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科幻哲理小说 中和 题记:中也者,天下之大本也;和也者,天下之达道也。致中和,天地位焉,万物育焉。——《中庸》 雨城跟我诉苦,说他是2月29日出生的,4年才过一次生日。我告诉他,和我相比已经很幸福了,因为我是2月30日出生的,每百万年才会过生日。 根据广义相对论基本原理,各大天体在相互远离的同时不断膨胀,对于地球而言,其膨胀速率为 0.24~0.6毫米/年,与之相对,一天的时间每世纪增长1/5万秒,并不断加快。为调整时差,人类在东元3000年增加了一天——2月30日,跨百万年增加的一天,而我正是这天出生的人,可以说,永远不会有过生日的机会。实际上,我却过了三次,每次的间隔比百万年还要漫长…… 前传《问道太平》 (科幻版) 吾令羲和弭节兮,望崦嵫而勿迫。路曼曼其修远兮,吾将上下而求索。——《离骚》 东元3021年,太阳不厌其烦地从东方升起,将灿烂光芒携同巨大能量,抛投给这颗蓝色星球的每一寸地方,万物由此蓬勃焕发、繁茂生长……但也有例外,国院大学寝室楼201室的一个被窝里,林雨城同学仍与幸福进行着痛苦地斗争,强化了一夜的温暖令他心神沉醉,可恶的阳光却提醒自己上课的时间,起还是不起,逃或者不逃,这一定是个问题。正折磨间,床头被猛地拍响,伴着周中和急促的声音:“到点了,起驾。” 雨城右手无力地一垂:“老办法,五个数。” “今天周末,打球。” 雨城顿时无比欢畅地恣意沉沦下去,喃喃地说:“你先去,我再滋润会儿……” 阳光倏然晒遍全身,雨城仰望着心爱的被子飞翔在半空,遥不可及。 国院大学是一所久负盛名、文化厚重的国立学府,地处首都西北的佚名湖畔。数年前,由于无线互联的发达与远程教育的普及,曾雄踞一方的大学校区一度萎缩至小学规模,后在“学归校园”风潮的促动下,经无数志士仁人的巧取豪夺,逐渐恢复历史面貌。莘莘学子们也裹挟着各种信息装备,从祖国各地纷纷返校,过起久别重逢的“学海无涯”式、“欢聚一堂”型求学生活,为恬静的校园填充着喧嚣和笑闹。 现在,柳色清新的篮球场边,一个女子身着一袭青色丝裙飘然而至,在明媚的阳光下楚楚动人。 雨城见状,忙四外询问:“何方神圣?” 一个偏瘦的男生今天手气很顺,命中三分后,瞥了一眼那女子,“新任校花,也是咱们院的。不过你们都别惦记了,听说孔令宇撇下三千粉黛,专攻她呢。” 雨城听到孔令宇的名头,自知不敌,心下怅然,没留神被一个飞奔而来的篮球正中面门。痛苦不堪之余,不忘极力维持英俊的表情,不料更引得全场哄笑。 那女子也对雨城窘态嫣然一笑,灿若西子。 雨城瞅准机会,压低声音激动地对中和说:“看到没,她可是对我笑的!” “要是我也对你笑,因为你傻。” 雨后的国院大学被闷热所笼罩,不时有新燕腾跃着从窗前掠过,展示着它们流星急雨般的身姿,知了们则不知疲倦地响成一片,声势浩大地滚过人们烦躁的耳畔。雨城对一切都漫不经心,此时正躺在床上仰视天花板,那里有一片潮湿的水迹。经过长时间潜心观测,墙角延伸出来的一段,分明是一头波浪汹涌的长发,更令人叫绝的是,“长发”收拢后漫向墙线的曲痕简直就是一副婀娜妙曼的身材。雨城立刻惊叹于这一重大发现,正待仔细研究,一页光浮窗伴随中和无奈的苦闷,打到眼前:“第四题,判定广义积分的敛散性,脑仁都爆掉了,一点思路都没有。” 光浮窗是从中和掌下的光信机发出来的,光信机作为公元时期手机与笔记本电脑的集合体和发展物,功能已远远超越两者。在这个时代,光信作为一种通讯方式和交流形式,普遍流行于社会生活的各个方面,尤其在青年人中运用得更加多元,梦游等重量级公司为此不断研发出更多功能,光浮窗就是其中佼佼者。光浮窗是一种软件程序,以“虚拟屏”的形式悬浮在发送或接受者面前,故此得名。使用者既可将光信屏幕上的内容整体复制,也可凭空画出彩色的文字,并夹带各类图案,由手指点送发出,手掌挥动删除,接受者同意接收后,就能收到同样形态的信息图像。据千千新闻报道,近期推出的五代光信,能够释放栩栩如生的虚拟图像,不过需要警惕,你身边款款走动的俊俏女子,可能只是一个虚幻的玩笑。 雨城睥睨了那道“毁灭力”难题,轻而易举地解开,轻描淡写地弹回,语重心长地说道:“这位同学,逻辑思维要加强啊。” “惊艳!” “你说我在大家眼里是什么印象?”雨城感觉很受用,正正神色,没头没脑地问了一句。 “高端大气上档次。”中和忙不迭地抄打答案,随口应承。 “说实话!” “无厘花痴小心眼。” “你就没个客观点的评价?” “还行吧,我也说不好,反正不烦人。”中和抬头看了看样子很认真的雨城。 “那女生呢,我在女生眼里是什么感觉?” “女生多了,感觉能一样吗?再说我又不是女生,怎么知道……不过我要是女生,觉得你还算可靠,长得也蛮不错。”中和瞟了一眼神色有些恍惚的雨城,怕他抑郁了。 “那她为什么感觉不到呢?”雨城自言自语。 “谁呀?” “郭雪芙,就是咱们在篮球场遇到的那个。我这两天见到她,拼命向她点头示意,可她对我一点都不理会,似笑非笑的。” “我觉得挺好,立马扑身上,你敢要?” “也是……可现在怎么办,情场如战场,再没个突破性进展,该让色狼叼跑了。” “叼跑吧,要不也落饿虎嘴里。” “我这次可是真的,这辈子非她不娶了。” “那你就追呗。” “说得极其容易,孔令宇!”雨城语气沉重地提示道。 “孔令宇怎么了,谁都有追求她的权力。” “也包括你呗?” “权力包括我,行动没有我,我不喜欢这个类型。” “你喜欢什么样的?” 中和指了指墙上的光屏,雨城感到有些好笑:“我当是谁,瑶露莹啊!” 光屏中露莹鹅蛋型的面庞上,五官精致地星罗棋布,一看便是千雕万琢成的音容笑貌,千刀万剐出的美不胜收。据多家媒体报导,露莹上演的青春偶像片《我的星星你的心》在全国热播后,她近期正在各地举办影迷见面会,是红得发紫、火得滚烫的人物。 雨城不明白,一向儒雅的中和怎么也能被媚俗击倒,但想到“萝卜白菜各有所爱”的古训,又欣逢减少竞争对手的清爽,旋即赞不绝口道:“不错,清新可人哪。” 于是,中和眼光都兴奋了,雨城慌忙制止:“您属于崇高理想,我可是当务之急,给个主意。” 中和打过来一个光屏:“这是她的联系方式,别忘了,我可在学生会内联部。” 雨城如获至宝地按照光信号加了过去,她光信圈里的名字叫“芙蓉仙子”,但几天过去,回应了了。 中和一进寝室,就欢快地抱怨:“咱们食堂的伙食可真难吃,不是齁咸,就是油腻。幸亏老妈邮了茶点,喷香酥脆,你来点不?” “戒了。”雨城摆摆手,懒洋洋地斜靠在被子里。 “你可有点过分。白天茶不思饭不想,夜里躺床上烙饼,昨晚吱嘎半宿,害得我加班陪你听交响曲,你想成仙?” “让我人憔悴,让我终不悔,随你笑话吧。”雨城用手在膝头打着流浪的节奏。 “跟自己较劲有什么用,约她啊。” “能行吗?”雨城支起半只耳朵,相当关注。 “不约怎么知道不行。” “好,我现在就给她发光信。”雨城一翻身坐起来。 中和把他拦住,神秘地说:“人家不回,您可就彻底晾了。” “那怎么办?” “还得老办法,当年梁祝、张崔都靠的都这招,屡试不爽,百发百中。” 中和很懂行的样子,让雨城特别期待:“快说说。” “鸿雁传书。” “啥意思?” “塞纸条啊。” 清晨,佚名湖畔十分静谧,不时传来朗朗读书声。雨城看到海棠树下雪芙清丽的身影,紧张得满手是汗,反复捏攥着那张充斥溢美之词和无限希望的纸条。他瞅准好几次机会,但都被匆匆而过的同学堵了回去。当雪芙晨读结束,准备离开时,雨城终于鼓足勇气,快步上前,猛然将纸条塞在她手里,然后满脸通红地跑回寝室,无比幸福地瘫倒在床上。 中和见状忙问:“给了吗?” “嗯,你看!”雨城起身掏出兜里所有的东西表示着,突然发现那张小纸条赫然其列,却似乎少了一张纸币。 下午第二堂是国学课,授课教授是中华文明总会副会长张思维,他曾担任国院大学副院长,是学校的老领导。这门全系大课,本是中和与雨城的最爱,思维诚恳热情的讲演、深刻渊博的学识给他们留下深刻印象,早上的重大变故却使他们对什么都没了兴致。 课前,雨城尽量晚到了一些,正当他孤苦伶仃、忐忑不安地坐在教室里,见雪芙进来,忙低头做刻苦读书状。没想到,雪芙径直走到他身边,奚落地扔下一块钱:“还给你”,再没听他说什么,就头也不回地走开了。 那几天,雨城一直捶胸顿足,捎带将中和“扁”得奄奄一息。更令人沮丧的事情接踵而至,高大帅气、家世显赫的孔令宇高调加入雪芙追求者行列,甚至有人看到他们在柳荫下漫步,还一直赞叹般配。 中和痛定思痛,率先从巨大打击中清醒过来,对雨城说:“兄弟,咱没戏了,放弃吧,好女孩不有的是。” 雨城萎靡不振地呆坐良久,忽然轻声道:“事到如今,只有拼了。” ; 第二章 想当初,德高望重的李如同老校长故地重游,看到新建成的七栋女生公寓楼,一时兴起,取彩虹的美好寓意,分别冠以“红橙黄绿青蓝紫”之名。落实起来却问题昭彰,校方碍于情面,只得改“楼”为“栋”,但各“楼”名仍作为民间习惯延续至今。现在,一名“青楼”女子正脚步匆忙地走出户外,向礼堂赶去。 国院大学礼堂位于校园西侧,是学校古典园林区最宏伟的建筑,也是全校最负盛名的楼宇,自建校以来便庄严而肃穆地矗立在沉淀着岁月枯荣的大草坪上。从大学西门进入,走过幽静修长的校友路,瞻仰肃穆恢宏的孔子像,绕经典雅吉祥的华表,登上古朴厚重的丹墀,历来被国大校方视为最崇高的礼遇,许多国家元首应礼遇而来,并在这里举行过盛大的演讲。 雪芙全没有享受礼遇的心思,她抄近路进入礼堂的时候,那位阳光明朗、有些小帅气的校学生会副主席,正在全校“五四”纪念大会上念誓词,好在满场都没有注意她的迟到。 她的迟到全仗母亲所赐。 大抵生长在水乡的缘故,吴曼妮的唠叨常年如水草一样丰沛茂盛,且具有密不透风的柔美节奏,雪芙困在连绵不绝的肺腑真言、温暖真情之中,理屈词穷,欲罢不能。她知道母亲是为她好,说的都对,但如果一切生活琐事、命运安排,都变成不可置疑的真理、寸步不离的法则,就失去了自由的余地。近期,“真理”的焦点竟然落到自己的情感问题上,逼得紧了,雪芙不由得提起气力跟她吵了几回,却在各种战阵中完败下来。今天上午没有课程,雪芙在寝室蓬头垢面、苦不堪言地兀自烦闷,竟将开会的事忘得干干净净。亏得圆圆在游戏间隙匆忙提醒,她才胡乱完成抹脸、抄衣、蹬鞋、踹门等一系列常规动作,赶出门去,但还是过了时辰。 现在,雪芙已在会场后排的位子上坐稳,发现并欣赏起副主席越发凌乱的样子。他在台上不仅声音颤抖,几次激动地将“同学们”念成“童鞋们”,还不时挥摸脸上的汗迹,惹得台下“童靴们”有的窃窃私语,有的掩面偷笑。她知道他叫林雨城,是自己烦不胜烦的众多追求者中的一个,而他的追求方式又好气又好笑,倒也引起了她的一些注意。于是,雪芙正准备继续看热闹之时,突然发现他正望向自己。 雨城心乱如麻地念完讲稿,抬头看着远远而坐的雪芙,不知哪来的勇气,他听到自己的声音在整个大厅回响:“在结束发言之前,我想对郭雪芙同学说一句话,我爱你!请原谅我的冒昧,但请相信我是真心的,让老师同学和头上的蓝天作证,你若不离不弃,我将生死相依!” 会场顿时寂静无声,静得每个人都能听到自己的呼吸,接着却爆发出一片欢腾。在同学们打口哨、鼓掌、尖叫的喧嚣里,雪芙慌乱中迎住雨城俯射下来的目光,看到的是一种胜利般的坚定,心里忽然莫名涌起一种感动,附带成为主角的明星感。 雨城走过郁郁寡欢的孔令宇,走过表情各异的主席台,他不知道是怎么回到座位上去的,也不知道如何在中和等人的簇拥下回到寝室。接下来会发生什么,无论纪律严苛著称的校方,还是默默离开现场的雪芙,他都一无所知。 “我不会被开除吧?” “你后悔了?” “有点,我要是被开,肯定被我爸‘诲人不倦’千万遍,只要听到那口气,我就打怵。” “不会的,不就是公开表个白么,你爸也是过来人。”中和狡黠一笑。 雨城如释重负,相当安慰。 宽大的校长会议室里,孙敬民从信息闪烁的会议桌前抬起头,环视了一遍几位神色凝重的副职,缓缓说道:“由于历史问题,校区建设长期停滞,很多设施还处于信息化建设的早期水平。几年前,第一批师生返校时,几乎一穷二白,大家戏称‘交通基本靠走,通讯基本靠吼,取暖基本靠抖,保安基本靠狗’。” 说到这,敬民停下来,等在座各位笑完,才继续讲:“现在很多矛盾虽然得到缓解,但场馆功能落后、教学设备老化等等问题依然严重,这些都是我们发展的阻碍。更要意识到,国院大学作为文化传承的一个重要载体,我们不仅承担教学任务,还要肩负古迹保护责任。我强调一个原则:国大基本面貌不能变,文化传统不能改,在发展与保护之间,我们要找到这个平衡点,刚才听大家的发言,也基本认同我的意见。为此,国大二期改造工程,我建议选择第二套方案,大家同意的请举手……好,全体通过,方案报批由嘉馨校长具体落实。” 一位被点到名字的女士向他点点头,她大约五十岁年纪,仪态端庄,举止修雅,秀发明眸间透出清朗的感觉。 “第五项,审议林雨城同学扰乱学校典礼的处理意见,建平校长事先草拟了一个办法,大家看看。”敬民在面前凌空一划,椭圆形会议桌上方重新出现了一个大型虚拟屏,清晰地显映着一个红头文件。作为此次会议上最寻常的议题,却引发了最不寻常的一致沉默,而这早在敬民预料之中。他对旁坐的陆建平副校长微微一笑:“处理是不是过严了,我觉得这孩子倒是有点可爱。” 敬民的话连同轻松四顾的神情,在严肃的会场上引燃了一阵笑声。 “我是按照校规拟定的,事情发生在校庆纪念活动典礼上,性质非常恶劣,今后必须杜绝类似行为,让同学们引以为戒。否则,师道尊严何在,校风校纪何在。”建平眉宇间流露着军人的英气,话音不高却蕴藏着一种不容置疑的力量,仿佛重锤击打在钢钎上。 “我感觉还要慎重些。”敬民依旧沉着地微笑。 “我知道你指的‘慎重’是什么,可以说是我的提议。”建平面露一丝不屑。 “你们几位的意见呢?”敬民这样问,眼睛却一直盯着王嘉馨。 嘉馨女士表情自然,随口说:“我没意见”。 敬民略一沉吟,挥开了眼前的虚拟屏:“这样吧,我基本同意建平意见。国院大学是第一流的高等学府,学校秉承惩前毖后、治病救人的原则,必须严肃处理无理取闹、哗众取宠的行为。但考虑林雨城同学一向品学兼优,属于年轻人的冲动之举,儒家讲‘人非圣贤,孰能无过,过而能改,善莫大焉’。我的意见是其他不变,只将‘载入信息档案’一条删去,我们不要轻易断送一名青年的未来前程,要知道今后进入文明学会等重要机关,是不能有道德污点的。大家同意的请举手……好,六比一通过,由建平校长落实。” 多年的官场生涯使敬民感觉这事不能不了了之,那样显得态度过于模糊;又不能重办,他知道自己的一举一动都会被王嘉馨捕捉到,没必要在工程拍板的关键时刻,得罪她的后台而增添事端,索性依照惯例和了稀泥,作个略带夹生的拍板定案。 翌日,处理通报在各学院传达,雨城死罪可免,活罪难逃:处以留校察看,免除大学学生会副主席职务,扣100学分的准高压惩戒。 ; 第三章 雨城用指纹扫描光信感应器,虚拟光屏不紧不慢地打开,伸展到预定尺度。他忐忑不安地点了“芙蓉仙子”的头像,留言道:“郭雪芙同学,明天晚上能请你看电影吗?” 稍后,见到回复:“她不在,出去了。” “什么时候能在?” “什么时候都不在。” “那你是谁?”雨城心里一阵激动,明知故问道。 “我是她同学呗。” “那你长得比她漂亮吗?”雨城偷笑。 “当然。” “那咱俩看电影好吗?” “我就知道,男人都这个德性,亏你还当那么多人,说那么作呕的话,再见!” “中和,赶紧。”雨城的声音裹挟着悲壮,“我又把仙子惹翻了,怎么办!” 中和看了留言内容:“还能怎么办,道歉哪!” 雨城跟中和在半宿之间,将世界上所有不堪回首的语言都挖了出来,一股脑地堆了出去,终于得到一句话:“别发了,我线路都堵了。” “那你怎么才能原谅我?” “罚你三天不许再给我发信,烦。” 第二天,正当雨城寻思如何熬过这遥遥无期的三天,却收到雪芙的光信:“陪我出去,现在下楼。” 一辆红色弧形飞车从中转坪斜上驶出,在空中侧转90°跃入学府路光磁主干道,身后的国大主楼很快倒退成一幅剪影,气势恢宏的主城区已跃然眼前。 穿行在主城区的高楼大厦之间,坐在全透明红色飞车上的雨城压抑不住喜悦心情:“咱们是去电影院?” “愿意去吗?”雪芙坐在信息闪动的行车显示屏前,悠然地在系统提供的建议路线中进行选择,总会中心广场周末例行文化活动,雪芙决定不走那里,以避开恼人的车流。 雨城双目炯炯地遍布幸福:“行!” “要比这还好的地方呢?”雪芙扫了一眼当前的规定车速、所处位置、拥堵情况、气象预报等信息。 “哪都行!”飞车沿十七号支线急转下降,雨城快乐得像小鸟一样。 飞车掠过六月下午翻滚在半空中的热浪,在一处呆板陈旧的联排别墅区缓缓停下,这里位于城区近郊,能够远眺横亘于首都北面秀峰山的葱葱绿意。 “到了,这是我家。”雪芙跳下车,飞车自动寻找空位泊下后直身竖立,像一只乖巧的红松鼠。 “太快了吧……我不是不想,可还没心理准备……”雨城跟在后面,仿佛自言自语。 “准备什么?”雪芙引着雨城走到一幢别墅的扫描区,等待宅门对形体进行信息扫描,忽然转惑为嗔,“想什么呢,你!” 门这时开了,雪芙脸色一沉:“进去后要规规矩矩,受尽屈辱后,我自然想办法把你弄出来。”随即将一脸惊诧的雨城拉进屋去。 室内空间远比外观感觉狭小得多,雨城很快发现了问题所在:一组健硕肥大的沙发不伦不类地挤在墙边,一只繁琐过时的吊灯俗不可耐地占据着整个客厅的上空,一幅《披纱巾的少女》画像挂在本不富余的领地里,无论怎样看都显示着一种压迫式的尴尬。毫无疑问,整个房间充满臃肿而喧闹的情调。 “不会遇到你爸妈吧?”雨城故作轻松地一笑。 “不会遇到,只会见到,今天就是来见他们的,确切说是我妈。”雪芙边说,边四下留意。 雨城一听,心神摇荡,连忙调动各路神经,以便在脸上摆出一幅讨人的造型。 正在此时,从原本毫无空间的沙发背后,响起一阵雷鸣般的狂吠,紧跟着,猛扑上来一头巨兽,雨城一惊之下只觉它壮如山丘。 但听雪菲一声断喝:“二郎神,住口!” 那猛兽才恶狠狠地瞪了雨城,心有不甘、摇头摆尾地顾自走开,可怜雨城苦心经营的表情瞬间化为乌有,只得汗津津地自我安慰:“我有点怕狗”。 此刻有楼梯响动,一位中年女子款款下楼,盈盈落地。 雨城第一眼见到雪芙的母亲,立即想起一句诗词:“看红妆素裹,分外妖娆”。眼前这位在雨城心目中无比重要的贵人,装扮珠光宝气,穿着灯红柳绿,眼神永远流露着一种骄傲的不屑与优越的鄙夷,脸上却难掩岁月的痕迹与市井的俗气。 宾主落座后,雨城发现雪芙正用更加悲凉的目光看着自己。 “多大了?” “二十……虚岁二十一。” “处过朋友吗?” “有……没有。” “到底有没有!” “没有!”雨城在炯炯的逼视下,从自觉到自发地浑身不自在。 “要说实话啊,我会调查的。” “嗯。” “家里有别墅吗?” “有……合住的院子算别墅吗?” “那就是没有啦!”“妖娆”的语气越发不耐烦,“自驾什么牌子的?” “出门坐公交很方便的,我从小就坐,都习惯了。”雨城很想与这位长辈在谈话中取得一些缓和,以赢得些许的好感,迎来的却是愈加严厉的神态。 “父母在哪高就啊,你爸做什么的!” “呃,”雨城彻底慌了,“不能说。” “你妈呢!” “不好说……”雨城痛苦地低下头去,明白了受尽屈辱的含义。 “妖娆”转而将令人窒息的鄙夷投射给女儿。 雪芙也有些慌,给雨城使眼色:“什么叫不好说啊,好好说。” “不太方便说,不过肯定没问题。” “妖娆”一声冷笑:“算啦,你不说,咱也没权知道。”她纤细的手指抓向茶杯,摆出送客的姿态。 见雪芙怔怔地看着他,雨城暗自咬牙:“好,我说,但你们要保密。我爸在文明总会工作,”他抬头瞄了一眼高高在上的“妖娆”,“是……林曦明。” 雨城发现“妖娆”的表情顿时僵在半空,仿佛定格的一幅照片。 未完待续未完待续未完待续未完待续未完待续未完待续未完待续未完待续未完待续未完待续未完待续未完待续未完待续未完待续未完待续未完待续未完待续未完待续未完待续未完待续未完待续未完待续未完待续未完待续未完待续未完待续未完待续未完待续 ; 第四章 夏日的余晖飘落在粼粼的晚风里,将一切镀上一层静谧的光影。光磁通道凭空划出一条晕白的航线,飞车由此盘旋上升,宛若驶入仙境。 “今天让你受累了,但只是请你来帮我过关的,别多想啊。”雪芙一脸歉意,见雨城表情难看,又问,“你爸真是林曦明?” 雨城苦笑:“这有假的吗,不过我半年没见过他了,不见也好,见了也是挨训。” 雪芙有点同情地看着他:“我爸还好,起码比我妈强多了,你也看到了。”“嗯,其实你有些地方像你妈。” “什么地方!”雪芙杏眼圆睁。 “好多地方……好的地方,那你妈同意咱俩了吗?” “她同意,但我还没同意,她是看上你爸了,我又不和你爸好。” “那我都帮你了,你也帮我一个忙吧。” “不许讲条件!” “一个小忙。” “什么?” “我饿了,陪我吃点东西。” 飞车从主干道分离下行,从顶坪驶入淮海路停车楼,由自动泊车引导,通过减速圈在十一楼车位停下。车门两侧分开,雪芙和雨城的座椅各自闭合,从车中双双飞出,沿楼内中央通道进入地下,裹挟在密密匝匝又井然有序的“飞椅”洪流里。 雨城不时隔窗看向雪芙,雪芙与他的目光相遇时莞尔一笑。两人的飞椅相跟着转过几条弯道,经上升通道跃出地面,直至霓虹闪烁的“新味道”餐吧半空,再前行到一处宽阔的“阳台”上停落。雪芙与雨城下来,飞椅自动悬停到楼体外壁,等待他们的归来。 “淮海路正在改造,以后飞椅可以直接下到这里。”雪芙一边说,一边麻利地在悬浮菜单上点划着,然后歪头问雨城,“够吗?” 铺着雅致方格子餐布的餐桌前,雪芙看着雨城情不自禁地狼吞虎咽,凝脂般的面庞浮现出一丝惊诧和笑意。 “你也吃。”雨城口齿含糊地指划着。 雪芙手里拿了杯果汁,客气地推辞:“我最近节食,晚上不吃饭,这些都是给你的。” 雨城言听,相当同情:“当个美女也不容易。”忽然好像想起了什么,小心地问,“听说孔令宇正在追你?” “是吗?”雪芙反问。 “有好多人说,看到你们在校园散步。”雨城特别加上了夸张的成分。 雪芙皱皱眉:“你信吗?” “我肯定不信,不过怎么会有谣言呢?” “还不是我爸妈。”雪芙轻轻叹口气,摇了摇手里的吸管,“其实我爸也在总会工作,叫郭辰长。”雨城在记忆中极力搜寻此人,茫然没有印象。 “你不用想了,他是个小人物,从南方大学毕业后考入学会,学术一直没什么成就,仕途上也不得志,郊外的别墅是家里的祖产。我妈在同和医院当外科医生,从骨子里就是强烈追求上进的那种人,对我爸更是高标准、严要求,让他必须在四十五岁前当上副会长。”雪芙笑,雨城也笑。 “可我爸当不上的,我妈就把心思用我身上了。”见雨城眼睛竖起来,雪芙继续说,“她相中孔令宇的家世了,还特意找机会给我认识,可我事先并不知道。后来孔令宇开始纠缠我,你说的散步,是我在前面走,他在后面跟。更烦的是我妈的唠叨,恼了,我就说有男朋友,我妈不信,非让我带到家里,所以就有今天的事了。” “那为什么选我?” “谁让你自告奋勇的!”雪芙明眸皓齿间流露出一种妩媚。 “我表白的不是时候,撞枪口上了。”雨城恍然大悟。 “不是时候吗?”雪芙审视他。 雨城转念一想,笑道:“正是时候!” “那你呢,社会上都知道林会长有一个儿子,但大多不知道具体情况。” “他很少提起我。”雨城低下头喃喃地说,“我其实有点恨他。他和妈妈感情不好,我小时候他们常年吵架,长大一些就听不到他们吵了,因为我爸基本不回家了。我妈后来得了抑郁症,从单位病退后,就出不了门了。她很寂寞,常抚着爸爸的照片哭,不知道的人还以为他去世了。”雨城的幽默中夹杂着伤感,雪芙的眼圈也略略有些红润。 “我妈不聪明,长得也不好看,但很善良,一直让我多关心爸爸。但我爸不喜欢我妈,可能也就不喜欢我,他每月给我们打生活费,还给我发几条‘家训’式的光信。他很忙,我能理解,但亲情能只维系在钱和光信上吗。” “别那么想,父母都是爱孩子的,我想你们之间有误会。” “嗯,今天说得有点多,你别见怪。” “家家都有本难念的经,我也说了不少,没留神,咱俩都坦白交代了。”雪芙忍不住好奇问他,“听说林会长还有个私生女,也在咱们校,你知道吗?” “我知道你说的是谁。” 他俩会心一笑。 “她现在算孔令宇的现女友,还是前女友?” “这问题高深,恐怕孔令宇和赵梦琼自己都说不清楚。”雨城将碗里的饭粒打扫干净,环视桌上的杯盘狼藉,“其实孔令宇的条件确实不错,听说他追谁还从没失败过。” “未必。”雪芙嘴角浮现一丝嘲讽,“你不觉得他心浮气躁吗,石榴裙下的风流韵事更是多得数都数不清。” “那我呢?” “你是各种痴呆傻数不清。” 两人都忍不住笑出声来。雪芙拢了拢一头秀发,白皙的皮肤,秀颀的面庞,在霓虹朦胧的映照下艳若桃李。 雨城不由得呆了:“你真美。” “没有我同学美!走吧,我晚上还有课呢。” “那咱俩现在算什么关系?” “同学或校友,你挑一个。” “还有其他选择吗?” “哥们。” 从此以后,雨城以哥们兼冤家身份,随雪芙出入各种名利场,一会儿勾肩搭背,一会儿横眉冷对,一派繁忙喜人景象。 未完待续未完待续未完待续未完待续未完待续未完待续未完待续未完待续未完待续未完待续未完待续未完待续 ; 第五章 自从“表白”事件后,中和便接替了雨城的位子,当了这个全国最没头没脑的主席,还是个副的。学校就像一个小社会,所不同的是,这个“社会”的全民性活动特别繁盛。为实现将一干热血青年牢牢把控在“忙活”中,从而无暇好勇斗狠、调皮捣蛋之美好目的,如火如荼的各种活动,便摩肩接踵地大批量消灭着心火旺盛的莘莘学子们的业余时间。搞活动就要有组织,班级有班委会,学校有学生会,这样学生才能像被捉了犄角的野牛,打了吊针的病号,就此保守规矩、安心就范。牛珍爱犄角,人敬畏吊针,学生会亦由此遍布赞誉而神秘的气息,尤以各色主席最为荣耀。但无论被广大有志青年如何高看一眼,学生会及其各色人等,充其量就是无级无权无钱的“三无”机关和人员。牛角是牛之插件,协助实现被捉的目标;吊针是人之外挂,需要完成注药的功效,学生会注定成为校方的得力瑰宝,“打下手”亦就此成为学生会义不容辞的根本职责与重点需要。 要说学生会可谓一个“打下手”成灾的风水宝地,其实可以理解,无论组织活动,还是学生管理,此间各种关系需要协调,多路经费需要打点,要说交给这些半大孩子,校长老师等一干大人们既不能放心,也无需放手。于是,各地蓬勃生长的学生会顶着各色光荣名义,在“打下手”的漫漫道路上,前赴后继,你来我往,乐此不疲,过犹不及。由于习惯成自然,因为爱屋要及乌,久而久之,甚至大人们分内之事,也乐得交给学生会各位深受器重的活跃分子去“跑腿”。 中和荣升学生会高官后,却是个例外。当然,倒不是中和不去“跑腿”,恰恰相反,他的“跑腿”事迹可谓空前绝后、冠耀古今,这例外在于他“跑腿”的原由并不是活跃,而出于老实。 由于面矮皮薄,中和对校领导、系主任乃至辅导员、清扫工的各类偷懒之举,来者不拒,一包到底,以至于各色校友都为雨城及时让贤的英明决定交口称赞、惊喜不已。更令人欣慰的是,恋爱首败的学生会主席孔令宇,将满腔怨气倾泻到雨城的继任者兼好搭档中和头上,忙不迭地从院校各旮旯胡同里揽私活、卖人情,然后慷慨大度地交待给中和,并告之是领导信任、高尚责任云云。如此一来,一面是主动揽,一面是信得着,中和在两面夹攻下,终成长为“跑腿”征途上里程碑式的人物,从此一骑绝尘,难望项背。 当然,中和本人并没意识到她崇高的历史地位,在他看来,学生会其实和居委会没什么区别,感觉他就像一群婆婆妈妈、默默叨叨的老太太,萦绕于校园的各个角落。现在,中和双手分别拎着一只袋子,往顾端教授家里赶去,顾教授病退多年,平素深居简出,据说壮年时曾因思想怪诞而倍受冷遇。如今,人们只会在每月例行的工资报表或踽踽独行的沧桑身影里,偶然发现他的存在,并跟周围同伴嘲笑几句他恓惶的样子和狂妄的故事,时间一长,连这种嘲笑也渐渐省去。生活是前进的,旧闻往往被新闻所代替,顾教授便是这种被遗忘的旧闻,被删除的记忆。 老家属区位于校园东侧,由于地处偏僻,向这里发放慰问品素来被认为是件苦差事。中和不是第一次来过,每次来都会感觉一丝凄然,与整洁的校园相比,这里显得陈旧不堪,数间矮房杂乱地拥堆在一起,围拢着一条绿草青苔间生的石路。老家属区的主人大多不是去世,就是动迁,已少有人住。学校曾试图修抹这道“伤疤”,但由于产权类别混乱、补偿分歧巨大,数次反复仍协商不下来,后经校领导几番更换,问题与宅院一同长久搁置,成为大学的荒凉一景,很多学生即使常年就读此地,也不知道这里。 中和转过干枯河道上的洛水桥,穿过几株繁茂的桂树,来到一间二层小楼跟前。门上锈迹斑斑,他选了一块能够摸得上去的地方敲门,门竟然由风开了,他探头看进去,暗淡杂乱的房间里空无一人。 中和走进门,放下袋子,正想离开,突然听到一个仿佛从地下传来的低沉声音:“我说,快蹲下!” 中和提高警惕,循声看去,发现对面墙角的桌子下,有一双眼睛也在看着他,一时不知如何是好。 “我说,蹲下呀!”那人的一只手向下压,目光中充满关切,中和只得悻悻从命。 “我说,别愣着,快过来!”那人的声音再次急迫地响起,中和于是从破瓦烂罐间穿梭而行,并在他的示意下,钻入桌下。 眼前的人应该就是顾端教授,他颧骨突出,眼窝深陷,披着一件超大的浴衣,头发和眼神一样凌乱,本应六十左右年纪,看上去分明七十有余。 “我说,盖上它,”顾教授说罢,将一块又脏又破的塑料壳扣在中和头上。 现在,被教授安置好的中和,蹲在桌子下,头顶塑料壳,一脸恓惶模样,正待询问,却被教授抢先发言。 “我说,你是谁?” “我是周……” “要加上‘我说’,然后再说。” “为什么要加上……” “加上‘我说’,”教授期待地看着中和。 “我说,为什么要加上‘我说’啊?” “我说,是强调说话人这一主体,否则我怎么知道你不是转达或者引用别人说的话呢!” “也是……哦,我说,也是。”中和又问,“我说,您是顾端教授?”看他自信而满意地点头,中和进而小心翼翼地问,“我说,咱们为什么要躲在这?” “我说,因为我得到一种预感,要地震了,在桌子下比较安全嘛。” “我说,为什么戴顶塑料帽?”中和刻意抬高着那块破壳子的身价。 “我说,因为震后会下雨,这样头发不湿嘛!”教授似乎想起了什么,“我说,你找我什么事?” “我说,学校给您打电话,您不接,我给您送校庆慰问品来了。”中和指了指门口的包装袋。 “我说,谢谢,我的姿势不方便接嘛!” “我说,不客气,可以理解,那我走了。” “我说,喝杯茶再走吧。” 中和想问他,这个姿势怎么弄茶喝,但还是忍住了:“我说,不用了,我蹲麻了,下次再来看望您。” “我说,不远送了,年青人,准备点干粮。” ; 第六章 “怎么样?怎么样!”曼妮跟在刚进门的老公后面,机关枪似地询问。 “你猜呢?”辰长不紧不慢地脱下外衣,换好鞋子,对怀抱外衣的曼妮,丢下一记神秘的微笑。 急得曼妮把衣服又摔在他身上:“你个死佬,八竿子打不出一个响,非气死我不可。” “哎呀,你急什么,让我喝口水嘛!”辰长还是一副悠然的态度,曼妮只得悻悻地拿壶碧螺春来给他,然后嘟着嘴、瞪着眼等在沙发里。 辰长这时凑到曼妮脸前:“都问清楚喽,这个雨城真是林曦明的儿子,还是独生子哪!” “真的呀!”曼妮高兴地差点跳起来,只因老式沙发后坐力有限,才未能成行,“我说雪芙这么有抻头,孔令宇都瞧不上。你还别说,令宇在宴会上一见咱丫头,那副神魂颠倒的样子,眼珠子都快砸到地板上。”于是,满室的臃肿里又强行塞进两人欢喜的爆笑。 “亏你那时还挤眉弄眼地叫他关照‘小师妹’,这里的意思哪个看不出来,搞得咱雪芙很尴尬。”辰长翘起二郎腿。 “我不知道雪芙心里有雨城了嘛。”曼妮嗔怪地看了老公一眼,然后转忧为喜,“这下可好了,林曦明啊,中华文明总会会长,国家军安委主席,全国学界、政界、军界一把手,咱们能跟他做亲家,真是做梦都不敢想的呀!” 辰长也表现得慷慨激昂起来:“是啊,孔德仁虽然势重,但面临退位,说到底也不过是个世界儒联主席。林曦明就不一样的,手握实权呀,最终登顶还不只是个时间问题。” “肯定的呀,虽说儒联管着总会……” “那叫监管。”辰长打断她。 “对,对,监管,但只是名义上的,哪个看不出来,什么事还不要他林曦明拍板。”曼妮兴奋过后,又有些疑虑,“你说,高校长能确定吗?” “还能有假,老高的媳妇以前和雨城他妈是同事,是看着雨城那孩子长大的。”辰长对此胸有成竹,“雨城在学校大会上对雪芙表白,校长办公会曾研究过处理意见,开会的人里,大概只有四个人知道雨城的背景。一个是校长孙敬民,一个是陆建平,另一个是王嘉馨,就是林曦明的原配夫人。当年林为了向上爬,和她离了婚,但始终旧情未断,听说她能当上副校长,还是林给安排的,算是绝情的补偿吧,现在竟成了林在国大的眼线,孙校长对她都忌惮三分。再有一个就是我老同学高亚军,其余那帮老狐狸虽然不知道这里有什么事,但一看就知道这里有事,当时雨城的问题一提出来,就谁都不说话……” “二郎神”跳上沙发,目中无人地抢占正位,挤得辰长只好挪了地方,“最后还是人家孙校长活分,处理得周全。要说陆建平可是林曦明的老部下,出手不留情面,真是出乎意料。” “那跟咱都没关系。”曼妮喜笑颜开地拍打着辰长的后脊梁,“没想到你个没出息的老东西,还能生出这么招人的姑娘来!” “哪个说我没出息咯,女儿都像爸,知道不啦。”辰长一挺腰板,骄傲得像公元1804年加冕称帝的拿破仑,坚毅的目光能容下整个世界。曼妮也喜滋滋地在沙发上捡狗毛,不再指桑骂槐地抱怨:“这个不成器的东西”。 随后日子,辰长在单位里作派十足、意气风发,看谁,都觉得自己高他一头哩! “我说,杯子递下。”中和从床上向雨城伸手道,见雨城惊讶地看着他,中和也意识到自己的好笑,但随即就笑不出来了。床铺此时剧烈地晃动,那只茶杯在地上跌得粉碎,一个念头从中和脑海中迅疾闪过:真的地震了! 由于震级不大,全校只有一例伤情报告:顾教授在地震中被倒塌的桌子砸伤了。但据知情人透漏,顾教授实际在震前就受伤了,原因是旧书桌上放置了沉重的遮蔽物,而他不知何故竟钻在桌下,于是被准确无误地命中。无论如何,毕竟是在地震期间发生的事故,经校长办公会研究,认定其为工伤,不仅组织多种团体前去慰问,还委派专人在医院陪护。当然,陪护的光荣任务当仁不让地落到全校众口一词的劳动模范——周中和头上。 “我说……躺好别动。” “不要说‘我说’,这太啰嗦。” 中和一脸欣慰,看来地震也不全是坏事:“教授,你怎么知道要地震的,跟着还真下雨了。” “我有第六感,可以预知一些未来发生的事。”顾教授半倚在床上,接过中和递给他的水和药,一股脑喝下。 “未来会发生什么?” “人可以长生不老。” “我不信。” “知道你会这么说。”教授抬头望着监测数据显示屏,那里闪动着体温、血压等即时数值。 “因为你有第六感?” “那倒不是,所有人都会像你这么说的,除了我那两个老兄弟。”顾教授脸上泛起哀伤。 “他们是谁,在哪?”中和一头雾水。 “他们在幸福的地方了,那里没有人会怀疑我们的理想。”说着,教授竟低声抽泣起来。 中和不无同情地看着眼前这位白发苍苍、孤苦伶仃的伤心人,不由先放下心里的种种疑惑:“顾教授,医生说你的身体没大碍,治疗几天就可以出院。我叫周中和,有事就叫我。” 国院大学一食堂里,炉具的声音、喝粥的声音、打嗝的声音,菜肴的味道、汗液的味道、泔水的味道,混合成一种喧杂的背景。这里每天吞吐着大量的人员和食物,也熟视无睹地迎接或欢送着浅尝辄止的赞扬和抱怨。 三楼风味小吃餐厅的一面淡蓝色玻璃幕墙下,雨城正用雪芙的光信,帮她化解几道“脑筋急转弯”式的思考题,由于任务艰难得如同明朝末年洪承畴面临的松山会战,他决定破例废寝忘食。想来废除高考多年,此类绝版试题早已罕见,应是从前峥嵘岁月、炙热年代遗留下来的余韵和残烬。 “硝烟弥漫”的战斗中,雨城诧异地侧头看着雪芙,像发现了一只会打高尔夫球的鹦鹉,“你光信的黑名单都快拉满了,可还有这么多不咸不淡的留言。” “侵犯人权,你可是主动要求受刺激的。”雪芙滑遍整个电子菜单,都没有什么胃口。 “难怪以前我发信,你不理不睬的,敢情忙不过来,是不是高中就有很多人追你?”雨城想顺藤摸瓜地刨根问底。 “吃醋了?”雪芙胡乱点了两样,把菜单往雨城面前一推,“其实我高中还真有个同学,只在我之上,不在我之下,都追她去了。” “又唬我。”雨城心有余悸。 “我妹妹,我俩双胞胎。” ; 第七章 月光的清辉涂抹在阴暗的四壁,将病房笼罩上一层静谧的气息,中和在这气息的萦绕里,久久凝视着星辰闪烁的夜空,那里仿佛也是一间睡梦中的庐室,被别样的光辉所映照,所飘摇…… 旁边的病床上传来顾教授的声音:“还没睡?” “睡不着,教授,你说宇宙有尽头吗,我们从哪里来,又到哪里去?” 黑暗里,教授咳嗽了两声:“这是哲学问题,你看看哲学书。” “我看过一些,感觉都没有令人信服的答案。”中和咧嘴一笑,仍沉浸在困惑的情绪中。 “你经常想这些问题吗?” “嗯,我从小就有些内向,有时在河边或坡上一坐一天,也不知道在想什么,只是感觉有些事情就在四周,有些话就在嘴边,却看不到,说不出。” “在我看,宇宙就是能量,能量有限,宇宙也就有尽头。” “不是说物质不灭吗?有物质,宇宙就应该存在。” “物质不灭的含义是质量守恒,爱因斯坦著名的质能方程,你知道吧?” “E=mc2,E表示能量,m代表质量,c指代光速常量。” “对了,这个方程揭示了一个最根本问题:质量就是能量,能量就是质量,质量不过是能量的一种表现,所谓物质不灭、质量守恒的实质是能量守恒,能量有限,宇宙有界。” “那宇宙的边界在哪?” “这我就不知道了,反正不是物质所能涵盖的,只有通过能量去探寻。”教授聊得快意,舒服地伸个懒腰。 “能量不也是物质吗?”中和更加困惑。 “能量一定是物质吗?”教授反问中和,“我还说物质是能量呢!” 中和知道他又在说疯话,接着却听到一番令人震惊的谈论。 “你看,物质结构中,分子由原子组成,原子由原子核和电子构成,原子核包含质子和中子,再分下去是夸克,再分就进入量子力学领域,最往下就是超弦了,超弦是什么,说白了就是极其微小的能量弦嘛。如果我们将物质无限分解,最后一定是能量。” 教授清清嗓子,继续说道:“还有,刚才我们讲到质能关系公式,物质形态无论如何千变万化,最终都可以按照E=mc2,以能量形式量度并转化。我们知道,一般物质的原子核带正电,电子带负电,而有一种“反物质”则正相反,当两者相遇时,就会全部转化为物质最基本的构成形态——能量。” 他越说越亢奋,“再回到能量守恒定律,万物是以能量守恒,而非物质守恒。物质是纷繁变化的,能量则简单基本。但在人们意识中,纷繁变化的物质成为世界的本质和根源,简单基本的能量倒成了物质的一种形态。你小时候玩过积木吧,若干小木块可以摆放出城堡、动物、车船等不同形状的玩具,也就是说,是能量这种积木,层层搭建起物质及宇宙万物的大小玩具。” 教授顿了顿,黑暗中可以听出他的声音略带嘶哑:“总之吧,一切事物都由能量按照特定规律运变或缔结而成,桌椅山川、声光电场、虫鱼鸟兽、星球宇宙无不如此,能量才是这世界的本体,早该到为能量正名的时候了。” “这有什么意义吗?”中和愣神中,发觉教授已停止了言谈,迟疑地问。 教授的声调逐渐微弱下来:“现在我们对事物都是按照物质分类,而只有按照能量分类,从能量角度看世界,许多悬而未决的问题才能迎刃而解,比如物理学上的黑洞、暗能量,生命科学中的经络、意识,人就能弄清宇宙,还能长生不老……” 中和知道他讲的完全不对,却想不出一条反驳意见,之前的四顾茫然,此刻已生长出千头万绪,如蔓生的藤条般纠结、挣扎在一起,正待继续追问,教授的手垂在床边,已酣然睡去。 中和把他的手轻轻放进被子,借着月光仔细端详那张经历风霜才有的苍老面庞:他平静而安详,微笑的嘴角仿佛蕴藏着无数离奇的思想和出奇的答案。一个念头暗上中和心头,莫非真有什么奇迹? 奇迹终究没有发生。 翌日清晨,医生和护士在教授的执意要求下,为他办理了出院手续,顾教授得以开心地离开那张睡不惯的坏床和那些吃不掉的慰问品。在校园浓烈的柳荫和煦热的夏风里,教授把一大包吃食塞给中和,然后喜滋滋地微跛着,闪进那扇与他同样衰老的房门。 “青楼”705寝室里,雪芙正顶着暑热做功课,这里的环境远比大多男生宿舍安静整洁,只是随时需要提防“球球”的哄堂大笑或者一声尖叫。“球球”是任圆圆同学的代号,因为据说球肯定都是圆的,当然,任圆圆并非妥帖地圆,实际上只是椭圆,所以对于那些念叨“球球”的同学,她定要翻个白眼的。 作为雪芙的唯一同寝,“球球”的任何“秀逗”奇遇都不遗余力地降临到她头上。此时就有一桩,刚才“球球”还捧着她的鳄鱼零食包玩得好好的,现在那里却发出了呼喝和厮打的声音。这是一只不听话的鳄鱼,模样虽然憨态可爱,一排齐刷刷的牙齿却倔强雪亮,零食放到它圆滚的肚皮里,每逢出空一定数量,它便毫不客气地咬人手指,警告胆敢靠近的“吃货”们。 雪芙见她俩战斗过于激烈,不得不停下功课劝架:“圆圆,你是姐姐,不能让着点妹妹?” 圆圆的样子十分委屈:“说好每天是十颗,可它今天分明只给了九颗,对我来说,简直难以释怀。” “昨天你还和我说,这半个月又增了三斤,人家也是关心你,才扣掉一颗的。” “都是我的错,让你受了过,原谅姐姐。”圆圆和鳄鱼深情地拥抱在一起,重归于好。 一行熟悉的字迹从雪芙光信中蹦跳着闪现,晶莹亮起又渐次熄灭:“我们在篮球场备战校队选拔赛,来看。” 她展了展久坐的腰肢,起身出门,抛下悲喜交加中的“球球”。 ; 第八章 国大篮球场位于佚名湖畔,十几个可以任意更换位置的虚拟篮板悬停在半空,一有进球便爆发出悦动的声响和幻彩的图案。 大汗淋漓的中和与雨城,迎来了身着粉红运动套装的雪芙。她英姿飒爽地插着兜,站在两人面前:“你是中和?雨城常跟我提起你。” 中和正待客气,却被雪芙笑嘻嘻地打断:“说你总欺负他。” “没办法,”中和一筹莫展,“习惯了。” “我可告诉你,从现在起,你俩都归我欺负,听见没。”雪芙挥着小拳头在中和胸膛上锤了一下子。 中和跟雨城面面相觑。 “说话啊!” “Yes,Madam!”两人齐声应答。 雪芙从中和臂弯里抢下球,一摆头:“来呀。” “你不是来看球的吗?” “小瞧人,我拿全市高中冠军的时候,你俩还扎在习题堆里呢!”雪芙矫健地垫步起身,球从三分线划出一道优美的弧线直飞网窝,惹得球场上下一阵喝彩。 中和暗暗对雨城伸出大拇指:“纯汉子啊!” 中和与雪芙联防雨城,虽然尽心尽力,但标高1.8米的中和与1.7米的雪芙,想要拿捏1.87的雨城显然吃紧。雨城如游鱼般从两人中间挤过,三步上篮将球砸进篮筐,场上立刻响起扣篮才有的夸张音效,变身大屏幕的虚拟篮板,炫动着雨城身着NBA著名球星队服的神武造型。 正当雨城得意忘形地对照着摆Pose时,雪芙一脚踩上他在地面的头影,后脚跟还起劲地碾压着。雨城见状连忙躲闪,又被中和挥脚踩个正着。雨城忍无可忍,寻他俩的头影踩去,中和与雪芙慌忙迎战,三人绕到一起,乱作一团。一片浮云飘过,将阴影一律抹平,他们抬头望天,雨城缓缓冒出一句:“云彩,云彩,咱们都叫云给踩了。” 自从雨城获得授权,频繁出入雪芙寝室,圆圆就有了新的玩伴,他们常常和鳄鱼零食包、钢琴饼干盒欢乐得不可开交。雨城像幼儿园阿姨一样,哄完这个,哄那个,只能偷空对雪芙作苦不堪言状。雪芙乐得抽身事外,但有时也不得不制止一些荒唐行径。 圆圆在雪芙的光信上比划着,向雨城揭发她的老底,背叛得十分恳切:“告诉你一个秘密,这个就是雪芙的光信粉丝团,她很多网友都是从这来的。看你如此可爱,我要帮你铲除它。” 雨城经过严酷折磨,近期正琢磨如何与圆圆翻脸,不料竟迎来意外惊喜,激动得热泪盈眶:“看看,人民终于忍无可忍了,我代表敢怒不敢言的基本群众感谢你,怎么铲?” “我要把自己登在上面给她当近照,什么团都立马解散,化为海上的泡沫。”圆圆胖胖的手翻飞着,表现出一种虚无的美景。 “好主意!”但雨城在认真观察了圆圆后,又有点泄气,“会不会反差太大,别人以为恶作剧。” “你的顾虑不无道理。”圆圆重新深思熟虑,“那就把你的照片发上去,说她变性。” “你俩变态,一个粉丝团也大惊小怪,我好久没上线了,自生自灭总行了吧。”雪芙寡不敌众地抗议着。 一阵红军时期的冲锋号响起,是圆圆光信的别致铃音,也是“潮”团队的集合令。圆圆把光信抓进手里,跑去穿鞋:“不好玩,我要溜出去会儿。” “要熄灯的。” “让阿城给我占着位,马上就回。” “行,你去吧,雪芙交给我了。”雨城把圆圆送出门去,连忙将门锁好。 “别锁门,挺热的。”雪芙坐在床里看书,伸着两条纤长的小腿,秀气的脚踝上画着一只黑色卡通小猫,卷卷的尾巴上面飘着一颗红心。 她抬头发现雨城神色有异,警惕起来:“别过来,背手靠墙站好”。 “看你吓得,本人纯属晚熟型产品,自小到大吃亏成灾,生生占不到别人便宜。” “谁信哪。” “不信你看。”雨城甩掉跨栏背心,露出白净的胸脯,骄傲满满地比划着,“都是处女地。” 见雪芙笑得喘不上来气,雨城继续往下脱:“你还不信。” 雪芙赶紧制止他:“我信,你回寝室再地皮展示。” “我不是坦露心迹么。” “你坦露的是心迹吗?”雪芙随后有些茫然,“看这程度,早就熟了啊。” “谁说的,我就是一款啤酒——纯生。”雨城贴住雪芙,竟真的面红耳赤。 “我不管生不生,可警告你,不许想美事!”雪芙威逼利诱道。 “绝对不想,以前想得太多,现在该做了……” 清晨迷蒙的星光里,尽兴归来的任圆圆发现寝室已没了自己的位置——乱得全无下脚的可能。她索性站在门边,嘟囔着让雪芙赔:“你情何以堪,该当何罪!” “小声点,”雪芙一脸羞愧,“一会儿就收拾好。” 雨城也忙不迭地宽慰圆圆:“等回头给你介绍个好的。” “说话算话,不许抵赖!”“球球”转怒为喜。 雨城顿感祸从口出,事态严重。 中和从寝区南站的柳荫里走出来,登上两侧虚拟屏满载生活广告的校内电磁车。车上的人不多,在斜对面的座位上,国学院新任学生会女生部长郭雪芙正向他招手,中和知道学院这次重要的“集中培训”也有她。他们即将参加的国学大赛,是国大“孔子节”的重头戏,也是学校三大传统赛事之一,国学院代表队则当仁不让地成为此项赛事的传统强队,否则是对不住学院名谓的。 接到通知后,院里本着“比赛第一,友谊第二”的如临大敌精神,不仅派出焦洪刚副院长带队压阵,还层层选拔、逐个抠挖、强行指定了参赛队员,中和“吃亏是福”,雪芙“初生牛犊”,双双被寄予厚望地赶上了架。 “看得怎么样?”中和在她身边的空椅上坐下。 “还能怎么样,翻了复习范围,才知道差得很多,我国古代劳动人民的创作精神太伟大了!” “别着急,这是慢功夫,主要还靠平时积累。” “看你成竹在胸的样子,给介绍介绍参赛经验。” “我也没参加过,赛事三年才一次。” ; 第九章 中和与雪芙的目的地是国学院培训中心,校“青春”社副社长方子贤,国大学生网编辑滕欢比他们先到一步,正忐忑不安地坐在培训教室的后排座位上。 焦洪刚副院长五短身材,炯炯的目光比谢顶的天光还要锃亮,他一进屋就招呼大家:“坐那么远干嘛,往前来。” 待四位选手犹豫地凑近,老焦开始做战前动员:“任务你们都知道了,从蒋泽武老校长算起,当然那时候他还是学生,咱们学院已经连续获得九届冠军,其中泽武、思维、建平三位校长就曾率队各摘下两届桂冠。这是压力,也是动力,意义我就不多说了,能不能捧回十连冠就看你们的了。”他双拳一握,很有气势的样子,“有没有信心!” “有……”中和、雪芙以及其他,很没底气地回答。 “你们几个状态不对头,有什么顾虑?” “焦院,咱们实力不占优啊。”瘦高挑的方子贤扶了扶金丝眼镜,“人文院有学生会学习部长,人称国大第一学霸的刘墨菲,创下国大自主招生考试的史上最高分;法学院的孔令宇是国学泰斗孔德仁的公子,近朱者赤得很;再就是我们社长彭勇,我太了解他了,平时说话一套一套的,大篇的古文过目不忘、倒背如流。” “还有我们国大网的总撰稿杨俊鹏,真是旁征博引,口若悬河,之乎者也张嘴就来,很多我听都没听过。”一副娃娃脸、一条马尾辫的滕欢也着急地补充着。 老焦手指一敲桌子:“那咱们就解散,退出比赛吧。” 见他们默不作声,老焦的语气柔中带刚:“老实讲,你们是国学院队实力最弱的一届,但人说‘知耻近乎勇’,实力弱,就更要一种自强争先的勇气。胜败乃兵家常事,我们可以输,但国学院的精神不能输,传统不能丢。泽武、思维、建平哪个不是拼争到底,才获得最后胜利的,我当年也是选手,亲身经历过那些场面。所以你们几个记住,赛场上就算只剩下一个人,也必须坚持到最后一刻,发挥出最佳状态,打出咱们国学院的气势来,有没有信心?” “有!”几个人大声回答。 老焦示意大家开始背题,并特意关照中和:“中和,你是队里的主力,篮球赛就别分心了,如果学管会需要,帮着跑跑后勤就行。” “知道了。” 国大图书馆毗邻大学礼堂,是一座古典与现代相结合的文化建筑,巨大的青灰色重檐顶彰显古朴肃穆的雄浑气势,简洁明快、错落有致的七层楼体,又为其增添着瑰丽时尚的唯美色彩。 图书馆东侧阅览大厅里,阳光从圆形棚顶上寂静地倾落,温适地抚洒在摊开的书页上,散发出一种惬意的味道。雨城却有点小紧张,“球球”的一头褐色小卷发,已直凑到他脸前:“城子,这两天跑哪去了,我跟鳄鱼们都想你了。” “还是别想我了,瘆得慌。”雨城环顾四周,悄悄地说。 “咋地,干完坏事,就不认账啦!”“球球”也压低了嗓门。 “嘘……”雨城在嘴上竖起食指,“我今晚就去。” 雨后的大学校园格外清新,晚风飘送着阵阵的花香与习习的凉爽,一扫寝室中积蓄已久的闷热和烦躁。“球球”从电子伸缩壁柜中取出一大盒饼干,慷慨地交代给雨城和雪芙,令他们颇为意外。“球球”护食的抠门程度素来闻名遐迩,尤其是对零食的珍爱,好比南美人对足球的信仰,几乎从来不与别人分享“私藏”。但见圆圆一边往床里爬,一边说:“你们快吃,现在10点,到12点就过保质期了。” “谢老佛爷赐膳。”雨城恍然大悟,正打算与雪芙争分夺秒地风卷残云,坐在床上翘起二郎腿的“球球”却有话要问。 “小林子。” “嗻!” “哀家交待你的事,办得怎么样了?” “回老佛爷的话,还没着落。”雨城低眉顺眼道。 “废物!郭宫女,把林公公拖出去,用辣椒水灌了。” “再用肉锤锤松,这样上屉,口味嫩熟。”雪芙吃了喷香的饼干,顺势在一旁帮腔。 “我没有这样的爱好,允许你有,恩准。”圆圆对创意表示支持。 “且慢,锅下留人。”雨城极力思索对策,“这猛然间,我倒想起一条好汉,生得是眉清目朗,膘肥体壮,端得正点。” “算你机灵。”雪芙笑道,“不知道老佛爷就爱这口嘛,还不速速呈上。” “老佛爷别急,待奴才回去,把那小生收拾停当,拾掇干净,再进献不迟。” “也好,那朕今晚就选你了。”圆圆满足地瞄着雨城。 “这位宫女,麻烦你还是给我上辣椒水吧。” 为参加首都高校篮球联赛,国大举行了一年一度的校队选拔赛,中和将精力投入更擅长的国学赛事,雨城则由于训练经常不务正业,被双双淘汰。颇为意外的是,训练从来不务正业的令宇竟然入选,据称是实力使然。 一经淘汰,中和自动由前线转后勤,奋不顾身地为联赛的校队主场赛事奔波,比参赛队员还要忙碌。明天就是比赛日,会场布置、拉拉队彩排、观众名额分配都已协调停当,中和这才盘算着可能出现的疏漏,拖着一身疲惫回到寝室。 一进门,便见雨城独自仰在床里,抑扬顿挫地吟词唱赋:“留恋处,兰舟催发。执手相看泪眼,竟无语凝噎。” “又和雪芙吵架了,愁成这样。” “我是为你发愁。” “为我?”中和把茶杯放在光能炉上烧热水,笑吟吟地等待下文。 “你看我和雪芙成了,哪能眼瞅你落单,是不是也进一步,要不大学生涯荒废了。” “多谢关心,没有合适的。” “要不我帮你物色一个。” “你话里有话,谁呀?” 国大体育馆曾举办奥运会篮球及兵乓球比赛,是大学最具科技含量的现代建筑,多维体造型及全透明设计,使它宛如一块璀璨夺目的宝石,镶嵌在校园东南绿意喧闹的芳茗园上。 仁圆圆同学此时在馆内洗手间的大壁镜前,聚精会神地发呆。旁边补好妆的雪芙即将入场,圆圆疑惑地问,“为什么这里的镜子把人照得那么丑呢?” “因为清楚。” 四季如春的体育馆赛场内,明朗的日照和明亮的射灯下,校篮球啦啦队的宝贝们个个身材娇美、青春靓丽,在激扬的音乐声中翩翩起舞,为首的正是雪芙。 球员休息区上方的工作人员专席里,中和一时挑花了眼,催促坐在身边的雨城:“到底哪个?” 见雨城继续比划,中和有些不耐烦:“你就说第几排第几个。” “上数第23排……左数第42号。” “哪有那么多排和号?” “我说的是对面观众席。” “看不清啊。” ; 第十章 经过三轮十余场比赛的激烈角逐,共有五支代表队进入“国学大赛”的总决赛,各路顶尖高手也逐一浮出水面。除赛前一致公认的刘墨菲、彭勇、杨俊鹏、孔令宇之外,名不见经传的钱修远的表现也十分恐怖,这位因略带口吃而被誉为“钱半舌”的钱氏后人,是闯关中唯一从未失手的人,从而又添雅号“毒舌”。法学院由于同时拥有“战神”孔令宇与“毒舌”钱修远两位实力选手,成为本届赛事最大的黑马,也是呼声最高的队伍。还有一个意外发现是国学院的周中和,他以温文儒雅、处变不惊的气度,被授予“大师”的口头称号。 国学院队进入总决赛,初步完成了学院要求,更在绝境中点燃了全院空前的热情,中和一干人等迅速成为师生们关注的焦点,甚至有好事者用光信悬浮窗,将求爱信飘动在阶梯礼堂的讲台上。学院为防止代表队心猿意马,为他们紧急安排了为期三天的封闭训练。 “看我给你们带了什么?”滕欢从大背包里,捧出一只闪烁着温度变化、营养成分等信息的保温桶。 憋闷已久的雪芙就像在海难中见到搜救船:“不会是我垂涎欲滴的八宝粥吧,昨晚正梦到它!” “还要终极。”滕欢双手从保温桶顶端往下一抹,磁导桶壁立刻变得通体透明,“冰糖杏仁莲子羹,杏仁是健脑最好的食品,莲子能够强心安神,再加上冰糖的清凉,可是补脑的绝配。我考大学,老妈就常做给我吃,现在又派上用场。” “我爱你老妈,”雪芙快乐得在欢欢脸上亲了一下,“更爱你。” “你爱的是它。”滕欢跳着马尾,从教室的储物柜里找出四只口杯,在雪芙的帮助下一一分好,四人开始享受难得的轻松气氛。 “大师,没看出你国文真好,怎么学成的?”滕欢递给中和一张纸巾,满怀崇敬地问。 “对,有什么捷径,我们不当大师,起码省得这么辛苦。”子贤对话题很感兴趣。 “哪有捷径,要有,我早就说了。”中和擦擦嘴,看他们仍有疑惑,“我父亲是语文老师,我从小跟他学了一些。再就是家乡的国学气息也很浓厚,四、五岁的孩子基本都会背《论语》、《弟子规》,我多学一点,十二岁就背完《庄子》、《古文观止》这些大部头了。” “枯燥的古文,你那么小就能看下去,算是传说中的天赋吧?”雪芙好生羡慕。 “兴趣就算最好的天赋吧,我对国学可能更感兴趣一些。父亲把我领进门,却从不督促,一切随我的兴致,我没事就在坡上或河边读书,久了就记住了。有些家长要求很高,教育方式也很古板和激烈,背不出来是要体罚的,就是打手板,一般不会打屁股,那里是犯大错时打的。钱修远的口吃,我怀疑就是被家长逼出来的,我们那也有这样的情况。” “怪不得这家伙如此强大,对付他可多多靠你了。”子贤一拱手。 “这种背书机器,我也没把握。不过我觉得咱们要是输了,恰恰说明国学得到更好的普及和发展,不也是好事。” “话虽这么说,毕竟学院脸面不好看,就像和法学院比赛法律条文是一样的道理。”子贤的理智中包含着无奈。 “看来咱们上了梁山,就只有一条路可走,不成功,便成仁。”雪芙双臂一展,靠在折椅背上。 九月二十八日是孔子诞辰纪念日。国大每年一度的“孔子节暨教师节”活动,正在大学体育场隆重举行,老师们身着古装环立在跑道上,五万余名学生铺满了观众席,其中包括应邀前来的其他三所大学的同学们。 高度近十米的孔子全身塑像,事先已从大学礼堂门前起运,由全自动电磁轨道,经过能够开合的体育场西侧看台,送抵鲜花与松柏相映的祭礼台。 敬民率校领导依次向孔子像敬献花篮,并作为校方代表朗读祭文。入职三年来,敬民明显衰老了许多,从前的两鬓斑白,如今已满头华发,声音却依旧慷慨激扬:“孔子之伟大在于,他是第一个将仁德精神明确下来,通过历史脉络与人文延承,传递到我们手中的人,中华民族之理想信仰由此绵绵不绝、源远流长,更为人类打开一条通向真理与幸福的道路。 同学们,孔子的精神一直活着,代代传承,不过是换了形态与时空。从‘立己达人’到‘忠恕孝悌’,每个中国人的生命里都有他的影子,表现为情寄人生疾苦之胸怀,心系国家兴亡之风骨。从孟子、屈原、伍子胥,到杜甫、岳飞、文天祥……古往今来,中华志士仁人不胜枚举,‘先天下之忧而忧,后天下之乐而乐’、‘苟利国家生死以,岂因祸福避趋之’、‘人生自古谁无死,留取丹心照汗青’、‘粉身碎骨浑不怕,要留清白在人间’等千古名句脍炙人口、撼人心魄。孔子思想在人类信仰的天空激扬与升华,以中正超然的力量,穿越五千年沧桑,在每个人心中竖起一座不朽的丰碑,传承着泱泱大国的血脉精神。 壁立千仞,矢志不渝,海纳百川,生生不息。孔子引领我们从历史的深处走来,将指引我们以更雄浑的气魄面向世界,以更坚实的脚步走进未来。今天,我代表国大及兄弟院校的师生庄严宣誓:博学以继道统,慎思以正身命,笃行以致中和,无愧于孔子等圣贤先哲们殷切的期盼!” 伴随回荡在体育场上空的丝乐声,万人诵读活动拉开序幕。 “大学之道,在明明德,在亲民,在止于至善。古之欲明明德于天下者,先治其国;欲治其国者,先齐其家;欲齐其家者,先修其身;欲修其身者,先正其心;欲正其心者,先诚其意;欲诚其意者,先致其知;致知在格物。物格而后知至,知至而后意诚,意诚而后心正,心正而后身修,身修而后家齐,家齐而后国治,国治而后天下平。”数万人抑扬顿挫、响彻云霄的朗读声,与一张张庄严肃穆的神情,汇聚成一幅万众同心的宏大场面,每个身历其中的人都感受到一种震撼心魄的力量与文化经典的锻造。 当然,最为庄严肃穆的要数刚刚“刑满释放”的中和、雪芙等人,国学大赛总决赛晚上就要开始了。 ; 第十一章 国大礼堂内灯火通明,会场布置已变更为演播厅格局。全校二十一个学院代表团整齐地排列在制定区域,观众席中部则由进入总决赛的五个学院占据,纷纷打着标新立异、催人奋进的光信标语。台上五支代表队的二十名选手正襟危坐,如大战前夕掩藏在战壕里的士兵,保持着克制的平静。五号台里,滕欢向中和做了个咧嘴的表情,在桌子下悄悄展开一只手,上面满是湿汗。 总决赛由廖凡、赵梦琼两大国大“御用”主持人倾情主理,两人身着盛装,在满场的掌声中走到台上。廖凡洪亮的男中音与梦琼尖锐的女高音交错响起:“尊敬的各位领导,各位来宾,各位老师和同学们,大家晚上好!” “弘扬民族精神,让圣贤智慧为梦想插上飞翔的翅膀。” “传承华夏文明,让国学经典为人生指引前行的方向。” “今天,我们在这里举办国学大赛,展现国大学子的治学精神与青春风采,共同感悟中华五千年的悠久历史与灿烂文化。” 梦琼姿态迷人而扭捏地将手伸向评委席:“首先请允许我为大家隆重介绍担任本次大赛的评委,他们是孙敬明校长、王嘉馨副校长、高亚军副校长、陆建平副校长、沈如岚老师……让我们以热烈的掌声对各位领导和评委老师,表示最衷心的感谢!” “名嘴”廖凡名不虚传,语速飞快地介绍起比赛规则。比赛试题有四类:字词拼写、国学常识、诗词吟诵、古文背诵,每支代表队要按题目轮次,顺序派出一名队员答题,规定时间内回答正确者回到队中,回答错误或超时则被淘汰,台上拥有最后一名选手的代表队即获胜。 现在,两名主持人齐声宣布:“第五十届国院大学孔子节暨教师节国学知识大赛总决赛正式开始!” 第一轮字词拼写,滕欢就被淘汰。考题读音是“yǔren”,词义是古代掌管养马放牧等事的官员,滕欢搜肠刮肚也想不出间架结构、子午卯酉,托着汗津津的双手无奈下台。 第二轮国学常识,又有人被淘汰。题目是“中国十大古典名曲”,要求至少给出七个,院队的一名选手凑不够数,情急之下答出个《三潭映月》,引得众位评委哑然失笑。 第一循环四轮下来,各代表队就有四人被淘汰。 第二循环紧接着开始,雪芙的《易经·谦卦》没有背出,下台前抱歉地瞟了中和一眼,算将自己身上的千斤重担卸给了他。 第三循环中,国学院队再损大将,当老师要求给出“一傅众咻”的词语解释时,从子贤斯文的眼镜后,飘来一阵焦急而茫然的眼神,中和预感到自己要孤军奋战了。在依次答出下面三个轮次的问题后,中和镇静而孤独地回到座位上。 三个循环十二轮次的比赛结束,廖凡热情洋溢地介绍着比赛态势,“目前场上各队选手的情况是,人院队三人,院队一人,社会学院队三人,法学院队三人,冲击‘十连冠’的国学院队,只剩下‘大师’一人,下面的比赛,他要以一对十了。”廖凡对国学院及中和的特殊“关注”,使现场的每个人都产生一种好奇和期待,就像观看一场紧张刺激的俄罗斯轮盘赌,顶在勇士头上左轮手枪里的那颗子弹迟早会炸响,只是不知道哪一轮。 第四循环,彭勇拿到的考题是“一夔已足”,他思前想后,怯怯地解释成“只要一支葵花就足够了”,令台上台下一片哄笑,院队由此率先淘汰出局。 四循环比赛过后,人院与社会学院情况也岌岌可危,只剩下各自主将——墨菲和俊鹏,只有法学院在修远和令宇的支撑下仍稳如泰山。 第五循环开始,场上气氛已趋于白热化。欢呼声和叹息声都是一种无形的压力,一轮轮的题目又像巨浪般阵阵袭来,中和从“以一对十”创造了目前“以一敌四”的奇迹,却几次感到摇摇欲坠,不知何时就将掀翻倾覆。 倾覆的关头还是来了,当读题老师念出“jiāng dù”的时候,中和只觉头脑中一片空白,他知道每一循环的所有试题,自己都必须准确无误地作答,否则国学院队就将被淘汰。每道题都是背水一战的长期“摧残”,已不仅是对知识的考量,更是对心理的考验,中和极利控制着情绪,让思路慢慢铺展开来。词语既然指一种植物,中和于是写下了“茳”字,却在“dù”上迟疑不决,眼见时限将至,凭直觉坚决写下了自己从未照过面的“芏”字。 中和忐忑不安地立在答题区,绿灯亮起的一刻,他感觉就像从死亡线上拉回来一样,心有余悸地向评委们深深致意。 此后,当年在自主招生考试中力压令宇、雨城的墨菲,在《黄帝内经》的“金匮真言论”上卡了壳,微笑着给现场评委和同学们鞠躬后离开。 俊鹏在重压之下,紧张得乱了分寸,竟然在《朱子家训》“祖宗虽远,祭祀不可不诚;子孙虽愚,经书不可不读”的段落中忘词,他张口结舌、面红耳赤的样子,博得大家很多惋惜。 中和却从此越发镇静淡然,经过悬崖边缘的数次垂死挣扎,他不再顾虑强大的对手、艰难的考题、使命的重荷,只是认真思考面前的每一道试题。如此下来,中和仅凭一己之力,从疑难词句,考到三教九流;从诗经史记,背到醉翁红楼,千锤百炼之下神情仍较轻松。 在一墙之隔的后台,却全然另番场面:每道题目出来,雪芙、子贤、滕欢都会严格审核其难易程度,并根据中和表情及实力作出该会或必对的判断,每一次中和沉思,都让他们紧张地捂住嘴巴;每一次中和答对,都会引起他们山呼海啸般的欢呼雀跃,连洪刚副院长也不时亮出握紧双拳的招牌式动作。 第六循环的国学常识题,令宇将“孔门四教”答成“诗书礼乐”。看到亮起的红灯,“战神”心有不甘地指着虚拟背景屏上的“文行忠信”,向评委们质疑:“是不是弄错了?我记得不是这个。” 敬民回了他一句意味深长的应答:“是或者不是,你可以回去向长辈验证一下。” 令宇知道他在暗指自己的父亲孔德仁,只得悻悻转身离场。 现在场上只剩下两个人:钱修远与周中和,规则也有所变化,只赛诗歌与古文背诵。几轮“单挑”下来,相比中和的泰然自若,“毒舌”显得焦躁不安、筋疲力尽。但中和清楚地意识到,自己不是胜券在握,而是岌岌可危,背诵题目已越发“偏冷”,前面几道题的应答,修远是流利地磕巴着,自己是流利中磕巴着,如果此轮诗词背诵再赢不下来,下轮古文题目恐怕凶多吉少。 修远的题目在背景屏上打出来——《再别康桥》,全场发出一阵小骚动,大概是感慨“毒舌”的运气太好,但很快便随修远怔住的表情而安静下来。中和似乎察觉到,公元民国时期的现代诗,竟是这位武装到牙齿的对手的盲点,应该说,古板式、填鸭式教育过重古圣经典,近乎为读书而读书,却往往对身边美好的事物充耳不闻、视而不见。这首连一些初中生都能脱口而出的才子佳作,如今却成为压倒骆驼的一根稻草,不是最后的一根,而是仅有的一根!直到超时的提示灯亮起,“毒舌”节奏飘忽的口吃声也没再发出。 对走到答题区的中和,廖凡的语气中难掩一丝激动:“周中和同学,如果你答出下面这道题,国学院队就将获得最终的胜利,准备好了吗?” “准备好了。”中和感谢地一笑。 题目映入现场每个人的眼帘——毛主席诗词《沁园春·雪》,此刻后台的国学院队已陷入欢腾。 中和静了静心,那首气势磅礴的诗词沉浑而出:“……**,引无数英雄竞折腰……俱往矣,数风流人物,还看今朝。” 伴随绿灯亮起,色彩斑斓的动感光影与节奏强劲的庆祝乐曲交织在一起,廖凡高亢的声音点燃了全场的激情:“冠军诞生了,它就是——国学院队,他们是当之无愧的十连冠,赢得了国大从未有过的荣誉,光荣属于他们!还有他——周中和是本场最强者,他坚持到了最后的胜利,创造了奇迹,不可思议的奇迹!” 雪芙从后台一跃而上,热烈地拥抱中和,子贤、滕欢紧随其后,中和微笑着迎接冲上台的朋友们,并挥手向全场致意。在他们身旁,洪刚非招牌式地挥舞双拳,这是从高度紧张中迸发出来的狂喜。 在一片热浪中,敬民神采飞扬地为洪刚与中和颁发了获胜奖杯及最佳选手奖牌,嘉馨、建平、墨菲、俊鹏等人纷纷向他们祝贺,台上台下、场内场外“十连冠”的光信大旗烈烈飘舞,除少数失意者之外,国学院乃至整个国大俨然成为一个快乐的海洋。 这一夜注定无眠。 ; 第十二章 “我前两天去染头,本想染成黄色,却弄成褐色,有点小呆。”圆圆坐在可控角度及温度的电子感应折椅上,对自己平淡无奇的发色,一脸无辜地抱怨着。 “人家肯定是不忍心毁灭你,才故意弄错,褐色多自然。”雪芙站在圆圆身前,为她晒得黝黑的脸上持续增光添彩。 “芙芙,你穿的短裤太丑了,肉都爆出来……不过我要是穿,肉都飞出去!”圆圆无事可干,对着目光所及之处提意见。 “行啦,看看咱的手艺。”雪芙闪身一旁,让她呈现在光信映射出的虚拟镜子里。圆圆瞅着不太敢认的自己表示满意,该遮的地方不留痕迹,该露的地方一览无余,不禁端着胖胖的脸蛋无限感慨起来:“社会是多么无奈,我们是如此可爱!” “别抒情了,他们该等急了。” 校园电磁车在寝区南站停下,雪芙疑惑地问留在车上的圆圆:“你不跟我一起去?” 圆圆扒着车窗挥手:“我去开飞车,你让他到主楼车坪找我。” 雪芙进入308寝时,雨城还在给中和做思想政治工作,他一见来客态度更加自负:“咱同寝么,必须美女,只能美女,是吧,雪芙。” 雪芙连忙同意,含混地应承。 “你们可有拉人下水的嫌疑,”中和犹豫中露出一丝喜色,“要像雪芙似得,为什么还没男朋友,是她谁都看不上,还是谁都看不上她?” “你去了不就知道了,耳闻不如眼见。” “好……我走了。” “风萧萧兮易水寒,壮士一去笑开颜。”雨城热切地鼓励他,两只大手紧紧握在一起,“去吧,别迟到,好好表现!”把中和送出门外,雨城回身锁上房门。 雪芙小声叫到:“你累不累呀。” “别乱想,我是怕中和一见到‘球球’,就跑回来。” “你就坏吧,反正我觉得他俩不合适。” “合不合适不是你说了算,万一看上呢。再说就是见面,也没决定什么。” “其实,圆圆有中和这样的男朋友哄着挺好,我也能清净点。” “就是的,他俩要是成了,也该商量商量咱俩的事了。”雨城让雪芙转过身,柔情地帮她捏背。 “没出息,你不会想结婚吧!”雪芙打开他的手。 “说什么呢,以为谁稀罕你……住手,弄疼我了……我稀罕,稀罕还不行吗。”雨城格挡着来自四面八方的攻势,“可现在没毕业,怎么养你?我的意思是,你看学校里不方便,咱们不能总偷偷摸摸地打游击吧。” “你是说?” “到更广阔的天地去,寻找梦的足迹,建设爱的港湾!” “私奔?” “没那么严重,”雨城蔑视了她,“去校外租间房。” 中和没有跑回来,不是不想,是不能。 他如约来到主楼顶部的豪华车坪,这里规模不大,规格很高。全大理石的墙体和檐顶映成一片金黄,迎宾礼台铺有鲜红的龙纹毯,四周草地配备大型飞车的加速弹射及安全引导装置。飞车盛行后,贵宾们进出学校大都改走此通道。 围拢着草地的是大学领导及资深人士的专用车位,上面停放着各色飞车,样式大多中规中矩。中和很奇怪那个叫任圆圆的同学怎么能将车停到这里,一辆外观如同五色皮球的飞车已转到眼前。 中和感觉坐在里面的“球球”真是车如其人、气质绝配,“球球”却向他款款招手、频频点头,没等中和妥善拒绝,一只糖果盒状的座椅从车中飘出,“盒盖”折叠开启,收入侧壁,弹出的虚拟信息窗,随即展开“球球”的姓名及身份识别码,并热情洋溢地等待接受。中和对这一高科技阵势,显然没缓过神来,硬着头皮刚点中“通过”选键,飞椅便不由分说地将他盛进车去。 车里是一个零食的世界。舷窗是撒着“芝麻”的“面包片”,紧急制动杆是一根“巧克力冰淇淋”,中控台是烛光闪烁的“奶油蛋糕”,只有后侧悬置的躺椅不是零食,但分明就是一条巨大的“金华火腿”,正散发着诱人的蜡质光泽。 “周中和嘛,我早听说过你,国学大赛的孤胆英雄,还知道你特能张罗,是不是以后家务活也全包啦!”圆圆的胖手从一包爆米花里抓了一把,然后递给中和。 中和不知道该接还是不该接:“哪里,哪里。” “别哪里啦,”圆圆塞给他,“咱们买零食,还是去吃饭。” “都可以……零食还是别买了。” “我知道有一家面馆,纯正好味道,那些半路子的面铺没法比的。”圆圆说着,情不自禁地舔了舔嘴唇。 “花皮球”从越秀路主干道将两人飞椅沿专用通道投下,便顾自射向停车楼。“球球”一马当先,赶在另外几位食客之前,飞奔进店。 这是一家仿古式中餐馆,名字叫做“景阳冈大碗面”,门口插着“三碗不过岗”的黄缎旌旗,门廊里却摆着一溜儿面缸。原来这家的“三碗”指的是面,吃上三碗还让人不舍得过岗子的面。 “老板,四碗红烧牛肉面,多加油……还有辣椒!” 随后追来的中和慌忙阻拦:“我吃不了那么多。” “……忘了还有你,”圆圆转头叫道,“老板再加一碗!” 中和无语加狂汗的样子,让圆圆有些过意不去:“其实我也只吃一碗,剩下是打包的宵夜。梦游公司的五代光信开售,我们几个‘潮’决定抢通宵,你来不?” 中和随圆圆在树根造型的餐桌前坐下:“不了,我对新产品不太懂。” “这你就‘跌俗’了吧,梦游公司的五代光信,使用的是全新智控系统,加载小强操作平台,功能百分百,惊喜连上连,绝对值得拥有。我有一次啊,用光信四代拷了张女鬼图像,半夜放到走廊里,真真地那通飘啊,遇到几个女生如厕,把她们吓得半死,要是五代,效果准保上千千新闻头条。”说到这,圆圆同学为即将到来的美好愿景,兴奋地双目放光,中和不由得擦擦脸上的冷汗。 仿佛长篇评书拉开序幕,圆圆对中和喋喋不休、狂轰滥炸地讲述各种爱好及“潮”经历。中和担心自己过于置身事外、两袖清风,曾几度张口,却都以结舌告终,根本插不上话。在圆圆近乎自言自语两个小时之后,中和见她依旧起劲,终于瞄准空隙,小心翼翼地提醒:“你这块表也挺潮的啊。” “开窍,一辅导档次就提高。你眼光真准,它可是大有来头……” “我的意思是……几点了?咱们该回学校了。” “行,咱路上说。”圆圆从未遇到长时间听凭她倾囊相授仍屹立不倒之人,激动地奉为平生知己,相见恨晚之情油然而生。 ; 第十三章 飞车跨过几栋千米高楼,越过横穿城市蜿蜒东去的未央河,熠熠生辉、气势磅礴的首都夜景尽入眼帘。 面对祖国大好河山,圆圆凭风临空,指点江山:“你看噢,整个城市按功能大体分为五部分:北面灯光辉煌的是服务区,吃饭、唱歌、购物、美容、看病、写字楼都在那。东面楼宇密集又十分雅静的是住宅区,也是最早迎来太阳的地方。出于安全与隐私考虑,飞车和飞椅是禁止从空中驶入住宅区的,它们一般走地下通道,地面的街道都是行人走,既整洁又惬意。城市周边还分散着历史遗留的老住宅区,那里配套不完善,飞车就不受限制了。雪芙家就在城北的秀峰南苑,我去过一次,她家的大狗真叫凶!南面的大学区比较独立,作为文化汇聚地,离主城区不远不近,读书、生活都是很好的。西面是景观区,壮丽的未央湖和奇秀的天香岭,是游人和情侣们最爱的地方!高楼林立的可就是总会区啦,不仅位于整个城市的中央,也是全国政治文化中心。你看,那条炫彩飘带是未央河,它从天香岭发源,穿越全城蜿蜒东去。还有一个亮点,你发现没,整个城市没有工业区,信息化教学曾把大学区一度腾空,就被一些企业给圈占了,如今全部北迁,才有我们美丽高雅的大学和首都!” 圆圆讲得兴致勃勃,中和却昏昏欲睡。美妙的风光总需心仪的同伴,才能激发神思与热忱,否则,再好的心情也会变了味道,减了韵致,何况是在耳鼓被折磨数小时之后。 回到学校时,圆圆的“潮”表已指向九点,由于意犹未尽,还因依依不舍,圆圆有了新的“潮”提议:夜游佚名湖。 中和以身体为由几番推辞,圆圆以身体为凭善加阻拦。中和查看四周寂静无人,只有一阵阵蛙声鼓噪般滚过幽幽的荷浪,心想月黑风高,侥幸躲过今晚,从此再无关联。 两人相随转过一处假山,中和本想加快脚步,与竞走不占优势的“球球”拉开距离,却迎面遇到一群从乒乓球馆回寝室的同学。 “处上了?”令宇眼快,及时发现小径朦胧中胖瘦分明的身影,一脸挑逗地问。 “嗯呗,我对象!”任圆圆索性一把搂住中和的胳膊,人群中立刻发出一阵起哄声。中和犹如五雷轰顶兼万箭穿心,抬不起头,睁不开眼,甩也甩不得,藏也藏不下,在半昏迷中被可亲可敬的“球球”同学架回寝室。 “我们仨都同意,我对我们仨也打了保票,可就差你了。”雨城激动得有些语无伦次。 “林雨城,我对你和你们仨‘拉郎配’的行为深表抗议。”中和面对说客义正词严。 “你说圆圆到底哪不好?爽朗,坦率,热情,大方。” “这几个词大概都是一个意思,”中和想了想,“其实还好,只是没感觉。” “那你不依不饶地跟人家溜达半宿,现在声势都造出去了。” “我不是没好意思嘛。”中和懊悔地低下头。 “这是你的优点,也是你的缺点。”雨城见他“过则勿惮改”的样子,又不由得安慰他,“不过也没什么,就当积累经验了。和我说说,什么样的有感觉,以后再帮你物色。” 中和还是指了指墙上那张光影巨星的动感海报,上面的露莹正笑靥如花地向他们招手致意。 雨城有些悲壮地看着眼前很天真的朋友:“你认识她,她不认识你!再说,这类型也就是个花瓶,我顶讨厌她飞吻时矫揉造作的样子,哪天让我遇到,管保拾掇这个伤风化的小戏子。” 即使中和一脸鄙夷,雨城仍旧正义凛然。 波光荡漾的湖水与随风飘摆的垂柳,被漫天绚丽的朝霞染上一层炫目的金黄。伫立千年的湖心亭,掩映在嶙石古树之间,将幽僻铺陈在曲折绵长的河岸上,为晨读晨练的人们增添了轻快的思想与脚步。 “我跑不动了,你背我。”雪芙央求说。 “不公平,我也累呢!”雨城气喘吁吁,满头大汗。 “谁让你逞能说跑两圈的。” “你也说奉陪到底的。” “要不咱俩做个游戏,我们高中经常玩。” “行,怎么玩?” “很简单,石头剪刀布,谁输就得背别人走十步。” “公平。” 第一轮,雨城输,他咧着嘴,故作沉痛地背起雪芙走了十多步才停下,仍意犹未尽。 第二轮,雪芙输,比量着高出自己大半头的雨城,诚恳地告诫他:“你别往背上窜,站好后直接压下来。” 雨城依计而行,雪芙竟也摇摇晃晃地走了起来。半路上,雨城良心不安,脚往下落:“到了,放我下来。” 雪芙沉声说:“别乱动,没到十步”。 两人辗转腾挪中,雨城从雪芙头顶一个跟头倒栽过去,滚鞍落马。雪芙双手撑地,趴在地上,两人笑得都站不起身。 不远处响起一声清脆的提示音,雨城爬过去从草丛里翻到他的光信机:“奇怪,不节不假的,我爸竟然回家了,让我也回去一趟。” “你不上课了?” “我请两天假,租房的事也等等,我爸回来一趟不容易,稀客啊。”雨城顽皮地摇了摇掌中的光信。 周五下午是全国文化活动时间,全校师生以学院为单位集中诵读经典和修习礼仪,随后参加各类文体娱乐活动。雪芙除大学之前选修的钢琴、篮球,又增加了两项:运动天赋使她对健美操的把控得心应手,很快当上校拉拉队长;国画则是慢功夫,如岚老师呕心沥血般的指导,使雪芙感动至深,但在水线技法上总是不得要领,好在各项课程暂时停下,终于获得一个“沉淀”良机。 中和选修的古文精要与太极拳同样停了,周末他和雪芙都要参加院里活动。国学院组织的国学系列讲座进行到最后一次,授课的张思维教授是当代学界领军人物,中和与其他同学一样,期待着与这位国学名儒的直接交流。讲座之后,学期即将结束,中和他们不仅要花更多心思紧张复习,艺体类科目也不能放松。要知道,在智能与技能并重、知识与道德共举的时代,没有一技之长和良好操守是无法进入梦寐以求的学会机构,甚至是难以融入社会的。 中和走进人头攒动的学院阶梯礼堂,看到雪芙向他指了指自己旁边用一只椅垫占好的座位,她另一边本应属于雨城的座位上,坐的却是被拉来听课的“球球”。中和有些尴尬地点点头,就近挨着提前到来的廖凡坐好。廖凡是外国语系的高材生,精通十几种语言文字,黧黑的面庞不算英俊,身上总是整洁地纤尘不染。他与中和早就熟络,算是半个老乡,中和出生地周县与廖凡的安江县虽不同省,但跨江而邻。 “来得真早。”中和亲近地拉话。 “我是陪张会长来的,”廖凡一脸兴奋,“他还问了我今后的意愿。” “我说你一定行,终于可以进总会了。”中和高度羡慕他的老友。 “要先过考录关,但我相信自己能行!”廖凡明亮的目光中有迫不及待的希望,“中和,你明年也要毕业了,咱们总会见。” “好!”中和握住廖凡伸过来的手。 讲台上的思维中等身材,面容清瘦,总带着亲和诚恳的微笑,气定神闲的举止卓尔不群。整整一面墙的虚拟屏,显示着《科学与信仰》的讲座标题,思维为同学们介绍了当前科学的最新成果及发展趋势。中和最感兴趣的是“宇宙旅行”计划,它旨在通过星际远航,探索宇宙空间,获取更多资源,并验证生命在漫长时空跨度中的适应性与可能性。 中和平素有三大梦想,一是进学会,中华文明学会尤其总会,既是学术中心,又是行政机构,可谓名宿泰斗云集,是承载青年们人生理想的地方;二是开战机,自从中学时期在4D纪录片里,“亲身”感受第七次国际战争的宏大场面后,中和便对驾驶航空战机遨游天地、保家卫国充满向往,对宇宙太空自然也十分神往;三是瑶露莹,这种说不清道不明的感觉,他只跟雨城提起过,算作一个美好隐私罢。 ; 第十四章 虚拟背景屏浮动着一幕清新典雅的书斋背景,伴着时隐时现的温香与鸟鸣,思维开始侃侃而谈:“我们今天讲的话题是‘科学与信仰’。人类认知世界万物靠的是科学,人类追求存在价值靠的是信仰,科学与信仰密不可分,信仰只有建立在科学体系基础上,对于未知及已知的事物才能理性,才不困惑,才非迷信。 同学们,人类文明就像一条河流,它的上游是什么?哲学。哲学解决世界观最核心、人生观最根本的问题,就是我们到底为什么活着,活着的意义是什么。这条河流的中游是什么?是我们的文化,包括思想理论、精神信仰,下游则是科学实验、社会实践的问题。如果处于上游的哲理逻辑枯竭污染,必将导致中游的思想信仰空泛混乱,造成下游的实践发展步偏入极。朱子诗云,‘问渠那得清如许,为有源头活水来’,我们只有上游固本清源,才能指望中游水流平稳,才能期待下游波澜壮阔,人类文明的长河才能滔滔不息。” 说到这,思维神情渐渐冷峻起来:“我们说,科学及信仰问题的源头在哲学,哲学务须并能够指导信仰与科学,是哲学通过对事物发展规律的理性认知,抽象升华出存在普遍规律、核心价值,再应用到各门具体科学与社会实践,使科学与信仰能够在辩证理性的轨道上持续发展。如今,我们在宇宙方面对黑洞、暗能量难以把握,生命方面对经络、意识束手无策,这是哲学与科学的倒挂造成的。这种倒挂是从爱因斯坦相对论开始的,它标志着科学正式走到哲学前面,这不是科学的过错,而是哲学的问题。同时,哲学的停滞不前,更导致人类思想信仰乃至社会实践领域的一系列困惑与滥觞,表现为迷信滋生、道德不振。大家看看身边,医疗有红包回扣的问题,教育有择校补课的问题,学术有抄袭剽窃的问题,环保有滚滚红尘的问题,更有人为博个来世的圆满,义无反顾地抛出身家性命。人类科学看似前程似锦,民众信仰仿佛花团锦簇,实则进退维谷、举步维艰,在核心价值及关键技术上的死结始终解不开。 我们现在最根本的问题,恰恰在于不知根本。孔子讲‘一以贯之’,即有一条根本线索贯穿哲学、文化与实践,忽视它,科学就难发展,文明就无正信,实践就出问题。可以说,面对当今科技阻滞、腐败多发的局面,不解决哲学、信仰根本性问题,不解决世界观、价值观的问题,一切都是隔靴搔痒、雾里看花、扬汤止沸、缘木求鱼。科学与信仰并非空穴来风,而是具有自身规律,其存在问题需要遵循客观规律加以解决,更需要我们从文明的起点出发,廓清人性脉络,找寻发展正途。 今年世界诺贝尔奖获得者齐聚巴黎,再次明确一个共识:人类要在东元时代生存下去,必须回过头来,吸取孔子的智慧。也就是说,孔子的智慧里有解决存在与发展、科学与信仰问题的答案。那么我们要问一句,孔子真正的智慧是什么,儒学乃至中华文明的根本到底是什么?” 思维看到有人举手,便请他发言。 “仁义!”彭勇起身,很确定地回答。 “你说说看。”思维点了前排就座的雪芙。 “孝吧……我说不好。”雪芙对讲话没有完全理解,仍在消化回味中。 “还有吗?” “忠恕。”廖凡的男中音在一片思索氛围中响起。 正当思维准备继续演讲的时候,“中和”——一个声音低低地传来,引起了他的注意。 “你叫什么名字?”思维饶有兴致地问那位同学。 “周中和。”中和局促地起身应答。 “我知道你为什么能够说出,我要讲的答案了。”思维的幽默引起全场一阵笑声。 笑过之后,思维回到正题:“关于这个问题,说法确实很多,我想和大家讲,仁孝忠恕等等都是儒学的思想体系,不是价值中枢,儒学的价值中枢是中和。什么是中和?《中庸》里讲:‘中也者,天下之大本也;和也者,天下之达道也。致中和,天地位焉,万物育焉’。为什么是中和?中是天下之大本,大本是什么,本质;和是什么,天下之达道,达道是什么,原理。因此我们说,传统文化是中华民族的根,儒学是传统文化的根,其归根结底、追根溯源便是中和。中和是儒学的根本,是中华文明的精髓,中华文明为什么屹立五千年不倒,是因为中和不倒。孔子讲‘本立而道生’,本是指核心价值,就是中和;道在这里指符合真理性的认知与符合客观性的实践,我们只有明确中和之根本,真知、正信才能徐徐而生、缓缓而来。 大家都学过数学,数学上讲‘勾三股四玄定五’,如果有人质疑,应该是‘勾三股四玄定六’,那怎么办?很好办,量啊。一量,你会发现一些客观的东西,这种客观的东西一定是源于一种永恒的价值来的,它不是偶然的。大家想,如果今天偶然定五了,明天数学老师讲,‘同学们,对不起啊,勾三股四玄偶然又定六了,下次什么时候改回来,再等通知。’”思维绘声绘色的演绎再次博得众人笑声。 “可能吗,为什么不可能呢,因为有一种恒常性、规律性、价值性的东西在里面,它恰恰是我们所需要拿来建立思想体系的标准与中枢,是什么?就是中和。一旦确立了中和根本,有了永恒价值这条主线,宇宙万物乃至生命意识的存在发展都可以追溯与推知。中和价值就是勾,人类文明就是股,我们就可以通过当今科技与文化的先进成果追本溯源、继往开来,既能够掌握宇宙起源之前世界状态,也可以探寻未来更发达的生命形态,甚至实现人类长生不老、文明万寿无疆。” 稍作停顿,思维正色道:“中和信仰建立在科学进步与社会实践之中,是人类辩证理性的集大成与主旋律,我们的使命和任务,是将其阐述出来,拓展开去。一方面建立道德体系,使仁义礼智信各居其位,让人性及社会有所依据,有所信仰;另一方面建立宇宙、意识、生命的价值关联,为科学发展指明方向,从而构建人类文明的浩荡中流。老子讲,‘道可道,非常道’,现在我们务须道,不能再打马虎眼、玩擦边球,建立人类正信时不待我、迫在眉睫。” 思维眉头一展,神色开朗:“同学们,当今时代是平等与自由深入人心,民主与文化日新月异,经济与科技突飞猛进的时代,人类正处于发展的关键时期、文明的转折时刻,从来没有任何时代,如此高效率、高节奏、高速度地发生着翻天覆地的变革与创新。多种迹象表明,人类文明正处于一个非凡时期与锐进阶段,更经历着一场前所未有的挑战与考验。人类社会就象一部缓缓开动的列车,经过数千年文明积聚乃至百万年历史沉淀,经济与社会、智慧与信仰不约而同进入加速期,推进我们的意识形态及社会实践处于不断提速状态,一切都仿佛在迅速滋长,甚至以几何数量飞跃增长,其势不可挡、扶摇直上,终于在当代迸发出惊人的力量。 大震荡与大交锋注定将是一个大时代,我们这一代肩负着人类文明跨时代的重任,而树立人类正信思想体系是这一时代的大命运与主旋律。需要看到,我们与人类文明的蛮荒时代并不遥远,与各种文化渊源亦保持着千丝万缕的联系,不仅形成当今各类思想理论的交错局面,更留存诸多意识形态的残骸和毒素,所有因素如此近密地交汇在一起,形成一个巨大的思想意识形态熔炉,有待我们百炼而成真钢——人类正信思想体系。” 此刻,思维慷慨激昂的声音响彻礼堂:“站在历史积淀的社会基础上,处于文明激荡的时代背景下,我们有理由走出迷局,有能力把握未来。在人们越发迫切的共鸣、呼唤与期待下,一个崭新的世界即将破茧而出,未来科学与信仰的界限将不断融汇,人类能够以科学指导实践,以信仰成就理想,蒙昧执迷的桎梏将被逐步清肃,文明发展的步伐将会日益坚实。站在历史转折点上,我们坚信,一个建立在科技发达、道德臻明之上的人类正信大时代必将到来!” 学院师生全体起立,大厅里回荡着经久不息的热烈掌声,为思维强烈的社会责任感与卓绝的长者风范所深深折服。此时,一位秘书模样的年轻人悄悄走上讲台,紧张地在思维耳边说着什么,他听罢,神色不改,转身对如岚老师示意讲座到此结束。 雷鸣的掌声平息下来,思维与大家告辞:“同学们,看到热情洋溢的你们,我仿佛回到了大学时代,湛蓝的天空,灿烂的阳光,都如青春般充满梦想和未知。我们每个人的经历不尽相同,但相同的是,人生的道路需要以真诚与坚韧去书写、去开拓。‘天行健,君子以自强不息;地势坤,君子以厚德载物’,希望你们当中能够涌现出更多的专家、行家、大家,使中华文明薪火相传,为人类梦想砥砺前行!” ; 第十五章 “雪芙,学校论坛校花评比,你现在是第一名。”圆圆守着光屏,看得津津有味。 “哪评的?”雪芙正查看本学期奖学金情况,好在假期向母亲交代。母亲对她的要求一向严格,只要能够量化的各色项目都要名列前茅,勇夺第一。在雪芙看来,完成指标只是对母亲嗜好的一种满足,久而久之,竟养成自己争强不好胜、爱拼也服输的性格。因此,当雪芙听到这项“第一名”的时候,下意识地盘算着“校花”评选是否也在母亲的要求之列。 国院大学是全国综合实力长期排名第一的“超级”学府,雪芙考入大学的成绩是第十七名,她知道雨城当年是第三名时,好生羡慕了一阵。雨城平时总爱“自然呆”一下,但在学习上属于那种天生小聪明的人,从不认真读书,考试结果也能让大批悬梁刺股的学霸们望洋兴叹、自愧不如。中和与圆圆的成绩则始终奋力地徘徊在下游,中和是数学短板拖累,圆圆是各科齐头并退。 “校学生会男生部,一年一度……哎,十大校花竟还有她,男生们的审美凌乱到何种地步!”圆圆突然叫起来,像发现了新大陆。 “谁啊?”雪芙的注意力被她吸引过来。 “道是走路只管袅袅婷婷,作笑堪比桃李春风,出手就是兰花指,举目便为西施泪,堪称人间奇葩、校园仙境的——赵大美人!”圆圆边说,边学美女电人的眼神,丰硕的身材与夸张的造型配合得妖风四起。 “你才叫真凌乱。”雪芙正笑,听到有人敲门,开门后见到赵梦琼尴尬地站在外面。 “有事吗?”雪芙感到意外。 圆圆看清来人,吐吐舌头,去揪鳄鱼的尾巴。 “我……找你。”梦琼眼圈略微红肿,明显有哭过的痕迹。 雪芙让梦琼在印有中国娃娃的皮椅上坐好,自己则坐到对面的折叠椅上。 眼前的梦琼面庞冗长,脸色微黄,眼睛细如弯月,倒有几分媚色,一缕鬓发精致地贴在额前,使人联想起旧时的歌女。 “我来是想请你写份保证书。” “保证什么?”雪芙一头雾水。 “你知道,令宇心里一直有你。”梦琼意味深长地看着她。 “我不明白。”雪芙一时不知所措。 梦琼迟疑地从挎包里取出几张照片,递给她。 雪芙接在手里,前面两张是她和令宇夹杂在多如牛毛的校拉拉队员和篮球队员中间,唯一可圈可点的是两人站在一起,样子都很开心。后面一张是她正从令宇手中接过一瓶矿泉水,当时应该是随手喝了,早没了印象,而这一幕如何被人刻意捕捉到,倒是个问题。最严重的一张是雪芙和令宇在实验楼前相随“散步”,应是前些日子传言风起时的遗迹。 “你想说明什么?” “为什么令宇对你念念不忘,还不是你一次次地跟他接近。” “我和他从来没有超过正常的行为,我想你是误会了。” “误会?我们今天吵架了,他要和我分手,还说我样样都不如你。”梦琼的眼神越发幽怨,“这些是发现的,没发现的呢,我想你能写一份保证书,以后不再跟他有任何来往。” “对不起,这事和我毫不相关,我不会写的。”雪芙冷冷地说。 “你不写,就说明心里有鬼!”梦琼突然激动地站起身。 “你这是对我的侮辱!”雪芙迎着对方炽烈的目光,毫不退缩。 “行啦,赵梦琼,有鬼的是你,自家男人都看不住,还好意思来要求别人!”圆圆在旁悠悠地说。 “关你什么事?”梦琼转头瞪着她。 “看不下去呗,孔大少爷写情书就像撒海报,躲得快的都得淋半身!今天惦记雪芙了,明天念叨雪莲了,你这辈子能到处找人写保证?” 梦琼脸色惨白,怔在原地。 “再看看你的证据,还好意思拿出来,上大街去说,也只能证明人家清白,你无理取闹。别人又不欠你,凭什么给你写保证,写了倒像真有什么,不打自招了,还会让你那位公子哥遐想连篇。最后劝你一句,感情失败如监狱开张,留得住人,留不住心。” 梦琼嘴角微微抽搐,近乎绝望地看了雪芙一眼,转身掩面跑了出去,走廊里几个同学纷纷为她闪开道路。 圆圆感觉事情不妙,随手抄起光信:“不行,我得给孔令宇飞条信,别出什么事。” 雪芙神色颓然,呆坐无语。 这两天,雪芙心里像压着一块巨石,沉沉地漫无边际。周围的人们无论窃窃私语,还是高声说笑,她都会不由自主地侧耳聆听,关注自己是否成了他们嘲讽的谈资。无论行走在宽敞整洁的学子路上,还是停留在风景如画的芳茗园里,雪芙背后仿佛永远承载着众多难堪的质疑与鄙夷的目光。曾经熟悉的环境和习惯的微笑,一夜间似乎都变了味道,蕴含着太多捕捉不到的讯息。自己是清白的,可别人会这么想吗?而自己越是清白,越无时无刻不在增强着一种难以澄清的敏感,平白无辜的委屈。她如同一个极度口渴的人落入大海,漫漾周身的全无甘甜,尽是苦涩。 位于校园西北的宜园是大学最古老的园林,作为比国大历史还要悠久的文化群落,不仅有风格各异的中西建筑,还有风光旖旎的古典花园,更有雪芙最崇敬的成思捷先生陵墓。成思捷是中国东元初期最重要的思想先驱与政治领袖,曾担任国院大学校长,国大也由此成为中和、雪芙等热血青年们向往的圣地。相恋后,雨城常陪雪芙在宜廊的柳荫下散步,如今在最需要他的时候,他却在哪里? 倒是圆圆给了雪芙很多宽慰,为纾解她低落的心情,圆圆痛毁梦琼是“矫揉造作的优秀典范,娇嗔随手即来,媚眼俯拾皆是。脸那个白,脖子那个黑,远远一看,整个熊猫再世、国宝重生!”可她苦笑之后,还是开心不起来。 雪芙胡思乱想着,从宜廊转向拙趣亭,不料从阴郁的海棠树后,闪出一个人影,细看竟是孔令宇。令宇鼻梁高挺,剑眉星目,一副西式的英俊面庞,声音也十分洪亮,“你还好吧,我想可能有误会。” “拜托,以后别在我旁边出现。”雪芙向后倒退几步,一脚差点在台阶上踩空,但还是赶在令宇相扶之前,匆匆逃开。 雪芙刻意闪避着路上不时飘来的招呼,茫然若失地乘车、进楼,打开寝室门的瞬间,那个最最可恨的雨城正笑吟吟地立在面前。雪芙再也控制不住自己,直扑到他怀里,把头埋进去,放声大哭。 “都怪我,让你受委屈了。”雨城搂住她,尽心安慰。 雪芙拼命点头,还在雨城胸前用力地捶着。 “得,阿城回来了,我也就放心啦。”圆圆像吃了缓释胶囊一样松了口气。 “圆圆都告诉我了,其实没什么,每个人是什么情况,大家谁不知道。梦琼遇上孔令宇这样的,也不容易,爱情中的女人智商归零,一时冲动可以理解。” “我怕有人会往坏里想,你去帮我解释。”雪芙依旧泪眼婆娑。 “那不越描越黑了,传言就像传染,你越走动、越辩解,传播越厉害,隔离一段时间就不攻自破了。”雨城将雪芙扶到床边坐下,从光信机扫出一组虚拟信息码,它们闪烁地流动着,组成一把金色的“钥匙”,“华庭枫景A座3312室的密匙,那里我去看了,位置便利,离学校只有五公里,环境也很幽静,就在芳茗园延伸出去的枫林谷里,咱们过几天就搬过去,会省很多口舌。” “我以后可以天天欺负你了!”雪芙手指勾来“钥匙”,信誓旦旦地在雨城身上比划着。 “随叫随到。”见她不满意地横眉立目,雨城赶紧补充,“不叫也到!” 雪芙这才破涕为笑。 ; 第十六章 雨城与中和合力扣上一只棕色大皮箱,雨城用光信在箱子电子屏上确认信息感应,对中和说:“陪我出趟差。” “说好送你们去华庭,没问题。” “不是,我们还要去雪芙家拉点东西。” “你见岳丈大人,拉上我干什么。” “你去说明我和雪芙算同学间交往,更自然些,要不感觉像从人家接亲似的。” “行,只此一回,下不为例。” “保证不让你破例,我也就去过一回。”雨城关好房门,与中和乘升降梯下楼,半人高的电动感应皮箱亦步亦趋地滑行在他们身旁,如依依不舍的恋人。 秀峰南苑别墅拥挤的客厅里,一身艳红、四处滴翠的“妖娆”像要出嫁的新娘,对雨城格外热情:“雨城啊,我把雪芙可就交给你啦!” “伯母放心。”雨城小心翼翼地四下警惕,却始终没发现动静,忍不住打探,“二郎神呢?” “送宠物医院了,又生病了。”曼妮无奈与失落交织的声调拖得十分漫长。 “真是不幸。”雨城欣喜地表现着痛苦,并将“节哀顺变”之类的话咽进肚里。 “林雨城,快上来,我俩忙不过来!”雪芙不耐烦的声音从楼上传来。 曼妮推雨城上楼:“你去忙,我烧几道家乡小菜,一定要尝尝的了。” “不麻烦了,”雨城诚惶诚恐,“我们一会儿回去吃。” “就别客气了,你阿姨忙了好几天,专门为你们准备的。”辰长踱着方步从后园回来,喜滋滋地为一番争论做了了断。 “红松鼠”后舱被加固拉长,对接到二楼落地窗,中和与雪芙站在琳琅满目的包裹间,正向窗口推动一架钢琴。老区基础设施落后,地下没有铺设搬运大型家具的电磁平台。 雨城发憷地问:“都要搬?” “要住好几年,我不打算回寝室了,给家里也腾腾地方。” 雨城加入后,搬运效率明显加快,笨重的老式钢琴也很快由窗口推入飞车舱内。 “这下我不可用去音乐教室练琴了,大家混在一起,被跑调的感觉很讨厌。”雪芙用袖口给雨城麻利地擦汗,很是得意。 中和没有如此待遇,只得汗淋淋地去洗手间。风吹开一扇半掩着的白色欧式房门,让他有了重大发现:“看看雪芙的奢侈生活,还有一间卧室。” 雪芙与雨城跟过来后相视而笑,中和接过雪芙递给他的白毛巾抹了一把脸:“这屋东西不搬吗?” “我可不敢动,是我妹妹的房间。” 中和一楞,室内东墙上挂的一幅秋游照片明明是雪芙,仔细看去,确有些不同。与雪芙的明艳洒脱相比,她更多一丝清丽,在一头乌黑秀发的映衬下,超凡白皙的容颜,仿佛泛着瓷器般的光泽。那双眼睛明静而秀美,看人时总是一副专注的神情,颦笑间又散发着清新的气息。一种阳光下的妙曼玲珑,微风中的衣袂飘动,令中和怦然心动,思绪如涟漪般荡漾开来。 “你妹妹叫什么名字?” “雪菲,郭雪菲。” “怎么没见她?” “我都没见过,”雨城耸耸肩,“出家了。” 见中和十分惊讶,雪芙拿起写字台上的一本诗集递给他:“去年假期走的,我也不太理解。妹妹冰雪聪明,很多男孩子都喜欢她,这本诗集的主人已经为她投未央河了。” 中和接过来,扉页上是一行遒劲的字体:“青春是与阳光撞个满怀,是与清晨不期而遇……给爱,给她,给我青春的似水年华”,落款是“蒋孝英”。 中和随手翻开一页,是一首现代诗: 思念如海 思念如海潮往潮来 你是那波光摇曳的醉绿 还是那涛声律动的洁白 我鞠一捧月色 赏香于唇直入心怀 思念如海潮往潮来 我轻轻牵弄你的衣袖 如携手天外淡淡的云彩 你浪漫的笑靥 映红初阳桑田不改 思念如海潮往潮来 你是那降茱还尘的芳影 还是那绮梦轮回的暮霭 我倾一滴水露 涤柔记忆思绪澎湃 思念如海潮往潮来 多少温馨的顾盼定格为失落的遥远 由月光寸寸掩埋 你灵犀的回眸 恍惚交错怜兮我爱 思念如海潮往潮来 诗中热情而忧郁的气息,化作中和心里袅袅的困惑:“他为什么要投河呢?” 雪芙像是听到了他的心里话:“孝英和我们是高中同学,那时很多人热烈地追求妹妹,他不知是不是家事变故的原因,一直没表露过什么,没想到却是最爱雪菲的。雪菲离家前,孝英来找她,他们在后园呆了不长时间就回来了。妹妹神情冰冷,他脸色惨白,将这本诗集交给我,就离开了。第二天早上,同学打来电话,说孝英留下遗书后去了,妹妹没说什么,还是走了。我们家就把诗集放在妹妹照片前,既是对妹妹的想念,也算对他的纪念。” 中和同情地望着雪菲的照片,她在韶华时代放弃了温适的家庭和微妙的爱情,寒夜与寒灯中,现在和未来的她又会有怎样的故事? 此时,曼妮欢快的声音从楼下飞来:“雪芙啊,叫雨城他们下来吃饭哪。” 中和一下楼,顿觉香气扑鼻而来,精神为之清爽。 淡黄暗花餐布铺盖的硕大中式餐桌前,辰长两口子忙不迭地招呼他们坐下。 “今天你们可有口福了!”雪芙眼馋地看着满桌佳肴,“都是老妈最拿手的家乡菜,吴山酥油饼,五更料牛腩……最霸气的就是‘春暖鲥鱼’了,外面的饭店绝对吃不到的。” “有什么特殊?”雨城没看出门道。 雪芙道:“鲥鱼是长江淡水鱼之首,当年可是‘满汉全席’的主菜,河鲀出名吧,还要位列其下呢。” 辰长的微笑意味深长,“雨城啊,其实吃鲥鱼最大的门道,讲的是‘天时、地利、人和’。鲥鱼是海洋洄游鱼类,端午前后才返回长江,以秋高气爽时最美,也就是当今时节,这是天时;作为“鱼中之王”,鲥鱼尤以富春江所产最为名贵,春江鲥鱼中又以唇有朱点者为上品,据说东汉名士严子陵用朱笔点过,这是‘地利’。” 中和凑近些探看,盘中鲥鱼体态宽肥,色纯如银,与火腿片的红、冬笋片的白、鲜菇片的黑交相呼应,鱼唇边缘上果然有三四颗状似红豆的斑点。 辰长端起一杯绍兴女儿红,继续说道:“鲥鱼最宜带鳞清蒸,使鳞中脂肪融入肉中,再取用富春红酱油蘸着吃,此间夫妻长幼一团和气,亲朋好友其乐融融,是为‘人和’。只有‘天时地利人和’俱全,才能真正体会鲥鱼的鲜美味道,可谓‘天人合一’而成的珍馐极品。” “行啦,看你絮叨个没完,一会儿都凉了。”曼妮嗔怪着举起杯来。 “好好,人老了,话就多,咱们喝一口,然后吃饭!” 五只杯子相互错落着碰到一起。 中和敬慕地将一块鲥鱼夹入口中,只觉香溢唇齿、鲜嫩无比,竟不知天下有如此美味。 雨城的脸上洋溢着无以名状的快乐,找到了从未有过的家庭温暖,在雪芙的再三告诫下,还是把自己喝高了。他与未来的老丈人推杯换盏、把酒言欢,一腔肺腑尽诉衷肠,结下了忘年、金兰以及生死之交。 临近三更,三人才满载幸福与懊悔,从灯火稀疏的别墅区启程,由北向西飞驰而去。 ; 第十七章 雨势渐起,水雾盈润细密地织落在玻璃窗上,发出沙沙的声音。辰长洗了澡,微醺而快意地仰在床上,曼妮却在暗自垂泪,使他既摸不着头脑,又扫了兴致:“今天都很开心,你哭个什么子啦!” “雪芙这么快乐,可怜我的雪菲,学业不要了,爸妈不要了,那么好的男朋友也死掉了。深山老林地白瞎了青春,咱们是不是作孽呀!” “乱讲,这就是雪菲的缘分,和雪芙的命不一样的。再说,色空是一般人?都说他是圣教八百年第一圣师,名头响得很!你没看圣教势力越来越大,那个神圣联盟厉不厉害,好像平时圣教对它躲躲闪闪、不共戴天的,它的东派实际就在圣教旗下,我在外事部门多年会不清楚?色空是圣教北宗领袖,万一事态有变,咱也好有个照应,这个不得不防哎。”辰长点起一支烟,老谋深算的样子在云雾中若隐若现。 “就你个老东西花花肠子多,我不管,我只要女儿!”曼妮哭声更大,对辰长夹杂着比雨点还要密集的各种“爱抚”。 “妇人之见。”辰长被缠闹得心烦,不由叹了口气,“你以为我忍心,外头传闻很多跟圣师走了的女孩子,有的遭抢遭骗,有的还被侮辱了,但色空不同,是修了正果的,放在他那安心。倒是蒋家那后生着实可惜,孝英是蒋泽武的儿子,蒋泽武是什么人哪!蒋主席虽说去世的早,又家财散尽,但人脉还在,他堂兄蒋泽文也曾是一方大员,对咱们家真是门好亲事,可现在说来,咱还欠人家一条人命哪。事已至此,一切随缘吧。” 曼妮泪眼婆娑,知道无能为力。去年是辰长父母十周年祭,辰长特意托民宗局吴克用,请色空到家里做法事。辰长乘机求他推算两个女儿的命事,谁料这圣师放下雪芙不管,单对菲儿赞不绝口,说是必成正果。此后,色空邀菲儿去法慧寺几次,不知跟她说些什么,女儿竟铁心跟了他去。 或许如辰长所说,出家对菲儿是好出路,但仍让曼妮心疼地发紧。 自从搬出寝室,雨城与雪芙骑单车往返校园与公寓之间,双宿双飞的恩爱鸳鸯状,一时羡煞多少豪杰。 正值秋夜,明朗的月色洒在雨花墙面的露台上,雪芙在凉爽的晚风中伸个懒腰:“你上次回家,林会长有什么事?” “老一套,就是学习生活、上进退步等等情况……还有你。” “你怎么说的?” “当癞蛤蟆吃到天鹅肉的时候,它做的只有一件事——赞不绝口呗。” “算你知趣。”雪芙得理不饶人地轻蔑了他,又怯生生地问,“他不反对吧?” “不反对,让我多吃点。”雨城做个鬼脸。 雪芙不无得意地给他舀了一碗冰糖雪梨,然后抬头望着满天的繁星:“雨城,你有理想吗?” “有钱。” “没出息。” “那你有吗?” “比你有钱。” “真有出息!” “我是认真的,你正经点,什么理想?”雪芙从雨城嘴边夺下一块梨子。 “我听我爸说,他要修齐治平,我想我做不到,只想做一个有用的人,能做喜欢的事。你呢?” “我希望我喜欢的那个人能有所造就,不用太大,关键时刻还能为我献身。”雪芙的目光中充满憧憬。 “我都献过身了。”雨城柔情地搂住她。 “癞蛤蟆肉一块,不稀罕!” 同一片星空下,中和正从寝室飘窗仰望苍穹,浩瀚的宇宙如史诗般沉静而辽远,它的外面是否有一个与我们同样壮阔的世界?我们从哪里来,到哪里去?又能否探索真理与永恒的奥秘,由此找寻生命和幸福的方向?一切都充满神秘与离奇。中和的脑海里此时浮现出一副古怪而落魄的模样,暗暗责备自己早该去看望那位老教授了。 老家属区的石径小路与林边小楼依旧,只是时近深秋,多了几分凉意。中和敲了房门,没人应答,返回时经过河床上杂草丛生、早已名不副实的洛水桥。它当年落成时,桥下流水曲折蜿蜒,状如神女的舞袖。十几年前,大学校园一度占为工业区,佚名湖水位下降,这里再不见洛神的踪迹。 中和在桥上的幽思,正被柳枝抚弄得摇摆不定,从树桠的间隙里,他看见顾教授孤单的身影从远处而来,斑驳的鬓发被秋色染得愈发浓烈。 顾教授家因年久而有些黏黑的客厅地板上,整齐地堆放着米面肉菜和日用品,使中和带来的一篓橘子相形见绌。 “来就好,你一个学生,拿什么东西!”教授感谢地责怨他。 “有人来过?” “建平来了,我刚才就去送他,只有他经常过来,管管我个糟老头子。” 中和帮他把东西归拢到各屋去,然后坐在一幅艳得媚俗的富贵牡丹画下的八仙桌前喝茶攀谈。 “顾教授,你这边没什么亲人了吗?” “没啦,我离婚后,孩子很小就跟他妈去了国外,现在恐怕都不知道还有我这么个爸爸。”教授眼中有一丝伤感,“他现在应该和你一般大了,你找我有事吗?” “上次您说,只有从能量角度看世界,才能透析宇宙,还能长生不老,我一直没想明白,想请您详细说说。” “你爱听这个?”顾端瞪着一双夸张的眼睛,端茶杯的手在微微抖动,紧张地倒像是他在请教问题。 “嗯,上次听了张思维会长的讲座,感觉很受启发,无论哲学还是科学,似乎都有无法突破的障碍,我想您也许有些答案。” 教授品了口茶,语气凝重起来:“多少年没有人再碰触这扇大门了。年青人,我下面说的这些话,你要仔细听,它会颠覆你的一些习惯概念,却是我们开启世界的一把钥匙。” 中和点点头。 -------------------------------------------------------------------------------------------- ; 第十八章 顾教授胡乱捋了捋蓬散的头发:“现在从物质对事物进行的分类,是一种含混笼统式分类,对于火、光、电以及社会等事物,归到物质里十分牵强,也会有很多歧义,不信你把影子套到物质定义里,保管严丝合缝。如果我们以能量分类,万事万物及其关联就一目了然,从能量形态上,一切事物都可分为实体和非实体两种。从分子原子,到草木山川,再到星河宇宙等实体事物,它们的共性是具有质量,质量是从哪来的?狭义相对论E=mc2公式表明,是能量聚合来的,能量聚合成有质量的实体,便产生了我们所习惯的‘物质’。 那么好,能量构成质量,或称非实体性能量构造了实体性能量,世界基本框架就出来了。热、波、场、引力等能量形式属于非实体性能量,由于这类能量具有液体的诸多特性,我们将此类能量形象命名为液态能量;与之对应的是具有质量事物的实体性能量,我们将这种形成一定实体结构的能量,形象比喻为固态能量。” 见中和的表情似懂非懂,教授进行课堂提问:“水是固态能量还是液态能量?” 中和想了想,说道:“液态能量是能量的一种存在形式,并非习惯上的液体物质,对吗?”在顾教授鼓励下,他继续说:“这样的话,水在能量体系中的定位,应该是固态能量。” “说得对,你听懂了。下面还有一种能量形态,如果说液态能量是一种基础性非实体能量,由此建构了实体能量,那么,在这两者基础上形成的一种超越性非实体能量,我们把它称作气态能量。狭义的气态能量存在于个体生命中,依存大脑、经络等固态能量体系,通过电磁波等液态能量形式传输及运化,思维、意识、感情等精神事物都是它的功能体现;广义的气态能量存在于群体生命中,依托于个体生命,通过特定能量关联而共鸣及升华,国家、民族、组织等社会事物便是它的功能表达。由于这类能量看不见、摸不着、离不了,犹如生活中的空气,故称气态能量。” 顾教授停下来等中和反应一会,才又发问:“空气属于什么能量。” “固态能量。”中和沉思好一阵,作出回答。 “孺子可教!”顾端激动地将茶杯一撴,站起身在房间来回踱步,自言自语式地总结着,“现在我们知道,能量具有三种基本形态,分别定义为液态能量、固态能量和气态能量。作为基本能量形态,液态能量以量能为存在方式,既是宇宙诞生最早萌发的能量形态,又是宇宙湮灭过程最终消无的能量形态,更是沟通固态能量和气态能量的桥梁纽带;固态能量以实体为存在方式,既是液态能量的递进形式、发展形态,又是气态能量产生的直接基础,为生命诞生提供了现实平台;气态能量以信息为存在方式,建立在固态能量和液态能量的基础上,是整体性、生命性能量形态,是一种超越性信息态能量。我们的精神世界、意识功能、思维现象,比如感情、梦等等,都是气态能量凝聚、调合及挥发的表现与反映。气态能量在现实意义上,离不开固液态能量基础;超越意义上,又高于固液态能量形态,这样,世界万物的秩序便科学而清晰了。” 中和却更糊涂了:“教授,您说的固态、液态能量,我大概能懂,但气态能量不太明白,是灵魂吗?” “灵魂?”顾教授惊讶的脸上掠过一丝坚决,“那可是两码事!灵魂是人们对精神世界不了解,凭空想象出来的另类自己,气态能量则建立在理性自觉的科学体系中,将是人们对意识及生命的全新认知。” “教授,恕我直言。”中和大胆反驳,“当前生命科学从大脑及神经系统角度,对意识进行广泛而深入的研究,对生命的探索也有了长足进步,我们有必要进行这种全新认知吗?” 顾教授一脸苦笑:“孩子,生命科学所揭示的只是意识的表现和反映,意识本身仍然是无法企及的高峰。实际上,如今我们对意识的论证方式和理论模型,是建立在‘破坏式’逻辑基础上的。临床医学发现,大脑某些部位及特定区域的缺损,会对应引发的一定意识功能的丧失,人们通过研究这些相对关联,构建起意识与大脑之间的特定关系。但要知道,很多精神病人的脑结构是正常的,各类意识并非专门区域的土特产品,而是生命整体作用的表现。越来越多的科学家认识到:意识是一种生命的整体功能,我们如果把意识归结于大脑特定功能区域往往失败,你永远不知道那里到底在发生什么。 长期以来,生命科学领域以经典物理理论研判大脑功能,但经典力学的观点对意识并不适用,在大脑神经层面上无法真正解读意识。甜苦、明暗等感受如何形成?善恶、福祸的判断怎样确立?人类思想情感的价值规律及根本原则到底是什么?就当今科学而言,意识可谓千古之迷,无论烧杯、量角器,还是动量、电磁波,都一筹莫展、束手无策。我们只有建立宏观辩证的认知体系,才能把握意识和生命的实质,而气态能量就是这把钥匙。作为一种整体性的超越能量形态,气态能量主导着意识及生命的一切,它并不仅仅属于某一器官或系统,即使大脑也如此,大脑只是意识的功能器官、生命的特定结构,气态能量才是意识的统领、生命的根本。” 中和在这套匪夷所思的理论面前,显得弱不禁风、狐疑满腹:“意识不是大脑的产物?” “你看棚顶上是什么?”教授对起身添茶的中和,感谢地微笑,指尖在桌上轻轻叩击。 中和回身看到一盏旧式的吸顶灯,在几只飞虫的萦绕下,散发着微黄的荧光。 “你说那盏灯?” “是的,灯发光,是因为有电流通过,当停电时,它还会亮吗?” “不会,怎么?”中和不解地看着教授。 “大脑就像这只灯泡,肌体就像电线,意识就像灯光,气态能量就是电流。没有气态能量,大脑以及肌体只是一个空壳,意识就将熄灭。” 中和似乎对他的推理有所觉悟:“您的意思是,意识只是大脑的应用功能,而非主体功能。比如人们在歌厅唱歌、舞池跳舞,唱歌是歌厅的功能,跳舞是舞池的功能,但歌舞并非场所的自身功能,缺乏使用场所的人,一切功能就丧失了主体和意义,场所也只是一些堆放物品的厅室。” “是的,你很聪明。”教授补充道,“唱歌、跳舞等各种功能是由人通过场所而实现的,歌舞真正的来源、归属和意义是人,而非场地。同理可知,意识的来源、归属与意义是气态能量,而非大脑。” 中和感觉豁然开朗:“当歌厅、舞池受到破坏时,歌舞的功能难以发挥甚至丧失,但人本身的能力并没发生改变。就像大脑受损时,意识的主体并没有受损,只是找不到发挥功能的渠道。”但他随即疑窦再生,“可气态能量怎么成为意识主体的呢?” “那就再举个例子。你知道,中华文明学会是一个行使社会管理职能的学术团体,也就是代表国家施行政府职能。国家作为一种社会存在,其利益及意志必须也只能通过管理组织而实施,比如外交谈判、税收修路这些公共事务,不可能谁想做都能做,也不会让每个人去做所有的事,国家只有通过政府组织,才能形成统一意志,实现共同发展。气态能量也是这个道理,如果生命体是国家,气态能量就是政府,国家通过政府履行社会职能,生命通过气态能量调行自身需求,意识就是气态能量代表生命,在大脑这一具体部位所形成的功能表现。” “我有点明白了。”中和点头,“还有一个问题,你是说气体能量在调控着我们的生命和意识,它在我们的生命现象中有具体表现吗?” “你听说过经络吧,人们把它看得很玄虚、很神秘,甚至当成科学界永远难解的谜,其实就是对气态能量的无知造成的。”顾教授叹息着摇了摇头,“气态能量一旦从固液态能量基础上形成,就标志着生命的诞生,所有的生命体包括植物、动物、人类都有经络,经络就是气态能量通过调行生物电等液态能量,进而调控生命功能的循环通道。当然,气态能量只是一种生命信息,你是测不到的,但可以根据它运行的脉络,也就是经络,发现它的规律,由此找到生命的奥秘。” “也包括您说的长生不老?”中和眼睛一亮。 这时,房门被低沉而急促地敲响,顾教授闻声而起,在一连串“忘了”的念叨中,放下茶杯跟中和赶去开门,匆忙中还跑掉一只拖鞋。 来人是位红纹圆帽、绿色制服的快递员,顾教授对他十分热情。中和把拖鞋拎到教授跟前时,一丝诧异在那人白净斯文的脸上一闪而过。 “请签收。” “还是要看看货。”顾教授的话是说给快递员的,却迟疑地看着中和。 中和会意道:“教授,您先忙,我改天再来。” 中和再次走上洛水桥头的时候,秋末的天空刚才还碧蓝如洗,现在已铺列开浓铅的乌云,它们黑压压地翻滚着,蕴藏着骇人的雨势。 ; 第十九章 “送这来!什么理由啊?”雨城无助的表情上,各路神经走向明显失调。 “说是考验你对狗的爱心,对我的真心,以及对她老人家的孝心。”雪芙很认真地重申。 “就是她自己养得累心,干嘛给我扣这么多帽子。” “你也知道我家的情况,没地方养嘛。” “她别墅没地方养,倒塞给咱们出租屋。” “没办法。”雪芙双臂上扬,做了个舒展的动作,开始搬腾沙发,好放置未来那摊硕大的狗窝,“这话你有本事跟她去讲,不过要晓得,这是通知,不是商量。我劝你还是认清形势,我妈浑身都是真理,你那些谬误对她刀枪不入的,到头来还落个冰凉的回忆。” “那你说怎么办?”雨城不情愿地过来帮忙。 雪芙对雨城的“眼力见儿”很满意:“把悲伤留给自己,将微笑洒满人间。” 雨城看着曾经温馨舒适,如今满目疮痍的房间,仍难以接受现实:“拿人手软,吃人嘴短,我是两样占全了。谁知道你们家给个闺女,还搭条恶犬,可不可以对我再残酷一点?” “可以,给条恶犬,搭个闺女!”雪芙开始凶巴巴。 国大体育馆水晶顶棚两翼开启,放阳光与秋风自由出入,一种明朗而快意的感觉阵阵袭来。双杠场地里,雨城正在做拿手的支撑摆动接转体,今天出手却明显迟疑,腰一软,两腿软绵绵地搭在双杠之间。 “年轻轻的,像个老太太!”体育老师在旁一把扶住,把他赶下了架。 “不是我批评你,看你一脸菜色,天天捧着美女要个没完,身体报销了吧!”中和对站回队伍的雨城,幸灾乐祸地开着玩笑。 “拉倒吧,我都睡两天沙发了,浑身疼。” “吵架了?” “没有,她也住沙发呢。” “你们俩在自己家当沙发客?”中和十分好奇。 “不是我们想当,是没法不当,床让人给占了。” “什么人?”中和感到不可思议。 “不是人。‘妖娆’把她的宠物狗打发过来,还拿腔作调地要我们让她和‘二郎神’都满意,可那狗真是难以消受、不好对付,既抢床,又掉毛,搞得我俩焦头烂额的,你说多可气!”雨城脸色涨红,一副敢怒不敢言的豪迈气势。 “那狗叫‘二郎神’?” “嗯,一条变种松狮,个头真不小。”雨城比划了一个硕大无朋的尺寸,“全身纯白,眉心有一道弯弯的皱褶,所以叫‘二郎神’。” “我好像听任圆圆提起过,是不是特别凶?” “你晚上不是要来选书吗,到时候就领教了。”雨城咬牙切齿、讳莫如深,好像失恋少女般不愿触及伤感往事。 学校东门外的公共飞车站,是一座雪顶绿壁的鸟巢式建筑。光纤幕墙围城的候车大厅里,错落有致地悬浮着数排飞椅,人们三三两两地走上自动安检通道,在光信机输入目的地,以便在通道终点接受扫描并付费。终点的扫描器配有两片圆形的信息仪,它伸缩自如的样子活像一只卡通猫头鹰。 通过安检的中和,正站在发往城市中区方向的站台上,等待系统分配飞椅。中区站台位于大厅南面,东西北三个站台排列在各自方向上,由于不是周末,各区站台上的乘客并不多,即使平日一贯忙碌的东区站台,也随着人们匆匆回家的脚步渐渐散去而安静下来。 一辆淡青色飞椅从中和眼前一闪而过,在半空中划出一道优美的弧线,飘进大厅顶端的公共飞车。中和目光移动中,瞥见一个小姑娘手里捧着一只五彩斑斓的风车,踯躅地走到近前。她七八岁年纪,粉红色的脸蛋上有着一双水晶般明亮的眼睛,两只小辫子努力地向上翘着,摆弄着活泼的气息。见中和看着她,小姑娘停下脚步,神情中糅杂着兴奋的感伤。 中和略一俯身:“小妹妹,你怎么一个人,家里人呢?”她抬头望着他,怯生生地没说话,伸出小胳膊指了指身后。中和看到不远处有三三两两的中年男女,或低声闲谈,或忙着整理背包。这时,一辆天蓝色飞椅停落在中和面前,虚拟门上显示着“308路→总会大厦”。中和用光信确认信息后坐了上去,离开站台时提高音量嘱咐她:“快回去吧,别乱跑!” 小姑娘不由自主地向前几步,风车无力地垂靠在她花格小夹袄上,那双深深的眼瞳仿佛一直在诉说着什么…… 飞椅从站台区升腾起来,掠过纵横交错、若有若无的虚拟引导线,驶入一辆紫色大型公共飞车,公车旋即无声启动,从开明的棚顶倏然冲进万丈阳光。 城南大学区即将试点开设短途直通服务,人们可以乘坐飞椅直接抵达方圆十公里的地方,周边地区房价及租金应声上涨,雨城也算是捡了便宜。 飞车掠过绿茵盎然的芳茗园和曲径通幽的枫林谷,将中和乘坐的飞椅弹射进入虚拟引导轨道。这道蓝色闪电越过一片高大的桦树林,经减速带滑落在华庭住宅区泊位广场上。中和没有选择往返穿行的电磁车,华庭枫景仅一水之隔,转过蜿蜒在枫河上的九曲桥,便是小区哥特式的拱形门。此时夕阳西下,徜徉在流水、晚风、彤云间的中和,似有微微的醉意。 华庭枫景的建筑样式属于欧洲古典风格,有着一扇无论从任何角度看,都显得过于雍容而繁琐的高大正门。在一根雕工精美的石柱旁,中和用光信机扫入预约信息码,上了小区磁悬浮座椅,由曲折起伏的花园小径来到A座楼下,再经楼内上行通道直达3312室门前。中和没有敲门,知道自己在正门外扫入信息码时,雨城家就已响起提示音,奇怪的是房门迟迟没有打开。 中和正要叩门,门却开了,前额头发黏湿而蓬乱的雨城把他迎进屋:“你刚才那阵提示铃音,搞得‘二郎神’又兴奋了,我俩刚把它压服住。”话音未落,客厅深处响起一片吼声,一个壮硕的影子腾跃而来,雪芙从后面跟出,发出一声惊呼。雨城如临大敌,准备降龙伏虎,却看到更加惊骇的一幕——中和不躲不闪,笑吟吟地张开臂弯,任那只巨兽扑进怀里。 在雨城与雪芙惶恐的注视下,中和跟大犬热切地挤挨在一起,一贯残暴的它此时温顺地任人抚摸,一副欢快亲昵的样子。此情此景令雨城啧啧赞叹:“您不会是玉皇大帝吧,把‘二郎神’乖的!” “看清楚,”中和搂着它的脖子不断爱抚,“这是只母犬,当然不喜欢人家叫它‘二郎神’,我们是‘白雪公主’,对吧?” 雨城蹲下身,学着中和的腔调喊“白雪公主”,大犬果然很听话的模样,尾巴在地板上轻柔地甩了几下。雨城既惊讶又好笑,改口再叫“二郎神”,它立刻拧眉呲牙相当凶巴。 雪芙笑着感慨道:“以前它和妹妹最亲,妹妹走后,它的脾气越来越暴躁,还时常生病。如今见到你,算又有了亲人。”中和心下一动,温柔地抚着它。 雨城跟雪芙热情地引着中和,中和惬意地带着“白雪”,在各屋浏览了一番。卧室里,中和对“白雪公主”边讲边比划:“晚上睡窝,不许上床,白天可以,但不准乱钻乱咬。”回头又对毕恭毕敬的两人说:“你俩白天在床上铺一层单子。” 中和最近对宇宙学及工程技术学兴趣浓厚,雨城的父亲林曦明在两个领域都是专家。雨城搬过来时,从家里带了一批用以充门面的书籍,令中和如获至宝,他从书架上一连选了七八本厚重的图书,包括曦明赖以成名的那部《航空航天工程学导论》。 临走时,中和与一直缠绊着他的大犬依依不舍:“白雪要乖,下次我过来检查,还会给你带好吃的。”听到它温存的低声应和,中和抱了又抱,拍了又拍。 ; 第二十章 雨城搬走后,在寝室的独居里,蝉鸣蛙声更加枯燥,月色书香越发明净。中和记得思维副会长课堂上曾说,很多人在闲暇时间仍需通过忙碌填补心灵的空虚,恰恰不能静下心来面对自己。他却有些享受这样的恬盈时光,如饥似渴地沉浸在诗文意境中、科学世界里,时常迸发的思想火花,深切感受的万物神奇,都使他久久不能平息。这期间,中和总能接到廖凡的光信,国大语言天才如愿进入总会,成为思维的外事秘书,经常随访世界各地。廖凡描绘的种种奇闻异事,令中和遐想连篇,更为朋友的一番成就感到开心。 秋日和煦的柔光洒满校园,将一切披上一层玫瑰般的色彩。中和从太极拳课堂回到寝室,正伏在写字台上,攻读曦明著作中有关风洞试验的论述。一阵敲门声响起,接着传来光信扫描的动静,没等中和开门,雨城与雪芙手里拎着几只提盒,双双说笑着走了进来。 雨城像在中和周身努力发现着什么,兴奋之情溢于言表:“恩公,你的话它真听!身上是不是有犬类特种基因?” “你才有这稀罕物,”中和被气乐,“我可再不管你了。” “我错了,人类特异功能,行了吧!” 中和帮他俩把带来的酒菜摆在桌上:“那也没有。我家是山区,从小就在山林里和小动物们厮混,也许习惯成自然,它们从来不怕我,见了我都很亲昵,我小时候的理想可是当一名驯兽员。” 雨城不以为然:“跟动物混在一起的人多了,没见过像你这么通灵性的。” “又胡说!”雪芙瞪了他一眼,打开一瓶啤酒,为中和斟满,“我觉得是要有很强的爱心。” 中和道了谢:“爱心一定会有,小动物们确实惹人喜爱,除了萌萌的样子外,要求也不多,只求不受伤害,得到些吃食。所以,只要真心待它们,它们自然也会喜欢你。” “你家乡在哪?”雪芙好奇地问。 “周县的周镇,在安山丘陵地区,是安江源。” “我听说过,那边的风景特别美,叔叔阿姨做什么工作?”雪芙爱屋及乌,对中和的一切都充满兴趣。 “我爸是中学老师,妈妈是村上会计,很普通的家庭,但家族渊源深厚,连续数代出过儒联、学会的名士,都是县乡级的。”中和佯装骄傲的样子,引得两人开怀大笑。 雪芙刨根问底、不依不饶地继续追星:“你的名字是谁取的?” “我爸从《中庸》里选的,‘致中和,天地位焉,万物育焉’,寄托中正和谐的意思。” “什么时候带我们去看看咱家乡,再拜访一下英雄的父母!”雨城带动雪芙高高举起酒杯。 中和以杯相迎:“行,可劲满足!” 初雪的枫林谷别有一番景象。淡淡的阳光和雾气蒙在枫河上,几只低徊的大雁在凝涩的流波里若隐若现,河岸上枫树密密层层、五色斑斓的秋意尚未散去,将这道白水装点得如一根音律交错的琴弦,延绵在层峦起伏之间。 入冬以来,中和有功受禄,在盛情邀请兼生拉硬拽之下,时常到雨城处走动,混饭之余,展示训狗绝技,赢得崇拜心意,不亦乐乎。 飞椅直通华庭后,这里的交通更为快捷,但雨城和雪芙坚持骑单车往返,只是在雨雪天气,才换乘科技工具。中和很久没见到“红松鼠”了,他知道“红松鼠”虽是私人飞车,却非私车;虽非公共飞车,却是公车,它的真实身份是总会外事部的公务用车。李如同和孔德仁主政期间政令宽松,郭辰长所在的外事部政策研究局配了两辆公车,作为老局长,辰长长期笑纳“红松鼠”的使用权,曼妮、雪芙也跟着沾了许多便利。但政局变化总像六月天气般不可捉摸、难如人意,曦明上台伊始便雷厉风行地整肃政纪,中央及地方一片形象工程纷纷下马,一批腐败官员纷纷落马。近来风头日紧,辰长这位“皇亲国戚”更要发挥表率作用,也坐公共飞车上下班哩。 “又闹别扭了?”中和在厨房里帮着做晚饭,悄悄问雨城。 “你怎么知道?” “你跟我透露的,你俩好不好,要看漱口杯里插牙刷的方向,对着放代表情投意合,反着放表示势不两立。” “你来前,我俩刚吵一架。”雨城坦诚相认。 “你欺负人家了?” “天地良心,我只有被欺负。你也知道,雪芙什么都好,就是被她妈惯得太文艺了,说白了有点懒。你要来,厨房乱得实在看不下去,我好说歹说让她收拾一下,结果她给弄得整整齐齐的。” “这不挺好吗?” “您听好了,她是把一堆脏碗、油锅安排得井井有条,码放得层次清晰的。” 他俩偷偷笑个不停。 “你俩笑什么呢?”餐厅传来雪芙的声音。 “没什么,准备吃饭哪。”雨城叫道。 “汤太烫了,我正用热气熨脸,保卫容颜,好让老公有面子。”雪芙一动不动地应答。 中和一边盛饭,一边感慨地对雨城说:“瑕不掩瑜,人家可是处处为你着想,兄台真有福气。” 雨城苦笑:“君不见啊,她是懒得动,等筷子呢。” 送走中和,雨城带着“白雪”遛弯回来,正想把冷战进行到底,却发觉雪芙得意洋洋地看着他。雨城到洗手间方便时,见他的牙刷倒向雪芙的那只,分明是讨好对方的表示,思忖之下,一定是中和捣的鬼。 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 ; 第二十一章 “我想把你从学生会调下来,到我办公室帮忙,你看行吗?”坐在宽大办公桌后的建平,大约三十六、七岁年纪,敏锐的眼神中流露出军人特有的英武之气。作为林曦明嫡系部队“林家军”的高级军事将领,他年纪轻轻便交流到国大副校长职务,在各界人物心目中,是天之骄子的形象代言,前途无限的典型模范。 “行,我能做什么?” 建平的脸上闪过一丝少有的微笑:“不用做什么,我看你杂事太多,你快毕业了,要多用些精力在学业上。” “谢谢陆校长。”中和感激地看着他。 “还有,不知道你对留校是否感兴趣,我看了你的材料,可以帮你争取一个名额。” “是吗,太好了!”中和对突如其来的消息兴奋不已,留在国大等于打开直通学会的大门,他知道以自己的家庭情况,是拿不出必要的“打点费”的,素以正直著称的建平是真心帮他,中和庆幸遇到了贵人。 “你先考虑,别急着下决定,还有时间。” “嗯,我会认真考虑。”中和起身告辞,离座时又有些迟疑。 “还有事吗?” “我看到您给顾端教授送的生活品了。” “你常去他那?”见中和点头,建平随口问,“他是不是和你说宇宙本体、气态能量的话题了?” 中和不知他话中之意,默不作声。 建平笑了笑:“顾端是个天才,要不是误入歧途,早就是世界顶尖的科学家了。” “误入歧途?” “是啊,话说来就长了。” 九月的夕阳洒在温煦的室内,泛起一片金黄,东墙上悬挂的国旗和校旗更显得庄严而肃穆。 对那段往事,建平回忆起来仿佛历历在目:“顾端是当年‘国院三杰’之一,另外两位是蒋泽武和钱慕阳。” “蒋泽武,我好像听说过……他是不是有个儿子叫蒋孝英。” “你们认识?” “不认识,我在雪芙家读过他的诗集。” “他们父子俩都不在了。”建平的眼神中笼罩着一片伤感,“蒋泽武那时是文明总会常务副会长,曾任国大校长,人们都习惯称他为蒋校长,他在‘三杰’中年龄最长,资历最深,也是我的恩师。当年蒋校长的威望无人可及,如果还活着,如果放弃立场,现在儒联主席位子上坐的就不是孔德仁了。但自从‘三杰’一同陷入‘复生门’风波,一切都改变了。” “‘复生门’是什么?” “一项人类复生的科学假说事件,涉及哲学、科学、伦理等课题的生命探索,由于过于荒诞并未得到社会认可,但‘三杰’坚持己见,不顾一切地进行理论研究和科学实验。蒋校长主要做的是思想推广,还提供经费支持,他与各界联系最为密切,受打击也最沉重,人们对他的说法听不懂、不理解,当他是造谣生事的图谋不轨,政治投机的私心使然。这项科研经费是个天文数字,蒋校长因挪用公款,被剥夺一切头衔,从社会的光荣与骄傲,沦为人们嘲弄的笑柄。他去世那年,我正好毕业,在病床前守了一夜,看着倾其生命、散尽家财的他,在深秋清晨的凄风冷雨中含笑谢世。” 建平沉默了一会,才接着说:“家庭变故让孝英在心理上难以承受,他们父子的感情很深,此后孝英变得越来越敏感和脆弱,感情的挫折让他最终选了一条不归路。” “那顾教授呢?” “顾端在生命科学与理论物理上都有很高造诣,是难得的跨界奇才。他放弃了学术带头人的前途和多项名利双收的重大课题,完全痴迷于‘复生’实验。顾教授性格内向,不善言辞,过度沉迷使他的交流表达越来越混乱,一度盯着实验楼的雨花石柱子喃喃自语,很多人都认定他疯了。” “他没疯,还能预知未来呢。” 建平摇摇头:“他是习惯性预知,既不能改变什么,有时还反受其害。” 中和记起地震的事,想想也对。 “蒋校长去世后,顾端不甘心前功尽弃,带着设计的实验,到世界物理学大会上做最后的努力。在他的极力恳求下,会议主席才勉强同意他做公开实验,但时间很短,还不允许作报告。由于人们不理解其中的原理,他又只能在微生物身上进行实验,而在显微镜下观测到的结果,总被怀疑动过手脚。当场就有一位国际知名的物理学家扬言,这种实验跟看马戏没什么区别!被赶出大会后,顾端和他的课题遭受空前冷遇,不仅从未被重视,甚至连具有一定影响的质疑都不曾出现,他也沦为学术和学校的边缘人物。常年被遗弃的命运使顾端的性格越发怪癖,夫人终于不堪忍受他的固执,带着孩子远走国外。” “还有一位是什么情况?”中和不无担心地问。 “钱慕阳作为国大哲学院长,是当时哲学界的领军人物,据说他拿到一部古书的部分章节后,思想观念产生巨变,推出很多令世人匪夷所思的理论,‘复生’就是他由提出并发起的。钱院长曾将他的思想体系在学术大会上发表演讲,偌大会场竟无一人能懂,你可以想象曲高和寡的代价,他被学界同仁视为异类,遭到排挤。蒋校长因‘复生门’倒台后,钱院长也被勒令辞职,在心灰意冷中从总会大厦跳下,哲学家思想往往更深刻,行为也更极端。” 中和心中升起一种悲凉:“他们这样做到底是为什么?” 建平凄然一笑:“老师曾对我说,他相信自己的价值一定会在今后的时代得到承认与尊重,为价值追求献身是一种穿越时空的孤独,生命终极的寂寞,从无知音的共鸣……” 窗外的残阳斜挂在落寞的余晖里,却将层层云霞点亮,火红地渲染着整个天地。 望着漫天流霞,建平仿佛回到与泽武朝夕相伴的日子:“老师是坦诚真挚的人,每个接触他的人,都会被他的热忱所感染。我出自贫困山区,是他带的最后一名博士,无论在学业上,还是生活中,他都给过我莫大的支持与鼓励,那时我就立志要做一个像他那样的人。我虽然对老师在‘复生门’中的做法也不理解,但他的谆谆教诲和为人风骨始终铭记于心,现在照顾顾教授,算是寄托对老师的追思吧。” 从建平办公室出来,校园中人流与灯火交织成一派繁忙的景象。中和穿行其间,仍深深震撼于一种责任的担当与代价,如果自己换作当年的他们,又会做怎样的选择…… 国大就业意向名录里,一则首都军区招考特种军事人才的信息,吸引了中和的注意,他沉吟良久后说:“雨城,我想去参军。” 回寝张罗毕业事宜的雨城,瞄了一眼中和推送过来的光浮窗,不以为然地挥散:“别逗了,你可不知道那是什么地方。” 见中和一脸茫然,雨城面色神秘:“是我那位狂暴老爸的亲兵队,‘林家军’听过吧,整个一人间魔窟。进去时个个生龙活虎、热血沸腾,出来都目光傻愣、嗜血成性,杀人也眨眼,习惯都成自然了。” 中和笑道:“你这是大义灭亲,要有那么大魔力,我倒想长长见识,再说开战舰可是我的梦想。” “行,很惨很惨的时候,别怪兄弟没提醒过你!我打算做财经工作,你看我当个红马甲怎么样?” “林雨城,录取通知书。”伴随悦耳的声音,一页光浮窗从寝室门旁的扇形信息屏扑向雨城。 雨城看罢,冷汗横流。 “怎么了?” “我被魔窟录取了。”雨城回头向信息屏吼道,“能不能不去,我没报名!” 没想到信息屏比他还强硬,立刻飞出来一行字幕,差点将雨城撞倒:“尊敬的林雨城先生,此项录取决定由首长亲批,谢谢合作!” 中和同情地说:“你实在不愿意去,就别勉强了,将在外了么,翅膀硬了么。” 雨城一脸苦相:“说得容易,老爷子知道我跟雪芙的事,深表不同意。我如果不去,他肯定跟我断绝关系,我和雪芙就准保被‘妖娆’那老太太干净利落地搅和黄了,这是俺爹的一条毒计啊。” “那还犹豫什么,去吧。” “去!生命诚可贵,爱情价更高。好在关键时候有兄弟,咱俩正好就个伴。”雨城眼神中闪动着热切的希望。 “不好意思,刚才听你介绍得如此全面和恳切,我改变主意了,还是留校的好。”中和友好地微笑着。 “不会吧,”雨城叫道,“您这就是传说中的落井下石吧!” ; 第二十二章 时光总是匆匆,佚名湖两岸的柳枝不觉又萌发出一轮嫩绿的新芽。中和完成毕业论文答辩,走出主楼,离下午毕业照相还有一段时间,他决定去顾教授家作别。 石径小路上幽深宁静的气息,中和已经十分熟悉。青苔从石缝间重新滋生出来,默默烘托着日渐喧闹的野花,一切都显得生机盎然。 给中和开门的教授正系着围裙,他双手油滋滋地张着,脸上有如沐春风的得意:“我知道你要来,饭菜刚做好。” “费心了。”中和知道教授的预感和脾气,也就不再客气。 两人分宾主落座——教授坐在比较结实的太师椅上,中和则小心翼翼地坐在一条腿加固过的木纹方凳上。大抵有恋旧的癖好,家里任何物件无论如何陈旧地不堪回首,顾教授都决然不肯换掉。此去经年,门还是那扇门,屋还是那间屋,只是愈发残破了。其中缘故,教授只跟中和透露过,那上面有他妻子和儿子的味道。 招待中和的菜肴都是家常类别,一盘豆腐烧鲫鱼,一盘贵妃鸡翅,一盘苜蓿肉片,一盘风味凉菜,口味也偏淡,中和却吃得津津有味。 “中和,毕业后有什么想法。” “我想去参军,历练自己。” “好啊,年轻人就该多闯荡闯荡。” “我会经常给您打电话的。” 教授沉默了一会儿,抬头对中和说:“吃完饭,我给你看样东西。” “是什么,我吃完了。”中和放下碗筷,疑惑地望着那张憔悴而神秘的脸。 教授起身一把拉开客厅后窗上厚重的布帘:“给你看看真正的人类智慧——高科技设备!” 中和凑到近前,只见窗台上横七竖八地摆放着各式各样的瓶瓶罐罐,不禁哑然失笑:“这就是您的高科技?” “这是微生物培养基。”教授挪开两个最碍事的玻璃瓶子,将窗子生涩的门锁费力地拉开,奇异的一幕发生了:窗外本是一片寂静的绿地,能够隔着远处繁茂的柏树,望到大学主建筑群堂皇的仿古楼顶,可窗户打开后竟是一堵高墙! “我的障眼法。”教授孩子似得不无得意,他边说边跳出窗外,然后径直走入那道光幕墙,中和紧随其后。墙中藏有一条旋转暗梯,梯道两侧是五色变幻的虚拟隔壁,中和去触那些光影,指尖所及却倏然不见。两人在流光中拾级而下,不多时便进入一间暗室,与教授杂乱不堪的住处相比,简直别有洞天。 暗室并不昏暗,而是光亮得纤毫毕现,形状像一个罩着盖子的圆盘。一台巨大的海螺型机器银光闪闪、无声无息地倒悬在屋子中央,两侧呈弧形对向排开信息流动的透明仪器,使人仿佛置身未来世界。 顾教授脱下围裙,换上实验室的白大褂,步履从容地走上仪器台,整个人立刻精神焕发地令中和不敢相认。 “世界是能量构成的,事物之间虽然外观各异、质地不同,比如这颗雨花石和这枚黄金珠。”教授从两个雾气弥漫的光纤盘中各拿起一样圆形的东西,相互碰击了一下,发出清脆的声响,“但从能量角度看,它们只是结构形态不同,那么,我们只要改变能量形态,便能将雨花石变成黄金,也就是‘点石成金’。” 在中和惊异的注视下,顾教授将左手的雨花石放在海螺型机器下方的一只光纤盘里,光纤盘自动上升与机器扣合一体,通过透明的盘子,可以看到雨花石水浪般的淡黄色斑纹。这时,从暗室地下传来阵阵轰鸣声,巨大的“海螺”随之渐渐加速直至高速旋转,光纤盘中的雨花石却始终纹丝不动。忽然,只见金光一闪,“海螺”转速逐渐慢了下来,随后光纤盘脱落,降回原来位置,奇迹发生了——那枚寻常不过的雨花石已变成一只灿然夺目的金珠! 中和兴奋而困惑地看着眼前这一切,小心翼翼地从教授手中接过它,放到比重测试仪上,“滴”的一声,读出的数字是19.32。 顾教授深情而幸福地拍了拍能干的“海螺”,如同当年秦昭襄王爱抚着和氏璧:“‘点’出来的黄金纯度都是24K的,这台能态转换机内部有99.99%纯度的黄金标准样本。”他顺手把金珠放进雾气萦绕的光纤盘,“我们知道万物的本体是能量,具有由能量构成的实体形态,对此我们称之为‘能体’,以取代并不严缜的‘物质’。从传统科学角度看,能体由层次不同的分子、原子、质子等单位组成,但在量子力学层面,当我们以普朗克量度进行衡定时,一切事物只是一种闭合的能量弦,这就是超弦理论。” 中和平日积累的理论物理知识,此时派上了用场:“我听过这个理论。公元时期的科学家们发现微观粒子的能量是断续而非连续发出的,这直接促成了量子理论的诞生。‘量子’的含意是‘一个量’或‘一个离散的量’,如同人民币的最小单位是‘分’,足球只能一个一个地买,事物与能量都不可能无限分割。为解决存在的基本形态问题,当时的物理学界进一步提出了超弦理论,认为事物基本单元是一种极其细微的弦的闭合能量圈,称为闭合弦或闭弦,闭弦振动便会产生各种微观粒子以致宇宙万物。” 顾端对中和的自若的谈吐和丰富的学识十分欣赏,他不露声色地问:“那什么是普朗克量度?” 中和读过艰深的物理学及宇宙学著作,常识性问题自然不在话下:“弦理论中,空间和时间皆为离散而非连续结构,具有各自的极限值:空间的最小尺度为10E-33厘米,称为普朗克尺度;时间的最小值是10E-43秒,称为普朗克时间,时间和空间皆低于极限值就会融为一体。在普朗克量度下,开弦就是一段线,闭弦就是一个圆圈,每一个弦片携带的都是一份一份的能量,‘能量弦线’由此成为大到宏观宇宙,小至微观粒子的所有事物的最基本单位。” 教授赞许地点点头:“好的,‘点石成金’的秘密就在这里。每种事物虽然都由能量弦构成,但能量弦的排列组合并不相同,如果我们以足够强大的能量场使它们重新组合,就可以从能量结构的根本上改变事物性质。这一技术基于超越时空的普朗克量度,因此叫做‘超时空转化’。” “这需要巨大的能量,您从哪得来的呢?” “你问到关键了,‘超时空’的核心是能量的来源与控制。咱们的脚下有一个武器级核反应堆,为实验提供所需的高强能量。”顾教授解释了中和的疑问,以及刚才隆隆声的出处。 中和决心打破砂锅问到底:“可武器级核反应堆用的是武器级的铀矿,太难得到了。” 教授指了指光纤盘里黄澄澄的金珠:“这就要靠它们了,我用石头和能量把它们做出来,然后用它们去换铀矿,由于纯度极高,买卖一直不错。” 中和像是想起了什么:“是那天送快递的人吗?” 教授一怔,很快回答:“是的,当时怕你多心,没说实情。他的铀是高档飞车的动力铀,质地不错,稍加提纯就可以了。” “他从哪弄到的?” “这就不清楚了,不是军队物资,就是顶级飞车的配备,来头不小啊。” “如此先进的实验室与核反应堆是怎么建成的,又为什么建在这?”中和环视四周,拍了拍“海螺”的壳壁。 教授语气中不无感慨:“这是一项秘密工程,当年为了它,我们老哥仨可是费尽心血,是泽武校长挪用公款建起来的。设在地下主要是安全考虑,也方便我的科学研究,如今只有咱爷俩知道这地方了。” 中和此时理解了建平对他们的矛盾看法,追求理想既要抬头看天,又要低头看路,否则只能如这间密室,沉睡在鲜为人知的地下,当然,两者或许从来难以两全。 从顾端的目光中,中和却只读到自信,听他继续说道:“但都值!有了这套设备,才能让人类的科学和智慧向前迈进一大步,如今我们不仅可以‘点石成金’,还能‘无中生有’。”顾端左手在操控台上一抹,暗室一侧缓缓降下一道隔墙,右手从实验台上拾了张白纸递给中和,“你随便写几个字。” 中和想了想,写下“时空”两个字,还特意极其轻微地在纸上划了一道痕迹。 教授将字纸平放在“海螺”侧壁上印有“输入”标记的地方,致密无隙的外壁如融化般无息开启,自动将纸张纳入后,又无痕闭合。然后他引着中和转到隔墙后,一脸神秘地凝视空中的一个地方。 “是穿墙实验吗?”中和被莫名的气氛弄得有些紧张。 顾端摆摆手,轰鸣再次响起,奇迹再度发生——一张白纸从空中的一点突然展开、飘然落下,中和不由自主地捧在手心,上面的字迹正是他刚才所写,那道划痕也清晰可见。 ; 第二十三章 教授熟练地讲解道:“现在演示的是‘超时空传送’实验,与‘超时空转化’的‘点石成金’不同,我们通过对标示事物的能量结构的异地错时重建,可以使事物穿越时间和空间进行传送,仿佛‘无中生有’。” 见中和懵懵懂懂,他指着“海螺”,语气轻松地说:“你写的那张纸,作为能量结构模板,还在能态转换机的肚子里。手里这张是由高强能量按照模板生成的,两张纸的能量构造几乎完全相同,外观上更看不出任何差异。” “您的意思我明白了,但与如今通行的‘3D’打印技术有什么区别?”中和迟疑地问。 教授一晃蓬乱的头发,显得忿忿不平:“很多人怀疑我是靠远程信息技术遥控出来的,只是偷换‘3D’打印的概念,实际上,两者的原理截然不同嘛。‘3D’打印是把物体在信息系统中分为若干截层,再用粉末等形状的材料,将截面逐层地打印、粘合起来。这一过程往往需要一定时间,且余留大量废料,时空传送则瞬间完成,没有任何多余材料。当然两者最根本的差别在于,‘3D’打印基于材料层面,事物传送前后的材质未必相同;时空传送基于能量层面,事物传送前后的材质完全一样。” 教授点了点中和手中那张“无中生有”的字纸,眼神中似乎在展望着什么:“从无形的能量变成有形的事物,这项技术不是简单的复制,而是跨越时空的传递,一旦普及将彻底改变人类的存在形态和人们的生活方式。‘生产’不过是摇一摇童话中的宝葫芦,‘物流’不过是等待天上掉下的馅饼,而这些还不是最神奇的用途。” “您是说……”中和越发诧异。 顾端眼睛睁得老大,像公共飞车站里的猫头鹰扫描器:“你想过没有,如果应用到人类身上,会发生什么?” 中和不解地摇头。 教授神秘一笑,一字一句地自问自答:“‘点石成金’便是长生不老,‘无中生有’就是穿越时空。” 中和大吃一惊,想起曾和教授在医院中的第一次对话,原来他早已胸有成竹。 “你来。”顾教授不由分说地拉着中和走回“海螺”旁边,“下面的实验将让你终生难忘。” “您不会拿我做实验吧?”中和紧张地推脱。 “不会,你想做也做不了,能量上还达不到。”教授双手在试验台上方一抹,一只盛满液体的玻璃杯从开启的光纤板中悬空浮起,飘进他的手心,“我平时都用微生物做这个实验,今天给你换个大动物,你看是不是杯子里有些绿色的小点?” 中和凭借室内明亮的射光,对这杯透明液体百般观察,仍然确认空空如也。 “你静下心,仔细看。” 在教授的启发下,中和仿佛当真看到几个细微的绿点,在若隐若现地悠然漂浮:“它们是什么?” “草履虫,我们在显微镜下看就非常清晰了。”教授先在载玻片上铺放一层薄薄的棉花纤维,“这样可以避免它们乱跑乱动。”接着,他用细滴管分别吸取盐水和培养液点在上面,再将载玻片贴在光纤盘里,“盘子具有显微镜功能,我们很快就能对将要发生的事情看得一清二楚了。” 随着光纤盘与“海螺”的再次扣合,教授挥手在暗室东侧展开了一幕光屏,一只遍布绒毛的绿色游虫立刻映入眼帘,只是它的活动越发迟缓,身形逐渐萎缩,像一枚即将干枯的叶片。 “我滴入的盐水正让它濒临死亡,实验将使它再次恢复生机,回到原来的自己。” 轰鸣声如期响起,只是时间更长,音量也更高。中和目不转睛地盯着光屏上那只不断挣扎的虫子,那种垂死折磨所传递的,是每个生命都将面对的恐惧、经历的痛惜。生命既神奇而宝贵,又脆弱而短暂,如能跨越死亡的牢笼,不再经受生离死别的痛、衰老病患的苦,将会放飞何等自由与幸福,虽然这几乎无法想象。满室的喧嚣里,中和感受到一种出奇的宁静,人类是伟大的,在无数次的艰辛跋涉中,终将由对世界的理解探索而超越自我,创造出难以置信的奇迹! 噪声与心绪一同平息,中和对惊喜已有预期。屏幕上出现的是一只“复生”的草履虫,它绒绒的纤毛、翕动的口沟、舒展的身体都像是新的,充满新生的活力。 一切在中和眼前瞬间变幻! 顾教授语气沉缓地说:“从能量角度看,生命就是一种能量聚合体,复生是以高强磁场打穿普朗克尺度,对生命能量构造进行整合重组,这听上去很简单,实际非常艰难。生命不同于金石光电这些事物,或者说,生命是一种特殊事物,特殊之处就在于,它具有超越性信息能量——气态能量。从微生物、动植物到人类,所有生命都有气态能量,我们的意识由此而来,生命凭此运行,所谓神秘未知的经络,不过是气态能量调行生命的信息通路。因此,作为生命的标志,气态能量既是复生技术的难点,也是长生不老的关键。” 说到这,教授随手拿起中和写过字的那张纸放在操作台上,将盛有草履虫的玻璃杯压在上面,示意中和拉动纸张。中和轻轻一拉,杯子随之移动。 “你用点力,速度要快。” 中和依言而行,猛然抽出那张纸,玻璃杯这次纹丝不动。 教授调皮地眨了眨眼睛:“你知道生命是‘活’的,我们点石成金,不必考虑石头的思想问题,无需顾忌金子的记忆问题,但生命是有血有肉、有知有觉的能量信息体系,要使复生前后的意识及记忆保持一致,必须实现气态能量的瞬息落化,这就需要打穿普朗克尺度,也就是超时空,才能使气态能量尚未对固液态能量变化作出反应,便已实现转移。” 教授自己也做了一遍抽纸的动作:“在能量层面上,‘点石成金’只是在普朗克尺度上进行的能量转化,生命的‘长生不老’则要打穿普朗克尺度,所需能量将成几何倍数增长。草履虫是单细胞生物,它的复生相当于一枚雨花石成金的能量,人体却有600万亿个细胞,可以想见其中的艰难。 这还不算,在技术层面上,以高强能量使气态能量落化生命的过程,不是烤箱烤鸡腿,而是磁力魔术棒,复杂程度不亚于次次摸中彩票头奖。当然,人类并非不能实现复生梦想,这需要严缜的理论体系和精准的实践方法,我们现在穿越时空还达不到,但长生不老已看到希望。”他无奈地摸着操作台上的几个瓶瓶罐罐,“我是真想有生之年看到这一幕,可惜没有那么多能量,只能在虫子和细菌上施展抱负喽!” 中和经历一系列惊奇连连的实验,头脑渐渐冷静下来。虽是亲眼所见,却难坚信不疑,要知道,骗局以及制造骗局的“大师”从古至今并非稀缺产品。凭心而论,“点石成金”有障眼法之嫌,“无中生有”有变戏法之疑,“生命复生”有投影法之虑,何况这些过于新潮前卫的“玩意”,即使是真实的,仍会被人们视同骗子的一出闹剧,现实中也的确如此。他委婉地问:“教授,我知道您付出很多,这么多年始终没有放弃自己的理想,但理想也许根本无法实现,您认为值得吗?” “为什么不值呢?”教授目光中燃起一种从未有过的坚定,“科学探索本身就意味着艰难和奉献,必然面对诘难与锤炼,人类迈向真理的每一步,都付出过沉重的代价。无论哥白尼、达尔文,还是弗洛伊德、焦耳,这些伟人都曾痛苦地沉思,孤独地前行,但他们的功绩将永载史册。”说着,他长叹一声,“老蒋和慕阳已经走了,当年我受了他们之托,无论再难都要完成我们共同的心愿,有点挫折又算得了什么。” “教授,我相信你。”中和诚恳地将手搭在他肩头,像安慰一个受了委屈的孩子,“您能和我说说,一切的来源是什么,钱院长真的得到过什么启示?” “建平跟你说的,是吗?只有他还关注这事。”顾端态度平静下来,“我听慕阳讲,有一部叫《欲之哲学》的古书,内容早就失传了。他是翻阅前人的评论文章时,偶然从引文中看到些只言片语,里面提到过能量分类和返老还童的原理,再就是时空的相对性,说宇宙只是相对时空的表现形态。” “时空……宇宙……生命……多么玄奥的问题,它们本质联系又在哪里?”中和正陷入沉思,心里猛然一惊,“现在几点了?” 教授从口袋里,掏出一只壳面微黄的古董怀表,报数一如科学家的精准,“15时11分27秒。” “坏了,我们院下午毕业照。” “那快走,这里有屏蔽,光信找不到你,你的同学们估计都等急了。” ; 第二十四章 “中和,全院就差你,差点给你打爆机了,我们都想用雨城光信里的头像顶替了。”翘尾巴的滕欢手疾眼快,拉住中和不依不饶。 “你是上天,还是入地了?”雨城大笑着给他扣上一顶状元帽,“学士帽的西式扮相照过了,您来这个吧!” 体育馆前的芳茗园上阳光明媚、春意盎然,身着汉代礼服的中和,跟一大群宽衣长袖的青年男女亲密地拥挤嬉闹在一起,高速虚拟照相机凌空划过的一瞬间,混杂着“茄子”、“田七”、“前妻”的呼声惊天动地。 学院阶梯教室热闹非凡,已经卸任的社副社长、即将卸任的国学院经学班长方子贤,把金丝眼镜抓在手里不住地揉捏着,喧哗声、敲击声从四面八方响亮地传来,场面明显有些失控。各执一词的三大阵营,正争论得不可开交、面红耳赤,还有几股编外势力不失时机地旁敲侧击,表达着自以为是的高明主张。 子贤无能为力地想,如今组织个毕业旅游也不容易,同学们热情高涨虽是好事,巨大分歧一时却难以统一。“海洋梦幻游”的想法是他提出来的,地点选在距离首都三百八十公里的蓝岛湾海底风景区。当下水底旅游已成为一种时尚热潮,在太空旅游尚难自由出行之时,蔚蓝的大海便成为人们休闲度假的别样首选。 蓝海海底风景区主要有三大景观,“海天台”以近海观光为特色,是海味美食与吃货的汇聚地;“龙王谷”是深海游览的去处,幽深的海底峡谷里散布着被时光和砂砾尘封的沉船;“水晶宫”则属于溶洞探险,需要接受一场光怪陆离、奇异诡谲的迷宫挑战。大家的分歧源于地点的选择,由于相距遥远,三个景点难以在一天之内尽收眼帘,于是各种组合应运而生。 “‘不到海天台,等于你白来’,那可是海底世界购物和聚餐的天堂。后天正赶上‘夏爽海鲜节’开幕,瑶露莹大明星铁定到场,对诸位翩翩君子很有杀伤力吧!”滕欢意味深长地一眨眼,让中和感到心潮澎湃,这当然不是她眼神的原故。 雨城提高声调,当众批驳:“咱们是毕业旅游,又不是野餐班会,我可告诫各位窈窕淑女,当心三围了啊!”待一阵哄笑后,他深明大义,“我认为,人生结婚兴许无限,毕业可就一回,不去沸点燃烧的地方,印象能深刻吗?水晶宫蕴藏着多少美丽动人的传说,是绝对不容错过的,那真是美不胜收、其乐无穷、流连忘返……。” “我去过水晶宫,没什么意思,就是一个黑乎乎的山洞,只不过泡在水里。”滕欢阵营里有人予以反击。 “你是吓得没敢进吧。”雨城讥讽地接招,“里面用一个词形容就是五光十色,绝对不后悔,当然胆小鬼就不要去啦!” 这话又引得一片帮腔声和非议声,两者势均力敌地此消彼长、此起彼伏。 子贤在声势浩大的浪潮中,看到只有中和默默坐在角落里,饶有兴致地偏听偏信,态度诚恳地随声附和。他突然灵机一动,快步走上讲台:“各位才子佳人,我说两句!”趁场面稍稍安静,子贤继续大声说道:“大家讨论一下午了,这么下去哪都去不成,要不咱们听听‘大师’的意见?” “好,好!”大家纷纷将目光投向中和。 “过了啊,”中和如同一条从展示鱼缸中被顾客挑出的鲤鱼,失去了悠然自得的惬意,他笑着摆手,“我没意见。” 同学们却一致热情地催促:“说说看,恕你无罪。” 中和只好再次起身:“那好,提个建议,大家讲的都有道理,三个地方各有优点,咱们抓点紧可以去两个,至于去哪,举手表决!” “同意!”中和的提议得到一致通过。经过全体同学的热烈票选,海天台和水晶宫最终脱颖而出,大家一哄而散地分头准备着这场快乐而忧伤的行程。 每逢毕业季,校园里便会弥漫一种既满怀希望,又略带离愁的气息,去年廖凡毕业时的情景还在眼前,如今已轮到中和离开这里。中和没有乘坐校园电磁车,离班级旅行团集合的时间尚早,他独自从日渐宁静的男寝区出来,径直走向学院南门的私人飞车场。 眼前的一切再熟悉不过,又似曾相识。佚名湖比冬日里丰润了许多,微风拂过层层叠叠的荷叶,有“沙沙”的细语轻声传来,在心头漾开春天的柔暖。学子路两旁的街灯悄然换了款式,这行列整齐的唐代宫灯与湖光楼影交融一体,散发着典雅而温馨的学府韵致。我们常对生活中的细节熟视无睹,错过了那些弥漫萦绕的亲切和稍纵即逝的美丽,只有失去时才会倍加珍惜。 中和经过女寝区,又发现了别样情致。女生寝室楼的窗口上此时浮动着多条毕业文化的光信标语,其中一条最为醒目:“轻轻地姐走了,正如姐轻轻地来,姐挥一挥衣袖,不带走一个旧爱!” 中和正琢磨哪个姐如此有才,迎面遇到更有才的雨城和雪芙。他俩的情侣毕业衫上,一个印着“相贱恨晚”,一个绣着“一贱钟情”,由于挥洒自如、优势突出,两个“贱”字你追我赶、相映成趣。 中和终于被气乐:“雪芙,你怎么也来了?” “家属,”雨城霸气地冲雪芙一努嘴,“可以带。” “哪个是家属,主子好不啦!”雪芙摆出曼妮惯用的压倒性气势对付他。 “别吵了,你俩怎么在这?” “我们到南门时人不齐,就出来转转,顺便迎迎你。”雨城面露兴奋,“要说雪芙还真没白来,给咱俩带了一份超级大礼。” “先谢了,”中和对三分腼腆又十足傲骨的雪芙问,“是什么?” “到了你就知道啦!” 一路上,中和被夹在两“贱”中间,一时很不适应。 ; 第二十五章 国院大学四面各有一个校门,公共飞车只抵达东门,飞椅并不进入校园内。大学还设有两个私人飞车场,除主楼楼顶的领导及贵宾车坪外,其余飞车由南门的车坪入口进入地下停车场。与公共飞车站相比,南门草坪上的海鸥型建筑物简洁明快,从三层白色楼体向天空射出的光磁通道两翼伸展,迎送着往来宾客。 中和三人到达车坪门口时,十几位同学正兴致勃勃地说笑。子贤优雅地清点了一遍人数:“到齐了,其余同学坐公车走了,跟咱们在海滨集合。” 一行人乘升降梯下到停车场,立刻被眼前一艘顶级海空游艇深深吸引。它仿佛一只弧形飞碟,有着高端前卫的造型,挺拔流畅的曲线,在灯影疏落的车场里,闪烁着熠熠的光芒。 在大家的纷纷好奇中,志得意满的雪芙与雨城,引着惶惑的中和走向它。 “此物只应天上有,人间能得几回闻!”滕欢由衷赞叹着,“雪芙,我能摸摸吗?” “一起吧,刚好能坐四个人。” “不了,”滕欢摆摆手,红着脸上了子贤的“绿蜻蜓”。 “什么情况?”中和感到纳闷。 雨城侧头一笑:“还看不明白,他俩成了,名副其实的毕业速配恋人。” 三人依次从伸出的光纤踏板进入“飞碟”,虽然对奢华已有心理准备,中和还是吃了一惊:它全舱外壁通体透明,升腾在空中时犹如一颗漂浮的钻石;前端中控平台流光溢彩,与侧壁的信息屏闪烁着互动信息;舱室中部的皇家座椅、水晶吧台及全息影院,一分一寸流露着精美绝伦的极尽豪华;舱尾的独立黄金卫浴所展现的尊贵气度,竟令人萌生不忍使用的局促感。 “这礼怎么样?”雨城明知故问。 中和没说话,用一连串“啧啧”声作了回答。 “你们俩渴了吧,喝点什么?”雪芙问落座的两人。 “啤酒不来了,普洱!”雨城大大咧咧地说。 “我也是。”中和应和着。 “三杯普洱!”随着雪芙一声轻唤,镶嵌在吧台中的饮品柜发出柔和的流水声,随后三只名贵的钧瓷杯凌空漂移,准确落进三人座位上汉白玉雕成的扶手架里,杯体泛起一行温馨的提示:“小心烫伤”。 中和更加惊奇:“神了,什么情况?” “智能遥感技术,”雨城抢答,“属于高端家居功能,顶级豪宅里比较常见,用在飞车上还真不多。” 雪芙一撇嘴:“都是小儿科,它真正的优势是驾驶性能,是一款专门为潜航设计的游艇,全透明设计的观光度,抗洋流震动的舒适性非常优越,水下速度可以达到四百二十节,是普通航艇的七倍。如果你们班都坐它,就不用争吵了,三个地方一天都能走到。” “不全面,”雨城十分老道地补充,“它的关键是一种核动力飞艇,浓缩铀纯度达到准武器级,不必走光磁通道,可以自由航行,还能作直上直下360°旋转的高难动作,驾驶快感十足。舱内又能保持极大的稳定性,杯里的水都不会溢出来。” “那是因为杯里有磁力夹层。”雪芙果断地揭了雨城的底。 雨城“准武器级铀”的说法让中和心里一动,他转头问斜后座的雪芙:“游艇是从哪来的?” “我也不知道,是我爸特意为雨城毕业出游借的。” “准女婿待遇,到位!”雨城身手不动地在全息影屏上挑换频道,得意忘形地插话。 “出来混,总是要还的。”雪芙拉长声调气他,又对中和说,“昨天一个头戴鸭舌帽的帅哥开来的,指导我俩半天,刚才讲的都是跟人家学的舌。” 不知为什么,中和联想起在顾教授家遇到的那个快递员,但只是一闪而过。 “飞碟”低档运行,仍速度奇快,将其他飞车轻松甩在身后。从玲珑剔透的艇身望出去,头上的白云和脚下的村镇清晰可见,仿佛生出双翼般纷纷呼啸而过。中和的目光回到舱壁流光屏滚动的信息上,一条是国际央行宣布,从明年元旦起,纸币、硬币等有形货币正式取缔,不再进入商品流通领域;另一条是神圣联盟攻占巴米尔首都斯兰丁,周边国家已进入紧急状态,国际联合会正对此事进行斡旋,国联安委会主席林曦明,在接受千千新闻记者采访时表示,不排除武力干涉的可能。 雪芙也看到了,不无担忧地对雨城说:“林会长又要指挥一场战争了。” “都是外交辞令,打不起来。”雨城满不在乎,只对热播的电视剧品头论足,“怎么每部片都有瑶璐莹,多烦人。” “就你心大!”雪芙放心地从舱板隔层调出美容仪,修剪起指甲来。 蓝岛湾位于蓝海东南部,是由三十二个岛屿和六十六个明礁围成的一片八千七百平方公里海域。从“飞碟”望出去,浓绿的海岛镶嵌在深蓝的海面上,犹如几笔随意涂抹的皴染,又像一幅精心勾勒的画卷,群群海鸥追逐着层层碧浪与点点白帆,任一种自由的浪漫腾舞在海天之间。 随着同学们陆续到达,海滩一角很快被欢快的嘈杂声填满,大家说笑、打闹、照相忙作一团,还是子贤出面,才制止了这幕愉悦的烦恼。 方子贤的父亲方鸿达是首都文明学会会长,常被戏称或尊称为“天子脚下的封疆大吏”。子贤很早就知道自己毕业留校的去向,而且是孙敬民校长亲自的推选,国大经历及身世背景,将使他未来前途一片光明得无可挑剔,唯一的缺憾是滕欢。如同与吸烟者同处一室,需要享受“二手烟”的熏洗,政坛人物的婚丧嫁娶,也往往被拼接政治的意趣。滕欢出身寻常家庭,除母亲煲得一手好粥外,再无任何优势可以提及。子贤却另辟蹊径,由滕欢的马尾辫爱起,将她的活泼和清纯爱得不饶不依。直到子贤毕业前夕,鸿达为缓和父子关系作出妥协,才使这段长达三年的地下恋情,有了一个“速配”的结局。 海滨的长风下,子贤把全班同学聚拢到一起,麻利地清点了人数:“自带飞艇的依次跟进,其余乘坐旅行社游轮,目标——水晶宫!” 随着一声令下,光信群发出一只只写意的五彩文字:“毕业万岁!我们出发!”同学们的呐喊声山呼海啸般响起,追随着那些飘摇的字迹,放飞一片青春而快意的心情。 各艇旋即姿态各异地钻入海中。子贤的“绿蜻蜓”两翼收紧,掀起一阵浪花。一只棕褐色的“橄榄球”入水角度不当,被海水摇摇晃晃地浮起,再次排气加力,才在一片声浪与水花中消失不见。只有“飞碟”斜插入海时悄无声息,流畅到身处其中的中和没有一点异样的察觉。 ; 第二十六章 蓝岛湾海域具有“区域性倒转地层”的独特地质构造,岛屿上石英岩和石灰岩非正常的地层序列,表明这里曾发生大规模的紧闭性褶皱,露出地表的地层属于褶皱倒转翼,海面下则由于海水长期冲击,形成大面积的溶洞,“水晶宫”只是管窥之一段。 在幽深宁静、礁石密布的海底,大家发现“水晶宫”果然是一个黑乎乎的山洞——只不过泡在水里。雨城煞有介事地端坐“飞碟”作为队伍的前导,同学们只得本着“既来之,则安之”的处世哲学,从犬牙交错的洞口鱼贯而入,洞里的电子验票器不时闪过绿色的萤火。 穿出时却豁然开朗,别有洞天! 呈现在大家眼前的,是一片幽壁环绕的开阔地,正面山石褶皱中,裂开一孔三层楼高的阔大石洞,洞顶“水晶宫”三个逸斜的荧光大字,掩映在飘动的海藻中,想必又是李如同的墨宝。除过一干蹩脚的雅号、楼名,如同先生还爱到处“画影图形”,在祖国各地人民群众的强烈要求下,大江南北、大好河山都曾留下他欣欣向荣的美好字迹,终致盛名难却地不得不以“书法家”自居。 同学们正四外张望,一只闪着金光、长满肉刺的“怪球”从天而降,落在洞门前的平台时却重重摔了一跤,金色斗篷也差点被海流冲跑,引得大家一阵发笑。“怪球”慢慢展开身体,冲着嘲弄它的人们做了一个鬼脸。中和这才看清,原来是一只圆眼睛、鼓嘴巴的卡通海参,它柔韧的黑色肌肤弹性十足,讲起话来更是滔滔不绝。 “笑什么笑,你们从上面滑下来,摔得还不如我!”游客们的耳畔中响起它磁性的声音,“自我介绍一下,我就是光耀千秋、风华万代的光信虚拟导游——海参宝宝,你们叫我‘参宝’就可以啦!刚才你们路过的是静心洞,穿过这个洞,大家就搁下一切烦恼,正式进入旅游达人乐翻天的忘我状态。” “就像美食家品尝美食前,先要漱口。”雨城赞成地插话。 “说对了,聪明的孩子。”参宝猛然从平台弹起,背着身慢悠悠地向洞口坠去,“那么好,现在欢迎大家来到传说中坐着不如倒着、久闻不如一见的水晶宫,我将与您共度这段快活而奇幻的旅程,换好潜水服的跟紧喽!” 这是一个光怪陆离的水晶世界,经过数百万年的海水冲刷,以及精心配控的光电渲染,俨然一座五色斑斓的华美宫殿,令人惊叹的自然奇观。陡壁高悬的一线天,鬼斧神工的半月门,怪石嶙峋的石松林,幽深狭长的三里巷,都给大家留下深刻印象。穿着轻薄而柔暖的动力潜水衣,在海底洞穴游弋,更有一种非常特殊的体验。中和与同学们时而并肩同行,时而一字跟随,感觉自己如同身处迷宫幻境,在冰冷陌生而又流光溢彩的美丽世界里,不受重力影响,像小鸟一样自由飞翔。 经过一条钟乳石环伺的廊桥,头顶连绵不绝的石壁豁然洞开,正午的阳光将海水抹上一层淡绿的柔韵。“蓝渊在哪,还没到吗?”雨城用水下对讲机,询问队伍前一蹦一跳的参宝。 “就在你下面。”参宝嘻嘻一笑。 雨城闻言向下看去,果然在绝壁之底,分明一片浑圆如玉的藏蓝,晶莹透彻得令人想要掬在手中把玩。 “各位嘉宾,这里就是蓝渊圣境,顾名思义,蓝渊就是蓝色的深渊,它直径77米,洞深121米,据传渊底有72颗夜明珠,只有有缘人才能采到哦。” “就是没有啦。”雨城表示强烈怀疑。 “你可以试试呀,不过里面有成群的礁鲨,小心屁股啦!” “反正是没有,下去也没用。”雨城嘴上嘟囔着,不战而屈人之兵。 “大家可以从我手中取枚光信花瓣,许下心愿,放到蓝渊上面,当然一定要自己来取,否则就不灵了。”参宝张开纤细的手臂,金色披风在天蓝的海水中格外醒目。 同学们依次前来取下花瓣,雪芙潜到近前时,参宝故意夸张地与她深情拥抱,还偷偷对大家挤眉弄眼,引起一阵嘲笑。 当几十名同学一起悬游在蓝渊上方,子贤带领大家一齐闭目沉吟,然后任花瓣从手中滑落。粉红色的花瓣纷纷飘舞着、荡漾着,静静地向深蓝的渊底不断沉去……在纯净的色彩与韵律里,中和屏住呼吸,仿佛看到命运无尽的轮回。 “它是怎么形成的?”雪芙经过刚才的遭遇,对参宝有了一份亲近感。 “美女,蓝渊的由来相当特别,从地质构造上难以解释,好像是天外飞物砸出来的,那种力量非常惊人,就连海底山脉都给撕开一道缺口。很多年来,大家又管这里的夜明珠叫龙珠,传说和龙王谷的深海龙王有关,宝宝知道的只有这么多啦!”参宝双眼一耷,两手一摊,囧囧的样子十分无辜。 “大宝贝,那是海底缆车吧?”滕欢性格与参宝相仿,此时早已熟络,她捏了捏它的小鼻子,指着绝壁之间、海空上方悬行的一节节车厢问它。 “告诉你不许捏啦,捏红就不好看了!”参宝不情愿地躲闪着,“缆车是一种仿古设施,公元时期的人们常用来登上高高的山峦,有了飞车之后,就已经用不着啦,可如今在海下又找到了用武之地,我们过去吧。” 随着缆车的开动,深邃幽深的蓝渊渐渐蜕成一道剪影。四壁的海底悬崖与陆地不同,即使阳光明媚,仍连绵在阴郁的流波中,加剧着不可预知的紧张和神秘。只有突兀的石棱不时从眼前与脚下划过,成为一种不经意的偶遇,不言明的过往。 缆车的终点是由三块礁石自然垒成的“半程桥”,站在桥上的参宝抖抖披风,示意大家停下:“这里刚好是水晶宫海底洞穴风景区一半的位置,越过山梁,前面是一个大大的冰雪童话世界。根据大家的时间安排,行程只能到这里啦,不过没有关系,留着下次再来游览。宝宝也要和你们告别了,希望我们以后还能见面。” 同学们不无惋惜地同参宝挥手,雪芙还主动拥抱了这个刁钻的虚拟小人,它受宠若惊的样子,惹得大家哈哈大笑。 ; 第二十七章 五六艘装配自动导航及驾驶功能的私人飞艇,沿水晶宫通往海天台的海底专用航道次第潜行。宽适的座椅上,雨城与雪芙已倦倦睡去,中和浸在恬静的气氛里却无困意,弥漫在周围的是深沉的海水,远处不时有救护艇与公共游轮对向经过,在漫波中掀起轻微的摇曳。 “尊敬的乘客,我们即将进入海天台海底码头,下潜深度213.75米,海水温度7.5摄氏度。”一阵轻柔的声音,将中和三人从沉思沉睡中唤醒。在他们眼前,三枚光华四射的巨型透明“水泡”成品字形相互连接,镶嵌在碧波万顷的大陆架边缘,紧邻的则是大陆坡深不见底的万丈深渊。周围各艇上,每个人都在眺望这座宏伟的水下建筑,中和甚至可以从他们的口型中读到惊呼。 海底码头与“中华”号火星太空站出入港的外观十分相似,皆出自曦明执教国大时期的手笔。游艇们按照全息虚拟指示航道,五艘一排地进入码头大型过检站,“飞碟”被分配到一间独立的闸室,随即被四面发出的电磁场牢牢固定。海水从室底迅速排出,指示信号绿灯闪烁时,他们终于驶入梦幻般的海天台。 作为蓝岛湾海底风景区的主景区,海天台是一座以航天技术打造的现代化旅游建筑群,凝聚了顾端、林曦明等一批顶尖科学家及工程师独具匠心的智慧。这项号称“深海都市”的浩大工程,历经十余年时间设计建设完成,如今富丽堂皇地伫立在幽静的海底,彰显着一种大国气派和实力,不仅成为全球旅游胜地,更跃升为国家标志性建筑之一。 海天台由陆台、天台、海台三大主体部分构成,游客们从位于中央的陆台涌入后,首先映入眼帘的是一间雪白色前厅,几株高大的棕榈树上,“海天台”的光信行书大字龙飞凤舞,当然它们并非如同先生的墨宝,原因也很简单,建筑落成时斯人已逝。 如织的人流中,中和他们看到子贤摇动的光信旗帜,走到近前,得知这里又发生了争执。同学们对宠物导游的选择着实难以取舍,一幕虚拟光浮窗上,海马哥、鲍鱼妹、海象帝等若干形象都娇宠可爱、讨人欢心。子贤故伎重演,正想拉中和救场,光浮窗突然被击得粉碎,星星点点的光影缤纷着消散得无形无踪。一只壮硕的大嘴海龟“吼吼”地笑着,趴在浮动的虚拟云雾上,出现在大家面前:“请到天涯海角来,欢迎光临海天台!我是首席调解师兼海滩主播,每当贵宾们争论不休,我都会提供一个最优方案——那就是由我亲自领衔出演,请你们记住我霸气名字‘选择我没错的’,简称‘选错’!” 子贤听了开怀大笑:“好,咱们就将错就错。” 滕欢急着去骑海龟,却被它扑腾开,它好像看出点眉目似得话里带话:“吼吼,我老了,你去骑那个小帅哥吧!”羞得滕欢不理它了。 在一扇高耸的琉璃门前,大嘴龟拦住大家去路:“孩子们,转过这道门就是陆台,进去的人们一般只会发出三个词语——‘哇塞’、‘天啊’和‘我去’!现在就让我们一起来见证奇迹!”大嘴龟骄傲满满、神秘兮兮地挥舞着船桨般的游臂,直冲向前。 转过幕门,中和身旁果然响起一片惊呼,他也震撼于眼前的景象:相比宽敞的前厅,陆台近乎辽阔,它就像一座超级水族馆,所有海洋生物都可以穿堂入室、自由游弋。在人们的四周,是五光十色的珊瑚礁丛;在大家的头顶,是穿梭环游的海洋鱼群。蝴蝶鱼、金枪鱼、电鳐、海鳗、水母、扇贝、海藻、海胆……如此多种多样的生命、活灵活现的色彩令人难以想象,而它们就在身边和眼前,清晰得俯拾皆是、随手可得。并没穿潜水服的游客们,仿佛被突然抛入了一个梦境世界,迷幻得不知身处海底还是陆地,情不自禁地涌现出一种巨大的新奇感。 “掐!”雨城盯着面前一条因相貌奇丑而勇夺鱼类桂冠的水滴鱼,把胳臂伸给雪芙。她却没工夫搭理,正聚精会神地逗惹一只欢快游舞的猪鼻龟,任它在自己身上拱来拱去,那两孔伸出的“猪鼻”憨态可掬地着实可爱而搞笑。 “吼吼,你们没有看错,一切都是真实发生的。”大海龟引导着大家在琳琅满目的海底世界中穿行,“我们其实处于一个光磁场的世界,所有生物都可以从海洋游到这里,当然它们的目的和你们不同,不是旅游,而是觅食。当它们经过全透明的光纤罩时,罩体自动打开,与此同时,海天台四周布设的十六台超级能量转换器发出的光磁场,会将它们连同海水包裹其中,形成一个个‘光能泡’,这些生灵就可以跟我们共处同一天地!” 大海龟随意拢住一条准备惊慌逃遁的沙丁鱼:“你们如果细心观察就能发现,它们并不是游动在空气中,仍然是海水里,一只小小的海泡泡里。”大家各自找到参照物,纷纷看去,它们周身果然都有一圈飘柔的水波。 此时,一条大白鲨大摇大摆地从人群中挤过,同学们无不惊叫着避让,它尖锐的前额几乎撞到雨城身上。 被中和一把拉开的雨城,后怕地望着那个耀武扬威的背影扬长而去:“它怎么不咬我?” “你不仅招人烦,还招鱼烦。”雪芙一语道破天机。 “要是咬了我呢?”雨城瞪起眼睛。 “你不仅招人恨,还招鱼恨!” 钟声悠扬地响起,一幕光信虚拟屏横跨陆台上空,闪动着炫目的信息。大海龟指挥着大家登上飞椅:“小朋友们,海台和天台的魔力时间要开启了,来吧,有你们好看喽!” 海台与天台分列陆台两侧,海台面向一望无际的海水,天台则紧邻大陆架边缘,大陆坡在此突然陷落,形成一个深不可测的海底悬崖。同学们来到危崖上的天台时,这里的光纤罩已经全部消失不见,壮阔的海水与他们之间只隔着一层无形的磁场,甚至能够察觉到“天空”上海潮的汹涌起伏,令人平添紧张刺激的情绪。 这种刺激很快再度升级,站在悬崖边上手无寸铁的雨城,被一种美其名曰“无索蹦极”的运动,唬得战战兢兢、不寒而栗。他对雪芙挤出一丝强颜欢笑:“我恐高,再考虑考虑。” “你真男人,真有出息!”话音未落,雪芙飞起一脚,将他蹬了下去。 一声悠远的惨叫抛上崖顶,雨城以迅雷不及掩耳的速度消散无踪。他在飞落过程中念念不忘地四蹄刨腾,却对减速全无用处……正当雨城头脑飞快地回顾一生,忽然有了意外的回应,下坠速度越来越慢,最后竟反向上升。 在雪芙的极力搜寻中,雨城目光凌乱地爬回崖台。雪芙松了口气,刚要伸手去拉他,雨城却如刚从酒吧里蹒跚出来的西部牛仔,兴奋地呼喝着,再次仰头跳下。 雪芙双手在嘴边拢成喇叭,冲着黑漆漆的崖底喊道:“快回来,还有更惊险的呐!” 三人登上悬崖高处的飞行平台,几个女同学正聚在一起看海鸟,其中一个吊眼梢的女生招呼他们:“快去抢飞行服,就剩几套了!” “你怎么不去?”雨城问她。 她笑着摇头摆手,算作回答。 雨城刚转过身,中和与雪芙已并驾齐驱地奔向闪烁着五彩霓虹的凌空亭。雨城赶到时,他俩正携手并肩地整理一副双件套,他面前只剩下两片薄翼组成的单人衣。 雪芙指挥道:“我俩双人,你单练。” “中和,咱俩可是亲兄弟。”雨城机智地避重就轻。 “我是服从命令听指挥。”中和坦然地立正稍息。 雨城追着把他轰走:“没入伍呢,就养成这多坏毛病!” 飞行衣是一种附带光磁接收器的助力装置,外形就像两片轻薄的蝉翼,依靠遍布“天空”的光磁场获得动力,双人衣由互动感应器相联接,可以实现同步飞翔。 站在绝壁之颠的起飞区,中和双臂上举,单腿点地,只觉自己身轻如燕,凌空而起。由于身上过于轻透,不曾有从前习惯的束缚,一时间仿佛平添了奇异的力量、天性的舒张,在碧蓝飘动的海天之间,与鸟儿一起迎风翱翔。 这里的海鸟并不怕人,从后赶来的雨城和雪芙,双双倒飞在一只两翼伸展状如风筝的燕鸥之上,雪芙伸出一只小手爱抚着它黑羽赫然的后脑壳,还揪了揪它形似剪刀的小尾巴,为中和完美演示了“摸鸟”绝技。它却对他们爱理不理,不时目光鄙夷地瞥几眼这几个兴趣盎然的“天外来客”,惹得他们哈哈大笑。由于注意力分散,他们对迎面飞来的子贤和滕欢躲避不及,就在相撞前的一瞬间,五个人猛然被各自的光能罩弹开,如碰碰车般在高空震荡打转。飞行速度与姿态的急剧变化,使得他们彼此大声呼喝,惊险并开心得忘乎所以。 ; 第二十八章 海台蔚蓝色前厅的服务明档里,一条金发鱼尾的光信美人鱼小姐,风情款款地凝望着仍乐不可支的两男一女,为他们推介着最新式样的泳衣。 “哎呀!”认真打量过雪芙之后,美人鱼娇媚地扑闪着一双星子般的大眼睛,“我敢肯定呀,这位小姐的身材和皮肤,配上这条樱桃红色的比基尼,一定是今晚海滩上最美的风景!” 雪芙闻听此言,心都花了,怒都放了!她拿着那条玲珑精巧的泳衣,低着头比了又比,试了又试,想征求雨城意见,却见他吹胡子瞪眼,只好忍着痛割了爱。可雨城竟给自己选了一条性感的小泳裤,雪芙当即不满地向中和投诉,中和随手甩给雨城一条沙滩裤:“扯平了。” 热忱的炫光透过疏淡的云层,炙烤着延绵不绝的银色沙滩。椰子树林高低错落地围聚在蔚蓝色的海边,几只海鸟在浪尖上跃然飞舞,吟唱着清亮的啼鸣,令人陶醉得不敢相信置身海底深处。 海台更吸引他们眼球的是“海底温泉”。在几棵粗壮横斜的椰树旁,分布着十几处奇特的温泉池,它们奇特之处在于没有池壁。那些流动着的五色泉水汇拢成池,分明地列立在平缓的沙地上,有的像圆盘,有的呈心形,柔软荡漾却不散不溢,润泽得仿佛天上掉落人间的块块宝石。 雪芙一头扑进最喜欢的“粥桶”状的藕荷色温泉里,水浪平息后,发现几只很小的寄居蟹,正挥舞着造型夸张的大螯“欢迎”不速之客。旁边橙黄池子里,雨城拎起一枚绿莹莹的壮硕鲍鱼,惊奇地炫耀着。两人兴致更胜,像钻进宝库的阿里巴巴,在各池中穿进穿出、游来游去,搜寻着趣味连连的各色奇遇。 “你俩在这呢,冲浪开始了。”中和找来时,雨城跟雪芙正潜在一溏冷泉里,津津有味地观察一场生死大战——暗紫色的五角海星与纹路张扬的褐法螺势均力敌地纠绊在一起。由于角度不利,雨城的屁股和大腿伸出池外,醒目地像一只把头埋进沙堆的鸵鸟。 阵阵音乐声伴着海浪声,将如潮的人们吸引到“盛夏”的海边,海滩上身着三点的美女如云,雨城很有些后悔对雪芙的“严加管教”。 海浪并非造出来的,而是放进来的。当远处无形的天幕裂开一条缺口,一股海水便从天而降,经能量带缓冲,形成海面上的一道浪潮。雨城泳技不佳,费力地跟在如鱼得水的雪芙身后,被越发汹涌的大浪打得歪歪倒倒。在中和的不断催促下,雨城在两浪间歇探出海面,很不情愿以及浮皮潦草地向雪芙认输。 雪芙在前方做了个浪中倒立的高难动作,无比开心地向他俩挥手:“一对小笨蛋!” “你俩打赌,干我何事呀!”中和无辜地大声诉苦,不料被拍进一口又咸又涩的海水。 岸边密密麻麻的人群随海潮的起伏,掀起了欢呼雀跃的人浪。大嘴龟的“吼吼声”在全息广播中不断响起,撩动着游客们亢奋的情绪,中和这才想起它海滩主播的兼职。 “各位嘉宾,各位朋友,恭喜了啊,我们老总今天心情不错,决定给大家一个惊喜了啊!请跟我一起倒数三个数——三!二!一!” 头顶的天幕仿佛被突然撕裂,海水疯狂地倾泻而出,一道十几米高的巨浪像山一般拍向海岸。雨城刚筋疲力尽地游近岸边,不禁一声惊呼:“玩大了吧,雪芙快跑!”但一切来得太快,没等人们反应过来,巨浪已到身前。雨城眼见性命不保,下意识伸手去护雪芙,没想到气势嚣张的浪头拍在身上却倏然不见,惊慌不定的人们这才发现,竟是光信制造出来的幻象。海滩上的情绪转悲为喜、破涕为笑,游客们纷纷大声说笑着,高度谴责大嘴龟的无耻行径。 雪芙却依然闭着眼睛,紧紧依偎在雨城的臂弯,那一刻,海天之间仿佛只有他们两个。 海天台的“夏爽海鲜节”不只在夏季举行,而是四季如夏的海台一个知名旅游品牌。举办海鲜节的观景餐厅镶嵌在临海的一片椰树林里,浓密的树叶是自然的屋顶,清爽的海风是天然的围墙,舒缓的浪涛是浑然的装饰,只有一簇簇点亮的灯笼,烘染着一派红火的繁荣。 人类对大海工业化捕鱼以来,所针对的往往是沙丁鱼、黄花鱼等大规模鱼群,以此获得丰厚的商业价值。其实,可供人们食用的海产品花样繁多,仅鱼类就多达三千余种。海台“夏爽海鲜节”之所以闻名,正在于凭借得“海”独厚的优势,为游客提供丰饶的个性化选择。这里既有刺参、皱纹盘鲍、栉孔扇贝、光棘球海胆等价值不菲的海珍品,也有鲨鱼、鲷鱼、方头鱼、马面鱼、枪鱼、旗鱼等不常吃到的稀有品,成为各路饕餮大军大快朵颐的梦想港湾。 “这是什么鱼?”雪芙盘子里盛满色泽诱人的鱼虾蟹鲍,仍对一款洁白如玉的美味垂涎欲滴,只是规格尺寸略大,生怕影响肚腹的容积。 “鲱王皇带鱼,是清蒸口味的。”一只漂浮在餐台上的粉红色光信水母妹妹,声调老道、声音纤细地回答。 “带鱼哪有蒸的,看看别的吧。”雨城不以为然。 “很多深海鱼一出水就会死掉,所以蒸出来口味不佳。这里就不一样,可以品尝到最纯鲜的味道,这款菜肴平时你们是吃不到的,不妨试一下!”水母妹妹明亮的眼睛随着身体翕动,一眨一眨得笑容可掬。 “咱俩一人一半。”雪芙当机立断地盛出滋味香浓的一客。 ; 第二十九章 海台餐厅内虽然游人众多,却宁静井然。每逢火爆的海鲜节期间,几乎所有食客都会三五成群地携带着喜爱的吃食,围拢到海滩上形状各异的酒吧桌旁,那里则是嬉闹的乐园。 在一张长方形桌子前,毕业班的同学陆续到来,有人点起了烧烤炉,动手自行加工美食,鱿鱼卷、对虾串、烤生蚝等一批批油光鲜亮的炭香海鲜不久就被传递上来,填满了大家的目光和胃肠。 雨城对各色美食层层把关,只有选拔出来的精品,才会夹到雪芙盘里,生怕这位“顶级吃货”错过好味道的享用,雪芙也偶尔夹几块送到他嘴里。可现在,一只酱烤蚶子明明就在雨城嘴边,却几次都没咬到。他瞅准动向,顺势叼住雪芙白皙的手掌不放,把雪芙痒得不禁笑起来。 旁边几个同学嘻嘻哈哈地提出严正抗议:“你俩别太浓情蜜意了,这还一干单身汉呢!” 雨城放眼四外:“海滩上美女很多,一会儿让大嘴龟给你们介绍几个。” 大家感到言之有理,纷纷满怀希望地欢欣鼓舞、举杯相庆。 中和扫了一眼平素“之乎者也”的几位才子,正色道:“看看你们,一说美女就乐成这样,还文人呢!”然后转脸对雨城说:“我不是文人,要不介绍给我得了。” 一片声讨和哄笑声中,雪芙透过微微晃动的高脚酒杯,看到姗姗来迟的子贤与滕欢:“你们怎么才来?” “购物去了,忘了时间。”滕欢的马尾辫披散开,随意地搭在肩头。 “咱也去吧。”雪芙肚子涨得难受,正想活动活动,雨城习惯性响应,顺带拉走了犯“众怒”的中和。 作为海底地基的组成部分,海洋超级商城在海天台地下气势恢宏地铺开,洋洋洒洒的建筑群落不拘一格,交织成一幅既浸染古典写意,又彰显现代繁华的人文景观。 三人乘坐一台外形酷似火星车的购物车,开行在海鲜特产品店一排排整洁明快的海蓝色货柜间。这辆商城专用的拉风座驾,是雨城昨天特意在网站上免费抢订的,每当雪芙的声音响起:“停,停,把它扫一下。”雨城就会抓紧停住,将手指按到那些瓶瓶袋袋的感应区上去,付款成功后再将它们丢进车底的购物箱。有时,雪芙也会对着“火星车”光浮窗上琳琅满目的商品推介,侧头思索着问雨城:“你说,林会长和伯母会喜欢这个吗?” 中和购物不多,只给家乡亲朋带了十几样海味。这次旅游价格高昂,对他羞涩的积蓄是个不小的考验,好在入伍后开销小,收入高,一次难忘的旅程也算对辛苦学业的必要犒赏。对于当初建平提供的留校机会,中和思虑再三,感觉不好欠他人情,人总需要凭自己的能力,才能获得生活的垂青。“林家军”待遇优厚,今后他不仅能在都市立住脚跟,还能接济日渐老去的父母,相比政治昭彰、经济清贫的国大,无疑是一种现实的选择。 “火星车”从海鲜店转出来,绕过几株开满粉红花朵的合欢树,貌似招摇地驶入珍宝路。道路上的单人“摩托车”、双人“摩托艇”式购物车纷纷相形见绌,雨城感觉十分快意:“这么多家店,咱们去哪个?” “那边!”雪芙眼睛盯着“火星车”光浮窗地图,头也不抬地纤手一点,一间门面古色古香的老字号珠宝行映入眼帘。 具有自动寻路功能的“火星车”将三人直接载入宽敞明亮的营业厅,雪芙继而在光浮窗上点选了“珍珠区”一项:“都说他家的珍珠最正宗,我妈让带条链子。” 路过奇珍区时,雪芙让“火星车”中途停下。她用车上的照相机,对准火树银花的珊瑚、姹紫嫣红的玛瑙照个不停,还对几枚价值不菲的恐龙蛋化石垂怜有加:“我爸就喜欢稀奇古怪的东西,我妈不让他买,心疼钱,照几张回去让他过过眼瘾。” 雨城不胜唏嘘地说:“等我以后一定弄些更珍稀的东西,送给他。” 雪芙并不领情:“这位大兵,你以为我会相信吗!” “等着瞧。”雨城涨红了脸。 繁忙热闹的商城出口处,雪芙对着“火星车”上的识别感应器扫入眼底信息码,它将自动前往海天台飞艇专用坪,与久候在那里的“飞碟”进行物品及图像对接,这样他们就可以在离开时满载而归了。 三人回到清风习习的海滨沙滩时,盛大的美食节晚会渐入佳境,海天台压轴戏——大型歌舞史诗《海之梦》正在上映,全息立体化的演出美轮美奂,将整个夜空变成一座无比绚烂的舞台。 五光十色的水流从“天幕”上奔泄而出,随着时而激昂,时而悠扬的音乐节奏,曲折周转,盘旋蜿蜒,飞花碎玉,如梦如幻,与飘舞在海天之间的盛装演员们,交织成一幅穿越时空、荡气回肠的画卷,演绎着泱泱大国千百年来的自强梦想和不息精神。露莹的出场将晚会推向高潮,她身姿绰约,云袖飘然,宛若轻歌曼舞的天女,挥手间,朵朵玲珑剔透的“水莲花”从天而降,飘落到人们的指尖和臂弯。此时天幕洞开,条条水柱幻化为游龙腾跃,道道水瀑交融成神州万里,五色缤纷的“水礼花”气势磅礴地漫天绽放,将整个海天台沉浸在一片祥和与狂热相辉映的瀚海流波中。 陆台前厅的棕榈树下,激动万分的同学们纷纷相互道别,有的把手言欢,有的紧紧拥抱,有的忘情拍打。他们大多数人将乘夜班游艇返回首都,子贤和滕欢事先在陆台酒店订了房间,准备享受浪漫的海洋烛光夜景。据说在晚上,灯光将全部熄灭,只有星星点点的烛火飘浮在海天台穹顶,他们对那一幕十分神往。 ; 第三十章 当子贤不再为分歧而头疼的时候,中和却在为分歧而犹豫。 “飞碟”再次驶入海天台闸室,幽深的海水重新漫过它弧灯转烁的舱顶。“我知道现在晚了点,咱们不是有‘神兵’吗,两个小时绝对可以走个来回,三个景点就差龙王谷,不去可惜了。”雨城的游兴显然尚未消退,言之凿凿地据理力争。 雪芙听了有些动心,她知道这艘顶级飞艇借来一次不容易,而乘坐它闯荡神秘的龙王谷,一定会有完全不同的感受。见他们达成一致,中和也就不再反对,独自坐在操作台前,对照花花绿绿的按键,在光屏上随意翻看着手动规程。 “飞碟”驶离海天台后,与光影闪动的返程大军分道而行,沿着陡直的大陆坡,向茫茫深海疾驰而去。 空旷的海洋并不寂寞。 “飞碟”明亮的探灯刺穿漫无边际的幽暗,舷窗外有时会游过几只状如莲花的冠水母,有时会闪过数条色泽灰绿的银鳕鱼,最为惊喜的是与一群磷虾的偶遇。 世界上最庞大的动物群体,并非气势磅礴的驯鹿群、火鸟群或者蝗虫群,而是蔚为壮观的磷虾群。当“飞碟”从一团缤纷闪跃的烟雾旁划过时,中和他们惊奇地发现,海水中密密匝匝地挤挨着不计其数的小生命,它们是如此摩肩接踵、形影不离,仿佛聚集成一只别样的庞大生物,正随浪潮的起伏,跳动着时而迅速、时而柔美的曼妙舞蹈,好像漂浮的云霞,又似摇曳的梦幻。 龙王谷是蓝海大海沟的别名,由于陆续发现越来越多的沉船,被不断蒙上神秘莫测的色彩。当然,据地质学家探究,海沟形成于板块相撞,既是海洋最深处,也是海底最古老的地方,沉船估计与该地区地震多发有关。 没了队伍的拖累,“飞碟”的全速行进使人感到十分畅快: “下潜深度3000米,海水温度4.6摄氏度”…… “下潜深度4000米,海水温度3.5摄氏度”…… 流光屏不断变化着的即时数据,又让他们在一份憧憬中多了些许紧张。 时近午夜,不仅没有同向前来的飞艇,就连最后一批游客也已返回海天台,而执意“不走寻常路”的雨城,选择的是一段最为幽深惊险的潜龙峡,本就人迹罕至的深海绝地,此时显得更加阴冷而诡秘。 进入潜龙峡的“飞碟”下潜速度明显放慢,目光所及之处,一切都那么新奇和怪异。鳞次栉比的石柱上冒出股股白色浓烟,剧毒物随之弥漫出来,将海水染成一片粉红;深黑色的海鳗从石缝里伸出长有巨齿的大嘴,不停地开合,由于动作太过认真,甚至小虾游到嘴里都浑然不觉;一只血红色的鮟鱇正从海床的淤泥中凶狠地瞪着他们,它身后不远处凸起着一个锚状物,不知是否某艘沉船的遗迹;体长超过“飞碟”一倍的大王乌贼,从黑暗里突然发动袭击,想用粗壮的角手跟吸盘缠住他们,却被“神兵”轻快地躲过。 三人正要嘲笑那只“愣头”乌贼,却几乎同时留意到一则插播的信息:据海洋科学站观测,欧亚板块与太平洋板块挤压作用加剧,可能导致近期海底地震频繁,海事部门已发出暂停深海活动的通知。 “离海沟最低点还有500米,”雨城扫了一眼流光屏,心有余悸地无所畏惧着,“吓唬谁呢!” 没等中和答话,“飞碟”突然停下,周围海水凝固般静止不动,一切宁静得令人可怕。突然,一声天崩地裂的巨响从海底传来,“飞碟”失去控制地猛然向上加速,险些撞到一片突起的岩壁,操作台上的警报器响成一片,提示一股巨大的不明能量正在袭来。雨城与雪芙面容失色地惊坐着,只有操控台前的中和还算镇定,注视着瞬息万变的危急。“飞碟”在漫卷的海潮中犹如一叶扁舟,虽然全力开行,但由于地形复杂且四面受力,几乎完全失控,被迫发出“紧急上浮失败,启动自我防卫系统”的指令。 此刻,整个海洋都在颤抖!岩壁发出噼噼砰砰的轰响,惊涛骇浪裹挟着无数巨石从四面八方涌来,肆意宣泄着摧毁一切的恐怖力量。中和暗自庆幸“飞碟”配备的高密度弹性保护罩,及时将全艇严密覆盖,从操作规程上得知,保护罩属于军事特种装备,足以抵御轻型导弹的袭击,只要躲过最疯狂的震级,成功脱险应该不成问题。 但问题比最糟糕的预料还要严重,又是一声天崩地裂的巨响,这次来得更加猛烈,它正发生在他们脚下! 石壁连同海底突然被撕开一道巨大的裂洞,如一头怪兽张开黑暗巨口,狰狞地吞噬天地,一时间整个海洋仿佛都在朝一个方向涌去!随着海潮形成的巨大漩涡倾泻而下,“飞碟”在急速旋转中不由自主地被抛入洞穴,四外的崖壁已承受不住巨浪呼啸地冲击,不断开裂着骇人的缝隙,随时有崩塌的危险! 雨城与雪芙已面无人色,只将手紧紧握在一起。中和依然神色不改,千钧一发之际,竟将操作更换为手动模式,这在雨城两人看来,既然必死无疑,如何死法又有什么关系。中和却不这么认为,他从开始激荡向上的漩涡中看到一线生机,之所以转换手动模式,就是要等到生死攸关的一刻。 中和将“飞碟”顺着急流横转过来,在不断激腾的反作用力下,向洞口加速跃升。此时,后座的雪芙发出一声惊叫,中和眼前的潜望镜里,也闪过一只面目奇异的庞然大物,但他已然无法顾及。飞出洞口的一刹那,中和使“飞碟”猛然侧立,同时发出“撤除保护罩”的指令。鱼死网破的做法,换来的是阻力顿消,“飞碟”就此借回波之势开足马力,在整个海沟一片翻天覆地的惊涛骇浪中绝地反击,扶摇直上。岩壁在身后及脚下纷纷轰然倒塌,到处都是触目惊心的景象。 “水深2000米,海水温度5.5摄氏度,您已脱离地震区域!”流光屏播报的数据信息,使雨城与雪芙陷入无以名状的欢喜,他们热泪盈盈地拥抱在一起,不忘与解除警戒的中和击掌相庆。 “我见到龙了……是一条活生生的龙!”雪芙兴奋之余,极力回忆着刚刚过去的经历。 雨城不敢苟同:“要真是龙,早把咱们吃了,估计是一条龙形的沉船。” “中和,你说呢?”雪芙求证着。 “既然叫龙王谷,姑且相信它是一条龙吧,索性咱们没有跟它一起被活埋在龙窟里。” “今天多亏你,你怎么会开‘飞碟’的?”雨城心存感激与迷惑。 “情非得已,战机在作战中都是手动的,复杂的战场局势,生死往往只在一念之间。刚才的情况也一样,靠自动模式,咱们就只能陪葬了。” “可你凭什么在操作,以前从来都没碰过它呀?”雪芙追问。 “我研究过它的操作系统,强迫自己冷静下来,然后只能靠感觉了。” “就这些?”雨城和雪芙听了不觉一怔。 “再就是运气了。”中和略加思索的回答,让两人不由得感谢碧海蓝天。 沉默了一会儿,雪芙怯生生地问:“你真的不害怕?” “怕过就好了,”中和淡然一笑,“怕又有什么用呢。我其实算死过三次的人了,六岁那年从悬崖边摔下去,被挂在树枝上;十岁上学时被洪水冲走,靠一根折断的树干活下来;十二岁在山里迷了路,让一群狼盯上,周旋了半天,才被父母带人救下。以后越是遇到困难,越告诫自己要镇静,其实什么事都没有想象中的可怕。” “飞碟”悄然跃出水面,一轮久违的明月高照在万里流波之上。三人倦意顿消,起身从全透明的舱壁,眺望“海上生明月”的美景,平添“天涯共此时”的感叹,只觉海天之间尽是浩淼的清辉、静默的释然。 从蓝海回来的第二天,中和开始收拾行装,军事学院的政审、体检、笔试、面试等招考环节,此前都已顺利通过,即将在全国众多应征者中,成为脱颖而出的姣姣者之一员。他想趁录取间隙回一趟家,与父母作简短的团聚。 中和之所以对入伍一向自信,要归功于家乡美丽而险恶的自然环境,那里的民风不仅修文,还尚武。男孩子们从小学操练的武术把式,如今为他从军铺就了道路。雨城出身名门,强迫着受过高人指点,也有些武学功底,只是他心不在焉、心猿意马的个性,辜负了一批批恩师的殷切栽培,始终没能登堂入室,这几天又马不停蹄地陪雪芙出国旅游去了。 公共飞车上的中和放眼望去,即将离别的大学正宏图挥展:东门在建设大型停车坪及地下通道,随着多条轻型电磁基轨的铺设,公车飞椅可以载着同学们从地下直达各楼宇,从此告别蜂拥的奔波。西门则会增设接待专用停车坪,各国贵宾将重新踏上大学的“礼遇之路”。校园里,多处建筑或破土动工或翻新改建,两栋全新理念设计的科研大楼拔地而起,生活保障区即将重新规划,食堂一部扩建为美食中心,女生部增加两栋宿舍楼,称谓随之变更,就连老职工家属区也将整体搬迁。 再次回望主楼的金色檐顶,再次惜别校园的灿烂朝阳,这记印我们欢笑泪水的地方,这承托我们青春岁月的殿堂,将在生命中无限流连、永远难忘。再见,国院大学,祝你明天更雄健,更辉煌! ; 第三十一章 伴随响彻云霄的镭射礼炮、漫天纷飞的激光礼花,一支支精甲鲜明的突击、战车、信息等兵种方阵组成的滚滚洪流,气势磅礴地开行在首都中央大街上。国庆及纪念“第七次国际战争胜利”阅兵式,正在中华文明总会中心广场隆重举行。当三艘“轩辕”级航空巨舰飞越广场上空时,现场数十万名观众爆发出雷鸣般的欢腾,航空战机群随后黑压压地跟进,一度遮蔽正午的骄阳。 当威武雄壮的军队、激动万分的人潮,向代表国家的你致敬与欢呼时,没有亲身经历过的人,很难体会其中豪情。这种豪情,对于主席台上的林曦明而言,虽历经多次,仍心潮起伏。他奇伟挺拔的身姿立在汉白玉的凭栏前,如一棵傲岸的岩松,威严神情与洒脱风度令周围各国首脑相形见绌。 “自强不息厚德载物”的行草匾额,肃穆地悬挂在雍容宽阔、古朴典雅的紫金堂牡丹厅上,世界儒联常务副主席、中国儒联主席孟凡学,满面春风地握住曦明的手:“林家军扬我国威,名不虚传哪!” 曦明爽朗一笑:“都是乱讲的,别人不了解,你还不知道。我带过的部队就叫林家军,十八集团军还不是你孟家军了。” 比两人矮小一号的总会第一副会长张思维,麻利地接过凡学及话题:“今天德仁主席身体不便没到会,你这位海量可要替他多喝几杯!” 曦明大步流星地走进温香浮动的紫金堂海棠阁,见到等待报告紧急军情的全军总司令任天行,检阅盛况仍使他意犹未尽:“天行,‘七战’胜利十年了,军威不变,这是你的功劳。” “主席在,军威在!”天行浓眉阔目、身材魁梧,不无崇敬地望着军安委主席。 曦明微笑着直视他:“你什么时候也学会拍马屁了,我不在,军威就没了?” “咱是粗人,就讲实话。”天行哈哈一笑。 曦明摆摆手,来到全息军事沙盘前:“安以烈那里怎么样?” “一切顺利,保证按时攻占指定区域!只是以烈天玑军的侧翼和后方都发现神圣联盟的大兵团,要不要把天璇军调上去?” “那他们真会把自己当回事。”曦明目光如炬,不怒自威,“打得要猛、要狠,让他们没有讨价还价的余地。告诉安以烈,我林家军的词典里没有‘按时’这个词,必须提前拿下斯兰丁!” “七战”期间,身为总会常务副会长的林曦明临危受命、亲自挂帅,直接统领首都军区部队。当时军区上下一致认定,文人带兵不过做做样子、喊喊号子。不料新统帅来到前线,一句战前动员都没说,就亲自开着“轩辕”战舰,一头冲进号称“无敌舰队”的敌军阵营,等全军愣过神来,一窝蜂似得跟他杀了过去。从此在每逢恶战必带头冲锋的“林军神”率领下,原本作风油滑的“京都子弟军”风气大变,只要冲锋命令发起,哪怕有死无生,再无一人后退,以争先拼命的喷薄气势所向披靡、战无不胜,涌现出任天行、陆建平、安以烈等一批战斗英雄、强悍人物。 在一场本应凶险万分的遭遇战中轻松获胜,取得“七战”关键性胜利后,首都部队俨然成为全国军队的“标杆”。一次,功勋卓著的沈松柏将军亲临前线,代表全军慰问这支英武之师。检阅部队时,大抵熟读古代战争史的缘故,老将军面对这支钢铁洪流,无限豪情、心潮澎湃地高呼“林家军万岁!”从此,“林家军”之名不胫而走、威名赫赫。 “今年的新兵到位了没有?”曦明离开沙盘,向门口走去。 “全部到位!” <> “天行,新兵训练不能放松,尤其对中央直属部队,要按战时要求进行。” “主席放心,都按照您的指示安排好了,进了林家军的人,就有林家军的魂!” “第五排右数第二个,上身不要晃!” “前排左首第一个,头向上顶!”…… 教官的喝令声此起彼伏,平整空旷的新兵营操场上,阵容整齐的队列“站军姿”足足三个小时了。只觉并拢的手指已经僵硬,凝视的眼睛已经酸胀,挺直的双腿已经麻木,外分的脚尖已经刺痛。向来可爱的太阳如今却令人生畏,它泼洒下来的不是阳光,而是汗水,此时已从头到脚将全身打透。 好在天公作美,一阵狂风裹挟着浓墨般的乌云滚滚而来,操场上顿时飞沙走石,将队列打得东倒西歪。旋即,暴雨夹带着冰雹倾盆而下,新兵营在一阵骚乱中呼啸而去。他们逃回营房相互嬉闹间,捅了捅正在抓紧擦脸的雨城,两人径直走到窗前。大家顺着他们的目光望去,三位教官“老兵”犹如石塑,矗立在滂沱中纹丝不动,一干热血青年面面相觑。没有命令,所有人都整理好湿透的军装,默默回到原来位置,在狂风暴雨中军容威严地整齐列阵。 这一刻,偌大操场上除却电闪雷鸣,似已寂静无声。 一艘“轩辕”战舰悄然停靠在林家军新兵营外。面容俊朗又略带憔悴的曦明,没有看指挥平台上画面清晰的主屏,他从舰窗向外望去,一队队士兵阵列在水雾茫茫间岿然不动。 曦明知道这批新兵里,有一个人的名字叫林雨城,他之所以让儿子进驻饱经艰苦的林家军,主要出于两方面考虑:一来恨铁不成钢,他很看不惯雨城平时唯唯诺诺、畏畏缩缩的样子,感觉儿子身上没有一点自己的影子,怀疑是妻子耽误了林家的优秀遗传。曦明希望军旅生涯能磨练雨城这块锈铁,弥补他性格上的弱点,今后成为一个坚韧不拔的林氏后人,未来能够担起重任更好,起码不要在政坛让别人看自己的笑话。 还有一个原因是暗度陈仓。曦明曾在百忙中亲自回家,就是核实雨城的恋爱传闻,在确认属实后,虽明确表示不同意,但也没激烈反对。根据樊玲提供的资料及评介,不可否认,他对雪芙这位准儿媳的才貌品行抱有好感,深知雨城真情难得,不想把事情做绝。经再三权衡,曦明决定智取,调雨城进军营,用时间和分离考验两人,分手最好,如果不行,也能以时间换空间,静观事态发展。 其实如此费尽周折,只因雪芙生错了家庭,曦明对辰长不仅有积怨,而且很反感。当年辰长被思维提携由地方进入总会,从此小人得志,一心钻营。为积极“表现”自己,看出点政治眉目的他,口诛笔伐地猛攻孟凡学等人,结果不仅自己被记过,还牵累到思维。好在德仁无论是非,将大事化小,但辰长的政治生命已经结束。经过此事,曦明和思维都认定此人金玉其外,不堪重用。这个郭辰长却不明就里,竟以“抗战”功臣自居,多次暗地里邀功请赏,均被思维格挡。无论如何,曦明都极不情愿与辰长这种势利小人扯上姻亲关系,雨城惹出的麻烦事,着实令他头疼。 不过,要说雨城这孩子也够可怜,出生在一个全不和谐的家庭。曦明并不真心喜欢雨城的母亲,她身材矮小,其貌不扬,他们的结合是政治选择的结果,毫无疑问,这也影响到他对雨城的态度。虽说父子之情割舍不断,但雨城从小就没享受过其他孩子在爸爸身上“骑大马”,或者扮警察一枪打死爸爸这个“大坏蛋”等乐事,多年来全家在一起吃饭的次数都屈指可数。现在孩子越来越大了,以后会有自己的事业、家庭、孩子,又会怎样看待他这个不负责任的父亲。想到这些,曦明黯然神伤,他刻意控制着情绪,以免被天行他们看出端倪。此刻,曦明眺望着那个熟悉而瘦弱的身影,伫立在交加的风雨里,感觉自己对雨城可谓用心良苦、爱恨兼备,而他又是否知道? 第三十二章 林家军天玑部军营坐落于天香岭山脉南端,中和与雨城将在层峦起伏的秀美景色中,体味两年军旅生涯的别样豪情。 作为首都军区部队的“林家军”,下设独立建制的七大集团军,以北斗七星分别命名为天枢、天璇、天玑、天权、玉衡、开阳、瑶光,皆为甲级集团军,一等战斗力部队,尤以执行首都卫戍的天权军最为精锐,天枢军、玉衡军、开阳军、瑶光军则分别镇守首都周边的三省一市。与“坐地户”们不同,天玑军、天璇军属重装集团军,是全军主力攻击及快速反应部队,并承担国际联合会军事行动任务,十二小时可抵达国内任一地域,一昼夜可进抵世界任何地区,是曦明帐下的“王牌打手”。 当然,作为“王牌打手”的一员并不容易。中和与雨城每天都要在刺耳的号声中飞速起床、猛烈洗漱,五公里强行军后,再被拉到操场上折磨个半死。练目力,要求半小时不眨眼;扎马步,要求一小时纹丝不动;练臂力,要求胳膊上吊五公斤哑铃,挺直一小时;练军姿,要求四小时身体笔直、纹丝不动,达不到以上要求者,一律主动自觉地在阵前受罚五千米或五百个俯卧撑。此外,还要经受攀援、游泳、旋梯、跳伞、格斗、射击、驾驶等一系列超强体力及高难技巧科目的实战式训练。 好在林家军的补贴繁密而众多,领到第一个月的薪金时,早有心理预期的中和,还是感到惊讶,难怪有人说林家军的战斗力是补贴补出来的。当然,凡事有利有弊,而且经常弊大于利。除辛苦外,另一大负面作用还是辛苦——没有休息日,每年只能去请可怜的探亲假。据某一不明军事理论讲,间歇式休假会消磨特种军人的意志,雨城与雪芙就此正式荣升神仙序列,成为现代版的牛郎和织女。 每周五下午是雨城最喜爱的军事理论课,倒不是他多么热爱学习,而是在炎炎烈日下,竟然可以长时间待在凉爽舒适的现代化教室里,何况还是坐着!虽然要求坐姿端正,也算雨城一周中最大的奢望了。 教室讲台上的信息屏顶端,总是闪动着“保家卫国扬我军威”的标语。今天为新兵们授课的,是首都军区军事学院战略教研室主任韦达光,他中等身材,声如洪钟,板寸发式下生得一副浓眉阔目。 由于出身天玑军,重回故地的韦主任,与学员们多了一份亲切。他看着教室里军容严整的新兵们,语气铿锵有力:“众所周知,军事理论对战争的走势具有重大影响,当今世界主要有‘空中战争’又称空中致胜论,‘机械化战争’又称战车致胜论,以及‘总体战’等理论。我军也有一套运用纯熟的作战理论,下面就以咱天玑军打的‘斯兰丁攻坚战’进行演示。” 韦主任挥手展开一幅军事地图虚拟光屏,三维立体呈现的山川险要一目了然:“当时我们面临的形势是,正面敌人是我军兵力的5倍,外围增援敌军将近7倍,神圣联盟在斯兰丁地区投入的总兵力达到60万。他们倒也没说大话,只说坚守3个月,但现在看来,这还是一句大话。当时军安委指挥部给天玑军的时限是30小时,这不是柔性规定,而是最后期限,一过时间,整军建制都会被取消,军官一律免职,士兵就地解散,没有任何理由和借口。这是战争年代留下的特殊传统,当然,在林家军史上还未曾出现。 13日16时,我军代号‘银色风暴’的总攻开始,到22时47分,战役基本结束,用时不到7小时占领斯兰丁全城,守城敌军除部分逃亡外,几乎全军覆没。由于我军攻城速度太快,城外神圣各兵团本来想包抄,结果成面对了,不约而同地一哄而散。” 在座官兵发出一阵轻松的笑声,无不为自己是天玑的一员而深感骄傲。 “大家知道我们在斯兰丁战役中歼敌15万,而我军的伤亡数字吗?” 自从光信机被营部统一“管理”后,雨城已成一名电视台晚间新闻的忠实观众,他颇有自信地起立敬礼:“报告,据千千新闻报道是3312人。” 达光右手一压,示意他坐下:“有此说法,但林家军哪有那么多人给他们伤亡,这是军安委在刻意掩藏实力。我告诉大家,真正的数字是战机3艘,受伤49人,阵亡17人。” 几个数字引起全场一片哗然,很多人甚至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要知道大兵团作战,行军、走火的损耗可能都有这么多,别说经过一场惊心动魄的生死对决了。 达光却呵呵一笑:“这是林家军‘雷霆’战法的威力,首创者是林曦明主席。咱‘林军神’可不只会拼刺刀,他工科出身,对战法的设计可谓匠心独运、出神入化。各位请看光屏,林家军有五大致胜利器:首炮命中率、强大火力、云行动、超远程攻击、单兵作战,统称为“雷霆”战法,其综合运用使我军战斗力成倍增强,伤亡成倍降低。此战法在‘七战’中发挥过关键作用,如今已达到炉火纯青的地步。 先说强大火力。林家军主力舰艇为‘伏羲’系列,属于核动力极速战机,配备当今尖端武器,包括“共工”式激光炮及“祝融”式**。当然,最为强大的还是‘轩辕’顶级战舰,全国仅有十艘,九艘在林家军服役,天权、天玑、天璇各三艘,还有一艘由军安委直管。林家军冲锋的标志往往就是‘轩辕’的一道寒光,其不仅体型巨大,是普通战舰的七倍,还由碳纳米材质打造,可随时愈合弹疮,更配备‘蚩尤’级激光炮及‘后羿’式**。单说‘蚩尤’,它依靠远警雷达测定攻击目标的方位、距离、高度、速度等数据,经云系统迅速处理后,能够在一秒钟内发射上千枚‘光弹’,即威力巨大的强光束,实施集群精准打击。 再说首炮命中率。首炮高命中一向被视为林家军的生命,可以在第一时间迅速降低敌方实力,并给予极大震慑,甚至使其陷入恐慌之中。” 一名棱角分明、皮肤黝黑的士兵高高伸直手臂,中和知道他叫许连晨,外号“许愣头”,是个好说好动的山东大汉,时常在营盘里展示他的铁砂掌。得到允许后,连晨立正敬礼:“教官,咋能准保首发命中?” “你们都能做到,”韦主任目光中闪动着鼓励与调侃,手指有力地向他一点,“到时候你就像饿了三天,一口吞掉一只肉包子那么容易。” “许愣头”不好意思地挠挠头,在场百余名官兵哄堂大笑。 “第三是云行动。战舰编队配有最先进的云系统,包括探测系统、云计算系统、隐形技术系统等,可根据敌我双方形势进行优化选择,自动分配各舰作战任务及攻击目标,既保证每弹都能发挥近乎最大化的打击效力,更利于攻击集团的统一行动、高效歼敌。 第四是超远程攻击。超远程意味着安全性,但命中率随之降低,虽然舰载自动驾驶技术及锁定功能已非常发达,但只能发挥辅助作用。我们面对的常常是复杂多变的战场情况,不可能完全依赖自动,必须提高预判力,由此大幅度提高命中率,这对战机的综合操作能力要求非常高。 总之,首炮的高命中,超强的攻击力,高效的云行动,一旦与‘轩辕’战舰、‘伏羲’战机的超远程攻击能力相配合,将发挥异乎寻常的战斗力,可以在敌方尚未察觉之时,迅速形成战略布局,高效分配打击目标,实施毁灭性的攻击行动。林家军凭此战术在多次重要战斗中零伤亡获胜,堪称敌人的灾难与噩梦。‘斯兰丁’战役中,我军没有主攻方向,从城市四面同时发起攻击,没等神圣反应过来,军事工事已摧毁过半,等他们开始反击,却发现火力够不到我军主力,能够到时,城防基本被夷为平地。 除此之外,还有单兵作战能力。单兵素质是实施占领、搜捕、清剿等战斗任务的必然要求,更是一切胜利的最终保证。进入巷战阶段,这项能力被我军发挥得淋漓尽致,士兵们身披精甲、身手敏捷,在钢铁丛林里迅速穿插,两个小时便肃清残敌,占据整座城市。” 讲课结束时,教室里充满韦主任振奋的激情:“同志们,我也是来自天玑的一员,多年的理论经验与实践经历告诉我,战略战术固然重要,但决定一场战争胜败的关键,是打不垮、压不倒的战斗意志。‘斯兰丁’的最后战斗中,一股极端势力利用城中山谷的复杂地形负隅顽抗,造成我军最大伤亡。战斗英雄伍瀚洋在危急关头,顶着枪林弹雨为全军开道,战机爆裂前的一刻,战前指挥部中控台里,传来他的三声高呼:‘胜利,胜利,胜利!’现在,天玑的荣耀已交到你们手中,林家军的未来、中国的未来、世界的未来将由你们去书写,去担当!” 课堂里响起一片掌声,每名新兵的脸上都浮现出一种昂扬的刚强。 ; 第三十三章 除了军事理论课,雨城还有一点奢望,就是每周六可以从领回的光信机中,收到雪芙的留言,这真是一种莫大的享受!里面不仅有甜言蜜语、嬉笑怒骂,还有些或雷人或暖心的最新消息:赵梦琼留校了,竟当上雪芙班的辅导员,常给圆圆小鞋穿;“白雪公主”生了三只宝宝,成长中的小“汪汪”们萌得一塌糊涂……中和更关心顾端教授的情况,老家属区搬迁后,他和教授失去了联系。雪芙在光信中说,顾端领取拆迁补偿费,就离开了大学,没人知道他的下落。 不等中和多加思忖,三个月一度的残酷拉练,确切说是集中营开始了。入伍之初的暴雨淋头,放到这里简直就是小儿科;艰苦卓绝的军事训练,与之相比根本就是幸福生活。七天时间里,中和跟雨城从来没吃饱过,也从来不知道熟睡的滋味,却被绝望一次次地扼住咽喉。 他们白天有时要趴在草丛里一动不动,任蚊虫肆意叮咬,晚上时常睡在泥水里,早上起来整个人都是浮肿的。每天唯一的进餐,不是军刀割取的一只鲜活生蚝,就是不定量供应的一小团玉米,有时甚至就是几只不知名的虫子,还要在散发着恶臭的排污沟旁狼吞虎咽地吃下。然而,身体透支的他们,必须完成徒手攀岩、水下射击、高空跳伞、负重越野、武装泅渡等一系列军事训练科目。听教官说,冬天拉练,还要在严寒中光着上身伏冰卧雪。 第六天头上,雨城脸色苍白、全身瘫软。他小心翼翼地查看着自己被沙袋磨压得血肉模糊的肩头,突然涌上一种无名的悲愤:“如果还能见面,我就跟俺爹拼了,他是要置我于死地,好称心如意。” “他有什么好处?”中和浑身烂泥,气喘吁吁地分辩着。 “可以断子绝孙!”雨城用尽最后一点气力。 熬到第七天,非议比军功还多的安以烈军长,竟亲临拉练驻地,并当场奉送新兵们一份见面大礼。他一身戎装格外英姿飒爽,一枚枚勋章在胸前闪闪发光,声音像天空上打下的霹雷:“各位兄弟辛苦了,不过我听说,你们当中有人还有力气发牢骚,这在天玑军史上是头一遭,看来训练强度不够,全体加训三天!” 已经想哭的雨城,眼泪当时就没有了。 但安军长毕竟没有白来,当晚便给大伙儿开了一顿大餐——肉包子! 据有关科学家指出,人类的潜能是无限的,但最好加上一个前提:“在危难里”。当你饿得双腿打颤,困得头晕目眩,被轰鸣麻木耳鼓,被雨水模糊视线,仍能在五秒内命中五靶十环,这时只有一种东西在支撑着你,那就是信念!有了它,当你不困不饿、精神矍铄地走上战场,将憋闷许久的怒火发泄到敌人头上,“首发命中”便会如此简单。 拉练十天后,新兵营全体通过验收,雨城终于回到曾经深恶痛绝,如今梦寐以求的天香岭军营。比他更梦寐的是中和,因为终于可以获得上战机的资格。 曦明健步走下“轩辕”舰悬梯,闻讯赶到的首都军区副司令兼天玑集团军长安以烈,“啪”地打了一个军礼:“感谢林主席莅临天玑新兵营!”他身后的几十名军官也齐刷刷地敬礼致意。 曦明伸出一只手,让以烈抢步握住。以烈天生一副虎狼模样,从额前到面颊的一道伤疤更显得狰狞可怕,令人望之生畏、不寒而栗。曾有不少人劝他开刀整容,安军长却不以为然,反以为荣,骄傲地告诉他们,这是咱冲锋陷阵的见证! “以烈,我来得突然,没打扰正常训练吧。” 不知为什么,以烈这些平素趾高气扬、骂骂咧咧惯了的职业军人,在曦明面前却好像低人一等,神态不由自主地谦和起来:“哪会呢,主席是贵客,咱盼都盼不到,您的到来是对全军将士的鞭策和鼓励!”说着,以烈带领军官们热烈鼓掌。 曦明微笑示意:“好好,随便走走。” 视察过程中,安军长发现一手提拔他的林主席,对各处都饶有兴趣,又似乎心不在焉。以烈是聪明人,林曦明这位军国“一号人物”,半年内对这座微不足道的新兵营,一次路过停留,一次直接到访,可谓用心良苦。他从军用光信机里,调出新兵驾机操作次序,又询问了训练进行情况,凑近曦明说:“a组新兵正在第一次上机,主席要不要看看?” 战机训练的中央指挥平台,位于天香岭第二高峰莲花峰顶,面前是高能磁场围成的军用飞行隔离区,可由此鸟瞰新兵们的驾机训练。雨城在大家的注视下,中规中矩地完成了起飞、爬升、翻转、俯冲、降落等规定动作,曦明始终不动声色。 另一架战机的起飞,似乎更引起曦明的兴趣,他目不转睛地盯了一会儿,对左右说:“可能有麻烦。”果然,战机在爬升到五百五十米高度后,并未按规定翻转360°,而是痛苦地上下翻滚并左右打转,看得指挥平台上的一班人都笑了。 “他叫什么名字?”曦明挥开军事虚拟观望镜。 “报告首长,周中和。”一名值勤军官紧张地回答。 林曦明含笑点头,忽然认真地说:“此人是个天才,你们给我好好训练他。”然后大踏步走出中心大门,径直登上等候在外的轩辕舰。 看到主席离去,指挥中心的军官们长舒一口气,互相交换着意见。一名生有少白头的年轻军官,学着曦明的样子道:“此人是个天才——天生的蠢材!”引得其他几位跟着发笑。 以烈送行回来,用一个眼神制止了简短的喧闹。他凭窗望着从战机走下来懊恼不已的中和,脸上的伤疤更加阴森恐怖:“你们什么时候听主席这么评价过谁,此人难道真有什么不寻常?” 第三十四章 所谓祸不单行,正当中和垂头丧气地躲在营房的角落里,安军长的卫兵突然气势汹汹地闯进来,传达加重惩罚令。这个一脸横肉的家伙,对着笔直行军礼的中和,大声宣读完“训练怠慢”、“抹黑丢脸”等罪状,忽然收起板着的面孔,像打量外星生物一样看着中和:“你小子走了哪门子运,竟敢让安军直接下令!” 营房围成的小操场上,在安军长亲兵的监督下,中和百感交集地加罚了五百个俯卧撑,来来往往的士兵们竟都用一种羡慕的眼光看着他! 军用战机操作极其复杂,需要兼顾飞行、攻击、防御、信息等多个系统,在模拟航行中即使演练纯熟,与真实操作仍存在一定心理差距。中和首次上舰预期过高,越追求完美,越忙中出错,把方向舵打反,犯了最简单而低级的错误,此后心智不清,越调越乱。雨城不无感慨地调侃:“你这种人呐,就是大风大浪的英雄,小河小沟的狗熊。” 曦明的预言果然得到验证,中和的天才很快显露出来,因为大风大浪来了。他在个个都是神枪手的天玑军射击大赛上拔得头筹,获得代表天玑参加林家军比武大会的资格。以新兵身份夺魁,在天玑军史上也还是头一遭。 首都北郊秀峰谷的天权军驻地上,十八面蒙着红旗的十米战鼓一字排开,擂得震天动地。天枢、天璇、天玑、天权、玉衡、开阳、瑶光等七个方阵分列校军场,将进行射击、格斗、越野、战机等六大类十九项军事技能的角逐。 军安委“三巨头”林曦明、张思维、任天行均身着戎装,出现在两年一度的军旅盛会主席台上,天权军长岳阳正春风得意地坐在他们身边。岳阳剑眉星目,鼻直口方,一副典型“硬派小生”形象,据说粘上胡子,就可以直接去演他的老祖宗岳飞。林家军经过多年大浪淘沙,能够坐在集团军长位置上的,都是叱咤风云的常胜将军,岳军长尤其是一员福将,从当兵起就没吃过败仗。如今他满怀欣喜的是,首都军区司令的位置已空缺多时,一直由任天行兼任,而他最大的对手,原天璇军长陆建平已调离部队,军安委的任命在比武大会后就会下发,这一天他等得实在太久了。 安以烈则一如既往地插科打诨、吹胡瞪眼,“违反军令”、“酗酒滋事”等劣迹斑斑的他,似乎对晋升并不感兴趣。 林曦明手下有“五虎上将”,分别是任天行、陆建平、岳阳、安以烈和杨重非。现任天璇军长杨重非是小字辈,却是后起之秀,作为文明总会第二副会长、“神医”杨致理的儿子,这位少年老成的“文弱书生”不爱药汤,爱刀枪,深厚的背景和出众的能力,使他占据军中重要位置。 中和参加的射击项目无疑是大赛的重头戏,冠军将获得与传奇人物任天行直接对决的机会。全军统帅任天行是靠战功一步步升上来的,这位万夫不当之勇的武林高手,曾在七战中,借着夜晚的漫天大雾,只带建平、以烈等十七个人杀进敌军重兵营盘,如入无人之境。待曦明率军赶到,敌人已心惊胆寒,望风而逃,天行从此名震四海。 由于云集了林家军全部射击高手,比赛规则毫不客气地十分苛刻。选手要在十秒内,击中百米外飞向天空的十颗彩弹,每颗彩弹的直径只有蚕豆大小。中和明白在这种情况下,是不可能看清目标物的,只能依靠敏锐预判和下意识反应。他更知道枪法的最高境界是一种心法,所谓“以神遇而不以目视,官知止而神欲行”,技艺纯熟之后,一切只是一种感觉! 按照抽签结果,中和最后一个出场,前面的最好成绩是天权军“枪神”聂文龙创造的七秒命中九颗。“聂枪神”归队时与中和擦肩而过,并没向名不见经传的对手有任何表示,而是忙着平整军装,准备领取他的第二枚奖章。在全场的注视与无声的压力下,中和调匀呼吸,气定神闲,这一刻时空仿佛也停顿下来。随着一连串密集的枪声,碧蓝的天空上泛起朵朵粉云,校军场巨大的光屏上出现了一组令人难以置信的数字:“五秒十中”! 隆隆的战鼓声里,中和平静地还枪入匣,立正行礼,然后健步如飞地上了场地西边的比武台。 主席台上的以烈狞笑得十分夸张,一边向曦明表达慧眼识人的敬意,一边对其他军长投去藐视的眼光,岳阳只管假装没看见。 比武台上的新科射击状元周中和此刻却有些尴尬,天行正挥动着蒲扇般的大手接受全场欢呼。他刚刚轻而易举地放倒格斗项目冠军,据说在他手下除了陆建平和安以烈,从来没人走过五招,功夫着实高深莫测。 看中和登台,天行哈哈一笑,长身而立,并不去拿配枪:“小子,能打中我三枪,就算你赢。” 中和见他器宇轩昂,敬佩之情油然而生,又心怀疑惑,自己刚刚百步穿杨,现在距离天行不过二十余步,只中三枪,除非手下留情。但转念一想,当着全军作弊,既是对自己的不尊重,也是对天行的失敬,不妨试试再说。中和对身穿练功服的天行,左手握右手抱拳:“请多指教!”然后将十发教练弹压进枪膛。 枪声响处,天行身形飘动,辗转腾挪,缓似闲庭信步,急如风驰电掣。待中和收枪施礼,对面天行气不长出,面不更色,只在左臂处留下一记红色的枪痕。正当中和与众人迷惑另外九发子弹的去处,天行笑而不语,摊开双手,露出两把颜料弹头,全场顿时响起一片喝彩声。 天行对中和赞许地点点头,声音如洪钟般传来:“后生可畏,能打中我的人不多,去领奖章吧!” 雨城那边也传来捷报,他在信息攻防战大赛中夺得冠军,虽没继承曦明的强势性格,却保留了父亲专业技术上的聪慧基因。 本届大赛,天玑军华丽转身,摘得十九项比赛的六顶桂冠。中和从兼任军安委常务副主席张思维的手里捧过勋章时,这位在大学讲台上侃侃而谈的学者,似乎认出了他,亲和有力地拍了拍他的肩头,使中和感到一种莫大的快乐。 ; 第三十五章 经过“加罚”事件,中和的驾机技术日趋成熟,他很享受在蓝天上自由翱翔的分分秒秒,感觉自己就是白云的翅膀。~,当然,训练任务依然枯燥而繁重,高压式训练是林家军的一贯传统,尤其对于视为生命的“首炮命中”。按教官们说:“这不仅是自己的生命保证,还是战友的生命保证,更是胜利的前提保证,必须严格要求!” 在训练中,凡未能首炮命中目标的战士,返航后,当即在全军阵前作五百个俯卧撑;连续三次未能命中者,立即开除林家军。中和亲眼看到,几名即将被“特遣”到地方部队的战友,跪在营房前死活不肯走。正赶上以烈外出回营,这位平时带兵如子的军长,一言不发地和他们对跪在石地上,几个铁一般的汉子顿时痛哭失声,那一幕让很多平时掉块皮肉,眼睛都不眨的林家军官兵流下热泪。 军营重新安静下来的一刻,留下的都是强者,而这支部队已不可战胜。 军事训练大厅此起彼伏的闷响声中,面前的军用方砖增加到四块,中和脚踩马步,气运丹田,挥掌齐齐劈断。他松开腕上的绷带,对自己仍不满意,同为天玑的许连晨已经劈到五块,在硬气功高级班里一枝独秀。 林家军总部设在天权军营,其军事训练基地坐落于气势巍峨的秀峰山顶,窗外是爽朗的岚风和首都北郊的繁华美景。入伍一年后,中和、雨城等一批各军选拔的精英,进入林家军总部的信息战、硬气功等高级科目训练班,训练课程不仅要求体能,更需要智慧甚至悟性。每个“加强班”在整个军区只挑选几十名学员,都由军界泰斗级人物亲自带授,硬气功是曦明给雨城加的码,中和是天行直接点的名。 训练中极其严苛的天行,休息间隙没有一点架子。他像往常一样同大家围坐在一起攀谈,“许愣头”见气氛活跃,道出了压抑很久的想法:“首长,能不能露两手,让咱们也见识见识。” “好啊,那就切磋一下。”天行爽快地起身,向大家一招手。 雨城没敢上前,当年父亲为他请的高人里就有这位“任伯伯”,曾在武馆亲眼“领教”过他的厉害。“伯伯”格斗擒拿以一当百,不费吹灰之力,使雨城生平真切感受到那种“百万军中取上将首级,如探囊取物”的气势,从此装傻称病逃之夭夭,没想到如今阴错阳差地还是成了他的弟子。 训练大厅中央,天行将腰带束紧,面露微笑,垂手挺身。十几名开砖裂石的壮汉一个顶住一个的肩,共同发力猛推他前胸,但纵然使尽全力,天行仍岿然不动。 突然,天行身后传来一声大喊:“首长,得罪了!”许连晨一记刚猛绝伦的铁砂掌直劈脊背。 “来得好!”天行沉声喝道。只见他一条臂膀挡住推力,陡然回转身形,另一只大手顺势一挥,全力攻来的连晨站立不稳,竟跌跌撞撞地摔出十几米开外。 在一片惊叹中,天行疾步上前查问连晨情况,看他并无大碍,才挥手让大家继续上课。 中和将一瘸一拐的连晨,扶到墙边排椅上进行简单处置,这个“愣头”却一直连声称“值!” 中和笑着问他:“挨揍还值,什么感觉?” 连晨呲着牙,认真回味着:“就像陷入一种无形的力道中,全身力气都泄了,飞出去的那一刻特别无助,特别亢奋。” 两人都嗤嗤地笑了。 他俩回到队列时,天行神态庄重地正襟危坐:“我要给大家传授的是一门武学绝技——闭气功,它通过经络顺逆行转换,可以起到强身健体、止血疗伤的功效,运用纯熟时能够使心跳、呼吸停止,只维持身体基本需要,做应急之用。十三年前的丘山地震抢险中,我被压在废墟下七天七夜,正是靠闭气功才坚持到获救。现在,大家随我吐纳调息。” 回到营地的中和,对天行啧啧赞叹:“雨城,总司令的人品和武功如此了得,真是位神仙,你怎么没跟我提起过?” “他,我是没提过,可他闺女,我早跟你提过。” “是吗,谁呀?” “任圆圆呐!” 要不是眼眶拦着,中和眼珠差点没掉下来,一口水喷在雪白的床单上:“你没弄错!” “我没弄错,打七岁起就认识她。她是不是跟你显摆一块‘潮’表来着,那是当年盟国别日涅元帅,送给他爸的‘七战’胜利纪念。”雨城钻进久别的被窝,喃喃道,“要不我能挖空心思撮合你俩,多好的老丈人,都怪你没福气。” 中和对天行的敬慕与对圆圆的敬畏交织在一起,一时不知是何滋味。 当三月温煦的阳光再次挂满枝头,雪芙也迎来了属于她的毕业季。雨城在无法参加女友的毕业出行而懊恼时,自己也面临着未来命运的选择:一是留在军营,成为一名如聂文龙一样的职业军人,然后等待一场战争的来临,在枪林弹雨中逐渐成长为如杨重非一样的将军;二是考入军事学院,成为韦达光主任的同事,为军事理论事业奉献终身;三是最诱人的,也是最艰难的,中华文明总会将在本届优秀士官中,招录一批高级领导秘书,对于有志青年们来说,无疑是一条成功的捷径。 雨城的光信里,雪芙发来了毕业旅游影像,高挑丰腴中悄然增添的一丝成熟风致,使她更加楚楚动人。在雪芙的毕业衫上,胸前斗大的“女神”字样十分招摇,背后印的却是“抱‘汉’终身”!圆圆则可怜很多,前面是“剩女”,后面是“死而无‘汉’”! “毕业文化已经发展到如此地步了?”中和看不懂地说。 雨城笑过之后,神情相当落寞:“都两年了,不能让女神再无‘汉’了。雪芙报了总会公职人员考试,我也决定去考学会。” 中和知道他曾经倾向进军事学院,之所以选择高难度挑战,是想与“织女”从此形影不离,况且曦明对雨城今后去向不置可否,何不闯上一闯。中和自己则想都没想,进总会是尚未实现的梦想,即使没有这次招录,他也要找机会试上一试。 第三十六章 总会考务中心位于幽静绵延的未央河畔,古朴厚重的建筑,曲漓叠翠的河岸,脉脉飘漾的流水,仿佛远离城市繁华,给人一种恍若隔世的时空质感。中和坐在古色古香的考场,从书斋式的窗棂,远眺一水之隔、巍峨矗立的总会大厦,知道这里将成为他通往心仪之地的起点。 斯兰丁战役后,神圣联盟弃明投暗,化整为零,国际恐怖活动随之猖獗,中华文明总会加强安全防范被提上日程。思维出于精兵简政及一专多能的考虑,提出高级领导秘书要文武全才的设想,作为“政策试验”的首批参与者,中和、雨城等各大军区推荐上来的士官们得到了“跳龙门”的机会。 考试科目主要有五项,军事技能方面大家旗鼓相当,由于受过天行亲手“摧残”,再“摧残”起别人相对容易,中和位居排行榜第九名,雨城是第十七名。 思维能力部分,由一百道数理逻辑试题组成,雨城分数遥遥领先,拉下众人不止一个段位,中和仅取得第五十一名的成绩。 科学知识部分,由一百道基础知识试题组成,上到天文、下至地理,品种花哨,无所不包,中和分数名列前茅,雨城紧随其后。 应变素质部分,是设置模拟的会议、灾害、暴恐等现场,通过对应试者在特定场合、紧急情况下的反应,考察道德意识水平及综合判断能力。由于这类问题要求士官们在千头万绪的复杂局面下,迅速采取适宜的处理措施,翻船倒车的比比皆是。有一位甚至忙中出错,在领导不断“瞎指挥”的干扰下,将人质击毙后,将绑匪从“火海”中抢救出来。 中和遇到的难题是,只有他一人执勤的会场中,有人在座位上突然昏迷,主席台上的领导此时却着急地给他使眼色,示意他到身边来。中和作出的反应是,请求昏迷者身边的人发送公共医疗救援光信,并予以观察照料,然后快速到达领导身旁,处理好交办事情,返回后见昏迷者有所好转,再协助其乘坐到达的医疗飞车接受治疗。更为难得的是,在现场通道上丢着一部轻薄的光信机,其他应试者都没注意到这一细节,有的直接踩踏而过。中和路过时将它拾起,送走昏迷者后,通过会场光信系统对接寻找失主。 平心而论,此类科目没有标准答案,评委们往往分歧大、争议多,给的分数也普遍偏低。中和处变不惊、条理清晰的做事风格得到一致认可,商议后,最终给出全场最高分。雨城则稍低,排名第二十一位。 策论部分,通过对时事政治表达见解、提出对策,考察考生的理论水平及价值观念。摆在各位举子面前的试题是《试论当代儒学的问题及发展》,有人当场愣在原地,只恨金笔悬在半空,却不出半点墨迹。 中和拿到题目,成竹在胸,一气呵成。严酷的军旅生涯,没有使他停下“胡思乱想”的习惯,枯燥的军营生活,反而令他更容易静下心来。多少个夜深人静的时刻,他一次次忍受着来自身体四面八方的疼痛,仔细聆听思维的讲座回放,品读成思捷等先贤的著作。德国作家托马斯·曼曾说“痛苦难道是白忍受的吗,它应该使我们伟大!”而伟大正在于对苦痛的积淀与反思,源自对幸福的扪问和珍惜。思想是解除身心痛苦的灵丹妙药,当我们将心灵投入到更博大的时代洪流和精神世界的时候,身体的创伤便不再痛彻,而成为生命中无限快乐的休止符。由此,思想终将生长为一种境界,其贯通天地,傲然而立! 经过五天全封闭考试,雨城走出考务中心大门,雪芙正身姿绰约地立在河岸的篱墙下,淡黄色紧身上装,藕荷色飘摆裙裤,竟比桃红柳绿、春风流光还多三分艳丽,惹得行人纷纷回眸张望。 雨城跑到她近前,望着那张既熟悉又陌生,微微扬起的粉红面颊,一时激动得难以自持:“我……有很多问题想问你。” 雪芙伸出一根纤指压在他唇上,认真地说:“等等,我答什么,你就问什么,必须按照我的思路来!” “怎么来?”雨城一脸迷惑。 “比如,我先答——吃得好,睡得好。该你问了。” “你吃得好,睡得好吗?”雨城挠挠头。 “问得很好。”雪芙赞许地肯定,然后又答,“没有。” 雨城补充发问:“你想我了吗?” “问的漂亮!” “不行,太霸权了,给我一个自由提问的机会,两年才好好见你这一次。”雨城回过神来,央求道。 “行啊,问吧。” “英俊小男生们追你,动过心没?” 雪芙伸出三根手指头,轻蔑地说,“五个字——那不可能!” 雨城一把将她搂起,提到半空:“我可真爱你!” “雨城,你的劲大了很多。”雪芙用力捶打着他。 曦明跨进考务中心装修考究的主审官办公室时,思维正聚精会神地伏案阅读。 “思维啊,今年考卷里有什么高论?” “常规招录里好文章很多,不过称得上高论的,倒在士官里。”思维起身示座,并不掩饰内心的兴奋,将面前的一篇电子文稿扫入侧壁上的大光屏,“你看,这篇策论以人文发展角度看儒学,可谓开宗明义;对策部分由核心价值推进社会实践,可谓厚积薄发;结尾从历史发展趋势彰明中和思想主题,可谓画龙点睛。” 曦明读罢全文,频频点头:“大家是什么看法?” “评委们经过两论审议,选出十五篇佳作,在拟定的排名中,这篇位列第一。” “你的意见呢?” “我的意见是定为第四。”思维嘴角浮现出一丝惯有的微笑。 “怎么?”曦明饶有兴致地表示好奇,他时常猜不透这位“老搭档”的心思。 “文章虽然不知道是谁写的,但从士官们的表现来看,恐怕难有第二人。他已经有一项第一,策论再评第一,总冠军非他莫属,一旦心浮气躁,倒害了这棵好苗,还是压一压的好。” “我同意,最终的名次你定。” 于是,中和实至名归的第一,经过考官们的交口称赞,被降为第四,实属人生一大烦恼的幸事。当然,虽经苦心孤诣地一番摆布,中和仍高居总成绩第二名。 雨城在“策论”科目中排名第六,毕竟是国大名牌院系国学院的毕业生。当初的专业选择是曦明给他做的主,如今看来,雨城凭此起死回生地搭上“末班车”,以第八名的总成绩,如愿以偿地成为十位获胜者中的一员。 当天香岭被一缕朝阳点亮,中和与雨城已收拾好行囊,与毕业离校不同的是,他们已成为军人。军人意味着奉献,军人意味着牺牲,军人意味着血与火的考验,军人身上从此具有一望而知的特殊气质,那标志着一种跨越艰辛和生死的力量。当嘹亮的军号再次响起,当血染的红旗高高飘扬,时刻准备着,去迎接再次的使命召唤;魂牵梦绕着,这生命激昂的第二故乡! ; 第三十七章 当中和乘坐的中华文明总会专用公共飞车,飞临气势恢宏的总会上空时,他无比震撼地发现,这不是一幢建筑,而是一座城市。 与古朴典雅的国院大学相比,文明总会俨然一个在神圣庄严中,处处渗透着新科技、新人文的现代化世界。别名“中国龙”的总会大厦,状如一条平地盘旋、直冲云霄的蟠龙,巍峨耸立在未央河环抱的瀛洲岛上。大厦前方是形如“中国结”的总会广场,彩练般的未央河流经这里而建成的“水上街道”,是世界著名景观,国庆阅兵的隆隆军阵就开行在这条七色光纤铺就的靓丽道路上。居于“中国龙”侧后方的是五座造型各异的宏大楼宇,使总会建筑群形成“五星聚中”式的整体布局。在中和四周,一辆辆银色公务飞车正穿梭往来,交织成一幅高速有序的多层次、大框架立体交通网,连通着国家的四面八方。 “没见识过吧?”雨城捅了捅身边凭窗张望的雪芙,她刚刚在号称“千军万马过独木桥”的总会公职人员考试中过五关斩六将,被科技信息部文秘职位录用,光荣地成为当年“国大才女”樊玲的手下。中和与雨城能够乘坐总会飞车前来报到,还是托了雪芙的光,他们搭的是辰长所在外交部的专用交通工具,而大多数录取者走的应是城市地下纵横交错的地磁快车。 “切!”雪芙一甩飘逸洒脱的披肩秀发,显得豪气干云,“接到录取通知的当天,老爸就领我来了一次,先过回眼瘾。” “是过瘾,和海天台感觉不一样,不只是壮阔。”雨城一展双臂,尝试拥抱眼前的美景,却被雪芙打痛了手腕。 “雪芙,总会大厦后面的几幢大楼做什么用的?”中和想到即将生活在此,不免更多好奇。 雪芙如数家珍地当起导游来:“我也是一走一过,记个大概。最东侧的是行政服务大厦,外观像玉玺的那个,是各部委对外服务窗口;挨着它的是行业协会大厦,是全国各大行业机构的总部所在地,还是很多国际机构的总办事处;状如巨鼎的就是世界儒联大厦了,国家重大会议一般都在这举行。” 飞车转过光磁路口指示线,如瀑布般划出一道美丽的下行弧线,雪芙的语速随之加快:“文体中心大厦是国家文化体育的教学研及活动场所,顶部是国家图书馆和博物馆,看它像不像一只玲珑剔透的酒樽;最西边的综合保障大厦提供一条龙的医疗、餐饮、仓储、购物服务,有全国最大规模的酒店、超市和餐厅。你不是申请公寓了吗,以后就住在那。” 飞车掠过“龙爪”上飞檐拱脊的观礼台,这里一般用作国庆阅兵等重大广场活动的主席台,最终停靠在遒劲盘绕着的“龙尾”前,一方开阔的入口平台上。 “咱们需要经过安检,免检飞车可以直接进入任何楼层。”雪芙指点中和寄存好行李,在周围肃穆的气氛中,她不觉压低了声音。 总会正门是两片巨大的金色鳞甲,它们此时两翼张开,迎送着往来如梭的人流。中和随雪芙进入前厅,发现整个大厅的光纤地面都在移动,竟是一部超级传送梯。他事先将总会录取通知上的信息码,扫入眼底的虚拟信息存储器,上公务飞车时就经过一次例行安检。大厅里虽没有任何检测仪器,看似一间自由进出的阳光厅堂,但从稍有紧张的雪芙和故作轻松的雨城脸上读到,每个人都在接受着“危险品扫描”、“基因识别”等各种功能强大的明暗安检,不会放过哪怕任何细微的异常。 现在,中和从两扇高阔的朱漆大门旁,跨过作为中华文明总会象征之一,那道沉淀着历史沧桑的朱红色门槛,他终于迈进了梦想之城! 转过雕刻着迎客松的汉白玉影壁,金碧辉煌的总会大堂映入眼帘。最让中和激动的是,大堂正面的栗色大理石墙上,悬挂着国画大师黄宗禹“万里长城”的巨幅壁画,上书成思捷“为往圣继绝学为天下开太平”的亲笔题词。百年沧桑一瞬,它依然在那里,诉说着曾经峥嵘岁月的磅礴气息。 “咱们去哪?”雨城夹在人流里,小声问雪芙。 “磁梯间,没见识过吧!” 充满现代韵律和明快节奏的磁梯间里,雪芙与他们作短暂告别,将单独前往科技信息部的报到地点。在庞大复杂的中央行政机构大厦中,寻路并不困难,中和眼底的信息码与大厦感应系统起了作用,他可以根据意想,看到浮现在地面上的一条淡蓝色标线,指示着目的地——总会办公厅的方向和路线。 磁梯规则有些特别,只有人数选择,中和与雨城乘坐的是双人梯,而且确实是“乘坐”。进入透明光纤车厢后,两人十分惬意和狐疑,惬意的是里面设有舒适的座椅,茶几上的兰花飘来阵阵幽香;狐疑的是面前虚拟光屏上没有楼层选择键,只有一行提示:“请您默想即将前往的楼层数及房间号,或者部门名称,再默想‘确定’两字”。两人连忙闭目作势,还没来得及“确定”,磁梯便已启动,中和猜测是信息码作用的结果。 充满新奇感的他们很快发现,汇入主干道后,周围磁梯一辆接着一辆,在摩天大楼间纵横交错的轨道网络中飞速运行。凭窗远眺,首都壮美风景跃入眼帘。 ; 第三十八章 磁梯平稳滑出主干道,进入330层分轨道,沿楼体内侧的透明光纤幕墙运行,面前重新出现的光屏上显示着“总会办公厅区域”的字样,并标有本楼层各房间的具体位置与工作职能。此时,中和抬头仰望到,楼顶上一颗巨大的“水晶珠”,将上午的阳光经多次强化反射后投照进来,使这“龙头”深处的“龙脑”里明媚灿烂。 磁梯在一幅“九马画山”的壁画前缓缓停下,待中和与雨城走出梯厢,又载上两名低声交谈的年轻人,消失在光影迷离的轨道尽头。 他们正待张望,面前的壁画向两侧自动开启,出现了一条明亮的廊道。玄关中显映着“总会办公厅接待处”的光屏下,一名相貌斯文的高个子青年正礼貌地向他们示意:“欢迎两位,请核对姓名。” “周中和,他叫林雨城。” “我叫商竞丹,以后就是同事了。”竞丹同他们握手,然后麻利地将两只精品纸盒分别放在他们前伸的手臂上,再压上一只轻薄的手表式光信机,“这是你们的工作服,在旁边的更衣室换好,到3315房间集合,要讲解工作流程和规章制度,基本礼仪、业务知识以后再集中培训。光信机加过密,一切工作文字只能用它处理。” 中和与雨城刚要转身更衣,竞丹补充道:“另外,你们眼底的信息码,今后将是工作证、通行证、就餐卡和签到器,它会记录你们的作息时间及所处方位,当然只在工作期间。” 一身天青色笔挺中山装的两人,走在简洁明快的廊道中,感觉精神倍增,为能够工作在国家核心机构,涌起一种非凡的自豪心和优越感。透过两侧光纤墙壁,中和看到自己众多的同事,他们有的在接打光信,有的在校订文稿,有的在整理档案,声音微小到几乎听不到,可见隔音效果非常好。还有一副“奇景”吸引了他的注意,大概首长办公室在“天花板”上面一层,悉听召唤的秘书们来回来去都不是靠跑,而是在座椅上飞。 两人来到3315房间门口时,竞丹陪着一位仪表不凡的官员迎面而来,中和当然一眼就认出了他。 “廖……”在这种场合下,中和一时不知该如何称呼他。 “你这位‘大师’终于来了!”廖凡却一把亲热地握住他的手。 与三年前的意气少年相比,廖凡已十分练达持重,只是年纪轻轻,黧黑面庞上竟添了几道细细的皱纹。 竞丹感到意外:“廖处长,你们认识?” “当然认识,”廖凡也跟雨城握了手,“国大学生会的两位副主席,从前可都是我的领导。晚上有时间吗,我这个先来者,尽地主之谊,咱们老校友聚聚。” 两人一口应承。 总会办公厅秘书一局综合处长廖凡,首先代表局里向各位士官表示欢迎,随后宣布一则好消息,他们一律晋升为正科级公职人员,任职文件已由总会组织部下发。一上午的时间里,廖凡严肃而生动地讲述了秘书局的重要意义、工作职责、保密制度等内容,鼓励大家要以军队的战斗精神,承担好光荣而艰巨的政治使命。培训结束后,他对送出来的中和跟雨城说:“下午我还有事,晚上过来接你们。” 办公厅人事司培训处竞丹科长,接下来有条不紊地安排着新任科长们的日程:“总会食宿是免费的,中午我带大家去机关餐厅,住宿在综合保障大楼办理,下午自由活动。明天开始,今年所有新进学会的公职人员,将统一进行为期三天的初任培训,时间地点已经发到大家的光信里了。现在咱们稍微休息一会,然后去用餐。” 中和从洗手间出来,路过一片办公区时,听到一种愤怒的斥责声,即使隔音优越的光纤墙壁,也抵挡不住它迅猛的势力。他循迹望去,发现那声音似乎来自“天花板”上,一个熟悉的身影,正笼罩在怒斥下战战兢兢。中和站在光纤门前,门无声地开了,他慢慢走进去问:“钱修远吗,差点没认出你。” “周……周中和!”修远的口吃依旧不见起色。当年在国大与中和同场操戈的“钱半舌”,比中和低一届,却早一年进入总会,此时正神情狼狈地表示着惊讶。 楼上依然“涛声”不绝,中和压低声音说:“我今天刚来报到,这是怎么了?” “首长发……脾气呢,没有什么。”修远凄然一笑,“给你……分配到哪了?” “还不知道。” “祝你好运……”修远欲言又止。 中和还想说什么,却被前来找他的雨城拉走了。雨城同修远并无过往,他们之间只是简单地打个招呼。 一行人分乘两辆磁梯,由昂扬的“龙头”疾驰而下,经“龙身”处的光磁通道,跨过楼宇间的高空,斜向进达综合保障大厦九十六层的总会办公厅专用餐厅。 与国大当年陈旧乏味的食堂相比,这里简直就是一座美食乐园。中和一踏入弥漫着栀子花香的圆形点菜厅,就被周围浮现着的各式精致配餐的4D仿真影像所吸引,油脆喷香的片皮烤鸭,麻辣鲜嫩的麻婆豆腐,酥香入骨的德州扒鸡,清淡爽滑的龙井虾仁,再配上青椒肉丝的打卤面、粒粒晶亮的白米饭,大快口福之前先快眼福,这对曾饱经忍饥挨饿考验的士官们,近乎达到奢侈的地步。 竞丹对这群初来乍到、跃跃欲试的“大兵”科长们,介绍得显然过于耐心:“咱们有三种点餐方式。第一种是厅堂周围的今日推荐菜式,大家记住自己选择的配餐编号,进入餐厅时默想并确定就可以了;第二种是自行配餐,厅堂中央有菜谱光屏,大家可以在上面自助选择;第三种是科学订制,你们站到健康配餐仪前进行扫描,”他指了指入口旁,几台像镜子似的光纤机器,“餐厅就会根据你们的身体状态和饮食喜好,量身订造个性化菜单。好了,哪种都可以,大家去选吧。” “你点什么?”中和问竞丹。 “我一般吃套餐,咱们时间紧张,经常加班。”竞丹说着,步履轻快地走向餐厅。 中和心里也选了一款套餐,见雨城正目露凶光地盯住一只精美竹篓里的东坡肉,那是自助光屏上呈现着的三维立体实景图像,色泽红润地十分诱人。 中和捅了捅他:“入乡随俗,不是最后一顿,还是收着点吧。” “为什么?”雨城不解地问,见中和笑而不语,只好作罢,“细水长流,明天再吃。” ; 第三十九章 两人走进宽敞舒适的餐厅,很快发现中和的决定还是对的,就餐者中,除了几位老同志点的“科学餐”外,鲜有单独的餐品。 竞丹独自坐在长条形的松木原纹餐桌前,静静望着落地窗外的风景,中和与雨城走过去:“旁边有人吗?” 竞丹起身欢迎他们:“没有,坐吧。” 雨城忍不住好奇:“咱没有服务员,也没见餐品台,饭菜到哪取?” “忘了和你们说,”竞丹抱歉一笑,露出两颗标志性的小虎牙,“看到你们面前的光纤屏了吧,用它可以看新闻、收信件,不过女生一般都拿它当镜子,上菜的时候……”他不必说下去了,三人眼前的屏幕此时一同闪烁起来,相继翻开后,品种丰富的配餐裹挟着浓郁香气升上桌面。 中和与雨城都很惊喜,雨城好奇心未减:“它从哪来,怎么找到我们的?” “从九十层的总厨房传送的,我们每个人都有信息码,它会标定位置,只要在餐位坐好,菜品就会准确无误地出现在面前。”竞丹留意到他俩的餐盘,“你们没多点几样菜?” “没有,已经很好了。”中和与雨城会意地对视了一眼。 “咱们这的人很少单点,其他餐厅会多一些。” “怎么?”这回是中和发问。 竞丹想了想:“其实不瞒你们,办公厅工作压力挺大,任何一个文件、会议、行程都是不能出一点点差错的,这代表着首长形象、国家形象。脑子里常常转着很多事情,有时候吃到嘴里的是什么都不太清楚,哪有心思点菜呢,咱们吃饭吧。” 三人开始安心用餐。 保障大厦是一座风帆型的建筑,由下至上逐层收窄,九十六层已近楼顶,却有一处与餐厅面积相仿的四季阳光花园。难得闲来无事,三人穿过缀满绿意的葡萄架下的小径,绕行质朴惬意的八角亭,在花园尽头呈尖角的观景平台上,凭风眺望未央河对岸鳞次栉比的高楼。 “竞丹,听口音,你是本地人?”面对未来的共同境遇,中和与他不觉熟络起来。 “嗯,去年从国家教育部调过来的,开始只是帮忙,后来就被留下了。” “一直都在培训处吗?” “关系在,还没进秘书一局,我现在的主要工作是冯国为副会长的秘书,培训处的干训科长倒算是临时性任务。秘书一局主要为首长服务,一般都从办公厅其他司局择优选调,你们直接进来可是破例。”竞丹的光信震动起来,他神色微微一凛,“首长找我,就不陪你们了,公寓前台在大楼十一层,有事再联系。” 中和把行李放在角柜上,很欣赏公寓简洁时尚的装修风格。房间不大,厨卫齐全,一台3D投影电视安放在既做客厅,又当餐厅的朝阳开间里,在寸土寸金的首都,如此温馨舒适的单身居所已经相当难得。雨城和雪芙则即将开启“三点一线”的旅居生涯,在雨城家、雪芙家、总会之间穿梭往返。 雪芙下午不放假,跟着新同事们,去京郊参观国家科技基地。中和他俩决定先去文体中心转转。军营虽然没有停止每周末的文体活动,但受军事训练及师资水平限制,从小修习的专项还是荒疏了许多。文体中心大厦云集了全国各领域的一流名师大家,据说著名画室就有一百多间,知名讲坛也有二十余所,正好方便两位刚从泥坑里爬出来的“泥腿子”尽情恶补。 “风帆”大厦每隔十层,就有光磁通道直达相邻的那支巨型“酒樽”,中和所住的三十一层正好是磁梯的一个枢纽点。中和在房间门口的信息屏上,点了“两人→文体中心正厅”的选项,走到磁梯间时,预约而来的一辆六人梯上有三个空位,将他们承载而去。 文体中心正厅流光炫彩的大型飞天壁画下,中和与雨城跟如织的游客亲密合影。一个小男孩找错了家人,憨憨地跑到他俩身前,磁力悬浮的光信机快门闪动时,他正迷惑地拉住中和的衣角。 大厅两侧的自选商场里,中和挑了一套磁体徽章,它们可以凭借纳米张力,吸附在任何物体上。他将一枚总会的象征标志——“中国龙”贴在胸口,雨城则选了一枚很喜欢的“中国结”戴在胸前。 再次乘梯,两人一边看徽章,一边看楼层指示标志,出梯厢后,才发现走错了地方。从他们旁边经过的,都是些身穿古装和戏服的男男女女,给人一种穿越时空的慌张感。 雨城打开“手表”光信机,伸展开的虚拟光屏显示着他们的所在位置:“区域不对,咱们跑到‘千千传媒’的多功能演播厅来了,当年国大网的杨俊鹏好像在这。” 他们眼前的楼面正在“翻场”,一排排橘红色座椅平地而起,呈扇形阶梯排列围成一片舞台。此时,一群人从他们身边径直走过,中和猛然发现其中簇拥着的竟然是瑶露莹!露莹衣饰华丽,举止洒脱,比想象中还要光艳,尤其那双含笑的眼眸似两汪清泉,使她浓妆艳抹下仍不失一种清纯的气息,这气息令中和的呼吸不禁急促起来,不知所措地怔在原地。一道人影闪动,有人跑上去向随从环绕的露莹索要签名,中和惊愕地发现却是雨城,随后的第一反应就是跟着冲上去,但令他更惊愕的事情发生了——自己竟一动不动! 当无数次在暗中表白的人,突然近在眼前,理想与现实的时空反差,让中和心理突发“短路”,仿佛在梦中魇住了脚步,虽拼尽全力,双腿仍麻木地不听使唤。直到雨城凯旋归来,将写有绢秀字迹的徽章,得意地在中和眼前一晃:“看来你骨灰粉是假冒的,这么无动于衷、麻木不仁,还不如我一个非粉。” “……能给我吗?” “不能,咱奋不顾身的,容易吗!” 一阵“暗黑”时刻之后,中和将徽章温暖地攥在手心,雨城悻悻地揉展着发皱的前襟,将中和的“中国龙”很不情愿地斜戴在上面。 是啊,青春是一个做梦的季节,有些梦想可以成真,有些却只是飘渺的梦境,就让它们如沉落蓝渊的粉红花瓣,清冷而美好地留在心底吧。 ; 第四十章 一辆“雨燕”型飞车,缓缓降落在“风帆”大厦三十一层西侧的马蹄形停车坪。中和迎上前,对廖凡抱歉道:“雨城临时加班,来不了了。” “别客气,改天再请他。”廖凡诚恳一笑。 “雨燕”像一道黑色闪电,划过灯火灿烂的都市夜空,向北面的秀峰山麓疾驰而去。 从半山车坪沿石板路拾级而下,暮色陈郁的山梁上是一轮明朗的春月,有淙淙流水声和着鸟鸣清风幽然传来。 这是一间山中别墅式的民俗茶馆,坐落在一处山势和缓的平台上,有着鲜见的“目”字形三进四合院格局,青墙红瓦仿佛诉说着旧时的漪梦繁华。五间王府大门上的红灯笼,挑着“天心斋”的堂号,早有身着旗袍的清秀女子,欠身道了万福,将他们迎进庭院。 穿过抄手游廊,石榴树掩映下,是一道精美雅秀的方门,中和兴致浓郁地问:“应该就是‘二门’吧?” “官家是懂得的。”头戴凤钿的迎宾员倩笑道,一枚金花簪在她鬓发间微微颤动,“人常说‘大门不出,二门不迈’,‘二门’指的就是这道分隔内宅与外宅的垂花门。” 坐在水塘旁飞檐斗拱的堂屋里,中和环顾四外景致,不由赞叹道:“老廖,真是个好地方,让你费心了。” 廖凡拢着一杯汤色红浓明艳的铁观音:“我喜欢这里的雅静,可以说说话,菜品也还精致,尤其是‘京八件’一定要试试。” 中和知道他指的“京八件”源于宫廷御膳,是八种形状、口味不同的京式糕点,只是不知与别处有何不同。 说话间,在一位提着小巧纱灯的“宫女”引路下,一名“小厮”装扮的服务生,将八枚酥香软糯的团糕,用一只雕刻着飞鸟牡丹的镂空提笼盛着,摆在古色古香的云纹方桌中央,倒像一件艺术品。 “都说美食配美器,今天开眼界了。”中和应了心意,赞赏有加。 “釜内有乾坤,很合这里的氛围,我有时自己也来坐坐,感受一份宁静。” 中和从廖凡悠然的眼神里,又看到国大曾经的天才少年:“你现在身处名利场,难得这份淡泊。” 两人并未要酒,只是将茶品菜。廖凡用银质公筷将一方“锅塌鳜鱼”布在中和碟里:“你看筷子头圆尾方,代表天圆地方,又七寸六分,代表七情六欲,是说人生的欲望皆应贯通在天地之间。我们其实有温饱、有事业、有亲情、有朋友已经很好,就像今天的一聚。生活却让我们有了太多的欲望,功名也好,利禄也罢,物质也好,精神也罢,所有欲望在实现的同时,就会失去获取的动力,甚至成为生命的负担,而往往欲望越迫切,负担越沉重。这需要我们不断回到原点,看清真实的欲望不过如此简单,我们的欲望才立根本,才有节制,回归天地的中直,所谓‘从心所欲不逾矩’”。 中和敬佩地看着他:“老廖,很多人把欲望等同于追求,比如升官发财,你觉得两者有什么不同?” 廖凡淡然一笑:“欲望只是人生追求的动力,而非追求本身。正如你所说,我处在一个名利场,身边太多的人迷失着自己,包括很多高官要员。他们将无限的欲望当做幸福的追求,最后恐怕连咱们现在的心态都没有,他们的原点已经回不去了,不过一群声色犬马的行尸走肉。我的意思是,人不是不要欲望,更不是得过且过、放任自流,而是始终保持生命的尊严和操守,在社会发展中实现人生价值与自我超越,那将是一种坚实的境界和由衷的快乐。” 中和听得痛快,语调激动起来:“说的好!这种意义上,生命的追求没有目的,人生的意义也不在结果,而是永远从起点出发,奋进于我们所服务的社会的奋进,和谐于我们所存在的天下的和谐。只有如此,我们才能面对艰难困苦,无论身处何时何地,都能保持一颗平常心、快乐心,都是一个真正意义的强者。” 廖凡望着窗外空洁的明月:“还记得咱们的校训吧——自强不息,厚德载物。” 中和将廖凡奉为知己,向他杯里斟上七分清茶:“老廖,我刚进总会,很多事情以后还要提醒我。” 廖凡轻叩桌面:“咱们老乡别客气,当年在大学就感觉你非同凡响,今后作为一定在我之上。不过你来办公厅,我却要走了。” “高升了?” “谈不上,刚接到外事部国际司的调令。” 中和知道那是雪芙她爸的任职部门:“什么职务?” “副司长。” 中和感到十分惊讶:“你才比我大两岁,进总会三年就提到司局级了。” 廖凡停下筷子:“我进总会,是按特殊人才招录的,享受副处级待遇,一年后赶上青年干部选拔,破格提为正处。最近,国际司要加强班子,我在竞选中获得职位。其实算是正常,孔令宇毕业后给孟凡学当了两年秘书,已经就任儒联教科文委员会,代理科工委副主任,才叫火箭速度。应该讲,领导秘书确实是条捷径,但也看人脉和运气,短则两三年进一步,长则十年八年原地踏步。” “先祝贺你,是咱国大的骄傲。” 廖凡也给中和斟了茶:“没什么骄傲的,给领导当秘书看着光鲜,却有许多不为人知的苦,说句掏心话,毕竟是‘人下人’。平时要照料好领导工作生活的方方面面,难以顾及自身和家庭,还要学会忍受孤独,很多接近你的人往往有所图谋,这里的利益关系错综复杂,远近亲疏的分寸不好把握。领导又特别反感拉帮结派,尤其对自己身边的人,所以秘书们的为人处世一般都很谨慎,业余时间不多,朋友圈也有限。” 看到中和前途未卜的样子,他笑着眨眨眼睛:“不过也分人,遇上随和些的领导,咱们的日子能宽松些。一局的大秘们私下里将儒联、总会的几位领导分成三个层次,我跟的张思维副会长是在第一层次里的,他心胸开阔且平易近人,最受秘书欢迎。” “咱们在国大听过他的讲演,一直非常崇敬,他在生活中什么样?”中和与思维接触不多,但能感受到他身上一种非凡的魅力。 “进总会后,我一直跟着他。”廖凡说起思维的轶闻如数家珍,“张会长祖籍山东南关镇,家乡距曲阜只有几十里,就学时每周必去孔庙拜孔,在当地传为美谈。你能想象吗,一个十一、二岁的孩子,作《居敬箴》、《谨言箴》、《慎行箴》、《有恒箴》等励志集悬挂在小小的书房里,时刻提醒自己陶养德行、清正操行,可谓少有高志。如今已是学贯古今、著作等身的当世大家,你看他平时静如止水,内心却胸怀天地,我从他身上学到很多东西,你以后有机会多向他请教。” “一定会的。”中和心神向往,一厢情愿地设想能像廖凡一样,成为思维的秘书。 他听廖凡继续谈到:“现在的总会,张会长可是举足轻重的人物,作为林曦明最重要的盟友和助手,他心思缜密,工于谋略,与林会长擅长决断相得益彰、珠联璧合,政坛上素有‘张谋林断’的说法。可你知道吗,当年在会长的竞选上,张的呼声一直是高于林的,某种意义上,林的会长位置还是他让出来的,说是高风亮节,应该不为过。” “是吗?我知道他们从国大时起就是搭档。”中和有所耳闻,但不了解具体情况。 “林进总会比张晚,排名一直在后,当时孔德仁还是总会会长,在他的斡旋下,政坛基本商定由张接班。不料林凭借当时儒联主席李如同,也就是他岳丈大人的支持,‘七战’中成为林家军统帅,在战场上声名鹊起,获得与张一争高下的实力。可是,林曦明的名声很大,名气不好,早年婚变使很多人都认为他有攀龙附凤的嫌疑。张会长却急流勇退,在众意占优的情势下,主动退出竞选,从此甘心辅助林曦明。政治上的事始终很复杂,我一直没想明白他当年的选择。” ; 第四十一章 一曲《高山流水》的古乐萦绕堂室,时而崇山巍峨磅礴、云雾飘渺,时而澜水淙淙潺潺、万壑奔涌,动静之间,跌宕之处,流淌着一幅如画江山。+◆,两人倾听一会,重新秉壶敬茶。 “和张会长接触久了,你会感觉到,他是真心关心你。张会长没有子女,秘书们每个人都是他的孩子,他没有架子,也从不训斥人,但大家都能自觉要求自己,非常珍惜和他在一起的日子,私下里,都对他以老师相称。去年春节,我夜里发高烧,老师怕打扰其他人过节,亲自外出买药,半夜几次起身帮我掖被子、端温水,那次之后,我视他为良师慈父,是可以终身追随的人。 相比之下,儒联常务副主席孟凡学也在第一层次,虽说没有张会长的热乎劲儿,但面子上做得很周全,也不容易了。第二层次里的领导最多,也各有特色。世界儒联主席孔德仁外号‘两净散人’,当年任总会会长,就全权授予张思维、林曦明等人,入职儒联主席后,又将儒联权力交给孟凡学,自己则冷眼旁观政局,关键时刻才出手‘和事’。因为平时专心慈善及收藏,又得“孔大善人”的尊号。此公大事上甩手掌柜,小事上却是店房伙计,鸡毛蒜皮,家长里短,一律经管到位,乐此不疲。清理卫生时一只茶杯放错了方位,都要絮叨半天,还发过脾气,我临时去那边帮过几天忙,日子不好过。 林曦明也属于第二层次,是一位‘狠角色’。其一是‘升职快’,三十二岁任国大信息工程学院院长,三十五岁任副校长,三十八岁任国大历史上最年轻的校长,四十岁调任总会副会长,四十五岁任会长,任期将满两届,正常应接孔德仁的儒联主席。其二是‘胆气壮’,你从军队过来,应该知道他在‘七战’时的表现。你们那位全军统帅任天行,生性自负,屡立奇功,执掌全国二百万正规军,可就怕林曦明,而且怕得深不见底、全心全意。” “为什么?”中和一直静静地听着,此时生出好奇。 “任帅有一项绝活——躲子弹,由于身法超快,几十步之外几乎无人能打中他。只有林曦明枪枪不离他心脏,偌大个任英雄,从此对林曦明佩服到畏惧的地步,舍身到忘死的程度,算是一物降一物吧。” 中和想起在比武大会上的落败,不禁也对曦明暗自称奇。 “其三是‘工作狂’,跟着林曦明的压力太大,需要具备快速反应能力和高效执行节奏,最好有颗刚强的心脏,一般人承受不来。 还有就是总会第二副会长杨致理,他是位京都名医,治病的兴趣远胜于从政,学会中擅长‘太极推手’,主要负责机关行政等事务性工作。跟着他的好处是,‘杨太医’时常亲自上阵给秘书们针灸推拿,坏处是经常要陪他熬夜出诊,跟他三年的人基本相当于医务助理,都有点神经兮兮的。” 中和感觉好笑,想象着自己分配到“中医学院”的光明前景。 廖凡谈兴渐浓,面色红润:“第三层次头一个,非第三副会长程贯一莫属,双目炯炯配上那条永远笔直的裤线,就是他的肖像画。程会长是文坛泰斗,公文文书从来不打草稿,行文一气呵成,条理清晰,滴水不漏,别人一个字都改动不了,有‘文神’之称。问题在于,此公属于‘直抒胸臆’型领导干部,性情耿直而暴躁,看话剧时,曾在众目睽睽之下,上台将扮演‘秦桧’的演员拉住痛打一顿,扬长而去。” 中和暗吸一口凉气:“钱修远是不是在他手下?” “你见过修远了,他的日子难过,晴天霹雳属于自然奇观,在他算是家常便饭。其实,程会长也是古道热肠之人,修远口吃,本来不应进入总会,程会长爱他文才,破例任用,这点上,修远对他是感激不尽,就是脾气招惹不起。还有一位总会第四副会长冯国为,竞丹跟着他也是苦不堪言,就不多说了。 最后一点,你以后要留意,《易经》上说‘方以类聚,物以群分’,有人的地方就有分歧,有分歧的地方就有意识形态。儒联和总会的领导人多为德行好、声望高的名士,不是学术佼佼者,就是有影响力的社会名流。这样一来,学风高仰的大学往往出领袖,比如李如同、林曦明、程贯一等人,他们所结成的政治派别被称为‘学院派’,而从社会名流中推选出来的领导者,如孔德仁、孟凡学、冯国为等人,被称为‘社会派’,就此形成政坛上两派长期对立、明争暗斗的格局。张会长虽属‘学院派’,但能在两派之间左右逢源、游刃有余,是比较特殊的人物。当然,两派之外还有中立者,比如杨致理,更像个‘两耳不闻窗外事’的隐士。” “明白了,这关系到‘站队’的问题,你说我能分到哪位领导?”中和忽然感觉一丝忧虑。 “雨城分到孟凡学、冯国为的可能性不大,基本上只能是张会长,原因不用我解释,你就不好说了。”廖凡迟疑片刻,“如果分在‘社会派’,希望你和雨城也要保持一定距离,对你对他都比较好。” 中和从廖凡的话里听出三重意思:一是政坛高层的人事关系非常玄妙,而这本身就是秘书工作的一部分;二是廖凡可能知道人事安排,在有意无意地透漏些信息给他,打打‘预防针’;三是提醒他和雨城的分寸,雨城加班似乎也是廖凡事先安排的,看来今后如何对待相随多年的朋友,也成了一个棘手的问题。 水塘旁的几株新柳上,传来一声宿鸟的轻啼,茶已冷了多时。 廖凡看了看窗外的青沉山色:“今天说了很多,希望对你有些帮助。不早了,咱们回去吧。” 中和称谢,起身同他返回清风流水间的停车坪。 世界儒联高达十丈的周礼大厅内,正上方悬挂着巨幅孔子画像,鱼贯而入的各式飞车,纷纷停靠在画像前凌空展开的舞雩台边。人们神情肃穆地走出车厢,恭立在高台上,在丝竹声中参拜万古圣贤。中和右手握拳,左手成掌,合抱前推,一揖到地。当他再次抬头凝视夫子平和的面容时,仿佛察觉到从时空一端传来的缄默微笑,心情随之温暖而宁静。 儒联大会堂处于“巨鼎”顶端,是一个神圣而神奇的地方。它以天穹为盖,以长风为庐,由悬停在半空的一把把橙红色靠背座椅,层次清晰地围合成形态、规模不同的“空中会场”,使看似只能容纳万人的空间,最多可供十万人就坐。当中和等十名“士官”进入会堂大门时,清一色的英武面庞,配上整齐划一的中山装,吸引了很多人的目光。 “空中会场”下方的座位进出港里,中和正身端坐在座椅上,面前的隐形扫描器对眼底信息码进行确认后,“橙椅子”蓦然飘升,飞送到会场中标注着“总会办公厅”的指定区域。他凭高四望,深蓝色的苍穹下,巨龙与风帆环抱,金樽共玉玺齐辉,化为一幅雄浑壮观的背景,不由升腾无限豪情,感叹天地奇迹。 此时,全国各级学会新招录的公职人员汇聚一堂,屏息静气地等待着总会张思维副会长的出场,他将在初任培训的第一课上,为大家讲解“当代中国的文明框架及政治格局”专题。 在一片热烈的掌声中,思维脚下的移动主席台缓缓升上会场前端,他向大家鞠躬施礼,然后笑容可掬地站在鲜花簇拥的三尺讲坛上。 轻薄明亮的光纤落地窗,将正午的闷热挡在室外,安放在餐厅两侧的磁场温差调控器,像两只时尚音箱,制造着阵阵的清凉。 “晚上去雪芙家吧,她妈烧了家乡菜,让我叫上你。”雨城凑近中和坐下,“白雪可是想你了,你还没见过她的宝宝呢。” “我晚上有事。”中和客气地欠欠身,然后专注地吃饭。 雨城一愣,还想再说什么,中和却向刚进餐厅的竞丹招手,把有些没趣的雨城,兀自留在狐疑里。 第四十二章 首都初夏的夜空总有些寂寞,漫天星光一同隐没在灯火霓虹的流影里,只留下或圆或缺的月亮独自徜徉在晚风中。 与月亮同样孤单的还有中和,他坐在公寓里的简易沙发上,将成批的卤面派送进嘴里。这样的晚餐简单实惠而大快朵颐,餐厅的饭菜虽好,却缺少一种家的味道,总吃不仅伤胃口,而且害情商,他需要对生活调剂得当,才能让自己把索然的日子过得踏实而快乐起来。 吃过晚饭,中和没有同步收看院线上映的古装大片,由露莹主演的《西施传》,收拾了碗筷,就沉静地站到窗前,这已成为他思考时的规定习惯。上午的思维讲座里有许多新见解,需要跟今晚的饭食一同消化掉,才能成为自身的营养。投影电视里,思维讲解两会治政理念与历史使命的一段录像正在反复播放,引起中和最多的思索与共鸣。 “公元时期的马克思主义认为,政党是在阶级基础上产生的,是阶级斗争发展到一定阶段的产物。当今时代,随着经济、社会、文明的飞速发展,生产资料所有制及分配方式发生重大变革,推动阶级同化、消亡,从而导致政党逐步退出历史舞台,取而代之的是代表社会意志及利益的信仰集团。对于中国而言,我们以儒学信仰为文明框架,形成了儒联监政与学会治政的政治格局。 大家都是青年才俊,来自四面八方,为了共同的理想走到一起,两会的历史与未来也将由你们去镌刻及创造。那么,我们是否知道自己进入一个什么样的组织体系,又是否明确要共同秉承何种信念追求? 众所周知,中华文明学会只是一个学术团体、信仰组织,并不是政党,严格意义上的政党在成思捷的时代,就被和平终止了。实际上,学会在引领社会信仰的同时,也行使社会管理职能,由此,学会系统既是学术组织,更是政治体系,从而形成‘学政一体’的社会管理模式。人们通过各级学会及其相关职能、场所、活动,既可修身命,也能参政事,将道德理想与利益诉求紧密结合,使本不可分的人性因素互动契合,使人们有所信仰,使信仰有所真正,由此弘明正信、践行真理、追求永恒。这是一种在民族信仰、传统文化基础之上,建立起来的政治制度、政治体制,既是精神信仰与社会实践相统一的要求,也是社会信仰与政治信仰相适配的需要。 我们现在所处的世界儒联,全称是世界儒学联合会,是由儒学思想体系支撑起的文化机构及政治组织,对内属监察机关,设监督、协商、文教等委员会;对外属交流平台,设亚、非、欧、北美、南美、大洋等执委。世界儒联及其各级组织是信仰导向与宏观权力部门,执行决策权、监督权和道义权,其地位高于学会的立法权、司法权、行政权,负责监督、考核学会各级组成人员及其工作。其中决策权包括重大人事决定权等实权,学会会长及副会长人选就是学会委员会推荐后,由德会委任的。监督权和道义权虽没有强制执行力,但可以通过价值导向作用及绩效评判体系,施以舆论、弹劾、监察、干预等影响。 当然,国际上很多人对我们的政治制度提出异议、指手画脚,因为我们的三权不是分立的,施政理念也不是以人为本的,似乎只有他们的才是正确的、终极的。不可否认,现代意义上的科学与民主,都被打上西方烙印,并堂而皇之地成为人们头脑中的铁律与定式。但是,西方辩证逻辑的先天不足,决定其科学与民主皆存在重大缺陷。就其‘民主’而言,以人为本是人类在自然世界、客观规律面前的自尊自大,三权分立必然形成社会管理及人类发展的巨大内耗,即使我们曾经笃信的法律,其对于纷繁复杂的社会及人性现实而言,也只是一张渔网,具有永远填不平的漏洞。西方‘以人为本’的执政理念和‘三权分立’的治政体制,在经济基础尚未发达、社会发展尚未健全、法制体系尚未成熟时期还是可行的,也是必要的,但如今已难以适应政治、经济、社会、文化建设的新形势、新任务、新要求。” 窗口飞来一只斑斓的蝴蝶,红黄绚丽的纹络使它像一朵静开的鲜花。中和向电视方向挥手,让录像停了,疑惑它是怎么凭借纤弱的身躯,飞到这三十余层的高空。“鲜花”似乎也在疑惑他,隔着一层轻纱,注视是两个生命的对话。风吹起,它伏在窗台一动不动,风停下,它闪动着两只缤纷的翅膀飞走了。屋子静了好一阵,抑扬顿挫的录音声才再次响起。 “那我们的理念是什么呢?追本溯源,这涉及到每个人活着的价值性,人类存在的意义性问题。大家想过一个问题没有,谁也不敢保证人类永存不息,那么,我们为什么活着,我们的价值性、意义性到底要寄托在哪里? 如果个体牺牲自身利益而为群体服务叫做高尚,叫做价值,那么我们每个人生活在社会里,社会则存在于自然中,个人为人类奉献是高尚,是价值,更大范围上,人类为万物奉献是更大的高尚,是更大的价值。再进一层,万物存在于永恒发展、亘古轮回中,由此,我们活着最终的根本的意义必然落到存在法则之上,这便是道,而围绕其进行的一切思想及行为,即所谓替天行道。人类所应做,所必做的是替真理行正道,并通过客观规律与绝对法则的把握与操守,实现自身根本价值与永恒追求。 ‘替天行道’、‘奉天承运’是中国封建社会及制度的产物,也是中华文化核心价值的反映,蕴含着低级、粗朴的中和思想。‘天’为客观规律、永恒价值,这便是和谐法则,其既超越、包容社会及人性,又贯穿、生成社会及人性,为人类提供所行之道德精神,彰明所承之运动变化。应该看到,‘替天行道’、‘奉天承运’一度作为封建统治阶级的意识形态,无疑具有封建思想烙印,我们需要提炼合理内核,将其上升为人类共同的道德恪守与精神追求,并由此与万物、世界、永恒共向统一。人类终非以自身利益为根本目标、最高宗旨,而是由自身利益出发,推进世界文明与自然发展,由此获得存在意义与永恒价值,这不是以人为本的画地为牢,而是以人为基、以和为本的‘天人合一’。 中和核心价值、‘天人合一’理念落实在具体社会形态上,便是儒联与学会体制,其形成的政治、社会、文化一体化的制度及组织体系,建立在深厚的历史底蕴、丰富的人文积淀、广泛的道德共识基础上,是人性超越与社会明达的文明印证。具体而言,儒联以德建为主旨,树立社会主流信仰,提供人类存在发展所必需的正信价值体系及意识形态,并维护文明进程、督导行政成效;学会负责社会事务管理,采取学养与行政相结合模式,使权力的形成、赋予与运用,在道德强效体系下、社会公信基础上运行,其对儒联负责,并受其监督。综上,两会建立在中和精神之上,代表永恒价值与普世理想,在阶级、政党乃至国家灭亡的情况下,将逐步撑起人类社会主体框架,有效发挥协调关系、配置资源、凝聚力量的作用,推进文明持久繁荣、生生不息。” 中和知道,一种思想理论能够契合治世实践并得到发展,是十分艰难的事,需要多种条件的具备、综合因素的协衡。中国传统文化经过漫长的沉浮起落,终于能与中国自身的社会发展形态相结合,并缔结出儒学两会的治国模式,不啻中华文明的一种自我跨越和有益探索。 首都的深夜依然沉浸在灯火交织的浪漫繁华里,这方漆黑的陋室却愈发静谧,涤荡着一名青年的情志与忧思。太平盛世真的是一个梦想,承载着人类的永恒追求;真的是一道难题,充满了未知的艰辛坎坷,我们是否找对了方向,是否已经在路上? 当月的清辉驱散了漂泊的浮云与尽兴的人们,疲倦困顿的中和已在沙发上沉沉睡去。他仿佛回到了大学,杨柳依依的佚名湖畔,几个学弟学妹正嬉笑着在湖心亭合影;后勤张阿姨乐呵呵地交给他一箱废旧教具,让他帮忙捎到主楼拐角的垃圾处去;老家属区的石子路上,顾教授正踽踽地走来走去,身后的秋风纷纷摔落成足迹;在洒满阳光的国旗和校旗下,建平校长刚毅的面容,似乎在无言地争辩着什么;当然还有雨城,雨城又得意地为他化解了一道难题,墙上的时钟却停顿在十点不动不移…… 一切如此清晰地发生在身边,中和几次强迫自己认真怀疑,但最终不得不面对一桩桩无可辩驳的现实。他心安理得地确认了这些关心和温暖着自己的人,向他们一一问候,甚至还对雨城钦佩地竖起拇指,周身洋溢着挣脱疑虑的轻松快意,重归故地的亲切熟悉。 第四十三章 事实果然被廖凡言中。经过三天的初任培训与十天的岗前训练,“士官”科长们终于拿到了自己的工作安排,雨城进入思维秘书班子,中和则被分配到学院派“对立面”冯国为办公机关,与竞丹成了亲密同事。 竞丹比中和小一岁,虽不是国大出身,却是海归博士。作为天赋异禀的少年大学生,竞丹早早履行了莘莘学子们的寒窗岁月,在一片羡慕的赞叹中,远渡重洋继续深造,颇得E国一所名牌大学导师的嘉赏,并有论文见诸国际学术报端。两年前,商父身患重病,需要床前照料,竞丹与导师暂时作别,不想一去不返。 中和对竞丹很有好感,在他那张故作老成的年轻面孔上,总掩饰不住一种天然的稚趣和腼腆。竞丹身兼培训科长,带领中和进入工作角色的任务,自然也落到他的头上。 办公厅有五个秘书局,二至五局是总会领导的外务局,负责政令的初加工。其中,二局协调经济及建设领域,三局协调社会及文化领域,四局协调人事及行政领域,五局协调国防及综合领域,每个局又按照职能分为若干工作组,办公地点分别位于总会大楼的326-329层。 一局是总会领导的内务局,按领导人划分为5个秘书处,负责政令的深加工,也是最终输出地,调控着整个国家的宏观运行。林曦明、张思维办公室居于“中国龙”的最高点——333层,他们的秘书处位于332层,雨城就工作在那里。杨致理、程贯一、冯国为办公室在331层,三家的秘书处位于330层。 冯国为副会长的职能划分对应秘书二局,也就是主抓经济建设,冯国为一局秘书处的工作也以经济职能为主,办公区被半人高的光纤墙隔成十几个工作组,秩序井然地占据着楼层的整个西厢。 属于中和的办公隔断,虽然地处墙角,却十分宽敞,即使两个人坐进去也不会显得拥挤。竞丹拉过两把座椅,指导中和“试飞”:“两侧扶手一同抬起是向上,压低是向下,左侧扶手外旋是向左,右侧外旋是向右,操作简单吧,不过力度要掌握好,别窜楼外去。” 这项秘书们的新型基本功,对于久经战阵的中和来说,好比西楚霸王举哑铃,起手就比竞丹轻快。两人从楼面相随升起,斜向穿过天棚的八角状孔道,进入一间长方形的候客厅。几只洁白的欧式沙发,围拢着简约样式的茶几,一首轻曼的圆舞曲从耳畔传来,使人仿佛置身一间音乐包厢。 竞丹离开座椅,领着中和走到东侧“多瑙河畔”的背景墙下,由虚拟扫描器再次确认信息码,墙面上那座著名的“渔人堡”城门倏然开启,他们便进入国为办公室。 这里的空间十分开阔,陈设却很简单,工作间只布置了必要的办公用具,卧房及盥洗室也不奢华。会客厅除了宽大的沙发外,还有一架黑漆烁亮的三角钢琴,以及占据满满一面墙的荣誉展示柜,上面张扬地摆放着各式奖状、奖杯。中和也见到了它们的主人——冯国为的一张黑白侧身照镶嵌在墙柜中央,他看起来五十开外年纪,半披肩发连同高扬的双手,正有力地翻飞挥舞着,一种激昂澎湃的气息涨满整个画面。 “首长是著名钢琴家和指挥家,拿过国际上所有的大奖,孔德仁主席都是他的忠实粉丝。”竞丹的语气像个博物馆讲解员。 在摆放着四人台的餐厅里,一张大幅光屏照片很引人注意,上面一个虎头虎脑的男孩子惹人喜爱地挎着玩具枪,只是眉目间有种骄奢之气。 “首长的孙子吧?” “是儿子,今年五岁,叫‘小虎’。” “首长结婚真晚。”中和感慨道。 “是他第四任妻子的,首长还有个女儿,在你们国大读大三。” “应该不认识,我们毕业时,她刚入校。” 熟悉环境下来,中和感觉国为平实简朴,卓有成就,家庭也算美满,怎么会被廖凡贬到总会领导人的第三层次里? 办公室正厅连接的空中平台上,停泊着两辆“飞碟”型飞车,国为今天不在总会,已前往H省视察工业基地改造情况去了,明天将莅临国家交通指挥中心指导工作。 中和跟竞丹登上一艘“飞碟”,它与毕业出游时雪芙借来的那艘相比,不仅外形上极其相似,内部结构及操作系统也几乎如出一辙,只是布设朴实了许多。 “咱们现在去秀峰香苑,是首长的住处。出于安全考虑,只有曦明会长和思维会长,晚上轮值住在总会,两会其他领导都分散居住。”竞丹说着,“飞碟”离开平台开始缓缓上升,“你看,两只‘龙眼’就是林张的办公地”。 中和平视前方,一双巨大的蓝色球体在阳光的灌射下,散发着璀璨晶润的光芒,使盘旋高耸的“中国龙”有了活灵活现的神韵。“飞碟”却不等他增添对廖凡和雨城的羡慕,便直上蓝天。 作为首都高档别墅区之一,秀峰香苑地处风景如画的秀峰山南麓,建造者将山势与建筑融合在一起,放眼望去,如同绿波上飘洒着的点点白帆。这里的树木以海棠为主,从初春到秋末花开不断,美不胜收,别墅群则汇聚了世界众多建筑风格,有“万国建筑博览会”之称,是各国驻华使馆集中地。国为居住的别墅,是一座青顶白墙、线条明快的美式建筑,主体框架采用秀峰深山特产的花岗岩打造,其独自隐匿在一处沉缓的山腰间,外人看不出有何特别之处。 中和走进去,却发现它异乎寻常的“特别”——富丽堂皇得仿佛维也纳金色大厅。三层楼高的客厅以金黄为主色调,将亮烁照人的理石地面映衬得金光夺目。壮观华丽的吊灯,庄重典雅的座钟,色彩雅致的欧式田园沙发,形如白色教堂的大幅落地窗,以及错落环伺的古玩字画,令人恍惚有到访皇宫之感。 “首长曾留学海外多年,偏好西式风格。”竞丹对中和惊讶的表情并不意外,“现在去见李秀英局长,他主管冯会长秘书处,是咱们的顶头上司。” 李秀英局长竟是个男的,而且是个鬓发花白、干瘦阴冷的老头,他对走进秘书值班室的两个年轻人,也不搭话,自顾翘着二郎腿,往嘴里塞进一支细长的香烟。竞丹连忙在桌上抄起感应火机,打着后毕恭毕敬地凑上去,秀英上嘴唇把烟往下一抿,整个嘴巴呈八字形,烟头径直垂在下巴上,像只流着涎水的蛤蟆。竞丹的火机落了空,悻悻地收回,中和立刻明白了李上司的用意,他从竞丹手里接过火机,弯着腰把烟点着。一阵缭绕的烟雾中,传来一个沙哑的声音:“带他各处走走,你俩晚上就住这。” ; 第四十四章 四月的海棠生得正艳,林间小径旁密密浓浓的,都是油绿光洁的叶色,玲珑娇艳的花朵,在山谷斜阳的映照下,散发着丛丛漫漫的活泼生机。 中和与竞丹按照规程,围着首长别墅转了半座山,正坐在几块横斜的山石上,对徐徐轻送的余晖和花香流连忘返。 中和想起此地应该离“天心斋”不远,就问竞丹:“还能往远走走吗?” “不能了,工作职责就是这片区域。”竞丹指了指渐渐朦胧的山岭轮廓,“咱们身上有信息码,出了区域,监控就会发现。” “还有什么要注意的,我感觉这里等级森严,李局长的谱可真大。” “你算是机灵,我刚来时,就因为没给他递烟灰缸,被罚了全楼一个月的卫生。”廖凡望着一株婷婷峭立的西府海棠,仍心有余悸,“上行下效,咱们首长是两会里最爱‘摆谱’的领导,专吃李局这一套,你们培训的那些还不如一句马屁来得好使。官位是上级任命的,不是群众呼吁的,迎合好上面的人,什么就都有了。” 中和出乎意料:“首长看起来挺平易的。” “就像他简朴的办公室?”竞丹脸上浮现出少有的冷冷一笑,“跟你说吧,这里有很多不成文的‘规矩’:首长吃饭,咱们只能在旁边看着,什么时候他吃完一推,才能去捡些他吃剩的东西;平时咱们没有业余时间,即使轮休也必须在一局秘书处候着,保证随叫随到,大多又都是他‘充面子’的事,比如伺候家宴饭局什么的;陪首长外出,要拎包、迎送车门、脱穿鞋;晚上要给首长洗袜子,这是他的癖好,只穿手洗的袜子,说是有弹性,还要给他捏背揉脚;夜里值班不能合眼,盯着最新信息,还要随时留意他的各种折腾,一旦他早上发现被子没盖好什么的,就要批评你工作不负责、态度不积极。” “这不是佣人吗?咱们也是国家干部,是公职人员。”中和对他的表述难以置信。 “是公职人员,可秘书与领导是依附关系,必须无条件服从。要知道,首长满意就是咱的政治生命,遇事只能忍气吞声。就拿李秀英来说,虽说是首长最得宠的近臣,也是老秘书了,家里根本顾不上,只当他销了户,年都在首长家过,算是把毕生献给了领导。你看他长得像退休前夕,其实刚满四十岁,就是熬的。以后你就会体会到,哪怕首长家人的一声咳嗽,都要算到咱们头上,养条狗都是咱的主子。这是一种无时无刻、无休无止的煎熬,时间一长,心里都麻木了。”说着,竞丹的神情中泛起一阵凄凉。 中和沉默不语,明白了廖凡当初的话中之意思,如今不仅政治站队难以挽回,还要面对即将到来的身心折磨,这难道就是自己的总会梦想?此时,他感觉曾经坚持的信仰和理想,如同面前的长夜一样迷茫地不可捉摸。 一艘比“飞碟”个头超出三倍的大型航天飞船,悬停在国家交通指挥中心楼顶,标志着红色十字的停车坪上。这种名为“飓风”的两会首长专用飞行器,正面呈“t”字形,上下三层格局,线条流畅的光纤外壳,闪动着耀眼的磁性色泽。 侧舷开启,中和与另外三人疾步出舱,直身垂手分列主舷门两旁,这在秘书的专业术语叫“迎车门”。舒缓走下飞船的艺坛泰斗、政坛权贵冯国为,已过天命之年,却保养得腰肢纤软,面色红润,甚具神经质和女人气的双重内涵。由于生得眉眼尖细,脸颊尖细,指端尖细,音调尖细,有好事者根据这幅形象,背后叫他“冯奸细”。出于尚未卖国,只好改称“冯太监”,又估计尚有能力,最后拍板“冯**”。“冯**”虽然暗地喊来痛快,毕竟上不得台面,便简化为“冯老”。不知何时起,“冯老”名头以火烧连营之势疯传大地,以致国为本人也不得不供认不讳、沾沾自喜。 几年前,孔德仁在两会决策会议上提出“国家建设要民族化、艺术化”的构想,一大批文艺界名人登上政治舞台,“冯老”便在此背景下爬上副会长宝座。应该说,艺术家从政,具有天生的优势和短板,优势是具备敏锐的洞察力,可以平添常人难以企及的创意手笔;短板也是具备敏锐的洞察力,洞察力这种主观性的东西,一旦敏锐得过了头,难免犯上过敏症而脱离实际。 国为在几个国家级工程上,出过若干永垂不朽的笑话之后,被思维架空部分权力,如今正郁闷地担心本届期满,就会被赶下台去。他心里更明白,“乌纱帽”的关键问题还不在于此,越优秀的艺术设计,越需要优良的工程质量,可从上到下关节众多,恰恰难以提供如此保障。这年头谁都不容易,做官也好,经商也罢,还不是图个钱嘛!在钱与艺术之间取舍,永远是个两难的命题。当然,“冯老”在这方面解决得相当彻底,他总是毫不犹豫地选择前者,因为可是切关他的自身利益。仔细想来,保住帽子和位子还得靠紧“社会派”这棵大树,而他们也需要自己。 国为在总会交通部长苏谨的陪同下,来到交通指挥的巨幅光屏前,观看实时播放的全国立体交通网,中和等一干秘书随护其后,作严密保驾状。 苏谨是位西装革履、做派硬朗的中年男人,他依照指挥屏,对全国交通建设情况如数家珍:“‘畅行工程’推行以来,智能信息控制的全自动快速通道,将城市、功能区、建筑物之间四通八达地连合起来,形成庞大的空中、地面、地下立体交通网,人们无需走出户外,便可乘坐各式高速交通抵达目的地。 城市交通方面,出于安全、环保及美化需要,城市地面以电磁车为主,主要功能是观光游览、运载物品及代步工具,并配备供残疾人、儿童、货运使用的专用车辆;城市上空的飞车网络已覆盖全国,同时实现‘地空对接’,我们在地下通道设有供飞椅使用的专用线路以及飞车应急路线;城市庞大的物流及人流,更多由密如蛛网的地下及楼宇通道承担,主要工具是电磁动力的地磁快车和运送磁梯,地磁快车行使‘城区连通’的使命,运送磁梯完成‘上门入户’的任务。 城际短程距离交通以及城镇、乡村交通,我们大量使用太阳能与电磁能混合动力车,它们可以在地面道路上行驶,但不能进入城市内部。城际远程距离交通主要依靠电磁高铁,一列可乘坐千人,时速八百公里,还有一种是单人卧式电磁轨道,时速高达两千公里。” 国为知道苏谨是思维的人。这次视察全国各重点部门工作,是孟凡学定的调子,苏谨虽然亲自汇报,给足首长“面子”,但很多决策已脱离国为的控制轨道,而是苏谨暗中反映给思维,再由思维对他发号施令。听完汇报,国为语气不轻不重地给予鼓励和指示,大抵出于职业习惯,他纤柔的手指总在优雅地拨弄着什么,彰显一派绵里藏针的华美气质。 中和却听得津津有味,开眼界是秘书工作的偏得之一,他从苏部长的汇报中,感受着文明的匠心独运,为光屏上每一条星星点点的线路所牵动,更为它们交汇成的壮丽宏图而振奋。中和也隐隐察觉,能量的开发与利用,仍是城乡交通乃至国家建设的瓶颈问题,制约着人们生活、社会发展的方方面面,不知何时才能取得突破性进展。 第四十五章 中和走进全套黄花梨家具的禅房时,国为第四任夫人尤雅兰仍在聚精会神地念经。她十分年轻,光洁的前额上画着时尚的文眉;又十分倨傲,平素从不抬眼看人,生怕凡尘俗众玷染了自己高贵的眼神。中和为她续了三支龙脑香,将它们插在古铜色的香炉上,就轻轻地退了出去。 一楼大厅里,近来越发清闲的国为,侧坐在纯手工雕刻的象牙白沙发上,面前悬停的影音平台,正播放全息立体的皇家赛马会实况,他不时瞄一眼铜镀金象驮莲座钟,等着宝贝儿子放学回来。客厅里还有三、四名秘书,中和跟竞丹打了招呼,站回靠近“四海升平”景泰蓝对瓶的原来位置。国为不爱独处,只爱前呼后拥的感觉,他到哪里,秘书们就要跟到哪里,常在飞车、别墅、总会走马灯似的飞转,使首长从不亏乏自尊心和安全感。 随着厚重的楼门猛地撞开,一阵喧闹声闯了进来:“小花狗啊,卷卷毛,爬三爬呀,叫三叫,你说好笑不好笑!”胖成圆球的“小虎”穿着锦缎条格衫,满头大汗地疯喊着,伴着儿歌节奏,挥胳膊踢腿地开道。李秀英局长一扫往昔阴郁,张牙舞爪地跟在后面,兴起处竟一头栽倒在地,神气十足地双掌刨地,嘴里还发出“汪汪”的欢叫。 国为看得饶有兴致,还扔给秀英一只香蕉凑趣。小虎见状更加起劲,一眼发现“花罐子”旁满脸惊愕的中和,在这个没有欺负过的人身上,寻找到快乐的新意。他双手叉腰,胖嘟嘟的下巴一扬:“你,也爬!” 中和没有出声。 “说你呢,傻了?”秀英跪在地上,两眼威严地瞪着。 “不会。”中和表情冷淡。 “呦,周科长架子好大呀!”秀英起身,语气中有一股逼人的阴冷。 “我没有架子,只有点尊严。”中和依然平静。 秀英像被当场抽了一记耳光,脸红脖子粗地张口结舌,却什么都说不出来。 “我爬得好,我爬。”竞丹对小虎顽皮地笑着,“扑通”一声跪倒在地。 “没你的事,滚一边去。”小虎却发疯似得冲向中和,对他连踢带打,“爬不爬,你个狗奴才!打死你个狗奴才!” 中和血往上涌,却只能无力地闭上眼睛。 “行了,”国为看到雅兰出现在三楼雕栏边,正紧张地向下望着,他起身对儿子招手,“你妈有花生酥,上楼去吃。” 小虎听到有甜点,回身又恶狠狠地踹上几脚,才骂骂咧咧地追了上去。 中和仍静立不动,虽然不疼,好似剜心,他的尊严在这所华贵而森严的豪宅里从来就没有过。 秀英局长见主子们离开,恢复了颐指气使的模样,他斜眼瞅着中和,一声冷笑:“从今天起,去执外勤。” 冯宅周边的安防工作十分完备,方圆三公里内的一举一动,都在顶楼的环绕式监控光屏上清晰可见。作为一项过时的常规性工作,“执外勤”已废止多年,如今只算一种合法合手的惩戒措施。 中和却感到悠然惬意,宁可每天徜徉在孤独空旷的山林里,与兀自芬芳的海棠桃李相伴,也不愿回到阴森麻木的宅院中,同自私傲慢、阿谀奉承为伍。只是每当黄昏,吹了一天凉风的他,从杯盘狼藉的餐桌上,端起一碗冷饭,只觉比部队的拉练吃食,还要难以下咽,毕竟那时的心还是热的。 华北平原的四月是一个“春如四季”的时节,前几天最高气温曾达到31℃,束缚了一冬的人们纷纷换上夏装。但随西伯利亚寒流南侵,温度直降到冰点附近,首都周边省份还飘起大雪。 秀峰山谷傍晚起了狂风,中和抬头看了看阴云密布的天空,还是踏上了进山路。这既是执行秀英局长“越是复杂天气,越要严加戒备”的指示,也是出于吞云吐雾的秘书值班室,实在令人憋闷得透不过气来。 氤氲的山中格外寒冷,弥漫缭绕的薄雾,熨帖得吸附着身体的每一分热气。连天的风雨打落了层层的花瓣,曾经的缤纷美丽,如今凄零地蜷缩在尘泥里,使料峭的春意愈发萧瑟。子夜时分,逶迤的石径上雨势渐起,从星星点点到洋洋洒洒,最后竟连成一片滂沱。 连绵不绝的寒凉,让中和对温暖的寻找心灰意懒,索性倚在一方石壁上任凭霜雨,甚至盼望着可以在参天万化中,静静地死去。恍惚间,雨似乎停了,雨声却分明地响着。他睁开迷蒙的双眼,看到竞丹正笑吟吟地打着一把雨伞。 “你怎么……来了?” “我看你没带雨具,就按信息定位找来了。”廖凡把他拉到一处背风地坐下,用可伸缩的光纤材质伞面遮挡住一方干净,“等雨小点,咱俩再回去。” “谢谢,我不想回去了。”中和的眼神与雨雾同样凄迷。 “你想去哪?” “我不知道……想回部队。” “我也想过离开,可没那么容易,被秘书炒鱿鱼,他们岂不是很没面子。”竞丹塞给中和一条毛巾,“如果强行离开,有人就会给你扣上一叠工作失职、品行不端的‘帽子’。在如今到处讲究道德记录的年代,失德比破产还可怕,一旦诚信评级遭到质疑,没有人会愿意用你,跟你合作,不仅自己被排斥在社会之外寸步难行,家人也会跟着蒙受非议。” 竞丹看着一只新苞在疾风中扬起,又在旋转中跌落:“不公平的是,大家会相信一个被除名的秘书,还是一位全国总会的副会长?何况咱们所经历的这些,在外人看来,不过是领导身上的一些个性,缺点都未必算得上。” “那你说,咱们只能忍气吞声?” 竞丹把目光转回来,认真地对儒雅又偶尔任性的朋友说:“其实每个首长都有缺点,冯国为确实比较严重。但你要知道,咱们虽然是为一个个领导服务,但根本上,是通过自己的工作,服务于总会,服务于社会,并没有离开自己的理想。”随后他狡黠一笑,又见两只小虎牙,“再说,这么点困难就打退堂鼓了?韩信能容胯下之辱,大丈夫能伸能屈,再大的风雨都会过去,都是经历。” 中和有些不认识地看着竞丹,发现平时稍显稚嫩的他,实际比自己成熟坚强得多,感觉一股温暖在心底涌动,摒却无尽的寒意。 雨势渐稀,周围被疾风压弯的千枝万条重新挺立,两人起身相跟着下山。深夜的寒气为纤瘦的山路蒙上一层薄冰,在山林生长、军营磨练的中和如履平地,竞丹不免小心翼翼,还滑了几个趔趄。 他们在半山亭稍作停歇,用石子在水洼旁清理掉鞋上的浊泥。中和又俯身撩着溪水,把手洗净:“竞丹,你的理想是什么?” “我也说不好。在国外时,很多人对唯一没有中断的中华文明充满好奇,认为有非常深刻的奥秘,试图从中国的历史和现实中寻找答案,我想自己的理想就在这吧。”竞丹说着,伸手拍了拍一株要三人合抱的国槐古树。 从这里开始,道路平缓了许多,两人走来更加轻快。中和问他:“你父亲身体怎么样了?” “不太好,脑梗造成严重的偏瘫,目前只能是维持,咱这的情况你也知道,多亏我女朋友照应着。” “她对你真好,也很不容易。” “我俩青梅竹马。”竞丹拿出光信机,点出一幅3D影像,脸上充满了幸福——一种令中和惶惑不堪的幸福。影像上的女子分明是滕欢,青春的笑容,跳动的马尾,不容置疑地历历在目。 见中和一幅恓惶的表情,竞丹很平静:“我知道你们是国大同学。我回来也有她的原因,那时她正失恋,我们就好了。” 一艘“飞碟”划破漆黑的夜空,从两人头顶闪烁而过,降落在冯府别墅的东门停车坪。 “很晚了,会是什么人?”中和警觉地问。 竞丹拍拍他的肩膀:“放心吧,冯夫人去空绝寺进香了,停到东门的肯定是‘冯老’采来的‘野花’,来的都没好。” “怎么?” 竞丹一撇嘴:“主动的,任由投怀送抱;不主动的,就在酒里下药,我见过几次,可咱管不了。” 他们回到别墅时,东门已严严地关了,四外只有重新升起的蛙声和虫鸣。 ; 第四十六章 总会高层会议厅“紫金堂”,是由深紫色棚壁背景上,布饰金色的水印花纹而得名。它位于“中国龙”头部核心区域,这里的一梁一栋皆彰显庄严的神圣气派,一言一行都牵动政局的敏感神经。 省部级领导干训开班式,正进行到最后一项。一片掌声中,曦明在主席台微笑致意:“大家辛苦了!我的讲话稿,各位面前的信息屏都有,是贯一会长把过关的,质量很高,你们回去认真看,我就不念了。我和在座各位都是老相识,咱们一年难得聚这么全,想跟大家说点家常话。” 中和坐在随从席上,会场内的各位高官认得已经差不多了。首都学会会长方鸿达坐在第一排,面无表情地盯着信息屏出神,中和知道他是国为别墅的常客;国大校长孙敬民还是一副老成持重的微笑,正神态谦和地向主席台仰望着;科技信息部长樊玲,矜持地端坐在宽大的座椅里,神情专注地凝视前方,不时低头在本子上记着什么,是全场一道靓丽的风景;交通部长苏谨则全神贯注,敏锐地捕捉着台上讲话中稍纵即逝的明词暗语……中和一边留意会场情况,一边关注会议讲话,思维会长的开场致辞,贯一会长的课程前瞻,都使他受益匪浅,而亲耳聆听曦明会长的即兴演讲,他还是第一次。隔着几名同事,雨城聚精会神地整理着会议记录,手指在展开的光信屏上飞速地点击着。 “现在大家普遍有一种乐观情绪,我们的日子好了,天下太平了,经济上有世界最高的GDP,军事上有国际最硬的拳头。可大家想过没有,一个国家,一个民族从来不能沉湎于歌舞升平,否则就会重蹈盛唐的覆辙。对此,我们务须保持清醒,务须未雨绸缪,务须居安思危。我们的危在哪?我想表现在两个方面:一是思想文化上,二是社会建设上。 ‘东元革新’以来,我们最大的成果是取得了经济发展举世瞩目的辉煌成就,最大的苦果是道德建设长期倒挂经济发展。在经济飞速发展的同时,社会积累了巨大的矛盾,经济与道德的剪刀差不是日趋缩减,而是不断扩大。以前我们认为无论黑猫,还是白猫,抓住耗子就是好猫,奉行经济是硬道理,没想到道德也是生产力,信仰更是真意义啊!现在抓已经晚了,再不抓就彻底晚了。 大家想想我们社会革新到底为的是什么,拼的是什么?一开始我们拼商品,你商品好,我商品不好,我得跟你拼,你的时装好,我的要更好。后来拼技术,你的技术比我强,光信做的比我好,我梦游公司要赶上你,我得拼。再后来拼什么,拼规范,你制定的标准大家都用,我也要制定标准,要国际领先,要有话语权,我得拼。现在看,中国真的拼上去了,拼对不对,必然是对的,但是问题在哪?问题是我们最终要拼的是什么?一定是信仰!信仰占据人类一切存在发展的制高点。 我们设想,如果未来宗教信仰,比如A国的神教文化拼过我们了,我们全民都信神教了。神教好啊,又保佑我们,又救赎我们。我今天发了大财,内心不安,向神特别虔诚地祷告:‘你救赎我吧,不是我该得的呀’。神一看多么虔诚啊,就跟他说:‘这事我管了,给你平了,没你的罪过,以后该上天堂上天堂,不会让你下地狱的’。大家一看,这神多好,多么爱我们啊,我们人人都信。信了之后,会有什么情况,大家能不能想出来?中国所有的发展成果,最后都是给别人做嫁衣。你拼吧,拼技术,拼GDP,拼完了,神教告诉你:‘我给你平事了吧,你是不是得意思意思?赶上神诞日,你是不是得表示表示。你不表示,下次再犯事,我不给你平啦!’那你表示能轻表示吗,赚的钱起码送人家一半吧。 大家看到什么问题了吗?我们的发展是给谁发展呢?我们的文明是什么文明?再次重申信仰的力量,其对于我们的社会、我们的国家、我们的民族、我们的时代、我们的文明具有根本性的决定作用。一个没有信仰的人是可怕的,一个没有信仰的民族是可悲的,失去信仰,我们将丧失根本的道德规范、价值判断、诚善精神,成为一盘散沙、行尸走肉。 同仁们,思想信仰阵地,你不去占领,必然就会有人占领,‘树立中华文明之理想信念’绝不是一句空口号。未来我们中国人把核心价值立住了,我们输出的是什么?输出的是文明!输出的是信仰!我们输出信仰不是为了拿你的东西,而是帮助你发展,与你共同发展。‘民胞物与’,‘天人合一’,这是中国带给世界的终极价值,一种真正的信仰理念。我有一个想法,以中国的中和文化构建人类的文明主流,中国不是掠夺式的文明,而是和谐式的文明,其输出只会有益处,而非一种害处的输出。输出信仰,将是中国最根本的创新和对世界文明最深远的贡献! 当今中国已成为世界经济强国、发展大国,下一步建设文明强国、信仰大国的重任,继汉唐之后再次摆在每个中国人面前,那么我们能不能承担起来?这需要从每一个人做起,从每一天开始去改变。‘士不可以不弘毅,任重而道远’,中华文化、人类文明的大旗,需要我们一代代扛下去,每一个中国人对此都责无旁贷。我跟大家讲,在座各位都是带队伍的人,大事上不能糊涂,要想一想,我们是为什么到学会里来的,要将自己所负责的领域带向何处;更要知道,无论什么时候文化传统不能丢,理想信念不能变。” ; 第四十七章 曦明扫视会场,全国八十余名省部级主要官员几乎全部到齐,他们长相不同,性格各异,代表学会各种政治势力,将他们捏到一起,犹如让烈火燃烧在冷水里,只有坐到自己的位置,才能知道其中的难易。因此,统一思想历来是政治高层压倒一切的根本,无论“家和事兴”,还是“先礼后兵”,有些问题必须讲清楚。 “社会问题,我刚才提到一些,我想当前集中表现在贫富差距上。经过经济建设的长期积累,贫富差距不再是温饱的问题,而是分配的问题,且分配不均的趋势仍在不断扩大。可以说,我们处于一个贫富差距史无前例的时代,一瓶抗衰老生物制剂,能卖到一百二十万,相当于一个中等家庭三年收入的总和;高品质医疗服务,百姓不敢问津,遭遇大病仍需排长队、送红包、挤走廊;群众买得起飞车,开不起,一个城区开行信息码最低也要二千三百万;全自动化的居家生活,更是大多数人的一种遥远梦想,贫富鲜明的社会必然造成阶层对立、贪腐成风、民怨日隆。 贫富差距的原因是多方面的,但一条重要原因是既得利益集团,利用手中的权力,形成利益链条,驱赶着社会资源向其不停流动、不断聚拢。这些权力也包括我们学会的施政权,由此产生层出不穷的腐败问题,且在某些领域及部门愈演愈烈。前不久,从发改委一位官员家的地下室里,查出成箱的金银珠宝,成批的古玩字画,单在R国的银行存款就达到九位数。一些群众很难理解,贪官要那么多钱有什么用,绝大多数赃款赃物宁可像垃圾一样堆着,不敢花,也花不了,但还在坚持不懈地贪,变本加厉地贪。 我想其实并不奇怪,要不公元时代的和珅,怎么会贪到全清二十年国库收入的总和,背后有两个原因在支持着他们:一个是“不满足”,人的消耗总是有限,人的欲望却是无穷,一旦将无限获取当做生命价值,贪腐必然成为心理支撑点、人生坐标线。贪污如吸毒,明知道下场就是家破人亡,可就是心痒难耐,就是情不自禁。另一个是‘跟着走’,‘人在江湖,身不由己’,一旦进入权力打造的利益链条,就会被人牵着走,推着走,进得去,出不来。贪污就不再是数量问题,而是程序问题,你只需也必须按‘潜规则’比例,拿走分给自己的一部分,说明你是自己人,说明都在一条船上,说明你叛变也只有死路一条。 对于‘不满足’的问题,社会资源越丰富,人的欲望越提档升级,每个人都要实现人生价值,但人生价值落脚点在哪,这又涉及到信仰问题,我不多说了。对于‘跟着走’的问题,必须抓住‘七寸’,把整条利益链深挖出来,其中无论涉及到谁,都要一查到底,绝不姑息,才能推进执政体制健康持续,社会发展公平正义。” 说到这,曦明的表情耐人寻味:“今天开会,咱们当中少了几位,他们的位子是空的,正在接受审查。还会不会少,我不知道,希望不会。 同仁们,有人说我们的时代是文明的时代、道德的时代、幸福的时代,我想说的是,我们离这三个字眼还相去甚远,我们的经济发展还不够发达,科技水平还不够先进,人民福祉还没有充分享有。在座的都是各省市、各部委的一方大员,官话、空话、客套话说的很多,我也说,但有些时候,我们需要说些直话、实话、真心话。大家都是孔孟传人、学道中人,都是中国人,我们不仅肩负国家建设的使命,更承担开继太平的重任。为此,我们不能固步自封,而要自强不息,‘仁以为己任不亦重乎,死而后已不亦远乎’。 今天各位来到这里,我想就是要通过集中学习,提高认识,增长才干,今后带动所领导的团队,在各自领域里逐步缩小贫与富的差距,缩小主观与客观的差距,缩小和那三个词语的差距。在我们手中,一个富强振兴的国家已经初见端倪;在我们面前,一个越秀世界的民族必将冉冉升起,我愿与大家共同努力!最后,祝各位培训期间,学习生活愉快!” 紫气金光的紫金堂里响起热烈掌声,中和的光信同时闪烁起来,信息来自雨城:“明早六点,未央河叠翠湾见”。 中和抬头看向雨城,他只有条不紊地收拾起用具,追随思维离开了会场。 晨辉洒在薄雾笼罩的河畔上,远近的廊桥、石径越发迷蒙斑驳,伴着树影风痕,像轻声交响的和弦。时间尚早,做健身操的人们还没集合,太极拳的队伍却已开始演练,在教练的口令下,排排列列地挥动着沉稳绵柔的节奏。 未央河黎明的寂静中,南岸的叠翠湾更加幽僻,这座傍水而生的城市花园,生长着品种各异、四季繁盛的花草树木。初春的洒金碧桃,花团锦簇,粉红娇娆;立夏的金丝垂柳,绿荫蔽日,明媚滴翠;晚秋的光叶枫树,霜染浓红,绚烂炫目;深冬的南京雪松,傲雪凌寒,高洁常青。 中和在一株圆锥形的高大龙柏下,见到身披风衣,面遮墨镜的雨城,那种潇洒气派,隐隐有曦明之风。两人搭了话,一起走向河边围栏,锦缎似的流水在此苍郁转身,不舍昼夜地蜿蜒东去。 雨城放眼两岸江色,不由神清气爽:“古人云‘智者乐水,仁者乐山’,你说有什么含义?” 中和也为面前的意境所感染:“这话后面还有一句:‘智者动,仁者静’,智慧的人通晓事理而周行无滞,动如流水;仁义的人安居常道而厚重不迁,静似崇山。山水之间,动静之中,才能体会人生的无常与可贵,更会感悟生命的超然和沉浑。” “中和还是中和,不愧大师风范。”雨城赞许中又带忧虑,“彭勇,你还记得吧,咱们国大社长,他现在组织部干部调配局,从前也在冯国为那待过。我昨天开会前遇到他,他说晚上是哭醒的,梦见自己又回去了,正给首长洗脚。首长接到一个电话,突然暴跳如雷,他就被吓醒了,魇在梦里好久缓不过来……我就想到你。” 中和沉默不语,雨城一直看着他:“要不然,我跟我爸和思维会长说说,帮你调个岗?” 中和心里一动,但知道雨城一定非常为难,更知道人只有在患难中,才能发现真正的朋友。他扶着雨城的肩头:“谢谢,你的心思我理解,咱们之间不用说太多。我想好了,做什么都是学会需要,不好挑三拣四。再说,两位会长的工作千头万绪,我这点小事,别给他们添麻烦了。” “他们对你印象不错……你真的还好?” “放心吧,等忙完这段,我去看白雪。”中和在他身上推了一把。 雨城后退几步,这才笑了。 冯府二楼的西洋餐厅里,飘荡着潮汕菜肴的馥郁香气,餐位银盏上的迎宾烛火也一一点起,摇曳着莹莹的光亮。中和与十几名身穿黑色制服的秘书,静候在厅堂两侧,他知道这次家宴迎接的贵客,是自己的一位故旧——方子贤。 率先冲进餐厅来的是小虎,他一上桌就把餐具敲得震天响,胖嘟嘟的嘴里叫嚷着:“奏乐喽!开饭喽!” 子贤显然是经过精心装扮的,亮金色高档西装的领口上,系着饱含绅士风度的领结,金丝眼镜已不知去向,头发油润地梳在额前,光鲜得如同雨过天晴。子贤身旁跟着他的女朋友,冯家大小姐冯佳颖,国为身边却是空的,雅兰推说身体不舒服,没有下楼。 子贤对餐厅里“侍卫林立”的阵势颇感意外,当他发现是中和为自己拉开座椅时,脸上更闪现一丝窘迫。但他没有与老同学欣喜相认,只说了声“谢谢”,便迎着国为的方向坐好,估计是怕降低了身份,也让首长难堪。 小虎那边时而“泉水叮咚”,时而“战鼓隆隆”的声音,令佳颖十分不满,冲着弟弟白了一眼,不屑地翘起二郎腿:“烦死了!” 小虎虎起眼睛,学着她的表情和声调:“烦死了!”只是他两条粗腿搭不到一起,索性撂在桌子上。 “没礼貌。”国为笑着收服了儿子,又问他,“好儿子,今天在学校表现怎么样?” “好……”小虎将一块卤水鹅塞进嘴里,不清不楚地回答。 “可好了,老师表扬小虎是全班力气最大的。”小虎身后的秀英谨小慎微地递话。 “是吗!”国为神态夸张地表示着惊喜,“拔河比赛了?” “语文考试,”小虎抢答,“老师说我一个人,就拖了全班的后腿!” 佳颖听了,笑得前仰后合,子贤笑也不是,不笑也不是,只好装作没表情。 “能怪孩子吗?”国为侧头盯着脸色青一阵、白一阵的秀英,“我平时忙,你们得多用心,多督促嘛!” “是是……都是我们照顾不到。” “别见笑,我这个儿子就是淘气。”国为转而对子贤说着,端起一杯红酒,“今天祝贺你荣升副处长,后生可畏,前途无量啊。来,叔叔和你干一杯。” 子贤激动地站起身,弯腰压低酒杯:“不敢当,全靠您的提携!”然后在佳颖的款款注视下,将泛着琥珀色的液体一饮而尽。 ; 第四十八章 秀峰香苑幼儿学校三楼走廊里,等待放学的小朋友们沿着落地窗排起一字长队。一个塌鼻子小男生,刚愣头愣脑地挤到队伍前头,就被后边伸过来的一只胳臂给拽了回来:“新来的吧,后边去!” “凭什么?”“塌鼻子”不服气。 小虎嘴一撇:“我爸冯国为,你爸有我爸官大呀。” 此时,秀英带着中和出现在楼梯口,向他们走过来。小虎一叉腰:“看到没有,谁家的大人能进来,他们都是我爸给我的跟班。” “你厉害!”“塌鼻子”悻悻地躲到后面。 小虎更加得意洋洋,不留神撞到一名过路的清洁工,他大喊一声:“挤啥,我爸冯国为,当心炒了你。” “没长眼睛!”秀英上前训斥慌张躲避的清洁工,双手在小虎身上摸索着,“没磕坏吧。” 中和从那名清洁工身边经过时,发现她呆板的眼神中闪过一丝异样的得意,他正待询问,落地窗外突然传来两声枪响!校门外闯进来的几名黑衣人,把学校保安一个个打倒在地,这场景让走廊里顿时乱作一团。 中和喊班主任苗漫老师,把学生们赶快带回教室,起手将小虎抄在腋下,向走廊另一侧奔去。他从落地窗里,扫见学校后门外也有黑影晃动。 中和闪进音乐教室,对气喘吁吁跟来的秀英说:“枪!” 秀英连忙从腰间掏出一把反恐双动手枪,中和抓在手里:“一共六个人,正好一枪一个。”却感觉分量不对,“子弹!” “没了……昨天让小虎卸出去玩了。”秀英的话让中和当场惊呆。 “我文具盒里有。”小虎手忙脚乱地翻书包。 中和将一只荧光闪烁的信息探测仪,在小虎后背滑动着:“他们是冲小虎来的。” “你,你怎么知道?”秀英睁大了惊恐的眼睛。 一条信息码倏然闪进探测仪,中和转手将它扫在自己身上:“那个清洁工安在小虎身上的,这样他们就能找到目标。” “只有两颗。”小虎向中和举着胖胖的小手。 中和压弹入膛:“你们在这别动,我去把他们引开,一会竞丹会来接应你们,记住了!” 他闪身出屋,一枪将出现在走廊尽头的一条黑影打倒,边向楼顶跑去,边用光信机向竞丹低声喊话:“把‘飞碟’开到三楼东侧第二个窗口,向一局汇报情况。” “知道了,你也当心。”光信里传来竞丹急促的嘱咐。 一名黑衣人的头刚刚露出楼顶平台,就被打穿,其他几人大概知道了对手的厉害,只管射击,并不进攻。中和躲在花池子下,周围全是呼啸而过的子弹,正苦于无法脱身,一枚手雷又从天而降。他一咬牙关,右脚伸出,将手雷倒勾回去。随着一声和着惨叫的炸响,中和飞身上攻,铁砂掌当即拍断了一人的胸骨,他也被一条大汉从背后扭住双臂。 一个满脸络腮胡子的大石人摇晃着爬起身,嘴里不停地骂着什么,他对准中和的胸膛,将一柄寒光凛凛的圆月弯刀高高举起。忽然,一艘“飞碟”从楼下升起,掠过他们头顶,巨大的气浪将几人掀翻在地。中和趁势反手锁断背后大汉咽喉,从他身上摸出子弹,完成抓枪、填弹、射击一系列动作,大石人刚刚起身,应声倒下。 “小虎呢?”中和跃上“飞碟”,发现只有竞丹一人。 竞丹神色紧张:“没找到,李秀英躺在地上,情况不明啊。” 此时,学校后门外一阵嘈杂裹挟着小虎的喊叫声传来。他们循声望去,小虎两腿蹬踹着,正被人强行抱进一只飞椅,就要被送进一艘正在升起的橄榄型飞车。 中和打开侧壁,迅速扣上飞行服。 竞丹突然明白了他的想法:“太危险了,还是等待增援吧。”舷窗外,十几艘巡航警车出现在群山之间,正疾驰而来。 “来不及了,一旦成为人质,就难办了。”话音未落,中和已冲射出去,他在半空划出一道直线,几乎与飞椅同时扎进飞车。 中和虽然已经减速,但巨大的冲击波,还是使飞行服与飞椅撞击后,在座舱内猛烈地弹开。没等中和舒缓周身的疼痛,一柄短刀已刺到眼前,他侧身堪堪躲过,左手上扬打掉白刃,右臂同时挥击来人的命门穴,那人顿时无声无息地瘫倒。中和解开飞行服,扑上飞椅,将一个惊魂未定的黑衣人薅出来,狠狠摔在舷壁上,小虎正在座椅里,泪眼婆娑地看着他。飞车外此时遍布警车,“缴械投降”的训令声在四周响成一片。 中控台方向却突然发出一种凄厉的笑声!一个瘦高的背影,像喝醉了一般,在信息平台前舞动着,飞行模式被调成手动,能量保护罩也被撤除,飞车随即急速下坠。 中和急忙挺身上前,将他手里的操作杆向上搬动,飞车擦着山丘顶的几株海棠重新飞起。“瘦高个”的力量却十分惊人,操作杆又被他渐渐压下,中和使出全力,才将将顶住。 “瘦高个”见挣脱不掉,左手在信息平台上胡乱击打,飞车在山岭之间左摇右晃、上下颠簸,几次险些撞上凸起的岩石。他们周围的警车越聚越多,但只能尾随,无法靠前。 中和被一个急转弯猛地甩了出去,飞车再次掉头下坠,他迅速扑回来,却被“瘦高个”抄起一把匕首刺中肩头。剧痛之下,中和突然爆发出惊人的力量,他一手扭住对方手腕,一手将操作杆直推到顶,飞车在几乎撞向地面的一瞬,翻身直飞冲天。紧跟着,中和两臂扣住“瘦高个”的肘关节,用头猛击他前胸,将他撞翻在地,咬牙从肩头拔出匕首,插入对手的心窝。 中和重新起身,一边将飞车运行调稳,恢复到自动驾驶状态,一边打开通话机:“我是总会办公厅一局的周中和,车里情况已经控制住,请求降落。”然后,他定定心神盘坐在椅子上,运“闭气功”止血疗伤。 但听小虎“铛”地一声跪在舱板上,双手把住中和大腿央求着:“大侠,你拜我为师吧!不对,我收你为徒吧!” “你要教我什么?”中和苦笑着把他拉起来,坐到自己腿上。 “你教我,我认你当师傅。”小虎态度认真地说。 中和知道他心眼不坏,就是给宠坏了:“可以,但你要答应我三个条件。” “行啊,三百个都答应!”小虎脸上露出一种少有的乖巧。 “第一,以后不许到处说‘我爸冯国为’;第二,不许对人再凶;第三,出去别说你是我徒弟。” 当特警们清理现场时,秀英才苏醒过来,不过这并没影响他成为此次反恐行动的第一功臣。出于国为的周密协调,秀英得到的赞誉是“临危有方,指挥得力”,即将荣升副部级督察员。有知情者评论:“临危有方”是指,秀英一见到黑洞洞的枪口对着自己,就当场昏死过去;“指挥得力”算是,全程昏迷,没有机会胡乱干预。 为突出领导英武,中和与竞丹只作为事件参与者,各记二等功一次。中和也不计较,还谢绝了国为的私下厚赠,说是分内之事、职责所在,只请了几天病假,养养伤势。奇怪的是,中和并没因“不识抬举”而被为难,大抵出于国为不久也住进了医院。 ; 第四十九章 “冯老”住院不是身体原因,而是例行公事,病程更像一场定期举办的恳谈会,以便各路“诸侯”向他主动联络感情。 他两手在胸前一张,瘦小身体上披着的大衣,便开始自由落体,中和必须及时接住——总不能看着首长的衣服掉在地上吧。 “冯老”躺在病床上,哼哼唧唧地练习起**,算作生意开张。中和帮他把皮靴脱下,端正地摆在床头柜上——他没有放错地方,这又是“冯老”的洁癖,防止靴子倒了,靴帮挨到地面,医院这类地方总是不干净的。 “冯老”名头果然非同凡响,营业期间人头攒动,络绎不绝,也省了中和的“按脚”活计,此项争相抢夺的“美差”,实在已轮不到他无名小卒。当然,此间业界最讨巧、最爽利的要数方鸿达,“冯老”的这位准亲家,还特意领受过“神医”杨致理的专门指点哩。 到了下午,百无聊赖的中和被唤进病房。 “你跟夫人跑一趟。”满面红光的国为,指了指墙角下两只信息感应皮箱,“注意安全。” 中和知道里面是什么,不用想就知道,但不知道的是,向来属于李秀英的“神秘”差事,怎么会落到自己头上。 经过绑架事件,雅兰已经正眼看中和了,为她礼让车门时,竟然还轻声说了“谢谢”。 “飞碟”在秀峰深山一处青藤蔓延的石壁旁停下,雅兰婷婷地站在岩壁前,一块嶙峋的山石侧向移动,闪开一道深窈的缝隙,中和随她走了进去。 转过几道隐秘的石门,中和被眼前的一幕场景所震撼:一间近千平方米的石屋里,金银珠宝堆积如山。被誉为“东方神木”的几根乌木,与数条檀香木、黄花梨混杂在一起,挤满了东墙;十余块二百公斤的和田玉籽料,大都原封未动,有的只是去了外皮,露出油润的光泽;历朝历代的古董字画杂乱地收罗在角落里,不乏蔡襄、赵孟頫等宋元大家的名款;翡翠、玛瑙、金条、珍珠等器物,更是拥挤到成箱堆放。 中和帮雅兰简单整理了石屋,递给她一杯山泉:“这里可以开一家博物馆了。” “身外之物,你喜欢就拿两样,没关系。”雅兰嫣然一笑。 中和难得见她笑,确实很美,对她投来的热切目光,又不由得避开:“既是身外之物,还是留在这吧。” 幽室的宁静中,传来她温柔而含蓄的声音:“本来我是不该把你带进来的,你救了小虎,是个可以依靠的人。” 中和忽然心旌摇荡,察觉到她话里的含意。他和她此时站得很近,她身上那股静谧的幽香沁入心脾,轻易便能撩拨起男性的方刚血气。中和一度感到目眩,却强迫自己镇定下来:“夫人……咱们回去吧。” 雅兰悠悠地看了他良久。 “飞碟”没有返回冯府,而是将两人送往总会区的行业协会大厦。在R国银行的贵宾室里,雅兰端庄地坐在服务台旁,左手从绿丝袖口伸出,优雅地搭在屏窗前。中和发现这是他见过最美的手,它细腻白皙,柔嫩纤巧,令人联想起春天的蚕。 随着屏窗发出提示,雅兰素手上一枚莹莹的蓝宝石戒指里,跃出数只信息光条,它们无声无息地闪动,一只只钻进晶亮的屏幕,如一阵倏然飘零的花雨。 这时,“蓝宝石”响起一阵悦耳的音乐,雅兰脸上露出喜色,恭敬地起身接听,将中和留在台前。 中和看到信息屏上打出一行英文:“Pleaseconfirrmation”,接着出现的数字使他吃了一惊:“Threehundredmillion”。国为住院的收获,不仅包括两箱珠宝,竟还有三亿巨款! 雅兰迅速回来,在屏上点了确认,转身对中和说:“辛苦你,陪我去趟文体中心,我要见个重要的人。” 雅兰要见的人是色空。他们乘“飞碟”直上六十六层的时候,中和见到了曾经生死的老朋友——毕业出游时的那艘“飞碟”!与其他飞碟型飞车相比,它的弧线更加流畅和延长,应当是绝无仅有的一艘。 雅兰来到色空身旁时,这位圣教北宗领袖正要走进一间培训教室,他九旬高龄,却鹤发童颜,精神矍铄,身边相随的一位冷艳女子,更让中和无比震惊。中和发觉她不是漂亮,而是已经超越了漂亮的语意,国色天香的雅兰,在她面前竟黯然失色! 自古红颜如唐诗的妙句,有的外吐芳华,有的内敛沉香,能将内外发挥极致,融彻一体者,自有一种浑然天成的韵,撼人心魄的美。她身穿一件白色碎花长裙,明眸流转间,周围的空气都仿佛沾染上令人窒息的美丽。中和知道她一定是雪芙的妹妹,也知道为什么有人会为她而死,大抵出于对生命幸福所怀有的,坚贞的渴求,痛失的沦落。 雪菲没有注意中和,对异样的目光早习以为常,闪身随师父进了教室。雅兰叮嘱中和在外面等候,虔诚地跟了进去。 空荡荡的走廊里,中和低着头思忖,要不要把偶遇的事告知雪芙,她又为什么还没有受戒落发。一双白底布鞋停在眼前,中和抬头去看,思维正夹着几本古籍,笑吟吟地看着他。 “张会长!您认识我?” “周中和,怎么不认识,国大学生会最勤快的副主席,比武大会上,我还给你发过奖。”思维爽朗地说。 “都是小事,您还记得。”中和倒有些不好意思,“您怎么在这?” “刚上完训诂课,”思维拍了拍手上的书,“你在等人?” “等冯会长夫人,她也在听课。” “那好,我先走了,咱们改天再聊。”思维向他伸出手。 “再见,张会长。”中和紧紧握住那只削瘦而有力的手。 “你上过我的课,还是很好的学生,以后就叫老师吧。”思维亲切地帮他平展了领口。 “嗯!”中和愉快地答应了。 ; 第五十章 桃色夜宴 日子在迎门、剩饭、捏脚中一天天过去,中和对一切煎熬再无怨言。他已经找到方向,所有的理想都要从眼前的一点一滴,扎扎实实地做起,“剑锋出磨砺,梅香自苦寒”,这才是真实的生活,生活的真实。他也看到希望,自己能像廖凡一样,称呼思维为“老师”,不由对未来有了一份隐隐的期待。 雅兰母子在贫瘠的时光里,也带给中和很多快乐与宽慰。雅兰或是在他续香时,特意放好几枚精美的茶点;或是在他外出后,悄悄为他熨好一件衬衣……这些“小动作”每每让他的生命里,增添些许温暖的萦绕。小虎习武进步很快,这孩子在功课上不是材料,对“伸胳膊伸腿”却十分酷爱,一不怕苦,二不怕疼,已经可以扎下标准的“马步”,身体也结实了许多。 是啊,天地之间,世事茫茫,还有什么比被人关心着,敬慕着,更幸福的事呢?当然,中和也有隐忧,雅兰超乎寻常的关切,是出于“救子之恩”的报答,还是发乎“暧昧之情”的试探,他着实难以判断。但他相信,只要把握好尺度,一定会收获越发明朗的日子。 “这个廖凡,真是无法无天,气死个人咧!”辰长一边愤愤不平地脱下外套,一边大张旗鼓地发着牢骚。 “不要乱讲,雨城在呢。”曼妮向他使眼色。 雨城蹲在客厅的角落,给白雪梳毛,尴尬地对他们展示着微笑。岳丈大人与廖凡向来不和,只是近日越发急迫。 “雨城怎么了,他也是大人了。”辰长索性来了劲头,将话锋转向雨城,“雨城啊,你倒给评评理,他一个小毛孩子,来了就是常务副司长,一下子竟排在我前头。这还不说,开会办事一点面子都不讲,凡事由着他来,霸道得连部领导,张口闭口都要征求他的意见,就仗着他是张某人的鹰犬哎!” 雨城知道辰长本指望通过自己,谋个司局长以上的高位,不料来个“小年轻”,把升迁路径牢牢堵死,又迟迟不见外调批令,不禁岁月难熬、心急火燎。平心而论,廖凡做事练达老道,说话滴水不漏,他来了之后,国际司的起色有目共睹,辰长积郁已久的满腔怨气,只属于“白了少年头”的“空悲切”。 不过“老丈人”最后一句话,倒让雨城平添失落,自己按理也是张思维的“鹰犬”。当初父亲安排自己到“张叔叔”手下,明明就是要他给予关照。可实际上,他处处压制自己,几次上好的嘉奖机会,都在他的暗示下,被“主动”让给了别人。雨城又不好向父亲申辩,真是想破头,也猜不透张思维葫芦里卖的什么药。 雨城本不想说什么,但看到辰长正鼓着眼睛,义愤填膺地等他下文,只好应承几句:“伯父,别跟晚辈一般见识。”下面他本想说:“凭本事,出头是迟早的事。”但考虑辰长在单位的口碑和能力,又生生咽了回去,故弄玄虚地改口道:“活干的越多,越容易出错,姜还是老的辣,小心驶得万年船。” “还是雨城会说话。曼妮哪,饭好了没?”辰长听了,忽然就眉开眼笑、底气粗壮起来。 苦乐不均向来是行政部门的一项优良传统,有人是闲死的,有人是累死的,受到暗示的辰长,自然决心将前者发扬光大。 秀峰山谷的寂静夜色中,一艘“飞碟”悄然驶入冯府东门的室内停车坪。中和快步上前“迎门”,他惊奇地发现,款款走下飞车的,竟然是露莹! 露莹显然是精心打扮了的,秋水似的双眸顾盼生情,樱红色的嘴唇性感迷人,一袭孔雀蓝云锦晚礼服,紧紧包裹着她妙曼玲珑的身材,尤其是坚挺饱满的酥胸间,那道曲线圆润的乳沟,散发着无穷无尽的诱惑。 中和惴惴不安地引导着露莹,经过一条灯影迷离的走廊,他知道走廊的尽头,一个无底的陷阱正等待着她,她为什么要到这来呢? “小心酒里。”中和听到自己低沉的提示,他也不知道为什么这样做,她也许是主动投怀送抱来的。 露莹显然也听到了,她微微一怔,没说什么,随即换上了春风般的笑靥,国为已探身出现在走廊的一端。 “冯老,让你久等了。”露莹步履依然不紧不慢。 “冯老”却迅速地迎上前来,实实抓住露莹的一只纤手,眼神不够用地在她身上肆意游弋,最后落在香嫩的胸脯上不再动弹,脸上的五官笑得挤成一团:“啧啧,瑶大美人可是越来越漂亮了!” 露莹穿着一双镶钻高跟鞋,使矮了半头、提早谢顶的“冯老”,好像爱丝梅达面前的卡西莫多,给人一种强烈的视觉冲击感。 “冯老才是不老青春,圈里都公认的。”露莹娇俏地说着,柔柔地把手抽了回来。 此次家宴护卫,只有中和一人,之所以留下只“灯泡”,是以防万一的安全惯例。 “冯老”殷勤地亲自拉开椅子,将露莹让进座位,两手趁机拍摸了她的肩头。 “露莹啊,红酒配佳人。”尽量挨近露莹坐下的“冯老”,忙不迭地从冰桶中抽出一支酒瓶,“这是波尔多顶级酒庄fastours的特供,口感香醇悠长,你能领略到地中海心旷神怡的味道,全亚洲都是喝不到的。” 国为如数家珍地展示着美酒的香色,从露莹面前取来酒杯,他手上的一枚戒指,“不经意”地从杯口扫过,滑出一缕清淡的烟雾,缓缓沉入杯底。 国为向杯里斟了酒,不动声色地递到她面前。 经过无数大风大浪的中和,此时额头上渗出细汗,只能眼睁睁地盯着将要发生的一幕。他仿佛看到,露莹早上醒来后,嘤嘤啜泣的身影。 露莹却笑容灿烂,用手指轻巧地拈起酒杯:“多谢冯老,我就不客气了。”当她将杯子送到樱桃一样的唇边时,忽然像发现了什么,嗲声嗲气地说,“冯老,你的绿宝石戒指好大啊!” 国为正心花怒放地看着她,不解地说:“你喜欢,可以送给你呀。” “那是男士的,我也有一颗,就小多了。”露莹懒洋洋地伸开手掌,在她纤长的中指上,一颗晶莹剔透的绿色宝石,镶嵌在皇冠形的戒托上。露莹不甘心似得,用指尖轻柔地抚摸着戒指,却好像抚弄在国为的脸上,将他兴奋的表情一点点褪尽,只留下一片尴尬的余温。 “祖母绿宝石不能只看大小,要看成色。”国为态度冷淡了很多。 “还是冯老见多识广,”露莹心照不宣地说,“时间不早了,我就不打扰您休息了。” “中和,替我送送瑶小姐。”国为起身送客,故作的平静中竟带着恭敬。 两人并行在走廊里,露莹给出的第三种结局,已超乎中和的理解范围,他对身旁落落大方的明星,既倾慕,又敬佩。 “你叫中和?” “嗯,周中和。” “我知道了,”轮到露莹面露惊异之色,“你就是反恐的孤胆英雄!” 中和笑了起来:“这个评价,我还是第一次听说。” 他们走到停车坪,露莹向中和伸出手,意味深长地说:“今天谢谢你!” 中和满手是汗地握了,也只敢捏住几个指尖。她的手指柔柔的,凉凉的,但捏上去,仿佛高压电线般火烫。 “捏”了手,露莹没有急着上车,像是在等待什么,中和很有礼貌地陪着她。 露莹淡淡一笑,上了飞车。 “飞碟”驶离琉璃棚顶的一刻,中和忽然明白,他刚才只顾开心和紧张,露莹分明是在等他要光信号码!如梦初醒的中和,真想一头撞到墙上! ; 第五十一章 两会祭天 农历冬至,中华文明总会中心广场上,花团锦簇,人头攒动,将艾叶青石台面、汉白玉栏柱的祭天坛,笼罩上一派喜庆祥和的气象。 坛下鼓乐齐鸣,两会祭天典礼拉开帷幕。德仁身披一件日月交辉图案的鹤氅缓步登坛,曦明与凡学跟随其后,近百名老者及官员身着唐装,神色肃穆地立在台阶前,十余万观礼的公职人员与各界群众,呈扇形排列在祭天坛周围。 德仁脸型冗长,鬓发花白,两道浓眉下,一双丹凤目早已失去光彩,既专注凝重,又飘忽不定。他身材不高,大氅略显空旷,在行进中不得不挽起衣襟。 万众目光随德仁登临坛顶,他北向而立,静默无语,广场上此刻和风飘动、鸦雀无声。俄而,德仁两臂上举,祭天坛正北方,“天道”两个云团般的巨幅行草大字,浮现在茫茫宇宙背景的幽深光幕上。同时,东侧百丈高的虚拟光屏,展现着富饶美丽的神州大地,西侧光屏呈现出气势磅礴的万里长城,南面则是巍峨矗立的总会“巨龙”。 一曲“太平之章”在天籁悠然回荡,缭绕着人们无限的遐思与凝望。 在德仁引领下,官员们纷纷上台向北施礼,然后环列于三层祭坛上。德仁诵读祭文声起,这声音在全场听来,透出少有的{高亢苍凉。明年德仁将要卸任,是他代表两会的最后一次祭天,此刻,人们对他怀有一种由衷的崇敬。 德仁祭文读毕,四面光屏分别变幻出“天地人和”四个大字,与十万人吟诵经典的盛况一起,深深印刻在现场每个人乃至全国民众的心里。 中和从人群中被校友杨俊鹏拉到一边,接受“千千传媒”的采访:“你好,典礼正对全国及世界现场直播,请问你现在有何感受?” 中和望着四周涌动的人潮,兴奋之情溢于言表:“这次祭天形式比较简单,没有什么繁文缛节,适合大家的人文观念。但我现在的内心很庄重,我们每个人都生于天,立于地,成于人,祭天不是宣扬封建迷信,而是与天地万物,形成价值共鸣的一种精神净化、境界升华,我明年还会参加。” 俊鹏不依不饶地难为“大师”:“还有一个问题,很多外国朋友在收看节目,你能不能解释下,‘天道’是什么?” 几位身着练功服的老者,招呼中和参加广场太极拳表演,他应了一声,回头答道:“‘天命之谓性,率性之谓道’,天命是永恒存在的客观法则,遵循这种客观规律及法则就是道。‘道也者,不可须臾离也,可离非道也’,也就是说,人也好,万物也好,都处于恒常价值规律的贯通、运化之中,认知它,把握它,我们就能发现永恒的真谛,获得生命的意义。” “好的,谢谢你,祝你在表演中,会有更加精彩的表现。”俊鹏与中和握手告别,心里不由佩服,“周中和已非凡人!” “好些了吗?”中和走进五楼一间素雅的卧房,将一盆默默绽开的茉莉花,轻轻摆放在窗台上,顿时满室盈香。 “老毛病了,这次没想到时间这么长。”雅兰脸色苍白地躺在鸳鸯织锦被里,不忘对他抱歉一笑,豆大的汗珠又流淌下来。 中和忧心地看着她,拾起一只姜汁薏仁粥的青花瓷碗:“我给你热热,杨会长一会儿就来了”。 被中和迎进门的致理,气定神闲,步履郎健,言谈举止中流露着一种内敛的风度。 雅兰卧室门前,致理让跟随的一名秘书,背着药箱等在外面。中和将他引到床边,雅兰挣扎着坐起,被致理微笑着拦住。中和转身也想出去,雅兰虚弱地倚在床头,唤住了他:“你别走,帮杨会长打打下手,也听听配方、熬药的事。” 致理用一条丝帕,盖好她素洁的手腕,将手指搭在脉上,沉吟片刻问道:“夫人,疼了多久?” “有一周了,医院查不出原因。” 致理不置可否地一笑:“睡眠、饮食怎么样?” “还可以。”见致理神情微妙,雅兰小心翼翼地问,“杨会长,房事会有些影响吗?” 致理微微点头:“夫人两、三年没有了吧?” 雅兰像被点破了心事,全身一震,随即平静地回答:“三年了。” 中和惊讶地看她,发现她目光游离,仿佛也在看着他。 致理察觉她眼神有异,并不理会,随口说:“没有直接关系,但会有些好处。” “嗯。”雅兰淡淡地应着,将清丽的目光,移到朵朵纯白的茉莉花上。 “杨神医”又看了舌苔,脸色轻松起来:“夫人没有大碍,季节寒凉,经络瘀滞所致,每日用热水淋浴或盆浴自可缓解。我再开一副药方,将配药用温水浸泡三小时,再以文火分两次煎成一碗,早晚各服一半,三天内应能痊愈。” 中和将致理送出大门,致理只说了一句话:“三分医,七分养,辛苦你了。” 国为出国一周,将秘书们席卷而去,只留下几人在总会值班,中和有接送小虎的任务,现在又担当起临时药师的职责。 当他将抓好的药,捧进雅兰卧室时,沐浴后的她更加娴静。雅兰的娥眉画得细长而弯,湿漉漉的头发用粉色丝带束了,随意地垂在腰间,一件海蓝色的睡袍包裹住雪白的肌体,周身散发出一种柔婉的清甜。 “就在这里煎吧,我喜欢药香的味道。”她对中和说着,面颊上浮现一丝淡淡的红晕。 中和将一只精巧的透明光纤圆锅,放在磁炉平盘上,让清水漫过锅底的几味中药,不一会儿,草药的淡雅和着暖炉的温香,便在馨室里袅袅萦绕。 “报答你的。”雅兰从床头拿起一件熨洗好的衬衣递给他。 中和接在手里,他喜欢衬衫上面,雅兰白玉般的手指划拨、撩动过的感觉,闻了又闻,摸了又摸:“谢谢夫人的大恩大德!” 雅兰看着他陶醉的样子,不禁哑然失笑。 中和问她:“你好像总不开心,很少见你笑。” “我有什么可开心的。”雅兰将优美修长的两脚并拢,仿佛沉浸在回忆之中,“我过去是舞蹈演员,十六岁得过全国‘青春杯’舞蹈大赛第一名,被当作舞坛最亮的新星。可十八岁那年,人生轨迹彻底改变了,一次演出后,我认识了冯国为,他了我,然后我就怀孕了。” 说到这,雅兰对中和笑笑:“其实我才比你大一岁。那时,他刚净身出户,正是最落魄的时候。我年纪小,轻信了他的花言巧语,现在想想,一辈子都被他毁了。” 她淡淡地说着,仿佛讲述别人的故事,却在中和心里泛起忧伤的气息。 “他对我还好,可我越来越憎恶他。我知道他不仅有很多女人,还贪污索贿,卖官鬻爵,迟早是要遭到报应的。我之所以还在这里,只是给孩子一个完整的家,小虎是无辜的,帮他管理财物,也是想给我们母子留条后路。” 雅兰不再说话,目光长久地停留在棚顶的某一点,似乎追寻着那些逝去的年华和失落的欢乐。 磁炉“滴”地一声轻响,打破了弥漫的沉寂,药煎好了。 中和将药碗小心翼翼地端到雅兰面前,她却痛楚而虚弱地难以坐直:“我坐不稳,帮我一下好吗?” 中和应她的示意,坐在身后,她靠住胸膛的一刻,那里仿佛烈火般熊熊燃烧起来。 雅兰喝完汤药,轻声说:“好了,谢谢你。” 中和却靠着她没动。 雅兰抬起头,眼眸如山泉般清澈明亮,她轻柔地抚了抚他额前的鬓发。中和将那只纤手握住,胸前娇弱的身躯此时重似千斤,感觉自己只身对抗暴徒的时候,都不曾如此艰难。他咬紧牙关,半晌才说出话来:“夫人,你该休息了。” 中和离开雅兰的房间,走到庭院寒风里的时候,真有些恨自己,恨自己不能带给她真正的幸福。逾越那道飘摇的藩篱容易,可以后怎么办,社会上会怎样看待他的人品,雅兰母子又能否得到安稳的生活?但无论如何,中和知道这样下去,迟早要出事情。雅兰对于年少气盛的他,如玉兰般温香脉脉,而越是这种软香温玉般的柔情,吸引力越难以抗拒。中和不知道这算不算爱情,只是希望两颗同样漂泊的心相互温暖,不再孤单。 第五十二章 不速之客 read_content_up(); 思︿路︿客siluke〞info更新最快的,无弹窗! 春节是中国人的大日子,自古传递下来的喜庆记忆,化作每个人脸上洋溢的笑意,连阳光里都弥散着一种祥和的情绪。人们纷纷置办年货、回家团圆,将一年的辛劳与收获,载回期待中的欢聚时刻、温馨港湾。 然而,对于国为的秘书班子,还有总会国务餐厅的厨师们,这仅仅是一种期待。 国为有一个大家族,兄弟六人,儿孙数十位。家里老爷子、老太太过世后,作为兄弟中老大的冯国为,便成了一家之主。每逢春节,冯氏一大家子三四十口子,必在位于天香岭东麓的总会最高规格的迎宾厅,吃这顿年夜饭,以解决“冯老”招待亲贵的场地及面子问题。由于搞得全体工作人员回不了家,过不上年,冯家欢愉的酒席周围,总有不时飘来的鄙夷和忿恨。 当然,欢愉从来有限,众星捧月的国为,正让身边一位“贵客”害得心烦意乱。 此人皮肤黧黑,目光散乱,搂着国为脖子,眼睛眯成一条线,说话舌头直打转:“亲爱的为为,我替咱家夏老敬你一杯,你说,该不该喝!” 国为抓住眼前的酒杯,呲牙瞪眼,一饮而尽。 “想当年,咱哥俩受的那些苦,贪的那些污,”“贵客”又把住国为膀子哭诉,“都是故事啊!” “曙光,你醉了,别喝了。”国为急得抓耳挠腮,又只能好言相劝。 中和等一干秘书,都面带一种隐忍的微xiào。他听竞丹说,这位“不速之客”与冯家非亲非友,能在席间欢蹦乱跳得格外醒目,是出于身份特殊——国为的前任“小舅子”。 国为的第三任妻子夏秋然出身官宦,蒙夏家提携之恩,国为得以平步青云,直升国家歌舞剧院院长。七年前的文化领域“反贪风潮”,却令“冯老”险些跌倒。一向豪爽仗义的副院长夏曙光,替姐夫国为背下所有罪责,不仅锒铛入狱,而且声名俱毁,成为一类社会边缘人物。然而,肝脑涂地的牺牲犹如云烟过眼,换来的只是姐姐离婚的消息。曙光也不生qì,对国为关爱有加,常与他推心置腹地抒发崇敬,感人至深地倾诉衷肠,是国为一桩妙不可言的“幸福”。 曙光这头还没平抚好,小虎那边又叫嚷起来:“我要吃月饼!” “过年家家都吃饺子,吃了明年交好运。”秀英弓着腰哄他。 “我就要月饼。”妈妈身体不适,没在身边,小虎哭闹得更凶。 对面郁郁寡欢的佳颖,被小虎烦得不行,把一只麻团用杯底“啪”地压扁,推到他面前。 闹腾起劲的小虎,对“新鲜事物”眼巴巴瞅了一会儿,然hòu吧唧吧唧地吃得十分欢快。 国为却轻松不起来,他明白女儿的心情,只是浪头来得太急,他还要好好思量思量。 不觉中,小虎走到国为身后,抱住他胳膊,小声地问:“周叔叔为什么站在我们后头?” 国为亲昵地揽着他:“为了保护我们的安全哪。” “可他是我师父啊!”小虎瞪大了眼睛。 国为挥手将中和招到近前:“你去忙吧,有事再叫你。” 突然,门外响起一阵骚乱,国为对中和使个眼色:“出去看看”。 除夕之夜的“不速之客”是子贤。中和来到门厅时,他一扫往昔光鲜模yàng,在与几名秘书的拉扯中,头发蓬乱,衣衫不整,却仍试图闯进餐厅。中和制止了竞丹的报警光信,上前一把将他拉出门外。 子贤看清中和时,不由悲从中来,泪如泉涌。 浓烈的寒风涤荡着漫山冬夜,嶙峋的岩石上,冰冻的水塘旁,枯枝残叶在低沉的呜号里瑟瑟发抖。只有长空明月跃然朗照,将清辉洒满层峦沟壑,守望着悄然萌动的春潮。 “冯国为不会见你,你的信息码在他的拒绝范围内。”中和揽住子贤的肩膀,眼神和语气中流露出同情。 在这个信息技术无孔不入的时代里,全国迅速传遍了子贤的家庭变故。“林张”一改春节反腐“不开刀”的喜乐做派,除夕前两天突然羁禁了方鸿达,直到今天,相关官员落马的消息仍不断传来,着实打了政坛一个“冷不防”。 “我知道,现在是没人帮我了,树倒猢狲散,墙倒众人推,该来的总会来的。”子贤凄然地望向夜空,“只求你一件事。” “你说。” “请转告滕欢,我对不起她。” “你怎么不直接跟她说?” 子贤叹息一声:“我不配,欠她太多了。” 眼前的子贤,既不是曾经意气风发的国学班长,也不是一度志得yì满的处级官员,只是一个家庭遭难、前景堪忧的失落青年。短短三年,人生轨迹变化之快,令中和心生命运无常的感叹:“别想那么多,我送你回家。” 餐厅闪烁的霓虹扫过子贤的面容,泛起一片迷离的光影:“哪还有家,我很快也会进qù。” “你身上也有问题?”中和明知故问,只是不愿相信。 子贤对他笑笑:“身不由己。人要的多了,心就杂了;心杂了,选zé就乱了,就会偏离真正想要的东西,发现的时候已经来不及。” 子贤整理好大衣,向几株翠柏下的“绿蜻蜓”走去,步态如同一位饱经沧桑的老人。上车前,他缓缓回过头:“中和,我也劝你一句,你太善良,政治不适合你,保重!” 思︽路︽客siluke~info更新最快的,无弹窗! 第五十三章 机密行动 总会大楼“中国龙”身后的五座巨型建筑里,状如“玉玺”的行政服务大厦是最方正,也是最开放的一座。作为总会各部委的服务窗口,这枚“印章”每天吞吐着全国乃至世界的巨量信息及人潮流动,钮部的“东方雄狮”雕像,彰显着泱泱大国的威仪和气魄。 “雄狮”阔嘴中的观景平台上,中和透过光纤幕墙眺望远方林立的高楼,耳畔传来一阵沉稳的脚步声。 “老廖,怎么是你?”中和应雨城光信而来,等到的却是廖凡。 “长话短说,‘氘能源’报告是不是在你手里?”廖凡的微笑中透着严肃。 中和知道他指的,是从秘书二局转来的一则机密文件。能源是社会建设的重要基础,当今人类所能掌握的最清洁、最强大的能源来自核聚变,而核聚变的原料是氘。这则报告的新意是“水中取火”,即从海水里提炼氘,一升海水含有的氘,相当于三百升汽油释放的能量,地球上浩瀚海洋中氘的总储量,至少能满足人类百万年的能源需求,可谓取之不尽、用之不竭。 自从能源部汇送上来,“氘能源”报告一直处于国为的掌控下,准备提交儒联形成议案。中和在公文处理程序中负责核稿工作,这篇报告正在手头,可廖凡在外事部,问它做什么呢? 中和不解地点点头。 “能不能帮忙,压住三天。”廖凡的语气里,有一种不容置疑的信任。 中和立刻明白,他是受托前来。报告在“社会派”手里掌控着,不难想象,此项浩大工程一旦实施,他们会从中捞多少。三天后,有曦明、思维主持的总会高层例会,那时报告的走向一定会发生变化。 中和更清楚,自己所面对的,不只是帮不帮忙的事情,更是政治“站队”的问题。如果在半年前,他会毫不犹豫地答应廖凡,可现在,他已博得国为的“高看”,与雅兰、小虎、秀英等圈里人的关系也越来越融洽。背叛国为以及“社会派”会付出何种代价,“学院派”又能否真诚接纳自己,都需要仔细权衡。 中和还是没有迟疑太久,他凝视着廖凡的眼睛:“交给我吧。” 第一天最好办,报告全文67345个字,包括5876个标点符号,连同手上另外7篇材料,都要严格把关。中和在工作隔断的信息屏上,亮起“请勿打扰”的警示语,整整一天,从“鸡蛋”里挑出来的“骨头”还真不少。此等严细认真的态度,废寝忘食的作风,令几番经过的秀英,十分满意地向旁人比比划划、指指点点。 第二天上午,当国为坐在插着国旗与会旗的办公桌前,等待签批文件时,中和则在从学校返回冯府的途中。他昨晚故意把小虎的作业藏起来,正准备到家后展开一阵“严密”搜寻。等他赶到总会时,国为已按日程安排,前往西北三省一市,视察水利建设去了。 晚餐前,国为一回到别墅,就叮嘱中和明天及时把报告送给他签发,中和干脆地应承了。国为之所以没法立刻签给他,是出于总会对领导签字的要求十分严格,没有特殊情况,各位会长要在安防严密的办公室内,坐在全息摄像头下签署文件。前段时间,刚刚发生了涉及思维与贯一的“签名风波”,各位会长更不敢随意签字了。 初暖的春夜里,伴着竞丹均匀鼾声的,是中和的辗转反侧。明天是与廖凡约定的最后一天,虽是周末,难度却最大。国为近来马不停蹄的日程,突然悬崖勒马,几乎全天都要呆在办公室。中和绞尽脑汁,全无对策,他穿衣起床,沿着蜿蜒的石径,走进山林的月色里。 月光简直可以用明媚来形容,到处都是它莹洁的身影。含羞的蓓蕾,潺潺的流水,雅致的木桥,写意的石椅,在它丝滑的笼罩、神奇的点染下,纯净而可爱,令人仿佛置身童话般的幻梦。 迎着月光的山坡上,浮现一个清秀的身影,中和走到近前,雅兰正在光洁的月色中,翘首夜空。 “夫人,你在做什么?” “我和月亮聊天呢!”雅兰看是中和,调皮地眨眨眼睛。 中和侧耳倾听一会,故作惊讶地说:“我也听到它说话了。” “你听到什么?”雅兰抿着嘴审视他。 “它嫉妒我,说我身边这位女子,比嫦娥还要美,要拿她跟我换!” 雅兰笑出了声:“你怎么回答的?” “我说了,可不换,你那位嫦娥姐姐总要几万岁了,有代沟!” “油嘴滑舌!它才不是这么说的。”雅兰柔美地看着他。 “它说什么?” 雅兰凝视着玉轮:“它说,它是希望,只要它还出现,希望就在。” 中和从她虔诚的仰望里,看到一种让人怜爱的感动:“你的希望是什么?” “我的希望是小虎,你呢?” 中和想了想:“我希望,每个人都有希望,都能实现希望。” “我早知道,你是个哲学家。”雅兰指了指面前的几丛乱石,“哲学家,请扶我过来,咱们回去吧。” 中和握住她纤滑的手:“哲学家劳务费很高的。” “你说吧,要什么。”雅兰脚下不稳,只好倒向中和。 中和双手扶住她的腰身,温软与体香盈盈入怀。 雅兰羞涩地抬起头,月色点染在她明亮的眼眸里,像潺潺流动的泉:“我的希望里还有你。” 就在此时,冯府顶楼监控室的屏幕前,秀英发现了山林里两个信息码的“异常”状况,但并不吃惊。雅兰平日对中和若隐若现的“示意”,瞒得了别人,瞒不过他常年练就的老辣嗅觉——他俩分明是“有意思”嘛! 但告不告发,却要费些思量。秀英也是最近才知道,中和的背景“硬”得很,与“学院派”中高层有着千丝万缕的联系。于是,他开始有意无意地向中和“示好”,工作上表扬,生活里关心,一旦国为翻船,这条路子也许就能派上用场。 国为阴晴不定的脾气,也让秀英在“表功”上犹豫不绝。近些年,圈里人或锒铛入狱,或反攻倒算,使天性敏感的冯国为近乎疑神疑鬼的地步。要告发中和,开罪夫人不说,他冯国为甚至会怀疑到自己头上,在争风吃醋哩!想到在冯家常年忍的气,受的苦,秀英悻悻地骂道:“让他老东西,也带绿帽子去!” 他点燃一支香烟,幽幽地吸起来,一只只烟圈舒缓地升腾到棚顶,才渐渐散成雾气。 第三天是一个晴朗的春日,国为按时拿到中和送来的报告,流利地签上名字,细长的手指一摆:“现在就发出去。” “知道了。”中和认真核对着认证——报告扉页是一幅3D光屏,显示着国为签字时的全息影像,签名笔迹必须与此严丝合缝,才能发生效力。 中和转身下楼,没有急着交付文印,从秘书处光信机发出一条信息:“今日无事,来我办公室。” 不到一刻钟,他请的人果然来了,却不找中和,而是直奔国为。 这人是夏曙光。 中和曾听雅兰谈起,曙光对于国为来说,不只是“前小舅子”那么简单,他还有一个更重要的身份——小虎的“干爹”。国为担心自己一朝出事,冯家的人剩不下几个,仗义到“一根筋”的曙光,就将担负起“托孤”的重任。出于这样的考虑,国为对曙光既在利益上远离,又在关系上亲密,能满足的都不会拒绝。曙光的爱好是酗酒,最大的爱好是跟前姐夫一起酗酒,国为每次被他逮到,都要灌得酩酊大醉。 果然,当中和再次拿着报告返回,国为办公室已空无一人,走时只告诉秀英等候消息。 中和返回的原因是,报告上一个数据出现了“意外”错误,修订必须经过国为确认。中和“只得”以等待首长为由,拒绝交送出去,而国为直到晚上,才被人手忙脚乱地架回别墅。 第四天一早,中和看着国为匆匆前往“紫金堂”的背影,知道任务已经完成,不紧不慢地将报告递交文印处,启动了迟到三天的公文流程。 ; 第五十四章 整军计划 早春的阳光倾照在“龙眼”的光纤幕窗上,让曦明的会长办公套间里,布满柔暖的味道。∑, 思维走进来的时候,樊玲正从办公桌前的会客椅里,轻盈起身。 樊玲虽然年过四十,看上去只有二十七、八的年纪。她身材修长,面色红润,收鬓短发干练洒脱,笑容活泼俏丽可人,与她目光相遇时,总给人一种说不出的甜美。 思维打趣道:“嫂夫人好!” 樊玲一笑,大方地接招:“张会长真有礼貌!” 曦明为防止事态“恶化”,适时打断了他们的对话:“你俩斗嘴,别老拿我开涮。樊玲,我和思维有事要谈,你先去吧。” 樊玲与思维握了手,表示“和解”,转身出门。 “我来的不是时候,”思维坐下,看着曦明桌上一株盛开的郁金香,“你今天过生日?” “是啊!”曦明的洋洋喜气中透出一丝为难。 思维表达理解:“你今天日子不好过,我就不搀和了,明天到我小斋,请你喝点好酒。” “好,肯定让你省不下。”曦明话锋一转,单刀直入,“思维,请你过来,是想商量整军的事。” 思维没有就事论事,而是将他的话题扩大化:“有人说全国最**的是三个地方,一是教会,二是军队,三是监察,道理很简单,因为缺乏监管。长期以往,这三个领域就成了查处贪腐的禁区,在一些群众心里,是社会最阴暗的阴暗面。” 曦明略加思索:“有一定道理,儒联监察需要和孔主席协调,学会内部监察这块,我有三个想法。一是‘改头’,监察部的领导班子要动一动,这次换届我想把建平调上来;二是‘换面’,就是信息公开,要将督查工作置于阳光下进行;三是‘输血’,监察队伍要年轻化、专业化、胆气化,不怕‘愣头青’,要敢说真话、动真格、干真事。” 见思维点头,曦明接着说:“宗教方面是个慢功夫,不是一朝一夕来的,也不会一朝一夕走。” 思维表示肯定:“是啊,毒瘤长在身上,一刀切下去是会出人命的。要先把它控制住,让肌体慢慢吸收,再动手术才好。” 曦明兴致渐起:“我的对策是‘抑东乱西,双管齐下’。对西方宗教,要挑动、加剧自身矛盾,使其疲于内乱而难以顾及其他。神圣联盟在斯兰丁战役失败后,东移至耶萨林地区,与那里的西教势力迟早有一场火并。对东方宗教硬来不行,还是要从正信强国入手,以政治、经济、社会、文化等多种手段,抑制其传播与扩散。” 思维补充道:“打铁还需自身硬,强化儒学信仰是我们的根本,好在东教组织松散、门派林立,一时还成不了大气候。宗教不只是腐化问题,更是信仰争锋问题;整军不只是**问题,还有个体制对立问题。” 曦明终于等到他转至正题,感慨地说:“是啊,现在的问题是军制臃肿,贪腐滋生。林家军的军费由军安委直拨,其余各家就要‘凭本事’、‘捞外快’,可谓‘八仙过海,各显其能’。实际上,各军分区和地方学会一样,也要‘跑部钱进’,军安委对部分军费的审批分配很随意,手中的权太大,钱太多,哪个都需要,给谁都是给,就容易导致暗箱操作。” 思维接话道:“有人质疑,为什么不严格按照预算走?其实行内人知道,很多计划外支出是不在预算范围内的,比如抗灾抢险、装备升级。一旦发生战争,投入更是无底洞,胜败是问题,烧钱不是问题,某种意义上,打仗就是烧钱。” “现行体制下,这种情况很难改变,咱们如果管得太严,有激起兵变的可能,毕竟军队不同其他。”说到这,曦明面色凝重,“‘兵不贵多而贵精’,我的想法是逐步消减地方军队建制,在抑制贪腐的同时,集中人财物力,以高速机动的强大战力,建造一支压不弯、打不垮的部队。” “难度不小,咱们受到的猜忌还少吗?你我对林家军的偏爱早就深受诟病。儒联唯恐林家军势力过大,表面歌功颂德,实际处处掣肘,以致扩军计划搁浅多年。孟凡学也在暗中操控部分地方武装,要打破军制的现有格局并非易事。”思维说着,神秘一笑,“不过可以争一争,毕竟拳头在咱们这。” 曦明的目光里闪现不容置疑的坚决:“一定要争,对军改我是不会放弃的,就从整军打开突破口。三年内,林家军七个集团军要扩充至五十万,连通各地的军事运输线也要扩建,保证大批军队能够在六小时内,从首都运送到全国各军事基地。地方除保留部分备用军外一律裁撤,减员一百万。” “好,军改后,全国只保留一百二十万正规军,中央和地方军队数量相当,力量对比将发生倾斜。儒联方面,我去斡旋,可以从孔老和各委员会上做做文章。”思维表情自信,随即像是想起了什么,“整军任务繁重,军安委需要进几个得力的人手。” “你有合适人选吗?” 思维不假思索:“你看周中和怎么样?” 曦明沉吟片刻:“有胆有识,是个人才。不过他是冯国为的人,可用吗?” “他已经发挥过用处了,”思维提示道,“‘氘能源’的报告。” 曦明恍然大悟:“你是真会看人!” “这年轻人身上有种潜质和气象,日后应成大器,只是此事你我都不好出面。”思维微微一笑,“有个人却可以。” 思维走后,曦明面前的全息信息系统平台上,收到一条晶莹闪烁的“祝寿”光信,它来自嘉馨。桌上娇艳开放的郁金香,则是樊玲送来的。今天是曦明的生日,每到此时,选择的难度都不亚于一次治国决策,名义上的家,他可以不回,这两份邀请却令他迟疑不决。 嘉馨是他真正意义的结发妻子,离婚后一个人孤独地生活在这座城市,曦明难以忘怀,与她十指紧扣、单车踏青的一幕幕真情过往。樊玲则是他真正意义的情感依靠,大学时代,她就义无反顾地和他在一起,并奉子与他人结婚,生下梦琼后又离婚。樊玲毕业留校成为曦明的秘书,后随他进入总会,任职科技信息部,直至部长。她精明强干,是曦明的得力帮手,还无怨无悔地为他成就了“儿女双全”的喜事,可至今也是孑然一身。至于他名义上的妻子李亚娟,就更为可怜,以政治为目的的婚姻,也会随政治地位的变化而转变,剩下的只是责任与面子上的“过得去”。曦明虽然为此承受着众多的道德非议和良心谴责,可感情上的事,能勉强得来吗? 男人其实并不贪心,起码不是所有男人都像传说中的那么贪心,他们只要找到那个让他放置心灵的人,就会像女人一样,“历经沧海难为水,除却巫山不是云”。但男人与女人不同之处在于,女人太过感性,可以将抓到手里的,就此当做终身托付的寄所,给人“不开窍”之感;男人太过理性,无论手里、手边的,都要严密审核一番,“试试看”情结,“盼更好”心理,常令男人的情感来去匆匆,起伏不定,背负“不定性”之名。 女人往往由感性步入理性的归宿,男人常常以理性沦落感性的结局,人是理性与感性相伴生的事物,注定要承受得失悲欢,即使身居高位的曦明也概莫能免。他的生日晚餐一年只有一次,自己却不能分处两地,向左向右,都是愧疚;向前向后,都有余悸。情感终究不是一场游戏,而是生命坚实的慰藉,真实的欢喜。 在他茫然的眼神里,光信的流彩,鲜花的橙红,却愈加艳丽。 第五十五章 峰回路转 总会高层例会正在紫金堂“和光厅”举行,由于本次会议涉及军事问题,军安委各位副主席也悉数在列。 不知为何,对面正襟危坐、面目慈祥的天行,令国为有一种与生俱来的精神紧张,仿佛三伏天里坐到火炉旁。更为不幸的是,国为几次抬头,都发现天行正“善意”地瞄着他,不禁怅然若失。 好容易捱到散会,国为第一个离开会场。正当他快步将众人甩在身后,确认高枕无忧的时候,却从旁边走廊,斜刺里闪来一条人影,将他一把揽住,亲热地像失散多年的老友:“不注意身子骨,又瘦啦!” 国为登时像被夹在两山之间,动弹不得。“哪里哪里”,他勉强挤出几个字,算作应承。 “商量个事,我那缺人手,周中和是我的兵,你给我调过来。” “客气客气。”国为知道摆脱“牢笼”固然重要,更要紧的是,三弟冯国民刚升为中将,就把一线城市繁华地段的几处军产卖了“萝卜价”,据说军安委正有意彻查此事,于公于私,还是不要得罪这位“尊神”才好。 “那好,明天我跟你要人,老哥们办事就是痛快!”天行哈哈一笑,扬长而去。 “好说好说。”国为揉着捏得生疼的肩膀,一脸无辜。 中和将一叠整齐温香的衣物,捧在手里,装入行囊,那上面有他熟悉的柔韵气息。竞丹陪他走出值班室,这里烟雾缭绕的味道,也将成为一种回忆。 来到楼外,阳光满地。小虎恋恋不舍地拉住他的衣襟,扬起的小脸上写着疑问:“你还会回来吗?” 中和看到五楼那扇茉莉盛开的小窗前,仿佛有雅兰隐约的身影,他用力点点头。 “报告,少校周中和前来报到!”中和右手挥至额前,行了个生疏已久的标准军礼。 面前的“大盖帽”似乎一怔,低着头继续在一页光浮窗上划写着什么,嘴里瓮声瓮气地发出口令:“立正,稍息!向后转,齐步走!” 中和感到口令十分离谱,又觉得声音特别熟悉,偷眼发现“大盖帽”耸着的肩膀正不住抖动,才知道中了设计! 中和把“大盖帽”掀扣在桌上,露出雨城笑得山清水秀的脸。 “怎么是你?”中和心里比雨城还高兴,碍于军事重地,才没有挥手“痛扁”他一顿。 “你来,我就不能来,这不,正填表呢。”雨城用下巴点着光浮窗。 “太好了,咱俩终于到一起了!”中和抓起雨城的手,狠狠捏了一把。 雨城没留神,疼得直咧嘴。 军安委工作服发下来,外装制式为红色宽肩立领款风衣,在大楼中飒爽飘舞时格外抢眼,军安委人员由此被统称“红枫叶”,也算超额圆了雨城的经纪人“红马甲”之梦。 当然,作为特种工服,红风衣不只是“面子货”,还是一件防弹衣、氧气罩和降落伞,并具备信息感应及处理功能,会对穿着者的身体异常、环境能量场及温湿度变化等情况,直接向大脑发出提示。中和对这件“新奇装备”爱不释手,而“新奇”又何至于此,醒目的中校徽章是新的,相识的委办同事是新的,仿佛一切充满了微醺的快意,从军安委绿框子的飘窗望出去,天都格外湛蓝。 舷窗外,十里寨的天空同样纯净。 十里寨是西北边陲一处著名风景区,这片山沟谷地为原始森林和高山湖泊所盈抱,山水交辉,动静相宜,美丽到令人失语。军安委闪电式飞车开始减速下行,美景越发迫近眼前。薄薄的雾气里,绕在山陵上的水潭,是红黄青蓝紫的五色,它们高低错落,相映成趣,仿佛嵌在天地间的晶莹宝石。 面对怡人风光,中和心里却不轻松,他将目光收回舱内,虚拟信息时钟指向九点,再过一刻钟,就将抵达西北军区三五八军营地。 中和此行目的,不是旅游,而是裁军。他的职责是,代表军安委下达裁撤命令,并监督裁撤工作,这桩看似“走过场”的例行公事,执行起来却困难重重。 三五八军是六战时期涌现的一支“铁军”,在滁城保卫战、松江会战等战役中立下奇功。当然,作为一支民族成分复杂的部队,三五八军既战功显赫,也当过叛军,导致七战时,一次震惊军安委的“冤杀案”。 由于涉及民族问题,将该军列入第一批裁撤名单,军安委是下过一番决心的。三五八军前身是西北民族联队,素以民族兵为主,地方及民族主义色彩十分浓重,神教也利用其宗教信仰,长期实施渗透、拉拢,边陲的一系列恐怖活动与该军难脱干系,已成为当地的一大隐患。令人“赞叹”的是,面对裁撤命令,三五八军拿出“山高皇帝远”的一贯彪悍军风,使军安委接连派驻的几个工作组,在“秀才遇到兵,有理说不清”的尴尬境遇下,竟无功而返。 中和再次望向雾气散尽的窗外,回忆起临行前思维约见他的场景。 “作为一支老牌地方军,三五八军的裁撤对全局有‘牵一发而动全身’的影响,如圆满成功,将起到稳定军心的作用。”坐在办公桌前的思维神情轻松。 “老师,我知道。” “我们的困难不小,局面也很复杂。强行裁撤,它有投奔境外势力的可能;出兵围剿,又会升级民族矛盾。”思维直视中和,“你这次下去,一定要审时度势,不到万不得已,不要激化事态。” “好,我明白了。” “还有,事情有了新的变数,三五八军准备投靠儒联方面,孟凡学嫡系的十八集团军有意收编,我们要在儒联决议下达前撤掉它。”说到这,思维眼神里闪过一丝忧虑,“三五八军会更加有恃无恐,你一定当心。” 中和起立行军礼:“感谢副主席信任,保证完成任务!” 思维慈爱地望着他:“孩子,你记住,如果情况有变,林家军已做好战斗准备,随时支援你。” ; 第五十六章 搏命赌局 三五八军迎接军安委特派员周中和的,不是鲜花掌声,而是刀光剑影。¢£,从车坪到军营的道路两旁,全副武装、荷枪实弹的士兵如铁塔一般,站得密不透风,军刀上闪动的一片白光,晃得人睁不开眼睛。 一排呜呜吹奏的**号下,一名军官挺胸叠肚地立在营门口,仿佛一头蜘蛛等待着猎物的到来。他身高足足两米,虎背熊腰间跨着钢刀,阔鼻大耳上穿着金环,长相虽不及安以烈狰狞,却更为粗犷。中和知道他叫“吐库混”,不是真名,而是尊号,是“隶族第一勇士”的意思。作为“神”的代言人,“吐库混”在全族人心目中具有无比崇高的地位,是隶族及三五八军的实际精神领袖。 前来“猎捕”中和的现任“吐库混”,只是副军长,却是裁军的关键人物,现在全军都在关注着他们的一举一动。 中和走到营门,行了军礼,吐库混没有还礼,反将他一把拉到跟前,目光像刺刀一样在他身上挑拨着:“来了就不要走了,咱们兄弟好好亲近亲近。”吐库混嘴里及周身,都有一股浓厚的腥膻味,直熏得中和喘不上气。 营房东墙挂着鹿头,椅子蒙着豹皮,警卫排将两人团团围在一张方桌前。“裁撤令”的电子文件摆在桌上,吐库混煞有介事地看了一眼:“军安委的命令,我们要执行,但我们是大山的儿子。”他眯起眼睛,满是皱纹的脸上一片苍茫,“苍鹰热恋故土,勇士心念军营,我们也要听从神的安排!” 吐库混闭住眼睛,双臂交叉抱在胸前,在他低沉的喃喃祷告声中,额头渐渐泛起一道血印,鲜红得似乎要涌出血来。中和惊讶中,忽见他目露凶光,缓缓抽出一把佩枪撂在桌上:“神说,要缴我们的械,先赢我们的枪。” 中和镇定下来,迎着他的目光:“军中无戏言,愿赌服输,怎么比法?” 吐库混把枪中子弹一一退下,只剩最后一颗,一摆抢身,转轮发出一阵“哒哒”响声,然后将枪端端正正地放在两人中间。他指了指自己硕大的脑袋:“一人开一枪,全凭天意。” 中和听到这种比法,略一迟疑,随后点点头:“合情合理,公平起见,我要查看一下枪。” 吐库混两手一摊,表示随便。 中和拿枪在手,这是一把“巨蟒”式左轮手枪,乌黑锃亮的光泽,古典优雅的造型,使它更像一件精美的工艺品。中和也转了一把转轮,赞叹道:“好枪,谁先来!” 吐库混眼睛睁圆,半晌才以恐吓的口吻说:“按我们的规矩,一切以贵客为先。” “恭敬不如从命。”中和神态自若,举枪顶在自己太阳穴上,随即扣动扳机。枪机发出“咔哒”一声,伴随着一声惊叫……中和已将手枪放回原处。 吐库混一挥手,一名紧张失声的战士缩头缩脑地退出营房,其他人也趁机擦了擦手心的汗水。 吐库混表情还算镇定,抓枪的双手却微微颤抖,但“第一勇士”还是坚决地将枪口顶到额头,扣动扳机的瞬间,他闭上了眼睛。 又是空弹,吐库混的满脸皱纹骤然舒展,痛苦与紧张在这一刻化作希望和释然,周围响起了一片喝彩声!他以胜利者的骄傲瞪着中和,却没看到一丝退缩。 中和握枪、顶额头、扣扳机、放枪一气呵成,好像只是一场普通的科目训练。 轻松的“难题”又交回吐库混手里。他眼睛里布满血丝,嘴角不住抽搐,双手开枪的一刻,不由大喝一声! 空弹,还是空弹。 喘着粗气的吐库混,见中和毫不迟疑地又来抓枪,他将粗壮的手掌压在枪上,谆谆善诱地启发对手:“兄弟,认输还来得及,就不用比下去了。” 他原想以搏命式游戏,逼迫军安委代表不战而降,事实上,他也成功了数次。谁知苦心琢磨出的“缓兵计”、“退敌策”,在这个外表敦厚的年轻人身上全不起作用。碍于“吐库混”名望,他不得不上刀山、下火海,眼前最后一轮决定两人生死,生命总是宝贵的,他对中和的“惜命”还怀有一线希望。 然而,他失望了,满怀希望地失望了。 “彼此,彼此。”中和的话里柔中带刚,也在审量着吐库混的态度,见他缓缓抽手,又拾起枪。 第五枪是空弹! 吐库混近乎浑身瘫软,绝望而畏惧的目光,紧紧盯着那把散发着艺术气息的名枪。良久,他摆摆手,制止了周围悲愤的呼喊和哀痛的泪水,知道这场游戏,无论如何都要进行下去,不能为自己贪生怕死,让全族耻笑,令全军蒙羞,只是他要死得尊严! 吐库混站起身来,正了正深绿色的军装,对着远处白雪皑皑的赤霞峰拜了三拜。然后,他把枪抓在手里,顶在太阳穴上,倔强地昂起头,盯着中和:“你赢了。” 中和点头一笑,突然飞身将枪夺下,调转枪口对准自己胸膛:“既以兄弟相称,自然有难同当,替军长领受了。”只听“呯”的一声枪响,由于距离太近,一颗子弹直接打穿中和胸口,在后墙上留下一个深深的孔洞。 在满屋的惊呼中,中和眼睛都没眨一下,拍了拍渗出一丝血迹的衣襟,坐回原处。吐库混直直跪了下去,双手向天高举着:“这是神的使者,神的旨意!”身后一排战士也跟着齐齐跪下。 中和无法起身回礼,他正用闭气功压住气血。林家军硬气功班上,天行曾给他们指点,心脏偏左下三寸是经络的中空地带,此处受创没有生命危险。而他之所以敢接这场轮盘赌游戏,是心里早有底气。作为林家军枪法第一人,中和射击的百发百中只是表象,他依靠的是对枪支炉火纯青的判断与把握。中和全神贯注下,既能通过走位声,听出子弹在枪膛中的方位,又能转动转轮,将子弹调到预定位置。相比勇气可嘉的吐库混,中和在生死游戏开始时,就已胜券在握。 不明就里的吐库混,与“及时”赶到的三五八军各位首长,对只受皮外伤的中和惊为天人。军长段举拉住他的手赞不绝口,似乎也在说给吐库混听:“林家军人才辈出,小小年纪,气度非凡!咱没什么好说的,听从军安委指示。” 残阳的余辉里,军旗缓缓降落。成行连片的营房中,到处是打理行装、相互话别的人群,欢笑声和叹息声,为浓夏的十里寨抹上一层肃穆的深意。 第五十七章 工作狂人 中和刚下飞车,雨城就带给他一个“最高指示”:“林主席想见你,就是现在。》,” 中和兴奋而忐忑着,走上军安委直通曦明会客室的走廊。廊道尽头,她坐在一组淡绿色的沙发上,白白的,乖乖的,嘴角微微上翘,一副纤巧可爱的模样。 中和站在她面前。 “你是周中和?”她笑着问,脸上露出一对甜甜的酒窝。 中和领见过不同类型的美女:温柔体贴型,比如雅兰;高贵典雅型,比如露莹;浪漫多情型,比如雪芙;活泼开朗型,比如樊玲。其实,对于“美女”一词,自古从无确切定论,不仅随时代变化而发展,更随欣赏者眼光而多元。现实中也的确如此,即使最美的美女,也非所有表情都美,而一些寻常女子的一嗔一笑,却可以美不胜收、无比绚烂,她就拥有这种不是美女的美丽。 从五官逐一看,她都十分平常,笑起来却靓秀怡人,与白嫩的肤色相衬,洋溢着阳光灿烂的气息。按家乡话来讲,就是“透亮”。 “嗯。”中和点点头,对她的笑容印象深刻。 “跟我来。”她转身走进自动开启的光纤门,又引着中和穿越会客厅。 “首长正在办公,进去后,让你说的时候,你就说,中途不必停下来。”她的声音舒缓而清脆。 中和捉摸不透她的意思,“我,为什么会停下来?” “到时候你就知道了。”她狡黠地眨了眨眼睛。 中和果然没有停下来,因为他根本不知道如何开始。 走进办公主厅,眼前的一幅场景令中和目瞪口呆。他震惊的不是光纤天穹下辽阔的空间,更非绚烂夺目的高科技设备,而是林曦明冠绝古今的办公方式 信息翻涌的巨幅光屏前,曦明一面迅速阅读电子文件,龙飞凤舞地在上面签批着什么;一面倾听秘书低声讲读的报告,言简意赅地给出办理意见;一面不断切换实时连线的现场影像,有条不紊地对多个部门下达指令。 她先是跟曦明耳语几句,然后将中和带到近前。 看着忙碌得一心八用的曦明,中和几次开口未果,已是热汗淋漓。 曦明却泰然自若,微笑着再次示意他开始:“三五八军裁撤情况,简要说。” 中和鼓足勇气,大致描述了裁撤过程及收尾状况,略去了与吐库混赌命的环节。期间,他见曦明与部门领导对话,还是停顿了几次。 可曦明停止对话后,每次都能连贯他的话题:“讲下去,你说到全军分三批撤离,现在呢,军营还有多少人?” 中和终于明白他的担心不仅多余,实际上还在给曦明增加负担。 从主厅出来,中和有点垂头丧气:“我是不是表现很差。” “你的表现已经很好了,当场昏倒的,我都见过。”她笑得很恭喜,很天真。 中和作出随意的样子问她:“你叫什么名字?” “云冰。” 国大东区的物理实验楼整饬一新,与路旁花圃里盛开的红顶月季,同样焕发着勃勃生机。只有门廊上的七根雨花石立柱,依然保留着从前的模样、屹立的身姿,诉说着曾经岁月的风雨。 地下三层的九号实验室大门上,“高危禁地”的字样不停闪烁。近日来一贯如此,没有人关心,也没有人知道,里面在发生着什么。 整洁的实验室里,一只巨大的银色“海螺”旁,思维正陷入沉思。眼前的这台机器,或者说奇迹,让他震撼不已,直觉告诉他,需要重新审视自己的价值体系和认知领域。 当年的“国大三杰”都是思维的同事,他亲身经历了那场轰轰烈烈的“复生门”风波。时任中华文明总会会长的李如同,是主导“复生门”风波的“旗手”,思维作为他的学生,始终对老师的导向坚信不移。当时中国儒联主席孔德仁,也是风潮的主要导演,思维与德仁的“亲密合作”历程,就是从这时开始的。正是在李如同、孔德仁主推的高压与冷遇下,义无反顾的“国大三杰”才出师未捷,身世凄凉。 尤其令思维多年来深感愧疚的是,作为钱慕阳的副手,当时的哲学院副院长,他直接参与了反慕阳的批判热潮。慕阳的跳楼身亡,思维认为自己或多或少负有一份责任,以此为人生最大的污点,始终警醒着自己。 他们真的错了吗? 一个月前,建平将思维请到这间封闭起来的实验室,告诉他,包括“海螺”在内的所有仪器,都是顾端教授留下的,随后建平展示的实验成果,更令思维触目惊心。这些实验,思维当年不是没见过,只是当没见过,原因很简单——学术成见。学术成见就像在风浪中搭上的一条航船,很容易让人安享顺风顺水的舒坦,只要沿着既定轨道按图索骥,声望、权利自然源源不断。 每个人都有习惯的思维怪圈,突破自己,远比认知世界来得艰难。对于新生事物,指谪不用付出什么,批判无需任何成本,但与殚精竭虑的无畏开拓相比,与披荆斩棘的戮力前行相比,是不是又渺小了许多? 他们真的错了吗? 如今,面对一系列异乎寻常、超乎想象的实验成果,思维越发感到,当年没有人能够理解的真正原因,或许是没有人想去真正理解,探索的艰难很容易使人丧失对真理的不断追求和深刻判断。慕阳去世后,他那套古书残本作为“黑材料”,转交到后继哲学院长的思维手里,为了纪念他,才没有烧毁。一个月来,思维认真研读了能够认清的每一个字,努力梳理着真知灼见的蛛丝马迹,对书中生命复原、长生不老的见解,从半梦半醒到如梦初醒,从将信将疑到确信不疑。他更始终提醒自己,一切必须经过反复验证、不断锤炼,才是对先辈、科学和真理的敬重。 此时,“海螺”发出巨大的轰鸣声,实验进入最后关头。思维看着操作台前全神贯注的建平,心情不由激动和紧张起来,静待着“海螺”开启的一刻。 我们真的错了吗? 第五十八章 天才秘密 六月的乌格图草原,白云舒卷在如洗的碧空上,一望无际的草地翠绿明艳,映衬着远方的皑皑雪山,一切纯净得如同幻境一般。 一艘艘银色的“伏羲”战舰,不时掠过军事训练基地上空,直刺蓝天。一身戎装的曦明看得兴起,他脱下雪白的手套,吩咐身旁的岳阳:“给我安排一场演练,手都生了。” “是!”岳阳两脚并拢,恭敬地迟疑着,“要不,主席选个助手?” 曦明转身扫视一遍随行团,点了中和:“让比武冠军陪我去,你总放心了吧。” 无比错愕的中和,以最快速度换好航行服。当他跑步来到停机坪,曦明已经等在形如弓弩的“伏羲”旁,正以剑锋般的眼神直视着他。应该说,人性都有不自信的“隐情”,难言明的“心虚”,在锐利的逼视下,即使性格再刚强的人,也难免产生畏缩之情、紧迫之感。中和却是例外,因为他的性格并不刚强,而是坦荡。 他在曦明面前,“刷”地立正行礼:“报告首长,我来晚了!” 倒是曦明的目光和缓下来,招呼他上舰。 这是一艘V3型“伏羲”战舰,身量最小,速度却最快,在战斗中往往担任突击或侦查任务。曦明坐在主驾驶位置,操作航行及武器系统,中和坐在副驾位置,操控各式仪表盘。 起飞前,中和熟练地检测动力、调试气压、连接通讯,在林家军时,训练舰主要就是这一型号,自然得心应手。 曦明对助手的工作很满意,指着武器视窗,对并排而坐的中和说:“看到一枚编号ZR8798的导弹了吗,你现在仔细听。” 曦明关闭视窗,按动控制键,导弹仓飞速旋转起来,传来“哒哒”的细微声音。 停下时,曦明问:“它在什么位置?” 中和不假思索:“三号仓位。” “说对了。”曦明打开视窗,导弹果然在那里!曦明的脸被阳光照耀得很灿烂,“我听说你和吐库混赌命的事了,你可是胜之不武啊。” “情非得已,他的条件太苛刻。”中和知道纸包不住火,索性承认,“我心里有数,子弹也替他挨了。” 曦明点点头,拍了拍面前的操作台:“还记得你第一次上舰吗?” “当时太想做好,反而过于紧张,调整不过来了。”中和很难为情,“我听说,首长当时也在现场,还笑话我是个‘天才’。” “我没有笑话你。”曦明认真地说,“据我所知,全军仅凭耳朵,就能听出导弹旋转位置的,不超过三个人。” 中和一惊,听他继续说:“你在失控状态中,下意识仍有很强的自制力,战舰始终在规则轨道上运行,他们只看到慌乱,却察觉不到稳定。” 中和终于不稳定了:“我,有什么不同吗?” 曦明一笑:“世界上最聪明的人,大脑利用率也不到10%,你是一个具有‘特异功能’的人,能够在瞬间调动大脑30%以上的能力,可以看到别人看不到的事情,听到常人听不到的声音。” 中和不安地从舷窗反光中,重新观察着自己的眉眼高低:“怎么会这样?” 曦明将战舰点火升空:“不用担心,你是我见过的第四个拥有特殊能力的人。” “还有谁?” “咱们国大的顾端教授,你认识吗?” “认识。”中和记起了那位老朋友。 “他的特异功能比你还强,曾经测定的最高数值是50%。还有天行,再一个就是我。” 中和想起在深海遇险的经历,又想到与动物们的特殊交流,过去的种种“不可思议”,在脑海中一幕一幕闪现。 “伏羲”迅速穿越云层,将草原辽阔的剪影抛在身后。观察着仪表盘的中和,像在自言自语:“可为什么背书,我背不过钱修远,数学也比雨城差得很多?” “每个人的特长各不相同,有特异功能的人,也还是人,即使特异功能,咱们叫它天分吧,又不一样。顾端的天分在科学上,有极强的第六感;天行是在武学上,同样的功法,用起来却大不相同。” “您的天分,我见识过了,可以一并处理多个问题。” “比在战场上简单多了,有人管我叫‘军神’,说我敢拼命,其实命只有一条,哪里敢拼。”曦明对战舰的速度感觉很陶醉,“我冲锋时,靠的是综合判断、快速反应能力,配合‘轩辕’的火力及防御,从敌方薄弱点打进去,问题不大。” “那我的天分呢?” “心物一体。”曦明补充道,“你知道,宇宙拥有同一起源,万事万物都是相通的,拥有非凡能力的大脑,更易察觉事物更广泛的信息,比如不可见光和超声波,这会在认知上产生飞跃。你的优势在于领悟力,瞬间洞悉事物变化趋势,并与之应然而动,自然而为,好像‘跟着感觉走’的随心所欲。” 中和若有所思:“我有点明白了,拿驾驶战舰来说,我们的方式是不一样的。您是以战舰对外界情况作出系统判断、迅速反应,我是身心与战舰融为一体,凭下意识的感觉就能进退自如,这样理解对吗?”中和对自己作出的结论,怀有不可思议的惊奇。 “需要一个附加条件,就是心智。”曦明调转舰艇,开始返航,“人生是多元的,天分只是一个更高的平台,还有道德,还有果敢,还有智慧,还有情感,需要经过不断历练,使内心境界和特异功能互通互合,才能成就一个真正的天才。” “是的,紧张起来,简单的事也会忙中出乱,镇定下来,却能度过危急。”中和收到训练基地发出“移动靶场准备就绪”的指令,问了一个困惑已久的问题,“首长,您是怎么打中任帅的?” 曦明爽朗地笑了:“这可是他的隐痛!道理也简单,他看似抓你的子弹,其实是抓你的心念。你动他才动,很难命中;你佯动,等他动,他动你再动,就有把握。当然,说起来容易,天行可不是好惹的,实际情况瞬息万变,只有掌握他的变化趋势,对意图行动了然于胸,才能予以精准打击。” 中和神情专注地思索着:“嗯,需要领悟常道的智慧,自信决绝的勇气,知己知彼,知人知天,才能达到心物一体、天人合一的境界,才是天才的真谛。” 曦明暗暗佩服中和的理解能力,他看到远处的天空、地面漂移着数只移动靶,不觉精神振奋:“我驾舰,你发弹,不过训练场如战场,我的飞行轨迹可没有规则。你要记住,心舰合一,顺势而为,咱们两大天才携手来个百发百中!” “是!” “伏羲”高速旋转着开始俯冲,一枚枚导弹流星闪电般,划出道道美丽的抛物线,向深红色的靶心呼啸而去。 ; 第五十九章 时空计划 “怎么样?” “成功了。”思维开心地举了举手里的提笼,把它放在曦明的办公桌上,一只小巧玲珑的白鼠,正在跑轮上欢快地飞奔着。 “奇迹!真是奇迹!”曦明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思维啊,咱们当年难道错怪他们了?” “应该如此,”思维沉重地点点头,“可惜泽武校长到死都没人理解。某种意义上,儒家提倡积极有为,但在整治思想中,压抑科学发展;道家讲求消极无为,却在追求长生中,推动科学进步,这不能不说是人类文明的一个无奈玩笑。” “下步你打算怎么办?” “以当今的认知能力和科技水平,开启生命复生工程的时机已经到来,将为人类文明开辟一个全新时代,我们需要把握它。人类复生是一次穿越时空的旅行,我提议就叫它——‘时空计划’。” “思维啊,时空计划,长生不老!人类千万年的梦想将在我们手中实现,这本身就是传奇。”曦明振奋不已,随即又有些疑虑,“可计划太庞大了,理论问题、科技问题、经费问题、人才问题……咱们有把握吗?” 思维淡然一笑:“当年如同他老人家在位,人类复生只是一个笑柄,但我们与泽武的处境不同了,已握有实权。”他起身踱到全息虚拟光屏前,挥手打开一幅气势磅礴的宇宙画面,沉浑的画外音同时响起:“如果我们以接近光速运行,八十年就可以抵达银河系边缘,未来人类生命延长、科技发达,一定能够实现更大范围的文明拓展、星系旅行。” “你的意思是……”曦明知道这是“星系旅行”计划的开篇词。“星系旅行”是通过国防审批的科研立项,旨在通过星际远航,探索宇宙空间,获取更多资源,并验证生命在漫长时空跨度中的适应性与可能性。 思维神情悠然:“李如同不在了,孔德仁还在,再加上孟凡学,都会成为我们的阻碍。‘时空计划’需要大量资金,我的想法是,挪用‘星系旅行’的经费开支,两者在项目性质和研究方向多有相似之处。待‘时空计划’成型时,可以说是‘星系旅行’的副产品,万一不成功,我们可以归咎到‘星系旅行’计划的失败上,免于挪用资金之罪。” 曦明沉吟片刻,盯着笼子里玩得乐不可支的白鼠,斩钉截铁地说:“行,我看值得!” “当务之急是找到顾端,他是跨界奇才,在生命科学与理论物理领域,至少抵得上三十名顶尖专家,将是整个项目的‘灵魂’人物。问题是,现在建平也联系不上他,即使找到他,以顾老头子的古怪脾气,咱们这些‘宿敌’,请他出山怕也不易。” “让军安委的情报局去找,找到后再看情况。” “还有就是成立项目筹备组,我可以任领导组长,请你调建平进入军安委,任项目执行组长,抽调中和、雨城负责具体实施,再请樊玲从科技信息部调个人过来,条件是一定要可靠。” 曦明点头表示同意:“好,我也给你推荐一个。” 仲夏夜晚,热浪被一场突如其来的暴雨褪去,空气里飘荡着一种温湿的凉爽。中和跟雨城挤在公寓小屋,对饮着一打啤酒,面前横乱地摆了几碟小菜。 “雨城,你说人会不会一眼……就爱上另一个人。”中和不胜酒力,舌头打着转。 “一见钟情呗,会!我就是被雷劈倒的典型代表。” “被爱击倒,还被雷劈倒?”中和轻蔑地嘲笑他。 雨城酒量明显好很多,旁边放着七八只空瓶,他口齿不清地说明:“一个道理!爱一个人,就是蹲监狱,把你的心神都关进去。我家雪芙,在临海搞什么氘能源,一晃都三个月了,抓心挠肝哪,我又要去哪门子‘星球计划’……” “星系旅行。”中和给他纠正。 雨城目光迷离:“反正都在天上,眼瞅又当神仙眷侣。我劝你,还是不要一见钟情的好,太揪心!” “没出息,感情就像酒,拿得起,还得放得下,我给你打个样!”中和将瓶中酒一口闷下,顿觉神清气爽,索性一头栽倒在床上。 “一瓶就这德性,还好意思吹牛!”雨城一脸无奈地自斟自饮起来。 科技信息部严格执行上方意图,调派的人员着实可靠。 当中和与雨城匆匆赶到军安委科研规划中心时,雪芙正坐阳光方厅的沙发上,同一个身影轻盈的女伴说笑。 雨城充分惊讶:“你怎么在这,早上还在临海呢。” 雪芙一眨眼睛:“军事秘密,你级别不够,不好打听。” 雨城收起笑容,小声吓唬她:“军委重地,闲人枪毙。” 中和比雨城还惊讶,雪芙身旁的女子竟是云冰。他此刻告诫自己应该微笑点头,云冰回以莞尔一笑,甜美的酒窝楚楚动人,让他越看越喜欢。 “你们认识?”雪芙好奇地问。 “见首长的时候,”中和洒脱地自我解嘲,“她给我很多鼓励。” “没有,我就提个醒。”云冰轻巧地解释。 规划一室的光纤门开启,四人收起话题,兴奋而忐忑地相随而入。 ; 第六十章 集结受命 这是一间航空航天项目的科研规划室,里面装配着各种光怪陆离的设施设备。思维和建平在“宇宙磁流体力学”演示平台前,同他们一一握手,中和、雨城、雪芙都曾是国大学生会成员,对许久未见的建平校长十分亲近。 圆形会议桌旁,思维开始布置任务:“在座的各位小朋友,我都熟悉,你们也很优秀。从今天起,筹备组正式成立了,你们将接受一项事关重大的秘密任务,却不是‘星系旅行’,而是着手人类复生工程——‘时空计划’。建平,你先说说吧。” “大家看看这个。”在四人惊讶的目光中,建平挥手打开一幅虚拟光屏,画面上展示着一组小白鼠从出生到衰老的图片,他讲解的声音充满磁性,“这只小白鼠编号T12-7658,是国大生命科学院培育的,小白鼠的寿命一般是十八至二十个月,最后一张照片是一周前拍摄的,它已奄奄一息,你们知道它现在怎么样了?” “生命延长了!”雪芙回忆着它稚气可爱的样子,作出大胆猜测。 “不准确,它已经回到青年时代,返老还童了。”建平打开桌子上一只蒙着青纱的笼子,一只小白鼠正欢快地窜上跳下,大家几乎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 “试验是我亲自做的,你们不用怀疑它的真实性。开始我只是在蚂蚁、蟑螂、蜜蜂之类动物上试验。在思维会长的建议和支持下,直接也是首次在哺乳动物身上试验成功,当然,这耗费了天文级的巨大能量。”建平与思维相互点点头。 中和心里一动,实验似曾相识,但更进一步,难道顾端教授曾对他说的,竟是真的? 思维接过话题:“跟大家简单说说原理。建平在白鼠两个月大的时候,采集了它肌体构造的能量信息矩阵,当它衰老后,以能量矩阵模板,成功复制出两个月时的肌体。更重要的是,它的记忆及思维能力几乎没有任何变化。” 此时,光屏上出现了那台超级“海螺”,思维的目光沉着而坚定:“这项科研是由蒋泽武、钱慕阳、顾端提出,并付诸实践的,他们为此付出了毕生心血,乃至生命的代价,我们的任务是继续努力,攻坚克难,让全人类实现复生梦想。” 思维走后,建平布置了具体工作,首要的是以“星系旅行”计划名义,轰轰烈烈地搭班子,从中发现、汇聚与“时空计划”相关的科技人才。作为筹备组成员,中和负责建立能源组,计算所需能量及探寻适合能源;雨城负责建立信息组,构建人体基础数据平台;雪芙负责建立研发组,解决专用设备等问题;云冰负责各组的信息综合、协调联系。 “规划室以后就是你们的办公地点,我在军安委还有其他事情,这里的日常工作由中和负责。”说到此,建平刻意强调,“任务事关重大,大家一定严格保密,分头准备吧。” 四人送走建平,以参观游历的心情,饱览着房间内“宇宙世界”的各类新奇风光。两位女生还在中和的殷勤招呼下,四处纷纷拍照。 “各位同事,我有个提议。”雨城从镜头前闪出,将大家从科幻拉回现实,“到点,该吃饭了。” 军安委餐厅位于综合保障楼第九十三层,草绿色的风格简洁明快。中和习惯性地点了套餐,雨城为风尘仆仆的雪芙加了道软炸里脊,云冰的午饭很简单:一只白馒头,一碟炒三丝,一碗蛋花汤。 “你老家是哪的?”雪芙跟云冰一见如故,总有说不完的话。 “东北,萧红写过一部小说《呼兰河传》,我就生在那。”云冰说话声调不高,秀气的眼睛里透着一种文静。 雪芙当即若有其事地对外宣布:“人杰地灵,云冰这么漂亮,可还没男朋友呢,你俩谁自告奋勇,给介绍一个?” “我奋勇,中和自己都没女朋友呢。”雨城很有把握的样子。 雪芙回击得意味深长:“那你还奋勇什么,这不就解决了。” “别开玩笑。”中和立场很不坚定地抵抗着,心里的欣喜全化作脸上的红潮,兼具做贼心虚与当场抓获的双重功效。 云冰瞟了他们一眼,笑着低头继续吃饭。 沉默一会,雪芙若有所思:“你们说,任务千头万绪,最关键的是什么?” 雨城吞下一块酥香的里脊:“还用问,能量呗。” 云冰没回答,却问中和:“你说呢?” 中和正后悔刚才没趁乱应下,对她的“特殊关注”甚为宽慰:“我想,是顾端。” 国家图书馆位于文体中心大厦顶部,有着现代化的书院环境、全通透的设计风格。轻灵的阳光,轻悠的书香,浮绕着淡雅肃穆的文化气息,即使人流如织,亦如虚室静谧。 多功能报告厅独立于书馆西北角,中和进来时,几乎座无虚席。他的光信机沿着一排排坐席,扫描着空位,却没有按照推荐就近入座——他的眼睛发现了一个最好的位子,就在云冰旁边。 云冰穿着一件粉色连衣裙,一头秀发上打着绿色的发带,将她白皙的肤色映衬得清新莹润。 “有人吗?”中和很期待。 “刚才有,”云冰有些意外,随后点头示意他,“可能有事走了,你先坐吧。” 这是总会第三副会长程贯一的一堂开放讲座,题目是《信仰的鸿沟》。掌声中,贯一走上讲台,带着他标配的炯炯双目,以及那条永远笔直的裤线,惹得中和会心一笑。 云冰不明就里,小声问他:“怎么了?” 中和不好传达,只得收了笑容:“以后告诉你。” 文坛泰斗果然气势不凡,上来便直入主题:“各位同仁,我们以儒学为本,立会治国这么多年了,很多人对儒学及学会还有模糊认识,甚至一些专家学者还在高谈什么‘儒教’、‘三教合一’。儒学是不是宗教?儒学存在发展是否必须采取宗教形态?这是始终困扰儒学界乃至社会各界的重要问题。我多次讲,儒学不是宗教,也不能是宗教,一旦是宗教就不是儒学,两者在信仰核心上,具有根本对立的价值鸿沟。” 中和知道两会高层,对于宗教的态度分为两派。世界儒联主席孔德仁和中国儒联主席孟凡学都是“三教合一”论者,对宗教持怀柔心态与绥靖政策,同宗教人士往来密切;曦明与思维则是坚定的中和信仰者,向来不齿宗教对社会及人心的负面影响,认为其掺杂的德化作用,可由切正持中的儒学信仰、文明进步的学会制度所取代。对此,曦明代表的学院派,将宗教视为信仰领域的威胁,政治格局的隐患,不仅在理论上口诛笔伐,而且在实际中清肃打压。德仁代表的社会派却不认同,认为有失大国风范、大家尊严,提倡与宗教互动融合、共同发展。 中和对两派的相关讲座都听过,他也难说孰对孰错、孰是孰非。德仁讲求权变,未免愚弱不堪,但有利于维系各方面利益,实现平稳过渡;曦明强调执中,难免过犹不及,但有利于抑制宗教,以免从信仰根基上威胁学会建设。中和本想听听当代鸿儒、位高权重的贯一,如何断信仰领域的这场公案,无奈对讲座越发心不在焉。讲座很精彩,但身旁的云冰仿佛更精彩,牵动了他过多的注意力。她拢一拢头发,或者裸露的手臂不经意触碰到他,都会在中和心里漾起层层涟漪。 讲座散场时,中和终于鼓足勇气,经过艰苦卓绝的遣词造句,他的表达听上去十分流利:“晚上你有时间吗,‘花街’新开了一间幻想主题餐厅,据说十分新奇,不介意的话,我想请你吃饭。” 云冰耐心等他说完,果断作出回应:“今天不行,我有事,明天吧。” ; 第六十一章 幻想世界 节气刚过芒种,华北平原便迎来盛夏般的酷暑。积蓄了一天的火辣阳光,令首都在傍晚时仍高温不退,到处是汹涌翻滚的热浪。 中和从公寓乘磁梯降到地面,向北横穿长安街区,兼具太阳能与雨水吸储功能的灰色路面,踏上去有一种亲实的质感。作为历经岁月、饱经沧桑的首都古城区,长安区的古老建筑没有在城市改造过程中,被大刀阔斧地夷为平地,而是在与时代发展的不断交融中,焕发着历史所独具的蓬勃生机。 现代文明与科技发展,使人们获得更为舒适、环保的生活空间,也悄然改变着人们的生活品味和习惯。街道作为城市生活的重要单元,在主要交通工具“上天”、“入地”后,便不再承担交运压力,悄然整洁安静的同时,社会化功能不断提升,成为人文关怀与休闲娱乐的便捷载体。 就拿眼前的长安街区来说,它所承载的每条街道,都像一个文化群落,且各具特色,各有“绝活”。未央街是一条水街,常有人从自家落地窗,以各类姿态跃入河中,自编自导着自娱自乐式的“文艺演出”;皇城街拥有规模宏大的音乐广场,人们每逢节日游集于此,整条街道仿佛一台万众欢腾的盛大晚会;紫禁街以各类主题公园闻名遐迩,时常举办书画展、文化沙龙等活动;胡同街则是全国民间艺术的汇聚地,中和路过时,不忘从鼓着眼睛吹气的老艺人手里,接过一枚轻薄透亮的糖人。 中和非常庆幸生活在这个年代,文明与发展如两道交相辉映的彩虹,真切地映照在每个人的生命里。只要静下心来观察身边所发生着的一切,便可以从再寻常不过的一点一滴中,看到一幕幕潜移默化的改变,跳跃萌动的新生,其中的执着蕴意和创造力量,总让他感同身受而精神富足。 “花街”是长安街区的后花园,紧邻城北歌舞升平的餐饮娱乐区。中和转过胡同口一处虚拟电子“涂鸦壁”,便仿佛走进一座浑然天成的苏式园林,山石亭台、小径溪流间,是四处芬芳盛开的鲜花,扑朔迷离的蝶影。街道两侧风格多样的建筑,又成为影视外景的理想选择,露莹当年的成名作《我的星星你的心》就拍摄于此,一切一如印象中的亲切熟悉。 西南一侧波浪形排列的绿柏,点配着浪漫生长的香槟玫瑰,围成一个个为情侣们所钟爱的“包厢”,是首都最负盛名的“爱情角”。中和不好钻进“包厢”避暑,与热浪同样涌动的,是川流不息的人潮,他需要排除一切隐蔽,才能让自己尽量醒目。 正当中和在骄阳下无地自容时,有人从背后拍了他的肩头。云冰套着件杏色休闲T恤,嫩绿色超短裙下,露出白艳光洁的双腿,从她娇俏身躯上散发出来的青春气息,令中和怦然心动。 “幻想世界”是一家以“幻想”为主题的大型游乐园式餐厅,主楼正面闪动着光怪陆离的抽象图形,大门像是一条三维立体、流光溢彩的时空隧道。 一个虚拟卡通“外星小朋友”飘到两人面前,它周身散布着淡黄色的磨砂光泽,头上向后生着一只细软的触角,流畅的身子犹如一只弯弯的月牙。它为两人分别戴上色彩缤纷的虚拟花环,磁性的声音像传自遥远的地方,“我叫‘幻想娃娃’,欢迎来到我的世界。” “幻想娃娃”请他们坐进一艘晶莹透明的传送机,它天真的大眼睛眨了一眨:“祝你们旅程愉快,关键时刻,记得保护好漂亮的女士!”说得中和既前途未卜,又豪情万丈。 传送机穿过一幕幕浩瀚星空,跨过一道道密林幽谷,越过一处处激流险滩,一副势如破竹、砍瓜切菜模样。正当两人志得意满、胜券在望,伴随一阵沉闷的“排气”声,传送机突然左摇右晃起来。 中和四处摸索降落伞、控制键、求助器未果,徒然望着脚下幽深的峡谷:“不会真往下掉吧?” 云冰坦然提醒:“你答应要保护我的。” “要不你坐我身上,我给你当肉垫……”中和胸怀高尚地趁人之危,传送机应声急速坠落!待水声轰鸣传入耳畔,两人搁浅在一处悬崖飞瀑下方。 他们跳下奄奄一息的传送机,中和护在云冰身旁,小心翼翼地四外张望,预防再遭“不怀好意”地偷袭。 云冰伸手去探瀑布四溅的水花:“你说是真的,还是假的?” “真的吧?不对,假的,整个餐厅也没有这么高!”中和仰头比量着悬崖的身长。 “试试不就知道了。”云冰调皮地将他推进水雾。 中和“半身凉初透”,打了个大大的喷嚏,回手去拉云冰,她却早有预谋地逃开。等中和不依不饶地追来,云冰收拢肩膀抵力挣脱,惨绝人寰的空旷峡谷中,响彻着他们欢快的笑声。 中和沉湎在幻妙的幸福中不能自已,忽然眼前一黑,随后大放光明——自己仍端坐在传送机里,旁边的云冰正侧头惊异地看着他。中和这才意识到,刚才不过是催眠后的幻境,可他的脸上及声调,还保持着大笑的高端余势。 “是它在起作用,一个脑电波的信息干扰器,”云冰指了指头顶的虚拟花环,半安慰地点破玄机,“当你身心完全放松下来。” “你怎么没事?”中和充满敬佩心与依靠感。 云冰神秘一笑:“以后告诉你。” 传送机悬停在一片随风飘摆的竹林上方,座椅载着两人横向出舱,泊在一张漂浮的餐桌前,他们探身便能触碰到青翠的嫩叶,四周拂来的是清幽的鸟鸣和竹香。 中和知道又是假象,不过不再是脑电波作用的结果。他们身处的房间,如同一座全方位、立体式的**,3D投影及声光电仿生功能,可以模拟出身临其境的氛围、真切触摸的感受,只是一切虚拟得太过真实! 菜单是一把明清风格的扇面,选菜犹豫不定时,还可以拿来乘凉。中和照着推荐菜式,逐例申请云冰意见,她一律不恩准,换了几样家常菜。中和感觉高山仰止——很不俗的女孩子嘛,与当今众多“花生”女生真心不一样,“花生”是以花钱为生的意思。 “你觉得昨天的讲座怎么样?”等待上菜时,中和怕冷场,选择了一个不太敏感的话题。 云冰没回答,反问他:“你昨天笑什么?” 中和如实相告,云冰也笑,妩媚的容色里糅合着明艳:“程会长性格太直,到处得罪人,自然有人编排他的段子。” “可张会长常说他的好话。” “张的心胸宽。”云冰表示赞同,“前阵子的‘签名’事件,你听说了吧?” “听说了,学会重要文件需要各分管副会长亲笔签名,实际执行起来却比较麻烦。领导们不方便时,秘书大都将电子版签名,直接打印在文件上,问题虽然不大,毕竟违反制度。张会长就犯了一次这样的错误,被程抓到,直接汇报给林会长,张的秘书办为此被通报批评。”由于雨城牵连进去,中和对事情的来龙去脉比较清楚。 “还有后文。”云冰指尖优雅摆动,谢绝了款款飘落的信笺式酒水牌,“前几天,程会长犯了同样的错误,被张的秘书们如获至宝地发现,提供给张告发,却他被压下来,只让秘书们发回改签,总会都在传这事。” ; 流星之愿 数只白鸽承托着菜肴,从密林深处飞落在餐台上。它们卸去负重,机敏地观察着动静,走起路来,头颈一点一点的样子十分讨人可爱。待一声鸽哨响起,它们才纷纷发出“咕咕”的叫声,抖着轻灵的翅膀离开,在碧绿的竹海中,留下一道道弧线悠长的身影。 云冰仿佛被眼前的景象深深吸引,目光轻盈而飘飞,这一刻,她清纯得令中和不忍直视。 “餐厅创意不好,”中和打趣道,“放咱们的鸽子。” 云冰回过神色,笑着将茶杯跟他碰在一起,权作开餐仪式。 中和将一勺“龙井虾仁”布到她的餐碟:“你是哪年到总会的?” “前年,我是行业协会编制,去年被抽调过来的。” 中和知道“协会编”类似于公元时代的“事业编”,也近似于古代官场的“吏”。他们或许可以担当重要职责,但在身份和地位上,始终属于不入流的“闲杂人等”,而在总会办公厅这种首脑机构,更无栖身之地,出头之日。 果然,他听云冰继续说:“我没有公职身份,只算秘书的秘书,功劳都被人拿走,受苦受累还得任劳任怨。” “那怎么不考公职?” “林那里忙,你是见到的,没时间啊。这次借到军安委,没给我太重的任务,正好可以抽空复习。” “你可以请一段假专心准备。”中和知道“国考”的难度,但话一出口,又后悔了。 云冰怅然地笑笑:“不行,家里人口多。” “你们姊妹几个?” “三个,我是老二。家里条件不好,因为姐姐先天智障,爸妈才要了我。记得姐姐上学前班时,人家不要,看到爸妈身后的我,说‘这孩子倒挺机灵的,还是要她吧’。”云冰淘气地眨眨眼睛,让中和依稀看到她小时候的顽皮,接下来,她的眉目间却渐渐凝起忧伤,“就在那年,我碰翻了一壶开水,把妈妈烫伤了,她在镇医院输血时染上了丙肝。为交付高额药费,父亲花光了家里的积蓄,但妈妈还是转成肝癌。去世前,她虚弱地抚着我的头说,‘好孩子,不怪你,这就是命。” 中和感叹她在小小年纪,就承受过生死别离,更难以想象,当年幼小的她,在深深的依恋与内疚中,如何苦苦地挣扎。 云冰低头盯着自己柔嫩的手指出神:“我十岁那年,爸爸又结婚了,她对我很好,但总有隔阂,尤其弟弟出生后。那些年,我一直叫她‘阿姨’,谁都不能取代妈妈在我心里的位置。十八岁时,我拿到大学通知书,才第一次叫她一声妈,她站在那里半天没动,满脸都是辛酸的泪水。” 云冰眼中有莹润闪动,中和默默陪着她,半晌才说:“这么多年,真难为你了。” “还好,我从小就帮着打理家务,现在要给姐姐治病,还要供弟弟上大学。父母年岁大了,身体也不好,以后花钱的地方多。” 中和确信地试探着:“你不想找个人帮帮吗?” 云冰一笑,浅浅的酒窝浮现在两颊:“我家里负担重,没人会喜欢我的。” 中和不知道是否该直截了当地表白?但有一点,他已经认定,面前坚强而聪慧的女孩,就将是自己生命中,同甘共苦、生死相依的那个人!一瞬间,他反倒平静下来,无比平静。 餐室光线渐渐黯淡,他们头顶呈现出星光熠熠的夜空,四周展开一幅大江两岸的磅礴画卷,每晚的豪情焰火时间到了。 随着几声沉闷的轰鸣,四面八方燃起冲天焰火,它们时而如高山飞瀑,时而似碎玉飞花,与沿江光色交织成壮阔绚烂的美景。中和将座椅靠拢过来,与云冰并坐欣赏。 焰火稍息,一排排流星雨划过苍穹,中和小声对她说:“我听说这里的流星雨很神奇,它会知道你的心意。” “咱们试试吧。”云冰跃跃欲试地闭上了眼睛。 中和也作许愿状,沉思默想。 当他们睁开眼睛时,已身处一颗巨大的流星前,一处棱角分明的巨石上,挂着两张蒙住的条幅。 “打开吗?”中和忍不住问。 “会不灵的。” “不让别人看见,就行了。” “好!”云冰也十分好奇,命令道,“你先背过去。” 中和把座椅调转180°:“好了告诉我。” 随后,他听到背后清脆的惊呼:“呀,是真的!” 中和忍不住偷看,紫色的条幅上写着:“祝家人健康,也祝你开心快乐!” “讨厌,你!”云冰发现了他的作弊行为,用小拳头“恼怒”地戳他宽厚的肩背。 中和自知理亏,但很受用:“该我了,你转过去。” 云冰嘟着嘴,转过身不理他,可经受不住中和的喋喋不休:“哎,太准了,简直就是肚子里的蛔虫啊!你看看,一个字都不差。” 云冰也偷偷回头,蓝色的条幅上写着:“我想成为每天给你做早餐的那个人,你愿意吗?”这是最近电视剧里流行的一句经典台词,中和当机立断,很俗套地把它用上,据说越俗的情话,杀伤力越大。 云冰却忍不住批评道:“不对劲,许愿哪有疑问句的。” “你也偷看,还说我呢!”中和去瘙痒她柔软的腰身。 云冰低挡不住,娇笑得浑身酥软,作出甜美妩媚的样子讨饶:“咱俩一人一次,算扯平了。” 中和不曾想到女子的娇嗔,会如此欢情艳丽,不禁停下手臂。 “咱们看看还有什么模式。”云冰拢了拢头发,玩心四溅地说。她掌心挥处,两人置身海底,阳光被湛清的海波揉捏,投射下粼光斑驳的纹影,身边的游鱼纤毫毕现,仿佛飞翔在倾碧的天野。 “我选一个。”中和挥手调出一幕雪中的古镇。飞雪抹去褪色的记忆,洗去时空的铅华,将黛瓦飞檐,石桥水巷,笼罩在一片婉约的浪漫中,空灵的美丽里。 他们穿过长河落日的浩瀚沙漠,满目苍翠的热带雨林,越过古罗马人声鼎沸的斗兽场,银河系辉煌灿烂的未来城,飘落在一片粗犷辽阔的非洲草原。 一群瞪羚在他们不远处悠闲地吃草,一只小羚羊还站立不稳,趔趄着跌在地上。云冰看得哑然失笑,浑然不知一头猎豹正风驰电掣般,向他们飞奔而来。中和点点她的肩头,云冰看时,豹爪已到眼前,她淬不及防地跳起身,中和张开双臂等在半空,将她护入怀中。 云冰的面颊白皙细腻,吹弹即破,漾着羞赧的红晕,他的心砰砰乱跳,再也无法抵御近迫的诱惑。中和想亲她,她不给;想抱她,她却把自己从他臂弯里拿走了…… 旖旎夜色中,他们聊了很久,走了很久。从灯红酒绿的花街,到风柔水暖的未央河,直到转回总会大厦的草坪前,两人才恋恋不舍地分手。 回到公寓,中和感觉幸福来得太过突然,就像夜行已久的人,忽然遇见灯火阑珊。是啊,人生的寂寞平淡如同一泓水潭,只有不断投进快乐的石子,才有激情荡漾,才会妙不可言。 当然,他也会想起雅兰,但政界和地位的差异,让她只能如那晚秀峰春夜的月色,渐成梦境。 ; 第六十三章 不诚之请 当中和披着黎明的霞光,走进军安委科研规划室时,被雪芙一脸神秘地拦住去路。中和以为昨晚的事态败露,心虚地躲避着她咄咄逼人的目光,却听她得意地说:“头儿,我找到顾端了。” “你?”中和心里一喜,仍将信将疑,“比情报局还快?” “踏破铁鞋无觅处,说来你还得感谢一个人!”雪芙的故弄玄虚,令他一头雾水。 “你辛苦一趟,把两位会长,还有我的意思带给他。”建平将三封书信推到中和面前。 中和迟疑地问:“您去,不是更有分量?” 建平无奈一笑:“我把教授的宝贝交给了他的对头,如果埋怨起来,反倒不好办。” 中和也笑了:“您是怎么改变的?我知道以前也很怀疑。” 重穿戎装的建平,眉宇间更添英武,他感叹着说:“是啊,改变都是很难的。教授走时,老家属区改造工程即将上马,他把设备及资料交给了我,我把它们转移到大学地下实验室。一晃几年过去,我感到闲置在手里,有愧老师的心血,抱着试一试的态度做了些实验,但越做越感觉有责任公布实验结果,就找了思维会长。” “我能理解,我也见过顾端教授的实验,也许只有亲身去做,才有真实的感受。” “教授离京时心灰意冷,现在年逾七十,可能不再是从前的顾端了。你不要勉强他,尽力而为吧。” “好。”中和点点头。 临近下班时间,科技信息部技术中心的敞开式办公间热闹非凡,几个衣饰光鲜的“花生”,已经迫不及待地凑到一起,围拢着一面琳琅满目的光浮购物窗,共商“石榴裙”事业发展大计。 “还是Shanel品牌霸气侧漏,兹一亮相,指定把他活活迷翻。”一个短发微胖的女生,信誓旦旦地憧憬着自己闪亮登场的魅惑模样。 “什么霸气,我看是过气,你没见他现在只穿Gurberry,那叫一个字——玉树临风!能配得上这种品味的,只有DristianDior!”另一个眼睛细小到无比聚光的女孩子,对此不以为然。 每到此时,云冰少不得及时回避。她承担着“时空计划”前期海量信息的资料搜集、数据统计工作,被暂时安排在技术中心办公。可今天,当她起身收拾物品时,却被点名制止。 短发女生一脸鄙夷地瞄着她,仿佛早就忍无可忍:“云冰,女人就要过高质量的生活,我们身上哪个不是名牌。你看看自己,多悲哀,连个妆都化不起!” 云冰停下手中的整理,表情平静地看着她。 “短头发”的目光和语气畏缩起来:“我,我就是一个建议。” “细眼睛”帮着打圆场:“你别理她,下午‘全球老公’过来开会,此人正亢奋呢——她人生最大的理想,就是被人家始乱终弃!” “你好啊,也不知道是谁,兹他一走到身边,就呼吸急促。”“短头发”调转矛头,夸张地做着表情,“被人家电到一回,义无反顾地卧倒三天,连哭带喊地死活都无憾啦!” 几个女孩互相嘲讽着嬉闹一团。云冰知道“全球老公”指的是孔德仁的公子孔令宇,他不仅有优异的外表,还有显赫的家世。作为当今最热销的白马王子,孔令宇在总会女生们的嘴里,是一个永远奔流不息的话题,可这和她毫无关系。 一只缤纷曼妙的蝴蝶,从雨城的光信机屏幕飞出,扑闪着停落在雪芙纤长的中指上。她看着愈发美丽的俏手,得陇望蜀地问:“好看,还有什么款式?” “好看就行呗,你先戴着。” “出于对你的尊重,领导审查!”雪芙拿出权威,夺过光信,迫不及待地搜寻起来,很快又有欣喜的发现,“皇冠的这个,很大气!” 雨城凑过来一看:“你眼光够麻辣,它可不是虚拟饰品,是老爸送给老妈的祖母绿,我上哪弄去。” 坐在军安委专用飞车邻座上的中和,听他俩闹腾半天,心里一动。趁两人忙于明枪暗箭,中和借过光信,观看了那枚绿宝石戒指,它皇冠形的戒托似曾相识,一件事的疑云似乎有了答案——令他倍感惊讶的答案。 凭窗远望,群山如海。皖南纵横千里的丹霞地貌上,座座身披紫袍的山峰,在绿色波涛的掩映下,呈现一派凌绝奇秀的绚烂景色。飞车掠过一道陡壁高悬的山岭,忽然视野顿开,竞秀群峰之间,一泓湖水挽起两岸磅礴绿意和徽派田园,时而浮光潋滟水鸟惊飞,时而云雾飘渺宛若仙境。 中和索性去除飞车的防护色,让风景360°通透面前:“真是世外桃源!” 雨城心驰神往地憧憬未来:“要不你们把顾端接走,把我留下得了。” “敢情好,”雪芙喜形于色,表示赞同,“还有你发小儿陪着。” “不要。”雨城兴致一落千丈。 三人在一座村落前下车,绿郁葱茏的稻田前方,行行列列的房舍装饰着层层叠落的马头墙,排合成错落有致的古老街巷。当一个“碎花褂子”从巷口向他们飞奔而来,中和才知道,帮他们找到顾端的“贵人”竟是任圆圆。 眼前的圆圆“土”得掉渣,憨得可爱。她一见雪芙,就开心地“吵吵”个不停,差点没“白话”缺氧了:“芙芙,你给我寄的帽子表现真乖,我俩玩得挺好!” “就知道玩,也不回来看看,你爸妈不想你啊。” “想我想得不行,我天天被问吃饭,被问睡觉,被问心情,总之各种念,好烦!我有自知,爸爸担心安全,妈妈担心身体,可你看到了,我不是挺好的。”圆圆把粉嘟嘟的脸蛋凑到她近前。 “好,暄腾如故。”雪芙精选鲜嫩部位捏上一把,俄而想起随行人员,不由得拉过来一一介绍,“我不成器的犬夫,你比我了解得又多又早,我就不献丑了。”气得雨城张嘴便咬,大有得理不饶人之架势。 “这位周中和,”雪芙不知如何表述,干脆笑道,“都是老熟人。” 圆圆跟雨城拥抱,同中和握手,热情地招呼大家进村。 中和问她:“你怎么在这?” 圆圆一甩脑后的小辫子:“我支教呢,山里的孩子们都可爱听我说话了,本来春天就要走的,可他们离不开我,我也离不开他们。” 中和感叹圆圆终于人尽其才,找到了发挥专长的地方,也为她骨子里的真实纯朴而感动。他切入正题:“你认识顾教授?” “我开始也不认识,他说自己是归国华侨,一直用英文名。他很爱给孩子们讲科普知识,前几天,我把学校的全家福发到光信圈,被雪芙看到,才知道他叫顾端。亏我在国大上了四年学,自家教授都不认识!” “名人都低调,老师们认识他的都不多。”雪芙打趣道。 他们经过一座岁月斑驳的石桥,脉脉流水与亭台楼阁相映成趣,仿佛置身“小桥流水人家”的清秀画卷,自有一种古韵幽幽升腾、沁透心脾。几人在依岩傍水的一处宅院前停下,圆圆说:“这就是顾教授的家。” 第六十四章 顾端出山 跨进黛青木门,是一方紧凑而雅致的院落,砖雕的门罩,石雕的漏窗,木雕的楹柱,处处精美如诗。飞檐合拢的天井里,一股浓郁异香扑鼻而来,胜却人间珍馐美味。 中和环顾四处,感慨这里与老家属区的“茅庐”相比,真有天壤之别,更为感慨的是,推开房门走出来的顾端,还是顾端!他满头鬓发依然凌乱,已经近乎全白;目光稍显迟滞,仍旧神采焕然。 顾端也认出了中和,上下打量着他,激动之情溢于言表。中和叫了声“教授”,紧紧拉住他的手臂。 教授拍着中和的脊背:“几年没见,都是大老爷们喽!” 中和给他介绍雨城与雪芙,顾端笑道:“都是小校友,还有她。”他指着圆圆对大家说,“多亏这孩子,常领着学生们帮我打扫卫生,要不然我这窝圈,可就没法进门了。快进屋,今天特意为你们烧了道家乡菜。” “老校友,都是我们应该做的!”圆圆顽皮地憨笑。 屋子是旧时民居格局,正堂还算宽敞,挂着一幅“广陵松涛”的中堂画,两侧中柱上对贴楹联:“不求人知而求天知不求同俗而求同理”。堂内陈设一张条桌,东边一只青瓷落地梅瓶,西侧一面生铜镂花古镜,大抵取“平静”的寓意。 顾端忙着搬座椅,让大家七手八脚地坐好:“是我顾家的祖宅,老一辈故去后,一直空着。我现在回来,也算落叶归根。” 圆圆迫不及待地跑向厨房:“老校友,你的‘见手青’什么时候做好,可馋死我啦!” “已经好了。”顾端哈哈一笑,“加点蒜片,盛过来吧,胖死你个丫头。” 不多会儿,圆圆捧着一只热气腾腾的磁盘,跑了回来,嘴里还嚷着:“教授教授,蒜片是白色的。” 众人看去,菜品平淡无奇,炒好的土黄色蘑菇片里,点缀着白蒜片、绿青椒,芳香却愈发浓重,令桌上土鸡、江鱼的香气索然无味,直引人垂涎欲滴。 “蒜片本来就是白色的。”雨城责怪“发小儿”如此无知,有伤京都子弟颜面。 “你懂个啥子,”圆圆操起现学的“家乡话”,“黑的就不能吃了,说明菜里有毒。” 她的话令几人黑店之情油然而生,不禁瞠目结舌地看向顾端。 “丫头不要乱嚷嚷。”教授不慌不忙地解释,“‘见手青’就是有毒的,切开后白颜色会很快变青,早上在山中采摘,中午就要食用,烹制不当,会使人产生幻视幻听。当年,我家叔伯三哥中毒后,非说家里失火,把我们几个兄弟泼了个透心凉,拉都拉不住。” 圆圆热情地为他们发筷布菜,不忘给自己夹了小小的一堆:“‘见手青’高温熟烂后有奇香,我是宁受其毒,欲罢不能。市面上多是‘黄见手’、‘红见首’,这里产的却是极品的“黑见手”,由于量太少,从不出山,外乡人很少吃到,赶紧尝尝吧。” 三人疑心看似寻常的蘑菇,怎会有如此多的讲究,但一筷下去,立刻没见过世面似地大呼小叫起来。雨城吸溜着满口溢香的唇舌,直夸“死了都要爱,不淋漓尽致不痛快!” 圆圆担心中午留校的学生,匆匆吃过饭就走了。雪芙拉着雨城收拾碗筷,留下顾端跟中和对坐品茶。 顾端看了建平的信,却没动林张的,沉默不语。阳光经过天井与窗棂的多次“折光”,变得亲切柔和,为一方斗室遍染温煦的气息。 “教授,我知道您这么多年,一直承受不为人知的苦,如今回归故里,也为您感到高兴。”中和给他添了茶,“但复生工程离不开您,其中的艰难程度,您最清楚,意义也不用我说,这是您毕生奋斗的理想,也是蒋校长和钱院长的心愿。现在,终于有了实现你们老哥仨梦想的机会,两位会长和建平部长都盼着您去呢!” 顾端微微摇头:“我老了,也累了,好时候都过去了,如今只想过几天安生日子。” 中和望着他满头白发,满脸皱纹,心头一酸,不忍再劝他。只把他常用的一对景泰蓝保健球,用方巾细细地擦了,放回原处,顾端若有所思地看着。 雨城和雪芙回到屋里,围近他们坐下。顾端为每个人斟上一盏茶,眉目渐渐清朗起来:“后山的丹霞谷以盛夏美景闻名,你们不妨去转转。回到车坪时,我将在那里迎接你们,手上会拿一束山茶,如果它是红色的,我将加入你们;如果是白色的,就为你们送行。” 湛蓝天空下的丹霞谷,山峰赤如朱砂,峰峰入画;石岩灿若红霞,岩岩皆景,与层层叠叠的飞瀑、流泉、清潭,铺就了一幅山艳水秀、峭拔明丽的醉人画卷。 三人循天梯而上,一路登临峰顶,绝壁上一幅“天开神秀”的明代石刻映入眼帘,为磅礴美景画龙点睛。中和面向漫山苍翠,呼吸着直透心脾的清新空气,壮怀之余,只憾不能与她一同感受,这番天地自然的鬼斧神工。圆圆展销“见手青”时,他就联想起云冰,她们相似之处在于,虽平淡无奇,却曼妙无穷,自有欲罢不能、朝思暮想的盼念。在他一幕幕清甜的回味中,云冰的笑容花明雪艳,像天边绚丽的云霞,冰峰初绽的雪莲,中和只觉为这笑容,真可以付出一切。 可实际上,中和无时不陷入一种两难的处境:每次给她发光信,感觉压力重重,生怕表达不当,破坏了两人如丝如缕的良好氛围;一段时间不发,又怕疏远关系,淡化了刚刚萌生的心动感觉。是啊,现在自己对她的一言一语,一举一动,都要提前预备、费尽思量,俨然成了一种甜蜜的负担,温暖的余悸。 下山时,一阵光信铃音响起,是云冰发来的:“顺利吗?” 中和答:“难说,不过这里的景色很好,我给你发几张照片。” 云冰回了一个很简单的微笑表情,中和却感觉它比丹霞的千山万壑还要秀美。 当中和他们转回薄雾萦绕的村庄,远远望见顾教授和他手里的那束红山茶。 在圆圆和孩子们依依不舍的送别声中,飞车缓缓离开晚霞映照的大地。顾端最后望了一眼故乡的山水田园,中和听他喃喃地念着:“我再也回不来了。” ; 第六十五章 攻坚克难 这是她见过最英俊的一张脸。 当云冰走进儒联科工委副主任办公室时,令宇正端着咖啡,站在一幕光屏前思考着什么。他高大笔直的身材,漫不经心的笑容,充满野性魅力和潇洒风度。 “我叫云冰,是军安委科研规划室的,想调阅儒联科教文委A367号信息资料。”云冰自我介绍着,递上去一封电子文件。 令宇回到座位上,随手用信息笔签上名字,面前其貌不扬的女孩,并没引起他的注意。云冰对令宇表示感谢地莞尔一笑,发现对方的表情忽然顿住,她转身正要出门,却被他招手叫了回来。 令宇重新接过文件,麻利地用信息笔抹掉签名,爽朗地说:“好了。” 云冰疑惑地看着他。 他的脸上洋溢着公事私办的笑容:“资料很重要,我需要仔细考虑,要不中午一起吃个饭,咱们再商量商量。” 云冰从诧异中很快平静下来:“我中午没时间。” “有时间再说。”令宇摆出一副自信的派头。 云冰来到桌前,拿回文件,转身走了。 这无疑超乎令宇意料,他随即嘲讽地想:“外表酥脆,内心奔溃,不出三分钟,准一脸悔恨地回来。” 时间分分秒秒地过去,但门还是关着。 令宇开始坐立不安,毕竟是两个部门的公事。他从总会通讯名录里,搜到云冰的光信号,发了一条信息过去:“我考虑好了,你来吧。” 不到三分钟,云冰果然来了。 令宇为她签好字,然后俊朗地看着她。 “谢谢。”云冰轻声说,略略一丝歉意。 “不过是一顿饭。”令宇听到自己的语气中,竟有一种央求的意味。 云冰对他笑笑,想了想,还是拒绝了。 自从重操旧业,顾端就像那只“返老还童”的白鼠,焕发了青春的活力,实验楼上下,到处都是他马不停蹄的身影。“时空计划”也像上了劲的发条,紧锣密鼓地运转起来。 出于对顾端身份及整个计划的保密考虑,工作组奉命进驻航天工程研究所一号实验楼。实验楼位于首都北郊,幽静偏僻,戒备森严,中和却很喜欢这种近乎幽禁的生活,繁忙内外,总能看见云冰的笑脸。 多媒体信息会议室里,顾教授公布了最新设想:“我们知道,复生需要先将人体能量构造的时空矩阵信息存储起来,复生时,再按照矩阵信息,以超强能量场,使人体能量构造有序谐振、瞬间转化,才能实现气态能量与生命体的严密着合。那么,现在有三个难点: 第一个是庞大的信息处理工程。我们必须建立人体结构的分子、原子、量子、超弦等四级基础数据平台,我知道这项工作已经开始,但远远不够。下一步,人体样本的采集数量要扩大化,确保共性信息的恒定参数。还有,各级能量数据,尤其是超弦量级的数据必须分毫不差,才能支撑起一套系统完善的标准模板。” 说到这,他停下来看思维,思维转头看建平,建平说:“数据系统一直由雨城负责。” 雨城在众人的目光中,紧张地盘算着:“如果有科技信息部生命技术中心的支持,再给我两个月。” “好,我把军安委情报信息中心的生命组也调给你,不过,你可要交个满分卷。”思维果决的语气中带着一份诙谐。 顾教授继续说:“第二是超强能量场来源。人体没有多大分量,但根据E=mc2的公式,要实现整体性超越时空,所需的能量几乎不可想象。我测算,人类目前掌握的,能够在瞬间满足能量要求的,只有一种元素——铉。” 他手指一抹,在身前开启一幕光屏,一部透明仪器的中央,如火焰般“燃烧”着一团光芒。顾教授饱含深情地盯着它,似乎在自言自语:“铉的放射性如此强烈,以至于在黑暗中闪闪发光,它仅有的几个用途,都与巨大的辐射能量有关。其中,用途最大的同位素是铉242和铉244,尤其是铉244,是在高通量反应堆中制造超铉元素的原料,而超铉就是我们复生的最终能量源。” 他环顾四周,威严得像出征前的将军:“问题是超铉,或者铉,地球上都没有,我们必须在宇宙空间找到它。” 思维接过话题:“交给国家航天局宇宙司,让他们用散布在太阳系中的勘测卫星,全部开启测定分析,两周内就会有铉元素的搜寻结果。” 建平补充道:“一旦有结果,中和的能源组即刻出发。” “好!”中和点头示意。 “是份苦差事,到时候看位置,咱们再定。”顾教授再次抹动光屏,上面出现了那台熟悉的“海螺”:“第三是高效安全的反应堆平台。能量的控制与运用是‘时空计划’的关键环节,一切要以超光速瞬间完成,才能在气态能量蜕变前实现生命更新,这不仅需要极强能量的支持,还要将能量控制在安全操作范围内。复生人类,我们需要更强大的操作平台,这个事,还是我来吧。” 顾端在光屏上抹掉“海螺”,请大家走到会议室落地窗前。楼外浓翠的草坪上,虚拟光浮窗展示着一部“巨梭”状仪器的4D模型——一个三层楼高的“庞然大物”。它流光溢彩,幻妙无穷,散发着一幕神奇的未来景象。 信息总控室数字闪动的透明光屏墙下,雨城趴在椅背上幸福地打着鼾声。 雪芙推推他肩膀:“别睡这,去沙发躺会儿。” 雨城迷蒙地瞥着她:“轻伤不下火线。” “重伤就下不了火线了,剩下的交给我。”雪芙往下撵他。 雨城不耐烦地抗拒着:“别闹,小孩子家掺乎什么,量子力学,你懂啊!” 雪芙瞪起雪亮的眼睛:“我好心好意,你无情无义!” “我知己知彼,你自不量力!”雨城懒洋洋地打发她。 当中和与云冰进来时,雪芙已手脚并用地将雨城擒获,正不知如何发落:“中校,最近坏人都如何惩办?” 中和笑着跟云冰对视一眼,神态轻柔地吐出毛骨悚然的四个字:“胳肢至死。” 反背双手的雨城听罢,黯然垂首,早已“气绝身亡”。 云冰拿到数据,跟中和一起出来:“他俩一天真有意思。” “总这样,哪天要是不打,倒坏了。”中和请她到自己的工作间,门旁一丘之貉地堆着几样常用工具。 云冰轻巧地绕开“山丘”,将数据录入对接系统,不满意地瞟了他一眼:“屡教不改。” 中和拉开三只满满登登的大抽屉:“你上次收拾好,我又给弄乱了,怎么也装不回去,总有些剩余无能为力。” “等一下,我来吧。” 在中和敬慕的注视下,云冰的小手似乎充满魔力。只见她左揉右按,硬邦邦的工具们很快从地面消失不见。中和“谢”字还没出口,她已麻利地推上抽屉,大大的眼睛里闪着天真的童趣。 ; 第六十六章 问病神医 中国儒联主席办公室古朴得老气横秋,紫红楠木书案后,凡学的表情与阴雨天气同样沉郁。孟主席身材高大,一身休闲款夹克衫,以及一副学者风范的脸,使他更像个大学教授。 “有什么不对吗?”国为捧着一份电子报告,不解地问。 “张思维会对一个科研项目这么上心?”凡学不屑地瞥了他一眼,“陆建平的加入,航天实验楼的戒严,虽说都不是问题,但联系起来就大有问题。据情报处透露,还有一位神秘人物进驻课题组,可能是顾端,林张不知道在下什么棋。” 谜团引起了令宇的兴趣,他派头十足地从沙发上站起来,在国为手里接过报告,目光扫过科研组成员中“云冰”的名字时,脸上露出一丝狡黠的微笑。 电磁高铁总会枢纽站,是一座三重攒尖顶、蓝瓦红墙的仿古建筑,作为全国交通运输的心脏,昼夜涌动着如潮的人流。由地震波能量转换而来的灯光,将地下三层的电磁轨道映照得铮明瓦亮,一列弧形高铁呼啸而过,只留下闪电般的一道白光。与此同时,一辆辆座舱由车厢飞出,从减速通道缓缓停靠在人头攒动的接站区。 四十三号座舱的光纤门开启,却不见动静。中和探身去看,里面突然发出一声短促的惊叫,一团白晃晃的东西迎面打来,他不由闪身躲开,旁边的人们纷纷投来诧异的目光。 袭击中和的,是一包捏得皱巴巴的卫生纸。 “母亲去世那年,她受了惊吓。”云冰咬了咬嘴唇,转头盯着座舱里的云霜。 云霜的几缕头发散乱地垂在额前,脸上浮现出畏缩的表情,习惯地听从着妹妹的摆布。她的脸型尖长,云冰却生着一张圆圆的娃娃脸,从相貌上,很难将她们同亲姐俩联系起来,只有云霜不安时张大的眼睛,像极了云冰。 云冰在座舱弹射的信息浮窗上,将座位规格调整为三人,排列方式为横向,单体座舱即刻左右延展,从一枚竖立的“鸡蛋”变为一只莹润的“水泡”。她与中和分坐在云霜两旁,“水泡”侧转汇入飞舱通道后,驶进一辆西向的地磁快车,与众多座舱错落有致地自动码放在车厢内,他们的目的地是未央湖畔的颐和医院。 颐和医院位于钟灵神秀的天香风景区,远远望去,像盛开在山水间的一朵白莲。中和他们乘坐的座舱,由专线通道直接抵达医院前堂,又换乘电磁导医车,沿着斜向天空伸展的“花瓣”行进。在一间凌湖凭风的诊室里,他们见到了预约的医生,这家国际知名医院的院长——杨致理。 一路上,优美景致没有吸引云霜的注意,陌生环境却带给她无比的恐惧,几次想挣脱云冰的手,却被紧紧按住。来到致理面前时,云霜涕泪滂沱的脸已扭曲变形,仿佛一支枯萎零落的花蕾,散乱的目光中透出无助的哀求。 致理并不问话,左手向空中一抓,平握着靠近云霜眼前,缓缓张开……同时,右手捏得三枚银针,迅疾刺入她背后的心俞、肝俞、脾俞三穴,云霜双眼一翻,“噗嗤”笑了出来。致理挥手又是三枚银针刺出,深入两臂的间使穴和头顶的百会穴,随即在六枚银针处挤压揉按。不多时,云霜面色平静下来,向云冰伸手要纸,揩着鼻涕。 “现在用的什么药?”致理变魔术似得,左手托出一只五彩球,交给云霜把玩着。 云冰忙不迭地回答:“泰培酮和安氮平,以前吃上就好,不吃就犯,最近有点压不住了。” “患者病情比较复杂,先天智力不足,后天又有癫狂症状。抗精神类药物只能控制,不能根治,副作用也很大,对心肾功能都有损害。”致理边说,边在一页光浮窗上填写病历。 “中医有什么办法吗?”中和忧心而期待地问。 “她是你们俩什么人?” “是我姐姐。”云冰答道。 致理和蔼地看着他们:“中医称精神分裂症为癫狂病,病理不外乎痰,癫因痰气,狂因痰火。她是典型的癫症,属于脾虚肝郁,脾虚则痰浊内生,肝郁则气机失调,气滞痰结,蒙蔽心窍,神明失常。针灸治疗癫狂症还可以,以理气豁痰、醒神开窍为主,再辅以方药,三个月内应见成效,期间需要住院治疗。” 云冰欣喜中略有迟疑:“听说这里是福利医院,很不好意思麻烦您。” 致理爽朗地说:“没什么,医乃仁术,小店有幸纳入社会福利体系,取之于民,用于民。当然医疗资源总是有限,全民免费医疗,尤其是高端医疗离百姓还很远呐。” 诊室的东墙上打满了敬谢的光浮窗,一幅“杏林春暖”的题字格外醒目。中和知道,医院的挂号与床位都很紧张,致理本人的出诊时间更是稀缺,往往需要熟络的人帮助预约。 “还给杨院长。”中和伸手向云霜作要球状,她很抠门地别过身去,不理他。 致理看了,呵呵一笑:“送给她了。” 告辞时,中和忍不住问:“杨院长,很敬佩您的医术,我一直有个疑问,中医最根本的是什么?” 致理略加思索:“天人合一。每个人都是一个生息运行的宇宙,只有顺天应理,才能内外调和,身心康健。当然,中医也有困惑和软肋,生命科学发展到今天,仍有很多问题解释不清、解决不了。比如什么是经络,什么是意识,如果不能从科学原理上给出理性答案,实践中便有永远难以跨越的障碍。就拿云霜来说,她的精神就像一张撕裂的照片,没有复原的凭据,根治不易。” 走出诊室,阵阵凉风泼进走廊。中和关照姐妹俩在导医车上坐好:“我知道在‘幻想世界’,你为什么能识破‘花环’的脑电波干扰了,云霜是不是也接受过类似的治疗?” 云冰笑而不答。 中和自鸣得意地坐在她们旁边,给思维发出一条光信:“谢谢老师,云冰的事安排好了。”经过医院前堂时,收到回复:“送你的条幅写好了,这两天随时可以取。” 中和望了望眼前的层峦叠嶂,继续发信:“老师,我正在天香脚下,一会儿就过来。” 云冰准了他的假:“入院手续就好办了,你有事就去忙。” 中和下车后,云冰扫了一眼光信朋友圈,留意到刚刚贴出的一张照片:令宇斜倚在最新款高端飞车——“羽翼”的前窗上,他阳光般的潇洒,在炫目飞车的映衬下愈发灿烂。 第六十七章 问道太平 公共飞车掠过密密匝匝的林梢,将碧波千顷的未央湖,星罗棋布的度假村,抛落在脚下郁郁葱葱的画卷中。思维的家安在山里并不新奇,德仁和曦明的住宅就在两道山梁外的天香苑。新奇的是,张宅既非别墅,也非民居,而是亦屋亦洞,亦舍亦穴。 中和在“晴雪岩”下了车,沿着野花丛生的小径,溯一道清泉而上。他转过飞花碎玉的叠瀑,走进一座美若盆景的凹谷中,清风流水的声音经岩壁跌宕糅合,婉转悠扬得动人心弦。 思维身穿一件短袖唐装,正在修竹翠柏掩映下挥毫作画。脚下平整的青石,卧于茵茵绿草间,犹如一方天然“阳台”;四周苍劲古木,围拢着的九尺天地,宛若一座写意“凉亭”……这里的一切,似有一种无以名状的恬淡韵律、陶然诗意。 思维画的是桃花,在青石与岩壁上铺张的,尽是一幅幅姿态各异、栩栩如生的春桃。他笑着向中和招手:“我的寒舍,没惊到你吧。” 中和登上齐膝的石台:“老师,古人说‘大隐隐于朝’,没想到您平时政务繁忙,竟有如此清静雅致的住处。” 思维将他迎到石桌前,摆开功夫茶的“龙门阵”:“我算不上隐士,人生于天地,也还于天地,与自然万物相融相益,感同身受,生命的超越和超然自在于此。公务繁忙也好,山野闲逸也罢,都有心灵的乐土,量力合宜而已,有道‘此心安处是吾乡’。” “我明白,人们常说儒学是入世之学,其实并不这么简单。”中和在一把精致的石椅上坐下,思忖着举一反三,“儒学追求的是一种普世价值、永恒法则,修齐治平只是适用与途径。” “有什么依据?”做工考究的茶具,在思维指间辗转翻飞,不多时,红润醇亮的茗饮香溢茶盏,盛放在镂空木盘上。 中和拾起一只轻薄如纸的青花瓷杯,茶汤入口有清泉的甘冽:“孔子曾让弟子们谈志向,对他们治国、教化等想法默不作声,偏偏由衷赞叹曾皙的理想——‘莫春者,春服既成,冠者五六人,童子六七人,浴乎沂,风乎舞雩,咏而归。’我曾经一直不理解,这看似荒诞不经,游山玩水也能当作儒者的人生理想,竟还得到圣贤的赞许。儒学倡导入世担当,怎么会推崇道家的出世逍遥?现在想来,有更深刻的道理。” “说说看。”思维的目光里洋溢着融融的暖意。 “我感觉,其中表达的是‘天人合一’的信仰精神,体现为‘一个基础,三个层面’。‘一个基础’是说,儒学的精神理想,始终建立在相应社会基础之上,一定是‘春服既成’,而非无我无欲的‘空欢喜’。‘三个层面’中,第一层面是人与人相合,儒学一定是‘冠者五六人,童子六七人’,不会像道家一样,独自躲到深山里‘茹毛饮血’;第二层面是人与物相合,在万物复苏的‘暮春’出游,更能感受与自然共同萌发的勃勃生机;第三层面是人与道相合,在合时宜、合事宜中,由对永恒价值、天地法则的顺合,感悟生命的超越和快乐,‘浴乎沂,风乎舞雩,咏而归’。” 中和略一停顿,仿佛沉浸在穿越古今的陶醉之中,随后思路渐入佳境:“这四点构成‘人与天相合’,也就是‘天人合一’。儒之信仰精神不会封闭孤立而是携手并行,不会意气凌绝而是情景交融,不会目空一切而是感同身受,更切合我们的真实生活,是具有真正意义的价值超越,其思想境界千古相通、万世相承,追求之根本是幸福里的和谐、和谐中的快乐。因此,儒家之乐并不孤单,乐在人际之宜,乐在山水之间,既感怀天地,又与人共鸣,可谓人和而同乐、心旷则神怡,人与人的道德境界,人与天的价值真谛正在于此。 这个故事告诉我们什么?人生不以目的为意义,目的会让我们坠入欲望的迷途;无需刻意追求结果,每个人的结果都一样。人生只是中和,是正信之思、合宜之行,是在与天地万物的价值共鸣中,陶养从心所欲不逾矩的人生境界,寻找生命的意义与永恒的超越。什么是快乐,合宜;什么是大道,和谐;什么是永恒,中和。‘致中和,天地位焉,万物育焉’,天地各安其位,万物生生不息,快乐于斯,大道于斯,永恒于斯!” 中和发觉言语有些激动,端起茶盏向思维致意,在细细的回味中,让“班门弄斧”的心情稍稍平复。 思维赞许地点点头:“说得好,看来我的条幅没送错人。”他回身从画卷瓶中,抽出一张卷好的条幅,中和帮着展挂在平整的岩壁上。中和屏息一字一字看去,条幅上书:“臻儒以正道,致和以成仁”,气势雄浑的字体,通彻天地的意境,让他有如获至宝的欣然:“老师,我要把它当做座右铭,牢记于心。” “中和,那你再说说,什么是中和?”思维拉他重新入座。 “老师,在我理解,儒学一以贯之的‘一’,天人合一的‘一’指向的都是中和,它既是中华文明的根源,又是我们立论的根基,道、德、仁、义、礼、智、信等等都由此展开,更深刻影响着我们政治格局、经济形态、文化理念和社会发展的方方面面。”中和抬起头,没有释然,只有更深的困惑,“最大的问题是,中和是什么,我们怎么去定位它?” 思维淡然的眼神中,闪动着智慧的光芒:“对中和的解读,儒学采取了一种借喻的方式,‘喜怒哀乐之未发,谓之中;发而皆中节,谓之和’,即人的情欲内敛不显的状态,就是中,显露出来而合乎节制,就是和。每个人都有情绪,用喜怒哀乐的形象思维方式,描绘抽象的中和,大家比较好理解,但作为哲学表述就勉为其难了。可以说,将中和用哲理逻辑的形式阐发出来,将是一项‘前无古人,后无来者’的事。” ; 第六十八章 仰心中和 石台对面的柏树上,飞落两支小小的“降落伞”,它们蹦蹦跳跳地一路奔来,扑入思维的掌心。中和看到,这是两只憨态可掬的金花松鼠,金黄的毛发闪着锦缎般的光泽,背上生有五道纵向黑色条纹。此时,它们正张着油亮的眼睛,将前爪抱在胸前,像在可爱地作着揖。 思维眯起眼睛,从茶桌下取出一碟花生:“是我的馋嘴邻居,常来做客。” “客人们”即刻将嘴巴塞得鼓鼓的,有一只安置得并不匀称,半边腮帮子突出来,模样十分滑稽。作为开心的答谢,它们分头爬上一支善琏湖笔的一端,在笔架上玩起了跷跷板。圆圆的笔杆,滑滑的笔架,使它们的身子摇晃不定,一只摔了一跤,吊在“半空”,后爪仍牢牢抓住笔端,惹得思维与中和开怀大笑。 望着它们的背影一溜烟钻入浓荫,中和似有所悟:“老师,中和是不是就像跷跷板的支点,物质也好,精神也罢;生命也好,自然也罢;人类也好,宇宙也罢……一切事物都是通过中和这一逻辑支点,进行相关作用,产生互动影响。” 思维整理着被“常客”们踢刨得凌乱的桌案:“是啊,世界运行在某种意义上也像一把转动的圆规,万事万物都以中和为固定轴,划出存在轨迹,发生相关变化。每座星系,每种生物,每件事,每个人都有适合自身的圆周范围,超出或不及就会或多或少受到损害。当然,事物本身也在变化,拿我们来说,身体、心态、阅历始终处于发展之中,人生圆周运动的速率、节奏、幅度都要适应这种变化,其影响生命质量和意义,圆周太大太小转着都累。在自身变化的同时,我们在生命运行的轨迹上,还会遇到其他事物,由此形成与外界的互动作用,需要每个人以自身为根本,以中和为轴心,进行着融合或者越过的现实选择。” 中和整理好一卷画稿,沉思着说:“我懂了,现实中之所以没有一种事物可以绝对完美,是任何人、任何事都无法绝对达成中和,也就是重合于轴心,因为中和是逻辑性因素、绝对性存在,而我们是现实性因素、相对性存在。中和对世界的‘源动力’作用,也不是我们所习惯的能量动力,而是逻辑动力,说白了就是客观规律,这就是我们无法做到什么‘返归大道’、‘无余涅般’的根本原因。” 思维赞许地点头:“中和啊,你能认识到这点十分难得。但不得不承认,儒学重于辩证逻辑,形式逻辑匮乏,‘中和’要成为东西方公认的价值核心,务须补上类似于‘数学的推理’过程。你说得对,我们现在最大的问题是,中与和的逻辑运行原理及层次,依然是一个谜,不解开这个谜,不解决根本问题,中和乃至儒学的哲理立论还是不稳,所构成的理论实践体系仍会遭到强有力的质疑。当今世界各大思想流派,都有自身一套‘完美’说辞,比如圣教的‘因果涅般论’,神教的‘上帝天国说’,我们不把‘中和’讲清楚,很难说就比他们具有更切近的真理性,这无疑是一种缺憾。公元二十一世纪,曾有人对‘中和’揭示原理、构建体系,还留下一部《欲之哲学》的古书,可惜已经失传了。” 中和像是想起了什么:“我听顾教授说过,它不是关于人类复生的书吗?‘时空计划’就来源于此。” “据我所知,这是一部包罗万象、博大精深的哲学书,哲学是一切科学的先导,可以作为任何领域的指南,复生应该只是其中的一种应用。” “《欲之哲学》的‘欲’讲的是欲望吗?” “我听过慕阳院长的讲座,当然那时是以批判的角度听的,只是略知一二。”思维微微苦笑,“‘欲’应该不限于欲望,是说一切存在都有趋利性,就是欲性。在其看来,核心价值、客观规律、宇宙万物皆非空穴来风,其存在发展的逻辑原理与根本法则,就是欲。这样看,‘欲’类似于道家的‘道’。” “您有相关材料吗?” “只有些残稿,是慕阳院长从前人的评论及引文里搜集到的,但最关键的哲学原理部分都遗失了。” “作者叫什么,我去查查看。” “真名已经没人知道了,只知道有个笔名叫见思阁,他生前默默无闻,学说也从没被重视过。你能想象,儒学在当今尚且如此,在衰微的公元时期,他会有多么落魄。在思想领域的过度超前,是一种曲高和寡的悲哀,但他凭一己之力,建立了庞大的理论及信仰体系,超越了自己的时代,也穿越了无尽的时空,是值得我们尊敬的人。” 山岩后飘来一枚嫩绿的枫叶,它轻轻绕过盘结的藤蔓,泊在石桌上。中和困惑着,在草木繁茂的季节,它何以光鲜而凄然地伏卧在这里,沉静着时空的繁华与零落,谁又知道在它身上发生过什么。 ; 第六十九章 山居浣云 思维指着一面刻有“浣云居”字迹的石壁:“只顾说话,还没请你看看我的小居。” 他们起身,转过两人高的石壁,沿一道花廊走进洞口式的宅门,里面果然别有洞天。 “浣云居”依洞穴的天然布局,分为上中下三层,卧室、客厅、厨房、卫浴交错其间,陈设家具皆以中式为主。虽是盛夏时节,室内却凉风习习,通澈心脾。 顶层的书斋开于绝壁之上,正墙悬挂“倚天照海花无数流水高山心自知”的条幅,八仙桌前则是茫茫仙境,时而云海飘渺,潮平两岸阔;时而层峦掩映,人间四月天。尤其是缭绕在苍翠峰岭之间,如丝绦般的层层云雾,随山势浩荡倾泻,凭风力漫卷飘摇,临渊“浣云”的意趣令人心醉神驰。 书斋南面的四出头素面官帽椅旁,是一张金丝楠木书案,上面笔墨纸砚一应俱全,罗列得齐齐整整。略显凌乱的,仍是缀落桃花的张张国画,案头、桌旁、墙上总有千幅之多,汇成一种磅礴秀美的气势,使中和仿佛置身一座烂漫瑰丽的桃花园。 “老师为什么偏爱桃花?” “纪念一位故人。”思维将一幅尚未完成的《碧桃图》,在书案上温存地平展着,像爱抚娇弱的婴儿。 “是红颜知己?”中和心里柔软的地方像被什么所触动,不由自主地想起云冰。 “我唯一的爱人。”思维表情平静,语气中却有一丝凄然。 “是她吗?”中和走到思维身边,书案中央有一张女孩子的电子照片,相框是那种老式的掐丝镶边,被潮气沁润得有些斑驳,记载着悄然消逝的岁月。照片上的她温婉而矜持地微笑着,聪慧的眼神中流露出一种沉静。 “是的,她叫江若兮,是我小时候的邻居,我们一起上学、放学、采山果、做游戏,有说不完的话。我爱读古书,自认为学识渊博,每当滔滔不绝地背诵诗文时,她常在一旁或漫不经心,或神情专注地听,像个上课的小学生。古文总有生僻拗口的地方,一旦忘词卡壳,若兮就会一面做她的功课,一面随口帮我‘提词’。我知道她真是冰雪聪明,可以过目不忘,过耳成诵,我再没遇到过这样的女子。” 思维边说,边用笔在画作上勾点:“我少年时在乡里有些虚名,有人上门做客,我也寻师访友。难得若兮天赋甚高,小小年纪识人极准,见人一面便能察觉品性,常提醒我什么人可深交,什么人要远离,日后不想竟一一验证。不知不觉中,我们都长大了,她成了我心里的依靠和知己,我真离不开她。” “后来呢?”中和帮思维研墨,对她心生敬意。 “我的儒学素养是受父亲的影响,父亲去世后,母亲因过度忧伤信了圣教,若兮家信的却是神教。神圣两教自古势不两立,东元以来越演越烈,争抢信徒水火不容,生活观念也格格不入。母亲信教太深,我却不信,她认为我是受了若兮的蛊惑,更难接受一个异教徒进门,我们未来的婚姻不被双方家庭认可,连青梅竹马的感情也遭到反对。乡邻们谈到若兮都赞不绝口,母亲偏偏不喜欢她。 我上大学那年,母亲决意拆散我们,她一个人把我带大不容易,我当年一心以孝为本,不敢儿女情长。我走的时候,若兮没有出现在车站,后来听同学说,那天她来了,望着列车的背景,呆呆地站了很久,我们终究没有见到最后一面。 在新的环境里,我每天读书写作、投身活动,以为能忘了若兮,可有些事情是一辈子都忘不掉的,她就在心底。母亲探亲时,用我的光信发了‘女朋友’的照片,还顺带祝她幸福。 若兮外表恬静如水,内心却倔强刚烈,她将母亲的欺侮和我的冷落,默默忍在心里,直到绝望的一刻。她在最后一篇日记里写道:‘爱是生命,爱死去时,生命也没了意义’,然后从学校楼顶跳下。现在想来,我是何等残酷,让一个弱女子,独自承受感情撕裂的悲凉。等我回来时,已是天人两隔,我负了她,要用一辈子去还她。” 思维的笔停在空中,一滴玄墨落在画卷上,仿佛花瓣垂下的凝露:“我们年少时,村后满山桃林。早春桃花盛开,风吹花瓣纷落如雪,三月飞雪就有了一个浪漫的名字,叫‘桃花雪’。若兮最爱桃花,我们常在林中嬉戏,她曾轻声对我说,‘如果有一天先你而去,不必悲伤,只将漫山桃花画来送我’。怎料一语成谶,从她走后,我稍有空闲,即画桃花,半生积累十万余幅,还不及若兮深情之万一。” 思维停下笔来,伫立在茫茫云海前:“每年三月,我都会回到家乡,去看‘桃花雪’,去祭梦中人。爱情可以天荒地老,悲哀也会旷日持久,我常在这里独对夜空,月亮从新月到满月虽然艰辛,一个月还能圆满一次;牛郎织女天各一方,毕竟还有相聚的一天,我们的相逢却遥遥无期,痛惜之处,于心不忍。中和,如果遇到心仪的女孩,好好珍惜她。” 中和心底生出一种悲凉,生命、爱情、欢喜、哀伤……都在时空的隔绝中,如幻彩飘曳的泡沫般短暂而脆弱。中和不由自主地再想到云冰,她的名字和身影,天天萦绕在脑海里,不用提醒,时常浮现。看到天上的云,会想起她;瞥见商铺标牌上的‘ice’,也会想到她,中和不能理解,何以沦落到‘睹物思人’、‘触景生情’的痴心地步,跟她又会有一个怎样的故事? 一页光浮窗从东墙上的光屏默默飘出,思维看后推给中和:“木卫十六发现铉矿,计划可以进行了。” ; 第七十章 整装待发 “龙眼”的透明光纤幕墙上,虚拟时钟指向十六时,曦明仍端坐在办公椅里,心不在焉地不置可否。 贯一却越说越亢奋,涨红的脸上青筋暴露:“曦明啊,你要有‘防人之心’。张思维多年结党专权,收买人心,在两会形成一股密如蛛网的‘张派’势力。交通部的苏谨,外事部的廖凡……还有近来的周中和,根子都硬得很,分明有人在给撑腰。他跟孔德仁、孟凡学的关系更是错综复杂,先排挤掉杨致理,再架空冯国为,现在把手又伸到我这里,我们都倒台,就该对付你啦!” 曦明却笑了。 说实话,他对思维还是有底的,即使时常琢磨不透他的心思。虽说政治的善变程度,不亚于女孩子们恋爱时的脸,但思维在风风雨雨中表现出的诚意,已让他成为自己最信赖的政治盟友。当年在两人意气风发的时候,思维“让”出会长的位置,如今他们临近政坛的巅峰,也到了政治的暮年,“风云突变”委实没有理由。曦明想,思维终究还是要做点事,做事就离不开人际关系,况且他众多“党羽”里,有几个又不是自己的人呢? 贯一哪都好,就是有时“一根筋”,思维能力在他之上,他看不到;权力在他之上,他看不惯。贯一所告思维的“伸手”问题,根源多在他自己,由于不擅处理人际关系,贯一与几位渐成“气候”的部长和颇有“背景”的秘书矛盾都很深,思维想调离他们,也是为贯一好。 见贯一正急切地等待答复,曦明收起笑容,颇为认真地问:“老程,你说思维的政务能力怎么样?” 贯一一愣,面露不屑:“学术还可以,政务泛善可陈。” 曦明若有所思:“选人用人上呢?” 贯一不假思索地回答:“亲信而已。” “这么说,你也是他的亲信了。”曦明笑着挥手调出一幕光屏,上面是一份言辞恳切的推举报告,贯一扫过落款,赫然是张思维的名字。 “你当年从地方进入总会领导层,思维可没少向孔老极力推荐,在我这,对你也总是赞不绝口。”曦明说“赞不绝口”时,意味深长地加重了语气。 贯一的脸色比刚才更甚,从额头一直红到脖子。沉默良久,他叹息一声:“思维忍让我这么多年,我却处处为难他,不是君子所为,只是……” 曦明走过来,抚着他的后背:“政见不同,可以理解,只是表达方式尽量宽和,咱们几个可要齐心。” 送走贯一,曦明轻松地舒展筋骨,浏览着从虚拟时钟里,飘送来的一叠“机密文件”光浮窗。一则“时空计划”的喜报跃入眼帘,他心里却忽然闪过一丝寒意…… 中和脚步匆匆地穿行实验楼的空中走廊,迎面遇到神色匆匆的雨城,两人一如既往地相互击掌,擦肩而过。阳光从全透明的光纤墙壁透射进来,妙曼玲珑地浮在四周,中和却不觉轻松。 他前往的“时空计划”决策会议,雨城是没有资格参加的。每逢这样的会议,雨城都会将情况汇报扫进中和的光屏,然后安静地走开,中和知道他心里不是滋味,自己也过意不去。兄弟俩的关系近来颇为微妙,一度有些紧张,无论技术上,还是言语中,他们在越来越多的问题上发生分歧。雨城是曦明的儿子,思维的秘书,曦明与思维却安排中和担任执行组长,令中和感谢信任,也感到惶惑。 “长生不老”是人类共同的梦想,以至于人们千万年痴心不改、前赴后继。随着“时空计划”的步步推进,它已从幻梦中初露端倪、破茧而出:“巨梭”凌空矗立在规模宏大的航空中心研发平台上;核聚变极速飞船改装完成、整装待发;十一辆全自动宇宙采矿车正向木星轨道靠拢……“长生”第一次与人类如此近距离接触,人们可以渐渐感受到它呼吸的节奏。 但对于当世人而言,长生只是个别人的“末班船票”。赢得它,生命可以永葆青春,经历无限漫长的繁华岁月;失去它,未来终将遥不可及,面对的仍是死亡的步步紧逼。谁将获得长生的权力?这是个问题。没有问题的是,谁掌握核心执行权,就意味着举足轻重的功劳和地位,就更有资格优先享受最终的光辉成果,以保证长生技术代代相传。中和不止一次发现,自己正站在风口浪尖!风浪能够成就英雄,也蕴藏深险的变故。 长生的诱惑是如此巨大,其超越一切,几乎无人能够抗拒。人常说,同事中难有真正的朋友,大概出于利益争端。中和与雨城作为同事兼朋友,面对的是“长生不老”的极端利益考验,人要想活得简单,太难!中和坐在会议室的窗前心神不安,思维、建平、顾端鱼贯而入,每个人的脸上都神情肃然。 “顾老,您还是别去了,建平跟中和会执行好您的指令的。”思维语气里不无担忧。 顾端取下特制玻璃眼镜,呵了口气,眯起眼睛擦着:“思维啊,别争了,木卫十六情况复杂,我必须过去看看。眼下这点铉矿可是宝贝,我做梦都是它,要万无一失。” 思维想了想:“我派天璇军协助你们。” 建平补充道:“可以调天璇军东线主力沿途护卫。” 顾端晃起脑袋:“不用,咱们是秘密行动,动静大了,目标也大,还会让‘孔黑子’起疑,正常商业护送就行。” “孔黑子”是顾端对孔德仁先生的“尊称”,从“复生门”风波起,他私下一直用到今天,虽有辱斯文,却也惟妙惟肖。 “那就定下来,建平留下。”思维将目光转向中和,“我把顾老可交给你了。” “爱琴海”欧式餐厅大堂里,散发着多瑙河水波般的柔美光线。三角钢琴前,雪芙的波浪长发飘动在纯白长裙上,她纤纤的指尖下,一首《骊歌》朦胧了离别的淡淡忧伤。厅堂上下,飘来人们久久的凝望。 三楼玫瑰色透视幕墙的包厢中,此情此景令雨城如痴如醉,不觉中,臂弯里被人塞进一捧鲜花:“别愣着了,抓紧表达!” 雨城还给中和:“奖你一次献殷勤的机会,都是要走的人了。” 中和转头对云冰说:“知道雪芙为什么总修理他了吧,属铅笔的——欠削!” 四只高脚杯纷乱地撞击在一起:“一路走起,胜利返航!” 雪芙饱含深情地对中和使眼色:“你放心去,我们帮你照看云冰。” “你办事,我放心!”中和心领神会地品着酒杯中的石榴汁。他的“滥竽充数”是得到大家充分认可的,一来不善此道,二来宇航员严禁饮酒。 “你们说什么?”云冰笑盈盈地不理他们。她穿了一件印染团花纱裙,更添娇柔的甜美,这件“奢侈品”是雪芙送的,而且强迫她今晚穿上。对朋友的盛情和裹胸的款式,云冰还真有些不适应。 《月亮代表我的心》的伴奏在包厢响起,公元时期传唱至今的流行歌曲,恐怕只有这首了。 “你俩点的,争取唱出十八相送的肉麻精髓。”雨城催促中和与云冰,登上光影憧憧的演歌台。 云冰的乐感还好,她找准节拍,准备起唱的一瞬间,音乐却停了,灯光也熄了,四周一片寂静的漆黑。正当她不知所措地摸索身边的中和,一团烛火仿佛从天而降,点燃在一只心形的三层蛋糕上。中和、雨城、雪芙推着蛋糕车向她缓缓而来,三张笑脸洋溢着烛光的灿烂,把一曲《生日歌》唱得南腔北调。云冰惊喜地捂住嘴巴,上前亲热地揽着雪芙,然后从中和手里接过花束,和他轻拥在一起,旁边响起雨城跟雪芙欢呼雀跃的哄闹声。 京郊的夜色异常静谧,一切仿佛沉沉睡去……只有航工所石板地上,云冰的高跟鞋发出“哒哒”的轻缓节奏。中和与云冰牵着手,走过一枚枚疏淡绰约的树影,在月色朦胧的综合楼前停下。 中和恋恋不舍地拉住她的双手:“做我女朋友好吗?” “这么容易,不是太便宜你了。”云冰歪着头看他,银辉洒在她半露的前胸和肩头,漾起晕洁的光色。 中和正要将她揽入怀中,一辆飞车从沉郁的天空疾驰而下,惊扰了夏虫的清梦。 “今天,谢谢你!”云冰翘着脚,在中和脸颊上轻轻吻了一下,跑开了。 中和的脸热辣地像被烙铁烫过,愣着没动,见她快进楼门时,才向前跟了几步:“等我回来!” 云冰盈盈回身,那一刻,她笑得极其华美,犹如盛放在云间的朵朵白莲,中和的心神不由荡漾开来。蓦然间,这绝美又让他隐隐感到虚幻与陌生,仿佛经历着飘渺的梦境,又似阻隔着重重的关山……近在咫尺,却天涯遥远。 从飞车里走出的是建平,他所以匆匆赶来,是追踪木卫十六的铉矿实时数据发生异常——暗弱了一秒钟。虽然变化若有若无,忽然增强的太阳风都能造成此类波动,但仍让计划组高层感到紧张。思维连夜通知建平查明情况,必要时可以请国际天文物理学家进行会商。建平一路上再三思量,感觉不到万不得已,还是不要扩大影响,一切先听听顾教授的意见。 ; 第七十一章 漫漫天路 太空是一种难以名状的史诗般的壮美。 地球像一只白绸围裹的蔚蓝圆球,悬浮在湛静的黑色幕布上。是的,它就在那里,你可以感受到亿万年的兀自旋转——缓缓浮现在眼前。明明的是月,那是你不曾想象的纯净,不敢触碰的心灵;星光也更亮了,在无穷的浩瀚中,投下重重漂浮的迷影。有人会对宇宙深不可测的壮阔,神秘未知的玄奇充满畏惧,中和却仿佛属于这里,所有无尽的玄色缠绵,像一个个不断重温的梦境,萦绕不绝,挣脱不清,久久沉醉,不愿再醒,从此落入生命的起点与归宿的安宁。 顾端与中和乘坐的神行号飞船,已经在茫茫星际间穿行半个月了。这艘银针状的飞行器,保持着人类航行速度的最高记录,以激光束照射核燃料,引发核聚变反应,所释放的高能动力,使它一个月便能抵达木星轨道。飞船为减轻负荷,只载了他们两人,除必要的补养外,其余物品由同期到达的护卫舰队提供。 漫长旅程上,令中和期待并幸福的,是云冰的问候。她发来的每张照片、每页文字,中和都看了又看,翻了又翻,那上面有一种柔软清香的味道。分开的时间里,中和也常常自责,云冰身世坎坷,家事繁重,需要比其他女孩更多的温暖和依靠,自己做得还不够好,回去一定多关心她。 中和正在思念与爱怜的交织中辗转不堪,身边传来一阵咳嗽声,顾端耸着的肩膀不住颤抖。 “我给你拿药。” “不用……感冒会自愈的,吃不吃药……都一样。”顾端奋力摆动着手臂,“帮我拿杯水。” 东元初期研发的宇航“模拟引力环境”技术,使中和在飞船中能够摆脱失重的困扰,不再“腾云驾雾”,而是举止如常。他从太阳能恒温器中取出水杯,送到顾端手里,不忍地看着那张因喘息而扭曲的脸:“教授,你为什么非要来?” 温水在顾端体内周暖徜徉,使他安详了许多,嘴角浮现一丝笑意:“我的时间不多了,要把失去的时间抢回来。” 中和扶住他削瘦的后背,等他彻底平静下来,敬佩地问:“采到铉矿,人真能复生吗?” “可以。”顾端态度坚决,“因为我们已经认识并接近了生命的王冠。” “生命的王冠?” 顾教授干枯的手指在水杯上轻轻滑动,发出质感的“瑟瑟”声:“你想过没有,自己为什么能比别人更多地利用大脑。” “我不知道,但想知道。”中和对追本溯源的问题,从来很感兴趣。 顾端在座椅里向下挪动,让自己坐得舒服一些:“人类没有充分开发的不是大脑,而是气态能量。气态能量是生命的王冠,它运行的超越性、协调性越强,大脑及生命功能的发挥往往越显著。有些人天生能力超群,比如你和我;还有人悟性高,靠后天调养,也能获得某些特异功能,林曦明和任天行就是。” 中和猜不透他满头白发的脑壳里,到底蕴藏着多少稀奇古怪的想法:“气态能量到底是什么,我还是不太理解。” “简单说,气态能量嘛,是一种信息能量。你知道,当小于普朗克尺度,时空就会融为一体,时间就是空间,空间就是时间。能量和信息也一样,在普朗克尺度内,能量就是信息,信息就是能量,这种情况下,能量会以一种信息形态而存在,我们称它为信息能量,气态能量就是信息能量的一种。 由此我们知道,普朗克尺度之上的固态、液态能量,经高度有序运化,会在普朗克尺度下形成一种信息场,这种信息场从生物意义上表现为生命场,也就是气态能量。这种意义上,气态能量又是一种生命能量,复生的关键就在于它。从能量层面看,人体是一种能量聚合体,复生是以高强磁场打穿普朗克尺度,对生命能量构造进行整合重组,这个过程也可以理解为——超时空。我们的复生,说到底,就是要赶在时空分裂前,改变固液态能量结构,保证气态能量的信息场、生命场,行云流水地落合在新的生命体中。” 顾端说着,将半杯清水一股脑喝下,拍拍自己的肚皮,哈哈一笑:“它还在,只是换个容器。” 中和被他的孩子气所折服,忍俊不禁地问:“那你说,气态能量是怎么成为生命能量的,它从哪儿来?” “它是生命的标志,当固液态能量从无机物有序建构起生命体,它就应运而生,让生命从蒙昧中觉醒,感知世界,追寻天地。”顾端眯起眼睛,又像在自言自语,“细菌、草木、虫鱼、鸟兽……凡是生命体都有气态能量,而这些更为原初的生命形态,都在我们的生命密码中留下印记,成为我们复杂生命系统的基石。我们不是孤立的生命,构成人类的能量及信息体系,实质都是文明的沉淀,是人类乃至地球一切物种存在发展的文明体现。应该说,人类还处于气态能量的发展中期,很多生命功能还不具备,也不完善,我们难以想象未来生命所拥有的能力,但可以确认,那一定将会无比神奇!” “教授,你怎么懂得这么多?”中和将兴趣点从口味纯美的“鸡蛋”,转移到“下蛋母鸡”的身上。 顾端将空杯子交还中和,一脸神秘地说:“不难,我告诉你个诀窍。有位伟人说过,‘成功等于一分天才加九十九分汗水’,就是说找到你的天才之处,然后把它踏踏实实研究一辈子,你就是这个领域的专家和权威,因为没有人比你知道的更多,更有发言权。” “您说得对,我一定会努力的。”中和的语气中充满自信的乐观情绪。 顾端的目光却暗淡下来,沟壑纵横的面庞疲惫而苍老:“孩子,你还要知道,真诚和奋斗未必能带来好运,人这一辈子所要承受的,可能远远超乎预料。所以无论做什么,都不要拿目标当作理想寄托,目标只是人生的参照坐标。”他拍了拍中和的手,“记住,面对所有是非曲直,用一颗正直善良的心,尽力去做也就够了。” 中和安顿好教授,回到自己的座椅上。顾端的情绪变化和坎坷遭遇,令他有所触动:人生真正的成功,不在于是否成功,而在于向永恒价值的不断攀登。如果是这样,成功的结果便不重要,重要的是前行的进程,就像眼前的漫漫天路,无论最终等待他们的是什么,都将是无比精彩的生命。 ; 第七十二章 死亡行星 紫金堂“熙光厅”里和煦明媚,正在举行的总会高层例会,却笼罩着一层凝重的氛围。 一份《3026年国家重大建设项目预审报告》,伴随着一幅幅全息立体演示图像,呈现在每一位与会者面前的虚拟光屏上。在一片长久的沉默中,贯一的声音铿锵有力地响起:“对这份报告,我有不同意见。近几年实施的重点工程一批不如一批,到了今年,质量问题层出不穷,珠峰旅游项目的纳米纤维跨山桥竟然在光天化日之下塌了,究竟是普遍现象,还是个别案例?必须引起我们的高度重视、深刻反省,否则倒塌的将是民心!” 坐在贯一对面的国为,脸上的表情一直阴晴不定。跨山桥项目是他牵头的重点工程,倒塌不仅因为施工难度大,还由于各路回扣吃得太多,实在超出他的控制范围。塌了也就塌了,大不了从头再来,这事已在儒联的干预下淡化处理,程贯一却突然借题发难。国为弄不懂他是受人指使、有备而来,还是痼疾发作、一时冲动,只管面红心虚地睥睨着对手。 贯一对国为的满腹狐疑置之不理,继续慷慨陈词:“当代工程中,科技应用越来越高精尖,对质量的要求也越发严苛。与之相对,某些领域、行业、部门、单位、个人的偷工减料、吃拿卡要蔚然成风,他们利欲熏心、腐化堕落,给国家、社会、人民造成不可估量的损失,愧对天地良心,无颜祖宗后代。常言道,‘上梁不正,下梁歪’,不客气地讲,今天在座的某人就是罪魁祸首,就是无耻小人!” 贯一的目光咄咄逼人地投来,令国为大吃一惊,只觉头皮发麻,忍无可忍:“程贯一,你别欺人太甚!” “我从不欺人,只怕欺的不是人!”贯一一声冷笑,寸步不让。 “呯”的一声,坐在正位的曦明把茶杯撂在杯碟里,声音并不高,全场却出奇的肃静。国为和贯一相互怒目而视,思维对着光屏若有所思,致理则一如既往地沉默不语。时间像负了重荷,在每个人的心头缓缓碾过,沉滞得令人透不过气。 曦明对传感温控仪挥挥手,将室内温度压低,然后点头示意思维“进行下一项议程”,会场气氛才渐渐缓和下来。 木星不是星球,而是云海。 从神行号半月形的舷窗望出去,视界被对比强烈地分成两半:一面是幽暗浩瀚的宇宙空间,一面是云蒸霞蔚的壮美景观。作为庞大的气体行星,木星的高速自转和猛烈飓风,使表面激荡翻涌的云层,犹如五彩绚烂的流动壁画,又似气势恢宏的巨幅天幕,令靠近它的人,无不感受到一种惊天动地的震撼。 闻名遐迩的“大红斑”为这震撼,又增添了一丝神秘气息。“大红斑”的色彩极其艳丽,像是木星美丽的“眼睛”,中和曾在图片上目睹它的风采,身临其境才发现,那种鲜活与生动,简直难以用语言来形容。现在,这少女的翦水秋瞳,正真切地凝视着他们,中和甚至能够透过一层薄雾般的光环,看清晶莹而深邃的瞳孔,它仿佛倾诉着泯然逝去的时空……迷幻的感觉不由自主地不断袭来,真想听任自己坠入其中。 木星光环中的尘埃与碎石,如河流般缓缓流动。三艘体形矫健的宇航电磁清障船艰难行进,为整支舰队开道,目的地是距离木星最近的卫星——木卫十六。 随着清障船三面散开,中和的视野豁然开阔。舰队已进入木卫十六运行轨道,木星环在此裂开一道五百公里宽的缝隙,使卫星如同一枚敛入宝盒里的珍珠。舰队又经过七小时的逆向轨道行驶,终于迎来激动人心的一刻——木卫十六正从无边空旷中露出端倪! 呈现在中和面前的木卫十六,与其说是一颗名正言顺的卫星,不如说更像一块巨型陨石。它形如骷髅,颜色暗红,坑洞密布,孤悬在漆黑的深寂里几乎静止不动,给人一种毛骨悚然的感觉,这难道就是蕴藏铉矿的地方? 匪夷所思的事情接踵而至,探测器闪烁的荧光时强时弱,铉矿信号越来越不稳定,有几秒钟几乎停顿——窒息般的停顿,似乎在向靠近它的人们发出警告! 此时,航天中心指挥平台上也颇为紧张。雨城目不转睛地盯着大型虚拟信息墙,密切注意木星周围引力场的变化曲线;建平眉头紧锁,低声发出指令,协调各技术部门的衔接配合;身穿天蓝色制服的工程师们,飞快地采集传输着信息数据,不时神情严肃地交换意见。大厅二层的总控室里,各种分析报告如雪片般叠落在思维面前,他翻看了几份重要内参,从全息直通视频中,征求了国际联合会首席天家查理斯教授的意见,心底涌出一种不祥的预感。 神行号驾驶舱内,顾端仍忙于指挥调度,兴奋之情溢于言表:“木卫十六公转与自转同步,它的一面永远朝向木星,我们要转到它对向木星的一侧,铉矿信号是从那里发出来的。” 中和关掉耳边的通话机,转头对他说:“平台命令我们停止前进,让舰队撤离到安全区域。” “为什么?我们飞了七亿公里,就因为一个小小的意外!”教授吃惊地愣住。 “木卫十六情况不明,恐怕会有危险。” “那就更应该去,是危险,也是时机,我不能看着铉矿从眼前消失。”顾端的语气不容置疑,神态倔强得可爱,“要不你带舰队等候,我走一趟。” 中和迟疑片刻,用激光通讯向舰队发出指令:“H8503、H8506护卫舰跟进,其余舰艇原地待命!” 顾端对中和的胆气心满意足:“你放心,我有第六感。” 稍稍松了口气的思维,下到指挥平台大厅,与项目技术组成员一一握手,亲切交谈。忽然间,他瞥见监控光屏上的异常情况:“舰队为什么还在移动?” 建平不敢隐瞒,小心翼翼地说:“神行号正向木卫十六全速开进。” 思维脸色一沉:“命令天旋军木星巡航部队,不遗余力向顾端靠拢,实施救援。” “是!” “神行”名不虚传,将护卫舰远远甩在身后,仅半个时辰就望见木卫十六的另一面。它光滑平整的危崖绝壁在眼前壮阔展开,在木星反光的照耀下,散发着奇异的血色光泽,铉矿讯号随之越发强烈。 顾端如释重负,笑吟吟地指点江山:“你看,这里背对太空,没有小行星的撞击,真是天然的铉矿仓库。” “咱们等等护卫舰。”中和对周围骇人的深静,产生一丝恐惧。 “不用,叫舰队到预定地点集合。”顾端像只白头翁似得晃着脑壳,轻声哼起家乡的黄梅小调。 与他的快乐同样一发不可收拾的,是铉矿强度指示仪的指针,它越过正常区间,冲破一切障碍地旋转着,猛然间,操控台上所有仪表,都像风扇般高速转动起来。 中和恍惚看到,飞船尖锐的顶端笼罩在一团迷蒙的雾气中,不时射出炫亮的闪光,耳畔响起一种奇怪的声音:一会儿似狂风的呼号,一会儿又像急促的喘息。变故来得如此迅速,中和甚至连求救信号都来不及发出,他不知道飞船是正飞,还是倒飞,方向感如同顾端的老花镜,在晃动的舱板上跌得粉碎! 中和曾经的艰苦训练和心灵磨难,此时给不了自己任何帮助,虽然数次面对死亡,但他还没做好就此死亡的准备。求生本能让他不顾一切地想抓住什么,改变什么,可一切都在失控中变得毫无意义。旋转、颠簸、飘摇……伴随舰身的一阵轰然震颤,中和仿佛滑进一个巨大的漩涡,身不由己地极速坠落,那是一条光影闪烁、无休无止的螺旋形隧道。中和发现自己的感觉器官,与飞船的仪器仪表同样失灵,手脚冰冷,视线模糊,呼吸短浅,意识丧失。一个个奋力上升的念头,在他脑海中交替闪过,挣扎着定格在云冰回望的笑容,便如瀑布里的一片树叶,直线沉落、沉落…… 星星点点的巨幅光屏上,神行号无声无息地消失了,没有报警,没有回应,没有残骸。指挥平台上一片死寂,思维茫然若失地一言不发,雨城脸色惨白地瘫坐在靠椅上,雪芙的泪水已夺眶而出。 一则来自护卫舰的信息,传送到建平面前:“神行号于东元3025年8月13日17时35分失事,坠入木星大红斑,原因待查,舰上人员没有生还可能。” ; 第七十三章 羽翼飞车 夕阳将云冰茕茕的倒影拉得很长,长到令她察觉到自己近日的清瘦。无人的街巷上,栀子花香揉碎在空气里,飘送着一丝淡淡的忧伤。此时,一辆名贵的“羽翼”飞车,悄然停在她身旁。 “今天我请你。”云冰坐进去,不好意思地笑笑。 “下次吧,一会儿带你尝个新鲜。”令宇一甩头,飞车蜻蜓点水般轻盈上行。 “又是下次,现在去哪?” 令宇露出招牌式的绅士微笑:“不会像上回那么贵了,家常便饭。” 一个多月来,云冰心力交瘁,年迈体弱的父亲突发心脏病,在首都阜成门中医院作了开胸手术。她不仅日夜伺候床前,还需分心照顾姐姐,更要周转治疗费用和药物,忙得不可开交。想想父亲这辈子也不容易,他忠厚老实得近乎木讷,却不遗余力地对待身边每一位亲人。母亲、爷爷、姑姑相继去世,所花销的高额自费药物,令父亲背负了一生的债务,一家人至今还挤在三十平米的老房里。 中和出事的时候,云冰不在指挥中心现场。噩耗传来,她表情平静,怕父亲受到情绪的影响,只是一遍遍拨打中和的光信,直到停机的回复令自己痛楚得麻木。 可生活还要继续,当你爱的人一个个离你而去,你所要做得就是让自己更幸福,虽然这幸福来得如此孤独。这算是母亲去世时,云冰收获的最深刻的人生哲理。 艰难的日子里,多亏了令宇。术后的父亲身体极度虚弱,各项体征如同家里的经济条件,处于崩溃的边缘。住院处那位长相“忧国忧民”的老中医,给了一副土方子,说最好用一味百年以上的野山参,可这“宝贝”既贵到离谱,更有价无市。云冰抱着试试看的心理,在光信朋友圈发出请求,没想到会有人回应,万万没想到,回应的人竟是孔令宇。 一个雨后的下午,令宇穿了套明朗洒脱的名牌运动服,把两盒松木封装的山参,交到云冰手里。 云冰感激地千恩万谢,一定要将一条银行信息码,付到令宇的光信账号,钱是她仓促间找朋友拼凑的,虽然知道并不够。 令宇委婉而坚决地拒绝了:“给伯父买点营养品,补补身体。你也多注意休息,有事就来找我。” 云冰咬着嘴唇,将人参塞还给令宇。 令宇急了:“治病要紧,就算我借你的。” 在他坦诚的目光下,云冰为难了很长时间,最后抬起头看着他:“我,以后一定还你。” 这之后,医院上下对父女俩忽然有了微妙的变化,治疗费用莫名其妙地一减再减,床位被调到设施一流的高级单间,连院长都亲自查问过病情。云冰见父亲病情迅速好转,对一切心知肚明,却无法推辞。 令宇又陆续送来虎骨、藏红花、龙涎香等,让云冰再也无力偿还的名贵珍品,而且每次都赶在她不在病房的时候,悄悄放在床前的配药桌上。对此,云冰只能向父亲说,是医院给开的补药,要是父亲知道每碗汤水的价格,估计病死都不会去尝一口。 是啊,生活是艰难的。对于云冰这样单身飘落在异乡的女子,能够在窘困的夹缝中,得到一份无微不至的优越关照,总是好的。在时常袭来的感动中,她甚至对命运的偏爱有些沾沾自喜,精神像移进暖房的花朵,渐渐有了复苏的生气。 “羽翼”像一只自由飘荡的风筝,张开一对可伸缩的半透明超导“翅膀”,掠过光磁干道上鳞次栉比的车流,穿越繁华街区里此起彼伏的高楼,平添御风飞翔的惬意。 云冰在千千传媒的“名车榜”里,偶然见过“羽翼”,它是一款限量版高端飞车,享有城市上空的飞行特权。第一次乘坐,云冰对它豆荚形的舱体,各种现代化设施和人性化设计,乃至驾驶方式都怀有好奇。 两人的座椅是两只凌空悬浮的“水晶球”,坐在里面有水床的柔适感,球体弥散的光影,还会随身体的晃动泛起涟漪。令宇半伸手臂,根据风向指示,不紧不慢地下压、抬举,控制着飞车的行进,仿佛在玩一款体感游戏。 “你也试试。”他右手向云冰摊开,做了个“有请”的姿态。 “我不会。” “你都看见了,左手向上是左转上行,右手向下是右转下行,动作要缓和,别急。” “那我开始了!”云冰饶有兴味地出手探试,效果却适得其反:她挥右手,飞车向左转;往下压,飞车却向上抛,吓得她不敢再动弹。 “让你别急,还没授权呢,把手放这。”令宇示意着依然摊开的右手。 云冰怯怯地放了一只小拳头上去。 “打开啊。”令宇的手掌颠了两颠。 云冰只得将白嫩的小手合在令宇的掌心。一股暖流传遍全身,她不敢直视令宇俊朗的笑容和火热的目光,无处躲避地低下头去。 在时间无休止的停顿中,云冰终于盼来他磁性的声音:“好了,你再试试。” 矫健的“羽翼”似乎读懂了云冰的心意,熨帖地服从着她手指摆动下,角度与速度的细微变化,操控很快得心应手。在一股股猛烈袭来的长空气流中,“羽翼”像一支海涛上冲浪的帆板,时而翻滚着俯冲下落,时而旋转着飞跃上升。 速度的极度快感中,令宇伸开手臂,高声呼喊,快乐得像个忘乎所以的孩子。 “羽翼”穿破天香峰的云海,眼前是一片奇秀迤逦的别墅区。作为全国闻名的高端豪宅景观,“天香苑”是多位政要巨贾的府邸所在地,几十幢雍容华贵的建筑,掩映在绿树清泉之间,仿佛流动在天地里的一曲音符。 位于“天香苑”最高处的,是一座中世纪城堡式别墅。它深沉厚重的外墙,雄浑矗立的风姿,尽显奢华气质,可以由此俯瞰烟波浩渺的未央湖与开阔壮丽的首都全景。 “羽翼”收拢双翅,缓缓掠过一片硕果累累的树林,飞向别墅后“鸟巢”状的停车坪入口。 “下面都是自然生长的果树,养护采摘是全自动的。石榴和秋桃刚熟,进口品种,味道很特别。”令宇又指着稍远处一片乳白色建筑,“你要喜欢自己摘,果蔬温室里,有四季新鲜的蔬菜瓜果。” 云冰感到惶然:“孔主席的家?你怎么把我带到这?” “对呀,家常便饭嘛!”令宇摊开双手,“现在是最好的采摘时节,爸妈都不在家,我又吃不了,烂掉可惜了。” 云冰还想说什么,“羽翼”已驶进宽敞明亮的地下通道。 ; 第七十四章 金玉泳池 @@@@ 正在手打中,请稍等片刻,内容更新后,需要重新刷新页面,才能获取最新更新! 第七十五章 宝香神韵 “虚空”并不空虚。 他们向左走出不到二十步,双脚便落到实地。主厨房连接的一面墙壁完全开通,透过可以自由出入的光磁能“玻璃”,可以清晰看到影院里的场景。 但这间“主厨房”,也着实令云冰匪夷所思:没有橱柜,没有厨具,甚至连食材都没有,整个厅室银光闪闪,仿佛一艘宇宙飞船的内舱。 令宇向云冰一欠身,像个彬彬有礼的侍者:“尊敬的小姐,主厨为您提供全自动化的世界各式美食,菜谱和菜肴制式仍在不断更新中,您所要做的只是‘心想事成’。” “想就可以吗?”云冰心虚地问。 “是的。” “你想的什么?”云冰虚心地问。 “我还用想,秀色可餐,早就吃饱了。”令宇假装色眯眯地盯着她。 “那我就要……红烧孔令宇。”云冰以牙还牙。 “来吧!”令宇挽起笔挺的袖口,伸出白净的胳臂。 云冰用手指在上面敲了敲,严肃地提醒他:“本姑娘不吃刺身。” 令宇开怀大笑:“一客奥州干式熟成牛排套餐。” “我也来一份。” “没问题,授权!” 两人在空中击掌,云冰默念了一遍那款拗口的牛排名称,将信将疑地确认着:“这难道就是全自动厨房?我在千千网上看过报道。” “是梦游公司的最新科技理念成果,由各种厨具形成一条自动洗菜、切配、烹制、出品、上菜、刷餐具的流水线,只需‘想’出菜肴的形状、味道、质地,它就会准确解读并加工。对我们‘想’不清楚的地方,还会进行模糊处理,并将成品性状及品尝者评价记入模式中,今后加以调整。更神奇的是,我们点餐不必到厨房,可以远程控制,回家前‘想’好,进门就能吃上。带你过来,主要是看看现场,省得说我哄你。”令宇拍了拍发出轻微声响的银色壁体,“配餐从主厨房出发,向上直通三层的上书房、四层的主卧室和顶楼的观景平台,向下可以送到一层的客厅区。” “配料从哪来呢?” “肉类、海鲜类分别有专用冷库,蔬菜由后院的温室直接配送,特别食材就需要预定了,厅里的人会按要求送来。”令宇扫了一眼钻石闪闪的腕表,潇洒地一甩头,“还要等几分钟,咱们先吃点水果。” 云冰想,“厅里”应该是指儒联办公厅,中国领导的工作待遇,总是要深入生活的。 他们回到全息影院时,已是一派罗马宫廷餐厅的模样。佩斯利花纹图案的壁炉上,悬挂着《阿尔卑斯山》巨幅油画,繁花似锦的水晶吊灯,映衬着洁白如雪的落地窗帘、光可照人的汉白玉地面,彰显一种神圣庄重的贵族气质。 令宇将云冰让进餐椅,从巴洛克风格的果盘里,取了一只油亮鲜红的石榴,轻轻剥开皮壳,里面的石榴籽如宝石一般,粒粒晶莹饱满。云冰捏了一粒,竟与自己的指甲大小无异,入口只觉清甜无比,润得唇齿生津。 她正待询问由来,一股热浪挟着沸溢的香气,舒缓地落在素洁的桌布上。那只欧式鸢尾花浮雕平盘盛着的,就是今晚的主菜——奥州干式熟成牛排。这当然是一道饕餮大餐,纹理清晰的牛排,细嫩得让人可以感受到,它在汤汁轻摇中的微微颤动。 上书房的正墙悬挂着“宝香阁”的金色题匾,整个房间呈圆形,棚顶与地面内收,墙壁外凸,状如一只端放的香炉,满室似也充盈着一股氤氲的熏香。云冰一进来,便有种飘然欲仙的感觉,阁内宽敞的空间与奢华的陈设自不必说,令她有点忘乎所以的,是从书房两侧的朱漆大门望出去,藏宝厅里壮阔的藏品。 走进藏宝厅,它波浪形的光纤围墙旁,交错陈列着一面面展柜,中国除了《兰亭集序》,西方除了《蒙娜丽莎》,古玩名画、奇珍异宝可谓争奇斗艳,叹为观止。 令宇闲庭信步地为她引路:“老爷子就爱这口儿,全世界跑,满世界淘,儒联历届主席里,出访次数算是最多的。” “艺术品都有灵性,主席很有品味。”云冰边说,边盯着一条玫瑰色宝石的吊坠,目光久久收不回来。 “喜欢吗,可以送给你。”令宇话音未落,那条吊坠盈盈舞动着,落入云冰手中。 云冰诚惶诚恐地还给他:“很贵吧?” 令宇笑道:“没有价格,这种尺寸和颜色的红宝,全世界只有三颗。” “那我更不能要了。”云冰尴尬地在裙摆上擦着手。 “咱家还有两颗呢,我帮你戴上!”令宇热情地示意她转过身去。 云冰紧张地撩起秀发,让璀璨夺目的珠宝,在白皙的胸前温润地滑下。同时感觉一个轻吻,滚烫地落在自己粉嫩的颈项上,她只详作不知。 转回身的云冰风情了许多,宝石性感的玫红色,为她羞赧的甜美,玲珑的身姿,平添动人的娇艳。 令宇上身略微后仰,端详并赞叹着:“绝配,简直珠联璧合!” “是吗?”云冰难以掩饰兴奋的眼神和快乐的心情。 “来吧,上楼照照,我的大美人!” “到底有多少个房间?”云冰被居住区迷宫般的格局,扰得感慨万千。 “我算算。”令宇掐起指头,“七个卧室、四个书房、三个茶室,五个浴室、六个卫生间,四个衣帽间,三个储物间,还有两间祭堂。” “祭堂都有两间?” “一间供的是孔子,一间供祖宗,老爷子那叫上心,只要在家,每天都亲自洒扫。”令宇耸了耸肩,然后用手一指,“到了,主卧室。” 扇形的光纤房门上,有一群吐着泡泡、甩着尾巴的动漫金鱼,两人的到来,让它们受惊似得,向两旁飞快游开,还偷偷回头张望。开阔的房门如水波般漾开,云冰第一眼看到的,是一座宫殿状的巨床。但更引起她注意的,是床边全息镜框中,一个长脸细眉女人的照片,虽然只是一闪而过。 “可真大,有两百平吧,孔主席住的吗?”云冰四处打量,表情平静。 令宇稍稍宽心,懊恼竟忘了换掉照片:“我住的,老爷子嫌旷,喜欢东边的暖房。”他指着房间西侧一整面通体剔透的釉玉墙,“它算是世界上最大的穿衣镜了吧。” 水流从墙顶无声无息地漫下,阳光、灯影、玉泽、水色相辉映,照得人清晰明亮。云冰立在“水镜”前顾影自怜,还拉着淡红色百褶纱裙,轻盈曼妙地旋转了两圈。 “喜欢吧,它还有实用功能,可以调节室内温湿度和阳光的反射度。”令宇把恋恋不舍的云冰拉到床边,“你试试水床,床垫出自欧洲名师Benedict的独家设计,躺一次,别的床保证你躺不下去。” 云冰听了不敢去试,对着它富丽堂皇的宏大,苦笑自家老屋的面积,还不如这一张床! “你看上面。”顺着令宇的指尖,云冰发现整个房屋上方的空间里竟有水波荡漾,光影流离中,又有星星点点的花瓣绚丽飘落。云冰被突如其来的浪漫所陶醉,不由自主地伸手去接,竟真有几片藕荷色的蝴蝶兰,落入她纤巧合捧的掌心。 “主卧房位于流花河底,柔和的水纹可以营造一种心神宁静的氛围,最适合睡眠了。” “上面就是空中河吧,带我去看看。”云冰主动拉了他。 云冰挽着令宇,在清风和繁星的簇拥下,登上夜色阑珊的楼顶露台。一条碧蓝的河流,从椰林摇曳的花园泳池蜿蜒穿过,绕经光影烂漫的酒吧广场,由芳草迷离间,融入远方重重叠叠的天香山影与气势磅礴的万家灯火。 云冰躺在洁白的吊床上,从棕榈树梢仰望月轮,令宇温柔的推摇节奏,令她似梦似幻,如醉如痴。这一切如此不真实地真实发生,以至云冰不断质疑着自己的质疑,难道真的会像灰姑娘一样,得到命运不遗余力的垂青?她听见自己喃喃地说道:“每天都能像这样,该有多好。” “傻丫头,从今天开始,直到每天,只要你愿意。”令宇拉起她的小手,温存地亲了亲,发现她仍握着那几片蝴蝶兰。 沉默片刻,他说:“来吧,我带你去找它们。” 流花河青翠的波涛,浮动着层层点点的细浪。两人相拥着,站在一方透明的磁能轻舟上,仿佛飘行在水面,又像漂浮在一个没有尽头的梦里,追寻着流花的浪迹。 在一艘古老斑驳的沉船旁,河道收窄,水势渐急,四周涌起轰鸣的漩涡。云冰全然不顾地依偎在令宇怀里,与他深深拥吻,轻舟的磁能体闪耀着五色柔光,从四外上升闭合,弥漫围拢在他们周围,随着浪潮向河底的水床缓缓沉降,沉降…… ; 第七十六章 太空遇险 ……慢慢地,慢慢地,一切都在苏醒着。 迷蒙的光亮,绰约的人影,若有若无地晃动不停;从四面传来的噪杂声,在耳畔时远时近地响起;麻木很久的鼻息,几乎能够渐渐分辨出空气中沾染的酒气。 中和发现“感知”是一件多么不容易,多么了不起的事情!自己活着吗,还是已经在另一个世界? “感知”又是如此痛苦和迷茫,周围的一切都陌生到遥远,他浑身冰冷而疼痛,伴随着强烈的**与眩晕。中和挣扎着,尝试恢复失序的知觉,可无论如何努力,就是动弹不得。 忽然,头顶滚过一阵闷雷声,接着身体像被什么硬物击中!钻心的疼痛使中和终于清醒过来,眼前的景象,让他大吃一惊:自己伏卧在凌乱的舱板上……应该是在一艘飞船里,身上的宇航服不知去向,只穿着撕扯得破皱的便装,双手被紧紧反铐在背后,十指挤压得痛楚难当。不远处,顾教授仰面朝天倒在甲板一侧,不知是死是活,他同样没穿宇航服,但也没被锁住手脚。 滚滚的“雷声”再次响起,几个相貌奇特的人,穿着清一色的银灰色宇航服,居高临下、横眉立目地围拢在周围。中和听出那不是“雷声”,而是他们粗声大气的咒骂声,这种语言伴随着舌头打转的“嘟噜”音,自己完全听不懂,猛然心里一惊,难道是大石语? 一阵拳脚雨点般落在中和身上,他很快被打得遍体鳞伤。俄而,一声尖利的口哨制止了放纵的殴打,一个尖嘴猴腮的小个子冲过来,把中和半拉半提着,摔靠在舱壁上。 几个打手耀武扬威地两旁散开,相互炫耀着出手的精准与狠毒。中和强忍疼痛,支撑着身子,看到面前坐着一个体格壮硕的中年男人,他的一身横肉填满了整把座椅,脸上长着一副高翘的大胡子,目光像秃鹰一样锐利。 “小个子”声音嘶哑,操着一口生硬的汉语:“阿赫尔说,今天让你……死得明白。” 一道光浮窗明晃晃地飞近,上面有个瘦高的人像,面目凄厉得瘆人,中和立刻明白了当前的遭遇和处境。他对“瘦高个”印象深刻,正是在解救小虎的反恐行动中,亲手刺杀的真理会匪首。记忆中,飞船在木卫十六失事,自己怎么会落到他们手里? “小个子”鸡爪子般的手,在空中抓挥着,恨不得将中和捏碎:“认罪吧,你害了我们的福祉,害了我们的阿卡斯,该死的撒旦!” 打手们又纷纷围上来,背后传来阿赫尔的一声咆哮。 “小个子”弯下腰,极不情愿地用信息码,解锁了中和的镣铐:“好吧,阿赫尔要公平决斗,给阿卡斯报仇雪耻,‘真灵’会保佑你死得更惨!” 这是中和平生遭遇到的最强悍挑战!像小山一样雄壮的对手正一步步逼近,而自己**难忍、周身疼痛,虚弱得提不起一丝气力——这也能叫“公平决斗”?他只能暗中运气调息,勉强护住奇经八脉。 阿赫尔单手将中和提在半空,一记势大力沉的勾拳将他打翻在地……每一拳重重地砸下,都引来打手们的一片狂啸! 中和曾在天行的“集中营”里,经受过严苛的抗打击训练,那里的攻击绝不比现在来得客气。他屏息凝神调行闭气功,将外力源源不断导入任督二脉,在跌跌撞撞、弱不禁风的外表下,周身力量渐次萌发、反向聚集。 当中和被再次拉起,他顺势点地,将全身气力汇聚在右掌的劳宫穴,对阿赫尔胸膛拍出一记裂石掌,迸发出的力道,打穿五块军用方砖绝不成问题! 但他未曾预料的一幕发生了,阿赫尔摇摇晃晃地震开十余步,却毫发无伤!看到对手再次咆哮着扑上来,中和才真正体会到,这场毫无悬念的对决的残酷性——阿赫尔穿的是他的宇航服。这种镍钛纳米纤维的特制服装,柔韧到可以抗击宇宙中高速奔驰的陨石,以中和的功力难以撼动,除非天行在场,能够隔物发力,毙敌死命。 阿赫尔凶神恶煞般的眼睛里像要喷出火来,中和在他疯狂的拳脚下,如暴风骤雨中的一蓬蒿草,被打得东倒西歪、前仰后合,一口鲜血喷在粘滑的舱板上,再也不动了。 阿赫尔气喘吁吁地收拢双拳,从腰间拔出一把造型奇特的激光、穿甲两用枪,顶到中和的头上。就在此刻,令他不可思议的一幕也发生了,面前这个奄奄一息的人,淌血的嘴角上竟浮现出一丝安详的笑意! 紧接着,阿赫尔发觉自己的手腕被迅速扣住,枪口猛地翻转过来,一切快到令他瞠目结舌,直到一枚激光弹打穿了心脏! 几名打手见形势不妙,纷纷拔枪,却几乎同时被一排扫射的激光弹打倒在地! 驾驶舱里,一个光着膀子,攥着啤酒瓶子的矮胖子,正嘻嘻哈哈地观赏着后舱的围殴,被突如其来的异常唬住了手脚。他慌忙摸索着舱门关闭按钮,一支黑洞洞的枪筒,已对准他的太阳穴射出子弹。 中和闪身进入驾驶舱,试图调整飞船的航向,却发现了问题的严重性——操控平台上,压力报警灯不停闪烁,提示气压舱损坏严重,气压供应正不断下降! 阿赫尔这把新型激光枪威力够大,不仅射穿了宇航服,还击毁了飞船的气压舱。一旦失去舱压,飞船将变成一座坟墓! 中和忍着疼痛,转身回到后舱,把目瞪口呆、浑身发抖的“小个子”提进驾驶舱,塞在座位里,用枪指着他的脑壳:“左舷外的那艘飞船,是不是你们的?” “是是!” “让它靠过来,说阿赫尔受伤了,需要转移。” ; 第七十七章 顾端罹难 中和将顾端抱到座椅上,看他渐渐清醒,心里稍感安慰,问缩在舱角的“小个子”:“舱里有几套宇航服?” “三套……”他眼巴巴地瞅着中和,“留着我,我帮你去说话。” 中和暗自好笑,不知道他是吓糊涂了,还是语言障碍,但大体明白他的意思:“我们不杀俘虏,你要老实点,别耍花样!”中和对他懂不懂“耍花样”的意思,持保留态度,但大体的意思,他也应该明白。 舷窗外,一尊土炮似的飞船迅速靠拢,两名黑衣人借着宇宙幽深的阴暗,向太空舱门急速前来。 中和感觉情况不对:“你刚才跟他们说了什么!” “小个子”拼命点头抢白着:“接应转移,接应的!” 中和略加思索,拿一条航空绳索捆住了他的手脚,搬过几只装满金银财物的箱柜,搭成一个简易掩体,把顾教授也扶到掩体后。 太空舱门开启的一刻,两名黑衣人飞身冲了进来。中和刚要扣动扳机,突然感到肋下一紧,整个人被撞了出去! 出乎意料,那个始终唯唯诺诺的“小个子”,突然不知哪来的猛烈力气,他两脚蹬地、头颈挺直地撞倒了中和,嘴里还不停“哇啦哇啦”地喊着什么! 黑衣人的子弹瞬间到了,一颗将将擦着中和迅速下低的额头飞了过去,另一颗则直奔心脏而来,他身体半悬空,再无计可施。 一个身影却猛地弹起,挡住子弹!——顾端发出一声**,血迹在肩头模糊一片! 几乎同时,中和凌空挥手,两枚穿甲弹相跟飞出,命中两名黑衣人咽喉!又迅疾回手对“小个子”放了两枪,自出道以来,他还从没向一个对手发过两弹,算破了例。 摆在中和面前的却是生死选择! 压力报警灯由红变紫,飞船压力已降到临界状态,而他和顾端只有一套完整的宇航服! 中和清醒地知道,人一旦暴露在太空,高能宇宙射线和外压丧失的双重作用,会使人体温度急剧上升,血液中的氮气由此迅速膨胀。瞬间沸腾的热血,将导致肌体涨爆撕裂,那种死法不是粉身碎骨,而是惨不忍睹。 中和蹲下身,为顾端简单处置了伤口,然后起身解下自己的宇航服头盔。 他听到,顾端问了那个不忍面对的问题:“孩子,是不是只有一套?” 这几乎是生离死别的一刻! 中和边脱,边轻松地说:“还有,你先穿我的,我再去取。” 他的耳畔突然响起了沉闷的枪声,中和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 枪声是从顾端那里发出的,他的左手撒开了扳机,子弹从侧肋打进去,从前胸穿出来,用这种方式,告诉了中和,他的选择! 顾端散落的白发,伏在没有一丝血色的脸上。中和无力地跪了下去,眼泪如断线珠子般不停地滑落:“教授,我错了,不该把你请出来。” “谢谢你,让我离梦想近了一步,不白活了……可惜啊,木卫十六没有铉矿,是木星发出的一股巨大神秘的能量,改变了卫星的光谱,太阳系不会再有铉矿……以后的事靠你们了,我要去见老兄弟们了……把它交给我儿子。”顾端颤抖着掏出一只沾满血迹的怀表,不断黯淡的神情忽然一振,手指向前努力地伸张着,“猎户……猎户!” 中和只看到舷窗外一片迷茫的星光,等他回过头来,教授手掌下垂,面露微笑,像已酣然入睡。 中和将顾端的眼睛合上,在越发急促的压力报警声中,闭合了宇航头盔,用探测仪从阿赫尔身上提出信息码,扫入自己眼底,在飞船失压的瞬间,疾步飞出舱门。 “土炮”飞船的太空舱门外,一条黑影不耐烦地拍打着标码扫描器。驾驶平台的通讯系统里,传来“阿赫尔”低沉的咒骂声,几名黑衣人犹豫着开启舱门,随后纷纷围拢过去,各种枪械齐刷刷对准门口。 舱门缓缓打开,里面却空无一人!当他们惊惑不已的时候,从舱顶发出一排子弹呼啸的怒吼…… 三天之后,军安委指挥部与航天中心指挥平台,同时收到一则令人震惊的消息:据天璇军戍月部队报告,月球东经116°22′,北纬26°19′上空3000公里处,发现一艘真理会的宇宙海盗飞船,缴获者自称是周中和中校! 中和静静地躺在病床上,曾经发生的一切,如翻涌而过的浪潮,只留下一片溘然流逝的空白。落地窗外的紫薇花开了,将密密匝匝的嫣红挂了满树满街,他离开首都还是盛夏,现在已有了初秋的蕴息。 走廊外传来一阵急促的脚步声,接着房门被猛地推开,雨城瞪着双眼,几步跨到跟前,一把抱住了中和。 “哎,患者打着磁能固定模具呢!”旁边的护士大为光火地告诫他。 雨城刚悻悻地松开臂膀,中和又被冲上来的雪芙拦腰抱住。 三人只顾悲喜交集,啼笑皆非,雪芙忽然想起什么,闪开缝隙:“你看,谁来了。” 云冰的脸上仍带着令人陶醉的微笑,她没有将自己,而是将一束康乃馨,搂在中和怀里,只跟他友好地握了手。 再次握住那只柔若无骨的小手,中和恍然如梦,不知有多少话想对她说。 头戴粉色帽子的护士长走进来,和善地下着逐客令:“有重要领导要单独约见患者,你们看……” 来人是思维和建平。 中和要起身行礼,被两人按在座椅上,几只手紧紧握在一起。 “回来就好,回来就好!”思维心疼地上下打量着中和,像找回了自己的孩子。 “顾教授……我辜负了您的嘱托。”中和潸然泪下。 “好了,我知道你尽力了。”思维动情地搂住他的肩头。 建平抽出纸巾,递给中和:“说说具体情况。” 中和讲述十几分钟后,病房里陷入沉默。 思维与建平对视了一眼,开口说道:“中和,你知道今天几号吗?” “没注意,一直昏沉沉的。” “八月二十,你们飞到木星用了一个月,但从那里回来,目前为止还不到七天!如果你的描述是真实的,去了返程和住院的几天,数亿公里的距离,有可能是瞬间跨越的!” 中和感到不可思议,极力回忆着发生过的事情:“顾教授说,我们遭遇的,是来自木星内部的一股巨大能量,难道会是大石人的秘密武器?” 思维笑着摇摇头:“他们如果有这样的能力,就不会是海盗了,应该是偶然发现了失控的‘神行’号。宇宙是神秘未知的,我们在它面前还只是学步的幼儿,需要永远保持敬畏之心。” “老师,我们下步怎么办?” “目前看,太阳系没有铉矿,人类还不具备从外星系采矿的能力,计划只能暂时搁浅了。” 中和又在脑海中搜索着:“教授去世前,有个最后的预判,可能是说猎户星座方向会有铉矿,我不知道是不是来自他的第六感。” 思维拍了拍他的胳臂:“我会让宇航局关注的,你好好调养,咱们再等时机。” 中和黯然地问:“教授的葬礼什么时候举行?” “后天在安徽丹霞的顾氏族墓,你身体行吗?” “不碍事,我要去。” ; 第七十八章 顾氏祠堂 望着窗外壮丽的千山万壑,中和坐在曾经迎接顾端的飞车上,对捧在手臂上的骨灰盒,轻轻地说:“教授,我们回家了。” 里面只有一副空着镜片的眼镜框。 顾氏族长是位七十多岁的老者,满脸的皱纹写着太多的人间阅历。他带领乡邻们,有条不紊地将教授安放在墓地,又经过漫漫芳草间的石径,护送顾端的遗像前往宗祠。 凄然的锣鼓声伴着凄厉的晨风,回响在空寂的山谷,一行白鹭振翅高飞,消失在茫茫云霞之巅。思维与中和默默跟在送葬队伍里,顾端是秘密加盟的秘密计划,并不算“公家人”,更谈不上“因公殉职”,他们只是以私人身份参加葬礼。 顾氏宗祠位于丹霞村后的金桂街上,街道地势开阔、依山面水,十余座气势恢宏的宗祠,三十余间精致典雅的家祠,连成一片古朴厚重的祠堂群。 祭堂“彝伦攸叙”的金字匾额下,族长对顾氏列祖列宗三拜九叩,双手微颤着,用代码存储仪将教授的信息码,扫入垂挂黑纱的光屏。谱系分明的顾氏家谱上,从此闪动着“顾端”的姓名及生平。 思维与中和随乡邻们依次鞠躬行礼,敬献挽联。他们缓步走出彩绘门神的宽阔厅门,一轮旭日正将金色洒遍锦绣江山、翠绿田园。 两人相跟着,转过飞檐斗拱的碑亭,走进云纹浮雕的中门。石板甬道两侧的丹樨上,生着两行枝繁叶茂、姿态雍容的千年金桂,花期未到,已有阵阵清香袭来。 “这里的人喜欢桂花,顾教授在国大老家属区的屋门外也有两棵。”中和端详着枝条上密密丛丛的花蕾,它们紧挨在一起,鼓胀得像颗颗莹白的米粒。 思维也停下脚步,观赏满园秋色:“‘桂’通‘贵’,寄托子孙吉祥富贵之意。再有,桂树在地下盘根错节,寓意家族根脉相通、代代相传。” “老师,两会自成思捷先生起,全国兴起大规模家庙修建工程,占用不少耕地,还饱受宣扬封建迷信、文化糟粕的舆论压力,会不会得不偿失?”中和望着不远处正在兴建的一座砖砌仿牌楼式门楼,问得很犹豫。 “一个国家,一个民族,以致每个人,最重要的是什么?”思维微笑着反问他。 中和不加思索地回答:“信仰。” 思维将目光投向更遥远的山峦:“信仰不是水中花、梦中月,无论内涵,还是形式,都是要落到实处的。中国人没有天然的宗教情结,自古以来,我们最基本的文化信仰和人文关怀是维系在家族之上的。中国人天生具有浓厚的家族意识,并由此形成民族精神,这也是中华文明万年传承的重要原因。虽然封建社会末期,家庙、祠堂成为愚昧腐朽的代名词,封建礼教的盘踞地,但对于信仰及道德的支撑作用仍不容忽视。公元时期的数次‘文化革命’,对我们人文精神的冲击经久不息,圣贤被打倒,国人逐渐迷失了价值判断与道德理想;家庙被拆除,我们的信仰也就丧失了发展平台及传承根基,带来的是人伦断层和人性危机。不能不说,当今发生的一系列社会问题,与我们的文化积弊、道德缺陷有着密切联系。” 思维边说,边走上甬道尽头的露台,台上矗立着五开间的祭祖大堂:“我们每个人、每个家族都是有传承的,中华所越秀于世界民族之林,正在于源远流长的文明史,而我们的根就在这里。毁宗庙,毁的是中华文明的根,民族信仰的魂。是的,我们曾经疯狂地抛弃与摧毁本民族的文化,最大的危害在于造成文化无意识。一个曾经辉煌文明最深痛的悲哀,不是知道其不存在,而是不知道其存在,不知道其存在于每个人的心底,不知道它是我们意识形态的渊薮和主体。 为此,信仰重建可不像修一个门楼那么简单,更不是一朝一夕的事情,毁得越彻底,建得越艰难,现在要在废墟上重新立起,谈何容易!成公曾说,‘文化重建是一项百年工程、千年功业、万年公心’,他那代人没有看到重建的一天,我们这一代甚至未来数代,也未必看到。对此,尽管有种种阻碍和非议,我们也不能放弃,这将是全民族永恒的精神源泉和信仰动力。” 思维抚着大堂前两人合抱的方石柱:“作为文化重建的重要组成与关键环节,家庙给予每个人深沉厚重的心灵寄托,使我们在苍茫的历史长河中找到自己的位置,获得内心的宁静。宗教的归宿在极端‘异界’之中,中国人的归宿在文化传统之上,是真实存在的血脉承续,构成了我们民族生生不息的精神信仰。由此,祭天祭祖不是封建迷信活动,而是一种敬重,对天地法则的敬畏,对生命传承的尊重,表达的是后继对祖先的追思缅怀之情。儒学讲‘慎终追远,民德归厚矣’,道德承于父母,信仰受之祖先,无法割舍的是民族的血脉相连。人忘记历史,就是忘记自己,我们只有慎终而追远,才能看到民德淳厚的一天。” 秋光飘飞的露台上,中和凝望着四周勾心斗角的建筑和巍峨潋滟的山水:“是不是可以这样理解,儒家中和信仰的治世实践,是通过纵横交错的学会与家族两大系统实现的。” “你说说看。” “学会系统既是政治体系,也是学术组织,形成‘学政一体’的社会管理模式。人们通过各级学会修身命、参政事,使本不可分的人性因素互动契合,将道德理想与利益诉求紧密结合,使人们有所信仰,使信仰有所真正,由此弘明正信、践行真理、追求永恒。 家族系统则以家族为单位,维系社会秩序及文明传承,覆盖思想领域的宗教信仰以及无信仰、乱信仰。中国人具有深厚的祖宗意识及其衍生的家族理念、人文情怀,家谱、宗祠、家庙等传统文化因素,是中华民族精神寄托、信仰归宿的重要途径和载体。重建民族文化体系,延续中华伦理传承,一来使心灵有所归属,为人们的精神世界提供人文关怀;二来促进社会和谐进步,营造长治久安、健康有序的发展环境。” 思维赞同道:“你说得对,学会系统解决的是信仰实践的问题,家族系统解决的是人性关怀的问题,两者只有紧密契合,才能使中和之道统贯通一体、传承有序,落实到社会的各个角落,融入每个人的生命里。可以想见,未来宗族堂庙及谱系,一定会摆脱封建糟粕及宗教思想的束缚,成为参祭先人的礼仪平台,体悟文化的交流园地。人们通过认祖归宗,增进文化认同感,传承道德责任心,敬祖追远,尊亲睦族。与此同时,我们的家族将渊源延续,成为人类精神家园的重要组织及建设渠道,并逐步归于中华乃至世界文明之一统。当然,家族传承只是形式,和谐信仰才是主旨,人类文明永恒的价值追求,方为我们重建族系的真正蕴义。” 返回后山墓地的中和,手捧一束**花,远远望见一个青年在墓前肃立。走到近前时,中和认出了他,正是那名向顾教授贩卖铀矿的快递员,虽然已是一副出家人模样:一身黄袍,头顶熠亮。 中和默不作声地向顾氏家族墓敬献鲜花,燃香鞠躬,听到他在背后问:“你是周中和,咱们见过。” “你是顾端教授的什么人?” “我是他儿子,俗名顾凡。”他脸上闪过一丝黯淡的神色,很快又恢复平静。 中和欲言又止,扫了一眼半空中悬停的那艘熟悉的“飞碟”,似乎明白了什么。从上衣口袋里,取出一块沾有血迹的怀表,递给他:“你父亲的遗物。” 顾凡握在手中摩挲着,表情忽明忽暗,又还给中和:“尘归尘,土归土,一切都是浮云,还是你保存吧。” 中和无言以对,眼见他回转身,乘一把金色飞椅登上“飞碟”,消失在茫茫群山。 留在中和手里,被汗水与血色浸润的表盘上,时针仍指向十点。 ; 第七十九章 天外飞星 从中和归来的一刻起,云冰仿佛患上联系方式分裂症,对他的文字留言回复,视频通话不理,语音讯息也是时接时不接。 顾端的离世,铉矿的失踪,使整个计划就像一头撞上冰川的航船,在洋流凄冷的冲刷下缓缓下沉,看不到一丝前行的光亮。计划组除中和等几人继续留守,组织专家探寻替代能源的可能性,其余人员陆续离散。云冰则被调往航天部宇宙司,负责计划相关的数据监控与采集,与中和不常见面。 他们也约过几次,本来好好说着话,云冰的脸色忽然就变,有时几天不理他。中和知道哪有不“小作”的女孩,他倒是蛮喜欢这样的感觉,虽然有点累、有点闹、有点烦,心里总还是暖的。 一颗兀自旋转的红褐色流星上方,七艘宇宙采矿船的高能激光束,齐齐照射在星体的同一地点,发出炫目的炽烈光芒。 三千米外的科学探测飞船里,查理斯博士忧心忡忡地翻看着不断更新的各种上峰指令及报表数据,一滴咖啡粘在他浓密卷曲的大胡子上,都没有留意。 一名清瘦的年轻人匆匆走进控制舱,急切的话语中,带着标准的新奥尔良口音:“博士,备用能源也快用完了,铅层厚度超出预计,是不是……” “你想前功尽弃吗,坚持下去。”查理斯拍着助手的肩头,“保罗,一切都会好的。” 保罗满怀信心地离开后,查理斯依旧深思着,眼前的“阿尔法”小行星,是个“不速之客”。 它来自太阳系小行星带。在火星和木星轨道之间,云集了太阳系98.5%的小行星,大约有五十万颗,它们在太阳与木星万有引力的共同作用下,被凝聚在一条星带之中。 阿尔法小行星却像一个不甘寂寞的孩子,自五百年前离开小行星带,便径直向太阳飞奔而去,近期又突然转折,将掠过近地轨道,其诡秘行踪引起人们的恐慌。国际联合会对此派出科学考察组,作为组长,查理斯负有技术决策责任——到底摧毁,还是偏移,他必须拿出意见。 但三十多年星体研究的直觉告诉他,可能有第三种选择! 在阿尔法小行星红褐色的岩质外壳下,有一道深厚的铅层,以至于没有射线能够探测出,它的内部到底有什么!对可能送上门来的“大餐”,查理斯这样的老猎手,当然不会轻易放过,不管是福是祸,先要弄清楚再说。 星体上交织的炽光,已经幻变出五彩的轮廓。与此同时,镭射频谱探测器上,闪动着极具规律的脉冲信号,如同一幅节奏鲜明的心电图,查理斯的心头猛地一紧! 当天幕从苍穹缓缓垂落,长安街区陷入一片中秋欢腾的海洋。人们从四面八方涌入街道两旁,七色彩虹般的数条磁能空中廊道上,柚子灯、南瓜灯、桔子灯纷纷挂起,交织出一片壮丽的星辰。街道上,伴随着腾云驾雾的动漫“飞龙”,喷烟吐火的光影“舞狮”,载歌载舞、鼓乐震天的文艺表演队伍,正举行盛大的欢庆活动。不时有五光十色的“漂浮球”,装载着惊叫的游客,从长队头顶弹跳着掠过。鳞次栉比的楼宇上空,则是一座座悬飞的磁能空中平台,那里是举家欢宴赏月、团圆乘凉的好去处。 人声鼎沸的热闹场面外,中和一个人坐在开满紫色花朵的洋槐下,目光穿过音乐喷泉的迷蒙水雾,出神地停留在街角的某个地方。 云冰悄然来到身旁,她古筝演出的霓裳已经脱去,脸上的妆彩还没褪净。 “演完了?你弹得真好!”中和把一瓶露水饮品递给她。 “百人合奏,能听得出来?”云冰接了喝着,畅意的口气里带着奚落。 “能,几曲听下来,没有跑调的。” “你是说,有跑调的一定是我了。”她睥睨着不依不饶,把瓶子塞给中和。 “没有,我是说,没有跑调的,多亏了你!” 云冰娇恼地笑,没再惩罚他:“刚才在看什么?” 中和拎起一只粗麻包装的月饼袋,与云冰上了停靠在路边的双人飞椅:“没什么,一个行乞的老人。古诗说‘安得广厦千万间,大庇天下寒士俱欢颜’,我们跨进东元时代这么多年了,还有流浪者,说明社会体制有问题,可一时想不清楚。” “会好起来的,祝你能实现所有的抱负。” “谢谢!”中和听到温暖的鼓励,也听出微妙的疏远。从前云冰经常笑话他的各种“念头”跟“理想”,近些日子,却客气许多。中和不知道他们之间发生了什么,没有头绪,也不适应,或许是自己多心了? 飞车在万家灯火的城市上空默默前行,以一道悠长的弧线,汇入天香群峰黛青的轮廓。 晴雪岩下,两人泊了飞椅,在流水鸣蝉声中相随上山。深山长夜,天清如水,一轮皓月当空朗照。柔润晶莹的月光,将云冰雪白的颈项,映衬得颀长而挺秀,惹得跟在身后的中和思绪飘飞。他快走几步,与她并肩同行。 山里开着各种野花,娇嫩得不知姓名。中和随手拾了一小支状若缤纷焰火的粉色花丛,为云冰戴在头上,只觉她欣喜的明艳,胜却中秋的良辰美景。 “你太美了。”中和挽住云冰,借着浪漫月色,并不掩饰自己的动情。 “谢谢,可是我也有缺点,腿短。”云冰腼腆一笑,没有挣脱,却让中和愣愣得有些尴尬。 “别这么说……”中和慢慢松开手,心头袭来一丝隐忧。身处热恋中的人如孔雀开屏,都希望将最美好的一面展现给对方,云冰的反常举动难道在给他降温? 中和很快驱散了疑虑,云冰主动牵了他,那是怎样的一股暖流! 洒满清辉的石台上,思维与中和围坐在石桌前,桌上摆着几样瓜果茶点。令中和赞不绝口的,是一只竹碟盛着的月饼,焦香油亮的外皮薄如蝉翼,橙黄的莲蓉包裹着绒嫩的蛋黄,透出莹润的光泽。 云冰却蹲在不远的石壁下,对着一畦栽种的花卉,痴痴地如同着魔一般。 中和走过来,不明就里地问:“看到什么宝贝了?” 云冰恋恋不舍地站起身,指着一株开着绿色花朵的罕见盆栽:“绿云是兰花中的上品,它却是上上品。” 中和弯着腰观赏了一阵:“我怎么看不出来?” 思维也走下石台:“只要养兰的人,便知道它的妙处,你给他讲讲。” 云冰内行地如数家珍:“国兰不同于洋兰,国兰的花玲珑小巧、芳香馥郁,通常都是六瓣的,叶子又像竹叶那样尖尖的。绿云是洋兰中的翘楚,它花香优雅,叶短且肥,以八只花瓣为多,这盆奇就奇在七只花瓣,是极珍稀的品种。” 思维赞许道:“眼光不错,等这株绿云结籽,送你一些。” 云冰的脸上放出欣喜的神色:“真的?太好了!” 思维笑而不语。 ; 第八十章 再度起航 午夜时分,总会顶楼“龙眼”里的灯光依然亮着。思维披星戴月地进来,被曦明上前迎住:“到底什么情况?” 思维神秘一笑:“一个好消息,一个坏消息,你先听哪个?” “好的,坏的咱再解决。” “没想到,阿尔法小行星真是个聚宝盆。”思维坐进沙发,接过曦明递来的茶杯,喝下一口,“打穿铅层,里面蕴藏着丰富的稀有金属。查理斯特意给我通话,其中就有我们要的铉244。” “这次能确定吗?”曦明心有余悸。 “确定,矿样都采到了,真是踏破铁鞋无觅处!” “太好了!”曦明兴奋地轻敲桌面,“那坏消息呢?” “消息传得很快,神圣闻风而动,旗下的宇宙海盗部队都集结起来了,虎视眈眈哪。” 曦明双目微合,沉声说:“大饵招大鱼!恐怖组织经数年发展,已非同小可,尤其是制造连环爆炸案和灭国事件的神圣联盟,跑到外太空把杀人越货搞得风生水起,不仅实力强劲,而且来无影、去无踪,围剿他们需要耗费大量人力财力物力,是个历史遗留难题。” 思维点点头:“最棘手的是,神圣联盟以宗教势力做后台,上天为盗匪,下地成信徒,性质很难界定。各国因此处处掣肘,使他们不断壮大,终成祸患。” “不过,某种意义上,咱们还要感谢它。”曦明脸上闪过一丝狡黠,“命令天璇军主力不惜一切代价,向阿尔法小行星迅速靠拢,仗打赢了,咱们还能赢得采矿主动权。国际联合会下步对采矿权分配的事,你去协调,别的好说,铉矿一定要拿到。” 思维出门前,像是想起了什么,回头对曦明说:“顾端又对了,从星座方位上讲,阿尔法小行星正出现在猎户座方向。” 军安委第一作战室里,思维同建平正在大屏幕前低声交谈,中和与雨城身着军服,跨进门立正行礼:“报告!” 思维与建平对视了一眼,笑着向他们招手:“什么事?” 中和向前两步:“听说要打神圣,我们请求参战!” 思维似乎面露难色:“说说看,你们有什么资格?” 见中和踯躅着,雨城进前抢答:“首长,周中和是全军射击冠军,我是信息攻防冠军,让我们参加先锋部队,保证完成任务!” 思维似乎恍然大悟:“原来是两位冠军,理由很充分,你们确有重要安排。” 中和跟雨城兴奋地交换着眼色。 但见思维神秘一笑:“可惜先锋已经没有位置了,作战部署刚刚下达。” 雨城刚要争辩,中和将他悄悄拉住:“阵中也行。” 思维低头瞄着全息作战地图,极力思索着:“阵中好像也没位置了。” “那我们只能排在队尾了。”中和与雨城神情沮丧。 思维手中的光浮虚拟指挥教鞭,点在地图上的一处位置:“找到了,你们不在队列,要迅速赶到此地待命。” 雨城虎起了眼睛:“就是说,我们离队尾也在两千公里开外。” “是的,有问题吗!” 中和立正道:“没有……可我们到那能做什么?” “你们有更艰巨的任务,第五采矿舰队会在那里与你们会合,一旦战斗结束,立刻把它给我拿下!”思维教鞭挥动,直指阿尔法小行星。 “是!”两人一挺身,齐声回答。 形如巨鼎的世界儒联大厦上空,“羽翼”徐徐停落在西侧鼎耳的大平台上。快步上前为令宇“迎车门”的,是一个紧身利落、目露精光的中年男人。令人赞叹的是,他不是令宇的下属,而是上司——世界儒联教科文委员会主任沈淇。 对此反常态度,沈公曾引著名典故。想当初,明朝开国皇帝朱元璋刚出道,投军后被任命为百户长,当时身为千户长的汤和,就是为朱氏鞍前马后,掌灯端茶,一副跌破眼镜的大无畏气概。他这是效法古人的德行咧! “孟主席在吗?”令宇并不看他,径直走向银白色落地窗的首长办公室。 “在,听说您有要紧事,主席推了日程安排,正等着您。”沈淇毕恭毕敬地跟在后头,一副知遇明主的恩荣模样。 一轮银月毫无阻拦地映照在“神行”号舷窗上,泛出洁白的光晕,静谧得令人心醉。 中和、雨城、雪芙身穿宇航服,固定在各自座位上,等待发射升空。 全息信息屏上显示着云冰的祝福:“一切顺利。” “真节省。”雨城很不满,很调侃,“要说你家那位,外头圆白香嫩,里面焦红酥脆,绝对‘让我欢喜让我忧’。” 雪芙笑道:“嗯,白里透红,与众不同。” “什么时候成‘我家那位’了,怎么与众不同了?”中和喜滋滋地困惑着。 雨城还要说什么,被雪芙的一个眼神堵在半道,生生咽下。 中和感觉大概是云冰忽冷忽热的性格,让他们多心了,自己又何尝不经历着一种近乎残酷的冷暴力。中秋过后,云冰几乎断了跟他的私下往来,对反复无常的态度,中和着实百思不解、劳心伤神,无数次的辗转煎熬之后,决心放弃,却偏偏割舍不下。 有些女孩具有一种非凡能力,这种能力不是依附,而是自立,自立到总有人心甘情愿地萌生被她依附的渴望与冲动。中和很喜欢云冰身上那种简单的复杂和复杂的简单,家庭的变故与重压,使她性格中既有自尊的倔强,也有自卑的脆弱;既有单纯的率真,也有世故的老成,可这能全怨她吗?云冰是可爱的,更是可怜的,在执拗冷漠的外表下,是一颗惶惑无依的心。 中和下了决心,这次回来必须用实际行动向她证明与表白,首要的是在首都买下一处房子,给云冰一个安全温暖的家。好在她还没明确提出分手,让中和始终留有一丝希望,挽回爱情的希望。 操控平台上的信息指示灯醒目地亮起,座舱微微颤抖着开始提升,大地、云层、夜空……旋即从眼前急速倒退。焕然一新的神行号,如一枚光芒闪烁的银针,刺向茫茫宇宙。 ; 第八十一章 行星开矿 read_content_up(); 思︿路︿客siluke〞info更新最快的,无弹窗! 珠光宝气的床头柜上,摆着一只漂洗发白的小布熊,它憨憨的样子,旧旧的样式,与卧室里的奢华堂皇很不相称。云冰此时只呆呆地望着它。小熊是妈妈送给她的七岁生日礼物,自从妈妈去世,它就始zhōng陪伴着自己,天天看见,不敢想念。 云冰在金丝缝制的茜红色睡衣上,披了一件镶饰宝石的云锦罩衣,清澈的夜灯为她一路开启。奇石异草的阳台上秋意正浓,舒卷的晚风扑上她裸露的手臂,倦怠的皮肤顿时起了一阵畅快的惬意。 凭栏远眺,居高临下,青灰色调的是林曦明的宅院,橙红色调的是传媒大亨瑶家恺的府第……名士荟萃的天香别墅区尽收眼底。一杯色泽与气息同样浓郁的蓝山咖啡,轻缓地飞进她纤柔的手心。 是的,云冰已经适应了这里的生活,渐jiàn找到女主人的感觉。她已能熟练运用全自动厨房,不再为“想”之即来的美食感到惊奇,但何至于此,在全自动卫浴,“想”便能冲厕、盥洗、沐浴;在全自动客厅,“想”便能开启照明灯具、阳光天窗、影音视窗;在全自动卧室,“想”便能自动铺叠、晾晒、换洗衣物和寝具;在全自动书房,“想”便能自助读书、取放古玩、仿真按摩、模拟游戏……云冰只觉思不暇接,到处都是“神奇”的景象,一丝一毫皆标志着生命的品质,它正是自己想要的生活。 虽然这生活像肥皂泡一样并不踏实。云冰知道令宇的心里,总有芳草萋萋;自己的身边,总是危机环伺,她充其量就是个匆匆过客。可肥皂泡的光鲜虽然短暂,它存在的每一秒钟,难道不是令人目眩神迷的真实?明知谜局重重,却是一种无法抗拒的诱惑。 生命本来不可捉摸,又何必思虑太多。 寒意渐起,云冰将罩衣裹住身体,知道自己对不起中和,但对爱情的判断,只要没有陷入其中,女人往wǎng比男人更理性。她对中和平素的儒雅并不反感,却少有激情,阳光俊朗的令宇,更能撩拨她心弦的律动。云冰之所以小女人地“脚踩两只船”,尚对中和留有“余地”,是出于难以确认令宇的心意。云冰想给中和降温,她实际上一直在做,可看得出来,中和仍沉浸在一厢情愿的憧憬中。 明月浮在轻纱似的薄云里,云冰心底泛起一抹幽凉的感伤,爱情也好,生活也罢,甚至苍茫寰宇,还不只是个肥皂泡,真实而虚幻,寂静而美丽。 夜空飘下一点星光,是载着令宇归巢的“羽翼”。云冰收起思虑,坐回梳妆镜前时,已换上一副温婉的笑容。 一切进展得十分顺利,顺利到不可思议。 天璇军刚从“月球一号”宇宙军事基地出发,就赶上一场遭遇战——敌人的三艘侦查舰。天璇军前列十几艘战舰蜂拥而上,战斗很快结束,“不幸”的是,误打误撞的第一战,也成为最后一战。大规模战役很快演变成一场军事游行,宇宙海盗们犹如被虎豹闯入的羊群,望风披靡下四散逃遁。天璇军在斗志全无的情况下,迅速控制住阿尔法星域。 采矿权归属的问题也很快有了结果,“百无聊赖”的战局,在谈判桌上见到成效。几个原打算分足一杯羹的“积极分子”,及时换出“理解”的态度,分配方案得以在一团和气的氛围下顺利达成。当然,这更有赖于总会在国际交往中,一贯奉行“立己达人,扶危助困”的原则,也就是常扮演“吃亏上当”的角色,所换来的,是良好的国际关xì和形象。 中和、雨城、雪芙的开矿境遇,与其说是监工,不如说是打更。按照思维、建平的要求,他们各自带领矿船分队,从流星的三面开阔区域,不停昼夜地同时进行。十余艘隆隆巨响的大型开凿船,将黑褐色的矿岩成批分割,传送进舱内全自动元素分离机,铉矿被源源不断过滤出来。 看着向放射物储运器里汇集的“火焰”,中和疲惫的眼睛有些湿润,顾端教授如果看到这一切,他该多高兴。 唯一稍感意外的是,建平几天没跟他们连线了。中和他们处于封闭通讯通道中,由建平和云冰轮换着传达指令、传递信息。对建平的“不辞而别”,云冰并没解释,中和猜想可能另有任务脱不开身。中和还有点小私心,每天在疲劳中,可以更多看到她的笑,听到她的声音,每当此时,精神都会为之一振,只是又会担心她太辛苦。 当然,随着任务将近完成,云冰的笑声和出镜也越来越少,中和已迫不及待地想回去见她,把考lǜ好的一切都告诉她,把憋在心里的话都说明白! 雨城和雪芙刚横七竖八地闯进舱门,便各自一头栽进座椅,雨城甚至还起了微酣。 中和提高嗓门,跟两个半梦半醒的小伙伴商量:“我担心运输途中的安全,想提前返航。” 雪芙低垂的头猛然抬起,失魂落魄地露出喜色,又很快恢复了有气无力:“好是好,可最后一批还没装运。” “你没看云冰一天没露面了,他急得就像热锅上的蚂蚁。”雨城翘着脚,嘻嘻一笑,“不过,我同意,都是男人。” 中和被戳到痛处,神经过敏地满面红潮:“咱们留在这,也就是个目送。再说返程不过三天时间,有什么事还可以回来……” 雨城不等他说完,晃晃荡荡地走过来,对着启航键拍了下去! 中和也做出了一个干cuì的决定——不跟指挥平台联系,给云冰一个惊喜! 一路上,几个宇宙空间军事基地正在换防,接手的是孟凡学嫡系的十八集团军,神行号从他们的“烈焰”式巡航舰旁一闪而过。中和心里生了疑惑,估计是军安委的内部权衡,没去多想,也无从多问。 思︽路︽客siluke~info更新最快的,无弹窗! 第八十二章 祸从天降 时间感是一种并不靠谱的东西,我们每个人都能轻易证实。从一个地方原路返回,往往感觉比来时要快,按照心理学家们的说法,这是“期望打破”引起的。前往时,人们总是过于纠结“怎么还没到”的负面效应;归来时,又会比照来时的漫长感受,产生目的地“不过那么远”的正面预期,如此“一正一负”便形成了鲜明的心理差异。 中和就沉浸在这种心理作用里,且更为严重。一个月前离开时,身后总有种思绪牵绊着,令他感到长路漫漫。如今既有归心似箭的盼望,也有结束任务的轻松,可谓“春风得意马蹄疾”。 从空中看云,有细细鱼鳞,有朵朵莲花,有道道波浪,有层层细纱……它们拥挤着、交叠着、错落着,在赤彤夕阳的映照下,汇成一幅流光溢彩的浩瀚雪幕。 穿过云层,整座城市像一支色彩斑斓的巨型万花筒,散发着亲切熟悉的气息。 “今天什么节?”正值傍晚高峰,平常繁忙的交通干道及行人街道,此时空荡荡、静悄悄,让中和感到不同寻常。 “貌似没有。”雨城睁开惺忪的睡眼,伸个懒腰,“又万人空巷了,是出大事的节奏。” “你们看!”雪芙叫道,中和与雨城顺着她的手指向下望去,儒联十万人大会堂的悬空座椅尽数展开,那片灯火通明、人声鼎沸的海洋上,一幅巨大的光浮标语触目惊心:“‘跨越巅峰’——人类复生工程启动及颁奖仪式”。 “‘时空计划’公开了!”雨城倦意顿消,使劲揉着眼睛。 三人乘太空座椅降到地面,放飞船先回航天中心。眼底信息码里两会通行的授权,帮助他们通过扫描验证,升入涌动的人潮。中和远远望见云冰,她安静地俯视舞台,神情专注得如一尊美丽的蜡像。 舞台上,杨俊鹏一袭光鲜气派的燕尾服,容光焕发得像位新郎,当年在国大竞赛中悲惨忘词的小愤青,已成长为千千传媒的当红主持人。他操着一口流利的京腔,将激扬抛向全场:“‘时空计划’的重大意义无以伦比,它改变了人类生存方式,必将开创文明大跨越的发展进程。今天,全世界的目光集中到这里,将共同见证传奇性的历史时刻!有幸的是,我们请到了人类复生科学突破的一位重要人物,他数次遭遇危难,曾经身陷绝境。是的,这位英雄就在现场,就坐在我们中间!他就是‘时空计划’执行组长——” 俊鹏的声音戛然而止,偌大会场寂静无声,中和已热血沸腾。中和想象着云冰听到他名字的反应,她会激动地流泪吗?她会忘情地欢呼吗?是的,中和对此确信无疑。他所从事和奋斗的是一项史无前例的伟大事业,现在已经来到成功的面前。毫无疑问,一切都会改变,无数的光环会罩在自己头上!他将作为功勋英雄,接受人们赞誉,获得无上荣耀,更将赢得云冰渐渐冰冷的心。 终于,俊鹏的声音再次高亢地回荡在会场上空:“他就是——孔令宇!” 中和下意识地想要起身,但听到的名字,让他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那一刻,见过无数战阵的周中和呆若木鸡! 在他周围乃至全场,却迅疾爆发出一阵雷鸣般的欢呼,热烈得仿佛波涛奔涌的汪洋。 一把橙红色座椅在万众瞩目下飘逸而出,令宇手捧金色奖杯,胸前佩戴勋章,英姿飒爽地飞临台上。他清了清嗓子,朗声说道:“长生不老是人类千万年的梦想,如今——它已近在眼前!” 待声浪渐渐平息,令宇将手向下压了压,继续他的慷慨陈词:“历经这么多磨难,说实话,我也曾惧怕死亡,但正因为我对生命和自由的热爱,才不想让人们由我的畏惧,而丧失生命与自由的希望。现在通向永生的大门已经开启,让我们为全人类的无上梦想而奋斗不息!” 全场的阵阵欢呼里,中和不知道自己身在何处,该做些什么。他麻木地望向云冰,看到她激动地拍着手,幸福地红着脸,毫不察觉他的存在。 雨城默默启动座位,将这个近乎冰冷的人带出喧嚣。 风卷云舒的天宇,一轮空月兀自朗照。 是的,一切都改变了,却以中和意料不到的方式。 令他惊愕的消息接踵而至,“星系旅行”军费挪用案东窗事发,建平竟已拒捕遇害,思维也被牵扯进这桩重案。不可思议的是,中和他们从来没在“时空计划”里存在过,只是“星系旅行”项目组成员,而这个项目正在处于一场反腐风暴的中心。现在的“时空计划”已落到社会派手里,曦明、思维、顾端、建平、中和……曾经所有艰辛的努力,甚至生命的代价,都在一场偷梁换柱、移花接木的迷局中,为他人做了嫁衣。 从阿尔法小行星回来,中和像深陷在一个梦靥里,越奋力挣扎,越发现那就是无法面对的现实。 他们的办公地,又搬回军安委航天科研规划室,却只是一个“空架子”。中和索性并非无所事事,每天被勒令上交各种检讨报告、揭发材料,周围遭遇的都是怀疑与非议的目光。 没过几天,雨城和雪芙就被“审查合格”而调离,只剩下中和一个人,独对四面空旷的墙壁。他感觉自己像在蹲监狱,白白将生命耗费在这里。从前在国为手下忍辱负重,现在身处更为不堪的境遇,那时好在还有希望,如今被耻辱地当成罪人,背负一生洗不净的恶名。 面前的光浮窗静静地亮着,仍是一片空白。中和不仅承受着建平离世的痛苦,还要被强加对他诟病和玷污的任务!建平的死疑窦丛生,那么刚强理性的人,无论如何不会意气用事。逝者已矣,夫复何言,中和对这位良师诤友,只有敬重的缅怀,常回忆起他真诚耿直的笑脸。 此时此地,中和心底涌起一种更深刻的怀疑,为什么要卷入学院派与社会派的斗争,两派的区别到底在哪里?自己当初的选择是否有意义,舍生忘死却如何遭受遗弃?“时空计划”不是依然如期进行,世界的脚步又何曾稍作停息……思绪纷乱如雨。 ; 第八十三章 失恋之痛 阳光洒满流波荡漾的未央河,两岸碧空似锦,浓荫如染,一派“江行好风日,燕舞轻波时”的景色。 云冰白色碎花长裙的下摆,在习习秋风中,飘舞着柔美的韵致。她款款走过翠绿的草地,在花藤镂空围起的一间“茶室”坐下,茶几对面的,是惴惴不安的中和。 清风不知趣地闯进来,随即回旋跌宕着退了出去。中和闻到云冰身上传来的一股特有的香气,这气息太过浓烈,与她并不相称,只是以前从没发现。 “最近怎么不接我的光信?”中和怯怯地问,像个生怕碰碎花瓶的孩子。 “一直在忙,你不也是。”云冰淡然一笑。 “你知道……我很喜欢你。”中和鼓足勇气,但声音微弱地,连自己都听不见。 “我就是一个很普通的女孩子,”她的表情依旧平淡,“把我忘了吧。” 中和注视着她:“到底出了什么事?” “我有男朋友了。”云冰终于说出那个令他震惊而羞恼的答案。 中和感觉天旋地转,极力压抑着绝望的悲愤:“他是谁?” 云冰摇摇头,平静中透着冷漠。 中和回以失望的责备:“既然这样,为什么不早告诉我?” “我为什么要告诉你。”云冰的目光结成了冰,“太可笑了。” 中和无言以对。 云冰见他嘴角微微抽搐,不安地笑了笑:“咱们以后做兄妹吧,行吗?” 中和垂下头,慢慢摇着:“不行,我做不到,咱们还是别联系了。” 云冰冷冷地说:“那好,你的礼物,我也不会还给你的,随你怎么想。” “不用了,你留个纪念。”中和一脸苦笑,那是为她精心挑选的几件毛衣和首饰,既然分手,还要来做什么,睹物思人只会增添伤心。 一阵彼此长久的沉默,中和怜爱地凝视着她明亮的眼睛:“我有个最后的请求,能抱抱你吗?” 云冰脸色依旧冰冷,却闪过一丝迟疑的妩媚。 中和把云冰轻轻拉起来,拥在怀里。只觉她周身盈软无骨,满腔苦楚与心旌荡漾交陈在一起,不能自已地低头吻她,被她侧身让开。 “我走了。”云冰表情复杂地看着他,不知道是感谢,是愧疚,还是留恋。 中和知道,从这一刻起,他的爱将离他而去,如一盏摇曳闪烁的天灯,飘飞进永远的永远,无限的无限…… 中和的天塌了,轰然崩陷,没给他一点喘息的悬念。 午夜的街道上,一个月前竞相怒放的紫薇,在几场冷雨的浸淫下,落了一地凄迷的残红。 比残红更凄迷的,是中和酣醉的目光。 酒精是一种奇妙的东西,你越爱它,就会越恨它;你越恨它,就会越爱它,中和就在爱恨交织中浑然忘我、欲罢不能,发觉自己通体透明、身轻如烟。一阵凉风将窗帘吹起,扫过中和滚烫的面颊,他慌忙双手握住酒杯,防止自己飘出窗外。 杯口却被一只伸来的手压住:“中和,别喝了。” 中和尽量睁大眼睛,努力看清来人:“老廖,我没事……跟你说句掏心窝子话。”他摇晃地站起身子,憨憨地笑着,“我真不该回来,就该跟顾教授一起去了,省得遭这份罪,还是教授幸福、英明!” 夜风吹得更紧,暴雨裹挟着冰雹砸在屋檐上,“啪啪”作响,中和应声倒下。 中和醒来时,躺在一间陈设古朴的堂屋里,身上盖着一床丝绒绣花锦被。他头疼欲裂,挣扎着坐起,努力搜寻着昨天发生的事情,可一想起来,便有钻心般的刺痛。中和未曾想到,云冰在他生命中如此不可替代,现在就如同珍爱的妻子,变节成为别人的新娘,生命由此被撕开两半。自卑和屈辱像两块沉重的巨石,压得中和喘不过气来,他不知道自己是不是自私,可能爱情都是如此。 想到今后形同陌路,中和苦笑着安慰自己,遥远可能是最近的距离,而自己现在又在哪里? “官家,你醒了。”一个清脆的声音在耳畔响起。 中和恍惚间,那声音像极了云冰,顿时张大了失神的眼睛。 面前的女孩子长发披肩、眉目清秀,他似曾相识,却一时想不起来,对“官家”的称谓,倒依稀有些记忆。 “朋友把你送来的,你昨晚闹得紧,还尿床了。”她打开窗棂通风,眼睛笑成一条缝。 中和窘得无地自容,酒醉后的老毛病依然故我,即使多年未曾应验:“这是天心斋?” “嗯,”女孩麻利地为他端上一碟茶点,“你先用,廖官家一会儿过来接你。” 她倩笑的一瞬,让中和记起,是曾经为他点解“垂花门”的迎宾妹妹,只是现在拆换了装扮。 堂屋临水而筑,蚝壳装饰的窗扇外,群山与园林相望,溪流同晨鸟和鸣,比第一次晚来时,更添一番秀朗的风致。中和有些疑惑:这哪里像间茶馆。 廖凡走进山水纹镂的房门,招呼中和在书案旁的紫藤扶椅上坐下。 中和先笑了:“昨天多亏你,真不好意思。” “谁的青春没几回醉,可是难得的回味。”廖凡爽朗的笑声盖过了他。 “怎么把我送到这,你跟主人很熟吗?” “算是吧,其实你也认识。” “我认识?是谁?” “致理会长,茶馆是他家的后院。” 中和恍然并惑然着:“杨神医怎么开起茶馆来了?” “应该开药铺,是吧?”廖凡听出中和的弦外之音,忍不住笑道,“早先是成思捷先生的一处私宅,成公去世后,后人多移居海外,杨会长便转来做了住所。自古药膳同源,他做得一手好菜,为人又随和,常有来客走动,久而久之,就开起了茶馆。当然,这里用餐要预约,一般不对外,没听她们都称咱们‘官家’呢。把你送来,又有护理,又能调养,何乐不为?” 中和心下感激:“让你费心了。” “咱们之间还用客气,说说为什么喝闷酒?” 中和叹口气,低头不语。 廖凡皱了皱眉:“你的事,我听说了一些,事情来得快,谁也没想到。” 中和抬起头:“老廖,建平校长到底是怎么死的?” “官方说是‘暴力抗法’,实际上算‘杀人灭口’,或者‘公报私仇’。” “怎么说?” “你知道沈淇吗?” “听说过,效法古人的那位‘义士’。” “沈淇也算个人才,是儒联教科文主任、信息技术权威。另外,他还有两个身份,一个是孟凡学的外甥,属于社会派的‘权臣’;一个是建平校长的仇家,按他自己的说法,‘杀父之仇,不共戴天’。” 中和一惊:“杀父之仇?” “说来话就长了。当年两人都是国大高材生,建平是学生会主席,沈淇是副主席,却‘八字不合’,属于‘天敌’型人际关系。坐到一起便激烈争执,路上遇见连招呼也不打,闹得学生会连例会都开不成。 建平毕业后入伍,在七战中屡立战功,沈淇被调到军安委参谋部,仕途也一帆风顺。然而天意弄人,本来没了交集的两个人,又针锋相对地遇上。七战结束前夕,建平受命执行一次平叛任务,这支叛军,你应该不陌生。” 中和略加思索:“三五八军?” “是的。沈淇的父亲沈丹阳,是十八集团军副总参谋长,与三五八军长素有交情,想作为谈判代表去劝降,军安委出于战事紧迫及个人安全考虑没答应。可沈丹阳是军中元老,一向不服林曦明、任天行等少壮派,径自进入三五八军营。林家军接到平叛命令后,向叛军发动奔袭,主攻部队正是建平的天璇军。 沈淇得到消息,连忙向建平求情。按理说,建平应该上报情况再处理,但兵贵神速,战机稍纵即逝,一分钟的停顿,都可能造成人员重大伤亡,甚至战役失败。残酷战争养成建平当机立断的性格,全军急行千里,不可能为一个人、一句话停下来,对沈淇的苦苦哀求不为所动。天璇军迅速完成平叛任务,也让沈丹阳死在乱军之中,建平功过相抵,却跟沈淇结下家仇。可惜建平校长一世英雄,战火硝烟、千军万马都闯过来了,却死在自己人手里,假如在天有灵,想必不会安息罢。” 空谷中传来一声孤鹤长鸣,久久回荡,袅袅上升,消逝在远山苍翠的地方。 第八十四章 建平之死 一阵杂乱的脚步声,在航天工程研究所一号实验楼走廊里响起。沈淇目光森冷,一身军纪委制服巍峨笔挺,一双三接头皮靴锃明烁亮,两名持枪核弹的特勤,快走几步,为他打开指挥室的房门。 建平端坐在国旗和会旗下看着他们,东侧悬浮的信息光屏上,显示着“星系旅行”项目的审查及接管文件。 “陆主任,我是执行公务,请配合我们的工作。”沈淇的腔调不阴不阳。 建平神色平和:“设备和资料,你们不是都拿到了。” “还有一样——‘时空巨梭’的启动码。”沈淇走到他面前,优雅地摘下白手套,十分客气地提醒着。 “你们告我侵吞‘星系旅行’项目的军费,我怎么会有‘时空计划’设备的密码。” 沈淇一怔,将手套塞入衣袋,一字一顿地说:“陆建平,我现在是代表两会,命令你把密码交给我!” “我的职务已经被停了,现在不听命任何人。”建平的语气中透着威严。 沈淇一声冷笑:“陆建平,这里不是国大,也不是战场,别再耀武扬威了,识时务交出密码,对你只有好处。” 建平轻蔑一笑:“抱歉,这点上,我和你有分歧,或者说,我们从来没有默契。” “我最后说一遍,把密码交给我。”沈淇的话像是从牙缝里挤出来的。 建平不以为然地起身,朝门口走去。 沈淇青筋毕露,摸索着拔出配枪,指向建平:“你我都是军人,违抗军令者死,我数到三——一!” 建平停下来,很同情地看着他:“你在浪费时间。” “二!” “肩胛部要稍微内收并塌肩,可以固定肩关节,增加稳定性。手不易抖,命中率才高。”建平做着现场指导,嘴角浮现一丝嘲弄。 “三!”沈淇的手竟真的微微发抖,一阵窒息的停顿,枪响了。 建平倒下的一刻,两人的脸上都闪现一种出奇的平静,目光仿佛永远交织在一起…… “陆建平企图武力抗法,毁灭罪证,被我们当场击毙,等于打折了林张的一条腿。” “成事不足,败事有余!”凡学脸色越发阴郁,打断了沈淇的得意洋洋,“不是告诉过你,不到万不得已嘛,这是下策。” 沈淇不解地争辩着:“陆建平是块硬石头,从他那得不到什么。他死了,对林张是一种震慑,‘星系旅行’的军费窟窿也死无对证,我们没有顾虑了。” “你懂什么,启动码只有林曦明和陆建平知道,我们暂时还动不了林曦明,陆建平一死等于石沉大海,时空机器就是一堆废铁!”凡学瞪着他,怒气难消,“更重要的是,失掉人心!” 凡学一挥手,打发了政治白痴的外甥,回想起刚才觐见孔德仁的情景。老爷子对陆建平的死不置可否、无动于衷,可凡学告辞时,这个瘦小老头的目光却像结成了冰,让他背后感到阵阵寒意,无需解释,也无法解释。 “思维啊,辛苦是你受的,现在黑锅也要你背,我不安心。”柔淡的台灯光下,曦明的神情十分憔悴。 “比起建平,算得了什么。”思维静静地品着茶,“变故在预料之中,‘时空计划’不断深入,大量投入造成巨额亏空。‘星系旅行’项目貌似蒸蒸日上,实则一度搁浅,早就引起德仁他们的怀疑,只是没想到来得这么快。” “你向德仁请辞了?”曦明道出自己的担心。 “以退为进,我心里有数。”思维一笑,似乎胸有成竹,“凡学错走了一步,建平的死把事态做大了,对老爷子的震动很深。我太了解老爷子了,这么多年,他像只护崽的老母鸡,尽力平衡着政局,不希望看到矛盾激化,更不希望某派力量独大。政治斗争是权力战,也是心理战,像建平这种级别和影响力的人物‘意外’出事,德仁的心理就会动摇,一定会质疑孟凡学的野心。社会派最高层出现裂痕甚至解体,对我们是件好事,我想就从这打开缺口,控制全局。” 曦明不住点头,忽而眉头一蹙:“你说,天璇军不会出事吧,建平在天璇多年,大都是他的老部下。” “天璇有重非,我担心的倒是天玑,以烈和建平是出生入死的兄弟,恐怕个人主义发作。” “好,我让天行走一趟。” 曦明提醒道:“再就是中和。” “明白,我已经安排人找他了。” “一切到底是怎么发生的?”中和眺望窗外起伏的群峰,心乱如麻。 “应该有内奸,否则他们掌握的情况,不会又快又准。” 廖凡的声音不大,却让中和吸口凉气:“是谁?” “云冰。” “怎么可能?”中和难以置信,几乎惊叫起来。 “还真有可能,最初的消息就是孔令宇传出来的,云冰和他的关系已是公开的秘密。你们在阿尔法小行星的时候,孔令宇通过云冰,删改、拦截了很多重要信息,包括计划泄露、建平去世,为的是把铉矿控制在手。” 中和默然无语,知道廖凡说的是对的。云冰的男朋友竟然是孔令宇!她还出卖了整个“时空计划”!中和感到钻心的剧痛,不明白她为什么要这么做,难道有难言的苦衷? 中和想到了孔令宇,一定是他!孔令宇篡夺了他的功绩、荣耀和爱情,窃取了计划的心血与成果,拥有了一切,属于自己的一切!中和压抑着愤懑:“孔令宇是怎么当上执行组长的?” “是林张做出的让步,放弃计划的执行权,以保留选择权。就是说,‘时空计划’的实施操作交给社会派,但复生对象的选择,由我们来定。”廖凡观察着中和的反应,“要说姜还是老的辣,孔德仁快刀斩乱麻地将令宇推上前台,以‘人类复生’的新闻发布及功臣嘉奖大会,为儿子不遗余力地造势,真是可怜天下老爹心哪。” 廖凡后面的话,中和没注意听,令他寒心的是,在两派协议作出时,自己就被定义成牺牲品。既然功绩被窃取,真正创造功绩的人自然成为一种累赘,甚至是威胁。中和想起顾端曾经的告诫,他当时不以为然,如今“功成名就”之际,命运却发生如此翻天覆地的转折,到底是什么在冥冥中掌控着一切? 见中和忧心忡忡,廖凡将茶盏放回桌上,神态轻松而诚恳:“达成的协议对双方而言,都是权宜之计。孔德仁的目的是复生孔令宇,我们是要夺回‘时空计划’,好戏才刚刚开始。” 几十辆宇航列车满载游客,穿梭在旅月航道上。月球“露湾”中一座壮阔的环形山里,如潮的人群云集在“月宫”正门入口,翘首以待开幕盛况。 巨大的欢腾声浪中,曦明正装登上“游龙”舞动的天台,高举红绸棒槌,奋力敲响一面惊天铜鼓。两扇顶天立地的太极宫门缓缓消散,呈现在人们眼前的,是一道贯通美景的彩虹桥! 曦明在苏谨等人的陪同下,走上磁能透明桥面。凭栏远望,瑶池恣意的碧波,琼楼巍峨的雄姿,广寒起舞的清影,桂林葱茏的画意,浸染在飘渺云雾、悠扬歌声里,宛若天上仙境,不觉浑然忘我。 曦明抬头仰望,一轮蓝色星球高挂瀚宇,那是人类的故乡,此时此景,自豪之情油然而生。海底探险,珠峰揽胜,月宫遨游——三大标志性文明工程,是人们梦寐以求的夙愿,也是人类开天辟地的壮举,今天终于在自己手中实现!他年底将在学会卸任,还有很多事情真要抓紧去办。 曦明询问旁边一位印堂红亮、精神矍铄的中年人:“老楚,‘行星工厂’什么时候竣工?” 住建部长楚之恒爽利地回答:“最迟一个月,到时候您可一定来捧场!” 航天中心研发平台上,“时空巨梭”静静地矗立着,银灰色的碳钢外壳散发着炫目的弧光。 沈淇坐在对面灯火通明的操控室里,一筹莫展。 令宇拉开一把椅子,他旁边坐下:“怎么样?” 沈淇欠了欠身,丧气道:“所有方法我们都试过了,这是一组加密算法的动态密码,随时都在变化。就是说,最终的密码不是一串数字,而是一种极为复杂的规律,攻关组初步认为和π有关。如此复杂精密的设计,只怕出自顾端的手笔。” “你是他的得意门生,你解不开,谁能解开。”令宇起身摁住他的肩头,“还有十天期限,别让我们失望。” ; 第八十五章 复生决定 “你是说,只能复生一个人?” 思维挥散显示着一份报告的光浮窗:“专家组的最终决定,我也是这个意见。” 曦明对名额限制有所准备,但如此珍奇,还是出乎他的意料:“阿尔法小行星的铉矿,应该够用。” “次数是够,问题是阿尔法小行星是一个幸运,我们不能总期望幸运。系外星系离我们太过遥远,无法预知何时再能获得能源,意味着当世只能有一人享受‘时空计划’的科技成果。要知道,一旦生命停止,气态能量会随之消散,即使留有固液态能量的结构信息模板也无计可施。为此,五十年左右,我们就要开启一次复生窗口,现在的次数只能保证延续,无法满足普及,只有让复生的火种传下去,我们做的一切才有意义。” 办公桌上开着一株芳香馥郁的郁金香,思维为它摘下一片枯叶:“唯一性意味着残酷性,信息模板的采集,同样只能在一人身上实施,防止采集者之间,因未来能源稀缺而发生争端,甚至残杀。” 曦明沉默一阵,问道:“复生人选定下来了?” “还没,你有什么想法。” “中和可以吗,或者……雨城。”曦明谨慎地捕捉着思维眼里的讯息。 “中和是个不错的人选,价值观很正,又谙熟整套技术,当初顾端也是这个意思。雨城在计划中的作用不言而喻,按理说也无可厚非。”思维停顿了几秒钟,“但目前看,两人都不是合适的人选。” “怎么?” “中和被社会派视为眼中钉,被排除在计划之外,名义上已毫无关联。雨城威信不够,无以服众,还存在避嫌问题。我也考虑过其他人,都难以平衡各方面意志,不利于两会及政局发展。” 曦明踌躇地问:“就没有合适的?” 思维看着他,神态自若地吐出一个字:“你。” 曦明大吃一惊,急忙摆手:“不行,太出格了。” 思维神情严肃起来:“你听我说。‘时空巨梭’的启动码,是我们现在最重要的砝码,有了它,德仁他们才被迫将复生选择权交出来,可以说,这是建平用生命换来的,我们必须慎重。但现在的形势并不乐观,庆功会后,孔令宇声望空前高涨,俨然新一代民族英雄、人类偶像。我们虽有心理准备,实际情况还是超出意料,这也是德仁高明之处。复生人选最终是要经过世界儒联投票表决的,我们必须拿出一个令人信服的方案,才不至于丧失先机、功亏一篑。更重要的是,复生的这个人,不仅是延续生命的问题,无论资历还是地位,他对于接下去的任何时代而言,都将是跨越性、史诗性的,肩负着民族乃至人类未来领袖的重任,只有你能胜任。” 曦明起身边踱步,边摇头:“还是不行,别人还不认为我是以公谋私、贪生怕死的小人!” “确实是把双刃剑,不算上策,也非万全之策,但起码不是下策,而是合宜之策。” “你说说,你的评判标准是什么?” “致中和——你我的理想。”思维指了指他,又指着自己,“我的推举不是为了你个人,而是基于文明命运的大局,有利于核心价值的传续。人类文明发展至今,价值观极其多元,拿两会高层来说,孔德仁主推道家,孟凡学倾向圣教,冯国为立足于西方思想,杨致理持的是旧儒礼教,就算与我们观念最贴近的程贯一,也坚持抵制‘中西合璧’的信仰路线,在东学领域画地为牢。饱学之士尚且如此,民众何尝不是。 应该说,价值观多元不是坏事,问题是我们的价值观已经多元到混乱的地步,扭曲到惑众的程度,偏离了人性与社会发展的根本。尤其对宗教信仰的绥靖,对极端思潮的妥协无疑是致命的,将导致正信建树不了了之,文明进步无疾而终,这是我们最应担心的问题。未来是漫长而复杂的,我们要把中和这面旗竖起来、立下去,信仰这个基座不能动,政权这根旗杆不能倒,你要防止两会蜕变,抑制内忧外患,使命绝不轻松!” 曦明品味着他的话:“你说的我同意,但靠我一个人,怎么可能有这么大的力量。” 思维望向窗外蔚蓝的天空:“你看天上的云,它们是水蒸汽遇到凝结核的产物。如果没有凝结核,水蒸汽会散漫在大气,无法附着聚集形成水滴,更无从依靠重力降落下来,我们就不会有云雨雾雪,地球只是一片不毛之地。 自古以来,英明的领导者是太平盛世的保证,比如唐太宗对于贞观,汉天子对于文景。他们的地位及影响具有举足轻重的作用,可以不断形成聚集效应,将功业进行到底,实现文明的共同理想。未来有你这颗文明‘活化石’、政治‘定盘星’,以中和为根本的两会,以儒学为道统的中华,比其他政治力量、信仰集团、社会形态具有越发明显的优势,并随时间的推移,终将化为胜势。” 曦明停下脚步,坐回座椅:“你呢?你不是也可以?” “做领袖,你更适合,咱俩从来如此。” 曦明望着他,脸上泛起一阵凄凉:“思维啊,都说长生好。可你想想,你,天行,贯一,乃至樊玲,中和,雨城……一个一个,一代一代,都会从我身边离去。这里的苦,我要一一承受,算是幸福吗?你们都走了,把我一个人留在世界上,真有意义吗?” 思维长叹一声,动情地说:“我能理解。你要经历的,是所有人从来没有过的体验。人生成聚散,此事古难全,我们走了,还会有一批批的后来人,你将帮助他们走向长生,这是幸福的;你更成为人类文明的见证,是我们每个人乃至整个时代的代表,并将信仰追求、理想精神传承下去,这是最崇高的意义。” “让我想想,咱们都再想想。” 送走思维,曦明心绪复杂。办公桌上有一张旧照,是他晋升大学校长的留影。那时的他英姿飒爽、朝气蓬勃,现在皱纹慢慢爬上额头,白发不断疯长,自己却对不可遏制的趋势无能为力、不敢细想。是啊,只有年过半百的人,才能体会时光的宝贵,懂得岁月的无情。 时空碾过一代代人,将活生生的岁月变成后人品阅的历史。老去的朋友,旧时的照片,都在惊醒着我们青春的记忆,这一切恍然如梦。 曦明知道终于轮到自己衰老了,而且朝发夕至、速度惊人。繁忙的工作蚕食着他的精力,尤其近几年,他每次在镜子前都会加深一些自卑感,总是忙完洗手之类的琐事,便匆匆离开,不愿多看镜中的模样。曦明也不再热衷同学聚会,他们渐渐增多的白发和皱纹,会不经意地提醒着时间的年轮。是的,他们这一代人已青春不在,在时光的轮盘上,接替着上代人的位置。 如果不是情非得已,没有人会喜爱衰老与死亡,曦明也一样。人类打破时空、逃离死亡的梦想,竟有可能落到自己身上,这几乎是无法抗拒的诱惑!曦明此时五味杂陈,既有无名的忧虑,所谓高处不胜寒;又有深深的自责,他想到最多的是雨城。雨城是他生命的延续,可自己的生命无限延续后,人伦、人性上该如何对待,这种未来世界的问题,没人给他答案。 曦明忽然感到一种惶惑的孤独。他走到窗前,刚才晴空万里的天际,已是暴雨倾盆,他挥手打开所有的窗户,让狂风卷挟着雨水猛扑进来,打它个痛快! ; 第八十六章 贯一发难 从山岩上淙淙流下的泉水,在一处凸起的石槽中周转回旋,漫成一方天然的“洗砚池”。中和挽着袖管蹲在池边,将几支毛笔没入泉中。 如廖凡所料,他的境遇有了转机。虽被停职查看,起码不再纠缠于各类审查报告,那曾经是一种怎样的煎熬!停职的生活,中和也逐渐习惯,终于有了大量的空余时间,可以读汗牛充栋的书,想天马行空的事。他时常还会接到思维的邀请,到浣云居小坐,对这里渐渐萌生家的暖意。 泉水甘洌而微凉,笔尖摇落的玄墨起了团团云雾,让中和又想起云冰。她现在做什么,是否还像从前一样清丽和忧伤?飘渺着的涟漪从他指间散去,时光滑过的每一分,每一秒,都在让自己离她而去,定格成触碰不到的流浪。 贯一的大嗓门,惊雷般隆隆滚过书斋的顶棚:“张思维,你拍着胸口想想,复生曦明,是将他置于不仁不义之地。” “及时”出现在门口的中和,只得尴尬地向他点头致意,走过端坐在靠背椅上的思维,将毛笔插进八仙桌上的桦木笔筒。 他正转身想退出去,却被贯一逮个正着:“就说中和,不是好人选吗?曦明都多大岁数了,操作的周期太短,根本没有价值!” “程会长,老师的为人,您是知道的,他也是从大局着想……”中和听他说到自己,想缓和沉闷的气氛,为思维辩解着。 贯一盯着中和,一字一句地说:“他的为人,我比你清楚!你以为孔德仁处处惯着他,是稀罕他那点才干?问问你眼前的恩师,送了多少干货给孔大善人。张大千的一幅水墨山水,眼睛都不眨,就从文物局秘密通道转手孝敬了。还有方鸿达家里抄来的,半斤多羊脂玉麒麟,也专程捧给他老人家祝寿了。明代官窑的青花对瓶没送老孔,倒给了林曦明,就在瑶露莹大明星的客厅里摆着,那也是他林曦明的情妇!这些话,我平时都不讲,现在必须晾出来说说。中和,你人厚道,有些事看不透,这浑水越趟越深哪!” 中和惊讶地无言以对,贯一转头怒向思维:“张思维,你现在又要帮林曦明夺复生权。你们平时道德仁义,背地拼命算计,拍拍良心好好想想,在小辈面前,不觉得自私、有愧、可耻吗!” 中和睁大眼睛盯着思维,等待甚至盼望着他的反驳!思维依然沉吟不语,起身慢步踱到窗边,在苍茫山色前,立成一道消瘦的剪影:“今年的海棠开得甚艳,只可惜染了三分清寒。” 雨城一进屋,就感觉气氛不对。 曼妮没有热情地迎上前来,而是木然地站在原地,一张没有化妆的脸显得容颜憔悴。辰长垂头丧气、唉声叹气地缩进沙发,如一只斗败了的公鸡。连白雪都收了生气,无甚趣味地蜷在墙角里。 雨城对“老丈人”的郁不得志、落落寡欢习以为常,可这回的“空悲切”非同凡响,抬起头来的辰长竟泪痕满面,让雨城不得不摆出过度惊吓的表情:“伯父……您是怎么了?” “雨城回来啦,你伯父命犯小人,被搞得降为副巡视员咧,你陪他好好坐坐。”曼妮面露幽怨地说着,张罗晚饭去了。 “我还怎么上班,怎么有脸见人哪!”辰长一把拉住雨城的手,“这哪里是对我,是对你呀!” 雨城的双手被长辈汗津津地腻住,登时坐立不安,羞怯难当,对情真意切的“至亲待遇”,欲抽不得,欲罢不忍,只好作出赔笑状:“伯父,你先别急,慢慢说。” “我能不急嘛,这次年度考核,我的成绩明明是良好,你是知道的,你是知道的!可一到上面,综合评定偏偏又是个合格,都三年咧!” “能是谁呢?”雨城谨小慎微地问。 “张思维呀,”辰长的一脸凄凉顿时化作满腔激扬,节奏转换之快,令雨城猝不及防,“他主持的考核,我就没个好!” 雨城知道,官场是个“面子”场,对辰长这种“老把式”,哪个单位也不好把脸皮撕破。但厅局级以上高官的评审材料,到了儒联一班“道学家”手里,可不管“要脸不要脸,给脸不给脸”那套。外事部国际司等十余个部门,一年来被考工委多次点名,辰长能得个“合格”的善终已属不易。更何况,辰长自从得了他这个宝贝“女婿”,平添树上开花的风采,人前显贵之能事,惹得背后多有议论。家里迟迟没有同意他和雪芙的婚事,雨城也理解父亲。 白雪一跃而起,是雪芙一身疲惫地推门回来。她对表情生动的爷俩熟视无睹,头不抬、眼不睁地上楼洗澡去了。 “早点下来,别不吃晚饭。”雨城冲她喊着,转回头继续表示关切,“应该不关张会长的事吧。” “怎么不关,咱在他手底下得过好么,你想想。”辰长启发式地眨眨眼睛。 雨城搜肠刮肚,还是没想出来。 辰长端正坐好,给他如数家珍地道破天机:“刚刚公布的年度嘉奖名单,头一个是孔令宇,可就是没有你;当初你们搞‘时空计划’,周中和又排在你前头,好事轮到他,也轮不到你。哪个当爹的不向着自家孩子,你爸能有这样的安排,还不是张思维给挑拨的,只要有他,咱爷俩永无出头之日咧!” 雨城嘴上抗拒着,心里着实不舒服:“不会的,他跟我爸是多年好友,可能有别的想法……” 辰长在沙发扶手上一拍,语重心长地说:“孩子,你太幼稚了。人心隔肚皮,他为什么要压你,就是对林会长去的。‘时空计划’出了事,张思维有事吗,谁放的他一马,孔德仁哎!哪个不晓得,张思维是著名的两面派,好事都给孔令宇,为的就是讨好孔德仁跟社会派。你们说‘时空计划’有内奸,到底哪个是叛徒?你看吧,他一定出卖你父亲!” 多年来,雨城跟父亲的关系总像隔着一座冰山,何尝不想借助在父亲心中举足轻重的“张叔叔”,取得亲情和地位上的一些转变。可无论给他当秘书,还是进入时空计划组,“叔叔”的态度总是不远不近、模棱两可,让雨城碰了几次“软钉子”,是不是他心中有鬼的表现呢?如果按照未来岳丈所说,张思维不仅不向着自己说话,甚至还在挑拨他们的父子关系,这么下去,后果真是难以想象。 辰长越发亢奋起来:“知人知面不知心,张思维隐藏太深,对你父亲绝对是个威胁。他平时小事糊涂着办,可大事精明得很,如今大事就来了,长生不老哎,他就能不眼馋!你看着吧,他肯定夺复生权,好千秋万代搞阴谋、施淫威。趁人选决定没公布,咱们必须帮你爸一把,晚了可就来不及了。” “我爸能同意吗,会不会影响太大……” “扳倒张思维只有好影响哎,你爸一时蒙在鼓里,事成了,还会感谢咱们咧!再说,他身边还有程贯一、任天行,咱们也可以帮他嘛。只要你同意,剩下的事情交给我去办!” 愤恨一旦套上冠冕堂皇的理由,爆发的力量就会成倍放大,雨城握紧的拳头里满是正义的汗水。 ; 第八十七章 内圣外王 墨香浮动的书案上,若兮依然微笑着,仿佛注视着与她深深依恋又遥不可及的世界。 安静下来的“浣云居”更加幽谧,只有山风拂过古琴的轻鸣。 中和俯身整理着一沓沓的画卷,将它们整齐叠放到真空收纳柜里。一张色调清雅的寒梅傲霜图铺展开,中和留意到它的不同:“老师,你看落款。” 思维捧在手里,如负千斤:“当年若兮画的,希望我像寒梅一样,品行高洁,霜尘不染。” 中和看着他:“你刚才为什么不解释呢” 思维笑了笑,将画收进顶层的光纤抽屉:“他说的基本上是事实,又出于一片公心,我有什么可解释的。” “这和你的信仰不矛盾吗” 思维没有回答,却问他:“还记得总会大堂壁画上的题词吧” “记得,为往圣继绝学,为天下开太平。” “是啊,天下太平。”思维的目光仿佛投向很远的地方,“可它不只是墙上的那几个字,要落到实处,谈何容易。我也想像贯一那样,做个光明磊落的圣贤,但是不行。圣贤这条路并不平坦,不仅需要非凡的学识和坚忍的付出,更重要的是,越接近圣贤的境界,你就会发现,自己越不像个圣贤。” “你是说内圣外王” “是的,人不是生活在真空里,而是生存于现实中,有理想和抱负的人只是少数甚至极少数,是绝大多数人构成了这个社会的现实基础。如果只是研究学术,我们大可自管做圣贤,但要建立太平,就不能在行为尺度上,与大家格格不入。这方面,海瑞算是一个极端的例子,他可以流芳百世,但在当时的行政体系中,只是个人人避之不及的异类。所以,我们不能用圣贤的标准去要求、考量每一个人,圣贤的光芒太刺眼,其道德标准超乎常人,会对人心人性形成压迫感,能成仁,却成不了事。我们既要有问道太平的精神,还要有开立太平的智慧,既要想做,还要做成,否则太平盛世只是一纸空谈。” 中和关好柜门,坐在思维旁边:“成仁和成事能统一吗” “你知道,儒学讲的三不朽,即立功、立德、立言,一般认为真正做到的人,自古只有两个半,两个是指孔子和王阳明,清代曾国藩算是半个。曾国藩一生清廉自励,在满清官场的信条却是不做清官,专做大事,取一尘不染之实,免一清如水之名,为的是不让别人难堪。 人常说,壁立千仞,无欲则刚,但过刚则易断。于谦在北京保卫战立下不世奇功,避免大明王朝的靖康之耻,却不擅处理人事关系,化友为敌,身败名裂。人都是求利的,合宜或不合宜而已,在不违背原则底线的前提下,现实利益会为你建立一定的社会及人际关系,它们常发挥预料不到的作用,能够帮你渡过难关,实现理想。但务须牢记,这些都是前行付出的代价、采取的方法,绝非满足私欲的资本。 中和思索着说:“孔子讲君子求诸己,小人求诸人,就拿曾文正公来说,他不做清官,死后却家无余财。君子是对人宽,对己严;小人是对人严,对己宽,做人做事形成鲜明对比。内圣外王是坚持内心的原则,成就生命的功业,而内外兼修的最高境界便是从心所欲不逾矩,这个矩就是中和,我的理解对吗” 见思维首肯,中和道出了困扰已久的问题:“老师,我一直有个疑问,党争古已有之,我们和他们,学院派和社会派到底有什么不同” 思维目光越发亲和:“孩子,真实的政治乃至生活都不是童话,正中有偏,偏中有正,关键要看如何去把握。我们和他们表面上确实难分伯仲,两派的价值中枢也都是儒学,这里面却有区别。咱们都来自国院大学,国大有它的特殊性,既是学术界的泰斗,也是学院派的摇篮,为两会输送过多位领导人,以国大为核心的学院派政治力量由此经久不衰。在当今尊学重道的时代,学仰高于政治,高于一切,一个人只有具备臻明的道德精神、笃实的价值理念、非凡的实践智慧,才能真正为民众所信赖,被赋予执政施政的权力。 应该说,学院派的很多人具备这样的情怀和素质,自发或自觉地立足对恒常价值的自省追求;社会派则大都来自社会各阶层,由各种现实利益诉求结成联盟,更易形成各类功利性组织及团体。因此,两派的党争实际上是两种价值观的碰撞,也将是人性取向的长期较量。政治大格局上,营私还是为公,取利还是致义,谋事还是成道,我们和他们的根本区别就在这里。 你跟过冯国为,他们的一些情况应该了解,就拿三年前国大校区改建工程来说吧,那时你应该刚好毕业。当时有三套方案备选,最终选定的是第二套方案,它的优势是最大程度地保持校园原貌,新增设施几乎全部转入地下;劣势是工程量、项目造价大幅提高,而根本问题在于谁来做。大学改建项目由孟凡学、孙敬民等人一手操控,施工方早已内定,因为有许多隐藏性工程可以动手脚,第二套方案无疑成为他们贪腐最大化的便利条件。工程验收时,项目质量大多不合格,一些专业监理公司甚至拒绝出具质检报告,但被孔德仁以施工难度大等理由压下。这种情况下,地下工程越多,对地基破坏越严重,名为保护工程,实为破坏工程,埋下大学发展真正的隐患。” 想到那片青春流连的地方,中和心情沉重:“您当初为什么不干预呢” “这是利益平衡的结果,没有妥协,就没有前行。要知道,所有的成功或正义,都不只是光鲜,背后总有让人难以言明的坚忍和心酸。”思维消瘦的脸上神情淡然,“中和,有些事就是无奈的选择,当你眼睁睁地看着错误变成现实,还要微笑着视而不见,你的心智会渐渐成熟坚强起来。” 思维顿了顿,继续说道:“必须承认,两派在很多方面非常相似,都有各自集团的既得利益,都有明争暗斗、打压拉拢等手段。”他将一枚话梅投进一盏温茶,“水至清则无鱼,我自身清廉,却也不是个清官。你知道吗,作为历史悠久的文明古国,我们的文物量非常巨大,很多古董就是古人的日常用具,可以说,数量多到难以想象。除少数珍稀品之外,古玩字画的价值之所以如此高昂,是出于多种原因导致流通量较少而已。一些人的,却被这类偏爱无限放大。我送出去的古玩,有些是查没所得,进不去账的;有些是报损得来,没有官方计数,总算不伤及国计民生。” 中和明白,这是为理想而进行的妥协,思维能够在两大集团之间左右逢源、游刃有余,不能不说是一种智慧,更是一种无奈。 思维话锋一转:“人这一辈子,利益往往很现实,也很诱人,但对于我们只是手段,而他们是目的。是的,我们的根本使命是致中和,是将自身及集团利益融会于中和信仰,自我修养与集团意志服务于恒常理想。唯有如此,才能心怀坦荡、正气浩然,必要时杀身成仁、舍生取义,宋朝的岳飞、文天祥,明代的杨涟、史可法都是如此。人活着是要有点气节的,它就源于永恒浩荡的天理。” 说到这,思维的目光闪动着深情:“中和,如你所知,我们的社会和时代还有很多问题。当饥饿的拾荒老人在地上抓起一个发霉的馒头,当贫困儿童拥挤在残破的教室里冻得瑟瑟发抖一切人生苦难的经历与基因,都从人类历史汇聚而来,在我们每个人的身上流淌和传递。这使我们没有理由躲避内心的扪问,没有理由不为每个人的幸福而奋斗,没有理由不捍卫每个人的价值和尊严,并由此向万物推及。而一切要从自我做起,以自发的真诚、自觉的行动、自然的坚守,筑成文明的不朽长城,这是人性的恒常,也是人类的希望” 雨后的天空射下道道金光,思维放下茶盏:“为往圣继绝学,为天下开太平,可太平是什么,怎么建,需要我们每个人给出答案。”他走到窗边,挥去磁能雨帘,遥望茫茫云海:“太平之路漫漫而修远,就在我们一点一滴的发展中,一分一寸的进退里,等待问道者艰难的求索,我将无悔无怨” 中和走到他身边,一碧如洗的晴空正向天际缓缓开启,心头涌起一首无名诗: 抬头仰望 你会爱上那片蔚蓝 其实 幸福也好 永恒也罢 就是如此简单 第八十八章 风云再起 贯一匆匆走进“龙眼”,一眼看到茶色布面沙发里泰然自若的思维:“曦明,我正为思维的事来。” 曦明摆弄着一把精致的国联安委会主席专用佩枪,把它随手放在桌上:“你先坐。” 贯一并没有坐,用虚拟光屏愤然打开一页文字:“告思维的‘十二大罪’,你们都看了吧,简直用意歹毒、无法无天!” 曦明和思维对视了一眼,都没说话。是的,“时空计划”似已风平浪静,熟料风云再起。昨天傍晚,儒联监察委收到匿名举报,指控思维“挪用公款、贪赃枉法、结党营私、专权妄为、生活堕落”等一系列罪名,顿时引起政坛轩然大波,他们正在商量对策。 贯一的大话筒响个不停,整个房间都是他嗡嗡的声音:“这些罪状看似言之凿凿,实则血口喷人!挪用公款签的是思维的名字,他是在给‘时空计划’周转,谁都知道思维的为人,他自己能花一分钱!还说他专权妄为,没见谁让‘时空计划’下马,据为己有倒是事实。最混账的,竟还扯上樊玲,是刻意挑拨你和思维的关系,想把事情弄得不清不楚,好浑水摸鱼,它就是一场彻头彻尾的政治阴谋!” 曦明盯着贯一良久:“这事真不是你干的?” 贯一语塞,上前抓起桌上的手枪,顶在自己的太阳穴上。曦明手疾眼快,挺身将枪口扫起,一颗子弹擦着贯一头顶飞出,棚顶画梁上被打出一个弹洞,一缕青烟幽幽滑落。 曦明反手压在贯一肩膀上,叹了口气:“多事之秋,咱们都冷静!”两人对面坐下,都看思维。 思维悠闲地品着汤色翠绿的碧螺春:“我看过指控了,可以说条条列有‘实证’,不仅来势汹汹、刀刀见血,又移花接木、添油加醋,背后一定有主谋。还有人趁势推波助澜,一心想把事态做大,情况已经很严重了。 我想,‘时空计划’达成的是一个妥协结果,孟凡学、冯国为他们肯定不会善罢甘休,再生事端应在预料之中,只是恐怕还没这么简单。从举报内容上看,此人深知内情,但所言之事涉及利益错综复杂,行文却过于直白急切,不像老手所为,孟冯的可能性倒不大。这样看,恐怕两个人的嫌疑最大,一个是孔令宇,他肯定知道一些情况,且急于致我们于死地。问题是,‘时空巨梭’的启动码还在我们手里,他只会打草惊蛇,其中道理应该还是明白的。” 曦明感觉有理:“另一个呢?” 思维没有接话,脸上浮现一丝苦笑,贯一见状好像明白了什么,也跟着笑。 曦明知道思维城府极深,索性问贯一:“你觉得呢?” 不料一向直率的贯一,竟讳莫如深地坦诚相告:“不知道。” 曦明恼怒地瞪着他俩:“你们都不说,是对我不负责,也是对你们自己不负责,更是对两会不负责。事已至此,还有什么不能开诚布公地讲出来!” 贯一欲言又止,还是思维打破沉寂:“这样吧,我跟中和谈谈,他能找到这个匿名人。” 中和走进书斋时,思维正独自收拾行李,他的身影在昏黄的灯光下,从未如此清瘦和落寞。两只老式电子皮箱立在房间中央,就是这位两会高官的全部家当。 中和紧走几步,帮他拾起地上散落的几支毛笔:“老师……你非要辞职吗?” 思维微微点头:“被自己秘书告发,在两会历史上还从没有过,我怎么留下?” 中和知道他是真伤心了,这种事在冯国为、程贯一身上都没发生,对于春风和煦、严己宽人的他,无论如何并不公平。 更严重的是,这将成为压倒学院派的最后一根稻草。政治力量由彼此敬畏而相对平衡,本来曦明、凡学两派都有把柄握在对方手中,谁都不便、也不敢轻举妄动。好比各自拥有原子弹,对扔起来只能同归于尽,但内讧就另说了,自己人告发自己人等于自我投弹,对方在收获欢喜之余,还能奉送煽风点火、落井下石之打击。这不,不用学院派再费思量,早有人散布出告密人的底细,将笑柄大肆宣扬得满城风雨,更有向林曦明直接发难的端倪。 中和心里清楚,思维辞职可以说是当前唯一的选择。在这个道德鼎盛的社会里,一旦蒙上道义的污点,即使留下,也无力回天。是的,道德并非尽善尽美,而是一柄双刃剑,如若被“尽善尽美”的口实所引导与把持,就会滑向它的反面。 思维的辞职也十分顺利。与以往不同,德仁畅快淋漓地予以批准,表现出息事宁人、爱莫能助的蕴意——你都保不好自己,我怎么保你,不要把我也牵扯进去。想来两人的关系亲密,不到万不得已,不会把事做绝,现在却到了万不得已的时刻。 雨势渐增,山涧的流水声传进洞室,婉转清脆得如鼓乐悠鸣。 中和不知该说什么:“我不敢相信……会是雨城。” 思维将若兮的照片从书案取下,细细地擦着:“不能都怪他,我也有责任,平时有些不近人情,又忽视了一些人对他的影响,在人情世故上没做好。” 中和叹口气:“您平时那么忙,怎么照顾过来。再说,有利益的地方就有矛盾,没有人能够绝对公平,总有利益损失者,或自认为利益损失者,站到对立面。只是雨城这么做,实在亲者痛,仇者快。” 思维将照片收进随身背囊:“我知道他怨恨不培养提拔他,年轻人有理想、有志向可以理解,何况他是林曦明的儿子。可正因为如此,更要压一压,去去傲气、躁气。本来就是一把手的子弟,什么都占上,还有没有别人的出路了。就像孔令宇,好处全抓到手里,看似起步快,实则积怨多,上得越快,对立面越多。爱子心切可以理解,但好事给谁都可以,就是不能大张旗鼓地给令宇和雨城。政坛上姿态与能力同样重要,否则一旦发生变故,谁都帮不了他们,所谓‘爬得高,摔得狠’。中和,政治要正致,要能忍,要有耐心,要水到渠成,关键时刻一步踩空,就会掉下去;一步登天,也能捧上去,你也要引起注意。” 中和帮他将行李聚靠在一起,不舍地看着面颊清瘦的长者:“好,我会记住的。” 思维拍拍他的后背:“我走后,时局会更复杂,你有什么打算?” “老师,你说。” 思维的笑容意味深长:“跟着走。” ; 第八十九章 微妙时局 一个伟人在世人眼里是种传奇,生活在你身边却未必光鲜;一个人出身名门未必享受荣华,却必然背负声名的负担,甚至失去人伦的关爱。雨城时常萌生的,便是这两种交错的感叹。 他从记事起,看到、听到的总是母亲的哀怨,渐渐由对父亲的恐惧和陌生,演变为排斥与反叛。父子关系仿佛陷入一种恶性循环,曦明越板起面孔地严厉要求、严苛管束,雨城越唯唯诺诺地无动于衷、冷眼旁观,短暂的相聚常不欢而散,换来的是曦明更长久的外出不归。对于雨城而言,“父亲”就像一轮高悬的烈日,永远可望不可即地难以走近,或者只是个标志性符号,和生命温暖、家庭幸福并不相干。 坐在光纤台面餐桌旁的雨城,习惯性局促着,全情投入到面前的几碟小菜。 难熬的沉默中,传来曦明不温不火的问话:“最近在忙什么?” 雨城胡乱应付着:“还可以。” “张会长的事,你知道吗?” 他不敢抬头看父亲的眼睛:“知道点……” “我怎么听说跟你有关?” 雨城全身一震,乞求似得看着父亲。 曦明对儿子窝囊的样子十分恼火:“是不是你,说话!” 曦明严厉的语气,令雨城反倒坦然了,他停顿几秒钟:“是我。” 曦明“啪”地一拍桌子,把手里的筷子扔在雨城脸上:“你知道自己都干了什么!” 雨城抹了把痛楚的额头:“我没干什么,对得起总会,也对得起你。” 曦明对他一反常态的顶嘴,突然无所适从:“胡说!你对得起谁,张叔叔什么时候亏待过你,忘恩负义、吃里扒外的东西!我怎么会有你这种儿子!” 雨城站起身,目光中竟有一丝轻蔑:“你从来也没当我是你儿子!从小到大,你管过我多少,林家的豪宅就你一个人住着,复生的决定又是你自己。这么多年,你心里只有自己!这个家,我早就待够了,这个爸,我早就叫够了。以后您多保重,再见!” 曦明指着他的背影,颓然无力:“走了,就别回来!” 一只画眉鸟在树梢间蹦跳着,将婉转的清鸣跃进天心斋古朴的中堂。致理将思维迎进堂门,上下打量着他:“哪天走?” “今天就走。” 致理点点头:“你在热姜水里加些盐和醋,用毛巾浸湿拧干,敷于腰肩处。每天反复三次,可以舒筋活血,缓解疼痛。” 思维拱手谢道:“‘神医’名不虚传,把人都看穿了。” 致理笑而不语,将他让进上座,以白玉茶壶斟了一杯茗汤:“你来得正巧,尝尝我的专供。” 思维取过,顿觉醇香袅袅:“是什么茶?” 致理缓声道:“家乡普洱的万松茶,西双版纳漫山遍野,不过几株野生的万松古茶树,我有幸包下两株。” 思维细细品来,入口清甜绵绵无穷,回味余香荡气回肠,精神为之一爽:“普洱种类繁细,有‘一寨一味’、‘一树一品’之说,万松是其中珍稀,难得天地的造化。” “你觉得好,就带上些。” “亏你才拿出来,我可就夺人所爱了。” 致理举杯相敬,与思维对视而笑。 傍晚时分,天心斋又迎来一位贵客。 致理将两指伸出,搭在凡学的手腕上:“脉象看,没有大碍,只是节律偶有不齐,应是心力劳烦所致。” “思维离职,曦明也受到牵累,我很是痛心。”凡学老道地拿捏着悲凉的表情,“两会非常时期,下任世界儒联主席的位置,怕要劳烦先生了。” 致理眼波一动:“您说笑了,我哪有这个本事。现在临时接任张思维的总会副会长、军安委副主席,都勉为其难,换完届就告老还乡了。” “不必推辞,先生德高望重,可别辜负了大家的期望。”凡学满面春风地收回手臂,志得意满地系好袖口,“另外,重非这孩子年轻有为,屈才啦!换届后,起码做个首都军区司令嘛!” 致理听着,不由得喜上眉梢:“重非不争气,以后还要仰仗您了。” 凡学心里更喜:人都是有弱点的。 “等时局变化,再请你回来。”德仁说着,在思维手背上拍了拍,他拇指上一枚清澈如水的扳指,闪动着震古烁今的碧绿光芒。 思维不置可否地微笑着:“承蒙多年厚爱。” “思维啊,最近在看什么书?”德仁靠在宽大的太师椅里,天香的夜空在他头顶熠熠生辉。 “在读《汉书》,窦太后宠子成祸一段。”思维轻描淡写地回答,又寒暄几句,便起身告辞,把老领导留在嘀嗒不停、无甚生气的座钟声里。 德仁将扳指在手里把玩良久,一声叹息。 半个月后,天香山同样的星空下,曦明陷入沉思。 思维的离职,如同推倒了一副多米诺骨牌,使学院派陷入全局被动,一场政治风暴愈演愈烈。积郁已久的贯一咆哮两会,对德仁挥拳相向,被停职审查;天行暂时免去一切职务,儒联给的说法是“另有任用”;以烈调任军安委总后勤部长,“明升暗降”中被夺了军权。 曦明暗中苦笑,再算上去世的建平,淡出的重非,停职的中和……他现在成了真正意义的孤家寡人,政坛及军界的地位岌岌可危,几乎丧失了接任儒联主席的可能性,面临黯然退休的下场。如无意外,孟凡学将出任儒联主席,冯国为将担任总会会长,连方鸿达都可能被保出来,那将是一种怎样的局面! 初冬的寒夜总让人感到阵阵凉意,曦明忘了毯子放在哪里,也懒得去找,索性蜷缩起身子。他每天仍在繁忙中度过,回到家里,四处却没了生气。为了避嫌,樊玲除了工作之外,彻底断了联系。雨城再没来过,向总会递了辞职申请,无疑又是雪上加霜。 冬天已经来了,可春天又在哪里。 西风将金黄的落叶,洒在蜿蜒无际的未央河畔,叠翠湾园林的枝头花间,空余一段雾冷霜浓的幽然。 雨城双手扶着雕栏,面向一江寒水:“又一年了,山川都没变,变的是我们。” 中和在他身旁,凝视着渐渐疏淡的流云:“是啊,人事有代谢,往来成古今。” “中和,最近还好吗?” 中和沉默了会儿,轻轻舒口气:“我想请假回老家一阵,你呢,怎么样?” “你要回周镇?”雨城考虑着什么,忽然迟疑地问:“我也想出去走走,你看方便吗?” 中和无奈地看着他:“行,求之不得。” 雨城兴奋地捶了他一拳头:“还得是兄弟,咱俩再就个伴。” 秀峰联排别墅黯淡狭窄的空间里,曼妮的吴侬软语不停地啾鸣:“你妹妹离家早,是指望不上了,以后我们老了,还不得靠你。你可倒好,跟个扫地出门的人,能有什么出路?谁不希望自家闺女找个好归宿,林家自己都乱成一锅粥,哪个能放心!” 她说着就流下泪来,不时瞟一眼满脸愁容的辰长:“要说,还是人家令宇有路子,虽说老爹要退休了,可自己厉害上了,咱当初就没看到这步呢!我前天遇见他,可还对你念念不忘、有情有义的哩。” 一直无动于衷的雪芙,猛地把行李里的东西,连踢带扔地归还原地,回屋一头栽倒在床上。 老两口跟在她后面拦护着,满心欢喜得像过年一般。 ; 第九十章 秀美周镇 周镇经过时光的重重磨砺,一街一道,一屋一桥,一水一船,一草一木,一烟一雾,一声一语……都那么错落有致、清幽和煦,散发着来自遥远的馨古气息。中和就生在这里,十余年的耳濡目染,使他在梦中揉捏的,也是自然流动的韵律。 一叶小舟劈开清波,将粼粼的光影漾满整条水巷。坐在船头的雪芙,一身轻如云雾的半袖罗衫,打了把翠绿的油纸伞,一颦一笑宛若江南旧时的名媛。中和跟雨城微摆折扇,顾盼着水色摇曳中的楼榭亭台。 一条金光闪闪的河鲤,忽然跃上窄小的甲板,溅碎了满船的悠然。雨城和雪芙被弄得手忙脚乱,滑溜溜的鱼儿明明被捉住,又扑棱棱地逃脱。还是土生土长的中和拿捏老道,一手制住鱼鳃,一手托起鱼尾,捧到两人面前,又在啧啧赞叹中,将金鲤还入清流。它甩着尾巴快速游远,那一小圈涟漪倏然飘漾开来。 鳞次栉比的茶馆就开在河边。轻舟穿过五亭桥,在一间挑着两串嫣红灯笼的老店门前泊下。中和没有下船,只管向搭着汗巾的伙计,要了一壶龙井和几样点心,行船时又添一桩乐事。 茶用曼生壶盛了,壶型与香气同样清新可人。点心是一盘红亮酥香的酱汁排骨,一碟中方切丝的金华火腿,一笼汤汁馥郁的上海灌汤包,一篓白嫩挺秀的家乡手撕笋。 三人一直勾留到傍晚,才在灯火阑珊中上了岸。 “‘偷得浮生半日闲’,真是神仙般的日子。”雨城将折扇收起,指点一路上的店面,“单说风格灵秀的茶馆,就非首都方方正正的茶楼可比。” “我喜欢栀子花香和甜丝丝的井水。”雪芙微合双目,深吸一口气,指着安山在朦胧暮霭中的淡淡轮廓,“中和,你不是说小时候住在山区吗,看着还挺远的。” “十年前山洪爆发,全村被搬迁到镇上。山里虽然艰苦些,我还是喜欢那时的日子。”中和领他们走上北宁门游人如织的石板路,“从前的村落为群山环抱,按家乡人的说法是‘九山半水半分田’。由于过于偏塞,公元时期的数次大战,各式中外军队都不曾打进去,交通工具长期只有一种——毛驴。 我出生的周村,在两山相间的小河沟里。我家屋后是一条清澈的小河,母亲常在河边洗衣,然后晾晒在柔柳之间。一家人都喜欢那种和着河水与阳光味道的衣服,穿在身上,心情也会潺潺明艳起来。” 雪芙憧憬之情溢于言表:“你们吃什么,都自己种吗?” “山里哪会缺吃的。我小时候,常在母亲‘没菜了’的呼唤声中,拎上一只土制网兜,到屋后小河里捞上一盆鱼虾。如果时间不急,还会去后山采些蘑菇、竹笋,顺带摘篓野果,大山就是一座天然的储藏室和菜市场,而且不用花钱的! 当然,自家也养猪做火腿,一个屋子里的架子上总有腌渍好的美味,吃都吃不完。中国历史上数次大饥荒,跟我们都秋毫无犯,家乡人所忧愁的,永远是太多的物产运不出去,烂在山里或家中。” 雨城对路旁一间挨着一间的茶叶铺子发生了兴趣:“老天对你们真是厚爱,还产龙井。” 中和露出淳朴的笑容:“是啊,山里不种地,却种茶。茶树种在梯田上,满山遍野都是,经过缭绕云雾、奔腾山泉的孕育,这里的顶级龙井有种醉人的兰香。每到收获季节,镇上采茶的女子就会用手指将茶尖掐下,为背篓中增添盈盈绿意,与之盎然的还有收获的喜悦和幸福的期待。” 一阵阵人浪和声浪中,一条“火龙”蜿蜒舞动而来。中和大声对他俩说:“今天下元节,‘板凳龙’是乡里最热闹的节庆方式,我回去取板凳!” 一群身穿青布小褂的男子,在喧天锣鼓中极具韵律地辗转腾挪,他们肩上各抗一条缀满花灯的板凳,板凳又依次绑在一起串成长龙。雨城把折扇插进裤袋,拉着雪芙跑进“火龙”两侧载歌载舞、自娱自乐的人流里。 遒劲的舞动中,龙身随着板凳的不断加入而越连越长,溢彩流光映亮整座小镇! “这个沈愣子,就图自己痛快,就是不长脑子!”走进卧室的令宇,脸色比严寒的天气还要阴冷,近来每天到家的第一件事,便是骂沈淇。 “吃些点心,有你喜欢的蟹酿橙。”云冰婷婷地为他接过风衣。 “哪吃得下!”令宇张嘴瞪眼给她看,眼里尽是血丝,嘴里满是燎泡。桌上的美食,他看都没看一眼,仰面倒进水床,兀自长吁短叹。 云冰的声音不大,也很犹豫:“其实……知道‘时空巨梭’启动码的,还有一个人。” 令宇忽地坐了起来,像一条听到动静的警犬:“谁?” “周中和。” 月光透过清浅的窗棂,在地面留下一片莹白的霜雪。这样的月夜里,睡眠是一桩求之不得的奢侈品。 曾几何时,失恋之痛、梦碎之苦一并袭来,压得中和喘不过气。如今回到周镇,好似回到生命的原点,在父母和乡土的温煦宽慰里,得失福祸、是非荣辱渐渐安然,如同今晚不期而遇的夜色。 中和披衣起身,闲步出庭。没睡的还有雨城,他站在小院的廊前不知多久了,两人默然无语。月光倾泻在院落中,流水般清澈恬静,一时修竹扶柳像水草一样扶摇飘动,恍若置身水塘深处。 半晌,雨城才收回神思:“中和,我想留下开间茶馆,从此与清风为伴,明月为伍,一生足矣。” 中和想了想:“先安顿下来也好,明天帮你选个地方。” 周镇的流水,不同于苍茫奔涌的未央河,它仿佛飘摇在南国的温梦里,每一道柔波都流荡着秦淮婉约的记忆。在水巷的明静中,乌篷欸乃的桨声,垂柳婆娑的身影,将时空揉进恬美的韵律,时时令中和怡然心醉。 一家雕花斗拱的酒肆门前,白嫩嫩的水磨豆腐在双耳锅里咕咚咕咚冒着热气,一位老阿婆穿着碎花青布小袄,不慌不忙地编着竹篓。 中和放慢脚步,踏上露水浸湿的青石台阶:“阿婆,请问这边有间茶楼出兑吗?” 阿婆放下手里的编篓,呆板的脸上遍布皱纹:“就是自家的,在弄堂里,侬跟我来。”说完,她颤巍巍地转身,自顾走进一条小巷。 巷子很深,头顶一方蓝天,地上的石砖长着青苔,两侧则是高高的漆白院墙。中和越走,越有一种异样的感觉。他与阿婆搭话,她并不应答,却走得更快,忽然竟飞也似的跑了起来。中和抢步伸手,竟一把抓空,才知道是光信制造的幻影。 与此同时,五六个戴墨镜的白衣人前后堵住去路,为首的一人,发出一种低沉的金属般声音:“你就是周中和,自己拷上。”一副明晃晃的镣铐,已飞落在中和脚下。 中和慢慢弯腰拾起,猛地抬手投向对方,随之身形晃动,双掌齐齐挥出。谁知对方个个力道刚猛,加之人多势众,中和很快便落下风,两臂被牢牢制住,身上多处挨了拳脚,头上还顶了一把黑漆漆的手枪。 就在此时,几个白衣人连连发出惨叫,他们背后闪来一条身影,势如一柄奇快无比的利剑,电光火石的瞬间,已冲到中和面前。为首的白衣人一个趔趄跌倒,手枪“啪”地掉落在石板地上。 来人不慌不忙地摘下毡帽,呵呵笑着:“中和,好久不见。” 中和惊讶中发现,竟是天玑的战友许连晨!“老许,怎么是你,功夫练成了!” “长话短说,他们是奔启动码来的,我受命保护你多时了。”连晨说着,手指一动,从光信机传给他一份文件,“军安委调令,你尽快回首都,最危险的地方才最安全。” 中和扫了一遍内容,大意是以烈调他去总后勤部,他当然知道,这背后应是思维和天行的安排。中和收好光信,指着地上横七竖八的几个人:“他们怎么办?” “我给他们打了穴,死不了。”连晨催促道,“你先走,我来处理。咱们有话回首都再聊。” 国为纤细的手指扭成一团,额头渗出细细的冷汗:“国民办事不利,让他侥幸给跑了。主席放心,我们安排特勤队,一定把他抓回来!” 落地窗前的四方扶手椅上,传来令宇的冷笑:“时机过去了,再行动还不是不打自招。” 凡学向令宇点了点头,侧目瞅着国为:“中和回归军方,强行绑架只会让事态越发不可收拾,即使获得密码,也会后患无穷。” “那怎么办?”国为一脸茫然的苦相。 凡学不紧不慢:“每个人都有弱点。” 当首都的万家灯火波澜壮阔地呈现在眼前,站在高铁站顶层公共飞车站台上的中和,不觉心潮澎湃。他不知道即将等待自己的是什么,名与利,生与死,一切已淡然。他只知道应该在这里,应该走下去,成为大时代洪流中的一朵浪花。 是的,这是一个大时代,奔腾跌宕的历史将在此转折,什么都阻挡不住文明前行的脚步。中和要做的,只是思维对他说的那句话——跟着走! 这一刻,熙攘人流中形单影只的他并不孤单。 ; 第九十一章 云冰投水 当街道的余温渐渐褪去,城市悄然换上一幅斜阳夕照的澄金模样,每到此时,中和都会迎着漫天余晖踱到河边。波光粼粼的未央河舒缓西行,涤荡着流云清风,散落在河岸的园林、石径、栈桥、白帆一步一景,让人忆起国大佚名湖的风致,却更多一番壮美的绮景。 中和做好压腿、转体、抻肩等准备活动,开始跑步穿行十里长岸。过了叠翠湾的暖心阁,游人渐渐稀少,几名垂钓者惬意地靠在躺椅上,静待晚来的收获。 行程不及一半,中和却停下脚步。河岸路灯映照的几株垂柳下,立着一个清秀的身影——米色休闲套装,兔耳帽,暖绒鞋,个头不高,但很苗条的女孩。中和不必多看,不正是朝思暮想又竭力割舍的那个人,他的心狂跳着,压都压不住。 中和走到离她几步远的地方:“云冰,是你吗?” 云冰一怔,回过头来,冬夜的寒风在她洁白的脸上,留下了凄楚的痕迹。 “最近还好吗?”中和听到自己的声音里有种惊讶,“你看起来很清虚。” 云冰想了想,怯怯地疑问:“什么是清虚?” 中和沉吟着,为不当的用词拼凑着注解:“就是……清瘦虚弱吧。” 云冰回味着他的话意,将冻得通红的小手在嘴上轻轻地呵着:“我还好,你呢,听说你回军安委了?” “安排在伏羲舰上……给他们配备军用物资和生活用品。”中和有点难为情,尽管以坦然的语气,“我被降职了。” “因为‘时空计划’?” 中和点点头。 云冰怜惜而歉意地看着他:“也挺好的,起码还算安稳。” 两人沉默下来,一如沉默的夜色。 “我送你回去?”中和踟蹰地问。 “不了,谢谢。” “那……我先走了,你也早点回,风冷。” “好。”云冰对他恬静一笑,透出的凄然,令中和不忍相视。 中和慢慢转身,跑进茫茫月夜。身后有一种温暖,被撕裂为两份孤单,渐离渐远…… 夜继续深冷,中和的喘息从未如此沉重,急促的呼吸遇到四外漫溢的寒潮,升腾起一团团白色雾气。 从空无一人的河畔返回,中和的光信机响起几声特殊的提示音,那是只属于云冰的,始终未改。 中和让薄如蝉翼的光信,凭空悬浮在面前,它投射出的三维光影,呈现着她刚刚发出的个性签名:“你若懂我,该有多好。” 中和心生疑惑,她是说给自己,还是说给令宇。就在此时,即时更新的签名中又出现的两个字,令他猛然飞也似地狂奔而去。 冷风肆虐地将飘零的字迹吹落在地——“别了……”。 中和越过一道花篱围墙,那个身影正从河岸跌落下去,瞬间便没了踪迹,水面上只留下一朵翻涌的白色浪花,他跟着纵身跃入湍急的河流。 水,冰冷刺骨。中和感到周身震撼般的麻木,凭借自小练就的一身水性,一个猛子扎下去,在急流中迅速发现挣扎着的云冰。中和看准机会,单臂将她从身后抱住,顺流斜向岸边游去。 云冰沉沉地睡着,一丝笑容甜美地浮在脸颊,漾起浅浅的酒窝。一夜未睡的中和,拢起她额前的一缕发丝,对她娇柔的睡相百看不厌。 一阵轻嗽打破了漫长的寂静,云冰像受到电击,双肩不住地颤动。 中和轻轻抚着她的后背,让她多少舒服一些。 出乎中和意料,渐渐平静下来的云冰不哭也不闹,只是看着身上宽大的睡袍:“你……帮我换的衣服。” 中和低着头,小声说:“内衣没帮你换,用的吹风机。” 见云冰一副羞恼交加、无可奈何的样子,中和赶紧表态:“我去做早餐。” 云冰松懒地倚在柔软的床头,目光所及,房间不大但温馨舒适,嫩绿天鹅绒的被子,浅黄硅藻泥的墙面,流露出简约雅致的时尚风格。透过明亮的落地窗,可以远眺“中国龙”巍峨的身姿。 “这是什么地方?” “我买的房子,还住在公寓不太方便。你昨天的样子,送回总会怕影响不好,天气很冷,我想想又没其他地方可去,只能将就到这了。”中和端来两碗热腾腾的肉丝面,放在床前的茶几上,回身又取了几碟小咸菜,一对酥黄的生煎荷包蛋,然后在她对面坐下,“咱们开吃吧。” 面汤氤氲的香暖,渐渐化开了云冰眼角眉梢的些许憔悴:“味道不错,就是汤水稍咸,煎蛋也有点老,你看边边都焦了哎。” 中和故意虎着脸:“我做不好,下次你来做。” “不会做,只会评。”云冰盛气凌人地强调着。 “我看你光信圈‘大厨的杰作’里总发美食图片,油焖大虾、麻辣香锅都色艺俱全的,是怕传出去,嫁了人天天做饭吧。” 云冰狡黠地一扭头:“不告诉你!” 中和得意地吞下焦边煎蛋,小心探问:“你为什么跳下去……能和我说说吗?” 她没回答。 中和换了个问话方式:“这么久了,他怎么没光信你?” 她还是没回答,良久,平静地笑了笑:“他不会在乎我的,有很多女人。” ; 第九十二章 意乱情迷 夜幕低垂,国际首席天家查理斯教授,在乔戈里峰天文台一座蓝色光纤顶棚的贝壳式建筑里,聚精会神地翻阅着全天采集的数据信息,这是他多年养成的习惯。 一组信息图案映入眼帘,它们天天重复出现,时时触目惊心。自从阿尔法小行星发现矿藏,信号就从没中断,那些张弛有序的脉冲节奏里,到底蕴含着什么? 在查理斯的建议下,国际联合会扩大了外星搜索范围,提升了各空间站的监控等级,至今一无所获。 一阵敲门声打断了他的思绪,保罗挥着手中的光信机走了进来,疲惫的眼睛里闪动着兴奋的光芒:“教授,重大发现!” 紧跟着,保罗向房屋中央,放出几幅稀奇古怪的符号影像:“您的判断是正确的,我查阅了三十多种古文字图形,发现楔形文字与太空信号极其相似,翻译过来的意思就是——‘你好,蓝色星球。’它们很可能是外星智慧生命向我们传递的讯息!” “漂亮,年轻人。”查理斯将两组图形认真地比对着,遍布皱纹的额头浮现出一丝忧虑,“如果真是这样,你也别高兴太早。” 保罗不解地瞪大了眼睛:“您的意思是……” “怎么知道他们的到来,一定不是一场灾难呢?” 保罗怔了一下:“我想,他们的文明如果低于我们,就没有能力抵达地球;如果高于我们,会发展出高度的道德精神,对地球也是没有威胁的。” 查理斯轻轻摇了摇头:“保罗,无论从何种角度讲,发现外星文明的踪迹都意义非凡。对于智慧生命而言,人类是孤独的,千万年来一直寻找着文明的共鸣者和同行人。如今,他们出现了,这无疑将成为人类历史划时代的一刻,当代每一个人都有幸成为奇迹的见证者!但中国有句古话,‘福兮祸所伏,祸兮福所倚’,对不同的文明形态,我们不能不提高警惕。你知道,有的人会在无聊心理下,做出‘虐猫’等行为,人类更普遍饲养家畜与宠物,以供娱乐和饮食。是的,未来高度发达的外星文明对人类的侵害,很可能无关道德,只是将地球甚至我们,当做一种唾手可得的工具,理所当然的资源。” 说到这,查理斯指向群星弥漫的天际:“而现在,可以肯定的是,他们已从猎户星座外锁定了我们!” 高原的夜空像流水一样清澈纯净,却不知什么迷蒙了月色,让憧憧的光影,如梦幻般说不清,道不明。 中和用头顶住门板,右手摸索着,搭在三维指纹识别器上。清脆的“滴滴”铃音响起,他踉跄地进了屋,伴随着一股冲天的酒气。 中和没有脱鞋,神情恍惚地坐在客厅兼餐厅的沙发上,面对餐桌上冷了的两碟水饺和一盅羊汤呆呆发愣——她已经走了罢。 这段日子,云冰对救命恩人从没说过谢,却时常过来陪他。无论茶几上增添的几篮水果,还是烛光下欢愉的一次聚餐,都让中和的小屋充溢着温暖的味道。今天恰逢冬至,他们约好的时令晚宴,却因为他一时头脑发热,搅成了茶冷人散。 中和无助地仰面倒下,任时间与孤单毫无遮拦地从半梦半醒间肆意流过。 “你喝了多少。”一个温婉的声音在耳畔响起,恍若仙境里的轻歌。 “没几杯,你一直在等我……”中和挣扎着坐起,面前的云冰穿着一袭深蓝色晚礼服,如一朵盛开的蓝铃花。 云冰在他身旁坐下,静静地看着他:“咱们约好的。” “对不起。”中和低头叹了口气,“我心里难受!” 云冰轻轻抚着他的头发:“怎么了?” 中和双肩微微颤抖,下定决心似得仰起头:“冰,我不知道现在还能相信谁!就在今天,老师为防万一,让我把密码交给廖凡,你猜怎么样?” 云冰默不作声。 “他不敢要!好在有点良心,没拿密码去讨赏。”中和悲哀地笑着,“他竟然还劝我回社会派,说毕竟是冯国为的老部下。我不敢相信,那还是廖凡!” 柔美的星光与夜灯交错的昏暗里,中和睁大了一双失神的眼睛:“你知道吗,人心难测!杨重非也背叛了,带着天璇军投靠了孟凡学。林张待他们不薄,关键时候明哲保身、追名逐利,你说人都是怎么了?” “我不知道,只知道你不会变就好……”云冰娇懒地依偎在他怀里,白皙的肩头和酥胸如琼浆甘露,令人心醉神迷。 中和周身触电一般,目光温情如水:“冰,你是我唯一信任的人了,我把密码交给你,咱们一起保守它。” 中和将云冰拥进臂弯,取出光信尽量飞速地描画着,云冰肌肤散发出的沁香,让他数次情不自已。 光信机小小的上方,呈现出一个个蝇头小字,它们星星点点地拥推着、挤挨着,又纷纷破碎在虚空里……“密码由101个数字组成,首位数字是9,其余100个数字以π小数点后的1万位到1万零1位为基础进行加减乘除运算,遇到数字0皆以1代替。加减乘除的具体选择,依照《将敬酒》的四声拼音规律进行,具体为阴平对应加,阳平对应减,上声对应乘,去声对应除,精确到小数点后3位。加减乘除的对应数字,则是密码开启过程中的即时秒数。密码启动过程必须密切配合、精准计算,需要在3分钟内完成,一旦出错将自动封闭系统程序3天。” 云冰一字一句地默记着,不禁暗暗吃惊。这是一组动态密码,从输入第一个数字开始,随后数码都在不停变化,不掌握其中规律,绝无开启程序的可能。如此精妙设计,顾端的手笔果然高明,难怪沈淇等众多高手徒劳无功。 看着那些灵动的文字,在云冰莹亮的眼眸中渐次消散、熄灭,中和似已耗尽浑身气力,伏在她光洁的膝头填填睡去。 清晨玫瑰色的阳光将中和唤醒,朦胧的思绪仿佛脑海中的一艘迷船,沉沉地没有边际。 萦绕床边的盈盈体香,让现实从梦幻中渐渐清晰,忆起昨天发生的事情——她还在吗? 中和走到客厅,昨夜盛放着饭菜和希望的餐桌上,现在只有一张信笺。他好像预感到什么,踌躇地捧在手心,上面是几行熟悉而娟秀的小楷:“中和,我走了。你可能是这世界最爱我的人,但是,对不起……” 中和刚看到开头的几个字,泪水便模糊了视线。 ; 第九十三章 奇异行星 宝香阁散发着袅袅的熏香,德仁在阔如山海关巨匾的书案前,心不在焉地翻阅着一部装潢考究的古籍。 令宇一身亮金笔挺西装,派头十足地跨进门来,坐在书案旁的太师椅上。 德仁慢慢放下书,木然地盯着自己这位公子。 德仁属于标准意义的“晚年得子”,令宇是他续弦所生。想当年,德仁与发妻相濡以沫、笃爱有加,虽然他喜爱孩子,对方又不能生育,但始终不离不弃。直至发妻去世,德仁才在众人劝解下,为求子再婚,年近半百方得令宇,不免百般娇惯。 时光荏苒,长大的孩子如抛出的纸飞机,行迹难免出人意料。德仁身材瘦小,不苟言笑,令宇却高大挺拔,玩世不恭。无论相貌,还是性格,令宇的一切都随他的母亲,仿佛母亲霸占了儿子身上所有的基因,使人疑心遗传是否为双方作用的结果。当然,这只怕又成为男尊女卑思想的当头棒喝,想来封建帝位讲究父死子继,遭遇如此案例,“皇家血统”恐怕早已不知踪迹。 “有话就说嘛!”令宇索性坐到书案上,将两只翡翠保健球拿来“铛铛”地把玩着。 “你们是不是要动手了。”德仁忧心忡忡地把他赶下去,随手展开一幅光屏。上面是千千新闻一则长篇累牍的报道,‘行星工厂即将启幕’的主题下方,醒目地标注着林曦明会长亲临剪彩的预告。 “有这回事。”令宇坐回太师椅,翘起二郎腿,坦然地供认不讳。 “孟凡学要独掌政局,你想复生自己,可你们就没想想会有多大的影响!” “没多大,大点也值得。”令宇耸了耸肩,“老爷子,你让陆建平和程贯一的事给唬住了。启动码已经在我们手里,难道还给林曦明,眼睁睁看着他长生!林党里算个人物的也就张思维,现在他下台了,咱们还有什么可怕的,只要做掉林曦明,咱可就一劳永逸了。” “是吗?”德仁的脸色阴沉如水,“令宇,你到现在还没明白。开弓没有回头箭,你的计划一旦失败,将身败名裂,即使成功,也享受不到一分成果,反而会成为‘时空计划’的又一个牺牲品。” “不会,我是复生顺位第二人选,名正言顺。”令宇摆出一副不以为然的样子。 “那是纸面上的,孟凡学不会让你得到最后的果实,要知道你周围可都是他的人。他们只会对外宣布实验失败,而你将只是人们缅怀的先驱。”德仁将古籍一推,神情黯然,“孩子,醒醒吧,一切都是一场梦。我这么多年与世无争,就是不愿陷到残酷的利益斗争里,我斗不过他们,你也一样。平心而论,林曦明要好过孟凡学,以后的事包括你在内,就交给他了。” 令宇却挂着一丝冷笑:“老爷子,明朝的严嵩也曾向徐阶托孤,结果怎么样。” 德仁摆摆手:“时代不同了,利害得失你自己考虑,出去吧。” 十八集团军武器科研中心大厅里气氛紧张,凡学背着手,面无表情地站在操控室的光纤幕墙下。百米外的实验平台上,静静地立着一个两人高的机甲武士,钛合金的钢甲发出凛凛寒光。一辆疾驰而来的飞车,在空中回旋着向它猛冲下来,但见它磨盘粗的双腿前弓,两臂伸出竟生生擎住来势,一挺身猛地将数千斤的车体轰然掀飞。 国为不无得意地打着包票:“‘毁灭者’是武器实验室的最新成果,非人力所能及,对付任天行绰绰有余。” “我要万无一失!”凡学冷峻的眼神不容置疑,“那边联系好了?” 国为的话里陪着小心:“消息透露给他们了,神圣敢死队已抵达预定地点,只是林家军方面……” 凡学左手上抬,打断了他:“天权军的岳阳投过来了,天璇军杨重非也明确表示按兵不动,天玑军由冯国民接管,林家军三大王牌尽在掌握,其余四军分散各省不足为虑。我倒要看看,林曦明还能玩出什么花样!” “好,一得手我就发消息。” 临上车时,凡学摆手将沈淇叫到身边,幽幽地说:“复生操作情况复杂,你要多加小心,事故总是难免的。” “舅父放心,我知道怎么做。”沈淇心领神会地一笑。 状如一柄巨型宝剑的轩辕舰,缓缓驶进一颗小行星深旷的军港中,三十余艘护卫舰紧随其后。 这颗名为“奇异”的小行星,同样来自太阳系小行星带,命运却与阿尔法小行星迥然不同。自从东元16年被地球引力捕捉,它便忠心耿耿地在地月之间环绕飞行。百年前,一位执着到痴迷的环保爱好者,偶观天象,突发奇想,何不将重度污染的工业项目转移到它上面?这一高谈阔论很快风靡海内,经过近半个世纪的谋篇布局,虽数度搁浅,终梦想成真,“行星工厂”一期工程已赫然呈现在世人面前。 舷窗外,厂区鳞次栉比的抽象派楼宇,铺就成一派撼人心魄的繁华气象。中和接受了两名地勤人员的例行检查,便躲进堆满大大小小蓝色货箱的物料舱里看书,既是忠于职守,也是羞于见人。轩辕舰官兵清一色全副武装、器宇轩昂的军装,只有他一身军需官的蓝绿色制服,活像一只毛色杂陈的鹦鹉。 不知为什么,中和今天总感到心烦意乱,不时抬头看一眼悬在舱壁上的虚拟时钟,指针已过十点,突然——左舷外发出一声地动山摇的巨响! 深冬的首都北郊,笼罩在一片枯木荒草的萧瑟中。航天中心D栋实验楼外,一批批持枪核弹的士兵,封闭了通向这里的各条道路,不时有便衣警惕地探看四周的动静。 一群身穿白色制服的工作人员,围坐在半圆形的控制室里紧张忙碌着,作为“时空计划”的重要环节,能量矩阵信息采集的各项工作即将就绪。研发平台上,“巨梭”下端的传送门旋转着向两侧打开,等待着程序启动的指令。 令宇躺在洁白如雪的光纤床上,忐忑不安地看着沈淇为他注射一针纳米镇静剂,它将让自己麻醉得一动不动,以防止数据采集发生偏差。 令宇的意识开始模糊时,看见沈淇接了一个光信,听到他低声说着什么,随后兴奋地俯到自己耳边:“冯会长喜讯,林曦明、任天行、楚之恒、苏谨都遇袭身亡了。” 令宇长舒一口气,又像想起了什么:“周中和呢?” “意图反抗,已被正法。” 令宇安心地点点头,不再说话。 迷迷蒙蒙中,他仿佛置身一条无穷无尽、金光闪闪的大道,两旁翻涌着数不清的鲜花、美女和掌声,伸手就可以得到,无限得到。是的,从此之后,生命是他的,权力是他的,世界都是他的!一切真实得如同梦幻一般!他纵情宣泄着快乐,将所有的束缚和烦恼统统抛向远方……远方却有人背对着他,从身材看上去,隐约是雪芙和露莹,那当然也是他的,是他的就必须得到!令宇想到她们身边去,不料刚离开大道,就一脚踩空,陡然跌落下去,从深渊向深渊…… 不知过了多久,令宇吃力地睁开眼睛,目光所及是现实,还是梦境,他已分不清。只知道面前影影绰绰的一群人中,离自己最近的竟是林曦明! ; 第九十四章 冬至之夜 一周前,冬至的夜晚。 廖凡斟了一盅热气腾腾的小烧,摆在自己面前,只给中和倒了杯茶:“我暖和暖和,你还是来这个。” 中和看着腕上光信机盈盈浮动的时间:“找我有事吗,一会儿有个约会。” “是不是跟云冰。”桌上笼罩着烛火的纱灯,将廖凡黝黑的脸色映得紫红。 中和一愣:“你怎么知道?” “我可不想知道,今天把你请来的,也不是我。”他把手里的光信晃了晃,恭敬地放到面对房门的主餐位上,手指凭空敲击,输入了一行字符。 “中和,最近可好?”餐位上发出一道光亮,显现出思维亲切的笑容。 中和起身致意:“老师,我很好,你也好吧。” 思维端详着他:“闲云野鹤,日子倒也惬意,看你可是瘦了。” “我没事,一到冬天就这样,多吃两碗饭就好了。”他的话,让三人都笑了。 “老师,找我是不是有重要的事。”中和侧身坐在座椅上。 思维轻轻点头:“中和,我直说了,云冰的举动并不简单,应该是冲你的启动码来的。” 中和满脸错愕:“她跟启动码有什么关系?” “她没有关系,孔令宇却有。云冰对令宇一直有报恩之心,也难为她了。”思维观察着中和的表情变化,“你可能一时难以接受,但你要考虑,以云冰的一贯性格,她会选择投水吗?” 中和思忖着,回想起她被救后的冷静态度,确实有些反常:“您放心,启动码是建平校长用生命保护下来的,关乎政局走向和大家的安危,我不会交给任何人,包括她。” “不,你必须给她。”思维的声调不高,却让中和十分惊异,“两会换届在即,形势对我们不利,必须引蛇出洞,让他们先动起来。我们一直在积蓄力量,虽然没有绝对把握,但要搏一搏,现在是最好的时机。当然,这个机会,孟凡学也不会放过,好一揽子解决他上台和复生的问题,一场大战怕是箭在弦上了。” 中和迟疑着:“她真会把密码泄露出去?” 廖凡理解他的尴尬:“你试试不就知道了。” “好吧……可我怎么跟她开口呢?”中和心头涌起一种惆怅的失落,烦闷的怀疑。 “喝了它。”思维微笑着,点了点廖凡跟前的那盅烧酒。 云冰拢起几缕垂落的长发,清纯的面容上拂过一丝怅然的美丽。中和熟睡的模样,均匀的鼻息,让她隐隐感到不安与不忍。 与中和无疾而终地分手后,她在令宇越演越烈的风流韵事面前苦不堪言,他不仅与赵梦琼旧情未断,又向瑶露莹秋波频传。是的,她已经为他失去太多,前程、朋友、尊严、名声……得到的却只是一再破碎的幻想。可越是失去,她就越不甘心放弃,感觉像身陷一场爱情赌局,只有不断地投下筹码,然后一轮又一轮,无休止地期待那些毫无胜算的开局,而一旦停止,过去的一切都将毫无意义,永远背负失败者的痛楚回忆。 几天前,一番云雨之后,令宇决心“改邪归正”,要一心一意待她,只是希望帮他个忙——向中和“讨要”启动码。云冰知道这是个骗局,更知道无论成功与否,都会伤害两人的感情。她虽然心寒,还是答应了,因为别无选择。 令宇摸清了中和的行迹,安排了他们的那次河边“偶遇”。实际上,中和奋不顾身跃入河中的一瞬,令云冰都感到震惊。其后的相处中,中和从不提她曾经的种种伤害,反倒真诚体贴地关心劝慰她,怎能不让她有所触动。人心都是肉长的,云冰何尝不知道,中和是唯一可以为自己毫不犹豫付出生命的人,他的敦厚与令宇的卑鄙形成鲜明对比,能够给她梦寐以求的安全感。 可这又能如何呢?天意弄人,她爱的人是令宇,可以为他牺牲一切,包括道德和生命,就像中和对她一样!爱情这种人性最巅峰又最不理智的情感,跨越一切时空与条件,很多人不是不懂得爱、不珍惜爱,而是没有找到自己爱的那个人。云冰找到了,却找错了,只能将错就错,将计划与卑鄙进行到底——把启动码交出去。 夜已经很深了,云端的繁星微茫得不知踪迹。云冰坐在餐桌前,放松消瘦的肩头,取了毛笔和宣纸,开始给中和留言。她之所以没用更便捷的光信,是希望笔端流淌下来的文字,平淡自己再一次决然的绝情,多少抚慰他的心。 压好信笺,云冰回到中和身旁,端详着他无所顾忌的睡相,暗暗升起一种伤感的得意——泄露密码应该也是他所希望的。是的,他表现得已经很好了,这场“酒后吐真言”的倾情演出可谓尽善尽美,只是眼神骗不了她。云冰不知道“启动码”会有什么问题,但知道一定会有问题,中和今夜之所以把密码告诉她,可能另有目的,而它一定不利于令宇。 可这不也正是她所需要的?中和一定希望令宇身败名裂,才能让她回心转意,而云冰更深知令宇的为人,令宇只有身败名裂,才可能跟她长相厮守。那么,她为什么不作出被人利用的选择,将启动码交给令宇。一个聪明人的糊涂,也许才是对真爱的印证。 “我走了,你乖乖的,好好的,保重自己!”云冰轻轻把脸颊贴在中和的手心里,暖暖得不忍离去。 ; 第九十五章 危机降临 一趟晶莹剔透的光磁列车,沿着悠长的空中轨道,盘旋驶入宽敞明亮的“智能机器”工业厂区。曦明与众人谈笑风生地下了车,踏上钢化玻璃地面,为他们引路的是“行星工厂”的吴正恩副总工程师。 正恩身材短粗,长着一个考拉般的大鼻子,以至无论摆出何种表情,总带有一番滑稽的意趣。他指着现代气派的厂房中排列整齐的各式机器人,向大家如数家珍地推介着:“‘智能机器’是‘行星工厂’的重点项目,采矿、冶炼、制造、装配一体化生产线,完全避免了对地球的高污染、高能耗。这里是成品集散区,我们的产品具有领先的科技含量和成本优势,即将装运发往世界各地。1型、2型机器将替代人类烹饪、保洁、护理等各种用途,甚至可以给你当情人哦!” 正恩拉过一个酷似真人的美女机器人,热情地搂住她的肩头。在大家惊愕的注视下,那个面貌清秀的“机器人”果然红起脸:“吴总,我是总会秘书处的。” 唬得正恩放开手,连声对不起,大厅里传来一阵笑声。楚之恒帮他解嘲道:“情人也不是随便找的,人家分明没看上你个‘武大郎’嘛!” 天行没有笑,他注意到国为凑近曦明跟前,耳语几句便悄然离开了。 正恩将众人引领到一片辐射着绿色灯光的厂区,肃然地向曦明介绍着:“会长,这边是特种机器人区,3型用于勘探,4型用于反恐,5型可以大规模应用战争。” 曦明在一个面部棱角分明的机器战警前停下,缓缓伸出手,跟它的机械手臂握了握。当曦明抽回时,意想不到的事情发生了,机器战警像是认出了他,深红色的瞳孔突然放大,钢筋铁骨的手掌,捏得曦明的关节“咯咯”作响。与此同时,两侧数排机器人齐刷刷地转向曦明,在顶梁绿色荧灯的映照下,一道道异样的寒光阴森可怕。 机器战警另一只手,猛然狠狠掐向曦明的脖子,在场几乎所有人惊得不知所措。电光火石的一刻,一道人影闪过,只听“咔”的一声,天行左手扫开袭来的铁臂,右手挺枪打穿了它的头颅。曦明乘机脱身,一把雪亮的配枪已握在手中。 四周的机器战警蜂拥而下!曦明、天行连发数弹,连晨等十余名护卫的枪同时响了,机器战警却像疯了一般,打倒一片,又上来一片! 天行见来路火光四起,抄手将浑身发软的正恩夹在肋下:“我不管你是不是叛徒,只问你哪能出去?” “不关我的事。”正恩愁眉苦脸,眼睛和鼻子挤到一起,“往前走,有条通道直达穹顶大厅,那里有备用军港。” 天行并没放手,挟着他大踏步走在队伍前头:“许连晨,带人断后!” 曦明边开枪,边用衣领上的微型军用光信,同时向轩辕舰和部署在行星外围的天权军喊话:“遭遇袭击,请即刻到星球最高处的穹顶大厅,与我们会合!” 然而,直杀到通道门口,天权军始终没有回应,曦明意识到,岳阳不是出事了,就是背叛了。此刻,听筒里传来轩辕舰的应答,让他更加惊心! 天香岭下了今冬第一场雪,绵绵起伏的山峦银装素裹。以烈疾步来到山脚下天玑军营门前,这里已经很久没有来过了,他向森严的壁垒低声道:“紧急任务!”两名全副武装的战士,验明他的信息码,兴奋地行着军礼。 以烈刚刚得到消息,天权军脱离“奇异”小行星布防位置,动向不明,而行星附近发现大批神圣战舰,曦明已危在旦夕。 高亢的集合号响起,熟悉的阵阵脚步声,从训练场四面八方迅速汇集,那场面又令他热血澎湃。以烈如一尊雕像,威风凛凛地立在长风呼啸的高台上,他能感受到每个人眼中投射来的热切目光。不知什么人喊了一句:“安军长回来了!”数万将士立刻响起喧天的掌声! 以烈面目狰狞地双手下压,拉开他一贯嘶哑的嗓音:“兄弟们,养兵千日,用兵一时。林会长、任统帅正遭到神圣围攻,林家军是爷们的,抄家伙,跟我上!” 全场一时沉默下来,鸦雀无声,却忽然爆发出一片山呼海啸! 爆炸声接连不断,一团团火光在军港里冲天而起,轩辕舰剧烈地颠簸摇晃着——整个舰队正在遭受袭击!中和不知道攻击来自何方,他来不及多想,出舱奔向三层的指挥中心。 又是一声巨响,却分明不是发生在舰外,震得中和头晕目眩!他拐过主廊道,右侧枪械舱圆形的舱门已经被炸飞,他一跨进舱内,倒吸一口凉气——爆炸刚刚发生,十余名官兵横七竖八地倒在地上。从现场情况看,是最新式的激光闪焰弹,它的爆破力并非主要杀伤,而是靠高强辐射能量致人死命。 中和担心有内奸,否则训练有素的林家军将士,不至于全体牺牲在这里。他俯身从一名年轻战士的腰间,摸出一把手枪,飞身上了旋梯。 当他闪进位于“剑锋”的指挥中心时,已经来晚了——舰长倒在血泊中,子弹正发自两名身穿军港制服的地勤特工!好在副舰长仍目视前方,驾驶着舰船。中和的枪声也响了。 “中和,快帮我控制动力系统。”副舰长擦了擦脸上的汗水,兴奋地下达命令。 中和答应着,向侧面操作台扑去。他转身的一瞬间,枪声再次响起——副舰长举着枪,缓缓倒下! 中和收了枪,不再去看他,紧张地检查战舰运行情况与所处方位。此时激光通信机里,传来曦明急促的声音:“轩辕轩辕,请即刻到星球最高处的穹顶大厅,与我们会合!” “我是轩辕,马上赶到!”中和停顿了几秒钟,“林会长,我是中和,轩辕舰只剩下我一个人了。” 爆炸声渐渐平息的军港里,轩辕舰连续突破数道高能粒子网的封锁,从港口即将闭合的厚重关门,直冲浩淼太空! ; 第九十六章 孤胆英雄 “中国龙”331层古色古香的副会长办公室里,弥漫着淡淡的草药清香。岳阳跟在致理身后,心急如焚地控诉着:“安以烈胆大包天,竟敢私自调动军队,把首都卫戍部队当成他的私人武装,简直令人发指,必须迅速、严肃惩处,否则国法军纪何在!” 致理停下脚步,保持着震惊的神色:“问题确实很严重,需要军安委开会研究一下。” “事态紧急,希望副主席下令,调动各部果断出击,阻止他的军事行动。” 致理笑呵呵地不置可否:“我刚接手工作,各方面的事情不太熟悉,还要了解下情况嘛。” 说完,致理踱到一台绿意盎然的鱼缸前,眯起眼睛,继续喂他的金鱼。 岳司令没领教过杨神医的“太极推手”,如今被这一招治得目瞪口呆! 岳阳明白,致理不下令,他就调不动林家军各部!天权军虽说在他手上,但杨重非的天璇军已向他悄悄靠拢,列阵重地,陈兵外围。虽然天璇没说针对他,但无缘无故摆在那里做什么!如果他发起对天玑的攻击,恐怕就会遭到天璇侧后方的攻击,腹背受敌,以一对二,实在没有胜算。 当然,天璇的动作可能就是面前这位杨老先生的授意,那他现在根本就是与虎谋皮。他想不通,两会著名的“中间派”、“墙头草”,怎么竟会突然倒戈,有了政治倾向的取舍! 岳阳告辞出来,在寒风凛冽的专用停车坪上徘徊良久。林家军火并的后果、内乱的罪责,他担不起,更不愿看到,那也有他的青春和荣耀!何况林曦明仍然危在旦夕,他又何必冒天下之大不韪,豪赌这一场呢? 他开始有些后悔,怎么枪林弹雨都没怕,宦海沉浮却怕了。人哪!得到的再失去,真的很难,有时何去何从,只在一念之间。话说回来,政治本来就是利益最大化的产物,跟谁不是跟呢,林曦明也好,孟凡学也罢,识时务者为俊杰而已。眼下看,林曦明如果侥幸脱险,自己毕竟是出生入死的老部下,怎么都会网开一面。至于孟凡学那边,他在关键时刻按兵不动,也说得过去了。 想到这,岳阳抖了抖大氅上的风雪,向一旁久候的军用飞车走去。也罢!看他安疯子能不能来个力挽狂澜! 曦明、天行带人刚冲进一条银白色的管状通道,前方便扑上来一群獠牙利爪的变形机器猎犬。他们手疾眼快,弹无虚发,子弹交织成一张密集的火力网,被打中要害的猎犬,伏在地上仍浑身扭曲着不停翻滚。 人们的惊叫中,一群机器毒蜂从后方袭来,嗡嗡声如同马达轰鸣。 “剑!”天行沉声道。 连晨背后长剑华光出鞘,跃入天行蒲扇般的大手中。但见他将一柄天罡挥得行云流水、密不透风,白刃到处,一片豁然之声! 猛然间,“嘭”的一声,一道身影横飞出去十余步外——连晨被重重击中,生死不明。人们惊异的目光中,四个全身钢甲烁烁放光的“毁灭者”已扑到近前!护卫们的穿甲弹,只在它们纳米材质的钢板上留下处处弹痕。 天行一声断喝,双目虎虎生威。他迎着当头“毁灭者”挥来的铁臂,双足点地,顺势荡起半空,再借棚顶之力俯冲而下,对它的头颅一掌拍出,轰然一声!那巨人看似毫发无伤,却硬挺挺地倒下! 左右两个“毁灭者”的铁臂虬筋,同时旋风般平扫过来。天行身形转动如水银泻地,在疾风暴雨中,无厚入有间,游刃尚有余,瞬间将两只铁臂反扣在一起,那两条巨大的身躯登时动弹不得。 第四个“毁灭者”迎面袭来,天行气定神闲,右手借旋动之力,左手打刚猛之力,臂上“绕”字诀,如巨蟒缠身;脚下“绊”字诀,如苍松盘根,将那巨人反向横撞出去,只听“轰隆”巨响,前方厚重的通道门竟被生生砸开! 天行腾出双掌,向两个纠缠一起的巨人头顶齐齐拍下,有碎裂之声隐隐迸出。紧跟着,不等摔出的“毁灭者”爬起,他健硕的身姿腾空飞出,运平生之力划出一招“白虹贯日”,光芒四射的天罡宝剑从弹痕处直插咽喉,抖手将它豁开两半! 太空迎接中和的,不仅有明亮的群星,还有漫天的敌舰!神圣前锋距他不过百里,轩辕指挥平台上的战备警报,发出一连串急促的低鸣。中和脚下,穹顶大厅备用军港喇叭状的闸门紧紧关闭,他不能也没有时间贸然冲击。 “轩辕舰,请先御敌,尽量拖延时间,我们想办法启动港口。”曦明抬头望着蓝色透明棚顶外的战舰,发出命令。 “驾舰的是个什么人?”楚之恒捏了一把汗。 “一个军需官。”曦明目光不离轩辕,“但愿能挡一阵。” “还挡一阵?”老楚几乎失声叫了出来,“这可是轩辕,他一个人能开稳都不错了!” 楚部长行伍出身,知道里面的“常识”。作为超级巨舰,轩辕十大操作系统分工细致,每一系统极其复杂的运转,往往需要两到三人通力合作。即使再熟练的驾控者,实现十大系统的协调操作,至少也要七个人密切配合,以一己之力完成这一切,简直就是天方夜谭,何况还只是个军需官! 果然,他话音未落,轩辕突然斜斜地一晃,直向穹顶坠落。在众人的一片惊呼中,才勉强缓缓爬升。 曦明神色不改,依然仰望:“我相信他,他是林家军的兵!” ; 第九十七章 化险为夷 中和真的差diǎn失误。轩辕的中央操作平台怎一个“巨大”了得,十大系统扇形分布在指示灯浩若繁星的中控台上,两端足足相距十几米,这使他顾此失彼。中和正在调整武器布局,穿甲弹群的迅速移动,导致舰体失去平衡,幸亏他手疾,将座椅飞速滑行到位,才堪堪化解了一次“喜从天降”的险情。 此时,神圣联盟的“鹞鹰”式战舰,如流星雨般黑压压地飞射而来,无数探灯迎面打到舷窗上。 中和调匀呼吸,将所有操作系统调到指挥平台。但见指挥系统、动力系统、武器系统、防御系统、通讯系统、驾驶系统、导航系统、平衡系统、修损系统、稳压系统,在中央虚拟屏幕一一呈现,分列视界两旁。中和凝神静气,心舰合一,双手在屏前舒缓挥动,轩辕两只虎鲨似的“眼睛”,忽然刺出锐利的光芒! 冲在最前端的十几艘敌舰被打得飞了起来,如同一筐挥击出去的网球,那是激光弹群形成的冲击波巨大力量。穹dǐng下的人群发出一阵欢呼,曦明却为中和的战术失策而感到担忧。 只见中和将偌大个“轩辕”耍的进退有序、虎虎生风,在≈≤dǐng≈≤diǎn≈≤小≈≤说,.≦.o$穿甲弹、激光弹的集群炮火攻势下,打得敌舰落花流水,纷纷后退。但曦明的担忧很快成为现实,“轩辕”目标集中且体型巨大,并不适合单兵作战,像航空母舰一样,需要强大炮火支援与侧后保护。由于敌舰太多,接连发出的群弹过快消耗了弹药量,在缓过神来的敌舰群围攻下,“轩辕”虽抗击力超凡,但多处中弹后已摇摇欲坠。 “中和,弃船!”通讯机里传来曦明的大声指令。 中和脑海里忽然闪过斯兰丁战役牺牲的伍瀚洋,自己正面临着和他同样的境遇! “为了胜利!”中和指飞弦挥,最后三发穿甲弹,命中三艘攻击最凶的“鹞鹰”,趁敌舰慌乱中闪开的一条通道,躲闪着四面奔袭而来的飞弹,直撞坐镇观战的神圣“金雕”指挥舰! 1000米,500米,100米……千钧一发之际,“金雕”突然爆裂,“轩辕”从四散的残骸中穿越而过,周围敌舰已被打成一片火海!中和看到与自己擦身而过的,竟是一上战场,就拧眉瞪眼、呲牙咧嘴的老军长安以烈! 天玑军正如一片红云,卷过浩瀚无边的天宇! 一艘“飓风”航天器,流星般向蓝色星球疾驰而去,七八艘“鹞鹰”战舰在身后紧紧追赶。 通过外大气层,“飓风”已进入十八集团军防区,前方环列着一排“烈焰”式巡航舰。它渐渐放缓速度,发出求救信息:“我是冯国为,我是冯国为,遭遇伏击,请马上救援……” “烈焰”舰群指挥官抬手切掉他的声音,转换到另一频率:“首长,目标出现,意图引神圣联盟进攻地球,请指示。” 通话机传来一个冷冷的声音:“就地正法,格杀勿论!” 寂静的天空忽然炮火轰鸣,追兵四散而去,只留下“飓风”飘飞的灰烬。 蔚蓝色穹dǐng大厅里,以烈率天玑三十余名将领,涌到曦明、天行面前,人群爆发出一阵热烈的掌声。 曦明岿然不动,笑吟吟的脸色突然一沉:“安以烈,竟敢私自调动林家军,铐起来!” 以烈满脸错愕:“林曦明,我拼了命来救你,你恩将仇报!” 曦明也不答话,向左右一挥手,立即有人上前,将以烈背手铐住。 以烈挣扎着高声呼喝:“林曦明,老子这条命是你救的,要杀要剐随便,死在你手里值!要有下辈子,老子还给你当兵!” 曦明看着被押下去的以烈,笑骂道:“这个安疯子,跟谁老子老子的,给我踏实蹲几天大牢,回头再收拾你!” 苏谨的光信虚拟浮窗扩展开来,闪出思维笑盈盈拱手致意的模样:“会长辛苦,大家辛苦。” “他们做的都很好。”曦明亲热地拍着天行,又拉过中和,“思维啊,你是不是该回来了,换届千头万绪,没你可不行。” 思维还没答话,人们惊奇地发现,他身后的鸟笼上正摇摇摆摆地,走过来一只绿毛蓝底的虎皮鹦鹉,与中和的军需官服,色调一致到“撞衫”的地步,大厅里响起一片会心的哄笑! 德仁卧在窗前的躺椅上已经很久了,绚丽的阳光从罗马风格的幔帐间,大片大片洒落下来,填补着客厅里孤独的沉寂。比他年轻二十多岁的“老伴”,又去慈善基金会迎候鲜花和掌声了。近两年,德仁逐渐淡出慈善圈,夫人当之无愧地代言也代替了他的形象,全情投入到光辉璀璨的“出镜”事业中。随之而来的,是他身边的冷冷清清和苦不堪言。 前年底,德仁染了风寒,这病发作起来,即使在三十多度的室温里,穿上厚重的棉衣,刀割般的痛楚仍往骨缝里钻。致理给他配的药,从几步远的绿松石茶几上飘到手边,他却连接的力气都没有,自己大概是没救了。 是的,德仁过了五十的一个明显感觉,就是身体状况一年一个变化,他老了,真的老了,已经折腾不动了。过去他是李如同的亲密跟班,是蒋泽武的冤家对头,现在轮到他谢幕的时刻了。再过几天,两会就将换届,德仁目前处于一种“准下野”状态,依照惯例,他已提前对自己的秘书团,或提拔,或遣散,落得个干干净净。 近来只有一直带在身边的老秘书白恩顺,还鞍前马后地跟着他。但得了痛风后,德仁的脾气大到自己都难以忍受,更何况别人。此时的老白大概心力交瘁地睡着了,毕竟也是近六十岁的人,何苦去叫他。 忍过一阵揪心的疼痛,德仁喘息着坐起身子,天边慢慢抹上的淡淡红晕,让他泛起一种不祥的预感。 回顾自己的政治生涯,可谓得失相当,毁誉参半,本想在平稳移交中全身而退,却被令宇搅了局面。心比天高的儿子,充其量不过赵括、马谡类型的人物,不仅自身难保,还可能殃及池鱼。 想来凡学、令宇都没看到一diǎn,那就是“得道多助”。应该说,玩权术、搞关系对政局走向有一定影响,但非根本作用。多年来,曦明的励精图治、思维的鞠躬尽瘁、贯一的光明磊落有目共睹,他们以诚正的实绩得到广泛支持和真心拥护,这是一种社会派无法理解的力量,将在一系列因素中悄然发生作用,并最终决定事态的发展路线。 是的,德仁知晓这力量,他能坐到这个位置,自有过人之处,就是所谓的“窥见天机”,它其实并不神秘,只需一颗诚敬之心。德仁能够感觉到,学院派即使在溃散中,总有一丝曙光、一道暗流,蕴藏着势不可挡的惊人力量,它终将破茧而出、否极泰来。 对此,凡学非智力不足、时运不济,他面对的不仅是曦明,而是整个学会乃至天下。当然,任何人都无以完美,政治道路也从非坦途,矛盾对立的两派各有欠缺和弱diǎn。德仁可以预见,在他离去之后,一场如火如荼的明争暗斗,将再次拉开帷幕! 窗外的道道红霞中,一群飞行物列成“一”字相随而来,他知道那不是大雁,队列为首的正是曦明的“轩辕”。德仁微微苦笑,起身试着活动筋骨,要说还是他的后继者礼数周全,把令宇亲自给他送回来了。 第九十八章 祭奠建平 冬日的天空蓝得透紫,如深秋般一片湛明。逶迤千里的秀峰山脉掠过首都北郊,渐渐放缓了西行的走势,有七峰跃出丘陵,静静伫望着时空轮回的苍茫天地。 中和乘坐的公共飞车停靠在七峰岭下,他请两位泪眼婆娑的老人先下,他们是刚刚在“奇异”星战中失去儿子的双亲。 依山势爬升的漫长神道上,古乐声潺潺而出,揉浸着宛转悠扬的思绪。石阶尽处矗立着一座沉浑厚重的汉代风格门楼,匾额上书“万姓宗祠”四个魏碑体大字。这里是首都的祭祀庙堂,以姓氏为单元,宗祠、家庙铺满了整座山岭。 每个人都有尊严,无论生存还是死去,祭祀由此具有人性价值与文化意义。在这个时代,人们每年都要回家乡祭祖,如果回不去,或是乡里没有宗祠,再或无乡可考的,会就近到各个城市设立的“万姓宗祠”祭扫。 中和此行却非祭祖,是来祭奠建平的。陆氏祠堂距山门不远,他没有乘坐进山飞椅,到街铺上买了一束白菊花,在三三两两的人流中缓步而行。薄薄的晨雾中,栈道两侧数株古榕的树冠交结盘错,叠成华盖,肃穆而宁静地守护着一方岁月殷殷的沃土。沃土上那些林立的家庙,每一座都是历史与文明的丰碑,向人性与生命的深处漫溯…… 在巍峨耸立的“九龙”图腾柱前,中和停下脚步,神往于群龙栩栩的精美和腾飞的神韵。中华文化真是一桩奇妙而独特的事情,不经意间的一石一木、只言片语,都蕴藏着丰厚的积淀、无穷的价值,而它正来自民族生生不息的时空传承。 陆氏祠堂规模不大,正门两旁挂着“诗书开越忠孝传家”的祠堂联,里面三进厅堂素瓦屋面,悬山屋顶,隐约有北方建筑遗风。 祠堂里祭扫的人不多,正厅牌位屏下立着一个身躯挺拔的中年人。中和认出来,他是沈淇! 中和已经知道,沈淇是个三重间谍,既是思维的亲近,又是令宇的亲信,还是凡学的亲属;既枪杀建平,还出卖令宇,更背叛凡学。中和不知道的是——他是友,还是敌? 能够在两派三方之间游离,想必也是个绝顶聪明之人。直到现在,沈淇仍没交出孟凡学的任何把柄,估计既有不想失去保护伞的考虑,也不愿背负“大义灭亲”的骂名。中和私下问过思维,老师既理解,又默许,认为正是沈淇仁厚老道之处,只要方向大体一致就可以了。 沈淇回身看到他,只是笑笑,没说什么。中和察觉他眼神中无从掩饰的悲凉,一种疑虑和寒意油然而起…… 厅里陆续有人前来祭拜。牌位光屏上,“陆建平”的名字赫然而立,中和恭敬地献花施礼,然后在建平像前默然垂首。大厅正前方,与户籍联网的信息屏上,宗族历代人的生平及功绩信息犹如繁茂的枝叶,交织生长成一棵宗谱的参天大树。中和杳杳中似乎看到,这一棵棵参天大树,最终汇成中华民族文明传承的不朽森林,郁郁葱葱,万古长青…… 打扮成“牛头马面”的服务生脚蹬滑板鞋,穿梭在夜店形形色色的人流中。伴随DJ劲爆节奏,一群衣着稀缺的妙龄女郎,在光怪陆离的演播台上,尽情扭动着热辣的身躯,令全场响起的呼号声、口哨声、音乐声……陷入同一种疯狂的律动! 震得人腿股发颤的声浪,冲进包厢区各条走廊。西侧廊道中央,此时站着一个身材娇小、体态纤弱的女子,微丝不动。 衬衫扯得歪歪斜斜的令宇,搂着两个性感妖艳的长腿女人嬉闹着走近,迷离的光影扫过那人秀静的脸,令宇猛然放开手臂。一个女人斜眼瞟着那个“钉子户”,嗲声嗲气地问他:“你认识?” 令宇满不在乎地重新张开怀抱:“会吗?” 三人闪过她,令宇在背后对她们低声说了什么,立即引起一阵浪笑。 云冰面无表情,向这个喧嚣的世界,投出两道冷冷的目光。 “你怎么抢欢欢的彩笔!”四五个小男生围上来,旁边跟着一个梳羊角辫的女孩子。 “谁让她不借给我。”小虎趾高气扬地厉害着,“你们干嘛,要打架,我师父周中和!” “又吹牛!”小朋友们齐刷刷地一扬手,哄散着走开,留下面红耳赤的他。 苗漫老师引着中和,走进幼儿园教室的时候,小虎还孤零零地对着窗外发呆。 苗老师笑着喊他:“小虎,你看谁来了?” 小虎转头愣住,突然飞扑到中和怀里,哭得泣不成声:“师父……我爸爸死了,妈妈被抓走了,没人要我了!” 中和安慰着他:“好孩子,师父不是来了吗。” 小虎胖胖的小手紧紧抓着他:“你不会来了就走吧,别把我一个人留在这。” 中和眼角湿润了,抱起他:“不会的,我就是来接你的,咱们回家。” “真是周中和叔叔!”所有小朋友都围拢上来,详细打量着面前这位活灵活现、平易近人的叔叔。 “他是战斗英雄,还是个传奇人物……”那个梳羊角辫的女孩子小声地说。 “人类复生的舵手,我在千千新闻里见过他好几次!”一个光头小胖墩自信地比比划划着。 一个眉眼细长的小男生挤凑上来:“周叔叔,你是被外星人绑架过吗?” “我敢肯定,”中和大笑着拍拍他的脑袋,“暂时没有!” 小虎在小朋友们惊羡的目光中,亦步亦趋地跟着中和走出校门,登上一辆“云鹤”式私家飞车。 咖啡厅里朦胧的光线,随心所欲地弥散开来,四处添染着温馨的情调。 出现在门厅的中和一身正装,眉宇间透出沉稳与睿智。一位雪白貂绒的华贵女子,向他伸出热情的双手,故作夸张地深表荣幸:“局座大人果然一表人才,不同凡响!” 中和哈哈一笑:“我刚下班,接驾来迟,知道弟妹挑理呢!” 两人找张僻静的台子坐下,为对方要了熟悉的咖啡和果汁。 “雨城还是没跟你回来?” “他说不愿回到伤心地,还在跟老爷子置气,爷俩性格都很犟,慢慢来吧。”雪芙试探地问,“你和云冰怎么样了?” 中和淡淡地说:“她走了,向总会申请回乡工作了。”想了想,他补充道,“女人的心真难测。” 雪芙捏着半杯石榴汁,透过光亮摇动的琥珀色液体看着他:“某种意义上,你们在一点上是相通的,都属于爱情动物。云冰可以接受你,成功人士也是她所希望依靠的,但她更清楚,曾经欺骗过你,以后在一起也会有裂痕。” 她轻轻转动透明光纤杯,晶莹圆润的指甲与杯壁相擦,发出“铮”的一声微响:“中和,可能有点残酷,我还是要提醒你,爱情是勉强不来的,云冰不爱你,她爱的是孔令宇。我担心她可能成为你的心理障碍,生活还很长,放下她吧,去找个更好的姑娘。” 中和不置可否,举着暖色的咖啡跟她碰了杯。 “妈妈!”小虎蹦跳着跑着,快乐得像只归巢的小鸟。 雅兰从看守所的大门里走出来,将孩子一把揽进怀里,略显憔悴的她更加楚楚动人。她擦了擦眼角的泪花,抬头对中和莞尔一笑:“谢谢你!” 那一刻,冬日的阳光也似乎抹上明媚的灿烂。 雅兰提前出监,要仰仗思维。按思维的话讲:“杀人莫过头点地”,雅兰的问题清楚,没有贪污罪,只有窝赃罪,且认罪快,交代快,保全了一批国家重点文物,属于“戴罪立功”。思维还特意为她安排了工作,在总会文体中心任舞蹈教师,又以落实解困政策名义,照顾她一套住房,虽然不大,但是踏实。 夜深了,清辉洒遍卧室的每个角落,萦绕起中和熟悉的袅袅体香。与妈妈分离的日子,小虎已经习惯由中和哄着睡觉,直到小家伙发出低沉的鼾声,中和才为他再次掖好被角,出来把门悄悄带上。 雅兰靠在书房门前,静静地看着他,藕荷色蕾丝睡衣下,露出一条白皙修长的玉腿:“已经很晚了……今天还走吗?” 中和立在客厅里,笑了。 ; 第九十九章 两会换届 儒联十万人大会堂座无虚席,人们翘首期待着激动人心的一刻。在热烈而有节奏的掌声中,新当选的两会领导人,从鲜花装点的礼宾门鱼贯而出,频频向人潮挥手,步入主席台。 台上的面孔,中和大都熟悉。儒联主席是林曦明,前列的两位副主席,一位是中和的老校长孙敬民,另一位是沈淇。 总会会长孟凡学的后面,跟着表情各异的张思维、程贯一、谷河东、楚之恒和苏谨。中和对方头阔脸的谷河东知之不多,但有一点是清楚的,他历任多省学会会长,属于凡学扶植起来的新贵。 两会各部门的重要人事安排也已落定,包括主席台后排就坐的军安委副主席安以烈,以及会场最前排落座的国院大学校长高亚军、首都军区司令杨重非。 中和则坐在第十排的司局级领导席上,他刚刚被破格任命,成为科技信息部新组建的“时空计划”局长,使命只有一个——推进人类复生工程。 会场此时寂静无声,在万众瞩目下,曦明与主席团主席座位上的德仁紧紧握手,然后神采飞扬地走上发言席,开始他的就职演说: “尊敬的各位嘉宾,亲爱的同胞们,感谢你们对我的信任!先贤的智慧精神与实践探索,凝聚成我们这个民族的文明传统,是你们让我能够承担其所赋予的神圣使命,并与你们一道,将它弘扬于时代的进程,传承于历史的光明。” 曦明深鞠一躬,全场响起一片热切的掌声! “当今中国已经成为一个经济和政治大国,随之而来的是中国作为一个文化大国的重要地位将日益凸显。以儒学思想为根脉的中华精神信仰及核心价值,必将担当引领世界文明发展潮流的重任,由此彰明万年文明古国精神,使我们真正从文化大国迈向文化强国,更成为文明引领者、价值输出者,在人类意识形态领域拥有强力话语权。 一个民族、一个文明的核心竞争力,不是产品、技术或人才,而是文化;未来世界发展核心问题并非商业品牌、行业标准或人才竞争等问题,而是主流精神信仰的比拼问题。精神信仰高于任何形式的实体支撑,是人类迈向文明高峰的核心因素与超越力量,谁掌握人类精神信仰制高点,谁就将获取最终的优势地位,这优胜地位是为谋求全世界的幸福而来,其决不能落入偏极之手,更不可坠入宗教之渊,否则对整个人类都将是一场灾难。 中华民族掌握着人类正信的核心价值与文明传承,这是我们立于不败之地的根本,更是逐步获得世界公认的桥梁,关键是我们如何变优势为胜势,不负历史与时代对中国的重托。天降大任,舍我其谁! 西方思想以民主、科技传行于世,亦被宗教、物欲所制,由于难以触及人类精深的辩证思维,始终在形式逻辑的领域里画地为牢、困惑不已。人类文明如何冲出迷失混沌的历史怪圈,跨越内耗纷争的巨大障碍,在世界范围建立主流意识形态、正信思想体系、共同价值理想已成当务之急、关键之举,而这需要以中和信仰为主导、中华文明为主体,才能葆真与建正,永继而长存。 我们之所以力推中华思哲,源于儒学是世界文明最为臻正的思想体系,道家具有最切近存在本质及规律的原理性、系统性阐述。儒道为人类开辟了一条从近正信与真理之路,相比其他理论体系,无疑更切合人类前行的脚步,是我们通向真实、真知、真理最为可靠而有力的翅膀。尤其是儒家,无论其思想信仰形态如何演化,精髓与本旨始终与‘中和’价值,保持着千丝万缕的血脉联系,这便牢牢扣住世界本质与人生真谛。 追往思今,儒道最大贡献与核心价值,是为人类展现、确立、传承、弘扬和谐之精神与理想。为完成人类正信建树使命,我们务须不断自省与完善,理论上正本清源,牢固树立中和之核心理想及价值观;实践中因势利导,通过生动鲜活的正信贯注方式,将中华文明精髓渗透到政治、经济、社会、文化等各个领域,在世界范围内形成儒学文化圈层、中华文明系统,从而由文明领域超越科技、宗教、民族等现实利益界限,引导世界思想意识形态,这将是中华民族最重要的创新、最深刻的发展。 必须明确,我们解决一切问题的关键不在‘破’,而是‘立’,要确立、建立、树立中华文明核心信仰,并逐步引导形成人类信仰主流体系,中国具备这一基础和能力。当今以孔子为代表的儒家思想,在全世界范围被越来越多的有识之士认可与接受,儒家的‘忠恕之道’、‘天人合一’等思想,成为人类性真理精神、全球性伦理共识,这些都是正信破土而出的前奏与起步。 未来,我们将行正言立正说,以正信成正为,推进社会走上良性发展之路、薪火相传之途,国可兴旺发达,政可长治久安,人类太平盛世终有实现的一天。面对中华传统文化——这一人类文明最为纯正、深具魅力、源远流长之瑰宝,我们既要勘正,更需补益。对此,要探索存在本质,夯实哲学基础,明确认知方向,从而理解世界发展原理,剖析事物运变规律,把握人类本性特征,以此知天识人,明确自身定位,畅通天人关系,践行天人合一。只有践行客观规律与推进人性发展并举,双轨齐发,双管齐下,才能使我们的思行既遵循规律,又符合实际,在人生、社会、自然的和谐发展中,实现价值,超越自我,这才是承继传统、践行信仰之正道,‘明于本数,系于末度’之真理,‘配神明、醇天地、育万物、和天下’之通途。” 情绪高亢的曦明剑眉一挑,向全场展开手臂:“同胞们,中华文明浩浩汤汤,泽千古而不朽,历万世而不觞。天降大任,身为人类正信思想体承者的炎黄子孙责无旁贷,当中流击水、浪遏飞舟,为世界信仰主脉的形成不负重托,为人类文明发展之汇流不辱使命,立鸿学而定乾坤,继道统而开太平,无愧于我们伟大的时代、伟大的民族、伟大的人生。行走人类思想的巅峰,挑战人类智慧的极限,厉而弥坚,任重道远,我们将与其他文明一道砥砺前行、合力发展,拉开世界文明新格局、时代大变革的序幕,共同开启一个辉煌时代!” 人们起立为他热烈鼓掌,经久不息。 中和用意念给雨城发出一条光信:“周庄风景可好,何日回京?” 不久收到雨城的讯息:“故地风光依旧,只是那晚月夜的景致似乎再没有了。” 中和想了想,回道:“就在心底。” ; 第一百章 外星来客 东元3026是注定不平凡的一年。 阳春三月,一则爆炸性新闻不胫而走,在坊间传得沸反盈天——外星智慧生命降临地球! 轩辕舰的指挥舱里,思维与中和面前展开一幅全息星图,上面闪烁着一个明亮的光点。 他们正向光点疾驰而去。 星图的虚拟光屏跳动着,显现出查理斯忧虑的面孔:“思维副主席,我们可能有麻烦了。” 思维还是那副亲和的微笑:“老朋友,说说吧。” “你知道,如果我们在冬天的雪地里找到一粒松子,那可能是松鼠们储藏的食物。这些外星生命来自猎户星座方向,他们传递的信息中频繁出现‘α’符号,现在知道,它指的就是阿尔法小行星。那颗星星可能不是什么天然矿藏,而是外星文明的一个应急资源储备库,却被我们发掘了。作为国联首席会谈代表,您的担子可不轻。” 思维点点头,反倒劝慰着他的老朋友:“应该没事,否则他们不会问候‘你好,蓝色星球’,也没必要等待会谈了。那粒松子,对于我们是一道饕餮大餐,他们可能不过一品馋嘴零食。” 查理斯在光幕里笑起来:“好的,我将晚些抵达,咱们稍后见。” 中和独自坐在窗口,遥望深静宇宙,群星茫茫得杳无尽头。他之所以能够参与此次非同寻常的会谈,被一致看中的,是与异族沟通的天赋般绝技。 “在想什么?”思维拍了拍他座位前光纤隔板上的餐盒。 “猎户座生命长什么样,他们能够穿行数亿光年到达这里,会比我们有如何先进的科技及文明,他们的社会又有怎样的意识形态和组织形态?”中和边拾起筷子,待盒盖自动弹开;边清理着思绪,抛出一连串的问题。 “如何找到顺应天命、适宜自身的生存方式及发展模式,是摆在一切高等物种面前的共同命题,宇宙中恐怕概莫能外。”思维没有直接回答,尝试着说,“其实,人性即天性,我们是宇宙的特定存在形态,也具有宇宙永恒价值规律的基本性征。在此角度上,一切并不神秘,看到了我们,就看到了他们;理解了我们,就理解了他们。 客观上,所有文明都处于整体与个体、效率与公平的辩证矛盾中,需要找到生存条件、社会发展、个体欲望的平衡点,其关键是处于文明顶端的政治格局。政治是文明核心价值的突出体现与集中表达,只有建立与文明发展相适宜的框架及体制,才能引导社会资源及生产力的合理流动与高效运转,从而满足生命的正常欲望,实现个体的自由发展。从历史经验看,比较理想的政治格局,应由学术学仰机构执政,道德信仰组织监政,即学会执政,德会监政。两者统一在中和核心价值之下,奉行‘天人合一’的人文精神和实践理念。” 中和略停筷子:“这种格局,咱们已经初步形成了,你说的学会就是现在的文明总会,徳会类似于世界儒联,是吗?” “大体是的,但还处于萌芽期,我们在发展完善的同时,也将逐步推向世界。” 中和几分钟就将太空营养餐消灭干净,这是他从军营里养成的不良习惯:“我觉得两会体制最大的优势,是将民众的思想和力量,凝聚到代代传承的价值认同之上,也就是信仰,可谓‘民无信不立’,它将是我们民族赖以团结凝聚、生生不息的根本保障。” 思维帮他向配餐光屏要了杯柠檬水:“不止于此,从永恒法则上看,这是一种存在的应然和发展的必然,我们只是在‘跟着走’。你知道,所谓‘主权在民’,是西方思维逻辑与社会理念的体现,严格意义上,两会并不对人民负责。 一方面,人类社会所涉及的领域,可不只是人,还包括生产资料、自然界乃至宇宙空间,并随人类科技探索、认知范围而越发开阔。在如此广域的世界观下,社会管理只是我们理想追求、道德精神的起点,而非终点及全部,这也是我们立足信仰学会,而非行政机构的原因所在,由此方能实现天下太平的宏愿。 另一方面,你听说过‘人民是历史的创造者’这句话吧,它是相对于个人英雄主义或意志决定论而言的。我们从更广义的范畴看,人民是从哪来的,以何而存在,其离不开历史发展的客观规律,人只有遵循规律,才能发展至今,创造历史;违背规律,人便无以存在,更何谈发展。因此,两会的宗旨是对一种永恒价值负责,它既是人类存在的根本,又是世界运行的法则,就是中和,其充盈天地,贯通永恒。” 中和将空杯握在手里,并没留意它透明屏壁上发出的浅粉色收回信号:“我听过您在公职人员初任培训班上的讲座,能理解一些。两会并不对人民负责,而是对公理负责;并不代表人民利益,而是代表天地法则;并不限于利益维护者的角色,而是肩负正气弘扬人的使命,是吗?” 思维提示他将杯子放入舱壁开启的自动收纳通道:“是的,西方政体表现为法律关系的契约精神,用规范来限制人;两会格局表现为和谐价值的道德精神,以境界来升华人。哪种方式好?我想还是要顺其自然,道德操守终究勉强不来,只有通过学养的积淀与阅历的积累,使其内化为人性自然,我们才能真正建立内心格局,涵养生命气象,在人生中有所敬畏,以谨信立命,正行而致远;在社会中有所规范,以仁爱待人,正气而浩然。由此,也才能建成贯彻始终的社会规范,推进持之以恒的人类发展,获得我们生存在这个世界的真正意义,而这需要全社会一定高度的道德境界与真理精神的支撑。 对此,我们要推己及人,立己达人,不必抓大放小、厚此薄彼,既不能但求所谓‘人民利益’,也无需提倡‘全心全意之服务’。在相对事物的平等关系前提下,一切只是合宜而已,所谓‘中不偏,庸不易’。非常情况下,我们甚至可以为道德弘明、和谐发展之宜,损害个人乃至全人类的既得利益。这好像难以理解,但从其他文明的角度看我们,比如即将到访的猎户座文明,人类才是真诚的、高尚的,不是自私的、封闭的,具备一个高等文明应有的道德标准和奉献情怀。 你想过没有,人类灭亡并非天方夜谭,文明入侵、行星撞击、磁场倒转……浩瀚无际的太空里有着太多的偶然。恐龙在地球上生存过一亿三千万年,远远长于人类历史,还是难逃灭绝的命运。可以设想,如果有一天我们真的灭亡了,那么,我们生命的所有努力,是否会随人类的覆灭而变得毫无意义。因此,我们的核心价值不是“为”,而是“致”,不是“为人民”,而是“致中和”,这才是人类可以永恒的追求,也是儒学提供给我们最宝贵的理想境界。 当今时代已非人类公元的蒙昧时期,要求我们以更远大、更辽阔的气魄面对困难和挑战。当然,这并不意味我们能够脱离人类社会,凌驾人类意志,诋毁人类文明。相反,只有依托人类社会,并由此与天地万物共致发展,才能实现对永恒价值的不懈追求,而这便是两会存在,以及我们每个人所要为之奋斗的真正意义与真理精神。” 说到这,他双目微合,淡然道:“中和啊,这些话,你未必能够完全理解。道德建设必须以高度发达的经济发展为基础,人类幸福必然有根植人心的价值共识为保障,孔孟等圣贤们无不经历着‘明知不可而为之’的痛憾,生活的时代不容许他们的思想得以实践,当今世界却给了我们践行的机会,可以欣慰的是,圣贤的理想终将从我们手中慢慢实现!” ; 第一百零一章 大结局 中和沉默下来,看看时间,从头顶的温控储藏格里取了益气散,又为思维添了温水。手上正忙着,听到思维问他:“中和,你今年多大了?” “二十六。” “一直没关心你的个人问题,有朋友了吗?” “还没。”中和有点不好意思。 “有没有感觉合适的?” 中和将显示着36℃的恒温杯递给他:“您说……雅兰行吗?” 思维笑着没回答,停了一会儿,忽然问:“你看,露莹行吗?” “瑶露莹?”中和吃了一惊,眼前浮现出她的迷人微笑和明星神采,却又微微摇了摇头。 思维不解地问:“怎么?” 中和迟疑着说:“老师……我见过她手上的那枚皇冠形戒指。” 思维略一思量,恍然大悟:“你误会了!戒指的事,是我给她出的主意。” 轮到中和不解地看着他。 思维笑了起来:“的确,皇冠配绿宝的戒指,是当年林曦明送给王嘉馨的结婚戒指,圈内人都知道。当时露莹对冯国为的纠缠实在推脱不掉,来找过我,我给她泄了这个密。国为果然以为他们的关系不同寻常,打死也不敢招惹美女背后的那位猛人。” 中和还有疑惑:“那程会长说,她家的明代青花对瓶是怎么回事?” “他知道来历吗,露莹的父亲就是千千传媒总裁瑶家恺,对瓶本来就是她家的东西。”思维含着一小把药丸,又饮下半杯温水,“露莹是个好孩子,你可别冤枉了人家。她比你小三岁,出身名门,家规很严,我和她父亲是故交,知道些情况。前两天,家恺让我帮她介绍朋友,人家不求大富大贵,但有三个条件。”思维捏着瘦削的指头数着,“一是人踏实,二是口碑好,三是有发展,我思来想去,就想到你了,你自己考虑。” 中和暗自苦笑,人生的三大梦想莫非都要实现,可他已经不是从前的他了。身世沉浮的雅兰,伶俜离去的云冰,都让他心生挂念,一份是责任,一份是真情,烦乱中如何再生事端,况且前方这次令人既千秋大义又避之不及的任务结局难料,还是等等再看吧! 沉沉的黑色从舷窗外漫卷着涌过,宇宙间发生过、发生着以及将要发生的一切,或恢弘,或纤微,都在这幕布中跌宕上演,传导、流动着绵绵无穷的讯息。中和感觉自己像海底的一条游鱼,所有的触碰和呼吸,都领受到一种交织着虚幻与现实的时空质感,它如一张细密无痕的罗网,赋予他无从挣脱的烦恼和无限探求的渴望。而他微茫的游弋所传递的丝丝缕缕,对于同在网中感受的生命,又是怎样的一个讯号,一种思绪? 中和从衣袋取出顾端教授留下的怀表,它银白色的壳体被擦拭得锃亮簇新。 思维的神情里有感伤的敬意:“我们会记得他的。” 中和表情复杂地看着他:“还有建平校长。” 他默然点头。 中和收回目光,落在展示着浩淼星图的光屏上:“老师,在时空和宇宙面前万物对等,我们是否可以或者应该为了无法达到的‘天下太平’,去牺牲个体利益乃至生命,什么样的人生才有真实的意义?” 思维舒了口气,缓缓道:“个体的牺牲,不是为了天下太平,而是天下太平本身。某种意义上,天下太平意味着牺牲,这种牺牲不仅包括我们自身及无数人的利益,甚至生命、道德和正义,我们所最终获取的也未必是胜利与成功,奋争、智谋、选择、放弃、守护、杀戮……所有的一切只是做所当做,为所当为,立所当立,而这就是天下太平的真正含义。 你说得对,世上没有绝对完美的事物与选择,天下太平无以达到,而是问道。问道太平是一种至诚情怀,其超越社会与政治、道德与人性,是对真理价值和正信精神的永恒追寻。世间没有天堂、涅般,人是通过天下太平的社会理想、价值理念,将个人命运寄寓在永恒价值之上。为此,无论前方是阳关大道,还是万丈深渊,我们都别无选择,只要方向既定,自管风雨兼程,因为这就是生命的价值和意义所在,‘虽九死其尤未悔’。” 中和想,建平的死,还是让它成为一个永远的迷吧。人生就像在云间穿行,总是似真似幻,似雾似梦,谁又能说得清。 一束光芒射入舱内,思维与中和望向苍穹,恢弘辽阔的天际里,猎户座飞行器灿若星辰。 思维额前越发细密的皱纹忽然舒展开:“中和,永恒与太平是达不到的,我们对永恒的追寻就是永恒,对太平的向往就是太平。永恒与太平从来不是一劳永逸的状态,而是生生不息的进程,未来的道路并不平坦,我们走!” 前传全文终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