脆道:“田地我一定会给的。你要多少我就给你多少。” 连庆假装推辞道:“不是我要你田地。我要你田地做什么啊?我不能是那样的人。总之呢,你午时之前一定要到学堂去,别错过了重审的时间。那时,你要跟连长提什么条件你再去提吧。要拿田地换也不是跟我换。给不给你去跟连长说。要不要那是他的事。你能懂吗?” 这话说得也算明白。李琴并不傻,听出来应该拿田地去跟连长换人,心里顿时宽松很多。凡是用钱能够解决的问题,严格上说都不算什么大事。 为了表示隆重庄重,表示陆家是有头有脸的人家,表示她李琴也是个能讲道理的明理人,李琴进屋洗漱打扮一番,穿上过年时置办的新衣服,又涂了些胭脂水粉,俨然一个地主婆形象。 地主婆在后来发展成为一个偏向贬义的词语,被影视小说描写成嘴边长一颗痣,身材臃肿肥胖,性格尖酸刻薄的丑恶形象。其实不然,那时的地主婆相当于现在的富婆,衣着华丽,打扮时尚,颇有几分雍容华贵的气质。 李琴打扮完毕,又叫来张星权,认真清点了家里的田地财产,用纸笔一一写明。打点完毕,午时将至。李琴带了张星权、阿二赶去学堂。 早前,部队士兵已经在石头村敲锣走喊了一圈。喊的是:“国有国法,军有军规。陆明水之子陆金生叛逃国军,其罪当诛。今日午时,重审该案。”村民大都为了看热闹,早早围到学堂。 李琴来时,人群自然分开一条道路。学堂操场,审案桌椅已经摆好,左右两边士兵站定,就差主审官还没出来。 未几,连胜利昂首阔步走到台前,环视周围,淡定入座。全场鸦雀无声,谁也不敢说话,连三五岁的小孩都乖乖不出声,转着大眼睛观察周遭的事故。 连胜利对这样的安静感到满意,脸上露出自信的微笑,大喝一声:“把犯人带上来。” 陆明水早被押在一边等候。连胜利命令一下,立刻就被推到审判台前,毕恭毕敬跪着,不敢抬头。连胜利再次看了人群一圈,最后把眼光落在李琴身上,饶有深意地看了她一眼,后又转开。 李琴被那眼神灼了一下,心里不停颤抖,原本准备得理直气壮,现在突然脚底无根,不知所措。 连胜利突然大喝一声:“陆明水,你可知罪?” 陆明水抖了一下,低声道:“知罪。” 连胜利似乎在等什么,良久才道:“你有什么罪?当着百姓的面一一说出来。” 陆明水唯唯诺诺道:“我教子无方,致使犬子金生叛逃国军。是我的错。书上说的,养不教,父之过。我没教好儿子,不关儿子的事,是我该死。我愿意死。求你们放过我儿子金生。” 连胜利对这个答案还算满意,提高音量道:“叛逃军队,就是叛国,其罪当诛。但是,罪犯陆金生故意潜逃,下落不明,你可有能力寻找到他?” 陆明水摇头道:“没,没有。我愿意认罪,我愿意被枪毙。求求你们,给我儿子金生一条路走。我今天就死在这里了,我不怨你们。” 连胜利猛拍桌子,大喝:“如此,只能父代子过。我今天就在此枪决你了。”陆明水低头不语。 李琴这会儿总算有点清醒,知道再不出头就要错过时机,急忙大喊:“大人,饶命啊。” 连胜利看到李琴冒出来,似乎没有感到意外,朗声道:“你有何话说?” 经过早上与连庆的谈话,李琴心中多少有些底数,壮胆道:“大人,我知道我们的儿子陆金生犯下了不可饶恕的大罪。但是,他犯罪的事我们夫妻两个毫不知情。如果我们知道,绝不允许他这样做。但是我们不知道。我们没办法制止啊。如今,木已成舟,米已成炊,大错铸成,难以悔改。你就是杀了明水也无济于事。我们愿意给军队的损失作出赔偿,把家里的田地都给你。希望你大人有大量,高抬贵手,放了明水吧。” 陆明水惊讶地看着身边这个女人。关键时刻,她总是那么淡定。但是,怎么能拿田地出来开玩笑?没了田地,还怎么活下去? 陆明水急道:“阿琴,你在干什么?没了田地你们要怎么活下去?我活着还有什么用?” 李琴哭道:“明水,你憨啊。我们刚来石头村的时候不也什么都没有吗?怕什么。只要人还活着,就会有希望。只要你活着,我就有希望。”说完,紧紧抱住陆明水。 陆明水双手被反绑,动弹不得,只能放声痛哭。夫妻两个的感情似乎感动了连胜利,又或者给了他一个很好的台阶下,既能安抚民心,又能顺利拿到田地。 想定,连胜利拍了桌子喝道:“你们这是干什么?公堂之上,搂搂抱抱,成何体统?” 李琴一听,赶紧放开陆明水,磕头求饶。连胜利迟疑道:“看你夫妻二人,感情弥坚,肝胆相照,令人动容。但是,你们教子无方,惹出大祸,不杀不足以安军纪。” 李琴哭喊道:“大人,饶命啊。求求你放过陆明水吧。你要杀就杀我。我愿意把全部田地都给你,全部,我一点都不留。” 连胜利喝道:“无知妇人。军法怎么是说改就能改的?” 第八十七章 彭钦定公堂告陈蛋 连胜利这是要搞什么?不是说好了要田地吗?怎么答应给田地了还是不肯放人? 其实,连胜利是在等一个台阶,一个让他可以收回成命又不丢人的台阶。这个台阶,就是民意,也是连家父子昨夜商量出来的其中一环。 在边上旁听的连庆,这会儿自认为该是上场的时候了,扑通跪到连胜利面前,大喊:“得饶人处且饶人啊,求达人开恩啊。” 这戏演得真切,一下可把全村老小给镇住了。阿爹跪儿子,闻所未闻,见所未见啊。但这一跪,影响却深远。 本来村民都以为是连庆要弄杀陆明水,连家要灭了陆家。想不到连庆竟然这样深明大义,为了帮陆明水求情,都可以跪自己的儿子。这才是真正的男子汉啊。 保长陈蛋的脸上有点挂不住。一直自诩为陆明水最亲近的兄弟,关键时刻却没有为他出半点力气,还不如连庆。想着,也跪到连胜利面前,大喊:“求连长大饶了陆明水吧。” 两大家族的家长都跪了,其他村民更不好说什么,跟着都跪了。全村老小通通跪在连胜利面前,求他饶恕陆明水。 连胜利认真看了看跪在桌前的这些男女老少,心中难免得意洋洋,先是狂笑,继而感慨道:“民意啊,这就是民意啊。本村的团结令人动容,村民的真情令人感动。如果杀了陆明水,就有违民意。我党我军,向来尊重民意。如今全体村民为陆明水求情,本座就不能不领这个情。诸位亲党厝边请先起来,我自有话说。” 连庆率先站起身。陈蛋跟着站起身。其他村民也便站起身。只有李琴和陆明水依旧跪着。 连胜利朗声道:“陆明水,你该感谢这些善良的村民啊。” 陆明水低头不语,心里稍稍宽慰,多少看到几分生命的希望。 这两日,他已经看透了人生,做好了去死的准备。现在,又看到希望。就像一片干涸龟裂的稻田,被一阵细雨淋过,对水的渴望更加浓烈。当下,流出激动的泪。 李琴感恩村民仗义相助,转身对着亲党厝边不停磕头。 连胜利顺水推舟,大声道:“既然村民求情,本座可以放陆明水一条生路。但是,死罪可免,活罪难逃。命可以留下,罚却免不了。陆明水,你可认罚?” 陆明水还没回答,李琴抢道:“认罚,认罚。” 连胜利道:“我军部队刚刚在村里驻扎,为了不过度扰民,需要征用一些田地,做生产生活之用。陆明水之子陆金生犯叛逃罪,本该枪决。考虑到村民集体求情,民意难违,且饶过其父陆明水性命。现在,本座决定,征用陆家一半田地,充为军用。立即释放陆明水。” 一半?只要一半?李琴本以为连胜利会要她全部田地,万万没想到只拿了一半。一时愣住,全无反应。 连胜利问道:“怎么?你们不同意?” 李琴回过神,不停磕头道:“同意,同意同意。感谢青天大老爷。感谢大人活命之恩。” 人都这样,遭遇暴风雨后,遇见一个能遮风避雨的小山洞,都觉得是无上的幸福。 李琴觉得,这不只是遇到小山洞,而且是救了丈夫一命,救下了一个天。一半的田地,换回来一片天,怎么能说不值得? 陆明水更是激动万分,像是一个掉进冰层下的深湖里的人,喝了一肚子水,做好了去死的准备,突然,被人拉了上来。 当一个人想死的时候,命比什么都不重要。当一个人看到活下去的希望时,命比什么都重要。 陆明水看到了希望,而且活了下来。那一刻,对连胜利是感恩戴德的,全不会去想是不是被连家算计之事。夫妻二人相互搀扶,千恩万谢地离开人群。 连胜利面带微笑目送二人离去,转身准备进房休息。 “大人,冤枉啊。”一个男高音从身后响起。 连胜利以为陆明水反悔,顿时火冒三丈,也不转身,喝道:“要是不服,即可枪决。” 那人吓得面无血色,大喊:“大人饶命啊,小人沉冤待雪,求大人明镜高悬啊。” 连胜利听出来不是陆明水,回头一看,是彭钦定。 这唱的又是哪一出? 原来,彭钦定想要陈蛋的赔偿。陈蛋一直没有退让。如果要硬拿,也是可以,不过两家人至少要打个你死我活。打就打,原来也没什么不可以。只是,现在军队驻扎进来,怎么敢在军爷面前打打杀杀? 这两天,被陆明水的事情一闹,反倒把索赔的事冲淡了。彭钦定在这个时候,也想到了一个办法。既然不好强打,不如就在连胜利面前告状,合理合法把土地拿了来,也免得以后落下口实。 连胜利重新回到座位上,问道:“钦定叔,你要告哪个?” 彭钦定听见连胜利呼自己为“钦定叔”,心里的底气更足,哀求道:“大人啊,我要告的就是本村的保长陈蛋。” 连胜利大吃一惊,问道:“哦?所告何事?” 彭钦定把陈蛋儿子陈高大打伤儿子彭有益和陈蛋用手指戳伤自己眼睛的事情说了,又呈上验伤报告,一把鼻涕一把眼泪哭诉得很是动人。 踏破铁鞋无觅处,得来全不费工夫。连胜利心中暗喜。好啊,这就是好事成双啊。陈蛋在石头村耀武扬威这么多年,现在总算被人抓到把柄了。 既然要在石头村立威,扳倒陆家是次要,扳倒陈家才是最重要之事。连胜利在回家的路上曾经想过这个事,但一时找不到合理的借口,本来想过一段时间再折腾他。没想到,这借口竟然自己找上了门。要是放过这次机会,岂不是对不起天公的恩赐? 想罢,连胜利狠狠拍了桌子,怒喝道:“大胆陈蛋,无法无天,给我拿来。” 两个士兵听命,把傻愣在一边的陈蛋摁在地上。陈蛋回过神,大喊:“你们要干什么?你们要干什么?我是保长,你们敢这样?” 连胜利冷笑道:“仗着保长身份欺压百姓,你的脸皮还真是厚啊,还敢这样叫嚣?” 陈蛋急道:“我没有啊。我哪里有?你不要听他乱讲。他是冤枉我的。” 彭钦定顶道:“白纸黑字,明明白白写的,你能抵赖?你儿子打我儿子,整个学堂的孩子都能作证。你用手指戳我的眼睛,也很多村民可以作证。你想抵赖?你已经抵赖不了了。我今天也不是告你这个。我是告你不肯把答应赔我的田地归化给我。” 陈蛋急道:“我答应给你田地了吗?我答应了吗?” 彭钦定道:“你堂堂保长,岂能说话不算话?说了十天的期限,今天已经到了。现在有连长大人做主,我就不信你敢食言。”说罢,转头向连胜利道,“大人,求您明鉴啊。陈蛋把我父子打成这样,又不肯作出赔偿。求大人给我们父子两做主啊。” 连胜利怒道:“陈蛋,你好大的胆子啊。你仗着自己是保长就能鱼肉百姓?我今天就告诉你,不行。这是党国的天下,不是你陈蛋的随意胡闹的地方。天子犯法,尚与庶民同罪。你一个小小保长,怎么敢这样无法无天?今天,要是拿不下你,我就不当这个连长。来人,给这个胆大妄为的无知小人一点教训。” 两个士兵虎视眈眈走上来。陈蛋吓傻了。 面对这两个手抗钢枪,全副武装的军爷,再怎么勇猛的人也难以反抗。再说,这二人后面还有十人,越是反抗就越遭殃。 还没想完,士兵手中的枪背就狠狠打在陈蛋的后背。这两下打得可不轻。陈蛋只觉背后传来两阵闷痛,脊椎骨发出清脆的响声,像是断了,这个人应声瘫软下去。 这士兵还算是好人。本来是想击打陈蛋的肩胛骨,一失手不偏不倚打在脊椎骨上,用力甚猛。打完这一下,知道陈蛋肯定吃不消,当下吐了吐舌头,没有接下一步动作。 连胜利见陈蛋倒地,也不想再进一步伤他,让他见识一些颜色就好,冷冷道:“这就是你打别人所要付出的代价。你们都要记住,伤人必然会被人伤,欠债总是要还。” 在场村民被这气势镇住,大气也不敢出。 张莲花中午在家做饭,没来凑热闹。黑铁见陈蛋受难,早早飞奔回去通知张莲花。张莲花丢了手中的锅铲,立刻跟黑铁向学堂奔去。到学堂时,陈蛋已经倒在地上,哀嚎不住。 张莲花扑过去护住陈蛋,破口大骂:“天收去啊,你们这些夭寿还有没有人性啊。拿枪就了不起啊?拿枪就可以随便杀人啊?有本事你杀了我啊。” 说着,起身冲向连胜利,伸手去抓他的脸。连胜利没见过这么凶猛的女人,吓得往后依靠,连人带椅摔了过去。张莲花并没就此放过,绕过桌子去追。 连胜利慌忙爬起来大喊:“快,快给我拿下这个疯女人。”几个士兵冲上来,有的按手,有的抓脚,死死控住张莲花。 张莲花人不能动弹,嘴却没停,骂道:“夭寿啊,你的良心被狗吃了啊?当时,要不是我们收留你全家,你们能有现在的日子?你们不感恩也就算了,还要这样祸害人。你们会被雷公敲死,会被王爷抓去,会全家死绝。” 连胜利怒不可遏,掏出腰间手枪,对着天连开三枪。 张莲花就安静了,不再叫骂,整个人都软了。 第八十八章 连胜利营私定江山 夏天是个讨厌的天气,稍微动一下就汗流浃背。夏天的中午更讨厌,在太阳下晒几分就能被烤个外焦里嫩。 就在这个讨厌的夏天中午,一只无聊的老鹰,不好好在窝里睡觉,跑到外面纳凉。飞得越高,离太阳越近,被晒得更惨。 这傻鸟根本不懂,愣是自由自在地飞来飞去。飞了一阵,看到下面围着一圈的人,吵吵闹闹的不知道在干什么。傻鸟听不懂人话,自然也就不去关心。 它关心的是,人群边上有一只没有午睡的小鸡。这下可要老命了,鲜嫩的小鸡啊!老鹰的口水一下流了出来。有多少天没吃过鸡肉了哦。 真是踏破铁鞋无觅处,得来全不费工夫。寻寻觅觅好久,没找到机会抓小鸡。今天中午出来闲逛,却能遇到这么鲜嫩的小鸡雏,不吃它都有点对不起它。 对,吃它。老鹰慢慢降低高度,低空盘旋,准备找个合适的时间一击致命。 突然,人群中传来“砰砰砰“三响。老鹰欣赏了前面两声,第三声还没听到,头壳就爆炸了。嗖的一声,直直掉下来。不偏不倚砸在小鸡身上。 小鸡被砸得晕头转向,勉强站起来走了两步,就死翘翘了。美食就在眼前,老鹰却动不了了。 这就是人世间最大的悲哀。想吃肉时没得吃,有肉吃时却已经失去了吃的能力。 老鹰在头壳爆炸之前,骂了一句,使你老母。也留下了一个疑问,这是什么暗器? 这是什么暗器?是枪。 这个时期的老鹰不懂。后来一段时间,地上噼里啪啦地打枪,很多老鹰就懂了。不只是老鹰懂,其他鸟类兽类也都懂,不敢出来乱溜达,一个不小心就会被弄死。 这个时期,石头村的老老少少也不懂。他们隐隐约约觉得枪很厉害,但不是知道枪有多厉害。 以前,挺彭钦定提起过,在县城时亲眼看到有人被枪打死。一粒子弹过来,身上就会炸开一个洞,就会流血不止,最后死翘翘。 大部分人都觉得彭钦定在吹牛,枪能比刀剑厉害?能比弓箭厉害?那为什么那些当官的不懂得用枪去打外国人?要让外国人欺负成这模样? 这样的问题,恐怕连大清王朝的皇帝都回答不清楚。 连胜利啪啪啪开了三枪。村民首先是被声音镇住,之后就是害怕。对着天开了三枪,会不会把天给打穿了?要真打穿了会不会一直下雨不停?那可不好啊。女娲她老人家不知道死了多久了,谁还能来补天?想归想,天依旧好好的,日头还是很大个。 张莲花也是被那声音吓住,软在地上好一阵子,大气都不敢出。顿了一会儿,见一切如常,胆子便又大了,站起身就要继续叫骂。 天上突然掉下一只大鸟,一直没有头的大鸟,一只头壳被打得稀烂的大鸟。 村民便都围了上去。有人失声大喊:“我母呀,头壳都被枪子打没了。”所有人跟着失声大喊。枪的威信便自然建立起来。 连胜利应该感谢这只无聊的大鸟。要不是它,估计得用枪杀死一个人,才能证明枪的威力。 现在,一只无聊的鸟为了一只睡不着的小鸡,被一粒莫名其妙的枪子打中,真真切切让村民看到枪是可以杀人的。连天上的老鹰都能打到,都能打死,还有什么打不到,还有什么打不死。 张莲花的见识并没有比其他村民高明多少,看到没有头壳的老鹰,也会害怕,也不想立刻就被枪子打得没有头壳,当下软软坐在地上,不再说话。 连胜利见村民都傻了,心中的自信直线上升,冷笑道:“怎么?还闹吗?” 张莲花耷拉着脑袋不说话。陈蛋仍在呻吟。要是脊椎骨真被打断,那可不是开玩笑的事,搞不好就全身瘫痪了。 还好,那个士兵没有用上十层的气力。还好,那个士兵不是正对着脊椎骨去打。两个还好,使陈蛋侥幸保住了脊椎骨,侥幸保住了身上的动作。 但疼痛是难免的。被击中的脊椎骨传来一阵一阵的疼痛,像有人拿了钢丝在骨头上穿孔,不停扭转旋动。张莲花稍稍回过神,过去保住陈蛋,眼泪刷刷掉落。 连胜利不管这夫妻二人是不是苦命鸳鸯,喝道:“大胆陈蛋,你肯认罪吗?”陈蛋额头上冷汗直冒,说不出话。 张莲花这会儿已经彻底失去了反抗意识,只想早点回家,回到那个可以让自己自由决定的小天下,催促道:“阿蛋啊,我们不要跟他们一般见识,先认了吧。好汉不吃眼前亏,再说咱们也惹不起他们,还是认了吧。” 陈蛋心中其实也是准备认了的。再争下去能怎么样?他们明摆着人多,而且有枪,无论如何都争不赢。 戏文里都说了,识时务者为俊杰,良禽择木而栖。我陈蛋半辈子英雄,今天也只能认栽。 现在,张莲花这么一说,也就给了陈蛋一个台阶,于是皱着眉心点了点头。连胜利见陈蛋服软,也不想过分为难他,转头问彭钦定:“钦定叔,陈蛋已经认罪,你还有什么意见?” 彭钦定道:“我当然有意见啊。他有罪,认罪是再自然不过的了。我今天不是要他认罪,是要他的一半田地。” 彭钦定的语气让连胜利感觉很不舒服,闹了半天,自己刚才的断案还是多余的?心里有了不想去管这事的念头,又觉得连陆二家关系亲密,不管似乎不太好,懒懒道:“那你就要他一半田地吧。” 彭钦定仍是不客气,追道:“陈蛋这鸟人,要是肯乖乖给我田地,今天就不用受皮肉之苦了。他就是不肯给我啊。我能怎么办?现在你来就好了,你派军爷去地里守着,我好把地里的稻谷割了,地界也方便划定一些。你这样,明天一早就让那些阿兵哥跟我走。” 连胜利终于忍不住了,喝道:“我的部队是你指挥的?你说怎么样就怎么样?” 彭钦定吓了一跳,这夭寿仔是怎么回事?说变脸就变脸。他现在是军官,还是别惹他微妙。想着,住了嘴,不敢再说话。连胜利情绪逐渐缓和,朗声道:“刁民陈蛋,身为保长,却不能以身作则,为富不仁,故意伤害百姓,气压群众,其罪当诛。念在他对石头村有功,且是初犯,这次暂且从轻发落,划其四分之一田地,归彭家所有。” “怎么是四分之一啊?是一半。”彭钦定忘了刚才连胜利的态度,心心念念想着那一半的田地,疑问和不解便脱口而出。 连胜利喝道:“我叫你说话了?” 彭钦定一家完全被“四分之一”激怒,干脆也不跪,站起身道:“胜利,我可是亲眼看着你长大的。我们两家的关系你也知道。这次,是我蒙受冤屈,才来找你申冤。你不帮我也就算了,怎么还能向着外人?说好的是一半的田地,到你这里怎么就变成四分之一?赶紧,不要在这里瞎胡闹,改成一半吧。” 连胜利喝道:“彭钦定,你好大的胆子,敢跟本座这样讨价还价。念在你是初犯,速速退下。” 彭钦定仍然愤愤不平,喋喋不休。连胜利终于被彻底激怒,命令左右将彭钦定按下。彭钦定被偷偷抡了几拳,老老实实跪在地上,呻吟不止。 彭有力见父亲被黑,哪里忍受得了,上来就要拼命。一样被三四个士兵围住一番折腾。 士兵围得巧妙,内围四人负责动手,外围六人负责挡住村民的实现。所以,村民只能说折腾,而不能说有没有打彭有力。 折腾一阵,士兵四下散开。彭有力软软瘫在地上,一点声音也不敢再出。 要不说恶马还须恶人骑呢。彭有力这次真的就被教训得服服帖帖的了,耷拉着脑袋,一脸的无辜和沮丧,还有两眼茫然。彭钦定见儿子也被打,有冤没处说,大概理解了陈蛋的伤痛,不敢再说什么。 村民恢复了平静,连胜利朗声道:“彭钦定身为石头村长者,本应知书达礼,行为世范,没想到却毫无休养,不懂礼数,为示惩罚,其原应得的四分之一土地降为八分之一,另八分之一归军队所有。所有人不得再议论闹事,否则枪子伺候。今日就到这里,散了。”一场闹剧就此收场。 这剧中,好像谁都输了,只有连胜利赢。陈蛋脊椎骨差点报销,还赔了四分之一的田地。不过,也算因祸得福。原本要赔一半,莫名其妙赚回了四分之一。 陆明水差点丢了性命,也赔了一半的田地。不过,儿子叛逃一事也算就此收场。 彭钦定原来想得陈蛋一半的田地,结果只得了八分之一,父子两个均受一顿毒打。 连庆表面看起来,什么也没得到。得到田地最多的是连胜利的部队,从陆家拿一半,从陈家拿八分之一。这部队能在石头村驻扎多久不好说,但肯定不会太久,最多也就十天半个月。石头村又没有战争,总不能养着军人在村里当保长吧。 部队走后,这田地还能归还陈陆二家?想想也知道不可能。按照传统的看法,儿子的东西自然而然可以由老子来保管,也就是自然而然归了连庆。所以,连庆是最大的赢家。 连胜利在审理彭钦定案件时就想到了这一出。这次回村,并没有分田地的任务,只不过阴差阳错正好都遇上这些事。 四家人的田地在总量上的相差并不太多,除了陈家特别多一些,其他三家数量相当。 连家无端得了陆家的一半田地,总数量就仅次于陈家。按理说也该满足了。至少连庆已经觉得很满足。突然又冒出来彭钦定要陈蛋的一半田地。 如果真要到了,彭家的田地就会成为全村第一,连家还是第二。按理说,也是可以接受。但是,被排名在后的人追赶上来,总不是滋味。所以,连胜利把一半打折成四分之一。 彭钦定要是乖乖拿了,也就算了,与陈连二家还能基本持平。没曾想,彭钦定还肆意胡闹。这倒给了连胜利机会,干脆划了其中的一半归自己。连家干脆成为第一,而彭家也就稍稍次于陈家之后,仍是第三。 第八十九章 憨女婿仗义挺保长 南方,水稻一年两熟。第一季三月播种,六月收割。第二季,七月播种,十月收割。地点不同,也会相差几日。前前后后,约莫就在那段时日。 盛夏六月,正是石头村水稻成熟的季节,风景独好。大磨山、钟石山、龟峰山,三山相连。山坡都开垦成梯田,田田相接,成绵延起伏的波浪螺旋。 层层递进,级级爬升,像三个巨大的田螺,壳背上纹路清晰,图案可人。水稻成熟时,又为田螺披上金黄的外衣,微风吹过,稻浪起伏,簌簌发响,煞是好看。 三个田螺中最大的一个处在中间,就是钟石山。钟石山腰的田地,尽属于保长陈蛋。以陈蛋的房子为中界线,把山腰上下的田地称为厝后和厝脚。厝后良田八十亩,厝脚良田八十亩。 这些良田是陈蛋这么些年来置下的财产。厝前厝后的十亩地留给自家种,其他全租给佃户,年底一并收租。 现在,这田地的格局发生了变化。厝后最顶端的二十亩地被彭家划走,厝脚最底部的二十亩田地被连胜利的部队拿走。陈蛋家的地像一块肥肉一样,被夹在两片面饼中间。 梯田的灌溉大都自上而下。最顶端的田地就是水的源头。如果上面的田地尽都把水拦了,下面的田就不是肥肉了,会变成肉干。但眼下,不会出现这个问题。水稻已经到收割季节,水都必须放干,更不需要水源。 眼下最难办的是陈蛋的心情。从学堂回家后,陈蛋在床上整整躺了两天两夜。其中一天一夜用来缓解疼痛,一天一夜用来思考人生。 疼痛,随着时间的推移会有两种变化。一种是痛死,一种就是恢复。经过一天一夜的休息,脊椎骨的疼痛渐渐消去。心理上的阴影却很难驱散。 陈蛋本来什么都没有,后来阴差阳错弄出一个石头村,莫名其妙当了保长,直到现在衣食无忧日子不愁,按时髦的话说就是屌丝变成高富帅。 人的档次一旦上去了,就很难下得来。陈蛋成为石头村最有权最有钱的人已经有一段时间了,逐渐习惯了别人仰视的眼光,也习惯了俯视众生的感觉。 这次,陈家的高度被严重削弱,出去怎么见人?万一到处都是嘲笑的眼光怎么办?万一别人不再叫他保长怎么办?万一被人当面挖苦怎么办?一系列的问题,都没有答案。还能怎么样呢?如果不想死,只能活下去。 两天两夜过去之后,陈蛋从床上爬起来,两腿发软,一屁股摔倒在地。看来,两天没吃饭还是有一定的影响。既然决定要继续活下去,就得吃饭。陈蛋喊了张莲花几声,没有人应。 张莲花比陈蛋想得开,既然恶不过人家,那就算算去。本来得赔掉一半田地,现在只赔去四分之一,也算是赚到,为什么还要不开心呢? 给自己找到借口后,张莲花全身轻松,全然不管别人怎么看,找黑铁、兰轩张罗着请了短工,把自家的十亩地先收割了。这两天,忙里忙外,又要照顾死猪一样的陈蛋,心里多少也有几分激气。 回家时,见陈蛋已经坐起来,心里的气就都消了,煮了一碗面线鸡蛋放在他面前。陈蛋正饿得慌,三两下囫囵吃了,整个人顿时精神许多,问起外面的情况。 张莲花轻松道:“没什么变化,都还是老样子。就是村里多了几个扛枪的士兵来来去去。都是一群鬼人,看到后生女孩就吹口哨。搞得那几个姑娘家都不敢出门。” 陈蛋问道:“没人议论我?” 张莲花笑道:“这会儿大家都忙着收割稻谷,谁能有空去管你。你以为你是谁啊?” 陈蛋又问:“那两块地被拿走了吧?” 张莲花叹了口气道:“能不拿走嘛。连上面的稻子都割了去咯。” 陈蛋问:“种那田地的几户人家怎么办?” 张莲花苦笑道:“不知道怎么办啊。等着你起来解决这个问题呢。” 陈蛋一听,脑袋又大了。被拿走的两块地都是佃户在种,好不容易辛苦劳作几个月,眼巴巴等着田里的稻谷下锅,这会儿突然被人割去,日子还怎么过?陈蛋毫无头绪,问:“那两块地谁家在种?” 张莲花道:“本来都是水清在种。三四年前,水清的女儿春菊招了一个外乡人入赘,就跟水清分家了。现在,厝后的是春菊家在种,厝脚还是水清。” 陈蛋问:“那他两家现在怎么样?” 张莲花叹道:“还能怎么样?都坐在家里哭呢。他们是下人,也不敢去跟人争。又知道你刚被人打了,不好意思来找你理论。只能在家生闷气了。” 陈蛋沉默不语。张莲花自顾自说起来:“都是可怜人啊。水清自从进咱家当长工,到后来自立门户当佃户,就没过过好日子。生了四个儿子,就死了四个儿子,到头来只剩下大女儿春菊。好不容易招进来一个倒插门女婿,又好吃懒做,里里外外全靠春菊一个女人家盯着。现在遇到这样的事,那个夭寿肯定又要打骂春菊了。” 陈蛋叹气问道:“那个后生家叫做什么?一时都不记得。” 张莲花埋怨道:“你是被打傻了是吗?前几天你不还跟人家二五二六地喝烧酒,连人家的名字都不记得。是个外姓人,叫郑进财,一点财都没进,只会破财。” 陈蛋一拍脑袋道:“哦,你说进财啊,我熟,那就是个随便就能把脑袋砍下来给别人当椅子坐的夭寿仔。我估摸着他打完老婆就能来家里闹腾。” 话音刚落,郑进财果然满身酒气冲了进来,大吼:“臭鸭蛋,你给我滚出来。” 陈蛋,顾名思义就是陈旧的蛋,陈旧的蛋就能变成臭蛋。这个天怒人怨外号,平时没人敢当面叫,只是在背后议论的时候说说。 郑进财向来不管不顾,特别是几杯番薯酒下肚后,更是无法无天,管你是天王老子还是神仙魔鬼,该打就打该骂就骂。 陈蛋跟他喝过几次酒,多少了解他的个性,也不跟他计较,笑道:“怎么现在才来?” 郑进财站在原地摇晃,舌头发直道:“臭鸭蛋,兄弟人知道你最近不好过。我家那个老女人,动不动就要来找你理论。使她老母的,被我修理了好几回。但是,兄弟啊,我家实在是要过不下去了。两个孩子张着嘴巴哇哇乱叫,真他老母的烦。不过,兄弟,就算是这样,我某人也不会找你开口。我今天来,就是来看看你死了没死。你要是死了,我就来哭两嗓子。你要是没死,就跟兄弟人走。” 陈蛋以为郑进财要来闹事,没想到能说出一番义薄云天的话来。虽然是醉话,但是,在这样人情淡薄的时刻,听了也令人动容。 陈蛋笑道:“没死,不是好好的坐在这里嘛。我是谁啊?怎么能这么简单就死了。” 郑进财呵呵笑道:“就是。我阿爹还在家里唉声叹气,说什么这次东家准完蛋了。我跟他打赌,要是东家完蛋,我就把脑袋砍下来给他当椅子坐。你看你看,还是我赢了吧。” 陈蛋想着李水清的关心,心里更加愧疚,叹道:“是我不该啊。” 郑进财突然骂道:“你不该个鸟啊。是他老母的连胜利太欺负人。还有那个鸟彭钦定,狐假虎威,仗势欺人。走走走,你跟我走,去跟连胜利拼个你死我活。不然不能算是个男人。”说着,上前拉住陈蛋往外拽。 张莲花骂道:“你是在起疯啊?人家那里长枪短炮都有,你还没进门就被嘣了。” 陈蛋甩开郑进财的手,喝道:“好了,别借着酒劲瞎胡闹。好好回家去休息,我过一阵去看你们,保证不会让你们饿死。行了吧?” 郑进财呵呵笑道:“还是,还是兄弟人讲义气。行,你这样待我。我也不能白当你的兄弟。我这就去把连胜利那小子灭了,看他还威风个鸟。”说着,摇摇晃晃往外走。 陈蛋喊道:“你别起酒疯啊。学堂里都是带枪的士兵,别开玩笑。” 郑进财头也不回,边走边说道:“那我就先把他们的枪给缴了。哈哈哈哈。” 张莲花怕郑进财真的生事,催促陈蛋去留他。陈蛋笑道:“这个夭寿仔是什么人我最清楚。你以为他真的敢去学堂?借他十个胆子他都不敢。不用管他,你忙你的去。” 张莲花信了陈桦的话,进去做家务。陈蛋坐在椅子上继续思考人生,顺便思考下一步要怎么办? 天,很快就黑了。村里的鸡鸡鸭鸭都进窝睡觉。男人也没什么娱乐节目,全都在床上玩老婆。唯一没有睡的,只有狗,还趴在大门口,瞪着两个大眼睛看星星。 不对,还有学堂门前的两个士兵,扛着枪像两尊雕塑一样立在门口站岗。 不对不对,还有一个人影在向学堂靠近,摇摇晃晃,踉踉跄跄。是郑进财? 从陈蛋回去后,郑进财又在家喝了大半斤番薯酒,边喝边想着在陈蛋家说的话。 酒壮怂人胆。大半斤白酒下肚后,郑进财的胆子就肥了,自认为有上天入地的本事,三两下就能把两十二个士兵撂倒。 干他老母的,敢在我的地盘上横行,看我这么缴了你们的破枪。想罢,掀了桌子就出去。李春菊拦他不住,又不知道他要去哪里疯,只能由他去。 第二天一早,村里又像炸开一锅粥。 十二个士兵分头去敲各家各户的门,喝令立即到学堂集合,谁没去的格杀勿论。 陈蛋发现了一个细节,就是出来的士兵都没有带枪。怎么回事?难道进财那个夭寿仔真的把部队的枪都缴了? 第九十章 智连长大意丢枪支 每个士兵都有两把枪。严格点说是,每个男士兵都有两把枪,一把背在肩上,一把藏在裤裆。肩上那把用来杀人,裤裆那把用来造人。两把枪都必须保管好,丢了肩上那把会被砍头,丢了下面那把就成了太监。所以,从某种意义上看,肩上那把枪还更值得宝贝,人在枪在,人不在枪还得在。 现在,学堂里的士兵通通把肩膀上的枪弄丢了,就好比一群生猛的后生家通通被抓去做了阉割,甚至比这个还要麻烦许多。 部队一旦没有枪就不叫部队,叫人群。连胜利领导的这个人群都傻眼了,一个个活得生龙活虎,枪却消失得无影无踪。更奇怪的是,没有一个人知道枪是怎么丢的,包括连胜利。 连胜利暴跳如雷,立马作出拔枪的姿势,要杀了副官。副官吓得面无血色,跪在地上磕头如捣蒜。连胜利却没拔出个什么来。悲催啊,连裤头的王八盒子都没了。 是谁干的?这石头村,前不挨村后不着店,算是一个孤村,这些枪还能到哪里去?肯定是被村民拿走了。不,不能说“拿”,应该是“偷”。 他老母的,都敢偷到部队头上来了,这是要造反?这就是赤裸裸的造反!连胜利立刻意识到了事态的严重性,并迅速作出分析。如果枪真是被村民偷走,那村民到底想干什么?如果村民真的偷了枪想造反,那自己带领的这个手无寸铁的人群,还能对付得了吗?如果不是村民偷的,那会是谁?如果村民偷枪只是为了好玩,或者是为了拿去打野猪,那事情就好办了。 人总喜欢避重就轻。连胜利也一样,当下认定是村民偷了枪,拿去把玩收藏,或者拿去打点野味。不过,村民连枪都没见过,一时半会儿也学不会使用,短时间内还不用害怕。一定要在短时间内把枪讨回来。 连胜利打定主意,正要下命令。昨晚值夜班的两个士兵把郑进财抓了进来。连胜利正要发问,士兵禀道:“连长,抓到一个偷枪贼。” 连胜利心中欢喜,断定自己的判断是正确的,喝道:“你好大的胆子啊,敢在本座的部队上撒野,不要命了?” 却说,昨夜郑进财喝得有七八分醉,摇摇晃晃就要去找连胜利拼命。来到学堂大门口,被值夜班的士兵拦下。郑进财口齿不清地表达了要缴了部队所有的枪,然后把这群士兵一个一个抓去活埋。 这两士兵都才十七八岁,来自同一个村同一个家庭,哥哥叫张来根,弟弟叫张兴业。二人都在青春期,思维活跃,心思灵动,干什么活都好,就是干不了值班这等枯燥无味的活儿。 这二人站了大半天的岗,正无聊,见到只飞蛾都要逮住玩弄半天。现在好不容易见到一个醉汉,更是起了玩性。 张来根干脆把枪卸下来,递到郑进财面前,笑道:“就算是把枪给你了又怎么样?你会用吗?” 郑进财这会儿酒劲上头,人都站不稳,心里更是无所畏惧,上前就把枪接过来,当做拐杖,杵着站直身姿,反驳道:“怎么不会用?你阿公我可以把枪当拐杖使。” 张兴业被郑进财逗得笑不停,也把枪递给他,道:“那,我这里还有一把,你要怎么用?” 郑进财松了手中的枪,又去接张兴业的枪,脚步没站稳,一踉跄倒在地上,摔个四脚朝天,像只被翻过身的老鳖,扑腾着四只脚。 兄弟两个笑得前俯后仰。值班值得这么多次,也就这次最有意思。张来根捡起枪去戳郑进财的腰。郑进财哎哟乱叫乱笑。张兴业也捡起枪去戳。郑进财被二人弄得像只被孩子拿木棍耍弄的大青虫,戳一下扭两下。扭着扭着竟然睡着了,怎么戳都没有反应。 兄弟二人觉得没意思,合力把郑进财推进路边的山沟里。郑进财非但没醒,而且睡得很是香浓。兄弟二人站回原位,打着哈欠等天亮。天还没亮,这二人也在郑进财的呼噜声中迷糊睡着。 东方发亮,张来根警觉醒来,下意识一摸,枪没了。好死不死啊,枪怎么能没了?张来根仔细看了看仍在熟睡的张兴业。他的枪也没了。这下可不得了啊,枪没了是要掉头壳的。 张来根赶紧摇醒张兴业,兄弟两个急得团团转,想破脑子也想不出来有把枪放在其他地方。那肯定就是被人拿走了,难道枪还能飞? 张兴业一拍脑门道:“对,肯定是昨晚那个酒鬼偷的。我敢肯定,他是装醉骗我们。你记不记得,昨晚他那眼神,好像还能放光,明显不是喝醉的人。” 张来根恍然大悟,急忙跑去水沟查看。郑进财仍然躺在水沟里沉睡,呼噜声大作。张兴业有点怀疑自己的判断,但是除了他还能有谁? 二人把郑进财拖起来,弄了好些水泼在他脸上。郑进财迷糊醒来,见是二位军爷,吓得差点尿裤子,酒劲退去一大半。 人在半醉不醉的时候,思维特别清醒。都说酒壮怂人胆。喝到差不多的时候,就像戴上一个面具,敢把平常不敢表达的事情表达出来。隔日可以喝醉为借口说忘了,其实尽都记得真切。酒后乱性,其实是平时就想乱性,只是以喝酒为借口而已。 郑进财自然也记得昨晚公开说要缴枪的事,这会儿怎么能不害怕。张来根狠狠踹了郑进财一脚,喝道:“快把枪交出来,否则我立刻就杀了你。” 郑进财很仔细地回想昨晚发生的事,其他的都记得,就是不记得有没有拿他们的枪,好像是有接过来啊,后来怎么样就忘记了,一时也回答不上来。 张兴业跟着踹了他一脚,大声催促。郑进财呻吟道:“哎哟,你们是要打死我啊?枪是你们要给我玩的。我玩着玩着,就不知道玩哪儿去了啊。不记得了。” 张来根气不打一处来,忍不住拳打脚踢。郑进财被打得哇哇乱叫,大喊饶命,什么都说了,就是说不出枪在哪里。张兴业见这样打下去不是办法,跟张来根商量了一下,决定带去给连长发落。 郑进财见过连胜利开枪打死老鹰,知道他不好惹,乖乖跪在地上不敢动弹。连胜利冷笑道:“就凭你?也敢来偷我部队的枪?说吧,藏哪儿了?现在乖乖交出来,我还能放你一条生路。如若不然,你的头壳立刻就会跟那只笨鸟一样。” 郑进财下意识摸了摸头壳,酒劲全退,冷汗直冒,颤抖道:“连长,我真没有啊。昨晚,那两位军爷拿枪给我玩。但是我喝醉了,什么也玩不了。后来,后来就不知道了。等我醒来的时候,两位军爷已经把我弄到这里来了。” 连胜利怒视张来根张兴业。兄弟二人吓得冷汗直冒,跪在地上求饶命。连胜利这会儿没心思处置他们,当务之急是把枪找回来。郑进财这人,他多少知道一些,谅他干不出这等惊天大事。但是,也不能就这样放了他。 连胜利毕竟是受过教育的高素质人才,越是紧急时刻,越能冷静思考。枪是部队的威信,决不能让村民知道自己没有枪。于是,命令一部分人去召集村民,其他人去树林里砍些长短跟枪一样的木棍,用布包了拿在手上,看上去也像是拿了枪。 集合完毕,连胜利威严坐在台中,喝令士兵把郑进财带上来。村民全都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只有陈蛋隐隐感觉到事情不妙。肯定是郑进财昨天真的去学堂缴枪,枪没缴到,人却被抓了。这个夭寿仔,真是不让人省心。 连胜利突然暴喝一声:“大胆刁民,还不给我老实交代?”郑进财哪知要交代什么,只能一味哀求饶命。 连胜利朗声道:“我一直以为咱们村的人都是淳朴善良的,没想到也有偷鸡摸狗的人。这里,我也不拐弯抹角。不怕大家见笑,昨晚我的部队丢了几把枪。不能排除是亲党们好奇,拿去玩了。这些,进财早上也跟我说了一些。都是亲党厝边,我现在就不明说是谁。给大家一个机会,在天黑之前,把枪放回学堂去。如果没有照做,明天一早,我就不是这样的态度了。你们应该知道,部队里有的是枪,不差那几把。但是,作为百姓,你们不可以有枪。懂吗?这是国法。谁犯了国法就应该受到惩罚。记住,是严厉的无情的惩罚。好了,今天就说这些。散会。” 村民各自散去,心里各怀鬼胎,互相怀疑彼此偷了枪。陈蛋心中郁闷,知道这事肯定要牵扯到自己。全村都知道,在这场风波中,陈蛋受伤最大,去偷枪的可能性最大。连胜利也这么认为。但是,各家各户都已经搜查过了,全无发现。抓不到把柄,只能继续打心理战。 第二日,村里依旧召开公审大会,郑进财依旧跪在当中,气色明显不如昨天,想必也得折磨得够呛。连胜利说的还是同样的内容,只是语气更加重了。 当晚,连胜利去了陈蛋家,旁敲侧击说了坦白从宽的道理。陈蛋知道连胜利怀疑自己,却也找不出很好的辩驳理由,只能听天由命。连胜利这会儿倒想掐死陈蛋,但是手头没枪,只能先忍着。二人客客气气聊了一阵,心里互相揣度对方的想法。坐了半个时辰,陈蛋觉得像是过了一年。 第三日,依旧无果。连胜利使出狠招,把郑进财吊在大树上,告知村民,交出枪就放了郑进财,不交就这样吊着,直到吊死腐烂。郑进财挂在树上咿呀乱叫,又是哭又是喊。 第九十一章 偷枪贼侠义终现身 郑进财被吊了一个晚上,村里的人也陪了一个晚上,枪仍旧没有下落。其实,大家主要还是在看热闹。所谓事不关己高高挂起,谁会管郑进财是死是活。只是都没见活人被这样倒挂过,很想知道要被挂多久才会死掉。人大都这样,在悲剧没有发生在自己身上时,都能抱着轻松的心态去看待。 然而,悲剧真真正正发生在郑进财身上,郑进财当然就不会享受这样的状态。郑进财已经奄奄一息,嘴里不停念叨饶命。 李菊花虽然怨恨这个丈夫,怨恨他一味只懂得喝酒,不知道要照顾家庭,只知道自己享乐,不知道要照顾老婆孩子。但毕竟一日夫妻百日恩,眼见丈夫就要被吊死,李菊花心里难受,有个破烂丈夫总比守寡要好很多。就算是不懂得嘘寒问暖,至少家里能有个顶梁柱,不至于被人冷眼相待。 李菊花上天无路入地无门,只能哀求东家保长陈蛋救命。陈蛋心里觉得这事跟自己有点关系,也不能眼睁睁看郑进财去死,只能硬着头皮去找连胜利。 连胜利头疼得厉害,入伍以来,从未听过哪个连长丢过这么多枪。有人丢枪,一般是连命都丢了。自己丢枪,命却还在,而且还搞不清楚是谁拿走的,等于丢脸。这脸丢得实在窝囊,他老母的怎么会有这样的本事?偷那么多枪,竟然能不惊动一兵一卒? 正想得难受,士兵把陈蛋带到跟前。连胜利眼前一亮,以为陈蛋终于忍受不住,要老实招供,冷笑道:“怎么,这会儿才来?” 陈蛋赔笑道:“连长大人在等我?” 连胜利道:“等你很久了。咱们也别拐弯抹角了,你开个条件吧。” 陈蛋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问道:“什么条件?” 连胜利怒道:“好了,别兜圈子了。我知道枪是你拿走的。这次,算你赢了。把枪还给我,然后开个合理的条件,我满足你就是。” 陈蛋这会儿只想就郑进财,也没听出来连胜利话中有话,脱口道:“放了进财吧。” 陈蛋这一个条件让连胜利更加觉得,枪就是陈蛋偷的,至少陈蛋是其中的一个共犯。他一个陈蛋,不可能有那么大的能耐,不过也没事,只要抓到一个共犯,就能把其他贼匪都引出来。 连胜利心里大骂,好啊陈蛋,都敢欺负到本座头上来了,等我拿了枪,立刻毙了你,到时候看是你的头壳硬还是我的枪子硬,现在先哄着你,我看你能得意到几时,笑道:“这个好说。还有吗?你尽管说,大胆地说,只要我能做得了主的,统统都答应你便是。” 陈蛋没想太多,这会儿脑袋有点发热,跟着又说:“这样啊,那就把我的田地还给我。” 连胜利这会儿完全确认枪就是陈蛋偷的了,原来他是为了田地,这才是主要目的,好啊陈蛋,你的胆子倒是很肥啊,为了你那么点破地,竟然敢使出偷枪的把戏来,也好,是该找个更狠的理由让你陈家灭亡了,这可是你自己招惹来的,不能怪我。想着,冷笑道:“好说,我现在立刻就下个文,把田地还给你。还有什么,你继续说。” 陈蛋当场磕头道谢:“没什么了,谢谢连长大人。今天真是交到好运气了,连长大人突然开恩,真是日头从西边起来了啊。”说完,转身就要出去。 连胜利喝道:“怎么,这就要走?” 陈蛋笑道:“事情都办完了,当然要走啊,不然您要请我喝茶?再说了,您的时间那么宝贵,又有一些枪支要去寻找,怎么能跟我浪费太多时间呢。” 连胜利失去了耐性,大喝:“好啊,你倒是敢挑战本座的能力啊。既然都说得这么明白了,我也不跟你绕圈子。快快把枪交还给我,我还能把刚才答应你的事情办妥当,要不然别怪我不客气。” 陈蛋大吃一惊,一个不小心,就被完全认定为偷枪贼了,怎么办呢?明明就没偷,现在怎么能答应得下来。哎呀,刚才真是脑袋发热,什么话都敢说,这下子是要完蛋了啊。 连胜利见陈蛋犹豫不决,以为他还有什么条件,露出笑脸道:“你还有什么条件,尽管说,只要本座能满足的,一定满足你。本座喜欢实话实说的人,不喜欢兜圈子。你可要记住,别拿自己的性命开玩笑啊。” 陈蛋这会儿已经完全清醒,哀求道:“连长,我真没有偷枪。我只是来哀求你放了进财的。你可别想太多啊。你就是借我一百二十个胆子,我也不敢偷枪啊。” 连胜利终于被激怒了,喝令左右,拿下陈蛋,召集村民开公审会。 陈蛋也是倒霉,没几日就被抓了两次,开了两次公审会。村民好像并不意外,大部分人也都认为,枪肯定是陈蛋偷的,现在终于被抓了,还好,不然过久一点,肯定是要祸害村民的。 连胜利朗声道:“陈蛋,身为保长,不知道以身作则,带头违反军纪,还敢盗窃枪支,其罪当诛。但是,这个贼人狡猾,拒不将枪械交出,肯定是有同党。现在,就给我把陈蛋吊起来。直到同党把枪交出来为止。” 陈蛋就这样被吊起来了,和郑进财两个人像鱼竿上的两条鱼,扑腾个没完。陈蛋只觉得一股热血直直冲进头壳,思维混乱,不知道该说点什么。 张莲花急了,大哭大闹,直喊冤枉道:“夭寿啊,你这是要干什么啊?他堂堂一个保长,是你能这样弄他的吗?你还是小孩子的时候,我们有多少疼你啊?你敢就这样恩将仇报?也不想想,当初是谁收留你全家的?要不是陈蛋,你一家早就完蛋了,这些你都不知道吗?你的良心是被野狗吃了吗?你不怕被鬼抓去?不怕被王爷抓去吗?那你也会被雷公敲死,会死半路。” 连胜利被喊得受不了,大喝:“你要是再喊,我就连你也一并吊起来。到时候看看是你的嘴硬还是这棵树的枝干硬。” 张莲花便收住声音,不敢再喊,眼泪直掉。村民纷纷散去,一是不想求情,二是不敢求情。 陈蛋挂在树上,气血上涌,思维一片混乱。最近发生的事情太多,一时难以消化。挂在树上也好,能有时间想清楚最近发生的事。 天色渐渐黑了,村民和士兵都散去。只有陈蛋和郑进财孤零零挂在树上,边上站着两个守卫的士兵。陈蛋基本上理清了头绪。偷抢的肯定另有其人,但是具体是谁还不得而知。这样不明不白当了替死鬼,真他妈不是个事。 就这样想着,竟然能迷迷糊糊睡着。梦里梦到自己喝醉了,倒着走路。突然,周围烧起一堆无名大火,把绳子烧断了。陈蛋扑通一声掉在地上,摔得个昏天暗地。 这也是半梦不梦,陈蛋果真结结实实掉在了地上。是谁?是谁弄断绳子。陈蛋顾不得头壳疼痛,四下查看,发现两个士兵莫名其妙躺在地上,像是睡着了,又想昏迷。郑进财也掉在了地上,咿咿呀呀呻吟个没完。 陈蛋喊道:“是哪位好汉出手相救?还请现身,也好当面道谢。”喊了半天没人应答。 郑进财从地上爬起来,嘴里念叨:“干他老母的,不明不白被吊了两天,这是要弄死我啊。” 陈蛋骂道:“使你老母啊,谁让你没事跑去偷枪啊。不能喝酒就说不能喝,非要逞能。你本事大啊,你能偷枪啊?怎么样,不是被吊了两三天?都是被你害的。” 郑进财骂道:“我偷他老母的狗屎枪啊。我现在想起来了,我连枪都没偷到一把,反是被两个阿兵哥戏耍了一阵子。接着就不明不白地被吊起来了。你说我冤不冤啊?” 陈蛋疑惑道:“那会是谁偷的枪啊?你刚才有看到是谁把我们放下来了吗?” 郑进财道:“看是没看太清楚。但是我看到这两个阿兵哥好像是突然睡着一样,身子突然就软下去。” 陈蛋道:“这可能是中了迷魂药。这位高人不知道是要救我们还是要害我们。” 郑进财道:“当然是要救我们啊。不然把我们放下来做什么?” 陈蛋道:“话是这样说。但是他不肯现身,等到明天,这两个士兵醒了,我们两个却已经站在地上,你说连胜利会怎么看?他肯定会认为是我们两个弄倒了士兵,然后自己就下来了。” 郑进财道:“你以为连胜利是傻子啊?我们两个都被绑着怎么能弄到士兵呢?” 陈蛋道:“这样更麻烦。他会怀疑我们两个有同党,肯定是我们的同党干的。到时候你老婆我老婆都得遭殃啊。” 郑进财骂道:“使他老母的。这个连胜利什么鸟事情都干得出来。这样怎么办呢?” 两个人正讨论着,一个声音传来:“你们不用担心。一人做事一人当,我不会再让你们受苦了。” 陈蛋和郑进财大吃一惊,四处打探,不见人影。 陈蛋喊道:“不知是哪路高人,还请见面说话。” 一个人影从大树身后闪出来,笑道:“怎么,一段时间不见,都认不得我了?” 陈蛋仔细看,差点惊死过去,脱口道:“震海?” 没错,这人正是李震海。当年,李震海迫于无奈带着李荷花私奔,二人历经艰苦,终于在一处山头落脚,后来又有一些苦难的人来投靠,干起了土匪的营生。土匪想干好也不容易,手上的武器很重要。李震海听到石头村驻扎着部队的消息,知道这是搞到好武器的好时机,便带了几个兄弟,放了迷魂烟,把部队士兵都迷倒,趁机把所有的枪械都缴了。没想到,害苦了保长陈蛋。 如果光是郑进财被吊起来,李震海就不打算现身。保长被无辜吊起来,李震海便觉得过意不去。想当年,保长多多少少还是支持了自己一些,至少没有害过自己,不好就这样让他不明不白受委屈。再说,早晚也得跟连胜利交个底,不然无辜失去那些多武器,他这个连长也不好当,到时候肯定得在石头村闹出一些名堂来。思来想去,李震海就现身了。 陈蛋疑惑道:“震海,你不是跑到天边去了?怎么又回来了?” 李震海笑道:“远在天边近在眼前,我一直都在石头村附近。最近听说胜利带了很多枪过来,兄弟们喜欢,就借过去玩玩了,没想到害苦了你们两个,只能出来说个明白。” 陈蛋松了一口气道:“还好你及时现身,不然我可就死定了。” 李震海道:“没事,我不会无辜伤害你们的。等天一亮,我就跟胜利交个底。” 陈蛋道:“你这不是找死吗?土匪赶来跟部队交底。” 李震海笑道:“我现在比他强啊。他连把枪都没有,怕他做什么?” 陈蛋道:“不对啊,我看他们又很多枪啊,不可能没枪啊,难道是我眼花了吗?” 李震海道:“那都是掩人耳目。他们肩膀上背的都是木头。这些我比你清楚。所以我们不怕他。他要是敢乱来,我的几十号弟兄就全部包围上来了。你说他敢怎么样?” 陈蛋笑道:“那是啊,你小子现在比他这个连长还威风啊。” 李震海笑道:“混口饭吃而已。其实我也不想全部拿了胜利的枪们那样他就不好过日子了。这次露面,我也想还他几把枪,让他这个连长继续干下去。不然,他可能就连脑袋都没有了。” 陈蛋道:“行啊,你也算仁义,是个侠盗了。” 第九十二章 李震海趁机劫连庆 时逢乱世,土匪横行。闽南一带流行着一个双枪老太婆的传说。说有一个土匪头子,是个拿着两把枪的老太婆。这老太婆枪法极准,百步穿杨不在话下。 一次,国军部队去剿匪,打头的军官被老太婆一枪干倒在马下,没人发现枪子打在哪里。后来反复查看,才发现裤裆里的卵蛋被打爆了。骑在马上,卵蛋还能被打到,这是个什么诡异枪法?后来陆续来了几个军官,也都被双枪打得不知东西南北。 后来,再没有军官来剿匪。这个老太婆因为太老,就死了。之后,再没有出过这样的好手。当然,这只是一个传说,到底是不是真的,没人知道。就连土匪头子李震海也不知道。 李震海适合当土匪。他思维简单,想得不远,根本不去担心以后会怎么样,只知道过一天算一天。李荷花也适合当土匪婆子,这个她之前并未发现。 人一旦上了一个台阶,一些潜力就能发挥出来。从陆家出来后,李荷花跟着李震海走南闯北,逐渐展现出了女人智敏的一面,给李震海出谋划策,解决了不少难题。 在是不是要当土匪的节点上,李荷花竟然做出了当土匪的决定,而且是决定自立门户,做大做强。这之间,跟其他山头的土匪帮派打过几场硬仗。在李荷花的运筹帷幄和李震海的英勇无敌下,打败了其他几个帮派,威风逐渐树立起来。李荷花的名声更是显赫在外,夫妇二人成了土匪圈中的名人。 这些,石头村的人都一无所知,连胜利也一无所知。按说,李震海和连胜利并没有什么冤仇,为什么要来为难他? 其实,跳开李震海和连胜利的关系就好看清楚。连胜利是兵,李震海是贼,兵与贼的关系自古以来就没有和谐过。所以,李震海为难的是兵,而不是连胜利。当然,他也希望领头的不要是连胜利。 当时,小喽喽出来打探回去的消息是,石头村进驻了一只十二人的军队,各个都有枪。李震海只关注枪,并没有问领头的是谁。李荷花谋划了一个用迷魂药迷倒士兵再偷偷把枪拿走的好局,李震海亲自带着几个弟兄三两下做好了这个事。 在偷领头人的王八盒子时,李震海认出来那个人就是连胜利,心里犹豫了一下,还是毫不留情地拿了。拥有一把王八盒子是李震海一直以来的梦想。你想啊,腰间里别个王八盒子是多少威风的事。李震海身为土匪头子,需要的就是这样的威风。 拿便拿了,李震海一个人都没有伤害,就凯旋回了山寨。李荷花自然免不了对李震海一通夸奖。李震海呵呵傻笑,得意非凡。 不几,李荷花道出了接下去的关键,点明连胜利不会善罢甘休,更定会在石头村大闹一场。李震海不管这些。李荷花不希望伤害石头村的男女老少,毕竟那里有很多渊源不浅的老熟人。李震海素来对李荷花言听计从,便问接下去怎么办。李荷花如此这般交代一番,李震海便带着几个弟兄溜进石头村,救下陈蛋和郑进财。 说完来龙去脉,天就亮了。李震海吩咐陈蛋郑进财呆在原地别动,等连胜利的人来。陈蛋也知道就这样走了不是办法,肯定越描越黑,只能乖乖呆着,等凶神恶煞的连胜利来发落。 很快便有士兵来交接班,一看那两弟兄躺在地上,陈蛋郑进财安然无恙坐在地上,吓得不轻,转身跑回去禀告。连胜利很快带着士兵出来,二话不说就把陈蛋郑进财绑了,喝令士兵对二人用刑。 郑进财吓得大喊大叫道:“饶命啊,不管我们的事啊。大人,不要啊,真的不要啊。你可要睁开眼睛看清楚啊,不能动不动就要打要杀的,当官是这样当的吗?” 连胜利冷笑道:“你是什么鸟人?倒敢教训起本座了?你们对我的士兵下手时,怎么就不考虑他们的感受?你现在倒会求饶了?” 郑进财喊道:“我们没有对你的士兵怎么样啊。我们被吊在树上,能对你的士兵怎么样?对你的士兵怎么样的另有其人啊。” 连胜利冷笑道:“怎么?肯把你们的同伙招出来了?趁本座现在还有心情听,你就老老实实说了吧。一会儿给你吃枪子的时候,也好叫士兵干脆一点,给你一个痛快。” 郑进财冷笑道:“你就吹吧。我知道你们的枪都被偷光光了。还弄些木棍子来骗人。你这个连长当得也真是窝囊啊。” 连胜利见真相被点破,心中大惊,羞得面红耳赤,恨不能找个地缝钻进去,破口大骂道:“好你个死贼子,枪真的是你偷的。也好,你以为只有枪才能治得了你?你不是说木棍子吗?我今天就用木棍子打死你,让你看看本座的能耐。来人,给我打,狠狠地打。” 几个士兵围上去,操起木棍就要打,不远处突然传来几声枪响。士兵们吓得不敢动弹,眼巴巴看着连胜利。 连胜利也吓得不轻,他心里知道,枪肯定是在郑进财同伙的手上,这会儿怎么也不可能打过那些同伙,怎么办呢?没枪的现实已经被识破,难道只能阴沟里翻船,被这些鸟人给拿下了?越想越觉得后背发凉,完全失去了主意。 郑进财这会儿倒是得意了,冷笑道:“怎么?不打了?你来打啊,打死我啊。我倒要看看是谁先死了。” 连胜利气得脸色发青,喝道:“你也别得意,自古邪不能胜正。我这就当场结果了你,也不能让你如此嚣张。”说着,操起木棍朝郑进财的头壳敲过去。郑进财吓得面无血色,以为这下子肯定完蛋。 只听砰的一声,一粒枪子不偏不倚打在木棍上,震得连胜利虎口发麻,木棍应声掉在地上。郑进财睁开眼睛,见木棍落在地上,心有余悸,不敢再说话。 连胜利吓得更深,这是什么样的枪法?竟然能打得这么准?这要是对着自己的头壳打,想必头壳早就开花了。遇到高人了啊,这要是敌人就麻烦了。可是,这已经明显摆着的,不可能是朋友啊。是朋友的话,怎么会来偷自己的枪。 连胜利额头渗出冷汗,颤声喊道:“不知是哪路高人,还请现身赐教。” “哈哈哈哈,赐教不敢当,古人见面叙叙旧倒是要的。”一个声音从树后传来,李震海笑嘻嘻出现在众人面前。 全村老少都惊得说不出话。李震海不是带着李荷花私奔了吗?怎么还敢出现在石头村?怎么还敢跟连胜利顶撞?这到底是怎么回事?想不清楚,谁都想不清楚,包括李震海的阿爹李火灯都想不清楚。 李震海根本不理会村民疑惑的眼光,也没打算和村民打招呼,好像从来就不认识这些人,笑吟吟走向连胜利。 连胜利吃惊地看着李震海。从他的气场可以看出,眼前这个李震海已经不是以前那个傻大个,而是一个沉稳老练的老江湖。连胜利勉强笑道:“原来是震海哥啊,你跟兄弟开的这个玩笑可有点大啊。” 李震海笑道:“连长大人威风不小啊,搞得整个石头村翻天覆地,我这个当哥哥的不来凑凑热闹都不行。” 连胜利不知道李震海什么来头,也不知道李震海想干什么,只能赔笑道:“震海哥,兄弟我也是有军令在身,如果有什么得罪之处,还请不要见怪啊。” 李震海笑道:“你没有得罪我,反倒是给我送来了很多好处。我也不怕坦白告诉你,你的枪都是我拿的,与这两个人毫无关系。这样,你就当我的面,把这两个人放了吧。” 连胜利脸上挂不住,僵硬道:“跟他们有没有关系,本座还要进一步查明,岂能由你说放就放?” 李震海笑道:“你这连长当得也太没道理,都说了跟他们一点关系都没有,你还能坚持随便乱抓人?这是个什么鸟连长?我看不当也罢。” 连胜利心底的傲气被点燃,怒道:“李震海,你别欺人太甚。” 李震海笑道:“我就欺负你,怎么啦?” 连胜利喝道:“来人,把这个不知死活的给我拿下。” 几个士兵冲上来就要跟李震海动手。李震海拔出腰间的王八盒子,放在手上晃了晃,什么话也没说,只是一味冷笑。几个士兵便不敢上前,可怜巴巴地看着连胜利。 连胜利额头上的汗珠终于滚下来了,整个心拔凉拔凉。他知道,刚才那枪肯定是李震海打的。这样的枪法,加上手上的枪,想要谁死谁就立刻得死,还有什么抵抗的能力? 连胜利完全失去了发怒的可能,傻傻看着李震海,眼里流露出无助的神色。李震海把玩着手里的枪,半笑不笑道:“怎么样?可以放人了吧?” 连胜利颤声道:“放,放。” 李震海笑道:“这还差不多。那我就走了。我走以后,你要是在为难其他村民,你知道我的厉害的,不用走到你面前,就能要了你的小命。” 连胜利什么话也没说,眼泪竟然冒出来了。一个连长掉眼泪,谁也没见过。李震海也没见过。不过,他见过连胜利掉眼泪。 以前,都还是小孩子的时候,连胜利经常掉眼泪。每次掉眼泪,李震海都会依从了他,帮他爬树抓鸟或者下水抓鱼。这次,连胜利哭了,李震海放佛又看到了那个小孩子,心里生了几分不舍。不舍归不舍,还是转身走了。 连胜利颓然坐在地上,不知如何是好。失去了枪的连长,跟一个普通人毫无区别。村民也都看见了原来那个连胜利,心中不再有害怕,反倒觉得这个孩子很可怜。陈蛋和郑进财这会儿管不了那么多,急急忙忙跑回各自的家,安安稳稳躺在床上,舒活筋骨。 连胜利在地上坐了一阵子,受不了村民可怜的眼光,气急败坏走进学堂。村民觉得没什么戏好看了,各都散去。连庆怕儿子想不开,进了学堂去安慰他。连胜利这会儿并不需要安慰,只想静静思考一下这其中的变故,对连庆不理不睬。 连庆唉声叹气走出学堂,孤孤单单回了家。刚进家门,就觉得不对,好像有人来过,大门都被打开了。连庆慌忙喊道:“谁啊?” “阿庆叔,是我啊。”李震海从房里闪出来。 连庆吓了一跳,喊道:“夭寿仔,你要死啊,还没折腾够胜利吗?” 李震海笑道:“我没折腾他啊。你现在已经是石头村的首富了,我倒想来折腾折腾你呢。” 连庆惊道:“你想怎么样?” 李震海笑道:“没想怎么样,想给你儿子一条活路走。” 连庆怒道:“我儿子活得好好的,不要你操心。” 李震海冷道:“现在是还活着,以后就难说了。你想啊,一个部队的连长,丢了十几把枪,上面还能让他好好活着?” 连庆一听,大惊失色,心中的傲气立刻消失,哀求道:“震海啊,你放过胜利吧。我们往日无冤近日无仇,你为什么要这样折腾我们啊?” 李震海无动于衷道:“你们连家现在是石头村最有钱最有势的大户人家,不折腾你们要折腾谁呢?我今天是来给你们父子两个活路走的。走不走就看你自己了。” 连庆哀求道:“走,我一定走。只要能就胜利的命,我们什么都愿意。” 李震海道:“这个也简单,我手头有几把枪准备出卖。不知道你愿不愿意买?” 连庆急忙道:“愿意买,肯定愿意买。” 李震海笑道:“先别急,我还没说价钱呢。一把枪一千块大洋,你看怎么样?” 连庆惊得合不上嘴,脱口道:“你这不是抢劫嘛?” 李震海笑道:“这话说得就不好听了啊。买不买看你,我可没有逼迫你。你要是不想买,那我就走了啊。”说完,转身就走。 连庆怒不可遏,操起一把扁担,朝李震海后背打去,嘴里骂道:“死人子,我跟你拼了。” 李震海侧身闪过,一把夺过扁担,对准连庆的膝盖敲了一下。连庆只觉得膝盖骨传来钻心疼痛,一下跪在地上,呻吟不止。李震海笑道:“老人家,别这么冲动,我给你们三天的时间,你要是有意买枪,就把这扁担挂在门口,我会回来跟你交易。要是你想眼睁睁看着你儿子去死,那我也没有办法。” 第九十三章 慈父亲忍痛买失枪 连庆简单衡量轻重之后,迅速去找连胜利。不管怎么样,这事一定得先让儿子知道。要是儿子不知道,事情做了也是白做,到时搞不好会人财两空。 连胜利像被打蔫的茄子,一整条软趴趴瘫在椅子上,全无之前生机勃发的景象。这事犯在谁身上都一样,好好的一个连长,连仗都没打一场,枪却丢光光。这样的丢人,没当过兵的人不一样。就像一个男人,还没尝过女人的滋味,裤裆里的家什就坏了。 连庆知道儿子犯难,但是再难也得挺过这一关,丢了枪的男人虽然不算男人,但还是得勇敢过下去。于是摆出过来人的架势,对连胜利一番劝说:“囝仔,人生就是这样啊。你小时候就是太顺利了,什么都由着你,才能让你没吃到苦。现在是天公考验你的时节,你可要忍过去啊。不能就这样垮了。枪丢了总比命丢了要好许多。再说了,几把枪而已,也无关紧要。” 连胜利听得不耐烦,驳道:“什么叫无关紧要?什么叫无关紧要?别光动嘴,有本事你去把枪拿回来啊。你能懂得什么?丢枪不重要?丢枪比丢命还重要,你懂吗?” 连庆还没被小字辈的这样顶撞过,气得吹胡子瞪眼睛,大骂:“死人子啊,枪是我拿的吗?你用得着这样教训你的阿爹?怎么,长大翅膀硬了是不是?能飞了哦,看不起你老子了哦。那也好,你当你的大官去,别管我的死活。我快点去死,快点让土匪杀掉去。” 在连胜利的印象中,阿爹话不多,但字字珠玑的,每说出一句话都有无形的威严,让人不由自主的信服。不知何时,那个不怒自威的男子竟也变成一个嘀嘀咕咕碎碎念的烦人老头。 岁月催人老。自从张秀娥死后,连庆虽然把家业经营得更大,但性格也变得心胸狭窄古板怪异,不再是以前那个见多识广的潇洒男子。连胜利现在心烦,忍受不住连庆的唠叨,拍了桌子起身离去。 连庆并未就此放过,跟在儿子身后不停诉说如何辛苦把他拉扯大,现在却这样不懂礼数。连胜利被念得头壳发麻,思想完全失去控制,喝令左右把连庆控制下,自顾自走出学堂散心。 连庆被逼无奈,只能乖乖坐在学堂,回过神时才发现,重要的事情还没讲。现在这样的情况,也就不再想讲。还买枪干什么?儿子都不管阿爹死活,阿爹就要去管儿子死活?要死就去死吧,不管了。 连庆颓萎走出学堂,心里还是难以平静。虽然刚才做了不买枪的决定,但是脑子里一遍又一遍浮起儿子连胜利被部队长官枪决的画面,一时全身颤抖,老泪众横。毕竟是亲生骨肉,怎么舍得让他这样去死。连庆想起张秀娥临死前的眼神,想起她对儿女的期盼。对,不能眼睁睁看着儿子有难,绝对不能! 人生就是难讲,三十年河东,三十年河西。前一秒趾高气扬,后一面失魂落魄,前一天春风得意,后一天潦倒无依。后来,有人写了一首闽南歌叫《爱拼才会赢》,里面有这样一句:“人生亲像海上的波浪,有时起有时落。”连家这个起落来得太快,一下子起,一下子落,像坐过山车。 年轻男人在失意的时候,什么都能不管不顾,甚至可以抛下一切去自杀。老人家却不一样,护犊深情自然而然会流露出来。连庆这会儿就是,儿子可以不理我,但我不能不管儿子。 这样一想,便决定买枪。可是,按连家的实力其实买不了多少枪。虽然连家在石头村已经算首富,但那也只是存积的粮食多而已。真正算黄金白银,并没有多少。如果一条枪要一千块大洋,那连庆只能买一把半。怎么办?只能先买了,能买几把就算几把。 连庆蹒跚回家,把扁担挂在门口,等李震海来。入夜,李震海果然出现在连庆面前,脸上依旧挂着坏坏的笑。眼神通透,坚定而又不屑地盯着连庆看。 在连庆的印象中,李震海是个憨囝仔,头脑简单,四肢发达,怎么也无法与眼前这个浑身上下散发着成熟男子气息的土匪联系在一起。这样也好,不用把他当成李震海,直接当成毫不相干的土匪。 李震海先开了口,打趣道:“阿庆叔,这么快就想通了?” 连庆愤愤看了李震海一眼,骂道:“使你老母,想不通还能怎么样?遇到你这样的夭寿,我还能有什么办法?我当时就应该早早把你这个妖精杀死,免得你现在四处祸害别人。” 李震海也不生气,讥笑道:“怎么,你的膝盖不疼了?另一脚也想尝尝滋味?还是早上起床没洗嘴?长辈要有长辈样,别像个没教养的囝仔,四处骂人。” 连庆被呛得哑口无言,肚子憋着一股气没地方放,恨不能急急放几个响屁,把眼前这个夭寿炸死。 李震海笑道:“不说话就对了,知道错要改,才是好囝仔。好了,今天也不是来听你教训的。说回正事吧,你准备买几把枪?” 连庆的心抖了一下,道:“坦白讲也不怕你笑话。我今天就跟你交个底,按你要的价码我一条枪也买不起。” 李震海冷笑道:“那你叫我来干什么?来陪你玩?还是来听你教训我?” 连庆道:“你有什么好玩的?我恨不得少见你一眼。” 李震海笑道:“那是,我在你眼里就是瘟神。不过,请神容易送神难啊。你今天把我请来,不给个说法我是不会回去的。” 连庆急道:“请你来自然是想买你的枪。只是,只是我手头上的现钱实在不多,买不起你那么贵的枪啊。” 李震海不想在连家久留,虽然门口埋伏了几个弟兄,但要是被部队和村民围攻,那必然是两败俱伤的事,不值当。想罢,显得有点急躁道:“说点干脆的。看在你以前对我还不算坏的份上,算你便宜一点。你开个价。” 连庆慑慑道:“一条一百大洋,怎么样?” 李震海差点笑出声来,猛拍胸脯道:“阿庆叔,你这玩笑开得有点大啊。既然这么没诚意,那我走了。以后不管你挂扁担还是挂鸡蛋我都不会再出现了。当然,我这么光明正大的人,也不会明里暗里去为难你儿子连胜利。让他安心等着上头的人来招待他吧。”说完,转身要走。 连庆怕李震海真的走了,急得跪倒在地,大呼:“别走啊,救命啊。” 李震海停住脚步,抽了抽嘴角道:“又没要你的命,瞎喊什么呢?” 连庆道:“枪就是我的命啊。你给我个买得起的机会啊,求求你了。震海啊,看在我当时待你不薄的份上,把枪卖给我吧。” 毕竟曾经是乡里乡亲,李震海并不想把这条路堵死,当然也不想空手而回。连庆有多少家底他大概是知道的,不好一下子把他清光,至少也得剥他一层皮。想罢,干脆道:“这样,看你这么有诚意,给你打个五折,五百大洋一条,再无二话。” 连庆感觉机不可失,脱口道:“好,好,好,我买两条。” 李震海笑了,笑得很大声。连庆不明就里,眼巴巴等答复。李震海笑罢,冷道:“一把五百,两百就是一千,阿庆叔,你很会做生意啊。来来去去,我亏了一条枪啊。” 连庆也觉得自己赚了一些,一时忘记是被土匪剥削,像个讨到便宜的生意人,自顾自得意。 李震海心里并不真的认为是损失,一早就认定要还一半的枪支,现在才还了一半的三分之一。心里坦然,催促连庆快去拿钱。 连庆慢吞吞数了一千大洋出来,每数一个,心就揪一下。数完一千个,整个人已经有气无力,颤颤巍巍把钱拿出来。李震海二话不说,夺了大洋就走。 连庆瘫倒在地,不停念叨:“把枪给我啊,把枪给我啊。”李震海头也不回地走了。连庆气急攻心,昏倒在地。 第二日,连胜利营房门口出现了两把枪。值班士兵像捡到了宝贝,捧着枪欢呼雀跃去见连胜利。连胜利也高兴,心里的底气多多少少恢复一些。 只要有枪,哪怕只是一把枪,就能在村民中重新找回威信。那些两手空空的村民一看到枪就会脚软,也好使唤。当然,想抗衡土匪还差很远。土匪手上,至少还有十把枪,怎么样也是打不过他们的。 连胜利找回两把枪的消息很快传遍全村,自然也就传到连庆耳里。连庆心里稍稍宽慰,李震海这憨仔说话还是算话。但是这样,儿子连胜利并不知道是阿爹帮了他的忙。 连庆觉得应该让连胜利知道,于是拖着疼痛的脚,一瘸一拐去了学堂。连胜利并不想见阿爹,这会儿他需要的是不是语重心长的念叨,而是士气高涨的鼓励。 连庆没去理会这些,一进门便问:“枪收到了?” 连胜利吃了一惊,问道:“你怎么知道?” 连庆冷道:“全村人都知道,我怎么不知道。” 连胜利道:“哦,收到了。” 连庆见连胜利没有一点表示,心想他也许不知道这个枪的来历,又或者李震海根本就没提起,问道:“知道为什么能收到吗?” 连胜利笑道:“这还用说?自古邪不能胜正。土匪摄于军队的压力,老老实实把枪交回来了。这也是明智之举,如若不然,到时我大兵压境,他不也一样得乖乖束手就擒?” 连庆听不下去,打断了连胜利的吹嘘,轻蔑道:“连长大人很有本事嘛。人家都找上门了,你怎么不擒他?” 连胜利被呛得脸色一阵红一阵白,抢白道:“那是特殊情况,怎么能一概而论。” 连庆道:“我只问你,知道他们为什么能还枪吗?” 连胜利露出孩子本真,摇头不语。连庆道:“是我买来的。” 连胜利疑惑道:“什么?你买的?你怎么买?” 连庆慢悠悠把与李震海交易的事情说了。连胜利气得浑身发抖,大骂阿爹老糊涂,怎么能平白无故把所有家产给了李震海。连庆好心没好报,一样气得浑身发抖,大骂连胜利官迷心窍,不懂得爱惜性命。父子二人当场翻脸,互不相让。连庆功劳没要着,碰了一鼻子灰,气呼呼出了学堂,边走边骂,决定不再理那个混蛋儿子死活。 连胜利见了阿爹一瘸一拐的背影,心里多少有些愧疚,当下恢复了几分连长意气,叫来张来根和张兴业商量下一步动作。 兄弟二人值班当晚丢枪,心里难受,巴不得能有将功赎罪的机会。这会儿连长召见,深感机会来临,顿时雀跃万分。 连胜利道:“眼下的情形,你们可知道?” 张来根抢道:“知道,就是枪被土匪偷了。咱们现在只有两把枪,敌人至少有十把枪。从实力上来看,我们打不过敌人。”连胜利点头赞许,转头看张兴业。 张兴业道:“其实这个只是表面上的问题,还不是最主要的问题。最主要的问题是,敌人在暗,我们在明。敌人对我们的情况一清二楚,我们对敌人却一无所知。至少到目前为止,只知道土匪里面有个人叫李震海,是原来的石头村人。” 连胜利点头道:“兴业说得在理。所以,我们想要打赢敌人,必先探明敌人的情况。知根知底,才能打胜仗。现在,给你们兄弟俩一个立功的机会。” 兄弟二人兴奋得全身发抖,急道:“什么机会?” 连胜利不紧不慢道出四个字:“查探敌情。” 第九十四章 难兄弟避祸逢艳遇 戴罪立功是个容易骗人的词语。从戏文里面看,一旦戴了罪,想要立功,那就像切菜一样简单。 张来根、张兴业兄弟两领了命令屁颠屁颠走出学堂,心中意气豪迈,一心想要踏平土匪窝。走没两步,张来根先回过神,发现这菜并不好切。土匪窝在哪里都还不知道,如何踏平? 张兴业也犯了难,想要折回去问连胜利。张来根劈头盖脸给了张兴业一个耳刮子,大骂:“你是不知道死活啊?连长好不容易给了咱俩一个戴罪立功的机会,你敢再回去招惹他?再说了,连长也不是神,我们都不知道那个李震海的窝在哪里,他就能知道?你这样去问,他要是知道便好。要是不知道,那可要怎么收场?还不当场把咱们两个给毙了?”张兴业惊出一身冷汗,郁闷得不再说话,低头往前走。 张来根脑子比较灵活,想起李震海出手救了陈蛋和郑进财,断定李震海与陈郑二人有瓜葛,决定去找这两个人问问虚实。张兴业建议道:“郑进财就是个醉鬼,找他也说不出个屁来。还是找陈蛋比较实在些。” 陈蛋从树上掉下来后,摔得不轻,加上在树上吊了许久,浑身酸痛,躺在床上依依呀呀叫个不停。张莲花伺候了一阵,见无大碍,边撇下他下地干活。 张来根张兴业进门时,陈蛋并没有看见,只顾着揉肩膀摸屁股。张来根咳嗽两声,阴阳怪气道:“陈保长好大的架子啊。” 陈蛋努力睁开眼睛,一看是部队的人,吓得屁滚尿流,忍痛滚下床,不停鞠躬道:“哪里哪里,结我一百个胆子我也不敢在军爷面前摆架子啊。” 张来根笑道:“免了免了,看你疼成那个鸟样,乖乖躺着吧。我问你一个事,你得给我老实回答。如若不然,就把你吊回树上去。”陈蛋对那棵树心有余悸,慌忙答应。 张来根不紧不慢道:“那你就乖乖说吧,李震海在哪儿?” 陈蛋就怕人家问他李震海的事。虽然李震海把他从树上放下来,但是也让大家觉得他这个保长与土匪有瓜葛。清清白白的一身就这么被污染了。再说,李震海神出鬼没,怎么会知道他在哪里。陈蛋老实道:“军爷,我不知道啊。” 张来根冷笑道:“看来,你是在树上还没吊够啊。” 陈蛋哀求道:“别别别,我是真的不知道。要是知道,我早就主动去告诉你们了。李震海出现得很突然,我也不知道他是从哪里冒出来的。你想想,我们要是有关系,他怎么不好好的把我放下来,却要大老远割断绳子,让我结结实实砸到地板上。你看看,你们看看,我是头壳朝地掉下来的,后脑勺破了一个大坑,现在还在流血呢。” 张兴业过去拨开陈蛋后脑勺的头发,果然看见一道血口子,对张来根点了点头。张来根信了陈蛋的话,迟疑道:“既然这样,就给你个立功的机会。你帮我们判断一下,李震海最有可能在哪儿?” 陈蛋看了看这兄弟两个,问道:“你们要去找李震海?” 张兴业道:“对。” 陈蛋似笑非笑道:“就你们两个?” 张来根道:“对。” 陈蛋摇头不说话。张兴业一把扯住陈蛋的衣领,喝道:“有话就说,有屁就放,你老母的摇什么头?” 陈蛋缓缓道:“这是要去送死啊。李震海什么枪法你们没看见?那就是百步穿杨,几百里以内取你们两个的人头犹如探囊取物。你们现在连枪都没有,怎么去找李震海?这不是去送死是什么?” 张来根一听,整个人软了下去,愁眉紧锁,不再言语。张兴业急道:“那你说,我们该怎么办?” 陈蛋叹道:“还能怎么办?去了是死,不去更是死。怎么死就只能让你们自己去选择了。” 张来根、张兴业兄弟俩完全失去了主意。这哥俩毕竟才十七八岁,涉世未深,遇到这样性命攸关的选择,还是举棋不定。陈蛋自身难保,自然也想不出什么好办法。 兄弟俩只能怏怏出了陈家大门,晃晃悠悠往村口走去。走到村口,张来根道:“这样瞎走也不是办法。” 张兴业应道:“我也知道不是办法,那要怎么办呢?你拿个主意,我跟着你就是了。” 张来根道:“找是肯定没地方找的,这里到处都是山,每座山头都可能藏土匪。这要是一座接一座的找,等我们死在山上了都找不到什么。”张兴业抬眼扫了一遍蜿蜒起伏的群山,唉声叹气。 张来根道:“找是找不到,但我们可以等。” “等?” “对,等。” “怎么等?” “就在村里等。你想啊,李震海拿了枪要干什么?土匪拿了枪就是要抢劫。连长的阿爹花了一枪块大洋才买了他两把枪。也就是说,他的手上还有十把枪,说不定还会再拿出来卖。” “他要是不卖了呢?” “不卖也会带着枪出来抢啊。你傻啊?土匪不打劫要靠什么吃饭?” “他要是不来石头村打劫呢?” “那咱们两个就死呗。行了吧?为什么为什么,你就总会为什么,不会点其他的?要不你给我想个办法出来?总之,我说等。你等不等?” “等。” 打定主意,兄弟两个又商量了等的地点。思来想去,得找个不会让连长发现的地方,而且得有吃有喝的。最后,决定躲在陈蛋家。 兄弟俩折回陈蛋家,想在那住上一段。陈蛋吓得不轻,害怕这两个瘟神真的住在家里,绞尽脑汁往外推。想了半天,总算找到个看似合理的理由,陈蛋道:“二位军爷要住在我家,这可是我陈家祖上修来的福分啊。但是你想啊,连家被劫了一千大洋后,哪家是石头村最富有的?从表面上看,肯定就是我陈家了。所以,李震海的下一个目标是谁?最有可能的就是我陈蛋家。他一来,看到有部队的人在,肯定得立刻开仗。那时,他们荷枪实弹,你们两个徒手空拳,不是得当枪靶子?这个你们还得想清楚啊。看你们的样子,都还年轻吧?娶老婆了吗?” 张兴业脱口道:“没呢,连女人都没碰过。” 陈蛋叹道:“那就可惜了哦。要是留在这里吃了枪子,那真的是一辈子都没碰过女人。” 张来根怒道:“你说什么呢?信不信我现在就把你的脑袋拧下来?” 陈蛋不敢再瞎说,诚恳道:“我只是实话实说,如果你们决定要住我这里,我也没有意见。别说养你们两个人,就是把你们整个部队的人带来,我也能养得起。要是你们决定住下来,那就住下吧。你们放心,我也绝对不会去跟连长说什么。” 张兴业看了看张来根,低声道:“阿哥,咱们还是别住这里吧。万一土匪要是真来了,我们不就死定了?我还不想死呢。” 张来根听了小弟的意见,心里也虚,转头问陈蛋:“那你觉得哪里最安全?” 陈蛋道:“最安全的肯定是连家啊。李震海刚刚劫过连家,肯定不可能再去。但是,躲在连家肯定会被你们连长发现,那样也不好。陆家也不行。李震海和陆明水有仇,我估计不久以后也会去劫陆家。算来算去,也就彭家会好一点。彭家不差吃穿,也没招惹过李震海,是个藏身的好所在。” 张来根想了想,觉得陈蛋说得在理,也不道谢,拉了张兴业悄悄摸入彭家。陈蛋见兄弟俩离去,卸下心头大石,来不及去管太多,躺回床上继续呻吟。 张来根、张兴业摸进彭家,正遇到彭钦定跟小姨太在床上搞事情。彭钦定隐约看见两个人影闯进来,以为是土匪来了,吓得翻身坐起来,扯了衣服胡乱穿上,大喊:“土匪啊,土匪啊。” 张来根上前捂住彭钦定的嘴,威胁道:“哪个是土匪?别乱喊,不然弄死你。”彭钦定吓得不敢张嘴,全身瑟瑟发抖。 张兴业点上火把,四处照了照,看到床上惊魂未定衣衫不整的小姨太,眼睛便定在那里。 张来根松开彭钦定,沉声道:“怎么,认不得我们兄弟两个?我们是连长部下,奉命隐蔽在你家,到时候里应外合好抓土匪。这是秘密行动,你别四处乱喊乱说,千千万万不能走漏风声,就连你的家人都不能说,知道吗?不然的话,我把你的头壳拧下来当球踢” 彭钦定仔细看了,的确是部队的人,心神定下大半,点头称是,唯唯诺诺站在一边等候命令。 张兴业仍旧看着床上的小姨太,口水直流。这小姨太是彭钦定前一阵从县城买来的,也是个风流女子,并不惧怕眼前这个毛头小子,两只流情的眼睛在张兴业身上来回打量,似乎没穿衣服的是张兴业而不是她小翠娥。 彭钦定看到了二人之间的眉来眼去,醋意大生又不好当面发作,不停咳嗽。张兴业并没立即收回眼神。当兵几年,习惯了嚣张的作风,别说看个女人,就是伸手去摸女人的奶子又怎么样。 前几日行军的路上,遇着一个姑娘,长得玲珑有致。几个阿兵哥把她团团围住,揉的揉捏的捏,直把姑娘家弄得咿呀乱叫。张兴业也摸了一把,软软的,肯定是奶子,但不知是左边还是右边。 那以后,天一黑张兴业就怀念起那股绵绵软软的感觉,摊开手掌在空气里作出揉捏的动作,似乎四处都是那个姑娘的奶子,又似乎什么也没有,只是满头壳都是奶子。 张兴业肆无忌惮地看着女人的胸脯,虽然隔着一层被单,中间那条深沟也是若隐若现,一眼就能看出规模不小。被单之下,肯定有一番好风景,张兴业暗自断定。 张来根也发现张兴业失态,喝道:“没见过女人的奶啊,看看看,看我个鸟?” 张兴业收回眼神,略带尴尬看了张来根一眼,转头也朝彭钦定喝道:“咳咳咳,咳我个鸟啊,看看会死吗?” 彭钦定不知该怎么回答,心中暗自叫苦。莫名其妙来了两个瘟神,这可如何是好。 张来根道:“给我们准备个房间,没有我们的允许,外人不许进入。每日三餐,由你负责送。要是走漏半点风声,我叫你全家死绝。” 张兴业指着小翠娥补充道:“她送也行。”彭钦定不敢反抗,点头称是。 彭钦定家大业大,空房间有的是。上下厅结构的回字形红砖厝是传统大厝建法,彭钦定家几年前就是。后来家业更大,房子自然也应该更大,便在大厝两边紧挨着建起两座对等阁楼,叫小厝。东边小厝用来搁置一些干活家什,囤放粮食。西边小厝一直空着,农忙时节给短工住。 彭钦定把西边小厝二楼厢房简单收拾了给张来根、张兴业兄弟两个住,一日三餐亲自送去。兄弟两个在厢房里关了两日,憋得发慌,恨不能踹开门板到外面游玩一番。中午,彭钦定应连庆之约,去连家吃酒。走之前,特地吩咐小翠娥招呼好张氏兄弟。 古人说,仙人打鼓也有时错。彭钦定光顾着去喝酒,却忘了小翠娥与张兴业眉来眼去的细节。小翠娥端着饭菜去敲厢房门,兄弟俩听出敲门声不一样,低声问:“谁?” 小翠娥甜声道:“军爷,是我。” 兄弟俩一听这声音,全身酥麻,急急忙忙开了门。小翠娥款款踏进门槛,一步一扭捏,像只优雅的猫。兄弟俩两天没见到人影,如今一个年轻女人摆在眼前,四只眼睛都直了。 其实,小翠娥的姿色并不出众。但是,对于两个久未闻过或者是从未闻过女人味道的青春男子而言,这就是仙女。张兴业顾不得吃饭,箭步冲上去,关了房门。 小翠娥是个中高手,早料到这两兄弟是饥渴色狼,心中既害怕又期待。打定主意送饭时,就知道会发生什么。现在张兴业这般举动,自然也在意料之中,仍旧笑吟吟看着兄弟俩。张兴业从后面一把抱住小翠娥,又是亲又是啃,又是揉又是捏。 张来根对这个弟弟向来疼爱有加,对于迟迟未能让他尝尝女人的滋味一事也是耿耿于怀,加上现在随时都有性命危险,更觉得应该让阿弟体验一回,当下也理解了阿弟的急色,不好直接就站在面前看,干咳两声道:“这样,你们在里面弄,我出去把风。” 张兴业也不推辞,直接道:“谢谢阿哥,一会儿轮我去外面把风。” 张来根未置可否,满眼怜惜地看了张兴业一眼,转身出了房门。 第九十五章 张兴业恨做风流鬼 张兴业还是个未经女色的童男子,虽然在梦里玩遍了所有认识的和不认识的女人,用尽了各种姿势各种手段,但实战经验为零。真正把软热女体搂在怀里时,却只会揉揉捏捏啃啃咬咬。像一个孩子掉进了糖果屋,到处都是诱人的甜品,一时不知从何下嘴。 小翠娥是风月老手,什么样的男人都见过,什么样的奇怪招数都领教过,就是没见过处男。她从没想过这辈子还能跟童男子一起睡觉。现在,一个俊秀的青葱少年真真实实摆在自己面前,怎一个爱字了得? 看着张兴业满头大汗,气喘吁吁的样子,小翠娥心生怜爱,反客为主,脱了衣裳,把乳头塞进张兴业嘴里,任他吸咬。又窸窸窣窣帮他脱了衣服,握着家什就往身体里塞。 张兴业像个溺水的孩子抓住了一条救命的绳子,一把揪住冒出头来大口呼吸新鲜空气,救命般的惬意灌进心田,使上气力没头没脑肆意顶撞。 小翠娥按住张兴业的肩膀,柔柔看着他,示意放慢速度,不要着急。张兴业领会了小翠娥的意思,放缓速度细细玩味,便领略到了欲仙欲死的乐趣,死死搂住小翠娥又是爹又是娘的胡乱叫唤。 张来根在门外听得心痒难耐,想要冲进去又怕影响阿弟干活,只得站在门口把手伸进裤裆玩鸟,把一条软不拉几的肉条搓成一根坚硬滚烫的棍子。 搓得正起劲,窗口传来几声冷笑。张来根吓了一跳,抽出手掌,四处查看。只见一个人坐在窗台上,玩着手上的王八盒子,像是在看窗外,又像在看房内。 “李震海?”张来根坚硬的肉棍迅速软下去,一颗心藏像要从嗓子眼冒出来。 李震海从窗台上跳下来,笑道:“没错,正是你阿公。” 张来根顾不得其他,就要去推房间门,通知阿弟快跑。李震海没等张来根开口,一枪砸在张来根的后脖子根。张来根应声倒在地上,一动不再动。 李震海轻轻挑开门,倚在门框上看床上两个男女交缠翻腾。张兴业和小翠娥都在冲向高潮的路上,并没有发现门被打开,更没发现门框上站着一个人。 李震海是过来人,知道这会儿要是打断他们,肯定会造成男方阳痿,太过缺德,还是让他们爽完吧。想着,干脆坐在门槛上欣赏眼前的春宫戏。 张兴业毕竟是处男,第一次品尝女人的滋味,持续不了几分钟,最后冲刺后,一泄如注,搂着小翠娥直喘粗气。小翠娥并未满足,死死抱住张兴业,像条蛇似的不停扭动身躯。 李震海拍了拍手掌笑道:“小伙子,不行啊。这女人还没爽够,你就玩完了?” 张兴业以为是阿哥张来根,也不回头看,懒懒道:“我不行了,阿哥你来吧。” 李震海笑道:“你们倒是兄弟情深啊,兄弟两个一起玩别人的老婆。” 张兴业听出来不是阿哥,吓得魂飞魄散,顾不得穿衣服,翻身坐起,错愕道:“李,李震海。” 李震海笑道:“眼睛没花啊。不错,正是你阿公我。” 小翠娥一听李震海的名字,吓得花容失色,浑身颤抖不停,扯了衣服往身上套。李震海平生最恨水性杨花的女人,看也不看她一眼,操起王八盒子就是一枪。 一颗枪子准准打在小翠娥左边奶子上,直接穿入心脏。小翠娥话都没说一句,便歪倒在床上,一注鲜血从奶子上溜下来,像泉眼一样咕噜咕噜往外冒。 一个性启蒙老师就这么死了。张兴业彻底吓傻了,两腿间的家什缩成一颗花生米大小,上头还粘着些白色液体。 李震海瞄了一眼张兴业的鸟,冷笑道:“就这么点大,也能玩女人?”张兴业不敢回答,也不自觉地看了一眼自己的裤裆。 李震海问:“第一次?” 张兴业完全失去了自我意识,只能机械作答:“是。” 李震海若有所思道:“啧,第一次啊。还好,没有打断你们。爽了吗?” 张兴业道:“爽了。” 李震海道:“爽完就穿上衣服吧。然后出去把你阿哥绑起来。” 张兴业迷迷糊糊穿上衣服,像完全不认识张来根一样,仔仔细细把他绑好。照着做完,李震海又把张兴业绑了,把两兄弟连同死去的小翠娥一并扔到床上,自顾自坐在椅子上抽烟。 张来根悠悠醒来,看见脚边两眼翻白胸膛冒血的小翠娥,吓得精神紧张,意识清醒,大喊:“快,快来人啊,土匪啊,杀人啦。” 李震海把手枪伸进张来根嘴里,威胁道:“再喊,信不信我就这样开一枪?”张来根不敢出声,眼巴巴看着李震海。 张兴业这会儿也已回过神,哀求道:“别别别,别杀我阿哥。你要杀就先杀我吧。求你了。”张来根不能说话,呜呜呀呀猛摇头。那意思是,别杀我阿弟,要杀先杀我。 李震海看了看可怜巴巴的张兴业,多少有点被这二人的兄弟情义感动,软道:“谁说我要杀你们?你以为我是杀人不眨眼的妖怪?放心吧,一般是不会杀你们的,除非你们很不合作。你们合作这枪就合作,你们不合作,这枪肯定也就不合作。” 张兴业急道:“合作,我们一定合作。” 李震海笑道:“那就好了。乖乖坐着,不要说话,不要出声。” 兄弟两个便安安静静坐着,蜷缩着身子,大气也不敢出。 彭钦定吃完酒,一路哼着小曲回家。进了家门,不见小翠娥出来相迎,暗骂一句疯女人,便向小厝厢房走去。心想,这个疯女人肯定是去勾搭那两个青壮男子了。 到门口,见房门虚掩,趴在门缝一看,正好看到两条赤裸裸的白腿,彭钦定断定是小翠娥在里面野疯,气得心肺爆炸,推门大喝:“好你个疯女人啊,青天白日的敢在这里偷干兄。我看你是不知道死啊。” 门刚进去,彭钦定就傻愣住了。床上绑着两位军爷,边上躺着赤身裸体的小翠娥,这是什么情况?小翠娥怎么在流血,怎么一动不动,死了? 李震海冷笑道:“钦定叔竟然敢抓军爷的奸?胆子不小的嘛。” 彭钦定吓了一跳,定睛一看是李震海,当下全身发抖,无所适从,光张嘴巴不出声音。李震海几步上前把彭钦定反绑了,扔到床上。 彭钦定惊道:“死人子,你要干什么?” 李震海笑道:“没干什么啊,我还能干什么呢?有人说我是土匪,其实不是。我只是个斯文人,你看见没,讲话都斯斯文文的。今天来,就是想找你借点东西。” 彭钦定骂道:“你尽管去死吧。我没东西借你。要借到其他家借去。” 李震海也不恼怒,冷笑道:“你有没有东西借我不管,反正我就是要找你借。” 彭钦定道:“你要借什么?” 李震海道:“也没什么,就是找你借点零花钱。你放心,我要得不多,一千大洋就行。” 彭钦定怒道:“夭寿仔啊,一千大洋,你怎么不去打劫啊?” 李震海哈哈大笑道:“难道你看不出来我现在就是在打劫吗?” 彭钦定愤怒难当,大喊:“土匪啊,快来抓土匪啊。” 张氏兄弟被彭钦定的呼喊声刺激,也涨了胆量,跟着大喊:“土匪啊,快来抓土匪啊。” 太过大意,或者太过自信,往往会带来很麻烦的后果。李震海就是太过自信,以为彭钦定和张氏兄弟都是没胆的人,不敢声张。没想到这三个人突然起疯,叫得分外响亮。 李震海拿枪要去敲晕彭钦定,张兴业奋不顾身用头撞向李震海。李震海没有敲到彭钦定,反被张兴业撞倒在地。情势紧急,不容思考,李震海拿枪对准张兴业,连续打了三枪。张兴业缩在地上弹了几下,停止呼吸。 张来根见阿弟被打死,哪里肯罢休,彻底疯了,嗷嗷乱叫,也向李震海撞过去。李震海转身闪开,对着张来根的背心开了两枪。张来根应声倒地,不再动弹。 可怜这兄弟两个,刚要学会为人处世,便已成为抢下冤魂。想当初,家里穷得揭不开锅,迫不得已当了兵。本以为可以捞点钱财成家立业,没想到什么都还没做,就走到了黄泉路上。也算是天公可怜,在临死前让还没闻过女人香的张兴业当了一个风流鬼。 彭钦定见李震海接连杀了三个人,吓得面如土色,上下两排牙齿拼命打架,不敢再出一点声音。李震海怒气未消,大喝:“喊啊,你再喊啊。这几年,我杀过的人比你碾死的蚂蚁还多,也不差你一个。喊嘛,继续喊啊。” 彭钦定暗暗叫苦,不敢吱声,可怜巴巴看着李震海。李震海扇了彭钦定一个耳光,骂道:“别他老母的用这样的眼神看我。刚才那可怜囝仔用这样的眼神还有点杀伤力,你一个老男人,恶不恶心?再多看一眼我就吐了。” 彭钦定便乖乖收回眼神,蹲在地上,抱住头壳。李震海抬脚对准彭钦定的屁股,狠狠踹了一脚。彭钦定像一个球一样,滚了好几圈,一头撞在墙上,哎呀直叫。 李震海仍不解气,喝道:“老家什,这么老了还要做老风流。弄个这么年轻的老婆你能搞得动?搞不动吧?怎么样,最终只能被这两个后生家搞。人家这是帮你啊。怎么都不见你感谢人家?” 彭钦定被说得脸色铁青,却又不能发作。李震海是穷人出身,一看到地主老儿娶小姨太就一肚子的火,恨不能把那些人的老鸟都割下来喂狗。眼前,就是一个机会。 第九十六章 李震海玩火终自焚 娶小姨太是地主豪绅的通常做法,就像现在的有钱人养小三一样,再正常不过。如果要割这些人的鸟,估计可以堆成一座大山,比钟石山还高的大山。 彭钦定在石头村算是比较有文化的地主。有文化的人,想法自然就多。有了钱以后,最想要的就是生活的品位。以前喝稀饭,现在至少得有上等大米熬的稠粥。以前大口吃肥肉,现在至少要腿间精肉切片。以前玩自己家里的糟糠之妻,现在至少要玩年轻紧致的黄花姑娘。 所以,纳妾对于彭钦定而言,是水到渠成的事。只不过纳妾的过程还是曲折。石头村对于纳妾并不反对,但经过陆明水纳李荷花的事件后,再无本村女子肯做小妾。彭钦定只得去城里物色。 经过媒人介绍,小翠娥进入彭钦定的眼界。起初,彭钦定也不尽合意,以为长得不够标致,看过一次便忘了。 小翠娥本是良家子女,自幼家贫,命运多舛,十三岁便被卖为妓。好容易攒够银钱准备赎身,又被一个负心汉骗去,弄得欲生生不了,欲死死不得。毕竟是经过岁月的历练,没那么容易丧失自我。自那以后,小翠娥下苦功研习床上功夫,把观音坐莲、倒浇蜡烛、纵蝶寻芳、教蜂酿蜜等等姿势学个深透,不久后便闻名县城,成为头牌。 某日,彭钦定又去县城逛荡,学着其他有钱老爷,进了妓院。也是机缘巧合,提供服务的正是小翠娥。小翠娥抓住彭钦定年老体弱的特点,使出了观音坐莲、倒浇蜡烛之势,把彭钦定服侍得欲仙欲死欲罢不能。 舒畅之后,彭钦定重新提起纳妾之事。小翠娥恨不能早日离开妓院,上岸从良,管他嫁给谁,总被在妓院天天伺候不同男人好,当下表示同意。 彭钦定找了公证人,付了赎金签了字据,把小翠娥买回家。又哄骗村人说小翠娥是远房亲戚的同乡,直到新婚之夜时还是处子之身。为了不让村民说闲话,特意在一块白色手帕上洒了鸡血,晒在门口。 有好事的村民见了血迹,也就没闲话好说,净说彭钦定运气好,那么老的牛还能啃到嫩草。也有人担心彭钦定体力不支,会被小姨太榨干。 彭钦定刚开始乐此不彼,天天赖在小翠娥的身上鬼哭狼嚎。约莫过去半个月,身体立刻出了状况,两腿无力,印堂发黑,果真像传说中娶了狐仙鬼女一般。 正房林美英实在看不下去,把彭钦定数落一番,要他节制着些。彭钦定又是个好脸面的人,小翠娥主动脱光身子,再怎么样也要硬上,直到弄出些汤汤水水才算完事。林美英无奈,又去找了小翠娥,被小翠娥不冷不热地顶了回去,一气之下,干脆不去理会,任那两个男女随便去。 又过一段时间,彭钦定连举起都困难,也只能作罢,远远躲着小翠娥。时日一长,小翠娥自然会有看法,一看到年轻男子便骚情四起。这才有了与张兴业干柴烈火一节。 前几天,彭钦定好容易来了兴致,搂着小翠娥就要办事。小翠娥久未承欢,自然也是来者不拒。二人卿卿我我在床上弄得正欢,张来根、张兴业兄弟两个就闯进来了。 一番故事,与李震海毫不相干。只能说小翠娥红颜薄命,好不容易跳出火坑,又莫名其妙掉进火海。人生,都是讲不清道不明的迷局,谁也不知道这扇门背后是什么。 李震海现在想割了彭钦定的卵鸟。他觉得凡是玩弄年轻女子的老鸟都应该割掉。年轻女子就应该留给年轻男子去玩。吃嫩草的老牛就是不正经的老牛,都应该阉了。 李震海的眼里露出了狰狞的神色,像个兽医看着发情的猪公。彭钦定看到了李震海的狰狞,却看不清他想干什么。 李震海冷笑道:“把裤子脱了。” 彭钦定全无反应,弄不明白,一个男人叫另外一个男人脱裤子是什么意思。 李震海冷峻而威严道:“我叫你把裤子脱了。” 彭钦定不敢违抗,老老实实脱了裤子,露出一撮杂草般的花白阴毛,草丛中软趴趴躺着一条肉虫。 李震海看着那条老鸟,冷笑道:“就这么点本钱也能娶小姨太?啧啧,难怪都是娶来给别人用啊。”彭钦定瞪了李震海一眼,那眼神像是要吃人。 李震海把枪顶在彭钦定脑门,骂道:“怎么啦?要吃了我?你吃啊?你吃啊。”彭钦定稍稍涨起的士气瞬间被压下去,重新变回唯唯诺诺。 李震海用手指狠狠弹了一下彭钦定两腿间的家什。彭钦定疼得哎哟直叫,紧紧夹住双腿。李震海哈哈笑道:“没有长度,没有硬度,什么都没有,留着干什么?碍事啊。”彭钦定不敢搭腔。 李震海怒道:“我问你呢,碍事不碍事?” 彭钦定赶紧应道:“碍事,碍事。” 李震海笑道:“既然你自己都觉得碍事,那就好了。我这个人没有其他优点,就是乐于助人。现在你觉得你的卵鸟碍事,那我就帮你把它割掉,怎么样?” 卵鸟是男人的象征,不管这个男人是不是阳痿。一个阳痿的男人跟一个太监比,还是有差别的。再阳痿的男人也是男人,再雄伟的太监还是太监。彭钦定紧紧捂住卵鸟,失声大呼:“不要啊,饶命啊。” 李震海笑道:“喊什么啊,我又不是要杀你。我是在帮你,你不懂吗?乖,别怕,很快就好了。”说完,就要过去按住彭钦定。 事关男人尊严,彭钦定哪里肯轻易依顺,撒腿就跑。二人在房间内你追我赶,好不热闹。 楼下的林美英早就听见小厝传来的呼喊,尤其是那几声抓土匪,急忙吩咐彭有力去报告连胜利,又叫下人去通知全村的村民,吩咐完后,拿了一个木棍就冲进小厝。 彭钦定见林美英赶来,也不管她能不能打得过李震海,三两下躲到她身后去,大喊救命。林美英救夫心切,把木棍横在胸前,作出要拼个你死我活的架势。 李震海干脆坐在椅子上,笑道:“钦定叔,挣开的你狗眼认真看看吧,这才是真正在乎你的女人啊。我有枪她都不怕,还敢为了你这条贱命跟我拼了。啧啧啧,你看你,你看你,四处去拈花惹草,还纳个比女儿年纪还小的小老婆,对得起眼前这个女人吗?” 彭钦定被说得脸红耳赤,答不上话。这几句话也说进了林美英的心坎里,更加激发了她保护丈夫的责任感,大义凛然道:“别废话,要杀就先把我杀了。” 李震海笑道:“我只是想教训教训你这个吃里扒外的丈夫,不会杀你们的。你想啊,他留着这条卵鸟不给你用,拿到外面去勾引其他女人,留着干什么用呢?我帮你把它割了,省得你烦恼。” 林美英脸微微红了一下,喝道:“这是我们夫妻两个的事,要你管?” 李震海笑道:“我今天还就管定了。”说着,一把推开林美英,按住彭钦定就要去扯他的卵鸟。 紧咬关口,门口传来一声怒喝:“死土匪,放开我阿爹。”来的不是别人,正是彭钦定的大儿子彭有力。 彭有力去报告后,立刻飞奔回家,没头没脑闯进小厝,恰好遇到李震海行凶。李震海也不畏惧,举起王八盒子对准彭有力的脚掌开了一枪。彭有力的右脚背被枪子打穿一个窟窿,疼得抱成一团,乱吼乱叫。 经过一番折腾,抓土匪的呼喊声早已传遍小小石头村。连胜利率领麾下部队悉数赶到,不少村民也自发包围过来,百十号人像看大戏一样集中在彭家大门口。连胜利手上只有两把枪,而且不知道李震海带了几个人几把枪来,不敢冒进,吩咐士兵老老实实在门口守着。 李震海折腾了一阵,听到屋外人声鼎沸,知道这回玩得有点过火,隐约觉得事情不妙,急急忙忙放开彭钦定,转身跳出窗台,要从房顶逃跑。 房子外的人对房顶看的一清二楚,连胜利早早拿着枪瞄准窗口,守株待兔。李震海刚冒出身,一颗枪子便飞过来,从他大腿边蹭过去。李震海吓了一跳,举枪对着人群胡乱射击,从房顶往后跳下去。 几颗枪子从连胜利耳边嗖嗖飞过,吓得所有军民趴在地上不敢动弹。等了片刻,发现只有一个土匪出来,连胜利心里有了底,拿着枪奋力追赶,不停开枪。 李震海边跑边回身开枪,极力想要甩开连胜利等人。连胜利哪里肯轻易放弃,用尽吃奶的力气拼老命去追。跑到溪边,李震海气喘吁吁,体力有些不支,所幸跳进水里,沿着下游漂去。连胜利分析了水流趋势,带着部队沿着溪岸追赶。 李震海游了一阵,遇到浅滩,爬上岸边,正打算稍作休息。回头看见背后的追兵还在,距离也近,再跑就成活靶子,找了一块大石头藏身,躲在石头背后开了几枪,打死一个士兵。想再开枪时,枪子用尽,气得拿枪猛敲石头。 连胜利隐蔽了一阵,见李震海没有继续射击,想必是枪子用尽,顿时士气大涨,带着部队向前冲。李震海无计可施,只能拔腿猛跑。连胜利一个箭步冲上去,从背后扑到李震海。士兵很快冲上来,把李震海团团包围住。 李震海英雄气短,干脆扔了手枪,坐在地上摆出一副听天由命的样子等候发落。连胜利也不着急,慢悠悠捡起地上的手枪,放在嘴边吹了吹气,缓缓道:“带走。”几个士兵上前把李震海反绑带回学堂。 村民已经全部聚集到学堂,等着看连胜利如何发落李震海。张来根、张兴业、小翠娥三具尸体也平平躺在学堂操场。大家都屏住呼吸,等候连胜利发话。 彭钦定一家却有些按耐不住,一个个义愤填膺。彭钦定已经穿好衣服,摆出一副苦大仇深的模样。彭有力的右脚包裹得像个巨大的面包,眼里燃烧着熊熊怒火。彭有才纵然斯文,也忍受不住阿爹阿哥被人如此凌辱,冲到前面给了李震海两个巴掌,后被士兵挡开。 连胜利环视众人,似乎并不急着审理,下令把李震海倒吊起来,又令所有村民一律不得击打李震海,否则按律论罪。在村民的思维里,杀人就该偿命,杀了三个人更应该千刀万剐凌迟处死,不知道连胜利葫芦里卖的什么药。 第九十七章 巧连长使计诓陈蛋 火是一种可怕而又充满诱惑的物件,像老婆以外的女人,看着好玩,玩过之后只能留下无尽的伤害。玩火终自焚,这是飞蛾爱玩的游戏。明知道会被烧死,还是一只接着一只扑将上去。 人也喜欢玩火,特别是有点能力的男人和忘乎所以的男人。李震海这次就是玩火。李荷花几次建议,得了枪就好,莫要再去石头村。李震海偏偏不听。他觉得,在石头村跌倒就应该在石头村爬起来,得让石头村所有人看看,他李震海也不是个孬种。结果,李震海就在石头村又跌倒了。 这一次算是跌了个底朝天。整个人被倒挂在树上,脚对着天,头朝着地,不是底朝天是什么。李震海以为,被抓以后肯定是要受尽严刑拷打,才能消了连胜利的心头之恨。 不曾想,连胜利并没有为难李震海,甚至问都没问过他一句话,也不靠近他。还吩咐了厨子,每天好饭好菜送给李震海吃。 李震海搞不清连胜利葫芦里卖的什么药,以为多半是想拿自己去换回他那些枪支,所以不能把自己弄坏了。这样一想,也便心安理得,挂在树上等着连胜利来谈条件。 连胜利没有找李震海,却先找了保长陈蛋。陈蛋在家养了几日伤,身上的疼痛渐渐消去,恢复了往日的神色,只不过眉宇之间多出了几份忧郁神色。这也难怪,连胜利回来之前,石头村都由他说了算数。现在他这个保长说话,还不如连胜利放屁。 连胜利踏入陈家大门时,陈蛋吓得全身发抖,以为又要被拿去问话,连招呼都打不出来。连胜利呵呵笑道:“怎么了陈大保长,我来了也不问一下?” 陈蛋颤抖道:“你,你来啊?” 连胜利笑道:“是啊。在忙什么呢?” 陈蛋结巴道:“没,没干什么。” 连胜利关切道:“怎么样,身上的伤好些了吗?” 陈蛋有点受宠若惊,急忙道:“好了,好了,一点事也没有了。” 连胜利笑道:“好了就好。我之前对你有些误会,今天是特地登门给你道歉的。还请阿蛋叔大人有大量,不要跟我这样小字辈的孩子计较啊。” 陈蛋一时看不清连胜利在搞什么名堂,心里多少有些感动,摆手道:“使不得,使不得。你是那么大的一个连长,怎么敢给我道歉呢。再说,你都是秉公办事,都是对的,都是对的。” 连胜利长长吁了一口气,叹道:“还是保长明白事理啊。官场上的事情,你多少也知道一些。你别看我这个连长当得威风,心里苦着呢。进了部队,一切都按命令做事,可不像在村里还能讲点人情。有时就是身不由己啊。你说,我能愿意把你吊起来吗?不愿意的。再怎么说,你都是我们连家的恩人。我能干出恩将仇报的事吗?不能啊。” 陈蛋心中暗骂,你老母的不是什么都干出来了吗,嘴上不好明说,道:“那是,我理解的,我能理解的。” 连胜利道:“你理解最好了。能得到保长的理解,就是得到了全村百姓的理解。这是我的荣幸啊。实话实说,我今天来就是来跟你道歉的,其他的没有。” 陈蛋被连胜利的诚意打动,神经基本放平,心里满是感激,之前受的委屈都烟消云散,激动道:“不敢当,不敢当,连长言重了。” 连胜利起身往外走,边走边道:“应该的。我能做的不多,只能是来跟你诚心实意道个歉了。那好,我还有公务在身,先回去了。你如果有什么需要,记得及时跟我说。” 陈蛋感恩戴德道:“一定一定,谢谢连长。” 连胜利笑呵呵走出大门,走没两步又折回来,笑道:“有个事情倒忘了。” 陈蛋这会儿已经完全放松警惕,就算是连胜利想要他的头壳都可以随便割了给他,干脆道:“什么事请直说。只要我陈蛋能做得到,绝不说第二句话。” 连胜利道:“也不是什么大事。我这里有一份公告,想让你帮忙到各家各户去宣读一下。你也知道,在这村里我毕竟是小字辈,大家都不听我的。你一句话可以顶我几百句。所以还得麻烦你。” 陈蛋被吹捧得飞上云霄,宣读公告这样的小事自然是立刻就答应下来。连胜利饶有深意地拍了拍陈蛋的肩膀,恳切道:“那我就替党国谢谢你了。”说完,从怀里掏出一张公告,塞到陈蛋手里。陈蛋像捧了一个大宝贝,双手举过额头,恭敬送别连胜利。 连胜利走后,张莲花从大房走出来,问:“今天是怎么了?太阳从西边升起来,还是天上下红雨了?黄鼠狼真的上门给鸡拜年了。” 陈蛋笑骂道:“拜你老母啊。你是鸡不是?” 张莲花笑道:“别没个正经。说说,他来干什么?” 陈蛋得意道:“来给我道歉。来给本保长道歉。哈哈。” 张莲花疑惑道:“道你个鬼歉啊。就没有其他的了?” 陈蛋回过神道:“有,就是给了我一张纸,让我去各家各户宣读。” 张莲花拿过那张纸,摊开一看,上面写着:“公告,兹定于九月初九日辰时在清水县玉泉乡石头保学堂公开审理李震海抢劫杀人案,午时执行枪决。” 张莲花疑惑道:“这个为什么要你去宣读?他随便说一下不就全村都知道了?” 陈蛋得意道:“你不想想,我是谁啊?我是保长,我说话的分量能一样吗?枪决这么严重的事,肯定还是要保长来说比较有分量。”张莲花不搭腔,心里觉得这个事情不像陈蛋想的那么简单。 第二日,陈蛋挨家挨户去宣读了公告。村民反映平平,并未觉得这是什么大事,一切都在意料之中。陈蛋没有感受到应有的尊严感,心里略微有些失落。 傍晚,连胜利又去找了陈蛋。有了上次愉快的接触,陈蛋这次显得很是轻松,老远就跟连胜利打招呼:“连长,来啊。” 连胜利笑呵呵道:“是啊,得多向你这个老保长讨教讨教才能管好队伍啊。” 陈蛋素来喜欢听好话,也不客气,笑道:“这话虽然不能当真,但多少有些道理的。我经历过的事情,要比你多得多呢。” 连胜利道:“保长这话讲得还是客气了。直白点说,你吃过的盐要比我吃过的米还多。” 陈蛋笑道:“那不敢哦。我要是吃那么多盐,早就咸死了。” 连胜利笑道:“保长就是这点好,谦虚啊。而且任劳任怨,是全村百姓的楷模啊。你看,今天走家串户的也没见你叫过一句苦。” 陈蛋摆手笑道:“这算什么啊。当年我当差的时候,走遍整个清水县城都是轻松的事。” 连胜利笑道:“那是那是,保长毕竟是练过的人,不简单着呢。我们言归正传啊。各家各户都通知了?” 陈蛋道:“连长信不过我?” 连胜利道:“这说的什么话呢。我信不过你还能信谁?那肯定是全村都通知到了。不过,这好像还不够。” 陈蛋道:“难道要通知两遍?” 连胜利道:“那倒不是。这样啊,昨晚部队开会研究了一下,觉得这个事情很有代表性。为了这周围百姓的人身财产安全,还是应该把旁听百姓的范围扩大一些。最好是扩大到周围的几个村庄去。你是保长,跟邻近的其他保长多少会有些交集。所以,还是想请您再到周围的村子去把这个公告宣读了。甚至可以抄几份,张贴到各个村子去。” 陈蛋一听,一个头立刻变成两个大。石头村本来就山高皇帝远,离其他村子都在几十里路以上,去一个村子就得一天。这周围一圈,有五个村子,就要用去五天,还得马不停蹄死命赶。这算什么鸟差事? 连胜利见陈蛋面露难色,笑道:“我也只是说说,保长要是觉得为难,那就本座亲自去吧。我想,这几个村子的保长多少还是得卖本座几分薄面吧。” 陈蛋脸上有点挂不住,人家堂堂连长都可以去,为什么自己一个小小保长就去不得,急忙抛了畏难思想,慷慨道:“这都小事,我去就行了。宣读个公告还用连长大人亲自去?那不是要被人笑掉大牙。” 连胜利笑道:“保长果然明白事理。石头村有这样的保长,是所有百姓的福气啊。”陈蛋被夸得云里雾里,真就觉得石头村有了一个陈蛋就是黑暗中有了一堆篝火,或者像一个守寡多年的中年女子突然嫁给一个青壮男子。 连胜利见陈蛋应允了,起身道:“那我就走了,这几天就拜托保长了。等你回来后,再好好给你接风洗尘。” 陈蛋道:“连长尽管放心,不送。” 隔日,陈蛋起身去其他村子宣读公告。 临行前,张莲花觉得自己的预感应验了,连胜利果然没给陈蛋带来什么好果子,忍不住骂道:“我就知道他连胜利不会突然猫哭耗子吧。你看,这就没什么好事。几个村子,说得多轻松啊。他怎么不自己去走走看?这个死夭寿,很会使唤人啊。几句好话就把你哄得不知道东南西北了。你也是啊,人家叫你干嘛你就干嘛。人家叫你去死你去不去?” 陈蛋怒道:“念念念,念你老母啊。连长能叫我做事,那就是看得起我。你还念什么卵鸟?是不是要我这个保长真的不干了你才会爽?” 张莲花道:“是啊是啊,做什么破保长啊?一点权力没有,天天被人欺负,你算个什么保长?你是被人欺负得还不够爽?” 陈蛋最受不了人家说尖酸刻薄的大实话,尤其受不了睡在身边这个女人毫不留情的剜隔,当下走到张莲花面前,挥手给了她一个响亮巴掌。 张莲花捂住嘴巴大骂:“夭寿啊,你就是这样一个鸟人,在外面像个孙子,在我面前就像个霸王。有本事你到外面去霸啊,别总在我一个女人面前逞威风。天天打打打,你怎么不去死啊,你怎么不死在半路上不要回来了啊。” 陈蛋被骂得头壳发涨,心脏突然刺痛一下,隐隐感觉一股不祥的预感盘旋在头发顶端。 第九十八章 土匪婆就计放保长 陈蛋定了定心神,不再搭理张莲花,拿了公告去请彭有才抄了五六张,启程往各村宣读公告。 几天下来,走遍五个村子,受到各村保长的热情招呼。有一两个村的保长还请陈蛋喝点心喝米酒。各村也未对张贴公告提出什么异议,反倒觉得这是村里的大事,尽量动员村民有空都去旁听。 陈蛋喜滋滋准备回村,一路哼着小曲,心里说不出的畅快。至少,这个保长还是没有白当的,走到哪儿人家都得让你三分,讨杯茶吃绝对没有问题。 “这就是号召力。”陈蛋自言自语,“还好这次出来了,不然还不知道当个保长这般威风。莲花那个疯女人,什么鸟都不懂,就会碎碎念。回去得让她知道一下这次出来的收获。最好,下次把她也带出来。不然还以为我在唬弄她。” 正想着,脚下被什么东西一绊,摔了个狗吃屎。陈蛋正要低头去查看,只觉得后脖子根传来一阵闷痛,接着就失去了知觉。 醒来时,陈蛋发现自己被绑在一个大厅中央的大柱子上。大厅很宽,中间立着四个柱子,周围插着火把,正中间摆着一张大椅子,椅子上面铺着老虎皮。 陈蛋觉得这个环境有点熟,但一时想不起来到底是哪里。他用力眨了眨眼睛,仔仔细细看了一遍。夭寿啊,这不是以前李知的土匪窝吗?怎么又搞到这里来了?李知死后,这里的土匪不是都跑散了吗?怎么会又被弄到这里来?是谁? 陈蛋正纳闷,大厅里突然火光通明,两排壮汉拿着火把跑进来,分成两队,一字排开。这架势,和连胜利的部队颇有几分相似。 壮汉站队完毕,一个人影从大厅后侧门走出来。陈蛋仔细看去,是个女人。这女人长得不想传说中的土匪婆那样五大三粗,而是文静软弱,一步一扭捏,怎么也不像个土匪婆。 这女人有点眼熟,对,肯定在哪儿见过,却叫不上名字,是谁呢?陈蛋绞尽脑汁思来想去,就是找不到个答案。 女人先开了口:“保长,久违了啊。” 陈蛋吓了一跳,答道:“你认识我?” 女人微微笑道:“阿蛋叔很健忘啊。这才几年,就记得我了?” 陈蛋仔仔细细又看了一遍,差点叫出声来,道:“荷花,你是荷花?” 没错,这人就是李荷花,李震海的老婆,当年被陆明水纳作小妾,李山川的女儿。 李荷花笑吟吟道:“看来保长还是没有忘记我啊。” 陈蛋见是熟人,立刻放松了警惕,笑道:“我以为是谁呢,原来是荷花啊。既然都是熟人,赶紧把我放了吧。你阿蛋婶还在家里等我呢。” 李荷花哀怨道:“阿蛋婶在等你,呵呵。那我在等谁?” 陈蛋不假思索道:“你等震海啊,还能等谁?”刚说完,便暗自叫苦。李震海这会儿被吊在石头村学堂,过几天就要枪决,哪里还能等得回来? 李荷花笑道:“是啊,我在等震海。可是,都好几天了,为什么他还不回家呢?” 陈蛋以为李荷花不知道实情,不想招惹麻烦,支吾道:“不,不知道啊。可能他在外面忙呢?你知道的,男人在外面通常都会有许许多多各种各样的事。” 李荷花冷笑道:“阿蛋叔,你可真能编啊。你就不奇怪我为什么会在这里?不奇怪你为什么会被绑在这里?” 陈蛋尴尬道:“奇怪啊。我正想问你呢,你怎么会在这里啊?” 李荷花笑道:“保长啊,荷花已经不是以前傻不拉几的荷花了。你睁开眼睛看看站在你身边的这些人吧。不瞒你说,这些人都听我的。如果你还低估眼前这个女人,吃亏的可还会是你啊。” 陈蛋多少听说了一些关于李荷花的传说,现在人就在眼前,更加确定传说不假,当下不敢怠慢,直接道:“荷花啊,震海被抓这件事可跟我毫不相干啊。你抓我算是冤枉我了呢。” 李荷花狂笑道:“冤枉?当年陆明水把我们两个逼得走投无路,为什么没人替我们喊冤枉?”陈蛋不知如何搭腔,静静等李荷花的下文。 李荷花道:“也好,离开石头村也好。我们两个浪迹天涯,当了神仙眷侣,过得好不逍遥,好不自在。是你们,又是你们,为什么一定要来破坏我们两个的幸福,为什么一定要拆散我们两个?” 陈蛋忍不住道:“荷花,做人要讲道理。这次是震海先到村里偷枪的,可不能怪别人啊。” 李荷花冷笑道:“偷枪?讲得倒是好听啊。你怎么不问问那枪是用来干什么的?是用来吓唬村民的。还有其他用处吗?现在,到处都是洋鬼子、日本鬼子,这些枪有杀过一个吗?没有。这些完全成了连胜利鱼肉百姓的工具。我们去拿了,是为百姓造福,你懂吗?” 陈蛋觉得李荷花说的有些道理,又道:“拿就拿了,为什么还要回去?这不是去找死吗?” 李荷花眼神由狂傲转为忧郁,多少流露出一些对李震海的抱怨,缓缓道:“震海就是改不了爱玩的习性啊。” 陈蛋接道:“玩吧,玩吧,这都快把性命玩掉了。” 李荷花突然喝道:“谁说的?谁说会把命玩掉?有我在,我看谁敢要他的命?” 陈蛋道:“连胜利啊,九月初九就要枪决震海了。我怀里还有一张公告,不信你拿去看看。” 李荷花冷笑道:“免了。你这样大张旗鼓地四处宣传,不就是为了让我知道吗?不就是要吸引我出来吗?我现在出来了,倒要看看你能拿我怎么样。” 陈蛋道:“不是啊,荷花你多想了。这是连胜利为了扩大案件的影响力,拜托我去邻近各村宣传的啊。” 李荷花道:“你是真笨还是假傻?” 陈蛋疑惑不解道:“这怎么说?按说,石头村发生了这么大的事,我这个保长出来做这个事也应该啊。” 李荷花冷笑道:“看来你是真傻啊。连胜利是在利用你,这你都看不出来?让你出来刺探虚实,一则可以让我知道公审的日期,好布下天罗地网抓我。二则把你的性命交给我,要是他的人来了,肯定来一个死一个,来两个死一双。而你,他也料定我会杀了你。之后,在我头上扣上一个谋杀保长的罪名,再名正言顺把我们全杀光了。好一个一石二鸟之计啊。” 陈蛋吓出一声冷汗,大喊:“饶命,荷花,饶命啊。我不知道,我什么都不知道。真的,真的。” 李荷花抽了抽嘴角道:“我要是杀你,就中了连胜利的奸计。你放心,我不但不会杀你,而且会好好把你送回去。我要让连胜利看看,李荷花并不像他想象中那么好对付。” 陈蛋送了一口气道:“荷花果然大人有大量,果然看事情看得很透彻。” 李荷花道:“你也别说好话。我放你跟你一点关系都没有。还有,你得回答我几个问题。答得不好,我照样杀你。” 陈蛋急道:“你问,你随便问。只要我知道的,一定全都告诉你。” 李荷花问:“连胜利有多少士兵?” 陈蛋道:“原来有十二个,加上连胜利自己就是十三个。现在死了三个,就剩十个。” “有几条枪?” “两条。” “他果真没有其他武器?” “没见到,应该是没有的。” “他们准备怎么对付我?” “不知道,这个真的不知道。就知道他们要在九月初九处死震海。” 李荷花狂笑道:“就凭他们?别说一支十个人的小队伍,就是来个百人部队又怎么样?他们有那本事处死震海哥?笑话。我现在就送你下山。回去后,一句话也不要声张,不能说你见过我,就说一切正常。听懂没有?要是说错一个字,死的就不只是你一个人,还有你一家老小。” 陈蛋完全不相信这样的话会从李荷花嘴里说出来,但是再怎么不相信,还是真真切切从她的嘴里冒出来了,不敢不从,也不能不从,于是不停点头答应。李荷花叫人蒙上陈蛋的眼睛,将他送回抓他的地方。 其实,蒙眼睛这道工序完全是白费的。陈蛋早就知道这个山寨,毕竟有过一次难忘的经历。毕竟,这个山寨里曾经有个叫冬梅的女人,为了救自己把命都舍了出去。李荷花并不知道陈蛋以前来过这个山寨,自然以为这样的做法万无一失。 确定已经安全后,陈蛋心里犯了难。回去要不要说?这是一个衡量轻重的问题。如果最后李荷花能赢,那就不能说。如果连胜利会赢,那就一定得说。但是,这仗还没打,鬼才知道谁输谁赢。 正犹豫着,突然又想起李荷花说的话。心里大骂连胜利不是人,笑里藏刀把想把自己置于死地。也好,你不仁就别怪我不义。当下决定什么都不说。打定主意后,快步走回村,径直去了学堂。 连胜利见了陈蛋,先是大吃一惊,继而露出笑脸,大笑道:“保长办事就是神速啊。这就把几个村都通知完了?” 陈蛋笑道:“那是,不就是走路的功夫。” 连胜利试探道:“这一路可还顺利?” 陈蛋笑道:“顺利。几个村的保长都很配合。你放心,我把准九月初九一大早就会有一大批外村人集到学堂来。到时候,你这个连长可就威风八面了啊。” 连胜利看上去多少有几分失望,讪讪道:“也好,你也辛苦了,早点回去休息吧。” 陈蛋领命出来,心里把连胜利祖宗十八代都骂了一遍,慢吞吞回了家。 第九十九章 死肥猪误陷乱阵脚 古语云,君叫臣死,臣不得不死。连胜利本来想叫陈蛋去死,陈蛋却没死。当然,连胜利也没明说去死,只是叫陈蛋去通知周围村庄的保长。所以,陈蛋还活着,好好地活着。 张莲花不知道路上发生了什么,只问连胜利有没有给点奖赏。陈蛋一肚子怨气没地撒,干脆把张莲花臭骂一顿,倒在床上生闷气。张莲花不明就里,被骂得莫名其妙,也积了一堆字火,嘴里念念叨叨,骂几个儿女出气。 大儿子陈高大也被骂得莫名其妙,操起木棍敲打猪圈里的四只大肥猪出气。大肥猪被敲打得咦咦乱叫,四处逃窜。其中一只稍微苗条一些的,身手也矫健,一蹦出了猪圈,四处疯跑。 陈高大暗叫倒霉。只听说狗急会跳墙,也没听说猪急会跳墙,这只死肥猪的阿爹肯定是条狗,或者肯定是只豹子,不然怎么能跑得这么快?一个瞬间,那头苗条猪就不见了踪影。 一只猪对于一个普通家庭,相当于半个老婆。跑了一只猪就是丢了半个老婆,这还得了?陈高大虽然不是很懂事,但是也十五六的大孩子,自然懂得一只猪的分量,吃惊大喊:“阿爹,阿娘啊,猪跑了。” 张莲花正在气头上,打定主意,就是天塌下来她也不再去管,才不至于拿热脸去贴别人的冷屁股。陈蛋一听猪跑了,骂了一句使你老母,一屁股从床上翻起来,赶到猪圈。 陈高大手指猪跑去的方向,急得说不出话,一直跺脚。陈蛋知道猪是朝那里去的,吩咐陈高大看好其他三头猪,拔腿就去追。 普通的猪走路慢悠悠,受惊的猪跑步却快如闪电。陈蛋追出来时,只能看到满地的猪脚印,还有一块一块练成一条虚线的猪屎。从猪屎的长度可以看出,这只疯猪果然跑得飞快。 陈蛋骂了一句,使你老母。很快又觉得不对,跑掉的是猪,不是人,总不能去使猪的老母。那就是使猪母,太恶心。于了又骂了一句,使他老母。 循着猪脚印找去,陈蛋看见一条猪尾巴,正不停扇动,努力赶跑停在臀部上的苍蝇。陈蛋蹑手蹑脚过去,一把抓住猪尾巴。猪好不容易找到喘息的机会,突然尾巴受到攻击,吃惊不小,使尽吃奶的力气,拔腿就跑。陈蛋没能抓紧猪尾巴,一个趔趄摔倒在地,差点没把牙齿摔断,抬头见猪跑了,只得爬起来继续追。 一只猪在前面跑,一个人在后面追。这样的画面虽然很有喜感,但是在农村并不少见,至少每次要杀猪时,多多少少都要追上一段。所以,村里人见陈蛋在追猪并不感到惊讶,也没有好奇,都伸头出来看看,又缩回去做自己的事。 旁人可以淡定,猪却不行,拼老命往前跑。不怕也不行,被抓到了肯定没什么好果子吃,只能命都不要一味往前奔跑。突然,前脚踩了个空,后脚受不住,整偷猪掉进了一个坑里。 陈蛋追上来,站在坑前直喘粗气,嘴里骂道:“使你老母啊,再跑啊。怎么不跑了?” “连猪的老母你的使啊?还是只要是母的你都能使得进去?”边上传来一个声音。 陈蛋累得只顾低头喘气,也不看身边人是谁,以为是看热闹的,骂道:“你才使猪母啊。我只会使你老母。” 那人喝道:“你他老母的嘴巴放干净一点。小心老子阉了你。” 陈蛋仍未抬起头,满不在意道:“阉你老母啊阉,你爸这根卵鸟就是铁棍,你拿什么来阉?” 那人笑道:“就你那条毛毛虫也敢说是铁棍?我看也不用我阉你,连胜利很快就会来阉你。” 陈蛋一听连胜利的名字,吓了一跳,赶紧抬头查看。不看不要紧,看了差点没吓死。原来,猪一直只顾疯跑,陈蛋一直只顾疯追,一猪一人跑得很专注,来到了学堂门口的那棵树下。树上吊着李震海,树下挖了一个陷阱。猪掉进了陷阱,人站在井边。 与陈蛋对话的人就是倒挂在树上的李震海。陈蛋看了看李震海,又低头看了看地上的坑,问道:“这是怎么回事?” 李震海道:“这是连胜利的卑鄙招术,不管谁来救我,都会掉进这个陷阱里,到时只能任他宰割了。没想到啊,来救我的竟然是一只猪。” 陈蛋没心思开玩笑,无意中破坏了连胜利的抓敌部署,绝对不是好玩的事,甚至是可怕的事。 李震海笑道:“怎么,连胜利还没来你就吓成那样?要不要我救你一命?” 陈蛋道:“你自己都救不了,怎么救我?” 李震海笑道:“我真的救不了我自己?他们派你去通知消息,没人告诉你我什么时候能下来吗?” 陈蛋吓了一跳,问道:“你怎么知道这个?” 李震海笑道:“还能有什么是我不知道的?你都说了,我就教你怎么脱身。” 陈蛋思考良久,正要说话。连胜利听到动静已经赶来。陈蛋吓得把吐到嘴边的话吞回去,不敢张嘴。 连胜利见陷阱上面的干草中间穿了一个洞,以为是土匪掉进去,很是兴奋,几步上前查看,却是一只猪,顿时怒火中烧,怒目看着陈蛋。 陈蛋唯唯诺诺道:“连长,真是不好意思。我家的猪突然起疯,一跑就跑到这里。你看这不是掉进陷阱里了。还好连长在这里挖了一个陷阱啊,不然这猪可能就跑进学堂里去捣乱了。” 连胜利站起身,冷冷看着陈蛋,一字一顿道:“你说的是实话?” 陈蛋吓得双唇打颤,不停发誓道:“我发誓,这个绝对是真的。不信,不信你可以问问李震海。” 李震海笑道:“真的假的我可不知道啊。说不定这陈蛋就是来送情报的呢?” 陈蛋急道:“死夭寿,你乱说什么啊。我若是来送情报的,我就全家死绝。连长,我真的是家里猪跑出来,我追来的。这一路上,村里很多人都有看到。我也不可能抱这一只猪来这里扔进洞里啊。” 连胜利看了看陷阱里呻吟不停的猪,又看了看满头大汗的陈蛋,似乎是信了陈蛋的话。但是,信归信,心中的怒火却难以消退。好不容易布下的陷阱,等的就是李荷花带人来救李震海,把那些死土匪一网打尽,想不到等来的却是一只猪。 人一旦上火,就不能理性。连胜利大喝:“大胆陈蛋,勾结土匪,破坏军用设施。来人啊,给我绑了。”陈蛋便莫名其妙又被绑了,倒吊在李震海边上。陈蛋不停叫嚷,大呼冤枉。 李震海笑道:“省点力气吧,小心急血攻脑。” 陈蛋骂道:“夭寿仔,都是你害的。” 李震海笑道:“我要是没来,你这会儿可能已经被吊死在树上了。不谢我就算了,还一直骂。” 陈蛋大骂:“死人子,你好好的人不做,去做什么土匪啊。做土匪也就算了,还回来祸害村民。你不怕被雷公敲死?” 李震海正色道:“我祸害村民了吗?祸害村民的是连胜利。他都不怕被雷公敲死,我怕什么?” 连胜利冷笑道:“你们聊得倒是很投机啊。没事,不用担心我。在我被雷公敲死之前,一定先叫你们两个先死。来人,把李震海放下来。” 李震海笑道:“怎么?奸计被识破了?戏法玩不下去了?你真应该杀了这个白痴保长啊,轻而易举就破了你的机关。不过话说回来了,你设的机会竟然会被一只猪识破,看来你连猪都不如啊。” 连胜利被说得面红耳赤,抬脚狠狠踹了李震海一下。李震海疼得哎呦直叫,不敢再造肆。陷阱被识破对于连胜利而言,并不是什么坏事。他也觉得,这个陷阱设置太过简单,位置也显眼,无法达到诱敌深入的目的,弄不好还会打草精神。 现在,把陈蛋吊在上面,以假充真。如果真有土匪来救,掉进去一个算一个,没人来救也无所谓。真正的李震海,则被转移到学堂地下室。 陈蛋追猪的事情,全村都知道。陈蛋掉进陷阱的事情,却没人知道。所以,陈蛋被抓的事也没人知道。连胜利叫士兵用黑头套套住陈蛋的头,让路过的村民看不出那个是陈蛋。又吩咐四个士兵藏在陷阱四周,等待土匪到来。 入夜,果然有几个人影朝学堂靠近。看那意思,也是冲着树上之人而来。看守的士兵激动不已,其中一个悄悄溜回学堂报信。土匪正要靠近树下,陷阱里的猪很不合时宜地叫了两声。土匪吓了一跳,四处查看,却没看到什么,仍旧蹑手蹑脚往前走。 士兵仔细查看,发现只有两个土匪来了,心里暗笑李震海在土匪之中地位不高人缘不好。两个土匪突然快步上前,拿了刀子就要去割绳子,脚下一空,掉进陷阱,两把刀子不偏不倚扎进猪肚子。 那猪像一个小孩被被针管插进屁股一样,哇哇乱叫。两个土匪彻底懵了,陷阱经常见,陷阱里面放着一只猪的却从没见过。三个士兵见不费吹灰之力就抓到了两个土匪,兴奋不已,又笑又跳围到陷阱旁。 突然,有人从背后推搡,三个人都掉进了陷阱。 “是谁?是谁推我们?”三个士兵吓得大喊大叫。 洞里两个土匪被突然掉下来的三个人砸得头昏眼花,下意识去拔插进猪屁股的刀。猪刚稳定情绪,刀柄一动立刻恢复疼痛,哪里肯让,撒开四腿胡乱蹦踢,把洞里五个人踢得鲜血直流,哭爹喊娘。整个陷阱像一锅刚刚煮沸的佛跳墙,一只猪,两个土匪,三个士兵,好不热闹。 连胜利并不知道外面发生了什么。他在地下室审问李震海,想找到把土匪一网打尽的办法。正要开始审,就有一个士兵急急忙忙跑来,在连胜利耳边悄悄说了几句。连胜利吓得面如土色,丢下李震海,从地下室后门急匆匆跑了。 到底发生了什么事? 第一百章 连胜利兵败石头村 学堂门口有棵树,树下有一个坑,坑里有六个动物,一只猪,两个土匪,三个士兵。坑里的动物现在都头破血流,谁都没有死,谁都没有力气再折腾,包括猪。 其实,那两个土匪不是土匪。是土匪抓来冒充土匪的两个邻村村民。要是真正经历过大场面的土匪,坑里的那只猪早就被捅死了,后面掉入的三个士兵也被捅死了。 那两个人不是土匪。土匪呢?这就是李荷花的老辣之处。放走陈蛋后,李荷花带着山寨里最得力的十几个人跟着下了山,一路偷偷跟着陈蛋。进了村子,便在学堂附近隐蔽。 李荷花一早看见了吊在树上的李震海,心急如焚,就要冲过去施救。转念一想,又觉不能贸然行事,便强忍住救人的冲动,继续等待时机。正等着,一只猪掉进了陷阱。连胜利的计划完全破产。 李荷花暗自幸庆,同时也感谢那只猪作出的贡献。不一会儿,陈蛋便代替了李震海被吊在树上。李荷花全都看在眼里,命令路上抓的两个村民上前去救假的李震海。村民迫于无奈,只能硬着头皮上。掉进陷阱后,士兵围拢上去,真正的土匪从后面围上来,不费吹灰之力就解决了三个士兵。 连胜利转移李震海的路线完全被李荷花掌握。李荷花一声令下,十几个实力强干荷枪实弹的土匪蜂拥而上,没两下就解决了看守在门口的士兵,直接杀入地下室。 防守最后一道防线的士兵见形势不妙,急忙去报连胜利。连胜利完全没想到李荷花竟然能杀进地下室,吓得手脚慌乱,匆匆忙忙从地下室的后门逃跑。李荷花冲进地下室时,已经不见了连胜利。 李荷花喝令手下去追。李震海道:“免追了。毕竟都是自家人,留给他一条活路。” 李荷花道:“你给他活路走,他以后恐怕得给你死路走啊。” 李震海道:“他一个小连长,丢了枪丢了人,就算是回到部队也会被枪毙,有什么可怕的?”李荷花不与李震海争论,三两下松开李震海,二人紧紧相拥,好不甜蜜。土匪们见状,纷纷退出地下室,把空间留给二人。 李震海抱着李荷花,深情道:“你傻啊,一个女人家也敢来这里冒险?” 李荷花抱怨道:“跟你说话你不听,才会弄成这样。再说了,我能不管你吗?你要是死了,我活着还有什么意思。” 李震海愧疚难当,叹道:“这次是我不好,以后一定听你的,什么都听你的。” 李荷花道:“别傻了。你是一家之主,更是一寨之主,是个顶天立地的大丈夫。还是跟以前一样,什么都还是你说了算。我毕竟只是个女人,没了你就没了主心骨。” 李震海感动不已,死死搂住李荷花,动情道:“娶到你是我这辈子最大的福气。” 李荷花挣脱出来,正色道:“好了,我们赶紧走吧。一会儿村民就会围过来,到时候就麻烦了。” 李震海冷笑道:“麻烦什么啊?连胜利我都不怕,害怕村民?” 李荷花道:“话不能这么说。要是我阿爹阿娘和你阿爹阿娘来了怎么办?打不得骂不得,也会损了他们的颜面。还是赶紧走吧。” 李震海听从李荷花的话,急急忙忙撤出地下室,领着队伍直奔山寨。几个土匪路过树下大坑时,看了看坑里挣扎着的人和猪,把边上的土尽都推进去,活埋了。陈蛋被吊在树上,没人去救。只等到天光时,村民才陆续围过来。陈蛋还活着,坑里的人和猪都死了。 连胜利从地下室逃出来后,从交界宫后的一条小路往南江县跑。跑了几里路,见身后没有追兵,才停下来喘气。 随行只有一个士兵,就是刚才通风报信的那位,叫做林武义,二十岁出头,头脑精灵,处事灵活,很得连胜利欢心。 连胜利这会儿完全失去了主意,虽然没有沦为阶下囚,但却遭受到了他上任以来最大的一次打击,基本上全军覆没。连胜利坐在石头上低头不语,唉声叹气。 林武义无官一身轻,想得更加明白,劝道:“连长,现在这样的情况,咱们只有一条路可走了。” 连胜利急道:“什么路,快说。” 林武义道:“去搬救兵。咱们来的时候,张营长不是说了嘛,完成任务后在南江县汇合。如果遇到什么麻烦,也要及时通知他。” 连胜利迟疑道:“现在落到这般田地,任务还没开始动手,好意思去见张营长?” 林武义道:“不好意思也得去啊。不然眼下要怎么办?我们两个人两把枪,能打得过那一帮强悍的土匪吗?” 连胜利垂头丧气,不停唉声叹气,思索良久才道:“走,找张营长去。” 二人进了南江县,很快找到部队驻扎所在,向张营长老老实实交代了在石头村发生的事。张营长听完,怒不可遏,大骂连胜利领军无方,喝令左右把他拿了关进大牢闭门思过。连胜利懊悔不已,疾呼冤枉。 张营长喝道:“叫你去石头村,是想你对村里的情况比较熟悉,可以多招募一些士兵,你呢?去那里干什么了?你去那里耀武扬威,去那里横行霸道,去那里被土匪打得落花流水,还好意思回来见我?”连胜利自知理亏,不敢顶嘴。 林武义帮腔道:“营长,是那群土匪用了迷魂烟,才把兄弟们撂倒的,不然枪也不可能丢。这个怪不得连长啊。” 张营长怒道:“这里有你说话的份?作为军人,一点警惕性都没有,怎么打仗?怎么打胜仗?给我好好反省去,少在这里丢人现眼。来人,把这两个笨蛋都给我拉下去。” 连胜利便软趴趴被拉了下去。前一天还在石头村耀武扬威,后一天就在部队里低声下气。这也是官场的普遍规则,在上司面前低声下气点头哈腰,在下属百姓面前趾高气昂不可一世。一个屁点大的小官,在平头百姓面前都是抬头挺胸凶神恶煞,随便放个屁都能把百姓弹飞了。 连胜利自入伍以后,就受到了很高的赞誉,几任上司对他器重有加,还未遭遇过冷脸色。今天,受到这样的冷遇,自然是心中愤愤不平,一肚子怨气没处发泄。 张营长冷冷道:“你,给我好好反省反省。今后如果还想带兵打仗,就要学会思考,学会用脑子去指挥部队,别到时头壳被敌人割了还问为什么。”连胜利被批得脸色青一阵红一阵,无话可说。 张营长叹道:“再怎么说,你都是我一手培养起来的。我也不想你就这样失去了前途。这样,你先去牢里想想,想清楚了再放你出来。我带队你石头村,把那几把枪讨回来。” 连胜利急道:“营长,带我一起去吧。我对那里的地形情况都很熟悉。给我一个将功补过的机会,我一定灭了那群死土匪。” 张营长冷笑道:“你枪都能被缴光了,我还敢带你去?别做梦了,好好蹲在牢里反省去。” 一旁的林武义不想陪连胜利蹲大牢,脑筋一转,急忙道:“营长,连长说得有道理。石头村地势险要,山多路小,到处都可能是土匪的藏身之所,不熟悉地形定会吃大亏啊。” 张营长斜眼看了林武义一眼,问:“小娃娃,你有什么高见?” 林武义扫了连胜利一眼,看出他眼中的期待,但是这个时候也不能再去顾及他的心思,能自保先自保,咳嗽两声道:“报告营长,这段时间我走遍了石头村的大小山头,也认识了那里的老乡,对石头村地形地势了如指掌。如果营长有用得着我的地方,一定赴汤蹈火在所不辞。” 连胜利以为林武义要为自己求情,没想到是为他本人,顿时气得火冒三丈,骂又不好骂,训也不能训,憋得头壳发懵。 张营长却很欢喜,笑道:“你这娃娃倒是有点想法啊。来人,放了他。你,带路去石头村。” 林武义怯怯看了连胜利一眼,很快抬起头挺起胸,嘴角露出轻蔑的笑意,大踏步走了出去。连胜利一直以为,身边的士兵是敬佩他的才能才死心塌地跟着他。现在才发现,士兵们跟着他仅仅是因为他是连长而已。 张营长留了一小部分人照看营部,亲自率领一百多个士兵,浩浩荡荡往石头村进发。林武义因为熟悉地形,也得了一匹战马,骑在前头。他当兵这么久还没骑过马,虽然骑术练得很精湛,但基本上只有理论,毫无实践。这次骑了马,一下子找到了当兵的感觉,以为自己也是个连长营长什么的,威风八面。 张营长紧跟在背后,看着林武义抬头挺胸的样子,心里很是不爽。要不是战情需要,绝不可能给这样的小人机会。也好,先让他得意着,不管什么路都让他走在前头。 行军一日,部队进驻石头村。全村老少都吓得不轻,个把胆大的男人敢偷偷躲在秘密的地方看上几眼。小孩都很好奇,争着要出来看个究竟,都被家里的女人来进去藏起来。各家各户大门紧闭,整个村子像是没个人影的荒村。 陈蛋作为保长,本来应该出来会见部队首长,然后挨家挨户去安抚村民。也不是他不出来或者不敢出来,而是他被吊在树上一整个晚上,新伤加上旧伤一齐袭来,疼得躺在床上动弹不得。 黑铁跟着几个好事的男人在墙根下偷看了几眼,慌慌张张跑来窗前通报:“保长,不好了。” 陈蛋没好气道:“使他老母的,早就什么都不好了,还能有更不好的?” 黑铁道:“这次真的不好了。” 陈蛋骂道:“有话就说,有屁就快快放完。” 黑铁道:“部队又回来了。” 陈蛋道:“哪里还有部队?部队不是都被土匪弄死了吗?” 黑铁道:“部队只弄死了十一个,还跑了两个。” 陈蛋松了一口气道:“两个人算什么部队?我们两个就可以捏死他们。” 黑铁急道:“不是两个,少说也有一百个。” 第一百零一章 林武义大意丢性命 陈蛋惊得一屁股从床上坐起来,追问:“什么?一百个?哪里生来那么多部队啊?不是都死光了吗?” 黑铁道:“不知道啊。走在前面的是跟着连胜利跑的那个小兵。后面跟着一个凶神恶煞的大胡子。再后面就是密密麻麻的士兵。” 陈蛋问:“连胜利呢?” 黑铁道:“不知道,没见着。” 陈蛋若有所思道:“他们也在学堂住下了?” 黑铁道:“对,是朝学堂的方向去的。” 陈蛋叹道:“看来我得主动去见见他们啊。不然,他们也会来找我。” 正说着,门响了。陈蛋叫黑铁去开门。门口站着林武义和两个士兵。林武义怒目圆睁,眉头紧锁,神态自若,像个少年得志的大官家。 陈蛋苦笑道:“二位军爷,有什么吩咐吗?快进来喝杯茶吧。” 林武义喝道:“死到临头了还敢嬉皮笑脸?给我带走。” 陈蛋这几天时运不济,动不动就被抓走。他似乎也习惯了被部队抓走的事,心里做好了被倒挂在树上的准备,也不太慌,转头对黑铁喊道:“你跟莲花讲一下,就说我去部队泡茶了,别让她担心。”黑铁惊魂未定,胡乱点头应允。 不一会,陈蛋被拖到学堂,不分轻重扔在张营长脚下。陈蛋摔得七荤八素,身上的伤痛愈发浓烈,疼得哭爹喊娘。 张营长威严问道:“你就是这里的保长陈蛋?” 陈蛋抬头看了一眼张营长,吓得颤抖不止。原来,张营长的相貌很是奇异,宽额头长下巴,鹰钩鼻地包天,砍刀眉铜铃眼,老腮胡秃头顶,极像交界宫里供奉的一尊佛公,法主公。白天还能勉强看他一眼。要是晚上遇见,不被惊死都难。 张营长见陈蛋不敢说话,和蔼道:“你就是保长陈蛋?” 陈蛋勉强应了一句:“是。” 张营长突然喝道:“是谁把陈保长给绑了?” 林武义急忙道:“是我。” 张营长喝道:“叫你去请还是叫你去绑?” 林武义自作聪明道:“营长嘴上说请,其实就是要把这个罪人带来吧,绑和不绑差别不大,绑了他更听话。再说,这个鬼人诡计多端,不绑也不行啊。” 张营长狠狠拍了桌子,骂道:“本座说请就是请,说绑就是绑,说杀就是杀,说砍就是砍,哪里轮得到你胡乱做主?这要是弄伤了保长,你可担待得起?” 林武义吓得两腿发软,跪在地上求饶命。张营长还想留着林武义当先锋,暂时也不计较,把他喝退,又叫人松了陈蛋。陈蛋受宠若惊。他已经习惯一来就被吊在树上,没想到这次可以坐在椅子上。 张营长笑道:“久仰陈保长大名,今日第一次见,想不到会是这样的情形,罪过罪过。” 陈蛋慌忙道:“我哪有什么大名。你们是部队,怎么样都是对的,没事没事。” 张营长哈哈笑道:“保长果然风趣。前一阵我的部下连胜利在贵村驻扎一段时间,多有骚扰保长和村民,这里我先代部下谢过保长。”陈蛋看不出张营长葫芦里卖的什么药,跟着嗯嗯啊啊胡乱附和。 张营长很快切入正题,正色道:“保长,我想你也知道我部队的实力。连胜利只是一个连长,他带来的兵也只是他连里的一小部分兵。这几个小兵死了,我还可以带来一大部分的兵,你看我今天就带来了。当然,今天带来的这些也只是我部队里的一小部分而已。” 陈蛋刚才进门时已经看到了一排排的士兵,以为这就是全部的部队,没想到这还只是一点点,看来这部队就是天兵天将啊,谁敢去招惹?又想,震海啊,荷花啊,你们真的是胆大妄为啊,竟然敢惹这样的天兵天将,要死哦。 张营长不等陈蛋回答,继续道:“所以,我们的部队有能力踏平任何一个地方,不要说小小石头村,就是整个清水县也不在话下。保长你说对吗?” 陈蛋急忙道:“对,对,对。” 张营长笑道:“保长觉得对最好了。我听说,你跟那些偷枪的土匪有过一些接触?” 陈蛋这才听出张营长的意思,吓得屁滚尿流,跪在地上大喊:“没有,真的没有。” 张营长扶起陈蛋,和蔼道:“你也别怕。我知道你不是土匪的同伙。那土匪是什么人?都是些背信弃义的人,怎么可能放你一个同伙在村里安生过日子。你现在只要把你知道的事情都说出来,就是在部队里立了大功,以后你个人有什么事解决不了,部队都可以帮你。” 陈蛋在心里掂量了一下,感觉惹不起的还是部队。土匪能有几个人,最多也就三五十个。部队得有几百个几千个吧。部队要灭掉土匪,那是分分秒秒的事。想罢,干脆道:“我是知道一些,现在就如实跟您说了。土匪头子叫李震海,土匪婆子叫李荷花,这两个以前都是我们村的,后来私奔去当了土匪。” 张营长摆手笑道:“这些我都知道,连胜利和林武义都说了。” 陈蛋道:“是啊,胜利也是我们村的,我知道的他都知道了。” 张营长提醒道:“还有一样只有你知道。” 陈蛋疑惑道:“什么?我怎么不知道?” 张营长道:“你知道土匪窝在哪里。” 陈蛋急道:“你怎么知道我知道?” 张营长哈哈大笑道:“那你就是真的知道了?” 陈蛋无意掉入话圈,只得点头承认。 张营长道:“眼下就是你立功的机会了,带我的部队去土匪窝。”陈蛋不敢答应。 张营长立即展现出营长的威严,横眉怒目,厉声喝道:“这是命令,如若不然,我立刻毙了你。”说完,拔出腰间手枪,冲着陈蛋脚边的地板连开两枪。一颗子弹从地板上弹起,蹭过陈蛋的小腿,立刻划出一道血痕。 陈蛋吓得魂飞魄散,趴在地上浑身颤抖,大喊:“营长饶命,我去,我带你们去。” 张营长一听,便收了手枪,恢复笑脸,和声道:“这不就对了嘛。”继而转向副官,厉声道,“集合,准备出发。” 部队很快集结完毕,浩浩荡荡向李震海的山寨进发。走了大半天,接近福驼山,陈蛋指着对面的山头道:“营长,那座山头就是土匪窝了。” 张营长拿了望远镜仔细查看,果然看到有炊烟升起,料定陈蛋所言不假,叫来几个副官、连长、排长来商量对策。 陈蛋并不关心他们的战争,只想早点回石头村去,见没人理他,偷偷溜出营房。正要往石头村走,后衣领却被一只手抓住了。陈蛋吓了一跳,回头一看,是林武义。 林武义冷笑道:“怎么?想跑?” 陈蛋忙道:“没啊没啊,我是要去放屎呢。” 林武义笑道:“屎穴在那边,你怎么往这边走?”说完,把陈蛋拉进营房,禀告道:“连长,这个鬼人想逃跑。被我及时发现,抓回来了。还请营长发落。” 张营长正要找林武义,当下笑道:“好,你的眼光很锐利,反应很灵敏,是个可造之材。今天,我就给你一个机会,让你好好表现表现。” 林武义一听营长要重用自己,心里乐开了花,朗声道:“多谢营长栽培,我一定好好表现,绝不会让营长失望。” 张营长笑道:“好,我就需要这样的手下。这样,你带着陈蛋还有十个士兵,作为先锋部队去福驼寨查探情况,摸清山寨中土匪的数量还有他们的装备情况。回来之后,如实禀报,必有重赏。”林武义也没多想,点头应允。 从被人领导的小兵,一跃成为领导别人的头目,那种心态与一夜暴富的土鳖一般。爆发富心中唯一的想法是,花钱。林武义现在的想法就是,用权力。 从山下到山上的路程,正常人走只要一个时辰。林武义走了三个时辰还没到,一路上要么喝令这个去打水,要么喝令那个拿些吃的来。走没几步就坐下来,叫人上来捶背,一副地主老爷的架势。 走走停停,临近山寨,陈蛋轻声道:“军爷,山寨就在前面了。” 林武义不屑道:“那有什么关系?看我两三下踏平了它。弟兄们,给我冲进去。” 林武义是个爆发富,完全不懂得经营,头壳一发热就真的认为自己是打遍天下无敌手的牛人,拿了枪就往里面冲。陈蛋没有跟过去,看着陈蛋的士兵也没跟过去。 很快,山寨里传来阵阵枪声,冲进去的士兵一个也没再出来。可怜林武义,军官还没当上一天,就变成枪下亡魂。性格决定命运。林武义要不是见利忘义、见风使舵、见权眼开,也不会落得今天这个下场。 陈蛋和士兵等了一阵,发现枪声没了,人却一个也没出来,知道大事不妙,转身就跑。跑到山下,见没人追来,坐在路边喘粗气。 陈蛋看着士兵,问道:“里面发生了什么事?” 士兵道:“林武义贸然进犯,肯定是中了埋伏,全军覆没了。” 陈蛋问:“那怎么办?我们一点情况也没查探到,回去不是要被营长杀了。” 士兵笑道:“怎么会没查探到?我们摸清了上山的路,也摸清了山寨土匪的底数。” 陈蛋讥笑道:“你别睁着眼睛说瞎话了。咱们进都没进去,怎么能知道底数?” 士兵道:“听枪声就知道了。如果里面有大队人马,那枪声就是密集的,像下暴雨一样。刚才,枪声松散,不可能有很多人。” 陈蛋问:“那能有几个?” 士兵道:“最多三十个。” 第一百零二章 李震海殒命福驼寨 不知道是陈蛋命好,还是林武义命歹。林武义竟然没叫陈蛋冲在前头,陈蛋竟然能躲过这一劫。不过不管怎么样,林武义死了,陈蛋还活着。 士兵领着陈蛋去见张营长,汇报了林武义贸然进攻全军覆没的事情,又说了山寨里枪声稀疏,土匪数量不多等等推测。 张营长似乎不觉意外,抽了抽嘴角,没给任何点评,叫士兵和陈蛋一起绘制了一张通往福驼寨的地图。陈蛋已经看出了张营长的实力,知道李震海必败无疑,决定站在张营长一边,主动请缨画出福驼寨平面图,方便部队进攻。 张营长对陈蛋大加赞赏,许诺得胜归来后一定给他奖赏。陈蛋喜滋滋回了家,心里盘算等部队凯旋后,趁机把失去的土地讨回来。张莲花也欢喜不胜,一是陈蛋大难不死,二是失去的田地有望收回,算是双喜临门。 张营长得了地图,开始谋划荡平福驼山。筹划完毕,集合部队,简单训话后,部队整整齐齐往福驼山进发。 山寨里,李震海正洋洋得意。一口气杀了十几个士兵,总算出了一口恶气。虽然山寨里也损失了五六个弟兄,但是一个拼他两个,怎么算都是值得的,而且平白无故得了十几条枪。 李荷花却愁眉紧锁,料想部队不可能只是这样前来送死。这也许只是先遣小队。李震海怪李荷花想太多,让她安心睡觉去。李荷花睡不着,派了一个小喽啰下山查探。 不久,小喽啰气喘吁吁跑来回报,说有部队开拔进山。李荷花吓得花容失色,急忙去找李震海商量。李震海不以为然,叫一众土匪做好防御,务必把前来进犯的部队全部拿下。李荷花还是放心不下,亲自到山寨烽火台查看敌情。 张营长是个用兵有道的老军官,早把士兵分成四队,一队从正路进发,另外三队从隐秘的山林掩护。所以,李荷花看到的仅仅是从正路进发的小分队,约莫二十个人。 李荷花以为这次进攻的也只有二十个人,笑吟吟对李震海道:“这群鸟人也太小看我们了,这么点人就想来进攻?” 李震海笑道:“都说了不用怕。看看咱们这地形,易守难攻,谁上来谁死。” 李荷花道:“话是这么说,但也不能太过放松。叫弟兄们做好准备。这票干完,一个人就可以发一条枪。到时看谁还敢来挑衅我们。” 李震海听了,喜笑颜开走上一线,大声鼓励道:“弟兄们,又有好买卖送上门了。你们给我好好打,狠狠打,打死一个就发一条枪。等你们都有了枪,想打劫哪里,哪里都不敢反抗。到时候,就能吃香的喝辣的啦!” 众土匪听后,个个干劲十足,杀气腾腾,像要把身边的石头都啃咬下去。 张营长料到李震海会在正门布下天罗地网,火力肯定密集,不能从前门硬攻。部队进发至山寨前时,张营长示意停下,做好隐蔽,让先锋的几个士兵胡乱开几枪,当是进攻。又派一支分队绕到山寨后门放火,两翼士兵按兵不动。 李震海看见前门有人进攻,立刻下令土匪集体射击,想要三两下吞掉部队。打了一阵,发现部队没有冲上来,白白浪费了一些枪子,又下令停止射击。正觉得奇怪,突然看到山寨后头浓烟滚滚,起火的正是粮仓的方向。 李震海吓了一跳,急忙找李荷花商量。李荷花命令一部分土匪先去粮仓灭火,大部分土匪依旧守在正门墙头等待攻击。 张营长见山寨浓烟升起,知道分队已经得手,命令两翼士兵同时攻击。守在正门两侧的土匪同时中弹,倒下七八个。李震海措手不及,下令余下土匪往两翼攻击。 张营长一声令下,正门分队蜂拥而上,直逼门下。李荷花暗叫大事不妙,急忙堵住山寨大门,呼喊李震海往后门逃避。李震海杀得兴起,哪里肯逃,非要拼个你死我活。 李荷花不由分说,叫两个小头目强行架走李震海,齐齐往后门退去。前线土匪见头头走了,无心恋战,也跟着往后门退。张营长乘势而上,撞开大门,紧追不舍。 李震海破口大骂部队狡猾,心知回天无力,带领参与队伍往后门跑。跑没几步,已在后门等候多时的部队扣动扳机。走在前面的几个小土匪应声倒下。 李荷花惊慌失措,喝令队伍躲进聚义堂,大门紧闭。张营长也不穷追,团团围住聚义堂。李震海完全失去主意,额头冷汗直冒,整个人瑟瑟发抖。李荷花却大义凛然,一副视死如归的架势。 土匪队伍已经损失过半,原来有三十六个,现在只剩十六个。死去的横七竖八躺在墙头墙角,活着的七上八下担心着接下去的命运。 张营长待队伍位置站定,朝聚义堂内喊话:“乡亲们,我现在还是叫你们乡亲们。我知道你们都不想当土匪,是这个世道太乱。你们吃不饱穿不暖才成了土匪。这就是失足。人都说,一失足成千古恨。我今天不想让你们的失足成为千古恨,我想让你们走回原来的路,走回健康的路。现在,只要你们肯出来投降,我一定不会杀你们。如果你们愿意加入我的队伍,跟我张某人一起保家卫国,我也乐意接受你们。” 土匪们一听,心中各有想法,有人不信张营长的话,有人跃跃欲试想出去投降。李震海举起手中的枪狂吼:“谁,谁敢背叛我,我就当场毙了他。” 李荷花按下李震海的枪,两眼含泪道:“弟兄们,我们相处也有一段时间了。这段时间,我们夫妻两个自问没有对不起你们。现在,我们算是靠不住了。你们要是想投降就投降吧,我们绝不会怪你们。毕竟人各有志,你们跟着我们只是为了混口饭吃,没必要把性命都搭上。”本来已经心动的土匪,听了李荷花一席话,想起平时这对夫妻的种种好处,也便铁了心要跟他们共存亡。 张营长见堂内没有动静,又道:“俗话说的好啊,机不可失失不再来。现在本座给你们机会,不代表过一会儿本座还有耐心继续给你们机会。如果你们不想死,如果你们还想好好活下去,路只有一条,就是出来投降。我也不再多费口舌,给你们一炷香的时间,好好掂量掂量。一炷香过后,我就放火烧了这个聚义堂,让你们一起到地下当土匪去。” 这话就像一颗原子弹,结结实实炸在土匪们的心中。死,对于每个活着的人来说都是可怕的。这群人都是为了活才上山当土匪,怎么舍得就这样活活被烧死。但是,扪心自问,李震海夫妇的确对他们不薄,天天好吃好喝伺候着,日子比神仙也不差几分,怎么好意思撇下他们? 李荷花看出了大多数弟兄脸上的表情和眼里的神色,流着眼泪叹道:“弟兄们,咱们这兄弟人也就做到今日算是到头了。每个人的命都是珍贵的,每个人都应该好好活下去。你们要不是为了活下去,也不能上山来跟我们一起当土匪。现在,还有活路可以走,你们就尽管去走吧。我们夫妻两个绝对不会怪你们。去吧,都出去吧。” 土匪们迟疑地看着李震海和李荷花。李荷花泣不成声,紧紧靠在李震海怀里,不停抽搐。李震海知道大势已去,吼道:“叫你们走就走,还啰嗦什么?信不信我立刻毙了你们?” 土匪们看出这对夫妻是真心实意,一个个感动得鼻涕眼泪一直流,齐齐跪在地上磕响头。李震海平时都和这帮人吃吃喝喝,多多少少建立了深厚的弟兄情义,面临生离死别,也难免热泪盈眶,于是搂着李荷花别过身去,任由他们跪拜。 土匪们拜毕,举了白旗,走出聚义堂。张营长喜形于色,喝令左右把十六个土匪一一绑了,听候发落,又向堂内喊话:“怎么,你们这对土匪鸳鸯还舍不得出来了?火烧鸳鸯可不是好玩的事啊。放心吧,本座说了给你们机会就是给你们机会,说了不杀你们就是不杀你们,出来吧。” 已被绑定的土匪们也舍不得李震海李荷花,跟着呼喊道:“大哥,大嫂,出来吧。” 李震海紧紧抱着李荷花,心中感慨万千,想起李荷花不顾一切跟着自己,即使是做了土匪也没有半句怨言,心中柔肠百转,紧紧攥住李荷花的长发,呜呜咽咽哭了出来。 李荷花紧紧抱着李震海的腰,像是抱着一座伟岸的大山,心里装满甜蜜蜜的爱,嘴角带着微笑。能与一生挚爱携手经历风雨,甚至携手共赴黄泉,就是世界上最幸福的女人,就算是当土匪做乞丐又怎么样呢? 李震海抽泣道:“荷花妹,阿哥对不起你啊。” 李荷花松开李震海,伸手去抹他脸上的眼泪,甜甜笑道:“震海哥,你瞎说什么呢。我应该谢谢你的。如果没有你,我的人生就没有一点意思。如果没有你,我都不知道笑是什么感觉。如果没有你,我活着跟死了是一样的。” 李震海捧住李荷花的脸,仔仔细细看了又看,贪婪得像个还未断奶的孩子见到母亲的乳头,深情道:“谢谢你,荷花妹。谢谢你爱我。谢谢你陪着我。我李震海这辈子值了。” 李荷花甜甜笑着,悠悠道:“震海哥,我李荷花这辈子也值了。” 两个人对视着,眼里浮现出那个放牛的山谷,耳边回响起山谷里的笑声,心里都在想,要是时间一直停留在那个山谷里该多好。 李震海举起枪。 李荷花也举起枪。 只听,砰砰两声,聚义堂内便再无声息。 第一百零三章 张营长摊牌露玄机 两声枪响就是两条生命。张营长匆忙破门而入,只见李震海、李荷花两人紧紧相拥,头互相靠在对方肩膀上,面对面坐着,一动不动。两人的太阳穴上都有一个血肉模糊的弹孔,流着血,冒着烟。 张营长长长叹了一口气,不停摇头。说实话,张营长并不想杀了李震海和李荷花。对于正处于用人之际的部队而言,这对夫妻无疑是两个难得的人才。只可惜,他们宁死不屈。 李震海和李荷花就这么死了。关于他们的故事戛然而止,再没有接下去的传说。又或者有。有人说,他们两人生了一个儿子,送给了其他村子的人收养,下落不明。也有人说,李荷花生不了孩子,所以才下狠心跟着李震海当土匪。 农村就是这样,活着时闲话很多,死之后闲话也很多。活着就传那个人活得不好。死了就说那个人活不下去。传归传,说归说,李震海和李荷花真的死了。 张营长敬佩这对鸳鸯的壮烈,就地将他们卖在聚义堂外,立起墓碑,碑文上写“二李墓。”收兵时,无人顾及熊熊燃烧的烈火,任由它吞噬了整个福驼寨。从此,福驼山再也没有福驼寨,只有二李墓。 多年以后,二李墓变成一个著名的旅游景点,李震海和李荷花的故事也变成导游口中一个生动感人的传说。这些,他们死之前永远想象不到。死后也就无所谓了,景点或者传说只能留给后人去玩味。张营长那时也没想那么多,只是因为佩服这两个苦命鸳鸯。 下山后,张营长对归顺的十六个土匪进行批评教育,编入队伍,补充了牺牲掉的林武义小队。从数量上看部队人数非但没有减少,反倒增多了。 一场偷枪抢枪的大戏就此落下帷幕。李震海、李荷花彻底离开舞台。连胜利也没有像人们想象中那样衣锦再还乡。这之后,他再也从没踏入石头村一步。后来听说,他接连打了几场胜仗,晋升为团长。 连庆听说部队凯旋,心里欢喜,满面笑容去求见张营长。张营长知道他是连胜利的阿爹,也便以礼相待。连庆客气道:“营长大人,辛苦了。我代表石村人民感谢你啊。” 张营长豪爽笑道:“哪里哪里,绞平匪寇安定百姓是本座分内之事,何必言谢。” 连庆顺势道:“营长大人果然英明神武明辨是非啊。那既然,土匪也杀光了,我那个不孝儿子应该也就没事了吧?还请营长大人网开一面,放他回家吧。” 张营长笑道:“连老兄讲的什么话。军纪可不比家法啊,能说罚就罚,说不罚就不罚。连胜利身为连长,领兵无方,以致损失惨重,怎么能不罚呢?如果不重罚,以后我还怎么带兵?” 连庆一听,吓得差点没了老命,跪在地上大喊:“营长大人饶命啊。我儿子年少无知,犯下大错,还请大人不要跟他一般见识,给他留条活路走吧。” 张营长正色道:“连胜利是个难得的人才,本座不可能因为这件事就杀了他。连兄弟请放心,经过批评教育之后,我们还是会继续对连胜利器重培养,使他成为党国栋梁之才。” 连庆感激涕零,跪拜不止。张营长拉起连庆,叫士兵把他送回家,又去请陈蛋来学堂议事。 陈蛋这回立了大功,正在家里沾沾自喜,等着张营长给他奖赏。士兵进门时,陈蛋像看到一大块金元宝从天上掉下来,乐得哈哈大笑,毫不推辞,跟着士兵去学堂。张莲花示意陈蛋多留个心眼。陈蛋笑骂张莲花多心,屁颠屁颠去了学堂。 一进门,张营长笑脸相迎,朗声道:“陈保长这次居功至伟啊。” 陈蛋喜笑颜开,也不客气,道:“那是啊。要是没有我。你们估计也拿不下福驼寨。你想啊,有多少人想过要去攻下福驼寨啊。都没有成功。为什么?因为没有我陈蛋。哈哈。” 张营长皱了皱眉头,勉强笑道:“那是,我军会给陈保长记上这一功的。” 陈蛋急道:“记不记都没关系。我只想要回我的那些田地。这个要求也不过分吧。” 张营长很反感直接跟他讨价还价的市井小民,当下不做表态,直接切入正题道:“这些琐事等大功告成之日再说。眼下还有一个事情要陈保长帮忙。” 陈蛋见张营长不理会田地的事,心里不爽,脸色也拉下来,不紧不慢道:“我帮的忙已经够多了,还要我帮啊?我这枪里来弹里去的,命都差点丢了,最后什么好处也没捞着。有意思吗?” 张营长愠怒道:“话说严谨一些的话,你这些也都不算帮忙,而是一个公民应该做的事,这是在为党国尽忠。所有的人都应该为党国的繁荣发展作出应有的贡献,你也不能例外。这个你懂吗?”陈蛋说不上话。 张营长继续道:“所以,我说的话就是命令,就是你应该遵守的军纪。” 陈蛋终于找到破绽,急道:“我又不是军人,遵守什么军纪?” 张营长怒了,喝道:“不是军人就不用遵守军纪吗?不是军人你还是国民,还要守国法。现在这个时期,军纪就是国法,懂吗?” 陈蛋被张营长的气势镇住,不敢再顶嘴,撅着嘴巴瞪着眼睛低着头壳。 张营长见把陈蛋的气焰压下,也不穷追猛打,缓和语气道:“这点你要有认识。只要认识清楚了,一切问题都好解决。怎么样,清楚了没有?” 陈蛋不情不愿地点了点头。 张营长拍了拍陈蛋的肩膀,语重心长道:“陈保长啊,做人一定要做个明白人啊。一个不小心站错边走错路,那可就再也回不了头啊。眼下,跟党国合作,为党国效忠,才是你这个保长应该做的事。当然,这也是你的分内之事。现在,正是党国的用人之际。不瞒你说,我这次来石头村的主要目的就是征兵。之前派连胜利来的目的也是征兵。只可惜,他太年轻,任务还没做就把枪和人都丢了。” 陈蛋心里嘀咕,原来是为了这个啊,直接说就好了嘛,还狐假虎威作威作福。 张营长道:“按说,征兵这个事应该交给你这个保长去做。但是,上面考虑到你这个保长难做人,所以还是直接把部队进驻到村子里。不过不管怎么说,你作为保长,还是要发挥你应该有的作用。明天一早,你就到各村各户去通知,告诉村民参军入伍的事。只要是十四岁以上的,都可以来报名参加,人数越多越好。” 陈蛋并没觉得这是什么大不了的事,不想跟张营长对视太久,点了头就要出去。 张营长拉住陈蛋,笑道:“急着去哪儿?” 陈蛋急道:“没,没啊。” 张营长放开陈蛋,笑道:“行,我也不留你。明天一早记得去通知,午时过来跟我汇报情况。我希望,明天下午就会有络绎不绝的人来报名。” 陈蛋胡乱应了几句,快步跑回家。张莲花早在门口等着,追问有没有把土地要回来。陈蛋气不打一处来,骂道:“要要要,要你老母的屄啊。田地没要来,又领了一个活干。” 张莲花骂道:“你就知道白白替人干活,真是没鸟用啊。” 陈蛋没心思吵架,干脆不理会张莲花,唉声叹气进了房间。张莲花最了解陈蛋,越是没有声响事情越大条,当下不敢再闹,急急跟进房间。陈蛋躺在床上一言不发。 张莲花凑过去,关切道:“说说吧,看是什么事。” 陈蛋吐了口气道:“也不是什么大事。就是部队要征兵,让我到各家各户去通知。” 张莲花松了一口气道:“这也不是什么大事啊。有什么好愁的。” 陈蛋叹道:“你懂什么啊。现在村里有人想去当兵吗?本来大家都争着想去,现在不一样了。明水家的金生当了逃兵,有家不敢回。阿庆家的胜利当了军官,差点被人打死。这都还是当军官的呢。要是当小兵的,不都得像死在土匪枪下的那些一样?有谁还敢去?有谁还愿意去?” 张莲花一拍大腿道:“对啊,看来这也是一个完不成的任务啊。又要到各家去当坏人。看你这保长当的。” 陈蛋道:“我担心的还不是这个。你想,到时候肯定每一个肯去。张营长那个鬼人肯定又会让保长家的带头。那时,咱家的高大就要被抓去参军了。” 张莲花一听,急得差点哭出来,喊道:“怎么办?那要怎么办啊?可不能让咱们高大仔去当兵啊,那是要掉脑袋的事啊。不行不行,绝对不行。” 陈蛋道:“能怎么办?这几天,你跟高大藏起来吧。我到时就说,你娘家有急事,你们都回去了。看看能不能躲过这一劫啊。” 张莲花道:“这村子就这么点大,还能躲到哪里去?” 陈蛋道:“就在咱家后门那个洞里躲一阵子吧。部队也不会知道那个山洞。到时候,我亲自给你们送饭就好了。记住,明天一早就躲起来。” 隔日一早,陈蛋把张莲花、陈高大母子二人藏好后,挨家挨户去通知征兵的事。如陈蛋所料,全村人都表现出坚决抗拒的态度,没有一家愿意把一个精壮劳动力送去部队。 午时,陈蛋去学堂给张营长回话。张营长似乎也料到了村民不合作的事情,一点也不恼怒,反倒安慰陈蛋一番。陈蛋不敢久留,转身就要走。 张营长笑道:“陈保长,我看这事还得你来带个头啊。” 第一百零四章 衰保长再遇悲催事 闽南有句俗语,人要衰放屁弹死鸡。意思是,人在运气背时,随便放个屁都能炸死一只无辜的鸡。陈蛋现在就是运气背的时候,三天两头被抓起来,要么被吊在树上,要么去土匪窝拼老命,刚出火坑又入火海。 剿灭福驼寨后,以为可以得点奖赏,讨回失去的田地,没想到征兵的事立刻又落到头上。陈蛋心里暗骂,干你老母,好事怎么都轮不到我,坏事一件紧接一件,你阿公我不陪你们玩了,嘴上道:“营长,当兵本来就是自愿的事,哪里要带什么头啊。” 张营长是个暴脾气,一句不顺他的意,立刻就能火冒三丈,喝道:“叫你带头就带头,怎么那么多废话?这是给你面子,给你表现立功的机会。这都不懂?” 陈蛋不敢硬顶,低声道:“我也是有心无力啊。想带头都很难带得起来。要是我家有很多男丁,肯定就带这个头了。” 张营长怒道:“你他娘的别跟我打马虎眼,别说你家有几口人我知道,就连你家有几头畜生我都知道。” 陈蛋以为张营长拐着弯骂人,心里也有火,没好气道:“你倒是说说有几头畜生啊?” 张营长脑子像个算盘,不假思索道:“四头猪,四十二头羊,六头牛,三十二只鸡,十八只鸭。” 陈蛋吓呆了,他自己都不知道这个数字是不是准确,但是四头猪,四十二头羊,六头牛却是准确无误,鸡鸭的数目也大体差不多,脱口而出道:“怎么可能?你怎么都知道?” 张营长哈哈大笑道:“我连你家有几个碗几双筷子都知道。你信不信?” 陈蛋整个人都凉了,像是当众被扒光了一样,裤裆里的家伙几厘米长都被看得一清二楚。如果真是脱光了也无所谓,毕竟裤裆里那点东西还算值得骄傲,不然也不能害死张秀娥。 其实,这后来发生的一切都和陈蛋裤裆里的卵鸟有关。这里,简单做个梳理。 如果陈蛋没有大卵鸟,就不会勾搭上冬梅。 如果没有勾搭上冬梅,就不会勾搭上兰菊。 如果没有勾搭上兰菊,就不会被李进抓住把柄。 如果没有被李进抓住把柄,就不会误杀李进。 如果没有误杀李进,就不会跑到荒无人烟的石头村,也就没有石头村的过去现在和未来。 所以,石头村叫做两蛋村还更合适一点,因为它和陈蛋的卵鸟和卵鸟下面的两粒卵葩有千丝万缕的联系。这 些都是闲话,陈蛋暂时还没空去梳理这个。他现在在想,张营长怎么会知道得那么清楚,那是不是也知道房子后面那个山洞?如果知道,儿子陈高大不是在劫难逃了? 张营长道:“怎么?我说错了?” 陈蛋急道:“没错,没错。” 张营长道:“那你是不是该乖乖合作?” 陈蛋脱口道:“说对跟合作有什么关系啊?” 张营长也愣了一下,想不清楚二者之间的关系,索性不再兜圈子,直接道:“没关系。不管怎么样,你必须合作。不管怎么样,你必须带这个头。你大儿子陈高大,年满十七岁,正是投笔从戎的大好岁月,你可不能耽误了孩子的前程啊。” 陈蛋道:“高大是我家除了我以外唯一的重劳力啊,把他弄去当兵,我家的田地谁来种啊?” 张营长怒道:“党国重要还是你那点田地重要?” 陈蛋道:“田地重要。没有党国我不会饿死。没有田地我立刻饿死。” 张营长怒不可遏,喝道:“我今天就让知道知道,是党国重要还是田地重要。来人,给我拿了。” 陈蛋又一次悲催了,三两下被士兵按在地板上。换做从前,陈蛋立刻就大声求饶。这次不同,一服软儿子陈高大就得去当兵,去当兵就相当于送掉性命。换成是哪个爹,都不能眼睁睁看着儿子去送死。陈蛋干脆不说话,也不用力挣扎,你们要按就让你们去按,你们要杀就让你们去杀。 张营长见陈蛋丝毫不反抗,反倒有些意外。在他看来,陈蛋其实是个软蛋,一捏就破。没想到今天,陈蛋这个软蛋倒有几分硬气了。部队的人欣赏的就是硬气。 张营长仔仔细细前前后后看了陈蛋好几遍,突然哈哈大笑,把陈蛋笑得全身发麻。笑罢,张营长喝令左右放开陈蛋,亲自把陈蛋扶起来,拍了拍他的肩膀道:“不错,不错,哈哈。” 陈蛋这会儿全都豁出去了,拿出几分威武,道:“不错什么?有什么不错的?” 张营长笑道:“都不错。你不错。哈哈。我看不用找你儿子,你自己就是块当兵的料子。后天部队就开拔了,你,跟我走。就你现在这个胆识,至少能给你个班长当当。” 陈蛋晕了,搞来搞去竟然把自己搞成兵了,打破脑子也想不到,当下不知该做什么反应,傻傻站着不动。 张营长正色道:“我这样做也算是仁至义尽了,你儿子留下,你去当兵。或者,你留下,你儿子去当兵。你自己选一个。后天一早,无论如何,我要带走你家的一个男丁。至于其他家人,也一视同仁,每家都出一个男丁。自动来便好,不然的话,本座一个一个给他抓回来。” 陈蛋恍恍惚惚出了学堂,愁肠百转回了家。张莲花和陈高大躲在山洞里不敢出来。陈蛋毫不顾忌,打开山洞门,叫母子两个出来。 张莲花神神秘秘闪出来,低声骂道:“要死啊,这么大声,不怕被人看见啊?” 陈蛋道:“怕个鸟啊。张营长连我们家几只鸡鸭都知道,还躲个鸟。” 张莲花大惊失色道:“那怎么办?我带着高大仔跑吧?对,我们现在就跑。” 陈蛋没好气道:“跑什么啊,往哪里跑?村子的几个路口早就被士兵把守住了。还能让你们跑得出去?” 张莲花急得哭了出来,像是马上要遭受灭顶之灾,抽泣道:“那要怎么办嘛?”陈蛋叹了口气,摇头走回房间。 陈高大倒也懂事,跟进房间,跪在陈蛋面前,挺直腰杆道:“阿爹,就让我去当兵吧。我一定能混出个样子来,不会丢您的脸。” 陈蛋看了看陈高大,摇头苦笑道:“当兵不好玩呢。” 陈高大道:“我知道。当兵随时都会有生命危险。但是,如果我不娶当兵,阿爹阿娘马上就会有麻烦。没事的,让我去当兵吧。我一定会小心保护自己,绝不会出什么差错。” 陈蛋喝道:“你懂什么啊?给我死回山洞去。”陈高大不敢在阿爹盛怒时去招惹他,不然肯定又是一番痛打,于是乖乖走回山洞。 张莲花却不怕陈蛋,追问道:“那到底要怎么样啊?” 陈蛋看着陈高大的背影,叹了口气道:“没怎么样,那就我自己去当兵。” “什么?你去当兵?你骗疯子啊?”张莲花张大嘴巴,就是不相信陈蛋的话,讥笑道,“你都几岁的人了?你以为自己还青春?还当兵呢?叫你去给人家端屎尿人家都不一定要。” 陈蛋骂道:“干你老母,我就你们不中用?如果真不中用,每天晚上还能把你使得爽爽的?” 张莲花羞红了脸,急忙查看四周有没有人,笑骂道:“你要死啊,大白天的说这个?行,你年轻,你勇猛,可以了吗?” 陈蛋也不穷追猛打,叹道:“我说的是实话。张营长看中我了,批准我代儿子去当兵。” 张莲花还是不太相信,问道:“真的?他看上你什么了?” 陈蛋道:“我也不知道。说我去了还可以当个班长什么。又说,我去儿子就可以不去。反正每家每户都得去一个男丁。如果到时候不去,会被活抓了去。” 张莲花脱口道:“怎么这样?这哪里是征兵啊,不是摆明了抓人去死吗?” 陈蛋叹道:“有什么办法呢?人家手里有枪啊。去了还有可能活,不去立刻就得死。你说要怎么办?” 张莲花见陈蛋神色严峻,知道这事不假,心里也犯踌躇,让儿子陈高大去当兵,绝不不可能,让丈夫陈蛋去当兵,好像也不好,下意识道:“不,你也不能去。” 陈蛋听了,很是感动,一把抱住张莲花,竟然呜呜咽咽哭了。 张莲花拍着陈蛋的背,安慰道:“没事,不还有两天时间嘛。我们慢慢想办法,一定能想到办法的。要不我们去通知其他人,让他们来一起想办法。”陈蛋点头同意。张莲花立刻吩咐黑铁去召集所有村民,商量征兵的事。 各角落的村民代表很快集中到陈蛋家。陈蛋简要说了张营长的意思。村民代表各个义愤填膺,发誓死也不从。陈蛋摇头叹道:“人家有枪啊。”其他村民便都不再说话,各个深色凝重。 彭钦定这会儿也站在了陈蛋这一边,给出了一个主意,道:“这样,保长你带着我们一起去找张营长评理。我想,全村的人民都反对,他肯定也不能一意孤行。”众村民都赞同。 陈蛋感觉人多力量大,胆子也大了,带头喊着口号就去学堂。张营长根本没把这群手无寸铁的村民放在眼里,反倒觉得来得好,省得花时间一个个去抓,当场就把这些村民代表扣下,并通知各自家属,不想让扣下的人去当兵就找个男丁来换回去,否则后天下午全部带回部队基地。 第一百零五章 石头村似逢新变故 部队无缘无故扣下了一批人,整个石头村沸腾了。一大群女人围住学堂,嚷嚷着要人,不然就死在学堂门口。 张营长毕竟不是吃素的,举起王八盒子对天开了一枪,喝道:“都别吵。参军入伍是无上光荣的事,本座给你们每家每户这个机会,你们就应该珍惜,别无缘无故找罪受。我这里把丑话说在前头,再有人敢在这里闹,你还没在学堂门口自杀,我就立即叫你死在学堂门口。” 一众女人就被吓住了,没人再敢哭喊。 张营长朗声道:“部队明日上午就要开拔。你们回去慢慢斟酌,是要让大人去还是让你们的孩子去。一家只要一个人,来一个换一个,决不食言。”说完,走进学堂。 女人们见张营长进去了,立即回复吵嚷本色,大喊大叫,什么话脏就骂什么。骂了一阵,毫无见效,便一个个垂头丧气回了家。 张莲花也垂头丧气回去,心里犹豫着要不要拿陈高大去换陈蛋。都说虎毒不食子。张莲花不是虎,也不毒,自然舍不得让儿子去冒这样的生命危险。那还能怎么办?只能让陈蛋去冒这个险。只能每天烧香半佛,祈求天公保庇陈蛋安然无恙。 这一日,有几家儿子多的,领了儿子去换男人。儿子少或者生不出儿子的家庭,只能眼睁睁看着丈夫去从军。 陈蛋担心张莲花一时想不开,真的拿陈高大来换自己,整日提心吊胆。直到部队开拔前夕,陈蛋也没有看到张莲花的影子,心里暗赞老婆聪明,但多少也有几分失落。 翌日一早,张营长在学堂操场召开一场开拔动员会。被扣的男人和交换来的男孩排成一队,手脚都没有绑,但是两边都站着荷枪实弹的士兵,也不怕他们跑了。 张营长留给新入伍的士兵们半个时辰的道别时间。陈蛋垂头丧气来到张莲花面前,想说什么又不知道要说什么。陈高大也来了,嚷嚷着要代父从军。 张莲花用力拍了陈高大一下,低声骂道:“你要死啊。你阿爹牺牲多大才把你救下来。你这是要做什么?” 陈高大不敢再嚷,撇着嘴道:“当兵可以保家卫国。这是先生讲过的。让我去吧,肯定不会给你们丢脸。” 张莲花骂道:“哪个看到部队保家卫国了?要是忙着保家卫国哪里还有空跑到咱们村来瞎折腾?你看,什么都没干呢就死了十好几个。这哪里是当兵啊。就是去送死。” 陈蛋叹道:“高大啊,你也长大了,要知道爹娘的苦心。今后,这个家可就靠你了啊。”陈高大便不再言语,低头抽噎。 陈蛋看了看张莲花,像是一个大义赴死的烈士,深情道:“莲花啊,我陈蛋这辈子算是对不起你啊。没给你什么好吃的好穿的,反倒经常伤了你的心。对不住你啊。” 张莲花眼里噙着泪,哽咽道:“没有,没有。你没有伤我的心。是我经常没顺你的意。” 陈蛋彻底动了情,差点就想把跟张秀娥的事情说出来,转念又想人都死了说来干什么,又吞回去,道:“我真的是有对不起你。如果我能活着回来,一定好好补偿你。” 张莲花哭道:“你瞎说什么啊。肯定能够活着回来。”讲完,看了看左右的人,附在陈蛋耳边低声道,“找个机会,偷偷跑回来。” 陈蛋从没想过偷偷跑的事,听张莲花这么一提,整个人立刻兴奋起来,脱口问道:“这能行吗?能跑得了?” 张莲花吓得魂飞魄散,急中生智,用嘴唇堵住陈蛋的嘴唇。周围的人也正在话别,没人听到陈蛋喊出什么,回头却都看见夫妻两个在亲嘴。 陈蛋急急忙忙推开张莲花,脸红道:“疯女人,你要死啊。这么多人。昨晚上没把你使爽?” 张莲花也红了脸,在陈蛋肩膀上拍了一下,嗔怒道:“没爽,不够爽。我要你天天晚上使我,直到我死的那天。” 陈蛋心中一荡,无限柔情汹涌而来,搂住张莲花,不停掉眼泪。 坐在一旁的儿子陈高大,见阿爹阿娘罗里罗嗦嚼耳根,不敢去偷听,回头看着哭哭啼啼的众人。看来看去,没看到连家的人,心里突然来气,站起来大喊:“不公平,不公平。为什么连家的人不用去参军?” 村民们这才醒悟过来,对啊,连家怎么没人去参军呢?于是,都跟着陈高大叫嚷:“不公平,不公平。”整个学堂操场顿时被点燃,全村老少义愤填膺。 叫嚷声终于还是把张营长找出来了。出来的不只有张营长,还有连庆。连庆?他怎么会和张营长在一起?收买张营长? 陈高大认为连庆肯定是收买张营长了,于是又喊:“贪官,贪官。” 村民跟着喊“贪官,贪官。” 张营长再次掏出王八盒子,对天开了三枪。操场就安静了。张营长手指陈高大,喝道:“你是谁?敢在这里闹事?” 陈高大年轻气盛,挺直腰杆走到台前,昂首道:“我叫陈高大,是保长陈蛋的大儿子。” 张营长哈哈大笑道:“好啊,你这小子比你阿爹有能耐啊。行,你跟我去参军吧。我这就放了你阿爹。” 陈蛋张莲花二人自顾自搂搂抱抱依依不舍,听到枪声才回过神。回过神时,立刻吓傻了。张营长这枪就是开给儿子陈高大听的。 陈蛋听完张营长的话,等不及陈高大发话,一个箭步冲上去,扑倒陈高大,抬头大喊:“营长,营长大人,这个夭寿仔不知道死活,后生家不懂事,随便乱说话。营长,求求你不要跟他一般见识啊。我去当兵,我去。我见多识广,能给部队做很多贡献。这个憨囝仔什么都不懂,只会放屁。他去了会臭死你的部队。” 陈高大还想说点什么,被陈蛋死死按住,嘴里吃了好些尘土,说不出话。张营长被陈蛋护犊之情感动,心里也觉得陈蛋是个人才,没了招收陈高大的想法。 陈高大的声音没了,村民的议论声却还在。都是疑惑连庆为什么会在学堂里,都在质疑连家为什么不用去参军。 张营长发话了:“亲党们,稍安勿躁。连家没人去参军自然就连家的道理。连庆来学堂自然也有来学堂的道理。要是有徇私舞弊的勾当,我敢让他在众人面前露面吗?我不傻,连庆也不傻,对不对?” 村民跟着张营长的问题陷入沉思。陈蛋也在沉思,顾不得被压在身下的陈高大。 陈高大感觉到阿爹手上的力道有所减少,立即趁机挣脱开来,站起身道:“那是为什么?你要给全村的老百姓一个交代。” 张营长朗声道:“后生家,你的胆识倒是很大啊。也好,你阿爹没把这个村子带好,你倒是有这个能力把这个村子带好。不过,你现在还小,路还走不稳。等你长大了,羽翼丰满了,到时候就是你的天下。” 陈高大听得云里雾里,直接问道:“你这不算回答问题。为什么连家不用参军?” 张营长道:“也好,我今天就说个明明白白,也好在部队开拔之前解决掉村里的一些疑难问题,也算是造福全村百姓啊。” 全村老少都竖起耳朵,等待张营长接下去的话。 张营长咳了几声,清了清嗓子,道:“我先回答第一个问题,为什么连家不用去参军。为什么?这个问题很浅显,因为连家已经有人去参军了。大家不要忘了,连家有一个军人,他就是连胜利连长。他已经在几年前就带了个好头,为党国作出了很多贡献。这些,你们都忘了吗?” 全村百姓哦了一声,似乎全部都恍然大悟。 张营长看着陈高大,俯身问道:“这个答案你满意吗?” 陈高大无言以对,转了话题道:“就算是这样又怎么样?连庆为什么会来学堂,他不是应该跟我们一起站在下面才对吗?” 张营长笑道:“对,按理说他应该跟你们一起站在下面请愿。但是,如果是本座请他来这里的,就不一样了。有个问题,我一直在为这个村庄考虑。保长陈蛋主动请缨要去参军,这样的精神是全村百姓的楷模,值得大家学习。这也是一个保长应该做的。但是,保长去参军了,这个村子就没有保长,就是群龙无首。对于整个村子的生产建设发展都没有好处。所以,在部队开拔之前,我必须给你们任命一个新的保长。” 陈高大毕竟年轻,被说几句后就乱了方寸,干脆不管不顾,嚷道:“有没有保长是我们村的事,关你什么事啊?” “对,高大说得有理。保长要有公信力,要能服众,怎么是你一家说了就能算数的?”一个掷地有声的力量从身后传来。 陈高大回头一看,是学堂里的先生彭有才。有才先生都发话了,这还得了?全村老少像是看到了东方的黎明,都不敢出声,等着有才先生说出一些道理来。 彭有才其实也有私心,看着连庆站在台上,知道新任保长肯定就是连庆,心里多少有些不服,希望可以争取让阿爹彭钦定当保长,定了定神,走上前道:“谁当保长,应该让村民说了算。保长是村民的保长,是要为全村老少做事的。谁说了也不算数。只有民意才能决定。” 陈蛋也回过神,心中苦涩万分。之前也没想到保长这个帽子会被摘掉,想不到参个军连保长都没了,后悔悔不得,力争争不了,站着干着急。 张莲花起身道:“按古代的说法,皇帝死了要有太子继位。保长去当兵,肯定得由保长的儿子当保长。大家说对不对?”她以为村民会一呼百应,没想到一点声音也没有。 安静,像一锅即将沸腾的水面,零星冒着几个气泡。 第一百零六章 连家人坐领新保长 张云生去世后,学堂先生变成彭有才。彭有才的学识虽然不如张云生渊博,但是教授石头村的学生还是绰绰有余。村民尊重彭有才就像以前尊重张云生一样,凡是彭有才说的话,就算是毫无道理,也能听出三分道理来。 现在,彭有才说保长不能由张营长一个人定,村民自然也赞同。似乎,有彭有才发话,全村就有了主心骨,讲话的语气都变得更加理直气壮些。 但是,张莲花说保长得由儿子陈高大继任,却没有一个人赞同。这倒不是因为陈蛋在村子里没有威信,而是因为张莲花是一个女人。女人说话算不得数,自然也就毫无分量。如果是陈蛋自己说,那估计还能有几个附和的。陈蛋却没说,也说不出来,现在心中只有沮丧、失望和痛苦。 张营长在学堂住了一阵,对这个教书先生也是敬重有加,加上他哥彭有力自告奋勇去当兵,对他彭家印象也好,自然而然想给彭有才一个说话的空间,便不急着掐断彭有才的话。 彭有才站到前头,朗声道:“从律令上看,保长应该由行政长官来任命,也就是要乡长说了算。张营长是部队上的人,军与政毫不相干,怎么能任命地方官员?” 张营长找不到理由驳斥彭有才的言论,一时答不上话,干脆似笑非笑看着彭有才,像是在看一场不错的表演。 彭有才自以为占了道理,进一步道:“如今,想要乡长首肯,也不是一时半会儿的事。一天之日肯定难以决断。但如果民意决定,想必乡长也不会违拗民意,到时候追授也能有相同的效果。所以,我认为这个保长应该由在座全体村民共同来决定。村民的支持率高就能当这个保长。” 村民的意识彻底被唤醒,都嚷嚷着要自己选择保长,有人甚至大喊彭有才的名字,希望他继任保长。彭有才似乎也没有直接反对,脸上露出些许难以察觉的自豪感。 张营长算是看出来了,原来是彭有才这小子想抢保长的位置。其实让他做也没什么不可以,就是当众被抹面子的感觉很不爽,加上之前已经答应了连庆的请求,怎么的也不能再把保长的位置给彭有才,但是彭有才讲的有理有据,一下子竟然找不到理由来反驳他。 彭有才继续道:“我彭某人既然站出来,就不能是为了自己呐喊。我为的是全村百姓,为的是全村利益。谁都知道,连家与部队过往甚密,推举连庆为保长,明显就有偏袒嫌疑,我彭某人第一个不同意。” 张营长被说得一愣一愣,不知道他葫芦里卖的什么药。村民也一样看不出。都说,人不为己天诛地灭,他彭有才真的是不为自己?如果不是为了自己,那他真的是为了全村的百姓? 有一个人却完全看透了彭有才的心思,就是他的哥哥彭有力。毕竟是同个娘胎钻出来的,就算文化程度差别再大,也一样能看清楚彼此的心底。 彭有力知道,阿弟是好面子的人,戏只能唱到这份上,该自己上场了,于是站起身朗声道:“选保长事关全村百姓福祉,草率不得。连庆虽然是石头村大户,但是对村子贡献不大,还有个当军官的儿子,于公于私都说不过去。让他当保长难以服众。要说这保长,还得是我阿爹彭钦定当才合适。论家业,我们彭家不在别人之下。论智谋,我阿弟是学堂先生,才高八斗。论势力,我彭家兄弟五人都是个顶个的男子汉。这些,在村里谁都比不上我们。由我阿爹当保长才能镇得住村民,才有能力管理好村子。大家说是不是?” 彭有才看了阿哥一眼,突然觉得这个哥哥并不傻,反倒灵气逼人。村民被彭有力一席话说得思想动摇,六神无主,个别意志不坚定的已经开始改旗易帜,大喊说得好。 张营长看了半天总算看明白了,原来是彭钦定想争保长的位置,叫两个儿子唱双簧呢,哈哈笑道:“行了,我总算听出你们兄弟是什么意思了。彭钦定,你自己什么个意思?” 彭钦定以为张营长也改变心意,想让自己继任保长,激动得语无伦次,颤声道:“我,我能有什么意思?唯民意是从。” 张营长道:“好一个唯有民意是从啊。这就是摆明了跟本座叫板了。胆子不小啊,本座今天就让你们知道知道什么是军队,什么是权力,什么是权威。” 彭钦定父子隐隐感觉到气氛不对,心里各都升起丝丝恐惧。 张营长愠怒道:“别说你彭家是石头村大户,就算是清水县大户也没资格跟本座这样对话。彭有才,你也是个书癫,是哪个跟你说军与政毫不相干?我他娘的今天就相干给你看看。你去把什么鸟乡长喊来,我一枪毙了他,看他还要不要任命。你们一家三口,摆明了跟本座作对。本座今天就让你们知道一下厉害。来人,把这父子三个都绑了,各打三十鞭子。还有,以后彭家所有的田地都归连家所有。” 彭家父子傻眼了。全村百姓都傻眼了。彭钦定急忙跪地求饶,大喊救命:“营长,念在我儿子无知胡言乱语,求求你别跟他一般见识啊。我彭家从没和部队作对过,是一等一的良民啊。求求您网开一面啊。” 没人理会他的请求。张营长干脆背过身去,挥手示意士兵上。彭家父子瑟瑟发抖,就像天突然塌下来一样。 士兵刚要绑下三人时,连庆跪在张营长面前求情:“营长大人,求您放过彭家父子吧。他们只是有什么说什么,并没有什么恶意。营长还是别放在心上,以免影响部队开拔的心情。” 张营长一看是连庆求情,满脸诧异,又满心欢喜,笑道:“他跟你争保长,你却给他求情?” 连庆道:“我宁可不要这个保长,也不能影响全村的和睦相处。求营长网开一面放了彭家父子吧。” 彭钦定一听,感激涕零,心想这才是兄弟人啊,我还当什么保长,以后全心全意帮助连庆就对了,喊道:“我没有当保长之心啊,求营长大人明鉴。日后,我一定全心全意帮助阿庆兄弟搭理好村子。” 张营长看了看连庆,又看了看彭钦定,仿佛看到了自己最想要的结果,哈哈大笑,当场免了彭家的责罚,对村民道:“你们看看,什么才叫风度,什么才叫气度。今天连庆的表现,说明他足够当你们的保长。” 村民也被连庆的举动震服,不再反对他当保长。张营长趁热打铁,宣布连庆为石头村新一任保长,原保长作为新兵班班长,随军出征,即刻出发。 张莲花无心理会谁当保长,死死抱着陈蛋,吩咐他路上一定要多加小心,又偷偷说了路上有机会一定要偷跑的事。陈蛋犹豫不决,怕出个什么事故落个枪毙的罪名。张莲花一再劝说,甚至给出了几个逃跑的计划。 陈蛋心灰意冷,什么都听不进去,心里苦水翻滚。保长的位置就这样不明不白丢了,难免回想起当初如何来到石头村,如何收留连庆、彭钦定、陆明水,如何带着石头村一步一步走到今天。 现在,石头村好了,自己却走了霉运,与石头村越行越远。直到现在,失去了保长的位置。其中的感慨一时半会说不清楚,旁人也无法体会,只能留给陈蛋慢慢去玩味。 部队说走就走,张营长一声令下,便整整齐齐往村口进发。陈蛋洒泪告别了妻儿,踏上自己的当兵生涯,前面是福是祸一时还看不明白。 走了几日,部队来到南江县驻地。陈蛋虽然当过衙役,却从没有正儿八经练过,走了这许多路还是吃不消,一到驻地便瘫倒在帐篷里,大病一场。 部队有铁的纪律,才不管你病不病爽不爽,该起床还得起床,该操练还得操练,不然又是打又是骂。陈蛋被折腾得哭爹喊娘,连死了的心都有。其实,受不了的人不止陈蛋一个,其他人也都筋疲力尽,敢怒不敢言。 这晚,陈蛋半夜起床撒尿,听见一个人蹲在屎穴盘上哭泣。陈蛋走过去一看,是黑铁的儿子陈乐乐。这孩子二十出头,长得文文弱弱,很是惹人疼爱。 陈蛋一路看着乐乐长大,就像自己的儿子。乐乐对陈蛋也亲,蛋叔长蛋叔短叫个不停。二人的感情不言而喻。 陈蛋轻轻走到乐乐身边,问:“乐乐,怎么了?哭什么呢?吃不消了?” 乐乐吓了一跳,回头看见是陈蛋,哭得更伤心,哽咽道:“蛋叔,我想家。我不想当兵,我想回去。这哪里是当兵啊,简直就是下地狱。” 陈蛋叹道:“谁又想当兵呢?可是,咱们有什么办法啊。你没看到吗?人家有枪,随时都可以杀了我们。既然回不了家,就忍一忍吧。等打了胜仗,估计就能回家了吧。” 乐乐哀求道:“什么时候才能打胜仗啊?要是打败仗了怎么办?就得死在战场上啊。蛋叔,你带我回家吧,我不想死,我还小啊,还没娶老婆呢。蛋叔,求求你了。我们偷偷跑吧。” 陈蛋低声道:“憨囝仔,不要乱讲,这是会被枪毙的。” 乐乐道:“我不怕枪毙。我一天也不想在这里呆了。不行,我就自己跑。” 陈蛋道:“你别做傻事,先再忍忍。就是想跑也得找个有利的时机,不能说跑就跑。让我再想想,你先耐心熬几天。” 乐乐眼里满是期待,含泪点头,转身准备回去睡觉。 “好啊。你们好大的胆子啊,敢逃跑?”两个人的背后传来一个声音。 陈蛋吓得全身发抖,心想这次死定了。 第一百零七章 陈乐乐粘人救陈蛋 背后说话的不是别人,正是李水成的儿子李阿虎。李水成是彭钦定家的长工,也是老实本分之人。李阿虎在学堂念了几年,没念出个所以然,也跟着阿爹在彭家当了长工。 李阿虎遗传了阿爹的老实本分,为人耿直,没有坏心眼,跟陈家的关系还算和睦,不会因为彭钦定记恨陈家而跟着记恨陈家。 这晚,李阿虎也刚好出来撒尿,无意间听到了陈蛋和陈乐乐的谈话,在背后发出一句自然而然的感叹。 在部队,逃跑就是枪毙,再无二话。李阿虎听到陈蛋和陈乐乐在谈论逃跑的事,第一反应是吃惊,第二反应是期待。 坦白说,他对部队的生活也是深恶痛绝,不知道来了部队是要干什么,还不如回家种田实在,而且家里还有一个未过门的老婆。当当个几年兵回去肯定就得打光棍了。 思来想去,其实心底深处也有几分想逃跑的意思,只是苦于无人作伴,这事又不能声张,只能在心里干着急。 陈蛋回头见是李阿虎,赶紧跪在他面前,不停磕头道:“阿虎啊,你就当做没听见吧。我只是在安慰乐乐,让他不要胡思乱想,真的没有想逃跑的意思啊。求求你了,高抬贵手,就当我刚才是在放屁。” 陈乐乐也跟着跪在李阿虎面前,哀求道:“阿虎哥,我们平时关系也很铁,你就帮帮我们吧。我只是练得太苦,心里不爽,胡乱说话,求求你,就当做没有听见吧。求求你。求求你。” 李阿虎扶起陈蛋和乐乐,低声道:“你们放心,我绝对不会跟外人讲的。但是,如果你们要走必须带上我,不然,谁也别想走。” 陈蛋惊讶地看着李阿虎,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问道:“你说什么?” 李阿虎道:“我早都不想在部队待了,只是找不到人作伴,走不了。现在好了,你们也想走,就一起走吧。” 陈蛋确认李阿虎不是在开玩笑,叹道:“谈何容易啊,到处都把守森严,苍蝇都飞不出去,何况几个大活人?” 李阿虎道:“听说明天是野外拉练,到时候找个没人看守的偏僻所在,偷偷跑了,肯定没人知道。” 陈乐乐抢道:“要是被人发现了怎么办?” 李阿虎吓唬道:“那就被抓回去枪毙啊。” 陈乐乐吓得快哭出来,犹豫道:“那怎么行啊。那还是别跑了吧。” 陈蛋也犹豫道:“是啊,没个周全的计划,还是不要贸然行事。” 李阿虎道:“这两天的训练任务都是拉练,到时候我们一起留心一下地形,找到合适的时间地点再跑,找不到就不跑,怎么样?” 陈蛋道:“阿虎想的周全。这样,明天夜里这个点,咱们还在这里碰头。到时候再商量对策。”议罢,三人各自回去睡觉。 翌日,部队的训练内容果然是拉练。拉练路线是从军营出发,徒步翻过两座山头后返回营地。 出发前,张营长训话道:“弟兄们,这段时间以来,大家艰苦训练,已经取得了很好的成效。今天的拉练就是对大家的最后一次检查。为什么是最后一次?因为明天,我们就要穿过这两座山,到战争一线去。那里才是检验部队的最佳所在,死掉的人就是练得不好,活着的人就是练得过硬。” 这话,在普通士兵听来就是战争前的动员令。在陈蛋听来,却是逃跑前的佳音。 从张营长的话语里可以听出,今天拉练的路线明天还会重走,也就是说今天如果探好路线,明天就能找到逃跑的机会。陈蛋心中暗喜,也顾不得有病在身,抬头挺胸大踏步跟着拉练。 沿途经过的两座山叫尖峰山和白凤山,山都不高,也不险峻,山脊常有人走,形成一条自然小道。 陈蛋在尖峰山与白凤山的交界处找到了一处逃跑的最佳所在,哪里有一簇草木掩盖,草木下面是一块平滑石板,直通山下。穿过草木后,就能顺利躲开其他人视线,逃往山下简单便捷。 入夜,陈蛋、陈乐乐、李阿虎三人在老地点碰头。陈蛋跟其他二人说了那处所在。 李阿虎道:“阿蛋叔跟我看的地方一模一样,我也觉得那个地方好,只要穿过那丛草木就好办了。明天我们三个就走最后面,趁没人留意的时候,偷偷穿过草木,溜之大吉。” 陈乐乐喜笑颜开,打闹道:“我要穿第一个,我个子比较小,闯过去也快。” 陈蛋笑道:“你不怕穿过去有鬼?到时候被鬼抓去怎么办?” 陈乐乐吓得吐了吐舌头道:“那我还是紧跟着阿蛋叔吧。” 李阿虎坚定道:“这样,还是我走前面吧。是虚是实,我去探探就知道。到时候你们看到我穿过去了,就跟着我过去,保准没什么事。”陈蛋点头同意,又说了一些要注意的细节,比如一定要三个人走在一起等等。 第二日,部队列队完毕,张营长做了最后的动员,命令部队立即开拔。部队刚开始还整整齐齐,走到尖峰山下时,就慢慢分散了。体力好的自然走在前面,身体差的慢慢掉到后面。陈蛋、李阿虎、陈乐乐自然而然走到了队伍的最后面。 眼看着就要走到尖峰山和白凤山的交界处,三个人心情非常激动,脸上表情严肃,大汗直冒。就在这时,前面跑来一个士兵,喊住陈蛋,说张营长找他。 陈蛋吓得冷汗直冒,以为想逃跑的事被发现,急得直瞪李阿虎。李阿虎以为陈蛋示意他按计划行事,便肯定地点了点头。陈蛋以为李阿虎点头是说没事,就淡定地跟着士兵去了。 陈乐乐见陈蛋走了,立刻手足无措,马上就要到说定的地点了,阿蛋叔却不在,怎么办?要不要跟着李阿虎?李阿虎却好像没事的人一样,吹着口哨,晃晃悠悠走着。 陈蛋这时心急如焚,逃跑地点说到就到,在这关键时刻张营长怎么能想起他呢? 其实,张营长一直都没忘记陈蛋,只是最近训练任务繁多,不能单独找他谈话。马上面临的就是一场恶战,张营长依旧需要一直先锋部队去查探虚实,说白了就是需要一支像林武义一样去送死的先遣部队。想来想去,他想到了陈蛋。 陈蛋带领的那个班都来自石头村,一个个都没经过系统训练,派上去打仗也属于送死,还不如派去打探敌人的虚实,更有价值一些。陈蛋很快来到张营长面前。 张营长态度很和蔼,缓缓道:“陈保长,哦,不,应该叫你陈班长,这几天的训练还吃得消吗?” 陈蛋为了表示身体不好所以才掉队,便道:“说实在话,有点吃不消,不过还是能忍住。” 张营长关切道:“我也知道你不容易,以前大小是个保长,什么事都不用自己,这次倒是委屈你了。” 陈蛋这会儿无心听张营长扯闲篇,急道:“没事没事,有什么事营长尽管吩咐吧。” 张营长却仍旧不紧不慢,道:“怎么,你很着急?” 陈蛋急中生智道:“有点闹肚子,屎快要跑出来了。” 张营长笑道:“你他娘的倒是个实在人啊,敢在本座面前这样说话。” 陈蛋急道:“我无心的,营长您别见怪,我这两天真的是拉肚子。” 张营长道:“也好,就是想跟你说,到一线后打算给你一个立功的机会,派你当先锋去打探敌军的消息。” 陈蛋心想,当你娘的狗屁先锋,你阿公我马上就要走了,不跟你玩了,嘴上无所谓道:“这个营长放心,我最擅长当先锋了。” 张营长没想到陈蛋会应得这么干脆,笑道:“很好,很好,那这事就这么定了。你赶紧回去拉屎吧。别拉在裤子上了。” 陈蛋急急忙忙往回跑,还未跑几步,却发现说定的逃跑地点已经超过去了。就在这时,有人大喊:“报告,有人逃跑了。” 陈蛋吓了一跳,以为李阿虎、陈乐乐单独行动了,正打算过去搅乱现场,却被一个人从背后拉住。陈蛋回头一看,竟然是李阿虎。 陈蛋吃惊不小,问道:“怎么不是你?” 李阿虎低声道:“本来我是要下去的,但乐乐不同意,非要等你。多亏了他阻挠,不然被发现的就是我们了。” 陈蛋问:“乐乐呢?”李阿虎指了指背后。陈乐乐冒出头壳,吐了吐舌头。陈蛋用手指在他头上敲了一下,笑骂道:“你个小鬼,倒是个福星啊。” 转眼间,一个逃兵被抓回来。陈蛋定睛一看,是隔壁村的一个光棍,叫林有福。一起训练时,他就睡在陈蛋的上床。这人平时看着很老实,没想到却会逃跑。 张营长很快骑马过来,二话不说便掏出手枪对准林有福的头壳,砰的一枪。林有福应声倒地,一动不动。陈蛋吓得魂不附体,心里默念阿弥陀佛,感谢十八代祖宗一起保庇,不然现在头壳开花的就会是自己。 李阿虎却很淡定,放佛这事跟自己没有一点关系,问道:“刚才营长找你干什么?” 陈蛋还未回过神,直接应道:“让我们当先锋,去打探敌情。” 李阿虎骂道:“干他老母的,这不是叫我们去死吗?” 陈乐乐跟着道:“对啊,这就是叫我们去死啊。我们这个班能打得过那些强大的敌人吗?” 陈蛋迷迷糊糊说了一句:“死就是生,生就是死。” 第一百零八章 陈保长怒舍彭有力 陈乐乐对陈蛋的依赖救了陈蛋和李阿虎。如果陈乐乐不等陈蛋,这会儿被枪毙的应该是陈乐乐、李阿虎和陈蛋。当然,如果陈蛋没被张营长叫去,那三个人肯定已经行动了,一样是个死。 所以,说到底救了三个人的其实是张营长。但是,现在张营长又叫这三个人去死。 先锋队就是冲在最前面的队伍。如果是打仗冲锋时的先锋也就罢了,多少有几分壮烈。仗还没开始打就去打探敌人虚实的先锋,就像是把一个人扔进不知深浅的水里,让他去查探水的深度。 这有两种可能。一是水很浅,下去的人完好无损的回来。一是水很深,下去之后再也回不来。现在是打仗,对面是几千个军绿色的营帐,这水肯定浅不了。 陈蛋接了命令,带着石头村招来的队伍,准备在午夜时分去敌军营地查看。石头村带来的队伍其实不多,总共十六个,老的老,少的少。虽然经过一阵子的训练,但是依然参差不齐,根本达不到打仗的要求。 张营长从心眼里看不起这支队伍,让他们去打探虚实,就是想给敌军添些乱子。如果能跑回来一两个,带回一点敌军的情报,就算是赢了。也就是说,张营长心里准备让这十六个人去送死。 陈蛋当然也知道,带着这一队人到敌军营地去是九死一生,但是命令下来了,去了可能会死,不去一定会死,只能硬着头皮去了。队伍里的其他人也都不傻,知道这是要去当肉靶子,一个个垂头丧气,长吁短叹。 陈蛋本来想做个思想动员,转念觉得做了也没意思,每个人都是爹娘生的,谁愿意无缘无故去卖命。 彭有力也在队伍里,他跟其他一些人也都不熟。虽然都在同个村子,但是那些人大部分是佃户家的老人或儿孙,平时交流少。说到底,是因为彭有力平时在村里都是横行霸道,不给任何人留情面,现在到了同个部队,每个人都变成平等的,别人自然就不会理会他。 现在,他算得上熟悉一点的,也就是陈蛋。站在同一条战线上,在村里的一些恩恩怨怨就都被放到了脑子后面。彭有力有些孤立无援,忍不住去找了陈蛋,说了自己的担忧。 陈蛋看了看彭有力,眼里突然闪过一丝诡异的灵光,转瞬即逝,继而长长叹了口气。虽然只有一个瞬间,对于陈蛋而言,这却是一个漫长复杂的决策过程。 彭有力道:“阿蛋叔,这次去敌军,我看是凶多吉少啊。不能去啊。我真的就是觉得不能去。你怎么会领下这样的命令呢?” 陈蛋叹道:“你以为我想去啊?不去立刻就得被张营长毙了。你敢带头不去嘛?我这也是为了大家的性命着想啊。” 彭有力摇头道:“不敢呢。换成是我,我也不敢直接就违抗。昨天,张营长二话不说就毙了那个逃跑的。真的是杀人不眨眼啊。” 陈蛋道:“那就是了。这次去查探敌情,也不一定就能被打死。你是后生家,年轻力壮,跑得也快,谁都被打死了,你也死不了。” 彭有力本来就是憨直的人,听陈蛋这么一说,心里多少有点底,又问:“这去了还能跑?” 陈蛋道:“不跑你要留着挨枪子?查探敌情又不是打仗。只要我们偷偷摸进敌营,看看敌人大概有多少个,就可以跑回来了。这比打仗简单得多。” 彭有力道:“原来就这样啊。我以为是要真刀真枪上去拼命呢。只是这样那没关系,这里到敌营也没多远。我到时候第一个跑回来。保准不会出什么事。” 陈蛋低声道:“看你是我们的自己人,我偷偷告诉你一个好事。” 彭有力道:“还能有好事?” 陈蛋道:“有时候坏事就是好事。看你听不听了。要不是把你当自己人,我也不打算告诉你。” 彭有力急道:“你说你说。” 陈蛋道:“这次,其实也是一次立功的大好机会。张营长私下跟我说过,谁第一个把消息带回来,就给谁当排长。” 彭有力失声道:“啊,有这样的好事?” 陈蛋嘘道:“夭寿仔,不要那么大声。我还没告诉第二个人呢。本来我是打算自己去冲,也好弄个排长来当当。但是,想想又有什么用呢?我这都四五十岁的人了,保长也当了大半辈子,还有什么没见识过的?我就想把这个机会让给一个看得起的后生家。本来想给乐乐或者阿虎。但是,他们都是农户家的,以后就是回去了也没人信服。你正好来找我,撞个正着。你们彭家在村里也是数一数二的人家。要是你在党个军官回去,不就可以比得上连家了。” 彭有力听得一愣一愣,也不管真假,直接道:“对对对,这是个好机会。阿蛋叔,你告诉我该怎么做。等我当了排长,肯定不会亏待你的。” 陈蛋似乎有些犹豫,迟迟不肯说话。彭有力急不可耐,双手抓住陈蛋的肩膀,用力摇晃。陈蛋挡开彭有力的手,长长吐了一口气道:“你真的决定要去?” 彭有力干脆道:“我彭有力从来都是说到做到的。我说要去,就一定要去。我说能完成任务,就一定能完成任务。” 陈蛋道:“也好,那就给你这个机会吧。你这样,晚上我们出发以后,你带着队伍悄悄摸进敌军营地,数一数那里有多少个帐篷,再偷偷看看帐篷里有多少个士兵,粮草有多少。都看清楚以后,你就偷偷摸回来。这样就算完成任务了。” 彭有力问:“那你呢?” 陈蛋心里咯噔一下,结巴道:“我,我就站在高处给你把风。你要是看到这山顶有火把亮了,就赶紧撤退。” 彭有力拍了拍陈蛋的肩膀,感激道:“阿蛋叔,你真够意思。我一定不会忘记你的。” 陈蛋道:“这个事还没成呢。这样,你先去一一跟其他人说,具体的行动由你来安排。” 彭有力欣然应允,一一找了队伍里的人,简单说了任务要求,说得像是探囊取物一样。队伍听后,以为不是真刀真枪打仗,心里竟然也都轻松了。 李阿虎急匆匆跑去找陈蛋,心存疑虑道:“阿蛋叔,这事真有这么简单?” 陈蛋摇了摇头,又点了点头,也不直接回答李阿虎的问题,缓缓道:“你去把乐乐叫来。” 李阿虎不明就里,嘀嘀咕咕去叫陈乐乐。陈乐乐也问:“阿蛋叔,你怎么把指挥权交给有力啊。彭有力他就是个憨仔,什么都不会,只有打人骂人。你这不是要叫大家去跳火坑吗?” 陈蛋看了看眼前这两个孩子,眼里闪出泪光,颤抖着嘴唇说不出话。 陈乐乐看出陈蛋脸色不对,急道:“怎么啦?阿蛋叔。有事你就说。反正来都来了,我也不怕死了。你怎么说,我就怎么做。” 李阿虎也道:“对,你怎么说,我们就怎么做。” 陈蛋哽咽道:“你们还小啊。以后的路还很长。不管今天怎么样,希望你们记住,我这也是为了你们好。” 李阿虎不知道陈蛋什么意思,道:“阿蛋叔一路上对我们两个都很照顾,我们会记在心上的。” 陈蛋道:“阿虎,你是彭家的人,我问你一句体己的话,你一定要明白回答我。” 李阿虎道:“你问吧。” 陈蛋道:“你跟有力的关系怎么样?你觉得他是个什么人?” 李阿虎不假思索道:“他就是个傻大个,头脑简单,四肢发达,就只会在我们农户面前耍威风。你叫他带队,就是叫他带着大家去死。所以我才来找你啊。” 陈蛋松了一口气,似乎下了很大一个决定,道:“如果,我是说如果啊。如果有力在这次战争中死了,你会难过吗?” 李阿虎道:“有什么好难过的。我跟他一向田无沟水不流。他当他的大少爷,我当我是小农民。他死不死关我什么事?” 陈蛋又问:“如果,还是如果啊。如果,算了,还是不说了。” 李阿虎道:“我不知道你想说什么。可能你是在试探我。放心吧。我知道你们陈家和彭家关系不好。我肯跟你走在一起,就是看不惯彭家的做派。你要是有话不好直说,就是看不起我们这样的农户。我以后自己走远一点就好。” 陈蛋笑道:“你倒是有志气。这样,晚上你们两个跟我一起在山顶把风。有才带着其他人去查探消息。” 陈乐乐问:“把风?就是不用进敌营?” 陈蛋道:“总是要有人把风的啊。不然都进去,万一外面发生点什么怎么办?” 李阿虎似乎有几分明白其中的意思,若有所思道:“把风,嗯,应该有人把风。” 午夜,风细细。 陈蛋觉得这些细细的风很像一根根的钢针,每一根都准准地插进心里,不只疼痛,而且血淋淋。 彭有力已经召集好队伍,只等陈蛋示意,便立刻出发。陈蛋认认真真看了彭有力几眼,眼睛一闭,嘴唇里蹦出两个字:“出发。” 彭有力领命,带着十二个士兵,或者说村民,蹑手蹑脚往敌营进发。 陈蛋望着彭有力的背影,想起他曾经对自己无理,意图霸占田地,心里顿时轻松许多,招呼李阿虎、陈乐乐道:“我们走。” 李阿虎、陈乐乐跟在陈蛋身后,什么话也没说。陈蛋并没有往山上走,而是选择偏僻的树丛,往山下走。 陈乐乐毕竟还是个孩子,头壳里装不下太多念想,直接问:“阿蛋叔,这是要去哪里?” 陈蛋没有回头,从声音里能听出无限的隐忍和决绝,哽咽道:“我带你们回家。” 走没多远,身后枪炮声响起,敌营火光通明。 李阿虎叹道:“他们暴露了。” 陈蛋不再说话,拨开树丛,快步向山下滑走。 陈乐乐问李阿虎:“有力他们怎么办?” 李阿虎也红了眼眶,硬声道:“走,我们跟阿蛋叔回家。” 陈乐乐哭了,急道:“那他们怎么办啊?我们这是逃跑吗?我们不能丢下他们啊。” 李阿虎怒道:“那你回去救他们啊。回去啊。” 陈乐乐站着不动。李阿虎跟着陈蛋的步伐往山下走。陈乐乐回头看了几眼,掉了几滴眼泪,也跟着走了。 第一百零九章 陈蛋侥幸劫后余生 枪炮声响了一阵,渐渐平息。陈蛋突然坐在地上呜呜哭了起来。哭声里,眼泪里,都是对石头村同来的村民的愧疚,特别是对彭有力。李阿虎、陈乐乐站在边上,跟着哭泣。 良久,陈蛋抬起头问道:“你们会怪我吗?” 李阿虎坚定道:“不会,我们还要感谢阿蛋叔救了我们。” 陈蛋心里多少有些欣慰,又看了看陈乐乐,问道:“乐乐你呢?” 陈乐乐迟迟不肯说话,许久才道:“你为什么不带着所有人跑?” 陈蛋叹了口气道:“都跑就一个也跑不了。张营长让我们去查探敌情,如果没有弄出点动静,也没有回去复信,肯定知道我们跑了,追究下去就得全部被抓回去枪毙。” 陈乐乐又问:“那为什么不多带一些人跑?” 陈蛋道:“跑的人多,敌军抓到的人肯定少。那时候,两军一交换意见,就什么都知道了。一样会被追回去枪毙。” 陈乐乐似乎理解了陈蛋的做法,跪在地上诚恳道:“阿蛋叔,我错怪你了。阿蛋叔,谢谢你带着我,不然我现在肯定也死在那里了。” 陈蛋扶起陈乐乐,长长吐了一口气,像是把心里所有的压力都吐出来。陈乐乐这一跪,让陈蛋找到了一个合情合理的台阶。自己是为了救这两个孩子,才没有带领其他村民去敌营。就算是其他村民都死了,自己也是功德一件。李阿虎跟着跪了下来,拜谢陈蛋救命之恩。 陈蛋便彻底解脱了,站起身跺了跺脚,道:“走,回去看看。” 李阿虎问:“回去哪儿?” 陈蛋道:“上山,去看看发生了什么?” 陈乐乐问:“还回去送死?那逃跑干什么啊?” 陈蛋道:“上山又不是回军营。现在暗摸摸,也不知道前面是哪里,跑也跑不出去。到山顶上去,站得高看得远,等天光了找条路回家。” 三人爬到山顶上往下看,两边的军营离得并不远,中间只隔一座小山包,大概也就十几里远近。敌军营地灯火通明,远远就能看见部队在集结,一排排一块块,整齐划一。反观张营长这边,一片漆黑,只有哨岗的火把亮着。 陈乐乐问:“不知道有力他们怎么样了?” 李阿虎顺口道:“肯定死光了。刚才枪炮声那么响,不死才怪呢。” 陈蛋不说话,思索着敌军到底想干什么。抓了查探敌情的人,接下去肯定会两军交战,戏文里都是这么演的。 陈乐乐问:“阿蛋叔,他们在干什么啊?为什么都不继续睡觉了啊?”陈蛋没回答。 李阿虎抢道:“你憨啊?有人潜进军营,他们还能睡的着?” 陈乐乐道:“他们不是被打死了嘛?还怕什么?” 李阿虎回答不上。陈蛋若有所思道:“肯定是有人被活捉,把张营长部队供出来了。你们看,营地里的士兵好像出动了。” 二人循声望去,果然见到士兵拿着火把整齐像张营长营地进发。从山顶看去,就像一条火龙蜿蜒起伏。火龙接近张营长营地时,突然不见了。 陈乐乐惊奇道:“咦,怎么突然没了?” 李阿虎道:“你真是憨,这是把火把熄灭了。” 陈蛋道:“不好,张营长要被突袭了。” 陈乐乐急道:“怎么办?怎么办?我要去通知张营长吗?” 李阿虎道:“通知个鸟啊。他都好意思派我们去送死,我们还通知他干什么?” 陈蛋示意二人不要讲话,耐心看看山下发生了什么。 过不多久,隐隐传来两声压抑的枪响,张营长营地哨岗上的两支火把灭了。 陈乐乐失声道:“他们打掉了哨岗。”陈蛋点头不答。 紧接着,连续响起爆炸声,张营长营地开始冒出火光。 李阿虎拍手道:“好啊,用手雷了。看不把这群死睡猪炸死。” 不几,营部呼喊声四起,哀嚎不绝。急促的枪声响起,点点火光交互穿插。从山上看,张营长一边的火光点显得混乱而稀松。对方节奏整齐划一,火点密集,推进有序。 陈乐乐担心道:“糟糕了,张营长要被吃了。” 李阿虎讥笑道:“看着架势,被吃是肯定的,肯定撑不了几分钟。” 果不其然,枪声渐渐变得稀疏,之后慢慢安静了,营地里燃气熊熊大火。火光中,好像有人在收拾东西。 陈蛋如释重负道:“好啊,终于打完了。” 陈乐乐道:“有什么好的,张营长肯定死了。” 陈蛋笑道:“可能死,也可能投降,都说不定。但是,有一样可以肯定,就是张营长再也不可能追究咱们三个人是死是活了。” 李阿虎笑道:“对啊,真是天公保庇啊。我们真的是彻底自由了。再也不用担心会被张营长抓回去。” 陈乐乐理解了其中的意思,也跟着手舞足蹈。三个人好不容易熬到天光。 日头出来时,山下的一切便看得明朗。张营长的营地一片狼藉,帐篷都被烧光,地上都是灰烬,一个人影也没有。 对方营地热闹非凡,热火朝天,士兵已经开始生火做饭,好像还有几个人被吊在木杆上,周围都是站岗的士兵。 陈蛋问:“你们两个有没有胆?” 李阿虎道:“当然有胆,不然怎么敢跟着阿蛋叔跑呢?” 陈乐乐也说:“有胆,有胆。” 陈蛋道:“那好,我们一起到营地去看看。” 陈乐乐道:“都烧光了,还看什么啊?” 陈蛋道:“去找找看有没有留下些什么。不然咱们没吃没喝的,怎么能走回石头村?” 陈乐乐一拍头壳道:“对啊,我怎么没想到呢。” 李阿虎道:“阿蛋叔,你跟乐乐去找吧。我去对方的军营看看。至少也要弄个大概情况回来。” 陈蛋斥道:“弄个什么情况啊。这要是被抓了怎么办?去找死?” 李阿虎道:“不会,我就躲在远处看看。一个时辰以后,我们还在这里汇合。如果我没回来,你们就不用等我。”说完,转身走了。 陈蛋留他不住,也不去管他,带着乐乐去了旧营地。 营地里,能烧的东西都被烧光了。奇怪的是一具尸体都没有,难道都被烧成了灰烬?走不多远,发现一块稀松的泥地。 陈乐乐跑过去刨了两把,露出一只死人的手,吓得坐在地上大哭。陈蛋过去一眼,要死啊,是个埋尸体的大坑,看样子下面躺着不少死人,也不敢去触碰,跪在地上拜了几拜,拉开陈乐乐继续找东西。 找了半天,总算找到原来囤放军粮的帐篷,一样是被烧得面目全非。陈蛋拿了根棍子挑开灰烬,竟然露出一块麻布色的地方。陈蛋惊喜万分,叫陈乐乐帮忙挖掘。 二人做了一番努力,挖出了压在最底下的一个麻袋。这麻袋直接放在地上,上面叠着其他麻袋,大火烧起来时,上面的东西都烧了,就这个麻袋还保留着。 陈蛋迫不及待打开麻袋,里面都是小麦,靠上的部分被烧黑了,下半部分还是嫩黄能黄的。陈蛋拧了拧麻袋,至少也有四五十斤重,够三个人吃上一阵子,挨到石头村应该没有问题。 二人又在营地里搜寻一阵,再没发现其他可以糊口的东西。陈蛋捡了一把军刀,陈乐乐捡了一个水壶。陈蛋抬头看了看日头,发现时间不早,叫上陈乐乐一起上山。李阿虎已经在山上等候,见陈蛋背了麻袋上来,赶紧过去接应。 陈蛋气喘吁吁问道:“夭寿仔啊,你让我担心得要死。” 李阿虎道:“我没事,就是去看看。” 陈蛋问:“看到什么了?” 李阿虎道:“就在远处看看。张营长好像被吊起来了,几个士兵模样的人正拿着皮鞭抽打他。” 陈蛋问:“有没有看到我们村的人?有没有看到有力?” 李阿虎摇头道:“没有,估计是死了。不过,我看到一个人了,你猜是谁?” 陈蛋摇头道:“那么多的人,我能猜到什么啊?” 李阿虎无趣道:“我看到连胜利了。” 陈蛋道:“那有什么奇怪?估计也是被抓了。是不是吊在张营长边上?” 李阿虎道:“如果是也就不奇怪了。他不但没有被吊着,而且还好好的穿着军官的衣服,叉着腰走来走去,好像没被怎么样。” 陈蛋道:“这怎么可能,你看错了。眼睛花花,蛤蟆看成田鸡。” 李阿虎道:“我本来也以为是眼花。看到连胜利以后,我就觉得奇怪,干脆偷偷摸到更近的地方去查探。结果,真的是连庆。还听到张营长在大声骂连胜利。” 陈蛋觉得很奇怪,问道:“为什么?怎么会呢?” 李阿虎道:“我也想不通。就听张营长大骂他是叛徒,又说是内奸,又说是贼子。反正不知道是什么了。” 陈蛋若有所思道:“难道胜利是对方部队上的人?” 陈乐乐插道:“管他是谁的人呢。没死不是更好,咱们村又多活下来一个人。刚才那么多死人都吓死我了。” 陈蛋道:“先不管了,弄点东西吃,然后准备回家吧。” 李阿虎拍了拍那袋小麦,笑道:“你们真行啊,带回来这么多粮食。我刚才在路上抓了只野兔,看来这午餐还是不错啊。吃吃吃,吃完好去死。” 陈蛋骂道:“你要死自己去死。我们要回家的。” 李阿虎道:“阿蛋叔,有个问题我一直没说。现在我们都活下来了,我就敢说。你回石头村以后怎么办?现在你已经不是保长了,连庆才是保长啊。” 陈蛋的心被刺了一下,一时回答不上来。 第一百一十章 一行三人误入溶洞 路,很长。离开时,又是练兵又是行军,不知不觉走了很远的路。现在要一口气往回奔走,的确不是件容易的事。但三个人都有回家的欲望。欲望使人产生动力,即便是每餐都只吃些小麦配山沟水。 陈蛋逐渐坦然。那么多人都死了,自己还活着,就应该知足。活着就是一种幸运,不然都够死好几回了。李阿虎和陈乐乐也都这么认为。谁也不再抱怨路难走,没饭吃,等等麻烦。 三人互相搀扶,跌跌撞撞走了大半个月,总算看见了钟石山的身影。陈蛋热泪盈眶,站着感慨世事无常,前几天以为自己会死,后几天发现自己还活着。 陈乐乐毕竟还是孩子,没想太深,叫着嚷着要到家了。李阿虎也一样,虽然当兵有吃有喝,但是没日没夜的训练也让人受不了,加之还要打仗,随时都有性命危险,还是跑回来比较实在。 又走了一段,不知不觉来到钟石山背面。在山不识山,远看还知道是钟石山,真正到了钟石山上就不知身在何处了。就像那句诗说的,只在此山中,云深不知处。 陈蛋抬头看了看,大概知道是在钟石山上,但具体在东南西北的哪一面还不得而知。陈乐乐憋了许久的情绪终于爆发,大闹迷路了要饿死了等等坐,在石头上嚎啕大哭。 李阿虎心里也烦躁,听陈乐乐一哭,更是气不打一处来,拧起陈乐乐扇了两个巴掌。陈乐乐也不示弱,停住哭声,握紧拳头抡了李阿虎两拳。李阿虎抬腿踹了陈乐乐一脚,陈乐乐身体失去平衡,向山下滚去。 陈蛋想去拉,又来不及,只能看着乐乐滚下去。李阿虎愧疚不已,忘了要去施救,低头等着陈蛋训话。陈蛋没心思骂他,急忙下去查看。李阿虎跟着追了过去。陈乐乐滚了几圈,在一处平坦的所在停了下来,安然无恙。 说来也怪,钟石山山势斜滑,竟会有个平坦处。想必是陈乐乐命不该绝。陈蛋、李阿虎很快追来。陈蛋扶起陈乐乐,帮他拍去身上的尘土,掀起衣服查看伤情。陈乐乐顾不得看伤,上前就要和李阿虎拼个死活。李阿虎自知理亏,也不还手,任由陈乐乐推搡。 陈蛋见李阿虎有意退让,知道不会闹出什么大麻烦,便不顾二人争吵,自顾自查看周围地形。 钟石山之所以叫钟石山,就是整体形象像个倒扣的洪钟,山上都是石头。这些石头不是碎石,更像是整座山都由一块石头构成,让你找不到开凿的入口。 石头之上,历经岁月磨砺,覆盖上薄薄一层沙土,只够一些松柏灌木生存。这块平地显得有些突兀,似乎有人工开凿的痕迹。平地约莫半亩,地上长些矮矮的蕨类植物,由于沙土太少,看上去有些营养不良。 平地的背后是石壁,整整齐齐的石壁,像是凭空被一把巨大的利刀砍下一般。时光流逝,石壁上留下了一些风雨痕迹,但却寸草不生。那样的石壁,一粒尘土都依附不住。陈蛋走进石壁,伸手去摸,光滑得很。 最低下却很奇特,长了秘密的一丛灌木。其他地方寸草不生,唯独哪里长了一丛草木。就像一个脱光的女人,全身上下都光滑如玉,就是大腿根部长了一撮乌乌的阴毛。 陈蛋心里有些激动,女人的阴毛下都有令男人神往的洞穴,这丛草木之下,肯定也是一个神秘的洞穴,说不定会有宝藏。这样鸟不拉屎的地方,不可能长出一块平地,肯定是有先人开凿。能够开凿出这种所在的人,肯定不是凡人,说不定就是把全部家当都埋在了这里。 陈蛋喝止李阿虎、陈乐乐,用手指了指那丛草木。李阿虎本就无心跟陈乐乐吵闹,只是一味站着让他撒撒气,听陈蛋一叫,立刻奔过去,站在草木丛前探头查看。 陈乐乐怒气未消,哪里肯放过,使尽全身力气冲过去,狠狠撞在李阿虎后背上。李阿虎躲闪不及,被撞个结实,整个人往草木丛摔过去。只听哎哟一声,李阿虎没入草木丛,不见了人影。 陈乐乐怨气打消,叉着腰哈哈大笑。陈蛋却笑不出来。按理说,被撞了应该是摔在石头上,怎么会不见了人影?这草木丛里真的有个洞,而且深不可测,不然摔进去怎么就没了声响? 陈乐乐见李阿虎迟迟没有出来,心想不妙,也不想太多,急急忙忙就去扒开草木丛。由于没有心理准备,脚步迈得也大,一扒开草木丛,刚看到一个黑乎乎的洞口,便掉了进去。陈乐乐失声大喊救命。停不几秒,李阿虎的救命声也传来。 陈蛋顾不得想太多,趴在洞口往里看,里面黑乎乎一片,什么也见不着,只是洞口扒开时,一群黑压压的东西往外面冲,有几只直接撞在陈蛋的脸上。 陈蛋吓得魂不附体,滚出洞口,大口喘气,定了定神仔细一看,飞出来的是蝙蝠。蝙蝠见了日头光,全都瞎了眼,没老命地往树林里飞。 洞里的救命声再次传来,陈蛋来不及多想,又凑到洞口去,伸手进去,示意李阿虎、陈乐乐抓着他的手。陈蛋从外面往里面看,一团暗摸摸,什么也看不见。李阿虎、陈乐乐从里面往外看却看得很清楚。 李阿虎刚才摔得不轻,正要缓口气时,陈乐乐掉进来,正好又砸在他的背上,差点没晕过去。陈乐乐却完好无损,除了手臂被棘刺割了几道口子,再没其他部位受伤。 李阿虎顾不得查看洞内的景象,只顾去拉陈蛋的手。陈乐乐也去拉。都没拉着。陈蛋急中生智,叫他们两个叠罗汉,先把乐乐拉上来。 李阿虎不情不愿蹲在地上,陈乐乐摇摇晃晃站在李阿虎肩膀上,正好能够到陈蛋的手。陈乐乐往上一跃,紧紧抓住陈蛋的手。李阿虎觉得背上轻松许多,急忙闪开。 陈乐乐两腿落空,全身重量加上刚才使上的力气,全部集中到陈蛋手上。陈蛋措手不及,被陈乐乐拉进洞里。李阿虎没有躲远,再一次遭殃,被陈蛋死死压在身下,哭都哭不出来。陈蛋破口大骂二人不会配合,闹得三个人都掉进洞里,死也死不了,出又出不去。 洞口的草木丛被扒开一个洞,日光刚好照射进来,洞内景象逐渐清晰可见。洞口虽然狭小,洞内却宽敞,到处都是钟乳石,形状怪异,姿色万千。在阳光所及的范围内,似乎看不见整个洞穴的全貌,看起来似乎深不可测。 李阿虎哎哎呀呀从地上坐起来,看见光滑的洞穴内壁,立刻忘记身体的疼痛,四处摸玩。陈乐乐也没见过这样的洞穴,童心大发,到处把玩。陈蛋定了定神,知道一时半会儿也出不去,先缓口气再说,干脆坐在地上闭目养神,任由两个人去折腾。 陈乐乐突然失声大叫。陈蛋以为遇到什么危险,急忙跑过去。在阴暗的地方久了,眼睛能看的地方更远。陈乐乐惊叫的前方,是一个深不见底的洞口,依稀从内里冒出丝丝冷气。 陈蛋倒吸一口凉气,完全不知道里面到底是什么。李阿虎认为里面肯定有宝藏,不然这个洞穴就不会那么隐秘。陈蛋赞同李阿虎的想法,肯定地点了点头。李阿虎兴奋难耐,大喊大难不死必有后福,非要进洞去看个究竟。陈蛋有些犹豫不决,踌躇难定。 正思想斗争着,陈乐乐已经不知死活地跑进洞里。李阿虎怕乐乐出事,赶紧跟进去。陈蛋再无选择,只能硬着头皮上,心想,这两个死囝仔说不定能带给自己一笔巨大的财富。 三人摸索着往前走,不时会有蝙蝠飞出来。陈乐乐刚开始很害怕,多见几只后便没了感觉,也敢抓起来玩笑打闹。陈蛋示意李阿虎,保护好陈乐乐,别让他乱来,心里想起刚到石头村时住的那个山洞,内壁也跟这里差不多。当然也就想起那条大蛇,心里发毛,万一里面也是躲着一条大蛇,或者几条大蛇,那不是白白去送命。 走了一阵,又到一个空旷处,顶部是两块巨大的石头,中间有个空隙,一束亮光从细缝里射进来。陈乐乐欢欣鼓舞,又笑又跳。李阿虎也欢喜,四处去查看情况。 不一会儿,李阿虎大叫一声,像是受了惊。陈蛋赶过去一看,也吓了一跳,只见洞壁下整整齐齐坐着三具白骨,那坐姿像和尚坐化一般。陈蛋不敢惊动死人,拉着阿虎、乐乐跪下磕头。 陈乐乐初生牛犊不怕虎,又去把玩白骨身边的石头。李阿虎心里想着宝藏,也壮着胆子去查看。看了半天,什么也没有,不禁大失所望。 陈乐乐看见了右边白骨身后刻着一排字,跟李阿虎二人认了半天,才看出来是:德信、德言、德行三僧,偶遇此穴,天空地远,与佛同在,乃永生于此,为念。 陈蛋大字不识。李阿虎、陈乐乐又似懂非懂,大概知道是三个叫做德信、德言、德行的和尚死在这里,不关宝藏什么事。陈蛋大失所望,就要往回走。李阿虎和陈乐乐却不轻易放弃,又自顾自往前走。陈蛋无奈,只能跟上去。 走了大半个时辰,陈乐乐突然大喊:“哇,真的有宝藏。” 第一百一十一章 新保长有心烧陈蛋 洞内隐隐透出一些亮光,约莫能看见前面是个空旷所在。空旷处地势平坦,空间宽敞,很像一间厢房,就是光线暗了些。左边堆放着一些块状物件,隐约像圆润的石块,右边堆放着袋装物件,一袋叠着一袋,看不出是什么。 陈乐乐手舞足蹈,大喊:“哟,我发现宝藏了,我发现宝藏了。看来真的是大难不死必有后福啊,回去可以吃香的喝辣的,还不用干活。”陈蛋和李阿虎都激动得说不出话来。 根据成年人估算,溶洞中段有尸骨,末段又有空旷处,肯定有蹊跷。最关键的是,空旷处竟然还堆有物品。这些物品不是宝藏能是什么?总不能有人吃饱了撑着把石头沙土搬到这里储存罢。 陈乐乐没想太多,早已经冲到那堆块状物件前,伸手要去拿。李阿虎喝道:“别动,你想死吗?” 陈乐乐吓得缩回手,吐了吐舌头问道:“你才想死呢,摸一下有什么关系?” 李阿虎道:“几个和尚藏得这么森严的东西,肯定没那么容易让你得手,那东西上面说不定有毒呢。你说对不对,阿蛋叔?” 陈蛋沉吟道:“阿虎说的有点道理。先看看再说。” 三个人慢慢走进空旷处,只见内里石壁光滑,地面洁净,毫无腻气,像个长期有人居住的所在。陈蛋隐隐觉得有一股亲切感扑面而来,似乎从洞内闻到了自己的味道,或者是闻到了家的味道,一时难以言喻。 陈乐乐终于还是忍不住,用衣服包住手,拿了一块块状物件来看,又放在鼻子前闻了闻,喊道:“使他老母的,不是什么鸟宝藏,是番薯啊。” 陈蛋大吃一惊,怎么会是番薯?怎么会有人把番薯放到这么深的洞里来?就算是那三个和尚搬的,过了这么多年,人都变成白骨了,番薯怎么还能好好的? 李阿虎也不相信,急急忙忙去拿了一块查看,骂道:“干他老母的,真的是番薯。哪个神经病把番薯放到这里来?” 陈蛋急忙去看右边的袋装物品,用力按了按,软软的颗粒状,拿一袋下来打开,是稻谷。李阿虎也凑过来,抓了一把,扔开老远道:“是稻谷。看来这人真的是神经病啊。把一些番薯、稻谷放在这里唬弄人。” 陈蛋迟疑道:“不对。” 陈乐乐问道:“什么不对?” 陈蛋道:“你们想啊,从洞口走进来至少需要一个时辰吧。有些地方还特别狭小,特别是我们刚刚穿过来的那个缝隙,只有一个人能勉强挤过来,怎么可能搬这么多粮食放在这里?” 李阿虎道:“对啊,我怎么没想到呢。难道,有鬼?” 陈乐乐吓了一跳,躲到陈蛋身后,惊道:“哪里有鬼?是不是那三具白骨?和尚鬼搬粮食?哎呀,要死哦。” 陈蛋骂道:“番薯是真的番薯,稻谷是真的稻谷,能有个屁鬼啊?动脑子想想,这洞肯定有另外的出口,说不定就在你面前。” 李阿虎喜道:“对啊,阿蛋叔就是阿蛋叔啊,想事情就是透彻。乐乐,走,快去找找。说不定洞口就是石头村呢。” 陈乐乐也来了精神,屁颠屁颠跟着去查看,果不其然看见一扇门。李阿虎大喊:“阿蛋叔,快来看。有门!快,快来啊,有门有门!” 陈蛋走过去,摸了摸那扇门,突然蹲在地上呜呜哭了起来。 李阿虎、陈乐乐被吓得不轻,关切道:“阿蛋叔,你怎么啦?” 陈蛋嚎啕大哭道:“天公保庇啊,我们到家了。” 原来,刚才陈蛋那股似曾相识的感觉不是幻觉,而是真真切切地闻到了家的味道。这个溶洞就是陈蛋最初到石头村安家时的那个洞穴,那条大蛇就是从刚才三个人穿进来的那个缝隙里爬出来的。 陈蛋一直没有勇气去查探那个缝隙的深度,以为最多也就是一个小石洞,没想到却是通向钟石山背面的捷径。三个人误打误撞,走了捷径到石头村。陈蛋摸到的那扇门正是他自己装上去的。 当时,做门闩时,斧头用力过猛,把好好一个门闩中段砍了一个大疙瘩凹,被张莲花念了一通。陈蛋劳碌大半天,没有得到张莲花的褒奖,反而被骂一顿,心里光火,二话不说把张莲花摁倒在洞内,翻身骑上去。 张莲花奋力扭动,身体与陈蛋下面极尽摩擦,把陈蛋的野火点燃。陈蛋忘了生气,扯掉张莲花的衣裳,就在洞里弄将起来。张莲花未曾在这样的情形下受浇灌,心里又是吃惊又是激动,下面湿得一塌糊涂,嗯嗯啊啊随了陈蛋起伏。 那一次,陈蛋射得很彻底,掏心掏费地把自己交给了张莲花。之后,夫妻二人每每同时走入洞内,都是心神荡漾,爱意浓浓,偶尔也会重温当时快意。 陈蛋如今重又摸到那把门闩,自然而然想起结发妻子张莲花,想起近段时间霉运连连,差点客死他乡,怎能不悲从中来,放声大哭。 哭了一阵,正要推门出去,门外突然人声鼎沸。带头的一个大喊:“妖精,你敢作怪你作啊。我们才不怕你去死。有本事你来啊。来啊。看我不一把火烧死你。” 这声音极其熟悉,是陈高大。陈蛋惊喜万分,一段时间不见,陈高大的声音更粗了一些,隐隐能听出一些成熟的味道,想必是经历了一些磨练,长大了。 陈蛋激动大喊:“高大仔,是我啊。我是你阿爹陈蛋啊。快把门打开,我好出去。” 门外突然安静了,人群似乎在压抑地议论些什么。陈高大略带颤抖的声音传来:“你这只死妖精,不要想蒙骗我。我阿爹被抓壮丁去了,现在是死是活都不知道,怎么会跑进洞里去。你要骗人也去远点的地方骗,我这门外面还锁得好好的,你是怎么钻进去的?不是妖精是什么?你也别扮我阿爹的声音来糊弄我。我就是豁出去这洞里的粮食不要,也能活活把你烧死在里面。” 陈蛋大惊,急道:“别,别烧啊。我真的是你阿爹陈蛋。这里还有阿虎和乐乐呢。不信你听听。” 李阿虎喊道:“对啊,真的是我们啊。我是阿虎。我阿爹在外面吗?阿爹,我是阿虎啊。” 陈乐乐知道真的是到家了,哭道:“阿爹,我是乐乐啊。快开门让我们出去啊。” 门外又是一片沉寂,隐隐传来几个男女的哭声。最先传来的是张莲花的哭声:“阿蛋啊,你是真的死了吗?变鬼回来看我们了是不是?你怎么能就这样死了呢?留下我们孤儿寡母的怎么办啊?死也就死了,变鬼回来干什么啊?是要打惊大小吗?” 陈蛋急道:“你这个死女人,起疯了是不是?我好好活着,变什么鬼啊。快开门放我出去。” 黑铁按耐不住,走到门前道:“乐乐,是你吗?你从来不会说谎,跟阿爹老实说,你到底是人是鬼。” 陈乐乐哭道:“阿爹,我是人啊。我还活着啊。放我出去吧。” 黑铁信了乐乐的话,就要去开门,一个沉厚的声音喝道:“别动。万一放出来的是妖精,你能负责?”黑铁停住动作,不敢反抗。 陈蛋认出这个声音是连庆,跟连庆的恩恩怨怨又都涌上心头,以为他有心跟自己作对,怒道:“连庆,你个小人。现在倒会逞威武了啊。保长当得很舒坦吧。我跟你说,你爸出去以后,这个保长你就别想当得安稳。你爸就是当鬼也不会放过你的。” 连庆其实也弄不清里面是人是鬼,但听了三个人的声音后,觉得多半是人,只是心中万分不想陈蛋回家,于是咬定里面不是人,一定要放火烧了他们,现在听了陈蛋的叫骂,更坚定了他的决心,煽动道:“你们看,你们看,他自己都说做鬼不会放过我们。他现在就是鬼,就是回来复仇的。你们要是放他出来,到时候全村得了瘟疫,我看你们要怎么收场。给我把木柴放到门口,准备点火。” 几个怕事的村民果然把几捆木柴放在洞门口,举着火把等候命令。 陈蛋心想大事不妙,喊道:“莲花,你是死人吗?我们在一张床上睡了这么多年,你就听不出来我是死是活?还不赶紧拦下这群鸟人?” 张莲花见洞里的声音真真切切,断定不是妖精,肯定是陈蛋,又惊又喜,急道:“别烧,别烧。我保证,阿蛋他还活着。这是活人的声音,我认得。不要烧,求求你们不要烧啊。” 连庆冷道:“既然是活人,你给我解释一下他们是怎么钻进洞里的?你解释给我听啊。”张莲花回答不上来。 陈蛋骂道:“连庆,我干你老母啊。你这是存心想要我的命吗?你爸跟你说,这个洞是个两头相通的洞。你爸是从钟石山后面钻进来的。现在可以了吧。还不赶紧放我出去。” 连庆心里也有些动摇,但是如果不趁着所有人还迷迷糊糊的时候动手,就没机会了,硬声道:“来人,给我烧。”几个人拿着火把就要去点木柴。 陈高大拿着柴刀横刀立马站在木柴前大喝:“还没弄明白之前,我看谁敢烧?” 第一百一十二章 陈家人破镜又重圆 陈高大也听出了阿爹的声音,并深信阿爹说的话。这个山洞对于陈高大来说再熟悉不过。小时候,带着弟弟妹妹,爹娘不让走远,一般都躲在洞里玩闹,自然也就知道洞内有个缝隙。 缝隙阴暗幽深,孩子们不敢擅入。陈高大便拿了石子扔进去,测不出个深浅,又拿来长竹竿捅试,仍不见底,便不敢贸然靠近,久而久之,便习惯了那个缝隙的存在,未曾多想。 现在阿爹说从缝隙中出来,也不奇怪。那缝隙深不见底,说不定真的能通到山的背面。阿爹又凭空出现在山洞里,门锁完好无损,可见缝隙真的是通到另一端,绝不会有假,自然而然挺身保护阿爹。 连庆气急败坏,大骂陈高大年少无知,不顾大局,置村民安危于不顾。警告他要是把妖魔鬼怪放出来,最先吃掉的就是他陈姓一家。陈高大不管不顾,执意要开。 陈、连两家的恩怨,村民基本不明,就连张莲花、陈高大也不清楚。大部分人只知道连家谋了陈家的田地,抢了陈家的保长位置,鲜少有人知道陈蛋睡了连庆的老婆,或者说除了连庆以外没人知道。 连庆对陈蛋的恨主要也是这个。一个男人最怕的就是被戴个绿帽子。就算是张秀娥死了,连庆也不打算就此原谅陈蛋。如今,依仗着儿子连胜利的势力,夺了田地,抢了保长,大仇算是得报,按说也可以心安理得,不用去管陈蛋死活。 现在陈蛋天堂有路偏不走,地狱无门硬要来,撞到了连庆的枪口上,怎么能轻易就饶了他。趁着不知是人是鬼,来个先下手为强,为村民除害,也不算是故意杀人,师出有名,一举两得。 没想到陈高大以死相逼,定不想让。张莲花的意识被陈高大唤醒,也跟着挡到门前,一副大义赴死的架势。这样一来,其余五个孩子也都扑将过去,母子七人心手相连,令人动容。 陈蛋在洞内听到了妻儿的英勇,哭得一把鼻涕一把眼泪,一一叫唤孩子的名字。孩子尽都跟着哭喊,好像陈蛋已经死去一般。一家人隔着薄薄的门板,却像阴阳相隔。 连庆心知再不动手就没机会了,把心一横,叫人拉开这些母子,准备放火。 陈蛋大惊,急中生智,喝道:“连庆,你也别逞威风。你儿子连胜利已经死翘翘了,你还有什么好得意的?你还有什么资本在这里耀武扬威?” 连庆心里一沉,以为是陈蛋的诡计,冷笑道:“我儿子是死是活,你说了就能算数?你以为你是阎罗王吗?” 陈蛋道:“你不是认为我是鬼吗?鬼说的话就是从地狱里带来的话,你敢不信?我真就摸着良心跟你说了,你儿子连胜利已经被人抓走了,这会儿估计能被枪毙了。你还逞什么威风?死了老婆又死了儿子,女儿跟人跑,其他老的老小的小,你一个孤独老头,还要跟我争些什么啊?” 连庆心中痛处一一被戳中,顿时心疼如绞,紧皱眉头,老泪盈眶,说不出话。 村民见连庆神色慌张,深信连胜利被抓一说,也都不再向前。村民慑于连庆,主要是因为连胜利,都觉得连胜利以后能当大官,不敢得罪连家。现在一听连胜利死了,连家的势力便一下崩塌,还有什么可以依仗的,不如袖手旁观。 连庆这会儿也顾不得放火的事,追问道:“你说什么,你说什么。” 陈蛋冷笑道:“我说你儿子连胜利被人抓了。还有,张营长已经全军覆没了。张营长都被抓了,你儿子能不被抓?其他人全死光光了。你阿公命大,带着阿虎和乐乐逃回来了。” 一旁冷眼旁观的彭钦定终于忍不住了,大声问道:“什么?都死光了?那我有力仔呢?” 陈蛋心里一沉,想起忽悠彭有力去冲锋陷阵的事,一时答不上话。李阿虎抢道:“钦定叔,有力哥被张营长派去打探消息,最先被抓了。现在是死是活还不知道。当时只听见一片的枪炮声,应该是被炸死了,石头村就剩我们三个了。” 门外开始一片哀号。所有被抓壮丁的村民家人都哭成一片。彭钦定也是老泪众横。连庆心中虽然悲痛,却仍不十分相信陈蛋的话,问道:“都死光了,为什么你们还能活着?大家都是一支队伍里的人,为什么你们能活下来?都死光了,你们就应该是鬼。好好好,你们都不敢动,我自己来,我来送你们上路。”说着,就去抢火把。 陈高大二话不说,上前按倒连庆,躲了火把扔到一边。连庆大呼救命,其他村民自顾伤心,无暇顾及,任由陈高大折腾。 彭钦定也不十分相信李阿虎的话,虽然觉得十有八九是真的,但也不能百分百断定,事关儿子彭有力生死,怎么敢轻易就信,问道:“你们说他们都死了,有什么证据?” 李阿虎急道:“能有什么证据,到时候叫一些人,去把尸体挖回来埋葬不就知道了。我们骗得了你们一时,能骗得了你们一世吗?” 彭钦定重复了连庆的问题:“那你们怎么还活着?” 陈乐乐抢道:“我们聪明啊。他们冲在前面,我们就躲在后面。结果他们都死了,我们还活着啊。” 黑铁早已经彻底信了陈乐乐的话,只是刚才碍于连庆的威信,不敢贸然行事。现在连庆被陈高大按在身下,还不行动更待何时,急忙冲到门前,半开木柴,就要开门,闹了半天没有锁匙,干脆捡了根木棍,挖了门闩,把门打开。 洞内三人久未见日光,大门打开,强光射入,顿时睁不开眼,个个用手挡住眼睛。 黑铁见了乐乐,就像见了心肝宝贝,急急忙忙把他拉出来,搂在怀里不肯放开,搂了一阵又欢声大喊:“是人,真的是人,活生生的人。不信你们来摸摸看,温热温热的。”有好事者真的上前摸了一把,跟着大喊是人不是鬼。 张莲花急急忙忙冲上去,抱住陈蛋不肯放开。陈高大也放了连庆,拉着弟弟妹妹跟着冲过去,一家人搂成一团,哭喊不止。 相比之下,李阿虎一家显得淡定很多。因为东家彭钦定的儿子彭有力有去无回,李水成不敢表现出太多的兴奋,只能强强压住心中的激动,拍了拍李阿虎的肩膀,让他回家洗澡吃饭。 彭钦定的情绪已经接近崩溃,这三个人好好活着,就说明他们说的话不假,这样一来,儿子彭有力死掉的消息就是真的。白发人送黑发人,算是人世间最大的打击之一。彭钦定和连庆现在都面对这样的问题,算是同病相怜。 连庆颓丧从地上爬起来,摇摇晃晃走向李阿虎。他心里想找陈蛋,但眼下势单力孤,说话他肯定是不会听的,便打定主意找李阿虎。连庆道:“阿虎,你是老实人。你跟我说,这些到底是不是真的?” 李阿虎道:“句句属实,还能有假吗?” 连庆道:“也好,你现在就带上死者的家属,到村民阵亡的地方去,不管怎么说也要把尸骨运回来,不能让他们客死他乡。”村民尽都赞同。 李阿虎心中虽然不情愿,也不好推挡,勉强点头应允。连庆便喝令全村所有男丁回家准好准备,午饭后全体出发去寻找死者尸骨。说罢,村民全部散去。 陈蛋顾不得许多,被妻儿推搡进家门,有人打水伺候洗澡,有人准备饭菜,一下子从地狱进了天堂。收拾停当,坐在床头,陈蛋觉得自己就是做了一场梦,一场关乎生死的噩梦。张莲花依在陈蛋怀里,呜呜哭泣。 陈蛋安慰道:“哭什么呢,我这不是好好活着。” 张莲花哽咽道:“我们都以为你一去就回不来了。你知道我们孤儿寡母过的是什么日子吗?” 陈蛋心里一紧,问道:“怎么,连庆欺负你们了?” 张莲花欲言又止,委屈道:“何止是连庆啊,全村的人都不把我们当回事了。连家和彭家把土地都拿了去,连原本没说归他们的也占去一些。村民个个冷眼相待,不把我们母子当回事。孩子一出门就被人欺负。还好有明水时不时来帮忙照看一下。” 陈蛋叹道:“人走茶凉啊。这些人都不会念一点旧情。想当初,是谁把他们一个一个留在石头村的?现在都好了,就都忘本了。” 张莲花宽慰道:“是啊,人心隔肚皮,每个人都是为了自己。还好你安生回来了,不然这家的日子就更难过了。” 陈蛋心里稍稍宽了些,打趣道:“你有没有想过另嫁他人?” 张莲花狠狠掐了陈蛋一把,骂道:“夭寿啊,你把我张莲花看成什么人了?我当年决定嫁给你,就是要跟着你一世人,不管你是死是活。你现在敢说这样的话,你还有没有良心啊?别人来欺负我也就算了,你也说这样没良心的话。那我去死算了。”说完,又呜呜哭将起来。 陈蛋看出张莲花的心思,怜爱不已,搂住张莲花又是亲又是咬,嘴里喃喃不停:“对不起,对不起。我回来了。我好好的回来了。” 张莲花久未受宠,突然被心爱的男子抱在怀里亲吻,全身发软,四肢乏力,死死抱住陈蛋,把舌头送进他嘴里。 二人正紧紧交缠,儿子陈高大冲了进来,大喊:“阿爹,快出来。” 陈蛋吓了一跳,推开张莲花,不自然道:“死人仔,怎么了?” 第一百一十三章 石头村热议寻尸首 陈高大上气不接下气道:“阿爹,阿庆叔,不,连庆已经出发了。” 陈蛋没好气道:“出发什么啊?赶着去死吗?” 陈高大道:“还能去哪儿啊,带着村民去找尸首了。” 陈蛋道:“去让他去吧,早晚是要去的。你瞎嚷嚷什么啊?” 陈高大问:“阿爹,我们父子俩也没有外人,你跟我说句实话,真的有尸首吗?” 陈蛋骂道:“你也以为阿爹撒谎?你这个夭寿仔,别人不信也就算了,你也能不信?” 陈高大被训了几句,心里更加坦然,放下包袱,吵着要跟连庆一起去看看。陈蛋不想拦他,就让他去了。 连庆果然已经集结了所有男丁,打点行李准备去把尸首带回来。当然,他的目的也不是那么单一。一来不相信陈蛋的话,二来也想在村民中重树威信。 带路的人找陈蛋最好,但连庆知道陈蛋肯定不愿意配合,就找比较好使唤的李阿虎。李阿虎是佃农的儿子,不敢不听连庆的话,只能乖乖带队。 过了一阵,陈高大又风风火火跑来。这次陈蛋早有防备,跟张莲花紧紧锁在房里,让陈高大敲了半天才打开。陈高大急道:“阿爹,不好啦。他们说要从我们家的洞里穿过去。” 陈蛋怒道:“这些人也太他老母的欺人太甚,是不是死人也要从我家里一个一个抬过去。”正说着,连庆已经带着一队人马走来。 陈蛋出门拦住队伍,朗声道:“都给我停下。换成这是你们的家,你们愿意让死人从这里过吗?” 在石头村,一般人都不愿意让别人家的尸首从自己家穿过,就算是在家门口的路前过也要焚香烧纸,以免沾染晦气。这次不是一具尸体,而是至少十几具,其中有多少晦气,都从山洞走,以后那个山洞还有谁敢进去?村民都被问得答不上话。 连庆道:“这是特殊时期,不能拘泥小节。是你一个破山洞重要,还是亲党们的神魂回家重要?这里是石头村,大小事情也不能有你说了算。” 陈蛋冷道:“你别动不动就把亲党挂在嘴边。也不想想,部队的人是谁引来的,抓壮丁是谁抓的。都是你儿子连胜利干的好事!你还好意思在这里吆五喝六,你还有面子带领亲党们去找寻?我要是你,就先自杀谢罪了。” 连庆被说得抬不起头来。村民心中压抑的怒火顿时被点燃,一直找不到泄愤的方式,现在总算看到了一个缺口,所有的情绪像洪水一样,全都迸发出来,大骂连家失德,害了全村的人。连庆始料不及,想不到舆论一下子倒向陈蛋一边,百口莫辩,呆呆站着受人责骂。 陈蛋自己也没想到随便一说就能引来这么好的效果,心中大喜,高举双手,示意村民安静,朗声道:“大家听我说几句。我们石头村原本就是一个神不知鬼不觉的所在。这个村以前是没有的,我来了以后才有。所以,外面的人根本不知道有个地方叫石头村,更不可能无缘无故到这里来抓壮丁。你们告诉我,张营长为什么会来到这个鸟不拉屎的地方?因为连胜利。只有连胜利才知道石头村。我再告诉你们一个事情。连胜利最初回来的目的是什么?也是抓壮丁。只不过被震海一闹,把他的乌纱帽给闹没了。要不然,张营长就不用亲自出动。直接当侩子手的就是他连胜利。所以,一百个所以,都是因为连胜利。没有连胜利就没有部队,没有部队就不会抓壮丁,没有抓壮丁亲党们就不用去送死。大家说对吗?” “对,打倒连庆,为死者报仇。”村民自发喊起口号,把连庆团团围在中间。 连庆从来没想过这个逻辑,没想过死去的村民跟自己有什么关系,更没想过陈蛋会突然说出这一番话陷自己于水火之中,整个人彻底懵了,呆呆站着任人指责。 也不知道是谁,丢了一块石子过去,正好砸中连庆的额头,顿时鲜血直冒。连庆也没去擦拭,任由鲜血从额头上留下来,像一条长长的血蜈蚣,一直爬进衣领。 陈蛋知道已经彻底站了上风,要挽回颜面就差临门一脚,再次示意村民安静,淡定道:“亲党们,事已至此,我们再愤怒也没有用。连胜利和张营长都受到了应有的惩罚,眼下可能也都死绝了。算是那个不知道名字的部队为我们除了一口恶气,报了仇。我,阿虎和乐乐,算是捡回来一条命。没能把所有人都带回来,也是我们的不对,是我们能力不行。我在这里给大家跪下道歉,希望大家不要诅咒我。”说着,诚诚恳恳跪在村民面前,磕了三个响头。 村民议论纷纷,大都认为陈蛋已经仁至义尽,根本不关他的事。 陆明水知道是该自己出手的时候了,朗声道:“亲党们,这才是一个保长应该有的风范啊。这才是一个保长应该有的胸怀啊。陈蛋是什么人?是带我们到石头村的引路人,是一手把石头村建立起来的人。石头村就是他的儿子,他怎么会忍心去伤害自己的儿子呢?这才是一个好人啊。” 村民于是开始呐喊:“好人!好人!” 陈蛋感激地看了陆明水一眼,哽咽道:“亲党们,我不是什么好人,也不是什么引路人。我就是一个大难不死的幸运人。你们的阿爹、阿哥、阿弟不幸走了,我对不起你们。现在,你们要去找他们的尸首也是合情合理。我陈蛋,也不会那么不讲情义,真的放着大路不让你们走。但是,你们想想,我家山洞是个什么洞?是我刚到石头村时居住的地方,也是咱们石头村第一次有人迹的地方,等于是孕育了我们整个石头村的地方,是我们的风水源头。把一群尸首从这里抬过来,破坏的不只是我陈家的风水,更可怕的是要破坏全村的风水。你们说,我讲得有没有道理?” 村民答不上话,但心里各都赞同陈蛋的说法。 陈蛋又道:“亲党们如果一定要从这里过,我也没意见,毕竟,大家的心情我都可以理解。但是,这个洞里只有一个缝隙,一个人穿过都要用很长的时间。这个阿虎和乐乐都体验了。等这么多人都穿过去,至少也要一两天的时间。这也就算了,要把尸首从这里穿过来,恐怕怎么也做不到。” “那怎么办?难道就放着尸首不要吗?你们说的都有道理,就我说的都没道理。你们不去找,我自己去找。我儿子再坏,也是我儿子。我儿子再不对,也是我儿子。你们都别去了,我自己去。我要让你们看看这几个逃兵的谎话,让你们看看他陈蛋的嘴脸。”连庆歇斯底里大喊,像是一个受了极大刺激的疯人,摇摇晃晃,站也站不稳。 彭钦定也跟着吆喝:“对,一定要去看个明白。不能只听陈蛋片面之词,说不定我们的儿子都还好好活着呢。” 群众的议论声再次响起,像一群蜜蜂集体飞出蜂巢,嗡嗡叫个不停。 陈蛋喝道:“好,你们信不过我陈蛋,就让你们看看事情的真相。真要去看,我带你们去。这路我最熟。也别走我家的山洞,往后山走绕到山背来得更快。走,都跟我走啊。” 村民犹豫了一下,尽都跟着陈蛋走了。一行四五十人跟着陈蛋翻山越岭,往两军交战的位置进发。 走了数日,来到当日陈蛋、李阿虎、陈乐乐三人隔岸观火的山头。陈蛋指着山下道:“你们看,那片灰不溜秋的地方就是当时张营长部队的驻扎地,都被烧成了灰烬。往西边看,那块完好无损的平地就是对方军队的驻扎地。如果你们要看张营长部队死了多少人,就去东边的营地看。如果你们想找家人的尸首,就到西边的营地去看。” 村民纷纷往西边走,连庆和彭钦定冲在最前头。到了营地,到处空空如也,只留下部队挖的灶坑和烧火留下的灰烬。连庆看了看四周,突然放声狂笑。彭钦定也跟着冷冷笑起来。 陈蛋气喘吁吁赶来,并没发现什么不妥,介绍道:“那,这里就是当时部队驻扎的营地了。你们看,还有灶坑,还有柴灰。没骗你们吧?” 连庆冷冷道:“难道你带我们大老远来到这里就是为了看灶坑和柴灰的吗?陈班长,你这个玩笑可开大了啊。” 陈蛋怒道:“别叫我班长,什么鸟班长,你才是班长。你别以为张营长把保长封给你了你就真是保长。我跟你讲,别说保长你当不了,就连班长你也没资格当。” 彭钦定冷笑道:“怎么,难道你这样言而无信的人还想再当保长不成?你把保长戏弄成这样,看你要怎么收场啊?说,尸首在哪里?你倒是先想个办法自圆其说啊!” 陈蛋看了看四周,除了灶坑和柴灰什么也没有,不觉大吃一惊,脱口道:“对啊,尸首呢?” 第一百一十四章 李阿虎误泄真机密 难道十几具尸首能够不翼而飞?都变成僵尸跳走了?这都是戏文里骗人的鬼话。陈蛋根本不相信,但一时却想不出个头绪。 连庆朗声道:“什么尸首,根本就没有尸首。一切都是你瞎编乱造出来骗人的。你不配当班长,更不配当兵,你就是一个逃兵,一个应该被立即枪决的逃兵!”陈蛋傻了,这要是拿不出个证据,真是百口莫辩了。 正在紧咬时刻,陈高大突然失声大喊:“尸首在这里!尸首埋在这里!” 所有人回头去看,只见陈高大站在一个土包子上,指着一处松土大喊大叫,像是受了极大的惊吓。陈蛋惊喜不已,冲过去一看,差点没吐出来。 土包子顶端,一处松土掉下一块,露出一节黑糊物件,像一个人的手指,已经腐烂得露出手指尖的白骨。 陈蛋失声大喊:“快,快过来。尸首在这里,尸首都埋在这里。” 村民全都围过来,顾不得恶臭,小心翼翼把土包子挖开,真的露出十几具腐烂的尸首。虽然事情前后过去近一个月,但是由于天气湿热,尸首腐烂程度不高,村民一一认出了自家的男丁,一个个哭得死去活来。 尸体的最下面就是冲在最前头的彭家长子彭有力。彭钦定刚开始还抱着侥幸心理,随着一个接一个的尸体搬出来,心里越来越放松,以为里面没有彭有力。 结果,最后一个恰恰就是儿子彭有力。彭钦定当场晕了过去。但是,这会儿没人顾得上他,尽都自顾自伤心。 尸体一具一具整齐排列过去,一共十六具。其中十五具都被认走,只有第十六具谁也认不出来。村民中,没认到人的就剩下连庆。 连庆死死盯着那具尸首,看着像是有些面熟,但绝对不是儿子连胜利。不是连胜利更好,说明连胜利还活着。 但是这具尸首是谁呢?身上一丝不挂,全身一片焦糊,没一处好皮,更吓人的是下体整整齐齐被割去,留下一个大窟窿。陈蛋走过去仔细看了看,差点没吐出来,怎么也认不出来是谁。 李阿虎站出来道:“这个是张营长。” 陈蛋问:“夭寿仔,你别乱讲。你怎么知道?” 李阿虎道:“那天,我回来偷看。看见张营长被扒光了挂在树干上,一大群士兵围着他打闹。后来,后来,我看到,我看到。” 陈蛋喝道:“看到什么大胆说,别像一个没用的女人家,支支吾吾干什么?” 李阿虎吐了吐舌头道:“我怕说出来伤害了别人。” 陈蛋喝道:“大难当头,生死攸关,你还顾忌那么多?赶紧给我说。” 李阿虎偷偷看了看连庆,吞吞吐吐道:“我看见连胜利往张营长身上泼汽油,又看到他拿刀割张营长的卵鸟。” 陈蛋大吃一惊,怒道:“话可不能乱讲啊。” 李阿虎道:“我没乱讲。我真的看到了。当时就是怕你不信,所以没有说。现在,现在看到张营长的尸首,我就敢肯定看到的是真的。张营长肯定是被放火烧了才会变成这样啊。还有,你看他的卵鸟,肯定是被人割去的。” 连庆疯狂喝道:“你个夭寿仔,敢这样污蔑我胜利仔?他是哪里害你了吗?胜利仔知书达礼,鸡都不敢杀,怎么能割人卵鸟啊?” 李阿虎顶道:“当然害我了啊。而且害了全村的人。如果不是他,这些人能死在这里吗?你还好意思在这里乱叫。为什么所有人都找到了,就找不到你家连胜利?他不是叛徒是什么?” 彭钦定冷冷地看着连庆,那眼神似乎要生吞活剥了他,再也看不见往日的友情。连庆百口莫辩,但心中并不伤悲,至少能感觉到连胜利没有死,不管他是叛变还是什么,至少他还活着。还有什么比这个更重要呢。 连庆突然仰天长啸,吼道:“来吧。来吃了我吧。我是害人的恶魔。来啊。哈哈。” 终于还是没有人去理会连庆,大家都沉浸在丧夫丧子的悲痛之中。彭钦定摇摇晃晃走到彭有力尸首面前,嚎咷痛哭。 李水成过去安慰彭钦定,毕竟是少东家,相处时间也长,看着他的尸首,难免也跟着悲从中来。李阿虎跟在阿爹李水成身后,冷不丁冒出一句:“有力哥要是不被骗,可能就不会死了。” 彭钦定心里一颤,反身抓住李阿虎,摇晃道:“什么?被谁欺骗?是谁?” 李阿虎自知失言,不敢回答,用哀求的眼神看着陈蛋。陈蛋心里暗骂,你要夭寿仔,叫你守住嘴,你现在却随便放屁,放也就放了,还这样看着我,不就是此地无银三百两嘛,赶紧把头扭开。 彭钦定是聪明人,顺着李阿虎的眼睛望去,正好看到扭捏作态的陈蛋,顿时怒从心中起恶向胆边生,冲过去抓住陈蛋的衣领,破口大骂:“我就知道肯定是你。你怎么那么歹心,敢把我有力仔骗去死?你说啊,你说啊。” 陈蛋急道:“你别血口喷人。我怎么骗他去死啊?你凭什么说是我骗他去死的啊?” 彭钦定怒道:“就凭你还活着,他却死了。” 陈蛋笑道:“活着就是骗人?那你不也活着。你为什么要让他去当兵?为什么你自己不去?你要是自己去了,你儿子还能死吗?不回家怪自己反倒来怪我。” 彭钦定已经失去理智,死死掐住陈蛋,两人交缠在一起,怎么解也解不开。 黑铁不相信陈蛋会骗彭有力去死,大声道:“大家先别争。当时在场的还有我儿子乐乐。乐乐从小就乖,不会说话。让他把事情原委说一说,大家就清楚了。乐乐,你快说,当时是怎么回事?” 陈蛋心中暗暗叫苦,知道这事肯定没完,拼命对陈乐乐使眼色。陈乐乐没看陈蛋,自顾自道:“当时是这样的。张营长让阿蛋叔带头去打探消息。阿蛋叔不肯去,就带着我跟阿虎哥准备逃跑。有力哥又很想立功,就跟阿蛋叔说他要冲在前面。然后就这样了。” 陈蛋没想到陈乐乐会说得这么委婉,这样一来,这事跟自己一点关系也没有,于是放声笑道:“你们听听。他彭有力一定要冲在前面去死。我有什么办法?我能有什么办法呢?我胆子小,成不了大事。有力年轻气盛,想要立大功。这个要怪谁?要怪谁?” 彭钦定整个人软了下去。对于儿子彭有力他是很了解的,素来都是有勇无谋,打仗喜欢冲在前面也是他的作风不假。 正当彭钦定准备认命偃旗息鼓时,李阿虎又冒了一句出来:“如果不是阿蛋叔跟有力哥说可以立大功,有力哥也不会冲出去。” 陈蛋狠狠瞪了李阿虎一眼。李阿虎吐了吐舌头,那表情像是恶作剧,又像是有意为之。如果往深处说,李阿虎其实是有意的。 李阿虎是彭家的长工,虽然对彭家不冷不热,但是在陈蛋眼里,他始终都是彭家的人。一次,李阿虎约了陈高大去溪里抓鱼。二人玩得正欢,陈蛋突然出现在陈高大面前,当着李阿虎的面大骂陈高大不知羞耻,不应该和彭家的人一起玩。也骂李阿虎脸皮厚,明知陈彭两家关系不好,还敢约陈高大出来。 李阿虎一直记在心里,对陈蛋恨之入骨,一直都想找个机会整他。眼前,就是一个机会。但是,再怎么说陈蛋对自己都有救命之恩,所以不敢下手太狠,只能时不时添油加醋,当做是不经意间的说漏嘴。 彭钦定重新站起来,什么话也不说,一味对着陈蛋冷笑,把陈蛋笑得鸡皮疙瘩掉一地。连庆也加入了冷笑的行列,眼光像利刀一般刺向陈蛋。 陈蛋打了个冷颤,抖道:“有话就说,这样不阴不阳的算什么。” 彭钦定道:“你是骗我儿子去死的。” 陈蛋故作镇定道:“我怎么骗?如果不是他争着想立功,我怎么骗他?他自己要去死,我有什么办法?” 彭钦定冷道:“你现在说什么都可以了。反正有力已经死了,已经不会站起来跟你对质了。但是,人在做天在看,我就不信你陈蛋每天晚上能够安稳睡着。我现在说什么也说不过你。你没有直接杀我儿子。但是,你给我记住,我儿子是你害死的。” 陈蛋心中愧疚,嘴上却不承认,驳道:“那要是这样说,其他村民都是被你儿子彭有力害死的。是他煽动他们去冲的。这笔账你怎么算?” 连庆抢道:“你这是强词夺理!” 陈蛋笑道:“你还好意思在这里叫嚷?别忘了,你连家才是罪魁祸首!”三个人怒目相向,好像要拼个你死我活。 陆明水站出来说话:“好了好了,心中也不是吵架的时候。现在最急切的事,就是赶紧把这些尸首运回去。不然天气这么热,全部变成骨头了都还没回到家。这样对不起死去的人啊。” 村民的注意力立刻从三人的争吵回到尸首上,哭喊声重新响起,悲恸顿时充满整个山坳。 陈蛋对着十六具尸首,跪下拜了四拜,缓缓站起身,恭敬喊道:“亲党们,回家咯。” 第一百一十五章 为复仇保长再换位 天上乌云压城,地上阴风阵阵,整个石头村都沉浸在悲伤的眼泪里。大磨山上纸钱飘飞,哀声遍野。十几座坟墓一一排列,肃穆死沉。 小小村庄,一口气死了十三个人,而且个个都是家里的顶梁柱,各家各户怎能不悲从中来,哀随风逝。虽然这十三个人已经死去近一个月,但村民都以运送回村的那一日作为死忌,重新计算头七,敲敲打打做了功德,才纷纷收起各自的伤悲,该干活的干活,该做家务的做家务,恢复往日平静的劳碌。 有五家人未曾参与这场痛彻心扉的悲伤。李水成、黑铁两家的孩子,随着陈蛋逃回来,安安心心继续过佃农的日子,偶尔替别人掉几滴眼泪。大难不死,回家后躲在房门里偷着乐,心情舒畅自如。 陈蛋虽然也侥幸逃回来,但心情却不像那两户佃农那样轻松。他要思考的事情太多。首先是保长的帽子没了,其次是被划出去的田地还没讨回来,最后是村民会不会把自家男丁阵亡的事怪在他头上。几件事,一件比一件麻烦,想想头壳都大,更不用说参与别人的悲伤。 连庆的心情比陈蛋好不到哪里去。照目前的情形看,看不出连胜利是死是活,可以肯定的是连胜利的部队被打败了,连家一直依仗的势力崩盘了。这样一来,连庆这个保长自然当得不能安慰,总有一日陈蛋回来讨要回去。还有,抓壮丁的事铁定是起于连胜利,如果村民把怨气撒在连家身上,也是正常之事,那时又该如何应对? 陆明水相对淡然。自从陆金生当了逃兵下落不明,陆明水险些死在连胜利的枪下之后,陆家深居简出,不问村里的大小事情。这次寻找尸体,陆明水多少发挥了一些作用,心底深处属于男人的气概又恢复了一些,时而感觉应该站出来做点什么。 随着时间的流逝,村里的悲伤也慢慢散去。连庆依旧在村里吆五喝六,好像他原来就是保长,好像最近发生的事情从来没发生过。村里大多是佃农,也不敢计较,该干什么还继续干什么。 陆明水却有些不适应,在他看来,发生了这样的大事,连家罪不可恕,不可能好端端继续待在保长的位置上。为了这事,陆明水去找了陈蛋好几次。 陈蛋总是唉声叹气,一副苦大仇深而又准备与世无争的样子。后一次,陆明水怒了,把陈蛋臭骂一顿,历数了石头村从无到有、从有到大的各个阶段,以及这之间陈蛋付出的心血和汗水,责备他不能就这样轻易放弃,否则不只对不起自己,更对不起全村百姓。 陈蛋心中本就蠢蠢欲动,被陆明水一说,立刻容光焕发,一派冲锋陷阵的气象。张莲花却不赞成陈陆二人的观点,大抵感觉大难不死,应该安分守己,好好过平静的日子就好。 陈蛋急中生智,搬出已经死翘翘的老丈人张云生的言语,大言当日岳丈仙逝之前也曾叮嘱自己要以全村百姓为重,一个肩膀挑起村庄,带着大家过上好日子,现在也算是义不容辞。张莲花素知父亲张云生对陈蛋爱护有加,曾多次说过陈蛋是石头村的希望,也就不好再阻扰,任由陈蛋去胡闹。 陈蛋得了陆明水和张莲花的支持,腰杆更硬,直接就去找了连庆。连庆好不容易熬来保长位置,怎么肯轻易就放,与陈蛋横眉怒目对峙半天。陈蛋捞不着便宜,放刁连庆不要逼他来硬的,后怏怏回家。 连庆无依无靠心中忐忑,就去找彭钦定商议。彭钦定对于连胜利抓壮丁一事痛恨在心,本来打算和连家绝交,但是这石头村大户人家不多,彭家与陈、陆两家关系一直不好,若再断绝连家,便会孤立无援,思想来去,找不到个路子。 正在此时,连庆登门造访。彭钦定心中虽然不爽,脸上也不好发作,不冷不热把连庆让进家门。连庆也是聪明人,知道彭钦定心里肯定记恨连胜利抓壮丁的事,一进门便跪在彭钦定面前,破口大骂连胜利不顾乡里亲党,一心只顾完成部队任务,置村民安危于不顾,简直不是人,是猪是狗。 彭钦定任由连庆跪了一阵,听完他的自责,心中怨气消了一大半,才把连庆拉起来。连庆勉强起身,说了一些连胜利是部队的人,不服从部队的命令就会被抓去杀头,换成其他军官来,说不定抓得更狠之类的话。矛盾的焦点逐渐转移到部队和百姓的冲突上,淡化了连胜利的主观恶性。 彭钦定是个明白人,也知道军令难违,要怪只能怪彭家时运不济,不停唉声叹气。 连庆深感谈话时机成熟,跟着叹道:“有力仔是个好后生家啊。要是他在部队顺顺利利,好好干他几年,肯定也是个军官。真有那样的时候,你彭家能文能武,自然就是我们石头村的第一户人家。只可惜啊,被人陷害了去。” 彭钦定心中的怒火被勾起,握紧拳头狠狠砸了桌面两拳,破口大骂:“对,就是干他老母的陈蛋,欺负我儿有力年少无知,骗他去冲锋陷阵。这笔账,我一定要好好跟他算一算。” 连庆道:“兄弟人啊,你先不要动气。你听我分析分析,陈蛋有意害有力,这一点是肯定的。因为你们彭家也拿了陈家的一些田地,他陈蛋能不记恨在心?现在的问题是,我们都没有证据。在部队里,全村的壮丁都被派去打探消息,就陈蛋他们三个没去,去的人都死了,死无对证。要说他们三个的罪证,最多也就是当了逃兵。按照部队的律令,应该要枪毙。但是,张营长都死了,谁来枪毙他们?” 彭钦定怒道:“错了。我还有一张牌。” 连庆喜道:“什么牌?” 彭钦定道:“李阿虎。别忘了,李阿虎是我家的长工。他是一路跟着陈蛋逃回来的。陈蛋有没有害我家有力仔,他的话最有说服力。我只要把他拿出来,不怕他陈蛋抵赖!” 连庆摇头叹道:“兄弟人啊,就算阿虎说是陈蛋怂恿有力冲在前面的又怎么样?就能说明陈蛋是坏心吗?陈蛋也可以反咬是有力贪图功劳啊。陈蛋是多么精明的人,你不知道啊?一连经历了那么多次为难,他连一根汗毛都没伤着,这可不是一般的人啊。” 彭钦定深感连庆的话在理,便又嚎啕大哭儿子有力死得冤屈。连庆陪着掉了几滴眼泪,拍了拍彭钦定的背,坚定道:“君子报仇,十年不晚。眼下,陈蛋安然无恙回来了,我们两家的势力又大有损失,只有兄弟连心才能扛得住陈、陆两家啊。” 彭钦定恨恨道:“我彭家自此跟陈家势不两立,不弄死陈蛋我就不姓彭。” 连庆道:“对,不弄死陈蛋就不算个完的。他陈蛋凭什么本事,敢在石头村耀武扬威这许多年?你说,他对这个村子有丝毫贡献吗?只会害人,还得多少家庭妻离子散?现在,他要做的第一件事是什么你知道吗?就是把这个保长要回去。我跟你说,就算我没资格当这个保长,也不能让他当了去。” 彭钦定有些迟疑,突然觉得连庆也没安什么好心,只不过是来找人支持他继续当保长,而不是真的来帮忙。 连庆心中却不这么想,他知道连家暂时算是大势已去,自己在保长的位置上时间不会长久。就算陈蛋没有能力把自己赶下台,群众的力量也很可怕,毕竟儿子连胜利的部队真真实实抓了壮丁,害死了一批人。眼下,只能靠彭家的势力。彭家虽然一直不温不火,但是有儿子彭有才在学堂当先生,在村里也算是有威望。如果让彭钦定出任保长,肯定能让百姓信服,彭钦定自然也会感恩戴德,一举两得。 连庆道:“现如今,我也不好意思再当这个保长,也没那个脸。但是,再怎么说也不能留给陈蛋。思来想去,我就觉得兄弟你最适合来当这个保长。你在石头村,脸面比谁都大,谁都要敬你三分。你来当保长,肯定能把这个村子带得更长远一些。” 彭钦定不知道连庆会说出这样的话,又惊又喜,一时不知如何回答,脱口道:“不行不行,我绝对不能趁人之危。” 连庆道:“这不是趁人之危,是临危受命啊。我连家,大儿子杳无音信,大女人也杳无音信,剩下老的老,小的小,想为这个村子做点什么,也是有心无力啊。这样的危难时刻,兄弟你不出来,还有谁能出来?” 彭钦定完全被连庆带入悲壮的氛围中,顿时觉得自己就是诸葛孔明,受了刘备的嘱托,掌握蜀国大权,当下热泪盈眶,哽咽道:“兄弟人啊,可不是我贪这个位置啊。想想,你也是真的不容易。这样,我暂时领了这个位置。但是,你要知道,我的就是你的,我当保长就是你当保长,我们两家以后就是一家,看谁还敢来说道些什么。” 连庆眼里掠过一丝复杂情绪,像失望又像希望,心中纠结一时难以说清,但总归是不甚高兴。他以为彭钦定会执意推辞,然后铁心辅佐自己,没想到彭钦定却一口应承下来,这个哑巴亏吃得倒不小。 彭钦定自顾悲壮,忘记诸葛亮虽然掌了权,皇帝的头衔还是留给了扶不起的阿斗,自己一个不小心连权带衔全领了,怎能不惹来连庆的不悦。 连庆恍恍惚惚走出彭家,颓丧坐在摇椅上,想起张秀娥、连胜利和连欢,顿时悲从中来,嚎啕大哭。 第一百一十六章 想报怨阿虎反被污 隔日,连庆召集村民开大会,当场宣布把保长的位置让给彭钦定。彭钦定假意推辞两句,便表态要为石头村鞠躬尽瘁死而后已。 陆明水第一个跳出来,让彭钦定不用鞠躬尽瘁,先死而后已。陆家的佃户张星权、阿二、李山川等人也跟着起哄,质问彭钦定何德何能。彭钦定面色尴尬,无所适从。 连庆出面试图稳住局面,话还未说就被全体村民疼石头,大骂连家失德,害死那么多人。紧要关头,李阿虎不知死活冲到台前,喊道:“都别吵了。害死战友的不是胜利哥,是阿蛋叔。” 村民全都哗然,眼睛齐刷刷盯向一言不发的陈蛋。陈蛋脸上像被火烧了一般,看不出是喜是忧。 李阿虎道:“当日,是阿蛋叔接受张营长的命令,是他要带着咱们村全体战友去打探消息的。最后,也是他自己不去,让有力哥带队去的。你们要怪,不能怪钦定叔,更不能怪阿庆叔,而应该去怪阿蛋叔。” 群众的情绪被点燃,嚷嚷着要杀了陈蛋。虽然之前也大概知晓了其中的缘由,但听得这么真切还是第一次。 陈蛋后悔了,后悔不该一时心软,把这个祸害带回家。但是,再怎么后悔也来不及。群众仇恨的眼光汹涌而来,再不想个法子应对,恐怕要被唾沫星淹死。 情急之下,陈蛋缓缓走上台,在群众面前稳稳跪下,良久没有抬头。村民见惯了陈蛋在台上吆五喝六,从未见过他主动给人下跪,更不用说在众人面前下跪,全都错愕不已,伸长脖子等着看陈蛋下一步动作。 陈蛋慢慢抬起头,脸上已经挂了两行热泪,哽咽道:“对,阿虎说得对,都是我的错,都是我接了张营长的命令,都是我带大家去死的。” 台下开始有人叫骂:“畜生,不是人。” 陈蛋深深吸了一口气,朗声道:“对,我是畜生,我不是人。但是,你们想过了吗?如果我不接受张营长的命令,那全队的人就要立刻被枪毙。一个是马上就死,一个是可能还有活的机会。换成是你们,你们接不接啊?我问你们,你们接不接啊?” 村民面面相觑,没人回答。 陈蛋继续道:“我没办法呀,所以就接了。接是接了,但是我胆子小,不敢冲。我知道,去冲有两种结果,一个是死,一个就是立大功。我把这两种结果跟大家说了,让大家去决定。有力是后生家,年轻力壮,他为了给家人争脸,一定要去冲。其他人也都是好样的,都敢去冲。就我没用,我不敢,我偷偷溜了。但是,这个是个人的选择,能说就是我害了有力吗?能吗?” 村民议论纷纷,大都觉得陈蛋只是胆小怕事,面对生死逃跑也算正常。也不是他去砍杀彭有力和其他人,算不得罪大恶极,不是怨气发泄的对象。 陈蛋瞄了瞄台下的群众,略略感觉怒气稍有平静,继续道:“各位亲党厝边,我知道我是一个彻头彻尾的懦夫,是胆小鬼,但是我敢对天发誓,我绝对不会有害人的心。石头村是我一手建立起来的,每个村民都是我的子孙,我能舍得去害他们吗?但是,在面临大事大难的时候,我没能挺身而出,真实不配当这个村的保长。不管是阿庆当,还是钦定当,我都举双手赞同,我都坚决拥护。我,陈蛋,再也没有脸面当保长。今天,在这里跪下,给大家谢罪,你们要打要骂,就随你们吧。” 群众全都云里雾里,闹不清到底发生了什么。但陈蛋的这个举动,却真真切切打消了他们心中的怨恨,反倒对陈蛋生出了几分同情。 张莲花急急冲上台,抱住陈蛋,嚎啕大哭道:“阿蛋啊,你这是干什么啊?你这几天在家里就天天哭天天磕头谢罪,这还不够吗?还要跑到这里来给众人谢罪,这又是何苦呢?他们不理解我们,不念当年我们的旧情,就任他们去啊,干嘛还要这样呢?” 陈蛋动了真情,哭道:“莲花啊,做人不是这样的啊。我有错,我有罪,我就该来谢罪。亲党厝边啊,来吧,要打要骂都来吧。我陈蛋要是反抗一下,就全家死绝!” 村民已经被夫妻两个的对话感动了,仿佛都看到陈蛋每天在家下跪祷告的画面,看到了陈蛋的诚意,同时也想起陈蛋以前的各种好,全都打算不再计较。有些人甚至认为陈蛋仍然可以继续当保长。 过了良久,陈蛋发现现场鸦雀无声,知道群众的怨气已经过去,便缓缓抬起头,颤颤巍巍站起身,意味深长地对李阿虎道:“囝仔,做人要凭良心啊。” 李阿虎心里打颤,不敢直视陈蛋的眼睛,不冷不热挤出一句:“你敢害人还不敢让人说吗?” 陈蛋怒火中烧,冷冷一笑道:“那我害一次人给你看看?” 李阿虎不知陈蛋要做什么,应道:“随便你。” 陈蛋扫了李阿虎一眼,缓缓转身,对群众道:“亲党厝边们啊,我陈蛋的路算是走到头了,今后不会再参与石头村的任何事物,也不再过问石头村的大大小小的事,只会躲在家里安安生生过日子。这里,把我一直藏在心里的一个疑问说给大家听听,原因是什么,留给你们去分析。当时,我决定逃跑的时候,只带了年纪小的乐乐。现在,活着的人还有李阿虎。我跟乐乐躲在山上的时候,李阿虎却是从敌营跑回来的。这是为什么呢?还有,有力的队伍去打探消息,动静也不大,为什么会突然就被杀光了呢?” 一个村民大喊:“一定是阿虎去告密了。” 其他人跟着附和:“对,一定是阿虎去告密了。” 陈蛋缓缓道:“是不是阿虎去告密,你们就问他吧。我陈蛋从现在起,再不理石头村的事。”说完,拉着张莲花坚决挤出人群。 李阿虎彻底傻眼了。没想到陈蛋会突然出这么一招,直接把群众的怨恨转移到李阿虎身上。李阿虎不是大户人家出身,也没见过什么大世面,一时语塞,无法应对,只听耳边嗡嗡直响,眼前一片花糊糊,差点没晕过去。 彭钦定对于陈蛋的突然离去,非但不觉遗憾,反倒觉得离去得及时,少了一个大障碍,眼下正是自己稳定民心的绝佳时刻,于是高举双手喊道:“大家稍安勿躁,是不是阿虎告密,我现在就审给大家看。”说着,把李阿虎拉到台前,对准膝盖弯踢了一脚。 李阿虎本来就两腿发软,被猛的一踢,一下跪在台前,头壳仍然一团浆糊。 台下的群众愤怒呼喊:“杀了他,杀了他。” 李阿虎毕竟还是个孩子,吓得全身颤抖,突然感觉全身一阵痉挛,裤裆里的家什不受控制,一股尿液稀稀松松流了出来。 这个时候,后悔再也排不上用场。但是,李阿虎还是后悔了。不是后悔自己不该跟陈蛋过不去,而是后悔没有快点把陈蛋整死,反倒被他反咬一口。 彭钦定喝道:“阿虎,你快老实交代,是不是你告的密?” 李阿虎颤抖道:“我,我没有吗,没有啊。” 彭钦定踹了李阿虎一脚,喝道:“还不老实交代?那你去敌营干什么?” 李阿虎道:“我去看热闹啊。” 彭钦定道:“那你就是真的去了敌营?” 李阿虎不知道彭钦定想干什么,直接答道:“是啊。” 彭钦定破口大骂:“好啊,你小子可以啊。看来真的是你告的密了。你为了自己活命,就敢牺牲那么多人的性命?我打死你。”说着,抬脚猛踢李阿虎的背部。 李阿虎以为自己是在帮彭钦定,他定会感激在心,没想到现在却恩将仇报,顿时怒火丛生,站起身嚷道:“你踢什么啊?不是你叫我出来举报阿蛋叔的吗?现在我举报了,你却把我当奸细,你是什么意思啊?” 彭钦定被顶得脸上一阵青一阵白,骂道:“我叫你站出来说实话,没想到真正的祸首却是你。好好好,我今天就大义灭亲。来人啊,把这个夭寿仔被我绑了。” 两三个好事的村民冲上来,连庆也动手,三两下把李阿虎绑了。 彭钦定见群众中有人响应号召,心中顿时有了底气,朗声道:“我们拿不出证据证明李阿虎害了大家,但是也不能说明他身上就没有嫌疑。为了给死去的人一个说法,就罚李阿虎到大磨山公墓去看守打扫三年。三年过了,他才能恢复自由。如果他不愿意,就把他吊起来,吊到愿意为止。”村民都没想到这个处罚办法,听完顿觉很有新意、很有必要,尽都拍手赞同。 身处群众舆论之巅,彭钦定深深看见头上的光环,一股自信豪情油然而生,朗声道:“从今天起,我一定会带领大家把这个村子建设好、发展好,让每家每户都过上幸福快乐的日子!” 台下的群众全都沉浸在大仇得报的欢欣中,没人在意彭钦定在台上说了什么。只有站在台侧的连庆,满脸哀怨看着保长的帽子从自己的头壳飞到了彭钦定的头壳上。 第一百一十七章 初安定彭家再发难 人生在世,无非折腾二字。一圈折腾过后,石头村重归安静。村头炊烟袅袅,村尾鸡鸣犬吠,村内人影横斜,处处可见斗笠蓑衣耕牛牧童。远远看去,朦朦胧胧,素淡静雅,青山含翠,绿水莹波,偶有三五只土番鸭飘在潭面,就像成双成对的鸳鸯鸟。 潭边坐着一个人,穿着蓑衣带着斗笠缩成一团坐在石头上,一动不动,像是大石头上的一坨牛屎。蓑衣都是深棕色,时日长久后,颜色愈发黯淡,与牛屎发酵后的颜色相当。 这坨牛屎不是别人,正是石头村第一任保长陈蛋。大难不死之后,陈蛋略微有些看破红尘,世间纷纷扰扰起起伏伏算是看个透彻。三十年河东,三十年河西。昨天王侯将相,今天贩夫走卒。争也罢,不争也罢,早晚都是个死。真正退出后,才发现日子原来可以很逍遥,终日无事,养养鸭子钓钓鱼,卷支土烟吐个眼圈,怡然自得。 陈蛋看着潭面的土番鸭,想起这个地方原来还是一块平地,现在竟然变成一汪深潭,明明亲眼所见,却仍感觉有些不可思议。那颗陨石蛋如今已经变成一块再普通不过的圆形石头,安安静静沉在潭底,没人再去计较它是不是金子。 想到这一节,陈蛋扑哧笑出声来。当年,要不是以为陨石蛋是金子也不可能跑到这里来。如果没有跑到这里来,也就不会有接下来的一系列机遇。造化弄人,冥冥中好像有一只无形的大手在指挥,只是谁也看不见,谁也不知道接下去会发生什么。 陈蛋正感慨着,儿子陈高大急匆匆跑来,大喊:“阿爹,阿爹,快回家啊。” 陈蛋瞪了儿子一眼,示意他不要瞎嚷,会惊走鱼儿。陈高大并不理会,上前夺了陈蛋的鱼竿扔入潭里,拖着陈蛋往家里走。 陈蛋甩开手臂,喝道:“死人仔,别这样没大没小的,要换做以前,你爸早就一把给你盖过去了。” 陈高大顶道:“那你还不如换做以前呢。换做以前,咱们家能被人欺负成这样吗?赶紧回去吧,彭钦定又来鼓捣赔偿的事了。” 陈蛋问道:“赔偿什么啊?地不是都已经划给他了吗?还想怎么样?” 陈高大道:“我哪儿知道啊。这不是来叫你回去看了嘛。” 陈蛋摇头道:“我看了有鸟用吗?他想要就给他吧。想要什么都能给。” 陈高大埋怨道:“什么都能给?咱家剩下的地也不多了,再给全家就得喝西北风。你倒是拿出点男子气概啊,整天蹲在这里钓鱼有意思吗?”陈蛋不再理会陈高大,低着头往家里走。 按说,陈彭两家的恩怨也算是了结了。当时,陈高大打了彭家小儿子彭有益,陈蛋又打了彭钦定,伤情鉴定也出了,陈家赔了彭家一部分田地。 经历死里逃生的事后,陈蛋心灰意冷,也不再去争,老老实实把田地给了新保长彭钦定。彭钦定并不满意,嘴上虽然不说,心里还是咬定儿子彭有力的死与陈蛋有莫大的关系,不能轻易干休。 身为新人保长,彭钦定花了一段时间在村里树形象立威信。他做的第一件事就是重新翻修了交界宫和学堂,搞了一场轰轰烈烈的佛生日,自己掏腰包请来全县最顶级的高甲戏团,演了原汁原味的《陈三五娘》。 全村老少看了热闹,拜了妈祖,又有新学堂念书,一个个欢欣鼓舞,拍手称快,大赞彭钦定一心为民,是个难得的好保长。陈蛋虽然不去理会这些,但也隐隐觉得这个保长与前两任都有一些差别,比前面两任要强些。时间久了,也就放松了警惕,不再认为陈彭两家有恩怨纠葛。 彭钦定做好铺垫,从村民的脸上看到了他们对自己这个保长的敬佩,心里有了底气,开始打算为儿子彭有力报仇的事。 报仇也分文报和武报。武报需要打打杀杀,拼个你死我活,不适合保长的身份。文报需要费些心思,找个空子狠狠去钻,把他陈家的心肝脾肺脏都挖出来。 不用说,彭钦定选择了文报。文报需要一个借口,眼下所有借口都被封死,田地陈家已经赔了,彭有力的案件也在保长交接时结了,一时无从入手。 这日,李水成来报,说钟石山顶田的地没法种,水田下都是石头块,脚一踩下去就会被割破,别说人就连牛都不敢下去。彭钦定大感诧异,带着李水成去地里查看,卷起裤管下去踩了几脚,果然踩到硬硬尖尖的石头,而且不是一块两块。 彭钦定沉吟道:“不能啊,这地下面不是石头啊。如果是石头,以前就开不出地来。再说,也种了这么多年,之前也没有啊。” 李水成应道:“东家,这石头不像是原来就有的。你看,这一块一块的,块头都不大,但是数量很多,我猜是有人故意扔下去的。” 彭钦定把手伸进泥地里,掏了一块石头出来,仔仔细细看了看,道:“是啊。看来真是有人故意扔下去的。是谁这么缺德呢?你是不是得罪谁了?” 李水成道:“没有啊。我们是下人,哪里敢去得罪人呢?每天都是地里干活,晚上都躲在家里没出门,怎么能去得罪谁呢?” 彭钦定沉思道:“那能是谁呢?” 李水成欲言又止。彭钦定喝道:“有什么苗头就大胆讲,不然我怎么给你做主?让我自己一块一块给你捡起来吗?” 李水成吞吞吐吐道:“这几天,我有看见阿蛋的儿子高大经常在这附近玩耍。但是,没看到他扔石头。” 彭钦定冷笑道:“我就知道是他陈家干的。不是他们会是谁?陈蛋素来狡诈多端,把田地赔给我本来就不服气。现在我当了保长,他就更不服气。但是有什么办法,全村百姓都向着我。他明的不行,只能来阴的。这是光明正大的人能干得出来的吗?这只有陈蛋这样的小人才干得出来。走走走,咱们今天就去找他理论理论,一定要让他给个说法。”说完,拉着李水成去了陈家。 张莲花见到彭钦定,连看都不正眼看他,冷道:“你们来做什么?” 彭钦定冷笑道:“我们来做什么?你也好意思问?” 张莲花不知道发生了什么,心里隐约觉得有些不祥,但嘴上却不肯示弱,嚷道:“我怎么会知道?你们这些没良心的死人,什么事都能干得出来。我们阿蛋已经把什么都让给你们了。你们还想怎么样?难道要逼死我们才算完嘛?” 彭钦定抽了抽嘴角道:“你讲得倒是很有道理啊?什么叫让给我们?给我想清楚咯,那是你们家的人作奸犯科,上面判给我们的。我们拿得是合理合法,懂吗?不要讲得跟窦娥似的,你们家不冤,我们家死去的有力才冤,知道吗?” 张莲花说不过彭钦定,干脆不再搭理他,自顾自干活。 彭钦定喝道:“陈蛋呢?叫他出来,我有事情问他。” 张莲花冷道:“凭什么啊?你叫他出来他就得出来?你们也欺人太甚了吧,上门踏户来大声小声。” 彭钦定道:“谁欺负谁还难说呢。他不出来也行,那我就叫人把厝后下段的田给翻种翻种。” 张莲花急道:“你们干什么啊?土匪吗?厝后上段的田被你们抢去也就算了,现在还来打下段的主意。我们才刚插完秧,你有本事就去翻种吧,少掉一棵秧苗我就死给你看。” 彭钦定冷笑道:“你就算是死给我看一百遍也没用。问问你家好儿子陈高大吧,他当时往上段田地扔石块的时候,怎么就不会想到拉屎要擦屁股?现在他把屎拉在了上段田,这个屁股你们要自己擦。我也不占你们便宜,只是用上段田跟你们换下段田而已。陈蛋要是不出来,那这事就这样说定了。” 张莲花深感事情不妙,自己做不了主,也顾不得责问陈高大,急忙叫他去叫陈蛋回家。 陈蛋到家后,看到趾高气扬的彭钦定,心中充满厌恶,冷冷道:“怎么啦?又要来抢什么?” 彭钦定笑道:“我抢你什么了?我抢你什么了?你倒是说个明白啊。” 陈蛋不想与他争吵,懒懒道:“行行行,你什么都没抢我的。现在想干什么,直接说吧。” 彭钦定道:“很好,我就喜欢直截了当的。你儿子陈高大在厝后上段田扔了好些石头块,弄得那些田地牛都不敢踩下去,没法种了。既然是你家人做下的事情,就该你陈家来承担。这个事,本来要开个村民大会,好好给你们一个教训。但是,念在我们都是老相识,也不用弄得你面子上过不去。今天来,就是要把上段田跟你家的下段田交换一下。你看怎么样?” 陈蛋没有直接回答,转头问陈高大:“是你干的吗?” 陈高大急道:“什么啊,我都不知道啊。” 李水成抢道:“我明明看到这几天你天天都在那里走来走去啊。” 陈高大急道:“你看见我扔石头了吗?你看见了吗?” 李水成没说话。 彭钦定道:“这事不是明摆着的吗?你没事跑到那里去干什么?还有第二个人到那里去吗?没有吧。那还要怎么说明?” 陈蛋喝道:“高大,说实话。” 陈高大气急攻心,年轻人的意气冲上头壳,喊道:“就算是我扔又怎么样?你们敢把我们怎么样?要单挑吗?来啊,来试试啊。” 陈蛋认认真真看了看陈高大,眼里流出失望痛苦神色,深深低下头壳,喃喃道:“这都是要叫我去死呵。” 第一百一十八章 失志气陈蛋换田地 头壳发热有时会害死人,或者说,冲动就是魔鬼。 陈高大去厝后都是抓鸟掏鸟窝,从未曾干过扔石头的破事。如今莫名其妙被冤枉,换做其他孩子,应该大哭大闹大喊委屈冤枉。他倒好,二话不说就要跟人单挑,比个输赢。扔石头的罪名就像一个大屎盆子,嗖地飞过来,扣在陈高大的头壳上,淋得一身臭哄哄。 彭钦定好不容易抓到把柄,怎么能轻易放过,心中大喜,冷笑道:“果然是上梁不正下梁歪啊。陈蛋,你还有什么话说?” 陈蛋不住摇头,冷冷看着陈高大,颓丧道:“你说。你说要怎么办?” 陈高大毕竟少年意气,没有深想太多,抬头挺胸道:“什么怎么办?你们想怎么办?你们哪只眼睛看到我扔了?没有就别来这里瞎嚷嚷。就算是我扔的,那也是替天行道,惩罚一下你们这些不知道死活的物件。怎么办,来单挑嘛。看看谁的拳头母厉害。” 彭钦定冷笑道:“陈蛋啊,一代更比一代强啊。你儿子都站到你的头壳上放屎咯。他都敢大胆出来承认,你这个做人家阿爹的就不敢承认?” 陈蛋摇头不说话,整个人像被霜打了一样,蔫萎不振,像是一个被放了气的气球,一下子老了许多。 陈高大最见不得阿爹在外人面前没有志气,感觉很丢脸,喊道:“阿爹,别人都登门踏户来欺负我们了。你倒是说句话啊。你这样算什么呢?快拿出你以前的气魄来嘛。” 一旁的张莲花也急了,催促道:“阿蛋,你这是要死啊?任人这样欺负你也不会放个屁吗?” 陈蛋有些不耐烦,懒懒道:“我放什么屁?我还有什么屁好放?你们一个个翅膀都硬了,敢到处去胡作非为,我能有什么办法?我唯一的办法就是去死咯。死掉你们就不用烦我,我也烦不到你们。” 张莲花怒道:“你还有鸟用吗?还没怎么样呢,就要死要活。要死你去死啊。”转身对彭钦定道,“你们也别欺人太甚,别仗着现在是保长就不管不顾。我告诉你,这个村要是没有我家阿蛋,你别说保长,你连命都保不住。现在好了,就开始忘恩负义了。这算什么保长,这连人都不算。” 彭钦定也不恼怒,缓缓道:“话是这么说。但是,也有另外的说法。陈蛋是第一个来到石头村的人没错。但是,如果他没有来,也会有别人第一个来。换句话说,就是我们来石头村,跟陈蛋没有多少关系。再说了,来不来石头村,跟你儿子陈高大扔石头是两码事,一点关系也没有。现在,我们先说扔石头的事。高大这么一闹,我家的田地不能种了。你们得给个说法吧?” 陈高大抢道:“你还要不要脸?什么你家的田地啊,那明明就是我家的田地。是你们不要脸,强行霸占的。还好意思来这里耀武扬威。” 彭钦定冷笑道:“好啊。你比你阿爹有志气多了嘛。这是心里不平才扔石头的吧。是不是你家的田地,你一个孩子能懂吗?你们伤人在先,赔地在后,白纸黑字写得清清楚楚,还敢信口雌黄。陈蛋,你这个儿子应该好好教教了,不然以后也是村里的祸害。” 陈蛋已经全无斗志,只希望彭钦定早点离开,敷衍道:“是是是,你都对。你爱怎么样就怎么样吧,我反正拦不住你。” 彭钦定正色道:“我一向公平公正,今天来也不是要讹你们。这样,你家人扔了石头的田地就由你家去种。我呢,就种你家原来的田地。多少就换你多少,绝不多占一分。”说完,带着人走了。 陈蛋长长吐了一口气,瘫坐在椅子上。陈高大在客厅大喊大闹,一边骂彭钦定欺人太甚,一边数落阿爹软弱无能。张莲花也帮腔,破口大骂陈蛋无能,保护不了妻儿,任由别人上门踏户。陈蛋好像全无听见母子两个的言语,自顾自闭目养神,不再说话。 第二日,彭钦定果然带着人到钟石山中段的田地插秧。那块地是陈家最好的土地,水量充足,土壤肥沃,每年产量都在全村最高。彭钦定觊觎那地已久,一直苦于没有借口,没想到这次竟能轻易得手,当然不敢大意,急匆匆就去占了。 张莲花站在田埂大喊大骂,彭家人插一株秧苗她就拔掉一株。彭钦定怒不可遏,放刁张莲花再捣乱就不客气。张莲花也不害怕,骂得更凶拔得更快。 彭钦定叫了两三个女人,把张莲花按住。张莲花奋力反抗,三四个人一起倒在泥田里,变成了泥人。张莲花衣服被扯开,露出两个下垂的奶子,也沾满了淤泥,只能看见一个凸起的奶头,一时呆住。那两三个女人看到这招见效,立刻动手去扒张莲花的衣裳。张莲花反应过来,左遮右挡,落荒而逃。 逃至家里,张莲花立即嚎啕大哭,大骂彭家丧尽天良,又在陈蛋面前要死要活。陈蛋看着狼狈不堪的张莲花,心中不但没有恋爱,反倒觉得张莲花无事生非,好端端日子不过,一定要去招惹麻烦,嘴上一言不发。张莲花哭骂一阵,见无效果,便骂骂咧咧进去洗澡。 陈高大也看见了阿娘的狼狈模样,拿了扁担径直去找彭钦定拼命。彭钦定早有准备,叫了四个壮汉,站在田头站岗,谁来捣乱就给谁好看。陈高大正在气头上,握紧扁担冲将过来,二话不说就胡乱扫打。 结果可想而知,陈高大被三两下撂倒在地,暴揍一顿,毫无还手之力。打完以后,一个壮汉连拖带拉把陈高大弄回陈家门口。陈高大被打得意气全无,恢复孩子本性,哇哇大哭。张莲花爱子心切,急忙奔出来查看儿子伤情,见儿子被打得鼻青脸肿,顿时哭天抢地。 陈蛋看到陈高大的伤情,心里像被针扎了一样,疼得险些岔气。心中顿时气血翻滚,长叹世事无常。想当年,有哪个人敢在石头村对自己说一句重话?现如今,好像谁都敢在自己面前耀武扬威。 经过一阵周折,陆家的势力彻底没了,陈家势单力孤。反观彭连二家,一个占了保长位置,一个占了田地,财大气粗,人强马壮,大有一手遮天的势头,如何敌得过? 陈蛋摇头叹道:“囝仔,你要是听阿爹的话,就别再去惹事了。我们拼不过他们的。” 陈高大像个被大人教训过的孩子,只顾皮肉疼痛,哪里还想得起报仇雪恨的事,委屈道:“我不敢了,我再也不敢了。”张莲花默默掉着眼泪,心中无限苦涩。 陈蛋看了看张莲花,又看了看陈高大,摇头走出大厅,去找黑铁。 铁早知道了彭钦定上门换田地的事,当时就要冲出来壮声势,被兰轩拦住。兰轩向来小心怕事,不希望黑铁强出头。黑铁一直感恩陈蛋的帮助,觉得不出面不太好。 兰轩低声责备道:“现在的形势你还看不懂吗?现在彭钦定才是保长。东家的实力已经远远不如彭家了,以后会怎么样还说不定。你这个时候去得罪彭家,以后还想在石头村立足吗?”黑铁犹豫不决,进退两难。 兰轩又道:“我们也不是忘恩负义,这是形势所迫。我们是下人,能随便就去得罪谁吗?万一以后东家靠不住了,我们还得谋其他出路,不能随随便便就去逞威风的。”黑铁听了兰轩的话,躲在家里不肯出门。 陈蛋来时,黑铁急急忙忙迎出去,把陈蛋让进屋,叫兰轩泡茶。 陈蛋挥挥手,叹道:“免了免了,我来说一句话就走。” 黑铁愧疚道:“不急啊,来了就坐坐,吃完点心再说。” 陈蛋道:“免了。我来是告诉你们,以后厝后下段的田地不再是我家的了。换成厝后上段的。” 兰轩从厨房提着滚水出来,笑道:“上段下段都一样是田地,没什么差别的,就是多走两步路的事。” 陈蛋道:“说得也是。我家莲花要是有你这么明事理就好了。” 兰轩笑道:“我哪里明什么事理哦,就是想得开一点罢了。” 陈蛋看了看兰轩,突然觉得兰轩长得也不是那么难看,这几年生活安定之后,身上长了一些肉,看起来圆润风韵,颇有几分徐娘气度,心中不觉一荡,笑道:“我现在就是想不开啊。” 兰轩款款道:“东家应该多想想其他事呢。想想一起去当兵的那些人,别人都做了鬼,东家还好好做着人。家里妻儿成群,无非就是地少去了一点,一样还能衣食无忧啊。” 陈蛋转念一想,觉得兰轩说得有道理,笑道:“想不到兰轩还这么能开导人啊。很好,很好,我今天就好好听你说道说道。” 兰轩看了陈蛋一眼,似乎在他眼里看见了一丝丝异样的东西,具体是什么一时还说不清楚,当下没想太多,笑道:“我哪里会说道什么哦。只是下人当久了,自然要学会一些自我安慰的法子,不然这日子怎么能捱得下去。” 黑铁见陈蛋与兰轩聊得投机,非但没有吃醋,反倒觉得能让陈蛋开心就是功德一件,自动请缨要去厨房做点心。陈蛋本来想走,见了兰轩的笑容后又舍不得走,半推半就留下来等吃点心。 男人大都这样,性压抑的时候看见个母的都觉得是天仙美女。陈蛋最近心情郁闷,张莲花天天念念叨叨,别说行房,就连互相触碰一下都没有。陈蛋只顾着心情,没去想卵鸟的事,自然而然憋着,越憋越烦躁。刚才见了兰轩的笑,看了兰轩的身材,心中的风流意气突然就活了,卵鸟偷偷硬了起来。 兰轩并没发现陈蛋的变化,只是觉得能让陈蛋宽心就好,毕竟能做的事情不多,昨天的事情没让黑铁出去帮忙,心中本就有点愧疚,心中好容易引出陈蛋的笑容,自然要再接再厉,于是笑吟吟陪陈蛋说话。 第一百一十九章 博同情兰轩献身体 落花有意,最怕流水无情。这其中,要有多少缠绵悱恻的猜测和揣度。男人失意时,就像落花,随便有点流水都肯跟了去。 这时,最怕遇到愿意倾听的红颜知己,那时便会毫无免疫力。说到底,男人心底深处都藏着一个任性的孩子,一旦遇到温柔母性,便要撒娇耍泼,紧紧粘着不放。 陈蛋绝对算得上一个失意的男人,从石头村的权力顶峰和财力顶峰一下跌落,期间的心里落差,少有人懂。现在,眼前坐着一个睁大眼睛听他倾诉的女子,那颗已经死去很久的浪荡心儿重又苏醒过来。 反观兰轩,其实也不是个什么妙龄女子。兰轩与陈蛋同龄,与张莲花相比,简直是个糟老婆子。但由于这几年日子过得还算滋润,加上农村长年劳作锻炼,身段保持得还算不错,胸是胸,腰是腰,屁股是屁股,看起来还有点徐娘半老的意味。 当年,兰轩临危跟了陈蛋,又被陈蛋指婚给黑铁,莫名其妙成了一个孩子的后妈,心中难免有些怨气。但是,作为一个女人,生在乱世,能够活命尚属不易,也不敢有过分要求。 想当年,自己身为乡长之女,也曾风光无限,不曾想被土匪掳了去,落得个破败名声,怎不是造化弄人。陈蛋出手相救时,以为这辈子就跟定陈蛋了,没想到又是一出落花有意随流水,流水无心恋落花,结果被陈蛋许给了黑铁。 女人都有很高尚的灵魂,最初爱上一个谁,一生一世也便难以忘记。陈蛋把兰轩从土匪窝带出来时,兰轩确确实实脸红心跳,那会儿一颗心都装着陈蛋,嘴上虽然不敢吭声,心中却是柔肠百转,夜里好几次梦见陈蛋赤身裸体压在身上。 后来,嫁给了黑铁,也便一心扑在这个老实巴交的男人身上和简单拮据的生活上,不敢再有胡乱想法,逐渐淡忘了对陈蛋的感情。每每看见话都说不清楚的黑铁,嘴上虽然不说什么,心中也曾把陈蛋诅咒过千万遍,责骂他无情无义,随随便便就把自己一个黄花大闺女许配给一个拖家带口的黑铁匠。好在黑铁总是百依百顺,从不敢违拗半句,也让兰轩心中有愧,不好多有其他言语。 岁月易逝,容颜易老,二十多年过去,陈蛋已经头发花白,原本挺直的腰杆也逐渐弯了下去。兰轩也已经忘记了当年的心跳,变成一个任命的老女人。二人各自安生活着属于自己的时空里,少有交集。 现在,陈蛋受伤了。受伤的陈蛋像只受惊了的野猫,看着满地乱爬的老鼠都不敢出去抓,只能躲在角落里瑟瑟发抖。兰轩像个善解人意的母亲,绽放着慈祥的笑容,默默听陈蛋倾诉。这样的笑具有强大的魔力,像一顶温柔的帐篷,能把一个浑身伤痕的婴儿,柔柔包裹在里面,怜爱拂去所有伤痕。 说着说着,陈蛋哭了,眼泪哗啦啦掉落一地。兰轩自然而然握住陈蛋的手,轻轻搓揉,嘴上不停念着:“没事的,没事的。”陈蛋自然而然抓住兰轩的手,紧紧攥着,像是抓住了一根救命稻草。 情到深处,兰轩站起身轻轻抚摸陈蛋的头发。陈蛋顺势抱住兰轩,把脸贴在她的胸脯上,不停抽泣。兰轩全身颤抖,脸上发烧,心里又是幸福又是纠结。 换做二十年前,兰轩肯定毫不犹豫就把衣服脱光,让陈蛋贴在自己洁白挺拔的乳房上。现在,二人都已年过半百,怎么还能有这样的非分之想。 陈蛋没想太多,紧紧搂着兰轩,用力抽泣,许久才安定下来,缓缓放开兰轩。兰轩怅然若失,在陈蛋背上拍了几下,试着挣脱陈蛋的怀抱。陈蛋似乎有些舍不得,手掌稍稍紧了紧。 兰轩顺势抱住陈蛋,嘴上依旧念叨没事的没事的,却把整个下垂的奶子结结实实压在陈蛋脸上。陈蛋明白了兰轩的意思,干脆搂得更近,张开嘴隔着衣服咬住了兰轩的奶头。 兰轩全身酥麻,下面一股股流出来许多浆水,一股燥热从脚跟冲到头顶,死死抱着陈蛋不停扭动。陈蛋腾出一手,直奔兰轩下体,瞄准位置,不顾轻重肆意揉捏。兰轩忍不住出了声音,嗯嗯啊啊闷叫,不一会全身抽搐,竟然高潮了。 陈蛋正在兴头上,全然忘记身在何处,伸手就要去戒兰轩的裤带。兰轩激情已退,清醒无比,哪里敢再放肆,急忙制止陈蛋的动作,低声道:“不敢乱来,这在家里呢。”陈蛋像突然吃了一记闷棍,清醒过来,放开兰轩,干咳两声,故作镇定。 也合该二人命好,陈蛋收了动作时,黑铁端着点心上来,并未察觉二人有什么异样,一直催促陈蛋吃。陈蛋心中有鬼,动作神情大不自然,连筷子都拿不住,掉在地上。 兰轩倒是镇定,俯身捡起筷子,笑吟吟道:“东家也不要太过伤心。事情都会过去的,太纠结于眼前也没用啊。快吃点吧,肯定也饿了。” 黑铁憨笑道:“是啊,吃点吧。兰轩是个懂道理的人,听她的准没错。吃吧,吃吧。” 陈蛋瞄了兰轩一眼,又是愧疚又是忐忑,大口大口吃了点心,起身告辞。黑铁要去相送,兰轩让他收拾碗筷,自己送出门去。黑铁也不见疑,老老实实收了碗筷。 兰轩跟了出来,心中矛盾,不知该说些什么。陈蛋也矛盾,想不清楚兰轩到底是什么意思,多少有点为自己的唐突后悔。 送至门口,兰轩不好再跟,见陈蛋头也不回,只得张嘴说话:“东家。” 陈蛋心中一动,回头应道:“怎么?” 兰轩顿了顿道:“以后还有什么委屈,如果你愿意,都可以跟我说。” 陈蛋心中豁然开朗,又仔仔细细看了兰轩一眼,点了点头,又叹道:“你是有家的人,怎么好呢。” 兰轩脱口道:“明早你来吧。”说完,转身进了门。 陈蛋心中一荡,像收到了当大官的圣旨,一路吹着口哨回家。刚进门,张莲花又是一通责骂,催促陈蛋去逃回田地,免得让村里人笑话。 陈高大拿着扁担,赤裸上体,骂骂咧咧要去跟彭钦定拼命。一同吆喝的还有远方、三山、四海几个孩子,看起来像一对童子军。陈蛋苦笑几声,走进房间躺下不发一言。 张莲花跟到床前,一把拉起陈蛋,骂道:“你怎么当个兵回来就变成缩头乌龟了啊?被人欺负成这样,你还能睡的着?就不能像一个男子汉吗?” 陈蛋看了看张莲花,淡淡笑道:“争什么呢?有什么好争的?把柄在别人手上呢。敢歹就要敢吃屎。你儿子都敢去胡作非为,我们还不敢承担责任了吗?人啊,能活着就不容易了,还能怎么去计较?”说完,背过身去,不再理会张莲花。张莲花无奈,出去把陈高大臭骂一通,愤愤提了猪食去喂猪。 经历过生死,一下看到那么多亲党倒下去,陈蛋的思想发生了翻天覆地的变化。他现在觉得,只要活着就好。生命脆弱,人生短短,为什么要把时间浪费在斤斤计较上,为什么不能安安逸逸过日子?所以回来之后,他不再争。 当然,这只是一个方面。还有就是,现在的陈家已经争不过别人,没有资本可争。一面的劝自己坦然,一方面的压抑无法释怀,两面夹击,成为陈蛋放弃挣扎的理由。 躺着床上辗转反侧一夜,好不容易挨到天光,陈蛋一骨碌爬起床,就去洗漱。张莲花少见陈蛋这么早起,追问要去干什么。陈蛋说要出去活动活动筋骨,顺便去彭钦定家理论理论。 张莲花以为陈蛋回心转意,喜上眉梢,急忙给陈蛋做了一碗鸡蛋面线,还特地多加了一些猪油。陈蛋也不拒绝,三两口把一大碗面线吃下去,整了整衣衫出门。 在村里兜了两圈,日头已经高高挂起,村民大都下地劳作。陈蛋三转两转转到黑铁家,见大门虚掩,轻轻推了进去。兰轩心中也在忐忑,早早把黑铁打发下地干活,又叫陈乐乐跟着去打下手,自己留下来做点心,一会儿送去地里,一心等待陈蛋推门进来。 听到大门吱呀一响,兰轩全身猛地一阵颤抖,急匆匆跑出来,果然看见陈蛋,心中喜悦不胜,几步冲上去,站在陈蛋面前,连招呼都忘记打,直挺挺站着。 陈蛋看着兰轩,说了句:“我来了。” 兰轩机械应道:“来啊,那坐坐吧。” 陈蛋有些失望,呆滞坐在椅子上发愣。兰轩的意识逐渐觉醒,脸上立刻火辣辣地烧,缓缓移到陈蛋面前,像昨日一样,伸手摸了摸陈蛋的头。陈蛋立即伸手紧紧抱住兰轩,一张嘴在兰轩胸口乱拱。 兰轩全身酥麻,紧紧抓住陈蛋后背的衣服,全身不停扭动。陈蛋一把掀开兰轩的衣裳,露出两只肥白奶子,迫不及待一口咬上去,又吸又咬。 兰轩虽然是过来人,但是黑铁为人老实,床上动作简单,只会一味进进出出,从未有过亲吻抠摸,加上兰轩至今从未生育,可以说两个奶头还是处女之地,怎惊得起陈蛋的嘴功挑逗,一下子像被抽去主心骨,软趴趴靠在陈蛋肩膀上,任由他肆意妄为。 抠摸一阵,兰轩已经软弱无骨。陈蛋就势把兰轩放在椅子上,脱了裤子拿出工具就要弄。兰轩低头瞄了一眼陈蛋的家什,发出一声惊叹,娇羞道:“关门呢。” 陈蛋反应过来,立即过去插紧门闩,转身扶着大家什捅进兰轩身体。兰轩喊了一声:“夭寿啊。”便紧紧搂住陈蛋,疯狂摇曳身姿。 陈蛋本是情场英雄,只是这几十年来光顾着石头村大小事务,加上张秀娥的事情打击,忘记了胯下还有雄伟之物,如果再展英雄,怎能不原形毕露,重新驰骋。 兰轩活了大半辈子,只经历过黑铁这个木楞男人,每每行房都是匆匆了事,怎么惊得起陈蛋这般大风大浪,一时间洪水如潮,欲仙欲死,恨不能融成一滩温水随了陈蛋天上去地里去。 二人癫狂一阵,陈蛋一泄如注。兰轩瘫在椅子上动弹不得,脸色绯红,神情像个初经人事的少女,又像个大病初愈的中年妇人。 陈蛋已有多年没有这么满足,干脆赤裸下身坐在兰轩边上,边喘气边揉摸兰轩的乳房。 兰轩慢慢缓过气,长长叹道:“我这辈子,也算值了。” 陈蛋也叹道:“我这辈子,也要过得值才行呢。” 第一百二十章 发怒火高大逐亲爹 偷情像吸毒,沾上就难以舍弃。 自从那日在黑铁家癫狂过后,陈蛋一有机会便去找兰轩幽会。兰轩也是来者不拒,容了陈蛋在房间、客厅、厨房甚至香蕉芋田肆意妄为。 最有兴味的还是在香蕉芋田那次。陈蛋对香蕉芋有着天然的感情,当年和张秀娥就是在香蕉芋下共赴巫山直至东窗事发,那以后再没有关于香蕉芋的故事。 如今重又回到香蕉芋下,怀里换了善解人意的兰轩,又是另外一个境遇。兰轩自幼受过些许文化教育,深谙三从四德之道,但也明了人生得意须尽欢的道义。眼下已经年过半百,再不癫狂就能枉费一生,管他天要下雨娘要嫁人。 受过教育的女人有个好处,对于外人保守有加,对于心上人更能全身心投入,什么姿势招数都愿意为他摆出来。陈蛋虽然经历过一些女人,但是大都处于被动状态,不及兰轩体贴可人。 细数数。张寡妇常年守寡,如狼似虎,陈蛋当时年纪尚轻,在床上肯定任由她去摆布。兰菊身为知府姨太,趾高气扬,服务工作也全归陈蛋。冬梅虽是下人,但是每次行房都心惊胆战,急匆匆了事作罢。张秀娥泼辣果敢,直来直去,脱了衣服张开双腿立刻就要,毫无情趣。张莲花阅人不多,只有陈蛋,加上农村女人保守意识,每每同房也是稳稳躺在身下,闷闷哼哼几声,不敢肆意迎合。 再看兰轩,一心只为陈蛋快乐,极尽呵护疼惜,爬到陈蛋身上又是爱抚又是吻舔,俯着身子用两只硕大奶子在陈蛋背上腹上来回打转,时而骑将上去扭捏摇曳,时而含住陈蛋吸咬舔舐,把陈蛋弄得欲仙欲死欲罢不能。 列位看官要问,兰轩不是传统女子嘛,怎会得这十八般武艺?其实,爱到深处,一切便能无师自通。再厉害的招数,再离奇的姿势,也是男男女女在床笫之上摸索出来的,只是后来一些好事者把它写入书籍拍成影像而已。 二人在香蕉芋下折腾一阵,陈蛋激情难控,打开精关,喷薄而出。兰轩乖巧依在陈蛋怀里,伸手揉捏那条半软不硬的家什,像是把玩意见称心如意的宝贝。 陈蛋长长叹了一口气道:“做人也就要这样做才爽啊。”兰轩面色红润,也不言语,跟着嗯了一声。陈蛋捏了捏兰轩的乳头,打趣道:“我以前怎么不知道你的物件这么好用呢?” 兰轩哀怨道:“当年你大义将我许配给天赐,都不拿正眼看我一下,怎么能知道我呢。” 陈蛋若有所思,叹道:“果然世事无常啊。想当年,我陈蛋一人独闯荒无人烟的两蛋村,杀灵神,拓疆土,救难民,建村庄。现在,呵呵,谁能买我的帐呢。” 兰轩安慰道:“世事本来无常,人情冷漠,也不要想得太多。一晃,咱们都是五十几岁的人了,还能再活多久呢。” 陈蛋搂住兰轩,叹道:“是啊,还能活多久呢。我陈蛋这辈子,也算对得起自己了。从一无所有到现在妻儿成群,家财虽然被人占去大半,但也够吃够喝,还有什么怨恨的呢。” 兰轩道:“这样想就对了。我呢,从乡长千金变成下人的老婆,从一个黄花闺女熬到人老花黄,从没放纵过自己。没想到这次,倒被你拉下水了。” 陈蛋心中有点愧疚,试探道:“是呢,是我不好呵。” 兰轩急道:“我不是怨你。我是感慨这辈子险些白活了。说了也不怕你笑话,当年你从福驼山把我带回来时,我心里就打算跟你过一辈子的。只可惜,你已经有了家室。前几天,你对我那样。我心里欢喜着呢。我愿意给你。就算让我立刻去死,我也愿意给你。只要你不嫌我老不嫌我丑,我身上有什么你都可以拿去。”说到深情处,抱住陈蛋呜呜哭泣。 陈蛋爱怜地抚摸着兰轩的背,心中温暖无比,想不到在这冷漠的世界上还有一个女子几十年如一日记挂着自己,简直比金子还珍贵千百倍。陈蛋摸了一阵,感觉裤裆的家什又有动静,低声道:“咱再使一回吧。” 兰轩一直握着陈蛋的家什,也感觉到了手中的热硬,低声道:“你不累啊。” 陈蛋翻身压住兰轩,伸手去探她的下盘,早已洪水泛滥,笑道:“你不也想了嘛。” 兰轩不再言语,引着陈蛋进入幽深,一下一下迎合他的冲刺。二人鼓捣良久,才整好衣服从香蕉芋下出来,各自回家。 家,现在对于陈蛋来说就是个刑场。每次进门都会被张莲花追问有没有去找彭家讨田地。陈蛋总是摇头,张莲花便开始不停念叨,时而把陈蛋臭骂一顿。陈蛋也不争论强辩,低着头任由张莲花随意辱骂,一句不答。 时间长了,几个儿女对陈蛋的态度也发生了变化,认为这个阿爹毫无志气,不值得崇拜,甚至对他不冷不热,好几天都不喊一句阿爹。陈蛋心灰意冷,感觉在家里完全失去了地位,心中更加留恋兰轩的温存。 这日,陈高大从地里回来,看见陈蛋仍然躺在床上睡觉,顿时气不打一处来,端了一盆凉水恶狠狠泼在陈蛋身上。陈蛋从梦中惊醒,看见全身湿漉漉,怒喝道:“死人仔,你干什么啊?” 陈高大骂道:“睡觉,睡觉。你是猪啊?天天只会睡觉。你去看看,全村有一个像你一样的吗?” 陈蛋看着陈高大,严重的怒火慢慢消下去,眼神重新恢复冷淡,不紧不慢道:“我睡我的觉,你干你的活,碍着你什么事了?” 陈高大怒道:“我看着就不爽。你出去看看,全村男人有谁像你一样的?” 陈蛋冷笑道:“是啊,有谁像我这样的?你摸着良心问问自己,从小到大我让你们兄弟几个吃亏了吗?吃苦了吗?你们有哪顿饭没吃饱吗?想当年,我开疆拓土,一手建起了一个村子。” 陈高大不等陈蛋说完,抢道:“行行行,你厉害,行了吧。能不能别老是把想当年挂在嘴边啊?想当年有用吗?想想现在吧。现在怎么样?现在我们家的田地都快被人抢光了,你却躺在这里睡大觉。你不觉得丢脸,我们还觉得丢脸呢。” 陈蛋冷冷看着陈高大,眼里流露出绝望的情愫,笑道:“行呵,你也长大了,这些就留给你去争取吧。你要是看我不爽,那我就出去吧,省得你们看着我碍眼。” 陈高大毕竟年轻气盛,做起事来不管不顾,加上从小脾气就牛,过去一把拉起陈蛋,将他推向门外,骂道:“走走走,要死赶紧给我死出去,别在这里碍手碍脚,看着就讨厌。” 陈蛋半推半就出了房门,冷冷看着陈高大,绝望彻底占据眼睛,抽了抽嘴角道:“好,好,亲儿子把亲爹赶出门了。很好,很好啊。”说完,扭头走出门口。 陈高大像在教训一个不听话的孩子,在背后喝道:“你走,给我走得远远的,走了就别再回来。” 正在这时,张莲花出现在陈高大背后,听到了陈高大对陈蛋的呵斥,狠狠给了陈高大一个耳光,骂道:“死人仔,你是要被雷公敲死吗?那是你阿爹,你敢这样骂他?要赶也是他赶你出门,你有资格赶他出门吗?这里有拿一块物件是你造出来的?” 陈高大回过头,看见怒不可遏的阿娘,心中也觉得自己做得有点过火,嘴上却不承认,道:“我这是逼阿爹重新振作呢。” 张莲花骂道:“有你这样逼的吗?他要是真不回来看你怎么办?” 陈高大道:“他要是有本事不回来,那才是个真男子汉。就他那样,过一下子就要回来的。你又不是不知道他。” 张莲花手头还有事情要做,也没去追陈蛋,准备等他回来后再叫陈高大去道歉。 陈蛋出了大门,整颗心像掉进冰窖里,冷得发疼。人在失意时,连家人都会看不起。想当年,意气风发之时,家里无论大小,那个敢违拗半句。现在呢,像只过街老鼠,哪个都敢来骂上两句。 恍恍惚惚间,陈蛋又来到了黑铁家。黑铁这个时间大都在地里干活,兰轩在家里操持家务。见陈蛋进门,兰轩急忙迎了出去。陈蛋一把抱住兰轩,呜呜哭了起来。 兰轩轻轻拍打陈蛋的背,也不说话,像个母子一般,掀开衣裳,把一只奶头塞到陈蛋嘴里。陈蛋果然止住哭泣,吮吸着全无乳汁的乳房,一手用力揉捏另外一只,像要把它挤破。 吸了良久,陈蛋慢慢放开兰轩,一屁股坐在椅子上,长吁短叹地说了被儿子陈高大赶出家门的事。兰轩说了一堆孩子小不要跟他一般见识的话,也没让陈蛋心情好转,只得坐在边上陪着陈蛋唉声叹气。 眼看日头就要升到天顶,黑铁就该回家吃饭了,兰轩有些着急,催促陈蛋快点离开。陈蛋怅然若失,愁眉紧锁,心中有一百万个不想回家,却又不知该去哪里。 兰轩不忍心看到陈蛋这般颓丧,想出一个法子,道:“还记得当年你救明水夫妇时的那个林子嘛?” 陈蛋道:“记得,怎么不记得,阴森阴森,却是个无人知晓的所在。” 兰轩道:“要不,你去那里散散心。等黑铁下地了,我就去找你,给你带些吃的去。” 陈蛋一拍头壳,哈哈大笑道:“对啊,我怎么忘记了那个好所在。那里还有个山洞。我去打理打理,你看能不能带些被褥来,我们在那里更方便些。” 兰轩红了脸,催促陈蛋快些离去。陈蛋坏心情忘却一大半,一把搂住兰轩就要亲嘴。兰轩挡开陈蛋,示意天色不早,不要因小失大。陈蛋执意要亲。兰轩不忍推脱,挺了胸脯让陈蛋亲摸一阵。陈蛋得寸进尺,就要去扯兰轩的裤带。兰轩吓得后退两步,急道:“要死啊。快些去吧。下午给你带些好东西去。” 陈蛋看了看天色,没再继续进攻,问道:“什么好东西?” 兰轩道:“下午你就知道了,保准你喜欢。” 第一百二十一章 为解愁陈蛋抽大烟 二十多年前,陆明水一家三口突逢洪水,被冲至密林之中。陈蛋失足掉落山崖,阴差阳错救了陆家三口。此后,由于密林地处山谷深处,路途遥远,加之大人认为其中阴气太重,不允许孩子踏入,一片惊奇景色逐渐被人们淡忘。 陈蛋这会儿除了回家,去哪里都可以,加上心中对那片神秘的树林也从未忘怀,便喜滋滋独自前往。走了一时辰,那片似曾相识的密林出现在眼前,还是一样的茂密幽深。 陈蛋缓缓走入林内,折了几支树枝,扫出一条过道,来到那个山洞前。由于林内少见日光,山洞长年幽暗,石壁光滑,并没长出什么杂草。 陈蛋用树枝赶走洞内了蝙蝠,扫清蜘蛛网,又寻了些干草铺在地上,一个荒无人烟的山洞顿时有了些温暖的气息。四处飞散的蝙蝠逐渐找到落脚的枝干,密林重新恢复静谧,只有上跳下窜的鸟儿叽叽喳喳叫个不停,时不时会有知了吱吱叫上一阵。 陈蛋躺在草铺上细细回想这些年的变故,放佛做了一场春秋大梦,恍惚间又看见了初到石头村的陆家三口人。那时,每个人都身处危难,一个一个热情恳切,极好相处。现在,一个一个心思缜密,算计人比算钱还精明,防不胜防,还不如躲在这密林里实在。 想着,陈蛋迷迷糊糊睡着。不知道睡了多久,仿佛感觉身边有人影晃动。陈蛋吓了一跳,一骨碌爬起来,却看见兰轩柔柔坐在身边,死死盯着陈蛋。 陈蛋摸了摸脸,笑道:“老了呵。” 兰轩深情道:“不老,还跟当年大闹福驼山的英雄一样。” 陈蛋讪笑道:“别提那事了。那哪里是我大闹,都是别人闹我,机缘巧合连同你一起救下了。” 兰轩动情道:“不管你有没有闹,反正那时我就把你记挂在心上了。只要你愿意,我随时都是你的人。” 陈蛋一把搂住兰轩就要亲嘴。兰轩推开陈蛋,把一个菜篮子摆在面前,端出一碗饭和一碗菜。饭是白米饭,菜是猪肉、煎蛋和地瓜叶。陈蛋也不客气,囫囵大吃。 兰轩看着陈蛋,眼里满是爱怜,就像看着自己的儿子在大口大口吃饭。陈蛋没两下就把两大碗饭菜吃下去,伸了伸脖子,不停拍打胸脯。 兰轩又拿出一个水瓶,倒了些水出来,笑骂道:“你是饿死鬼托生吗,吃得这么快干什么?” 陈蛋接过水,一饮而尽,笑道:“这样吃饭才爽。好久没吃过这么好吃的饭菜了。” 兰轩笑道:“你家里山珍海味哪样没有,还会觉得这样的粗茶淡饭好吃?” 陈蛋叹道:“天天被人骂,哪里还有吃饭的心情。就算是山珍海味摆在面前,也觉得毫无味道啊。今天这顿不一样,美美睡了一觉,刚好肚子空空,你又来得及时,吃起来当然爽。” 兰轩笑道:“原来你只是在等饭菜啊。” 陈蛋一把搂过兰轩,饥渴道:“我肚子是饿,但是卵鸟更饿,现在就要把你吃了。”说着,把兰轩摁倒在地就要去扯衣服。 兰轩推开陈蛋,拿出一条毯子扑在地上。两个人急匆匆脱了衣服,赤身裸体在洞内翻滚。 这次不比以前,边上毫无人烟,不用担心情事败露,两个人都极尽癫狂。尤其是兰轩,她大半辈子都是淡雅文静,在床上的声音也是压抑闷哼,从未放开过自己。现在尽把身体内的放荡灵魂放出来,啊啊乱叫。陈蛋被兰轩的叫声鼓舞,起伏越发卖力,像是要把兰轩的身体穿透。 弄了一阵,陈蛋缴械投降,兰轩也筋疲力尽。二人相拥而卧,互相伸手抚摸对方,俨然一对恩爱夫妻。躺了一阵,陈蛋重又唉声叹气。 兰轩关切道:“怎么啦?” 陈蛋叹道:“春宵苦短啊。一会儿你就得回去了。我呢,也不能长久呆在这里。要是我们两个能一直住在这里,不再过问外面那些乱七八糟的事情,那样就好了。” 兰轩叹了口气道:“我毕竟是女人,不能跟你一样不管不顾。这些年,天赐对我也好,虽然不能再生个一男半女,但是乐乐也是听话乖巧,对我千依百顺,我可不能随随便便伤了他们的感情。” 陈蛋若有所思道:“也是,黑铁是老实人。我们这样已经很对不起他了。都怪我啊,一时没忍住把你拉下了水。” 兰轩道:“这不怪你。我心里有你,你什么时候想要我,我都可以给你。再说,我已经是五十几岁的老女人了,你还不嫌弃我,还肯跟我那样,我还有什么好说的呢。只要你愿意要,我就愿意给。你想怎么要,我就怎么给。只要你能爽,只要你能心情好一点,我怎么样都是值得的。” 陈蛋一时悲从中来,抱住兰轩哇哇大哭。兰轩轻轻拍打陈蛋的背,又把奶头塞进他嘴里。 陈蛋哭了一阵,长长叹了一口气道:“我真的不想回家啊。现在连儿子都能赶我出来。接下去,就连莲花都能把我扫地出门。这样的男人,当得还有什么意思?还不如去死了。” 兰轩安慰道:“不想回家就先别回去,在这里住一段,我每天给你送饭菜来。” 陈蛋感激地握了握兰轩的手,动情道:“要不,你陪我住在这里吧?” 兰轩犹豫了一阵道:“这样,我晚上跟天赐说说。就是玉泉乡来信,我阿爹叫我回去。” 陈蛋道:“你阿爹可能早都死翘翘了,还来什么信?” 兰轩嗔怒道:“你就不能讲些好听的?我也知道,阿爹当年不肯跟我来石头村就是准备老死玉泉乡。肯定活不到现在。但是,我不这样说还能有什么借口来这里跟你住呢?” 陈蛋笑道:“念过书的女人果然比别人机灵。” 兰轩起身准备穿衣服,道:“那我先回去了。出来太久也不好。”陈蛋依依不舍,忧愁重新爬上眉梢,唉声叹气。 兰轩也是不舍,又坐回陈蛋身边,悠悠道:“你要怎么样才能开心呢?” 陈蛋道:“中午你不是说要给我什么好东西?” 兰轩笑道:“不是给了吗?” 陈蛋恍然大悟道:“哦,我知道了,好东西就是你啊。” 兰轩笑道:“怎么,嫌我不够好了?” 陈蛋搂住兰轩道:“好,你很好。我以前怎么不知道你这么好呢。要是早知道,我早都把你弄了。” 兰轩微微红了脸,哀怨道:“早些年,你连正眼都不会看我一眼的。” 陈蛋复又想起早些年的风光,心中情绪难平,躺在草铺上发愣。兰轩最不忍心看见心爱的男人发愁,恨不能像神仙借个法术,能拂去陈蛋所有的哀愁。 也正是因为这个简单想法,兰轩拿出了一块珍藏多年的宝贝。这宝贝是当年来石头村时,阿爹洪秀才让她带在身上的,叮嘱兰轩平常不要去动,若有个腹痛拉稀的可以弄一小些泡水喝,定能药到病除。兰轩知道那是什么物件,只是不想当面戳穿阿爹的好意,一直带在身上。 兰轩捅了捅陈蛋,把那块物件放在他手上。陈蛋并不知道这是什么,疑惑地看着兰轩。兰轩拿出一支烟枪,装了些备好的烟丝,接着拿过陈蛋手上的物件,刮了一丝掺在眼里,递到陈蛋嘴边。 陈蛋张开嘴叼住烟枪,兰轩拿出火折子点燃烟丝。陈蛋深深吸了一口,初感觉与普通烟丝无异,未几便觉一股神奇的力量从嘴里一直传递到心脏,冲突头壳,整个人变得轻飘飘,像要飞起来一般。 陈蛋把烟枪递给兰轩。兰轩也深深吸了一口,长长吐出一串烟雾,像得得了莫大奖赏,一脸满足躺在陈蛋身边。二人你一口我一口,抽得整个山洞都是烟雾,两个人却像生活在烟雾里的神仙,全然忘记了生活中的纷纷扰扰。 情到深处,二人在烟雾缭绕中又弄了一回。这一回忘我超脱,这一回淋漓尽致,这一回管他天皇老子,管他彭家连家,一切的一切都毫无关系,全世界都充满快感,全世界只有快感。 约莫一个时辰,烟雾逐渐散去,激情逐渐消退。陈蛋从迷糊中醒来,问道:“这是什么物件,这么爽啊。” 兰轩道:“是乌烟,有些地方也叫大烟。” 陈蛋惊奇道:“这个我知道,以前当差时,经常见李知府抽这个。当时还觉得没什么,没想到这物件真有这么爽啊。你怎么会有?” 兰轩道:“当时我要走时,我阿爹给我的。本来是要给我吃腹痛拉稀的,我也一直藏着没动。这不看你终日愁眉紧锁,想给你找些乐子,也好让你放松放松神经。” 陈蛋搂住兰轩,感激不已,因为有这样一个女人这样深爱着自己。兰轩挣脱了陈蛋,收拾东西回家。当晚,兰轩跟黑铁说了回家看阿爹的事。黑铁并不见疑,询问要不要一同去,又说地里活还没干完不好走开。兰轩顺势回绝黑铁,收拾好行李,备足粮食,绕了一大圈去密林找陈蛋。二人住在密林颠鸾倒凤,吞云吐雾,好不快活。 没几日,那块大烟耗尽。陈蛋已经深深迷上大烟,没有得抽,浑身瘙痒难耐,越发急躁烦闷。兰轩也没办法,跟着唉声叹气。 陈蛋追问哪里可以买到大烟,兰轩说了乡里的大概情况,不知现在还能不能买到。陈蛋央求兰轩去乡里寻找,自己即刻回家去找银钱。兰轩提议,不如二人同去乡里或者干脆去县城,想找大烟也容易,更不易被人发现。陈蛋一拍大腿,大赞兰轩足计多谋,立即起身回家。 到了家里,也不顾张莲花关心追问,直接进大房上床打开柜子,摸出一袋大洋换了一身衣裳,就要出门。张莲花拦住陈蛋,问他要去哪里,是不是再不要这个家了。陈蛋不理会张莲花,也不与她争吵,只丢下一句我要出去几天,便扬长而去。张莲花大失所望,站在身后破口大骂。 陈蛋听了张莲花的骂声,心中的一丝愧疚瞬间消失无踪,大踏步走出村子。 第一百二十二章 散千金情侣逛县城 清水县是一个反应迟钝的偏僻小县城,所有动作都比其他地方慢半拍。 1935年,全国上下风声鹤唳,中央红军强渡乌江,四渡赤水,占领遵义城,大事一件紧接一件。唯独清水县,仍旧安安静静,不温不火。街上灯红酒绿,熙熙攘攘,偶有醉鬼搂着穿旗袍的女子往深巷走去。 看不见外界的纷扰,自然感觉不到潜伏的危机,人们安生过渡时日,互不相扰,各得其乐。繁华的中心大街,经过一段时间蛰伏,像个发育完整的大姑娘,愈发显得娇俏迷人,吃喝玩乐应有尽有,达官贵人往来交错,好一派繁华盛世。 在这盛世里,一对男女显得特别显眼。这对男女看起来年纪都不小,约莫年过五十,却像对刚谈恋爱的小情侣,手臂缠绕,耳鬓厮磨,似乎在大街上就要宽衣解带。女人时不时那些零食喂进男人嘴里,男人动不动伸出手掌在女人屁股上捏一把,如胶似漆,难分难解。 路边卖烟的孩童见了,很是诧异。见过达官贵人搂着十七八岁的小姑娘,见过半老徐娘搂着英俊小生,就是没见过一个老头搂着一个老太。那二人也不顾路边不断飘来的异样眼光,仿佛仅置身于自己的世界,不紧不慢步入一家烟馆。 烟馆装修别致,门口站着古装打扮的小厮,低头哈腰迎接客人。这里一般只接男客人,因为馆内并不缺逢迎作陪的风尘女子,加上进馆抽烟的人都是为了图个一时乐趣,极少带着女眷前来。小厮见这对男女相拥而入,以为是县政府派来查探内情的特务,急急忙忙拦住二人,说什么也不让进去。男人似乎很不耐烦,掏出一块银元丢给小厮,拦着女人径直闯入。 小厮见了银元,心知不会是特务,又急急忙忙跟进去忙里忙外招呼伺候。小厮引着二人进了一间厢房,内有一张木床,床中间摆着一张方几,几上整整齐齐放着两支烟枪。男人不等小厮招呼,拉了女人一人一边卧在床上,喝令小厮把上好的乌烟拿来。 小厮惊得六神无主,直呼小店没有那种物件。男人越发不耐烦,拍了拍口袋,示意不差钱。小厮看了看这两位的脸色,黄中带腻,定是见过世面的烟客,又把二人带进内厅厢房,端来上等乌烟伺候二人享用。二人也不互相推让,各拿一支烟枪,吧嗒吧嗒抽了一阵。 云雾散去,男人常常舒了一口气道:“兰轩啊,我活了这大半辈子,还不知道世间有这么快活的事啊。” 这对男女正是石头村的陈蛋和兰轩。二人从石头村出来后,路过玉泉乡,发现乡政府已经荒废,只剩一座残破老宅子。兰轩对着宅子掉了几滴眼泪,就地把老宅子变卖,得了些钱与陈蛋所带盘缠二一添作五,一起去了清水县城。 刚入县城,二人穿着朴素,看着就不像有钱人,得不到像样的招待。兰轩毕竟出身较好,懂得人情世故,当场置办两身像样行头,又给陈蛋配了一顶招票帽子,一个有钱乡绅的形象便跃然而出,各种店铺老板小二更是跟前跟后。陈蛋大赞兰轩有见识,心中对她更是喜欢。 二人终日在县城闲逛,吃尽美食,喝尽美酒,最逍遥的还是在烟馆抽乌烟,后在兴头上颠鸾倒凤,日子过得与神仙无异。 兰轩笑道:“是呵,险些就白活一辈子了。” 陈蛋握住兰轩的手,深情道:“这是我的运气啊,在日头要落山时遇到了你。” 兰轩笑道:“你早就遇到我了,只是你不愿意看我。你再不看我,我就真的变成一个没人搭理的老太婆咯。” 陈蛋笑道:“不老不老,你看你,奶是奶,腰是腰,屁股是屁股的,哪里老了?这里哪个小妞能跟你一比吗?没有。我告诉你,绝对没有。” 兰轩听得心花怒放,扑到陈蛋身上就要扯他的裤子。陈蛋按住兰轩的手,轻轻把她放在身边,叹道:“我老咯,有点不济事了。这几天,明显感觉腰很酸,卵鸟也硬不起来。” 兰轩摸了摸陈蛋的裤裆,叹道:“岁月不饶人啊。我也感觉到你这两天不行,还以为你对我失去兴趣了。” 陈蛋有些垂头丧气,叹道:“早知道有这么好的日子,就该早些去找你。如果再找个十年,我肯定天天都能把你弄爽咯。” 兰轩动情道:“现在说那些也没有用。我已经很爽了。这几天,是我这辈子最爽的几天。就是现在立刻叫我去死,也值得了。” 陈蛋笑道:“死什么死,好日子还长着呢。” 兰轩悠悠道:“不会长了。这些天,咱们已经把钱都花光了。你再不回家,就得带着我喝西北风了。” 陈蛋心头一凉,翻身坐起来,正色道:“没钱了?” 兰轩认真点了点头。陈蛋翻出钱袋,果然所剩无几,最多还有一两天的生计。兰轩眉头紧锁,极舍不得这样的日子。陈蛋又何尝不是。二人愁苦一阵,陈蛋做了一个决定,明日起身回家,再弄些银钱来。 兰轩犹豫不决,生怕回去以后再找不到借口出来,便令陈蛋给黑铁捎个话,就说阿爹尚在人世,但病入膏肓,在县城就医,需要有人看护,一时半会儿回不去。陈蛋大赞兰轩反应灵敏,打定主意,喜滋滋搂住兰轩继续抽烟。隔日,陈蛋吃了早餐,动身回家,兰轩独自留在县城等候。 话分两头说。陈蛋当日离家后,张莲花并没在意,以为到了吃饭时间就能回来,没想到一去就是几日,任全家人翻遍整个村都找寻不到。前几日回来了,又一言不发拿钱就走。又过几日,陈蛋杳无音信。张莲花急了,打发几个儿女四处去查问陈蛋的下落,没人知晓。 说到底,陈蛋都是张莲花的主心骨。当时,父亲张云生把她交给陈蛋,她便决定一生一世紧跟陈蛋,伺候好他,为他生儿育女。如今,张莲花处在更年期,杂念唠叨,遇到什么不爽便念个没完。她也知道自己的问题,但是又忍不住要念。每每把陈蛋气走后,心中都后悔莫及,但是一看见陈蛋脾气又立刻长出来。 这会儿,陈蛋彻底失踪了。张莲花坐在厅口嚎啕大哭,把陈高大叫到面前又打又骂,责他不孝,年纪轻轻就敢把阿爹赶出门,以后是不是也要把她这个老母也赶出去。 陈高大心中也怕,万一阿爹真有个什么三长两短可怎么办,于是便后悔当初对阿爹的举动,跪在张莲花面前磕头认错。张莲花不去理会陈高大,又去村里挨家挨户问了一遍。 这样一来,全村都知道陈蛋失踪的事,却又没人在意,似乎谁都巴不得他早点去死。只有陆明水来过陈家一趟,随便安慰几句便离去。张莲花感慨人情冷暖,便又想起陈蛋的各种好,一时悲从中来,哭天抢地。 哭得正伤心时,陈蛋回来了。张莲花看着面黄肌瘦的陈蛋,以为他在外面吃不饱穿不暖受了莫大的委屈,扑过去抱住他哭得更凶。陈蛋冷冷推开张莲花,走进大房躺在床上睡觉。 走了几天的路,加上烟瘾不时发作,陈蛋整个人毫无精神,什么都不想做,就想睡觉。对于张莲花,他现在只有厌烦。男人一旦爱上别的女人,便会觉得家里的黄脸婆怎么看怎么不顺眼。不然,单从相貌上看,张莲花比兰轩好上好几倍。但是在陈蛋的眼里,现在只有兰轩。 张莲花并不知道这些,以为陈蛋只是累了饿了,急急忙忙下厨做饭,转念又想到儿子陈高大会去胡闹,把他叫到跟前训斥一顿,要他带着弟弟妹妹跪在大房门口,直到阿爹原谅。陈高大心中虽然不情愿,又怕阿爹真有什么三长两短,就叫了四个弟弟一个妹妹齐齐跪在门口。 不一会儿,张莲花备好饭菜,走到床前叫陈蛋起来吃饭。陈蛋也不客气,站起身往门口走,看见跪在地上的儿女,心中一动,道:“干什么呢?都起来吧。” 陈高大跪了一阵,心底的脾气已经慢慢上升,应道:“这要问你啊。你要是不玩失踪,我们用得着这样给你跪吗?” 陈蛋本来已受感动,被陈高大这一激,立刻又把绝望逼出来,冷冷看了看几个孩子,自顾自去吃饭。 张莲花白了陈高大一眼,骂道:“夭寿仔,你就不懂好好说话吗?” 陈高大的脾气彻底爆发,站起身嚷道:“凭什么啊?你一个大男子汉,动不动就耍什么小家子脾气?有什么了不起的,有本事你给我不要回来啊。” 陈蛋想不到陈高大敢对自己这样无理,端起饭碗狠狠砸在陈高大面前,喝道:“还有大有小吗?你一个当儿子的敢这样跟老子说话?不惊被雷公敲死?是谁把你生出来的?是谁把你养大的?” 陈高大顶道:“是我让你们生我出来吗?是我让你们把我养大的吗?你还好意思说了。你要是不生我不养我,我用得着在这个村里被人嘲笑吗?一切都是拜你所赐。我恨不得你出去了就再也不要回来!” 陈蛋怒道:“你再给我说一遍。我就不懂了,你才几岁怎么就没有半点道德仁义礼义廉耻呢。是谁无缘无故去打人?是谁无缘无故去扔石头?是谁把我陈家害成这样的?你还好意思跟我大声小声?” 陈高大心知过错都是自己犯下的,但嘴上死不承认,顶道:“那要怪谁?就怪你这个阿爹没本事。你要是有本事,别人敢随便指手画脚吗?你要是有本事,别人敢登门踏户吗?” 陈蛋盯着血红的双眼,看着眼前这个盛怒的后生家,突然有些无言以对。无边的绝望涌上心头,陈蛋在心中一遍一遍问自己,努力有用吗?拼搏有用吗?到头来,连儿子都看不起自己。想着,冷冷笑了几声,又走出大门。 第一百二十三章 为敛财陈蛋卖田地 陈高大以为陈蛋又要以离家出走相逼,喊道:“走啊,有本事你就走啊。别再回来丢人现眼。” 张莲花狠狠扇了陈高大几个巴掌,上前拉住陈蛋,哀求道:“求求你,别再走了。你这样不管不顾的走了,我们一家老小怎么办啊?你就是不想我,也要想想这些囝仔啊。四海和玲珑都还小呢,我一个人拉扯不来啊。” 陈蛋冷冷道:“我还没打算就这样走。你们怎么办?你们一个一个都是顶天立地的大英雄,还要问我这样的烂人怎么办?你们的翅膀都硬了,可以自己飞了。我已经变成一只没用的老鸟了,管不了你们了。”说完,缓缓往外走。 张莲花紧紧跟着身后,生怕陈蛋再次失踪。二人一前一后,走到厝后的田地上。陈蛋深情看着这片田地,眼里充满莹莹的泪光,颤抖着嘴唇说不出话。 张莲花以为陈蛋舍不得被彭家占去的田地,愤愤骂道:“天杀的彭钦定,当了保长就耀武扬威。有什么了不起的,等我们那些儿女长大了,再狠狠收拾他。” 陈蛋回头,冷冷看了张莲花一眼,发现二人之间的隔阂已经大得像一条望不见对岸的河流。陈蛋想的是当年如何开辟了这些田地,张莲花想的是如何以怨抱怨。 看着张莲花满脸怨恨,陈蛋不由想起兰轩。兰轩多好啊,什么仇恨都不会记挂在心上。兰轩多好啊,终日温柔体贴,吴侬软语。兰轩多好啊,从不责备半句,有乐一起享,有苦一起吃,剩下最后一口大烟时还能一人分半口。 张莲花也转头看陈蛋,正好碰上他冰冷的眼神,心中强压住的不满又被点燃,没好气道:“怎么,又要怪到我头上了?抢你田地的是彭钦定,不是我张莲花。你要是心里有气,就应该像个男人一样去找他理论,不要只会回家骂大骂小。你也别以为你离家出走几天全世界就得退让你。不管怎么样,你都是一家之主,你都得保护我们全家不被别人欺负。越是躲避越会被人嘲笑。不只你被人嘲笑,我们全家老小都跟着被人嘲笑。” 陈蛋的心彻底凉了,凉得像冻透的冰块,冷冷道:“莲花,我们怎么了?” 张莲花看了陈蛋一眼,像是看一个陌生人,骂道:“神经病啊,我们能怎么呢?我们有冤仇吗?是你怎么了,是你软弱无能,不敢担当,害得全家大小在村里被人看不起。还问我怎么了。这一切是我张莲花一个女人家招惹出来的吗?” 陈蛋笑了,笑得凄苦,不再说话。许久,陈蛋道:“你回去吧。我没事。” 张莲花道:“你不回去要在这里干什么?” 陈蛋淡淡道:“我去找彭钦定谈谈。” 张莲花面露喜色道:“谈什么?” 陈蛋悠悠道:“谈田地。” 张莲花露出笑容,鼓励道:“是啊,是该去跟他好好谈谈的。再怎么说,咱家对他们也是有恩情的,不能就这样毫不讲道理。你去谈吧,我回去给你做好吃的。一定要谈出个好结果来。” 陈蛋没有理会张莲花,长长吐了一口气,往彭家走去。彭钦定见到陈蛋时很意外,全村都在传说陈蛋失踪了,现在却好端端站在面前,心里多少有些失望。 自从换了陈蛋家厝后下段田地,彭家田地从数量到质量都有了很大的飞跃,稳坐石头村第一把交椅。加上保长位置和在学堂教书的儿子,彭家可以说是有权有势,财大气粗,看谁都可以用俯视的角度。 唯独对陈蛋,彭钦定心中还是有天然的畏惧感。越是畏惧越是厌恶,恨不得陈蛋真的消失在茫茫人海中,再不能回到石头村。只不过,天不遂人愿,陈蛋现在好端端地站在面前,脸上还挂着自然的笑容。 彭钦定勉强挤出一丝笑意,问道:“阿蛋你来啊。” 陈蛋道:“是啊。” 彭钦定招呼陈蛋坐,叫下人烧了滚水,泡上一泡上好铁观音,递了一杯给陈蛋。陈蛋结果茶杯,轻轻啜了一口,又放在鼻前闻了闻,赞道:“好茶。” 彭钦定得意道:“那是,我彭家拿出来的哪一泡不是上好茶叶呢。” 陈蛋扫了彭钦定一眼,心中充满鄙夷,脸上却不露声色,又啜了一口茶道:“是呵,谁不知你彭钦定现在是石头村第一户人家呢。” 彭钦定干笑两声道:“那都是村民以讹传讹,做不得数。都说无事不登三宝殿,阿蛋兄弟今天前来有什么大事要说?” 陈蛋思索良久,又啜了两口茶,郑重把茶杯放在桌面,说道:“对你来说是件好事。给你介绍一桩生意,就看你愿不愿做了。” 彭钦定眼前一亮,追问道:“什么生意?说说看。” 陈蛋道:“我想把我家厝前的那片田地卖出去。你知道,那片田地数目不小,得寻个有实力的买主才行。” 彭钦定惊得合不上嘴吧,一时无言以对。在石头村,田地就是生命,没有田地就是没有粮食没有自由。很多穷苦人家就算是卖儿卖女也绝不出卖田地,没想到陈蛋今天一张嘴巴就要卖出一整片的田地。 陈蛋见彭钦定毫无反应,以为他没有兴趣,心中怅然若失,又似乎镇定自若,起身就要走。彭钦定急忙拉住陈蛋,结巴问道:“此话当真?” 陈蛋鄙夷地看了彭钦定一眼,冷笑道:“你以为我是你啊?也能说话不算话?” 彭钦定并不理会陈蛋的讥讽,对他来说,眼前就是一个千载难逢的好机会。如果买了陈蛋厝前的那片良田,别说整个石头村没有敌手,就算拿到清水县去比较,也不输给其他大户人家。 彭钦定把陈蛋按在椅子上,让他说个价钱,如果合适,立刻成交。陈蛋心中没底,也不知道那些田地值多少银钱,随随便便伸出五个手指。彭钦定脱口道:“五十大洋?”没等陈蛋回答,又觉得言之有失,改口道,“五百大洋?”陈蛋被吓了一跳,没想到彭钦定出手如此阔绰,已经远远高出心里价位,便使劲点了点头。 彭钦定心里也欢喜,仔细盘算了下那块田地的产量,不出十年便能把五百大洋的成本收回来,是桩稳赚不赔的好生意。想着,把陈蛋稳稳按在椅子上,起身走入后堂。 不一会儿,彭钦定捧着一个深色瓦罐出来,在陈蛋面前打开。陈蛋眼前一亮,看见里面尽是银白银白的大洋,乐得合不拢嘴。彭钦定担心陈蛋反悔,当场立了字据,又叫陈蛋签字盖手印。 手续办妥,彭钦定还是不放心,又叫人去把连庆、陆明水请来做公证。陆明水见陈蛋要卖田地,心中有一百个不理解和不愿意,出言苦苦相劝。陈蛋有些不耐烦,喝令陆明水不要再多说,如果是兄弟人就赶紧签个字。陆明水摇头叹气,无奈签了字,便转身回家。 陈蛋把签好的字据放到彭钦定面前,端起那罐大洋,喜滋滋乐呵呵转身就走。彭钦定看着陈蛋的背影,突然觉得这个人很陌生,不像以前那个陈蛋。 连庆也是百思不得其解,问道:“这陈蛋葫芦里卖的什么药?怎么突然把田地都卖了?那他陈家以后怎么办?” 彭钦定若有所思道:“这个我也不清楚。陈蛋好像是中了邪,整个人看起来就跟以前不一样。” 连庆追问:“怎么不一样?” 彭钦定想了想道:“说不清楚,就是不一样,好像身上的神魂跑散了,讲话眼神都不集中,飘来飘去的。” 连庆道:“不会是神经出了问题吧?” 彭钦定笑道:“管他呢。现在白纸黑字在这里,那片田地以后就是我彭家的了。他陈蛋有没有神经与我何干。我这也是仁义买卖。是他主动上门要求卖给我。我也是行了个菩萨心意,怕他难做就买下来了。” 连庆心中有些醋意,脸上没有表达出来,默默思考在能在中间做些什么,但是一时还想不清门路。坐了一会儿,连庆起身告辞。彭钦定也不强留,着手吩咐下人召集些人马,准备去收田地。 陈蛋得了银钱,没有往家里走,直接去了县城。这罐大洋在他眼里就是一管接一管的大烟,就是兰轩脸上灿烂的笑容,就是逍遥洒脱的快乐生活。抱着瓦挂就是抱着幸福,哪里还管其他三七二十一。 陆明水从彭家出来后,直接去了陈家,把陈蛋卖田的事跟张莲花说了。张莲花顿足捶胸哭天抢地,大骂陈蛋丧尽天良,不顾一家大小死活。陆明水安慰了几句,吩咐张莲花早作打算,免得措手不及,便起身离去。 陈高大盛怒难禁,拿了扁担冲出大门去找陈蛋算账。没走多远,遇到连庆。连庆见陈高大怒气冲冲,知道是为田地的事,灵机一动拦住陈高大。陈高大正在气头上,无心搭理连庆,喝令让开,不然就要动手。 对于这个不管不顾的莽撞后生,连庆还是有几分畏惧的,弄不好得白白被他打上几下。现在,陈家已经穷得叮当响,被打也捞不着赔偿。于是,后退几步,满脸堆笑道:“高大啊,我知道你是为了你阿爹卖田地的事。这是要找彭家人拼命去?” 陈高大没好气道:“现在先找我阿爹问个明白,后面再慢慢找彭钦定那个老儿算账。” 连庆笑道:“白纸黑字都签了,还能算什么帐呢?” 陈高大想了想,问道:“那要怎么办?” 连庆若有所思道:“这个比较难办。不过,如果你们母子拼死不想让,这乡里乡亲的,我想彭家也不会强行霸占吧。当然,如果你阿爹站出来承认的话,又是另外一回事。” 陈高大问:“是另外怎么回事?” 连庆笑道:“一个愿卖一个愿买,白纸黑字,道理自然站在彭家一边,只能乖乖让出田地了。” 陈高大明白了连庆的话,意思就是让陈蛋别回来了呗。正好,陈蛋已经不知道死哪里去了,估计一时半会儿也不会再回来。陈高大扔下连庆,骂了一句“彭钦定,我使你老母”,转身回家准备对付彭家。 连庆看着陈高大的背影,叹了口,摇了摇头,弄不清楚自己想干什么。 第一百二十四章 顿悔悟兰轩随风逝 陈高大马不停蹄赶回家,果然没看到阿爹陈蛋,急匆匆跟阿娘张莲花说了其中利害。张莲花也庆幸陈蛋没有回家,就跟陈高大守在门口,准备跟彭家人理论理论。 彭钦定也想趁热打铁,领着一帮人到陈家宣布收买田地的事。陈高大手握扁担,横眉怒目站在门口,像是要立即跟彭钦定拼个你死我活。彭钦定也是见过世面的人,怎么能让陈高大一个乳臭未干的孩子唬住,不紧不慢说了购买田地一事,又把一纸契约拿在手上扬了扬。 张莲花耍泼大骂彭钦定忘恩负义,这是要把她母子几个逼上绝路。彭钦定冷笑不已,道出卖地是陈蛋自愿的行为,自己也是仗义出手相助,怎么能落个忘恩负义的骂名。 张莲花说什么也听不进去彭钦定的话,咬定契约是假的,不肯同意让出田地。陈高大更是毫不理会,冲过去就要夺那张契约。彭钦定一步让开,陈高大一个趔趄扑到人群之中,被人暗暗踹了几脚,疼得哎哟直叫。 彭钦定示意不要为难陈高大,又朗声说了收回田地的事,后带着人群往田地而去。张莲花扶起陈高大,冲在人群前面,像个堵枪眼的烈士,抬头挺胸,说什么也不让开。 彭钦定叫了几个壮汉把母子二人拉开,其余手下冲进地里,把半熟不透的玉米全部摘下,一筐一筐挑回陈家。玉米没有熟透,根本吃不得,只能用来喂猪。可以说,陈家这一季相当于白忙活。 张莲花哭天抢地,大骂彭钦定丧尽天良,理应被雷公敲死,又骂陈蛋狼心狗肺,置全家老小死活不顾。哭归哭,骂归骂,并没能止住那群人的狂风扫落叶。 陈高大挣脱了几次,想要过去拼命,却被壮汉夺了扁担,生生按在地上动弹不得。母子二人就这样流干眼泪,看着一群恶人把满地玉米毁个干净。 收拾停当,彭钦定叫人放开张莲花母子,和颜悦色道:“也不是我为难你们母子。我连一个手指都没动你们,是不是?这地,是你家陈蛋三跪九叩求我买下的。我也是考虑到他有恩于我彭家,才不得不花了五百大洋买下来。这对我来说,也是桩亏本生意啊。但是,做人只能做到这份上了。你们要怪,就去怪你们的好丈夫好父亲吧。”说完,扬长而去。 张莲花浑身无力,看着躺在地上的儿子,顿时悲从中来,嚎啕大哭。所谓不经历风雨,怎能见彩虹。狂风暴雨过后,能存活下来的,才是真正的好苗子。陈高大爬起来,抹去脸上的眼泪,露出坚毅的表情,似乎经历过一次神圣的洗礼,一瞬间长大很多,眉宇间透出刚毅的英气。张莲花看了看陈高大,心里似乎重新有了支柱,也跟着站起身。 陈高大道:“阿娘,事情都这样了,哭也没用。既然阿爹能作出这样的事,我们只能认了。等阿爹回来,再问问看是怎么回事。” 张莲花苦笑道:“能问出什么呢?你阿爹已经不是以前的阿爹了。也不知道他是怎么了,突然就变成这样。” 陈高大若有所思道:“也不能都怪阿爹,我也有责任。要是我没有打彭有益,彭家就不会跟我们结冤仇,也就不会有后来的一些事。” 张莲花怜爱地看了陈高大一眼,欣慰道:“你能想明白就好了。只可惜,你们父子一见面就对顶,没有一次能好好说话。闹到现在,两个人都像仇人一样。你以后再有什么怨恨,一定要说出来,别像上次一样往人家地里扔石头。” 陈高大正色道:“那石头还真不是我扔的。我阿爹糊里糊涂就认下来了,我一气之下也没解释。这事摆明了是有人要弄我们家。” 张莲花叹道:“事情都成这样了,有什么办法呢。认命吧。” 陈高大道:“不,认什么命啊。跟其他佃户比起来,我家好多了。现在,只能把家里其他地都收回来自己种,勉强也够养活咱们一家。只要我们肯拼,以后的日子不定比别人都好呢。” 张莲花破涕为笑道:“很好呢,我的高大仔长大了。经历了这样的事,一下子就变成了大人,再不是以前那个蛮不讲理的毛头小子。这样也值了。要是你再像以前那样毛毛躁躁,动不动就要跟人拼个死活,那咱们这个家就算真的完了。” 陈高大露出一些羞赧,缓缓道:“以前以为有阿爹撑腰,可以想怎么样就怎么样。刚才被人死死按住的时候,我突然想明白,很多事都不是自己想拼就能拼的,只能先忍着,等到有实力的时候再去拼。没有实力,人家连给你说话的机会都不。刚才,我们都被剥夺了说话的权利,只能空喊,一点效果也没有。” 张莲花看着陈高大,突然泪如雨下。母子二人相互搀扶着回了家。家里,陈远方正带着三山、四海、五湖和玲珑围着一大堆玉米把玩。张莲花看着这一群半大不小的孩子,突然又哇哇哭了出来。陈高大询问缘故。张莲花道出,这群孩子这么小,什么事都还不懂,怎么能下地干活,怎么能养得活。 陈高大神色坚定道:“阿娘,现在想这个也没有用。我和二弟都长大了,能干体力活。三弟、四弟也过十岁了,养猪放牛都没问题。五弟和小妹就让他们去学堂读书吧,家里总要有一两个有文化的人。”说话间,俨然是一副一家之主的架势。 张莲花没有更好的意见,只能依了陈高大。一家老小分工完毕,又叫来黑铁,说了收回田地的事。黑铁说兰轩不在家,过几日再回话,但同时也表示无论如何要跟着陈家一起吃苦。 这样,陈高大只收回了李水成等几家佃户的田地,让他们去找彭钦定租田耕种。这也正中彭钦定下怀,二话不说就收了这些佃户。石头村又恢复表面上的平静。 却说陈蛋拿了钱财直奔清水县城,急匆匆去了兰轩下榻的客栈,左右找寻不到兰轩的影子。陈蛋又去了平时常去的烟馆,也没听说兰轩这几日有来过。陈蛋急得满头大汗,抓着客栈老板的衣领讨要兰轩。老板推脱不过,把陈蛋带到客栈厨房。 在拥挤肮脏的厨房角落上,陈蛋看见了低头劳作瘦骨如柴的兰轩。陈蛋叫了声兰轩。兰轩抬起头,眼泪哗哗就下来了。陈蛋吓了一跳,眼前这个兰轩与前几日判若两人,丰满的身躯像被刺破的气球,消得干瘪饥黄,脸上皱纹横生,头发花白,衣衫褴褛,要不是严厉流露出来的依恋,简直不敢相认。 兰轩见了陈蛋,眼里满是渴望,却又立即起身,向外跑出。陈蛋不明就里,急急跟过去。兰轩一口气跑到护城河,无路可走才停下来。陈蛋冲过去,紧紧抱住兰轩,追问怎么回事。兰轩抵挡不住,说了这几日在县城的悲苦。 原来,陈蛋离开后,兰轩烟瘾发作,忍不住又去了一次烟馆,把身上的银钱花个精光。过了两日,老板催要房钱,兰轩身无分文,只能一味宽限。正当此时,烟瘾再次发作,兰轩跪在地上恳求老板行个方便,借点银钱抽烟,并许诺等陈蛋来后,一定双倍还她。 老板见兰轩穿着贵气,便同意借款一次,两天后加倍还款。兰轩顾不得其他,拿了银钱就去烟馆,吧嗒吧嗒抽个畅快。两天过去,陈蛋仍旧没来。兰轩烟瘾再患,只得再找老板。老板大发雷霆,大骂兰轩是骗子,就要去报官。 兰轩一介女流,无依无靠,又烟瘾发作,瘙痒难忍,只能豁出去承诺出卖自己的身体还钱。老板看了看兰轩,冷笑不已,大骂兰轩不要脸,七老八十的人还不知廉耻,就算是白送也没人要。 兰轩万念俱灰,死皮赖脸抱住老板的大腿不肯放开,又说陈蛋肯定会来相寻,请老板千千万万行个方便。老板也是个心软的人,看着兰轩身上的衣服首饰还值些小钱,便拿了粗布衣服让她换上,打发去厨房洗盘子。 兰轩终日受烟瘾折磨,加上工作劳苦,伙食极差,不几日便老态毕露,把一身吹弹可破的好肉消磨殆尽,留下一副残败不堪的老骨头。兰轩心心念念等待陈蛋,又怕陈蛋看见自己这幅模样,是以看见陈蛋出现才会慌忙跑开。陈蛋听了兰轩的经历,泪如雨下,大骂自己不是人,来得太晚。 兰轩站在护城河边,认认真真捋了捋头发,又用袖子擦了脸庞,露出自认为最美的微笑,莹莹问道:“阿蛋,我是不是又老又丑,连白送都没有人要?” 陈蛋心被刺痛,拼命摇头,喊道:“不会,你是天底下最漂亮的。谁都想要你,都争着排队呢。” 兰轩破涕为笑,哽咽道:“我知道你是在哄我。没经历过苦痛,不会知道你对我的好。没经历过生死,不会知道你的重要。阿蛋,我这辈子跟了你,就算是满足了。” 陈蛋拿出银钱在手上摇晃,深情道:“我们的好日子还长着呢。我会把你打扮得漂漂亮亮的,我会带着你去吃好的抽好的。我会好好疼惜你,一生一世。” 兰轩看着陈蛋,无限深情,一字一句道:“阿蛋,我已经够了。这几天,我是彻彻底底想明白了。家才是人的港湾,正常的生活才是正道,片刻的欢愉只会换来无尽的苦痛。阿蛋,我们就玩到这里吧。该结束了。” 陈蛋以为兰轩受了委屈要闹分手,安慰道:“别瞎说了,我答应你,以后肯定不离开你,不让你吃苦。好吗?” 兰轩深深看着陈蛋,流露出无限留恋的深情,缓缓道:“阿蛋,你乖,听我的话,回去好好疼惜你的妻子和孩子。如果可以,麻烦你跟天赐说声对不起。我,要走了。” 说完,一头扎进护城河。 陈蛋看着兰轩随风而逝的身躯,张大嘴巴,想狂喊,却出不了一丝声音。两滴眼泪随着阴风,掉落,扑进护城河深深的怀抱。眼泪里,一滴装着过往的回忆,一滴装着无尽的苦痛。 第一百二十五章 落魄保长沦为乞丐 人分两种,一种受伤后绝地反弹,从哪里跌倒就在哪里爬起来,一种受伤后一蹶不振,从此破罐子破摔。很显然,陈蛋属于后者。 看着兰轩跳进护城河,陈蛋哭干了眼泪,也惹来了一群看热闹的群众,终究没人愿意以身犯险跳入深不见底的河水去救一个毫不相干的老女人。陈蛋本想磕头求救,碍于面子,硬是没跪下去。 过了一阵,来了两个穿军装的士兵。陈蛋急忙拉着士兵的手,恳求士兵出手相救。士兵询问几句相关情况,非但没有下水寻人的意思,还破口大骂死去的老女人失德,好端端跑来污染河水,晦气。 陈蛋坐在河边哭了半天,看热闹的人群逐渐散去,一两个心底善良的阿嬷拍了拍陈蛋的肩膀,劝他别太难过,人死不能复生。陈蛋心里也有跳进河里跟随兰轩西去的想法,不过只是瞬间闪过,一时还放不下这个花花世界。 又坐了一阵,陈蛋的思想意识开始发生变化。心中另外一个陈蛋跳出来,指责原来那个陈蛋拖泥带水,人死了就死了,掉眼泪有个卵鸟用?这段时间也在兰轩身上花了不少钱,怎么说也是对得起她的。人生短短,本来就该及时行乐,死了才不会有遗憾,何必把大好时光浪费在哭哭啼啼上,还不如去烟馆选个上好乌烟,抽个畅快。 陈蛋思想防线被攻破,烟瘾开始作祟,全身上下瘙痒难耐,急急忙忙站起身,往烟馆小跑而去。还有一两个等着看热闹的老太太痴痴呆呆看着陈蛋欢快的背影,张着一张没有牙齿的嘴巴,迟迟合不上来。 进了烟馆,陈蛋仿佛走进了一个没有忧愁没有烦恼的世外桃源,喝令小二端来上好乌烟,吧嗒吧嗒猛抽,眼前便烟雾缭绕,分不清天上人间。飘飘袅袅中,眼前又浮现出兰轩光滑洁白的肉体,还有变幻多姿的姿势动作,甚至插入身体深处的快感也实实在在浮在心头。 烟雾散去,陈蛋看着隔壁空空的床位,冷不丁想起窈窕多姿的兰轩,顿时悲从中来,嚎啕大哭。哭了一阵,又猛抽一阵。哭哭抽抽,抽抽哭哭,不几日便把卖地得来的银钱花个精光。 在任何世道,任何年月,有钱就是大爷,没钱就是大爷他曾孙,至少也是别人的孙子。陈蛋钱袋空空,一下子从大爷变回孙子,被烟馆平日低声下气的小二横眉怒目扫地出门。 陈蛋也不恼怒,成王败寇的道理他早就看得明白,时至今日还能怎么样呢?石头村是回不去了,神不知鬼不觉卖了田地,不可能会安安稳稳得到妻子孩子的原谅。与其回去当众矢之的,不如留在城里自生自灭。 正当此时,北方战事爆发,一大群难民涌入清水县,在县城外安营扎寨,四处乞讨过活。陈蛋在县城也是举目无亲,自然而然加入了乞讨大军,不几日便灰头土脸,瘦骨如柴,与之前的意气风发判若两人。 即便如此,陈蛋也未曾动过回家的念头,安安心心蹲在中心大街的某个角落,等待哪个善心大发的爱心人士施舍个一分半文,勉强果腹度日。从流浪青年到一村之主再到落魄乞丐,陈蛋可谓经历了人生的大起大落,一切浮名利欲都看得透彻,但是再怎么透彻,他陈蛋也是人,是人就要面子。 在清水县,虽然没人认识陈蛋,但也有些一面之缘的烟友,闲暇之意都来围观乞讨的陈蛋,讥笑挖苦,聊以为乐。陈蛋起初极不适应,遇到这群鸟人拔腿就走,躲得远远的。 过了几日,逐渐习惯,任由他们调戏打闹,也不还嘴,只是缩着头壳,把脸蛋藏在衣领里。那些烟友玩得无聊,也会施舍给陈蛋一些银钱,让他吃喝。久而久之,陈蛋竟习惯了这样的生活,每日蹲在烟馆门口,等着烟友出来,给他们讲些吉祥话,讨得几个赏钱。 一日,一个唤作刘阿肥的烟友,正儿八经蹲在陈蛋面前,淫笑道:“陈蛋,别天天说些不痛不痒的,没意思。说说你的那个老女人吧。” 陈蛋看了刘阿肥几眼,爱理不理道:“心中至爱,怎么是随便能说的呢。你想听我就得说给你听,你是谁啊?” 刘阿肥从怀里摸出一块大洋,在陈蛋眼前晃了晃,挑逗道:“你不认识我没关系,你总认识它吧。没人跟钱过不去的哦。说说嘛,说得好这个大洋就归你了。” 陈蛋本来不想说,看着银白闪亮的大洋,嘴关自然就松了,问道:“那还得看你想知道什么?你没说想知道什么,我要从哪里开始讲起?总不能从我是怎么生出来的开始讲吧?” 刘阿肥笑道:“你别给我废话。想要钱就乖乖地讲,好好地讲。我什么都想知道,特别是你们两个在床上的事。这样,我问什么你就答什么,不能不回答。答得好,说不定我还能再加一个大洋。” 陈蛋眼睛发光,急道:“好,你问吧,我答就是,一定回答得让你满意。说了不能不算数,一定要把大洋给我。” 刘阿肥又招呼了几个烟友,一齐围着陈蛋,笑道:“那好,我问你,那女人那么老,你怎么还能玩得下去?你就不觉得恶心吗?” 陈蛋想了想道:“这个怎么好说呢?说了你们也不会明白,这是感情,实实在在的感情。怎么会觉得恶心呢。” 刘阿肥对这个答案并不满意,又晃了晃大洋,缓缓道:“不对吧,一定有什么不同的哦。看见大洋没有?好好说,就是你的。” 陈蛋急道:“你要我怎么说,你直接点说吧。” 刘阿肥笑道:“我哪知道你要怎么说啊。我问你啊,那个老女人的奶子好不?” 陈蛋心里一动,想起兰轩丰硕的乳房,吞了吞口水,迟疑道:“这个,这个不好说的吧。” 刘阿肥作出要收起大洋的手势,陈蛋急忙按住刘阿肥的手,急道:“好,我告诉你,很好,很大,很好摸。这样可以了吧。” 刘阿肥眼里露出淫光,周围的烟友也都哈哈大笑。刘阿肥重新把大洋拿出来,笑道:“难怪你会喜欢那么老的女人了。她是你老婆吗?” 陈蛋摇摇头。 刘阿肥又问:“那你有老婆吗?” 陈蛋点点头。 刘阿肥顿时来了兴趣,问道:“她比你老婆好?” 陈蛋自然而然想起了张莲花,心中不是愧疚,而是逃避,拒绝去想关于张莲花的一切,或者说不敢去想,不敢去触碰心中的那个角落,茫然地摇了摇头。 刘阿肥又作出收起大洋的手势,陈蛋急道:“别别别,我说,我说嘛。兰轩比我老婆好多了。兰轩奶子大,水也多,花样也多,干起来特别舒坦。” 刘阿肥笑得前俯后仰,周围的烟友也前俯后仰,似乎眼前就是陈蛋和兰轩在现场直播。陈蛋趁着刘阿肥不注意,一把夺过那块大洋,迅速藏到怀里。 刘阿肥也不计较,继续哈哈大笑,对着其他烟友道:“怎么样,还有人愿意投资听段子吗?要听段子的自己出钱哦。” 一个好事的烟友果然掏出一块大洋,问道:“那个兰轩的屄是不是会吸男人的卵鸟呢?” 陈蛋眼巴巴看着大洋,急切道:“会吸会吸,吸得可爽了。会让你的卵鸟一直想往里面钻。里面又像有好多只手,揉得卵鸟酥麻酥麻,没两下就能射出来。”一众烟友笑得更开怀。 就这样,一来二去,陈蛋把和兰轩在床上的那点事说个明明白白,起初也有些心理障碍,说多了便如讲故事一般,甚至还添油酱醋把二人在山洞苟合的事情也全部抖出来,听得一群饥渴烟友口干舌燥,急急忙忙去窑子找女人玩耍。 陈蛋自然而然赚了不少大洋,先去饭馆丰盛吃了一顿,又去烟馆吧嗒吧嗒抽了几口,几块大洋一下子全耗光。从烟馆出来,陈蛋看着迫近山头的日头,长长吐了一口气,似乎要把心中的压抑尽都吐给夕阳余晖。 第二日,陈蛋又要给刘阿肥讲述兰轩的事。刘阿肥似乎失去了听的兴趣,一脚把陈蛋踢开。陈蛋也不恼,拉着另外几个烟友,谄媚道:“我给你讲讲会吸男人卵鸟的屄吧。” 几个没听过的烟友被陈蛋吸引,听了一段兰轩的故事,给了陈蛋几文钱。陈蛋也不嫌少,收起银钱又去拉其他烟友。 不几日,凡是进馆的烟友都被陈蛋拉个了遍。每个人都对会吸男人卵鸟的屄失去了兴趣,不再理会衣衫褴褛的陈蛋。 陈蛋转而像那群乞讨大军讲述兰轩的事。那群乞丐大都久未闻到女人的味道,一听赤裸裸的桃色故事,全都精神焕发,听得入迷。作为代价,个别略有积蓄的乞丐也会分给陈蛋一些乞讨所得。 夜深人静时,陈蛋也会望着天上的繁星,想想自己最近过的是什么样的日子。当然,也会想起心中那个无线柔情的兰轩,那个被他讲过无数次的被妖魔化成长着会吸卵鸟的屄的兰轩。想到兰轩,陈蛋自然而然流下眼泪。他自己也弄不明白,眼泪里是愧疚还是思念。 偶尔偶尔,陈蛋也会想起张莲花,想起陈高大、陈远方、陈三山、陈四海、陈五湖、陈玲珑。想到这群儿女,心便会被利针刺痛。原本好好的日子,为什么会成现在这样?思来想去,找不到答案。 待到天明,陈蛋便缩着脑袋四处乞讨,偶尔遇到些好事的主顾,便又讲起兰轩的故事。运气好时,仍会遇到一两个钱多得没地方花的主顾,随随便便扔个一两块大洋。每每如此,陈蛋总是千恩万谢,急匆匆跑进烟馆抽两口。 所以,乌烟是个坑害人的物件,只是被坑害的人全无察觉。陈蛋身在其中,只知道乌烟的乐趣,并没去想乌烟的害处。偶尔有人劝他戒了烟瘾,他总是敷衍笑笑,说上一句:“是能说戒就戒掉的吗?” 第一百二十六章 连欢重现火烧烟馆 岁月岁月,一岁就像一个月,一个月就像一天,一天就是一眨眼,一眨眼又是一世人。陈蛋麻木躲在岁月里,一次有一次重复着关于兰轩的故事,竟忘了自己是谁。 这日,一个书生打扮的后生家路过中心大街,看似漫不经心的散步,身上颇有几分浪荡子弟的潇洒气质。 陈蛋嗅觉灵敏,发觉这是一张陌生面孔,定没听过兰轩的故事,下意识靠到后生身边,谄媚道:“想听故事吗?想听会吸男人卵鸟的屄的故事吗?” 后生看了陈蛋一眼,眼里露出惊讶的表情,似乎不相信自己,独自摇了摇头,准备走开。 陈蛋以为后生家害羞,拉着他的衣袖,纠缠道:“我们到那个角落去,我给你好好讲讲,很有意思的,保证你喜欢。我跟你说啊,那个长着会吸男人卵鸟的屄的女人叫做兰轩,是我的老情人。” 后生家像是受了极大的刺激,追问道:“你说什么?” 陈蛋以为后生家对故事感兴趣了,心中欢喜,绘声绘色道:“兰轩长着一对大奶子,又白又圆,摸起来很爽。在床上的姿势也很多,坐着蹲着趴着都行。” 未等陈蛋说完,后生家一把扳起陈蛋的头壳,失声道:“你,你真的是阿蛋叔?” 陈蛋一听“阿蛋叔”三个字,惊得魂飞魄散,全身狂抖,转身就要跑。阿蛋叔,是属于石头村后辈们的称呼。也就是说,眼前这个后生家是石头村人。 不管是石头村的谁,都不能让他看到我陈蛋的落魄模样。就算是死了,也不能让他们知道我陈蛋过着什么样的日子。不然这话要是传回去,自己颜面扫地不说,全家老小也要跟着丢人。 后生家一把抓住陈蛋的手,死死不肯放开。陈蛋用力甩开后生家,拔腿就跑。后生家穷追不舍。一跑一追,没两下又来到护城河边。 陈蛋看着墨绿的河水,心里真有一头跳下去的想法,却没那勇气,只能看着河水发愣。莫名想起兰轩跳河的画面,那是需要多大的决心和勇气。 后生家气喘吁吁道:“阿蛋叔,是我啊,我是阿欢啊。” 陈蛋一听,顿时忘记刚才的丑事,抬起头认认真真看着眼前这个后生家,虽然是男装打扮,但是胸部凸起,没有喉结,声音尖脆,是个女人无疑。眉目间,果然有几分连庆的气质,没错,是连庆的女儿连欢无疑。 陈蛋失声道:“阿欢?你不是跟金生跑了吗?” 连欢面色微红,继而黯淡下来,叹道:“要是真跟他跑也好。” 陈蛋是过来人,看出这两个孩子肯定没有在一起,叹道:“缘分这事,闹不清楚。没跟金生跑也好,听说他当了逃兵,差点没害死爹娘。跟着那样的后生家也没个出头日子。” 连欢抬起头,长长吐了口气,问道:“阿蛋叔,你怎么会在这里,怎么会变成这样,怎么会?”她想问,怎么会拉着她讲那样的故事,但是毕竟是女儿身,怎么能问得出口。 陈蛋脸红不已,原本挂在脸上的面具全被撕毁,露出一个无脸见人的失败男人面目,一时悲愧齐全,无言以对,抱着头壳蹲在地上痛哭。连欢不明就里,守在陈蛋边上,陪他唉声叹气大半天。 陈蛋几次催促连欢走开,哀求她不要把今天看到听到的事说出去。连欢不依不饶,要挟陈蛋,要是不把事情说个明白,就把今天的事告诉全村人。 陈蛋无奈,就从连胜利衣锦还乡一节说起,把如何受彭连两家欺迫,如何被抓壮丁,如何丢失田地,甚至如何恋上兰轩等等,前来后去一一说个明白。 连欢听后,唏嘘不已,没想到自己离开石头村后,竟然发生了这么多变故。又当着陈蛋的面把阿哥连胜利大骂一通,义正言辞责他不顾国家民族大义,陷人民百姓于水火。 陈蛋听不懂连欢的词句,却看得出连欢对连胜利的做法极不认同,心中顿时有了几分亲切感,急忙追问连欢这几年的情况。 连欢闪烁其词,大概说了去学堂念书,后来去部队卫生队参加救援,后来又学习了什么先进理论,现在准备回石头村教书。 陈蛋听得云里雾里,也不想深究,只是说了一句:“石头村已经有个先生了,就是有才。你回去有什么用?” 连欢并不计较,也不再说什么,拉着陈蛋进客栈,拿了干净衣服让他换上,又带着他饱饱吃了一顿。在同村人面前,陈蛋向来大方得体,这次被连欢看到那样落魄场面,心中始终惴惴不安。 连欢看出陈蛋的心思,对陈蛋充满同情,承诺什么也不说,希望陈蛋安心回村,重新开始生活。陈蛋百般推脱,宁死也不肯回村。连欢执拗不过,索性弃了话题,聊起儿时岁月。 是夜,陈蛋烟瘾再次发作,全身发抖,口吐白沫。连欢看出缘故,把陈蛋绑在椅子上,拿了冷水给他浇个透心凉。陈蛋哀求连欢行行好,给点钱去抽口烟,就一口。连欢看起来怒火中烧,丢下陈蛋,跑出客栈。 第二日,烟馆门口围了许多人。陈蛋也去凑热闹,发现烟馆已经被烧个干净,乌漆抹黑一片。烟馆老板跪在地上哭天抢地,大骂强人无良,一把火把几代人家业烧个精光。陈蛋大吃一惊,回去问连欢,是不是她放的火。 连欢义正言辞道:“这样祸国殃民的物件,人人得而诛之,烧之而后快。想当年,就是这个害人物件把我们国人都变成东亚病夫,让洋鬼子随随便便就能欺辱我国百姓。想不到这小小清水县也有这样坑害百姓的烟馆,毒害了多少人?” 陈蛋听不懂这些,只问:“这些大道理我不懂,也不想懂。我只问,是不是你烧的?” 连欢不正面回答,面露喜色道:“这是一把正义的火,这是一把及时的火,烧得好,烧得妙。” 陈蛋看着眼前这个女子,完全是个陌生人,眉宇间英气逼人,再看不见以前玲珑娇俏的囡仔模样。二人无话,对视而坐。 不一会儿,门外走进一人,约莫四十出头,络腮胡须,看起来像个经历沧桑的男子,见了连欢,恭敬道:“队长,烟馆烧了。” 连欢微笑道:“做得好,有没有露什么马脚?” 男子道:“没有。火是从后面点起的,神不知鬼不觉。” 陈蛋跳起来,大声道:“阿欢,你当了土匪了?怎么敢随便放火烧人家呢?你可是个女子啊。” 男子哈哈笑道:“这位兄弟,你误会了。连队长不是土匪,她可是穷苦人民的救星啊。你别看她文文弱弱,拿起抢杠子可是一打一个准呢。” 连欢笑道:“赵大叔,你快别取笑我了。要是没有你们,我能干成什么呢。”二人一唱一和,陈蛋听得云里雾里。 连欢正色道:“赵大叔,眼前有个额外的任务交给你。” 赵大叔道:“队长尽管吩咐。” 连欢道:“我明日还要在县城组织一场大游行,暂时还不能回村。这位是我们村的保长陈蛋,我叫他阿蛋叔。现在他遇到了些麻烦,你明天帮我送他回家吧。” 赵大叔看了看陈蛋,迟疑道:“队长,明天可是大阵仗啊。我理应留下来跟你们一起行动。送一个地主恶霸回去,我不干。” 连欢笑道:“以前他还算个地主,现在,只能算是贫农了。再怎么说,他都有恩于我家。眼下,他被万恶的鸦片坑害得身败名裂,能拉他一把是一把啊。明天是事,我有把握。拜托了。” 赵大叔不好再推,勉强答应下来。陈蛋心中有一百个不愿意,但是拗不过连欢和他手下这个粗鲁男子,只得乖乖就范,心中盘算着回去以后怎么面对妻儿。 翌日一早,赵大叔拧着陈蛋往石头村赶路。要说陈蛋以前也是五大三粗人高马大,现在年事渐高,加上烟瘾折磨,早已瘦骨如柴,体重不会超过八十斤。赵大叔身强力健,一手能拧起百来斤重物,拧个陈蛋全无问题。 越是迫近石头村,陈蛋心里越慌乱。当初拿了田地款跑出来,就没打算再回来,也知道没脸再回来。想起一群妻儿尖锐犀利的眼光,想起张莲花没完没了的念叨,想起陈高大不管不顾的横眉怒目,陈蛋心中像有千万条虫子在蠕动,瘙痒,恶心,纠结,一应俱全。 走到钟石村,陈蛋实在没有勇气再向前迈一步,灵机一动,捂着肚子在地上打滚,大喊:“赵大叔救命。” 赵大叔没好气道:“懒人上驾屎尿多。赵大叔也是你叫的吗?你比我爸还老呢。叫赵毅。” 陈蛋哀求道:“赵毅兄弟,我肚子痛,痛得要死了,救救我啊。” 赵毅见陈蛋额头冒出汗珠,不像是假的,便松开手掌,拿水给陈蛋喝。陈蛋喝了两口水,坐在地上大喘粗气,闭着眼睛不肯睁开。赵毅无奈,只得停下步伐,蹲在陈蛋边上干着急。 过了一阵,陈蛋实在想不出什么好法子,扑通一声跪在赵毅面前,哀求道:“赵毅兄弟,我有一件事求你,你一定要答应我。不然,我死也不跟你回去。” 赵毅急于完成任务,难得理会陈蛋的搪塞理由,胡乱答道:“说吧说吧,什么都答应你。赶紧回去完事,我没时间跟你瞎磨蹭。” 陈蛋哀求道:“我只求你,别把我在城里的事告诉村里人,行吗?不然,我真的没脸回去啊。” 赵毅并不知道陈蛋在城里干了什么见不得人的事,也没心思去了解,答道:“行行行,我什么都不说,也不关我什么事。我只负责把你送到家里,其他一切都不关我的事。你一到家,我就立刻拍屁股走人。” 陈蛋听了这话,扭扭捏捏站起身,慢吞吞一步一步向前移。赵毅是个急性子,哪里忍受得住陈蛋的消磨,一手拧住陈蛋的衣领,大步流星往石头村赶路。 不一会儿,到了石头村界碑。陈蛋看到“石头村”三个字,就像看到奈何桥边卖孟婆汤的那个老太婆,哇哇大哭,死活不肯进村。赵毅没有理会陈蛋的哭喊,问道:“你家在哪里?” 陈蛋哭嚷叫骂,不肯回答。赵毅道:“你要是不说,我就自己去问了。到时候你不是更尴尬?”陈蛋无奈,只得用手指了指钟石山下的那座大房子。 赵毅大喜,拧着陈蛋飞奔而去。一晌,来到陈蛋家门口,大门紧闭。赵毅抡起拳头敲了半天,没人开门,正要转身走开,门开了。门内露出一个孩童脸孔,约莫八九岁,扎着两个冲天辫,是个可爱的小女孩儿。 陈蛋一眼就认出是小女儿陈玲珑,心中顿时百感交集。陈玲珑却没认出陈蛋。在她心中,阿爹的形象依旧高大伟岸,不是眼前这个糟老头子。 第一百二十七章 编谎言陈蛋回老家 陈蛋回家一事,在小小的石头村投入一颗大大的原子弹,炸得全村老小坐立不安,恨不能彻夜不眠围坐一起探讨陈蛋究竟遇到了什么事,为什么还能回来,等等。农村的优点的能及时互通有无,缺点就是一点什么小事都传播极快,而且添油加醋地口口相传,到最后全都变了味道。 最为坐立不安的还数彭钦定。自从陈蛋离开石头村,他这个保长当得全无障碍,在村里说一不二,甚是威严。对于陈家,他一点也没放在眼里,毕竟主心骨不在,只有孤儿寡母几个,自顾不暇,哪里还有心思与彭家争斗。偶尔路上遇到陈高大兄弟,也只能在他们眼里看见隐隐的不满,从未听见针锋相对的言论。 彭钦定暗自得意,经过这么些年的苦心经营,总算摆脱了二等人的身份,成为石头村真真正正的一把手。怎能不喜从中来,日日哼着小曲,喝些小酒,调戏调戏村中那些妙龄少妇。 随着村中孩子的慢慢长大,娶妻生子的人渐渐多了,少妇自然也就多了。少妇们碍于保长威严,加上也没什么实质性侵害,都睁一只眼闭一只眼,任由他放浪。 彭钦定年岁也高,裤裆里的卵鸟一年勃起不了几回,全都被家里新续的小姨太挤了去。对于一众少妇,只能空有其心,没有其力。不过,男人大都吃着碗里的看着锅里的,就算是干不成事,逮到机会也要捏捏奶子,摸摸屁股。 日子就这样潇潇洒洒地过着,似乎整个石头村跟一个叫做陈蛋的人毫无关系。说一不二的感觉,每个男人都喜欢,不然就不会有那么多人想当皇帝。彭钦定当了石头村的皇帝,自然而然就想一直当下去,祖祖辈辈当下去。 正当此时,陈蛋却回来了。彭钦定心里直打鼓,虽然从实力上看,他不再需要惧怕陈蛋。但是,心理上那个坎怎么也跨越不过,听到陈蛋二字,彭钦定心里就有几分退缩。 这样的退缩,往往会激发男人的斗志,非得把这个假定臆想的敌人打败得一蹶不振,再也不能东山再起,才算解气,才能安稳。因为这个想法和这股冲劲,彭钦定火急火燎去了陈家。 陈蛋被赵毅扔在门口后,被女儿陈玲珑发现。陈玲珑一时认不出这个人是阿爹,讶异着不敢接近。陈蛋深情看了女儿一眼,本想过去摸摸她,但是心中没底,怕事情败露,打算转身就跑。没想到刚转身,还没开始跑,张莲花就站在了身后。 张莲花虽然怨恨陈蛋不管不顾的做法,但是毕竟一日夫妻百日恩,当年结发之情还是历历在目,每每夜深人静之时,总会想起陈蛋的好。见到陈蛋突然出现在眼前,便纵有纠结万种,也都变成激动感动和冲动,张莲花二话不说抱住陈蛋嚎啕大哭。 陈蛋以为张莲花会把自己撕了吃掉,没想到会是这样一个温暖结实的熊抱,一时愣住毫无反应。张莲花抱着瘦骨嶙峋的陈蛋,哭得真切伤怀,以为陈蛋在外肯定受了极大的苦楚,急急忙忙把陈蛋拉进屋内,打了热水让他洗澡,为他准备点心。 陈蛋呆呆看着眼前这熟悉又陌生的一切,悲从中来,眼泪滂沱不止,一言不发。张莲花只道他心中有苦,也不多说什么,一味坐在边上陪他掉眼泪。 未几,陈高大兄弟几人回来,见到阿爹这般景象,又气又心疼,翻了几个白眼,愣是不叫阿爹。张莲花训斥兄弟几个不懂大小,没有陈蛋哪儿来你们高大远方三山四海五湖。陈玲珑乖巧,早早跑到陈蛋怀里,阿爹阿爹叫个不停。 家的温暖再次实实在在摆在陈蛋面前,这段时间的飘泊浪荡一下子变成一场梦一缕烟,甚至是一个荒唐的笑话。陈蛋后悔了,后悔当初的不管不顾,后悔卖地,后悔抽乌烟,后悔带着兰轩跑。可惜,后悔归后悔,一切再也回不去。 陈高大在张莲花的教训下勉强说了句:“阿爹,你回来了啊。” 陈蛋张了张嘴,却没有出声音,眼泪掉得更凶。张莲花见陈蛋样子可怜,把他搂在怀里,不让他说话,又叫几个儿子别再多说什么,阿爹累了。 抱着温暖的张莲花,抱着结实的张莲花,抱着曾经同甘共苦的张莲花,陈蛋突然想起山洞里的洞房之夜,一瞬间找到了原来的那个陈蛋,就像从来没有离开过。既然找到自己,后悔就找到了主体,后悔的人就是原来那个陈蛋。 想到这一节,陈蛋扑通跪在张莲花面前,狠狠扇了自己几个巴掌,嘴角流出一条鲜血,憋了半天,只说了三个字:“我错了。” 张莲花被陈蛋的举动吓到。从头到尾,从开始到现在,从未见过陈蛋低头认错,即便有错他也抵死不认。今天,陈蛋真真实实跪下了,真真实实把自己打出了血,真真实实认了错。 其中的原因肯定很复杂,是委屈,或是悔恨,还是愧疚?但不管怎么说,这肯定就是传说中的浪子回头。张莲花来不及去想,也没往太深处想,她多半以为陈蛋在外面赌钱输光了或者被土匪抢劫,才会瘦成这样,嘴上不停安慰,眼泪掉个不止。 陈蛋依旧跪着,眼角的眼泪和嘴角的血液一齐低落在地上,没掉一滴,张莲花的心就被刺痛一下。张莲花用力拉起陈蛋,将他紧紧搂在怀里,不停拍打他的背,像哄一个受伤的孩子:“没事的,没事的。都过去了,都过去了。不怕。” 过了许久,陈蛋平静下来,思想也变得活络,打定主意,关于城里的事打死也不说一句。他深知,在城里的所作所为只要一暴露,便会成为全村人的笑柄,这群妻儿便会受到无尽的歧视。 夫妻两个的情绪慢慢平复,紧紧的拥抱也慢慢松开。陈高大率直的本性没改,直接问道:“阿爹,你怎么会成这个样子?你的钱呢?” 陈蛋知道陈高大会问,刚才已经在心中编好借口,缓缓道:“嗨,一言难尽啊。是阿爹对不起你们,以为卖了地到城里去做些买卖,肯定能让咱们家东山再起。没想到啊,偷鸡不成蚀把米,钱没赚到反倒被人坑骗了。我没脸回来啊,准备就这样死在城里。可是,可是我真的舍不得你们啊。这次回来见你们一面,就算是马上去死,也是值得了。” 陈高大并不怀疑阿爹说的话,破口骂道:“干他老母的那些坑人的骗子,看我不弄死他们。” 陈蛋又道:“我后来才知道,那些人都是专门的骗子,得了钱早就消失得无影无踪了。我就是不信这个邪,留在城里受苦受累,吃不饱穿不暖,就是为了把他们找出来。可是,找了这么久,都看不见他们的影子,想报仇都没地方报啊。”说完,又是一番痛哭。 张莲花叹道:“花钱买教训。留得青山在不愁没柴烧。咱们刚到石头村的时候也是一无所有。现在,咱们一家人又团聚了,这比什么都重要。现在,我跟高大仔把那些田地都打理得挺好的,几个儿子也慢慢长大了。只要我们团结一条心,日子一定会越来越好。” 陈高大兄弟几个知道阿爹是做生意被骗,对阿爹的怨恨瞬间转变为同情,心中还自责没有弄清情况就胡乱埋怨,纷纷向陈蛋道歉。陈蛋内心有愧,不敢直视几个儿子,胡乱敷衍过去。一家人很快恢复和睦,像过节一般开开心心吃了团圆饭。 夜里,陈蛋编了个兰轩忠孝随父西去的故事,哄得张莲花唏嘘不已。隔日,陈蛋带着张莲花去找黑铁,说兰轩因为父亲去世,悲痛过度,愧疚当时没有带着阿爹一起出家,一头撞死在石头上。 黑铁知道兰轩忠孝,对于陈蛋的故事深信不疑,哭得死去活来。哭罢,黑铁在厅中立了一个龛,上面写着“爱妻洪兰轩灵位”,又让陈乐乐绑上头白,拜了四拜,算是送别洪兰轩。 张莲花帮着处理完兰轩的后事,跟着掉了几滴眼泪,便收拾心情到各家各户去说陈蛋回家的事,大骂骗子无良,也骂彭钦定失德,害得陈蛋要背井离乡去赚钱。村里人将信将疑,但也找不到更合理的说法,一时间议论纷纷,没个定论。 彭钦定就在这个时候来到陈家。陈蛋对于彭钦定已经没有太多恨意,勉强笑着打招呼。张莲花和陈高大却不一样,恨不能一口吃了他。 彭钦定似笑非笑问了陈蛋的情况。陈蛋含糊其辞,又把做生意被骗的词重复一遍。彭钦定毕竟老辣,听出其中情节太过离谱,但一时找不到太大的破绽,阴晴不定,什么也没多说。 陈蛋知道彭钦定是只老狐狸,没那么容易糊弄,也不想惹怒他,万一他怒了四处去查探底细,难免能查出些蛛丝马迹。双方思想激烈博弈,脸上却都和颜悦色。 彭钦定露出关切的眼神,道:“阿蛋兄弟啊,看来你这段时间也吃了不少的苦。不过,回来了就好。这个村就是你的家,以后安安生生在这里过日子,有什么需要的尽管跟兄弟人开口。” 陈蛋心中暗骂,你老母的,这样说这个村就像是你彭钦定的了,也不想想当初是谁为你建了这么一个好家底,嘴上却说:“一定一定。在保长的带领下,这个村肯定能越来越好。我呢,也没有什么想法了。你看看我,真的是老了,折腾不动了。这次回来,就是回来等死的。” 这几句话,像是一颗定心丸,着着实实种到了彭钦定心底。彭钦定看着眼前这个瘦骨如柴的陈蛋,就像一个生命垂尾的老人家,随时都有死掉的风险,脸上露出同情的笑容。 第一百二十八章 戏人妻明水激保长 陈蛋心中放不下兰轩,终日郁郁寡欢,唉声叹气,食不知味,坐立不安。张莲花以为陈蛋受生意失败打击,不忍苛责,任由他无所事事坐在家里,好生伺候着吃喝拉撒。 陈高大带着几个兄弟,披星戴月,日夜劳作,把一片田地打理得清清楚楚。一家几口的生计算是没有太大问题。日子就这样不咸不淡地过着,波澜不惊。 彭钦定那日从陈家回来后,心中的石头放下一大半,对于陈蛋的顾忌大大减少,但心理上的槛还是没有完全越过去,行为作风稍稍有些收敛。 时间一长,见陈蛋从未在村里露面,回来与没回来一个样,便完全放松了警惕,依旧风流潇洒,继续随意调戏良家妇女,奶子大的就摸奶子,屁股圆的就摸屁股。 这日,李琴正在溪边洗衣裳。天热,农村妇女穿得少,又没乳罩,俯身便能看见胸前的两个奶子。李琴俯身洗衣服,两个硕大的奶子自然而然袒露在阳光下。 彭钦定正好从溪边路过,一不小心看见了李琴领口下两只活蹦乱跳的奶子,一时难以自制,干脆站着细看。按说,李琴的年纪也不小了,本来没什么看头。但是,女人一俯身,胸部下垂就显得不那么明显,反倒会看成是丰满活泼。 彭钦定看得口水直流,心中淫虫作祟,也顾不得她是陆明水的老婆,痴痴看得口水直流。李琴并没注意,只觉得身边有人经过,没有抬头去看。 彭钦定倒是希望李琴注意到自己,光看已经满足不了他的欲望,于是咳嗽两声。李琴抬头见是彭钦定,心中虽然不喜,但碍于他是保长,也得起身与他打个招呼。 彭钦定目不转睛看着李琴的胸部,满脸淫笑,调戏道:“没看出来啊,都这把年纪了还有这料子。” 李琴不知道彭钦定说的是什么意思,陪笑道:“眼下什么衣服料子没有啊,比以前多多了。” 彭钦定向前走了一步,站到李琴面前,用手指了指她的胸部,道:“衣服料子是好找,衣服下面的料子可不是每个女人都有的啊。” 李琴顺着彭钦定的手指方向,看到了自己有点突出的乳头,吓了一跳,急忙后退一步,怒道:“你别老不正经啊。都快进棺材的人了,还说这样的话。” 彭钦定色胆包天,向前顶了一步,一手按在李琴胸前,狠狠捏了一把。李琴疼得哎哟直叫,打开彭钦定的手,破口大骂:“你这个老色鬼,早就该被天收去,敢来摸我的奶。你信不信我剁了你的狗爪?” 彭钦定精虫上脑,加上作威作福惯了,也不怕李琴的言语,上前搂住她,一手结结实实抓在她的奶子上。李琴奋力挣脱扭动,躲避彭钦定硬凑上来的嘴。彭钦定干脆把手伸进李琴衣服,肆意揉捏她的身体。李琴心中厌恶,甩开彭钦定,转身就要跑。 彭钦定几步扑上去,把李琴按倒在溪边草地上,用身体压住,伸手去解李琴裤带。李琴抵抗不过,急中生智,伸手去抓彭钦定的卵鸟。彭钦定以为李琴动了情,心中欢喜,自然而然把卵鸟凑近李琴的手。 李琴伸手一摸,软绵绵一坨,突然失声笑出来。彭钦定心中一阵,加上李琴不再反抗,便停住动作,问道:“你笑什么?” 李琴满脸鄙视看着彭钦定,冷笑道:“就你这么点软趴趴的料子,还学人玩强奸?” 彭钦定本来就硬不起来,只是淫心不死,想要摸个爽快而已。但是男人,每个男人,包括阳痿的男人,一旦被女人说不行,就算是真的不行,也会恼羞成怒。 彭钦定大受打击,狠狠掐住李琴的奶子,凶道:“我就强奸你怎么啦?干你老母的,你也敢看不起我?臭婊子,软趴趴我一样可以奸死你。” 李琴被掐得疼痛难忍,顺手按住彭钦定的卵葩,使劲一捏。要知道,卵葩可是每个男人的命门。电影里小说中,那些练就金钟罩铁布衫的侠客高人,一个个都逃不过卵葩被敌人踢爆的噩运。彭钦定没练过金钟罩铁布衫,卵葩自然而然是更加要命的死穴,被李琴一捏,疼得嗷嗷直叫,手脚发抖。 李琴趁机爬出来,站起身理了理衣服,朝着彭钦定吐了口唾沫。骂道:“死色鬼,你给我等着,看我不叫人来收拾你。” 彭钦定捂着裤裆坐起身,似哭似笑,脸色很难看,呲牙咧嘴道:“去吧,去叫吧,叫不来人我晚上就去你家睡你。” 李琴气急交加,急急忙忙跑回家跟陆明水说了这事。陆明水大骂彭钦定猪狗不如,拿了扁担要去跟他拼命。李琴怕陆明水在彭钦定那里占不到便宜,想起陈蛋已经回到家里,就让他去找陈蛋商议。怎么说陈蛋是也这个村子的创始人,虽然不当保长了,但说话还是有分量的。 陆明水觉得在理,便急匆匆去了陈家。见到陈蛋,李琴哭哭啼啼说了受彭钦定欺辱的事,哀求陈蛋一定要做主。陈蛋眼神飘忽看着眼前这两个人,心里空空落落,什么想法也没有。 陆明水见陈蛋迟迟不说话,急道:“阿蛋,你倒是说句话啊。” 一旁的张莲花道:“你们就别逼他了。自从回家以后,他就是这个模样,什么话也没说,什么事也没做。” 陆明水叹了口气道:“看来是亏钱亏傻了。阿蛋啊,你不能这样啊,这个村你还是有责任的啊。是你把我们集中在这里的,这些事你就不能不管。” 陈蛋迷迷糊糊问了一句:“他怎么欺负你了?” 李琴心中大喜,也不顾男女之别,撩起衣服,露出两只被抓得淤青的奶子,用手托到陈蛋面前,急道:“你看你看,那个老色鬼把我抓成这样了,还伸手脱我的裤子,裤带都扯断了。阿蛋兄弟啊,你可一定要为我说句公道话啊。不能再让那个死色鬼这样嚣张下去了,不然这个村子的所有女人都要被他祸害死。” 陈蛋看着李琴的奶子,肥大丰满,顿时想起兰轩的奶子,继而想起兰轩,悲从中来,嚎啕大哭。众人措手不及,错愕不已,不知道陈蛋发什么癫。 陈蛋哭了一阵,精神许多,擦了眼泪道:“别这样到处掀,丢不丢人。”李琴急忙收起奶子,继续哀求陈蛋做主。陈蛋叹了口气道:“不是我不做主啊。现在,我没权没势,拿什么去跟彭钦定争呢?” 陆明水道:“这不关权势的问题。再怎么说,这个村都是你一手创起来的,这个村里的每一个人都要感念你的恩情,都要给你一些面子。我今天也不是要你去争什么,就是让你跟我去评个理,找彭钦定讨个说法。”陈蛋推脱不过,左右不定。 张莲花几天以来第一次听陈蛋发声,心中欢喜,自然也希望陈蛋重振雄风,便道:“人家都求上门了,不管能不能帮上忙,你也该去一下。再说了,这村子里也就明水家跟咱们亲一点。你不在的时候,经常都是明水家来接济我们。现在,李琴被人欺负了,我们理当出手相助的。” 陈蛋精神已恢复,按农村话说,就是神魂已经回身,思想也就清楚了。这阵子,陈蛋精神恍惚大概有几个原因。一是烟瘾未退,多多少少还受些折磨;二是兰轩去世,心中难免会反复回想前一阵子的百般柔情;三是担心自己在清水县的事迹被人揭露,把最后一个稻草抽走。 经过一阵子来回反思,得不出个具体结果,于是终日恍惚不定,像神魂被抽走,变成一具行尸走肉。今日,突然看了李琴的大奶子,想起兰轩的奶子,像两把重锤砸在脑门上,瞬间就清醒了,觉得该来的总会来,不该来的想破头壳也来不了,也便放开脑筋,不再纠结。 经过一再劝说,陈蛋打定主意,不管怎么样,都该跟陆明水走一遭,一则感谢他对陈家的支援,二则让彭钦定看看原来那个陈蛋又回来了。说定,陆明水带着陈蛋、张星权、阿二去彭家。李琴碍于面子,不好再露面。 彭钦定早已安然回家,像没事人一样,稳稳当当喝着茶汤,挥动蒲扇,靠着摇椅,好不自在。陆明水门也没敲便冲到彭钦定面前,破口大骂彭钦定失德,为老不尊,都敢欺负到自家头上来了。 彭钦定吓了一跳,随即淡定从容,责问陆明水乱说话,毫无证据就来乱放屁。陆明水一时语塞,恨不能叫李琴来当面脱衣对峙。张星权和阿二一个个怒目圆睁,像要吃了彭钦定。 彭钦定毫不畏惧,坐起身,挥了挥扇子,冷笑道:“怎么?要在我家里把我吃了?你们一群莽汉,事情没问清楚就来瞎嚷嚷。都说捉贼那脏,捉奸抓双,你们看见什么了吗?你们看见我哪只手摸了李琴的哪只奶子?你们哪个谁给我说个明白?”几人皆无语。 “钦定啊,做人可不能太过啊。”一个熟悉的声音传来。 彭钦定全身颤抖,循声望去,是陈蛋。彭钦定的颤抖,不是因为面前站着陈蛋,而是因为陈蛋的眼神,已经从空洞无物回到了原来的精神深邃,像是一眼就能看头别人的心思。 陈蛋走到彭钦定面前,冷冷道:“做人不能太过,太过就会遭天谴。你平常都干了什么鸟事,咱们暂且不论。既然你身在保长的位置上,就该时时刻刻分分秒秒为百姓着想,而不能天天想着你的卵鸟。就今天李琴这个事,不管是真是假,是多是少,你身上都是有问题的。没有哪个女人愿意往自己的身上倒脏水。” 彭钦定被说得面红耳赤,老脸挂不住,心中没底,脚下无根,找不到话语反驳,愤愤道:“谁知道那死女人发什么癫,一定要把我拉下水。” 陈蛋冷笑道:“是别人拉你下水,还是你拉别人下水,你心中自然有数。我今天来是警告你,别搞得太过,不然失了民心就算你想呆在这个位置上都不得安生的。做人,要对得起自己的良心。”说完,转身走了。 陆明水看了看彭钦定,见他额头冒出汗水,脸上羞愧难当,料想目的已经达到,镇住的彭钦定,虽然他嘴上没认,但显然心中已经知道错,再争下去也不会有更好的结果,急忙见好就收,带着张星权阿二跟着走了。 彭钦定看着陈蛋的背影,心中波涛翻滚,狠狠骂了一句:“好你个陈蛋,踩不死的蟑螂啊。” 第一百二十九章 陈高大议娶洪秀梅 陈蛋在彭家留下几句大方得体的话语,惹得陆明水欢欣雀跃,一路上大赞陈蛋英勇睿智不输当年。陈蛋放佛有些死灰复燃,觉得身上充满力量,自信地大踏步往前走。 到家后,陆明水添油加醋说了陈蛋对彭钦定各种警告,把彭钦定骂得哑口无言。张莲花有些不信。张星权阿二帮着说得更加离奇。所谓三人成虎。张莲花李琴两个女人立刻信服,猛夸陈蛋宝刀未老。 李琴感激涕零,呜呜咽咽哭将起来,大骂彭钦定畜生不如,感激陈蛋仗义出手相助,才免得落下一个坏名声。陈蛋挥手示意没什么大不了,不用在意,又催几人早点回家。陆明水带着李琴几个,千恩万谢后方才离去。 张莲花见陈蛋脸上神采奕奕,一副胸有成竹的模样,喜上眉梢,急匆匆搂住陈蛋,在他脸上胡乱亲吻。陈蛋已经全无男女欲念,一接触女体自然而然想到死去的兰轩,心中的悲恸就会牵扯而出,再有熊熊烈火也被浇个透彻,于是推开张莲花,让她别胡闹。 张莲花有些不悦,夫妻之间搂搂抱抱亲亲摸摸也算胡闹?陈蛋不做解释,直接转入正题道:“家里剩下的那些地打理得怎么样?” 张莲花难得见陈蛋关心家事,心中感动,道:“有高大打理着呢,挺好的。你这段时间先休息调整,别操心太多。” 陈蛋若有所思道:“高大今年几岁了?” 张莲花道:“二十二了。” 陈蛋缓缓道:“都二十二了,该给他娶个老婆了。” 张莲花道:“是啊。这阵子事情太多,顾不得去管这个事。” 陈蛋歉疚道:“是啊,是我不对,耽误了高大仔。这样,明天你找个媒人,给高大说个女人家。”张莲花点头应允。 正说着,陈高大从地里回来。陈蛋认真看着陈高大,仿佛看到年轻时的自己,眼里充满怜爱,道:“高大仔,你来一下。” 陈高大错愕不已,这是他很长一段时间以来第一次听阿爹这样叫唤。时光一下子回到从前,回到那个父慈子孝的童年。 陈蛋深情打量儿子,许久才长长叹了口气道:“高大仔啊,是阿爹对不起你们啊。” 陈高大的性格与陈蛋颇为相似。所谓知父莫若子,陈蛋的一声叹息,陈高大立即领悟了其中的悔恨和愧疚,藏着心底的情愫也跟着翻搅起来。 说实话,陈高大一直都觉得对不起阿爹,要不是自己莽撞,就不会让彭家抓到把柄,趁机发难,搞得陈家落魄不堪。但是,陈高大也是臭脾气,明知道错了也不肯当面认错。阿爹越是臭脸相对,他就越叛逆狂妄。 现在,眼前这个阿爹服软了。陈高大心中的愧疚立刻排山倒海涌来,眼泪再也按耐不住,喷薄而出,扑通跪在陈蛋面前。陈蛋伸手摸了摸陈高大的头发,像是安抚一个稚气未脱的孩童。 陈高大放声大哭,许久才道:“阿爹,都是我的错。要不是我打伤彭有益,彭家就不会这样对我们。我们家也不会沦落成今天这个地步。都是我,把你辛辛苦苦建立起来的基业全部毁了。”说完,不停扇自己耳光。 陈蛋按住陈高大的手,心中五味杂陈,欣慰于看到儿子的成长,悔恨于之前那段时间的放荡。孰对孰错,已经很难再去追究。陈蛋缓缓道:“高大仔啊,做人就是认个命。这些事,也不能怪你。你那时还是个孩子。孩子打个架,多少正常的事?是他彭家有意刁难,早晚是能找到个借口的。也是你阿爹处理得不好,给人家抓到尾巴。算了,这些都过去了,再提也没有用。” 陈高大急道:“不,有件事情我一定要个清楚,不然心里憋着难受。”陈蛋爱怜地看着陈高大,点头让他说。陈高大道:“厝后上段田地里的石头不是我扔的,绝对不是我扔的。” 陈蛋有些惊讶,问道:“那当时,你为什么承认了呢?” 陈高大委屈道:“当时你们都认为是我做的,根本没有要听我解释的意思,我一气之下就胡乱承认了。” 陈蛋脸色稍变,随即又平复下来,叹了口气道:“事情都过去了,就算算去吧。再去计较那些干什么呢。你们兄弟几个也慢慢长大了,以后不会再遭人欺负了。” 陈高大似乎有些失望,轻声念道:“那不是白白被人欺负了。一定得找出扔石头的那个人,还我们公道。” 陈蛋道:“欺负怎么样,不欺负又能怎么样呢。冤冤相报何时了。当日,我就是为了怨恨才没有阻止有力去查探消息。要是我阻止了,有力也不一定就能去送死。现在想来,我当时也是鬼迷心窍呵。” 陈高大看着陈蛋,眼中流露出不可思议的神色。原来村里的传言是真的。如果这样,那陈家算起来并不吃亏,至少阿爹在背地里已经复仇了。想到这里,陈高大对阿爹的崇拜之情油然而生,压抑许久的怨结终于打开,露出自然不过的微笑。 陈蛋看着陈高大脸上的笑,似乎看见了他心中的豁然开朗,父子间瞬间建立起了一条心灵通道,能窥透彼此的想法。陈蛋缓缓道:“高大仔啊,阿爹问你句话,你要老老实实回答。” 陈高大道:“阿爹你问吧。” 陈蛋道:“你今年也二十二了,也知道男女的事情。阿爹问你,你心中有没有喜欢的女孩子?” 陈高大有些措手不及,支吾道:“没,没有啊。” 陈蛋笑道:“你也不用紧张。男大当婚,女大当嫁。你都这个岁数了,有个喜欢的也正常。” 陈高大正色道:“真没有。要是有我就说有了。阿爹你是知道我的。” 陈蛋点了点头道:“你说没有,那就是没有了。这样,明天我叫你阿娘找个媒人给你说门亲事。你看怎么样?” 陈高大想了想,点头应允,道:“全听阿爹阿娘吩咐。” 陈蛋喜出望外,急忙吩咐张莲花去张罗。 第二日,张莲花就寻来媒人,一二三四列出一些个条件,让媒人去挑选。不几日,媒人上门回话,给了张莲花三个备选女子。 一个是西边大路村的陈姓女子碧玉,年方十八,五官清秀,端庄得体,家门兴旺;一个是东边王村的王姓女子芳草,年方十六,玲珑窈窕,家境殷实;一个是玉泉乡上的洪姓女子秀梅,年方二十,落落大方,知书达礼,大家闺秀。 张莲花把这三个人情况给陈蛋看了。陈蛋听闻洪姓女子,心中一阵。兰轩也是玉泉乡的人,兰轩也是姓洪,兰轩也是知书达礼,难道这个洪姓女子与兰轩有什么关系?或许是为了补偿兰轩,或许是对兰轩旧情未泯,陈蛋指定洪姓女子。 张莲花的想法与陈蛋不同,认为陈碧玉与陈家同姓,不好通婚,王芳草年纪太小不懂事,也认为洪秀梅最合适。二人算是殊途同归。张莲花欢欣鼓舞,立刻让媒人安排时间去对看。 对看其实就是相亲,但不像现在的那些相亲节目,在站对面直白谈论,合适就亮灯,不合适就灭灯。对看没有真正面对面看,男方以去女方家做客为名,坐在女家客厅喝茶吃点心,女方可以躲在门缝偷看,满意后装成家眷在客厅走过。媒人会提醒男方,指明哪个是要娶的女子。 这样的对看很是隐晦,但也有好处。陌生的男女不会尴尬,看得不同意免得当面拒绝。当然,也有人被媒人坑害。比如,姐姐长得其丑无比,男方去对看时,把美貌的妹妹指做姐姐,结果男方取回来却是个丑八怪。 以前的婚姻不那么自由,娶了便是娶了,就算是娶了一坨屎回来,也得每晚陪着她睡觉,少有退婚离婚的案例。不过作为弥补,那时也不限定一夫一妻,妻子不好还能纳妾弥补。 陈高大当然没有那么悲催。对看那日,张莲花把陈高大打扮得仪表堂堂。穿上黑马褂,戴上招票帽,俨然一个地主家大少爷。到了洪家,陈高大端端正正坐在厅堂,跟主人家谈笑风生。 不一会儿,一个女子端着点心出来。媒人从后面捅了陈高大一下,低声道:“这个就是。”陈高大盯着眼前这个妙龄女子,唇红齿白,瓜子脸柳叶眉樱桃小嘴,腰肢曼妙,眉目间颇有几分书卷气息,顿时醉了,张着嘴巴合不上来。 女子偷偷看了陈高大一眼,眼神正好撞上陈高大炙热的眼神。四目相撞,两人瞬间凝固冰化。那个年代,一见钟情是常有的事。因为,那时的婚姻就分两种,一种是一见钟情结为连理,一种是一见不钟情分道扬镳。 这一眼,注定了两个年轻人的命运。女子收回眼神,娇滴滴羞答答快步走进内屋。 媒人眼尖,看见二人的眉来眼去,笑得合不拢嘴,添油加醋跟主人家说了彭家的大致情况,重点描述了陈蛋孤身深入石头村开基立业的情节,把陈家描绘成为石头村的神。 主人家是洪,叫洪德才,年过六旬,也是乡上的一个老牌学究,不过与之前的乡长红秀才没有什么关系。洪德才家原本也是玉泉乡的大户人家,但是没有逃过土匪的糟蹋,家中钱财被洗劫一空。 洪德才一介书生,百无一用,花了半生的力气才让这个家庭稍有起色,过着平淡节俭的日子。还好老来得女,四十岁那年天可怜见,生了一个女人,取名秀梅。一家三口和和乐乐,相守度日。能找到陈家这样的人家,也算是称心如意,加上陈高大一表人才,谈吐得体,洪德才自然欣然应允。 两家人一拍即合,定下九月初八日迎娶洪秀梅。 人逢喜事精神爽。张莲花即将做婆婆,别提多开心,四处奔走相告,到处传递喜悦。一众村民各都表达祝福。唯有彭钦定,心中怒气难消,想起还未成亲就战死沙场的大儿子彭有力,顿时悲从中来,醋意横生。 第一百三十章 彭有才闻风寻连欢 一边是陈家炙热如火的婚嫁大事,一边彭家是冷若冰霜的羡慕嫉妒恨,冰火两重天,总能碰撞些难以言说的故事来。 彭钦定坐在家里低头冥想,怎么样才能让陈家不那么得意,免得看了眼睛疼。可惜想破脑壳,也没得出个计策。未几,学堂先生彭有才回家。彭钦定一见彭有才,就气不打一处来。 彭有才比陈高大足足大了十岁。陈高大二十二岁,彭有才就是三十二岁。三十二岁,在农村是个了不得的年纪,除非个别歪瓜裂枣家境贫寒的后生家娶不到老婆,其他人早都儿女成群。彭有才是个例外,三十出头还是孑然一身,孤家寡人。 几年前,彭钦定给彭有才说了一门亲事,遭到强烈反抗。彭有才大骂彭钦定不顾儿子感受,包办婚姻,有违人伦。彭钦定给了彭有才一个大巴掌,说了不孝有三无后为大的道理,说不肯结婚就断绝父子关系。彭有才一气之下住在学堂不再回家。 饶是这样,彭钦定也没放过彭有才,兀自找了媒人说好一门亲事,也没叫彭有才去对看就把女方定了。女方叫李粉珠,年方十九,生得玲珑标致,也是个知书达礼的好女子。 订好良辰吉日,彭钦定叫人把李粉珠迎进家门,又叫妻子林美英去学堂把彭有才诓回家,准备来个生米煮成熟饭,到时候就不怕他彭有才反对。 彭有才回家后,见四处张灯结账,锣鼓喧天,宾朋满座,知道上了当。但是全村老小都在场,不好当场发作,免得毁了先生形象,忍着性子勉勉强强拜了天地。 进入洞房,彭有才并未去掀李粉珠的红头盖,直接拿了纸和笔写了一封休书,让李氏滚出彭家门。李粉珠原以为彭有才是个学识渊博懂得疼惜女人的好男儿,没曾想洞房还未圆就遭此打击,但碍于传统女子的贞洁观念,出嫁从夫,便苦苦哀求彭有才不要太绝情。 彭有才心意已决,不跟李粉珠多说半句言语。李粉珠万念俱灰,气血翻滚,当场撕了休书,一头撞向柱子。彭有才想去拦截,稍微慢了一拍,没有拦住。李粉珠登时脑浆迸裂,毙命身亡。 彭家喜事变丧事,急急对外宣称新娘李粉珠暴病身亡,风光大葬,以安李家之心。彭钦定与彭有才父子至此反目,不再往来。 其实,彭有才心中一直藏着连欢,一心期待她能出现在眼前。二人从小青梅竹马,虽然从中隔着陆金生,彭有才少有表达的机会。但是从连欢的眼神中,彭有才还是多多少少看见了比朋友关系多一点的情愫,因此认定今生非连欢不娶。 加上读了很多新思想的书籍,意识里对包办婚姻极为排斥,就算是有沉鱼落雁之貌,二人之间没有感情基础,也无法容忍勉强生活在一起。对于李粉珠的死,彭有才心中也是愧疚万分,因此畏惧再次成亲,但凡有人提起对看之事,都摇头如捣蒜,再也不应允。 日子就这样过着,彭有才一下子也三十有二,俨然一个中年男子。彭钦定拿彭有才没办法,只能睁一只眼闭一只眼,眼不见为净。彭有才约莫一个月回家一次。每每回去,也只是备些粮食,简单与母亲林美英嘘寒问暖几句,与彭钦定毫无交集。 今天,彭钦定心中郁闷,见了彭有才更是一肚子火,难免会念念叨叨。彭有才不理会父亲的言语,收了东西转身又要走。彭钦定把彭有才拦下,怒道:“你眼里到底还有没有我这个阿爹?” 彭有才微微一笑道:“阿爹这说的是什么话呢。一日为父终身为父。你当然是我的阿爹啊。” 彭钦定道:“那好,书上是不是有教你阿爹的话一定要听?” 彭有才笑着摇了摇头道:“此言差矣。” 彭钦定知道彭有才又要掉书袋说一番大道理,急忙喝止道:“行行行,你也别跟我绕。我今天就直白告诉你。你已经三十二岁了,真的准备一辈子单身吗?你要是现在回头,我赶紧去给你张罗一个,那还来得及。再过个一两年,黄花菜可都凉了。” 彭有才笑道:“阿爹,这事你就别操心了。我学堂还有事,先回去了。” 彭钦定急得直跺脚,眼巴巴看着彭有才离去。思来想去,心中郁结始终无法打开,彭钦定决定去找连庆喝杯酒,也好把心里的火泄了。 连庆也在郁闷,大儿子连胜利下落不明,大女儿连欢也下落不明,后来续了一房小老婆再生的两个儿子连胜文、连胜武少不更事,虽然家财万贯,却人丁稀疏。看着陈蛋的儿子一个个如雨后春笋拔地而起,怎能不羡慕。 彭钦定与连庆同病相怜,举杯对饮,借酒消愁。喝了一阵,门口进来一个摇摇晃晃的人。连庆仔细一看,是郑进财。 郑进财是陈蛋家长工李水清的女婿,当年因为李震海偷枪的事被连胜利吊在学堂门口好几天。郑进财本来也恨连家人,但是知道连胜利下落不明后,怨恨慢慢少了。 有几次,连庆独自喝酒,见郑进财经过都会叫他一起喝。郑进财是村里出了名的酒鬼,人家有奶就是娘,他是有酒就是爹,立刻跟连庆走得热乎。连庆见是郑进财,叫下人加了副碗筷,招呼郑进财坐下一起喝。郑进财也不客气,自己倒了杯酒,一口闷下去。 连庆打趣道:“夭寿仔,我们是借酒消愁,你倒好没事跑这里喝个什么物件?” 郑进财大舌头道:“你,你们一个个钱比谁都多,还,还能有个卵鸟愁啊。我才要借酒浇愁呢。” 彭钦定笑道:“你又有个卵鸟愁?” 郑进财道:“阿庆啊,我就不怕跟你直接说了。我以为阿蛋叔他死了,结果他还活着。” 连庆问道:“怎么,你希望他死?” 郑进财摆手道:“鬼才希望他死呢。你,你想啊,我以前跟他那么好。现在又跟你这么好。你说,我能对得起他吗?我昨天去找他喝酒,他都不理我。很,很明显,他是生我的气了。” 连庆心里一沉,虽然郑进财只是个一事无成的二流子,说话更放屁一样,但这话多多少少还是伤害了连庆的自尊心。连郑进财这样的鸟人都偏向陈蛋,看来是白白浪费了这么多酒菜了。 郑进财略带醉意,又道:“我决定了,我要重新回到阿蛋叔一边,再不跟你们一起喝酒了。” 连庆怒道:“滚滚滚,谁爱跟你一起喝酒?你给我滚,马上滚。” 郑进财脸不改色,也不移动步子,端起一杯酒又闷下去,打了个嗝,道:“我这人就是公道,绝对不会白喝你的酒。今天来,主要是要告诉你一个天大的消息。这个消息告诉你以后,咱们就各不相欠了。” 连庆冷道:“你能有个卵鸟消息。” 郑进财道:“这个消息对你来说,比卵鸟都重要。我跟你说啊,有人在清水县看见了你的女儿连欢。” 连庆大吃一惊,酒杯掉落在地上,一把扯住郑进财的衣领,追问道:“你说什么?” 郑进财挣开连庆的手,又喝了一杯酒,不紧不慢道:“好吧,我也是从阿蛋叔那里听来的。他说在县城遇到你的女儿连欢。我听高大说,当日好像就是连欢派人送阿蛋叔回来的。” 连庆追问:“你说的是真的?” 郑进财道:“我也是听人说的啊。要不是为了你这几杯酒,才懒得来告诉你。” 连庆撇下彭钦定郑进财,急急忙忙去找陈蛋。彭钦定紧随其后,跟着去了。不一会儿,到了陈家。 陈家上下张灯结彩,来往的人忙忙碌碌,都在准备初八的婚礼。连庆抓住一个人问陈蛋的踪影,那人指了指后堂。连庆几步冲进后堂,见陈蛋坐在床上发愣。 连庆一把抓住陈蛋的手臂,失声问道:“阿蛋,求求你告诉我,阿欢是不是还活着?你是不是真的见过阿欢了?” 陈蛋有些错愕,迷茫看着连庆。连庆把郑进财说的事情重复一遍。陈蛋心中大骂郑进财大嘴巴,嘴上又不好推脱。当日连欢送陈蛋时也托他跟阿爹问个好带个平安。 陈蛋支吾道:“是,是啊。” 连庆欣喜若狂,追问:“在哪儿遇到的?她怎么不会来?” 陈蛋推脱不过,便道:“在清水县城中心大街上遇到的。她说她很忙,没时间回来。说完就走了,不知道做什么。” 连庆喜极而泣,哽咽道:“那就好了,那就好了。活着就好了。我去找她,我现在就去找她。” 陈蛋一听连庆要去找连欢,大惊失色。要是连庆进城发现了自己在县城的所作所为怎么办?不行,得想办法阻止他。陈蛋道:“你去了也找不到她。那天她为什么叫人送我回来?就是因为她马上就要离开县城了,没时间送我,所以才叫别人送的。你现在去,她早就没有踪影了。” 连庆重新陷入绝望之中,缓缓道:“那要怎么样才能找到她呢?” 陈蛋道:“她说事情办完了会回来。” 连庆又问:“她在做什么事的啊?” 陈蛋道:“不知道,好像是大事。” 之后连庆又是一连串问题,陈蛋都随便搪塞,说不到重点。连庆心中喜忧参半,不管怎么样总算能够确认连欢还活着。 从陈家出来后,连庆跟彭钦定商量要不要去县城找女儿。彭钦定认为去县城找个人如大海捞针,加上连庆身体状况不好,不如叫彭有才去看看,反正他也有说最近要去城里买些教学用品。连庆感激涕零,跟着彭钦定去找彭有才。 彭有才听闻连欢尚在人世,激动难耐,立即准备动身去找连欢。彭钦定不放心彭有才一介书生只身前往,叫人去墓地叫了李阿虎,让他陪彭有才一起去。 李阿虎被打发去看墓地后,心里憋了一肚子火。虽然是彭钦定为了立威信让他去的,但他丝毫不怪彭钦定,反而认为是陈蛋从中搞鬼,才会落得如此下场,心里一直滚动着一团报复的火焰,但终究找不到机会。 这次彭钦定让他去县城,一是保护彭有才,二也是给他一个散散心的机会,答应回来后还他自由。李阿虎雀跃万分,欣然领命,跟着彭有才一路小跑进了县城。 第一百三十一章 李阿虎贪财陷骗局 彭有才一直认为连欢是初恋,尽管二人之间什么也没发生过。初恋有时就是单相思,毫无由头的单相思,才下眉头却上心。 彭有才固执地认为,自己不属于单相思的范围,至少从连欢的眼神里多多少少能看出一些不一样的情愫。这些情愫就是初恋的苗子,就是彭有才执意不娶的火种。 大学期间,彭有才比较保守,不如连欢活跃,每日乖乖蹲在教室里读圣贤书,不闻窗外事,不曾参与那些风风火火的学生运动。 有几次,连欢也叫彭有才一同参与。彭有才还未搭腔,陆金生便自告奋勇而去,闹得彭有才不上不下。后来,干脆不在理会连陆二人的去向。说是不理会,心中却时时刻刻关注。 连欢去一线参加救助队之前,彭有才见了连欢一面,也在护城河边。那会儿,陆金生已经去当兵,彭有才是连欢在学校里的唯一同乡,走之前自然要告个别。 彭有才清楚记得,那日风和日丽,花红柳绿,连欢穿着一袭学生裙,一头齐肩长发,明眸皓齿,一副欲说还休的模样,煞是令人心疼。 彭有才傻傻问了一句:“真的要走吗?” 连欢心中似乎有话,却没说出口,只道:“国破家就亡,能做一点是一点吧。” 彭有才心里有些愧疚,毕竟他没有投笔从戎,虽然也有万千大志,一时却显得碌碌无为,难免脸红耳赤。连欢似乎看出了彭有才的尴尬,微微一笑道:“人各有志,不分大小。我知道云生先生希望你回村任教,你也是我们之中最合适的人选,以后石头村的孩子们就靠你了。孩子才是国家的未来,你肩上的责任大着呢。” 彭有才登时如盛夏时节喝了一碗甘甜冰水,心中豁然开朗,轻松笑道:“哪敢,你一个女孩子家有当年花木兰的勇气,才值得敬佩。” 二人互相吹捧几句,便又陷入沉默。站了一阵,连欢挪了脚步,似乎准备离开。彭有才深感机不可失失不再来,脱口问道:“你会回来找我吗?”问完,脸红耳赤。 连欢听出彭有才话中有话,大抵也了解他的意思,只是一边还有陆金生,也是百般迁就,呵护备至,一时难以抉择,许久才道:“交给时间去回答吧。”说完,转身走了。 连欢走了几步,又转回头,对着彭有才回眸一笑。就是这一个回眸,让彭有才坚定以为连欢对自己有情,心中打定主意今生非她不娶。后面才会有洞房休妻一节。如今故地重游,怎能不感慨万千,伤叹老天作弄,岁月不饶人。 彭有才和李阿虎在县城转了几圈,毫无结果。李阿虎骂骂咧咧,不停埋怨陈蛋放屁,糊弄连家人。彭有才没有理会李阿虎的抱怨,嘱他安生在客栈睡大觉,自己去旧学堂走走,重拾当年的回忆。 李阿虎没来过县城,好不容易来一次,怎么能放过这个见世面的好机会,待彭有才出去后,便溜到街上随意逛荡。 中心大街气象繁华,各色商铺琳琅满目,把李阿虎这只没见过世面的土鳖乐得手舞足蹈。逛了一圈,发现很多东西只能看不能碰,一碰就要钱,碍于囊中羞涩,盘缠不多,顿觉索然无味。 正要打道回客栈,突然见前面商铺前围着一堆人。李阿虎心中好奇,硬挤进去查看,却是两三个无聊男人在玩骰子。 一个男人把一粒骰子放在地上,摆出三个青色瓷碗,其中一个盖住骰子,另外两个盖在旁边。盖毕,叫那两个人看准,快速移动三个碗,定住后又叫二人指出骰子在哪个碗里,并压上大洋,说对双倍返还,说错大洋就归他所有。 二人各压三块大洋,不约而同指了中间的瓷碗。男人脸色大变,慢吞吞掀开瓷碗,骰子果然在里面。二人哈哈大笑,乐呵呵一人领了六块大洋,大摇大摆走出人群,留下一堆羡慕声。 男人一脸哭丧,叹道:“哎呀,愿赌服输啊。今天我运气背,谁来都能赢。你爸我就不信这个邪,还有那位老爷要玩,我陪他玩到底,就算是倾家荡产今天也要玩个痛快。”一个年轻男人挤到前面,压了两块大洋,不一会儿赢了四块大洋,笑呵呵离开。 李阿虎看得两手发痒,瞪直眼睛,留着口水,蹲在男人面前。男人扫了李阿虎一眼,不屑道:“没钱的穷鬼都给我走开,别妨碍你爸我寻开心。” 李阿虎急道:“谁说我没钱?” 男人笑道:“哦?原来是位有钱的小爷啊。来来来,我今天还没输够,敢不敢压?” 李阿虎见识了前面几个人赢钱的简单,心想正好把剩下的钱拿出来赚个几倍回去,也好把刚才没玩上的物件玩个遍,便从怀里摸出仅剩的两块大洋,豪迈道:“来就来,谁怕谁啊。” 男人把骰子放好,用碗盖住,迅速移动三个碗,定下后催促李阿虎下注。李阿虎看得清清楚楚,那骰子就在中间的碗下,心中暗喜,把两块大洋放在中间的碗前,豪迈道:“开。” 男人面露难色,不肯打开瓷碗。李阿虎心中更有把握,催促道:“开啊,快开啊。”周围的群众也跟着起哄:“开,开,开。”男人一副无可奈何的样子,慢吞吞打开了中间的瓷碗。 “啊?”围观的群众发出一阵质疑的惊叹。 李阿虎傻眼了。中间的瓷碗下空空如也,丝毫没有骰子的踪影。男人呵呵一笑,打开左边的瓷碗,骰子安然躺在下面。 李阿虎不停摇头道:“不可能,绝对不可能,我明明看到骰子在中间啊。” 男人没理会李阿虎的疑问,伸手要去收那两块大洋。那大洋可是李阿虎的全部家当啊,怎么能就这样输了。李阿虎迅速抓回两块大洋,不管三七二十一转身就跑。 男人骂了一句:“干你老母的,在你爸这里也敢耍赖。”起身便追。 李阿虎跑到一条巷子里,见周围没人,长长喘了几口气,以为安全了,抬头一眼,四个面熟的男人已经把他团团围住。李阿虎定睛一看,另外三个男人就是刚才赢钱的那三个,心知上当,叫苦不迭。 四个男人也不说话,上来就是一顿拳打脚踢,把李阿虎打得眼冒金星,完全找不到北边在哪。打完,一个男人把李阿虎身上的两块大洋摸走,骂道:“干你老母的死穷鬼,就带两块大洋还敢出来玩?” 另外一个男人恐吓道:“说,还有没有钱?藏在哪里?给我拿出来。” 李阿虎吓得簌簌发抖,拼命摇头,大喊饶命。 男人冷笑道:“要我们饶你一命也行,再拿十块大洋就放过你。” 李阿虎拼命摇头说没钱。几个人上前又是一通暴揍。李阿虎抵挡不过,哭喊道:“别打了,别打了,我还有一个朋友。” 男人们停下手脚,笑道:“早说嘛。说,他在哪儿?” 李阿虎道:“他去学堂了。不知道什么时候回来,只能在客栈等他。” 四个男人对视几眼,为首的男人道:“那走啊,还等什么,去客栈呗。”李阿虎无奈,摇摇晃晃带着四个男人去了客栈。 回头再说彭有才,一个人忧心忡忡重回校园。校园内到处张贴着进步标语,一些激情昂扬的学生正围在一起喊口号。早几年,彭有才对这些东西还有些感觉,如今却觉得幼稚可笑,像是一群孩童在玩过家家。 又走几步,看见一个女学生站在台上慷慨激扬演讲,模样与连欢颇有几分相似。彭有才心中一动,自然围过去,痴痴看着女学生。女学生似乎也看见了这个与众不同的男子,两人眼神相碰,彭有才不自然红了脸。 讲毕,女学生走到彭有才面前,礼貌道:“先生,我讲的对吗?” 彭有才回过神,敷衍道:“好,很好。” 女学生似乎很兴奋,问道:“先生是新来的吗?什么时候给我们上课?” 彭有才愧道:“不敢不敢,我是被你的演讲吸引过来的看客。” 女学生更加兴奋,面露羞涩道:“我这不不算什么。你要是听见连队长的演讲,那才叫气壮山河呢。” 彭有才心中大动,急道:“连队长?” 女学生道:“是啊,连欢队长。” 彭有才激动得眼眶红润,紧紧握住女学生的肩膀,追问:“连欢,她人呢?” 女学生看了看彭有才的眼神,又看了看彭有才的双手,失望道:“你也是来找连队长的?她已经走了。不知道什么时候才会再来。” 彭有才自觉失态,松开女学生,追问关于连欢的事。女学生似乎对彭有才颇有好感,拉着他到一棵榕树下,细细跟他说了关于连欢的事迹。 大抵是,前不久一个叫做连欢的女子在学堂做了一场演讲,思想进步,语言犀利,吸引了很多学生参加。后来,连欢又组织了一场大规模游行,惹得县政府不得不派部队镇压。连欢迫于压力,连夜逃离清水县,之后再没有露面。 彭有才大失所望,知道这次可能见不到连欢,但是多少有些欣慰,至少听到了关于连欢的故事,至少知道连欢还好好活着。这就够了。是呵,这就够了。彭有才对自己说。 女学生直直看着彭有才,就像现在的小女生看到偶像巨星,满脸花痴状。彭有才无暇关心这些,一心想着连欢的去向,告辞了女学生,往客栈走。 女学生看着彭有才的背影,眼睛迟迟不肯转开。彭有才自己不知道,经过几十年岁月的打磨,他已经变成一个略带沧桑而又充满神秘的成熟男子,正是豆蔻年华小女生心中隐士英雄的形象。 看着彭有才的背影渐渐远去,女学生突然冒出来一句:“前几天也有一个公子哥来找过连队长。” 彭有才没听见,快步走回客栈。刚推开门,就被几个男人摁倒在床上。彭有才大惊失色,叫喊道:“你们要干什么?” 第一百三十二章 刘阿肥再戏落魄汉 彭有才一介书生,手无缚鸡之力,加上毫无防备,冷不丁被一推,一个踉跄跌倒在地,疼得哎哟直叫。 四个男人见李阿虎所言不假,心中大喜,带头男子喝道:“不想死就把钱拿出来。” 彭有才稍稍恢复精神,显出书生本色,怒道:“什么钱?青天白日之下,你们竟然敢入室抢劫?就不怕官府捉拿吗?” 四个男人相视大笑,带头男子道:“官府?你去叫啊。说不定叫来的官兵收的钱比我们还多呢。” 彭有才气急败坏,一时说不出话,满脸疑问看着一旁的李阿虎。李阿虎自知理亏,不敢直视彭有才。 带头男子冷笑道:“怎么?敢做还不敢当了?好吧,我就当一回好人,把事情的来来去去说个明白。你这位可爱的兄弟手痒,跟我们赌钱,结果呢,输了钱就想跑。这不,我们哥几个只是上门来讨钱而已。这就是说哪里去,也是合情合理合法的事情,报官有个鸟用?” 彭有才瞪了李阿虎一眼,怒道:“他们说的是真的吗?” 李阿虎急道:“不是不是,是他们合起火来骗我。你别信他们。他们都是骗子。”话还没讲完,其中一个男子就狠狠踹了李阿虎一脚。李阿虎疼得在地上直打滚,嘴里嚎叫不止。 彭有才见这几个人不是善类,碰硬肯定不行,忙道:“几位壮士,有话好说。” 带头男子冷笑道:“也没什么好说的,把钱还给我们就万事大吉。兄弟几个也没那么多闲功夫陪你们在这里耗着。” 彭有才转头对李阿虎道:“你欠人家多少钱?还不赶紧给人家?”李阿虎支支吾吾答不上话。 带头男子道:“也不多,就十块大洋而已。这位小哥身上盘缠不够,这不才在这里等你?” 彭有才张大嘴巴道:“什么?十块大洋?阿虎,你,你这是要闹哪样啊?” 李阿虎颓丧道:“是他们强要那么多的。”话还没说完,又吃了一脚,连后面的话都吞回肚子里。 带头男人不耐烦道:“麻利点,大爷我没时间跟你们玩。说句干脆话,给还是不给?给了我们立刻走。不给,杀了你们两个废物,我们也是立刻就走。” 彭有才知道这帮人不好惹,急道:“给给给,我立刻就给。”说完,马上起身去翻行李,倒腾半天迟迟不敢转过身来。 带头男子喝道:“怎么?想死?” 彭有才缓缓转身,哀求道:“兄弟啊,我身上的盘缠就剩下九块大洋了,实在找不到十块大洋啊。您看,能不能就这九块大洋拿了去,放过我们吧。” 男子冷笑道:“没事,够了。这位小兄弟身上不是还有两块?” 说着,把手伸进李阿虎的怀里去找大洋。李阿虎伸手去挡。手还没挡住,就把一个男子扇了两个大耳光。李阿虎赶忙把手放下,任由带头男子把怀里的两块大洋拿了去。四个人得了钱财,冷笑几声,扬长而去。 彭有才长长松了口气,站直身躯,冷冷看着李阿虎。李阿虎被看得全身发麻,自知没有道理可讲,干脆低头不说一句话。彭有才欲言又止,叹了口气道:“走吧,收拾收拾行李回家吧。” 李阿虎有点吃惊,本以为彭有才会罗里罗嗦念叨一大堆,没想到一句话也没有,看来读书人就是不一样。人都犯贱,别人对你越好,你越觉得过意不去。 李阿虎也一样,闹了这样一场大乌龙,彭有才没有半句呵责,心里满是愧疚,急道:“就这么回去?不是还没找到连欢姐嘛。” 彭有才叹道:“只能怪天意弄人了。来了这许多天,也没见到连欢的踪影。可能她已经不在县城里了吧。再说,我们现在身无分文,再留下去岂不是要饿死街头。” 李阿虎想了想道:“还是再找找吧。钱的事情我来想办法。这祸是我闯下的,就得由我来弥补。你安安心心去找连欢姐,我保证不会让你饿着一顿。” 彭有才看了李阿虎一眼,从他眼里看见了诚意和坚定,不忍心打击他,便勉强点了点头。李阿虎像是受到奖赏,雀跃万分,一蹦一跳出了客栈。 李阿虎想去打零工,以为凭他健壮的身体卖点体力赚点饭钱毫无问题。可惜,在县城兜了大半圈,也没见哪家店铺招人。冲动劲头一过,李阿虎立即回复了浪荡性格,心中大骂所有店铺都是吃屎的,连个干活的机会都不给。 转眼,日薄西山,夕阳余晖染红半边天,看过去像一条女人的大红裤衩。 李阿虎饿得前胸贴后背,口干舌燥,两腿发软,加上早前吃了那四个恶人一顿拳打脚踢,整个人软得像团棉花,腿却像灌了铅,重得迈不开步子,干脆坐在一家店铺门口一步也不动。 坐了一阵,李阿虎想到回客栈去找彭有才,脸上却挂不住,刚才还信誓旦旦说要出来赚钱,怎么能这样两手空空回去?再说回去了,两个人都身无分文,不也一样是挨饿,还不如在这大街上找找,能有些东西果腹也好。 功夫不负有心人,李阿虎用饥饿的眼光看世界,世界自然就能给他一些吃的。吃的就在李阿虎身后。李阿虎坐在一家饭馆门口,身后就是一些个酒菜,酒菜旁是一些个富得流油闲得无聊没事就下馆子的有钱人。 其中,有一桌酒菜,客人好像有急事,没吃两口就离开了座位,慌慌张张走出饭馆。李阿虎看着满桌酒菜,馋得直流口水,四下观望几眼,急匆匆来到桌前闷头大吃。 吃得正起劲,李阿虎的后衣领突然被人拉住,衣领卡住脖子,一只吃了一半的鸡腿从嘴里掉出来。李阿虎来不及去管背后的人是谁,赶忙伸手接住鸡腿,继续往嘴里塞。 背后那人哈哈大笑道:“有意思啊,很有意思啊。你是饿死鬼托生?” 李阿虎没有理会后面的人,扭了几下甩开衣领上的手,端起一碗汤,大口大口喝下去。那人干脆不扯李阿虎的领子,直接坐在对面,笑吟吟看着李阿虎。 李阿虎正要继续吃鸡肉,那人在鸡肉上吐了一口唾沫。李阿虎瞄了那人一眼,无视唾沫的存在,抓起鸡肉香喷喷咀嚼不停。那人连声啧啧,一脸鄙夷,招呼周围的人过来一同观看。 李阿虎吃了一阵,肚子稍微有了底,这才抬头细看眼前这个男人。男人长得肥头大耳,简单点说,就是胖得跟猪一样。 胖子见李阿虎停止吃喝,笑道:“怎么,不吃了?” 李阿虎道:“我想吃就吃,不想吃就不吃,关你什么事?” 胖子笑道:“本来是不关我的事,但是你吃的是我的饭菜,你说关我什么事?” 李阿虎吓了一跳,支吾道:“我,我怎么知道啊,我以为这是没人要的。” 胖子笑道:“好端端地放在桌上就是没人要的?就是随便都可以吃的?你老母好端端的躺在你家的床上,是不是每个男人都可以随便去干的?” 李阿虎被说得脸青一阵红一阵,应答不上来,恨不能在地上找个孔钻进去。胖子见李阿虎脸红耳赤,更兴致大发,笑得前俯后仰。周围围观的闲人也都跟着起哄。李阿虎羞气交加,站起身就要跑。 胖子一把抓住李阿虎,冷笑道:“怎么?吃完就想走?” 李阿虎惊道:“那要怎么样?” 胖子道:“想怎么样?不想怎么样?看你表现怎么样了。这样,你把名字报上来,然后当着众人的面给我磕三个响头,叫我三声阿公,就放你走。哦,不只放你走,再给你两块大洋。” 李阿虎一听大洋两个字,两眼发亮,便耍了个小聪明,急道:“好好,我答应你。我叫陈蛋,玉泉乡石头村人氏。”说完立即跪在地上准备磕头。 胖子好像受了什么刺激,追问道:“什么?你也叫陈蛋?抬头给我看看,还认得我刘阿肥吗?” 眼前这个胖子不是别人,正是以前陈蛋的烟友刘阿肥。对于陈蛋,刘阿肥再熟悉不过,就是那个整天讲兰轩床事的乞丐。只是后来不知道为什么,突然就消失了,在街头巷尾都见不着他的踪影,偶尔想找来解解闷都难。如今再听见陈蛋的名字,刘阿肥自然精神振奋,两眼放光。 刘阿肥细细看了看李阿虎,摇摇头道:“不对,你不是陈蛋。陈蛋是个老头,怎么会突然变成后生家呢?” 李阿虎大吃一惊,没想到县城里还有人认识陈蛋,看来这回找错盾牌了,不只两块大洋可能没有着落,搞不好还得挨一顿莫名教训。 刘阿肥常在江湖走,其他功夫没学会,倒是把一双芝麻绿豆大的眼睛练得犀利,一眼就能看出个真假,自然也就知道李阿虎在撒谎,不过可以肯定的是李阿虎跟陈蛋相识。不然绝不会平白无故说自己的名字是陈蛋。要知道,这个名字有多少天怒人怨,叫什么不好要叫蛋呢。 刘阿肥拍了拍李阿虎的腮帮子,笑道:“小子,我看你也不是个轻易就服软的人。这样,我们换个玩法,玩好了,我再加一块大洋给你。” 李阿虎有点措手不及,脱口道:“怎么玩?” 刘阿肥笑道:“不是玩,是回答我几个问题。回答得让我满意,就给你钱。只要记住一条,不能说假话。”李阿虎点头答应。 刘阿肥问:“你叫什么名字?” 李阿虎不敢在隐瞒,道:“李阿虎。” 刘阿肥问:“陈蛋是谁?” 李阿虎想了想道:“他是石头村原来的保长。” 刘阿肥似乎有些吃惊,自言自语道:“啧啧啧,这还是真是有意思啊。保长变乞丐,好玩好玩。” 李阿虎听得云里雾里,又道:“他是以前的保长了,现在的保长不是他。” 刘阿肥问:“为什么好端端的保长不当呢?” 李阿虎道:“也不是他不当,是他没本事当下去了。后来被抓了壮丁,侥幸跑回来。再后来,把田地卖了到城里来做生意,结果也是亏得一塌糊涂,现在只能回家养老了。” 刘阿肥突然哈哈大笑:“他来城里做生意?哈哈哈。他来城里当乞丐还差不多。” 李阿虎以为刘阿肥看不起乡下人,也不争辩,道:“你说他当乞丐就当乞丐吧。问完了吗?你问的我都回答了,给钱吧。” 刘阿肥拿出一块大洋放进李阿虎手心,笑道:“回答得还算流利,先给你一块大洋。” 李阿虎道:“不是说好了三块吗?” 刘阿肥笑道:“这么一个问题就要三块?早着呢。我再问你,你们村有没有一个老女人叫兰轩?” 李阿虎道:“有啊,你怎么知道?不过好像已经死了。” 刘阿肥明知故问道:“怎么死的?” 李阿虎道:“听说是她阿爹去世,悲伤过度死的。” 刘阿肥笑得更大声,又给了李阿虎一块大洋,道:“最后问你一个问题。陈蛋现在怎么样?” 李阿虎道:“现在没怎么样,好着呢。回家跟妻儿团聚了,日子过得很安生。” 刘阿肥把最后一块大洋给了李阿虎,笑道:“好了,我就问到这里。现在玩另外一个游戏,就是我给你讲一个秘密,你给我一块大洋,怎么样?” 李阿虎拿了钱便懒得理会这个无聊的胖子,转身就要走。 刘阿肥喊道:“夭寿仔,陈蛋进城当了乞丐你知道吗?陈蛋跟兰轩有一腿你知道吗?” 李阿虎心里咯噔一下,立即停住脚步。 第一百三十三章 李阿虎裸身换秘密 无聊的人,总能惹出很多事端。饥饿的人,更能惹出很多事端。相比之下,饥饿的人更可怕。饥不择食,只要有吃的,什么事情都做得出来。 清水县最近流传一个似真似假的传说。那群乞丐大军里面,有人把襁褓中的孩子活活捏死,偷偷煮了吃掉。孩子母亲饥饿过度,不知是什么肉,跟着吃了几口。知道是自己未满周岁的儿子后,悲痛欲绝,神经错乱,一头撞死在墙上。 传说归传说,真假难辨,讲的人也没多少同情心,权当一个茶余饭后的笑话。刘阿肥是无聊的人,专爱听这样的无聊笑话。在他眼里,李阿虎就是一个饿极的人,像一条狗,随便拿一块骨头,叫他往东就往东,叫他向西就向西。只是一个不小心,肉骨头扔多了。 狗吃饱了就懒得理会人。李阿虎得了三块大洋,已经足够省吃俭用度过几天,心里懒得理会这个死胖子。刘阿肥好一阵没遇到好玩的事件,心中都快淡出鸟来,怎么能轻易放过李阿虎,见他对陈蛋的事情颇感兴趣,心思一转,便用陈蛋做诱饵拖住李阿虎。 李阿虎一听关于陈蛋的事,心里就来劲。说心里话,这次能干脆答应彭钦定陪彭有才来县城,除了保护彭有才之外,还有一个不想跟别人说的目的,就是查一查陈蛋在城里到底做了些什么。 李阿虎对陈蛋的恨其实不大。但是人就是这样,越无聊就约会把心里的一些小事拿出来反复琢磨,越琢磨问题就越大,原本小纠结都能变成大仇恨。 李阿虎天天在墓地闲逛,除了墓碑还是墓碑,少有见到活人,心中不想着陈蛋那点事,便毫无其他事可想。所以,在他心中,陈蛋就是一个死不足惜的坏人,是他李阿虎不共戴天的仇人,这辈子要是没把陈蛋弄死,就是对不起自己,对不起十八大祖宗。 有了这样的心理纠结,李阿虎听到陈蛋的事情自然就全身震动,兴奋异常,急匆匆转回来,扯着刘阿肥的衣袖追问。 刘阿肥哈哈大笑道:“怎么?有兴趣知道?” 李阿虎不停点头道:“有,有,快说,快说。” 刘阿肥笑道:“要我说也行。还是同样的游戏,玩不玩?” 李阿虎问:“什么游戏?” 刘阿肥笑道:“刚才我问你问题,我满意就给你一块大洋。现在反过来。你问我问题,你满意了就给我一块大洋。怎么样?” 李阿虎下意识看了看手中的大洋。这可是这几天的伙食啊,怎么能轻易拿出来玩?但是,事关深仇大恨,怎么能只想着眼前的饭菜?去他老母的,就算是饿死,也要弄死陈蛋。当下打定主意,道:“好,玩就玩。” 刘阿肥哈哈大笑,道:“那你问吧。记住哦,满意一次给一块大洋哦。” 李阿虎点了点头,问道:“你认识陈蛋?” 刘阿肥似笑非笑道:“这也算一个问题?” 李阿虎急忙摇头道:“不算不算。直接说重点。陈蛋在城里都干了些什么?” 刘阿肥想了想道:“你小子很聪明啊,一个问题就把我知道的事全部涵盖了。行,我就喜欢聪明的人。陈蛋在城里什么也没干。哦,不对,是什么正事也没干。他就干了两样事情,一个是抽乌烟,一个是玩女人。” 李阿虎听得两眼冒金光。没想到平时正儿八经的陈蛋竟然也会跑到城里来干这等丢人现眼的事情,还配当保长?当我的卵鸟。回去竟然还能道貌岸然,简直就是人面兽心。等着吧,等我回去揭穿你的羊皮,看你还怎么在石头村混下去。 想罢,李阿虎从手心里拿出一块捏得温热的大洋递给刘阿肥,起身就要走。 刘阿肥急道:“怎么?这就走了?” 李阿虎冷冷看了刘阿肥一眼,不屑道:“不然还留下来陪你吃饭?” 刘阿肥笑道:“陪我吃饭也行,我请你。”李阿虎懒得理会刘阿肥,转身就要走。 刘阿肥急道:“你不想知道陈蛋当乞丐的事吗?” 李阿虎又是一震。陈蛋抽乌烟玩女人就够劲爆了,还有当乞丐的故事? 刘阿肥见李阿虎停住脚步,知道他已经被吸引了,笑道:“怎么样,还玩不玩?” 李阿虎转过身道:“玩啊,怎么不玩。陈蛋为什么当乞丐?” 刘阿肥笑着瞄了李阿虎的手掌一眼,道:“还是一块大洋哦?” 李阿虎吐了口气,下定决心道:“一块就一块。” 刘阿肥大笑几声道:“陈蛋抽乌烟抽得身无分文,连吃饭的钱都没有,有什么办法呢?只能当乞丐乞讨了,好像还乞了挺长一段时间的,有大好几个月吧。你还真别说,我这个人就是心软,给了他不少钱呢。我后来算了算,至少有十块大洋。你说吧,我这个人是不是热心肠。” 李阿虎没有直接回答刘阿肥的话,自言自语道:“哦,原来他还当我乞丐啊,啧啧啧,真是丢人丢到县城里来了。” 刘阿肥接道:“还有更丢人的呢。” 李阿虎追问:“是什么?” 刘阿肥看了看李阿虎的手掌,伸出食指勾了勾,露出暧昧的笑容。李阿虎拿出一块大洋递给他,急道:“快说嘛,我又不会赖你。” 刘阿肥道:“你就剩一块了哦,还玩?” 李阿虎听到兴头上,怎么能刹得住车,急道:“叫你说你就说,费什么话。” 刘阿肥道:“好,看你这么干脆,我就都跟你说了。陈蛋来县城不是一个人来的,还带了一个叫做兰轩的老女人。两个人看起来比夫妻还亲热。真让人想不通。那陈蛋虽然不比不上我这样玉树临风,但多少也有几分风流倜傥,怎么会看得上那个老女人。两个人一起吃喝玩乐抽乌烟,很快就把钱花光光了。后来,不知道为什么那个老女人就跳河自杀了。陈蛋他老母的眼泪没掉两滴又跑去抽乌烟,真是人情冷暖啊,说不清楚。再后来,陈蛋成天就讲兰轩的屄的故事了。” 李阿虎听得气血翻滚,像是挖到了一个巨大的宝藏,激动得全身发抖,急道:“兰轩的屄?” 刘阿肥趁着李阿虎分神,一手躲过他手掌中的大洋,笑道:“你已经没有筹码了哦。” 李阿虎也不追讨,哀求道:“你就跟我说完吧,求求你了。” 刘阿肥道:“你就这么想知道?我就奇了个怪了,为了听陈蛋的故事你就能不用吃饭?” 李阿虎道:“是啊,我不用吃饭也要听,求求你了再告诉我一些吧。” 刘阿肥道:“其实,故事到这里就结束了。兰轩的屄是额外的故事,你不用知道也可以。” 李阿虎至今也没见过女人的屄,一听到屄字自然全身来劲,热血沸腾,欲罢不能,怎么能轻易放过刘阿肥。 刘阿肥见李阿虎不依不饶,笑道:“也好,要玩就玩到底。现在,我用三块大洋加一个秘密买你身上的衣服。” 李阿虎疑惑道:“什么意思?” 刘阿肥笑道:“就是我把兰轩的故事告诉你,再给你三块大洋,你把身上的衣服脱给我,光着屁股回去。敢不敢来?” 李阿虎心想,这里道客栈也不远,客栈里还有一套换洗的衣服,光着屁股奔跑一段也没事,反正县城没人认识自己,便点头答应。 刘阿肥笑得更起劲,道:“兰轩死后,陈蛋变成乞丐。但是,这城里乞丐有多少?数不过来的。陈蛋也聪明,就想了一个法子,给人讲兰轩床上的事情,吸引大家的注意力。他经常讲,兰轩的逼会吸男人的卵鸟,插进去像有好多手在里面抓挠,特别爽。其实听多了就没意思了,我也就听过一两回。后来,陈蛋就失踪了,不知道死哪儿去了。好了,就这么多了,脱吧。” 李阿虎仍沉浸在兰轩的故事中,头壳里反反复复幻想着屄的模样。但是,想了半天,对屄仍然毫无概念,更别说会吸男人卵鸟的屄。一时没有反应过来,呆呆站着不动。 刘阿肥喝道:“怎么?想耍赖?哥几个,给我上。” 李阿虎见几个大汉围过来,以为又要被打,顿时清醒,喊道:“别别别,我自己来。” 说着,三两下脱光上衣。要脱裤子时,发现卵鸟硬着,不好意思往下扯。刘阿肥上前一步,用力一扯,把李阿虎裤子脱下来,露出硬邦邦的卵鸟。李阿虎大叫一声,捂着裤裆往客栈跑。 刘阿肥笑得前俯后仰,喊道:“喂,大洋你不要啦?” 李阿虎便捂着裤裆跑回来。刘阿肥拿出三块大洋,递给李阿虎。李阿虎腾出一手去接,便又露出一个卵鸟头。刘阿肥和周围几个哄堂大笑。李阿虎不管不顾,拿了大洋拼命狂奔。 道路两边的闲人都来围观裸奔的李阿虎。李阿虎羞得满脸通红,一手捂着裤裆,一手捂着脸面,边跑边哭,心中大骂:“干你老母的陈蛋,这都是拜你所赐,看我回去不弄死你。” 回了客栈,彭有才已经在房里等待,收拾好行李准备回家,见李阿虎赤身裸体进来,吓了一跳。李阿虎也不说话,把三块大洋塞到彭有才手里,急急忙忙去找衣服穿。 彭有才满脸疑惑道:“你这唱的是哪一出啊?” 李阿虎三两下穿好衣服,瘫坐在椅子上,细细梳理了一下刚才发生的事,许久说不出话来。 短短个把时辰,信息量太大。又是陈蛋抽乌烟,又是陈蛋跟兰轩有一腿,又是兰轩自杀,又有兰轩的屄,还有裸奔,每一件都是李阿虎生命中没有遇到过的事,一时全部挤压在一起,怎能不心乱如麻。 彭有才见李阿虎不说话,以为他受了强人欺压,叹道:“我们还是回去吧,留在城里也不是个办法,这世道太乱,保不准还会再出什么事。” 李阿虎冷静道:“对,回家。” 彭有才似乎有些惊讶,转而很快淡定下来,叹道:“看来,我今生与连欢有缘无分了。也罢,回去安安生生当我的教书匠罢。” 李阿虎突然笑道:“你跟连欢姐没有缘分,另外一对男女却很有缘分,这样回去好好说道说道了。” 第一百三十四章 彭有才偶遇梦中人 彭有才后来又去一次学堂,在校园瞎逛荡,寻找一些过往的回忆。想当年,青葱岁月,无忧无虑,心里除了圣贤书就是连欢。如今,圣贤书还在,连欢却全无踪影。 不知是凑巧还是刻意,那个女学生仍然出现在彭有才面前,好像故人相遇,叽叽喳喳说一些怀春少女的心事。彭有才无心理会,要不因为她与连欢有几分相似,根本不会有闲工夫理睬她,随意敷衍应答,心思全不在她身上。 临别,女学生依依不舍,拉着彭有才的衣角不肯放开。非要彭有才留下一个笑容才能走。 彭有才淡淡一笑道:“孩子,你还小。” 女学生好像大受打击,慢慢松开手,眼眶盈盈道:“我知道,不是我小,而是你心里只有连欢。对吗?” 彭有才笑而不答,转身欲走。 女学生喊道:“你就没有什么话要留下吗?” 彭有才定住,良久才道:“如果连欢还有来学堂,麻烦你转告她,石头村有个呆子在等她,而且会一直一直等下去。” 说完,心灰意冷回了客栈,收拾行李准备回村。左等右等不见李阿虎,心中正着急,李阿虎就光着屁股回来了。彭有才看着手里的三块大洋,又看了看李阿虎脸上阴晴不定的表情,一肚子疑惑,无从问起。李阿虎也不说什么,只说回去有好戏看。 二人收拾停当,用大洋买了些路上吃的干粮,启程回家。走到城门口,见一大堆一大堆的乞丐静静坐着,全都无精打采,像是一些雕塑群,灰白灰白,一点也不生动。 彭有才叹了口气道:“世道太乱,想活下去都难哦。看看这些人,肯定都是背井离乡的,没想到来了这里还是寻不到活路。” 李阿虎没心没肺道:“我们不是都活得好好的嘛?” 彭有才道:“所以,我们都应该感谢阿蛋叔。要是没有阿蛋叔,就没有石头村这个世外桃源。也就没有我们的安生日子啊。” 李阿虎从没想过这些,当然也就听不进去,不屑道:“感谢他个鸟啊。他就不是一个值得感谢的人,而是一个彻头彻尾的烂人。” 彭有才惊讶地看着李阿虎。在他的思想里,彭家与陈家算是过结最深的,自己对陈家却没有半点恨意,怎么李阿虎与陈家无冤无仇竟然会说出这样的话? 彭有才问道:“阿蛋叔哪里得罪你了?” 李阿虎怒道:“他当然得罪我了。要不是他,我要去看这么多年的墓地吗?看了墓地就没有女人肯嫁给我,这么大了还打光棍。你说,不怪他怪谁?” 彭有才若有所思,没有直接回答李阿虎的话。 李阿虎却刹不住嘴,接道:“我恨他,一辈子都恨他。你也别看不起我李阿虎。谁对我好,谁对我不好,我心里清楚着呢。对我好的人,我一辈子都对他们好。对我不好的人,我就是自己死了也得把他们弄死。” 彭有才没有回答李阿虎的话,眼睛望向乞丐群。只见那堆乞丐像受了什么刺激,全都不安定起来,慢慢地向一个方向靠拢,像一群饿坏了的鸡鸭鹅听到了主人喂食的声音。 李阿虎见彭有才不说话,也跟着他的方向看去,好奇道:“怎么了?怎么都动起来了?怎么一下子又都活了?看来都是装死的。” 彭有才道:“那本来就是一群活人,动起来有什么奇怪?” 李阿虎道:“不行,我得去看看。” 彭有才道:“别惹事,先观察观察再说。” 李阿虎便按住性子,不再说话,老老实实站着看。乞丐靠拢的中心点,果然出现了几个人,有男有女。男女的身边摆着几个大木桶,手上拿着勺子,一勺一勺往乞丐手中的破碗里装东西。不出意外,那就是一群善男信女在布施。 李阿虎玩兴大起,道:“我正好也饿了,过去讨碗稀饭吃吃。” 不等彭有才阻拦,李阿虎早已冲了过去。彭有才看着李阿虎的背影,一声叹息,干脆坐在大树底下闭目养神,等李阿虎回来。 不一会儿,李阿虎气喘吁吁跑回来,大喊:“先生,先生。” 彭有才懒懒挣开眼睛,半笑不笑道:“又怎么了?这么快就讨到了?” 李阿虎上气不接下气道:“不,不是,是,是。” 彭有才道:“不是什么?是什么?别一惊一乍的。慢慢说。” 李阿虎拍了怕胸脯,长长吐了一口气道:“是连欢姐。” 彭有才大惊失色道:“你说什么?” 李阿虎道:“施舍饭菜的人,是连欢姐。你快过去看看啊,快啊。” 彭有才不等李阿虎说完,快步奔跑过去,用早已近视的眼睛在几个男女中极力搜寻连欢的影子。果不其然,男女之中一个长发齐肩唇红齿白面容皎洁的女子,不是连欢是谁? 虽然经历岁月的磨砺,连欢脸上多了几份刚毅的成熟,身体也悄然发生变化,变得更加窈窕丰满,但是这对彭有才来说都不算是什么变化,仍旧是以前那个阿欢,仍旧是梦里那个倩影。 彭有才呆呆站着,看着连欢的一举一动,眼泪刷刷往下掉。李阿虎也跑到彭有才身边,见彭有才迟迟没有说话,便大声喊:“连欢姐,连欢。” 连欢听到有人喊,停住动作往这边看,看到了两个男子,其中一个极为眼熟,再一看,是彭有才。连欢惊喜交加,急忙把手中的勺子交给其他人,几步跑到彭有才面前。 彭有才的眼泪还没停止,随着连欢的靠近,感觉那颗跳了三十几年的心脏快要蹦出体外,张了张嘴巴,说不出话。连欢也呆呆看着彭有才,心中柔肠百转。 这些年,连欢东奔西跑,餐风露宿,居无定所,除了靠坚强的革命意志支撑,偶尔也会想起彭有才。 以前,与连欢最要好的有两个,一个是陆金生,一个是彭有才。陆金生外放活泼,彭有才内敛深沉,分不出好坏。 后来,听说陆金生当了逃兵,连欢便在心理与他划清了界线,决定今生今世都不会与他有任何瓜葛。这样一来,彭有才便在连欢心里自然而然占据了主要位置。当然,彭有才本人并不知道这些。 二人相顾无言,惟有泪千行。 李阿虎站在二人中间,看看彭有才,又看看连欢,不明白两个人是怎么了。按理说好不容见面了,应该很高兴很有话说,怎么会像现在这样一句话也没有?便道:“你们是怎么了?先生你怎么了?没找到连欢姐你就天天唉声叹气要死要活,现在找到了你倒一句话都没有了。” 连欢一听,脸色微红,破涕为笑道:“有才哥,你来找我?” 彭有才脸红得更厉害,支吾道:“不,不是。来城里办点事,听说你也在城里,就顺便打听打听你的消息。” 李阿虎抢道:“先生,想不到你也会说谎啊。连欢姐你别听他的。我们这次来,就是专程来找你的。你阿爹本来要自己来,先生非说他来比较好,结果就先生跟我来了。” 连欢笑望着彭有才。彭有才把头低下去,许久才道:“阿欢,你还好吗?” 一句“你还好吗”问进连欢心里。久别重逢的人,尤其是久别重逢的恋人,还有什么话语比“你还好吗”深情管用?没有,绝对没有。 连欢顿时眼泪决堤,像失散已久的孩子见到了亲生父母,一把抱住彭有才哇哇大哭。彭有才吓了一跳,绷直身体任由连欢搂抱哭泣。 哭了一阵,连欢放开彭有才,边擦眼泪边道:“好着呢。这不是好好的站在你面前吗?” 李阿虎抢道:“那你哭个什么劲啊?” 连欢笑道:“我见到你们激动啊。有才哥,你还好吗?成家了吗?” 彭有才正要回答,李阿虎又抢道:“没呢,跟我一样打光棍。哦,不对,他结过一次婚的哦。” 连欢眼里流露出一丝难以察觉的失望,若有所思道:“哦。” 李阿虎又道:“不过,先生也很不会做人,还没洞房就把人家给休了。” 连欢心中一动,问道:“有才哥,你为什么休人家?” 彭有才深情看了连欢一眼,正色道:“父母之命媒妁之言,这是封建社会腐朽的老一套,怎么能安在我头上?没有感情基础,没有共同语言,这样的婚姻我断然无法接受。就算去死,也不结这样的婚。” 连欢一听,心中大动,放佛找到了跟自己志同道合的同志。没想到彭有才长期偏居农村,思想仍然这么进步,连欢热血沸腾,握紧拳头道:“对,我们不能再被封建腐朽的思想束缚,就是要敢于打破陈规,敢于革命斗争,才能让全国人民过上幸福的生活,才能让眼前这群无家可归的人找到属于他们自己的美好家园。” 彭有才痴痴看着连欢,就像看到一个仙女,或者说看到一个长得像仙女的战士,身上光彩熠熠,夺目生辉。连欢收起眼光,露出小女人的模样,道:“我的老毛病又来了。一听到志同道合的声音就止不住的激动。没想到,有才哥一直在石头村教书,思想还是那么进步。” 彭有才笑道:“我的思想还不够进步,很希望你能当我的老师,让我有机会跟着你一起进步。” 连欢深情看了彭有才一眼,许久才道:“你愿意跟着我学吗?” 彭有才坚定道:“跟,学得越久越好,最好能学一生一世。” 连欢脸色绯红,美目流波,心事全都流露出来。 李阿虎看二人越说越小声,越讲越没意思,不耐烦道:“好了好了,回去你们就成亲就好了。” 彭有才愠怒道:“你瞎说什么?” 连欢也从暧昧中醒来,毕竟是个未婚女子,年纪再大也会羞涩,急忙转移话题道:“这位兄弟是?” 李阿虎急道:“连欢姐,你不认识我啊?我是李阿虎啊。” 第一百三十五章 张莲花怒骂彭保长 算起来,李阿虎也是连欢的同学。只不过李阿虎在学堂的时间不长,所以离开时间久了便不记得这个人。其中,最主要的原因是,男大十八变,一个小孩子跟一个成熟男人,区别还是很大的。 论年龄,李阿虎比连欢略大几岁。李阿虎一直打光棍,自认为还是个孩子,以为连欢也比自己大,便习惯性称她为连欢姐。 连欢若有所思道:“哦,是阿虎啊。那你还一口一句连欢姐。我该叫你阿虎哥才对啊。” 李阿虎一拍脑袋道:“哦,忘记了。我经常不记得自己几岁。不过也不重要,反正我是下人,遇到谁都得叫哥叫姐叫叔叫婶的。” 连欢正色道:“什么下人上人,这些都是风建社会不公平的等级观念,要全部消除才行。以后,再也不会有等级分别,再也不会有等级观念。” 李阿虎似懂非懂道:“那等以后再说吧。” 连欢又道:“有才哥,你们真的是来找我的?” 彭有才见隐瞒不过,点了点头。连欢感动不已,眼泪重又涌上眼眶。彭有才哽咽道:“你,有空回去嘛?” 连欢道:“我这次回清水县,主要就是要回石头村去的,我想回去跟你一起教书。” 彭有才惊喜难耐,握住连欢的肩膀,不停摇晃道:“真的吗?真的吗?” 连欢笑道:“你快把我摇晕了。当然是真的,就怕你这个校长不肯收留我啊。” 彭有才急道:“收留,怎么会不收留呢。我让你当校长,你收留我就行。” 连欢看了彭有才一眼,道:“不过,现在还不能马上跟你们回去。你看,这群无家可归的人突然出现在清水县,没吃的没穿的,每天都饿死很多人,政府又不管,一定得想办法接济他们,不然肯定会饿死更多人。我这阵子一直到处筹措资金粮食,能帮一点是一点了。” 彭有才看了看着群乞丐,少说也有一两百人,道:“这么多人,怎么接济得过来呢?”连欢愁眉不展。 彭有才若有所思道:“要是把他们都带回石头村呢?现在村里人口也不多,各家各户都却人手干活。世道太乱,几家大户根本不敢出来招工人。” 连欢道:“我也想过这个办法,但不知道村里人愿不愿意。要是阿蛋叔还在当保长就好了。你阿爹我和阿爹都是死脑筋,一时半会转不过弯来。” 彭有才道:“阿蛋叔早都不当保长了。” 连欢道:“我知道。前不久我在城里遇到阿蛋叔了。他。”说了一半,便把话吞回去。 彭有才追问:“阿蛋叔怎么了?” 连欢支支吾吾不肯回答。 李阿虎插道:“我知道他怎么了。” 连欢急道:“你怎么会知道?” 李阿虎笑道:“我自然有我的办法。” 连欢急道:“你回去可不敢乱说啊,不然会害死阿蛋叔的。” 彭有才听得云里雾里,不停追问是怎么回事。连欢想试试李阿虎到底知道了些什么,便把二人拉到大树底下,让李阿虎把事情说个清楚。 李阿虎本来想把陈蛋的事当做一个秘密武器,回村再放出来。但眼下情况有变,连欢也知道陈蛋的事,自己的消息就不具有唯一性,在这二人面前说出来也就无关紧要,回村以后一样可以当做定时炸弹。 权衡好轻重,李阿虎便把与刘阿肥打赌的事情都说了,当然把卵鸟变硬这一情节略去了。彭有才听得目瞪口呆,用疑惑的眼睛看着连欢,征询她的意思。连欢点了点头,示意李阿虎所言不虚。彭有才陷入沉思,不知道该耻笑陈蛋,还是该责怪阿爹彭钦定。 连欢叹道:“阿蛋叔沦落到这个地步,其实彭连两家都有很大的责任。当初,确确实实是阿蛋叔一手把石头村建立起来的,也是他收留了我们两家。真想不明白,我阿爹和你阿爹脑子里在想些什么。为什么一定要挤兑阿蛋叔,让他这样失魂落魄。还有我那个阿哥连胜利,当个国民党的破军官就耀武扬威欺压百姓,真的气死人了。” 彭有才叹道:“也是我没用啊。对于我阿爹的事,我是一句话也说不上。他根本不会听我的。” 连欢安慰道:“这些都不怪你。你能安安心心把村子里的孩子教好,就很不容易了。眼下,阿蛋叔好不容恢复自信,千万不能再打击他,不然他可能就真的撑不住了。”彭有才不停点头。 李阿虎却是一肚子火。好嘛,弄了半天,是要叫我定时炸弹不要放,有那么便宜的事吗? 彭有才知道李阿虎为人,叮嘱道:“阿虎啊,你可千万要记住啊。陈蛋是我们石头村的大恩人,是石头村每一个人的大恩人,其中也包括你和你们家。你千万不能恩将仇报啊。” 李阿虎表面答应,敷衍许了个承诺,心中却另打算盘。 说定,连欢催促二人早点回家。彭有才好不容易找到连欢,怎么肯独自回家,执意留下来陪连欢接济穷苦人民。 李阿虎说任务完成,要回家看守墓地,免得野狗都跑来放屎。彭有才连欢一再叮嘱他不要泄露半句陈蛋在城里的事。李阿虎点头应承,转身离去。 话分两头说。 且说,陈高大婚期确定后,陈蛋立即找人到玉泉乡下聘礼,算是把这门亲事真正确定下来。 这几日,张莲花忙上忙下忙里忙外把一个家打理得红红火火热热闹闹。陈家的热闹喜庆感染了全村,大部分人心中都还感念陈蛋的恩德,都会自发过来帮忙。一时间,似乎陈家仍然是石头村第一大户。 彭钦定看在眼里,恨在心里,想在鸡蛋里挑点骨头出来,不能噎死陈蛋,也得恶心恶心他。 初七晚,也就是陈高大成婚的前一天晚上,彭钦定破天荒去了陈家。 陈蛋人逢喜事精神爽,笑呵呵把彭钦定请进家门,问道:“保长怎么有空来啊?” 彭钦定也不推让,笑道:“作为保长,有人结婚,我总是要来关心一下的嘛。这也是保长的职责所在啊。” 陈蛋不想与他计较,赔笑道:“那是那是。保长关心百姓,体贴入微,很令人敬佩啊。” 彭钦定道:“光是敬佩?就不用拿点酒菜来招待招待保长?” 陈蛋急忙叫张莲花弄一些酒菜上来,又叫陈高大出来敬彭钦定一杯。 陈高大对彭钦定恨之入骨,但是经历上次的事情后,心智成熟许多,强压住心中的怒火,勉强敬了彭钦定一杯酒。 彭钦定哈哈大笑道:“好,很好,长大了,哈哈。” 陈蛋客气道:“是啊,长大了。这都是保长教导有方啊。” 彭钦定笑道:“那是,那是。我教他就像教自己的儿子一样。你不在家的时候,我可是经常来教导他们母子啊。你老婆看到我,比看到自己的老公的次数都多。不知道的人还以为我是她老公呢。” 这话说得过分,换做以前的陈蛋早就一拳干过去,换做以前的陈高大早就上前把他摁在地上暴揍了,但是现在这对父子成熟了,都能忍住心中的怒火。 一旁的张莲花却没忍住。对于一个女人来讲,再也没有比名声更重要的东西。一个男人在自己的丈夫面前调戏自己,如果不反抗,那不是摆明了说与这个男人有一腿? 张莲花倒了一杯酒,走到彭钦定面前,冷冷道:“那我不是要感谢保长长期以来的照顾?来来来,我敬保长四杯酒,也好表达表达我的敬意和谢意。” 彭钦定笑道:“人家都敬三杯,为什么你敬四杯呢?” 张莲花道:“四是个吉利的数字。对于你这样的人,嘴上不留口德,做人又失德,只能送给你这个吉利的数字了,祝你早点去死。” 彭钦定脸色大变,怒道:“你这个女人,怎么一点涵养都没有?” 张莲花道:“你当保长都可以没有涵养,我一个平头老百姓要什么涵养啊?” 说完,倒了四杯酒,一杯一杯泼在彭钦定脸上,转身进了房间。彭钦定愣在那里,一时无措。 陈蛋急忙起身,拿了一块抹布在彭钦定脸上身上乱擦,嘴里念道:“这个死女人,什么都不懂,喝酒就喝酒,干嘛弄湿了保长呢。对不住啊,对不住啊。” 彭钦定脸上喜怒不定,想要发作又找不到对象,愤愤站起身道:“你们就疯吧,疯吧。继续疯下去吧,看看以后的日子会不会好过。”说完,怒气冲冲转身离去。 陈蛋踱进房间,悠悠道:“莲花啊,你不该那样的。” 张莲花怒气未消,破口大骂:“这个鸟人就是要往我身上泼屎,你不帮腔也就算了,还要来怪我?有你这样的男人吗?” 陈蛋不想吵架,叹道:“明天就是高大仔的好日子了,别坏了心情。” 陈高大默默看着陈蛋,好像从他身上看到了什么。具体是什么又说不清楚。换做以前,阿爹肯定火冒三丈,现在却能如此淡定。他到底经历了什么?为什么会发生这么大的变化?但是,这样的变化又是如此让人心悦诚服,俨然一个宽容大度的真男人。 一夜无话。 第二日,陈高大早早带着迎亲队伍去了玉泉乡。临近午时,新娘轿子抬进石头村。锣鼓唢呐吹吹打打,鞭炮烟花噼里啪啦,好不热闹。 陈家喜宴已经摆好,村中男女老少全都到齐,就等新娘子进门就能开席。很快,轿子来到门口,几个伴娘把新娘子迎进新人房,让她坐在鸳鸯帐后面。 新郎陈高大喜笑颜开,面色潮红,走到大厅中央宣布喜宴开席。全村老小纷纷入座。孩子们敲打着手中的筷子,等着第一道菜算上来。 这时,门口走来一个风尘仆仆的人,还没到门槛就大喊:“干你老母的,也不等我就开始吃了?” 第一百三十六章 李阿虎杨威弄陈家 连欢和彭有才的劝说并没有打消李阿虎报仇的念头。他并不知道今天是九月初八,只想快点回去找个合适的时机把心中那颗定时炸弹引爆。 想想,一个青年男子独自在一片荒无人烟的墓地上居住几年,思想不扭曲都难。扭曲还是轻度的,正常点的应该变态才对。或许,李阿虎其实是变态的。他打小就知道自己是下等人,但从没想清楚为什么会是下等人。 嘴上认命心里不认命的人是可怕的,像一只不会吠叫的狗,冷不丁就能咬掉你一块肉。李阿虎弄不清楚自己是恨陈蛋还是恨所有上等人,包括连庆和彭钦定。只有一样东西可以确定,自己手上握着陈蛋的把柄,他要是乖乖就范也就罢,如果不然就让他好看。 一路上,李阿虎设想了很多关于戏弄报复陈蛋的法子,比如让他当面夸赞自己,让他当面叫自己阿公,让他当面把衣服脱光,又或者,或者,让他划出一些田地给自己。 说到底,李阿虎不过是个没见过世面的半大孩子,像一条小泥鳅,给他一片大海,他也不知道要怎么游。李阿虎能想到的都是一些小打小闹的恶作剧,最多就是占一些小便宜,根本想不到这个定时炸弹到底能把陈蛋炸成什么样。 李阿虎火急火燎回到村里,看见陈家吹吹打打好不热闹,才想起来今天是陈高大结婚的日子,心中大喜,一路小跑到了陈家门口。站在门口一看,好家伙,每一桌都座无虚席,连一个空位都不留,很显然陈家没把我李阿虎放在眼里。 李阿虎顿时来了火气,大喝一声,叉腰站在门口,要陈蛋出来说话。众人见是李阿虎,都没理会他,在石头村他毕竟只是个不起眼的小角色。 李阿虎见没人理会,火气更胜,大喝:“陈蛋,你给我死出来,不然老子要你好看。” 叫了几声,陈蛋没出来,倒是把连庆给叫出来了。连庆抓住李阿虎,追问连欢的下落。李阿虎简单说了连欢安然无恙,现有彭有才作陪,大可放心。 连庆大喜,握紧拳头猛捶头壳,老泪纵横。有人好意提醒,婚宴上不宜哭哭啼啼。连庆便收住眼泪,按下心中狂喜,回到席位准备吃饭。众人见连庆安然入座,也都把眼光收回桌面上,等着即将端上来的菜肴。 李阿虎又被晾在一边,无人理会。“你们怎么能这样?怎么敢这样?”李阿虎心中不平,“怎么说,我现在也是手中握有把柄的人,竟然敢对我不恭不敬,这是自己找死,可别怪我。” 转念一想:“不对啊,也没人知道我手上有把柄啊,至少得先露一手才行。”想罢,李阿虎喊道:“陈蛋,你给我出来。再不出来,我就请刘阿肥一起来吃酒了。” 陈蛋其实早已听到了李阿虎的叫嚷,但是今天喜事临门,出来跟一个吊儿郎当的夭寿仔理论有失风度,便装作什么也没听见。一听“刘阿肥”三个字,陈蛋像被一根毒针刺入心中,刺骨的疼痛和刺骨的寒冷混杂在一起,全都快速侵袭了他的头壳。 陈蛋来不及细想,急急忙忙来到门口,低沉问道:“你知道什么了?你想干什么?” 李阿虎见陈蛋出来了,心中大喜,看来这招很有效,乐呵呵道:“我不想怎么,只是想让你知道,我这趟去县城可算没有白去,结交了一个朋友叫做刘阿肥。阿肥哥说他很想你哦。” 陈蛋脸色极其难看,额头冒出颗颗冷汗,嘴唇不停颤抖,那架势与之间烟瘾爆发极像,不过这次不是烟瘾,而是恐惧。 经过一段时间的正常生活,陈蛋已经从思想上彻底告别过去,慢慢的以为过去的事情就是一场梦,一片云烟,已经被风吹散了,不会有人知道,也不会有人再提起。 但是,偶尔做梦时,那些画面仍然历历在目。每次梦到最后,都是一个恶人跑到石头村当着众人的面,把自己在城里做下的破事一一二二倒将出来。结局当然是众叛亲离,惨不忍睹。 每次从噩梦中醒来,陈蛋都一遍又一遍地安慰自己,只是做梦,不会有人知道,绝对不会。现在,不再是做梦。那个恶人真的出现了,就是李阿虎。对,梦里的那个恶人就是李阿虎。 陈蛋吓得浑身发抖,再也说不出半句话,甚至不知道接下去要做哪个动作,说哪句语言。 李阿虎见陈蛋吓成这样,心里更是欢喜,低声道:“只要你乖乖地听我的话,我会保守这个秘密的。” 陈蛋别无选择,急道:“你说。” 李阿虎笑道:“我现在还没想到,等我想到了再告诉你哈。现在,我只需要一个上好的位置坐坐就行。” 陈蛋以为李阿虎要闹出什么大动静,没想到只有这样的小要求,顿时松了一口气,喊二儿子陈远方找个好位置给李阿虎坐。李阿虎大摇大摆坐下,同座的是张星权阿二李水清等人。 从辈分上看,张星权算是李阿虎的长辈,不过都是佃户。张星权自认为来石头村的历史较长,与陆明水的关系又近,对于李阿虎这样的后辈心中多少有几分鄙夷。李阿虎自然也没把这些人放在眼里,不管其他人还没动筷子,自己先斟了一杯酒喝下去。 张星权看不下去,喝道:“夭寿仔,你还有大有小吗?” 李阿虎环视几眼,冷笑道:“你们几个谁算大谁算小啊?” 张星权怒道:“这里谁都比你大。我们都还没动筷子,你倒敢自己先喝起酒来了啊?” 李阿虎又倒了杯酒喝下去,冷笑道:“我有什么不敢?你们算老几?一个个不一样是佃农吗?在我面前装大爷,我还真不吃这一套。有本事你们翻个身给我看看啊?喊喊喊,喊我个卵鸟啊。” 张星权猛拍桌子就要发作,被阿二强强按住,示意他不要在陈家的喜宴上惹事。张星权愤愤瞪了李阿虎一眼,讥讽道:“有本事你翻身看看啊?一个看墓地的小厮,也好意思在这里耀武扬威?” 李阿虎的自尊心被深深刺伤,红着眼睛直直看着张星权,一字一句道:“你给我看好了,等我翻了身,让你从我的胯下钻过去。” 张星权道:“别说钻你胯下,就是你老母的胯下我也敢钻。” 众人哄堂大笑。张星权言语上得了便宜,心情也转好,转头跟碰杯畅饮。李阿虎被人冷落,垂头丧气自斟自饮,心里想着怎么样才能把丢失的脸面寻找回来。 酒过三巡,新郎陈高大出来敬酒。这时,李阿虎已经喝得有七八分醉,端着酒杯摇摇晃晃站起身,口齿不清道:“高大,来来来,跟,跟我单独干一杯。”陈高大没理会他,对着整桌的人举杯,请大家一同干杯。 李阿虎怒不可遏,把满满一杯酒泼在陈高大身上,骂道:“使你老母啊,我敬你酒你都敢不理会?” 陈高大心中怒火蹭蹭点燃,一把抓住李阿虎的衣领,低声喝道:“你耍什么酒疯?找死吗?” 李阿虎也不害怕,用手拍了拍陈高大紧攥的手背,抽了抽嘴角道:“放,放开。你给我乖乖放开。要不然,我叫你阿爹来教训你了哦。” 陈高大怒道:“叫我阿爹来,他能把你捏死。” “我偏偏就不信。”李阿虎转头大喊:“阿蛋叔,阿蛋叔。” 陈蛋一听李阿虎的声音,头皮发麻,急忙赶过来,一把拉开陈高大的手,好声好气问道:“怎么了,阿虎。” 李阿虎笑道:“你儿子要捏死我啊。” 陈蛋转头对陈高大道:“今天是你的好日子,别动怒,免得伤了和气。”陈高大一听在理,便丢下李阿虎,转去别桌敬酒。 李阿虎得意洋洋,像个长辈一样拍了拍陈蛋的肩膀,端了一杯酒递给陈蛋,笑道:“不错不错,来,你儿子不陪我喝,你陪我喝,就当是你替你儿子喝的,只要晚上别替你儿子进洞房就行。” 陈蛋脸色骤变,却又不敢发作,只得皱着眉头把酒喝下去,急忙转身回了座位。 李阿虎虽然有几分醉意,心里却亮堂,深感手中把柄的威力,乐得难以自制,哈哈大笑。众人以为李阿虎喝醉了,也不与他一般见识,没人搭理他。 酒席散后,陈高大跟陈蛋说起刚才李阿虎的嚣张,恨不能一拳打死打。陈蛋心中有事,怕陈高大一个不小心真去收拾李阿虎,会把那些事情捅漏出来,便想方设法安抚陈高大,让他以新婚为重,不要再惹是生非。陈高大以为阿爹心存仁慈,不与人争,也便接受了阿爹的意见,不再追究。 当晚,按石头村的风俗全村老小都要来家里探新人。探新人其实就是闹洞房,一干无聊的人围起来出一些节目把一对新人整得狼狈不堪,图个乐呵。 夜未暗,村民就已围拢过来。这样的场合,自然少不了李阿虎。众人坐定,陈蛋宣布探新人开始。村民纷纷出些节目让陈高大和洪秀梅共同完成,无非就是问些问题,怂恿他们搂搂抱抱,少有刁难。陈高大心中暗喜,以为可以侥幸过关,早早抱着新娘子入洞房。 正准备喊停,李阿虎不知从哪里端来一个脸盆,盆里放着两三条泥鳅,又拿来两支筷子,让陈高大洪秀梅一人拿一支,共同把盆里的泥鳅夹出来。 泥鳅是出了名的滑腻,一个人拿着筷子都夹不住,更何况一人一支筷子。陈高大和洪秀梅弄得满头大汗也没把泥鳅夹出来。李阿虎哈哈大笑,鼓动众人跟着起哄。夹了一阵,陈高大腰酸背痛,不想再闹,扔了筷子喊停。 李阿虎笑道:“哦,新郎官原来就这点本事啊。筷子多有力,卵鸟就多有力。照你这样,晚上床上恐怕不行啊。来来来,我试给你看。” 说完,推开陈高大,拿起筷子叫洪秀梅配合。洪秀梅是新人,不知道石头村的规矩,以为是个人上来都得配合才不会伤了主人家的脸面,便乖乖跟李阿虎配合。 试了几回一样不行,李阿虎干脆搂住洪秀梅的腰,笑道:“不行不行,你离我太远了。近一点就行。” 洪秀梅想要挣脱,李阿虎反倒搂得更紧,一手干脆抓在洪秀梅的奶子上。洪秀梅脸红耳赤,急忙丢了筷子跑回房间。 李阿虎非但毫不害羞,还哈哈大笑道:“我试过了,奶子很小,没什么料子。高大,你算是亏本了。” 陈高大心火难耐,上前拧住李阿虎的衣领,抡起拳头就要打过去。 李阿虎大喊:“阿蛋叔,你儿子要打人了。要是把我的嘴打坏了,说话可就漏风了。” 陈蛋知道李阿虎的意思,急忙拉住陈高大,依旧以新婚之日不要动武拦下他。陈高大怒气难消,扔下众人,奔去房间安慰洪秀梅。陈蛋叫众人坐下喝酒,前后左右好生招呼。 众人见好事被李阿虎闹得气氛全无,全都不好再说什么,草草吃了一些便纷纷散去。唯独李阿虎,自顾自喝个烂醉,就是不肯离开。 第一百三十七章 陈高大洞房遭偷窥 没有电灯的农村,天一黑便伸手不见五指。陈家今日娶亲,点了些蜡烛火把,才勉强撑起一片黑暗,远看也只是星星之火。探新人酒席散后,火把便灭了,恢复无边的黑暗。 说是酒席,其实就是中午剩下的饭菜,回锅一下重新端出来宴客。这是石头村的风俗,一来避免浪费,二来增进感情。大家也都吃得满心欢喜,不会计较剩饭剩菜。 经过李阿虎刚才的闹腾,陈高大早早进了房间,哄着洪秀梅说了一大堆的好话,免得破坏了新婚之夜的意境。洪秀梅也是通情达理之人,知道李阿虎是个无耻赖皮,反过来跟陈高大说了许多好话,比如是自己不小心才让那个无奈有机会得手等等。 陈高大见洪秀梅大度得体,欢喜不胜,也不顾新婚羞涩,搂住洪秀梅一顿没头没脑的乱亲。洪秀梅未曾受过男子亲昵,稍微挣扎了几下。旋即又想眼前这个男人已是自己的夫君,应该由了他去,便又放弃挣扎,任由陈高大放肆。 陈高大也是初生牛犊,活了二十几年未曾亲近过女色,最多也就见过公牛骑母牛,公猪配母猪,公狗连母狗,未真见过男人干女人,一时也是无从下手,只会亲嘴摸奶,憋得满脸通红。 洪秀梅见陈高大样子可爱,扑哧一声笑将出来。在如梦如幻欲仙欲死的梦幻时刻,男人最怕的就是女人的笑。女人脸上就上是生气愤怒悲哀苦闷疼痛扭曲的表情都好,就是不能有笑。一笑,男人就破功。 陈高大正在火头上,以为洪秀梅必然也会欲火焚身欲罢不能,没想到她还能淡定笑出声,顿时大受打击,一条火热粗硬的家什瞬间凋软下去,垂头丧气瘫坐在一旁唉声叹气。 洪秀梅不明就里,以为哪里得罪了陈高大,急忙细声道歉,低头红脸,像个犯了错的孩子。陈高大于心不忍,老老实实把心里的感受讲了。 洪秀梅大感歉疚,直言不了解男子思想,不知道一个笑声就能赶走丈夫性致,言罢面目含羞低头笨拙解开扣子露出白花花的肉体。陈高大面红耳赤,借着闪烁烛光,目不转睛看着洪秀梅,还未等她脱光便忍不住扑了过去。 有了刚才的教训,洪秀梅不敢再笑。虽然也是不懂,但仍拼命搂紧陈高大,装出欲罢不能的模样。陈高大很受鼓舞,动作也不再紧迫,边看边摸,边亲边舔,不两下就摸到了洪秀梅的下身。 洪秀梅羞得无地自容。从小到大,那地方除了自己洗澡时有意无意的触碰,还从未被第二人碰到。现在,赤裸裸敞开在这个男人面前,怎能不羞。 女人一害羞,就会本能地保护自己。洪秀梅下意识地按住陈高大的手,陈高大以为洪秀梅又反对,定住不敢动。 洪秀梅立即发现自己又犯了错误,干脆握住陈高大的手,一掌按在阴门上,把那一撮黑毛全都盖住。陈高大大受鼓舞,不管三七二十一一圈一圈揉了起来。 洪秀梅未曾经历过男人,怎经得起这般揉捏,顿时气血上涌,欲望蹭蹭上冒,搂住陈高大嗯嗯啊啊乱叫。陈高大急不可耐,下身硬得像根烧红的铁棍,掰开洪秀梅的双腿,不分轻重一通乱刺。 也许是灯光太暗,也许是陈高大太紧张,也许是洪秀梅那地方太紧,陈高大顶了好一阵,硬是没找到门路,急得满头大汗。 洪秀梅从迷糊中醒来,顾不得羞愧,伸手牵住陈高大的铁棒引到洞门口,轻轻说了一句:“这里。” 陈高大长舒一口气,用力一顶,全根没入。洪秀梅没有心理准备,感觉整个人被撕裂一般,一把利刃直入腹内,顿时惨叫一声。 这叫声把陈高大吓得不轻,进退两难。里面的温暖湿热,像一股无形的关爱,又像一双充满魔力的手,牵着陈高大往前走。可是理智又告诉他不能继续,不然会伤了新婚娇妻。 洪秀梅额头冒出冷汗,疼得咬紧牙关,但仍眯着眼睛偷看陈高大的表情,见他错愕,急忙扭动下身,再疼也不能让丈夫泄气。陈高大不理解洪秀梅的好意,以为她疼得厉害,准备抽身出来。 洪秀梅急道:“别走。” 陈高大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关切道:“对不起,伤着你了。” 洪秀梅心中温暖,羞道:“听说,女人的第一次都这样。你,动吧。” 陈高大像领了圣旨,使尽全身力气,深深浅浅抽插起来。洪秀梅疼痛退去,快感袭来,夹紧陈高大,像条蛇一般按着韵律扭动。 陈高大毕竟是第一次,能顺利插入坚持几下算是不错,被洪秀梅一扭,立即感觉体内岩浆就要喷发,急忙狂顶几下,一泄如注。洪秀梅兴致刚起,加上初行人事,不知陈高大已经完事,仍旧不停扭动,嗯啊作响。 陈高大见过牛猪狗交配,那都得弄上好一段时间,没想到自己猪狗不如,顿时意气尽失,抽出软趴趴的卵鸟,重又唉声叹气。洪秀梅感觉到陈高大离去,知道他已尽兴,急忙收住欲望,做起身查看丈夫脸色。陈高大愁眉紧锁,不发言语。 洪秀梅不知发生了什么,轻声问道:“怎么了?是我不好吗?” 陈高大叹道:“你很好,是我不好。你说,我是不是不行呢?” 洪秀梅见陈高大是想这事,心中大石陡然放下,甜甜笑道:“听说,男人第一次是这样的。以后就好了。” 陈高大半信半疑道:“真的吗?”洪秀梅肯定地点了点头,整个人靠在陈高大肩膀上。 陈高大搂住洪秀梅,一手抚摸她的奶子,笑问:“你怎么什么都知道啊?是不是?” 洪秀梅本来娇羞承宠,见陈高大欲言又止,以为她怀疑自己的贞洁,急得热泪盈眶,黛眉紧锁道:“我没有。” 陈高大见洪秀梅反应强烈,低头又见床单上鲜红血迹,知道她干净,改口道:“我是想问,是不是你阿娘教你的?” 洪秀梅松了口气,羞道:“是呢,不然我怎么会知道。” 陈高大心中一荡,坏笑道:“那你会不会把晚上的事告诉你阿娘?” 洪秀梅认真道:“她有问就说呗。” 陈高大笑道:“那你还不如叫她来站在边上看呢,还能教咱们更多。” 洪秀梅听出陈高大是在调侃,轻轻捶了陈高大胸口几下,笑骂道:“你去死啦。” 陈高大心中一荡,卵鸟又有反应,搂住洪秀梅又要弄。洪秀梅也乖顺,任由陈高大为所欲为。只可惜,陈高大元阳刚泄,气力未恢复,空揉半天,就是举不起来,插不进去。两人折腾半天,弄不出个结果。 窗外传来一个声音,像是急切又像讥笑:“干你老母啊,搞这么久都搞不进去,不行让你阿公我来啊。” 陈高大、洪秀梅吓得魂飞魄散。洪秀梅急忙扯来被单挡住身体,本能尖叫:“是谁?” 陈高大火速穿好衣服,拿了锄头绕到后窗,就要给那个偷窥的贼人当头一棒。 还未等陈高大来到后窗,那人已经懒懒走出来,边走边道:“你老母的,这么年轻就不行。不行也好,换我来,保准把新人干得飞上天。” 陈蛋定睛一看,却是李阿虎,顿时怒从心中来恶向胆边生,举起锄头柄就要扫打过去。 李阿虎在陈家大厅睡了一阵,酒醒一大半,起身准备回家,突然想起晚上是陈高大和洪秀梅的新婚之夜,肯定有好戏上演,加上手指尖洪秀梅柔软的感觉似乎还没消失,便摸到后窗偷看这对新人的好事,看得入神,自然而然身临其境,发出感慨。 被发现后,李阿虎并不慌张,酒劲加上手中法宝让他胆气大增,干脆就要进房体验一下洪秀梅的好处,走了一半见一个锄头柄横扫过来,急忙后退两步躲开,喝道:“你要怎么样?” 陈高大骂道:“我干你老母,打死你这个夭寿仔。” 李阿虎也不怒,笑道:“你连老婆都干不动,怎么干我老母?这样,我现在就进去干给你看看,让你知道什么样的男人才是真男人。” 陈高大又羞又怒,挥起锄头便打。李阿虎见陈高大来真的,吓得酒意全无,四处躲闪,口中大喊救命。 陈蛋夫妻被叫声惊醒,急忙披了衣服出来看,陈远方也带着几个弟妹相继跑来,把李阿虎团团围住。 李阿虎心中多少有些畏惧,喊道:“阿蛋叔,你儿子要杀我啊,快救我,不然我可什么都说了啊。” 陈高大以为李阿虎要说的是刚才看到的事情,会把自己床上不行的事抖出来,吓得收住锄头,不敢再追。 陈蛋也怕李阿虎狗急跳墙,急道:“高大仔,住手,怎么了?” 陈高大不知该怎么回答。李阿虎嬉皮笑脸道:“也没怎么,不就是看看他们两个相使而已。你儿子就要杀了我,有这样的人吗?” 陈蛋一听气不打一处来,好嘛,偷看还有理了,吼道:“你这个夭寿仔,能干点正经事吗?给我滚回去!” 李阿虎冷笑道:“怎么,你也敢这样跟我说话了?我告诉你,我还就不吃这一套了。今天我就要把你儿媳妇给干了,怎么样?” 陈蛋见李阿虎越说越不像话,又不敢继续逼他,便走到他身边,低声道:“要怎么样你才不闹?” 李阿虎笑道:“不怎么样,就是想干新人。” 陈高大怒火上涌,挥起锄头不管不管打过去,李阿虎急忙躲开,喊道:“陈蛋,我说了啊,我都说了啊。” 陈蛋吓得半死,急忙制止陈高大,骂道:“夭寿啊,今天是结婚的好日子,敢这样动刀动枪吗?”陈高大不情不愿放下锄头,恶狠狠盯着李阿虎。 陈蛋在李阿虎耳边低声哀求道:“阿虎啊,不要再闹下去了。今天的事,我就不追究了。你说吧,只要你不再闹不再乱讲话,什么条件我都答应你,除了你刚才说那个不行。” 李阿虎想了想,低声在陈蛋耳边说了一句:“那也行,给我一块地。” 第一百三十八章 猛新郎一夜来十次 酒后吐真言是一句经过无数实践检验的真理。 李阿虎借酒势,加上手中握有把柄,撒泼耍赖,肆意妄为,把陈蛋弄得焦头烂额,难以招架。折腾了一大圈,原来李阿虎要的是土地。 对,李阿虎要的是土地!在那个年代,没有土地就没有一切。李阿虎一直生活在社会的最底层,绝对的屌丝一枚。 他深深知道土地对一个人乃至一个家庭的重要性,做梦都希望能有自己的土地。只可惜,他们李家是来自钟石村的外来人口,能被收留并生存下去已是万幸,怎么敢奢求太多。 从部队逃回来后,李阿虎凭着一股信念,终于找到了属于自己的办法。当然,这仅仅只是属于他自己的办法。别人不知道,即使知道也不一定会这么赤裸裸的使用。 情势危急,容不得陈蛋思考,怕骚扰了儿子陈高大的新婚之夜,更怕李阿虎真的把事情抖出来,那时想收场恐怕已经来不及。眼下之际,就是尽快让李阿虎离开,其他问题能拖多久就拖多久。 陈蛋敷衍道:“好好好,什么都好说。你先回去,明天我就给你田地。” 李阿虎毕竟是个屌丝,不懂得白纸黑字,以为做交易就是嘴上答应,得意嚷道:“说话可要算话啊。你,你,你,你们都听到了啊。你们的阿爹,陈蛋,阿蛋叔,亲口说的,要给我李阿虎田地。都不许反悔,不然别怪我翻脸不认人。”转头又对陈高大道,“高大啊,如果老婆干不动,记得叫我来帮忙啊。” 陈高大气得差点晕过去,抡起锄头又要打。李阿虎急忙躲开,嬉皮笑脸道:“力气不小嘛,怎么不用到床上去?把这力气用在使老婆上,你老婆就能爽了。”说完,大笑着大摇大摆离开陈家。 陈高大狠狠把锄头砸到石头上,冒出几颗火星,埋怨道:“阿爹,不是我说你啊。你怎么能答应阿虎这样的要求呢?我使他老母的。” 陈蛋苦笑道:“先把他哄回去再说了。不然这样闹下去是个办法?明天的事明天再说吧。你先回去安慰安慰秀梅,免得寻什么短见。” 陈高大吓了一跳,一个清白女人无端被人偷窥,的确也是奇耻大辱,万一有个想不开怎么办,急急忙忙转身进了房间。其他兄弟几个跟阿爹简单说了几句,也各自回去睡觉。 陈蛋呆呆站在门口不动,心中愁绪翻滚不停。他知道,李阿虎没有开玩笑,从他的笑,他的醉言醉语里,都能看见他欲望的火焰和燃烧的雄心。 “这个夭寿仔,是想翻天了。嗨,悔不当初啊。”陈蛋暗暗骂了一句。 张莲花一直站在陈蛋旁边,问道:“你在碎碎念什么?” 陈蛋没有回答,叹了一口气,转身回房,躺在床上不说话,翻来覆去睡不着。 张莲花关切道:“阿蛋,你到底怎么啦?” 陈蛋叹道:“没有。没什么。赶紧睡吧。” 张莲花道:“你这样翻来翻去,叫我怎么睡得着啊?有事就说事,别这样憋在心里,搞得人心惶惶。” 陈蛋道:“我在想怎么对付李阿虎这个夭寿仔。” 张莲花轻蔑道:“他一个佃农仔,有什么好害怕的?晚上要不是高大的新婚之夜,几个儿子早就把他的腿打断了,还怕他一个夭寿仔不成?” 陈蛋叹了口气道:“恐怕没那么简单啊。” 张莲花道:“你这人也真是的,该烦恼的事不去烦恼,不该烦恼的事倒要想破头壳。李阿虎有什么不好对付的?真正不好对付的是彭钦定。你要是想着对付彭钦定不容易睡不着,那还好一些。你想的却是李阿虎,这是什么道理?” 陈蛋不知道怎么解释,干脆不再说话,把身子转向场外,忍住一动不动。 一夜无话。 翌日一大早,新人洪秀梅起床做饭洗刷,端着茶水呼喊公婆起床吃饭。张莲花从未当过婆婆,从未被人伺候过,一时受宠若惊,乐得眉开眼笑。陈蛋见洪秀梅脸色红润,表情愉悦,看得出昨晚的事对她的影响不大,心中稍稍宽阔,应承着吃了早餐。 张莲花吃完早餐,见陈高大迟迟没有起床,气急不已,直接来到新房床前,一把掀开被子,叫陈高大起床。这一掀不要紧,把床上的陈高大吓得脸色发青,全身发抖。 以前张莲花也经常去掀陈高大的被子,特别是冬天,陈高大赖床不下地,张莲花总是一把掀开他的被子,让他无处遁形,赶紧起床。按道理说,陈高大应该习以为常才是,怎么会害怕。 今天,情况不一样。 昨晚,陈高大进房后,对着洪秀梅好一顿哄。洪秀梅破涕为笑,脸色潮红,模样煞是可人。陈高大看得淫心大动,搂住洪秀梅又要弄。 洪秀梅羞道:“阿娘说,这事不能太频繁,会伤了丈夫的阳气。” 陈高大淫笑道:“你丈夫储存了二十多年的阳气,够用的,一个晚上来十回也够用。” 洪秀梅羞道:“你就吹牛吧,来十回你明天就走不了路的。” 陈高大把洪秀梅按在身下,不分轻重肆意揉捏,喘着粗气道:“我不信,今晚就要干你十回。”说着,直接把硬邦邦的家什捅了进去。 洪秀梅刚刚寻到其中的乐趣,自然欢喜应承,用腿勾住陈高大的屁股,一下一下往上挺身配合他的动作。弄了有一两盏茶功夫,陈高大控不住精关,又泄一次。 洪秀梅略略有些飘飘欲仙的感觉,面带桃花,娇喘不已,妩媚道:“比刚才好了。” 陈高大大受鼓舞,在洪秀梅额头上亲了一口,道:“等一下应该还会更好。” 洪秀梅不明就里,问道:“为什么?” 陈高大笑道:“你阿娘没有教你?” 洪秀梅笑骂道:“哪里要教这么多啊。” 陈高大正色道:“我也不知道的,只是感觉第二次的时间比第一次要久。那第三次肯定比第二次久。第四次肯定比第三次久。” 洪秀梅打断陈高大道:“你真的准备来十次啊?” 陈高大笑道:“那当然。” 最终,陈高大还是说话不算话,弄完五次后,裤裆里的物件再也硬不起来,无趣翻下洪秀梅的身体,倒头呼呼大睡,连衣服都忘记穿。洪秀梅爱怜地看着这个可爱男人,不忍心打扰他睡觉,别便没有催他穿衣。 所以,张莲花掀开被子时,陈高大是全身赤裸的。最要命的是,那根昨晚驰骋沙场的卵鸟,竟然还骄傲地站立着。看那架势,似乎是要把昨晚剩下的五回补上。 张莲花惊呼一声,急忙把被子放下,羞气交加,骂道:“夭寿仔,长这么大了还光屁股睡觉。” 陈高大一听是阿娘的声音,吓得卵鸟迅速软下去,在床上滚了两圈,用被子裹住身体,不情不愿道:“是我不对吗?都结婚成家了,你还来掀我的被子。” 张莲花自觉理亏,没想到儿子已经长大成人,变成别人的男人,心中多少有几分惆怅,忘记了刚才的画面。话说回来,刚才的画面也没什么好记的。自己的儿子,从小看到大,能有什么杂念。要论家什大小,全村男人中,估计不会有人超过陈蛋。陈高大自然也超不过。 张莲花顿了一顿,缓缓转身,边走边道:“嗨,长大了,是大人了。起来吧,一会儿还要去做女婿呢。” 陈高大听出阿娘语气中的惆怅,但想不出其中的原因,也没多想,急忙穿了衣服下床。双脚刚着地,就觉得腿骨不受力,像被抽去筋骨,软绵绵差点跪到地上。 陈高大吃惊不小,想起昨晚洪秀梅说过的话,看来那事虽爽却不能多搞。草草吃了早餐,张莲花帮陈高大收拾好行李,打发他带着洪秀梅回娘家做女婿。 陈高大夫妇刚出家门,陈蛋便急匆匆走出去。 张莲花喊道:“一大早要死到哪里去啊?” 陈蛋道:“我去找找阿虎。” 张莲花骂道:“你这个人,真是没鸟用啊。别人一句烧酒话你就当真了?找他干什么啊?他敢来再来,就打断他的狗腿。” 陈蛋正要回答,一个声音抢先进了二人的耳朵:“阿蛋婶很猛啊,这么大年纪了还能打断狗的腿?不怕被狗干了?” 张莲花一看,李阿虎不知什么时候已经嬉皮笑脸来到面前,气不打一处来,叉腰骂道:“你娘才让狗干呢。你娘就是让狗干也不让你干,你有鸟用吗?七老八十了,连个女人都没使过。有鸟用就回家干你阿娘啊。一大早跑来这里起什么疯?” 李阿虎是个光棍。光棍最怕的是,别人说他没有性经验。其实是有的,至少会有左手和右手。但这些都不足以向外人显摆。总不能说,我昨晚干了两个,一个叫左手,一个叫右手。 李阿虎昨晚回去后,头壳里老想着陈高大和洪秀梅床上的画面,饥渴难耐,辗转反侧,左手右手轮流上阵都解决不了问题,最后郁闷睡去,一大早又起床,准备再来看洪秀梅几眼解解馋。 没想到一来就被人揭开痛处,顿时燃起怒火、欲火、无名之火,不知道哪里来的糊涂劲头,上前两步靠近张莲花,双手按在她的胸脯上,用力捏住两只大奶子。 算上昨天摸的洪秀梅的奶子,这是李阿虎长这么大以来第二次摸奶。当然,小时候吃奶时摸的不能算。李阿虎在心中迅速做了比较,洪秀梅的硬了些,里面好像装着些什么,张莲花的软了些,像两个空袋子。 张莲花错愕不已,加上被捏的疼痛,吓得连连后退,半天没回过神。陈蛋在一旁看得真切,一个年轻男人摸了一个老女人的奶子,那个老女人就是自己的老婆。 陈蛋是一个男人,虽然经历挫折丧失斗志,但他仍然是个男人。是男人,就不可能允许其他男人欺负自己的女人。陈蛋一把拧住李阿虎的衣领,狠狠给了他两个耳光,还有顺带踹了一脚。 张莲花从错愕中醒来,破口大骂:“天杀的啊,你敢摸我的奶?你怎么不去死啊,不早点让王爷收去啊。”边骂边拿了一根木棍对着李阿虎没轻没重大力敲打。 李阿虎懵了,头壳里还在比较洪秀梅和张莲花两个人奶子的差别,还没理清楚同样都是奶子为什么会有不同,就遭到一顿打。于是头壳了换了个新问题来想。 怎么陈蛋也不怕自己了?怎么情况突然就变了?好好好,你们都不怕,那就别怕吧,别怪你阿公我翻脸不认人! 第一百三十九章 李阿虎秘密换尊严 李阿虎是光棍,是无赖,但不是傻子。无赖之所以能够在社会上游刃有余,靠的还是脑子。 陈高大虽然不在家,但是陈远方也已经长大成人,孔武有力。陈三山、陈四海也是青葱少年,初生牛犊不怕虎。他李阿虎再厉害,动起手来也抵不过兄弟几,翻脸动手不太现实。 大家都在气头上,说的话就算是再真再实,也会被认为是气话。气话跟屁话差不多,都是算不得数的话,说了也便说了,没人会放在心上。所以,李阿虎如果在这个时候说出陈蛋的城里的那些事,不但没有人会相信,还会被安上一个污蔑好人的罪名。 一个短短的瞬间,头壳里要理清楚这些复杂关系,也是一件很困难的事。但是,李阿虎做到了。不但做到了,还想到了一个好办法。 李阿虎迅速跳开,先闪过张莲花手中的棍子,嬉皮笑脸道:“阿蛋婶,你也别急。你看,你都那么老了,那两个奶子像两只空布袋,肯定是没有人想摸的。不信你问问阿蛋叔,他肯定也不想摸。让我摸摸,你也可以爽一下。我这也是好心帮你啊。” 张莲花气得差点晕死过去,举起棍子就追。 李阿虎也不躲远,绕着圈圈继续道:“喂喂喂,你这是追我干什么啊?哪里有女人那么不要脸一直追着男人的啊?难道,你这么老了还要跟我跑?你要是真想,我勉强也是可以接受的,反正天一黑也看不清脸面,照样可以弄你。” 张莲花气得直跺脚,又不好意思再追,干脆把手中的棍子扔向李阿虎,叉腰骂道:“你这个夭寿仔,嘴巴是不是吃屎了,讲出来的话都这么臭。要弄回家弄你老母去啊。” 李阿虎灵巧躲过飞来的木棍,笑嘻嘻道:“我就想弄你。这样,我现在也没工夫跟你们折腾了,还有正事要做。你晚上给我留个门啊。天一黑我就来弄你。”说完,笑哈哈转身走了。 张莲花对着他的背影啜了一口浓痰,骂道:“你敢来吗?你要敢来我就剁了你的卵鸟回去给你阿娘吃。再闹啊,有本事继续闹啊。怕就说怕,跑就说跑,还正事呢。你李阿虎要是有正事可以做,天就要下红雨了。”骂完,仍不解气,拿起一把扫帚对着李阿虎拼命扫。 陈蛋忧心忡忡,认为李阿虎不可能就这么简单而去,不知又要闹出什么鬼把戏,一时也理不出个头绪,只能兵来将挡水来土掩。 一般敢说兵来将挡水来土掩的人,心中都会有一些把握。所谓艺高人胆大,才能以不变应万变。陈蛋心中一点把握都没有,说兵来将挡水来土掩,只不过是权宜之计。说白点,就只能等着任人宰割了。 又或者,可以直接一点。像一头即将被宰杀的大肥猪,主动走到主人面前,问问你家今天需要那一块肉,先割去吧,别弄死我。这个想法有点可笑,如果主人今天想吃猪心呢。 陈蛋没想到这一节,只想到主人可能只想吃点猪腿肉。于是,决定去找主人。眼下,这个主人就是李阿虎。因为,全村只有李阿虎知道陈蛋在城里干下的事。 张莲花见陈蛋脸色阴晴不定,一言不发,顿时把心中未发泄完的怒气转移到陈蛋身上,骂道:“你还有鸟用吗?流氓无赖都欺负到头上来了,你还忍忍忍,忍个什么啊?等别人把你的老婆使了你再去忍吧。” 陈蛋头壳疼得厉害,无心理会,仍旧一言不发。张莲花最气看见陈蛋窝窝囊囊畏畏缩缩的模样,每次看见,心中无明业火便蹭蹭往上冒,恨不能一口吞了这个没鸟用的男人,这次干脆挥起手掌,狠狠给了陈蛋一个耳光。 右手手掌刚刚接触陈蛋左边脸颊时,张莲花就后悔了。用什么工具打不好,好死不死要用手掌打。被扇巴掌对于男人来说,是最大的耻辱,尤其是被女人扇巴掌。 张莲花意识到了,但已经来不及了。一个巴掌结结实实落在陈蛋的左边脸颊上,不一会儿浮出四道血痕。 为什么是四道?通常小说里都写五道,那都是骗人的。不信你试试,大拇指一般打不上力,怎么能打出五道血痕来?除非对方的脸特别大,让你的小手掌全部印在上面。 好吧,就这四道血痕就够陈蛋受的了。就算是没有血痕,也够陈蛋受。因为,几个儿女都在边上看着。张莲花打完,彻底傻了,愣愣站着,不知道接下去该怎么办? 陈蛋摸了摸脸颊,心中冰冷,像是天上突然下了一阵冰冷的雨,浇个透心凉,抬眼疑惑地看着张莲花,那意思是想问,你干嘛打我?张莲花心中虽然愧疚,但一时还没从愤怒中完全过渡回来,眼里还是愤怒的火焰。 陈蛋瞄了一眼,就看到张莲花的怒火,知道这个女人在怪自己懦弱。可是,女人啊我的女人,你知道我为什么懦弱吗?我不能告诉你啊。我要是告诉你了,你承受的何止是愤怒,还会有绝望,生气,伤心,甚至还会闹个上吊自尽什么的。我想告诉你我有罪,可是告诉完会怎么样呢?我还能继续在这里站下去吗?你们还能像现在这样对我吗?所以,我不能说啊,我不能反抗啊,我就是一只任人宰割的老公猪啊。想到这些,陈蛋突然泪流满面,转身颓丧走开。 张莲花瞄见了陈蛋的眼泪,心中愧疚立即占据主要阵地,想说对不起我不是故意的,却又说不出口,心想让他去吧,晚上回来再好好安慰他。 陈蛋走了几步,见无人相劝,以为张莲花怒火难消,便继续往前走。但是,要走去哪里呢?也没个方向。对,去找李阿虎。让他给个痛快的吧,别这样一天两天就来消遣一次,该割肉就割肉,该挖心就挖心。不然,长此以往,日子还怎么过?无非就想用这个捞点便宜嘛,那就给你便宜。 打定主意,陈蛋心中多少有点底,折身去墓地寻找李阿虎。李阿虎却没回墓地,而是去了彭钦定家。 刚才说了,李阿虎不傻,但是却极其自尊。穷人都这样,很自卑,很爱面子,什么都可以不要,就是不能被人看不起。李阿虎经常被人看不起,所以心中充满压抑。 现在,好不容易握住了陈蛋的把柄,在陈家人面前自然要耀武扬威。没想到,陈家人也敢对自己不敬?好好好,看我怎么弄死你们。 平静下来的李阿虎,想到了彭钦定。坏话从自己嘴里说出来,肯定没有人相信,如果是从保长彭钦定的嘴里说出来,那可就不一样了。 对,这对彭钦定来说也是个千载难逢的机会,他不是早就想弄死陈蛋?以前怎么也弄不死他,是因为少了一个合理的借口。现在,不是有了吗?想到这一节,李阿虎又找到了自信,因为他现在手中握着彭钦定想要的物件。 到了彭家,李阿虎大摇大摆走到彭钦定面前,露出得意的笑。彭钦定当年把李阿虎打发去看守墓地,主要就是不喜欢这个吊儿郎当的流氓仔,多少有点过河拆桥的意思,认为他没什么利用价值,也没再去关心他的死活,见到李阿虎笑嘻嘻站在面前,心里反感,没好气道:“这是你家?敢这样登门入户。” 李阿虎笑道:“有哪里我不敢去的?就是天王老子家我想去也照样去。” 彭钦定懒得理会李阿虎,骂道:“那你给我死去天王老子家,别在这里碍眼。” 李阿虎笑道:“我今天来不是碍眼的,是要跟你做一桩买卖。” 彭钦定道:“你能有什么买卖跟我做?你能做得起吗?先给我拿出十块大洋看看?” 李阿虎道:“大洋我没有,但是我手上有一件宝贝,可以帮你除去眼中钉肉中刺。” 彭钦定头壳里立即闪现出陈蛋的影子,嘴上却道:“我是保长,对谁都好着呢,能有什么眼中钉肉中刺,要说有,那就是你。你再不走,我现在就把你除了。” 李阿虎看不出彭钦定眼中的期待,大失所望,以为此路不通,叹道:“干你老母的,我以为你是个敢作敢当的英雄,没想到也是狗熊。也行,懒得跟你废话。我就不信,没有你我自己就弄不死陈蛋。” 彭钦定一听陈蛋二字,心里打了个哆嗦,说不清是紧张还是激动,急忙喊道:“夭寿仔,你说什么?” 李阿虎懒懒道:“我说什么关你什么事?” 彭钦定露出难以察觉的笑容道:“你以为凭你小子能干成什么事?你说话,在这个村子里还比不上我放的屁。你要是把一些要紧的话在村子里随便乱讲,闹不好没两下就被人打死了。” 李阿虎道:“那又怎么样?有什么办法呢?谁让我是个不起眼的小角色,空握着别人的把柄也没地方用啊。软的不行,我不能来硬的吗?我先去把陈蛋弄死,再把她老婆干了,哼。不就是个同归于尽嘛,十八年后还是一条好汉。” 彭钦定笑道:“你去嘛。别说你单挑不一定能赢陈蛋,还没开始挑你就被他那几个儿子打死了。还来硬的。谁跟你同归于尽,只是能你自己去死。” 李阿虎一想也是,便垂头丧气,什么话也不说。 彭钦定问道:“你手上有什么把柄?” 李阿虎心中一亮,知道彭钦定感兴趣了,大喜过望,笑道:“要是没有十足的把柄,我敢来找你吗?我早就知道你想弄死陈蛋,正好我也想,咱们俩合伙,一定能搞死他。” 彭钦定向来不屑与李阿虎之流为伍,但是事情一旦涉及陈蛋,别说为伍就是当朋友也愿意,便倒了一杯茶给李阿虎,笑呵呵道:“来来来,先喝杯茶,慢慢说。” 第一百四十章 彭保长设计套连庆 李阿虎如此这般与彭钦定说了一通。彭钦定听得手舞足蹈欢喜雀跃,动情处甚至拍手称快哈哈大笑。 讲完,李阿虎神秘兮兮道:“怎么样?” 彭钦定心情难以平静,激动难耐道:“很好,很好。” 李阿虎道:“我就知道你会感兴趣。那还等什么,现在就去弄死他吧。” 彭钦定停住笑,迟疑道:“不行,口说无凭。谁都知道我彭钦定和陈蛋有仇,手上没点证据,去了反倒让他倒打一耙,吃力不讨好。” 李阿虎道:“那要怎么办?” 彭钦定想了想道:“你还能找到那个什么刘阿肥吗?只要能把他请来,别说他陈蛋无从抵赖。就算是他抵赖了,也不用理会他。” 李阿虎一听刘阿肥三个字就来气,也觉得丢脸,因为他略去了被扒光衣服的一节没讲,自然不会想再见到这个鸟人。 彭钦定见李阿虎迟疑不答,问道:“怎么,这些都是你这个夭寿仔瞎编出来的?” 李阿虎急道:“我能编得这么真切吗?” 彭钦定道:“也是,编也编不得这么离奇真切。啧啧啧,想不到兰轩会是这样的女人啊。” 李阿虎道:“对,我也想不到。平常看,还斯斯文文的样子,内地里骚成这样。” 彭钦定若有所思,想起以前也曾经调戏过兰轩。一日去黑铁家询问春耕的情况,只有兰轩在家,彭钦定有意无意说了一些调笑的话。兰轩都不搭茬,彭钦定觉得无趣,干脆动手去摸兰轩的奶子。兰轩紧急躲开,义正言辞拒绝,还大义凛然地臭骂了彭钦定一顿。 这不是妆模作样是什么?彭钦定心中暗骂。还与陈蛋疯到城里去,与我彭钦定就不能给个暧昧眼神?陈蛋有什么好的?一个不思进取没有头脑的软弱男人。 看来,长得好一些的女人,眼睛都是被屎糊住的。张莲花是这样,兰轩也是这样,说不定还有其他女人,这一时半会儿还不得而知。 李阿虎见彭钦定想得入神,以为他也找不到办法,叹道:“难道这些把柄还不足以弄死陈蛋?” 彭钦定伸出手掌,做了一个向下按的动作,示意李阿虎不要讲话。 李阿虎哪里按得住,念道:“早知道你也没办法,我就直接去闹了,还要来看你脸色?” 彭钦定骂道:“使你老母,叫你先别说话你就先别说话。” 李阿虎以为自己得到了尊重,没想到还是被呼来喝去,顿时火气上冒,反骂道:“我才使你老母啊。” 彭钦定怕李阿虎翻脸瞎闹腾,叹道:“看你这脾气,看你这脾气。我是在骂你吗?我这是感叹,懂吗?” 李阿虎稍稍缓和道:“感叹就感叹,你说使我老母干什么啊?” 彭钦定笑道:“你老母那么老那么丑,我能使得下去吗?说正事。就现在你知道的这些事情,要是有十足的证据,肯定就能让陈蛋颜面扫地,让他在石头村再也没有翻身的机会。可是,你却找不到证据。” 李阿虎想了想道:“有,还有人可以作证。” 彭钦定急道:“谁?快说。” 李阿虎道:“你儿子有才先生和阿庆叔的女儿阿欢。不过,不过他们两个好像不让我说起这个事情,看样子是要帮陈蛋保密。” 彭钦定听到连欢的名字,一时忘记陈蛋的事,追问:“你们找到连欢了?” 李阿虎点头道:“是啊,本来打算回家了。在回家的路上遇见的。现在,有才先生和阿欢留在城里,说是要赈灾救人,没有直接跟我回来。我这算是先回来报信的。” 彭钦定骂道:“干你老母啊,你去报信了吗?你都把这个信忘到哪里去了。” 李阿虎一拍脑袋,自责道:“对啊,回来刚好遇到陈高大的婚礼,竟把这个事给忘了,该死该死。” 彭钦定道:“现在去报信也好,正好把陈蛋这个事也跟阿庆说说。” 李阿虎疑惑道:“这个能告诉他吗?” 彭钦定道:“怎么不行?阿庆是我交心交底的兄弟人,不告诉他要告诉谁?跟他讲了,他也可以一起跳出来说,到时候有彭连两大家的意见,村里还有谁会不信?” 李阿虎拍手称是。二人急匆匆去找连庆。 自从张秀娥死后,连庆一直深居简出,专心打理家务。连家虽然人丁稀疏,但是家产却不停上扬,稳稳走在石头村前列,也是一户说一不二名声显赫的人家。 连庆心中最牵挂的无非三个人,一个是老婆张秀娥,已经死了,一个是大儿子连胜利,生死不明,一个是女儿连欢,一样生死不明。整天闲下来就想这三个人,想得一团浆糊,全没有个头绪。 前一阵子听说了连欢的消息,彭有才和李阿虎急急忙忙去找了。结果,李阿虎回来了,却只字未提城里的事。那个吊儿郎当的死夭寿,看来并没有把这个事情记在心上,只能盼着彭有才早点回来,能捎回个好消息。 正想着,彭钦定带着李阿虎推门而入,焦急大喊:“阿庆,阿庆在吗?” 连庆听出是彭钦定的声音,不敢怠慢,急忙出来相迎,笑道:“保长今天怎么有空来呢?” 彭钦定客气道:“别保长不保长的,你们兄弟人,能叫一声兄弟就是最大的福分了。” 连庆改口道:“钦定兄弟,这样急匆匆是要干什么?” 彭钦定把李阿虎拉到前面,笑道:“这不,来给你报喜的。” 李阿虎乖巧接道:“是啊阿庆叔,给您报喜来了。我在城里遇见阿欢了。” 连庆一听连欢二字,激动得老泪纵横,紧紧抓住李阿虎的肩膀,摇晃道:“你说什么。你说什么?” 李阿虎道:“我说,我在城里看见阿欢了。她还好好地活着,现在正和有才先生在城里赈灾救人呢。” 连庆眼泪溢出眼眶,仰天长叹道:“秀娥啊,你听到没有,阿欢她还活着,还好好地活着呢。”说完,蹲着地上,双手抱着脑袋,嚎啕大哭,像是要把这几年来的压抑全部倾吐出来。 彭钦定走过去拍了拍连庆的背,笑道:“活着就好,活着就好,这是好事,怎么能伤心成这样呢?” 连庆自觉失礼,忙擦掉眼泪,破涕为笑道:“阿虎啊,这次真的是辛苦你了,还有有才。等他们回来后,我再好好犒劳你们。哦,对了,阿欢会回来吗?” 李阿虎道:“会,说是等县城里的难民有人管了,她就会和有才先生一起回来学堂教书。” 连庆连连点头道:“好啊好啊。” 李阿虎又道:“看那个样子,有才先生和阿欢好像有点那个哦。” 彭钦定笑骂道:“使你老母啊,有话就直接说,要你这样拐弯抹角?” 李阿虎道:“他们好像很情投意合呢。” 彭钦定心中大喜,儿子彭有才已经三十好几了,不管喜欢上那个女人都是好事,更别说是连家大女儿连欢,笑呵呵道:“真的?那可好啊。阿庆兄弟,这事你可不要反对啊。” 连庆笑道:“孩子们的事,我反对什么呢啊。要是真的能找到有才这样的后生家,也是我连家的福分啊。” 两个人执手大笑,俨然忘记谈话的目的。 李阿虎看得着急,插道:“钦定叔,说正事,说正事。” 彭钦定道:“还有什么事比阿欢回家更重要的事?” 李阿虎道:“有啊,阿蛋叔的事啊。” 彭钦定瞪了李阿虎一眼,让他不要说话。李阿虎领会了彭钦定的眼色,撅着嘴巴,把说一半的话吞回肚子,看两个老男人叽里呱啦说个没完。 聊了一阵,彭钦定话锋一转道:“阿庆兄弟啊,要是胜利和阿欢当时没有去城里读什么书,你连家现在可就是村里的第一大户啊。不管从哪方面来说都是,也不会弄得秀娥最后含恨而终。” 连庆叹道:“有什么办法呢,儿女大了就不能全由父母了。” 彭钦定道:“话也不能这么说,你看我们这代人,老了都还得听父母的呢。他们啊,就是读了那几年的破书,让书本给教坏了。” 连庆道:“是呢,是呢。” 彭钦定道:“所以啊,当初陈蛋要弄那个学堂,就是个错误的决定。” 连庆道:“有什么办法呢,他是第一个到这里来的人,又是保长,那时候能不听他的吗?” 彭钦定道:“是啊,那时候他一言九鼎,完全就是个霸王。你看你看,他都把你家祸害成什么样了。” 连庆听到祸害两个字,首先想到的不是儿女去念书的事,而是想到陈蛋与张秀娥的奸情,心底那块不愿去触碰的角落又被戳了一下,疼得直皱眉头。 彭钦定继续道:“这个陈蛋啊,也不是个什么好鸟,人前一套,人后一套。前一阵,他不是卖给我一块田地,拿着一大笔钱说是去做买卖。你猜他干什么去了?” 连庆茫然摇头。彭钦定捅了捅李阿虎。李阿虎心领神会,立刻像竹筒倒豆子,一五一十把在城里听到的事全都说出来。 连庆听得目瞪口呆,疑惑道:“这是真的吗?” 李阿虎道:“千真万确,这样的事,我哪里敢乱说。” 连庆想起陈蛋和张秀娥的奸情,认定陈蛋就是个精虫充脑的淫棍,与兰轩发生奸情也是常理之中,怒道:“这个人面兽心的物件,我早就想揭穿他了。以为他能知错就改,没想到死性不改啊,还害死了兰轩。这就是一个该被抓去千刀万剐的死刑犯。” 彭钦定心细,听出连庆话中有话,问道:“怎么,你早知道陈蛋的事了?” 连庆欲言又止,但是一个事情在心中发酵了十来年,始终难以说得出口,憋得也难受。 事情,最怕的是时间。眼前发生的叫事故,过一段时间以后就变成故事。故事,就是谁都可以将的事,不管是不是发生在自己身上。 连庆看了看彭钦定,又看了看李阿虎,长长叹了一口气,讲起了藏在心中的那个关于张秀娥与陈蛋的故事。 第一百四十一章 彭连预谋公审陈蛋 故事,就是过去的事,说是就是不是也是,说不是就不是是也不是。就像一个死去的人,他不可能从棺材里爬出来跟你辩论。要是真爬出来了,保准你跟他一同进棺材。 这都是老人哄骗小孩的手段。夜里,孩子不睡觉。老人就说,快点睡觉,不然坏人要来了。口味重点一点的老人会说,不然会被鬼抓去。鬼,大概就是躺在棺材里的死人。 这些都是题外话,要说的是“故事”这两个字。因为死无对证,所以可以任意美化粉饰,也可以任意丑化扭曲。关于别人的故事,大部分人喜欢丑化扭曲。关于自己的故事,所有人都喜欢美化粉饰。 连庆不是圣人,加上张秀娥的故事并不能让他脸上有光,不美化粉饰就会伤到连庆的脸面,就会变成连庆魅力不够,导致老婆红杏出墙,跟陈蛋野合。 粉饰以后,就成了陈蛋强行骚扰,张秀娥迫于陈蛋淫威半推半就从了陈蛋,事发之后以死谢罪。这样一来,错都在陈蛋,万恶的陈蛋。 彭钦定听完,握紧拳头狠狠砸了一下桌面,怒喝:“干他老母的陈蛋,没想到啊没想到,人面兽心。阿庆啊,不是我说你。你一个大男人,怎么能忍受得住?怎么能忍他这么多年?” 李阿虎叉腰站立,破口大骂道:“啧啧啧,这还是人吗?放着家里年轻的老婆不干,跑到别人家去干老女人。这,这是他老母的什么变态心理?老女人有什么好干的,干瘪瘪的,手感会好?下面还能出水?” 彭钦定见他越说越离谱,喝道:“说什么呢,瞎说什么呢?” 李阿虎义正言辞道:“我说错了吗?阿庆叔都几岁了,阿庆婶还能年轻?不是老女人是什么?” 彭钦定道:“陈蛋弄秀娥的时候,秀娥才几岁你知道吗?怎么就老女人?你以为是他现在来弄啊?” 李阿虎一拍脑袋道:“对啊,阿庆婶都死多久了。陈蛋要是现在干,那不是得去棺材里挖出来干?这是奸尸啊,啧啧,罪加一等!不对,也不能算尸体了,现在就是一堆白骨。白骨,啧啧,怎么干进去?” 彭钦定骂道:“就你这样的人会去奸尸,天天跟些尸体在一起。谁会像你?” 李阿虎急道:“我没有啊,我保证我没有。我要是有,就全家死绝。我虽然是看墓地的,但绝对不可能干出这种事。” 连庆本来是把故事讲得惨兮兮的,以为二人听后会义愤填膺,齐声声讨陈蛋。没想到,二人义愤填膺了,却讨论起干老女人奸尸等等鸟事,气得咬牙切齿,喝道:“你们恶不恶心?这是在说事情吗?都给我滚。” 彭钦定回过神,狠狠拍了一下李阿虎的后脑勺,陪笑道:“使他老母的,差点被他带到沟里去。阿庆兄弟啊,没想到你这几年心中这么苦啊。这事要是换成我,早就把他陈蛋弄死了。就算是弄不死,也要同归于尽,不能就这样便宜了他。” 连庆平息怒火,看了看彭钦定,叹道:“我知道,你是在笑我没本事,笑我没志气。有什么办法呢?那个时候,陈蛋比谁都厉害,说一不二,谁能弄得过他?” 彭钦定想了想,叹道:“也是,那会儿咱们都还没站稳脚跟。可是,胜利带兵回来的时候,你怎么没抓住机会啊?” 连庆道:“怎么没抓住机会?没抓住机会,陈蛋会被吊起来?他家的地能跑到我家来?只是可惜啊,胜利没有多住上一段时间。” 彭钦定道:“对,要是再住一段时间,早就把陈蛋弄死了,这个仇也早就报了。”连庆唉声叹气,不再说话。 彭钦定道:“没事,人在做天在看,他陈蛋做下这么多伤天害理的事,就算我们能放过他,老天也不会放过他。你看,这次他不是露出马脚了?光是变卖田地抽乌烟,在城里当乞丐,害死兰轩,这几件事就够他受的了。我倒要看看,他还有什么话好说?” 李阿虎道:“对,看他有什么话好说。肯定是没什么说的了。要是换成我,立刻找一块豆腐一头撞上去,死掉算了。” 连庆冷冷道:“不,不能让他简简单单地自尽。要让他受尽折磨,让全村老少都看见他的嘴脸,看看他们尊重了大半辈子的开村始祖是什么样的人。” 彭钦定笑道:“对,开一个村民大会,公审陈蛋。” 连庆握紧拳头,狠狠捶了一下桌面,震得满桌杯盏铿锵乱响,一字一顿道:“对,公审陈蛋!” 李阿虎一听,激动得手舞足蹈,好像一场精彩的大戏就要上演。 彭钦定冷静道:“这事还得从长计议。眼下,都是我们口头说的话,没有十足的证据,不能保证一下子弄倒陈蛋,搞不好还会被他反咬一口。” 李阿虎插道:“怎么算没有证据?城里的事是我亲耳听说的,强奸阿庆婶的事是阿庆叔亲眼看到的。” 彭钦定骂道:“使你老母,能不能不要一口一个强奸的啊?不懂得考虑你阿庆叔的感受吗?” 李阿虎委屈道:“不说强奸说什么?说陈蛋使阿庆婶?还是说陈蛋干阿庆婶?” 彭钦定骂道:“夭寿仔,从你的狗嘴里出来没一句好听的。”转头又对连庆道,“阿庆你别跟他一般见识。秀娥的事,其实全村也知道一些,但是后来被陈蛋描述成了偷鸡的小事。这个事,我看直接当面对峙就能出结论,不怕他不认。城里的事,我们都只是听说,但是要打听也容易,就是进城去走一遭,最好能把那个刘阿肥请来,就不怕他陈蛋抵赖了。” 李阿虎头摇得像波浪鼓,急道:“不行不行,不能再去了,来不及啊。有才先生和阿欢都不让再提这件事,等他们一回来,肯定就会帮着陈蛋说好话,那时候就没人相信我们了。” 连庆问:“阿欢不想提这事?为什么?” 李阿虎道:“不知道啊,好像是说陈蛋对这个村子贡献大,不能伤害他什么的。” 连庆怒道:“杀母之仇不报,还帮仇人说话,这是什么道理?” 彭钦定想了想道:“这件事拖下去,对陈蛋肯定有利,还是要速战速决。眼下,还有一个人可以用。” 连庆道:“谁?怎么用?” 彭钦定道:“黑铁,陈天赐。你们想想看,黑铁对兰轩那是百依百顺,疼爱得像手心里的宝贝。要是他知道兰轩跟陈蛋跑了,而且被陈蛋害死了,他会怎么样?” 李阿虎道:“肯定会跟陈蛋拼命!” 彭钦定道:“对,黑铁肯定会豁出去和陈蛋大闹一场。等事情闹大了,全村都知道陈蛋和兰轩的丑事,我们再出面,把当年陈蛋强奸秀娥的事情抖出来,这样陈蛋就无处可逃了。” 李阿虎道:“钦定叔,你也说强奸了。” 彭钦定骂道:“你老母的,听话能不能只听重点?” 李阿虎撅嘴道:“你说就听重点,我说就听不重点。” 连庆没有理会李阿虎,沉吟道:“那,怎么让黑铁知道这个事呢?我们两个谁去讲都不好啊。” 彭钦定沉思道:“这是个问题。黑铁跟陈蛋情同兄弟,要没个真凭实据,还真难。” 三个人闷头苦想,终于想出一个办法,编出一个让三个人都相信的理由。 彭钦定用鸡血写了一张遗书,内容是:“天赐,我对不起你。我被陈蛋骗了,没脸再回去见你。永别了。兰轩。”将遗书交给李阿虎,让他交给黑铁,就说是从城里带回来的,并告诉黑铁陈蛋把兰轩骗到城里,给她抽乌烟,又把她卖到妓院做鸡。兰轩不堪忍受侮辱,留下一封血书就自杀了。 李阿虎照着彭连二人编好的话,来来回回说了好几遍,连自己都相信了这个故事,才拿了血书就去找黑铁。 黑铁是一个老实巴交的农民,能遇到兰轩这样的女人是他一生最大的福分,做梦都感谢老天做美,更感谢陈蛋做媒。要是没有陈蛋,儿子陈乐乐早就葬身土匪窝,怎么还能有一个温暖的家庭。所以,陈蛋说兰轩死了,兰轩肯定就是死了,就算是陈蛋亲手把兰轩杀了,那也就杀了,不能跟他记仇。 彭钦定、连庆、李阿虎当然想不到这一点。就是黑铁的死忠。黑铁是一个老实巴交的农民,也是一个充满义气的男人。陈蛋对黑铁有救命之恩,黑铁就认定自己的命也是陈蛋的,一辈子都听他的。 饶是这样,李阿虎把血书交给黑铁时,黑铁还是被镇住了。他不相信这个故事。但是陈蛋说的故事,显然更加离谱。说兰轩死了,为什么还说不用去寻找她的尸首?说兰轩回老家,为什么陈蛋去县城做买卖会这么清楚? 但是,要相信李阿虎的故事是真的吗?黑铁不认识字,也分不出人血和鸡血的区别。是个人,遇到悲惨的故事,看到可怕的血书,都会有先入为主的代入感,都会觉得这事十有八九是真的。 黑铁被镇住了。陈蛋啊陈蛋,你怎么能干出这样的事呢?你怎么能?你想要兰轩,直接跟我说啊。兄弟如手足,女人如衣服。你是我的恩人,再好衣服我都可以让给你啊。咳。 李阿虎见黑铁脸上阴晴不定,知道他已经相信了这个故事,接下去就只要隔山观虎斗了,便丢下几句同情的话,忍住笑离开黑铁家。 黑铁抱着脑袋,蹲在墙角,一两个时辰没有动弹一下。陈乐乐从地里回来,见阿爹蹲在墙角,以为生病了,急忙过去搀扶。 黑铁双眼通红看着陈乐乐,一字一句问道:“乐乐,如果有人有恩于我们,我们应该怎么办?” 陈乐乐不假思索道:“报恩啊。你不是天天教我,滴水之恩要涌泉相报吗?” 黑铁点了点头,又问:“如果有人有仇于我们,要怎么办?” 陈乐乐道:“阿爹你是怎么啦?你平常不是教我不要跟别人计较吗?给别人吐一口痰,擦掉走开就行啊。” 黑铁长长叹了一口气,好像做了一个巨大无比的决定,道:“是啊,是啊,擦掉就是了。” 陈乐乐问:“阿爹,你没事吧。” 黑铁道:“刚才有事,现在好了。你自己做饭吃啊,我要去找一下你阿蛋叔。” 第一百四十二章 落魄保长重提旧事 黑铁去了陈家,没找到陈蛋,只是跟张莲花不咸不淡地闲聊几句。黑铁本来想把这事告诉张莲花,又怕张莲花承受不住,闹得不可开交,影响了陈蛋的决策。所以,黑铁虽然是个老实巴交的农民,但并不傻。 张莲花见黑铁忧心忡忡,以为家里出了什么事,或者是没粮食开锅,心里多少还有几分抵触,也不愿意多问,任由他离开。要是她知道黑铁手中握着如此重大的秘密,肯定会把他当大爷一样供奉起来。只可惜,等她知道的时候已经晚了。 陈蛋从家里出来后,心中也做了个决定,就是跟李阿虎做个了断,看他要什么就一口气给他,省得三天两头来闹腾。最多就是要点田地嘛,还还能有什么大出息? 所谓智者千虑必有一失。陈蛋对李阿虎的认识还是不够,把他想成一个谦谦君子了。李阿虎是一个无赖。无赖就是不讲道理的人。他的乐趣就在于三天两头来闹一闹,不闹心里就不爽,怎么可能给个什么干脆的了断。 当然,陈蛋也做了一个最坏最坏的打算。如果李阿虎把城里的事都散布出去了,就这样按最坏的路去走。最坏的路呵,最坏的路,能迈得出那一步吗? 边走边想,没多久就到了李阿虎看守的墓地,却没见到李阿虎的人。陈蛋隐隐觉得有些不对。李阿虎负责看守墓地,应该天天都在墓地,这几天除了能跑到家里去闹腾,还能去哪里? 陈蛋坐在李阿虎的茅草屋门口等了一阵,还是不见人,心中不祥的预感更加浓烈,一颗心被压得慌乱紧张,所有的事情都毫无头绪,像一团乱麻,越牵扯越纠结。 又坐了一阵,仍旧不见李阿虎,陈蛋失去了耐心,站起身用力跺了跺脚,长长叹了一口气,漫无目的四处瞎逛。身后突然有人喊:“阿蛋兄弟。” 陈蛋回头一看,是黑铁。自从交代完兰轩的事情后,陈蛋很少再单独与黑铁见面。心中的愧疚和尴尬挥之不去,见了面也不知道说些什么,还不如干脆不见。不见就能不想,不想就能不怨。 黑铁几个大步赶上陈蛋,想要说话,又吞了回去,眼神哀怨纠结,像个受了伤害的小男孩。 陈蛋没有正眼看黑铁,淡淡问了一句:“有事?” 黑铁吐了口气,像是下了很大的决心,低声道:“这里不是说话的地方。如果你相信我,就到我家去吧。” 陈蛋心里一沉,知道肯定发生了什么大事,不然黑铁不会这样说话,匆匆忙忙点了头,跟着黑铁回家。 一进家门,黑铁把陈蛋让进去,反手把门关紧。陈蛋心脏乱跳,知道是有不好的事情发生,一时也料不准是什么事。如果是跟兰轩的事情败露,黑铁不应该是这样的反应,而应该要死要活,穷追猛打。那会是什么事? 黑铁搬了椅子,让陈蛋坐定,从怀里掏出那张血书递给陈蛋。陈蛋不识字,但知道那是血书,本能问道:“谁的血书?” 黑铁哽咽道:“你不知道?” 陈蛋一头雾水道:“不知道。我不识字你也不是不知道啊。” 黑铁颤抖道:“是兰轩的。” 陈蛋大吃一惊,强忍住心中畏惧,生硬道:“怎么可能?写的什么?” 黑铁抬起头,让眼泪在眼眶里打转,硬不让它流下来,深呼吸道:“说对不起我,她被你骗了。” 陈蛋整个人彻底凉了,像掉进了万丈深渊里的万年冰窖,冰冷直刺左右心房,扼住心血管,堵住血液循环的道路。 黑铁扫了一眼陈蛋的表情,一切就都摆在眼前了。要是没影的事,按陈蛋的性格,早就暴跳如雷了。陈蛋没说话,陈蛋颤抖,就说明事情的真的。事情是真的。天公啊,是真的啊。 黑铁用力咬住嘴唇,颤抖道:“那就是说,这事是真的?” 陈蛋控制不住自己的身体,两条腿抖得厉害,好像不是害怕,更像是一个人被活生生剥了皮,刺痛的颤抖,想说话,却只能听见牙齿打架的声音。 黑铁自言自语,冷冷道:“呵呵,那就是真的了。那就是真的了。” 陈蛋强按住颤抖,从牙齿缝了挤出几个字:“不是你想的那样的,不是的。” 黑铁看着冷汗直冒的陈蛋,突然觉得有几分愧疚。怎么可以让救命恩人受这样的折磨?可是,恩人啊,你怎么可以让我受这样的折磨? 陈蛋依旧挺不住颤抖,语言里带着哭腔:“黑,黑铁,是我对不起你,是我,都是我。” 黑铁不想看到陈蛋哭。在他心中,陈蛋是神。神怎么可以哭?怎么可以让神哭?就算是让自己哭千次万次,也绝对不能让神哭出半声。 “我没有怪你。我要是怪你,就不会把你请来了。”黑铁终于松了口。 陈蛋却无法放开自己。就像一个其丑无比的女人,天天带着面具生活,突然有一天面具被人揭下。那样的纠结,无关别人的评判,而是内心深处难以抚平的自责和创伤。 黑铁颤抖道:“兰轩是你给我的,把她还给你也是应该的。我不怪你,真的不怪你。可是,你想要,为什么不直接跟我说呢?我会还给你的,一定会的啊。” 陈蛋摇头不说话,眼里心里满满都是兰轩的模样,挥之不去的是兰轩跳入护城河时的眼神。是啊,该来的总是会来。天作孽犹可恕,自作孽不可活。还能怎么样呢?还能逃避吗?都说了吧,都说了吧。 陈蛋缓缓张开嘴巴,像是在跟黑铁说话,又像是自言自语:“兰轩说,他对不起你。其实,是我对不起你。在我失意的时候,是兰轩安慰我,陪我疯狂,最后……” 陈蛋断断续续把跟兰轩的事说了个明白。换做其他人,仍会怀疑故事的真实性,但是黑铁不会。黑铁非但不怀疑,还觉得是兰轩害了陈蛋,给了他鸦片,让他沉溺其中。 兰轩有鸦片,黑铁是知道的。一次,黑铁半夜肚子痛得死去活来,兰轩就拿出一小丝鸦片泡茶给黑铁喝下,腹痛很快就好。可是兰轩她,咳,糊涂啊,怎么能把那东西弄给陈蛋去抽呢?这是会上瘾的啊。 黑铁猛拍脑门,一副苦大仇深的模样。陈蛋只道是黑铁记恨自己,又不敢直接发泄,拿过黑铁的手掌,往自己脸上打。 黑铁抽回手掌,狠狠打在自己脸上,跪在陈蛋面前,哭道:“阿蛋兄弟啊,是我们家害苦了你啊。要是没有兰轩给你出这个馊主意,你也不用卖田卖地当乞丐。你一个堂堂的保长,怎么可以去当乞丐?那样受多大的委屈和苦难啊,不应该啊,不应该啊。都怪兰轩,我在这里代她给你谢罪了啊。”说完,磕头如捣蒜。 陈蛋拉起黑铁,愧疚道:“怪不得她,更怪不得你,只能怪我。千错万错都是我的错。在苦难面前,我没有意志,控制不好自己,才会弄到现在一蹶不振,墙倒众人推,连个李阿虎都敢在我头上拉屎拉尿。” 黑铁警觉道:“对,就是李阿虎来告诉我的。这血书也是李阿虎给我的。阿蛋兄弟啊,你可要小心啊。真不知道这个夭寿仔能干出什么事情来。” 陈蛋仔仔细细看着血书,字迹工整,落笔有力,虽然看不懂上面写的是什么,但绝对能肯定那字不是李阿虎写的。李阿虎学堂没去几日,自己的名字都写不清楚,怎么能写出这样苍劲有力的字?陈蛋心中不祥的预感更浓,一时也理不清头绪。 黑铁关切道:“阿蛋兄弟,有什么要我帮忙的你尽管说。要不,我直接去把李阿虎教训一顿,看他以后还敢不敢找死。” 陈蛋叹道:“天赐啊,我这辈子最对不起的人,恐怕就是你了。你,怎么还能这样对我?” 黑铁道:“阿蛋兄弟,你这辈子最不亏欠的人就是我陈天赐。当年,是你救了乐乐,还把兰轩许配给我。前几年,又是你把乐乐从战场上活着带回来。你对我们家的大恩大德,我就是做牛做马做猪做狗几辈子也还不上来。为了你,叫我去死都可以。” 陈蛋眼泪涌上眼眶,感动又愧疚,道:“我不是人啊。你这样对我,我却,咳。” 黑铁止住陈蛋的话,冷静道:“这个事情,恐怕还没结束。看李阿虎那个样子,好像胸有成竹,要弄出个什么大动静来。” 陈蛋心中也没把握,叹道:“还能怎么样。事情做都做了,也被人发现了,只能任人宰割了。天赐啊,我的事你就不要操心了。我欠你的,如果我还有时间,一定加倍还给你。” 黑铁道:“你要是把我当兄弟,就别说这样的话。我要是没把你当兄弟,今天也不会把你请到家里说这样的事。什么给不给还不还的,那都是狗屎一样的话,不要再说。” 陈蛋拍了拍黑铁的肩膀,像是得了一场大病的人,艰难站起身,一步一步慢吞吞走出门口。 门外,夕阳西下。落日的余晖让红龟峰山的山垵,像一盆狗血无缘无故泼在白云之上。 陈蛋痴痴望着那片红云,长长叹了一口气。 第一百四十三章 陈蛋阿虎短兵相接 陈蛋回家时,陈高大还没回来。按石头村的风俗,新郎第一次做女婿不能在女方娘家留宿。陈高大却没理会这个风俗,打发了同去的人先回来报信,说岳丈身体不好,留下来照顾几天再回。 张莲花骂骂咧咧,娶了老婆忘了娘,连村里规矩都不顾,这样是要闹哪样。陈蛋并不计较,没回来也好,省得遇见这些烦心事。 张莲花见陈蛋整日昏昏沉沉,更加一肚子火,又顺带着把陈蛋臭骂一顿。陈蛋也不恼怒,或者是丧失了恼怒的力气,呆呆坐在摇椅上,像一尊雕塑。 夜,就黑了。 陈远方见阿爹一直坐着,连饭都没吃,怕他饿着,再三催他吃饭。陈蛋看了看陈远方,脸上露出一些笑意。这几个儿子中,陈远方最成熟。 论年纪,陈高大最大,但是他鲁莽有余,稳重不足,常会神经短路,作出一些冲动的事。陈远方打小就温文尔雅,说话文质彬彬,不紧不慢,做起事来雷厉风行风风火火,夸张点说就是能文能武。 时间真快,陈远方也已经是个大小伙子了,马上就要跨过二十岁的门槛,按说也可以娶老婆了。 陈远方见阿爹一动不动,脸上带着似有似无的笑容,慌忙问道:“阿爹,你怎么啦?有什么事就说出来吧,我们几个一起参详参详。” 张莲花插嘴道:“他能有什么事,不就是李阿虎的事嘛。你阿爹人老了,一点意气都没有了,连个李阿虎他都怕。这要是换成年轻的时候,他能这样吗?” 陈远方安慰道:“阿爹,没事的啊。我们兄弟几个也都长大了,一个比一个结实,我看李阿虎他也不敢真的来闹什么。” 陈蛋微笑地看着陈远方,还是没有说话,眼里明显有了泪光,只不过被夜的黑掩盖住,什么也看不见。陈远方劝了一阵,见陈蛋仍然一动不动,便打算放弃,回到餐桌上继续吃饭。 陈蛋突然说了一句:“远方啊,要是有一天你阿爹不在了,你可要多分担一些任务啊。” 陈远方没往深处想,不假思索道:“阿爹你放心吧。我知道该怎么做。” 陈蛋若有所思,没再说话。陈远方感觉阿爹有些奇怪,又细细想了刚才的对话,心中冒出一个可怕的念头,难道阿爹有什么事情想不开?急道:“阿爹,你心中有事?” 陈蛋心中当然有事,而且是大事,但能跟儿子陈远方说吗?不能。现在知道这事的只有黑铁一人。黑铁已经保证不会说出去,并发了毒誓。 其实就算是不发誓,陈蛋也是相信黑铁的。这一辈子,算过来最值得信任的就只有黑铁了,不管受了什么苦什么累,从没说过一句半句怨言,总是默默支持,默默付出。 想起这些,陈蛋心中痛得更厉害。黑铁这样死忠,自己却玩了他的老婆。玩就玩了,还把她害死了。悔不当初啊。咳。 这一夜,陈蛋辗转反侧。 翌日一早,天微亮,陈蛋就爬起来,坐在门口发呆。张莲花也起来做饭,难免又是一番责备。 年轻时,陈蛋是容忍不了张莲花的责备的,没两句便会与她翻脸,把她的气焰压下去。现在,陈蛋把这样的责备当成一份爱。人生短短,有个人一直陪在身边念叨,也是缘分,骂一次少一次了。于是,也不搭腔,只是判断着张莲花今天的语气中包含着什么,又或者用了那些新词语。 骂着骂着,天就亮了,一个人影出现在石埔路口。 陈蛋站起来,揉了揉眼睛,看出来是李阿虎。呵,要来的终究是挡不住。陈蛋不等李阿虎走到家门口就自己迎出去,把他挡在屋角的屎穴旁。 屎穴,就是茅坑。茅坑边上当然也有茅房,只不过茅坑是露天的,圆圆的一坑,里面装着人屎猪屎牛屎各种屎,还有成千上万数不清的白色咀虫在蠕动。 换成现在城里的孩子,蹲在屎穴旁叫他拉屎,估计能哭爹喊娘把屎憋回肚子里变成其他东西从嘴里呕吐出来。但是那会儿,这样的屎穴算是先进的时尚的,大户人家才能挖得起。 陈蛋看着屎穴里的咀虫发愣,就像没看到李阿虎。李阿虎今天很严肃,看起来不像平常那样吊儿郎当,看着陈蛋,竟然也没有说话。 李阿虎昨天在彭家等了一天。从黑铁家出来后,彭钦定、连庆、李阿虎坐在一起焦急等待,等着黑铁怒气冲天一把烧到陈蛋家,来个你死我活。结果,什么也没有发生。 彭钦定便责骂李阿虎,没有把原话和血书带到,没本事,只有嘴上放屁的功夫。李阿虎很不服气,对天对地发誓说了东西和话都有带到,而且看到了黑铁脸上怪异的表情,不可能什么事也没有发生。 三个人便围坐在火把边上等了一整夜。彭钦定和连庆拿了些酒出来喝。李阿虎也想喝,但没有得到允许,说是事情没办妥都怪他,还想喝酒,没门。李阿虎心中郁闷,大骂黑铁是缩头乌龟,老婆被人弄了还不知道反抗。 就这样过去一夜。彭钦定感觉事情不对。如果黑铁知道了兰轩的死,肯定会去讨说法。如果黑铁去讨说法了,张莲花肯定会大吃干醋,没完没了,动静不会太小。 可是这一夜,村里安静得比平常还安静,连那几只发情的野猫都没有叫唤了。是以天一亮,彭钦定便打发李阿虎到陈家打探消息,又吩咐他不能与陈蛋起争执,否则坏了大事就唯他是问。 李阿虎郁闷了一个晚上,天刚亮才开始犯困,一百个不愿意去陈家。没想到弄个人这么复杂,早知道就自己折腾了,还能叫陈蛋知道知道厉害,趁机沾点便宜。现在,什么便宜都没捞到,还一样被人看不起,呼来唤去,算个什么。 陈蛋终于还是先开口:“阿虎,直接说吧,你想怎么样?” 李阿虎有点无措,揉了揉眼睛,冒出来一句:“我不想怎么样。” 陈蛋笑了:“你不想怎么样,呵呵,你不想怎么样。夭寿仔,最近这些事不都是你弄出来的吗?你还说不想怎么样?” 李阿虎慢慢回过神,把心中对陈蛋的仇恨重新复习一遍,把彭钦定的嘱咐放到一边,强硬道:“对,是我搞的,你想怎么样?” 陈蛋苦笑道:“是我想怎么样吗?是你想怎么样。说吧,来个痛快的,也别编什么血书去糊弄老实人。” 李阿虎大吃一惊道:“你知道血书?黑铁怎么没杀了你?” 陈蛋冷笑道:“你想借黑铁的手杀了我?” 李阿虎脱口道:“不是我,是钦定叔和阿庆叔。” 陈蛋冷笑道:“我就知道。凭你这个半吊子,还想不出这样的办法。那就是说,你把你知道的都跟他们说了?” 李阿虎自觉失言,但是说都说了,只能继续理直气壮,道:“对,都说了。你很快就会被他们弄死。怕了吧。” 陈蛋心疼得厉害,眉头直皱。他知道,自己面对的不再是李阿虎这个没头没脑的无赖,而是两个老奸巨猾笑里藏刀的奸人,可以说毫无胜算。 多少年了,这两个人始终虎视眈眈,非要吞了自己不可,这又是为什么呢?想我陈蛋,自问对得起你们两家,为何这样苦苦相逼?想不清楚。 李阿虎见陈蛋神色凄凉,以为他心惊胆战,心底的那股得意劲头立即涌上来,露出地痞无赖标志笑容,道:“怕了吧,哈哈。我告诉你,晚啦。更厉害的还在后头呢。” 陈蛋颓丧道:“还有什么厉害的,尽管来吧。我陈蛋要是眨一眨眼,就不是好汉。” 这话,一点底气也没有。要是换成其他把柄被人抓住,陈蛋大义凛然还有个说法。眼下,被人抓住的是最见不得人的事情,对于陈蛋这样爱面子的人来说,就是被点到了死穴。 李阿虎以为陈蛋果真不怕,心中也没有把握。你想,李阿虎是什么样的人?光棍一条,无赖一个,他才不在乎当不当乞丐,养不养小三。所以,他真没把握这个事情能够弄死陈蛋。 其实,李阿虎也没真想陈蛋死,只是想拿一些田地,翻身做主人。现在,把事情交给了彭钦定和连庆,一切就不再那么简单了,决定权也不在自己手上,真不清楚这一步走得是对是错。 李阿虎看了一眼屎穴,骂了一句:“干你老母的,一大早就在屎穴旁说话,难怪这么臭。” 陈蛋冷冷道:“你这样的人,只适合在屎穴里活着。” 李阿虎道:“你还真别这样说。你更适合,你已经在乞丐堆里活过了,跟屎穴差不多。” 陈蛋心中隐隐生疼。他想的不是眼前这个幼稚的光棍,而是站在光棍背后那两个阴险的老头,道:“我活在屎穴里,你还跟我说话,那就跟我一样活在屎穴里了。你回去告诉他们,我这样的烂人还不配跟他们玩。” 李阿虎笑道:“是你说不玩就不玩的吗?我跟你讲,很快,全村人都会知道你干下的破事。人前人模狗样,人后当乞丐抽乌烟玩女人,哪样你不会?这样的烂人,就不能堂堂正正地走在石头村的大路上。还有,你还是个强奸犯,杀人犯,要千刀万剐,剁碎了喂狗。” 陈蛋被骂得全身发抖,这些事虽然都太夸张,但也是有影的事,一时难以反驳,怒道:“还轮不到你来评判我。” 李阿虎冷笑道:“轮不到我,呵呵,那还有别人。你敢说,你夜里睡觉就不会梦到阿庆婶来找你索命?” 张秀娥?怎么会突然又提起这个女人?陈蛋心中大惊,颤抖道:“她是病死的,全村人都知道,找我索什么命?要找也是去找你。” 李阿虎冷笑道:“她得的是什么病?心病。为什么会有心病?是因为有一个天杀的男人强奸的她。这个男人,就是你!” 陈蛋全身发抖,不是害怕强奸这个诬陷,而是害怕李阿虎竟然知道自己与张莲花有瓜葛。难道?难道是连庆把这件事情说出来了? 第一百四十四章 痴汉论鬼阵营决裂 谈话很快变成争吵,声音也很快传回陈家,惊动了陈家鸡圈里那几只准备打鸣的攻击,瞬间都把打鸣变成咯咯乱叫。 陈远方一夜无眠,反反复复想着阿爹怪异的表现,心中隐隐觉得有些不对,却又找不到原因。一早听到争吵,立即翻身起床,跑出来看。 陈蛋见陈远方来,吓得冷汗直冒。千怕万怕怕的是什么?就是怕这些事情被家里的任何一个人知道。对,是任何一个人。只要知道了,脸上还戴着的面具便立即被揭开。 陈蛋的面具分两边,一边为了挡住村民的眼,一边为了挡住家人的眼,两边都重要。让村民看见,就是身败名裂,苦苦经营了大半辈子的名声毁于一旦。让家人知道,就是妻离子散,苦苦经营了大半辈子的家庭毁于一旦。 眼看着陈远方就要来到面前,陈蛋歇斯底里大喊:“不要过来!不要过来!”陈远方不明就里,仍然一步一步靠近。 李阿虎看出了陈蛋的慌张,幸灾乐祸大喊:“快来快来,我给你讲故事,保准你爱听。” 陈蛋真急了,几步冲到陈远方面前,用力将他往回推。陈远方焦急问道:“阿爹,你怎么啦?你这是怎么啦?” 陈蛋慌道:“你别问,你什么也别问。如果你还想要我这个阿爹,你还认我这个没用的阿爹,你现在就回去,把大门锁起来,谁也不能出来。如果你不听我的,我现在就跳进屎穴,死在你面前。” 陈远方傻了。这是个什么死法?有谁愿意跳进屎穴自杀的?那得多臭啊,死后也是臭名昭著。陈蛋不管陈远方的沉思,继续把他往回推。 陈远方追问:“阿爹,到底是怎么了啊?你倒是说个明白啊。” 陈蛋双眼血红,嘴唇都咬出了血痕,咆哮道:“你到底要不要回去啊?你要是不回去我就死给你看。” 说完,放开陈远方,几步走到屎穴旁,看样子真是要往下跳。陈远方慌了手脚,急忙道:“阿爹,我听你的,我听你的,马上就回去。” 陈蛋吼道:“快回去,把门锁好,谁也别让出来。只要有一个人出来我就跳下去。” 陈远方不敢怠慢,急忙跑回家把门锁紧,趴在门缝里看究竟,但终究听不见声音,只能隐约看见两个人在指手画脚理论什么。 李阿虎看见了陈蛋的软肋,就是他的家人,他怕他的家人知道,哈哈。这不就够了吗?陈蛋要是敢不听话,就告诉他的家人。不过,也不对啊。一个大男人,这点事也没什么关系。那是为什么?李阿虎一时还摸不清其中的原因。 陈蛋已经彻底失去了方寸,心乱如麻,看起来毫无招架之力。 李阿虎冷笑道:“现在知道死了?” 陈蛋没有直接回答,问道:“你怎么突然说起张秀娥?” 李阿虎笑道:“原来你怕的是这个啊?你怕你的家人被阿庆婶的鬼魂抓走?” 人不同,想法也是截然不同。李阿虎无法理解陈蛋刚才的动作。在他看来,这些事情让家人知道了也没什么,不就是玩个女人抽点乌烟嘛,都是大男人干的事,没问题。 那,他把陈远方推走,而且推得那么急,肯定就是怕儿子被人伤害?被谁伤害?我李阿虎?不可能。我这身板子肯定打不过陈远方。那怕什么?现在又突然提起张秀娥。不是怕鬼是怕什么?想到这里,李阿虎打了一个冷颤。 陈蛋见李阿虎左右瞟看,一副心神不宁的样子,心中有了主意,笑道:“你没有儿子你不懂。我宁可自己被鬼抓去,也不能让儿子受到邪气。” 李阿虎惊道:“哪里有邪气?” 陈蛋指了指屎穴道:“屎穴。” 李阿虎问:“为什么?” 陈蛋道:“屎穴里装的最多的是什么?” 李阿虎道:“屎。” 陈蛋笑道:“不,是尿。” 李阿虎道:“好,那就是尿。怎么了?” 陈蛋又问:“是什么尿?” 李阿虎道:“人的尿啊。你这不废话嘛。” 陈蛋冷冷道:“不全对。准确的说,应该是女人的尿。你没有女人,你不懂。男人撒尿比较随便,大都尿在屋角田间地头。女人撒尿怕被你这样的夭寿仔看见,都撒在家里的尿桶,然后倒进屎穴里。所以,屎穴里最多的东西,是女人的尿。” 李阿虎不知道陈蛋想说什么,问道:“好,就算是女人的尿,又怎么样?” 陈蛋道:“女人的尿,阴气最盛。所以,屎穴就是全村里阴气最盛的地方。知道你看了那么多年墓地,为什么一次鬼也没撞见吗?” 李阿虎急道:“去去去,你才撞鬼。” 陈蛋道:“是这些屎穴救了你。鬼在墓地没有阴气,只能都躲在这屎穴里来。刚才,你喊了张秀娥的名字,就把他从屎穴里喊出来了。” 李阿虎吓得屁滚尿流,颤抖道:“你你你,你别瞎说啊。就,就算是来了,我也不怕。又不是我害死她的。” 陈蛋笑道:“不是你害死她,但是你玷污她的名声的。有哪个女人希望自己被诬陷被人强奸的?换成是你,你也要从棺材里爬出来掐死他。” 李阿虎摸了摸脖子,硬声道:“这也不是我说的。她要掐得先去掐她的老公阿庆叔。是阿庆叔亲口说的。你强奸了阿庆婶,导致她郁郁而终。要掐就先去掐你们两个。” 真的是连庆说的,而且是添油加醋的说。这事,死无对证,但是如果连庆一口咬定,必然也会造成很大的影响。 试想想,谁会愿意无缘无故说自己的老婆被人强奸?既然敢说出来,就有一定的根据。那要怎么辩驳?就说,没有强奸,只是通奸?不是一样惨吗。陈蛋仍旧心乱如麻,理不清眼前这些交错纷乱的头绪。 李阿虎见陈蛋不说话,以为他也怕鬼魂,假装镇定道:“怎么样,做了亏心事怕被鬼敲门了吧。” 陈蛋不看李阿虎,两眼发直看着李阿虎身后,淡淡说了一句:“秀娥,阿虎还年轻,还没娶老婆呢。我知道,童子血比较珍贵,可是你不能就这样害了他啊,别咬他啊。” 李阿虎感觉背后一阵凉飕飕,吓得转身拔腿就跑。陈蛋看着李阿虎远去的背影,非但没有丝毫喜悦,反倒更加悲凉。连庆终于还是出招了,而且出了狠招阴招,把死去的老婆都搬出来。 还有彭钦定,老奸巨猾的保长。这几年来,祸害了多少人,没有一个人能扳得倒他,手上没有几把刷子是不可能的。 换做以前,陈蛋会越战越勇,铁了心和他们斗下去。现在不同,陈蛋的死穴握住别人手里,完全失去了斗志。刚才面对的是没头没脑的李阿虎,还好对付一些。接下去,直接面对的就是彭钦定和连庆,怎么顶得住? 陈蛋颓丧走回家里。张莲花、陈远方立即围过来,追着问到底发生了什么事。陈蛋没有回答,拖着沉重的步伐走回房间,躺在床上一言不发。 张莲花把陈远方叫道跟前,让他去找李阿虎问个明白,到底是为什么,能把陈蛋弄成这样。陈远方听了阿娘的吩咐,正要出发,陈蛋不知道什么时候出现在了面前。 陈远方认真看着陈蛋,从他眼里看到了无边的恐惧,像一个黑洞,能让人一下子陷进去。陈蛋没有说话,只是从眼里流出哀求的神色。 陈远方看懂了陈蛋的哀求,虽然他不知道其中的原因,便转身对张莲花道:“阿娘,我看还是算了吧。李阿虎那个人你又不是不知道,就是个地痞流氓,讲话没个准数。问他也是白问,闹不好还会被他抓住把柄四处宣传说坏话。” 张莲花道:“那要怎么办?你看你阿爹都被闹成什么样了,再不找个办法解决,就要成神经病了。” 陈远方扫了陈蛋一眼,回道:“阿爹没事的,可能是忙大哥的婚事累的吧,休息几天就好了。” 张莲花也觉得有道理,便没再催促陈远方,转头又把陈蛋骂了一通。陈蛋叹了口气,拍了拍陈远方的肩膀,又是感激又是感慨。 陈远方从阿爹的手掌中感觉到了一些异样的东西。以前的交流,都是长辈和晚辈的交流。这次,多少有几分朋友或者兄弟的感觉。其中的原因,陈蛋没说,陈远方也没问。 回头再说李阿虎。被陈蛋吓跑后,心里一直打鼓,手脚发抖跑回彭家。彭钦定问起陈家的情况,李阿虎回答一切正常,比正常还好一点,因为陈蛋还敢堂而皇之地提起张秀娥的鬼魂。 连庆听到张秀娥三个字,心脏生疼,追问陈蛋都说了什么,为什么会提到张秀娥。李阿虎也不隐瞒,就说一时没忍住,把三个人合谋的事情都说了。 彭钦定暴跳如雷,大骂李阿虎头壳进屎,根本不是个可以共同谋事的人。连庆也唉声叹气,连看都不看李阿虎一眼。 李阿虎向来是个吃软不吃硬的人,最喜欢得到别人的奉承,一旦被看不起,心中的逆反情绪立刻就能涌上来,干脆甩手喊道:“行行行,你们厉害,你们什么都厉害。那就不要跟我一起谋事了,我也懒得跟你们一起谋什么鸟事。这样不行,那样也不行,那要怎么样才行?你们谋你们的破事吧。我不奉陪了。”说完,掉头就走。 彭钦定急道:“夭寿仔,你要干什么去?” 李阿虎道:“你们不跟我谋,我找陈蛋谋去啊。就凭我手上掌握的信息,就不信他不给我一点好处封口。再怎么样也比跟着你们强,什么好处也捞不到。” 连庆怒道:“滚滚滚,马上给我滚。你那点破事都已经说出来了,有捞到什么好处吗?你现在就是说破了嘴也没用。人家黑铁都不承认老婆被人拐跑,你闹个什么劲?” 李阿虎不管不顾了,急道:“不信我,不信我我就把你们要公审他的事都告诉他。我看你们还怎么审!” 第一百四十五章 小处男共商飞机情 跟赖皮最不能合作。彭钦定之前没有意识到这一点,一听陈蛋的丑事,便兴奋得忘乎所以。现在,问题来了。李阿虎吵着闹着要散伙,一副不管不顾的模样。 连庆气不过,拖过李阿虎,狠狠给了一个巴掌,把李阿虎打得晕头转向,一时忘记自己想干什么。彭钦定受了连庆的鼓舞,未等李阿虎站定,跟着上去给了一个巴掌。 李阿虎站在原地继续转了两圈,捂着嘴巴,愣愣看着眼前这两个莫名其妙的老男人。连庆没说话,板着脸坐到椅子上。彭钦定也没有后招,干脆跟着坐下,看李阿虎作何反应。 李阿虎是彻彻底底的傻了。这是干什么啊?一切都跟自己想的不一样,说要散伙要告密,怎么都没有达到镇住这两个人的效果? 都说孩子的脸像六月的天,说变就变,其实这些个老男人的心思才像六月天,变幻莫测,阴晴不定,完全想不清楚他们接下去想怎么样。 李阿虎很快从尴尬中清醒过来,带着哭腔道:“你们打我干嘛啊?你们以为打了我就不去跟阿蛋叔讲吗?” 连庆冷冷道:“你去啊。你试试吗?我看你还没走到他家门口就被打断腿了。刚才是高大不在,才让你勉强说上两句话。要是高大在,你屁还没放就死在那里了。去啊,怎么还不去?” 李阿虎一想也是,陈高大是个莽汉,怒火上来时真敢杀人放火,心中有点惬意,踌躇不定。 彭钦定见李阿虎被镇住,出来扮好人,笑道:“好了,你也别孩子气了。刚才那两个巴掌就是为了打醒你的,没什么恶意。” 李阿虎委屈道:“叫醒就叫醒嘛,干嘛要用打?还那么狠。” 彭钦定笑道:“你刚才那个疯样子,能叫得醒吗?” 连庆冷静道:“好了,不说这些没用的。这个夭寿仔已经把我们的筹码都两给陈蛋看了,完全破坏了当初的计划,再不早点出手,恐怕就来不及了。” 彭钦定沉吟道:“干他老母的,人算不如天算。谁知道这个夭寿仔会这样莽撞。现在怎么办?” 连庆想了想道:“现在这样,只能把坏事变成好事了。” 彭钦定问:“怎么变?” 连庆道:“眼下,知道这些事的除了我们三个,就只有陈蛋和黑铁。陈蛋肯定不可能站在我们这一边,黑铁就难说。” 彭钦定道:“这个还是别想了,要是黑铁不站在陈蛋一边,早就闹起来了。” 连庆道:“那倒未必。你想想,黑铁最在意的人是谁?” 李阿虎插道:“陈蛋呗,还用你问。” 连庆道:“错了,是他唯一的儿子陈乐乐。只要乐乐一闹,黑铁肯定会依了他。我们要让乐乐知道,他的阿娘跟了陈蛋,被陈蛋害死了,而且陈蛋还是一个强奸犯,是个作奸犯科的烂人。乐乐是个后生家,爱面子,肯定承受不住这样的事情。” 彭钦定若有所思道:“然后呢?” 连庆道:“等黑铁家和陈家闹起来了,我们就暗暗通知全村的人去陈家看热闹。吵闹中的一些事情就会传播出去,我们再从中做一些解释,把陈蛋强奸、拐骗女人、抽乌烟、当乞丐的事情坐实,村民就能有个初步的想法,对陈蛋的支持就慢慢消失。” 彭钦定听得哈哈大笑,接道:“最后,我们再来个瓮中捉鳖。” 李阿虎道:“怎么捉?” 连庆道:“不用捉。要请君入瓮。你想,在村民的疑问中,陈蛋肯定要狡辩,陈家的人尤其是张莲花肯定要出来叫骂,双方就会吵得不可开交。这个时候,石头村的保长就要以公正人的身份站出来,平息双方的争吵。” 彭钦定沉思道:“道理是这个道理,可是要怎么平息呢?” 连庆胸有成竹道:“把陈蛋和散播谣言的人叫来,当面对质。” 李阿虎道:“谁是散播谣言的人?” 连庆笑道:“就是你这个夭寿仔。” 彭钦定担心道:“阿虎能对质得过陈蛋吗?没两句就成哑巴了,屎吃得满嘴,说不出什么来。” 连庆道:“不是还有黑铁和乐乐嘛。” 彭钦定疑惑道:“他们肯吗?” 连庆有点没有把握,叹了口气道:“那就得看我们能不能说动乐乐了。” 李阿虎道:“这个没问题,交给我就行了。” 连庆、彭钦定疑惑地看着李阿虎,一脸的不屑。李阿虎急道:“我说真的啊。自从那次死里逃生后,乐乐就跟我走得最近,干完活都会到墓地里找我玩,很有话说。” 连庆道:“好,那这个事就交给你。这次要是再失败,以后就再也不管你了。” 李阿虎嘟囔道:“管我也没用啊,又没给我什么好处。” 连庆知道李阿虎心里想什么,为了稳定他的心,便道:“这次要是把陈蛋彻底整垮,陈蛋强奸、拐带妇女的罪名就坐实,陈家必然要赔给我连家和黑铁家一些损失。到时候,把他赔给我的田地财物都给你就是了。那时,你就不再是佃户了,还不够爽?” 李阿虎惊喜道:“真的?不能骗人啊。骗人就死全家。” 连庆笑道:“我堂堂大家大户,要骗你这一点点?” 彭钦定插道:“先别说这个。对质以后怎么办?” 连庆冷笑道:“对质,说白了就是公审。在阿虎、黑铁的指正下,村民肯定就相信陈蛋犯下的罪,那时候就是要给他一些惩罚的时候了。” 彭钦定跟着笑道:“是,就是要这样。事不宜迟,阿虎,你马上去找乐乐。” 李阿虎转身就要走,被连庆叫住。连庆走进大房拿了几块大洋出来塞给李阿虎,让他看着分给乐乐,一个不行就两个,两个不行就三个,直到打动乐乐的心。李阿虎看到大洋两眼放光,急忙收起来,乐呵呵离去。 彭钦定担心道:“这个夭寿仔能靠得住吗?” 连庆道:“这个难说。我们要做两手准备。” 彭钦定问道:“哪两手?” 连庆没有直接回答,只说了一句:“要做大事,就不要怕麻烦。” 陈乐乐是个乖巧的孩子,虽然出生在底层人家,却一直乐乐呵呵开开心心,看不出来有半点忧愁。黑铁家里虽然不宽裕,对这个唯一的儿子也是千依百顺,能给的都给他,尽量不让他受委屈。 被抓壮丁逃回来后,黑铁对他更是呵护备至,甚至不让他下地干活,成天到处游玩。以前兰轩在时,对乐乐也是疼爱有加,百般呵护,嘘寒问暖。 兰轩虽然不是乐乐的亲生母亲,但十几年的接触,二人之间的母子感情也深得似海。对于兰轩的死,乐乐始终抱有怀疑态度,一直想弄个明白,只是苦于上天无路,也只能是放在心上,偶尔想想。 在游手好闲的日子里,陈乐乐与李阿虎结下了深厚的光棍感情。李阿虎看守的墓地,虽然到处都是死人墓,但是地势平坦,杂草不生,是个烤地瓜踢石子的好去处,陈乐乐天天都跑去找李阿虎玩。 渐渐的,二人都厌烦了这些小孩子游戏。一日,李阿虎神秘兮兮地叫陈乐乐一起去看一场好戏。陈乐乐兴冲冲跟过去,却见一头大公牛在骑一头母牛。 陈乐乐刚开始并没在意,直呼没意思。李阿虎指着公牛胯下那条长长的牛鞭,叫陈乐乐认真看。陈乐乐也是个青春期男孩,多少明白了其中的道理,看得面红耳赤,裤裆撑起一个帐篷。 看完,李阿虎突然出手抓了陈乐乐的裤裆一把,哈哈大笑。陈乐乐羞得无地自容,差点没哭出来。李阿虎以过来人的身份安慰陈乐乐,告诉他那是在正常不过的事,一并跟他讲了男人跟女人那回事。陈乐乐听得口干舌燥,恨不能立刻找个合适的肉洞,把那条火热的家什塞进去。 又一日,李阿虎仍旧神秘兮兮叫陈乐乐去看好戏。陈乐乐已经看厌了公牛骑母牛,露出一副无所谓的模样。李阿虎不管乐陈乐反对,把他拉到山谷底下的一处矮灌木林中,嘘了一声,用手指着前面的灌木丛。 陈乐乐仔细一看,差点没叫出声来。原来是两个赤条条的男女搂抱在一起,依依呀呀来回顶撞。陈乐乐是个处男,但是再怎么处也知道,这是两个人相使。 “相使”这个词很有意思,相互使用,形象描绘了男人和女人那点事,比“做爱”来得形象直接,比“打炮”、“打洞”等等来得文雅有趣。 陈乐乐的脸腾地红了,一直红到脖子根。李阿虎看得起劲,手伸到裤裆里把玩那条硬邦邦的卵鸟。陈乐乐有样学样,也伸进去套弄。两人看着眼前的活春宫,弄得脸红脖子粗。 不久,那对男女搞完好事。男人从女人身上抽身。陈乐乐隐约看见了女人下面黑乎乎的一片,一股无名的兴奋冲上头壳,卵鸟再也忍受不住,喷出一股股浑浊的液体。这样,李阿虎和陈乐乐可谓是建立了深厚的打飞机革命友谊。 李阿虎找到陈乐乐,装出一副神不守舍丢魂落魄的模样,唉声叹气,一言不发。陈乐乐追问发生了什么事。李阿虎长长叹了一口气,道:“兄弟啊,这两天有些事我一直闷在心里,不敢说啊。” 陈乐乐道:“为什么不敢说?我们两个谁跟谁啊,有什么就说什么吧,不要搞得神秘兮兮的。是不是你又偷看了谁没让我知道?” 李阿虎道:“那倒不是。只是知道了一些关于你家的事,怕告诉你了你会受不了。可是不说,我有觉得对不起你这个兄弟。” 陈乐乐急道:“快说快说。是兄弟就快说。” 第一百四十六章 陈乐乐发飙讨说法 李阿虎是陈乐乐的挚友。在陈乐乐眼里,李阿虎不是流氓,不是无赖,只是一个被人欺辱难以伸张的可怜人,就像戏文里被发配边疆的英雄猛将。 所以李阿虎的话,陈乐乐深信不疑。李阿虎掏心掏肺添油加醋地编了一个令人义愤填膺的故事。任何一个与故事毫无瓜葛的人听了都会怒火中烧,更不用说陈乐乐这个故事的重要角色。 李阿虎道:“你知道你阿娘是怎么死的吗?” 陈乐乐道:“伤心过度啊。这个全村人都知道了。” 李阿虎似笑非笑道:“你也活了一二十年了,有见过谁因为阿爹死了跟着伤心死的吗?” 陈乐乐茫然摇头道:“好像没有。” 李阿虎肯定道:“不是好像没有,是肯定没有。戏文里,梁山伯伤心死了,那是因为祝英台是他的女人,又不是他的阿爹阿娘。” 陈乐乐沉思道:“我也一直怀疑,不过,也找不到原因啊。” 李阿虎神秘道:“所以,兄弟一直都你的这个心事记在心上,花了大把心血四处打听,现在终于有了眉目。” 陈乐乐急道:“什么眉目?快点说,快点。” 李阿虎也不着急,皱着眉头道:“有个事情不知道你有没有发现。你阿娘离开石头村的那段时间,有一个人也正好不在村里。” 陈乐乐追问:“谁?” 李阿虎道:“就是阿蛋叔。后来,你阿娘的死信也是阿蛋叔回来讲的,没有第二个人知道。” 陈乐乐没往深处想,懒懒道:“那又怎么样?” 李阿虎装出一副苦大仇深的样子,叹道:“我原来也以为是我自己想太多,可后来证明我想的是对的。” 陈乐乐道:“你想对了什么?直接说吧,别绕来绕去的,听得费力。” 李阿虎打定主意道:“好,那我就说了。你就当我是在讲故事,随便听听就好。”做好铺垫后,李阿虎就像竹筒倒豆子,叽里呱啦噼里啪啦绘声绘色讲了陈蛋诱拐兰轩,逼迫她抽鸦片,甚至把她卖入窑子接客,最后兰轩含冤自尽,葬身护城河,生不见人,死不见尸。 陈乐乐的脸色从晴天转阴天,又从阴天转雷雨天,眉宇间一道接一道的闪电划过,像要劈死全世界的人。李阿虎看见了陈乐乐脸上的表情,知道鱼已经上钩,讲得更加卖力。 陈乐乐终于听不下去,暴喝一声:“陈蛋,我干你老母。”便冲回家。李阿虎看着陈乐乐悲催急切的背影,露出一个难以察觉的笑容,意味深远。 黑铁正在准备午饭,见陈乐乐一脸怒气回来,以为在外面受了欺负,有一句没一句地安慰着。陈乐乐一言不发,端起桌上的面条狠狠摔在地上,破碎的瓷片和面汤一同四处飞溅。 黑铁吓了一跳,随即怒火上冒,扬起巴掌就要扇过去。陈乐乐也不躲闪,呈四十五度脚侧扬起腮帮子,用手示意黑铁往那里打。 黑铁下不去手,愤愤说了一句:“好端端的,你是要发什么神经呢?” 陈乐乐冷笑道:“好端端,哪里好端端了?就你这个缩头乌龟才会觉得好端端。” 黑铁心中一震,暗觉事情不妙,试探道:“我怎么成缩头乌龟了?” 陈乐乐道:“你也别再自欺欺人了,阿虎哥都告诉我了。” 黑铁急道:“你可别听那个夭寿仔瞎讲。他的话比放屁还不如,不能信,不能信啊。” 陈乐乐冷笑道:“他的话不能信?那你的话能信?还是陈蛋的话能信?” 黑铁道:“小孩子家不要没有礼貌,官也一句娘也一句,要叫阿蛋叔。” 陈乐乐冷道:“他配吗?他把你的老婆带跑了,还害死了她,你还把他当阿爹啊?” 黑铁道:“你到底听说了什么啊?事情不是那样的。是你阿娘自己要跟人家跑,怨不了人家啊。” 陈乐乐放声狂笑道:“好好好,原来你是知道的啊,原来你真的知道啊。老婆被人抢走了,你还把人家当阿爹,不是缩头乌龟是什么?你说,是什么?” 黑铁抱着头蹲在地上不说话,像是自己做错了事,不停摇头。 陈乐乐气不打一处来,骂道:“你还有鸟用吗?像个男人吗?” 黑铁道:“囝仔啊,做人可不能这样啊。当年,是你阿蛋叔把你从土匪窝里救出来的,你阿娘也是他救来的,我们一家的命都是他给的。我们欠他的,永远也换不清哪。你可不敢再去瞎胡闹啊。” 陈乐乐不屑道:“哦,他救了我们就要让我们当牛做马?我们一家这么多年来给他家当下人,还没还够吗?他就能无缘无故害死我阿娘?这是人干的事吗?” 黑铁本来就是老实巴交的人,不善言辞,更不会辩论,被陈乐乐一通辩白,立即哑口无言,依依呀呀说不上一句话。 陈乐乐见阿爹那副懦弱的模样,更是来去,拍了桌子,放刁黑铁如果是个男人就像个男人一样,去找陈蛋讨个说法,就算是拼个你死我活,也比躲在家里受窝囊气强。 黑铁哪里敢去,一直摇头,说不上话。陈乐乐使出杀手锏,如果不去找陈蛋理论,那他就自己去。但是,从此以后再也不会踏入家门半步,更不会认这个没有鸟用的阿爹。 父亲之于儿子的感情,远比儿子之于父亲的感情干净纯粹。在黑铁眼里,陈乐乐就是他唯一的财富。什么都可以失去,就是不能失去这个儿子。眼见儿子以断绝父子关系相逼,黑铁再也没有退路,只能站起身,摆出一副豁出去的样子。 陈乐乐立即回心转意,像兄弟一样,给了黑铁一个拥抱,拉着黑铁往陈蛋家去。黑铁站起来的时候还是很犹豫,但是陈乐乐的一个拥抱让他有了力气。 农村人表达爱的方式都很含蓄,父母不会肉麻兮兮地跟儿女说我爱你,儿女也不会肉麻兮兮地亲亲父亲抱抱母亲,有时甚至连一句谢谢对不起都不会说。 所以,陈乐乐的一个拥抱让黑铁有些受宠若惊。去争论怕什么呢,只是去讲讲道理而已。只要乐乐开心,还有什么不能做的呢?去就去吧,去吧。 父子两个很快到了陈家门口。黑铁有些畏缩,拉着陈乐乐,示意他不要闹了。陈乐乐哪里肯就这样放弃,吼道:“陈蛋,你给我死出来。” 接连叫了几声,陈蛋、张莲花、陈远方都跑出来。陈蛋初开始以为是李阿虎又来闹,按住张莲花母子,不让出来掺和。仔细一听,是陈乐乐,便没多想,一家人都出来看究竟。 陈乐乐见陈蛋出来了,心里也有些没底,拉着黑铁让他往前走几步,意思就是,阿爹,该你上了。黑铁见到陈蛋,什么话也不敢说,憋了半天憋出一句:“阿蛋,你吃饭了吗?” 陈乐乐差点没晕死过去,干脆放开黑铁,破口骂道:“你还是男人吗?老婆被人搞了,还问人家有没有吃饭?你怎么不去死啊,丢人啊。” 黑铁脸上青一阵红一阵,手脚发抖,懦弱道:“阿蛋,你看你看,这,这。” 陈乐乐把黑铁推到一边,怒道:“这这这,这什么卵鸟啊。” 陈蛋见乐乐对黑铁不敬,喝道:“乐乐,你干什么?那可是你的亲生阿爹啊。” 陈乐乐对着陈蛋冷笑道:“谁都有资格教训我,就你没有,你不配。” 张莲花上来道:“乐乐,你今天起什么疯啊?” 陈乐乐道:“阿蛋婶,就你一直被蒙在鼓里。你也是一个可怜的女人啊。像我阿娘一样,被人骗去卖了都不知道。” 张莲花道:“你瞎说什么啊,你阿娘不是早死了嘛。” 陈乐乐道:“是啊,是死了,但她是怎么死的?是不是真的哭我外公哭死的?你活了这么大半辈子,见过有人苦死的吗?” 张莲花道:“没见过的事多了,怎么就不能苦死?” 陈乐乐冷笑道:“能不能,那你就要问天天晚上跟你睡在一起的陈蛋了。问问他,是谁拐跑了我阿娘,是谁骗她抽乌烟,是谁把她卖入窑子做鸡,是谁害她跳河自尽的?” 这话像一盆冷水,狠狠泼在陈蛋的头壳上,无边的刺骨寒冷从头发一直深透到脚底板。 陈蛋毫无防备,真的是毫无防备。在他看来,谁都有可能来揭发这件事,就唯独黑铁和乐乐不可能。可是,现在站在眼前的确确实实就是黑铁和陈乐乐。 黑铁拉着陈乐乐的手,一直往后拽,嘴里念着:“不是这样的,不是这样的,我们不要闹了,回家吧。” 张莲花止住黑铁,冷冷道:“让他说完。” 陈乐乐看了张莲花一眼,似乎看到了一些不一样的情绪,悲伤,愤怒,绝望,对,要的就是这样的感觉。想罢,把眼光转向陈蛋,冷笑道:“你是自己招认,还是我来说?” 陈蛋故作镇定,抽了抽嘴角道:“囝仔啊,话可不能乱说啊。我知道你跟阿虎走得近,别被阿虎那小子糊弄了,说了一些没用的话,伤害了大家的感情。” 陈乐乐哈哈笑道:“是谁害谁?是谁欺骗谁?你敢对天发誓,我阿娘不是你带走的,不是你害死的吗?你发誓啊。” 陈蛋呆呆站着不动,心里盘算着应对的办法。其实已经毫无办法了,只能抵死不认。 张莲花心中也冒出很多疑问,为什么兰轩会跟陈蛋一起失踪?为什么县城那么大陈蛋能遇到兰轩?为什么兰轩的死只有陈蛋知道?一些问题还不能当场纠缠太久,只能回去再问个明白,现在还是要先站在陈蛋一边,道:“乐乐,你还是个孩子,能懂什么呢?” 陈乐乐道:“对,我是孩子。但是孩子就不能知道真相吗?孩子的阿娘就是要被人骗走吗?谁来可怜可怜我,谁来可怜我啊!”情到深处,陈乐乐干错坐在地上大哭大闹。 很快,全村的男女老少都围过来看热闹,其中就有彭钦定。陈乐乐见周围的人越来越多,马上来了干劲,大哭大骂陈蛋不是人,拐骗良家妇女,逼良为娼,简直是个丧心病狂的家什。 旁听群众一片哗然。 第一百四十七章 张莲花护夫误入套 陈蛋傻眼了,一切来得顺其自然,却又有点意想不到。无数次的想象中,在眼前闹腾的人应该是李阿虎,而不是一向温顺可爱的陈乐乐。陈蛋心道,不应该啊。怎么说陈乐乐都是自己一手救出来的,而且救了两次,怎么能这样恩将仇报? 往深处看,其实也简单。陈乐乐不再是一个孩子,而是一个处于青春期,讲义气爱面子的半大后生。不让他吃饭,可以忍。不让他睡觉,可以忍。甚至不让拉屎拉尿,都可以忍。就是不能伤了他的面子,这个没得商量。 阿娘被人拐跑,阿娘被人骗去做鸡,阿娘被人逼死,这些对一个青春期男孩来说,简直个个都是晴天大霹雳,足以把任何一个炸得体无完肤,分不清东西南北。 陈乐乐也不例外,所以他基本上已经不会也不懂得去思考其他事情。这个时候,他要做的是,讨回面子,让陈蛋付出代价。 陈蛋看着陈乐乐血红的眼神,知道他是来真的,心里没底,带着哀求的眼光看着黑铁。黑铁对兰轩的死已经知道前来后去,对陈蛋虽然没有恨意,但也不会有什么感恩。 任何一个男人,自己心爱的女人被弄死,就算是亲生父亲也不会再全心全意对他。所以,黑铁基本上处于观望状态,不出面去直接顶撞,也不去拦陈乐乐,准备把评判的权力交给全村的男女老少。 陈蛋从黑铁眼里看到的却是懦弱。是的,这样的时候,一向溺爱陈乐乐的黑铁是不会挺身而出的,就算挺身而出了也无济于事。怎么办?怎么办?再不把陈乐乐的情绪按下去,可就一发不可收拾了。 眼见没人肯出面说话,陈蛋再也撑不下去,喝道:“乐乐,不要胡闹。你阿蛋叔是什么人你不了解?我要是坏人,要是想着你阿娘,为什么还要把她嫁给你阿爹,为什么不当时从土匪窝出来就娶了她?我要是想坑害你们家,为什么还要把你从部队里带回来?为什么不让你也去打探消息?” 陈乐乐被一顿抢白顶住,多少恢复几分理智,但并没有善罢甘休的意思,使出小孩子的绝招,就是不认账,道:“我怎么知道为什么啊?我为什么要知道。可能你救我是别有用心的啊。” 陈蛋笑道:“我能有什么用心?我看跟你说这些的人才别有用心。是他想煽动你来破坏我们两家的关系。你说,是谁告诉你的。你一说出来就真相大白了。你要是说不出来,那这些话就是你瞎编的。” 陈乐乐急道:“怎么是瞎编的?是阿虎哥亲口告诉我的,这些都是他亲眼看到的。” 陈蛋朗声道:“这就对了。亲党们,你们都知道。阿虎这个夭寿仔对我陈蛋意见很大,因为他被打发去看墓地。但是,他看墓地也不是我的决定,而是彭保长定的。他是见我陈家势力减弱,骑在我头上拉屎拉尿来了。这些我知道,人情冷暖我都懂,我也都忍了。但是,最近这段时间他又是闹我儿子的洞房,又是散播谣言来诋毁我陈某人,现在又鼓动乐乐这个孩子来欺辱我,让人还怎么忍下去?换成你们,你们会怎么做?” 石头村就那么屁点大,村民都知道李阿虎这段时间来对陈家的百般刁难骚扰,舆论自然而然倒向陈蛋一边,纷纷责骂李阿虎这个夭寿仔不仁不义,专门制造是非。 事情的发展就像墙头草,风往哪边吹,就往哪边倒。陈乐乐毕竟是个孩子,见村民都站在陈蛋一边,立即愣住了,不知道接下去该怎么闹,闹什么,干脆坐在地上哇哇大哭,哭完这个阿娘又哭那个阿娘,哭到最后竟然哭起了同被抓去当壮丁的那些死者,特别强调哭了彭有力。 彭钦定站在人群中,本来想等舆论倒向陈乐乐一边的时候再出来平定风波,顺便把事情引导理性追究责任上来。现在风向变了,陈乐乐这是在呼救啊。 彭钦定毕竟老谋深算,见时机未成熟,便用手捅了捅李阿虎,示意他站出去帮忙。李阿虎看了彭钦定一眼,眼神中带了些不愿意。那意思是说,这个时候出去不是顶枪眼嘛,再傻也不能去找死啊。 彭钦定趁李阿虎不备,狠狠推了他一把,把他从人群中推到陈乐乐身边。李阿虎下意识骂了一句:“干你老母啊。” 陈乐乐以为李阿虎是出来帮腔,顿时又来了力气,站起身拉住李阿虎的手,急切道:“阿虎哥你说句公道话,把你知道的都说出来,不能让这个坏蛋耀武扬威。” 李阿虎回头看了彭钦定一眼,彭钦定已经换了一个不起眼的位置,低着头不看李阿虎。李阿虎心中暗骂彭钦定这个老乌龟,遇到事情就缩着头壳,算个卵鸟英雄,我李阿虎怕什么,讲就讲,你们还能吃了我不成,站直身躯,挺起胸膛道:“亲党们,你们听我说。” 说字还没说完,张莲花早就冲到李阿虎面前,劈头盖脸给了他一个大巴掌,叉腰骂道:“说什么说啊,说你老母的老屄啊?你这个夭寿仔,偷看偷摸我家新人还没找你算账,你就敢在这里放臭屁?我今天要不打死你,不把你的卵鸟割了去喂猪,我就不叫张莲花。” 骂完,不分青红皂白,伸出十个指甲尖尖的手指,同时抓在李阿虎的左右脸颊上,一边抓出五条血痕。李阿虎疼得哎呀乱叫,后退两步,躲开张莲花的手指。 张莲花哪里肯放,两步跟上去,手指也顺势跟上,直奔李阿虎的脖子根。李阿虎见势不妙,转身躲过,伸手去捏张莲花的手腕。 张莲花左手被制,无法动弹,身体顺势贴到李阿虎身上,右手向下去抓李阿虎裆部。李阿虎想不到张莲花会出这招,毫无防备,两个卵葩落到张莲花手掌之中。 手掌接触卵葩的那个瞬间,李阿虎感觉到了一股情欲冲动,心中一荡,竟然有些欢欣。但是,那只是一个瞬间的感觉,紧接着就是难以忍受的疼痛。 如果你曾经一个不小心伤到裆部,就能真切感受到那种蛋疼的感觉,说不清楚,但很要命。李阿虎哎哟一声,放开张莲花的手,不停抽气。 张莲花冷笑道:“知道死了吧?我现在就捏爆你,让你断子绝孙,看你还怎么祸害别人。” 李阿虎急中生智,抓住张莲花的头发,狠狠往下扯。张莲花疼痛难忍,手掌力道顿泄。李阿虎一个闪身,把卵葩从张莲花手中解放出来,笑道:“怎么,天天摸阿蛋叔的老卵鸟摸腻了?现在想来摸我的。这青天白日的不太好吧?你要是真喜欢,晚上给我留门,我去找你。” 围观的众人被李阿虎逗笑,一个个等着看好戏。张莲花羞气交加,忍着疼痛大骂:“夭寿仔啊,你给我放开,不然就不要怪我不客气了。”接着又大喊:“阿蛋,远方,你们是傻了吗,还是死了,任由别人这样欺负我?” 陈蛋如梦方醒,急忙过去帮忙。陈远方早已忍得手痒痒,几步上去,扯住李阿虎的衣领,对准脸颊给了一拳。李阿虎只觉得眼前冒出很多金色星星,天空黑一阵白一阵,差点没摔倒在地,哪里还顾得上去抓什么头发。 张莲花从李阿虎的手中解放出来,气焰更盛,啪啪啪给了李阿虎三个打耳光。李阿虎站在原地转了三圈,终于弄明白发生了什么,局势已经不是他能控制得住了,大喊一声:“钦定叔救我!”便哇哇哭了出来。 彭钦定藏不住了,再藏下去他就不是保长。保长,在村民起冲突的时候,特别是动手的时候,就需要出来说公道话。按理说,村民已经围观了这么久,作为保长不可能不知道,早就应该站出来。 彭钦定不紧不慢走到张莲花身边,咳嗽几声道:“好了好了,别闹了。跟一个无赖光棍争什么呢?也不怕掉了身价?” 张莲花停住手,愤愤看着彭钦定,骂道:“你现在知道出来了?还是看戏看得入了迷?还是这两个人根本就是你怂恿来的?你倒是给我说个清楚明白啊。” 彭钦定道:“你看你,你看你,女人家家的,说的像个人说的话吗?我怎么会叫他们来?这是你们之间的矛盾,又不是我的问题。” 李阿虎不懂彭钦定的老道,以为他急于撇清关系,急道:“怎么不是你的问题?就是你的问题。你这不是要过河拆桥吗?不是你叫我去跟乐乐说的吗?不是你定下的主意吗?不是吗?” 彭钦定脸上青一阵白一阵,恨不能当场割了李阿虎的舌头,骂道:“夭寿仔,你是要害死我吗?” 陈蛋突然笑了,笑得很狂放,声音却很凄凉,冷冷道:“钦定,何必藏得这么深呢?我知道你对我有意见。有意见就说,何必这样暗中下黑手,苦苦相逼?” 彭钦定抽了抽嘴角,勉强挤出笑容,道:“阿蛋兄弟,看你说的什么话?我这个人一想有一说一,从来不会拐弯抹角。阿虎为什么会来找你闹,不去找我闹?这就很能说明问题了。今天这个事,我看还是要解决一下的。不然一直这样闹下去,全村都不得安宁啊。” 陈蛋冷笑道:“那你想怎么解决?你倒是拿出个办法来啊。” 彭钦定见陈蛋入套,心中暗喜,脸上不露声色,缓缓道:“我看,这个事情还是要当面对质清楚。我就当个公正人,你一边,阿虎和乐乐一边,大家就当面说清楚,一件一件对照,谁真谁假也好有个定论。” 李阿虎嚷道:“对,就对质。看我不把你的丑事一件一件说出来,扒了你的皮,看你还怎么藏怎么躲。” 陈蛋有一百个不愿意,心中无底,脚下无根,失去了方寸。张莲花信得过陈蛋,嚷道:“对质就对质,真金不怕火炼,要是对质不出个物件来,看我不撕烂你的臭嘴。” 陈蛋叫苦不迭,头壳痛得厉害,只抽凉气,说不出话。 第一百四十八章 李阿虎对质反被污 人都喜欢围观,就像看戏。 石头村很少有大戏,除非妈祖娘生日。佛生日时,会在交界宫演上两三晚的高甲戏,戏目大都是《陈三五娘》、《连升三级》、《吕蒙正》、《薛仁贵征东》等等。 内容无非屌丝娶到白富美,或者屌丝变成高富帅,或者屌丝折腾大半辈子最后发现自己不是屌丝而是某某官一代富一代的二代等等等等,不一而足,但都跟屌丝有关。 眼前上演的这一场戏,如果你是一个旁观者,就可以看成是一个屌丝想搬到一个富一代的故事。现在,这样的故事比比皆是,结果大都是屌丝胜利。还是那句话,打赤脚不怕穿皮鞋的。 李阿虎就是个十足的屌丝,妻子、儿子、车子、票子、房子,一样都跟他不沾边。陈蛋绝对算得上富一代,虽然财产损失殆尽,但是瘦死的骆驼比马大,随便拔一根毛都比李阿虎富有。 李阿虎对陈蛋的仇恨,就像屌丝对官一代富一代的不满,恨不能随便找个借口用口水淹死他。眼前,短兵相接,就看李阿虎是不是有足够多的口水了。 张莲花一口答应了当面对质的要求,把陈蛋推向这台戏的最前端,根本不看他会不会演。李阿虎士气更是高涨,大声嚷嚷着要揭下陈蛋的皮,让大家看看这个人模狗样的富一代背地里都干了些什么见不得人的勾当。彭钦定趁机出面调和,定下了在交界宫当着妈祖娘的面发誓对质的主意,全村老小无不赞同。 中秋已过,正值重阳,按说应该秋意徐来,凉风习习。今日却怪,日头高高挂在天空,炙热带着盛夏的余威彰显霸气,把一干围观的人晒得满头大汗,但看戏的热情丝毫不减。 虽然已经是中午时分,却没一个人觉得肚子饿。只有陈蛋,饿得两腿发软,一步也迈不动,头疼欲裂,天上的白晃晃的日头在他看来就是黑色的,像一个黑洞,要把人都吸进去。 村民一行得了彭钦定的命令,三五成群前前后后往交界宫走。李阿虎走在最前头,昂首挺胸,像个打了胜仗的士兵,大踏步走进朝堂准备论功行赏,时不时跟身边的人炫耀自己的胜利。 走了一段,李阿虎回头去寻找陈蛋的身影,却远远看到陈蛋仍然站在原地,心中的胜算更多,嚷道:“喂喂喂,不带这样的啊。敢答应又不敢去,这是做贼心虚吗?摆明了就是做过亏心事的人。你们看看我,我要是说假话,还敢这样抬头挺胸的吗?” 村民看着呆立不动的陈蛋,有几个好事者帮腔道:“阿蛋啊,走嘛,你这是要跑了?” 张莲花是个争强好胜的女人,脸上挂不住,狠狠推了陈蛋一把,让他快点走。陈蛋晕头撞向,被一推,软趴趴倒在地上,看着天上的日头一圈一圈地瞎转悠。陈远方急忙过去搀扶,用指甲不停掐陈蛋的人中。 李阿虎几步跑回来,对着陈蛋骂道:“干你老母啊,不敢对质就说不敢对质,还要这样装死。你丢不丢人啊?” 大家也都觉得陈蛋是在故意推脱,跟着起哄。张莲花气不打一处来,给了陈蛋两个巴掌,那意思是要打醒他。 陈蛋其实意识还是清醒的,只是身上没有力气。对于张莲花这两个巴掌,陈蛋怒火中烧,要是有力气,肯定得把张莲花按在地上暴揍一顿。 别人的妻子护丈夫,那是嘘寒问暖端茶递水,你张莲花倒好,见丈夫倒下了非但没有关心关怀,反倒拳脚相加,还算个女人吗?陈蛋干脆不看张莲花,使劲道:“远方啊,你去给我弄一碗糖水来,我这全身一点力气也没有。” 陈远方放下陈蛋,飞奔进屋去泡糖水。张莲花仍在边上念念叨叨,说什么没鸟用,遇到大事就手抖脚软,一点也没有男人气概。陈蛋一句也没回答,认真看着天上旋转的日头,思考着下一步要怎么应付。 为什么日头会转动?难道这是要变天?外面的世界又要开始闹腾了?皇帝又要换了?这些都是废话一样的思考,偏离中心思想。但陈蛋却思考得很认真。 所有的事情都没个定论。以前也没人告诉他,日头是会转动的。当然,他如果告诉别人日头是会转动的。别人肯定说他起疯。所以,自己一个人看到的事情,不一定是真的。 经过一大堆垃圾问题的思考,陈蛋得出了想要的结论。对,在城里的那些事,只有李阿虎一个人听说过,而且只是听说过,连亲眼见过都没有,凭什么对质?只要要紧牙根,什么都不认,他一个无赖泼皮的话,谁会去信? 坚定了心中的想法,陈蛋突然觉得天上的日头已经停止了转动,身上的体力也寻了一些回来,随时都可以站起来。不过站起来还需要一个理由,总不能说倒下就倒下,说起来就起来,那就真的是演戏了。 陈远方很快从家里端来一碗糖水,扶起陈蛋喂了几口。陈蛋慢慢睁开眼睛,悠悠道:“走,去交界宫。” 所有村民都欢腾雀跃了。像看拳击比赛的观众,台上被击倒的选手在裁判马上就要输完五四三二一的时候,顽强地站了起来,他们就疯狂了。 张莲花尤其兴奋,对着李阿虎得意的笑道:“去就去,怕你啊?我今天倒要看看,你该怎么把这台戏演下去。” 李阿虎有些意外,但更多的是激动。在这么多人面前揭穿陈蛋的面具,多有威风。一群人走走停停,午时三刻时分,刚好抵达交界宫。 午时三刻,这个词在高甲戏里经常出现。一般是戏的最后,大奸臣丑事败露,皇帝天子震怒,屌丝逆袭成功的忠臣大义凛然拔出尚方宝剑大喝:“来啊,推出午门,午时三刻问斩!” 陈蛋隐隐觉得这个时间有些不吉利,但是,既来之则安之。 交界宫坐落在石头村的最北面,起初只是一间茅草屋,后来村里风调雨顺,村中善男信女不断捐资兴建,现在已经变成一座红砖大厝。也分上下厅,大门立着两根龙柱,屋内雕梁画栋,屋顶雕龙刻兽,好不气派。上厅正中,立着妈祖娘金身,上有牌匾,就是以前从地里飞出来的那块,上书“灵惠昭应夫人”。妈祖金身披红挂绿,脸部表情和蔼慈祥,不怒自威。 彭钦定在妈祖娘面前站定,双手合十,虔诚跪下,祈道:“弟子石头村保长彭钦定,今日陈蛋与李阿虎相争不下,特召来妈祖娘面前,当面对质。请妈祖娘作证,说真话的保佑他一家平安发大财,说假话的保佑他一家受惩罚。” 拜毕,又叫陈蛋和李阿虎一一拜倒,当着妈祖娘的面发誓,绝无半句虚言。陈蛋知道妈祖娘的灵验,不敢大声说出誓言,只是含含糊糊说了妈祖娘保庇,不要放过招惹是非的泼皮。 发完誓,彭钦定并没让两个人起来,而是让他们面对面跪着。一切准备停当,彭钦定叫人去找连庆,一同见证这个关键时刻。去找的人很快来报,不见连庆的踪影。 彭钦定暗觉奇怪,这两日好像都没看到连庆的影子,也是个靠不住的人,关键时刻倒躲起来避事情。不来就不来,我就不信我这个保长还整不了这件事情。 彭钦定朗声道:“亲党们,最近阿虎在陈家闹了一些动静,我想大家都知道。但是,阿虎为什么要去陈家闹,而不去我彭家或者连家、陆家去闹呢?这就说明,陈蛋的确有一些做错的地方。今天,我就是要当着众人的面,把这些对对错错理清楚,免得这个事情一直没完没了。如果陈蛋没错,那就是李阿虎诬告,就要受到惩罚。如果李阿虎说的都是真的,那这个事情就麻烦了。到时候,怎么处置陈蛋,还要大家帮忙想办法。现在,开始对质。问题由我来问,两个人各自辩解。” 村民拍手叫好,大赞彭钦定这个保长有架势有气魄。 彭钦定转头问:“阿虎,陈蛋拐跑兰轩是不是真的?” 李阿虎还没回答,张莲花先插了嘴:“喂,你这个保长也莫名其妙啊,你怎么知道有拐跑兰轩这件事?是你跟这个泼皮事先商量好的吧?我们怎么不知道?其他人怎么不知道?” 彭钦定被问倒,自觉理亏,额头直冒汗,咳嗽两声道:“你这个女人不要总是强词夺理。阿虎不是早就把这个事情叫嚷了好几遍?村里还有谁不知道?阿虎你说,是不是真的?” 李阿虎急道:“是,千真万确。” 彭钦定转向陈蛋道:“阿蛋,你有什么说的?” 陈蛋冷冷看着李阿虎,反问道:“你看见了?” 李阿虎顺口道:“没有,我听说的。” 彭钦定瞪了李阿虎一眼,又问:“阿虎,你说,陈蛋把兰轩卖去做鸡,是不是真的?” 李阿虎道:“真的,绝对是真的,不然兰轩怎么会去自尽?” 陈蛋仍旧冷冷反问:“你看见了?” 李阿虎摇摇头道:“我听人说的。” 陈蛋道:“挺谁说的?人在哪里?” 李阿虎道:“刘阿肥说的,千真万确。我和他打赌,赢一次他就说一个秘密。这事绝对不可能是假的。” “打赌?” “对,就是打赌。我差点把衣服都输光了。” “真的是打赌?” “是啊,不赌怎么能知道秘密?” 陈蛋冷笑道:“一个泼皮跟人玩打赌,就要来污蔑我,定我的罪状?有这样的道理吗?” 李阿虎急道:“虽然是打赌,但刘阿肥说的都是真的啊。” “刘阿肥是谁?他说的应该叫他来对质,轮得到你?” “他,他。我怎么知道他在哪里?” 陈蛋拍案而起,饱含深情道:“亲党们,你们现在知道了吧,都是听说的。听说是什么啊?听说就能当真吗?那都是自己编的故事。就凭一些瞎编的故事,就这样整我陈蛋?” 张莲花出来帮腔,哭喊道:“你们这些没良心的人啊,当初是谁把你们留在这里的?现在都过好了,翅膀都硬了,反过来啃咬恩人了啊?这是人干的吗?” 村民开始纷纷议论,多数人发出叹息,同情陈蛋遭受的不公待遇,有人开始叫骂李阿虎。 彭钦定见局势就要失控,朗声问道:“阿虎,说说陈蛋抽乌烟的事。” 李阿虎急道:“这个还用说吗?你看他都瘦成那样了。那样的人,不是抽乌烟是什么啊?” 陈蛋依旧在冷笑,似乎已经找到了胜利的钥匙,不紧不慢道:“你抽过乌烟吗?” 李阿虎义正言辞道:“我怎么会去抽那个东西?你们这样的烂人才会娶抽。” 陈蛋道:“不抽,没抽过,怎么知道抽了就成我这样?退一万步说,我就是抽了乌烟,又害了你什么?” “对啊,对啊,害了你这个夭寿仔什么?你要这样祸害我们的恩人?”村民怒了,发出阵阵声讨。 李阿虎看着义愤填膺的村民,彻底傻眼,眼巴巴看着彭钦定。 彭钦定也有点失去方寸,根本不知道接下去要做什么,动了动嘴巴,准备倒戈一击,把责任都推到李阿虎头上,愠怒道:“阿虎啊,夭寿仔,听说的事你拿来说什么啊?这不是搬弄是非吗?你这是要诬陷好人,陷我于不义之地啊。” “不,他没有诬陷好人!”门口传来一个陌生的声音。 第一百四十九章 刘阿肥现身逼陈蛋 村民循声望去,是连庆。连庆的声音,大家并不陌生。很显然,刚才说话的不是连庆,那会是谁?陈蛋隐隐觉得有些不妙,但站在门口的却只有连庆一人。 哗,人群自然发出一阵惊叹,不知是疑惑还是惊讶。惊叹的同时,自然分开两边,让出一条路,直通妈祖娘神像前。 彭钦定立刻恢复底气,脸上神色飞扬,张开双臂过去迎接连庆。那姿势,就像《水浒传》里两位英雄相见。 李逵见到宋江,张开双臂豪迈哈哈大笑应将过去:“哥哥,你可想煞兄弟啦。” 连庆不是宋江,自然也不会鞠躬扶起李逵,眼含热泪道:“为兄来晚了。” 连庆就是连庆,一个胸有城府的地主,见到彭钦定也很淡定,没有过多的寒暄致意,直奔妈祖娘神像前,取代了彭钦定的位置,喝道:“陈蛋,事到如今,你还想狡辩?” 陈蛋刚听到声音时,着实吓了一大跳,差点没晕厥。定睛一看,是连庆,心中淡定许多。同样是个未曾亲眼见到什么的人,有什么本事在这里吆五喝六,仍旧矢口不认。 连庆冷笑道:“陈蛋啊陈蛋,我早料到你会不认,备好了等你呢。我倒想看看,你这嘴巴还能硬多久?” 一旁的李阿虎本已经丧失了斗志,见连庆胸有成竹,自然也就跟着起哄,讽笑道:“你看吧你看吧,谁让你强奸谁不好,跑去强奸阿庆婶?现在阿庆叔就要弄死你了。哈哈。” 这句话看似不经意,却像一个重磅炸弹扔在村民之中,炸得村民耳朵生疼。 陈蛋强奸张秀娥?真的假的?这是多少劲爆的消息啊。村民瞬间沸腾了,有的议论张秀娥自尽的事,有的议论当年偷鸡的事,有的甚至探讨起强奸的细节。 连庆脸上挂不住,喝道:“死人仔,你瞎讲什么啊?” 李阿虎急道:“我有瞎讲吗?是你亲口说陈蛋强奸你老婆的嘛。怎么,到了这里,这个事情你还能忍?” 连庆找不到台阶下,气得脸红脖子粗。 彭钦定急忙出来打圆场,说是打圆场,其实也是把连庆又向前推了一步,深情道:“阿庆啊,这个事到了现在,也该说出来了。这么多年来,你一直藏在心底,多苦啊。现在,就是现在,当着众人的面讲出来,也好让大家知道知道,眼前这个人面兽心的家伙。” 连庆被逼无奈,叹道:“也罢,也罢。该来的总会来,想躲的躲不过。今天,我就干脆不要这张老脸,也要揭了你陈蛋脸上这层皮。” 村民全都屏住呼吸,等着连庆道出惊天秘密。张莲花本想出来闹一闹,但内心深处还是忍不住想听一听。 陈蛋分明能听见自己的心跳声,砰砰,砰砰,砰砰,一下一下撞击着左边胸部,好像就要冲出身体,嘴巴张了张,没有讲出一句话。 连庆长长叹了一口气算是开场,眼里涌出一些晶莹液体,话还没出来,先哭了一嗓子:“秀娥,我对不起你啊。” 村民全都跟着一声叹息。连庆隐忍含蓄的成熟男人形象一下子树立起来。 “想当年,我一家五口落魄来到石头村,只道是陈蛋好意收留,便在这里安身立命,日子过得也算平淡和乐。谁知道,陈蛋这个禽兽心存恶念,三番五次骚扰我的妻子张秀娥。秀娥为人老实本分,知道我们初来乍到,不敢声张,忍气吞声。谁知道,这个天杀的夭寿得寸进尺,强行玷污了秀娥。年纪大一点的亲党可能还会有印象,那年那个晚上的偷鸡事件。我现在就告诉你们,那不是偷鸡,是偷人。只为了一只鸡,秀娥用得着去跳潭吗?是这个天杀的,把秀娥按倒在香蕉芋下,做着禽兽不如的事情,被我撞见了。我亲眼见到这个禽兽在欺辱秀娥。秀娥只是个弱女子,她的反抗无济于事啊。被我看见后,秀娥羞愤交加,就要以死明志。”连庆一把眼泪一把鼻涕,把他多年来不停告诉自己的故事讲得声泪俱下,动人肺腑。 村民开始交头议论。是啊,当年是有张秀娥自杀这一回事。那时还觉得是小题大做,被偷一只鸡有什么好想不开的呢?还要闹到去跳陨石潭。原来是这样啊。这个陈蛋,真他老母的不是东西。 “那晚,我百般相劝,终于挽回了秀娥的命。可是,秀娥的神魂已经飞走了。接下来那几年,秀娥根本放不下这个事情,终日以泪洗面,最后郁郁而终,含恨而死。说白了,秀娥就是被陈蛋害死的。陈蛋,就是个杀人犯,应该抓去砍头枪毙。” 陈蛋听得手脚发抖,冷汗直冒。虽然连庆讲的并不全是真的,但是两个人有私情,那是丝毫不假。张秀娥因为这个事自杀未遂也是事实。怎么辩解一时还找不到个办法。 张莲花头壳里迅速回想了当年偷鸡的事件,心里开始觉得蹊跷,很多问题越想越觉得离谱。为什么陈蛋莫名其妙去偷连家的鸡?为什么连家会因为一只鸡就跟陈家大动干戈?为什么连家一直以来处处针对陈家?难道?张莲花不敢再往下想,咬着嘴唇,忍住眼泪,想看事情进一步的发展。 连庆手指陈蛋,喝道:“你这个杀人犯,是认罪还是不认罪?” 陈蛋回头看了张莲花一眼,看到了她的疑惑以及疑惑下面的伤心,又抬眼环视众人,眼神里都是好奇期待和指责,罢了罢了,干脆说个明白。 “好好好,既然你讲了,我就把这个事情讲个清楚明白。我承认,我跟秀娥有私情。” 哗,哗,哗。村民再次沸腾。原来是真的啊。禽兽,禽兽,禽兽,去死,去死,去死。 “对,我是禽兽。我对不起莲花,对不起连庆,对不起秀娥。但是,我没有强奸她。是秀娥主动要跟我好的。那晚,也是事先约好的。阿庆,我问你一个问题,你如实回到我。那晚,秀娥是不是告诉你,莲花肚子痛,她要去帮忙?” 连庆仔细回想后,点头认可。陈蛋把头转向张莲花,愧疚道:“莲花,是我对不住你。现在,也请你回答一个问题。你怀了那么多孩子,有肚子痛过吗?”张莲花茫然摇头。 “那晚,我和秀娥相约在山垵的香蕉芋下私会。秀娥以帮莲花看肚子做借口出来。没想到,却发生了连家的鸡被人偷走的事。连庆出来找偷鸡贼,却在香蕉芋下找到了我跟秀娥。秀娥羞愧难忍,才会想到要去自杀。要说害是秀娥,你连庆也有份。” 好嘛,事情一下子全部摆在面前。为了生死,谁都可以不顾面子。连庆心底是知道这些事情的,只是没想到陈蛋也敢堂而皇之讲出来,急得搓手跺脚,找不到语言相对。 彭钦定冷笑道:“陈蛋,你还有理了啊?不管是强奸还是通奸,你都破坏了阿庆的家庭。你说是通奸,那好,为什么秀娥要去自尽?你情我愿的事情,她为什么要自尽?她要是愿意跟你,还用得着在意阿庆的看法?你这个怎么自圆其说?” “为什么要自圆其说。事情就是这样的。千真万确,一句也没有假话。我今天就算是豁出去了,把藏在心中几十年的丑事都讲出来,该死就去死,也不能让你们这样颠倒黑白。” 连庆冷冷笑了几声,带着哭腔道:“好啊,好啊,你把我连家害得妻离子散,还敢这样挺直腰杆大呼小叫?我倒要叫全村的百姓都来看看,这么些年来你都干了一些什么破事。让大家看看,他们一直尊敬得像神一样的陈保长,究竟是个什么东西。” 连庆还没开始讲,张莲花就爆出一声狂吼,掩面大哭,坐在地上。陈蛋看着张莲花,心不停流血,本以为一个事情时间长了,大家都会淡忘,没想到,还是这么具有杀伤力。 连庆笑道:“怎么?这样就受不了了?我劝你还是洗干净耳朵,收拾好心情,好好听我讲接下去的故事。看看你的丈夫是个什么样的人,看看这个披着人皮的禽兽是怎么哄骗全村百姓的。” “连庆,你别太过分啊。在秀娥这件事情上,也不能说只是我的责任。你应该问问死去的秀娥,是谁先勾引谁,是谁主动挑逗谁。问清除了再来发难,不要什么脏水都往我身上泼。如果还想讲什么?绕来绕去还是阿虎这个夭寿仔说的那些破事,就请拿出证据来,不要这里诬陷好人。” “好人?哈哈,你算好人?” “我不算你就算?” “那好吧,我就让大家看看你这个好人。”连庆冲着门口拍了拍手掌,喊道,“阿肥兄弟,进来吧。” 阿肥?阿肥是谁?石头村没人叫阿肥啊。难道是刘阿肥?怎么可能?他怎么可能跑到石头村来。陈蛋原本豁出去的豪情,被“阿肥”两个字击打得摇摇欲坠,万一门口出现的人真的是刘阿肥,那就彻底崩溃了。 众人随着连庆的眼神朝着门口看,一个肥胖的陌生人出现在交界宫门口,脸上带着幸灾乐祸的笑。 真的是刘阿肥! 陈蛋的脸色青了,绿了,两条腿像钉在地板上一样,想挪也挪不动。 连庆脸上露出难以察觉的笑容,抽了抽嘴角道:“怎么,老朋友来做客也不欢迎一下吗?” 陈蛋回头看了连庆一眼,眼里满满的绝望和幽怨,颤抖的双唇蹦出几个字:“我不会放过你的。” 连庆笑道:“我怕你吗?我会怕你吗?现在是你怕了。你不是要证据吗?我现在就把证人摆在你面前。对质啊,你不是想对质吗?有本事你跟他对质啊?” “我不认识他。” “可是他认识你啊。” “那是他的事。他说认识我就认识我吗?” 刘阿肥认认真真看着陈蛋,好像在犹豫什么。 连庆道:“阿肥兄弟,把该说的都说了吧。” 刘阿肥微微一笑,讲出一句话来:“陈蛋,你还记得那个会吸男人卵鸟的屄吗?” 第一百五十章 陈保长殒命两蛋村 如果说刘阿肥的突然出现让陈蛋瞬间冰化,那么,刘阿肥说出来的那一句话就像一把锤子,在冰化的陈蛋上轻轻敲了一下,整个冰雕全碎了。 看到刘阿肥,就是看到清水县城那段荒唐的岁月。本以为远去无踪影,莫名其妙又跑到眼前,真真切切。 陈蛋好面子,所以被李阿虎揭穿时,仍要矢口否认,忍住不让脸上的最后一层皮被揭下来。 陈蛋好面子,所以直面当年的冤家时,脸上的伪装瞬间被风吹散,恨不能一把掐死自己,省得面对这样的尴尬纠结。 要说这连庆,果真是个能干事的人。在彭钦定李阿虎兴冲冲聊着怎么弄死陈蛋的时候,他已经想到了陈蛋会抵赖,也想到了只要陈蛋一口否认就再也拿不出说得过去的证据。既然李阿虎说城里有一个刘阿肥知道一切,那为什么不直接把刘阿肥请来?这样吃喝玩乐的人,最怕的就是钱财,那就给他钱财。 为了不节外生枝,连庆生不知鬼不觉地进城,在烟花柳巷搜问刘阿肥的下落。功夫不怕有心人,竟然让他找到了这个浪荡公子。二人三两下谈妥价钱,一同前往石头村揭发陈蛋。 刘阿肥跟陈蛋并没有交情,有的只是玩与被玩的关系。刘阿肥是一个玩家,陈蛋是一个玩偶。玩家从来不会对玩偶心软。现在,玩偶有了新的价值,甚至可以换来一些真金白银,玩家何乐而不为。所以,刘阿肥就出现在石头村了。 一路上,刘阿肥仔仔细细跟连庆讲了陈蛋在城里的荒唐事,打趣他可能头壳有问题,怎么会带一个老女人跑,还爱得死去活来。顺便介绍了兰轩长着一个会吸男人卵鸟的屄,还问连庆有没有试过。 连庆不屑与刘阿肥这样的破皮无赖对话,随便应答两句,没有真心理会他。这让刘阿肥有些不爽,甚至想放弃不来,不过看在一百块大洋的份上,也该尽职尽责去把知道的说了。 陈蛋惶恐地惊愕地无助地盯着刘阿肥,两行眼泪直直流下,双腿一软,跪在地上,说不出话。刘阿肥有点心软,突然良心发现,没有继续往下说。 村民可不允许啊,都喊着要知道会吸男人卵鸟的屄是怎么回事。 张莲花最了解陈蛋,从他的表情里大抵知道了他在城里肯定干过一些见不得人的事,或许李阿虎说的都是真的?想到这节,心中怒火蹭蹭上冒,忘记了刚才是哭喊打闹,上前给了陈蛋一个耳光,吼道:“你怎么了啊?死了吗?你倒是像个男人一样啊,站起来告诉大家,是他们胡编乱造的,是这个狗屁刘阿肥瞎编乱造的。站起来啊。站起来告诉我,他们说的都是骗人的鬼话。告诉我,告诉我。” 陈蛋一动不动,丝毫感觉不到脸上火辣的疼痛,甚至感觉不到身边究竟在发生这一些什么。 连庆推开张莲花,冷笑道:“别急,也别想在这里闹什么把戏。你以为你这样闹一闹就能算了?今天,我就要慢慢的一件一件跟陈蛋算个明白,要把他的皮一层一层剥下来。阿肥,你说吧,把你看到的听到的一件一件说出来。我看他还能怎么抵赖。” 刘阿肥看了连庆一眼,又看了陈蛋一眼,犹豫着不肯开口。连庆附在刘阿肥耳边低声道:“说吧,别磨蹭,再给你加十块大洋。” 刘阿肥从没做过这么好的无本买卖,乐得眉开眼笑,道:“好说好说。陈蛋,你可不要怨我啊。我这也是有一说一,你要是没做过,我肯定也说不出来。” 陈蛋彻底绝望了。 刚才,还能从刘阿肥眼里看到一些手下留情的意思,现在只剩下赤裸裸急巴巴的欲望,恨不能立即把心里的事情印象全部掏出来。躲不过了,这一劫再也躲不过。 刘阿肥绘声绘色讲起陈蛋在城里的事。大抵是某一天,陈蛋带着一个老女人进了县城,两个人又是抽乌烟又是颠鸾倒凤,看起来就像一对小情侣。后来,陈蛋散尽钱财就消失了一段时间。那个女人烟瘾发作,差点进了妓院做鸡,可惜年老色衰,别人瞧不上眼。陈蛋回城里时,不知道怎么地,那个老女人就自杀了。 全村老少听得如痴如醉,方才知道兰轩并不是苦她阿爹苦死的,而是跟陈蛋跑而死。黑铁虽然知道了这事,但现在从第三个人嘴里说出来,还是觉得不是滋味,偷偷退出人群,回家抹眼泪。 张莲花气恨交加,对陈蛋由同情转为痛恨,恨不能拿一把利刀插进他的心脏,再旋转几圈,搅烂他那颗污浊的心脏。干脆丢下陈蛋,恨恨走出交界宫,眼不见为净。走了几步,又心有不忍,守在宫门口看事态的发展。 连庆却有些不满意。在路上,几处有出入的地方,已经特地跟刘阿肥交代过。比如,差点进了妓院应该讲成进了妓院做鸡,不知道怎么死的应该讲成被陈蛋推入河里,等等。 这刘阿肥不知道是讲得太快还是故意为之,竟然忘记了二人之间的约定。这样的描述,最多只能证明陈蛋拐带兰轩到城里抽乌烟玩乐。不过,好像还有下文,等着听吧。 刘阿肥的声音像魔咒,在陈蛋的耳边徘徊,其他声音一概被屏蔽。除了嗡嗡直响,就是刘阿肥的每一句话。 故事的下一段就是,陈蛋身无分文沦为乞丐,给路过的每个人讲兰轩长着一个会吸男人卵鸟的屄。这是故事的高潮,也是陈蛋最致命的弱点。 抽乌烟怕什么,我有钱,我愿意。拐带兰轩怕什么,我有能力,我有魅力。可是当乞丐给众人讲床事,这可不得了。为了玩乐出卖灵魂,为了玩乐出卖自己,就放全村老少都不计较,自己也无法放过自己。 刘阿肥顿了顿,清了清嗓子道:“后来,陈蛋身无分文了,他就。” “啊……”陈蛋突然一声暴喝,一把推倒刘阿肥,抡起拳头不分轻重打在他的脸颊鼻子嘴巴上。刘阿肥猝不及防,被按倒在地,结结实实吃了好几拳,疼得哎哟直叫。 连庆、彭钦定急忙上前拉开陈蛋。陈蛋像一头发疯的公牛,见谁顶谁,操起案桌上的香炉,狠狠砸向连庆。连庆躲闪不及,香炉正中前额,顿时鲜血直冒。 彭钦定胆小怕事,急忙躲到一边。陈蛋早就盯上他,几步冲上去,抓住他的头发,往后一扯。彭钦定应声倒地,重重摔了一跤。陈蛋后退一步,抬脚猛踢彭钦定腰部。彭钦定痛得在地上直打滚。 李阿虎见势不妙,摸来一根手臂粗细的木棍,对准陈蛋的腿部就要扫过去,被陈远方一手拿住,怒目而视。李阿虎不敢放肆,松开木棍大喊:“起疯了,阿蛋叔起疯了。” 交界宫乱成一团,村民自动散开一个圈,把陈蛋几个围住圈子里,看热闹。 陈远方开着双眼发红披头散发的阿爹,心疼得直掉眼泪,哭喊着让阿爹快些住手。陈蛋已经完全失去理智,他现在只希望刘阿肥住口,只想要连庆彭钦定别在苦苦相逼,其他的再也想不起来,甚至忘记自己是谁。 陈远方加阿爹彻底失去心性,急忙跑出去把阿娘张莲花拉回来,让她唤醒阿爹,如若不然,恐怕后果不堪设想。 张莲花当然知道事情轻重,陈蛋做了再多对不起自己的事,那也是夫妻之间的私事,也轮不到外人这样欺辱。 看着陈蛋这幅狼狈模样,张莲花的心彻底融化了,想起二人一起走过的风风雨雨,想起那个英气逼人的有为保长,想起那个山洞,那个初夜,急忙冲过去死死抱住陈蛋,把两个奶子紧紧压住陈蛋背上。 陈蛋对女人的奶子有天生的迷恋,与他有过接触的女人大都丰乳肥臀。在丰满的奶子里,陈蛋总能找到安全感舒适感。张莲花了解陈蛋,所以贴上去了,陈蛋就安静了。 陈蛋没有回头,但是却感觉到了张莲花的心跳,也感觉到了她的包容。包容,更让他自责,更害怕刘阿肥接下去的话语。无论如何,不能在这个爱了自己一辈子的女人看见自己最丑陋最邪恶最可耻的一面。 连庆扶起刘阿肥和彭钦定,气急败坏道:“怎么,别跟我假装起疯。阿肥,你继续。我看他还能怎么样。” 刘阿肥本来还有一丝恻隐之心,莫名其妙被打了一顿,哪里还肯放软,恨不能说得更重更丑,咳嗽几声就要张嘴说话。陈蛋挣开张莲花,狂嚎一声,冲出交界宫。 彭钦定大喊:“不要让他跑了。” 站在宫门口的几个村民想伸手去阻拦,看到陈蛋血红的眼神时,又都不敢伸出手。连庆、彭钦定、李阿虎急忙追出去,其他村民也紧跟着去看热闹。 陈蛋像插上翅膀,健步如飞,嘴里不停狂喊,像是要把挤压的心中的怨气全部喊出来,又像是要把心肝脾肺脏全部吐出来,让所有人看看他的委屈。 张莲花陈远方紧紧跟在陈蛋身后,哭喊着求他停下脚步,不要伤害自己。 不一会儿,跑到陨石潭边。 陨石潭,就是当年天上那颗陨石蛋掉下来的地方,后来张云生死后把骨灰撒进潭里,所以这里也叫先生潭。 这个潭的产生是因为天上掉下来的那个蛋。这个村子的产生,是因为有个叫做陈蛋的人来寻找天上掉下来那个蛋。两个蛋的聚会,才有了这个两蛋村。现在,两个蛋在慢慢靠近,就像两颗行星相向而行,就要相撞。 陈蛋几步跳上陨石潭边的一块巨石。巨石下粗上细,顶部只能勉强站一个人。巨石下面是十几米深的水,水里暗藏玄机,怪石密布,一头栽下去,可能会撞在怪石上,脑浆迸裂,死在潭底再出不来。 陈蛋站在巨石顶上,仍旧不停狂啸。其他人都爬不上去,爬上去了也没地方站,只能围着巨石,呼唤陈蛋不要做傻事。 连庆却不以为然,冷笑道:“怎么?学女人闹起自尽来了?你自尽嘛。自尽了就没人知道你的丑事了吗?阿肥,你给我讲,全部讲出来。” 刘阿肥看了看陈蛋,犹豫着要不要讲。 陈蛋停住狂啸,缓缓看着周围的人,又是几声狂笑:“连庆,彭钦定,何苦呢?你们这是何苦呢?多少年了,你们机关算尽,办法想尽,又是占我田地,又是抓我壮丁,不给我一条路走,不就是要逼死我吗?好嘛,我现在就告诉你们,你们赢了,你们已经逼死我了。哈哈哈哈。” 陈远方担心阿爹做傻事,哭喊道:“阿爹,你不要想太多啊。不管别人怎么逼怎么害,不是还有我们吗?” 陈蛋仔仔细细看着张莲花和陈远方,满怀深情道:“莲花,我对不起你。这么多年来,我对你撒了一个又一个的谎,你却一直不离不弃,给我生了这么一群好儿女。我唯一对不起的人就是你啊,莲花。跟你相比,我无地自容,我死不足惜。我活着,只会给你丢脸,只会让你们日子更不好过。远方啊,囝仔,我知道你有出息,有本事,我很欢喜。以后,这个家就要靠你了。你爹没求过你什么,只希望你记住,是谁逼死你阿爹的。” 说完,一头扎进陨石潭。张莲花张大嘴巴,却哭不出声音,眼睁睁看着陈蛋落入潭里,就像一颗流星,划出一道美丽的弧线。陈远方随即跳入潭里,瞪着眼睛四处找寻,抱出一个瘫软的尸体,头壳早已破了一个大孔,鲜血染红了半个潭面。 陈蛋死了。 几十年前,天上掉下一个蛋,落入陨石潭。几十年后,一直在地上挣扎奋斗的那个蛋,也跳入陨石潭,结束了曲折起伏的一生。 这也许就是命,一切天注定。自从陈蛋把这个村子叫两蛋村起,就注定了两个蛋迟早要重逢,甚至永生。或者,只有两个蛋相聚,真正相聚,两蛋村才是真正的两蛋村。 之后,仇根已种,这个村子注定难以平静。 ———————————————————(第一卷完)——————————————————— 第一卷后记:说说两蛋村 写两蛋村,其实是与自己开的一个小玩笑。 写字多年,多流连于千字小品文,随看随记,随感随想,随写随扔,自得其乐,自顾自怜。 所幸,对于文字的热情丝毫未减,甚或与日俱增。某一日,无聊至极,与自己打赌,能否如诸多高手一般,写出个几百万字的小说玩玩。 便动笔,未构思情节,像憋出一个名字。起初名为《从两个蛋说起》,老实说,只为吸引眼球。第一章也是为吸引眼球,有心的读者都能瞧见。之后,慢慢有了脉络,有了枝叶。 搬到恒言时,改成《两蛋村风流录》,更严肃了些。其实更喜欢《从两个蛋说起》,随意自在,潇洒不羁,更合性格。不过,改回来好像比较麻烦,也就放弃了。名字不过是一个符号,有人叫阿猫阿狗也能安然活一辈子,何况一本书。 写便写了。玩笑慢慢变成坚持,一天花一两个小时业余时间,码个三四千字。几个月堆砌下来,也近五十万字。 看的人不多,或者这样的写作水平,尚无法打动眼界甚高的读者,但是每每见到这个写作字数时,仍然喜滋滋乐颠颠,就像看着自己的孩子一天一天长大。 写只是爱好。我从不把写成为写作,自认为还未到那种境界,最多只是写字。 爱好本身就该是轻松自由的,否则就成了职业。职业是不得不干的事,一定要干好才不会丢了饭碗。爱好是发自内心想干的事,不一定要干好,最重要是干得开心。 所以,写这个小说的过程是快乐的,自由的,无拘无束的。当然,也有弊病,想到写道,无法像其他武林高手一样招招弊病。 说回作品本身。第一卷的名字叫《蛋壳》,也就是一个蛋的最外围部分。顾名思义,第一卷只是这个故事的皮,讲的是这个村子的形成过程。陈蛋,是这个皮里的主角,而不是整个故事的主角。 整个故事的主角是两蛋村,是一整个村子,是村子里的每一个人。一个人代表不了一个村子,更代表不了一个村子的历史。但是一群人几代人就能,乃至可以代表一个时代,一个国家,一个世界。 接下去的故事,自然还是几个家族的斗争,几个不同群体之间的恩怨交织。不会太深刻,不会太火爆,不会太虐心,因为这只是一部轻松的乡村小说。 笔者只想在嬉笑怒骂中,传递一些乐观向上的因素。你看了,笑了,偶尔触动了心底深处的某一根神经,想起了一些事情,这就够了。 第二卷是《蛋清》,主要写陈远方的故事,大概会有一支日军小分队莫名其妙进入石头村,在抗日、家族斗争、土改等等事情互相交织中,演绎出几个家族的恩怨情仇。 这算是剧透,也算是提醒自己接下去要写什么,免得毫无头绪。 不管怎么样,第一卷算是写完了,至少没有精疲力竭的感觉,欣喜。 当然,还是有一点奢望。希望看的人能多一些,不只是路过的看客,路人甲,路人乙,而是真正喜欢这个故事这部小说的人。不一定要投票,不一定要花钱,但最好能用心。 如果你是,请告诉我,让我得意一下。只要有一个,对,哪怕只有一个用心的读者,我就一定会用心写下去。 第一百五十一章 两蛋村突然冒金光 “我干你老母啊。” “去啊,去干啊。我老母八十几岁了,你卵鸟都还没长大,去干啊。” “干就干,怕你啊。” “夭寿仔,我老母都可以当你奶奶了,你不怕被雷公敲死啊?” “雷公要敲也要先敲你啊。谁不知道你是个伤天害理的烂人?” “啊你这个死囝仔,有人养没人教啊,嘴巴都被屎塞住了,讲出来的是人话吗?” “你才被屎塞住呢,你整个头壳里都是屎。” “好吧好吧,不跟你计较了。要不是看在你阿公的份上,我今天就把你扔进两蛋潭了。” “你就是我阿公的一条狗。还敢在我面前乱叫。赶紧给我死开,不要拦我捞宝贝。” “憨囝仔,这就是一个破水潭,能有什么宝贝?这里死过人的,有鬼的,你不怕被鬼抓去吗?” “鬼要抓也不会抓我啊,会抓害死他的人。” “你。” “你赶紧回去吧,不然鬼马上就会出来把你抓去的。谁不知道是你害死阿蛋叔公?” “死囝仔,是谁跟你这样说的。你可不要瞎讲啊,小孩子能懂什么?” “我才不爱懂呢。你们什么害来害去的乱七八糟的事。快给我闪开,不要妨碍我捞宝贝。再不闪开我就叫阿蛋叔公的神魂上来把你抓走。” “你。” “走啦走啦,被碍事。” “这潭水很深啊,十个像你这样的小屁孩都探不到底。你能捞到什么宝贝?再说了,我在村子里活了几十年了,也不知道这里有什么宝贝啊。” “那是你眼睛被屎糊住了。我们几个夜里都能看见潭面闪闪发光呢。” “你傻啊,那是月光的反射。就你这个木刻的头壳,就该乖乖待在家里,跟你阿爹多读点书。整天这里逛那里逛,怎么能长本事?” “再没本事也比你强,你连自己的名字都写不好呢。” “你。” “别老是你你你了,赶紧走开啊。” “这里真的没有宝贝。” “真的有。我昨天晚上还看到金光呢。” “那是月光。” “说你笨你还不承认,昨天是初三,哪里来的月光啊。” “那就是谁家的火光。” “村里头点的都是蜡烛火把,能有什么光会那么亮啊。” “那。” “好了,我知道你说不清楚的啦。我阿爹那么有文化都说不明白,你怎么能说得明白?快走开。” “好吧好吧,就算那里有宝贝,你要怎么去捞呢?一会儿回去,全身湿漉漉,不是又要被你爹娘打?那可不好玩啊。” “那要怎么办?总不能放着宝贝不要吧。” “依我看呢,还是先别捞,等你想道办法了再来捞。反正,暂时也没有人知道这里有宝贝。” “那,那你也不许告诉别人。” “好,我什么都不说。” “你发誓。” “好好好,我发誓。我李阿虎要是跟别人讲两蛋潭有宝贝,就不得好死。” “不行,要说就娶不到老婆。” “我本来就没老婆。” “那你怎么天天跟进财婶在一起呢。” “夭寿仔,不敢乱说啊。快回家吧。” 小孩不情不愿进了彭家大门。 彭家大院坐落在龙埕口,院落宽广,庭巷深深,门口立着一棵大榕树,颇有几分名门大院的气派。 村子里,就数这座宅子最大,再下去就是连家大院、陆家大院。陈家大院自然也算得上号,但跟这三座比,还是显得有些寒酸。 一晃,陈蛋自尽八年有余。村民逐渐忘记了关于他的一些传说,甚至忘记了这个村子是怎么来的。偶有谈起,也只是当做茶余饭后闲暇时光的谈资,不带任何感情色彩。 只是有一样东西变了,就是村子的名字,变回两蛋村,村口的那汪深潭也改名两蛋潭。 听说,当年陈蛋跳入陨石潭时,潭面突然金光四射。有人看见金光里有两个大金蛋连在一起,不一会儿便消失得无影无踪。 陈蛋的妻子张莲花也在那个瞬间晕厥,倒地不起。等她站起来的时候,好像变成另外一个人,大喊:“天命如此,天蛋和人蛋聚会,此地福泽连绵。” 明明是女人的身体,说出来的却是男人的声音,音色浑浊,含糊不清,但是大多数人都听明白了她的话。有人听出来,这是张云生先生的声音。又有人觉得这是妈祖娘娘的声音。有人不管三七二十一,赶紧跪下磕头。 陈蛋自尽,彭钦定本来很是尴尬忐忑,张云生突然显灵把陈蛋自尽归结于天命,自然是再好不过。彭钦定急忙跟着跪下,大声哭喊:“天命难违,好人命薄。” 后来,这个传说便一直流传下来。彭钦定在交界宫里立了一个奇怪的神像,什么人物都不是,只是两个金灿灿的蛋连在一起,取名两蛋相公。很快,石头村的名字被改成两蛋村,陨石潭改名两蛋潭。 小孩进了房门,大声嘟囔:“真没劲,就没个人可以帮忙。” “是谁得罪了我们家小少爷啊?”屋内传来一个老人的声音,不怒自威,又慈祥和蔼。 “能有谁啊?就是那个讨厌的李阿虎。” “不要放肆,你得叫他阿虎叔呢。” “真不懂你们大人。他什么事情都做不好,干吗要把他留在我们家啊?把他赶走得了。” “小孩子家,不要乱讲话。” “阿公,我没有乱讲啊。我说的都是真的。昨晚,我明明就看见两蛋潭冒金光了。叫他下去捞他不敢,我要下去捞他不让,你说烦不烦人啊。” “钦定叔,你别听他的啊。子轩那么小,我能让他去闯深潭吗?再说了,那个潭不吉利,你是知道的。” “好了,别说了。”老人打断李阿虎的抢白,摸了摸胡子,笑着叫人把孙子彭子轩带入厢房,转头道,“不要跟小孩子乱说。一些不干下一辈人的事,一个字也不要去提。” “我知道。我可什么也没说啊。不过,纸是包不住火的。谁不知道阿蛋叔的死跟你彭钦定有关?” 这个老人就是两蛋村的保长彭钦定,也是这座大宅院的主人。刚走进房间的孩子,是他儿子彭有才的儿子,官名彭子轩。彭子轩的母亲不是别人,正是连家大女儿连欢。 好事多磨,彭有才和连欢经过多年的守望,终于结成连理,生下了聪明伶俐的儿子彭子轩。可惜好景不长,连欢因为革命事业,被调到其他地方开展地下工作,几年都不曾回到两蛋村。 彭有才虽然和连欢同一战线,但身份尚未暴露,安心在两蛋村教书,把一些个进步思想偷偷传递给一干学生,也算是种下革命的星星之火。 “夭寿仔,你又瞎讲什么?陈蛋的死那是命运,是天命,天命难违你懂吗?在那之前,石头村本来就不叫石头村,而是两蛋村。但是,那个时候潭里只有一颗陨石蛋,怎么能说是两蛋?只有陈蛋死了,才能两蛋相聚。这是命,你懂吗?不是你害死陈蛋,也不是我害死陈蛋。” “反正我是觉得心里怪怪的啦,每天都梦到陈蛋向我索命。” “那你怎么不干脆死了偿命?还要天天像一只苍蝇,嗡嗡乱叫个没完。” “你跟阿庆叔都没死,我干吗要死啊?要说责任,你们的责任都比我大。要是你们不出面,我能逼死陈蛋?再说了,你也是个说话不算话的人。当时说要给我田地。田地?到现在都还两手空空。” “夭寿仔,你是在向我要债吗?没给你田地不也白白养活你吗?当时那样的情况,还能去要田地吗?你没看到陈高大回来后是怎么起疯的吗?差点没把我家大门给劈了。要不是陈远方出来说话,我看还得多闹出几条人命。要不是我把你藏在家里,你可能早就被陈高大砍死了。还敢在这里瞎嚷嚷。” “不管怎么说,就是你说话不算话。要知道揭发陈蛋没能捞到一点点好处,我就不揭发他了。帮他藏着秘密,还能实实在在拿到一些好处。” “多少年了,你不要每天跟我絮絮叨叨这些事情。你要是觉得后悔,那就去投靠陈家吧,看他们能不能给你一些好物件,不要赖在我家里不走。” “你,你,你,你这不是明显的过河拆桥嘛。我还怎么去陈家?恐怕还没到大门口就被砍死了。这些年,我连他家的人都不敢正面碰着。你是没看到陈高大陈远方兄弟几个那眼神啊,像飞到一样,嗖嗖嗖就飞过来了。” “也没见你被射死啊。” “你,你这个人,咳,跟你真的是没话说了。” “没话说你还说?而且天天说这些,我耳朵都快长茧子了。现在外面世道很乱,我估摸着很快也会波及到两蛋村来,你可要把子轩看紧一点,要是出点什么乱子,我唯你是问。” “外面怎么了?” “说不清楚。听乡长说,好像是日本鬼子打过来了。” “日本鬼子怕什么,他们能知道咱们两蛋村在哪儿?门都摸不着,你就放心吧。你现在要担心的是你孙子的头壳,好像有问题,他这几天总是说在两蛋潭看见什么金光闪闪。是不是中了什么邪?” “去死,不要乱讲话。你只要看紧他就行了。” 李阿虎怏怏退下。 彭钦定眼前浮现出当年陈蛋奋不顾身跳入陨石潭的画面,猛地打了个冷颤,额头冒出层层冷汗。记不清这是第几次这样了。最近几次,汗越出越多。 彭子轩进了房间,躺在床上假装睡觉。李阿虎进房叫了几声,摇了几下,见彭子轩没有反应,便放心回自己房间睡觉。 彭子轩翻身下床,偷偷摸出大门,拿了一把长竹竿跑到两蛋潭边捞宝贝。 突然,一束金光从潭底直冲霄汉,刺得彭子轩眼睛睁不开,脚底一滑,掉进潭里,扑腾呼喊。 第一百五十二章 彭子轩可能见到鬼 两蛋村的暗暝特别黑,伸手不见五指。夜晚的娱乐活动也很单一,有老婆的在床上玩老婆,没老婆的在床上打飞机。当然,女人除外。陈远方也应该除外。 陈远方属于有老婆却不想在床上玩老婆的男人。有老婆却不玩老婆只有两种可能。一是这个男人阳痿,二是这个女人长得让男人玩不下去。陈远方这两点都不完全符合。 老婆李美华比陈远方大了五岁。当时,张莲花一口咬定,女大三抱金砖,更何况是大五岁。再说大儿媳妇洪秀梅是个有读书的斯文人,做做家务还行,根本干不来粗活。二儿媳妇理应大气一点,得找个成熟一些的农村女子才对路。因此,也不顾陈远方反对,就把这个儿媳妇娶进门。 前面几年,日子过得倒也平安和乐,夫妻举案齐眉,相敬如宾。近段时间,陈远方逐渐感觉有些力不从心。 这话说来惭愧。李美华已经过了三十岁,迈进三十如狼那道坎,总觉得身子里有一股燃烧的火焰,把裤裆里那团黑毛烧得死痒死痒。陈远方一上床,李美华就伸手去摸他的裤裆,恨不能干脆把那条卵鸟拔了,时时刻刻插在里面。 夜夜如此,陈远方有些招架不住。前几个月,凭着年富力强的底子,也就勉强顶过去。这几天,似乎有些不如意。裤裆里的家伙不太听使唤。眼看着硬起来,插进去时却软了,有时甚至顶得激烈也莫名其妙失去干劲,软趴趴溜出来,搞得李美华唉声叹气。 陈远方自觉无趣,便有些害怕上床,更害怕李美华时不时伸过来的手。在这一点上,陈远方并没有遗传到陈蛋的良好基因,裤裆里的器物不伟岸也不持久,一个饥渴少妇都收拾不了。换做是陈蛋,十个八个一起上估计也没什么大问题。 男人就这样。一次在床上占据主动,最好是把胯下的女人搞得晕死过去,便一直有自信,每次都能金枪不倒。一旦有一次泄了气,女人还未起兴就缴械投降,之后便难再逞威风。说来说去,就是心理的那道坎过不去。 这夜,李美华又去摸陈远方的裤裆,摸了半日也没有起色。陈远方急得满头大汗,感觉像个阳痿的男人,任女人怎么搓揉都无济于事。李美华也有些丧气,叹了口气,转过身不理陈远方,留给他一个硕大的屁股。陈远方辗转反侧睡不着,干脆披衣起床,到门口溜达。 凉风吹来,陈远方清醒许多,心情逐渐平复,饶有兴致地欣赏两蛋村的夜色。月凉如水,蛙声一片。草尖的蟋蟀和土里的蚯蚓尽都变成全身长满艺术细胞的歌者,唧唧啾啾,没完没了。 陈远方并没有诗人的情怀,也没有作家的气质,对于这些虫鸣蛙叫更多的是厌恶。好好的一个夜,男人不吵嚷女人不叫床了,本就该安安静静,你们这些畜生莫名其妙叫唤些什么,也不懂得休息。 想着,捡起一块石子,狠狠扔向路边一簇密密麻麻的草丛里。几只蟋蟀停止鸣叫,像是一群无聊的流氓受到警告,暂时安分几分。 这样的夜,适合想念,容易思念。 陈远方总会在夜深人静时想起阿爹陈蛋,想起陈蛋临终前幽怨的眼神,和最后的遗言。“远方啊,不要忘记是谁逼死你阿爹的。”冥冥中,陈远方仿佛又听见陈蛋最后低沉的声音。 突然,两蛋潭面射出一道金光,直冲天空。紧接着又是一个物件落入水里的声音,像是一个人跳进水里。这声音,陈远方再熟悉不过。当年,阿爹自尽时,就是这样的声音。 陈远方来不及害怕,以为是诚心感动阿爹的神魂,急急忙忙跑过去。临近,发现一个人在水里扑腾,大喊救命。陈远方没想太多,衣服也没脱就跳进水里,三两下把那个人救出来。仔细一看,却是彭子轩。 说实话,陈远方并不讨厌彭子轩。因为彭子轩的阿爹是彭有才先生。彭有才和连欢回村后,得知陈蛋已死,哭得死去活来,痛斥彭钦定连庆李阿虎等人恩将仇报,害死两蛋村创始人陈蛋,简直丧心病狂。 虽然彭有才的痛斥没有换回陈蛋的神魂,却牢牢抓住陈远方的心。不管怎么说,彭有才都算是一个有良心的人。 陈远方把彭子轩放在石板上,在他胸口压了几下。彭子轩吐出几口水,咿咿呀呀叫了几声,算是回过神。陈远方松了一口气,问彭子轩怎么会大半夜掉进潭里。彭子轩说了潭面冒金光的事,断定潭里有宝藏。 陈远方也有些疑惑,但是对于这个潭的产生和发展还算有一些了解,大概知道里面不可能有什么宝藏,只能认定是阿爹陈蛋显灵,又不好这样跟孩子说,一时也给不出个牢靠的答案。 正要往细里聊,不远处传来嘈杂的呼喊声。彭家的人出来寻找彭子轩。陈远方不想和那些人碰面,便吩咐彭子轩在石头上坐好,等家人来寻,转身准备离去。 彭子轩急道:“你别走啊。就你相信这个潭会冒金光,就你能证明我没有说假话,求求你,留下来帮我做个证明吧。要不然,我肯定会被阿公打死的。” 陈远方犹豫了一会,人群就来到边上了。李阿虎走在人群前头,看见彭子轩,急急忙忙过去把他抱起来,一摸衣服湿漉漉,也不分青红皂白,大骂陈远方无良,竟然对这么小的孩子下毒手。陈远方不想理会李阿虎,也不辩驳,转身就要走。 “事情做下了就要这样一走了之?这算什么英雄好汉。怎么好的不遗传,净遗传一些见不得人的毛病?”这声音,老迈却苍劲。没想到彭钦定亲自追出来了。 陈远方站住脚,回头冷冷道:“是不是毛病你说了也不算。还有,说话之前先弄明白情况,不要乱咬人。” 彭钦定跺了一下脚道:“还能有什么情况?子轩才几岁?你怎么可以这样对他?你就算再怎么恨我彭某人,也不该对一个孩子下手脚。有本事,尽都冲着我来。” 陈远方无端惹了一身骚,心情更加烦躁,干脆什么也不说,甩手准备走人。李阿虎见陈远方只有一个人,势单力孤,正是出手逞威风的时刻,哪里肯放,叉腰挡在陈远方面前,那意思是要比划比划。 彭子轩急道:“你们要干什么啊?是我不小心掉进潭里,远方叔正好路过这里救了我。阿公,你不能这样不讲道理。应该好好感谢远方叔的。要不是他,你就没有孙子了。” 彭钦定喝道:“小孩子,瞎讲什么?” 彭子轩嚷道:“我没有瞎讲啊。我刚才看到潭面冒金光,想去捞宝贝,一不小心掉进去了。还好远方叔救了我。” 彭钦定脸上略微闪过几分歉疚,嘴上什么也没说,咳嗽两声道:“潭面真的冒金光?”这话像是问彭子轩,也像是在问陈远方。 陈远方顿了顿道:“是,冒金光了,隐隐约约像两个蛋,又像一个蛋。可能是我阿爹孤单了,想找个人下去陪陪他。” 一听陈蛋的名字,彭钦定感觉后脊背发凉,额头渗出一层薄汗。李阿虎更是吓得手脚发抖,什么话也没说,拔腿就跑。 陈远方冷笑道:“我看,以后你们家的人还是离两蛋潭远一点吧。哪天要是我阿爹下狠手,估计我也救不了你们。” “一派胡言,一派胡言。” “是不是胡言我不知道。但是,我刚才确确实实也看到了金光,跟子轩说的一样。能看见并不是一件好事。我是阿爹的儿子,能看得见很正常。子轩是个无辜的孩子,能看见就很意外。你们还是回去好好想个办法吧,别让我阿爹误伤了无辜的孩子。” 彭钦定感觉四处阴风阵阵,不想再争论下去,叫人抱起彭子轩,匆匆忙忙赶回家。 潭边很快恢复安静。陈远方认认真真凝视潭面,想要找到其中的奥妙,却一无所得。 隔日,彭家连家联合弄了一场大阵仗,祭潭。 彭钦定请来几个茅山道士,在潭边开坛做法,又吩咐各家各户煮来六斋菜,摆上三牲,焚香烧纸。 张莲花大骂彭钦定丧尽天良,连神魂都要赶尽杀绝。在她的思维里,两蛋潭是陈蛋自尽的地方,陈蛋的神魂肯定是定居在那里。现在彭钦定搞这个祭潭是什么意思,不就是要赶走陈蛋? 张莲花拿了一把扫帚,冲到茅山道士面前,不由分说就要扫掉神案上的供品。为首的茅山道士突然大喝一声:“妖孽,还不快现形。”说着,嘴里喷出一股焰火。 张莲花吓了一跳,脚底一滑,后仰朝天摔倒在地,顿时不省人事。道士得意洋洋,自信满满,用桃木剑指着晕倒的张莲花道:“妖孽,任你法力再高也逃不出我火眼金睛,这回你无处遁形了吧。”喝罢,嘴里含了一口鸡血,喷在张莲花脸上身上。 陈高大兄弟几个冲上来时,张莲花早已经浑身是血,狼狈不堪。陈高大一把推倒道士,拼命摇晃张莲花。张莲花悠悠醒来,骂了一句:“天杀的啊。”便又晕过去。 陈远方让陈高大和洪秀梅把张莲花抬回家,自己领着陈三山陈四海陈五湖兄弟几个,把茅山道士的神案法器全部砸了,又把逃脱不及的一个小道士扔进潭里。好在那个小道士会一些游水招数,勉勉强强游到岸边,仓惶逃跑。 陈远方喝道:“你们不是神仙吗?不是会抓鬼吗?怎么也就这么点本事?”转头又对彭钦定道,“我敬重你是保长,今天的事就这么算了。要是我阿娘有个三长两短,绝不会放过你。” 彭钦定心有余虑,倒不是因为陈远方的放刁,而是因为刚才张莲花的诡异表现。要是潭里没有古怪,或者张莲花没有古怪,为什么张莲花被道士木剑一指就晕死过去? 这中间,有什么古怪? 第一百五十三章 两婆媳先后发骚情 两蛋潭面冒金光的事逐渐在村里传开。年纪略大一些的村民都认为,这是陈蛋显灵,要来报仇,彭家连家肯定要遭殃。 彭钦定虽然不信,心中难免有些不安,急急忙忙去找连庆商量。连庆也不安。但是,与人斗都好说,与鬼斗还没试过,无从下手。 彭钦定无奈,只得找茅山道士画了几道符咒贴在家里带在身上,心里才稍稍平整一些。 接连几日,彭连相安无事。倒是陈家出了一些不为人知的怪事。 张莲花自从那日晕厥后,整个人迷迷糊糊浑浑噩噩,天天面带微笑,像个初恋少女,时不时会说一些害羞的话语。 陈高大鲁莽,以为阿娘年老又发第二春,公开破口大骂,责她为老不尊,不顾儿孙脸面。张莲花并没理会,反倒变本加厉,有时坐在门口就要宽衣解带,幸好大儿媳妇洪秀梅天天跟前跟后,才没闹出笑话来。陈远方察觉娘不对,却找不出生病的样子,只能干着急。 一日,张莲花突然失踪了。全家老小四处找遍全村都未发现她的影迹。洪秀梅心细,找了一圈后发现后门山洞还没去找,便折身回去。 张莲花果然在山洞里,脱得赤条条,叉开双腿,正用手指搓揉着裆部。洪秀梅顾不得羞愧,急忙叫来陈高大陈远方。兄弟二人见阿娘这幅模样,全都傻眼。 李美华也急匆匆赶来,见婆婆张腿自亵,突然面色潮红,尖叫一声,急忙躲开。陈远方顾不得李美华的反应,拿了块布盖住张莲花,就要把她抱回房间。 张莲花奋力挣脱,嘴里念念有词:“你们这些死半路的啊,我跟阿蛋睡个觉你们都要来打扰?这里是我们的洞房,你们怎么可以进来?出去,都给我出去。” 陈远方知道阿娘起疯了,不管三七二十一就要把她扛在肩膀上。张莲花抓住陈远方的胳膊,狠狠咬了一口。一股钻心疼痛袭来,陈远方不得已松开手。 张莲花踢掉布单,继续张开双腿,揉捏阴户。洪秀梅捡起布单,走过去要盖。张莲花突然瞪大双眼喝道:“秀娥,你这个疯女人。你还要不要脸啊?阿蛋早就回心转意了,你还来勾引他?你看,你来看啊,阿蛋正在使我呢。看到了吗?你就死了这条心吧。他不会再使你了,一次也不会。” 说着,双腿张得更开,把一个饱经岁月风霜的女阴呈现在几个儿女面前。洪秀梅进退两难,拿着布单发愣,面露羞色。 陈远方急中生智,上前大力打了张莲花两个耳光。张莲花像个泄了气的皮球,翻了白眼,晕死过去。洪秀梅急忙上前盖住张莲花,跟着兄弟两个合力把她抬回房间。 是夜,张莲花悠悠醒来,精神奕奕,像个没事人一般,叫洪秀梅端来热水,擦脸洗头,穿得整整齐齐。收拾完毕,几步走到大厅正中,朗声依次叫了陈高大、陈远方、陈三山、陈四海、陈五湖的名字。兄弟几个不敢怠慢,急忙来到阿娘面前。 张莲花神色庄重看着兄弟几个,许久都没有说话。陈远方道:“阿娘,你有什么吩咐?” 张莲花突然笑了,笑得让人毛骨悚然,旋即又恢复平静,和声道:“远方仔啊,我就知道是你。” 陈远方疑惑道:“是我?是我什么?” 张莲花缓缓道:“没什么,谁先开口就是谁,这就是天注定。当日,你阿爹要死的时候,最后一句话也是对你说。今天,我这最后一句话也要对你说。” 陈远方急道:“阿娘,你又起什么疯?” 张莲花道:“我没起疯。你阿爹刚才来找我了。他说,一个人在下面很冷清,没个人照顾。我也不放心。兰菊、冬梅、张寡妇几个都缠着他。还有,还有那个害人精张秀娥。我得去陪他了,不然他又要在下面乱搞。” 兄弟几个听得毛骨悚然。年纪小些的四海五湖,差点没尿裤子。陈远方自然不会相信鬼神,只道是阿娘旧病又犯,不等听完就要把她扶回房间。 张莲花喝道:“别动,听我说完,就剩最后一句了。” 陈远方站住不敢动。 张莲花幽怨道:“囝仔啊,千万不要忘记是谁逼死我的。”说完,头壳一歪,气息断绝。 陈远方心中大震,回想起阿爹临终前那句话,一时像落入冰窖,不知是害怕还是紧张,全没了主意。 陈高大发现阿娘不对,急忙上前摇晃。手刚碰到时,张莲花便软绵绵从椅子上滑下来。陈高大吓得不轻,伸手去探,发现气息全无,大喊一声:“阿娘啊,你不要死啊。” 兄弟几个哭成一团,陈家上下哀声一片。 接下来几天,陈高大带着兄弟几个把阿娘风光葬了,又做了七日,连同阿爹陈蛋一起做了功德,不表。 后事处理完,陈远方病倒,高烧不退。白天,李美华端茶递水,照顾周到。夜里,陈远方高烧略微退了一些,全身酸痛,躺在床上回想阿娘临终前说的话。 李美华不知什么时候躺在陈远方身边,面色潮红,呼吸粗重,一双手不安分地在陈远方身上摸来摸去。陈远方有些厌恶,心中暗骂这个女人起疯,也不管丈夫身体状况,一上来就像吃了春药一样。 李美华的手很快摸到了陈远方的裤裆,就要去握那根卵鸟。陈远方用力拍了一下,把李美华的手拿开。李美华迅速抽挥手,羞愧难当,翻过身去抹眼泪。陈远方气不打一处来,干脆忍痛下了床,出去门口透气。 刚走出门口,陈高大房间突然传来一阵惊叫声。陈远方急忙转身进去看。房间蜡烛还没熄,陈高大像个被人偷窥的良家女子,扯着被单盖住身体,当然边上还有一个女人洪秀梅。更古怪的是,李美华站在他们的床边。 方才,陈高大正和洪秀梅在被窝里恩爱,李美华突然推门进来,掀开蚊帐和被单,伸手去摸陈高大的裤裆。陈高大被突如其来的人影吓得性趣全无,定睛一看是弟妹李美华,更是惊气交加,无所适从。洪秀梅自然而然发出女人的惊叫声。这才把陈远方引进来。 陈远方见李美华面色潮红站在床边,心肺差点气炸,狠狠给了她一个耳光,将她强拖出去,怒斥她不要脸,简直猪狗不如。 洪秀梅是斯文人,自然不会从外人的身上挖毛病,以为是陈高大平时浪荡,连弟妹也勾引,一个晚上不依不饶,要陈高大交代清楚犯下的破事。陈高大百口莫辩,哭丧着睡了一个晚上的地板。 隔日,李美华仍旧像往常一样起床做饭,没什么两样。陈远方气愤难消,也不理她,只说她要再这么不要脸,便休了她。李美华什么也没说,只是一味的掉眼泪。 午饭时分,一家人围在桌上吃饭。李美华去厨房端菜,正好碰上从门外回来的陈三山。二人对视一眼。李美华突然又面色潮红,痴痴走近陈三山,伸手去摸他的裤裆。 陈三山吓了一跳,大喊:“二嫂,你干什么啊?” 陈远方看在眼里,急忙过去,又给了李美华一个耳光。陈三山还未娶亲,羞愧难当,连饭都不好意思吃。 洪秀梅察觉李美华有些不对,劝住陈远方,把李美华拉进厨房,问她到底起什么疯。李美华咿咿呀呀说不出个所以然,只是一直掉眼泪。 这之后,李美华再没摸过其他男人的卵鸟,夜里也不碰陈远方。陈远方以为李美华恢复正常了,心里略略平静。 这夜,陈远方从噩梦中醒来,突然发现身边空无一人。陈远方大吃一惊,以为李美华又跑去哪个兄弟房间起疯,急忙披上衣服,起身去找。 溜了一圈,四处无人,心下稍安,正要回房睡觉,突然听到厨房里传来压抑的声响。过来人都知道,那是女人承欢时的叫声,难道李美华在厨房偷男人? 陈远方不敢怠慢,急忙拿了锄头蹑手蹑脚走过去,准备给那个野男人一些颜色瞧瞧。走近一看,并没有野男人,只有李美华一个人,手里拿着一根物件,在双腿之间进进出出。 陈远方气得差点没晕过去,也不管李美华是不是在兴头上,拉起来就是一个巴掌。李美华丢了手里的物件,捂着嘴巴掉着眼泪回了房间。 陈远方捡起那根物件一看,是根烧火用的杉刺棍。 杉刺棍其实就是杉树的树枝,砍下来晒干后,上面的刺叶都脱落光,只留下粗糙的表皮。这样粗糙的表皮,用手掌去握都会觉得难受,怎么能插进细嫩的阴户? 陈远方仔细看着棍子,上面除了有湿滑的液体,还有,血。这是怎么回事?陈远方急忙跑回房间,点上火把,掰开李美华的双腿查看。 这一看不要紧,差点没吓出尿来。李美华双腿之间,血肉模糊,到处都是血,每一处好肉。陈远方不敢再看,不停拍打头壳,带着哭腔道:“你这是干什么啊?干什么啊?” 李美华呜呜哭了起来,什么话也没说。 陈远方不停摇晃李美华的肩膀,歇斯底里道:“你说话啊,说话啊。”李美华勉强止住哭泣,道出心里的苦衷。 自从那日见到婆婆张莲花在山洞里自亵后,就好像中了邪,下身骚痒难忍,见到一个男人就想扑过去,根本控制不住身体。 可是,家里的男人一个都不能碰,只能自己止痒。刚开始还能用手,后来就用茄子用黄瓜,再后来什么都解不了痒,只能用杉刺棍。现在,连杉刺棍都没有效果了。 陈远方听得全身发麻,不知是哪里出了问题。 李美华深情道:“远方,我知道,我给你丢脸了。可是,请你相信我,我不是故意的。” 陈远方不理会,和衣躺在床边。 李美华又道:“远方,我这辈子最骄傲的事,就是嫁给你这个男人。我这辈子值了。从明天起,我不会再给你丢脸了,一定不会。” 陈远方什么也不想听,只觉得这个女人很恶心,翻过身,什么话也没讲,迷迷糊糊睡去。 隔日一早,陈远方又从噩梦中惊醒,习惯性呼唤李美华端水来洗脸。叫了半天没人回应,转身一看,李美华直挺挺挂在床架上,吐着长舌头,吊着白眼睛,气绝多时。 第一百五十四章 亲兄弟反目结冤仇 对于李美华的死,陈远方追悔莫及。细细回想之后,才发现李美华的表现可能是某种病症。可惜,人已经死了,吃不了后悔药,只能顿足捶胸,终日失魂落魄。 陈家接连死去两个女人,在村子里引起不小震动,有人说陈家风水不好,有人说陈蛋死后太寂寞,拉一些自家人去作伴。别人说归别人说,陈远方并没有放在心上,只是把疼痛深藏在心,照样日出而作日入而息。 陈高大却一直把这个事情挂在心上,终日惴惴不安,琢磨着要改善一下风水。便去邻村请一个茅山道士来看风水。道士拿着罗庚仔细查看后,只说这房子风水本来很好,只是背后有一个洞,破坏了贵气,再不弥补就会有灭顶之灾。 陈高大深信不疑,去找陈远方商量,要把山洞堵起来。那山洞长期以来都是陈家储存粮食的地方,又是爹娘的定情所在,陈远方死活不同意。兄弟两个因为这件事发生口角,差点大打出手。 关键时刻,陈高大拿出一家之长的气势,不管陈远方愿不愿意,硬是把山洞堵住。陈远方无奈,干脆不再理会陈高大,连吃饭都不肯与他同桌。 又过一段,陈高大觉得有一个阿弟丧偶很难听,脸面上过不去,便和洪秀梅商议着给陈远方找个女人,把弦续上。陈远方放不下李美华的死,大骂陈高大无情无义,怎么也不同意。 陈高大苦口婆心劝了一阵,毫无效果,又拿出家长架势来压,放刁愿意得娶不愿意也得娶,免得损害陈家的脸面。陈远方一怒之下,搬出陈家大院,在石埔路口搭了一座茅草房子度日。 陈家兄弟反目是彭钦定和连庆最想看到的事。陈远方搬出陈家后,彭钦定第一个去茅草屋看他,还带去了油盐酱醋等等生活用品。陈远方也不客气,一一照收,连句客气话也没说。 彭钦定也不在意,笑呵呵说以后还有什么需要就去家里找他,绝无二话。那之后,陈远方果然隔三差五就去彭家串门,话也不多,寻点吃喝的就走。 彭钦定本以为陈远方是陈家的顶梁柱,陈蛋死后,整个陈家就靠他撑着,没想到也是个软脚肖,经不住世事打击,变成一个好吃懒做的泼皮。这样也好,养一个泼皮总比天天想着一个死敌好。 陈高大知道陈远方与彭家走得近时,心肺差点气炸,冲到茅草屋,狠狠给了他四个巴掌,大骂陈远方缺德,认贼作父。陈远方也不反抗,只是冷冷看着陈高大,把陈高大看得鸡皮疙瘩掉满地。 陈远方冷冷冒出一句:“我的事,不用你来管。” 陈高大怒道:“我是你大哥,是陈家的一家之主,我不管你谁管你?” 正吵着,彭钦定来找陈远方,听到屋内吵架,也不进去,躲在门口偷听。 陈远方冷笑道:“一家之主?你也好意思说。阿爹死的时候你在哪里?阿爹的遗言是什么你知道?阿娘死的时候说了什么?阿娘说的是我,知道吗?那意思就是把这个家交给我了。凭什么你说是一家之主就一家之主?” 陈高大急道:“哦,原来你是在怨恨这个啊。自古以来都是大子接替一家之主,有人大哥还在就让二哥接的吗?你这是要发哪门子神经病啊。” 陈远方冷笑道:“我发我的神经病,与你何干?我今天就摆明跟你讲了,念在这么些年兄弟的份上,我不跟你争。但是,我也不会再回去。我一走进那个家门,就觉得对不起阿爹阿娘。” 陈高大劝道:“你这又何苦呢?咱们家现在这情况你又不是不知道。彭家连家都巴不得我们赶紧倒下去。你却在这个节骨眼上自乱阵脚。为什么啊?” 陈远方坚定道:“你还好意思问我为什么?你把我当这个家的人了吗?你照顾阿爹阿娘的感受了吗?那个山洞是什么?是个简单的山洞吗?那是我们最开始的家,是阿爹阿娘的洞房,你就那样给它堵了?现在,美华还尸骨未寒,你就只会考虑自己的脸面,就要张罗着给我续弦,还有没有一点点人性?跟你这样的人生活在一起,我恶心。” “你,你。”陈高大无言以对,一甩手,不再理会陈远方,怒气冲冲出了门。门口,碰见彭钦定,陈高大吐了一口浓痰,骂了一句干你老母,扬长而去。 彭钦定断定兄弟二人果真反目,心中欢喜,也不计较陈高大的侮辱,笑呵呵进去找陈远方。陈远方没有搭理彭钦定,坐在床上呕气。 彭钦定笑道:“怎么,兄弟之间能有深仇大恨?” 陈远方怒气未消,抱怨道:“我没这样的兄弟,一心只顾自己的脸面,不管别人的死活。这样也就算了,他竟然可以不顾爹娘的情分,简直禽兽不如。” 彭钦定笑道:“有些人就是这样,自私自利,别说是兄弟,就是亲生父母这样都不行。我能理解你的感受,那就是憋屈。行,也别想太多了。我带了瓶上好的竹叶青,今天,我就陪你借酒浇愁,喝个痛快。” 说着,拿出一瓶酒和一包花生仁,把酒瓶打开,递到陈远方面前。陈远方也不客气,仰头咕噜咕噜喝了一大口,拿了几颗花生仁丢进嘴里,骂了一句:“对,喝酒。不管他去死了。” 彭钦定瞄了陈远方一眼,满脸堆笑道:“今朝有酒今朝醉,明日忧来明日愁。管他去死呢。” 不一会儿,一瓶白酒下肚。陈远方似乎还没找到感觉,摇了摇酒瓶道:“完了,就这么一点?” 彭钦定已经有了几分醉意,笑道:“多着呢。这样,你跟我到家里去,要多少有多少。不只有好酒,还有好菜。” “走,不把你家的酒喝光不算完。” 二人相搀相扶往彭家走,俨然两个知心好友。进了彭家门,彭钦定唤李阿虎去准备酒菜。李阿虎看着两个平时完全不搭噶的人突然出现在一起,心中疑惑,呆立不动。 彭钦定怒道:“你傻了啊?叫你去你就去。” 李阿虎搞不懂彭钦定葫芦里卖的什么药,只好乖乖去准备。酒菜上桌后,陈远方毫不客气,抓了一大块肉放进嘴里,自斟自饮。 李阿虎怒道:“喂,你晓不晓得礼数啊?在保长面前,轮得到你小气随意吗?” 彭钦定喝道:“叫你说话了吗?叫你说话了吗?陈家二少爷是什么人,是尊贵的客人。你一个下人,有说话的份吗?陈二少能来我彭家,那是看得起我彭某,你懂个屁。” 疯了,这两个人都疯了。李阿虎尴尬站在那里坐也不是走也不是。 陈远方看了李阿虎一眼,面带醉意道:“哟,阿虎哥,来来来,坐着喝一杯。这可是个人才啊,可是我阿爹的生死之交啊。” 彭钦定笑道:“他一个下人,哪里有这样的福分。” 陈远方笑道:“钦定叔,这你就不懂了。当年,我阿爹被抓壮丁,活着回来的只有三个,其中一个就是阿虎哥。一起经历生死,不是生死之交是什么?” 彭钦定不知道陈远方想说什么,以为他要旧事重提,尴尬不答。 陈远方扫了彭钦定一眼,笑道:“我阿爹也就半世英雄。从被抓壮丁回来后,就变了一个人,变成一个贪生怕死贪财好色的小人,自尽是早晚的事。” 彭钦定释然道:“这都是命啊。没想到大侄子你想得这么开啊。” 陈远方道:“这不是想开不开的事。阿爹死了,换谁都会难过。但是,我陈远方向来公私分明。再说,人要自尽,谁管得住?你比如说,美华要死,她就睡在我身边,我拦住了吗?”说到这里,突然嚎啕大哭。 彭钦定措手不及,只能不停怕打陈远方后背,像哄儿子一样,不停念叨:“莫哭,莫哭。” 陈远方突然停住哭泣,坐直身躯,朗声道:“所以,阿虎哥你赶上好时机了,在我阿爹英雄时刻跟他当了生死之交。” 李阿虎尴尬赔笑道:“那是那是,阿蛋叔那个时候可威武了,没有办不成的事。” 陈远方拉住李阿虎的手,像是遇到失散多年的老友,感慨道:“阿虎哥啊,你这话我爱听。可是,我阿爹后来就不成人样了。他要是能一直英雄,我们兄弟几个也不至于像今天这样反目成仇啊。” 李阿虎不知道该做什么反应。彭钦定朝李阿虎递了一个眼色,示意他拿酒敬他。李阿虎心领神会,端起酒杯道:“算了,不想那些破事。我敬你一杯。” 陈远方也不推辞,端起酒杯,一饮而尽。三个人你来我往,主要是彭钦定李阿虎劝陈远方喝酒,不一会儿三坛米酒喝光。 陈远方醉意正浓,摇摇晃晃走不了路。彭钦定叫下人把他扶入厢房,伺候他睡下。 李阿虎喝得不多,虽然略带醉意,头壳却清醒,低声问彭钦定:“钦定叔,这是怎么回事?” 彭钦定一直都在劝酒,原本积压的醉意消去大半,微微一笑道:“你不都看见了嘛。陈家兄弟反目成仇,陈远方搬出陈家。这是个绝佳的时机。” “什么时机?” “我一直担心陈家五兄弟团结一致。那都是个顶个的好汉,一个都难以对付,何况五个?到时候,羽翼丰满了,来找我们算旧账,还怎么应付得了。” “所以?” “所以,他们兄弟决裂是最好不过的事。眼下,我只要加把柴添把火,就能把他们的兄弟情分烧个精光。” 李阿虎大赞彭钦定精明,佩服不已。 彭钦定捋着胡子道:“眼下,陈远方丧偶不久,又是个精壮好汉,肯定憋得难受。这样,你把素芬丫鬟安排到他床上去。吩咐她,务必使出全身解数,把陈家二少爷伺候好咯。” 第一百五十五章 小丫鬟色诱陈二少 素芬是彭钦定从县城买来的丫鬟,当然也是经过彭钦定开发的女人。彭钦定的开发不比青壮男人。早几年,彭钦定就已经失去了男人的功能,一是年龄大了,二是玩得太多。 都说男人,一滴精十滴血。彭钦定耗精过度,还能安然活着就已经是奇迹,自然不能奢望裤裆里的器物还能挺勃如旧。所以,彭钦定的开发都都用手,或者其他工具,比如磨得光滑的木棍,甚或是列位看官能想见的其他物件。 素芬芳龄十八,官名林素素,家住县城东面的云水乡。前几年,乡里闹饥荒,素芬一家逃难到县城,父母兄弟全都饿死,留下她孤身一人,无依无靠。 关键时刻,彭钦定去城里寻找丫鬟,无意中发现林素素,看着顺眼,就把她救了。彭钦定觉得林素素这名字拗口,改成素芬,作为贴身丫鬟,放在身边。 到彭家后,素芬除了夜里偶尔陪彭钦定疯癫,白日做些端茶递水的家务活,享受半个小姨太的待遇,过得也算自在。 李阿虎对素芬的美色垂涎不已,夜里常想着她的形影搓揉裤裆里的卵鸟。一次实在难以忍受,伸手去摸素芬的奶子。 素芬哪里看得上这个又老又酸的穷光棍,不止义正言辞当面呵斥,还把这事告诉彭钦定。彭钦定怒火攻心,差点没把李阿虎扫地出门。李阿虎跪在地上又是扇巴掌又是发毒誓,才勉强消去彭钦定的怒气。那以后,李阿虎只敢拿眼睛去看素芬,不敢再动手。 现在,让他去叫素芬陪陈远方,心中自然是有一百二十个不愿意。但有什么办法呢,彭钦定都发话了。李阿虎进房跟素芬说了彭钦定吩咐,素芬什么也没说,两行眼泪落了下来。李阿虎心疼不已,出来跟彭钦定说情。彭钦定喝退李阿虎,亲自去找素芬。 素芬坐在床沿,眼泪决堤。彭钦定在素芬身边坐下,伸手去搂她的肩膀。素芬扭动身躯,挣脱彭钦定的手。彭钦定赔笑道:“怎么?舍不得我?” 素芬咬紧嘴唇道:“我有资格舍不得吗?你把我当人过吗?” 彭钦定笑道:“我怎么不把你当人了?我要是不把你当人,早就任由阿虎为所欲为了。能让你干干净净生活到现在?家里还有多少光棍下人眼巴巴看着呢。” 素芬抽泣道:“那,那为什么还要让我去陪别人?” 彭钦定语重心长道:“这都是为了你好啊。陈远方你又不是没见过,那可是个打着灯笼都找不到的好男儿啊,长得眉清目秀不说,就是他陈家二少爷的身份,也不会委屈你什么啊。” “可是?” “可是什么?你以为我只是叫你去陪他睡一个晚上?我能叫你去,就是给你一个机会,能不能抓住他的心,留住他的人,就要看你的本事了。” “可是。” “别可是可是。我能让你去陪他,就是真心要给你幸福。我老了,给不了你什么了。以后,只要你心里还记得这我这个糟老头子,就足够了。” 素芬心中其实还是感激眼前这个老头的,毕竟是他从县城把自己从饥饿死亡边缘带回来。夜夜让他折磨,总比被卖到妓院里让千百万个不同男人折磨强一些。 眼前,这个老头要给自己一条幸福的路走,怎能不感激涕零。素芬情不自禁扑进彭钦定怀里,哭得梨花带雨。那感觉,就是一个出嫁前的女儿,扑进父亲的怀抱。 彭钦定心中也油然升起父爱,眼眶莫名其妙湿润了。哭罢,彭钦定拍了拍素芬的背,把她从怀里推开,微笑道:“打扮一下,到厢房去。记住,一定要伺候好他。” 素芬脸色绯红,点头答应。彭钦定长长叹了一口气,退出房间,拿了一壶酒,回到房间自斟自饮。素芬对着铜镜,仔仔细细梳妆打扮,自己感到满意了,才扭扭捏捏走进厢房。 床上,陈远方睡得正沉。素芬认真看着眼前这个男人,浓眉大眼,鼻挺唇红,英气逼人,顿时芳心大动,一股暖意涌遍周身。 看了一阵,素芬伸出颤抖的手,抚摸陈远方的脸颊。陈远方迷糊中感觉有一直娇嫩的手掌覆盖在脸上,以为是李美华,急忙按住那只手,呢喃道:“不要走,不要走。是我不对,我知道,都是我不对。” 素芬没有抽回手掌,而是把脸贴在陈远方脸上,悠悠道:“如果可以,我愿意一辈子都不走。” 说罢,竟然掉了两滴眼泪。眼泪不偏不倚落入陈远方眼里,与他眼里的泪交汇在一起。陈远方只觉一股前所未有的暖意涌入心头,像一双温暖细嫩的手,在一颗千疮百孔的心脏上轻轻抚摸,轻轻柔柔,飘飘忽忽。 陈远方哭了,哭得撕心裂肺,歇斯底里。 素芬看不见陈远方的心,只能看见他张开的嘴和眼角的泪。是什么样的伤痛,才会让一个男人哭得这般痛彻心扉?如果,这眼泪是为我而流,这辈子就不再有遗憾了。 就这样看着,素芬竟然忘记彭钦定交代,没有伸手去脱陈远方的衣裳,只是紧紧贴着他抱着她。陈远方把头埋在素芬的胸脯上,哭了一整夜。 素芬轻轻抚摸陈远方的头发,想着自己坎坷的际遇,跟着掉了一个晚上的眼泪。 天光时,陈远方睁开双眼,看到躺在身边的素芬,似乎一点也不惊讶,反倒把她搂得更紧。 素芬大吃一惊,下意识挣脱开。 陈远方一脸坏笑道:“怎么,不是钦定叔叫你来陪我的吗?还装清纯。” 素芬羞愧难当,干脆放弃挣扎,一副你想怎么样就怎么样的模样。陈远方却没继续进攻,睁着眼睛,凝视着眼前这个不一般的女子。素芬以为陈远方会像其他男人一样来个饿虎扑食,等了半天不见动静,壮着胆子睁眼去看,却碰到了陈远方痴痴的眼神。 素芬脸红到脖子根,轻声问:“你看什么啊?” 陈远方似笑非笑道:“你就躺在我面前,我还能看什么?” “你,你什么都知道?” “好像知道,又好像不知道。” “什么意思?” “没什么意思。我知道,你是个好女人就行。” “咳,我哪里配。” “你要是不配,昨晚就不会陪我干躺一个晚上了。” “昨晚,昨晚,你喝醉了。” “我要是没喝醉,你想怎么样?” “我,我。” 陈远方没有继续调戏素芬,突然长长叹了一口气。 素芬关切道:“你心里有伤?” 陈远方缓缓道:“谁心里没伤呢。你不也是满心的伤,不然怎么也能掉一个晚上的眼泪?” “你都知道?” “知道,所以才感激你,也敬重你。换做其他女人,定不肯陪一个醉鬼干躺一个晚上。钦定叔是怎么吩咐你的?” “我。” “你不说我也知道,他叫你来陪我,伺候好我。” “嗯。” “钦定叔真肯下血本啊,把这么好的女人都让给了我。” “我不是他的女人。” 陈远方看着素芬,从她眼里看到了真挚,动情道:“换做以前,你说这话我不会信。现在,我信。你也不容易,身不由己。幸好,昨晚没发生什么,不然就玷污你了。” 素芬怅然若失,幽幽叹了一口气。 陈远方恳求道:“能不能答应我一件事?” “什么事?” “如果钦定叔问起昨晚的事,你就说,就说,我已经把你那个了。” “哪个?” “咳,就是,就是说,我们已经圆房了。” 一听圆房二字,素芬顿时脸红耳赤,声音像蚊子一般,道:“我懂的。” 陈远方似乎有些疑惑,一个彭钦定派来的女人,怎么可能一下子就向着自己,仍旧不放心道:“你懂?你不会哄我吧。” 素芬肯定道:“不会。” 陈远方仍旧不放心,还要再说什么,素芬已经起身下床,稍微整理一下衣服,推门出去。 彭钦定早早就在厅口坐着,似乎在等素芬出来,又似乎是在思考一些更重要的事。素芬知趣,径直走向彭钦定,道声安好。 彭钦定咳嗽两声道:“昨晚怎么样?” 素芬面色微红,轻声道:“还能怎么样?就那样了。” “那样是怎么样?” “就是,就是。” “他干你了?” “叔,你怎么这样说话?” “叔?”彭钦定突然仰天大笑,“一个晚上不见,连称呼都给我改了。好,很好。” 素芬也不知道为什么突然就叫他叔,好像迈进厢房以后,就从与彭钦定畸形的关系中走出来,瞬间变成长辈和晚辈的关系。 彭钦定自言自语道:“叫叔也对,只要你的心还向着我这个叔,也就值了。” 素芬急忙道:“叔,我一直都向着您,我一定把你当亲叔一样对待。” “行了,不说这个了。昨晚到底怎么样?” “昨晚,昨晚他要了三次。” “毕竟是后生家啊。不认老不行了。难怪,你一出门就叫我叔。也罢也罢,再不管那么多了。以后,你就跟着远方。他如果不肯在家里住,你就跟他到茅草屋去。” “可是,他也得肯让我跟啊。” “他如果肯,那就不叫跟了。你要是想有个安稳的幸福,就自己去努力吧。” 二人正聊着,陈远方打着哈欠从厢房走出来,嚷道:“一大早的就跟什么跟啊?” 彭钦定笑道:“你太有魅力,有个人非要跟着你不可啊。” 陈远方笑道:“哪个啊?就是昨晚床上那个女人吗?看来我裤裆里这条卵鸟还是靠得住的嘛。” “那是,虎父无犬子啊。当年你阿爹在这事上可了出了名的。” 素芬听得面红耳赤,急急忙忙闪进厨房。 陈远方喊道:“喂,别走啊。不是要跟着我吗?我要回去咯。”说完,也不理会彭钦定,大踏步走出彭家。 第一百五十六章 陈远方一戏李阿虎 陈远方回茅草屋后,继续倒头大睡,再醒时,已日上三竿。醒来腹中空无一物,饿得前胸贴后背,房间内空荡荡,连一粒米都没有,正在烦恼去哪里觅食。 素芬提了一个菜篮子,迈着碎步,款款来到陈远方门前,面带羞色,小心翼翼摆出一大碗米饭和一盘五花肉,两个煎鸡蛋,一叠花生米,还有一壶酒。像个妻子一般,喊陈远方吃饭。 陈远方好不推辞,看都不看素芬一眼,端起饭碗囫囵大吃。饭菜下肚后,又把一壶酒饮个精光,打个饱嗝,继续躺回床上。 素芬收拾停当,也没有马上走,而是帮陈远方收拾房间。说是房间,其实就是个草棚,什么也没有,就一张草铺和一个桌板。素芬却打扫得很认真,像是在收拾自己的家。 “行了,在我这里就别演戏了。反正彭钦定看不见,你也不要搞得那么正经,我不会跟他说的。”陈远方瞄了素芬几眼,弄不清楚她的装的还是真的。 素芬停下手中的活,叹了口气道:“我不是演戏,也不是他叫我来的。我是看你喝了一个晚上的酒,什么也没吃,怕伤了肠胃,就给你送些饭菜来。你要是嫌我碍眼,那我就先回去了。” 陈远方也不阻拦,懒懒道:“爱回去不回去,关我什么事。我跟你说啊,我可没怎么地你,你赖不上我的。再说,我现在这幅模样,也不怕你赖。”素芬丢下手上的活,气呼呼走出茅草房,掉了一路的眼泪。 接连几日,素芬仍旧会去茅草屋送饭,但总是一言不发,留下饭菜就走。时间一长,陈远方便觉得有些过意不去,也会跟素芬说一两声谢谢。素芬听后,总是害羞低头,面色潮红,像是一个年幼学子受了先生的褒奖。 素芬送饭的事,彭钦定都看在眼里。送得越勤,就说明陈远方越懒越堕落。这样最好,时间一长,自然就变成一滩扶不上墙的烂泥。不过,若能善用这个人,让他与陈高大针锋相对,岂不更好? 一日,素芬照例来送饭,放下菜篮子就要离去。陈远方叫住素芬,问:“你这又何苦呢?” 素芬定住,许久才道:“我愿意。” 陈远方叹道:“我只是一个懒散的烂人,不值得你这样付出。” 素芬道:“我不管你懒散不懒散,我只知道给你送饭,我很开心很快乐。还有,还有。” “还有什么?” “还有,你那天那样对我。” “我可什么都没做啊。” “就是因为你什么都没做,才是真君子。换做其他男人,早就行禽兽之事了。今生今世能遇到你这样的君子,是我的福分,不敢奢求太多。” 陈远方听得心中发热,眼里涌出泪花,急忙别过身去,哽咽道:“留下陪我说说话吧。” 素芬受宠若惊,心中狂喜,呆呆站着不知该说什么,不停搓着衣角。 陈远方长长吐了一口气道:“有多久了,没一个可以说话的人。” 素芬低声道:“只要你愿意,我天天都可以陪你说话。” 陈远方转头看着素芬,极力在她眼中寻找,想要挖出其中骗人的成分,可惜徒劳。从她眼里看到的,只有真挚,火热的真挚。 陈远方试探道:“你是怎么想的?” 素芬冰雪聪明,冷静道:“钦定叔叫我陪你,只是想让你堕落,想让你一蹶不振。可是,你不是这样的人。” “你怎么知道?”陈远方大吃一惊,以为自己露出什么破绽。 素芬淡淡道:“说不准,只是感觉。我感觉你是个真男子汉,不像一个自甘堕落的泼皮。” 陈远方心脏狂跳,原以为自己演得天衣无缝,没想到一下就被一个单纯女子看得透彻。 素芬继续道:“不过,你也放心。我是真心敬重你,喜欢你。钦定叔叫我诱惑你。我自知没有这样的本事,只希望能以这样的借口,在你身边多留一会儿,哪怕是多看你一眼也好。你什么也不用做,真的,我没有别的奢求,只希望能天天看到你。” 陈远方内心大动,没想到会有一个妙龄女子对自己这样痴情,就算是一块冰冷石头,也能被捂热。只可惜,李美华离去不久,陈远方心中伤痕还未愈合,对于男女之事毫无念想,只得怏怏不答,含糊其辞。 素芬哀怨道:“你放心,哪天等你找到心仪的女子了,我就不会再缠着你,只会默默看着你,看着你们幸福百年。” “彭钦定那边你怎么交代?”陈远方急忙转移话题。 “还能怎么交代?从第一个晚上开始,我就在撒谎。你没碰我,我却说你碰了。这段日子,他也问你有没有碰我。我都说碰了。他很满意,还夸我会做事。” “这个老狐狸。”陈远方忍不住骂了一句。 素芬冰雪聪明,看出陈远方果然心中有事,也不直接道破,只道:“他本就是一只老狐狸,不然怎么能在这村子站得这么稳呢。” 陈远方不再说话,双眼凝视远方,像要把整个村子尽收眼底。素芬以为陈远方不想理会自己,起身要走。 陈远方突然道:“你肯帮我吗?” 素芬心中一动,微笑道:“我不是一直在帮你吗?” “你知道帮我什么?” “不知道,也不知道你想做什么。这些都不关我的事。我也不会问。我只希望你开心,只想看到你笑。哪一天,你肯对着我笑了,叫我去死都可以。” “你,咳。” “你也不要负担什么,这是我愿意的,不关你的事。”素芬边说边往门口走,声音低得只有自己听得见。 陈远方也没去拦,只是看着素芬的背影发呆。 素芬走了几步,突然回头道:“李阿虎这几天一直在你家周围看着你呢,钦定叔吩咐的。” 陈远方感激地点了点头,两行眼泪终于流了下来。素芬走后,陈远方趴在床上掉了一阵眼泪,后起身抹脸,勉强挤出笑容,走出茅草屋。刚出门口,果然看见李阿虎鬼鬼祟祟兜来转去。 陈远方几步走过去,拧住李阿虎的衣领,喝道:“你干嘛,做贼呢?” 李阿虎吓了一跳,慌忙道:“说什么呢,我李阿虎像个贼吗?” 陈远方笑道:“你不是像,简直就是。你这模样,说你不是贼都没人相信。” 李阿虎也不争辩,低声问道:“怎么样,素芬的滋味不错吧?” “当然不错,可惜啊,人家是天鹅肉,像你这样的下人是一辈子也吃不到的。” 李阿虎愤愤不平道:“有什么了不起,不就是一个丫鬟。再说了,也是钦定叔玩得不想玩才给你玩的,有什么好得意?” 陈远方心中厌恶,嘴上却道:“话是这么说。但你怎么不想想,你跟着钦定叔多久了?他连自己玩得不想玩的一个小丫鬟都舍不得给你玩。这说明什么?” “说明什么?” “说明你在钦定叔心中,连个屁都不如。哈哈哈哈。” “你,你。” 陈远方看着李阿虎气急攻心的模样,心里稍稍有些欣慰,挑衅道:“别你你你了,我现在就要去找钦定叔喝烧酒。你要是想分一杯羹,就赶紧跟来吧。”说完,哈哈大笑直奔彭家而去。 李阿虎细细回家陈远方说的话,好像也不无道理。自己鞍前马后赴汤蹈火跟着彭钦定也有一些日子了,什么好处也没捞到,只是摸了一下素芬的奶子,就被教训一通。陈远方这小子,什么也没做,就平白无故给一个女人。这是什么道理?李阿虎越想越气,干脆跟着陈远方,心中想一会儿讨两杯酒喝,接着酒势把问题说个明明白白。 陈远方进了彭家,彭钦定果然吩咐下人好酒好菜伺候。李阿虎站在边上走了几圈,见没人招呼他坐下,心里的怒气更盛,干脆自己坐下,拿了就被自斟自饮。 陈远方瞄了李阿虎一眼,故意夹了一块鸡屁股放进李阿虎碗里,笑道:“那,这块好料是特地留给你的。” 李阿虎白了陈远方一眼,骂了一句:“干你老母,鸡屁股叫好料?要吃你自己吃。” 彭钦定喝道:“陈二少给你的你不说声谢谢也就算了,还骂人?赶紧给我吃了。” 李阿虎压在心中的怒气终于爆发,一把掀翻桌子,嚷道:“这是什么道理啊?我辛辛苦苦在你家干了这么些年,没有功劳也有苦劳,你就为了一个仇人家的儿子这样对待我?你今天要是不给我个说法,别怪我李阿虎翻脸不认人。” 彭钦定呆立几秒,旋即回过神,冷道:“夭寿仔,你这样是要干嘛?造反吗?这么些年,要不是我彭某养着你,你还能活到今天?不知道感恩的物件,给我死出去。” 李阿虎哪里肯罢休,干脆把身边的椅子都踢到,又捡起地上的碎碗片四处扔。彭钦定见李阿虎起疯,叫了下人把他拖走。李阿虎叫嚷不停,破口大骂。 彭钦定对陈远方道:“不好意思啊,让你见笑了。阿虎这个夭寿仔平时什么都好,就是有时会起疯。” 陈远方露出意思难以察觉的微笑,道:“也正常,活了这么大把年纪,女人都没碰过,怎么能不起疯。” 彭钦定哈哈干笑,不知该怎么回答。 陈远方又道:“听说阿虎很喜欢素芬,可有这事?如果真有,我可不敢夺人所爱啊。阿虎这人你也知道,发起疯来能活活掐死我。” 彭钦定急道:“他也要配啊。宝剑配勇将,美女配英雄,这是千古定律。不瞒你说,我早就想把素芬许配给你当个姨太。我知道,你丧偶不久,现在谈续弦难免伤怀。这样,你把素芬当姨太也行,当丫鬟也行,总之,就是给你了。” “那我不是占了大便宜?”陈远方表情夸张。 彭钦定笑道:“我自然也是有事想求你帮忙的。” 第一百五十七章 彭有才指点天下事 陈远方正色道:“钦定叔有事就说吧。我也不说大话,能帮的我一定帮,帮不上的我也不会勉强。我就实话跟你说吧,我不傻,也知道你这段时间来对我的有用心。” “远方啊,你可不能这么想啊。我能有什么用心?我怎么会对你有用心呢?天地良心啊。”彭钦定打断陈远方的话,急着辩解。 陈远方笑道:“我说你用心,又没说你别有用心。你对我用心,这是关照我。我家里出了一些问题,可以说是走投无路,是落难。在我落难的时候,能出手帮助我的,我都会记在心上。讲老实话,我阿爹刚过世那一会儿,我对你是有一些意见。” 彭钦定眉头紧锁,以为陈远方要旧事重提,开始盘算怎么应对。 “不过,想清楚之后,我就明白了。”陈远方好像在劝解自己。 彭钦定心头稍稍宽松,挤出微笑,等着陈远方的下半句。 陈远方咳嗽几声,缓缓道:“我阿爹要是没干下那许多糊涂事,自然就不会颜面尽失,落得个跳潭自尽。说到底,这是他自己种下孽根。钦定叔你作为保长,帮他指出错误,也是应该的。你也想不到他会跳潭。要是能想得到,你就是个杀人犯了。” “哎哟,看你说哪儿的话。我彭某怎么担得起这个罪名?不管怎么说,阿蛋都是我的救命恩人,再造父母,我可不想被雷公敲死啊。”彭钦定顺着陈远方的竹竿往上爬。 陈远方笑道:“这些我是知道的。我是想说,关于我阿爹的事,我已经放下了,希望钦定叔你也放下,不要总觉得亏欠我什么。你这段时间对我的帮助,就当是我欠你的人情。现在,你有事要我帮忙,我绝对会还你这个人情。” “看你说哪里的话。什么欠不欠还不还的,我们是在做生意吗?你是一个有出息的后生家,说实话比你大哥陈高大好几百倍几万倍。我这个人其他优点没有,就是爱才。看到你这样的少年英雄就满心欢喜,别说资助你一段时间,就是把整个家财都给你也是愿意的。”彭钦定的笑容像一张面具一样挂在脸上,僵硬,虚伪。 陈远方的笑却诚挚真实,脸上的皮肤与毛细血管结合紧密,直通心脏,鲜活生动,道:“多谢钦定叔抬爱。我那个大哥是个死脑筋急性子,遇到事情不会转弯,就算前面是大石头他也能一头撞过去。” “是啊,这样的人,不足以当家啊。” “那有什么办法呢?他是长子,我阿爹死后,他自然而然就是一家之主。” “话不尽然,当年唐太宗李世民也不是长子啊,照样坐了江山,弄出个大唐盛世。江山让有才的英雄坐了,会造出一个太平盛世,让一个脑子不会转弯的庸才坐了,那就是祸国殃民。”彭钦定讲得痛心疾首。 陈远方脱口道:“戏文里不是说了,李世民是杀了亲兄弟才当上皇帝的。这种伤天害理的事我可做不来。” 彭钦定试探道:“这可不只是你一个人的事啊。你下面还有三个弟弟一个妹妹,可都得为他们着想啊。” 陈远方显得有些烦躁,甩手道:“罢了罢了,不去想这些破事。” 彭钦定知道底线已到,不能再追,否则物极必反,笑道:“绕了大半天差点把正事忘了。我有一件事想请你帮忙呢。” “钦定叔尽管说。” 彭钦定吞吞吐吐道:“是这样啊,这样,呃,就是,咳,怎么说呢,其实家丑本来不应该外扬,但是我也没拿你当外人。我就跟你直说了吧。这么些年,我跟有才的关系一直都不好。他一天到晚待在学堂里,大半年都没回家一次,见面好像仇人。我想,让你有空多去找他坐坐,帮我劝劝他。我也老了,这些家业早晚都是他的,也该回来帮忙打理打理。” 陈远方有些意外,以为彭钦定扭捏半天的事会是什么惊天地泣鬼神的难言之隐,没想到是家庭矛盾,一时闹不明白彭钦定的用意,不过自己也正好有事要去找彭有才,正好碰在一起也不多浪费功夫,笑道:“这事我可管不了,清官难断家务事嘛。” “不不不不,这事还真得你出面才行。有才跟我翻脸,其中一个主要原因还是因为你阿爹的死。他一直责怪我,误认为是我逼死你阿爹。现在,你都放下了,他那个木头壳还放不下。你去劝他,比我去劝他更有效果。远方啊,这可是我的心头大事啊,你可一定帮帮我。” 陈远方犹豫一晌,点头答应。 二人不着边际说了一些无聊的话,又叫素芬重新摆好酒席,好吃好喝一顿才分开。 从彭家出来后,陈远方露出愉悦的笑容,比以前地里多收一担谷子都欢乐,其中的缘由不好明说。 走没两步,素芬追上来,那意思是要和陈远方一起走。陈远方也没推脱,只是说了要去学堂,问要不要一起去。素芬面露难色,在彭有才面前,素芬的身份很尴尬,不算小妈不算丫鬟,不上不下。 彭有才是个有文化的人,对于丫鬟这种身份本来就很排斥,加上阿爹为老不尊,对这样的尴尬关系更是嗤之以鼻,见了素芬根本不会给一个正眼。 陈远方了解素芬的难处,也不勉强,让她先会彭家。素芬呆立不动,眼里又盈出泪水。陈远方于心不忍,安慰道:“跟着我没什么好的,回去吧。” 素芬倔强道:“我愿意。” “那,那你就跟吧。”陈远方有些无奈。 素芬哽咽道:“怎么跟?有才少爷一点都不喜欢我。我也不敢见他。” “那你就先回去吧。我还有正事要去做。” “你真以为去劝说有才少爷是正事?” “不然呢?” 素芬想了想道:“钦定叔这是没事找事呢。他们父子关系坏了多少年你又不是不知道,能是你一个外人可以劝得清楚的吗?他叫你去找有才少爷,是想看看你的意志坚不坚定。” 陈远方露出难得的笑容,两手交叉放在胸前,问道:“这话怎么说?” 素芬急切道:“你傻啊。有才少爷是什么人?那是全村最正直的人,对于你阿爹的死一直都是满腔愤恨。只怨钦定叔是他阿爹,才勉强忍住。你去劝他,只有两种结果。一个是被他数落一顿,另一个是被他说服。这两个结果对你都不利。被数落了,你心情不好,钦定叔正好看笑话。被说服了,钦定叔就会认为你意志不坚定,没有真心站在他这边。” 陈远方认真看着眼前这个姑娘,唇红齿白,玲珑剔透,冰雪聪明,心中油然生气一股说不清道不明的冲动,想要过去抱她一下,不过还是忍住了,笑道:“放心吧,我自有分寸。”说完,转身就走,丢下一句,“你去我那吧,帮我把房间收拾一下。” 素芬兴奋得眼泪哗哗,像个饥饿的孩子捡到一个雪白的大馒头。陈远方没有再看素芬,怕一个忍不住会过去亲吻她,径直走向学堂。 学堂里,书声琅琅,一群孩子跟着先生摇头晃脑,诵读人之初性本善性相近习相远等等字句。陈远方站在窗外,被书声拖回孩童岁月。 那时,陈蛋还是村里说一不二的顶天男子;那时,兄弟几个还是其他孩子最为羡慕的尊贵少爷;那时,天还是蓝的水还是绿的。 岁月易逝,年事易老,往事不堪回首,暮暮朝朝。 如今的陈远方,已经是个成熟内敛的青年男子,岁月在他的脸上留下了刚毅,却在他心里划下一道又一道的伤痕。 正想着,一群孩子蜂拥冲出教室,往村子的各个角落分散,放学了。 彭有才见到陈远方有些惊讶,最近的一些的事情他略有耳闻,对于陈远方的做法很不认同,甚至厌恶。一个连杀父之仇都可以忘记的男人,就不是一个男人,对家无用,自然对国无用。 眼下,外面世事纷乱,日本人步步逼近,把一个又一个麻木无知的中国人打得分不清东西南北,把一些个金银财宝掠夺个遍。一个小小岛国,竟然有这等本事。说到底,就是国家有太多陈远方这样的软骨头。 陈远方不知道彭有才的想法,客气地打了招呼。彭有才是个直来直去的读书人,不喜欢就是不喜欢,干脆不理会陈远方,自顾自做事。 陈远方也不在意,只问了一句:“听说日本鬼子就要打过来了?” 彭有才爱理不理道:“是啊,你得赶紧跑了。” “先生说的哪里话。鬼子要是打过来,我第一个饶不了他们。”陈远方义正言辞,看不出丝毫伪装。 彭有才有些动容,疑惑地看着眼前这个男人,问:“你有这样的勇气?” 陈远方笑道:“有没有现在还不好说。但是,两蛋村是我的家,绝不允许鬼子来侵略。” “你的家?呵呵。你连自己的小家都可以不要,还管得了这个大家?”陈远方语塞,找不到对答的路子,干脆不再说话。 彭有才道:“你来找我什么事?” 陈远方想了想道:“没什么,只想问问先生,外面的情况。” 彭有才心中有满腹国事天下事,自从连欢走后,无人诉衷肠,憋得难受。陈远方是第一个向他求教的人,虽然他看不起陈远方的所作所为,但是有一个倾诉对象却不能轻易放过。想着,便坐在陈远方身边,娓娓道出眼下党国大事。 大意是说,日本已经入侵中国,东北三省沦陷,上海也沦陷,小日本还在南京制造了一起惨绝人寰的大屠杀,简直丧尽天良灭绝人性,很快就要杀到清水县。 陈远方听得热血沸腾,破口大骂日本鬼子不是人,畜生都不如,握紧拳头在墙壁上狠狠砸了一拳,手指关节尽都擦破流血,却全不在意。 彭有才有些惊讶,似乎从陈远方眼里看到了民族大义的火焰,突然觉得眼前这个男子没那么简单,于是干脆把心中所知所想全部道个明白。讲罢,又叹自己一介书生百无一用,想要为国捐躯,苦于手无缚鸡之力,最后又道:“不过两蛋村地势险要,位处偏僻,不是兵家必争之地,想必小日本不会打进来。” 陈远方听不懂这些文绉绉的话,握紧拳头要紧牙关道:“他要是敢打进来,我就让他们出不去。” 第一百五十八章 陈远方二戏李阿虎 世事纷扰,人情淡薄。 每个人都像一只无头苍蝇,看不见未来的路,只能瞎扑腾,到处乱撞,直到死去。 两蛋村是一个世外桃源,钟石盈翠,龟峰嶙峋,阡陌交通,鸡犬相闻,山清水秀太阳高。没有战场,没有炮弹,没有刺刀,没有流血,有的只是一地鸡毛。 陈远方从学堂出来后,心中沟壑万千,感慨不已。戏文里武将驰骋沙场的豪情在头壳里转了好几圈,硬是找不到一个合适的姿势表达,憋了半天说了一句:“使你老母啊。” 要使谁的老母尚不明确。直观点说,应该是要使日本鬼子的老母。可是,谁是日本鬼子,是人还是鬼?叫日本鬼子还好听一些。叫日本人更有深意。日本人,不就是日自己?日谁不好呢。难道那是一个只有男人没有女人的国度?都不得而知。 在村口溜达一阵,日头就挂上树顶,肚子咕咕叫,提醒主人吃饭时间到。陈远方下意识拍拍肚皮,犹豫着去哪里觅食。思来想去,还是决定去彭钦定家。 走了两步又折回学堂,跟彭有才说了彭钦定的意思。彭有才没有理会,与刚才的侃侃而谈判若两人。陈远方知道彭有才心中看不起自己,也不恼怒,笑呵呵出了学堂,大摇大摆踏入彭家。 彭钦定见陈远方面带喜色,料定他在学堂没有碰壁,一定是与彭有才的商谈有个不错的结果,急忙笑脸相迎,让进屋里,询问究竟。 坐下后,陈远方毫不客气,把摆在桌面的茶水一饮而尽,叫嚷着肚子饿。彭钦定一边吩咐下人准备饭菜,一边打探学堂的消息。陈远方面露难色,说彭有才怒气未消,没有沟通的意愿,就是一块又臭又硬的石头。 彭钦定略略有些失望,脸上却没表情,未等饭菜上来就招呼陈远方到餐桌入座,斟了两杯酒,一人一杯喝了。饭菜入肚,陈远方打了一个饱嗝,道:“钦定叔,你跟有才先生这父子关系也坏了大几十年了吧?” “这事,全村老少都知道。我们父子命里相克,就没有一日笑脸相对过。” “想必是有才先生不理解你。我以前也不理解我阿爹,等他死后,才追悔莫及。” “咳,看来我这辈子是没希望看到有才一天的笑脸咯。”彭钦定仰天长叹。 陈远方弄不明白彭钦定是真情还是假意,陪笑道:“那有什么关系,你不是还有一个儿子?” “你说有益啊?他也得像个儿子啊。让他念书他不念,让他学个手艺他不学,整天吊儿郎当,日日不着家,我想见他一面都难。” 陈远方叹道:“这都是教育的问题。不是我说你啊,你天天让他跟阿虎在一起,能好到哪里去?” “是呵,这是我的不对。前几年,尽让阿虎带着他。近朱者赤近墨者黑,这也是有道理的。可是,也看人。底子不好的人才会变坏。换做是我彭某人,你就是把我跟猪放在一起,我照样是个聪明人。” “那是,那猪生出来的肯定也是聪明的小猪。” “怎么说?” “谁不知道钦定叔很会玩女人啊。让你跟猪在一起,那肯定得玩很多母猪。母猪生小猪你是知道的,一口气能生十来只。没两下,全村的猪崽就都很聪明了。”陈远方哈哈大笑。 彭钦定却没笑,也没怒,低头沉思不语。陈远方不喜欢沉默,一沉默他内心深处强压住的物件就开始活跃,话锋一转道:“咦,阿虎呢?今天怎么没看到这个死夭寿?” 彭钦定一拍大腿道:“哎哟,差点忘了这事。阿虎被我关在柴房,昨天到现在了,都没人理会他。不知道是死是活。” “啧啧啧,钦定叔你也够狠的啊。这样对待一个奴才?” “还不都是为了你?他昨日要是没有冲你起疯,也不至于被关起来。行行行,你先坐着,我去看看他。”彭钦定急忙起身走向柴房。陈远方紧跟在后。 柴房门打开时,李阿虎果然坐在里面,面前还摆着几碗饭菜,看起来是刚吃饱。见到有人进来,竟然很淡定,不喜不忧。 “生活不错嘛?”陈远方调侃道。李阿虎白了陈远方一眼,不搭腔。 彭钦定叹了口气道:“行了,出来吧。以后别再起疯了。”李阿虎撅着嘴巴不回答,像个受了委屈的小孩。陈远方显得很大度,伸出手要拉李阿虎站起来。 李阿虎白了陈远方一眼,骂道:“干你老母的,不要猫哭老鼠。” 陈远方抽回手,自言自语道:“哦,我还当不了好心人了。要不是我,你现在还得乖乖被关着呢。一句感谢话都不说,没礼貌。” 李阿虎干脆不理会这两个人,一发狠没头没脑地把他们都推到门口,把门反锁了。 彭钦定怒道:“夭寿仔,你这是要干什么啊?还要我给你磕头认错吗?赶紧给我死出来。” 陈远方笑道:“行了,他喜欢关就让他关着吧。还亏素芬这么关心他,特地叫我劝你把他放出来。一会儿我跟她说说,好心被人当做驴肝肺了。” 一听素芬的名字,李阿虎像打了鸡血,急匆匆把门打开,面露喜色道:“真的是素芬叫你来救我的?” “我骗你干什么?不信你去问问素芬就知道了。” “钦定叔,是真的吗?”彭钦定被问住。陈远方朝他使了个眼色。彭钦定随便点了点头,未置可否。李阿虎一跃而起,兴奋冲出柴房,哇哇乱叫。 彭钦定笑骂道:“夭寿仔,又起什么疯?” 李阿虎道:“你懂什么?素芬关心我了,你知道吗?素芬关心我了。你不是说我癞蛤蟆想吃天鹅肉?现在,天鹅对癞蛤蟆笑了,这是什么意思你不懂?” 彭钦定看了陈远方一眼,不清楚他为什么要这么说。 “其实。”陈远方好像要说什么,看了彭钦定一眼后,又什么都没说,转身出了彭家。李阿虎急忙追出去,拦住陈远方,非要让他说个明白。 陈远方回头神秘兮兮看了彭家一眼,低声道:“这里不是说话的地方。你跟我走。” 李阿虎跟着陈远方来到龙埕口路口的一颗大树下。陈远方认真看着李阿虎,叹道:“咳,人啊,就是有命。” “行行行,你别给我兜圈子。直接说素芬。素芬怎么跟你说的?” 陈远方道:“你不会直接去问她吗?” “我要是敢问她,还用得着来问你吗?” “那好吧,我就好人做到底。不过,话说回来啊。你听过以后就算了,可不能去闹事啊。” “行,你说吧。”李阿虎拍着胸脯答应。 陈远方长长叹了口气,好像下了很大的决心,道:“其实,素芬对你是有感情的。这么些年,你们低头不见抬头见。你又是个像模像样的男子汉,比钦定叔要好上几百几万倍,她也是一个怀春女子,怎么会对你一点感觉都没有呢?” “可是,可是我摸她的时候,她怎么会那样抵抗呢?害我差点没被钦定叔打死。”李阿虎百思不得其解,但心中已经在找理由为这个事情做个合情合理的解释。 陈远方道:“你傻啊。素芬是什么名分?再怎么说,她也是钦定叔救回来的女人。名义上虽然是丫鬟,但你我都知道,她就是钦定叔的小姨太。她能让你这样明目张胆的肆意妄为吗?换做是你,你会怎么做?” 李阿虎豁然开朗,一拍头壳道:“对啊,我怎么没想到呢,真是猪啊。” “现在知道也不晚。” “晚啦,钦定叔都把素芬许配给你了啊。”李阿虎带着哭腔。 陈远方豪迈笑道:“我是什么样的人你不知道?他给我就要吗?我会要一个被人玩过的二手货吗?这你就太小看我陈远方了。” “不许你侮辱素芬。什么叫二手货?那是迫不得已。”李阿虎急道。 陈远方哈哈笑道:“对,迫不得已。我也不想要。但是,现在有个问题。” “什么问题?” “钦定叔已经正儿八经把素芬许配给我了。你知道,钦定叔送的物件,我虽然不想要,但也不能直接就退回去。可是,要了又觉得对不起你。我何德何能,怎么能平白无故强了你的女人呢?”陈远方眉头紧锁。 李阿虎怒道:“彭钦定这个死老鬼,这么多年,我为他鞍前马后,没想到他却这样对我。” 陈远方道:“是啊,人心难测啊。你对他真心,他不一定对你真情。说到底,你只不过是他的一颗棋子。素芬也一样。现在,钦定叔是想用素芬绑住我。你已经没有利用价值了。” 李阿虎恨得咬牙切齿,握紧拳头,狠狠砸在树干上,骂道:“彭钦定,我干你老母。别忘了,你是怎么当上这个保长的。” 陈远方似乎对这个故事不感兴趣,悠悠道:“素芬这几天都在我家里以泪洗面。她也郁闷啊,莫名其妙就要跟我睡觉,莫名其妙就要跟我住在破茅草屋,换谁谁都得掉眼泪。” “不行,我得去看他。”李阿虎丢下陈远方,大步向石埔跑去。陈远方看着李阿虎的背影,露出难以察觉的笑容,转身折回彭家。 彭钦定见陈远方返回来,有点意外,问道:“怎么又来了?” 陈远方似笑非笑道:“看来钦定叔已经很不欢迎我了啊。” 彭钦定摆手笑道:“哪里话,你堂堂陈家二少爷来我彭家,那是看得起我彭某,怎么会不欢迎呢。” “可惜啊,我现在是个落魄的少爷,连一个随随便便的下人都可以在我头壳上面放屎啊。”陈远方脸色由晴转阴,满脸失意。 彭钦定想到是李阿虎又刁难陈远方,笑道:“你是说阿虎那个夭寿仔吧?他有起什么疯了?一会儿等他回来,我再给他关几天,看他还敢不敢放肆。” 陈远方欲言又止,不停摇头叹气,眼里竟然挤出两行眼泪。彭钦定关切追问,一定要陈远方说个明白。 陈远方按住心中波动,哽咽道:“钦定叔啊,我见笑啊。李阿虎都敢跑到我家去抢夺素芬了啊。” 第一百五十九章 林素芬假戏作真演 “真有这事?”彭钦定显得有些不可思议。 陈远方一把鼻涕一把眼泪道:“这铁板上钉钉子的事,我能瞎讲?我其实不在乎素芬跟不跟我,真的,一点都不在乎。但是,素芬现在在我的家里,那里就是我的地盘。他李阿虎算什么?竟然敢随随便便就闯进去。闯也就闯了,还凶巴巴把我赶出来,当着我的面就跟素芬拉拉扯扯。钦定叔,我真的不是在意阿虎跟素芬的瓜葛。但是,那是在我家里啊。就算是你情我愿,也不能跑到我家里去那样吧?” “走,去看看。”彭钦定有点不耐烦。 陈远方道:“现在去,他们可能正干柴烈火呢,怕会看到你不想看的事啊。” “他敢?”彭钦定涨红了脸,看样子是真的生气了。 陈远方没再说话,目不转睛看着彭钦定脸上的表情。彭钦定怒喝一声,叫了几个下人,拿着扁担木棍,气势汹汹往石埔而去。陈远方自然也跟在队伍之中。 走到茅草屋不远处,果然听到一个女人的尖叫声。声音很凄厉,一听就是遭遇事故时的条件反射。彭钦定断定陈远方所言不虚,叫几个下人在门口守着,一只苍蝇也不能放出来,自己推门进去抓奸。 刚才,李阿虎撇下陈远方后,直奔茅草屋。屋内,素芬正低头整理床铺,一个大屁股撅得老高,丰满圆润,魅力无边。李阿虎二话不说,流着口水从背后紧紧抱住素芬。 素芬的第一个反应以为是陈远方,心中狂喜了零点零三秒。在零点零四秒时,素芬的心情迅速跌入谷底。身体碰撞时,皮肤神经末梢传来的信息告诉她,背后这个人不是陈远方,而是李阿虎。 怪异的是,素芬并没有立即反抗,只是绷直身体,用善意的信号告诉背后这个男人,不要太放肆,大概大概就好。 素芬没反抗,素芬竟然没有反抗!看来陈远方所言不虚。李阿虎激动得差点哭出来,憋了半天,挤出来一句:“我的素芬啊,我要死了。” 素芬仍旧呆立不动,任由李阿虎抱着,心中愁绪翻滚,一百一万个恶心和排斥,硬生生强压下去。李阿虎是一匹饥饿的狼,突然捡到一块好肉,一时不知从哪里下口。 定下神来,李阿虎精准地感觉到,两个手掌就在素芬的肚子中上部。如果以乳房最低点为界,大拇指指尖与乳房之间只有一寸远。如果以乳头为界,大拇指指尖离乳房也不到两寸远。 一寸两寸是什么样的距离?一个颤抖就能碰到。李阿虎意识到了,整个人立即颤抖起来。 就在大拇指指尖离乳房底部零点零一寸的时候,素芬挣脱了。李阿虎的一颗血肉心脏,好像随着素芬的挣脱,逃离身躯。呆傻立住,张着口水直流的嘴巴,瞪着血红大眼,像一尊狰狞的雕塑。 素芬一个转身,后退几步,站在草房门边,眼里没有错愕,隐隐约约有一丝挑逗的意味。 素芬没有反抗,至少,没有像上次一样大哭大闹。这是什么意思?李阿虎运行简单的头壳,耗费三五个脑细胞就想明白其中的缘由。 是了,素芬这就是传说中的欲擒故纵欲拒还迎。还等什么呢?李阿虎再次扑过去。 素芬没有躲闪,只是轻轻说了一句:“等等。” 声音轻轻柔柔,像一条舒适的蚕丝被,盖在李阿虎赤裸裸的身体上,又像一杯至纯美酒送入喉咙,绵柔久远。李阿虎醉了,痴痴站着,眼里的欲望瞬间变成柔情,等着素芬下一步的召唤。 素芬妩媚一笑,柔声道:“你怎么这么大胆啊,敢跑到别人家里来欺负人家。” 这话看起来是责怪,听起来却是无限娇羞,似乎还带着一些褒奖。 这个时候,李阿虎就是一个为爱不惜牺牲一切的情圣,豪迈道:“为了你,别说别人家,就是上天入地,上刀山下油锅,我都敢。” “阿虎哥。”素芬柔柔喊了一句,故意把头扭向门边,留一个销魂的侧脸给李阿虎。李阿虎哪里受得住这般魔力诱惑,上前一步,紧紧搂住素芬。 关键时刻,精虫上脑,哪里还顾得上什么柔情什么调情,急巴巴就伸手去扯素芬的衣服。 男人脱女人的衣服,一般不会先脱裤子,而是想方设法先让胸前那两只兔子蹦出来。李阿虎也一样,最先扯的不是素芬的裤腰带,而是愣头愣脑扯破了素芬胸前的衣服,露出大半个胸脯。 当然,这样的程度对任何一个男人来说都是不够的。盛唐时节,每个女人都能把大半个胸脯挤在外面,却没有一个男人感觉捡到便宜。为什么?说白了,就是乳头没有露出来。 李阿虎现在也是一样的感受。于是紧接着要来第二下。素芬机灵一闪,躲过李阿虎的手掌。 躲闪的同时,素芬竖起耳朵密切关注门口的动静。在李阿虎的手指就要抓住胸前薄纱之时,外面人声渐进,脚步声密集。 时机到了。 素芬脸色骤变,奋力推开李阿虎,放声哭喊:“夭寿啊,你想干什么,你放开我啊。” 这又是什么情况?李阿虎愣住了,像个受了惊吓的孩子,不敢再有下一个动作。 素芬似乎不满意李阿虎的反应,又挤出妩媚的表情,低声道:“你傻呀?” 这是要玩刺激的?正好,我就喜欢刺激。李阿虎一下子就懂了。心里有底,脚下就有跟。李阿虎自认为看破素芬的意图,立即露出狼性,不管不顾扑过去撕咬。 素芬像只灵活的兔子,左躲右闪,竟未让李阿虎丝毫染指,嘴里仍旧大喊救命。 脚步声临近门口时,素芬突然站住不动。李阿虎饿狼扑是,把素芬按倒在床,扯掉了她胸前的最后一块布,露出左边豪乳。 正要低头品尝,门被推开了。彭钦定脸色铁青站在门口。素芬好像早有准备,一手遮挡乳房,一手抹眼泪,哭得梨花带雨,大喊钦定叔救命。 陈远方也出现在门口,扯过一条外套,披在素芬身上。素芬顺势扑进陈远方怀中,嚎啕大哭。哭得真真切切,其中滋味,外人难以听明白,似乎有委屈又有欢喜。 李阿虎傻眼了,这是要干什么?心中虽然忐忑,嘴上却没放松,嘟嘟嚷嚷说了一句:“干你老母啊,这个时候来破坏我的好事。” 彭钦定没说话,上前就给李阿虎的左边脸颊一个耳光。李阿虎刚抬起头,右边脸颊又遭一下。 “你干什么啊?无缘无故打我干什么啊?”李阿虎委屈之极。 “无缘无故?你还要脸吗?这是什么地方?你在干什么?”彭钦定接连抛出四个问题。 李阿虎迅速扫描四周,答道:“这是远方的破房子,我来这里找素芬。”刚说完,又挨了两个耳光。 “好啊,夭寿仔。是谁借给你的胆子?敢来陈家二少爷的家里侮辱他的女人?你这是强奸你知道吗?我当场就可以打死你。”彭钦定气得直跺脚。 李阿虎却一副满不在乎的样子,笑道:“这怎么算强奸?我跟素芬那是郎情妾意,你情我愿的事。远方最多算是第三者插足。再说了,是远方叫我来的。素芬也愿意跟我那个。” “夭寿仔,饭可以多吃一点,话可不能乱说啊。”陈远方一副怒不可遏的样子,“我什么时候叫你来了?我能傻到叫你来我家欺负我的女人?” 李阿虎正要再说什么。素芬突然挣开陈远方,扑通跪在彭钦定面前大哭:“阿叔,你一定要为我做主啊。你把我许给远方。他虽然不要我。但我自认为没有对不起他的地方,也心甘情愿为他当牛做马,绝不会再有二心。刚才,我在家里收拾家务,这个夭寿突然冲进来撕扯我的衣服,你看都被他撕成这样了。要不是你们来得及时,我恐怕就,恐怕就,呜呜。” 李阿虎搞不清这些人到底是吃错什么药,说变卦就变卦,一时百口莫辩,使出泼皮本色,嚷道:“行行行,别一个个假不拉几的。不就是抱一下亲一下嘛,能有什么关系?我就亲了就抱了,你们想怎么样吧?单挑还是一起上?” 陈远方不理会李阿虎,拉起跪在地上的素芬,对彭钦定道:“钦定叔,这事我看算了吧。家丑不能外扬。现在,村里人都不知道素芬是我的女人,都认为是你的姨太。阿虎又是你的下人。下人强奸姨太,这话传出去也不好听。” 彭钦定本来还没意识到这件事的严重性,听陈远方这么一说,立即心火大盛,一张老脸憋得通红,大喝一声:“来人啊。” 李阿虎笑了:“钦定叔,你这是命令下惯了哦。这里哪有人来?” 笑声未落,几个大汉从门外闪进来。李阿虎瞬间冰化,脸上的笑容变成抽搐,眼角嘴角不停抖动,完全控制不住自己的表情。 彭钦定冷冷冒出三个字:“废了他。” 大汉们按住李阿虎,其中一人扯掉了李阿虎的裤子,露出一条卵鸟。刚才是还是火热热一根铁棍,现在已经吓成软乎乎一条泥鳅。大汉像捏橡皮筋一样,把李阿虎的卵鸟拉得很长。另一大汉拿着一把利刀就要割下去。李阿虎像一只即将被阉割的公猪,冷汗直冒,嘶声狂喊。 紧要关头,陈远方喝道:“住手。” 彭钦定有些错愕,疑惑看着陈远方。 陈远方道:“这里毕竟是我家,不能在这里干这么晦气的事。再说,李阿虎这几年对你彭家也是忠心耿耿,这样做,可能会伤了其他下人的心。” 彭钦定命令出去后,也觉得有些过火,但是骑虎难下。陈远方的劝解,正好给他一个台阶下,冷道:“夭寿仔,知道死了吗?睁开你的狗眼看看,陈少爷是怎么对你的。从今往后,你要是敢再有半点非分之举,就小心你裤裆里那条小卵鸟。” 李阿虎躺在地上一动不动,大口喘粗气,面如死灰,嘴里不停念着:“我使你老母啊,使你老母啊。” 第一百六十章 陈远方三戏李阿虎 有心人都看得出来,这是陈远方和素芬合演的一出好戏。陈远方复杂把李阿虎引导茅草屋,素芬负责假意引诱再装无辜。 这戏份,外人看来都简单,甚或一眼识破。当然,彭钦定和李阿虎除外。当局者迷。 彭钦定素知李阿虎的为人,那就是一个彻头彻尾的无赖泼皮,发起神经什么事都敢干,跑到陈远方家玷污素芬,也算是在他的恶劣行径范围内,不算太离谱。 李阿虎深陷情局,迷失方向,一时肯定不会思考太远,一味纠结于素芬为什么忽冷忽热,真是女人心海底针。 素芬依偎在陈远方怀里,嘴角藏着甜蜜的笑意。这就是辛辛苦苦唱一出戏换来的。这样的依靠,这样的拥抱,还奢求什么呢?就算现在就去死都值了。 陈远方略微有些愧疚。素芬毕竟是个柔弱女子,万一时间节点把握不好,恐怕就酿成大错了。即便来得及时,素芬的胸衣也被撕开,露出了女人最珍贵的物件,牺牲不可谓不大。 想到这里,陈远方紧了紧手臂,把素芬贴在胸前。素芬有点受宠若惊,像只温顺的猫,在主人怀里眯着眼睛享受温柔的抚摸。 彭钦定怒气未消,喝令下人把李阿虎拖走,又跟陈远方示意道歉。陈远方表现出非凡的气度,表示大人不记小人过,定会好好安慰素芬。 彭钦定一行走后,陈远方急忙松开素芬,满脸歉疚。素芬若有所失,低头整理衣服,眼里流出一些湿润液体。 陈远方有些无措,叹道:“委屈你了。” 素芬未搭话,红着眼眶摇头。陈远方怜惜不已,无言以对,忍不住又将素芬搂入怀中。素芬大喜,什么委屈什么郁闷,一瞬间抛到九霄云外,张开双臂紧紧搂住陈远方壮士的腰杆,忘情呼吸他胸膛的男子气息,不禁有些痴醉。 陈远方有点心猿意马,毕竟怀里搂着是一个妙龄女子,就算是柳下惠也抵不住生理反应。 陈远方硬了。 素芬分明感觉到一根硬物顶在自己的肚皮上。她知道那是什么,脸红得像火烧,呼吸越发急促。 正当意乱情迷时节,李美华的影子莫名其妙闯入陈远方的头壳,紧接着就是下体糜烂的画面。陈远方瞬间惊醒,急忙推开素芬,暗骂自己无耻,忘恩负义。 素芬不知陈远方的思想,明明动了情,为何假装冷漠。陈远方丢下素芬,快速冲出茅草屋。一路狂奔,神差鬼使来到两蛋潭边。 潭面微波粼粼,潭边怪石兀立,清风徐来,几只番鸭徜徉其中,幽静淡雅。 陈远方捧了一抔水泼在脸上,清凉一下渗入心底,一颗心明镜般透亮。心一静,思维就清晰,潭边发生的一切历历在目。 “远方仔,千万要记住是谁逼死你阿爹的。”陈蛋的临终遗言再次响起,幽怨绵长。 陈远方握紧拳头,狠狠捶入水面。波纹一圈一圈荡开,荡成两蛋村曲折的故事。理清思绪,陈远方脸上又现出浪荡不羁笑容,起身往墓地走。 这个时候,李阿虎肯定不会在彭家。按李阿虎的脾气,彭钦定给他这么大的教训,他至少得跑回墓地生气几天,等到没吃没喝的了,才会夹着尾巴灰溜溜回去。 陈远方并不想就这样放过李阿虎,对于这个立场不坚定的墙头草,就要让他拼命摇摆,直到把腰杆摇折了,把命摇没了。 李阿虎被拖回彭家后,心里连杀了彭钦定的心都有,但是一个人势单力薄,怎么抗得过打几个彪形大汉,只得耍耍脾气作罢。 彭钦定见惯了李阿虎的脾气,根本不去理会他。要不是念在他在逼死陈蛋这件事情上立过大功,怕他出去外面乱讲话,早都不会管他的死活。便命令大汉把李阿虎关进柴房,吩咐下人按顿送饭,吃不吃都由他去。 李阿虎自认为是个被冤枉的壮士,就像戏文里岳飞岳武穆被安上莫须有的罪名一样。岳武穆死忠窝囊,白白等死,我李阿虎是什么人?怎能这样轻易屈服,一定要抗争到底。所以,李阿虎很戏剧性地把前来送饭的小丫鬟打晕,上演了一出越狱戏码。彭钦定哭笑不得,只能任由他去。 陈远方到墓地时,果然看见李阿虎。他正站在一块墓碑前放尿。陈远方定睛一看,墓碑上写着:“显考彭公举人之墓”。 呵,这不是彭钦定父亲彭举人的墓碑嘛。陈远方忍不住笑出声来:“夭寿仔,你要死啊,敢在举人叔公的头上放尿。” 李阿虎听到声音,吓了一跳,手一抖,卵鸟跟着抖,还未喷射完的尿液全都喷洒到裤子上。陈远方笑得前俯后仰。李阿虎白了一眼,骂道:“使你老母啊,笑什么笑啊。我又没在你阿爹头上放尿,关你什么事啊?” “你要是在我阿爹头上放尿,我还能站在这里笑?早都把你捏死在那里了。” “你来捏嘛。还不知道谁捏死谁呢。” 陈远方看着李阿虎,笑着不再说话。李阿虎被看得浑身不自在,骂道:“看什么看啊?没见过你阿公啊?” 陈远方忍住笑,道:“什么都见过,就是没见过一个卵鸟像橡皮筋一样的男人。”说完,笑得前俯后仰。 李阿虎想起刚才在茅草屋的画面,羞气交加,恨得咬牙切实。陈远方好不容易止住笑,正色道:“不过,这算是对一个男人最大的侮辱了。你想啊,刚才素芬也在场。她肯定也看到你的卵鸟像橡皮筋了。咳,多丢脸啊。” 李阿虎气得眼泪都快掉出来,又是抓头发又是挥拳头,咿呀乱叫。陈远方叹了口气道:“你说啊,平常你对钦定叔算是死心塌地啊。他怎么可以这样对你?你跟素芬,那是你们两个的私事。就怪你们闹出太大的动静,被钦定叔听到了。我一路拦着他都拦不住啊。” 李阿虎越听越愤怒,喝道:“干他老母的,我跟他这么多年,没有功劳也有苦劳。我喜欢素芬,素芬喜欢我。关他什么破事?竟然这样对我。我,我真想剥了他的皮。” 陈远方哈哈大笑道:“行了行了,别说没用的大空话。这事是你不对。你想啊,素芬现在还算是钦定叔的小姨太。我都不敢碰她,你却在青天白日下要去干她。这不是自己找死吗?” “那不一样。我跟素芬是有感情的。你别看素芬刚才叫得那么大声,那是情趣知道吗?那是情趣。”李阿虎极力为自己找借口。 陈远方打断李阿虎的臆想,冷静分析道:“不管你们是什么,不管你们有没有情趣,现在的重点是,钦定叔不允许你们在一起。我也很尴尬,夹在你们中间。钦定叔说把素芬给我,那也只是嘴上说说,没有白纸黑字。你说,我敢当真吗?你跟素芬又情投意合,我横在你们中间,也不算个事。你说是不是?” “是个鸟啊。你索性不要掺和不就行了。以后,你住到彭家去,我来住你的茅草屋。这样,素芬来茅草屋就只能找我,不会找你了。” 列位看官听到阿虎哥这句话,肯定和身边的小伙伴都惊呆了,笑翻了。这不是刻舟求剑嘛。陈远方不在茅草屋,素芬为什么还要去茅草屋? 李阿虎没想到这一节,当然主要还是因为他不想再回彭家,素芬又不可能无缘无故来墓地,茅草屋是最合适的避难所。 陈远方也有些错愕,主要是觉得事情比想象的进展要顺利,豪爽道“好,为了成全你。我就豁出去了。但是,也得钦定叔肯收留我才行啊。” “哪怕什么啊?实话跟你说吧,钦定叔早都巴不得你住到他家去了。” “为什么?” “为什么?这不明白这的嘛。你跟他非亲非故,他为什么对你那么好你不知道吗?就是因为你跟你阿哥陈高大决裂了,你跟陈家脱离关系了。凡是跟陈家不好的人,钦定叔都想跟他好。阿庆叔也这样。你现在要是去住在阿庆叔家,他肯定也欢迎。” “这两只老狐狸。”陈远方忍不住骂出声来。 李阿虎并不在意,豪爽道:“这样,我跟你去找钦定叔。我跟他说,他不敢不答应。” 二人肩并肩去找彭钦定。彭钦定有点讶异,刚才还在抢女人,现在却像亲兄弟,两个莫名其妙的人。不管怎么讶异,下马威还是要给的,彭钦定大喝一声:“死人仔,你还敢回来?” 李阿虎也不害怕,嬉笑道:“我是回来给你告别的。从今往后,我不会再踏入你彭家半步。从现在起,我要住在石埔口的茅草屋里,远方住到我现在住的房间里。” “什么?”彭钦定差点气炸,我彭家是你想来就来想去就去想住就住想换就换的? 陈远方急忙上前一步,诚恳道:“钦定叔,你放心,我不会白住到你彭家的。虽然是这阿虎一时起疯的想法,但却说出了我一直不好意思说的话。你看啊,我现在是彻底是有家不能回了,高大也容不下我。我也不能每天白吃你的白喝你的,总该为你做点事。所以,我就想干脆到你这里做长工。你看行吗?” 彭钦定有些意外,但这正是他一直期盼而又不敢说的计划,还有什么好拒绝的呢,直接道:“好好好,不要说长工,你就到我这里当个账房,管家,什么都可以,你想住多久就住多久。只要有我彭某在的第一天,就保证你好吃好喝无忧无虑。” “钦定叔,你这样可就不地道了啊。我在你这里做了多久了,怎么都没这样的待遇?”李阿虎开始抗议。 “夭寿仔,也不放一泡尿照照你是谁,能跟陈家二少爷比?陈少爷来我这,那是屈尊。你来我这,那是抬高你了。去吧,去你的茅草屋吧。今后,也别再回来了,免得裤裆里的卵鸟不保。”彭钦定又好气又好笑。 一提卵鸟的事,李阿虎立刻像斗败的公鸡,低头红脸,愤愤说了一句:“干你老母啊。”转身走了。走了两步,捡起一片瓦片挖起路边一坨猪屎,狠狠扔向彭家大门。 猪屎不偏不倚粘在左扇大门的春联上。春联分左右两边,左边是“金玉”,右边是“满堂”。猪屎贴上去后,变成金屎满堂。 第一百六十一章 玩猪屎天上又掉蛋 关于屎的故事,两蛋村有很多。比如,骂别人傻就说你头壳里塞屎了,谁家孩子大逆不道,就会被抓起来往嘴巴里灌屎,等等。 屎大抵分两种,一种人屎,一种猪屎。人屎用拉,猪屎用捡。两蛋村的孩子,或者说八岁以下的孩子,除了去学堂念书,还有另外一项工作,就是捡猪屎。 捡了猪屎要么倒进自家的屎穴里,熬上一段时间,放到地里当肥料,天然无污染。要么卖个几户地主,满满一篮子猪屎可以换一两文钱。当然,具体价格作者肯定记不住,最多只记得一担晒干的牛粪值五角钱。不过那也是八九十年代的事了,跟这个毫不沾边,大抵可以做个比较。 小孩捡猪屎司空见惯,不捡猪屎的才是特例。相反,大人捡猪屎的自然而然是特例。李阿虎就是这个特例,两蛋村唯一一个捡猪屎的大人。 李阿虎时常会被小孩捉弄,其中一个小孩负责引开他,其他小孩在他的篮子里装一些石头再盖上一层猪屎,等他回来时就提着一篮沉重的石头加屎回去,自然要遭彭钦定的一顿骂。 这都还算小事。一次,李阿虎去找郑进财喝酒,当然主要是去看他的老婆李菊花。村里的小孩都传李阿虎和李菊花有一腿,村民也大都相信,只有郑进财不以为然。 首先,他认为自己的老婆姿色平平,还没有到可以吸引其他男人的程度。其次,他认为李阿虎能力平平,还没到足以勾引别人老婆的程度。最后,他认为自己魅力无边,还没到要担心老婆红杏出墙的程度。 所以,郑进财对李阿虎毫无防备之心。李阿虎说喝酒,那就喝酒。二人的酒量不相伯仲,李阿虎为了让郑进财喝醉,好对李菊花下手,拼了老命与他干杯。结果,郑进财当场趴下,李阿虎凭着要摸李菊花奶子的信念支撑下来。 可惜不巧,正走到李菊花身边伸手要去摸她奶子的时候,屎意突来,肛门口憋不住,只能慌慌张张跑去屎穴。 前文提过,农村的屎穴就是一个圆圆的大窟窿,没有盖。李阿虎酩酊大醉,一个趔趄掉进其中,鼻孔嘴巴吸进去不少屎尿混合物,呛得昏天暗地。 紧接着,把满肚子的污秽之物全部吐出来,然后又混合着屎尿一起吸进去。定力差一点的看官,想到这个画面估计也要反胃。还好李菊花及时敢来,急忙四处呼喊救命,把李阿虎救上来。 那次之后,李阿虎再也不去捡猪屎,甚至一闻到猪屎的味道就吐,像个怀孕的女人,后来也就不了了之。但是,李阿虎对猪屎的感情还是有的,功夫还在,不然不可能很麻利地挖起一坨猪屎,快准狠地砸向彭家大门。 时间像屎尿,拉得出去吃不回来,一下过去十几天。李阿虎在茅草屋睡得昏天暗地,做了很多关于素芬的春梦,包括各种姿势和各种部位,可惜素芬一次都没真来过。李阿虎渐渐感觉到上当了,一定是彭钦定从中作梗,把素芬留在家里陪陈远方。 这是什么道理?俗话说,宁拆十座庙不毁一桩亲,你彭钦定怎么能这样不讲道理。跟着你彭钦定这么多年了,没有功劳也有苦劳,你他老母的一定要这样赶尽杀绝?好好好,你不仁别怪我不义。 李阿虎愤愤去了彭家,又挖了一坨猪屎,糊在门联上,把“金玉”两个字都盖住,变成“屎满堂”。正欣赏自己的杰作,背后突然传来一个威严的声音:“死人仔,你干什么啊?” 李阿虎吓了一跳,不过很快分辨出这个声音不是彭钦定,心下稍安,转身嘿嘿笑道:“我写字呢。” “写字?我看你是屎吃到肚子里了。这么大的人了,玩什么不好你玩屎?” “我就玩屎这么啦?我欢喜就好。阿庆叔,你要有兴趣也一起玩吧。来来来。”说着,把手中瓦片里剩下的一点猪屎塞给连庆。 连庆气得脸红脖子粗,喝道:“夭寿仔,给我死走。没空跟你瞎折腾,滚远一点。” 李阿虎干脆叉腰站在门口,赖皮道:“凭什么啊?从现在起,这扇大门由我看守,没经过我的同意,谁都不能进去。不然,我就请他吃猪屎。信不信,不信你可以上来试试。” 连庆哭笑不得,苦笑道:“行了行了,不要闹了。我有正事要找你钦定叔,快点让我进去吧。” “什么事?你说出来,我听听看。如果是真的要事,我就放你进去。如果又是要合起火来谋害哪个人,我可就不放了。上一次,我也有份,但是噩梦做了好几年。现在,肯定不会再跟你们干了。” “你这个死人仔。”连庆有点无可奈何,他知道凭李阿虎的泼皮性格,很有可能把手中的屎扔过来,“算了算了,给你这个夭寿仔说也没什么。我其实是来找陈远方的。” “你找他干嘛?来向他忏悔吗?来跪拜他吗?” “夭寿仔,你今天是起什么疯啊?这又关你什么事啊?你要想知道,跟我进去不就行了。”连庆很不耐烦。 李阿虎一拍头壳道:“对啊,我怎么不能进去呢?走走走。” 二人一前一后进了彭家。彭钦定正和陈远方在院子里喝烧酒,见这二人进来,有些意外,呵呵笑道:“今天是怎么了?阿庆你怎么会跟这个泼皮在一起?” 连庆苦笑道:“那得问你啊。为什么派他在门口看门,手里还拿着一坨猪屎。这是个什么说法?” 彭钦定怒道:“死人仔,你又在我家门口糊屎了是不是?你能不能有点出息?七老八十了还干这种小孩子的事。” 李阿虎也不相让,把屎递到彭钦定面前,顶道:“是啊,我就干这种事了,怎么啦?有本事你来啊,你来啊。” “素芬,阿虎来找你了。”陈远方冷不丁喊了一句。 李阿虎吓得把手中的瓦片扔得老高,掉下来时不偏不倚砸在他自己头上,头壳破了一个口子。 这还不要紧。更严重的是,头发上沾了很多猪屎,臭气冲天。彭钦定几个捂着鼻子哈哈大笑。李阿虎狼狈不堪,急忙跑去两蛋潭洗身,不提。 彭钦定叫下人收拾好院子,重新摆上酒席,三个人一起坐下来喝酒。连庆有点欲言又止,似乎有些顾忌陈远方的存在。 彭钦定笑道:“行啦,有什么话就说。现在,远方跟我是一条心,你大概也是知道的。” 连庆尴尬笑道:“远方弃暗投明,这事全村都知道。我当然也听说了。” “那还担心什么啊,有什么话就说。”彭钦定喝下一杯酒。 连庆好像还是放不开,迟疑道:“这个,这个。” 陈远方干脆站起身,冷冷道:“行了,你们两个亲家尽情聊吧。我这个外人就不掺和了。” 彭钦定示意陈远方坐下,坚定道:“有什么话就说。远方最近在我家帮我做了不少事,是个一顶一的男子汉。你要是信不过他,那也不要告诉我得了。” 连庆尴尬笑道:“这是哪里话。远方是你的人,那自然也就是我连庆的人。还能有什么信不过的呢?这样啊,那我就直说了吧。有件事情,我想我还是得来跟你汇报一下。但是这个事情,说了又很离奇,我怕你不相信。” “什么事就直说,什么时候变得这样婆婆妈妈的啊。”彭钦定又喝了一杯酒,一副不耐烦的样子。 连庆叹了口气道:“也不知道是我老眼昏花了还是什么。我这两天啊,一直看到有白色的圆圆的东西,从天上往下掉。看起来,一个一个都很像鸡蛋。我一直怀疑,是不是,是不是。” 彭钦定大概猜到连庆想说什么,终于失去耐性,吼道:“是不是个鸟啊。有话就直接说。不要整天疑神疑鬼的,你累不累啊,这几年都怎么过来的?你看看我,学学我。我现在都跟远方成为忘年之交了。还有什么顾忌,还要去计较什么?” 连庆有点语塞,不知道该不该接下去说。三个人默默相对。时间突然像便秘,堵在肛门口拉不出来,静止了,只剩下纠结的疼痛感。 “亏心事做太多,鬼魂来找你们了吧。”李阿虎不知什么时候又出现再了门口,全身湿漉漉,好像是把衣服也洗过一遍。 陈远方打趣道:“怎么,这么快就把头上的屎擦干净了?” 李阿虎也不生气,正经问道:“刚才素芬真的来了吗?” 陈远方正色道:“来没来关你什么事?素芬再怎么说都是钦定叔的人。你问那么多干吗?” 要不说陈远方聪明呢。在彭钦定面前,他没有直接说素芬是他的女人,只说是他的人。这样,彭钦定不能否认。李阿虎也会理解成是彭钦定的女人。一语双关,一举两得。 李阿虎不好再问,只能继续刚才的话题,正色道:“我也看到大鸡蛋了,两三个两三个从天上掉下来。我再猜,是不是阿蛋叔回来找你们报仇了。” 陈远方心中一阵,哈哈笑道:“我阿爹早都死得连鬼都死了,还能回来报什么仇?” 彭钦定和连庆全都脸色铁青,一言不发。 李阿虎却口无遮拦,争辩道:“人才会死,鬼怎么会死?我本来以为我是自己眼花,看错了。原来阿庆叔你也看到了啊。看来这个事假不了。钦定叔,怎么办啊?逼死阿蛋叔,你可是要负最大责任的啊。” “干你老母的,你有完没完啊。”彭钦定突然把就被摔在地上,满脸青筋绽出,面目很是狰狞。 李阿虎看到彭钦定这幅模样,心中不害怕,反倒无比开心,似乎是找到了报复的办法,得意道:“我没完,怎么能这样就完了呢?我要去把那些蛋都搬到你家里来,让他们日日夜夜跟着你,索命哦,哇哈哈。” 彭钦定强按住急剧上升的血压,颤抖着问陈远方:“这事你怎么看?” 陈远方心中也没底,既兴奋又害怕,思索半天才道:“不好说。” 连庆思索良久,冒出来几个字:“不如,去看看?” 第一百六十二章 看肚兜高大揍阿虎 天上掉白蛋的事,村里很多人都看见,也都以为是老眼昏花或者出现幻觉。得罪过陈蛋的人暗自回家拜神拜佛,祈求陈蛋的鬼魂不要上门逃债。一直支持陈蛋的人心中暗自欢喜,之前总算做了一件正确的事情,心安理得等着看别人的噩运。 几日过去,终究什么事都没有。村里重新恢复安静,只有几户与陈蛋关系紧密的人家坐立不安。彭钦定、连庆二人彻夜难眠,不在话下。 如果张莲花还活着,那么最为激动的应该是她猜对。这也在情理之中,毕竟那是自己的丈夫显灵。她定会希望陈蛋大显神威,把彭钦定和连庆这两个十恶不赦的坏人带到阴间里去。可惜,她死了。 陈高大在爹娘神龛前焚香祷告,希望阿爹阿娘真的显灵,把与陈家作对的恶人通通治死。包括李阿虎。李阿虎才是这个事情的始作俑者,如果不是他,阿爹的事情就没那么容易曝光。 洪秀梅在旁边弱弱地问了一句:“那远方呢?” 陈高大瞬间凝固,脸色极其难看,喝道:“你疯了是吗?谁让你提远方的?你不知道阿爹阿娘最怕听这个?”洪秀梅吐了吐舌头,不再说话,闭着眼睛祈祷。 祷告完毕,陈高大示意洪秀梅要哭。闽南农村的哭丧不同于其他地方,不是简单无序的哭嚎干吼,有词有调,如泣如诉。调子大概是一样的,词却因人而异,基本上是总结哭泣的人对死者的各种不同情感。 如果哪个词作者有心去发现,定会认为每个农村妇女都是作词高手,信手拈来,出口成章。洪秀梅读过诗书,编些唱词不在话下,也算个中高手,哭起来情真意切。 “我爸我爹啊,你就这样伸脚闭眼去好命,扔下我兄弟几人艰苦来度日。想不到彭连两家苦苦的相逼,害得我们兄弟拆散变成了敌人啊。” 陈高大对这些唱词已经麻木了。初听,还觉得洪秀梅反应灵敏,唱词得当,系统地总结了阿爹的一生,感人肺腑,催人泪下。多听几次,索然无味。 洪秀梅似乎哭上瘾了,许久都没有停下来的意思。陈高大不耐烦道:“别哭了,别哭了。哭有个鸟用啊,阿爹又活不过来。” 洪秀梅停住哭声,不情不愿道:“怎么活不过来?这不是神魂显灵了吗?不然天上怎么会掉白蛋啊?当年,听说阿爹就是因为天上掉蛋才会来到这个地方的啊。” “当年掉的是金蛋,能一样吗?” “怎么不一样?同样都是蛋,同样都是从天上掉下来的,我想肯定跟阿爹有关。他肯定是要回来报仇了。他肯定是认为你们兄弟几个没本事,不能为他报仇,只能自己回来了。” 陈高大有点烦躁,懊恼自己没本事,不能把彭连两家都给灭了,不耐烦道:“行了行了,别瞎说了。是不是阿爹显灵现在还说不准,说不定是别人乱讲。什么时候我们亲眼看到了,我就追过去看看。是人是鬼也要弄个明白。” 洪秀梅止住哭唱,叹道:“你是家里的主心骨顶梁柱,这个事肯定得你来拿主意。不过这个事关系到你们几个兄弟。你是不是应该去跟远方说一声?” “我?凭什么啊?我是他大哥,是他应该主动来找我商量。再说了,他都认贼作父了,我们还管他干什么啊?”陈高大一听陈远方就来气。 洪秀梅叹气道:“有什么办法呢?他都那样不管不顾。可是,再怎么说你都是他大哥啊。阿娘走的时候,不也交代你要照顾好这几个弟妹吗?” 陈高大心中一百二十个不情愿,但洪秀梅说的似乎不无道理,撅着嘴巴点点头,算是同意。陈高大慢吞吞去了茅草屋,一个人都没有,心中释然,长吐一口气准备回家复命。 “怎么一来就要走啊?”背后传来一个戏亵的声音。 陈高大回头一看,是李阿虎。又是这个阴魂不散的烂人,陈高大心中气愤难消,扭头就走。 李阿虎却似乎完全忘记之前发生过什么,追上去道:“怎么,来都来了,不进去坐坐?” “你有什么资格叫我进去坐?这又不是你家。给我死远一点去。” “嘿嘿,你还不知道?这里早都就是我的家了。我跟远方换了。现在我住这里,远方住在彭家?” “你说什么?” “我说得已经很清楚了啊。远方早都住到彭家去了。天天跟你的大仇人彭钦定吃吃喝喝,好不快活啊。” “你说的是真的?” “这还能有假。不信你去看看,他们现在还在喝酒呢。还有,阿庆叔也在。” 陈高大气得差点把牙齿咬断,好你个陈远方啊,果真去认贼作父?都住到一起去了。亏我还好心好意要来跟你商量问题。你配吗?你对得起阿爹吗?陈高大抬脚狠狠踢了一下茅草房的大门,整座屋子瑟瑟发抖。 李阿虎急忙拦住:“得得得,生气归生气,别把我的房子弄倒了。你要去找他们吗?” “我找他们个鸟啊。”陈高大满脸通红,怒火从心中烧到头发尖,扭头就走。 李阿虎幸灾乐祸喊道:“他们正喝酒呢,喝得很爽啊。哦对了,喝完酒听说就要去龟峰山上找白蛋啊。” 陈高大仍不理会,径直往前走。李阿虎两三步追上来,拉住陈高大的衣角。陈高大怒喝道:“你要干什么?” 李阿虎嬉皮笑脸道:“嘿嘿,没什么啊。我就想问问,你来找我有什么事?” “你配让我来找吗?我是来找远方的。” “那走嘛,我们一起去找远方吧。他们不让我一起去找白蛋,正好你带着我去。你是远方的阿哥,他肯定不能阻扰你。走走走。”李阿虎推着陈高大往彭家移动。 陈高大一脚踹开李阿虎,喝道:“你老母的给我死开。我与彭钦定势不两立,死也不会踏进他家门半步。从今往后,我跟陈远方也势不两立。你要去自己去,别来烦我。再烦就别怪我翻脸不认人。” 李阿虎不敢再劝,也不想放弃,低头不语,默默跟在陈高大身后。陈高大无可奈何,拳打脚踢把李阿虎赶走一段,没走两步他又跟上来。二人追追赶赶,没多久就来到陈家门口。 洪秀梅正在门口晒衣服。陈高大和李阿虎出现在面前时,她正在晒一件贴身红肚兜。肚兜刚一展开,鲜艳的红色就冲进了李阿虎的眼睛。 李阿虎双眼一亮,目不斜视地看着那条红肚兜,自然而然想起洪秀梅胸前那两坨好肉,想起陈高大和洪秀梅的新婚之夜,呵呵傻笑,流出口水。 洪秀梅抬头正好撞到李阿虎色迷迷的眼光,又羞又气,骂道:“你把这个夭寿带回来干什么啊?” 陈高大没好气道:“是我带的吗?是他死皮赖脸跟来的。”转头看见李阿虎猥琐的脸面,登时气爆,狠狠踹了他一脚,喝道:“使你老母啊,再看我把你的眼珠子抠出来。” 李阿虎也不害怕,嘿嘿笑道:“看一眼也不会少一块肉。再说了,我也没看你,只是看看那条红肚兜而已。” 洪秀梅羞气交加,急忙把红肚兜收起来,端着木盆跑进门。陈高大终于忍无可忍,随手捡起一根木棍,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朝李阿虎扫去。 李阿虎也不是吃素的,一个扭腰正好躲过棍子,嘿嘿笑道:“我上次是喝醉才让你逞了威风。今天精神这么好,正好浑身气力没地方消泄,你这是要自己找死?” “使你老母”陈高大暴喝一声,转身跟上两步,一棍从上往下打,直奔李阿虎头壳顶。李阿虎侧身闪开,伸手抓住棍子,嘿嘿冷笑,手掌用力一扯,夺过棍子。 陈高大也不慌乱,俯身捡起一块石头,对准李阿虎头壳猛砸过去。李阿虎大吃一惊,急忙蹲下,躲过一劫。陈高大趁势而上,一脚将李阿虎踹倒在地,后脚跟上骑了上去。 李阿虎躲闪不及,脸被按在地上,嘴里吃了好些沙土,想要骂娘,又把吐出来的沙土吸进去,呛得脸红耳赤。 陈高大握紧拳头在李阿虎腰上干了几拳,无限豪迈道:“你再狂妄嘛,再狂妄试试看啊。你爸今天就跟你新帐旧账一起算了,不把你弄死就不是你阿公。” 李阿虎很想问,你一下子阿爸一下子阿公,到底是不是自己能生自己,苦于嘴被按在地上,无法说话,只得手脚乱扑腾。陈高大打了一阵,怕闹出人命,最后干了两拳,才愤愤站起身。 李阿虎在地上趴了一会儿,确定身上没有人了,才缓缓爬起来,骂了一句:“使你老母啊,就会偷吃步。”偷吃步,就是在打斗中趁人不备使阴招。 陈高大也不否认,冷笑道:“对你这样的烂人,用不着讲什么道义。我就是一块大石头把你砸死都是应该的。” 二人正理论着,陈三山接到大嫂的消息从屋里赶出来帮忙,几步来到陈高大身边,怒目而视。李阿虎心底发虚,冷笑道:“怎么?都要找帮手了啊?” 陈高大怒道:“我一个人单挑就能弄死你。不信再试试?” 李阿虎不冷不热道:“偷吃步算什么本事。有种咱们改天再打,看是谁弄死谁。”转念又道,“不过那样也不好玩。我要叫远方来打你。他现在是我们的人,让他来打你才有意思。全村的人都等着看你们兄弟打架,最好能当面打死一个。” 陈高大正要说话,陈三山抢道:“陈远方早就不是我们的兄弟。他认贼作父,那就是我陈家的仇人。你去叫他来,我当面就能打死他。” 李阿虎一听乐呵呵道:“那是那是,还是三山兄弟有志气啊。你等着吧,会有机会让你们一较高下的。不过,远方现在没空,他得去山上找他阿爹。”说完,大笑扬长而去。 陈高大吵李阿虎啜了一口,骂了一句:“使你老母啊。” 陈三山性情耿直,藏不住话,问道:“二哥要去找什么阿爹啊?” “你还叫他二哥?” “哦,陈远方要去找什么阿爹啊?” “不就是天上掉白蛋的事。全村人都以为那是阿爹显灵。” “不行,不能让他先找到。他已经认贼作父,就算是找到了阿爹的神魂,肯定也会被他们破坏。到时候阿爹可就魂飞魄散了啊。” 第一百六十三章 彭钦定醉酒戏素芬 陈家吵得火热,彭家也争得不冷清。 只有李阿虎,不停穿梭其间,两头受罪。在陈家被打一顿后,李阿虎有点迷茫,两边都不受欢迎,还不如哪边都不去,在茅草屋困觉更实在,管他天上掉不掉蛋,裤裆里那两个蛋管好了就行。 彭钦定和连庆却无法这么淡定。他们表面冷静,内心时而冰冷时而沸腾。 冰冷是因为害怕,沸腾是因为欲望。 人都有求知欲,明知道一个地方有凶险,很多人宁可豁出性命不要,也要去龙潭虎穴闯一闯。比如吃河豚,大家都知道可能会中毒,但也抵不住传说中的味道鲜美。 彭钦定想弄个究竟,到底是不是陈蛋显灵,总该有个说法,不能让全村老小这样一天一天争论下去。 按说,要是陈蛋显灵,这么些天了也应该找上门来了,难道神魂也会迷路?或者是在酝酿什么阴谋?给全村搞个瘟疫什么的,让大家都死光光? 连庆的想法与彭钦定差不多,所以提出要去看看。彭钦定没有马上答应,端着酒杯放在嘴唇上,细细吸着杯中米酒,发出吱吱的声响。连庆想急急不得,只能唉声叹气看着两个人喝酒。 陈远方的喝法与彭钦定不同,端起杯子一饮而尽,像个豪爽的北方汉子。一杯刚下肚,又端起一杯,猛一仰头,再饮而尽,后认真看着酒杯,眼眶发红。凝视许久,一言不发,约莫半盏茶时间,陈远方狠狠将酒杯砸在地上,一个箭步冲出彭家。 连庆追了两步,喊道:“你要干吗去啊?” 彭钦定拦住连庆,似笑非笑道:“让他去吧。” “他,他也没说要去干什么啊?你就这样由着他自由来去?” “不然还能怎么样?他可是陈家二少爷啊,我能管得住他?” “就他?陈家二少爷?哈哈哈哈。”连庆满脸轻蔑,“如果陈蛋还在,称他陈家二少爷倒也没什么不妥。现在,他最多算是个落魄的浪荡子弟,烂泥扶不上墙。也只有你把他当宝贝。” 彭钦定阴笑道:“这你就不懂了。陈远方这个人别的没有,就是讲义气。你对他好,他就可以替你卖命。如果我没有猜错,他现在应该是要去找白蛋。” “哦?这么说来,你早有打算?” “哈哈,你以为我彭某是个傻子?平白无故和一个毛头小子天天吃吃喝喝,还把自己心爱的女人送给他?舍不得孩子套不住狼啊。对陈远方这样的后生家,就应该在他最需要帮助的时候,给他最足够的条件。他不收还比较麻烦,只要他收了,自然就会对你死心塌地。刚才,我就是一直在等他的反应。” “等什么反应?” “老连啊,你,啧啧,越活越不灵光啊。你不是提要去山上看看?” “是啊,是我提的啊。可是你却一言不发。” “我为什么一言不发?” “不知道。” “我在等。看到陈远方一杯接一杯的喝酒,我就知道有戏。他是个性情中人,在决定做一件事的时候,表现得豪迈大气。所以,我不能说话干扰他。只能让他自己定,自己去。” “你行啊。”连庆有点羡慕嫉妒恨,“你还真别说。陈蛋的几个儿子中,也就远方看起来像个男子汉。如果,你把他驯服了。他陈家可就彻底垮了啊。” 彭钦定又呷了一口酒,双眼凝视门口,自言自语道:“这还远远不够。我要他们兄弟几个窝里斗,自相残杀。” 这句话直接钻进连庆心底,触动了他复仇的欲望,整个人变得激动异常,似乎全身每个细胞都在颤抖:“对,让他们自相残杀。看陈蛋还怎么显灵,还要来找谁报仇。” “两蛋村本来就不应该叫做两蛋村。两蛋村也不应该属于陈蛋。他只不过是个风流浪荡的泼皮,配不上两蛋村始祖的称号,更配不上在交界宫装神像的荣耀。”彭钦定说得很慢,每个字都像一根毒针,嗖嗖嗖飞向门外。 随着彭钦定射出的毒针,连庆自然而然回想起初到两蛋村的岁月,叹道:“话是这么说,但毕竟是他先到这里来的。” “先到又怎么样?”彭钦定打断连庆的话,“主要还得看谁为这个村子的作出的贡献大。他都做了什么?一来就闹出跟你家秀娥的那档子事。” 连庆伤处被揭,疼得丝丝吸冷气,整颗心掉进冰水里,冷得生疼,咬牙道:“这事还是别再提了。” 彭钦定道:“提不提这个事都摆在那里,我们心里都知道。陈蛋的心思要是放在村子上,他还能有心思去找秀娥吗?还能搞出那些个鸡飞狗跳的事吗?从本质上讲,他就是一个彻头彻尾的色狼流氓,污染了这里的空气和环境。” “要说污染,还是后面的事比较严重。两个七老八十的人搞出那样的破事,简直玷污先人啊。”连庆端起一杯酒喝下去,想着法子把话锋转移。 彭钦定却没在意,以为连庆在附和他的观点,脸色欣喜,溢于言表。二人似乎找到了平衡点和契合点,脸上都露出自信泰然的神色,像是两个判官刚正不阿地数落跪在地上的罪犯。 彭钦定摇头道:“是啊。陈蛋和兰轩的破事,简直就是这个村子的耻辱。两个七老八十的人玩私奔?两个人的疯狂,却不顾两个家庭的痛苦,不顾一个村子的名声。丢人啊。” “而且还跑去当乞丐,这是最要命的。一个保长去当乞丐?这丢的可不是他自己的脸,把全村的脸都给丢了,丢到县城离去了。”连庆痛心疾首。 “所以,这样的人不死还留着干嘛?他还聪明,自己跳潭死了。他要是不跳潭,我也得亲手把他扔进潭里。这样的人多留一天,就是多祸害这个村子一天。我作为一村之长,绝对不能允许这样的烂人留在这个村子里。你说,我有没有错?我哪里错了?” “没错,你一点都没错。换我做保长,也是这样的决定。” 彭钦定脸上闪过一丝异样的难以察觉的表情,又呷了一口酒,缓缓道:“其实,这个保长本来就应该是你的。我也不想当这个保长,那是吃力不讨好的事。我认真想了想,整个村子里,也只有你有资格来当这个保长。” “不不不。”连庆自知语失,摇手不迭,“我没那命,也没那本事。要说人选,你彭钦定就是最适合不过的人选。全村再也找不出第二个来。” 彭钦定摆手笑道:“话不能这么说。要不是胜利当时闹出来的破事,这保长肯定还得你来当。这都是命啊。现在,村里的人都认我,换别人来当还不成。说话没人听,是不是?那有什么办法呢,我天生就是劳碌命,只能在这个位置上继续干下去了。” 连庆脸色很不好看,却硬挤出笑容,略带酒意道:“那是,现在你在村里那是说一不二,谁敢不听你的话?以后,不用以后,等陈家兄弟几个倒下了,这个村子就不会再有陈蛋的痕迹,只会记得你这个唯一的保长。” “哈哈哈哈,你这话我爱听。眼下,咱们两个可要同坐一条船同穿一条裤啊,合力把陈家那几个毛头小子摁下去才是最重要的事。” “那是自然。现在,最要紧的是把远方牢牢锁在我们这边。万一他哪天回心转意了,或者他只是假意归顺于你,那可就不好办了。” 彭钦定若有所思道:“你想的我都想过了。不然怎么会把素芬送给他?就是要在他身边安插一只耳朵,听听看他陈远方是不是真心实意跟我。现在更好,他都住到我家里来了。就算他是假的,他陈家人也不会放过他啊。哈哈哈哈。” 连庆对彭钦定是打算好像很满意,不再说话,举起酒杯一饮而尽,拿起筷子敲击碗边,字正腔圆唱起南音:“直入花园是花味芳,直入酒店都面带红,田蝧飞来都真成阵,蚂蛾飞来都真成双。” 彭钦定不想听一个老男人在面前哼哼唧唧,不耐烦道:“好了好了,哼哼哼什么啊,每一句在调子上。要听南音,我叫素芬出来给你弹一曲。” 连庆心中不爽,又不好推脱,只得停住唱词,点头同意。彭钦定大声呼喊素芬,让她拿了琵琶出来唱曲。 素芬有些不情愿,但又不能反对,只得拿了琵琶,坐在彭连二人中间,嘈嘈切切错杂弹,接着《直入花园》的唱词,咿呀吟唱。 彭钦定细细看着眼前这个玲珑有致的年轻女子,心中烦乱,后悔把她送给陈远方。 男人的占有欲与年龄无关。十几岁的毛头小子会为抢一个心爱的女子大打出手豁出性命,年过半百的老男人也会为心仪的女子晚节不保。 一个好物件如果没人争抢,拥有者不会发现它有多好。一个女人如果一直只是自己的女人,看久了就会厌烦,这也是很多夫妻离婚的原因。 有人抢就不一样了,再不好的物件,也显得价值无限。比如说文物,一个从墓地里挖出来的破瓶子,要是一直摆在家里,谁都不会去多看一眼。如果有人出高价抢购,抢来抢去,这个破瓶子的价值就会飙升到几百万几千万。 彭钦定现在看素芬,大概也是这个道理。他越听越愤怒,越听越不平,越听越后悔,突然把酒杯砸在地上。素芬停住弹唱,错愕看着彭钦定。 彭钦定什么话也没说,更不顾连庆再场,一把将素芬托进怀里,死死抱住,不顾轻重胡乱啃咬。 素芬从惊愕中回过神,奋力挣脱,跑到一边,像只受了惊的兔子,两眼噙着眼泪,委屈道:“阿叔,你干什么啊?” “别再叫我叔。你本来就是我的女人,我想什么时候玩就什么时候玩。我想什么时候要,就什么时候要。”说着,又去拉素芬。 素芬扔了琵琶,绕着桌子逃跑,嘴里大喊救命。 彭钦定被素芬的呼喊声激怒。凭什么?凭什么喊我叔?凭什么敢反抗我?今天不把你办了,我就不当这个保长。 连庆错愕不已,傻傻愣住,看着眼前追逐逃窜的小女人和老男人,哭笑不得。 彭钦定最终还是抓住了素芬,将她按在桌上,当着连庆的面搓揉她的奶子。素芬反抗不得,只能不停扭动挣扎,眼里流出屈辱的泪水。 “钦定叔好有雅兴啊,这青天白日的,在院子里玩女人。”陈远方在彭钦定伸手去扯素芬裤带的时候,莫名其妙出现在门口。 第一百六十四章 陈远方开拔龟峰山 彭钦定的调戏或者侵犯,只能是停留在精神满足上。说白了,最多就用手或者用嘴,其他也干不出什么来。 大部分男人对于女人的要求分两种,一是生理,一是心理。生理需求是浅层的,往深处挖都是为了精神上的满足。 前朝皇帝,三宫六院,老婆的数量数都数不过来,让他一个一个去满足去征服,估计就是赤道附近的黑人都无法很好地完成这项工作,何况是我们都了然于心的黄种人。 所以,占有很多女人只是一种心理宣誓,告诉全世界我很厉害,我有很多女人。就像有钱人建造很大很辉煌的房子一样,晚上睡觉的时候也只能占住一张床,其他地方都空着。 但是,如果只有一张床,肯定不能满足,一辈子都会羡慕别人拥有那么大的房子。这就是男人的心态,吃着碗里的看着锅里的,比完票子比房子,比完房子比马子,终究没个尽头。 彭钦定之于林素芬,大抵就是这样的感觉。一个玲珑有致的女人,不管自己能不能搞得动,她都应该只属于自己。在连庆面前弄她,也只是想表现一下自己还有为所欲为想干就干的本事,还是一个说一不二无所不能的男子汉。 显然,他的目的达到了。看着彭钦定对素芬又摸又揉,连庆心中也难受,自觉有些惭愧。这惭愧不是因为当面看到男女之事,而是觉得愧对自己。自从张秀娥过世后,就不近女色,白白浪费了那许多好时光。 陈远方一句话惊醒了在场的三个人。彭钦定像被点了穴道,停住动作,张着嘴巴,合不上来。连庆从意淫中醒来,羞得老脸通红,手足无措。素芬急忙推开彭钦定,嘤嘤哭啼扑进陈远方怀里。 空气瞬间凝固了。风不吹草不动,连呼吸似乎都全部停止,谁也不知道下一个步骤是什么,是张开嘴巴说话,还是张开鼻孔呼吸? 林素芬最为尴尬,在心爱的人面前被一个老男人调戏,这是何等耻辱?为了表示她是被迫的,只能让哭声更凄厉更苍凉一些,歇斯底里,撕心裂肺。 陈远方似乎好不心疼,推开素芬,露出招牌式坏笑,道:“哎哟,这是哭的什么啊?钦定叔是你的男人,他想什么时候干你就什么时候干你,想在哪里干你就在哪里干你,这是天经地义的事。你这是干什么?身在福中不知福啊。你不知道全村有多少个小姑娘巴不得钦定叔爬到她们床上去?是不是啊,钦定叔?” 素芬疑惑地看着陈远方,像是看一个完全陌生的坏人。心中大受打击,掩面而泣跑出门外。 彭钦定尴尬一阵,哈哈大笑道:“醉了醉了。人老就是不中用,没怎么喝就醉,一醉就控制不好自己。远方啊,你可不要见怪啊。素芬早都不是我的女人了,我说了给你就一定会给你。刚才,我刚才。” “你刚才只是关心一下素芬,叫她走路要小心,不要动不动就扭到脚而已。刚才还好有桌子挡着,不然直接摔到地上,肯定又得受伤啊。”陈远方一脸坏笑。 “对对对,刚才是素芬一不小心摔倒了。以后是要小心,是要小心啊。”彭钦定竟然有些理亏。他老母的,玩自己的女人也要觉得理亏,这个是个什么鸟事啊。 连庆有些看不懂眼前这出戏码,弄不明白彭钦定为什么这么忌惮陈远方。不就是一个毛头小伙子,凭什么对他低声下气? “远方啊,你刚才不是去看白蛋的事了吗?怎么就回来了?”连庆打破尴尬。 “谁说我去看白蛋了?我说了吗?” “你没去?”彭钦定也有些错愕,甚至有些生气。 陈远方哈哈笑道:“我本来是要去看来着,走了几步又觉得有些不妥。” “什么不妥?”二人异口同声。 陈远方道:“那白蛋要真的是我阿爹的神魂,那还好说,我肯定能把他劝回阴曹地府去。如果不是我阿爹的神魂,是个什么妖魔鬼怪,那我徒手双拳,怎么打得过他们?不是白白被吃了去?所以,思来想去,还是回来跟二位阿叔商量一下。” 彭钦定松了口气,心中以为至少陈远方刚才还是有一股奋不顾身冲锋在前的冲劲的。就冲着这股劲,也一定要把这个后生家拢在身边,关键时刻可以拿来挡枪眼,笑道:“远方想得有道理。我刚才跟你阿庆叔还在烦恼呢。你就这样急匆匆去了,万一遇到个三长两短,我们可就对不起你死去的阿爹了啊。” 陈远方摆手笑道:“放心吧,我没那么容易死的。要死也得多拉几个垫背的。” 听到这句话,连庆觉得背后有一丝凉意从屁股头直穿头壳顶。虽然陈远方没有看他一眼,但似乎能从陈远方的余光中感受到几分杀气,是瞎想?还是幻象? 不管了,眼下就是要让陈远方去冲锋,先把情况探明白了再说。想罢,咳嗽几声道:“话是这么说,还是要小心为上。我看,还是由保长出面,召集一队人马,由远方领头,就算是把整座龟峰山反过来,也要找出其中的缘由。” “我看行。”彭钦定点了点头,“我干就干吧,我这人最不爱拖沓。你们分头去准备,一个时辰后,在交界宫开大会。” 连庆、陈远方领命而去。彭钦定招呼下人挨家挨户去通知,又唤来丫鬟备好整齐衣衫,戴上招票帽,俨然一个地主乡绅的架势。 约莫一个时辰过去,全村老小聚集在交界宫。现在村民大会的规模已经远非陈蛋时期能比。几百号村民坐下去,交界宫口的平地上黑压压一片,人头攒动,人声鼎沸,好不热闹。 彭钦定迈着矫健的步伐走上台,咳嗽了几声,示意大家安静。全村老少全都知道咳嗽的含义,咳到第三声时,全场鸦雀无声。 彭钦定对这个结果很满意,清了清嗓子道:“亲党们,今天要说什么事,我想大家心中都知道。就是天上掉白蛋的事,很多人都看见了。每家每户都议论纷纷,各有各的猜测。我知道,绝大部分的人都以为是陈蛋显灵。如果真的是陈蛋显灵,那就没事了。陈蛋是这个村子的创始人,他不会伤及这里的一草一木。但是,我们也知道,陈蛋晚年时做下了一些错事,保不准他的神魂也会犯错。” “哗” “哗哗” 讲到这里,台上的群众杂声渐起,其中隐约含着一些不满。 彭钦定又咳了几声,把杂声压下去,朗声道:“不管是不是陈蛋的神魂,我都要弄个明白。怎么弄明白?就是亲自去看看。我想亲自去看看。就算是陈蛋在那里,我也要去跟他理论理论,问问他为什么要来骚扰村民的安宁?我可以当着你们的面发誓,我绝对是想亲自去的。但是,身体不允许。要是再年轻十岁,我早就单枪匹马冲上山去了,不用开今天这个会。” “哗哗哗” 台下的杂声又起。 彭钦定脸上有点挂不住,嚷道:“吵什么吵?吵什么吵?今天开着会,不是为了我彭某人,而是为了大家。为了帮大家把真相弄明白,我决定成立一支查探队,由陈远方担任队长。” 台下彻底失控了。有人认为陈远方身强力壮,是个队长的上好人选。有人认为陈远方认贼作父,忘恩负义,没有资格担任队长。双方各执一词,吵得不可开交。 彭钦定嚷道:“安静,都给我安静。这是决定,就是命令,不用你们去讨论。远方年轻有为,身强体壮,绝对是个不二人选。而且,更重要的是,远方是陈蛋的儿子。如果真的是陈蛋显灵,让他的儿子去劝说,比谁去都强。” “如果要让陈蛋的儿子去,也轮不上远方,应该是高大去才对。”久违露面的陆明水站出来说了一句话。 村民附和者众多,大都认为应该由陈高大带队去查探。 陈高大也从队伍中挤出来,拍着胸脯道:“对,我去。我是陈家的长子,只有我才能代表陈家。如果那些白蛋是我阿爹的神魂,也只能由我去把他请回家或者送回地府。还轮不到陈远方这个不孝子。” “你说谁是不孝子?”陈远方几步冲到陈高大面前,一副死皮赖脸拼到底的模样。 彭钦定心中暗笑。好嘛,正好让你们兄弟当着众人的面撕破脸,看你们这出戏要怎么唱,也不出言劝止。 陈高大认真看着陈远方,极力想从他的眼中寻找出一些亲情的成分。找了半天,什么也没发现,他的眼里只有吊儿郎当和无所谓。陈高大语重心长道:“远方,你别再执迷不悟了。彭家跟我们陈家是势不两立的。你如果继续错下去,阿爹阿娘都不会放过你的。” “少拿死去的人来压我。全村人都知道,阿爹阿娘在世的时候最疼爱最信任的人是我,而不是你陈高大。凭什么你就代表陈家?凭什么你说什么我就要做什么?你哪里比我强?干活你不是好手,打理家事你也糊里糊涂。三四十岁的人了,一事无成,事事要听老婆的话,算个男子汉吗?还好意思来跟我争?” 陈高大被说得脸上一阵红一阵白,毫无招架之力,张着嘴巴:“你,你,你。” “你什么你?没有那种屁股就不要吃那种泻药,小心把屁股撑破了。上山找白蛋是你能做得了的事情?别骗自己了。要是一个不小心把自己的小命送了,我看你还逞什么威风。” “你。”陈高大气火上涌,辩不过陈远方,干脆甩手走了。 陈远方得意洋洋道:“看吧看吧,没有理由没有勇气就是站不住脚啊。” 彭钦定见时机成熟,又咳嗽几声,喊道:“谁是英雄谁是狗熊,已经一目了然了。我现在宣布,陈远方作为查探队队长,带领李阿虎、陈乐乐、彭有益、陈三山、陈四海、陆小乙、郑进财、李水银、李阿乖,李二狗,明天早上卯时开拔,上龟峰山查探白蛋究竟。队员一切行动,全部听从队长指挥。不听命令的,回来以后村规处置。” 第一百六十五章 陆小乙倒戈为报恩 彭钦定任务分配下去后,各家小伙子回家准备行李,预备明日一早出发,暂且按下不提。 陈三山和陈四海兄弟两个犯了难,到底要去还是不去?去了就得罪大哥陈高大,不去又得罪二哥陈远方。这是到了站边排队的时候了。 陈高大作为一家之主,自然而然要统一全家人的思想,下了死命令,谁要是跟着陈远方去,谁就是背叛了陈家,以后就与陈家恩断义绝。 陈三山和陈四海摇摆不定的思想总算不再摇摆。没得摇摆了,再怎么样也不能像二哥一样不管不顾认贼作父。 陈高大见两个阿弟思想还算统一,旋即又做了一个决定,一定要赶在陈远方的队伍之前找到白蛋,以免阿爹的神魂被外人惊扰,陈家风水被外人霸占玷污。 陈三山、陈四海都是半大孩子,思想觉悟不高,一听说要大半夜去爬山,一个个哭丧着脸叫苦不迭。陈高大不由他们争论,吩咐各自去准备行装,子时出发。 陈三山性格直率,说动就动,简单背了一个包袱,带了一些干粮,和衣躺在床上闭目养神。陈四海颇有一些书生气,做事细腻,想得周致,带了两三套衣服,多备几分干粮,又将一把柴刀磨得透亮。 准备妥当,已是午夜。 陈四海走进厨房,把夜里剩下的饭菜热了一遍,招呼大哥、三哥起来吃些。三人吃饱喝足,整装出发。 龟峰山在钟石山的西北边,海拔少说也有一百五百米。山上古木参天,郁郁葱葱,树下灌木丛生、荆棘密布,远远望去翠绿一片。总之是怎么看都好看,就是没有路。 山腰的东边是陆家,西边的彭家。陆彭二家中间有一道山垵,一条山沟长年流水,石壁光滑,寸草不生。如果要上山,那条山沟算是唯一的通道。 陈家兄弟三人蹑手蹑脚穿过陆家大门口,不想打惊任何人。陈高大走在前头,猫着腰,示意两个阿弟闭上嘴巴,不要再探讨去不去或者怎么去的废话,紧紧跟上就是。 陈三山一肚子怒火,无处发泄,只能狠狠踩踏地上的沙石,发出怪异的沙沙声。陈高大回头瞪了陈三山一眼,低声骂道:“你要死啊。” “你才要死呢。大半夜的带我们出来找阿爹的神魂,万一那不是阿爹的神魂怎么办?要是其他游魂野鬼怎么办?你是要带我们去喂他们吗?” 陈高大本来没想那么多,被陈三山一说,顿时毛骨悚然,喝道:“闭嘴,赶紧走路。” 陈四海胆小,紧紧拉住陈三山的衣角。陈三山心里也没底,自然而然拉住陈高大的衣角。兄弟三个连成一串,慢慢向山沟靠近。 突然,前面不远处有一个微光闪动。 陈四海率先发出压抑的惊呼。陈三山吓了一跳,骂道:“你要死啊,喊什么喊?” “你,你看。”陈四海手指微光处。 陈三山顺着手指看去,什么也没有,笑骂道:“行啊,自己没胆子还敢来吓我。看我一会儿不吓死你。” “不可能啊,刚才还有火光呢。” “你别自己吓自己了,这么晚哪儿来火光?” “你看,你看,火,有火。” 微光果然又亮起,一闪一闪,飘飘忽忽。 “是鬼火?”陈三山两腿有些发抖,声音抖得更厉害。 陈高大也害怕,但这个时候,再害怕也要装出沉着的样子,厉声道:“别瞎说,肯定有人在那里。” “这么晚,怎么可能有人啊?”陈四海恢复了一些神智,推测道,“可能是野狗还是野猫吧。听说,夜里动物的眼睛是会发亮的。” 这个推论立刻被陈三山驳倒:“动物眼睛至少也有两个吧,那火才一点。” “过去看看就知道了。”陈高大壮着胆子,拿了一根长棍子,蹑手蹑脚走过去。陈三山、陈四海紧随其后,大气也不敢出。 临近火光处,突然臭气熏天。 陈三山仔细一看,骂了一句:“使他老母啊,是陆家的屎穴。” “听说,屎穴是阴气最盛的地方,神魂一到晚上都喜欢集中在屎穴里。”陈四海想起古书中的一些细节。 “大,大哥,我们叫你大哥,关键时刻,该你上了。”陈三山躲在陈高大身后,四肢颤抖,牙齿打架。 陈高大整个人也瑟瑟发抖,咬牙强忍住撑住大哥的门面,嘘了一声,示意不要说话,屏住呼吸,慢慢从屎穴绕过去,举起长棍子,对准火光。 “你要干嘛?”陈四海担心道,“可别胡来啊,万一惊动了鬼神怎么办?” 陈高大举着棍子,犹豫着要不要捅过去,一颗胆子堵住嗓子眼。陈三山抓着棍子末端,由于紧张,双手不受控制,不禁往前一送。 竹竿直直捅向火光。三个人都傻眼了,一个个翻着白眼,张着嘴巴。 “啊!” 一声惨叫传来,火光应声熄灭。 陈高大扔掉棍子,甩头就跑。陈三山、陈四海自然跟着跑,嘴里大喊“有鬼啊”。 “谁啊?是谁?” 停了一会儿,火光再次亮起,一个似曾相识的声音传来。 陈三山壮着胆子反问:“你又是谁?” “我是小乙啊,你是谁?” “陆小乙?你在那里干什么啊?装神弄鬼的。”陈高大长舒一口气,立即恢复大哥的架势。 陆小乙端着烛火从茅厕里走出来,抱怨道:“是你们啊。我闹肚子,刚才在屎穴上放屎呢。谁知道突然被什么东西捅了一下,差点没把我捅到屎穴里去。” 陈三山不停拍打胸脯,强忍住笑,道:“谁让你大半夜起来放屎啊,活该掉进屎穴里。” “你们这是要去哪里啊?”陆小乙问。 陈高大看了看陆小乙,忘记刚才的尴尬,心生一计,问道:“小乙,咱们陈陆两家的关系你是知道的吧?” 陆小乙道:“知道啊。我阿爹经常说的。当初要不是你阿爹救了我们全家,我们就不会有现在的日子。后来,因为我阿哥的事,你阿爹又帮了我家不少。虽然,这些都是我出生之前的事,但是我阿爹全都跟我说了,让我要知恩图报。” 陈高大笑道:“想不到你阿爹还这么有良心。不过,这些都不关你的事。论年龄算,你比五湖还小,按说是不应该去参加什么查探队的。” 陆小乙道:“话不能这么说。我阿爹年纪大了,我阿哥又不知道哪里去了,不知道是死是活,我连见都没有见过。我阿姐又是个女人。这个家,只能由我来担着啊,村里有什么事,我自然是该去的。” “啧啧啧,我几个阿弟要是有你这样的觉悟就好了。”陈高大叹道。 陈三山不服气道:“我们怎么没觉悟了?没觉悟能大半夜陪你去找什么白蛋?” “你们要去找白蛋?不是明天一早才去的吗?”陆小乙追问。 陈高大叹道:“反正我们都是自己人,说给你知道也没事。明天的队伍是远方带的。他现在代表的是彭钦定,与我陈家势不两立。我不可能让他先找到白蛋。你想,白蛋是我阿爹的神魂。我阿爹要是先看到这个不孝子,不是要被他气得魂飞魄散?” 陆小乙刚满十四岁,思维还不足以拐太多弯,对于恩怨是非分得特别清楚,对就是对,不对就是不对,自然而然十分鄙视陈远方,正色道:“对,不能让远方先找到。” 陈高大又道:“话是这么说。但是,远方的队伍强大,说不定还是会被他先找到。” “谁说的,他也才没几个人。这样,我带着阿乖加入你们的队伍。现在就跟你们走。” “真的?” “骗你干嘛啊?其实,你们应该叫上乐乐。他肯定也不愿意跟远方同一队。” “来不及了。到时候在山上碰到再拉他进来吧。”陈三山显得有点急躁。 陈高大见目的已达到,催促陆小乙赶紧准备启程。陆小乙匆匆忙忙赶回家,把下人李阿乖从床上拉起来,又在陆明水门口喊了一句,算是告别。 李阿乖是李山川的小儿子,也是陆家的下人,从小跟陆小乙一起长大,事事都听小乙的。若放到古时候,那就是一个伴读小书童。二人气喘吁吁赶来,与陈高大三兄弟汇合。 队伍瞬间壮大。 陈三山有些得意,道:“如果算上乐乐,咱们的队伍也有六个人了,不比远方的少。” 陈高大道:“行了,别得意。从现在开始,一切行动听我指挥。” 除了陈三山有些不屑,其他几个小屁孩均无异议,一个个摩拳擦掌,像要去山上挖宝贝。 不一会儿来到山沟下,面前除了一条细细的水流,就是一大面一大面的石头。 这条路有多难走,陈高大略知一二。以前陈蛋还在世的时候,曾带着陈高大到山沟深处抓棘胸蛙。两个人连滚带爬到了山腰,就寸步难行。 陈高大就有点头皮发麻。几个孩子中,也就陈三山的体格略微强壮一些。其他三个文文弱弱,被风一吹都会飘走,怎么可能攀爬这样的滑坡。 陈三山的顾虑可没那么多,趴在石壁上,左闪右跳,上了一块巨石,招呼着其他人快点上。陈高大、陈四海、李阿乖勉勉强强跟着上去。 陆小乙爬到一半就掉下去,来回试了好几次都不成功,急得眼泪直掉。李阿乖不忍心陆小乙一人在下面,赶忙跳下去陪他。 陈三山急得大骂陆小乙,纯粹就是来拖油瓶的,还不如不来。陆小乙大受打击,掉着眼泪踩在李阿乖的肩膀上,使劲吃奶的力气才爬上去。 没想到一块巨石上面仍然是一块巨石,甚至一块比一块巨大,一块比一块光滑。这回不只是陆小乙,连陈高大都傻眼了。 远看都是石头,以为都能轻易搞定。近看才知道石头与石头各有不同,加上长年渗水,滑腻不看,连壁虎都很难爬上去。 几个人坐在大石头上哀声叹气,眼看着天就要亮了。 陈三山率先打破沉默,指着陈高大骂道:“都怪你,路都没探清楚就叫我们上山。现在怎么办?等到天亮了,远方的队伍来了,我们都还在这里。丢不丢人啊?” 陈高大本来就烦躁,被陈三山一指责,气不打一处来,怒道:“有什么好丢人的啊?你要的觉得丢人,就去参加远方的队伍嘛。还没开始呢就想当叛徒。” “谁想当叛徒啊?谁想当叛徒啊?”陈三山毫无退让的意思。 “好了,你们别吵了。我有办法。”陈四海冷静道。 “什么办法?”几个人异口同声。 陈四海低声道:“也不是什么好办法。不过,爬石头肯定是走不通了。我们不如顺着这条山沟,走山沟边上的树林。至少,林子里还有一些树枝藤蔓可以抓,不至于掉下去。” “我同意。”陆小乙忍不住举手支持。 大家把眼光盯向陈高大。陈高大也想不出其他办法,点头同意,示意大家往旁边的灌木丛移动。 灌木丛生长茂密,根本找不到落脚的空隙。陈高大抬了好几次脚,就是不敢踩下去。 陆小乙为了表现自己勇猛不拖后腿,抢到陈高大面前,纵身跳入灌木丛,豪迈喊道:“跟我走!” 第一百六十六章 陈乐乐欺瞒图泄愤 陆小乙跳下去后,安然无恙,心中意气更盛,接连向前趟了几步。陈高大一看,此路可行,急忙招呼几个小伙伴一齐跳下去。陆小乙俨然一个领头人,脸上自信得意的表情溢于言表,讲话也大声了些。 走不多久,天蒙蒙亮。 山下依稀传来人声,三五成群,似乎在议论上山无路的事。 陈高大竖起耳朵,听出是陈远方的队伍,心里咯噔一下。 陈三山急道:“快走快走,远方他们也快来了。” 李阿乖抱怨道:“怎么快啊?连路都没有,只能慢慢往前爬了。” 陈高大愠怒道“都别废话,快点快点,能多快就走多快。” 陆小乙早已走得更远,回头看陈高大时,吓了一大跳。只见一条拇指粗细的竹叶青蛇安安稳稳落在陈高大肩膀上,眼睛嘴巴朝着他的耳朵,吐出来的信子与耳垂的距离不到半公分。 “高大哥,高大哥。”陆小乙几乎是惊呼。 陈高大以为陆小乙胆怯了,讥笑道:“不行就走后面,别逞强。” “不是,不是,是,是。” “什么不是又是的啊。有话就说,有屁就放。” “你,你肩膀上。” 陈高大顺着陆小乙的手指方向看去,差点吓破心脏,裤裆一热,尿关控制不住,漏出几滴温热液体,双唇颤抖,牙齿打架,手足无措。 众人惊愕。 陈三山、陈四海呆立不动。陈家人怕蛇似乎有遗传。当年,陈蛋在山洞里杀了灵蛇,夜里经常梦到被蛇吞噬。 自此以后,一家老小都谈蛇色变。只要是蛇,无论粗细,远远看见都会吓得两腿发软,更不用说落在肩膀上。 关键时刻,李阿乖上前一步,眼疾手快抓住青蛇尾巴,用力甩了几圈。 青蛇脊椎骨脱节,一条直溜溜,像根绿色小绳子,一下子失去生机活力。 李阿乖拿在手上晃了晃,得意道:“这有什么好怕的,不就是一条竹叶青嘛。” 陈高大不停拍打胸脯,领导士气大幅受挫,张着嘴巴说不出话。 陆小乙喝道:“把蛇扔了,别吓高大哥。” 李阿乖看了看手中的竹叶青,似乎有些不忍,但是小乙发话不能不听,一甩手扔出好远。 陆小乙一挥手道:“走,出发。”回头继续往前摸爬。 陈高大逐渐清醒,感觉到裤裆冰凉,心下大愧,拨开灌木往前走,一言不发。 几个人艰难前行,一路无话。 山下的声音确实是陈远方的队伍。昨日彭钦定宣布完决定,陈远方一夜无眠。因为队伍里有陈三山和陈四海的名字。陈远方不希望两个阿弟跟着去冒险。 虽然他们不了解其中的原因与自己势不两立,但不管怎么说,那都是同个娘胎钻出来的亲弟弟,绝对不能让他们跟着去冒险。万一出个三长两短,怎么对得起死去的阿爹阿娘。 但是,命令已经发出去了,覆水难收。是以一夜难以入睡,思来想去找不到个办法。 鸡叫过三遍,天还未亮。 陈远方的心越来越纠结,干脆下床在房间里兜圈圈。 咚咚咚,敲门声响起。 陈远方有些不耐烦,这是催命吗?这么早就赶着出发,懒懒道:“谁啊?” “是我,素芬。”门外传来一个略带惊恐的声音。 陈远方想起白日里的事,心中愧疚,急忙把门打开,关切道:“你怎么来了?” 素芬没有看陈远方,柔声细语却带着些生分和畏惧,道:“听说你今天一早要上山,我给你备了些衣物干粮。你要是不嫌弃,就带着去吧。” 一阵暖流迅速穿过陈远方的心底,眼里泛出几许泪光。自从李美华走后,再也未曾有过这样的体贴关怀。陈远方愧疚道:“你,我,我,白天。” “你什么都别说了,我知道的。”素芬打断陈远方支支吾吾的话语,故作轻松。 “你知道?” “嗯,我都知道。你为了让彭钦定相信你嘛。你是做大事的人,我只不过是一个小丫鬟,没事的。” 这话彻底击垮陈远方的心理防线,把一大股愧疚和歉意全都勾引出来。陈远方情不自禁搂住素芬,呢喃道:“对不起,对不起啊。” 素芬有些受宠若惊,试探着伸出手环保陈远方。陈远方没有躲避,反而把素芬搂得更紧。 素芬哭了,哭得梨花带雨,似乎要把满腹委屈都变成泪水,倾倒出来。陈远方越发愧疚,笨手笨脚地轻拍素芬的背。 二人你侬我侬,情真意切,颇有想要演变成为干柴烈火的架势。 突然,素芬莫名其妙推开陈远方,圆睁杏目,紧咬朱唇,骂道:“我恨不得你立刻去死,立刻被鬼魂抓去,被王爷抓去,死半路。” 陈远方被骂得一头雾水,正要搭腔,门口一个声音传来。 “怎么啦?怎么啦?” 是彭钦定。 陈远方立即领会了素芬的意思,感激地看了她一眼,旋即露出一脸无奈,笑道:“钦定叔啊,你果然越老越有魅力啊。我看这个小妮子是离不开你了,让他来收拾一下行李都要骂我。” “真有这事?”彭钦定似笑非笑地看着素芬。 素芬略显尴尬,扭头走出房间。 彭钦定喝道:“给我站住。我让你走了吗?你知道远方是谁?远方现在是查探队的队长,我都要敬他三分,你一个小丫鬟敢对他趾高气扬?快过来赔不是。” 素芬泪眼汪汪,款款来到陈远方面前,深深鞠了一躬,抽泣道:“队长,对不起,我失礼了。” 陈远方于心不忍,脸上仍旧挂着痞气的笑容,呵呵道:“没事没事。我知道你离不开钦定叔。你放心,我也不会夺人所爱。你就安心跟着钦定叔吧。” “你说的这是什么话?你把我彭某看成什么人了?我彭某虽然不才,但素来都是一言九鼎。说了送给你就是送给你,我要是再染指半点,就是乌龟王八蛋。”彭钦定一副大义凛然的样子。 陈远方笑道:“也罢,钦定叔大方,我也不计较了。等我下山回来,再好好享受享受。现在顾不得那么多了,队伍马上就要开拔。钦定叔,你就放心在家里等好消息吧。” “那行,我也不耽误你出发,路上小心。” 彭钦定丢下一句话,算是送别,转身示意素芬一齐出来。绕过上厅,彭钦定示意素芬走进阁楼厢房,把门反插。素芬略显紧张,双手护胸,眼神局促。 彭钦定低声道:“行了,昨日是酒喝多了,现在没想动你。” 素芬心中小九九被识破,脸红得厉害,低头不语。 彭钦定也没细看素芬的脸蛋,低声问道:“远方怎么说了?” “什么怎么说?” “你明知道的还问我?不是叫你去套远方的话嘛,问他这次上山的具体想法。” “我哪里问得出来啊。他看到我就一副鄙视的表情,根本没有想跟我说话的意思。他,他还,还。” “还什么?” “还伸手摸了我,呜呜。” 彭钦定差点笑出声来,道:“你不是一直希望他对你好吗?现在倒好,被他摸应该开心才对啊,干嘛哭?” “我,我哪有啊。”素芬别过身去,极力掩饰自己的不自然。 彭钦定以为素芬是要表达对自己的忠诚,心中暗喜,道:“你放心跟在远方身边一段时间。我推测他也扑腾不了多久。等他这把火灭了,我自然会把你叫回身边的。” 素芬沉默不语。 彭钦定正色道:“刚才远方都说了些什么?” 素芬仔细回忆,慢吞吞道:“就是嫌我手脚太慢,说是会影响他的行程。又说,那个什么白蛋有多少多少重要,要是有什么闪失就对不起钦定叔。然后,然后就。” “然后就什么?” “然后,然后他就对我动手了。” 彭钦定没再往下问,因为他对这个答案已经很满意了,哈哈大笑而去。素芬松了一口气,偷偷跑去上厅神龛前点香,祈求妈祖娘娘保佑远方出征平安。 陈远方心情很复杂,一边想着对素芬的愧疚,一边想着两个阿弟的安危,不停抓扯头发,直到天光。 天微微亮,李二狗就来催促。 李二狗是李阿虎的弟弟,李火灯的二儿子。如果说李阿虎是个二百五,那李二狗基本上只有一百二十五,也就是二百五的一半。 从智商上看,李阿虎绝对算是李火灯家的顶梁柱,一家老小都指望着他混出点名堂来。可惜,李阿虎不争气,流里流气不说,还接连闹出一些吃力不讨好的破事,惹得众人嫌弃。 李二狗脑子虽然不好使,做人却乖,不像阿哥那样到处惹事,不经意间却成了李火灯老来的依靠。所以,人都难讲,不一定头壳好用就能成大气候。 李二狗来敲门,当然也是彭钦定差使的。陈远方打开门,叫李二狗去召集其他队员,特地吩咐他,如果陈三山和陈四海不想去,就不要勉强,反正看到陈家的人就来气。 李二狗去兜了一圈,很快回来复命。其他人都通知到了,唯独少了陈三山、陈四海、陆小乙、李阿乖。陈远方追问几个人的下落,李二狗摇头一问三不知。陈远方暗自苦笑,集合其他几个队伍,整装出发。 队伍来到山沟下,陈远方看到了石壁上的脚印,心中暗叫不好,难道两个阿弟偷偷上山了?回头叫陈乐乐去陈家查探消息。 乐乐对陈远方认贼作父也是颇有词微,心中看不起他。虽然对于陈蛋害死阿娘一事也是记恨在心,但是阿爹一再劝说,要铭记陈家的救命之恩,所以陈蛋死后,乐乐对陈家的冤仇基本上消除,不咸不淡。 现在陈远方给他下命令,不好不听,听了又觉得窝囊,无奈之下只得慢慢吞吞朝陈家走去。 陈远方大喝:“走快点,延误了队伍行程,我灭了你。” 陈乐乐心中暗骂,脚下却快起来,跑到路的尽头看到众人都看不见了,坐在大石头上休息,约莫一炷香时间便往回跑,气喘吁吁复命:“三山和四海好端端在家里,就是高大哥不让他们出来。哦,还有小乙和阿乖也跟他们在一起。都不来了。” 陈远方暗松口气,不露声色道:“这群鸟人,看我回来不弄死他们。走,上山。” 第一百六十七章 李阿乖壮胆挑白蛋 就这样,两支队伍一前一后往龟峰山顶进发。 陈高大在尿裤子之后,心中羞愧,陡然忘记了害怕,在灌木丛中横冲直撞,也不顾荆棘冷刺,像是要把所有的羞愤发泄给那些无辜的草木。不一会儿就走到了队伍的前面,像个开路先锋。几个同伴对他刮目相看,眼里满是崇拜。 约莫半日,队伍来到离山顶不远的地方。此处地势略微平坦,眼界极宽。树林不密,但树下仍旧灌木丛生,荆棘密布。自山上往下看,两蛋村全景尽收眼底,房子小得像个火柴盒。 “啊!” 陈三山无限豪迈,对着山下一声长啸。 “你要死啊。”陈高大挥手给了他一个耳光,怒道,“你不知道这是秘密行动吗?把远方的队伍引来了怎么办?” 陈三山无端挨了一个巴掌,怒火从胆边升起,捂着嘴巴委屈道:“这有什么关系啊?反正他们再怎么追也追不上我们,白蛋肯定是我们先捡到了,让他知道我们在这里有什么关系?” 陈高大觉得陈三山说得有点道理,但是巴掌都扇了,肯定不能说扇错了,强辩道:“你这样瞎喊,要是吓到阿爹的神魂了也不好。” 陈三山怒道:“神魂会怕吓吗?怕了就不是神了。” 陆小乙插道:“本来就不是神。人死后都是变成鬼的。鬼一听到人声肯定是会吓走的。听大人说鬼也怕人的。” 李阿乖捂着耳朵道:“你们别说了。一句鬼长一句鬼短的。在这深山野林里说鬼,不怕鬼真的跑出来吗?” “哪里来的鬼啊,净瞎说。”陈高大原本忘记的害怕又被唤起,急忙止住几个小屁孩的谈话。 突然,一个凄凉的哀号声传来。 “救命啊,救命啊。” 陈高大以为是几个小屁孩的恶作剧,怒道:“别装神弄鬼,不然我不客气了。” 几个孩子面面相觑,都捂着嘴巴,表示没说话。 “救命啊,救命啊。” 声音再次传来。 陈高大再次感觉到裤裆发热,又尿裤子了。当然,几个孩子都没看到。大家都把所有的精力都集中在寻找声音的源头上。 李阿乖忍不住害怕,哭了出来:“阿娘啊,我要回家,我要回家。” 陆小乙也害怕,紧紧抱住李阿乖,彼此互相壮胆。 “救命啊,救命啊。” 声音一次比一次凄厉,一次比一次清晰。 陈高大分明感觉到尿液渗进裤子的化学反应,心脏血管不住往外撑,似乎就要爆裂。双腿不自然地向山下的方向移动,虽然心里不想,脚底却没根。 陈四海这时显示出前所未有的冷静,拔出准备好的柴刀,道:“这声音不像鬼。按古书上说,鬼的声音是飘飘忽忽的,不可能这么结实,肯定是人。” 陈三山道:“你傻啊。我们爬到这里都是历尽艰苦,有谁会莫名其妙跑道这山上来喊救命啊?” 陈高大已经跑出去一段路,脚下被荆棘一绊,摔倒草木从中,被棘刺炸得哎哟直叫。叫声传过去,呼救声更大。 “救命啊,有人吗,救救我吧。” 陈四海定了定神,肯定道:“是人,绝对是人。” 陆小乙附和道:“对,是人。” 陈三山道:“管他是不是人。我们来是找白蛋,也不是救人的。” “话不能这么说啊。你说,人为什么会突然出现在这里?白蛋为什么也那么凑巧掉在这里?”陈四海沉思道。 陆小乙接道:“你是意思是说,白蛋与呼救的人有关?” 陈四海点了点头。 “那这山上就不应该只有一个人,应该是有好多个人,至少也有十个以上。”陆小乙进一步分析。 “去看看就知道了。”陈四海挥动柴刀,砍了两根称手的棍子,分给陆小乙一根,带头往声音处走去。李阿乖虽然害怕,但是陆小乙走了,他不能不跟着,急急忙忙跟过去。陈三山犹豫不决,又见陈高大哎哟惨叫,便留着陪陈高大。 陈四海走了一段,呼救声停了。难道错了?陈四海轻轻啊了一声。 李阿乖自以为领会了陈四海的意思,突然暴喝一声。 陆小乙吓了一跳,骂道:“你要死啊。” “四海不是要喊嘛,不喊大声一点别人怎么听得见?”李阿乖抱怨道。 暴喝声在山中回旋,一下子引出来两个不同音质的呻吟声。一个就是刚才的“救命啊,救命啊”,另一个依依呀呀听不清楚。 陈四海愣了一下,正色道:“果然不止一个人。” 陆小乙兴奋道:“看来白蛋真的跟这个声音有关系。但是,人为什么会装在蛋里?难道不是人?” 陈四海想不出个能说服自己的答案,心中忐忑,道:“古书上说,盘古开天辟地之前就是装在一个大蛋里的。但是,那时候全天下就是一个蛋。这个天上掉下一个一个白蛋,还真不知道是什么?” 陆小乙道:“管不了那么多了。去问问就知道。只要他是人,就能说出个原因。” “要是不是人呢?”李阿乖问。陈四海紧皱眉头,犹豫不决。 “救命啊,快来人啊,就命啊。我快不行了,快来救救我啊。”声音越来越虚弱。 陈四海跺了一下脚道:“管他是不是人。走吧,不然来不及了。万一是个人,错过抢救时间,那就是我们的罪过啊。” 三个人可谓是初生牛犊不怕虎,龙潭虎穴也敢去试试,手拉着手往声音的方向去。 走不多远,进入一片密林。大树参天,荆棘丛生。声音越来越近,似乎就在周围,却怎么也看不到人。 “你在哪里?是人是鬼?”陆小乙忍不住问了一句。 “我是人,我绝对是人。我在你们上面。在你们头顶上。” 几个人吓了一跳,抬头往上看,果然见到一个人挂在树枝上,衣衫褴褛,全身血痕。树枝顶部是一块张开的白布,布上有一些绳子连在那人身上。绳子与树枝纠结在一起,把那人实实在在吊在树上。 “你怎么会在树上啊?”李阿乖问。 那人虚弱道:“你们先放我先来,我再慢慢跟你们说。” “你不说,就不放你下来。”李阿乖较劲道。 “几位小阿公啊,求求你们行行好吧。你们是石头村的人吧?” “我们不是。”三个人异口同声。 “那你们是哪里人?” “我们是两蛋。” “为什么要告诉你?”陆小乙堵住李阿乖的嘴巴。 “你们是两蛋村的?”那人好像一下子听出了关键字眼。 陈四海冷静道:“你知道两蛋村?” 那人哀求道:“我不只知道,我还很熟啊。我认识两蛋村里的所有人,你们快把我放下来吧。” “我们怎么相信你。你怎么会挂在树上?你跟白蛋是什么关系?”陈四海接连发出好几问。 “小阿公啊,我挂在上面两三天了,血都要从眼珠子里喷出来了,讲不了话。求求你们,求求你们了。”那人已经奄奄一息。 陈四海见那人有血有肉,不像是什么妖魔鬼怪,便商量着怎么救下这个人。陈四海和陆小乙都是白面书生,想办法可以,用体力就不行。 商量来商量去,得不出个结论。李阿乖不等二人商量,早就抢过陈四海的柴刀,三两下爬到树上,割断缠在那人身上的绳子。割到最后一根时,也没伸手去抓,让那人直挺挺从树上往下掉。 陆小乙大呼不好,伸手要去接,转念发现那人质量太重,去接肯定会被砸死,又缩回手。那人扑通一声掉在地上。陈四海、陆小乙吓得手足无措。 李阿乖在树上吐了吐舌头道:“不关我的事啊。” 好在树下都是荆棘,藤蔓交织,编成一张巨大的软床。那人掉下来后,经过藤蔓的缓冲,最多就是被棘刺扎得体无完肤,并没有造成什么实质性的伤害。 陈四海用棍子捅了捅那人,想看看他是死是活。那人哎哟一声,阿爹阿娘叫唤不停。 陆小乙急忙扒开荆棘,把那人扶起来,乍一看好像有点面熟。陈四海也觉得这个人有几分面熟,但怎么想也想不起来是谁。 李阿乖很快从树上下来,走到那人面前,不由分说打了他几个耳光。 陆小乙怒道:“你干什么啊?” “我救他啊。”李阿乖理直气壮道,“我看到别人在救昏过去的人,都是打耳光的。” 真别说,这招还真凑效,那人应声醒来,挣开浑浊的眼睛四处看。陈四海拿出水壶,给那人灌了几口水。那人像个饥渴的婴儿,捧住水壶咕噜咕噜喝个痛快。 陈四海考虑到还有很多行程,舍不得把全部的水都贡献给这个陌生人,急忙抢回来。那人舍不得放开水壶,硬拉着不放。李阿乖急忙过来帮忙,用棍子敲打那人的手。那人疼得哎哟直叫,放开手。 陆小乙喝道:“你这人怎么这样?这里水有多宝贵你知道吗?” 那人并没有回答,呻吟道:“有吃的吗?” 陈四海于心不忍,从包袱里拿出一块饼递给他。那人接过来,三两下塞进嘴里,噎得两眼翻白。陈四海见他难受,又把水壶递过去。 陆小乙拦住陈四海的水壶,解下自己的递给他,道:“那,这次喝我的。” 那人又咕噜咕噜猛喝几口,才回过神来,趴在地上给三个孩子磕头。头刚着地,陆小乙就觉得一阵晕眩,差点倒在地上。 “小乙,你怎么啦?”李阿乖急忙过去搀扶。 陆小乙揉了揉太阳穴,缓缓道:“突然一阵头晕,不知道怎么了。” 那人见陆小乙站定,急忙又磕头。陆小乙再次头晕,喊道:“你是什么鬼啊,别磕了,你一磕我就晕。再磕我就让你魂飞魄散。” “怎么会这样?我们都没晕啊?”陈四海疑惑道,“你,你再试试。” 那人也有点疑惑,又磕了一下。陆小乙的头壳像被敲了一下,疼得哎哟直叫:“行了行了,别磕了。你肯定是鬼。快跑快跑。” 那人急道:“各位小阿公别走啊,求求你们了。我是人,我不是鬼。我知道两蛋村,我认识陈蛋,我认识陆明水,我认识连庆,我认识彭钦定。” “啊?”三个小孩被这一串名字震得目瞪口呆,“你怎么会知道他们?你是谁?” 那人定了定神道:“我是陆明水的儿子,陆金生啊。” 第一百六十八章 陆金生现身说原委 “陆金生?!” 几个小伙伴这回真的彻彻底底惊呆了,惊的七荤八素,分不清东西南北。 惊得最厉害的莫过于陆金生的亲弟弟陆小乙。 陆金生和陆小乙都是陆明水的儿子,一大一小,但是两个人互不相识。陆金生不知道有陆小乙,陆小乙不知道陆金生长什么模样。 当年,陆金生进城上学后来成了逃兵,就未再回过两蛋村。陆明水因为这事差点没被抓去枪毙,回家后突然雄风再起生了大女儿陆胜男,之后便不问世事只问家事,过着安逸满足的日子。 第二年,李琴夜梦仙人赐瑞,屋顶红光漫天。当晚,陆明水突如其来地雄风再振,裤裆里一根家什硬如铁棒,把身边的半老徐娘弄得死去活来。一个月过去,李琴顺利怀孕,便有了陆小乙。 这就是天公有眼,事业失利,家庭得意,一得一失,谁也说不清楚个好坏。 也就是说,陆胜男和陆小乙都是在陆金生离家出走以后才生下来的,十几年来只听说过有一个大哥,并没有见过大哥的脸面。 陈四海、李阿乖的年纪都与陆小乙相仿,自然也都不认识陆金生,但是关于陆金生的故事大家都是很熟能详。 “你真的是陆金生?”陆小乙不相信。 “不可能啊。难道,难道?难道你是金生哥的神魂?”李阿乖带着哭腔,“不然,不然你怎么会从天上掉下来?你不会是要来害死我们的吧?” 陈四海心里也有一些发毛,想不明白其中缘故。如果这人真的是陆金生,那没有理由会出现在这里,更没有理由从天上掉下来。 “说,你到底是人是鬼?”陈四海跳开几步,用棍子去捅那人的腰部。 那人哎哟一声,惨叫道:“你们看我像鬼吗?我要是鬼,能在这里喊救命?直接就飞到山下去了。” “你别想狡辩。鬼都是会变成人,然后骗小孩子来吃的。我们可没那么好骗。快说实话!”陆小乙也用棍子去捅那人。 那人疼得不停扭动,哭喊道:“我真的是陆金生啊。不信你叫那些认识我的人来看看。” “你还认识谁?”陆小乙问。 “除了你们几个小屁孩。比你们大一点的我都认识。” “那你认识高大哥吗?” “谁?陈高大吗?” “对。” “认识,我走的时候他也还是个小屁孩呢。快快快,叫他来。他一定认得我。” “我们怎么相信你?” “我连动弹都难,你们有什么好怕的啊?” 陈四海想了想道:“小乙、阿乖,你们在这里看着他。我去叫我阿哥和三哥来看看。” 陆小乙和李阿乖一人拿一支棍子,死死抵住陆金生的喉咙。陈四海转身飞奔去找陈高大。 陈高大在地上趴了一阵,眼看着几个孩子冲在前头,心中不是滋味。便坐起来,佯装镇定。陈三山的心思与陈高大差不许多,二人颇有几分惺惺相惜的味道,彼此伪装着心中的恐惧,大骂几个孩子不知死活。 远远见陈四海气喘吁吁跑来,陈高大以为他遇到了什么可怕的畏惧退缩了,自卑的神经稍微得到缓解,笑道:“怎么?被吓回来了?” 陈四海上气不接下气道:“阿哥,你快来看看。这边,这边有个人。哦不对,也不知道是不是人。他说,他是陆金生。” “陆金生?!”这回轮到陈高大、陈三山两个人目瞪口呆了。 “他怎么会在这里?” “不知道啊。就是装在白蛋里从天上掉下来的。” “白蛋?陆金生?”陈高大彻底迷失了方向。 “你去看看就知道了啊。我们几个都不认识他。他说他认识你。” “他,他,到底是人还是鬼?” “看样子应该是人吧。是鬼怎么会受伤呢?刚才还把我大半壶水都喝光了。应该是人,我想。” “走,去看看。”陈高大听说那人会喝水,心中就有了底。 鬼肯定是不会喝水的。连个血肉身躯都没有,怎么可能喝水。陈三山本来有点忐忑,见陈高大这么坚定,知道不会有意外,也便拿出男子汉气概,几步走在前头。 三个人很快来到大树下。陆小乙和李阿乖手中的棍子仍然死死顶着陆金生。陈高大上前一步,细细看着眼前这个落魄的中年男人。 眉眼之间,果然与陆金生毫无差别,只是脸上胡渣横生,几道皱纹深深刻在眉宇之间,一看就知道历经岁月沧桑。 陈高大还未开口,那人先说话了:“高大,真的是你啊。你不认识我了吗?我的金生啊。” “金生哥,你,你,你怎么会在这里?” 陆小乙一听陈高大叫那人金生哥,吓得立即扔了手中的棍子。李阿乖不识趣,仍旧死死顶着。陆小乙一把夺过棍子,扔出去老远,怯生生看着陆金生。 陆金生没看陆小乙,眼含热泪看着陈高大,哭道:“高大啊,你可来了。我以为我要死在这里了啊。” “到底是怎么回事?你怎么会在这里?快,快坐起来,慢慢说。”陈高大急忙过去扶起陆金生,解下腰间的水壶,拿出包袱里的干粮,服侍他慢慢吃下。 陆金生狼吞虎咽,吃了个饱,又用手搓了搓脸面,长长舒了一口气,大叫一声:“爽啊。” “别爽了,快说说你怎么会在这里啊?” 陆金生看了看眼前这几个既熟悉又陌生的人,想着一会儿还有更重要的事情找这些人帮忙,只得三言并作两句讲,简简单单把来龙去脉说了。 原来,陆金生当年跟风去当兵,以为进了部队可以吃香的喝辣的,威风凛凛,光宗耀祖。 没想到,入伍以后天天都是干燥无味的训练,苦不堪言,还要忍受教官的拳打脚踢。 没几天,陆金生实在捱不下去,就找了个空当偷偷溜走了。他那时候还不知道当逃兵的严重性。直到有一次在县城中看到部队悬赏抓逃兵,才知道害怕,四处逃窜,有家归不得。 流浪一阵后,陆金生身无分文,饥寒交迫,差点就饿死在路边。所幸,一支伪军路过,把他捡回去。也巧,伪军经常与日本军队打交道,却没有一个真正懂日文的翻译。陆金生在学校里多多少少学习了一些日文,日常打交道没有问题,自然而然成了伪军的翻译,真真正正过上吃香的喝辣的日子。 所谓有心栽花花不发,无心插柳柳成荫,大概就是这个道理。 体会到从军的乐趣后,陆金生乐不思蜀,跟着伪军四处烧杀抢掠,威风八面,好不自在。在一次与日本军队的交涉中,日军少佐村田贵部看中陆金生,让他到日本军队当翻译。 陆金生知道日军的厉害,想都没想就答应。自此,天天狐假虎威,欺压百姓,动不动就拔枪示警,把一些个平民百姓吓得屁滚尿流四处逃窜。这就是陆金生最初想要的生活,想不到阴差阳错如愿以偿。 一九三七年,抗日战争打响后,国军节节败退,日军士气大旺,逐渐蚕食中国的一大片土地。村田贵部的队伍奉命进攻中国南方,驻扎进清水县的隔壁江南县。 陆金生心中暗自得意,料想很快就有机会回村光宗耀祖。到时候,带着日军进去,看谁还敢多说一句话多放一个屁,谁敢就毙了谁。 可惜不巧,村田贵部的队伍在江南县遇到八路军游击队的伏击。为了清剿游击队,村田部队长期驻扎江南县。陆金生自然也就没有衣锦还乡的机会。 一日,村田部队探到南边山头有金光射出,直冲霄汉。其实,那金光就是从两蛋潭面冒出来的,只不过当时观测技术不够先进,误以为是龟峰山顶冒出的。 村田贵部认定,那束金光肯定是什么重型武器发射出来的,离江南县不远的龟峰山肯定藏有国军或者共军的精锐部队,决定派一支小分队前往查探。 陆金生自动请缨,说那里是自己的家乡,不管是地形还是人头都没有人比他更熟悉。 村田贵部点头认可,命令小野真弓作为队长,带领一支二十人小队,通过跳伞的方式空降龟峰山顶,务必查出金光的源头。如果金光确定是大规模杀伤性武器,务必想办法销毁它。 所以,两蛋村民看到的白蛋,不是陈蛋显灵,也不是什么妖魔鬼怪,而是日本军队的降落伞。 陆金生在讲述的时候,略去了日军和国军、共军的概念,通通说是军队。也略去了烧杀抢掠、狐假虎威的情节,只说是帮助执法维护稳定。 陈高大几个听得云里雾里,又是惊叹又是欢呼,最后得出一个 ,就是陆金生非但没有死,还成为了一个军官,衣锦还乡了。 “你这个回家方式也太独特了点。把全村老小都吓得尿裤子了。大家都以为是阿蛋叔还魂了呢。”李阿乖放下心中惧怕,乐呵呵道。 “阿蛋叔死了?”陆金生的表情有点怪异,好像伤心,又好像欢喜。 “已经死了很久了。”陆小乙抢过话茬,似乎想表现点什么。 陆金生疑惑地看着这个似曾相识的小屁孩,问道:“你是?” 陈高大笑道:“他是你阿弟,陆小乙。我估计你也不认识他。你走后,你阿爹阿娘突然来了第二春,又生了胜男和小乙。小乙,还不快叫阿哥?” “阿哥。”陆小乙怯生生喊道。 陆金生表情仍旧复杂,这次多半是真的高兴,眼里噙着泪花,颤抖着嘴唇道:“很好,很好。我们陆家,也有兴旺发达的一日。” 陆小乙不懂陆金生言语中的深意,过去搀扶他,动情道:“阿哥,我们回家吧。阿爹阿娘知道你回来,肯定会高兴死的。” “不行,还不能走。”陆金生急忙制止陆小乙。 陈高大道:“还磨蹭什么啊?想死在这山上?” “那金光?”陆金生欲言又止。 “这山上哪里有什么金光啊。金光是从两蛋潭面射出去的。很多人都看到了。没想到部队也会关心这个金光。村里人都以为是我阿爹显灵。”陈高大脱口道。 “没那么简单。”陆金生若有所思。 陆小乙急道:“不管是什么,先回家吧。要去看金光,也得回家比较方便啊。” “不行,还不能走。” 第一百六十九章 日本军空降龟峰山 陆金生慢慢恢复了一些气力,撑起双臂坐起来,认认真真查看身上的伤痕,把手指能够得着的刺一根一根拔出来。 跳伞本身是一项相对安全的运动。只要着陆的地方平坦,一般不会出现什么大事故。当然,如果故意要跳到深渊火坑里面去,就另当别论。 陆金生着陆的地方也不算太差,至少不是深渊水泊,而是轻轻巧巧挂在树上,上也上不去,下也下不来,唯一要忍受的就是饥饿。如果说受伤,就是刚才被李阿乖毫无防备地割掉绳子,掉到荆棘丛中,受了一些皮外伤。 陈高大不停催促,让他快点站起来,早点回去,毕竟一直呆在林子里也不是办法。过不了多久,陈远方的队伍肯定就要追上来。 陆金生缓缓道:“急不得啊。” “为什么?” “你们在山下看到多少白蛋?” “陆陆续续都有看到,至少也有十来个吧。” “那不就对了。我一个人只用了一个降落伞,也就是一个白蛋。其他的蛋都还在这山上呢。” “管他呢。我只要知道不是我阿爹显灵就可以了,其他人不管了,是死是活由他们去。你也是幸运,正好遇到我了。不然,你就得挂在这树上当鸟人。” 陆金生哭笑不得,脑筋一转,问道:“还记得连胜利吗?” “记得啊。全村人都记得。当时可了不得啊,带着一支部队进村,一个个手上都拿着长枪,谁不听话就抓谁,神气着呢。” “你想不想也神气一回?” “我没那种命啊。” “如果我给你那种命,你要不要?” “要啊,当然要。” “我也要,我也要。”李阿乖冲上来凑热闹。 “有你什么事啊?”陈三山把李阿乖推开,意思是要和陈高大平分秋色,至少沾点光。 陆金生神秘一笑,道:“别争别争,都有份。我告诉你们,我这次不是自己一个人回来的。我带了一支部队。” “部队?你?”几个人都不太相信。 “那当然,我骗你们干嘛?你们看看,我身上穿的是什么衣服?”陆金生把袖子伸出来,又拢了拢脖子前的衣服领口。 几个人这才认真去看陆金生身上的衣服。果然是军绿色的军装,具体是什么军的,谁也分辨不清楚。 “行啊。”陈高大猛拍了一下陆金生的胸脯,“你小子可以啊。” 陆金生疼得哎哟直叫:“哎哟,你小子干吗?这是要打死我吗?我跟你说啊,你要是好好跟我合作,保准你回去以后威风八面。” 陈高大正要答应。 陆金生又问:“你阿爹是怎么死的?” 陈高大脱口道:“被彭钦定和连庆合伙逼死的。” 陆金生心中大喜,脸上装出苦大仇深的模样,抽了口凉气道:“啧啧啧,看不出来啊。钦定叔和阿庆叔竟然能对救命恩人下毒手。” 陈三山附和道:“可不是嘛。这两家人的心都被屎塞住了。我真想干死他们的祖宗十八代。” “光在这里骂娘没有用。你陈家对我们陆家有恩,我们是绝对不会忘本的。既然是这样,不管你们兄弟几个跟不跟我合作,我肯定是会站在你们这边的。” “金生哥。”陈高大听得动情,眼里涌出泪花。 陆金生拍了拍陈高大的肩膀道:“行了,别在这里掉眼泪。我回来了,一切就都不一样了。等咱们把荷枪实弹的部队带进村里,看还有谁敢放一个屁。” “对,看谁还敢放屁。”陈高大激情昂扬。 陆金生道:“事不宜迟,咱们赶紧分手找人吧。就在这山头,除了我,总共还有二十个人。” 陈高大对着几个孩子正色道:“快,分头去找。要是远方的队伍跟上来就不好了。” “你说什么?远方的队伍?”陆金生问道。 陈高大急道:“对啊。这事差点忘记告诉你了。我们这次上来有两队人马。一队是我们几个,一队是远方带的队伍,都是上来找白蛋的。” “远方?他不是你阿弟吗?” “是又怎么样?人心隔肚皮啊。他现在已经认贼作父,归到彭钦定那边去了。他带的队伍也是彭钦定的队伍,跟我们势不两立。如果你的行踪让他们发现了,肯定也会对你不利。” 陆金生不屑道:“他能对我怎么样?” “这个难说啊。彭钦定这个人阴险狡诈,他对明水叔也是呼来喝去的,爱打就打,爱骂就骂,从来都不给他面子的。” 陆金生怒道:“使他老母的,我倒要看看他们能怎么样。兄弟们,快分头去找人。” 几个人正要分散开,陆金生又道:“记住啊,你们不用跟这些军人讲话。一句话都不用讲,因为他们是外乡人,听不懂咱们这里的话。” “他们是哪里人啊?”李阿乖插了一句。 陆金生喝道:“是哪里人关你什么事?快去找。”李阿乖吃了一个哑巴亏,自讨没趣,低头灰溜溜去找人。 陈高大知道这些白蛋里装的不是鬼魂之后,心中的畏惧完全消除,带头四处查探,果然在不远处的树上看到一个人。 那人长得很奇怪,矮胖矮胖不说,人中出还长了一撮黑胡子,肚子圆鼓鼓,脸蛋圆鼓鼓,挂在树上四肢扑腾,嘴里依依呀呀不知叫嚷些什么,像一只绑在绳子上的啦蛤蟆。 陈高大喊了一句:“你等等啊。我马上想办法救你。” 那人似乎听明白了陈高大的语言,歇斯底里喊道:“救我,救我。” 陈高大自言自语道:“不对啊,这人怎么会讲本地话?”当时也没多想,爬上树砍断绳子。 眼看这个矮胖子又要像陆金生一样直线下坠,陈高大眼疾手快,伸手将其拉住。手是拉住了,可是陈高大没料到矮胖子的重量那么大,加上重力加速度,被他一并拉着往下坠。 落到半空,陈高大想到矮胖子在树上挂了几日,身体肯定虚弱,如果让他垫在下面,不死也会去半条命。电光石火间,陈高大用力一翻,两个人调了个个,陈高大在下面。 还好,树下仍是荆棘。陈高大身体着地时,只感觉背后像几百个针在扎刺一般,并没有撕心裂肺的震裂感。不过,矮胖子的身躯加上重力加速度,压在陈高大身上,也是够他喝一壶的。 陈高大奋力推开矮胖子。矮胖子以为着地就安全了,顺势翻身下来。两瓣大屁股结结实实坐在锋利的棘刺上,痛得大喊一声:“亚美爹。” 陈高大看见矮胖子扭曲的表情乐得哈哈大笑。矮胖子似乎被激怒了,挥手给了陈高大一个巴掌。 陈高大哪里受得了这气。好嘛,我好心好意把你从树上救下来,你竟然扇我巴掌?想都来不及想,就回了一个巴掌。 矮胖子暴喝一声:“八格牙路!”左右开弓给了陈高大两个耳光。陈高大懵了几秒钟,立刻怀疑颜色,还骂了一句:“使你老母。”二人很快扭成一团。 矮胖子毕竟是在树上挂了几天,精疲力竭,怎么会是陈高大的对手,没几下就被摁在地上。陈高大火气攻心,不分轻重掐住矮胖子的脖子。矮胖子被掐得眼冒金星,用尽最后的力气大喊:“陆金生,救命。” 陆金生听到打斗声,不敢怠慢,走过来一看,差点没背过气去。被摁在地下的不是别人,正是日军小队长小野真弓。陆金生忍住疼痛飞奔过去,一脚把陈高大踹下去。 小野真弓一骨碌爬起来,伸手掏出腰间手枪,对准陈高大就要开枪。陆金生急忙拦住他,叽里呱啦说了一大堆听不懂的话。小野真弓怒气未消,不停念叨:“八格牙路。” 陈高大并不服气,冲陆金生骂道:“你干什么啊?明明是这个鸟人先动手,你踹我干什么?”转头又对小野真弓骂道:“八格你老母啊,八格八格的。就不能说人话嘛?说什么鸟语。再狂妄,再狂妄我掐死你。” 小野真弓听不懂陈高大的语言,但能看得清楚他的表情和动作,知道是在挑衅,直接把枪对准陈高大的头壳。 陈高大只隐约见过长枪,并不知道小野真弓手中拿的是什么,一手将其挡开,喝道:“使你老母啊。我最讨厌有人指着我的头壳。今天是看着金生哥的面子上,不然我灭了你。” 小野真弓不知道陈高大说什么,疑惑地看着陆金生。陆金生低声对陈高大喝道:“你要死啊。他手中拿的是枪,一个枪子就能把你的头壳打出一个窟窿。”陈高大吓得差点又尿裤子,顿时变成哑巴,不敢说话。 陆金生回头用日语对小野真弓道:“他说他是一等一的良民,而且救了你,你不应该这样对他。” 小野真弓道:“是,他救了我们是有功劳。但是,他刚才太无礼了。” 陆金生点头哈腰道:“对对对,我来教训他。”说完,揽住陈高大的肩膀,低声道:“你要死啊。这个人是这支部队的队长,你要是把他得罪了,他随随便便一枪就可以毙了你。” “啊?队长不是你吗?” “不是。我,我最多算是军师。就是出谋划策的。大事他们都得听我的。但是,他们也是人。你们要是把他们惹怒了,他们手中的枪子我可控制不住。知道吗?” 陈高大点头不跌。 陆金生示意陈高大过去随便点个头,算是道歉,嘴里随便说点什么,态度到了就行,反正他听不懂。 陈高大心中郁闷,却也无可奈何,只得挤出笑容,来到小野真弓面前,深深鞠了个躬,虔诚道:“我使你老母,使你奶奶,使你祖宗十八大。” 小野真弓只看到陈高大脸上的笑容,听不懂他的语言,笑道:“哟西,哟西。” 陈高大疑惑看着陆金生,低声问道:“他怎么说要死要死?” 陆金生强忍住笑,道:“他说很好,叫你赶紧再去找其他人。” 陈高大怨气泄了一大半,转身去找其他人。 小野真弓问陆金生:“这些人是怎么来的?怎么知道我们在这里?是不是驻扎在这座山上的八路?” 陆金生想了想道:“不是。他们是山上两蛋村的村民,都是我的亲党。他们是感应到我在这里有困难,特地赶上来救我的。” 小野真弓疑惑道:“真的?” “千真万确。我们这个村庄很神奇,亲人之间都会有心灵感应。刚才上山的人中,就有我的亲弟弟。”陆金生说得绘声绘色,“我还能隐约感觉到一股敌对力量正在朝山上靠近。” “真的。我们必须马上集结队伍,严阵以待,不然就来不及了。” “快,快去找其他人,立刻集合!” 第一百七十章 查探队就要撞枪口 约莫半个时辰,小野真弓的队伍陆续被找到。有的挂在树上,有的藏在灌木丛里。不过并不难找,因为每个人都跟着一个白色的大网。 集结完毕,小野一一点名。只有十九个。还差一个。哪里去了?陈高大摇头如捣蒜,大呼已经找遍前前后后左左右右了,也许那人飞到其他所在去了。 小野真弓看起来有些着急,依依呀呀说着些什么。说到兴起,顺便抬腿踢了一下躺在身边的士兵。士兵想动弹,可惜全身乏力。十九人的队伍,一个个东倒西歪,软不拉几。 陆金生叫陈高大把大家的干粮拿出来给这些士兵分了吃。陈高大想到还有下山的路程,有些舍不得,紧紧按住包袱,拼死护住。其他人都跟着陈高大。他不拿出来,就跟着不拿出来。 陆金生哭笑不得,道:“你现在把这么点干粮分出来,等下了山就有得你吃香的喝辣的了。你要是现在舍不得,真把小野太君惹生气了,他可是什么事情都干得出来啊,可能就一枪毙了你们。你可要掂量清楚,别因小失大啊。” 陈高大无奈,只得招呼几个人把包袱都解开,把里面的干粮平均分给士兵。小野吃了几口煎堆,脸上露出满意的笑容,对着陈高大竖大拇指,用笨拙的本地话道:“你的,大大的良民。” 陈高大摆了摆手,呵呵笑道:“干你老母啊,哈哈。” 小野以为陈高大是说客气话,笑呵呵跟着说学道:“干你老母,干你老母。” 陆小乙和李阿乖笑得前俯后仰。小野以为自己已经和这些当地良民打成一片,跟着哈哈大笑。其他士兵虽然虚弱,但是队长笑了,也只能跟着笑。 笑声未落,山下传来隐隐约约的人声。 陈高大嘘了一下,低声道:“不好,肯定是远方的队伍跟上来了。怎么办?” 陆金生急忙对小野道:“太君,可能有敌军部队围上来了。” 小野看着地上东倒西歪的士兵,心急如焚,搓手道:“怎么办?怎么办?” 陆金生道:“没事。这支队伍没有枪支弹药,不值得害怕。等一下我们先用枪镇住他们。如果他们不合作,就毙掉几个。现在,我们只能先隐蔽。” 小野急道:“金生君,有劳你了。” 陆金生脸上露出得意的笑容,道:“没事。你放心吧。再说,上来的队伍都是我们村里的人,跟我都熟。我一定会劝他们都投靠你的。到时候,你的队伍就壮大了。” 小野满意地点了点头,示意所有人隐蔽。 陈远方的队伍从山下进发时,也是首先选择山沟作为必经之路。爬了几块巨石后,一行几人累得气喘吁吁,哭爹喊娘。 陈远方也同样认为走这条路到不了山上,正踌躇着,看到旁边灌木丛似乎有别人趟过的痕迹。陈远方灵机一动,跳入灌木丛,指挥其他人跟上。 趟了几步,痕迹越来越明显。陈远方疑惑道:“怎么好像有人走在我们前面了?” 李阿虎不情不愿道:“这不是废话吗?就是一个瞎子来看也知道,这肯定有人走在我们前面了。” “是谁?” “我哪儿知道是谁啊?” 陈远方隐隐觉得有些不妙,急忙喊道:“乐乐,高大、三山、四海几个真的在家里?” 陈乐乐吓了一跳,没有立刻回答。 “说,他们是不是真的在家里?” “我,我去的时候是啊。现在,都快日上三竿了,我怎么知道他们还会不会在家里?” “没道理啊。除了他们,还能有谁?”陈远方百思不得其解。 李阿虎道:“对了,肯定是高大他们。乐乐这个夭寿仔肯定是说谎话了。” “凭什么啊?”陈乐乐急道,“凭什么说我撒谎啊?” “就凭你这幅讨人厌的嘴脸。”李阿虎嬉皮笑脸道。 “你。”陈乐乐冲上去就要跟李阿虎干仗。 “行了,别吵了。”陈远方喝道,“乐乐,你老实讲,我阿哥他们到底在不在家?” “我怎么会知道啊?关我什么事啊?我凭什么要听你的啊?”陈乐乐一连冒出好几个不讲道理的反问。 李阿虎幸灾乐祸道:“哦,还说不是撒谎。你看你看,脸都红了,都开始狡辩了。” 陈远方冷冷看着陈乐乐,果然在他的眼中看到飘忽不定的神色,怒道:“乐乐,你就不怕村规处置吗?” 陈乐乐见事情隐瞒不住,索性把心中想法都说了,义正言辞道:“别拿村规来吓我。最该被村规处置的人就是你陈远方。你忘恩负义认贼作父,彭钦定明明是害死你阿爹的凶手,你却不顾廉耻去投靠他,把杀父之仇抛在脑后,简直就不是人。别说村规处置,家规也可以处置你,雷公都可以敲死你。” 陈远方被骂得哑口无言。 李阿虎一步抢到前头,顶道:“远方这是叫什么,戏文里说的那个,良禽择木而栖,你懂不懂?跟你这种没文化的人说了也白说。再说了,他现在是队长,他说的话就是命令。你竟然敢违抗命令,应该拉出去斩了。” “斩你老母啊斩。”陈乐乐一句就顶回去,“轮得到你说话吗?队伍是你们的队伍,我不是你们的队员。我死也不会跟一个叛徒同个队伍。我还真就告诉你了,我没去找高大哥,也没看见小乙和阿乖。我估计,他们肯定已经先出发了,这会儿早就找到白蛋了。哪里还轮得到你们。” 李阿虎气得吹胡子瞪眼睛,上前抓住陈乐乐的衣领就要打。陈远方急忙喝止,叹了口气道:“行了行了,事到如今打他也没有用。我这里再重申一遍,谁要是不愿意跟着我,谁就马上离开。如果决定跟着我,那就不要做有损队伍的事情。” 陈乐乐道:“我!我不愿意跟着你这个叛徒。我现在就去找高大哥。”说完,头也不回,不知道突然哪里来的力量,蹭蹭蹭往上爬。 陈远方看着陈乐乐的背影,心中涌起一阵感动,要是村里多几个这样的人,阿爹陈蛋何至于跳潭自尽呢? 李阿虎见陈远方呆立不动,推了他一把,问道:“就这样让他走了?” 陈远方回过神,缓缓道:“怎么?你也想走?” “我怎么可能?不管怎么样,我都是站在你这边的。兄弟们,你们说是不是?” 其他人都点头附和。 陈远方没再说话,拨开灌木丛,缓缓向上攀爬。 陈乐乐顺着陈高大几个留下的痕迹,走得很快,不一会儿就靠近小野队伍隐蔽的地方。正要继续向前,突然看到前面一棵大树上吊着一个人。陈乐乐吓了一跳,以为是眼花,揉了揉眼睛仔细再看,果真是一个人。 大树上面披着白色的布,几根绳子连着那个人,其中一条绳子缠绕着那人的脖子。那人就那样被吊在树枝下,舌头伸得老长,很像传说中的白无常。 陈乐乐吓得乱叫乱跳,词不达意,手脚不受控制。陈远方听到陈乐乐的叫喊声,知道遇到不测,急忙带着队伍赶上去。 看到吊死人,整支队伍都发出惊叹。陈远方再三确认,认定树上是人不是鬼,急忙派李二狗上树把那人放下来。 李二狗没几下爬上树,也是不顾前不顾后就割断绳子。那人直挺挺掉下来,砰的一声砸在地上。陈远方急忙上前查看。那人早已经面色发黑,黑头硬得像木棍,死去多时。 陈远方疑惑道:“奇怪,怎么会有个人在这里上吊自尽?” “谁知道呢。想死的人多了去,何差他一个。”李阿虎抱怨道。 “不对,没那么简单。”陈远方沉思道,“你们看,他身上穿的好像是军装。” “对啊,一个军人怎么会吊死在这里?”众人异口同声。 陈乐乐站在人群之外,颇有些被冷落的感觉,郁闷地细看四周,发现不远处有一把黑亮黑亮的物件。陈乐乐趁着大家不注意,几步冲过去捡起来,拿在手里把玩。 这物件看起来像木棍,其实是铁棍,中间是空的,做工很精致。陈乐乐自认为捡到宝贝,乐呵呵抱在怀里,丢下众人继续往山上爬。 陈远方回头时,乐乐已经走出一段路。陈远方喊道:“乐乐,别乱跑,这里可能有危险。” 陈乐乐哪里肯听,走得更快。突然,左脚绊到一条青藤,一个趔趄往前扑倒。双手自然用力捏住手中的铁棍,扣动食指处的机关。 “砰。” 陈乐乐手中的铁棍射出一道火光,强烈震动,后坐,撞在他的脸上。陈乐乐吓得不轻,发出一声惨叫。 山上所有人都惊呆了。 陈远方以为陈乐乐遭遇不测,急忙丢下那个死人,冲过去查看。李阿虎几个也都紧张,跟着丢下死人。李阿虎即将转身时,发现死人腰间的皮带很好看,急急忙忙将它抽出来,三下两下绑在自己腰间。 陈乐乐其实已经走到了小野部队的隐蔽圈。刚才一不小心扣动扳机,枪子嗖地射出去,擦过小野耳边。小野惊出一声冷汗,条件反射朝着枪子飞来的方向开了三枪。 “砰”“砰”“砰”。 一只路过的野鸟被不幸击中,掉落在陈远方脚下。陈远方捡起来一看,整只血淋淋,头壳已经都被打烂。 “快,快趴下。”陈远方疾呼,“对方有枪。” 几个人吓得急忙卧倒在地,也顾不得荆棘刺人,全都紧紧贴住地面,瑟瑟发抖。 陈乐乐却有点不知死活,端着手中的枪站起来,呵呵笑道:“哈哈,我捡到枪了。这物件很厉害啊,我不小心碰了一下,竟然响了三四声。” 小野从草丛缝里看到手中拿枪的陈乐乐,以为是八路军,挥手给了陆金生一个耳光,怒道:“你不是说对方没有武器吗?” 陆金生哑巴吃黄连,心中没底,安慰小野道:“太君息怒。我出去看看,我出去看看。” 还未等陆金生出去看,陈高大早已来到陈乐乐面前,喝道:“乐乐,你干什么啊?差点打死人你知道吗?” 陈乐乐看到陈高大就像看到了亲人,笑着往他这边走。这时,小野见陈乐乐身边没有帮手,举起王八盒子,瞄准陈乐乐的脑门。 第一百七十一章 李阿虎贪心惹大祸 陆金生回头一看,吓得差点尿裤子,急忙把小野手中的王八盒子按下,低声道:“太君,太君,手下留情,手下留情。” 小野挥手给了陆金生一个巴掌,怒道:“八格牙路,那个人是八路,我要毙了他。” “不是八路,不是八路。那人也是良民,两蛋村的良民。” “良民?” “对对对,良民的是,良民的是。他叫陈乐乐,跟我是老相识。我可以立即叫他来投诚,立即马上。” 小野放下枪,点头同意。陆金生叫陈高大,赶紧把陈乐乐喊过来。陈高大不敢怠慢,拼命朝陈乐乐招手,让他赶紧过来。陈乐乐看见后,乐得眉开眼笑,也不管刚才的枪声,屁颠屁颠跑过去。 陈远方抬头见陈乐乐仍然向前跑,急得像热锅上的蚂蚁。这是要死啊,听到枪声不往后退还往枪眼上跑。不行,绝对不能让他有事,不然怎么对得起黑铁叔一家? 陈远方不顾个人危险,几个箭步冲上去,从背后把陈乐乐扑倒。陈乐乐的手指一不小心再次扣动扳机,又开了一枪。枪子穿过灌木丛,射向一个躺在地上的日本兵,不偏不倚射中大腿。日本兵哎哟一声惨叫,晕了过去。 小野又怒又怕,举枪对着陆金生的脑门,喝道:“你是叛徒,我毙了你。” 陆金生吓得手脚发抖,结巴道:“太,太,太君,你,你,你就是借,借我一百个胆子,我,我也不敢背叛你啊。” “那他为什么开枪射击?” “太君,你也看到了。他不是故意的,是后面冲上来的人不小心造成的。你放心,我出去说。我现在就出去说。一定让他们全都投降。” “快去。再有什么意外,我先毙了你。”小野手中的枪始终没有离开陆金生。 陆金生颤颤巍巍从隐蔽的灌木丛中站起来,哭丧着喊道:“远方,远方啊。” 陈远方抬头一看,不远处站着一个似曾相识的中年男人,似乎认识,又似乎不认识。 “你认识我?” “认识啊,怎么不认识。你也认识我啊。我是陆明水的大儿子,陆金生啊。” “金生哥?”陈远方大感讶异,仔仔细细看着眼前这个男人,眉宇之间果然还有当年青春岁月的影像,越看越像当年那个关照陈家兄弟几个的金生哥,“真的是你啊,金生哥。” “对,是我。你们快放下手中的武器吧,不要自己人打自己人。你阿哥也在这里,还有你三弟、四弟。要是不小心伤到自己人,那可就麻烦了。” 陈远方早已料定陈高大几个在山上,听到也不觉得吃惊,坦率道:“金生哥,我们没有武器。乐乐手上的枪是刚才捡到的。他也是摔倒才不小心放出枪子的。” “那就好。你把枪拿过来交给我。还给部队的人。” “部队?” “对,我这边还有一支二十人的部队。那枪就是部队的,你们捡到了就应该归还。不然,惹怒了这些长官,那可是要吃枪子的。” 陈远方不敢怠慢,急忙去拿陈乐乐手中的枪。陈乐乐好不容易捡到一个得心应手的玩物,怎么肯轻易放弃,死捏着不放。 小野透过灌木丛看见陈远方与陈乐乐争枪,暗以为陈远方是友方,陈乐乐是敌方,举起手枪对准陈乐乐的手臂,开了一枪。 陈乐乐只觉手臂突然一阵剧痛,低头一看左边手臂上开了个孔,鲜血直流,哪里还有心思去抓枪,立刻放开,捂着手臂,惊慌失措,嚎啕大哭。 陈远方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只听见一声枪响,感觉到陈乐乐突然松开手掌,枪轻松落入自己手里。低头再看,陈乐乐手臂血流如注,明显是中枪子了。 陈远方顿时怒从中来,举枪对准陆金生,骂道:“金生哥,你干什么啊?怎么能开枪打乐乐?” 小野见陈远方举枪对着陆金生,又偷偷把手枪瞄准陈远方,准备将他击毙。陆金生低头一看,不得了啊,也来不及回答陈远方的问话,飞身扑向小野。 小野急道:“八格牙路,他要杀你,我得先杀了他。” “你误会啦。这都是误会。这人是这支队伍的队长。你要是把他打死了,其他人全部围攻过来,我们现在是打不过的。现在只能劝降,只能劝降啊。” 小野道:“怎么劝?要我对这群支那猪低声下气?” “不用不用,我来。这个事情你就放心地交给我吧。我一定能把他们说服的。” “好,我给你半个小时的时间。劝服不了,我就一个一个射杀他们。” 陆金生安抚住小野,急忙拉着陈高大走出灌木丛,几步来到陈远方面前,把他手中的枪按下。 陈远方弄不清陆金生是敌是友,并没有把枪还给他,怒道:“你们怎么可以这样伤害乐乐?” 陈高大看见躺在地上打滚的陈乐乐,心中不忍,急忙过去搀扶他。陈乐乐嚎啕大哭:“高大哥,我的手被打穿了啊。怎么办啊高大哥?我的手是不是断了,以后就成废人了啊。” “不会,不会,没事。高大哥给做主,一定给你做主。”陈高大哄住陈乐乐,怒气冲冲站起身道,“金生哥。这个小野太君怎么能这样做啊?” “小野太君?”陈远方追问。 陈高大不冷不热道:“对啊,就是小野太君。这是金生哥的部队,我现在也是部队的一员。从今往后,我看两蛋村里还有谁敢跟我作对。包括你,陈远方。” 陈远方没有理会陈高大,认真看着陆金生道:“金生哥,这是怎么回事?” 陆金生没把陈远方看在眼里,认定他也是个没有见识的农民,就把从参军到当日本军翻译的事情简要说了一遍。 陈远方脸色阴晴不定。 从彭有才那里,他知道了日本侵略中国的局势,但是对于日本是什么,日本军队是什么,都一无所知。想不到,日本军队就这样来到了两蛋村。 这不就是侵略吗?想不到陆金生已经叛国,成了一名不折不扣的汉奸,竟然不以为耻反以为荣,阿哥陈高大也糊里糊涂变成汉奸。 这是要闹哪样啊? 陆金生讲完,语重心长道:“远方啊。我知道你上山来的目的,就是要找你阿爹的神魂。我坦白告诉你,天上掉下来的白蛋,虽然不是你阿爹的神魂,但是却比你阿爹的神魂要厉害上千倍上万倍。我们合起来,把部队带进村里去,这都是个顶个的高手,手中的枪都是百发百中,刚才你也见识到了,看谁还敢放一个屁?以后,石头村就是我们的天下。别说什么彭钦定、连庆,这些都是小角色,要他死他就得死。” 陈远方不知道灌木丛背后都是些什么人,但是可以肯定的是,那里有很多枪眼正对着自己,要是不合作,就得死在这龟峰山上。 “好,我合作。”陈远方干脆道。 “果然是阿蛋叔的后人,一个比一个像样。那行了,咱们就合力把部队的人救下山吧,这可是大功劳一件。” “我不跟忘恩负义认贼作父的人合作。”陈高大突然站出来反对。 陆金生笑道:“我们这次下山,第一件事情肯定是要打倒彭钦定。到时候,就没有什么彭家的势力了。还认什么贼作父啊?从现在起,你们兄弟几个都跟着我。只有我陆金生,才是真理,懂吗?” 陈高大沉默不答,一脸不情愿。 陆金生喝道:“高大,你这是干什么?看不起我陆某人?我真就跟你说了,小野太君只听我一个人的话,这支队伍那就是我养的一群虎狼,我叫他们咬谁,他们就咬谁。这分量,还不够你们兄弟几个来依靠?” “够的够的。金生哥,有了你,我们以后就什么都不用怕了。”陈远方很容易就接受了陆金生的邀请,一脸谄媚,毫不反抗。 陈高大厌恶陈远方那副阿谀奉承的嘴脸,哼了一声,道:“合作可以,但我绝对不跟他们在一起。” 陆金生无奈道:“行行行,你带你的分队,他带他的分队,你们各自井水不犯河水,这样总行了吧。” 兄弟二人点头同意。 陆金生乐呵呵去灌木丛中汇报,把陈家兄弟二人同意归顺的事情跟小野说了。小野竖起大拇指,对陆金生道:“一级棒。”便从灌木丛中站起来,炫耀着手中的王八盒子。 陈远方看到这个长得像癞蛤蟆的陌生人,差点笑出声来。好死不死啊,人家长胡子都是在人中横过长长的一条,要么在两边长出两撇,这人倒好,只在人中正中长了一小撮,加上圆胖的脸盘,怀胎十月一样的肚子,简直不是用滑稽两个字可以形容的。 李二狗没有忍住,哈哈大笑。小野对于这样的笑已经习惯了,刚才陈高大也这样笑过。 陆金生用日文道:“太君,他们都很喜欢你,很欢迎你啊。” 小野没有理会陆金生,径直走到笑得正起劲的李二狗面前,拍着李二狗的肩膀,笑道:“干你老母,干你老母啊。” 李二狗停住笑,回了一句:“我才干你老母呢。” 小野哈哈大笑,拍了拍李二狗,又来到陈远方面前,很正式地伸出手,面带微笑道:“干你老母。” 陈远方机灵,从小野的口音中听出来,他肯定不懂本地话,误以为“干你老母”的问好的话,强忍住笑,客客气气回了一句:“干你老母。” 小野一个一个握手致意过去。龟峰山上顿时充满了“干你老母”的问候声。“干你老母”这句闽南骂人的言语,在这个节点上,成了那个人群融合交汇的润滑剂。 轮到李阿虎握手时,小野还没走到他面前,他早已经哈哈笑着说了好几句“干你老母”。小野面带笑容走过去。 突然,一束日光照在李阿虎腰间的皮带扣上,折射进小野的左眼。 小野用右眼瞄了一下李阿虎腰间的皮带,脸色顿时阴沉下来。 第一百七十二章 彭钦定假意亲陆家 李阿虎笑呵呵伸长手,等着小野过来握手。小野脸色铁青,拔出腰间手枪,顶住李阿虎头壳。李阿虎吓了一跳,急得说出清楚话:“你,你,你要干,干什么?” 陈远方见状不妙,立即围上来,用长枪对着小野的头壳,食指紧扣扳机,随时准备射击。 双方剑拔弩张。 陆金生紧忙上来劝阻,先按下陈远方的枪,接着按下小野的枪,急道:“怎么了?怎么了?刚才不是还好好的吗?” 小野指了指李阿虎腰间的皮带道:“他,杀了小林三次郎。” 陆金生看了一眼李阿虎的皮带,果然是日本兵的皮带。要死啊,偷吃不懂得擦嘴巴。急忙拉住李阿虎问道:“你这皮带哪里来的?” “捡的啊。”李阿虎轻描淡写,似乎毫不在意眼前发生的事。 “你要死啊?这是日本兵的皮带。你把他系在身上,那就等于是你杀了日本兵啊。” “没有啊。不是我杀的。是他自己挂在树上死的。” “挂在哪里?” “就在前面。”李阿虎用手指了指身后。 陆金生急忙对小野道:“太君,小林君不是阿虎杀的。是跳伞的时候壮烈牺牲的。尸首就在前面,不信你可以亲自去查看。” 小野怒火未消,不情不愿收起手枪,在陆金生的带领下,来到小林三次郎的尸体前,深深鞠了一躬。陆金生跟着鞠了一躬,示意其他人一起鞠躬。 小野认真看了看小林的尸体,缓缓站起身,走到李阿虎面前,冷不丁给了他一个巴掌。李阿虎莫名其妙被打,怒火难忍,举手就要还以颜色。 陆金生急忙把他抱住,让他别轻举妄动。小野一手拿枪顶住李阿虎的脑门,一手去解他腰间的皮带。解下后,双膝跪在小林尸体前,认认真真给他系上皮带,又站起来深深鞠了一躬。 李阿虎似乎领会了其中的深意,嘴上仍不服软,骂了一句:“干你老母的,一个死人也要这样假正经。” 小野听到了“干你老母”,以为李阿虎是忏悔表示友好,长嘘一口气,走到李阿虎面前,拍了拍他的肩膀,生硬道:“你的,不知道的,无罪,大大的良民。” 李阿虎呵呵傻笑,不再说话。 小野吩咐陆金生,组织这些人,把队伍送进村休整。又来到十九个软不拉几的士兵中间,叮嘱他们无论如何不能松开手中的枪,路上如果有谁不听话就就地毙了谁。 陆金生把小野的吩咐跟陈高大、陈远方说了,让他们不要耍花样,不然吃亏就来不及了。 陈远方心中有愤怒,但又不能反抗,心想着先把这支队伍带进村,再慢慢想办法一个个灭了他们。 陈高大却满心欢喜。他并不知道日本兵是什么,也不知道日本军队跟其他军队有什么区别,只想着带着部队回去,就能像当年连胜利一样,在村里扬眉吐气。 陈高大、陈远方两支队伍合做一支,搀的搀,扶的扶,背的背,废了大半天的把一支十九个人的日本队伍带进两蛋村。 日暗了。两蛋村第一次露出一丝丝不安的情绪。谁也不知道,天上掉下来这十几个白蛋,将给平静如水的两蛋村带来什么样的波澜。 好不容易来到山脚,陆金生犹豫着要把部队驻扎在哪里。他知道日本兵的习性,绝对不能放到自己家里去,也不能放到陈家去。虽然跟彭连两家有仇,但放到那两家也不合适。 正踌躇着,陈远方道:“这么多人,看来只能先安扎在学堂里了。” “对,就在学堂。当年胜利哥的队伍也是驻扎在学堂。”李阿虎附和,俨然一副自己人的架势。队伍中其他人也都有扬眉吐气的感觉,像是带回来了一支顶梁柱,腰背脊梁立刻硬挺有力。 陈四海和陆小乙仍在学堂念书,对于世界局势多少有一些了解,略略知道日本的罪恶行径,对这支日本队伍有着天然的厌恶感。但是,大人都这样跟风,小孩也不好表现得太明显,只能默不作声,跟着大人走。 陆金生采纳了陈远方的意见,把部队带进学堂驻扎。 又一支部队进驻两蛋村!这个小村庄立刻沸腾了。 全村老小自动集中到学堂门口,争抢着一睹部队的模样。看到后都大失所望。以为士兵会一个个英气逼人豪气万丈,没想到一个个面目猥琐软弱无力,怎么看也不像一支能打仗的队伍。 另外一个爆炸性的消息是,陆金生回村了。 全村老少都以为陆金生早已经客死他乡,或者早早被部队抓回去枪毙了,没想到他还能活生生回来,而且带着一支部队回来。这不是因祸得福是什么? 最高兴的莫过于陆金生的父母,陆明水和李琴。 可怜天下父母心。 自从陆金生当了逃兵后,夫妻二人受尽冷眼折磨,差点死在连胜利的枪口之下。十几年来,不敢大声说话,没有底气跟人争辩,但心中始终没有忘记儿子陆金生,心心念念期盼着儿子能够突然回到眼前。李琴日日烧香拜佛念经祈祷。 没想到,陆金生真的回来了。 陆金生稳住小野真弓后,立即回家寻找父母。父母子三人围成一团,抱头痛哭。 哭罢,陆金生收起眼泪,简单说了这些年在外面受的苦,重点说了现在的风光和威风,势必要在两蛋村开辟一番属于陆家的事业。 陆明水埋在心中多年的仇恨种子像获得阳光雨露一般,立即生根发芽茁壮成长,无限感慨道:“真是天公有眼啊,终于也轮到我陆家说话了。” 陆金生得意道:“不只是说话,而且要大声说话。让全村人看看,谁才是真正的英雄,谁才是真正的好汉。” “行了行了,人回来了就好。以后就安安生生待在家里,过一过平静快乐的日子。不要整天想着打打杀杀。”李琴打断父子两个的激情昂扬,动情道,“金生啊,你还没见过你的阿弟阿妹吧。我赶紧把他们叫回来让你认识一下。” “阿弟早见过了。”陆金生笑意横生道,“在山上遇到了。也是一个英雄好汉,我们家又多了一个好帮手啊。” 陆明水乐得眉开眼笑,喊道:“胜男,过来让你阿哥看看。” 陆胜男已经长成一个如花似玉的大姑娘,绑着两个马尾辫,蹦蹦跳跳走来。陆金生看着眼前这个似曾相识唇红齿白的小妹,心里像灌了蜜,家庭的温暖袭遍全身,紧紧搂住阿妹,泣不成声。 陆胜男乖巧道:“阿哥莫哭,回来了就好,我们可开心着呢。” 陆金生摸了摸陆胜男的头发,破涕为笑道:“小鬼精灵,以后阿哥一定会好好照顾你的。” 一家人团聚,畅话情怀,不提。 彭钦定听闻陆金生带着部队进村一事后,大吃一惊,急忙赶往学堂查看究竟。还未进学堂,就遇到陈远方。陈远方大致跟彭钦定说了山上发生的事,讲了日本兵进村的紧要环节。 彭钦定毕竟是保长,外面发生的事情多少知道一些,知道日本兵不是好惹的主,这突然引进村,那就是一个定时炸弹,搞不好能把两蛋村炸得支离破碎。 彭钦定把陈远方拉到一边,低声说了日本兵在外面干下的烧杀抢掠的事,吩咐他一定要跟日本兵搞好关系,切莫得罪了这些太君,因小失大。 陈远方没有听进耳朵里,他想的是怎么才能把这些日本人清理出村子。 吩咐完毕,彭钦定还是不放心,追问陈远方怎么样才能接近日本兵。陈远方说了陆金生和日本兵的关系。 彭钦定犯了难,之前对陆家的种种,不要说冷面无情,至少也是冷眼相看。陆明水不是傻子,现在手中握有军队,肯定会东山再起兴风作浪。 这可如何是好?舔着脸去也不是不可以,就怕去了热脸贴人冷屁股,便宜没捞着,反倒碰一鼻子灰回来。思来想去,老谋深算的彭钦定想出了一个弃车保帅的办法。 打定主意,彭钦定没去陆家,先去了连家。 连庆也正在家里徘徊,烦恼着陆金生带了部队回来的事。 当年,连胜利带部队回来时,下的第一刀就是杀陆明水。现在,时机变换,陆金生得志,会不会也对连家开第一刀?正愁眉紧锁,彭钦定推门而入。 连庆急忙迎上去,动情道:“老兄啊,你可来了啊。” 彭钦定吸着凉气不说话,眉头锁得像打了结。 连庆急道:“眼下,陆金生的部队就这样开进来了。咱们之前可完全没有想到这一步啊?怎么办才好?怎么办才好?” 彭钦定叹道:“这也是当年胜利种下的祸根,有什么办法呢?” “没有办法也得想个办法啊。你总不能眼睁睁看着我被陆金生抓去杀了头吧?” 彭钦定沉思道:“为今之计,只有一条路走。” “什么路?你快说。” “主动上门去请罪。” “什么?”连庆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 彭钦定冷静道:“主动上门,总比被人抓去的好。俗话说,伸手不打笑脸人。你我诚心诚意去道歉赔罪,他陆明水再不济事也不至于当场就跟我们翻脸。” “如果他当场翻脸了呢?” “那就只能听之任之了,要杀要剐悉听尊便。” “这。” “怎么?你还有更好的办法?” “没有。咳。”连庆击掌叹气,全没了平常淡定自如的做派。 彭钦定催促道:“那走吧,还等什么呢?” 连庆无奈,只得跟彭钦定去陆家。二人一前一后进了陆家大院。 陆明水一家正围坐在上厅八仙桌上吃团圆饭。彭钦定人还未到,声音先到:“哈哈哈哈,恭喜明水兄啊,一家团聚,其乐融融啊。” 陆明水大吃一惊,没想到彭钦定和连庆会上门,心中的阴影尚未退去,警惕道:“两位突然上门,有什么事吗?” 彭钦定尴尬笑道:“能有什么事啊。今天主要是来给你道喜的啊。你看,金生仔衣锦还乡,你一家又破镜重圆,当然是可喜可贺。我身为保长,怎么能不第一时间来给你恭喜贺喜呢。” 陆明水从彭钦定的脸上看到了跟以前不一样的神色,一时受宠若惊,谦虚道:“哪里的事啊,没有没有,快坐快坐。” “慢着。”陆金生突然站起身,发出一声威严的呵斥。 第一百七十三章 阴保长决心弃连庆 彭钦定、连庆二人呆若木鸡,面面相觑。从陆金生的语气中,二人感觉到了杀气。这是大官才有的威严,没想到如今落到了陆金生的头上。 陆金生站起身,缓缓走到二人面前,冷笑道:“怎么?现在好意思舔着脸来道贺了?怎么不继续落井下石?怎么不继续痛打落水狗?这不是你们的专长吗?应该继续发挥才对的啊。” “没有没有,金生仔啊,你也知道你钦定叔不是那样的人嘛。”彭钦定率先开了口。不管怎么样,他必须先化解掉这样的尴尬氛围,然后找机会反击。 “哈哈哈,钦定叔不是那样的人?那不知道谁才是那样的人哦?我?还是我阿爹?” “金生仔说笑了。你们父子俩是什么人,我最清楚了。那都是个顶个的男子汉。我一直都很佩服的啊。” “哦?是吗?那欺负起来怎么也毫不手软呢?不怕我这个男子汉回来报仇吗?” 彭钦定无言以对,瞄了连庆一眼,知道再不使出杀手锏就无法挽回今天的局面了,赔笑道:“金生仔啊,我们就不要说这些闲话了吧。我今天来,也就不瞒你了,主要就是要跟你交代个明明白白。当年的事,当年的事,其实跟我彭某人一点关系都没有的。全都是你阿庆叔的主意。” “钦定,你。”连庆有点出乎意料,措手不及。其实,内心深处,连庆也想过把事情敞开来讲,顺便给自己找个台阶下。现在,话头被彭钦定抢了,就会变得很被动。 彭钦定意味深长地看了连庆一眼,语重心长道:“阿庆啊,事到如今,也是到了该坦白的时候了。当年,的确是你们连家不对在先啊。” “哦,我倒是很想听听呢。”陆金生似笑非笑。 彭钦定叹道:“金生仔啊,其实这些事情呢,我彭某人也不想瞒你。当然,也不应该瞒你。作为一个保长,未能对本保的人做出应有的保护,这就是失职。只可惜,当然我还不是保长,也没有保护人的权力,只能跟在别人后面。说难听点的,就是有点人云亦云。” “是吗?”陆金生脸上还是没有表情。 彭钦定看了连庆一眼,又长长叹了一口气道:“当年,胜利仔带着部队回村,那是多少光荣的事?说难听点,比你金生今天带兵回来更威风。村里人没见过部队,一个个都像看到天神一样,有谁敢大声放一个屁?没有。就连当年不可一世的陈蛋都不敢。” “别废话,直接说正题。”陆金生有些不耐烦。 “这个,这个,怎么说呢?当年,胜利可能是觉得连家的实力还不够雄厚,于是,于是就想找一个大户人家开刀。没想到,那时候你正好落难在外。他不知道天高地厚,就把扎刀对准了你的阿爹。给他加了一个儿子叛逃的罪名,非要杀了他。” 连庆脸色铁青,想要争辩,又找不到合适的理由。想要插话,也找不到合适的时机。只能眼睁睁看着彭钦定搬弄是非,额头一阵一阵冒冷汗。 “还好,那个时候我不顾个人死活,好说歹说,总送是把明水兄弟的命救下来了。我可是豁出去老脸不要的啊,在胜利仔这个小辈面前又是求又是跪,才让他稍微宽容了一点。你说是吧,我这个人做人就这样,也算是仁至义尽了。但是,死罪是免了,活罪却难逃。连家从你家划去了一块田地。” 陆金生冷笑道:“这个恐怕才是主要目的吧?” “那是,胜利其实就想以这个为借口,扩充一下连家的实力。最后,他的目的也达到了。连家在那以后,就成了两蛋村的第一大户。这是全村都知道的事,不算秘密的吧。但是,其中的原因,知道得透彻的人就不多了。” “他的目的是达到了。但是我阿爹呢?我阿爹的死活谁来管?我一家老小的死活谁来管?”陆金生有些动容,语气中带着哭腔。 彭钦定赔笑道:“我们都管着呢,我都管着呢。在明水兄弟落难的日子里,我也是经常来你家里走走看看的。是不是啊,明水。” 陆明水有了儿子撑腰,心中底气也足,脑筋很快扭转过来,不再站在弱者的角度,而是迅速恢复到强者的位置思考问题。他是明白人,一下子就看出彭钦定决心把连庆当做替死鬼。也好,想要一口气吞下两大家是不可能的。既然彭钦定决定牺牲连庆,那为什么不成人之美? 想定,陆明水笑道:“那是那是,那段时间多亏了有钦定兄弟,不然这日子可真就没法过了。连庆和连胜利步步紧逼,连条后路都不让我连家走。要不是钦定兄弟仗义相助,真不知道那段日子要怎么挺过来呢。” 陆金生似乎有些不相信阿爹的话。但是,知父莫若子,他一下子就领会了阿爹的意思,便顺藤摸瓜,暂时不跟彭钦定翻脸,以后,部队用他的日子还多着,笑道:“那还真得多谢钦定叔了。有了你这样负责任讲义气的保长,我陆家才不至于沦落到悲惨的境地啊。” “哪里话哪里话,这都是我应该做的。再怎么说,我都是一个保长,理应以身作则,理应为村里人考虑。只可惜,我彭某人能力有限,做得不好。” 陆金生没在客气,转头冷冷对连庆道:“阿庆叔,你有话说没?” 连庆额头冷汗如流,心说,这还有给我说话的机会嘛?不是把我的路都堵死了嘛。彭钦定啊彭钦定,都知道你笑里藏刀,没想到你的功力竟然这么深厚啊,污蔑陷害连眼都不眨一下,支支吾吾道:“我,我,我。” “怎么?不说点什么了?还是有太多话,一时说不清楚” “金生仔,其实,那也不是我的主意。都是胜利的主意,是胜利的部队需要,他才会想出那些个不太恰当的办法。”连庆找不到办法,只能暂时把责任推给不知道踪影的儿子连胜利身上。 “部队的需要?部队需要杀我阿爹的头?部队需要抢我家的田地?” “是啊,是啊,是啊。我绝对没有私心,我也绝对不会去伤害亲党。这些都是部队上头的决定,胜利也是奉命行事。” “一会儿说是胜利的主意,一会儿说是部队上头的决定,那到底是谁的决定呢?” “是,是。” “行了,都这个时候了,你还绕什么圈子呢?”彭钦定语重心长道,“在部队面前,在威武之师面前,你还能卖出什么花样?你要是听我一句劝,就把实话都说了吧。我还能在金生仔面前给你求求情。” 连庆恶狠狠骂了一句:“使你老母啊,你这个人怎么这样,过河拆桥,什么事你都能做得出来。刚才怎么说的,现在你就是怎么做的?” “刚才?刚才我跟你讲了多少道理啊?我不是跟你说,到了金生仔面前,咱们就有一说一,把之前犯下的糊涂事都跟他说个明白。才能求得他的原谅,也才能把几家人之间的矛盾化解开啊。难道不是这个道理?” “你是这样说吗?是吗?你明明是说,我们站在同一条线上。现在呢?现在你到底站在哪一边?” “我彭某人向来都是站在道理的一边。这点,这一辈子都没有改变过。虽然,阿庆你是我的兄弟,但是在道理面前就算是亲父子,我也会义不容辞地站在道理一边。” “好,那我问你。这几年来,你对明水怎么样?” “刚才不是说了嘛,很好啊。明水兄弟不也说了。” “好,好,你们都很好。明水你也可以睁着眼睛说瞎话。那你对陈蛋怎么样?是谁把陈蛋逼死的?” “这又是哪里的话呢?你看,现在远方跟我多好?这是装不出来的。我要是对陈蛋不好,远方他能放过我?你说是不是呢,金生仔。” 陆金生笑了,笑得很得意,似乎对两个人的争吵很满意,道:“继续,继续,你们继续啊。这么些年了,你们合演的戏份肯定也不少,今天这唱的是哪一出?” “金生仔啊,天地良心啊,我再怎么样,也不会去骗你的。”彭钦定急道:“当年,欺负你陆家的是他们连家,与我彭某人毫无关系。我今天带连庆来,也只是想把当年的事情给你交代个清楚,并没有其他意思,更不用说是演戏。你说,我演这出戏干什么?有必要吗?我彭某人虽然不是很富有,但是也算无欲无求,没有必要放下老脸,来这里演戏吧。” 陆明水怕陆金生年少气盛,误了大事,抢道:“金生啊,钦定叔的为人,我们是知道的。他今天能来,就是看得起我们陆家。我们应该感恩戴德才是。连家犯下的错,可千万不能迁怒彭家啊。” 陆金生笑道:“那是自然。钦定叔是保长,以后还有很多事需要他帮忙。只有这样正义凛然的保长,才能作为部队的有力支撑啊。” 彭钦定心中暗念阿弥陀佛,没想到这样都能蒙混过关,长吐一口气道:“这是我的福气。要是能给金生仔的部队做一点点事,那都是无上的荣光。以后,只要你陆金生有需要,我彭某人一定水里水里去,火里火里去,二话不说。” 陆金生没有理会彭钦定,转头对连庆道:“你呢?怎么办?” 连庆知道没有退路了,骂娘也无济于事,现在只能以退为进,以不变应万变,谅他陆金生也变不出什么花样来,冷冷道:“你们说怎么办就怎么办吧。我连庆既然敢来,就不怕你们把我吃了。” 陆金生笑道:“阿庆叔啊,还真让你说对你。我真的就是想吃了你。哈哈哈哈。” 第一百七十四章 巧远方大致析利害 “吃了我?哈哈哈,我连某人活了大半辈子,只听说过人吃人,还没有真见过。今天倒是有幸了,得以以身试法。”连庆心底涌上阵阵凉意,言语之间,悲凉无限,似乎已经看透人世冷暖,参破红尘命薄。 “阿庆啊,不是我说你。到了这个时候,你为什么还冥顽不灵呢?你现在该做的,不是冷嘲热讽,是道歉。知道吗?是道歉。只要你诚心诚意的,把头低下来,把以前犯下的错都说出来。金生仔是个讲道理的好后生家,他会给你机会的。是不是金生仔。”彭钦定眼珠子转得飞快,似乎还在筹谋着些什么。 陆金生冷笑道:“我是个知恩图报的人,也是个有仇必报的人。钦定叔,你对我家有恩,我一定会在你身上好好的报恩。连家跟我家有仇,我一定会好好地报仇。这一点,铁打不动。但是,如果钦定叔你还想跟连庆站在一边,那么,就别怪我不报恩只报仇了。” 彭钦定看了连庆一眼,本以为可以圆回来,没想到遇到一个不会转弯的人,只能放弃了,先自保再说,急道:“金生仔啊,看你说的什么话呢。我跟连庆虽然是几十年的朋友,但是我说了,我一生都只站在道理的一边。连庆当年犯下的大错,也只有他自己承担,才能对得起被他伤害过的明水兄弟啊。” “好,很好,讲得太好了。”连庆突然发出言不由衷的赞叹,言语虽然是赞叹,语气却是悲戚,像一只被困住的老野猪,到处碰壁后,干脆放弃挣扎,哼哼直叫。 陆金生冷笑道:“我也觉得讲得好。既然这样,那我也就不客气了。我这人不爱兜圈子,就实话跟你说了吧。吃人肉,我不感兴趣。” 彭钦定长舒一口气,拍着胸脯道:“吓死我了呢,我以为你真的要吃了阿庆的肉。我就知道,你不会是那样的野蛮人。都是有文化有水平的,怎么能真干出那样的事。” “但是,吃你却是实实在在的事。而且,不是我自己吃,是整支部队一起吃。从现在起,部队的伙食全部由连家提供,稍有差池,立即枪毙,抄家。”陆金生把“抄家”二字说得特别重,像古代公堂上戴着乌纱帽的官员,拿了令箭仍在地上,冷冷说了一个字“斩”。 连庆颤抖了一下,似乎有些出乎意料,但一时也没弄清楚,这样的惩罚算轻算重,呆立不动,默不作声。 “怎么还不赶快谢恩啊?金生仔这是多少宽宏大量啊。快谢恩啊,阿庆。”彭钦定不应催促。 连庆冷冷看了彭钦定一眼,抽了抽嘴角道:“要谢你谢。从今往后,你我二人恩断义绝。不对,我连家跟你彭家陆家恩断义绝,老死不相往来。我连某人就算当场被杀头,也别想我向你们低头。” 陆金生本来已经作罢了,让连庆乖乖地为不对提供粮食,一则刹了他的锐气,二则满足了部队需求,两全其美。没想到连庆竟然是块又臭又硬的屎穴石头,多少还有几分大义凛然的感觉,怎么,想当烈士? “好,我就欣赏这样宁死不屈的人。我倒要看看,你能怎么不屈。我倒要看看,你的骨头到底有多硬。”陆金生笑得很阴险,不再多说其他言语,把彭连二人赶出家门,就说要和阿爹好好说话,不想外人打扰,一切事务明日天光再说。 出了陆家大门,彭钦定转过头去讨好连庆。连庆根本不理会他,自顾自大步前行,好像一个没事的人。彭钦定不知道连庆葫芦里卖的什么药,明明是个要死的人,怎么还能这样理直气壮。又赶上几步,说了一堆好话,比如刚才是权宜之计,比如言不由衷之类的。连庆不为所动,理都不理一下。彭钦定无奈,加上心中没底,只得赶紧回家,找陈远方商量。 部队下山后,陈远方最终最为忐忑。全村老小,大概只有少数几个人知道日本兵的厉害。他算是其中一个,但也只是一知半解。到底有多厉害,怎么厉害,这些都难讲。安顿好部队后,陈远方还是回了彭家。路上,和陈高大打了一个照面。从陈高大的眼神中,陈远方看到的仍旧是怒火。也好,现在还不是说破的时候,只要几个兄弟都还好好的,就没有必要揭开其中的谜底。陈远方依旧露出吊儿郎当的表情,不冷不热从陈高大身边走过去。陈高大骂了一句:“叛徒。你就不怕被雷公敲死?”陈远方心中一酸,差点没掉眼泪,急忙快步离开。 进了彭家,素芬第一个迎出来,拉着陈远方的手,泪眼盈盈,欲言又止。陈远方刚才压下去的眼泪重又涌上来,控制不住,掉了下来。 “怎么啦?怎么啦?”素芬瞬间被陈远方的男儿泪融化,以为必定是遇到了什么大事,才会让一个铁一般的男子掉眼泪。 陈远方认真看了素芬一眼,哽咽道:“我没事。很好,一切都很好。” “我不信。你一定是遇到什么伤心事了。真的在山上看到你阿爹的神魂了吗?” “我如果是真的就好了。只可惜,带回来的都是一些日本鬼子。” “日本鬼子?那是什么鬼?可怕吗?会害死人吗?要怎么办呢?” 陈远方突然有些不耐烦,敷衍了一句:“放心,没你什么事。我累了,去休息了。”说完,丢下素芬,摇摇晃晃进了房间,躺在床上,一动不动。 素芬跟进房间,给陈远方脱了鞋子,盖上被子,默默坐在身边,认真看着这个让人捉摸不透的男人。想起这段时间的纠结,忍不住流了眼泪。 陈远方隐隐约约听见抽泣声,心里更加烦躁,喝道:“哭什么哭啊?我死了吗?还是谁死了?莫名其妙哭什么丧呢?出去,给我出去!” 素芬受了惊吓,不敢再出声,忍住哭泣,站起身默默走出房间。刚跨出门槛,情绪难以再压,嘤嘤哭了,掩着面碎步跑,一头撞到一个人。 “干什么呢?干什么呢?哭哭啼啼的,像个什么模样。”是彭钦定。 素芬抬头看了彭钦定一眼,什么话也没说,哭着跑开。 彭钦定骂了一句“晦气”,也没去理会,急急忙忙进了陈远方的房间,见他像死猪一样瘫在床上,顿时气不打一处来,喝道:“干你老母啊,这都是怎么了?全世界没一个正常的。” 陈远方听到彭钦定进来,不敢怠慢,急忙爬起来,挂上招牌表情,呵呵笑道:“哎呦,这是怎么了?谁把钦定叔给点着了?” “还能有谁?不就是小人得志的陆金生?”彭钦定怒道。 陈远方并不觉得意外,他刚才也看到彭钦定神色匆匆往陆家走,料定肯定会碰一鼻子灰回来,心中也准备了一些应对办法,笑道:“你这么急要去撞枪口,能不死吗?” “哦?” “金生哥刚回来,满身的力气没地方使。你现在去,就刚好让他拿来撒气。肯定不会有好下场。如果是阿庆叔去,那就更惨了。不过,最惨的是你们两个一起去。” “怎么说?” “这还用怎么说呢。阿庆叔跟明水叔有仇,这是大家都知道的。你钦定叔再参与进去,就里外不是人,是要站在哪一边呢?站在阿庆叔这边,金生哥能答应?站在明水叔那边,阿庆叔会怎么想?这不是里外不是人是什么?” “啧啧啧,我怎么没早问一下你的看法呢。咳。” “怎么?你们,真的两个一起去了?” “是啊,咳。”彭钦定似乎连死了的心都有了。 陈远方似乎也知道了这个结果,叹了口气道:“既然这样,钦定叔你就只能弃车保帅了。” “怎么弃?怎么保?” “嘿嘿,钦定叔是个聪明人,还用我多嘴吗?这个时候,再拉着阿庆叔不放,你这个保长估计就当不了了。还有,你也知道日本兵的凶残,之后还有什么下场,我们都想象不出来。” 彭钦定拍了拍胸脯,庆幸刚才在陆家的决定,长嘘一口气道:“也只能这样了。阿庆当年自己犯下的错,我可不能帮他去背黑锅啊。” “那是自然。阿庆叔当年是过分了。现在,付出一些代价也应该的。” “金生仔说了,今后部队的伙食都由连家供应。” “只是这样?” “对,只是这样。” 陈远方有些意外,本以为陆金生会当场把连庆毙了,或者抓起来吊几天,报一报当年阿爹被辱之仇。竟然只是简单的提供伙食。难道,陆金生还有更大的计划? “你在想什么呢?”彭钦定有点着急。 “没,没有。钦定叔有什么话说?” “我在想,这支部队进来后,不知道还要闹出一些什么风浪。金生仔是不是想学当年的胜利,想出一些招数,把我家的田地都占去。最后,再把我保长的位置抢去。” 陈远方笑道:“我看不止这么简单。” “那,那要干什么?把我也杀了?”彭钦定有点颤抖。 陈远方仍旧笑得很假,又似乎很有深意,摊开双手道:“鬼才知道。不过,在山上听说,这次部队进来是为了找什么武器,又好像是找什么光束。反正,不是为了整你。” “真的?” “我还能骗你啊?” “远方仔啊,你可真的是我的福星啊。有了你支持帮助,我彭某人还担心什么呢?哈哈哈哈。”彭钦定关心的只是他的财产和他的位置,管他什么武器,管他什么光束,找去吧。最好赶紧找到,把见鬼的部队赶紧带出村子去,别在这里碍手碍脚。 “钦定叔,你知道日本鬼子的习性吗?”陈远方换了话题。 彭钦定心底一沉,刚才的兴奋劲一下子没了,担忧道:“听说过一些,听说烧杀抢掠,什么坏事都做。不过,刚才也去看了,那些人好像都挺和善的,不至于赶出什么坏事来。我们也不要杞人忧天。你不是说了嘛,他们是来寻找武器的。” “话是这么说没错。”陈远方似乎话中有话,却没继续往下说,双眼看着房顶,渗透出无限担忧。 第一百七十五章 日本兵初露阴暗面 翌日,陆金生一早就去学堂报到。 路上,遇到从屎穴出来的陈高大。陆金生来不及打招呼,急匆匆擦身而过。陈高大拉住陆金生,问他是不是憋屎,这么急干什么。陆金生无暇理会,甩开陈高大,扭头就要走。 陈高大心中不悦,干脆上前拦住,追问:“你这是吃了枪子?我昨天刚救了你。隔一个晚上,就可以翻脸不认人?” 陆金生没心思跟陈高大理论,急切道:“行行行,别一早就瞎嚷嚷。快走开,我还有急事要办。” 什么急事?说出来我就放你走。” “真拿你没办法。我早上要带部队去连家征粮食。快走开。” “哦?征粮食?怎么征?” “就是让连庆开仓放粮。”陆金生甩开陈高大,一路小跑。 “开仓放粮?开仓放粮?”陈高大自言自语,头壳里浮现出戏台上的画面。一个青天老爷把一个万恶的财主的家抄了,打开恶财主的粮仓,把里面白花花的粮食免费发给所有穷人。 哇,难道真有这样的好事? 陈高大眼前一亮,急忙跑回家,叫上陈三山、陈四海,拿了好些个布袋往连家跑。 陈三山追问,到底要去干什么?陈高大神秘兮兮道:“嘘,不要大声说,别让人知道了。不然连抢都抢不到。今天,金生的部队要抄连庆的家,要开仓放粮了。” “为什么啊?”陈四海又问。 “哪里有那么多为什么?抄连庆的家不是正好吗?也该让他看看当恶人的下场了。” 兄弟三人心情无比激动,颇有大仇得报的感觉,神色慌张,心潮澎湃。 陆明水急匆匆进了学堂。 小野真弓早已经在桌边盘腿坐定,闭着眼睛,像一尊佛像。 陆金生进去,恭敬道:“太君。” “你才来啊?” “对不起太君,我来晚了。太君有什么吩咐?” 小野睁开眼睛,缓缓道:“什么吩咐?我倒要问你把部队带到这里的目的。” 陆金生吓了一跳,以为心中的小算盘被识破,难道小野会算命,一时无语。 “你不是说金光是从这个村子里射出去的?” 原来是说这个。 陆金生松了一口气,肯定道:“对,绝对是从这里射出去的。听良民们说,金光是从两蛋潭潭面射出来的。那里面必然有什么蹊跷。” “潭面?”小野瞪着犀利的小眼睛,眼神像飞刀一样射向陆金生。 陆金生打了一个冷颤,支支吾吾道:“听说,听说是的。不过,不过我想,也可能不一定是真的。可能就藏在谁的家中也有可能。” 小野对陆金生的猜测表示满意,缓缓道:“你知道藏在哪一家?” 陆金生抹了一下额头,鞠躬道:“根据可靠消息举报,武器可能藏在连庆家。” “连庆?是什么人?” “连庆是这个村子里最有钱的人。” “很好。只有最有钱的人,才有可能藏有大规模杀伤性武器。” “还有,还有。” “什么?” “还有,我们的部队每天都要吃喝拉撒,这个粮食问题,还没有解决。” “这是个问题吗?我来到这里,这里所有的一切都是我的。包括这里的每个人,都是我的,谁不听话就杀了谁。知道吗?” 陆金生脸色很难看,额头的汗流得更厉害。日本人的习性,他再了解不过,那真的是杀人不眨眼。与其随机伤害各家各户,不如集中伤害一个人一个家。连庆啊连庆,这也是你当初造下的业,怪不得我陆某人啊。 “太君,为了方便,我有个提议。” “你说。” “我们不是要到连家搜查武器,干脆就用他家的粮食。他家可是应有尽有,想要什么都有,省得再去其他地方搜寻。” “好,这个事情听你的。这样,你先带两个人去连家,让他把早上的食物送来。我还没吃早餐呢。” “啊,是我该死,是我该死,没有照顾好太君。我马上就去,马上就去。”陆金生不停哈腰鞠躬。 刚出门,遇见陈远方推着一辆板车。陈远方看见陆金生,喊道:“金生哥,金生哥。” 陆金生心情不好,懒懒道:“什么事?” 陈远方放下车,来到陆金生面前,赔笑道:“我给军爷送早餐来了。昨晚你们休息了,我不敢来打扰你们。今天一早,我感觉你们可能没地方准备早餐,就自作主张帮你们准备了。这不,都送来了,还热着呢。” 陆金生大受感动,正好也解了燃眉之急,露出笑道:“不错不错,你倒是有心啊。” “呵呵,这有什么呢。如果金生哥有需要,我赴汤蹈火都可以啊。” “哈哈,你小子,有前途啊。走走走,我带你去见小野太君。” 陆金生把陈远方引进学堂,跟小野汇报了陈远方自发送早餐的事。小野对陈远方大加赞赏,一个劲夸他是良民,让他以后好好跟着陆金生做事,大大的有前途。 趁着部队吃饭的空挡,陈远方不停跟陆金生套近乎,大概知道了部队马上要对连家动手的事情,心中激动难耐。 用完餐,小野把陈远方叫道跟前,问他这些饭菜是谁做的。陈远方脱口说是家里的内人做的。小野眼睛一亮,拍着陈远方的肩膀,说了一大堆叽里呱啦的话。 陈远方一头雾水,双眼茫然。陆金生却不停皱眉头。小野讲话,朝陆金生递了个眼色。 陆金生知道是要翻译,便对陈远方道:“谁让你多嘴?” “怎么啦?” “你说什么不好,偏说饭菜是你内人做的。现在好了,太君让你内人以后天天到学堂来做饭。” “这是好事啊,我正好可以跟部队走得近一点,求之不得啊。” “你,咳。可别说我没给你提醒啊。话说出去了,就不能再收回。我可跟你说啊,一定要把自己的老婆看紧了。”陆金生似乎话中有话。 陈远方并没有想太多。他现在一心只想靠近日本部队,弄清楚他们到底想干什么。说白了,就是想做卧底。现在,有这么一个水到渠成的机会,怎么能轻易放过。 陈远方不顾陆金生阻拦,急忙转身对着小野拼命鞠躬道谢。小野哈哈大笑,不停拍打陈远方的肩膀。 吃喝完毕,陆金生拉着陈远方准备出门,被小野叫住。陆金生恭敬道:“太君,还有什么事?” 小野略加思索道:“现在,早餐已经用过。收粮食的事情可以先缓一缓,直接去连家搜武器。” 陆金生吓了一跳,急道:“怎么行呢?” “怎么?你想违抗命令?” “不敢不敢,你就是借给我十个脑袋我也不敢啊。但是,现在每个士兵的体力都还没恢复,有些还受了伤,总该休息上一阵吧。等大家把体力养好了,再出发工作也不迟。再说,村田少佐也没有催促我们啊。” “八格,村田少佐的事也是你管的吗?” “不敢不敢。” “嗯,不过你说的也有道理。那还是按原计划形式。龟山君、小田君,你们跟金生君去走一趟,带上武器,谁要不从,就地正法。” “嗨。”两个日本兵深深鞠了一躬。 陆金生带着陈远方、龟山均一、小田春申往连家进发。 昨日,从陆家出来后,连庆一夜未眠,心中升腾着按捺不下去的不祥之感,却又找不到个合适的办法。 午夜,连庆靠在太师椅上,迷迷糊糊看见一个白衣女人披头散发走来,伸出二三十公分长的红舌头,七孔流血,面目狰狞,嘴里不停念叨:“善有善报,恶有恶报。” 连庆大惊,后退几步摔倒在地,颤抖道:“秀娥,是你吗,秀娥。你,你,你,要干什么?” 女人一听“秀娥”二字,立即全身颤抖,收起长舌头,擦干血水,果然是张秀娥。连庆急忙奔过去,想抱住张秀娥,一个趔趄扑了个空。 张秀娥哀怨道:“没用的,我是鬼,你摸不到我,我也摸不到你。” 连庆急道:“秀娥,你怎么来了?还是你一直都在我们身边。你为什么现在才来啊?” “快,快带着胜文、胜武走啊。快啊,快啊。啊。” 张秀娥刚要正常说话,突然长啸一声,七孔流血,长舌伸出,黑发零散,变成刚才的模样,张牙舞爪向连庆扑来。 连庆一惊,醒了过来。 周围一片沉寂,没有厉鬼,也没有张秀娥,只有随风摇曳的蜡烛火苗。连庆感觉眉心骨生疼,隐隐觉得刚才的梦征兆不祥,加上白天的事情,再不做个决断,想必会有不好的事情发生。 想着,急忙叫丫鬟把两个儿子唤到跟前,一人给了一个包裹一些银钱,让他们连夜出村去投奔姨太娘家,也就是去找外公外婆。 连胜文、连胜武兄弟二人面面相觑,都舍不得走。连庆抱住两个孩子,痛哭一阵,只说家里可能会有变故,让他们赶紧走。如果将来有听到阿姐连欢的消息,一定要去投奔她。 兄弟二人推脱不过,洒泪拜别父亲,连夜赶路。 天亮不久,敲门声响起。连庆惨然一笑,知道噩运降临,躲也躲不过,站起身,摇摇晃晃去开门。 来人果然是陆金生。连庆也不打招呼,转身走进大厅。陆金生从连庆的脸上看到了苍老无力,也看到了傲慢不羁。心想,我叫你傲慢,等一下有你好受。 陆金生招呼龟山均一和小田春申进门,大摇大摆在上厅椅子上坐定,呼喊连庆过来答话。 连庆看到了两个日本兵肩上的枪,心中虽然不愿,嘴上却不敢反抗,走过去恭敬道:“金生仔啊,有什么吩咐?” “部队上的人来了,不懂得招呼一下?”陆金生冷道。 “哦,哦,贵客上门,是我的错,是我的错。”连庆连鞠几躬,喊道‘“翠红,快给客人上茶。” 翠红是连庆家的丫鬟,年方十四,长得眉清目秀,是个惹人疼惜的小女孩。听到东家呼喊,翠红急忙泡了好茶端上来。 陆金生正要去接茶,边上的两个日本兵已经把翠红手上的茶盘打翻了。陆金生大吃一惊,回头看见两个日本兵口水直流,四只眼睛直勾勾盯着翠红,淫邪地叫嚷着:“哟西,花姑娘的。” 陆金生暗叫不好,急忙站起身,当在他们面前,求情道:“太君,太君。这不是花姑娘,都是我的自家人。自己人的,自己人的。” “你的,滚开!”龟山均一拿枪顶住陆金生的脑门。 陆金生一动不敢动,别说求情,连屁都不敢放。 小田春申带着淫荡的笑,慢慢向翠红靠近。 第一百七十六章 小丫鬟遭遇急色魔 翠红还是个半大孩子,虽然身体像雨后春笋一般,挡不住蓬勃发育,思想还是稚嫩单纯,并不知道眼前这个步步靠近的陌生男人想干什么。 陆金生心中却无比雪亮,这个畜生是要狼性毕露啊。可惜,他动弹不得,不敢动弹。连庆自然也不是傻子,分明能看见一个色中饿鬼正扑向自家的小丫鬟。 怎么能不出手相救? 连庆大喝一声:“畜生,你想干什么?” 小田春申回头看了连庆一眼,满眼都是轻蔑和不屑。就像连庆真的只是一个屁,响了一声就变成空气。回头又继续靠近翠红,露出狰狞面目。 翠红自然后退几步,身体靠在了墙上,仍旧不失一个下人的礼貌,试探着问:“你想干什么?” 小田听不懂翠红的言语,只知道眼前这个花姑娘说话了,而且表现出来的不是拒绝。 还等什么呢? 小田一个熊抱在翠红搂在怀里,一只魔抓摁在她还未发育完全的胸脯上。 翠红瞬间明白了。这不就是传说中的耍流氓吗?翠红一把推开小田,挥手给了他一个巴掌。 小田有点错愕,摸了摸被打的腮帮子,回头对龟山均一说了一句什么,转头朝着翠红淫笑,不停念叨:“哟西,花姑娘的,不怕,不怕。” 翠红骂了一句:“死流氓。”转身就要跑。 小田哪里肯放,一个大步扑上去,顺势将翠红按倒在地上,伸手去扯她的衣裳。翠红用力挣扎。奈何小田是个孔武有力的野蛮士兵,越挣扎他压得越紧,根本不是他的对手,只能留着眼泪呼喊救命。 小田哈哈淫笑,一下扯开了翠红的衣衫,露出一条红色肚兜。 “哟西,哟西。” 拿枪指着陆金生的龟山均一也发出一阵淫笑,叫嚷着一些什么,似乎是让他快上,上完下来换他。 连庆忍无可忍,拿起一张凳子,走到小田身后就要砸下去。 陆金生大惊失色,喊道:“阿庆叔,不要。” 话音未落,枪响已到。 “砰。” 连庆应声倒地。 陆金生张大嘴巴,瞪直双眼,像一尊狰狞的佛像。 龟山均一看了看冒烟的枪口,放在嘴边吹了一口气,似乎对自己的枪法很得意。 刚才那一枪,不偏不倚打在连庆的右手手腕上。手中的凳子应声掉落,人也因为惊吓,倒在地上晕死过去。 陆金生以为龟山杀了连庆,吓得不轻。虽然,陆家与连家有仇,但并不一定就是想要杀了连庆,更多的是想要看到连家衰败,在心理上得到满足。 陆金生急道:“太君,你怎么杀了他啊?这可是要误了大事啊。我们找武器还要靠他呢。你,你这是违抗军令啊。” 龟山不屑地看了陆金生一眼,指了指连庆流血的手掌道:“你眼睛瞎了?以我百发百中的枪法,他能那么容易死?你这是对大日本皇军的藐视,我可以现在就连你一起毙了。” 陆金生蹲在连庆身边仔细查看,果然只看到手腕上的子弹孔,长舒一口气,从身上撕下一块布条,帮他包扎止血。 龟山见陆金生也没空没胆反抗了,立即加入小田的行列。两个人没几下就把翠红剥个精光。 翠红流干了眼泪,喊哑了嗓子,仍旧不停挣扎反抗。小田脱了裤子却一直无法得逞,就叫龟山帮忙按住手脚,让自己先上。 龟山刚才是迫于形势,才让小田抢了先,现在哪里肯让,非要小田先按手脚。 二人争得面红耳赤。翠红趁机踢开小田,翻身站起来,飞速往大门口跑。二人回过神,急忙追上去。 翠红打开大门,正要冲出去。龟山几步追上,按住翠红的肩膀,用力往后一扳。翠红在原地打了个转,倒在龟山怀中。 龟山嘿嘿淫笑,就地把翠红放倒,骑将上去,解开自己的皮带,褪下裤子,露出丑陋家什。小田也已经追上来,从后面一把推开龟山,自己骑上去。 二人你推我搡,各不相让。远远看去,三个人赤条条,在地上翻滚。 陆金生眼睁睁看着两个日本兵行凶,就是不敢上前劝阻。他知道,要是一不小心惹怒了这些太君,那就得吃枪子。死了也白死,不会有人去问其中的原因,更不会有人追究什么凶手。 “吱呀。” 紧要关头,连家大门被推了一下。 龟山和小田吓了一跳。这并不是害怕,而是人的本能。在行男女之事时,只要有点分吹草动,都会有这样的条件反射。 龟山和小田急忙提起裤子,拿枪打开大门,查看是哪个不要命的家伙,敢在关键时刻破坏本太君的雅兴。 大门打开,空无一人。 二人相视一笑,以为是被风吹的,重新把门关上,继续去追翠红。翠红跑向被脱下的衣服,想要拿一件来遮挡。还没靠近,就被两个人扑到。 “哐当。” 门刚关上,又听见一声敲门声。 龟山狂怒,打开大门一看,门板上陷进去一个坑,门板下躺着一块大石头。显然,这是有人用石头砸门。 “八格牙路。”龟山骂了一句,跟小田嘀咕了几句。二人扔下赤裸裸的翠红,整理好衣衫,拿着枪出门去查探情况。翠红急忙爬起来,捡起地上的衣服,缩在墙角嘤嘤哭泣。 陆金生可怜她,却无可奈何,只是淡淡道:“还在这里等死吗?” 翠红看了陆金生一眼,急忙从后门逃跑,消失在甘蔗林里。 陆金生不停掐按连庆人中。连庆悠悠醒来,老泪众横道:“金生啊,你这是引狼入室啊,你这是要害死全村人啊。你毒啊。” 陆金生放下连庆,颤声道:“我没有。我能控制住这支队伍。舍不得孩子套不住狼。现在,我只要把你连家舍出去,就能稳稳抓住这支队伍的心。死的只是你,只是你。” “你,你这又何苦呢?”连庆呜呜哭泣。 龟山和小田追出门外后,四处查探,仍未见人影。难道是八路?只有八路才会这样神出鬼没。 二人不敢怠慢,急忙回连家跟询问陆金生。陆金生为了稳住二人,免得他们继续作恶,撒谎道:“我也不知道。难道八路追来了?那可要小心啊。我看,此地不宜久留。我们先运一些粮食回部队,再跟小野太君汇报,让他拿个主意。” 二人点头应允,全然忘记进行到一半的强奸大业。连庆在两支枪杆的逼迫下,打开粮仓,叫下人装了满满的一板车粮食,在龟山和小田的押运下,运往学堂。 三人走后,连庆长嘘一口气,坐在地上发愣。突然,又有三个人影从后门闪进连家。连庆心中暗暗叫苦,以为今日祸不单行,大喊饶命。 来人并没有立即动手,也没有吆五喝六,只是冷冷道:“睁开你的眼睛看清楚我是谁?” 连庆听出是陈高大,心中稍宽,但也没觉得是什么好事,冷冷问道:“怎么?来落井下石了?” 陈高大怒道:“我是那样的人吗?如果是,刚才就不会出手救你了。” 原来,陈高大几个已经到连家门口好一阵子了。陈三山趴在门缝里,看见里面有日本兵,拿着枪对准陆金生,凶神恶煞。兄弟三人不敢擅自闯入,怕万一莫名其妙吃了枪子就不好,便偷偷从门缝窥看里面的情况。 未几,就看到了两个日本兵企图奸污翠红的戏码。陈高大暗骂畜生,气得想要冲进去动手。陈四海急忙拉住他,于是有了第一声撞门声。 龟山拿枪开门时,陈家兄弟就躲在门口左边巷子头,屏住呼吸,大气也不敢喘一个。 大门关上后,陈高大怒火中烧,牙齿咬得咯咯响,大骂日本鬼子没有人性,说开枪就开枪,说抓人就抓人。 陈四海没有骂,心中想着那个正要被玷污的女孩,急得团团转。 陈三山莽撞,道:“不行,一定要进去灭了那两个鬼子。” 陈高大附和道:“对,走。” 陈四海急道:“怎么灭,他们有枪啊。还没进去,咱们三个就死了。” “那怎么办?”陈高大、陈三山异口同声。 陈四海想了想道:“现在没时间了。只能先把鬼子引开,不然翠红肯定就在劫难逃了。” 陈高大、陈三山面面相觑,手足无措。陈四海冷静道:“这样,你们两个先躲起来,我用石头去砸门。声响一大,鬼子肯定会出来查看。” 于是,就有了石头撞门的声响。 连庆听完陈高大的陈述,脸色略微有些缓和,语气仍然僵硬:“那我还得感谢几位小阿公的救命之恩了。” 陈高大怒道:“好嘛,我救了你,你还这样冷嘲热讽,有意思吗?实话跟你说吧。我今天是以为金生哥要来你家开仓放粮,想来分点粮食的。” “呵呵,我就知道。拿吧拿吧,已经被拿走一车了,也不差你们几个。”连庆打断陈高大的话。 陈高大正义凛然道:“你以为我陈高大是什么人?是趁人之危的人?我告诉你,我不是。金生哥今天不是公审你,我就没有理由要你的粮食。你好好等着吧,等哪天部队公审你了,给你定罪了。我肯定不会跟你客气。” “公审?呵呵。你以为这部队还是以前的部队?你以为现在的天下还是以前的天下?”连庆带着哭腔,像在跟别人说话,又像自言自语。 陈四海见连庆神色不对,对陈高大道:“阿哥,连家刚遭噩耗,我们还是下次再来吧。还有,我看日本兵并不会就这样罢休,我们也要赶紧回家做准备,免得到时上门了措手不及。” 陈高大大吃一惊道:“对对对,快走,快走。还有,三山,你去把这个事情告诉各家各户的人,让他们小心点。” 连庆看着陈家兄弟三人急匆匆的背影,心中百感交集。没想到,关键时刻出手相救的竟然是陈家的人。抬起受伤的受,看着渗出布条的血迹,连庆似乎看见了不久将来的命运。 难道,连家真的就要这样没了? 第一百七十七章 陈远方大意献美女 连庆看着受伤的手腕,坐在太师椅上发呆,想着世事无常,想着风云莫测,想着飞来横祸。 管家李火灯从外面回来,听说了刚才发生的变故,看到家中破败情况,也看到表情呆滞的东家,心疼得眼泪直掉。 连庆惨然失笑,让李火灯赶紧收拾东西,哪里有地方去就去哪里,连家已经不是久留之地。 李火灯为人直率,不懂得拐弯,也不解释原因,只是倔强地说不走。连庆无奈,又吩咐他把女眷藏好。 言语未毕,一个人影从巷门闪进来。 李火灯大喝一声:“谁?” “是我,翠红。” 连庆急忙站起身,走过去端详翠红,眼眶掉出老泪,抽泣道:“翠红啊,是我对不住你啊。” “老爷,我没事。”翠红心情未定,四处查看,怕还有日本鬼子在。 “你没事?你傻啊,都,都那样了怎么还说没事?我对不住你啊,对不住生你养你的爹娘啊。竟然,眼睁睁让两个鬼子把你糟蹋了。” 翠红看到四下无人,心神稍定,安慰道:“老爷,我没事,真的没事。刚才,好像有人敲门,鬼子就跑了。我没被糟蹋,跑到甘蔗林里躲起来了。我看到处都安静了,就偷偷回来看看。” 连庆长舒一口气道:“好啊,好啊。天公总算有眼,没有让你一个未经人事的小孩子遭受大难。火灯啊,你去那些盘缠给翠红,让她也走吧。” 李火灯允诺而去。 翠红急道:“老爷,你要赶我走?” “不是我要赶你,是日本鬼子要赶你啊。他们今天没得逞,明天肯定还会再来,说不定等一下就会再来。你再不走,就没机会走了。” “不,我不走,我就不走。我走了,谁来伺候你啊?” 连庆鼻子一算,差点掉眼泪,哽咽道:“你有这心思就足够了。我不用人伺候。再说,不是还有火灯嘛。” “火灯叔是个粗人,他哪里懂得知冷知热啊。你身边想着也没有一个伺候的人。我不能走,一定不能走。” “你,咳。” “鬼子不是喜欢女人吗?那我就扮成男人,把脸涂得脏脏的臭臭的,看他们还敢不敢要。” “这,这能行吗?” “怎么不行,你放心吧。”话音未落,翠红便机灵闪进房子,换了一套小厮衣裳,扎了一个包头帽子,又在灶膛摸了一把柴灰擦得满脸黑乎乎,走出来见连庆。 李火灯正好拿了盘缠包裹出来,被翠红装了一个满怀。李火灯定睛一看,喝道:“哪里来的野孩子,这样莽莽撞撞的?”连庆也有些疑惑,看着眼前这个似曾相识的孩子。 翠红忍不住哈哈大笑,得意道:“怎么样,认不出我了吧?” 李火灯笑道:“原来是你这个小丫头,干嘛把自己弄成这样?” 翠红神色黯淡,语焉不详。 连庆叹道:“都是形势所迫,你就别多问了。既然她不想走,那就留下吧,以后注意些就是。最好能不出声音,一出生就露馅。” 吩咐妥当,连庆又让李火灯清点粮仓,把一些能藏得住的物件藏好,把一些陈年谷子留在仓内。这几日,陆金生肯定还会来拿粮食。搬运的动作一定不能大,以免打草惊蛇。 陆金生领着粮食回去后,心中仍旧忐忑。刚才鬼子强奸翠红的一幕,仍在头壳中盘旋。 要不是那两声敲门,那个小丫鬟肯定难逃厄运。是谁敲门呢?如当场被抓到,肯定被就地正法。 日本兵本性穷凶极恶,杀人不眨眼,天天只能胆战心惊伺候着。陆金生有时也会想,为什么要跟这群野人为伍。 说到底,就是这群人给了他威信。一人之下万人之上。只要对着太君低头哈腰,就能在其他芸芸众生面前昂首挺胸。这,只是交易。 眼下,只要尽快把鬼子的注意力引到那束金光之上,想必他们就不会有太多的精力用来折腾百姓。当然,如果有个别人还敢嚣张跋扈,那自然应该带上一两个鬼子去教训教训他。 不管怎么说,连庆是肯定要教训的。所谓君子报仇十年不晚。当年连胜利带着部队耀武扬威,第一个就拿自己的阿爹动手。现在,倒要让他一报还一报。最好他还活着,还能看见这一切。 不一会儿,小野召见。 陆金生急忙赶去,见龟山和小田已经在里面。二人脸上表情都不太好,像是有事。陆金生心中大抵知道不是什么好事,急忙点头鞠躬道:“太君,你找我啊?” 小野摸了一下人中的那撮小胡子,猛拍一下桌子,怒道:“你可知罪?” 这一下就像拍在陆金生的血肉心脏上一般,把里面的血管都给拍裂,鲜血四处喷溅。 “我该死,我该死。” 这是陆金生的口头禅。只要太君一发怒,他就说我该死。大部分时候,他不知道为什么该死,该怎么死。偶尔,还要配上巴掌,不停扇打耳光。 小野似乎没有看在眼里,冷冷问道:“这个村子有八路?” “没有没有,没有没有,绝对的没有。”陆金生的头摇得像拨浪鼓。 “八格牙路。没有?你刚才明明说有的。”龟山像是吃了炸药,一口要将陆金生吞下。 要死啊。陆金生暗吸一口冷气,想起刚才在连家的话。当时为了救人,胡乱撒了个谎,没想到小鬼子竟然当真了。 怎么办? 承认有还是说没有?承认有,鬼子肯定又会有一番大折腾。要说没有,现场就能被龟山和小田生吞活剥。 好汉不吃眼前亏,先认了吧,逃过眼前这一劫再说。 “我想,可能也许大概是会有的吧。”陆金生含糊其辞。 “什么?到底是有还是没有?” “太君,太君,你听我说。就我们村这个范围内啊,绝对不会有人当八路。但是,会不会有其他地方的八路跟我们到这里,就很难说了。” “八格牙路。别跟我绕圈子,到底是有还是没有?说!” “有。不过。” “没有不过了。有就是有。龟山君,通知部队集合。” 龟山领命而去。 陆金生叫苦不迭。本来想把鬼子的注意力引到金光上,没想到一下子就变成寻找八路了。这万一要挨家挨户搜查,保不准又会随便杀人,那时候可就麻烦了。 “太君,我有话说。”陆金生头脑转得飞快。 “说。” “我们这次来的目的,主要是寻找武器,而不是跟八路面对面碰撞的吧。” “是。” “那,那这样大张旗鼓寻找八路,会不会打草惊蛇?到时候交起火来,可就不能保证完成任务了啊。村田太君怪罪下来,我们都担不起啊。” “谁说我要寻找八路?” “那太君的意思?” “我要告诫每一个士兵,随时保持高度警惕,做好战斗准备。我们的队伍力量不大,不能与神出鬼没的八路硬碰硬。只能保存实力,尽早完成任务。之后,我会向村田少佐报告。他自然会来这里剿灭八路。” “哦,是这样啊。”陆金生长长吐了一口气。 “什么?” “没有没有,太君英明,太君英明。” 小野拍拍陆金生的肩膀,笑道:“你的,表现也是大大的好。这次任务完成得很快。说吧,要什么奖赏?” “不敢不敢,这都是我应该做的。” “我说了赏就赏,别废话。” “那我就斗胆向太君借两个士兵。” “哦?借兵?你想干什么?” “没有没有,我就想在同村人面前威风一下,威风一下。” “你小子,行啊。好,就借你两个士兵,让你指挥。” “谢谢太君,谢谢太君。” 队伍集结完毕。小野站到队伍前面,警戒队伍保持警觉,千万不能跟八路硬碰硬。同时也强调,如果面对面遇到八路,也不能手软,抓到一个是一个,杀死一个是一个。 士兵个个心底发虚。八路的厉害他们是见识过的,那都是神出鬼没的主,冷不丁冒一两个出来放冷枪,怎么死的都不知道。 小野又吩咐了接下去的工作。这两天先集中精力养好伤,等部队状态齐整后,就开展武器搜寻工作。士兵听说还有一阵休整期,尽都欢欣雀跃。 解散后,小野把龟山和小田叫到跟前,让他们两个这段时间听陆金生指挥,一定要保护陆金生的安全。 龟山怒道:“我只效忠大日本皇军,绝不为一只支那猪卖命。” 小野狠狠给了他一个巴掌,骂道:“你想死?敢违抗我的命令?叫你保护你就保护,这都是大日本皇军作战计划的一部分。听见没有?” 二人不敢违抗,点头应允。 小野笑呵呵对陆金生道:“从今天起,这两个兵归你使唤。不过,我有个条件。” “太君请说。” “这几天,你就带着他们两个,先行四处查探。最好能找出武器的下落,或者找到八路的下落也行。” 陆金生心想,先拿两个兵来逞威风再说,便胡乱答应。 小野没再说什么,叫了士兵进屋给村田贵部发电报,大意是说,在两蛋村附近发现八路踪迹,希望予以重视。 陆金生领着两个兵,大摇大摆从学堂出来,一路哼着小曲。走没几步,就听见后面两个日本兵嘿嘿淫笑,交头接耳聊着什么花姑娘。 陆金生心头一惊,抬眼四处看,果然看见不远处走来两个人。一个是陈远方,另一个却是一个妙龄女子,身段曼妙不说,脸庞也长得标致可人。 是陈远方的老婆?天啊,这是要干吗?要把羊肉送到狼口中吗?陈远方是陈蛋的儿子,就是陆家救命恩人的儿子,不能眼睁睁看着他一错再错,陷入万劫不复之地。 陆金生让龟山和小田原地站定,不得妄动,自己急匆匆跑到陈远方面前。 “金生哥。是你啊。”陈远方热情招呼。 身后的女子正要说话,陆金生急忙制止,喝道:“你这是要死啊?” “怎么啦金生哥?”陈远方一头雾水。 “这是你内人?” “是。”陈远方有些不自然。身后的女子满脸绯红,略带羞涩,越发可人。 陆金生吞了一口口水,骂道:“是你的内人你还带出来四处招摇?还敢把她带进部队?部队里都是些男人你不知道吗?” “我,我只是带她去做饭。再说,这也是小野太君的意思。” “你傻啊。一定要把自己的老婆往火坑里推?” “没有啊,我这不是想帮部队做点事吗?” “走走走,快给我回家去,快回家去。”陆金生莫名其妙把那女子往家里退。 “金生君,你干什么呢?阻拦我的厨师工作吗?”背后传来一串日本话。 第一百七十八章 陆金生机智逐色魔 小野真弓?! 对,肯定是小野真弓。 这声音,就是变成鸟叫,陆金生都不会认不出来。太熟悉了。小野一天可能要叫上几百遍“金生君”。每一次叫,都让他心惊肉跳。 怎么办?怎么办? 要是让小野看到这个女子的真实面目,那还得了?小野的好色,并不亚于身后那两个小兵,甚至更厉害十倍百倍。 每每被她看中的女人,没有能够逃离魔爪的,就算杀光她全家,也要把她弄到床上。玩过之后,赏给其他士兵。最后,或者杀了,或者扔了。 以前看到,陆金生也是爱莫能助,多少有几分事不关己高高挂起的感觉。这次不同,眼前这个可是救命恩人的儿子。 抛开这个不说,陈家也是陆家在两蛋村唯一可以依靠的家族。要是伤害了这个家族,阿爹陆明水第一个不会放过自己。到那时,真是偷鸡不成蚀把米了。 说时迟那时快,陆金生看到那女子身后就是稻田,假装一个趔趄摔倒,扑向那女子。触碰到女子时,陆金生顺势用力一推。 女子不及防备,后仰身跌入稻田,瞬间变成个泥人,看不清脸面。陈远方大惊,伸手去拉,也被拖入田中。陈远方把素芬扶起来,责问陆金生:“金生哥,你干什么啊?” 陆金生爬起来,埋怨道:“他老母的啊,一不小心摔了一跤。” “金生君,你这唱的是哪一出?”小野已经走到面前。 “太君,我刚才在审核这两个人。万一是八路,混到部队里去,那可就不好了。刚才听您一叫,心中紧张,差点跌进田里。” “哦?那审得怎么样?是八路吗?是就立刻毙了。” “都是良民,都是大大的良民。” 小野认真看着田里那两个人,只能分辨出男女,根本看不出美丑。瞄了一圈,小野把目光停留在女人身上。 经过稻田水浸泡,素芬已经全身湿透,淡薄的衣衫紧贴在皮肤上,一双丰乳呼之欲出,玲珑有致的身材更加一览无遗。 小野看得出神,又把眼光转移到素芬脸上。由于紧张和突然,素芬并没有把脸上的淤泥擦去,加上长发上沾满泥浆,一张脸泥泞不堪,甚至有些狰狞。 “可惜啊可惜。”小野叹道。 陆金生看出小野的心思,心中大赞自己聪明绝顶,顺水推舟道:“对,可惜,大大的可惜。” “你知道可惜什么?” “太君的意思,是不是觉得这个女子很可惜,只有好身段却没有好面容?” “你小子,大大的可造之材啊。” “太君过奖了。这个女人我认识,就是他的妻子。身材长得虽然苗条,但是脸上有一大块黑痣。我们这里都叫做克夫痣。听说,她已经克死两个丈夫了。陈远方也是因为家里没什么钱,才娶了她的。” “哦?那倒真的是可惜了。” “其实,这都是民间传说。我自己猜测,她身上肯定是有什么传染病,跟她上过床的男人都会被慢慢传染。这才是科学的解释。” “有点道理。”小野暗自庆幸,还好识破得早,不然肯定也被传染了,转头朝陈远方喝道:“你的,想害死我的兵吗?大大的坏人。” 陆金生急道:“太君太君,他只是一个农民,哪里懂得这些?要是知道,他怎么会娶她做老婆?有谁不要命呢。” 小野大骂扫兴,让陆金生处理好眼前这两个人,特别吩咐那个女人不能去学校做饭,以后再也不吃她做的饭。陆金生大喜,毕恭毕敬把小野送走。 “金生哥,太君刚才说什么?”陈远方急道。 “说你老母啊说。”陆金生气不打一处来,“你真想把自己的老婆往火坑里推?快快快,回家去换衣服,我有话说。” 陈远方见陆金生神色凝重,不敢怠慢,急忙拉着素芬往彭家走。陆金生把龟山和小田打发走,急忙跟上陈远方,越走越觉得不对。 “你这是要去哪里?这不是彭家的方向吗?” “对啊,我就住那儿。” “什么意思?彭家不是你陈家的仇人?” “哪里有什么仇不仇的。以后有机会再慢慢跟你解释。” “不行,现在就跟我说清楚,不然别怪我不客气。” 陈远方犯了难。现在还不知道陆金生是敌是友,怎么能轻易说破心中的想法。但是,如果不说,陆金生也不是好惹的主。 脑子转了一圈,陈远方决定似真似假随便糊弄,便道:“那我就直接跟你说了吧。我们陈家跟彭家的关系,全村都知道,那是势不两立。我阿爹死后,关系更加紧张。但是,这一个村子才多大?天天这样斗下去有什么用?还不如合起火来共同发展进步。你说是不是?” “道理是这个道理,所以你就跟了彭钦定?” “大树底下好乘凉,我这也是识时务者为俊杰啊。你说,现在整个村子,还有哪家的势力可以跟彭家比呢。” 陆金生对陈远方的好感瞬间消失。好嘛,原来是一个趋炎附势的小人,亏我刚才还好心好意救他。不过,不管怎么样,他是陈蛋的儿子,怎么样也得保他的安全,保不准以后还会有大用处。 “行了,不说这些了,我也没兴趣知道。现在跟你说个正题。”陆金生神色凝重。 “金生哥你说。” “我告诉你,日本兵可不比其他部队。他们什么事情都敢做,特别是看到年轻貌美的女子,那是一个也不会放过。” “啊?”陈远方倒吸一口冷气。 “啊什么啊,只有你这样头壳被屎塞住的人,才会把自己的女人拼命往一大堆色中饿狼里推。刚才要不是我及时出手,你这个老婆早就变成小野太君的玩物了。” “啊?”陈远方张大嘴巴,迟迟合不上来,心中一阵接一阵的凉意。 素芬也吓得不轻,眼里掉出泪水。她一心只有陈远方,就算为他去死也心甘情愿。没想到,刚才已经在鬼门关上走了一遭。 陆金生看着两个人错愕的表情,多少有些于心不忍,道:“行了,也别傻着了。刚才,我跟太君说的话你们可能听不懂。我现在认认真真告诉你们。从今往后,你老婆的脸面必须用灰涂黑,特别是在日本兵面前。我跟太君说了,她得了一种传染病,脸上还有大黑痣,一般男人都不敢靠近她。” 陈远方暗暗佩服陆金生的机智灵敏,想不到这样的人竟然会甘心当汉奸。不管怎么样,现在心中只有感激。自己一心想着混入部队,没想到差点害死素芬。若不是陆金生仗义相助,现在想必已经追悔莫及了。 “谢谢金生哥,我们一定按你的吩咐化妆好。” “还有,你老婆以后也不用到部队做饭了。那里也不是个安生的地方。别说是一个长得丑的女子,就是一只长得丑的母猪,都逃不过那群色狼的手掌。” “知道了,知道了。”陈远方不停鞠躬,眼泪差点掉出来。 说说走走,已经到了彭家门口。 彭钦定一整天都在门口徘徊。听说素芬可以去部队做饭,他也高兴异常,至少又跟部队亲近一些,以后交流也方便。陈远方一出门,他就开始在门口翘首企盼,像是一个父亲,在等儿子的好消息。 见到陆金生上门,彭钦定喜出望外,急忙迎出去。“哎呀,今天是刮的什么风啊,竟然把金生仔这样的贵客送上门了哈。” “没刮风,我自己来的。”陆金生并不给面子。 彭钦定赔笑道:“自己来的更我彭某人的荣幸,快请,快请。” 陆金生大摇大摆走进大门,在大厅正中间坐定。那一直都是只属于彭钦定的位置,现在彭钦定并不敢有丝毫反抗,甚至不敢有丝毫不悦,恭敬坐在旁边,吩咐下人上茶。 陆金生也不说话,抬眼四处查看,眼中充满对彭家房子的赞叹。彭钦定是聪明人,知道陆金生在想什么,谄媚道:“这都没什么,只是一些粗糙的装修,难入金生仔法眼啊,惭愧,惭愧。” “这么奢华的装修,还算粗糙?看来彭保长果然财大气粗啊。” 陆金生称呼的是“彭保长”,而不是“钦定叔”,很明显不把他当自己人。 彭钦定心如明镜,听到保长二字,心中一个咯噔,料想陆金生此来不会怀什么好意。 “哪里哪里,都只是这么些年辛辛苦苦的一些积蓄。让金生仔见笑了。” “说说吧,你的积蓄有多少?” “这。”彭钦定犯了难。 这要怎么说呢?只说埋在房间底下的真金白银,还是说粮仓里的粮食? “怎么?说不清楚?那就不用说了。我知道你的两蛋村首富就行了。” “不敢当,不敢当。” “没什么敢不敢当的,我暂时也不打你的主意。今天来,是有个任务分配给你。不管怎么说,你都是这个村子的保长。但是,这个保长是国民政府任命的,在我这里就算不得数。明天,我要让大日本皇军给你一个新的任命。让你当个治安维持委员会主任。” “有这等好事?”彭钦定受宠若惊。 虽然,他不知道这个什么委员会的主任是个什么官。但是,至少是部队任命的。也就是说,以后他彭钦定就是部队的人了。 陈远方隐约觉得,这是陆金生在拉拢彭钦定,肯定是要结成汉奸联盟。狗汉奸,陈远方心中暗骂。怎么办?接下去怎么办?陈远方毫无主意。 “那就是同意了?”陆金生问。 “同意同意,这是我的荣幸,当然同意。”彭钦定笑得很豪爽。 二人刚才还针锋相对,一下子就勾肩搭背,相谈甚欢。陈远方被晾在一边,有点无所适从。 只能去找有才先生了。只有他才知道该怎么办。 第一百七十九章 彭有才点破真机密 彭有才最近很郁闷。 日本兵二话不说进驻学堂,把原本还算宽敞的校舍挤得水泄不通。 二十个人,如果是合起来坐在一间教室,那也是绰绰有余。但是这些人非要三五个人住一间,连平时上课用的教室都被挤占了,操场也归作练兵用。孩子只能在学堂后面的草地上上课。 彭有才深知日本兵的凶残,为了孩子的安全,只能忍气吞声。让他难以容忍的是,小野竟然派了一个年轻的士兵去帮他上课,教授日文。 这人叫青山流风,大概十七八岁,长得眉清目秀斯斯文文。如果不是日本人,那定是个讨人喜欢的后生家。 彭有才对这个青山流风并不讨厌,因为他恭谦有礼,举止得当。但是,讨厌的是从他嘴里说出来的日语,和写在板书上的日文。 由于不得已的接触,彭有才也会教他一些中文,彼此之间有了一些简单的交流。从青山流风的口中,彭有才得知这个后生家不喜欢战争,反对日本侵略中国,但是迫于无奈,只得跟部队一起出征。 因为这一点,彭有才开始接纳这个日本青年。彭有才对日文略有了解,但懂得不多,对青山流风的教学没有介入。只是在青山教学生朗诵“大日本帝国万岁”、“大东亚共荣万岁”时,才会出言阻止。 青山流风表示无奈,因为这是小野队长下的死命令。其他的都可以不用教,这两句却不能漏。 彭有才只是一介书生,自知抗不过日本军队的长枪短炮,只能在青山流风回部队时,偷偷跟学生讲授日本侵略中国的事实,让他们不要被青山先生教授的知识蒙蔽。 这也算是学堂里的暗战,明里两种知识和谐交融,暗里中国文化坚决抵制日本文化入侵。 眼看着日本军队在村子里安营扎寨,彭有才心中忧愁不已,恨不能拿把机关枪,把这些侵略者全部杀光。 每每此时,他最想念的就是妻子连欢。连欢要是在家就好了,可以把她的队伍带进来,跟鬼子好好干一仗。就算是牺牲又怎么样,自己就陪她一起去。黄泉路上也好有个伴。 现在却不行,什么也做不了。明明白白反抗,只能是死路一条,还不如先留着这条命,想些办法与鬼子周旋,弄死一个赚一个。 正想着,陈远方闪进房间,低声打了个招呼。彭有才惊觉,发现是陈远方后,脸上自然流露出失望的表情。 一个连家都可以背叛的软骨头,怎么可能是抗日的希望?彭有才哑然失笑。 陈远方没注意去看彭有才的表情,急切道:“先生,现在要怎么办?” “什么怎么办?” “你说过的日本鬼子啊。现在真的来到我们村了。要怎么办?怎么对付他们?” “你?你想对付他们?” “是啊。听说这些都是一群急色鬼,差点把连家丫鬟翠红给欺负了。如果不弄走他们,这个村子可就永无宁日了啊。” “这才是刚开始。我之前跟你说过,日本军队不比其他军队,那都是烧杀抢夺奸淫掳掠,哪里管是什么丫鬟还是主子,只要是个女的,都逃不过他们的手掌心。” “我刚才也听金生哥说了一些。也是万幸啊,我一心想着混入日本军队内部,差点没断送了素芬的性命。” 彭有才似乎没有在意陈远方的惊恐和后怕,只关注了“金生”二字,感慨道:“想不到啊,想不到啊,当年天资聪慧学业优良的陆金生,如今却成了日本人的走狗,以卖国为荣,以欺压百姓为荣,可悲啊,可叹啊。” 陈远方道:“是啊,这个真是想不到。要不是因为他,日本人也不会跑到村子里来。他说,是要带日本人来找什么武器的。” “武器?” “是啊。前一阵子,两蛋潭不是冒金光吗?日本人也看见了,以为是咱们村子里藏着什么重要的武器。金生哥就自告奋勇把日本兵带进来了。” “嘶,我怎么没想到呢?”彭有才吸了一口凉气,陷入沉思。 陈远方道:“没想到什么呢?我们村哪里来什么武器啊。这都是金生哥想带着部队回来逞威风。现在威风倒是逞了,就是把妖魔鬼怪也引进来了。到时还不知道要闹出什么事情来呢。” 彭有才仍旧沉思不语。 陈远方摇了一下彭有才,急道:“这都什么时候了,你发什么愣啊,说句话啊。” 彭有才缓缓道:“这件事没那么简单。之前,我们都感觉两蛋潭冒金光只是幻想,也就是你们说的鬼神显灵。按道理,村子以外的人是不应该看见的。你刚才说日本兵也看见了。那金光的事就不是幻想。为什么会冒金光?肯定是潭底有什么宝物。要是被日本人拿了去,那不只是咱们村的损失,而且全中国的损失啊。” “那怎么办?” “他们要寻找宝藏,我们就得保护宝藏。” “那到底是什么宝藏啊?” “这个,谁也不知道。全村只有你阿爹阿娘见证这个潭的形成过程,其他人都不知道。听云生先生提过,当年这还只是一块空地。后来陨石掉落,变成一汪深潭。听说,你阿爹也是因为陨石才来到这里。” “对,这些我都听说过。我阿娘以前经常讲。” “所以,能肯定的是,潭底有一块陨石。” 陈远方恍然大悟道:“难道?是陨石冒金光?难道那陨石就是宝藏?” “现在还不好说。但是,日本人肯定会对陨石感兴趣,说不定能从陨石中开发出对我们国家不利的武器来。” “先生,是不是你多想了啊?他们是说来找武器的,并没有说找陨石。” 彭有才扫了陈远方一眼,眼神带着不屑,冷冷道:“跟你讲这些你也不懂。找到最后,日本人肯定会对两蛋潭下手。这是绝对的事情。不过,这个也不是你这样的人可以考虑的。” 陈远方正色道:“先生,你觉得我是什么样的人?” “趋炎附势,阿谀奉承。”彭有才一针见血,一点面子都不留。 这八个字像八根毒针,嗖嗖嗖刺入陈远方的心脏,疼得差点吐血。 “先生,我不知道你为什么这样看我。不过,这都不重要。我只想知道,咱们的势态,接下去会怎么发展。” 彭有才凄凉笑道:“如果没有救世主,接下去就会是一个接一个的悲剧。昨天是翠红,明天就可能是翠绿、翠兰,后天就会是全村的女眷。今天是连家的粮食,明天就会是彭家,后天就是全村的粮食。甚至,他们会杀光全村百姓,把这个村子夷为平地。” “嘶,怎么可能?他们又不是妖魔鬼怪,怎么会这么没有人性?” “哈哈哈,他们不是妖魔鬼怪?他们比妖魔鬼怪要可怕上千倍万倍。” 陈远方见彭有才掉下热泪,知道所言不假,心中无限愤慨。 凭什么?凭什么突然就带一个队伍进来,凭什么就能这样耀武扬威,凭什么就能这样欺压百姓? “不行,我绝不允许他们这样做。”陈远方拍案而起。 彭有才看到了陈远方眼中的怒火,这是在其他村民严重很难看到的。难道,他会是拯救两蛋村的英雄? “先生,我们该怎么做?”陈远方说“我们”。 彭有才有些激动,但更多的是抱着死马当活马医的心态,淡淡地说了两个字:“反抗。” “怎么反抗?我们没有枪没有炮,一下子就被他们弄死了。” “你想反抗?” “想,当然想。” “你连仇人家都可以投靠,竟然还能想着反抗?” “这。” 陈远方没想到彭有才一直纠结于这个,一时也找不到合适的理由解释。总不能说,我混进你们彭家是为了弄倒你们彭家吧。 “哈哈哈,空谈有什么用?空谈,悲哀啊。”彭有才发出一串长笑,声音中充满悲凉。 陈远方头壳里一直盘旋着两个字“反抗”。怎么反抗?怎么才能保证两蛋潭里的宝藏不被日本人抢走?既然有才先生说不出个所以然,那就只能自力更生了。 陈远方低头沉思从学堂出来。没走两步,遇到彭钦定和陆金生。 陆金生喊道:“远方啊,你跑这里来干什么?” 陈远方吃了一惊,慌道:“没,没啊。不是说要给日本军队做饭吗?我想来问问,内人有病不能来,我来行不行。不然万一太君怪罪下来,不是很麻烦嘛。” “你小子倒是机灵啊。太君怎么说?” “不知道啊,我听不懂他们说什么,正要回去找你呢。” “看你那头壳,没有我在你也跑来,不是自讨没趣嘛。走吧,我们正好有事去找太君。你也一起来。” 陈远方只得跟着陆金生去找小野。陆金生问了小野的意见,同意让陈远方在部队厨房当厨师,负责部队的伙食。陈远方感谢不已,闪进触犯,准备餐点。 陆金生又向小野引荐彭钦定,夸他在村中的影响力,足以胜任治安维持会会长一职。 小野认真看着彭钦定,笑道:“你的,愿意跟大日本皇军合作?” 彭钦定听不懂,诚惶诚恐看着陆金生。陆金生问:“太君问你是不是真心实意想跟皇军合作。” “愿意,愿意愿意。”彭钦定不停鞠躬。 小野对彭钦定的态度很满意,正好也需要一个人在村子里传达各种命令,哈哈笑道:“哟西,你的,大大的良民。我现在正式任命你为治安维持会会长。” 彭钦定傻笑地看着小野,不停点头哈腰。陆金生拍了他一下:“太君任命你为治安维持会会长了,还不快道谢。” 彭钦定大喜过望,急忙跪下谢恩,逗得小野哈哈大笑。 新官上任,小野给了彭钦定第一个任务。就是,挨家挨户去通知,谁家藏有重型武器的,自动交出来,否则,全家枪毙。 第一百八十章 新会长翻脸对故人 村头的大黄狗接连叫了好几声,像是看到陌生人,又像看到标致的母狗。茅草屋旁几株茂密的梧桐树中,飞出一群乌鸦。看样子是被狗叫声吓到,飞得争先恐后。 狗看到乌鸦,就像癞蛤蟆看到天鹅,都想吃它们的肉,叫得更欢。叫得欢快的狗,自然是把眼睛盯着天上,横冲直撞,不偏不倚撞到一个人的腿上。 这人身着黑马褂,头戴招票冒,嘴里哼唱的南音《连升三级》,一副春风得意的模样。正是新人治安维持会会长,彭钦定。 换做平时,彭钦定早就一脚把这只讨厌的公狗踢飞。今天,他觉得这只公狗特别值得同情。没有母狗的陪伴,幻想一下天上的乌鸦,甚至是天鹅,那都在情理之中。踢它作甚? 狗却不领情,撞到人非但没有丝毫歉疚,反倒冲着人狂吠。那意思是骂人扰乱了它的白日梦。彭钦定骂了一句“畜生”,便继续吟唱,逍逍遥遥往连家走去。 作为治安维持会的会长,自然是要履行维持治安的职责,自然要找那些动乱分子做工作。眼下,在日本人眼里,连家就是最大的动乱分子。因为,陆金生说连家可能藏有大规模杀伤性武器。 这到底是个什么物件,彭钦定也不清楚,大抵知道是一种很厉害的武器。至于连家为什么会藏有这种武器。彭钦定推测,应该是当年连胜利带部队进来时留下的。 这也在情理之中,要说两蛋村有武器,那唯一有可能的只有连家。彭钦定在小野真弓面前也作了这样的论断,深受小野肯定,命他迅速到连家查清情况,动员连庆自动交出武器。 彭钦定也不想看到连家满门被毙。不管怎么说,彭连二家联手也有一段时间了,合作还算愉快,总不能眼睁睁看他走上万劫不复之地。 “彭会长,哪里去啊?” 彭钦定回头一看,是陈远方,呵呵笑道:“自家人,客气什么啊,还是叫钦定叔吧。” “那可不行。部队里那都是等级森严的,我见到谁都得叫太君。你这个会长的官也不会比太君小,我当然得叫啊。” “那是,哈哈,那是那是。正要去连庆家呢。” “他家果然有武器?” “这个,怎么说呢。小野太君咬定咱们村里有什么大武器,又说在连家,那自然有他的道理。我这也是迫不得已,履行职责,先去问问看。有也好,没有也好,乡里乡亲的,该帮忙还是得帮忙呢。” “会长人就是好。不过我看阿庆叔未必会领你的情。” “那是他的事了。我把职责履行好,把人做好。他要是不合作,皇军自然会收拾他,也轮不着我烦恼。” “要是皇军真的把连家人全都毙了怎么办?” 彭钦定怔了一下,喃喃道:“那应该不至于吧。但是,这个,咳。” 陈远方看出彭钦定并没有太把连家放在心上,心中暗骂彭钦定薄情寡义。当年与陈家作对时,牢牢拉着连家不放。现在连家有难,他却撇得一干二净。 “我跟你一起去吧,万一争起来也好有个帮手。”陈远方挤出笑容。 彭钦定轻蔑道:“谅他也不敢。我现在可是皇军的人,什么事都有皇军撑腰呢,还怕他一个老头子。不过,你去也好,壮壮声势,免得我一个人光杆司令。” 进了连家,就见连庆靠在太师椅上,闭目养神。 “阿庆你好雅兴啊,死到临头了还能这样轻松自在?”彭钦定感觉有些不可思议。 连庆缓缓睁开眼睛,讪笑道:“哟,彭会长怎么有空光临寒舍啊。您不应该是日理万机的嘛,怎么还能记得我这个废人呢。” 彭钦定尴尬笑道:“看你说的是什么话?你跟我是什么样的交情?这个时候,我不来看你,谁还能来看你?” “交情?哈哈。交情?我可不敢高攀你这位大会长啊。在你把我卖了的那一刻,我们之间还有交情可言吗?你要是说有,我看连死人都会笑活过来。” “话不能这么说。我可没有卖你啊。自己造下的孽只能自己承担,这是千百年的铁律。要是没有我在金生面前求情,你早都已经死了好几次了。你知道我这几天在忙什么吗?我忙着在小野太君面前给你求情,腿够跪肿了。不然你能有现在的日子,早都被抓去枪毙了。” “求情?我一没犯错,二没犯法,你给我求给卵鸟情啊?” “呃。”彭钦定有点掰不下去,面露尴尬。 陈远方抢道:“阿庆叔,这可是千真万确的事啊。两个太君在你家玩女人,结果被什么八路军打扰了。那两人回去就说你连家私藏八路。小野太君暴跳如雷,差点就把整个部队拉到你连家来,说要把连家夷为平地。还好钦定叔及时出面制止,这才把小野太君的脾气按下去呢。” 连庆大吃一惊。两个人日本人在家欺负翠红是真有的事。后来的确是因为门外有人干扰,才让他们闻声遁逃。难道敲门的人是八路军?那什么才是八路军呢? 彭钦定赞许地看了陈远方一眼,语重心长道:“阿庆啊,咱们都是兄弟人。我在背后为了做了多少事,我彭某人从来都没有声张过。我以为你知道我,懂我。没想到,你,你,咳。” 连庆心情凌乱,左右都找不到个确切的理由,甚至搞不清楚彭钦定是好是坏,长吁短叹,一言不发。 彭钦定趁热打铁道:“这么些年了,咱们两个风风雨雨,好不容易才有了今天的光景,我可不希望你连家突然就这样倒下去。真要那样,谁来与我作伴?” 一言点中伤心处,创业起家各种艰辛一齐涌上心头,曾经艰难困苦历历在目,连庆不禁潸然泪下。彭钦定也有些动容,眼角冒出晶莹泪花。谁也看不出真假,包括陈远方。 对于老一辈的故事,陈远方多少听说过一些。那都是正儿八经的白手起家,从无到有。其中的感情应该是诚挚的纯洁的。可是,却又如此经不起考验。 彭家连家联手逼死陈蛋,无非因为嫉妒和怨恨。现在,彭钦定对连庆下手,多少也有几分一山不容二虎的感觉。两蛋村有一个大户人家就够了,何况现在有三家。 以前,陆家算是彻底的没落。彭连两家齐头并进,彼此之间多少有点既生瑜何生亮的感觉,表面和睦,内里暗斗。陆金生突然重现,把这个被挤出势力范围的家族重新拉回来,而且一下子回到权力正中心,彭连二家沦为二等货色。 就算是二等,也要是一人之下万人之上,不能有人平起平坐。这是彭钦定的心态,跟他当年决心扳倒陈家如出一辙。对于连家,他一直找不到个合适的机会下手。 “眼下,抵抗肯定不是办法。”彭钦定长长吐了一口气,慢慢引入正题,“做兄弟的只能提醒你一句,在皇军这样的威严下,什么谎话都不要说,不然谁也挡不住他们的长枪短炮。” “你也认为我在说谎?”连庆抬眼瞪着彭钦定。 彭钦定看着连庆布满血丝的眼睛,叹道:“我怎么认为的都没关系,重要的是皇军怎么看。你说你一个平头老百姓,藏个什么大武器有什么用?只会招来杀身之祸啊。现在交出来,还能在皇军那里记上一功。我也会极力向皇军保举,让你当个副会长。咱们兄弟两个,仍旧可以平起平坐,岂不快哉?” 连庆怒道:“我没有武器。我能有什么武器?我要是有武器,能怕日本人吗?能怕你们这些走狗吗?” “走狗”说出口时,连庆自觉有些失言,可惜收也收不回来,呆住不再说话。 彭钦定心中一震,冷笑道:“也罢也罢。我好意来提醒你,你却骂我是走狗。行啊,那我就当走狗给你看。” “不要说当,你本来就是。”连庆感觉有些控制不住自己的嘴。 “好,很好。你等着,等着看走狗怎么治你。”彭钦定丢下一句狠话,头也不回地走了。 陈远方急忙跟出去,讨好道:“咱们就这样算了?任务不是还没有完成?” “还完成个鸟啊?对于不合作的刁民,只能用部队来震一震他。回去直接向小野太君汇报,就说连庆不肯交出来。” 陈远方大吃一惊,料定连家必遭大难,心中喜忧参半。 从家仇的角度看,陈远方巴不得连家立即覆灭。但是,陈家人都有善良的血统。比如,陈蛋在饥荒关头收留了连庆、陆明水、彭钦定,陈高大在仇恨面前救下了连家的丫鬟翠红。 陈远方的想法与大哥陈高大一样。连庆必须受到惩罚,但不是被日本人惩罚,而是全村人民的公审,必须还阿爹陈蛋一个说法。为了这一天,决不能让连庆就这样死了。 走了几步,陈远方撒了个谎,绕回连家。连庆正后悔刚才的表现,设想着彭钦定回去以后的情形。肯定会搬来日本兵,大肆作乱。那时,连家可能就彻底毁了。 “阿庆叔,你这回可闯祸了啊。”陈远方说得很恳切。 连庆像见到了救星,拉住陈远方的手,哀求道:“远方仔啊,你可千万救救我。钦定这人我了解,他要是翻脸什么事都能干得出来啊。还不知道他回去会怎么说呢。万一真把日本兵带来了,我可怎么办呢?” 陈远方沉吟不答,一时也想不出个办法。 连庆以为陈远方有心报复当年的仇怨,悲凉苦笑道:“呵呵,我怎么能求你救我呢。你们陈家的人,恨不得我立刻就去死,怎么会救我呢。我真是不要脸,不晓得见笑啊。” 陈远方道:“阿庆叔,你别这么说。眼下,我们要对付的敌人是日本兵。这不只是我陈家跟你连家的仇怨。你要是肯定听我的,那你现在就找个地方躲起来。人命抱住最重要。” “怎么躲?往哪里躲?” “咱们村什么都缺,就是不缺山不缺树。你随便躲进后山,也不会有人能找到你啊。等日本兵走了,你再回来重振家园。留得青山在不愁没柴烧。” “这。” “刚才听钦定叔的意思,看样子日本兵很快就会上门。我能想到的就是这个办法。怎么决定,就看你自己了。” 第一百八十一章 陈远方好意藏连庆 陈远方本来打算把连庆藏在家里后门的山洞中,想想又觉得不妥,万一把日本兵引到家里可就麻烦了。思来想去,找不到个办法。 连庆坚持哪里都不去。日本兵来了,大不了跟他们拼个鱼死网破,免得落个懦夫骂名。陈远方再三相劝,添油加醋说了日本兵的厉害,让他千万三思。 连庆低头不语,愁云密布,唉声叹气。陈远方见时机成熟,把连家下人都叫来,跪在连庆面前,劝他以性命为重。就算不惜自己的性命,也要为一大群的下人着想。 连庆执拗不过,拍案长叹:“我就是想躲,也没个地方去啊。” 陈远方灵机一动,拍手笑道:“有了。有个地方,日本人绝对找不到。” “什么地方?” “就是当年我阿爹离家出走时暂住的地方。” “这。” 连庆一听陈蛋就开始犯难。想当年,恨不得早些把他逼死。没想到,危难关头,出手相助的却是他的儿子。情何以堪啊。 陈远方看穿连庆的心思,微微一笑道:“行了,都到这个时候了,那计较那么多干什么。” “你,为什么帮我?”连庆终于把盘旋在心中的问题问出口。 陈远方沉思半晌,笑了笑没有直接回答,只道:“快点准备走吧,再晚就来不及了。” 连庆拗道:“不行,你不说清楚,我死也不走。” 陈远方苦笑道:“怎么说清楚?救人一命胜造七级浮屠,这个道理我是懂的。” “你,你不怨恨我?” “我连钦定叔都不怨,还怨你干什么?” 连庆想起陈远方对彭钦定的种种,心中顿时释然,认为陈远方就是一个心无城府不记仇怨的后生家,深深吸了一口气,语重心长道:“远方啊,我知道你心地好。但是,不是每个人都跟你一样好的啊。” “这话怎么说?” “钦定不是个什么好鸟,你不能离他太近。他连我这样的几十年的老朋友都可以推入火坑,更不用说对你这样的毛头小伙子。什么时候被他害死,你都不知道。”连庆看起来很愤慨,眼里流露出无限真诚。 陈远方心中涌过一阵暖意,动情道:“不会吧,我看他不是那样的人啊,对我一直挺好的呢。” “知人知面不知心啊。当年,他为了在村里站稳脚跟,就拼命拉拢我。现在,他成了村里第一大户,就恨不得立刻把我踩死。这样的人,靠不住啊。你再怎么说,都是陈家的后人,他一定不会真心对你的。千万不要像我一样,最后成为他的垫脚石啊。”连庆痛心疾首,悔不当初,彻底把陈远方当成体己的忘年之交。 陈远方见连庆对彭钦定已经彻底反目,心中欢喜。只要有一天彭连二人从盟友变成仇敌,到时候在村民中争论时,必然会把当年合谋做的事情都倒出来,还阿爹一个公道。 “快收拾一下,准备走吧。”陈远方催促道,“眼下,也不能再想太多。我估摸着钦定叔也快到学堂了,日本兵随后就到,还是早点走吧。” 连庆主意已定,动作自然就快,急急忙忙叫翠红收拾行李,带了一些干粮细软,就要出发。陈远方叫翠红跟着连庆,也好照顾冷暖,其他下人分头去把粮食财物藏好,守好家门。 连庆感激不尽,泪流满面道:“远方啊,你今天这样帮我,我,我无以回报啊。以后,如果你有什么地方需要我连某人,你尽管开口。就算让我上刀山下油锅,我连某人绝对不会眨一下眼睛。” 陈远方笑道:“阿庆叔你言重了,快点走吧。我也该回学堂了,不然露馅就麻烦了。” 安排完毕,陈远方把李火灯拉到一旁,如此这般交代一番。李火灯频频点头,欣然应允。 连庆拜别陈远方,带着翠红躲入密林溶洞,不提。 彭钦定从连家回来后,心里也在不停盘算,怎么向太君汇报。说连家没有武器吧,肯定会被怀疑办事不力。说连家武器不交出来吧,也是办事不力。孰轻孰重? 正犹豫着,遇到陆金生。 “怎么样啊钦定叔?”陆金生笑问道,“找到武器没?” “没,没有。”彭钦定摇头。 陆金生露出很不满意的神情,道:“哦?怎么可能呢?我说那地方有武器,你怎么能说没有呢?” 彭钦定紧张了一下,登时豁然开朗。对啊,还查什么呢?还问什么呢?陆金生说有,那就是太君说有。太君都说有了,自己还能说没有?肯定就是有了,百分百的有。 “有有有,绝对的有,百分百的有。” “哦?那藏在什么地方?”陆金生追问。 “呃,这个这个。”彭钦定又犯难,“连庆太狡猾,百般抵赖,根本就不说藏在哪里。” “哦?那就是不配合皇军的工作了?” “是啊,太狡猾了,刁民啊,真的是一个十足的刁民。”彭钦定一脸鄙夷。 陆金生笑道:“好,既然这样,就不怪咱们不念亲党情谊了。” 彭钦定听到陆金生说“咱们”,心中流过一阵暖意,笑道:“对啊,咱们已经仁至义尽了。我看,可以派兵去他家搜查搜查。免得让武器流失了。我现在就去跟小野太君汇报。” “慢着。”陆金生拦住彭钦定,“我说让你去汇报了吗?” “没有没有。”彭钦定额头冒出冷汗,不停鞠躬道:“是我擅越了。是我擅越了。” “知道就好。以后,所有的事情必须先经过我。别说你只是个小小的治安维持会会长,就算是一般的日本兵要向小野太君汇报,都必须先经过我同意。懂吗?” “懂懂懂,我懂了,我懂了。”彭钦定不停鞠躬。 陆金生脑子转得飞快。如果马上向小野汇报,自己什么好处也捞不着,而且也邀不到功。不如先带人去连家彻底搜查,至少也找一些称心的物件送给小野,讨个欢喜。 陆金生叫来龟山和小田,又喊上彭钦定,大摇大摆朝连家走去。走没多远,遇到陈远方。 陈远方已经把连庆藏好,安顿好连家下人,正要会学堂做饭,抬头看见陆金生带人来了,心脏狂跳,故作镇定走过去打招呼。 陆金生没等陈远方走过来,就急忙跑过去,揽住他的肩膀,低声问道:“藏好了?” 陈远方吓了一跳,以为陆金生知道他把连庆藏起来的事,登时脸红耳赤,支支吾吾道:“没,没藏啊,藏什么呢?有什么好藏的呢?” 陆金生怒道:“你傻啊?硬是要把老婆给日本兵用吗?” 陈远方恍然大悟,故作轻松道:“我以为你说我呢。藏好了,绝对不会让日本人再看到。谢谢金生哥啊。” 陆金生也没有多想,朝着其他人道:“快些走吧。” 陈远方问:“金生哥,这是要干什么去?” “去搜连家。”陆金生很豪迈。 陈远方试探道:“有这样的好事啊。该,这个鸟人活该被搜查。金生哥,可不可以带我去见见世面?” 陆金生不假思索道:“那有什么不可以?走,跟我去看看,我是怎么帮你们陈家报仇的。哈哈哈。” 彭钦定很不自然地看了陆金生一眼。陈远方注意到了彭钦定的表情,急忙道:“那都是过去的事了,还提它干什么呢。我早就放下什么仇啊恨啊的了,天天计较那些,日子还怎么过?” 彭钦定急忙赔笑道:“是啊是啊,做人哪能天天去计较这些呢?” 陆金生笑道:“得,你们都宽宏大量,就我小肚鸡肠,可以了吧?今天主要是公务在身,不给连庆一个下马威,他不懂得要配合部队的工作。”彭钦定、陈远方不停附和。 不一会儿,来到连家。大门紧闭,四处一片寂静。陆金生命龟山上前敲门。 “哐哐哐”,“哐哐哐”。 龟山毫不客气,走到门前用脚猛踹,又用抢杠猛砸。大门吱吱呀呀开了,走出来一个老人。 陆金生仔细看了一眼,似乎有点眼熟,吼道:“你是谁?赶紧叫连庆出来。” 老人认真看了陆金生一眼,夸张道:“哎哟,这不是金生仔嘛。当了军爷,眼睛都长到头顶去了,认不得我们这样的下人咯。我是你火灯叔啊。” 李火灯?!那不就是李震海的老爸。 好嘛,当年李震海抢走我阿爹的小姨太,弄得阿爹心灰意冷。这笔账都还没算,今天倒是一并送上门来了。好好好,一并收拾了去。 “哈哈哈,火灯叔啊。”陆金生皮笑肉不笑,“你家震海还好吗?” 李火灯性情憨直,骂道:“死人仔啊,你不知道震海早都死了吗?” 陆金生道:“知道啊,那你怎么还不去找他呢?” “我要不要去找他,那是我的事,关你什么事?” “哈哈哈,你要是想去找他,我就做个好人,干脆把你送去嘛。” “夭寿仔,你想干什么?青天白日的,想杀人作恶吗?”李火灯似乎一点也不害怕。 陆金生不再纠结这话题,正色道:“现在没空跟你废话,叫连庆出来说话。” “我家老爷有急事,出远门了。” “哦?这么快就跑了?” 李火灯理直气壮道:“不是跑,为什么要跑啊?胜利少爷来信了,叫我家老爷去部队上商议重要事情。” “连胜利?”陆金生大吃一惊。 连胜利还活着?如果他还活着,现在至少也是个营长级的国军军官,手下少说也有几百号人。那可不是好惹的主啊。 李火灯不紧不慢道:“是啊,胜利少爷的部队可能就到县城了,叫老爷去等着,说是有什么重要的事情要交代。老爷不敢怠慢,已经走了有一两个时辰了。” 陆金生心里没底,脸色阴晴不定。这么大的事情,一定要跟小野太君汇报。万一连胜利的部队突然回村,这几个日本兵怎么够他们打呢? 第一百八十二章 李火灯机智辱汉奸 天,微凉。 学堂内,一片死寂。只能听见呼吸声,压抑的呼吸声。 这是一个严肃的会议。十九个日本兵加上陆金生、彭钦定,围成一圈,正中间是小野真弓。在小野发话之前,没人敢放一个屁。 大家都在等小野说话。小野表情凝重,像一尊狰狞的木雕,一言不发。一双绿豆大的小眼睛,射着冷光,环视周围。 每个人都低着头,生怕遇见那个冷冰冰的眼神。 “噗。” 一声悠长的响屁,打破沉静。 龟山白天吃了一个洋葱,肚子咕咕叫,屁憋了一肚子,实在忍受不住,轻轻抬了一下屁股。本来打算放一个没有声响的臭屁,没想到屁股角度没控制好,变成一声又响又臭的屁。 屁声一出,大家都把眼光瞄向龟山。龟山尴尬不已,扭头看边上的小田。于是,大家又不约而同把眼光转向小田。 小田左顾右盼,不停摇手,示意屁不是他放的。众人投来鄙夷的眼神。小田为证清白,像狗一样竖起鼻子寻找臭味的根源。 刚开始还是低头闻,后来寻找不出源头,干脆循着臭味爬行。爬了一圈,闻到龟山的屁股下,如释重负道:“八格牙路,原来是你啊。” 众人忍俊不禁,哈哈大笑。 小野的脸色更难看,猛拍坐着,喝道:“八格。” 小田仍然趴在地上,屁股对着小野。听到小野的暴喝,小田自然害怕,不分前后,跪在地上不停鞠躬。从小野的角度,就只能看到一个大屁股上下晃动。 这屁股要是女兵的,那还说得过去。一个男兵的屁股有什么看头。小野怒不可遏,拿起桌上的水壶砸了过去。水壶正中小田的屁股缝,一抔水全都倒在裤子上。小田这才知道小野的位置,也顾不得裤裆湿漉,掉过头不停鞠躬。 众人笑得更厉害,一下子把紧张压抑的气氛全部搞没。 小野见局面控制不住,气得七窍生烟,不停拍打桌子。众人也想停下笑声。但是压抑太久,笑声一旦爆发,很难立即收住。大家尴尬地笑着,憋屈地笑着。 只有彭钦定笑得最开怀,最真切。在他看来,这就是一群猴子在耍戏。特别是小田,像一只尿了裤子的小猴子,在人群中扮小丑,都人欢乐。 可惜,他错了。这不是一群猴子,而是一群蛮不讲理的黑猩猩。 小野回头看见彭钦定的笑脸,嘴角露出难以察觉的笑容,站起身来到他面前。彭钦定并不知道小野想干嘛,以为他也是跟自己一起看笑话的路人朋友,拍着他的肩膀,指着小田,笑得前俯后仰眼泪直掉。 “啪。” “啪啪啪。” 小野冷不丁给了彭钦定四个耳光。 全场就安静了。 只要不是瞎子,都能看见彭钦定嘴角流出一条鲜红的血。 彭钦定捂住脸颊,怒道:“你,你干嘛打我?” 小野并不答话,直接掏出手枪顶住彭钦定的脑门,喝道:“再笑,再笑啊。” 彭钦定听不懂小野的话,但是知道他在生气,不过又不知道他为什么只对着自己生气,辩解道:“凭什么啊?凭什么啊?大家都在笑,凭什么只拿枪指我啊?” 小野也听不懂彭钦定的话,但是从他的眼神里看出不服:“你这个支那猪,竟然敢顶嘴?”小野准备扣动扳机。 陆金生见势不妙,急忙按住小野的手,哀求道:“太君太君,息怒啊,息怒。会长并没有顶嘴,他刚才是说我知道错了。” 小野吼道:“八格,你以为我不懂?他就是在蔑视大日本皇军。今天不毙了他,明天他就能闹翻天。” 陆金生朝彭钦定使了个眼色,喝道:“想死啊?还不快跪下?”彭钦定如梦初醒,急忙跪下磕头,大喊饶命。 陆金生道:“太君,他刚才说的真的是认错啊。你看,他都跪下了。现在不宜内斗啊。大敌当前,本该一致对外。彭会长在村里威望甚高,对我们很有帮助的。” 小野不说话,但是没有放下枪的意思。 陆金生道:“我们还要靠他来维持这个村子的治安呢。我们只有二十个人,万一几百个村民全都出来闹,那也是压不下去的啊。太君,三思啊,太君。” 小野的怒火逐渐褪去,全场恢复安静。这就是小野想要达到的目的,随便找一个人开刀,只要把会议氛围扭转到安静肃穆上来就行。彭钦定就这样悲催地撞在枪口上了。 小野坐定,仍旧没有立即说话。彭钦定从地上爬起来,全身冒冷汗,心中直呼伴君如伴虎。 “金生君,介绍一下连胜利这个人。”小野终于发话了。 陆金生站起身缓缓道:“连胜利是我的同学,心中甚有谋略,当兵也早。前一阵,听说他阵亡了,没想到还活着。如果他还活着,那现在至少也是个营长,手下的部队至少有五百人。” “五百人?”众人议论纷纷,恐惧的情绪顿时蔓延开来。 “安静。”小野拍了一下桌子,问道,“确定有五百人?” 陆金生道:“这个不好确定。我们还不知道连胜利是不是真的还活着,还不知道连庆是不是真的去找连胜利。所以,也不能确定在清水县城内是不是真的有五百人的敌军部队。” “八格牙路,你这不是放屁吗?绕了一大圈,解决了什么问题?”小野又拍桌子。 陆金生心里没底,尴尬道:“对,这都是猜测。现在,只能先确认连胜利的消息是不是真的。” “有谁知道真假?”小野沉思道。 陆金生道:“连胜利离开两蛋村多时,村子里知道他的消息的人几乎没有。为今之计,只能把说出这个消息的人带来拷问,才能得出真相。” 小野沉思片刻,冷冷道:“全队出击,搜查连家。财物全部充公,人全部抓回来。” 陆金生大吃一惊,倒吸一口凉气道:“太君,我自己去把他带来就可以了,不用劳烦各位太君啊。” “八格,这是我的命令,轮得到你指手画脚?滚开。”小野推开陆金生,对副队长工藤鹿力道:“这次任务由你负责,务必把全部人都给我带回来,一个都不能放走。” “咳。” 工藤鹿力领了十个兵,荷枪实弹往连家进发。陆金生知道日本兵的厉害,这队人马过去,连家上下凶多吉少,连庆不在家,肯定会牵连那些无辜的下人。 陆金生紧随工藤前后,不停劝说千万不能伤人。工藤并没有把陆金生放在眼里。对他来说,陆金生就是一只嗡嗡乱叫的苍蝇。 “八格,你的,闭嘴。” 陆金生不敢再说话,心中暗急。走没两步,陆金生突然想到陈远方,便对工藤道:“太君,你们先走几步。我回厨房交代厨师,把晚上的饭菜备好一些,犒劳犒劳大家的辛苦。”工藤默许。 陆金生急忙去了厨房,却左右找不到陈远方,气得直跺脚。事情到这份上,陆金生觉得自己已经仁至义尽了。不是不管连家其他人的死活,而是尽力了,找不到个可以通风报信的人。 工藤很快来到连家,也不敲门,指挥手下把门撞开,一贯而入。 屋内空无一人。 工藤吼道:“人呢?都给我出来。” 陆金生跟着翻译:“人呢?都给我出来。” 喊了三遍,没人应答。 工藤吼道:“给我搜。” 陆金生还没翻译,十个士兵早已经分散开,拿着刺刀枪到处捅刺,见到什么就拿什么,拿不动的就破坏掉。 彭钦定在一旁看得目瞪口呆。这哪里是部队?分明就是土匪啊。不,比土匪还土匪,是强盗。连庆啊连庆,不是我彭某人不帮你啊。这条路都是你自己选的,怨不得别人啊。 “报告,抓到一个人。”一个士兵跑过来报告。 工藤大喜,急道:“快抓过来。” 士兵带着一个老人过来。老人全身发抖,不停念叨着饶命饶命。陆金生仔细一看,竟然就是李火灯。为什么每个人都走了,就他没走呢? 工藤踹了李火灯一脚,喝道:“你的,国军的是?” 李火灯听不懂,也没有想听的意思,只是一味念着饶命饶命,像和尚念经,又像小学生应付作业。脸上一片虔诚,骨子里却是宁死不屈。 工藤对陆金生道:“你,拷问他。一定要问清楚部队在哪里,其他人在哪里。还有,武器在哪里。” 陆金生蹲到李火灯面前,问道:“火灯叔,太君问你胜利的部队在哪里?还有你家里的其他人在哪里?连庆把武器藏在哪里了?” 李火灯抬起头,微微一笑道:“你把耳朵靠过来,我告诉你。” 陆金生没多想,把耳朵靠到李火灯嘴边。李火灯轻声说:“你老母当年是怎么生你的?难道是她跑去讨日本人,生出你这个小鬼子来?还是她去找乌龟老鳖,生出你这个王八蛋?还是她被野汉子强奸,生出你这个狗汉奸?” 陆金生怒火中烧,抬手给了李火灯一个耳光,怒道:“我干你老母啊。死到临头了还嘴硬?信不信我立刻毙了你?” 李火灯不再理会陆金生,转头向工藤比划,用生硬的日语重复说一句话:“他知道了,他知道,他知道。” 陆金生没想到李火灯会来这一招,急道:“他什么也没说。太君,这是一个刁民,他想陷害我,他想陷害我。” 工藤冷笑道:“怎么?你想包庇连庆?你想私吞武器?这可是死罪哦。” “我没有我没有。我对皇军是大大的忠心,怎么会包庇犯人?” 陆金生吓得面如土色,不停摇头,转身不停踢踹李火灯,“你老母的,为什么要陷害我?快说实话,快把什么事都给说出来。” 李火灯像一只不倒翁,踢倒又坐起来,嘴里不停用日语念着:“他知道,他知道,他知道。” 陆金生像一个疯子,干脆抓住李火灯的衣领,狰狞道:“你他老母的在胡说我就掐死你。” 李火灯露出一个冷冷的笑道:“你敢掐死我吗?我现在是日本兵的宝贝,他们还要靠我得到消息呢。你掐死我试试看啊?” 陆金生惊讶不已。没想到一个邋里邋遢的颓败老人,一瞬间竟然变成一个机智聪慧的斗士,而且还会日语。其中一定有原因。难道,背后又高人相助? 第一百八十三章 陆金生承受窝囊气 “刁民。这是一个刁民,大大的刁民,十足的刁民。”陆金生有点歇斯底里。他搞不懂,为什么一个原本呆滞木纳的老头,一下子就变成一个机智老辣的对手。 工藤瞄了陆金生一眼,又把眼光转向李火灯,喝道:“你说什么?” 李火灯谁也不看,只是不停念叨:“他知道,他知道,他知道。” “他知道?”工藤转向陆金生,“他说什么了?你知道什么?” 陆金生素与工藤不睦,知道万一有个什么把柄落到工藤手里,他绝对不会留情面,急得额头直冒冷汗,不停鞠躬道:“他没说什么,他什么也没说。他刚才就是不停地咒骂我。他在撒谎,他在撒谎。” “哦?是吗?”工藤一脸疑惑,抽了抽嘴角道,“金生君,难道,你想把武器自己私吞了?还是想在小野队长面前邀功?” “没有没有,我绝对没有这样的意思。”陆金生心中暗暗叫苦。 工藤狠狠给了陆金生一巴掌,吼道:“那你是什么意思?掌握重要信息竟然敢不汇报,你不知道这是死罪吗?我随时都可以毙了你。”说着,拔出手枪,顶住陆金生的太阳穴。 “太君饶命,太君饶命。” 陆金生吓得两腿发软。平时巧舌如簧,现在一紧张变得哑口无言,哭腔都出来了。 李火灯看到陆金生的窝囊样,突然哈哈大笑,把那句“我知道”的日语念得更大声,更起劲,当然也更像在背诵课文。 工藤大受刺激,认为陆金生这是有意跟自己过不去,明明知道消息,竟然不告诉自己,这不是要回去向小野队长邀功是什么? “快把你知道的事情说出来,不然别怪我下狠手。” 工藤终于失去耐心,食指紧贴扳机,随时有扣动的准备。陆金生知道其中的厉害,再不说点什么就必死无疑了,不管怎么样,先混过眼前这一关再说。 “我说,我说我说。我什么都说。” 工藤放下枪,拍了拍陆金生的肩膀道:“你早点说不就没事了?” 陆金生擦掉额头的汗,在脑子里迅速构思要说的事情。人在危机时刻,脑子转得特别快,但是想的往往也最不周全。 比如狗急跳墙,那是被逼无奈才做出的选择,万一墙高一点,怎么也跳不出去。又比如兔子急了会咬人,估计那一口还没咬下去,就已经被人揍死了。陆金生这个时候的瞎编,显然也有这样的特点。 “他说,连胜利的部队的确就在清水县城,而且不止五百人。连庆现在应该已经找到连胜利的部队,不就就会回两蛋村。” “什么?”工藤的眼珠差点掉出来,颤声道,“真的吗?真的吗?” 陆金生急道:“他是这样说的。我刚才也不相信是真的,又担心扰乱军心,才不敢跟你说啊。” 工藤推开陆金生,蹲着地上问李火灯:“你说的是真的吗?是真的吗?” 李火灯哪里懂得这个日本鬼子在问什么,一脸茫然,不停重复:“他知道,他知道,他知道。” 工藤似乎看出异样,换了一个语调说:“他知道?” 李火灯分辨不出这句话跟自己说的一样,仍旧重复:“他知道,他知道,他知道。” “八格。”工藤盛怒不已,一脚把李火灯踢到在地,骂道,“他根本就不懂日语。是谁教他这一句话的?” 陆金生一拍脑门道:“哎哟,对啊。我怎么没看出来呢。太君英明,太君英明啊。一眼就看穿这个刁民的真面目。” 工藤转头冷冷看着陆金生,一字一字道:“那么,刚才你说的都是谎话了?” 陆金生不停点头道:“对,都是假的,都是我乱编的。” 话刚出口,就想把它吞回去,可惜,来不及了。工藤抬手就是一个响亮耳光,把陆金生打得晕头转向。 狗急跳墙,一旦没跳出去,必定会被危机扼杀。兔子咬人,要是不能一击致命,肯定会被那人杀了吃掉。陆金生机智不成,恶果马上就来。 这会儿,最聪明的做法就是认错,不停地认错。好在陆金生跟日本兵也有时日了,知道他们的习性,急忙跪在地上,不停扇打自己的耳光,哀求道:“太君,我也是一时找不到办法,才随便撒了个谎。我要是不撒谎,可能已经死在你的枪下了。太君饶命啊,太君饶命啊。” “八格,你撒的谎足以涣散整支队伍的军心,有可能导致我们全军覆没,你不懂吗?” “我知道错了,我真的知道错了。太君,太君你放过我吧。我一定将功赎罪,我一定帮你问出连庆的下落,一定把你弄清楚连胜利的消息。”陆金生的嘴角流出了血。 工藤冷冷道:“这话可是你自己说的。给你一个晚上时间,要是问不出个什么来,就别怪我不客气。” “谢谢太君,谢谢太君。”陆金生感激涕零。 工藤召集队伍,查点搜查的收获。每个士兵的枪杆上都挂着物件,好一点的有金银首饰,差一点的也挂两只鸡鸭。人却一个都没抓到,除了李火灯。 工藤吼道:“你们这群废物,连个平民都抓不到,还不快点给我滚回去?” 这命令下得有点不清不楚。滚回去是什么意思?滚回去学堂,还是滚回去继续搜查?士兵看到副队长发火,当然都不敢问,有的向前走,有的向后转,乱成一团。 “八格。”工藤喝道,“你们都吃错药了吗?集合,立正。” 对于部队而言,立正是最好遵从的命令,直截了当,不用转弯,排好队就可以。十个人立即排好,等候工藤的下一个命令。 工藤并不急着下新命令,转头问陆金生:“金生君,你准备怎么处置这个人?” 陆金生学乖了,点头哈腰道:“太君说怎么处置呢?” “八格。我把人交给你,就是让你自行处置,你这是在推卸责任吗?” “不敢不敢。”陆金生又抹了一把汗,“要不,我把他关到彭会长家里,晚上好好拷问,明天一早把消息送给您?” “也好。现在小野太君应该已经休息了,不能去打扰他。明天天亮之前,必须给我消息,不然有你好看。” “一定,一定一定。” “收队。” 工藤的部队逐渐远去,连家只剩下陆金生、彭钦定和李火灯三人。 一阵折腾,天色已暗。 陆金生长长吐了一口气,像是要把一肚子的憋屈全部吐掉,也好换上昂首挺胸的自信架势。 彭钦定也被刚才的阵势吓得够呛。今天是他第一次领会日本兵的厉害。以前再怎么坏,再怎么刁钻,也不过是勾心斗角,叉腰叫骂,从没有过着这样真刀真枪的较量,换谁都得害怕。他当然不会知道,这才是刚刚开始。 “呵呵呵。” 李火灯突然发出一阵笑声。 彭钦定吓了一跳,低声道:“你笑什么啊?不怕金生仔毙了你吗?” “他就是一条狗,一条给日本人摇尾巴舔屎舔屁股的狗。”李火灯笑道,“我会怕他?我李某人这辈子不知道吃了多少狗肉,会怕一条狗?” “啪。” 陆金生扇了李火灯一巴掌。 “带走。” 陆金生丢下两个字,转身往门口走。彭钦定有点迟疑。这个命令是向谁下的呢?也没有别人啊,难道是对我下的?我不是会长吗?怎么能干这些下人做的事? 陆金生回头见彭钦定没有跟上,冷道:“怎么啦?你也看不起我?” “没,没有。”彭钦定急忙摆手,“这个,怎么带?” “怎么带也要问我吗?带走。”陆金生很不耐烦。 彭钦定无奈,只得找了条绳子,把李火灯反绑了,拉着往家里走。李火灯还算配合,自行站起来,跟着往前走,似乎一点都不害怕。 彭家灯火通明,大门敞开,似乎在等候彭钦定凯旋归来。 彭钦定有些讶异,想不出来彭家上下谁有这样的心思。不过不管怎么说,看到自己家里透出来的亮光,心中还是无限温暖,一整天的腻气一扫而光。 还未到家门口,陈远方笑呵呵地迎出来。“金生哥,钦定叔,今天收获不小吧?” “原来是你这小子啊。”陆金生对彭家的阵势也颇感满意。要有这样的气派,才能让他觉得自己高人一等,胜人一筹。 “是啊,我听说你们今天去搜查连家,肯定很辛苦,就先回来备好酒菜,准备给你们接风洗尘啊。” “哈哈,远方仔就是细心啊,很好很好。快把阿虎叫来,让他把这个人给我关好。”彭钦定一到家就找到主人的感觉,脸上的笑不再拘谨。 “慢着。”陆金生喝道,“这人关系重大,交给阿虎我不放心。这样,远方啊,你来做这个事情吧。找个合适的地方,把他关好。等吃完饭后,我还要连夜审他。” 陈远方痛快道:“你们放心吧,这事就交给我了。” “哈哈哈哈。” 李火灯又是一阵狂笑。 陈远方诧异地看着李火灯,就像看一个路边的疯子,啧啧叹道:“哎呀,这不是连家的大管家嘛,怎么也沦落到这地步了呢?啧啧,啧啧。” 李火灯冷笑道:“你阿公我好得很,比你们这些走狗好多了。没想到,连陈蛋的儿子都成了走狗,这个村子还有什么希望?等我家少爷的部队来了,看你们一个一个的要往里跑?” 陆金生一听连胜利就心里犯堵,不耐烦道:“关起来,快点关起来,别让他在这里瞎嚷嚷,一会儿有他好受的。” 陈远方急忙把李火灯拖入柴房,绑在柱子上。彭钦定叫李阿虎跟去帮忙。李阿虎最爱干这样的事,绑好李火灯后,不分青红皂白打了他几拳。李火灯破口大骂,李阿虎更来劲,抡起拳头又要打。 陈远方笑道:“你就不怕胜利来找你报仇?” 李阿虎吓了一跳,缩回拳头道:“胜利真的还活着?不太可能吧。当年,他们的队伍不是全部死光了吗?” “当年,有人找到胜利的尸体吗?” “没有,就他的尸体没有找到。”李阿虎仔细回忆着,“嘶,难道胜利真的还活着?哎哟,我的老母啊,这还得了?” 陈远方没有说话,意味深长地看了李火灯一眼,转身出了柴房。 李阿虎还没回过神,自言自语:“难道胜利真的还活着?难道胜利真的还活着?” 第一百八十四章 变态男针缝活人嘴 桌上山珍海味,美酒佳肴。这已经算是两蛋村晚宴的最高规格了,鸡鸭鱼肉样样齐全。 陆金生一点心思都没有。刚才被工藤扇了几个巴掌,右边上颚的臼齿有些松动,根本咬不动大鱼大肉。就算是个绝色女子脱光了站在面前,也懒得动嘴去亲吻。 彭钦定也挨了巴掌,本来想忍痛陪陆金生吃一点。看到陆金生不吃,他自然也就不吃。管他山珍海味,没心思时,一样是些残羹剩菜。 “不行,我得先去审审那个老家伙。”陆金生干脆扔掉筷子,站起身。 陈远方急忙站起来把陆金生按回座位,客气道:“别啊,这一桌的饭菜,多浪费啊。你看,这我特地给你准备的红酒煮乌鸡,很补的。来来来,我给你盛一碗。” “我说了不吃。”陆金生冷冷道。 陈远方不好再拗,讨好道:“那不然喝点酒,喝点酒。来来来,我先干为敬。” “远方,你想干什么?”陆金生喝道,“要妨碍我审问犯人?” 陈远方吓了一跳,以为陆金生看破了他的心思,急忙顾左右而言他,道:“没有犯人啊,我们这里都是亲党厝边,哪里有犯人。来来来,吃饭吃饭,喝酒喝酒。” 彭钦定见陆金生脸色不好看,急忙道:“远方,你起什么疯呢?金生仔今天有公务在身,柴房里还有一个犯人要审问呢。你在这里倒什么乱?” 陈远方委屈道:“我哪里敢捣乱啊,不就是怕你们饿嘛。空着肚子哪里有心思审犯人。再说,那犯人可不是好惹的主,能简简单单就审下来?这事怎么说都可能跟胜利哥有关,我看悬。” 李阿虎附和道:“对对对,李火灯可不是个好惹的主呢。哦,不对,不是李火灯不好惹,是连胜利不好惹。我敢肯定连胜利肯定没有死。” 陆金生心中一震,追问:“你怎么知道?” “当年,我就在胜利的部队里啊。你别忘了,我可是亲眼看见张营长的部队全军覆没的啊。” “那又怎么样?” “什么怎么样?你想啊,最后每个人的尸首都找到了,就只有胜利的尸首找不到。还能有什么原因呢,就是胜利还活着呗。”李阿虎讲得绘声绘色,“如果胜利死了,那阿庆叔去找谁?我们都知道,阿庆叔在城里可是无亲无故啊。” “行了,别废话。”陆金生不想听李阿虎的分析,站起身道:“走,去问问那个老家伙。” 陈远方眉目间闪过一丝失望。在柴房时,陈远方故意在李阿虎面前说起连胜利的事,把李阿虎当年的记忆勾出来。在酒桌上,又故意把话题引到连胜利身上。他料定,李阿虎为了出风头,肯定会大讲特讲连胜利的事。这样多少会给陆金生照成一定的心理压力,他对李火灯就不敢下狠手。 没想到,陆金生现在是火烧眉毛,哪里管得了连胜利是死是活。他现在就想从李火灯嘴里翘出一个答案,好在天亮之前向工藤复命。如若不然,估计明天太阳一出山,自己就入土了。 陈远方见拦不住,急忙跑在前头,去开柴房的门。他推开柴房门,看了李火灯一眼,低声道:“火灯叔,金生哥和钦定叔来看你了。他们有一些问题要问你,你可要好好回答啊。” 李火灯看了陈远方一眼,似乎有话要说,看见后面有人跟进来,立刻露出讥讽的笑容:“好嘛,冲进来一大堆的狗啊。难怪到处都是狗屎的味道,呸呸呸。” “你瞎说什么啊?我看你是不知道死活。”陈远方高举手臂,一个巴掌落在李火灯脸上,见高不见疼。 陆金生一进门就看到陈远方动粗逼问李火灯,心中大感欣慰,赞许道:“远方啊,你倒是很上心啊。” 陈远方憨笑道:“咱们之间什么感情哦,那都不是用话就能说得清楚的。总之,金生哥的事就是我的事。” 陆金生深受感动,动情道:“只可惜啊,你金生哥本事不大啊。今天就遇到麻烦了,晚上要是问不出个结果,明天估计就人头落地了。” 陈远方自信道:“怎么会问不出呢,一定能问出你想要的结果的。再不不行就。” “就什么?” 陈远方左顾右盼,低头在陆金生耳边道:“屈打成招啊。随便弄一个供词去糊弄日本人。” “你说什么?”陆金生放大音量,“我陆金生是那样的人?” 陈远方吓了一跳,急忙改口道:“没有没有,我什么也没说,什么也没说。” 陆金生正色道:“站一边去,我就不信他这把老骨头能顶得住我这把钢枪。”说着,掏出手枪,走到李火灯面前。 陈远方面色凝重,死死盯着李火灯。李火灯没看陈远方,但是眼神中流露出视死如归的毅然决然,似乎在回应陈远方的关切。那意思是说,我就这样了,你也别管我了。 “连庆在哪里?”陆金生问了第一个问题。 李火灯冷笑道:“你是瞎子还是聋子?不是老早告诉你了,老爷已经去城里投奔大少爷了。” “呵呵,是嘛。他带着所有的家眷一起去投奔他的儿子?” “是啊,有什么不可以?” “哦,是嘛。他的家眷少说也有一二十个吧,怎么连一点动静都没有呢?” “都说了你是瞎子是聋子,你怎么能知道?就算有天崩地裂的动静,你也听不见看不见啊。” “哦,是嘛。那为什么其他人也都没看见呢?难道他们也都是瞎子聋子吗?”陆金生并不生气,只是一个问题扣一个问题地问。 “我怎么会知道?别人要不知道我有什么办法?”李火灯似乎有些招架不住,干脆随意抵赖,“你们这些使老母的,硬是要把什么藏武器的罪名扣在我家老爷身上,逼得他无路可走,不去找少爷要去找谁?还有谁可以让他找?” “你说,连胜利跟连庆之间有书信来往?” “是啊。不行啊?” “行,而且很好。”陆金生冷笑道,“那你告诉我,那些书信在哪里?” “我,我怎么会知道啊?那是老爷最私密的物件,他肯定要带在身上啊。” “连胜利第一次来信是什么时候?” “我怎么会知道?” “连胜利在信上都说了些什么?” “那是他们父子之间的事,怎么会让我知道呢?” “那你怎么知道连胜利的军队驻扎在清水县?” “老爷说的啊。” “你不是说信上的内容连庆不会告诉你们?” “呃。” “怎么?编不下去了?” “我为什么要编?你要是怕,就趁早把我放了。不然,等少爷的部队回村时,后悔可就来不及了。” 陆金生哈哈笑道:“我这个人什么都怕,就是不怕连胜利。你叫他来吧,我在这里等他。说说,他最后一次来信是什么时候?” “记不清了,大概就几天前吧。” “是在我的部队进来之前还是之后?” “不知道。” 李火灯迅速扫了陈远方一眼。陈远方知道李火灯招架不住了,急得像热锅上的蚂蚁,但又不能开口,只能一味摇头。 “可,可能是之后吧。” “信是谁送来的?” “自然会有送信的人?我不认识。” “哈哈哈哈。”陆金生发出一阵狂笑,“实话告诉你吧。自从我的部队进村后,每天都有人在村口的路头把手。别说有个陌生人进来,就算是有只陌生的猪进来,我都会知道。” 李火灯方寸大乱,用哀求的眼神看陈远方。陈远方想不到陆金生竟然这么睿智,三两下就套出李火灯在说谎,急忙对着李火灯做了一个闭嘴的动作,示意他不要再张嘴。 李火灯心领神会,双唇紧闭,什么话都不再说。陆金生接连问了好几个问题,李火灯的嘴唇联动都没动一下。 陆金生怒了,冷笑道:“好啊,你不讲是吧?嘴巴不张是吧?远方,去给我拿针线来。” 陈远方心底一惊,脚步移不动。 “我去,我去。”李阿虎自告奋勇,快步跑出去。不一会儿,拿了女人缝衣服用的针线来,递给陆金生。 陆金生拿着针线在嘴巴前吹了吹,仔仔细细地看着那根钢针,自言自语道:“不错,够尖,够细,够锋利。” 陈远方颤声道:“金生哥,你要干什么?” “哈哈哈哈,能干什么?他不是不张嘴嘛,那我就把他的嘴缝起来,让他张不了嘴。”陆金生发出一阵阴冷的笑,令人毛骨悚然。 他拿着钢针走到李火灯面前,发出最后的威胁:“你到底是说还是不说?” 李火灯仍旧面无表情,甚至没有睁开眼睛。陆金生用左手扭住李火灯的上下嘴唇,右手拿针抵住下唇,看样子真的要刺进去。 彭钦定和陈远方都以为陆金生只是在吓唬李火灯,心里并没有太多的紧张,只是想看看陆金生到底有什么本事。 没想到,陆金生真的把针扎进去了。 “啊。” 李火灯发出一声歇斯底里的惨叫,不停扭头。陆金生捏不住李火灯的嘴唇,控制不好手里的钢针。钢针扎在李火灯的下嘴唇上,跟着他的头壳来回乱甩。 “金生哥,你。”陈远方吓得眼泪差点掉出来,“你怎么能真的扎下去啊?” 彭钦定也是目瞪口呆,什么话也说不出来。 “你,你,过来帮忙,把他的头给我按住。”陆金生指着陈远方和李阿虎。陈远方不停摇头,死活不肯上前一步。 陆金生又指彭钦定:“你来。快点,不然我立刻废了你这个会长。” 彭钦定无奈,示意李阿虎一起上。二人左右站定,按住李火灯的头壳。李火灯像是一只被绑死准备宰割的公猪,叫得撕心裂肺。陈远方大声呼喊:“不要啊,不要啊。” 陆金生似乎听不见这些声音,把李火灯的嘴唇拉得很长,一针一针穿过去,像缝补一件心爱的衣服。 “不要缝了,不要缝了。我说,我说。” 第一百八十五章 李火灯崩溃忙招供 李火灯只能张开一半嘴巴,因为另一半已经被缝住。撕心裂肺的疼痛跟漫无边际的恐惧,令他难以继续支撑。 想想也不为过,一个平头老百姓哪里经受得住这样的折磨。换作是身经百战的坚韧战士,也不见得就能撑住这样的折磨。 陆金生很得意,冷笑道:“怎么不等我缝好了再说呢?这可是我第一次缝缝补补啊,眼看着这个作品就要完成了啊。可惜了,可惜了。” 李火灯没有继续说话,只是呜呜咽咽含糊哭喊。想哭得清楚也不可能,嘴巴被缝着呢。就算是张开一半的嘴巴,那也是因为恐惧忘记了疼痛。安静下来后,就没了继续张嘴说话的可能。 “阿虎,你来,帮这个老家伙把这些线拆了。”陆金生似乎有些疲惫,丢下手中的活,坐在椅子上凝视自己的手指。 李阿虎看着李火灯血肉模糊的嘴唇也害怕,颤抖着不知道从哪里下手,愣在那里,瑟瑟发抖。 陆金生瞄了他一眼,冷笑道:“怎么?连这点小事都做不了?那怎么跟着我干大事呢?彭会长,那你带个头,你来吧。” “我,我。”彭钦定强忍住一直要涌出来的苦水,手脚发抖,“这个,这个。” “怎么?连你也不敢?你可是治安维持会的会长啊。这个鸟人扰乱治安,公然与皇军对抗,简直是大逆不道十恶不赦,没有让你动手惩罚他已经是便宜你了。现在让你白白让你当好人,你还推三阻四?我看,你这个会长好像也不是那么称职啊。” “我来,我来。”彭钦定长吐一口气,闭着眼睛走到李火灯面前,用颤抖的手指捏住钢针。 钢针眼中连着线,在李火灯的双唇绕了四五圈,每个圈都对应两个针眼。钢针刺入时,因为李火灯的挣扎和陆金生的颤抖,伤口被扯得很大,鲜血直流,不仔细看就找不到那条细细的线在哪里。 彭钦定控制不住颤抖,扯了一下钢针。 “哎哟。”李火灯发出一声惨叫。 彭钦定的手抖得更厉害,每抖一下都伴随着李火灯撕心裂肺的吼叫。 “还是我来吧。”陈远方走到陆金生面前。 “你?”陆金生似乎有些不可思议,眼里闪过一丝欣慰,“也行。可不要想面前这两个怂人啊。” “不会不会,金生哥你就看我的吧。”陈远方走到彭钦定边上,接过他手上的钢针。彭钦定像卸下千斤重担,瘫软在地上,不停抽凉气。 陈远方看了李火灯一眼,轻声道:“你忍忍啊。”说完,不等李火灯回应,快速用力一圈一圈抽动线条,没几下就把针线拆下来。李火灯痛得近乎晕死过去,针线脱离嘴唇立即如释重负,轻松许多。 “啪啪啪。” 陆金生坐在椅子上不停鼓掌:“很好,很好,果然是虎父无犬子,不愧是陈蛋的儿子,胆识过人。远方啊,以后你就好好跟着我吧,绝对有你出人头地的一天。” 陈远方谦虚道:“谢谢金生哥提拔。我其他本事没有,干点粗活还可以。金生哥如果不嫌弃,我愿意鞍前马后伺候您,您走到哪里我就跟到哪里,您说一我绝对不说二。” 陆金生哈哈大笑道:“很好,很好,有出息,很有出息。你啊,以后就好好跟着我吧。跟着我就是跟着大日本皇军,将来前途是大大的有。” 彭钦定惊魂未定,又羡慕陆金生对陈远方的褒奖,勉强站起身,跟着附和道:“对对对,远方本来就是一个可造之材。以后有了金生仔的培养,前途肯定是不可限量的呀。” “你这会儿知道说话了?”陆金生讥笑道,“我以为你要蹲在那里放屎了呢。” “哪里哪里,见笑了,见笑了。”彭钦定点头不迭,满脸谄媚的笑。 “行了,也别废话了。去把纸和笔拿来,把一会儿李火灯说的内容原原本本记下来,免得他到了太君面前又翻供。”陆金生给他下了一个命令。 彭钦定像是受到了褒奖,长舒一口气,屁颠屁颠领命而去。不一会儿拿了文房四宝进来,一字铺开,准备记录。 陆金生缓缓站起身,走到李火灯面前,冷冷道:“说吧。” 李火灯看了陈远方一眼,欲言又止。 “怎么?是不是我再做一次针线活呢?” “不要,不要,我说,我什么都说。你问吧,你问什么我就说什么。” “连庆呢?” “去找胜利少爷了。”李火灯并没有改口。 “哈哈哈,看来刚才那根钢针太细了啊。”陆金生脸上露出狰狞的笑容,“阿虎,去给我那根铁棍来,烧红的。我现在想看看滚烫的铁棍贴在人的嘴唇上是什么样的感觉。” 李阿虎站着不动,正想象着陆金生所说的画面,吓得差点尿裤子。 陆金生喝道:“还不去?信不信我把铁棍烫你嘴上?” “我去我去。”李阿虎吓得拔腿就跑。 “别啊,别啊,我说,我说。” “连庆在哪里?” “跑了。” “跑哪里去了?” “被人带走了?” “谁?” “呃。” “说!” “呃。” “阿虎,铁棍好了吗?”陆金生好像失去了耐心。 李阿虎不敢怠慢,拿着烧红的铁棍跑进来,递给陆金生。陆金生拿着铁棍,在李火灯面前晃了晃,从牙缝里挤出一个字:“谁?” 李火灯一颤抖,控制不住尿关,一股热热的尿液从软趴趴的卵鸟口流了出去,在地上积了一大滩,面如死灰,用要求的眼神看着陈远方。 陈远方心中很乱。 从头到尾,其实都是陈远方一手策划的。安排好连庆逃跑躲藏后,陈远方跟李火灯说了一席话。 原本,连庆是要带着全部家眷一起躲藏。陈远方认为,如果全部失踪,日本兵肯定会大动干戈,把整个村子翻个遍,到时不只是连家逃不了,整个村子都会遭殃。还不如留一个人下来,做成其他人去投奔连胜利的假象,误导日本兵的思考方向。 李火灯自然是留下来的最佳人选。自从李震海死后,连庆考虑到李火灯白发人送黑发人,多年来对他犹如亲兄弟,事事想得周全,照顾周到。李火灯是个性情耿直的汉子,自然懂得知恩图报,宁愿为连家人去死。 陈远方把如何应对日本兵和陆金生的策略仔仔细细讲了一遍,让李火灯千千万万记住。临别,又教他说一句“他知道”的日文。这是陈远方在部队厨房做饭时,好不容易找到机会跟一个小鬼子学的。吩咐李火灯无论如何记住这句日文,万一被鬼子抓走了,就把黑锅扣在陆金生头上,鬼子自然就不会对李火灯怎么样。 这一切,安排得还算天衣无缝。只不过,陈远方太低估日本兵,太低估陆金生了。没想到日本兵也是会思考斟酌的,更没想到陆金生竟然变得那样冷血无情。 眼下,李火灯要是把陈远方供出来,陈远方就算长他十几二十个头壳也不够陆金生砍。李火灯心急如焚,陈远方心中更是有千万只利爪挠心,紧张得近乎抓狂,脸上却不能有丝毫异样。 就这么对峙着,尿液流到了陆金生脚下。陆金生穿的是布鞋,站的时间又久,尿液很容易就渗入鞋里。陆金生低头一看,骂道:“干你老母啊,一个快要死的老男人还能尿裤子?你丢不丢人啊?” 李火灯这时候根本顾不得羞,眼里只有祈求,眼泪刷刷直掉。被尿一干扰,陆金生一时忘记刚才问道哪里,忘记李火灯还有一个人没有招供,直接就问下一个问题:“说,连庆藏在哪里?” 李火灯却在意到了这个变化,心中狂喜,至少可以不用马上找出陈远方,不过没有马上表露出欣喜之色,仍旧摇头,不停哭号:“求求你,求求你啊,绕了我吧,饶了我吧。” 陆金生把铁棍放到李火灯面前,离他的嘴唇只有两三公分。李火灯分明感觉到铁棍扑面而来的热浪,吓得口无遮拦:“藏在密林溶洞里,他藏在密林溶洞里。” 密林溶洞? 这地方陆金生再熟悉不过。当年,陆家一家三口来到两蛋村的第一个落脚点就是密林溶洞。那里,有他一家三口相依为命的证据,有他一家三口共同经历苦难的痕迹。 陆金生想起溶洞时的凄惨景象,更觉得眼前的一切必须珍惜。只有横下心好好跟着日本皇军,才能有享不尽的荣华富贵,才不会重新过上溶洞里濒临死亡的苦日子。 “呵呵,呵呵呵。”陆金生发出一阵冷笑,像是在嘲讽自己,“我怎么没想到呢?这整个村子,能够藏人的也就那个地方啊。我怎么没想到呢?哈哈哈。” 陈远方瞪着李火灯。那意思是,你怎么都说了啊?李火灯也看着陈远方,眼中满是愧疚和自责。他知道自己不应该说。但是,在烧红的铁棍面前,在陆金生的淫威之下,他只是一个有血有肉的老男人,撑不住了,实在是撑不住了。 陈远方不再看李火灯,转头对陆金生道:“我先去看看,到底是真的还是假的。万一要是被这个老小子欺骗了,那不是白忙活一场。到时候太君怪罪下来,那可不是闹着玩的。” 陆金生心中也有些迟疑,未置可否。陈远方抬起脚就要跑出去。 “慢着。” 陈远方一听这两个字,心都凉了。他倒不是在意自己会被牵连,而是想到陆金生此去发现连庆,肯定不会放过他。凭他刚才的残忍表现,对连庆用的刑肯定不会轻,甚至可能砍了他的头壳。这不是害了连庆吗?要是让他乖乖待在家里,也不至于招来杀身之祸啊。 “我看,你也不要先去看了,免得打草惊蛇。那地方我再熟悉不过,绝对是个藏人的好地方。我敢百分百肯定,连庆就藏在那里。”陆金生胸有成竹,手指门外道,“走。把这个犯人带回学堂,跟工藤太君汇报,让部队出发去抓连庆。” 李阿虎急忙把李火灯解下来,跟着陆金生往学堂走。 第一百八十六章 工藤君发兵围密林 天还没全亮,到处一片灰蒙蒙。钟石山静静笼罩在薄雾中,溪流穿山而过,房屋红砖黑瓦,梯田层层相叠,犹如一幅淡墨山水画。要不是有几声鸡鸣,不会有人知道夜晚已经结束。 学堂门口站着几个人,神色慌张,不停搓手。站岗的士兵似乎很不乐意见到这几个人。站了一整个晚上,好不容易可以偷眯一会儿,竟被吵醒,而且不能发飙,怎么会痛快。 “你,去看看工藤太君起床没。”其中一个男子发了话。 “金生君,现在是什么点啊,工藤太君昨晚和小野太君商量事情,很晚才睡下,怎么可以现在去吵扰他呢?” 站在门口的正是陆金生几个。 问出连庆的下落后,陆金生一路上激动不已。这可是一记大功啊。先不管连庆家有没有武器,光凭连庆私下叛逃一事,就足以把连家赶尽杀绝。 走着走着,陆金生不禁笑出声,对自己的设计大感满意。当时要是没说武器可能藏在连家,日本兵绝不会二话不说就决定对连家下手。连庆当然也就不会叛逃,不至于找来杀身之祸。这就叫得来全不费工夫。 “一切都是你自找的。”陆金生自言自语,“是你先对我陆家不仁,就别怪我陆某人不义。” 陆金生激动得忍不住全身颤抖,恨不能立即杀到密林溶洞,把连庆拖出来,在全村人面前给他一颗枪子。只要一枪,连庆的头壳就会开花,脑浆迸裂,死得很惨很凄凉。 按捺不住心中激动兴奋,陆金生不停说话,说过去陆家的悲惨境遇,说两蛋村民以前对陆家的冷漠,说连庆的千百罪状。彭钦定一路附和,点头哈腰,极尽谄媚,倒也很衬陆金生的心意,得了不少夸奖,心中稍稍安定。 陈远方一路跟着,对陆金生越来越反感。很显然,眼前这个金生哥早就不是以前那个温文尔雅知书达礼的金生哥,变成一个杀人不眨眼的嗜血魔鬼。 现在,他还有一点人性,至少还惦念着陈家对他的恩惠,尚且不会对自己下什么狠手。万一日本鬼子给他下命令,他肯定会六亲不认,连亲爹都能杀了。 怎么对付这个魔鬼?陈远方一时还想不出个招数。本以为,把连胜利拿出来压他,能缓一缓他们的进攻。没想到,事与愿违,反倒让他们变得更疯狂。 眼下,最为紧迫的是,陆金生马上就会带着一大堆的日本兵去密林溶洞,很快就会把连庆抓回来。到时候,连庆恐怕在劫难逃。 怎么办?怎么办?头壳纠结,嘴上自然无话。 陆金生发觉陈远方一言不发,以为他看不起自己,不悦道:“怎么,远方你不觉得我厉害?还是你根本就看不起我陆某人?” “厉害,厉害厉害。”陈远方惊觉,急忙敷衍几句。 陆金生冷笑道:“你还真别看不起我,也没有看不起我的资本。你陈家为什么会没落?就是因为你们兄弟几个人不团结,没本事。你看看吧,兄弟五个人,却像一盘散沙,被人欺负得找不着东西南北,丢不丢人呢?” 陈远方被说得哑口无言。 “做人要像我,懂吗?一个人就可以撑起一个家。别说一个家,我一整个村子都可以撑起来。你看,现在谁敢不听我的?谁敢不听我的,我一动手指头就能让他脑袋搬家。”陆金生意犹未尽,“你就说连庆吧,多不可一世的人啊?我叫他死,他就得死。你阿爹的死,跟他也有不小的关系吧?让你去报仇,你行吗?不行。你看看我,一下子就把两家人的愁都报了。” 陈远方忍不住冒出一句:“冤冤相报何时了呢?” “哈哈哈哈,不会有冤冤相报的机会了。”陆金生冷笑道,“等我把连家满门都灭了,哪里来后人报仇?哪里来冤冤相报的人?” 陈远方倒吸一口凉气,不再说话。陆金生的口气不像在开玩笑,每一个字都像一把锋利无比的尖刀,每一个笑声都令人毛骨悚然。一同站在学堂门口,陈远方只觉得阵阵冷气扑面而来,全身不停颤抖。 陆金生似乎失去了等待的耐心,对站岗的士兵喝道:“快去看看,不然犯人跑了你们担待得起吗?” 士兵无奈,转身跑进去。 陆金生转头对彭钦定道:“看到没,连日本兵都得听我的。” 彭钦定赔笑道:“那是那是,金生仔现在可是人中龙凤,一言九鼎,谁敢不听你的。” 陆金生又看着陈远方。陈远方心想,你被日本人扇耳光时怎么连屁都不敢放呢,嘴上却道:“厉害厉害,金生哥,你算是我们全村最厉害的人了。” 陆金生哈哈大笑,眺望远处,一副自信豪迈的模样。 士兵不一会儿跑出来,鞠了个躬道:“金生君,工藤太君一夜没睡,正等你呢。” “你看你看,差点误事吧。”陆金生动了动手指,下了命令,“快,把犯人给我带进来。” 工藤果真一夜无眠。把李火灯交给陆金生,他心里也没底,不知道究竟能不能问出可靠的消息来。他是见过中国人的坚毅的,一些被抓的俘虏,被烙铁烫被斧砍刀割,都是咬紧牙关一言不发。 如果田亮之前,或者是小野队长召见之前,还没问出消息,小野队长肯定会大发雷霆。那时,可就吃不了兜着走了。小野队长素来以严厉文明,稍微犯些小错误都会被扇耳光,更别说任务没有完成。 “太君,我来了。”陆金生推门进去,深鞠一躬。 工藤见陆金生神色自若,知道肯定有好消息,笑道:“过来坐,慢慢说。” 陆金生自以为有功,也不客气,在工藤面前淡定坐下,喜形于色道:“太君,好消息啊。” “哦?” “那个犯人都招了。”陆金生明显提高声调,“他供出了连庆的下落。我们只要抓住连庆,一切就真想大白了。” 工藤大喜,催促道:“那还等什么?快,把犯人先关起来。你带带路,我们即刻去抓人。” 陆金生急忙出去布置,吩咐陈远方和李阿虎看好李火灯,又命士兵集结队伍,准备出发。 陈远方心中记挂连庆,想要跟着去,一旦能找到机会便提早去通风报信,便道:“金生哥,连庆怎么说都是我家的仇人,你就带我一起去吧,让我见识见识这样的场面。虽然帮不上什么忙,但是至少也过过瘾。” “也好。”陆金生没有反对,转头对李阿虎道,“你看好这个犯人,逃走了为你是问。” 李阿虎一脸不情愿,但也没办法,只得老老实实留在学堂,跟被绑得像粽子一样的李火灯面对面坐着。 工藤集结了十个士兵,个个精神饱满,荷枪实弹。陆金生走到部队面前,自信得意地介绍了密林溶洞的地理情况,指出哪些是应该注意的地方,并指定陈远方作为带路人。 吩咐完毕,部队整齐出发。 只要先走上几十米,潜入密林,就有机会帮连庆逃走。陈远方打定主意,一路小跑,很快就把部队丢下一段。 工藤并不知道陈远方与陆金生的关系,看他跑得那么快,以为他要去通风报信,拿起手枪对准陈远方的背面,就要开枪。 陆金生正好看到,吓了一跳,急忙把工藤的手枪按下,问道:“太君,你要干什么?” “那个人是内奸,你没看到他要去通风报信?” “太君太君,你误会了。他是我的朋友,我们的厨师,大大的良民。他这是太积极了,太主动了。我现在就叫他停下来。”陆金生没等工藤说话,大声喊道,“远方,远方,你想死吗?太君的枪子就要飞过去了。” 陈远方吓了一跳,以为心中的想法被识破,急忙停住脚步,思考应对的办法。不管能不能救到人,最重要的是自保。自己都保不住,还能救得了谁呢。 陆金生喝道:“快回来跟太君道歉。”陈远方无奈,值得灰溜溜往回跑,来到工藤面前,不停鞠躬。 “你跑那么快要死啊?太君以为你要去通风报信呢。”陆金生埋怨道。 陈远方急道:“我怎么会啊?我跟部队是一条心的。这个你也知道,千万帮我求求情啊。” “我要是不帮你,你刚才就死了。没看到太君的枪都拔出来了吗?” “谢谢金生哥,谢谢金生哥。”陈远方惊魂未定,不敢再造肆,乖乖站着等工藤发话。 陆金生叽里呱啦跟工藤解释了一大通,工藤似乎听进去了,喝道:“八格,下次再这样,立刻毙了你。” 陈远方约莫能听懂一点,不停鞠躬道:“不敢了,不敢了。” “出发。” 陈远方乖乖走在部队前面,不过不敢再离太远。 约莫半个时辰,部队来到密林之外。 密林仍旧阴密茂盛,大树成群,绿叶成堆。日头刚刚露出头脸,清亮的日光落在茂密的绿叶之上,散发出淡淡光圈,煞是好看。 “哟西。”工藤不禁发出赞叹,“这个地方,大大的好啊。” 陆金生附和道:“那是那是,大树底下还有很宽阔的所在。里面有个山洞,连庆就藏在里面。” 工藤一听连庆的消息,立刻从诗情画意中走出来,喝道:“准备,出发,一定要抓活的。” 士兵个个精神万丈,跃跃欲试,端着刺刀步枪,猫着腰往密林底下走。陈远方的心彻底落入万丈悬崖,根本找不到个支撑点,顾不得想办法,只能感到一阵紧接一阵的凉意。 部队慢慢接近溶洞,隐约能见到洞口。陆金生指了指洞口,低声道:“就是那里了。” “隐蔽。”工藤指挥士兵,“趴下,匍匐前进。” 士兵一个个趴在地上,像一只只巨大的蜥蜴,摇着身躯慢慢前进。 地上都是各种鸟类和蝙蝠的粪便,臭气熏天,咀虫横生。士兵是经过锻炼的人,自然不会害怕。 彭钦定却吓得手脚发抖,被臭气呛得直干呕。几条咀虫在他眼前爬动,马上就要接近他的嘴唇,看样子是要钻进他的嘴里。彭钦定实在忍受不住,哎哟一声跳起来,试图把身上的咀虫全部抖掉。 工藤大怒,一脚把彭钦定踹倒。可惜声音已经传出去,再不出动,洞里的犯人肯定就跑了。 “上。”工藤迫不得已,大喝一声。 十个士兵爬起来,一齐涌向溶洞。 陈远方也爬起来了,但是他没有跟着跑过去。他不想看到那样的画面,不想看到连庆哀求的,甚至是抱怨的,幽怨的眼神。 第一百八十七章 陈远方假意扮水怪 没人! 连个鬼影都没有! 怎么会? 陆金生登时懵了。怎么会没人呢?明明说了在溶洞啊。难道李火灯撒谎?不能啊,看他那样子也不想撒谎啊。在烧红的铁棍面前,他如果还能撒谎,那不就是八路了? “啪。” 还没等陆金生思考明白,工藤的巴掌已经过来了,不偏不倚打在左边腮帮子上,瞬间浮起四道手指印。 “太君。”陆金生没有其他选择,只能使出老招数,扑通跪在地上,“太君饶命啊。肯定是那个犯人撒谎,肯定是那个李火灯撒谎。不关我的事啊,不关我的事啊。我真的是一心想帮太君的,真心天地可鉴天地可表啊。” 工藤根本听不进去他的话,抬腿就是一脚。陆金生滚了两圈,坐起来晃了晃头壳,急忙爬回来,跪着继续哀求。工藤拔出手枪,对准陆金生的头壳,看样子极有可能扣动扳机。 陈远方本来想上前求情,转念放弃。像陆金生这样的人,要是能被日本鬼子处决了,也是好事,不然以后不知道还要祸害多少人。 其实,陈远方心中的讶异并不比陆金生少。明明是把连庆藏在这个山洞里的,怎么突然就不见了。难道,连庆探听到村里的消息了? 不可能啊。全部家眷躲的躲,跑的跑,只剩下李火灯一人,又被抓起来了。谁来给他通风报信?不过不管怎么说,不在总比在好。要是还在山洞,跪在地上的就不是陆金生,而是连庆。 “报告队长。”一个士兵急匆匆走到工藤面前。 工藤怒气未消,没好气道:“什么事?” “找到一个包袱。” “哦?还不快拿过来。” 士兵把一个包袱递上去。工藤用刺刀把包袱挑开,里面除了几件男人衣服,还有一杆烟枪和一包烟丝,另外还有十几块大洋。 “这是谁的?”工藤不知道是在问谁。 陆金生眼睛一亮,就像抓到一根救命稻草,急忙爬过去仔细查看那些物件,叫嚷道:“是连庆的,这些都是连庆的。这杆烟枪我认得,是他用了几十年的烟枪,绝对是他的,没错,不会有错。” 工藤似乎不相信陆金生,转头对彭钦定道:“你来看看。” 彭钦定仍在讶异中,听闻工藤召唤,急忙过去查看,也认出那些物件的确是连庆的。 “八格,竟然让他逃跑了。”工藤大怒。 陆金生冤屈瞬间得到洗刷,重新恢复了精神,像一条狗一样趴在洞里左边摸摸右边闻闻,突然叫道:“太君,洞里还有人味,这草铺还有余温,他肯定刚走不远。” “这里有其他路?”工藤问。 陆金生想起一家人被水冲到这里的情景,分析道:“有,就在前面。刚才进来的路,其实是这个密林的出口。入口就在前面,但是。” “但是什么?” “但是,入口的地方是一个瀑布,人应该逃不出去。” “你是说人就在瀑布里?” “我不敢肯定太君。” “八格。走,都跟我去看看。” 全队士兵在陆金生的带领下往密林深处走。陈远方正要起脚跟进,突然一滴冰凉的液体滴在鼻梁上。陈远方顺手一摸,放到一看,吓了一跳。 是血! 哪里来的血? 陈远方抬头一看,差点没叫出声来。 头顶是一棵大树的枝干,约有一人双臂合围粗细,横卧伸出,像一个天然的摇床。枝干上趴着三个人,一个是连庆,一个是翠红,另一个却不知道是谁。刚才那滴血就是从那三个人其中一个的身上滴下来的。 陈远方捂住嘴巴,把喉咙底的惊呼强压回去,快步跟上工藤的队伍,同时对树顶做了一个快走的手势。其他人并没有发现陈远方的异常,继续在陆金生的带领下往密林源头进发。 大约过了一炷香时间,走到密林底部。果然是一处瀑布,就是先生溪的源头。 瀑布落差极高,约莫百米以上。一束水流至上而下,中途擦蹭拍打岩石,白珠四溅,薄雾飘飞,仿似仙境。瀑底深潭碧绿,水波荡漾。潭边石壁光洁,青苔遍布,偶有蕨类植物点缀点缀其间,跟着水滴的敲打,摇曳多姿。却是一处清心修养,静心谈茶的好地方。 工藤似乎被这一处景象吸引,一时忘记抓人的事情,从心底深处发出一声赞叹:“哟西。”其他士兵也跟着哟西。 只有陆金生没有哟西,甚至无心理会这些美景。他知道,工藤哟西之后,肯定又是翻脸无情。连庆根本不可能往这里躲,除非他会闭气功,一口气钻入深不见底的水潭里,再不冒出头来。 彭钦定也有同样的想法,叹气道:“这鸟地方,怎么逃走?” 工藤被这一声叹息惊醒,破口大骂道:“八格,犯人呢?逃到这里了?” 陆金生无言以对,冷汗直冒。工藤抓住陆金生的衣领,大力摇晃,威胁道:“快把人给我找出来,不然我毙了你。” 陆金生哭丧着脸道:“太君息怒,太君息怒。也许,也许连庆从这个瀑布爬上去逃跑了呢。” 这话没说还不要紧,说出来连自己都不相信。 “啪。” 又是一个巴掌,结结实实落在陆金生脸上。 “你给我爬上去看看啊。快点。”工藤言语中极尽讽刺挖苦。他对这个支那叛徒从来都没什么好感,要不是因为他是村田少佐看中的人,早就找个理由结果了他。 既然村田少佐喜欢他,那也只能将就用着。杀是不能杀,打打骂骂总是可以的,特别是有合理借口的时候,比如现在。陆金生有苦说不出,扭曲着一张脸,眼泪都快出来了。 “太君,太君。”陈远方突然走到工藤面前。 “什么事?”工藤松开陆金生。 陆金生见工藤转移了注意力,心中暗喜,暗赞陈远方有心思,懂得为人分担,急忙帮他翻译。 陈远方道:“太君,这个地方根本不可能藏人。如果要藏,那就只有一个地方。” “什么地方?” 陈远方用手指了指瀑布底下道:“就是瀑布后面。那里都被水帘挡住,从这里看过去,只能看见白花花的水珠子,根本不知道后面的情况呢。” “哟西。”工藤对陈远方的判断表示满意,用手枪指着瀑布底下道:“谁给我过去看看?” 士兵一个个你看我我看你,没人敢去。谁也不知道这个潭有多深,也不知道这个幽深的潭里有没有藏着什么可怕的东西。 “我去。”陈远方自告奋勇。 “哟西。你的,大大的良民。”工藤竖起大拇指,豪迈道,“看完回来,不管有没有,你都是大大的功臣。” 陈远方笑呵呵脱了衣服,赤条条跳入水中。大家都把眼光集中在他身上,看他一步步像瀑布底部靠近。 “哎呀。” 陈远方大叫一声,好像被什么物件咬住一样,突然沉入水里。水面恢复平静,就是不见了陈远方的人影。一众士兵,全都吓傻了。难道水底有怪物? 陆金生有些着急,靠到岸边大喊:“远方,远方啊。” “嘭。” 水面突然盛开一朵水花,一只手冒出来,接着又沉下去。从上面看,好像是陈远方的脚被水怪咬住,奋力往下拖。 “有水怪!有水怪!”个把士兵开始叫嚷。工藤心中并不惋惜,只是好奇,想看看接下来会发生什么,倒也没再催促抓连庆的事。 “嘭嘭嘭。” 陈远方接连冒出来两三下。 “救命啊,救命啊。” 最后一下,终于把头冒出来,喊了几嗓子。紧接着,又被拖入水中。并没有人想下水去就陈远方,包括陆金生和连庆,谁也不想让水怪吃了去。 “血!” 一个士兵惊呼。果然,水面上升腾起来一股红色,渐渐弥漫开。难道陈远方遇难了?所有人都惊呆了。 “哗。” 水面再次被撞破,陈远方上半身顶出来,奋力往岸边游动。所有人都发出一声惊叹。 “怎么回事?”工藤喊了一嗓子。 陈远方停了一会儿,答道:“水里有怪物,不知道是什么物件,被我杀死了。” “哟西。”工藤见陈远方气喘吁吁,心中大为赞许,“你的,大大的英雄。干脆上来吧,里面有水怪,犯人肯定也不可能藏那里。” 陈远方似乎没有上来的意思,坚毅道:“不,我说了找,就一定要过去看看,不然对不起太君你啊。”说完,一猛子扎进水里,奋力往前游动。 工藤对身边的士兵道:“你们看看,这才是男子汉,懂吗?我们堂堂大日本皇军,怎么能输给一个支那老百姓?”士兵面面相觑,无地自容。 其实,陈远方根本没遇到什么水怪。他就是想拖延时间,好让树干的那三个人有充足的时间逃跑。 刚才在水中,他像花样游泳运动员一样,表演了一套水怪咬人的动作。这对于两蛋村的男人来说,并不算什么难事。 因为有两蛋潭,一到夏天,所有男性,小的五六岁大的五六十岁,全都赤条条跳入潭中游水,个个练就一身浪里白条的功夫。为了演得真实,陈远方在水底寻了一块锋利石片划破小腿,才有一股血自下而上升腾上来。 由于小腿有伤,陈远方只能慢慢游动,一个不到二十米的潭面,硬是游了半柱香时间。 钻进瀑布了。 所有人的眼光都集中在陈远方身上。陆金生和彭钦定甚至还抱有奢望,默默祈祷,保庇连庆果真在那里面。 不一会儿,陈远方从瀑布里钻出来,喊道:“什么也没有。太君,什么也没有。” 经过一番折腾,工藤似乎没有那么生气了,反倒有些疼惜陈远方,于是答道:“没有就没有,你回来吧。” 陈远方又慢慢吞吞游回来,假装瘫倒在岸边。工藤派人查看了他的伤口,用纱布缠好,搀扶他走路。 “你的,大大的勇敢,以后跟着我好好干。”工藤难得赞许别人。 陆金生酸不溜秋地跟陈远方翻译了那句话。陈远方谦虚道:“不敢不敢,这都是金生哥教我的。我跟着金生哥就可以了,还没那本事跟太君。” 工藤扫了一眼陆金生,冷笑道:“金生君,你可要好好表现了,不然,这个年轻人随时都可以取代你。” 第一百八十八章 狠队长枪毙火灯叔 工藤支队空手而回。这本来是不可容忍的事,怎么说也要抓一两个替死鬼来惩处一下。但是,毕竟在山洞里发现了连庆的痕迹,证明连庆果然在那里躲藏过。陆金生不算谎报军情,李火灯也不算没有如实招供。要怪只能怪连庆神出鬼没,竟然未卜先知,逃之夭夭。 收获最大的算是陈远方。得到了工藤副队长的赏识,地位直逼陆金生。不过陈远方志不在此,只想紧紧靠着陆金生,随机应变搅乱他的棋局,免得他祸害太多村民。于是满怀谦虚,对陆金生俯首帖耳百般依顺吹捧。 一路上,陈远方都跟在陆金生身后,不计得失吹捧陆金生的丰功伟绩,把他哄得云里雾里。陆金生料定陈远方是个胸无大志,只图一时轻松的小人,也便没有什么防备心理,反倒对他赏识有加,真心相待。 进了学堂,工藤带陆金生向小野真弓汇报连庆逃跑一事。小野盛怒,下令公开处决李火灯,给连庆一个下马威。陆金生没想到小野这么快就开刀杀人,百般劝阻。不过,小野向来自负,哪里听得进去。 彭钦定吓得不知所措,全没了注意,根本不敢多放一个屁,只是在心里不停说服自己,李火灯是自找的,该死。陈远方也一样无措。他没想到小日本竟然如此冷血,不招供是死,招供也是死,而且都是玩真的,不是过家家。 李火灯很快被抓到学堂门口的空地上,双手反绑,披头散发,跪在地上。他的脸上仍然充满坚毅的神色,颇有几分革命意识英勇就义前的雄壮感觉。 全村老少都被强制叫来围观,不能不来,谁不来就杀谁。村民一下子就把空地填满,围着李火灯绕成一圈。陆金生传达小野太君的意思,让全体村民好好配合日本皇军的工作,谁要是敢反抗,李火灯就是榜样。 李火灯不是有大无畏的精神,而是还不知道即将发生什么事。当年,连胜利的部队进村时,最多就是把人吊起来,吊上好几天。说是要枪毙,也没真见过毙了谁。小日本的部队也是部队,能强到哪里去? 想到这一节,李火灯顿时豪气万丈,使尽力气大喊:“亲党们啊,不要怕小日本。一些小鬼子有什么好怕的?我们一人撒一泡尿都可以淹死他们。这都是一群不讲人话的畜生,天天叫嚷一些鸟言鸟语,嘴巴都含着卵鸟,像被屎塞住一样。哈哈哈哈。” 这一通痛骂,不只是李火灯自己很爽,全体村民都很爽,爆发出阵阵笑声。 “砰。” 枪响。 对,绝对是枪响。 李火灯突然停住呼喊,像一块失去支撑的木板,直挺挺倒下去。地上的灰尘向四处飘溅,形成一朵黄色妖花。后来,有迷信一点的村民说,那一瞬间,真真看到李火灯的神魂从身体里飞出来。 “枪毙啦!真的枪毙啦!” 一条血,像河流一样从李火灯身下缓缓流出来。接着是两条,四条,像蜈蚣一样,从李火灯的身下爬出来,散向四周。 村民全都傻眼了。这是真杀啊?一条活生生的人命就这样没了?这可是一个活生生的人啊,又不是一头猪,怎么能说杀就杀了呢?还有没有天理?还有没有人道? “火灯叔死啦!火灯叔死啦!” 也不知道是谁冲在第一个,全体村民一齐扑向李火灯的尸体。有人掐人中,有人捶胸脯。可惜,再怎么折腾,李火灯就是软不拉几,再也睁不开双眼,再也喊不出声音。 “我干你老母啊。”村民愤怒了,全都把血红血红的眼光瞪向小野真弓,那架势是要上前拼个你死我活。 “砰砰砰。” 小野朝天上开了三枪。 村民就安静了。谁也不想枪子打在自己身上,谁也不想成为下一个李火灯。 陆金生领会了小野的意思,跟他对了一个眼神,走到村民面前,语重心长道“亲党们,太君处决李火灯,自然是有他的道理。为什么?李火灯窝藏罪犯,还谎报信息,拒不认错,才会落得这样的下场。这都是他自找的,你们又何必为他牺牲自己呢?咱们都是自己人,我已经跟太君说了很多好话了。只要大家乖乖配合,部队绝对不会伤害你们一根汗毛。当然,如果有些人不愿意配合,那躺在地上的李火灯就是个很好的榜样。我的部队一向说到做到,有谁不信的话,可以出来试试。” 村民不敢吱声,连大气都不敢喘。 陆金生又道:“现在,咱们村的重要犯人连庆逃跑了。我知道,他逃不出这个村子,肯定就藏在谁的家里。我奉劝你们一句,有谁窝藏了连庆,一定要乖乖把他交出来,如若不然,被搜查到了,那可就是满门抄斩。不管男女,不分老少,全部枪毙。” “哗。” 村民立刻炸开锅。讨论的不是日本兵的灭绝人性,不是陆金生的狐假虎威,而是连庆的下落。都把连庆当成瘟神,唯恐避之不及。 “安静,安静,大家安静。”陆金生张开双手,把村民的讨论按下去,“接下来,我们请彭会长做具体的要求。” 彭钦定看了看小野,又看了看陆金生,二人均向他点了点头。点头就是肯定,就是支持。彭钦定急忙整理心情,面露红光,全然忘记在密林溶洞时的憋屈,甚至有点飘飘然。 “亲党们,作为你们的保长,现在还是维持会长,我彭某人何德何能,能够身居这样的高位,甚是诚惶诚恐。这都要靠大家的支持,都是大家的厚爱。你们心中有我,我彭某人心中也有你们。你们都是我的兄弟姐妹,子女孙侄,我不想看到你们因为不合作而被处决。我不忍心啊。”说着,眼里似乎有晶莹的泪花,“你们看看火灯,本来是多好的一个人啊?只可惜,被连庆蛊惑了。最后,只能落得这样的下场。你们不痛心吗?我很痛心啊。我好话歹话跟他说了千遍万遍,他呢,就是不听。人叫不听,鬼叫急急走。就是这样的下场啊,亲党们。” 一席看似掏心窝的话,把村民说得痛心疾首,全都认为连庆害人。要不是连庆的蛊惑逃跑,李火灯怎么会被枪毙。舆论瞬间倒向彭钦定,一致唾骂连庆不负责任,犯下错误拍拍屁股走人。谁也没去深究连庆到底犯了什么错误,有没有犯错误。 小野对彭钦定的表演很满意,走上前拍了拍他的肩膀,竖起大拇指:“彭会长,说的好。看来你这个会长的作用还是大大的有啊。” “全靠太君栽培,全靠太君栽培。”彭钦定喜形于色,心里开了花。 “传我的命令,给全村一天时间,各自回家检查。只要在一天内主动把连庆交出来,就既往不咎。如果不主动交出来,部队将在全村开展地毯式搜藏。查出来后,杀杀杀。” 小野说了一段话,转身进了教室。陆金生大致跟彭钦定说了一下,也跟着进去。不管怎么说,他不能疏远了小野,不然去失去保护伞。 “亲党们,太君说了,给大家一天的时间,回去家里好好找找,看看连庆是不是躲到你家里去了。那是一颗灾星,躲到谁家谁就遭殃,谁就会被满门抄斩。大家都是乡里乡亲,我可不希望你们一整家子都被杀光。为了一个祸害全村的罪人,不值得啊。好啦,我也就不多说了。”彭钦定摆摆手,一副掏心掏肺的模样,“行啦,都回去吧。散了,散了啊。” 村民很快散去,各自回家搜查各个角落,生怕连庆真的躲到家去,祸害一家老小。谁也不记得去可怜李火灯,更没有人同情连庆。看到众人散去,彭钦定捋了捋头发,整了整衣领,准备进教室向小野汇报。 “钦定叔。”陈远方叫住他,“火灯叔的尸首怎么办?” “能怎么办?部队上说怎么办就怎么办吧?” “那部队上说怎么办呢?” “没说啊。” “我想,我想把他安葬了,不知道行不行。要不,您帮我问问?” “这个这个,很麻烦,你还是找金生吧。他在太君面前还能说上一些话。” 陈远方心中暗骂,撇下彭钦定,抢先进了教室。小野正与陆金生商讨追捕连庆的事,见陈远方擅自闯入,顿时震怒,拍桌暴喝,差点没一枪毙了他。陆金生急忙求情,后又上前踹了陈远方一脚,把他踢出教室。 “你要死啊?谁让你随便闯入太君的办公室啊?” 陈远方心中大骂这些人变脸比翻书还快,一会儿还赏识有加,一会儿就拳打脚踢,他老母的都是些什么鸟人。 “我,我想问问看火灯叔的尸首要怎么处理。” “爱怎么处理就怎么处理。人都死了,还处理个屁。拉去喂野狗就好了。” “那,那就交给我来处理吧。” “就为了这事?” “嗯。” 陆金生有点恨铁不成钢:“为了这个破事你差点丢了性命知道吗?太君刚才要是动作快一点,你早就跟李火灯一起死了。要不是我机智,把你打骂出来,太君怒气上来,谁也挡不住啊。” “谢谢金生哥。我今后一定会好好报答你的。” “报答就算了,我也不希望你能作出什么大事来。你只要安安全全保住性命,我也算是对得起你阿爹了。快回去吧。” “那火灯叔的尸首?” “你想要就拿去。” 空地上已经空无一人。李火灯的尸首冷冷清清躺在地上,血已凝成暗黑色,在沙土地上勾画出一张狰狞哀怨的未知图形,似乎在诏示这什么。 埋完尸首,陈远方跪在木板做成的墓碑前痛痛快快哭了一场,把这几天来的郁闷压抑憋屈心酸全都倾吐出来。 对于李火灯的死,陈远方无比自责。要不是自己出的主意,把连庆藏起来,把连家的家眷全部疏散,也许就不会有这样的结局,也许李火灯就不会死。 陈远方第一次对自己的能力产生怀疑。一直以来,都自认为很聪明,一切都在掌控之中。没想到,却害死了一个忠厚老实的长辈。这对一个普通的农民来说,无疑是一次巨大的冲击,更是一次艰难的砥砺。 意志薄弱一些的,肯定会选择放弃,乖乖当个良民,任由日本鬼子去折腾。陈远方不一样。他本来记挂的是阿爹陈蛋的仇恨未报,家仇未报誓不罢休。现在想得更多的却是全村老小的安危。看日本兵这个架势,肯定要在村里闹出更大的动静,到时候死的就不只是李火灯一人。 怎么办?毫无头绪。 纠结缠绕,找不到一把钥匙来打开心中的枷锁。陈远方悲从中来,继续放声痛哭。 “光哭有什么用?” 背后传来一个陌生的声音。 很显然,这个声音不属于两蛋村。 是谁? 陈远方头壳中立即浮现出大树枝干上那张陌生的脸孔。 第一百八十九章 张连长旁观暗助阵 “一个堂堂七尺男儿,不去战场上拼杀,不为同胞报仇,躲在这里哭哭啼啼,跟个老娘们儿似的,算哪门子英雄好汉?简直是个窝囊废,烂泥扶不上墙。” 这是一个北方口音,舌头在口腔内自如翻滚,不像南方鸡七西只吃师都分辨不清楚。言语中充满讽刺挖苦,又好像有点故意挑逗。 说者无心,听者有意。一言点中陈远方的痛处,让他连看看身后的人是谁的想法都没了,一心沉浸在无边的自责中,哭得更凶。 那人坐在不远处的大石头上,约莫四十开外年纪,身材魁梧,五官刚毅,两道眉毛尤其粗黑,高颧骨,络腮胡子,穿着一身灰褐色军服,一个磨破好几个窟窿的军帽拿在手上,嘴里哼着二人转的调调,一脸坏笑看着眼前这个一把鼻涕一把眼泪的大男人。 陈远方哭了一阵,自觉有点失态,急忙擦了眼泪,咳嗽两声,定了定神,回头去看身后冷嘲热讽的是哪个没良心的恶人。 二人目光相撞,那人眼里透出的锐气轻而易举击败陈远方软弱迷茫的眼神,一直看入心脏深处,洞穿他的表面伪装,看到一个内心充满正义却不知所措的农村男子。 “那啥,被鬼子吓坏了吧?”男子哈哈大笑。 陈远方再怎么窝囊也不会在一个陌生人面前露怯,挺直腰杆道:“谁怕了啊?憨子才怕呢。” “哈哈哈哈,不怕那还蹲在这旮旯哭号个啥劲啊?丢不丢人呐,一个大老爷们,哭得跟个被强奸了的小娘们似的。” “你。”陈远方被说中要害,羞愤难忍,“你是谁?我怎么样要你管啊?奉劝你一句,不管你来这个村子做什么,赶紧离开,不然被鬼子吃了可别怪我。” “哦?你倒是有心人啊。”男子收起坏笑,正色道,“怎么,我们这也不是第一次见面了,你不认得我啦?” 陈远方仔细看着男子,想起在密林树上的那张陌生脸孔,真的是他! “是你?真的是你?” “对,是我。” “连庆呢?翠红呢?你把他们抓去哪里了?”陈远方不顾刚才的失态,抓住男子的胳膊不停摇晃。 男子甩开陈远方:“怎么啦,怎么啦?我那是救人,你却冤枉我是抓人。我抓他们干什么?要不是我,他们两个这会儿可能也被你埋葬在这里了。” “你,你是谁?”陈远方有点错愕,前言不搭后语,“你为什么要救他们?你怎么会知道他们藏在那里?” “你想知道?”男子又露出玩世不恭的笑。 “想。” “那行,看在你还算是个有良心的人,我就告诉你吧。” 男子名叫张震,东北人,四十三岁,现在是八路军里的一个连长。说是连长,其实手下没几个兵,至少现在是光杆司令。 在日本鬼子入侵东三省时,张震一家老小全部死在鬼子的炮火之下。父母被枪毙,妻子被奸杀,一双子女也被熊熊烈火吞没,留下张震孤零零一个人,叫天天不应叫地地不灵。 为了报仇,张震参加了八路军,跟着队伍走南闯北,恨不能杀光所有鬼子,收回全部失地。随着鬼子侵略步伐的推进,张震跟着队伍来到南方,开展地下工作。 在一次地下活动中,遇到了连欢带领的游击队。连欢跟张震说了两蛋村的地形和风土人情,建议张震以两蛋村为秘密根据地,慢慢发展壮大势力,等规模起来了再带着队伍去投奔他。 张震感觉建议可行,便秘密潜入两蛋村,躲在暗处观察了一段时日。让他没想到的是,日本军队竟然已经进驻两蛋村,而且装备齐整,训练有素。 张震心中犯了难。以八路军目前在清水县的实力,尚不足跟日本队伍正面对抗。就算明知这里有日本队伍,也是无可奈何。他本来打算立刻放弃,打道回府。不过,既然来了,而且遇到日本军队,不管怎么样也要摸清楚情况,也好为以后的攻击打下基础。于是,张震躲在暗处观察日本队伍的一举一动,看到了日本兵对连庆发难,陈远方机智救人的一系列过程。 这一个难得的好苗子。张震给陈远方下了定论。他走南闯北,经过不少地方,也见过不少人。大部分的村民百姓都是软弱温顺,不敢跟有枪有炮的日本兵对抗,宁可当俘虏任人鱼肉,也不会站起来叫喊一声。有一些公然反抗的,也是有勇无谋,很快就被日本人杀害。 只有陈远方,表面温顺服帖,暗地里却敢跟日本兵较劲,而且处理得当,不露丝毫痕迹。要不是他以旁观者的姿态躲在暗处观察,也不会知道陈远方的两面做派。 这样一个难得的人才,这样一个充满正义之气的壮士,就应该为八路军所用。就为这一点,张震暗中帮助陈远方,抢在日本队伍之前把连庆和翠红转移到大树上,躲过了一劫。 至于李火灯的死,他自然也是痛心疾首,可惜爱莫能助。一旦暴露,自己牺牲性命不要紧,恐怕八路军的整个作战计划都会被打乱,得不偿失。 陈远方大致听懂了张震的意思,又听出他和连欢是朋友,对这个陌生人顿时有了很多亲切感,情不自禁握住他的手:“张连长,你认识阿欢姐?” “认识。”张震脸上仍然是轻飘飘的笑,“不只认识,我跟她的男人也见过面。” “什么?你见过有才先生?”陈远方有点不相信。 张震笑道:“不然我这么些天要吃什么啊?不早都饿死了?全都是有才先生在暗中资助我啊。” “那,有才先生也是八路军?” “严格上讲,应该不算是。不过也差不多。有才先生也提到过你,不过,他似乎也被你的行为蒙蔽了,对你倒是没什么好评价。只说你问过他一些外面的时局。” “有才先生看不上我的。” “这只能说明你小子很会演戏,很有天分,是个人才。” 陈远方被说得心花怒放,好像在黑暗中看到了一盏明灯,又像溺水时发现了一艘小船。哪里是方向?这就是方向。 “求求你,收了我吧。”陈远方扑通一声跪在张震面前。 张震也不去搀扶,笑道:“收你什么?当徒弟?我可没什么本事教你啊。” “求求你,收我当八路军。” “你知道什么是八路军?” “不知道。听有才先生说,只有八路军才是真心打鬼子的。我想打鬼子,我想把鬼子赶出两蛋村。不能让鬼子再杀村里的其他人了。” 张震收起笑容,心中挣扎。按理说,他现在应该高兴。一个观察很久的好苗子,主动投靠,是难得的好事。可是,眼下八路军在清水县还不成规模,没有能力开进两蛋村帮助陈远方打鬼子,肯定会伤了他的心。 “求求你了,求求你了。”陈远方干脆开始磕头。 “行了行了。”张震有点不耐烦,“一个大老爷们,动不动就掉眼泪,动不动就跪地板,还有没有一点骨气?我们八路军讲的就是骨气,日本鬼子的枪指在头上都绝不下跪绝不服软。懂吗?” 陈远方听到了“我们”,也听懂了“我们”,心中大喜,急忙站起身,豪迈道:“对,我们绝不会向日本鬼子低头。” 张震点头赞许,叹道:“不过。我就跟你实话实说吧,免得你说我骗你。眼下,八路军的主力部队还没开进清水县,我基本上算是一个光杆司令,手下也就十几个人,分散在各地开展活动。我,我现在还不能把部队带进来跟鬼子明着干。你懂吗?” 陈远方有点失望,但是现在最需要的不是立刻就灭了鬼子,而是需要一个方向,一个继续往前走的勇气:“我懂,咱们的队伍有难处。你放心,我不会有过分的要求。只要八路军需要我,就是叫我去死也行。” “你是个人才。”张震转移了话题,“你可以自己在这个村子里闯出一些名堂来。” “怎么闯?”陈远方很颓丧,“我还没开始怎么闯呢,就害死了火灯叔。要是继续这样瞎闯下去,恐怕要害死更多人。” “这个人不是你害死的,你大可以不用自责。”张震掏出一包烟丝,卷了一支烟,深深吸了一口,吐出一个规整的烟圈,“你不但没有害死他,还救了连庆一大家子。日本鬼子的习性我最了解。他们要是抓到连庆,不管有没有问到想要的消息,都会杀光他的家眷,抢走他的全部财产。” “啊?”陈远方长大嘴巴,说不出话。 张震双眼凝视远处,像是在回想一段极其痛苦的回忆:“咳,你不懂啊。这支日本队伍现在之所以还没大开杀戒,是因为他们还没找到那个什么武器。等他们目的达到了,就会杀光全村的人,一草一木都不会留下。” “啊?”陈远方仍旧不知该作何反应。 “你们都把这支队伍想得太简单。当然,太早让村民知道这些也不好,会造成恐慌。最好的办法,就是在敌人动手之前,先灭了他们。” “怎么灭?” “这个,现在时机还不成熟。”张震似乎也想不出个办法,“不过,你可以继续跟他们周旋,想办法阻扰他们找到那个什么武器。” “不是武器,这里根本没有武器。那束光是两蛋潭里的陨石冒出来的,有才先生没跟你说吗?” “不管是什么。”张震打断陈远方,“就是要阻止他们。不管你用什么办法。” “这就是我要做的?” “对。” 陈远方有点不情愿:“我本来就在做这个啊。那,还这样就算八路军了吗?” 张震把手中的破军帽认认真真地戴到陈远方的头壳上,仔细调整,又把他的衣领拍了拍,细细端详,赞道:“不错,像个爷们。从现在起,你就叫我连长。敬礼。” 陈远方无比自豪,学着张震的模样,行了一个军礼。张震回礼。两蛋村第一个村民加入八路军的仪式算是完成。张震吩咐陈远方,身份一定要保密,就算是牺牲了性命,也不能把同志招供出来。陈远方当即对天发誓,一辈子忠于八路军。 张震笑得跟花似的,这次完全不是伪装的笑,而是发自肺腑发自内心。刚才的伪装,是想看清楚陈远方是不是真的有心对抗日本鬼子。现在,已经成了同志,就没必要包裹自己了。 “连长,给我布置任务吧。” 张震把腰间的手枪解下来,放在手上摸了又摸,看了又看,像是要把自己的亲生儿子交给别人:“远方同志,我现在把这支跟随我南征北战的手枪转交给你,让你防身用。记住,不到万不得已,千万不能随便拿出来。” “这,我怕受不起啊。” “这是任务,你以为平白无故送你一把枪?”张震神色凝重,“眼下,清水县的底下工作才刚起步,对于这个村子的情况我不能钻得太深。所以,这里接下去的一段时间都要交给你,由你来负责。” 陈远方面露难色道:“我,我怎么负责啊。” 第一百九十章 彭有才含糊点迷津 “这个,你可以多跟有才先生商量商量。他对这个村子的情况比较熟悉,肯定能说出个一二三四来。”张震似乎有些迟疑。他也没想明白接下去要怎么做比较恰当,如果清楚,也许早就动手了,不用埋伏这么多天。 “有才先生怎么肯跟我商量呢。我去找过他的。只不过,他连看都不肯多看我一眼。” “那是以前。现在不一样了。现在你是八路军,是我张某人指定的在两蛋村活动的联络人。身份不一样,现在是同志,懂吗?他肯定会帮你的。” “那,那你呢?” “我得回清水县城继续发展队伍实力,做好向村田部队发起总攻的准备。” “村田部队在哪里?在县城?” “暂时还没到,在我们邻县。现在跟你说这些你也不懂,慢慢来吧。你得先把这村里的事处理好咯。记住,千万别让小鬼子轻易找到那块陨石。” “我,我能挡得住?” “你现在是八路军,要有信心,知道吗?”张震拍了拍陈远方的肩膀,“至于要用什么办法,随你去。只要是管用的办法,都是好办法。” 陈远方心中没谱,踌躇不决。张震深思一阵,决定还是得找彭有才谈谈,至少要把陈远方的事跟他说明白,免得以后闹不清楚。 “走,我们找有才先生去。” “现在?你不怕被日本兵抓了吗?” “你这样前怕狼后怕虎的,能成个屁事?叫你走你就走,甭废话。” 陈远方不敢再顶嘴,跟在张震身后,从学堂后山绕过来,偷偷摸到学堂后山的空地旁。彭有才正在空地上给学生上课。 张震两手握成一个瓮,放在嘴边,吹出猫头鹰的声音,连续吹了三声。彭有才全身一震,吩咐学生安生念书,说要走开一阵,要是有日本兵问起,就说先生去树林里放屎。吩咐完,快步走入树林,回了三声鸟叫声。 张震听到暗号,拉着陈远方出现在彭有才身后,低声道:“有才先生,是我啊。” “哈哈,我知道是你,不然还能有谁知道这暗号呢。” “以后就多一个人知道了。”张震把陈远方推到跟前,“那,就是这个小子。” 陈远方客客气气对着彭有才行了一个礼:“先生好。” “是你?”彭有才一脸鄙夷,“张连长,你怎么能与这种人为伍呢?岂不是要掉了你八路军的身价?” 张震笑道:“先生多虑了。经过我这么多天的观察,远方同志绝对是这个村子里独一无二的人才。” 彭有才不停摇头:“一个连家都可以背叛的人,再有才能也是空谈。也可以说,越有才能越是害人啊。” “先生,你误会我了。”陈远方忍不住抢过话头,“我今天就实话跟你说了吧。虽然你是彭家人,我也不怕让你知道。我跟阿哥反目成仇,那是我自己安排的戏码,目的就是要接近你阿爹彭钦定。” “哦?”彭有才有些意外,不得不重新审视眼前这个看似轻浮实则深沉厚重的男子。 “我想取得彭钦定的信任,再慢慢想办法破坏他和连庆的关系,让两家人反目成仇,自相残杀,削弱彼此的势力。” “就这样?” “还有,还有就是搜集彭钦定一些见不得人的罪证,把他公布出来,也让全村百姓看看他是什么样的人,能比我阿爹好到哪里去,凭什么当年可以那样花费心思逼死我阿爹。” 彭有才神色凝重,没有说话。对于陈蛋的死,他一直愧疚在心。当年,要是早一些从县城回来,组织谣言的扩散和那场不必要的审判,陈蛋可能就不会死。 陈远方继续道:“一切进展得都很顺利,我现在已经得到了彭钦定的信任,也了解了他的为人。不管你们承认不承认,他现在就是一个汉奸,跟金生哥一样,彻彻底底归顺日本人。这样的人,不配当保长,甚至不配当两蛋的村民。” “讲得好。”彭有才总算发话了,“我阿爹的行为的确令人失望,连我这个做儿子的都脸上无光。如果他执迷不悟,最终只能是玩火自焚。” 陈远方本以为彭有才会袒护彭钦定,没想到一出声就是指责,果然不是一般的人。要是每个人都像有才先生这样识大体,怎么还用怕那几十个小鬼子呢。 彭有才若有所思道:“你刚才,话似乎还没说完。” “也没什么说的了。”陈远方略微放松了些,“谁知道半路杀出来一队日本兵,把整个局势都搞乱了。变成金生哥要找连庆报仇,这是轻而易举的事,我本来也是赞同的。因为,连庆也是害死我阿爹的人。金生哥刚好能帮我把仇给报了。可是,谁知道那日本兵毫不讲道理,说杀人就杀人,根本不能把连庆对我阿爹犯下的罪状公开说出来,达不到我想要的效果。” “哦?你想要什么效果?” “我想要不是人命,而是道理。我想让全村老小知道,他们没资格逼死我阿爹。他们是有私心的,是对我阿爹的羡慕嫉妒。如果不由分说就杀了他们,我只会落个千古骂名,担不起,也对不起我死去的阿爹阿娘。” “所以,你救了连庆?” “对。还有,上次你跟我说过日本兵的厉害后,我就想办法接近日本兵,当了他们的厨师。不是我叛变当汉奸,是想找机会看看他们在干什么,也好提早一点通风报信,免得更多的群众遭殃。” 彭有才突然想起上次见陈远方时的情景。那日,陈远方欲言又止,吞吞吐吐,原来心中竟然有这么宏大清晰的想法。这样一来,那天的感慨自然也就没有了,不用怀疑这个人就是能够解救两蛋村的人,怎么能不全心全意辅佐他? “咋样啊,有才先生?”张震忍不住催促,“给个痛快话吧。” “什么怎么样?” “哦,光顾听你俩吧唧吧唧了,我自己倒忘了讲。”张震摸了摸后脑勺,笑得有些腼腆,“远方同志现在已经是正式的八路军了,负责两蛋村的具体工作?” “你这么迫不及待就把他收编了?”彭有才听了也欣喜。 “这可是难得一见的人才啊,我要是不赶早收了他,让日本鬼子抢了去不是白白糟蹋了一颗好苗子?”彭有才点头称是。 陈远方生平第一次被这样正式夸赞,羞红了脸:“还要两位多多指导啊。我现在什么也不懂,连下一步要干什么事情都毫无头绪,对不起八路军这个乌纱帽啊。” 彭有才正色道:“八路军可不是乌纱帽,不是叫你当官。这是一份沉甸甸的责任,既然你承担下来了,就要负担起全村百姓的安危。要是接下去还有任何一个人有差池,就全都是你的不是。” “嘶。”陈远方倒抽一口凉气,“我,我管得了那么远?再说,鬼子那么多人就在眼前,一个个都是真刀真枪,凶得跟鬼一样。我能顶得过他们吗?” “你别废话,先听有才先生吩咐。”张震拿出连长的架势。 彭有才沉思良久:“眼下,跟鬼子硬碰硬是不可能的。明的不行,只能暗的来。无论如何,你我都不能暴露身份,表现上对鬼子还是要服服帖帖。暗地里,倒是可以搞些动作。” 张震道:“这些我都知道。具体一点,下一步要搞什么动作,跟远方同志吩咐清楚,免得他瞎子摸象。” 彭有才缓缓道:“现在只能以不变应万变。远方啊,你现在不能记住你有个八路军身边,就当今天的事情从来没有发生过。你之前怎么打算的,现在还怎么打算。懂吗?” “不懂。”陈远方直摇头,“一会儿让我记住,一会儿让我忘记,都被你们弄糊涂了。” 彭有才道:“这也难怪你。身份的事,你只能默默记在心底,不能跟任何人提起。接下去,你还是继续潜伏在日本兵的队伍中,乖乖当个厨师,暂时先按兵不动。” “不能给火灯叔报仇,不能打鬼子,什么都不能,参加八路军还有什么卵鸟用?”陈远方小声嘀咕。 “这说的都是表面的事。”彭有才打断陈远方的抱怨,“暗地里,你的任务更重。必须在短时间内,物色一些靠得住的人,尽快成立一支民兵队,做好跟鬼子真刀真枪对抗的准备。” “对啊,我怎么没想到呢。”张震一拍头壳,“没有部队,不是还有群众嘛。” 陈远方皱着眉头道:“这个,恐怕有点难。有才先生,你也知道咱们村的人,被打死都不敢放一个屁,谁愿意出来打鬼子呢。别说搞一支队伍,我看想搞到第二个人都难。” 彭有才表情严肃,神色凝重:“这些我都知道。路子就是这么一条路子,具体怎么做你自己去想办法。我相信,办法总是会有的。” 陈远方本来想应一句“这不是等于没说嘛”,又不好意思直接顶撞德高望重的先生,只得含含糊糊搪塞两句。张震看出陈远方的难处,彭有才也看出陈远方的难处,不过谁也给不出更好的办法。 说白点,这两个人都有点死马当作活马医。在两蛋村里好不容易找到个愿意抗日的,权且让他折腾去吧。成功也好,不成功也罢,总比没人冒出来的好。 张震抬头见天色不早,抱拳道:“有才先生,远方同志,我该启程赶路了,两蛋村就靠你们了。” “不送。” “等等,那我以后怎么联系你?” “时机成熟我自然会来找你的。走啦,别磨叽了。” “等等,连庆和翠红呢?” “这个你不用操心。我早已经安排他们进城去跟连欢汇合了。” 陈远方还想说些什么。张震早已走出很远,消失在茂密的树林里。陈远方想问彭有才一些更细致的事情,回头一看,人影也没了,已经回到空地的黑白下,摇头晃脑教学生念书。 这时,两个日本兵,扛着枪从教室里走出来,直奔树林。陈远方吓得不轻,急忙脱掉裤子,蹲在一块大石头边,假装放屎。 第一百九十一章 陈远方质疑爆菊花 “谁!” 日本兵看到了大石头下有草在抖动,不禁提高警觉。他们是被风吹草动吓怕了的。多少次,一有风吹草动就有八路军游击队的冷枪放出来,就有人莫名其妙倒下去。那真是一枪一个准,一点不浪费。 陈远方为了演得逼真一些,裤子没提就高举着双手走出来。“太君,不要开枪啊,是我,是我啊。” 日本兵见是一个没穿裤子的男人,顿时松了一口气。仔细一看,陈远方裤裆里的卵鸟正甩动摇晃,被逗得哈哈大笑,指手画脚。陈远方听不懂他们叽里呱啦在说什么,不过看那眼神应该是鄙视自己裤裆里的家伙太小。 这个一直都是陈远方的硬伤。当年妻子李美华莫名其妙死去,大概也跟这个有点关系。叹只叹阿爹陈蛋没把好基因遗传给自己,弄得在女人面前抬不起头,撑不了威风。 日本兵笑了一阵,觉得没意思,也没继续理会陈远方,径直走到一处偏僻的所在掏出卵鸟撒尿。陈远方本想跟过去看看,日本兵的裤裆是不是有什么过人之处,不然怎么动不动就要强奸女人。不过也只是想想,不敢真的过去,提好裤子一路小跑回到部队食堂,准备生火做饭。 刚坐到灶前,陆金生就进来了:“你要死啊,瞎跑哪里去了啊?这都什么时候了,不怕太君肚子饿了生气?” “我去把火灯叔埋了。”陈远方淡淡道。 陆金生似乎被触动,叹道:“你啊,做人太仁义了。这样会害了你自己。眼下这世道,能自保就行了,哪里还顾得了那么多人呢。” 陈远方没有回答,不停往灶膛里添柴。一灶火烧得噼里啪啦直响,火焰顶住锅底,向四周延伸,像一朵绽放的火莲花。陈远方似乎看到,在火莲花中心的,不是莲子,而是全村的百姓,正在慢慢被吞噬。 “有听说连庆的下落吗?”陆金生冷不丁问了一句。 陈远方心中一震,故作镇定道:“我怎么会知道?要知道早就抓了他来讨功劳了。” “没有人知道就更麻烦了。”陆金生悠悠叹了口气。 “怎么麻烦?”陈远方追问。他想知道日本兵接下去想干什么,也好有个提前打算。 从张震把军帽戴在头上起,陈远方心中油然产生一股前所未有的责任感,肩上的担子瞬间变得沉重。暗暗发誓,一定要挑起全村百姓的安危。 陆金生缓缓道:“跟你说了你也不会懂。人不见了,当然要在全村搜查。如果很快搜到,那也还好。要是搜不到,嗨。” “那会怎么样?” “就怕到时,太君恼羞成怒,大开杀戒。” 陈远方已经见识过了日本兵的冷血,知道“大开杀戒”的意思。那已经不是像村民争吵时的咒诅谩骂,而是真刀真枪的打杀,一刀见血,一枪毙命。 “那可怎么办啊?他们会杀光全村的百姓吗?” “那倒不至于,部队还有更重要的事情要干。真要是找不出来,也只能多做一手准备。” “什么准备?” “你小子问那么多干什么?乖乖做你的饭。把饭做好一点,多少也能哄太君高兴一些。” 陈远方不敢再多问,低头烧火。陆金生感觉对着陈远方说这些,多少有点对牛弹琴,毫无裨益,反倒多增许多烦恼,干脆唉声叹气踱出厨房。陈远方见陆金生远去,才敢把心中情绪释放出来,不停抓扯头发,左右想不出个办法。 饭后,小野召集部队开会,研究抓捕连庆的计划。工藤在会上大肆赞扬陈远方在追捕连庆时的英勇表现,建议小野把陈远方纳入追捕队伍,一同作战。 陆金生不希望陈远方涉入太多,一是考虑他的安全,二也是不想让他抢了风头,急道:“这个恐怕不合适。远方虽然勇敢,但是他不会日语,头脑简单,根本派不上用场。” 小野摇了摇手:“金生君,你想得太肤浅了。如果有一个支那人肯主动加入我的队伍,就会在全村树立一杆旗帜,就能带动一大片的村民归顺我们。现在,我们只有二十个人,需要一些良民的支持。你的,明白?” “明白。太君英明。”陆金生不敢再争。 “去吧,叫那个陈远方进来。” 陆金生急忙去找陈远方,吩咐他即使是参加日本兵的会议,也不敢随便讲话,不然一不小心惹怒太君,那就是人头落地的大罪。陈远方内心欢喜,脸上故作紧张,百般推辞,硬是不肯进去。陆金生料定陈远方是胆小怕事,难成气候,便没了刚才的顾忌,干脆把他拖进教室,推搡到小野面前。 “远方君,请坐。”小野客气得出奇。 陈远方傻站着,不停鞠躬点头,脸上挂着谄媚的笑。 “太君叫你坐下。”陆金生感觉有些丢脸。怎么会让这样一个小角色参加这样高规格的会议? 陈远方不停鞠躬,客气道:“不敢不敢,你们坐,你们坐。” 小野似乎对陈远方的表现很满意,哈哈大笑:“哟西,那你就站着听。要是每个村民都像你这样,还有什么事情做不好呢。” 陈远方仍旧听不懂,仍旧笑得春光灿烂,仍旧不停点头哈腰,就是不坐下。 几个日本兵开始叽里呱啦议论,陆金生偶尔插上一两句话,似乎讨论得很热烈。半晌,小野向陆金生递了一个眼色,示意他向彭钦定和陈远方说明情况。 陆金生咳嗽两声,对着二人道:“刚才你们也看到了,讨论的很激烈,我也充分发表了意见。你们也可以看到,我在日本队伍里面的分量。是不是?” “对对对,金生哥那就是一人之下万人之上。我看向这个什么副队长,还有其他那些士兵都不敢抢你的话头。这分量,哪里还轻得了。”陈远方抢先进行一番虚伪的夸赞。 彭钦定自然也不能落后:“是是是,今天第一次真真正正见识了金生仔的威风。不得了,不得了,少年英雄啊。” “看来你们也不是憨子,都有长眼睛。刚才太君说了,下一步主要有两个工作,一个是查清楚连庆的下落以及连胜利的队伍,另一个就是找到大规模杀性武器的下落或者是发光的光源。”陆金生难掩得意之色,顿了顿,“当然,眼下最急切的是找到连庆。太君刚才说了,让我带着龟山和小田,还有你们两个,挨家挨户去排查。谁要是窝藏罪犯,就把他毙咯。” 彭钦定瞄了陈远方一眼,怕他抢先说话,急忙道:“金生仔说的对。眼下最重要的是就是找到连庆。这个事情,我一定冲在前面。再怎么说,我都是治安维持会会长,有责任把这个捣乱分子找出来,免得害了全村百姓。” 陆金生点了点头,把目光转向陈远方。陈远方没说话,也不知道该说什么。他在想,既然有机会参与搜查,那要怎么样搜查才能减少冲突,才不会造成人员伤亡。 小野最后站起身,走到三个中国人面前,分别拍了他们的肩膀,说了一句:“干爸爹。” 陈远方觉得好笑。村里骂人都说“干你娘”、“干你老母”,谁会说“干你爸”、“干你爹”。看来日本人口味就是重,这个可不能学。男人来来去去只有一个屁眼,怎么干得进去,万一遇到正要放出来的屎,那要多恶心。 “干你娘,干你娘。”陈远方机警地回了一句。 陆金生的脸瞬间绿了。要死啊,敢当面骂小野太君,不怕被当场毙了? 正当陆金生心急火燎之事,彭钦定也跟着爆出一句:“干你老母,干你老母。” 陆金生差点没当场晕死过去。 彭钦定不傻。他听陈远方提过当日在龟峰山上的事。日本兵对“干你娘”、“干你老母”这两句骂人的话似乎很感兴趣,说得很开心。刚才听陈远方说了“干你娘”,自己肯定不能落俗套,于是就改成“干你老母。” 陆金生目瞪口呆看着小野真弓。 小野愣了一下,竟然哈哈大笑,猛拍陈远方和彭钦定的肩膀,豪迈道:“干你老母,干你老母啊。”说完,哈哈大笑步出教室。 陆金生一头雾水,想问其中原因,一时也无从下口,干脆将错就错,挤出笑容恭送几位太君出去。 陈远方却没打算放过这个茬:“金生哥,日本兵都喜欢干男人?都喜欢爆菊花?” “哦?怎么说?”陆金生第一次听到这样的论断。 “不然他们怎么骂人干爸爹啊?那爸和爹不都是男人嘛,除了菊花可以爆,还能有什么?” “哈哈哈哈。”陆金生笑得喘不过气,捂住肚子,蹲在地上直掉眼泪,撑了几次站不起来,干脆坐在地上狂笑,捶打地板。 “你起什么疯啊。”陈远方一头雾水。 陆金生好不容易停住笑,边揉肚子边道:“干吧得在日文里是加油的意思,不是干爸也不是干爹,爆哪门子菊花啊,哈哈哈。”解释完,又是一阵狂笑。 陈远方也觉得好笑,不过笑的不是语言本身,而是觉得日本人憨傻,被人骂了还满脸欢喜。 好不容易忍住笑,陆金生正色道:“行了,既然太君给我这么重大的任务,我也只能责无旁贷,好好去干了。” “金生哥,我有个提议。” “说。” “我们可不可分开搜查?一个人走几家,这样速度会快一点。也能比较及时跟小野太君交代,说咱们办事有效率。” 陆金生略加思索:“嗯,这也是一个好办法。我就怕你们办事不牢靠,还有就是单枪匹马去,人家不买你们的帐。” “这个不难。”彭钦定终于找到插话的机会,“我可以叫几个精壮的后生家,让他们跟着去。谁要是不服,那是当场就可以动手。看看谁的拳头硬一点。” 陆金生赞许道:“对啊,我怎么没想到你们还有一支队伍呢。我看,就把你们的查探队改个名字,叫联防队。专门负责协助皇军工作。你们看怎么样?” 彭钦定拍手笑道:“联防队,好,好名字。金生仔果然是有念书的人,头壳还不用转就能想出一篇大文章来。” 陆金生习惯了夸赞,好像也没有十分开心,转头对陈远方道:“远方啊,你就继续当这支队伍的队长。还有,这次得把高大那几个也拉进来,免得他们到时候吃亏。” “呃,这个。”陈远方面露难色。 “怎么?有困难?” “没,没有。”陈远方急忙摆手,“我现在就去跟阿哥说,让他多起一些作用,也好在金生哥面前立功。” “这都是次要的。”陆金生衣服大义凛然的样子,“我最想看到的是你们兄弟几个都成人成才,免得玷污了你阿爹的名声。” “那是那是。”陈远方不停道谢,心里在想怎么跟阿哥陈高大说这些。 第一百九十二章 陈高大拳打亲二弟 陈远方不想回家。自从他走出家门的那刻起,就决定把复仇的重担扛到肩膀上,最好能不连累兄弟半点。再苦再累,再怎么当孙子,再怎么受尽冷眼,都自己一个人吞下,不让兄弟几个受委屈。 一路下来,进展得还算顺利。已经成功打入彭连两家的阵营。要不是突然来了日本鬼子,这会儿可能已经找到一些把柄,至少也已经把两家的关系搞乱了。 这个复仇的计划,兄弟几个并不知道,都以为他是认贼作父,与他割席而坐。陈远方想要的就是这样的效果。兄弟几个彻底跟复仇这件事情撇清关系。到最后,就算有人要受到谴责,那也只要有自己一个人承担,不会牵扯到其他兄弟家人。 陈高大觉察不到这些。他也想把报仇的重任扛到自己肩膀上,也希望其他几个兄弟不要受到牵连。没想到二弟陈远方会在这个时候叛变,成了仇家的帮手。 这也让陈高大有点难下手。每次遇到陈远方,骂也不是,劝也不是,干脆不去碰面,眼不见心不烦。这样一来,就少了和彭连两家是正面冲突。 这也是陈远方乐见的。只要兄弟几个平安和乐,就算受再多的委屈,也是值得。至于这个家怎么回,回去了怎么动员,陈远方都没想清楚。 从心底讲,他倒希望几个兄弟都不要参加联防队。这明显是一支助纣为虐的队伍,相当于自己人打自己人,窝里斗。白白让小日本看笑话,老便宜。 但是,眼下这个形式,不组建这支队伍又不行,立刻就会暴露身份,之前的戏份就白演了。不管怎么想,陈远方还是迈进了陈家大门。 熟悉的红砖厝,门口用青石板铺就的大埕,石板缝隙中间长出了一些坚韧的杂草,大门扇面上贴着的春联,还有两尊掉了颜色的门神,都还是原来的样子。陈远方控制不住心中情愫,鼻子一酸,眼泪落了下来。 “二哥?”陈四海首先看到陈远方,“你,你怎么回来了?真的是你吗?”陈远方不敢看陈四海的脸,怕被他发现眼角的泪,别过身去,假装看房子。 “二哥回来了。二哥回来了。”陈四海欢欣雀跃,蹦蹦跳跳跑进门,一路大喊。 陈玲珑第一个迎出来,拉住陈远方的手不停晃动,甚至不停拉扯他的衣服,捧住他的脸,细细看其中的变化,心疼不已:“二哥,你总算回家了,看你都瘦成什么样了。二哥,你到底过的是什么日子啊?受了多少委屈,怎么会成这样了呢?” 人,特别是受了委屈的人,什么谩骂侮辱都能忍受,就是扛不住安慰的话,心疼的话。陈远方也是人,听到亲妹妹这一通心疼,心底的酸楚不停翻搅,眼泪再也控制不住,哗啦啦掉下来。 “二哥,二哥,你怎么啦?你这是怎么啦?”陈玲珑不停抹擦陈远方脸上的泪,自己的眼泪也哗哗直落,“二哥,你别哭了,别哭了。你在外面到底怎么啦?被人欺负了吗?你倒是说啊。” 不一会儿,陈五湖也出来,一样是拉着二哥的手问长问短。陈远方被温暖包围,顿时理解了为什么那么多人不惜千里奔波也要回家过年过节。 这是一个天然的心灵慰藉,一个天然的避风港湾。就算在外面受到再大的委屈,也能在这里找到释放的空间。不过,复杂一点的也是激流暗涌。比如,家里还有大哥陈高大,三弟陈三山。他们都没迎出来。 陈远方知道这两个兄弟心中的想法,不像这几个小一点的,都认为自己已经脱离了陈家,断绝了关系。特别是陈高大,早就铁了心认定陈远方不再是陈家的人。如今再来,那就是仇人见面,怎么能出来迎接。 不出来接更好。陈远方并不想现在就跟兄弟和好,这出戏还得继续往下唱,至于结果如何,也不是现在能够考虑的。 “阿哥呢?”陈远方强强把眼泪按下去,说出第一句话。 陈玲珑抢道:“在呢,在呢。不过,不过他好像不喜欢二哥你回来。” “没事。”陈远方惨然一笑,“带我进去见见他,有事找他。” 陈玲珑、陈五湖一人一边拉着陈远方的手,蹦蹦跳跳往上厅走。陈高大就坐在上厅的八仙桌旁,手里端着茶杯,眼睛直勾勾盯着杯中的茶,像是在想事情。 “铿哐。” 陈高大突然摔了手中的茶杯,怒喝:“放开他的手。” 陈五湖、陈玲珑吓了一跳,吐了吐舌头,松开陈远方的手,慑慑站在一边,不知道阿哥想干什么。 “阿哥。”陈远方弱弱叫了一声。 “别,别叫我阿哥,我怕折寿。”陈高大摆出一副讳莫如深的表情,伸出双手,像是在阻挡一只靠近的魔鬼,“我哪里当得起你这位大人的阿哥啊。我陈家的祖上可没有汉奸啊,更没有叛徒。你可别来玷污我陈家的清净。” 这话,像毒针,又像一把锋利的杀猪刀,一刀下去,陈远方鲜血淋淋。眼泪复又涌上眼眶,陈远方干脆背过身去,抬头望天空,尽量让眼泪往心里流。 “你也别在我这里跟我摆什么架势。”陈高大显然误解了陈远方这个动作,“有话就说,有屁就放,放完赶紧给我滚蛋。” 半晌,陈远方终于情绪按下,淡淡道:“阿哥,小野太君要求我成立一支联防队,金生哥特地点名叫你和三弟、四弟参加进来。不知道。” 话还没说完,陈高大立刻顶了回去:“死汉奸,赶紧给我滚出去。自己当汉奸也就算了,现在还要拉我们几个下水?我刚才还念你有几分兄弟情,肯再踏入我陈家大门,没想到你是来说这个的。你还要不要脸?还要不要皮?滚出去,给我立刻滚出去。不然,别怪我不客气。” “阿哥,要是不参加,恐怕日本鬼子会对我们陈家不利啊。”陈远方说出了心中的担忧。 陈高大怒不可遏:“叫他们来吧。来一个我打一个,来两个我打一双。现在,请你立刻给我滚。再待下去,我就不敢保证还能念兄弟情。” 陈远方心中并不感觉意外,但是,现在肯定还不能走,至少得把动静闹大一点,有邻居来看最好。 “你走不走?”陈高大下了通牒。 陈远方冷静道:“阿哥,你听我把话讲完。参加联防队并没什么不好的,凭我们兄弟几个,完全可以控制好整支队伍。那时候,咱们就可以在村里横着走了。” “放你的狗屁。”陈高大拿起茶盖碗扔向陈远方,“你给我滚出去死啊。” 陈远方闪身躲过。茶碗结结实实砸在青石门槛上,发出一阵清脆的破裂声。 “滚,给我滚。”陈高大开始咆哮,捋起袖子,握紧拳头,准备动手。陈远方也不示弱,瞪着眼睛,牢牢站住,丝毫没有退让的意思。 “行,我今天不好好教训教训你,你就不知道什么是对什么是错。”陈高大一记直拳,伴随着嗖嗖拳风,朝陈远方面门袭去。 陈远方用手一挡,顺势拨开,后手用力一搡。陈高大力气下坠,站不住脚,朝前趔趄几步,差点摔一个狗吃屎。陈远方面无表情,后退几步,给陈高大留出攻击的空间。陈高大恼羞成怒,牙齿咬得咯吱作响,握紧双拳,猛冲过来。陈四海见势不妙,急忙过去抱住陈高大,指挥陈五湖和陈玲珑把陈远方拉出门外。 来回一闹腾,动静就大了,左邻右舍全都围将过来。 陈远方扫了一下围观的群众,微皱眉头,似乎还少些什么,便甩开两个弟妹,冲到陈高大面前:“人叫不听,鬼叫急急走。我好好劝你,你怎么就听不进去?参加联防队是多么光荣的事啊,你怎么就死脑筋转不过弯,是不是头壳塞屎了?” “啪。” 陈高大及时出手,看准了陈远方的左边嘴巴,打个正着:“死汉奸,我今天一定要大义灭亲。你不配姓陈,不配当陈蛋的儿子,更不配当我的阿弟。我,我打死你。” 说着,一记右勾拳从陈远方下巴的左下方斜插而上。陈远方自信能躲得过,也正准备要躲。就在此时,余光扫到了一个熟悉的身影。电光石火间,陈远方非但不躲,反而把下巴往前靠了靠。 “砰。” 一记重拳实实打在下巴骨上。陈远方顺势往后一仰,晃晃悠悠往地上倒。陈五湖和陈玲珑就站在他旁边,急忙伸手去扶。陈远方在感觉到有四个手掌接触自己背部的时候,干脆彻底放松神经,软趴趴往后倒去,就像被打晕了一样。陈高大正在气头上,哪里管你晕不晕,冲上去又要再补一拳。 “住手。”一个威严的声音,像一把锋利的飞刀,嗖地射过来。 陈高大举着拳头,像被点了穴道一般,竟然不敢动手。众人往声音源头看出,是陆金生。 陈远方在等陆金生?答案是肯定的。 陈远方不希望陈高大加入联防队,就像他不想陈高大参与报仇一样。但是,又不能直接跟他说你别参加,那样陆金生肯定会有想法。于是,决定利用陈高大暴躁的性格,唱一出兄弟内斗的戏码给陆金生看。万一陆金生没被动静吸引来,那至少也会传到他的耳朵里。不是不动员,而是陈高大太顽固。现在,目的达到了。 “高大,你干什么啊?”陆金生冷静的语言中透出威严,“远方现在是我的联防队队长,日本兵都得让他三分,你竟然敢动手打他?信不信我当场毙了你?” “你,你,你。”陈高大本来想说你毙啊,突然想起被枪毙的李火灯,觉得这个时候拿这句话出来逞能有点过火,就把后半句吞回去,依依呀呀说不出句话。 陆金生道:“我本来是想给你们兄弟几个一条明路走。既然,你跟远方水火不相容,那好,你就别参加联防队了。反正,一个家庭也没那么多名额。你陈家再出一个人就行。” “我,我参加。”陈四海自小跟二哥陈远方感情好,既然是二哥的队伍,他没有理由不参加。 “你敢?”陈高大狠狠剜了他一眼。 “好,就你了。”陆金生并不管陈高大的反应,笑呵呵道,“从现在起,你就是联防队的队员。以后,跟着远方队长一起,住到学堂里去,统一训练。” 陈远方仍旧躺着,假装晕厥。听到陈四海自告奋勇,大感错愕。本以为闹一场就能把兄弟几个推到外围,不要跟这个事情沾染上边,没想到却把乖巧伶俐的四弟牵扯进来。 “行了,把远方队长抬回去吧。”陆金生背着手,转身慢慢踱出人群,留下一串话,“记住,每家每户出一个男丁参加联防队,这是小野太君给你们的恩惠,要懂得珍惜。” 第一百九十三章 陈远方只身闯秘洞 两蛋村的秋天很让人蛋疼。风不大,却很利,像刀子一样,吹过就能割裂皮肤。村里的孩子一到秋天脸就裂,时间一长,像一小块龟裂的稻田。 陈远方最讨厌秋天。一到秋天,两瓣嘴唇就无处安放,动不动裂开流血,疼得连稀饭都吃不了。这几天还好,躺在床上养伤,不用出去外面吹风。 素芬很享受这段时日。每日一早伺候陈远方洗漱,端茶递水,做饭喂饭,不一而足。陈远方没有理由反对,心中虽然有愧,却只能安然接受,免得引来外界误解。 陈远方对素芬已经情根暗种,只是自己还不愿意承认,或者不那么容易接受。总的来说,就是放不下李美华的死。每每准备张开怀抱,头壳里就会跑出李美华的影子。弄得疲惫不堪,干脆不去想。 素芬不知道陈远方的心思,只道自己做得还不够好,只能偷偷掉眼泪,照样把陈远方照顾的很周致。有人在时,陈远方都昏睡不醒。人走后,只有素芬在时,陈远方就会睁开眼睛跟她说上几句。 从陈家出来后,陈远方一路假装晕厥,迟迟不肯醒来。他还没想清楚联防队的事要怎么做,怎么样才能让队伍偷偷变质。陆金生以为他脑震荡,不好催促,让他好好调养几天,自己带着两个士兵先去查探虚实。 连庆失踪的事,在小野的队伍看来,不算大事也不算小事。如果一定要说是大事,那就是损了皇军的威严。还没怎么样呢就被挫了锐气。 小野似乎不太计较,此行的目的不是讨要面子,而是寻找武器。村山部队在南江县遇到了些麻烦,要是能够找到武器,说不定能够立刻扭转战局,一举拿下南江县城。 所以,连庆失踪了也就失踪了,从某种角度上讲,也是屈服于皇军的威严,被吓得闻风丧胆。想到这里,小野欣然一笑。 经过几日休整,二十个日本兵个个神采奕奕容光焕发,恢复到原来的状态。连日打仗,难得有这么清闲的休息时光,小野也有些懒洋洋。他不算一个好战主义者,只不过军命难违,不想打也得打。 副队长工藤却不同,是个恨不能立即杀光全部中国人的极端分子。这样休息几天,无仗可打,他全身发痒,哪哪都不舒服,见到谁就骂谁。 这日,工藤实在憋不下去,主动请战,一定要把两蛋村翻个遍,决不能放过连庆。小野并没有否决工藤的提议。有这样一个副手,省事很多,爱打打去呗。 工藤带着五六个士兵,气势汹汹冲入连家。经过前几天的洗劫,连家已经人走茶凉,桌子椅子横七竖八倒了一地,没一个地方显示有人影踪迹。日本兵里里外外搜了个遍,仍旧是一无所获。 “八格。”日本人好像没有第二句骂人的语言,或者再我们的印象中没有。 “再找,仔细的找,挖地三尺。”工藤大声咆哮。 “挖地三尺”一般只是个形容词,这个命令显然把它变成动词。那就挖吧。几个士兵用刺刀在地上捅刺。地板毕竟不是人肉,捅了一阵,个个两手发麻,开始怨声载道。工藤似乎没有想到更好的办法,只知道以为咆哮怒吼。 “报告队长。”一士兵来报。 “说。”工藤仍在气头上。 “发现了一个密道。” “哟西。”工藤瞬间由阴转晴,“我就知道肯定有秘密。好。很好。在哪里?” 士兵带着工藤来到屋后。 屋后是大山。这是两蛋村所有房子的共同特点,因为房子都建在山腰上,硬生生在斜坡中挖出一块平地,后面自然是平整的山面。屋后一堆杂草处,隐约有一个洞门,用一堆柴火堵住,没有仔细查看,根本发现不了。 工藤欣喜不已,拔出刺刀走过去,一下挑开柴火,露出一个幽深的洞口。他趴在洞口看了看,里面黑不溜秋,似乎深不见底,从外面看不到什么苗头。 “你,进去看看。”工藤用刀指着矮胖子士兵。 矮胖子面露难色,不停摆手:“队长,里面万一有埋伏怎么办?” 工藤又指着一个瘦高个:“你,跟他一起去。” 瘦高个一样不敢,担心里面有武器又有埋伏,进去就出不来。工藤虽然生气,但也不是白痴,并没有硬逼,来回踱步想办法。 矮胖子提议,在洞口点火,把里面埋伏的人熏出来,再一一击毙。工藤想都没想就给了他一个耳光,喝道:“里面藏的是武器,用火攻?爆炸了怎么办?你想死在这里?” 矮胖子捂着嘴巴,不敢再搭腔。瘦高个自然而然想到了水攻,一样讨来一个耳光。这里根本没有大水源,等挑水来攻要到几时。其余几个士兵不敢发话,都想不到更好的办法。 “去把陈远方叫来。”工藤突然想到陈远方在密林里的勇猛表现。 “队长,听说他生病了。” “生病?一只支那猪生什么病?去把他带来,就说是我的命令,不来立刻毙了。” 矮胖子领命而去。矮胖子去,陆金生自然也得去,不然就鸡同鸭讲,谁能听懂叽里呱啦的日本话。听说连家发现秘洞,陆金生心里暗暗吃惊,也有些羡慕嫉妒,没想到这个功劳被工藤给抢了。 为了抢回功劳,陆金生吩咐陈远方,进洞查探后不要太尽力,出来就说里面什么也没有。如果真的发现什么,出来也不能说,只能向他一个人汇报。 听说这样的事,再装病就毫无意义,陈远方不药而愈,翻身下床。他知道连家不可能藏什么武器,秘洞里最多就是藏一些粮食金银,自然也不惧怕这个任务。 不过,这些物件如果落到日本鬼子手里,会让他们的实力更增一筹,也不是什么好事。不管怎么样,先去看看再说。 到了连家,工藤先是一番夸奖,说陈远方是大大的良民,英勇无比,是皇军的左膀右臂。陈远方说了几句“干你老母”,算是答谢工藤。 陆金生忍住笑,把工藤的意思告诉陈远方,无非就是让他进洞去看看,有什么情况立刻出来汇报。说完,朝陈远方使了个眼色。陈远方知道陆金生的意思,故意问:“要不你跟我一起下去?” 陆金生心中一震,摆手道:“不行不行,不是我不敢,我还得应付上面这些日本兵呢。”陈远方心中暗骂,嘴上没说什么,点了支火把,俯身走进秘洞。 两蛋村每家每户屋后都有一个山洞,有钱人家用来储存粮食,没钱人家用来储存番薯芋头。番薯芋头怎么说也算是粮食,但是在有钱人眼里,那就跟石头块是一样的,没有储存的价值,更不用放在空间本来就不大是秘洞里。连家的秘洞比别家的大,这也是身份的象征。 秘洞入口不大,只能容下一个人弯腰低头进去。往里走大约一两米,变得宽敞,圆弧顶,少说也有十来平米。洞内空气稀薄,火把火焰变小,随时可能熄灭。陈远方借着火光,看见洞内堆放着一袋一袋的物件,整整齐齐叠在一起。不用看都知道是稻谷小麦之类的粮食。 左边是一筐一筐的物件,又好像是一箱一箱。陈远方慢慢摸索过去,果然是箱子,每个箱子都锁死,掀不开。难道真的有武器?不可能啊。 当年连胜利的部队进村时,也就一人一杆枪。后来,枪被李震海偷走了,才闹得下不来台。要是他有其他武器,干嘛还要费周章掉身价,惹来那么多麻烦。所以里面肯定不是武器。 是钱? 陈远方全身一震,用力搬动箱子,上下摇晃。果然是钱币相撞的声响。我老母啊,这是要有多少钱啊?箱子一共有十个,每个都装得满满当当。如果里面都是大洋,那真的是一笔不小的财富。 这些物件不会比什么武器掉价。至少对陈远方来说,还更有价值一些。这些钱,至少也够一家人用上一两辈子,拿去买武器也能买不少啊。要是被日本兵得了,肯定是如虎添翼。 不行,肯定不能让他们知道。出去以后怎么说?说没有物件?万一他们不相信冲进来怎么办?说有?那他们更会冲进来。左右想不到个办法。 “里面怎么样?”陆金生在洞口喊。陈远方没有回答,不知道该怎么回答。 “远方,远方,快点回话。没有武器吧?”这明显是个诱导性的问题。 “没有。”陈远方顺势回答。 陆金生急忙向工藤汇报:“太君,里面没有武器。” “那里面有什么?”工藤也不傻。 “没,没有什么。”陆金生并没问里面有什么。 “八格。”工藤想给陆金生一个巴掌,想想还是忍了,“没什么?那挖这个秘洞做什么用?” “这我哪儿知道啊?” “啪。” 巴掌终于还是扇了过来。陆金生被打得耳朵嗡嗡直响,心中把工藤的祖宗十八代通通操过一遍,捂住嘴巴不再说话。 “把他叫出来。”工藤并不理会陆金生的心情,又下了一道命令。 陆金生不敢明着违抗,走到洞口,喊道:“远方,出来吧。不用看得太清楚,出来就说里面什么也没有。” 陈远方知道一直待下去也不是办法,只得转身往外走。没走两步,火把熄灭,洞内恢复一片漆黑,伸手不见五指。停了几秒,隐约感觉洞口光亮射进来,能够看见一袋一袋的粮食,却看不见一箱一箱的钱币。心中顿时有了主意,手脚并用爬出洞口。 “里面有什么?”工藤不知什么时候已经来到洞口。 “有物件,里面有物件。”陈远方一副惊喜模样。陆金生捅了陈远方一下,示意他不要说实话。 “真的有物件,真的有。” 陈远方似乎没感觉到,边说边比划。 “哟西。”工藤竖起大拇指,让陆金生好生翻译,一字不得漏。 第一百九十四章 矮胖子斗胆搬粮食 陆金生气得眼珠子差点喷出来,想说说不出,想骂骂不得。陈远方瞄到了陆金生的表情,也知道他的意思,但是并没有根据的意愿走,噼里啪啦对着工藤讲了一大堆。 工藤鸭子听打雷,一脸迷茫,但是难掩心中的兴奋。看陈远方的表情就知道洞里肯定有好东西。如果没东西,那陈远方就是个神经病。 “翻译,快给我翻译。”工藤用力拍打陆金生的背,“记住,一字不漏地翻译。” 陆金生心想还有机会,板着脸对陈远方道:“行了行了,慢慢说,我给你翻译。” 陈远方没看陆金生:“这个山洞是连家储存粮食的地窖。” 陆金生长舒一口气,照着翻译:“太君,这个山洞是连家储存粮食的地窖。” “地窖?”工藤大跌眼镜,“有武器吗?” “太君问你,有武器吗?” “没,没有。不过。” “没有就没有,不过什么。”陆金生不给陈远方说下去的机会,转头告诉工藤,“里面没有武器,什么也没有。” “有,里面有物件。”陈远方虽然听不懂日语,却看懂了陆金生的手势,赶紧大声叫嚷。 “啪。” 很显然,工藤也听懂了陈远方的话,狠狠给了陆金生一个耳光:“八格,是谁给你的胆子,竟然敢欺骗皇军?” “太君,太君息怒啊。”陆金生急忙改口,“刚才是远方说没有,他现在又说有。不关我的事啊。我对皇军那是大大的忠心,绝无二心,天日可鉴啊。” “别跟我耍花样,给我好好翻译。不然,别说是小野队长,就是天皇来了我都不给面子。” “翻译,翻译翻译。”陆金生额头渗出冷汗,转头白了陈远方一眼,喝道,“有屁快放。” 陈远方道:“太君,这个洞是连家储存粮食的地窖。里面虽然没有武器,但是有很多粮食,也算是一笔不小的财富。”陆金生一一照翻。 工藤脸色逐渐缓和,嘴角甚至透出一些笑意:“哟西,现在正是部队需要粮食的时候。很好,快,都进去给我搬出来。” 几个士兵面面相觑,站着不动。一个乌起码黑的山洞,事先也没探过路,没扫过雷,万一进去踩到雷区,那不是死无全尸了。 “都聋了吗?”工藤暴喝,“快,进去把粮食给我弄出来。” 陈远方听不懂工藤的话,但看得懂他的手势:“太君,太君,你听我说。” “哪尼?”这一句日本话显然不用陆金生翻译。 “太君,这个洞口这么小,容不下这么多人一起进去。而且里面很暗,火把又点不亮,进去人太多也只能瞎抹黑,什么事都干不成。” “那要怎么办?” “太君,这样,还是我进去,把粮食一袋一袋推到洞口,你再派人把拉出来,这样会方便省事一点。” “呃。”工藤脑子转得飞快,陈远方再怎么得力都是个支那人,万一在里面做什么手脚可就悔之不及,想罢手指矮胖子,“你,跟远方君进去。” “我?”矮胖子翻了斗鸡眼,一脸不情愿,“我不行。谁也不知道洞里有什么,怎么能听这只支那猪的一面之词,万一里面有埋伏,我不是白白进去送死?” “啪啪。” 工藤左右开弓,给了矮胖子两个耳光:“找死?竟然敢公然违抗军令,信不信我立刻毙了你?” 矮胖子嘟囔:“我进去不也一样是被毙了嘛。” 陈远方看出矮胖子的不情愿,心中欢喜,这个鸟人跟进去肯定什么事也不敢干,正好瞒得过去,急道:“太君,跟我进去吧。里面安全,大大的安全。” 陆金生道:“太君,里面就是一个普通的地窖,绝对没有埋伏,我可以用人头担保。” 矮胖子无路可退,回头看其他士兵。其他士兵早就自然后退几步,不敢抬头看正在说话的几个人,怕万一被选中进入秘洞。 “八格,一群没良心的东西。”矮胖子低声骂了一句,转头对陈远方道,“你的,开路。” 陈远方看了工藤一眼,等他发命令。工藤道:“一切就摆脱你们两个了。其他人一定会在洞口做好接应工作。”陈远方接了命令,低头就要进山洞。 “等等。”工藤叫士兵点了两支火把递给他们。 矮胖子伸手接过。陈远方没接,鞠躬报告:“太君,里面不能点火把。我刚才已经说过了,里面没有空气,人都很难呼吸,火把根本就点不着。刚才是我一个人进去都这样,现在两个人进去需要的空气更多,一点火把我们两个人都得闷死啊。” 工藤是个有点文化的人,知道陈远方所言不虚,便撤了火把,叮嘱他们各自小心。连点光明都不给,矮胖子忍不住破口大骂。陈远方带头俯身进了秘洞,矮胖子拍拍胸脯壮壮胆,跟着俯身手脚并用爬进去。 洞内漆黑一片,伸手不见五指。 矮胖子胆小,拉着陈远方的衣角,走一步挪一步。陈远方有意吓他,假装一脚踩空,摔倒在地,失声惊呼。矮胖子中计,吓得哇哇大叫,叽里呱啦叫嚷不停。山洞本来就不大,呀呀哇哇的声音在洞壁上来回撞击传递,变成嗡嗡闷响。 “有鬼?”矮胖子发出疑问。 陈远方不知道矮胖子在说什么,只是感受到了他的惊恐,两只手死死攥住衣角,甚至掐进肉里:“太君,没事,没事。” “没事没事”在日本话中大概与“什么什么”差不多。矮胖子自然以为陈远方在问他到底有什么,也自然以为陈远方没有碰到什么,那到底又是什么? 一连串问题在矮胖子装满肉的脑袋里瞎转悠,最终得出的答案是,有鬼。这个结论差点把膀胱里的尿憋出来,一阵冷意袭遍全身,不停哆嗦。 洞内光线渐稳,隐约能看见粮食对方的所在。 “太君,太君。”陈远方拍了拍矮胖子。 矮胖子的视线也渐渐明晰,能看见陈远方的大概轮廓,也能看见背后一堆一堆的物件。陈远方指了指那堆粮食,示意矮胖子往前走几步去看看。矮胖子不停摇头,示意陈远方上。 陈远方拍拍胸脯,竖起大拇指,又指了指粮食,意思说行那我就上了,你坐在这里等着。矮胖子不管陈远方说明意思,一味坐在地上,一动不想动。 陈远方指了一个位置,能够看到外面的光线,同时只要坐在那里,正好也能挡住光线折射进藏箱子位置的路线,彻底把箱子隐藏的黑暗之中。 矮胖子起初不想动。陈远方不停指着洞口,让矮胖子看光线。矮胖子理解了陈远方的意思,感激地拍他的肩膀,一挪屁股,坐在陈远方指定的位置上。 陈远方左右看了看,位置正好,怎么样也看不见箱子的位置,松了一口气,走到粮食面前,轻轻松松扛起一袋,推到洞口去。洞口的人早就候着,粮食一冒头就被拖出去。陈远方一鼓作气,扛了十几袋粮食,累得起床嘘嘘,趴在地上动弹不得。 “里面还有吗?”陆金生在外面喊。 “还有,还有。”陈远方急忙回应,“我已经累到不行了,先喘口气。” “要不要再叫一个人进去帮你们?” “不用,不用。”陈远方吓了一跳,急忙从地上弹起来,继续搬运粮食。 矮胖子见陈远方不停劳作,多少有几分过意不去,不情不愿准备站起身帮忙。 “坐下,太君,您安心坐着。”随着眼睛的适应,光线越来越明晰,只要矮胖子一移开,立刻就能看到箱子的一个小角落,陈远方眼疾手快,把矮胖子摁在位置上,“我来就行,我来就行。” “哟西,你的,大大的好。”矮胖子竖起大拇指。 “干你老母,干你老母,哈哈。”陈远方把心中的郁闷都通过这两句话表达给矮胖子。矮胖子以为陈远方有礼貌,不停地哟西哟西。 又搬了一阵,洞内的粮食被清空,前前后后有五十二袋。如果按照一袋一百斤来算,这些就有五千两百斤,也就是两吨半多一点。这是个什么概念,一个普通家庭要种上十好几年。对于一支部队而言,至少够一个连吃上大半年。 工藤看着这堆粮食,笑得嘴巴都快合不上。虽然没找到武器,但是这些粮食的价值也不菲,尤其是在战争年月,连政府粮仓都不一定能找出这么多好东西来。 陈远方累得趴在地上喘气。矮胖子站起身想要过去搀扶他。一束光线穿过矮胖子本来做过的位置,直直射在箱子的角落上,一个箱子显露无疑。 “太君,太君。”陈远方急忙冲上去,把安胖子按回去,“你不能动,不能动啊。” “八格。”矮胖子以为陈远方要攻击他,摆出防卫的架势,“你想干什么?” 陈远方急忙放开,不停比放下的动作,又用手瞎比划:“坐下,坐下。” 矮胖子看懂陈远方比坐下的动作,却看不懂他瞎比划的是什么,是说洞里不干净?还是说洞里有埋伏?还是说一动就会怎么样?总之,看他一脸的恐慌,绝对不会有什么事。 眼看着粮食也搬完了,此地不宜久留,不如立刻出去。想妥后,矮胖子连滚带爬出了山洞,大喊:“队长,粮食都搬完了,山洞空了。” “哟西。”工藤拍打矮胖子的肩膀,“干得好,干得好。” 陈远方见矮胖子出了洞,知道自己也不能留太久,急忙把露出来的箱子往里推了一下,确定从洞口的角度看不见什么,才慢吞吞从洞口爬出去。 “你立功了。”陆金生酸不溜秋地把陈远方扶起来。 陈远方用手指着陆金生,向工藤鞠躬:“太君,这个山洞是金生哥发现的,他才是最大的功臣。” 工藤哈哈大笑,这会儿他才不管谁是什么功臣。在小野队长面前,他自己才是最大的功臣。这是多大的一个功劳啊,简直就是打了一个大胜仗。 “哟西,哟西哟西。你们都很好,都立了大功。今后好好跟着我干,不会亏待你们的。现在,都给我动起来,把粮食运回部队去。” “太君,还不能走。”陆金生突然出手阻拦。 第一百九十五章 陈远方误拉手榴弹 “哪尼?”工藤知道陆金生头脑灵光,肯定是想到什么关键环节,瞪着滴溜溜的芝麻绿豆小眼睛,贼光贼光看着。 “太君。”陆金生果然有话要讲,“粮食虽然搬走了,但是这个秘洞不能留下。” “为什么?”工藤显然没有转过弯,“难道把秘洞也搬回去?” 陆金生差点笑出声,你个小日本,头壳跟猪一样还能当队长:“太君,这个秘洞位置隐蔽,如果里面窝藏八路我们也很难发现,一不小心就会有敌人埋伏在身边。与其留下来给八路用,还不如直接把它毁了,省得留下祸害。” “哟西。”工藤拍了拍陆金生的肩膀,“不愧是大学生,想的很远很周到。来人,给我毁了这个山洞。” 没人动。毁一个物件好操作,毁一个山洞怎么弄。 “你,上。”工藤又指着矮胖子。 “怎么又是我?”矮胖子指着自己的鼻子,一脸哭丧。 “对,就是你,别废话,给我毁了这个破山洞。”工藤突然拔刀指向山洞,暴喝一声,“杀鸡鸡。” 陈远方差点把嘴里的口水喷出来。山洞里哪来的鸡鸡,还杀鸡鸡,连一根鸟毛都没有。不过,看鬼子的架势,好像是要向山洞里进攻。难道?他们知道里面有钱财? 陈远方不停扯陆金生的袖子,低声问:“金生哥,鬼子要干吗?” 陆金生正生他的气,懒得理会,撇下一句:“你自己不会看啊?” 陈远方仔细看着,揣度几个小鬼子的意图,怎么看都像要向山洞里进攻。不行,绝对不能让鬼子进去。 “我来,我来带队。”陈远方又高举双手,带着满脸诚恳跪在工藤面前。 工藤以为陈远方主动要求去毁山洞,颇感满意,指了指山洞,点头示意。陈远方急忙起身,快速跑向洞口,低头就要钻进去。 “喂,你干什么?”矮胖子一把拖住陈远方,硬生生将他拉出来。陈远方一头雾水,以为矮胖子要跟进去,不停摇手,说里面太黑危险。两个人拉拉扯扯,像在打架。 “你干什么?”陆金生看不下去,“人家要毁了这山洞,你拼命往里钻,找死啊?” “毁山洞?”陈远方心里一沉,“我以为他们叫我再进去看看。” “你看什么看啊?看上瘾了吗?现在自己没事找事,那你就自己想办法毁了这山洞吧。” “山洞?怎么毁?” “我管你啊。整队人都想不到办法,就你能,硬要往枪口上撞。” 陈远方傻愣住,想着洞里的钱币,这洞要是毁了,里面的钱财怎么办?那可是一笔天文数目的钱财啊,真的要彻底埋到地里去了? 工藤威严地看着陈远方,见他面露难色,似乎也不想逼迫他。毕竟,刚才他还是一个大功臣。于是用手指了指矮胖子的腰间,勾了勾手指。矮胖子心领神会,低头解皮带,把裤子脱下来,露出一条画着七彩花纹的底裤,中间一小坨卵鸟软趴趴呆在底裤下面,毫无声色。 “啪。”工藤给了他一个巴掌:“八格,光天化日之下,你脱什么裤子?丢不丢人?” “队,队长,不是你叫我脱裤子的嘛?”矮胖子委屈之极,心中把工藤的祖宗十八代都问候好几遍。 “我叫你脱裤子?”工藤又给他一个巴掌,“我叫你把腰间的手榴弹给我一个。” “哦,哦。”矮胖子尴尬万分,急忙提起裤子,脸红耳赤摘了一个手榴弹递给工藤。工藤把手榴弹递给陈远方,鼓励道:“这个给你,炸了它。” 陈远方没见过手榴弹,不明就里接过那个长得像一段木棍又像一把锤子的物件,拿在手上把玩。看到木棍末端绑着一条细线,细线根部有一个铁环,感觉很是碍事,就用食指勾住,用力往下一扯。 “兹兹。” 木棍末端突然冒烟。 “八格,你要干什么?快扔掉,扔掉。”工藤像疯了一样,歇斯底里大喊,其他人等一律趴下,捂着头壳不敢动弹。陈远方傻站着,看着手中冒烟的木棍,又看着地上抱着头壳的鬼子,突然感觉很滑稽,哈哈大笑起来。 眼看着,引线燃烧殆尽,手榴弹就要爆炸。 陆金生大声暴喝:“远方,你要死啊,那是炸弹,快扔了,越远越好。” 炸弹?难怪会冒烟。陈远方回过神,慌了手脚,左手拿不是,右手拿也不是,大喊一声“我老母啊”,糊里糊涂用力扔手中的物件。没想到慌中出错,手榴弹脱手,朝矮胖子飞去。 “哎呀。”矮胖子一声惨叫,本能蹬了一下脚。也合该他命大,脚底板正好顶到手榴弹。手榴弹借势变向,飞向洞口,落在山洞的入口通道处。 “嘣。” 一声巨响,震耳欲聋。 陈远方捂住耳朵,还是被震得七荤八素,整个人彻底傻了。一声惊雷都会吓哭孩子,更别说一个手榴弹在耳朵边炸开。 良久,尘埃落定。 矮胖子第一个站起身,怒气冲冲走到陈远方身边,狠狠踹了他一脚,不解气,再踹两脚,还是不解气,接连一直揣。其他人也都站起来,一个个灰头土脸。工藤把矮胖子推开,踢了踢地上一动不动的陈远方,看他是死是活。 陈远方一动不动。陆金生大惊失色,急忙过去把陈远方抱在怀里,不停掐他人中。陈远方没有死,眼睛还睁着,只是眼珠子不会转而已,直勾勾盯着天上的日头,好像在思考问题。 “远方,远方,你醒醒啊。”陆金生用力拍打他的腮帮子。陈远方没有反应,似乎一切都跟他无关。工藤俯身试了一下陈远方的鼻息,笑道:“没事,只是吓傻了而已,不用理他。” 矮胖子怒气未消,过来又要打陈远方。工藤一把将他推倒在地,喝道:“都是你这个胆小鬼,事情才会变成这样。你还好意思责怪别人?快,立刻把山洞给我毁了,不然我直接在你腰间拉响手榴弹。” 矮胖子不敢找事,把注意力转回毁山洞,哭丧着脸转头去看,突然眼前一亮:“队,队,队长,你,你,你看。”工藤循声望去,大吃一惊。 刚才,手榴弹经过矮胖子脚底板的折射,直接落在山洞的入口处,把洞口炸塌,顶部一块巨石滑落,彻底把洞口盖住,根本看不出来那里曾经有个秘洞。 “哈哈哈,哈哈哈。”矮胖子给自己鼓掌,“队长,我把山洞毁了。” “哟西。”工藤对这个结果很满意,一挥手道,“快,把粮食运回部队。” 士兵一人一袋扛在肩膀上,嘿咻嘿咻乐呵呵屁颠颠往学堂一路小跑。陆金生看着怀中痴呆的陈远方,有些无措,问工藤怎么办。工藤扫了一眼,略觉可惜:“八格,好不容易找到一个人才,就这样废了?看看能不能弄活,弄不活就扔了。” “扔?” “不然你带回家当父亲那样供奉?”工藤的冷血显露无疑,能用就用,不能用就扔,中国人在他眼里根本就不算是人。 陆金生无奈,背起陈远方走进连家,让他靠在上厅的柱子边,看了几眼,丢下一丝丝怜悯,转身出去帮鬼子搬粮食。部队士兵很快全部围集而来,蚂蚁搬家一般,很快就把五十二袋粮食搬个精光。 小野看着这些粮食,心中无比激动,什么话也说不出来,只会不停哟西哟西。 “队长。”工藤面带喜色,走到小野面前深鞠一躬,“这次行动有巨大发现,总共找到粮食五十二袋,约有两吨半。” “哟西,哟西。”小野难得对工藤这么和善,“很好,这次工藤队长立了一记大功啊。回去以后,我一定会在村田少佐面前好好夸张你一番。” “谢谢队长。” “那个谁呢?陈远方?”小野把目光转向陆金生。 陆金生想起还躺在连家的陈远方,一拍头壳,失声道:“糟糕了,他还在连家昏迷着呢。” “一只支那猪,笨得比猪还笨,差点用手榴弹炸死我们。”工藤把事情的前前后后跟小野汇报一遍,也说了陈远方大胆进洞查探的事。 小野表情凝重,沉思良久,缓缓道:“这个人是个难得的人才,而且能为我所用,不能轻易就丢弃。在这个小小村庄,想找一个人来代替太难。快去把他救回来,好好医治,留他还有大用。” 工藤不敢顶撞,命令陆金生带龟山和小田去救陈远方,务必把他救活。 “先让他在家休养两天,好转了立刻来部队报到,我还有要事吩咐。”小野又下一道命令。 折腾一阵,天色渐暗。两蛋村的颜色被染黑,到处灰蒙蒙。村民家中炊烟升起,厝边小路饭香飘溢。 龟山舔了一下嘴唇,呢喃道:“香,真香。” 前面不远就是陈家。陆金生看出两个鬼子的意思,想到日后还要多仰仗他们的支持,便道:“不如先到前面人家吃点便饭,再去执行任务也不迟啊。” “这样,好吗?”小田明显是再找台阶下。 陆金生何等聪明,急道:“当然好。中国有句古话,人是铁饭是钢,一顿不吃饿得慌。没吃饭怎么执行任务呢。再说,陈远方一时半会儿也死不了,怕啥。” “哟西,讲得有道理,哪里吃饭去?” 陆金生指着陈家:“陈家,也算是大户人家。我熟,进去肯定得好酒好菜招待着。跟我走。” 三个人大摇大摆走进陈家。鬼子突然进门,陈高大吓得手脚发抖。陆金生却很淡然,像进了自己家里,吆喝着让下人上菜上酒,又叫陈高大来陪酒,几个人吃得不亦乐乎,感觉就像老友相聚。 酒过三巡,陆金生洋洋得意讲起在连家找到粮食的事,自然而然讲起陈远方差点被手榴弹炸死的事。陈高大心中咯噔一下,想起陈远方叛祖离宗,也懒得去理他,暗自盘算怎么藏好自家洞里的粮食。 陈四海正好端菜上来,听到二哥的消息,大吃一惊,急忙放下手中那盘蒸得香喷喷的小溪鱼,找个借口从后门溜了出去。 第一百九十六章 陈四海壮胆骂女鬼 走没两步,天已经黑,鸡鸡鸭鸭猫猫狗狗都已经回窝睡觉。陈四海心中挂念晕倒在连家的二哥,不得不加快脚步,一路小跑。 连家已经荒无人烟,一座大宅笼罩在黑暗中,颇有几分诡异气息。如果有人要拍鬼片,那就是一处天然的场景,不用布置装饰。 陈四海没想太多,悄悄从左边巷门溜进去,四处寻找二哥的下落,良久都不见踪影。难道二哥已经好了?去彭家看看就知道,也有可能在学堂。不过,现在已经过了日本鬼子吃饭的时间,不会去学堂。 正要起步去连家,屋后突然传来窸窸窣窣的声音。陈四海没有多想,循着声音去找,绕到屋子后面,看见一个人影趴在地上起起伏伏,像在挖什么。仔细一看,是二哥陈远方没错。 “二哥,二哥。”陈四海低声喊,“是你吗?你在干什么啊?有事吗?” “嘘。”人影定住,竖着食指放在嘴边吹气,示意陈四海不要出声。 天色很暗,那人脸上不知涂了些什么,黑不溜秋,只能看清楚两只眼睛在转动,不过看那身形,肯定是陈远方没错。陈四海心下稍定,俯身蹑手蹑脚来到陈远方身旁:“你在干什么啊?” 陈远方欲言又止,低头继续用手刨土,模样有些疯癫。陈四海抱住陈远方,试图阻止他的动作。陈远方却像一台发动了的机器,机械地重复着同样的动作,刨土,怎么按都按不住。 “二哥,你在挖什么啊?”陈四海看见陈远方磨破皮的手指,心中不忍,眼泪差点掉出来。 陈远方似乎什么也没听见,仍旧不停刨土,嘴里念念有词:“钱,钱,我的钱。” “什么钱啊?”陈四海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你的钱掉了吗?在哪儿,我来帮你找,你休息一下啊。” 陈远方并没有停止动作,仍旧疯狂刨土,指甲开始裂开,近乎脱落,钻心的疼痛对他而言似乎微不足道,或者根本毫无感觉。疯了。难道二哥起疯了? 陈四海不敢怠慢,奋力将陈远方往后拖。陈远方似乎全身的力气,双手乱甩,两三下挡开陈四海的手,一脚将他踹开两三米远。从小到大,陈远方从未向弟弟妹妹动过手,别说踹,连大声一点都舍不得。今天是怎么了? 陈四海有些岔气,捂住肚子冷汗直冒。没有愤怒,只有担心。陈远方越疯狂,就越让人担心。不管怎么样,先按下他再说。陈四海忍住痛,一下扑过去,将陈远方死死按在身下,不让他动弹。 “钱,钱,我的钱。”陈远方像只被翻过身的乌龟,手脚胡乱扑腾,嘴巴碰到什么就咬什么。陈四海的手就在陈远方嘴边。陈远方果然像乌龟看到肉一样,一口叫住,上下颚牙齿用力夹击,还前后磨了两下。 陈四海哪里受得了这疼痛,哎哟一声推开陈远方,翻身爬起来查看伤口。牙齿深深陷入皮肉,咬出八个血点,其中两三个冒出晶莹血珠。 “二哥,你真的疯了吗?”陈四海差点没哭出来。 陈远方不理会他,继续趴在那堆新土旁,不停刨土。陈四海无奈,只能傻傻站着看,眼泪直掉。这是怎么了?二哥怎么突然就起疯了?要怎么办?一大堆问题在陈四海头壳中盘旋,乱糟糟一团,就是找不到个出口。 “二哥,你停下,要刨我帮你刨。”陈四海思索一阵,找来一把锄头,胡乱铲挖。陈远方却不动了,突然傻傻坐着,呵呵傻笑,不停拍手:“好啊好啊。”陈四海边挖边掉眼泪,既然这样能让二哥安静下来,那就继续挖吧。 挖了一阵,陈远方突然一个箭步冲过去,把陈四海按倒在地,大声喊:“阿弟,快躲开,有炸弹要爆炸了。”陈四海吓得乖乖趴在地上不敢动,等了很久,悄无声息。 “轰,嘣,砰。”陈远方接连发从嘴里出几声爆炸声,做出被炸弹炸到的动作,在地上滚了好几圈,然后一动不动。 陈四海又趴在地上等了一阵,确定没有炸弹,是二哥在恶作剧,长吐一口气,站起身拍拍衣服上的泥土,走过去扶陈远方。陈远方躺在地上一动不动,像昏迷了一样,任陈四海怎么拍打都毫无知觉。 “二哥,二哥,你这是怎么了啊?”陈四海忍不住哭了。毕竟只是一个十四五岁的半大孩子,从没见过这样的场面,加上天黑没人,怎么能不悲从中来呢。 正哭着,前门传来一阵脚步声。陈四海急忙止住哭声,准备把陈远方拖到角落中藏起来。还没来得及动,脚步声就靠近了。 “谁?”一个熟悉的声音传来,是陆金生。 “是我,金生哥。”陈四海急忙站起来。陈远方跟陆金生的一路人,至少表面上是这样,救陈远方并不会得罪他。 陆金生带着两个日本兵在陈家吃喝一阵,想起陈远方还晕倒在连家,心下有些过意不去,草草结束晚餐,带着些酒意直奔连家。龟山和小田喝得比较多,面红耳赤,走路飘忽,跟在陆金生身后,连路都看不清楚,更别说救人。 “你怎么会在这里?远方呢?”陆金生发问。 “哇。”陈四海突然哭了出来,“金生哥,求求你救救我二哥啊。他不知怎么了,躺在这里一动不动的,是不是死了啊?” 陆金生看了看陈远方,疑惑道:“奇怪了,刚才不是在大厅吗?现在怎么会在这里了?你抱出来的?” 陈四海机灵,急道:“是,是我拖出来的。外面空气好一点,我好不容易把他拖出来,呼吸能不能顺畅一点,不然他都快死了。” 陆金生也没多想,迟疑道:“这个,这个,怎么办呢?都晕了多久了?怎么还不醒呢?难道死了?” 陈四海情绪失控,双腿一软跪在陆金生面前,不停磕头:“金生哥,求求你救救我二哥啊。求求你了,求求你了。” 陆金生蹲在陈远方身边,仔仔细细查看,除了看到被手榴弹炸得黑乎乎的脸外,其他什么也看不出来,只能摇头叹气:“看来是没得救了。可惜啊,可惜啊。小野太君这么赏识你,想不到你却是个短命鬼。”说完,摇摇晃晃站起身,看样子准备离开。 “别走,别走啊。”陈四海拉住陆金生的袖子,一把鼻涕一把眼泪,“救救我二哥啊。求求你们想想办法吧。” 陆金生酒劲上头,想起陈远方这段时间的种种表现,心中不平气焰渐渐升腾,好嘛,叫你争强好胜,叫你抢功劳,现在知道死了吧?死了更好,少了一个对手,干脆甩开陈四海的手,招呼龟山和小田,摇摇晃晃走出连家。 陈四海哭干了眼泪,也找不来一个人帮忙,想放下陈远方去搬救兵,又怕野狼野狗野猪野猫什么的,万一来了把二哥嘴巴耳朵随便咬一块去,还怎么得了。无奈,只能坐在陈远方身边,边哭边捶打掐人中。 抬头看天空。天上星星多得像屎穴里的咀虫,一闪一闪蠕动,搅得渗人。陈四海瑟瑟发抖,害怕,绝望,无助,各种情愫纠结交杂。 “哐当。” 前门一块什么东西倒了,却听不见脚步声。一阵冷风吹来,在巷子里绕了一圈,发出嗖嗖的响声。有鬼?难道黑白无常要来牵头二哥的神魂? 陈四海吓得差点尿裤子,紧要关头,什么也不管,干脆全身趴在二哥身上,要牵神魂就先牵走我的。他闭着眼睛,紧紧贴在陈远方胸前,一颗心跳得飞快,像要脱离身体。 突然,一个只冰冷的手掌落在陈四海脸上。 冰冷,冷彻心扉。 陈四海不敢动,紧皱眉头,屏住呼吸,心中默念,妈祖娘、关帝爷、土地公,我陈四海一辈子没做过什么坏事,连偷看女人放尿都没干过,求求你们帮帮我啊,放我跟二哥一条生路吧。 一晌,手掌由一只变成两只。一只摸着陈四海的左脸,一只摸右脸,两只都冷若冰霜。 一只是黑无常,一只是白无常? 陈四海的心彻底凉了,接下去应该是铁钩了吧。戏文里说了,黑白无常抓神魂都是用铁钩的。会勾在哪里呢?心脏?还是头壳。陈四海不敢往下想,紧紧抱住陈远方,一丝也不敢松开,默默祈祷黑白无常胃口小一点,牵走一个就好,千万放过二哥。 铁钩却迟迟没来。反倒是那两只冰冷的手掌从脸上移到腰间,用力向后扳。这是要干什么?陈四海全身用力,用每一寸肌肉拒绝手掌的进一步用力。手掌也在努力,用力往后扳,渐渐的,似乎有了温度。 难道不是鬼?那是谁?陈四海壮着胆子挣开一小缝眼睛,看见一大堆长长黑黑的头发,看不到脸,吓得把眼睛闭得更紧。鬼啊,真的是鬼啊,不然怎么连脸都没有。 “求求你,求求你了,放过我二哥,放过我二哥。”陈四海的祈祷变成颤动嘴唇的默念。 “四海,四海。”那头黑发竟然会说人话,“你没事的?那快点起来帮忙啊。” 声音很悦耳,女鬼,对,一定是女鬼,既然被发现了,就装不下去了,陈四海一跃而起,暴喝:“女鬼,你想干什么?想抓就抓我吧,别动我二哥。” 第一百九十七章 李阿虎巧遇梦中人 “四海,你干什么啊?是我呀。”女鬼把长发拨到脑后,露出来一张略带惊愕的俊俏面容,“是我啊,素芬。” 陈四海定睛一看,果然是素芬。素芬怎么会来这里?谁告诉她的?这些都不重要,重要的是突然来了一个主心骨。陈四海像迷路的孩子看到亲人,忍不住眼泪上涌:“素芬姐,你可算来了。” 素芬看到刚才陈四海舍命护二哥的画面,心中感动,搂过陈四海,让他的头壳靠在自己肩膀上,不停拍打他的背,像一个母亲哄逗年幼的儿子。陈四海自己都记不清楚有多久没感受这样的关怀了,心中酸甜苦涩的感觉一股脑涌上来,再也控制不住情绪,嚎啕大哭。 哄了一阵,素芬推开陈四海,嗔怒道:“行了行了,别哭了。一个大男子汉,哭成这样像什么啊。快说,你二哥到底怎么了?” 陈四海这才想到二哥还躺在地上,急忙收住眼泪,蹲在陈远方身边,不停摇晃。 “到底是怎么回事?你快说啊。这是要急死我吗?”素芬有点生气了。 陈四海把前前后后的所见所闻讲了一遍,说不清其中的原因。素芬毕竟比陈四海年长几岁,见过的事情也多一些,乎胸有成竹催促道:“快,我们一起把他送到茅草屋去。” “为什么啊?”陈四海不理解,“我二哥都成这样了,怎么能放在破房子里呢?你那里要是不方便,我就把他背回我家去了。” “你傻呀?”素芬敲了一下陈四海的脑门,“你大哥跟你二哥什么关系你不知道?” “那,那不然就送到彭家去。” “不行。远方现在这个样子,对彭家也没什么利用价值。现在保长一心只想巴结日本人,不会太把他放在心上。万一他起个歹心,把你二哥害了,可怎么办?” “那金生哥呢?”话刚出口,陈四海便觉得相当于放了一个屁,刚才陆金生的态度已经很明显了,就是要二哥自生自灭,去找他也是白找。 “说下去啊?”素芬似乎在激陈四海。 陈四海说不过素芬,只得照她的意思做。二哥跟素芬的感情,他多少知道一些。就算全村的人都想还二哥,素芬姐肯定不会。素芬让陈四海蹲下,奋力把地上不省人事的陈远方拖到他背上,双手托住屁股,催促四海快点走。 两蛋村的夜乌起码黑,没有电灯,恰好当晚也没有月亮,说伸手不见五指一点也不夸张,连放尿都看不见裤裆里的卵鸟。 陈四海和素芬背着陈远方,摸黑来到茅草屋。屋门没关死,一推就进去。素芬凭感觉找到床的位置,拍了一下陈四海的肩膀,示意他把陈远方放在床上。 陈四海背了一段路,早就腰酸背痛,也不管轻重,两手一放往后仰,陈远方软乎乎向后倒下。刚放下,就想起二哥是一个活人,这样放下去肯定会受伤,想去拉却来不及,只得捂住耳朵等着床板发出撞击声。 “哎呀。”一个男人惨叫。 “二哥,你醒啦?”陈四海喜出望外。 “醒你老母啊,你是谁啊,大半夜的到我房间干什么?”男人破口大骂,一脚把压在身上的陈远方踢开。陈远方毫无知觉,像一条死鱼,滑到床下。 “阿虎,别声张,是我,素芬。”素芬急忙出来制止。 “素芬?”李阿虎彻底懵了,刚才做梦还梦到素芬,这下就真的出现在眼前,难道还是在做梦,“真的假的?素芬?我踢到你了吗?你怎么肯到我床上来了呢?” 想到踢下床的人是素芬,李阿虎肠子都悔青了,急忙翻身下床,把地上那人抱起来,以为一下子就能抱上床,没想到这么重,用了几次力气都不济。 “素芬,真的是你吗?你什么时候变得这么重啊?没事,没事,我一定能把你抱上床的。”李阿虎花了九牛二虎之力,总算把那人抱上床,躺在边上直喘粗气,一晌又觉得不对:“素芬,你刚才说话怎么是男人的声音?你为什么叫我二哥?难道我还是在做梦?” 李阿虎百思不得其解,干脆坐起身,不管三七二十一在身边那人的身上乱摸,摸了胸部,没料,又伸手去摸裆部,一团软绵绵的物件,仔细掂量,明显是一条肉条和两个卵蛋。 “不对,这是个男人。怎么会是男人?素芬,你怎么变成男人了?”李阿虎失声惊呼。 “你要死啊?叫你不要喊,你瞎喊什么啊?”素芬急忙出声制止。 “素芬,素芬你在哪里?你别吓我啊?你怎么变成男人了啊?”李阿虎不明就里,尿都快被吓出来了。 素芬被李阿虎的孬样逗笑,嗔怒道:“瞧你那芝麻绿豆胆子,还没怎么样呢就吓成那样。躺在你边上的不是我,是远方哥。” “啊?”李阿虎闻了一下刚才摸过那人的手掌,隐约感觉有一股男人的尿骚味,顿时感觉晦气无比,“怎怎么会是远方啊?你们怎么会半夜来我这里?这是要干什么?” “别嚷嚷啊,嚷什么啊?平时不是挺像个男子汉的嘛?怎么现在就变成一个软脚肖。别出声,听我说。”素芬言语柔中带刚,容不得李阿虎有丝毫的反对,“远方刚才被炸弹炸晕了,这大半夜也没地方叫医生,只能先放到你这里来。” “为什么啊?凭什么就放到我这里来啊?” “别废话,这里本来就是远方住的地方,来这里怎么啦?” “凭什么啊?远方早就跟我换了,这里就是我李阿虎的。没经过我的允许,你们凭什么就扛着一个死人进来了啊?” 素芬见李阿虎犯浑,急道:“你要死啊?叫你不要嚷,你一直瞎嚷嚷什么?这是再给你介绍好事情呢。” “什么好事?” “你想想,远方现在是什么人?”素芬故作神秘,“他现在可是日本人指定的联防队队长,一人之下万人之上。现在他有难,你如果救了他,他肯定会感恩于你。到时候,你不就是他最贴心的人了吗?在联防队里,肯定也会给你一个好地位的吧。” 李阿虎一想,对啊,远方现在可不是一般的人,其他人想巴结都巴结不上,晚上算是好事临门,天上掉馅饼的事可不能拒绝:“对对对,我怎么没想到呢。快快快,快让他躺好,需要我干什么,你们尽管说。只要是我李阿虎能做到的,就千万不要跟我客气。” “算你还不傻。”素芬偷笑,“这样,你去找有才先生来帮忙吧。” “有什么事情我来就可以了,干嘛要叫有才先生啊?再说了,有才先生住在学堂,那可是日本人的地盘,我现在去不是找死吗?”李阿虎一下又变聪明了。 素芬嗔道:“要是一般的事情还要请你李阿虎啊?祈求你帮忙的,就肯定是大事情,只有你李阿虎才做得来。要不然,我大半夜的来找你做什么?” 男人的死穴是被夸奖。所谓士为知己者死女为悦己者容,英雄可为了懂自己的人去死。什么样才算懂,内心深处的情愫说不明白,简答说无非就是赞赏,夸奖。更更更要命,或者说最最最要命的,是被梦中情人夸奖。 西周时周幽王,为褒姒一笑,点燃了烽火台,戏弄了诸侯。褒姒看了果然哈哈大笑。幽王很高兴,因而又多次点燃烽火。后来诸侯们都不相信了,也就渐渐不来了。后来犬戎攻破镐京,杀死周幽王。 理性一点的人会说周幽王傻叉,感性一点的人都知道他是痴情。面对梦中女神,别说戏诸侯,就是把自己的脑袋割下来都有可能。要不,历史上也就不会有一句英雄难过美人关的名言。所以,素芬这番话足以让李阿虎去做任何事情。 “行,我去。”李阿虎拍胸脯承诺,“你们就安心在这里等吧,一点问题都没有。” 素芬本想对李阿虎嫣然一笑,想想连脸都看不清楚,笑了也白笑,便不去理他,专心照看床上的陈远方。李阿虎也不计较,全身力气快跑出去,消失在无边的黑暗中。 陈四海有些担心:“他能行吗?学堂里都是日本鬼子。” 素芬笑道:“你可别小看阿虎了,当年被抓壮丁都能跑回来,有哪里他去不得呢。”陈四海不再说话,不停揉按陈远方的手脚,希望他快点醒来。 约莫半个时辰,李阿虎拉着彭有才进来,满脸得意和自豪。彭有才听说陈远方出事,二话没说就跟李阿虎走,一路上问什么李阿虎都说不清楚,只能云里雾里前来。素芬看到彭有才,眼泪就下来了,把陈远方的怪异反应一一说了。 彭有才安慰大家不要担心,从症状上看,陈远方应该是受到巨大惊吓,神智暂时不清,只要休息调理一下就会好。素芬又催彭有才给他开药。 彭有才一脸无奈,呵呵笑道:“我是教书先生,又不是看病先生,怎么会开药?” “那,那可怎么办啊?”素芬的眼泪又下来了。 “免急,免急。”彭有才胸有成竹,“我猜天亮之前,他肯定会清醒过来的。我们就在这里安心等候吧。” 李阿虎听到素芬的哭声,肝肠寸断,急忙走到她身边,伸手搂过她的肩膀,安慰道:“免哭啊,免哭啊。不是还有我嘛。” “去死。”素芬挣开李阿虎的手臂,要不是因为刚才李阿虎去找彭有才,肯定就会接着给他一个耳光。 “你。”李阿虎感觉莫名其妙,都说女人心海底针,看来一点也不假,前一秒还百般温柔,后一秒就横眉冷对。 “行了,都别闹了。万一这个时候把远方吵醒,说不准他又会起疯,到时候病情加重就麻烦了。”彭有才止住二人的纷争,闭目养神。素芬不再说话,坐到陈远方身边,不停帮他擦脸。 几个人各怀心事。天公却简单如故,把白天变成黑夜,又把黑夜变成白天。鸡叫过三声,蒙蒙微亮就穿透茅草细缝,幻化成无处不在的细小颗粒,散发出朦胧暧昧的亮光。 素芬一夜没合眼,在亮光撒到陈远方脸上时,看见了眼前这个心爱男子的忧伤,眉头紧锁,轻轻抽搐,似乎再诉说些什么,家恨?还是国仇? “钱,钱,钱啊。” 突然,陈远方惊觉,一跃而起。 第一百九十八章 陈队长坐领新任务 陈四海以为二哥又起疯,不假思索冲上去,将他扑倒在床上,死死按在,丝毫不让动弹。陈远方不停挣扎,手指碰到床板,钻心的疼痛从指间穿入心底:“哎哟,我的手指啊。四海,你起什么疯啊?快给我下来。” “二哥,求求你了,安静安静吧,别在起疯了,你都吓坏我们了,求求你了。”不争气的陈四海又哭了。 “什么?我起疯?我看你才起疯呢。快下来,听到没有,不然我翻脸了。” 口齿清晰,思维明朗,难道陈远方好了? 正如彭有才所言,陈远方并没有真的起疯,只是被震耳欲聋的爆炸声吓傻了。试想想,那个年代哪里去听一声那样如雷贯耳的声响。雷公远远打在山顶都能把孩子吓哭,手榴弹在身边爆炸怎么能不把一个大人吓傻? “快下来,你二哥没事了。”彭有才把陈四海拉下来,伸手摸了摸陈远方的额头,笑道,“果然没什么大碍,真是万幸。” 陈远方见是彭有才,急忙下床行礼:“有才先生,你怎么来了?” “你都成这样了,我能不来吗?” “我?我怎么啦?哦对了,我怎么会在这里?你们怎么会在这里?”陈远方一头雾水,脑子里只能记住身边手榴弹爆炸的事,其他全无印象。 素芬见陈远方恢复正常,喜极而泣,哽咽道:“你被炸弹炸傻了,还起疯瞎喊什么钱,拼命刨土。你看看自己的手指,指甲都脱落了,都是不要命刨土给刨的。那里连狗屎都没有,哪儿来的钱啊。我以为,我以为你真的疯了呢。呜呜呜。” 陈远方见不得女人的眼泪,一时无措,呵呵傻笑:“哭什么呢?这不是好好的嘛。没事,没事,哭是很不吉利的事,等我死了要哭再哭吧。”素芬急忙收住眼泪,满脸委屈和欣喜。 一个醋坛子在李阿虎心中打翻,酸味直冲心底,不过邀功的心里更占上风,怎么的也得在联防队长面前说一下刚才的事:“远方,哦,不对,你看我这臭嘴。陈队长,要不是我这茅草房收留你,还有我去帮你请有才先生,你现在估计已经死半路了哦。” “你说什么呢?”“死半路”在两蛋村是恶毒的骂人话,意思是诅咒人客死他乡,陈四海听到这样的话自然不爽,“谁死半路?说话能不能经过头壳转一圈啊?” 陈远方把陈四海拉到身后,呵呵笑道:“有劳阿虎了,你的恩德我一定会记住心上,绝对不会亏待你。” “哈哈,果然是联防队长,就是明白事理,也不枉我救你一次。行,你记得住就好,记得就好。” “好了,现在没事了,我也就不打扰你太久了。”陈远方起身要走。 素芬急忙阻拦:“你才刚醒,怎么能马上就走啊?休息一下,我去给你准备点东西来吃。养好了再走也不迟啊。” 一股暖流瞬间穿过心田,陈远方差点掉出眼泪,从素芬布满血丝的双眼中很容易看到她昨夜焦虑担忧的情景,有一个女子这样倾情,还有什么遗憾。 “素芬。”陈远方双手放在她肩膀上,深情对视,“你放心吧,就冲着你,我也不会让自己有事。趁着天还没全亮,你赶紧回去,照着老样子把自己伪装好,别让日本人看见你的容貌。” 心爱的男子发话,素芬无条件应允,低头转身走出门外。 陈远方意味深远地看着彭有才,淡淡道:“先生,我们也走吧。” 彭有才知道陈远方有话要讲,低头走出茅草房,把李阿虎自己一个人撂下。 “喂,你们都走了,我要干什么啊?” 陈远方回头笑道:“你就留在这里,需要你的时候自然回来叫你。” “你们都不把我当做自己人,亏我白救你了,使你老母的啊。” 陈远方假意回头到处看,神秘兮兮走到李阿虎身边,低声道:“现在有外人在,我不好答应你什么。不过你放心,我一定会报答你的救命之恩的。你就安心在家等好消息吧,哪儿也别去。”说完,招呼彭有才离开。 李阿虎呆呆站着,搜肠刮肚思考陈远方刚才话中的深意。饶是他再怎么聪明,也不知道陈远方的意思。因为,陈远方根本没有想说什么深意,只是故作神秘。 路上,彭有才没有说话,似乎在等陈远方先说。陈远方似乎也在思考问题,一言不发。陈四海忍不住:“二哥,你刚才一直喊钱钱钱,到底是什么钱啊?你起疯的时候也喊。” “嘘。”陈远方捂住陈四海的嘴巴,“你要死啊,敢乱说话,要是被人听到怎么办?” 彭有才只是微笑,并没理会兄弟两个的密语,一副胸有成竹的模样。陈远方按下陈四海,走到彭有才身边,低声道:“请先生指点。” “哦?”彭有才呵呵直笑,知道陈远方终于憋不住,“你心中有事?” “先生不要取笑我了,这事万千火急,事关重大啊。” 彭有才不敢怠慢,斜眼瞄了陈四海,意思是他在这里合适吗?陈远方心知肚明,直道:“先生放心,四海是我最贴心的阿弟,他就是我,我就是他,绝对靠得住。” “那你就说吧,我也只能提些意见。” 陈远方一五一十把地窖里发现巨额钱币的事情说了。彭有才脸上并没有惊喜之色。在他看来连家藏有财物本来就是情理之中,万幸的是陈远方机智灵敏,没有让财物落入日本人手中,否则这就不只是两蛋村的不幸,而是整个国家的不幸。 沉思,有时让人害怕。陈远方很怕看到彭有才的沉思,一沉思就让他感觉事情很棘手:“怎么样啊先生?” 彭有才闭着眼睛不回答,良久才睁开眼睛,靠到陈远方耳边,如此这般交代一通。陈远方频频点头,好像得到了神的指示,脸色逐渐放晴。 说完,彭有才吩咐陈远方快点回去学堂报到,免得日本兵以为他死了,让人占了位置。陈远方把四弟打发回家,吩咐他在家不要提起昨晚的事情。三个人分成三路,像没事人一般。 进了学堂,陈远方先去找陆金生。陆金生昨晚会部队后,跟小野报告了陈远方不省人事可能当晚就会死掉的情况。小野颇感惋惜,也没有深究,正准备让彭钦定替代陈远方的位置,让他领导联防队。又觉得彭钦定年纪太大,难当重任,也是纠结了一整夜。 陆金生汇报完,勉强控制住的酒意上涌,倒头大睡,全然不管陈远方的死活。没想到一大早,陈远方竟然活生生出现在面前。 “你到底是人是鬼?”陆金生揉了揉眼睛,“昨晚不是还死翘翘,今天怎么就生龙活虎?” “那不得感谢你嘛,金生哥。”陈远方脸上都是笑,看不出丝毫的伪装,“要不是你叫我趴下,我早就被炸死了。昨晚只是吓傻了,睡一觉就没事。” 陆金生自觉惭愧,不好多说什么:“好了就好,走,我带你去见小野太君。他正愁联防队没人带呢。” 进了小野办公室,陈远方突然双膝跪地,不停磕头:“太君,我错了,差点酿成大祸,让太君忧心了,对不起,对不起。” “哟西。”小野喜出望外,“远方君,你竟然没事?哈哈,果然天佑我大日本皇军。很好,快起来,快起来。” 陈远方跪在地上大喊:“干你老母,干你老母。” 小野哈哈大笑,陆金生也哈哈大笑,陈远方笑得更厉害,三个不同深意的笑,把冷冰冰的办公室点缀得一片和谐。 陈远方站起身,低头哈腰,等着小野布置任务。小野看了看天色,日头已经露出笑脸,正色道:“今天是个好日子,我宣布,联防队正式成立。远方君,你立刻把队伍集合起来,开始执行第一个任务。” “什么任务?” “看来你被炸一下全忘记了。”小野也没生气,“本来,你的第一个任务是挨家挨户去搜查武器的下落。” “好,我这就去。” “慢着。”小野威严喝道,“现在任务有变。你现在的任务是,跟着龟山君和小田君,把连家搜来的粮食运到南江县村田部队去。” “啊?”陈远方没想到会是这个任务,一时反应不过来。 “怎么?你不愿意?” “愿意,愿意愿意。”陈远方点头不迭,“只要是太君的命令,就是刀山火海我都愿意。” “哟西。”小野拍了拍陈远方的肩膀,“你的队伍,主要负责推车运粮食,龟山和小田带枪护送你们。给你们两天时间,务必安全送到。” “嗨。”陈远方模仿日本兵的样子,深深鞠了一躬,说出一个日本话。 “哟西,哟西哟西。金生君,你好好看着,好好学着,这才是一个大大的良民,才是一个大大的民族英雄啊。”小野朝着陆金生哈哈大笑,严重满是对中国人的嘲讽和不屑。 陆金生心头一震,想到的不是屈辱,而是吃醋,远方这小子,一来就争宠,再过一阵子岂不是要上墙揭瓦了。 “太君,押运粮食这么大的事,我怕他做不来。”陆金生终于把心中的顾忌变成嘴上的话,“他没带过兵没打过仗,万一遇到八路军,岂不是白白把粮食送给别人?” “八格。”小野怒吼,“这里哪来的八路军?整个南江县都是我大日本皇军的地盘,现在也包括两蛋村。八路敢出现在这里?” 陆金生心中也知道,两蛋村的村民一个个胆小怕事,别说去当八路,就是去当吃好穿好的国军也没几个人愿意,一时语塞,悻悻退下。 “太君,我什么时候出发?”陈远方并没有理会陆金生,心中不停盘算怎么面对这个突如其来的新任务,还有隐藏在心中的那个秘密。 “召集队伍,马上出发。”小野再次拔出刺刀,豪迈大喊一声:“杀鸡鸡。” 陈远方感觉裤裆一阵凉意,一滴残存的尿液从尿道慢慢滑出来,伴随一阵似痛非痛似痒非痒似麻非麻的感觉,不禁打了个冷颤。 第一百九十九章 小鬼子穷凶惹众怒 秋风像个调皮的孩子,动不动在你脸颊挠几下,留下些许痛痛痒痒的印记,而后笑呵呵躲开。有时也走街串巷,从山前溜达到山后,沿着先生溪边直直奔跑,消失在大磨山的尽头。 大磨山延绵长远,头在清水县,尾在南江县,中部圆圆鼓鼓,像极一个大石磨。山的尽头,是两蛋村民既熟悉又陌生的南江县。二十年前,陈蛋被抓壮丁,在南江县找到机会逃回村,创造了一个壮举,那个地方也因此扬名。不过,至今也少有人再去过。 部队行军走山路,一大支队伍也不怕豺狼虎豹,翻山越岭不在话下。一个或者几个赤手空拳的农民,上厝边的山林砍砍柴还可以,独自穿过山林就没人敢,毕竟还没人练就武松武二郎当年的本事和胆量。 其实,通往南江县还有一条捷径,村里人都已知晓,但是鲜有人去,反正也没什么要是非得去南江县。说起这事,李阿虎倒是有不小的功劳。 一日,李阿虎捡猪屎偷懒,扔了畚箕,跳到先生溪中摸鱼。先生溪深潭不多,两蛋潭算是其中之最,也是唯一,其他地段水流平缓,小坑小洼较多。那坑坑洼洼里,常会有黄鳝、泥鳅、鲶鱼、孤呆等等鱼类,运气好时一个下午就能摸到一大盆。 可能是手上沾了猪屎晦气,阿虎下水后第一次摸不到鱼,连片鱼鳞都没看到,忍不住拿起一块石头,狠狠砸到水中。石头在水里炸开一团水花,一块水面迅速变得浑浊。“扑通”,水里好像有个大物件受到惊吓,翻出一小团水花,迅速往溪尾逃窜。 “鳖。”阿虎一声惊呼,不顾三七二十一,涉水去追。这一小段,溪水略多,虽然不深,只到小腿中部,但是在其中走路却很难。溪底石头平滑,稍有不慎就能摔个底朝天。 阿虎眼睛直直盯着大鳖,脚步谨慎,一刻不敢放松。大鳖在陆地上虽然笨拙,在水里却很灵敏,摆动四只短脚,左钻右串,不一会儿就游出好远。 不知不觉,追了大半个时辰,大鳖消失在一处较深的水潭中。水潭细长,潭面墨绿,一看就深不见底。李阿虎自认倒霉,暗骂运气不济,正沮丧转身要回家,抬头却看见头壳顶上有一座青石拱桥。 拱桥不大,跨度也就一二十尺,青石砌成,看不见粘合的泥浆,安安静静躲在藤蔓之中,不为世人所知。李阿虎从西边爬上石桥,看到桥边立着一块石碑,密密麻麻写了一些字,不过年岁太久,风化严重,每年过几天书的李阿虎自然认不出半个来。 李阿虎回村公布发现拱桥的消息,自然也就没人计较他正事不干跑去抓鱼的事。彭钦定认为,这是村子里的一件大事,一定要弄个明白,央请儿子有才去看看。彭有才把石碑上的字文拓下,面前辨认出上面的内容。 大意是,此处素有龙潭,深不见底,常有怪鱼作恶其中,残害生灵。南宋淳熙八年,皇上恩泽,拨款兴建石桥一座。清康熙四十一年移址重建,乾隆、光绪年间两次重修,单孔拱度二丈有余,石石相连,桥身融为一体,技术精湛,世所罕见。 彭有才百思不得其解,先生溪是陨石落下时产生的,年代也就清末,这里在南宋时就有龙潭,到底是怎么回事?村中老人也说不清楚,只说冥冥中自有注定。之后,也再没人深究。后来,渐渐有一些人通过石桥,去到南江县。 现在要去南江县的是陈远方的联防队,还有龟山和小田两个日本人。还未出发,陈远方就把拱桥的路线跟龟山和小田说了。两个日本兵根本听不懂中国话,连理都不理陈远方。 这是个问题。陈远方出发前跟小野汇报了语言不通的困难,小野不以为然,指令陈远方在前面带路,其他人负责运粮食,龟山和小田只负责押运,不需要交流。这样也好,陈远方心中暗暗庆幸,至少一路上大家交流什么,鬼子听不懂。 五十二袋粮食,小野留下十二袋,供队伍当军粮,其余四十袋装在四辆板车上,三个人一辆车,一个前面拉两个后面推,整齐出发。 路上,陈四海低声问:“二哥,真要把这些粮食送去给小日本吗?” “你说呢?”陈远方反问。 “不行,肯定不行。送去了,日本鬼子不是更有资本来攻打我们?” “小子啊,阿哥总算没有白疼你。跟阿哥想到一块去了。” “那,有办法将他们拦下来吗?” “这个。”陈远方并没有想到很明确的方案,只知道无论如何不能把粮食运走,“我还没想好。你有办法吗?” “没有。” “那先走着吧,路上再慢慢想办法。” 走不多久,来到石桥头。前面很窄,约莫一米左右,板车过不去。这是之前没有想到的。陈远方只想到桥,却没想到桥面和板车大小的关系。 龟山和小田见此路不通,怒火上涌,八格八格骂个没完。这两个人在队伍里都是小兵,平常都只有挨骂的份,这次出来作为头头,自然要作威作福,把平常所受窝囊气加倍发泄在这群支那猪身上,于是见到谁就扇谁巴掌。 李阿虎的车排在最前面,挨的巴掌最多。李阿虎忍不住“干你老母使你老娘”乱骂一通,把两个鬼子逗得哈哈大笑:“哟西,支那猪就是支那猪,被打了还要道谢。”笑完,更是变本加厉,干脆也不叫队伍走了,把李阿虎拉出来,拳打脚踢。 其他人围上前去,还没伸手去帮忙,龟山就把腰间的手枪拔出来,朝着天空放了一枪。所有人都不敢动弹,眼睁睁看着李阿虎倒在地上被两个日本鬼子折腾。 “太君,太君。”作为队长,陈远方没有理由不站出来。 “八格,滚开。”小田不知什么时候学会了一句简单的当地话,示意陈远方不要多管闲事。 “太君,天色不早了,我们该赶路了。”陈远方不停比划,比比天比比地,最后比着桥面说,“桥太小,车过不去,要靠人一担一担挑过去。你们要是把人打死了,就没人挑了呀。” 龟山抓住陈远方的衣领:“八格,你说什么?赶紧给我死开,不然我以前要了你的小命。” 陈远方听不懂龟山的话,但看得懂他手中的枪,这就是赤裸裸的放刁啊。人一急,脑子就转得特别快。在枪眼对着头壳时,陈远方想到了一个办法。行,要折腾,让你折腾去吧,反正李阿虎这样的鸟人,也活该被打一打。 “太君,你打,你继续打。”陈远方不停鞠躬。 龟山把陈远方推到一边,笑呵呵走到李阿虎身边,用手擦了擦军靴鞋头,再把鞋头对准他的腰部,又狠又准就是一脚。 “哎哟。”李阿虎疼得差点背过气,这会儿竟然不骂日本人,转骂陈远方,“陈远方,我使你老母啊,见死不救,你算什么鸟队长啊,我使你祖妈啊。” 陈远方冷静道:“又不是我打你,你骂我干什么?没看到他们拿枪对着我吗?我还敢说什么话?怎么样?疼吗?” “干你老母,你来试试啊,还敢这样问?你的良心是不是被狗吃了啊?” 其他队员也都看着陈远方,谁也没想到他竟然这样冷血,眼睁睁看着自己的队员被日本人蹂躏。陈四海第一个看不下去:“二哥,你怎么能这样?阿虎哥都成这样了,你怎么不救他啊?” “我能救得了吗?”陈远方张开双手。 “远方哥,你怎么会是这样的人?亏我们还这么相信你。要不是冲着你,我们才不会参加什么狗屁联防队呢。”说话的人是李阿乖,一个平时连屁都不放一个的憨厚孩子。 “对啊,对啊。”所有人都附和。 陈远方心中很激动,至少今天第一次知道,这个队伍是真正属于自己的,既然这样,就让民意自然爆发吧。 “你不救,我去救。”李阿乖一脸大义,冲着陈远方吐了一口唾液,两步冲到龟山和小田面前。 陈远方本想阻拦,旋即放弃,他还在等,等矛盾更尖锐的时候。李阿乖没两下就被龟山和小田撂倒在地上,龟山把枪眼对准李阿乖的脑门,喝道:“支那猪,你这只臭笨猪,竟然敢跑来送死,我就成全你。”说着,真要扣动扳机。 “太君,太君饶命。”陈远方赶紧过去,跪在龟山面前,把枪头搬过来对准自己的头壳,“太君,你要杀杀我吧,不要杀他,他什么都不懂,什么都不懂。” 龟山一脚将陈远方踹开,冷笑道:“你还不能死,留着还有用,哈哈。” 小田笑道:“现在,谁都还不能死,玩玩就算了,别误了正事。” 陈远方仍旧听不懂,不过看得出两个鬼子没有杀人的意思,便悄悄爬回来,瘫坐在地上大喘粗气。其他几个人都不在说话,说了也白说,反正是没有人准备再上去找打。 “哎哟。” “啊。” “啊,我干你老母啊。” “哎哟,哎哟哎哟,我干你祖妈啊,干死小鬼子的祖宗十八代啊。” 阿虎和阿乖的惨叫声不停传来。每个人都握紧拳头,牙齿把下嘴唇咬得近乎流血。不知道是谁,冒出一句:“弄死这两个小鬼子。”其他人跟着附和:“对,弄死这两个小鬼子。” 声音很一致,像一个声音。 陈远方知道,时机成熟了:“你们真敢?” “我们再不敢,就要被这两个鬼子弄死了。”陈乐乐第一个出声,“大不了跟他们拼了。他们虽然有枪,也才两个人,我们有十二个人。” “远方哥,弄死他们吧。” “远方哥,弄死他们吧。” “大家安静。”陈远方若有所思,“弄死他们容易,可是,回去就难了。死了两个鬼子,小野肯定会发狂,到时候后果不堪设想啊。” “哎呀,呃,哦。”李阿虎被折磨得气若游丝,只会像被放干血的猪一样,闷闷哼叫。 “二哥,再不出手,阿虎和阿乖就死了。”陈四海催促,“先把他们救下来,以后的事情以后再说。” “对,先弄死他们。” “每个人都愿意吗?”陈远方试探道。 “愿意,都愿意。”每个人都义愤填膺,每个人都热血沸腾,每个人都恨不得立刻把龟山和小田撕碎吃掉。 “好,很好。”陈远方很激动,“如果大家愿意相信我,我们就一起把这件事干成咯。从今往后,我们就是一伙的,谁都不能背叛。” “好,要不我们就结拜,都认远方哥当大哥。”陈乐乐提议,其他人都附和。 “嘘。”陈远方怕声音太大,低声道:“都什么年代了还结拜。既然大家都恨日本鬼子,咱们就把联防队变成是打鬼子的队伍。以后,坚决跟小野的队伍干到底,彻彻底底把小鬼子赶出两蛋村。” 第二百零零章 李阿乖出头挨枪子 往好的方面说,一棵禾苗要变成稻谷,需要三个月的光合作用。往坏的方面看,一碗米饭要变质,也需要时间去发霉发酵发酸发臭,最后变成吃了会拉肚子的垃圾废物。更别说一支队伍。 联防队是日本人和陆金生彭钦定同意组建的队伍,最初的目的是服务日本兵。每个队员的认识,也只是停留在乖乖听日本人的话的水平。纵使队长陈远方有再火热的心,一时也无法把队伍的方向扭转过来。还是那句话,强扭的瓜不甜。强扭的队伍,早晚都会出问题。 现在,时机成熟了。队伍里的每一个人都充满热情,像一个个急剧膨胀的分子,一齐从量变推向质变。打鬼子,至少是打死眼前这两个鬼子,成了空前一致的共识。 不过,似乎还差了些什么?像踢足球,球已经到了禁区线内,就差高水平射手的临门一脚。 “哎哟,哎呀,哎哟哟。”李阿虎又传来一阵阵气若游丝的哀嚎。 “二哥,别在犹豫了,再犹豫阿虎哥就死了。”陈四海握紧拳头,义愤填膺,恨不能活生生撕碎眼前这两个灭绝人性的小鬼子。 “别等了,我们一起上!”陈乐乐彻底失去耐性,拍了拍陈四海的肩膀,两人手牵手,准备冲过去。其他人紧跟在他们身后,组成一堵人墙,手挽手,肩并肩。 “慢着。”陈远方把两人按住,“他们有枪,你们想去送死吗?” “那怎么办?” “我再想想,给我一点时间再想想啊。” “想你老母啊想,有什么好想的,跟小鬼子拼了。”这时,被踹到一旁的李阿乖突然像打了鸡血似的,红头赤脸站起来,暴喝一声冲向龟山。 龟山本能后退基本,吓得面无血色,乱了方寸,差点掉入深不见底的龙潭。李阿乖乘势而上,扑倒小田,举起拳头就打。小田倒在地上八格八格乱骂,手脚乱蹬想要把李阿乖甩开。李阿乖不知哪里来的力气,死死按住小田,丝毫不让他动弹。 一旁的龟山惊魂未定,看到战友被按在地上,突然想起手上有枪,急忙掏出来对准李阿乖的手臂,准备给他一点颜色看看。 “砰。” 龟山的手抖了一下,枪子飞斜了,没有打中李阿乖的手臂,实实在在射穿他的左边胸脯,在心脏正中炸开花。李阿乖应声倒地,连多哼哼一句都没,像突然睡着一样。小田趁势推开李阿乖,不管他死活,抬脚猛踹,接着掏出手枪,对着李阿乖的头壳砰砰砰连开三枪。 三个窟窿。李阿乖的头壳瞬间破了三个窟窿。浓黑的血水流将出来,夹着这蛋黄色的脑浆,在石板上蔓延,盛开一朵妖魔般的催命花。 李阿乖死了。这是两蛋村第一个正儿八经死在日本鬼子枪下的人。 “我干你老母啊。”联防队彻底懵了,怒了,他们第一次看到一个活生生的人当场被打死。李阿乖平时多乖多老实的一个孩子啊,怎么突然就这样没了?是谁给了这群鬼子这样随便杀人的权力?他们是天王老爷吗?除了躺在地上抽搐的李阿虎,其他十个队员自觉走到一起,横眉怒目看着龟山和小田。 龟山似乎感觉到了压力和杀气,一手握紧枪杆一手伸出手掌示意队员冷静:“冷静,冷静,你们想干什么?都别激动,刚才只是误会,误会。” 小田也感受到了队员的怒气,不过深情淡定冷漠甚至有些不屑,似乎一点也不怕,在他眼里这群乌合之众根本不敢怎么样,谁要敢乱动就毙了谁。队员又往前靠了一步,龟山见劝解无效也举起枪,随时准备扣动扳机。 空气瞬间凝固,风也不再吹。龙潭阴森的潭面倒影着桥上剑拔弩张的气势,波澜不惊。 “太君,太君息怒。”陈远方突然跪在龟山和小田面前,“太君饶命,我们都是良民,都是良民,大大的良民。他们不会怎么样的,一定不会怎么样的。求求你们别开枪,求求你们了。” “哈哈哈哈,哈哈哈哈。” 小田的狂笑代表了一切。这群支那猪,天生就是用来被奴役的,同胞被杀了还要下跪,兄弟被杀还要求饶,活该被灭种。 “二哥,你干什么啊?”陈四海心中一阵接一阵的冷,心目中英勇神武的二哥,怎么会变成一个奴颜婢膝的汉奸。 其他队员的心情也不比陈四海好受。难道陈远方当汉奸是真的?难道他真的是日本人的走狗? 陈远方没有理会身后的队员,只是对着龟山和小田不停磕头:“太君,太君别开枪,别再开枪了。我保证,我保证可以把他们教训好。你给我时间,给我时间,我跟他们好好谈谈。” 龟山从陈远方的比划中大致了解了他的意思,现在正是需要队长出面协调的时候,不管怎么样都得把这支队伍用好,要杀要剐等任务完成后再说,于是把小田的枪按下,指了指队员,示意陈远方去做工作。 陈远方连连磕头,而后站起身把队员推到一边:“先忍忍,先忍忍,他们有枪。” “有枪就要怕他吗?有枪你就可以当汉奸吗?”陈四海终于把心中的疑问喊出来。 陈乐乐附和:“枪只是借口,他根本就一直都是日本人的走狗。” “对啊,不然他怎么一直跟日本人混在一起?” “是啊是啊,一个认贼作父的人,怎么可能当我们的领头人呢。” “啧啧啧,知人知面不知心啊。现在阿乖被活活打死,阿虎也只剩下一口气,他却连一点点都不心疼,不是汉奸是什么?他跟着两个小鬼子就是一路人。杀了他。”几个队员你一言我一语,把矛头都指向陈远方。 风,一阵强风,把桥头的两棵枫树刮得呼呼作响,片片红叶随风飞舞,一片萧瑟。 陈远方感觉一阵冷意袭遍全身。还是对问题的把握太浅显,只料到队伍会愤怒,没想到他们会把愤怒牵扯到自己身上,像突如其来的一盆凉水,直接泼入心中。 “大家安静,安静。”陈四海看到二哥脸上的疼痛,“我知道二哥不是汉奸,他那样做肯定有他的道理,大家听他解释吧。” “还解释什么啊?这不都是明摆着的吗?他就是贪生怕死。”陈乐乐义正言辞,给陈远方下了结论。 “对,贪生怕死。我们为什么要听他的,连他和日本鬼子都杀了,给阿乖报仇。” “去杀啊。”陈远方突然说话了,冷静得让人心寒,“我看谁敢第一个冲上去。他们两个人两杆枪,一枪一个枪子就能杀死一个人。你们都堵抢眼吗?” 这句话的威力不比枪子差,所有人全都呆若木鸡,谁也不敢再向前一步。 “那,那到底要怎么办啊?”陈四海急道,“二哥你倒是说句明白话啊。大家这不是都是着急嘛。” 陈远方环视众人,饱含深情道:“不管我以前做过什么,那都有我自己的考虑,是不是认贼作父现在也不能跟你们明说。但是有一点我想你们每个人都应该知道,我对小鬼子的恨并不比你们少一点。阿乖的被杀,我也心痛。就是因为心痛,才不忍心让你们去无辜送死。不然,我堂堂男子汉,用得着跟小日本下跪吗?” 众人哑口无言,答不上一句话,心里都跟明镜似的,知道刚才要不是陈远方下跪求饶,可能又有其他人倒在鬼子的枪下。 “大家愿意相信我吗?”陈远方终于掉下了眼泪,这其中有对阿乖逝去的悲恸,也有对队伍转型的欣喜。 “愿意,二哥,你说什么我都相信你。就算全世界的人都不相信你,我也相信。”陈四海朝二哥靠近一步。 “远方哥,我也信你。”陆小乙率先表态。 “我也信。” “我也信。” 只剩下陈乐乐。 “乐乐,你呢?”陈远方投去真诚的神色。 “大家信我就信,但是你最好不要让我们失望。” “兄弟们。”陈远方哭了,“实话告诉你们,我一直在等这一天。我一直在等村里有其他人肯跟我走到一起,哪怕只有一个人也好。现在好了,有你们十个。过世的阿乖也算一个,有十一个。我欢喜啊,都不知道该怎么说了。” “二哥,你怎么哭了?”陈四海关切道。 “没事,我只是高兴。”陈远方哽咽道,“实话告诉大家,小日本的歹毒三天三夜都说不完。他们已经在我们的国家杀死了几千几万像阿乖这样的好人,把我们当成猪狗一样。现在,只是刚刚开始,我们要是不反抗,整个村子都会被他们杀光抢光。我们现在运的是谁的粮食?阿庆叔的。阿庆叔再怎么坏,也是我们村的人,他的粮食凭什么要白白给日本人?现在是连家,接下去就是每个人的家。” “不行,我不能让他抢我们家的粮食,绝对不行。”陈四海的声音铿锵有力。 “嘘。”陈远方竖起食指,“大家小声点,别让鬼子感觉到我们的团结。为了我们的家园我们的村庄,一定要把小鬼子赶走。这是我一直盘算的事,只是一直苦于没个人帮忙。现在好了,有了你们。” “行了行了,这些都是废话。”陈乐乐不想听陈远方讲大道理,“快点商量怎么解决了眼前这两个杀人凶手吧。” “对啊,是啊,快点想办法把这两个凶手杀了。” 民意难违。陈远方本来打算慢慢想办法,但眼前却容不得他有丝毫的时间。他倒吸一口凉气,沉吟道:“可惜他们手上有枪。”说着,斜眼看龟山和小田,两人正用枪杆抽捅地上的李阿虎,像玩一只遍体鳞伤的毛毛虫。 “不能再等了。”陈四海出奇的冷静,低头再陈远方耳边说了一通悄悄话。陈远方脸色逐渐开朗,一拍大腿道:“好办法,你这书果然没有白读。你们都过来,大家把任务分配一下,每个人一定要按计划行事。” 第二百零一章 陈远方首杀小鬼子 “太君饶命啊,太君饶命啊。”伴随着齐刷刷的哀嚎,除了躺在地上的李阿虎和李阿乖外,其他十个人都齐刷刷跪在地上,不停磕头求饶。龟山和小田被这阵势吓了一大跳,转变来得太快,刚才还要死要活想要拼命,现在一只只变成服服帖帖的哈巴狗。 “哟西,哟西。”龟山哈哈大笑,“你们就是一群支那猪,兄弟被人杀死还要跪地求饶,活该被杀光,活该被当猪来玩,哈哈哈。” 谁也听不懂他在说什么,但都能看懂他脸上傲慢不屑的表情。怒火在心中燃烧,却没一个人站起身。他们都在等待机会的到来。 “太君。”陈远方向前跪行一步,连说带比划,“太君,这两个人不识时务,惹太君生气了,该死,该死。现在,我把他们的尸体移走,省得碍了太君的眼。” 龟山大概明白陈远方的意思,挥挥手示意他赶快,别耽误了送粮食的时间。陈远方招呼其他人,把已经死去的李阿乖和半死不活的李阿虎抬起来,扔到路边的荆棘丛里。 桥边是矮密的灌木丛,上面缠满荆棘,像个绿色大棉球。陈乐乐和陆小乙抬着李阿乖的尸体对准灌木丛扔进去。灌木丛被压弯,陷下去一个凹洞。 陈四海和陈远方抬着李阿虎,齐喊一二三,准备扔进去。李阿虎虽然半死不活,思想却清醒,呻吟着哀求救命,不要丢下他不管。陈远方在李阿虎耳边耳语几句,又拍了拍他的胸脯。李阿虎就没了声音,紧闭着眼睛,任由他们处置。 陈远方跟四海对了一眼,一齐喊一二三,就把李阿虎的身体抛向凹洞。两个人合起来也有三四百斤重,一下子没入灌木丛中,从上面往下再看不见什么。 “太君,太君。”陈远方像狗一样爬到龟山面前,“我们已经把人扔了,扔掉了,扔得远远的了。” “哟西,哟西。”龟山很配合,像摸狗一样摸了陈远方的头壳,“行了,站起来吧,准备赶路。” “太君,这桥太窄,板车是肯定过不去,只能一人扛一袋过去了。”陈远方恭敬道。 “哪尼?”龟山显然听不懂。陈远方不停比划,一会儿把手放在粮食袋子上,一会儿放在自己肩膀上。 “八格。”小田一把将陈远方推倒,“你比划什么啊?赶快做事,别耽误时间。快快快。” 龟山看陈远方有点懵,想着还要靠他做事,急忙把小田推开,将陈远方从地上拉起来,拍了拍他的肩膀,和善笑道:“你想怎么做就怎么做,只要把粮食运过桥就可以。”说完,摆出你随便的动作,拉着小田站到一旁袖手旁观。陈远方看懂了龟山的意思,心中暗喜,急忙招呼其他几个人一人一袋把粮食扛到肩膀上,准备过桥。 按照安排,陈乐乐带着四个人走在前面,陈远方带着另外四个人走在后面。陈乐乐扛起粮食,吆喝一声:“走咯。”带着四个人扛着粮食,迈开矫健的步伐走上桥。 龟山和小田面露喜色,照这样的速度,四个来回就能把粮食全部搬过桥,不会延误送粮食的时间,回来又能立上一功。 陈乐乐很快到达对岸,跟其他人对了眼神,把粮食堆放在桥尾,人急忙返回。陈远方带的人也开始搬粮食,上桥走了两步就遇到返回来的陈乐乐。桥面两个空手的人相闪还可以,再加上一袋粮食就不行了,双方堵在桥中间进退两难。 龟山站在远处看热闹,被这群支那人的傻气逗得哈哈大笑。真是笨,陈远方扛着粮食先退回来不就得了?行,让他们折腾去吧。正笑着,陈远方扛着粮食退回桥头。“哟西。”龟山忍不住鼓掌叫好。 陈远方把粮食放在桥头边,只留下一个人通过的缝隙,示意陈乐乐搬了粮食继续走。陈乐乐又把粮食堆在桥尾,把过桥的路全给堵死,埋头又回来扛粮食。 从远处看,陈远方好像生气了,打了陈乐乐一个巴掌,大骂:“你是猪头壳还是头壳里塞屎了?这样把桥尾堵住,其他人怎么过去,剩下的粮食怎么搬啊?” 陈乐乐并不相让,也不跟陈远方讲道理,使你老母干你祖妈乱骂一通,抬手就打。陈远方莫名其妙挨了一拳,气得面红耳赤,回手还了一拳。两人你来我往在桥上大打出手,扭成一团。 其他人不敢上去劝架,又怕站在桥上被挤下敲,都退回桥头看热闹。龟山和小田也站在一旁看,刚开始还笑呵呵,时间一长就有点忍不住。 这两个人是在打架吗?打了这么久都没分出个胜负,拖拖拉拉的支那猪,连打架都不干脆,难怪要被欺负。眼看天色渐晚,龟山似乎有点急躁,招呼小田,拨开人群上桥去劝架。 龟山和小田一人推开一个,各自给了陈远方和陈乐乐几个巴掌,让他们冷静下来。陈远方见两个日本兵都在桥上,也不再跟陈乐乐纠缠,脸上露出难以察觉的笑容,朝桥头的陈四海做了个手势。陈四海心领神会,急忙招呼其他人把粮食堆放在桥头。 这样,桥头桥尾都被粮食堵死,进无论退无门。 龟山看到陈四海堵住桥头,不过没想明白其中的深意,回头问陈远方:“这是什么意思?” 陈远方哪里听得懂,冷笑道:“小鬼子,你的死期到了。” “哪尼?”龟山从陈远方严重看到一丝不善和冷意,心中大惊,伸手就要拔枪。 陈远方突然大喝一声:“乐乐,动手。”抬起早就蓄好力气的右腿,对准龟山的小肚子猛踢过去。 龟山毫无防备,见到腿踢过来,本能向后退了两步。这一退不要紧,不只结结实实挨了一脚,而且后脚踩空,没个支撑点,整个人后仰向桥外倒去。 回过神时,已经来不及。龟山在桥面和潭面距离的正中间突然明白,这是陈远方这小子设下的计谋,先让陈乐乐带人把桥尾堵住,然后假装在桥上吵架,吸引自己和小田过去,再把桥头堵住,前后都没有退路,最后趁机把自己和小田推到桥下。 “八格牙路。”龟山在触到潭面之前,歇斯底里骂了一句。紧接着就“扑通”一声消失在潭面,溅起巨大水花。 小田回头看见龟山掉下去,吓得手脚发抖,愣着不动。陈乐乐刚刚还在后悔动手太迟,没想到小田能给他留下这么好的空档,当然不能浪费,急忙对准小田的屁股,狠狠一脚踹过去。小田屁股受力,一个趔趄向前俯冲,没有冲到桥下倒是撞进陈远方怀中。 “使你老母啊,这是在干什么啊?”陈远方破口大骂,准备再给小田第二下。没想到小田已经彻底反应过来,死死抱住陈远方,奋力将他推向桥头。陈远方怕他掏枪,一手按住他的枪盒子,一手抓住他的后背衣服,脚下根本吃不住力,不一下就被推到桥头,撞在粮食堆上。 “还傻站着干什么?快过来帮忙。” 陈乐乐回过神,急忙冲过去,拉扯小田的衣服。左右拉不开,低头看到小田双腿展开,呈三角形状顶住陈远方。来不及多想,抬脚对准小田的裆部,一个弹腿踢上去。 “哎哟。”一阵刺骨的疼痛传到小田心中,全身力气瞬间尽失,抱住裆部蹲下,冷汗直冒。陈远方看准小田的头壳,狠狠给了一脚。小田脑部受到重击,晕晕乎乎倒在桥面上,双手抱着裆部,全身不停扭动。陈乐乐看着小田狰狞的表情,心中有点怜悯,不敢继续动手。 “快动手啊,你老母的,站在干什么?要害死大家吗?”陈远方一阵暴喝,拉住小田的脚奋力往桥中间拉。小田不停挣扎,差点把陈远方踢到桥下。陈乐乐这才回过神,抓住小田的手,用力拖动。 这时,掉入潭中的龟山正好冒出潭面,大声喊叫:“救命啊,救命啊,我不会游泳,救命啊。八格牙路。” 陈远方对陈乐乐喝道:“看准了再推下去,懂吗?” 陈乐乐有点懵,眼里满是疑问。 “干你老母啊,你的头壳是猪头壳吗?”陈远方彻底火了,“看准龟山小鬼子的头壳,等他冒出来就把这个小鬼子推下去,砸死他,知道吗?”陈乐乐急忙点头,眼睛死死盯着潭面。 “哗。”龟山再次冒出头,很显然已经没了刚才的力气,急急忙忙喊了几声救命就沉下去。“动手。”陈远方一声暴喝,跟陈乐乐合力,把小田推下桥。 “砰。” 小田的身体同样在潭面炸开一个巨大的水花,与此同时,水里似乎还传来一声哀嚎。继而,潭面逐渐安静,开始不停冒气泡。陈远方死死盯着潭面,丝毫不敢放松。 “哗。” 这次冒出来的是小田。他在水里时,也彻底想明白了这群支那人的伎俩。原来,他们并没有想象中那么笨,也没有想象中那么好对付。要是能上去,一定一个一个毙了他们,不,一个一个碎尸万段。 “动手,动手。”陈远方不停大喊。 陈四海早就带着其他人扛着粮食在桥面上准备,随时准备往里砸。小田的头刚冒出来,两三袋备好的粮食便从天而降。其中一袋,正好砸在小田的头壳上。 一袋粮食算一百斤,加上桥面到潭面的重力加速度,结结实实砸在人肉做的头壳上,不死都难。小田只觉天上黑压压一片,眼前也是黑压压一片,接着便什么都不知道了。以后,也在都不会知道,他是被一群从不被正眼看待的支那人活生生弄死的。 潭面恢复了平静。十个两蛋村民,并列趴在在拱桥之上,二十只眼睛死死盯住潭面,毫不放过一丝风吹草动。 “应该没事了。”陈远方虚脱了一般,呆坐在桥面上,“快去救阿虎吧。” 第二百零二章 陈四海欲往南江县 龙潭深不见底,至今还没有哪个村民下去过。曾经有好事者推了一块巨石下去,硬是被吞没下去,连个水泡都不冒,深浅难以捉摸。有人说,这个潭直接通到地心。也有人说,这个潭是通到海底龙宫的,每当狂风暴雨的时候,还能听到龙吟。 这么深的潭,龟山和小田两个小鬼子下去,肯定是有去无回。陈远方心中没底,虽然没看到小鬼子冒出头,但也没看见小鬼子的尸体浮出水面,生不见人死不见尸。如果是死了就好,万一没死,跑回去跟小野队长一说,那就不得了了。 其他几个人早已把灌木丛中的李阿虎和李阿乖拖出来。李阿虎嗯嗯啊啊直叫唤,看样子只是受了些皮肉伤,没有生命之虞。李阿乖就没那么好运,身上开了好几个窟窿,血已经流干,全身神死红死红,像被抽了脊梁骨,怎么也扶不起来。 陆小乙年少,没见过死得这么惨的人,看见李阿乖头壳炸开,五官狰狞,吓得哇哇大哭。陈乐乐愤愤道:“哭什么哭啊?你有资格哭吗?也不好好想想,这些好事都是你阿哥干下的。要不是你那个破阿哥,小日本会无缘无故跑到村子里来吗?阿乖会死吗?”陆小乙无言以对,哭得更凄厉。 “嘘。”陈远方突然竖起食指,指着潭面,紧张道,“你们过来看,好像有动静。” 大家不敢再闹,急忙趴到桥面,死死盯住没有丝毫波澜的潭面。良久,潭面果然冒出一个物件。“什么物件?”“什么物件?”“好像是人头。”“不对,应该是脚。” “嘘。”陈远方愠怒,“别出声,先看着。” 潭面再无其他物件出现,异常平静。陈远方突然坐起来,双眉紧锁:“水面那个是小鬼子的帽子,人是肯定死在下面了,有谁敢下去看看吗?” 这个要老命啊。水里没有物件都没人敢下去,更何况水里还有两个不知死活的小鬼子,下去十有八九都回不来。众人你看我我看你,全都变成哑巴,没有一个人敢主动请缨。 “这样吧。”陈远方长吐一口气,“你们都不去,那就我去。” “二哥。”陈四海很担心,万一下去回不来怎么办,“还是我下去吧,我的水性比你好。再说,这支队伍可以没有我,但绝对不能没有你啊。” 陈远方看了陈四海一眼,心中很温暖,这几个兄弟里面,也就老四最贴心,怎么能让他去冒险,再说想把这支队伍的心抓住,就只能以身犯险:“行了,就这么定了。你们都跟我到潭边去,弄些青藤绑在我身上,我要是不行了,你们就用力往上拉,听到没有。” 关键时刻,能站出来的都是英雄。这些队员本来就是在陈远方的领导下,听他的号令,不过那都是表面上的。现在,一切就都转到了心底。一路上,陈远方运筹帷幄事事在前,表现出来的就是一个一心为了别人的英雄形象。两蛋村缺少这样的人,村民也需要这样的人,危难时刻能站出来挡一挡枪眼。这样,难免就会有打心眼里的崇拜和敬佩。 “听到。”队员报以齐刷刷的应答,很像一支训练有素的队伍。从整齐的回答声中,陈远方听到了空间的团结。 “走。”陈远方一挥手,颇有领导的架势。 来到潭边,陈远方脱了衣服,绑好青藤,深吸一口气跳入潭里。闽南有句俗语,立秋水,冷比鬼。刺骨的冰冷瞬间包围全身,陈远方在水中差点抽筋,好一会儿才抵挡过去,睁开眼看周边的环境。 潭水很清,能清楚看见身边受了惊吓的游鱼,后壁都是光滑的石面,上面布满青苔,下方由墨绿变乌黑,深不见底。陈远方前后左右看看,没有发现鬼子的身影,一个猛子往下扎。 水中能见度越来越低,日头的光亮都无法穿透进来,水冷得像冰块,每拨一下手指都冻得生疼。陈远方冻得手脚麻木,暗下决定,再没看到什么物件就赶紧回去,双手往前最后拨一次水。 有物件! 手指碰到了一个软软的物件,不是水草,不是石头,是衣服?难道是鬼子?陈远方来不及多想,一把抓住那物件,不停拉扯绑在腰间的青藤。 上面的人见青藤怪异扯动,知道陈远方呼救,急忙奋力往上拉。不一会儿,陈远方的头壳冒出水面,嘴里鼻里喷出好些水。 “远方哥,有没有物件?”众人齐喊。 陈远方连喘几口大气,招手道:“先拉我过去。你们几个,下来帮忙。” 众人合力把陈远方拉到岸边。陈远方这才低头去看手上的物件,果然是一个软绵绵的尸体,正是龟山。陈乐乐上前狠狠踹了两脚,骂道:“再狂妄啊,你再狂妄啊,使你老母的,知道死了吧。” 陈远方心中疑虑消除大半,龟山死了,小田肯定也差不多,于是吩咐好队员,转身又扎进水里。这次比上次顺利很多,心中也不再畏惧,一下钻到水底,找到了小田的尸体,拖出水面。 “二哥,鬼子都死了,你也快起来吧,别把身子泡坏了。”陈四海紧张道。 “是啊,远方哥,快起来吧。”其他人跟着叫喊。 陈远方摆摆手笑道:“鬼子的尸体是小事,大事还在下面,今天可不能白闯这龙潭。你们,再去弄两条青藤给我。咱们一起把扔进去的粮食捞回来,那可是一笔不小的财物啊。” 队员急忙去拔青藤,不一会儿交给陈远方,另一头紧紧攥在手上。陈远方继续钻进水中,用青藤缠住水底的粮食,又用力拉扯,粮食很快被拖出水底。 陈远方正要往上拨水,突然看见水底有物件闪光,便憋住气游过去查看,是小鬼子的刺刀枪。正好,队伍连把枪都没有呢,怎么能浪费了这两件宝贝。陈远方把枪拿稳,用力扯青藤,很快被拉出水面。 上了岸,陈远方已经累得虚脱,四仰八叉躺在沙石上,一句话也说不出来。陈乐乐看见陈远方一手拿着一支枪,心眼发热,就要去拿。陈远方可舍不得这两件宝贝,一个鲤鱼打挺翻身而起,只穿着一条内裤,握着两把枪,直挺挺站在那里,大喝:“你想干什么?” 陈乐乐吓了一跳,刚才还半死不活,一碰枪就活蹦乱跳,又不是碰了小短裤里的那把枪:“没没没,没想干什么啊。” 陈远方也不顾身上没穿衣服,正色道:“这两把枪是我们这支队伍的第一批武器,现在,谁也不能拿。” “那要两把枪干什么啊?”陈乐乐不情愿地嘟囔。 “你们要知道,现在村子里到处都是日本兵。万一让他们知道有人手上有枪,会怎么样?立刻就会被抓去枪毙了。你们以为枪是好玩的?两把枪泡了水还不知道能不能放得响,鬼子手中的枪可是一放一个准,不怕死的就拿去。” 陈乐乐吓得倒抽一口冷气,不停摇头摆手,再不要那把枪。 “二哥,我们接下去怎么办?”陈四海毕竟是读书人,知道杀了两个日本鬼子不是简单就能了结的事。 一阵风吹过,像小李飞刀,准确刺入陈远方赤裸的毛孔,又顺着毛细血管直入心脏。陈远方全身起了一层鸡皮疙瘩,瑟瑟发抖,急忙套上衣服,仍然止不住由内而外的寒冷,嘴唇发黑,牙齿打架。 杀死鬼子,是在毫无计划下的冲动行为,根本来不及想接下去怎么办。冷静下来后,才发现这是一件大事。死了两个鬼子,小野队长不可能不知道。知道以后,肯定会疯狂反扑。到时候,重枪重炮一起轰上,肯定就把两蛋村给打没了。 “嘶。”陈远方吸了一口气,眉头紧锁,“是呵,接下去怎么办呢?回去怎么跟小野队长说?他怎么才能相信?” “还说什么啊?回去直接把小野这个老鬼子给灭了,不就什么事都没有了。反正杀一个是杀,杀两个也是杀,杀他十几二十个也是杀,怕什么。”陈乐乐大义凛然,好像一手就能拍死好几个日本鬼子。 陈远方喝道:“有你说的那么简单吗?你去杀一个给我看看?还没走在人家面前呢,早就被打穿好几个窟窿了,没见到阿乖是怎么死的吗?那还只是用枪,你见过炸弹吗?随便扔一个过来,都可以把我们全部炸死。” 陈乐乐吐了吐舌头,不敢再说话。大家都不说话,一个一个低着头壳,像学堂里学生被先生臭骂一顿。 “行了,都别傻站着了,先找个地方把这些粮食藏起来。以后队伍要打仗,肯定不能少了粮食。”陈远方也分明感觉到自己已经真正成为这支队伍的核心,不管怎么样,杀死鬼子的事每个人都有份,谁也不能揭发谁,彼此之间还有一种歃血为盟的亲近感,怎么分也都是分不开的了。 藏好粮食,几个人又挖了个坑把鬼子埋了。最后,一群人围在李阿乖身旁,沉默得一句话也不说,几个年纪轻一点的嘤嘤哭泣,大骂日本鬼子灭绝人性。陈远方趁机又说了一遍小鬼子的恶劣行径,把队员心中的血性后呼唤出来,发誓一定要把日本鬼子驱赶出村。 两蛋村第一支,也是唯一一支抗日队伍正式成立。 陈远方并没有立即亮明自己的八路军身份,怕队员以为自己早有预谋,只是大概说了一下这支队伍应该做的事。就是不能明着跟小日本对抗,要躲在暗处,想办法绕圈子把小鬼子一个一个消灭了。这是游击队的普遍做法,也是张震连长临走前教给陈远方的法子。 陈四海从中得到了启发,沉思道:“二哥,我倒有个办法。” 经过封桥杀敌的计策之后,陈远方对这个足智多谋的四弟心悦诚服,只要四弟有办法,这支队伍就有办法:“快说,说给大家听听,让每个人心里都有个底。” 陈四海不紧不慢道:“我们到南江县去。” 第二百零三章 李阿虎带伤又被打 南江县毗邻清水县,就在两蛋村隔壁。从地图上看,两蛋村更应该属于南江县。这也算是陈蛋对清水县的贡献,因为他是清水县的衙役,也是最早发现这个地方的人,两蛋村自然而然算在清水县境内。这件事,后人少有提起,渐渐的也就没有人知道。直到不久前,清水县政府修地方志时,专门派人到村子里走访,了解当年陈蛋建村的事迹,才又引起人们的久远记忆。之后也又不了了之。 南江县城和清水县城相似,东南西北四个门,东西方向三条主街,南北方向四条大路,城中心一处广场平地,就是县政府所在地,现在被村田部队占据,县政府搬到了离两蛋村不远的枫亭乡,国军还有一个团的力量在顽强抵抗。 陈远方没去过南江县,不知道那里的情况,心中没底,皱着眉头犹豫不决。 “去南江县干什么?”陈乐乐喜欢直来直去,花心思想问题的事他从来不干,认为那是白费心思瞎猜测,“我们现在应该回村子里,想办法把小鬼子给一个一个解决咯。” “回去是简单,但是小野没有看到龟山和小田,会怎么问?我们要怎么回答?”陈四海嘴上发问,脸上却写满沉稳,心中有了十足的把握,“我们才出来不到一天,现在立刻回去,等于是摆明了跟小野讲我们没有完成任务,而且杀了他的两个兵。那时候,小野就变成一只起疯的山猪,不把咱们都拱死才怪。记住,他们有枪有炮,发起狂来可能会杀了全村的人。” “嘶。”陈乐乐吸了一口凉气,“对啊,我怎么没想到呢?那现在要怎么办?去了南江县又能怎么样啊?” 所有人都看着陈四海,等待他嘴里的答案,好解开各自心中的谜团和眼前的迷雾。 “去南江县玩。”这话一出来,全场差点都倒下去。 “这都什么时候了,还敢玩?” “我看你是念书念成书颠了,命都快没了还敢说要去玩?” “啧啧啧,没办法就说没办法,还要假装很厉害,别把牛皮吹破了。” 陈远方知道四弟不会乱说,既然说了就有他的道理,急忙止住众人的议论,转头对陈四海道:“这个时候就别卖关子了,赶紧跟大家说个明白,才不会耽误时间。” 陈四海脸上掠过一丝得意的笑,不慌不忙道:“去南江县主要就是耗时间,造成小野鬼子相信我们送粮食到南江县的假象。其次,还可以看看南江县里到底有多少鬼子,离我们到底有多远。把情况摸得清楚一点,回来才好跟小野编谎话。” 陈远方听懂了四弟的意思,点头赞同,对队员道:“简单的说,就是去南江县走一圈,然后回来骗鬼子,就说两个小鬼子留在南江县还有任务,先糊弄过去再说。现在,大家先休息一会儿,吃点干粮,半个时辰后出发。” 南江县已经全面戒严,四个城门都有鬼子把守,任何人要进出城门都要被严格搜查审问,别说陌生人进不去,连一只陌生的苍蝇都很难飞进去。 离县城不远的枫亭乡情况也差不多,国军在乡镇四周挖了很深的战壕,建了临时城墙,从远处看也和一座县城差不多,只是小气了点。四个大门一样都有士兵把守,进出都难。 守城的团长叫周毅博,北方人,五官刚毅,络腮胡须,光看头壳的话就很有男人味,可惜身材不像北方人,只长了五尺出头,配上发福的肚子,感觉有些滑稽。这阵子的战绩并不像仕途上的提拔那么顺畅,倒是像腰间的肚子,一天比一天不像样,被小日本赶得到处跑,像丧家之犬。这几天好不容易有些消停,村田贵部被八路军牵制住,腾不出手来发动总攻,给了周毅博喘息的机会,在枫亭乡布好埋伏工事。 周毅博坐在太师椅上发呆,心神不宁。援军至今毫无踪影,看这个样子肯定是不会来了,上峰又下了死命令,南江县一定要保住,枪炮都快打完了,保你娘个蛋。 不一会儿,马副官来报,说村田贵部好像有动静,城门口集合了好些日本兵。周毅博扔了手中的茶杯,大喝:“操你娘,这是要逼死我啊?来来来,跟你爷爷决一死战吧,看看谁的脖子硬。” 马副官不敢上前相劝,前天劝了一次换来四个耳光,没必要再惹肉疼。周毅博狂吼一通,喝令马副官赶紧去查看动态,一有异常立刻来报。马副官急忙转身出去,转过走廊后开始不停擦冷汗,这段时间每次向团长汇报都是一个挑战。 周毅博也不是只会站在台上瞎吼的莽汉,要是那样也上不到团长这个位置。平静后,他用手揉了揉太阳穴,仔细分析日本人这几天的动向。 最近活动比较频繁的是八路军,特别是那个叫做张震的连长,头脑很灵活,好几次都把小鬼子耍得团团转,消耗了鬼子不少兵力。鬼子自然就把矛头对准张震,把他列为头号通缉犯,谁要是敢窝藏他,那可不只是灭九族的事。 难道张震被抓了?不然鬼子在折腾什么? 不行,得亲自出去看看。周毅博整好军装,别上手枪,又在腰间藏了几个手榴弹,急匆匆走出营房。 枫亭乡是个好地方,四周大山围绕,中间平坦宽广,是块不大不小的盆地,到处是良田。乡中心人口集中,两条街道十字交叉,商铺林立,似乎没有受到战争的影响。 周毅博在街上溜了一圈,心中升起一股自负。不管怎么样,在国军的保护下,这个乡镇仍旧完好无损。只是,这样的繁华还能支撑多久?一阵冷风吹来,周毅博打了冷颤,紧了紧衣领往南大门走。 南门背后是荒山,听说有一条山路可以通往隔壁的清水县。 山路?清水县? 周毅博一拍脑门,自嘲道:“我傻啊,怎么就忘记这茬了。”急急忙忙转身回营,带了四个贴身士兵,往南门荒山走。士兵谁也不敢问团长想干什么,虽然他们都想知道。 周毅博心情好像特别好,自己说上了:“你们我的脑子是不是不好使?放着这么好的通道没用。这一条路,能通往清水县。清水县的李团长是我同学啊,只要能跟他联系上,还愁南江县保不住吗?我傻呀。” 士兵不敢搭茬,不过从团长喜悦的表情中,大家都感觉到了前所未有的轻松,好像援军已经出现在眼前。“快,快,快,跟上。”周毅博带头拨开经济,沿着山上攀爬。 荆棘丛中果然有一条石头铺的台阶路,看起来年岁有点久远,谁也不知道什么时候有这样一条路。士兵跟在周毅博身后,奋力往上爬。不多久,到了山腰,向下可以看到整个枫亭乡。 周毅博累得直喘粗气,都是腰间的大肚子惹的,想当年一口气行军百来公里都不在话下。为了不耽误时间,他让两个士兵走在前面,把荆棘拨开,好继续往上爬。士兵不敢怠慢,急忙走在前头,用枪杆拨打两旁的荆棘。 一条蜿蜒盘旋的石阶路逐渐显露的眼前,周毅博眼前一亮,知道这个早年的官路没错,顿时来了力气,喝令其他人快走。团长下令,士兵自然不敢耽搁。走在前面的两个拨得更起劲,枪支打在荆棘上,发出一阵阵悦耳的沙沙声。 “哎哟。” “怎么了?”周毅博这段时间被埋伏吓怕了,一听到意外的声音就神经紧张,“谁怎么啦?快报告。” 四个士兵面面相觑,都在疑惑声音是哪里发出来的。 “不是你们?”周毅博想到山鬼,后又哑然失笑,那都是老人骗小孩的鬼话,怎么也能想到那里去,“仔细看看,到底是什么声音。” 刚才挥枪的士兵又用枪打了打边上的荆棘,没声音,不过好像磕到了硬物。是什么?再磕两下。 “哎哟,别打了,别打了。”一个人声从荆棘丛中传来。 士兵吓了一跳,急忙后退两步,举枪就要打。 “慢着。不看清楚就打,没听出来是本地口音吗?难道小鬼子还会讲本地话?”周毅博拍了一下士兵的头壳,让他放下枪,又对荆棘喊道,“什么人在里面?出来吧。我是周毅博,南江县的。” 荆棘从又没动静。 “别装神弄鬼啊,再不动就继续打了哦。” “别打,别打,求求你们,别打了。”一个满身伤痕的人从荆棘丛中爬了出来。 周毅博喝道:“你是谁?在这里干什么?” 这人抬头看见是穿军装的,以为碰上日本鬼子,不停磕头喊道:“干你老母,干你老母,干你老母,干你老母。” “你说什么呢?”周毅博还没动怒,身旁的士兵已经无法忍受了,竟然敢这样骂团长,不要命了啊,上前就是一脚。 那人倒在地上,吓得哇哇大哭,不停呼喊:“远方啊,救救我啊。有小日本,有小日本啊,快来救我,快来救我啊。” “哦?哈哈哈哈。小日本?我很像吗?”周毅博竟然没有生气,“你身边还有其他人?放心吧,我不是日本人,我是堂堂正正的中国人。” 一听是中国人,这人立刻放松神经,像泄了气的皮球,瘫倒在地上不能动弹,把全身的伤痕袒露在几个人面前。 周毅博没有理会他,对着树林朗声道:“四海之下皆兄弟,我们在这里相遇就是缘分,请献身一叙吧。” “沙沙”。 “沙沙沙”。 附近的荆棘丛纷纷被拨开,一下子走出来十个人。 周毅博吓了一跳,抱拳道:“在下南江县周毅博,还未请教各位壮士大名。” 打首的一个年轻人跟着抱拳回礼,谦虚道:“我们是清水县玉泉乡两蛋村的村民,我叫陈远方,刚才被你们碰到的那个叫李阿虎。” 没错,躲在荆棘里的就是陈远方的队伍。赶了一段路,好不容易爬上山头,却看见有军装模样的人爬上山。真是冤家路窄,陈远方立即下令所有人隐蔽,藏在路边的荆棘丛中,等待机会消灭那几个小鬼子。没想到是大水冲了龙王庙,遇到了南江县的最高指挥官。 陈远方留了一个心眼,并没有把去南江县的真正目的告诉周毅博。周毅博却不介意,在他看来,陈远方这几个人就是一条线,一条通往清水县的最佳红线。 第二百零四章 林素芬梦中摸男根 周毅博把陈远方几个邀进枫亭乡,像招待贵宾一样好酒好菜伺候,身边又有警卫兵帮忙夹菜倒酒,把几个没见过世面的农民惊得没神魂。 李阿虎没上桌吃饭,躺在舒适的软床上,先生刚来看过,开了几幅中药,又喝下去一些大骨浓汤,精神好了许多,不再依依呀呀叫唤,不管三七二十一躺在一辈子都没躺过的柔软被窝里睡得天昏地暗。 厅堂上好不热闹,周毅博端着酒杯轮番敬酒,不一会儿就喝得面红耳赤,搂着陈远方直呼兄弟。陈远方绷紧神经,左推右推,没真喝下去几杯,时刻保持清醒,怕万一被人卖了都不知道。 同样没喝的还有陈四海,他一直在观察周毅博的一举一动,不放过任何一个表情,结果看到的都是真诚。这样的真诚来得很突然,为什么他堂堂一个团长会对几个农民这么亲近,肯定有所图。可是他图什么呢? “远方兄弟,我跟你说啊,五湖四海皆兄弟,见面都是缘分,来来来,再干一杯。”周毅博搂住陈远方的肩膀,酒杯碰酒杯。 陈远方推挡不过,皱着眉头硬干一杯,抱拳道:“周团长,你还是饶了我吧。我其他的都行,就是酒量不行。今天晚上真的不能再喝了,再喝下去就只能躺在这里睡觉了。” “对,就在这里睡觉。不然你们睡哪儿?睡到大街上去?我可不能答应。你们都是我的兄弟,就算我去睡大街也不能让你们去。知道吗?做人就是要讲义气,兄弟人我这一点原则还是把得住的。来,喝。” 陈远方见推挡不过,朝陈四海递了一个眼色,又做了一个把酒泼掉的动作,示意陈四海假喝,然后豪迈道:“难得周团长看得起我们,大家就放开喝,不醉不归。” “对,不醉不归。”众人齐声附和,端起酒杯豪饮。 周毅博很高兴,一个一个轮番敬酒,自己也是一杯接一杯的干。陈远方和陈四海偷偷泼掉好些酒,见每个人都喝得差不多了,便开始装醉。 陈远方端着酒杯要走过去敬周毅博,突然脚底一软,瘫倒在地上,再不爬起来,嘴里不停嘟囔:“来,周团长,你就是我的亲兄弟,干,再干。” 陈四海歪歪扭扭走过去扶陈远方,搬了两下,也趴在他身上,呼呼睡着。周毅博朝这个方向快速扫了一眼,嘴角露出得意的笑,转头去找其他人喝酒。 又过三巡,桌上的人全都趴下,只有周毅博仍然坚挺站着。他一个一个推搡过去,喊他们起来继续喝,没一个能答上话,于是拍了拍手掌。 门口进来几个人,都是荷枪实弹的士兵。 “团长,要怎么处理?” 周毅博拍着其中一个人的肩膀笑道:“做的不错啊马副官,晚上这真酒和假酒混着一起,真假难辨。我要不是喝假酒,肯定也搞不过这些人。” “谢谢团长夸奖。”马副官暗吐长气,鞠躬问道,“这些人怎么处置?要不要了结了?” 以为上了天堂,原来是下了地狱。陈远方吓了一跳,又不敢动弹,盘算着怎么闯过眼前这关。 “了结你娘啊。”周毅博又是突如其来的粗口,“你就只会了结人?这些人一没作奸犯科,二又不是日本鬼子。我为什么没事就去了结自己的同胞?” 还好,这是部队,不是土匪窝。陈远方自嘲多心,闭着眼睛等待接下去的剧情。 “那,那要怎么处置?”马副官又出汗了。 周毅博饶有深意地看了陈远方一眼,叹道:“眼下,前面的通道被鬼子堵死,后面的通道鞭长莫及。现在的兵力只能集中起来准备跟鬼子决一死战,搬救兵的任务,还得央求这些人帮忙。” “呃,他们能行吗?”话一出,马副官立刻觉得自己多嘴了,肯定又要讨来一通臭骂。 “咳,只能死马当作活马医了。”周毅博没有斥责马副官,只是摇头叹气,满腹苍凉无处发泄,“把他们灌醉,只是想探探他们的口风,查查是不是日本人的奸细。如今,世风日下,为了几块大洋甚至几斤大米就可以出卖国家出卖民族,不得不防啊。” 哦,原来是这样。陈远方和陈四海都暗自舒了一口气,对眼前这个不太起眼的国军团长肃然起敬。 “那,那现在怎么招呼这些客人?”马副官很聪明,把“处置”改成“招呼”。 周毅博道:“试了一圈,什么也没说出来。其他人都是次要的,躺在地上这两个倒要好好招呼。看得出来,这个陈远方是这支队伍的头儿,他的一个眼神就能让所有人闭嘴,怎么看都不像几个没组织的农民。先好生伺候着,我再去会会躺在床上那个病号。” 陈远方暗暗叫苦,李阿虎的性格他在了解不过,不用威逼不用利诱都能竹筒倒豆子,什么该说不该说的都说出来。好在李阿虎知道的也不多,要说也只能说出杀鬼子的事情,这只会让周团长更加高看这支队伍,反倒是个顺水人情,由他去吧。 厢房内,李阿虎睡得跟死猪一样,天塌下来都跟他没有关系。偏偏好死不死,睡觉不安生谁,还要做些乱七八糟的梦。 梦里,还是那个经常出现的倩影,那个日思夜想的素芬,迈着婀娜的步伐,穿着薄纱,像天上的仙女一样,胸前两个圆鼓鼓的肉球呼之欲出,中间一条沟深不可测,两条玉腿夹得紧紧,大腿根部一簇黑色若隐若现。 李阿虎看得眼珠子差点掉下来,流着口水饿狼扑食般冲过去,一把将素芬搂在怀里,伸出五个手指抓在一只大乳上,不分轻重肆意揉捏。 素芬眼波流动,含情脉脉看着李阿虎,一双芊芊玉手竟然慢慢伸进他的裤裆。握住,对,握住他。李阿虎的心在呐喊。素芬果然握住了那条家什。李阿虎感觉瞬间被幸福包围,像掉进蜜罐,哪哪都是甜的。 突然,素芬脸色骤变,眉头紧锁,黑色的眼眸中流露出失望的神色,继而涌出盈盈的泪水,嚎啕大哭。李阿虎想张嘴安慰她,上下嘴上好像被万能胶黏住,怎么也张不开,喉咙里也没气,声音出不来。 良久,素芬泪眼汪汪看着李阿虎,哽咽道:“你的卵鸟怎么那么小?啊,怎么变没了?呜呜呜。” 什么?卵鸟?这两个字也能从女神嘴里说出来?太小?怎么可能?在几次跟别人一起放尿时,怎么比也不比别人的小啊?还有,你怎么知道我的小?难道你跟远方相使过了? 一系列疑问加上无边的沮丧让李阿虎从天上跌到地下,自然而然伸手去摸自己的裤裆。 没物件? 天公啊,我的卵鸟不见了! “我的卵鸟呢,我的卵鸟呢?”声音终于出来了,人也醒了。好一场荒唐的春梦,李阿虎坐起来,双手赶紧摸索裤裆,一团硬邦邦的卵鸟果然还在:“呼,吓死我了。” “哈哈哈哈。” “哈哈哈哈。” 周围涌来一阵笑声,几个人笑得前俯后仰,上气接不住下气,是周毅博和他的手下。 “你们是谁?笑什么物件呢?”李阿虎赶紧松开手,脸红到脖子根,“有什么好笑的,做梦嘛,谁不会做梦啊。” 马副官好不容易忍住笑:“做梦是正常,梦到屌没了还是第一回见。” 李阿虎很快恢复平静,知道站在眼前的是什么人,不敢再造肆,低着头不再说话。 “怎么就蔫了?”周毅博显得很亲切,“说说刚才的美梦吧。梦到谁家姑娘了,说出来,我给你做主。” “真的?”李阿虎眼睛一亮,立刻来了精神,突然想到素芬心里只有陈远方,立刻又蔫下去,“说了你也做不了主,还是算了。远方呢,其他人呢,都哪里去了?” “他们在……”马副官正要回答,被周毅博止住。 “他们回去了。”周毅博认真道,“被我打发走了。这里兵荒马乱,你们几个人手无寸铁,不能在这里久留。” “回去了?把我丢在这里了?”李阿虎心凉了大半截,暗骂这群鸟人不讲义气。 周毅博淡淡笑道:“人嘛,不都一样吗,大难临头各自飞。谁愿意把自己的性命无缘无故卖在这个穷乡僻壤啊。” “咦,不对啊,不应该啊,他们任务还没完成呢,怎么会轻易的就回去呢?”李阿虎果然是李阿虎,没两下就露了破绽。 周毅博心中透亮,嘴上却不急:“为首的那个,就是陈远方,他说任务有变,先回去了。” “干他老母的,这不是活生生的撒谎吗?那个鸟任务能有什么可变的,就是在这里耗时间。时间还没到,回去就是没完成任务。” “哦?这个我就不清楚了。不过,再怎么说,他们都不应该丢下你,不够道义。” “他们本来就没把我当自己人,不然为什么只有我受伤?他们一个个都好好的。只有阿乖的兄弟,可惜他被打死了。”李阿虎想到阿乖身上的那些窟窿,悲从中来,掉了好几滴眼泪。 周毅博有点意外,村民之间的冲突不太可能死人,肯定是遇到日本鬼子:“如果我没猜错,应该是被鬼子杀的吧?” “啊?你怎么知道?哦,忘记了,你们的军爷,肯定经常跟鬼子打交道,我跟你说,那些他老母的就不是人知道嘛。” “对,你说得很对。我平生最恨日本鬼子,见一个杀一个。谁要是敢杀鬼子,谁就是我周某人的兄弟。” 李阿虎眼前一亮,得意道:“那你应该叫我兄弟了。” “哦?怎么说?” 李阿虎眉飞色舞把鬼子进村、联防队成立、枫桥杀敌等故事添油加醋讲了一番,重点强调了自己的其中发挥的重要作用,脸上写满得意之色。 “原来如此。”周毅博刚刚有点舒展的眉头再次拧紧,这样看来通往清水县的唯一通道上也有鬼子,把搬救兵的通道堵死了,这可如何是好。 李阿虎不知道周毅博在想什么,真的把他当兄弟,拍了拍他突出的圆肚子,得意道:“怎么样,兄弟人还可以吧。” 周毅博没有理他,低着头走出房间。 “喂,喂,兄弟,你怎么就走了。”李阿虎不停叫嚷,一肚子的疑问还没得到答案。 马副官喝道:“别蹬鼻子上脸啊,给我老实躺着,不然有你好果子吃。” “怎,怎么回事?你们怎么这样?一下子人一下子鬼的。”李阿虎完全莫不清楚眼前的情况。 第二百零五章 周团长武装联防队 一夜无话。想有话也难,有的喝醉,有的装醉。喝醉的说不了话,装醉的不能说话。陈远方躺在床上装醉,心中一大堆疑问,没地方找答案,也不能去找,不然就会露陷,憋得一肚子翻江倒海。 周毅博也是辗转反侧,本以为找到了通往清水县的捷径和前往求救的人员,没想此路突然不通,有鬼子把守。庆幸的是,偶然遇到的这支懒散队伍竟然也是一支抗日队伍,多少也算是同道中人,没有白白浪费晚上的好酒好菜。 周毅博脑子里都是陈远方,不知为什么,只见了一面,这个年轻人的面貌便深深印在眼睑内壁,一闭上眼睛就会冒出来。这不是一个普通农民,周毅博心中默念,从他的眼神和表情,甚至一举一动,都能看出他的野心。 对,就是野心,那股舍我其谁的霸气不是每个人都能有的。或许,他就是部队的救星?周毅博越想越兴奋,恨不得立刻去找陈远方,把心中的想法全都告诉他。 先让他好好睡一觉吧。周毅博突然哑然失笑,心中波澜渐渐平复,迷迷糊糊睡将过去。 鸡叫过三声,天蒙蒙亮。 陈远方一夜未眠,虽然不担心队员的生命安全,但身在陌生地方,难免心中忐忑,不知道接下去会发生什么。天还没亮就起床,准备推门出去到处走走,没想到门口竟然有士兵把守,怎么也不放他出去。 这让陈远方有点恼火,既然被当成客人,怎么也要遭受犯人的待遇。出门不成,只能坐在房间生闷气。 不一会儿,一个丫鬟端来热水,伺候陈远方洗漱,又端来早餐。陈远方也不客气,囫囵吃了个饱,问丫鬟什么时候才能出去。丫鬟摇头说不知道,鞠躬退出房间。陈远方有火没处撒,把桌上的茶杯碰得硁硁响。 “哟,这是咋地啦?一大早就一肚子火啊,是不是我的下人不礼貌了?说,是谁,老子立刻毙了他。哈哈哈哈。”周毅博不知什么时候出现在门口。 陈远方心里一惊,急忙挤出笑容,僵硬道:“哪里哪里,这里好吃好睡,我一个小农民,怎么还能有火呢。只是我自小也听过,无功不受禄,这样平白无故在你这里大吃大喝大睡,心中过意不去啊。” “行了,我也不跟你绕圈子。既然都是打鬼子的队伍,咱们就是一家人,也没啥好客气的。” “你,你,你都知道了?”李阿虎这小子果然靠不住,陈远方装出压抑的样子,眼神中甚至有一丝惊慌。 周毅博倒没在意,哈哈笑道:“这话还真不是吹的,在整个南江县里,只要是我周某人想知道的事,就没有知道不了的。就你杀两个小鬼子这样的壮举,怎么能逃得过我周某人的眼睛?” “嘘。”陈远方示意周毅博不要声张,“小声点,这要是让日本人知道了,我可就死无葬身之地了啊。” “诶,看你说哪里的话?在我周某人这里,还有日本人敢来动你一根汗毛?他要是敢来,老子就让竖着进来横着出去。” 陈远方略略见识过周毅博的队伍,心下稍安,压不住的疑惑又冲到嘴边:“周团长,你把我们叫来到底有什么目的。你刚才也说了不绕圈子,请你直接回答我。” “呃,这个嘛。”周毅博倒是想直说,可又觉得时机不够成熟,一时语塞。 “周团长,你这样可就不地道了啊。如果信不过我陈某人,请你们高抬贵手,放了我们兄弟几个,咱们从此井水不犯河水,你走你的阳光道,我过我的独木桥。” “别介啊兄弟。”周毅博干脆豁出去,“行了行了,我就实话跟你说吧。眼前这架势,小鬼子已经把整个南江县都给占了,我不得已只能躲到这个枫亭乡来。这事说了也不怕你笑话。小日本三万的军队,我周某人只有三千人,能熬到现在也算不容易了。” 三千对三万?陈远方不用掰手指就知道是以多敌少,对周毅博更生一份敬佩,赞道:“对着那么多小鬼子,能撑到现在已经很不容易了。周团长果然是英雄啊。” 周毅博摆手道:“英雄称不上,不要成了罪人就行。眼下,南江县我过不去,援军也过不来。我剩下的队伍就像瓮中的鳖一样,在这里等死。” 这个果然是十万火急,国军将士少说也还有千来号人,千百个生命,怎么能就这样活生生等死? “周团长,有什么我可以帮忙的你尽管说。我陈某人要是有半句推辞的话,就是一个孙子。”陈远方心中陡然升腾起一股民族大义,生死关头,让他把头壳砍下来都没有问题。这一点,应该也是张震和彭有才一齐看好他的原因。 多久了,多久没有人说这种两肋插刀的话了?周毅博热泪盈眶,一把将陈远方揽入怀中,久久说不出话。陈远方有点错愕,但是被一个英雄搂在怀里,虽然是个大老爷们,感觉也是很受用。 良久,周毅博放开陈远方,动情道:“兄弟啊,你这一句话真是说到我的心窝里去咯。实不相瞒,在我刚到南江县的时候,谁谁谁见到我都说这句话。自从退守枫亭乡以后,就再也没人跟我这样说,全都巴不得离我远一点,好像我周某人就是个大瘟神。” “周团长,你言重了。像你们这样的军爷,怎么能是瘟神呢?把鬼子赶出我们的家,主要还得靠你们呢。我们这几个软脚肖根本算不上什么,村子里十几个鬼子都赶不走,更别说打打仗。”想起村子里的鬼子,陈远方心中一阵接一阵的冷,还不知道回去能不能顺利过关。 周毅博把话题转入正轨,问道:“你想赶走村里的鬼子?” “当然,总不能让他继续祸害村民啊。听说鬼子灭绝人性,村子里还有许多女眷,我怕,我怕。” 周毅博打住陈远方:“你说的没错,小日本走到哪里都是烧杀抢掠,尤其是不会放过任何一个女人。按说,你们村位置偏僻,鬼子不应该驻扎在那里,肯定有什么特殊的任务。” “周团长真是半仙啊,怎么能知道这些呢?”陈远方很惊讶,“鬼子去我们村就是要找什么武器的。其实也不是有武器,是潭里的一颗陨石蛋,一点用也没有。他们现在还不知道,挨家挨户地搜查,早晚会出事。” 周毅博似乎不关心陨石,皱着眉头道:“嘶,这还得快些阻止才行,不然早晚要酿成大祸,保不准你那个两蛋村就被毁了。” “我也想到了,可是我有什么办法呢,一不会开枪,二不会打仗,吃手空拳,怎么也赶不走鬼子啊。”陈远方感觉自己的心跟周团长靠的越来越近,虽然还不知道周团长的根本意图,但是他身上不停冒出的善意已经足以说明问题。 “这个不是问题。我给你们枪,一个人一支。这几天,你们就留在我这里,我让最好的枪手教你们开枪打靶,让你们一个一个变成神枪手。到时候,十几个鬼子对你们来说就还不够塞牙缝。” “真的?”陈远方像个得了奖赏的孩子,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 周毅博笑道:“这样的事还能拿来开玩笑不成?” 陈远方忍不住激动,扑通跪在周毅博面前,双手抱拳举过头顶,感激道:“谢谢周团长。” 周毅博拉起陈远方,叹道:“说实话,我也不怕你见笑,有一件事情想请你们帮忙。” “团长请说,只要我陈某人能做到,绝对没有第二句话。” “咳。”周毅博长长叹了一口气,缓缓道:“眼下的情况我刚才也说了,我现在的队伍只能是锁在这里,一退整个南江县就算彻底沦陷了。但是,如果没有救兵来帮忙,沦陷也是早晚的事。我希望你带着队伍回到村子里,找机会帮我带一封信去给清水县的李团长,求他发兵前来营救。” “我以为什么大事呢。团长你放心,这事就包在我陈某人身上了。”在陈远方看来,这是一件小事,不就是送一封信嘛,能有什么大不了的。 “先别急着答应。既然鬼子在你们村里驻扎,通往县城的路肯定也被封了。想要送信,先得灭了村里的鬼子。”周毅博像个未卜先知的先生,把情况看得很透彻。 陈远方有点羞愧,抱拳道:“一切全听团长吩咐。” 周毅博很满意,转身准备出去,回头突然问了一句:“现在正是用人的时节,你愿意加入国军吗?” 国军?就是跟连胜利一样的部队?不,绝对不。再说,陈远方现在的真正身份的八路军,那个军帽和手枪还妥妥地藏在一个安全的位置呢,怎么能叛变。“呃,这个,这个。”陈远方不停挠头,找不到个推脱的词句。 “行,人各有志,我知道了。”周毅博失望地摇摇头,转身出了门口。 又过一阵,马副官进来吩咐陈远方集合队伍,准备发枪开始训练。 天已经大亮,昨夜酒醉的人全都清醒过来。 睡了一夜美觉,一个个神采奕奕精神抖擞,听说每个人发一支枪犹如看到天上掉馅饼,乐得嘴巴都快咧到耳朵后面。只有陈四海仍然保持警觉,拉着二哥的衣袖问其中的究竟。陈远方把前来后去简单说了一番,陈四海也找不到其中的破绽,皱着眉头不说话。 “先别乱想,趁着这个难得的机会,好好训练,到时候多杀几个鬼子。”陈远方拍了拍陈四海的头壳,期待这个睿智的阿弟成为一个能文能武的人才。陈四海拿了枪支站到队伍前排,颇有几分少年英雄的架势。 操练场边的一座小阁楼,一扇窗户虚掩,一双眼睛直直盯着陈四海。 第二百零六章 大小姐钟情陈二少 操练场其实就是乡政府的后院,前方一个大门,左右两边一排厢房,右边厢房层层叠建形成一座小阁楼,后面是大堂,也是周毅博办公的地方。 阁楼木色鲜艳,漆画神活,一看就知道是新翻修的。门口挂着绣花门帘,窗户贴着鸳鸯剪纸,处处细心备至,显然是名门闺秀的闺房所在。 住在阁楼里的正是周毅博的独生女儿周凌云。凌云年方十六,长得眉清目秀玲珑有致,光从外表上看绝对是个娇滴滴羞答答的可人儿,只不过从小娇生惯养,刁蛮任性,脾气比他父亲还臭,谁敢顶她一句话,手中经常握着的那条鞭子就抽过来,丝毫都不留情面,常把手下的几个丫鬟打得头破血流。 周毅博也就这么一个女儿,加上原配夫人早死,对她百依百顺,从来不跟她脸红半次,只要不跑出这个院子就行。外面兵荒马乱,到处都是日本鬼子,一个大好女子跑出去,简直就是一块嫩肉送进狼嘴。 乡政府大院也就千把平米大小,比不过现在公园的一个小角落。周凌云天天面对这几个无聊的士兵,心里闷得慌,脾气越来越大,不只打丫鬟,连几个看门的士兵都被她打得哭爹喊娘。 这日起床,一开窗就看见好些个陌生人在操练场排队,乐得这个丫头片子手舞足蹈,于是虚掩着窗户把几个人认认真真盯过一遍,最后把眼光落在陈四海身上。 陈四海刚满十六岁,长得器宇轩昂,说不上貌比潘安宋玉,但是跟阿虎乐乐小乙等人相比,显然要胜出一大截。周凌云看得面红耳赤,一颗芳心扑腾扑腾跳个不停,下了决心要跟这个少年认识认识。 不过父亲说过,什么时候都可以瞎玩,就是部队训练的时候不能进来捣乱,否则就是亲闺女也要受到惩罚。周凌云就这么呆呆趴在窗台上,死死盯着陈四海。 咦?还有一个人没看到脸。 周凌云刚开始以为背对着窗户的那人是父亲部队里的人,仔细一看不是,又有新面孔。好不容易等到陈远方走到能看见脸面的地方,周凌云急忙把眼神追过去。 哇,成熟男人。 周凌云从小跟着父亲长大,对成熟稳重的男人有天然的亲近感,心底深处总会有一种想法,以后嫁人一定要嫁一个像父亲一样的男人。 眼前这个男人,跟那个少年有点神似,不过眉宇之间多了几分刚毅,络腮胡渣上写满岁月沧桑,让人忍不住想扑进他的怀里,融化进他的心中,看看他到底经历了什么样的人生故事。相比之下,那个少年逊色不少,没气质没故事,不值得一看。 少女的心思,除了多情还有善变,一下子看这个帅哥脸红心跳,一下子看那个熟男变成花痴。周凌云正处在花样年华,每天晚上都梦到一个穿着军装的美男子骑着白马款款而来,一把将自己揽入怀中,用一个深深的吻将自己彻底融化。 对,梦里的那个人就是他,就是他。周凌云再也忍不住了,火烧火燎的性格让她迫不及待跑下阁楼,直接冲进去操练场。 周毅博并没有在操练场,今天带队的是马副官。马副官见周大小姐突然闯进来,头皮开始生疼。对于这个大小姐,他一点法子都没有,有几次差点被她那条没长眼睛的鞭子打到,再怎么样都只能哭笑不得,不敢在周团长面前抱怨半句。 “哎哟我的小姑奶奶,你怎么跑到这里来了啊?”马副官扔下正在操练的队伍,挡住周凌云,“有什么事您赶紧吩咐吧,我让下人马上去办。这里是操练场,周团长也说过了,你可不能来这里捣乱啊。” “让开。”周凌云并没有多说话,竖着柳眉,横着杏目,丝毫不给马副官说话的余地。马副官无奈,只得让到一边,看她能玩出什么花招来。 周凌云强作镇定走到陈远方面前,抬起双眼在他脸上细细打量,似乎不放过任何一个毛孔。陈远方被看得全身不自在,但是看到马副官都不敢得罪这个人,知道她来头不小,也不好发作,客气道:“姑娘有事吗?” 这一句话轻轻柔柔,像一股甘泉流入对方心中,周凌云的脸腾地红了,红到脖子根去,整个人完全乱了方寸。这在以前从来没遇到过。一个天不怕不不怕的奇女子,此时此刻竟然连自己姓什么都忘了。 “我,我,我。”支吾了半天,一句完整的话都出不来,周凌云急得直跺脚,不停嘟囔,“哎呀,我这是怎么了?我这是怎么了嘛?” 陈远方完全闹不明白眼前这个千金大小姐到底起什么疯,神神叨叨,神经兮兮,好像是哪根筋搭错了,急忙关切道:“小姐,你没事吧?有什么我可以帮你吗?” “哎呀,你坏死了。”周凌云彻底乱了方寸,光看陈远方的相貌就已经神魂颠倒,再一听他的声音,身上的脊梁骨就彻底被抽走了,整个人几乎要瘫倒在地上,哪哪都是乱的。 整支队伍都在看着眼前这个长得标致行为怪异的女子。陈四海和陆小乙的眼光特别异样。两个懵懂少年都被眼前这个玲珑剔透的女子深深吸引,多么希望她是站在自己眼前扭捏作态。 这样的情愫也就只有青春期的孩子才有。陈远方历来对这些情啊爱啊的很不来电,自从妻子李美华莫名其妙过世后,更是毫无想法,要不然也不会让林素芬那样柔肠千结。他看不懂眼前这个女子想干什么,也根本没往男女情爱的方向去想,只能呆呆站着不动,傻傻冒出一句:“我怎么了就坏啦?我没干什么啊。” “你,哎呀。”周凌云心知今天是什么事也干不成了,与其在这里丢人现眼,还不如赶紧撤,一跺脚转身就走。 马副官见周凌云走了,长舒一口气,正准备继续练兵,没想到周大小姐又折回来了,一把将他推开,直奔陈远方而去。马副官毫无准备,一个趔趄摔倒在地上,惹来队员的一阵笑声。 周凌云才不管这些,一路小跑到陈远方面前,深深吸了一口气,问道:“你叫什么名字。” “我姓陈,叫远方。”陈远方怔了一下,很客气地反问,“请问小姐叫什么?” “我叫周凌云,记住哦,我叫周,凌,云。”说完,一路蹦蹦跳跳跑回阁楼,像个得了奖赏的小孩子。陈远方挠了挠头壳,有点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不过并不讨厌这个莫名其妙的小女孩,反倒觉得有几分可爱。 “行啦,都收回你们的眼睛。”马副官把所有的瞎想都打断,严厉道,“我跟你们说,刚才那位是我们周团长家的千金大小姐,不是你们可以随便看的。都给我收回心思,好好操练,要是这三天以内你们练不会开枪,到时候你们队长可就没法跟周团长交代了。” 陈远方心中一震,接茬道:“对对对,大家好好练。从咱们村到南江县也就需要两天时间,来回需要四天。也就是说,我们要在三天之后赶回村里,不然鬼子就会知道咱们出了问题,到时候发起狠,恐怕全村老小都要遭殃。” 一句话把全体队员的精神都集中起来,一个个精神抖擞,把所有注意力都集中在手中的枪杆上。马副官对这个结果很满意,喝令十个士兵,手把手教队员开枪打靶。 费心思做事,时间就过得特别快,日头很快爬到天空当中,把人晒得暖洋洋懒洋洋。陈乐乐在地上趴了一个早上,又累又饿,竟然忘记身边有个教官,迷迷糊糊睡了过去。教官喊:“预备,一二三,开枪。”半天没听见枪声,低头一看,好嘛,睡得跟死猪一样,顿时气不打一处来,狠狠踹了陈乐乐一脚。 陈乐乐正在梦里大快朵颐,冷不丁挨了一脚,从美梦中醒来,也是气得吹胡子瞪眼睛,一把揪住教官的衣领,喝道:“使你老母,你想干什么啊?敢踢我,你爸弄死你。” “咔。” “咔。” “咔咔咔。” 好几把枪突然顶住陈乐乐的头壳和后背,其他九个教官全都放下了手中活,把陈乐乐围在当中,食指按在扳机上,似乎就要开枪。陈乐乐一下子吓傻了,这是要干嘛啊。这枪要是同时开,不得把头壳打成蜜蜂窝。 人一紧张,手就会自然的攥紧。陈乐乐非但没有立即放开教官,反倒把教官的衣领抓得更紧,表情更加狰狞。 “放开他,不然别快我们不客气了。”其中一个教官发话。 “乐乐,你干什么?快点放开教官。”陈远方挤进人群,把几把枪支按下,怒气冲冲给了陈乐乐一个巴掌。陈乐乐狰狞的表情在巴掌的作用力下得到缓解,心神也彻底回过来,急忙松开手掌,脸上写满恐惧之情。 陈远方喝道:“你干什么啊?找死吗?教官辛辛苦苦教我们训练,你却敢对人家无礼,是不是连命都不想要了?” “是我要找死吗?是他们欺负我啊。咱们是同村人,你却不帮我,这样算什么兄弟?再这样下去,我不干了,你又能怎么样?”陈乐乐一肚子委屈没地方说,干脆耍泼撒野,坐在地上生闷气。 郑进财和李二狗过去劝陈乐乐,没说两句话就站在陈乐乐一边,指责陈远方不照顾自己人,陷兄弟于不义。陈远方气得直跺脚,大骂几个人不知死活,不懂屎尿。李二狗拿出像名字一样的霸气,朝陈远方狂叫几声,把气氛搞得很僵。 马副官无心看戏,抬头看了看天,叫士兵先去吃饭,后又走到陈远方身边,拍了拍他的肩膀,语重心长道:“我看你这支队伍还早着呢。 第二百零七章 陈远方假意祭冤魂 马副官的手掌告诉陈远方,这支队伍是散的,乌合之众,扶不上墙。陈远方感受不到这么多四个字的成语,但是能感受到马副官的失望,因为内心深处也一样的失望。 还是把事情想得太简单,把每个人都想成觉悟很高的人,忘记了他们都是普普通通的农民,一个人一个品性,就像一对棱角各异的石头,很难拼合成一块形状规整的大石。 陈四海年少气盛,理直气壮跟陈乐乐郑进财争吵,其他几个人纷纷站成两队,不一会儿就发展成要打群架的意思。陈远方想劝阻,又觉得很没意思,跟着一群没头没脑的土牛实在没什么争吵的必要,便低着头默默走开。 巨大的失望像一团迷雾,把陈远方团团围住,让他看不见周围的方向,雾气直逼心底,压得心慌意乱,彻底失去了斗志。陈远方干脆走出政府大院,爬到后山透气。 这是来时的路,也是跟周毅博偶遇的路。昨天,陈远方觉得这是一条幸运的通往光明的正确道路,今天,这条路似乎变得歪歪扭扭,越走越不靠谱,扭得连方向在哪儿都不知道了。 “喂,你自己一个人在这里干什么啊?”正苦闷,一个清灵的声音从背后传来。 “大,大小姐。”陈远方回头一看,是周凌云,不管心中再怎么看不起,大小姐毕竟是大小姐,也不能轻易得罪。这个疯女子,不在闺房里乖乖呆着,跑这里还干什么? 周凌云似乎对这个称呼很不满意,撅起嘴道:“别叫我大小姐,我最讨厌人家这样叫我。你又不是我的下人,叫我凌云就好了。” “不敢不敢,我还是叫您大小姐吧。”面对这个上串下跳的小囡仔,陈远方竟然有点不知所措,莫名的局促。 周凌云直直盯着陈远方,她就喜欢这张脸,没来由的喜欢,也是看得脸红心跳,哀求道:“求你了,别叫我大小姐了好吗?你要是再叫我大小姐,我就让我爹把你们全都赶走。” 说者无心,听者有意。陈远方正心灰意冷,弄不明白投靠周毅博的意义,周凌云冷不丁这么来一句更是打击了他的自尊心和自信心,于是叹道:“不用让你费心了,我本来也没打算住下去。你要是不喜欢,我可以不再回去。他们几个也待不了太久,我估计一两天也得走。” “你,你。”周凌云急得直跺脚,两瓣嘴唇撅得可以挂一个畚箕,眼泪在眼眶里打转,又是着急又是舍不得,“你怎么可以走啊?” 陈远方苦笑道:“我自问也没欠你周家什么,也帮不上你们周家什么帮,想来就来想走就走,有什么不可以的?难道这周家军营是土匪窝?进去容易出来难?” “你,你说什么啊?”周凌云也弄不明白,自己平时伶牙俐齿,部队里最能争辩的马副官都顶不上半句,在陈远方面前竟然方寸尽失,搜肠刮肚也找不出一个合适的词语应对,急得眼泪挤出眼眶,吧嗒吧嗒往下落。 眼泪。 女人的眼泪。 对任何一个重情重义的男人都是最致命的武器,再怎么心如钢铁都成绕指柔。 陈远方看到了周凌云脸庞上的晶莹泪滴,心中顿时升起一股柔情,想到刚才语气太过生硬,歉疚道:“你怎么了?怎么哭了?是不是我说了什么不该说的?把话说太重了?伤害到你了?歹势啊,对不住啊。” 陈远方的声音本就充满磁性,压低嗓子轻声细语更是沙哑低沉,颇有穿透力和诱惑力。周凌云瞬间感觉一股暖流穿透全身,脸上火辣辣地烧,一直红到外人看不见的地方,眼睛变得特别厚重,抬不起来偷看陈远方一眼,嘴里也不再有抱怨,只能轻轻嗯啊一声。 “大,大小姐,哦,不对,凌云姑娘,我陈远方是粗人,也不懂得什么礼数,如果说错了什么做错了什么,还请您大人有大量,不要跟我一般见识。”陈远方毫无安慰女人的经验,当年对妻子李美华都是呼来喝去,对林素芬也是爱理不理,哪里知道女人一转一个变的复杂心思,说完几句道歉话,便找不到词语,干脆坐在地上唉声叹气。 咦?我都哭了,他怎么反倒生起气了呢?这跟其他男人完全不一样啊。一般我哭了,大家都要围过来哄我的啊?周凌云有点懵,觉得眼前这个男人很特别,与众不同,很有魅力,连眼泪也忘记掉,自然而然走到陈远方身后,关切道:“你,你怎么啦?” 陈远方没有回答,心思又回到懒散的队伍上,无边的沮丧霎时占满心头,把一口气吐得老长,像是要把一颗苦心从嘴里吐出来。 “你到底怎么了嘛?”周凌云有点急,还没人敢不回答她的问话。 陈远方叹道:“嗨,说了你也不懂。刚才多有得罪,还望您大人不记小人过,不要跟我一般见识。” “什么我不懂啊?你没说怎么知道我不懂呢?”周凌云想帮陈远方,在她眼里就没有解决不了的事情,“跟我说吧。你要是不跟我说,我就小人就计小人过,一定跟你追究到底。你要是说了,那咱们就恩怨两清了。” 陈远方苦笑不跌,遇到这么一个蛮不讲理的千金大小姐也没办法,干脆死马当活马医,把心中的苦闷说了,然后早点打发她走,省得把原本就烦乱的心情弄得更乱:“那好,我跟你说。但是,你听听就算了,千万不要到处去传啊。” “我发誓,我听完以后就烂到肚子里,要是对外人说半句就天打五雷轰。”周凌云煞有介事地举起右手郑重发誓。 “咳。”陈远方又长长叹了口气,“说了也不怕你见笑。我的这支队伍都是农民,是因为一个兄弟人被鬼子打死了才临时团结在一起说要打鬼子。其实,人心一点都不齐啊,拧不到一起去,别说打鬼子,就是随便遇到个手无寸铁的人都打不过。马副官说得对,这支队伍还早着呢,怎么可能完成周团长的任务?怎么把村子里的鬼子赶走?要是一人给他们一把枪,闹不好会比鬼子还麻烦啊。” “我以为什么大不了的事呢。”周凌云扑哧笑出声,“不就是部队管不好嘛,这个我见多了,但是没见到一个像你这样的军官。管不了就打呗,把他们一个个打服了,这个队伍就好管了。” 陈远方没有搭话,心说要是能打我还用在这里惆怅,那一个一个都是不知死活的夭寿,打了能听话早都去念大学咯,还用天天在村里吊儿郎当。 “怎么?你觉得我这个法子不成?”周凌云有点沮丧,自言自语,“不过也是,你的那些人也不是士兵,打了就会跑,甚至还会还手,这好像也不是个办法。哎哟我这个猪脑袋,怎么就想不出一个好办法呢?哎哟哎哟,怎么办啊怎么办啊?” 陈远方有点感动,在这样的时候陪在身边的竟然是一个萍水相逢的疯囡仔,虽然提供不了什么帮助,但是一颗火热的心还是带来了不少温暖,眼看天色不早,催促道:“行了,你也别自责了,天不早了,早点回去吧,不然你阿爹会着急。” 日头已经西斜,赤红赤红的晚霞把天边涂抹得像火焰山,烧得热热闹闹,全不顾世界上那些愁苦的人儿。 周凌云有点犹豫,回去又舍不得陈远方独自在这里惆怅,不回去又怕阿爹发飙责骂,左右为难。陈远方盯着燃烧的晚霞,突然有了主意,轻快对周凌云道:“走,我们一起下山。” “你?好了?”周凌云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难道男人的心也是海底针。 “嗯,早没事了,快走吧。”陈远方不等周凌云,一路小跑下山。周凌云跟在身后,看着眼前这个男人的背影,整个人也变得轻松。 不一会到了街道,陈远方没有继续往前走,回头对周凌云道:“你可以帮我一个忙吗?” 男神出言相求,怎么能不答应?周凌云心中小鹿乱撞,急切道:“你说吧,你说什么我都帮。” “那好,你现在回去,想办法侧面告诉我的队伍,让他们知道我在山上拜祭李阿乖。” “啊?你不回去啊?” “嗯,拜托你了,这对我来说很重要。” “哦,那好吧。”周凌云不情不愿转身回政府大院。 陈远方在街道上置办了香烛纸钱,折身回到山上,坐在石阶上看山下的动静。 夜幕被一只无形的大手用力拉下,天边的红霞变成乌黑的妖魔鬼怪,张牙舞爪跨越整片天空,把全部光线都收进巨大的布袋里,不留给人世间一丝光明。 山下传来一阵人声,似乎在抱怨天太冷。陈远方听出来人是队员,急忙点着摆好的香烛,跪在地上念念有词,待人声近了,又烧起纸钱,嚎啕大哭:“阿乖啊,你命苦啊,老婆还没娶就做了地下冤鬼。你平时多好的一个人啊,怎么就无缘无故被小鬼子打死了呢。你厅堂上七老八十的阿爹阿娘怎么办啊?谁来给他们养老送终啊?” 哭着哭着,身后渐渐有了其他人的哭声。陈远方知道队员都已经围在身后了,仍然假装不知道,继续哭道:“小鬼子啊,我使你老母啊。你们好端端的跑我村里来干什么啊?你们要是来做客也就算了,凭什么一来就抢我们的粮食杀我们的兄弟啊?你们是神魂鬼怪变的吗?是天公王爷派来的吗?敢这样欺负人啊?你们等着,等我回去一个个杀了你们啊。” 身后的哭声没了,但是有人牙齿咬得咯咯响。陈远方又哭:“可惜啊,咱们的人都是软柿子啊,别人想怎么捏就怎么捏,只会窝里斗,不会打别人。他们要是能团结一点一致对外,阿乖啊,别说是你的仇,就是全村人的仇都可以报了啊。还有谁敢欺负我们?可惜啊,阿乖啊,我一个人不够本事啊。但是你放心,只要我陈远方有一口气在,就一定把你这个仇报到底,不管其他人愿不愿意,不管他们了,我自己干就行。阿乖啊,你一定要保庇我啊。” “谁说只有你,还有我们。”背后的愤怒终于变成一个整齐划一的呐喊。 第二百零八章 周凌云怀春爱英雄 黑漆漆的山头,闪烁着一点跳跃的光明。 纸钱在燃烧,陈远方胸中的热火也在燃烧。刚才还是假意干嚎,听到背后整齐划一的呼喊后,强压在心底的委屈和抱怨一股脑冲上头壳顶,挤得眼睛冒眼泪,喉咙出声音,再强忍住就会像溺水一般把无辜的鼻孔撑爆。 “哇呜呜,我母啊。” 天公啊,这哪里是一个男人的哭号,简直就是一个被拐卖到外地三年没见过老母受尽巨大委屈的孩子见到久别重逢的阿母时的歇斯底里和痛彻心扉啊。 这一声,把身后的九个队员全都吓傻。之前也见过陈远方着急落泪,不过那都是蜻蜓点水,眼泪还没落下来就被收回去,一滴也不浪费。今天这是怎么了?是在哭李阿乖?真是个重情重义的男子汉啊。 陈四海不忍心让二哥这样委屈,跪在地上从背后抱住他,动情道:“二哥,就算他们都不愿意打鬼子,还有我。我一定跟你站在同一条战线上,打死一个算一个,直到把所有的鬼子都杀光,一定不会让阿乖白死,更不会让小鬼子继续祸害我们两蛋村的一草一木。”陈远方反身抱住陈四海,兄弟二人抱头痛哭。 “也算我一个。”李二狗平时话不多,今天倒是第一个站出来,“干他老母的小鬼子,我早都看他们不爽了。还敢杀我的好兄弟阿乖,我要让他们知道知道,咱们两蛋村的人一个都不能欺负。” “对,也算上我。” “也算上我。” “算上我。” 所有队员将地上的陈远方团团围住,几颗心紧紧贴在一起,像那堆纸钱一样熊熊燃烧。 “阿乖兄弟啊。”陈远方并没有马上停住哭泣,既然死去的阿乖帮他创造了这么好的机会,总得诚心实意哭上几声,“你就安心上路吧,有这么一群好心的兄弟人在,你一定不会白死的。你放心,我们一定齐心协力把村子里的鬼子全部赶走,绝不会让他们再继续祸害其他村民。” 情到深处,其他几个人跟着不停哭鼻子抹眼泪,山间一片凄凉。两蛋村从不跟外界结仇,村民大都安分守己,突然被不知哪里来的鬼子杀了一个,显然是一石激起千层浪,把深埋在村民心中的愤怒彻底激发。 良久,陈远方突然站起来,感觉队伍火候还不够成熟,试探道:“行了,你们都回去吧。在这里睡两天觉,然后回去家里抱老婆的抱老婆,抱儿子的抱儿子。” “不行,那鬼子怎么办?”着急的竟然是郑进财,这个平时吊儿郎当的泼皮,竟然主动关心起打鬼子的事。 陈远方心中激动,嘴上仍旧冰冷:“鬼子走鬼子的路,你们过你们的桥。到时候你们先回去,我和四海留下来跟着马副官好好学开枪,回去再把鬼子一个一个收拾了。” “不行,我们也要学开枪。”郑进财急道,“我们也要打鬼子。既然已经上了同一条船,你怎么可以撇下我们不管?” “对啊,对啊,远方哥,你怎么可以撇下我们不管啊?”众人开始七嘴八舌,纷纷表达对学开枪和打鬼子的强烈意愿。 “行了,都别嚷嚷了。”陈四海觉得这个时候自己应该出来唱双簧了,“给你们机会学枪,你们认真学了吗?你们连天公王爷的面子都不给,还敢跟教官吵架,这是一个学生的样子吗?我二哥说话你们也不听,那怎么叫做跟着他?那是往他脸上抹屎,还不如都不要学,省得我们兄弟两个生闷气受冤屈呢。” 郑进财急道:“四海,你这样说就不对了。什么叫我们给远方脸上抹屎啊?我们能干那样的事吗?这一路来,要不是有远方,我们几个可能都被那两个鬼子折腾死了。我们是那种忘恩负义的人吗?你说是吧,远方?” 陈远方咳嗽两声,指了指那堆即将熄灭的纸钱道:“兄弟人啊,我知道大家心里都想给阿乖报仇,想保住咱们那个村子。但是,光是嘴上说说能行吗?周团长让我们学枪,这可是千载难逢的机会啊。要是没有碰到周团长,我们哪里去找枪?哪里去学枪?怎么跟鬼子真刀真枪对着干?这些都是不可能的。现在,机会摆在我们面前,你们却一个个懒懒散散,一点都不知道珍惜,这,这怎么叫人不心寒呢?我还是那句话,趁现在什么都还没开始,赶紧都好好睡个觉,过两天回家去,安安生生躲在家里,等着我们兄弟两个回去把鬼子收拾了再出来。要是我们两个收拾不了鬼子,那就只能央求你们到时候给我们收拾,随便埋了烧点纸钱就行。” 这话像一根根冰冷的毒针,嗖嗖嗖刺向每个队员的心脏,钻心的疼痛让每个人彻底觉醒。 陈乐乐向前迈了一步,拍着胸脯道:“杀鬼子的事,怎么能少了我陈乐乐。远方我实话跟你说,我从下就在你家长大,跟你们兄弟几个的感情比亲兄弟还亲。你们要打鬼子,不管你们愿不愿意,都要带上我。就算你们不带上我,我也就死皮赖脸跟着了。不就是学枪嘛,以后你们怎么学,我就怎么学。要是有半点偷懒,咱们几十年的兄弟情就算玩完了。要真的是那样,我阿爹做鬼也不会放过我。” 陈远方动情地看着陈乐乐,哽咽道:“乐乐呵,按说我还得叫你一声阿哥。你能说出这样的话,我阿爹当年的苦就没有白受。行,不管去哪里,我一定算你一份。” “还有我呢。我跟你阿爹的交情,那可是大家都知道的啊。当年你阿爹被胜利欺负,还是我去求的情,是不是?你阿爹当时有没有跟你说过?”郑进财为了表示忠心,不得不旧事重提,“我跟你阿爹都能有那样的感情,何况是现在,对不对?算我一个,算我一个。” “也算我一个。” “对,我们都算。” 声音齐整了,人心齐整了。 陈远方看火候成熟了,振臂高呼:“报仇,杀鬼子。” 众人齐喊:“报仇,杀鬼子。” 喊过三遍,陈远方放下手臂,严肃道:“既然大家有心,那就一定要团结一致。咱们现在是一支打鬼子的队伍,不再是懒懒散散的联防队。等把村子里的鬼子赶走了,我会给大家一个交代,到时候咱们就是一支正式的部队,你们每个人都是军人。” 听到“军人”两个字,众人眼里全都放光芒。农村人没见过世面,不知道什么大官,只知道军爷就是最厉害的角色,每个人都怀揣无限崇拜。 “作为军人,就应该遵守纪律。”陈远方继续往下说,“如果大家没有意见,我们今天就约法三章。如果,现在还有人心里有不同的看法,马上站出来说,我陈某人肯定不会阻拦。” 等了一阵,没有人说话。 陈乐乐催促道:“远方,你就别废话了,有什么话就说吧。我们都是兄弟人,既然决定了跟你一起打鬼子,就不会再有第二句话。” “好,那我们就当着阿乖的面约法三章。”陈远方举起右手跪在那堆烧尽的纸钱面前,朗声道,“阿乖,请你作证,今天我陈远方。” 每个人都等着接下去的言语,声音却停住了。陈四海回头看了一眼二哥,立刻领会他的意图,急忙跟着跪下举起手,接道:“我陈四海。”哦,是要一个一个报名字啊,其他人也都看懂了,先后跟着跪下,把名字报了。 陈远方很满意,继续道:“在这里发誓,一定要团结一致,一定要杀鬼子,一定要把鬼子全部赶出两蛋村。” “一定要团结一致,一定要杀鬼子,一定要把鬼子全部赶出两蛋村。”每个人都发自肺腑把这句话跟了一遍,十个人二十个拳头握得紧紧,果真是拧成一股绳。 发誓完毕,陈远方站起身,和善道:“好了,现在我们是一直打鬼子的队伍,不再是没有组织没有纪律的懒散团伙。”说完,又停住了,嘴巴里好像还有一些话,想说又不说,含着嘴巴不动。 陈四海机灵,不用看就知道二哥心中想什么,朗声道:“既然是一支队伍,就不能没有队长。我建议,大家一起选一个队长出来。” “你是头壳塞屎了还是读册读成书癫了?”话还没说完,后脑勺就被郑进财拍了一下,“你二哥本来就是队长。怎么,你想取代他?我还就告诉你了,这支队伍要不是有远方在,那它就连狗屁都不是。轮得到你这个小屁孩子在这里说三道四。” 换做平常,郑进财说什么话大家都觉得是放屁。这次却不同,每个人都高度赞同他的话。陈四海虽然头壳挨了一下,心中却欢喜,暗自夸赞郑进财有进步,摸着头壳不再言语。 郑进财继续道:“远方,你也别再客气,好好的当你的队长。只要有你在的一天,我们就听你的话一天。就像当年我对你阿爹一样,没有第二句话。” 陈远方找到了合适的台阶,自然而然要往下走,沉稳道:“既然大家相信我,我就把头壳绑在裤腰带上,带着大家好好干,不干出一些成绩,头壳就让大家拿去当椅子坐。记住,今天晚上之后,我们就是一支严肃的队伍,谁要是违反纪律,就别怪我陈某人翻脸不认人。” “好。”队长的气势瞬间涌向全体队员,每个人都感受到扑面而来的严肃气氛,不禁毛孔直竖,拍手叫好。 叫好声把天上的乌云顶开,露出一个圆不溜秋的大月亮。月光洒落在山腰上,把每个人的心荡涤得清澈透亮。借着月光,陈远方似乎看到一支所向披靡的抗日队伍直插小日本心脏,打得鬼子落花流水。 队伍面貌的突然改变,让马副官很诧异。一群乌合之众竟然会在一夜之间改头换面,变成整齐划一的威武之师。这让他不得不更加佩服周团长。看来,他的眼光果然独到,竟然一眼就能看出陈远方这个人是个人才。 周凌云自然也看在眼里,虽然不知道当天晚上发生了什么,但是从陈远方胸有成竹的眼神中,不难知道他对这个事情十拿九稳。人长得帅,又有才,这样的男人要哪里去找?想到这里,周凌云的脸腾地红了,好像喝了很多酒,欲醉不醉,全身燥热难忍。 第二百零九章 打靶场男女争高下 人心齐了,队伍就好带。 经过两天的强化特训,联防队队员虽然没有练成神枪手,但也都明白了枪是怎么回事,怎么才能把枪子打向敌人。 队长陈远方对自己要求比较高,暗自加码,半夜不睡觉还爬起来练枪,成绩自然也比别人略高一筹,谈不上百步穿杨,但是百米之内射中一头站着不动的猪还是可以的。 眼看四日期限将至,陈远方提议举行一次射击比赛,邀请周毅博观摩,好好检查一下这支队伍这两天的训练结果。队员听说要比赛,都很紧张,早早起床端着枪到处瞄。 周凌云也来凑热闹,吵着嚷着要下场跟这帮队员比试。这位大小姐虽然长着女儿身,却是个男儿性格,刀枪棍棒样样喜欢,针织女红一窍不通,把枪法鞭法练得颇有模样。周毅博见女儿高兴,同意让她下场比试,吩咐她输了不要翻脸。 打靶场设在乡政府南边的一块空地上,三面靠山,是个天然的山坳,人烟罕至,是个开枪练靶的好所在。日头很快爬上天空,周毅博下令队伍开拔打靶场。靶子离射击点五十米远,正中一点红心,周围四个黑圈,与现状的靶子约莫相似。 郑进财上前摸了摸靶子,又郑重其事地用步伐丈量距离,不屑道:“我估计这也就四五十米,一会儿保准一打一个中,还要枪枪中红心。” “牛皮可不是吹的哦。”陈乐乐笑道,“一打一个准你也敢说,咱们训练的时候也不知道是谁天天能把枪子打到天上去。” “那可不一样。训练的时候距离有百来米,现在还不到一半远,你别说你这都打不准啊,那可就辜负了教官的一片苦心了啊。” “我可不敢保证啊。这里也没人敢像你那样张着大嘴吧乱讲话。” “我哪里乱讲了啊?你敢跟我赌输赢吗?” “赌就赌啊,今天你要是能打中一次红心,以后我就都听你的话,你让我向东我就向东,你让我向西我就向西。” “行,这可是你说的啊。不行,得找个人来作证。” “我来,我来作证。”周凌云早就关注到这两个人的议论,正愁找不到合适的理由参与到队伍中,现在正好。 郑进财喜道:“好,有周大小姐作证,我看谁还敢抵赖。” 周凌云灵机一动,煽动道:“只有你们两个比有什么意思啊,大家一起来比,按枪法排位置。反正你们现在也没有谁大谁小,也不知道谁该听谁的话。” 陈乐乐纠正道:“那怎么行?我们现在都听远方队长的话。要是万一他的枪法没有最好,我们不是得换队长?那可不行啊,死都不行。” 陈远方听了心中感动,正要搭话,周凌云却抢了先:“他要是枪法没在你们之上还好意思当队长?还不如让我来当呢。” “哦?难道大小姐也会打枪?”郑进财感觉有点不可思议,一个娇滴滴的小女子也敢夸这样的海口。 周凌云不屑道:“什么叫会打?我会打枪的时候你们还不知道在哪儿呢?估计连什么是枪都还不知道呢。我敢很负责任地说,你们之中肯定没人能赢得过我,所以,我来当你们的裁判。” “哎哟,小囡仔口气不小啊。要是有人能赢你,你怎么办?”郑进财有点不相信。 周凌云急道:“要是我输了,你们想怎么样就怎么样。” “哦?嘿嘿嘿嘿。”郑进财作出流口水状。 周凌云脸色一红,正色道:“先把我赢了再笑也不迟。这样,你们先比,比完以后派你们的冠军出来跟我比。我要是输了,就任由你们的冠军发落,这样总可以了吧。” “哟西,为了这个娇滴滴的花姑娘,兄弟们,拼了啊。”郑进财模仿日本鬼子的模样,把大家逗得哈哈大笑。 “你,你们,坏死了。”周凌云急得满脸通红。 陈远方出面解围,高举双臂道:“大家安静,都认真做好准备,一会儿开始正式比赛。谁第一个上场?” 没人站出来,谁也不想当出头鸟,主要是因为没那个自信,万一一圈也没打到,岂不是丢人现眼。 “怎么都没个人敢站出来啊。”周凌云撅着嘴巴,“刚才还一个比一个能吹,现在一个都不敢站出来。” “我来。” “我来。” 陈四海和陆小乙异口同声。两人同时把眼睛看向周凌云,渴望她报以一个浅浅的微笑。周凌云果然看了陈四海一眼,心中略微有些波澜,要不是有陈远方,她肯定会喜欢长得眉清目秀的陈四海,想到这节面色微红,略带羞涩的指了指陈四海:“行,那就你先来吧。” 陈四海的眼神和周凌云相撞,一股热血顿时冲上头壳顶,脸腾地红了,急忙转过身去,端起枪杆面对靶子瞄准。陆小乙心中不服,又不好发作,憋着一股气等着陈四海脱靶,好在周凌云面前好好表现。 “行了,开始吧。”周凌云拿出裁判的威严,下了命令。 “砰。” 陈四海不敢违抗裁判的命令,虽然感觉位置还没调整到最佳状态,还是勉勉强强开了一枪,然后闭着眼睛不敢看,生怕连靶子都没打到。 “不错哦,没有脱靶。”周凌云公布了结果,“有三环哦。” 陈四海睁开眼睛,摸了摸后脑勺,略带羞愧道:“没有瞄准好。” 陆小乙抢白:“没打好的都说没瞄准好。看我的吧。”说完,端起枪瞄准。 “射击。”周凌云又是一声令下。 陆小乙并没有马上开枪,而是瞄了又瞄,感觉已经万无一失了才扣动扳机。 “砰。” 这一枪没有十环也有八环,陆小乙胸有成竹,并没有马上去看靶子,而是把眼光转向周凌云,等着看她满脸的赞赏和爱慕。周凌云的脸上并没有出现陆小乙想要的表情,反倒是漫不经心的鄙视占据了半个脸庞。陆小乙逐渐察觉气氛有些不对,急忙拿眼去看靶子。好嘛,枪子只是略微擦到靶子边沿,连一环都算不上。 “咳,这个怎么算呢?”周凌云满脸难色,“算了,算半环吧,还是要多多努力啊。” “不行,这次不能算。”陆小乙急了,“这次不能算。肯定是这靶子或者枪有问题,我明明瞄得很准的啊。” 陈四海心中放下一块大石头,笑道:“你瞄得是很准啊,就是忘记了这枪有后坐力。愿赌服输,你还是安心等着赢脱靶的人吧。哈哈哈哈。” “你。”陆小乙急得满脸通红,怏怏退到一边生闷气。 接下去几个,打得最好的是陈乐乐,随随便便开了一枪,竟然打中五环,乐得绕着整个打靶场跑了三圈。郑进财端着瞄了半天,结果脱靶,羞得垂头丧气,连话都不敢讲,找个安静的角落缩着,不敢再争辩。 最后出场的是陈远方,自然而然成为全场的焦点。如果他打不出超过五环的成绩,虽然不会丢了队长的位置,但是面子上肯定是过不去的。陈远方并没有感觉到压力,倒是其他队员,包括陈乐乐在内,都担心他出洋相。 陈乐乐诚挚道:“队长就是队长,不需要跟我们这些小兵一起比。队长,你还是别打了,让我们几个图个乐就行了。” 陈四海没想到陈乐乐关键时刻会如此支持陈远方,心中感动,附和道:“是啊二哥,哦,不对,队长,你跟我们不一样。你是队长,看着我们比就可以了,用不着亲自下场跟我们比试。在我们心中,你就是个神枪手。” “喂,你们干什么啊?”周凌云跳出来,一把推开陈四海,毫不留情道,“战场上是没有父子兄弟的,子弹从来都不会长眼睛,连这些都不知道吗?身为队长,要是没有把真本事亮出来,要怎么服众?怎么还没比就不敢比了?那还不如回家当缩头乌龟呢。” 陈四海被推了一把,并不生气,脸红红地极力回味那个手掌的感觉,软软的,柔柔的,如果可以,宁愿让他推一辈子。 陈远方笑道:“凌云姑娘说得有道理,身为队长,我要是不敢出来比试,以后还怎么带好这支队伍?你们都让开,看我的。”话还没说完说完,就端起枪对准靶子。 打靶场的气氛瞬间凝固,风不吹,草不动,所有人的眼光都集中在陈远方的枪尖。陈远方的食指按在扳机上,眼睛死死盯住靶心,心中默默回想着这两天以来教官教授的所有口诀要点,头壳里一幕一幕回放夜间独自练枪的画面。 “砰。” 一颗枪子射出,刺破凝固的空气,直挺挺朝靶子而去。 “噗。” 枪子穿透靶子的声音在每个人心中震了一下,把每颗心都震落在地。从这个声音可以判断,陈远方至少没有脱靶。没有脱靶就好,成绩再怎么不好也不会是最烂的。 “哇,九环。”陈四海第一个跳起来,“快来看啊,队长打了九环。天公啊,九环啊,队长你真是神啦。” 所有人都沸腾了,周毅博和马副官也站起身为陈远方鼓掌,彼此交流眼神,暗赞这个年轻人不得了。 “神枪手,神枪手,神枪手。”打靶场回响起自发的呐喊。 “哼,这算什么啊。”周凌云却一脸不服,“不就是九环嘛,有什么好得意的?” “哟,差点忘记了。”郑进财不知道什么时候又冒出来了,“刚才不是说第一名的要跟花姑娘比试吗?现在还算数吗?直接认输也可以哦。” 周凌云急道:“谁要认输啊,比就比,看你们的冠军敢不敢应战了。” “有什么不敢的?”郑进财没问陈远方,就把挑战承接下来,“我就不信你还能打得过九环。” 周凌云没有理会郑进财,径直走到陈远方面前,挺起胸膛问:“怎么样,你敢应战吗?” 陈远方笑道:“我怕胜之不武啊。” “哼,谁赢还不知道呢。”周凌云脸上露出难以察觉的笑,“这样,谁输就答应对方一件事,不管多难都得做到,决不能反悔,敢吗?” 陈远方没有马上回答,他不知道这个鬼灵精怪的女子又要出什么怪招。 “爹,你说这样合理吗?”周凌云向周毅博求救。 周毅博哈哈笑道:“合理,合理啊。远方队长,你就放胆跟小女试试吧,千万不要手下留情,也好让她知道天高地厚。” 陈远方无法再推,只得放手应战,诚恳道:“姑娘请。” 周凌云也不客气,端起枪对准靶子。 第二百一十章 团长帐兄弟让女人 “砰。” 一枪射出,在场所有的眼光跟着往靶子飞去。 “噗。” 红心,正中红心,十环! “天公啊,十环。”郑进财傻眼了,彻彻底底的傻眼,“这,这个,这个是你开的枪吗?十环啊,十环。” 周凌云瞄了陈远方一眼,发现他脸上写满不可思议,甚至有些不相信,干脆“砰砰砰”连开三枪,枪枪打中红心。 “好。”周毅博对女儿的表现很满意,站起身用力鼓掌。 “好。” “好啊。” 全场再次掌声雷动,“神枪手”的呼喊不绝于耳。周凌云有点不好意思,羞红着脸跑到陈远方面前,仰起脑袋问:“怎么样?” “你赢了。”陈远方不能在一个女孩子面前失了身段,大方伸出大拇指赞赏。 周凌云很得意,问众人:“怎么样,谁赢了?” “你赢了,周大小姐赢了。”郑进财带头喊。 “那现在是不是应该听花姑娘的话了?”周凌云调侃郑进财。 郑进财也不服软,笑道:“又不是我输,我要听你什么话啊?你都跟远方队长约好了,现在是他要听你的话,尽管给他下命令吧。您请,要杀要剐悉听尊便。” 周凌云脸一红,对着陈远方问:“怎么样,说话还算数吗?” “算数,当然算数。”陈远方心中叫苦不迭,知道这个鬼女子肯定不会轻易放过,但是众目睽睽之下也不能随便反悔,“说吧,想让我干什么?” “我想让你。”周凌云话到嘴边又吞回去,生怕陈远方反悔,再次确认,“你真的什么都答应?” “君子一言,快马一鞭。”陈远方给了周凌云一个肯定的答案。 周凌云突然脸红到脖子根,丢下一句“等等我爹会跟你说”,便跑到周毅博面前,趴在他耳边小声嘀咕。周毅博的脸色突然变得很沉重,一把将周凌云推开,大喝一声:“胡闹。”接着,气呼呼地招呼马副官收队回营。 周凌云急得差点掉眼泪,跟在周毅博身后哀求:“哎呀,爹,你就答应我嘛,求求你了。哎呀,爹啊。” 陈远方不知道他们说了什么,也不知道周毅博为什么突然离去,当下也来不及去深究,只能顺坡下驴,招呼队员收拾东西准备回营,如果没有意外,明天一早就赶路回村。 陈四海望着周凌云的背影,呆立不动,像个丢了魂的稻草人一样。陈远方叫了他几声都没反应,不禁嘀咕:“这人今天是怎么了?” 陆小乙抢白:“心上人走了,神魂也跟着去了呗。” “哦?心上人?哪个?”陈远方没有反应过来。 “还能有谁,有人迷上哪个刁蛮任性的周家大小姐咯。”陆小乙有点幸灾乐祸,有心人都能听出其中浓郁的醋味。 陈远方心中一动,突然感觉四弟跟周凌云很般配,一个是才情满怀的青葱少年,一个是精灵古怪的豆蔻女子,如果能撮合在一起也是一段佳话。 看着陈四海脸上痴迷的神情,陈远方心中有愧,这段时间来一直都是四弟在关心自己,自己从未主动关心过四弟的内心世界,不管再怎么死皮赖脸,一定要向周团长提这个事情,至于能不能成,只能祈求月老保庇。 打定主意,陈远方拍了一下陈四海的肩膀,柔声道:“走了,回去吧。”陈四海回过神,脸红得像煮熟的螃蟹,一言不发跟着队伍回营。 入夜,一股冷风在街头巷尾瞎游荡,把无聊的人们都赶到床上去,不然就用刺骨的冷意惩罚他。政府大院四面高墙,冷风钻不进来,只能不停拍打门窗,发出呜咽的抱怨。 军营宿舍灯火通明,陈远方几个刚用完晚膳,正着手收拾行李。陈远方心中有事,左右不得劲,吩咐大家好好收拾行李,特别要收好来之不易的枪支,自己准备起身去找周毅博。 刚迈出一步,一个警卫来报,说是周团长找陈队长,又要事相商。陈远方不敢怠慢,饶有深意地看了陈四海一眼,拍了拍他的肩膀,跟随警卫去见周毅博。 陈四海看着二哥的背影,内心说不出的感动。兄弟二人平时话虽不多,但是彼此心灵相通,一个眼神就能互相嘘寒问暖。陈四海把陈远方刚才的举动理解为,二哥在吩咐自己好好收拾行李,晚上好好休息,明天好赶路。想到明天就要离开,陈四海的心情立刻黯淡下来。 周毅博坐在太师椅上,不停搓揉太阳穴,眉头紧锁,唉声叹气,陈远方进来时都没有察觉。 “团座,您找我有事?”陈远方轻声问了一句。 周毅博放下手掌,抬眼仔细打量陈远方,没来由问了一句:“你今年几岁?” “二十四,过完年就二十五。”陈远方有点讶异,弄不明白周毅博为什么突然关心自己的年龄。 “二十四,十六,差了八岁,嘶,有点大。”周毅博自言自语。 陈远方弄不清楚,又不敢直接问,干脆直接转移话题,试探道:“团座,有一件事我想跟你商量商量,不知道妥不妥当。” 周毅博没有理会陈远方,突然又问:“你成家了吗?” 陈远方怔了一下,如实回答:“成过家。” “成过?什么意思?现在没了?老婆跟别人跑了?” “报告团座,内人因病过世了。” “哦,死了啊。”周毅博如释重负,“那还好办一些,死了好,死了好啊。” “什么?” “没,没什么。”周毅博自觉失言,“我表示遗憾啊。这么年轻就丧偶,不容易啊。” 这话让陈远方不禁想起妻子李美华,想起当年自己的疏忽大意,愧疚满怀,肝肠寸断,差点没掉出眼泪。 周毅博心细,察觉到陈远方的表情变化,试探道:“怎么?还没忘记她?” 陈远方叹道:“不敢忘记,怎么能忘记呢。” “男子汉大丈夫,该忘记的就要忘记,不然怎么能成大气候?”周毅博讲得很豪迈,心中却想起自己死去多年的爱人。这么多年来,也曾有绝色女子投怀送抱,可是越是想忘越忘不了当初那个一起吃野菜一起扛枪打仗的糟糠之妻。 陈远方苦笑道:“不怕团座笑话,我也想忘记,可就是忘不了啊。” 周毅博长长叹了一口气,越发对眼前这个年轻人有惺惺相惜的感觉,再次试探道:“如果我命令你忘了她呢?” 这算哪门子命令?陈远方彻底懵了,但是看到周毅博严峻的表情又隐隐感觉事情没那么简单,到底想干什么:“团座,有什么事您就直接说吧。” 周毅博没有直接回答,自言自语:“死丫头啊死丫头,你这是专门给你老爹出难题啊。” 是关于大小姐周凌云的事?难道周凌云也看上四弟了?会有这么巧的事?难道两个孩子已经私底下定了终身?真是大意啊。陈远方心中大动,急忙趁热打铁:“团座,年轻人之间的感情有时父母长辈也很难直接干涉的吧,还是要多尊重子女的意思,免得日后怨恨长辈。” “哦?你也这么想?”周毅博突然眼睛发亮,“那意思是,你同意了?” “同意,当然同意。”陈远方彻底误会了周毅博的意思,“不瞒您说,我也一直在因为这件事情头壳疼,还不知道怎么跟你开口,没想到您一下子就看透了我的心思。” “哈哈哈哈,老弟啊,不对不对,以后可就不能叫你老弟了。”周毅博开怀大笑,“老实跟你说吧,刚才我那个天不怕地不怕的闺女给我出了一个大难题,闹得我实在没有办法,只好厚着脸皮把你叫来。没想到啊,原来你们已经心意相通,早已经私下谋划好咯。其实你们可以直接告诉我啊,别看我整天板着脸,其实是个再开明不过的人,只要你们年轻人愿意,只要你真心实意对凌云好,我是不会阻拦的。虽然你是成过家,但是现在也是单身,而且相差八岁也不算太多,又是一表人才内外兼修,很好很好啊,很登对。” 陈远方越听越不对,得,绕了半天不是说四弟啊,怎么说着说着说道自己身上了。难道,难道周凌云看中的是自己? 这一想不要紧,这几日周凌云的怪异表现一幕接一幕在眼前闪过,天公啊,这不是爱慕是什么?陈远方惊出一身冷汗,急忙摆手道:“不行不行,绝对不行。” 周毅博还沉浸在一拍即合的喜悦中,突然听到不行二字,脸色立刻拉下来,不悦道:“怎么回事?一会儿情投意合,一会儿又不行不行,嫌我女儿配不上你?” “团座,您误会了。”陈远方有点口吃,所有的言语都被四颗大门牙堵住,只能从牙缝里一个字一个字挤出来,“我,我以为,你,你说的是我四,四弟陈,陈四海。” 周毅博看到陈远方窘迫的模样,心有不忍,安抚道:“行了,慢点说。” 陈远方长长舒了几口气,把心中的想法一股脑儿倒给周毅博,这其中当然是省略了和林素芬的感情纠葛部分。经过刚才一番回想,林素芬的影子突然在陈远方的头壳里出现,而且让他心神不宁,难道这就是动心? 陈远方以为周毅博听完以后会大发雷霆,在高甲戏里太师要把女儿许配给新科状元,都是容不得状元有半点反抗的,只能灰溜溜休了糟糠之妻,如若不然就虎头铡伺候。没想到周毅博竟然一拍大腿从太师椅上站起来,大喝一声:“诶,你这主意好啊,你那小老弟不会比你差嘛,一表人才,又饱读诗书,很好很好。” 汗,瀑布汗。 陈远方摸了一把额头,错愕得乱七八糟,完全弄不明白眼前这个团长,不过能遇到这样真性情的东北汉子,也算是几百辈子修来的福分。 周毅博其实也不是胡来,由于对女儿的溺爱,不得不找陈远方来谈。内心深处当然希望陈远方能够大义凛然地拒绝,越强烈越好,免得真的成就老少配。现在陈远方提出来的方案,不管真假,也不管最后能不能成,至少是现在问题专项的最好台阶,怎么能不拍手叫好呢。 “爹,你怎么能这样?” 周毅博还没笑完,一个带着哭腔的女声就从屏风后面传来。周毅博瞬间一个头变成两个大,揉着太阳穴朝陈远方扮鬼脸。 陈远方感觉背后阵阵凉意袭来,额头上冒出好些冷汗。 第二百一十一章 刁蛮女鞭打陈二少 团长办公室里的空气瞬间凝固,周毅博和陈远方也被像被点了穴道,便纵有万千情绪,怎么也说不出来。 周凌云的厉害,作为父亲的周毅博深有体会,每次不顺心的时候摔盆子摔碗都是小事,最要命的是拿着手中的鞭子到处抽,指哪儿打哪儿,绝对是一个大内高手。 周毅博也曾挨过她的鞭子,疼得撕心裂肺,每每要发作,周凌云就百般道歉服软,哭得梨花带雨,作为一个充满愧疚的父亲怎么也舍不得翻脸,只能咬碎牙齿往肚子里吞,忍了。 刚才听到二人那番话,还不知道会闹出什么状况,周毅博有点担心陈远方吃不消,不停朝他递眼色。那意思是,你快点跑,这里我顶着。陈远方跟周毅博的交情还远没有到心灵相通的境界,难免会错意,以为周毅博是说你先去顶一阵,别让她过来。 危难之际,团长下令,怎么能不从?陈远方感觉一股冷汗顺着脊梁骨一直滑到尾椎骨,甚至渗进了屁股沟,凉到卵葩根部,不禁打了个冷颤。 周凌云已经撅着小嘴站到二人面前,一双杏眼冒着火光,像把利剑,随随便便就能把人刺穿。周毅博自觉有愧,不敢直面女儿,急忙躲过犀利目光,假装看地板天花板。 陈远方见状,以为再不出手就来不及了,支支吾吾道:“大,大小姐,事情是这,这样的,我,我。” “你你你,你什么你啊?”周凌云根本不给陈远方说话的机会,刚才还在眼眶打转的眼泪夺眶而出,“你们怎么能这样?我是皮球吗?能让你们两个这样踢来踢去的啊?你说,我哪一点配不上你了?你说啊。今天要是不给我说个明白,我就一鞭子抽死你。” “凌云,不要放肆。”周毅博见陈远方无辜上前堵抢眼,急忙出来解围,但是说话的声音跟蚊子一样,一听就知道心中没底气。 周凌云何等聪明伶俐,知道父亲不是真正阻止,喝道:“这里不关你的事,你走开点,不然别怪鞭子部长眼睛。” 周毅博又好气又好笑,耸了耸肩退到一边,让两个年轻人自己解决。 陈远方从未见过这么彪悍的女子,一时也乱了方寸,心想要是真娶了这样的女人那还得了,不是三天两头就要挨打:“大小姐,你听我说啊。” “还说什么?我打死你这个有眼无珠忘恩负义的白眼狼。” “唰。”紧跟着一句没有说完的话,一条鞭子便从陈远方的头顶飞过来。 “啪。” 陈远方没有心理准备,躲闪不及,鞭子结结实实抽在额头上,虽然力度不大,但鞭子的惯性力还是在皮肤上留下一道长长的血印。 “哎哟。”陈远方捂住额头蹲在地上,心中把周毅博的祖宗十八大代全部问候一遍,怎么生生出这样一个奇葩女儿,要是眼前这个是男孩子,一定把他按在地上暴揍一顿。 周凌云根本没想到这一鞭子会真的打中陈远方,她对自己的鞭法还是很自信的,刚才只不过使了三层力气,鞭速并不快,只要陈远方稍一偏头就能躲过,没想到这个傻子竟然站着不动。 哎哟,这下要怎么办才好呢。虽然陈远方不接受,但是周凌云早就芳心暗许,把陈远方当做梦中郎君,非他不嫁。别说打他,天天抱着他亲着他都来不及,怎么舍得真打?可是,可是刚才是真真切切地打了,而且看样子打得还不轻。 “你,你,你怎么不躲啊?你是傻子吗?”周凌云本来想说一些甜甜蜜蜜的安慰话语,不知道为什么从嘴里吐出来的字句却是充满抱怨和责备。 陈远方在地上蹲了一阵,捂着额头站起来,强忍疼痛道:“大小姐,打也打了,骂也骂了,能不能就这样算算去?” 周凌云从陈远方的手指缝中看到那条血痕,心疼得眼泪直掉,上前就要去掰开手掌看个究竟。陈远方自然后退两步,捂住伤痕不想放开,嘴里自然冒出一句:“你想干什么?离我远点。” 这样的举动应该是面对敌人才有的表现,难道把我当敌人,一直把我当敌人?周凌云原本消散的怒气瞬间又聚集起来,取代了刚才的怜惜,撅起嘴巴大骂:“什么想干什么啊?你以为我是什么啊?好心当作驴肝肺,心都瞎了,还留着两个破眼睛干什么?我干脆把你的眼睛真的打瞎。”说着,挥动鞭子朝陈远方脸部抽过去。 陈远方这次早有防备,急忙后撤一步,闪过直飞过来的鞭子,右手直奔鞭子末端而去,一把抓住,扯着不动,喝道:“你疯够了没有?” 这一声,雄浑有力,胜似惊雷,把被怒火烧傻了的周凌云彻底镇住,扑闪着大眼睛惊讶地看着眼前这个原本温顺的男子。 “一个女人家,怎么可以整天带着一把鞭子,动不动就打人?还有没有个女人样啊?照这样下去,有哪个男人敢娶你?亏你还是身出名门,怎么连一点教养都没有?刁蛮任性,毫不讲理,还不如一点没有读过册的农村女子呢。”陈远方一鼓作气,把这几天憋在心中的话全部倒出来。 一个怀春女子,最期待的是得到心爱男子的褒奖肯定,哪怕只是一个肯定微笑,都能让她温暖半天。周凌云等来的却是一通臭骂,一点情面也不留。原来,我在他心中竟然是如此不堪的形象。怎么会这样?怎么会这样? 多少年了,从每个人嘴里听到的都是夸赞的语言,聪明伶俐,美丽大方,一点就通,玲珑可爱,什么好词好句都有,唯独没有刚才陈远方嘴里的那些批评。周凌云彻底傻了,一双手臂软软垂下来,鞭子也应声掉在地上,说不清楚的羞愧内疚愤怒不平一股脑涌上心头。 “哇,呜呜。” 这个时候,最自然的反应就是哭,嚎啕大哭。周凌云再怎么刁蛮强悍,也不过是个普通女子,被心爱的男人批评责备,不哭还能怎么样,加之还有对陈远方额头上那道伤痕的心疼愧疚。 哭泣,尤其是女人的哭泣,对陈远方有着天然的杀伤力。周凌云一哭,陈远方心中怒火立刻被浇灭,原本酝酿了一肚子的话也根本说不出来,手足无措,又怕周毅博责备,只能可怜巴巴用眼神祈求周毅博。 周毅博好像一点也不心疼,他从未见过女儿对谁服过软,别说当面哭泣,就是当面道个歉都不曾有,今天算是太阳从西边出来了,竟然会当场哭泣,看来是个难得的教育机会,怎么能不由他们去。 陈远方不停递眼色,用手指着蹲在地上哭泣的周凌云,用嘴型问,要怎么办?周毅博摊开双手,无声回答,我也不知道,我可不管啊。 “这,这,这。”陈远方太急,把说不出的话憋了一个字出来。周凌云哭是哭,但耳朵是竖着的,就是在等陈远方安慰的话,只要他一张嘴安慰,就立刻顺坡下驴,跟他和好。没想到等了半天,只有一个“这”字,这个大笨猪死笨猪臭笨猪,一点也不懂得怜香惜玉,连哄女人都不会。 僵持了一段,周凌云突然从地上站起来,抹掉脸上的眼泪,可怜巴巴问:“你真的觉得我那么不好吗?” 陈远方正头疼要怎么去安慰,没想到周凌云竟然主动出击了,心中大石陡然放下,这个时候肯定是有什么好话就说什么好话,急忙应道:“没有没有,我刚才乱说的,你千万千万不要当真。就当,就当我是在放屁就行了。” “哼,那你放的屁也太臭了。”周凌云破涕为笑,撅起嘴道,“而且,放了屁还不懂得收场,笨死了。” “对对对,我这人没什么优点,就是笨了一点,其他什么也不会,求求你大人不记小人过,不要跟我一般见识。” “就要跟你一般见识。说,我到底好不好?”周凌云并不打算放过陈远方,“今天要是没说出我哪里好,你就别想走出这个房间。” “呃,这个。”陈远方心想先随便应付过去再说,越快越好,“你很温柔,很漂亮,很可爱。这样总行了吧?” “真的吗?”周凌云两眼放光,旋即又黯淡下去,嘟囔道,“我也知道你在说谎,看你的眼神就知道。我就问你一句实话,你,你真的那么讨厌我吗?” 陈远方从她眼里看到了楚楚可怜,心中一动,动情道:“没有,你很好。” “那,那你喜欢我吗?” “喜欢啊,一直都很喜欢啊。” “我说的不是那种喜欢,是那种喜欢。” “哪种?” “哎呀,就那种啊,你笨死了。” 陈远方知道她说的是哪种。说实话,如果再年轻几岁,而且未曾经历过李美华林素芬,很难保证不会喜欢上眼前这个鬼灵精怪的小丫头。 可惜,岁月就是岁月,从来都不给假如的机会。 陈远方神色黯淡下去,低头不再说话,眼里泛起一层朦胧的泪花。周凌云何等聪明,早从陈远方变幻的表情中看到了答案。不过,这只是现在,以后还有大把大把的时间去争取,我就不信,我的万种柔情不能感化你这块臭石头心肠。 “你的额头还疼吗?”周凌云打定主意,转移了话题。 陈远方抬起头,把盘旋的眼泪收回去,呼了一口气道:“不疼,这点算什么呀,没事的,别放在心上。” “对不起啊,我刚才下手太重了。” “没事,是我自己笨没躲开。那个,那个,对不起。” “嘘,别说了。”周凌云堵住陈远方的嘴,眼里含着泪,嘴角却挤出笑容,“我懂了。你放心,我不会缠着你不放的。你喜不喜欢我是你的自由,可是你不能阻止我喜欢你。我不求你娶我,也不求你爱,只求你记住,曾经有一个会打人的女子深深的爱着你。” 陈远方无言以对,憋了半天正要张嘴,又被周凌云打断:“行了,你什么也别说。我还有一句话告诉你们两个,别把我当皮球,我是人,一个有血有肉有感情的女人,不是你们叫我喜欢谁我就喜欢谁。所以,也别把我跟陈四海牵扯到一起,知道吗?”说到最后,眼睛盯着周毅博。 周毅博吐了吐舌头,一脸无辜。周凌云捡起鞭子,回头看了陈远方一眼,转身出了房间。 第二百一十二章 无知男触怒陈队长 翌日一早,鸡未叫,日头还包裹在灰蒙蒙的晨雾里,被压在山的背面露不出脸。微微的光亮把黑乎乎的两蛋村照得朦朦胧胧,像个外壳泛青的咸鸭蛋。 陈远方一夜无眠,细细打算着回村的计划,辗转反侧滚来滚去,干脆翻身下床刷牙洗脸,早早叫醒陈四海,让他立即集结队伍。 日头刚露出半张脸,队伍就集合完毕。经过三四天的训练,几个原本懒散的村民变成一支整齐有力的军队,一个个背着枪昂着脸,精神抖擞。 陈远方去找周毅博话别。周毅博修书一封递给陈远方,一再吩咐回村打跑鬼子后一定要第一时间赶到清水县,把这封亲笔信交给李团长,让他立刻发兵支援南江县。陈远方拜谢领命,转身出了办公室,跟兄弟们一番交代,也算是命令。 有了前面的铺垫,陈远方自然而然接过了队长这个称呼,比他大的不再叫他远方,比他小的也不再叫远方哥,大家都叫队长。队长是个神奇的称谓,比手中的枪还灵验,谁也不敢在不听话胡来。 转眼,日头已经爬上天顶。该说的话也已经说完,陈远方下令启程回村。队伍整齐往门口转,领头的陈四海迈出第一个步伐。 “等等,等等。”周凌云突然从阁楼跑下来,直奔陈远方。 陈远方大惊,这个疯女人不知又要闹哪一出。周凌云在陈远方面前三十公分处站定,小脸红扑扑,争着忽闪忽闪的大眼睛,满是天真和无辜。陈远方的心又被什么物件捏了一下,暗暗生疼,要不是有之前的经历,或者是再年轻几岁,眼前这个女子绝对是个少有的人选。 “你说过的话还算数吗?”周凌云平时的大大咧咧好像经过一个晚上的时间后,全部一扫而空,变成一个欲说还休的成熟女子。 陈远方没有反应过来,疑惑道:“我说过什么话?” 周凌云急得眼泪在眼眶里打转,咬着嘴唇,像个被欺负了的小女生。 “欸,队长,你这样就不地道了啊。”郑进财虽然畏惧队长的称谓,但是心中有话藏不住,脱口而出,“说过的话怎么能就忘记了呢?” “我?”陈远方仍旧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我说过什么话了?如果我真说过什么,那肯定是一言九鼎,不会说话不算话的。” “那就好。算你还有点良心。”郑进财眉飞色舞,“前几天在打靶场,你不是输给人家小姑娘了吗?愿赌得服输啊,你欠人家一件事情。” “哦,对对对。”陈远方一拍脑门,赔笑道,“我怎么把这事给忘了呢。算数算数,我欠你的就是欠你的。” 周凌云感激地看了郑进财一眼,破涕为笑道:“还是进财哥好。” 郑进财哈哈大笑:“我好,那你嫁给我吧,我回家立刻把老婆休了,把你明媒正娶进门。” “癞蛤蟆想吃天鹅肉。”周凌云没有回答,陆小乙却听不下去,把郑进财推到一边,“这里有你什么事啊,在队长面前你也敢瞎嚷嚷,不怕被军法处置吗?” 郑进财见陆小乙满脸通红,好像害羞又好像生气,笑道:“哦,原来有人偷偷喜欢周大小姐啊。哟,大家看看,还脸红了呢。” “你,你瞎讲什么啊?谁偷偷喜欢了啊?谁啊?”陆小乙被戳到要害,一张脸红得像猪肝,什么话也不敢再说,躲入人群。 陈远方拿眼瞄了下一旁的陈四海,发现他脸色也有些不对,知道还是早走早好,免得多惹是非,急忙止住几个人的起哄,对周凌云正色道:“大小姐,我陈某人其他的没有,但诚信道义绝对有。我既然输给了你,那肯定就愿赌服输,答应你一件事情,无论什么时候都不会反悔。” “你发誓。”周凌云咬着嘴唇,眼里满满的期待。 “我发誓,我陈远方要是说话不算话,就死在日本鬼子的枪子下。” “你,哎呀。”周凌云的眼泪真的掉下来了,对陈远方的发誓很不满意,因为她想说的这件事情陈远方不太可能答应,万一到时候真的答应不了,岂不是要死在日本人的枪子下,那样可不好。 陈远方以为周凌云对这样的毒誓还不够满意,继续正儿八经道:“那就让日本人将我碎尸万段,杀死拉出去喂狗,断子绝孙。” “行了,够了,你干什么啊?”周凌云突然翻了脸,表情很复杂,像生气又不像生气,一肚子的话憋在心中,过了好一阵才把乱七八糟的情绪按下去,心中升起一股暖意,不管怎么说,陈远方还是在意跟自己的那场打赌。 陈远方被这个一惊一乍的女人弄得头壳发涨,恨不能立即转身就走,但是看到她脸上的两行热泪又于心不忍,只能呆呆站着,等候发落。 周凌云心中柔情万种,只希望陈远方临走前再多看自己一眼,哪怕只是一眼,多记住一分钟,哪怕只是一分钟,如果有来日,或者有朝一日改变主意了,想娶老婆了,还能想起有一个女人在等他,那就足够了,到那时,就只让他答应一件事情,娶我。 两个人就这么站着,面对面,中间却隔着一道难以跨过去的深壑鸿沟,两两相望,却就要两两相忘。 周毅博也在边上看着,他不希望这样的对峙僵持太久,作为男人,快刀斩乱麻最重要,拖拉下去搞不好能折腾出什么乱子,于是催促道:“我看时间差不多了,该出发了。凌云,你也别再孩子气了,赶紧让陈队长的队伍早些出发。” 陈远方终于等来一个合情合理的台阶,正要张嘴说话,周凌云用手捂住陈远方的嘴,急道:“让我说,让我来说。”陈远方后退一步,躲开周凌云的手,转过身去,走在队伍的前头。 周凌云的眼泪再次不争气地掉下来,哽咽道:“一路走好,一定要记得你还欠我一个事情。” 陈远方默默点头,大步流星朝门外走。 “记住啊,无论什么事请都得答应我的,记住啊。”周凌云冲着离去的队伍大喊,眼泪夺眶而出,清脆的声音变成呜咽的哽咽,喊道最后,只剩下呜呜的哭声。 周毅博第一次见女儿如此动情,心有不忍,把女儿拉到怀中,陪着一起掉眼泪。作为一个父亲,他不希望女儿嫁给一个一无所有的老男人,这也是人之常情。 陈远方低头猛走了一阵,队伍来到后山腰,看到拜祭李阿乖时的那堆纸灰,想起那晚周凌云的百般安慰,顿时柔肠百转,头壳里来来回回跑动着周凌云的影子。 这是怎么回事,陈远方狠狠拍了一下头壳,暗骂自己为老不尊。周凌云当自己的弟媳妇还差不多,怎么能有老牛吃嫩草的想法,再说四弟对周凌云用情至深,自己再怎么畜生也不能伸出半根手指头。思绪一按下去,李美华林素芬的影子又从心底的另一个角落跑出来,整个人立即就冷静了。 郑进财走到陈远方面前,指了指山下道:“跟人家挥挥手吧,都在下面看了好久了。” 陈远方顺着手指方向看去,果然看到周凌云在山脚下仰头看着。离得太远看不清脸上的表情,但是陈远方分明能感觉到周凌云脸上流淌的热泪。 “大家一起挥挥手吧,如果没有周家,就不会有我们这支队伍。”陈远方带头挥了手,其他队员也都挥手。 陆小乙突然大喊:“凌云,照顾好自己,一定要照顾好自己。” 还没喊完,陈四海突然代替陈远方下了命令:“行了,出发。” 陈远方见四弟脸色阴沉,知道他在生陆小乙的气,两个情窦初开的小毛孩子都喜欢上了周凌云,还好走得早,不然还不知道会发生什么争执,于是顺着陈四海的意思,喝令队伍即刻出发。 冬日的山林,阴冷清幽,夏秋时节的那些鸟儿鸣虫冬眠的冬眠,蜕变的蜕变,都不见了踪迹,只留下嗖嗖的冷风,从石缝钻进树缝,又从树缝钻进路人的裤裆里,像冰柜里取出的冰刀,割得男人的卵葩隐隐生疼,一条卵鸟缩得像颗没剥壳的花生。 陈远方在最冷的地方叫住队伍,冷风把每个人吹得直哆嗦。经过三四天的休养,李阿虎已经恢复了身体,照样生龙活虎,只不过大家训练的时候他在睡觉,全没有接受纪律教育,自然也不懂规矩。队长叫队伍站住,每个人都不敢继续往前走,就他仍旧大摇大摆,显示着男子汉的威风。 “阿虎,你干什么啊?”陈四海替二哥出言劝阻,“队长叫你站住,你还不赶紧站住?” 李阿虎不屑道:“什么狗屎队长,凭什么他叫我站住我就站住啊?按辈分算,我也是你们的老大哥,你们都该听我的才对。”边说边继续往前走。 陈远方已经不是四天前的陈远方,现在是这支抗日队伍的队长,他二话不说拔出手枪,对准李阿虎喝道:“你再走一步看看?” 李阿虎吓了一跳,急忙缩住脚步,嘴上却不相让:“干什么干什么,你敢拿枪打我吗?我就没有枪吗?”说着,也把枪端起来,对准陈远方。 陈远方冷笑道:“就凭你现在这举动,我就可以按军规枪毙了你。” “你毙啊,你毙给我看看啊。”李阿虎心里发抖,嘴上还是像死了的鸭子硬绷着。 “哗。” 所有人都把枪举了起来。李阿虎没有往边上看,只是听见了大家举枪的声音,嘿嘿笑道:“看到没,大家都有枪,大家都站在我这边,我倒要看看你一把枪能不能对我们这么多把枪。” 陈远方脸上毫无表情,两道眉毛硬往中间挤,眉心处形成一个“川”字,上下嘴唇略微张开,冒出几个字:“我看对付不了的是你。” 第二百一十三章 陈远方有家归不得 李阿虎一回头,差点把尿吓出来。九个队员九把枪,全都整整齐齐对着李阿虎的头壳,食指也都扣在扳机上,一点也不像开玩笑。 “你,你们起疯了吗?”李阿虎的声音有点颤抖,“反了,都反了。你,你们应该对着他,凭什么听他的?你们都变成他的狗了吗?” “我看是你反了。”陈四海第一个站出来,喝道,“竟然敢跟队长动枪,是不是不想活了。不知道什么是军法吗?信不信我一枪崩了你都没人给你求情?” 李阿虎拿眼瞧每个人,一个个面无表情,好像被点了穴道,冷峻得跟真的似的,结巴道:“你,你们都怎么了这是?我李阿虎平时对你们怎么样,你,你们不知道?现在怎,怎么都跟着了魔似的,远方到底给你们吃什么迷魂药了?二狗,你给我死过来,怎么说咱们都是亲兄弟,你干胳膊肘向外拐?” 李二狗向来憨厚,话不多,心眼却实在,认定的道理九头牛也拉不回来,别说亲阿哥,就是阿爹来了也一样。受了几天的部队教育,李二狗深刻感觉到自己是一个神圣的战士,全身上下充满信仰,现在陈远方就是他的队长,就是他的精神领袖,谁也不能动他半根汗毛,否则就是天王老子来了也给他一个枪子。 “阿哥,你别起疯了,快把枪放下,乖乖给队长认错吧。再闹下去,谁也保不住你啊。”李二狗给出的答案真切而肯定,不给李阿虎留半点遐想的空间。 这会儿,李阿虎知道问题的严重性了,虽然不知道陈远方用了什么鬼法子让这些个人一个个服服帖帖,但至少知道大局是扭不回来了,不顺大流就是自讨无趣。李阿虎本来就是个飘忽不定的人,墙头草两边倒,感觉到陈远方这边风大,自然而然就倒了,毫无理由,也不用解释。 “嘿嘿,远方,哦不,队长,您别生气哈,我这不是跟您开玩笑呢嘛。”李阿虎的脸比夏日天气变得还快,忽然就由阴转晴,露出谄媚的笑容,把几个人差点雷翻在地。 陈远方本就不想计较,有了台阶自然顺着往下走,冷冷道:“记住,我们是一支有纪律的部队,不再是以前懒散的联防队,以后一切行动听指挥,谁要是敢不听命令,就别怪我翻脸不认人。这次先饶过你,下次再犯绝不轻易饶恕,记住了吗?” 李阿虎不敢搭腔,怏怏退下。陈远方也不说话,板着脸继续赶路。约莫走了两个时辰,队伍迫近两蛋村。陈远方站在山头仔细查看村中情况,除了看到进出村的路口设有日本兵的哨岗外,其他毫无苗头,各家炊烟袅袅,波澜平静。 进村的第一关是过日本兵的哨卡,枪支肯定带不进去,否则就泄露了身份。陈远方找陈四海商量,问进村的办法。陈四海毕竟没有实战经验,一时也找不到个思路,挠头抓耳,差点没把头壳上的头发全都拔光。其他几个也都埋头沉思,左右不得其法。 李阿虎又开始发牢骚,碎碎念早知道这样就不去趟这趟浑水,搞不好会掉脑袋。阿弟李二狗听不下去,冷不丁踹了他一脚,大骂李阿虎忘恩负义,要不是陈远方机智相救,死在龙潭里的就不会是两个小鬼子,而是李阿虎。 两个人吵吵嚷嚷,把陈远方的头壳撑得老大,心中很郁闷,把两个人臭骂一顿,坐在地上生闷气。没有人敢去惹他,因为没有人想到好办法。时间一分一秒过去,冷风中的队员竟然没人感觉到寒冷,一个个像热锅上的蚂蚁,坐立不安。 “报告队长。”终于有人打破沉默,是陈乐乐。陈乐乐一般不轻易说话,这会儿突然大喊,而且声音中充满惊喜的语调,肯定是有好消息。 陈远方心中一震,一下从地上跳起来,激动道:“怎么?你有办法?” 陈乐乐摸了摸头壳,不好意思道:“我有一个办法,不知道行不行。” “快说,快说。这个时候,只要是个办法都是好办法,我们不能坐在这里干等。” “呃,有一件事情不知道队长还有没有印象。”陈乐乐把眼光盯向石埔方向,思维跳跃到十几年前,“那年,我、阿蛋叔、阿虎还有村子里的其他人被抓了壮丁,跟着国军队伍去了南江县,后来,侥幸逃了回来。” “这个时候,你提那件事情干嘛啊?害怕不够丢人?”李阿虎打断陈乐乐的话,心中不由想起当年陈蛋对自己的救命之恩和自己后来恩将仇报逼死陈蛋的旧事,怕深说下去脸上挂不住。 “别吵,听乐乐说。”陈远方喝止李阿虎,鼓励陈乐乐继续往下讲。 陈乐乐深吸一口气道:“当年我还算是一个孩子,但是一些事情却记得很清楚。队长,你还记得当时我跟你阿爹是从哪里出来的吗?” “记得啊,从我家后面的那个山洞里出来的啊。当时大家以为你们是妖怪,差点就放火把你们烧死了,还好我阿哥奋勇挡在前面。” “队长好记性。”陈乐乐果然话中有话,紧接道,“当年也是一个意外。我一不小心掉下山崖,发现了一个秘洞,恰巧那个秘洞的另一端就是陈家的山洞。正是那条通道,让我们三个少走了很多冤枉路。没想到,它现在也将成为咱们的救命通道。” 陈远方听明白了陈乐乐的意思,一拍头壳哈哈大笑道:“对啊,我怎么没想到呢,我们可以从密道悄悄回村啊。这样一来,神不知鬼不觉,鬼子更不可能发现什么。” 李阿虎在一旁也听出了门道,知道陈乐乐不是想揭伤疤,心中暗喜,急忙抢白:“那个密道我最清楚,走走走,我来带路,绝对一带一个准。” 陈乐乐笑道:“正好,我差不多忘记了那条路怎么走了,有阿虎带路肯定没错。” 陈远方看了看陈四海,问:“四弟,你觉得呢?” 陈四海沉吟道:“这个办法好是好,但是我们回村以后怎么跟日本人说呢?为什么我们回来了,龟山和小田却不见了呢?他们会不会怀疑?” 陈远方正色道:“这是个最关键的问题,也是当日我们要去南江县的原因。去了四天时间,正好是南江县来回的路程。我们就是要给日本鬼子制造假象,以为我们真的去了南江县,交了粮食,完成了任务。回去就跟小野说,两个小鬼子被村田贵部留在南江县,另有重要任务,让我们先回来报信。” “鬼子又不傻,他们会信吗?”陆小乙提出了自己的疑问。 陈远方想了想道:“这点我也不太有把握,这个还需要你帮忙。” 陆小乙听到可以帮上忙,心中大喜,欢快道:“有什么需要我的,队长尽管说,我一定照办。” 陈远方道:“你回家后,不管用什么办法,哭也好,求也好,一定让你阿哥帮忙写一封日本信,记住,一定要用日本话写,就以村田贵部的口气写,说龟山和小田留下另有任务,让小野一时半会儿不要召唤这两个人。” 陆小乙面露难色。对于阿哥陆金生他再了解不过。阿哥已经彻底被日本人蛊惑,只听日本人的话,让他写这样的书信万万不可能。可是,队长第一次派任务,再难也要完成。 “怎么?有难度吗?” “没,没有,我一定照办。” 陈远方拍了拍陆小乙的肩膀,又摸了摸他的头发,称赞他长大了。陆小乙很欢喜,头壳中立即闪现出周凌云的笑脸,莫名其妙脸红耳赤,不再说话。陈远方又拉过陈四海、陈乐乐如此这般吩咐一番,下令队伍朝秘洞入口进发。 两蛋村和四天前一样,表面很平静,没有长枪短炮的轰鸣,更没有你死我活的战争。 小野在这四天内干了两件事,一是坐在太师椅上等待村田少佐的褒奖,毕竟平白无故给他送去了那么多粮食;二是在村头村尾设立了两个哨卡,以防陌生人等进入石头村。 这两件事情都不费什么力气,士兵除了轮流站岗,就毫无工作可干,一个个闲得发慌。陆金生也闲,终日到各家各户去晃荡,说是查找武器,其实就是去显摆显摆,让全村老少都知道他陆金生如今已经飞上枝头变凤凰,不再是以前的逃兵。 村民见了他也都是敬畏有加,不敢在语言上行动上有丝毫顶撞,好吃好喝端出来伺候,希望他不要把日本兵带进家门。搜了几日,毫无结果,小野有些着急,催促陆金生加快步伐,不然就挨家挨户把两蛋村掀个底朝天。 陆金生虽然投靠日本,但心中对这个村子还是充满感情,不忍心看它毁于一旦,心想还得再弄出点什么动静来,才能够把鬼子的心暂时堵一堵。想来想去,还是粮食金钱。 连家已经被抄了,彭家又是治安维持会的会长,不好动手,陆家更不可能,那是自己的家,只有陈家了。想到要抄陈家,陆金生有点不忍心,毕竟陈蛋对陆家恩重如山。可是,眼前面临的是大我和小我的问题,不牺牲陈家,全村都会遭殃。这也是没有办法中的办法。 陆金生找了一个合适的时机,提前跟陈高大说了要去抄家的事,让他做个准备,留一些粮食在山洞里,另外转移一些到其他地方,也好保证家人的伙食。陈高大性格刚烈,哪里肯听,把陆金生臭骂一顿,轰出家门,召集陈三山、陈五湖做好跟小鬼子斗争的准备,为了家产,宁可跟小鬼子拼了。 被臭骂一顿后,陆金生心情好受了许多,不管怎么样,自己已经尽到了应尽的责任,后果怎么样,那都是陈家的命呵。回部队后,陆金生向小野汇报了陈家可能藏有武器的事,而且有可能就藏在屋后的山洞里。 小野听到山洞就眼前一亮,陈家是个大家族,既然也发现了山洞,那肯定就不会空手而回。为了显示日本兵的威严,小野决定,选准时间,全部出发去搜查陈家山洞。 而这个时候,陈远方的队伍正从山洞的另一头慢慢靠近。他们会正面相遇,短兵相接吗? 第二百一十四章 联防队被困死人洞 陈高大怎么也没想到陆金生会这样赤裸裸地对陈家下手。前两天遇到,陆金生还信誓旦旦地说不管怎么样都会保全陈家,绝不会让日本人动一根汗毛。没想到,还没满两天就明目张胆地上门,毫不掩饰地说要搜查。这是个什么鸟人?难怪会投靠日本人,简直不是人,是猪,是狗,猪狗不如。 不管陈高大怎么骂,日本兵还是要来。陆金生在临走前吩咐陈高大,一定要把家里的女眷藏好,不然被日本鬼子看到了,麻烦就自己承担。 陆金生走后,陈高大不敢怠慢,急忙在山腰上搭了间草棚,让洪秀美和陈玲珑躲到山上去,要是没有家里的吩咐,一步也不能离开。嘴上虽然叫着嚷着要跟鬼子干到底,但是家里多年的积蓄毕竟不能拿来做赌注,一并也把几罐银钱和一些粮食转移到山上去。银钱数量不算太多,很快转移结束,又弄了十几袋子粮食上山,鬼子的队伍就真的来了。 这日,天很好,日头把陈家门口的那只老猫晒得懒洋洋仰躺在地上梳理毛发,眯着眼睛,无忧无虑,根本不关心接下去会发生什么。不远处,哗哗哗的脚步声整齐靠近,把老猫震得毛发直竖,喵喵叫着抗议这些鸟人打扰了它的清修。 老猫的抗议丝毫没有影响部队行进的步伐,一队日本兵整整齐齐来到陈家门前。老猫见人多势众,不敢找死,只得灰溜溜跳上房顶,站在屋檐上破口大骂,叫嚷一些人类听不懂的猫语。要是夜里抓老鼠有这样的勇气,米缸内的大米也不会时常有老鼠屎的存在。 走在队伍前面的是小野,脸上挂满自信的表情,好像还没有开打就知道这是一场胜仗,根本不需要掩饰喜悦的表情。 “你,去敲门。”小野对陆金生下了命令。 “嗨。”陆金生像个孙子,点头领命,心中盘算着陈高大不知道有没有遵照吩咐做事,要是没有可就怪不得我陆某人了。 正要敲门,大门吱吱呀呀打开了,陈高大稳稳当当站在大门中间,也不行李,没好气道:“怎么啦?怎么回事啊?一大早带一大堆的日本兵来,你是想要干什么啊?” 陆金生冷笑道:“你这不是明知故问吗?日本兵怀疑你家里藏有大规模杀伤性武器,现在要对你陈家上下进行搜查。识相的就退到一边,乖乖配合检查。如若不然,可别怪枪炮不长眼睛,到时候吃了枪子,就不要骂我陆某人没有良心。” “陆金生,你他老母的还是人吗?”陈三山是个暴脾气,心中有话立刻就到嘴边,气不过只得破口大骂,“你也不想想,当年是谁救了你全家?是谁带着你们过上好日子?你现在翅膀硬了,认了小鬼子当爹,就敢这样到恩人家中耀武扬威?你要是不怕被雷公敲死,就一枪把我杀了,然后从我身上踩过去。要是不敢,那就乖乖把队伍带回去,别在这里丢人现眼。” “他在说什么?”小野根本听懂,只看到陈三山指手画脚,面露凶光。 陆金生有点矛盾,不管怎么样,他还不想真的置陈家兄弟于死地,但是看到陈三山这么嚣张,不给他一点教训又有损威严,一时不懂怎么回答。 陈三山正在气头上,见小日本张嘴说话,竟然也忘记了天高地厚,连小野一起骂:“小日本,我干你老母啊,青天白日的你们是要来抢家劫舍吗?还有没有天理,还有没有王法。不怕被天公抓去你就来啊,看看你阿公手上的锄头柄会不会放过你,来啊,来啊。”边骂边挥动手中的锄头,满脸愤怒,火气一直烧到头发顶端。 小野这回算是彻底看明白了眼前这个小伙子在干什么了,这不就是活生生的挑衅吗?简直是不知道死活。我倒要看看,你能闹出什么花样来。 “次郎君,你上去跟他比划比划。”小野指着身边的矮胖子,又指了指陈三山,意思是让他过去单挑。 矮胖子指了指自己的鼻子,表情拧成一团,喉咙像被苍蝇噎住,憋了半天才吐出来语言:“我?单挑?不行吧队长,我,我可能打不过他。” “八格。”小野抬手给了矮胖子一个耳光,喝道,“我叫你去你就去,再有第二句话我就毙了你。” 矮胖子不知道小野的意图,要搜查就搜查,直接把眼前这个小子毙了不就完了,还要单挑,这不是明显的找茬嘛。 其实,小野并不是不想杀陈三山,但是眼前局势不明,任务还没有头绪,多杀一个村民就会多带来一份麻烦,还不如等任务完成后再把这一整村的支那猪统统杀光,那才畅快。 矮胖子迈开罗圈腿,一摇一摆来到陈三山面前,指了指他的鼻子,又指了指自己的鼻子,用生硬的中文道:“你的,我的,打打的,过来。” “打你老母啊。”陈三山毫不客气,说时迟那时快,一个拳头挥过去,结结实实打在矮胖子的鼻梁上。 “哎哟。”矮胖子应声倒地,捂着鼻子在地上翻来滚去,疼得嗷嗷直叫。 “八格,竟然敢动我的战士,给我上。”小野就是在找借口,就是想让陈三山先动手,好心安理得把他制服,至少也算是正当防卫。陆金生眼睁睁看着陈三山上当,想帮忙也帮不上,只得转过身去,不忍心看他遭受太多折磨。 日本兵一拥而上,把陈三山按在地上拳打脚踢。陈三山很快就毫无还手之力,只能双手抱住头壳,整个人缩成一团,任由日本鬼子的拳头和鞋尖像雨点一点落在背上腿上,不一会儿就感觉有点迷糊,不知身在何处,也不知道正在发生什么事。 “行了,行了,别打了。”陈高大被日本兵突如其来的残暴吓得面无血色,知道日本兵不讲理,但还没亲身体验过到底有多不讲理,今天算是真正见识了,遇到这种比土匪还土匪的野蛮人,还有什么办法呢,只能是任由他们去了,想罢大喊,“求求你们,别再打了,再打我三弟就死了。你们想干什么就来吧,大门开着,想怎么搜就怎么搜吧。” 日本兵并没有停手的意思,陈三山似乎已经失去知觉,躺在地上像一团放在砧板的死猪肉,任由刀割斧砍,一动也不动。 陈高大彻底失去了往日的狂妄,也顾不得什么脸皮面子,扑通一声跪在陆金生面前,放声大哭:“金生哥,金生哥啊,我叫你一声金生哥啦,求求你,求求你,放过我三弟吧,再打他就死了。刚才,是我得罪你,要打你就打我吧,不要再打我三弟了,求求你们,求求你们,求求你们啊。” 陆金生见平常头壳只朝天上看的陈高大这会儿也低下了头,心中多少还是有几分喜悦,不管怎么说,算是又征服了一根硬骨头,地上的陈三山也基本上没有反抗的能力了,再打下去肯定会出人命,不如与做个顺水人情。 “行了,一个大男人,哭哭啼啼的成什么样?要跪去跪小野太君,这是他的队伍。” 陈高大闻言,也没站起来,跪着爬到小野面前,求他放过地上的陈三山。陆金生也低声向小野求情,跟他说把人打死了事情更难办。小野挥手叫士兵退下,把跪着的陈高大拉起来,让他带路去找武器。 陈高大咬死不承认有什么武器,小野也不争辩,用力踢了一下地上的陈三山。这一下虽然踢在陈三山身上,但是陈高大分明感觉到自己的心脏被一根钢针狠狠插了一下。 “我带你们去,我带你们去。”再争下去,三弟早晚会送掉性命,陈高大早就知道日本兵的来意,哪里是找什么武器,不就是要粮食嘛,给你们,全都给你们。 “哟西,这才是大大的良民。” 陈高大边哭边呆着日本兵往午后的山洞走,甚至没时间去把地上的三弟拉起来。 日本兵一步一步靠近山洞门口,陈远方的队伍也从后山走进了山洞。 李阿虎凭记忆,竟然很快就找到山洞的入口,并率先带头爬进去。陈乐乐也进过山洞,自然好不害怕,第二个跟进去。确认没事后,陈远方命令队伍,一个接一个进去,慢慢往山洞的另一端靠近。 走了一段,看见当年那堆白骨。李阿虎正要去踢翻它,被陈远方拦住。对于死去的人,陈远方总是充满敬畏,虔诚地跪在白骨面前拜了三拜。突然,白骨自己垮了下去,一根一根洒落一地,一个骷髅头直接滚到陈远方面前。 陈远方吓了一跳,连忙后退两步,仔细一看,骷髅头的嘴里竟然含着一把钥匙。 这是什么钥匙? 陈远方忍住害怕,把钥匙从骷髅头中拔出来,仔仔细细看了又看,也不知道这钥匙有什么用,四周根本没有一个锁孔,问道:“你们谁知道这把钥匙的用处?乐乐,阿虎,你们不是进来过吗?” 陈乐乐和李阿虎一脸茫然,李阿虎不在意道:“这有什么啊,可能是这个人一时想不开,把钥匙吞进肚子里,自杀了吧。” 陈远方隐隐感觉事情没那么简单,但一时也没有个头绪,便把钥匙放进口袋,又把骨头一根一根叠好,拜了三拜,命令队伍继续赶路。 又走一阵,洞内突然传来声音。 “队长,有人。”陈四海很警觉。 “嘘。”陈远方显然也听到了异样的声音,急忙叫队伍挺住,不要出声,拔出手枪,一步一步往前摸索。 前方的缝隙逐渐透出光亮,一束白光穿过石头缝射进山洞深处。陈远方顺着光亮瞧瞧走过去,把眼睛贴在石缝上一看,大吃一惊。 小鬼子竟然已经发现了这个山洞,看来此路不通了,只能退回去,或者是等日本鬼子搬完粮食后再出去。陈远方让队员做好隐蔽,一个也不能出声,等鬼子撤退后再找时机出去。 约莫半个时辰过去,山洞内的声音逐渐消失。陈远方瞧瞧走过去查看,这一看不要紧,差点把神魂都吓飞走。山洞里的光亮变成火红火红的颜色,石缝里渗透进来浓浓的黑烟。这是小鬼子在放火烧山洞啊。 “快,快退回去,从原路撤出山洞,快啊,快啊。”陈远方压低嗓子,焦急催促。队员看到有烟冒出来,也不敢怠慢,急忙往原路退。 突然,洞内一阵剧烈晃动,边上的石头土块松动滚落,砸得队员到处躲闪,连个站稳脚跟的地方都没有。 “怎么回事?怎么回事?” “队长,可能是地震了。” “队长,后面的路被一块大石头堵死了。” 第二百一十五章 老色鬼壮阳逞风流 密道本来就不宽敞,加上剧烈的晃动,显得更加拥挤。几个大男人抱成一团,跟随着上下起伏的地板从左边倒向又边,又从右边倒向左边。洞壁上两块巨大的石头经不起晃动,滚落而下,像两扇天然的门板,闭合在一起,把进来的路堵得严严实实。 陈远方顾不得想太多,急忙招呼其他人抱头蹲下,听天由命,等待命运的发落。倒是陈四海临危不惧,看到后路不通,大喊:“都从前面冲吧,被烟熏死也比被压死在山洞里强啊。” 陈远方一听有道理,立即站起来,带领队员往洞口跑。刚迈开一步,紧接着又是一阵剧烈晃动,陈远方连站都站不住,脚底一滑,一头撞在石壁上,疼得晕头转向。没人顾得及搀扶陈远方,一个一个歪歪扭扭,寸步难行,根本冲不到有烟的地方。 大约过去十几秒,山洞停止晃动,石头也停止滚动,好像什么事情都没发生过,只是手中的火把被震灭了,洞外的光线也被挡住了,洞内漆黑一片,伸手不见五指。 “都还好吗?有没有人员受伤?”陈远方挣扎着从地上爬起来,学着马副官的模样下命令,“报数。”队员也都习惯了这样的命令,各自把号数报了一遍。 “阿虎呢?”报来报去就是没有听到李阿虎的声音,陈远方有点着急,“阿虎,阿虎,你怎么样了?” “没怎么样,正找火柴呢。” 陈远方长吁一口气,严肃道:“下次报数再不出声,就罚俯卧撑一百个。” “做那个东西有什么意思?可以当饭吃吗?我说你们这些人就爱瞎折腾,有那么多力气还不如回家种地,多收一块番薯也算一块啊。” “李阿虎。”陈远方暴喝一声,“别在这个时候给我耍嘴皮子。下次要敢违抗军令,可别怪我陈某人翻脸不认人。” 李阿虎心头一震,不敢再胡搅蛮缠,急忙把手中的火柴划着,点上火把,照亮山洞。现在,真的就只是个山洞了。前没门,后没路,只剩中间一个洞,勉强装下十一个人。 刚才,应该算是两蛋村的第二次地震,第一次是陨石掉落的时候。为什么会发生地震,没有人知道,据后来村里的老人说,是因为老公要下派一个村民到两蛋村拯救村民,天神威严太重,才会引起地动山摇。那个天神就是陈远方。 地震之前,陈远方只不过是一介草民,尽管比常人聪明机警一点,但是也高不到哪里去。地震之后,陈远方历经浩劫,参透大道理,又有天神下降俯身,才成了后来的大英雄。当然,这些都是村民后来神乎其神的瞎编胡诌,陈远方在当时并感觉不到这些,也没心思去想这些。 地震的级数不高,可能也就四五级,对两蛋村地面上的物件并没有造成什么伤害。倒是助了彭钦定一臂之力。 那日,两蛋村治安维持会长彭钦定正在床上和小姨太调情,可惜调了半天也没有实质进展。 不管彭钦定再怎么爱女人,终究抵挡不住岁月这把杀猪刀的威力,年纪越大裤裆里的卵鸟越不顶事,根本无法正经跟风骚标致的小姨太上床干活,只能时不时奶子捏一下,屁股摸一下,弄得小姨太瘙痒难忍又得不到满足。 彭钦定也知道这样不是办法,再不好好把她收拾一下,难保这个骚女人不会出去外面找男人,要是一不小心被日本兵掠去,那可就要人命。 前两天,彭钦定出公差去了一趟清水县,经人介绍买了两瓶十鞭大补酒,由虎鞭、狮鞭、熊鞭、鹿鞭、牛鞭、马鞭、羊鞭、猪鞭、龟鞭、蛇鞭经过九九八十一天浸泡而成,老人喝了变壮年,壮年喝了变青年,青年喝了神鞭不倒,一日可御七七四十九女。 彭钦定一听说壮阳就来劲,根本没有考虑乌龟和蛇到底有没有鞭的问题,神秘兮兮拿回家,偷偷喝了两杯,后把裤子脱下来,眼睁睁看着卵鸟等它变化。 等了半天,除了有点尿急之外,毫无变化。是不是喝太少了?彭钦定干脆把一瓶酒全部喝掉,结果酒劲发作,还没来得及观察卵鸟,就躺在床上呼呼大睡了。 隔天醒来,大老婆林美英站在他床边,好一顿数落:“神经病啊,这么老了还想老风流啊?睡觉就睡觉,露着一条大卵鸟给谁看?要是子轩进来看到了怎么办?你还要不要你这张老脸?你不要我还要呢,不要青天白日的起疯,我丢不起这个人。” 彭钦定没听清楚林美英都骂了什么,只听到了“大卵鸟”三个字,难道药酒真的有效果?不然怎么会大? “你说什么,你刚才说什么?你看见我的卵鸟变大了?是不是变大了?是不是?”彭钦定抓住林美英的手臂,激动得语无伦次。 林美英没好气道:“是啊,是大了啊。谁知道你这个老不死的搞了什么魔法,几十年都不硬的物件,昨晚倒硬得像根棍子,要不是,要不是。” “要不是什么?快说。我怎么什么都不知道?难道,是你帮我弄了?” “呸,鬼才帮你弄呢。”林美英的年纪并不比彭钦定小多少,早就对性事毫无兴趣,按她的话说是溪中早就没水,干涸了不知道多少年,就算是看到少壮青年也跟看石头一样,怎么会有心思弄这个老不死,“还不是你刚招来的那个小妖精弄的。” 彭钦定从床上一跃而起,兴奋得像捡到几千几万块大洋,撇下林美英急匆匆跑去找小姨太,一把将她推倒在床,三两下剥光衣服,又是咬又是舔。 “嘤。”小姨太一声娇喘,以为彭钦定又能像昨天晚上那样折腾一阵,急不可耐地伸手去摸他的裤裆。 软绵绵。 难道是还没找到感觉?小姨太干脆握住那堆软揉,轻轻揉捏,细细把玩,可惜揉来揉去都还是软绵绵,一点起色也没有,顿时失望万分,一把推开彭钦定,嗔怒道:“去死啦,硬不起来还来挑逗人家,坏死了。” 彭钦定在小姨太的奶子上狠狠掐了一把,笑骂道:“疯女人,看我一会儿不干死你。”说完,翻身下床去拿十鞭酒。 昨晚喝得过多,硬了都不知道,白白浪费了药效。这次,彭钦定喝得很仔细,一小杯一小杯喝,又让小姨太蹲在身前,认真看着卵鸟的变化。 一连喝了十小杯,还是毫无反应。小姨太有点丧气,撅着嘴道:“算了,不行就是不行。” “嘘,别瞎讲,有点反应了,有股热热的感觉。”彭钦定心中激动,紧接着又喝了十杯,下体果然有了反应,变成半软不硬的一条肉条,可惜的是酒精也开始发展,头壳砰砰直跳,再喝下去肯定就又醉倒,进退两难,不喝不会全硬,喝了就是硬了也不知道。 小姨太满心期待,催促道:“快硬了快硬了,赶紧喝啊。” “喝你老母啊,再喝就变成你干我,而不是我干你了,就这样来吧。” 小姨太无奈,只得张开双腿躺在床上,用手舞弄那条半软不硬的物件,慢慢引向大腿根。借着酒劲,彭钦定感觉恢复了一些年轻活力,眼看着好事就要成了。 突然就地震了。 床板摇得厉害,彭钦定手臂无力,一下趴到小姨太身上,下体竟然神奇地滑进了小姨太的身体,就这么神奇地成了。 十几秒,床板莫名其妙地晃动了十几秒。 十几秒,彭钦定有如神助地在小姨太的身子里抽插了十几秒。 床板停止晃动时,彭钦定也泄了。 之后,再怎么弄都硬不起来,把整瓶酒喝光都不济事。 这事后来也传到村子里,成为村民的谈资。大部分人都认为,男人的精是有限的,搞的次数越多就越早不行。彭钦定搞的女人太多,自然而然要阳痿,就算是有小姨太也只能用手指。 当然,这些邻里邻居的闲言碎语,并帮不了被困在洞中的陈远方,也跟他没有半毛钱关系。只是能证明,当年确确实实发生过那样一场地震。 火把亮起后,洞内的光景越在眼前,四周都是石壁,完全找不到个出口。 “死了死了,这跟坟墓有什么区别?我们几个要被活生生葬在这里了。”李阿虎不停念叨,把其他队员的心思也搅得乱七八糟。 说老实话,山洞里真不会比坟墓好到哪里去,四面不通气,又那么多人在里面,用不了多久氧气就会耗尽,一个个都得活活憋死在里面。陈远方也感觉到了事态的严重,急得大汗直冒,左右想不到个办法。 “队长,怎么办?” “队长,怎么办?我们会死在这里吗?” “队长,你倒是想想办法啊。” 队员不停催促,洞内的空气变得非常稀薄,李阿虎手中的火把因为缺氧已经变得非常微弱,呼吸都很困难。陈远方刚才头壳装过石头,加上呼吸困难,整个人感觉有点天旋地转,本来就快支撑不住,被队员你一言我一语的追问,更是气血上涌,彻底失去支撑的意志,软绵绵倒在地上。 “队长,队长,你怎么了?”陈四海急得哭出来,“二哥,二哥,你别倒下啊。你倒下了我们怎么办啊?阿虎,快把火把拿到队长面前,好掐他的人中,快点。” 李阿虎不敢怠慢,急忙把即将熄灭的火把那到陈远方面前,陈四海跟着蹲下,伸手去掐陈远方的人中。陈远方本来就没有完全晕死过去,无端被掐得疼痛不已,又没力气阻止,只能乖乖躺着活受罪。 扑通,李二狗紧接着倒下。李阿虎丢下火把去扶阿弟,哭得稀里哗啦,自己也感觉头壳缺氧,大气都呼不出来,呜呜咽咽,像个死了老娘的儿子。 陈四海捡起火把,把陈远方的头壳抱起来放在大腿上,边掉眼泪边掐人中。 “别,别掐了。”陈远方眼睛直直盯着火光闪动的方向,使出最后一点劲,伸手指着墙壁,催促道,“快,快,那边,那边。” 第二百一十六章 陈队长误入虚幻境 “什么?你说什么?”陈四海并没有把陈远方虚弱的声音听清楚,一激动把陈远方的头壳摇得像拨浪鼓。陈远方本来就晕,被摇一下差点要了老命,一下子天旋地转,肚子里仅存不多的半消化物体哇的一声全部吐出来,喷得陈四海满脸满身。 一阵恶臭锁住陈四海的鼻孔,把他吓得后退好几步,晾下二哥陈远方独自躺在地板上,头壳边上的污秽物像一朵盛开的大黄花。火把就在大黄花的边上,如果没人动它,零点九秒后就会被黄花弄湿熄灭。 不能让唯一的火苗熄灭,否则,所有人都可能死在这里。人在危难关头总会有一个莫名其妙的力气,就像病人临死前都会有回光返照。 陈远方凭着这股力气奇迹般站起来,一把拾起火把兜在怀中,保住了仅有的光明,继而快迈两步,靠近刚才所指的地方。躺在四弟大腿上的时候,陈远方借着火光看到了奇迹。 这个奇迹就是一个影子,火苗的影子。像人对着镜子,能看到自己的影子一样。山洞四周都是石墙,怎么会有倒影?这才是问题的关键。 陈远方不只看到了墙壁里的火苗,还看到了火苗下面的一个小孔。墙壁会反光,那就不是一面正常的平凡的墙壁。墙壁上还有一个规则的小孔,不像小昆虫的洞穴,而是一个锁孔。 对,那是一个锁孔! 陈远方感到一阵莫名的兴奋,整个人像一张贴纸一样粘在墙上,拿脸在墙壁上摩擦。不知道的人以为他起疯,或者是想女人像癫了,把墙壁当做女人。 不过,陈远方一点也没疯,而且异常清醒,他在确认这墙是不是铜墙。如果不是铜墙,不是光滑的铜面,怎么可能像镜子一样可以翻身火苗的光?每个人都错愕地看着陈远方,不知道他在玩什么把戏,只是隐隐感觉到这样怪异的举动不会毫无理由。 “是铜的,是铜的,哈哈。”陈远方突然如获至宝,哈哈大笑,“你们快来看,是铜的,是铜的。” 大家都感觉很奇怪,争相上前去摸,冰冰凉凉,平平滑滑,敲了还有咚咚响,真的是铜的!这里怎么会有铜墙? “是铜的又能怎么样?不是死得更惨?土的还能挖得出去,铜的连挖都挖不开,还高兴个什么物件啊,等死吧。”不出意外,泼冷水的还是李阿虎。 这盆冷水泼得很在理,每个人的兴奋被瞬间浇灭,一个个垂头丧气,好像死神真的已经在面前召唤。陈远方心中也没底,不知道这面铜钱跟骷髅头里找到的钥匙有什么关系,不知道那把钥匙能不能插进这个锁孔,不知道锁打开以后会不会有出路。 “你们看,这里有个钥匙孔。”陈远方再次把所有人的注意力集中过来,他必须把求生的希望带给所有人,否则队伍不战而败,“我这里不是正好有一把钥匙吗?只要打开这堵铜墙,我们就得救了。” 得救是目前最动人的一个词语,每个队员立即燃起了重生的希望,连躺在地上的李二狗也精神起来,两眼放光芒,直勾勾盯着墙壁上那个小小的锁孔。 “那还等什么啊?快打开啊。”李阿虎一方面是关心阿弟的安慰,一方面是心中好奇,催促陈远方不要磨蹭。 越是催促就越是紧张,陈远方颤颤巍巍拿出钥匙,看了看钥匙,又看了看锁孔,大小相当,心中踏实不少,但还是不敢立即就插进去,生怕希望瞬间熄灭,只能在心中暗自祈求妈祖娘娘保庇,一定要能打开,一定要有出路。每个人的目光都凝聚的钥匙尖,屏住呼吸,生怕一点点气息把锁孔淹没。 接近了,接近了,钥匙末端跟锁孔完全一致,完全一致!每个人心中都在默默地喊着,插进去,插进去。陈远方紧闭着眼睛,手指用力往里一顶,进去了。 “进去了,进去了。”陆小乙终于忍不住兴奋,冒着大颗大颗的冷汗,把压在心中的呐喊挤出喉咙。 “嗯,进去了,兄弟们,进去了。”陈远方心中的担忧放下了一大半,只要能插进去,就会有打开的希望,从手指尖传来的感觉告诉他,这个希望几乎接近百分百。 “大家数一二三,我就打开。”陈远方难忍心中的激动,立即就像转动钥匙。 “等等。”陈四海表现出惯有的理性,“古书上说,古墓上都有很多机关,不能随便开,万一有冷箭射出来怎么办?” “我看你是读书读呆了,这又不是什么古墓,怎么会有机关?”李阿虎一把将陈四海推开,催促陈远方快打开。 “四海说的有道理。”陈远方倒吸一口冷气,叫所有人尽可能躲在铜墙的两侧,自己紧紧贴在墙面上,不管里面有什么暗器,总不会从穿透铜墙。都躲好后,陈远方屏住呼吸,试探着旋动钥匙。 左边,不动。 右边,动了,而且很轻松。 钥匙只是轻轻向右偏了一下,就能分明感觉到锁孔跟着旋转,像个刚上过油的新锁。陈远方不敢再动,一直手僵在那里,只要稍稍往右再动一分,锁就会立即被打开。 所有人都不敢说话,任由一颗心脏砰砰直跳,好像神魂全都飞到了钥匙末端,争先恐后像穿过锁孔,进入藏满宝藏的洞穴。陈远方深深吸了一口气,心想干他老母的反正也没有退路了,闭住眼睛,用力一旋。 “孔孔孔孔。” 墙面的铜板开始剧烈抖动,顶部一层泥块应声脱落,砸得陈远方左遮右挡,手上的火把掉落在地,彻底熄灭。队员以为地震又来了,全都抱住头壳蹲在地上,不敢抬眼睛看四周。 “吱呀。” “铿哐。” “铿铿孔孔。” 这是铁门打开的声音,跟周团长部队中的那扇大铁门一样。难道有门?所有人都挣开了眼睛,可惜四周乌黑一片根本看不到什么。正当失望,一阵冷风扑面而来。 “有风。队长,有风,有风。”陈四海激动得大喊。洞穴里的空气已经基本用完,突然来一阵风,无疑是雪中送炭,给了队员们活下去的希望。 哪里来的风? 陈远方下意识摸了摸自己的头,突然想起来一件事,手上的钥匙不见了。刚才一紧张,手松开了钥匙,急忙伸手去摸,摸不到钥匙,更惊讶的是摸不到墙面,空空荡荡,还有陆续吹进来的冷风。 门打开了?陈远方一阵惊喜,也顾不得有没有暗器,像瞎子摸象一样摸着空出来的墙洞。 尘埃逐渐落定,人类的眼球神奇地适应了黑暗的侵蚀,把原本乌起码黑的山洞,看了个大概。铜墙上果然出现了一个门洞,比家里鸡棚的门稍大一些,一个人猫着腰可以勉强穿过。洞内吹来阵阵冷风,夹带着新鲜的空气,让每个人得意把呼吸延续,不至于立即闷死在狭小的山洞里。 “你们在这里等着,我进去看看。”陈远方再次显现出队长的独到胆识,我不下地狱谁下地狱,如果这个门洞也不是通往外界的出路,那有没有打开都一样是死路一条。 陈四海很是担心:“二哥,里面还不知道有没有机关呢,你怎么能这样进去呢?万一,万一。” “门都打开了,我能不进去看看吗?放心吧,我会小心的。如果,我真的出不来了,你一定要想办法带弟兄们逃出这山洞,知道吗?”陈远方心中没底,话语中略带悲伤,好像是要一去无回。 队员们都被队长的精神感动,一个个心理暖烘烘,不过却没有人肯主动一同进去。陈远方把每个人的肩膀轮流拍过去,然后拍了拍胸脯给自己鼓劲,转身低下头钻了进去。 根据手掌测量,铜墙约莫有一个巴掌厚,进门之后,什么也没有,空空荡荡,感觉像个巨大的房间,又好像不是房间,因为抬头可以看见天顶。 天?看见了天了!那就是出去了? 陈远方一声惊呼:“啊,看到天顶了,看到天顶了。” 门外的人听到惊呼,也都兴奋得找不到北,有人大喊:“队长,你怎么样了?看到天顶了吗?真的吗?那就是我们可以出去了?” “可以了,我们找到出路了。我真的看到天顶了,还有一闪一闪的星星。你们快进来吧,这里没有暗器,什么物件都没有,空气新鲜着呢,快,都给我过来。”陈远方高兴得像个孩子,不停拍手跳跃。 “铿哐,铿铿哐哐。” 铜墙的门又发出一阵声音,好像是要闭合。陈远方大惊,急忙退回去查看。门洞果然慢慢闭合,眼看就要恢复原样,说时迟那时快,陈远方迅速解下背上的长枪,放在门缝之中。不一会儿,两扇门板把长枪死死夹在中间,怎么也抽不会来,也撬不开门板。 “哇,我们要死在这里了。”年纪略小的陆小乙吓得哭了出来。其他几个人也吓得面无血色,手脚无措,完全乱了方寸。 “别着急,别害怕,我会想办法救你们出来的。相信我,一定要相信我。”陈远方不知道到底发生了什么事,只能先稳定军心,“如果你们出不来,我也绝对不会自己活在这个世界上,一定会下去陪你们,继续当你们的队长。说老实话,这个队长我还没当够呢。” 一席话把队员们感动得稀里哗啦,陆小乙也不再哭泣,乖乖坐在地上等待奇迹的出现。陈远方稳住队伍后,回身查看洞外的境况。 借着天上的星光,约莫能看见周围的物件,好像有起起伏伏的高山,面前有一条蜿蜒盘旋的溪流,看起来不如先生溪宽敞湍急,感觉溪水在动却不像在流。陈远方往前走了几步,准备下去捧几口水喝。 正走到溪边,洞内的陈四海突然大喊:“二哥,二哥。” 陈远方以为发生了什么意外急忙跑回去问:“怎么啦?发生什么事啦?” 陈四海问:“二哥,今天是什么日子啊?” 陈远方不知道陈四海想干什么,脱口道:“什么什么日子?十五吧。” “对,今天是十五啊,为什么天上只有星星却没有月亮。” 陈远方一想,对啊,为什么有星星没有月亮?急忙抬头仔细看,星星还是那些星星,只不过好像离人近一些,天空有点死板,没有感觉到空旷无边,难道是有云雾?也不像啊。 “二哥,我们进来的时候是什么时辰?” “大概就午时左右吧。” “那我们困在这里的时间也不长啊。按说现在是晚饭时节,怎么就天黑到能看到星星了呢?” “……” 第二百一十七章 李阿虎裸身变铜人 “不对啊,我明明看到星星了啊,明明是天黑了啊,是不是你记错时间了?”陈远方百思不得其解,“还是我起疯了?眼花?不可能啊,看得比什么都清楚。” “天上有云吗?”陈四海也想不明白。 天空看起来很晴朗,只不过星星有点呆滞,一直都是亮着的,没有忽闪忽闪的感觉。 “天很好啊,一点云也没有,就是有点暗淡。可能是因为没有月亮,整片天显得暗淡一些。”陈远方仔细看着天空,慢条斯理回答陈四海。 “不能啊,不可能啊,今天明明是十五,怎么可能没月亮?”陈四海完全陷入沉思。 李阿虎将陈四海推开,朝门外大喊:“队长,你可不能一个人在外面享受啊。快想办法把我们都放出去吧,管他白天黑夜啊,能出去就好了。” 陈远方一想也是,不管现在是白天还是黑夜,在山洞外面总比里面好。要是一不小心再来一次地震,洞里的兄弟们就危险了。想罢,急忙回到洞门口,使劲推铜墙小门。可惜,铜墙铁壁怎么能是一个凡夫俗子就能推开的。 “二哥,你刚才那把钥匙呢?”陈四海从牛角尖里钻出来,想起刚才二哥开门时的情景,自然而然想到了钥匙。 陈远方一拍脑门,暗骂自己笨蛋,急忙把钥匙塞进小门,递给陈四海。陈四海接过钥匙,插进锁孔,用力一旋,又是一阵铿铿哐哐的声音,门洞果真变大。陈四海狂喜,正要穿过门洞,却被李阿虎抢了先。 李阿虎见门洞打开,急不可耐地推开陈四海,俯下身子就要穿过去。可是,门洞还未全部打开,一个成年人的全部身躯还很难穿过去,李阿虎卡在门中,进也不行退也不行。陈四海被李阿虎一推,连人带钥匙一起摔在地上,头壳顶到石头,疼得直骂使你老母。 “铿铿,哐哐。”又是一阵声音传来,大家对这个声音已经不再敏感,是铜门打开或者关闭的声音。 “哎哟,哎哟,我要死了,我要死了,快来救我啊,门变小了,门变小了,要夹死我了,救命啊,快来救命啊。” 果然,门洞在慢慢收缩,把卡在门中的李阿虎挤得毫无空隙,再挤压下去真有可能变成一团肉包。所有队员急得手足无措,嘴里念着怎么办怎么办,谁也找不到办法。 陈远方急忙上去拉李阿虎,想把他从门缝中拉出来。可惜,门板已经卡住李阿虎的骨骼,只有分筋错骨才有可能拔出来。 李阿虎分明感觉到自己身上的骨头正准备碎裂,钻心的疼痛把泪腺深处的泪水和鼻孔深处的鼻涕全部挤压出来,撕心裂肺的呼喊也从喉咙底部迸发,再找不到办法施救,恐怕连眼球都要脱离了身体。 危急关头,陈四海好像想到了什么,一跃而起来到李阿虎面前,把钥匙插进锁孔,使劲一扭,门便慢慢开了。门外的陈远方顺势用力一拉,把李阿虎拉出山洞。李阿虎已经全身虚脱,躺在地上大口大口喘气,再也说不出话。 陈远方明白了其中的关键,急忙喊道:“四海,钥匙要一直保持旋开的状态,不然门就会自动关闭。你先定住,让其他兄弟先出来,我一会儿进去替你。” 陈四海把钥匙握定,招呼队员赶紧逐个出去。陆小乙走在最后,有点担心地看了陈四海一眼,道:“那你怎么办?” 陈四海满不在乎道:“没事,你先出去,我有办法。”陆小乙没再多说,俯身钻出山洞。 “行了,你们都站好,地形不熟悉,千万不要乱动,知道吗?”陈远方给队员们下了命令。“是,队长。”危难面前,队伍空前的团结,整齐划一的回答让陈远方顿时找回了底气和力量。 “四海,你把钥匙握好啊。”陈远方边叮嘱边往山洞钻。 进了山洞,陈远方接过陈四海手中的钥匙,准备将他推出山洞。陈四海说什么也不肯走。他知道最后一个人怎么也不可能走出这个山洞。 陈远方知道四弟的性格,在部队中最遵守军阀军规,佯怒道:“我以队长的身份命令你,立刻给我出去,不然就军法处置。” “二哥,说什么我也不能先出去,你就军法处置我吧。”陈四海毕竟还是孩子,控制不住情绪,哭得很动情,“现在你不是我的队长,你是我二哥。我怎么能让你自己一个人关在这里啊?快出去吧,你还得带兄弟们回家呢。” 这一哭把陈远方心中的脆弱也勾出来。对于这个阿弟,他再喜欢不过,宁可让自己死个千遍万遍,也绝不能让阿弟有任何危险。 “你过来,二哥有话跟你说。”陈远方拿出阿哥特有的刚毅柔情来召唤陈四海。 陈四海乖乖来到陈远方身边,含泪哽咽道:“二哥,你就是说什么我也不会出去。别在劝我了,我已经决定了,快点出去,兄弟们都还在等着呢。” 陈远方道:“我知道,也不劝你了,跟你说完话我就出去。心里一直有些话要跟你说,但是一直没机会说。我问你啊,你对周家大小姐周凌云是不是有那种意思?” “二哥,你说什么啊?”陈四海没想到二哥会在这个时候提起这个事,心中没准备,转念一想一会儿可能就天人两别了,还有什么可以隐瞒的,便道,“是啊,我是对她有感觉,可是她好像一点都不在意我,甚至不会多看我一眼。” 陈远方想起周凌云对自己的感情,心中生疼,安慰道:“没事,以后她会喜欢你的。” “没机会了。”陈四海突然很惆怅,“再也没机会了。” “怎么会没机会呢?你看,她就站在洞口呢。” 陈四海吓了一跳,明知道不太可能,还是把头壳伸出洞口,极力眺望查看。 “出去吧。”陈远方顺势在陈四海屁股上狠狠推了一把,将他推出门外,然后拔出钥匙。 “铿铿哐哐。”门缝立即缩小,变成一个南瓜大小的洞眼。陈四海摔了一个狗吃屎,回过神后比真的吃了屎还难受,扑到洞眼前嚎啕大哭,好像二哥果真死在里面了一样。队员们也都围过来,跟着一起哭喊,有人甚至喊出“队长你不能死”的口号。 “都别哭了,哭什么啊,我这不还活得好好的吗?”陈远方在洞里听得分明,笑骂道,“没死都被你们哭死了。现在轮到你们想办法救我出去,要是救不出去,等天亮了你们就找一条路回家,记得把村子里的鬼子赶跑就可以,知道吗?” 没人回答,有人是不敢把这个任务领下来,有人是舍不得陈远方。 “队长,你可以把钥匙旋开,然后立刻跑出来啊。”陆小乙为自己的聪明才智感到满意。 “我目测这个大门闭合的速度,来不及出去。万一被卡住,就真的一分为二了,上半身跟你们出去,下半身留在这里。” “都什么时候,还能开玩笑?”陈四海很着急,“你把门打开,我进来帮你开门。”陈远方哈哈大笑,笑声中带着感动也夹杂着些许酸楚。 这边正生离死别,那边又出了状况。 李阿虎不知什么时候恢复了生机活力,站在溪边大呼小叫,好像被女人正在被强奸。没人有功夫去关心他,只有他的阿弟李二狗奔跑过去查看。 这一看不得了,也跟着啊啊乱叫。几个好奇的队员急忙跟过去,就变成一群人啊啊乱叫。 陈远方急道:“快去看看发生了什么事,看完立刻来报告。” 陈四海不敢怠慢,急忙奔过去查看。只见李阿虎全身散发银白色光芒,像少林寺十八铜人一样,没一处地方还能看到正常的皮肤。更奇怪的是,身上的衣服全都不翼而飞,变成赤条条一个,连两腿之间的卵鸟也变成了银色,原本还算浓密的阴毛被刮个精光。 “这,这是怎么了?”陈四海吓得目瞪口呆。 李阿虎哭道:“我也不知道啊。我看这里有条溪,就想着全身脏兮兮,下去水里洗洗。谁知道一洗就成这样了啊。洗了手,手就变成银色。想把银色洗掉,结果全身都变成银色。四海啊,你有念过书,懂得也多,千万可要救救我啊。” 陈四海急忙走到溪边,认真看着溪中的水流。说是水流,只是有流的形状,并没有真的流动,是一片上下起伏的死水。陈四海拿了块石头,轻轻碰了一下水面,石头底部立刻变成银色。 “这里面不是水。”陈四海很肯定。 陆小乙向来不服陈四海,挑衅道:“不是水是什么啊?你没看到这一整条都在流动吗?这是一条溪,溪里不流水难道还流金子啊?” “虽然没有金子,但有银子。”陈四海并没有被陆小乙的问题难住,自信道,“如果我没有猜错的话,这里面不是水,而是水银。” “水银?” “对,不信你们看看。”陈四海把背上的枪拿下来,放到溪中用力搅动。溪中出现一个漩涡,可以明显看到漩涡内侧的银色液体。陈四海又搅了几处,情况都相通。 “奇怪,溪里怎么都是水银?这是一条什么溪啊?” “不知道。” “沾了水银会不会死啊?”这是李阿虎关心的问题。 “如果没有吃进肚子里,问题应该不大。”陈四海给了一个模糊的答案。李阿虎松了一口气,也不再乱叫,不停的擦拭身上的水银,怎么也擦不干净。 “你还没说为什么这里会有水银呢?”陆小乙不打算就这样放过陈四海。 “我都说了不知道。” “那你凭什么断定这就是水银啊?就不能是比较特别的水吗?” “不知道。” “什么都不知道你就敢这样轻易下结论?” “我……”陈四海一时语塞,急道,“那你来下个结论啊?” 陆小乙也急红了脸:“下结论就下结论嘛,我认为这就是一种特别的水。” “那不也一样?” “怎么会一样?” “就是一样。” “就是不一样。” “好了,你们别吵了,快过来给我说说是怎么回事?”陈远方在洞里时刻关注着外面的情况,听到溪水有问题心中就暗打鼓,刚才似乎已经看到了溪水的异常,还好没有伸手去碰。 除了溪水,天顶是不是也有问题?那些呆滞的星星是不是真的星星? 第二百一十八章 陈远方再入连环洞 洞外是一片陌生新奇的天地。看似四野开阔,又感觉压抑局促。远处的山只有隐隐约约的形状,没有宽广雄壮的气魄和层层叠进的立体感,那感觉就像一幅画。 地面凹凸不平,像自然又像人为。溪边有很多鹅卵石,但是寸草不生,不像先生溪两边都长满了青绿青绿的草。远处有大石头,一块叠着一块,不注意会以为是天公造物,看久了又感觉有点别扭,让人一下子说不出个所以然。还有天上的星星,比平常的要大,要亮,却不会闪。现在能知道的就是溪中的水不是水,而是水银。 陈远方似乎想明白了些什么,急忙把几个队员喊到洞口,隔着洞眼询问情况。虽然只是隔着一道墙,但是队员心中都认定队长再也出不来,彼此间就隔了一层悲伤,像阴阳两隔,说话怎么能不掺杂念。 陈四海终究忍受不住这样的折磨,哭死哭活要进去顶替二哥,让他出来指挥队伍。慢慢的,也有队员跟着喊要进去顶替,免得队伍群龙无首,到处乱撞。陈远方怎么会肯,死活不愿意把门打开。两边就这样僵持,事情一点进展也没。 约莫半柱香时间,陈远方突然想到办法,叫陈四海去找一块扁平方长的石头来,等门打开时把石头放在门中间,顶住两边的机关,人就可以顺利出来。陈四海大喜,急忙带了二狗和小乙去找石头,其他几个人守在陈远方面前,以免发生什么不测。 附近的石头都是圆不溜秋的鹅卵石,想要找一块扁长的石块太难。李二狗灵光一闪,想起刚才阿哥掉下去的地方附近有一座小桥,桥上的栏杆不正是扁长扁长的吗?便拉着陈四海到了桥头,指着栏杆手舞足蹈。陈四海也乐,没想到平常呆头呆脑的李二狗,关键时刻却机灵得像只猎狗。 说干就干,三个人合力去拆其中的第一条栏杆。本以为会是个大工程,要耗很多的精力体力,没想到轻轻一抬,就把一块石板抬了起来。 石板比普通的桥栏杆要重很多,刚抬起来那一下容易,没走两步,三个半大不小的后生家便支撑不住。陆小乙年纪最小,力气也弱,来不及打招呼就脱了手。石板一角失去力气支撑,斜向掉落,陈四海和李二狗立刻也支持不住,哎哟一声赶紧跳开。 “哐当。” 这显然不是石头掉在地上的声音,而是金属类的物件。陈四海一下子听出声音不对,拿了一块石头在石板上面敲打。“铿铿铿。”“铿铿铿。” “怎么会是铜的?”陈四海有点惊讶,那扇门是铜的,这个桥栏杆也是铜的,这是为什么?有谁会用铜板建造一座桥?为什么要在这里建一座铜桥?那得多贵啊? “管他呢,铜的不是更好吗?还不用担心它被夹碎呢。”陆小乙没想太多,催促道,“快点把石板搬过去啊,队长还在等着呢。” 陈四海一想也是,急忙招呼陈乐乐过来帮忙。四个人一人一角,咬牙把铜板搬到洞口。陈远方看到了铜板的形状,心中狂喜,急忙把门旋开。陈四海指挥其他人把铜板放到门缝中间。 出乎意料的是,铜板宽度竟然和门缝宽度完全一致,好像这块铜板就是专门为这扇门设计的。陈远方见门缝被卡住,急忙拔了钥匙猫腰跳出山洞。回头再看,洞门竟然完全没有要闭合的意思。 “这,这是怎么回事?”陈四海有点懵,“怎么会刚刚好呢?好像是定制的一样。” 陈远方仔仔细细查看铜板和门缝的结合的点,发现门的两边各有一个浅浅的凹槽,铜板放进后,正好顶住两边的凹槽,像一把门闩把两边的锁子堵住,挡住了门板闭合的路线。 “啧啧啧。”陈远方不禁感叹,“太厉害了,这个设计太厉害。这块板是哪里来的?” 陆小乙抢道:“那座桥上。这就是那座桥的第一个栏杆。” 陈远方急忙来到桥头,拿了块石头把每个栏杆都敲过去。每一个栏杆都是石头,只有被搬走的那块是铜板。看来是命不该绝啊,这么隐蔽的机关竟然被无意之中发现。陈远方惊出一身冷汗,又拿了石头沾了一下溪水,过来银白发亮,是水银没错。 “这是怎么回事呢?”陈远方自言自语。 陈四海应道:“我们几个也想不明白。为什么出了洞又好像是进了另外一个洞。可是又不像是一个洞。你看,要山有山,要水有水,要天有天,要地有地。可是山不像山,水不像水。” “我知道了,我知道了。”陈远方被陈四海的话启发,脑子里的疑问瞬间得到开解,脱口道,“对,这就是一个山洞,我们不是出了山洞,而是又进了一个山洞。” “山洞?”全身闪闪发亮的李阿虎忘记了自己现在的处境,不屑道,“明明是在外面,还山洞?我看你是被困在山洞困傻掉了。要不要把你再放回去关一阵?” 陈远方并没有理会李阿虎,而是穿过小桥,一直向前奔跑。约莫跑了两三百步,突然停住,不再前进。前面一条小路一直延伸到远方,朦朦胧胧,看起来像夜幕下的石铺路,不注意真的会加速向前跑。 陈远方却看出了端倪,伸出双掌向前一推,两个巴掌结结实实按在一堵墙上。面前的路只是一幅画,路是画中的路,山是画中的山。 “你们快来看。”陈远方有点激动,“这里没有路,也没有山,这是一堵墙。” 众人惊得神魂差点飞走,急忙奔跑过来争相摸看,冷冰冰,一点凹凸感都没有,更别说立体感。 “真的是一堵墙,而且又是一堵铜墙。” “是呵,是墙啊。你看,这画画得像真的一样。” “那四周是不是都是墙?” “去看看。” 队员自行向四周奔跑,东西南北果然都是铜墙,只不过画了不同形状的山和水。经过细细查看,陈远方总算弄明白了这个奇异洞穴的构造。 洞壁由四面铜墙组成,整体呈长方形,长约二百米,宽约一百五十米。北面墙上画的不是山水,而是一座金碧辉煌的庙宇,门口石阶立柱由大块白色石头砌成,台阶两边还立着一对石狮子,虚实结合,不仔细看都看不出哪里是真哪里是假。 南面墙壁画着一处水池,又像是大海,反正是蓝黑蓝黑的一片,也是水银溪的尽头。东西两边都是山水,青山隐隐水迢迢,如果有明亮的灯光,肯定是一个壮丽的所在。 队员们全都被镇住了,没想到两蛋村的山里还会有这样的地方。 “四海,你念过的书多,听说过咱们这里出现过什么大人物吗?”陈远方彻底忘记了自己身上的任务和刚才经历的危险,心里脑里都是对这个洞穴的迷惑。 陈四海绞尽脑汁也想不起来这个地方出现过什么名人,因为两蛋村没有历史,没有过去,抓头挠耳道:“不能啊,也没听说过咱们村有出过什么名人啊。难道这个山洞是阿爹造的?不可能,不可能。” “这里会不会是和尚清修的地方?”陈远方自己推测,“肯定和我们进来时山洞里那具骷髅有关,因为钥匙就是从他嘴里掉出来的。可是,这里这么宽敞,他为什么要跑到外面去坐化呢?” “不知道。”众人都摇头。陈远方也毫无头绪,坐在台阶上发呆。 “队长,队长。”陈乐乐对眼前这个奇怪似乎一点也不关心,提醒道,“既然这也是个山洞,那对我们来说就不是什么好事。现在外面的路肯定是堵死了,这里又不是出口,难道我们要跟着和尚一起在这里陪葬了?” “嘶。”陈远方突然惊觉,想起身上的任务和眼前的处境,一拍脑门道,“对啊,我怎么把这个事给忘了。不管怎么样,先想办法出去。如果能找到出路,这个地方以后就是咱们活动开会储存粮食弹药的地方,让小鬼子怎么找也找不到。” “别说小鬼子找不到,现在连我们自己都找不到出路。”李阿虎看着自己满身的银色干着急。 “大家分头找找,看看墙壁上还有没有锁孔。既然这把钥匙能打开一个锁孔,我相信还会有另外一个锁孔可以打开。”陈远方对自己这个推测感到满意。 队员也都信服,全都趴在墙面上仔仔细细去摸查。一炷香时间过去,队员一个个颓丧来到陈远方面前,只是摇头不说话。 “怎么会呢?不应该啊。”陈远方再次陷入沉思,这次思考的是万一真的出不去怎么办? “队长,你快想想办法啊。我们的干粮也吃完了,这里又没水,再不出去,恐怕过不了今天就都死在这里了。” “是啊,虽然这里空气比洞里好一点,但也不够我们几个大男人吸几口。我现在都有点呼吸困难了。” “队长,你想想办法啊。” 陈远方被队员你一言我一语弄得一个头两个大,蹲在地上不说话,顺手拿了一块石头在地上划拉。 手上的石头冰凉透骨,棱角分明,表面光滑,知道的是拿了一块石头,不知道的以为拿了一块刚从冰窖中挖出来的冰块。奇怪,这里的石头怎么跟外面不一样呢? 陈远方顶着众人的责难,思维却偏离的角度,跑到手中的石头上来,忍不住拿到眼前仔仔细细查看。手中的石块,形状像个盘子,周围有棱有角,很是尖锐,内部呈乳白色,通透洁白,而且能透光,那时候还不知道玻璃是什么物件,不然可以说那块石头很像玻璃。 能透光! 对,能透光! 陈远方突然一跃而起,大声笑道:“我知道了,我知道了。” 第二百一十九章 智队长上天摘星星 陈远方不知道手上那块石头叫石英石,也不知道它在怎么产生的,更不知道他为什么会在这里。这些其实都不重要,重要的是,这块晶莹剔透的石头可以用来做什么。 天上的星星为什么不闪,因为那不是星星。不是星星为什么会亮,为什么会高高挂在天空?这才是问题的关键。 陈远方目不转睛仰望着天空,经过几次视觉调整,彻底把这个“天空”看得清清楚楚明明白白。 天空不是天空,而是黑不溜秋的天花板,虽然跟家里房顶的天花板不一样,但至少能确定,那是一块板。星星自然也就不是星星,而是一块一块会发光的石头,就是刚才手上拿的那种石头。 “兄弟们,你们见过天上的星星吗?”为了给队伍鼓劲,陈远方突然来了兴致,语气中带着欢快和自然,丝毫不像被困在进退无路的绝境中。 这个时候不想着怎么出去,还有心思在这里开玩笑是个什么意思?陈四海还没弄清楚状况,对二哥的行为很难以理解,不过他向来相信二哥,既然他敢开玩笑就说明找到了办法,便附和道:“谁没见过星星啊,每天晚上不都能看见嘛,除了刮风下雨天。” “对啊对啊,这有什么稀奇的啊?我看你是被关傻了吧,问这么没有水准的问题。”李阿虎不顾自己光着屁股,加入探讨的行列。 陈远方指了指天顶,笑问:“你们那是站在地上看的,跟癞蛤蟆蹲在地上看天上飞的天鹅一样,能叫见过星星吗?” “难不成你还吃过天鹅肉?”李阿虎为自己的这句话感动满意,既反驳了陈远方的问题,又达到了占便宜的目的。 陈远方似乎没听见,也不恼怒,笑道:“今天,我给你们表演一个厉害点的节目。” “什么节目?” “上天摘星星。” “啊?” 所有人都以为陈远方起疯了。上天摘星星那都是大人哄小孩的话,或者是骚男人哄野女人的话,谁要是真的相信谁就是个彻头彻尾的憨子。 陈远方正色道:“对,我现在就要上天摘星星,有谁要的?来找我定,我可以给他一颗玩玩。” “我要我要。”陆小乙以为队长在开玩笑,很自觉地加入玩笑的圈子中,也好活跃点氛围,“我定一个。队长你可不许反悔啊。” “我也要。” “我也要。” 队伍的气氛一下子雀跃起来,每个人都忘记了身在何处,全都放开思想束缚,跟着队长一起疯。 “好,好,好。”陈远方举起双臂把所有人的声音按下去,“这样啊,上天不得有梯子嘛。你们谁来给我当梯子?” “呃,这个。”第一个后退的仍然是李阿虎,“天那么高,就算我们几个全部叠起来也不能把你送到天上。我看你是想玩我们吧,没事就抓一个过来当马骑。别以为我傻啊,反正我是不。” 陈远方左右看了看,看到了不远处的那堆石头,其中有一块很高,形状像个山包,最高点约莫有两三个人高,顶部有一小块平坦之处,可以站一两个人。山包上面,正对着一颗“星星”。 真是天助我也,陈远方心中暗喜,笑道:“行了,我知道你也不敢,给我死一边去。乐乐你过来,帮我登上天去。” 陈乐乐知道陈远方心中肯定有打算,不敢怠慢,急忙来到面前,诚挚道:“是,队长。” 陈远方拉着陈乐乐来到山包下面,叫陈乐乐爬上去站在山包顶部。上去后,陈乐乐在上面站得笔直。陈远方透着“星光”看了一阵,拍手大笑:“正好,正好正好。你别动啊,我马上就上来摘星星。” 陈乐乐不明就里,直挺挺站着不动。陈远方几步爬上山包顶部,叫陈乐乐蹲下,骑在他肩膀上,大喝一声:“起。”陈乐乐使尽吃奶的力气,暴喝一声“嗨”,稳稳站了起来。 “哎哟。”陈远方突然一声惊呼,捂着头壳不停搓揉,嘴里念念有词,“啧啧啧,算错了算错了,没想到比估算的还要低。” 山下众人的眼睛都直勾勾看着,大概能看出陈远方的头壳撞到了一个什么物件。难道是撞到天顶了?今天怎么回事?天怎么这么低?要是每天都这样,那爬上钟石山不就可以上天庭了? 正想着,陈远方突然大喊:“兄弟们,都给我睁大眼睛看着啊,我要摘星星了。” “哇。” 从陈远方自信的口气中,每个人都听不到开玩笑的成分,心中不由自主发出赞叹,没想到活了这大半辈子竟然有机会看到活人上天摘星星,这是何等的荣幸啊。 陈远方举高双臂,两个手掌在“天顶”来回摸索。果然跟预料的一样,这不是天顶,而是硬邦邦的石头面,表面整体齐平,只有一点一点像米粒大小的凹凸感,不用说就知道是铁钻敲出来的。 初步猜测,整个“天顶”是一块巨大的石板,有人把石板和下面的泥土掏空,做成了这一个人小天地。石板上凿了很多巴掌大小的洞,用石英石塞住,既挡住了外面的尘土和小动物,又能让光线穿透进来,白天时,洞里就能看到一颗一颗的“星星。” 难怪,刚才洞外还是白天,到了这里却成了能够看见星星的黑夜。要是外面是黑夜,这里就连“星星”都看不见了。 陈远方用手摸了摸头顶上石英石,朝下面的人喊道:“看到没有,我摸到星星了。” “哇,你真的是天神下凡啊?啧啧啧,这到底是什么戏法?”李阿虎还是没有看出端倪,心中崇拜之情油然而生,没想到自己身边一直存在着一个天神一样的人,这么些年来竟然敢一直跟他过不去,要死啊。其他几个看不明白的也都跟着哇哇乱叫,又是兴奋又是害怕。 陈四海似乎看明白了什么,大喊:“二哥,看看那上面是不是通往外面的出口。” 陈远方尝试着推了推那块石英,略微有点松动,只要一发力就能把它拿下来,石英之上是什么,暂时还不得而知。“嗨。”陈远方发力往上一顶,石英顺势而上,跃出洞口,跳到上面去,一个巴掌大小的洞口果然出现在眼前。透过洞口向上张望,一束阳光从洞口打进来,加上洞外的尘土,刺得眼睛无法张开,眼泪吧啦吧啦往下掉。 “哎呀,天破了,天被弄破了。这是要死啊?怎么敢把天也弄破了呢。”李阿虎惊慌失措,没有双手抱头,而是捂着两腿之间那团物件,躲得远远的。 陈远方在陈乐乐肩膀上太久,手臂又一直举着,体力有点透支,加上眼睛眼泪掉不停,支撑不住,不停摇晃。陈乐乐急忙把他放下来,脚下没踩稳,两个人一起滚下山包。 陈四海急忙过去接应,焦急问道:“二哥,怎么样?怎么样啊?” 陈远方不顾周身疼痛,握住四弟肩膀,哈哈大笑道:“你看,你看,这束日光。我们有救了,我们有救了啊。” 一束阳光的亮度,远比几十颗似真似假的“星星”要厉害很多,洞里的情景一下子明白清楚。模糊中,看山像山,看水像水。太阳射进来后,一切都真假立判。 铜墙上的山水画得并不好,而且时间似乎很久远了,显得模糊不清。坐北朝南难做寺庙,也没有皇家庭院的其实,倒像是深山野林里的一处小寺庙,里面最多也就住着一个老和尚和一个小和尚。倒是那座小桥和桥底下的水银溪,做得惟妙惟肖,就算是有日光也看不出来真假。 “这真的是一个洞?”陈四海问。 陈远方揉了揉眼睛,朗声道:“大家别惊慌,如果没猜错的话,这应该是什么和尚的古墓。只是不知道这个和尚到底有多大的功德,竟然能修得起这么大这么严实的一座坟墓。我们进来时看见的星星溪水山包都是假的。星星都是些透明的石头,直接通到山洞顶外面,把光亮引进来了。” “哦,原来那不是星星啊,难怪你可以摸到呢。”李阿虎如释重负,急忙从角落里跑回来,继续跟着凑热闹。 “哈哈哈哈哈。”众人回头看了李阿虎一眼,笑得差点背过气去。 刚才光线昏暗时,看李阿虎只能看到略显银白色的一个人来回晃动,有了光线,李阿虎整个人闪闪发光,身上反射着太阳光,像一尊刚刚涂上银身的佛像。 李阿虎也不害臊,干脆双掌合十,闭上眼睛,煞有介事地念了一句:“阿弥陀佛。” 佛字刚出口,洞里突然又天摇地动,晃得所有人站不稳脚,一个一个跌倒在地。隐约中,能感觉到一束金黄色光芒在空中转了几个圈,最后打在陈远方身上。 “地震又来了,大家快找地方躲啊。”喊的人不是陈远方,而是陈四海。 陈远方傻坐在原地不动,两眼直直看着李阿虎,像失了神魂一样。陈四海急忙把二哥拉到身边,用身体将他护住。陈远方突然一把推开陈四海,厉声暴喝:“大胆弟子,竟然敢在贫僧面前冒充佛门弟子,还不快快跪下认罪。” 说来也奇怪,话音刚落,李阿虎就觉得全身酸痛无比,膝盖附近的足三里、血海两穴道疼痛入骨,自然而然跪在地上,表情狰狞,舌头吐得老长,好像被人勒住了脖子。 膝盖一着地,山洞立即停止摇晃。 陈远方不知什么时候站到了李阿虎面前,面无表情,眉心处浮出一个红点,那感觉,那感觉就像一尊阿弥陀佛。李阿虎抬头看了陈远方一眼,眼里出现一个全身发光,盘发高髻,身着袈裟,左手拿佛珠,右手拿法器的佛像,眼中射出一根根金针,针针刺入血肉心脏,疼得近乎窒息。 “饶命啊,饶命啊,佛祖饶命啊,佛祖饶命啊。” 众人也都看见了陈远方的异样,只道是一不小心干扰了佛祖清修,一个个吓得面无血色,磕头认罪不已。环视四周,见所有人都已经跪下,陈远方机械张开嘴巴,说了一番话语。 第二百零二十章 小处男放尿驱鬼魂 “竖子不知死,敢扮西天佛。擅闯我禁地,留下肉身来。”陈远方右手握禅放在胸前,左手自然下垂,脸上表情肃穆,不怒自威,喃喃念出一句像诗歌又像对联的话。尽管没人能一下子听明白,但谁都听出来这是一句责备的话,带着令人畏惧的威严。 古墓里的气氛变得很诡异,周边的空气似乎不再流动,每一个氧分子都像被点了穴道,定格在空中,只有用力吸取才能进入人的呼吸道。 跪在地上的李阿虎吓得近乎虚脱,不停磕头,大喊饶命。最不相信鬼神的陈四海也懵了,弄不清楚二哥在搞什么名堂,但是看这个架势,又不像装神弄鬼。没人敢抬头去看陈远方,都感觉头壳顶有一股神秘的力量,一直按着,不让抬起头。 “不知我们得罪了哪路神仙,还请明示。”陈远方中邪,陈四海就是这支队伍的领头人,这个时候他不出手,其他人就只能傻傻等死。 “汝等妄入贫僧清修之地,污我灵溪,摘我星宿,破我神功,简直罪不可恕。今日不将你等尽灭于此,难消我心头怒火。”陈远方脸上的表情越来越狰狞,肉身灵魂和外附魂魄在一具躯壳中搏斗,元神的坚毅让外附魂魄感觉有点难缠。 陈四海以为那是神灵动怒的表情,磕头求情道:“不知您是哪路神仙,我们无心闯入地是住所,是我们不对。但是请您相信,我们绝对不是有意的。只因受敌人追杀,无路可逃,正要又遇上地震,才误入您的宝地,还请大人有大量,放过我们吧。” “啊,啊,啊。”陈远方的表情越来越狰狞,五官差不多挤成一团,两股力量在周身四处上下冲撞,嘴里冒出来两个不同的声音,“杀了他。杀了他。” 队员全部听懵了,不知道陈远方到底在演什么把戏。到底要谁杀了谁?陈四海仍旧认为是神灵动怒,一边磕头求饶一边打算逃生的办法,俯身磕头的时候正好看到陆小乙正把枪眼对准陈远方的眉心。 哎哟,使你老母啊,这是要干什么?陈四海顾不得神灵动怒,一跃而起,两步来到陆小乙面前,一脚踢飞他手中的枪,破口大骂:“干你老母啊,你这是要干什么啊?想杀了队长吗?信不信我现在先杀了你?”说完,拿枪顶住陆小乙的头壳。 “我这是在救大家。”陆小乙并没有示弱,理直气壮道,“你们没看到吗?队长这是中邪了,被鬼魂附身了,如果我们不杀他,他立刻就会杀光我们。大家说,该不该杀了他。” “你。”陈四海找不到理由反驳陆小乙,加上对二哥的担心,心中苦血上翻,眼前一片黑暗,差点晕倒在地上。 “杀了他,杀了他。”几个队员开始跟着附和,一下子忘了眼前的危机。 “谁敢?我看谁敢?队伍还没开始打仗,你们就准备杀了队长?都不记得当时的承诺了吗?”陈四海手握钢枪,横眉怒目,“想杀队长,就先把我给杀了。否则,都别想动队长一根汗毛。” “杀了他,快杀了他。” 这次声音不是来自队员,而是陈远方。二哥还魂了?陈四海一个激灵,立即转身面前陈远方,见他脸色有所恢复,脸上冷汗直冒,急忙追问:“二哥,怎么杀,杀谁啊?” “哈哈哈哈,杀了我,来吧,杀了我。”声音又变得很浑浊,外附魂魄再次占据上风。 “你到底是谁?快点离开我二哥。”陈四海已经完全忘记了畏惧,厉声暴喝,“要是不出来,我们今天就跟你拼了。” “哈哈哈哈,无知竖子,果然不懂死活,先让你们见识见识老僧的修为。哇哈哈哈哈哈。” 笑声越来越浑厚,刚开始像一层薄膜飘向每个人的脸面,慢慢的变成一张帆布,盖在脸上无法呼吸,接着又变成一堵厚墙,把人压得喘不过气。队员一下被推到铜墙上,再也无路可退,继续推压下去,可能会变成十几张肉饼。 “快,快找个大石头的角落躲起来。”陈远方的神魂在关键时刻冒出来说了一句话,声音的冲击波也暂时缓解。陈四海急忙带着队员躲到大石头下面的空隙中。外附神魂再笑时,巨石巍然不动,队员们躲在下面毫发未损。 神魂怒了,由笑转哭。 哭声呜呜咽咽,如泣如诉,把每个人心中的怨恨全部勾引出来。李阿虎想起自己几十年来一事无成,想起死去的阿爹李火灯,想起不跟自己好的女人林素芬,哭得稀里哗啦,怎么也停不下来。其他队员各有各的伤悲,也都哭得撕心裂肺。 陈远方的神魂心中的委屈最多,阿爹陈蛋冤死,阿娘张莲花、妻子李美华突然患了怪病,自己身处危险境地,生死未卜,还有那么多敌人没有驱赶走,几股情绪集合在一起,形成强大的悲伤力量,完全占据了整个肉身,哭得痛彻心扉,可以说是惊天地泣鬼神。 这是外附神魂事先没有想到的,也毫无防备,一股巨大的悲伤侵袭而来时,想躲躲不开,想撑撑不住,被撞得支离破碎,瞬间失去了抗衡能力,飞出了陈远方的肉体。 轻松了,心中那股神奇的压力不见了。陈远方何等机灵,立即停住哭泣,抬眼观察神魂消失的方向。只见一股金黄色的气流,像一块轻薄是纱巾,轻飘飘飞向背面墙壁的庙宇中,钻进了一个小孔。 “快,都给我过来。”陈远方用清晰有力的声音,下了一道斩钉截铁的命令。 这是队长的声音没错。陈四海第一个收住眼泪,跑到二哥面前,关切地拉着陈远方,又摸又问,眼泪簌簌直掉。 陈远方没空婆婆妈妈,厉声问道:“这里随年纪最小?” “我。”陆小乙为刚才要杀陈远方的想法感到愧疚,低着头不敢直视。 “是童男子吗?” 这是个什么问题啊?平时心中想想算不算?有一次偷偷看过邻居海根嫂洗澡,还长了针眼,这样还算不算是童子? “呃,呃。”陆小乙脸红到脖子根,说不清楚自己是还是不是。 “婆妈什么?问你有没有使过女人?”陈远方根本无心理会陆小乙的感受,眼前的事火烧眉毛,要是让神魂缓过神再次飞出来,那后果就不堪设想。 听村里的老人说,遇到鬼魂就要用狗血或者童子尿泼他,立刻能让他魂飞魄散。现在根本不可能找到狗血,童子尿却肯定会有,至少四弟陈四海还是。没想到陆小乙自告奋勇,自然不能再放过,免得错过时间。 “没,没有。”陆小乙脱口道,心中如释重负,原来是使过女人才算不是童子,那还真的没有,碰都没碰过,抬头自豪道,“我是童男子,肯定是。” 队员们被他满脸的自信逗笑。陈远方没有笑,厉声道:“快,脱裤子,放尿。” “啊?”陆小乙彻底懵了,这算个什么事啊?一会儿问是不是童男子,一会儿又要放尿,这是要干什么嘛。 “快点,你聋了吗?”陈远方急得汗都出来了,一把将陆小乙推到墙壁前,伸手扯掉他的裤腰带。 那时的人不像现在,外裤里面要穿内裤,里面什么也没有。外裤脱落时,一条半生不熟的卵鸟就露出来。由于害怕和恐惧,卵鸟缩得像一颗没有剥壳的花生,几个浅黄色的阴毛似乎想说明,我已经长大了。 “快,对准那个小孔放尿。”声音一次比一次眼里,这次近乎用吼。陆小乙从没见过怎么严厉的队长,吓得手脚发抖,尿关失去控制,喷出一股黄黄的尿液。 “滋。” 墙壁上立刻冒出一阵青烟,紧接着传来一阵撕心裂肺的呼喊,好像一个活人被按在烧红了的铁板上,一瞬间变成铁板烧。 “吱,铿,孔。” 被尿浇过的墙壁发生了一些变化。庙宇正中间的大门处,两三大门像真门一样,像内打开,露出一块黑色角落,不仔细看还以为里面真的是一个小空间。 大门打开时,一股蓝光向外射出,正中陈远方眉心。陈远方应声倒地,失去了知觉。 “队长,队长。”队员们再次慌了手脚。 陆小乙赶紧拉起裤子,还没喷完的尿液,都流到裤裆上,湿了一大片。 “还有尿吗?还有尿吗?”李阿虎突然来了精神,像个胸有成竹的智者,指挥道,“队长肯定是又被鬼魂附身了,快点弄些童子尿浇到他身上。” “我,我已经没尿了。”陆小乙有点窘迫。 “不行我自己来。”李阿虎伸手就解开裤子,掏出黑不溜秋的卵鸟,略带羞赧道,“我,我也是个童男子呢。” “童你老母啊。”陈远方似乎被李阿虎黑乎乎的卵鸟吓到,立刻还了魂,要是真被他的骚尿喷到,那真要倒八辈子霉,“赶紧给我死开。” “队长,你没事啦?” “队长,你怎么样了?” 陈远方活动了一下周身,活动手脚打了一套军体拳,虎虎生风,而且呼呼作响,如果那时有武侠电影,那感觉就跟电影里的武功了得的侠客一样,每一拳打出去都伴随着一阵强风,好像能把人吹倒。 “啊?怎么会这样?怎么突然变得这么厉害?”队员们全都不解,围着陈远方这里摸摸那里捏捏,察觉不到什么变化,人还是原来那个人。 “行了,都别瞎摸了,赶紧找门路出去。”陈远方自己也察觉不到有什么变化,催促道,“墙壁上的庙宇大门正中间有一个钥匙孔,打开后就能出去。” “咦,你怎么知道?”“呃……” 第二百二十一章 千年魂俯身道原委 一个简单的问题,把众人都问愣住。是呵。为什么会知道呢?难道以前就来过?那刚才干什么还要装神弄鬼?不对,绝对不可能。那又是什么原因?中邪?对,刚才那条蓝色气体射进他的眉心,肯定又中邪了。 “快快快,都离他远一点,队长又中邪了。”李阿虎这次反应倒快,来不及提裤子,一手扯着裤腰带,一手撑住地板,连爬带滚躲得远远的。其他队员也都恍然大悟,全都后退几步,怕陈远方突然有起疯。 只有陈四海紧紧跟着二哥身边,上上下下仔仔细细查看,丝毫感觉不到什么变化。如果一定要说有变化,那就是好像更精神了一点,一点也不像经历过中邪或者长途跋涉的样子。按说,刚刚被鬼魂附过身,肯定会整个人很虚弱,怎么可能这样生龙活虎?难道,真的有问题? “你看什么啊?”陈远方被陈四海看得浑身不自在,环视面带恐惧的众人,疑惑道,“你们干什么啊?都发什么神经呢?关键时刻,不要给我装神弄鬼。”这声音,比正常还正常,一点也没有诡异的感觉,说是中邪都没人相信。 “是你在装神弄鬼啊,一下子鬼怪一下子人,谁知道你在闹什么物件啊?” “哦,那是刚才,现在已经没事了。”陈远方略带歉疚一笑,好像没了刚才的急迫,招呼众人围坐成一圈,讲了一个亦真亦假的传奇故事。 南宋德祐二年正月,宋朝败亡已定。在元军进入临安以前,谢太后封赵昰为益王、判福州、福建安抚大使,赵昺为广王、判泉州兼判南外宗正,暗中命人保护二王逃出了临安,建立小宋朝。 流亡朝廷岌岌可危,可惜朝廷大臣人心不齐,宰相陈宜中和大将陆秀夫意见相左。陈宜中对流亡朝廷没有信心,带着亲信悄悄逃跑,丢下年纪七岁的小皇帝赵昺。不久,元军发起最后攻势,把宋军围困的小岛上。陆秀夫孤掌难鸣,怀抱小皇帝跳下崖山,成就一代民族英雄。 陈宜中落跑后,像一只丧家之犬,四处躲避元军追杀,最后逃到清水县的深山老林中,削发为僧,忏悔生前过错。听闻陆秀夫携帝跳崖后,心中抑郁更深,气血不通,自知将不久于人世,便动手建造了这座地下坟墓。 受当时的条件限制,坟墓跟气派的皇陵相比并不算大,但是陈宜中对物质享受要求向来较高,就算没有高端大气上档次的寝宫,也要有低调奢华有内涵的居所。因此,墓中没有太多昂贵的摆设物件,但是要山有山,要水有水。 当时,负责建造这座坟墓的是陈宜中的部下,后来也跟着都当了和尚。坟墓建成后,陈宜中已经奄奄一息,急忙叫人将他迁入墓中,双腿盘坐在密室中,准备坐化升天。为避免被元军找到,落个挖坟鞭尸的下场,又叫部下将洞口锁死,将钥匙丢弃。 负责管钥匙的部下叫陈实进,是陈宜中最疼爱最贴心的侍卫,随时可以为他抛头颅洒热血。安置完陈宜中,其他部下想夺钥匙,一则可以将陈宜中的尸首拿去邀功请赏,二则可以把里面不多的宝贝分做盘缠谋生。 陈实进看出其他几个人的图谋,一一将他们杀了,后沐浴更衣,穿上和尚衣服,将钥匙含在口中,安安静静做在陈宜中坟墓门口,最后活活饿死。这样的忠心家臣,世间少有,可惜他没能把这样的忠诚贡献给南宋,而是给了一个临阵脱逃的懦夫。 陈宜中死后,魂魄并没有如他所愿羽化升仙,而是怒气怨气越积越深,终日徘徊在黑暗的墓穴中,说白点就是成了厉鬼。陆秀夫携帝跳崖后,对陈宜中危难时刻撒手不管的恶劣行径怀恨在心,寻到地下墓穴与之缠斗。 千百年过去之后,两个魂魄变成两股阴气,一股暴戾嚣张,横冲直撞,浑浊无比,一股清白刚正,环绕四周,直沁心脾。 陈远方第一次是被浊气击中,心智受到干扰,是以变得暴戾狂妄。这股气就是陈宜中的魂魄幻化而成,什么都不怕,就怕悲伤之气。正好陈远方心中隐藏太多悲伤,与当年陆秀夫的满怀伤痛不相上下,才能一下将它撞出身体之外。清气趁机渗入陈远方身体,指挥陆小乙以童子尿将浊气彻底消灭,一个游荡了千年的懦弱残暴灵魂总算画上句话,灰飞烟灭。 “那,你现在是陆秀夫还是陈远方?”李阿虎不管陈远方的沉思,问出了每个队员心中疑惑的问题。 陈远方没有马上回答,眼神死死凝望南方,慢慢跪下,拜了三拜,痛哭涕零:“先帝啊,老臣无能啊。如今,贼子已死,老夫独活无用,唯愿追随先帝下九泉再兴我大宋王朝啊。”说罢,伏在地上抽搐不停。没人敢过去相劝,因为每个人都知道,眼前这个人不是陈远方,而是一代名臣陆秀夫。 大约了过了半柱香时间,陈远方的身体渐渐停止抽搐,好像情绪已经平复。陈四海走过去,轻轻拍了拍他的肩膀,安慰道:“这事情已经过去好几百年了,当年毁灭南宋的元朝,已经被明朝所灭,明朝又被清朝所灭,清朝也被中华民国灭了。时过境亦迁,还请陆大人不要太介怀。” 陈远方慢慢支起身子,脸上挂着长长两道泪水,叹道:“这些我都知道。我只是被陆大人的大义感动,危难关头,他没有逃跑,而是抱着宋少帝跳崖自尽,简直可歌可泣啊。” “啊?”众人全都迷惑了,“你到底是陆大人还是陈队长?” “我?我当然是你们队长啊。”陈远方脸上没有惊讶,好像对刚才发生的一切了然于心,叹道,“我哪里有本事跟陆大人相提并论呢,要是能有他的一根汗毛能力,也就心满意足了。” “那,那刚才是怎么回事?” “刚才?没怎么回事。我只是做了一个梦。梦中,陆秀夫大人和奸臣陈宜中大战一场。陆秀夫大人将陈宜中打得魂飞魄散,后又把之前发生的一切告诉我。” “不对,你在撒谎。”陈四海看出了二哥眼神中的异样,“你以前说话不是这样的。以前,以前更粗鲁一点,现在倒像有念过书的人,文绉绉的,更有才先生一样。” “别瞎猜。”陈远方显得有点窘迫,“我以前怎么粗鲁了?再怎么说我也念过一些书,后来跟有才先生接触又多,说几句文话有何不可?” “不对。” “行了,别说了,快点打开门出去吧。难道你们一个个都想闷死在这里陪陈宜中?”陈远方不再理会队员脸上的疑惑,拿出钥匙插进庙宇大门正中的钥匙孔,丝毫不加防备,用力一扭。一扇假的小大门瞬间变成一扇真正的大门,铿铿空空朝两边打开。 陈四海招呼其他队员快点隐蔽,免得又有机关。陈远方胸有成竹笑道:“行了,别大惊小怪的,不会再有机关了。这里面是陈宜中坐化的地方,你们看,坐在那里那具骷髅就是陈宜中。” “哎哟?没想到这个大奸臣还真的躲在这里啊。”李阿虎知道没有机关,立即冲在前面,几步跑到骷髅面前,抬腿就是一脚。 陈远方阻止不及,双掌合十,虔诚道:“阿弥陀佛,看来这就是因果报应。陈中枢生前为官不仁,在位不谋其职,死后落得肉死骨散,魂魄飘飞,也怪不得别人。” 又是一句文绉绉的话。每个队员都听在耳朵里,心中又是畏惧又是敬仰。 李阿虎似乎还不解气,低头要去捡骷髅的头盖骨。“住手。”陈远方突然暴喝,“不能动,那东西上面都是逆气,拿了你的手掌会立即腐烂。”李阿虎吓了一跳,急忙躲开不敢再靠前一步。 大门打开后,仍然是个山洞,比外面那个小气很多,只能容下三五个人。山洞中间有一个圆形石头,正是骷髅坐化的地方。陈远方绕到石头后面,伸手在墙壁上摸索,不一会儿,手掌停留在一个地方,拿出钥匙再插进去。一系列动作既娴熟又稳健,好像已经无数次来过这个地方。 “大家都跟好了啊。这扇门打开以后,我们就出去了。” 折腾了这么久,总算要重新见到光明了。队员们一时忘记去追究陈远方的身份,全都把注意力集中他手中的钥匙上。陈远方似乎心中也没底,迟迟没有旋动钥匙,眼里流露出很复杂的情绪,担心,不舍,忧愁,快意。 “都给我抱头蹲下。”紧随着一声暴喝,陈远方旋动了手中的钥匙。 “哗哗哗。” 山洞再次发生剧烈晃动。这次晃得比前两次更彻底,更绝望,好像不给任何人喘息的机会。与此同时,陈远方面前的墙壁出现了一个裂口,一股冷风扑面而来,吹得每个人精神抖擞。 “快出去,快出去。”陈远方焦急大喊。队员不敢怠慢,急忙从洞口穿射而出。陈远方最后深情地看了一眼,尘土飞扬的山洞,眼神中流出无限的不舍,最后决绝一回头,跳出洞外。 前脚刚落地,背后的山洞突然传来一阵轰隆隆的巨大塌陷声,好像有一二十辆挖掘机在里面工作。洞口一下子被石头堵住,山洞顶部的树木塌陷下去,山顶滚下一块巨石,填补了那个塌陷。队员被巨大的灰尘蒙住眼睛,抱头蹲在偏僻的地方,不知道身边正在发生什么。 良久,一切尘埃落定。 队员慢慢睁开眼睛,想看看眼前到底发生了什么。什么也没有。天色昏暗,像是黄昏,依稀还能看清眼前的情景。面前一块巨大的石头,巍然不动,好像原来就在这个地方,没有洞口,更没有山洞,连一粒尘埃也没有。 难道,前面发生的一切都是幻觉? 第二百二十二章 陈队长回村报假情 梦,就是漫无边际的想象,醒来以后,什么也没有,什么也不曾有过。做梦,就是站在原地不动,脑子里的细胞随意折腾,醒来以后仍在原地,或躺或站,不会有丝毫的变化。就算是梦游,大部分时候也会在醒来之前回到原地。 可是,每个队员睁开眼睛时,已经不在刚才那个进无路退无门的山洞里,而是在一个不知道名字的山坡上,有风有空气,有草有花香,真真不是做梦。 所有的眼光都集中在陈远方身上,希望他能给一个合情合理的解释。陈远方一脸淡定,好像一切都在预料之中,没有丝毫意外。 淡定的表情里,似乎发生了些许难以言说的变化,眉宇间的“川”字形皱纹略深了些,除了原有的刚毅,更多了几份成熟稳重,还有睿智。眼神灼灼发光,射出来的每道目光都能穿透一切,把时间真真假假看个清楚。鬓角处的头发变得花白,无形中多了很多沧桑,好像短短半天时间历经了长长半个世纪。 队员们都看到了陈远方的变化,但是谁也说不出来哪里变了,只是突然之间就有了距离感,连李阿虎也不敢像以前那样肆无忌惮说话,生怕他一不小心打个喷嚏震死自己。 “我知道你们在想什么。”陈远方突然开了口,“刚才经历的那些,你们就当做是做梦吧,回去以后谁也不要再提起。特别是几个嘴巴大的,千万不要跟别人说。说了不但没有人相信,反倒会觉得你们起疯。知道吗?” “知道。” “行了,出发吧。” “呃,二哥。”陈四海心中的疑问没解开,“你还没说这到底是怎么回事呢。” “在队伍里没有阿哥,也没有阿弟,以后就叫我队长吧。”陈远方脸上仍旧没有表情,说话和蔼中带着刚毅,容不得别人反对,“山洞的事情,我在洞里已经说过了。救我们出来的是陆秀夫陆大人,你们也别再多问,冥冥之中早有注定。接下来最重要的事情是赶紧回村,早一天把鬼子赶走,村民们就早一天脱离苦海。”没人敢再多说话,全都傻呆呆站着等陈远方下具体的命令。 陈远方道:“我们现在在钟石山的东面山腰,距离村子不远,往山下走就是学堂,也就是日本鬼子的老巢。不过,我们不能光明正大回去,暂时还不能跟鬼子硬碰硬。先找个好所在,把身上的武器藏好,我们回去好好跟小野鬼子唱出戏。” “什么戏?” “猫哭耗子。” “啊?耗子?” 闽南并没有耗子的叫法,只有老鼠。陈远方怎么莫名其妙说了一个不可能在闽南地区出现的词语?在他身上到底还发生了些什么变化?没有人敢细问,生怕惹怒神明,或者惹怒队长,没有好果子吃。 “就是猫哭老鼠。”陈远方似乎也察觉了自己语言上的问题,略显尴尬道,“回去小野面前放烟雾弹,就是说南江县战事吃重,龟山和小田留下来帮忙,打发我们先回来了。” “万一小野鬼子不相信怎么办?” “不相信又能怎么样?他暂时也拿不到不相信的证据,不可能对我们怎么样。要是他真的撕破脸,到时候只能跟他来个鱼死网破。为了防这个万一,我们的武器不能藏得离村子太远。去见小野也不用大家都去,找个人跟我去就行。万一我有什么意外,同去的那个就赶紧放暗号,大家抄上家伙,跟鬼子拼了。” 说完道理,陈远方指定陆小乙在身边跟随。因为陆小乙是陆金生的亲弟弟,有了亲情这层关系,陆金生也能帮忙说点好话。而且陆小乙机灵聪明,随机应变的能力强一些,真的要放暗号,他也是不二人选。陈四海负责秘密汇合队员,如果回去安静无事,队员们就各自回家,该种地的种地,该抱老婆的抱老婆,就跟没事人一样。 吩咐完毕,陈远方没再多说话,带着队伍从钟石山山腰走到村子路口。在村口一颗老榕树旁,藏好枪支弹药,把身上有关于军队的一切信息全都抹去,才带着队伍经过哨卡。 值班的小鬼子见到一队人马过来,急忙关闸门查看。陈远方在食堂的时候早都跟这些鬼子混得很熟,看是陈远方,鬼子也不加阻拦,看着身上空空荡荡,便顺利放他们过关。 进了村子,陈远方遣散队伍,吩咐陈四海立即回家看看,鬼子到底对陈家做了什么,怎么会火烧山洞。陈远方带着陆小乙直接去了学堂。 天色已经全暗,学堂大门亮起两盏红色灯笼,像是有什么喜事。陈远方大步流星走向学堂,临到门口,急忙把脸上自信坚毅的表情卸下,装出疲惫不堪的模样,对着值班鬼子点头哈腰,胡乱一通比划。鬼子当然不知道他在说什么,但是都认识他,也知道他去做任务,指了指小野办公室,示意他直接进去。陈远方朝陆小乙递了个颜色,让他机灵点,不要惹麻烦。 进了办公室,小野和陆金生都有点错愕。按说,完成任务后,进来汇报的应该是龟山和小田,两个支那人怎么敢冒冒失失闯进来?还有一点,就是队伍刚刚做了一笔好买卖,跟陈家有关。正大肆庆祝着呢,没想到陈远方这个时候回来。 “龟山君和小田君呢?”小野不等陈远方开口便发问。 “报告太君,南江县战事吃紧,村田太君把龟山太君和小田太君留下来帮忙了。” “哦?战事吃紧?怎么吃紧?” 陆小乙暗暗为陈远方捏了把冷汗,因为这个问题在队伍上还没有讨论过。 “报告太君,驻守南江县的是国军周毅博团长,这个人不像其他国军将领,用兵有方,骁勇善战,给村田太君带来了不小的麻烦。” “八格,周毅博?又是周毅博。” 恰巧,小野认识周毅博,而且跟他有过一次交锋。那时,鬼子队伍刚刚拉到南江县城外,还未正式跟国军交战。村田贵部派小野带领一支十人小分队,先到南江县城里查探情况。 小野带着队伍还没进城就被周毅博发现,后被引进城外一处小山坳,来个瓮中抓鳖。小野在士兵的掩护下侥幸逃脱,手下十个士兵全部被俘。周毅博冲着逃跑的小野大喊:“小鬼子,给我记好咯,你爷爷叫周毅博,有啥本事就光明正大给爷爷使出来,别当偷偷摸摸的缩头乌龟。” 这是一次彻彻底底的失败,也是小野从不想再提起的败仗,但不管怎么样,周毅博三个字绝对不会再他的脑子消失,除非两个人之中死了一个。 陈远方没有看小野的脸色,但是从他的言语中听出了几分畏惧和相信,大抵能猜出点什么,继续道:“村田太君在南江县城和周毅博对峙,打了好几场仗,一场也没有取胜,损失了不少人马,正好是缺人缺粮的时候。小野太君您在这个时候送了粮食过去,简直就是雪中送炭,村田太君非常高兴,立刻就重用了龟山太君和小田太君,好像,好像现在也都当了队长。” “哟西。”小野的表情略有缓和,“这倒是便宜了龟山和小田这两个小子。很好,村田少佐还说什么了?” “没,没有。” “哦?没有叫我快点找到武器?” “有,有,有。”陈远方心头一震,赶紧顺藤而上,“太君说,只有找到武器才能把周毅博彻底歼灭,他说能不能打赢这场仗,关键还是要靠小野太君。” “他真的这么说?” “真的,真的,不信你问小乙,小乙当时也在场,他能听懂一点点日本话的。” 陆小乙愣了一下,立刻反应过来:“对对对,村田太君说了,小野太君大大的厉害,是皇军的栋梁,一定能够找到武器,一定能够把周毅博打得一败涂地。” 陆金生也想巴结小野,谄媚笑道:“太君,我这个阿弟是从来不会撒谎的,他说是真,那就百分之一百是真的。恭喜,太君啊,虽然身在外面,在村田少佐心中仍然是独一无二的红人啊。” “哈哈哈哈哈。”小野一阵得意的狂笑,对眼前听到的看到的一切丝毫不再怀疑,摆了摆手道,“好,做得很好。陈远方队长,你也辛苦了,先回去好好休息,明天还有重要的事情要交给你去做。听着,只要你好好跟皇军配合,绝对少不了你的好处。今天晚上,先让彭钦定会长每个人给你们发十块大洋,都回去卖点好酒好菜补补身子。” 陈远方磕头拜谢,拉着陆小乙出来。陆金生很快跟出来,拉住陈远方的手,低声问道:“你说的都是真的?” 陈远方突然甩开陆金生,暗喝一声:“奸人,闪开些。” 话一出口,自己也觉得惊讶。那声音跟自己的原声一点也不像。对于陆金生,陈远方并没有真正的怨恨,心中多少对他还有点感激,至少上次他救了林素芬,而且对陈家也算不错。那怎么会突然出言责骂?而且不骂“汉奸”,却骂“奸人”?难道?陈远方有点不敢往下想。 陆小乙也看出异常,急忙推开陈远方,凑到陆金生身边,笑呵呵道:“阿哥,你不是说最相信我嘛,怎么还这样问?” 陆金生没听明白刚才陈远方说什么,也没太在意,皱着眉头道:“那是说给日本人听的。我觉得这事好像没那么简单。” “简单,非常简单。”陆小乙撒娇道,“我好几天没回家吃阿娘做的饭了,晚上你跟我回去吃饭吧,好不好,阿哥?” 一声阿哥把陆金生叫得浑身舒畅,拉着陆小乙的手往家里走,丢下陈远方。陈远方犹豫了一下,还是掉头往彭钦定家走。 没走两步,背后突然传来陈四海的声音:“二哥,二哥,你快回家看看啊,家里出大事了。” 第二百二十三章 痴情女空等薄情郎 陈远方怎么也不会想到,自己带队去送粮食时,陆金生竟然把日本鬼子带进了陈家。三弟陈三山被打得瘫在床上,全身多处骨折,连动弹一下都不能。屋后山洞里的粮食被洗劫一空,搬不走的木结构框架全都被放火烧了。陈高大坐在床边唉声叹气,眼泪簌簌直落,全没了往日的张扬。家里像样一点的物件也都不见了踪影,包括当年陈蛋留下来的一把鎏金大烟枪。 “怎么会这样?”陈远方像在问陈高大又像在问自己。 “还不都是天杀的日本鬼子?”陈高大却是直直白白地埋怨陈远方,“谁让你去招惹日本鬼子?谁让你去招惹陆金生那只白眼狼?他们是人吗?能让他们进这个村子吗?在龟峰山上就应该把他们结果了。现在好了吧,能抢的都被抢光了,阿爹留下来的物件全没了。你要是还有一点良知,就赶紧自己到地下去跟阿爹赔罪吧。” 陈远方不想争辩,急道:“大嫂和玲珑呢?” “死了。” “啊?”陈远方顿时感觉天旋地转,眼泪夺眶而出,“她们,她们被鬼子?” “呸呸呸呸,你才被鬼子使了呢。”陈高大似乎不想让误解变得更深,没好气道,“都好好的,藏在山上呢。人好好的有什么用?家没了。以后连口饭都吃不上了,还不如死了干脆。” 还好,陈远方绷紧的神经总算松下来,急忙走到床前查看陈三山的伤势。鼻青脸肿,身上却没个出血的地方,全都是淤青暗伤,随便碰一下就叫得像杀猪。陈远方也没有办法,叫陈四海赶紧去把彭有才请来,一刻也不要耽误。 陈三山人是伤了,嘴巴还灵活,不停呻吟念叨:“小鬼子我使你老母,有本事就把我打死啊,来啊,你阿公会怕你吗?你要是没把我打死,等你阿公好了就一定一个一个杀光你们。” “行了,别念叨了,先安心养伤吧。家里能抢的物件都被抢光了,我估计鬼子短时间内也不会再来,暂时不会有什么危险。这几天你们哪儿也别去,最好连家门都不要出。” “那要吃什么呀?坐在这里等死啊?”陈高大并不领陈远方的情,家里发生了这些事,更加深他对日本人的恶劣印象,陈远方亲近日本人,就算是亲兄弟也不会再有半点情分。 “你们放心,吃的我会想办法给你们送来。” “那意思就是你还要去跟没人性的日本鬼子混在一起了?” 陈远方不知道该怎么回答,到了这个时候,把事情挑明只会让陈家所有人都走上抗日的道路。 这条路,目前还看不见前方,万一是一条不归路,陈家就有可能全家覆灭,如何对得起辛辛苦苦把这个家建立起来的阿爹陈蛋。还不如,自己先走着,是刀山是火海,自己先上。死了也就死了,反正本来就是个孤家寡人。 “怎么?说不出话了?为了荣华富贵,你就能出卖自己的灵魂?这样你跟陆金生那个畜生有什么区别?滚,立刻给我滚,不要让我再看到你。你也别再假惺惺来关照我们。告诉你,你不配。滚,快滚。” 陈远方没有理会陈高大,把眼光转向床上的三弟,正要再说点什么。陈三山受了大哥的影响,心中无处撒的怒火全都转嫁到陈远方身上,把所有力气集中到嘴里,蓄了满满一口带血的唾液,准确喷到陈远方脸上,大骂:“日本鬼子的看门狗,赶紧给我死开,不然你阿公就打死你。以后最好也别让我遇见,不然就见一次打一次。” 一大口唾液,把大部分的脸面全都糊住,一些渗入眼里把本来控制得很好眼泪勾出来。陈远方急忙用袖子擦拭,连口水带眼泪一齐擦掉,丢下一句“那你们好好照顾自己”,急忙转身出门。走没几步,控制不住的眼泪还是夺眶而出。 恍惚间,眼前出现一个高大伟岸的人物,张开双臂将他揽入怀中,轻轻拍打他的背。是陈蛋?还是张莲花?还是?陈远方就这么站着,嚎啕大哭。 “二哥,二哥,你怎么了?”陈四海带着彭有才赶来,被陈远方拥抱控制的姿势吓到,急忙把他推醒。 人影就不见了,还来不及看清他是谁。哭过之后,人变得非常清醒,一切事情又尽都在掌握中。以前想要的不就是这个效果,陈家人离自己越远就越安全。 “没事,突然想到死去的阿爹,心情不好了一阵。”陈远方急忙解释,“你们快去看三山吧,一定要把他的伤治好。拜托了,有才先生。” 彭有才仔细看了陈远方几眼,发现他跟以前不一样。当时来不及深想,只是感觉他又成熟了一些,也不怀疑,急匆匆去了陈家。 折腾一阵,天色已晚,呼呼的冷风穿透皮肉,扎入筋骨,把冰冷分子植进每个骨髓细胞。陈远方紧了紧衣领,想起那个愿意为自己暖被窝的女人。 彭家大院的偏房里,一盏微弱的油灯还亮着。一双芊芊细手,握着锋利钢针,在一件破旧的褂子上来回飞舞。眼眸硬着灯火,晶莹深处,蕴藏着无限的思念和纠结的担忧。除了眼眸,还有两道黛眉和两个深深的酒窝,浅笑嫣然,等待着深夜归人。 林素芬不知道陈远方什么时候会回来,只能每天晚上都卸下白日里肮脏邋遢的伪装,穿上曾经被他夸好看的蓝花旗袍,静静等他回来。没有过承诺,甚至没有过半点亲昵。 这算不算是单相思?林素芬自己也弄不明白,只能怪自己不够好,出身不好,还被彭钦定碰过,怎么配得上他。这样也好,只要能待在他身边就好,多一天是一天,多一秒是一秒。想到这,这个容易满足的小女人竟然露出了甜甜的微笑。 夜这么深了,晚上应该不会回来了吧。窗外,一丝冷风渗透进来。林素芬打了个哆嗦,站起身准备吹灭油灯。 “吱呀。”门突然开了,走进来一个熟悉的高大身影。 “嘤。”林素芬像被高压电击到,顿时跌坐在椅子上,怎么也站不起来。油灯下,娇羞的面容映得更加动人。 陈远方似乎有些吃惊,脱口道:“你怎么在这里?” 这话无疑是当头棒喝,把沉浸在幻想和期待中的林素芬打回原形:“我,我,你要喝汤吗?我去给你做。” 陈远方回头看见桌子上缝补一半的褂子,心中顿觉温暖,也懂了林素芬日夜期盼的心情,一股柔情冲到嘴边,略带歉疚道:“这几天,让你担心了。” 这要命的温柔,把林素芬的骨头都快融化,原本已经站起身子,一下子又瘫倒在椅子上。这几日来的委屈一股脑变成眼泪,涌出眼眶。 “怎么了?这是怎么了?”陈远方不懂女人,也不知道为什么突然就哭了。 只是这哭,并没有惹来他的爱怜,只能感觉到麻烦郁闷。原本心情就不好,回家还要面对一个哭哭啼啼的女人,让已经无法安放的烦躁往哪儿搁。林素芬也不懂男人,以为哭了必定会有些许安慰,哪怕是一句软话,一个拥抱。 “行了,我还没死,别哭哭啼啼的。”陈远方终于憋不住心中的郁闷,“早点回去睡觉。还有,把脸给我抹黑咯,别为了漂亮不要性命。” “你。”林素芬整个人彻底掉入冰窖,冬天寒冷已经微不足道,心上人冷若冰霜语言才要命,还说什么呢,默默地走开才是最明智的选择。林素芬出去后,陈远方整个人瘫倒在床上。 这几天的境遇想坐过山车,一会儿天上一会儿地下,周毅博的豪爽,周凌云的刁蛮,山洞中的绝望,古墓里的奇遇,陈高大的责难,还有林素芬的无理取闹,一件接一件,丝毫不给喘息的机会。不一会儿,便睡着。 朦朦胧胧的,又回到那个神秘的古墓。这次没有那两道气体,而是活生生坐着两个人,一个是陈宜中,一个自然就是陆秀夫。陈宜中劝他放弃,不要跟强硬的日本人对着干,否则自己都难保全。陆秀夫劝他坚持,一定要把鬼子赶出村子,甚至赶出清水县南江县,不要为了个人利益,牺牲了全村人的性命。劝着劝着,两个又变成两道气体,扭打成一块,最后幻化成一只不像龙不像蛇的动物,张牙舞爪直奔陈远方而来。 “啊。”陈远方从梦中惊觉,额头上冷汗直冒。睁开眼睛时,林素芬正站在床边焦急看着,欲言又止,生怕惹来陈远方的责备。 “你什么时候进来的。” “天刚亮的时候,听到你在敲打床板,放心不下就进来看看。” “现在是什么时候?” “日头已经爬到天顶了。” “你怎么不叫醒我?” “叫了,叫不醒。你一直在说梦话。” “我说什么了?” “好像在叫一个女人的名字?” “啊?” “叫什么秀的,也不知道是谁这么有福气。”林素芬语气中略带伤感,不是普通女人打翻醋瓶子的纠结,只是淡淡的幽怨和由衷的羡慕。 “没什么,说梦话而已。”陈远方略略知道梦里在喊陆秀夫,也不再深问,想起昨晚态度不太好,略带歉疚道,“昨天晚上太累了,对你不太好,别太放在心上啊。” “不,不会,怎么会呢。”林素芬突然又红了脸,眼泪几乎又要控制不住,远方不喜欢眼泪,不能再哭了,急忙转身出门,边走边道,“快些起床吧,钦定叔说有事情找你。” 第二百二十四章 骚姨太情挑憨汉子 洗漱完毕,彭钦定已经气定神闲坐在上厅藤椅上等。陈远方走过去道了声会长安好,搬张椅子坐在他身旁,不急着说话,好像一切都很平静。 彭钦定脸上也不急,心中却火烧火燎。陈远方不在的这几天,小野太君面前的面子大都被陆金生抢去,这个治安维持会会长空有其名,什么事情也没干成,包括在搜查陈家的事情上。 前几天,好不容易找了泡好茶去进贡小野,硬是被陆金生夺了去。简直目中无人,无法无天。想当年,陆家何等颓败,就差没有在村子里直接除名,没想到日头从西边出来,逃兵陆金生竟然从天而降,还带来了这些要人命的日本兵。 眼下,陈家是没什么可畏惧的了。陈蛋死后,几个儿子心不齐,成了一盘散沙。本以为陈远方能耍出点什么花样,没想到也是软骨头一根,只要有荣华富贵,就不会记住阿爹的生死大仇。 陈高大更不足为虑,本来就是个有勇无谋的匹夫,现在家财都被日本人劫走,只懂得躲在家里哭,成不了大事。想到这一节,彭钦定脸上就盖不住自豪的微笑。要是当年没有下狠手,现在说一不二的仍旧是陈蛋,怎么轮也轮不到彭家。 “想不到陆家这小子,就这么得势了。”彭钦定把思路变成语言,挤出牙缝,也没明确是对陈远方说,“真还有些无法无天了,连咱们村的鼻祖都敢去动。” 陈远方心中暗骂,动鼻祖的不是别人,正是你这个恩将仇报的贼子,脸上仍是一脸无辜迷茫,似乎完全不知道他在说什么。 “回过家了吗?” “回了。” “家里怎么样?” “不好,三弟被皇军打了,家也被抄了。” “你怎么看?” “能怎么看?早都跟他说过不要逞强,好好配合不就没事了。也是我不在,要是我在,回去做做工作,应该不至于打成这样。” “不生气?” “气啊。气有什么用?早都说了,识时务者为俊杰。我大哥就是个死脑筋,早晚会有这么一出。反正命是保住了,也算是个教训。下次别再不长眼睛就好了。” 彭钦定有点失望,本以为陈远方会义愤填膺捶胸顿足,没想到这么淡定,心中就没有一点点火气?真是无药可救了,生了这样的儿子,还不如放一个响屁。 “这事啊,也怨金生。”彭钦定仍不想放弃,“要不是他起的头,小野太君也不会想着对陈家动手。说句实话,你在小野太君面前的分量,也不会比他陆金生差几分。” 哦,原来是这样,明显是要挑拨离间嘛。陈远方总算弄明白这只老狐狸的意图,淡淡一笑道:“有什么办法呢?人家现在是小野太君面前的红人,想怎么样就怎么样,别说这小小两蛋村,就算是整个清水县,他也能横着走。” “我看不见得。最近,好几次都看见小野冲金生大吼,感觉不是很喜欢他。” “那又能怎么样?” “你傻呀。”彭钦定满脸的恨铁不成钢,“小野面前现在就你们两个年轻人。金生不得势了,自然而然就会轮到你。只要你受到小野太君的赏识,谁还敢动你一根汗毛?谁还敢对你陈家下手?谁还敢说你陈远方丢陈蛋的脸?” “对啊,我怎么没想到呢?”陈远方一拍大腿,哈哈笑道,“干他老母的,我怎么就不能取代他呢?” “哈哈哈哈,这才对嘛。论才智论胆识,你陈远方都远远在他陆金生之上。”彭钦定总算等到了满意的答案,也不枉坐在这里等他一个早上,如果陈远方能够顺利取代陆金生,那拿下陆家也是早晚的事情,那个时候,放眼两蛋村还有哪家能够抗衡。陈远方也哈哈赔笑,心中却有自己的另一套算盘。 聊得正酣,素芬端上几碟小菜,斟了一壶酒放在二人旁边,自顾自退到厨房去做午饭。吃喝间,彭钦定问了这次去南江县的情况。陈远方把在小野面前编的谎话重复一遍,说得有眉毛有眼睛。彭钦定深信不疑,大赞陈远方办事得力,以后肯定会受小野太君的重用。 正喝着,李阿虎闯了进来。陈远方有点紧张,假意站起来去迎接,准备跟他耳语交代,别走漏的马脚。李阿虎却像个没事人,哈哈大笑直奔酒桌而去,自己倒了一杯酒,丝毫不管陈远方的感受。 “怎么?跟着陈队长出一趟公差就了不起了?”彭钦定仍旧不把李阿虎放在眼里,“我跟你说,一头猪就算是牵到京城去了,它也还是一头猪,不会有丝毫改变,懂吗?” 李阿虎好像完全没听见,一脸喝了三杯酒,呵呵笑道:“我知道。一条不会硬的卵鸟就算是吃了一百条牛鞭它也不会硬,这是一个道理。” “你。”彭钦定气得眼珠子差点掉下来,拿起酒杯扔过去。 李阿虎一闪躲开,呵呵笑道:“钦定叔啊,不是我说你。别站着茅坑不拉屎,新娶的那个小姨太我看还不错,反正你也用不上,不如就干脆送给我。保准帮你弄得服服帖帖的,每天都让她下不来床。” “哎哟,这是谁啊?敢在我彭家大院这样放屁呢?”一个清脆的声音从大房里传来,紧接着走出来一个身穿旗袍,丰乳肥臀,脸上抹着一层厚厚的胭脂水粉的少妇,一步三摇,好像一定要把腰肢扭断才算完,脸上毫无女人的羞涩,走到李阿虎身旁,用纱巾在他脸上抚了一下,讥讽道,“怎么?想女人想疯了?夜夜在家撸得慌吧?都敢打起你叔女人的主意了,想要干阿婶?阿婶是你阿母的姐妹知道不?这意思就是你连自己的老母都干得?” 李阿虎没跟女人打过交道,更没跟这样风流泼辣的女人打过交道,还没开始正面交锋就已经败下阵来,脸红到脖子根,一口酒含在嘴里,咽下去也不是,吐出来也不是。 “怎么?变哑巴了?”女人好像不想轻易放过李阿虎,“刚才不是讨要小姨太吗?告诉你,站在你面前的姑奶奶就是了。来要嘛,不是能把我弄得服服帖帖吗?你倒是弄给我看看啊?谁说的卵鸟不硬呢?你怎么知道他不硬?我还真就告诉你了,他的卵鸟硬得比你的手指头还硬。” “你,你,疯女人啊。”李阿虎憋了半天,总算把几个字挤出牙缝,说完带着一张关公脸飞也似地逃了。 陈远方被逗得哈哈大笑,刚才的顾虑一扫而空。经过这一番折腾,短时间内李阿虎肯定不敢再到彭家来。 小姨太望着李阿虎落荒而逃的背影,笑得花枝乱颤,胸前一对硕大的乳房跟着上蹿下跳,好像一阵汹涌波涛,扑面而来。陈远方也是男人,难免会把目光集中在那两座高山上。 好死不死,刚看两眼,竟然装上了小姨太火辣辣的眼光。陈远方脸上火辣辣的烧,以为这下完蛋了,也要落得像李阿虎一样的下场,还不如识相点,自己先夹着尾巴逃跑。 “哟,怎么?陈队长也看我不顺眼吗?”小姨太把手搭在陈远方肩膀上,脸上表情很夸张,好像一个被强奸后的纯洁女子,满脸的无辜和不解,“怎么我刚一出来你就要走啊?难不成把我当瘟神了?” “哪敢哪敢。”陈远方略显尴尬,额头上渗出一层薄薄的汗,“您是钦定叔的姨太,怎么能是瘟神呢?” “那就别走了,坐下来,我也陪你喝两盅。” “这,这不合适吧。” “有什么不合适的?坐嘛坐嘛。”小姨太把彭钦定当做透明人,连拉带扯把陈远方按在椅子上,一对豪乳有意无意在他后背磨蹭。 陈远方感受到了那两堆火辣辣的热情,顿时口干舌燥。虽然平时不怎么会想男女之事,但是,毕竟还是个血气方刚的后生家,就算床上那本事不算太强,却也有随时可能被引爆的欲望。小姨太可是风月老手,一下子察觉到了陈远方的变化,心中暗喜,把乳房贴得更紧,还故意来回摩擦。 “行了行了,你就别勉强远方了,他的酒量也不好。”彭钦定有点看不下去,再怎么说,这个女人也算是自己的老婆,不能白白便宜了这小子。 “怎么啦?”小姨太狠狠瞪了一眼,“远方再怎么说也是咱们家最心疼的后生家,我这个当婶婶的就不能对他好一点?你说,阿婶都不对他好,还有谁来心疼他?还叫他哪里来的力气去跟陆金生比高下?你以后老了还靠谁?靠那个只会唧唧歪歪的书癫?你就等死吧。” 彭钦定见这女人越来越来劲,心有余悸,也懒得再计较,摆手道:“行行行,你有道理,你有道理。” 小姨太这才放过彭钦定,转头把一个夸张的笑脸留给陈远方,吃吃笑道:“哎哟,远方啊,这次出去辛苦了吧。来,阿婶给你倒杯酒。干了吧,可别辜负了婶的一片心意啊。” 陈远方不敢看她的眼睛,接过酒杯一饮而尽。小姨太咯咯直笑,又倒了一杯,用手端到他嘴边,嗲声嗲气道:“来嘛,再来一杯。这次婶婶喂你,像小时候你阿母喂你一样。” 见过热情的女人,但是还没见过当面发骚情的女人,这是要干什么,当着自家男人的面就要红杏出墙吗?陈远方彻底懵了。 “喝嘛喝嘛。”小姨太不由分说把酒灌入陈远方嘴里,一杯酒有半杯洒在他身上,“哎哟,该死该死,怎么把你衣服弄湿了。来,阿婶给你擦擦。” “钦定叔,我先去换衣服了。也喝得差不多了,不能再陪你。”陈远方怕再不走会被小姨太吃了,急忙起身,逃回房间。一进门,就把湿了的衣服脱光,露出结实的上半身,肌肉线条在光影下泛着自信的光芒。 门外,一双饥渴的眼眸死死盯住背上的倒三角肌,熊熊烈火把黑色的眼珠烧成欲望的颜色。一双三寸小脚,在门槛前犹豫了几秒钟,便慢慢抬起来,轻轻跨过门槛,一点声响都没有。 第二百二十五章 饥渴女硬上贞洁男 不消说,站在门口瞪眼睛流口水的就是小姨太。小姨太其实也是有名有姓的,只不过进了两蛋村,大家都不爱直呼她的名字,一则怕冲撞彭钦定,二也不想太过尊重这个女人。 不过,每个人都知道,她叫林婉莲,今年二十有八,听说出生名门,但不知道具体的哪个门。只有彭钦定自己知道,这个名门就是窑子门。林婉莲自己也说不清楚,为什么会在窑子里,为什么会被彭钦定娶回来。 这些都不重要,重要的是这个女人耐不住寂寞。大部分女子在妓院中的日子都是水深火热,恨不能有一个正义男子舍身相救,到那时肯定千恩万谢,下辈子当牛做马都在所不惜。 林婉莲却例外,当初死活不肯跟彭钦定回家,还是动了老鸨的关系,才逼她就范。其实她想得也清楚,彭钦定不过是个外强中干的老不休,根本成不了什么事,嫁给他就是守活寡,表面风光好看,夜里只能抱着棉被自摸,还不如一根木桩子好使。但是,事情总是那样水到渠成,一来二去也就嫁了。 前一段时间,彭钦定在十全大补酒的刺激下,恢复了一点点生机活力,但是地震之后就再也举不起来。入夜,任由林婉莲怎么搓怎么揉,裤裆里那条肉条就是硬不起来,真是气人,恨不得干脆把它给揪了。 就这么火烧火燎过了几天,竟然撞上了陈远方换衣服的惹火画面,林婉莲心中的淫虫全都被勾引出来,心中着火,下体发痒,还没动手去摸,就已经洪水泛滥,把一条红花小底裤浸得全都贴上那两片肉芽上,好不渗人。 陈远方是个健壮的男子,这点他自己不知道,因为好久也没近过女色,再好的腱子肉也没人欣赏表扬。这会儿,上衣脱个精光,背后的肌肉线条自然流畅又充满力度,怎能不把一个发骚女人逗得五脏俱焚。 林婉莲再也忍不住了,“嘤”的一声,两步跨进门槛,从后面将陈远方死死抱住,嘴里喃喃自语:“哎哟,我要死了,我要死了,你让我死吧,让我死吧。” 这一抱可把陈远方吓得够呛,第一反应以为是林素芬,心中多少还有一丝丝甜蜜。经过这几天的生死劫难,总算是看透了人世无常,该珍惜的人一定要珍惜,对林素芬的看法有了本质的改变。如果身后这个人是林素芬,那估计也就会反身过去,将她搂紧怀里,至少也亲吻个够。 可惜,不是。林素芬不可能说出这么不要脸不要皮的话。这声音,有点熟悉。啊,是小姨太。陈远方打了个哆嗦,用力挣脱开,转过身正色道:“你干什么呢?” 一转身,健硕的胸肌和结实的腹肌又都展露出来。欲火迅速烧焦了林婉莲的头壳,把残存的一点点世俗观点尽都化为灰烬,干脆开始动手解自己的上衣,没两下就露出内里的红色肚兜。 肚兜下,两个乳房坚挺肥满,中间一道乳沟深不可测,胸前两朵大红花下,清晰可见两粒突出的乳头。陈远方也是个正常在男人,面对这样的画面,没有理由不把眼睛集中在那两堆好肉上。 “来嘛,来嘛,都给你,都是你的。”林婉莲拉起陈远方的手掌,一把按在自己的左边胸前,整个人顺势倒入他怀中,伸手就要去握两腿之间那条肉棍。 陈远方还没完全失去理智,急忙后退一步,不停摆手道:“使不得,使不得,阿婶,请你自重啊。” “不嘛,不嘛。阿婶就要给你,阿婶就要让你来使。你看,你看,我这两个奶都要跳出来了。过来嘛,阿婶喂你吃奶奶。”林婉莲火急火燎把胸前的肚兜扯掉,两只大奶像兔子一下跳出来,白花花直晃,上面两个小红点鲜艳可人,明明就是两颗刚刚熟透的葡萄。 轰。陈远方的脑袋像被万斤重锤砸到一般,本来清晰有条理的脑浆瞬间变成一团浆糊,完全搞不清楚眼前的状况。林婉莲再次抓起陈远方的手掌,结结实实按在右边的乳房上,不停揉动,身子也跟着像水蛇一样扭动。 欲火悄悄在陈远方心中蔓延,裤裆也不争气地搭起一个帐篷。眼看时机已经成熟,林婉莲急不可耐地把陈远方推倒在床上,伸手去解他的裤腰带。 就在裤腰带刚刚打开的时候,硬邦邦的卵鸟露出来之前,陈远方满脑子的浆糊突然被一桶冰块镇住,忍不住打了个冷战,变得异常清晰,像突然间换了一个人,一个鲤鱼打挺坐起来,一脚将林婉莲踹到床底下,厉声暴喝:“贱人,你作甚?” 林婉莲被突如其来的变故震住,起伏着白花花的胸脯,带着哭腔道:“你神经病啊?有女人脱光让你使你都不要?不要就不要,干嘛踢人家啊?你这个杀千刀的啊。哇呜呜。” “贱人,速速离去,否则,别怪老夫不客气。”这话陈远方自己也能听见,虽然是从自己嘴里说出来的,但声音语调包括遣词造句的方式,完全跟自己不一样。 接连好几次这样了,陈远方渐渐想明白其中的缘由。定是陆秀夫老将军的神魂从古墓里跟出来了,暗中帮助自己完成大事。想到这一节,陈远方彻底恢复意识,也不顾地上赤裸裸的小姨太,径自穿好衣服,准备出去办事。 小姨太哪里肯放,抱住陈远方的大哭,耍泼道:“怎么?你想就这样走了?我跟你说,今天你要么认认真真跟我好一次,我们两互不相欠。要么,我就喊人。” “你喊嘛,我又没对你怎么样。”陈远方并没放在心上,虽然看了小姨太的大奶子,但是,那都是她自己找的,怨不得自己。 “你。”小姨太气得杏目圆睁,眼泪在里面来回打滚,张嘴大喊:“快来人啊,这个死贼子强奸我了啊,快来人啊。” 陈远方吓了一跳,虽然什么事情都没干,但是这个女人赤身裸体坐在这里,万一有人进来,就算有一千张嘴巴也说不清楚,急忙蹲下捂住她的嘴巴,喝道:“你干什么啊?这是要害死我啊?” 小姨太破涕为笑,挑衅道:“怎么?怕了?怕就乖乖从了我吧。”说着,又去扯陈远方的裤带。陈远方不肯就范,用手按住裤头,就是不让她得手,一手还要捂住她的嘴巴,免得闹出太大声音。两个人就这样扭成一团,嗯嗯啊啊进行这无声的战争。 吱呀。 房门被推开,一个瘦弱的人影出现在门前。 “你,你们。哎呀,无耻,不要脸。” 是素芬。陈远方瞬间惊觉,又羞又愤,一把将林婉莲推开,转身要向素芬解释,早都不见了她的身影。 林素芬看到这画面,一男一女裸身扭抱在一起,心中万念俱灰,没想到苦苦等待守候的男人,竟然会跟一个下贱无耻的女人搞在一起。这样的等待,还有什么价值?这样的守候,还有什么未来? 这个瞬间,林素芬并不知道该做什么反应,只能任由迷蒙的思想指挥,转身快速跑开,一直跑,不知道要去哪里。陈远方在后面狂追,大喊:“素芬,你停下来听我解释啊。” 林素芬并没有停下来,但是跑着跑着心中的压抑似乎少了一些,人也慢慢恢复了理智。陈远方的为人她的了解的,不至于沦落到跟小姨太搞到一起。那又是为什么呢?想到这里,林素芬突然刹住脚步,停下来准备给陈远方一个解释的机会。 顿了好一会儿,陈远方仍旧没有追上来。林素芬忍不住回头查看,没看到陈远方的身影,心中的委屈顿时全部爆发出来,嘤嘤哭泣。 “哟西,花姑娘的。”一个奇怪的声音突然出现在林素芬的耳边。 是鬼子。林素芬吓得面无血色,瞬间忘记了要哭泣。没想到刚才没头没脑的乱跑,竟然跑到了学堂门口,值班的小鬼子就站在面前。 怎么办?刚才冲出门的时候,脸上并没有抹柴灰,本来是要给陈远方看一张白白净净的俊俏面容,没想到却摆在了鬼子面前。只要一抬头,肯定就不会有好下场。林素芬急中生智,赶紧抱头蹲在地上,把哭声变成呻吟声,好像得了重病的人。 “你的,干什么的?”值班的鬼子用声音的中文提问,用脚尖碰了碰林素芬的背。 林素芬不敢动弹,仍旧不停呻吟抽搐,心中默念妈祖娘娘保庇,千万要来个救命的人啊。两个小鬼子见林素芬不站起来,知道其中必有蹊跷,便一前一后站到林素芬边上,仔仔细细观察这个奇怪的女人。 “哟西,身材大大的好。”其中一个鬼子淫邪道,“你看,胸部都挤出来了,肉很白的呢。” 另一个道:“哟西哟西,看来我们两个今天有福了啊。你先上还是我先上?” “我,我先来。” “不不不,我先来。你好好站岗,等我好了再叫你。” “不行,我先上。” 林素芬不知道这两人在说什么,但是从他们的语气里更感觉到两只无耻的色狼在慢慢靠近。怎么办?怎么办?难道真的要落入这两个鬼子的手中?真的要是那样,就豁出性命不要,至少跟一个鬼子同归于尽。 “行了,别争了,你看门,我上。”一个鬼子像是下了命令,不管另一个反对与否,直接把手搭在了林素芬的肩膀上,用力一扳,准备把她的脸现出来。 “太君,太君。” 陈远方突然出现在两个小鬼子的身后,气喘吁吁道,“太君,出事了,出大事了。” 第二百二十六章 小鬼子私藏花姑娘 “远方,快救我啊。” 遇到救星,没几个人能忍得住。林素芬不过是个小女人,在这样危急情况下,像个溺水的孩子看见一只伸过来的大手,再怎么的也要拼命抓住,一转身,把一张如花似玉的脸摆在了两个小鬼子面前。 “哟西。” “啧啧啧,哟西。” 两声淫荡的赞叹从喉咙深处传来,像两个在沙漠中走了大半年的驴友看到了一眼甘泉,也像两只饿了大半年的恶狼看见了一块肥肉。 “蹲下,快给我蹲下。干你老母啊,你不要命了吗?”陈远方知道鬼子的眼睛已经被林素芬彻底吸引,这个时候只能转移注意力。 鬼子显然已经无心理会陈远方,谅他也玩不出什么花样,一个矮胖一个高瘦都直勾勾流着口水走到林素芬身边。矮胖子的魔爪已经伸向林素芬,淫邪地抚摸她的头发,嘿嘿笑个不停。高瘦子也不落后,直接就去扯衣裳,似乎光天化日下就要当场办事。 “太君,太君。”陈远方急得汗都出来了,“那是我老婆,求求你们高抬贵手,求求你们,求求你们。” “八格,滚开。”高瘦子干脆把枪对着陈远方的头壳,“再捣乱老子一枪毙了你。” “太君,这真的是我老婆。她有病,身上有病,会害你们的。求求你们,放过她。” “老婆?老婆是什么东西?现在她是我们的老婆。”高瘦子其实听不懂陈远方在说什么,只知道他在瞎捣乱,手指贴近扳机,好像真的要开枪,“快滚,不然杀了你。” “别,别杀他,求求你们,别杀他。”林素芬听到陈远方称自己为老婆,感动得一塌糊涂,见到陈远方有危险,完全不顾自己的处境,一下站起来,脸上写满大义凛然。 白白净净的脸蛋,精致的五官,坚挺的胸脯,还有高高翘起的臀部,全都摆在日光下,闪烁着青春女子独有的光芒。 两蛋村竟然会有这么漂亮的女子。陈远方的眼睛突然也直了,瞬间忘记现在的处境,一颗心砰砰直跳。是的,就是这个女子,一心一意爱着自己。之前真的是瞎了眼睛,竟然辜负她那么久,竟然让她干等那么久,竟然还会去伤害她。 小鬼子也看到了眼前的女神,跟平常调戏的那些乡村妇女一点也不像,美丽中带着高贵,像一盘精致的菜肴,完全不知道从哪里下嘴,呆呆愣在原地,口水滴到了鞋尖。 陈远方突然回过神,看到了呆滞的鬼子,急忙大喊:“快,快跑,有多远跑多远,快啊!” 对,跑。林素芬像一只受惊的小鹿,转身就跑。 “喂,别跑,别跑。”矮胖子回过神,急忙去追。陈远方不管个人安危,一把将矮胖子抱住,两人一起倒在地上,扭成一团。 高瘦子厉声大喊:“八格,你是要造反吗?给我起来,不然我开枪了。” 陈远方抬头瞄了瞄,见林素芬已经没了影子,才放开矮胖子爬起来。矮胖子莫名其妙受了一顿折腾,心中气血不顺,对准陈远方的肚子狠狠踹了一脚。陈远方躲闪不及,疼得蹲在地上,十几秒钟回不过气。 “走,快去追,别让花姑娘跑咯。”矮胖子招呼高瘦子,抬脚就要去追。 “太君,太君。”陈远方强忍住痛,把两个人都拖住,“小野太君找你们,有急事,真的有急事!” “八格,滚开,听到没有,不然我开枪了。”矮胖子踹了一脚,用枪尖的刺刀抵住陈远方的喉咙,“再动一下试试,试试啊?” 冰冷的刀锋像冰冷的毒针,深深扎进灵魂,让所有的勇气和坚毅颤抖不已。陈远方不敢动,也不能动,一动脖子就出血,闹不好直接丧了性命。 怎么办才好。脑子转得飞快,不停往前动,但后退还是可以的。这个时候,天王老子估计也压不住两个鬼子膨胀的兽欲,只能先把事情闹大,越大越好。 “啊,啊,啊啊啊啊。”陈远方突然往后一倒,躺在地上,捂住脖子,胡乱狂喊,使劲全身力气,尽可能让呼喊声传远一点。 小鬼子被陈远方突然的反应吓到。高瘦子埋怨道:“八格,你真的把他杀了?他可是联防队队长啊,小野队长还有很多事情要依仗他做呢。” “没,没有啊,我没杀他啊。”矮胖子也搞不清楚陈远方的玩哪出,刚才明明就没有动刺刀,怎么可能就杀了他呢? “啊,啊,啊。”陈远方又是一阵狂喊,声音在三座山上来回撞击,传遍整个村庄。 小小两蛋村被这一阵呼喊惊醒,所有人都知道学堂门口出事了。干活的扔下手中的锄头,睡觉的爬下了床头,连正在喂奶的妇女也拔出了孩子嘴里的奶头,蜂拥往学堂跑。学堂里,小野、陆金生都听到了呼喊,急匆匆跑出来,第一批抵达陈远方身边。 “发生了什么事?”小野见矮胖子端着刺刀对着陈远方,心中顿感不妙,以为真的把陈远方给杀了呢,万一真的激起民愤,恐怕要闹出大事来。 “报告队长,小林君把陈队长给杀了。”高瘦子急于撇清干系,忙不迭把矮胖子给卖了。 矮胖子吓得赶紧丢了手里的枪,哆嗦道:“没,没有。我没有杀他,没,没有开枪。” 村民陆陆续续赶到,把事发地点围城一个圈,开始七嘴八舌议论,不过也没有人过去看看陈远方是死是活。这让躺在地上的陈远方有点失望,虽然知道村民的冷漠,但也不至于冷漠成这样。相识了二十几年的亲党,这样倒下了,都不会过来问一下死活?怕鬼子也不至于怕成这样。 偷偷瞄了一下周围,也看见了大哥陈高大,脸上写满焦急,紧紧握着拳头,正在酝酿着冲出来拼命。左右看不到四弟陈四海,也没看到陆小乙、李二狗等人。陈远方暗觉不妙,这孩子肯定是去召集队伍了,再装下去要出大事了,急忙一个鲤鱼打挺站起来,笑呵呵站在小野面前。 小野吓了一跳,心中的担忧也跟着消散,忘记了要生气或责备,反倒关切道:“远方君,你怎么样?” “我?很好啊?没事啊。你看一点事都没有。刚才一不小心摔倒了,疼得要命。” “八格,那你装什么死?信不信老子真的毙了你?”矮胖子明显感觉到被愚弄,顿时恼羞成怒,手中的刺刀直直捅向陈远方的小腿。哎呀,这是动真格的啊。陈远方急忙后退一步跳开,两三步跑到小野身后,大喊救命。 “啪。”小野揪住矮胖子,狠狠给了他一个巴掌,喝道:“八格,你想干什么?找死吗?远方君是谁你不知道?他是我的人,你敢打他就是打我。” “队长,属下不敢。”矮胖子一下子蔫了,不过心中的怒火一点也没消泄,全都积攒在心底。 “说,到底怎么回事?” 高瘦子见小野盛怒,以为只有把花姑娘的消息说出来,才能将功补过,急忙抢道:“报告队长,是花……” 讲到一半,矮胖子一把将高瘦子顶开,接道:“报告队长,没什么事。就是看陈远方不顺眼,发生了口角。” “山口君,你说。”小野好像不相信矮胖子,把头转向高瘦子。高瘦子不知道矮胖子葫芦里到底卖的什么药,既然他敢这样说,肯定有他的道理,便顺藤而上,点头称是。 这倒让陈远方感到很意外,为什么不说实话?按照小日本的正常做法,看到个美女肯定会说出来,然后抓回来虐待。今天这是怎么了? “远方君,是这样的吗?” “呃,是。是我不好,不应该跟太君们起冲突。是我不好,是我不好。”陈远方边琢磨边应付鞠躬。 “行了,那就没事了。”小野把音量适度放大,“大家都各自回家吧。只要你们像远方君一样,当个良民。我们大日本皇军一定会平等对待的,大家和睦相处。” 光打雷不下雨。村民大都失望而回,本来以为可以看一场大戏,原来都是假把式。人群渐渐散光,只有陈高大还没走,把刚才对着日本鬼子的眼神转向陈远方。明明就是一场狼狈为奸的打打闹闹,竟然还要搞出这么大的动静,生怕别人不知道你陈远方是日本鬼子的狗? “阿哥。”陈远方不知道该说什么,弱弱叫了一句。 “别叫我阿哥,我受不起。”陈高大为有这样一个弟弟感到耻辱,“从今往后,你就是日本鬼子的儿子孙子,跟我陈家没有一点关系。如果你还念阿爹的一点点情面,就请你以后不要再提陈蛋名讳半个字,也别说石埔是你家,就算我求求你了,我们陈家祖庙装不下你这仙大神。” 声音很高昂,字句很冰冷。陈远方早知道会有这样的结果,但是真正面对时,还是觉得委屈。心中那些说不出的情绪,有谁会知道,只能忍着,等以后乌云散去,再慢慢做解释吧。陈高大还在不停念叨,甚至有要给陈远方跪下来的准备。陈远方不想再纠缠下去,转身颓丧走开。背后,依稀能听见陈高大恩断义绝的宣言。 一阵冷风吹来,龟裂的稻田中,枯黄的稻草落成一堆,几根冒出头的,被吹得瑟瑟发抖。世事如此,连冷风都只苛责强出头的草根。为什么小鬼子没把素芬供出来?陈远方隐约感觉到这件事情没那么简单,急忙迈开大步往彭家走。 同样的问题,高瘦鬼子也问了矮胖鬼子。矮胖子一脸淫笑问:“你觉得那个花姑娘怎么样?” “好,非常好。脸蛋漂亮,胸大屁股圆。摸了肯定爽,一级棒,嘿嘿嘿嘿。” “你小子啊,嘿嘿嘿嘿。”矮胖子的两颗眼睛几乎变成了两个心,口水直流,“要是报告了队长,这样的女人,我们兄弟两个还有机会碰吗?” “哦。”高瘦子恍然大悟,猛拍安胖子的肩膀,“还是你聪明,果然的兄弟。走吧,赶紧走吧,让你第一个上,绝对没有第二句话。” 第二百二十七章 俩鬼子再戏林素芬 冬天的冷有时很坑爹,明明是青天白日,日头高高挂在天顶,把昨晚草叶上的凝霜全部晒成水蒸气,连叶子尖都晒粘下去,就是温度升不上来,一阵风过来,还是像冰针,几十根几百根一下扎入皮肤,连颤抖都来不及。 身临险境的林素芬没有没脑跑了一阵,回头再看不见日本鬼子,才站住喘气。一想不对,怎么能让陈远方独自面对两个穷凶极恶的鬼子?就算是死,也得自己先死,心上人只要他开心就好。 是了,他现在是开心了,有一个那么风骚的小姨太缠着他。还能,还能那么不要脸皮地脱光陪他上床。想到这里,林素芬突然有点自责。别的女人为什么就可以不管不顾地脱个精光呢?自己天天守着这个男人,坦白说也不是没有机会,怎么就舍不得脸上这层皮?活该单相思。 思来想去,还是觉得应该回去帮陈远方解围。死就死,大不了把命搭上,至少也能给他留下一点念想。正要起步走,远远看见一个人影靠过来,是陈远方无疑。 没事就好。林素芬放下心中的大石,纠结的心理再次占据上风。倒不是要跟他要个究竟,只是刚才还在生气,现在一下子转好不太贴切,不如等晾一段再说,到时自己回去,当做没事人一样。想罢,转头朝李阿虎的茅草房走。 在这两蛋村里,除了彭家,林素芬就找不到第二个落脚的地方。闽南女子习惯安分守己,一般也就是在家里做家务照顾老小,很少没事到处去窜门,怕落人话柄。一般跟丈夫翻脸,离家出走唯一可以去的就是娘家,然后等丈夫气消了再去喊回来。 林素芬连娘家都没有,根本每个地方去,只能去茅草屋。李阿虎虽然对自己有非分之想,但是光天化日之下,谅他也不敢放肆。再说了,晚上铁定也不会在这里过夜。 李阿虎没去学堂围观,而是跟着陈四海准备召集其他兄弟,要跟鬼子明着干一场。要是真明着干,以鬼子的训练有素对这群只拿过几天枪的民兵队,绝对是摧枯拉朽,不费吹灰之力就能把还没有长大的力量扼杀。陈远方走了几步,立即意识到这一点,急忙往藏枪的山腰跑。 茅草屋锁得严严实实,从门缝中可以看到里面空空荡荡,一个鬼影子都没有,更别说人。林素芬有点失望,屋子进不去,彭家又不好马上回去,只能找个石头坐在门口干等一会儿,等日头落山了再回去。 陈远方果然在山腰找到了陈四海、李阿虎等人,既感激又生气,上前就给陈四海一个耳光。陈四海被打得莫名其妙,正要反抗,不过想到在队伍中要维护二哥的权威,便捂着嘴巴,满眼委屈盯着陈远方。 “诶诶诶,你这是干什么啊?”李阿虎站出来替陈四海出头,“你四弟好心好意召集大家去解救你。你不知道感恩也就算了,干嘛还要出手打人啊?” “还不知道错?”陈远方厉声暴喝,“你们现在去跟鬼子明着干会怎么样?那就是拿着鸡蛋去打石头,就是用你们的卵鸟去戳铁板,能使得进去吗?连卵鸟都断了。” “那也不能眼睁睁看你去死啊。” “我的生死是小事,怎么死都只有一条命。你们都去了,都死了,那就是十几条命。全死光了,谁来把鬼子赶出村子?” 众人低头不语,有几个脸上还是写不不悦神色。 “行了,都给我把枪支藏好,分散开来回村,别让鬼子看到什么苗头。” 李阿虎好像还要争辩。陈远方对着他喝道:“阿虎我跟你说啊,你最好给我管住自己那张破嘴,不要动不动就出去显摆。万一队伍提早泄露身份,死的就不只是你一个,知道吗?” “哦。”李阿虎对陈远方的感情已经基本上转变完,渐渐有了下属对长官的感觉,低头认错也不算是丢人的事。不过认错归认错,枪支却没有放下来。 “你干什么?” “我,我。”李阿虎不愿意把心中的想法说出来,支支吾吾,捂着怀里的枪,就是不肯放。 “放下,我命令你。” “我不。” “放下,不然别怪我不讲情面。”陈远方上前一步,头壳几乎要顶到李阿虎的头壳。 “放下吧阿虎,你这是干什么啊?仗还没开始打,你就要开始犯浑了?别忘记这一路上是谁关照我们的啊。” “队,队长,我说什么也不能放下。”李阿虎见情势不允许,还是把心中的想法说了出来,“你也看到了,刚才鬼子已经瞄上素芬了。她随时都可能被鬼子欺负。我要是不带一把枪,怎么能救她?你能那样粗心大意,但是我李阿虎做不到。虽然她不喜欢我,但是我跟你说,我这一辈子还就喜欢她了。宁可我被鬼子杀了,也不能让素芬有丝毫闪失。” 这话一出,陈远方立刻没了说头,不禁感慨,李阿虎的用情竟然如此专一,来来去去自己还不如一个无赖破皮,爱也不敢爱,恨也不敢恨,简直不算个真男人。 冷风突然不再吹,就像队员们的思维,一下子全部静止。每个人拿枪都是为了保护自己和别人,有枪还不能用,就像娶了一个老婆却不能使,摆在那里再好看,也生不出个儿子。 “队长。”郑进财好像也想说点什么。 “行了,都别说了。”陈远方伸手按住队员的声音,“这事我看这样。阿虎刚才说的也有道理,但是队员们的安危更重要。留得青山在不愁没柴烧,如果连青山都没了,这火也别想烧起来。都把枪带回家吧,但是一定要各自想个稳妥的办法,千千万万不能让鬼子知道咱们有枪。不然的话,枪还没带进村,恐怕我们的命都已经没了。那个时候,鬼子一发狠把全村老百姓都杀光,我们可就成了千古罪人了啊。” 众人点头称是,各自想办法运枪回家。想来想去,无非每个人挑一担木柴,把枪藏在木柴中,应该都可以混回家。 林素芬当然不会知道,有几个男人正为了她把有生命危险的枪支带回家。如果知道,说什么也不能允许。同样不知道的还有那两个鬼子。 围观的人散去后,矮胖子便招呼高瘦子去找林素芬的下落。根据刚才初步判断,就是往石埔方向去了,那里正好有一座茅草屋,是个下手的好去处。 色狼一步一步靠近,林素芬丝毫没有感觉,仍然沉浸在无聊的思考中。 “哟西,真的在这里呢。”淫邪的声音再次传来时,林素芬整个人像被电击到,整个人瑟瑟发抖,睁开惊恐的双眼看着两个步步紧逼的鬼子。 林素芬转身就要跑。高瘦子两步抢上去,伸开双手拦住她的去路。林素芬收脚不及,一头撞进他的怀里。高瘦子顺势闭合双臂,将林素芬死死搂住怀里,嘴里不停淫笑:“哟西,很软,很好摸,果然是绝好的花姑娘。” 林素芬拼命挣扎吼叫,几次差点从高瘦子怀中挣脱。矮胖子急忙上前帮忙,将林素芬的双手反剪,抽出皮带绑定,又找来一团枯草塞进她的嘴里。 林素芬叫天天不应叫地地不灵,眼泪簌簌直掉,心想这次在劫难逃了。等鬼子裤子脱了,一定照着他的卵葩狠狠来一下,拼了命也要让他断子绝孙。 矮胖子见林素芬已经没有逃跑的可能,就从高瘦子怀中将她拉出来,张开五个手指头,对准胸前那两团好肉大力抓去,不只是握住,还一圈一圈揉捏,像和面团。 “嘤。”林素芬没想到会来得这么快,什么前奏都还没有就直奔主题,她似乎忘记了这是强奸,当然主要是也没有什么经验。直奔主题就更难对付了,他不脱裤子,不也正面对着自己,怎么踢她的裤裆?想着,身体便忘记反抗。 “哟西,还是很配合的嘛。”矮胖子很满意,裤裆里的卵鸟硬得跟肩膀上的枪支差不许多,“开门,快把门撬开,我忍不住了。” 高瘦子色迷迷看着林素芬坚挺的胸脯,不情不愿把门撞开,把枪扔在地上,也跟着去摸那两团肉,酥麻的手感让他彻底忘了身在何处。 “八格,不是说了你在外面放风吗?等我玩好了换你进来。” “没事,在这个小村子里,还有谁敢跟我们大日本皇军对抗?要是有人敢来坏咱们的好事,我就毙了他。再说了,我不帮你按着双腿,你能插得进去吗?” 矮胖子正在兴头上,来不及想太多,一下把林素芬推倒在床上,扔了肩膀上的步枪,开始脱裤子。林素芬躺在床上,丝毫也没动弹,眼睛死死盯着矮胖子的裤裆。 这让矮胖子感觉很兴奋,有一个角色美女看着自己的裤裆,说明那个地方还是很吸引人的,便自信地将裤子拉下来,露出虽然坚硬却并不伟岸的卵鸟,黑不溜秋,像一段小木炭。 林素芬竟然笑了。她没见过这样的卵鸟,想不出来这物件能有什么威力,怎么总听说会有女人被折腾得死去活来。 一般被强奸的时候,女方都会拼死反抗,歇斯底里乱喊,眼前这个女人却笑了。矮胖子有点不知所措,甚至有一点挫败感,顿时恼羞成怒,一把撕开林素芬胸前的衣服,露出两个雪白的奶子来。 “哟西,哦依稀。”高瘦子不管矮胖子什么反应,只是看到胸前那两个粉红的小肉粒后,再也控制不住心中汹涌澎湃的欲望,哪里管他谁先谁后,直接把最凑过去,叼住乳头猛吮吸。 “啊。”林素芬突然发出杀猪般的呻吟,像是真的被高压电击到。刚才只是看,心中怎么自信都没事,一旦领地真正被侵犯,无限的羞辱耻辱还是刹不住,一齐迸发出来,眼泪跟随着嘶喊,全部崩溃。 “哟西。”这就是矮胖子想要的效果,干脆扯掉她的裤子,露出那一撮淡淡的阴毛,挺着那段小黑炭就要深入进去,“叫吧,叫吧,我要你叫,让全世界的人都知道,你是我的,你是我的!” 第二百二十八章 大黑狗调走死命根 眼看着那段小黑炭就要塞进林素芬的身体,一个干净的女子就要被一只猪一样的鬼子奸污。林素芬死死盯住那段木炭,慢慢拱起右脚,准备给他致命一击。 没想到原本专心摸奶的高瘦子察觉到了,死死按住她的大腿,想动弹都难。林素芬万念俱灰,开始不停挣扎,呼喊声近乎撕破喉咙,真的是叫天天不应叫地地不灵。 这样的叫声彻底地激发了矮胖子的兽欲,那段小黑炭像注了水,肿胀成一条肉肠,像一把锋利的刺刀,威风领领。林素芬不敢再看,把全身力气都集中到双腿之间,死死夹住,不停扭动,一点也不敢放松。 强奸的快感在于反抗和征服。林素芬的挣扎抵抗让矮胖子找到了征服的快感,一个如花似玉的女神现在正在自己胯下,衣衫不整,最隐秘的部位全都亮在眼前,还能有什么比这个更让人兴奋? 矮胖子喜欢看这样的挣扎,喜欢看女神衣不遮体的扭动,痴痴看着,口水直流。高瘦子也没闲着,一边按住大腿,一边把嘴贴在鲜嫩的大腿肉上吸舔啃咬,自得其乐,完全忘记了身在何处。 “哎哟。” 矮胖子的后脑勺突然被什么重物集中,还没发出第二个声音,便直挺挺往后倒,两腿之间那条肉肠还骄傲地挺着,来不及缩软。 高瘦子抬头一看,妈呀,背后什么时候站着这么多人,一个个凶神恶煞,好像要生吞活剥人。得,这不是陈远方队长吗?又是这个扫把星,屡次坏我好事,今天不结果了你,老子就不算大日本皇军。想罢,急忙俯身要去捡枪。在地上摸了一大圈,也不见枪在哪里。正要抬头,一把冰冷的刺刀已经顶在后脑勺上。 高瘦子彻底傻眼了,颤抖道:“你,你们想干什么?要造反吗?现在把枪放下,我还能放你们一条生路,不然,一个一个杀光你们。” “你他老母的叽里呱啦说什么啊?”拿枪的人是李阿虎,看着床上衣衫不整的林素芬,一颗心像被挖出来扔在地上踩,要不是陈远方说不能弄出大动静,早就一枪嘣了这只猪狗,“再嚷嚷,再嚷嚷老子毙了你,信不信,信不信?” 林素芬感觉像在做梦,以为在劫难逃,突然就天降救兵,保住了自己的洁白之身,感动、委屈、惊吓、狂喜,说不清楚的情感交杂在一起,哭得撕心裂肺。陈远方急忙上前,脱下身上的外套将她完整包好,顺势扶起来,搂在怀里,问了一句:“你没事吧?” 这是梦吗?这真的是梦吗?林素芬不敢相信陈远方会在这个时候出现,更不敢相信他会主动将自己搂进怀里,无边的温暖让她完全找不到方向,除了哭,再也没有更好的表达方式。 “能没事吗?鬼子都把她欺负成那样了,怎么会没事?”李阿虎的眼里还是冒火,按说能看到林素芬的身体,也算是捡到便宜,不知为什么却没有丝毫的兴奋,就算是要看,也得是素芬自己愿意才好,怎么能让小鬼子先占了便宜呢,“都怪你,叫你早点出发你不信。要是早点拿枪赶来,素芬至于被这样欺负吗?” “阿虎,别乱说话。”陈四海对李阿虎的抱怨不满意,“要是我们就那样冒冒失失拿枪进村,这会儿说不定全部死在鬼子枪下了。队长的部署保证了我们既能带枪进来又不受什么损失。这是两全其美的事,再说,再说素芬姐也还好好的。” “行了,都别说了。”陈远方打断两个人的争论,略加思索道:“把这个鬼子也结了吧。” “啊?” 众人长大嘴巴,说不出话。刚才是形势紧急,所以对矮胖子下手一点犹豫都没有。现在一个鬼子活生生跪在地上,那是一个人也不是一只猪一条狗,怎么能下得去手。 陈远方见没一个人敢动,一把夺过李阿虎手中的枪,用枪背对准高瘦子的头壳,准备砸下去。高瘦子一看,形势不太对,难道这些鸟人真的要杀人灭口,急忙不管三七二十一,一头撞向陈远方。 狗急跳墙时,使出的力道绝对是这一辈子最大的力气。高瘦子也一样,再不放手一搏,恐怕就死在这间破茅草屋里了。陈远方措手不及,肚子被狠狠撞了一下,五脏六腑翻滚不停,差点没吐出来。 高瘦子横冲直撞,眼看就要夺门而出。陈远方强忍住疼痛,暴喝一声“你给我留下吧”,俯身抓住高瘦子的后退,往后一扯。高瘦子一个趔趄,摔了个狗吃屎。陈远方不敢怠慢,一步抢上去,抡起钢枪,照着高瘦子的后脑勺砸下去。 “哎。”高瘦子一声闷哼,一下子就不动弹了。 这一幕,惊得所有队员张大嘴巴,瞪大眼睛,什么话也不敢说,甚至不敢呼吸。队长的威严在这一瞬间完全确立。如果之前还有人对陈远方有那么一点点不服气,那现在,就真正打心眼里佩服了,不只是佩服,还有畏惧。这是一个说一不二敢作敢当的男子汉,万一真把他惹火了,估计也不会有什么好果子吃。 没想到,光打晕还不算完。陈远方把刺刀对准矮胖子的心脏,一下扎进去。矮胖子抖了两下,便不不再动弹,胸前的那个刺刀口子不停往外冒血。紧接着就是高瘦子,一样是干脆的一刀,一样是抖了两下就断气。 众人全都傻眼了。之前是杀龟山和小田还有一番搏斗,死得也比较能够接受。这次,跟杀猪一样,完全没有势均力敌的较量,有点让人渗得慌。林素芬刚从梦中醒来,就看到了如此血腥一幕,顿时晕厥过去。 陈远方把她平放在床上,盖好被子,转身道:“得先把这两具尸体处理了。” “怎么处理?” “你们几个先散了吧,人太多会引起鬼子的注意。阿虎和进财留下来帮忙就行。” “为什么啊?”李阿虎和郑进财异口同声。 陈远方脸上没有表情,冷道:“因为你们两个年级最大,比较有力气。行了,都别废话,赶紧散了。” “那,那素芬姐怎么办?”陈四海似乎有点不想走,从迷糊中清醒过来后,对二哥的崇拜越发不可收拾,做什么事都愿意跟着,何况是这等大事。 “不用你操心,早点回去,免得大哥怀疑。所有人一定要藏好各自的枪支,谁的丢了,就不要再来见我。” 队员们不敢反驳,纷纷散了。 郑进财看着地上那两具还在流血的尸体,手脚无措,颤声道:“这,这个要怎么弄啊?” “要不,把他们剁了,一块一块拿去扔,这样比较不容易被发现。” “这倒是个办法,你来剁?” “我?不,不,不,我光看着那伤口都想吐,别说剁了。” “行了,去找一辆板车来,还是运到龙潭里去。鬼子一时半会儿也找不到那里。” “诶,对啊。”李阿虎一拍脑门,呵呵笑道,“这个我去找。前天我正好推稻草去地里烧,板车就停在前面的稻田里。” 正要走出去,低头看见矮胖子仍旧勃起的下体。“他老母的,人都死了,卵鸟还能硬?”李阿虎停住脚步,蹲在矮胖子身前,自言自语,“干你老母啊,刚才就是你这条烂肉差点侮辱了素芬,现在还能狂妄嘛?再狂妄试试啊。” 说来也巧,卵鸟马眼里突然流出了一些透明的液体,可能是刚才兴奋时已经挤到了前端,现在正好冒出来。 “哟,你老母的还真来劲了啊。你阿公倒要看看你这条死卵鸟还能折腾出什么花来。”李阿虎本来想用手去拔,感觉太脏太不吉利,就拿来一根棍子,对着卵鸟敲打。 坚挺的卵鸟很有弹性,轻轻敲打并没有太大的损伤。李阿虎生气不过,握紧棍子在卵鸟上瞄了瞄,用力一挥,结结实实横扫在那条肉棒上。 “扑哧。”硬邦邦的卵鸟被连根拔起,血肉模糊的一团,掉在尸体旁边的地板上。好死不死,一条在门口游荡的黑狗,闻到了血肉的味道,冲进来叼走了那条鬼子卵鸟。 “嗨,这就是报应啊。”陈远方非但没有责备李阿虎,反倒觉得心中的压抑少了许多,好像有人为他报了什么仇恨。李阿虎扔了手中的木棍,拍拍手掌,得意洋洋往门口走,去推板车。陈远方又吩咐郑进财去搬一些干稻草。 屋子里只剩下陈远方和林素芬,还有两具鬼子尸体。陈远方走到床上,在林素芬身旁坐下来,俯身看着这个受伤的女子。虽然双眼紧闭,但是眼角仍在轻轻抽搐,似乎还未从惊恐中醒来。 “救命,救命。”一声声的呜咽呢喃,把心中无助和惶恐表达得清清楚楚。怎么能让这样单纯可人的女子受伤?陈远方心中柔肠百转,紧紧握住林素芬的手,拉起来放在脸上磨蹭,眼里流出自责的泪水。 “远方,是你吗?真的是你吗?”林素芬悠悠醒来,仍然感觉在做梦。 “是我,真的是我。对不起,我来晚了,让你受苦了。” “没有,我没有受苦。你,你没事吧?鬼子没有为难你吧?你快走吧,不要管我,不要得罪鬼子。” “我没事,你放心,有我在呢。以后,我一直都会在,绝对不会让你再被鬼子欺负。” “呜哇哇。”林素芬从未受过这般温暖呵护,一下子哭出来,起身抱住陈远方,死死不肯放开。 “咳咳。”李阿虎不知什么时候出现在门口,看到这画面,心中醋意横生,却又不好说什么,人家是郎有情妾有意,本来以为陈远方会坚持原则,不对林素芬动情,现在看来,似乎有点难。 陈远方急忙推开林素芬,定了定神道:“阿虎来啦?做事吧。”不一会儿,郑进财也把稻草搬来。三个人合力把两具尸体搬到板车上,用稻草盖得严严实实,从外面看什么也看不出来。 陈远方吩咐林素芬快点回家,千万要守口如瓶,什么细节都不要透露。林素芬依了吩咐,快步走回彭家。陈远方三人推着板车往龙潭方向走。 刚才叼走卵鸟的黑狗,似乎对嘴里那条似肉非肉的物件很感兴趣,咬了几口,感觉吃不下去,便叼在嘴里把玩。一条大黄狗看见了,想过来抢。黑狗舍不得好东西被抢走,撒腿就跑,一溜烟跑进了学堂。 第二百二十九章 小鬼子难分人狗鞭 狗像人一样,是自私的。有其他狗觊觎嘴里的肉,要么拼个你死我活,要么叼着揉,有多远跑多远。这条黑狗的智商显然很高,没有与大黄狗直接冲突,而是叼着肉跑进了学堂。大黄狗也不是傻子,哪里能轻易放过,狂吠两声,拔腿就追。两条狗一前一后在学堂里横冲直撞,不偏不倚跑进了小野的办公室。 小野正与陆金生商讨寻找武器的事。部队进驻两蛋村已经有一段时间了,除了找到一些粮食,其他毫无作为。粮食运到南江总部后,也不见村田少佐有什么褒奖或者表示,像石沉大海。小野有些上火,把陆金生抓来撒气,骂他败事有余成事不足,说来了能够指明方向,结果指了几次,狗屁都没找到。 陆金生被骂得哑口无言,之前只想到带着部队进村可以逞威风,让那些以前看不起陆家的人看看,我陆金生也有说一不二的时候。没想到,进了村之后,很多事情都不由自己控制。就算是把连家搞下去了,彭家也依然屹立不倒。如果接下去再找不到武器,恐怕小野不会轻易放过自己。两个人正僵持着,两条狗莫名其妙跑进来,桌椅底下胡乱跑窜,全当两个人是透明的。 “八格。”小野本来就很烦躁,见连狗都敢如此大胆,不由气得火冒三丈,掏出手枪啪啪啪接连开了好几枪。要说这队长也不是白混的,枪法果然了得,前面两枪就分别打中了两条狗的头部,后面几枪纯粹是发泄情绪。 士兵听到枪响,以为屋里发生枪战,急忙荷枪实弹赶来,争着喊:“队长,什么事?队长,你怎么样?” “把这两条畜生拖出去。”小野把手枪插回枪袋,情绪明显好了许多,对陆金生和声道,“寻找武器的事情,一定要抓紧。再找不到,回去不好跟村田少佐交代。” “是,我一定抓紧,一定,一定。”陆金生点头不迭,额头上冒出一层细细的冷汗。 “报告队长,这条黑狗嘴里好像叼着什么异物。”拖狗尸体的士兵看不清那团血肉模糊的物体是什么,第一感觉是个不那么简单的东西,急忙向小野报告。 一条狗还能叼着什么?无非就是哪里偷来的肉。小野并没感觉异样,懒懒道:“是什么难道还要我亲自去看吗?” 士兵不敢怠慢,急忙掰开黑狗的嘴,把那团东西拿出来,仔仔细细一看,吓得目瞪口呆:“报告,报告队长,这是男人的阴茎。” “什么?” “是,是男人的阴茎和睾丸。” 小野有点不敢相信,急忙走到那团东西前仔细查看,虽然整团东西上面都是血,但还是能清楚看见阴茎、龟头、睾丸,包括上面弯弯曲曲的阴毛。 “是谁?是谁这么歹毒?把人的阴茎都连根拔起了?”小野忘了,这种下流不人道伎俩,他自己也干过。就在不久前的一场战役中,日本兵攻陷了绿州城,把一干士兵和成年男子全都抓起来,砍头的砍头,分尸的分尸,割耳朵挖眼睛都算是小菜一碟,把女人的乳房和男人的阴茎割下来玩弄也是常有的事。 是不是哪个士兵这种瘾又犯了,把村民抓起来割阴茎?这可是大事,要是引起村民的暴动,就凭着十几个人十几条枪,恐怕很难应付。 “这是谁的?” 没有人回答。仅从这血肉模糊的一团物件里,难以判断它的归属。一定要判断,只能从大小型号上勉强说,这是黄种人的,黑人和白人都不只这般大小。 “快,把陈远方找来,我要让他挨家挨户去问问,到底是谁丢了阴茎,是怎么丢的。还有,快点集合队伍,点名。”小野下了死命令,队伍一下进入战备状态。 这会儿,陈远方和李阿虎、郑进财正推着板车往村口走。村口站着两个值班的日本兵,平常难得见到有人进出,见来了三个人,心中欢喜,不管他们车上载的是什么,总算有个活人可以逗逗乐。 “你们的,干什么的?全都死啦死啦的。”其中一个士兵把枪对准陈远方,一副想从这里过留下买路财的样子。 “太君,太君。”陈远方早就想到了这一节,急忙上去不停鞠躬,又从口袋里摸出一把大洋塞进鬼子手里,边比划边求情道,“这就是一车稻草。前面,村口不是有一块田地嘛。没什么肥料,我们就是推一车稻草过去那边烧烧,明年可以当肥料。还请太君高抬贵手,放我们过去。” “这里?稻草?”鬼子似乎不相信车上是稻草,“把车停下,让我们仔细检查检查,如果真的只有稻草就放你们过去。” “太君,太君,我们都这么熟了,还查什么呢?再说了,我也不是什么外人,咱们平时都那么熟,就不耽误您的时间了,肯定不会有什么问题的,您就放一百二十个心吧。” “不行,一定要查。”士兵把陈远方推开,用枪指着李阿虎和郑进财,示意他们也走开。 李阿虎吓得两腿发抖,心想这下完蛋了,只要鬼子走过来,把稻草掀开,两具尸体就会一览无遗,那时想跑都跑不了。郑进财倒是蛮横,拦在车前,死活不让检查。这样怪异的举动更加引起鬼子的怀疑,干脆一脚将他踢到,强拉到一边去。 一个鬼子拿枪对着三个人,一个鬼子朝板车走去。陈远方的眼睛死死盯住板车,心想,要是鬼子真的翻开稻草,那就只能跟他们拼了,好歹腰间还插着一把手枪,拼命也不是完全没有机会。 突然,板车下面传来几声轻微的滴答声。 陈远方循声望去,差点没吓出尿来。可能是前面这小段路太过颠簸,尸体伤口再次被震裂,板车下面滴滴答答开始滴血。这还用查吗?只要鬼子一听见声音,低头去看就知道分晓了。陈远方朝李阿虎和郑进财递了一个眼色,意思是做好拼命的准备。两人心领神会,知道到了这田地,再怎么怨天尤人都没用,想要逃过这一劫,不是你死就是我亡。 鬼子一步一步朝板车靠近,没几步就站在了板车面前,伸手拍了拍稻草表面,没有感觉到异样。 “好像真的只是稻草。”鬼子自言自语,似乎有点失望。 看人的鬼子叫道:“你不会用刺刀捅捅看吗?” 鬼子一听也对,拿起刺刀,对准稻草就要插下去。只要一刀下去,肯定就会刺到里面的尸体,真想马上就会显露出来。陈远方紧紧握住腰间的手枪,想等鬼子露出惊讶的表情时,给他们来个措手不及。 “嗨。”鬼子一发力,刺刀已经碰到了稻草表面。陈远方、李阿虎、郑进财的眼睛死死跟随着冰冷的刀锋,只要刺刀一见血,便冲上去搏命。 “报告。”一声日本话突然传来,“报告,队长命令,马上集合。” 晴天霹雳?不对,是久旱逢甘霖,是绝处逢生。 鬼子一听,立刻放下刺刀,正色道:“知道了,快回去把。” 前来报告的士兵看到陈远方也在,又道:“远方君,队长叫你也一起去。” 真是天助我也,陈远方长舒一口气,绷紧的神经陡然放松,笑道:“好,这就去。阿虎,进财,你们两个先把这车稻草运到田里去烧了。我还有公务,就不能帮你们了,辛苦一下。” 李阿虎心领神会,急忙跑过去就要推车。陈远方担心彻底的血迹暴露,急忙将他按住,假意叮嘱道:“有礼貌一点,先送太君们回去,你们再走。” 几个鬼子对陈远方的表现很满意,拍了拍他的肩膀,一起往回走。郑进财好像突然想到什么,急忙喊道:“队长,你会不会有事?” 陈远方心中也没底,不知道此去是凶是吉,叮嘱道:“先别管我,你们先把事情处理了。还有,记得把痕迹清理干净。” 这些话,在场的日本鬼子都听不懂,只道他们是互相告别,也没在意。 进了学堂,队伍已经集结完毕,唯独少了小林次郎和山口与之。 “小林君和山口君呢?” “报告队长,今天轮到他们俩在总部门口值班。不过,找不到他们的人。” “八格,值班期间还敢到处乱跑,回来一定军法处置。”小野并没有意识到事情的严重性,以为在这村子里面根本不会有人敢跟皇军作对,那无异于自取灭亡。 陈远方心中有鬼,躲在队伍后面不敢冒头,盘算着万一事情败露要怎么处置。 “远方君。”怕什么就来什么,小野竟然点了陈远方的名字。 “到。” “你过来一下。” “是。” 小野用刺刀挑起那团血肉,递到陈远方面前。陈远方心中直打鼓,没想到被狗叼走的卵鸟竟然会落入鬼子手中,真是天公无眼。人都死了,卵鸟还要作怪。都怪李阿虎,好死不死,偏要把矮胖子的卵鸟敲下来。 “你看看,这是什么东西?” “这,这应该是一条狗鞭吧,或者牛鞭?不会,牛鞭不会这么小,应该是狗鞭。” “狗鞭?” “就是狗的阴茎。”陆金生急忙解释。 “是吗?”小野突然也有点疑惑,人的阴茎被拔下来不太可能,说是狗的还比较贴切,“可是,狗鞭是长这样子的吗?” “报告队长,我见过狗的卵鸟,跟这个差不多大小。我敢肯定,这条就是狗的。人的卵鸟怎么会被拔下来呢?不可能,我们这个村里可没有这么残暴的人。除非,除非。” “除非什么?” “除非是皇军队伍里的人,把哪个村民的卵鸟拔下来了。” “不许乱说话。”小野喝住陈远方,心想不管这是人鞭还是狗鞭,先认定是狗鞭再说,免得乱了军心,“我看,这东西就是狗鞭,一点也没错。快给我拿出去扔了。还有,快点把小林和山口找回来。我还有事情叫他们去做。” “太君,我去找吧。没人比我对这个村子更熟悉。”陈远方自告奋勇,主要是急着回去找队伍商量怎么应对接下来的变故。 第二百零三十章 彭会长大度让妻子 其实,狗的生殖器官跟人的还是有区别的,有点常识的人都知道。陈远方感觉有点诧异,没想到小野会这么轻易就相信,难道他另有打算。不过,不管他怎么打算,只要没有当场把自己就地正法就行,出了学堂就有机会。 “远方,等等。”陆金生不知什么时候跟在陈远方身后,几步追上来,“小野队长有话让我转告你。” 陈远方心中一沉:“怎么了?” “大事。”陆金生故作神秘,左顾右盼,确定身边没人才道:“小野队长夸你机智。谁都知道那物件不是狗鞭,绝对是男人的卵鸟。” “哦?” “行了,你也别跟我装傻。小野队长估计,肯定是小林次郎和山口与之两人在外面搞的鬼,把村子里哪个人的卵鸟割下来了。幸好刚才你机智,找了个借口搪塞过去,没让矛盾公开化。” “哦,我就想着,万一让村民知道鬼子会割人的卵鸟,谁还能安心过日子?还不如说是狗的,大家都不知道为好。” “就是这个道理。小野队长说,你做得很好。让你偷偷查一下是谁被割了卵鸟,私底下好好安慰他的家人,不要让外人知道。还有,赶紧把小林和山口找回来,免得又惹祸。” 本来还想怎么圆这个谎,没想到小鬼子已经把台阶铺好了,不顺坡下驴都对不起他了。陈远方心中大喜,坦然笑道:“你就放心吧,这事全都包在我身上,绝对不会让这个秘密泄露半点。我这一两天抓紧查查,一有什么消息,立即去跟小野队长汇报。” “有什么进展你还是先跟我商量吧,免得消息不对,惹队长不高兴。”陆金生表情有点诡异,主要是怕陈远方太过抢风头。陈远方早看透他那点小心思,当下也无暇计较,点头称是,急急忙忙要走开。 “你急什么啊?我话还没说完呢。” “还有事?” “嗯,这才是大事。”陆金生脸色暗淡下来,略带惆怅道,“就是武器的事。部队进村这么些天了,怎么也找不到武器的下落。这事,我看你得多动动脑子。要是再找不到武器,我怕小野队长会把这整个村子都掀翻了。” “这个,恐怕有点难吧。实话告诉你,我在这里活了大半辈子,也没听说过有谁在这里放了什么武器。你们这一趟恐怕是白来了。” “反正你就好好去找就对了,听到没有?”陆金生有点不耐烦,村里没有什么武器他是相信的,只不过把队伍带进来了,总是要给个交代,一时又毫无头绪,怎么能不郁闷。 陈远方才不管他的情绪,急切道:“那行,没事我先走了。折腾了一天,身上都是臭汗,得回去洗洗了。” “你回哪儿?陈家还是彭家?” “呵,陈家哪里还有我的立足之地?当然是彭家。” “那正好,我也有事要找彭会长,一起去吧。” 陈远方一想到彭家就有点头疼。小姨太风骚的姨太一直在脑子里徘徊,挥之不去,倒不是应为喜欢上那具白花花的躯体,就是觉得尴尬。一个女人在自己面前脱个精光,还怎么能坦荡荡见面,跟没事发生过一样?要是回去她又耍起疯怎么办? “想什么呢?快走啊。”陆金生推着陈远方,不管他愿不愿意,一同往彭家走。 早上,彭家也发生了一场小小的战争。彭钦定听到林素芬的喊叫,跑来查看。其他东西没看到,只看到小姨太赤身裸体站在陈远方房间里发愣。不管是哪个男人看到这样的画面都会忍不住。自己的老婆脱光光站在其他男人的房间,这叫一个丈夫怎么想怎么看?只能生气,打骂,甚至逐出家门,一纸休了。 彭钦定没那么大魄力,但也是冲进去横竖扇她两个耳光,大骂破鞋不要脸。林婉莲本来就一肚子火,见彭钦定出手,总算找到借口,抓住他的衣领,对准肩膀一口咬下去,手掌直接掏进他的裤裆,握住那团软绵绵的家什,使劲掐下去。上下两股钻心的疼痛一齐袭来,彭钦定疼得眼泪直掉,大喊饶命。 “怎么?还好意思说我?也不看看你自己什么鸟样?别人有卵鸟,你也有,为什么别人的会硬,你的却不会?明知自己的不会硬,你还把我娶回来干什么?不是存心要让我守活寡吗?不是存心要逼死我吗?还好意思打我骂我?信不信我现在马上到街上去大喊,彭钦定是个没用的软脚虾,裤裆里长着一条不会硬的卵鸟?” “疯女人,我好吃好喝养着你,你怎么还能这样对我?” “我是疯啊,我早就起疯了。彭钦定我跟你说,要不是看你平时对我还算好的份上,我早就走了,还会留在这里跟你瞎纠缠吗?告诉你,从今往后,老娘的事你最好不要管,否则,别怪我翻脸不认人。你彭钦定有多少下流勾当我最清楚,把我逼急了,我就什么都说出去,看你在这两蛋村还要怎么做人。” 女人真是个麻烦的物件,好的时候好得像冬天里的一床暖棉被,坏的时候坏得像毒蛇猛兽,随便咬一口都会致命。彭钦定彻底蔫了,一则舍不得眼前这个如花似玉的女人,不管怎么说,留在身边都还是个安慰,看一看摸一摸也好,二则怕这个女人真的把所有的事情都说出去,那可是要命的,脸面扫地不说,以后可能再也没有翻身的时候。 “怎么?没话说了?哑巴了?赶紧给老娘赔礼道歉。” “行行行,我错了,我错了还不行吗?” “知道错就好,听好了,以后老娘的事你少管,否则别怪我不客气。”小姨太丢下这句话便甩着两个大奶子,扭动水蛇般的腰肢,也不穿衣服,大摇大摆走回房间。彭钦定在家闷闷坐了一整天,连学堂门口发生的事情也不知道,更别说部队里发现狗鞭。 日头慢慢迫近西山,冷风吹进天井,把上了年纪的彭钦定吹得手脚发抖。林素芬不知什么时候回来,拿了一条毯子出来披在他身上。 彭钦定心中发暖,感叹道:“素芬啊,还是你好啊。” “我是下人,照顾叔是应该的。” “呵,也对,你现在是远方的女人,算是我的后辈,心里还能念着一点点亲情,很难得。” “叔,您吃饭吧?” “不吃了,没胃口。那个疯女人呢?给她弄点吃的去吧。” “已经给她送去了。” “她吃了吗?” “吃了呀。” “说什么了吗?” “没啊,就说汤太咸了一点,让以后少放点盐。” “呵,她倒坦然啊。她跟远方的事你知道吗?” “知道。” “哦?那你不生气?” “我是下人,没什么好生气的。只是,发生这样的事,叔您要多担待一点,别气坏了身子。” “咳。”彭钦定长长叹了一口气,不再说话。这要是换做年轻的时候,哪里能忍得下这样的恶气,早就一下把这对狗男女了结了。现在可不同,彭家后继无人啊。大儿子彭有力死得早,二儿子彭有才又是个书癫,三儿子彭有益天生懦弱,看起来儿孙满堂,却每个人能撑得起这个家。 倒是陈远方,虽然是仇人家的儿子,但是真心实意投靠彭家,为人英勇耿直,如果用好了,绝对会是彭家屹立不倒的一员猛将,不能为了一个风尘女子得罪了他。 正想着,陆金生和陈远方推门而入。 “钦定叔,在呢?”陆金生笑问。 彭钦定勉强挤出笑容:“是呵,还没死呢。你们来啊?” “怎么说这么不吉利的话?遇到什么麻烦了?” “没有的事,随便说说。过来坐吧。素芬,给弄几个小菜,烧一壶酒。” “素芬回来了?”陈远方急问。 “怎么?你心里还有她?” “怎么会没有她呢?钦定叔把素芬交给了我,我就一定会好生照顾她。” “话可不能乱讲啊。讲了不算数是会被天公听见的,是要被雷公敲死的。” 陈远方听出彭钦定话中有话,知道早上小姨太的举动被他察觉了,碍着有陆金生在,也不好多说什么,知道素芬已经安全到家就好,不再多言。 不一会儿,素芬端着酒菜上来。陈远方急忙把目光集中在她身上,上下打量,生怕她少掉一块皮肉。素芬却不搭理他,放下酒菜后就走回厨房,不再露面。 “怎么了?金生仔有事找我?”彭钦定打破沉默。 陆金生干咳两声,啧了一口酒,道:“算是吧,其实是小野队长该来找你。不过,他最近事情比较多,就让我来找你聊聊了。” “有事尽管说,只要我彭某人能做得到的,绝对没有第二句话。” “也没什么事,就是找武器的事。接连找了几家,都没有武器的下落。现在,最有可能藏有武器的,我看也就是你彭家了。” 这可不得了,不是摆明了要对彭家下手吗?彭钦定顿时惊出一身冷汗,急忙摆手道:“没有的事,绝对没有的事。你也知道,自从部队进村以来,我彭某人绝对是最配合的一个,怎么可能去藏什么武器呢?你可千万要跟小野队长解释清楚啊,千万千万。” “这个,我也跟小野队长说过了。不过,队长分析也对。连家和陈家都没有,最有可能的只有你彭家了。” “冤枉啊,冤枉啊。金生仔,你可千万得帮帮你钦定叔啊。这要是,这要是。” “这要是什么啊,看你那点鸟出息,关键时刻连一句话都不会讲。”小姨太林婉莲不知什么时候来到酒桌边上,迈着婀娜的步伐,把这三个男人一个一个审视过去,最后把目光停留在这个眉清目秀的中年男子身上,“哎哟,这位就是大名鼎鼎的陆家大少爷吧?” “不敢不敢。”陆金生的眼睛也被眼前这位妖娆的少妇彻底吸引,两颗黑色眼珠子动也不动一下,一滴口水不知不觉顺着嘴角往下流,“这位是?” 彭钦定看到了陆金生的贪婪,也看到了林婉莲的狐媚,心中顿时有了主意,急忙道:“这位也算是我彭某人的忘年交,叫林婉莲,还未向金生仔引荐呢。” “婉莲,宛若水中盛开的莲花。好名字,好名字。来来来,坐下来一起喝两杯。”陆金生的眼神很快飘移到林婉莲挺拔的双峰上。 第二百三十一章 陆金生当面弄婉莲 林婉莲刚刚在陈远方身上吃亏,原本无比自信的心脏受到一点点挑战。不过,这真的只是一点点。对于久经沙场的风尘女子来说,拒绝男人和被男人拒绝都是常有的事,无非就是多让一个男人看到了自己的身体,没什么大不了的。不能看见一棵树就要吊死在一棵树上,周围还有大片大片的森林。 眼前这个男人,长得斯斯文文,留着两撇小胡子,带着一顶黑色招票冒,一看就是个有文化有品位的人。当然,从他火辣辣的眼神里,也能轻易看出这是一只不折不扣的色狼。 老娘要的就是色狼,林婉莲心中暗笑,脸上立刻绽放出花儿来:“哎哟,这位爷真会说话哟,嘴巴是不是摸了蜂蜜啊?” “是不是抹了蜂蜜,你来尝尝不就知道了。”陆金生知道彭钦定有一房小姨太,大概也知道就是眼前这位,但是却故意装作不认识,出言调戏。 “这可是您允许的哟,可别怪小女子我对客人不礼貌啊。” “对,是我允许的。当然,这只有美若天仙的女子才有这样的机会。” “那,您觉得我像不像天仙呢?” “不是天仙,更胜天仙啊,哈哈哈哈。” 彭钦定见两个人越来越放肆,本来还没完全消下去的怒火再次蹭蹭蹭冒出来,喝道:“你没事跑这里来干什么?赶紧给我死回房间去。男人在谈正事,女人在这里插什么嘴?还有没有个教养?” 林婉莲正要回嘴,眼角瞟到陆金生脸上表情有变化,立即装出可怜巴巴的模样,身体向房间转了四十五度角,把凹凸有致的侧面曲线留给陆金生。 陆金生果然出言制止:“诶,钦定叔这样说就不对了。现在是新社会,倡导男女平等,怎么还能分什么男尊女卑呢?我看婉莲也是个有修养有水平的女子,坐下来跟我们一起共商大事也无不可。”说着,挪了一张椅子放在自己身边,拍了拍道:“婉莲啊,你就坐在这里吧,陪我们聊聊,喝两杯。” 林婉莲也不看彭钦定的脸色,笑吟吟坐下来,毫不客气地端起酒杯,妩媚道:“那我就恭敬不如从命了,来这杯我敬您,先干为敬啊。”陆金生乐得哈哈大笑,也仰头饮了一杯。 两个人眉来眼去,全当彭钦定和陈远方不存在。彭钦定的脸都绿色,清楚地感觉到一定绿色的帽子正往头上飞来,怎么推也推不开。不过,这也是一次机会。反正,这个疯女人是一个永远都喂不饱的无底洞,与其等她到处去偷男人,不如利用她的价值,牢牢套住陆金生。想罢,脸上的表情渐渐舒缓,倒了一杯酒,笑呵呵道:“也好也好,难得金生仔与贱内这样投缘。来来来,我正式给你介绍一下。这位就是我经常跟你提起的新入门的小姨太林婉莲。婉莲,这位可是咱们村大名鼎鼎的青年才俊现在是大日本皇军跟前的红人陆金生。今天,你们就算正式认识,来来来,一起干一杯。” “哟,原来你就是陆家大少爷啊,大名鼎鼎,如雷贯耳。今生得以跟您喝一杯,就算是死,也值得了。”林婉莲表情夸张得差点没把脸上的胭脂水粉挤下来,一张嘴咧得到脑后,露出一条灵巧细软的舌头。 要是这条舌头缠绕在卵鸟上,肯定欲仙欲死。陆金生想得入神,下体不由得肿胀男人,撑起一个搭帐篷。林婉莲何等厉害,竟然一眼就瞄到了那个部位的变化,淫心大织,恨不能立即拉着这个男人到房间里办事,见他想得入神,干脆端着酒杯来到他跟前,一屁股挤到他的椅子上,一掰肥硕的臀部紧紧挨着陆金生的大腿,不停磨蹭。 这下可要亲命啊。裤裆里硬邦邦的家伙再次被注入新能量,如果可以掏出来看,肯定是红得发紫,稍微一按就会爆炸。陆金生脸上强作镇定,端起酒杯,一饮而尽。 林婉莲哪里能轻易作罢,急忙又给添了一杯,端着在手上,放在陆金生嘴边。手指有意无意触碰他的嘴唇,隐约感觉到全身上下散发的欲望之火。 彭钦定有点看不下去,干脆不去看,装作没事人,端起酒杯约陈远方喝酒。陈远方心中暗笑,陆金生遇到林婉莲算是干柴遇到烈火,接下去的事情,用脚趾头都能想得明白。只是没想到彭钦定竟然能如此大度。再往深处一想,立即明白了其中缘由。当下装作什么都不知道,不好意思去看两个人的亲昵举动,附和着彭钦定的邀约,不停吃菜喝酒。 林婉莲看到身边的两个人自得其乐,无暇顾及这边的状况,不觉暗喜,整个人放得更开,干脆依偎在陆金生怀里,不停劝酒。陆金生刚开始碍于边上有人在,总不能当着老公的面搞别人的老婆,还紧紧绷着,不高放肆。 几杯猫尿下肚后,酒精把淫虫全部唤醒,哪里还顾得到身边有什么人,就算是天王老子在,该怎么摸还得怎么摸。一只手端酒杯,一只手自然而然放到了林婉莲的屁股上,恨不能一下子掐出水来。 林婉莲被弄得瘙痒难耐,亵裤里早就湿了一大片,脸上自然的笑容也不见了,变成迷离的表情,眼里鼻里嘴里全都喷出淫靡的气息,一只手悄悄摸索到陆金生的裤裆里,死死握住那条坚挺的钢枪。 对,我要的就是这个。多久了,多久没有摸到如此坚硬的男根了。来吧,使我吧。被它狠狠使一回,就算是死,也值得了。 陆金生命根被握住,身上最后一丝理智也完全失去,就像一个被脱得半裸的女人,连最后一条三角裤也被扯掉一样,再也没有什么好遮挡的,干脆扔了手中的酒杯,腾出手来,死死抓住看了半天的大奶子。林婉莲嘤咛一声,彻底瘫软在陆金生怀中,再也不去管自己身在哪里,接下去会怎么样。 太放肆了,太放肆了。彭钦定虽然打定主意,虽然说服自己,虽然假装视而不见,心中默许他们两个在背地里怎么怎么去乱搞,没想到当场就点着了,按这个意思是要当场办事?是可忍孰不可忍,拳头还是不自觉地握得紧紧,好像就要冲过去给他们一点点教训。 陈远方看出了彭钦定的变化,也知道他心中的矛盾,赶紧装出醉意,搭在他肩膀上说醉话:“钦定叔,我看这酒也没什么好喝的。走,到我房间去。我那里藏了一瓶上好的酒,自己都舍不得喝,今天,咱们俩把它分了。嘘,别让他们两个听见,咱们分了,分了。” 咳,差点因小失大。彭钦定被这么一搭,立刻清醒过来,急忙也装醉,跟着陈远方歪歪扭扭走进房间。要知道,这歪歪扭扭的每一步,都含着一滴滴的苦血。陆金生,有一天,老子一定让你加倍偿还。 两个人自动退出,给另外两个人提供了巨大的舞台。陆金生半醉不醉,完全知道身边两个人的离去,整个人彻底放开了,手掌饥渴地伸进林婉莲的衣服,粗鲁地扯掉肚兜,死死抓住一只肥满的大奶子。 说来惭愧,有多久没碰过女人了啊。手掌中,一粒奶头变得坚硬挺拔,好像就要穿透手掌,激射而出。另一只手立即赶上来增援,一下扯开衣襟,露出白花花的一片好肉。 说这是两座山,其实比两座山更雄伟。尤其是那两粒山尖,用熟透的葡萄根本不足以形容,不够鲜活不够贴切。那就是两粒成熟的乳头,不需要修饰很形容,它就能把男人的嘴巴吸引过去。陆金生像个半年多没吃过奶的哺乳期孩童,一口叼住左边乳头,又咬又吸。一手还抓着另外一只,不停搓揉那粒红豆,都已搓成绛紫色。 林婉莲全身瘫软,任由陆金生折腾,只不过下体骚痒难忍,像有一万多只蚂蚁在里面爬动扯咬,泉水一股接一股喷射而出。再不弄它,看是要骚痒而死了。林婉莲急忙从奶子上把陆金生的手解放出来,一路拉着带进裤裆。 对,就是这里,就是这撮幽幽密草,就是这眼清澈甘泉。陆金生找到了。林婉莲也感受到了。这就像洪水是闸门被打开,光是修筑堤坝工事,已经完全阻挡不了大水汹涌的趋势。 一旦找到了那个神秘的洞穴,唯一的办法就是挺起钢枪,奋力向前冲。陆金生涨红着脸,把林婉莲扔在太师椅上,双腿一左一右架在扶手上,掏出红得发紫的家伙,对准了那眼山泉洞,扑哧一声顶了进去。 “啊。”这一声叫唤,好不销魂。满足了,就算现在天塌下来,也该满足了。比起彭钦定那个老不死的,这一下胜过他弄一个晚上,不十个晚上,一百个晚上,用上全部手指都不如。 彭钦定似乎感受到了林婉莲的对比,心中既自卑又好奇,既嫉妒又郁闷,干脆丢下陈远方,转身出来偷看。 “你这又何苦呢?”陈远方突然说了清醒话。 “你没醉?” “没醉。只不过外面那个架势你也看到了,留在那里不是自讨没趣?” “咳,这个疯女人啊。” “呵呵,恐怕不是疯女人的问题吧,要没有钦定叔你的允许,她再疯也不敢这样啊。” “这,咳。” “这样也对,只要金生哥被阿婶迷住,钦定叔在鬼子面前说话可就更有分量了。” “死囝仔,你想说什么?” “没有,我只是在想,你这样做值得吗?” “这个,你就不要多管了,我有自己的道理。” “啊,啊,我要死了,我要死了。”又是一阵欲仙欲死的呻吟声传来。彭钦定早已乱了方寸,是对是错,是好是坏,反正这个事情已经这样了,还有什么好说的。 陈远方也在叫床声中陷入沉思,经过这么一节,彭钦定和陆金生两个就彻彻底底跟日本鬼子挂在一起了,一旦真打起来,怎么处理这其中的关系。 第二百三十二章 彭钦定赔妻又遭难 人之所以是人,就因为有思维有节制,有礼义廉耻。陆金生当了一会儿畜生之后,人性的光辉突然折射回来,隐隐感觉在别人家的上厅使别人的老婆,好像不是那么回事。赶紧把卵鸟拔出来,呆立两三秒钟,思考接下去应该怎么收场。 没想到本已经瘫在椅子上的女人却不乐意,揪住那条湿滑的肉棍就要往里塞,一刻也不想浪费。这场肉与之战,一时半会儿看是停不下来。 陆金生干脆把女人抱起来,挂在脖子上,双手托住两个大屁股,一步一步往大房里走,大腿根部的物件仍然插在里面,边走边使,一点也不浪费功夫。林婉莲何时曾受过这样的刺激?又是阿爹又是阿娘,又是要死又是要活,喊得天地都动。 彭钦定终于装不下去了,头壳顶上的绿帽子灼热发烫,额头上冒出一层汗:“算了,我去找小野队长商量点事。” “呵呵,这个时候能商量什么事啊。太君恐怕已经睡下了,去了不是自讨没趣?” “那,那我要怎么办?” “什么怎么办?喝酒喝酒,我看他们也癫狂不了多久,金生哥也不是铁打的。一会儿他可能还有正事要说呢。” “咳。” “行了,别咳了,喝酒。”陈远方不知道该怎么安慰,只是觉得好笑。一个男人为了巴结逢迎,原来真的可以把自己的老婆都贡献出去,甚至是当面被人弄。难道这就是一将功成万骨枯? 约莫过去半柱香时间,房间里的声音渐渐小了。上厅空空荡荡,借着月光,依稀能看见太师椅上有一小块水渍。陆金生把储蓄了一段时间的男精都献给了身下这个女人。女人披头散发,像生了一场大病,一动也不动,只是不停大口喘粗气。 男人,身体里那股物件一旦喷完,整个人便立刻变得非常理性。陆金生打了个哆嗦,突然觉得做得有些过火,急忙捡起地上的衣服,三两下穿戴整齐,干咳两声走出大房。 陈远方耳朵尖,听到了犹豫的脚步声,急忙招呼彭钦定喝酒,装作什么事情都不知道。 “哎呀,不行不行,晚上真是喝太多了,刚才头昏脑胀,整个人都出现幻觉了。”陆金生人还没进来就做了一场铺垫,把刚才搞别人老婆那段说成是幻觉。 彭钦定说不出话,就算再无所谓,心中也会有一道过不去的槛,干脆自斟自饮,假装喝醉。陆金生知道这事对不起彭钦定,便走过去坐在他身边,给自己倒了一杯酒,搂住他的肩膀道:“钦定叔怎么自己和自己的啊,来来来,我陪你喝。晚上不喝到醉死就不算完。喝,喝干了。” 彭钦定摇了一下肩膀,想躲开陆金生的手。陆金生搂得更紧,动情道:“钦定叔,你怎么对我,我就一定会怎么对你。今天晚上,咱们什么话都不用多说,一切都在这杯酒里。从今往后,只要有我陆金生一口饭,就绝对少不了你钦定叔的半口。咱们两个就是那个什么,就是亲兄弟,哦,不对,就是亲叔侄。” 彭钦定心中暗骂,亲叔侄你还睡我老婆?那不等于睡你的亲阿婶吗?不是要被雷公敲死的吗?还能死不要脸坐在这里谈天说地。 说了一阵,陆金生也觉得有点尴尬,不停自斟自饮,恨不能立即把自己喝醉,醒来以后,就不再记得刚才那桩荒唐事。 陈远方为了缓和氛围,不停跟两个人干杯,别人还没怎么样,自己先喝醉了,头壳一直膨胀,脑浆随着心跳一下一下撞击头盖骨,好像都要喷涌出来。 “钦定叔,金生哥,我,我撑不住了,再喝下去肯定就当场吐了,你们继续喝吧,我睡觉去了。” “不行,我都还没走,你走什么啊?坐下,给我乖乖坐着,喝不了就坐着看我们喝。懂吗?”陆金生借着酒劲,把性子里的霸道张扬尽都显露出来,对着陈远方大声呵斥,“坐下,听见没。动一下我可就不客气了。我跟你说,兄弟归兄弟,但是还得有个尊卑长幼,对不对。在这里,我和钦定叔都在你上面,我们两个没动,你就是吐死也不能动。” 陈远方头壳虽然难受,人却清醒,看着陆金生装腔作势的嘴脸,突然一阵恶心,一股汹涌的洪流从胃底部翻滚而上,顶破喉咙的关闸和紧咬的牙缝,喷薄而出。 喝酒后呕吐的污秽物并不比屁股拉出来的屎味道好多少,夹杂着胃液酒精的粘液,有时更让人崩溃。 “我使你老母啊。说吐还真的吐啊,赶紧给我死开。”陆金生非但不管陈远方难不难受,还狠狠给了他一巴掌,一下跳开,捂住鼻子,脸上的鄙夷之色迅速取代了刚才的尴尬。 彭钦定也被恶臭熏醒,心中的芥蒂被强压下去,暗暗打定主意,部队早晚有一天会撤出两蛋村,陆金生早晚有一天会失去依靠,那时候,再来看看谁睡谁的老婆,就算是卵鸟硬不起来了,也要用手指戳遍陆家所有女眷。 所以,陈远方这一吐来得很及时,瞬间化解了所有尴尬,也解放了不能走开的身躯。陈远方慢慢从椅子上站起来,摇摇晃晃走回房间,装作难以理会身后那两个捂着鼻子的男人。 陆金生也捂着鼻子往门口走,有个台阶可以下,怎么还能留在这个氛围异常的房间,早走一分钟都是好的。 “怎么,金生仔也走了啊?不再喝两杯?” “还喝个卵鸟啊,没看到那只猪都吐成那样了吗?不喝了,回去跟小野太君汇报汇报工作,然后睡觉,明天还有大事等着我去做。” “什么大事?” “哦,光顾着喝酒,怎么把正事给忘了。”陆金生这才想起来到彭家的目的,看来女人就是误事,卵鸟一硬就什么都不记得,“看来猫尿不能多喝,走走走,泡杯热茶来,把正事说道说道。” 彭钦定急忙喊素芬泡茶出来,又死活把陈远方从床上拉起来,在上厅坐定,点好油灯,等陆金生发表高论。陈远方刚才吐完以后就精神很多,不过既然装醉,就一装到底,双手手肘顶在桌角,用手掌托住脑袋,一双眼睛像挣开又像闭着,说他精神都没人相信。 彭钦定催促道:“金生仔,有什么事情你就直接说吧,以咱们两个现在的关系,我绝对我竭尽全力帮助你,保准你在队长面前风风光光。” 现在是什么关系?共妻关系?陈远方心中暗笑。 陆金生正色道:“事情还是那个事情,就是小野队长寻找武器的事。连家和陈家都找了,没有。接下来,最有可能藏武器的,我和小野队长都认为是你彭家。” “啊?”彭钦定的下巴差点掉下来,急忙摆手道,“天地良心啊,冤枉啊。我一心一意跟着队长,怎么可能藏什么武器呢?再说了,我祖宗十八大代就没一个跟军队有一点点关系的,哪里去弄什么武器啊?金生仔,这你可要帮我,千万要帮我啊。” “我要是不帮你,我能来找你吗?现在,就算我不看你的面子,也要看阿婶的面子啊,对不对?”提到阿婶,陆金生隐隐觉得裤裆又蠢蠢欲动,脸上不露声色,“小野队长也觉得你不太可能藏武器,从你的态度能看得出来。不过,我看这事也没那么简单?” “怎么不简单?” “部队认为,咱们两蛋村里肯定藏有武器,他们是通过科学技术测算出来的,这个绝对不会有假。可是,谁家会藏武器呢?我家肯定没有,连家没有,陈家没有,除了你彭家,还能有谁?” “冤枉啊,不可能啊。我说过了,谁藏武器,也不可能是我藏武器。我藏武器要干什么呢?我连只鸡都不敢杀。不行,我一定要去跟小野队长解释清楚,一定不能让他误会了,金生仔,你要帮我,一定要帮我。” 陆金生彻底掌握了谈话的主动权,内心的成就感开始蔓延,睡你老婆怎么啦?现在你不是得跟孙子一样趴在我面前求饶?淡淡道:“行了,先别大惊小怪。今天来,我就是要救你的。要是不救你,我能收了阿婶的恩惠吗?” 原来,陆金生搞林婉莲就是当做收礼啊,这样的人好弄,跟原来设计的一样,不会有错。彭钦定的心中突然坦然许多,脸上紧张的神色也褪去不少,嘴上却不敢怠慢:“只要你愿意,只要你喜欢,这都是我彭家的福分,随时来。我一定叫她好好伺候你,让你想怎么爽就怎么爽,好不好?行不行?” “这个后面再说吧。”陆金生心中暗喜,脸上不动声色,“眼下最重要的是让小野队长相信你这里没有武器。我看,也照老规矩,把家里的仓库亮出来吧,让小野队长看看,让他亲自来看,只要确认里面没有武器,不就什么事都没有了?” “这,这个。” “怎么?不愿意?那我可就没有其他办法了啊。等队伍开进你家,谁还能跟你客客气气讲话?那个时候,就不只是看仓库,而是清空仓库了,你积攒了几十年的物件,还想不想要啊?” “你是说,只是打开看看?队长不会就下令全部征收了吧?真有这样的事?可是……” “你以为队长是什么人?是土匪吗?他什么好物件没见过?会贪恋你那一点点东西吗?无非就是过个形式,我会帮你打点好的。” “哦,吓死我了。我以为,以为。” “行了,就这么个事,你自己掂量掂量。明天中午,部队就会到你家里来,好酒好菜迎接着,主动打开仓门。记住,好好的说话,别惹恼了太君。明白?” “明白明白。” “还有,叫婉莲找个地方躲好,别被太君们看见了,知道吗?” “知道知道。” 陆金生交代完,似乎也没了酒意,大摇大摆走出彭家。彭钦定对着背影唾了一口痰,骂道:“畜生。” “明知是畜生,你还跟他一起喝酒,那你是什么?”陈远方突然从桌子上抬起头来,眼神清亮,一点事也没有。 “我,我。”彭钦定卡了两声才理直气壮道,“我一个没子没孙的孤寡老头,我有什么办法啊?别人要欺负到我头上来,我上来放屎,我有什么办法?不是还要活命吗?” “你没子没孙?全村最聪明的人可是你的亲儿子啊,还要担心被人欺负?真不知道怎么说你好?” “你说有才?” 第二百三十三章 彭钦定上门求儿子 这个冬天有点异常,冷风连续刮了三四天,到处一片雾蒙蒙,全没有以前的干净清爽。孩子们的脸蛋大都被风吹裂,像干涸的稻田,贴在黑黝黝的脸颊上,鼻子前的鼻涕仍旧骄傲地挂着,手中的泥巴也舍不得放下,该怎么玩还怎么玩。 农村的孩子不比城里,能走路时就在地上瞎跑,不能走的时候也在地上瞎爬,没人管你摔不摔倒,受伤了胡乱擦点土药,意外死了也就死了。城里的孩子跟厅堂上的佛像一样,好吃好喝供着,不会说不会笑,动不动耍脾气使性子,长到七八岁了还不知道番薯是长在地里还是挂在树上。 彭子轩有点四不像,虽然长在农村,享受的却是城市孩子的待遇,从小到大都是大人照看着,还有一个先生阿爹教读书,从不跟其他孩子一起玩猪屎。渐渐长大,回彭家的次数越来越少,跟阿公彭钦定的感情也慢慢淡薄。 彭钦定很喜欢这个孙子,因为到目前为止,也就只有这个孙子。喜欢归喜欢,却没有常去看,不想跟那个木头脑壳的儿子彭有才较劲。每次去,带点好吃点哄哄孙子,彭有才不在都还好,一在又叫孩子无功不受禄,把一个阿公当成跟路边闲人似的,不着调。 一大早,天色灰蒙蒙。昨夜下了一场好霜,屋顶瓦片全都变成白色。 彭钦定喝着气,不停搓手,从后山绕到学堂后面的小房子。日本兵进村后,彭有才便搬出学校宿舍,住在学堂后面的小房子里,原来是用来装杂物教具的。 咚咚咚。彭钦定轻轻敲了门,生怕动静太大惊动了前面的鬼子。彭有才看到阿爹时,脸色很平静,好像已经知道他来的目的,淡淡道:“这么早,进来吧。” 床上,彭子轩还在呼呼大睡,一张脸蛋红扑扑。彭钦定忍不住走过去,亲了一下他的头壳。胡须扎到稚嫩的脸庞,彭子轩翻了个身,把一个圆乎乎的后脑勺留给彭钦定。 “呵,这孩子,都这么大了。”彭钦定自言自语,“想当年,你和你阿哥也才这么大的时候,家里可热闹了。” “阿爹,你有什么事吗?”彭有才并不想听阿爹忆往事,对于这个爹,他还是了解的,一动情就有事。 “怎么?没事就不能来看看孙子?” “呵,看孙子也不用这么早的吧。子轩得过了卯时才能起床,这您是知道的。” “我哪里知道?我知道什么?你们都多久没回去了?不是我说你,你一天到晚在这里教书,有管过家里两个老人的死活吗?现在家都快被人抄了,老爸要被人弄死了,你还有心思在这里教什么破书?” 彭有才听出了弦外之音,挪了椅子招呼阿爹坐下,详细问了其中的经过。彭钦定一把鼻涕一把泪,添油加醋说了怎么被陆金生欺负,鬼子怎么凶狠歹毒等等,说完,摊开手道:“我告诉你,我要是为了自己,什么都可以不要,现在就可以去死。但是,我要给你,给子轩留点财产,以后好过日子,你懂吗?快点想想办法,鬼子中午就到了。” 这句话让彭有才感觉很反感,不过再怎么样也是亲爹,家里遭遇变故,不出力自己心里也说不过去,可是要出力也出不上力。从鬼子进村那天起,就注定了要有后面一系列变故,烧杀抢掠,没有鬼子干不出来的事。到了这个节骨眼,应该是要亮底牌的时候了。 “你先回去吧。”彭有才心中没底,嘴上不好说什么。 彭钦定被泼了一盆冷水,气得眉毛胡子都卷了,也不顾孙子在睡觉,拍桌子骂道:“死人仔,我是上世人欠你的债吗?做老爸的低声下气跟你讲话,还要被你这样冷眼相对,就差没有拿把扫帚将我扫地出门,还说是有读书的人,还不如畜生。” “行了,子轩还在睡觉呢。”彭有才打断了彭钦定的责骂,催促道,“再叫嚷下去,让鬼子知道你来我这里了,看你怎么收拾。” 彭钦定气不打一处来,一团火窝在心里,把心肝脾肺脏烧得火辣辣,急忙走到门口大吸冷气,气呼呼回了家。彭有才不敢怠慢,紧随彭钦定的步伐去了彭家。彭钦定听到了儿子的脚步声,心里有点温暖,嘴上却不说什么,背着手,走得更快。 进了家门,彭有才并没理会阿爹,直接去了陈远方的房间,把他从床上拉起来,急匆匆往门口走。“怎么啦?”陈远方昨晚的酒气还没全退,随便扯了一条外套披在身上,跟着彭有才跌跌撞撞来到李阿虎的茅草屋里。 来回一折腾,天已经大亮,公鸡叫得不爱再叫,躲到角落里找漂亮的小母鸡踏角。踏角是一个很形象的词语,公鸡用嘴叼住母鸡的头,脚踩到母鸡背上,尾巴紧紧挨着母鸡的尾巴,把一条本来是缩在肚子里的细细软鞭伸进母鸡屁股里。整个过程大概也就三五秒钟,说白点就是交配。 从时间上看,鸡的交配太短暂,达不到愉悦的效果,跟人简直没法比,再不济的男人,也能撑个三五分钟,除非彻底硬不起来,那还有手指可用。不过,从质量上看,结果都是一样的,形成一个受精卵,繁衍后代。 李阿虎每天梦里都有关于交配的画面,有时甚至会梦到公牛和母牛,傻呆呆看着长长的牛鞭自卑,要是有一条那样的雄壮物件那该多好。不过,连个女人都没有,再长的鞭也没有用,只能自娱自乐。 一阵急促的敲门声把他从春梦中拉起来,迷迷糊糊起来开门,一看是陈远方,睡意立刻去了一大半,急忙把二人让进屋子,边招呼边穿衣服。 彭有才似乎当李阿虎是透明的,也不跟他搭话,直接对陈远方道:“这次去到底怎么样?” “什么?” “别跟我装傻,送粮食到底怎么样?还有那团阴茎是怎么回事?” “阴茎?是什么物件?” “就是那团卵鸟。”彭有才脸上有点发烧,作为一个读书人,极少把农村那些土话挂在嘴上,或者干脆难以启齿,就算是跟妻子连欢在床上恩爱,也不曾说过半句粗俗的话,最多就说点美若天仙之类的成语,说起男人的性器官自然也就书面化了。 “先生都知道了?” “不知道,但是猜到了一大半。这几天,虽然没跟你直面交谈,但是从你的言行举止中,看出了一些不同,我想,肯定是这次出去发生了一些什么。” “先生果然是先生,什么都还没说你就能看出苗头,佩服。我也不想瞒你,这次去。” “嘘。”彭有才回头看了一眼李阿虎,示意陈远方先不要什么都讲,怕隔墙有耳。 陈远方呵呵笑道:“阿虎早都已经不是外人了,而且这些事他都有参与,泄露出去第一个死的就是他。” “哦?” 李阿虎这会儿也完全清醒,坐到二人中间,不悦道:“有才先生,你这样就不对了啊,怎么能把我李某人当外人呢?我跟你说,现在,我可是一个堂堂正正的战士,士兵,知道吗?这些天,要不是我保护队长,他说不定早就被女人吃了。哈哈哈。” 彭有才没有接李阿虎的话茬,疑惑地看着陈远方。陈远方命令李阿虎去门口守着,把送粮食、杀鬼子、遇到周毅博、山洞奇遇、再杀鬼子等等变故一一详细说了一遍。彭有才听得目瞪口呆,突然对着陈远方不停下跪磕头。 “先生,你这是干什么啊?” “别动,坐着别动。我跪的不是你陈远方,而是陆秀夫陆大人,只要有他那种宁死不屈的精气神在你身上,就不愁鬼子不被赶出村子。” 陈远方倒吸一口凉气,认真道:“先生,你也认为陆大人的神魂跟在我身边?” “不是跟,而是跟你神魂结合在了一起,你就是陆秀夫,陆秀夫就是你。” “真有这么神奇的事?” “有。古书上有很多,但是还没真见过。岳飞岳武穆听说过吧,那就是当年关羽关二爷俯身,不然能成为武神?不过,从你的种种表现可以看出来,陆秀夫大人的神魂果然跟着你。” “那,那怎么办?” “这是好事啊,别人想要还得不到呢。这也算是你的福报。不过,既然得了陆大人的神魂,你肩膀上的担子可就更重了。把鬼子赶走,责无旁贷。” “先生放心,就算没有陆大人相助,我也一定会把鬼子赶出村子。只是,只是现在似乎还不是跟鬼子明着干的时候,真不知道下一步怎么办,只能是被动地等着。” “这倒未必,我今天找你就是为了这个事。听说鬼子中午要到彭家搜查。如果真的动手了,彭家肯定会跟连陈二家一样。不是我在乎彭家的家财,但是这些东西分给谁都可以,就是不能落入日本鬼子的手里。” “先生准备怎么办?” 彭有才略加思索,道出了一番谋略,把陈远方听得一愣一愣,疑惑道:“这样行吗?万一,反被鬼子得了便宜怎么办?” 彭有才似乎胸有成竹,又好像毫无把握,喃喃讲了一句无厘头的话:“没事,反正有陆秀夫大人在。” 陈远方哭笑不得,心想,陆秀夫早就死了上千年了,骨头都化成灰了,真还能起什么作用? “行了,不多说了,你就先照我说的去做。我得先回彭家去,不管怎么说,他都是我阿爹。” 陈远方望着彭有才的背影,虽然瘦弱却很刚毅,看着就觉得踏实,前面的路一下子有了方向。 第二百三十四章 小姨太再搭新男人 中午,或者还不算中午,因为各家各户的午饭都还没煮熟,鬼子队伍就如约来到彭家门前。为了表示对彭会长的优待,小野队长没有立即下令撞门,而是很绅士地走到门前,轻轻扣动门环。 彭钦定已经等了大半天,心中无比忐忑,昨天晚上连夜转移了大部分值钱的财物,放在仓库里的只剩一些陈年谷子和番薯芋头,值不得几个钱,万一太君不满意,不知道会不会招来杀身之祸。门一响,彭钦定立即从椅子上弹起来,迈开发麻的双腿,跌跌撞撞奔过去开门。 小野倒是客气,笑呵呵道:“彭会长,今天看来是要得罪了。你们中国有句古话,叫做无事不登三宝殿。我今天来,就是有事。也不妨直接告诉你,我们怀疑你家里藏了武器,这也是例行公事,非搜查不可,希望你配合。” 彭钦定大致能听明白一些,当然也是早就知道鬼子想干什么,不停点头鞠躬,伸手邀请小野队长到上厅桌子上喝茶。小野也不客气,大摇大摆在八仙桌的主位上坐定,解下腰间的军刀,那意思是要舒舒服服坐下,不准备亲自去搜查。 彭钦定急忙喊后厨上茶,等了大半天,一个男人端着几碗茶上来,却是陈远方。小野有点意外,打趣道:“哟,我部队的厨师什么时候跑来这里当彭会长的厨师了?” 陈远方鞠躬道:“太君,我一直都住在这里的。看到太君大驾光临,我肯定要亲自为您沏一杯好茶,让您喝着舒服。” “哟西,你的,大大的会说话。过来坐,过来坐。”陈远方也不客气,在陆金生边上坐下来,一脸傻笑,什么话也没再说。 闲聊了几句,小野命令士兵都进来,准备搜查。屏风后面突然走出来一个人,彬彬有礼道:“小野队长且慢。” 小野回头一看,这不是学堂那位教书先生嘛。小野虽然是军人,但是也念过书,从小对老师就尊重有加,对彭有才自然也礼让三分,急忙起身鞠躬:“先生,你怎么也在这里?” 彭有才鞠躬还礼,淡淡道:“这是我的家,我当然要在这里。还未请教小野队长,彭家所犯何事,为何要带兵前来搜查?” 小野听不懂彭有才的话,满脸疑惑看着陆金生。陆金生简单道:“他问你,为什么要搜查彭家?” 小野对这样的语气不满意,脸上的笑容立刻消失,直挺挺坐回位置上,示意陆金生直接解释。 陆金生看到彭有才就一肚子火,当年两个人都喜欢连欢,结果连欢竟然选择了这个书呆子,这口气怎么也忍不下,早想找个机会好好发泄,看来今天就是个好机会,抽了抽嘴角似笑非笑道:“为什么搜你家?这你还不清楚嘛?因为你家藏了武器,这可是杀头的大罪啊。等一下,如果搜出来了你们乖乖认罪也就罢了,要是藏得太深搜不出来,那可是要全家杀头的啊。” “金生,你摸摸自己的良心,好好问问自己。这个村子几时曾有过什么武器?怎么可能有武器?好端端的,你把鬼子带进村子,这不是引狼入室吗?你这是要害死全村百姓吗?” “别跟我满嘴仁义道德,你先想想眼下这一关你怎么过再说。讲得再多有什么用?保不准一会儿你就成了枪下亡魂,到时候,再来看看谁的道理多,再来看看谁是真正的男子汉。” “你。” “别你你你了,没鸟用的男人才只会你你你。我老实跟你说,今天这个搜查是免不了的。至于能不能搜出什么,就看你家的造化了。” 讲话几句,陆金生也不想再跟彭有才争辩,直接对小野道:“太君,彭家人都很反对搜查,我看其中肯定有什么内情。但是,但是这个不好乱猜测,一切还是灯搜查后再做定夺。” “行,那就搜吧。”小野站起身,对着排列整齐的队伍喝道:“听我的命令,开始搜,仔细搜。” “咳。”队伍四下散开,有的去卧室有的去厨房,有的去粮仓有的去茅房。 彭钦定慌了神,不知道去应付哪边才对,突然想起小姨太林婉莲躲在茅房里,万一被找出来可就麻烦了,急忙往茅房去。 “彭会长,不要着急,坐下坐下。”小野看出彭钦定的异常,将他按住,脸上笑里藏刀。 彭钦定进退不得,只好闭着眼睛坐下,眉头紧锁,默默祈祷林婉莲不要被发现。眼睛只闭了两秒,一个神奇的念头突然从头壳闪过,为什么可以把林婉莲给陆金生,就不能给小野队长呢?反正,已经戴过绿帽子了,也不怕再来一顶。 想到这,彭钦定华丽丽地睁开眼睛,大声喊:“婉莲,婉莲,出来一下,家里来贵客了。” 这一嗓子,把陆金生吓得够呛。这是要闹哪样?彭钦定你个老小子,明知道婉莲现在是我陆金生的女人,怎么能在这个时候喊她出来?这不是要送肉进狼口吗?急忙瞪眼道:“钦定叔,你别瞎喊,想干什么啊?” “没啊,家里来贵客,叫她出来行个礼总是要的吧,不然多没礼貌。” “行了,别叫了,听我的,不然你会后悔的。” “怎么后悔?怎么会后悔呢?婉莲能认识小野队长,那不知道是她几辈子修来的福分呢。婉莲,你聋了,快给我出来。” “钦定叔,你。”陆金生想要发作,却又不能当场发作,记得面红耳赤。 林婉莲在茅房里听见了彭钦定的呼喊,心中也疑惑,叫老娘去躲的是你,叫老娘出来的也是你,这是要干什么?不过,今天是鬼子上门,全家人都知道。都说鬼子没有人性,不过再没有人性的人,也需要性,只要老娘扭几下屁股,害怕他小鬼子发飙? 虽然陆金生现在算是村里的人中龙凤,但是他上头不是还有鬼子吗?他也得乖乖听鬼子的话。如果能跟鬼子扯上关系,陆金生也得乖乖拜倒在自己裙下。那时,啥时叫他来他就得来,啥时让他硬他就得硬。想罢,急忙收拾了下自己,托了托胸前两只大奶子,一步三扭走出来,把刚走到门口准备搜查的小鬼子看得眼珠子都快掉下来。 “哎哟,是什么贵客啊,让你喊得这么猴急?” “过来过来,我给你介绍。”彭钦定把林婉莲让到跟前,把她推倒小野面前,谄媚道:“太君,这位是我的内人,叫林婉莲。快,见过小野队长。” 林婉莲何等乖巧,一眼就看出这个小野队长不一般,款款鞠躬,甜甜道了句:“队长万福。” “哟西。”小野忍不住吞了一口唾液,这是队伍进村以来见过的最漂亮的一个女人。 跟其他村妇不同,这个女人眉眼之间透出农村妇女完全没有的气息和韵味,穿着一身紫花旗袍,双峰高挺,曲线流畅,很有江南女子秦淮名媛的感觉。没想到啊,没想到这一个鸟不拉屎的村庄,竟然会有这等尤物。 “这位是。”小野自然而然站起身,把手伸向林婉莲,眼睛却看向陆金生,希望他快点介绍。陆金生看了林婉莲一眼,眼神满是责备,希望她快点转身就跑,跑得越远越好。林婉莲却假装没看见,笑吟吟盯着小野,一刻也不肯离开。 “金生君,金生君。”小野有点不耐烦,用手捅了他一下,“快点介绍啊。这位小姐是谁?” 陆金生无奈,不情不愿道:“这位小姐是彭钦定会长的爱人。” “哟西,彭会长,你很有福气嘛,每天能有这样的绝色佳人作伴,简直就像个神仙嘛。” “不敢不敢,我也就是瞎猫碰到死耗子,癞蛤蟆捡到天鹅肉,瞎鸡捡到死虫,刚好就捡了这么一个不像样的女人回来,让队长见笑了。” “来来来,小姐请坐,请坐。”小野没理会彭钦定讲什么,色迷迷地拍了拍身边的椅子,叫林婉莲坐下。 林婉莲也不客气,扭动腰肢,把两瓣丰满的臀部扭得特别夸张,差点碰到小野的手掌,缓缓在小野身边坐下来,人也倾向小野这边,浓浓的香水味道熏得小野找不到东西南北。 林婉莲的出现,一下子吸引住了所有队员的目光,谁还记得要去找什么武器。 小野正色喝道:“看什么看,都给我去干正事,别耽误了,快点,否则军法处置。” 队员不敢怠慢,急忙收回眼神,该干嘛干嘛。寻了几处,都没有找到武器,鉴于是会长家,也不敢乱拿其他东西,一个个空手来报。 “都没有?”小野把眼神从林婉莲的胸脯上抽离,“都仔细找过了吗?” “哎哟,太君,我们家彭会长的为人你又不是不知道,他哪里可能去藏什么武器啊?他可是一等一的老实人啊,您就别再为难他了。”林婉莲几乎把整个身体都靠在小野的身上,撒娇的语气足以让所有男人都全身酥软。 “我,我这也是公事公办呢。等一下,只要找不到什么,我一定亲自向彭会长道歉,一定一定,你先不要着急,就像你们中国人说的,清者自清,浊者自浊。” “太君,最重要的地方还没查呢。粮仓,很可能藏在粮仓里。”陆金生看不下去眼前这些场景,心中醋意横生,恨不得立即把彭家翻个个,早点收兵回家,而后一定立即赶回来把林婉莲带走,绝不让她在鬼子面前露半个面。 “对,搜粮仓。”小野急忙下令。 “哎哟,队长大人,粮仓不就是藏粮食的嘛,有什么好搜的。这样吧,我去烫一壶酒,咱们也别搜查什么了,干脆来个煮酒论英雄,不醉不归。” “呵呵,小姐倒是会说话啊。正事先办,办完,我带你回部队喝酒,嘿嘿嘿嘿。” 淫笑,尼玛的淫笑。带回部队干什么?这是你能随便带回去的吗?这是老子的女人。陆金生在心中不停念叨诅咒,恨不能一把将林婉莲拖过来。只可惜,骂归骂,脸上还是只能挂着愉悦的表情,和昨晚彭钦定看着陆金生干自己老婆的表情差不多。 士兵很快打开粮仓,里面除了一些谷子番薯,其他什么也没有。士兵急忙跑来报告,小野站起身,高高举起手掌,准备狠狠拍在桌面上,嘴里也准备好了词句,准备大骂彭钦定狡诈,堂堂两蛋村第一家,怎么可能只有这些东西,显然早有准备。 手掌还未落下,就被林婉莲的芊芊玉手接住,一股温腻的柔情从手指尖传到心底,把满腔的愤怒瞬间化开,嘴里什么话也没说出来。林婉莲顺势将他的手掌放在自己胸脯上,眼里噙着泪,委屈道:“哎哟,队长,您别发火,我怕。” 小野被突如其来的柔情弄得毫无头绪,一只手掌抓下去也不是不抓下去也不是,僵硬在林婉莲胸前,额头上竟然冒出一层冷汗。显然,这是一只披着羊皮的狼,再怎么好色,也不会像陆金生一样当面就来事。 正僵持着,突然一束金光直冲天空,闪得每个人都睁不开双眼。 “武器,武器又放光了。”士兵争相大喊。小野急忙将手抽回来,抬腿就往外走。 第二百三十五章 彭有才突然被抓捕 小野到光源地时,陈远方已经在那里。这个时刻,他也没心思去关心谁先来谁后到,只是把眼睛死死盯在天上,希望光束再次出现。可是,苦苦等了半天,再没有光束出现。 不过,不管怎么说,可以确定的是,光源绝对不在彭家,也不在其他几家,而是在这里,在两蛋潭附近。之前算是冤枉连家和陈家了,不过,冤枉就冤枉,至少也得了些粮食,队伍不愁军粮不说,还能给村田少佐提供一些帮助,也算是功劳一件。 “太君,你也来啦?”陈远方不知道小野在想什么,也不管他在想什么,两步跑到跟前,跟他套近乎。 “嗯。”小野并不想理会陈远方,眼睛死死盯着潭面,希望能看出点端倪。 “太君,刚才那个光啊,亮得惊死人。是什么呢?是不是就是你要找的武器啊?” “嗯。” “那这样来看,武器肯定就不在彭家了吧。” “嗯。” “那彭家还搜查吗?不搜了吧?不搜了的吧?” “不搜了,不搜了。你啰嗦什么啊?不要吵,走开一点。”小野被陈远方没完没了的追问烦得要死,一掌将他推开。 陈远方后退几步,也不生气,回头对陆金生道:“金生哥,小野队长说不搜彭家了,你快跟队员说吧,让他们别搜了。” “你自己不会说吗?” “我不会说日本话啊。” “我看你跟小野队长不是说得挺好的嘛。” “嗨,我只会那两句啊,快啊,快跟队员们说说嘛。” 陆金生不想搭理陈远方,其实是不想让彭家侥幸逃脱。本来跟林婉莲有了那一层关系之后,多少也不太想为难彭家,可是刚才彭钦定的奉承丑态着实让人讨厌,不给他点教训似乎不妥。还有林婉莲,简直就是要把自己倒贴给小野队长,不要脸。 “金生哥,要是小野队长不让搜,你却不肯转达,到时候钦定婶肯定会怪你的哦。” 想到林婉莲,陆金生心头一荡,又爱又恨,虽然刚才她跟小野套近乎,但是好像也没有太过火的举动,以后只要多看着点,应该还是囊中之物,别人取不走。 “小野队长有令,不再搜查彭家,快叫队伍都到这里集中。” 接到命令的队员全都放下手头上的活,也不再去关注粮仓里到底藏了些什么,不一会儿集合在一起,等候队长的下一个命令。 两蛋潭面平静得像平时,潭面呈椭圆形,水质清澈,远远看去像块墨绿色的玉石,圆润,温暖。一阵清风袭来,潭面荡开一圈圈波纹,围绕着中间的几只白鸭,一圈一圈往外扩散,最后撞在溪边石头上,折返回去,像一朵朵交错怒放的菊花,煞是好看。 天顶日头很炎,日光直直射在潭面上,也能反射出光束,只是这光束太散太弱,根本不可能形成刚才那样的强光。强光来自哪里? “谁来告诉我,刚才的光束来自哪里?”小野最后还是把心中的疑惑问出来,再怎么骄傲自大,想不明白的问题还是想不明白。 队员们一个个头摇得像波浪鼓,一脸茫然,刚才都在忙着搜查,看见强光也只是一瞬间的事,像打雷时的闪电,鬼知道它是从哪儿射来的。 “金生君,你说说看。” “呃,这个。”陆金生还没开始思考,但是他感觉这强光根本就不可能是什么武器,当初就有这样的感觉,能说吗?绝对不能,打死也不能,“太君,我刚才心思都在搜查工作上,对于光束的来源和性质都没有仔细分析,所以,说不出个所以然来。” “那谁来告诉我?谁啊?” “我。”陈远方抬头挺胸,高高举起右手,像个争着回答先生提问的学生。 “你?知道?” “我,知道。” “快说。” “太君,这光束就是来自这个两蛋潭。” “哦?”小野心中也是这样估计,如果说两蛋村还有哪里能藏武器,肯定就是这个潭的潭底,藏在那里神不知鬼不觉,怎么也查不到,“快说,继续说。” 陈远方自信道:“太君,这个两蛋潭可不是一般的潭,是个神潭。这里本来是一块平地,不是什么潭。当年,天上掉下来一个大火球,砸在这里,就砸出了一个深潭。那个火球,一直都陷在这个潭里面,谁也不知道是个什么球。我猜,应该就是那个球在放光,而不是什么武器。” “哦?”小野未置可否,陷入沉思,多少还是有点失望。如果光束不是来自武器,那此行就是白走一趟,回去不好交代。 “金生君,你怎么看?” 陆金生心中忐忑,暗骂陈远方多事,把真相说出来,显然是要陷自己于不义,看你阿公我怎么扭转局面:“潭下面有物件,这是可以肯定的,不然光束不会从这里出来。以前大火球砸在这里,也是可以肯定的。但是,两件事情未必有联系。这潭很深,有多深都没人知道,下面藏什么都有可能。我认为,那粒火球早已经熄灭,发光的可能性不大。潭底肯定还有其他物件,也许就是小野队长所说的武器。” 小野对这个答案很满意,这样的推测正符合他心中的预估,再没有比这个更好的答案:“哟西,金生君很有见地,说得有道理。潭底肯定有武器,对,就在这里。终于找到了,终于找到了。” 队员们看准了队长雀跃的表情,也跟着雀跃起来,一起欢呼:“啊,终于找到了!啊,终于找到了!” 找到藏物件的地点跟找到物件完全是两回事。即便真的知道武器在潭底,即便真的有武器藏在潭底,那又能怎么样,谁能下去捞上来? 队长毕竟是队长,面对难题时总会有自己的办法。想不到办法时,小野就召集开会。一刻钟以后在学堂办公室集合,除了全体队员,还有队伍翻译陆金生、治安维持会会长彭钦定、联防队队长陈远方、学堂先生彭有才。 整个学堂沉浸在一片幸福和喜悦之中,好像武器已经被找到并拿在手里了,恨不能到处张灯结彩,大肆庆祝。办公室里,气氛却很凝重,谁也不敢先发言,怕一说话,不可能完成的任务就会落到头上。 小野正色道:“寻找了这么久,总算找到武器的下落,这也是对这段时间以来大家辛勤耕作的回报,当然也是大日本天皇的恩泽。接下去的任务更加艰巨,怎么把武器取出来,运回村田总部?我想听听大家的意见。金生君,你头脑活,先说说。” “队长,这个,我从小就不会游水,连小溪都不敢进去,别说深潭了。这个,这个,我暂时也想不到办法。” “彭会长,你说说。” 彭钦定这会儿很淡定,发生了这档子事,小野暂时没有精力去想林婉莲的事情,陆金生更没空想,这个女人暂时还是属于自己,晚上回去一定要好好伺候她,教训她,当然,更要教育好她,让她在关键时刻发挥关键作用。 “钦定叔,叫你说呢。”陆金生把彭钦定从沉思中拖回来。 “哦,哦。”彭钦定略显尴尬,支支吾吾道,“这个这个,我也想不出什么办法。但是,我要声明一句,我在这里发誓,武器绝对不是我藏的,跟我彭家没有一丁点儿关系。我想,连庆肯定知道,他儿子连胜利曾经把部队带进来过,说不定是他们藏下去的。” “哦?”小野的眼睛顿时发亮了。有部队到过这里?那藏有武器绝对是可能的。说明,之前所有的判断都是正确的,领导方针也是正确的。 距离真相越来越近,小野激动得有点颤抖,不停拍打桌子道:“对,对,对,肯定是这样,绝对的。说,说,快说,怎么样才能把武器拿上来?” “这个,这个,恐怕要找到连庆才知道啊。武器是他们藏的,肯定会有个什么通道或者密道,不为外人知的。” “连庆?他人在哪里?” “不知道,上次连家被抄之后,所有家人都不知所踪了。连庆也下落不明。不过。” “不过什么?” “听说连庆的女儿连欢是什么八路军,长期在清水县活动。连庆可能是去投奔他女儿了。” 这话说出来,陆金生和彭有才都被惊呆了。连欢一直都是陆金生心中的痛,一提到她,心里就会像被刀子割一样,就算时间过去很久,心中的疼痛仍然无法消除。彭有才更是措手不及,阿爹这一番招供是要讨好小野没错,可不也间接供出来他儿子是八路的同党吗?小鬼子最恨的就是八路,这一个不小心,显然已经把自己推入火坑。 “真有这事?”小野直直瞪着彭钦定。 彭钦定为了撇清关系,也没想太多,肯定道:“这是绝对的,千真万确。我要是有说半句假话,就让雷公敲死。” “好。”小野突然拍桌子站起来,暴喝一声,“把彭有才被我绑了。” 突如其来,这个变故真的是突如其来。只有彭有才心里有准备,在阿爹说出那句话的时候就有准备。小鬼子和八路军水火不相容,根本不可能放过任何关于八路军的线索,这是本能。 果然人算不如天算。昨晚跟陈远方策划了一个让潭面放光的计谋,果然把小鬼子的注意力引到潭面上来,保护彭家躲过一劫。没想到,到头来却倒在阿爹的口无遮拦上。 天意啊。彭有才闭着眼睛,一句话也没争辩,任由鬼子用绳索绑住。 彭钦定吓傻了,再怎么样关系再怎么恶劣,这也是自己的亲生儿子,也是打心眼里最依仗的儿子,怎么突然就被抓了呢,急忙哀求道:“太君,这是怎么回事啊?太君,我彭家可是有功劳的啊,怎么突然就绑我儿子了呢?你们可不能这样啊,说话不算话是要被天公抓去的啊。” 小野冷笑道:“是你说连欢是八路的?” “对啊,是我说的。我这不是举报立功嘛,你们不能是非不分啊。” “放心,是非我分得很清楚。你举报是你立功,我会给你奖赏。但是,彭有才是连欢的丈夫。连欢是八路,彭有才就是同党,抓他有什么错?” 傻了,彻彻底底的傻了。彭钦定恨恨扇了自己一个耳光,瘫坐在椅子上,一句话也争辩不出来。 “把他给我绑了,吊在学堂门口。”小野冷冷下了一道命令,也不再纠结武器的事,干脆道,“散会。” 第二百三十六章 陈远方奉命进县城 学堂门口吊个人似乎成了两蛋村的风俗。前些年,连胜利开着国军部队进村,第一个把陈蛋吊在上面,后来李震海、李阿虎、陆明水等等纷纷享受过这样的待遇。 从某种角度上看,陈蛋再一次开创了两蛋村吊人的先河。那些都已经过去,这次情况比较复杂,被吊的人是在村里颇有名望的教书先生彭有才,吊他的人是皇军小队长小野真弓。 眼下,大半个中国都归了鬼子。长枪短跑把沉睡的中国打得满目疮痍,谁也顾不得谁,人情淡薄,人心冷漠。听说南京被杀了几十万人,也不知道真假,若要是真的,那得相当于几个两蛋村的人口啊。几十万人都杀得,何况一个教书先生。这些事是彭钦定在跟陈远方聊天时说起的。起初陈远方并不大信。 一日夜里,陈远方做了一个梦。陆秀夫跑出来厉声苛责,大骂陈远方麻木不仁,民族危难时刻还能安心睡大觉,简直就是看走眼了才把神魂附在他身上。 骂完,又用力挥动手中的长剑,把天空劈成两半,打开一扇大门,南京街头巷尾老百姓被日本鬼子烧杀抢夺、奸淫掳掠的画面清晰浮现出来。 陈远方清清楚楚看见,一个带着大肚子好像立刻就要生产的妇女,被一个满脸淫笑的鬼子抓住,就在街道中间被强奸了。完事后,鬼子用刺刀剖开了膨胀的肚子,取出已经会哭啼的婴儿。血淋淋的画面,逼得陈远方不忍直视,感觉像在做梦,却又无比真实,本想转头不看,却被陆秀夫死死按住,不看也得看。 醒来后,满身大汗,周身每一块骨头都很酸,好像刚刚经历了一场大病。“干你老母的小鬼子。”陈远方咬着牙伸了个腰,骨头咯咯作响,整个人立刻精神了,想起被挂在学堂门口的有才先生,急忙往门口跑。 先生被吊起来时,陈远方就已经出面求情。不过,在小野面前,陈远方的分量还远远不够。陆金生又不肯出面,彭钦定嘴上求情,心中却不敢下大力气,怕小野一发狠,继续来抄他的家。 不管怎么说,肯定不能让先生就这样挂着。一个读书人,本来就没一点力气,估计也撑不了太久。真不行,只能跟鬼子硬干了。想到打仗,陈远方莫名的激动。 队伍成军以来,还没正儿八经打过一次仗。不过,一打起来肯定会死人,如果是自己死了,倒也没事。万一死的是其他人,像阿乖一样,这不是拿命去换命嘛,值不值得很难说。 想着,就到了学堂门口。四处出奇的安静,没有士兵把守,没有群众围观,空旷的像个没人去过的旷野平地。一棵掉光叶子的老树上吊着一个瘦弱的中年男人,摇摇晃晃,好像已经失去知觉。 陈远方也没多想,直直跑到彭有才身下,大喊:“先生,先生,你还好吗?” 叫了两声,彭有才突然睁开双眼大喊:“快走,别管我,快走开。” 陈远方以为树下有陷阱,这是前几次惯用的招数,急忙跳开两步,喊道:“先生你放心,我很机灵的,不会掉进去。” “快走啊,不要管我了,快走。” 走?走哪里去?正要问为什么,一群士兵已经将陈远方团团围住。小野队长威风凛凛出现在他面前,里里外外前前后后都泻出一股一股的杀气。 “太君好。”陈远方来个九十度鞠躬,笑得跟一朵花似的。 小野脸上掠过失望的表情,喝道:“你的,在这里什么的干活?” “没干活,没干活,我就是来看看有才先生。再怎么说,有才先生也是村子里唯一的教书先生,这要是死了,谁来教孩子念书啊?” “八格,你不知道这是军事重地吗?只要有人闯进来,就可以当做是八路军的同党,立刻毙了。死啦死啦的。” “哎哟,太君饶命,太君饶命啊。”陈远方心里并不惊慌,跟鬼子周旋了这一段时间,其他好处没捞着,就是混了个脸熟,也树立了一个死皮赖脸阿谀奉承的形象,至少在鬼子看来是一只讨人喜欢的哈巴狗,没什么威胁,不至于轻易就杀掉。 小野一挥手叫队伍散了,喝道:“这几天,不要跑到这里来,知道吗?否则别怪我不客气。” “遵命,遵命遵命,以后再也不敢了,不敢了。” “走,跟我回办公室,正好有事找你。” “嗨,嗨,嗨。”陈远方大致知道小野队长想干什么。 当年,连胜利抓了李震海,第一时间就怂恿陈蛋去四处散播消息,想引李荷花上钩,一网打尽。这次,估计也八九不离十。这些军官的头壳里不知道装了什么,都想得这么简单。不过这一招,好像是屡试不爽的,对于爱得越深的情侣来说特别凑效。 还没坐下,陆金生就把小野的意思翻译清楚。八路军连欢在县城活动,给日军带来了麻烦。没想到她的老巢竟然是在两蛋村,这算是意外的收获。抓了彭有才,就等于抓了连欢。这一点是可以肯定的,但是,前提必须是连欢能来救彭有才。 陆金生最后道:“远方,小野队长希望你到县城区,到处散布消息,范围越广越好,一定要让连欢知道。到时候,她一定会来救彭有才。” “金生哥,你就这么希望连欢姐被日本人抓住?” “这个。”陆金生脸红了一下。 一个男人对于追求不到的女人,心里总是向往的。就算是这个女人已经为人妇为人母,还是会幻想有一天她能投入自己的怀抱,哪怕是来个一夜情也是好的。 对于连欢,陆金生这辈子永远也放不下,也想不明白她为什么嫁给彭有才,归结到底,无非就是当时自己落难。她连欢非但没有出手相救,反而背叛了自己,投入彭有才的怀抱。这次是个机会,只要能把她抓住,肯定有办法从小野手中将他救出来。那时,倒要叫她看看,哪个才是值得她依靠的真男人。 “金生哥?”陈远方对眼前这个男人越发厌恶,没想到连最心爱的人都可以出卖,简直不如猪圈里那只肥大的母猪。 “行了,这个不关你的事,照着太君的意思去做就行了。” “好好好,我一定照做。太君下的命令我怎么敢违抗呢。” 小野满意地点了点头道:“你这次去县城,联防队队长的职务就暂时由你的弟弟陈四海担任。还有,这几天,他必须在学堂里上班,一步也不能离开,直到你完成任务后回来。” “啊?” 小鬼子这一招够阴啊,这不是明显把陈四海当人质嘛。陈远方皱了皱眉头,“怎么样才算完成任务啊?万一连欢她不来怎么办?” “她不出现,你也就不用回来了。” “啊?什么意思啊?什么意思啊?”陈远方拉着小野的袖子不停摇晃,不肯罢休。 小野无心理会他,背后身去,示意陆金生解释清楚。陆金生推开陈远方,喝道:“你干什么啊?像个无赖一样,队长是让你这样随随便便对待的吗?话已经讲得很清楚了,只要连欢没有出现,你也就不用回来了。到时候,你阿弟陈四海在学堂里会不会遇到什么麻烦,这个就不好说。” “金生哥,我可一向都很听话啊,叫我干什么我就干什么。这次叫我去县城,我也没有二话。可是,万一连欢不在县城,这个任务说什么也是完不成的啊。你,你们,你们,嗨。” “行了,别废话了,赶紧启程吧。说多了万一惹怒太君,你也不会有什么好果子吃。” 陈远方颓丧走出学堂,路过大树下时,彭有才叮嘱了一句,千万不要让连欢知道。陈远方一脸苦笑,能不让她知道吗?不让她知道,四弟就先死了。 出发前,陈远方秘密开了一个碰头会,吩咐陈四海好生照顾队伍里的兄弟,千万不要轻举妄动,只要一有机会就想办法给有才先生送吃送喝,千万保住他的性命。还有,就是要继续怂恿小野队长,把注意力转移到两蛋潭的武器上去,反正一时半会儿也找不到办法,不如让他干着急。 翌日,天降暴雨,出村的小路被冲刷得泥泞不堪,一脚踩下去能带出一两斤黄泥土来。 林素芬把行李打包好,又装了好些干粮,吩咐陈远方一路小心。陈远方动情将她抱住,差点就深深吻上去,不知为什么又忍住,只是吩咐她千万躲好,不要让日本鬼子看见脸面,好生等自己回来。林素芬略略有些失望,不过前几日的心情还未平复,也不希望跟陈远方有太快的进展,点头应允,转身进去房间偷偷抹眼泪。 清水县最近有点乱。鬼子的队伍驻扎在南江县,一部分力量也开始从南面攻打清水县。守城的李志清团长比较保守,一味守城,即便是有胜算也不出兵痛击。鬼子攻了几次,摸清了李团长的门道,也不再进攻,把进出城的口子堵死,等着城里坐吃山空,到时再一网打尽。 县城街道日渐萧条,跟之前的灯红酒绿大相径庭,好几家歌舞厅全都关门停业,一些歌女跑的跑嫁的嫁,全都各自去寻找出路。几个名气大一点的,都进了国军队伍,当起全职小姨太,只负责哄军官们开心。 只有当年马克当牧师的那家基督教堂还在,而且比之前辉煌热闹。百姓生活压力太大,信奉耶稣基督的越来越多。马克已经变成一个白胡子外国老头,像现在流行的圣诞老人,只不过他穿的是黑色衣服。 教堂里最近新来了一个女助手,年纪大约三十开外,装扮得很干练,看不出结婚没有。不过似乎很有文化,没两天就能背熟《圣经》,带着一大群老百姓做礼拜。 入夜,女助手就会来到教堂后院,给一位老人端茶送饭,聊一些外面的事情,顺带也提起两蛋村的境况。每每提到两蛋村,老人都会两眼发光,恨不能立即推开门,跑将回去。 第二百三十七章 张连长乔装逗远方 陈远方进城并没有受到阻挠,从其他地方涌向县城的百姓都被拦在城外,只有他一个人大摇大摆进去。倒不是因为他长得帅,而是手中有块牌子。 临行前,小野给了他一块像小镜子一样的牌子,上面刻了一行日本字,反正是看不懂,说是如果遇到阻拦,拿出牌子就行,但是千万不能弄丢或者被发现,不然被弄死也没人负责任。 陈远方刚走进去两步,身后那些进不来的百姓就开始喊汉奸,刚开始是一两个,后来成片成片的喊,把他吓得够呛,灰溜溜跑进城。一想也没错,百姓进不来,我却进来了,不是汉奸是什么。 中心大街看起来还是很繁华,招牌林立,基本上没受过什么破坏。只是招牌归招牌,招牌下面的店门却都关得紧紧,繁华只是表现,内里一个人影也没。 兜兜转转大半天,总算是在笔架街头找到一家开门营业的小面馆。店里也没顾客的人影,一个六十开外的老人趴在掌柜台上,睁着一双浑浊的眼睛,凝视着冷风呼呼吹的街道,连一只苍蝇停在鼻尖上都毫无察觉。 “掌柜的,给来一碗面汤吧。”陈远方帮老掌柜将苍蝇赶走,把那浑浊的眼光从街道里拉回来。 “天都要塌下来了,还有心思吃面条。” 掌柜的话让陈远方有点摸不着头脑,开面馆不就是为了让顾客吃面条的吗,天要塌下来,你都敢继续开面馆,我为什么不就敢吃面条,笑道:“肚子饿了就要吃,这有什么奇怪。天塌下来也不能饿死嘛。” “外地人吧?”掌柜并不急着去下面条,好像很久没看到活人,浑浊的眼光立刻变得清澈精神。 陈远方正好也想了解城里的情况,干脆搬张椅子在掌柜面前坐下,笑呵呵问道:“你怎么知道?” “后生家啊,也不看看我什么年纪,见过的人还少嘛。眼下外面兵荒马乱,这县城听说就要保不住了,人都往外面跑,你却跑进来干什么?不要命的?” “这里不是很太平嘛,放心吧,天塌不下来。再说了,不是还有这么多部队驻扎在这里,天塌下来也得由他们顶着。” 掌柜似乎对这个不懂时局的年轻人很感兴趣,问道:“你觉得这国军队伍能靠得住?” “那不是还有八路军呢嘛?” “嘘,你想死吗?敢在这里提八路军的字号,要是被国军或者鬼子听到,一枪就把你毙了。” “看你紧张的,看来城里真有八路啊。放心,现在连个人都没有,谁来毙我?你还是别管那么多天下事,赶紧去给我下一碗面条吧,都快饿死了,哪里有心思跟你在这化仙。” “别人提到八路都吓半死,就你还在那乐,傻了吧唧的。” “你还真别说,要是真有八路在,咱们就都安全了。那八路是什么?那就是真正敢跟鬼子干的,能不保护我们吗?行了,别废话,下面去吧。” 掌柜的心情大好,可能是因为见到个活人,也可能是因为有买卖上门,朝陈远方使了个调皮的表情,折身进了后堂。半晌,面馆没有第二个人光顾,街上也没有第二个人走过,掌柜的端着一大海碗面条上来放在陈远方面前,又额外打了一小碟花生米,笑呵呵坐在他面前,示意他快点吃。 陈远方也不客气,拿起筷子,狼吞虎咽,吃了大半碗才抬起头问:“你要不要也吃一点?” “我要是等你问早都饿死了。”掌柜的也不生气,笑呵呵道,“你是怎么进来的?” “什么怎么进来的?” “这城门口都被鬼子堵死了,你是怎么混进来的?” “呃。”陈远方突然惊觉起来,感觉眼前这个老头不像想象中那么简单,“就那么进来的呗,没什么特别的啊。” “你别唬我了,鬼子的把守连只苍蝇都飞不进来,更别说你一个大活人。快给我说说。” “不说。” “不说我就报官了,到时候你会被抓去油锅里炸。” “你去报嘛,等你报完我早都不在这里了。” “嘿嘿,后生家有点胆识啊,看起来不像个普通人。” “我就是个普通人。” “你不是。” “我就是。” “不,你不是,你是陈远方。” “啊?” 这一声差点没把胃里还没消化的面条全都挤出来。这个老人是谁?怎么可能知道我的名号?难道我陈远方的大名已经远扬到清水县城了?不能啊,也没干过什么轰轰烈烈的大阵仗啊? “你是谁?陈远方又是谁?是你儿子吗?还是你阿公?”陈远方故意装傻,再怎么样也不能随随便便就泄露了身份。 “哈哈哈,后生家,你还嫩着呢,怎么能在我老人家面前卖弄本事呢?你还没进来我就知道你是陈远方,这个绝对不会错。” “这个大错特错,第一我不是什么陈远方,第二我也不知道陈远方是谁,第三我更不知道你是谁,我只是来吃面条的。” “哦?是小野鬼子叫你来县城的吧?” 这个人到底是谁?陈远方感觉头皮发麻后背发冷,看来今天是遇到难缠的鬼神了,还没出手就被对方知道了底细,还怎么交手?说不定这门里门外就埋伏了一大堆的刀枪斧手,随时一声令下就可以要了自己的小命。不管怎么样,不能丢了硬气,我就抵死不承认,你也不能就不明不白杀了我。 “小野鬼子?哦?你跟鬼子有来往?连鬼子的名字你都认识。看来应该去报官的人是我而不是你啊,只要我把你供出去,说不定还能得到一些赏钱,至少也比这碗面的价钱高出几百倍呢,哇哈哈,今天算是赚到了。” 干笑一阵,拿眼再看掌柜的,只见他表情凝重,一点笑意也没有,好像在思考什么问题,细细再看,额头上的皱纹好像被风吹裂了,脱皮脱得厉害,连人中处的胡须也好像要掉了,只有紧皱的眉头显得很真实,好像在担心些什么。 “怎么?怕了?”陈远方好像看出了一些端倪,心中逐渐坦然,暗骂这人无礼,竟然敢戏弄自己,哈哈笑道,“你说,我要是把你供出去,能拿到多少赏钱?” “我一个糟老头子,没过多久就要死了的,能值什么钱?倒是你,无缘无故跑到这城里来,真的是要小心小命啊。” “你不值钱?”陈远方突然笑得前俯后仰,眼泪都笑出来,强忍住道,“一个八路军连长,怎么的也比我这个日本小汉奸之前几千几万倍啊。” “你。”掌柜的瞬间像泄了气的皮球,瘫坐在椅子上,无奈道,“你小子,这都逃不过你的绿豆小眼睛。” “我的眼睛像绿豆吗?我看你的才像,用什么东西糊的,怎么能糊成这样?诶,你教教我啊,下次要是有人追杀我,我也弄成你这样子,看谁还能认出我来?” “行了,别贫嘴,说说为什么到城里来?” “你不是都知道了吗?不然怎么知道是小野派我来的?” “这还不简单?城门把的那么严,你能进得来肯定是有小鬼子的通行证,不是小野派你来你早就被毙在城门口了。” “你也太小看我了,我要是想进来,那是分分秒秒的事情,要什么通行证?” “行了,别贫嘴了,老实交代交代最近村里的情况。” “嗨,连长啊,你是不知道啊。” 眼前这个老人不是别人,正是前一段时间出现在两蛋村的八路军连长张震。离开两蛋村后,张震一直在县城活动,陆陆续续又发展了一些地下队员,打了几场游击战,弄得鬼子前后难以相顾,又找不到人影,只能把火全都撒在国军身上。 这家面馆开了也有一阵的了,之前的掌柜担心战乱,早早躲回老家,张震趁机盘下来,天天化妆成老头的模样,在这里联络其他弟兄。城里,八路军活动点有两个,一个是这个面馆,另一个是教堂。张震把连庆带出两蛋村后,直接带到教堂交给他的女儿连欢,把连欢欢喜得涕泪俱下,大半晌都说不出一句话。 从业务关系上看,张震和连欢算是同一个级别的领导成员,都是连长,只不过连欢带的是独立游击队,张震是正儿八经的八路军。不过危难时刻谁也不会去在乎这些身份,反正力量本来就不大,只有团结起来才能给鬼子造成一些打击。 说完这些,陈远方感觉很意外。没想到一进县城就能遇到老连长,这跟失散多年后遇到老爸是一个道理。久没碰面,要不是有那顶帽子和手枪,时不时可以拿出来摸摸看看,还真快忘了八路军的身份。 张震也有同样的感觉,不能确定陈远方是否变节。不过,通过刚才的一小段对话,仍然可以感觉出这个年轻人的聪明和坚毅,要是已经变节的人,完全没有必要隐藏自己的身份,也不可能没事跑到这个县城里来。 陈远方似乎看到了张震眼睛里隐藏的疑问,拍着胸脯道:“我知道你在想什么。我敢向天公发誓,我陈远方还是原来那个陈远方,而且比以前更纯正。要是有一丝半点对不起八路军,我就当场被雷公敲死。” “行了行了,别来老娘们那一套。说说,来城里干什么?” 陈远方急忙把这段时间以来发生的事情一五一十讲了,听得张震啧啧不停,没想到这个小子竟然会有这样一连串的奇遇,更重要的是他有胆识和魄力,关键时刻真的敢和鬼子对着干。看来,当时果然没有看走眼。 “接下去打算怎么办?” “本来打算在城里多转几天,找到连欢姐,再跟她商量一下下一步怎么走。没想到一进来就遇到你,事情就简单多了。你教我怎么做我就怎么做。” “你小子,倒是很会推卸责任啊。” “我推卸什么责任?要是推卸责任我就一个人跑了,管他救谁不救谁呢。不过,事关有才先生的死活,不能不来啊。” “这不只是有才先生一个人的死活,鬼子是想把连欢也一并抓了,把八路军队伍一锅端。我看,这个事情没那么简单。走找连欢去,看看这个问题怎么弄。” “万一,她一听到有才先生的事控制不住自己呢?” “放心,她不是那样的人。” “万一呢?” “别放屁,没有万一。” 第二百三十八章 老连庆决意投罗网 连欢一直在谋划两蛋村的事,倒不是出于连家财产损失的事,而是因为两蛋村的地理位置。 两蛋村正好处在清水县和南江县的交界处,如果清水县是嘴巴,南江县是肚子,那两蛋村就是脖子,就是咽喉。咽喉被鬼子控制,嘴巴和肚子就相互连接,吃得饱,能消化,力气自然也足。只要把两蛋村的鬼子端掉,就等于掐住了鬼子的咽喉,两个县城首尾不能相接,再一个个歼灭就简单得多。 张震回县城时,跟连欢大致说了两蛋村的情况,也说了陈远方这个人。连欢多少有点惊讶,之前以为陈蛋之后,两蛋村再也不会有第二个能人,没想到当年那个流鼻涕光屁股的远方弟,竟然也能撑起一片天。 后来又说到陆金生,讲了他在两蛋村的所作所为。连欢恨得直咬牙,没想到当年那个青梅竹马的后生,竟然成了鬼子的帮凶。还不如当年被国军抓起来当场毙了呢。 想到这,连欢心里一阵抽搐,微微感觉太狠心。再怎么说,这个男人曾经对自己好过,千依百顺过。可是,他怎么能这样做?怎么能将民族大义百姓安危置之度外?这还是个男人吗?想到惨死的火灯叔、李阿乖,想到连家无端被搜查家破人亡,那阵微微的抽搐一下子没了,一团怒火从脚底烧到头顶,把眼睛都烧红了,恨不能立即抓住陆金生,带到火灯叔和阿乖墓前,就地正法。 这段时间,烦心事很多。县城八路军遭到国军的疯狂围剿,几个地下成员被抓进去,总部不得不秘密迁移。好在教堂和面馆两个点知道的人不多,暂时还算安全,才能勉强栖身。 来回一折腾,精力全都分散了,县城自顾不暇,两蛋村的事也就搁浅。这次陈远方进城,再次激起了连欢拿下两蛋村的想法。想法归想法,办法却没有,差点想破了头壳。 张震也没卸妆,带着陈远方进了教堂。白胡子马克正带着一群信徒做礼拜,吟唱着我爱世人世人爱我等等词句,回头看见张震,丢下信徒,出来迎接。 陈远方对这个老头没什么好感,因为他在逼死阿爹陈蛋的事情上多少也有参与。当年,要不是他作出的伪证,彭钦定怎么能一口咬定伤势情况,怎么有借口狮子大开口。不过,眼下不是计较这个事情的时候。 “这位是?”马克根本不认得这个年轻人,其实他连陈蛋都已经不记得了。 “自己人。”张震也不多做介绍,丢下马克径直走进后院。马克摇头笑笑,似乎一点儿也不在意,转身回去继续做礼拜。 教堂后院少有人进来,里面其实是个四合院,前后左右各有一排厢房,中间一个小庭院,种着一株桂花树,树下摆着一张石桌椅,显得很别致。 连欢正和阿爹连庆坐在石凳子上聊天,连庆冷不丁抬头看见走进来的陈远方,急忙起身扑通跪倒在地,不停磕头。陈远方也认出连庆,急忙过去搀扶,不让他继续跪拜。 连庆老泪众横,泣不成声:“远方仔啊,没想到啊,没想到最后出手救我连庆的人竟然是你啊。我羞愧啊,真的是没脸再活在这个人世间啊。” 陈远方很想说一句,没脸活你不也活得好好的,想想眼下不是拌嘴的时候,便道:“阿庆叔你说什么呢,过去的事就让他过去吧,提它干什么?” “怎么能不提,你不知道啊,自从出了村子,我每个晚上都梦到你阿爹陈蛋。他也是真正的兄弟啊。当年要不是他收留我们一家,我们,我们可能早就客死他乡了。我不是人,远方仔啊,真的,我连庆不是人。日子过好了,我这颗心就不知足,竟然,竟然能跟彭钦定这个老夭寿一伙,设计害死了你阿爹。我悔啊,不应该啊。我现在想通了,只要你想报仇,我随时都可以把命给你,一命偿一命,绝对没有第二句话。”说完,又要跪下来。 陈远方把连庆拦住,嘴里也没有说话。从内心深处讲,阿爹的仇他从来没忘记过,之前做了那么多事,也只是为了报仇。没想到半路杀出了日本鬼子,把报仇的事搅得乱七八糟。 虽然如此,连家和彭家也都遭到了应有的报应,无形中等于是把家仇给报了。现在,连庆已经是个一无所有的糟老头,再落井下石痛打落水狗,已经没有一点儿意义。还计较些什么呢?眼下最可恨最可怕的是鬼子,赶走鬼子才是最根本的事。 “阿庆叔,这事您就别放在心上了。什么报不报仇的呢,眼下最要紧的仇就是小日本。我今天来,还有重要的事跟欢姐商谈,您就别再说这些客气话了,行吗?” 连欢过来把阿爹搀扶到椅子上,安慰道:“阿爹,过去的事都过去了。我知道你心里不好受。以后如果还有机会,咱们就多补偿陈家。两家人化干戈为玉帛,化逆气为祥和,多好的事啊,别再瞎想了,先进去房里休息休息吧。” “不行,远方仔来找你肯定是两蛋村出大事了。不然,他那么聪明,什么事情自己解决不了?”人的变幻果真是快,什么时候连庆对陈家还是恨之入骨,现如今恨不能立刻变成陈家的下人,当牛做马赔礼道歉。 “行了,阿爹你先别激动。”连欢安抚连庆坐下,转头问陈远方,“你是来找我的?” “呃,算是吧。” “行了,有话就直说,吞吞吐吐不是咱们革命人的风格。”连欢瞬间把泼辣干练的性格展露出来,陈远方吐了吐舌头,还是没把话讲出来。 “你婆妈什么啊?大老远跑城里来,就是为了吐舌头的?”连欢丝毫不给留情面,弄得陈远方尴尬又纠结,一件事情憋在心里,说也不是,不说也不是。 张震也看不下去,催促道:“行了,一个大老爷们,别跟娘们似的,该说什么就说什么,咱也不能在这里久留,一会儿马克老头该来赶人了。” 陈远方长吐了一口气,无奈道:“我本来打算有个万全的计策再说,既然你们这么急,那我只好说了。但是,你们一定要忍住啊,千千万万不要激动伤心。” “行了,别啰嗦。” “有才先生被鬼子抓了。” “什么?”连欢第一个从椅子上跳起来,一把抓住陈远方,追问,“他现在怎么样?有没有受伤?鬼子有没有为难他?快说,快说啊。” 张震急忙把连欢按住,接道:“暂时还不会怎么样,只是吊在树上,不会有生命危险。” “啊?吊在树上?”连欢脸上立刻闪现出属于女人柔情和纠结,对丈夫的挂念担忧之情溢于言表,“有才是个读书人,哪里经得起这样折腾啊。不行,我要回去救他。” “鬼子就是希望你回去救他。”陈远方一气呵成,竹筒倒豆子般把鬼子为什么抓彭有才,自己为什么会到县城来的前因后果说得清清楚楚。 几个人一下子陷入沉默之中,谁也没有先说话。清水县城中,八路军的力量有限,加上最近又是多事之秋,根本抽不出足以对抗小野队伍的力量,回去救彭有才,就是自投罗网。可是,不回去救,自己的丈夫,儿子的阿爹就会活活被日本鬼子吊死。 情何以堪?何去何从? 连欢毕竟是经历过大风大浪的人,冲动情绪按下去后,立刻恢复冷静,在心中酝酿着各种方案,只是暂时拿不出一个万无一失的。 “我进城也是万不得已的事。”陈远方率先打破沉默,“我四弟陈四海在鬼子手上,我要是没把欢姐引进两蛋村,估计四弟的命就悬了。” “小鬼子这招连环套使得很阴啊。”张震用力拍了桌子,骂道,“去他娘的腿,不行老子单枪匹马偷偷杀进村,先把小野鬼子的人头摘了再说。” “鬼子里里外外一二十条枪,还有一门像打炮一样的物件,偷袭恐怕没那么容易。” “我看这样吧。”连欢冷峻说出一句话,“我回去,先把有才替下来,你们再想办法营救我。如果救不了,那就是我的命。” “这怎么行?你以为鬼子是开门做买卖啊?你去了就能换回先生?去了就等于多死一个,懂不?” “你有更好的办法?” “我有。”陈远方心里有点失望,以为只要找到张震和连欢就没有解决不了是问题,没想到现在这两个人都是自身难保,根本想不出什么好办法。 “你?”张震眼里闪过一丝不相信,但很快变成淡淡的失落,冷道,“说说看。” “其实,我来之前已经想好了。不管怎么说,我手上都有一支队伍,虽然是有十几个人,本领也都不强,但至少有武器,明里跟鬼子没得拼,暗里打一打也不是没有取胜的可能。不管怎么说,欢姐千万不要在村里露面。” “那你四弟怎么办?” “他,他。”陈远方一阵心痛,真心希望被软禁的人是自己,现在,为了全村的安危,为了把鬼子彻底赶出去,只能放手一搏了,相信四弟也能理解。 “我看,这也是一个办法。”张震淡淡道,“只不过,没有必胜的把握。万一失败,远方的队伍全军覆没不说,整个两蛋村都会被血洗。” “不到万不得已,不能这么干。”连欢也道,“我相信天无绝人之路。这样,我先跟远方回村,观察观察情况,再伺机动手。” “你?我怕你控制不住,一看到先生被吊在树上,忍不住暴露了行踪,那时更危险。” “不会,绝对不会。”这话连欢自己都不太相信,但是,还有比这个更好的办法吗? 几个人正纠结着,在一旁听了半天的连庆突来站起来,毅然决然道:“让我说两句。我看,这个时候只有我回去才是最合适的。” 第二百三十九章 思夫君连欢归小村 连庆这话不像是无故凑热闹。村子里,喜欢凑热闹的也只有李阿虎一个,谁讲话他都要上来插两句,逞逞威风,不然就觉得亏本了。连庆年纪大了,年轻时就是个比较有城府的人,心里想得没有漏洞了,嘴上才能说出来,这会儿更不可能无凭无据瞎说。 看着每个人张大的嘴巴,连庆认真道:“我回去,鬼子不能把我怎么样的,而且还有机会救下有才。就算是把我怎么样了,我也这把年纪了,值得了。” “阿爹,你在胡说什么啊?当初你为什么跑的啊?鬼子正眼巴巴等着抓你呢,你能回去吗?有什么值得不值得的?命保住了才算值得,不然什么都白谈。” “这个,我已经想好了,我手上还有个筹码,可以回去跟鬼子谈一谈。当时,也是为了那些东西才到处躲藏。要是当时直接就给了他们,也不至于这样到处跑。” 筹码?给鬼子? 陈远方突然想起连家后屋山洞里的那些一箱一箱的大洋,难道连庆是要拿那些去和鬼子谈判?这怎么行?那些以后是要作为队伍发展壮大的经费的,怎么能白白送给小鬼子,急忙抢道:“阿庆叔你是说你家粮仓里的那些大洋?” “啊,你怎么知道?” “我怎么能不知道?你家粮仓早就被鬼子洗劫了,还等你回去谈判。不知道我为什么去南江县送粮食吗?就是从你家粮仓里搜出来的,早就被小野鬼子占了,还等你回去,想太多了吧。” “什么?鬼子把那些钱财都占去了?都占去了?真的吗?真的吗?”连庆感觉一股黑血从心底涌上喉咙,什么话都说不出来,眼前暗摸摸一片,脚底像踩到一团棉花,找不到地板在哪里,身体一歪,倒在了地上。 所以,人为财死鸟为食亡真的是一句亘古不变的真理。连庆离开两蛋村后,满心以为藏在洞里的那堆钱财不会有问题,等鬼子退了,回去以后又原是大户人家。一听说钱财没了,身体里的主心骨瞬间被抽离,整个人彻底失去了支撑点。 连欢把连庆扶进房间,伺候好他躺下,什么话也没多说就出来商讨问题。连庆不只一次在女儿面前提起家里还有多少财产,天天规划回去以后怎么过好日子。当连欢建议把这些钱捐出来搞革命时,连庆便板起脸不说一句话。不过这会儿,他能想到拿钱出来救有才,也能看出他对这个女婿的重视。 张震简单问了下连庆的情况,转头问陈远方:“钱真的被鬼子抄了?” “抄了,早就抄了。” “我看是你被鬼子操了?” “什么?” “没什么,真抄了?” “真的,这个我还能骗你?” “那你怎么去南江县怎么只是送粮食没有送钱?” “啊?” 连长就是连长,看来是有比平常人聪明,这都能想到一块儿去。陈远方也不是凡人,既然敢说,心中早就有准备,理直气壮道:“钱是个什么物件啊?那可不比平常的物件啊,能让我去送吗?中途要是被我贪污了怎么办?” “就你?还贪污?” “那当然,粮食我都敢劫,钱我怎么就不敢劫?钱能不比粮食好?我跟你讲,小野鬼子比我还爱钱,看到那么多钱,当时他的眼睛就绿了,喊了一大堆日本话,鬼都听不懂。后来我问金生哥,金生哥说,鬼子说那些钱是他自己的,谁也不许碰,否则立刻枪毙了。” “真的?”张震双眼直直看着陈远方的眼睛,想从里面看出些什么。陈远方也不怵,瞪大双眼直视张震,心说,也不看看我陈某人是个什么样的英雄,你能套出些什么话? “行了,是真的就好。”张震本来就没把陈远方当敌人,就算这钱他真的截胡了,肯定也有他的用处,转道,“那先不提这个事吧,后面再好好跟鬼子算总账。有才这个事,我看连欢还不太适合回去。这样,我跟你去一趟两蛋村,一定把这个事情解决了。” “你怎么解决?现在没有钱,也没有鬼子要的人,鬼子肯定会杀了有才的。”连欢带着哭腔,坚持道,“你们什么都别说了,这次我还是回去定了。不管两蛋村是刀山还是火海,我连欢都要去闯一闯。今天他们对我的丈夫不利,明天就会伤害我的儿子。只要我露面了,他们就会把矛头都指向我。” 张震知道连欢的脾气,她决定了的事,谁也拉不回来,除非是她的上司。从级别上看,两个人都是连长,谁也管不了谁,直接领导是远在省城是李营长,一时半会也不会得到他的命令。 不过,连欢的决定往往是对的。在最近的几次交锋中,连欢的战略部署都收到了很好的效果,并不比其他男同志差,既然她决定了这么干,那只能让她去,真要出现了什么乱子,再另想办法。 连欢见张震不再说话,斩钉截铁道:“远方,咱们也别耽误,看看你还有什么事,如果没有的话,现在就动身。” “呃,这个这个。”陈远方略微有点疑虑,对连欢冲动的决定不敢苟同,又不好直接点出来,犹豫着说不出话。 “你放心吧,我既然决定了回去,就不会白白去送死。” 陈远方本来想说口说无凭,但是再怎么的也不敢冒犯心中一直很尊敬的大姐,憋着不说话,脸上表情也不好。连欢见两个人放心不下,干脆坐下来很冷静出了一套酝酿好的办法,听得两个人连连点头,佩服她在这样慌乱的时刻还能有这么冷静客观的思路。 说完,连欢进去简单收拾了行李,也不跟连庆告别,出门交代了马克几句话,就走了。路上,陈远方问马克是谁,为什么肯帮忙照顾连庆。连欢笑而不答,只是说老朋友。陈远方隐隐感觉,这个老朋友没那么简单。 连欢也不多说话,一直皱着眉头,从眼睛里可以窥见焦灼和疑虑。陈远方倒是自觉,不停说话,把怎么截获粮食,怎么遇到周团长,怎么陷入古墓等等活灵活现说了一遍。 听到周团长时,连欢脸上露出难以察觉的神色,问道:“他还好吗?” “很好啊,不过接下去就不知道好不好了,鬼子基本上占领了南江县,要是再没有援军去救他,恐怕就悬了。”说到援军,陈远方突然想起周毅博的吩咐,一拍脑门道,“哎呀,不好,把周团长借兵的事情给忘了,哎呀哎呀,怎么办,怎么办?要不欢姐你先回去,我再去一趟县城,把周团长的亲笔信交给李团长。” “别去了,好好跟我回村吧,救人要紧。” 不对啊,欢姐一向都是以大局为重的啊,怎么这会儿先想着救人呢,难道是被爱情熏昏了头脑? “欢姐,你看,要不你就在这里等我半天,我肯定去一下就回来,把信送到就算完成任务了,可以吗?” “我说了不行就不行。”连欢的语气很坚决,毫不讲理,眼眶却红了,声音变得哽咽。 “好了好了,我不回去,不回去。我知道你担心有才先生的安危,等回去先把先生救下来我再想办法回来送信。” “还送什么信,人早没了。” “啊?谁没了?” “李志清团长。” “什么?” 李志清与周毅博一样,是比较主张抗日的国军将领。主政清水县时期,在县城周围打了几张漂亮的反击战,弄得鬼子不敢轻易攻城,给百姓留了一些喘息的机会。 可惜,好人不长命。在前几个月的战役中,被一块炸弹碎片击到太阳穴,还没指挥完那场仗,人就没了。新上任的林新路团长是个安于现状不思进取的保守派,只要日军不进攻,他也不会出一个兵去攻打。倒是对城里的八路军很有办法,搞了好几次围剿,抓了一大批革命志士,抄了大部分的聚集点,本来就不多的队伍立即七零八落。每每想到已故的李团长,连欢都感慨万千,惋惜不已。 “就算你现在去找林新路,他也不会出一兵一卒去救周毅博的。周毅博这个人我认识,一起合作打过鬼子。这个人雷厉风行,很有魄力,只可惜下面的人阳奉阴违,成不了大事,不然也不至于连南江县都保不住。” “那怎么办?” “先回去再说。南江县迟早是保不住的,周毅博是个聪明人,会找到出路的。等咱们的队伍力量壮大了,再把这两个县夺回来。” 这话说得轻巧,现在队伍才十几个人,什么时候才能去夺回两个县城?陈远方突然想到周凌云,要是南江县沦陷了,她怎么办?还能过着大小姐生活吗?还能每天无忧无虑吗? 一两天不见,两蛋村依旧是两蛋村,风和日丽,一点不祥之气也没有,炊烟依旧袅袅,鸡犬依旧相闻,如果邓丽君生在那个年代,肯定得站在山头唱上一曲《又见炊烟》。 陈远方不会唱歌,但是心中豪情被大好山河点燃,忍不住哼了几句高甲戏唱段:“我千辛万苦翻过几重山,啊翻过几重山,一心只为厝里伊人,吃苦也是心甘情愿。” “行了,别瞎吼了。”连欢对这样不合时宜的唱段全不买账,心情越发烦乱,手指学堂道,“看到没有,有才都已经一动不动了,会不会是已经。” “不会不会,吊一下哪里那么容易死?你自己找个地方躲起来。等我再唱南音的时候,你可一定要出现啊,不然场面失控了就不关我的事哈。” “行了,别废话,快行动。” 第二百零四十章 为计谋远方编大谎 陈远方大摇大摆进了小野办公室,连挂在树上的彭有才都不看,就像全天下只有他一个人。 小野有点意外。这个鸟人怎么敢这么放肆?其中肯定有原因。可能是任务已经完成,也可能是另外有其他收获,总之不会是坏事。要是没有收获,他这么嚣张那就是找死。 陆金生心中很忐忑。从陈远方的自信中,不难发现他已经找到了连欢。要是连欢真的回来,到时怎么面对?如果小野成功抓了她,那还好办,来个霸王硬上弓就行。如果小野抓不住她呢?她会翻脸不认人吗?按她的性格,估计悬。不会,不会有这个如果。 “远方君,你回来啦。”小野似乎并不急着问结果,脸上挂满笑容,既然心中已经知道结果,又何必急着去追问,就像一个对自己有意思的女人,等她自己投怀送抱不是更美? “啊,回来啦。”陈远方也不直接说答案,心里揣摩着小野的耐性有多少。把一旁的陆金生急得没办法,想问又不好问,不问又受不了。 “先休息休息吧,这两天也辛苦了。”小野又说了一串客气话。 陆金生终于忍不住了,把这句话翻译成:“太君问你,这次去找到连欢没有。” “金生哥,你唬我的吧。太君这话明明是叫我休息休息,你以为我都听不懂?” “你。” “行了,我知道你想知道,那我就告诉你吧。我这次去,还真的听到连欢姐的消息了。听说,她在城里组织了好几场战斗,把鬼子,哦不对,把皇军打得很狼狈。你们是没看到啊,县城外的日军都按兵不动,听说城里有一个厉害的女八路,都不敢进去。” “真的?”小野被这个话题吸引,这是他没想到的,一个女八路能玩出什么花样,怎么可能掀起这么大的风浪? “真的假的我就不知道了。不过,我进县城跟人一问连欢这个人,那是无人不知无人不晓,全都说这个女人很厉害,手里一把枪指哪儿就能打哪儿,随随便便就能要了人的命。还说她带的队伍很神勇,十几个人就能打几百个人。” “这么说,你没见到她?” “太君,我要是见到她,我还能活着回来吗?刚进县城人家就问我,城门口都被日本部队控制了,你是怎么进来的啊?我说我是混进来的,没人相信,都说我是汉奸。我跟你说啊,要不是我机灵跑得快,早就死在县城里了。” “八格。”小野突然发了火,你这不是耍老子吗,一进城就逃跑,还敢跑到我这里还逞威风,简直找死,拍桌子喝道,“那就是说任务没有完成?信不信我立刻毙了你?” “太君息怒,太君息怒。任务要是没完成我还敢回来吗?我不考虑自己也得考虑我阿弟陈四海啊,您说对吧。这样,您把我阿弟放了,我就老老实实把这次的情况跟您说清楚。” “你的,大大的狡猾。”小野冷笑道,“原来你是担心这个。陈四海在我这里过得很好,每天吃香的喝辣的,一点委屈也没有。来人,把陈副队长叫来。” 兄弟相见,什么话也没有。陈四海从二哥眼中看到了深藏的秘密,什么话也没说,只是抱着他放声痛哭。陈远方暗自佩服四弟机灵,趁着哭声遮掩,低声在他耳边说了三个字:“老地方。”陈四海怕旁人察觉,哭得更大声:“二哥啊,我以为你回不来了呢。你要是真的死了,我可怎么办啊?我怎么对得起死去的阿爹啊。” “行了行了,别像个没鸟用的女人。”陈远方将陈四海推开,一直推到门口,大声叮嘱,“快点回去吧,阿哥还在家里等你呢。他说要给你说一门亲事,以后不要再出来瞎折腾了。” “远方君。”正要推出门口,小野半笑不笑说话了,“四海君在我这里过得很开心,何必催促他回去呢?” “太君,四海也老大不小了,该娶老婆了。你也知道,我阿爹生了我们这么多个儿子,结果现在连个后代都还没给他续上,对不起他老人家啊。四海是我们兄弟几个里面最出色的,以后延续的后代绝对也是最好最孝顺的,再不给他找个女人,就该耽误了。他这样天天不着家的,也不是个事,我大哥会生气。” 叽里呱啦一大堆,小野只听懂了大哥一词,冷笑道:“你大哥?陈高大?叫他过来,我跟他讲。” “啊?别了别了,我大哥说话比较直,容易冲撞太君。太君,您还是先让我四弟回去休息吧,在这里替了我这么久,也该累了。我这里不是还有要事得跟您汇报嘛。” 想到正事,小野没心思在刁难陈四海,反正陈远方回来了,也不怕他陈四海能玩出什么花儿来,摆摆手道:“回吧回吧,有什么事自觉来报告就是。” 陈四海不敢怠慢,鞠了几个躬赶紧退出去。 “行了,说吧。”陈远方知道再说废话已经没意思,小野的耐心消磨完了,继续缠下去就是给自己找不自在,正色道:“虽然我进城的时间不长,但是我遇到了一个关键的人。” “谁?” “张震,相信您也认识他。” “张震?”小野若有所思,这个名字以前好像听过,又好像没什么印象,难道就是那个经常给皇军制造麻烦的八路军连长,“真的是他?你说说,你见到的那个人长什么样?” “头大人矮,体型不像北方人,脸蛋却很像,尤其是那个颧骨啊,高得像两个山包,一说话就露陷,是个实打实的北方汉子,对吧?” “脸上有什么标志?” “呃,有很多胡渣,好像眉骨上有一条刀疤。” “嘶,真的是他。你怎么见到他的?快说,不要断断续续。” “他在县城打扮成一个乞丐,我正好碰到他,就找他打听一个叫连欢的人。我刚说出连欢的名字,他就突然凶神恶煞地把我掀翻在地,口气很凶地亮出了身份,把我掐得气都喘不上来。我跟你讲,还好我陈某人也不是吃素的,一个鲤鱼打挺就翻身把他按在屁股下面了。正要下狠手,旁边突然跑出来两三个帮手,大喊‘张连长,你没事吧’。一个打起来都费劲,来了三个人那还得了?我知道不是他们的对手,急忙放开那个张连长,撒腿就跑,边跑边喊‘快去告诉连欢,他老公被皇军抓了吊在两蛋村学堂门口的大树上,再不去救他他就死定了’。我刚喊完这句话,那个张连长就不追了,站住大喊‘这位兄弟,你给我站住把话说清楚’。我又不傻,怎么可能真的站住呢?就边跑边把有才先生被抓起来的事情告诉了他们。结果,他们竟然不追我了,而是往回走。他们走,我当然就进了,悄悄跟着他们。你猜他们去了哪里?去了县政府边上的一家小店里,他们也真是大胆啊,竟然把窝点设在国军的眼皮底下,简直就是不知道死。我不敢进去,悄悄绕到后门,偷听他们开会。张连长把听到的事情说了一遍,其中一个女人的声音很焦急地说‘不行,我一定要回去,现在就回去’。说完好像就起身了,谁也拦不住她。我听得出来,那个声音就是连欢的。连欢我再熟悉不过了,化成灰我都认识。我一听她要来了,紧忙跑在前面,先回来跟您汇报了。” 陈远方讲得像放机关枪,一秒钟突出十几个字,把小野听得一愣一愣。还好陆金生翻译能力强,原汁原味说了出来,一个字也没落下。 能讲得这么快说明这事的可信度。陈远方一个山野村夫,书都没年过几年,谅他也编不出什么弥天大谎。撒谎不打草稿,那是只一般的小谎话,这种有眉有眼的真人真事,编是很难编出来的。 如此说来,连欢很快就会到两蛋村。这才是大事,眼前最大的大事。如果能把连欢和他的队伍拿下,这个功劳肯定要比找到武器大几百倍。到时候,在村田少佐面前,说话就可以抬头挺胸了。 “她是自己一个人来?” “怎么可能?她怎么说也是一个连长,从级别上看,比您大多了。您都要有十几个兵,她能带多少兵来就很难说了。据说,最近城里的压力不大,恐怕会把重心转移到这个事情上。她刚冲出来的时候,我就听到有好几个人说‘我也去’,那些人好像都是八路军的头头啊,头头来了,能不带小兵来嘛?” “嘶。”小野突然觉得自己把事情想得太简单了,一心只想把连欢引来,却没想到会引来一支八路军队伍。凭两蛋村现在的配备,如果一个正规的连队开进来,恐怕是招架不住的。但是,日本队伍装备精良,只要防守得当,就算来个百来个拿着小步枪的八路军,也只能当枪下亡魂。 “按你的估算,他们能来几个人?” “我估计,至少也得有四五十个吧。我从城里出来的时候,问了守门的日军,他们说城里的八路加起来应该有一百多个,其中有两个连长,一个是张震,另外一个就是连欢。我自己猜想啊,出来一个连长,至少也要带来一半的士兵吧,您觉得呢?” “那就先按八十个算。他们有什么装备?” “这个就不知道了。守城的兄弟说,他们没什么好装备,最多就是捡了几把咱们用不上的步枪。你想啊,八路军穷得要死,能有什么好装备?又不是国军,对吧?” “这就好办了。赶紧集合你的联防队。工藤君,立刻集合队伍。五分钟后,学堂门口训话,立即部署战事。” 第二百四十一章 陈远方臭袜塞会长 两蛋村学堂气氛肃穆,一下进入战备状态。这在两蛋村还从来没有过,村民吓得全都把门窗关得紧紧,连小孩子啼哭都把他的嘴巴捂住,生怕把八路军引来。 这时,在村民眼里八路军就是来搅局的。两蛋村本来就平静,来了日本兵就不得了,现在还要来八路军,这不是要把村民折腾死吗? 除非是大祸降在自己头上,不然村民不会感觉身边有什么危险。他们都认为什么事情都是天公的安排,邻居死了是他的命,谁死了都是谁的命,跟反不反抗一点也没关系。鬼子先来,他们就觉得鬼子的存在是合理的,八路军后到,就觉得八路军是来捣乱的。 不过,计较这些也没用。明眼人再怎么样也是不忍心让这些看不明白的人受到伤害。陈远方和他的联防队现在就是明眼人,看问题比普通村民要高明许多。 陈四海从学堂出来后,立即去了藏枪的山腰,正疑惑二哥叫他来干什么,连欢就出现在面前。陈四海对连欢并没什么印象,不过这个时候能有一个女人出现在这里,绝对是连欢无疑。 “欢姐,我是远方的四弟陈四海。” “我知道,废话不多说,说说学堂里的情况。” 陈四海把知道的事情说了一遍。连欢催促道:“你现在马上回村,集合联防队赶往学堂。” “啊?” “不要问为什么,这是命令,还有,对谁都不要说我回来了。一切行动,听你二哥的命令。” 陈四海一头雾水,想问又不敢问。不过听她的口气,肯定是已经跟二哥商量过的,也不需要多问,急忙转身回去,召集所有联防队员赶往学堂。 日本兵早已集结完毕,等着联防队的到来。联防队员毫无心理准备,以为是要跟鬼子正面开战了,手中武器都没拿,走起路来都两腿发软,一个个心惊胆战。进了学堂,感觉矛头不是对着联防队,陈远方也满脸自信站在前面,知道不会有事,才把心放下,准备看队长脸色行事。 小野拿出一张两蛋村地形图,做了战略部署。大致情况是,小野领着八个士兵和六个联防队员,守住村口,并把唯一的一门榴弹炮配上,一只蚊子也不能放过。工藤带着六名日本兵和四名联防队员守住村尾,不能放任何人进来,不管是谁靠近,一律杀无赦。剩下的两名日本兵和两名联防队员跟着陈远方在村里巡逻,不能放过任何一个角落,一发现八路军踪迹,立刻占全全面搜查,不惜牺牲任何代价。 部署完毕,一声令下两支队伍有序朝村头村尾进发。陆金生没有领到具体任务,急忙跑到小野面前大喊:“太君,那我做什么?” “你就守在学堂,负责彭有才的吃喝拉撒,他要是有什么闪失,你也就不用活了。” “啊?” 陆金生还没来得及发出感叹,小野已经带着队伍走了。这算是什么任务啊?不知道我最讨厌彭有才吗?把他交给我,我不弄死他才怪。就算弄死了,你小野真弓又能怎么样?在村田少佐面前,你还不配给我提鞋。 陈远方一脸坏笑看着陆金生,把他看得全身发毛。眼里有隐藏的东西,却又看不出隐藏这些什么。 “傻愣着干什么啊?还不赶紧执行任务?队长和副队长不在,这里就得听我的。我告诉你啊,巡逻不能走太远,要首先保证学堂的安全,知道吗?” 陈远方没有争辩,脸上始终挂着笑容,就像一个色狼看着一个被绑好的脱光光的女人。 “你笑什么?” “没,没笑什么。” “我告诉你啊,可别耍什么小聪明,这个时候,一定要保持思想集中,一切都要听我的命令,不要自作聪明,不然,不会有好果子吃,懂吗?” “我知道,那我去做事了啊。” “去吧去吧。哦,等等,你等一下先到彭家去,把彭钦定给我叫来。这样的时候,怎么能少了他这个治安维持会会长呢。大家都火烧屁股,他倒好,自己在家里玩女人。” 陈远方心中暗笑,带着李阿虎和李二狗兄弟两个和两个鬼子准备出发。人一走空,陆金生就觉得全身发冷,本来就是个没安全感的人,在这个山雨欲来的时刻,怎么能自己一个人,急忙道:“这样,你带两个队员去巡逻就好,反正日本话你也不会讲,把山田和户本留在学堂,这里还需要有人看着。” 陈远方本来就不想带两个鬼子,做事不方便,干脆道:“也行,一切都听金生哥的。那我去做事了。” 陆金生心里有了底,笑道:“去吧。” 路上,李阿虎问:“队长,这是要干什么?打大仗?” 陈远方没有回答。 李二狗抢道:“那肯定是啊,你没看到鬼子那么紧张吗?只不过,咱们的队伍都被分散了,还怎么跟鬼子打啊?就凭我们这三个人吗?” 陈远方还是不说话,默默朝彭家走。 彭家门关得比谁家都紧,怎么敲都没人开。陈远方朝李二狗使了个眼色。李二狗心领神会,口中喊着一二三,把整个身体撞向大门。 彭家大门可不比一般人家,用足足有三十公分厚的红木板做成,里面的门闩也有十公分厚,岂能是一个人可以撞开。李二狗疼得哎呀直叫,再也不敢撞第二下。 陈远方朝里面喊:“钦定叔,开一下门啊,我是远方。放心吧,没有其他人,没有危险。” 不一会儿,门开了。彭钦定朝外面探了探头,确定只有陈远方三个人,才开门放他们进去,神秘道:“外面发生什么事了?听说八路军打进来了?” “打进来倒还没有,但是应该也快了,听说已经到村口了。队长说了,关键时刻还得你这个会长亲自出马才行,不然镇不住场面啊。” “我?我一个老人家能成什么事?现在都是后生家的天下,队伍你有小野队长,有你还有金生仔,这不就够了嘛,要我一个老头子干什么,碍事。” 陈远方一脸冷笑,也不再多说话,一挥手叫李阿虎和李二狗一起上,一个抓手一个抓脚,三两下将彭钦定结结实实给绑了。 “哎哟,你们干什么?我们绑我?我可是治安维持会会长啊,小野队长都要让我三分,你怎么敢绑我呢?放开我,听到没有,立刻放开我。” 陈远方并没理他,从脚上脱下一只袜子,直接塞进他嘴里。彭钦定被呛得眼泪直流,从胃里吐出来的物件被袜子顶住,又流回肚子里,想想都觉得恶心。 陈远方不理会他,张口大喊:“子轩,子轩快出来,叔叔给你糖吃。” 彭子轩急匆匆从后堂跑出来,后面跟着一张脸涂得乌起码黑的林素芬。陈远方无暇去看林素芬,俯身对彭子轩道:“子轩,跟叔叔去一个地方,那里有很好玩的物件。” “什么物件?”彭子轩转头看见被反绑的阿公,急忙挣脱开,张嘴大骂:“坏人,你们干嘛抓我阿公啊,快把他放开,不然等我阿娘回来了肯定不会放过你们的,听到没有?” “没时间了。”陈远方大喝,“把孩子也带走。” 李二狗应声而上,抱住彭子轩,有弄了一团布将他的嘴巴塞住,爷孙两个都张不了嘴,依依呀呀的无可奈何。林素芬被眼前的情况吓傻了,呆呆站着说不出话,眼泪一颗接一颗地掉。 陈远方扫了他一眼,心里虽然不忍,但这会儿也不能多说什么,只说了句:“跟着我们。”便带着彭钦定、彭子轩从后门走了。 从后山绕了大约半个时辰,来到藏枪的山腰。陈远方莫名其妙唱了几句高甲戏,一点儿也不在调子上。 “你这叫唱戏吗?”一个女人的声音从密林里传来。 李阿虎和李二狗同时回头去看。“连欢?”李阿虎这回学乖了,不再叫她连欢姐,“你怎么会在这里?” “我怎么不能在这里?”连欢没有直视这几个人,直接走到彭子轩身边,边解他的绳子便数落,“你们这是干什么?能这样对一个孩子吗?” 彭子轩一下扑进连欢怀里,放声大哭:“阿娘,他们是坏人,他们抓了我还有我阿公,快,快收拾他们。哦,不行,他们人多,咱们快跑吧,快救阿公。” 连欢紧紧抱住彭子轩,安抚道:“没事哦,没事,他们不是坏人,他们这是救你呢。咱们家很快就会被日本鬼子包围,这几个叔叔是把你们救出来的。子轩乖,先不要说话,安安静静待在这里,阿娘还有很重要的事情要做。” 彭子轩虽然调皮,但是在阿娘面前从来不敢说一个不字,乖乖退到一边,两眼泪花看着被反绑的阿公。彭钦定一看是女儿,眼里也泛出了眼泪,依依呀呀不停扭动,希望连欢快点来救他。李二狗很自觉,见连欢姐出现了,急忙要过去解开彭钦定。 “先别放他。他是鬼子的人,放了他万一去通风报信就麻烦了。”连欢冷冷道。 果然是女中豪杰,紧要关头连阿爹都可以不认。陈远方暗自佩服,更加不敢在这个时候变现出对林素芬的个人感情,正色道:“这样,这里就交给素芬照看,咱们干活吧。” 连欢把彭子轩退给林素芬,吩咐道:“阿娘得去救你阿爹,你乖乖跟着素芬姨,听她的话知道吗?” 听说要去救阿爹,彭子轩一句多余的话也没有,乖乖依偎在林素芬怀里。连欢带着陈远方、李阿虎、李二狗转身朝山下走。 林素芬忍不住喊了一句:“远方。” 陈远方回头问:“怎么了?” 第二百四十二章 小鬼子倒吊喂有才 “没事。”林素芬欲言又止,拿眼瞄了下连欢。 连欢也是女人,看得出林素芬的心思,笑道:“行了,远方,你们粘一会儿,我在山下等你。” 陈远方脸上发烧,尴尬着不知道该走还是该留,连欢已经大步流星走开。林素芬大胆走到陈远方跟前,也不管身边有个老人和小孩,拉着他的手,眼泪一直掉。 “怎么啦?” “没,没什么。” “那你哭什么呀?” “我,我担心你啊。” “行啦,没事的,我这不是好好的吗?别哭了,乖。” 一个“乖”字把内心深处的温柔展露无遗,林素芬再也克制不住,扑进陈远方怀里,哭得像个被大人暴打过的小孩。陈远方也不再拘谨,合拢双臂将林素芬紧紧抱住,眼里竟然也渗出了泪水。 良久,陈远方推开林素芬,淡淡说了句:“行了,我该走了。” 林素芬不肯放开,身体被推离,脸还使劲往怀里贴。陈远方无奈,再次将她抱住,在她额头上深深吻了一下。林素芬这才将他放开,破涕为笑,抹着眼泪道:“注意安全,一定要好好的回来。” “放心吧,为了你,我肯定不会让自己有事的。这里就交给你了,记住,无论钦定叔说什么做什么,都千万不要放开他。” “嗯,我知道了,你快去吧。” 山下,两蛋村显得特别冷清,方圆百里都看不见个人影,连平日里嚣张狂妄的两三只大黑狗也好像闻到了冷峻的气息,全都夹着尾巴躲进柴房,一个响屁也不敢放,如果偶尔能听见一两声屁响,那肯定是昨晚或者刚才吃了洋葱或者其他物件。 陆金生搬了张椅子坐在学堂门口,得意洋洋哼唱着《陈三五娘》,俨然一个地主家的阔少爷。山田和户本两个鬼子一左一右站着,脸上一点表情也没。陆金生长得白白净净,斯斯文文,山田五大三粗,肚子大得像水缸,一张脸黑得像从煤炭堆里爬出来的,户本魁梧结实,虽然没有飘逸美髯,但却有点丹凤眼卧蚕眉,不知道的人会以为这三个就是桃园三结义里那三个。 按照小野的吩咐,现在应该是要放彭有才下来吃午饭的时刻,陆金生似乎没有放他下来的意思,死死盯着光秃秃的树枝上的那个鸟窝,那几只小鸟不知道飞哪儿去,大中午都不回来,想必是翅膀都长硬了,像当年的连欢。 凭八路军的实力,想穿越小野布下的防线比登天还难。陆金生并不怎么担心连欢会突然担着八路军出现在自己面前,而是想着万一连欢哭得梨花带雨,跪在面前哀求放了彭有才,到底要不要答应。 不答应肯定是不行的,人家连孩子都生了,让她回心转意跟自己,基本上不可能。那也不能白放,至少也要睡她几个晚上,了却当年的愿望。想到这一节,陆金生突然感觉莫名的暴躁,喉咙干渴发热,裤裆里那条软绵绵的物件又开始坐立不安,先是瘙痒,然后就骄傲地站起来,扑腾扑腾直抖动。 自从那晚在彭家上厅搞了林婉莲后,这条物件就像一只被唤醒的狮子,动不动就想吃肉。在这个村子里,肉太少,特别是像林婉莲这样的五花肉,肥而不腻,更是少有。 这个时候,小野不在,工藤不在,全村最大的人就是我陆金生,还有什么干不得?不就是想干个女人嘛,去干就是了。想罢,吩咐山田和户本好生看着彭有才,大摇大摆朝彭家去了。 彭家大门虚掩,好像有人出门太急,忘记锁门,又像有人刚进去,忘记带上门。陆金生瞄了一下门板,感觉是后者,大约陈远方巡查来到彭家,心中多少有几分扫兴,还未进门就大喊:“远方,会长家有什么好巡查的?还不赶紧却别家看看?”没人应答,彭家连个人影都没有。 “咦,都哪里去了?这个关头,还敢到处跑,真是不怕死。”又喊了两嗓子,仍旧没人应,正准备怏怏离开,林婉莲突然从后院跑出来,神色匆匆。 刚才彭家发生的一切她都没看到,只是隐隐听到彭钦定在叫嚷,出来看时,人已经都不见了。混乱世道,什么事情都有可能发生,林婉莲隐隐感觉彭钦定出了事,但出什么事不得而知,心里没底,急忙跑回房间收拾细软,又包了一大包的金银大洋,直到确定自己背不动才罢手。 夫妻本是同林鸟,大难来时各自飞,这是天经地义的道理。林婉莲并没有感觉对不起彭钦定,就算当面和陆金生搞那个勾当,她也不觉得害臊。与彭钦定的结合,本来就是一场协议,你情我愿的东西,谁也管不了谁。收拾妥当,就听见陆金生的呼喊。 “哎哟,死鬼,你怎么才来啊?”有了那一层关系,加上周围没人,林婉莲毫无顾忌,上去就搂住陆金生撒娇发嗲,一颗扑腾乱跳的心多少安定了些,一股压制不住的欲望又蹭蹭冒上来。 陆金生也不客气,一手搂住她的腰肢,一手按在左边奶子上,喘着粗气道:“怎么?这才几天就饿成这样了?” “哎哟,你还好意思说。那次弄得人家不上不下,你自己倒是爽了,我可还没到呢。” “得,你这疯女人,今天保准让你爽个够,不弄到你哭爹喊娘绝对不算完。” “哟,谁怕谁啊。老娘今天就让你开开眼,见识见识什么才叫真女人。” “先说正事,钦定叔哪里去了?” “不知道啊,刚才好像跟谁吵架了,然后就不见人影,没去找你吗?我以为那个没鸟用的老男人去找你求救了呢。” “吵架?跟谁吵架?” “不知道,听声音好像是远方,又好像有其他人。” “远方?”陆金生一下陷入沉思。陈远方不是去巡逻了吗?怎么跑来跟彭钦定吵架?这两个人不是亲得像父子嘛?难道其中有什么隐情。正要捋出些条理,林婉莲却不给他时间,一只滑溜溜的手已经伸进他的裤裆,握住那条垂头丧气的家什。 男人,不管再怎么理性,只要下面那个小伙伴被握住,就立刻变得很感性,再强的条理也会变成一团浆糊。陆金生本来就是来宣泄欲望的,被林婉莲这一握,哪里还有心思去想彭钦定和陈远方是怎么回事,搂着林婉莲直奔大房的大床,准备大战三百回合。 色字头上一把刀,有时并不是说被色的女人手里拿刀砍人,更多是说好色误事。精虫一上脑,陆金生就忘记了彭钦定和陈远方的事,没两下把林婉莲扒个精光,头壳埋在她的怀里啃咬。 在学堂门口值班的山田和户本根本想不到陆金生这会儿在干什么,要是能想到,再怎么样也不能让这小子独享艳福,按顺序来排他也得排在最后。 眼不见为净,周围两个说话的人都没有,只有吊在树上的彭有才。山田端来一碗米饭,准备把彭有才放下来,吃晚饭继续挂上去。户本穷极无聊,突然心生一计,想试试看人倒挂着还能不能吃得下去饭,就把米饭抢过来,让山田把摇来晃去的彭有才固定住,挖了一口米饭塞进他嘴里。 彭有才并不领情,用力喷出来,吐得户本一脸。哟,还有脾气啊,看来是还没饿够。户本也不生气,拿来刺刀对准彭有才的小腿肚轻轻戳了一下。 虽然是轻轻戳,但是锋利的刀尖还是划破皮肤,一注鲜血冒出来,从脚底一直流到头顶。彭有才强忍住疼痛,硬是没叫出声。户本拍了拍彭有才的脸,嘿嘿阴笑,舀了一口米饭继续往他嘴里塞。彭有才这次不敢反抗,屈辱地张开嘴,把饭含在口中。 “嘿,米西,米西米西。”户本不停催促,像一个农民在催促自家的母猪快点吃饭,还不停拍打他的背。 彭有才虎落平阳,只能任由两条狗戏弄,勉强吞了几口,便再吞不下去,两粒米饭倒咽入呼吸道,呛得不停咳嗽打喷嚏,一整个肺都要咳破,眼泪哗哗直流,整个人像一尾草虾,尾巴被人扯着,不停后弹。 山田和户本笑得前俯后仰,山田大赞户本聪明,能搞出这么有意思的花样。户本得意洋洋,端来一碗热汤,准备搞一个更刺激的节目,直接把热汤灌进彭有才嘴里。 灌点米饭还勉强能应付,倒吊着喝热汤,这绝对不是一般人能做到的。彭有才不过一介书生,手无缚鸡之力,嘴里虽然有三寸不烂之舌,但也只是用来说话的。 山田看到户本手里的热汤,露出会意的阴笑,将不停挣扎的彭有才死死按住,用力掰开他的嘴。户本端着热汤碗,小心翼翼的,生怕滴掉一点点,慢慢向彭有才无奈的嘴巴靠近,越是靠近,两只绿豆般的小眼睛睁得更亮,就像要着火了一样。 “太君,太君。”背后突然传来一阵呼喊。 户本的手抖了一下,热汤溢出来,烫在手上,钻心的疼痛袭入心底,手指不受控制,整碗汤全都撒在了地上。 “八格,破坏老子的好事。”户本暴跳如雷,拿起长枪对准来人。 命运突然逆转,彭有才急忙睁开眼睛去看到底是哪路神仙现身救命。不远处出现两个人,一男一女,男的是陈远方,女的很面熟。再一看,竟然是连欢。 连欢怎么会出现在这里?鬼子不是在村口部下天罗地网了,她是怎么进来的?惊喜、担心、焦急,百感交集,一时不知道说什么,恨不能立刻飞身下去,带着妻子远走高飞。只可惜,彭有才不是孙悟空,脑袋里有再多想法也成不了现实。 好在,她跟陈远方在一起。陈远方本来就是个靠得住的人,加上之前的奇遇,等于是有南宋名将陆秀夫在幕后暗中相助,自然不用担心。现在只能安安心心呆着,静观其变,看看陈远方到底唱的是哪一出。 第二百四十三章 女连长智使美人计 陈远方已经不是第一次被枪指着脑袋,心中也不惊慌,笑嘻嘻道:“太君,不生气,太君,我给你介绍好事,大大的好事。” “八格,什么的好事?说不出来,死啦死啦的。” “太君,太君息怒,我根本就不想死啦死啦,你看我还年轻呢吧。” “被废话,什么好事,快说。”户本把枪往前送了送,刀尖几乎就要刺进陈远方的脖子。 陈远方知道他不敢轻易杀了自己,但就算是被刀尖稍微划破一下喉咙也不划算,急忙道:“别别别,太君你看,这是什么?花姑娘啊,大大的花姑娘,很漂亮的吧?”说着,把连欢推到鬼子面前。 连欢面前挤出笑容,对着户本不停眨眼睛。同样都是眨眼睛,林婉莲眨起来会让人骨头酥麻,连欢眨起来就像眼睛进了沙子。 所谓饥不择食,户本和山田都已经几个月没正儿八经近过女色,只要看到是个母的,就算再丑也会感觉美若天仙。再说,连欢的姿色本来就算出众,不然陆金生也不会那样恋恋不忘,就算是已为人母且奔波劳碌,但是结实的身板和凹凸有致的身材仍然保持得很好,尤其是骄傲挺起的胸膛,更是把一个成熟女人的韵味显露无疑。 “哟西。”户本放下枪,用力拍了一下陈远方的肩膀,夸赞道,“你的,大大的好人,良民的是。” 山田也忍不住凑过来,盯着连欢直流口水,手指在连欢脸上划了一下,放到嘴里吸了一阵,叹道:“哟西,花姑娘的,大大的好。” 连欢什么话也没说,仍然不听眨眼睛,好像真要把眼泪眨出来,心中暗骂,小鬼子,一会儿让你见识见识姑奶奶的本事,看我怎么阉了你们这两只猪狗。 “太君,还等什么呢?这个花姑娘,给你们的,快去享用吧。” “哟西,哟西,走走走,花姑娘,跟我们走,哈哈哈哈。”山田和户本一人一边架住连欢,淫笑不停要往房间里去。 连欢有点焦急,皱着眉头回望陈远方。陈远方大喊:“太君,太君,你们都去了,树上这个人怎么办?” 户本站住,回头道:“这个,你看着。” “不行啊太君,我没有枪啊,万一八路军来了,我怎么能看得住呢?这样吧,你们一个人先进去玩,一个人留在这里看,你看怎么样?” 户本听得似懂非懂,但是看懂了陈远方的手势,回头跟山田商量。经过激烈争论,山田灰溜溜回来,坐在椅子上生闷气,户本搂着连欢嘿嘿淫笑进了房间。 房间是集体宿舍,没有床,只有铺在地板上的棉毯。户本指了指棉毯,示意连欢自己躺下。连欢乖乖坐在棉毯上,睁大无辜的双眼,注视着户本。 户本越看越欢喜,眼睛穿透连欢的衣裳,看到了里面白花花的皮肉,一条口水流了出来,急忙把枪放在一边,三下五除二脱了个精光,露出一条早已经着了火的物件来,气势汹汹向连欢扑将过去。连欢一个闪身躲开,确认户本的手臂已经彻底离开枪支,且在三步之内够不着,翻身一跃坐到了户本背上。 “哟西,花姑娘大大的有情趣啊,我喜欢,喜欢的是呢。”户本不知道正在发生什么,也不知道即将发生什么,以为连欢是在调情,乐得满脸通红,软乎乎任由连欢坐在背上,发出一阵舒坦的叹息。 “小鬼子,你的死期到了。”连欢一声冷喝,从背后掏出一把手枪,枪背对准户本的后脑勺,使尽全身力气,稳稳砸将下去。 “哟。”户本再也发不出第二声叹息,像被点了穴道一般,整个人立即瘫软下去。连欢不敢怠慢,将户本裤子上的皮带抽出来,勒住户本的脖子,死死勒了半刻钟才放下。 此时,户本早已经一命归西天,一条舌头吐到胸口,两个眼珠突出半个球体,整个脑袋涨成酱紫色,再没有半点气息。连欢本想把他反过来,给这个死猪的裆部来个血肉开花。一想到那条淫根就恶心,干脆作罢,在他背上用刀画了一个五角星,又狠狠踹了两脚,拍拍手准备去帮陈远方。 这边,陈远方早也已经得手。连欢和户本进房后,陈远方一颗心被悬在半空,怕万一连欢敌不过户本吃亏,急忙朝李阿虎和李二狗使眼色,准备快点结果山田。阿虎和二狗照着实现排好的剧本,突然之间就大吵大闹打成一团。 山田幸灾乐祸,破口大骂:“支那猪,自己人打自己人,难怪天天吃败仗。打,往死里打,看看谁先死。” 两个人果然打得很来劲,一会儿阿虎骑着二狗,一会儿二狗按住阿虎,跟现在电视里演的格斗差不许多。山田看得哈哈大笑,不停拍手叫好。 陈远方见山田已经彻底入神,从背后掏出一把锋利的短刀,悄悄来到他身后,心中默念一二三,一步上前,左手捂住山田的嘴巴,又说挥动短刀对准山田的脖子,像杀猪一样就是一刀。 次的一声,一股鲜血从山田的脖子喷射而出。山田还没反应过来发生了什么事,就感觉一阵头晕,眼前黑花花一片,脚底突然就没了力气,软绵绵的要往地上躺。陈远方捂了一会儿,见山田已经彻底失去了反抗的意识,身体连抽搐的感觉都没有了,才把他放下来。李阿虎和李二狗还在地上翻滚,从假打变成真打,扭成一团,好不热闹。 “行了,别打了。”队长一声命令,李二狗急忙推开李阿虎,站起身惊讶地看着躺在血泊中的山田,大半天说不出半句话。 李阿虎却不害怕,上前拨弄山田的脑袋,笑呵呵道:“咦,这么快就死了啊,真的死了,你们看,眼睛还睁着呢。啧啧啧,队长果然是队长,手起刀落,一点都不含糊。” “行了,别废话,不然我就结果了你。” “别别别,队长,我也就开开玩笑。”李阿虎感觉脖子一阵凉意,不敢多说话,等着队长下命令。 “快,进去帮欢姐。”陈远方第一个冲进房间。 刚到门口,连欢正气定神闲走出来。 “怎么样?欢姐,你没事吧?” “呵呵,你看我像有事的吗?” 李阿虎好奇,急忙冲进房间,看到全身一丝不挂的户本尸体,仍然是一阵惊呼,不禁配合眼前着两个说到做到的男女。跟着这样的人,逞嘴皮子已经一点效果都没有,全都是动真格的,哎呀,得学乖一点,不好糊弄啊。 二人不再多说,急忙将树上的彭有才放下。夫妻二人简要说了下各自的情况,竟然不像其他久别重逢的夫妻一样来个卿卿我我的小别胜新婚之类的举动。陈远方本来想拉着李阿虎兄弟两个先回避一下,刚转过身就被连欢叫住。 “远方,都不是外人,就别躲躲闪闪了。” “哦。”陈远方有点尴尬,嘿嘿笑道,“我以为你们两个有什么小秘密要说。” “有秘密也不是在这里说的,再说也老夫老妻了。” 彭有才虽然知道了眼前发生的一切,也想到了其中的原因,但是对于连欢冒险回来,还是很担心后怕。不过,事已至此,看来跟鬼子的正面交锋马上就要到来,只能做好准备,正要把心中疑问和计划全盘托出,连欢却不让他讲话,吩咐阿虎和二狗护送他去山腰和林素芬汇合。连欢的计划向来周密,彭有才干脆不再多说,跟着阿虎兄弟两个急匆匆撤离两蛋村。 “走吧,去会会老朋友吧。”连欢似笑非笑。 “那场面,你还是别去吧,看了会长针眼。”陈远方用脚趾头都能想到陆金生现在在做什么,怕连欢见不得那样的画面。 连欢不在乎道:“有什么见不得的,刚才那个鬼子不已经表演过一次了嘛,也就那样,再我看来跟公猪没什么分别,换做平常时,早都被我阉了。” 陈远方只感觉下身一阵冰凉,虚道:“这是个什么女人啊,这么狠。” “行了,别废话了,走吧。” 彭家大院正在上演一场激烈的春宫戏。 一个是久未磨砺的宝剑,一个是从没吃饱的恶狼,一个是精壮勇猛的男子,一个是风情浪荡的熟女,你来我往,此起彼伏,谁也不肯让谁,谁也不愿服谁,其实是,谁也舍不得放开谁。 陆金生的能力在男人之中算不得上乘,但是跟彭钦定一比,那就是一等一的猛男。上一次,酒喝得半醉加上时间情境都紧张,来得及细细享受就已经完事,林婉莲并没有真正找到当女人的快感。这一次,全世界只有两个人,怎能不你侬我侬,放开自己放开灵魂,好生享受。 只可惜,天公不作美,仍然不给这对野鸳鸯成就好事的机会。林婉莲已经屏住呼吸,全身细胞都崩紧了紧,准备迎来最后的癫狂。陆金生也放开手脚,奋力冲刺,准备给她全部的储蓄。 “哟,体力还行的嘛。”门外突然传来一个很不合时宜的声音,充满戏谑,充满鄙夷,充满唾弃。 “什么人?”陆金生像被雷电击中,条件反射地回头去看,下体自然而然变成软绵绵的一团息肉,从林婉莲身体里滑出来,说完这三个字,就再也出不了其他声音,羞愧,惊慌,恐惧,万念俱灰。 林婉莲还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搂着陆金生,焦急大喊:“哎哟,死鬼,你快啊,继续啊,用力啊,你怎么啦?快嘛,人家要来了。” 陆金生哪里还能顾及这个女人,一把将她推开,胡乱扯了一条衣服挡住下体,颤抖道:“你,你们,你们,怎么会,在这里?” 听到陆金生的惊呼,林婉莲急忙抬眼查看,一样是吓得花容失色,捂住胸脯大骂:“怎么?没见过相使啊?那么想看,回家去看你老爹老母啊。哟,还是一男一女啊,自己去做嘛,看我们干什么呢?嫉妒啊?” “啪。”陆金生气急败坏了给她一巴掌,不管怎么样,谁也不能这样当面辱骂连欢,打完,转头挤出比哭还难看的笑容,颤抖道:“欢欢,我,我,你,你。” “行了,把衣服穿上,念在我们相识一场,给你留点尊严。” 第二百四十四章 陆金生命丧两蛋村 连欢突然笑了,怎么也无法把眼前这个全身一丝不挂的男人与之前那个清澈简单机智聪慧的后生家联系到一起。 想当年,是他偷偷将自己带出两蛋村,要是没有那一次疯狂,恐怕一辈子也见不到外面的世界,现在也像其他农村女子一样,任由命运摆弄。 真是造化弄人,一起四个人一起到县城上学,结果却是背道而驰。阿哥连胜利先是入了国军,最后不知所踪,生死不明。陆金生先是当了逃兵,最后沦为汉奸,帮着鬼子祸害自家人。只有彭有才还守在自己身边,默默支持着自己的任性和执着。 陆金生全身不停颤抖,连衣服都穿不好,扯过来胡乱套上,耷拉着脑袋,不知道该说点什么。这个时候,更多的是恐惧。连欢是八路军,毫无疑问。可是,他为什么能出现在这里?而且和陈远方在一起? 难道,陈远方也是八路军?不可能啊。他一直都是皇军的一条狗,肯定是被连欢胁迫了。只要陈远方是皇军的人,就有机会抓住连欢。想到这一节,陆金生心中突然有了底气,手脚也不再颤抖,慢慢穿好了衣裳。 床上的林婉莲仍然愣着,搞不清楚眼前发生了什么。在她看来,这并不是什么大事,无非就是陈远方带着一个女人撞破了自己的好事,羞愧的应该是他们。 只不过,看到陆金生恐惧的脸色,隐隐感觉这个女人不是什么善类。难道,她是陆金生的老情人?那又怎么样,哄男人开心得各凭本事,就算抓奸在床,也得比一比谁比较泼辣,谁的指甲比较锋利。 就这一点,老娘有什么好怕的?当年在青楼时,多少泼妇原配去找过麻烦,不也一个一个打发走了,自己倒毫发无损。你陆金生也真不是什么好东西,跟其他男人没什么两样,原配出现了就只会拿自己撒气,不就是呼巴掌嘛,老娘比你狠多了。 想罢,也不穿衣服,回手就还了陆金生一巴掌,甩着两个大奶子骂道:“哎哟,你倒是有出息了啊,刚才怎么就忍不住啊,就什么都答应啊?我跟你说,你跟其他男人没两样,卵鸟硬起来就什么都答应,卵鸟软下去就装正人君子。有本事你就不要来找我啊,我林婉莲有没有主动勾过你手摸过你的卵鸟?是谁,是谁跟一只老公狗一样,看到人肉就想咬?是谁,当着别人丈夫的面就要弄他的老婆?是谁,也不用上床就在大厅里相使?是谁。” 排比句还没讲完,陆金生再次给了她一个巴掌。这次打得很冷静,像处理一个犯错的手下,脸上没有半点惊慌,打完还吹了吹手掌,好像摸到了一坨屎。 “你,你凶什么啊?老娘就不信了,一会儿阴一会儿阳,是不是刚才没把你伺候好啊?来嘛,再来嘛。好好弄给你这个老情人看看,让她知道知道什么才是真正的女人,让他知道知道你是怎么当男人的,回去好好学学,把你的心和卵鸟都留在身边,别再来骚扰老娘。”说着,把陆金生的手拉过来放在奶子上不停搓揉,整个人也贴上来,嗯嗯啊啊胡乱淫叫,弄得陆金生冷汗直冒。 陈远方本来就很少看到女人的肉体,这会儿也是尴尬不已。一堆白花花的好肉在面前晃来晃去,特别是那两只大奶,简直就是要人命,要不是强忍住,估计鼻血就喷出来了。 只有连欢觉得恶心,为这样的女人感到悲哀,更为陆金生悲哀。没想到一个仪表堂堂的男子,竟然会跟这等下作女子搞在一起,而且这个女子是钦定叔的女人,从某种不愿意承认的角度上看,是自己的后妈。 越想越不对,钦定叔是有才的阿爹,当然也就是自己的阿爹。林婉莲是钦定叔的小姨太,也就是有才的小妈,当然也就是自己的小妈。金生哥竟然在搞有才的小妈?这是何等屈辱的大事?且不说谁勾引谁,单单从这一点看,就足以杀他一百次。 越想越纠结,回头再看陈远方,竟然满脸通红,口水都快流到地上,连欢气得差点跳起来,脱口道:“男人都是一个德行。” 一语惊醒眼前这两个男人,陈远方急忙吸回口水,陆金生再次推开林婉莲。 林婉莲仍旧不肯罢休,既然闹了,就干脆一闹到底,站起身跨到陆金生身上,将他的脑袋死死按在自己胸前,放声淫笑:“来嘛,刚才怎么不怕?现在怕什么?我哪点不比她好?你看看,她的奶有我的大吗?她的肉有我的软吗?她的技术有我的好吗?” “够了。”陆金生突然大叫一声,愤愤将林婉莲推开,发狂般将她踹到床底下,顺手掏出手枪,砰砰砰连开三枪。林婉莲再没有说第二句话,抖了两下,断了呼吸。 可怜一条性命就怎么没了。一个真性情的女子,在不到一秒的时间里,香消玉殒。勾引个男人,罪不至死。只不过陆金生心底深处的狂躁已经完全被激发,根本控制不住手脚的动作。在自己心爱的女人面前,被耍弄得如此颜面扫地,还有什么可以顾及?唯一能够挽回的,就是让这个心爱的女人臣服脚下,从此成为听话的小绵羊。 “金生,你。”连欢被这突然的变故惊到,没想到他会突然发狂,没想到他连玩女人身边都带着枪。要是这狂继续发下去,胡乱再开机枪,恐怕今天就要命丧于此了。 还没想明白,站在身边的陈远方突然也翻了脸,向右移动两步,抓住连欢的右手腕,用力往后一掰,左脚膝盖顶住连欢右脚弯,往前一卡,将连欢反剪在地,哈哈笑道:“你能啊,你在能啊?还敢跟我嚣张,这会儿完蛋了吧。也不想想我金生哥是谁,叫你别来破坏他的好事,你偏来。这就叫那个什么,天堂有路你不走,地狱无门你闯进来。可不能怪我哈。金生哥,你看,怎么处置?” “哈哈哈哈,果然不出我所料。”陆金生一声狂笑,“我就知道你小子跟八路军不是一伙儿的。想想太君们对你的好,还有我陆金生对你陈家的爱护,你怎么的也不应该跟八路军站在一起。得,很好,这样很好,非常好,哈哈哈哈。” “远方,你干什么?没想到啊没想到,你竟然也是个汉奸?算是我看走眼了。”连欢几乎掉出眼泪,说得义正言辞,掷地有声。 “早跟你说了我不跟你一伙儿,是你拿枪逼我我才来的。金生哥,她的枪就在背后,快来拿啊,不然一会儿让她翻身了就麻烦了。” 陆金生并不急着过来拿枪,坐在原位冷笑,不停摇头,再抬起头时,脸上竟然挂着两行泪,哽咽道:“阿欢啊,你,你怎么可以这样对我?想当年,你我青梅竹马,何等惬意。为什么,为什么你会嫁给彭有才?他有什么好的?手无缚鸡之力,人又顽固,现在已经是我们的阶下之囚,我让他生他就生,我让他死他就得死。跟着这样没鸟用的男人,你值得吗?再看看我,锦衣玉食,应有尽有,谁敢看不起我陆金生?谁敢跟我大声一下?远方你说,你敢吗?” “不敢,我怎么敢呢。金生哥随便跺一下脚,两蛋村就得地震。这可是实话,只可惜欢姐有眼不识泰山,偏偏就跟了没鸟用的教书先生,咳。” “阿欢,你回来吧,好吗?回来我身边,我们重新来过。我发誓,绝对不会有人敢欺负你,绝对不会让你受任何委屈。”陆金生像看着一个迷失的孩子,脸上挂着两行热泪,额头顶着连欢的额头,一条鼻涕挂在人中,动情得足以让全天下痴情男子黯然失色。 “呸。” 故事还是老套路,连欢摆出宁死不屈的架势,唾了陆金生一口。没想到,美女也能吐出浓痰。一股青黄色的痰液,像一条水蛭,紧紧贴在陆金生鼻梁。 “呵呵。”陆金生肩膀抖了两下,也不去抹痰液,笑得比哭还难看,脸部肌肉开始抽搐,“阿欢,回来吧,回到我身边。我会好好爱你的,相信我,回来吧,来吧。”说着,突然推开陈远方,将连欢死死抱住,头按在自己胸口,恨不得塞进心脏里。 “啊。” 突然传来一声哀嚎。连欢隔着衣服咬住了陆金生的奶头,钻心的疼痛让他彻底失去理智,一脚将连欢踢出老远,脸上的笑容终于消失,取而代之的是横眉怒目的狰狞表情,嘴巴张得像碗口那么大,歇斯底里狂吼:“为什么?为什么啊?彭有才有什么好的?他还不值我一根鸟毛呢,我叫你爱他,叫你恋他,信不信我现在一颗枪子就结果了他?今天,我就要让你知道,什么人才是真正的男人?我要让你看看我陆金生的能力,顺我者昌,逆我者亡。你不是不跟我嘛,我现在就要了你。” 说着,把连欢推倒在地,对准肚子就是一拳。连欢疼得差点晕厥。看来陆金生是彻底发狂了,这可如何是好?趁着连欢捂着肚子在地上翻滚,陆金生把手枪搁在桌面上,一步跨上去,骑在连欢身上,伸手就扯她的衣领。嘶的一声,连欢的旗袍衣领应声裂开,还好里面有一条肚兜,否则胸前那两个很少见人的物件就会跑出来。连欢羞愤难当,不停挣扎。 陆金生兽性已经被彻底激发,这会儿就算是天王老子来了也没用,这个女人今天的要定了。反正又不是第一次在彭家上厅搞女人,上次的婆婆,这次是媳妇,简直就是想尽人间之乐啊,哇哈哈。连欢你再怎么有追求,再怎么任性,最终不过也就是一个女人。现在,我就让真正当一回我的女人。 “砰。” 枪响了。 陆金生忘记了边上还有一个陈远方,也忘记了这个陈远方可能是个八路军,更忘记了要把枪紧紧握在手中。 一颗子弹从后脑勺射入,从额头处穿出,前前后后还不到零点三秒,陆金生就直挺挺地压在连欢身上,不再动弹。 可惜,裤裆里的卵鸟还没硬起来,还没把思思念念大半辈子的女人办了,还没正儿八经耀武扬威,人就没了。直到头脑所有细胞都停止运动,仍未想明白这颗要命的子弹来自何处。 连欢一把推开陆金生,简单扯好衣服,愣愣看着,心中五味杂陈,酸涩苦辣都有,就是没有伤心。这样一只禽兽,或者禽兽不如的东西,若不死,不只会坑害一个两蛋村,以后可能会坑害整个中国。 “欢姐,我……” “行了,什么都别说。” 第二百四十五章 陈远方诈死诓小野 “欢姐,我刚才是故意的,呃,不是,不是故意的,呃,是故意,不是不是,不是故意的。” “行了,别废话,我知道。” “你知道?” “知道,要不是你反应得快,咱们两个都得栽在金生手里。他已经疯了,什么事都干得出来。这样的人,死不足惜。” “哦,我以为你不知道。” “行了,别多说了,鬼子很快就会赶来,咱们得快走。” “赶来?怎么可能呢,鬼子现在守在村口等着抓你呢。” “你傻呀,这个村子才多大,刚才你开了枪,他们能听不见?” “听见了又怎么样?” “听见了当然就会知道村里出事了啊。队伍都派出去了,村子里还能有枪响,那肯定是八路军混进来了,不赶紧回来还能怎么样?” “还是欢姐你想得周到,那这两具尸体怎么办?” “不是两具,是四具,学堂里还两个呢。放着,让鬼子看。” “啊?” “一下子死了四个人,谁会想到是一个人干的呢?肯定会以为来了一大队的八路军,先吓破他们的胆。” “那接下去怎么办呢?鬼子回来肯定就翻脸了,跟他们明着大干一场吗?我这戏应该也是唱不下去了,不翻脸也不行了吧。” “暂时还不行,戏还得继续唱下去。明着打肯定会有伤亡,你也不会愿意再看到任何一个村民受伤,所以只能暗着来。我们要争取不伤一兵一卒就把鬼子全给灭了。” 连欢拉过陈远方如此这般交代一番,急匆匆带着李阿虎和李二狗离开两蛋村。丢下陈远方傻愣在那里,一颗心翻江倒海,对于接下去的戏码并没有十足的把握。这相当于在高空钢丝在跳舞,一个不小心就得摔个粉身碎骨。 两蛋村的实际面积并不小,只不过四周都是高山,声音传不出去,一有个什么巨响,就会在山间一直缭绕,没完没了地回声。刚才那声枪响,吓坏了两只正在柴房里偷偷交配的狗,叫得很狂,狗吠声带着枪声飘来飘去,弄得全村每个角落都知道有人放枪。本来就已经不敢冒出头壳的村民把门关得更严,胆小一点的甚至躲到床底下,连老婆叫唤都不肯出来。 小野自然也听到了枪响,心里一颤,暗觉不妙。如果没记错,村里有枪的只有陆金生和山田、户本三人,在没有危险的情况下他们不可能开枪。难道,八路军已经抄小路混进村?这也不是没有可能。这个村子到处都是山,到底有多少条山路暂时也摸不清楚,随便从哪一条混进来都可以神不知鬼不觉。 如果让八路军在村里扎下据点可就麻烦了,这些擅长打游击的支那人,时不时会在背后放冷枪,本来就不多的队员,恐怕很快招架不住。越想心越惊,急忙下令收兵回学堂。 队员提出不同意见,收兵了万一八路军进来怎么办?现在想不了那么多,后院都失火了,要是真有八路军赶进来,再让他有来无回。人一急脑子就乱,小野本来就不是个聪明人,乱了方寸之后,茫茫然忘记开始布下埋伏的初衷。 现在抓连欢不是最重要的,最重要的是回去看看,是哪个不怕死的混进了村子,而且敢开枪。队员见小野盛怒,不敢再劝,乖乖收兵回村。 村子依旧很安静,死一样的安静。本来还有几个几个人叽里呱啦,现在那几个人都死了。户本赤身躺在学堂内,山田吐着长舌头躺在大树下,陆金生衣衫不整躺在彭家,身边还有一个光着上身的女尸,就是林婉莲。所谓石榴裙下死做鬼也风流,陆金生总算死得不冤,还有一个身材火辣的美娇娘相伴,下了地狱都不孤单。 当士兵把四具尸体摆在小野面前时,小野彻彻底底的傻了。脑子一片空白,完全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也想不出来到底为什么会这样。或者说,他根本什么也没想,只是呆呆地看着,看着,什么话也说不出来。士兵们傻得更厉害。不只傻,还怕,一个个像被抽了筋的蛇,连动都不会动,只能任由神经末梢的控制,每个细胞都在发抖。 “这个是金生君?”小野突然冒出来一个让人摸不着头脑的问题。 “是。”队员们赶紧机械回答。 “这个是户本君?” “是。” “这个是山田君?” “是。” “那这个呢?” “报告太君,这个是彭钦定的小姨太林婉莲。”郑进财抢先回答。 “彭钦定?小姨太?怎么也会死了呢?谁杀的?支那人怎么会杀支那人?谁来告诉我?” 郑进财有点不会察言观色,挤出笑容道:“太君,我看着这事也很简单。你看,他们三个人,户本没穿衣服,金生衣衫不整,小姨太也没穿衣服,是个大人都知道,他们肯定是为了抢女人打起来了,最后一不小心就都死了。” “啪。” 话还没讲完,一个巴掌就结结实实地落在牵强的表情上,打得连挤出的笑纹都舒展不开,像被熨斗熨过一样。 “八格,陈远方呢?死哪里去了?他的巡逻队是干什么吃的?发生了这么大的事都不来报?立刻抓来,死啦死啦的。”小野像一头暴露的狮子,狂吼出这句话话。一道声波从学堂放射而出,传遍了整个石头村,也传到了陈远方耳朵里。 “太君,太君,救命,救命啊。”学堂外,一块门板倒塌的声音传来,夹带着一声呼救声。 小野拔出手枪,跑出去看。只见陈远方血淋淋地躺在门板下面,整张脸都是血,要不是会说话,根本认不出来是他。 “队长,队长,你怎么啦?”郑进财被打了一巴掌以后,脑袋有点懵,眼睛也看不太清楚,见陈远方满身是血,以为是受了重伤,急忙奔过去抱住。 郑进财体型较大,蹲在陈远方的身边时,遮住了陈远方的大部分身体,刚好挡住小野的实现。陈远方把肚子里的衣服掀开一角给郑进财看,却是一团湿漉漉的血布,用力一挤就能流出很多血水,不细看还以为是肚子爆开了呢。郑进财吓了一跳,差点喊出来。陈远方朝他使了个眼色,意思是不要让小野知道,跟着往下演戏。 郑进财得令,突然放声痛哭:“哎呀,哪个天杀的啊,把我们队长打成这样啊,肚子都快爆开了啊,可怜啊,我们是招谁惹谁了吗?你们怎么能这么失德啊。” 边哭边把外套脱下来,紧紧绑住陈远方的肚子。血水很快渗出衣服,很明显是肚子破了一个大窟窿,怎么也堵不上。这个假,在郑进财偶然的配合下,假得更真。 “你,走开。”小野推开郑进财,蹲在陈远方身边。 陈远方心中暗赞,还好郑进财过来得快,不然这戏恐怕没法唱下去。这一惊,更有表演的效果,额头上的冷汗蹭蹭冒出来,感觉就像一个立刻要死去的人。 “到底是怎么回事?”小野显然不是很在意陈远方的死活。 “太,太君,太君,不好了,八路进村了。他,他们,他们把有才先生救走了,而且,而且杀了两个太君。” “啊?进村了?怎么进的?从哪里进来的?” “不,不知道,突然,突然就进来了。我回到学堂时,正好看到他们在勒山田太君。我不管死活,带着阿虎和二狗上去救人。结果,人没救着,倒把阿虎和二狗的性命给搭上了。我,我对不起他们啊,要不是因为我,他们两个也不会死啊。” “八路有几个人?”小野一样不关心阿虎和二狗的死活,看样子也不是很关系陆金生和两个鬼子的死活。 “几个人不知道,但肯定不再少数。我当时没看清楚,但是,至少也有十来个。” “哦?你,为什么没死?” 看来这个鬼子不太好糊弄啊,这样的危机时刻,怎么还能保持这么冷静?陈远方一颗心狂跳,好几次要脱离自己的身体。这样睁着眼睛说瞎话,这辈子还是第一次,要是蒙混不过去,恐怕性命就保不住了。 “太君,太君,他们说,他们说就是要留下一张嘴,让你知道知道是谁来了。他们,他们还在户本太君的身上画了一个记号,要我告诉你,五日之后一定要来,要来,要来。” 小野瞄了一眼户本背上的五角星,颤声问:“要来干什么?” “要来,要来取你的项上人头。” “项上”小野没听懂,“人头”却听得明明白白。 “八格,八格牙路,啊。”小野一声狂啸,站起身来,掏出手枪对着天空连射十几枪,狂吼,“死八路,臭八路,你来啊,来啊,我小野真弓要是眨一下眼睛,就不算英雄好汉,啊。” 随着一声狂吼,陈远方赶紧朝着郑进财再使一个眼色,然后呃地一声晕死过去。郑进财急忙推着其他五个队员,一齐扑到陈远方面前,带头放声大哭:“队长,队长,你不能死啊,队长。” 其他几个不知道真假,全都哭得撕心裂肺。郑进财把陈乐乐强按在陈远方肚子上,不让他抬头。陈乐乐心里正纳闷,人都死了,你这是干什么,突然感觉到了陈远方的身体在跳动,吓了一跳,立即感觉到这是一个计谋,急忙死死抱住,哭得更加大声。 陈远方动了动手指,正好扣到陈乐乐的腰。陈乐乐整个人抖了一下,差点笑出来。抬眼看见陈远方在皱眉头,怕露陷,急忙扑到他头上。陈远方趁着哭声,轻声道:“抬我走。” 第二百四十六章 陈乐乐首次担重任 “八路军,我使你老母,使你祖妈。”陈乐乐突然一声暴喝,脖子上青筋绽出,一张脸憋得通红通红,好像喝了七八两高度酒,火一直烧到头壳顶上,不知道的人还真会以为他和八路军有深海血仇,喊完,又继续伏在陈远方身上嚎啕大哭:“队长,队长啊,你不能死啊,你死了我们怎么办?谁来带我们啊,谁给我们吃好的喝好的啊,你不能死啊。” 前半句还很慷慨激昂,后半句立即掉了身价,真是饿死鬼托身,一句话离不开个吃喝。陈远方差点笑出来,不过现在是死人身份,再怎么好笑的事也得忍住。 陈乐乐这一嗓子,立即带动了其他队员。队长死了,这还得了,不哭怎么能行?那就哭呗,六个大男人一齐哇哇大哭。粗犷的哭声盖过所有嘈杂和议论,瞬间转移了焦点。 哭得越伤心越好,心情越愤怒越好,小野并没有去打断哭声。八路军杀了陈远方,等于是把联防队的心彻底推向皇军。在如此关键的用人之际,八路军下的这一步棋简直就是大烂棋,自己给自己下套。哭吧,放声痛哭吧,哭完好干活。 陈乐乐有点迷茫,不知道这个戏怎么唱下去。陈远方只是下了一个“抬我走”的命令,没说要抬到哪里去,也没说要怎么抬走,这个烫手山芋,接过来一时半会儿还真吞不下去。 小野觉得,这个时候应该做得更煽情一点,进一步拉拢联防队的心,便慢慢向陈远方靠近,准备给他行个军礼。陈乐乐很警觉,余光瞟到小野靠近,急忙继续跪到陈远方面前,随便乱哭。其他队员有样学样,全都趴在陈远方身上,鼻涕眼泪全都抹在他的衣服上。 小野拍了拍陈乐乐,示意他走开。陈乐乐一颗心都凉了,怎么能走开,只要是个活人,走近一看都会知道陈远方装死,一走开不就等于暴露了目标。于是肩膀扭了两下,抗拒了小野的手掌,那意思是说,别吵,哥正伤心着呢。当然也得做两手准备,万一鬼子一定要过来,那只能看队长自己的了。 幸好,小野没有勉强,把扳动的手型转变成拍打,像是安慰悲伤的陈乐乐,满带哀伤道:“朋友们,我们今天失去了一个我们都很尊敬的好朋友,我很悲伤,也很愤怒,是谁?是谁让我们承受这样的痛苦?是八路军,对,就是他们!” 说了一大通,义正言辞,本以为可以收到很好的效果,队员们听了会义愤填膺,会慷慨激扬跟着呐喊。低头一看,每个人脸上都是懵懵的,完全是一副鸭子听打雷的模样。 靠,这帮支那猪听不懂日文。这可如何是好,陆金生死了,陈远方也死了,每个人翻译,以后要怎么交流,都用手势?算了,豁出去了,老子就跟你们讲中文,这几年在中国也不是白混的。 想罢,小野张嘴喊道:“干你老母啊,死八路。干你老母,大大的干你老母。” 这一声倒是把队员们都唬住了。没看出来啊,这小鬼子竟然学会了纯正的闽南粗话,骂得还是颇有几分气势。装死的陈远方差点没复活过来,都说狗急跳墙,小野这回急得连闽南语都爆出来了,不笑都难。 “对,死八路,干你老母。”陈乐乐跟着振臂高呼,几个队员紧紧围住陈远方,也跟着呼喊。喊了一阵,陈乐乐见陈远方憋得满脸通红,感觉这戏一直这样唱下去也不是个办法,硬着头皮冲着小野比划道:“太君,死人,我们,运走,运走,可以吗?” “运走,运走。”小野明白了陈乐乐的意思,一点阻拦的意思都没,一具尸体,不赶紧运走,留在这里干什么。陈乐乐暗自庆幸,看来鬼子对死人还是很忌惮的,竟然这么轻松就蒙混过去,急忙叫队员把陈远方抬起来,喊个一二三就准备撒腿跑。 “等等。”小野把陈乐乐拦住。 “怎么啦?”陈乐乐一颗心又凉了半截,这是要闹哪样?小野严肃走到陈乐乐面前,把头壳上的军帽脱下来,递给陈乐乐,道:“这个,给他戴上。”陈乐乐接过帽子,胡乱扣在陈远方脸上,恨不能有个隐身术一下消失。一声令下,几个人向陈家飞奔而去。 走了大概三五十米远,一个老头拄着拐杖歪歪扭扭朝学堂走来,正遇到抬尸体的队伍。见着抬尸队伍,老头也不看人,扑过去就哭:“哎呀我的仔啊,你怎么就不明不白地死了啊?你丢下我的这个老头子是要干什么啊?要死也该我去死啊,你年纪轻轻,老婆都还没娶,事业还没干成,怎么能就死了啊?你不要死啊,不要死啊,缓过魂来跟阿爹讲几句话啊。天公,你到底是有没有眼睛啊,怎么能随随便便将我的金生仔带走呢。你还给我,还给我啊。” 不用说,这个老头就是陆金生的阿爹陆明水。听到陆金生被八路军杀死的噩耗,陆明水怎么都躲不住了,不顾家人阻拦,拿起拐杖就直奔学堂。 这已经不是第一次为陆金生的事来学堂了。上次来是儿子当了逃命下落不明被抓来审问,这次干脆就是儿子被人打死。这学堂,简直比阴曹地府还要凶险。 哭了一阵,陆明水不管几个队员阻拦,硬是挤进人群,抱住尸体号啕痛哭,把陈远方抱得全身发痒,忍不住抖了几下。陆明水何等敏感,明显感觉到尸体还有体温,甚至还会抖动,难道儿子没死,激动得一下子年轻了十岁,奋不顾身推开其他队员。 队员一松手,尸体就直挺挺掉在地上,砸出一堆灰尘。就算是真的尸体,这样砸下去也会喷出血水。陈远方是个大活人,掉下去时背部也磕到小石子,疼得蛋都锁紧了,忍不住哼了一声。 活的,真的是活的?陆明水扔掉拐杖,扑到尸体身上,捧住尸体的头壳,不停掐他人中,一定要把他救活。只要一丝丝希望,我这个当阿爹的就绝对不能放弃。再说,眼前这整个家,还得指望这个儿子来撑着呢。 陈乐乐一看,形势不妙,再掐下去陈远方肯定受不了,回头再看,小野正眼巴巴看着这边,好像要派人过来查看。再拖下去肯定要出事,陈乐乐一时也不顾什么尊老爱幼的礼节,一把将陆明水拖开,喝道:“你看清楚一点,这个不是你们家陆金生,这个是陈家二少爷,陈远方。陆金生还躺在学堂门口呢,要哭赶紧到那儿哭去。” 陆明水定睛一看,果然不是陆金生,是陈远方。可是,怎么看也不像是个死人,最多就是晕过去或者睡着了,急道:“不管他是谁,这都不是一个死人,你们可别把大活人埋了啊,这是作孽啊。” “谁说没死,早死了。”陈乐乐一边抬起陈远方一边撒谎,“都死了大半天了。” “后生家,做人要有良心啊。”陆明水以为这些人要合起谋来坑害陈远方,想起陈家种种的好,再怎么样也不能让他们得逞,干脆拦到队伍跟前,厉声骂道,“你们这些人还有没有良心?当年要不是他阿爹陈蛋收留咱们,咱们能有今天的日子可以过吗?能把你们这些夭寿仔生下来吗?你们不感念恩德也就罢了,还要这样害他,就不怕被雷公敲死吗?” 陈乐乐上前把陆明水抱开,逾越道:“明水叔,你儿子现在就死在学堂门口,你还有心思在这里给我们讲大道理?快去看看吧,不然尸体就要被鬼子烧掉了。到时候,你连金生的最后一面都见不上,还能管得了别人家的事?” “啊?”陆明水嘴巴张得老大,全然忘记眼前这个死人是真死还是假死,捡起拐杖,慢吞吞而又急匆匆朝学堂而去。陈乐乐放下心中大石,走在前头狂奔,像赶着时去娶老婆一样。走到陈家门口,日本队伍已经彻底看不见踪影,陈远方一个激灵从几个队员手中挣脱,哎哟一声不停抚摸全身,想把刚才的疼痛全部扫除。除了陈乐乐,其他五个队员全都吓得眼珠子掉满地。 这是怎么回事?陈远方也不多说,一挥手道:“走,上山。”队员不敢多问,头昏眼花跟着跑。 山腰,连欢早已在那守候,见陈远方赶来,上前拍了拍他的肩膀,笑道:“委屈你了。” 陈远方把肚子里的血衣掏出来扔在地上,笑道:“不是委屈我,是委屈了金生哥,这都是他身上的血。” “这样的人,死有余辜,有什么可委屈的。”连欢回头看了看几个队员惊讶迷惑的表情,笑着把事情的经过简要说了一遍,又道,“现在,咱们都在一条船上,也只有一个目标,就是把村子的鬼子都杀光,保证所有村民的安全。” 队员们心中的结被打开,一个个激动异常,没想到领导者从陈远方变成了连欢,级别又上升了一层,心中的自信肯定也更多了一些。如果以前是鸟枪,那现在不是大炮也得算是机关枪了。 “欢姐,那接下去怎么办?” “接下去的戏码,得靠乐乐接下去唱了。乐乐,等一下你带着他们几个回去,继续跟在小野身边,我跟已经死掉的远方、阿虎、二狗在暗中活动,咱们就来个明修栈道暗度陈仓,一个一个把他们给灭了。” 吩咐完,连欢催促陈乐乐赶紧出发,千万按照计划行事,一步也不能走错。陈乐乐从没独立干过大事,心里没有一点儿底气,低着头不敢往前走。 陈远方上前安慰道:“乐哥,从小你就是看着我长大的,你了解我,我也了解你。就冲着刚才那一段,你就是一个真真正正的男子汉,在那么危险的时刻,你一点都不害怕不慌乱,这支队伍,也只有你能带得了。这个时候,就全靠你了。” 陈乐乐被陈远方夸得全身充满力量,不管行不行,在这样的时候只能说行,抬头挺胸道:“没事,你们就看我来演一出好戏吧。” 第二百四十七章 陆明水苦送黑发人 这个冬天注定不会平凡,风比去年烈,比去年冷,雨水也特别多。早春似乎看不惯深冬慢吞吞的步调,恨不能快走两步,取而代之。可这雨又不像春雨,倒像夏日的雷雨,来得很突然,刚才还晴空万里,不几秒钟突然暴雨大作。 学堂门口那棵梧桐树的叶子早在秋风肆虐时落得精光,光秃秃的枝干挡不住漫天而下的雨点,只能眼睁睁看着树下的尘土碎石被淋成地瓜稀饭。这都不紧要,只是苦了躺在树下的那几具尸体,严格一点说,应该只有两具尸体。 看到天色骤变,小野早早下令把山田和户本抬进学堂,待天气晴好时火化,无论如何,骨灰都得带回国去。雨水很冷,似乎弄潮了人们的心。 战争真不是什么好事,转眼又有两个人有家不能回。小野并没有叫人阻挡陆明水,这只是一个父亲在与儿子告别,总不能连这点亲情都抹杀。 陆明水伏在陆金生身上,哭得死去活来,再冷的雨水也冷不过他的心。白发人送黑发人,一次就够折磨,没想到陆金生这个夭寿仔让他送了二次。 前次当逃兵,以为已经在劫难逃,已经做了死掉的准备,也把该流的眼泪流了,该伤的心伤了。没想到又突然从天而降,还带回来了这么许多荣华富贵。以为可以过上好日子了,又突然被打死。起起伏伏的心情,放在年轻人身上都难以收拾,何况一个风烛残年的老人。 悲伤,随着冰冷的雨水四处蔓延,在泥土地上积成一洼一洼的回忆,把原本平整的地面变得千疮百孔,也把原本平整的心变得千疮百孔。老人突然站了起来,仰天长啸,任由雨水冲进嘴里,流入喉咙。苦的,涩的,难道这就是雨水?难道这就是生活? 都是这个害人的妖精,都是这个不要脸的疯女人。要不是她,凭金生仔的本事,怎么可能轻易就被什么八路军杀害?女人,天生就是祸水。可惜,金生仔还是没有躲过。老人颤颤巍巍走到那具一丝不挂的女尸身边,唾了一口浓痰,抬起沾满泥浆的脚底,狠狠踩下去,一下,两下,三下。 小野站在窗口看着门外疯癫的老头,突然想起远在老家的父亲,心里一震,叫士兵拿伞出去帮老人遮遮雨。陆明水也不领情,似乎有雨和没雨一样,脚仍机械地踩踏着,像个钟摆,不知道接下去还有什么动作。 女尸本来就背面朝上,几经踩踏后,一张脸在泥地里磨得完全失去原有的模样,就算翻过身来,也再看不清楚是谁。这就是报应,生前以脸蛋身段迷惑男人,死后却被一个老男人踩在脚下,连一张脸都无法保全。 所谓世事无常,大抵就是如此。林婉莲怎么也没想到自己会就这样死去。小野也觉得有些惋惜,那晚的眉目传情还历历在目,可惜伊人已经随雨而逝,香消玉殒,如地上的泥土。这算不算是来两蛋村的收获,如果算,应该还有更深入的故事,比如床笫之欢,甚或把手言欢,你侬我侬。可惜,故事戛然而止,毫无顿点,毫无过度。 也好,多情总被无情恼,还不如一直无情,更好当个冷面郎君,杀他再多支那人也不会心疼眨眼。想罢,干脆不再看,让士兵烫来一壶米酒,就着花生米,自斟自饮。难免又想起陈远方,要是他在,到厨房弄两个小菜,再来碗热汤,就好了。 陈远方也死了。小野抽了抽嘴角,冷峻的脸上写满不屑,嘲笑自己竟然为了一只微不足道的支那猪的伤怀。虽然陈远方讨人喜欢,要找一个一模一样的比较难,但找个档次低点的代替应该也不是难事。等那些埋葬陈远方的队员回来,从中挑一个就是。 正想着,陈乐乐冲进办公室,整个人淋成落汤鸡。小野一眼认出这个刚才对话过的年轻人,心中暗喜,也不说话,示意陈乐乐坐下一起喝酒。乐乐不敢,虽然心中鄙视鬼子,但是突然还和一个高高在上的队长一起吃饭,还真无法适应。 小野也不勉强,低头啜了一口酒,用生硬的中文问:“人的,埋好了?” “埋,埋好了。”陈乐乐有些结巴。 小野认为是紧张,对这个年轻人又多了一分好感,问:“你的,什么的名字?” “陈,陈,乐乐。” “乐乐,乐乐,好名字,比远方好,比远方好。”小野没抬头,夹了一颗花生米放入嘴里,又问,“会做饭吗?” “会,会的。我做饭那在全村都是有名的,女人不算的话,没几个男人能比得过我。”几句问答之后,陈乐乐的心情放松许多,自然而然在小野面前坐下,端起酒杯啜了一小口。 小野很满意,冲着陈乐乐友好地笑了笑,又啜了一口酒,缓缓道:“你的,明天,来部队做饭。” “啊?什么?” “你,明天,来,部队,做饭,明白?” “明白,明白明白,谢谢太君,谢谢太君。”陈乐乐没想到事情会这么简单,本来准备了一大堆斗智斗勇的台词剧本,没想到一句都没用上,光报了个名字编震服小野真弓,这也太他老母的扯了。不管扯不扯,任务的第一步算是完成。不一会儿,郑进财和其他几个队员也回来,守在学堂等候命令。 到了午后,莫名其妙的雨才莫名其妙地刹住脚步,一颗大日头从云堆里挤出笑容,鄙视刚才发生的一切。小野扔了酒杯,叫陈乐乐带人把陆金生的尸体送回去,顺便把那具女尸埋了。 陈乐乐出来时,陆明水已经拖着尸体走了一段,把一辈子的累赘都拖走,从此再也了无牵挂。上不上去帮忙?陈乐乐思考了三秒钟,最后还是把目光放在没穿衣服的林婉莲身上,可惜,现在只是一具冷冰冰的尸体。再怎么美丽动人,也只能拉出去草草葬了,化作春泥更护花。 隔日,陆家为陆金生办了一场葬礼,陆小乙特批从前线赶回来。对于阿哥陆金生的死,小乙一点儿也不吃惊,似乎都在意料之中的事。既然当了汉奸,早晚都是会死的,就算不会死,最后也会被雷公敲死。死了倒好,耳根清净,做人也能挺起腰杆。本来不打算回来,不过家里托人请假,再不回来说不过去,毕竟父亲年迈,不能老逆着他。 葬完陆金生,陆明水吩咐李琴把家里值钱的物件都打包好,把陆小乙叫到跟前,吩咐他赶紧离开两蛋村,到城里去找姐姐陆胜男,免得留在村里招惹鬼子。特别交代以后不要跟联防队走在一起,当时陆金生有多红,最后不是落得如此下场,还不如远离是非,躲得越远越好。陆小乙说什么也不答应,顾不得阿哥新丧,拍拍屁股离家出走,不留下一片云彩。 陆明水看着陆小乙活蹦乱跳的背影,哭得死去活来,大骂天公不长眼睛,害得陆家破落到现在这般地步。李琴也是终日以泪洗面,根本不想再出房门半步,整个人昏昏沉沉,就剩两个鼻孔还在出气。 这样的境况,村里人都不知道。在这个关键的节骨眼上,谁也顾不了谁,都躲在家里不肯出来。要是陈蛋还在就好了。陆明水在孤独时经常会想起陈蛋,想起当年那个仗义的保长。可惜啊,那么好一个人就那样被彭钦定和连庆这两只白眼狼害死了。 报应,一切都有报应。现在连家早都没了,彭家又成了乱党,这不是报应是什么?彭钦定这几天不知道死哪里去了,连个头都不敢露,当乌龟了吧。陆明水冷笑两声,坐在大厅椅子上看落日。 日头落下去后,天就冷了,阴冷阴冷,连鸟都不敢出来叫唤,平时很猖獗的蝙蝠也不知道都飞哪里去了,只有一两只不要命的猫头鹰还在叫唤,声音怎么听都感觉像乌鸦。 “乐乐,这个事情,你怎么看?”小野明知道听不懂陈乐乐接下来要说的一大通语言,但是阴冷的夜还是逼着他问一个类似于废话的问题。 出人意料的是,陈乐乐没有回答,或者也回答了一句废话:“不知道。” 小野哑然失笑,自言自语道:“对了,你不是远方君,也不是金生君,只是一只笨得不能再笨的支那猪,能懂得什么呢?你知道你们的国家很快就要属于我们了吗?知道你们的女人很快就要属于我们了吗?知道你们的一切很快就是要属于我们了吗?” “你说什么?”陈乐乐听得很吃力,一个字也没听懂。 小野哈哈大笑,比划道:“花姑娘,花姑娘的,喜欢?” “呵呵,喜欢,可是我没有。” “我,以后,送你十个花姑娘,哈哈。” “那先谢谢太君了。”小野喝到兴趣,站到桌面上又是唱又是跳,还拉着陈乐乐一起跳。乐乐不喜欢这个日本舞蹈,直挺挺站着,表情很呆板。小野跳得很陶醉,好像置身于一个欢乐喜庆的庆祝场合,跳完一曲,恭敬跪在地上大喊:“大日本天皇万岁,万岁,万岁。” 这就是一个憨子,陈乐乐突然笑了。这笑声很不合时宜,打断了小野朝圣的心情。小野突然拔出长刀,架在陈乐乐的脖子上,冷冷道:“跟着我说,万岁,万岁,万岁。”陈乐乐不敢抵抗,跟着学了三个万岁。小野就又丢了手中的刀,哈哈狂笑。笑罢有伏在桌面上痛哭,像个被甩了的男人。 眼下这情况,小野比被女人甩了还痛苦。被派到两蛋村找武器,本来以为这是一块净土,结果竟然有八路军,凶险无比,仗还没打就已经损失了五个士兵,连敌人的影子都没看着。如果空着撤回去,剩下几个人的性命应该能保住,可是任务没有完成,回去一样是个死。堂堂大日本皇军,哪有退缩的道理? “冲,冲,冲,冲。”小野狂吼。陈乐乐也跟着狂吼,时不时拿眼去瞟身边这个怪异的男人。 突然,窗外又是一道金光直冲霄汉,闪得两个人的眼睛睁不开。 “太君,太君,金光,你看,金光。武器又发光了,又发光了。”陈乐乐激动跳跃,好像那武器跟自己有很大关系,心里暗自庆幸,小野跳舞的时间没有与金光射出的时间相撞,不然就坏事了。 小野似乎并不激动,也不看窗外,呆呆坐在椅子上沉思。 “太君,金光,武器,不去看看?”陈乐乐的语言交流能力仅限于此,心中编的一大堆诱惑的话也说不出来。 “不去。” 第二百四十八章 小队长派兵下深潭 “可是太君,金光闪闪啊,你看你看,金灿灿的,比闪电还亮,真的不去看看吗?我刚才都看准了,那方向绝对是两蛋潭没有错,我敢发誓,绝对是两蛋潭。再不去,那光就消失了,就看不见了。” 任由陈乐乐死说活说,小野就是不动,也不回答,干脆闭上眼睛,不闻不问,好像睡着了又好像醒着。 两蛋潭里有东西,那是肯定的,只不过是不是武器还另当别论。至少到目前为止,还没见过藏在水里还会发光的武器。那到底是什么?难道…… “太君。”陈乐乐不想放弃,张嘴想要继续劝。小野摆了摆手,示意他不要再出声。从紧皱的眉头之间,陈乐乐看见了不可抗拒的威严,再多说一句话恐怕就得挨枪子,只得怏怏退到一边,暗骂小鬼子狡猾,心里再想什么根本难以捉摸。 这一夜,小野就这样坐在位置上,连屁股都没挪一下。陈乐乐只好呆呆陪着,头靠在墙上昏睡过去。迷糊中,梦见陈远方在骂他,说他笨,连把鬼子哄到潭边都不行,浪费了兄弟们布下的天罗地网。 天还没亮,学堂里仅剩的一只红冠大公鸡就喔喔叫个不停,虽然声音很洪亮,听的人却觉得凄惨。陈乐乐猛地惊醒,发现小野绿豆般的眼睛正滴溜溜转,看就知道在琢磨什么。 “太君,你整晚都没睡?” 小野没理他,直接道:“你的,去做饭的。早饭,所有人的,明白?” “明白,明白。”陈乐乐点头哈腰退出去,刚进厨房就碰到郑进财,跟他嘀咕了几句。郑进财闪身出了厨房,消失在朦胧的晨雾中。 早饭吃过以后,日头就露出了山巅,把叶子上的水蒸气全都带走,还给两蛋村一个明亮亮的时节。驻扎村尾的队伍也被召回村子,一队日本兵,一队联防队,整整齐齐排在学堂操场上,眼巴巴看着台前踱来踱去的队长。 昨晚,小野细细分析了眼前的情况。眼前就是两件事情,一是扫除村里的八路势力,二是弄清两蛋潭底到底藏着什么。这两件事都得在村子里完成,既然八路军已经混入村子,守着村口和村尾就是无用功,进村还能施展一石二鸟的计策。 小野知道中文里有个“一石二鸟”的成语,应该理解为一块石头击中两只小鸟,而不是一块石头上坐着两个有鸟的男人。现在这两只鸟都在两蛋村,只要把手中的石头扔好扔准,不敢说有十足的胜算,还至少有八九分把握。 士兵总摸不透小野的意图,包括副队长工藤。他认为小野的郁闷是因为死了两个手下,这个时候最该做的是鼓动所有士兵的斗志,跟八路军血拼到底,于是抓住机会握紧拳头喊了一嗓子:“杀光死八路,为兄弟报仇。”副队长都喊了,士兵怎么敢怠慢,齐刷刷跟着振臂高呼。 尼玛,这不是喧宾夺主嘛,我让你们喊了吗?一群目光短浅的家伙。小野不得不高举双手,把看似愤怒的声浪压下去,严肃道:“报仇不是光靠嘴巴喊的,要听命令,要按计划行事,明白?” “嗨。”拍马屁拍在马屁股上,这是常有的事。工藤心中有点愤愤不平,小野的提拔本来就是靠拍马屁得到的,当了队长以后越发阴晴不定。想当年,你连给我擦鞋都不配。 小野没看工藤,把队伍中最熟悉水性的木村义二和井下太郎叫到跟前如此这般交代一番。大概意思是,跳到潭底去查探,不管有没有发现什么东西,上来都要说发现了化学武器,其他的不要再多问。木村和井下领命而去。小野又看了工藤一眼,啥事也没让他干,自己带着队伍往两蛋潭进发。 饶是天气晴好,深冬的溪水也不是一般人敢去碰的。闽南有句俗语,立秋水卡渗鬼。意思是,立秋以后的水,比鬼还冷。大人不会再让小孩去玩水,连晚上洗澡也要烧些热汤。更别说现在的深冬,早上溪边不动的死水面都结了一层冰,知道日头出来时才化了。 为了让士兵勇往直前,小野走到潭边,把手放进水里泡了泡,又捧了一抔水扑到脸上,呵出一串舒坦的烟雾,像在沙漠中走了好几个月的人遇到了一处绿州。 这一招很凑效。领导都敢碰水,属下怎么会不敢?木村和井下跟着来到潭边,捧水洗脸。井下干脆脱了上衣,露出长满胸毛的胸膛,赤着脚走进水里,边玩水边唱国歌。小野被井下的热情感染,跳进水里手舞足蹈,叽里呱啦唱起难听的日本歌。其他队员立刻跟进去,整个潭边立刻变成一个欢快的海洋。只有工藤还呆呆站着,鄙夷地看着那几个平时比较听话的士兵。 “工藤君,下来啊。”小野终于发话了,表情带着笑,声音却带着怒。工藤不情不愿踏入水中,刺骨的寒冷立刻袭遍全身,鸡皮疙瘩像飞速传染的病菌,一下覆盖了全身。 八格,工藤不禁冒出两个字。还好大家都沉浸在虚伪的快乐之中,每个人都绷紧全身与寒冷作斗争,没人顾得上一句抱怨的话。只有小野,清晰地看到了工藤的嘴型。 “停下,都停下,听我说。”小野高举双臂,把虚假的欢呼按住,朗声道,“我们的勇士木村义二君和井下太郎君,就要代表我们大日本皇军冒着严寒,闯入潭底去查探敌情。这样不怕牺牲无所畏惧勇往直前的精神,才是我大日本皇军真正的精神,才是我大日本帝国的荣耀。让我们一起为他们祝福,为他们加油。” “加油,加油,加油。”士兵个个像打了鸡血,振臂高呼,瞬间忘记严寒侵袭。木村和井下被围在人群中,像两个刚从太空下来的英雄航天员,享受着全国人民的膜拜,飘飘然忘记什么是危险,什么是严寒。 井下不想让木村再抢风头,率先把衣服脱光,只留下一条红色底裤。木村也狂吼一声,脱光了衣服,差点把花边底裤也脱掉,露出半个黑黝黝的屁股。没有人笑,也没有人哭,都沉浸在弥漫的英雄主义之中,忘记了身在何处。 “出发。”小野一声令下,拔出刺刀,指向潭面。井下和木村各自深吸一口气,像个游泳运动员,以最标准的姿势一猛子扎下去,留下两朵大水花,消失在潭面。 天气晴好,水面清澈,水底的能见度还行,至少木村和井下能相互看到对方,还能看到身边那些反射着日光的游鱼。越往深处,光线越弱,温度越低,低头往下看,一片黑乎乎,深不见底。 木村有点支撑不住,刺骨的寒冷令他的心脏跳动变慢,储存不多的空气消耗殆尽,眼看就要支持不住。对面的井下还在奋力往下扎,动作舒展,像条猛龙。 不行,再怎么样也不能输。木村使劲最后力气,又往下扎了一下,一股寒冰似的水流穿透他的指缝,直扑脸面,冲进鼻孔。木村再也抵挡不住,嘴巴被顶开,冷水瞬间涌入口鼻,呛得近乎窒息。求生的本能让他放弃了继续向下,赶紧手脚并用,闭着眼睛往上打水。 头壳冒出水面时,只能听见一片热烈的欢呼声,好像每个人都准备好了手掌,等有人冒出水面就鼓掌。木村睁开双眼,想大声呼救,嘴巴还没张开,水又涌入,身上的力气已经耗尽,只能胡乱扑腾,完全失去了控制力。正要往下沉,井下从水底钻出来,托住木村下沉的身体,急匆匆从潭中心游回来。 “怎么样?怎么样?”每个人都在发问,忘记去帮井下救人。 井下把木村推到岸边,瘫坐在地上大喘粗气,许久才拍拍胸脯,指着潭面一字一句道:“队长,队长,下面,下面有一箱一箱的东西,看起来,看起来好像是,好像是。” “是什么?” “如果我们没有猜错,应该是化学武器。” “啊?化学武器?” “对,箱子是用发射材质做成,表面看上去光滑得像镜子,可以收集和发射光能,这根我们在总部看见的装化学武器的箱子一样。” “哟西。”小野似乎陷入沉思,良久才道,“难关这里一直会冒出光芒,肯定是化学武器没错。只有储藏化学武器的箱子才有聚光的作用,收集了白天的太阳能力,储存能力满格时,会在晚上把光能释放出来,以保证储藏箱的温度。” “可是队长,这里怎么会有化学武器?”工藤并不相信,提出了心中的疑问。 小野瞄了工藤一眼,转向其他士兵,自信道:“我如果没有记错的话,南江县村田总部似乎丢失过一批化学武器,为了这件事,村田少佐处置了不少人,其中也包括工藤君你。” 工藤打了个冷颤,想起那次丢失化学武器的经历。 那批化学武器来自东北,应南方总部要求,运到南江县准备威胁当时守城的周毅博。工藤负责运送那批武器。还未进城,一帮不明来历的家伙突然从四面八方涌来,把日本兵打得稀里哗啦,夺下了武器。手下的几个士兵全都畏罪自杀,工藤本来是要自杀明志,结果被村田拦下,免于一死,从此降为副队长,算是受了责难。提到这事,就是直接戳了工藤的痛处,顿时哑口无言。 “所以,那批化学武器被藏在这里是最有可能的。不然谁给我解释潭面的光来自哪里?谁给我解释村田少佐为什么会关注那束光?有什么武器还会发光?” “哟西。”队员们瞬间发出惊讶的赞叹声,对小野的判断彻底信服,身上的自豪感也无端地飙升。 工藤不再说话,内心深处却狂喜,难道这就是一个将功补过的机会?难道幸福会来得这么突然?不行,决不能让小野白白见了这个便宜。 第二百四十九章 两蛋潭出现冤命案 “太君,工藤队长好像。”陈乐乐也看出了一些端倪,掩不住内心狂喜,急着在小野面前嚼舌根,要是能挑拨了这两个人的关系,在远方队长面前也是大功一件。小野却似乎不想听他说话,挥挥手让他出去。陈乐乐怏怏退出,心中暗骂小野有眼无珠,简直憨得像猪。 部队上下沉浸在成功的喜悦之中,没人不相信井下和木村在潭底发现化学武器的事,也没人不相信部队很快要凯旋会总部的事,怎么能不兴奋,怎么能不庆祝。 只有木村还躺在病床上,刺骨的寒冷刚才是由外到内,现在是由内到外,冷得直哆嗦。显然是发了高烧,头脑有点模糊,闭上眼睛就是深潭底部的漆黑和恐惧。病房里的光景和深潭底差不许多,所有人都在大厅里集合,又唱又跳,有吃有喝,好不热闹,没有人记得病床上还躺着一个病号。 井下显得特别兴奋,木村躺在病床上,功臣就只有他一人,不只发现了武器,还救了人,一等功加一等功,双喜临门。所有人都过来向他敬酒道贺,井下也不客气,一一接过来喝了,不一会儿就酩酊大醉。 小野从来不允许队员喝醉,这次却破了例,还亲自过来和井下碰杯,夸他是民族英雄。井下乐得找不着北,一连干了三杯,拍马屁夸小野决策英明,绝对不是其他人能够比拟的,包括工藤副队长也不行。 工藤听得有点尴尬,不过见小野道贺,也只能跟着道贺,喝完杯中酒后,趁着没人注意,闪进病房。小野用余光瞄了瞄,并没有阻止,嘴角露出一丝难以察觉的冷笑。 木村还在床上颤抖,想喝水却连个水字都说不出,就算说了也没人听见。正当苦闷,一只有力的手臂从脑袋下部将整个身子托起,一杯冷热适中的水出现在嘴边。木村并未多想,张嘴就咕噜咕噜猛喝,一下子一杯水下肚,整个人立即温暖许多,身子不再颤抖,眼睛也能睁开。 “队,队长,是你啊。”木村看到工藤,眼泪差点掉下来。堂堂一个副队长,竟然会在这样的时刻还挂念着自己,还有什么好说的,就算现在就叫我去卖命也在所不惜。 工藤慢慢把木村放下,和蔼问道:“感觉怎么样?” “我,我没事,很好,感觉很好,谢谢队长,谢谢队长。” “行了,跟我就不要客气了。你我也不是第一天认识,我的为人你是知道的。” “我知道,队长英明神武,本来应该担当重任的,如果不是那次意外,队长绝对不会屈居人下。” 工藤眼里闪过一丝忧郁,惨然笑道:“这都是过去的事,不要再说了。” 木村也觉得有些不合时宜,舔了舔嘴唇,不知道该说什么好,气氛稍显尴尬。 “下面真有化学武器?”工藤不想再绕圈子,直奔主题。 木村愣了一下,摸不清工藤想干什么,虽然自己看不清潭底,但是听听外面的声音也知道,肯定是井下发现了化学武器,得到了小野队长的认可:“呃,这个,这个,你也知道,我没有下到最底部。我,我。” “行了,我不是来批评你的,只是想知道知道下面的情况。” “下面很冷,很黑。” “很黑?” “是的,不过,后来好像有白光,或者强光,总之很刺眼。后来,我就什么都不知道了。” “白光,强光?” “是的,我敢肯定,发现化学武器也有我的一份功劳,我至少是个见证人,你是说吧,队长。” 工藤突然有点不耐烦,不接木村的话茬,又问:“下面有多冷?” “非常冷,队长,我的体格你是知道的,平时是数一数二的强壮,要不是底下环境非常恶劣,我至少可以再往下潜几十米,那都不是什么问题。” “行了,你好好休息吧。”工藤转身往外走。 “队长,队长。”木村还想再说些什么,比如直接说自己根本没有看见什么白光,转念又作罢,不管怎么样,功劳不能都让井下给占了。 大厅的喧闹还没有停止,小野也加入了疯狂的庆祝活动中,看样子是酒喝多了,跳舞的脚步东歪西倒,好像一个不小心就会摔个狗吃屎。 工藤冷冷看了一眼,心中暗骂,这也配当队长,简直丢皇军的脸,最好酒精中毒而死。小野眯着眼,窥见了工藤鄙夷的眼神,嘴角又是一阵冷笑,仰头又灌进一杯酒。 学堂门口,值班的是山口鹿野和本田山均一。这两人从入伍开始就跟着工藤,算是推心置腹的亲信。为了方便行事,今晚特意安排他们两个值班,也好防止消息走漏。今晚庆祝的酒也换了度数较高的头曲,最好每个队员都喝个烂醉,好好睡一觉,明天就会有答案。工藤进了房间,穿上防水的衣服,带上手电筒和绳索,从后门跳出来,直奔两蛋潭。 夜幕早已浓黑,伸手不见五指。冷风呼呼乱窜,拍打在脸上,比刀割还难受。工藤并没有打开手电筒,怕惊扰了学堂里狂欢的人群,体内猛跳的心脏,把刺骨的严寒抵御在身体之外。只要确认是化学武器,今晚就连夜回去总部报告,抢下这一功,就能将功赎罪,到时看你小野还怎么野? 潭面仍旧波澜不惊,夜色下一片死黑,像个深不见底的无底洞,神仙都看不见里面有没有妖魔。工藤捧了点水拍到脸上,刺骨的冷让他更加明确此行的意义,荣辱就靠这一搏,无论如何一定要成功。 打定主意,拍了拍胸脯,算是给自己打气,把绳子绑在岸边的一棵树干上,一头绑在腰间,手电筒帮在头顶,深吸一口气,扑通跳入潭中。确定水面没过头顶,才把手电筒打开。 潭下果然和木村说的一样,冷若寒冰,绕是穿着防水服也抵不住慢慢渗入的冷意。手电筒的光线在水底像一根金黄色的柱子,向周围发射的光圈并不大,眼力所能看见的范围只有光柱的正前方。 工藤调整好手电筒的方向,使它直射潭底部,忍着眼球被冷水刺痛的痛苦,瞪大眼睛直视下方。可惜,潭太深,似乎还看不见下面的光景。 工藤又往下扎了几下,腰间的绳索似乎不够长,剧烈抖了两下。潭底隐约有一个东西,虽然看不清楚形状,但至少有深黑色的一团。不行,无论如何得再下去一点。 工藤用力扯了下绳子,突然感觉绳子拉力小了许多,料想是刚才卡住树桩或石头,也没多想,急急往下扎了两下。看见了,一个大圆球。圆球四周光滑,个别地方还能反射光线,但也是星星点点,根本不可能形成巨大的强光束。 难道还有其他的东西?工藤用手电筒向四周照射。潭底深处也就这么一小个窟窿,像是专门为这个圆球挖的,其他地方并不深,根本藏不了东西。 八格,工藤隐隐感觉哪里不对,这里根本没有什么化学武器,难道是小野的阴谋?刚想到阴谋二字,腰间的绳索突然剧烈抽动,整个人被带着往上拖。 糟糕,被人发现了。工藤自觉不妙,拉住绳索往下扯,可惜下水太久,肺部储存的氧气不足,根本使不上力气,抵挡不住上面来的拉力。 到底是谁?工藤心中大惊,却不慌乱,打了这么多年仗,有什么大场面没见过?一定是小野搞的鬼,故意设套引我上钩。哼,想抓我现行,没那么容易。想着,从口袋里抽搐短刀,割断腰间的绳索。 只见一条绳子像蛇一样,迅速向上游动,很快出了水面。工藤急忙关了手电筒,嘴里咬着短刀,朝潭尾游去。听潭面传来的声音,好像有两个人跳入潭中,并迅速地插入潭底。回头一看,果然有两条光速在潭里转悠。 真的是小野,要不是在水中,工藤早就破口大骂。这是要干什么?杀人灭口?工藤打了个冷战,想起今天小野小眼睛渗透出来的冷光。原来,他早就想杀我。 来不及多想,光束已经向潭尾迫近。工藤快速拨了几下水,在潭边的草丛里冒出头,狂吸几口空气,仔细查看四周。对面岸上隐约站着几个人,都没有开手电筒。水里的光束还在窜动,焦急地寻找着什么。 是小野没错,要不是他,这个村子再没有谁能干出这事。工藤心中冷笑,找吧,好好找,等你们发现找不到人时,我已经在村田少佐面前告状,到时再看看是谁死谁活。为了安全,工藤又扎进水里,往潭尾游了一阵,直到伸手碰见一块大石头才停下来。 到潭尾了没错,因为就算潜着水,也能感觉到半个脑袋露在水面上,下面却顶到溪中的沙石。工藤双手撑在水底,准备把脑袋抬出水面。向上扬了几下,怎么也抬不起来。 怎么了?无边恐惧瞬间爬满工藤原本坚毅的心灵。后脑勺上有一只脚,准确的说,是一只鞋底,死死踩住了脑袋。是谁?工藤本能地用手抓住那只脚,奋力想把它移开。那脚却巍然不动,毫不讲理地踩着,甚至越踩越用力,直接把工藤脸陷入沙石之中。 工藤本来算好,游到潭尾刚好可以出来唤气,肺部的氧气已经几乎用完,加上刚才一阵发力,再也屏不住呼吸,张嘴狂吸,把溪水和沙石全部吸入肺中。 手脚在肺部的撕裂中胡乱扑腾,像一只被按进热水中的放过血的鸭子,使尽力气做最后的挣扎。不一会儿,沙子塞满肺部,呼吸彻底停止,手脚也不再动弹,那只固执的脚才慢慢移开,迅速逃离那块大石。可怜一心想将功赎罪的工藤副队长,最后连自己怎么死的,死在谁脚下都不知道。 潜水的两个人很快在潭尾找到了工藤的尸体,可惜一命早已呜呼,嘴里还咬着一块石头。追杀的人果然是小野派的,下水的正是刚才在学堂门口值班的山口鹿野和本田山均一。所以,工藤到死也不知道,在小野的队伍里,他根本没有亲信可言。 只不过,山口鹿野和本田山均一谁也没有追上工藤,谁也没有向他动手,工藤却死了。难道真的是自己憋死的?不可能,再怎么憋也不会把石头塞进嘴里。 第二百零五十章 半山腰素芬吃干醋 小野有点恐慌。工藤的死在计划之中,却在意料之外。山口鹿野和本田山均一原先是工藤的手下,后来部队整编,和工藤一起归到小野部下,自始至终都为工藤马首是瞻,基本上是无条件地答应他的任何要求。 小野看在眼里,记在心上,整日寻思着如何破了这个铁三角。其实,这二人早就对工藤生有二心,一个副队长,自己的位置都保不住,更别说罩着别人,只不过一时找不到个好机会。 昨晚之前,小野就曾在二人面前,有意无意地透露,这支队伍立功回去后,肯定会增编,到时候要配两名副队长。二人都心动,曾先后私下去找过小野。一来二去,成了小野的心腹。所以,工藤出门时的特意交代,变成了自己做贼自己报警,全部落入小野的掌控之中。 小野本来不打算杀工藤,最多也就冷落他。没想到他一而再再而三挑战队长的底限,竟然敢冒天下之大不韪,不听队长命令,偷偷下潭查探情况。 水底没有化学武器,这个小野也知道。工藤这次下去,必然也能摸得清楚,上来之后反咬一口,这个队长就难当了。你不仁,就别怪我不义。小野干脆来个螳螂捕蝉黄雀在后,在工藤下水之后,派人砍断他的绳索,来个瓮中抓鳖。没想到工藤水性极好,竟然能逃出包围,结果不明不白死在潭尾。 到底是谁杀的?一时还不得而知。难道是八路军?对,只有八路军,不然还有谁能这么大胆。也好,要的就是引八路军前来,现在消息还没放出去,八路军就参和进来了,说明他们一直在关注两蛋潭里的东西。 怕的就是,八路军在暗处,皇军在明处。这些鸟人,以打游击著称,动不动躲在暗处放冷枪,如果没有猜错,死去的几个弟兄都是被八路军暗杀的。仗还没开始打,队伍就折了三分之一,太伤士气。但是,今夜这一步绝对没错,要的就是工藤死。 隔日,小野宣布,工藤喝酒误事,堕入两蛋潭一命呜呼,连个因公牺牲的名头都不给,任命山口鹿野和本田山均一担任副队长。另外还宣布了一条消息,即日起任何人不得靠近两蛋潭,并在潭边围了一圈警戒线。部队里的事情,似乎都有了条理,挖好了一个陷阱等着八路军来跳。 已经死去的陈远方这会儿正在山腰和连欢密谈。这几天,全靠陈乐乐暗地里输送信息,大致掌握了鬼子的动向。昨夜一仗,打得叫人兴奋,不费吹灰之力就把鬼子副队长摁死在溪水中。陈远方不停看着鞋底,想着昨晚不算惊悚的画面,不时傻笑。 连欢取笑道:“怎么?鞋底能杀鬼子你就一直朝着鬼子笑?” “那当然,不然难道朝着你笑?” “有什么不行?我杀的鬼子比你那鞋底可是要多多了啊。” “也是,整个两蛋村就数你厉害,我以后就一直朝着你笑了。” 连欢心里一震,脸上飘过一朵红云,暗骂自己为老不尊,不再搭理陈远方,转身去照顾儿子。 说者无心听者有意,站在边上的林素芬见二人像在打情骂俏,心里不是滋味。从彭家跑出来后,陈远方整天跟连欢腻在一起,不停碰头商量事情,自己根本找不到插话的份,俨然成了个旁观者,坐在一旁偷偷抹眼泪。 陈远方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仍沉浸在昨晚用脚底板杀死鬼子副队长的喜悦之中,呵呵傻笑,看什么事都特别顺眼,好像已经取得所有胜利,可以安然享受战果。李阿虎却是时时刻刻关注着素芬,见她掉眼泪,瞪了陈远方一眼,急忙过来安慰。 陈远方这才发现,一把将李阿虎推开,问发生了什么事。林素芬闭口不答,只是不停摇头。陈远方不停追问,让她招架不住,干脆呜呜哭出声。 陈远方突然有些烦躁,现在本该是庆祝开心的时刻,这女人却无端闹情绪,简直扫兴,不耐烦道:“哭哭哭,哭什么啊?整天就知道哭,是要死了吗?” 这话惹恼了一旁看着的李阿虎,上前猛地推开陈远方,嚷道:“你这人怎么这样?素芬哭了你不关心也就罢了,还骂骂咧咧,你还有没有良心啊?你不知道素芬对你怎么样吗?” 陈远方无名怒火被点燃,反推李阿虎一把,喝道:“你是谁?敢这样跟我说话?是不是吃醋了啊?我跟你说,我怎么对她是我的事,轮不到你来管。别整天张嘴流口水,癞蛤蟆想吃天鹅肉。” “你。”李阿虎被呛得说不出话,一张脸涨得通红,捋起袖子准备跟陈远方打一架。陈远方有点骑虎难下,不管心中这么烦躁,也知道这一架不能打,可是不给这小子一点颜色看看又有损队长的威严。 “行了行了,现在是为女人打架的时候吗?”连欢有点看不下去,心中有种怪怪的感觉,具体是什么一时说不清楚,冷道,“鬼子就在眼皮底下,你们倒好,为了一个女人窝里斗,还怎么跟鬼子打?都给我坐下,好好想想。” 陈远方略带感激地看了连欢一眼,暗赞这个女子不一般,能把控得住大局。李阿虎也怏怏坐下生闷气。气氛一下变得很僵,谁也不愿意先说话。只有树上的鸟儿,不知道眼下的情况,不识趣地叽叽喳喳乱叫,惹得几个人心烦意乱。 彭有才从迷糊中缓过劲来,感激的话没再多说,只道:“该考虑考虑下一步的事了。” 陈远方这才打了一个激灵,完全恢复冷静。从陈乐乐这两天传来的线报看,鬼子是想制造一个有化学武器的假象,引八路军献身争抢,再将八路军一网打尽。按正常思路看,这是一个不错的计策。只是小野没想到,他身边就藏着许多八路。 这仗还没开始打就注定鬼子会输。陈远方考虑的是如何避免伤亡,哪怕是牺牲一个兄弟,谁的心里都会不好过。 “我看,还得让鬼子这戏再唱一段。”连欢若有所思。 “怎么唱?” “如果没有猜错,明天鬼子肯定会下潭底假装捞武器,然后大张旗鼓地把武器藏入学堂,再把学堂大门打开引咱们进去,唱空城计。” “鬼子这是把假的都当成真的了。” “我们现在也得先当做是真的。” “怎么当?” “安静看着鬼子演戏,等他们演不下去了,咱们再上场。” 陈远方与连欢默契一笑,彼此心照不宣。李阿虎和李二狗都听得一头雾水,正待要问,连欢已经给他们下了任务。李阿虎负责爬到树上,监控两蛋潭附近发生的一切,一有什么风吹草动立刻来报。李二狗负责观察学堂的动静,特别要注意小野的一举一动。吩咐完,也不顾男女之别,拉着陈远方的手往山下跑。 林素芬全都看着眼里,一股强烈醋意涌来,暗骂连欢恬不知耻,自己的丈夫就在跟前,竟然敢跟别的男人手牵手。本来对连欢的印象还是很好的,至少传说中的她是个女中豪杰。这次见,女中豪杰算是不错,但是生活作风肯定有问题,不然怎么可能随随便便就跟一个男人这样熟络,眉来眼去,还拉人家的手。 吃醋的女人,不是正常的女人,所有的嫉妒都会变成恨,变成扭曲的思维,甚至做出有悖常理的事。林素芬觉得这个时候,彭有才应该多管管连欢,不能让她随便娶勾引其他男人。想着,便把彭有才扶起来,用宽叶子也给他舀了些水递到嘴边。彭有才呡了一口,点点头表示感谢。 “先生,有些话,我不知道该说还是不该说。” “你,说吧。”“刚才,你有没有看见欢姐和远方?” “看着啊,不就在面前嘛,怎么能看不见。” “你,你,有没有,有没有。” “有没有什么?有话请直说。” “有没有看见他们两个眉来眼去,眉目传情,好像,好像有什么隐情。” “哈哈哈哈,素芬啊,你让我怎么说你好呢?这都什么时代了,还这种老思想?他们之间,包括我在内,那都是革命感情,都应该平等的交流,怎么会是眉目传情?怎么会有什么隐情呢?你想多了,相多了。”由于说话声音太大,身上的伤受牵动,疼得直抽凉气,赶紧闭起眼睛,不再说话。 一旁的被绑得像个粽子,嘴里塞着布团的彭钦定,却嗯嗯啊啊叫嚷不停,好像有很多话要说。林素芬这会儿正需要找人说话,心想把彭钦定嘴上的布团取下来也没事,还有彭钦定是连欢的公公,怎么的也应该管管她,就算说她两句也可以。 想罢,就把彭钦定嘴里的布团拔出来,委屈道:“钦定叔,你说对不对嘛。” 彭钦定长长吸了几口气,良久才同情道:“对对对,这连欢啊,越来越不知道礼数,怎么说都是男女有别,再加上她已经是我彭家的媳妇了,怎么可以在其他男人面前这样毫无顾忌,简直太不像话,疯女人啊,疯女人。” 这几句话,一下子让林素芬找到了归宿感,找到了力量源泉:“再不能让她们这样下去了,就算远方不在乎,也是会损了你们彭家的脸面的。村里的人背后都会说,到时候你钦定叔也不好做人,不是吗?” “对,素芬你讲得太有道理了。可惜啊,我现在是力不从心啊,要不然我真想去给连欢一点教训,让她知道,她还有人管。就算她阿爹连庆不管她,我彭某人还是要管管她的,不能让她野了。可惜啊,我现在自身难保,像一只猪一样被绑在这里,帮不了你啊。” 林素芬看了看彭钦定手脚的绳索,眼神有点犹豫。 彭钦定又道:“男人跟女人就那么回事,一来二去就越打越火热,要是有人及时泼一盆冷水,就不会有那么多破事发生。当年远方的阿爹陈蛋,跟连庆的老婆张秀娥,打得那不是火热火热的?要不是被撞破,恐怕到死都还粘在一起。被撞破了,就只好乖乖地各过各的的不是?所以啊,这个时候,就需要有人给远方和连欢泼一盆冷水。谁能干得了这样的事?也就只有我彭钦定。” 林素芬彻底心动了,对,这个时候再不及时出手制止,恐怕就来不及了,不管怎么样,一定要阻止他们,一定。想着,又看了看彭钦定身上的绳索,手指动了动,慢慢蹲在彭钦定身边,一只手颤抖着缓慢靠近绳结。 “别,你别解开我,远方会骂你的,你不怕吗?不管怎么样,我彭某人绝对不能伤害你,还是算了吧。他们黏糊就让他们黏去,我这个老头子也不爱去管。” 这话让林素芬看见了彭钦定的善良,彻底打消了顾虑,快速把绳索打开,流着泪道:“叔,你还是去管管吧,求您了。” 第二百五十一章 彭钦定揭穿假死案 突然得到解放,比天降横财还令人兴奋。彭钦定来不及说谢谢就从山腰连滚带爬跑回家。家里空荡荡,一个人影都没有,好在其他物件都安然无恙,只有大房床上有两摊血迹,看起来好像不久前发生过打斗。这都无所谓,反正命还在。 没想到陈远方竟然和连欢是一伙的,这小子隐藏得够深啊,差点栽在他手上。这会儿,其他人都靠不住,只能去投靠小野队长。只要把陈远方和连欢的秘密说出来,肯定能立一大功,到时再帮有才求情,一家人的性命保住应该是没问题。至于连欢,一个女人家跑去干着勾当,死有余辜,看她自己的造化了。 为了不泄露目标,彭钦定把自己裹得像个粽子,直到天色将黑才偷偷摸到学堂,求见小野队长。还未进办公室,彭钦定就嚎啕大哭起来,哭得真真切切,像是死了老爸一样。其实也差不多,至少他是死了老婆。 小野有点意外,旋即觉得彭钦定突然回来肯定有隐情,上前安慰了两句,叫人搬来椅子让他坐,端来碗热汤让他喝下,状态好转后才开始发问。 “这两天,你的,到哪里去了的?” “太君啊,你是不知道啊,我,我苦啊。”彭钦定话还没出口,眼泪又下来了。 小野有点不耐烦了,喝道:“八格,不许哭,说。” 彭钦定不敢再往下演,急忙收住眼泪,叉腰站起身大骂:“都是陈远方那个死夭寿仔,我对他有多好,这个全村的人都知道。当时他无家可归,是谁,是我彭某人不顾前嫌收留他,是我还把他当个人看。结果呢,恩将仇报,反咬一口,竟然跟连欢那个野女人一伙,不分青红皂白就把我绑上山。这是人吗,简直就是畜生,比畜生还不如。” 小野听不懂彭钦定罗里罗嗦的絮叨,就听懂了陈远方和连欢两个名字。陈远方不是死了吗?连欢真的进村了?这到底是怎么回事? “陈远方?连欢?陈远方不是死了?” “哪里有死啊,好端端活着呢,就是他把我绑到山上去的。这事千真万确,要是有半点假话,我彭某人就当场被雷公敲死。” “八格。”小野好像想明白了什么,无明业火从胆边蹭蹭往上冒,一把将面前的桌子掀翻,脸涨得通红,一句话也说不出来,猛踢那张已经被掀翻的桌子。 彭钦定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不过从连欢和陈远方在山腰的对话,大概知道了一些,也不管小野暴怒,又道:“陈远方还胆大包天,杀了工藤副队长。” “八格,八格,八格,陈远方,你,你,你,大大的狡猾,死啦死啦的,死啦死啦的。” 陈远方还活着,一切疑问都不攻自破。原来身边一直潜藏着八路军卧底,看来真的是小看这个村子里的支那人了。那么,之前派去送粮食的龟山和小田,看来也是有去无回了。 陈远方,看来是个难对付的角色,暗地里干了这么多坏事,脸上竟然不懂声色,还装得跟个孙子一样。最大的敌人不是连欢,而是陈远方。 小野在盛怒之下,很快理清思路,心里大致有了底数。彭钦定还想多说些什么,小野不想再听,派人将他安顿在学堂里面,好吃好喝伺候着,两蛋村暂时还需要这个人。 所有士兵和联防对方迅速从两蛋潭撤回,在学堂操场紧急集合,没人知道发生了什么,但陈乐乐却隐隐感觉到苗头不对,只是一时分析不出其中的变故。小野这次破例让联防队站在第一排,日本队伍站在第二排。会场很严肃,谁也没说话,连屁都不敢放。 “听我命令,第一排士兵,放下武器。” 其实联防队手上根本没有武器,最多就是一人拿了根锄头柄,藏在山腰里的武器肯定是不敢拿出来使用的,不然早泄露了身份。虽然没有武器,但是这个命令还是刺激了每个队员,心中忐忑,犹豫地看着陈乐乐。陈乐乐心中清楚,就算不放武器,后排的人都拿着枪,也毫无抵抗的办法,不如乖乖放下。其他人见陈乐乐放下,也跟着放下,心中的鼓敲打不停,大概知道这次在劫难逃。 “把这些死八路都给我绑了。”小野一字一句从牙缝里挤出冷若冰霜的命令,像是嘴里含着陈远方,恨不能将他立即嚼烂吞下。 陈乐乐觉得这个戏还得继续往下演,急忙跪下磕头求饶:“太君,太君啊,我们犯什么错了,你怎么可以这样对我们兄弟几个呢?我对您可是忠心耿耿啊,虽然没有立下什么功劳,但至少也有苦劳啊,太君,太君你不能这样做啊。” 小野冷冷看着陈乐乐,嘴角抽了抽,冷道:“你的,忠心耿耿的?要不要我把你的心挖出来看看?”说着,拔出腰间佩刀,对准了陈乐乐的心脏。 陈乐乐立刻傻眼了,鬼子的心狠手辣他是知道一些的,再怎么不管不顾也不能吃眼前亏,赶紧闭上嘴巴不再说话。小野懒得跟这些人啰嗦,就算是啰嗦了也听不懂,喝令队员将陈乐乐几个全都拿下,双手反剪,一字排开跪在学堂门口。同时,把所有武器暗中布置在犯人周围,等着陈远方率队来救人。 这一切都在陈远方的意料之外。当监控学堂的李阿虎跑来说彭钦定偷溜进学堂时,陈远方顿时有些慌了手脚。千算万算,就是没算到彭钦定会逃跑,会告密。一招算错,满盘皆输。主动权一下子全归了小野。他手上握有八个兄弟的生命,随便伤一个人,都让人消受不起。 “不行,我得去救他们,阿虎,抄家伙,咱们跟鬼子拼了。” “你们就三个人,咱们跟鬼子的长枪短炮拼?”连欢显得很冷静,“先别急,把事情弄清楚再做决定,当务之急是得立即把山腰的有才、子轩和素芬转移到安全的地方,否则他们立刻会有生命危险。” 陈远方跺了一下脚,转身往山腰跑。林素芬不知道山下发生了什么,见陈远方回来,以为彭钦定的劝说起了作用,脸色微红迎上去,轻声道:“你回来啦?” 陈远方没多说话,只道:“快收拾东西跟我走,这里很危险。” “怎么啦?”林素芬追问。 没等陈远方回答,刚刚清醒过来的彭有才忍痛道:“还能怎么啊?你把我阿爹放了,肯定是他去告密了嘛。远方队伍里的人肯定全都被抓了,咱们再不赶紧转移,不出半个时辰,肯定也会成为鬼子的囊中之物。” “啊?”林素芬像被闪电击到,一下子慌了手脚,颤抖道,“钦定叔,钦定叔他怎么会,怎么会去跟鬼子告密呢?远方的队伍怎么会被抓呢?怎么会这样?怎么会这样?钦定叔,钦定叔不是去劝说连欢姐的吗?” “你,你啊。”彭有才无力再辩驳,干脆闭上眼睛不说话。 陈远方冷冷看着林素芬,突然觉得眼前这个女人愚蠢无比,简直比猪还猪。 林素芬惊恐万分地看着陈远方,从他的眼神里看到失望、愤怒,甚至还有一丝丝杀气,原本慌乱的心就更加慌乱,嘴上彻底失去方寸,语无伦次道:“远方,我怎么会知道钦定叔会去告密呢?你到底干了什么事?怎么会怕人家告密?你不是跟小野队长很要好吗?叫,叫他们放人啊,立刻就放人啊。这,这不是很简单的吗?你怎么啦?这有什么大不了的呢,干嘛脸色这么难看嘛?” 陈远方哭笑不得,欲要生气,又想起她平时的百般照顾,不忍心真的翻脸,不生气,又不知心中的怒火要向谁发泄,干脆也不说话,扶起彭有才,叫二狗背上彭子轩,快步往大磨山转移。 林素芬跟在李阿虎身后,仍不停为自己辩解。换做平时,李阿虎肯定心花怒放,毕竟是一直暗恋的女神,能这样不停跟自己说话,是何等快乐的事。今天却不同,事关那么多兄弟的生死,神经再大条也难以容忍。 李阿虎很佩服陈远方,遇到这么大的事情,竟然还能不温不火,要是换了自己,再怎么心疼也得给这个无知的女人一个耳光。林素芬从未见过李阿虎板着脸,一时难以适应,不悦道:“怎么?你也跟人学会了摆架子?不能吧?” 李阿虎忍无可忍,怒道:“你念够了没?” 一个平日百依百顺的男人,突然敢公然顶撞,这让林素芬有点受不了,绷紧表情愠怒道:“怎么?你真的长志气了?这才哪里到哪里啊,你真以为自己山天了吗?远方这样对我,你也这样对我?” 女人,真是麻烦,头发长见识短,胸大无脑,李阿虎把心中关于女人的不好的词句都复习一遍,厉声喝道:“你知道你惹下多大的麻烦吗?我们表面上是鬼子的联防队,实际上是闹革命的队伍,是要把鬼子赶出村子的。我们几个好不容易装死躲到暗处,乐乐哥带着其他兄弟暗藏在鬼子身边。你这下倒好,把钦定叔这个老乌龟放了,不等于把这些秘密都告诉鬼子了。乐乐哥他们马上就要被枪毙了,你知道吗?知道吗?知道吗?” 李阿虎越说越激动,林素芬越听越心凉。没想到自己一时吃醋,竟然犯下了这等弥天大错,坑害了那么多兄弟,尤其是坑害了陈远方。 李阿虎本来就是个莽汉,脾气上来后,九头牛也拉不住,根本不理会林素芬的感受,径直往前走。心里觉得,林素芬的行为简直比一个汉奸还汉奸,没给她臭骂一顿打几个巴掌,已经算是仁至义尽了。 林素芬呆呆站在山谷的一块大石头上,眼泪簌簌直落,远远看去,像是屈原笔下的山鬼。看着前面逐渐消失的身影,林素芬没有动身去追,干脆坐下来,狠狠哭了一顿。 哗啦啦的眼泪顺着脸颊流到下巴,一滴一滴落在脚边的一颗青叶上。叶子默默接受了眼泪的苦涩,跟着瑟瑟发抖,放佛再劝慰眼前这个可怜又可悲的女子。林素芬看到了颤抖的叶子,眼前顿时一亮。 断肠草,是断肠草。难道?这是天公的旨意? 第二百五十二章 林素芬险服断肠草 天色随心情,一下子阴暗了。本来是正午刚过的晴朗时分,再怎么不济也得有一丝日头的光晕,这会儿却暗得像酱缸,前面山头的那块大石头都看得不清楚,好好的一个天,就要垮塌下来。要不是那一声惊雷,林素芬也许真就把三叶断肠查吃下去了。刚放到嘴边,一直有力的大手就急切地将它夺过去。 “你,你这是要干什么啊?” 是陈远方,对,是日思夜想,连上厕所拉屎都不能片刻忘记的情郎陈远方。林素芬不敢抬头,换做平时,早就飞奔过去,管他男女有别,一把搂住再说,现在却不行,因为自己刚刚犯下弥天大错,害了八条性命,是个无法救赎的罪人,只能低头无语,任眼泪肆意横流。 陈远方气急败坏地把断肠草扔在地上,喝道:“这都什么时候了,你还有心思在这里要死要活?就不会为兄弟们想想吗?这是你闹情绪的地方吗?是吗?是吗?” 歇斯底里的嘶吼在林素芬耳边盘旋,非但没有唤醒她,反而让她觉得陈远方是来兴师问罪的,是来责怪惩罚她的,心里更加寒冷,像掉入千年寒冰窖,一颗玲珑心变成剔透的冰块,受到刺激就会破碎一地。 人之将死,就毫无畏惧。林素芬已经悲伤失望到绝点,眼前的一切变得模糊,一切似乎与她毫无关系,心中只认一条死理,我犯错,我赎罪,以命抵命。 发觉林素芬眼神迷离,整个人像被抽了神魂,一举一动都像行尸走肉,陈远方觉得心疼,止住呵斥,伸手要去抱她。林素芬却躲过了他的拥抱,不紧不慢俯下身,把地上的断肠草叶捡起来,放在嘴边仔仔细细吹干净,慢慢张开一张樱桃小嘴,就要把叶子放进去。 这是要闹哪样?陈远方大惊失色,一把将叶子夺下,顺手给了她一个耳光。这一下,打得很重,五道血印瞬间在苍白的脸庞上浮现出来。头部的剧烈震动刺激了全部脑神经,刚才短路的线路也都接上,世界一下子明朗了,后悔悲伤无奈担忧等等情绪一齐汹涌而来。 林素芬就哭了,哭得梨花带雨,再铁石心肠的男人也不忍心苛责。陈远方没再说话,将眼前这个可怜又可气的女人扛在肩膀上,大步朝大磨山走。 到一处密林,陈远方才将她放在地上,连欢几个都围拢过来,既关切又责备。李阿虎性子直,立刻表现出割席而坐的架势,冷道:“怎么?这个时候了,还要人家去请?不知道错也就算了,还耍性子?你知不知道你会害死多少人?现在是我们八个兄弟,接下去就是全村老小。刚才有才先生说了,鬼子一生气肯定就会屠村。屠村啊,你懂吗,懂吗?”林素芬不敢抬头,也不敢顶嘴,只是哭得更凶。 陈远方喝道:“行了,别说了,事已至此,赶紧坐下来想想怎么收场。”“要不,咱们跟他们拼了,打死一个算一个。” “不行,我们满打满算才四个人,鬼子有十几个,而且他们的武器装备比我们好,去了等于白白送死。” “那,那怎么办?” “硬冲不行,只能智取。” “人都在他们的枪眼底下,怎么智取?要不是让彭钦定这只老狐狸跑了,咱们一直都在智取啊。现在倒好,你这个死也白装了,现在真死都不顶用。” 这话虽然不好听,但都点到了穴位,谁也反驳不了。历练使人成长,这话丝毫不假。李阿虎起初只是个无赖泼皮,经过这段时间真刀真枪的历练,俨然成为一个成熟世故的战士,多少还有几分小头目的气质。这倒在陈远方和连欢的意料之外,本以为烂泥扶不上墙,最多当个炮灰使使。 更让他们没想到的是,李阿虎在众人的沉默中作出了一个决定:“你们先在这里等着,我去看看情况,都摸清楚了,你们好做安排。” 这虽是一句简单的话,却是行军打仗的核心要点。知己知彼,百战不殆。 “你?”陈远方不是想表达对李阿虎的怀疑,只是惊讶于他能在这个时候如此冷静果断。 李阿虎却听出了不信任,急道:“你们放心,我一定不会暴露行踪,一定能把最准确的消息带回来。” 陈远方看了看李阿虎,心中感慨,从腰间把出当时张震连长送的手枪,递给李阿虎,拍了拍他的肩膀,没再说话。 连欢本想阻拦,却来不及挡,便道:“此去危险万分,你一定要在暗处行事,打听清楚情况就赶紧回来,不能恋战。还有,这枪不到万不得已,千万不能开。” “知道了,你们就等我的好消息吧。” 士兵要变成将军必须有天赋,泼皮要变成战士也一样。李阿虎什么都不缺,就缺军人的严谨性和纪律性。过度的自信让他有点飘飘然,老子天下第一的情绪立马占据思想高地,加上腰间硬邦邦的手枪,简直比裤裆里的卵鸟还令人自豪。 这是要出事的节奏? 学堂里的氛围并不像想象中严肃,无非就是八个人被绑成一排,齐整地跪在操场上,几个拿枪的日本兵凶神恶煞盯着,眼睛都盯成了斗鸡眼。 风突然停住,天空乌云也散去,露出蓝灵灵的脸蛋,日头有点晃眼,把一些阴暗的所在照得透亮。这让李阿虎有点头疼,找不到个地方躲避,思来想去只能偷偷爬到一棵大树上,拿着手枪对着几个鬼子的脑袋瞄了一遍。 枪里有几颗子弹,李阿虎不知道,但是操场上站着六个鬼子是很清楚的。枪里的子弹,肯定不止六颗,不然这枪就没鸟用。只要开六枪就能把这六个鬼子结果了,到时候再冲进去,把兄弟们放了,在学堂大干一场,连回去通报消息都不用,直接立个大功回去,多好。 李阿虎乐得差点笑出声来,急忙捂住嘴,左右看了看,只有一只不识趣的麻雀看到了他的心思。“去,你个傻鸟能懂什么?”麻雀也算配合,扑棱扑棱翅膀飞上了天,顺便还拉了泡屎,落在李阿虎的眉心骨上。李阿虎气得把枪对准麻雀,准备给它点颜色看看,回头想子弹宝贵,才算作罢。 想到要大干一场,李阿虎激动得连鸟屎都忘记擦,颤抖地握紧手枪,对准了站在陈乐乐身后的小鬼子。一个鬼子一枪,一枪还不用一秒钟,也就是五六秒钟就能了结了这几个鬼子,还不用放个屁的时间。这是神枪手的速度,李阿虎以为自己是。 事实上,李阿虎也真的在不到一个屁的时间里开了六枪,除了打中地板上的泥中沙石外,操场上十多条生命全都安然无恙。六枪打完,李阿虎傻眼了。难道这些鬼子都是刀枪不入?不然老子都开枪了,他们怎么还能好端端地站着。 操场上的鬼子也傻眼了,是谁?竟然敢躲在暗处放冷枪。不得了,肯定是陈远方杀来了。小野也听到枪声,激动得从椅子上蹦起来。好啊,陈远方,你总算来了。套用一句你们中国的俗语,上天有路你不走,地狱无门你偏闯进来。来得好,来得好,只要你一暴露行踪,我的后备部队就能顺利从你身后包抄你,你就是传说中的饺子馅,被我包得死死,哈哈哈。 小野对中国语言的了解显然不够深入,至少他对一个冷笑话的深刻含义还不算明了。 请问,饺子是男的还是女的? 答,男的。 问,为什么? 答,因为它有包皮。 小野这会儿把陈远方臆想成饺子馅,那他小野真弓自然而然就是那包皮了。不管是不是包皮,只要能抓住陈远方,就算当个卵鸟又何妨?操场上只有六个鬼子,另外八个早已悄悄埋伏在学堂四周的密林中。 李阿虎躲在树上看风景,看风景的人躲在林子里看着他,他乐呵呵开了六枪,其他八个人也乐呵呵朝他这个方向集结。小野一声令下,操场上的士兵快速将陈乐乐等六人拖进教室,后从侧门快速向李阿虎的方向包抄。 李阿虎再傻也看出大事不妙,前后左右都有鬼子靠近,一下乱了方寸。看来打战真真不好玩,当时是那个夭寿忽悠我去练打枪的?要练也就练好一点,练成个神枪手,指哪儿打哪儿,啪啪啪结果了这帮天杀的。现在好了,枪子都打在地上,看来小命也得搭上了。 想到这节,李阿虎悲从中来,老婆还没娶,孩子还没生,李家血脉还没延续,光荣的使命还没完成,难道真的就要死了? 砰砰砰,又是几声枪响。 完了完了,鬼子真的开枪了,我的小命没了。阿爹啊,阿娘啊,阿公啊,阿嬷啊,我来找你们了。惭愧啊,我什么事都没干成就来了。我保证,以后肯定乖乖的,不再调戏陈高大的媳妇,不再偷摸李菊花的奶,不再偷看星权婶洗澡,不再偷拿明水婶的裤衩,我保证好好练枪,下次正确打中别人,特别是小鬼子,全都瞄准他们的卵鸟打,打一个爆一个。 阿弥陀佛,无量天尊,阿门,耶稣基督。闭着眼睛念完一通,感觉不到身体任何一个角落传来疼痛。难道真死了?这么快就死了?不对啊。 “八格,不在这里,在那里,在那里。快,快,方向错了,别让陈远方跑了。”小鬼子的队伍一片杂乱,十几个人纷纷从密林中露出头,惊慌错乱地往另外一个方向跑。 李阿虎仔仔细细地看了看自己身体的每个角落,摸了又摸,发现什么都还在,而且还好好的。呵,没死。是哪个天神哥哥施的神力,把我李阿虎从鬼门关捞回来,什么都别说了,回去一定给您烧香供奉,要什么有什么。 小野面色有点凝重,看来把陈远方想得太简单。声东击西这一招,见多了。这次却再上这个套,不应该。哼,想把我的队伍引得到处跑,像个无头苍蝇到处乱窜,最后再收渔翁之利,想得美。 收兵,立刻收兵。 小野下了紧急命令,所有队员放弃进攻,全都回到学堂退守,安静等待陈远方自投罗网。为了表示惩戒和愤怒,小野把郑进财拖到操场,二话不说,一枪毙了。 后对着树林大喊:“远方君,只要你来跟我好好谈,什么都好说,不然,我就一天杀一个,等这几个都杀完了,就一天杀两个村民。我,小野真弓,说到做到!” 第二百五十三章 陈远方强忍原始欲 人的生命并不比蚂蚁强到哪里,人一个手指可以摁死一只蚂蚁,同样用一个手指扣动扳机,也可以要了一个人的命。好在,不知道从哪儿冒出来的枪声引开了鬼子的注意力,不然李阿虎真成了饺子馅,被包皮活活闷死。 只可惜,郑进财就没这么好命,满心以为参加革命就是闹闹事逞逞威风,哪曾想啥事没闹成就丢了性命。脑袋掉了,家里人都还不知道。 其他被抓的几个,吓得眼珠子都快掉到地上,心中的愤怒也跟着汹涌起来,恨不能要开手中的绳索,跟鬼子拼个你死我活。想归想,手被反绑在背后,嘴巴却长在身前,怎么也咬不到绳索,只能坐着生闷死,气完就是恐惧。 人都怕死,在气头上时,谁都可以大义赴死,冷静下来后谁都不愿意主动把脑袋借给别人。陈乐乐看出兄弟们的沮丧,自己心里也没底,但他信得过陈远方。 已经死了一个兄弟,陈远方绝对不会让第二个兄弟死去,刚才的枪声就是最好的证明。把这番推测说完之后,几个人脸色逐渐活络,闭着眼睛想象着获救后的美好生活,有老婆的回家睡老婆,没老婆的回家赶紧讨个老婆,不然哪天被鬼子杀了还不知道女人是个什么味道。 山腰的密林深处,李阿虎耷拉着脑袋,像个犯了错的孩子,等待父亲的责备。人命可不是玩笑,又不是玩过家家,哪里是责备就能解决的。 谁也没有说话。无边的安静把李阿虎逼到绝望的角落里,这个什么都无所谓什么都不考虑的泼皮,算是遇到了人生中的第一次真正挫折,真正意识到了由着性子来不只会害了自己更会害了别人,甚至要人的命。 “队长,你罚我吧。” 陈远方没有回答,他正在思考。所有的事情都是棋差一招,下山看情况是对,却忘记彭钦定会逃跑,派李阿虎去打探是对,却忘记他管不住自己,开枪解围是对,却忘记小野会恼羞成怒。我陈某人不是一个合格的统帅,就算合格,也算不上优秀。优秀的统帅,绝不会百密一疏。 林素芬已经止住了哭泣,渐渐明白眼前正在进行着一场殊死的搏斗,真刀真枪的,自己根本插不上话。这个时候,能跟陈远方交流的只有连欢和彭有才。林素芬看了看连欢,又看了看彭有才,突然会心一笑。 有才先生在村里的地位,无人能比,跟连欢简直就是天造地设的一双。自己当初怎么会想那么多呢?真是的。女人心中的结一旦打开,脸上的笑容立刻就接踵而至。林素芬像个没事人一样,找了几片宽叶子兜了一些山泉水分给每个人,又去采摘了一些充饥的野果,伺候大家吃下。快乐得像只小蜜蜂。 陈远方根本无心去管林素芬的心情变化,他现在需要有人来点拨,找出一条绝处逢生的路子。 许久,没人说话。 李阿虎呆呆跪在地上,竟然打起瞌睡,整个人软趴趴倒在了地上。连欢以为李阿虎晕过去,急忙过去搀扶。扶起来才看见李阿虎嘴边挂着口水,仍在打呼噜。 “这个死阿虎,这都什么时候了,还能呼呼睡大觉。人家是临危不惧,他倒是死猪不怕开水烫。”连欢嘟囔一句,继续陷入思考。 陈远方突然一拍大腿,笑道:“对,就是要死猪不怕开水烫,哈哈。” 连欢见陈远方脸色舒展,肯定是想到了办法,急道:“怎么?你想到法子了?” “死猪不怕开水烫,哈哈。”陈远方像个中了大奖的赌徒,捂着肚子大笑,谁也没理会。 连欢还想追问,彭有才忍痛拉着她的袖子,摇了摇头,示意不要打扰他。 笑了一阵,陈远方擦去眼角的泪水,严肃坐在连欢面前,认真道:“是时候跟鬼子摊牌了。” “啊?”连欢吓得直吐舌头,“摊牌?我们有什么牌可摊啊?无非就是我们五六个人。” “够了,鬼子要的只是我和你两个人。” 连欢倒吸一口凉气,不知道陈远方葫芦里卖的什么药,疑惑道:“话虽如此,但是就算我们两个去了,鬼子就会放了其他人吗?就会放过全村的老百姓吗?” “不会。” “那不是等于白说?嗨,你就别卖关子了,这都什么时候了。” 陈远方长长吐了口气道:“我们两个直接去找小野谈判,让他放了其他几个兄弟。” “这?可能吗?” “前是死,后也是死,不如豁出去放手一搏。” “这就是你说的死猪不怕开水烫?” “是。” 连欢怀疑地看着陈远方坚毅的表情,回头又看彭有才。彭有才也满脸疑惑,不知道陈远方到底想干什么。凭他对陈远方的了解,知道这个年轻人绝对不会信口雌黄,眼下也没有其他可行的办法,只能寄希望于他。就算他信不过,他身上还附着一代名臣陆秀夫的神魂,肯定能够绝处逢生。 “就按远方的意思办吧。这支队伍是他一手拉起来的,不会有谁比他更在乎大家的生死。再说,我们也没时间了。今天死的进财,明天死的可能就是乐乐,等得越久死得越多,小野鬼子现在是真的起疯了。” “有才先生。”陈远方感激地看着彭有才,动情道,“这事能不能成,关键还得看你。” “看我?” “嗯。” “陈队长请说,只要是我彭某人能做到的,万死不辞。”彭有才从陈远方眼里看到了凝重和信任,所以改口称他为陈队长。陈远方如此这般跟彭有才交代一番,说得这位教书先生心服口服,连连赞叹队长雄才大略。 陈远方客气两句,又转头对李阿虎道:“现在是危急时刻,不是你逞能耍威风的时候,打战不是再玩,懂吗?” 李阿虎急忙又跪下,磕头如捣蒜,连声赌咒:“我知道错了,我真的知道错了,下次再也不会了,不会了,队长你罚我吧,就算是杀了我,我也没有第二句话。” “都是自家亲党兄弟,有什么杀不杀罚不罚的?你起来,还有重要的任务交给你去做。” “啊?”李阿虎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犯下弥天大错,队长竟然还肯信任自己,眼眶里眼泪直打转,哽咽道,“队长,你说吧,就算是上刀山下火海我也不会说第二句话。” 陈远方拍了拍李阿虎的肩膀,仔仔细细交代了具体任务,后道:“都好了啊,这次要是再有闪失,我和连欢的命,还有整支队伍的命,还有全村老百姓的命,可就都没了。” 李阿虎看了看陈远方,眼神闪过几分感动和愧疚,怔了一瞬,把左边腰间的手枪拔出来还给他,又从右边腰间拔出一把短刀,嗖地一下,在右手背上划出一道口子,瞬间鲜血直流。 “阿虎,你干什么?”陈远方来不及阻拦,喝道。 李阿虎一字一句道:“我要是做不到,完不成任务,就自杀谢罪!” 蜕变,总需要历经痛苦。在真刀真枪的战争中,李阿虎的流氓气被磨光,不着边际的英雄梦被打碎,终于彻底回归一个男子汉的本真。这会儿,他是一个肩负重任的战士。陈远方看着眼前这个战士,突然有股强烈的感觉,这场恶战大有希望。 李二狗没有领到任务,有点失落,呆呆站在一边,脸上写满不情愿。陈远方也没忘了他,吩咐他看住李阿虎,协助他亲哥完成好任务。 安排妥当,陈远方如释重负道:“都各自去准备吧,事情明天就能见分晓。” 山雨欲来,风满楼。上天似乎也感受到一场恶战即将在两蛋村爆发,于是挥动所有乌云,集中在小村上空,模糊了白天与黑夜的间隔。阴风阵阵,冷暖气流在半空中激烈交锋,竟然下了一阵冰雹,砸得猪圈里的公猪母猪哼哼直叫,影响了交配的质量。 陈远方捡起一块冰雹放在掌心,看着晶莹剔透的物件,折射着大半生的回忆,从一无所知的孩童时代,到父亲被逼死的童年阴影,再到忍辱复仇的纠结虐心,最后到了跟鬼子你死我活的决战时刻,场场都像梦,想不出下一幕会出现什么。 一条外套静静落在他的肩膀上,伴随着一声轻轻的叹息。陈远方没有回头,他知道身后这个人放不下犯过的错误,要不是她,事情的发展不至于这么快剑拔弩张。 只不过,这个时刻终究是要到来,她只是提前掀开了魔鬼的瓶子而已。一只单薄的手掌,在空间停留了很久,像一只蜻蜓,想停在小荷尖又怕有人来扰。 陈远方伸出手,将那只小心翼翼的手掌按在了自己肩膀上,温暖和宽容从手心传到她的手背,又从手背传到心底,勾出了深埋已久的委屈和泪水。 林素芬不敢哭出声,怕惹来陈远方的责备。自己犯过的错已经够多了,这个时候能不说话就尽量不说话,能不影响他的心情就尽量不要影响,哪怕只是哭,也不能奢求。 陈远方心中一动,转身将林素芬搂入怀中,长长叹了一口气。林素芬像只受惊的兔子,乖乖伏在他怀里,大气也不敢出,睁大一双灵动的眼睛,竟看到了晴朗眼眶晶莹的泪。 “你怎么啦?”林素芬从怀里挣脱出来,伸手去擦陈远方眼前的泪水。 陈远方紧紧抓住林素芬的手,贴在脸上,眼泪流得更凶。 这个举动是爱?如果不是,怎么可以这样?是的,肯定是。林素芬脸色绯红,内心的感动难以言说,跟着不停掉眼泪。陈远方捧住林素芬的脸,仔仔细细看了又看,嘴唇深深印了上去,把内心所有的感动愧疚纠结遗憾伤感落寞和深藏已久缠绵悱恻的爱意,通过舌尖传递给了这个清澈透明的女子。林素芬从错愕中醒来,缓缓张开玉唇,接纳了扣动心门的不速之客,回应了二人之间一直以来的揣度猜测。 这一吻,长得像一生。一切都变得苍白,一切都变得无所谓。什么也没说,什么也不用再说,吻了就是答案。 “照顾好自己,等我回来。”这是陈远方仅有的一句话。 林素芬还在情绪的起伏中徘徊,不想从爱意的沼泽里抽身,甚至把手伸进了陈远方的裤裆,做好了把自己献出去的准备。陈远方却把那只手拿开了,不是因为裤裆里的本钱太小而害羞,而是不想在这个时候做出不负责任的事。 万一此战不成功,岂不是白白辱没了一个女人的名声。 第二百五十四章 女连长丛林动邪念 都说女人心海底针,其实男人的心思在女人看来,也一样。林素芬以为陈远方还在生气,内心的自卑愧疚复又涌上心头,想到刚才自己那么主动,脸红得像熟透的苹果,恨不能把裤头脱下来蒙在头上。 白亏了陈远方的一腔愁绪,多情自古空余恨,还不如直白地将眼前这个女人放倒在地上,想干什么就干点什么。有时候,爱不只要大声说出来,还要大胆做出来。美人当前,陈远方却宁愿当柳下惠,自以为很伟大。 心理活动只有外人能看得明白,当下距离不到十公分的两个男女兀自沉浸在各自的情感漩涡中,糊里糊涂地找不到方向,根本不知道彼此之间只是隔了一层比纸还薄的物件,只需要轻轻一碰,烈火就能点燃干柴。 且不管这二人的纠结罢。陈远方打了一个冷颤,长长吐了一口气,憋出三个字:“我走了。” “哦。”林素芬本想抱着他大哭一场,临了,也只是轻轻地哦了一声。男女之间的感情就是如此怪异,本来简简单单就能做到的事,放在深爱的两个人之间,就变得缠绵悱恻。 陈远方终于还是走了,留下林素芬呆呆站着,像一块石头。只是,这石头竟然掉了两行泪。 无神的日头已经迫近龟峰山顶,像一个红彤彤的大肉饼。再过不了半个时辰,这块肉饼就要被龟峰山吞没,那时,黑暗中的一切真的会如想象中那样平稳的安静的进行吗? 陈远方很清楚感觉到自己的心在狂跳,日头没下降一公分,心跳就快上一倍。就在心脏马上要从身体飞出来的那一个瞬间,连欢拍了他一下。这一下,要是个没胆的人,早都被吓得肝胆俱裂,当场暴毙。 “什么事?” “什么什么事啊?这都什么时候了,你发什么呆啊?我们接下去怎么办?没头没脑跟着你冲到这里,直接跑到小野面前去吗?” “再等等。” “等到什么时候?” “天亮以后。” “啊?”连欢被弄得糊里糊涂,催着来也是他,不急也是他,莫名其妙,忍不住抱怨道,“赶着要来也是你,现在不急的也是你,到底是想干什么啊?别说我数落你啊,当一个队长可不是这样当的。” 陈远方没有回答,也不计较连欢的脸色,甚至连看都不看她一眼,两只眼睛直直盯着学堂,许久才道:“明天小野会杀谁呢?” “你?”要不是修养好,受过高等教育,而且是个女儿身,连欢这会儿肯定就爆粗了。 “如果是乐乐就好了。” “你,你,起疯了是吗?”连欢终于没有忍住,还是冒出了一个骂人的词。 陈远方仍旧没有搭腔,只是不停念叨:“要是乐乐就好了,天公保庇,一定要是乐乐,一定,一定。” 连欢的暴脾气像个炸药,陈远方的梦呓像烦人的火苗,都叫你不要靠近,你却偏偏跟着恼人的秋风,用火舌无耻地舔抖导引线。 “啪。”这声音有点像炸药爆炸,仔细一听就明了,是一个手掌打在皮肉上的声响。手是连欢的,皮肉是陈远方的左边嘴巴。 “哎呀,你干什么啊?”陈远方从疼痛中醒来,捂着嘴巴,满脸的不可思议。 “你说干什么啊?干什么你不知道吗?乐乐他们几个被抓了,你一点都不心急,还希望鬼子早点枪毙乐乐,有你这样的队长吗?别说队长,有你这样的人吗?” 陈远方搓了搓被打红的腮帮子,又慢条斯理转过头,像一只猎狗,死死盯着猎物,一言不发。连欢拿他没办法,见他神色专注,不想发疯,只能默默跟着等待。 等待,总是漫长。天上的星星很给力,密密麻麻全都跑出来,像屎穴里的咀虫,竟然还会不停蠕动。有几颗特别亮的,闪得很骄傲,只可惜还是不够大不够亮,不能像月亮那样,把身边的小星星全都压下去。 这些跟草丛里的陈远方和连欢都没有一点关系。这一男一女大半夜的躲在草丛中,要是被人发现,肯定会多想。 前一段时间,有几个小孩不知道从哪里学来一段打油诗,夕阳西下一点红,阿哥阿妹进草丛,阿哥掏出毛毛虫,吓得阿妹脸通红。彭子轩昨天还给阿妈连欢背诵了一次,差点没被哄一巴掌,吓得再不敢胡言乱语。 好死不死,一只花脚大蚊子在连欢胸脯上蜇了一口。这种蚊子的唯一特点就是咬了特别痒。连欢忍不住用手猛蹭胸部,动作幅度很大,手肘捅到了陈远方的背部。 陈远方回头看,尴尬道:“你,你干什么?” 连欢像被点了穴道,又羞又气,急道:“干什么干什么?被蚊子咬了不行啊?” 陈远方没有多想,只是意味深长地扫了连欢的胸脯一眼,转头继续盯着前方。连欢脸一红,全身突然火热起来,心中暗骂这只死蚊子,痒痒也就罢了,干嘛还会有这种连锁反应。 身体的反应也有连锁效应,胸部痒就把两颗小豆弄得昂首挺立,全身上下像有千万只蚂蚁在趴,尤其是下身,竟然莫名其妙瘙痒起来。儿子念的歪诗也在这个时候不停在脑海中盘旋,阿哥掏出毛毛虫,阿妹吓得脸通红。 连欢狠狠在自己的大腿上掐了一把,暗骂自己为老不尊,大战临头竟然还会懂这种邪念,简直不要脸。为了转移注意力,连欢说了声我走开你一下,转身要去吹吹风。没想到陈远方竟然一把将她的手抓住,捏得紧紧。 连欢心中一动,脸红到脖子根,有气无力道:“你,你要干什么?我们不可以。” “对,我们谁都不可以走开。”显然,陈远方和连欢想的并不是一回事。 连欢大受打击,心火火燎的心凉了一大半,如释重负又略带幽怨道:“我,我得去解手一下。” “你就在边上解吧,我不看你就是了。” “你。”连欢真想给眼前这个不解风情的男人一巴掌,转念又骂自己不要脸,心中羞愧交加,像喝了变味的锼水,想吐吐不出来。 没有人看见草丛中这两个人的变化,只有天上的星星,如果上面有外星人,或许会知道一个中年女子在某个夜晚的莫名情绪。又或者,外星人也不会懂得女人的心思。 当漫天星辰退去颜色,乌起码黑的天空重新穿上蔚蓝的衣裳,女人心中的野兽也跟着消失无影踪,晨光撒在她脸庞时,一个理性圣洁的形象便从草丛中跃然而出。这些变化,陈远方没有丝毫察觉。 天亮了。 对,天亮了。该来的总是要来的,昨夜的一切进展得还顺利吗?这个问题,谁也没办法回答。 学堂门口,站岗的日本兵换了一班,一个军官模样的鬼子从办公室里走出来,拿着望远镜到处张望。陈远方把身体没入草丛中,大气也不敢出,紧紧闭着眼睛,嘴里念念有词。连欢仔细看了看,他说的还是乐乐。还没问怎么回事,鬼子的声音依然传来。 “陈远方,我知道你来了。出来见见面吧,不然你的好兄弟陈乐乐的命可就不保了啊。”不知道哪天起,小野的普通话竟然也学到了能让人听懂的程度 “果然是乐乐。”陈远方差点笑出声,压抑道,“看来天公都在帮我。” 连欢不明就里,问道:“我们快露面吧,不然乐乐就危险了。” “不急。”陈远方似乎胸有成竹,放下学堂的方向,把头转向连垵的方向,又原死死盯着,一动不动。 连欢无可奈何,只能仔细看着学堂的变化。小野并没有像枪毙郑进财一样,二话不说毙了陈乐乐。只见陈乐乐对着小野不停地磕头,好像在哀求什么。小野的枪也没有对着陈乐乐,而是背着双手,好像从陈乐乐的哀求中得到了什么可靠的线索。 难道?连欢急忙拉扯陈远方的袖子,急道:“乐乐会不会出卖我们?会不会出卖我们的队伍?” “我们还有队伍可出卖吗?”陈远方仍旧爱理不理,瞳孔里折射出了比刚才更多一丝的自信和坦然。 连欢又把眼睛转向学堂,像个现场评论员,不停传达操场上发生的一切,看了一阵,突然急切道:“不好了,不好了,小野把枪对着乐乐了,还一脚把他踢倒在地上,看样子马上就要开枪了。怎么办?怎么办?” “走,去会会小鬼子。”陈远方突然从草丛中站起来,大摇大摆朝学堂走去,不只是走,还大喊:“太君,枪下留人,太君,太君,枪下留人啊。”这语气差点没让连欢吐血,俨然就是孙子叫爷爷的口气,谄媚得都可以去舔小野的脚底板了,再看脸上那个笑,像一朵尽情绽放的菊花。 跑到学堂门口,值班的鬼子无情将他拦下。陈远方并没有收起谄媚的笑,而是笑得更夸张,喊得跟恶心:“太君,太君大人,我来啦,我来谢罪啦。我有罪啊,我真的有罪啊。你看,我把谁给带来了。八路军头子,连欢,连欢啊。” “哈哈哈哈。”小野看见了门口的陈远方,发出一阵胜利的狂笑,示意值班士兵进行搜身,确认二人身上空无一物,才放进来。 陈远方还没走到小野面前就跪下,像一条狗一样爬到他面前,一把鼻涕一把眼泪哭道:“太君,你要原谅我啊。我也是被迫的啊,我,我不应该啊,不应该啊,呜呜呜。” 小野笑了,不信相信陈远方,而是想看看他这个戏到底要怎么往下演,干脆把枪插回枪袋,搬来一张椅子坐在陈远方面前,冷笑道:“什么的不应该,你说说嘛。” 陈远方抱住小野的小腿,动情道:“我不应该瞒着你装死啊,我不应该财迷心窍,竟然为了那么一点点钱背弃了我们之间的盟约。我,我不是人啊。”说着,竟然不停地扇自己耳光,打得啪啪响,不一会儿嘴角流出鲜血。 要不是一连串的证据在,小野还真准备信了他的鬼话:“你的,继续演下去。” “太君啊,你要相信我啊。这几天,我也没有闲着,为了将功赎罪,我不只把八路军头子连欢抓来给你,我,我还把本来想独吞的钱财拿来给你。” 小野看了看连欢,又看了看陈远方,心中竟然有几分信了,问道:“钱财?哪里?” “太君,太君,千真万确啊,钱财就在门口,阿虎和二狗先抬了一部分来,其他的全都在我的茅草屋里呢。这可不是是一笔小数目啊,少说也有好几万大洋,绝对的真金白银啊。要不是因为这些害了我的弟兄们,我,我还真的想自己偷偷吞下。太君,不信你可以叫人去门口看看。” 还没等小野派人去看,值班的士兵果然跑进来报:“太君,李阿虎和李二狗抬着一箱银币在门口,说要见您。” 第二百五十五章 陈远方机智献财宝 一整箱白花花的银元摆在面前,晃得小野芝麻绿豆小眼睛直睁不开。这是什么情况?难道陈远方这小子真有什么隐情?不对,一箱银元去偷去抢都能凑得起,这就想忽悠老子,你小子还嫩着呢。 一箱银元当然不够。陈远方看出小野脸上表情变化,急忙磕头道:“太君,这只是其中的一小部分,还有很多很多。你相信我,这些钱够你这支队伍,甚至够上村田少佐的队伍吃上好一阵子呢。” 雪中送炭的事,谁都想要。要是这时突然来了很多银元,部队缺粮的事情就能立刻得到解决,比打赢一场大胜仗所立的战功更大。小野略微沉吟了一下,还是忍不住问:“还有多少?” “五十箱,箱箱都是这样满满的,真金白银,如假包换。” “真的?” “千真万确,我怎么敢骗您呢?我就是自己不怕死,不还有这么多兄弟在你手里呢嘛。我一说谎话你就啪啪啪毙了我们。” 小野动摇了。换谁都得动摇。战争年代,抢几粒米都是麻烦事,怎么可能随随便便就能得来五十箱银元?陈远方这小子为了这些钱干出欺上瞒下伤天害理的事情,也是人之常情。可既然这样,他为什么不拿了钱远走高飞? “太君,太君啊。”陈远方看透了小野的心思,像一条狗一样,爬到他跟前,一把鼻涕一把泪,“我知道错了。是我不应该啊,我不是人啊。为了这些钱,我差点坑害了我的这些兄弟,差点昧着良心欺骗了你。但是,我不能啊。要是拿了这些钱,这一辈子都不会安宁的。我错了,真的错了,求求您在给我一次机会吧,我一定会将功赎罪,绝对不会再有二心了。” “我怎么相信你?”小野终于说话了。说出这样的话,基本上就是等于相信了。有这么多筹码握在手里,害怕他耍诈? 陈远方定了定神道:“这样吧太君,你给我几个人,我去把所有的银元都搬到你这里来,等银元都搬来了,你再相信也不迟。要是搬不来,我就把自己的头壳摘下来送给你。” 要人?想干什么?把我的队伍分散后逐个击破?跟我玩阴的,你小子还早着呢。小野想了想,沉吟道:“行,我把你的人先放掉四个,你带着六个人一个时辰内把五十箱银元都搬来摆在我面前,超过一个时辰,就别怪我对你的兄弟不客气。” 陈远方千恩万谢,不停磕头道:“我怎么敢呢,你就是给我一百个胆子我也不敢啊。你要是信不过我,就叫士兵拿把机关枪在我身后跟着我。” 这话本来是客套话,就跟我们讲“有空再来我家玩”一样,想不到小野却当真了。真的命令两个士兵,端着重型机枪跟在后面督阵。 吩咐妥当,小野突然想起陈远方还带来了一个女八路。这个传说中的女强人,现在就活生生地摆在眼前。也没什么特别的啊,不就是一个女人嘛。乍一看不怎么样,再一看,咦,还可以的嘛。五官标致,眼睛活络有神,鼻子挺拔精致,尤其是那只小嘴甚是可人,两片嘴唇俏皮地嘟着,天生就像要与人说话。再加上满身的傲气,简直就是一匹能迷死人的小野马,不错,不错。 嘿嘿,小野干笑两声,喝道:“把这个女人给我绑了,送我房间去,一会儿我亲自招呼她。” “你。”连欢急得满脸通红,没骂小野,转头向陈远方大骂:“夭寿仔,你这是干的什么事啊?闹半天你是个叛徒啊?你,亏我平常对你那么好,你竟然把我骗来给日本鬼子。你还是人吗?” 陈远方看了连欢一眼,什么也没说,带着陈乐乐等六个兄弟出了学堂,急匆匆往连家而去。 这下小野彻底信了。陈远方要是耍诈,怎么可能把一个女八路带来给自己?带来了,那他跟八路就绝对不可能有关系。否则,他回去怎么混?八路军对待叛徒,那也不是闹着玩的。 哈哈哈,真是天助我也。小野心中暗爽,一切压力随之消散,下令先给联防队的几个松绑,软禁起来,好吃好喝待着,只要陈远方如约回来,就没他们什么事,以后大家还是兄弟。又令士兵严密观察陈远方的行踪,一有异常情况立刻来报。吩咐完毕,满脸淫笑走进房间。 房间里,连欢被双手反绑,脸上写满宁死不屈的愤怒和悲戚,全身神经紧绷,像只战斗状态的刺猬,好像谁来都会被咬上一口。 小野也不急着动手,坐在椅子上,像欣赏一个艺术品一样,仔仔细细上上下下不停打量,最后把眼神落在挺拔傲立的胸脯上,许久才道:“好好的一个花姑娘,为什么要去参加八路?你就不怕死?” 连欢并不回答,只是用鼻孔喷了一股恶气,眼睛转向屋顶,摆出一副鄙夷的神色。 “哟西,这是女八路的集体造型吗?”小野非但不生气,还笑了,“像你这样的,我见过几个,刚开始都是什么都不怕,过后就不行了。不瞒你说,前面那几个跟我上过几次床后,女人的本性就都暴露出来了,要了还想要,甚至是求着我要,这样的货色,只能发下去给士兵当福利。最后你猜怎么样?每天都张开大腿等着士兵的宠幸,乐在其中啊,哈哈哈。不知道,你是不是也一样呢?” 恶心,禽兽。连欢感觉喉咙里吞了一只硕大的绿头苍蝇,想吞吞不下,想吐吐不出来。干脆不理会他,心里盘算着小野动手时怎么应付。手掌自然动了动,竟然碰到了一个硬邦邦的东西。是一把匕首! “我这个人,向来不喜欢强迫女人。我喜欢交换,或者说喜欢交易。现在,我先出价。你的,主动伺候我,我的给你松绑自由,只要你不离开这个学堂,其他什么事情你都可以做。当然,你要是耍什么手段,耍一次我就杀一个村民。怎么样?” “你让我想想。”这倒有点出乎意料,连欢心中暗喜,要真是个粗人,二话不说就扑上来,还真不好对付,就算是现在手里握着匕首,也没有十足的把握,至少得先吃点亏,这个倒好,至少有时间先缓一缓。 “哈哈哈。”小野一阵狂笑,女人说想一想多半就是有戏,女八路又怎么样,一样是个女人,软弱的女人,“行,给你一个时辰慢慢想。等陈远方把事情办完了,我再来招呼你。是死是活,就看你自己了。” 回头再看陈远方,哪里来的银元?其实就是当时连庆家后门山洞里的那些。当日,陈远方为了护住那些银元,差点没被炸死。本来想把这些钱留住打仗的资本送给八路军,眼下情况紧急,要是不把这些钱拿出来,恐怕也救不来被抓起来的兄弟,甚至还会害了全村的老百姓。 舍不得孩子套不住狼,想偷鸡还得有一把米。这些银元就算暂时放在小野鬼子那边吧,到时候加倍讨回来。这是最后的戏码,再唱不好,恐怕不会有再来一次的机会了。 “远方啊,这到底是怎么回事?”陈乐乐忍不住问,“你倒是给兄弟们一个明白话啊,不然大家云里雾里的,都不知道接下去怎么办了呢。” 陈远方不想让兄弟们对林素芬有成见,叹道:“我也不知道怎么回事。消息走漏,害苦了你们,是我对不起你们啊。” “都这个时候了,哪里还有谁对不起谁?我不是说这个,是问眼下到底是什么状况?我们接下去怎么办?” 陈远方嘴巴努了努,示意边上还有日本兵,不好明说,只道:“你们先安心做事吧。”陈乐乐不好多问,带着几个人把两箱银元抬出洞外。 山洞其实已经塌陷下去,银元像棺材一样被埋在土里,不知道的人这么也不可能发现。昨晚,李阿虎和李二狗根据陈远方的指示,好不容易挖出一箱来,急匆匆赶去学堂。他们要是再晚一步,估计陈乐乐的性命也呜呼了。 见到银元,跟来监督的两个鬼子眼睛都直了。没想到在这个穷迫的小山村里,竟然还有这么多金银财宝。这要是自己的,那还打个什么仗啊,直接弄条船,回家当爆发富得了。 陈远方把箱子打开,胡乱抓了几把银元塞进鬼子的兜里,笑呵呵道:“太君辛苦了,大大的辛苦,这些给你们喝茶,给你们喝茶。我们什么也没看见,什么也没看见。” 鬼子推挡了几下,脸上写满尴尬。陈远方急忙又抓两把,把衣服兜子塞得满满,呵呵道:“太君,你们什么也没做,什么也没看到,先坐下好好休息吧,等我们把银元都准备好,你们再来清点,省得在这里晒太阳。” 鬼子看了陈远方几眼,觉得眼前这个跳梁小丑很像以前的陆金生,看来支那猪就是这样,烂泥扶不上墙,家被人抄了还能卖笑,这样的烂人有什么可提防的,便应了陈远方,兀自躲到树荫底下数银元做美梦。 陈远方折回洞口,低声对陈乐乐嘀咕一阵,让他快去快回,务必敢在银元全部挖出来后回来。陈乐乐不停点头,带着李阿虎和李二狗悄悄从屋后溜走。 一个时辰很快过去,鬼子从树荫下走出来,准备去催促陈远方。还没等他催促,五十箱银元已经摆在面前,一箱不差。鬼子很满意,拍了拍陈远方的脑袋,笑道:“你的,大大的好。” 陈远方摆出谄媚的表情,呵呵笑道:“干你老母,干你老母。” 鬼子笑得更欢,走在前面大摇大摆朝学堂而去。陈远方对陈乐乐使了个眼色,下令把银元整齐堆放在准备好的板车上,喊着号子向学堂进发。 当五十箱银元全部在小野面前打开时,本来已经有心理准备的小野还是激动了,激动得语无伦次,只是不停地说哟西和八格。这辈子,也可能包括下面好几辈子,都不可能再一次性见到这么多钱了,怎么能不多看两眼,多笑两声。 陈远方趁着小野高兴,急道:“太君,我的那些兄弟呢?” “放了,全都给我放了。”小野果然什么都答应。 被关了几天的联防队员,突然得到释放,全都像挣脱笼子里的鸟,雀跃飞奔而出,围着陈远方又是跳又是笑。 趁着学堂乱成一团,陈远方低声跟李阿虎耳语几句,让他火速溜到小野房间,把连欢从后门偷偷带走,千万不能再回学堂。李阿虎领命而去。陈远方又跟陈乐乐说了几句,让他把意思偷偷传达给每个兄弟。 学堂的气氛达到了近段时间来的最顶点,每个人都在笑,所有的笑声汇聚成一片虚无缥缈的欢乐海洋。海洋底下,一股汹涌暗流正在剧烈袭来。 只是,飘在浪尖上的小野似乎没有丝毫察觉。 第二百五十六章 俏连欢屡次动凡心 欢乐是小野的,陈远方什么也没有。在陈远方心中,一个周密的计划一直在酝酿。自从救下连庆,跟鬼子的矛盾就日渐浮出水面,本来想装死在暗处逐个弄死鬼子,最后再来一次全面清剿,把村子里的鬼子全都灭光,没想到中途出了岔子,差点全军覆没。 这次釜底抽薪,成败就此一举,要是再出什么差错,恐怕这个村子就要生灵涂炭了。从前面几步来看,一切都还算顺利。先用连欢暂时骗住小野,再让李阿虎及时把银元搬来,小野见钱眼开,肯定会信以为真。再接下去,就是杀招了。 陈远方眼里闪过一丝决绝,突然担心起连欢,不知道她有没有摸到放在她身后的那把匕首,要是没摸到,恐怕就得吃点亏了。都是革命的人,做点牺牲也应该。陈远方安慰自己,又想起李阿虎应该已经得手,无须多虑。眼下最重要的是让这些银元安然无恙放在一个触手可及的地方。 小野还是笑,笑得上下牙龈都露出来,空洞的嘴里一条暗红色的舌头晃得厉害,熏天的口臭呛得陈远方一直想吐,真想抓一把苍蝇塞进去。 “太君,太君。”陈远方还是忍住呕吐的欲望,露出谄媚的笑容靠上去,“你看,这些银元是不是先搬到一个安全的地方去呢?” “哟西,对对对对,这么多钱,摆在这里,大大的不好,大大的不好。”小野嘴上停住笑,眼睛和眉毛却没刹住笑意,边说边挑眉,“这么多钱,哟西,哟西哟西,放哪里好呢?放哪里都好,这整个村子都是我的,谁敢来动它的念头?谁敢?你敢吗?” “不敢不敢,太君,你就是借给我一百个胆子我也不敢啊。” “也对,你要是敢有什么念头,我杀光你全家,哈哈哈哈。” 你就得意吧,看看最后是谁杀光谁。陈远方心中暗骂,脸上堆满假笑,呵呵道:“那是那是,我怎么敢呢,我要是敢,怎么还会把这么多钱拿来献给太君呢。” “你的,很好,大大的好,把这些钱都给我放到我房间里去。”小野下了命令,转念又想到房间里有个女人,改口道,“算了算了,放到我隔壁间去,把门封起来,谁要是敢踏入半步,老子就杀了他。” “嗨。”陈远方很夸张地鞠了个九十度的大躬,转身招呼陈乐乐等人,把银元抬进房间,出门后用封条贴上。 一切都办妥,出门却看不见小野。陈远方随便问了个士兵,士兵说小野回房间了,末了还搭上一句:“啧啧啧,房间里有个花姑娘,换我早就去了。” 陈远方便又担心起连欢,李阿虎至今没有折回来,也不知道任务完成了没有。没几秒钟,小野房间里突然传来暴怒的嘶吼:“八格牙路,女八路逃跑了,快给我搜,搜,搜。” 小野衣衫不整从房间里跑出来,一看就知道是边走边脱衣服的急色鬼,还没见着女人的影子就想把自己扒光。陈远方心中暗笑,跑过去问:“太君,怎么了?” 啪。小野正有气没地方出,起手就给他一个结实的耳光,骂道:“说,是不是你放走的?八格,敢戏弄老子,信不信我一枪崩了你。” 陈远方急忙跪下,不停磕头,道:“太君冤枉啊,我怎么敢呢?我这不是一直在您跟前吗,怎么可能去放人呢?再说了,我要是想放她,干嘛还抓来给你呢?一定是这个女人太狡猾,趁着大家不注意偷偷跑走了。她双手反绑肯定跑得不远,快点派人去追吧太君,可不能让她跑了啊。万一她跑回去搬救兵,咱们可就危险了啊。” “追,快给我追。”小野盛怒之下,也顾不得思考,心里只想在老子的眼皮底下,竟然有人敢做手脚,老虎不发威当老子的病猫,不把这个女人抓回来,老子以后还怎么混?士兵接了命令,全都像无头苍蝇,端起枪支四处乱窜。 “快看,快看,后山有个人影。”也不知道是谁喊了一嗓子。小野立即下令:“追,快追,往后山追。”士兵立即齐整往后山追去。 小野自己也把衣服整理清楚,拔出手枪,准备冲向后山,回头见陈远方还傻傻站着,喝道:“快去追啊,傻站着干什么?带上你的队伍,跟我走!” 正中下怀,陈远方急忙应道:“好,我马上集合队伍,立刻去追,谅她一个女人家,插上翅膀也跑不了。”小野当下也没多想,暴喝几声,跟在士兵身后,快步追去。 陈远方看着小野的背影,冷冷地笑了,表情中暗含杀机,还有一丝不屑,挥手叫来陈乐乐,沉稳道:“叫兄弟们都过来,把银元箱子底的枪拿出来分了,是时候跟鬼子硬碰硬了。” 陈乐乐饶有深意地看了陈远方一眼,暗自佩服眼前这个年纪比自己还小的男子,没想到,不知不觉间他已经成长为一个刚毅果敢的帅才,平时看似吊儿郎当,实则暗地里把一切都安排部署都周到细致,每一步都算得丝毫不差。 陈远方见陈乐乐还在发愣,催促道:“去吧,还站着干嘛,错过时机问题就复杂了。”陈乐乐领命而去。 陈远方吐了口气,没有跟着往后山追,而是爬到学堂房顶上,掀开一块比较不显眼的瓦片,拿枪对着屋里瞄了又瞄,确定位置准确了,才翻身躺在屋顶上,细细回想最近发生的事。 先是想起父亲陈蛋,当年要不是父亲阴差阳错来到这里,就不会有一个两蛋村。可惜,父亲后来被人排挤,以致于干了一些糊涂事,才有后来被逼死的事情。都是彭钦定这个老小子,要不是他,父亲也不至于自杀。陈远方脑海里有浮现出当时阿爹跳潭的画面,那句日夜萦绕的话语重又回响起来。彭钦定,你迟早是要付出代价的。 想起彭钦定,陈远方突然惊出一身冷汗。对啊,为什么这次回来都没见到彭钦定?按理说,他应该一直都在鬼子的军营里啊。发生了这么大的事,没有理由不出来凑热闹。 难道?这个老小子还有什么小算盘不成?这样的小人,不得不防。想罢,急忙抬眼去看彭家的方向,心中的大石陡然放下。彭家还亮着一盏灯,肯定是彭钦定,因为彭家已经没有第二个人。这个老小子肯定是放不下家里的家业,偷偷溜回去数钱了。 不能节外生枝,不能再给这个老小子机会。陈远方一骨碌从房顶上爬下来,朝彭家飞奔而去。彭家门缝虚掩,一股悠悠的灯光从内里透射出来,显得有些阴森。 不对啊,彭钦定自己一人在家,怎么会不关门呢?陈远方不敢贸然闯进去,偷偷溜到后门,趴在窗口观望。不看不要紧,一看吓一跳。只见彭钦定双手被反绑,嘴里还塞着一团破布,不停扭动挣扎。咦,是谁干的?为什么要绑彭钦定?到底是敌是友? 正想着,一个女人的身影从彭钦定身后闪出来,是连欢。哟,没想到抢到我前面了。陈远方不再有担忧,急忙从窗户翻进来,笑呵呵朝着连欢而去。 连欢似乎一点也不惊讶,笑骂道:“你这样冒失进来,不怕我一枪崩了你啊?” “你怎么舍得呢?”陈远方随口应了一句。 言者无心,听者有意。连欢脸色微红,扭头转了话锋,道:“你那边怎么样了?” “一切都很顺利,鬼子都进了后山。你怎么样?” “我?”连欢突然气不打一处来,骂道,“我还没跟你算账呢。你这算怎么回事?心中有计划也不事先跟我说,直接就那样把我推给日本人,万一,万一我有个什么闪失,我看你怎么向有才交代。”说着,眼泪竟然涌上眼眶,露出楚楚可怜的女人本色。 陈远方略微有些愧疚,陪笑道:“情况紧急,来不及跟你细说。” “紧急什么啊?我们在树林里过了一夜,有多少时间可以说啊?”这话一出口,连欢立刻察觉到有些不对,回头见彭钦定疑惑的眼神,立刻意识到被这第三人误会了,又急又气,支支吾吾再说不出话。 陈远方也听出了端倪,急忙圆场道:“树林里那是埋伏,我一心都在观察鬼子的动向,怎么有空跟你说得这么详细啊。”连欢若有所思的嗯了一声,心里很是希望陈远方不要解释,多少有几分失落。 陈远方怕误了大事,不想纠缠下去,问道:“你怎么会想到来绑他?” “怎么想不到?”连欢语气里还是消不去愠怒,冷道,“这个人就是个搅屎棍,只要他还在,我们的事情就成不了。刚才阿虎带着我其实没有走后山,而是从屋后直接绕到这里来了。阿虎绑完他后,去跟队伍汇合了。” 陈远方点头赞许,转身来到彭钦定跟前,裂开一张大嘴,皮笑肉不笑地摸了摸彭钦定的头壳。彭钦定不停摇头,呜呜直叫唤,示意陈远方把他嘴里的东西拿出来,有话要说。 “行了行了,别瞎动弹,我给你拿了,你别瞎叫唤啊,不然一枪毙了你。”彭钦定拼命点头。陈远方把他嘴里的物件拔出来,仔细一看,好嘛,一块擦桌子的抹布。 彭钦定连喘几口大气,冷不丁冒出来一句:“好死不死啊,原来你两个有私情,还在树林里过夜,见笑啊,丢人啊,简直丢尽我彭家的脸面啊。” 啪,一个响亮的耳光响起,来自连欢的手掌和彭钦定的嘴巴。连欢叉腰怒道:“你瞎说什么啊?信不信我割了你的舌头?” 彭钦定也不怕,冷笑道:“敢做还怕别人说啊?怎么说我都是你的公公,儿媳妇做出这种见不得人的事,我还就得管管。我现在要是能动弹,立马就把你抓去活埋了,你信不信?” “行了钦定叔,你现在是泥菩萨过江自身难保,还能管得了我们的私情?”陈远方半笑不笑,“与其想这个,还不如想想我今天会不会杀了你。” “你。”彭钦定想起这几天来听到看到的一切,突然感觉眼前这个后生家很陌生,跟以前那个点头哈呀一副奴才相的陈远方一点都不像,别说杀人,就算是杀日本人,他也眼睛都不多眨一下,这是个说到做到的主,惹不起啊,口气立即软了下去,“远方仔啊,你怎么可以这样对你钦定叔呢?怎么说我对你也有一些养育之恩,这些年你吃在我这里住在我这里,我连自己最心爱的素芬也送给了你,还有谁比我对你更好吗?你可不能恩将仇报啊。” “呵呵。”陈远方冷笑两声,一字一字道,“我阿爹陈蛋说过,放过谁也不能放过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