序章 圣斯兰,位于艾洛林大陆中心,智慧主神加芙蕾尔的赐福之地。每年都有无数的“元素共鸣者”从大陆各处来到这里,希望获得认可并开始自己的魔法修行之旅。因此,圣斯兰也被称为“元素之城”。 此时的圣斯兰已然在夜幕中沉沉睡去,清冷的月光洒在错落有致的屋顶上投射出静逸的光芒,守夜人提着小灯笼安静地走在早已磨得光滑无比的石板路上。 一个坐落在城中一角的高塔,却从顶层巨大的彩绘玻璃窗中发散出柔和的光亮。其实不应该用“却”这个字,因为圣斯兰的学徒们都知道,圣斯兰的“永恒之光”只有两处,一个是炼金术士之家,另一个就是大陆历史学院院长塞马尔·德伊的法师塔。 圣斯兰最高议会曾经不止一次建议炼金术士和塞马尔院长注意休息,这里一定要插一句,其实最高议会更关心的是院长的身体健康,对那群炼金术士更多是出于礼貌性的问候。但总被诸如“夜里安静的环境更加适合思考问题”的理由回绝。 同样一个理由,学徒们却坚定地理解出了两个意思:对于炼金之家的疯子,学徒们相信只有夜里才能进行一些不可告人的勾当和实验,对于塞马尔院长,则没有人质疑其理由的真实性。原因在于,作为圣斯兰最高议会七位成员之一的塞马尔院长,以其睿智的思想,精深的魔法造诣,厚重的大陆史功底,早已成为艾洛林大陆上令人仰视的传奇。 只是尊敬归尊敬,跟随塞马尔院长修行的学徒却少的可怜。其实这非常好理解,毕竟,来到圣斯兰的“元素共鸣者”谁不希望自己成为一名优秀的法师,又有谁会希望,自己以后的日子要与枯燥的好像戒律早课一样的大陆史为伴呢? 好吧,话题扯远了,我们回来继续。 巨大的玻璃窗上画着精美的肖像,那是智慧主神加芙蕾尔。她穿着银白色的甲胄,复杂的铭文层层叠叠地刻画在右手的卷轴上,闪耀着金色的光芒。左手向上扬起,四颗象征着四系元素的法球在手中漂浮着。一双微闭的眼睛仿佛俯视着脚下的众生,慈悲而又充满了无限的智慧。 透过玻璃窗,一张堆满了无数古籍与卷轴的书桌顶在窗前。桌面上清出了一块不大的空地,上面放着鹰羽笔,墨水,还有一张宽大的,却没有任何字迹的空白羊皮纸。书桌两侧分列着延伸到黑暗中的,奇高无比的书架。 书桌前坐着一位裹在灰色长袍中的老人,脸颊上的皱纹仿佛在诉说着岁月的无情,显然经过精心打理的胡须细长而浓密,并在末端打了一个精致的绳结。 这位老人就是塞马尔·德伊院长。 老院长费力地伸直了腰,叹了一口气之后重新将自己陷入柔软的椅背里。对于一位老人来说,长时间坐在书桌前是一件异常残忍的事情。 而更加残忍的是,塞马尔院长发现,当自己想要将熟悉到好像数自己有几根手指一样的艾洛林大陆史,归纳汇总编辑成书的时候,眼前的资料竟然浩如烟海,琐碎至极,根本无从下笔。 揉了揉稍感酸涩的眼睛,塞马尔院长从身前的抽屉里拿出了一个细长的烟斗,熟练地填好一撮来自依瑞斯林山脉的金色烟丝,然后拇指在烟丝上一抹,明亮的火苗立刻在烟丝中跳跃了起来。 浓烈的烟雾升腾而起,模糊了老人的样貌。“赞美矮人的发现!”塞马尔院长满足的说道,然后又猛吸了两口。 目光随着烟雾上升,塞马尔院长仰视着智慧主神加芙蕾尔的肖像,用着低不可闻的声音说道:“以加芙蕾尔之名,总要有人来完成这一切。” 老人环顾着身边的书海,在书桌一角,他看到了自己最喜爱的收藏——一本记述诸神起源的古籍。当然,这本书也让塞马尔院长付出了足以铭记一生的价钱,哦,那是另外一个故事了。 “就从这里开始吧。”塞马尔院长仿佛下定决心般轻声说道,随即拿起桌上的鹰羽笔,蘸足了墨水,在空白的书页上稍作停顿,坚定地写了下去。 书桌上一块悬浮的明黄晶石发出优雅的光亮,细长的笔尖划过纸张发出悦耳的沙沙声,在这安静的夜里沉淀出单纯的恬静。一行行优美的艾洛林通用语在书页上流淌出来,这是故事的开始: 起初,世界一片虚无。 诸神之父安努在无尽的黑暗中诞生,驱使着自己巨大的身躯,独自在黑暗中徘徊了无数的岁月,而孤独始终如影随形般地伴随在他的左右。 “为什么只有我?”这是安努心中一直回响的问题。 过了不知多久,走累了的安努趟了下来,漂浮在虚空中,思考着自己的答案。 “也许,我不应该是孤独的承受者,而应该是孤独的埋葬者。”安努心中想道,“我希望眼前不再漆黑,希望有像我一样的生命,但他们不会再承受孤独。” 就这样,安努巨大的身躯化作了巍峨的高山,深邃的海洋,茂密的森林,以及,最初的各个种族。他的灵魂在虚无中向上飞升,凝结成了辉煌的至高天堂,在至高天堂的泉水中,孕育出了最初的七位光明主神。他的鲜血在虚无中向下沉沦,凝结成了混乱的燃烧地狱,在燃烧地狱的烈焰中,孕育出了最初的五位混乱魔神。 光明不甘于高高在上,同样,混乱也不会墨守和平,双方都将自己的触手伸向了凡间世界,因为,这里足以成为改变天堂与地狱平衡的砝码。 至高天堂在这里找到了信徒,燃烧地狱在这里找到了拥趸,而凡间世界的众生自愿又或无奈地卷入了这个**的战场。 **的战场并没有胜利者与失败者,有的,仅仅是站在不同的立场,向着自己的目标苦苦挣扎的灵魂。是的,我们没有权利,也没有办法去指责任何一个为了梦想而付出努力的行为,无论这个目标是崇高的正义,还是无赦的邪恶。 在这个无比单纯的战场上,历史犹如巨大的车轮,碾压在岁月的道路上,而众生,就生存在两者之间。他们并不知道脚下这片战场的无情,也不知道头顶历史天空的厚重,他们更不会知道流淌在空气中的,光阴的力量。 即便如此,他们依然在挣扎中走向繁荣,在奋斗中生生不息。一路行来,有人化作了路边无名的枯骨,有人,却发出了足以让至高天堂甚至燃烧地狱为之颤抖的光芒。 《艾洛林大陆史》第一册第一页 第一章 脊梁 当安努的故事泯然于时光的长河,当天堂与地狱的威能藏身于迷雾之后,诸神的事迹成为了历史。虽然,他们的代言人依然坚守正义仰或邪恶的信仰,向众生推广着他们的教义,却永远无法阻止诸神的历史慢慢褪色成故去的传说,而传说终究会成为遥不可及的神话。 但是,诸神的目光可曾离开过这片伟大的土地么?不,从不,他们仅仅是安静地观察着,等待着,他们需要一个开始。 连绵的莫卡图论山脉,在通用语中是“世界之巅”的意思。风从那里的高山间诞生,风向北吹,穿行在被称作月初森林的茂密丛林中,那里是精灵的王国,然后吹进了辽阔的萨丁平原,轻轻抚慰着刚刚经历了严冬的大地,艾洛林的春天,悄悄地来了。 清冷的光亮透过缝隙,挤进了昏暗的帐篷。吉恩·古斯塔从裹得严严实实的毛毯中探出脑袋,蓬乱的头发就好像刚刚被暴风蹂躏过的稻草房一样狼藉,听了一下帐篷外的动静,发现并不吵杂,便揉了揉惺忪的眼睛,嘟囔了一句。“还好,没起晚。” 借着光亮,吉恩卷起毛毯,稍稍打理了一下头发,从衬衫里面拿出挂在脖子上的坠饰,握在手心单膝跪了下来,虔诚地祈祷着:“伟大的秩序之神,感谢您赐予我食物,赐予我健康,让我远离灾祸与病痛。我将荣耀,生命,一切都献于您,直到万物重归虚无。”说罢,轻轻亲吻了一下坠饰。 起身穿上硬皮甲,系好剑带,吉恩拎着盾牌和圆顶盔挑起布帘走出了帐篷,微凉的空气立刻让他打了个冷颤,也让半醒的困意瞬间散去了好多。抬眼望去,一座庞大的营地顺着脚底的山坡缓缓向下延伸,数不清的帐篷,旗帜,在清晨的雾霭中看连成一片,还有星星点点的营火,飘散着熄灭后的烟雾。 艾洛林新历1594年,令人心悸的第三次萨丁战争进入到了第二个年头,蔓延的战火烧遍了整个萨丁行省,至于战争的原因,却是最简单,但也最难解决的信仰问题。 混沌教派在萨丁行省从无到有,发展壮大经历了二百余年,使得萨丁行省成为整个奥勒姆王国唯一一个非秩序教派行省。作为王国中的另类,秩序教派信徒口中的“异教徒之地”,一直寻求独立的萨丁行省必然成为战争频发的地方,当然,如果说二百余年三次战争算得上频繁的话。 更深层次的原因,还在于萨丁行省同时也是奥勒姆王国,甚至整个艾洛林大陆最大的紫磷石产地。这种紫色透明的,表面上布满层层火焰状纹理的宝石只要稍加打磨,便是最上等的珠宝原料,碾碎成粉便能成为疯狂的炼金术师和神秘的法师进行试验和施法的必需品。 “即便用战争,也要把萨丁地区留在王国之内。”这是奥勒姆历代国王的共识,更早的王朝也是如此。于是,萨丁行省也成为唯一一个只有总督,没有领主,没有秩序教堂,驻守兵力由王国统一划拨的地方。所以,混沌教派能够在这里生根发芽也就不那么令人感到意外了。 诸多原因夹杂在一起,萨丁行省悲惨的人民早已习惯了战争的味道。当然,更悲惨的也不是没有,每任萨丁行省总督无时无刻不是在提心吊胆的状态下过活,祈祷着不要在任期内发生暴乱,因为只要暴乱发生,第一个死的只会是他,绝无其他可能。 毫无预兆,也是毫不意外的,第三次萨丁战争爆发了。奥勒姆王国第一时间派出军队镇压暴乱,经过一年多的战争,终于将叛军驱赶到了萨丁行省的边缘,与月初森林的交界处。 必须要说的是,精灵们对于闯入自己王国的外来者从来都不会客气的,所以,这里也将成为第三次萨丁战争落幕的地方。 吉恩用力地伸了个懒腰,萨丁地区潮湿而又多风的春天,让他这个典型的北方人非常痛苦,更不要说这一年来的大部分时间都只能睡行军帐篷!那结实的木床,温暖的壁炉,还有散发着太阳味道的被窝早已成为了梦中才会出现的奢侈品。 揉着发酸的肩膀,吉恩刚要抱怨几句,便发现一个人影快速跑过自己的面前,伴随而来的还有一句混杂不清的话。“早上好,我亲爱的队长大人。” 那是一个健壮的小伙子,一边跑着一边回身向吉恩挥着手,嘴里还咬着一条面包。显然,他没有注意到他的队长对于起床是多么的不快,或者说他发现了,却乐在其中。 “一条面包都不能让你的嘴巴稍稍闭上一会儿么!费奇!”吉恩队长举起头盔大声吼着,“少吃点,臭小子!小心一会儿把你的胃都吐出来!” “哈哈,谢谢,善良的队长大人。”费奇回头笑着喊道,“快去享用您的早餐吧,去晚了恐怕连面包屑都不会剩下。” 看着费奇几个转身,消失在了渐渐有些吵杂起来的营地中,吉恩苦笑着摇了摇头。“希望那群饿狼看在主神的份上给我留点早餐。”说着,抬脚走了出去。 很快,在一小片空地上,吉恩看到了不少老伙计已经围坐在炖锅旁边吃着早餐。“早上好,伙计们,今天的早餐怎么样?”他笑着问道。 “早安,队长!”“早上好,队长大人。”很多人一边吃着早餐一边大声打着招呼。 “哈,我的队长,您真应该早点来。”小队中最年长的“老霍根”递给了吉恩一条面包说着,“今天的早餐是这一年多来最丰盛的一次,竟然有大块的羊肉!厨师恐怕放错料了吧?哈哈。” 老霍根的话引起了周围一团哄笑,吉恩笑着从炖锅中舀出一勺肉汤浇到面包上,然后攥着一块炖烂的羊肉,大口的吃了起来。 “队长大人,过了今天我们就能回家了吧?”长枪手哈吉尔抹着嘴上的汤汁问道,“以主神的名义起誓,再睡在硬的好像冰块一样的毯子上,恐怕我非死这里不可。” “闭嘴吧哈吉尔,不用那发硬的毯子,你的臭脚都要快把我们熏死啦!”不知道从哪来的回答,又一次引起了众人的哄笑。 “我……我有什么办法?”哈吉尔涨红了脸,争辩着,“因为那些该死的异教徒!谁还记得我们上次洗澡是什么时候?” “洗澡?噢,我更关心的是,我都快忘记老婆的样子了!”立刻有人调笑着说。 “哈哈,小科尔想老婆啦!”这句话显然得到了更多人的共鸣,爆笑声,起哄声,甚至有人吹起了口哨。而小科尔则恼羞成怒的扑向那个调笑他的人,孩子般地扭打在了一起。 强忍住笑意,集中精力消灭着自己的早餐的吉恩发现,他的同乡马尔卡不知道什么时候坐到了自己旁边。 “怎么了?我的老伙计。”吉恩将面包放在一边问道。 马尔卡没有立刻回答,而是从皮甲里面掏出了一个整齐的小布包,递给了吉恩。“吉恩,你是我们这里最能打的,”马尔卡顿了顿,“我把这一年的收入都在随军黑市换成了金币,如果我死了,帮我交给蒂娜,告诉她我爱她。” 吉恩怔怔地看着马尔卡,然后按住他的手,将那个小布包推了回去。“老朋友,你会回到蒂娜的身旁,亲手将金币交给她,亲口跟她说这些话。以秩序主神的名义,我保证。”然后用力的拍了一下马尔卡的肩膀。 马尔卡苦笑着收起了布包,可是重新拿起早餐的吉恩却无论如何也吃不下去了。这场战争,吉恩所侍奉的领主在他的村子征募了二十多名战士,一年多下来,身边的伙伴一个一个的倒下去,像这样的小包裹吉恩已经收到了几个。 “可怜的玛佩尔大妈,还有磨坊的坎蒂斯母女……”莫名的痛苦让吉恩眼圈发红,“见鬼,这该死的战争,你要我怎么向这些人解释啊。” 就在这时,整个营地的最上方,军团将领和贵族的营帐区,传来了一声悠长而浑厚的号角声,很快,各个营区好像呼应一样同时响起了无数的号角声。在本来吵杂的营地上空号角声不停地回荡着,而刚刚还嬉笑扭打在一起的士兵好像石化般地定格在了当场。 一瞬间的宁静立刻被更大的吵闹声打破,谁都知道这意味着什么,谁都知道决战的前奏终于响起,因为这是奥勒姆的战斗之歌,军团号角。 吉恩猛地站起来,顾不上手中剩下的早餐,向着自己的小队成员大声喊道:“马尔卡!快将没有起床的懒鬼给我拽出来!”接到命令的马尔卡立刻奔向了帐篷。 “其他人检查自己的装备!武器,盾牌,头盔,匕首,任何一个小纰漏都能让你丧命!”吉恩嘶吼着,“老霍根!以最快的速度列队检查!快!” 这样的嘶吼充斥着整个营地,整个军团有条不紊的运转起来,所有士兵以最快的速度在营区列队。 终于,悠长的号角声渐渐停止,营地上方的军团指挥区首先出现了一位掌旗官。亮银色的铠甲反射着清晨的阳光,胯下覆盖白色马衣的战马躁动的刨着蹄子,一面蓝色的旗帜在晨风中飞舞飘扬,上面绘着一颗白色的橡树,橡树的上方有一顶王冠,环绕在橡树下方的是七面盾牌,那是奥勒姆皇室的徽记。 巨大的营地慢慢趋于平静,士兵们都在营帐前列好了队伍。掌旗官轻轻地磕着马腹,从营地正中的主道上骑了下来,在他后面,王国的贵族和领主们在各自家族的旗帜下紧随其后,再之后,是象征着王国最高荣誉与武力的秩序骑士。 无数的士兵汇集到这支队伍中,缓缓向下行去。掌旗官所到之处,等待入队的士兵们纷纷手抚胸口低头行礼,这不单单是因为伟大的奥勒姆王国与秩序教派,更因为掌旗官身后,骑行在整个军团前面的那个男人。 那个身后披风上绣着秩序之神索缪的徽记的男人,因为他,奥勒姆的子民相信公正与无私的存在,因为他,奥勒姆的军人坚信荣光与必胜的信条,他是西里安·萨瓦兰迪,峻河的公爵,军团的将军,奥勒姆王国的脊梁。 第二章 战争 橙色的朝阳终于冲破了地平线的束缚,将她的温暖倾泻在了萨丁边境辽阔的土地上,清冷的雾霭慢慢地隐去了自己的踪迹,在那月初森林的边缘,被逼入绝地的叛军也终于露出了他们狰狞的面孔。 数道深浅不一的壕沟在叛军的阵地前延伸出去,后面是一排排张牙舞爪的木刺栅栏。黑压压的人群连成一片,拿着杂乱的武器,披散着头发在栅栏后大声高喊着他们的口号,甚至敲击着自己的盾牌,肆意辱骂着奥勒姆的皇室、贵族、以及秩序教廷。 “奥勒姆的杂碎,滚回你们的领地吧,萨丁没有你们的立足之地!” “混沌主神的光辉势必降临伟大的萨丁!” “等着领死吧,秩序教廷的走狗!” “……” 吵杂的叫骂声越来越大,叛军的气势在一浪又一浪的口号中推上了顶点,他们高举起手中的武器,同声竭力地大喊着“萨丁必胜!萨丁必胜!”。 来自月初森林的风把西里安的斗篷向后扬起,精美的秩序徽记在飘动的斗篷上时隐时现,凝视着远处的叛军,他的表情越发的刚毅。轻轻拍了拍因为叛军的吼声而有些焦躁的战马。“放松,老伙计,这样的场面你还见得少么?”西里安轻轻说着。 “大人,投石机和弓箭手已经准备好了。”一个年轻的骑士在西里安身后不远处轻声报告道。 “很好。”西里安看了一眼年轻的骑士,点了点头。 严格的说,他很喜欢这个年轻人,作为黑岩公爵巴泽尔·门罗的长子,塔朋特在这次战争中表现出了超出同龄人的果断与敏锐,更不要说那一身继承自门罗家族的强大武力。 受到肯定的塔朋特躬身行礼,继续说道:“恐怕叛军并不希望我们顺利使用骑兵。” “不单单是限制我们的骑兵,甚至他们的骑兵正在什么地方看着我们呢。”西里安望着视线尽头的月初森林说道。 “萨丁的叛军?骑兵?”塔朋特疑惑地看着他的将军。 “塔朋特,记住,永远不要低估你的敌人,尤其是对你十分了解的敌人。”西里安认真地看着眼前的年轻人,“萨丁的叛军也许缺乏训练,没有战术,但是他们可从来都不缺金币。” “您的意思是,他们通过黑市出售紫磷矿石换取大量资金支撑战争,甚至招募雇佣军组成骑兵?”塔朋特显然有些吃惊,毕竟在他眼里如同野人一般的叛军,在这一年多的战争中并没有在他的心里留下多少强大的印象。 “以前没有骑兵参战仅仅是因为没有被逼到绝路。”西里安揉了揉战马的鬃毛,“列阵吧,骑兵部队分列步兵两侧,秩序骑士在前轻骑兵在后,告诉左翼的坦德拉大人,等我命令迂回冲锋,小心对方骑兵。” “是!”塔朋特立刻行礼答道,随即奔向军团传令官。 很快,庞大的军团运转起来,骑兵方阵快速分开,集结到了步兵方阵的左右两侧。 西里安握紧了缰绳,在阵前快速的骑马奔了一个来回,亚麻色的头发随着坐骑上下起伏,布满细密花纹的铠甲流淌出圣洁的光晕,士兵们的目光追逐着西里安的身影纷纷按胸行礼,最后,他停在了军团的正前方。 “兄弟们!你们听到了么?”西里安控制着战马,指向远处高声喝骂的叛军,他的话语回荡在每一个士兵耳中,“那就是萨丁叛军传来的声音!那就是让我们离开自己的家园,离开自己的妻儿的声音!”他顿了顿,更大的声音被怒吼出来,“那也是让我们的战友变成冰冷的尸体的声音!你们听到了吗?!” “喝!”一个整齐划一的音节以更大的声音在军团的上空炸裂开来。 “我不会向你们撒谎,兄弟们!我不敢保证战争之后有多少人能够活下来!”西里安冷峻的声音有些低沉,但却流露出无与伦比的坚定,“但是!我敢保证!以秩序主神之名,你们的名字将被铭记,你们的事迹必定在奥勒姆的大地上广为流传!”他停下来,扫视着眼前的士兵们,“如果!如果那该死的叛军用利剑刺穿了你的胸膛,请不要害怕!”西里安用几近嘶吼的声音大声咆哮道:“因为!总有一天,我必将战死沙场,与你同行!” 说着,西里安猛地拔出了长剑,高高举到半空。“为了秩序的荣光!奥勒姆万岁!” “奥勒姆万岁!奥勒姆万岁!”士兵们举起武器,一遍一遍的随着西里安高喊着,那巨大的声浪仿佛要撕裂湛蓝的天空,遮蔽太阳的光芒。 “进攻!”西里安的长剑在空中划出一道圆弧,指向了叛军的阵地,中间的步兵方阵和后面的弓箭手方阵立刻脱离军团,向叛军阵地压了过去。 “咣当,咣当,咣当……”一连十几下巨大的撞击声在阵地后方传来,投石机粗壮的杆臂带起呼啸的风声将无数个燃烧着的火油坛子高抛起,伴随着浓烈黑烟的尾迹,飞速砸向了叛军阵地。很快,炸裂四射的火光在叛军中四散开来,那些来不及躲闪而身处火海的叛军士兵在地上翻滚着,发出撕心裂肺般的惨叫,那声音仿佛来自地狱中永受折磨的恶灵。 负责绞盘的士兵立刻开始第二轮投射准备,压向叛军的步兵方阵此时距离布满壕沟的阵地越来越近,后方的弓箭手方阵已经进入了射击距离,在指挥官的高喊下射出一蓬蓬的箭雨。优美的弧线在步兵头上划过,化作收割生命的镰刀恨恨地砍在叛军身上,金属的箭头刺入身体发出沉闷的“噗噗声”,与之相应的则是痛苦的哀嚎,甚至无声的消逝。 叛军的弓箭虽然不够精良,射距吃亏,但是预料中的反击依然如期而至。尽管步兵方阵抬起盾牌组成盾墙,可是终究无法抵挡无孔不入的箭矢,距离越来越近,而伤亡同样不可避免的逐渐增加。终于,就在步兵方阵马上就要进入壕沟的时候,方阵中央传出指挥官“冲锋!”的吼声,彻底拉开了这场决战的大幕。 仿佛事先约定好了一般,双方士兵同时放弃了自己的阵型,咆哮着,嘶吼着冲向了对方。高速奔跑的步伐将两边如潮般的战阵拉扯出一道隆起的弧线,这些由生命铸就的洪流,为了各自坚守的信仰,义无返顾地用手中的兵器与无畏的灵魂奏响了最为壮丽的战歌。 “轰……” 沉闷的撞击声炸裂在天地之间,随之而来的喊杀声撕扯着所有人的耳膜,粗重的兵器在人影中时不时闪出冰冷的光亮,然后没入脆弱的**,伴随着哭喊声和惨叫声,一蓬蓬血雨挥洒在刚刚有些青翠的草地上。 有人刚刚杀死要致自己于死地的对手,却被身后的刀剑割破了喉咙;有人茫然地在血浆中寻找着自己被砍下的残肢;有人甚至被吓破了胆,只知道趴在地上大声哭着或者祈祷着,希望得到安慰与救赎;也有人浑身浴血双眼赤红地狂笑着,用手中的武器收割着一条又一条的生命,仿佛这才是生命的快感。此时所谓的信仰就好像晚宴上的笑话,没人会把他当回事儿,支撑自己挥砍下去的,只有活下去的本能。 浓烈的血腥味混合着泥土与青草的芳香,从战场中飘散过来,包裹住凝视战况的西里安。身后骑兵们的战马被这股腥咸的气味挑逗得异常暴躁,时不时打着响鼻。 “你们在等待着什么?还是我想多了?”西里安思索着,棕色的眼仁投射出冷静的光芒,“发信号,两翼骑兵准备冲锋。”他向传令官说道。 很快,左翼的坦德拉伯爵立刻做出反应,西里安看到回复,转身对身后的骑兵喊道:“兄弟们,该我们上场了!看在主神的份上!这时候可不要给我掉队!” “哈哈哈……” “放心吧,我的大人!” “……” 王国的骑兵们大声哄笑着,回复着西里安的调笑。 峻河公爵用目光扫视着他们的面孔,他在这些跟随他战斗了一年的骑兵眼中看到了最为坚定的光芒。最后,西里安猛地拉紧了手中的缰绳,胯下的战马在一声悠长的嘶鸣中高高扬起了前蹄。 “为了秩序之神的荣耀!冲锋!”说着,西里安抽出了腰间的长剑,第一个冲了出去。 终于,奥勒姆王国引以为傲的骑兵动了起来,左右两翼的马队在辽阔的平原上撒马狂奔,细碎的青草夹杂着泥土在铁蹄下四散飞舞,隆隆的声音仿佛鼓点般敲击着春天刚刚复苏的大地。 没有人能够遮挡西里安的光芒,白色的骏马载着它的主人追赶着平原的微风,无数的旗帜在他身后肆意飞扬,他就像秩序之神索缪的长矛,那是不容置疑的力量与威严。 身旁的景物飞速向后划去,带领右翼骑兵快速迂回的西里安距离战场越来越近。就在这时,从月初森林边缘的林地中发出同样轰鸣的马蹄声,伴随着马蹄声突然跃出的是身穿驳杂装备的骑兵。他们大声呼喝着,黝黑的面孔上画着杂乱的彩漆,一双双闪着残忍与贪婪光芒的眼睛说明了他们的身份,那是由上千雇佣兵组成的萨丁叛军骑兵团。 突如其来的变化并没有让西里安感到吃惊。“终于来了!”他盯着对方的马队,“注意骑兵!调整方向!”用最大的声音向紧随其后的骑兵们吼道。 随着西里安的命令,整个右翼骑兵马队很快在他们的将军的带领下调整方向,向着隐藏许久的敌人冲了过去。 “保持阵线!”西里安大声吼道,稍稍降低了马速,身后冲在前面的秩序骑士迅速赶了上来,组成了冲锋的第一梯队。 “准备!”西里安举起手中的长剑,跟随着他的动作,马队中随之举起了无数长剑,在阳光下反射着刺眼的光芒,连成一条璀璨的白链。 双方越来越近,仿佛已经能够在对方的眼中看清自己扭曲的面容与起伏的胸膛。 峻河公爵绵延数代的血液与荣耀此时此刻终于在西里安体内沸腾起来,如同火焰般灼烧着他的胸口,终于,这压抑已久的烈焰,化作了一个这场战争真正意义上的开始与结束的音节喷涌出来:“杀!” 第三章 信仰 秩序骑士,秩序主神索缪最忠实的信徒,最虔诚的信仰守卫者。这个称谓不仅仅代表着崇高的荣誉,同时也代表着整个奥勒姆王国的最强战力,他们甚至被称为“索缪之手”。 当战场上的士兵看到峻河公爵带领着由秩序圣堂骑士团组成的骑兵先锋,仿佛一柄放射着夺目光华的利剑,风驰电掣般地刺入敌阵时,他们爆发出了更加惊人的战斗力。因为奥勒姆的士兵永远相信,当峻河公爵与索缪之手出现在战场上时,这将是一场必胜的战争。 然而,战争永远都是用鲜血来成就胜利者的辉煌,名望只是后来的修饰。 最惨烈的撞击在战场两翼爆发出来,骨骼的碎裂声、战马的嘶鸣声、沉闷的的挥砍声,交错在相遇而又分开的铁流之中。飞溅的血液、残肢混合着无数抬起而又落下的寒芒,犹如潮头上的浪花,带出一抹最残忍的漩涡。有人甚至没能发出一丁点声响,便跌落马下,彻底淹没在这冰冷的角力之中。 冲在最前头的西里安早已浑身浴血,精致的铠甲上蔓延着道道敌人的血迹,手中长剑划出的弧线带出一蓬蓬浓稠的血雨。 虽然由雇佣兵组成的叛军骑兵无论是战术素养还是单兵战力,都远远不能和训练有素的奥勒姆骑兵相比,但必须要承认,这些雇佣兵的确给西里安造成了一定的麻烦。 “必须加快速度解决这些雇佣兵,时间越久步兵方阵伤亡越大。”想到这里,西里安猛地一挥长剑,只见他的盔甲上忽然闪出一抹淡淡的金黄色光晕,本来覆盖在表面的血迹随之震散殆尽,周围的秩序骑士顿时感觉精神一振,动作轻盈了不少。 这是高阶秩序骑士才能释放的群体祝福术,同样,围绕在西里安身旁的骑士们非常清楚地明白了西里安的意图,战斗节奏瞬间提升了一个档次。 就在这时,西里安突然发现叛军骑兵中一个小队正以极高的速度向自己冲来。与装备混杂的雇佣兵不同的是,这个骑兵小队盔甲齐整,队形有序,为首的那名骑士一身暗灰色铠甲,漆黑的斗篷在身后逆风飞扬。 距离越来越近,西里安身旁的一名秩序骑士也发现了对方的异样,提起马速挡在了西里安的前方迎了上去。 对面的骑士微微抬了抬头。突然,西里安仿佛闻到了一丝危险的气息,那是一种让人极其不适的冰冷。“小心!”公爵对着前面的秩序骑士大吼一声,却发现那名秩序骑士猛然一歪,脖颈间喷出一道殷红的血箭栽下马去。 没等西里安从震惊中回过神来,灰甲骑士已经冲到了近前,他手中无光的长剑在空气中仿佛带出一道灰色的流光,砍向西里安的头顶。 举剑迎击,西里安发现自己本应受到祝福的身体明显有一丝僵涩。“这是?!”西里安心中一惊。 而后,一串碰撞的火花在两把撞击的长剑间迸发出来。身影相错的瞬间,西里安看到了对方满是倒刺的头盔中,那双冷漠的深蓝色眼睛。 更让西里安没有想到的是,灰甲骑士显然并不满足于平局的结果。 就在错身而过的一瞬间,对方反手一剑斩向了西里安战马的后腿。在一声悲鸣中,峻河公爵连同他的战马重重地摔到了地上。 双方的骑兵冲锋并没有停止,但都很有默契地绕过了两人。好像奔流的河水中矗立的一块岩石,一个诡异的空地在犬牙交错的骑兵战阵中突兀地辟开,仿佛这里才是这场战争的中心。 借着前冲的力道,西里安在着地的刹那很快调整身形,迅速转身站了起来,将长剑立在身前,等待着将要到来的下一轮冲击。 出乎意料的是,对方并没有杀上来乘胜追击,而是打马立在远处,默默地注视着峻河的公爵。漆黑的战马躁动地打着响鼻,辔头上的银饰叮当作响,那柄无光的长剑此时正握在灰甲骑士手里,冰冷的剑锋笔直地指向大地。 西里安立刻明白了灰甲骑士的意思,对方不但要将他掀下马,还要堂堂正正地杀死自己,而不是依靠乘胜追击下的偷袭。 “多久没有这么狼狈了?”西里安苦笑着想道,然后摘下了自己的头盔,缓缓地扔到地上,闭上眼深吸了一口气,品尝着久违了的紧张,又或者是期待。 再睁开眼时,西里安已经退去了身为公爵的尊贵,此时他只是一位单纯的武者。那双清澈的双眼好像永恒的峻河般坚定而又磅礴。 灰甲骑士似乎察觉到了西里安的变化,猛地一磕马腹,整个人犹如一道妄图吞噬一切的黑光般冲向了西里安。浓烈的杀气撕扯着峻河的公爵,翻飞的马蹄好像收割生命的鼓点,那抹黑色的披风似乎就要遮蔽所有生灵的希望。 西里安紧紧盯着这个平生仅见的对手,不敢有丝毫的放松。因为他知道,这个名声不显的骑士绝对有实力,也有决心杀死自己,在这片空地上进行的是一场不死不休的较量。 数道灰败的气息从灰甲骑士手中升腾起来,无光的长剑带起扭曲的光斑再次划向西里安的胸膛。就在这时,一道屏障般的盾形光幕在西里安的手上扩散开来,灰甲骑士的长剑好像切到了粘土中一样缓缓停滞,一道亮白色剑光从光幕后面斩出,带起一道如雾的血烟。 时光走过一刹,金色的光幕如玻璃般破碎之后归于虚无,错身而过的战马已经无力承载它的主人,直直地冲向了地面,而灰甲骑士则被甩出了一段距离摔在地上。 “啪”的一声,西里安左肩的盔甲应声而裂,血肉模糊的伤口布满整个肩头,细密的汗珠顺着挂满凝重的脸颊流下,他没有一丝喜悦,因为这场死斗恐怕刚刚开始。 “哈哈哈!”一阵狂放的笑声终于打破了这场无声的决斗。随着笑声,那道灰色的身影慢慢站了起来,“峻河的公爵,军团的将军,秩序教廷最伟大的骑士!这一串头衔是否应该让我感到心悸呢?西里安·萨瓦兰迪!” 灰甲骑士一边自语着,一边摘掉了他的头盔。那是一张在细密的黑色长发下越发显得苍白的脸,好像久不见光的病人一样。一双深蓝色的眼睛放射出深邃而又冰冷的光芒,高耸的鼻梁下面是两片薄薄的嘴唇,以及覆盖了整个下巴的微青的胡茬。 这是一幅令人不安的脸孔,西里安甚至会联想起都城中那些难缠的政客,但是与那些总在背后计划着什么的阴谋家不同的是,这个矫健的身躯中包含着一种难以描述的神秘,以及难以撼动的坚定与自信。 “我的名字在因你而死的生命面前不值一提。”西里安寒声说道。 灰甲骑士听完轻轻摇了摇头,抬脚走到相对两个人都比较安全的距离,然后优雅地行了一个礼。“不要这么严肃,我的公爵。请允许我自我介绍一下,我的名字是索拉姆·巴托迪尔,混沌主神的忠诚信徒,萨丁自由军的指挥官。”然后张开双臂,面带自豪地凝视着西里安继续道,“怎么样?对这份礼物,尊敬的公爵大人,您还觉得满意么?”仿佛这个地狱般的战场,是他精心雕琢的杰作。 索拉姆的话语深深地激怒了西里安。“你就没有一丁点愧疚之心么?多少个温馨的家庭因此而破碎!多少个年轻的生命因此成为墓中的枯骨!你那十恶不赦的灵魂,死亡才是你应有的归宿!恶徒!”西里安怒吼着挥起长剑,冲向了那道灰色的身影,金黄色的光芒在他的身上浮动闪耀,律令般的符文在甲胄上时隐时现,那是象征光明的秩序之力。 索拉姆不但没有躲闪,反而迎了上去。然后,巨大的撞击声炸裂在两人之间,交错的气劲卷起断裂的青草四散开来,两把长剑死死地顶在了一起。 面对着近在咫尺的西里安,索拉姆的声音狰狞无比。“恶徒?我来告诉说你什么是恶!他们不被收买,不畏胁迫,不讲道理,不愿妥协!他们只想看到世界毁灭!”说着,用力推开了西里安,“很遗憾,虽然特点相同,但是,我们的信仰则更加高尚!” “收起你那伪善谎言!难道你的信仰必须要牺牲千万人的生命么?主神在上,这就是你所谓的高尚?!”西里安愤怒地质问着。 “笑话,难道你口中永远慈悲的秩序主神,竟然不允许世间的凡人选择其他的信仰么?”索拉姆抬起左手,手中凝聚翻滚着一团浓烈的灰败气息,然后盯着西里安反问道。 “可以选择,但是你们却在叛国!” “叛国?!哈哈!我听到了一个多么可笑的理由!”索拉姆的笑声充满讽刺,“告诉我!到底是信仰的冲突才让你我以命相搏,还是尊贵的头衔让你必须铲除追求自由的叛军?到底是索缪的意志让你我不死不休,还是滚滚的金币让你举起屠刀杀害萨丁的平民?在死亡的虚无中好好考虑这两个问题吧!我的公爵!”说罢,索拉姆猛一挥手,那团灰气好像被赋予了生命般化成数道烟箭射向了西里安。 西里安显然没有想到眼前的变化,立刻举剑想要斩断那些灰气,却发现它们触之即散,却又立刻重新聚拢,然后一圈又一圈地缠绕住了自己的身体,将自己死死地束缚在了原地,无论怎么挣脱都毫无效果。 “死吧!”冲到近前的索拉姆高喊着,举起长剑斩了下来,仿佛下一刻就能看到西里安倒在血泊中身首异处。 就在这时,西里安吃力地将手举过头顶,猛地攥紧拳头,一个圆形光罩突然在他的头顶如幕布般降了下来,将他扣在当中。预想中的一幕并没有出现,索拉姆的长剑不但没有砍到西里安,反而被那个光罩高高弹起。 “死的是你!”就在那个挡住了致命一击的光罩消失无形的瞬间,西里安低吼一声,一剑刺向索拉姆暴露出的胸口。 第四章 歌谣 长剑无声刺出,索拉姆的脸上浮现出一丝惊讶,旋即变成了自嘲。 “令人惊讶,我的公爵大人!必须要承认,我小觑了你的实力。”伴随着索拉姆低沉的声音,数道浓烈的灰气毫无征兆地从他的脚下喷射而出,激荡着扩散开来。 巨大的冲力将西里安向后推出去了一段距离,刺向胸口的一剑也随之落空。公爵调整了一下呼吸,盯着索拉姆说道:“轻敌会让你丧命,下次就不会这么好运了。” “你认为这是运气所致?天真啊,我的公爵大人。”索拉姆夸张地笑着,仿佛听到了一件及其荒谬的事情,“你还没有发现么?我们信奉的是真神,而不是那些招摇撞骗的伪神,或者什么来路不明的魔物。”灰败的气团再次凝聚到了索拉姆的手上,“力量源于信仰的赐福,这是做不了假的,不是么?” 西里安紧锁着眉头,并没有回答索拉姆的质疑,因为这里面牵扯到了一个往常不曾面对,甚至说出来只会被人当做神经病看待的问题——混沌教派的信徒怎么会有赐福之力?到底是秩序教廷的典籍中故意没有提及此事,还是在之前的两次萨丁战争中从没出现过? 无论如何,不能否认的是,眼前这个灰甲骑士无论从何处获得的赐福之力,他所信仰的神祗恐怕都是切实的真神,区别仅仅是这位主神到底是来自至高天堂还是燃烧地狱。 “看在主神的份上,跟秩序教廷的走狗讲理果然是一件浪费时间的事情。”眼见西里安没有答话,索拉姆不无讽刺地说道。那个灰败的气团再次动了起来,很快凝聚成了一把无锋的长刀。“还是用行动来证明你我的对错吧!”索拉姆说着,再次向西里安冲了过去。 两道人影在这片生死场上碰撞,分开,再碰撞,再分开。一朵朵火花伴随着刺耳的轰鸣在相触的双剑间绽放,灰败的长刀带出条条尾迹仿佛弹射的毒蛇般致命而又隐蔽,象征着秩序之力的金黄色光华守护着他的信徒的身躯,乃至崇高的信仰。 这是一场别人无法插手的战斗,这是一场站在两个教派巅峰上的武者间的较量,以信仰之名,无死无休,无对无错。 又是一声巨响,西里安被击退了数步,亚麻色的长发一缕一缕地粘在布满了细密汗珠的脸颊上,剧烈起伏的胸腔贪婪地吸取着新鲜的空气,整条左臂早已被鲜血染透,一滴又一滴的血珠从紧握长剑的手上慢慢滑落。 没等西里安站稳,左脸被划出一道血口的索拉姆疯狂地大吼着挥起那柄灰败的长刀。“不行了么?公爵大人!尝尝这个!”长刀忽然变得柔软起来,刀身越来越长,像鞭子一样抽向了西里安。 灰败的气息飞速跨过两人间的距离,死死缠住了西里安的脖子,越收越紧。西里安的脸庞因窒息被憋的通红,徒劳地张嘴却只能发出“咯咯”的声音。 此时的索拉姆因亢奋而陷入了狰狞的疯狂,目睹着死敌的生命在自己手中一点一点地流逝,他大笑着怒吼道:“濒死的感觉如何!我的公爵!此时此刻,你的主神在哪?!你那无所不能,无所不知的索缪在哪?!你就只有这点本事吗?你就只会依靠着王国的铁骑屠杀手拿草叉的平民,来赢得你那虚伪的荣光吗?!带着你的头衔,还有那一钱不值的信仰死吧!我的公爵!”说着猛地一拽,那道灰气顿时绷得笔直。 索拉姆的话语犹如巨锤般重重敲打着西里安的心脏,秩序骑士的荣光,峻河公爵的血脉,乃至主神索缪的名讳,都不允许他就此死在这里。一声混杂着血沫的怒吼在西里安的喉咙中炸响。“你会为你的亵渎付出死亡的代价!” 单膝跪地的西里安右手倒拿着长剑,左手紧紧地握住了剑锋然后猛地向下,殷红的血液从伤口中喷涌而出,涂满了修长的剑身。西里安用尽全力将长剑插入身前的大地,决然地盯着索拉姆大声吼道:“以秩序之名!” 就在此时,一座庞大的金色结界在西里安的脚下绽放开来,无数道亮白色的光柱伴随着璀璨夺目的符文,在结界中冲天而起,那道灰败的长鞭在金光中如烟尘般消散无踪。 “律令圣剑!”随着西里安的吼声,空中的光柱以及跳动着的符文仿佛听到了主人的呼唤,突然转向,汇集到了插在泥土中的长剑上。下一刻,一道能与太阳争辉的光亮拔地而起,伴随着西里安在空气中留下的一串金色残像,隐没在了索拉姆的胸口中。 一切发生得太快,时光也不过在此刻眨了下眼而已。索拉姆定定地看着眼前的西里安,那个前一刻还在自己面前的将死之人,那个下一刻就将长剑刺入自己胸膛的秩序骑士。**的痛楚比不过信仰上的挫败,生命的消逝比不过灵魂上的伤痕,索拉姆的脸色更加苍白。 无光的长剑落到地上发出一声沉重的闷响,出乎西里安意料的是,眼前的男人在短暂的茫然与失落之后,露出了一抹诡异的微笑。 索拉姆在胸前的伤口上抹了一把,喷涌的血水竟然有违常理地缠绕在他的手上,形成了一个不知名的符文,然后用力击在了西里安的胸甲上,随即隐没无踪。早已脱力的西里安被打退了数步,跌坐在地上,从索拉姆胸膛中抽离的长剑,在空气中带出一道殷红的血浆。 “这是什么!”西里安强忍着浑身的痛楚问道。 “我……送给你的,最后的……礼物!”索拉姆大口大口地咳着血。 “你!” “放心……要不了你的命!”鲜血不停地从索拉姆按在伤口上的指缝中渗出,他却微笑地看着给与他致命一击的敌人,“这……这仅仅是个开始!命运的齿轮……转动之时……任何人也……也无法阻挡它的脚步……神也不行!”索拉姆抬起头,将目光投射到蔚蓝的天空中,仿佛寻找着什么,憧憬着什么,他的眼中闪烁着无畏的光芒,“以混沌之名……任何信仰……不经受血与剑的洗礼……终将泯灭于时光的长河……如果我是主神的布道者……我愿奉献自己的一切!祝……祝你好运……峻河的……公爵……” 在逐渐低沉的话语中,那道灰色的身影颓然地倒向了脚下的大地。 西里安艰难地站起身来,用长剑勉强支撑着摇摇欲坠的身体,他试图忽视**上的刺痛,以及刚刚那场恶斗给他内心深处带来的冲击。是的,胜利者的喜悦早已微不足道,而索拉姆对混沌教派所表现出的忠诚才是真正令人心悸的根源,那是坦然赴死的勇气,那是无愧于信仰的坚持。 上一次见证信仰之力照亮自己的灵魂是什么时候?上一次单纯作为一名秩序骑士而不是峻河的公爵又是什么时候?从何时起王国的利益成为自己行动的准则而不是崇高的信仰?西里安痛苦地反问着自己,却发现多年以后,那个在索缪神像面前宣誓的青年早已成为了高高在上的王国贵族,那些单纯而又正义的梦想早已消逝在了圆滑而又虚伪的面具之后…… 峻河的公爵定定地站在那里,背影有些落寞的萧索。 落日的余晖将月初森林高耸的树冠镀上了一层金色的亮边,波浪形的云彩覆盖在遥远的天边,散发着橘色的光亮,柔和而又温暖,好像要给即将休息的太阳盖上厚厚的被子。巨大的阴影投射在森林边缘的草地上,好像一条浓浓的黑线,逐渐延伸向远方,林中恍惚升起了淡淡的雾霭,遮蔽了应有的青翠。 持续了一天的战斗终于以叛军的失败告终。吸饱了鲜血的大地早已褪去了往日的清新,漆黑的焦土混合着碎裂的草梗散落各处,将熄的火苗散发着浓烈的黑烟,还有那些或横或竖地布满整个战场的尸体,以及踏着这些友方或敌方的尸体迎来胜利的幸存者。 这些幸存者有的欢呼雀跃庆祝战争的结束,有的嚎啕大哭庆幸自己没有战死沙场,有的行尸走肉般地在尸骸中寻找着相熟的战友,还有的瘫坐在地上目光空洞茫然…… 吉恩·古斯塔死了,死在马尔卡的怀里——那个早上请吉恩帮忙捎回自己遗物的老伙计的怀里。 当马尔卡的斧头卡在了对方步兵的锁骨中无法拔出时,另一个萨丁叛军从旁边冲了过来,那一刻,马尔卡知道自己恐怕要死在这里了。是吉恩及时出现,从后面结果了那名叛军的性命。可是没等马尔卡喊出感谢的话语,不知从何处飞来的羽箭射穿了吉恩的脖子。 马尔卡死命按住吉恩的伤口,可是那鲜红的血液却怎么也无法止住。吉恩不停地张嘴想要说话,却只有血浆以及莫名的音节从他口中溢出,马尔卡满脸泪痕地吼着。“我知道,我知道,你要我把兄弟们的遗物带回去。”然后吉恩便不再挣扎,微笑着紧握着马尔卡的手死了。 战争结束了,马尔卡的眼泪已经流干了,蜿蜒的泪痕挂在满是尘土的脸上,他们的手依旧紧紧握在一起。血液凝固成暗红色的血痂,马尔卡却不肯放开,好像一放开,就要失去什么。 有人说,从战场上幸存下来的人,把灵魂中的某一块丢在了那片生死之地上。有人说丢掉的那一块是对生的渴望对死的敬畏,有人说丢掉的那一块是对善的热爱对恶的痛恨,也有人说,那一块是对往日的眷恋对未来的期许…… 不知何时,不知由谁,战场上飘荡起艾洛林大陆亘古流传的歌谣: 温暖的篝火旁, 游吟诗人在轻轻弹唱, 音符在指尖流淌, 故事在夜空中飘荡。 …… 那是一个小小的村庄, 少年爱上了亚麻色长发的姑娘。 他轻拂着她微笑的脸庞, 她依靠着他结实的肩膀, 眼前是微微的山岗与橙色的夕阳。 …… 命运总是无常, 号角来自山那边的远方。 少年即将踏上战场, 他们诉说着离别的忧伤, 他们约定着将来他要作她的新郎。 …… 马衣在风中飞扬, 长剑在手中碰撞。 陌生的人划破了陌生的梦想, 鲜血绽放在少年的胸膛, 染红了雪白的衣裳。 远方,他好像看到了故乡的磨坊, 村口,站着等他回家的新娘。 第五章 噩耗 这是一条湍急的大河,蜿蜒的身躯挤过怪石林立的峡谷发出雄浑的颤音,闪烁着冰冷的火焰般的闪光。而后,在那峡谷的尽头,它迎着洒向辽阔大地的阳光,辉煌地坦露出银色的胸膛。 河水奔流着,撕扯着,仿佛镶嵌着银边的浪头激荡在耸立于水中的巨石上,碎裂,飘散,在空气中耀出五色的光斑。 在这流水的宏伟乐章中,不会有人注意其中渺小的存在——一抹亮丽的金黄在波浪的漩涡中闪闪发亮,时隐时现。一条健硕的大鱼正在和流水搏斗着,拼尽全力逆水而行,想要靠近那块耸立在水中的巨石。 巨石上蹲着一只鹰,它那健壮优雅的躯体闪耀着乌黑的光泽,此时,它正用弯曲的嘴,梳理着自己漂亮的羽翼以及遮蔽着秀丽羽毛的前胸。 雄鹰显然已经注意到了水中不停挣扎着游向自己的大鱼,但这并没有影响到它的动作,毕竟,一个生死完全在自己一念之间的猎物,并没有值得留心的地方,不是么。 大鱼终于靠近了巨石,它一边尽力保持着自己的平衡,一边将头伸出水面,向雄鹰说道:“尊敬的雄鹰,您能帮我一个忙么?” 雄鹰的动作一顿,但是并没有看水中的大鱼,而是略带讽刺地回道:“让我吃掉你么?我很乐意帮你这个忙。”然后继续梳理着自己的羽毛。 “如果您肯帮我的话,作为答谢,您可以吃掉我。”鱼的声音有些颤抖,但有透着莫名的坚定。 雄鹰并没有回复,而是慢条斯理地打理好最后几根看上去不太满意的羽毛,然后倨傲地展开它那乌色的翅膀有弹性地扇了两下。在一切令它满意之后,雄鹰垂下头,用那双琥珀色的带着黑圈的眼睛,好像天生的王者俯视着蝼蚁一般,盯着眼前这条奇怪的大鱼。 “说吧,在我吃掉你之前,需要帮什么忙?”雄鹰冷漠的声音中夹杂着一丝好奇。 “我想看看河水外面的世界,看看远处的山峰丛林,看看璀璨的日月星辰,我想挣脱开这里,这是我一生的愿望,您能帮帮我么?”大鱼的目光中闪烁着憧憬与祈求的神采。 “你知道被我带向天空的代价么?” “我知道,但是我愿意,哪怕是用死亡换取我所憧憬的一切。” “如你所愿!” 雄鹰俯冲向大鱼,一瞬间,那双锋利的犹如尖刀般的爪子刺破了大鱼的鳞甲,如潮的痛楚撕扯着大鱼的灵魂,然后身体一轻,大鱼带着水花,离开了栖息一生的河水。雄鹰挥舞着翅膀,掠着水面飞了一段,随即,好像一道黑色的闪电,冲向了湛蓝色的天空。 大鱼的愿望实现了,它看到了在茂密的青翠中延伸向远方的丛林,看到了在微风中波浪起伏的原野,看到了坠入地平线的夕阳,看到了嵌在天幕上的繁星。 鲜血渗出伤口,沿着身躯在长空滴落,大鱼开合的嘴唇越发微弱,生命的光华一点一点地在它的眼中消散。 “谢谢您,尊敬的雄鹰,谢谢……”大鱼微弱的声音中带着最后的真诚,终于,在满足的低语声中,生命离开了它的躯体。 雄鹰并没有回话,依然继续飞着,仿佛它早已看淡了生死中的因果…… 在一声窒息的惊叫中,西里安醒了过来。剧烈起伏的胸膛驱动着身体大口大口地摄入着空气,身下的床单早已被冷汗打湿,难缠地裹在身上,让他感到异常难受。 西里安将手按在自己的胸口上,尽可能地贴近心脏,他能清晰地听到心脏在胸膛中发出砰砰的声音。而那不真实的梦魇却好像真真切切地发生在自己的身上,那种生命在自己身上逐渐远去,那种濒死的好像溺水一般的冰冷。 他深吸了一口气,慢慢地呼了出来,强迫自己放松下来。然后坐起身,伤口的刺痛让他眉头微皱。几乎可以肯定,和索拉姆的对决给自己的身体造成了极大的创伤,更不要说最后那个打入自己胸口的血色符文。某种程度上讲,对未知的迷茫往往要比切实存在的敌人更加让人心神不宁。 暖炉中的木炭发出轻微的“噼啪”声,橘色的火苗欢快地在上面跳跃着,火光将西里安的影子映在厚厚的帐布上。外面,隐约能够听到肆意的嬉笑声,以及奔放的歌舞声。战争结束了,短暂的伤痛之后,生者的确有资格去庆祝伟大的胜利,还有来之不易的幸存。 西里安轻轻叹了口气,想要起身活动一下。这时,从帐篷外走进来一个拖着茶盘的中年人,大概三十多岁的样子,头发浓黑,皮肤微白,蓄着一抹利索的小胡子,个子不高但很挺拔,深灰色的短衫打理的非常整齐,没有一丝褶皱。 他叫卡尔·雷斯多,是西里安的高级总管,雷斯多家族世代作为侍奉峻河公爵的高级总管绵延了上百年的时光,传到卡尔这里已经是第七代了。忠诚,干练是雷斯多家族引以为傲的资本,当然,历代峻河公爵都没有忘记赐予这个忠诚的家族最厚重的荣光。 “大人,您醒了?您的伤势怎么样了?”卡尔一边说着,一边将托盘放到书桌上,然后拿起一件斗篷,回身想要搀扶刚刚起身的西里安。 西里安的动作一滞,显然想起了那个颓然倒下的身影,以及那段临死前的话语。 “不用,没那么严重。我睡了多久?卡尔。”西里安摆摆手止住了卡尔的搀扶,接过斗篷披在身上,然后走向了书桌。虽然战争结束了,但是还有大量的事情等着处理,这些繁琐的善后工作甚至要比打仗本身更加令人头疼。 “有一段时间了,您睡着的时候,坦德拉伯爵大人来看望了两次,需要我通知各位大人您已经醒了么?”卡尔点燃了帐篷中的火把还有书桌上的烛台,很快,原本有些昏暗的环境顿时明亮了起来。 随后他熟练地拉开椅子,让西里安坐得更加舒服一点,又从托盘上的银壶中倒出一杯热奶酒。很快,浓郁的奶香混合着蜂蜜的味道弥漫在了帐篷之中。 一口奶酒下肚,奔腾的热流顺着胸膛四散开来,西里安的身体终于有了点温暖的感觉。“暂时不用,我先给国王陛下写封信吧,等一会儿和书记官的行文一起送出去。”他继续说道,“对了,先给我弄点吃的过来,这种虚弱的感觉太令人难受了。” “遵命,大人。”卡尔微笑着躬身,准备转身离开。对于卡尔来说,没什么要比公爵大人的健康更要紧的事情了。 这时,传令官的声音在帐篷外轻轻响起。“卡尔总管,橡树城有信送达。” 卡尔一愣,随即快步走出帐外,再回来时手上多了一个不大的黑色木管。当看到卡尔手上那枚黑色木管时,西里安的表情显出了前所未有的凝重。 因为这枚黑色木管是西里安与现任奥勒姆王国王储,艾登·康德巴赫亲王殿下之间特殊的联络方式,也只有在最紧急的场合才能用到。有别于普通信件,这封密信甚至动用了极其珍贵的信鸽来传递。 卡尔将木管放在书桌上,然后悄无声息地退了出去。 西里安仔细地检查了一下木管的封口,确认无误后挑开了火漆。轻轻一磕,一张卷好的字条落到了他的手上,展开后发现上面空无一字,他的眉头皱地更紧了。 西里安从抽屉中拿出一瓶绿色的药水,小心地滴在字条上面,很快,一副由四种图案组成的徽记出现在字条中央,那是象征着智慧主神加芙蕾尔的元素徽记。他微微一愣,然后拿起字条递向了书桌上的烛台。 紫色的火焰顿时包裹住了字条,很快将其烧成灰烬,空气中扭曲的烟雾不合常理地组成了一串清晰的数字,没过多久,烟雾便消失不见。 这是元素之城圣斯兰独有的秘纹信纸,用以传递最重要的讯息,很多时候即便有钱,也不一定能得到哪怕一张,更不要说真的用来写信。 西里安默默记下那串数字,拿出和艾登殿下约定好的密码本,一页一页地对照起来。很快,一行文字清晰地展现在了西里安的眼前。 可就在西里安将目光注视在这行文字上时,峻河的公爵突然站了起来,甚至碰倒了桌上的酒杯都浑不在意。 他的身躯微微颤抖着,强健的肌肉紧紧地绷在一起,用来包裹伤口的纱布渗出了一丝丝刺眼的殷红,褪尽了血色的脸庞在晃动的火光中苍白无比。不知不觉的,他的眼里升起了雾气,泪水无法抑制地流了出来,顺着脸颊淌下,滴在了写着那行文字的纸上。 西里安早已忘记了上一次如此悲伤是什么时候,甚至当他的次子不幸夭折的时候,他都坚持着,没有流下哪怕一滴眼泪。 而就是这么一张从橡树城传来的字条,却向他宣布了一个足以让他心碎的事实:奥勒姆王国的君主,他最爱戴,乃至当做自己父亲看待的玛赫斯·康德巴赫国王陛下,去世了。 第六章 往事 白银橡树城,奥勒姆王国的都城,背靠绵延向东的厄斯克山脉,位于艾洛林大陆北方,康德巴赫家族白橡行省的中心地带。 这座依山而建的都城形如一个半圆,覆盖在山脚下伸向远方的平原上。高耸的城墙好像巨人的两条臂膀般环抱在一起,保卫着这座城市。半圆形城墙的顶点,从城门处延伸下来的是一条宽阔的步道,高低起伏的房屋错落有致地分布在步道两旁,步道的终点是橡树城著名的秩序广场。广场中心屹立着巨大的秩序主神索缪的塑像——高举着长矛面朝步道,威严的目光注视着远方。 地势在广场尽头缓缓升高,沿着山坡向上的区域是贵族们的宅邸以及都城的行政机构。最顶点,那里是奥勒姆王国权力顶峰的所在地,橡树宫。 就是这样一座城市,经历了王朝更迭与无数战火,历时千年后依然向世人展示着自己的伟大与雄浑。正因如此,白银橡树城与东方世界的阿拉诺克城,月初森林的月冠城,以及钢岩群山中的石匠山城一起并称于世,为世人所知。 白日的喧嚣伴随着夜幕地降临渐渐归于宁静,月亮从中天向下俯视着,那温暖的银色光辉好像透明的薄纱,轻轻地覆盖在这座伟大的城市身上。 一串清脆的马蹄声在橡树宫门前的广场上响起,值夜的王宫禁卫借着火把的光亮看清了来者的身份——峻河公爵西里安·萨瓦兰迪,随即躬身行礼。 西里安点头示意,然后跳下战马,沿着台阶向上走去。 王宫门前粗大的廊柱下面站着内务大臣克努特·杜埃,他是一位在王宫中服务了四十余年的老管家。深灰色的头发整齐地梳向脑后,一双眼睛总是低垂着,微抿的嘴唇线条刚毅,有些消瘦的身形却因为笔直的腰板显得坚定有力。 “夜安,公爵大人。”克努特已经很久没有亲自迎接过谁了,对西里安却是个例外,因为数十年下来,他在这位公爵身上看到了贯穿始终的优秀品质,以及高尚的人格。 “夜安!”西里安顺着声音立刻看到了等着自己的克努特,“劳您久等了。”西里安始终对这位老总管报以最大程度的尊敬。 “不用在乎我这个老头子,来吧,国王陛下正在书厅等你。”克努特微笑着摆了摆手,转身引着西里安向王宫深处走去。 新历1593年,第三次萨丁战争突然爆发。叛军从萨丁行省南部的庞特镇出发,很快便一路北上攻占了行省重镇萨丁城。当战报传入白银橡树城时,奥勒姆国王玛赫斯·康德巴赫第一时间将峻河公爵西里安·萨瓦兰迪从领地召入都城,并任命他为军团将军,征调各处兵力负责平叛。就在军团临行的前夕,西里安在深夜接到国王陛下召其进宫的谕令。 跟随着克努特穿过层层曲折的回廊,没过多久,一间宽大精致的书厅展现在了西里安面前。整个书厅铺着厚厚的地毯,踩在上面会有一种微微陷入的感觉,高大的书架整齐地贴着墙依次排开,书架上方露出的墙壁呈现出半灰半红的色彩,再往上,天花板上绘制着诸神与天使的造像,还有一盏放射着柔和光亮的吊灯。 书厅的正中间是一张古朴的长桌,桌面上随意放置着几本书籍还有一些羊皮纸,借着桌角烛台的光亮,正有一位银发的老者坐在长桌后面,认真地读着信件。 老者高高的额头上密布着岁月给他留下的皱纹,一绺一绺的银发覆盖住了他的鬓角和耳朵,隆起的眉骨下面是一对沉着的蓝眼睛,那双眼睛中闪烁着智慧的光辉,敏锐而又慈祥。他的脸型有些消瘦,在烛光的映衬下,那些笔直的线条勾勒出了一种坚定的威势。 这位老者就是玛赫斯·康德巴赫,奥勒姆王国的国王,六十余年的统治生涯让他为这个王国奉献了一切,当然,也换回了艾洛林大陆上最强盛的国度。睿智、慈祥、公正、博学、奥勒姆的臣民把一切美好的词语都送给了这位国王,因为这是他应得的褒奖。 “陛下,峻河公爵到了。”克努特躬身说道。 老者收回落在信纸上的目光,抬头微笑着说道:“过来,西里安,到这边来。”然后又向克努特点了点头,克努特躬了躬身,安静地退了出去。 “是,陛下。”西里安躬身应道,快步走到玛赫斯近前。 “看看吧,从萨丁行省刚送来的行文。”玛赫斯将手中的信件递给西里安,有些疲倦地揉了揉额头,“叛军杀掉了萨丁总督塔奎恩,并把他的脑袋挂在了城墙上。行文发出时叛军正在围攻萨丁北部的特拉尔堡,恐怕我们看信的时候,特拉尔堡已经被攻陷了吧。” 西里安迅速扫过整封行文,随着玛赫斯的话语,他的眉头紧紧地拧在了一起。显然,萨丁行省的战势远远超乎了预料,甚至到了一败涂地的程度。 “看在主神的份上,从特拉尔堡到萨丁城,那里起码有四千人的常备军,难道叛军的武力强大到了如此地步?”西里安的声音中充满了不可思议的味道。 玛赫斯轻轻摇了摇头,低声说道:“真是如此么?不,叛军强大的不是武力而是决心。至于我们,我们在萨丁行省的贵族和军队早被贪婪的**掏空了所有的勇气与信仰。”说着,玛赫斯将行文随手丢在了长桌上。 西里安微微一愣,却不知该如何回答。众所周知,萨丁行省的紫磷石远销整个艾洛林大陆的各个角落,除了官方采卖之外,矿石走私的行当竟是屡禁不止,即便是个傻子,也不会相信其中没有各大贵族领主,以及萨丁总督的影子。 “陪我走走吧,西里安。”长时间坐在桌前让玛赫斯感到身体有些酸痛,西里安随手将自己的斗篷解下来,披到了老国王的身上,然后轻轻扶住了他的胳膊。 玛赫斯微笑着拍了拍西里安,对于这个自己看着长大的峻河公爵,老国王在他的身上寄托着近乎子侄般的情感。 穿过门廊,书厅外面是一个宽敞的露台,从这个位置俯视下去,可以看到整个白银橡树城的全貌。 初夏的夜风将玛赫斯的银发吹得有些蓬乱,老者张开双臂撑在露台边缘处的石台上,仿佛思索着什么,将目光投射到了浓浓的夜色中。 “告诉我,西里安,什么才是王国强盛的基石?”玛赫斯好像自语般地问着,没等西里安回答,他便轻轻拍着身前的石台继续说道,“相信我,那基石永远不会是巍峨恢宏的城堡,高高在上的贵族,甚至堆积如山的金币。而是最平凡的,那些千千万万的人民。” 玛赫斯扭头看着西里安,声音有些落寞,还有一丝难言的沮丧。“而更加讽刺的是,我却要派出自己的军队,将长剑指向自己口中的人民。” “那不是您的错,陛下。”西里安有些激动地答道。 “有些时候,没人关心对错……信仰赋予勇气,**滋生疯狂。当这两者在一片不大的行省中纠缠交织在在一起的时候,发生任何事情都不会令人意外了。”玛赫斯苦笑着摆了摆手,用目光扫视着整座城市,然后指着一个依然有些光亮的地方说道:“那里,西里安,知道是哪么?” “那里是……橡树之傲酒馆?”因为橡树之傲酒馆太过有名,每一批受封的新晋秩序骑士都会去那里进行一番庆祝活动,更不要说他们家的香草果实酒远近闻名,号称奥勒姆第一美酒,所以西里安不假思索地答了出来。 “不错,就是橡树之傲。在那里,我和你的父亲第一次见面,然后一起和黑岩城的老伊安干了一架,我敢肯定,那家伙当时一定知道我是谁。”玛赫斯愉快地笑着回忆道,“真快啊,不是么?他们都走啦,就剩下我了。” 西里安听着,眼圈有些微红。他突然发现,眼前这个熟悉的像父亲一样的国王真的已经慢慢地苍老了,时光悄无声息地夺走了一切,当自己察觉时,却只剩下了黯然的悲伤。 “西里安,在我走之后,我希望你能尽量帮助艾登,他需要你,这个王国需要你。” “陛下……” 没等西里安说完,玛赫斯打断了他。“不要难过,我的身体我自己再清楚不过了,主神对我这个老头子已经很慷慨了,不是么?”然后顿了顿,“另外,这次萨丁战争结束之后,我会裁撤掉多尼斯的霜木之心骑士团。” 西里安心中一紧,马上意识到了老国王的意思。玛赫斯有两个儿子,长子是艾登·康德巴赫,另一个是多尼斯·康德巴赫。严格说来,这两个儿子都十分优秀,相比之下,艾登偏重于政务,而多尼斯则更偏于军事。 很多时候,王位的传承问题在继承人的资质优劣明显的时候体现得并不突出,但如果在双方都很优秀的前提下,就成了一个不得不慎重安排的事情了。 “后天的出征仪式我就不参加了,是时候让艾登承担一些责任了。”玛赫斯看着西里安,“答应我,西里安,尽可能多地将这些小伙子们带回来,我无力阻止战争,但那冰冷的战场,不应是他们的结局。” “是,陛下……” “愿秩序之神庇护着你,孩子……” 夜色越来越深,越来越浓,这是西里安最后一次与他敬爱的国王对话。 没有人想象得到,就在战争结束的前夕,玛赫斯离开了他所热爱的王国,最终也没有等到从萨丁传来的凯歌。 第七章 血印 坦德拉·恩佩斯今天的心情很不错,对于这位王国戍卫军的指挥官来说,没什么比一场战争的胜利,更加让人愉悦的事情了。当然,也有一个意外的小瑕疵,让他隐隐有些担忧,或者说是愤怒。 “这群该死的混蛋竟然击伤了西里安!不可饶恕,这绝对是不可饶恕的罪过!”坦德拉在心里不停地咒骂着萨丁的“异教徒”。 因为峻河公爵是这位脾气火爆的指挥官为数不多的挚友之一,而且两人还是同一期受封成为秩序骑士,所以当传令官告诉他西里安已经醒了过来,并邀请他前往议事时,坦德拉第一时间赶了过来。 随手挑起营帐的棉布门,坦德拉弯下魁梧的身体,迅速走了进去。随之而来的光亮稍稍让他的眼睛有些不适,但这不足以止住他洪亮的嗓门。“嘿,西里安,你的伤没什么事情吧?” “没什么,都是些不要紧的小伤。”西里安看到走进帐篷的坦德拉,于是故作轻松地答道。 坦德拉快步走到西里安跟前,仔细地检查了一下老朋友的状态,发现除了神色有些憔悴之外并没有其他异常,这才放下心来,然后愤愤地说道:“没事就好!如果你有什么意外,我会把那些异教徒的脑袋砍下来!都砍下来!” 西里安拍了拍坦德拉的肩膀,来自老朋友的关心让他深深感动。 “咳……”一声不合时宜的咳嗽从帐篷内的一角传来。 坦德拉这才发现,原来随军首席书记官莫里斯·哈克也在这里,刚刚因为太过匆忙,竟然没有注意到。 显然,莫里斯对于坦德拉毫无顾忌的言辞有些皱眉,毕竟扬言屠杀俘虏并不是一件令人赞同的事情,因此出声提醒了一下。 “哦,尊敬的书记官大人,您是什么时候到的?刚刚的话可不要写在行军记事里面,气话而已,不要当真。”虽然坦德拉有些意外为什么书记官会在这里,但也没有多想。 “看在主神的份上,这都第几次了?我的大人……”莫里斯苦笑着摊了摊手,对这位不修边幅的王国戍卫军指挥官,他是真没有什么更好的办法了。 看到被邀请的两位都到齐了,西里安轻轻敲了下桌子,表情严肃地说道:“既然两位都到了,我们也可以开始了。以下的对话请莫里斯大人记录留档,在回到都城后提交王国史官。” “是,大人。”莫里斯迅速答道,并打开了那本他时刻随身携带的行军记事准备记录。 坦德拉稍稍一愣,显然没有想到这不是一次普通的会面,于是立刻严肃起来,全神贯注地听了下去。 “事出紧急,我必须以最快速度赶回白银橡树城。”西里安斟酌着说道,并不想把密信的内容告诉面前的两位,至少现在不行。 莫里斯笔尖顿了顿,但很快继续写了下去。 “发生了……”坦德拉止住了问话,虽然他是一个容易爆怒的战争机器,但是,绝不代表他的敏锐程度有任何问题。毕竟,对于王国戍卫军指挥官这样一个炙手可热的职位来说,如果脑袋不够清醒的话,绝无在位十几年不倒,甚至干得如鱼得水的可能。 “在我离开之后,奥勒姆军团最高指挥权将由王国戍卫军指挥官,坦德拉·恩佩斯伯爵代理,并持有奥勒姆军团权杖。”西里安说完,从抽屉中拿出一个深褐色的木匣,打开之后显出一把乳白色的,雕刻着螺旋花纹的木质权杖。杖头上镶嵌着一颗璀璨夺目的紫磷宝石,在灯光的照射下透出层层叠叠的好像火焰般的光晕,杖柄上刻着一行字——“军团之令”。 坦德拉听到西里安的话语立刻单膝跪下,拔出长剑立在身前坚声说道:“以秩序主神索缪之名,奥勒姆的意志就是我长剑的方向,荣耀必归吾王!”然后郑重地接过了军团权杖,轻轻触碰了一下自己的额头。 “善后工作结束之后请立刻行军至萨丁城休整,在接到国王御令之前,任何贵族,任何部队,以及俘虏,不允许离开萨丁城一步,任何敢于违令者,以叛国罪论处。”西里安沉声说道。 “是,公爵大人。”坦德拉重重点了下头。 莫里斯飞快记录着,营帐中的气氛一时间凝重到了极点,只剩下笔尖触碰在纸张上留下的沙沙声。 待莫里斯写完,三个人分别在行军记事上署名。西里安看着他的老朋友说道:“我希望你能明白我的意思。另外,在到达萨丁城之前,不要告诉任何人我已返回都城,我会留下来自峻河的部属,卡尔会以我重伤未愈之名谢绝一切来访。” 坦德拉眉头紧锁着,他闻到了一丝令人不安的味道。显然,都城发生了大事,一种难言的情绪弥漫在他的心头。 莫里斯和坦德拉并没有多做停留,很快便离开了。对他们两个人而言,今天晚上注定是一个不眠之夜。 西里安安静地坐在椅子上,褐色的眸子注视着桌面上的密信,粗壮有力的大手缓慢地摩挲着光亮的扶手。 “国王陛下去世,速回。多尼斯。” 纸面上的意思与背后的暗流让峻河公爵有些踌躇,或者说不解。显然,国王陛下去世的消息还没有对外公布,因为这些天来自橡树城的行文并没有任何异样的地方。 “难道多尼斯已经得知了陛下去世的消息准备叛乱?还是说多尼斯不敢确认消息的准确性,他在默默等待着?”西里安有些烦躁的思索着,“无论如何,这都说不通。多尼斯的霜木之心骑士团也被征调参加了这次平叛。即便没有全团随军出征,身在都城的多尼斯也不可能组织起超过五百人的武装力量。” “难道多尼斯的底牌强大到让艾登不敢把陛下去世的消息公之于众?主神在上,御前禁卫军以及余下的王国戍卫军都不足以抑制多尼斯的野心了么?” 不管怎样,西里安清楚地知道,必须在三天后例行召开的御前会议之前赶回白银橡树城,因为到时候任何事情都瞒不住了。 或者说,希望国王陛下执政六十余年的余威能够震慑住尼斯,使其在这三天内不要暴起发难。毕竟,在陛下已经去世的消息得到确认之前,没人敢正面挑战玛赫斯在奥勒姆王国的威信,任何人都不行。 ………… 彻夜的狂欢终于在午夜降临之后渐渐刹住了它那疯狂的脚步,除了偶尔传来的零星醉骂声,整个军营就剩下了未息的篝火,狼藉的酒桶肉食,以及早已醉的不省人事的士兵。当然,巡夜以及看守俘虏的部队不在此列,说实话,他们早已习惯了这种别人庆祝自己当值,别人睡觉自己巡逻的日子。 就在这样迷醉的夜晚里,一道突兀的黑影却灵活地穿梭于林立的营帐之间。显然,黑影的主人是个高手,也对军营的布局非常熟悉。他在相互遮蔽的阴影中隐去自己的身形,小心地规避着将将就要发现他的巡夜士兵,明晃晃的火把对他而言如若无物,主神在上,恐怕月初森林的精灵游侠过来,也未必比他做得更好。 很快,这道黑影就找到了此行的目的地——军团将军,峻河公爵西里安的营帐。绕过守在门口的卫兵,他悄悄地来到营帐后面。一把乌黑的无光匕首出现在了他的手上,不见什么动作,厚重的帐布就被无声地划出一道细长的口子。然后,那道黑影消失在了原地。 帐篷里很暗,只有长桌上的烛台发出一点昏黄的光亮。躺在外间床板上的卡尔不时发出熟睡的鼾声。 那道黑影小心地绕过峻河公爵的高级总管,轻轻地摸到帐篷里间。很快,他看到了侧卧在床上的西里安。微微眯着眼睛,乌黑的匕首在他手中紧了紧。 就在这时,前一刻还好像睡着了的峻河公爵突然翻身而起,顺势抽出了放在枕边的长剑。身为秩序骑士中的最强者,西里安在黑影潜入自己的帐篷时就已经醒了。对一个久经沙场的战士而言,那种身边突然出现的阴冷气息没有任何理由不被察觉。 “谁!”西里安低声吼道。眼入眼帘的是一个伏在地上,全身漆黑的没有漏出一点杂色的瘦小男人,尤其是那对狭长的眼睛,竟然没有因为暴漏,而流露出哪怕一丝的慌张。 潜入者没有任何回答,而是猛地一甩手,那把乌黑匕首带着尖锐的风声电射出去。 “是谁让你行这卑鄙的伎俩!”西里安放弃了防守,举剑迎了上去。 出乎意料的是,没等西里安迈出强攻的步伐,胸口处便传来一阵深入骨髓的刺痛。更加让人意外的是,那把匕首的目标并不是西里安,而是直直地飞向了烛台。 西里安的怒吼终于惊动了门口的守卫以及熟睡的卡尔,当他们呼喝着冲进来想要保护峻河的公爵时,迎接他们的却是突如其来的黑暗。 很快,蜡烛被重新点燃,而潜入者却已消失无踪。 “封锁军营!将那个该死的刺客找出来!”卡尔大喊着,愤怒的情绪将他的脸颊激的通红。刺客,一个当着守卫以及自己的面,摸进公爵营帐的刺客,这是一种**裸地羞辱。 “不必了,都退下吧。不要跟任何人提起刚刚发生的事情。”西里安摆了摆手,制止了卡尔进一步的行动。 卡尔闻言一愣,但本能地选择了服从,和守卫一起退了出去。 西里安站在桌前,那把乌黑的匕首牢牢地吸引住了他的目光。因为有人给他送来了今天晚上的第二封密信,不过这次比较直接——一张叠得方正的信纸被钉在了桌上。 更可怕的是,胸口的刺痛让他明白了索拉姆临死前打出的那个血印的作用。 伴随他数十年的秩序之力,无法驱动了。 第八章 贪婪 河湾镇可能算得上是整个奥勒姆王国最繁忙的城镇之一。这座位于千流行省南端,峻河北岸的城镇并没有什么辉煌的历史,它成名于世的原因很简单,只因为那条横贯东西,连接着王国最西端死雾沼泽与最东端“碧蓝之钻”贝伦城的峻河。 每天,无数刚刚途经塔林渡口到达峻河北岸的商队,都会将距此不远的河湾镇作为第一个落脚点,在这里稍作休整之后继续他们的行商之旅。 于是乎,这座其实不大的城镇却在金币的催动下呈现出了有别于其他城镇的繁华。政务厅,仲裁院,行商集会所,大宗货品交易所,货币兑换行,佣兵之家,甚至城防军营等等,在其他同等规模城镇闻所未闻的机构在这里全能找到。 至于黑市、赌场、妓院、酒馆,旅店更是遍布全城。当然,这里也有沿街乞讨的乞丐,深巷卖笑的野妓,拉帮结派的帮派。更不要说酒鬼、赌棍、小偷、流氓这些实在没有什么新鲜感的人群了。 对了,秩序教廷也把自己的触手伸到了这座城市,并在这里建成了一座恢弘的教堂,这件事也让驻守在这里的河湾镇主教自豪不已。嘿,主神在上,对于满眼金币的行商而言,哪有什么坚贞的信仰?不过不能否认的是,商人总是对信仰异常慷慨。好吧,这就有些扯远了。 老鲈鱼酒馆位于河湾镇的主道旁,开业至今一直生意很好。有传言说这家酒馆背后站着一些大人物,所以始终没人敢找他们的麻烦。当然,时不时发生的醉酒斗殴,砸坏几张桌子或者椅子,对于开在这样一座城镇的酒馆来说,实在算不上什么麻烦。 与往常一样,今天晚上的老鲈鱼酒馆仍旧热闹非凡,或者说疯狂。酒柜前酒桌旁,只要是有空隙的位置,到处挤满了人。各种难以分辨的口音与酒杯的碰撞声混合在一起,爆发出吵杂到足以震聋耳朵的声音,浓烈的酒精味夹杂着热浪激发出难言的躁动。 一组不知名的乐师正在卖力吹奏着快节奏的小调,还有一群花花绿绿的女人,或站或坐地黏在男人怀里。她们穿着束腰的低胸长裙,肆无忌惮地将自己胸前将要炸裂般的丰满暴漏在空气中,伴随着前仰后合的调笑,形成一抹犹如波涛起伏般的肉浪。 就在这样的环境中,酒馆角落的一桌却安静得有些格格不入,而且也没人上前打扰,如果再留心一点,就会发现人们甚至若有若无地避开他们。 如果知道内情的话,就不会觉得奇怪了,因为此时坐在桌后的两个人都是没人愿意招惹的对象。一个是秃山佣兵团的团长“鬣狗查当”,另一个是杜马尔佣兵团的团长“吊索杜马尔”。 这两支佣兵团在河湾镇的名声很差,平时有活计的时候他们是保护行商的佣兵团,买卖萧条的时候就会摇身一变成为私掠客商的强盗。再加上他们都拥有不俗的武装,所以若非有事,一般情况下没人愿意和这群没有底线的恶人打交道。 不知道今天是什么日子,这两个时常拼到你死我活的对头竟然安静地坐到一张桌子上,如果不是亲眼所见,人们只会把这样的事情当成醉鬼的胡话,报以最大声的嘲笑。 刚刚吞掉一块金黄酥嫩的烤羊腿,鬣狗查当在袖子上抹了抹挂在嘴角上的肉汁,满足地打了一个饱嗝。“嘿,杜马尔,知道我现在最想干的事情是什么么?” “很遗憾,我没时间听你的废话。”杜马尔小口嘬着杯中的啤酒,懒洋洋地应付道。事实上,他正在用那双突出的死鱼眼打量着不远处一个妖娆的女人。 “哈,我现在只想割了你的喉咙,这样的话以后能轻松不少。”查当看着盘中剩下的半条羊腿说道。 杜马尔艰难地收回目光,不无遗憾地叹了口气。虽然他很想尝尝那个女人的滋味儿,但是今天显然不是个好日子,因为有更重要的事情去做,不然他也不可能跟查当坐在一起。 “那句话怎么说的来着?对了,你真是我肚里的虫子。我很高兴,咱们俩想到一块儿去了。”杜马尔斜了一眼查当。 “听说你前阵子干了一票大买卖?”查当不无恶意地问道。 “你是来故意找茬的么?我听说狗鼻子很灵,什么时候你的鼻子也这么灵通了?”杜马尔声音转寒,显然对方触到了他的痛脚。前阵子杜马尔带着他的弟兄干掉了一个落魄贵族的车队,损失了几个手下不说,诺大的迁徙车队里竟然没搜刮到多少金币,这让杜马尔大为恼火。 查当闻言不但没有生气,这种目睹对方吃瘪的胜利感反而让他志得意满地笑了起来。 就在双方都要被这种无聊的气氛消磨掉最后一点耐心的时候,老鲈鱼酒馆的大门突然被人推开了。夜晚冷清的空气瞬间让室内一凉,人们不自觉地望向门口,渐渐地,本来吵闹的声音变成了窃窃低语,因为他们看到了一个完全不可能出现在这里的身影。 来者是一位身形强健的男人,宽檐绒帽上插着一根精致的灰色尾羽,帽檐压得很低,浑身上下裹在漆黑的斗篷中看不清楚,手工缝制的银线精巧地锁住斗篷的滚边,一双熟牛皮的马靴打理得一尘不染,关节处还缀着漂亮的银饰。显然,这是一位贵族,而且地位不低。 “贵族老爷来老鲈鱼酒馆?”这恐怕是酒馆众人心**同的想法。 这位贵族老爷并没有理会周遭的目光,稍稍扫视了一圈,便找到了此行的目的地,然后径直走了过去。 久居高位的气势让众人有些压抑,竟然不自觉地给他在这拥挤的酒馆中让出一条道路。很快,他走到查当和杜马尔的面前,有些厌恶地拽了拽椅子,坐到了他们对面。 酒馆的大门重新关上,短暂的惊异过去之后,人们又开始了自己的痛饮与喧哗,难道跑到酒馆喝杯酒也要那些贵族来管么? “您想喝点什么?”酒馆的女侍者小心地问道。 男人调整了一下坐姿,让自己稍微舒服一点。“苦茉酒,不要加糖。”他的声音低沉,却充满磁性。必须承认,眼前女侍者让他眼前一亮,很难想象这样邋遢的酒馆中会有如此纤美的女孩。 “是……是,请稍等。”一丝红晕爬上了女孩的脸颊,声音带着点紧张。 酒很快便送了过来,男人却没有喝。“目标已经从萨丁出发了,估计要不了多久就会渡过塔林渡口,然后穿过低语丘陵北上白橡行省,你们的动作要快点。” 杜马尔轻咳了一声,对方的气势压得他有点透不过气来。“大人,没有画像,没有向导,就算我们全天蹲守,也不知道您的目标是谁啊。”其实杜马尔心里想的是无论如何也要压一个凭证,甚至活人在手里。从前些天被招募,到今天看到主顾,他至始至终不知道买家是谁,目标是谁,这种感觉对于杜马尔来说实在太差了。 “到低语丘陵等着就行!至于目标,呵呵,那么显眼的目标你们不可能看不到。”男人微微抬起头,帽檐下面是一片白皙的皮肤,高耸的鼻梁配着两撇修剪整齐的小胡子。 “请问……目标很显眼么?”查当不解地问道。 “当然,全副武装的骑士,高阶骑士。” “多少人?” “十几个吧。” “对方是贵族?”杜马尔探着身子,小心地着问道。 “公爵。”男人的声音很平静。 话音刚落,杜马尔就像受到惊吓的老鼠一样,突然将后背顶在椅子上,满脸惨白的毫无血色,毛孔中炸出的冷汗瞬间沁透了他的衣裳。查当也没比他好多少,那把用来切肉的小刀差点被扔到地上。 两人互相看了一眼,都在对方的目光中看到了近乎窒息的恐惧。刺杀公爵,看在主神的份上,这个想法显然疯狂到了无法想象的地步,这不是刺杀,这简直是送死,或者说找死! 查当斟酌了一下语言,毕竟敢杀公爵的家伙想要捏死自己,也不过像捏死只蚂蚁一样简单。“大,大人……不说我们没有那个胆子刺杀公爵,就是有胆子,万一事情败露,我们这两个佣兵团恐怕再也不会活在这个世上,砍头都是我们最好的下场。” “是啊,你说的没错。所以说,都杀了,一个都不要放过才是最好的选择。这样一来就不会败露了,不是么?”男人慢慢旋转着桌上的酒杯,浅褐色的液体在杯中透出迷人的光泽。 “大人……” “啪”的一声,一个羊皮袋被扔在了桌上。“看看吧。” 杜马尔和查当迟疑地打开袋子,想来这个不大的袋子也装不下多少金币。但是袋中的东西却将两个人震惊地完全忘记了砍头的危险。 那是一颗颗打磨得滚圆的紫磷宝石,在昏暗的灯光下闪耀着深紫色的光晕,杜马尔和查当的目光好像被吸进去一样,脸上只剩下了露骨的贪婪。 “最上等的紫磷宝石,它们的价值我不说你们也清楚。有这样的财富,找个穷乡僻壤买个低级爵位都够了!难道你们打算一辈子当强盗么?想想吧,想好了再回话,未来的爵士大人。” 好像黑暗中开了一扇天窗,杜马尔和查当相互注视着,他们的眼中燃烧着**,那是对权力的**。即便是再低等的爵位,也足以让他们挣脱平民的泥沼,这个理由已经足够让他们彻底疯狂。 “我们干了!”两人异口同声地答道,此时此刻,曾经相互厮杀的对手变成了最坚实的盟友。利益,总是维系联盟的最佳途径,很多时候,这要比信誓旦旦的承诺更加牢靠。 “明智的选择!对了,我建议你们发动骑兵就好,虽然装备差了些,但总好过那些拿着破铜烂铁只能追在战马后面的农夫要好。”男人说着站起了身,谈话结束了,这个结果令他非常满意。 “您就这么走了?大人,您就不怕我们吞了宝石直接逃跑么?”查当低声问道。 男人拿起酒杯一饮而尽,然后将杯子扣在桌面上,阴冷地说道:“你们可以试试。”说完转身离开了老鲈鱼酒馆。 第九章 大鱼 河湾镇深夜的街道有些冷清,操劳了一天的人们早就不知道跑到哪个销金窟里面打发着漫长的夜晚。身形晃荡的醉鬼口中唠叨着含糊不清的呓语,像无头苍蝇一般在大街上乱晃着。一间一间依然灯火通明的酒馆赌场中,时不时迸出桌椅碎裂的声音,以及愤怒的咒骂。还有那些昏暗的角落里,手中攥着银币的野妓发出一声声虚假的呻-吟,任凭不知名的男人在她们身上耸动着,低吼着原始的本能。 别的地方没有的,这里都有,别的地方有的,这里更加疯狂。白天,这里是金币的猎场,晚上,这里是**的天堂。 安静的巷子里,一道身影被月光拉得老长。裹在斗篷中的贵族老爷很满意今天的结果,两个贪婪的小丑不过是随意摆弄的棋子,如果乖乖听话还有可能活下去,如果选择拒绝,他们会立刻死。还好,在金币面前,再愚蠢的人都能迸发出智慧的火花。 谨慎地查看着是否有人盯梢,男人沿着小巷缓缓地骑着马,七拐八拐之后来到了河湾镇仲裁院的后面。好像在等什么,他一只手握着缰绳,另一只手紧了紧身上的斗篷,不得不说,河湾镇早春的夜晚还是有些凉的。他甚至有些怀念刚刚那杯粗劣的苦茉酒,即便品质再差,也可以让自己的身子稍微暖和一些,不是么。 没过多久,道路的另一头迎面传来了一阵齐整的马蹄声,以及车轮碾在地上发出的“沙沙”声。 从黑暗中驶出的是一辆低调奢华的马车,两匹毫无杂色的骏马整齐划一地迈着优美的步子,点缀着铜钉的车轮在转动中流淌出一阵迷幻的光影,不大但精致的车身布满雕刻繁复的花纹还有手工打造的装饰。车厢下面铺设的弹簧过滤掉来自地面的震动,它就这么平稳的驶来,在夜色中闪耀着高贵的气息以及木料中华丽的纹理。 马车停在男人的身旁,一个低沉的声音从车窗里传出来。“办妥了么?” “回禀大人,按照您的吩咐,一切都很顺利。”男人恭敬地答道。 “哦?他们还真答应了?哼,不知死活的东西……”那个声音透着喜悦,却还夹杂着一丝高高在上的蔑视。 “是的,答应了。或者说在金币与死亡面前,他们做出了最正确的选择。” “他们的实力没问题吧?” “请您放心,这两家佣兵团凑出几百个骑兵还是没有问题的,更何况对方只有十几个人,就算是高阶骑士又怎么样?再凶狠的狮子也无法阻挡前仆后继的鬣狗,狮子的死亡,是可以预见的下场。” “如果能杀了他则最好,即便杀不掉也没关系,时间,我们需要的是时间……” “是,大人。” “我会向父亲大人报告这边的进展,你暂时不要回都城了,在这里看住他们,无论成功失败,这两个人都不能留,刺杀贵族可是死罪。” 男人躬身领命,马车缓缓启动离开了这里。 …… “现在只需要耐心地等待了……”重新变成孤身一人的他心里默默想道,“快点结束吧,看在主神的份上,这该死的地方真是一刻也无法多待。” 这时,一个突兀的响动在他身后不远处的阴影中响起。 “谁?!”他猛地抽出长剑,调转马头警惕地向着那片黑暗喝道。 缓缓地,一个瘦弱的身影从墙角走了出来。借着月光,男人发现对方竟然是老鲈鱼酒馆那个轻靓的女侍者,此时她正低着头站在那里,不知道是因为紧张还是害怕,她的身体有些微微发抖,一双白皙的手掌局促不安地拧着亚麻色长裙的下摆。 “你在跟踪我么!”男人的声音转冷,他可不想让一个乡下酒馆里的女侍者毁了自家大人谋划已久的计划,这是他无法承担的责任,只要稍微想一想失败的下场,他就会头皮发炸。 “不……我不是……我家在这个方向,刚刚走到这就看到了您……”女孩的声音带上了哭腔,明晃晃的长剑让她感到前所未有的害怕。 男人呼出一口气,自嘲地笑了笑,他也觉得自己有些神经过敏了,恐怕再过一会儿,眼前这个女孩就要被自己吓死了。 “请原谅我的冒犯,年轻的女士。您也知道的,在河湾镇这个地方,晚上小心些总是没错的。”男人收起长剑继续道,“您可以走了,路上请多加小心。” 女孩的双手绞在一起,将手中的长裙拧地更紧了,但她的身子却没有动。 男人一愣,很快从对方的动作上明白了什么。 “又一个做着白日梦的蠢女人。”他轻笑着想着,然后放缓声音,亲切地问道:“怎么了女士?请问有什么我可以帮您的么?” “我……我……”女孩的头更低了。 男人轻快地跳下马,尽量放缓自己的步子,向女孩走了过去。他还记得酒馆中看到这个女孩时的惊艳,既然对方送上门来,这样美味的夜宵断然没有拒绝的道理。 不得不说,眼前这个女孩真是个美人胚子。柔美的脸庞曲线动人,白皙的皮肤中透射着健康的光泽,精致的鼻尖配着粉嫩的嘴唇,此时她的下唇正被齿尖轻轻咬住,一抹修长的脖颈从不高的衣领中探出,勾勒出一道醉人的线条。再往下,并在胸前的胳膊将那尚未完全成熟的果实挤在一起,形成两道隆起的弧线。 男人的嘴里有些发干,如果说刚刚在酒馆中的一眼仅仅是惊艳的话,现在,他已经暗暗庆幸起自己的好运来了。 “赞美主神,你是我见过的最美丽的女孩。没人和你说过么?比起那些用价值连城的珠宝和华贵的衣饰所堆砌出来的贵妇人,你才是真正的美人。告诉我你的名字好么?” “柯莎……我叫柯莎……”女孩的声音很小,但能听得出来,她对对方的赞美非常高兴。 “请原谅我的唐突,但我一定要说,遗落凡间天使不应该受困于昏暗的酒馆,峻河中璀璨的宝石不应该沾满浑浊的泥沙,这不是你该有的境遇。”男人轻轻勾起女孩低垂的脸庞,他看到的是一双清澈的,明亮的眼睛。 “不,不要……大人……”女孩被这个出格的举动惊得有些慌张,向墙角退了两步。 显然,这样微弱的抵抗不但没有打消男人的攻势,反而更加激发了他的**。此时的他根本不可能放过这只到了嘴边的羔羊,还有什么能比这清纯的滋味更加诱人的呢? “离开河湾镇吧,好么?”男人试探着,撩起女孩额头的秀发。 “我,我又能去哪呢?……”靠在墙上的女孩失落地低语着,但没有制止男人的动作。 “让我带你离开这里,离开这琐碎的一切!你应该被幸福包裹着,去享受外面的繁华,去过你应得的,公主般的生活,这些,我都能给你。” 女孩的目光中洋溢出憧憬的光彩,细腻的睫毛抖动着,仿佛那甜美的生活马上就能唾手可得。男人慢慢靠近,女孩身上阵阵清淡的体香刺激着他的神经,他想吻住那两瓣粉红的唇,然后占有这个迷人的女孩。至于之后,让之后见鬼去吧,这样的谎言他已经不知说了多少次了,而总有天真的女人信以为真。 就在那个芳香的唇瓣马上就要被男人触碰到时,女孩温柔的问道:“再给我一样东西……好么……。” “什么都行!只要你说出来……”男人迷糊道。 “你的命。” 男人突然惊醒,想要拔出腰间的长剑,却发现那只美丽的纤手死死地卡在自己的脖子上,然后胸口一阵刺痛,一把锋利的匕首刺进了他的胸膛。 女孩手上传来的巨大力量让他没有办法说出哪怕一句话,只有断断续续的“咯咯……”声从喉咙中挤出来。 “疯狂的计划,不过我喜欢。”女孩笑着,她的笑容很美,却没有一丝刚刚羞怯的神情。 但是映在男人瞳孔中的只有震惊和恐惧,他不停地挣扎着,仿佛溺水的人妄图在生命的最后一刻抓住一根救命的稻草。鲜血从胸腔中溢出,顺着匕首流下,流到女孩的手上,在冰冷的月光中闪着乌黑的光泽。 “主神在上,让我带你离开这里。”女孩妩媚地说着,好像在和自己的爱人低语。匕首在她手中一拧,男人不动了,像断了线的木偶般瘫倒在了地上。 女孩弯下腰,用男人的斗篷擦干了手上残留的血迹,然后在他的衣服里翻找了一阵。很快,一枚金色的徽章从内衣的口袋中掉了出来。 “没想到,你的来头到是不小。”女孩拿起徽章端详着自语道,随手往不远处的角落中一扔,一只从黑暗中伸出的人手接住了那枚徽章。 “立刻去报告大人,就说我们钓到条大鱼。” “是。”几个黑影走出来,悄无声息地将男人的尸体像死狗一样拖走了,就好像他根本没出现过一样。 女孩四下望了望,稍稍整理一下自己的衣服,然后恢复成了慌张羞涩的样子,迈着小碎步消失在了巷子的尽头。 第十章 暗流 都城贵族区距离主道不远的地方坐落着一幢恢弘的宅邸,青灰色的围墙将宅内的世界与外面隔绝开来,正中的大门是由十几根粗重的生铁柱构成,大门开合处的中间悬挂着做工精美的家族徽记。 沿着宽敞的步道向里,迎面看到的是一座经年不歇的喷泉景观,再往后,一座三层高的建筑映入眼帘。 整块整块的白色石料从厄斯克山开采下来,经过工匠精心的打磨后构筑在一起,形成了这栋建筑的主色调。任何初次看到这座建筑的人都会为它的雍容所震惊,历时数百年的风吹雨打,不但没有让它残破衰老,反而给它赋予了更加厚重的光阴的味道。 在寸土寸金的橡树城拥有这样一座宅邸完全是一件不可想象的事情,而它的现任主人也的确证明了拥有它需要怎样的地位——玛赫斯国王陛下的次子,多尼斯·康德巴赫公爵大人。 晴朗的午后是位于宅邸二楼的书房最令人感到舒服的时光,此时的多尼斯正坐在椅子上阅读来自萨丁的行文。 他是一个魁梧的男人,剪裁得体的深色棉服包裹着结实的肌肉,立起的领角上别着一枚象征皇室的橡树徽记。棱角分明的脸上嵌着一双遗传自国王陛下的蓝眼睛,不过有些咄咄逼人,高耸的鼻梁下面是一片精短的络腮胡子。 即便是坐在那里,你也能感受到他强健的体魄下蕴含的爆炸般的力量。 多尼斯右手边不远处坐着另外一个人,背靠着落地玻璃窗,一只苍老但有力的手掌从椅背的阴影中伸出来,一下一下地敲着扶手。 这里正在进行着一场不为人知的谈话。 “萨丁战争结束了,西里安被叛军首领击伤,似乎伤势较重,谢绝了一切来访。目前的军团指挥权交由坦德拉代行,据说下一步要全军进驻萨丁城休整。”多尼斯晃了晃手中的行文,语气中充满了不屑,“我们的公爵大人下了一步好棋啊,那些废物一般的叛军怎么不多坚持几天,或者让西里安死在那个首领的剑下该有多好?” 有节奏的敲击声一停。“昨天早上西里安带着亲卫离开了萨丁军营,现在应该已经渡过了塔林渡口。刚刚收到的消息,河湾镇那边已经安排好了。”一个低沉的声音不紧不慢地说道。 “西里安如果知道他正以最快的速度奔向生命的终点,不知道会是什么表情。”多尼斯玩味地说道,目光中闪烁着冰冷的怨毒。 如果有机会,其实他更希望亲手杀死西里安,这个始终和自己不和,却对他那个废物哥哥忠心耿耿的峻河公爵。 数十年来,多尼斯陪同着他的父亲玛赫斯国王陛下南征北战,在黑岩多伦山口和东方世界的罗柯坎人对峙,在月初森林和高傲的精灵族谈判,甚至领兵深入死雾沼泽去追杀叛逃的王国重犯。而他眼中的哥哥,永远只会在大后方处理着所谓的政务。 即便如此拼命,他也只能是父亲眼中领兵打仗的将军,廷臣眼中王国的第二顺位继承人。就这样,不甘的种子在岁月的浇灌下生出愤怒,而愤怒的果实又在**的磨盘上碾碎成怨毒。 他还记得那个雷雨交加的夜晚,他怒吼着,满脸泪痕地问着他的父亲。“为什么我不能成为国王!……我到底哪点比不上我的哥哥!……”而他的父亲默默地说着,“简简单单地活着不好么?我的孩子……” 他擦干了眼泪,无声地走出皇宫,但心里刻下了一个声音。“王位是我的,我才是奥勒姆真正的王!没有人能阻止我,没有人,就是天上的众神,也不行!” 当老国王一天天地老去,当战争的号角吹响在都城的远方,他终于等到了期盼已久的机会——皇宫中传来他的父亲,玛赫斯国王陛下病倒的消息。于是,一个疯狂的计划产生了。 许多破碎的,发黄的画面拉扯住了多尼斯的回忆,无声的书房中只剩下透过玻璃窗耀在地上的光斑,窗前的绿树轻轻摇曳着,在那光斑中点缀上星碎的阴影。 不知过了多久,一阵萧索的叹气声传来,声音的主人似乎有些疲惫。“相信我,多尼斯。西里安在军队中的威望仅仅会为我们的计划带来些许麻烦,即便他不死,我们也有实力用鲜血将你推上王座。”然后顿了顿,“真正的威胁是你的父亲,那位橡树宫中的国王陛下!” “该死的,就没有哪怕一丁点可靠的消息么?”多尼斯有些烦躁地低吼道。 “主神在上,我这一生没有佩服过谁,只有国王陛下是个例外。如果说奥勒姆王国没有秘密可言的话,那高高在上的橡树宫就是所有流言的禁区,在哪里,没有阴谋能逃过他深邃的眼睛。”虽然不愿承认,但那个声音中却透漏着笃定。 “不要和我提他。”多尼斯站起身来,缓步走到落地玻璃窗前。 透过窗子,他看到了那座漂亮的喷泉景观,想起了多年以前第一次踏入这座宅邸时的情景。一个金发的青年像孩子一样欢呼雀跃地在花园里跑来跑去,在每间房屋中搜索着未知的发现,只因为国王陛下将这里作为礼物送给了刚刚成年的他。 多尼斯还记得那天有多么高兴,甚至以为自己才是父王自喜欢的孩子。 “不要怀疑国王陛下的睿智,更不要怀疑他捍卫这个王国的决心。就算是你,只要挡在王权传承的道路上,他也会毫不犹豫地将你碾碎。” 多尼斯缓缓闭上了眼,那双蓝色的眸子中刚刚升起的一抹温暖,再睁开时,变成了愈发刺骨的冰冷。“难道只能在这里默默地等下去么?……” 那个声音轻笑着。“等待往往是最好的选择,没有人能对抗生命老去的必然。”笑声中带着慨叹与自信,“你知道对于一个圈套而言,最尴尬的事情是什么么?多尼斯。” 多尼斯回头望着椅背却没有说话。 “当饥饿的猎人奄奄一息,没有力气收拢绳索的时候,潜伏在旁边的猎物不但能吃掉圈套中的食饵,还能顺着绳索找到将死的猎人。”那个声音顿了顿,“你说谁才是猎物,谁才是猎人?” “如果猎人的奄奄一息仅仅是迷惑猎物的假象呢?”多尼斯的声音有些迷离,好像自言自语。 那只苍老的手掌猛地攥住椅子的扶手,浑身发力下的力量带出骨节上暴露的青筋。然后,一个消瘦挺拔的老者从椅背的阴影中站了起来。灰白的头发贴在头皮上梳向脑后,平整刚毅的肩膀看不到一丝年迈的沧桑。 老者就那么站在那里,一只手背在身后。他没有转身,却释放着血脉中流淌着的古老威仪。“到摊牌的那一天,无论猎人是否真的奄奄一息,他都要死。不然,我们的头颅只会挂在木刺上慢慢风干。”说完,老者走出了书房。 多尼斯静静地望着远方,意味不明的目光微微有些出神…… 马车平稳地行驶在橡树城的主道上,老者紧锁着眉头向车窗外张望着,好像在思索这什么。他的对面坐着一位和老者有几分神似的中年人,不同的是,中年人的脸上带着一丝若有若无的傲慢。 “父亲大人,和多尼斯大人的谈话有什么地方令您感到不快么?”中年人放松地靠在天鹅绒织成的柔软靠垫上,小口抿着来自西境的夜莺红酒。说实话,这种暴躁的火红色烈酒完全不像它的名字那样浪漫,但这不妨碍它成为最受奥勒姆贵族欢迎的酒水之一。 “温情,永远都是弱者们最普遍的共性。”老者揉了揉太阳穴。 中年人抻了个懒腰,刚刚结束的长途跋涉让他有些疲惫。“看在主神的份上,难道他还妄想着这件事出现回旋的余地么?天真!” “他没得选择,要么在那座华丽的笼子里孤独终老,要么就借助我们的力量,爬上本属于他哥哥的王座!” “明天,明天估计就会传来峻河公爵遇刺身亡的消息。”中年人笑着说道,仿佛在描述一件完全和自己无关的事情,“主神在上,我还有些期待呢。奥勒姆王国立国以来最大的新闻,西里安死得其所啊。” “愚蠢的忠诚。”老者的脸上写满了轻蔑的神情。 “希望多尼斯大人不要忘记自己的承诺。”中年人看着他的父亲,轻声说道。 “他怎么敢!我能让他成为国王,就能让别人把他踢下王位!”老者的声音忽然激动起来,“我要在白银橡树城亲手洗刷刻在家族头上二百余年的耻辱!让所有人都记住,没有人能将我们的威严割下来,当做自己王冠上璀璨的宝石!没有人!” 中年人的眼睛微眯,倾听着老者的嘶吼,然后将手中的烈酒一饮而尽。那火红色的,好像鲜血般的汁液挂在他的嘴唇上。他意犹未尽地舔了舔嘴角,心中低声说道:“来吧,快些来吧。那大幕拉开,翻出底牌的时刻。” 第十一章 归途 塔林渡口东北方,距离千流行省与贝伦行省交界处不远的地方,有一个幽静的山谷。初春的微风在这里放缓了她的脚步,甘甜的雨露在林间汇聚成一条清澈的小溪。溪水顺着平缓的山麓流下,流过平原,流过森林,最终融入那条奔流向东的峻河。 对于艾洛林大陆来说,这座山谷不过是一处小的不能再小的所在,即便如此,附近生活的人们依然给这里起了个亲切的名字——“老山羊谷地”。 “老山羊谷地”平时除了放牧的牧人之外很少有人踏足,出乎意料的是,今天这里迎来了一群陌生的来客。 十余个甲胄齐整的骑士星散在不大的山谷中,有的在溪水边盥洗马匹,有的在指挥着生火煮饭。虽然这群骑士满身风尘,但是从他们的神情中能够明显地看出,这绝不是一群触之即散的乌合之众。 就在前天夜里的刺客事件发生之后不久,西里安便混在亲卫中间,赶在破晓之前从军营中悄悄出发,消失在了漆黑的夜色之中。 经过了一天一夜的长途奔袭,西里安一行终于在第二天中午渡过塔林渡口,来到了“老山羊谷地”。从这里继续向北,要不了多久,他们就能离开千流行省踏上白橡行省的土地。 不大一会儿,一阵浓厚的肉香在山谷中弥漫开来。风干的牛肉块配上清澈的溪水,一锅没有多少滋味的肉汤对于骑行了一天的众人来说,已经是极为奢侈的美味了。 亲卫长柯山从锅中挑了一块最大的肉块,淋上点汤汁,盛在木碗里走到了西里安跟前。“大人,稍微吃点吧。”他说道。 “谢谢。”西里安接过木碗,稍稍有些出神。 事实上,自从发现“血印”的作用后,西里安不止一次尝试驱动秩序之力,但是无论使用何种办法,那团“血印”就像一把锁头,死死地锁住了自己的力量。不光如此,每次强行驱动之后,胸口处传来的刺痛都好像要将骨头撕裂一样,那深入骨髓的痛楚足以让任何人刻骨铭心。 另一方面,与多尼斯相交已久的他十分清楚这位国王陛下的次子,霜木之心骑士团主人的性格到底如何。以诸神的名义起誓,西里安完全能够预见,多尼斯以及他那未知的盟友早就张开了大网,就等着自己,甚至他的亲哥哥,一起跳进去。 更不要说那封由刺客送来的密信,以及上面语焉不详的暗示。 一团团迷雾遮住了西里安的视线,他感觉自己好像身处在一个漩涡中,不由自主地缠绕其中缓缓下沉。甚至某一刻,对于将要发生的一切,西里安已经做好了必死的准备。 “要下雨了……”公爵抬头看了看天空中逐渐聚拢起来的乌云,自言自语道。 “请您放心,以我们目前的速度,应该可以在落日之前赶到千流行省边缘的低语丘陵,最晚也会在明天晚上回到橡树城。”柯山停了停,似乎有些欲言又止。 “怎么了柯山?”西里安喝了一口肉汤,温暖的液体顺着喉咙流到胃里,让他疲惫的身体轻松了许多。 “大人,刚刚回来的哨卫带来了一个不是很好的消息。自从我们渡过了塔林渡口,就有一队身份不明的骑兵远远跟在了后面,大概百人左右。”柯山的声音很低,透露出一丝担忧。 虽然完全不了解公爵大人为什么要赶回橡树城,但柯山依然忠诚地履行着自己的职责。他心里很清楚,有些事情不是自己该去考虑,甚至该知道的,只有大人的安全才是自己唯一应该重视的事情。但这队似乎故意保持着距离的骑兵显然让身为亲卫长的他有些隐隐的不安。 西里安手中的木碗停在了嘴边。“不用管他们,稍作休息之后继续赶路,争取尽快回到橡树城。” “是,大人。”柯山没有再说什么。 短暂的“午餐”时光很快过去,在柯山的口令声中,骑士们浇熄了营火,翻身上马准备继续踏上返回都城的归途。 骑在马上的西里安回身望着来时的方向,如有实质的目光落在山谷远处的那片森林。 “出发!”峻河公爵收回目光下令道。随后,十余匹战马奔腾着,载着它们背上的骑士,向着北方冲了出去。 森林边缘粗壮的大树下,一位骑士端坐在马背上,漆黑的棉质斗篷覆盖住了他的全身,甚至连头盔都隐藏在了兜帽当中。只有金色的手甲从斗篷中伸出来,紧紧地攥着缰绳。他的身后,无声中静立百骑。 …… 从塔林渡口向北,能够返回都城的线路有很多条,但要说最理想的捷径,莫过于离开大路,直奔千流行省北端的低语丘陵。从那里迈过绵延的小山丘,迎接旅者的便是白橡行省一马平川的广袤平原。 当西里安一行到达这里时,天空中已经飘起了零星的小雨,不过值得庆幸的是,他们要比原定计划迅速了很多。放眼望去,本来平缓的地势在前方缓缓隆起,潮湿的雾气淡淡地缠绕在山坡下面,好像给这成片的丘陵镶上了一圈白色的衬裙。 冰冷的雨水渗入甲胄的缝隙,这让身负重甲的骑手们稍稍凉快了一些。在西里安的带领下,随行的亲卫们渐渐加速,一鼓作气冲上了一座较大的土丘。站在那里,错落中起伏的山丘从脚下延伸向地平线的远方,直至消失在天地间云与雾的尽头。向北,再向北,他们好像看到了那座巍峨的白色雄城。 模糊的人影出现在对面的山头,起初是一个,然后很快的,数百名武器杂乱的骑兵从山那边现出身来。他们相互推搡着,鼓噪着,形成了一道厚厚的兵线。 查当和杜马尔在低语丘陵等了整整一天,他们为这次买卖下了血本,甚至不惜为手下的骑手补充好了相应的装备。满打满算之下,两只佣兵团竟然凑出了三百多人的骑兵队伍。这是他们的全部家当,就好像赌桌上红了眼睛的赌徒一样,攥着仅有的筹码,想要赌出一个未来,改变自己的命运。 “主神在上,我们似乎让他们在这里等了很久?。”西里安调笑着说道。周围的亲卫不自觉地哄笑起来,似乎对面黑压压的一片骑兵,并没有给他们带来多大的影响,即便己方只有十几个人。 是的,这些从祖上便跟随着历代峻河公爵征战四方的亲卫们,早已将生死排除在自己的命运之外。他们知道,哪怕战死沙场,也会有兄弟将自己的遗骸带回故乡,自己的长剑将会传承给下一代的子孙,并在他们手中延续家族的荣光。 西里安打量着这群临时拼凑起来的佣兵,他很清楚,无论是出于金钱,还是受到胁迫,对方等在这里的目的只有一个——杀死自己。甚至,三百多人拦截十余人,对方根本没想留下一个活口。 “奥勒姆没有秘密可言。”西里安想起了这句话。不过,阴谋者的刀锋终于一点一点地显露出来,这反而让他的内心愈发平静。 “大人……”柯山刚想说话,却被西里安打断了。 “不必,让他们来吧。”西里安知道柯山想要说什么,这个忠诚的亲卫长希望自己不用理会他们,独自突围出去。 柯山没有再说什么,他很了解自己的公爵。 “准备!”西里安喊道,然后扣上了面甲。 十余名亲卫整齐划一地将挂在马衣上的骑兵矛擎在手上,缓缓放开缰绳,让战马顺着山坡低速奔跑。对面的佣兵团也动了,三百余骑夹杂着呼喝音冲了下来。双方的战场就在山脚下狭长的平原。 速度越来越快,激荡的马蹄声犹如急速的鼓点,在低语丘陵中响起,敲打在初春的大地上,发出一片令人心悸的轰鸣。 “举矛!”西里安嘶吼着,亲卫们很快将长矛举过了肩头,那抖动的矛尖随着战马的起伏画出一团团银色的寒光。 风声呼啸着撕过骑士的耳畔,战马的速度被提到了最大,扇形的阵势从山顶上俯冲下来。 终于,就在马上到达山脚的瞬间,西里安怒吼一声:“投!” 十余根长矛借助着俯冲的速度脱手而出,笔直地扎向迎面奔来的佣兵团。 精钢打造的矛头刺入人群,巨大的冲力带起透体而过的血雨以及骑手的尸体向后飞去,直到撞倒了几人之后才钉到地上。 佣兵团的速度为之一缓。“拔剑!”又是一声大吼,扇形两边的骑士飞速向中间靠拢,将亲卫中仅有的两个秩序骑士顶在了锥形阵的尖端。 距离越来越近,佣兵们扭曲的面孔好像已经挤到了跟前。 “为了峻河的荣耀!”亲卫们的怒吼声炸裂在平原的上空,秩序骑士撑开了金黄色的祝福力场,冰冷的雨水在空气中被炸散成一轮星碎的水雾。 “砰!”力与力的碰撞终于爆发在平原之上。像一把火热的餐刀狠狠地切入黄油,十余名亲卫组成的队伍疯狂地挥舞着长剑,生命在剑锋下融化,鲜血在空气中飘散。很快,他们冲破了对方的阵型,在身后留下了一条长长的血路。 双方同时迂回,在狭长的空间中碰撞着,撕扯着,西里安部队好像绽放着光华的弯刀,每一次交锋都要削掉一片对方的血肉。 雨越下越大,钻石般的雨滴砸在泥土中,混合着未干的鲜血绽放出一朵朵妖艳的水花。 战马的喘息越来越重,骑士们手中的长剑沾满了浓稠的,化不开的殷红。如影随形的鬣狗成群地咬住雄狮的步伐,它们想把它拖死,耗尽。 突然,一道紫红色的炸雷震裂了浓密的铅云,苍白的光明照亮了低语丘陵的山岗。在那里,一队骑兵从山脊上呼啸而下,冲向了平原上的生死场。 黑色的斗篷包裹着他们的身躯,金色手甲中高举着铸满了铭文的长剑,雨滴砸在剑身上,奏响着冰冷的颤音。 西里安看着那队骑兵,想到了第二封密信上简短的字迹:路上,小心。 第十二章 买卖 初升的朝阳慢慢地驱散了早春的清晨在平原上轻飘着的白色迷雾。柔和温暖的光圈洒在大地上,缓缓追逐着退向西方的黑暗。平原的尽头,一座白色的城市尚在沉睡。但是很快,橘色的阳光好像一只看不见的手,给这雄城轻轻揭去了包裹着她的透明轻纱。 先是一角,然后逐渐扩大,那些瑰丽的穹顶反射着令人迷醉的色彩。扑棱棱,一片洁白的羽鸽振翅飞起,盘旋着从阴影中滑向光明。橡树城醒了,像是夺目的珍宝般显露出璀璨的光华。 下城区的角落里,一个男人坐在阁楼的窗前低头写着什么。不可否认,他是一个英俊的男人,体格匀称身材中等,没有那种令人惧怕的健硕,也不会太过单薄消瘦。金黄色的短发修剪地很整齐,聪明白皙的脸庞下蓄着精致的小胡子,时不时露出的笑容显得非常优雅,客气。他的眼睛很亮,配上好像珍珠般洁白整齐的牙齿,是那么的亲切而坦然。 罗格特·希尔和其他廷臣不同,身为奥勒姆王国的民政大臣,他并不习惯住在上城区的贵族圈子里。用他的话说,“民众总是最淳朴的不是么?住在这里才能让我安心。” 话虽然这么说,但这完全不妨碍他对生活品质的追求。在这不大的客厅里,水行兽皮革制成的复古沙发,月纹布材质的地毯,贝伦行省出产的最高档的家具,甚至圣斯兰的鹰羽笔,还有矮人国度的石晶墨水。所有能看到的一切,都考就到了极点。 此时,下城区的人们已经开始了一天的劳作,罗格特也不例外,他正在批复着一些必要的行文以及个人私信。 奥勒姆皇室下辖两个行省,除了白橡行省之外,那个令人头痛却又产出大量金币的萨丁行省也是其中之一。严格说来,民政大臣的工作很枯燥,每天来往的行文都要占去罗格特大量的时间。但是,有人抵触自然就有人热衷,对这个职位,罗格特显然乐在其中。 火苗在壁炉中欢快地跳动着,细长的笔尖划在羊皮纸上留下一行优美的字迹,有节奏的沙沙声流淌在静怡的空气里。 客厅的大门被轻轻地推开,一位老管家走到罗格特身旁低声耳语了几句。 民政大臣没有停下手中的鹰羽笔。“让他进来吧,不知道这次给我带来了怎样的货色。” 以一个漂亮的签名作为结尾,罗格特将羊皮纸工整地叠好,在封口处点上一些暗红色的火漆,最后用小指上的徽戒印在了上面。“尽快寄出去。” 老管家接过信,躬身退了出去。 稍稍活动了一下僵硬的身体,罗格特拿起一杯淡绿色液体小口品尝着,他有些出神地望着窗外渐渐忙碌起来的街景。 微涩的酒汁在口腔中带出一层细腻的口感,罗格特非常喜欢这种口味清淡的果酒。不过,这种来自月初森林的绿雾酒十分昂贵,随便一桶都要数十枚金币,如果是年头久一点的,恐怕花上几百枚金币都很正常。 当门再次打开时,老管家带着几名年轻的女孩,还有一个精瘦的男人走了进来。 这些女孩穿着亮银色的薄纱,在客厅中间依次排开,让本来有些昏暗的房间顿时明亮起来。她们都很年轻,正是生命中最好的季节,圆润的暴露在空气中的肩膀上没有一丝赘肉,紧致的皮肤下释放出健康的光泽。 罗格特扫视着她们,然后闭上眼睛满意地深吸了一口气,好像在嗅着什么,“赞美主神!我好像闻到了青春的味道。嘿,跟她们在一起,我应该会年轻几岁。”他露出一个亲切的笑容。 “大人可不要这么说。哪个不长眼睛的混蛋要是对您的年龄有异议,就让他来找我!我保证会把他的牙齿敲掉几颗!”站在门口的男人愤怒地挥舞着拳头,表达着自己的不满。 罗格特离开了书桌,走向那群女孩。“你可真是越来越会说话了,勒沙尔。” 勒沙尔弓着腰,谄媚地露出一个受宠若惊的表情。“大人,请相信我,我的话语比厄斯克山上的白岩还要更加坚定,坦诚。” 很快,罗格特发现了一个让他眼前一亮的存在。那是一个有着淡黄色长发的女孩,她的皮肤颜色微深,迷人的身段在轻薄的纱裙中时隐时现,好像被布料包裹住的不是她的身体,而是吸引住所有原始**的漩涡。 “你叫什么名字?”罗格特看着女孩低垂的脸庞。 “朵……朵琳……”女孩的声音很小。 罗格特绕着女孩,他好像在欣赏一件造物主伟大的杰作。“你有些害怕么?” 女孩犹豫着点了点头,但很快又摇了摇头。 罗格特笑了,他感到了女孩的诚实。停在女孩的身后,罗格特捧起她的秀发,将鼻子埋在里面轻轻闻着,那是一股自然的芳香。“不要害怕,朵琳。该害怕的是别人,相信我,要不了多久,整个橡树城的男人,都会拜倒在你的长裙之下。” 一抹潮红爬上了女孩的脖子。“是……是,大人。” “把这个女孩送到‘夜萝花园’,其余的随意安排吧。”罗格特向管家吩咐道。 “夜罗萝园”在整个奥勒姆王国都极富盛名,但它的主人却很神秘。白天,这里是一栋别致的二层宅邸,晚上,这里是人欲横流的迷醉欢场。那里有各个国度的女人,她们手段高明倾国倾城,那里有非富即贵的男人,他们一掷千金身份尊贵。 没人知道,这是罗格特名下的产业之一,当然,主神在上,这可是无法见光的买卖。 女孩们随着老管家退了出去,客厅里只剩下了民政大臣还有稍显局促勒沙尔。 勒沙尔很紧张,说实话,作为一个毫无身份的商人,这是他不多几次见到罗格特的机会之一,上一次还要在数年之前。 罗格特重新坐回到柔软的椅子里,他招了招手。“过来,亲爱的勒沙尔。” “是!大人。”勒沙尔一个激灵,快步走到罗格特旁边,他的身子更低了,像一只弯曲了的海虾。 “知道我为什么今天要见你么?”罗格特轻抚着勒沙尔的肩膀,没等对方回答便继续说道,“嘿,勒沙尔,这是西境行省的狐绒吧?啧啧啧……这可是上好的东西。” “没……没花几个金币,我的大人……” “哈,这是黑岩多伦山出产的多伦黑钻?”勒沙尔的手被拎起来,他的中指上带着一颗镶嵌着硕大宝石的戒指。 “不……”勒沙尔刚想说话,他的手突然被按在桌子上,一道耀眼的寒芒闪过,伴随着罗格特阴冷的声音,“你怎么敢!”一柄锋利的匕首刺穿了他的手掌,死死地钉在了桌面上。 “啊……啊……!”钻心的剧痛将勒沙尔的五官拧在一起,撕心裂肺的哀嚎声响彻整个客厅。 “你竟敢将算盘打到我的头上!嗯?勒沙尔!”罗格特松开了匕首,端坐在那里,俯视着跪在他面前的爬虫。“你知道上次的事情让我费了多少心思么?蠢货!在这片土地上,能用金币解决的事情都不可怕,可怕的是那些无法用金币掩埋的事情,转眼就能成为杀死自己的把柄!” 勒沙尔哭嚎着,却丝毫不敢拔掉那把钉在他手上的匕首,他知道,眼前这位大人如果想杀死自己,恐怕就像喝水一样轻松。“大人……上次,上次那个女孩我也不知道她的来历啊……”他辩解着,“向主神起誓,不,向地狱中的魔王起誓!我如果知道她是被强行绑来的,我怎么敢卖给大人您啊!” “主神在上!契约!契约你懂么?!”罗格特甚至觉得这是在浪费自己的时间,“见鬼!用你那塞满稻草的脑袋给我记住!我只要签了卖身契的女孩!那些从不知名的地方抢来的女孩别往我这送,留给那些有着变态嗜好的白痴去吧!” “是,大人!是,大人!”勒沙尔飞速地点着头,他看到了活命的希望。 罗格特喝了一口绿雾酒,神色平静了很多。“这次的女孩我很满意,说说吧,多少个金币?” “大人满意就是我的荣幸!送给大人吧……用以表示我对您的忠诚……”扭曲的脸孔配上献媚的神情,勒沙尔此刻滑稽的像个小丑。 罗格特好整以暇地摆弄着手中的酒杯,淡绿色的液体在杯中晃动着。“亲爱的勒沙尔,你知道的,我是一个公平的人。” “是,大人,对此我从未怀疑。” “八百枚奥迪纳,这是你应得的报酬,去找我的管家支取吧。”说着,罗格特拔起匕首,引得勒沙尔浑身一阵抽搐。“给我记住,如果有下次,被刺穿的就不是你的手掌,而是脑袋!” “绝对不会,我的大人,绝对!”勒沙尔颤声说道,然后连滚带爬地逃离了这个如同梦魇一般的客厅。虽然价钱非常公允,但是这次险些丢掉性命的会面显然足以让他铭记一生。 罗格特从胸口的衣袋中拿出一条丝帕,轻轻擦拭掉匕首上的血迹,然后随手扔到了桌子上。看着桌面上那滩惹眼的殷红,他露出一丝厌恶的神情。 “大人,您有什么吩咐?”老管家听到铃声,很快出现在客厅里面。 “把这桌子换掉。”他顿了顿,“备好马车,今天的好戏还没开幕呢。” 第十三章 廷臣 今天是御前会议例行召开的日子,奥勒姆王朝传承至今已经历时二百余年,除了个别完全不在乎名声的昏君之外,每隔七天举行一次的会议是这个王国雷打不动的政事之一。显然,玛赫斯国王陛下是一位英明的君主,所以无论是否情愿,御前大臣们都要在这一天早起,毕竟对于贵族而言,在君前失仪可是件非常尴尬的事情。 一辆简朴的马车稳稳地停在橡树宫的台阶前,车夫将车门打开,罗格特从里面走了出来。还有些微冷的天气让他稍稍有些不适,低声跟老管家吩咐了几句之后,马车缓缓离开了这里。 罗格特没有立刻动身,目光顺着台阶向上,远远望着那座顶点的白色宫殿。他就这样注视着,神情有些意义不明的玩味。 “大人,您这是在看什么呢?”一个沙哑的声音在罗格特身后响起。 民政大臣的脸色一变,好像吃掉苍蝇般恶心。但是当他转过身时,送给对方的却是再温暖不过的笑容。“早安,财政官大人。” 迎面走过来的是一个矮胖的男人,他那肉山般的身体将外套夸张地撑起来,好像一只移动的小帐篷。短粗的手指上戴满了镶嵌着硕大宝石的金戒指,随时随地都要彰显着他的财富。圆圆的不大的脑袋上长着一双黑亮的小眼睛,他的目光很机敏,也很警觉。也许是长期养尊处优的缘故,他看上去要比实际年龄年轻许多,他就是现任御前财政大臣科林·劳伦斯。 与其他血统高贵的贵族不同,科林·劳伦斯不过是一位没落贵族的私生子。但是他却用了二十多年的时间,从不起眼的男爵成为白橡行省的伯爵,从无数随军财务官中脱颖而出,任职王国财政大臣。他的产业遍布奥勒姆王国,他的经历堪称奇迹。 但是也因为他出身低微,以及暴发户似的行径,很多贵族并不把他当作“自己人”,甚至给他起了个“御前土包子”的外号。不过,对于这些事情,似乎科林并不在意。 “哦,早安,亲爱的罗格特大人。”科林搓着胖乎乎的手掌,“嘿,这鬼天气,都已经春天了,竟还是这么冷。” 罗格特上下打量着眼前的肉山,略带讽刺地说道:“是么?我还以为您会好过一些,看来到是我想岔了。” 科林干笑了两声,似乎有些委屈。“那又有什么办法,谁让都城里时冷时热呢?难怪说变天了啊。” “这么看来,您说的确有些道理。”罗格特的眼神有些飘忽,颇为赞同地说道。 “那您准备站在哪一边呢?我亲爱的大人。”科林瞟了一样橡树宫,然后摊开手掌,好像难以抉择般地问道。 罗格特眯起眼睛,但声音却异常坚定。“请不要质疑我的忠诚,大人。国王陛下站在哪里,哪里就是我誓死追随的地方。” “哈哈哈……”科林突然夸张地笑了起来,堆叠的赘肉随着身体抖动着,他好像听到了一件非常有趣的事情,“哦,请原谅我的失礼,原来皮条客也有忠诚可言。” 民政大臣的脸色一片阴沉,冰冷的目光盯着眼前的肉山,似乎下一秒,他就会用匕首割开对方的喉咙。但是,好像瞬间消失的阵雨,罗格特微笑着,露出洁白的牙齿。“您说的没错,大人,就好像守财奴也有良知一样。” 科林笑够了,他深吸了几口气,平复着因为激动而导致有些潮红的圆脸。然后稍显无趣的说道:“我喜欢你那真诚的虚伪,罗格特。如果今天之后你要是死了,相信我,我会在你的墓前放上一束亲自摘来的鲜花。” 罗格特揉捏着金黄色的小胡子。“有生之年,你是等不到那一天了,我的大人。” 就在这两个人斟酌着要不要将例行的相互讽刺进行下去的时候,一个苍老的声音插了进来。“两位大人聊什么呢,这么开心?” 几乎同时,两个人一起躬身说道:“早安,首相大人。” “哦,早安,早安……”声音的主人是一位六十多岁的老者,他走得很慢,一双有些浑浊的眼睛似乎空洞着没有焦点。 说起这位蒙托埃·拉卡尼斯大人,橡树城的贵族圈子里更习惯于称他为“透明首相”。原因很简单,从他出任御前首相以来,沉默是他常见的态度。以至于迄今为止,他甚至没有签发过哪怕一条政令,更不要说随着逐年衰老,他竟然在御前会议上打起了呼噜。这件糗事一度在贵族圈子里引为笑谈,当然,当面嘲笑是绝对不敢的。 也有人说,是因为玛赫斯国王陛下以其高超的治国手腕完全不需要御前首相的存在,但这似乎不足以解释“透明首相”如此平庸的事实。好吧,起码他从不缺少象征性的尊敬。 “走吧,两位大人,在御前会议上迟到,可是件非常失礼的事情……”老人嘟囔着穿过他们,自顾自地迈上台阶。 “是,大人。您慢点走,小心些。”两人对视了一眼,风格不同但意义一致的笑容在他们的脸上一闪而逝。然后跟在老人身后,丝毫没有一点逾越地走了上去。 议事厅位于橡树宫君王厅的左侧,原本最初的御前会议都是在君王厅召开,但是这一传统终于在历代御前大臣们的建议下产生了些许改观。毕竟,没有谁愿意开一次会就要站上小半天时间,而在君王厅加上座椅又实在不妥。于是仁慈的奥勒姆国王终于在君王厅左侧的墙壁上开了间小屋,作为寻常御前会议召开的地方。如果适逢重大决议,那还是要在君王厅举行的。 当罗格特三人到达议事厅时,其他御前大臣基本都到了,比如‘御前书记官’维克托·冈瑟,‘法务大臣’加苏拉·曼特利安,‘首席史官’科尔诺·尤耶。他们看到御前首相蒙托埃走进议事厅,纷纷起身行礼,然后重新回到自己的座位上。 议事厅很安静,罗格特扫视了一圈,发现长桌对面的三把椅子还空着,顿时觉得有些无聊。 “萨丁战争已经结束了,听说坦德拉那个家伙将军团拉到了萨丁城休整,并且禁止任何人离开,”加苏拉首先打破沉默,虽然他是法务大臣,但实际上很多时候扮演着奥勒姆王国贵族集团代言人的角色,“这似乎不太合规矩吧,各位大人。” 科林用他的小眼睛飞快地看了一眼加苏拉,然后扭动着他那宽大的身躯,似乎始终找不到一个舒服的姿势。“合不合规矩都是其次,看在主神的份上,上万人吃喝拉撒,再加上一个被打烂了的萨丁。嘿,谁能帮帮我,今年的税收怎么办?”显然他不想在军团滞留萨丁城的问题上讨论太深。 “哦,希望西里安公爵大人不要伤的太重,”加苏拉有些痛心地说道,“他回绝了所有人的探访,这还真让人有些担心呢。” 罗格特把玩着手中的匕首,懒洋洋地靠在椅背上。“公爵大人要是知道您对他如此关心,一定会非常欣慰的。不过啊,萨丁离我们可够远的,先想想自己吧,谁知道明天会怎么样呢?” 周围的空气稍显一滞,每个人都好像专心致志有些心不在焉地想着什么。 “明天什么样子我不知道,但是今天可是个大日子。第三次萨丁战争结束,我竟然可以亲自书写这一段伟大的历史!赞美主神,哪怕明天就让我死去,我也毫无怨言。”科尔诺推了推卡在鼻梁上的眼镜,用食指蘸着口水翻动着一本大书,那是他亲自撰写的,关于奥勒姆王国史的书籍。对于史官而言,平淡的日子总是他们最讨厌的事情,只有亲手写下曾经发生的波澜壮阔,才是他们最大的追求。 “以秩序主神索缪之名,奥勒姆王国万岁!”科尔诺的声音猛然抬高了一截。 在此场合,其他御前大臣情愿又或不情愿地随声附和着“发疯”的首席史官。“奥勒姆王国万岁!” 只有蒙托埃稍有些烦躁地嘟囔着。“就不能安静一点么……” 这时,议事厅的大门再次被推开了,一个魁梧的身影伴随着矫健的步伐走进众人的视线,在场的廷臣们心中一紧。“今天的主角已经有一位到场了,其他的呢……?” 多尼斯首先看向长桌后面国王陛下的主坐,发现尚且空着,于是问道:“各位大人的心情不错啊,这是在祝贺什么呢?” 维克托在他的宫廷记事上写下多尼斯的名字,作为今天出席御前会议的存档。“大人,萨丁战争结束了,在场的诸位大人难免心情愉悦了一些。” “赞美主神,这的确值得庆贺。相信父王也会为此感到高兴的,”多尼斯在主坐右手边的椅子上坐下,稍显意外的问道,“陛下和我的哥哥还没到么?父王可是从不迟到的……” 议事厅中的御前大臣们相互触碰着对方的目光,显然,没人想先提起这个话题,一种诡异的气氛在沉默中酝酿着。 很快,多尼斯心中浮现出满意的微笑,因为他看到他的哥哥,艾登·康德巴赫殿下一个人推门走了进来。 第十四章 兄弟 艾登的状况很糟糕,他甚至不记得上次好好睡一觉的日子是什么时候了。一连数天,午夜的梦魇是他唯一的伙伴,他在梦中看到了父王期许的笑容,看到了黑暗中闪烁的剑光,甚至,还有狰狞扭曲的脸孔,以及烈火中燃烧着的都城。那棵象征着奥勒姆王权的白橡树,在天台花园中枯萎,凋零,最后流出殷红的鲜血。 他不止一次在窒息的痛苦中惊醒,剧烈地喘息着,希望找到哪怕一丁点,能给予他温暖的力量。可是,曾经巍峨的橡树宫在此刻能给他的,只有无声的沉默还有孤独的冰冷。 他想到了西里安,那个和他一起长大,情同手足的兄弟。于是,在国王陛下离世的第一时间,他给西里安送去了密信。然后便听到萨丁战争获胜,军团前往萨丁城休整的消息。他知道,这是西里安从遥远的战场为他做出的努力,这个唯一可以信任的伙伴正火速赶回都城。 艾登坚信着这一点,即便是在御前会议召开的时刻,甚至在他推开议事厅大门的一瞬,他都坚定不移。 廷臣们的目光很陌生,似乎那些父王在世时亲切的伙伴在狐疑与猜测中变成了形同陌路般的陌生人。他们的眼神有的震惊,有的默然,有的平淡,甚至,有的兴奋,唯独没有关心。 艾登缓步走到主坐左手边的椅子旁,但没有坐下。深吸了一口气,身为储君的他清楚地知道,此时此刻,面对狼群时的软弱只会让他死无葬身之地。 “早上好,各位大人,”在众臣的回应声中,艾登顿了顿,“请原谅我来晚了。很遗憾地通知各位,国王陛下身体微恙,恐怕无法参加今天的会议了。” “哦,这真是个令人沮丧的消息,尤其是在战争获胜的时刻。” “祝福吾王,愿陛下早日康复……” “希望陛下保重身体,能在军团凯旋归来时为我们的勇士带上嘉奖的徽章……” “……” 御前大臣们步调统一地用遗憾的口吻表达着对陛下的祝福,只有多尼斯的脸上闪过一丝冷笑。“这真是个不幸的消息,我亲爱的哥哥,父王的病情严重么?” “王宫总管克努特大人已经找来医师诊断过了,索性并无大碍。”虽然早知道这一刻一定会到来,但是面对着自己的亲弟弟,艾登的心里还是被无法抑制的愤怒与失望灌满。他甚至不记得从什么时候开始,自己的弟弟变成了生命中的仇人。而且这个仇人对自己的憎恨与日俱增,直到今天,事态已经发展到了悬崖边缘。 多尼斯露出一个庆幸的表情,似乎听到这个消息让他松了一口气。“赞美主神,感谢您对国王陛下的庇护。”他把手放在胸前,脸上写满急迫,“我要去探望国王陛下,只有看到他慈祥的笑容,我才能够安心。看在主神的份上,这种揪心的煎熬实在让我无法忍受……” “恐怕你不能那么做,多尼斯,父王需要休息,这一点请你谅解。”艾登的表情有些冰冷,他的手拢在袖子里,愤怒地攥在一起。 多尼斯闻言一愣,然后巨大的咆哮声响彻整个议事厅。“见鬼!难道你要拒绝一个儿子想要探望他的父亲的请求吗?!看在主神的份上,你不能这么做!”他的身体颤抖着,脸色通红。 多尼斯等的就是这一刻,他要在廷臣面前将自己的哥哥逼入死角,而自己则占领道德的制高点。 艾登扫视了一圈在场的众人。“请注意,这不是我能决定的,如果你要违抗国王陛下的谕令,我将别无选择。” “怎么?我亲爱的哥哥,你要将我驱逐出橡树宫么?”多尼斯双拳砸在长桌上,他的额头青筋暴起,“我现在有理由怀疑,国王陛下的健康状况是否如你所言!还是你在背后搞着什么不可告人的勾当……” “够了!”艾登暴怒着,他已经对眼前的弟弟心如死灰,“禁卫!将多尼斯公爵大人带出橡树宫!他需要冷静一下!” 门外的御前禁卫很快走了进来,不过面对一位公爵,而且还是国王陛下的次子,他们有些迟疑。 多尼斯猛地站起身来,将身下的椅子撞翻在地。“对国王陛下身体状况抱有疑虑的大人恐怕不止我一个吧!难道你要将我们都驱逐出去么?御前会议可不是你一个人说算的地方!我的哥哥!” 艾登眯起眼睛,盯着多尼斯,他知道,翻出底牌的时刻到了。 无声的战火烧到了在场的廷臣中间,没有人蠢到相信多尼斯孤身一人就敢叫板身为王储的艾登,甚至艾登背后的御前禁卫团。 是支持占据法理的艾登,还是支持具备翻盘可能的多尼斯,这是一个选择,攸关生死的选择。好像等待下注的赌徒,即希望场中的双方再加些砝码,让局势稍微明朗一些,却又到了不得不下注的时刻。廷臣们相互看着,目光闪烁,意义难明。议事厅中只能听到哗啦哗啦的翻书声,那声音有些刺耳,而且不合时宜。 罗格特还在把玩着那把匕首,他的笑容很灿烂,仿佛有些事不关己。科林不知道从哪找了块绒布,精心擦拭着手指上的戒指。法务大臣加苏拉有些坐不住了,他看着多尼斯,似乎想赌上一把。 “想清楚后果,多尼斯,你无权这么做。”艾登在做着最后的努力。 多尼斯干笑了两声。“哥哥,你还不是国王!” 就在这时,一个低沉的声音在门口响起。“没错,他暂时不是……” 伴随着沉重的脚步声,西里安推开了议事厅的大门。那是一个伟岸的身影,干涸的血迹布满亮银色的甲胄,索缪的徽记在斗篷上闪烁着耀眼的光泽,羊皮手套好像已经被鲜血浸透,看不出原来的颜色。他的脸色有些苍白,久未打理的头发稍显凌乱,但是,没人敢和他那双威严的眼睛对视。 他就站在那里,身上飘荡着凛冽的杀气,还有一抹挥之不去的悲伤。面对着这位百战将军,来自峻河的公爵,所有人都默默地站起身,向他躬身行礼。并不是因为他的功绩,而是那无可辩驳的,对于奥勒姆王国的忠诚。 议事厅中静默着,无人说话,连前一秒还在嘶吼着的多尼斯也闭上了嘴巴,他在思索着什么,神情有些迟疑,又有些震惊。 “我……带我去见国王陛下……”西里安的嘴唇有些颤抖,他在努力克制着。 艾登轻轻点了点头,和西里安一起走了出去。没有人反对,没有人有异议,议事厅的大门又关上了。罗格特悄悄收起了匕首,科林坐在那里,好像找到了最舒服的位置,冷汗布满了加苏拉的额头,他自己甚至浑然不觉,科诺尔将大书翻到了崭新的一页,斟酌着,想要写下些什么…… …… “陛下他……”跟在艾登的身后,西里安问道,却不知该说些什么,他的嗓子好像被什么堵住了,声音干涩着说不出话来。 艾登的神情一黯。“陛下的病情已经持续很久了,他在去世前常说,这绝对不是一个恰当的时候……”他顿了顿,“他走得很安详……” 西里安深吸了一口气,生硬地想要换个话题。“多尼斯的底牌是什么?” “暂时还不清楚,似乎他也在犹豫,有些结果他是承受不起的。”艾登叹了一口气,“对了,你在路上遇到了麻烦?”显然,西里安的状态让他有些出乎意料。 “奥勒姆没有秘密可言……”公爵答道,“好在没造成什么影响。”关于第二封密信的事情,西里安不准备多说。而且,就算说了又能怎么样呢?现在的白银橡树城,缺的绝对不是阴谋,而是国王。 艾登无奈地笑了笑,他已经习惯了。“主神在上,没事就好。” “艾登,如果我没能赶回来,甚至死在路上,你想过怎么办么?”西里安问道。 走在前面的艾登忽然止住脚步,转过身来看着西里安。“没想过,我知道你一定能赶回来。对此,我从未怀疑。” 在他的眼中,西里安看到了坚定的光芒,那是至死方休的信任。“见鬼,你疯了!”然后摇了摇头。 王宫深处,御前禁卫的数量明显增多。在寝宫门口,西里安甚至看到了御前禁卫团团长肖恩·凯佩尔。这位恪尽职守的老人满眼血丝,疲惫异常的脸上刻满了刚毅的线条,一只手抚着剑柄,腰板拔地笔直。 老人看到了跟在艾登身后的西里安,身体明显一松,微微点了下头之后侧立一旁。 艾登走过去却停住了,跟御前禁卫团长一样,默默地站到了一边。似乎此时的这扇门不应该由他打开,门后的主人等了峻河公爵很久很久,直到他生命的最后一刻。 西里安站在门前,本以为已经平复好的内心无法抑制地颤抖起来,他甚至不敢去触碰那个不大的把手。终于,他把门推开了,屋内,洒下一片光明。 第十五章 底牌 屋内很温暖,柔和的阳光透过窗纱照进来,落在舒适的大床上。一位满头白发的老人躺在那里,他穿戴着暗金色的袍服,双手捧在一起放在胸前,一层恍惚的乳白色光圈在他上身闪耀着,那是秩序祝福赐下的力量。 玛赫斯老了,他要比出征前那次会面时苍老了许多,岁月留下的皱纹刻在有些消瘦的脸颊上,他闭着眼睛,曾经睿智慈祥的目光只能悄悄地埋藏在记忆里面。他睡着,眉头舒展着,再也没有往日里紧锁在一起的样子。是该让他休息一下了,这个庞大的王国用了数十年时光掏空了他的一切,让他静静地睡一会儿吧,再没有人能打扰他。玛赫斯走了,他走的很安详…… 西里安站在床前,他的嘴开合着,却无法吐出一个音节。他摘掉手套,想要伸手触碰熟睡的老人,却停在了空中。他的手很脏,涂满了泥土与血迹,但还是伸了过去。“陛下……我回来了……您能听到么?这双手为您奏响的凯歌?……”他抚摸着老人的头发,然后躬身在他额上轻轻一吻。 屋内很安静,光阴的足迹在这里流淌着,它带走了什么,赋予了什么。一个男人定定地站在那里,猩红的斗篷遮住了他的身形,只剩下宽厚的肩膀,在无声地颤抖着。 不知过了多久,西里安感觉到身后似乎有人在轻轻地拽自己。回身看去,那是一个长相可爱的小男孩,他抬着头,一双红红的,闪亮的大眼睛望着西里安,另一只手上举起一条手帕。 他是艾登的独子索维兰,这个可怜的孩子,刚刚降生到这个世界不久,他的妈妈便因病去世了,从那以后艾登再也没有娶其他女人。在八岁的年纪上,他最爱的祖父也离开了他,这让他幼小的心灵非常难过 西里安蹲下来,微笑着揉了揉索维兰浅褐色的头发,他很喜欢这个懂事的小男孩。 索维兰拿着手帕在西里安脸上轻轻擦了几下,嘟着倔强的小嘴。“西里安叔叔,祖父说了,要坚强……”说着,又有些难过地想哭,但却忍住了。 西里安紧紧地抱了一下索维兰。“小维兰说的没错,我们要坚强。”然后看着小男孩说道:“在这陪着祖父大人好么?我和你的父亲很快就回来。” 索维兰立刻点了点头,抱着膝盖坐回到椅子上。 深吸了一口气,西里安站起身来说道:“国王陛下的遗命在哪?” 艾登向站在门口的王宫内务总管克努特点了点头,后者从贴身的袍服中小心翼翼地拿出一个信封,递给了西里安。 “遗命是由陛下亲自草拟并签名的,内务总管克努还有御前禁卫团长肖恩·凯佩尔也在场。”艾登补充道。 西里安拿着还留有体温的信封看了看,在确认火漆完好,以及扣在上面的印玺无误之后,对在场的两人说道:“走吧,橡树城该是时候安定下来了。” 三人向玛赫斯躬身行礼,相互对视了一眼,离开了寝宫。 …… 再次回到议事厅,艾登的身旁除了西里安,还有内务总管克努特,以及禁卫团长肖恩。当廷臣看到这四人一起到来时,心里都清楚,最后的时刻到了。 他们走到国王的座位旁,西里安环视了一圈在场的廷臣,宣布道:“很遗憾地通知各位,我们尊敬的国王陛下,玛赫斯·康德巴赫,因病治疗无效,已经去世了。” “这……这真是个令人心碎的消息……” “陛下……我亲爱的陛下……” “愿秩序之光永远庇护这您,我的陛下……” “……” 廷臣们的脸上一黯,虽然从今天御前会议发生的事情中,他们早已猜测到恐怕国王陛下已经去世了。但当这个消息真地公布出来,所有人都忍不住为之难过,即便王位由谁继承还是悬而未决的事情,但是对于玛赫斯国王陛下,他们都保有着发自内心的尊敬,以及听闻此事的遗憾。 “这不可能!见鬼!这绝不可能!”激动的话语打断了众人的哀思,多尼斯站在那里眼圈微红,死死地盯着西里安,“不久之前,我的哥哥还信誓旦旦地说着国王陛下只是身体微恙,现在就去世了?!主神在上!你们要为自己的言辞付出代价!” “公爵大人,你的心情可以理解,”内务总管克努特站出来解释道,“鉴于王国处于战争状态,只有军团将军西里安·萨瓦兰迪公爵大人赶回都城,才能公布陛下的死讯,并宣读国王遗命。这是玛赫斯国王陛下的命令,我,以及禁卫团长肖恩·凯佩尔都可以作证。” 多尼斯没有说话,他的身体因为燃烧的怒火颤抖着,这剩下一双嗜血的眼睛一眨不眨地看着他的哥哥。 “请御前书记官维克托·冈瑟大人查看一下国王遗命的火漆与印玺。”西里安将手中的信封交给维克托,廷臣们的目光都聚集在那个小小的信封上。 书记官接过信封,认真地检查了一遍。“以主神的名义起誓,完全没有问题。”然后双手托着,还给了西里安,并在王宫记事上写下了一笔。 西里安从腰间抽出匕首,轻轻挑开暗红色的火漆。很快,那熟悉的字体再一次展现在他的面前,只不过,这却是对方的绝笔。 “尊敬的各位大人,请原谅我的不辞而别。 六十余年的执政生涯早已让我这把老骨头看淡了相聚的快乐与离别的忧伤。主神在上,他已经对我足够仁慈,甚至我已无法回报他那无私的慷慨,所以,请不要为我难过。 我是个任性的老头子,在座的各位都是清楚的。科林,还记得你第一次觐见时紧张的样子么?罗格特,不要在摆弄那把匕首了,小心割到自己。加苏拉,有些时候不要想得太多。科尔诺,把你的脑袋从故纸堆中抬起来吧。维克托,这么多年,做我的书记官,你辛苦了。蒙托埃……蒙托埃……你其实不必这样…… 感谢诸位在我生命最后的十几年里站在我身旁,支持着这个庞大的国度,是时候和各位道别了。 在我死后,奥勒姆王国王储,艾登·提维拉·康德巴赫,将继承白橡公爵,萨丁公爵,王国戍卫军,御前禁卫军最高统帅衔,及奥勒姆全境国王位。 记住,艾登,善待你生命中的一切。 一个正直的人只要废弃良知,便可摆脱某种悲惨的境地,而其所以能够不辞辛苦,坚持下去,正是由于他自觉到这样才能以身作则,维护生命的尊严与信仰,并加以尊崇。当他离开时,才可以毫无愧疚,无惧任何谴责。 多尼斯,我的孩子,你知道我有多爱你么?…… 请将我葬在厄斯克山麓,面向白银橡树城,请让我看着这个国度,我深爱着的土地。 最后,愿秩序主神索缪的光芒永远庇护着在座的各位,以及生活在奥勒姆王国中的万千子民。——玛赫斯·康德巴赫艾洛林新历1594年” 西里安念完了,他闭上眼睛,默默地交给书记官维克托。“维克托大人……请核对下笔记与签名,留档吧……” 维克托接过遗命工整地叠好,他正在跟随着西里安的声音记录着,这是他的工作。但今天的笔迹非常潦草,甚至断断续续,对于一位书记官来说,这是不可理喻的事情,但他已经尽力了,决堤的泪水早已滴落在王宫记事上。 没有人说话,死寂般的沉默弥漫在议事厅中。罗格特早收起了招牌式的笑容,他的目光有些呆滞,这种表情从未在他脸上出现过。科林将圆圆的脑袋埋在手掌里,没人知道他的表情,也许他不想让别人看到…… “没有什么异议的话,我们来商讨一下葬礼以及新王加冕的事情吧……”西里安叹了口气,他已经很累了。 就在廷臣们调整了一下情绪,准备开始今天真正的会议时,长桌的一角,响起了一个被遗忘的声音。 “咳……”御前首相蒙托埃直起了身子,请轻咳了一声,“请原谅我的不合时宜,不过,身为御前首相,我有理由怀疑这封遗命的真实性。主神在上,这并不是针对四位大人,但是,西里安公爵大人去了趟寝宫就宣布国王陛下去世,而且拿着一个只有你们四位知道的遗命,这不得不让我感到迟疑,甚至不能接受。” 他靠在椅背上,苍老有力的手掌敲击着扶手,盯着多尼斯说道:“不知道多尼斯公爵大人是否也是这个观点?!”此刻的蒙托埃再也不见了平时苍老的样子,那双本应空洞的眸子放射出锐利的目光,如有实质的气势从他身上扩散出去,仿佛在说着一件不可置疑的事情。 廷臣们猛然想起,在这个老朽的好像就要迈进棺材板的“透明首相”后面,还有一个早被人忽视掉的身份——千流行省的公爵,古老的拉卡尼斯家族现任家主。更重要的是,他的儿子卢佩·拉卡尼斯伯爵,正是王国戍卫军的副指挥官,而他,不知何时已经出现在了议事厅的门口。 “没错,玛赫斯,你说得没错,我的确不必如此……” 第十六章 选择 议事厅中的气氛很压抑,没有人说话,而是把目光都集中在了多尼斯身上。所有人都清楚御前首相蒙托埃的意思,整个阴谋终于在此时此刻完整地露出了它那狰狞的獠牙,就等着它的主人一声令下,它就会扑上去,和对手进行一场不死不休的较量。 多尼斯站在长桌旁,他的神色阴晴不定,眉头紧锁再在一起,额上溢出了几点汗珠,他在犹豫着,盯着那把空置着的国王座椅。 “多尼斯公爵大人,请慎重……”西里安说着,将手按住了剑柄,虽然秩序之力依然无法使用,但是他别无选择。 如果多尼斯质疑国王遗命,那么橡树城将会在最短时间内沦为战场,卢佩麾下的王国戍卫军加上多尼斯自己的霜木之心骑士团,这两股力量足以改变整个时局。更可怕的是,一旦战争蔓延到奥勒姆全境,将其他行省也卷入其中,这个传承了二百余年的王国甚至会就此土崩瓦解。毕竟,封臣永远喜欢动荡的国度,只有这样,才能让自己的权力更进一步。而王权,恰恰与此相反。 艾登看着多尼斯,这个就在他旁边不远的地方,却好像永远也触不到的弟弟。“多尼斯,有些事情一旦做了,我们将再也无法回头。” 廷臣们都在等待着,等待着多尼斯的答复,等待着简单的几个字带来的,对这个王国未来的抉择。 卢佩站在门口,他冷笑地看着眼前上演的一切,最后将目光落在多尼斯身上。“废物,让我来替你选择吧。”他心里想道,轻轻拔出腰间的长剑, 就在这时,卢佩的手腕被一只突如其来的手掌攥住,那个手掌上覆盖着金色的甲胄,“你!……”他惊呼一声,当看清来者后,剩下的话语却卡在了嗓子里。 众人的注意力被吸引过来,然后在一片嘈杂的起身声中不约而同地向门口躬身行礼。因为他们看到了两个完全不可能出现在这里的人。 一位是浑身戎装的秩序圣堂骑士团团长乌普兰·洛贝斯,他的身后竟然是现任秩序教廷教宗卡斯罗尼。 从不干涉王国政务是秩序教廷一千多年以来的律令之一,即便王朝如何更迭,这条铁律也未曾变过。所以当这两位秩序教廷的代表人物出现在议事厅的时候,众人的震惊是可想而知的。 之所以会这样,我们需要把时间转回三天之前。当西里安看到第二封秘信时,他立刻去拜访了乌普兰团长,虽然教廷武装完全独立于军团之外,但是面对西里安提出将他护送回都城的请求,乌普兰没有任何理由拒绝。 秩序圣堂骑士团不受王权节制,之所以参加萨丁战争也是因为对手是“异教徒”,无论从哪个角度出发,这是一场名义上因为信仰问题爆发的战争。但是战争结束之后,他们就没有继续留在萨丁的必要性了,于是在西里安带着亲卫出发不久,驻扎在军团外围的秩序圣堂骑士团也跟着出发了。 在帮助西里安解决掉佣兵团之后,乌普兰也回到了白银橡树城,在向教宗完成了述职之后,他立刻陪同教宗大人来到了议事厅。至于卡斯罗尼大人为什么要这么做,他并不清楚,或者说不需要清楚。 秩序教廷的教宗不允许拥有姓氏,这代表着教宗将自己的一切献给主神索缪,而不再属于任何家族或者王国。在教宗的位置上,卡斯罗尼已经渡过了数十年漫长的时光,他在奥勒姆王国臣民心中的地位甚至远胜国王。 拄着一根白色的教宗权杖,卡斯罗尼左手的手心里攥着一串圣灵念珠,珠串的末端坠着三角形的索缪徽记,他的脖颈围着洁白的圣带,罩在长袍外面的祭披绣满了金黄色的花纹,那顶高高的法冠,放射出圣洁的光芒。 老人向躬身行礼的廷臣们点头致意,慢慢走到议事厅中央。“各位大人,请原谅我的不请自来。这是我第一次来到议事厅,原来是这个样子……”在廷臣们的微笑中,老人摇了摇头,“不过,这恐怕也是最后一次。” 说着,老人看向站在对面的多尼斯,他的目光很明亮,很温暖。“孩子,相信我,你的父亲很爱你,不然我不会出现在这里……” 多尼斯紧绷的心弦断了,忍住了很久的泪水终于从他微红的眼眶中奔流而出,他听清了心底此时最诚实的声音:“父亲,为什么?为什么在你离开的那一刻,都不肯让我见你最后一面……” 卡斯罗尼叹了口气,对西里安说道:“抽空来一趟教廷吧,你的困扰我应该能帮上忙。” 西里安闻言一愣,但很快躬身致谢。“是,教宗大人。”其实即便教宗不说此事,他也准备在一切尘埃落定之后返回教廷一趟,有很多问题,在那里应该能够找到答案。 很快,卡斯罗尼带着乌普兰离开了橡树宫,议事厅重新恢复了刚刚的宁静,但是廷臣们的神情却发生了微妙的变化。 多尼斯默默解下自己的佩剑,将它放在长桌上。“对国王陛下的遗命我并无异议,我会为自己的莽撞负责。请允许我先行告退,关于父王的葬礼以及加冕的事宜,相信没有我也能顺利议定。”他有些疲惫地向门口走去,“明天,我想去看看父王……” “橡树宫的大门随时向你敞开,弟弟……”艾登在他背后轻声说道。 多尼斯身体一顿,但很快消失在了门外。 御前首相蒙托埃的脸色有些苍白,自从教宗大人出现那一刻,他就知道自己败了,败得很彻底,他不会想到玛赫斯能够说动教宗卡斯罗尼作为保护艾登的最后底牌。在这个王国里,没有人能背叛秩序教廷挑起内战,更何况教宗并没有用教廷对多尼斯进行威胁。 他站起身,想要离开这片已经分出胜负的战场。 “首相大人……”法务大臣加苏拉背着双手,望着战败者,“请原谅我的冒犯,大人,我认为您就这么离开,似乎有些不妥。” 蒙托埃回过身,用他冰冷的眸子盯着加苏拉。“然后呢?你的意思是?” “这并非针对您,我的大人!只是,我似乎看到了刚刚您对国王陛下的遗命抱有怀疑态度,主神在上,这着实不是御前首相应有的立场,”加苏拉语调顿挫地阐述着自己的观点,同时向在场的其他廷臣躬身示意,“我作为御前法务大臣,有必要提醒您,恐怕您已经不再适合继续担任御前首相一职,不知道其他大人是否同意。” 加苏拉的意图很明显,他想给新王送上一份大礼。 蒙托埃环视着在场的众人,他在他们的目光中看到了答案。他冷笑着从领角上摘下象征着御前首相的圆形橡树徽记,扔到了桌上。“走吧,卢佩,我们回千流城。”然后和他的儿子一起走了出去。 艾登拿起桌上的那枚徽记,攥住西里安的手腕,将它按到了峻河公爵手中。“我宣布,从即日起,峻河公爵西里安·萨瓦兰迪成为奥勒姆王国新一任御前首相!” “恭喜您,我亲爱的公爵大人,哦不,应该叫首相大人才对……” “名至实归,首相大人,这是你应得的褒奖……” “主神在上,这真是个明智的选择!……” “……” 在一片庆贺声中,西里安有些恍惚地站在那里,他本能地想要拒绝这个职位,因为他始终认为自己是个军人而非政客。但眼前艾登信任的目光,还有临行前玛赫斯国王陛下的嘱托,又让他有些不忍。“以主神的名义起誓,忠诚,是我对您永远的承诺,尽职,是我对王国一生的职责。”他还是将徽章握在手心,躬身行礼。 艾登兴奋地拍着西里安的肩膀,对他而言,这一刻是近些天来最高兴的时候,那隆罩在都城头顶的乌云终于慢慢散去了。 傍晚时分,这场漫长的御前会议终于开完了,或者说这压抑的一天终于要过去了。当王位继承不再是一个悬在空中的问题,所有诸如先王的墓址选在何处,葬礼如何举行,加冕仪式的时间,等等一切问题都不再是问题。虽然过程中还是会有争论,但这些都已经无伤大雅,无非是从众多计划中选出最好那个,仅此而已。 廷臣们一一散去,艾登在克努特和肖恩的陪同下返回寝宫,他要去看看自己的儿子。科尔诺和维克托早早地走了,一个首席史官一个书记官,今天晚上有他们忙的。加苏拉志得意满,他为自己最后在时刻的表现很满意。 西里安很累,他甚至觉得整个身子就要散架了,他现在最希望的就是回去洗个热水澡,然后睡上一天一夜。 他刚走出议事厅,身后一个声音传来。“首相大人,路上小心些,总是没错的。”罗格特倚着君王厅的石柱,微笑着说道。 “是你……”西里安想起了第二封密信。 “的确,是我。”民政大臣又拿出了那把匕首,在手里把玩着,“奥勒姆没有秘密,只要稍加留心,总会发现些蛛丝马迹,而且么,换了我,我也会在路上拦住你……” “我欠你一个人情。”西里安说得很认真,稍微躬了下身,转身离开了。 “这就够了。”罗格特心里想道。 科林来到了罗哥特身旁,斜眼看着新任御前首相的背影。“果然是你,我还奇怪西里安大人是怎么回来的。”戴满戒指的手指交叉在一起,搭在肚子上,“你果然永远站在国王一边,不过谁是国王……”财政官没有说完,便挺着小帐篷走了出去,他想着自己也要收些利息了。 黄昏的夕阳从君王厅外面照射进来,橘色的阳光洒在光滑的地面上,仿佛将这座冰冷的大厅铺上了一层柔和的地毯。罗格特回头望着厅堂深处那个宽大的王座,它是用整棵铁纹树雕刻而成,耸立的椅背甚至达到君王厅一半的高度,上面绘着橡树王冠徽记。 它就静静地立在那里,凝重、威严…… 第十七章 教廷 光明山大教堂位于秩序广场右侧,是都城中仅次于橡树宫的第二大建筑。这座始建于艾洛林新历元年的秩序之神主教堂,历时千余年的风风雨雨,光阴岁月,早已成为这片大陆上秩序教派信徒心中的圣地。 它是艾洛林建筑艺术的杰作,即便是精于此道的矮人工匠见到这座教堂,也会由衷赞叹它的富丽堂皇,宏伟庄严。特别是当朝阳照亮着它,夕阳燃烧着它那高耸的尖顶时,就好像一座入云的山峰立在那里,沐浴着金色的光芒。正因如此,信徒们才给它赋予了这个名字。 当西里安沿着广场旁层层抬高的石阶来到教堂的大门口时,已经是御前会议之后的第二天傍晚。虽然心里想着睡上一天一夜,但是西里安绝对不会想到,他真的在第二天下午才悠悠转醒。想起教宗大人的建议,他立刻简单吃了点东西,骑马赶了过来。 主殿里面很安静,几个巨大的圆形吊灯系着铁索从穹顶上垂落下来,雕刻着天使的高大石柱贴着墙壁立在两旁,立柱顶端与穹顶相连的地方,精致的花纹以及描绘至高天堂的画像向上蔓延,直至覆盖了整个屋顶。 主殿最深处的正中央,五色斑斓的琉璃窗下面,秩序主神索缪的雕像立在那里,他手中的长矛指向虚无,凝在空中的披风被石刻的线条塑造出厚重的美感。他的脚下,层层整齐的蜡烛在透明的玻璃杯中燃烧着,闪烁着无比柔和的点点光亮。 西里安想起了数十年前在这里修行的日子,那段时光很单纯很简单,没有看不见的阴谋诡计,也没有数不清的权利倾扎。你需要做的,只是倾听自己内心的声音,并坚守着自己的信仰。 他的脚步很轻,生怕打扰到坐在长椅上祈祷着的信徒。他走到雕像面前,跪在绒布织成的红色软垫上,抬头看着那个赋予了他勇气与力量的主神,他默念着,希望能够获得宽恕与赐福。 一位穿着褐色长袍的牧师来到西里安的身旁,他看到了御前首相的到来。在西里安起身之后,他引领着西里安从主殿右侧的小门走了进去。 沿着半露天的回廊,西里安穿过不大的教庭花园,没过多久,他们来到了一扇陈旧的木门前。牧师躬身行礼后转身告退,西里安稍微整理了一下自己的衣饰,轻轻敲了敲两下,然后推开了木门。 这是一个不大的房间,随意摆放在角落里的几盏烛台上晃动着暖黄色的火光,两个高高的书架立在房间两侧,上面摆满了各种古籍还有颜色泛黄的卷轴。一位身穿白色袍服的老人正伏在书桌后面翻阅着什么,烛光映在他的脸上,将一道道皱纹投射出深浅不一的阴影。 老人看到了西里安,他微笑着起身,花白的胡须在胸前摇晃着。“休息得怎么样?西里安。” “劳您挂念了,教宗大人。”西里安将右手按在胸口上,躬身说道。 “来,过来,不要在意这间凌乱的屋子。”老人将西里安让到小茶桌旁边的椅子上,然后自己坐到了他的对面,“这里是教廷的古籍经卷室,一些晦涩难懂却又不能丢弃的老东西被保存在这里,对了,也包括我,哈哈。”老人一边说着,一边笑了起来。 西里安微笑着,他仿佛回到了年少时跟在教宗身旁的日子。“导师,难道我身上的问题在这些古籍上提到了?……” 老人没有直接回答这个问题,而是抬起了右手,一团亮银色的光球带着飘逸的尾迹涌入了西里安的胸膛。很快,西里安感到自己被一层温暖炽热的力量包裹着,随后身体一轻,那个光球重新回到了卡斯罗尼的手上。 悬浮在老人手上的光球里面,一滩殷虹的血液正在沸腾翻滚着,好像具有生命一般,不停画出一个类似眼睛模样的图腾。渐渐地,红色消失殆尽,露出来的是一股流淌着的灰色能量。 银色的光球越来越亮,好像燃烧起来的火焰,将那股灰色能量净化一空。最后,“啪”的一声响起,光球在老人手中炸裂,化成了满屋的星光。 看着老人稍显疲惫的面容,西里安焦急地说道:“导师,您……” 老人摆了摆手。“不要紧,果然是老了,休息下就没事了……” 西里安显然不相信老人的解释,因为随军牧师对这个血印完全素手无策,恐怕教宗大人也消耗了极大的精力,这么说只不过是不想让自己太过担心。“导师,这是……混沌之力?”他试探着问道。 “是的,混沌之眼,生命禁令……”老人思索着继续说道,“教廷的先贤们在古籍中记录下了这个可怕的法术,施法者需要以自己的生命作为代价,换取对方力量的暂时封印。” “您是说暂时?” “没错,暂时。即便我不使用圣炎术帮你驱散这个魔法,它也会在几天后自动减弱,直至消散。” 听到这个答案,西里安有些吃惊的坐在那里。“难道索拉姆知道我会在归途上遇到阻击?甚至他知道多尼斯的计划?”他在心中想道,但很快否决了这个惊人的想法。无论如何,多尼斯不可能疯狂到和叛军联手篡夺王位,这样做的下场只会让他众叛亲离。 “多尼斯不会的,”老人顿了顿,“我们永远不能低估众神的力量,无论他们身在至高天堂还是燃烧地狱。” “如您所言,萨丁叛军信仰的混沌之神的确是切实存在的真神,而非臆造的伪神?”西里安问起他心中最大的疑惑。 “恐怕的确如此。”老人点着头,对西里安的观点表示赞同,“相信我,西里安,诸神的威能从未消失,他们只是静静地注视着我们……” “您的意思是?……” “中古时代,也就是我们常说的第二纪元,诸神的神迹在艾洛林大陆上时常出现。直到中古历结束,新历诞生的元年,无论天堂还是地狱,诸神纷纷隐去了自己的身影。”老人眉头紧锁着,好像在陈述着一件困扰他很久的事情,“他们并不是消失,而是藏到了迷雾之后。” 老人环视着身旁的古籍还有卷轴。“没有人知道为什么,艾洛林大陆上的任何种族,对这段历史都不清楚。或者说被抹去了,强制抹去了……”他抚摸着书架上整齐的书脊,“秩序教廷的先贤们语焉不详地记述着希望后人知道历史,而那消逝的真相,我们只能在他们的字里行间慢慢寻找。也许有一天,我们回发现那个答案,也许,我们永远也不可能知道……” “难道秩序之神也没有任何启示么?” “哦,西里安,难道你会觉得我和主神会像老朋友一样坐在一起拉家常么?主神在上,我倒是希望有那么一天,不过恐怕要等我这把老骨头死去之后了……”老人笑得很开心,两道白色的眉毛欢快地抖动着,“主神是我们的力量之源,只有在非常重要的时刻,他才会给我降下启示。” 西里安尴尬地挠了挠头,像这样类似学生的表现已经很久没有出现在他的身上了。说道启示,他只有唯一的一次经历。那是他在秩序教廷为期两年的修行终将结束的时候,当跪在雕像前受封成为秩序骑士的那一刻,他好像感到了主神索缪的矛尖轻轻按到了自己的肩上,然后汹涌的秩序之力填满了自己的胸膛。那一瞬的经历即便已经过去了二十余年,却足以让西里安永世难忘。 “导师,对于萨丁行省盛行的混沌教派,您的意见是?” “无论是正义仰或邪恶,时间总能告诉我们答案。” “是,导师。” 老人好像想起了什么。“瞧瞧我的记性,”他从口袋里拿出一个信封,递给了西里安。“玛赫斯去世前托我给你的一封信。”说着又在胸前画了个三角形手势,“愿他的灵魂能够安息……” 西里安一愣,但很快接了过来,他没想到先王陛下会通过教宗大人带给自己一封信。“导师,感谢您所做的一切。” “你们啊,艾登今天上午来的时候跟你说的一模一样……”老人剪了剪烛心,让烛光更明亮一些,“在多伦山之战的时候,我对玛赫斯欠下了一个天大的人情,他临终时的请求我无法拒绝。主神在上,我的罪责我愿一肩承担。” 西里安没有再说什么,他清楚御前会议时教宗大人的做法对于他本人以及秩序教廷来讲意味着什么,秩序之神的律令无人能够违背。 展开信纸,那是几行熟悉的字迹: “西里安,请原谅我借由教宗大人之手,向你转交此信。 因为我很清楚,如果在你回到橡树城的时候就看到此信,你恐怕会做好充分的理由,在蒙托埃的阴谋破产之后,推辞御前首相的任命。 是的,因为你的公正,无私,会让你在深思熟虑之后推荐一位更适合担任此位的人选。 可是,西里安,你身上的这些优点才是一位御前首相应有的高贵品质不是么? 为了这个王国的将来,还有一直信任你的艾登,请不要拒绝我最后的请求。 愿秩序之神的荣光永远庇护着你,我的孩子。” “先王陛下竟然……”西里安没有说完,只是叹了一口气,默默将信封贴身收好。的确,他无法拒绝玛赫斯的请求,更何况,他也不会允许自己把艾登一个人留在都城孤身战斗。 “竟然什么都知道?……”老人微笑着,目光有些伤感,仿佛在缅怀着一位要好的老朋友,“有些人,无情的岁月只会让他的双眼更加锋利……”老人望着他的弟子继续道,“西里安,你应该回到峻河,这里不是你应该驻足的地方。” 西里安一愣,他的表情变得有些犹豫。“导师,这是您对我命运的指引么?” “不,我的孩子,没有人能阻挡命运的脚步,”老人摇了摇头,他的眼神似乎有种难明的深邃,“那是命运之神伊瑟瑞尔的国度,我只是希望当它到来时,不要显得那么冰冷。” …… 夜已深了,古籍经卷室的蜡烛还亮着,老人依旧独自伏在书桌前,翻看着那本尚未读完的大书。 晃动的烛光下,用艾洛林古语写就的文字闪烁着黑亮的光泽。在一页的最下角,一行不知何人所写的字句吸引了老人的目光,那里面提到了一个不曾出现的名字——“天选者”。 第十八章 国王 一个月后,先王陛下的葬礼在白银橡树城隆重举行。 奥勒姆王国的能工巧匠用最快的速度在厄斯克山脉南麓修建了一座美丽的陵寝,用以寄托他们对这位伟大君王的哀思。 艾洛林大陆上的许多国家都派遣使臣出席了葬礼,浩浩荡荡的送行队伍簇拥着玛赫斯的石棺,从都城出发,将他送到了整座厄斯克山脉中风景最秀丽的地方。从这里向下望去,能看到整座都城的全貌,还有延伸向远方的平原。 先王故去新王继位,王权的传承不过是历史的光影中一块微小的碎片。当玛赫斯长眠于他所热爱的国度,橡树城的臣民已经开始着手准备艾登的加冕典礼。 天色逐渐转白,平原上的景物在淡淡的雾气中显露出模糊的轮廓,棉絮状的薄云碎裂着漂浮在微亮的天空中,它们迎着东方的天际,将自己镀上了一圈银色的亮边。 橡树城城郊的树林中,两辆马车静静地停在那里,细小的露水挂满了车身,几匹矫健的骏马正在低头寻觅着刚刚冒头的嫩草,它们的周围一片安静。 其中一个车厢里面,肉山一样的男人正在四下打量着这辆马车华贵的内饰,从他的表情来看,似乎对此很感兴趣。“大人,您可真会享受,看来我也要把自己那辆寒酸的马车好好收拾一下了。”他拍着身下厚实的皮质座椅说道。 对面的老者表情有些玩味,他没想到会在这样一个特殊的日子,在自己离开都城的清晨,遇到一位和自己虽然相识,但却没有什么交集的客人。“财政官大人,您专程在路边等我,不会就为了和我讨论马车吧?”老者绝不相信对方会毫无缘由地找上自己。 “恕我直言,蒙托埃公爵大人,您真的要这么匆忙地返回千流城么?今天可是个大日子。”科林有些可惜地说道。 蒙托埃轻笑了一下,将目光投向窗外。“难道我还要去目睹他的加冕仪式么?有卢佩替我参加就够了。”他转头看着科林,“您觉得我还在乎那些风言风语么?” “嘿,我的大人,有些时候还是需要在乎一下的,”科林建议道,他的目光闪烁着,“毕竟,有些流言还是对您的声誉有所影响的,不是么?” 老者微眯着眼睛,他在等待着财政官接下来的话语。“不知道您的意思是?……” “大人,您的亲卫长,诺拉比男爵大人似乎已经消失了一段时间呢……” 蒙托埃瞳孔一缩,他十分清楚,自从诺拉比从河湾镇传回消息,他便失踪了整整一个月,这一切绝非偶然。“哦?难道财政官大人能告诉我他在哪?” “很遗憾,大人,恐怕我也帮不了您,”科林无奈地摇了摇头,“但是我在河湾镇听到了一个可怕的计划,而且,捡到了一枚有趣的东西。” 说着,科林从口袋里拿出一枚金色的徽章,上面清晰地刻着交叉在一起的三把长剑,以及环绕着它们的绶带。 “的确是个有趣的东西……”蒙托埃冷冷地看着科林,他已经认出这就是诺拉比随身携带的鸬鹚亲卫团团长徽章。毫无疑问,他的亲卫长十有**已经成了一具冰冷的尸体,甚至此时正沉在峻河的河底。 “我的大人,流言有些时候最好消散在萌芽之时,”科林将徽章放在老者的身旁,“即便曾经有人听说,但是以后绝对无人知晓,您说是么?” 蒙托埃把玩着那枚徽章,轻轻点着头,旋即露出一抹亲切的微笑。“您说的没错,大人,那些无聊的流言就让它到此为止吧,”老人将徽章收入口袋,“河湾镇是个不错的地方,财政官大人应该会对它未来三年的税收感到满意。” “多谢您的慷慨,大人。”科林微微躬了下身。 蒙托埃摆了摆手,笑着说道:“您太客气了,身为御前财政大臣,总要有一辆配得上身份的座驾,不是么?” “哈,大人,您真是说到了我的心里。”科林拍了拍手,显然已经完成了此行的目的,“那我就不再打扰了,祝您一路顺风,我的大人。” “借您的吉言,财政官大人。”蒙托埃礼貌地回礼道。 科林扭动着自己宽大的身躯登上了另一辆马车,很快,在渐行渐远的车轮声中返回了都城。 寂静的车厢内,蒙托埃缕了下自己的银发,略带笑意的脸上似乎并没有受到刚才事情的影响。“走吧。”他对车夫吩咐道,然后探出车厢向着白银橡树城的方向深深地看了一眼,关上了车窗,“玛赫斯,你将我绑在身边三十年。为了给你的儿子找一个好帮手,你终于把我放出来了。可惜,岁月带走了你的生命,却让我学会了隐忍。在厄斯克山上看着吧,看看最终谁会笑到最后……” 马车的速度渐渐加快,消失在了路的尽头。 …… 失败者退出战场,胜利者加冕为王。那高高在上的,闪耀着洁白光辉的橡树宫,此时正进行这一场庄严的典礼。 除了代替父亲参加加冕典礼的卢佩,奥勒姆王国的高级贵族们聚集在这里,甚至包括其他六省鲜为露面的行省公爵。王国的封臣们分列在君王厅两侧,中间的空地上,艾登单膝跪在那里,直面着不远处的王座。华贵的暗红色天鹅绒披风绣着交错的金线,从他的肩头垂下,整齐地铺在身后的地面上,乳白色的棉质高领紧身衣上钉着雪亮的金钮扣,一把修长的,嵌满了宝石的钢剑挂在他的腰间。 秩序教廷教宗卡斯罗尼手捧着一张古老的经卷,站在他的身旁,低沉威严的声音回荡在君王厅中。 “以秩序之神索缪的名义,艾登·提维拉·康德巴赫,你是否愿意在此宣誓?” “我愿意。” “你是否宣誓并承诺,管理奥勒姆王国诸省,并保护所有臣民的财产,生命,以及他们应当享有的权益?” “我宣誓并承诺如此执行。” “你是否宣誓并承诺,以你的权力,维护王国的威严,正义,以及怜悯?” “我宣誓并承诺如此执行。” “你是否宣誓并承诺,以你的权力,永远忠诚于秩序之神的光辉,并最大限度地传播他的福音?” “我宣誓并承诺如此执行,直至生命的最后一刻。” 卡斯罗尼合上经卷,在艾登的额头上轻轻触碰了一下。在封臣们的注视中,未来的国王站起身,沿着红色的地毯,缓缓走向红毯尽头的王座。 艾登将双手搭在王座的扶手上,端坐在那里,教宗大人从旁边侍者的托盘上捧起一顶金黄色的,镶嵌着五颜六色宝石的王冠。 王冠在艾登的头顶停了停,然后慢慢地戴在了他的头上。 “天佑吾王!天佑吾王!天佑吾王!……”在一片宣誓效忠的呼声中,艳丽缤纷的花瓣从空中落下,低沉悠扬的钟声响彻整座白银橡树城。人们欢呼着,庆祝着,将宫门前的秩序广场变成了一座欢乐的海洋,巨大的声浪震撼着厄斯克山上壮丽的雪顶,追赶着平原上早春的微风,那声音越传越远,宣告着奥勒姆王国迎来了新的国王。 盛大的宴会一直持续到天幕上缀满明亮的星辰,橡树宫中,盛装出席的贵族们开怀畅饮,满溢着美酒的水晶杯在明亮的厅堂中反射出诱人的光晕,还有那碰撞瞬间迸发出的清脆声响。 在宫廷乐师手里流淌出的音符中,男人们有意无意地炫耀着自己的英俊与强健,女人们浅笑着扬起美丽的红唇,散发着身上的高贵与优雅。不知道今天的宴会之后,又会流传出多少引人入迷的风流韵事。 西里安早早地称故离席了,对于这位不拘言笑的新任御前首相,他的离开并没有引起太多人的注意,或者说,这位大人离开之后众人反而玩得更加尽兴。 厄斯克山上的夜风很凉,西里安下意识地紧了紧自己的斗篷。从橡树宫出来之后,他没有返回官邸,而是带着亲卫来到了玛赫斯长眠的陵寝。 石质的长明火盆中跳动着橘色的火光,西里安看着先王陛下的雕像有些出神。他从口袋中掏出一封信,那是返回都城的王国戍卫军指挥官坦德拉伯爵大人给他的私信。 “西里安,很遗憾,这里有两个不幸的消息需要通知你。 随军首席书记官莫里斯·哈克大人在他的书房里被人割开了喉咙,当他的仆人发现时,他已经浑身僵硬地死去了好久。 还有那两个被秩序圣堂骑士团团长乌普兰送到监狱里的杂碎,好像是叫杜马尔和查当什么的吧,他们在同一天毒发身亡了。 见鬼,西里安,这里面一定有所联系,不过想要查到水落石出,恐怕不会那么简单。 你自己小心些,主神在上,那些御前大臣可都不是什么好东西。 如果有其他事情,你知道在哪能找到我。” 西里安默默地看完信,叹了口气,然后将信纸揉成了一团,扔到了火盆里。很快,在一圈浅蓝色的火苗中烧成了灰烬。 “到此为止吧……”西里安心中想着,转身走出了墓室。 无论是谁干的,蒙托埃,或者多尼斯,或者其他什么人,甚至是,艾登……这些都不重要了。 …… 千里之外的萨丁行省边境,那场惨烈的大战已经过去了一个多月。留在这里的,除了令幸存者难以回首的梦魇,还有那无人打扫的叛军尸骸。 **的气息弥漫在这里,盘旋在天空的秃鹫和游荡的野狗把这个死人场当成了觅食的乐园,死者的尊严在此刻不过是个苍白的笑话。 一个漆黑的身影从无声中出现,他弓着背,拄着一根枯老的法杖,将自己的身形隐藏在深灰色斗篷中。 他缓慢地走着,受到惊吓的野狗对于这个陌生的来客非常不满,它们龇着挂满腐肉的牙齿,发出低沉的咆哮,血红色的瞳孔盯着这个身影,好像下一刻就要扑上去,将其撕成碎片。 身边的敌意似乎并没有影响到他,狰狞的野狗们却退缩着,让出了一条道路,然后狼狈地逃走了。 在一个尸体堆面前,他停下了脚步,然后从怀里掏出了一块细长的晶石,那枚晶石在他手中散发出一丝丝翻腾着的灰败气息。 古老晦涩的音节从他口中吟唱出来,他的声音时高时低,越来越高亢有力,那枚晶石仿佛被唤醒着,发出耀眼的光芒。 他低头看着晶石,低语着苍老的呢喃。“命运稍有偏差,但,死亡仅是开始。” <第一卷完> 第一章 十年 初夏的时光是奥勒姆王国最迷人的季节。不时吹过的轻风卷起来自原野的甜香,飘荡着,徜徉着,拂过如少女秀发般顺滑的草场,跨过微微隆起的山梁。她走过清澈的小河,为嬉戏的孩童带来童真的笑脸,她走过午后的树荫,为休憩的人们带走困倦的汗水。 年复一年,她为这片美丽的大陆奏响生命的赞歌,装点上耀眼的金黄。有人会问,初夏的轻风会老么?不,她不会,光阴的力量永远无法驱散她温柔的容颜。有人会问,我们会老么?会,我们会老,光阴的力量总能在无声中压弯我们的脊梁。有人会问,那么光阴又是什么?游吟诗人这样在温暖的篝火旁轻轻弹唱。 光阴好像你初恋时的姑娘,当你遇见她时,她在你身边欢唱。当你回过头时,她已经消失在了你的身旁。当你想要追赶她时,却再也触不到她那美丽的衣裳。 …… 对于生活在都城的人民来说,这是再寻常不过的一天。晨间的阳光透过房屋的间隙照射在橡树宫的回廊里,伴随着稳健的脚步声,迎面走来一位身材高大的男人。深蓝色的短衣外面罩着一件宽松的外袍,一头披散着的半长发,浓密而又精心打理过的络腮胡子紧紧地贴在下巴上,他的眼睛很亮,蕴含着洞悉一切的光彩。 严格来说,艾登是一位勤勉的国王,自从他继承了父亲的王位,便无时无刻不想着先王陛下在遗命中对自己的嘱托,并为之努力了整整十年。虽然他的双鬓染上了些许灰白,眼角处也出现了几缕皱纹,但是他却赢得了臣民普遍的赞誉以及拥戴,这也是最让他欣慰的事情。 在这十年时间里,王国也在悄悄地发生着变化。战乱之后的萨丁行省迎来了新的总督,并且在最短的时间内恢复生机,甚至今天萨丁城的繁华程度,已经远超战乱爆发之前。 年迈的王宫内务大臣克努特·杜埃在先王去世后的第二年,也合上了他的双眼,这个不幸的消息着实让艾登难过了很久,毕竟,这位忠诚的老管家可以说是看着自己长大的亲人。现在的内务大臣则由克努特的儿子,法斯提·杜埃担任。 当然,王国戍卫军的副指挥官也换人了,在卢佩·拉卡尼斯去职之后,御前首席史官科尔诺·尤耶终于给他的儿子达鲁克谋了个职位。 不过脾气火爆的坦德拉总向艾登抱怨他的副手就像他的老子一样,木讷的好像一本无聊的史书。艾登对此已经习惯了,虽然他和坦德拉的私交很好,但是他实在无法拒绝年迈的科尔诺提出的请求。 已经回到千流城的前御前首相蒙托埃变得更加低调,神秘,就这样安静地渡过了十年时光,似乎人们已经忘记了这位老公爵的存在。当然,并不是所有人都会忘记。 至于多尼斯,艾登并没有将多尼斯的霜木之心骑士团裁撤掉,而是削减到了一千人左右的规模,毕竟他也不想背上兄弟相残的罪名。另外,多尼斯在原来的妻子去世之后,竟然娶到了坦邦行省卡雷尼·梅耶公爵的妹妹瑟莉雅,那个有着“奥勒姆第一美人”之称的女人。 主神在上,直到今天,都城中的贵族们依然记得数年前瑟莉雅第一次来到橡树城游玩时的情景,她那迷人的身段,好像会说话的眼睛,不知道让多少年轻的小伙子们为之疯狂。可就在不久之后,她便嫁给了国王陛下的弟弟,多尼斯公爵。甚至有人说,即便没有王位,但是多尼斯才是这个王国中最幸福的男人。 新婚后的多尼斯要比以往温和了很多,这也是艾登并没有进一步限制他的弟弟的原因之一。 总之,现在的奥勒姆王国平静而富饶,实在没有什么令人揪心的事情。起码,表面上的确是这样。 没过多久,艾登便来到了议事厅门前,今天是御前会议召开的日子。隔着木门,他就听到了御前首相西里安浑厚而有力的声音。 “……在秋天到来之前,从贝伦港到萨丁城的河道就能全线贯通。萨丁总督贾拉尼大人在前天的来信中提到,经过他的实地考察,河道畅通后,萨丁三大矿区的外运速度最少能提高三分之一。各位大人,这个速度可以说远超我们的预想。”西里安一边说着,一边将贾拉尼的来信给在场的御前大臣传阅下去。“另一方面,萨丁城扩建工程已经进入收尾阶段,扩充驻军以及工人酬薪结算问题恐怕要提上日程了。” 西里安一口气将今天的议题讲完,靠在椅背上等待着其他大臣的答复,相比十年前,峻河公爵明显要苍老了许多,紧锁眉头的严肃表情似乎已经成了他的标志性动作。说实话,御前首相的职位他并不喜欢,这种每天都在争取与妥协间权衡进退的日子实在让他无法忍受。 今天也是如此,西里安非常清楚,这次的御前会议不会轻松地结束。 小山一样的科林飞快地看完了来信,说实话,他更胖了。不过这也有一个好处,人们都说,胖人更能抵御岁月的无情,这一点在他身上尤为明显。“大人,橡树城的排水系统整修工程还在施工中,即便能够将萨丁行省的缺口补上,恐怕也要等到秋天之后。”身为财政大臣,科林毫无意外地第一个发言,然后斜眼瞅了瞅坐在旁边的民政大臣。 罗格特苦笑着摊开手,他的笑容甚至比以前更加亲切。“主神在上,首相大人,绒鹿角的民政官已经追了我整整一个春天了!嘿,如果整修工程无法继续,我恐怕要躲会自己的封地。”他挠了挠头,有些尴尬地继续说道,“诸位大人,你们没有生活在下城区。毫不夸张地说,每次大雨之后,那街道上弥漫的味道,足以让你吐尽三个月的口粮。不,你的灵魂都会被吐出来……” 罗格特的话语惹起众人的几声轻笑,法务大臣加苏拉稍有疑问地说道:“首相大人,恕我直言,萨丁地区的驻军已经多达四千余人了,还有继续扩充的必要么?那不过是一群只会挖矿的农夫罢了。”他顿了顿,“而且,于王国而言,我们只需要萨丁的紫磷矿石,似乎没有必要扩建萨丁城甚至还要将整个行省梳理一遍吧?” “我的大人,我能够理解你的不解。但是我们能在打烂了的萨丁行省上不顾一切地疯狂开采矿石么?如果真的这样做,恐怕没等我们老得走不了路,就要重新披挂上阵,再去跟复燃的叛军决一死战。”西里安将拳头按在了长桌上,他比其他所有人更清楚混沌主神的信徒已经具有了怎样的力量,那可不是只会挥舞着草杈的农夫。 这十年来西里安无时无刻不把目光放在萨丁行省上,可是类似索拉姆那样的布道者再也没有出现。西里安不会天真地认为他们已经绝迹了,更大的可能是隐藏了起来,慢慢积蓄着力量,等待着再次燃起的烽火。 但是,想让身居高位的,从来没有直面过叛军的御前大臣们相信这个事实,无异于痴人说梦。西里安尽可能地将自己的语气平和一些。“各位大人,只要生活过得下去,口袋里的金币越来越多,甚至能有一间温暖的房子,没人愿意挑起反叛的旗帜。”他环视着众人,继续说道,“相信我,建设萨丁花费的金币相比战争付出的成本,就好像杯中的清水与那奔流的峻河。” 在御前会议上很少说话的多尼斯斟酌了一下,抬头看着西里安。“我赞成你的观点,首相大人,战争永远是解决问题的最后选择。但是,即便我们继续追加预算,今年也就罢了,明年呢?甚至以后呢?”然后将目光递向财政大臣,“据我所知,萨丁城扩建完成之后,行省中其他的几个城镇也要进行整修,甚至连矿区都在规划之内。我不认为王国有这样的财力,能够支撑如此规模的预算计划。” “首相大人,恐怕多尼斯大人说的没错,”科林掰着手指,清晰地算道,“今年,甚至明年都能坚持过去。但是再这样下去,我们的财政很快就会出现赤字,到时候我这个财政大臣恐怕真的不用干了。” “您已经很慷慨了,我的大人,王国史上都没有过这样仁慈的事情发生。”首席史官科尔诺用他苍老的声音说道,“萨丁行省的人民除了这十年,恐怕重来没有过的如此滋润过。作为史官,我认为王国已经做得够多了。” 西里安站在那里,轻轻叹了口气。“的确,你们说的都没错,我们的确做得已经足够了。” 他的话引起了在场众人的疑惑,甚至出乎所有人的意料。“难道首相大人妥协了?”这是此时大家心里共同的声音。 “王国财政紧张,但是萨丁复兴计划还要执行下去,这两件事情不是不能一起解决的。”西里安的语气中透露出一丝坚定。 加苏拉笑了,一边笑着一边整理了一下袖口。“主神在上,我的大人,如果金币不是问题,那么您的计划在我这里就完全没有任何问题。” “其实很简单,”西里安用手指在桌面上画着萨丁城扩建后的轮廓,“既然萨丁城的繁华程度远超以往,该是时候向大宗货品商行增税了,不是么?” 西里安的话音刚落,议事厅中的御前大臣们集体倒吸了一口冷气,相互交错的目光中没有了一丝刚刚看戏般的事不关己。 “原来这才是今天的主菜。”很多人心中想道。 第二章 奶酪 议事厅中的气氛有些诡异,似乎都在用目光试探着,等待着。萨丁地区虽然繁荣起来,但是实际存在的问题远远不是表面上那么简单。 多尼斯和科尔诺很轻松地坐在那里,这道主菜显然不是为他们两个准备的。科林用手撑住他那圆圆的脑袋,一双小眼睛饶有兴致地瞅着其他人的表情。罗格特捏弄着下巴上的一撮小胡子面露微笑,他清楚地知道,这件事儿用不着他出头。 果然,加苏拉的声音首先响起,打破了这无聊的沉默。“首相大人,您的措施似乎有些不妥。既然我担任了御前法务大臣,那么我有权提出异议。”他摊开手,面带严肃地看着西里安,“如果您要增加萨丁地区的佃农地租,甚至征收草场、林地、水磨乃至其他劳作工具的使用费,我没有任何意见。看在主神的份上,您一边说着萨丁复兴计划,一边又要对商行增税,您就不担心萨丁今天的繁荣转眼间灰飞烟灭么?” “加苏拉大人,萨丁繁荣的背后到底站着谁,你我都清楚。”西里安身体微微前倾,针锋相对地说道,“贝伦行省的海外商品、千流行省的水产、坦邦行省的粮食、黑岩行省的石料、甚至西境行省的铁矿石,源源不断地运往萨丁城。萨丁无法消化的补分直接卖给精灵,矮人,兽人,还有遗忘之洲的罪民部落。” 西里安看着在座的各位大臣,他要把这层薄纱撕开。“除了这些就没了么?错了,我的大人!”他的目光愈发明亮,锋利,“运输、酒肆、旅馆、甚至妓院、赌场,请告诉我,还有哪一个行当没有诸省贵族的手笔?萨丁行省的人民真的富足了么?没有,根本没有。他们还是最低等的矿工,最廉价的苦力,即便赚到几个铜板,也会重新被付给他们工钱的老爷们刮走,唯一的区别仅仅是换了一个人而已。” “大人!这就是您要对商行增税的理由么?”加苏拉声音有些压抑,一双嘴唇紧紧地抿在一起,“主神在上,难道您要我们在萨丁搞慈善?那是秩序教廷的事务好么!” “慈善?!”西里安的声音陡然高了起来,“我们在萨丁行省努力了十年到底为了什么?萨丁应该成为生活在那里的人民的家园,而不是将一箱箱金币运往贵族口袋的马车!” “家园?大人,您不能否认,相比于十年前,那些农夫的境遇已经优越了很多。”加苏拉突然站起身,坚持道。 “我不否认。可是萨丁今天的繁荣,其最大的受益人是谁?是你,你,还有你!”西里安用手指一个一个地指着眼前的御前大臣们,“是你们这样的,高高在上的贵族!当您们从这片土地上攫取了无数的金币,就没有想过为这个国家做点什么么?!” “大人!请不要忘了,您也是峻河的公爵!”加苏拉低吼道。 “在此之前,我是这个王国的御前首相!”西里安将拳头重重地砸在桌面上,巨大的响声回荡在议事厅里。 在许久的沉默之后,加苏拉生硬地鞠躬。“很遗憾,萨瓦兰迪公爵大人,您的做法我实在无法赞同。”说完便转身准备离开议事厅。 就在这时,议事厅的大门被推开了,在门外站立许久的艾登走了进来。“早上好,各位大人。请原谅我来迟了一会儿,诸位在讨论什么呢?”他的目光询问着,看向厅中的众人。 大臣们纷纷起身行礼。“陛下,刚刚首相大人提议,在萨丁行省对商行增税,”御前书记官维克托答道,“这样做不但可以缓解王国的财政压力,同时也能使萨丁复兴计划顺利进行下去。” “看来这个议题进行的不太愉快啊……”艾登在长桌正中的方椅上坐下,面带微笑地说道。 “恐怕的确如此,我的陛下,”重新坐回椅子的科林说着,又将目光递向加苏拉,“首相大人的初衷是好的,不过加苏拉大人的观点也不无道理,王国已经为萨丁做得够多的了。”他决定两不相帮,财政大臣只负责预估和买单,至于怎么来钱,他可不想出头。 艾登看着坐在身旁的西里安还有对面的加苏拉。“科林,我想国库还能支持今年的萨丁预算吧?” “启禀陛下,没有问题,不过我建议最好等到秋收之后,”科林立刻答道,他对王国的家当比谁都了解,“如果提前支付,恐怕会对都城的工程进度造成影响。” “就这样吧,无论如何先完成萨丁城扩建再说。”艾登拍了一下扶手决定道,“至于增税的问题,等试炼庆典结束之后我们再继续讨论。” “是,陛下。”眼见国王一锤定音,众人纷纷表态道。 “换个愉快的话题吧,看在主神的份上,御前会议就不能轻松一点么?……”艾登对他的臣下们建议道,必须要承认,很多时候艾登是一位温和的国王,“今年的秩序试炼准备的怎么样了?罗格特,这可是你负责的事情。” “请您放心,教廷那边都已经准备好了,就等着那帮活蹦乱跳的小伙子们了。恕我直言,陛下,年轻真好,我真后悔当年把时间都花在了女人身上……”罗哥特苦笑着说道,好像带着极大的委屈。 他的话引起众人的大笑,连多尼斯都忍不住说道:“罗格特,你不如说你打算把一生都花在女人身上。” “没错,现在也是……”科尔诺合上了大书,“您的花边新闻多到足以写进史书。” “如果能以这个本事名留史册,我很乐意,大人……”罗格特竟然站了起来,标准地向着科尔诺行了一个礼。他的认真劲儿让众人一愣,然后爆发出更大的笑声。 “主神在上,罗格特,你真够可以的……”艾登抖动着肩膀指着他的民政大臣,“好吧,让我看看,你都带来什么样的好消息?” 罗格特整理了一下衣饰,坐回到椅子上。“比武大会、酒会、舞会、厨师、木匠、女侍、歌者、杂耍戏子、游吟诗人……”他说得很快,好像如数家珍一般,“三年一次的试炼庆典,相信我,陛下,今年的规模一定超过往年任何一次!我敢向主神发誓!” “我拭目以待。”艾登笑着说道,对于罗格特的能力,他是不会怀疑的。“科林,有任何困难就来直接找我,我会想办法的。” “没有任何困难,陛下,”科林摇着他的圆脑袋,“这笔款子早已经预留好了,金币,管够!”他十分清楚这次庆典的重要性,不单单是教廷甄选预备秩序骑士的秩序试炼。更重要的是,奥勒姆王国的继承人,艾登的独子,索维兰·康德巴赫亲王殿下也在试炼名单之中。 再没有比这件事情更重要的事情了,即便是在财政上想来吝啬的科林,也不敢在这次试炼庆典上小气。当然了,谁又会跟未来的国王陛下过不去呢? “难得科林也大方一回……”艾登很高兴,“好啦,各位大人,今天就到此为止吧。有什么事情下次再说。”他又不无感慨地说道,“嘿,说真的,算上马上召开的试炼庆典,御前会议竟能暂停两周,我突然间觉得轻松了不少。” 伴随着艾登的调笑,御前大臣们微笑着起身,和国王陛下示意后纷纷离开了议事厅。虽然会议开始的时候有些不愉快,但是廷臣们对于能够暂时休息一段时间,还是都很满意的。毕竟,没人愿意天天想着那些无聊的国事。 西里安没有走,刚刚艾登在他的腿上轻轻拍了两下,他知道陛下恐怕有话要对自己说,同样,自己也是如此。 很快,议事厅中就剩下了他们两个人。 “陛下……”西里安刚要说话,便看到了艾登制止的目光,于是改口道,“艾登,我知道你想问为什么这么突然……” 艾登打断了西里安,他看着身旁这位兄弟,他最珍惜的朋友,十年来永远支持着自己的御前首相,真诚地说道:“萨丁增税我不反对,之前我们也一起聊过这个问题。同样,萨丁复兴计划才是让那里永远安定下来的最有效办法。” 艾登环视着议事厅中的空位。“但是他们不会轻易同意,”他紧皱着眉头说,“如果强制执行,恐怕会引起激烈的反弹。” “这个我承认,但是艾登,现在的情况让我们没有选择,”西里安看着他的挚友,“照目前的情形发展下去,我相信用不了多少年,诸省贵族将取代萨丁,成为王国新的敌人。我们的财政会被拖垮,而他们,只想捞钱却毫不付出的他们会成为王国最大的金主。在这之后,只需要一个突发事件,就能让野心家挑起分裂国家的战争,奥勒姆王国将从此荡然无存……” “所以你想抛开我,直接在今天的御前会议上以个人名义公布这个措施?”艾登闭上眼,他知道王权与封臣的根本矛盾在哪,那不过是安定与动荡的原罪。“你知道么,我的兄弟,即便你成功了,来自贵族们的压力,也会迫使我免去你御前首相一职……” “我……”西里安顿了顿,他的眼中闪烁着决然的坚定。“我情愿如此。” 两个人沉默着坐在那里,再没有说话。窗外的阳光照射进来,将长桌上的橡树王冠徽记映得一片光亮。 第三章 夫人 西里安的宅邸位于橡树城上城区的枫林巷,艾登非常清楚这位老朋友的性格,所以特意为他选择了一处幽静的所在。 严格来说,这不是一个占地极广装饰奢华的住处,但却是康德巴赫家族手中历史最悠久的古宅之一,它的主人甚至可以追溯到成为奥勒姆王国国王之前的历代康德巴赫家族先祖。这也让王国的贵族们从侧面了解到,这位御前首相在国王的心目中具有怎样的地位以及分量。 夜幕降临到这座城市,首相官邸二楼书房的灯却还亮着。西里安正伏在宽大的书桌前批阅着尚未处理完的行文。说实话,御前首相的活计并不好干,每天总有些大大小小的事情摆到西里安面前。 当然,就好像老人们说的那样:对于勤勉者而言,总有做不完的事情等他处理。对于懒惰者而言,总有吃不完的酒肉等他消化。很显然,我们的御前首相属于前者。 书房里很安静,初夏的夜风带着丝丝清凉,吹拂着白色的窗纱,厚重的实木家私在光亮中晕染出水波一样的纹理,还有那岁月沉淀下来的古朴。灰色的鹰羽笔在西里安手中跳动着,一行行苍劲有力的字句从笔尖流淌出来。 西里安的神情很认真,他丝毫没有注意到,书房的门被轻轻推开了,一个女人端着银质的托盘,静静地走了进来。 那是一个四十余岁的女人,她的神态非常优雅,尽管不能称作一个美人,然而她那娴静、安详而轻柔的动作,却给人带来了别样的亲切与安心。随意拢在一起的黑色长发,白皙的皮肤,还有一身墨绿色的长裙就这样搭配在一起,恰当的一分不多一分不少。事实上,她并不光辉夺目,也不活泼惊人,但是自然而然地散发出平和端庄的气度。 女人走到书桌前,将托盘放到桌角,她那深绿色的眸子流露出浓浓的关切。“稍微休息下吧,你已经在这坐了好久了。”她轻声说道。 西里安一愣,但立刻知道了来者的身份。他停下笔,露出一个再温柔不过的笑容。“好的,好的,我的夫人,我这就停下来。”他放下笔伸了一个懒腰,久未活动的关节发出一阵噼啪声。 这个女人就是西里安的妻子,峻河行省的公爵夫人,凯瑟琳·斯温斯顿。 斯温斯顿家族世代镇守着王国边陲的西境行省,到了凯瑟琳这一代,西境的老公爵养育了三个女儿,长女凯瑟琳嫁给了峻河公爵西里安;次女埃芙蕾嫁给了现任国王艾登,唯一可惜的是,在她诞下王储索维兰之后没几年便因病去世了;三女尤朵拉和斯温斯顿家族的封臣结婚,继承了西境公爵爵位。 这三位来自斯温斯顿家族的女人也被奥勒姆王国的贵族们称为夜莺城三姐妹,这也是为什么西里安和艾登的私交如此之好的原因之一。 凯瑟琳来到峻河行省二十余年,不但以她平易近人的性格赢得了封臣与子民们的爱戴,还为西里安养育了两个儿子,是以他们夫妻的感情一直很好,甚至在贵族间传为一段佳话。当然,也怪其他贵族老爷们的私生活实在太过混乱,情人、私生子等丑闻层出不穷。在这样的环境下,他们被众人称赞也就不奇怪了。 凯瑟琳来到西里安身旁,有些心疼地抚摸着丈夫已经出现银丝的头发。“马上就要举行试炼庆典了,难得御前会议暂停一段时间,看在主神的份上,你也应该好好休息下了。”她默默地劝道。 西里安露出一个安慰的表情,将她的手放在唇上轻轻亲吻着。“用不了多久了,凯西……”他抬头看着她,“很快我就能回到峻河城了,不是么?” 凯瑟琳叹了口气,在西里安的额头上吻了一下,她想起了自己带来的宵夜。“来尝尝吧,刚刚做好的,你最爱吃的肉松蛋糕。”说着,她将托盘故作生气地压在尚未写完的行文上,然后坐到了西里安身旁,好像督促着学生完成作业的老师一样。 西里安苦笑着摇了摇头,他拿起一块小蛋糕放到嘴里,那种熟悉的香甜味道立刻在味蕾间扩散开来。“夫人,就算我老的牙齿都掉光了,你做的蛋糕也会让我食欲大振。”西里安愉快地说道。因为嘴里塞了蛋糕,他的声音甚至有些含糊不清。恐怕没人会想到,平时永远紧绷着脸孔的御前首相也会有如此诙谐的一面。 “慢点吃,小心呛到,”凯瑟琳微笑着递给西里安一杯热奶茶,没什么能比让自己的爱人称赞更令人幸福的事情了,“喝点奶茶,别烫到。”她耐心地嘱咐着,目光中溢满了化不开的温柔。 西里安满足地呼出一口气,然后看着他的妻子,用手抚摸着凯瑟琳的脸庞。“这些年,辛苦了。”他低声说道。 西里安非常清楚担任御前首相这些年,奔波于峻河城与橡树城的妻子默默地为了这个家族付出了怎样的精力,又肩负了怎样的重担。 凯瑟琳将脸颊贴紧西里安的手心,轻轻摇了摇头,并没有多说什么。 西里安将茶杯放回托盘。“行装已经收拾好了么?”他问道。 “恩,已经收拾好了……”凯瑟琳顿了顿,斟酌着问道,“这不是我该问的,但是,西里安,你真的打算辞去御前首相一职么?” 西里安点了点头。“是的,试炼庆典之后我就会辞掉御前首相,”他解释道,“不过在此之前,萨丁增税的事情必须完成。” 凯瑟琳虽然非常希望自己的丈夫回到峻河城,一直陪在自己身边。但是,她更清楚身为封臣,甚至作为朋友,西里安必须要面对的事情。 “艾登恐怕不会让你辞职,”她说道,“而且,他很需要你。如果你离开了,御前会议中恐怕再不会有谁真正站在他一边。”在顶级贵族家庭长大的凯瑟琳,绝不会缺乏对政治的敏锐性。 “有些时候,做成一些事情,势必要有所付出,”西里安自语着,“如果这能换来王国的稳定与繁荣,我很乐意。” “无论你做出怎样的选择……”凯瑟琳说,“我和孩子们会永远站在你的身后。” “谢谢……”西里安微笑着说道,“我的夫人,你知道的,我始终都是个战士,而不是政客啊。在这无聊的都城里,我仿佛老的更快了!”说着,他指了指自己的眼角,然后扒开头发,仿佛要寻找头上冒出来的白发。 “咯咯……”凯瑟琳掩嘴笑着,两朵红晕爬上了她白皙的脸庞,“回来吧,回到峻河也挺好的。貌似你已经以有将近一年没看到小罗尼了吧?” “哦,的确,已经有一年了,”西里安想着他的小儿子的样子,满脸期待地问道,“小家伙就快要入学骑士学院了吧?” “恩,大概明年这个时候。”凯瑟琳点说道。 “对了,看我这个当父亲的臭记性……”西里安突然拍了下脑袋,仿佛想起了什么,然后从抽屉中拿出一个木匣,“把这把短剑给小家伙带回去,这是坦德拉送给罗尼的小礼物,我放在书房里差点忘了。” 凯瑟琳眼睛一亮,虽然她已经身为人母,并且是峻河行省的公爵夫人,但是她当年的剑术在同龄的姐妹里面也是出类拔萃的存在。如果不是女性禁止参加秩序试炼成为秩序骑士,不然以她的本领,顺利过关是毫无问题的。 另外,说道剑术,奥勒姆王国的女性贵族们在出嫁之前修习剑术是一件很普遍的事情。用贵族老爷们的话说,她们是为了嫁人前防身,成家后教训沾花惹草的丈夫。不得不说,并不是每个贵族都像西里安一样武艺超群,所以,时不时也会爆出哪个家族的丈夫被妻子追砍的笑料…… 凯瑟琳起身打开木匣,一柄剑鞘上包裹着黑色皮质的短剑静静地躺在那里,磨砂的精钢剑柄缠绕着成股的皮绳。她拿出短剑,稍一用力,一抹流淌着的寒光从剑鞘的开合处迸发出来,修长的剑身上刻着一行小字——“真理”。 但凡有些眼力的人都会惊叹于这把短剑的珍贵,更不用说凯瑟琳这样的行家。“主神在上,这真是一件贵重的礼物。”她将短剑合上,放回到木匣中,“替我感谢坦德拉的慷慨。” “我会的,放心吧,”西里安从后面轻轻抱着凯瑟琳,低头亲吻着她的秀发,“明天路上小心,凯西,到了峻河城就给我来信。要不了多久,我就能回到你的身旁了。” 凯瑟琳转过身,将脸颊贴在西里安的胸膛上,那里能让她感到安全和温暖。“有管家卡尔和你的亲卫随行,还有什么可担心的?”她顿了顿,抬头看着西里安嘱咐道,“反倒是你,小心那些御前大臣,永远不要低估这些政客的野心。” 西里安默默地点着头,没有说话。 “对了,刚刚卡尔收到消息,孩子们已经到达都城了,”凯瑟琳说,“他们应该正在城外扎营,很快就能赶过来。” “哦?太好了,我有些迫不及待地想要见到他们了!”西里安笑着,然后劝道,“早些休息吧,明天还要赶路,不用等我了。跟孩子们聊完之后,我把余下的行文处理完恐怕会比较晚。” “恩,我走之后你要照顾好自己。”凯瑟琳严肃地说道。 “会的,会的……”西里安立刻微笑着答道,“放心吧。” “我会在峻河城等你……”凯瑟琳低声说着,在西里安的嘴唇上轻轻吻了一下,然后抱起木匣有些不舍地看着自己的丈夫,离开了书房。 第四章 父子 凯瑟琳离开书房不久,首相官邸幽静的夜色就被到访者的马蹄声打破了。 屋外的动静吸引了西里安的注意力,他面带微笑地摇了摇头。必须要承认,年轻人总是精力无限的,无论到哪,也不管是否长途跋涉,他们总是风风火火,不知疲倦。 “好吧,看来这栋暮气沉沉的宅子也需要注入些青春的朝气了。”西里安一边继续写着行文,一边不无感慨地想道。 很快,当书房的大门再次被推开时,从外面走进来两个年轻的小伙子。他们身上还带着一路行来的风尘,但却毫不影响他们矫健的步伐还有灿烂的笑容。 当先走在前面的是西里安的长子,贝奥恩·萨瓦兰迪。他的体格很匀称,长着一头跟他父亲一样的亚麻色头发,眉眼间依稀能够看出西里安年轻时的样子。与之不同的是,贝奥恩的动作还夹杂着一丝柔和的味道,并没有那么直来直去,这也许是遗传自凯瑟琳的优点。但无论从哪个角度讲,他都是一个英武挺拔的小伙子。 跟在贝奥恩身后的年轻人则要相对消瘦了一些,深棕色的半长发有些天生的弯曲,一双黑色的瞳仁饱含着灵动的光彩,他的嘴唇很薄,此时正在两撇精致的小胡子下面露出满是喜悦的笑意。 洛卡·图雷虽然被称为西里安的次子,但实际上其实是他的养子。洛卡的父亲曾经是西里安的亲卫长,一生跟随峻河公爵南征北战,最终在二十余年前的贝伦山之战时战死沙场,留下了尚且年幼的小洛卡。于是西里安将无依无靠的他收为自己的养子直到今天,事实上,西里安夫妇对待这个孩子甚至要好过贝奥恩,并且,为了纪念他逝去的父亲,西里安并没有更改他的姓氏。 “父亲大人。”迎着西里安关切的目光,两个人走到书桌前站定后躬身说道。 “没想到你们两个这么快就到了,”西里安点着头,示意孩子们坐下,“怎么样?路上还顺利么?” “很顺利,父亲。”贝奥夫坐在椅子上,将短外套的领口解开了一个扣子。虽然嘴上说不累,但从峻河城一路骑行到都城,一点都不疲惫是不可能的。 “还好,父亲。”洛卡笑着看了一眼他的哥哥,“本来能早点回来的,结果遇到了坦德拉叔叔,已经扎好的营帐被他一起请去了王国戍卫军军营,又要重新安置一番。” “嘿,洛卡,当时你就该委婉地拒绝他的好意……”贝奥夫回瞪了一眼洛卡说道。 洛卡一脸无辜地摊着手。“我的哥哥,你又不是不知道坦德拉叔叔的脾气……”他笑着继续道,“我敢打赌,只要你说个不字,他的大手就能拍肿你的肩膀!” “那也比住在他旁边,每天晚上被灌到不省人事好上许多!”贝奥夫小声嘟囔着,“见鬼,要是能喝过他就好了……” 西里安苦笑着摇了摇头,对于坦德拉的酒量他是知道的,这些年虽然年龄上去了,但是酒量却丝毫没有减少的迹象,甚至还有隐隐变大的趋势。 “好吧,就住在坦德拉那里吧,”西里安安慰着他们,“总比在城外扎营要好多了不是么?”然后继续问道:“洛卡,你们带了多少人过来?” “五十名奔流河风骑士团的骑士,父亲。”洛卡很利索地答道,“都是一顶一的棒小伙,虽然比不上您的亲卫,但是也不了差多少。”身为河风骑士团的团长,洛卡毫不介意夸一夸自己手下的战士们。 “你小子……”西里安大笑着说道。 贝奥夫也跟着抓了抓洛卡的头发。“对了父亲,您怎么突然让卡尔带着部分亲卫护送母亲大人返回峻河城了呢?”他疑惑地问道,“这次的试炼庆典应该会很热闹吧?” 西里安没有直接回答这个问题。“最近行省还好么?” “都还顺利,尤其是今年的骑士学院,招收到了不少资质不错的小家伙。”贝奥夫说道,“在我们离开之前,峻河城的风息港刚刚扩建完毕,补充人员正在招募中,不过应该问题不大。另外……”他的神情有些犹豫,有点欲言又止的看了一眼坐在旁边的洛卡。 “还有些其他的事情?”西里安问道。 “恐怕是这样的,父亲……”洛卡收回和贝奥夫对视的目光,斟酌着继续道,“对于萨丁城的生意,个别伯爵领有些不同的声音……” “果然如此。”西里安轻声地说着,然后将身子靠在柔软的椅背上。“贪婪总能让野心者忘记自己的本分,它总会在美好的幻境中慢慢滋长,就好像掺着毒药的蜜糖,甜美总是一时,当你发觉时却已无药可救。” 对于自己的行省内发生这样的事情,西里安毫不意外,或者说,这仅仅是个或早或晚的问题。事实上,他从来没有低估过贵族们对于权力与金币的贪婪,这无关忠诚,只是本性。 更何况,峻河行省并不是没有能够行销全国的商品,省内出产的木材一直是整个王国的抢手货。不过到现在为止,峻河的木材更多的是运往白银橡树城,以及通过位于贝伦城的王国第一大海港贝伦港销往国外。 至于萨丁行省,除了供应萨丁城扩建所需之外,西里安基本没有插手当地的木材生意。当然,他也清楚地知道,自从萨丁地区发展起来之后,以峻河个别贵族为首的小股木材走私行当一直在水面下暗中进行着。对于此事,西里安不过是睁一只眼闭一只眼罢了。 “父亲,如果这些声音放任不管的话,”贝奥夫轻声提醒道,“天知道那些家伙会干出怎样的事情。” “没错,你们说的没错……”西里安点着头,他的目光有些意义难明。“那就开放对萨丁行省的木材买卖吧,我们也加入进去。” 听到西里安如此说到,贝奥夫和洛卡都是一愣,似乎不确定这是从始终反对贵族财富过度膨胀的父亲嘴中说出的话语。 “父亲大人,您确定这是您的意愿么?还是……”洛卡询问道,他担心这是来自其他王国贵族集体施压的结果。 “是的,这就是我的意思。”西里安看着他们,然后继续说道,“前天的御前会议上,我以御前首相的名义,提议对萨丁城的大宗货品商行进行增税。既然无法阻止,不如想个办法约束一下。” 贝奥夫和洛卡对视了一眼,他们都在对方的眼中看到了隐隐的担忧。 “父亲大人,如果强制执行的话,恐怕没有人会站在您这一边……”贝奥夫说道,“当然,这对王国来说的确是件好事儿。” “加苏拉那个家伙会第一个跳出来反对吧?”洛卡玩味地笑着,“他可是贵族们的传声筒,让他在此刻闭嘴,恐怕不不亚于让一群聒噪的鸭子禁声。” “他可不止跳出来反对,”西里安感慨地说道,“他差点在御前会议上掀了桌子。” “所以您把母亲大人先送回峻河城么?”贝奥夫喃喃说道,“不过也好,离开都城这个是非圈子,母亲大人也不用为这些无聊的事情担心了。” “另外,这个事情在试炼庆典之后就会立刻执行,”西里安解释道,“无论阻力多大,都必须完成。在这之后,我就会辞去御前首相一职。” 对于父亲的决定,贝奥夫两人并不意外。他们都很清楚,御前首相一职对于父亲的吸引力其实并不大,之所以出任完全是因为先王陛下的期望以及艾登的交情。更主要的是,他们都能看得出,这十年的御前首相生涯已经让西里安苍老了许多。如果能借此机会回到峻河城,也是一个不错的选择。 “早该如此了,父亲,”当事情的脉络逐渐清晰起来,贝奥夫的心情明显轻松了起来,“橡树城可不是个自在的地方,每次到这我都浑身不舒服。” “好啦,哥哥,你就少说几句吧。”洛卡笑着打断道,“对了,今年的秩序试炼索维兰也要参加吧?不知道他准备的怎么样了。” “放心吧,孩子们,”西里安想起了那个曾经告诉自己要坚强的小家伙,“秩序试炼对他来说应该问题不大,这点信心我还是有的。”他语气肯定地说道。 在都城出任御前首相的这十年,西里安可以说是看着索维兰慢慢长大的,当年那个小家伙已经成长为一个武技出众,为人正直的小伙子。每次提起他,西里安总能在艾登的脸上看到自豪的表情。 “好了,别在这听我这个老家伙谈什么政事了……”西里安站起身微笑着说道,“快去看看你们的母亲吧,然后早点休息。放心,起码明天不会有人催你们起床的。” “谢谢父亲大人……”贝奥夫夸张地说道,然后发现了西里安书桌上的托盘,“这是母亲大人做的肉松蛋糕吧?主神在上!我已近几个月没有尝到了,母亲大人可真偏心!”说着,他飞快地拿起一块扔进嘴里,顺便扔给了洛卡一块。 他们俩嬉笑着逃离了书房,后面跟随着西里安的笑骂声。“两个混小子,竟敢开父亲的玩笑!” 书房中又只剩下了西里安一个人,他静静地坐在那里,回想起了这十年匆匆走过的岁月,他仿佛听到了心底的声音。“是时候该离开这里了。” 他通常不会怀念自己的过去,又或者把一切交给命运。这并非对命运主神伊瑟瑞尔的不敬,只是,他清楚地知道有些事情必须要做,无论命运到底如何安排。 他又想起了自己的导师,教宗卡斯罗尼。他希望在放下一切之后重新回到教廷,跟随着秩序主神的指引,重新进行一次潜修。因为他永不希望,自己变成年少时讨厌的那种人。 ……………………………… 本章题外话:感谢书友牛肠酸的打赏,第一次写书、签约、获得推荐,没想到同时收获了第一次打赏,谢谢,万分感谢。 第五章 约定 白银橡树城东面,连绵的厄斯克山脉在这里延伸出一段分支,它俯下雄浑的身姿,将巍峨的躯体缓缓隐没在辽阔的平原上。 在那里,缓和的山体最终成为散落在大地上的土丘,每当初夏的第一缕微风拂过这里,绿色的草甸上便会生长出五颜六色的野花,她们绽放着鲜艳的生命,好像无数璀璨的宝石洒落在清澈的溪水中,闪耀着夺目的光泽。 在一处隆起的土丘上,生长着一颗茂密的橡树,屈曲盘旋的虬枝从粗壮的躯干上生出,四散着伸向空中,浓密的羽状叶片在枝杈上交织在一起,远远看去,好像给这棵古老的橡树带上了翠绿的华冠。 这里凝聚着静逸的美丽,诸神用他们造物的力量将绿色的线条勾勒在雄浑的山峰和蔚蓝的天幕构成的画布上。 此时,橡树下正坐着一对年轻的身影。 那是一个有着深红色头发的女孩,清瘦妩媚;柔顺的长发像波浪般围绕着她狭窄而又神情开朗的额角,淡淡的眉毛,琥珀色的眼睛,精致的鼻尖,清秀而肉感的嘴。她正微笑着,嘴角向上,很有韵味的笑容仿佛是清纯的原野才会散发出的迷醉。 她的皮肤白皙,晕散着年轻的光泽,剪裁得体的乳白色长裙衬托出一抹修长而苗条的身段。她静静地坐在那里,迷人的脸庞上有些若有所思的神气,赞美主神,即便是至高天堂中的神祗也会感叹她的美丽,她叫伊芙琳·梅耶,被称为“坦邦的玫瑰”。 无声中,一片树叶轻轻地落到伊芙琳的肩头,男孩拿起它,偷袭般地在女孩的鼻尖上划过。“想什么呢?我尊贵的大小姐。”男孩笑着问道,他的笑容好像阳光般灿烂。 “维兰!你竟敢偷袭我!……”伊芙琳回过神儿,故作赌气地拍打着男孩的胳膊。闹够之后,她拢了一下耳畔的红发,“没什么,突然想起后天的秩序试炼而已……” 这个男孩就是艾登的独子,王储索维兰·康德巴赫殿下。相比于十年前,早已褪去了青涩的脸庞上长着一双令人难忘的蓝眼睛,清澈、灵动,而又蕴含着无畏的果敢。整齐的淡褐色短发,高挺的鼻梁,总是会让对方感到温暖的笑容,还有一副挺拔的身姿,索维兰继承了父母所有的优点,长就了一副既庄严又迷人的相貌。 而且这十年中,在艾登以及西里安的教导下,他具备了坚强、勇敢、公正等一切身为一名王储所应具备的优秀品质,没有人怀疑,他将来会成为一位优秀的君王。 在艾登的提议下,从小青梅竹马的索维兰和坦邦公爵的女儿伊芙琳很早之前便订婚了,这桩婚事受到了王国贵族们的一致祝福,无论从哪个方面看,这一对儿都是天作之合,完美的令人羡慕。 就在秩序试炼之前,伊芙琳借着探望同样要参加试炼的弟弟,丹尼斯·梅耶的理由,来到了白银橡树城,在此滞留了多日之后,也到了最终要返回坦邦行省的时刻。 更不要说她的父亲,卡雷尼公爵大人已经送来数封信函催促她早些回家,毕竟,没人希望这两个尚未成婚的孩子发生些什么令人尴尬的事情。 “哦?你是在担心我么?”索维兰开心地说道,“请放心,我的女士,这个试炼还难不倒我。” “想得美,咯咯……”伊芙琳娇笑着做了一个鬼脸,“谁要担心你?如果你无法通过试练,我相信,西里安大人会狠狠地把你教训一顿的!”她的笑声很清脆,很好听,“不过我还有些期待呢,被寄予厚望的王储殿下如果落选,不知道会是怎样的情形。” “看在主神的份上,可千万别发生这样的事情……”索维兰苦笑着挠了挠头,“如果真的没有通过,我不如直接住在圣歌森林不出来了,”然后他又瞟了一眼伊芙琳,“不过这样的话,我是没什么,不过某个美丽的女孩恐怕要孤独终老了!” 伊芙琳一愣,然后一抹红云在她白皙的脸颊上散开。“你敢!……”然后笑着捧起地上的落叶扬向作势要躲的索维兰,在纷纷落下的树叶中,传来了两个人快乐的笑声。 很快,在索维兰的求饶声中,伊芙琳停止了她的报复行动。“好吧,那你为什么想起了秩序试炼呢?”他清理着头上的树叶,“担心丹尼斯么?放心吧,他的实力我是知道的。” “我在想,如果我也能参加秩序试炼就好了……”伊芙琳调顺着自己的呼吸,她的目光中有些期翼的色彩,然后伸出手臂,优雅地挥舞了一个漂亮的剑式。 “我知道你的实力,伊芙琳,”索维兰安慰道,“不过这是秩序教廷延续了上千年的传统,除非将来教宗大人让步,不然没有人能打破这条律令。” 索维兰非常清楚伊芙琳的剑术,毫不夸张地说,普通骑士学院毕业的学员在一对一的情况下,别想在她手上占到便宜,即便是她弟弟丹尼斯,也经常被这位剑术超群的姐姐教训得狼狈不堪。 不过秩序试炼对女性开放则完全是另外一个问题了,这甚至不是王权能够左右的事情。 “不用安慰我,维兰,”伊芙琳望着索维兰说道,“我不过是感慨下罢了,到是你,一定要加油哦,可不能输给丹尼斯那小子!” “哈哈,怎么会……”索维兰露出一个肯定的笑容,然后他的声音放地很轻,“我们恐怕要很久才能再见面,伊薇。” “恩。”伊芙琳默默地答道。 事实上,索维兰通过了秩序试炼之后,就会立刻在秩序教廷开始为期两年的苦修,在此期间他会在各地漂泊,完成一系列的修行。不要说伊芙琳不能探访,就是艾登也别想见到他的孩子。 在这两年中,参加苦修的学员将会抛弃他们的身份、地位、还有各种各样的头衔,在这里,他们只是秩序之神索缪麾下的战士,而不是什么王国的贵族。 “把手伸出来,维兰。”伊芙琳说着,从自己的手腕上褪下一个编织精美的手链。 那手链很别致,黑色的皮绳紧凑地编织在一起,穿过一颗松绿色的闪烁着沉静光泽的宝石,宝石中心悬浮着一滴好像眼泪般的深蓝色晶体,在皮绳交叉的环扣处,几片月牙形的银饰缀在上面。显然,女孩在这条手链上花费了大量的心思。 索维兰伸出手,任由伊芙琳将那条手链戴在自己的手腕上。“这是你编的么?” “恩,”伊芙琳轻声答道,她的手很软,灵巧纤细的手指跳动着,好像飞舞的精灵演奏着优美的舞蹈,透过树叶缝隙洒下的阳光落在她的指尖上,反射出柔和的亮光,“这是月初森林的松心石,精灵们传说,石中的眼泪是自然女神戈琳斯娜留在凡间的愿望,它会给佩戴者带来好运。” 索维兰将手举起来,透过石头看着眼前被染成翠绿色的世界,然后轻轻抚摸着那颗宝石。“谢谢你,伊薇……”他看着伊芙琳的眼睛说道。 伊芙琳甜甜地笑着,摇了摇头却没有说什么。 索维兰拍了下脑袋,好像想到了什么好主意。他拿出随身携带的匕首,小心地在背后的橡树上刮掉下一小块树皮,很快,一个规整的空间被清理出来。 “你要干什么?维兰。”伊芙琳好奇地问道。 “把你我的名字刻在上面啊。”索维兰理所当然地说道。 “你好土!殿下!”伊芙琳掩笑道,她的眼睛眯成了一道弯弯的月牙,“说!你到底和多少个姑娘一起刻过名字?!看来我有必要好好检查下附近的橡树了……”她站起身,掐着腰调笑着说道。 “以主神的名义起誓!我还是第一次这么做。”索维兰苦笑着答道,一脸的无辜。 “好吧,好吧,看在你如此诚实的份上,”伊芙琳表示原谅地点着头,“我就勉为其难答应你吧。” 在那个空白处,索维兰将自己名字的缩写用力地刻了下去,然后把匕首递给伊芙琳,很快,一行秀美的字迹出现在了索维兰名字的旁边。 索维兰的手指划过两个人的名字,“几十年后,当我们老了,再一起来看看今天刻下的字迹好么?”他温柔地望着眼前的女孩,那个仿佛让他知道什么是爱与牵挂的未婚妻。 “恩。”伊芙琳低下头小声答道,红霞从她的脸颊蔓延到象牙白的勃颈上。 安静的空气中只有微风吹过树梢发出沙沙的声响,心醉的,甜蜜的味道在树荫下静静地流淌着,为这幅美丽的画卷标下最温馨的注脚。 没过多久,美好的时光被来自远处的声响打破。“小姐,请您原谅,我们该出发了。”山坡下面远远的地方,伊芙琳的亲卫在马上喊道。 实际上亲卫们也不愿意打断眼前的这一对儿,但是一再拖延之下,已经到了必须要启程返回坦邦行省的时候了。毕竟,伊芙琳小姐的安危才是最要紧的,没有任何人敢拿这个去冒险。 伊芙琳听到亲卫的声音明显顿了一下,她知道,必须要走了。“答应我,维兰,照顾好自己。” “我会的……”索维兰轻轻缕了一下女孩额前的头发。 伊芙琳倒退了几步,不舍地望着索维兰,微风吹过山岗,红色的发丝荡在女孩白皙的脸颊上,她的眼睛升起了雾气,风中卷起的花瓣飞过她的身旁。“我在如茵城等你……” “恩……”索维兰定定地点着头。 伊芙琳走了,索维兰望着她的马车在亲卫的簇拥下越来越远,直到消失在视线的尽头。他还站在橡树下,看着那两个名字,他的心里好像失去了一块,随女孩一起走向了远方。 第六章 朋友 白银橡树城的城门也被称为双子之门,和往常一样,今天这里依旧是一片繁忙的景象。来自王国各地的行商、旅人、还有衣着华丽的贵族们组成数股流动的人潮,他们交织在一起,在两尊巨大的石质雕像的注视下,或出或进地走过早已被磨得光亮如漆的吊桥,穿过高耸的城门,踏上他们这段旅程的起点或终点。 那两尊立在吊桥尽头的雕像是矮人工匠的杰作,曾被作为国礼赠送给这座伟大的城市,刻画的是秩序主神索缪麾下圣堂天使的形象。 他们双手撑着巨剑立在那里,在数百年的光阴中,见证了王朝的更迭还有岁月的变迁。每当归乡的游子看到他们时,就会知道,离家的距离不再遥远。每当出发的旅者暂别他们时,都会祈祷,陌生的旅程不再危险。 回城的路上索维兰有些心不在焉,直到他看到了城外那宽阔的护城河时,才猛然发现自己竟不知不觉地牵着战马走了这么远的路程。 年轻的王子苦笑着摇了摇头,将一些不知名的情愫从脑海中驱逐出去,他知道现在还不是时候,还有更要紧的事情等着他去做。 索维兰牵着马,刚要随着人潮进城,却被人在后面拍了一下。对方是一位穿着深灰色暗纹短衫的小伙子,一头漂亮的金发,健壮的身材,刚刚有些棱角的脸颊上流露出一股与年龄不符的成熟气质,他的腰间悬挂着一把细长的佩剑,黑亮的高筒翻口牛皮靴打理得一尘不染。 “在这里发什么呆呢?”对方眨着和索维兰一样的蓝眼睛,好奇地问道。 索维兰露出一个令人放心的微笑。“没什么,不知不觉走到这了。”他回答道。 这位年轻人是多尼斯公爵的长子,佩斯林·康德巴赫。他比索维兰稍微年长一点,二人目前一起在橡树城的王国骑士学院进修,并且同样要参加今年的秩序试炼。 虽然他们的父亲,艾登和多尼斯二人势如水火,甚至在十年前为了王位不惜走到你死我活的地步,但是这丝毫不影响这两个一起长大的堂兄弟的感情。当然,这也是艾登非常愿意见到的结果,毕竟上代的仇恨最好在上代解决,永远具有血缘关系的亲人才是维护家族长盛不衰的最牢靠的羁绊。 佩斯林故意往索维兰身后的方向看了一眼。“梅耶家的女孩儿已经走了?” “恩,走了……”索维兰下意识地看了一眼远处道路的尽头。 “我的兄弟,两年而已,”佩斯林用拳头砸了一下索维兰的肩膀,“两年之后你就能风风光光地将坦邦的玫瑰娶回家了,现在可不是婆婆妈妈的时候。” “好吧好吧,我知道了,”索维兰苦笑着摇了摇头,“你怎么越来越像我的导师而不是兄弟了。” “哈,你可别嫌我啰嗦,”佩斯林耸着肩膀说,“别怪我没提醒你,到时候你想甩都甩不开她,啧啧啧。”他的脸上显出怜悯的表情,好像预见到了一件非常可怜的事情。 索维兰被他逗笑了,“说得好像你比我更有经验似的!” “我亲爱的弟弟,不管你承不承认,我都比你大了一岁,不是么?”佩斯林笑着炫耀道,“对了,我的成人礼都要比你早上一年,到时候你在我面前就是未成年的孩子了!哈,想想都觉得是件很有趣的事情。” 索维兰可不想跟他在这件事情上纠缠,甚至不敢想那“煎熬”的一年该怎么度过。“好啦,别说我了,”他转移话题道,“你怎么跑到城外来了?我还以为你会在家里好好休息两天,要不是秩序试炼,恐怕教官们绝不可能给我们几天假期的。” “家里?在那座幽深的宅邸里,除了无聊之外我找不到任何其他的东西。”佩斯林稍稍牵动了一下嘴角,似乎心情瞬间低落了下来。 “多尼斯叔叔?……” 佩斯林打断了他。“你的多尼斯叔叔正在陪着他的妻子,我的继母瑟莉雅,还有我那可爱的弟弟,”他的语气有些冰冷,“看在主神的份上,你无法想象一个六七岁的小家伙到底能够让你崩溃到何种地步。” 索维兰尴尬地听着,不知道该说些什么。多尼斯对瑟莉雅母子的宠爱几乎是都城贵族中人所共知的事情,再加上佩斯林已经去世的生母并不是什么名门望族家的小姐,所以佩斯林在他父亲心中的地位也就可想而知了。 坦白地讲,似乎父子关系不睦已经成了多尼斯家庭中传统,当然,这样伤人的话语索维兰是不会说的,但他也的确想不出什么好的措辞来安慰下这位和自己关系非常不错的堂兄。 “走吧,咱们进城找点乐子,”索维兰说道,“如果你不想住在家里,不如这两天我就陪你住在学院吧,反正我一个人在橡树宫也没什么意思。” “谢谢……”佩斯林感激地说道。 “谁让咱们是兄弟。”索维兰将胳膊搭在佩斯林的脖子上,用力地紧了紧,然后两个人一起向城门走去。 随着人潮穿过稍有些拥挤的城门,在由暗到明的光影变化中,下城区热闹的景象展现在了他们的面前。 云集在橡树城主道两旁的商铺中传出形形色色的叫卖声,肌肤上闪烁着古铜色光泽的苦力们肩扛手推着大箱大箱的货物,钻进商铺后面的街巷深处。与之相对的,衣着华贵浓妆艳抹的贵妇们优雅地扇着洁白的丝扇,进出于高档成衣铺子以及首饰行。 主道上,喧闹吵杂,人喊马嘶,驮着货物的马车混杂在缓缓向前的人群中,木质的车轮滚压在由条石夯筑而成的路面上发出沉重的声响,还有不知从何处窜出的孩童,他们嬉笑着,前后追逐地穿梭在人群的缝隙中,当你因为突如其来的碰撞刚想抱怨那群小鬼时,他们已经消失在视线之外。 含糊不清的呼喝,充满诅咒的怒骂,不用问,这是不知道那个失手了的小偷被失主抓到了现行,正被拎到一旁遭受毒打。消瘦的身形,褴褛的服饰,不知是真是假的乞丐向涌入城内的人们投递出乞求的目光,渴望着他们的慷慨。 如此热闹的情形每天都在这里上演,没有人知道这里产生又消耗了多少金币、多少肉食、多少奔流的**,还有冰冷的暗黑。 虽然说找点乐子,但是此时索维兰和佩斯林却有些尴尬地立在道旁,完全不知道该去哪里打发这无聊的时光。总不会对练剑术,或者交流驯养猎鹰的心得吧,想想都已经够蠢的了。 就在他们苦苦地思索着该去哪里的时候,远处两个人影朝他们风风火火地走了过来,没等走到近前,就嚷起了粗犷而又熟悉的声音。 “嗨!看看我们遇到了谁,”贝奥恩挥舞着手臂,同时向他的弟弟洛卡微笑着说道。 索维兰和佩斯林听到声音一愣,当他们看清来者时,立刻松了一口气,他们清楚,有萨瓦兰迪家的两兄弟在,他们接下来的日子绝对不会枯燥无聊。 “贝奥恩?洛卡?”索维兰高兴地笑着,“你们什么时候来到都城的?” 西里安在橡树城的十年,别的不说,这四个年龄并没有相差太多的年轻人到是成了非常熟识的朋友。 “没多久,”洛卡点了下头,“确切的说是昨天晚上刚到。” “怎么突然跑来都城了?”佩斯林问道,“别告诉我你们特地来庆祝我们俩的秩序试炼,”说着,他向索维兰挤了挤眼睛,装出一副感动的表情,“哦,主神在上,我被感动了,真的……” “行了吧!臭小子,”贝奥恩大笑着打断了他,“我们是来凑热闹的,今年的庆典可让我期待了很久!”他上下打量着索维兰和佩斯林,好像一副等你们出丑的表情。 洛卡用肩头撞了一下他的哥哥,打断了贝奥恩对小伙子们的调笑。“别说我们了,到是你们,在这里傻站着想什么呢?” 佩斯林可不愿意放过这个机会,他立刻和索维兰划清了关系,跑到了对方的阵营。“想什么?当然是爱情!”他苦恼地摇着头,将眉头皱到了一起,“我们英俊的王子,刚刚和他美丽的未婚妻分别。怎么样才能让他的心情好起来呢?这可是个棘手的问题!” 洛卡一愣,然后一副原来如此的表情继续调笑着索维兰,而年轻的王子则面红耳赤地想要掐住他所谓的“兄弟”的脖子。 “咳咳……!”站在一旁的贝奥恩清了清嗓子,显然想到了别的事情。“多少人爱过你青春的片影,爱过你的美貌,以虚伪或是真情。惟独一人爱你那朝圣者的心,爱你哀戚的脸上岁月的留痕。”他表情痛苦地昂着头,甚至扬起了手臂,“在炉栅边,你弯下了腰,低语着,带着浅浅的伤感,爱情是怎样逝去,又怎样步上群山,怎样在繁星之间藏住了脸。” 在其他三人有些短路的目光中,贝奥恩摇了摇头。“赞美这位伟大的诗人!”然后摩挲着有些胡茬的下巴,“看在主神的份上,我这么有才华的青年怎么至今依然单身呢,见鬼。” 没等贝奥恩说完,索维兰他们就已经笑弯了腰,差点趴到了地上,刚刚的情景就和目睹一头棕熊跳起炫丽的舞步没什么区别。 “哥哥,求你了,就不要折磨我们了,”洛卡甚至被自己的口水呛到了,“你的女人缘还是算了吧,抱着钢剑度过一生将是你唯一的归宿……” “好啦好啦,”贝奥恩大手一挥,“走,我们找乐子去!” “去哪?”索维兰擦了擦眼角笑出的眼泪问道。 “橡树之傲!”贝奥恩头也不回地答道。 “这,不太好吧……”佩斯林有些犹豫,“我和索维兰还在学院修行,要是被教官知道,我们恐怕会在校场上跑断自己的双腿……” “你们去橡树之傲又不是喝酒,”洛卡理所当然地说道,“果汁,小伙子们,果汁!” “好吧,这样就没什么问题了。”索维兰点了点头,和佩斯林互看了一眼。 “橡树之傲有果汁这种鬼话你们都信!”贝奥恩和洛卡笑着将索维兰两人夹在中间,一起走了出去。 第七章 酒馆 橡树之傲酒馆原来的名字是“列夫的小酒柜”,是橡树城乃至奥勒姆王国久负盛名的酒馆之一。 这间酒馆的历史甚至可以追溯到奥勒姆王国建国初期,不过那时候它的主人还仅仅是众多来到都城讨生活的游民之一。就在他倾尽所有积蓄,试着在这座城市兜售自己酿造的果酒时,他甚至做好了一旦破产就要跑去路边当乞丐的准备。 诸神在上,不知道是命运的安排,还是美妙的巧合,这种由各色水果混制而成的酒水几乎在一夜间征服了人们的味蕾。之后的故事就很简单了,一传十十传百,一代人数代人,列夫家的“香草果实酒”慢慢在岁月中沉淀下来,成为了生活在这里的人们心中最难忘的记忆,或者说它代表了白银橡树城的味道——精致、甘甜、温暖,而又回味悠远。 当索维兰四人来到这里时,正赶上一天中最悠闲的时光。 午后温暖的阳光照射在五颜六色的彩绘玻璃上,折射出斑斓的光斑洒在靠窗的空座上,调酒师站在吧台里面擦拭着餐盘酒杯,墙角处的乐师拨弄着三弦琴,舒缓优美的曲调从他的指尖流淌出来。 客人们很安静,他们轻声低语着,享受着飘荡在酒香中的慵懒,围着白色围裙的女侍者动脚步轻盈地游走于各个餐桌之间,为顾客献上酒水之余又会露出甜美的微笑。不得不说,这真是个打发时光的好地方。 他们选了个稍微隐蔽的座位,毕竟在这里遇见熟人的几率还是很大的,天知道事后会不会有人将御前首相的儿子带着王储在秩序试炼之前跑来喝酒的消息,传到国王陛下的耳朵里。 很快,侍者抱着托盘走了过来,稍微打量了一下这四位年轻的组合就立刻明白了其中的含义,贵族家未成年的少爷们跑来偷偷喝酒这类事情她们已经见怪不怪了。 “几位需要点什么?”侍者微笑着问道。 “四杯香草果实酒,两杯加冰两杯原汁,”贝奥恩很熟练地说道,“再来点熏肉干,对了,干果也顺便拿来一些。” “好的,请稍等。”侍者恭敬地鞠躬退了下去。 “你常来这?”索维兰好奇地打量着周围的环境,对他来讲,这完全是一个陌生的所在。 他在酒馆的墙壁上发现了一个特殊的画作,与其他挂在墙上的作品不同,画布上没有什么斑斓夺目的色块,而是用粗犷的线条勒出了一副厄斯克山的远景,画布的右下角还有一行细小的字迹。 这幅画挂在酒馆最显眼的位置,显然酒馆的主人将其视作珍宝,用画框装裱好的同时,又在外面罩了一层透明材质的展示柜,想要让它免受空气以及灰尘的侵蚀。 “这是谁的作品?”索维兰好像一个不停发问的孩子,就连佩斯林也很感兴趣地看向贝奥恩兄弟俩,期待着他们的答案。 侍者回来了,端着一托盘的酒水和零食,洛卡一边帮着将酒杯从侍者手中接过来,一边解释着。“那是尊敬的玛赫斯先王陛下的画作,”他将两杯原汁香草果实酒摆在索维兰二人前面,“应该是在先王陛下年轻时的时候留下的。” “是的,正如这位先生所言,”侍者点了点头,“这幅画是先王陛下四十岁时在这里留下的作品。”她的表情中溢满了骄傲的神情。 “可不是什么人都有这样的好运气,”贝奥恩看了那幅画一眼,“先王陛下流传到民间的画作可不多,主神在上,这足以让这家酒馆骄傲一辈子了。” 索维兰轻轻点了点头,他想起了自己慈祥的祖父,和从小就随父亲离开皇宫的佩斯林不同,索维兰和玛赫斯先王陛下的感情占据了他整个童年时光,和严厉的父亲不同,祖父给与他的永远都是最温暖的关爱。 佩斯林拍了拍索维兰的肩膀,贝奥恩也发现气氛有些沉重。“来,小伙子们尝尝这个,”他拿起酒杯岔开话题道,“我建议你们立刻将名字写在墙上!不然的话,这美酒会让你忘了自己叫什么!” “这点我能作证!”洛卡附和着说道。 索维兰被他们兄弟俩夸张的言语逗笑了,他和佩斯林对视了一眼,分别拿起了酒杯。 粗大的透明杯子中盛满了淡黄色的液体,清亮晶莹的色泽下包裹着诱人的芳香,这种香气非常特殊,好像混合了水果的香甜以及酒类的甘醇,别致而又让人满怀期待。 “为了我们的友谊!”索维兰看着同桌的三人,这是他此时此刻最想说话,可以说,这三个人是他最重要的朋友。 “为了友谊!”贝奥恩、洛卡,还有佩斯林同时说道,四只酒杯用力地碰到了一起,激荡的酒水从杯中飞溅出来,然后他们抬起头,猛地喝了一口。 清爽甘甜的果香瞬间在索维兰的口中炸裂,清晰浓郁的层次感刺激着味蕾,流淌着的暖流顺着喉咙蔓延到胸口,在这之后,凛冽的酒劲才在最底层反弹上来。 索维兰和佩斯林愣愣地拿着酒杯,他们完全没有想到这世上就有如此美妙的酒水,甚至可以触碰到自己的心灵。 贝奥恩异常舒服地叹了一口气,看了看还处于呆滞状态的索维兰二人。“我说什么来的,”他一脸果不其然的表情,“主神在上,看你们的样子,恐怕不单忘掉了名字,就连灵魂都丢了吧?哈哈!” 洛卡大笑着拍了拍他们两个的肩膀,索维兰这才回过神儿来。“怪不得橡树之傲这么有名……”他盯着酒杯中的淡黄色液体说道。 就在这时,一个尖细的声音从酒馆另一头的座位上传了出来。“难怪声音这么熟悉,”那个人嬉笑着继续道,“丹尼斯,别低着头啦,你未来的姐夫可就在你的对面!” 索维兰等人听到一愣,发现旁边不远处的座位上,一个红发的小伙子皱着眉头往这里看了一眼,不是别人,正是伊芙琳的弟弟丹尼斯·梅耶。 他和伊芙琳长得很像,尤其是眉宇间,也透着一股桀骜,不过不同的是,丹尼斯的神情中透着一股天生的冷漠。其实说是弟弟,但实际上这对姐弟是双胞胎,只不过他的姐姐先来到了这个世界上而已。 “闭嘴!尤斯塔!”丹尼斯低喝了一声,“你要是不说话,没人把你当哑巴!”然后有些扫兴地和同桌的另外几个朋友说道:“我们走吧,最不想见到的两个人竟然全到齐了……” 丹尼斯一边说着,一边表情冷淡地瞟了一眼索维兰,在他的心目中,他的姐姐就是完美的化身,远不是索维兰能比的,更不要说结婚。所以在骑士学院进修期间,丹尼斯总是对索维兰抱有一丝敌意。 至于尤斯塔,他是贝伦行省拉克铎伯爵的儿子,当一个个性十足的冷面少年和一个挥金如土的纨绔子弟在同一间学院遇到一起的时候,他们之间的战火毫无意外地燃烧了起来。虽然尤斯塔不敢招惹身为王储的索维兰,但这绝不代表他不会拿索维兰和伊芙琳的婚约挖苦自视甚高的丹尼斯。 看到丹尼斯起身想要离开,尤斯塔和他的朋友举起酒杯起哄着。“这就要走么?唉,坦邦的幼狮也有温顺得好像绵羊的那一天!”他貌似恭敬地向索维兰的方向点了下头,“向你致敬!我尊贵的殿下。” “你!……”丹尼斯站在那里,白皙的脸庞因为愤怒憋得通红。 索维兰也站了起来,虽然他知道丹尼斯不喜欢自己,但是这绝不代表伊芙琳最疼爱的弟弟要在自己眼前被别人调笑。 没等索维兰开口,只见一只还装着半杯酒水的杯子呼啸着跨过几张桌子的距离,不偏不倚地砸到了大笑着的尤斯塔的脸上。 “咣当”一声,酒水四溅,淡黄色的液体泼在了尤斯塔的头上,突如其来的一幕让整个酒吧陷入一种诡异的宁静。索维兰吃惊地看着已经撸起胳膊的佩斯林,甚至没反应过来这是什么情况! “揍他!”佩斯林大叫着又甩出另一件武器,不过这次是他屁股下的椅子。 巨大的吼声惊醒了愣在当场的众人,索维兰踢翻了桌子呼啸着冲向了尤斯塔,丹尼斯稍稍一愣,他还没想好到底该揍谁,但他很快站到了未来“姐夫”的一边,至于尤斯塔和他的跟班们,则对打架更不陌生了。 一时间,刚刚还悠闲安静的酒馆立刻变成混乱的战场,桌子椅子、酒杯果盘、只要没固定在地板上的东西都飞了起来。 “打!给我打!看看谁才是学院的第一打架王!” “混蛋!把你的脚给我拿开!……” “闭嘴!……该死的,你竟敢咬我!” “……” 十几个小伙子混战在一起,他们推搡着滚在地上,佩剑、匕首、手套、披风散落了一地,当然,这种群架没人会动兵器的,大家都默许着群架规则。 更夸张的是,橡树之傲的雇员们对这场突然爆发的“战争”表现出比肇事者更加亢奋的情绪。“砸!用力!看在主神的份上,我说你呢!”调酒师兴奋地将刚刚擦好的杯子盘子摔在地上,他向角落里的乐师大声吼道:“快!换个欢快的曲子!看在主神的份上,你知道这一天我等了多久么!” 立刻,乐师手中的三弦琴曲风一变,韵律十足的乐曲唱响在了酒馆之中,女侍者们高举着托盘站在吧台上呐喊助威,甚至配合着乐曲的节奏将小皮靴用力地踏在桌面上打出鼓点。 “别往脸上打!见鬼,肚子,肚子!你们会不会打架!”贝奥恩吆喝着,顺便和洛卡碰了一下杯,“笨蛋!维兰!先把那个大个子干倒!” 洛卡左手拿着酒杯,右手拿着一碟熏肉干,桌子早就被掀倒了,不过他很庆幸自己的眼疾手快。“来,尝尝这个,这次的熏肉可比以前做的好多了……” 疯狂还在继续,橡树之傲一直有两个别致的事物传承至今,一个是美酒,另一个就是年轻人的群架。在沉寂了多年之后,飞舞的桌椅终于再一次降临到了这座传奇酒馆。 第八章 青春 “咣当”一声,橡树之傲的大门从里面被猛地撞开了,一个满身酒渍的小伙子狼狈地摔在了地上,没等围观的人群发出惊呼声,他便立刻爬起来风一样叫嚷着又冲了进去,其敏捷的动作甚至让人觉得在石板路上摔一下也不是什么大事儿。当然,这是仅仅是个错觉。 酒馆外面很热闹,跑来围观的人们将这里围了个水泄不通,甚至还有不知哪家的小孩子,从人群的大腿间探出好奇的脑袋,对了,更不用说已经有观众跑到了位置更棒的屋顶上。 不过他们都很有默契地在酒馆门口让出了很大一块空地,一方面是为了安全起见,防止自己被波及到,另一方面,人群最里层已经被王国戍卫军的士兵们围了起来。 那些士兵中间突兀地站着两个人,其中一个皮肤黝黑,魁梧的身躯好像铁塔一样矗立在那里,此时他的脸上竟然洋溢着兴奋的笑容。另一个则要年轻许多,他的眉头紧紧皱在一起,受挤压的皮肤形成几道深邃的峡谷,几度想要张嘴,在看了看旁边的上司后,却又呐呐地闭上了。 终于,在那个小伙子重新冲进酒馆之后,他忍不住了。“大人,咱们是不是该动手了?”他的声音很刻板,甚至没有什么起伏,“如果发生点什么意外就不好了,尤其是在秩序试炼这个要紧的时候。” 坦德拉没有回头,其实他们早就到了,而且已经听说斗殴者很有可能是骑士学院的学员。但是坦德拉的想法显然和他的副手不同,说实话,他很不喜欢这个副手,无聊、死板,似乎笑容从来都没有出现在这个戍卫军副指挥官的脸上。 “放心吧,达鲁克,让这些小伙子活动活动筋骨也好,”坦德拉微笑着说道,“骑士学院的课程可够无聊的,只要不把酒馆拆了……” 没等坦德拉说完,只听“嘭”的一声,一把椅子砸碎了酒馆的窗户飞了出来,翻滚着落在了门前的空地上。 坦德拉苦笑着挠了挠头。“好吧,拆了可不行!”他用目光扫视了一圈身旁的士兵,“小伙子们!抓人了!” “遵命!”戍卫军的士兵们整齐地将手中的长矛在地面上一顿,然后拥进了酒馆。 坦德拉跟在戍卫军后面,眼睛在经历了短暂的昏暗之后,他看到了酒馆里面仿佛狂风过境般的混乱场面,其实他心里还是对这帮年轻人的战斗力比较满意的,起码没白跑一趟不是么?当然,语气上可不能这么说。 “都住手吧,臭小子们!”坦德拉双手掐腰站在门口,他的嗓门一如往常的洪亮,“这间二百多年的酒馆马上就要被你们拆了!” 对于戍卫军的突然出现,混战中的小伙子们显然有些吃惊,但很快就明白了。原因很简单,橡树之傲发生集体斗殴,戍卫军是不可能不来的。于是,除了个别还撕扯在一起的家伙之外,基本都停了手,不过他们的眼睛依然死死地盯着刚刚还打在一起的对手。 “都带走!”达鲁克低声命令道,但他的目光很快被两个一直低着头的“罪犯”所吸引。不看不要紧,当看清楚之后,达鲁克的表情更加苦大仇深了,仿佛下一刻就能从阴云密布的脸上拧出水来。 “等等!”达鲁克立刻改口,在士兵疑惑目光中,他走到坦德拉的身旁小声道:“大人,殿,殿下……” 坦德拉的神情突然一紧,很快在犯人中找到了正在偷瞄他的索维兰和佩斯林,他们的表情有些尴尬,好像做错了事情的小孩子,不自然地扭动着身子。指挥官的表情更愉快了,但他强忍着笑意,又将目光投射到了酒馆中的各个角落,好像在寻找着什么。 当士兵冲进来时,贝奥恩和洛卡已经离开座位摸到了酒柜旁边,当达鲁克喊出“等等”时,他们俩正偷笑着来到了酒馆的后门,洛卡甚至有些怜悯地回头看了一眼低着头的索维兰二人,并在心里为他们小声祈祷了一下。 就在贝奥恩将手搭在门把手上,马上就能逃出生天的时候,一双有力的胳臂搭在了他们的肩膀上,坦德拉的脑袋挤了过来,他咧着嘴。“果然是你们俩!恩,不错!你们死定了,哈哈!” …… 奥勒姆的王国骑士学院位于橡树城的东南角,是整个王国中骑士修行的最高学府,但是,想要从这里顺利毕业受封骑士,则不是一件轻松的事情。 首先,王国中任何想要成为骑士的男孩都可以在年满七岁时进入各自行省的侍童学院进行有关骑士的礼仪学习,这一步没什么困难的地方,仅仅需要通过一个健康检查而已。当然,如果是阵亡士兵的后代,甚至可以免费入学。 在侍童学院中学习三年,并顺利毕业的孩子们就可以考取更高一级的侍从学院,进行初级的技艺训练。侍童学院的毕业考试可不容易,基本会淘汰一半的孩子。 在侍从学院中又过了三年,他就需要面对最严厉的一次考核,并依照成绩分为三个等级。成绩最好的孩子们可以前往王国骑士学院进修,表现中等的孩子们则直接进入各行省的士官学院,余下的将会再次面对淘汰的命运。 进入王国骑士学院就可以高枕无忧了么?那您就想错了,由王国七省合力筹建的这座最高学府会公允、严厉地对待每一位来到这里的学员。在这里进修的四年中,受训的学员将会系统的学习包括游泳、投枪、击剑、骑术、狩猎、弈棋、诗歌等一切与骑士有关的技艺训练。 并且每年一次考核,无论是谁,无法通过者都会被淘汰,即便是王子也不行,直到四年之后的预备骑士考试。 预备骑士考试其实严格意义上讲不算考核,而是塞选。通过者将有机会进行更高一级的秩序试炼,最终获得成为秩序圣堂骑士的资格,失败者将留在王国骑士学院,继续进行为期两年的“预备受训期”,之后才能成为真正的骑士,这里也包括秩序试炼的落选者。 至于为什么秩序试炼三年一次,那是因为合格的试炼者实在太少,就比如马上就要进行的这次,也不过就四十多人,刨除掉索维兰这一批今年获得试炼资格的学员,前两届的前辈们甚至在等待过程中已经完成了“预备受训期”,如果试炼落选,则直接受封骑士。 从入学到受封,想成为一名骑士,起码需要十二年的时间,不要说消耗的金币不是一般家庭能够承受的,单就其中的辛苦就已经远超常人的想象。 但即便是这样,王国中稍微富足一点的平民家庭都会为孩子选择这条道路,就算没能考入都城,也可以凭借行省士官学院毕业生的身份,在领主的直属部队中谋到一个固定的位置,这已经比农夫的待遇强上很多了。至于贵族,他们的子女如果连士官学院都没有上过的话,那将是一件非常丢脸的事情。 如果真能受封,那就一步迈入贵族的行列,不要说生活,就是命运都会因此而改变。至于秩序圣堂骑士,好吧,那是主神的领域,没有人会强求。所以,在教廷毕业后的秩序骑士们甚至可以自主选择留在教廷还是去戍卫军任职,当然,也有人回到了家乡所在的行省,比如西里安亲卫中的秩序骑士就是此列。 此时的王国骑士学院已经放假了,往日里总是热闹非凡的校园难得露出她静逸的一面,除了路途较远的学员之外,大部分学员已经返回了自己的家乡,准备度过一个难得的假期。例外情况不是没有,比如说,校场上正上演着一场火爆的训斥。 “骑士!见鬼,什么是骑士!”学院的首席教官欧内斯已经处在崩溃的边缘,他额头上的青筋跳动着,喷射着怒火的眼睛盯在那群刚刚被他从橡树之傲酒馆领回来的“肇事者”身上,“看在主神的份上,用你们的脑袋好好想想!我什么时候教过你们打群架是骑士技艺之一!学院的名声就在你们的拳头中被砸得一干二净!” 十几个小伙子低着头站成一排,直到事后,他们才发觉自己闹出了多大动静,甚至现在想起来竟有些后怕。 欧内斯看着他们有些苍白的小脸,对训话产生的效果很满意。“站着吧,直到太阳落山!让你们满是肌肉和酒精的脑子好好清醒清醒!”然后顿了顿,“庆典之后一人十遍《骑士守则》!不交上来,等着滚回家吧!” “导师,《骑士守则》很厚的……”丹尼斯用眼睛瞟着欧内斯嘟囔道。 “好的,丹尼斯二十遍。”欧内斯点了点头,背着手向校场外走去。 “噗嗤……”尤斯塔看着满脸苦涩的丹尼斯,忍不住笑出声来。 “笑得好!尤斯塔也来二十遍吧。”欧内斯回头微笑着说道。 等教官走远了,索维兰终于松了一口气,揉了揉有些红肿的脸颊。“还好还好,仅仅是十遍。”他怜悯地看着丹尼斯。 “给我记住了,这可不算完!”尤斯塔受伤最重,整个左眼一片乌青,估计短时间内是没办法出门了。 佩斯林抓了抓头发,干涩的酒水黏在上面让他很不舒服。“好啊,随时奉陪,打架我最喜欢了。”然后朝索维兰挤了挤眼睛。 “嘶……”丹尼斯刚想说话,却扯动了嘴角的伤口,他呲着牙瞥了一眼索维兰,“别以为帮我干了一架将来我就会叫你一声姐夫,做梦吧。” “你随意。”索维兰苦笑着答道。 同样的一幕也发生在戍卫军的指挥大厅中,贝奥恩和洛卡直挺挺地站在那里,承受着来自他们的父亲,西里安的怒火。 “带着索维兰和佩斯林去喝酒!你们是怎么想的!”西里安有些头痛,他来回踱着步子,“刚到都城第一天,刚刚送走你们的母亲!我甚至有些后悔,应该让你们也一起跟着回去!” 达鲁克继续去执勤了,坦德拉则坐在椅子上,从西里安背后望着贝奥恩二人,一副庆灾乐祸的表情。 洛卡悄悄向坦德拉递过去一个求助眼神,要知道,他们兄弟俩可不想直接被打发回峻河城,能出来玩一次实在太难得了。 坦德拉也觉得差不多了,毕竟这实在算不上什么大事,无非是赔偿橡树之傲的损失而已。“咳,西里安……” “不要给他们求情!”西里安打断了坦德拉,“如果不给他们个教训,他们永远不会知道什么叫成熟,什么叫节制!” 就在这时,指挥大厅的大门被推开了,艾登微笑着走了进来,西里安和坦德拉立刻躬身行礼。 “艾登叔叔……”贝奥恩和洛卡一起说道。 “叫陛下!”西里安瞪了他们俩一眼。 “哈哈!”艾登大笑着踢了贝奥恩一脚,“这两个小家伙,他们知道什么时候叫叔叔,什么时候叫陛下。”他微笑着戳了戳洛卡,“闯祸了就跑来讨人情是么?” 贝奥恩和洛卡想笑又不敢笑,只顾着低着头看着脚尖。 “好啦好啦,走吧,别装出一副可怜的样子。”艾登挥了挥手,他对西里安的两个儿子还是很有感情的。 “多谢艾登叔叔!”贝奥恩和洛卡如获大赦般说道,然后立刻逃跑似得离开了指挥大厅。 坦德拉终于笑了出来,对于屋内的两个人,他没有任何矜持的必要了。“哈哈,这俩小子,我喜欢。” 西里安揉了揉额头。“艾登,这……” “行了,这又不是什么大事。”艾登笑着说道,“再说,咱们三个第一次跑去偷偷喝酒才多大?” “嘿,应该是学院的第三年吧,”坦德拉立刻接口道,他的神情有些恍惚,似乎回忆着什么,“我记得是年末考核刚刚结束的时候,见鬼,还是你带头说要去喝酒的。” 听着坦德拉的话,西里安再严肃的表情也绷不住了。“的确是我……那次不但喝了,而且还把你喝倒下了。”他笑着看向艾登,“我没记错的话,你可是抱着女侍者死都不放手,非要她嫁给你,哈哈。” “没错,甚至父王听说后都被气乐了,”艾登摇了摇头,“嘿,青春不就是这样么,做想做的事,追想追的姑娘,主神在上,青春可只有一次!” 他们三个在指挥大厅中聊了很久很久,时不时放声大笑,甚至笑到岔气,时不时相视无语,眼角因遗憾而湿润,他们在追忆着,追忆着年华飞逝中褪去的青春。 第九章 队伍 天色刚刚放亮,在一串粗重的声响中,巨大的绞盘旋转着带起数根绳索,将城门处的吊闸缓缓拉起。那厚重的好像巨石一样的城门张开一个缝隙,在十几名卫兵的推动下,缝隙越来越大,清晨的光亮倾泻在漆黑的门洞中,直到两个低沉的碰撞声响过,橡树城像一个张开巨口的怪兽一样,贪婪地吸入了晨间第一缕清新的空气。 层层叠叠的马蹄声在都城的主道上响起,金属的蹄铁叩击在石质的路面上发出清脆的声响。一队威武的骑兵当先驶出城门,红白相间的马衣,银白色的全身甲上面雕刻着繁复的花纹,他们一手攥着马缰,一手持着旗帜,随着骑手们起伏的身姿,细长的条旗在空中摇曳出庄严的韵律。 这些骑兵仅仅是整个队伍的先锋,在他们之后,身穿金色盔甲的秩序骑士组成了一条璀璨的钢流,拱卫着国王和教宗共乘的马车,然后是御前大臣以及都城贵族们组成的马队,跟在他们后面的才是今天的主角——将要进行试炼的小伙子们。 再往后,无数举着旗帜和各自家徽的仆从侍卫们又将队伍的长度延伸了数倍。 这支凝结了奥勒姆王国王权以及教权的队伍,它的目的地只有一个,也是整个王国最神秘的土地——圣歌森林。 队伍的行进速度很慢,毕竟没人指望贵族老爷们能够策马狂奔。对于他们来说,出席试炼庆典仅是一件事不关己的“国家大事”而已。在这几天中,他们真正关心的是如何扩大家族的关系网,当然,再来一段可以拿来炫耀的地下情则更好不过了。 科林恐怕是为数不多的几个完全不想参加庆典的贵族之一,遗憾的是,身为御前大臣的他,没有任何理由在这样的大日子闭门不出。此时他正坐在马鞍上扭动着身体,似乎无论怎么调整,都无法减轻从屁股下面传来的不适感。 说实话,骑马这种运动在他的生活中早已成了一件异常陌生的事情,不过并不是所有人都会这么想。 科林的身后响起匀称的马蹄声,一道身影在他的身旁急停下来,伴随着战马的嘶鸣,任何人都不会否认那道身影的矫健与潇洒。 “我的老伙计,这一路可苦了你了,”罗格特一身黑底红边的短服,手工绣制的暗纹在阳光下流淌出华贵的气质,“听我一句吧,我可以为您找来一辆马车。”他微笑着说道,语气中充满了关切。 科林终于放弃了继续调整坐姿的念头,细密的汗珠已经挂满了他光亮的额头,就连胯下的战马都有些不满地打起了响鼻。他擦了擦汗,有些不耐烦地看了一眼罗格特。“如果哪天你能将舌头上永远带着的讽刺刮掉,相信我,你会比现在可爱许多。” “哈哈,恐怕是没有那一天了,”罗格特大笑着说道,“不过我会把你的话当做一种赞美,我很高兴你能这么说。” “今天的狩猎怎么样?”科林问道,“不知道又有哪家的蠢女人投入了你的怀抱。” 罗格特回头望了一眼身后的队伍,神情有些自得。“我的朋友,我们要在森林边上度过一天一夜,”他理所当然地说,“主神在上,不找点乐子的话,难道要去数星星么?” “廉价的皮肉。”科林面露厌恶地撇了撇嘴。 “赞美伟大的本能!”罗格特吹了一声口哨,他甚至期望着夜晚早点到来。 科林将目光投向前方不远的位置。“这几天你的生意不错吧?”他悠悠地问到,罗格特却迷着眼睛没做回答,仅仅是上下打量着马背上的这座“肉山”。 “前些天的御前会议之后,各个行省的使臣都悄悄来到了橡树城,他们像老鼠一样交头接耳,四处刺探……”科林揉了揉战马的鬃毛,似乎在自语着一件很有趣的事情,“身为夜萝花园的主人,别说你不知道。或者说,别在我面前装作不知道。” 罗格特从没有怀疑过眼前这个胖子具有怎样的情报收集能力,一个管钱一个管人,对于他们两个来说,最不能忍受的事情就是没有情报,那和瞎了眼睛没有什么区别。 “听到了又如何?你会在意角落中的鼠辈们发出怎样的叫声么?”罗格特顺着科林的目光,看到了前面不远的地方,并行在一起的法务大臣加苏拉还有多尼斯,“有些事情总要发生,问题仅仅是你站在那一边而已。” 科林收回目光。“不要选错了,我的朋友,”他故意露出一个难看的表情,“你要是死了,我会正经难过好一阵子呢,哈哈。” 罗格特的目光转冷。“看在主神的份上,我可很爱惜自己的生命,”他盯着科林缓缓说道,“金钱、权力、女人、地位,这里有我想要的一切。而你,我的大人,从蹩脚的没落贵族爬到今天,你到底想要什么?” “你不会想知道的。”科林摇了摇头,他的眼神有些空洞。 罗格特干笑了两声。“我早晚会知道的……” 和这两个人的唇枪舌剑不同,稍微落在后面的西里安和坦德拉则在说着完全和王国无关的事情。 “老朋友,把埃蒙德从刀锋要塞叫回来吧,”西里安低声劝道,“他已经二十几岁了吧?主神在上,这孩子受的苦已经够多的了。” 坦德拉轻轻磕着马腹,有些黯然的神情浮现在了他的脸上,对于这个坚韧男人来说,这样的表情很少出现。 埃蒙德·恩佩斯是坦德拉唯一的儿子,没人知道他的生母是谁,甚至连西里安都不清楚, 和坦德拉交好的朋友们只知道这个孩子是在一个电闪雷鸣的夜里被抱回来的。时至今日,西里安依然记得那个漆黑的夜晚,坦德拉身上遍布血污,眼角溢满了泪水,连一句完整的话都说不出来的样子,还有在他怀里睡得极其香甜的婴儿。 后来,在埃蒙德十二岁时,坦德拉将他送到了黑岩行省门罗家族世代镇守的黑岩多伦山,那里是整个王国最危险的地方,抵御罗柯坎人的东方前线——刀锋要塞。 这一去就是十余年,即便是坦德拉当上王国戍卫军指挥官的时候,他都没有想过把埃蒙德接回来。从少年训练营到军团前线,从普通士兵到千夫长,埃蒙德就这样被留在那里,不停地承受着血与火的淬炼,仿佛他的父亲已经忘记了自己还有一个儿子的存在。 听着西里安的话,坦德拉叹了一口气,却没有说什么,这是他心底最深处的痛。 “见鬼,坦德拉,为你的孩子想一想,”西里安压抑着声音,他无法理解眼前这个至交好友的做法,“如果能早点回来,他还有机会参加秩序试炼,还能继承你的爵位,甚至比你做的更好!难道你希望他在战场上厮杀一生么!” 坦德拉拍了拍西里安的肩膀。“在那里没什么不好的,”他的声音有些萧索,“让他远离这里吧。贵族?爵位?我看不出这肮脏的勾当有什么值得赞美的地方。” “坦德拉……”西里安没等说完就被坦德拉打断了。 “西里安,我之所以还在这里,是因为先王陛下将我从孤儿院中带出来,最终成为戍卫军的指挥官,对他,我只有尊敬和忠诚。”坦德拉抬头望着天空,“十年后,我还在这里是因为你和艾登是我的兄弟,对你们,我只有信任。”他顿了顿继续道:“但不代表我喜欢这里,西里安,早晚有一天我会离开橡树城,即便不知道应该去哪。” 西里安默默地听着,他们的生命中有着太多的不一样,有时候安静的聆听才是对朋友最好的支持。 “我是个孤儿,即便我现在身为伯爵,我依然是,”坦德拉说着,朝西里安笑了笑,“我无法给他最好的,但是我能给他最正确的。孤儿永远需要在逆境中成长,如果秩序试炼让我找到了信仰,那就让战场教会他生存的道理吧。” “你永远都不打算告诉埃蒙德他的生母是谁么?”西里安问道。 坦德拉摇了摇头。“不,这是为他好,我的痛苦不应在他身上延续下去,”他有些出神地说着,似乎想起了记忆中的美好,“有些事情,不管是好的还是坏的,都埋在心里慢慢忘记吧。” 漫长的旅途并没有持续太久,正午时分,这支队伍终于走到了道路的终点。转过几座连绵的丘陵,眼前的景致突然变得宽广无比,青嫩的草场从脚下延伸向远方,视线尽头,一片辽阔的好像海洋般的森林沉睡在那里。 淡紫色的雾气萦绕在森林边缘,好像被某种奇妙的力量控制着,那些雾气并没有蔓延开来,只是包裹着浓密的森林。更特别的是,距离雾气不远的地方,三根粗重古老的岩柱围绕着中间的祭坛,组成了一个工整的三角形石阵。 远远望去,造物主在这里赐下的奇景弥漫着令人敬畏的神秘与幽静。 ……………………………… 本章题外话:感谢书友书友150506011945957的打赏 第十章 石阵 坐落在白银橡树城西北方的圣歌森林,有可能是整个奥勒姆王国中人烟最稀少的地方。其实这也不难理解,当一片土地因未知而导致恐惧,然后再披上宗教与信仰的外衣,被赋予凡人难以触及的神性之后,即便是再好事的人也会对它心存敬畏,甚至闭口不谈。 主神索缪的秩序试炼在这里举行,三年一次,从未停歇。至于试炼诞生于何时,石阵与祭坛又是何人所造,就算是教宗卡斯罗尼大人也无法给出准确的答案,当然了,也不会有人问出如此唐突的问题。 许多事情的真相总会在光阴的长河中慢慢湮灭,最后在河床上流下星星点点的碎片,它们有的被睿智者捞起带走,有的又被有意或是无意地扔回河底。那些被捞起的,记录在书上成为了历史,那些被扔回的,流传在风里成为了传说。 真相早已无人关心,习惯却传承下来代代如此,这,就是信仰的力量。 不过,此时圣歌森林边缘的草场上却是一副繁忙的景象。帐篷、桌椅、地毯、摆件、还有大大小小的器皿以及瓶瓶罐罐,从高大的马车上卸下来,在各自管家的指挥下,由仆人将其安置在适当的位置。 一根根绳索在拉扯下绷得笔直,各种样式华丽的营帐缓缓撑起,绣着家徽的旗帜在帐篷顶随风飘荡着,组成了一片色彩斑斓的景致。原本冷清的草场慢慢发生变化,似乎踏足此处的贵族们要把它装扮成出游的猎场,尽情享受这肆无忌惮的一天一夜。 当然了,布置营房这种粗鄙的活计贵族老爷们是不会伸手去做的,他们正聚集在石阵旁边,围绕着国王陛下和主教大人,等待着秩序试炼的开始。 石阵旁边被清理出了一片宽敞的空地,巨大的暗红色露天帐篷里,国王艾登正和教宗卡斯罗尼并排坐在一起小声交谈着。御前大臣以及都城的顶级贵族们依照爵位和官职分列两旁,如果观察仔细的话,会发现许多久不露面的老贵族都出席了今年的秩序试炼。 不为别的,只因为奥勒姆王国王位的第一继承人,艾登的独子索维兰王储殿下也在试炼名单之中。对将来继位的新王抱有一些预支的尊重没什么不好的,也许将来有机会能跟国王套套近乎也不是没有可能,比如说,“尊敬的国王陛下,想当年您参加秩序试炼时,我可是在旁边观礼呢。” 鲜红色的地毯从露天帐篷的主坐处一直延伸到石阵中的祭坛下,御前禁卫、普通贵族、试炼学员,还有一小部分王国戍卫军分列两侧。必须要承认,这是奥勒姆王国这几年最盛大的一次观礼仪式。 索维兰表情严肃地站在学员队伍中,和其他试炼者一样,深灰色的斗篷外加一身嵌着铜钉的软皮甲,腰间系着一只小小的包囊,里面放着一些应急的工具。他不由想到昨天晚上收拾行装时的情景,几个长年照顾自己的仆人甚至装出一个足以把人压死的大背包,里面几乎什么都有,如果仔细翻翻,估计修手的小锉都能找到。 这样的场景被索维兰和艾登苦笑着拦了下来,当然,他们的好心是不用怀疑的,问题是秩序试炼可不是外出郊游,考虑怎么过的舒坦不如想想怎么才能快点通过。 “想什么呢?”一个细微的声音从旁边传来。 索维兰偷瞄了一眼佩斯林,发现那家伙正抿着嘴一本正经地盯着前面人的后脑勺,一副目不斜视的样子。“还能想什么?当然是试炼啊……”他顿了顿小声道,“对了,《骑士守则》你抄完几遍了?” “完工了!”佩斯林忍不住得意地看了眼索维兰,一脸炫耀的神情。 “主神在上,你怎么可能这么快?”索维兰有些不可思议地低声说了一句,“我才写了四遍,见鬼。” “二十遍我都能写完,”佩斯林自嘲地笑着,“你要是在我的位置上你也一样,父亲、继母,还有那个能够拆掉一切的小鬼。看在主神的份上,把自己关在卧室是最好的选择。” “别想那么多了,兄弟,”索维兰轻声安慰道,“通过了试炼就能搬到光明山大教堂了,到时候就没人烦你了。” 佩斯林望着天空叹了口气。“快点吧,这样的日子我是受够了。” “对了,帮我抄几遍,”索维兰挤着眼睛,“我可不想接下来的庆典都要在抄书中度过。” 佩斯林贼笑着看了看索维兰。“橡树之傲,你请我。” “没问题!”索维兰答道,“只要不再打架就行,下次去看来要带件斗篷了。” “说实话,维兰,你紧张么?”佩斯林抬头瞅了瞅不远处的石阵。 “我说不紧张你信么?”索维兰张开沾满冷汗的手掌,“原本以为不就是个试炼么,有什么可紧张的。但我现在紧张得要命,又兴奋得发抖。见鬼,快点开始吧。” “我还以为只有我是这样,”佩斯林安心地拍了拍胸口,“不过我还有点期待呢。” “期待什么?”索维兰好奇地问道。 “万一通过了试炼,还能在圣歌森林找到不老泉呢?”佩斯林一脸憧憬地说道。 索维兰想笑但是忍住了。“醒醒,游吟诗人口中的传说你也信?”他提醒着,“难不成你还真以为有这么个泉水?” 佩斯林口中不老泉的传说可以说是奥勒姆王国流传最广的故事之一,拜四处流浪的吟游诗人所赐,几乎每个孩子都曾在祭祀或者庆典的篝火旁聆听过圣歌森林中不老泉的歌谣。融合了年少时的幻想,还有未经世事的童真,孩子们幻想着那眼美丽的泉水,可以让人长生不老,可以让生病的亲人脱离痛苦,甚至,可以带着自己飞到美丽的天堂。 孩子变为大人,大人又成为孩子的父母,他们继续将故事讲给孩子们听,没人会把歌谣当真,也不会有人戳破那个美好的梦。 佩斯林有些落寞地摇了摇头,这是他对母亲为数不多的印象之一,那个温柔的形象会将散发着阳光的味道的被子给自己盖好,然后一边拍着一边讲述着不老泉的歌谣。她轻轻印在自己额头上的嘴唇,温暖,柔软,这是佩斯林内心最深处的美好。 “为什么不能一直梦下去呢?”佩斯林愣愣地自语着。 索维兰碰了一下佩斯林,示意露天帐篷的方向有了动静。“快开始了。” 教宗卡斯罗尼身后,秩序圣堂骑士团团长乌普兰低声在老人的耳旁说了几句。卡斯罗尼微笑着点了点头然后站起身来,随着老人的动作,整个帐篷中的贵族们都动了,他们在艾登的带领下集体起立,向着老人躬身行礼。 老人亲切地拍了拍艾登的手臂,然后带着乌普兰还有一位双手擎着托盘的牧师走出了帐篷。 卡斯罗尼走得很慢,手中扶着一根乳白色的,杖头上镶嵌着深黄色多棱宝石的教宗权杖。不得不说,岁月已经在他身上流下了太多的印记,相比十年前,他苍老了许多。 乌普兰按着剑柄跟在老人身后,猩红的披风,时隐时现的徽记,金色的流淌着光晕的甲胄覆盖全身,随着他迈出的步伐发出低沉的声响。 正义、威严、好像闪耀着平和的光明,他们的身影吸引着众人的目光,却又让人无法抑制地想要低下谦卑的头颅。 老人走到石阵中央的祭坛旁,面对着将要进行试炼的学员。“小伙子们,这一天你们已经等待很久了吧?”他扫视着一张张年轻的面孔说道,“不要怪我,主神在上,你们要体谅下一位老人的办事效率!” 众人发出一阵善意的笑声。“相信我,今天之所以是你们一生中最重要的日子,并不是因为有的人能够通过试练,有的人最终落选。”卡斯罗尼的声音顿了顿,坦诚地继续道,“即便是我,也不清楚你们将要面对什么,每个试炼者都会在这片深林中体会截然不同的经历。但是我想说,”他的声音高亢了起来,“无论结果如果,今天,你们将在这里目睹一生中为数不多的神迹。” 学员们静静地听着,试炼前那种莫名的紧张逐渐被好奇心以及难以平复的兴奋所代替。的确,王国中每人都是秩序之神的信徒,而又有多少人穷其一生,真正看到过发生在自己身旁的神迹?无论如何,这都是将铭记一生的荣耀。 “进入森林后,你们将有一天一夜的时间,无论超过时限或是提前完成自己的试炼,你们都会被传送回石阵,至于是否通过,到时候你们就会知道了。”说着,卡斯罗尼向乌普兰点头示意,后者将盖在托盘上的纱布掀开,映入眼帘的是一颗颗灰色的,却闪耀着蓝色符文的石球。 “如果遇到危险,或者试炼中途选择弃权,捏碎这颗庇护之石,就能回到这里。”老人一边微笑着一边摊开手,“不要逞强,小伙子们。如果你在圣歌森林里面走丢了,可不要指望我这把老骨头会去把你救出来!” 老人的话再一次将众人逗笑了。“开始吧。”他转过身去面向祭坛,乌普兰和随行的牧师一起退到了石阵外面。 卡斯罗尼双手握住权杖,将杖头的宝石指向天空,细碎的,低沉的音节在他口中吟唱出来,很快,那些咒语好像在空气中活了起来,叠加着缠绕着,好像有人在耳旁轻轻呢喃。乳白色的权杖上出现金色的符文,杖头的宝石越来越亮,闪耀着耀眼的光芒。 终于,那颗宝石好像再也无法承载更多的光亮,一道道跳跃着的金色闪电从杖头弹射出去,抽打在巨大的石柱上。 突然,空气中所有咒语同时停在了同一个音节,卡斯罗尼猛地将权杖插入祭坛上的插槽中。下一刻,时间仿佛静止了,然后,一个黄色的光罩以祭坛为中心扩散开来,磅礴的气浪卷起断裂的青草将众人的衣衫吹起。 众人脚下的大地震动着,似乎地下沉睡着的古老力量被唤醒了,粗壮的石柱上浮现出无数流淌着的暗金色符文,那些符文越来越密,就在这时,三道光柱分别从石柱顶端射向中间的祭坛。 祭坛缓缓升高,能量顺着权杖向上传递,忽然,杖头的宝石放射出一道足以划破世间所有黑暗的金黄色光线,刺向了森林边缘环绕着的紫雾。犹如石子投入了安静的湖面,层层涟漪在光线和雾气接触的一瞬间荡漾开来,雾气动了,被光线刺入的地方盘旋着出现了一个漩涡,将雾气挤向四周,越来越快,越来越大。 最后,一个巨大的圆形空洞出现在了雾气铸成的围墙上,里面依稀可以看到森林中清幽的景象。 石阵中传来了老人慈祥的声音。“祝你们好运,小伙子们!” ……………………………… 本章题外话:感谢书友红枣先生的打赏。 第十一章 森林 散发着柔和光晕的流光在石阵中升腾着飞向天空,暗金色的符文从石柱上缓缓流下,流到地面上围绕着祭坛慢慢转动。那个巨大的好像城门一样的空洞镶嵌在雾墙上,仿佛将现实与虚幻连接在一起,观礼的人们默默地将手按在胸口,轻声念着祷文。在主神的威能面前,没人敢生出丝毫的亵渎。 艾登亲自将卡斯罗尼从石阵中迎接出来,他面带担忧地扶着老人的手臂,卡斯罗尼微笑着摆了摆手,示意没什么要紧的。但事实上,众人都能看出,刚刚的仪式消耗了老人大量的精力。 乌普兰目送着教宗离开,然后转身对学员们说道:“来吧,属于你们的时刻到了。”说完站到了一边。 在场的试炼者们相互看了一眼,不需要什么言语,他们已经为了这一天已经等待了很久。一个接一个,小伙子们走向擎着托盘的牧师,随手拿起一颗庇护之石,走进了雾墙上的“城门”。 金色的光线高高挂在头顶,索维兰在“城门”前回过头,他看着擦身而过的佩斯林。“好运,兄弟。” 佩斯林微笑着用手臂勾住索维兰的脖子。“橡树之敖,我们一起庆祝。”说完便头也不回地走了进去。 不远的地方,索维兰看见父王艾登、西里安、坦德拉、还有正向他竖起大拇指的贝奥恩,以及洛卡。他攥紧腰间的长剑,消失在了雾墙之中。 眼前忽然一片模糊,好像自己的视线被什么东西罩住,索维兰感到自己的身体似乎被一种未知的力量在拉扯着,推动着,不由自主地向前走去。零星的声音在耳畔响起,无法分辨来自何处,又代表着什么,听上去就像有人在半睡半醒间对着自己轻声耳语。 就在索维兰摸索着想要找到出路时,一股清新的气息混合着泥土的芬芳涌入了他的鼻息。猛吸了一口气,逐渐清晰起来的视线重新回到身上,当他回过神时,发现自己已经置身于丛林之中。 身后,再没有来时的道路,或者雾墙上的空洞,仿佛至始至终他都身处此地。 索维兰调整了一下呼吸,平复着稍稍有些起伏的心境。“仅仅是进门,就弄得这么紧张,实在太丢人了。”他摇着头自嘲般地说道,然后观察起周围的环境。 真正走进圣歌森林才会发现,这片神秘的土地相比于外面看到的样子,完全是两个不同的是世界。 林中很暗,淡薄的紫色雾霭萦绕在树木的缝隙之间,无数苍劲古朴的大树拔地而起,蔓延向远方,直至视线的尽头,那里隐藏着不为人知的秘密。 它们的枝叶在头顶上交错盘结,织成了一片厚重的荫蔽,遮住天顶的苍穹。更神奇的是,在那繁茂的叶瓣中间,大树的果实发出晕散的紫光,忽明忽暗,温暖而又有些迷离,就像深夜街角的路灯,点缀在寂静的夜色当中。 时间在这里停滞下来,似乎这片森林拥有着自己最爱的时刻,透过树叶的缝隙,你能看到明亮的星辰散发着冷光,带着天真烂漫的神情从漆黑的天幕上偷偷望着这里。 幽静、深邃、或是瑰丽、梦幻,你无法找到一个准确的词语来形容这片森林,又似乎让人无法相信,这里会是凡人世界能够出现的地方。 索维兰站在林间,沉醉于眼前美丽而又新奇的世界,一种荒谬的恍如隔世的感觉充斥着他的全身。铺满落叶的地面上传来一种特殊的松软,如果不是事前知道自己要经历秩序试炼,他甚至怀疑此时正身处梦中。 年轻的王子深吸了一口气。“主神在上,这样的试炼即便落选了,也足以成为炫耀一生的谈资。”说着,他从腰间的包囊中拿出一颗透明的晶球,这是艾登给他准备的唯一的东西。 索维兰将晶球握在手里轻轻晃动了几下,那些原本沉淀在球体底部的,好像细沙一样的晶体立刻在晶球中飘散开来,好像雪花一样飞舞着发出乳白色的光芒,照亮了身边的黑暗。 “赞美你,父亲大人。”索维兰微笑着说道,然后打足精神,选定了一个方向迈步走了过去,“既然没有具体内容,就看看我能遇到什么吧。”他心中想道。 这是一片迷人的森林,只有靠近她,她才会为你展现出独有的一面。羞赧的,只要轻轻触碰就会收紧叶瓣的巨大花朵,周身散发出深蓝色光泽的藤蔓,还有一种奇特的野花,当索维兰手中的晶球靠近它们时,它们会立刻将白色的身姿换上火红的盛装。一路走来,那些叫不出名字的,闻所未闻的植物让索维兰成了一个不停发现新事物的孩子。 不知走了多久,渐渐适应下来的索维兰生出一丝异样的感觉,经年的训练让他的直觉相比常人敏锐了许多,似乎从刚刚开始,就有一双眼睛在远处窥视着自己。 索维兰悄悄按住剑柄,他没有忘记此行的目的,试炼绝不是郊游。就在这时,身旁淡紫色的雾气好像活了一样涌向索维兰的身后,刷的一声,他拔出长剑猛地转过身去,将手中的晶球照向了来时的方向。 令人震惊的一幕在眼前上演着,那些雾气翻滚着聚拢在一起,很快,一个淡紫色的人影立在了索维兰身前不远的地方。更让人吃惊的是,那个人影竟然是索维兰的未婚妻,伊芙琳的形象。 “维兰!不要忘记我们的约定哦!”伊芙琳筋着鼻子,指了指自己的手腕,那是她给索维兰系上手链的地方。 惟妙惟肖,甚至连神态都如出一辙,索维兰盯着人影。“这可不好玩。”他低声说着,摆出攻击的姿态。 “咯咯咯……”伊芙琳笑着原地转了一圈,背着手将身体探向索维兰,“这里真美,维兰,”然后转身向森林深处走去,“来啊,来追我。” “试炼已经开始了么?”索维兰心中暗暗想道,抬脚追了上去。 周围的树木在索维兰身旁掠过,他的速度很快,但无论怎样都无法触碰到前方的伊芙琳。林中回荡着女孩的笑声,清脆、甜美,但此时索维兰的心里却没有一丝幸福的感觉,如果这就是试炼的开端的话,未免有些真实得令人发指。 淡紫色的人影终于停下来了,伊芙琳笑着拢了拢耳畔的长发,就在索维兰触碰到她时,雾气却消散在空中,好像飘荡着的细沙。不过很快,当细沙再次聚拢时,艾登的形象出现在了前面不远的地方。 “仁慈、睿智、宽恕、勤勉……我的孩子,你要学习的还有很多,”艾登的目光中带着温暖,轻声说道,“但我相信,我的儿子将是一位受人尊敬的国王。” 索维兰的的内心起伏着,想要靠近他的父王,即便明知道眼前的人影不过是圣歌森林中的幻象,他也无法抑制追上去的冲动。 淡紫色的雾气再次消散了。“父亲……”索维兰将手伸向空气,他的话刚说出口,便愣在那里苦笑着叹了口气,“果然被影响到了么?” “发什么呆呢?小子!”西里安的声音在远处传来,“记住,坚定的信仰才是最强大的武器,**不过是灵魂在这个世界上的倒影,无人能够永生,但是信仰却能亘古不灭。” “是!”索维兰躬身答道。 如果说圣歌森林能够读出试炼者的心境,那么索维兰正在一点一点体悟着内心深处最真实的情感。 峻河公爵在前面走着,索维兰跟着他的身影,仿佛走在一位坚定的巨人身后,他的内心从未如此平静,似乎跟随的不是一个幻象的人影,而是通往信仰殿堂的途经。 人影越来越淡,直至消失无踪。“谢谢……”索维兰轻声说道,不知是感谢西里安还是这次秩序试炼。 “快过来,索维兰!”贝奥恩用力地挥舞着胳膊大声说道,“你真的好慢,想当年,我可是很快就完成了试炼。” “行了吧,哥哥……”洛卡有些无语地摊开手,“主神在上,父亲大人和我可是等了你好久,差点就以为你出不来了!” 贝奥恩有些气恼地砸了一下洛卡的肩膀。“竟敢揭我的短!臭小子,看来要找个机会教训教训你了!” 洛卡大笑着摆着手。“只要不比喝酒就行!哈哈”他转过身,钻进了前面的灌木丛。 “快跟上,索维兰!”贝奥恩扔下一句话,也跟着钻了进去。 “这次又是什么呢?我甚至有些期待起来了……”索维兰心中想道,迅速跟了上去。 扒开挡在身前的枝叶,当索维兰从灌木丛钻出来时,眼前的景象立刻让他心生警觉,甚至将所有的注意力都调动起来,准备迎接随时可能到来的危险。 因为此时的圣歌森林再也不是之前幽静安详的样子,一切都变成了灰色,整个世界一片黑白,甚至连索维兰自己都是如此。一股冰冷漠然的气息刺激着甲胄下的皮肤,刚刚那种被窥伺的感觉再次回到身上。 更诡异的是,前方不远处的空地上立着一间木屋,在这黑白世界中,木屋的窗上却映出一抹跳动着的橘色火光。 第十二章 灰色 周围很静,完全听不到任何声音,就好像眼前的世界被一只玻璃杯罩在其中,只能看到动作,却没有任何声响。 橘色的火光在窗上跳跃着闪烁着,在这个灰色的世界中散发出一种诡异的色彩。 索维兰紧紧握住剑柄,这样的景象仿佛只有在梦中才会出现,他保持着警戒的姿态,一步步靠了过去。 用石板砌成的小径一直延伸到木屋跟前,深色的木料,稍有些细碎的纹理,很显然,这是一间年久月深的木屋,虽然老旧但毫不破败。门上的环洞,窗户的形状,以及各处装饰的细节,如果细细观察就会发现,这间木屋的外观及其考究,建造时一定花费了大量功夫。 不但如此,那些粗犷中夹杂着的圆润线条,让人一眼就能辨别出,这不是奥勒姆王国,或者说不是人类工匠的建筑风格。 索维兰顺利地走到木屋门前,想象中那些突如其来的危险并没有发生。他望了望木屋正面的窗户,想要发现点什么。但是除了依旧跳动的火光,还有一些不知名器物映在窗上的倒影,一切都很平静,没有什么特殊的地方。 索维兰用剑尖儿顶住木门,稍稍用力之后,木门在无声中敞开,一串挂在门把手上的漩涡形挂饰,随着木门的去势轻轻晃动了几下。 眼前是一个不大的空间,木质地板上铺着一张不知是什么材质的地毯,靠窗位置的木桌上杂乱地堆放着厚厚的书籍以及积满蜡油的烛台,长方形的壁炉坐落在墙壁的角落里,整间屋子最引人注意的恐怕是布满四壁的书架。 其实说是书架又有些不够确切,因为大体上这里的主人只将书籍填满了一半的空间,剩下的位置上都被各式各样的陈设品所占据着。 样式古朴的弯刀,打造精美的首饰,不知名生物的骨骼,形状各异的宝石,一卷一卷完全无法识别字迹的卷轴,甚至还有不少浸泡着各种奇异生物的瓶瓶罐罐等等。这仅仅是众多陈列品中能够通过外形简单识别出的东西,还有更多的根本不知道是什么。 索维兰站在书架前看着一只透明的瓶子,瓶子里关着一股不停撞来撞去想要挣脱出来的黑色气体。“看在主神的份上,这究竟是什么东西?”他小声嘟囔着。 “相信我,你不会想知道的。”一个苍老的声音在他身后突兀地响起。 冰冷的感觉瞬间浸透全身,仿佛受到惊吓的猫一样,索维兰身上的毛孔一下子全张开了。他猛地转过身,面向声音传来的地方,在书桌旁的椅子上,一个瘦小的身影正披着漆黑的连帽斗篷坐在那里。 索维兰感到心脏跳得极快,甚至要从胸腔中蹦出来。他很肯定,自从进来以后,整间屋子只有自己一个人,绝对没有其他人存在。而就在刚刚过去的一瞬间,一个陌生人出现在了眼前,悄无声息,毫无预兆,仿佛凭空而生一样。 “你是谁?”索维兰低声问道,那种被窥视的感觉再次袭来,而且比之前更加强烈,就好像对方明明没有看向自己,却有两道冰冷的目光扫过自己的皮肤一样。 “我是谁并不重要,”那个声音低沉而又沙哑,听上去似乎是位上了年纪的老妇人,“从某种角度上讲,你可以理解成能够给你带来帮助的人。” 索维兰深吸了几口气,将身体调整到最佳状态,如果发生争斗的话,起码不会在先手上吃亏。“帮助我?恕我直言,恐怕我没有什么需要你来帮助的地方。” “年轻人啊,总是有着近乎无畏的自信,”对方的语气中带着轻蔑,“或者说是执拗的愚蠢。” “难道你要帮我通过秩序试炼么?”索维兰笑着说道,但目光却一刻也没有离开那个黑色的身影,“如果这样的话,我会真诚地和你说声谢谢。” “如果确实如此呢?” “主神在上,”索维兰说道,“我甚至怀疑这是否还是秩序试炼!” “如果这就是试炼呢?” 窗边黑色的身影仿佛乐在其中地反问着,索维兰却陷入了沉默。不可否认,圣歌森林中发生的事情没人能够预判,甚至秩序试炼的内容都是因人而异的,每个试炼者口中都有着完全不同的经历,谁又能肯定眼前的一切并不是试炼中的一环呢? 无声的死寂弥漫在这间不大的木屋中,索维兰并不想继续回答这些似乎根本没有答案的问题,刚刚进入森林时的愉悦心情已经被渐渐滋生出的紧张所代替。 “过来吧,坐到我对面来。”那个身影首先打破了沉默。 索维兰一愣,显然没有想到对方会这么说,但很快无所畏惧地走了过去。在他心里,秩序试炼的最差结果无外乎落选而已,如果因为未知的恐惧而止步不前,这才是最令人沮丧的事情。 轻轻拉开窗边的椅子,索维兰隔着木桌坐到了黑色身影的对面。宽大的兜帽将对方的面孔遮在漆黑的阴影里,几缕灰白的头发从帽子里垂下,索维兰放弃了进一步试探的打算。“然后呢?”他问道。 “耐心,年轻人,耐心。”对方答道。 苍老枯瘦的手掌从斗篷中伸出来,将木桌上的书籍推向一边,在桌面上清理出一块宽敞的空地。当那只干枯的好像裹着树皮的手掌再次挥过桌面时,一只盛着清水的浅盘传出现在了那里。 从进入森林到现在,一连串匪夷所思的事物已经让索维兰有些麻木了,似乎在这里,没有什么不能发生的事情。 “看进去,你会感兴趣的。”对面的身影说道。 “水里?”索维兰问道。 对方点了点头,然后用手指在水中慢慢划动着。渐渐地,盘中的清水旋转起来,一丝丝灰色的烟雾从指尖飘散出来。“放空你的思想,看进去。” 索维兰盯着不停旋转的清水,身子不由自主地探了过去,水中的烟雾沸腾着翻滚着,似乎有什么东西死死地吸引住了他的视线。就在盘中的清水全部染成灰色时,无数道飘出水面的烟瘴黏住索维兰的脸孔,将其拉入了水中。 想要呼喊却完全无法发出哪怕一丁点声音,短暂的慌乱之后,索维兰发现自己视线慢慢下沉,整个世界充满了灰色的烟雾,仿佛坠入了一个无底的深渊。 渐渐地,坠落感消失了,索维兰感觉自己仿佛漂浮在空中,四周白茫茫的一片。那些深灰色的烟雾好像被赋予了生命,它们凝聚在一起,勾勒出了一副黑白色的画面。 这是一个吵杂慌乱的场景,宽大的木床上躺着一位正被无比的痛苦折磨着的女人,擦干了又很快溢出的汗水密布在她的额头上,雪白的贝齿将嘴唇咬得毫无血色,粗重的呼吸,声嘶力竭的叫喊声此起彼伏。 她的手被一位英武的男人攥住,男人单膝跪在床前,另一只手不停给女人擦着汗,他的眉头紧锁着,颤抖的嘴唇不停地亲吻着女人的手背。 “我在这,埃芙蕾,我就在你的身旁……”男人的手掌被女人的指甲刺破,甚至流出鲜血都浑不在意,“你能做到的,埃芙蕾,再坚持一下,很快,很快就好了……” 她的喘息低沉了,不停地吸着气,然后突然挺直了全身,发出一声最痛苦的叫喊,在这声音中,她精疲力尽地跌在床上。下一刻,所有的声音都停止了,房内没有一个人在说话。忽然,在严肃的静寂中,一个宏亮的哭声响了起来,那是婴儿进入人世间的第一声叫唤。 “是个男孩,我的夫人!”侍女一边说着,一边将新生儿抱到女人身旁。 女人满脸泪水地微笑着,用手指逗弄着婴儿皱皱巴巴的脸蛋儿。“我的儿子,这是我的儿子……。”她的声音很虚弱,却透漏着母爱的坚定与自豪,“从今以后,你就叫索维兰吧……我的孩子……” 索维兰定定地站在那里,好像旁观者一样目睹着一切,他的嘴唇无声开合着,却说不出一个音节,泪水从眼眶中流下,他想要伸手触碰,却发现画面消散成了灰色的烟雾。 烟雾再次聚拢,这次的画面他很熟悉,却一直埋藏在心里不为人知。 玛赫斯躺在床上,经年的疾病已经抽去了这位老人身上最后一点生命的力量,他艰难地转过头,看着趴在床前小声啜泣的男孩。 老人笑了,他颤抖着伸出手掌,在男孩的头上轻轻揉着。“维兰,我的小维兰,要坚强。” 小男孩用力擦了擦眼睛,“祖父,您也要像妈妈一样丢下维兰不管了么?” “不,我的孩子……”老人擦拭着小男孩的眼角,他的声音充满了温暖的力量,“我们不会丢下小维兰不管的,我们会在美丽的天堂里看着你,永远守护着你,明白么?” 小男孩点着头,在老人的额头上亲了一下。 画面再次消散了,烟雾就这样反复着,索维兰看到了山呼海啸的人群,看到了喷洒的鲜血,还有沙漠中孤单的身影,以及波涛汹涌的大海上时隐时现的战船。 模糊的画面好像一闪而逝的流光碎影,越来越快越来越亮,就在眼前的世界马上就要被刺眼的光芒填满时,所有烟雾在白色的空间中盘旋在一起,刻画出一个巨大的旋转着的漩涡。索维兰立在这个黑白两色的图腾前,渺小的好像山峰下的蚂蚁。 就在这时,漩涡中央切开了一道光的缝隙,一只眼睛在那里睁开了,如有实质的目光射向索维兰,一瞬间,索维兰似乎感到自己的灵魂为之一颤。 在一声惊悸的吸气声中,索维兰猛地从椅子上站起身来,倒退着靠向墙角。他的脸色一片惨白,被清水浸湿的头发一缕缕地粘在额头上。“你让我看的究竟是什么?!”他怒吼着问道,用长剑指着眼前的身影。 “命运。”对方的声音中带着冰冷的深邃。 “这究竟是什么意思?” “意思?咯咯咯……”黑色的身影笑了,“与其关心这是什么意思,不如想想你能付出什么代价?” “代价?” “**的战场上每个人都要付出应有的代价,”那个声音停了停,“你愿付出的代价是什么?” “你……”索维兰面对着一个完全没有头绪的问题。 黑色的身影很快打断了他。“好好想一想吧,希望再见时,你能给我你的答案。”那个声音继续道,“当然,如果到时你还活着的话。” 没等索维兰继续追问,整个木屋突然在他面前越来越远,木门在飞速拉扯中重新关上,那个晃动着的橘色火光就像在脑海深处存在的幻象一样,变得不真实起来。 一团明亮的光晕闪过,索维兰发现自己置身于一片林中的空地上,彩色的世界又回来了,欢快的虫鸣鸟叫声重新涌入自己的耳朵。 没有古老的木屋,没有苍老的妇人,更没有看到“命运”的清水,刚刚发生的一切就好像昨夜的梦魇,当睡醒时只剩下了断断续续的碎片。 索维兰有些茫然地站在那里,来自未知的煎熬就像一处不安的阴影,悄悄在心底蔓延,滋长,数不清的问题充斥在脑海中,却根本没有一丝可以解释的答案。很快,丛林中一个突如其来的惊呼声打断了索维兰的思绪,说实话,那个声音反而让他平静了许多,因为他实在受够了这种看不见摸不着的诡异感了。 第十三章 危机 突如其来的惊呼声距离索维兰所在的空地并不远,稍微辨别了一下方向之后,他便朝着声音传来的地方跑了过去。 其实听到呼声的一瞬间,索维兰就知道了对方的身份,在一个学院里一起生活了四年,就算没什么交情,恐怕都会记住对方的声音。更何况,声音的主人还时常出现在自己的生活中。 索维兰一边奔跑着躲开树木的枝杈,一边有些苦笑地撇了撇嘴。说实话,对方实在谈不上是自己的朋友,甚至时常还有些小摩擦,但经历了刚刚的奇怪事件之后,即便是他最讨厌的尤斯塔突然冒出来,他都会露出一抹愉快的笑容。 毕竟,再讨厌的家伙也比诡异的幻象好上许多,起码不用担心下一秒会被逼疯掉。 越发清晰的呼喝声混合着长剑碰撞硬物发出的撞击声从前方传来,更奇怪的是,在这些嘈杂的声响中,还有着一些从未听到过的,低沉的咆哮。 扒开最后一点遮住视线的枝叶,当索维兰眼看到不远处的景象时,浑身的血液仿佛一瞬间倒流着涌向大脑,一种难言的震惊将他定在当场。 前几天刚刚和自己在橡树之傲打了一架的丹尼斯正半躺在地上,一边挥舞着长剑,一边艰难地向后挪动着,他的左腿似乎受到了重创,无力地随着身体拖行着。对面,一个只存在于童话故事中的生物正在挥舞着自己的枝干,怒吼着发动起一轮又一轮的攻击。 不大的树冠,布满青苔的身躯,狭长的亮绿色眼睛,随着躯干上开合的大嘴喷射而出的木屑,还有空中不停抽打挥舞的藤条。这个许多人孩童时梦魇中的形象,就这样真真切切地出现在了眼前,在游吟诗人的歌谣中,它有着一个浪漫的名字——树妖。 丹尼斯的境遇越发危险了,好像长鞭一样的藤条无孔不入地攻破他的防线,本来就不太厚重的皮甲上布满裂痕,个别严重的地方甚至溢出了鲜血。 啪的一声响过,丹尼斯的手背上显出一道血痕,手中的长剑坠到了地上。当藤条再次袭来时,他惨笑着嘟囔了几句,满脸不甘地从包囊中掏出试炼前领到的庇护之石。 就在这时,一道敏捷的身影从旁边的丛林中冲了出来,银白色的剑光划过飞驰而至的藤条,在树妖痛苦的怒吼声中,那道身影连同被斩断的藤条一起落在地上。随后,对方站起身,挡在了丹尼斯的前面。 丹尼斯一愣,转而露出死里逃生的狂喜。“索维兰!怎么是你?”他惊异地问道。 “主神在上,你还真是一个令人讨厌的家伙,”索维兰盯着树妖,假装不满地说道,“是我怎么了?总好过让你传送出去直接落选好吧?” “不,不,不!”丹尼斯有些不好意思地挠了挠头,立刻改口道,“在我眼中,你从来没有像今天这样可爱!这句话我可是发自肺腑的!” 站在远处的树妖可不会给他们闲聊的时间,它移动着笨重异常的身躯,忽然将手臂似的枝干朝着索维兰一甩,又有数根藤条飞了过来。 长剑在空中挥舞着,破碎的枝叶还有斩断的青藤在索维兰身旁纷纷落下,虽然树妖攻击的力道相比于教官手中的长剑并没有重上太多,但节奏却明显快了很多。那些从树妖身上延伸出来的藤条好像长着眼睛一样,不停寻找着索维兰防御中的漏洞,只要稍不注意,就会趁虚而入抽上一鞭子。 战势陷入了一种微妙的僵局,但这样的情况却是索维兰最不想看到的,他可从来没有想过能在体力上耗死一个树妖,这完全是件不现实的事情。但对面的树妖恰恰抓住这一点,就这样将护在丹尼斯身前的索维兰困在当场,不敢离开半步。如果照此发展下去,索维兰体力耗尽的那一刻,就是他们两个必须捏碎庇护之石选择弃权的时候。 “快走,丹尼斯!”索维兰喊道,假如丹尼斯能够跑出去,那么被动防御的势态起码会得到一些改观,说不定伺机将其打倒也不是不可能的事情。 丹尼斯也看出了问题的所在,他挣扎着拾起长剑撑住身体,从地上爬了起来。“我知道!见鬼,那你呢?!” “你先走!跑得越远越好!”索维兰紧拧着眉头,他能明显感到树妖的攻击更快了。“不要管我,不用分心照顾你,我才有机会干掉它!” “小心!”丹尼斯看着远处的树妖突然大吼道。 就在索维兰分神的一瞬间,远处的树妖猛吸了一口气,巨大的咆哮声从它的口腔中喷射出来。转瞬而至的气浪夹杂着树叶木屑将索维兰的头发向后吹起,更可怕的是,一根根尖锐的木刺仿佛短弩发射出的箭矢般飞快地钉了过来。 “该死!”索维兰暗骂了一声,立刻扯掉了身后的披风,以最快的速度抡在身前。 一连串噗噗音响过,大部分木刺被扫落到地上或是钉在了披风上,但依然有零星几根射中了索维兰。 “快走!”索维兰大吼着用长剑斩断嵌在皮甲上的木刺。 丹尼斯憋红了脸颊,却没有说什么,他猛地转过头,向身后的方向一瘸一拐地跑了出去。 “吼!……”树妖咆哮着,似乎对逃脱的丹尼斯表达着心中的愤怒。 索维兰格挡开面前的藤条,顺势在地上一滚,当他站起身时,一颗拳头大小的石块呼啸着砸中了树妖的脑袋。“来吧,丑八怪!你的敌人是我!”他弓着身子大声说道。 果不其然,索维兰成功地吸引到了树妖的注意力,它那狭长的眼睛中甚至放射出了翠绿色的亮光。一瞬间,树妖身上所有能驱动的藤条一齐涌向了索维兰,西面八方,无休无止,仿佛一个身处巨网中的蜘蛛,想要撕碎眼前渺小的猎物一样。 没有了后顾之忧的索维兰终于放开了手脚,那种被压制的感觉实在让他受够了。 长剑在幽暗的林间划出一道道清冷的光弧,索维兰敏捷地穿梭于藤条的缝隙之中,每每都在绞杀到来前的那一刻逃出生天。武器的撞击声,树妖的嘶吼声,甚至还有藤条击在皮甲上发出的抽打声,各种混杂在一起的声音宣泄着这场激烈的战斗。一个想要平息自己心中的怒火,另一个想要为伙伴争取更多的时间。 绿色的汁液在空中甩出道道妖艳的轨迹,最终星碎成断裂的涟漪泼洒在地上,如果这是树妖的血液的话,那么它为了网中的猎物已经花费了极大的成本。无数藤条被斩断,被绞碎,又有新的长出来,补上去。 索维兰的状况也没有好到哪去,那件进入圣歌森林时穿的软皮甲在已被抽打得破碎不堪,甚至他的脸上都挂着一道血痕。 但是他的内心从未如此平静,刚刚面对幻象时生出的紧张、不安、甚至激动、恐惧,都已消失不见。在挥舞的剑光中,他的目光愈发沉静、坚韧。这是他第一次面对生死相搏的境地,但却找到了很多武者终其一生都可能不会找到的东西——勇气。 索维兰慢慢向对方靠了过去,将树妖的攻击半径压缩得越来越短。突然,他手中的长剑猛地向着空气一甩,那些原本粘在剑身上的绿色汁液迅速飞过不远的距离,糊住了树妖的眼睛。 树妖的视线忽然受阻,它惊恐地尖叫着,缓慢地向后移动着自己的身体。索维兰则横握着长剑冲了上去。 意外的状况再次发生,一朵朵墨绿色的小花从树妖的树冠上飘散出来,它们悬浮在空中,阻挡在索维兰前进方向上。 “该死!”索维兰不想放弃这来之不易的机会。当试图拨开它们的手掌触碰到悬浮的花朵时,一团团墨绿色的烟雾炸散开来,覆盖在了索维兰的左手上。 恢复视力的树妖再次发动攻击,藤条带着风声抽向了索维兰的胸口,啪的一声响过,巨大的冲力将他打出了很远的距离。 “见鬼,怎么会这样!”索维兰艰难地从地上爬起来,胸口处传来阵阵疼痛,他看着自己的左手,发觉整只手掌好像被麻痹了一样,使不上一点力气。 藤条再次袭来,索维兰做出了一个疯狂的决定,他收起了长剑,猛地将抽象自己的藤条攥在了手里。一根两根三根,索维兰奔跑着,将越来越多的藤条夹到了左臂下面。 树妖的力道越来越大,一捆不停挣扎着的青藤被索维兰用尽全力拽着,在旁边的大树上绕了数圈,最后用散落在地上的披风给它们打了个死结。 “杀不死你,难道还跑不过你么?!”伴随着树妖愤怒的吼声还有试图收回藤条的拉扯声,索维兰飞快地向着丹尼斯消失的方向追了过去。 景物从身旁掠过,没用多久,索维兰便看到了在树林间艰难行进着的丹尼斯。 “干掉那家伙了?!……”丹尼斯听到脚步声回头望过来,但他很快在索维兰的脸上找到了问题的答案。 “干掉?你在开玩笑么!差一点我就被它干掉了!”索维兰立刻将丹尼斯背了起来,继续向树林深处跑去。 “放我下来!让我面对那个树妖,最多弃权而已,不能因为这件事把你的试炼也给毁了!”丹尼斯拍着索维兰的肩膀大声吼道。 “闭嘴!”索维兰说道,“我们一起在学院生活了四年!就算你不是我的朋友,也是我的同学!你要我丢下你不管么?!”他不想在这件事上浪费时间,于是转移话题道,“对了,你是怎么惹上这么个家伙的?” “看在主神的份上!我不过是想找根笔直的树枝夹住受伤的左腿!”丹尼斯的语气充满懊恼,“谁知道会砍出一个活生生的树妖来?” “什么?你的腿不是被树妖击伤的?它攻击你是因为你要给他截肢?!”索维兰有些无语地大吼着,“那你的腿又是怎么受伤的?” “从树上掉下来,不小心摔伤了……”丹尼斯答道,“在森林里转了半天,什么试炼都没遇到,万一在森林顶上望一望,能找到些特殊的线索呢?” “见鬼!丹尼斯,看在主神的份上!爬树?摔伤?”索维兰有种身处崩溃边缘的感觉,“赞美你的智商,真的!” “我也不……” 没等丹尼斯说完,一声巨大的咆哮在他们身后的密林中响起,树上栖息的飞鸟惊叫着四散而去。索维兰停住了脚步,一种突然袭来的恐惧感蔓延全身。 突然,整个大地颤抖起来,无数藤蔓从脚下破土而出,飞速涌向了索维兰和丹尼斯,没等他们两个做出反应,就被捆绑着倒掉在了空中。远处,拖着绿色血迹的树妖慢慢向他们走了过来,咆哮没有停止,仿佛擂响的战鼓,一声高过一声。 “丹尼斯,你害惨我了……”索维兰苦笑着说道。 第十四章 晶球 被倒吊在半空的索维兰和丹尼斯不停挣扎着,却沮丧地发现,缠绕在身上的藤蔓其坚韧程度远超想象,不但没有松散的迹象,反而勒得越来越紧。 “快想想办法,索维兰!”丹尼斯大声叫道,现在状况让他感觉糟透了,原本以为他们两个能够逃脱树妖的追击,没想到再次被逼到了必死的境地。 索维兰晃动着身体扭过头。“办法?哈!我亲爱的丹尼斯,办法当然有!” “快,索维兰,告诉我什么办法?” “趁着我们的手掌还能动,赶快拿出庇护之石捏碎它放弃试炼!”索维兰没好气地瞪了一眼丹尼斯。 “该死的,只能这么办了么?”丹尼斯咒骂道。 “恐怕的确如此,我的朋友,”索维兰有些无奈地看了看缓缓靠近他们的树妖,“弃权总好过被树妖勒死在圣歌森林吧!” 再慢的猎人也能追上静止不动的猎物,更何况,猎人的心里早就充满了愤怒的火焰。终于,树妖移动着笨重的躯干来到了索维兰二人面前。它的吼声时高时低,似乎在嘲笑着他们的愚蠢,细长的绿眼睛更亮了,跟刚刚愤怒的眼神不同,你能明确感到它的眼中闪烁着胜利者的愉悦。 “好吧,也许我注定无法成为秩序骑士……”索维兰落寞地说道,将手伸到腰间的行囊中翻找着庇护之石。 虽然嘴上总说“最多是落选而已……”但真正到了弃权的这一刻,索维兰心里难免会生出一些不甘还有失落。毕竟秩序试炼只有一次,落选了就等于永远失去晋升的资格,这对从小就立志成为主神索缪麾下秩序骑士的索维兰来说,无异于宣布了他的死刑。 “对不起……”丹尼斯有些愧疚地小声说道。 “别这么说,丹尼斯!……”索维兰露出轻松的笑容,想要安慰几句,却发现父王送给自己的晶球竟然从行囊中滑落出来,笔直地掉向地面。“见鬼!我的晶球!”索维兰懊恼极了,秩序试炼失败了不说,难道连父亲送给自己的礼物都要丢在这里么? 晶球落在松软的地面上轻轻弹了两下,球中的细沙伴随着剧烈的运动翻滚起来,很快,柔和的乳白色光晕照亮了索维兰头顶下方的空间。 原本兴奋吼叫着的树妖看到晶球中散发的白光,仿佛见到了非常可怕的东西,连吼叫声都变得颤抖起来,它飞快地向后退着,想要离开晶球照亮的范围。 没等索维兰搞清楚眼前到底发生了什么,旁边就传来了丹尼斯激动的声音。“月荧石!索维兰!你竟然有月荧石!”他剧烈地晃动着身体,“快!想办法下去!这家伙死定了!” “见鬼!你怎么不早说!”索维兰仿佛抓住了救命的稻草,希望的火焰再次燃烧了起来。 “看在主神的份上,我怎么知道你会有月荧石啊!”丹尼斯满脸委屈地说道。 索维兰立刻动了起来,艰难地将手伸向了腰间的剑柄,终于,在藤条的缝隙间,长剑从剑鞘中滑了出来。不过,这次握住剑柄的并不是被紧紧绑住的手掌,而是索维兰的牙齿。 “呜……”索维兰拼尽全力,咬着长剑将头伸向了捆住脚踝的藤条。 唰的一声,藤条根根断裂,索维兰如愿以偿地摔倒了地上,他的面孔因为巨大的痛楚拧到一起,但这丝毫没有减慢他的速度。 索维兰飞快地爬起来,一手握住晶球,一手拎着长剑。“然后呢?!丹尼斯!快!” “扔过去!砸在他身上!”丹尼斯立刻答道。 索维兰稍微迟疑了一下,但还是怒吼着将晶球砸向了树妖。 树妖笨拙的躯干实在无法躲开飞来的晶球,嘭的一声,透明的球体在他身上破碎开来,那些闪着白光的细沙飞舞着飘散在树妖身旁。 最奇异的一幕出现了,那些细沙星星点点地覆盖在树妖的身体上,就像散发着热量的火星粘到了干枯的木柴上面,缕缕轻烟伴随着嘶嘶的响声升腾起来。 树妖痛苦地嚎叫着,挥舞着枝叶,想要摆脱细沙的纠缠。就在这时,一道身影怒吼着冲破了乳白色的光幕,撞了过来。 “轰!……” 两个影子一起倒在了地上,锋利的长剑握在索维兰手中,死死地指着树妖绿色的眼睛。痛苦、恐惧、悲伤,各种情绪混合在树妖的哀嚎声中,它已经放弃了抵抗。 “如果你能听懂!就立刻把我的朋友放下来!”索维兰命令道。 很快,缠绕在丹尼斯身上的藤蔓慢慢退去,他尖叫着砸到了地上。“该死!就不能把我送回地面么?” 在那一声声凄凉的悲鸣中,绿色的液体从树妖的伤口中流出,空中漂浮着的沙粒继续落到它的身上。索维兰默默地注视了好久,终于,他叹了一口气,收起了长剑。然后吃力地拽住树妖的身体,将它从纷纷落下的“细沙”中拖了出来。 直到离开沙粒飘落的范围,索维兰才停住脚步。“走吧……”他对着树妖轻轻说道。 树妖用它细长的绿眼睛看着索维兰,似乎有些搞不清楚眼前这个人类的想法。 “你想干什么?索维兰?!”丹尼斯用长剑撑着身体,不解地说道,“放它走?见鬼,他刚刚差点杀掉我们啊!” 索维兰笑着走向丹尼斯,将他的手臂架在自己的肩膀上。“行啦,还不是因为你要砍掉他的枝叶?不然它怎么会追着你不放?”然后继续问道,“怎么样,你还能动么?” “愚蠢!不可救药的愚蠢!”丹尼斯咧嘴笑着,“不过听你的吧,谁让你打倒了那家伙呢?” 就在他们两个想要立刻这里的时候,整个大地微微颤动了起来,远处躺在地上的树妖发出了一声悠长的吼叫。 “看在主神的份上……还没完么?……” 没等索维兰抱怨完,整个世界便被一阵划破空气的巨响所充斥,好像什么东西从森林顶上飞了过来。 丹尼斯抬起头,他的脸色瞬间变得惨白一片。“快跑,见鬼!快跑……” “轰!……” 震耳欲聋的撞击声淹没了一切,两道浓重的黑影从天而降。泥土、木屑、落叶、石块,凡是地上能够飞起的一切,都被强劲的气浪掀了起来,当然也包括索维兰和丹尼斯。 天空好像下起了泥土雨,索维兰艰难地爬起来,挥舞着手臂拍掉身上的尘土。“见鬼!这次又是什么?!嗯?”然后拽了一把瘫坐在旁边,被泥土埋了一半的丹尼斯,“发什么呆呢?!” 丹尼斯直愣愣地摇了摇头,向着前面指了指。 视线逐渐清晰起来,当索维兰看清眼前的景物时,他的身体好像被施了咒语般,僵硬地定在了那里。 一双巨大的青绿色眼睛立在索维兰面前不远的地方,盯着他们。好像弯腰看着野草的巨人,一个高达二十余尺的树妖正撑着双臂,俯身趴在他们跟前。 索维兰悄悄看了看手中的长剑,又看了看眼前的巨人,他很坚定地将长剑扔到了身旁。此时他只有一个想法,孩子被欺负了的家长,到底会愤怒到何种地步。 “人类!伤害,树妖!”树妖的巨口开合着,狂风般的气流将索维兰二人身上的泥土吹了个干净,“惩罚!必须……受到!” 没等索维兰解释,旁边的森林中陆续传来沉重的脚步身,很快,更多的成年树妖从四面八方围了过来。 “尊敬的树妖……” 没等丹尼斯说完,旁边一个愤怒的树妖便将攻城锤一样的拳头向他们两个砸了过来。“死!” “完了……”索维兰面如死灰地说道,他甚至没有时间掏出庇护之石。 “呜……”就在此时,躺在远处的小树妖忽然发出断断续续的声音,它被其他几个树妖身上伸出的藤蔓拉了起来,那些缠绕在小树妖身上的藤蔓发出明亮的绿光,好像其他伙伴正在给它输送血液。 血肉横飞的场面并没有出现,趴在地上的树妖挡开了他的伙伴的拳头。 嘭的一声响过,落下的“攻城锤”砸在索维兰他们脚边,被掀起的泥土再次覆盖了他们一身一脸。 “噗……”丹尼斯吐出一口泥土,“再来几次,我就直接吓死了……” 趴在地上的树妖站起身来,在一片嘎吱嘎吱的声响中,它回身向着小树妖问道:“人类,放过,你?” 小树妖一边挥舞着枝干,一边发出莫名的音节,好像在回答着问话。 很快,小树妖的声音停止了,但是更吵杂的声响在众多树妖间爆发出来。似乎他们在争论着,最后,一个悠长的吼声止住了混乱的场面。 能够说出通用语的树妖决定性地吼出几个音节,然后重新看向索维兰。“你的,选择,救了,命……” 说完,它向远方怒吼了一声,迈开沉重的步伐朝着密林深处走去。渐渐的,聚集在四周的树妖重新退回森林,包括小树妖,一起消失在了索维兰的视线中。 “你还觉得我的选择有问题么……”索维兰虚脱一样平躺在地上。 “没有,向着主神起誓,绝对没有!”丹尼斯答道。 手机用户请到m.阅读。 第十五章 意外 生与死的调换往往发生在一瞬之间,问题仅仅是身在其中的人们无法预知事前的选择将会导致怎样的结果。 圣歌森林再次恢复了初见时的温柔与幽静,只有地上的土坑,四散的落叶,还有树妖们留下的巨大脚印,在无声中诉说着刚刚惊险的一幕。 索维兰灰头土脸地躺在地上,好像被抽空所有力气一样,直愣愣地看着头顶枝叶间露出的天幕。“你知道么,丹尼斯,我以为自己死定了……”他的声音有些飘忽,劫后余生的喜悦在瞬间之后,被精神上的虚脱感所代替。 丹尼斯的状况并没有比索维兰好多少,干涸的汗水混合着泥土在脸上冲击出道道深浅不一的痕迹,不过此时他的嘴角却洋溢着自嘲般的轻笑。“总说不怕死,不怕死,真到了临死前的那一刻,我才发现自己竟然怕得要死……”他见拳头伸向空中,“你说,我们真的能成为秩序骑士么?……” 没人能够回答这个问题,他们就这样静静地躺在那里,仿佛都在自己心中搜索着自己的答案。 静逸的时光在林间流淌着,天空中的微风拂过苍穹般的树冠,森林好像呼吸着,发出沙沙的声响。树叶离开了枝头,在淡紫色的光晕中打着旋儿,摇曳着轻柔的身姿,落下来,落到男孩的头上。 “没有人天生就是英雄,是一个个平凡的生命,在命运的逆流中做出了伟大的事情,人们才将他们称为英雄。” “游吟诗人的歌谣,艾洛林的传说……你连这个都搬出来了,索维兰!不过你说的没错……” 索维兰吹开遮在眼睛上的树叶,他笑着坐起身来。“对了,丹尼斯,你竟然知道月荧石,而且还知道这东西能对付树妖?” 对索维兰而言,那个晶球到底有什么功用完全不清楚,他甚至以为仅仅是父王送给自己用作照明的小礼物呢。 “哈,那要感谢我那位喜欢收集石头的姐姐,”丹尼斯侧过头看着索维兰,一脸你竟然不知道的表情,“你手腕上那个松心石手链也是姐姐送给你的吧?” 索维兰点了点头,心中浮现出了伊芙琳柔美的身影,他轻轻佛摸着手链,稍稍有些出神。 “停住!索维兰,快把那副恶心的表情给我停住!见鬼……”丹尼斯厌恶地说道,甚至摆出了一副作势要吐的姿势。 “好吧,好吧。”索维兰愉快地摆了摆手。 “对了,那颗月荧石是谁给送你的?”丹尼斯问道,“这可不是一般人能够得到的东西。就算在它的产地月初森林,也只有精灵的皇室还有高阶祭司们能够拥有。” “父王在试炼前送给我的……”索维兰有些惋惜地答道,他完全没想到这颗晶球竟然如此贵重。 “赞美睿智的国王陛下!”丹尼斯说道,“听说月荧石能驱散猛兽还有树妖,今天终于见到了,果然如此。” 索维兰闻言一愣,显然想到了其他事情,他苦笑着点了点头,似乎很赞同丹尼斯的说法。“没错,猛兽什么的都没找上我,结果却招来了别的……” “别的?索维兰,你在遇到我之前难道经历了什么可怕的事情?”丹尼斯问道,不过他的表情可不是关心,而是兴奋和好奇。 索维兰脸色一黯,他甚至不想回忆那些莫名其妙的幻象。“别问了,就当是做了一场噩梦吧,”然后转移话题道,“对了,你在试炼中遇到别人了么?” “没有,你是我遇到的唯一的试炼者。”丹尼斯摇了摇头答道。 “奇怪,我还以为秩序试炼是单人进行的呢……”索维兰自言自语地说道。但就在一瞬间,他的脸色变得惨白一片,似乎想到了一个非常可怕的事情,然后就这样直勾勾地看着丹尼斯,好像在寻找着什么破绽。 丹尼斯被索维兰突然间的变化惊得坐了起来。“你怎么了,索维兰?为什么这样看着我?” 索维兰没有立刻说话,他从破碎的皮甲上拔下一根先前战斗中钉在身上的木刺。“忍着点,丹尼斯!”然后飞快地在丹尼斯露在外面的胳膊上扎了一下。 “啊!”突然袭来的刺痛让丹尼斯大吼一声,“见鬼!索维兰!你要干什么?!”不过更让他吃惊的还在后头,只见索维兰按住了他的胳膊,用拇指在刺出血珠的伤口上抹了一把,然后竟然将手指伸到嘴里尝了起来。 “还好……”索维兰呼出一口气,放心地说道。 “你到底想要干什么?!”丹尼斯大声质问着,“这片森林把你逼疯了么!” “没有,我只是想验证一下你是不是……”索维兰尴尬地挠了挠头,“是不是人……” 丹尼斯被索维兰的解释说得一愣,然后更大的咆哮声从他口中喷出。“是不是人?!见鬼!该怀疑的是我!是我!你这该死的家伙!” “好啦,丹尼斯,我真诚地给你道歉。”索维兰歉意地说道,“刚进入森林时我遇到了一些奇怪事情,让我怀疑起你是不是别的什么东西。或者说,为什么我会突然遇到你。” “也许是主神想让你来救我呢!”丹尼斯答道。 索维兰摊开手,苦笑着说道:“哈,主神可真会选人!” “没错!我现在开始怀疑,你不是来救我的,而是来杀我的!见鬼!”丹尼斯抱怨着揉了揉胳膊,想要从地上站起来,却牵动了摔伤的左腿,剧烈的痛楚让他头上立刻显出细密的汗珠。 索维兰连忙止住了丹尼斯的动作。“别起来,让我看看你的伤势。” 丹尼斯从行囊中翻出一把小匕首递给索维兰。“主神在上,希望别伤的太重。早知道这样,我绝对不会爬那棵该死的大树。” 索维兰熟练地将丹尼斯护在小腿上的甲胄脱掉,唰的一声响过,锋利的匕首裁开裤腿,摔伤的小腿暴露在了他们的视线中。即便再三祈祷,但是眼前的伤势也绝对称不上乐观。 淤青的肌肉伴随着明显的红肿,甚至有些错位的迹象。很显然,丹尼斯的小腿骨已经骨折了,而且非常严重。 诡异的沉默蔓延在两人中间,其实受伤对于这个年纪的他们来说,根本算不上什么大事。在学院中受教的这些年,恐怕每个学生都会经历过大大小小的伤病,甚至有个别不走运的小伙子因此中断了自己的骑士之路。但是此刻的状况显然牵扯到了一个更严重的问题。 “丹尼斯……”索维兰的声音有些发干。 丹尼斯有些痛苦地叹了口气,颓然地重新躺回地上。“我知道,索维兰,我知道的……”将双手交错着挡在额头上。 索维兰有些不忍,但还是建议道。“这样的伤势,你已经无法进行试炼了,这里太危险,甚至……”他顿了顿,“甚至会让你送命。” “没错,你说的没错……”丹尼斯闭上眼睛,他的声音有些颤抖,泪水从眼角流下,滴落在泥土里。“也许主神让你在试炼中遇见我,是想让你把我救下来主动弃权,而不是死在树妖手里吧。” “不要这样说。” “不用安慰我了,索维兰,这也许是最好的结局,”丹尼斯自嘲地笑着,“终究,我无法成为秩序骑士。” “不,这不是安慰,我的朋友,”索维兰严肃地看着眼前的伙伴,“我从未如此真诚,其实我早就发现和树妖战斗在一起的你了,我没有第一时间冲出来,是因为被吓住了。”他摇了摇头,仿佛有些丢脸地继续说道:“看在主神的份上,传说中的怪物就在眼前,我甚至生出了逃走的**。” 索维兰说着,将手按在丹尼斯的肩膀上。“相信我,不是所有人都能鼓起勇气直面心中的恐惧。也不是所有人都能像你一样博学,将我们从必死的悬崖边拉回来。”他继续道,“就算因为意外的事故落选,那些教廷中的秩序骑士们也无法否认你的勇敢。” 丹尼斯笑了,笑得很开心。“好啦好啦,索维兰,你这家伙的嘴就像抹了蜂蜜!唉,我那可怜的姐姐!”说着,他拿出了庇护之石,在手中抛了两下。 “主神在上,说实话也有错么?”索维兰答道。 “嘿,我这么出去,要是被父亲大人知道了,估计会打死我!”丹尼斯小声嘟囔着,“祝你好运,索维兰!”然后捏碎了手心的石头。 细碎的粉末从指缝间洒落,一枚湖蓝色符文腾空而起,如水般的光幕流动着罩住了丹尼斯,直至他的身影在光晕中模糊起来。最后,啪的一声响起,好像气泡一样的光幕破碎成点点闪耀着的星光,消失在空气中。 但是下一刻,匪夷所思的一幕发生了,丹尼斯并没有被传送出去,他和索维兰仍然对视着,不过,他们的眼中没有了刚刚的祝福或者鼓励的神情,只剩下了无法言喻的震惊。 “见鬼!怎么会这样?”丹尼斯瞪大了眼睛,仿佛见鬼了一样,“传送失败?主神在上,不要开这样的玩笑好么!” 索维兰也有些慌了,他挥舞着手臂,好像想要抓住空气中消散的蓝光。“不可能的!难道庇护之石会失灵?”他伸手拿出行囊中自己的那块庇护之石递给丹尼斯,“用我的试试,总不会都失灵吧!” “这样不行!你要是遇到了危险怎么办?”丹尼斯拒绝道。 “不要争论了,丹尼斯!”索维兰将石球塞到丹尼斯手中,不容置疑地说道,“你的腿伤如果不马上医治会瘸的!到时候不要说秩序骑士,你连骑士都有可能当不了!明白么!” “我……”丹尼斯还想反驳,但已经无法开口。如果连骑士的梦想都要破灭的话,那还不如直接杀了他。 “如果你能出去,就将这里的情况禀告给教宗卡斯罗尼大人,他应该会有办法的。”索维兰继续道。 丹尼斯艰难地点了点头。“恩,千万小心,索维兰!我可不想亏欠你一辈子……”他立刻止住了话语,“呸!该死的,我说这些干什么!” 石球再次被丹尼斯捏碎,但是,令人绝望的事实终于摆在了他们面前——庇护之石真的无效了。 “该死!”丹尼斯将庇护之石的粉末用力地甩在地上。 索维兰瘫坐在地上,苦笑着看了看四周让他烦躁透顶的森林。“看来,只能熬到时间结束,圣歌森林将我们踢出去为止了,希望不要发生什么意外才好。” “只能这样了么?”丹尼斯说道,“那你的试炼怎么办?陪我在这里干等么?” “不用担心我的试炼了,”索维兰站起身坚定地说道,他做出了自己的选择,“想个办法处理下你的腿伤吧,这样下去可不行……” 没等他说完,森林深处传来了树妖低沉的话语。“丛林之冠……不老之泉……” ……………………………… 本章题外话:以主神之名,祝应考学子好运。 第十六章 消失 圣歌森林中的夜色在增长,在加浓,这里充满了奇异的,轻柔的声音。茂盛的绿叶丛中响起了草虫的玻璃一样的颤声,树梢的叶瓣好像在叹息,在窃窃私语。不知名的飞虫散发出淡黄色的柔光,它们跳跃着,飞舞着,拍打着轻盈的羽翼,为林间点缀上温暖的流光。 淡紫色的雾气沉淀下来,漂浮在地面上不高的地方。那暗自盛开的野花们,散发出如蜜如酒般的馥郁,和这静谧的夜色混合在一起,沁得人醺醺欲醉。这样的夜晚也许一生只能遇见一次,而这一次邂逅也许是在旅者的梦中。 远远地,两个步履有些蹒跚的人影走了过来。 “你确定没有看错么?这片森林似乎一直停留在夜晚,你确定看到的是巨树的阴影,而不是其他什么东西?”其中一个人问道。 “看在主神的份上,你已经问了多少遍了……”另一个人有些不耐烦地抱怨道,“整个森林上面就那么一个突兀的阴影,而且月光亮得好像白昼一样。我要是连这个都能看错的话,恐怕我不应该来参加秩序试炼,而是该找个医生好好看看眼睛。” 这两个人不是别人,正是稍作休整的索维兰和丹尼斯。 自从听到了树妖那句“丛林之冠,不老之泉。”后,两个人终于不用待在原地苦等试炼结束。当然,这里面丹尼斯也贡献了最大的力量,因为他声称自己在爬到森林顶上之后,看到了一棵巨树的影子。 如果说这就是丛林之冠的话,似乎也解释得通。于是索维兰稍微将丹尼斯的腿伤包扎了一下,两个人便按照丹尼斯的记忆,一路走了过来,去寻找那个传说中的不老泉。必须要说,在遭遇了树妖之后,索维兰对这眼泉水的存在自然是深信不疑,但丹尼斯则一脸不屑一顾的表情。 “真正有问题的是我,你真的相信树妖的话?”丹尼斯啃着肉干说道。他现在的形象有些滑稽,不敢沾地的左腿悬在半空,两根长度超过膝盖的木棍紧紧将小腿夹在中间,左臂搭在索维兰的肩膀上,走起路来一跳一跳的。 对了,这次的木棍是在草丛中捡来的,他们可不想再砍出一个树妖来。 索维兰停了下来,拿出水壶灌了一口。“不然怎么办?有个目标总好过坐在地上苦等吧?”他擦了擦嘴角继续道,“再说,无论怎么看,树妖都没有骗我们的意义。如果他们想杀了我们,我们早就死掉不知多少次了。” “这么说,你真的相信有不老泉?”丹尼斯说道。 “说实话么?不知道,”索维兰想了想说道,“不知道该不该相信,但是有种感觉,让我觉得应该去找一找。” 丹尼斯有些夸张地摇了摇头。“疯了,你是真的疯了……” “哈哈,赞美你的真诚。”索维兰将丹尼斯的手臂架好,扶着他继续向前走去,“西里安大人曾跟我说过,在圣歌森林中,每个人都能找到自己的神迹。也许这就是我们的神迹也说不准呢?” “西里安大人?快跟我说说,他在圣歌森林中遇到了什么?”丹尼斯兴奋地问道,他一直把峻河公爵当做偶像一样崇拜着,或者说,年轻的武者又有谁不是这样呢? “你自己去问吧,”索维兰笑着看了看丹尼斯,“我缠了他好久,都没有告诉我。” “唉,真可惜……”丹尼斯遗憾地说道。 就这样,他们一边走着一边聊着,两个人的旅途也不会太过无聊。尤其是看起来冰冷,但其实非常开朗的丹尼斯,总能说出一些令人捧腹大笑的见闻,似乎他根本没有受到腿伤的影响。相对的,起初情绪还有些低沉的索维兰也慢慢淡忘了庇护之石失灵等等遭遇的负面影响。 拜丹尼斯敏锐的方向感所赐,他们一路走了好久,终于来到了那棵大树所在的位置。不过,当他们真的站在大树跟前时,就连首先发现他的丹尼斯,都有些恍惚,或者说是震撼。 “主神在上,如果说这就是神迹的话,索维兰,我信了。” “现在你还怀疑树妖的话么?” “不,绝不……” 他们眼前是一片宽敞的空地,在空地中央,一株古老的,盘根错节、枝杈上垂着一簇簇老人胡须似的藤蔓的大树立在那里。它的躯干伟岸参天,无数桠枝从它的身上延伸出来,带着茂盛的叶瓣,织成了一幅如伞的华盖。 如果这样的场景只会让它的身形更加正直、朴素的话,那么羽状树叶上好像血管一样的脉络中,闪烁着的淡淡白光,则为这课大树镀上了圣洁的光芒。 在大树的肩头,空地上方露出的天幕中,一轮美满的圆月挂在那里,她温柔地笑着,将银白色的光辉倾注到这片伟大的土地上。 索维兰和丹尼斯面带痴迷地走过去,月光在他们身后将影子拉得老长。 “这不是做梦吧?索维兰。”丹尼斯轻轻抚摸着大树,他发现树皮上那些坚硬的纹理中,也流淌着淡白色的光泽。 “我确定,你不是。除非我也在梦中……”索维兰感慨道。 丹尼斯突然止住脚步。“我,我能砍下一截带回去么?!” 索维兰彻底无语地看着身旁这个真正的疯子。“没问题!你要是想死的话,我绝对不拦着你。”他砸了一下丹尼斯的脑袋,“这一剑会砍出什么?树妖的祖宗么?主神在上,我毫不意外!” “开玩笑啦,何必这么认真。”丹尼斯尴尬地解释道。 “玩笑么?那么你成功了,”索维兰瞥了一眼丹尼斯,“成功地勾起我现在就砍死你的**,当然了,在你做出什么疯狂的举动之前。” “好啦好啦!不过,这就是不老泉么?难道不老泉其实是棵树?”丹尼斯伸手捏住一片树叶好奇地看着,“难道要我们吃树皮,或者树叶么?” 索维兰闻言一愣,他也觉得有些不可思议。“应该不会吧?如果树妖的话是这个意思的话,未免太过直白了吧。” 他们俩在树下对视了一会儿,然后一起围着树干绕了起来,想要找到些特殊的线索。但是很遗憾,在两个人查看了很久,不知道饶了多少圈之后,他们又回到了原点,分别在对方的眼睛中看到了失望的神情。 “难道真的要吃?”丹尼斯有些为难地指了指眼前的大树。 索维兰皱着眉头,他根本无法相信吃树,这样荒谬的事情。“看在主神的份上,这怎么可能?不老泉是棵圣洁的大树,而我们需要吃它的叶子?这是彻彻底底的亵渎好么?” “见鬼,那你说怎么办?”丹妮丝也有些着急了,“我们的时间可不是无限的,如果森林中的一天一夜耗尽,我们会立刻被传送出去。” “你让我好好想想,想想……”索维兰双手抱在胸前,他的目光沿着大叔的躯干缓缓向上,“不如,我爬上去看看吧?”他好像自言自语般地说道。 丹尼斯一愣,然后大笑起来。“你才是疯子!刚刚还说吃树是亵渎,你爬上去就不算亵渎了?”他笑得眼泪都要出来了,“万一,我是说万一,我的朋友。你要是也摔下来,那我们就一起瘸着在树下安家算啦!” 索维兰也被逗笑了,他摊着手说道:“爬树总好过吃树吧?再说,这么大的一片树冠,藏点什么东西在里面,实在太轻松了。” 说着,索维兰便活动了一下手脚,勾住大树躯干上垂下的藤蔓爬了上去。 “小心点!”看着索维兰越爬越高,下面的丹尼斯不无担心地喊道。 在经过了起初的谨慎之后,索维兰攀爬的速度越来越快。其实对于生长在橡树行省的孩子们来说,爬树仿佛是他们与生俱来的天赋一样,毫不陌生而且精于此道。即便是出生在皇宫中,身为王储的索维兰也是如此。 没过多久,索维兰便顺利地爬到了大树上方茂密的树冠当中。骑着一根粗壮的树干,他好像置身于一个梦幻般的世界,光与影在这里展现出了她最迷人的一面。 丹尼斯在树下抬头张望着,他的神情有些紧张。“发现什么了么?” “还没有……”索维兰的声音远远传来。 “没有就快下来吧!”丹尼斯喊道,“见鬼!如果你发生什么意外,我会被无数人撕成碎片的!甚至包括我的姐姐!” “等等……” 就在这时,树冠中索维兰的身影忽然消失了,没有任何预兆,就好像从来没有出现在那里一样。 目睹这诡异一幕的丹尼斯愣愣地站在那里,嘴巴大张着,好像被什么东西卡住了喉咙,一张脸毫无血色,就那样抬头盯着索维兰消失的地方。 这一瞬仿佛过得很慢,然后,丹尼斯突然咆哮着冲向了大树,他抡起尚在剑鞘中的长剑,用力地劈向大树的躯干,一下重过一下。“索维兰!”他的眼睛赤红着,仿佛失去理智的疯子,“见鬼!你这颗该死的烂树!把索维兰还给我!还给我!……” 第十七章 线索 丹尼斯还在向大树发泄着愤怒,可是那已经拼尽全力的挥砍甚至不能在坚硬的好像钢铁一样的树皮上留下哪怕一丁点的痕迹。直到声嘶力竭,丹尼斯踉跄着倒退了几步跌坐在地上。低垂的脑袋埋在胸口,看不清脸上的表情,双手因脱力而微微颤抖着搭在大腿上。 从树上跌落而导致受伤的小腿,想要传送出去却发现庇护之石竟然失灵,最后连同行的索维兰都莫名其妙地失踪了,恐怕最令人绝望的秩序试炼也不过如此了。 就在这时,一只带着泥土的手掌,从丹尼斯面前铺满了落叶的地面上突然伸了出来。“见鬼!什么东西!”他举起长剑,惊叫着跳了起来。 那只伸出地面的手掌挥舞着,好像在比划着什么,一阵低沉的声音从下面传了出来。“是我!丹尼斯!呸……”那个声音喷吐着有些含糊不清,“快帮我一把!我是索维兰。” 丹尼斯一愣,但是很快扔掉了长剑,奋不顾身地扑了上去。值得庆幸的是,脚下的地面并不坚硬,大多是松软的土层,不然单靠两个人的双手,就算挖到试炼结束都不一定能成功。 终于,在丹尼斯的大力拉扯中,索维兰狼狈地破土而出,两个人好像耗尽了所有力气一样,瘫在地上喘着粗气。 “你,你怎么突然从上面消失后从这里爬出来了?……”丹尼斯用双臂撑住后仰的身子,上气不接下气地问道。 索维兰有些无语地摆了摆手,吐出一口泥沙。“看在主神的份上,谁会想到这棵大树的树心竟然是空的。”他抬头瞅了一眼身后的大树说道。 “树心是空的?”丹尼斯意外地看着索维兰说道,“哈,命大的家伙!你应该祈祷,没有掉下来摔伤,或者卡在什么奇怪的地方。”他笑着,好像找到了同命相连的伙伴,“这个高度竟然毫发无伤,你可以当做炫耀的资本了。” “命大?我的朋友,如果我们真的那么好运的话,怎么会落到现在这个地步?”索维兰指了指脏兮兮的丹尼斯还有自己,“树洞最下面积满了落叶,如果不是它们,恐怕我已经没机会和你坐在这里聊天了。当然,还要感谢你在外面疯狂地敲树,不然我不可能找对方向爬出来。” “哈,没想到敲树也能救人。”丹尼斯说,“然后呢?有没有发现什么有用的线索?” “是不是线索我不敢肯定,”索维兰想了想继续道,“不过里面的确很奇特,应该会发现点什么。” “奇特?你的意思是我们……”丹尼斯表情有些发苦地问道。 “没错,我们还要回去!”索维兰笑着拍了怕他的肩膀。 即便丹尼斯再不情愿,他也十分清楚树洞中可能存在的线索对他们而言有多重要。很快,在两个人的共同努力下,一个宽敞的洞口在索维兰刚刚爬出来的地方被清理了出来。宽敞仅是相对而言,虽然只能容下一个人勉强进出,那也比强行挤进去要好上许多了。 他们两个对视了一眼,在索维兰的带领下,重新钻了进去。 返程的路途明显要轻松了许多,在经历了洞口处的黑暗以及窄仄之后,身旁的空间逐渐宽敞起来。伴随着隐约的光亮,丹尼斯发现身下不再是细碎的泥土,而是由松软的落叶堆积成的缓坡。 再往前,当他们能够站起身来,走过一个拱形的,好像门洞一样的洞口时,丹妮丝终于明白了索维兰关于“奇特”的描述。 他们现在身处树洞的最底层,脚下踩着厚厚的落叶,整个空间没有一点昏暗的感觉。因为身边树洞的内壁上,无数好像血管一样的脉络,正散发出银色的光泽。那光泽好像流动的水银,从大地中摄取生命的养分,然后向上传输,直到躯干的各个角落。 “这里真美,”丹尼斯抬头望着,他的目光正跟随着一条条银色的河流缓缓向上,直至那光芒消失在头顶的黑暗中,“赞美造物主的奇迹。” “从落叶堆上爬起来之后,我说的第一句话也是这个。”索维兰表示赞同地耸了耸肩。 “不过,就算再奇特,但对我们来说也毫无意义啊。”丹尼斯有些遗憾地说道。 索维兰点了点头。“没错,问题就在这里……”他用手轻轻按在大树的内壁上,不知道是错觉还是如何,他的手掌中竟然感到了一丝温暖。“树妖的话果然不能相信么?” “恐怕的确如此,我的朋友……”丹尼斯皱着眉头向四周张望着,“等等!……”他的声音突然高了起来,指着头顶上不远的地方说道:“看,快看!那里的脉络是不是组成了几行文字?” 索维兰的精神忽然一震,立刻向着丹尼斯指着的地方看了过去。数条笔直向上的脉络在那里盘旋扭曲在一起,流淌着的银色的光泽好像笔画一样,隐约勾勒出了几行模糊的字迹。但是很快,随着光芒逐渐黯淡下来,那些好像字迹的符号渐渐消失无踪。 “好像,好像是有些字迹在上面……”索维兰有些不敢肯定地说道。 那些脉络好像在呼吸着,当又一轮来自地面的光泽顺着内壁涌向高处时,丹尼斯再也按耐不住自己的兴奋。“真的是字迹!索维兰!真的有字迹!” “我就说树妖不会骗我们!”索维兰用力拍着丹尼斯的肩膀大声说道。 树妖的确没有欺骗这对苦难的伙伴,在他们头顶不远的地方,几行银色的文字终于清晰地展现出来: “黑色的你总是指引着相反的方向,他走在地上,而你却走在天上。谁说夜晚不会有飞鸟划过湛蓝的天幕,谁说泉水不能在倒影中轻轻地流淌。” 那些文字闪耀着,定格在索维兰和丹尼斯的眼中,渐渐地,光亮褪去,它们再次隐入了黑暗。 “旧的线索又牵扯出新的线索,”丹尼斯小声嘟囔着,“看在主神的份上,那些可爱的树妖就不能直接告诉我们不老泉在哪么?”他挥舞着拳头继续道:“非要玩这些无聊的解谜游戏么?” 索维兰干笑了两声。“你应该庆幸,那些可爱的树妖没有把我们杀掉!”他说着,“不过看起来,我们的旅途越来越有趣了不是么?” “有趣?你可真温和,我的朋友……”丹尼斯表情夸张地说道。 “好啦,丹尼斯,我们离开这里吧,回到外面再想办法。”索维兰转身向拱门走去,“就算这里再美,待在地下也让我有些浑身不自在了。” “你终于说出了一个我最赞同的建议!”丹尼斯笑着说道。 当他们再次返回地面时,两个人一起轻松地吐了一口气。如果说刚刚来到这片空地时,他们的情绪还有些沮丧或者低沉的话,那么随着新的线索一点一点被发现,他们的境遇明显慢慢好转了起来。 毕竟,没什么能比困难迎刃而解,道路越发清晰更能让人开心的事情了。虽然说新的线索依旧一团雾水,但总有了希望不是么。 丹尼斯拍打着身上的泥土,然后拧开水壶灌了一口。“那几句话什么意思?有点头绪了么?”他擦了擦嘴角,将水壶向索维兰扔了过去。 索维兰若有所思地喝了一小口。“黑色的你总是指引着相反的方向,他走在地上,而你却走在天上。”他将字写到地上端详着,“字面的意思看上去完全都是反的,”说着有抬头指了指自己:“你觉得我黑么?……” “哈哈!”丹尼斯笑了,然后提着受伤的左腿站了起来,“在夜里么?好吧,你的确挺黑的!” “看在主神的份上,赞美你的‘诚恳’!”索维兰瞪了一眼说道。 “好吧,好吧,那你说这句话是什么意思?”丹尼斯问道,“我们不可能是黑色,这句话显然不是表面上这么简单。” “黑色的自己?……”索维兰沉吟着,有些放空地看着丹尼斯。但不知何时开始,他的眼神变了,变得认真,专注,一刻不离地跟住了丹尼斯蹒跚行走的身影。 丹尼斯也发现索维兰的变化,他站在树下问道:“你盯着我看干什么?我又不能给你答案。” 索维兰摇了摇头,指着丹尼斯的脚下。“黑色的自己,而且能指引方向……”他好像在自言自语般说着,“除了它,我想不到别的。” “影子?”丹尼斯低头看着地面说道。 “如果说影子是黑色的自己,它指引的方向是反的,那么……”索维兰目光向上,投向漆黑的天幕,“正确的方向是……她?” 丹尼斯跟着索维兰的目光一起向上。“月亮?” 迎着索维兰的目光,洁白的月光正洒在他的脸上。“是的,月亮。” “如果这么说的话,的确解释得通。”丹尼斯点了点头。 “你也认为我的猜测没问题么?”索维兰说。 丹尼斯摊开手,无所谓地说道:“错了又能怎么样?哦!谁说线索不能一不小心猜错了?” 索维兰拍了一下大腿,干劲十足地站起来。“走吧,我的朋友,时间总会告诉我们正确的答案的。”说着,他重新将丹尼斯的胳膊架在自己的肩膀上。 “没错!”丹尼斯顿了顿,“那后面的‘他走在地上,而你却走在天上’又是什么意思?” “简单,万一我们走着走着就走到了天上呢?” “哈哈……我差点信了你的鬼话!索维兰。” 丹尼斯的话音刚落,他们身后空地边缘的林中忽然传来阵阵响声。回头望去,只见一个漆黑的身影拨开树木的枝叶走了出来。 “看来邂逅的运气不单单发生在我们身上……”丹尼斯的表情有些吃惊。 索维兰远远看着那个身影,似乎认出了对方。“好像是我们的同学,蒙卡伯爵家的埃里克吧?”他对丹尼斯说道,然后挥舞着手臂,“是埃里克么?你的试炼怎么样了?” 对方没有回话,只是缓缓地向这边走着,呛的一声响过,长剑从腰间拔出,在月光下闪耀着苍白的冷光。 “同学?对此我持怀疑态度。”丹尼斯冷冷地说道。 第十八章 来者 那个身影沉默着,没有一丝话语,好像林间突然出现的幽魂,无声中带着冰冷阴暗的气息。他一边走着,一边咬破了自己左手拇指,然后,将手指上流出的鲜血在额前一抹。 诡异的一幕发生了,好像沸腾的汤汁中鼓胀的气泡,他的脸孔忽然起伏起来,然后那些气泡纷纷破碎,绿色的烟雾伴随着嘶嘶声从他的脸上飘散开来。更令人匪夷所思的是,他的身形也慢慢发生着变化,仿佛每迈出一步,就会长高一点,直至一个截然不同的瘦高身影出现在那里,才完成这惊悚的一幕。 索维兰表情严肃地盯着对方,他闻到了危险的气息。忽然,那道身影动了,仿佛一条带着黑色尾迹的流光,瞬间穿过漫长的距离,挥起长剑向树下的二人砍了下去。 “小心!”索维兰大吼一声,猛地将丹尼斯推向一边,长剑飞速落下,雪白的剑光堪堪划过他的袖口。 索维兰飞快地侧身躲避,抽出长剑向着那道身影砍下。“哼!”对方吐出一个浓重的鼻音,没等手中落空的剑式去尽,便迎着索维兰的攻势挥了上去。 钢铁交错的声音炸裂在林中空地上,对方巨大的力量甚至将索维兰劈下的剑身重重弹开,一瞬之间,攻守逆转。咽喉、胸腔、小腹、膝盖,黑色身影手中挥舞的长剑好像一条伺机而动的毒蛇,吞吐着银色光弧的信子,狠而又狠地发起一串连续的攻势。 绚烂的火花在锋利的剑刃间绽放,索维兰终于找到了一个机会,借着对方的力道猛地向后退出几步,他需要调整下自己,如果按照对方的节奏,最后落败的一定是自己。 双手正握剑柄,将长剑立在身前,索维兰定定地盯住对方,急促的呼吸慢慢平缓下来。数年的修行生涯中,他从没见过这样一把剑——精准、阴狠、疯狂、高效,一系列杂糅的气质混合在一起,最终流露出对生命的漠视。 这把剑的主人也是如此,枯黄色的长发黏在头皮上,精瘦的面孔上长着一双令人生寒的眼睛,一只浓黑色仿佛没有眼白的位置,另一只,则是通体的白色,最怪异的是,白色的眼球上只有一颗红色的圆点。 以主神的名义起誓,索维兰从来没有对一个人产生如此之大的厌恶感,以及危机感。他完全相信,只要稍不留神,对方一定会毫不留情地杀死自己。 丹尼斯半躺在不远处的地上,抿着嘴唇注视着生死场上的两个人,他的表情凝重异常,似乎在思考着什么。 那个瘦高的身影有些戏谑地看着索维兰,王国标准制式的双手剑被他一只手拎着,漫不经心地将剑尖停在地上。慵懒、自信,似乎这场较量不过是小孩子的闹剧一样,不值一提。“还来么?要来就快点,或者,你再休息一会?”这是他说出的第一句话,尖细的声音充满了蔑视。 索维兰眉头微皱,但却没动,他知道,此时此刻需要的是冷静,而不是不管不顾地蛮干。 “学乖了?好吧,那我来!” 话音刚落,那道黑色的身影再次冲了上来,依然是快剑,依然是剑剑致命。索维兰一点一点后退着,严格来讲,这样的实力差距只能让他被动防御,而且对方从剑身上传来的力量似乎无穷无尽。 “这样下去,你可要败了,小家伙!”对方悠悠的调笑声从剑光中传来。 索维兰的额头微微浮出了汗珠。“必须找机会进攻,必须……”他心里想着,手中的长剑忽然慢了一拍,对方的攻势果然如期而至,白亮的光弧抹向了他的脖子。 “上当了!”索维兰眼睛一亮,常年剑不离身的他对于学院的双手剑再熟悉不过了。就在对方的剑尖马上就要划破自己的喉咙时,他脚下不动,上身微微向后移开了少许。 “咦?!”高瘦的男人一声惊疑,似乎预想中鲜血四溅的场面并没有如期发生。当他回过神时,索维兰已经迈出一步,用肩膀重重地撞在他的胸口上。 体重显然不是他的强项,何况索维兰这一撞完全事发突然,根本不可能做出预判。 黑色的身影踉跄着倒退了两步,立刻用剑柄砸向了胸前的位置,但索维兰并没有继续攻击,而是双手横握着长剑,剑尖在他身旁的地面上抡出一个半圆。然后,用尽全力向对方的头顶劈了下去。 “还来?蠢货!”高瘦的男人笑了,肆无忌惮。 仿佛刚刚发生的一幕再次重演,黑影手中的长剑又一次迎着索维兰的攻势挥了上去。 “当!……” 电光火石间,两个身影分开了。索维兰双臂笔直地压着剑柄,长剑撕碎了地面上的落叶,剑锋甚至斩进了泥土之中,他的旁边,插着一截折断的剑身。 对面,瘦高男人左肩处的皮甲划开了一条口子,殷红的鲜血在月光下闪着乌黑的光泽从那里流淌出来。但他的表情似乎不以为意,看了看手中断掉的长剑,随手扔在了一旁。然后在伤口处抹了一把,将沾满鲜血的手掌放到鼻子下面闻了闻。 “啊……鲜血的味道,恩,还是我自己的。”他的表情很陶醉,似乎又有一丝兴奋。 索维兰站起身,用剑尖指着对方。“你是谁?谁派你来的?埃里克被你杀了么?!”他的声音越来越冰冷,混合着无法抑制的愤怒,这愤怒并不是因为对方想杀死自己,而是他的同学,埃里克有可能已经遭遇了不测。 刺客听到索维兰的问话突然一愣,然后疯狂地笑了起来,好像听到了一件非常好笑的事情。“哈哈哈……小家伙,难道……难道你以为自己已经获胜了么?我是否需要举起双手以示投降?哈哈!”他夸张地举起双手,脚下以索维兰为圆心移动着,来到了树下,“好吧,不得不承认,以你的年龄来讲,你的武力的确很强,也不枉我在这片该死的林子里找了你这么久。” “找我?你是专门来杀我的?”索维兰吃惊地问道,似乎自己这十八年的日子里,没和什么人结下非要致自己于死地的冤仇。 “别听他废话了,索维兰!快杀了他!”丹尼斯吼道,“这家伙绝对不简单!” 刺客笑着,并没有回答索维兰的问话。“小家伙,你知道作为一个武者,你和我最大的区别,或者说,你唯一欠缺的是什么么?” “什么?”索维兰低声问道 对方举起的手臂忽然落下,两把克鞑尔蛇形拳剑从他那缠满了绷带的手臂上刺了出来。“我来给你上最后一课!学费么?你的命!” 索维兰猛的一惊,立刻挥剑砍了下去,但刺客已经晃动着鬼魅的身形冲了上来。一拳快过一拳,蛇形的拳剑在索维兰面前仿佛形成了一道光幕,无所不在,无所不及,手中的长剑已经无法跟上对方的速度,一道道细长的创口出现在了年轻王子的身上。 索维兰的眼睛红了。“喝!”他一声怒吼,完全放弃了防御,抱着同归于尽的心态一剑斩向了刺客的脖子。 时间仿佛慢了下来,索维兰看到了对方微微咧开的嘴唇,释放着阴冷的嘲笑,好像正有一个漆黑的陷阱等着自己,而自己,却毫无防备地一头钻了进去。 剑锋和拳剑在刺客的脸旁碰撞、摩擦,刺耳的声响伴随着一串滚滚的花火迸发出来。长剑偏移了它本应前进的方向,一道寒芒挑起,鲜血在索维兰的右臂上飘散,剧烈的疼痛让他浑身一紧,长剑被缴飞了出去。 对方的攻势并没有停歇,索维兰只觉脑后被什么东西一勾,整个上半身被一股大力压了下来。双方的身影相错,一连三下,刺客用膝盖连续顶在索维兰的小腹上,瞬间的窒息感混合着剧痛让索维兰眼前一黑。 随后,更强烈的撕痛从脑后袭来,刺客拽住索维兰的头发猛地向后一扯,双方的身影分开,一条黑影带着风声好像钢鞭一样抽向索维兰的胸口。 “不!……”在丹尼斯的大吼声中,刺客反身一脚,索维兰倒飞了出去。 落地、翻滚,卷起一片树叶和碎草,当索维兰止住身形时,他已经无力再动了,就好像浑身的骨头被寸寸敲断,一口鲜血从他的口中喷了出来,然后咳嗽着,望着头顶上的天幕。 “别着急!下一个就是你……”刺客回头瞟了一眼丹尼斯说道,然后迈开步子,悠闲地向着索维兰的方向走了过去。 “还以为能多玩会儿,啧啧啧……”他有些无奈地感慨着,“我可是很少能接到这么刺激的任务!嘿,不要误会,能让我感到刺激的任务可不多了!”蛇形的拳剑在他身旁优雅地摆动着,划出两道清亮的光弧。 索维兰挣扎着想要坐起来,却被刺客一把揪住了头发。逆光中看着眼前黑色的身影,还有那把已经举起来的妖异的拳剑,他听到头顶传来的声音。 “再看一眼这美丽的世界吧,最后一眼……” 第十九章 杀戮 冰冷的寒芒闪烁在蛇形的剑尖上,远处的丹尼斯目睹了眼前发生的一切,他紧咬着牙关,眼中喷射出怒火,掌中的青草已被扯断,揉碎。他看到被刺客攥着头发的索维兰微微偏过头,嘴唇开阖着重复着一句无声的话语。 “快跑……”这个非常浅显的含义在索维兰口中重复着,却让丹尼斯浑身颤抖,无法说出一句话,或是做出一个动作。 “天真的友谊!我是否要为你喝彩呢?小家伙。”刺客舔着嘴唇笑着说道,却没有一点怜悯,“死吧!”说着,他将手中的拳剑猛地向着索维兰的脖子刺了下去。 忽然,寂静无声的林中乍起一群飞鸟,它们惊叫着四散而去,好像受到了什么惊吓,必须立刻离开栖息的枝头。 如果说凛冽的杀气能够拧成一簇如有实质的箭矢,那么掌握着索维兰生死的刺客此时正感到眉心传来阵阵刺痛,好像全身被泼了一盆冰水般突然寒毛炸立。就在一瞬间,他松开了手掌,用着快到不能再快的速度急退了几步,然后背身向后跃去。 就在这时,一双黑色的胳膊突然从泥土中伸出,握住了刺客的脚踝,将他重新拉回到地面上。 “这是?!”一直冷静悠闲的瘦高身影第一次露出慌乱与恐惧的语调,不单是他,身处其间的索维兰和丹尼斯也同样一脸震惊的表情,注视着发生在眼前的诡异一幕。 “嗖!……” 紧着着,一根黑色的长矛笔直地从林中激射出来,仿佛一道闪烁着乌光的闪电划破了空气,带着激荡的风声掠过索维兰的头顶,刺向了刺客的胸膛。 “该死!”刺客怒吼着,想要摆脱那双手臂的束缚但却无能为力。最终,他狰狞地露出獠牙,将拳剑交错在一起护在身前,去迎接下一刻命运的审判。 “当”的一声响过,破碎的拳剑在空中留下钢铁的碎片,银亮的矛头捣碎了刺客的皮甲没入他的胸腔。巨大的冲力甚至将他的身躯向后带起,在空中留下一朵朵绽放的血花,直到长矛将他像破布一样钉在空地中央的大树上,才止住了飞行的轨迹。 大树伟岸的身躯震动着,从枝叶间飘散的树种闪烁着乳白色的柔光,好像美丽的星沙,点缀在林间空地上,一切重新归于宁静,或者说死寂,只有兀自抖动的矛尾还在低声诉说着刚刚电光火石间发生的一切。 “卑微的蝼蚁也敢染指主神的领域……”空洞、冰冷,近乎虚无的声音在林中响起,那声音没有一丝感情,似乎对方就连被嘲笑,被蔑视的资格都没有。 “咳咳……”刺客口中喷出的鲜血染红了脚下的青翠,他大张着嘴,好像要宣泄那来自胸口的剧痛,伸手握住漆黑的长矛,他感到了上面传递出的强大力量,但这一切已经晚了。“你……你究竟是谁……?” “我的名字,你没资格知道,你的主人,也没有。” “哈哈哈!……”刺客狂笑着,那癫狂的神情配上惨白的脸色还有四溅的鲜血组成了一副仿佛人间恶灵的形象。慢慢的,他脸颊上浮现出道道蜿蜒向上的黑色血管,最终在额头上汇集成了一个黑色的菱形纹饰。“狂妄的家伙!主人会用你的鲜血来惩罚你的无知……” “闭嘴吧,”那个声音说道,“用你的话来讲,再看一眼这美丽的世界吧,最后一眼。” “你!……” 那柄无人操控的长矛突然向前狠狠一刺,数道血箭从刺客的胸腔中喷涌而出,将他未完的话语堵在了喉咙里。他挣扎着将胳膊伸向前方,仿佛想要抓住什么,但很快,颓然地坠了下去。 战斗因他而起,又因他而落,只是结局却并非如他所想。生命离开了他的躯体,那只白色的眼球却自动跳出了刺客的眼眶,它在空中漂浮着,好像四下打量着周围的环境。然后,化成一股白烟消失无踪,在那个位置上,一滴鲜血落入大地。 “艾利厄的真实之眼?意外的收获……”那个声音低语着,越来越远,好像退入林间的黑暗中一样。 “你是谁?!”丹尼斯大声喊道,但是回答他的只有空荡荡的回声。 狠狠砸了一下地面,丹尼斯向着索维兰艰难地挪了过去。“索维兰!你怎么样了?看在主神的份上,没死就赶快说句话!” “咳咳……”仰面躺在地上的索维兰剧烈地咳嗽着,然后摆了摆手,“见鬼……你就不能说点好听的么?” “哈哈,没死就好!”丹尼斯的神情有些兴奋,然后又调笑道:“你要是死了,明天可就是个大新闻!《奥勒姆王储命丧圣歌森林》这标题实在太有趣了!” 索维兰沉默了,一方面的确身体受伤,另一方面,他实在对这个半路遇到的伙伴有些发自内心的无语。 很快,丹尼斯挪到了索维兰身旁,他们两个一起相互搀扶着退到空地旁的树下坐了下来。休息,这是索维兰目前最需要的东西。 “你的伤势严重么?”丹尼斯问道。 索维兰扯掉了破败不堪的皮甲,浑身上下传来的刺痛让他冒出一层冷汗。“四肢上的皮外伤没什么大碍,”他稍微检查了一下说道,“胸口处稍微严重一些,继续赶路问题不大,如果还遇到这样的家伙,”他指了指远处钉在树上的刺客,“恐怕不用反抗,直接领死吧。” 丹尼斯有些苦恼地挠了挠头皮。“再来一个?主神在上,我们的运气不会这么差吧!” 索维兰凝视着那个身影,目光有些出神。“他们是?……”他的话只说到一半,并没有继续下去,“算了,你也不比我多知道多少。” “一个杀你的,一个救你的,就这么简单。”丹尼斯放松地靠在大树上说道。 索维兰摇了摇头。“没这么简单。” 这次丹尼斯没有说话,他们俩沉默着坐在那里,眼前一片未知,甚至无从说起。树洞中的线索,传说中的不老泉,突如其来的刺客,还有更加神秘的援手。 整个秩序试炼不知从何时开始,慢慢变得迷雾重重,越来越向着不受控制的方向发展下去。而这两个旅途中的伙伴,仿佛被脚下的漩涡吸引着,愈陷愈深,看不到一丝希望的光亮。 沉默持续了许久,直到丹尼斯自语着在一旁说道:“此时此刻,即便你选择就在这等到试炼结束,我们被传送出去,我都不会对你抱有哪怕一丝嘲笑。”他顿了顿,“无论是对我还是试炼,你做的已经够多的了,我的朋友,你赢得了我的尊敬。” 索维兰愣愣地看着身旁的伙伴,他从没想过丹尼斯会对自己说出这样一番话。“见鬼,我竟然被你的鬼话感动到了,哈哈!”他笑着推了一把丹尼斯,然后将目光投向夜空,“传说中这片大陆的最东方,比罗柯坎人的阿拉诺克城更东边的地方,那里是战神沃德拉克的子嗣,埃瑞克人的故乡。” 丹尼斯点了点头。“这个我知道,《艾洛林记事》中有他们的故事,”他捡起一颗石子,漫无目的地扔了出去,“他们是最纯粹的战争机器,最高傲的武者,没有怜悯,没有退缩。他们身上涂着神秘的花纹,就像呼啸的山风狂暴地踏过侵略者的尸体,永远守护着先祖们遗留下来的土地。” “没错,就是他们,”索维兰轻轻说道,“西里安叔叔曾经给我讲过他们的格言,‘战死沙场,吾之荣耀。’”他回头看着丹尼斯,“这片森林就是我的战场,如果不幸死在这里,就是命运如此而已。” 丹尼斯笑了,他挣扎着想要站起来,却被索维兰拽住了。“你干什么?” “我在说自己的选择,貌似跟你无关吧!万一王储死了,然后再搭上一个公爵的独子么?”索维兰说道。 “看在主神的份上,你怎么不立刻去死!”丹尼斯愤怒道,“不要以为只有你们康德巴赫家族知道什么叫勇气!我们梅耶家族要比你们更加古老好么!” “这个,需要考证下吧……”索维兰摊了摊手。 “考证个鬼!赶紧起来,不要在这浪费时间了!”丹尼斯抱怨道,“要不是腿上有伤,我现在就要和你决斗!不!如果能活着出去,我一定要求姐姐把你给砍死!” “好吧,好吧,能不能不要牵扯到伊芙琳啊?……” “闭嘴!我姐姐的名字是你能叫的么?” “……” 在两个人的笑骂声中,他们站起身,蹒跚地向着空地另一端,天幕上月亮的方向走了过去。刺客的尸体仍然被钉在大树上,当他们经过树下时,丹尼斯试探着伸手想要触碰一下横在空中长矛,但好像被烫到似的立刻缩回了手。“力量……我能感受到上面残留的强大的力量。”他说道。 “他们都很强,”索维兰看着那具冰冷的尸体,那个前一刻就要终结自己的性命,却在最后命丧当场的刺客,“如果说他的武力还在常人范围之内,那个林中的家伙,则远远超出了我们能够预知的极限。” 丹尼斯点了点头。“恐怕王国内能达到这个境地的武者,只有西里安大人、乌普兰大人以及黑岩公爵巴泽尔·门罗大人了。”他顿了顿继续道,“就是坦德拉大人,都要稍稍差上一点。” 索维兰没有再说什么,他抚了抚肩膀上丹尼斯的胳膊,好像找到了方向一样,迈开坚定的步伐,重新钻进了森林之中。 第二十章 尽头 白银橡树城 下城区的冰棘巷是一个特殊的地方,这里聚集了大大小小上百家旅馆。奥勒姆王国的行商们习惯性地将这里称为“被窝巷子”,因为对于他们来说,这里总会耗掉他们一年中的不少时光。 担心自己得不到最好的服务?放心吧,朋友。从一夜几枚铜币的床铺,到奢华的好像贵族老爷官邸一样的住宅,只要出得起钱,你能在这里找到任何档次的被窝。当然了,如果你还想在被窝里塞上一个暖床的女人,你只需要勾勾手指,再报出一个可观的价钱而已。 和往常一样,入夜后的冰棘巷迎来了一天中最热闹的时刻。忙碌了一天的行商们在各自的旅馆门口出出进进,他们大声呼喝着,有的想要去巷子外找点乐子,有的则想回到自己的房间清点下今天的收获。 夜雾之藤旅店二楼临街的窗户上,此时正透出一点微弱的光亮。透过磨砂的玻璃窗,你能发现这是一间装饰华贵的房间。整张的绒皮地毯铺在屋子正中,四周的墙壁上悬挂着数幅出自名家手笔的画像,每幅画之间隔以闪闪发亮的武器饰物,天花板上描绘着淡淡的装饰花纹。 漂亮的古董沙发连同包裹着天鹅绒蒙皮的座椅,围拢着放在靠近墙壁的位置上,一张宽大的书桌立在窗户旁边,铜质烛台上跳动的火光在桌面上照出一层优美的木质纹理。书桌后面,一个男人正靠在椅背上闭目凝思。 房间的木门被推开了,另一个高瘦的男人走了进来,短发、干练,银质的披风扣在肩头闪闪发亮。他走到书桌前,脚下没有发出一丁点声响。“扎塔的灵魂灯灭了,毫无征兆,瞬间熄灭。”他低声说道。 椅子上的男人睁开了眼睛,沉稳深邃的目光配上古铜色的皮肤,还有两撇修剪精致的小胡子,任何人都会第一时间察觉,这是个精明的家伙。“毫无征兆?”他说了句,“这就有点意思了……” “是的,不但如此,艾利厄的真实之眼也没有传送回来。”高个子男人说道,“似乎有人切断了定向法阵的联系。” 男人收回了目光思索着,左手轻轻地旋转着右手中指上的一枚古老的戒指。那枚戒指并没有什么特殊的地方,就连上面镶嵌的宝石都有些黯淡无光,但从男人亲昵的动作上看,他似乎非常珍视这枚并不贵重的戒指。“把灵魂灯拿来吧,让我们看看是谁送来的这份大礼。”他说道。 高个子男人闻言微微躬身,转身走出了房间,当他返回时,手上多了一个类似烛台的东西。和正常烛台不同的是,它上面插着的黑色蜡烛并没有点火用的灯芯,就好像一截圆柱形的油膏突兀地戳在上面一样。 将灵魂灯放在桌面上,高个子男人退到了一边。 椅子上的男人直起了身子,伸手从黑色蜡烛中挖出一些尚未凝固的油脂放在桌子上,然后将手伸向了他的伙伴。很快,一把闪着寒芒的短匕放到了他的手上。没有一丝迟疑,男人在自己右手的手掌上划出了一道口子,他的表情没有一点波动,就好像割开的并不是自己的**一样。 稍稍用力,几滴鲜血从攥紧的手心中落下,落到油脂上面。然后,他伸出自己的手掌,五指如钩般悬在油脂上方,低沉的仿佛不是人类能够发出声音从他的口中吟唱出来。那些音节短促有力,似乎在召唤着什么东西。 随着那段咒语,整间屋子的光亮仿佛黯淡下来,就连温度都有些慢慢变冷的趋势。桌面上的油脂和鲜血动了,就像被赋予了生命般,它们沸腾着融合在一起,形成了一滩暗红色的污渍。 “枯骨中的恶灵,听从我的召唤,告诉我,和你立契的生命,最后一刻看到了什么……” 男人低声重复着,原本披散在肩头的长发无风而动,那滩污渍好像听到了他的请求,一道黑色的墨线从污渍中慢慢画了出来。 墨线在桌面上缓缓移动,渐渐勾勒出一幅模糊的纹饰,就在这时,污渍中忽然燃起一团明黄色的火焰,就在一瞬间,整个桌面燃烧了起来。 “该死!”男人怪叫了一声,显然被这突如其来的状况搞得有些措手不及。他猛地挥起胳膊,那些火苗好像遇到拔地而起的飓风,盘旋着吸入男人的手掌。 “啪”的一声,飘散的烟尘在他手心炸散,屋内重新明亮起来,温暖舒适的感觉重新回到了这里。 “您没事吧?”高个子男人上前一步问道。 男人看着乌黑的桌面摇了摇头,那个未完成的纹饰并不能告诉他对手是谁。“能做到这一步的人,可不多……”他自语着说道。 “那,我们的计划?” “继续进行!”男人的语气异常坚定,“相比于收获,这点损失不值一提!” “是!” 男人背着手站在窗前,俯视着下面热闹的冰棘巷,他的挑了挑浓黑的眉毛。“你的运气不错,命大的小子……” …… 恶毒的诅咒并不能夺去谁的生命,但是男人口中的两个“命大的小子”却实打实地在圣歌森林中经历着另一番迥然不同的煎熬。 “索维兰,我现在真的有点怀疑你的猜想是否正确了。” 丹尼斯有气无力的抱怨声回荡在寂静的林间,自从离开了遇袭的空地,他们两个已经向着月亮的方向走了很长时间。当然了,因为两个人身上都有伤,大大降低了前进的速度,但即便这样,他们也走出了足够遥远的距离。 圣歌森林?很遗憾,眼前梦幻般的场景已经无法让他们提起一丝一毫的兴趣,毕竟,再美的东西一直伴随着左右,也会让人习以为常,甚至心生厌恶。最初“美丽的森林”在他们口中已经变成“该死的森林”,如果可能,他们甚至想立刻离开这里,让什么试炼见鬼去吧。 各种各样的话题在无聊的时光中肆无忌惮地飞翔着,索维兰现在敢跟任何人打赌,他恐怕要比丹尼斯的父母更了解这个家伙的一切。比如说额头的疤痕是怎么弄的,比如如茵城的“幽灵新娘”其实是他的把戏,又比如,这家伙在几岁上和哪家的姑娘告别了自己的童贞……好吧,这话题有点扯远了。 总之,他们两个已经受够了这里的一切,还有那个莫名其妙的线索,支撑他们走下去的已经不是什么崇高的信仰,而是机械性重复着迈步动作的双腿。 “这次该我问了,丹尼斯,”索维兰苦笑着说道,“这句话已经重复多少遍了?” “我有么?”丹尼斯嚷着,“好吧!我已经快被这里逼疯了!见鬼,我怎么感觉我们在这里已经超过一天了?为什么还不把我们传送出去?” “请原谅我的不敬,这个问题你应该问他,”索维兰指了指头顶的天空,“我是没有办法给你答案了,对了,这句话你也抱怨了无数遍了……” 丹尼斯瞪了索维兰一眼作为报复。“那就换个话题,”他顿了顿,小心地说道:“这次的试炼,我们已经完蛋了吧?” 索维兰的步伐有了一丝明显的停顿,但很快恢复如常。“照目前看来,的确如此,”他点了点头,“如果我们完成了试炼的话,早就被传送出去了,显然我们没有。” “你想过么?”丹尼斯将目光投向前方没有道路的道路上,“没法加入秩序教廷继续修行,学院中剩下的两年要怎么渡过?” 索维兰深吸了一口气,缓缓吐了出来。“我已经做好了打算,我会去多伦山口的刀锋要塞,在那里度过余下的两年。” “你疯了!”丹尼斯的回答简短有力。 “恰恰相反,也许这才是秩序试炼带给我的,最正确的选择。”索维兰说道,“在学院中还能学到什么?做个见习骑士空耗两年时光么?如果命运让我无法成为秩序骑士,就让残酷的战场教会我成为强者所欠缺的一切吧。” “你还在纠结于刺客对你说的那番话么?见鬼,那不过是用来干扰你的鬼话!”丹尼斯开解道,他试图阻止索维兰的决定,因为任何人都清楚,战场之上可不管你的血统还有地位,那里只有单纯的生死,“而且,你的父亲也不会让你这么做的。” “他会支持我的选择的,”索维兰笑着说道,“我想,父王陛下也不会希望我在最好的年龄蹉跎度日,将自己变得越发懒散、迟钝……” 肩头传来的剧烈拍打打断了索维兰的话语,他惊异地看着丹尼斯,发现对方瞪圆了眼睛目视前方,脸颊因为激动而涨得通红。“快看!索维兰!快看!”他挥舞着胳膊,语无伦次地吼道,“森林的尽头!我们终于走到了森林的尽头!” 索维兰一愣,立刻向丹尼斯指的方向望了过去。那里,如轮的月亮清晰地挂在天上,在她的光辉中,不见了茂密的森林,只有几棵稀疏的树木立在地上,再往前,墨色的草甸在月光中延向远方。 “快!快!我们赶快过去!”丹尼斯兴奋地喊道。他们俩动作滑稽地向着森林边缘奔了过去。仿佛溺水的人终于在窒息前冲出了水面,当他们冲出森林,宽广的大地在面前中展露出他那雄浑的身姿时,他们好像听到了灵魂重生的乐章。 索维兰扶着丹尼斯蹚开如水的青草,向着天幕中月亮的方向前进着,森林在他们身后渐渐远去,成了一抹浓重的黑线。 第二十一章 天上 这一次,寻觅已久的答案并没有让这两个苦难的伙伴等待太久。当茂密的青草逐渐变得稀疏,露出坚实的大地时,他们渐渐发现这片林边的草甸并没有想象中那么宽广。 欢欣鼓舞的笑容定格在脸上,虽然不情愿,但必须承认,最终展现在他们面前的,并不是想象中架在天上的“梯子”,而是一道漆黑的完全望不到底的裂谷。 对面的景象隐藏在浓密的雾气中,那雾气好像是活的,在月光下沸腾着流淌着,就像清水顺着台阶流下,一道雾气构成的瀑布就这样挂在那里,注入谷中。再往下,在那月光无法触及的地方,银白色的浓雾褪去身上的光泽,呈现出一种如墨般的色彩。它们奔流而下,在谷底激荡着浮沉着,时不时传来的巨响,似乎是它们愤怒的咆哮。 风声呼啸在崖壁边缘,狂乱的气流鼓荡起两人的衣衫,眼前的裂谷好像巨兽咧开的嘴巴,横在那里,切断了他们所有的希望。 亢奋之后的挫败感让他们两个都有些无所适从。丹尼斯颓然地坐到地上,指了指前面的裂谷。“赞美树妖的线索!”说着,他将手臂交叉在脑后,躺了下来,“果然是走在天上啊,你去吧,如果可以的话,我宁愿在下面看着。” “这个笑话可不好笑,丹尼斯。”索维兰双臂撑着膝盖弯下了腰,刚刚剧烈的运动让他胸口传来阵阵刺痛,“如果我的猜测没有问题,那么眼前不应该是这个样子,或者说,应该还有什么线索被我们忽略掉了。”他喃喃地说道。 丹尼斯拔了一根嫩草咬在嘴里。“无论对错,眼前的这道裂谷都不是我们能轻易过去的,”他看着索维兰,“如果树妖的线索没有问题,你的猜测也没有问题,那么我现在需要的不是别的,而是一双翅膀。” 索维兰摇了摇头,直觉告诉他解决眼前困境的办法绝不会是从天而降的翅膀。“在这里稍微休息一下吧,”他从行囊中翻了翻,然后将一个小袋子连同水杯一齐扔到了丹尼斯的身上,“升一堆篝火,我们现在太需要温暖一下了。” 袋子中飘散出来的浓郁香气立刻让丹尼斯弹了起来。“红须果的叶子?”丹尼斯捻着一撮深褐色的粉末说道,“你这个家伙,连这个都带着,你确定你是来试炼的么?”他笑着质问道。 红须果的叶子是贵族圈子里极为流行的一种冲泡植物,对于他们目前这种饥寒交迫的状况则是再好不过了。唯一的问题仅仅是,将其碾碎随身携带,更像是出来郊游或者野餐,和试炼则完全不搭边。 “我有什么办法?主神在上,如果不是我拦着,内务官差点在行囊里塞上火腿和熏肉!”索维兰苦笑着答道。 “说实话,你应该带上。”丹尼斯肯定地点了点头。 “你够了!”索维兰说着,紧了紧腰间的长剑,一副准备动身的样子。 丹尼斯一愣,有些意外地问道:“你这是要去哪?” 索维兰抬头望了望身前的裂谷。“沿着裂谷的边缘查看一下,也许能有些发现也说不准呢。”他一边说着,一边朝着悬崖边缘延伸的方向走了出去,“等我回来,别都喝光了!不然我会找你拼命的!” “小心点,你这个家伙!”丹尼斯喊道,索维兰没有答话,只是朝背后摆了摆手。 圣歌森林的夜空是深蓝色的,也许是时间非要停滞在这里,将最美的一瞬保存下来。繁密的星辰好像海面上跃起的细碎浪花,闪闪烁烁的,跳动着美丽的光点。月亮吐放着她那迷人的光辉,洒在地上,将身旁低伏着身躯的草梗镀上一层亮银色的白边。 裂谷中的风声在耳畔响起,似乎提醒着索维兰,这片神奇的土地上杂糅了造物主留下的瑰丽与神奇。黑色的悬崖边缘在视线中蜿蜒向前,一种离奇的错觉在他的脑海中产生,似乎这道横在面前的裂谷无边无际,延伸着连接到天际的尽头。 “我的猜测是否真的错了?”随着时间的流逝,这句话反复出现在索维兰的心里。他甚至没有察觉,这样不自信的情形第一次出现在他年轻的生命里。当一无所获的他折返回来时,远远看到了橘色的篝火,一丝久违了的温暖重新回到他的身上。 火光驱散了夜晚的黑暗,堆在一起的枯枝时不时发出“噼啪”声,星星点点的火花爆裂开来,亮红色的火星随着淡淡的烟雾飞向高远的夜空。 索维兰安静地坐了下来,从丹尼斯手上接过冒着热气的杯子,滚烫的微苦的液体刺激着他那有些麻木的味蕾,他的确需要好好休息下了。 丹尼斯拨弄着篝火,又加了几根从草甸上捡回的枯枝。“有什么收获么?”他问道。 索维兰摇了摇头,跳跃着的火光映在他的脸上,投射出一些不规则的阴影。“没有,一点都没有,”他的眼神有些落寞,“不要怪我,丹尼斯,恐怕我真的错了。” “没有人责怪你,我的朋友。”丹尼斯笑着说道,他的目光充满真诚,“父亲曾告诉我,我们总会踏上一些前路未知的征程,没人能够预知结局如何,最重要的是,你心中的方向是否闪耀着正义的光辉。” “谢谢。”索维兰轻声说道,将杯子递给了丹尼斯,“这次秩序试炼已经收获够多的了。”说着,他拍了拍手,站了起来。 “好吧,如果说浑身是伤算是某种意义上的收获的话……”丹尼斯小声嘟囔着,但他的话刚说了一半,就被眼前索维兰的动作吸引了,“你干什么呢?怎么摆出这么一个滑稽的姿势?” 刚刚站起一半的索维兰此时正弓着腿,半蹲在地上,将目光投向了前方不远处的裂谷。他好像没有听到丹尼斯的话,慢慢地彻底蹲了下来,而后又恢复到刚刚的姿态,就这样重复了好多遍。 “哈哈,你有病么?索维兰!”丹尼斯大笑着指着对方,这样神经质的一幕彻底把他逗笑了,“放心吧,你现在这个模样我是不会告诉任何人的!以诸神的名义起誓!” 索维兰突然招了招手,仿佛害怕打扰到什么似的。“丹尼斯,快过来!你看那是什么东西?是我看错了么?” 丹尼斯愣住了。“你不是开玩笑吧?”他虽然有些迟疑,但还是走了过去,站在索维兰身旁,“然后呢?”他问道。 索维兰一把拽住丹尼斯的袖子,用力地往下拉着。“蹲下来,看看那是什么!见鬼,不是我眼花了吧?” “松手!你这个家伙!”丹尼斯抗拒着,他可不想陪着索维兰一起胡闹,“你是真疯了么?一个人还不够,还要拽上我?” “照我说的做!不然你那些秘密就再也不是秘密了!”索维兰大吼道。 “该死的家伙!你竟然威胁我!”丹尼斯气急败坏地说道,但他还是尴尬地蹲了下来,似乎这个威胁还是很有效的。“你要我看什么?” “那边。”索维兰指着裂谷上的一个方向说道。 很快,丹尼斯也不说话了,就跟刚刚的索维兰一样,他也立在那里起起蹲蹲了好多遍。远远看去,你会发现两个年轻的小伙子在篝火旁并列着半蹲在一起,目光呆滞地望着同一个方向。 “看到了?” “看到了……” “那是?……”索维兰咬着嘴唇,似乎不太肯定地说道:“那是一座桥?” 在裂谷的上方,一座模糊的浮桥搭在这边的悬崖边上,另一头,笔直地消失在了前方的虚空之中。没有栏杆没有绳索,只有一串拼接在一起,反射着月光的亮面悬在哪里,随着夜风微微晃动。 丹尼斯拼命点着头。“是桥,主神在上,这一定是桥!”他突然跳了起来,用力摇晃着索维兰的肩膀,似乎压抑已久的苦闷终于换来了胜利的果实,“你没错!索维兰,你没错!如果我们走上去,那就真的是‘他走在地上,而你却走在天上’了!” “轻点,丹尼斯,我要被你晃的吐血了!” “哦,对不起,对不起,我太激动了,甚至忘了你还有伤。” 很快,他们两个一边观察着方向,一边朝着悬崖边上走了过去。当他们来到理应是桥头的地方时,却发现问题并没有看上去那么简单。整座桥其实是透明的,只有在特定的角度看过去,才能见到桥身反射出的月光,如果不是索维兰起身时看到了微弱的反光,恐怕他们永远都别想发现它的存在。 而现在摆在他们面前的问题是,这座桥该怎么走,直接踩上去么?除非他们真的疯了。因为对于站在悬崖边上的索维兰和丹尼斯来讲,眼前是真真正正的万丈深渊。 烈风吹起了丹尼斯的头发,他捡起了一块石头,向着眼前“桥”的位置上扔了过去。最不想见到的,也是最可能发生的一幕出现在他们眼前。石头翻滚着划出一道优美的弧线,没有任何阻挡地坠了下去,消失在黑暗之中。 “这……”丹尼斯艰难地咽了一下口水,“这真的能走?石块和我们也没有什么差别吧?”他看了一眼旁边同样脸色难看的索维兰,“这个高度如果掉下去的话,绝无生还的可能,绝对没有。” 索维兰深吸了一口气,他将长剑的剑鞘退了下来,一头攥在手心,另一头递给了丹尼斯。“让我试试,你拉住我就行了。” “不行!绝对不行!”丹尼斯激烈地反对道,“我腿上有伤,如果你踩空了,我是拉不住你的。” “我相信你,朋友。”索维兰回头笑着说道。 丹尼斯的目光一顿,所有的话都被咽了回去,他咬紧牙关,重重地点了下头,握住了剑鞘向后退了几步,随时准备好可能发生的意外。 索维兰回过身,低头看着漆黑的裂谷,黑暗在下面蔓延着,似乎有一种无法抑制的眩晕感涌上他的大脑。他很紧张,额头上溢出细密的汗珠,或者说,换成任何人面对这个场面都会紧张。死亡,永远是生灵最惧怕的话题。 一只脚被抬起来,悬在虚空之上,他停了停,坚定地迈了下去。 失去重心的体感瞬间袭遍全身,索维兰甚至听到身后传来的惊叫声。就在此时,踏实的触感从脚下传来,就像蜻蜓点破平静的水面,一轮金色的涟漪在脚掌触碰的虚空中扩散开来。浮桥好像被点亮了,它那金黄色的,璀璨的身躯在索维兰脚下延伸出去,一抹拱形的流光跨过漆黑的裂谷,刺入白色的迷雾。 索维兰笑了,他回过头。“来吧,向着伟大的神迹!” “赞美你,我的朋友。” 一连串涟漪在空中绽放,两个相互搀扶着的身影真的走在了天上。 第二十二章 飞鸟 金色的浮桥悬在空中,上面流淌着神秘的符咒,一串壮丽的涟漪在他们脚下产生,在他们身后绽放,直至消散无形。 索维兰十八岁的人生并不枯燥,甚至可以说是丰富多彩的,但他从没想过,自己会有一天能像现在这样走在天上,走在通往传说的神迹上。裂谷中涌出的气流将浮桥吹得微微晃动,那些印在透明桥面上的符咒好像随风轻舞的音符,它们呼吸着,跳动着,鸣唱出一两声圣神庄严的音节。 在这些音节中,两个蹒跚的身影向着裂谷对面走去,最后消失在了白色的浓雾之中。 隐约的金色光泽在前方指引着方向,这些弥漫在四周的雾气非常奇特,和圣歌森林外面的雾墙不同,这里没有一丝冰冷、神秘的气息,反而传递出莫名的舒适与温暖。 索维兰的心情稍稍有些激动,他有些迫不及待地想要知道浓雾后面等待自己的会是什么。 雾气逐渐转淡,当他们的双脚重新接触到缀满青草的大地时,一幅奇幻的景象展现在他们面前。 一串串暗金色的符咒从地面上慢慢升起,笔直地飞向深蓝色的夜空。远处,一片稀疏的林子立在那里,透过树木的缝隙,你能看到一抹柔和的光亮落在地上,婉约地散射出醉人的光辉。 索维兰和丹尼斯目眩神迷地看着眼前的一切,他们默默地低声念着秩序主神的祷言,向着那片林子走了过去。缓缓升起的符咒被无意间碰碎,它们打着旋儿,化成闪烁的金粉飘散在空中,而后,慢慢恢复成原来的样子。 圣洁、瑰丽,你无法准确形容出这片神奇的土地上,折射出主神在这里赐下的怎样的恩泽。你只能屏息注视着,注视着你心中的信仰,那高不可攀而又飘渺异常的信仰,终于能在自己生活的这片土地上,在自己的生命中,留下永不磨灭的流光碎影。 穿过稀疏的树林,他们终于发现了那抹光亮的答案。 一方宁静的湖泊被林子拥在中间,好像一块古拙的宝石,嵌在脚下的大地上。湖水满溢着,静静地躺在那,没有一丝褶皱的水面上浮起树木的倒影,还有天上的月光。 索维兰站在湖边轻声说道:“这里应该是最后的迷局了吧?”他刻意压低了自己的声音,好像不愿打扰到这里的幽静,“谁说夜晚不会有飞鸟划过湛蓝的天幕,谁说泉水不能在倒影中轻轻地流淌。” 丹尼斯点了下头。“没错,应该是这里了。”然后随手指了指头顶的天空,“这里显然没有飞鸟,没有湛蓝的天空……”他的语气有点思索的意味。 “分头探查一下吧,这里好像不大的样子。”索维兰四下里望了望继续说道,“应该还有其他线索等着我们去发现。” “好的,”丹尼斯说道,“注意安全,有任何意外发生记得喊一声。” “恩。”索维兰说着,便和丹尼斯分别向着相反的方向走了出去。 正如索维兰猜测的,这里的确不大,整片稀疏的树林还有中间的湖泊就是这里的一切。那些环绕在外面的浓雾好像城墙一样,将这里裹在当中,就像一个身处雾中的围城。 很快,当索维兰和丹尼斯重新遇到一起时,都在对方的眼中看到了迷惑不解的神情。 “这里实在太小了,”丹尼斯嘀咕着,用目光扫视了一圈,“恐怕不会比我们的骑士学院大上多少。” “的确如此,”索维兰接道,“树林外面不远就是浓雾,我不认为会有什么线索藏在雾气里面,如果那样的话,光靠我们两个,恐怕一辈子都别想找到什么。” “不但什么都找不到,还有可能迷失在里面,甚至一脚踩空掉进悬崖也说不准呢。”丹尼斯说道。 “这里实在藏不住太多的秘密,”索维兰将视线移向旁边,“唯一能藏住秘密的只有它了……” “这个湖泊?”丹尼斯顺着索维兰的目光看过去,“倒影这里的确有,但是泉水、飞鸟、甚至蓝天,我们都要到湖里找?”他有些不解地说道:“这就有点匪夷所思了吧?” “你还有更好的选择么?”索维兰摊了摊手,“而且,我们遇到的匪夷所思的事情还少么?”很明显,他指的是这一路过来的经历。 “好吧,是不少,而且已经多得让我受够了。”丹尼斯的回答很干脆。 虽然他们不想做出任何亵渎这片神圣土地的行为,但是眼下的确已经没有了其他选择。在郑重地默念完祷言之后,他们两个脱掉皮靴,试探着蹚开湖水,向着湖心的位置游了过去 如镜的水面终于皱起层层波澜,那被载起的月光荡漾着,仿佛活了起来。索维兰轻轻划动着双臂,出乎意料的是,湖水并不冰冷,只在皮肤上留下阵阵轻柔的触感。借着月光,他甚至能体会得到,眼前的湖水有着怎样的清澈。 “你知道么,丹尼斯,”索维兰在前面说道,“游在这片湖水里,我甚至有种奇怪的负罪感,也许我们真的不应该打破这里的圣洁。” “等我们真的在这里找到最后的线索再感慨吧,”丹尼斯满不在乎地说道,他跟在索维兰身后不远的地方,随时准备着可能发生的意外情况,“都已经下来了,说什么都晚了吧?” 索维兰无语地回头瞅了一眼丹尼斯。“主神在上,你就不能说点安慰我的话么?” “真正让我高兴的是,游在水里,我的腿伤终于不那么疼了。”丹尼斯答非所问地笑着说道。 “说实话么,真应该疼死你……”索维兰有时候非常不理解,丹尼斯作为伊芙琳的弟弟为什么在性格上会有如此之大的差异,而且这一点自己以前怎么没有发现呢。 没用多久,他们就游到了湖心的位置。很有默契地对视一眼,两个人一起深吸了一口气,潜了下去。一层层涟漪扩散开来,随着湖面上消失的身影,这片湖泊重新恢复成初见时宁静的样子,仿佛打扰它的来客并未出现过一样。 时间一点一点地流逝,随着一蓬气泡在水面上涌出,碎裂,两个人影重新浮了上来。就这样一连数个来回,当疲惫的神情慢慢出现在他们脸上时,整个迷局中最后的线索显然呈现出复杂的一面。 索维兰抹了一把脸上的水珠,长时间的下潜上浮消耗了他大量体力,再加上胸口的伤势,目前的状况让他有些吃不消了。“什么都没有,看在主神的份上,借着月光我甚至能看清湖底的石子。”他的表情有些失望,“你呢?有什么发现么?” 不远处的丹尼斯摇了摇头。“我对自己的水性还是很有自信的,”他向着索维兰的方向游了过来,“如果有哪怕一丁点奇怪的地方,都不可能逃过我的眼睛。事实上,湖底除了石子没有任何其他东西。” “见鬼,这里实在太简单了,简单到令人发指的地步。”索维兰无奈地陈述着一个非常浅显,却令人沮丧的事实,“稀疏的树林,清澈的湖泊,从表面上看,这里根本藏不住任何东西,绝对藏不住。” “你知道这里要藏住什么么?”丹尼斯苦笑着说道,“在夜里藏住蓝天?在天空藏住飞鸟?甚至用倒影藏住泉水?”他拍打着水面上的倒影,溅起晶莹的水花,“用水来藏住水么?” “我的意思是,这里绝对不会像表面上看起来这么简单,只不过,我们还没有发现。”索维兰皱着眉头自语道。 两个人沉默着,都没有再说什么,似乎整个进程都陷入到了一个无解的死胡同中。就在这时,一个深邃、悠远,甚至仿佛不是这个世界传来的声音在两个人的耳畔响起。 “滴答……” 起于无声止于无声,却好像在灵魂深处留下震颤的回响。 索维兰愣住了,他和丹尼斯对视着,仿佛被定在了水中。“听到了么?!”他的声音颤抖着,似乎不敢肯定自己的判断。 “听到了,的确有声音传来。”丹尼斯同样肯定地答道。 索维兰按住了丹尼斯的肩膀,做出一个噤声的手势。就这样,他们止住了所有动作,屏住了呼吸,好像所有一切的成败都聚集在了这一刻。在焦急的等待中,时间仿佛都过得慢了下来,终于,在许久之后,那个空灵的声音再次响了起来。 “滴答……” “是水声!”索维兰兴奋地吼道,他确定自己不会听错,“是水滴的声音!” “没错,是水滴的声音!可到底是那传来的?”丹尼斯急忙四下打量着,想要找到声音的来源,“在湖边时,有这个声音么?”他问道。 “没有,绝对没有,”索维兰摇着头否定道,“湖边非常安静,如果有任何声响,我们不会听不见的。” “那说明这个声音必须在湖里才能听到,”丹尼斯推测着,“问题是我们下潜时也没有听到这个声音。” “看来必须是在湖面上,而且,”索维兰指了指他们所在的位置,“还要在湖心。” “恐怕是这样了,主神在上,这未免太苛刻了吧?”丹尼斯抱怨道,“然后呢?我们怎么找声音的来源?说实话,你有没有一种错觉,似乎那个水滴声是砸在心里的,根本不在这里。” “没错,那个声音响起的地方好像是在心里,而不是耳朵。”索维兰赞同地说道,这种感觉非常诡异,就像某种奇特的力量忽然灌入你的内心世界一样,“你看着外面,我看着水里面,我们再听一次。只要声音响起来,任何奇怪的地方都不要放过。” “好的。”丹尼斯点了点头。 这次,索维兰为了能听到那个神奇的水滴声,他将脸浅浅地埋进水面下,借着月光打量着湖底的一切。 很快,水滴声再次响起,那个声音仿佛震荡着湖水,索维兰本来清晰的视线竟然颤抖着模糊起来。突然,他一把拽住了丹尼斯的胳膊,因为,当视线再次恢复时,他眼中的湖底变成了湛蓝的天空,那里,一只载着金色阳光的雪白飞鸟,留下一抹悠远的倩影。 第二十三章 光明 眼前的画面随着水波晃动着,就像是映在水中虚幻的倒影,斑斓的景象散发出柔和的光晕,让人产生一种不真实的错觉。 “这是真的么?”索维兰想要揉揉眼睛,却担心这些奇妙的景象下一刻就会在眼前消失无踪。 一阵巨大的力量从背后传来,感受到拉扯的丹尼斯将索维兰从水中拽了起来。“发生了什么?你没事吧?”他有些担心地问道。 细密的水珠从发梢顺着脸颊流下,索维兰有些发愣地看了看满脸紧张的丹尼斯,他的嘴唇微张着,却不知道从何说起。然后抬头看了看湖水上方漆黑的天幕,那里依旧是深邃的深蓝,还有洁白的月亮。 “这是真的么?”他自语着,又一次问道,似乎眼中的世界已经无法给她真实的答案。 丹尼斯更加焦急了,索维兰异样的表现让他有些心神不宁,这可不是个好现象。“你看到了什么?”他大力推了一下索维兰的肩膀,“见鬼,你到是说句话啊!” 索维兰收回了目光,慢慢回过了神,他看着丹尼斯,语气从未如此肯定。“我说我在湖水里看到了湛蓝的天空还有划过的飞鸟,你信么?” 突如其来的问话让丹尼斯一愣,这是最期待的答案,可是真的面对它时,又变成最震惊的境遇。“看在主神的份上,你确定?”他的声音陡然高了起来,“我的意思,那不是你的幻觉?” “你自己试试吧,虽然我不敢相信,但是事实就是如此。”索维兰若有所思地摇了摇头说道,“画面晃动着还有些模糊,但是我敢肯定,这绝不是幻觉。就在水滴声响起的那一刻,水中的景象变了。” 丹尼斯的眼睛睁得极大,但他没有质疑什么,而是猛地深吸了一大口气,将脸颊埋到了水面之下。 索维兰踩着水,再次将目光投射到天幕当中,他在思考着另一个问题。水滴声连同湖中出现的画面,仅仅是让他们听到以及看到么?如果仅是这样的话,那么谜题的最后一句话提到的线索基本都完成了,传说中的不老泉应该立刻出现才对。可是目前的状况显然说明这一切远非如此简单。 至于丹尼斯,他毫不担心丹尼斯会看不到湖中的画面,除非自己真的出现幻觉,不然绝无可能。 果然,当水滴声再次响起时,丹尼斯的身体明显发出因为震惊而产生的颤栗。但是他没有立刻抬头,而是坚持了很久,直到大堆的气泡从水面上浮起,他才伴随着一声粗重的吸气声离开了水面。 “看到了?不是幻觉吧?”索维兰笑着说道。 “咳咳咳……”丹尼斯剧烈地咳嗽着,长时间的憋气导致他冲出水面时呛到了一口水,“看到了,主神在上,我终于相信,在这里没什么事情不能发生,绝对没有!” “哈,你刚发现么?其实我早就意识到这一点了。”索维兰游过去用力拍打着丹尼斯的后背,试图缓解一下对方呛水的痛苦,“不过你这个家伙竟然能在下面忍这么长时间,这太出乎我的意料了。” 丹尼斯摆了摆手。“要说水性么?我可要比你强上太多了。”他调匀了自己的呼吸,慢慢恢复过来继续道,“画面的确是模糊的,但是你发现没有,随着时间越久,那些景象仿佛离自己越来越近,越来越真实,那种感觉实在太奇怪了。” “越来越真实?……”丹尼斯的话让索维兰愣住了,他不停重复着这句话,眉头拧在一起思考着,似乎有什么东西被他隐隐抓住了,但又有些不太确定。“我们一起再试一次吧,有种感觉我说不清楚,但是我敢肯定,应该没错。” “好的,”丹尼斯痛快地点了点头,“到极限为止么?我是说在水里的时候。” “没错,到极限为止。” 这次他们做好了充分的准备,一起深吸了一口气,然后放松了全身,将身体的正面全部侵入湖水。从上方看去,湖心位置上正漂浮着两个背部朝上的人。 四周安静极了,就连湖水都止住了涟漪,和他们一起等待着那个声音的到来。终于,水滴声再次响起,随着空灵的声响,眼中的景象晃动着发生变化。那些缀满湖底的石子好像破碎着抽离开这个世界,湛蓝的天空就像诱人的幻象,展现出她那如梦似幻般的身姿。 那是一种强烈到到让人产生怀疑的真实。画面飘在眼前,稍稍有些模糊,就像冬天里隔着布满冰花的窗户,观察外面的世界一样,它吸引着你的目光,希望你上前一步一探究竟。 一点一点的,眼前的一切越发清晰起来,索维兰眨了眨眼睛,否定了这是某种缺氧情况下产生的错觉的想法。湛蓝的天空似乎真的向自己靠了过来,那宁静的蓝色仿佛具有将灵魂吸引过去的力量,让人无法挪开自己的视线,哪怕一分一秒都不行。 强烈的窒息感侵袭着索维兰的大脑,他已经到达了身体的极限,不知为什么,他在心里不停地告诉自己。“再坚持一下,再坚持一下!”,身体的本能与求知的**混合在一起,他的五官扭曲着,剧烈的心跳声在耳中反复回响起。而那方蓝天却前所未有的明亮起来,恍惚的一瞬,他好像真的触碰到了另一个世界的大门。 再也无法坚持下去了,索维兰忽然吐出大量的气泡,那微凉的湖水无孔不入般地钻进他的嘴巴、耳朵、还有鼻孔。气泡碎裂成细小的白色颗粒,遮挡住了视线,他感觉整个世界在震动,在翻转,仿佛自己就像一只浮在瓶中水面上的蚂蚁,被顽皮的孩童将瓶子忽然颠倒过来,所有事物似乎在一瞬间全部离开它们本应存在的地方,漂浮了起来。那种突如其来的失重感让索维兰下意识地闭紧双眼猛吸了一口气,却忘了自己还浸在水中的事实。 预想中呛水的一幕并没有发生,索维兰意外地发觉,新鲜的空气极为顺畅地涌入自己的身体。而他不敢睁开眼,因为他感到了光明,没错,那久违的光明。将手背遮在眼前,他把眼睛睁开了一条缝,透过手指的缝隙,他看到了一抹悠然的蓝色。 这里是光明的,再也没有永恒的黑夜。索维兰仰面浮在湖面上,和煦的微风吹过枝头传来沙沙的声响,就像耳旁的窃窃私语。落叶,翠绿色的叶子飘荡着,跟随着风的步伐,离开了树梢,落在透明的水上。 还有那洁白的飞鸟,舒展开傲人的翅膀,飞翔着划过湛蓝的天色。索维兰微笑着,将手伸向蓝天,他想要抓住这里的空气、阳光、还有属于他的这一刻。 宁静的时光并没有持续太久,旁边的丹尼斯发出了兴奋的,好像已经陷入癫狂的吼声。“索维兰!那是什么!快看,那是什么!”他用力地摇晃着索维兰的身体,“主神在上,快来掐我一把,告诉我这不是该死的梦!” 听到吼声的索维兰也是一惊,这才想起来到这的目的是什么,他立刻调整身体,踩着水向丹尼斯指的方向望了过去。 远远的,在湖边不远的地方,一个月牙形的石像立在那里,柔和的光线照在它的身上,似乎在顶端下弯的月牙尖上有什么东西正闪烁着夺目的光芒。 “快,我们过去看看。”索维兰的声音也不平静了,他一边说着,一边和丹尼斯一起奋力地游向了岸边。 当他们来到近前时,才真正看清了这尊石像的全貌。方形的石质座基上立着一个一人多高的月牙形石雕,青苔长满了它的周身,在那露出缝隙的位置上,你能看到银灰色的岩面放射出苍劲、古朴的光泽。 高高在上的月牙尖上,一滴晶莹剔透的水珠悬在那里,就像一颗璀璨的宝石,被阳光亲吻着,散射出五颜六色的光晕。她慢慢舒展开自己的身躯,从空中落下,优雅地走过一段距离,最后,落在雕像下方的石碗中。 “滴答……”石碗中浅浅的一汪清水激荡着凹陷下去,复又弹起,发出了一声震动着灵魂的声响,最后回归平静。 无人知道这尊石像在这里渡过了多少时光,它默默承受着孤独,却在流逝的岁月中沉淀下了庄严神圣的力量。 “这是?不……不老泉?……”丹尼斯声音颤抖着,似乎在说着一个已经知道答案,却仍然无法相信的事实。 索维兰轻轻抚摸着石像,他点了点头。“应该是的,我的朋友,这应该就是不老泉。” 当不老泉真实地出现在面前时,丹尼斯却一反常态地平静下来。他亲吻着石像的座基,声音低沉、有力。“这就够了,索维兰,”他喃喃地说道,“能找到不老泉,对我来说已经够了……” 索维兰没有再说什么,就像丹尼斯说的那样,对于他们而言,这次秩序试炼最终能找到不老泉,就已经够了,无论最后是否能够通过,都已经不那么重要了。 起码能够证明圣歌森林中的传说真的存在,他们两个人为之努力的一切是有意义的,而不是痴人说梦似得妄想。 水珠一滴一落入碗中,但那只石碗里却永远都只有浅浅的一点泉水,好像丝毫没有增多的迹象。索维兰倒退了几步,抽出腰间的长剑插到地上,单膝跪下虔诚地低吟着秩序主神的祷言。然后站起身走过去,将手伸向了那只承载着传说的石碗。 第二十四章 指引 索维兰的动作引起了丹尼斯的注意,他瞪圆了眼睛,吃惊地问道:“你要干什么?” “你比任何时候都需要这个泉水,即便是主神,也不会对我的做法降下责罚吧?”索维兰的手在石碗上顿了顿,但还是坚定地将它拿了起来,递给了站在一旁的丹尼斯。 “看在主神的份上,放回去,索维兰,这不是我们能够承受的恩泽。”丹尼斯向后退了一步坚定地说道,“而且这一路上,真正发挥力量,找到泉水的是你,无论从何种角度,我都无法接受这个珍贵的馈赠!” “我们已经在圣歌森林中耽搁很久了,”索维兰认真地看着丹尼斯,“即便我们立刻就能出去,你的腿伤也已经错过了最佳的治疗时间。难道你想以后瘸掉么?为了你自己,丹尼斯,接受它,如果你还当我是朋友的话!” 说着,索维兰走了过去,将石碗不用分说地塞到了丹尼斯手上,然后把他的左腿架到了自己的膝盖上。丹尼斯低着头,看不出他的表情。 正如索维兰预想的,当裤腿慢慢挽上去时,丹尼斯腿上的伤势已经发展到了异常严重的地步,被树枝夹住的小腿一片黑紫,明显挫伤的位置上甚至溢出了鲜血。 “见鬼,已经严重到这个地步了么?”索维兰吃惊地说道,“你这家伙,怎么不说一声?” “还能说什么?停下来么?这一路走来,我们每次都和死亡相距这么一点点,”丹尼斯苦笑着用手比划出一个微小的缝隙,“能活下来,最后还能找到不老泉,我是想都没有想过的。” “好吧,好消息是我们活下来了,”索维兰看着丹尼斯说道,“不过坏消息是,你只能期望这个泉水真的像传说中那么神奇,不然,以后你就只能和拐杖形影不离了。” 丹尼斯瞪了一眼。“你在质疑主神的威能么?我是不会怀疑的。”他小声说着,然后将石碗中的泉水慢慢倒在了受伤的小腿上。 “见鬼!我是让你喝掉,你怎么直接倒在伤口上了!”索维兰有些无语地抱怨道,“看在主神的份上,你把这当成涂抹伤口的药膏了么?!” 丹尼斯一愣,显然没想那么多。“我怎么知道不老泉用来治疗伤口到底是喝掉还是涂抹上……再说,你不是也不清楚怎么用么。”他有些尴尬地挠了挠头,看着索维兰为之气结的表情继续道,“好啦,如果这个泉水真的那么神奇,不管怎么用都会有效果的。” 索维兰对这个家伙已经彻底无语了。“求你闭嘴吧……”他指着丹尼斯说道,“刚刚还跟我说无法承受,现在就满不在乎地用了,真正应该被主神惩罚的是你……” 没等索维兰的话说完,他们两个的目光就被丹尼斯腿伤发生的变化吸引了过去。倒在小腿上的泉水并没有滑落到地上,而是盘旋着聚拢到一起,慢慢从皮肤表面渗了进去,然后,那些淤青、红肿、还有血迹以肉眼可见的速度收缩,变小,最后消失无踪。 他们震惊地看着恢复如初的小腿长大了嘴巴,如果不是亲眼所见,没有人相信世上竟有如此神奇的事情,或者说如此神奇的泉水。 “快,站起来走一走,看看是不是真的痊愈了!”索维兰高兴地说道。 丹尼斯兴奋地点着头,然后立刻窜了起来,长时间的行动不便实在让他受够了。可刚刚迈出一步,便狼狈地摔倒了地上。 索维兰愣了一下,焦急地问道:“怎回事?泉水没有效果么?主神在上,这不太可能吧?” 丹尼斯趴在地上刚忙摆了摆手。“没,没事。”他重新站了起来,尝试着用受伤的左腿接触着地面,“太久没有用力,稍微有些不适而已……” “该死的家伙,你怎么不去死!”索维兰大喊着抓起一块石头,毫无顾忌地扔了过去,“我真应该直接把泉水喝掉,是的,留给你完全是一种浪费。” “你这么说可就太无情了,我的朋友!”丹尼斯单腿跳着躲过了飞来的石块,然后将手中的石碗郑重地重新摆在原来的位置上,“不过说真的,我们的试炼到底是通过了还是落选了?” “哦,你还在乎……” 就在这时,脚下的大地忽然震动起来,不老泉后面的树林竟然动了,就像拉开的幕布一样退向了两边,柔和的光芒闪烁着从后面放射出来,越来越亮,就像一扇敞开的金色大门,将他们的身影包裹进去。 下一刻,浓雾中的围城重新恢复了往日的宁静,没有了闯入者的身影,那方清澈的湖泊依旧躺在那里。不老泉的水珠晃动着重新凝结,落下,发出亘古不变的颤音。 …… 圣歌森林外面的石阵旁,聚集了比试炼开始时更多的人,很多不该出现在这里的奴仆、佣人都远远地围了过来。身份地位上的差异导致他们不敢靠得太近,但是无法挥去的好奇心促使他们赶过来一探究竟。 跟外围平民的窃窃私语不同,以国王艾登为中心,聚拢在一起的王公贵族们则完全沉默着,不发一语。压抑的气氛笼罩在人群之中,原因很简单,因为国王陛下的独子,索维兰王储殿下至今没有从圣歌森林中传送出来。 距离秩序试炼结束的时间越来越近了,甚至本次参加试炼的学员基本上都已经返回了石阵,可是艾登始终没有等到索维兰的身影。起初,他还能坐在帐篷中比较轻松地派遣禁卫打探一下返回的学员们的情况。 但随着时间慢慢流逝,他的耐心已经被消耗殆尽,就在刚刚秩序圣堂骑士团团长乌普兰前来报告试炼马上就要结束时,艾登再也无法安坐于宝座之上,出于一位父亲的本能,他第一时间来到了石阵旁,焦急地等待着。 教宗卡斯罗尼,王国御前大臣,甚至其他顶级贵族们,这里的人越聚越多。有些人真正担心索维兰的安慰,有些人则是抱着幸灾乐祸的心理围观而已。对于无所事事的贵族而言,绯闻、流言、甚至别人的悲剧,都是他们活下去的养分。对于阴谋家来说,突如其来的意外才会开启崭新的舞台。 当然了,这些情绪是不能流露出来的,悲剧么,终究要表现出悲伤的表情。 雾墙上的圆形空洞收缩着越来越小,似乎马上就要关闭生者的大门,宣告秩序试炼的结束。艾登的脸色有些难看,他的眉头拧在一起,紧抿着的嘴唇微微发紫,宽大的手掌在剑柄上重复着握紧复又松开的动作。 这时,他的手腕被轻轻握住了,同样焦急的西里安站在他的身旁。“放心,老朋友,索维兰会没事的,相信我。” 看着对方坚定的目光,艾登心中稍微轻松了些,他有些自嘲地笑了笑。“我是不是有些太紧张了?” 西里安善意地摇了摇头。“你首先是父亲,然后才是国王。主神是公正的,索维兰一定会平安无事的。” 这时,不知谁大喊了一声,打破了贵族们诡异的沉默。“快看!雾气有变化了!” 众人的精神一震,只见雾墙上的圆形空洞颤抖起来,缩放着似乎有什么东西要冲出它的束缚。忽然,那个空洞急速缩成一个黑色的圆点,一道粗壮的金色光柱从中间射了出来,庞大的力量将雾气吹向四周。 光柱越来越细,最后消失不见,随之而来的却是一团更加明亮的光芒在雾气被吹散的裂口中炸散开来。所有人都被眼前的一幕震撼得沉默无声,没有人见过这样的奇景,就连教宗卡斯罗尼都无法预料接下来会发生什么,但所有人都清楚,这次秩序试炼注定要向着意想不到的方向发展下去。 巨大的光芒之中,渐渐出现了两个相互搀扶着的身影,不是别人,正是消失在湖水边的索维兰和丹尼斯,他们仿佛踩着金色的步道,慢慢向众人走来。 视线逐渐变得清晰,和丹尼斯谈笑着的索维兰有些吃惊地看着不远处聚集的众人,想不明白为什么会聚集了这么多人。 他看到了父王艾登、御前首相西里安叔叔、王国戍卫军指挥官坦德拉叔叔、贝奥恩和洛卡、还有提前出来的佩斯林。索维兰开心极了,他迫不及待地想要走过去,和他们分享这次秩序试炼的经历,当然,还有传说中的不老泉。 但是很快,他在人们的脸上看到了异样的神采,就好像一出精彩的喜剧,在一瞬间突然变成残忍的悲剧一样,笑容凝固在他们的脸上,变成了诡异的戒备。 西里安叔叔甚至抽出了腰间的长剑,想要护在父王的身旁,却被父王压住了剑柄。索维兰费解地看着众人的动作,他完全想不到迎接自己的竟是这个情形。很快,他在人群中找到了导致这一切发生的答案,但这个答案却让他如坠冰窟。 他看到了丹尼斯,没错,另一个丹尼斯站在佩斯林身后,不可置信地看着自己,或者说自己的身旁。“两个丹尼斯?!”索维兰感到阵阵透骨的冰冷从身上蔓延开,脑海中瞬间浮现出林中发生的一切,那饱含着各种巧合的一切,“我身边的,又是谁?” “丹尼斯”拍了拍索维兰的肩膀,脱离开他的搀扶向前走了几步,丝毫看不出任何伤势的存在。他就这样站在那里,身上燃烧起一块块暗金色的光斑,那些光斑扩散着连在一起,好像烧去一层皮肤一样。 突然,无形的气浪在“丹尼斯”身上迸发出来,所有灰烬一扫而空。在那下面,光明在增长着,直至出现一个高大魁梧的光的身影。光芒褪去,所有人看到了一个足以铭记一生的形象。 亮金色的,流淌着细碎符文的甲胄覆盖着他的全身,那些从胸口处延伸出来的线条,或是刚毅笔直,或是柔和弯曲地勾勒出一幅威严的身姿。数根乳白色的,漂浮着的触须从他的背后伸展出来,律动着组成了一对圣洁的光翼,包裹住面部的头盔上,本应露出眼睛的地方,睁开了一双流淌着的金光。 “天使……”教宗卡斯罗尼低语着,声音从未如此颤抖,他想起了古籍中那些传说中的形象。讯息在无声中传递着,越来越多的人躬身行礼,轻声默念着祷言,甚至有的人匍匐在地,无法抑制的泪水挂满了脸颊。 金色的身影回过头,看着索维兰。“请原谅我的隐瞒,”他的声音低沉而安详,“主神索缪的御令让我必须如此。”他伸出了手掌,上面悬浮着一枚庇护之石,“这是你应得的。” 灰色的石子忽然燃起一团白色的火焰,一瞬之后,褪去的火焰中露出一枚闪烁着金光的三角形符文,那是蕴含着秩序之力的索缪徽记。就在索维兰错愕着不知如何回答时,那枚符文飞过短短的距离,没入了他的胸膛。 温暖亲切,而又散发出无尽的磅礴,索维兰感到自己的胸口中仿佛充满了圣洁的力量,当他重新张开眼睛时,蓝色的瞳仁中似乎亮起一抹神秘的光泽。 “我,我能问一个问题么?”索维兰犹豫着说道,“那句话,并不是你的父亲说的吧?” 天使的眼睛,那双流淌着的金光发出一丝微不可查的抖动,虽然没有任何表情,但是索维兰敢肯定,他笑了。“的确不是,那句话是主神索缪说的。”他的声音顿了顿,“铭记圣歌森林中的一切,无论何时,勇气、公正、智慧、无私,都能指引你前进的方向。” “我发誓如此。”索维兰将长剑插在地上,单膝跪下郑重地说道。 金色的身影微微弯起自己的膝盖,炽热的光翼完全舒展开来,涌出爆裂般的能量。下一刻,狂烈的气劲在他脚下冲向四周,一道金色的光芒冲天而起,带出星散的光辉刺入云和天上的尽头。 时隔千余年之后,至高天堂的神迹再次展现在世人的面前,只因一个曾经平凡无奇,却注定走向伟大的名字——索维兰·维洛尔·康德巴赫。 第二十五章 底线 “不可饶恕!” 艾登愤怒的咆哮声回荡在橡树宫的议事厅之中,攥紧的拳头重重地砸在桌面上,甚至让整张实木长桌为之一颤。 秩序试炼结束的两天后,蒙卡伯爵家的小儿子,埃里克的尸体终于在一间废弃的宅子中找到了。当然,说“找到”似乎有些不妥,因为在偌大的橡树城中寻找一具尸体,无异于大海捞针。 拜那些永远驱逐不完的乞丐们所赐,要不是他们总是变换新的栖身之处,恐怕苦命的蒙卡伯爵永远别想再见到他的儿子哪怕一面。虽然在接到报告之前,埃里克的尸体就已经被乞丐们彻彻底底地洗劫了一遍,但都城治安官还是大大地松了一口气。对于他来说,最重要的是能不能找到,而不是什么见鬼的遗容。 如果放在往常的日子里,贵族老爷神秘被刺,最后惨遭弃尸,绝对是轰动一时的大新闻。但是这件事在如今的橡树城中完全没有掀起哪怕一丝波澜,甚至到了无人问津的地步。原因很简单,因为秩序试炼结束时天使降临到了凡间世界。 自从浩浩荡荡的试炼队伍回到了白银橡树城,这个千年难遇的事件就以疯狂的速度蔓延开来,瞬间引爆了整座城市的热情。无论上城区还是下城区,但凡参加了观礼的人都成了炙手可热的追捧对象,而没能前往圣歌森林的人们则纷纷捶胸顿足懊恼不已。 于是,在有意或是无意的吹捧与渲染中,仅仅两天时间,整件事便已经发酵出了各种匪夷所思的版本。有的说天使赐下了主神的福音,有的说天使警示了人间的罪恶,甚至还有的说天使带来了大堆财宝和金币等等。 总之,现在只要和秩序主神索缪有关的东西都火了,就连稍微有些关联的宗教装饰品、书籍、器具都直接被哄抢一空。 连带着,秩序教廷所在地,光明山大教堂在这两天迎来了无数前来朝拜的信徒,并且毫无停歇的迹象。教堂里面没有位置了就跪倒在外面的台阶上,台阶上挤满了就围在秩序广场上,数不清的信徒整齐划一地向着光明山大教堂的方向祈祷,膜拜。整座城市因神迹而陷入疯狂,秩序教派的声望达到了千余年来的顶峰。 与平民以及贵族的反应不同,笼罩在御前大臣们头顶上的气氛却有些阴沉压抑。伯爵之子被杀,试炼学员被冒名顶替,王储在圣歌森林遇袭。从索维兰事后的描述中得到的事实让艾登彻底暴怒了,他在埃里克的尸体被发现后,第一时间召开了御前临时会议,并公布了整个事情的经过,才有了刚刚那一幕。 “就在我们的眼皮底下!就在我们的王国最隆重的国事上,他怎么敢!”狰狞的咆哮还在继续着。客观来说,艾登继位以来给臣下的印象一直都是温文尔雅,大度稳重的温和君主,极少发生类似的情况,或者说,根本没有。“我需要一个切实可行的建议,把那个该死的家伙揪出来!立刻,马上!” 与艾登的愤怒不同,议事厅中的御前大臣们在此时此刻集体陷入了一种耐人寻味的沉默。多尼斯很明智的地选择了一言不发,罗格特还在把弄着手上的小匕首,时不时和科林对视一眼,加苏拉的目光有些闪烁,似乎在想着什么,科尔诺就更不用说了,他正在羊皮纸上奋笔疾书,今天对于他这位史官来说,是个好日子。 御前大臣们很理解艾登愤怒的原因,但是眼前的情况已经远远超出所有人的预期。如果说刚刚听到伯爵的儿子被暗杀时,他们还有有些不以为然的话,那么之后听到有人在秩序试炼中冒名顶替,他们的表情变得震惊无比,到最后竟然发展到有人刺杀王储,他们脸上再没有一丝慵懒,只剩下锋利的目光。 是的,他们闻到了阴谋的味道,在阴谋面前没人会轻易表态,尤其是这种稍有不慎就会命丧于此的阴谋。无论这个差点成功的刺杀是何人主使,所有人都清楚,这是个彻头彻尾的疯子。 西里安在心里默默叹了口气,索维兰讲述圣歌森林中的经历时,他也在场。在震惊之余,他已经预料到了御前会议上可能发生的一切,就是这种沉默,来自狡诈的,好像狐狸一样的政客身上的沉默。 “咳咳……”西里安轻声咳嗽了一下,他不会让御前会议就这么冷场下去,更不会让艾登一个人战斗,“戍卫军指挥官坦德拉大人、首席医官格塞大人、还有治安官西蒙森大人已经赶过去了,相信很快就会有消息传回来。” “等待,我现在最无法忍受的就是等待。”艾登环视了一圈沉默的众人,脸上写满了不满的情绪。忽然,他在长桌的一角看到了御前书记官维克托的副手卡多格,通常而言他是不会参加御前会议的。 “维克托呢?他怎么没来?”艾登问道。 卡多格立刻起身鞠了一躬,西里安向他点了点头解释道:“维克托大人在返程的路上不慎从马背上摔了下来,恐怕短期之内无法参加御前会议了。” 艾登有些苦恼地揉了揉额头,仿佛各种不顺利的事情都赶在一起爆发出来。“看在主神的份上,就没有哪怕一点好消息么?” 罗格特看了一眼科林,然后说道:“陛下,好事情也不是没有。” “什么事情?说出来吧,可不要让我失望。”艾登苦笑着说道。 “庆典的准备工作已经全部完成了,”罗格特微笑着说道,“只要您一声令下,后天,白银橡树城就会变成欢乐的海洋。” “好吧,这的确是一件令人愉悦的事情,”艾登终于露出一丝看上去不那么好看的微笑,“如果没有眼下这件事就更好了。” 西里安在旁边斟酌了一下。“艾登,后天的授剑仪式还要如期举行么?”他轻声问道,“还是只进行庆典活动,等到刺客抓住以后,再举行授剑仪式。” “当然如期举行!”艾登的声音突然高亢起来,似乎在宣泄着心中的愤怒,“我要让那些游走在黑暗中的鼠辈看到,没有人能动摇王国的意志!以前不会,现在不会,以后,更不会!” “如你所愿,陛下。”西里安低声答道。 坐在一旁的加苏拉稍显玩味地看着西里安。“说到鼠辈,其实我的确有些想法,”他的话语立刻吸引了所有人的注意力,“正如各位大人所见,整个阴谋的主使者不在乎贵族,不在乎教廷,不在乎国王。换句话说,他践踏了这个国家权力顶峰的一切。” 加苏拉逐一看过每个御前大臣,他对众人的表情很满意。“除非这个人疯了,不然没人会做出这么疯狂的事情,”他顿了顿,“但很显然,这个人没疯,而且计划进行得有条不紊。”加苏拉说着,最后将目光落在了西里安身上,“我们的王国中,有谁会这么干,却坚信着自己是正义的呢?似乎答案新而易见了。” 议事厅中的气氛凝重到了极点,能坐在这里的人没有平庸之辈,恰恰相反,他们都是整个王国中出类拔萃的人物。所有人都第一时间意识到,无论有意无意,事态在此刻起,升级了。 西里安微眯着眼睛,他看到了对方伸出的爪子。“加苏拉大人,您的意思是,刺客来自萨丁行省?” “请原谅,这并不是我对您的恶意冒犯,”加苏拉歉意地躬了下身,“无论从何种角度讲,这都只是一个合理的推测,而且不无道理不是么?” “调查结果并没有出来,您的推测是否有些太过武断呢?加苏拉大人。”西里安说道。 加苏拉摆了摆手。“主神在上,其实我只是担心罢了,”他摊开手,有些痛苦地继续道,“对萨丁行省的人民而言,我们出钱出力给他们带来幸福的生活,建设他们生存的城市。如果换来的却是疯狂的刺杀,那就不仅仅是讽刺了,而是沮丧,最令人难过的沮丧。” 没等西里安回答,艾登抢在前面说话了,他不会允许借由此事发展出的政治斗争肆无忌惮地扩大下去,而且攻击目标还是始终支持着自己的西里安。“如果真是那样,的确太令人心痛了,但这终究是个揣测而已,眼下先把注意力集中在案件本身吧。” “是,陛下。”加苏拉立刻回道。 就在这时,议事厅的大门被推开了,坦德拉风尘仆仆地走了进来。“陛下,初步的验尸情况出来了。”他微微鞠躬,言简意赅地说道。 “怎么样?有什么发现么?”艾登焦急地问道,不单是他,其他御前大臣也将目光集中到了坦德拉身上。 “一击毙命,干净利落,”坦德拉在左胸腋下的位置上比划了一下,“匕首透过肋骨间隙刺穿心脏,除此之外没有任何伤口。”他又补充道,“以埃里克的武力来说,杀掉他并不困难,但是如此老练,就有些让人意外了。” “这,很困难么?”科林托着圆滚滚的下巴,有些不解地问道。 “用匕首刺穿心脏么?”西里安在旁边解释道,“平常人不被肋骨卡住匕首就不错了,这么精准,基本绝无可能。” “你的意思是?” “凶手很强,非常强。”坦德拉语气肯定地说道,“而且根据格塞大人的判断,埃里克至少在四天前就已经被杀了。” “四天前?!……”听到这个答案,所有人都发出难以置信的惊呼。 “是的,至少四天。”坦德拉点了点头,虽然听上去不可思议,但他还是继续说道:“也就是说,伪装成埃里克的刺客,堂而皇之地骗过了学院的教官,甚至他的家人。” “对方是一个人么?”艾登问道。 坦德拉摇了摇头。“目前不能确定,”他说道,“埃里克的尸体已经运往格塞大人的官署了,希望会有其他线索吧。” 坦德拉说完,议事厅重新陷入了沉默,看来凶手不单是疯子,还是个实力非凡,极度危险的疯子。 第二十六章 前夜 这是一间位于光明山大教堂深处的净室,不大,但足够安静整洁。 橘色的火苗在烛台上跳动着,将墙角处的石像镀上一层不规则的阴影。那是一尊女性天使的立身像,柔和线条勾勒出的头巾从她脸颊两侧垂下,她微低着头,面带微笑地注视着手臂托起的石质托盘。 托盘上盛着一套崭新的衣服,白色的紧身上衣还有一件深红色的外袍。这是授剑仪式上要穿的服装,白色象征着洁净的灵魂,红色喻意着随时准备为信仰战死沙场。与见习骑士不同的是,见习秩序骑士的外袍上绣着主神索缪的徽记,而前者绣着的是王国的橡树徽记。 石像旁边不远处的床上,索维兰坐在那里,稍稍有些出神。 秩序试炼已经结束三天了,他被安排在这间净室中静思。一方面出于安全考虑,另一方面,每个将要受封的见习秩序骑士都需要在大教堂中静思三天,用以忏悔自己以往的罪恶,洗涤自己的灵魂。 其中最后一天甚至需要禁食,以保证身体的洁净。这也是为什么授剑仪式之后,就会有成群结队的受封学员跑去橡树之敖疯狂庆祝的原因所在,一方面是因为高兴,更主要的,三天清汤寡水的幽禁生活实在不是这帮年轻的小伙子能够受得了的。 和外面因为天使降临而疯狂不已的人们不同,整个事件真正的当事人早已平静下来,现在索维兰心里只剩下几个疑惑不已的问题。为什么要来刺杀我?为什么天使会闯入自己的秩序试炼?救我的人是谁?那个灰色小屋中的老妇人又是谁? 一个微不可查的叹气声在净室中响起,索维兰有些苦恼地揉了揉眼睛。这些问题没有一个自己能够给出答案。他又想起了自己讲述圣歌森林中发生的一切时的情景,自己的父亲面露愤怒,西里安叔叔一脸担忧,还有陷入沉思的教宗卡斯罗尼大人。 “希望这件事快点过去吧……”索维兰心里想着,这是他现在最真实的想法。 正在这时,净室的木门被推开一个不大的缝隙,一条敏捷的身影闪了进来,随手轻轻将门关上。看清对方的样子,心事重重的索维兰终于露出一丝笑容。“你这个家伙,万一被巡视的牧师抓到,可有你受的。” 进来的人是佩斯林,他一脸无所谓地笑着,坐到了床上。“嘿,能抓住我的家伙还没出生呢,”他一边说着一边打量着索维兰,“怎么样了?你的伤势?” “已经好多了,”索维兰满不在乎地说道,“不过,这句话已经说了多少次了?” 在这里的三天,佩斯林每天都从自己的净室偷偷溜过来陪他聊聊天,顺便说说外面发生的事情,当然还能弄来些不知从哪搞到的熏肉和水果。说实话,这要比每天啃着冰凉的硬面包好多了。当然了,最后一天的禁食,即便是佩斯联也不敢带东西来了,有些传承至今的律法没人敢轻易触碰,更何况是在神迹刚刚重新降临人间的时间点上。 佩斯林一脸受到莫大冤屈的表情,有些佯怒地抱怨道:“看在主神的份上,你就是这么回报朋友最诚挚的关心么?”他揉了揉索维兰的头发,恶狠狠地继续道,“你很不满?好吧,那就把前两天吃下去的东西给我吐出来!你这个该死的家伙!” “哈哈哈……”索维兰被他的表情逗笑了,不过很快被捂住了嘴。 “你真的想死么?见鬼,你想死也别拉上我!”佩斯林紧张地小声说道,“要是真把巡视牧师引来,估计授剑仪式之后我们要面对的就是最少七天的禁闭!” 索维兰表示明白地眨了眨眼睛,然后扒开佩斯林的手掌。“好吧,发自内心的感谢你,我的哥哥,起码这是三天过得不会那么无聊。” “算你还有点良知,维兰!”佩斯林满意地说道,然后把身体探向索维兰,声音压到低的不能再低,“昨天,埃里克的尸体被找到了,而且王宫第一时间召开了临时御前会议。” 索维兰听着,神情明显一黯,尽管幻想着埃里克能够有哪怕一丝生还的希望,但显然现实更加残酷。 “愿他的灵魂能够得到安息……”佩斯林跟着索维兰一起轻声祈祷着。不管怎么说,即便不那么相熟,但终究是一起修行的学员。面对这样悲惨的结局,任何人都难以掩饰心中的悲伤。 “可怜的埃里克,谁能想到秩序试炼会混进去刺客?”佩斯林将身子靠在墙壁上,有些不自然地揉着苍白的脸颊,“见鬼,一想到冒名顶替的“埃里克”混在我们中间,我的身上就止不住地发冷。” 当众人回到白银橡树城之后,圣歌森林中发生的事情就被全面封锁起来,除了刚刚得知的御前大臣,还有已经被下了封口令的教官,没有人知道整件事情的内情。 至于埃里克,本来就类似“小透明”一样的他,甚至没有回到石阵的事情都没人注意到,或者说当时众人的注意力已经被天使吸引过去了,谁还会想起少了一个人。 再往后,众人听说的就是埃里克在试炼结束后莫名其妙地死了,虽然这在学院中引起不大的议论,但没人会想到,其实真身早已经被杀,随同队伍前往试炼的不过是冒名顶替的刺客。一个鲜活的生命就这样淹没在冰冷的阴谋当中。 当然,佩斯林算是知情者之一,不过是索维兰主动告诉他的。用佩斯林的话说,早知道是这样诡异的事情,还不如不知道。他当时可被吓傻了,索维兰现在还记得他听说之后惨白的脸色,还有张大到足以塞下一只梨子的嘴巴。 “如果不是因为我,恐怕埃里克也不会死吧。”索维兰低声说道,他的脸上写满了痛苦。 佩斯林拍了拍索维兰的肩膀。“这不是你的错,维兰,”他安慰道,“没人希望埃里克不明不白地死掉,没有人。” “他的家人呢?”索维兰问道。 “估计王国的信使已经出发了,应该会按照意外死亡处理吧,”佩斯林说,“他们会获得一大笔补偿金。” “那真相呢?” “有些事情的真相,不知道反而更好。” 索维兰沉默了,他心里某一个柔软的地方仿佛被狠狠刺痛了一下,就这样愣愣地坐在那里。净室中很安静只剩下跳动的火光,还有微阖着眼睛,慈悲地看着这个世界的石像。 佩斯林陪在旁边坐了许久,最后他捏了捏索维兰的肩膀。“打起精神,维兰,明天是最重要的日子,你这个状态可不行。”他说着站起了身,“我必须要走了,不然真被发现就完了。” “恩,放心吧。”索维兰抬起头,露出一个勉强的笑容。 “好运,我的兄弟。”佩斯林说着,飞快地离开了净室。 索维兰收回目光,他的内心并没有因为佩斯林的安慰而轻松多少,反而犹如一块大石压在那里一样,让他有些透不过气来。化不开的谜团缠绕在眼前,他只能听到耳旁不停重复的话语。“早晚,我会亲手找到这一切的答案。” …… 光明山大教堂中,同样陷入沉思的人不止索维兰一个,只不过换了个地点,换了个身份,上演着相同的一幕。 古籍经卷室的灯光还亮着,教宗卡斯罗尼身前的桌子上堆满了古老的书籍,晃动的灯光下,老人瘦小的身影仿佛被浩如烟海般的经卷淹没了一样。 枯瘦的手指划过行行陈旧的字迹,他的脸上缀着几颗褐色的斑点,卡在鼻梁上的眼镜后面,一双和蔼的眼睛放射出睿智的光芒,那光芒依然明亮,并没有随着年华老去而产生丝毫衰退的迹象。 老人在苦苦思索着,寻找着,想要找到天使降临人间的真相。他始终相信,主神的神迹在消逝了千年之后,绝不会无缘无故地重新出现,这里面一定有原因,只不过自己还没有发现,或者说就在眼前,却被自己忽视掉了。 相比于十年前,卡斯罗尼更加苍老了,长时间的阅读查找让他的身体不堪重负,腰间传来的阵痛提醒着他,必须要休息一下了。但是他还在坚持着,因为他清楚,在主神面前时间不过是虚无的幻象,命运就在悄无声息中改变着世间的一切。神迹一定预示着什么,如果不能在此之前发现原因,那么命运一定会露出最残酷的一面。 如潮的倦意侵袭着老者的身体,他感到自己的眼皮好像被沉重的石头挂住,不停挣扎在开阖之间,最终,他的眼睛重重地闭上了。 这是一种奇妙的感觉,仿佛自己还醒着,可是眼前却一片黑暗。下一刻,老人突然睁开了眼睛,而他却发现自己置身于棉花一样的云团当中,无数烟岚一样的云雾迎面袭来,身体不由自主地向前飞行着。 忽然,视线冲破了云层,眼前一片光明,在瞬间的模糊之后,他看到了永生难忘的画面。这是一个明亮的世界,流淌着的乳白色的光河挂在天幕上,远方,一轮类似太阳的物体放射出银色的光芒。 下方,一座金色的城市浮在云海之上,那些屹立着的,好像群峰一样的高峻建筑有着多面的穹顶,璀璨的光华在其中闪耀着,仿佛一颗颗经过精心切割的钻石。那壮丽的银光亲吻着这些明亮的切面,在它们上面迸发出炽热的光亮,对于渺小的人类来说,这里的宏大与神奇已经远远超出了自己的想象。 老人感到视线被一股神奇的力量吸引着缓缓下降,掠过身旁的殿宇还有空中相连的拱桥,他发现这里的空间都在向一个更大,更令人震撼的空间展开。到处都是尖顶拱门还有装饰着复杂花纹的,顶部仿佛天空般高远的拱廊,以及那数不清的,延伸向远方的圆柱。 老人的视线在一坛池水前停住了,他依稀看到了两个模糊的身影背对着他站在水边,注视着平静光滑的好像镜面一样的池水。 其中一个身影是金色的,无数流光凝聚成的巨大光翼在背后挥舞着,老人感到那个身影散发出的威严、神圣,而又无比亲切的力量。另一个身影是水蓝色的,一条流动的光带好像丝带一样缠绕在手臂上,一双亮银色的光翼泛出冰冷的光晕。 就在这时,一颗无从而生的水珠在池水上方的虚空中翻滚凝结,然后滴落下来,碰撞到水面上,激起层层幻影般的涟漪。那些涟漪扩散着无休无止,老人仿佛在心里听到了灵魂共鸣所发出的颤音。 那个金色的身影动了,他忽然转过身,老人的视线中只剩下一双暗金色的,深邃的好像浩瀚星空一样的眼睛。然后,一个遥远的声音在他脑海里响起。 卡斯罗尼惊醒了,书案上的蜡烛早已熄灭,清冷的月光从窄小的窗户外悄悄爬进来,洒在堆积如山的古书上,照亮了漆黑的房间。老人的嘴唇颤抖着,脸颊上挂满了泪痕。他从没想过,在短暂的生命中,能够亲耳聆听主神的话语,甚至,能亲眼看到那个只能出现在梦中的,恢弘的,至高天堂。 第二十七章 无声 今天的白银橡树城醒得很早。 从城门处通往秩序广场的主道早早就被清水洗刷得一尘不染,数不清的,从四面八方涌来的人群站在维持秩序的卫兵身后,手捧着鲜花,交头接耳地小声议论着。他们身上虽然没有面料华贵,剪裁精美的服饰,但是也可以切实感到,这些生活在都城的人们,为了今天的节日已经拿出了自己最美的一面。 主道两旁的窗户上挤满了不停向着城门方向张望着的看客——男女老少应有尽有,你甚至会产生一种怀疑,是什么让那些早已看淡生命的老人能够和这群年轻人挤在一起,燃起如此强大的热情。 阳台上挂满了五颜六色的花毯,长方形的条旗从窗口垂下,上面绘着白色的橡树徽记,那些数不清的三角形彩旗飘带勾连了隔街相望的屋顶,交错着,飘动着,一直蔓延向主道的尽头,主神雕像所在的秩序广场。 人们在等待着,这座城市在等待着,那个庄严时刻的到来。 太阳,那个赐给众生最初的光明的天体,终于冲破了地平线的束缚,从东方涌了出来。层层鱼鳞状的云斑被镶上了一圈金色的亮边。 那永恒的光芒,奔流着驱散掉山峰的棱角,平原的雾气,都城的阴霾。最后,光明倾泻在秩序广场上,迎着初升的朝阳,主神雕像手中的长矛,好像耀出万道夺目的金光。 就在这时,一声嘹亮悠远的号角声在城门上方响起,声音回荡着,起伏着,响在人们的耳朵里,好像能听到千百年来的铁马冰河,响在人们的心里,好像能听到传承至今的生生不息。 有些人无声啜泣着,有白发苍苍的老者,也许他们想起了战死沙场的伙伴,或是无法归来的孩子,有咬紧下唇的女人,也许他们想起了埋骨异乡的丈夫,或是承诺相守的恋人。 号角声还在响着,像是一种告慰,又像是一种纪念。 随着一声低沉的声响,橡树城的大门打开了,一串清脆的马蹄声在主道上响起。迎着人群的目光,高举着秩序徽记旗还有橡树徽记旗的掌旗官走在最前面,然后是由秩序圣堂骑士团组成的接引队,再之后,则是今天的主角们——将要受封的见习秩序骑士,还有预备骑士组成的马队。 一瞬间,整条主道上的人群沸腾了,像是欢迎凯旋归来的英雄,此起彼伏的欢呼声、尖叫声、喝彩声混杂在一起,充斥着小伙子们的耳朵。 五色的碎纸连同缤纷的花瓣从头顶落下,好像要遮住整片天空。那些年轻美丽的女孩儿们,似乎也被这个场面鼓动得忘了形,她们疯狂地从窗口中探出身子,挥舞着牛乳般白皙的手臂,甚至连不小心暴漏在空气中的丰满都毫不在意。 数不清的花束抛洒在马队前行的道路上,像是铺开一条壮丽的步道。还有不知从哪窜出来的孩子们,他们成群结队地奔跑在马队前面,时不时回头露出灿烂的笑容,就像是壁画中描绘的小天使般天真无邪。 是的,但凡经历过这一天的受封者都不会忘记眼前这一幕,因为今天,他们才是这座城市的主角,或者说,是整个世界的主角。 人群聚拢在马队身后,簇拥着他们缓缓走向秩序广场。 视野逐渐开阔起来,无数观礼的人群围绕在装点一新的广场周围,只留出一片红毯铺就的空地。许多高耸的屋顶上都站满了人,让人不禁怀疑,这样高不可攀的位置到底是怎么爬上去的。 秩序圣堂骑士团的骑士们指挥着战马,踏出优雅的步伐,很快围绕着空地站成一圈。将要受封的小伙子们整齐划一地跃下马鞍,向着光明山大教堂的方向,列队站好。 背对着大教堂,艾登坐在居中的宽大王座上,教宗卡斯罗尼还有御前首相西里安分列两侧,其余没有座位的御前大臣还有都城的顶级贵族们站在台阶上,呈扇形分布在四周。 一幅长及地面的条旗从大教堂顶端垂下,上面绘着亮金色的三角形秩序徽记,无数举着王国铜徽还有鲜红旗帜的御前禁卫们簇拥在国王陛下的身后。盛大、庄严、肃穆,混了和宗教信仰般的独特美学充斥在伟大的秩序广场上。 在今天这样重要的日子里,所有到场的廷臣还有贵族们全都盛装出席,各种款式花纹的斗篷披在男人身后,慵懒地堆在地上。还有那些平民难得一见的贵妇人们,手中轻摇着镂空的折扇,微微遮挡住修长粉嫩的脖颈,精致纤巧的脸庞。只在扇头露出一双勾人心魄的眼睛,肆无忌惮地将妩媚诱人的目光投向将要走上人生巅峰的年轻身体上。 镶着金边的卷绒红毯从高高在上的台阶顶端延伸下来,和广场上的空地连接在一起,准备迎接将要踏在上面的年轻生命,还有他们终于收获了的美好梦想。 小伙子们的情绪已经被这样的场面冲到了顶点,甚至有些人的肩头,不可抑制地微微颤抖着。是的,没有人会在此时保持平静,即便是奥勒姆王国的王储也不例外。 索维兰站在队伍的第一位,紧紧攥着拳头,不停想要按捺下心头的激动。可是无论怎样努力都是于事无补,他感到整个身体在燃烧着,口腔中的水分好像被蒸干了一样,燥热难耐。这种兴奋到极点,却又混合着紧张的情绪简直要把人逼疯了。 更可恨的是,他用余光看到了贝奥恩和洛卡那两个不停对他做着鬼脸的家伙。不过值得庆幸的是,他还看到正前方,他的父亲艾登,还有西里安叔叔露出的鼓励的微笑。不得不说,这个微笑对现在的他来说,实在太有用了。 天光逐渐放亮,端坐在王座上的艾登俯身在身旁的教宗卡斯罗尼耳边低语了几句,然后在对方的微笑中,他站起了身。交错着金线的暗红色天鹅绒披风在阳光的照射下荡出滚动的细腻光泽,面对着不停欢呼的人群还有空地上的小伙子们,他轻轻举起手中的国王权杖。像是一道无声的御令,整个广场很快安静下来。 伴随着亲切的笑容,大教堂前响起了艾登浑厚的声音。 “这是一个重要的日子,小伙子们,你们知道为什么么? 二百多年前,我们的先辈,用血与剑赶走了波图尔夫王朝最后一位君主,那个暴虐无常的“暴君顿齐雷克”。在一片焦土与废墟覆盖的白银橡树城上,建立了我们今天的国度,并将它称为“奥勒姆”,在大陆语中意为“赐福之地”。 一百多年前,我们的先辈,在硝烟弥漫的多伦山口,被鲜血浸成暗红色的刀锋要塞前,抵御住了罗柯坎人如潮水一般地攻势。那是第一次“贝伦战争”,很多人死在那里,包括一位亲王,三位公爵,还有七大行省中数不清的战士。 最后,我们赢了,并在那里立起了一座“圣灵丰碑”。这座石碑并不是为了庆祝胜利,而是纪念那些为了这个国度,战死沙场的勇士。 三十年前,我站在你们现在的位置上,听着我的父亲,伟大睿智的玛赫斯先王陛下,讲述着王国建立之初的故事。说实话,当时的我并不清楚,这些古老的事迹和自己有什么关系,除了枯燥之外,只能将那些遥远的疑问留在心里,慢慢去想。 十年前,我们,在位于边陲的萨丁行省打响了“第三次萨丁战争”,很多站在这里的人,失去了自己的丈夫、儿子、恋人、兄弟。这十年,我不停地问着自己,当年接过长剑时,我到底接受的是什么? 主神在上,我们终将老去,生命没有永恒。而我们手中的长剑却世世代代传承下去,小伙子们,你们接过的并不是一柄剑,而是圣洁的信仰还有坚定的勇气。 你们需要维护的是,秩序主神不灭的光辉、奥勒姆王国伟大的土地,还有!你们身后那些千千万万,最朴实的,永远用臂膀筑起温暖家园的人民!” 艾登的声音高亢嘹亮,几近嘶吼地喊道:“百战身死,信仰不灭!以索缪之名,奥勒姆万岁!”然后高高举起了权杖。 “奥勒姆万岁!奥勒姆万岁!奥勒姆万岁!……”整个秩序广场沸腾了,人们眼中含着泪水,山呼海啸般嘶吼着。 在众人注视着的目光中,索维兰从队伍中走出来,踩在红毯上的脚步坚实,沉稳,向着台阶顶端一步步登了上去。 秩序圣堂骑士团团长乌普兰双手捧着一把长剑,递给了王座前的艾登。索维兰站定了脚步,单膝跪倒在国王面前,唰的一声响过,质朴锋利的长剑从剑鞘中拔出,搭在了他的右肩上。 “授予你这把剑,证明你已成为主神的骑士,愿至高无上的秩序之光,赐予你永恒的勇气。”艾登低沉威严的话语在索维兰头顶响起,“你是否宣誓并承诺?!” “我宣誓并承诺,永远保持圣洁的灵魂,在主神索缪的指引下,为了世间一切崇高的光明,战斗至生命的终点。”索维兰低着头,将右手按在胸口上,庄严起誓。 剑身轻轻在肩膀上拍打了几下,艾登将长剑收回剑鞘,郑重地双手托着交到了索维兰手中。“从此刻起,你将成为见习秩序骑士,愿秩序之神永远庇护着你。” “是,国王陛下。”索维兰将长剑举过头顶说道。 就在这时,台阶右侧的人群中发出一阵骚乱,一道人影飞快地冲了出来。这个不合时宜的一幕并没有引起太多人的注意,站在旁边的卫兵刚想制止对方莽撞的行为,突然,低哑的弓弦声在那个人的怀中猛地响起,飞射而出的弩箭闪着寒芒,飞过不远的距离刺向了艾登的胸口。 就在一瞬间,两个身影动了,西里安拔出腰间的长剑飞速挡在艾登身前,险而又险地将箭矢磕飞了去。坦德拉已经冲到了对方面前,一轮耀眼的白光从头顶斩向了刺客的肩膀。 真正诡异的却是那名刺客,对于刺杀的失败他竟然没有一丝沮丧的表情。而是高傲地站在那,任由利刃砍进自己的肩膀,就像面对一个无关痛痒的小伤一样。在坦德拉惊异的目光中,他右手闪出一把雪亮的指环刀,咧嘴笑着,向自己的喉咙坚决地割了下去。 “萨丁万岁!……”在他疯狂的吼声中,血浆从喉管中喷射而出,倒退几步之后,连同砍在他肩膀上的长剑,一起倒了下去。 这一幕发生的太快,甚至众人都没有反应过来这究竟是怎么回事。整个广场突然陷入一片死寂,似乎人们不知该用怎样的表情面对突如其来的一切。直到刺客身旁,被溅了一身鲜血的女人突然发出刺穿耳膜的尖叫,人们才回过神。 大教堂前面的台阶彻底乱了,贵族们拥挤在刺客的尸体旁让出一片不大的空地,没人愿意沾到这样的麻烦。在禁卫官肖恩·凯佩尔的呼喝下,御前禁卫、秩序骑士、戍卫军卫兵,一起向刺客倒下的地方涌了过去,无数把武器压在他那早已无法抵抗,或者说失去生命的身体上。 对这些职业军人来说,这种行为是对他们的侮辱,**裸的侮辱。就在受封仪式上,明目张胆地想要刺杀奥勒姆的国王,这已经不能用疯狂来形容了,而是罪该万死,必须有人为此付出应有的代价。 人群中间,坦德拉摸着刺客的脖子,回头向西里安微微摇了摇头,对方的决然远远出乎了他的意料,没有一丝犹豫或者悲悯,就这样结束了自己的生命。 “你没事吧,艾登?”西里安紧张地问道。 艾登摇了摇头,他竟然笑了。“刺杀国王?主神在上,这还是奥勒姆王国史上的第一次吧?” 索维兰戒备在艾登身旁,有些担心地看着他的父亲,他完全没想到,授剑仪式上竟会发生如此恶劣的事情。“父亲大人,还是小心点比较好……” 艾登看着自己引以为傲的孩子,眼中流露出一抹温暖的慈祥,就好像亲眼目睹着曾经的幼鸟成长为雄鹰一样。他拍了拍索维兰的肩膀。“放心吧,孩子,他的准头实在差的太远了……” 没等艾登说完,索维兰发现父亲的表情忽然凝固在脸上,整个身体有些艰难地想要转过身去。 “父亲?父亲!”不明所以的索维兰大声叫着,心里蔓延开一层不好的预感 听到喊声的西里安突然转过身,他愣愣地看着眼前难以置信的一幕,一个覆盖头盔,一身御前禁卫装扮的人,将手中的匕首深深地刺入了艾登背后,殷红的鲜血粘在披风上,正顺着银白色的护手甲缓缓流下。 “艾登!”西里安咆哮着一剑砍到了那名刺客的脖子上,飞散的盔甲碎片混合着血浆好像一朵妖艳的血花,“你怎么敢!!!……” 所有人的目光都被吸引过来了,甚至包括站在旁边的教宗卡斯罗尼。老人用权杖支撑住自己单薄的身体,口中喃喃说道:“怎么会……” 时间仿佛慢了下来,整个世界好像离自己越来越远。索维兰定定地看着眼前的身影,那个他敬爱的,刚刚还和自己谈话的父亲,那个永远把最坚实的背影留给自己的父亲,就这样缓缓向后倒去。 扶在肩头的手掌脱离开自己的身躯,在空中无力地滑下,索维兰伸手想要抓住那个给与了自己所有温暖的手,却什么也没有抓到。 就像是一副恍惚的画卷,索维兰看到有人扶住了艾登的身体,有人瞪着空洞的眼睛丧失了所有焦距,有人嘴唇开阖着好像在喊着什么。阳光在头顶倾泻而下,不是光明,而有些苍白,周围仿佛失去了声音,只剩下晃动的乱象,还有那一抹刺眼的鲜红。 第二十八章 本性 西里安的头很疼,已经有些霜白的额角不可抑制地跳动着,似乎整个脑子随时都有炸掉的危险。 国王遇刺,而且是在神圣无比的授剑仪式上,说来讽刺,可事实就这样残酷地发生在眼前,错愕、懊悔已经于事无补。从艾登被移回寝宫到现在,他没有休息一刻,甚至连水都没有喝过一口。 从首席医官格塞大人那里得到的消息并不让人感到乐观,国王陛下的伤势非常严重,刺客在他背后的那一下刺得很深,即便再怎么缝合,血水依然不停地流出来,丝毫没有减缓的趋势。 艾登始终处于半昏迷状态,浑身上下发着高烧,口齿模糊地说着难以辨认的呓语。为了减轻他的痛苦,西里安和索维兰甚至勉强同意使用梦境苔的汁液,那是一种舒缓神经,却容易上瘾的毒物。 索维兰一直攥着艾登的手陪在床前,巨大的痛苦已经将这个年轻的孩子掏空了,那噙满泪水的眼睛让西里安无法继续面对。 夜已经深了,但是他不能停下来,即便已经身心俱疲,他也不能停下来。因为他还要面对另一场战争,在重大事情发生时,御前大臣们从来都不会让人省心,这次也不例外。 西里安坐在御前首相的位置上,揉着额头,他的表情充满煎熬。 “各位大人,谁能给我一个明确的答复,明天的庆典到底怎么处理?”罗格特手里攥着那把精致的小匕首,看着其他御前大臣问道,“最好快点拿出个对策,是取消还是照常进行?看在主神的份上,那些不停追问的民政官已经要把我逼疯了。” 首席史官科尔诺抬起头,眨了眨已经浑浊不堪的眼睛。“他们是想问国王怎么样了,”他难得在御前会议上开口说话,“这无知的脑袋以及可悲的好奇心。” “取消?难道要承认国王遇刺,甚至伤势严重么?这和疯了有什么区别?这是耻辱,王国的耻辱!”科林将肉山一样的身体向前探去,将手按在长桌上,“成千上万的金币就这么白送出去?主神在上,那帮家伙可是大发了一笔利市。” “你这是欺骗,我的大人。”罗格特微笑着说道。 科林露出一个意外的表情,似乎惊异于民政大臣突然的良心发现。“对民众?看在主神的份上,告诉他们什么是真的,他们就会认为什么是真的。”他说,“民众需要的是结果,不是真相。” “几十年前,你和他们有什么区别?”罗格特讽刺道。 “区别仅仅在于我今天和你坐在一起,”科林反击道,“到底是我变聪明了,还是你变蠢了呢?我的大人……” 西里安抬起了头,他无法任由御前会议这样争吵下去。“还是取消吧,各位大人,国王遇刺的消息隐瞒不住的,欺骗只会引来更大的谎言,人民有权知道真相,即便是最令人难过的结果。” “真相?您在说真相么?首相大人?”加苏拉的声音响了起来,尖锐、冰冷,“事到如今您还没有清醒过来么?看看那些萨丁的异教徒,给我们的王国带来了什么!” 西里安迎上对方的目光,这不是软弱或者沉默的时候。“你这是无端的指控,大人!难道就凭刺客高喊一句“萨丁万岁”,我们就应该将萨丁的人民定为这场悲剧的凶手么?”他环视着其他御前大臣,最后将目光重新回到加苏拉脸上。“那是不是说,我们以后要干掉对手,只需要导演一场刺杀,然后高喊对手的名字就行了呢?还是说王国在萨丁的政策挡了你,还有你背后的人的财路?” 议事厅忽然安静下来,西里安的话说得极重,所有人都把目光集中在法务大臣身上,那些目光有的深邃,有的玩味,有的冷漠。 加苏拉的脸瞬间涨得通红,立刻站起身来。“您这是对我人格的污蔑,大人!”他低声说道,“如果刺客的话不足为信,那么他们的指甲上微微露出的淡紫色又怎么解释?”他盯着西里安继续道:“只有长期挖掘紫磷矿石的矿工才会这样,格塞大人的验尸报告也是假的么?!” “一切断言都为时尚早……”西里安答道。 “你!……” 就在这时,议事厅的大门被推开了,满脸悲痛的索维兰在御前近卫长肖恩·凯佩尔的陪同下,一起走了进来。虽然他不愿意离开自己病床上的父亲,但是突如其来的变故让特必须提早接触王国政务,甚至第一次参加御前会议。 “殿下……”御前大臣们对于索维兰的出现并不感到意外,纷纷起身行礼。 索维兰看着眼前一张张熟悉而又陌生的脸孔,他深吸了一口气。“诸位大人,在这令人悲伤的时刻,我希望各位能够帮助我,还有王国,渡过难关……” “是……”众人低声答道。 随着御前大臣们重新落座,加苏拉却还站在那里。“殿下,鉴于刺客的卑劣行径,我以御前法务大臣的名义向您建议,立刻取消一切对萨丁行省的支援以及扩建工程。”他躬着身,语气却锋利无比,“将所有混沌教派的异教徒戴上枷锁发往矿区,这是对他们犯下的罪行,应有的惩罚。” 索维兰皱了皱眉,将目光投向西里安。“首相大人,您的意见也是如此么?” 西里安站起身,行礼道:“殿下,这样的判断未免太过武断,我们还没有切实的证据证明这是栽赃还是事实。如果现在就以王国的名义下达此令,最坏的结果甚至会重新挑起战争。” “战争!如果他们想要战争,我们就给他们战争!”加苏拉嘶吼道,双眼血红,“连御前禁卫都被混入刺客,我们的王国到底已经陷入了何种境地?也许只有战争才能教会这些异教徒什么是畏惧!” “加苏拉大人,我赞同首相大人的观点,第四次“萨丁战争”的结果没人有能承受的起。”索维兰说道。 “殿下!你这是在放纵罪恶在我们的土地上肆意横行!”加苏拉逼迫到。 “够了!”一声怒喝在议事厅中响起,在御前大臣们意外的目光中,基本很少发言的多尼斯愤怒地站起来,甚至带倒了身后的座椅。“注意你的言辞!加苏拉大人!”他像豹子一样盯住对方,眼中闪烁着寒芒,“你面前站着一位王储,将来的国王,还有一位御前首相,你应该为你的失言而感到羞愧!” 加苏拉讷讷地想要反驳,却选择了沉默,他看了看索维兰还有西里安,然后鞠了一躬,重新坐回到椅子上。 就在这尴尬的气氛中,另一个声音响了起来。“我不支持战争,但是加苏拉大人有一点的确没有说错,”站在索维兰身旁的肖恩·凯佩尔艰难地说道,这位正直的老人颤抖着从肩头将银色的禁卫长徽章摘下来,用拇指不舍地摩挲着,放到了长桌上。“御前禁卫混进刺客,这是无法容忍的失职,对此,我愿承担一切罪责,并辞去禁卫长一职。” 所有御前大臣都站了起来,对于这位恪尽职守,人格高尚的老人,没有人会产生一丝一毫的怀疑。 “您不必自责,这不是您的过错,看在主神的份上……” 没等索维兰说完,肖恩便露出一个艰难的笑容打断了他。“这不是过错,殿下,是责任。” “您不必如此。”西里安出言挽留道,这不是他愿看到的一幕。 老人坚决地摇了摇头。“在新一任禁卫长决定之前,就由王宫内务官法斯提·杜埃大人暂行我的职位吧,”肖恩对索维兰说道,“法斯提大人对国王以及殿下的忠诚不容置疑。”他的意思很明确,希望这层最重要的保卫力量牢牢掌握在王权手中,即便是在最危险的时刻也能应付一切。 说完,老人郑重地向着议事厅中的众人躬身行礼,整齐的甲胄碰撞着响起沉重的铿锵声。然后深深地看了一眼他从小看着长大的索维兰,昂首挺胸,走出了橡树宫。 随着肖恩·凯佩尔的离开,议事厅中的廷臣们好像忽然失去了继续讨论下去的兴趣,每个人都沉默着,不发一语。 索维兰疲惫地叹了口气。“授剑仪式延后进行,明天的庆典取消吧,”他说,“全城戒严状态暂时保持下去,希望坦德拉大人还有格塞大人能够快点找到线索。今天的御前会议先到这吧。” “是……”御前大臣们相互看了一眼,默默答道。 索维兰稍稍和西里安点了下头,在对方溢满关心的目光中,离开了议事厅。这注定是一个艰难的夜晚,估计索维兰会一直陪在艾登身旁。 廷臣们三三两两地散去了,西里安托着疲惫的身体,顺着橡树宫门前的台阶缓缓向下,顺手从禁卫手中接过马缰。他累极了,这一串棘手的刺杀搅得他心神不宁,甚至不愿去想明天还要继续面对什么。 “首相大人。”一个声音在西里安身后响起,御前民政大臣罗格特·希尔站在台阶旁的雕像下面,雕像手中捧着的火盆耀出跳动的光亮,在他身上映出一层起伏的阴影。 “民政官大人?”西里安看到罗格特之后明显一愣,他没有想到对方会在这里等着自己,“有什么事情么?” 罗格特双臂抱在胸前,慢慢地走过来,用着只有他们两个人能够听到的声音说道:“并没有什么,我的大人,只是提个醒。”他顿了顿,“以目前的情况而言,您应该立刻解除多尼斯大人的军权,也就是霜木之心骑士团。” “您能给我一个理由么?为什么要这么做。”西里安若有所思地轻声说道。 “因为他是多尼斯,我的大人。”罗格特的目光闪烁着,即便是在黑夜中也异常明亮,“您不会真的以为野心家会随着时光的流逝,成为无害的善良人吧?”他的声音充满了戏谑的玩味,“猛兽收起爪子并不是因为发现了良知,而是在等待着一个机会,只要机会来临,任何挡在前面的人,都会被撕个粉碎。” 西里安听着,面色有些阴沉。“又是无端的揣测么?如果我这么做了,那我和他们有什么区别?” “良知可不是这个时候应有的情绪,我的大人,”罗格特说道,“您不能用您的善良去揣测别人的恶意,也许,就在这夜幕下,野心家已经开始了他们的阴谋。” “但是公正才能使我无愧于自己的责任,不是么?”西里安摇头拒绝道,“如果事情真如你所说的,那就让他们大大方方的来吧,我会在王座前等着他们的。” 广场上疾驰而来的马蹄声打断了他们的对话,一位衣甲鲜明的戍卫军卫兵没等战马停稳,便跳下马鞍,他剧烈喘息着,向西里安报告道:“首相大人,坦德拉大人要我给您传来口信,首席医官格塞大人的宅邸,突然发生了大火,他让您马上过去。” “什么?……”西里安惊呼一声,完全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他忽然回头盯住罗格特隐藏在夜色中的脸庞,仿佛想要印证些什么。 短暂的沉默之后,西里安果断地翻身上马,扯动着马缰在罗格特面前打着转儿,坚硬的马蹄铁敲打在地面上发出清脆的声响。最后,他深深看了民政大臣一眼,扬起马鞭,连同卫兵一起消失在漆黑的夜色之中。 火盆中的干柴燃烧着,时不时发出细微的声响,暗红色的火星飞舞着飘向夜空。王宫前只剩下罗格特一个人,他站在那里,轻笑着,回头看了看高高在上的,如巨兽般匍匐在都城顶端橡树宫,眼中流淌着意味莫名的神采。 第二十九章 死者 夜色在无声中增长。 白银橡树城纷乱的一天并没有随着夜幕的降临而终止,只不过表面上的纷乱凝结成令人窒息的压抑,潜到水面下,笼罩在人们心里,撕扯着绷到一起的神经。 戛然而止的节日气氛突然冷却下来,看上去有些莫名的讽刺。一些年幼的孩子们透过门缝,好奇地看着街道上疾驰而过的战马,还有浑身肃杀的骑士。随后,他们被大人匆匆抱起藏到卧室或者厨房等等安全的地方。 没人知道国王陛下到底发生了什么,大部分观礼的人们只看到大教堂前的台阶上忽然乱作一团,他们敬爱的国王陛下向后倒了下去。然后就是驱散人群的卫兵,还有全城戒严的御令。 各种各样的猜测、流言在这座城市中沉淀,发酵,伴随着愈浓的夜色,滋长出一层挥之不去的阴霾。 下城区的冰棘巷,还是那个贵族宅邸般的旅馆,还是那个装饰华贵的房间。椅子上的男人却迎来了一位并非朋友的客人。 对方很年轻,棱角分明的脸上透露出一股朝气蓬勃的美感。考究的衣饰还有得体的举止,再加上保养极好的白皙皮肤,可以想见,他的生活足够优越。最奇妙的是,他的眼中混合着两种截然不容的情感,一种是曲意逢迎的谦卑,另一种是居高临下的傲慢。 年轻人用手指撑在脸旁,面露不屑地打量着这个房间,大有一种冷眼嘲笑着暴发户的感觉。“真没想到,都城里还有这样的旅馆,更让我没想到的是,你们竟然会住在这里。” “我向来不会亏待自己,”男人下意识地转动着右手上的戒指,声音厚重好听,“我要的,你带来了么?” “当然。”年轻人答道,从衣襟中拿出一张叠得异常工整的纸片。那张纸似乎非常古老,岁月的长河将它冲刷得微微泛黄。 看到对方手中的纸片,始终保持着镇定从容的男人竟然坐直了躯体,目光中充满了热切与渴望,似乎这是他梦寐以求的东西。 年轻人笑了笑,将纸片递给了男人。“你能保证万无一失么?主人要的可不是病危……” “你们的国王?”男人停住想要翻开纸张的手掌,目光猛地褪去热情,变得冰冷异常,“他必死无疑。”在认真查看了一下之后,他将纸片递给了立在身后的,裹在披风中的高瘦男人。 “希望如你所言,”年轻人点了点头,丝毫没有一丁点涉嫌叛国的罪恶感,“你应该庆幸我的主人足够大方,如果换做是我的话,国王不死,你休想拿到报酬。” 男人笑了,不过有些漫不经心,他似乎没有心情继续这个话题。 对方的态度稍稍引起了年轻人些许的不快,但他没有表现出来,毕竟,此行的目的已经达到了。于是,他抻了抻紧身外套的袖口。“不过你也不用担心,我会在主人面前多说些好话的,毕竟,你们没让我在臭水四溅的下水道,或者廉价不堪的酒馆和你们见面。”他优雅地笑着说道,连咧开的嘴角都分寸得体,“行啦,我也该走了,合作愉快,先生们。” 男人笑得更厉害了,甚至整张脸都蔓上了红晕。 年轻人感到了对方的轻蔑,他语气转冷,愤怒地问道:“你是什么意……” 没等他说完,男人忽然止住了笑容,一张精明的脸上挂满了蔑视与阴狠。他的右手猛地在年轻人面前一晃,幽冷的白色光弧在两人之间一闪而逝,重新回到椅子的扶手上时,他的指尖挂着一把锋利的指环刀,刀刃上悬着一滴妖艳的嫣红。 年轻人想要说话,却发现一股温热的液体从自己的脖颈间喷射出来,溅到自己胸前雪白的精致领花上。 他的眼睛瞪得大大的,似乎不敢相信眼前发生的一切。双手用力地按在喉咙上,踉跄的身体挣扎着从椅子上站起来,将桌子上的鹰羽笔、墨水、甚至几本书籍全都带到了地上。最后倒退几步,无力地倒了下去。 男人还在笑着,随手从口袋中拿出一块手帕,好整以暇地擦了擦指环刀上的血迹,然后扔到了桌子上。“你的主人就没有告诉你,酬劳中也包括你的命么?”他自语着站起身,“走吧,离开这里,这个城市给我的感觉糟透了。” “是!”瘦高男人躬身说道,然后从披风下面拿出一枚墨绿色的石子,扔到了壁炉之中,抬脚跟着男人一起走出房间。 至始至终,他们两人都没有再看一眼倒在血泊中的年轻人。地板上的他瞳孔空洞地看着屋顶,四肢发出阵阵垂死的痉挛,映在一片鲜红中,看上去有些滑稽。 两道人影出现在街上,稍作停留之后,朝着一个方向走去,消失在冰棘巷的尽头。 没过多久,旅馆二楼的窗户上先是耀出刺眼的强光,然后一声撕裂耳膜的巨响伴随着火苗还有飞散的木屑玻璃,倾泻在无人的街道上。那蓬墨绿色的火苗好像张牙舞爪的恶魔般一闪而逝,照亮了橡树城漆黑的夜空。 再之后,大人的呼救声,还有孩子的啼哭声,在夜幕下响了起来。 …… 死亡只会终止生命的旅程,却无法驱散掉剥开雾霭的黎明。 当清晨的阳光再次回到这座城市时,西里安面前的却是一片破败的焦土。那些没有熄灭的暗火在废墟中催起阵阵呛人的烟雾,好像在提醒着旁观者,这里发生了怎样的,令人心悸的惨剧。 首席医官格塞大人的宅邸被彻底烧毁了,幸存下来的家人和佣人站在角落里抱在一起,小声啜泣着。对于他们来说,失去的不仅仅是温暖的家园,同样还有这栋房子的主人。因为到现在为止,西里安都没有看到一点点老医官能够生还下来的希望。 同样被这场大火波及到的房屋还有几栋,但是他们的主人都悄无声息地不敢露面,全当飞来横祸了事。因为这些普通贵族看到了被这场火灾吸引来的御前首相,还有戍卫军指挥官。随着这两位站在王国权力顶峰的大人物的出现,足以说明火灾,早已不是单纯的火灾了。 再联系起都城中暗自涌动的流言,好吧,除非有人活够了,不然绝不愿意被这样的祸事沾上哪怕一丝一毫。 当然,这里面也有被逼无奈的例外。都城治安官脸色惨白地站在御前首相身后,他那一脸挥之不去的愁云仿佛马上就能挤出水来。其实他已经做好了打算,等事情过去之后,他就会立刻辞去治安官的职位。“这位置谁爱要就拿去吧,我已经受够了……”这是他心里最真实的想法。 相反,彻夜未眠的西里安此时却清醒异常。如果说常人在连续的高压或者打击下,最终只会导致崩溃的话,那么久经沙场,甚至陷入过生死之地的峻河公爵,只会在关键时刻爆发出惊人的冷静与敏锐。 西里安根本不相信这场大火是个巧合,如果说格塞已经死了,那么导致他葬身火海的原因才是问题的关键。只不过这个原因并没有直白地摆在眼前,而是需要自己去寻找和发现它。 一阵急促的马蹄声打断了西里安的思绪,他回过头,看到了稍显疲惫的坦德拉跃下马鞍。“冰棘巷那边怎么样了?老伙计。” “别提了,一间旅馆的二楼被整个掀到了半空!四散的碎片中竟然还夹杂着尸体的碎块……”坦德拉厌恶地摇了摇头,“你能相信么?我手下的小伙子竟然在对面的屋顶上找到了一颗脑袋……可怜的家伙。” 西里安听着,皱了皱眉。“这是,炼金师的作品?”他的语气又有些怀疑,“照例,他们应该严格受到圣斯兰的控制才对啊?” “更奇怪的还不止于此……”坦德拉谨慎地压低了声音,“还有人看到了绿色的火焰。” “绿色?!”西里安声音透露出难以置信的震惊,“你是说绿色?” “没错,”坦德拉点了点头,“如果那些目击者没有看错的话。” “绿色是恶魔的火焰……”西里安说道,“整件事情怎么越来越复杂了。” “天知道!等那边善后的达鲁克处理完再说吧。”坦德拉看了看西里安身后的废墟。他在着火的首席医官宅邸前等来西里安不久,便听到了来自下城区的爆炸声,然后立刻带着副指挥官达鲁克赶了过去。“这里怎么样了?火已经扑灭了?老格塞呢?还活着么?” 一连串的问题将西里安问得苦笑出来。“整整忙了一夜,这才刚刚扑灭,至于格塞大人……” 没等他说完,废墟中跑来一名卫兵向他们报告道:“大人,格塞大人已经找到了,不过……” “带我们过去吧。”坦德拉和西里安对视一眼,打断道。 在废墟中穿行了不久,他们在一处断壁残垣下发现了首席医官被放在白床单上的尸体。他的死状凄惨无比,身上的血肉焦黑一片,四肢扭曲着缩在一起,狰狞的头颅伸向天空,咧着嘴,好像在无声呐喊着什么。 “这应该就是格塞大人……”西里安皱着眉,看了看尸体手上和手指粘连到一起戒指说道。 坦德拉攥紧了拳头,身体微微发抖。“该死的家伙!凶手应该下地狱!让地狱中的烈火永远灼烧他卑鄙肮脏的灵魂!” 西里安轻轻叹了口气,蹲下身来仔细观察着。很快,他在格塞的背上发现一把已经烧化掉手柄的匕首。“背后一击,然后纵火焚烧么?”他自语道。 坦德拉也蹲了下来。“匕首甚至没有拔出来?”他说,“凶手的手段可不怎么专业,这么看来……” 西里安突然抬头向卫兵问道:“受害者只有格塞大人么?幸存者都在这里?格塞大人遇害前有没有访客前来?” 卫兵一愣,但很快答道:“没有访客,目前只发现了格塞大人的尸体,幸存者已经被保护起来,只有格塞大人管家下落不明。” “立刻画像,通缉这个管家。”坦德拉命令道。 “是,大人!”卫兵躬身行礼,退了下去。 “不如直接找尸体吧,”西里安说道,“像这样安排在别人身旁的棋子,用过了就会立刻被杀,绝无生还的可能。” “试一试吧,小人物也有命大的时候。”坦德拉感慨着说道。 西里安继续仔细查看着,这一次,另外一个奇怪的地方引起了他的注意。“尸体上两把匕首,一把是凶手的,另一把在格塞大人自己手里,他是在遇袭后进行了反抗么?” “以他的年龄来说,反抗的效果微乎其微,后背上的一击,足以致命了。”坦德拉一边说着,一边将医官攥紧的左手慢慢扒开,在手心上,他发现了一片被烤焦了的皮肉。“这是什么?” 西里安被坦德拉的发现吸引过来,他思索着看了看那块皮肉,又看了看尸体右手上的匕首,忽然,他眼睛盯住了尸体上的一个位置,好像想到了什么。“这是!这是……”他声音颤抖着,似乎无法将自己的想法完完整整地说出来。 坦德拉疑惑地看着自己的老朋友,他顺着西里安的目光,看到了尸体的脸上。那里,格塞的五官痛苦地挤在一起,咧开的嘴巴露出光秃秃的牙床。“这是!他的……嘴唇?” 坦德拉感到了头皮阵阵发炸,这是一个怎样惨烈的场景?当一个老人受到来自背后的致命一击,凶手在他身上点燃了火焰,然后在对方仓皇逃离现场后,他挣扎着拿出匕首,并没有呼救,而是毅然决然地将自己的下唇整片切了下来攥在手里。 “他想跟我们说什么?”西里安忍住双眼就要流出的泪水,他在老医官身上看到了最高贵的灵魂。 “他发现了什么?想要告诉我们,却引起了身旁管家的注意,最后被杀身亡……”坦德拉低声说着,在手中攥紧了脚下的焦土,“他想给我们看什么?” “给我们看?……”西里安愣住了,“死者的……嘴唇?” “刺客的尸体!”他们两个异口同声地惊呼道。 一瞬间,两道身影飞快地冲出废墟,在一片惊异的目光中翻身上马绝尘而去。 上城区格塞的宅邸距离戍卫军兵营稍有些距离,但是拜全城戒严所赐,都城中的街道上鲜有拥挤的人群。 西里安和坦德拉没用多久便赶到了位于城门旁的戍卫军兵营所在地。远远的,他们看到了最不想看到的一幕——四名卫兵正将两具刺客的尸体装上马车。 “站住!”西里安大吼一声,直接从奔到近前的战马上跳下来,抽出长剑劈向了停在兵营前的马车。爆裂的金光在剑身上奔流而出,卷起狂躁的气劲将马车瞬间震得粉碎,西里安身上放射出的秩序之力在朝阳中闪烁着夺目的光芒。 坦德拉也赶了过来,他的脸色一片冰冷。“卫兵!”他怒吼道,“把这四个人给我抓起来!立刻!” “是!”闻声从兵营中赶出来的卫兵们大声答道,虽然并不清楚到底发生了什么,但是服从命令早已是刻入他们血液中的本能。 最奇怪的是,那四名搬运尸体的卫兵竟然也不清楚自己为什么会被羁押,他们面露不解地挣扎着,最后被按到了地上。“大人!坦德拉大人!您为什么要抓我们?” “为什么?!”坦德拉彻底愤怒了,他仿佛看到了被亵渎的王国戍卫军的尊严,“你问我为什么!告诉我!是谁让你们搬走尸体的!” 其中一个卫兵抬头看着他的指挥官。“是您传下的口令让我们将尸体带出城外掩埋掉的啊……” “我?!”坦德拉瞪圆了眼睛,仿佛听到了一个最荒谬的答案,“你说我让你们销毁尸体?!”他抽出腰间的长剑,“作恶并不可怕!可怕的是即便作恶,都不敢在审判前直面自己丑陋的灵魂!” 西里安已经想到了这位脾气暴躁的老朋友下一步的做法,当场处死,将是这些卫兵唯一的下场。但是没等他上前制止,那四名卫兵却说出了更加令人沮丧的话语。“以主神的名义起誓,是您的传令官勒布大人刚刚让我们将尸体处理掉的。” “勒布那家伙今天就没有当值!……”坦德拉刚说了一半,便突然明白了什么,回头看向西里安,而西里安则闭上了眼睛,缓缓摇了摇头。 “勒布呢?”西里安问道。 站在旁边的卫兵们相互看了看。“首相大人,勒布刚刚说是出城了。” 西里安听着,将坦德拉握住长剑的手掌按了下来。“放下吧,不出意外的话,你刚刚救下了四个年青的生命,”他顿了顿继续道,“戍卫军,也不干净了……” 坦德拉缓缓放下了长剑,他的神情有些落寞,仿佛放下的不止是手中的剑,还有他对自己手下小伙子们的信心。“将他们押下去吧,除了我和首相大人,任何人不许靠近他们,任何人!”他的声音有些低沉,还夹杂着些许无力。 西里安拍了拍坦德拉的肩膀,他完全能够理解作为一位指挥官此时的心境,对方这时候需要的不是安慰,而是暂时的平静。 西里安转身走到刺客的尸体旁蹲下身来,用手轻轻翻开其中一人的下唇。突然,峻河公爵的脸色变了,就像是看到一个世间最危险的东西毫无预兆地展现在面前,他那坚韧的心中竟然泛起阵阵寒意。 随后,西里安立刻伸手去查看另一具尸体,希望这不过是一场意外的巧合。但是,就像他自己说的,阴谋中绝无巧合。 刺客翻出的下唇上,纹着一枚黑色的图腾,描绘的是一只衔着铃铛的飞鸟。西里安的声音低沉着,似乎不想说出大陆上那个流传了很久的名字:狞笑的渡鸦。 …… 本章题外话:又是一年端午节,祝大家节日快乐。 第三十章 是谁 太阳缓缓升高,褪去了初时的羞赧,将热烈而又明艳的光芒洒向沉睡了一夜的大地,宣告着新一天的到来。 白银橡树城醒了,但从某种角度上讲,白昼只能驱散夜晚,却无法化解凝固在都城中的诡异气氛。按照往年的流程,今天应该是橡树城最热闹的一天,可是恰恰相反,空荡荡的街道上很难看到外出的行人,或者叫卖的商贩。 就连迫于无奈,必须要早上开始活计的工人,都下意识地放慢了速度,放轻了手脚,似乎不想在这个时候惹上什么不必要的麻烦。 庆典活动暂停的消息已经连夜下发各级民政官了,都城生活的百姓大都默默地接受了这个事实。但是表面上不说,但不代表没有人议论,好奇心这个东西,可以说是人类的天性。从昨天的授剑仪式发生骚乱,到后半夜那一声惊天巨响,即便再迟钝的人都知道都城一定发生了什么。 当然,伴随着任何事情的发生,总有人沮丧难过,或者快乐兴奋。随着庆典活动的暂停,那些已经从财政官那里领取了一笔数额不菲的定金,或者赔偿金的表演者还有商贩则开心极了,要知道,毫不费力就赚到金币是任何人都梦寐以求的事情。 至于原因,好吧,这就是后话了,没人有会去多管闲事,更何况是王国的闲事。 同样彻夜未眠的人不止西里安一个,下城区树心角,御前民政大臣书房中的灯光刚刚熄灭,蜡烛上的绒心凝固成一个扭曲的形状,向上飘散着一股淡淡的冷烟。 罗格特将身体陷在柔软的座椅靠垫里面,撑在手背上的脸庞因为睡眠不足而有些不健康的苍白。他就这样坐在书桌前整整一夜,目光有些出神地看着桌子上放着的,一套已经断掉蹬带的马鞍。 这套马鞍是罗格特的老管家贝克利昨天夜里送过来的,严格来说,这并不是一套华贵非常,做工精细的马鞍。虽然也算得上是贵族专用的高级货色,但是按照罗格特平时对于生活品质的挑刺程度,他是绝不会看上哪怕一眼,更不要说放在心爱的书桌上。 可就是这么一套已经坏掉的马鞍,不但放在罗格特面前,还让他整整一夜没睡。 书房的木门被推开了,老管家贝克利走了进来,还是十年前那样安静谦卑。“大人,最新的消息被呈上来了,”贝克利躬着身子,一头细密的银发打理得一丝不苟,“首席医官格塞死了,被烧死在自己的宅邸。” “凶手呢?有确切的消息么?”罗格特拿起桌面上的酒杯,轻轻晃动着,淡绿色的液体在杯中打着旋儿。 “都城治安官连同王国戍卫军一起发布的通缉令已经出来了,”老管家答道,“看样子是格塞的管家所为,但幕后策划者,还在调查之中。”他顿了顿继续道,“首相大人还有坦德拉大人在早上突然从火场赶往戍卫军营,恐怕是发现了什么。” 罗格特下意识地点了点头,随即笑了。“他们当然会发现点什么,”他抿了一口绿雾酒继续道,“能坐到这个位置上,靠的可不是什么发达的肌肉。可问题是,阻碍他们前进的恰恰就是刻在血液中的军人的烙印。” “刺客的尸体在他们到达军营后不久便被坦德拉大人下令销毁了。”老管家不置可否地说道,他清楚什么时候该发表观点,什么时候该闭嘴,比如说现在,“有四名戍卫军士兵被同时羁押了起来,具体原因,恐怕只有首相大人他们两个人知道了。” “就这样吧……不知道我们的首相大人到底发现了什么,让他如此快速地将尸体销毁了。”罗格特若有所思地自语道,“还有其他的么?” “冰棘巷发生的爆炸死者一名,据可靠消息称,爆炸瞬间发出绿色火焰,凶手,同样不明……” “大手笔啊……”罗格特有些玩味地说道。 “最后……”贝克利停了一下,声音中流露出一种难言的沉重,“最后,御前禁卫传来御令,让您马上前往橡树宫,参加御前会议。” 罗格特突然转过头,死死地盯住将身子躬得越发低微的老管家,好想要在对方身上看到不曾预想的答案一样。然后他默默放缓了身体,重新靠在椅背上,伸手拿起断掉的蹬带,用拇指轻轻摩挲着蹬带的断头,那里,有一丝微不可查的刀口。 沉默,就这样萦绕在一主一仆之间,萦绕在这个装饰考究的书房里。老管家在静静等待着来自主人的命令,罗格特的侧影映在从窗子上投射进来的光线里,冷峻的神情流露出丝丝不同寻常的坚毅。 良久之后,罗格特拿出那把常年随身携带的小匕首,在蹬带的断头上割下一小段皮革,然后装在信封袋中,在封口处点上一些暗红色的火漆,最后用小指上的徽戒印在了上面。 雪白的鹰羽笔在墨水中蘸了两下,罗格特看着信封,伴随这一阵沙沙声,一行字迹被留了下来:是谁? 信封被放到抽屉里,罗格特起身看了看窗外熟悉的街景,与往日不同的是,今天的街市有些落寞的冷清。“希望答案不要让我等得太久……”他自语着,英俊的面容映在窗子上有些出神,“让我们的耳目都停下来吧,这件事到此为止。备好马车,我立刻去橡树宫。”说着,他抬脚向门口走去。 “是,大人。”贝克利在后面答道,“这套马鞍?……” 罗格特握住门把手,却没有转过身。“处理掉吧。”然后开门走了出去。 …… 橡树宫宫门处的平台上,从这里能看到整座都城的全貌。此时,正有一个肥胖臃肿的身影立在这里,静静地看着脚下这座宏伟的城市。 对于御前财政大臣科林而言,这是一座既熟悉又陌生的城市。熟悉的地方在于,他从一个卑微的不能再卑微的低级随军财务官开始,在这座人欲横流的城市中慢慢攀爬,直到成为王国的财政大臣。可以说,他对这里的每一个角落都了如指掌,无论是金币,还是人心。 至于陌生,不如说他始终都无法融入到这个近在眼前,却高高在上的圈子里。也许是不想,也许是不能,每个人都有自己的原因,科林也不例外,或者说,每个人心里都有自己的秘密。 御前财政大臣的目光顺着台阶向下,看到了秩序广场上的主神雕像,还有旁边的光明山大教堂。再往前,上城区修建豪华的贵族宅邸屹然耸立,那些挺拔的线条,雪白岩石勾勒出的,森然的屋顶,仿佛在述说着王国的富庶还有历史的悠远。由广场发散出去的街道交错在一起,疏疏密密,连同那些建筑,随着山坡的斜面缓缓向下,直到淹没在下城区的民宅之中。 科林那双带满戒指的手指交叉在一起,拢在高高突起的肚子上,如果你仔细观察,不难发现御前财政大臣的表情有着些许不同。他微眯着眼睛看着远方,永远堆满笑容的脸上却在这个无人的时刻流露出不曾出现过的严肃。 随着台阶上传来一阵急促的脚步声,科林看到了他的“老对头”,御前民政大臣罗格特。然后,几乎是在一瞬间,科林换上了他那招牌式的笑容——**、谄媚、贪婪,又有些惹人生厌的愚蠢与滑稽。 “早上好啊,我的财政官大人!”科林笑着说道,露出一排晶亮的牙齿,“我早说过,住在下城区,可不是一个明智的选择!平时还好,要是遇到重要的时刻,你可是要错过好些大事的。” 罗格特听到声音一愣,但立刻知道了对方的身份,对于这位看不出目的的御前财政大臣,他总是抱有最浓厚的兴趣。“来得晚可不一定就是坏事啊,我的朋友,谁又知道眼前是不是一个要命的火坑呢?”他走到平台上,看着科林调笑着说道,“对了,希望你不要介意“朋友”这个称呼。” “当然不介意。”科林摆了摆手说道,“是不是火坑跟我无关,看在主神的份上,没人会把金币当做自己的敌人,”他继续道:“我,不会是任何人的敌人。” 罗格特听着,干笑了两声。“好吧,我的大人,那么您能否告诉我,为什么你会站在这里呢?”他上下打量着科林,“宫门禁卫么?这可不是您的身份应该干的事情。” 科林朝身后努了努嘴。“里面的人实在太多了,”他有些无奈地说道,“站在里面实在太难过了。” “哈哈哈……”罗格特笑了,“您应该注意一下自己的体重了,我的大人。” “您管得可真宽……”科林不满地嘟囔道。 罗格特没有再说什么,他越过科林,走进了橡树宫。 君王厅中的确如科林所说,聚集了很多人。随着眼前空间豁然开朗,他感到无数道复杂的目光射向了自己。迎着这些目光,罗格特看清了站在君王厅中的众人。 出乎意料的是,除了照例出席御前会议的御前大臣们,王国戍卫军指挥官坦德拉、副指挥官达鲁克、西里安的长子贝奥恩、次子洛卡。连同一部分戍卫军士兵、御前首相亲卫、还有洛卡麾下的奔流河风骑士团骑士,这么一大批人都站在了君王厅里面。 罗格特颇显玩味地看着眼前的景象,轻轻点着头,和在场的众人打着招呼。简单扫视下来,他发现这里少了几个人,那几个预示着今天召开御前会议的目的的几个人。 这时,科林悄悄来到罗格特身后,用着只有他们两个人能够听到的声音说道:“该发生的已经发生了,要发生的马上就要上演了……” 第三十一章 眷恋 橡树宫深处的国王寝宫中,厚厚的窗帘遮住了户外的光线,将光明与昏暗隔绝开来。宽大的房间中燃烧着数根粗壮的蜡烛,火苗在烛头的凹陷中抖动着,闪烁出一圈温暖的橙光。 浓烈的药味与淡淡的血腥味混合在一起,弥漫在这间本应华贵鲜亮的房间里,仿佛是给这出行将落幕的悲剧画上一副忧伤的背景。在这背景中,生者的脸上挂满了无法言表的悲戚,而伤者的神情却是释然的微笑。 艾登躺在床上,雪白的被子盖在胸前,背后垫起的枕头将他的上身高高撑起。他的状况很糟糕,严重的伤势掏空了这位健壮男人的生命,苍白的脸孔上已经不见了往日里的神采奕奕,但他还在笑着,坚强地笑着。 “我现在的样子很难看吧?西里安……”艾登微微转过头,看着站在床前的西里安,他的御前首相,也是数十年生命中最真挚的朋友,“看在主神的份上,我甚至没有勇气去照照镜子,哈哈……” 西里安的眼圈红了,却死咬着牙床用力地摇了摇头。当他在戍卫军营接到御前禁卫传来的御令后,便第一时间带着两个儿子连同坦德拉一起赶到了橡树宫。“没有,艾登,绝对没有……你看起来很好,真的。”他一边说着,一边避过头去。 艾登虚弱的样子就像一把弯刀,将西里安的心脏一片片削得粉碎,他无法面对眼前这一幕,甚至无法面对跪在床前,已经哭红了双眼的索维兰。 “这不是艾登应有的下场。”这句话已经在峻河公爵的心里重复了无数遍,无法抑制的悲伤撕扯着他的灵魂,他从未如此清醒地知道自己将要告别什么,同时,还要守护什么。 艾登笑着摇了摇头。“老伙计……你还和以前一样,真的不会说谎啊……”他戏谑地说道,话语中充满了回忆的味道,“还记得么,我们在学院修行的日子,有一次一起半夜跑出去喝酒,被教官抓到之后你说了什么?你一身酒气,涨红了脸说着‘没,没喝……’,哈哈……”艾登一边笑着,一边剧烈喘着粗气。 西里安回过头,在艾登的胸口上轻抚着,想要缓解他的痛苦。“记得,我记得。” 艾登摆着手,示意不碍事,然后调匀了呼吸感慨着说道:“已经三十多年了是么?已经这么久了……”语气中有一种说不出的落寞。 “我们都老了……”西里安轻轻答道。 “父亲在厄斯克山上的陵寝中看着我,西里安。”艾登望着西里安说道,依旧明亮的眼睛中却溢出浓浓的苦楚,“我不是一个好国王,甚至,不是一个好父亲……”他说着,攥紧了索维兰的手掌,“不知道我死后,见到父亲,他会对我说什么……” “父亲……不要这么说……”索维兰嘴唇颤抖着,将脸颊贴在那只宽厚的手掌上。 西里安再也忍不住了,泪水在无声中从眼眶中流下。“艾登,你是个好国王,以主神的名义起誓……”他坚声说道,“即便是萨丁的人民,也会感激你对他们付出的努力与仁慈。以目前的证据来看,我坚信,刺客并不是来自萨丁行省。” 艾登拍了拍西里安的手背。“这不重要,我的朋友,”他说,“即便刺客真的来自萨丁,也不要紧。不要因为我的死亡,而把怒火倾泻在萨丁的人民身上,他们的生活不该如此……”他转过头,郑重地看着索维兰继续道:“记住,孩子,王国永远不应对人民抱有恨意,因为他们才是一切繁荣的基石。” 索维兰用力点着头。“是,父亲。” 艾登欣慰地笑了。“来吧,卡多格,让我们办正事吧,”他向站在床边的代行御前书记官说道,“我的时间恐怕不多了……” “是,陛下。”卡多格迅速展开一张事先准备好的羊皮纸说道。 艾登深吸了一口气,缓缓说道:“我,艾登·提维拉·康德巴赫。以奥勒姆全境国王的名义,在秩序之神索缪的神座下,颁布以下遗嘱。 在我死后,由御前首相,峻河公爵,西里安·提里奥·萨瓦兰迪就任奥勒姆摄政王,统理王国一切政务。待王储索维兰·维洛尔·康德巴赫成年,继承白橡公爵,萨丁公爵,王国戍卫军,御前禁卫军最高统帅衔,及奥勒姆国王位为止。” 西里安听到艾登的任命一惊,本能地想要张口说话,却被艾登的目光制止了。“西里安,老伙计,不要打断我,我知道自己在干什么,我知道……”然后看着书记官继续道,“最后,请将我埋葬在王后埃芙蕾的身旁,她已经等了我好久了……”他的声音有些轻柔,似乎在回忆着那个他最深爱的女人,“愿秩序主神索缪的光芒永远庇护着伟大的奥勒姆王国。就这样吧,写完后交给我,我来签名。” 卡多格在奋笔疾书着,安静的房间中只剩下笔尖划过纸张留下的沙沙声。很快,国王的遗命完成了,在经过在场的御前首相西里安、王储索维兰、内务大臣法斯提·杜埃等人的一一传阅之后,郑重地交到了艾登手中。 艾登有些吃力地拿起鹰羽笔,在遗命的右下角签上了自己的名字,交给了卡多格。在众人的见证下,国王遗命被火漆封印后,小心地夹在了卡多格手中的王宫书记里面。 仿佛完成了一件消耗掉大量精力的事情,艾登在遗命公布之后,很明显地露出了疲态,那是一种虚弱到了极致的神情。他闭上了眼睛,呼吸着,好像在积蓄最后的力量。当他的眼睛重新睁开时,苍白的脸颊上泛出一抹不正常的红晕。 “我知道自己在干什么,西里安,”艾登缓慢地说道,“这个国家需要你,这里的人民需要你……不要拒绝我,老伙计,不要拒绝我……” 西里安痛苦地摇着头。“不要这么说,艾登,王国真正需要的是你啊……” “我,我已经没有办法走下去了……”艾登紧握住他的手,“答应我,照顾好这个王国,还有我的孩子。” “我答应你,以诸神的名义起誓,我答应你。”西里安坚定地说道。 艾登露出一个满意的微笑。“对坦德拉那个家伙说,少喝点酒,多注意下自己的身体!”他勉强挤出一个凶恶的表情,“还有,让他把他的儿子埃蒙德,从刀锋要塞调回来,如果他不答应,就说这也是我的遗命!” “他会答应的,我保证。”西里安说。 艾登虚弱地点了点头,然后向内务大臣法斯提说道:“把我给索维兰准备的小东西拿来吧,是时候交给他了。” 法斯提躬身领命,很快将一个不大的长方形木匣交到了艾登手中,然后退到一旁。 木匣打开了,里面是一条银白色的项链,上面挂着一枚圆形的,雕刻着橡树徽记的坠饰。“坠饰里面有一封信,本来想在你成年时送给你,但是恐怕没希望了。”艾登将项链递给索维兰,“这封信你出生那天,我在书房里写的,不是作为将来的国王,而是作为一个普通的父亲。” 索维兰握紧了项链,嘴唇颤抖着说道:“不要现在给我,父亲,等我成年礼那天,你亲手给我好么?” “傻孩子……”艾登抚摸着索维兰的头发,目光闪烁着,溢满了关爱与不舍,“父亲不能继续陪你了,还记得十年前,祖父对你说过什么么?” 索维兰用力地点了点头。“要坚强,祖父和我说过,要坚强。” “没错,孩子,你还记得……”艾登低声说道,“今天,我想和你说同样的话,要坚强。无论发生什么事情,我和你的妈妈都会在天堂看着你,守护着你,我的孩子。” “是……父亲……是……”索维兰哽咽着,攥紧了艾登的手,泪水不停地流了下来,深入心扉的痛楚侵袭着他早已脆弱不堪的心灵。 “以后遇到难解的事情多问问西里安叔叔还有坦德拉叔叔,”艾登叮嘱道,“很可惜,我不能参加你和伊芙琳的婚礼了,那是个好女孩。”他顿了顿,费力地吸了一口气,“答应我,做一个好国王。” “是,父亲,我答应你……”索维兰哭着答道。 艾登欣慰地笑了,他已经做完了自己能够做的一切。“这里好暗啊……看在主神的份上,”他环视着自己的寝宫,不满地抱怨道,“法斯提,快将窗帘拉开,我可不要挣扎在黑暗中离开这个世界……” 法斯提有些为难地向西里安投去询问的目光,后者轻轻点了点头。很快,随着内务大臣的动作,厚重的窗帘被拉开了,一时间,窗外的阳光好像璀璨的利刃,切开了无边的黑暗,洒下了最为温暖的光明。 数道光柱从外面透进来,横在空中,在洁白的被单上印下点点美丽的光斑。艾登抬起手,接住那些光斑,轻轻揉捏着,仿佛手中的不是虚无的阳光,而是他所钟爱的这个王国,这里芬芳的泥土,这里的空气雨露。 他笑了,心满意足地笑了,缓缓闭上了眼睛,手臂落了下去。 “父亲!……”索维兰的声音在寝宫中响起,却再也得不到往日里熟悉的回答。 有人说生命起于无惧,因为在勇往直前中你能看到生命的伟大。有人说生命终于不舍,因为在流光碎影中你能看到生命的壮丽。神明带走了一切,一个高尚的灵魂离开了,离开了这片他所眷恋的,并为之奉献了一生的土地。 第三十二章 重现 明亮的火把在君王厅墙壁上的铁质灯笼中燃烧着,橙色的火光和透过彩绘落地窗照射进来的斑斓光线混合在一起,笼罩在厅中众人的身上,在地面上散射出投向不同方向的影子。 如果从上方看下去,高高在上的橡树王座前,那装饰威严的厅堂就好像一个奇妙的舞台。在这里,众人脸上挂满了不同的神情,有的漠不关心,有的异常焦虑,有的左顾右盼,有的低头不语。每个人都在扮演着不同的角色,在这寂静无声的舞台上,上演着一场行将落幕的歌剧。 伴随着一阵低沉的声响,橡树王座侧后方的木门被推开了,金属质地的门环碰撞在墙壁上,吸引了厅中众人的目光。分列在君王厅两侧的御前禁卫们突然绷直了身体,甲胄碰撞后发出的声音整齐划一地回荡在寂静宏伟的厅堂之中。 王储索维兰殿下当先走在前面,身后跟随着御前首相西里安、代行书记官卡多格,还有内务大臣法斯提。他们四人慢慢走到王座前的台阶上,停住了脚步。众人的视线随之一顿,然后立刻躬身行礼,却没有人在这个时候说话。因为,他们已经在这四个人的脸上,找到了自己想要的答案。 西里安站在索维兰身旁,看着眼前的众人,尤其是看到坦德拉还有自己的两个儿子时,已经难过到极点的内心终于感到一丝久违了的温暖。“诸位大人,在此,我以御前首相的名义,向各位宣布一件令人心碎的事情。”他的眼睛微红着,似乎不想从自己的口中说出下面的话语,但他还是深吸了一口气,继续道:“我们的国王陛下,因为重伤不治,刚刚在寝宫中去世了……” 虽然早已预料到事情的结果,但是亲耳听到这个消息的廷臣们还是难以掩饰自己的悲伤,纷纷向着王座方向躬身行礼。 “愿您的灵魂能够安息,陛下……” “秩序之光会引领您飞到至高天堂,我的陛下……” “……” 众人祈祷的话语在君王厅中诵念着,似乎在告慰着这位英年早逝的君主。事实上,对于整个王国而言,任何人都无法否认,艾登是一位勤勉的好国王,即便无法和他的父亲相比,但也赢得了万千人民的尊敬和爱戴,毕竟能称得上“伟大”二字的君主在历史上本就不多。 所以,当艾登的死讯被公布出来时,君王厅中许多隶属于不同军团的普通士兵,都流下了悲伤的眼泪。距离上一次玛赫斯先王陛下去世不过是十年的光景,谁都无法想象,这样的情形会如此之快地再次降临到这个蒸蒸日上的国度身上。 索维兰也哭了,这个年轻的小伙子无比希望自己的父亲没有遭遇这样的不幸,甚至能够在将来参加自己的成年礼,还有婚礼。他将手掌按在胸口上,那里挂着艾登送给他的银白色项链。挂坠中的信笺他没有看,不是他不想,而是不希望在这里,更不希望是现在。 他想等到自己二十岁,真正成为奥勒姆的国王,在西里安叔叔,还有天堂中的亲人,他们欣慰的目光中,再去打开这份寄托了一位父亲,对自己所有期望的礼物。这是他所剩的,为数不多的温暖之一。 西里安按了按索维兰的肩膀,默默地叹了口气,对于一个刚刚十八岁的小伙子来说,他的生命中不该有如此灰暗的一天。然后,峻河公爵抬头看向了厅堂中的众人,他知道,还有更重要的事情在等着自己。“国王陛下的遗命在我们四人的见证下签名生效,并加盖火漆,”他看着身旁的书记官说道,“请卡多格大人在橡树王座前宣读国王遗命。” 卡多格向着王储殿下以及御前首相躬身行礼,然后从王宫书记中拿出一个信封,在展示过火漆之后,小心地打开,并大声读了出来。 “我,艾登·提维拉·康德巴赫,以奥勒姆全境国王的名义,颁布以下遗嘱。 在我死后,由霜木堡公爵,多尼斯·布林德·康德巴赫就任奥勒姆摄政王,统理王国一切政务。待王储索维兰·扎尔·康德巴赫成年,继承白橡公爵,萨丁公爵,王国戍卫军,御前禁卫军最高统帅衔,及奥勒姆国王位为止。 最后,请将我埋葬在先王玛赫斯陛下的陵寝旁,我希望和先王陛下一起,永远守护着厄斯克山下的橡树王国。 不要为我的离去而感到悲伤,如果这是我的命运,我将欣然接受。愿秩序主神索缪的光芒永远庇护着伟大的奥勒姆王国,愿虔诚的信仰永远引领着各位前行的方向……” “够了!”没等卡多格念完,一个愤怒的声音在台阶上怒吼出来。索维兰双眼赤红地盯着卡多格,仿佛要用眼中的怒火将对方烧成灰烬,“卡多格大人!这是父王的遗命么?!父王任命的摄政王是御前首相,西里安大人!不是我的叔叔,多尼斯!” 多尼斯在台阶下冷笑着,仿佛看着一场年轻人的闹剧,但他依然沉默着,就像这十年中一如既往的沉默一样。 西里安眯着的眼睛注满了各种复杂的情绪,而其中最明显的,就是愤怒,他看了一眼不远处的多尼斯,最后将目光盯住了卡多格说道:“伪造遗命的下场只有死亡,你要为自己的言行付出代价,大人!”他的声音越发低沉,这不但是对他,更是对艾登的亵渎,他决不允许这样的事情在自己眼前发生。 卡多格脸上写满了无辜,他茫然地倒退了两步,将手中的羊皮纸晃动着,向众人展示着艾登的签名。“殿下,首相大人,你们疯了么?看在主神的份上,这不就是国王陛下在寝宫中亲口说出的遗命么?”他高声尖叫道,“你们这是对我无端的污蔑!” “首相大人!”另一个声音响了起来,内务大臣法斯提双手拢在袖子里,表情一脸严肃,“真正需要对自己的言行付出代价的是您!国王陛下说出自己的遗命时我也在场!是我们四个人一起看着陛下签名,是我们一起将遗命封上了火漆!难道你要说我和卡多格大人都说谎了么?!” “法斯提!你在说什么?!……”索维兰难以置信地看着曾经熟悉无比,现在却仿佛陌生人一样的内务大臣法斯提,这个接替了他的父亲老克努特,应该是对自己无比忠诚的人。 “殿下!”御前法务大臣加苏拉从众人中走了出来,他的身体躬得很低,让人无法看清他的表情,“即便您是王储,即便用不了多久您就会成为奥勒姆的国王,但是,您不能不尊重国王陛下的遗命!甚至因为好恶,而包庇意图篡改遗命的御前首相西里安大人!我以御前法务大臣的名义提醒您,这不是一位王储应该做的事情!” 加苏拉的声音在君王厅中回荡着,阴森,冰冷。与此相对的,索维兰的脸色已经被愤怒涂染成了令人窒息的苍白,他的声音不再高亢,而是沙哑低沉。“你说我不尊重父亲的遗命?!你说我的行为不符合王储的身份?!” “唰”的一声响起,索维兰抽出了腰间的长剑,以狂风一样的速度冲向了加苏拉。“你怎么敢!”此时此刻,他只想将眼前这个卑劣的小人一击毙命。 “当!……” 金属的撞击声在加苏拉身前炸裂开来,血腥的一幕并没有出现,因为整个遗命的最后一个当事人终于动了。多尼斯挥起长剑,挡开了索维兰的攻击,他看着自己的亲侄子,语气中带着哀叹。“索维兰,我知道,你不喜欢我这个叔叔,”他低声道,“不过没关系,你甚至可以在真正继位国王之后将我撤除一切权利,赶回霜木堡养老!即便这样,我都不会对你抱有哪怕一丝怨言!” 他的眼中蕴满了泪水,仿佛在说着一件令人心痛的事情。“因为你是我的哥哥——艾登的唯一继承人,这个王国唯一的国王。”忽然,他的表情一变,变得无比沮丧,仿佛一件美好的事物在自己面前被摧毁一样,“但是!你不能放纵无赦的罪恶去亵渎国王陛下的遗命!即便你是王储,也不行!” 索维兰握着剑柄,手掌因刚刚激烈的碰撞而有些微微发抖,他感到了对方的强大,这不是沉迷于酒色十余年的人,应有的强大。 他刚想说话,却被西里安打断了。“多尼斯……你确定如此么?……”峻河公爵敛去了一切温和的外表,他从台阶上缓缓走下,任何人都感受得到,这个在国事中操劳了十年的男人,此时此刻身上所散发出的,身为一名顶尖武者的气势。 “你,确定如此么!……”西里安再次问道,腰间的长剑被缓慢拔出,那悠长清亮的摩擦声仿佛不是响在众人的耳朵里,而是回荡在人们的心里。 西里安挡在索维兰身前,挡在橡树王座之前,正如他曾经在橡树宫前所说的。“让他们大大方方地来吧,我会在王座前等着他们的。” 十年,似曾相识的一幕再次上演,命运仿佛总有着太多的相似,有人等到了自己寻觅已久的机会,有人等到了不想面对的一刻。不想面对,并不是因为惧怕,而是因为残酷。 第三十三章 落幕 多尼斯和西里安对视着,他能在对方的眼中看到发自灵魂深处的坚毅与决绝。事情发展到这一步,已经不是对与错的问题,而是一个生或死的选择,只有最后活下来的人,才有权利裁决对方的对错。 再也不会有突然现身的教宗卡斯罗尼,再也不会有存留于心底的那一抹对于先王陛下的眷恋,剥离开一切情感因素之后的选择,在这个溢满了**与权力的舞台上,显得如此冷漠与残忍。 君王厅,正午的阳光还有燃烧的火把也不能驱散这里的阴暗与凝重。所有人都屏住了呼吸,好像用尽所有力量睁大的眼睛,死死盯住了舞台中心的两个人,他们既是参与其中的角色,又是随风而动的看客。对于他们而言,就连吞咽口水都成了一件极其困难的事情。 时间在无声中流逝,许久之后,多尼斯轻轻转头,望着高高在上的,那座象征着权力顶峰的橡树王座。他笑了,笑得苦楚、放肆,还有些无所畏惧,仿佛已经受够了。“来吧,西里安,来吧,来向我证明,你是对的!” 空气中无形绷紧的弦突然断了,所有侥幸或者期待都成了不必要的累赘,剩下的,只有苦涩的叹息。“多尼斯……你不该如此……”西里安低声说道。 站在台阶上的法斯提仿佛已经虚脱了,他慌张地扬起手指,指着西里安大声尖叫道:“御前禁卫!以国王遗命的名义!把御前首相西里安立刻羁押起来!他要为自己的行为受到应有的审判!” “你们谁敢!我以王储的身份命令你们,放下手中的武器!”伴随着数十名御前禁卫整齐划一的持矛动作,索维兰大声怒吼道。 随着索维兰的吼声,御前禁卫们的动作明显一顿,但是之后传来的声音,则打消了他们所有的顾虑。“殿下,你需要冷静一下!”多尼斯说道,“在你成年之前,我才是奥勒姆的摄政王!”他轻笑着,看着西里安,“御前禁卫听命,立刻将西里安大人抓起来!” 数十杆闪烁着寒光的矛尖向着西里安慢慢逼近,峻河公爵轻蔑地看着台阶上的法斯提,仿佛在质问着对方,这就是你的忠诚么?后者的目光躲闪着,没有一丝与之对视的勇气。 唰的一声响起,站在门口处的坦德拉动了,对于这位暴躁的将军来说,拳头总是解决问题的第一选择,辩解只是小女人该干的活计。“滚开!”他抽出腰间的长剑,怒喝着一脚踢开了挡在自己身前的那名御前禁卫。“戍卫军听令!给我将叛国者多尼斯还有他的帮凶立刻抓起来!谁敢反抗,格杀勿论!” 说着,坦德拉带领着自己的亲卫冲向了包围圈中的西里安还有索维兰,数道粗壮的剑光忽然在幽暗的君王厅中乍起,几名御前禁卫被坦德拉庞大的力道击飞了出去。但是显然,这位铁塔一样的指挥官并没有下杀手,只是击开了事。 就在这时,一直没动的达鲁克说话了。“戍卫军出击!叛国者是西里安还有坦德拉!” “你疯了么!”坦德拉回头向着达鲁克怒吼道,仿佛听到了一件最不可思议的事情。 二十几名戍卫军士兵立刻越过背着手的达鲁克,涌向了场中的三人。“大人,您想要我们跟您一起叛国么?”达鲁克笑着说道,抬头望了一眼角落里默不作声的御前史官,他的父亲科尔诺,“您已经被盲目的友情蒙蔽了双眼,我的大人!” 兵器激烈的撞击声在西里安身旁响起,一瞬间,他全明白了。从御前书记官维克托坠马,到代行书记官卡多格顶替,从禁卫长老肖恩被逼辞职,到法斯提暂领御前禁卫,从刺客尸体被密谋处理,副指挥官达鲁克反叛坦德拉,从国王遗命被替换,到自己成为“叛国”者。 所有仿佛并无关联的事情,在这一刻结成一张挂满阴谋的大网,将自己罩在当中。多尼斯终于在最后一刻露出了狰狞的獠牙,任何挡在他前面的人,都会被无情地杀死。 西里安抓住身旁的索维兰,挥舞着长剑从御前禁卫的包围中杀了出来,一点一点地向着贝奥恩和洛卡的方向靠拢着。他用余光看到了已经退在御前禁卫身后的多尼斯,那个隐忍了十年的野心家。 两人的目光在交错的兵器上方汇聚,多尼斯眯着眼睛,笑着说出一阵无声的唇语,他知道,西里安一定看得明白。的确,峻河公爵看清了对方意思。“别着急……” 西里安大吼一声,挡开了两名戍卫军士兵,他根本不会怀疑多尼斯的阴狠。只要将索维兰交到他的手中,在未来的两年时间里,艾登的独子一定会被多尼斯用貌似意外的阴谋杀死。到时候,在廷臣们的附和声中,他将由摄政王,成为奥勒姆真正的国王。 “贝奥恩!快将索维兰带出去!”西里安透过戍卫军士兵向着自己的儿子大吼道,他清楚,只有逃离了橡树城才有生的机会,才有击败多尼斯的机会。至于战争,峻河公爵从未惧怕过战争。 “是!父亲!”贝奥恩大声答道,他正带领着西里安的亲卫向前突击着,想要攻破戍卫军的包围圈,将西里安还有索维兰救出来。 喊杀声越来越大,坦德拉挥舞着巨剑,抵御住了来自御前禁卫的攻击,戍卫军的士兵被西里安和贝奥恩联手挤压着,马上就要露出崩溃的迹象。如果说刚刚的攻击还留有余地的话,现在的君王厅中,早已绽放出了无数朵血花。 一蓬血雾喷出,西里安终于和贝奥恩汇合了,他将索维兰一把推给自己的儿子。“带他走,快!”西里安抹了一把脸上的血迹命令道。 索维兰已经快虚脱了,虽然各方士兵都没有将他作为攻击的目标,但他并没有躲在一旁,而是和西里安一起战斗着。“西里安叔叔,那你呢!”他问道。 贝奥恩打断了他。“跟我走!父亲会……” 突然,贝奥恩未完的话语卡在了喉咙中,一抹痛苦的表情定格在他的脸上,殷虹的鲜血从口腔中涌了出来。西里安和索维兰愣住了,他们微张着嘴,看到了贝奥恩身后那个做梦都没有想到的一幕。 洛卡·图雷,西里安的养子,将手中的短剑刺入了他的哥哥,贝奥恩的后背,残忍的笑容挂在他消瘦的脸上,没有一丝曾经的温暖。“峻河公爵!该换人了……”他盯着父亲的眼睛,狞笑着说道。 “贝奥恩!”索维兰接住了贝奥恩的身体,泪水模糊了他的眼睛,“你疯了吗!洛卡,见鬼,你疯了吗!回答我!” 西里安的心要碎了,就在这火与剑的丛林中,他定定地看着洛卡,那个虽然是自己的养子,却胜过自己亲儿子的人。“告诉我……为什么?……”他喃喃地说道。 “你,挡了很多人的路!父亲!”洛卡站在那里,身体不知道是因为惧怕还是兴奋,有些微微发抖。 西里安闭上了眼睛,一滴泪水从布满皱纹的眼角滑落,那是他对这个儿子,最后的一丝温情。“你罪无可恕!”峻河公爵突然睁开了眼睛,一轮夺目的光弧从他手中的长剑上炸散出去,劈向了不远处的洛卡。 “啊……”洛卡痛苦的嘶吼响彻整个君王厅,在西里安愤怒的一击之下,洛卡手中挡在胸前的长剑,连同甲胄一起被磅礴的秩序之力撕成了碎片。一道可怖的伤口顺着他的左眼一直向下,甚至蔓延到了胸前。 洛卡倒退两步,跌入到身后亲卫的怀中。他用手掌捂住了自己的眼睛,血浆从指缝中喷涌而出,如潮的痛楚撕扯着他的神经,那一声声尖锐沙哑的吼声仿佛来自地狱的恶魔。“杀!给我杀!统统杀死!……”他疯狂挥舞着手臂,向麾下奔流河风骑士团的亲信们命令道。 一时间,随着奔流河风骑士团数十名骑士的加入,整个君王厅彻底乱了,无数浓稠的血浆在空中喷射而出,落到地上,溅起点点妖艳的血花。那些往日里养尊处优的廷臣们正瑟瑟发抖地躲在角落里,目光呆滞地看着眼前闪烁着死亡光泽的兵器碰撞、撕扯、绞杀,看着眼前血肉横飞的,犹如炼狱般的战场。 这一幕将永远铭刻在他们的心里,变成永生难忘的,永远纠缠着他们的梦魇。 西里安和坦德拉在奋力劈砍着,连同他们的亲卫,这十几个人紧紧聚集在一起,艰难地向着君王厅大门的方向移动着。形势已经恶劣到了无法挽回的地步,任何人都没有抱着活下去的希望,因为即便杀光了围在门口处的敌人,来自另一边御前禁卫的压力也会在最后一刻将他们绞杀殆尽。 索维兰用肩膀撑着奄奄一息的贝奥恩,早已被牙齿咬破的下唇流出鲜红的血水,他无法预想,这灰暗的一天到底还有多少不幸,到底还有多长。这时,他听到了贝奥恩模糊的话语。“活下去……我的兄弟……活下去……” 他看到了贝奥恩挤出的,那一抹依旧灿烂的微笑。然后,肩头突然一轻,一道身影冲了出去,越过了西里安,越过了坦德拉,冲向了围在前方的御前禁卫。 庞大的力量撞倒了一片禁卫,然后他站了起来,手中的长剑挥舞出密布的金色剑光,带出一蓬蓬血雨,收割着无数的生命,这是贝奥恩最后的力量。 御前禁卫们稍稍稳住阵型,数十杆长矛从人缝中一齐刺了过去。那银白色的寒芒无声而逝,刺入了贝奥恩的身体,刺入了年轻的生命。所有人都愣住了,索维兰无力地跪在地上,看着那个魁梧的,永远放射着阳光般温暖的身影,泪水模糊了一切。 “喝!……”贝奥恩怒吼着,用左臂拢住刺入身体的矛身,奋力一扭,随着一连串炸裂声,那些长矛应声而断。一轮壮丽的金光闪过,血雨在御前禁卫们的咽喉处挥洒开来,又有数具尸体无力地倒了下去。 贝奥恩站在那里,鲜血顺着破碎的甲胄流下,流在地上,留在橡树王座前。御前禁卫在无声中退缩着,他们看着这个燃尽自己所有生命的男人,这个爆发出无尽力量,视死如归的男人。他理应受到尊敬,这无关对错,只因勇气。 贝奥恩累极了,长剑支在地上,撑住他早已破败不堪的身躯。“奔,奔流峻河……生生……不息……”他咧着嘴,笑着看了看躲在禁卫后面的多尼斯说道。 随后,那道伟岸的身影倒下去了,倒在了血泊中,倒在了象征着奥勒姆王权的,自己为之奉献了所有忠诚的君王厅中。 “贝奥恩!……”西里安和坦德拉嘶吼着,他们的双眼赤红,仿佛就要留出血泪。 “啊啊啊……”索维兰怒吼着冲了出去,泪水在空中划出一道银线,他挥舞着长剑冲向了御前禁卫。他想把贝奥恩的尸体抢回来,他想再看一眼那个仿佛兄长一样的男人,那个在最后一刻都护在自己身前的男人。 战局在短暂的停滞之后,再次打响了,比刚刚更加激烈,更加残忍。每个人都在鲜血中看到了自己坚守的立场,还有不灭的决心。 索维兰拽住了贝奥恩的手臂,用力地向后托着,鲜红的血迹在君王厅的地面上蜿蜒曲折,仿佛在谱写着一曲生命的悲歌。年轻的王子挥舞着长剑,一个又一个冲上来的敌人倒在了他的脚边,御前禁卫也已经杀红了眼,竟然有人将长矛刺向了索维兰的脖子。 这突如其来的一幕将多尼斯吓得满脸惨白。“住手!……”他扒开护在身前的禁卫大声喊道。对他而言,就算将西里安还有坦德拉就地处死,都算不得什么大事。但是王储决不能死在这里,作为王位的指定继承人,如果索维兰死在这里,那么多尼斯的罪行和弑君基本没有区别。如果这样的话,王国的任何封臣,恐怕将来都不会宣誓效忠自己。 多尼斯的吼声吸引了所有廷臣的注意力,就在一瞬间,他们的脸色一齐变得惨白无比。按照国王遗命缉拿叛国者和众目睽睽之下杀害储君,完全是两个不同意义的事情,后者才是真真正正的叛国。 “啊!”随着一声惨叫,很多廷臣甚至已经闭上了眼睛。但是预想中的那一幕并没有发生,在索维兰的身前,多尼斯的独子佩斯林竟然冲了上来,用长剑刺入了那个疯狂的御前禁卫的胸膛。 一瞬间的错愕之后,西里安带着亲卫冲了上去,和重新涌上来的御前禁卫们战到了一起。佩斯林踢翻了长剑上的尸体,一把抓住索维兰的领口。“快走!见鬼!你在这干什么呢?!”他嘶吼着说道。 “我要死在这里!难道我要像个鼠辈一样被叛国者驱赶出自己的王宫么!”索维兰一把推开了佩斯林,尖叫道。 佩斯林愤怒地一拳打在索维兰的脸上,这重重一击甚至将索维兰的嘴角扯开了一道口子。“死在这里?!你这个蠢货!只有活下去才有希望!贝奥恩为什么死在这里!你身边的人为什么还在战斗!为什么!” “我……” “闭嘴!”佩斯林怒吼着打断了他,然后抓住索维兰的手臂,向着君王厅的大门冲了过去。 随着佩斯林的加入,围在大门处的卫兵竟然出现了一瞬间的失神。对于这些卫兵而言,在不伤害王储的情况下将其控制住本就极难了,现在又来了一个佩斯林。要知道,多尼斯马上就会成为掌握实权的摄政王,他的儿子,佩斯林的地位也会随之升高。 难道说还要对佩斯林发动攻击么?恐怕任何有脑子的人都不会做出这样的蠢事。于是,就在卫兵畏首畏尾的薄弱阻挡中,他们两个竟然顺利地冲出了包围,向宫外跑了出去。 目睹这一幕的多尼斯疯狂了,他气急败坏地大吼道:“还愣在那干什么?给我把王储抓回来!立刻!马上!” 门口的卫兵闻言一愣,但很快回过神来,追了出去。 就在这时,厅堂中央的西里安大喝一声,将全身的秩序之力释放出去,一瞬间,无数面飞舞的金色光盾在他周身盘旋着,射向了四周。伴随着刺耳的碰撞声,峻河公爵身旁的包围圈忽然一松,他以极快的速度冲向了宫门处,一剑拦断了冲向门外的卫兵。 “坦德拉!”西里安大喊道,用力阻挡住涌向自己的卫兵们。 听到西里安的声音,坦德拉快速靠拢过来。凝固的血迹已经在他黑金色的盔甲上结成一片浓稠的暗红,黝黑的脸上布满了血点,还有晶莹的汗水。他已经很累了,但手中的巨剑却没有一丝一毫停歇下来的迹象。“怎么了?老伙计!” 西里安忽然反握着剑,一层炫目的金色符文在脚下升腾而起,在胸前汇集成一个庞大的光盾推了出去,眼前的压力随之一松。“快走,你快点离开这里!”他低声说道。 坦德拉愣住了,然后愤怒地吼道:“让我走?见鬼,你在想什么?!”他一边吼着,一边将巨剑从一具尸体的脖子上抽了出来。 “趁着现在快走!”西里安决然地说道,所剩无几的亲卫在他身旁构筑起一道简单的防御阵势,死死堵住了宫门,“替艾登还有我,照顾好索维兰!保护好他!” 坦德拉的眼睛红了,他倔强地盯着这个自己生命中最重要的朋友,也是剩下的,唯一的朋友。“不!绝不!要死就一起死在这!要走,就一起走!” “你必须走!坦德拉!”西里安愤怒地盯着对方,他非常清楚,随着洛卡·图雷的背叛,所有的退路都被堵死了。“难道你要我现在就死在你面前吗?!我逃不出去的,即便出去了,他们也会用凯瑟琳和小罗尼的性命逼我回来,你懂么!” “我!……” “告诉索维兰,刺杀艾登的真凶!”西里安看着他的老朋友说道,“答应我!” “啊啊啊……!”坦德拉怒吼着,炸裂的金色气劲在他身旁汇聚在一起,然后,一剑劈向了压在防御圈外面的敌人。 呼啸的剑风四射出去,宫门处飞溅起血水还有破碎的盔甲残片,一个扇形空地在密集的人群中形成,地面上,躺满了无数的尸体。这是坦德拉的绝技,在这时候,这个铁塔一样的男人转过身去,冲出了橡树宫。 西里安欣慰地笑了,仿佛放下了所有的负担,他转过身,看着眼前重新聚拢上来的卫兵,看着远处的多尼斯轻轻说道:“来吧,就剩下我们了。” 战斗还在继续,这个小小的防御阵势就像激流中峙立的礁石,抵御着一波又一波潮水般的进攻。璀璨的光华在君王厅的宫门处肆意流淌着,每次都会带走几条妄图冲破屏障的生命。这些亲卫围绕在西里安周围,他们已经跟随峻河公爵一起战斗了数十年,从跪在长剑面前,宣誓效忠那一刻起,他们就已经将生死排除在自己的生命之外。对他们而言,奔流的峻河就是他们的信仰——磅礴、浩荡、公正、无私。 “奔流峻河……生生不息……”每个倒下的亲卫都轻轻重复着这句话,念给他们所忠诚的血脉听,念给他们所爱恋的,远方的家园听。 最后,亲卫长柯山也倒下了,倒在了西里安的怀里。“大人……我不能再陪你征战四方了……”他说,“忠诚……是我永远……永远对您的忠诚……”说完,微笑着离开了这个世界。 西里安哭了,泪水模糊了他的眼睛。“等我,兄弟,等我。” 他多想再看看那些一直陪伴在自己身旁的,情同手足的亲卫们。他单手抵挡着卫兵们的进攻,另一只手费力地托起一具又一具亲卫的尸体,他想带着他们,带着他们为了自己奉献的一切。 峻河公爵后退着,君王厅宫门处的拱廊中布满了亲卫们的尸体。最后,西里安退到了橡树宫外面的平台上,身后,就是蔓延向下的,恢宏的白银橡树城。 又是一轮整齐的长矛突刺,西里安已经无力招架,数根长矛刺进了他的胸膛,随着收缩的矛头,他感到自己的生命仿佛从躯体中被抽空了。 西里安跪倒下来,亚麻色的头发沾满了汗水,黏在额头上,他的呼吸粗重异常,就像是一个破败不堪的老风箱。他用长剑撑住摇摇欲坠的身体,抬头望着,望着宫门处蜂拥而出的卫兵。 多尼斯悠闲地走了上来,踩着粘稠的,已经无法看到地面颜色的血水,他的脸上挂着胜利者的微笑。“西里安,投降吧,只要你投降,我会保留你的全尸,甚至让你风风光光地下葬。当然是以御前首相,峻河公爵的身份,绝无任何叛国的罪过。” 西里安僵硬地摇了摇头,鲜血从他的口中不停地流出,滴到地上,染成了鲜红的一片。他用余光看到了身旁经过了自己的卫兵们,那些就要去追捕索维兰和坦德拉的卫兵们。他需要时间,给他们争取更多的时间。 西里安抬起了头,看着头顶上,那一方湛蓝的,没有一丝云彩的蓝天,他的话语从未如此虔诚。“主神啊……至高天堂中的秩序之神啊……”他跪在那,有些单薄的身影撑着一把染满鲜血的长剑,“如果您能看到世间的一切,如果您需要在这人欲横流的世界里找到信仰的布道者……请降下您的威能,我愿奉献自己的一切,甚至是生命,也……无怨无悔……” 突然,晴朗的天空中炸响了一声撕裂灵魂的惊雷,一道足以媲美太阳的金光从深邃悠远的天幕中笔直刺下,无数星散的光辉在那道金光后面拖拽出一条壮丽的尾迹,仿佛是主神索缪的长矛从天而降,重重击到了西里安的身上。 狂烈的气劲伴随着丝丝如剑的光芒,忽然在宫门前的平台上炸裂开来,围绕在西里安周围的士兵们被掀翻在地,凛冽的秩序之力将他们的甲胄、兵器,统统撕个粉碎。 当众人重新爬起来时,他们看到了最为神圣的一幕。在刺眼的金光中,西里安撑着长剑跪在那里,他的背后,飘动着一对金色光翼。庄严、圣洁、明亮,这是主神真正赐下的恩宠,在一个凡人身上,在一个拥有着伟大灵魂的凡人身上。 所有人都愣住了,目光呆滞地看着西里安。在这一片寂静中,多尼斯狼狈地爬了起来,地上的鲜血将他精美的袍服弄得凌乱不堪,他的脸上变换着无数复杂的神情——茫然、愤怒、震惊等等,可是在最后一刻,他的脸上只留下了深深的嫉妒。突然,他双手撑着地,爬行着,扑向了西里安。 “为什么!为什么你就算死,也不愿意站在我这一边!为什么!”多尼斯握住西里安的肩膀,摇晃着,大声怒吼着。 西里安无力的身体被晃动着,却露出了一个灿烂的微笑。“多……多尼斯……艾登身上有一个……优点……你,你永远都不会有……”他看着天空,满足地笑着。 “是什么!告诉我!是什么!”多尼斯歇斯底里般地嘶吼着,几近疯狂的边缘。可惜,他的问题,再不会有人给他答案了。 那对光翼挥舞着,越来越淡,最后,碎裂成片片金色的光斑,散落在西里安身旁的空气中。他就这样抬头看着湛蓝的天幕,仿佛投入蓝天的目光能够穿越山川河流,穿越遥远的距离,将他带回那片阔别已久的土地。 在那里,金色的麦浪在原野上随风起伏着,天真的孩童追逐着打闹嬉戏,无忧的风车旋转着,伴随着夕阳下阵阵升起的炊烟。他仿佛看到了心爱的妻子站在城堡上等着自己归来,仿佛看到了一直牵挂的孩子,奔向了自己,可爱地撒着娇。最后,他还看到了那一条,波澜壮阔的,生生不息的伟大峻河。 第三十四章 前路 夜幕降临,纷乱的一天终于结束了,或者说,只有无声的夜晚才能掩盖逝去的生命,挥洒的鲜血,还有迷失的方向。 都城中生活的人们并不清楚这一天到底发生了什么,只有在那一声响彻云霄的惊雷,还有刺向大地的金光中,他们再次看到了主神赐下的神迹。却不知道,这样的神迹下面书写了怎样悲壮的事实。 同样的一幕映在不同人的心里,有人欢欣鼓舞,想到的是主神并没有将这片土地上的人们遗弃。有人泪如泉涌,想到的是一个高尚的灵魂离开了这里,并且,永远不会回来。脊梁断了,一个王国在今天失去了她最为弥足珍贵的东西。 光明山大教堂深处的净室中,天使的塑像高高在上,依然圣洁、和蔼、温暖无比。在塑像脚下,一位干瘦的老人正在弯着腰,小心地点燃身前一排排乳白色的蜡烛。烛光晃动着,在老人饱经沧桑的脸上覆上一层疲惫,而又溢满悲伤的阴影。 老人的身后,两个年轻的小伙子颓然地坐在地上。他们身上布满了干涸的血污,蓬乱的头发下面,一双充满了血丝,却流露出怒火的眼睛,正一眨不眨地看着身前的地面。 索维兰和佩斯林顺利逃出了橡树宫,在连番恶斗之下,终于摆脱了卫兵的追捕。他们本想直接出城,但是被王国戍卫军层层围住的城门,显然不是这两个目标明显的年轻人,能够成功突破的地方。 就这样,他们两个在诺大的都城中像无头苍蝇一样四处乱转,穿街过巷。终于在入夜后,从光明山大教堂的后门,悄悄潜入了教廷。和他们预想的一样,教宗卡斯罗尼大人并没有像其他曾经熟悉的廷臣一样冷酷无情。 这位慈祥的老人收留了他们,不但给他们找了一间舒适的净室,还送来了可口的事物。问题仅仅是,他们现在根本无心进食,如果非要吃的话,恐怕他们更想咬住敌人的血肉,如果这能减轻心中的仇恨的话。 索维兰的心里很乱,仿佛一团炽热的火焰淤积在自己的胸口,随时都可能爆发出来,烧毁身边的一切,甚至连同他自己。“大人……为什么!为什么您不在悲剧上演之前,就出面阻止呢?您可以的……就像……就像上次一样……”他忽然抬头说道,声音哽咽着,又有些凄凉的无助。 “索维兰!够了!你不应该这样和教宗大人说话!……”佩斯林按住了索维兰的手,严厉地斥责道。 老人的身体微微一僵,然后将最后一根蜡烛轻轻点燃,把手上燃烧着的木枝放到了旁边的杯子里,转过了身。“告诉我,孩子,为什么秩序教廷能在这片大陆上延续一千多年,即便王朝更替,依然传承至今?……” 索维兰没有说话,只是低着头,将脸庞隐在黑暗之中,任由悲伤的泪水顺着脸颊流下,滴到胸口上,落在心里。 老人的目光流淌着浓浓的关爱,他并没有责怪索维兰的质疑,相反,他完全能够理解,这个年轻的孩子在经历了如此痛苦的一天之后,完全有理由愤怒,或是不满。“孩子,教权与王权不能在秩序主神的律令下混在一起,千百年来一直如此……”他说,“如果不这样,教廷的中立还有主神的威严,只会在一次次的干涉中灰飞烟灭,直至荡然无存……” “可是我的父亲被刺杀了,西里安叔叔也死了,甚至连贝奥恩都死了啊……”索维兰大声争辩着,他想起了父亲临终时的微笑,贝奥恩颓然倒下的背影,还有那道金光落下时,自己心里如同刀绞般的痛苦,“他们都是您的弟子啊……他们都是的……” “不要再说了……索维兰……”佩斯林说道。 老人苦涩地摆了摆手,止住了佩斯林的话,然后抬头看着身后的塑像。“每个人都有心中坚持的信仰,这个信仰不单单是对秩序主神,”他的话语低沉着,仿佛在压抑着心中的痛苦,“还有忠诚、爱情、友谊、誓言……” 老人回过头,表情从未如此严肃地看着索维兰。“我的弟子们都为自己心中坚持的信仰付出了一切,甚至是生命的代价……所以他们都有着伟大的灵魂,即便逝去了,我也会为他们在主神面前真诚的祈祷……”老人的眼睛微微发红,“孩子,每人个人都有坚持信仰,选择命运的权力,无论是崇高的正义,还是无赦的邪恶……你的选择在哪?……” “我不知道……大人……我真的不知道……”索维兰痛苦地撕扯着自己的头发,迷茫地重复着这句话。在失去一切之后,他真的不知道自己该怎么办,该去哪。 “你有很长的时间去考虑这个问题,我的孩子……”老人说道。 佩斯林有些惊异地抬起头。“大人,您的意思是,我们能够逃出橡树城么?” 老人点了点头。“会有人带你们出去的……” 就在这时,净室的木门被敲响了,索维兰和佩斯林对视了一眼之后,紧张地戒备起来。随后,一个肉山一样的身影从门外伴随着清凉的夜风走了进来。 “怎么是你!”索维兰抽出长剑怒吼道,“你怎么还敢出现在我的面前!” 科林并没有回答索维兰的问题,而是躬身向教宗卡斯罗尼行了一礼,然后退到了一边。 老人疲惫地叹了口气,随手拿起烛台,向门外走去,在经过科林时说道:“他们就交给你了……” “是,大人,请您放心。”科林答道。 索维兰看着有些蹒跚的老人问道:“大人……主神已经抛弃我了么?……” 老人停住了,默默地看着索维兰的眼睛。“没有!我的孩子……”他语气坚定地说道,“从不会有!”然后走出了净室。 随着教宗卡斯罗尼的离开,净室中为之一静,谁都不知道该如何开始下面的对话,对于科林而言,他是满不在乎,对于两个年轻人而言,更多的是不齿于和对方交谈。 “回答我,为什么你会来这里!”索维兰攥紧了剑柄,低声问道。 科林干笑了两声,又换成了往日里惹人生厌的嘴脸。“我为什么不能来?殿下,”他戏谑地说道,露出两排晶亮的牙齿,“难道你要割开我的喉咙么?我不认为你会这样做。” “为什么不?!”索维兰冷冷说道,“对于你这样的,所谓“忠诚”的小人而言,死亡是你们应有的惩罚。” “哈哈哈……”科林大笑着,仿佛听到了一件非常好笑的事情。他的身体抖动着,满脸笑得通红,甚至只能扶住墙角的木桌才不会让自己倒下去。“忠诚,好吧,你在和我谈忠诚,殿下!”他笑够了,揉了揉眼睛,然后在椅子上坐了下来,“恕我直言,除非是伟大的玛赫斯,不然谁当国王都一样!就是换头猪上去也不会有太大的差别,你要我和猪谈忠诚么?哈哈!” “你怎么敢!”佩斯林怒吼道。 “收回你的话!立刻!”索维兰用剑指着科林说道。 “好啦好啦……放松点,小伙子们!”科林扭动着身体,似乎屁股下面的椅子实在太小了,让他感到非常不舒服,“忠诚是那些大人物们专有的节操!难道就不能让小人物卑微地享受自保么?” “你这是无耻!”索维兰讽刺道。 “没错!你说的一点没错!但是让我问问你,尊敬的殿下!”科林突然收起笑脸,用那双闪烁着寒芒的小眼睛盯着索维兰说道:“**的战场上,每个人都付出了应有的代价,甚至是宝贵的生命!所以,他们的灵魂是高贵的,无愧于伟大二字!”他的目光让索维兰有些说不出的难受,“你呢?我的殿下,你付出了什么?泪水么?泪水可不能杀死敌人!当然,女人的泪水除外……哈哈。” 索维兰被激怒了,这是他第二次听到类似的问题,如果说上一次是不解,那么这一次则是屈辱。“闭嘴!”他怒吼一声,想要立刻用剑割开对方的喉咙,却被站在旁边的佩斯林抱住了。 科林满不在乎地笑了笑,然后站起身来。“结束这没有意义的对话吧,如果你们想活命,就别在这浪费时间了!” “你能带我们离开都城?”佩斯林挡住索维兰问道。 “当然!如果你们想出城,就跟我走。”科林说道,“如果你们改了主意,想自首,也请跟我走!我不介意在摄政王大人那里换得一笔可观的好处!”说完,他摇晃着巨大的肉山,向门口走去。 “为什么你要帮我们?”索维兰盯着科林的背影问道。 对方没有回身,但声音却冷冷地飘了过来。“殿下,现在的你,可没有资格问为什么!”然后当先走出了净室。 …… 科林的马车疾驰在都城外的道路上,踩踏着天幕中倾泻而下的月光,装饰华贵的车身上晕散出一层流动着的,迷人的光彩。就像一个飞行在夜色中的精灵,悄无声息地前行着,离身后那座由浓重阴影勾勒出轮廓的城市越来越远。 预想中的激战并没有发生,城门处的戍卫军只是简单查看了一下之后,便立刻放行了。 车厢垫板下的索维兰和佩斯林在这个幽暗窄仄的空间中经历了由生到死的惊恐,又在之后,收获了逃出生天的快感。其实这并不意外,毕竟没有人会把一位御前大臣的马车劈成木条仔细检查,除非他不想活了。 许久之后,疾行的马车在城外一处密林中停了下来,科林艰难地爬出车厢,在车身侧壁的暗格上轻轻敲了两下。不一会儿,两道身影从那里钻了出来。 佩斯林轻松地吸了几口微凉的空气,然后四下打量着想要辨别出大致的方向。“真没想到,您的马车竟然还有这样的功能。” 科林拢着双手,干笑了两声。“如您所见,以我的体型,马车稍微大上一点还是很必要的。”说着,他指了指拴在远处的两匹战马,“都给你们准备好了,无论去哪,系袋中的金币应该都够了。不用谢我,金币么,财政大臣从来不缺这个东西。” 佩斯林点了点头,看了一眼身旁低着头的索维兰,转身走向了远处的战马。 “谢谢……无论如何,谢谢……”索维兰抬起头,看着科林说道。 “不……”科林摇着头,“我能做的不多……愿秩序之神永远庇护着您,我的殿下……” 索维兰没有再说什么,他望着远处的,夜色中的白银橡树城,那个寄托了所有温暖,却又让自己失去一切的地方。 最后一眼,年轻的王子忽然转过身,一瞬间的停顿之后,迈开步子,走向了身前的黑暗,还有那未知的前路。 <第二卷完> 写在第二卷之后 其实早就想写点什么,终于在第二卷结束的时候才落笔。 发书至今一月有余,严格说来,第二卷的完成度要比第一卷高,也许会有书友问,为什么要这么设置西里安的剧情。因为目的决定动机,动机推进人物,人物构成故事,故事搭建世界。套在西里安身上,一个王国,有这样的角色存在,即便再混乱,也会有它的底线,就如第一卷开篇所写,这个角色承载的是正义的脊梁,所以他的结局是早已埋下的必然。 同样,套在主人公索维兰身上,一个人的成长势必经历一连串的阵痛,这是成长的成本。就如第一卷结尾所说,败者离开战场,胜者加冕为王,这同样也是成功的代价。从第三卷开始,索维兰算是正式开始自己的旅程了,请大家拭目以待吧。 第二卷同样也有个人并不满意的地方,按照最初的构思,第二十七到第三十四章,应该在两天内按照特定的时间发完。细心的朋友应该能发现,这几章的开头都有严格的时间坐标:第一天清晨(授剑与刺杀),深夜(御前会议结束),午夜(冰棘巷爆炸),第二天黎明(医官被杀与刺客尸体销毁),第二天上午(罗格特赶往橡树宫),第二天中午(艾登去世),第二天下午(落幕),第二天晚上(索维兰与佩斯林出城)。 故事中的时间节点如果能按照现实中的时间,同步发布章节的话,整个第二卷的收尾要比现在更加有力。但是因为连载,再加上自己实在手残,这个事先的构思最终没有成行,第三十三章落幕,我甚至磨了整整两天。有兴趣的朋友可以将这几章重新连起来读一下,剧情节奏应该会比连载中更加紧凑。希望未来能有机会,真正做一次同步互动吧。 说到本书的更新速度,这个的确惭愧,我的速度的确非常慢,在这里要郑重道歉。但是请相信我,本书永远不会在章节与情节上故意注水或者拖延。无论是出于对文字的敬畏,还是对各位读者的尊重,我都不会在每天的三千多字里注水。 如果您发现某些章节进展缓慢,或者似乎和主线无关,请暂时不要动怒,因为在几章,或者几十张之后,您会发现,当初这些看似无关的章节是有它存在的必要性的。故事,有落笔就有收笔,就比如第二卷第三章夫人道第八章青春,如果没有的话,第二卷的收尾将远不具备情节张力与冲击力。所以,请慢下来,给这本书一点耐心。网文,不一定就要快餐式读法,这也是我希望本书最终能呈现出的阅读感之一。 至于本书的成绩,这是绕不过去的一个问题。客观地说,本书的成绩不好,以我作者的角度,甚至有些愧对编辑大人对本书的四周连推。诸如题材小众,或者古典西幻式微等等,都不是主要原因,有时候不能总是归咎于人,说得直白些,还是自己写得不够好。如果作品优秀的话,终究还是有人读的。 另一方面,既然成绩不好,又是自己的第一本书,索性就放开了写吧,第三卷和第四卷的故事将会更加疯狂,希望能够在写作方面有些进步。但是无论如何,我希望自己的作品能够对得起“西幻”二字,同时,也能够对得起花费自己宝贵的时间,点进来追看本书的各位读者,这个初衷永不会变。 最后,如果可以的话,求评、求推荐、求收藏,罗盘拜谢。 第一章 公爵 国王艾登和御前首相西里安相继去世的消息并没有在王国内的顶级贵族间引起太大的波澜。很多人在艾登遇刺之后便预见到了这件事情可能发生的各种结局。问题仅仅是,很多人并没有想到,事情的结局会来的如此之快,如此之突然。 霜木堡公爵多尼斯如愿以偿地登上了奥勒姆王国的权力巅峰,不过却是以另外一种截然不同的方式。在国王遗命事件之后的第二天,他就在廷臣的恭祝声中就任了摄政王一职。虽然不是国王,但是他有的是时间在之后的几年中慢慢图谋此事。当然了,现在的议事厅中,国王宝座和御前首相位之间加了一把椅子,这是对他身份的最好说明。 空缺出来的御前首相由前任御前法务大臣加苏拉接替,没错,的确是前任。加苏拉升官了,对于这个生长在橡树行省的本省贵族而言,御前首相这样的职位是他从来没有奢望过的高位,于是在一连串的感恩戴德中,摄政王的一切御令都在他这里畅通无阻,这其中就包括一系列相继的人事变动。 多尼斯的老管家安托成为新任王宫内务大臣,前任内务大臣法斯提正式接任御前禁卫长一职。代行御前书记官卡多格终于挤走了维克托,去掉了代行的前缀。至于维克托呢,他在多尼斯那里得到了一大笔金币之后,便被踢回老家养老了。当然,如果不接受的话,只有死亡在另一个结局中等着他。 达鲁克终于成为了王国戍卫军指挥官,这样的任命让他的父亲,首席史官科尔诺老怀大慰,以学者著称的尤耶家族终于冒出一个不再拼命于故纸堆中的新兴贵族,这是整个家族的荣耀。 另外一个任命是关于新任御前法务大臣的,接替者是七省公爵之一,有着“贝伦之鹰”称呼的阿莱拉莫·加尔切拉。在他和他的弟弟,安其罗·加尔切拉的治理下,贝伦行省早已成为奥勒姆王国最富庶的土地。 当摄政王的使臣将任命交到阿莱拉莫手上时,这位富可敌国的贝伦公爵只是微微一笑,便立刻将行省的政务全都交给了弟弟安其罗,直接动身前往了白银橡树城。 从御前首相以及法务大臣的任命不能看出,多尼斯向王国的顶级贵族释放了一个明显的信号——摄政王不会和贵族过不去,绝对不会。当然,他之后颁布的政令也的确如此,萨丁发展计划全部终止,包括进行中的城市扩建计划还有矿区规划计划等等,尤其是垄断类商行增税计划,自然也在其中。 于是乎,艾登和西里安在十年中为了萨丁行省的崛起而付出的一切努力,在摄政王就职的欢呼声中慢慢褪色,直至消失无踪。 在一切变动尘埃落定之后,整个王国在极短时间内重新运作起来。至于艾登遇刺的真凶,西里安突然去世的原因,甚至王储殿下到底去哪了,等等一系列问题都被贵族们或有或无地忽视掉了。 有一点科林的确没有说错。“除非是伟大的玛赫斯,不然谁当国王都一样,就是换头猪上去也不会有太大的差别。”是的,没人关心国王是谁,只要有这么个人就行。奥勒姆强大的国力远没有败坏到必须重新建立新王朝的地步,王权的传承仅仅是绵延的王国史中微不可查的小小波澜,过去了,也就过去了。 “人是一种适应性极强的动物,他们总能在一切变动中找到适合自己位置。”这句话不知是谁说的,的确具有一定的道理。但并不是所有人都是如此,有的人,在这个时候,需要一个答案。 …… 清晨,来自平原的微风吹过微微隆起的山丘,行走在野花与草籽中间,好像一个天真烂漫的少女,好奇地环顾着她所经过的每一寸土地。夹杂着原野的气息与泥土的芬芳,驱散掉了尚未离开的淡淡的夜晚,还有人们枕边的甜甜的梦境。 都城外面的主道上,几名戴着白色头帕的女人抱着装满了衣物的木盆,有说有笑地向着河边走去。她们周围奔跑嬉戏着一群尚且年幼的孩童,这些孩子就像精力无限的小云雀,围绕着他们的母亲又蹦又跳,时不时还会响起一阵欢快的笑声。 对于生活在都城周围的居民来说,橡树行省的初夏总是一年中最迷人的季节。勤劳朴实的女人们会早早起来,带上家中尚且年幼的孩童,一起前往河边盥洗家人们换下的衣物。孩童们则更简单了,池塘、小溪、草场、树林,这些美妙的地方都会成为他们童年记忆中最甜美的回忆。 女人们愉快的闲聊并没有持续太久,便被来自身后的马蹄声所打断。这些处在王国底层的平民立刻神色一紧,纷纷护住了自家的孩童,谦卑地站到了道旁,向那些绝对招惹不起的贵族老爷们躬身行礼。 嘈杂的马蹄声越来越响,起初还是远远零星的几个黑点,没过多久,那些矫健的战马还有甲胄华贵的骑士便像一股钢铁洪流般冲过了这些平民面前。 沉重的马蹄铁叩打在冷清的主道上,那翻飞的泥土、飘向身后的披风、还有悬挂在腰间的长剑,这支由数十名骑士构成的队伍肆无忌惮地宣泄着自己的威严与冰冷。在为首的男人身后,两名高举徽记条旗的掌旗官还有装备统一的骑士紧紧跟随。 个别胆大的孩子偷偷抬起头,望向队伍中领头的男人,对方好像注意到了路旁投递过来的目光,飞快地转过头看了一眼。一瞬间,那些孩子小脸苍白地钻进母亲的怀里,好像受到惊吓一样,微微发抖着,再不敢看上哪怕一眼。 男人回过头,摸着遮住左眼的眼罩若无其事地笑了,他的笑容本应很好看,可是微微扬起的嘴角牵动着一道贯穿左脸的伤疤,带出一抹说不出的诡异与恐怖。尤其是那道伤疤,仿佛是刚刚刻下的一般,竟然裂出了点点血丝。 马队疾驰向前,他没有时间理会这些卑微的平民,因为今天,有着更重要的事情等他去做。 太阳逐渐升高,奔驰了许久的马队终于在一片绵延的丘陵旁止住了脚步。男人控制着战马,在原地有些急躁地打着转儿,随行的骑士们拱卫在他的身旁。他们在等待着,等待着来自远方的曾经的主人。 没过多久,空荡荡的主道上,在那仿佛连接着天空尽头的地方,出现了一抹模糊的黑点。黑点在疾驰着,在后面带起一蓬浓烈的烟尘,越来越近。终于,男人心满意足地露出了淡淡的微笑,随即跳下了战马,迎面走了上去。 这是一支明显经历了长途跋涉的队伍,数十名骑手满身风尘地护卫着位于队伍中间的马车,那个本来华贵非常的马车早已沾满了泥土和灰尘,甚至连平时呵护有加的马匹,都因过度疲劳而在嘴边挂满了浓稠的白沫。 仿佛是看到了迎面走来的男人,这支队伍慢慢放缓速度,停了下来。很快,一位脸上挂满了疲惫,却依然难掩美丽的女人在侍从的搀扶下,从马车中走了出来。 凯瑟琳的心已经碎了,在接到丈夫和儿子的死讯后,她整个人仿佛被痛苦和悲伤吞噬掉了。无论怎么擦拭,眼中都不停流出苦涩的泪水,无论怎么喘息,身体都像被细小的刀片寸寸切割着。那是一种无法言表的切肤之痛,仿佛一瞬间整个世界失去了所有的色彩,只剩下了灰败的生命,还有挥之不去的梦魇。 一连数天,星夜兼程的她只有一个想法,将丈夫还有儿子的尸体带回去,带回那个遥远的,梦中的故乡。即便道路再险阻,即便敌人再强大,这都是她必须做到,甚至不惜舍弃生命的信念。 凯瑟琳看到了远处站定的男人,随后推开搀扶着她的侍从,有些蹒跚地向前迈了一步,在摇晃的身影中,她伸出手,止住了想要再次搀扶自己的仆人。然后高高地抬起头,向着那个熟悉的身影走了过去。 长裙拖行在地上,随着脚下缓慢的步伐,她的腰身挺得越来越直,红肿的眼中褪去了悲伤的泪水,虽然依旧赤红一片,但是,瞳孔深处却升起了一抹截然相反的色彩。那是坚韧的神采,是深深刻在这位伟大女人灵魂深处的坚韧。 无声的主道上,太阳洒下了苍白的明媚。随着凯瑟琳越来越清晰的面容,男人首先躬身行礼。“母亲大人……”说完重新抬起了头。 “啪!……”一记清脆的耳光,男人的头猛地甩向了一边。 “你怎么敢!洛卡!你怎么敢!……”凯瑟琳紧咬着牙床,声音沙哑低沉,仿佛是夹杂着怒火的烈焰,从她的齿缝中挤了出来。 洛卡·图雷抹了抹溢出嘴角的血迹。“我……为什么不敢?!”他答道。 “你杀了自己的父亲,还有哥哥!你这个丧心病狂的恶魔!”凯瑟琳嘶声到,她的眼中交织着血丝,声音仿佛在滴血一般。 “杀了他们的不是我!是那愚蠢的忠诚,还有什么老掉牙的公正!”洛卡怒吼道,仿佛在说着一件讽刺至极的事情。 凯瑟琳冷笑着摇了摇头。“这就是你对他们高贵灵魂的称呼么?” “高贵?母亲,高贵?哈哈……”洛卡肆无忌惮地大笑着,“如果说萨丁行省是王国最混乱的地方,那么峻河行省就是王国最贫穷的地方!”他盯着凯瑟琳说道,“是因为我们的土地贫瘠么?不是!是那所谓的正义!当其他行省的贵族都在王国的马车上攫取了大量金币时!我们却对金币说不!将所有资源无偿送给那些萨丁该死的贱民!去填补那个永远填不满的窟窿!母亲!永远填不满的窟窿!” “那是你的父亲为之奋斗了十年的梦想啊!……”凯瑟琳颤抖着说道,她的内心被失望塞满了,她从没想过,这是自己亲手带大,视如己出的儿子口中所说出的话。 “梦想?母亲大人,他的梦想给我们带来了什么?看看吧,睁开你的眼睛看看吧!整个峻河行省的封臣中,除了萨瓦兰迪家族崛起时的几处封地之外,还有谁真正忠于我那高尚的父亲!还有谁愿意跟着他抛弃金山,苦哈哈地在大地上刨食!没有!一个都没有!”洛卡咆哮着,脸上那道狰狞的伤疤溢出了黑色的鲜血。 “你才是峻河行省木材走私的幕后主使是么?”凯瑟琳低声问道。 “没错,就是我!讽刺么?……可是我又能怎么办?”洛卡说,“难道你要我像我的亲生父亲一样为了虚无的忠诚奉献一切,最后只能留下妻子悲伤地病死,年幼的孩子成为无家可归的孤儿么?”他的声音怨毒无比,仿佛在撕扯着心底最不堪的伤疤,“我不愿意!那样的日子,我再也不愿意!” “住嘴!我不允许你玷污你生父伟大的人格!”凯瑟琳说道,“是他给了你生命!是西里安给了你如今的一切,给了你幸福的生活!” “是的,父亲大人的确教会了我什么是生活,可是这个世界,却教会了我什么是生存!”洛卡深吸了一口气,“而后者,让我成为了新的——峻·河·公·爵!” “啪!……”又一记耳光响过,凯瑟琳冷冷地看着洛卡·图雷,仿佛眼中并不是一个活生生的人,而是一具已经**到骨髓的尸体。 洛卡慢慢转过头,嘴里溢满了鲜血,这最后一记耳光将他们之间最后一点亲情全部带走了。“我说的不对么?母亲大人?难道你要挑起战争?……”他冷笑着说道,沾满了鲜血的牙齿在开合着,任由血水顺着嘴角流下,仿佛行走在人间的恶魔,“战争是个好办法,但是,别忘了我那可爱的弟弟,小罗尼……” 洛卡的威胁让凯瑟琳怒火中烧,但她没有动,依旧站在那里,因为她想到了更多。洛卡则在等待着,等待着撕掉所有伪装后,他最关心的那个答案。如果这个女人选择战争,那么他完全不介意在阴谋之后,用铁蹄将萨瓦兰迪家族的名字彻底从王国史中扫去。 许久之后,凯瑟琳开口了。“我不是你的母亲。”她拎起洛卡的手掌,用嘴唇在受封的徽戒上碰了一下,“向你致敬,公爵大人!”然后厌恶地松开了手,转身向马车走去。 洛卡·图雷看着凯瑟琳的背影笑了,那是志得意满的笑容,或者说是胜利者的笑容。对他而言,这就够了,至于之后的琐事,他有的是时间去处理…… 第二章 路途 “有人吗?……”索维兰的声音在空荡荡的橡树宫中响起,回答他的只有前方黑暗中越来越远的回音。这里本应是他最熟悉的地方,却在此时显得如此陌生与冰冷。昏暗的火把在君王厅的墙壁上燃烧着,被窜入厅堂的冷风吹动着的火光在忽明忽暗中滋生出重重扭曲的阴影,那些阴影仿佛地狱中张牙舞爪的恶魔,跳跃着,欢呼在这无人的世界里。 索维兰茫然地走着,坚硬的大理石地面在他脚上传来一股深入骨髓的寒意,那是一种无法驱散的寒冷,仿佛在内心深处吞噬着自己的生命,甚至灵魂。黑暗在周围蔓延,分辨不出白天还是夜晚,君王厅中华丽的彩绘玻璃窗黯淡无光,窗外的世界漆黑一片,仿佛有一团墨色的浓雾,将这里层层裹住。 一扇又一扇大门被推开,空无一人的房间连在一起,向着更加空旷的空间延伸出去。索维兰还在呼唤着,却没有得到任何回答,他想在这里找到哪怕一丝曾经的家的温暖,却只发现了如影随形的孤独。 又一扇门被推开了,他来到了父王的寝宫。眼前的房间凌乱不堪,地上布满了枯黄的落叶,曾经记忆中古朴华贵的家具已经蒙上了一层厚厚的灰尘,窗子半敞着,发黄的窗纱被冷风撕扯着卷起,身不由己地上下起伏着。 窗前的书桌上,索维兰看到了花瓶中插着的一束雪百合,那是艾登最喜欢的花卉。他记得自己在父王遇刺后亲手从花圃中摘了一束插在花瓶中,希望父王能够顺利康复。 索维兰走了过去,想要拿起来再看一眼。就在指尖触碰到那洁白纤柔的花瓣时,整束雪百合忽然枯萎下去失去了所有生机,冷风吹过,化成了细碎的灰烬,飘散在了空气之中。 痛苦如潮水般袭来,索维兰漫无目的地挥舞着双手,想要抓住在风中飘散了的鲜花,却沮丧地发现,自己再如何努力,也无法留下任何东西。他的手想雕像一样定在空中,直挺挺的有些茫然无助。 身形僵硬地走着,好像一个失去神智的幽魂,空无一人的橡树宫就像一座巨大的棺木,埋葬了一切的美好。索维兰不知道为什么会来这里,也不知道自己到底在找什么,当他重新回到君王厅时,他看到了那个高高在上的橡树王座。 宽大的座椅在黑暗中散发着幽冷的光泽,在索维兰泪眼模糊的视线中翻腾闪烁着,恍惚之间,他好像听到了橡树王座发出嘲笑蔑视的低语,那低语萦绕在耳旁,讽刺着自己的懦弱无能。 年轻的王子痛苦地捂住了耳朵,可是那些声音好像无孔不入般撕扯纠缠着自己,在脑海中一遍又一遍地重复着,越来越响。 “闭嘴!……该死的!快给我闭嘴!……”索维兰双眼赤红地嘶吼着,发了疯一样捶打着自己的脑袋,想要把那个声音从脑子中驱赶出去。 忽然,低语声消失了,可就在一瞬间,更响亮的声音在君王厅的深处爆发出来。殷红的血水冲垮了橡树王座后面的墙壁,奔流着,咆哮着,好像决堤的洪峰,疯狂地拍打着所能接触到的一切。火把一盏盏熄灭,震耳欲聋的声响夹杂着迫近的黑暗,还有令人窒息的腥气向着索维兰涌了过来。 索维兰被眼前的景象惊呆了,他头也不回地冲出了橡树宫,沿着宫门前的台阶一路狂奔。血水在身后蔓延,顺着台阶层层流下,一声撕心裂肺的巨响之后,整座橡树宫就像倒掉的积木一样,在红色的海洋中土崩瓦解。 整个世界都变成了红色,所有建筑都好像融化了一样,在索维兰身旁瘫软、破碎、化成浓稠的血浆向自己挤了过来。奔跑,夺命般地奔跑,就在索维兰整颗心就要陷入绝望中时,他在前方看到了一扇虚掩着的木门,那道微微开启的门缝中,闪烁着淡淡的光亮。 就像是溺水的人抓住了最后一棵救命的稻草,索维兰毫不犹豫地冲了过去,推门而入。忽然,眼前的光明淹没了他,伴随着隔绝了一切冰冷与恐惧的温暖,索维兰看到了立在身前的秩序主神圣象。 这是一间温馨的小教堂,金色的天光从教堂的穹顶中倾泻而下,落在圣象身上,仿佛给这尊圣象镀上了一层圣洁的白光。索维兰伏在雕像脚下的石质底座上,无比虔诚地抬头,望着索缪公正威严的面容,渴望得到主神的赐福与指引。 突然,整座教堂晃动了起来,大块大块的瓦片连同灰尘从头顶砸下,地面龟裂出无数深不见底的缝隙,在那缝隙中,炽热的火焰喷涌而出,仿佛要将整个世界烧成灰烬。 “救救我!主神啊……”索维兰痛苦地喊道,却发现圣象的肩头突然显出一道裂痕,然后仿佛蛛网一样四散开来,最后在他绝望的目光中,颓然崩塌,不复存在。“不!……” 在一声惊叫中,索维兰猛地坐了起来,噙满泪水的眼睛慌乱地四下寻找着,他发现身旁并没有倒塌的橡树宫、浓稠的血水、甚至主神的圣象。一阵冰凉的夜风吹过,将他从恐怖的梦魇中拉回现实。 他的衣服已经被冷汗沁透了,黏黏的粘在身上难受异常,旁边不远处,一团将息的火苗在石块搭成的火塘中微弱地燃烧着。梦,原来刚刚发生的都是梦,索维兰闭上眼睛,用手揉搓着有些僵硬的脸庞。 “又做恶梦了?……”佩斯林的声音飘了过来,他被索维兰的呼声惊醒了,有些担忧地问道。 “恩……”索维兰点了点。 这是一个位于白橡行省西部丘陵地带的山坳,为了避免有可能在路上遭遇的追兵,索维兰和佩斯林只能避开主道,尽可能地行走在人迹罕至的山路上。也多亏了科林细心的准备,给他们的马匹上带满了长途跋涉所能用到的一切工具,所以即便路途艰辛了一些,但也谈不上非常难过。 唯一让人比较担心的只有索维兰的精神状态,一连几天,无休无止的梦魇一直纠缠着他,只要闭上眼睛,睡梦中一定是种种惨烈的景象,无边的黑暗,还有浓得化不开的红色。 索维兰的答复显然不能让佩斯林放心。“索维兰,你这样不行的,”他轻声劝着,“如果这样下去,不用被抓到,你自己就会把自己逼疯。” “我知道的,放心吧,我没事的……”索维兰挤出了一个难看的笑容。 “以我们的速度,大概明天傍晚就会到达行省边陲的库吉尔镇,如果不出意外的话……”佩斯林的声音顿了顿,他本想说“父王的密令”,但是立刻意识到这样的称呼在如今的场合是有多么不合时宜,于是改口道:“御前议会的密令估计已经送达行省的各个关隘,以你目前的状态前往库吉尔,无异于自投罗网,更不要说逃出行省了。” 索维兰没有说话,只是目光空洞地看着临时营地外面的黑暗,暗淡的光影打在他的侧脸上,显得有些心事重重。 “维兰,”佩斯林犹豫地说道,“我们真的要去西境么?……”这样的问题他已经不是第一次问起了。 年轻的王子听到后回过头,消瘦的脸庞被阴影勾勒出道道起伏的线条。“我还有的选么?没有,我的兄弟,事到如今,我已经没有了选择的余地。”他的声音透着往日里不曾听到的沙哑与冰冷,“他们,没想过给我留出选择的余地……” 佩斯林讷讷地张了张嘴,却不知该说些什么。其实他们在逃出橡树城时就曾讨论过到底该去哪里。显然,峻河行省是不可能去了,因为凯瑟琳公爵夫人自己恐怕都陷入到了洛卡·图雷带来的危险之中。 至于离开奥勒姆王国么?虽然佩斯林想提,但是看着索维兰的眼睛,他果断地选择了自动忽略掉这个选项。最后,只剩下了西境行省一条路可选,值得庆幸的是,西境公爵尤朵拉·斯温斯顿夫人不单是索维兰的姨母,而且对他疼爱有加。 无论从何种角度看,作为王国七省之一的西境行省,完全有实力为索维兰提供庇护之所,甚至,有可能会出兵帮助年轻的王子夺回他失去的一切。 问题仅仅是,这个非常容易被猜到的选择,注定了他们西行的路途,绝对不会好走。同时,这个完全没有余地的选择,只会将索维兰引向布满荆棘的前路。 “睡吧,明天还要赶路呢,不用担心我……”索维兰收回目光,轻声说道。他很感激佩斯林为自己做出的一切,尤其是在命运的抉择面前。 佩斯林叹了一口气,重新裹紧了毛毯默默地躺了下去。他知道,有些事情自己是帮不上忙的,只有索维兰自己才能找到答案。 索维兰用焦黑的木棍在火塘的余烬中翻动着,直到微弱的火焰重新出现。他在上面放上更多干燥的木柴,很快,火焰窜动着升高了许多,又开始发出悦耳的爆裂声。整个营地亮了起来,原本紧逼在四周的暗黑退出了很远的距离。 远处时不时传来一两声不知名动物的嚎叫,孤寂悠远。索维兰裹紧了毯子,重新躺了下来,静静聆听着夜晚中的声音。轻轻攥着胸口处的挂坠,火光的温暖让他的心情平静了许多,终于,他再次沉沉睡去,值得庆幸的是,这一次,他没有做梦。 第三章 镇子 奥利弗的心情很不好,作为库吉尔卫兵之一的他,正窝在镇子大门旁的木板房中打发着夜晚到来后的无聊。说实话,一个人当值本就是件极为痛苦的事情了,可是好巧不巧地又赶上自己当值的这天下起了瓢泼大雨。这雨从白天一直下到晚上,而且现在看来,完全没有要停住的意思。 “这该死的鬼天气……”奥利弗将潮湿的斗篷解下来放在壁炉旁烘干,然后随意抹了几把沾满雨水的脸颊小声抱怨着,似乎是在发泄着对于自己坏运气的不满。他刚刚跑出去打开镇门,将一支载满货物的行商车队放进镇中,看在主神的份上,这已经不知道的是今晚的第几次了,更加令人懊恼的是,这样的不速之客不知道还有多少。 库吉尔镇这个地方可不常下雨,但是只要下起雨来,就会成为一场完完全全的灾难。因为往来于白橡行省和西境行省的行商队伍实在太多,放在平时还好,无非就是拥挤吵杂了一些。但是赶上雨天,好吧,整个镇子就会彻底变成一滩混合了牲畜粪便气味的烂泥塘,尤其是城镇大门周围,那些被蹂躏了不知千百遍的泥浆只要走上去,就会有一种踩到浆糊里的错觉,足以让人生出想要杀人的冲动。 “希望劳恩那小子比我更忙一些,嘿嘿……”奥利弗抱着杯子坐在壁炉旁,小口抿着琥珀色的蜂蜜酒,不无恶毒地猜想道。他口中的劳恩是今天晚上当值的另一个倒霉蛋,不过是在城镇另一边的西门处。 几口浓稠的蜂蜜酒下肚,胃肠中渐渐升起的暖意让奥利弗舒服地呼出一口气。“快点过去吧,然后让我舒舒服服地睡上一觉。”他似乎又想到了其他的什么,粗糙的手掌不自觉地摩挲着下巴上的胡茬,“纳莎那小妮子我已经好久没去看她了,啧啧啧,她什么都好,就是太贵了……”然后在裤裆上狠狠地搓了两把。 就在这时,一串急促的拍打声在屋外城镇大门处响起,打断了奥利弗浮想联翩的肉欲,一股窜起的怒火染红了他的脸颊。“见鬼!有完没完!这些该死的守财奴!下着大雨都不能让人安静一会儿……”他一边说着,一边愤怒地踹开木门,这时才发现忘记了遮雨的斗篷,然后转身穿戴好后,提着油灯冲了出去。 雨水好像比刚刚更大了,拍打声还在继续着,奥利弗满心不快地大声道:“别敲了!见鬼,没有人是聋子!” 他很想让这些该死的家伙整夜淋在雨里,休想进入库吉尔镇。但是一想到“疯狗”一样的治安官加多雷大人的手段,脊柱上透出的寒意立刻让他打了个冷颤。最近几天不知道怎么了,治安官的情绪燥怒异常,已经有好几个倒霉的家伙撞到他的手里,被皮鞭吊打到皮开肉绽的程度。 随着大门上的小窗被推开,映入奥利弗眼帘的是两个骑在马上,全身裹在斗篷中身影。“表明身份!”奥利弗一愣,但还是公事公办地大声问道。 “我们是来自坦邦行省的修行者,要前往西境行省,请把门打开吧,我们绝无恶意。”其中一个答道,声音很平缓,却有着一种与生俱来的尊贵。 奥利弗眼睛一亮,常年在城镇大门处当值的他,早已练就了一双通透的眼睛。他能第一时间分辨出对方身份的真伪,对于这两个不速之客而言,无论矫健的战马,还是辔头上的黄铜扣件,他们都不太可能是游走四方的骗子。 任何人都清楚,能够在王国游历的“修行者”,大多都是骑士学院中的学员,家世殷实不说,还有很大可能是贵族身份,再加上对方的语气,奥利弗对自己的判断深信不疑。于是,几乎在一瞬间,他像变戏法一样换上了再亲切不过的笑容,咧开的嘴唇中露出数颗发黄的牙齿。 “请稍等,尊贵的先生们,我马上就去给你们开门。”奥利弗说着,迅速关上小窗,拉开了库吉尔镇的大门。 奥利弗的确没有猜错,这两个人的确是贵族,如果货真价实的王储,还有王室公爵的儿子不算贵族的话,那么整个王国也没有什么贵族可言了。 马背上的自然就是一路逃亡至此的索维兰还有佩斯林,他们本来不想进入库吉尔镇,毕竟这里算是奥勒姆王国的著名城市之一,稍有不慎就会将自己陷入异常危险的境地。不过,在库吉尔镇周围探查一圈的结果让他们两个人彻底放弃了绕过这个镇子的打算。 其实不单是他们,任何想要绕过库吉尔的人都会发现这个想法到底是有多么的不现实。白橡行省西部边陲连绵起伏的丘陵在这里急转直下,形成一片交错复杂的峡谷地貌,这里也被人称为“回音峡谷”。 库吉尔镇就是在地势平缓的地方开山建城,人为清理出一条可以潜入峡谷底部的道路。行走在回音峡谷里面,你会发现头顶的蓝天被风化的岩石夹在中间,只露出窄窄的一条。从回音峡谷一路向南,就会来到西境行省的北方门户——孤岩城。如果继续一路向西,那个地方你是不会想知道的。 换言之,如果你想绕过库吉尔,你的选择只有从峡谷顶上跳下去而已,当然,后果自负。所以,诸多原因夹杂在一起,这座位于咽喉要道上的城镇能够如此繁华,也就不是一件令人感到意外的事情了。 随着城镇里亮起的光芒在雨幕中一点点展露出来,库吉尔镇的大门被打开了。虽然明知道这里可能发生的危险,但那些房屋中透出的火光,也让一直逃亡的他们感到了一丝久违了的温暖,那是可口的食物还有柔软的床铺的力量。 “谢谢,”佩斯林向着旁边的守门人说道,“如果可以的话,是否能告诉我一下,哪能找到柔软的床位呢?如您所见,这该死的大雨已经将我们折磨得苦不堪言了……” “跃角山羊旅馆,尊敬的先生,”奥利弗提着油灯恭敬地答道,丝毫不在意雨水击打在单薄的斗篷上,就像他从来都是如此正直一样。“沿着大路往前走,路边挂着木雕山羊的就是,我敢保证,绝对不会让您失望的。”他的回答简短干脆,因为他清楚,该怎么说话才会获得贵族老爷们的好感。 “您可帮了我的大忙……”佩斯林说道,然后在马背上轻轻扬了扬手。 果然,奥利弗期待已久的回报来到了,几枚金闪闪的硬币在雨幕中翻滚着飞向了自己。“赞美您的慷慨!……”他手忙脚乱地接住了两枚,然后立刻弯下腰,去泥泞的烂泥中捡拾其余的金币。 当他抬起头时,索维兰和佩斯林已经走出了很远的距离。望着他们渐渐远去的背影,奥利弗狠狠地轮番咬着那几枚金币,果然,他们不是骗子。“纳莎的**窟啊,这下可有着落了……”他舔了舔嘴唇,似乎在品尝着女人滑腻的味道,“不,让她见鬼去吧……我应该换一个更好的,啧啧啧……” 沿着主道没过多久,索维兰他们便找到了“跃角山羊旅馆”,的确如守门人所说,一尊栩栩如生的木雕山羊挂在旅馆门口的屋檐下,任何走过的这里的人们都不会对这醒目的标志视而不见。 被热气覆盖住的玻璃窗上映满了酒客们纷乱的身影,模糊的琴声混合着微弱的叫嚷声透过木制的门板,隐隐约约地传到了大街上,这个旅馆是不是最舒适的还不清楚,但是,它的确足够热闹。 索维兰将战马拴好,和佩斯林对视一眼之后,推开了旅馆的木门。突然间,巨大的吵杂声混合着热气,就像海水中疯狂的浪头一样,狠狠地迎面砸了过来。明亮的空间中充斥着食物与汗水混合的气味、嘶哑的歌声、热闹的谈话声、还有完全不在调上的琴声。 但是那些挤在一起的人们似乎毫不在意,他们随着七弦琴的曲调高声歌唱,用力拍打着堆满食物残渣的桌面,相互搂着肩膀,撞击着手中的酒杯,任由琥珀色的液体晃动着洒落在油腻的地板上。 索维兰和佩斯林有些茫然地站在门口,以他们的经验来说,似乎不知道该如何应对这样的场面。但是很快,一个举着酒杯,看上去似乎已经喝醉了的男人踉踉跄跄地走了过来,解决了他们的尴尬。 “欢迎!欢迎来到……跃角山羊旅馆!”男人大声咆哮着,死死地攥住索维兰的手腕,胡子上滴着尚未抹净的酒水,“这里……这里绝对是库吉尔最棒的旅馆!我的意思是最棒的!”他灌了一口蜂蜜酒,用酒杯指着吵杂的人群说道:“我是‘老山羊’莱利!这里的主人!说吧,年轻的小伙子,你想要什么?食物?床铺?酒水?还是女人?哈哈哈……向主神起誓,只要你出得起价钱,我都能给你!” 索维兰苦笑着看了看佩斯林,显然,他们被这样的“热情”弄得有些招架不住。“我们需要一间干净的屋子,两张舒适的床铺,仅此而已。”他大声对莱利喊道,顺手塞给了对方几枚金币。 在金币的刺激下,老山羊莱利的眼中终于清澈了不少。“你说的舒适是指没有臭虫还有跳蚤吗?哈哈哈……”他大笑着说道,“没问题!只要金币是真的,我就能给你一间干净的屋子!”然后他抬起头,对着穿梭在人群中的一名女孩喊道:“南茜!我的小宝贝儿,快给这两个小伙子找个地方!再来一盘炖肉还有面包!看看这两个可怜鬼,都要变成浸在泥水的死鱼了!” 很快,在那个叫南茜的女孩的引领下,索维兰和佩斯林终于在旅馆的墙角处坐了下来。没过多久,散发着诱人香味的炖肉还有新鲜的烤面包被摆到了他们面前。说实话,他们两个饿坏了,在经历了一连几天只有野果和烤鱼的日子之后,他们终于在热腾腾的食物中重新找到了活着的感觉,甚至,还吃出了一种幸福的味道。 唯一不知道的是,自从踏入跃角山羊旅馆那一刻起,他们的身影就被很多人盯住了…… 第四章 眼睛 跃角山羊旅馆中的狂欢还在继续,角落里的七弦琴刚刚停住一会儿,便有人用酒杯猛敲着桌子,大喊着想要再来一段。很快,乐手又重新开始演奏了,而且曲调越来越快,越来越疯狂。很多时候,在这样的场合演奏,重要的并不是技巧,而是能否将气氛带动起来。 很显然,老山羊莱利请来的乐手的确非常称职。不大一会儿,旅馆中的人们再次陷入到了更加疯狂的境地。他们大声合唱着,吼叫着,许多喝到满脸通红的男人们敞着衣襟,用力撞击着酒杯,那飞溅的酒水与汗水在空气中混合在一起,仿佛将旅馆内的气温都推高了几度。 不过这时的莱利却被另一个让人发指的场景牢牢吸引住了注意力,如果非要让他说出现在的想法的话,恐怕只有一句话——这两个小伙子是饿鬼重生么? 炖肉,大盘大盘的炖肉。索维兰和佩斯林几乎风卷残云般地消灭着桌上的食物,一只手沾满了肉汁,另一只手死死攥着整整一条烤面包。如果现在有人夺走他们的食物,或者打断他们的晚餐的话,恐怕下场会及其凄惨。 “看在主神的份上,你们到底经历了什么?”莱利灌了一口蜂蜜酒,瞪圆了眼睛说道,“嘿,如果不是我非常熟悉后厨那帮懒鬼,恐怕看着你们的吃相,我会以为他们突然转了性子,开始好好做饭了……哈哈哈。” “您,您知道的,在王国中历练的修,修行者,通常是很辛苦的……”佩斯林大口咬着炖肉,整个嘴里塞得满满的,甚至连说话都有些费力。 索维兰则干脆没有出声,只是好像赞同似的用力点了点头。 没等莱利开口,他们的交谈便被大厅中突然爆发的喝彩声打断了。 一个妆容浓艳的女人推开身后搂住她的男人,在众人的欢呼声中站到了桌面上,然后踩着七弦琴的节奏奔放地跳起了舞来。她的姐妹们也站了起来,欢呼着给她加油叫好。 整个旅馆沸腾了,男人们纷纷高举酒杯大声调笑着,甚至有人吹起了口哨。角落里的乐师也来了兴致,更加卖力地弹奏起来。那个女人在此起彼伏的口哨声中明艳极了,一双白皙的手掌轻轻提起嫩绿色的束腰长裙,淡褐色的小皮鞋在桌面上击打出清脆明快的舞步。她那柔软的腰身好像小溪中无骨的水草,伴随着曲调轻盈地扭动着,让人浮想联翩。 银铃般的笑声在她火红的唇瓣中飘出,波浪般的长发在她圆润的肩旁飞舞,她就像是人群中起舞的精灵,吸引了所有人的目光、呼吸,甚至心跳。 曲调越来越快,她的舞步越来越急,最后,在整支曲子猝然停住的尾音中,女人的脚掌在桌面上重重地踏出最后一声脆响,结束了她的舞蹈。 一瞬间的无声之后,跃角山羊旅馆中的人们利立刻爆发出山呼海啸般的喝彩声,而那个女人则站在桌面上小心地行了一个礼。但是这就结束了么?当然不是,她优雅地起身之后,立刻放浪地大笑起来,然后双手突然将托住胸脯的低领胸衣猛地向下拽开。 忽然,一对白嫩的,象征着丰饶大地般的丰满在**的空气中挣脱了束缚,跳了出来。伴随着女人摇曳的身姿,晃动着晕散出一抹撩人的雪色。那雪丘上迷人的粉红,精致地磨擦着空气,好像干柴中擦亮的火花,瞬间将旅馆彻底引爆了。 震耳欲聋的嚎叫声在男人们的喉咙深处炸响,他们的眼睛赤红着,仿佛灵魂都燃烧了起来。女人重新拉上领口,从桌面上娇笑着跳向了那个用金币换来她一晚的男人。 下一刻,彻头彻尾的骚乱在大厅中爆发起来,好多个醉气熏天,眼中却喷射着欲火,想要一亲芳泽的男人扭打在一起。那个抱住女人的大个子,好像战场上的斗士一样,挥舞着肌肉虬结的胳膊,想要击退冲上来的“敌人”,保护好怀中的果实。 看着这突如其来的一幕,老山羊莱利无奈地摇了摇头。“这些喝醉了,眼中只有女人的蠢猪!”他将酒杯重重地磕在桌面上,对索维兰二人说道:“等我一会儿,小伙子们,让他们打起来可不行!这些穷鬼,扒干净了也赔不起我的旅馆!” 说着,老山羊莱利撸起袖子,叫上旅馆的活计,大吼着冲了上去,似乎他根本就不是想要制止骚乱的人。至于索维兰和佩斯林呢?好吧,他们哪有时间在乎这个?他们眼中的敌人只有一个,就是炖肉和烤面包! 不得不说,老山羊莱利的确是打架的好手,随着他的加入,这场骚乱很快就被按压下去。那几个率先动手的倒霉蛋儿,被众人架着从旅馆中扔了出去,在空中划出一道优美的弧线,一起砸到了泥泞的街道上。 “这,这不公平!……”一个家伙在泥水中口齿不清地抱怨着,手上还握着酒杯,“美丽的女神,再看一眼,让我再看一眼好么?”他向站在门口的女人大声叫道。 其他躺在他身边的醉鬼也同时撑起了身子,仿佛对方刚刚说出了自己的心声。 女人笑得更厉害了,但是她从来不会让来到库吉尔镇的男人们失望。只见她飞快地撩起裙摆,用手在侧身翘起的,雪白结实的屁股上用力拍了两下。 “啪啪……”那清脆的声响仿佛动听的天籁。 泥水中的倒霉蛋儿们满足了,甚至有人抹了一把黏在一起的头发,举起酒杯郑重说道:“向你致敬!库吉尔的女神!”说完将残留的蜂蜜酒一饮而尽,最后浑身放松地躺倒在泥浆里醉了过去。 “哈哈哈……”众人哄堂大笑,前仰后合。 当索维兰用手中最后一块烤面包将盘子上残留的肉汁抹净,放到嘴巴里时,老山羊莱利回来了。他的脸色比刚才更红了,嘴角上还挂着一抹血迹,却毫不妨碍他露出胜利者的微笑。“我早说过!不要在老山羊的地盘上惹麻烦!想都不要想,哈哈!” “很抱歉……”索维兰打了一个饱嗝,有些尴尬地看着桌面上几只干净的好像镜面一样的空盘子,“我们实在太饿了,如果金币不够的话,我再多付给你一些。总之,感谢您为我们提供如此美味的食物。” 莱利大笑着毫不在意地摆了摆手。“够了!小家伙,你们付得足够了。”说着,他凑过来挤着眼睛放低了声音继续道,“不要让别人知道你们怀揣着金币,小伙子们!不然的话,库吉尔周围的强盗会把你们搜刮的一干二净,让后再捅上几刀,懂吗?” 索维兰和佩斯林对视了一眼,然后饱含感激地点了点头。 “对了,库吉尔这几天的行商多么?”佩斯林问道,“您知道的,我们想前往西境行省,继续我们的游历。最好明天就离开这里,如果在城镇大门那因为排队而浪费太多时间的话,就太过令人沮丧了。” “行商么?其实不多!但是就算不多,也要耽误好久。”莱利愤怒地砸了一下桌子,仿佛想到了什么非常让人不快的事情,“库吉尔的治安官——加多雷那家伙最近几天不知道是怎么了!像疯狗一样在镇子里窜来窜去,所有出镇的人都要仔仔细细地检查一遍!”他从身后经过的南茜手里又拿过一杯蜂蜜酒,猛地灌了一口,“结果所有行商都堵在城镇大门周围,等待着慢慢放行!见鬼,你能想象么?牲口、人群、小山一样的货物统统挤在一起,就像一个散发着恶臭的烂菜场!” “以前不是这个样子么?”索维兰追问道。 “当然不是,”莱利立刻摇头说道,“放在以前,哈!我们的治安官哪会将时间浪费在出出进进的行商身上?他才不会露面呢,绝对不会!” 索维兰有些心事重重地点了点头,恐怕的确如佩斯林所说,御前会议的密令已经下发到这里了,不然这个每天都繁忙无比的城镇,不可能毫无理由地反常起来。 “如果我是你们,”莱利说,“我会早早地跑去排队,争取第一批从镇子出去。不然的话,有你们受的。” “好吧,看来也只有如此了。”佩斯林说,“再次谢谢您,善良的先生,多谢您的建议。” “好啦,好啦……”莱利挥着手,然后将杯中的蜂蜜酒一股脑地喝了下去,站起身继续道,“来吧,小伙子们,让我把你们带去客房!相信我,你们绝不会失望的。”说着,当先走了出去。 索维兰二人没有再说什么,跟着莱利绕过还在喧闹着的旅馆大厅,登上了通往二楼的楼梯。 随着他们消失在大厅中的背影,角落里的一个裹在斗篷中的男人收回了观察许久的目光,起身避开东倒西歪的醉汉,走出了跃角山羊旅馆。 细密的雨水击打在他的斗篷上发出沉闷的声响,年轻人辨别了一下方向,然后快步走了出去。他的身形敏捷异常,就像是黑夜中潜行的幽灵,七拐八拐之后,消失在了库吉尔镇一角中的民宅里。 与此同时,镇子另一处木质阁楼中,一个皮肤白皙的男人正站在窗前,欣赏着雨幕中的夜景。他的双手放松地背在身后,嘴角带着若有若无的笑意。“终于来了,你们可让我等了好久啊……” 他的眼睛微眯着,映在流淌着雨水的玻璃窗上。一只眼睛漆黑的,好像散发着冷光的黑宝石,另一只眼睛却是雾蒙蒙的一片灰白。 第五章 黑血 老山羊莱利提供的房间的确称得上干净舒适,除了被子和床单微微散发出的古怪味道之外,你很难对这间坐落在行省边陲的旅馆,提出更加苛刻的要求。毕竟,这里的条件已经比直接露宿在坚硬的地面上好出太多了。 和佩斯林简单交流几句之后,索维兰便将身体蜷缩着,陷到柔软的床铺之中。当一连几天的逃亡在漆黑的屋中安静下来,心中那些最初的仇恨还有愤怒,就会慢慢在无人时沉淀成仿佛冷水般的孤独。 这种陌生的感觉侵袭着年轻王子的心灵,无论是否愿意承认,索维兰都清楚,曾经那些熟悉的一切,乃至美好的生活都已离自己远去,甚至,永远都不可能再回来。 旅馆大厅中的叫喊声混合着周围房间中发出的撞击声、咯吱声还有呻丨吟声,模模糊糊地传了过来,仿佛那些声音离得很远,又好像这间漆黑的屋子被隔绝到另外一个世界,一个可以短暂忘却疲惫的世界。 索维兰反复在半睡半醒中挣扎了许久,直到那些声响慢慢减弱,最后消失无踪时,他才渐渐睡了过去。 夜色越来越浓,这座仿佛永远吵杂不已的城镇终于在安详的午夜中,找到了一丝繁华背后的优雅,那是一种疯狂之后,慵懒的美感。似乎人们都已经闹够了,喝够了,必须要找一间窝棚或者一张床板,慢慢恢复清醒一样,你很难在现在的街道上发现哪怕一抹人影。 雨水不知什么时候已经停了,只有尚未止住的水滴,从屋檐滴落下来,砸在街巷中的水洼里,溅起一层小小的涟漪。如果说上天是一个顽皮的孩童的话,那么他现在已经止住了哭泣,悄悄拨开遮在脸上的乌云,从云端的裂隙中露出好像天真笑脸般的,弯弯的月牙。 库吉尔镇的主道上,一个步履踉跄的醉汉,正哼唱着一段仿佛呓语般的不知名小调,远远地走了过来。他的身形晃来晃去,毫不在意地淌过路上的积水,最好笑的是,每次在马上就要栽倒的一瞬间,他总能摇晃着找回平衡,继续迈进着步子。 忽然,一队黑暗中的身影从前面不远处的巷子口一闪而逝。醉汉有些茫然地止住了脚步,用手掌使劲儿揉了揉眼睛,然后歪着脑袋看了看手中拎起的酒瓶。“我,我喝多了?……”瓶中的液体晃动着,发出一阵粘稠的碰撞声,“哦……这,这真是太棒了……”然后一扬脖子,将剩下的酒水全都灌了下去。 “嗝……”醉汉满足地打了一个酒嗝,目光涣散地四处寻找着,“再……再给我来……来一瓶……”说完便倒地不起。 那队黑影迅速穿过主道,向着跃角山羊旅馆的后门摸了过去。在一声微不可查的轻响中,旅馆的后门被撬开了,当木门重新轻轻关上时,整条巷子又恢复了刚刚的寂静,仿佛什么都没发生过一样。 旅馆大厅在微弱的光亮下显得一片狼藉,散乱的座椅桌子、酒桶酒杯、还有数不清的食物残渣胡乱地拥挤在一起。几个烂醉如泥的醉汉趴在地板上,鼾声如雷地呼呼大睡,时不时蹦出几声口齿不清的梦话。 不过眼前的这些都不足以成为潜入者的障碍,他们小心地避过一切可能发出声响的东西,蹑手蹑脚地踩着木质的楼梯等,走向了二楼。没过多久,他们便来到了索维兰和佩斯林所在房间的门外,为首的男人向身后轻轻比划了两下,立刻就有人悄悄守住了可能逃离此处的通道。 一道缝隙被推开了,几个黑影飞快地钻了进去,然后随手带上了木门。在一瞬间的失明之后,潜入者们借着窗外的光亮,看到了两张床铺上躺着的,发出匀称呼吸声的索维兰还有佩斯林。 长剑从剑鞘中缓缓拔出,在幽暗的屋子中划出一道清冷的光弧。其中一个身影小心地走到索维兰的身旁,将长剑的剑尖朝下,举了起来。他的目光低垂着,没有一丝怜悯的情绪,被双手举起的长剑正对着索维兰盖在毛毯下的身体。 短暂的定格之后,那个身影忽然咬紧牙床,将长剑凶狠地刺了下去。 几乎就在同时,那个本应睡着了的躯体突然动了!索维兰猛地从床铺上翻身而起,险而又险地避开了几乎要夺走他性命的利刃。在一声沉闷的声响中,长剑刺穿了床板,死死地钉到了下面的地板上。 其实索维兰在对方进入屋子的时候就已经醒了,虽然一连几天的长如跋涉让他疲惫不堪,但是短时间的休息绝对不会让他放松哪怕一丝一毫的警惕,也多亏了这一点,才使他逃过一劫。 突如其来的一幕显然让潜入者们有些措手不及,但是索维兰不会给他们反应过来的时间。他直接抽出一直抱在怀里的长剑,向着那个站在床前的刺客砍了过去。而对方也足够老练,干脆放弃了卡在床板中的武器,轻巧地侧身躲过索维兰的攻击,重新和他的同伙们聚到了一起。 “杀了他!……”一声低沉的命令声在那个刺客口中响起。随着他的话语,屋中其他几个潜入者立刻攻了上来。 “小心!”佩斯林也醒了,他举起长剑和索维兰站到了一起。但是很明显,这场午夜中的刺杀并没有把他当做目标。 残酷的战斗在房间中打响了,几名刺客挥舞着长剑和索维兰二人战到了一起。没有人多说一句话,因为对方的动机早已清清楚楚,明明白白。对于索维兰来说,要么杀光对方逃出生天,要么直接死在这里。 一簇簇冰冷的剑光在房间中挥舞闪烁,仿佛在切割着浓重的暗黑,它们时不时撞在一起,炸裂出一团璀璨的火花。兵刃的撞击声在旅馆二楼蔓延开来,回荡着,笼罩在寂静无声的厅堂之中。 索维兰的情况不容乐观,只是获得了秩序之力的他,并没有受到系统的训练,就好像空守着金山的穷人,面对着无尽的财富,却找不到打开宝库大门的钥匙一样。骑士学院中教授的战斗技能在这样的场合显得苍白无力,他只能尽可能地拖延着时间,拼尽全力抵挡住三名刺客如潮水一般的攻击。 相比之下,佩斯林那边则要好上许多,并是不因为他武力强横,而是只有一名刺客死死缠住了他,想要分神帮助索维兰,基本上是无法做到的事情。 空间被一点点压缩着,索维兰一边挥舞着长剑,一边后退着,如果这么发展下去,他几乎可以断定,自己的下场一定是必死无疑。 “必须想办法冲出去……”索维兰在心里焦急地想道,然后突然将落在地上的毛毯甩向了眼前的三名刺客。 面对突然飞过来的黑影,刺客们明显一愣。就在对方攻势停顿的一瞬间,索维兰抬起长剑,猛地向着其中一个刺客冲了过去。毛毯的碎裂声刺激着屋中所有人的耳膜,索维兰用尽所有的力量,将那名刺客顶到了墙上。在一连串令人心悸的闷响中,剑尖刺穿了甲胄,刺入了胸膛,最后甚至透出了与屋外过道相隔的壁板,喷出一股黑色的鲜血。 冰冷的剑光在索维兰背后露出的空当快速劈下,索维兰拔出长剑,狼狈地就地一滚,虽然躲开了致命的一击,但还是在背上留下一道火辣辣的伤口。另外两名刺客愤怒了,这个在他们眼中不过是孩子一样的对手,竟然会给自己带来如此之大的麻烦,这绝对是**裸的屈辱。 丝毫没有任何喘息的时间,如影随形般的攻击再次杀了过来,比之前更快,更狠,更加致命。索维兰的额头缀满了冷汗,鲜血从他背后的伤口中溢出,将衣服染得猩红一片。刚刚躲过对方袭向自己腰间的刁钻一击,另一名刺客手中的长剑便当空向头顶砍了下来。 索维兰已经退无可退了,后背紧紧靠在墙上,他似乎看到了下一刻自己身首异处的惨象。但是更清晰的,他听到了内心深处,那股喷涌而出的,求生的力量。 “不!我不能死在这,绝对不能!”索维兰在心中大声吼道。忽然,他想起了圣歌森林中,那个强大到无法想象的瘦高身影,仿佛脑海中突然被点亮了,一种模糊的,却的确存在明悟流入了他的灵魂。 索维兰动了,不是躲避头顶袭来的一击,而是嘶吼着抡起长剑,冲了上去,这是他用尽全力的一击,赌得就是生与死的结果。 “当!……” 钢剑破裂的声音在空气中炸响,一截被斩飞了的剑刃在黑暗中耀出一轮如盘的冷光,“咚”的一声之后,犹自颤抖着钉在了屋顶上。 一蓬血雾从刺客的喉咙上喷涌而出,溅了索维兰一身一脸。那名为首的刺客迅速越过同伴瘫倒下去的尸体,向索维兰冲了过来。 诡异、精准、干脆,索维兰的攻击竟然在对方身上全部落空,而那个刺客的手臂好像毒蛇一样缠住了自己,快到不能再快地在胳膊和肩膀上连插了两刀。一瞬间的攻守调换之后,索维兰被重新逼回到墙角处的绝地。 鲜血顺着胳膊慢慢流下,流到攥紧剑柄的拳头上,最后滴落在地板上。索维兰大口大口地吸着气,手中的长剑指着站在身前的刺客。而对方则仿佛嘲笑般地看了看旁边的木门,好像在说,生路就在那里,有本事你就逃出去。 索维兰的脑子在飞速运转着,他不能死在这里,无论是父亲大人,还是西里安叔叔,还有倒在他面前的贝奥恩。为了所有那些心底最珍爱人,他绝不能死在这里。忽然,索维兰将长剑的剑尖放松地顿到了地板上。 这样的行为让刺客一愣,以为这是放弃抵抗了么?可就在这时,索维兰猛地将受伤的手臂向着刺客脸庞的方向甩了出去。是鲜血,是索维兰暗暗在手中攥住的鲜血,洒到了刺客的脸上。 “你找死!”刺客揉着眼睛,大声嘶吼道,恨不得将索维兰立刻撕成碎片。 而索维兰已经趁着这个机会,冲向了旁边的房门。对于他来说,只要冲出去,就有活下来的希望。突然,那扇象征着生路的,单薄的木门被一股大力猛地踢开了。 “难道还有伏击的刺客?!”索维兰的表情仿佛被残酷的命运冻在脸上,心脏瞬间跌落谷底,冰凉一片。 第六章 礼物 门开了,一道魁梧的身影立在那里,好像一座堵住所有出路的山峰。 索维兰的嘴里充满了苦涩,他感到自己仿佛是一条挣扎在命运长河中的小鱼,拼尽全力,逆流而上。似乎在某一刻,跃出水面的瞬间,看到了最美的景色,以为自己挣脱了命运的束缚,却不知道,下一刻自己终究还会跌落水中,走向必然的结局。 “也许只有死亡,是我唯一能够选择的东西吧……”索维兰默默想道,但他还是冲了上去,即便是死,也不能卑躬屈膝。 预想中夺去自己生命的一击并没有出现,索维兰看到一只宽大的手掌飞速向自己伸了过来,猛地勾住脖子之后,将自己甩出了房间。 “快走!”那个魁梧的身影怒喝一声,一轮刺眼的金光在门口处炸裂开来,金黄色的结界在地板上瞬间张开,旋转着的符文飘散出细碎的星辉,温暖、柔和,这是秩序之力绽放出的光辉祝福。 “滚开!”一下子失去猎物的刺客嘶吼着冲了上来,想要继续追杀本应必死无疑的索维兰。 “死吧!”伴随着低沉的话语,无数金色的流光从黑暗中汇聚到一把漆黑的巨剑身上,而那把巨剑则在风中嘶吼着,划出一轮足以媲美太阳的光芒,斩了出去。 “轰!……” 狂躁的力量撕碎了所能触及的一切,仿佛是为了驱散本应属于夜晚的黑暗,带来最为璀璨的光明,秩序威严下的辉煌之剑! 整个墙壁被彻底击碎了,刺客错愕的眼神定格在失去生命的瞳孔中,伴随着飞溅的木屑,扬起一片黑色的血雨。 索维兰看着那个魁梧的身影,眼睛瞬间湿润了,仿佛走丢的孩子终于找到了家的温暖。泪水从眼眶中无法抑制地流了出来,嘴巴开合着,想要感谢主神对他赐下的,最美好的恩泽。不是为了死里逃生,而是因为孤独的前路上,重新燃起了坚持下去的希望。 另一个苍老的声音在他身后响起,打断了他的思绪。“别发呆,我的殿下!快走!趁我这把老骨头还能挺得住,哈哈……” 索维兰难以置信地回头看去,那个声音他再熟悉不过了。而声音的主人,一个古瘦颀长的身影正大笑道,用手抹过流淌着暗金色符文的长剑。那些符文好像活了一样,瞬间聚拢在他的手上,用力向前推去,数道金色的流光激射出去,撞击在过道中的刺客身上,炸出一蓬蓬金色的火焰,将他们击退出很远的距离。 又是一声巨响,另一名刺客撞碎了二楼的护栏,狠狠地摔在了旅馆大厅的地板上。那个魁梧的身影将佩斯林推了过来,然后大声喊道:“杀出去!快!” 佩斯林从地上爬起来,对索维兰大吼道:“见鬼!你没事吧!” “还活着!”索维兰用长剑撑住身体说道。 “哈!这真是个好消息。”佩斯林笑着将索维兰的胳膊架在自己的肩膀上,挥舞着长剑,和那个老者一起,向楼梯的方向杀了过去。 金色的光芒不停在二楼的过道上闪烁着,他们的阵型缓慢向前推进,但是前后夹击的敌人给他们带来了极大的压力,这些刺客配合娴熟攻势凌厉,其战斗力甚至超过了王国的正规士兵。 更重要的是,死亡在他们眼中仿佛毫无所惧,无论前后两名奋力挥砍的秩序骑士怎么努力,都有更多的身影冲上来,只为了将目标的生命彻彻底底地留在这里。 索维兰他们越走越慢,浓稠的血水还有遍地的残肢与尸体,散发出令人作恶的腥气,充斥在跃角山羊旅馆当中。这场残酷的厮杀早已没有了开始时的隐蔽,许多被惊醒的旅客正颤抖着趴在床铺下面,想要躲过这场突如其来的灾难。没有人敢露头看上哪怕一眼,因为好奇心这个东西,有时足以致命。 战斗还在继续着,胶着的气氛撕扯着每个人的神经,却没有人选择屈服,他们都在寻找着机会,想要打破这个僵持不下的局势,然后给敌人送上最致命的一击。 就在这时,旅馆一楼角落里的木门被踢开了。老山羊莱利穿戴着老旧的全身甲,举着一把仿佛跟他身高差不多的大剑冲到了大厅中央。“我说过!我他娘的不止一次说过!不要在老山羊的地盘上惹麻烦!想都不要想!”他咆哮着,套在甲胄中圆滚滚的身体看上去就像一只粗壮的铁桶,“后厨那帮懒鬼!别给我装死!出来,都给我出来!用菜刀、叉子、铁铲!见鬼的,什么都行!给我把捣乱的家伙赶出去!立刻!马上!” 莱利的话音刚落,一群敞着衣襟,甚至光着膀子的男人大叫着从后厨冲了出来,挥舞着各种沾满了肉汁和食物的工具,向着楼梯上的刺客冲了过去。其实莱利早就看到了被围在中间的索维兰等人,对于他来说,事情很简单,谁给钱谁就是旅店的客人,谁找客人麻烦,他就砍谁。 随着莱利还有他手下们的加入,战局中的平衡终于被打破了。你很难想象,这群常年在旅馆中讨生活的伙计们竟有如此强大的战斗力。他们呼啸而上,进退有据,只求一击放到,毫无节操可言。 尤其是老山羊莱利,他的动作敏捷到令人发指的地步,完全不像是一个成天泡在酒桶里的旅馆老板应有的样子。特别是那把神出鬼没的双手剑,每次都角度刁钻地刺出,收割着一条又一条鲜活的生命。 而且你能很明显地感到,莱利非常享受这种刀口舔血的厮杀,甚至向着越来越亢奋的方向发展下去。索维兰心里不由冒出一个奇怪的想法,这个肉滚滚的“老山羊”在继承旅馆之前一定是个货真价实的强盗头子,一定是的。 旅馆中的刺客们节节败退,越来越多的伤亡出现在队伍当中。一道始终守在门口的黑色身影飞快地冲到了对面的巷子里。他在阴影中站立的一匹战马前止住了脚步,躬身说道:“大人,我们,恐怕遇到了麻烦……” “麻烦?”灰色瞳孔的男人语气转冷,这可不是他想听到的答案。 “对方似乎有了帮手,而且实力极强,”黑色身影答道,“如果没有看错的话,应该是两名秩序骑士……” “秩序骑士?我早该想到的,这可笑的‘忠诚’啊……”男人端坐在马背上,饶有兴致地看着远处声响大作的跃角山羊旅馆,“不过这样也好,反而简单了许多。撤回来吧,我们不能暴露身份。” “是,大人。” “临走前给我放把火,越大越好……”男人说道。 “放火?” “没错,就当是给库吉尔镇的治安官送上一份大礼……”男人笑着说道,“希望他不会蠢到连顺藤摸瓜都不会。这场猎杀如果只有我们,就太没意思了,不是么?” “遵命,大人!”黑色身影立刻领命答道,转身冲回了旅店。 男人轻磕着马腹,那只灰色的瞳孔在黑暗中闪烁着妖异的光亮,他的声音平静无比,似乎这场意外的挫败并没有给他带来什么影响。“天真的家伙啊……跑吧,你能跑多远,我们的网就能织多远……直到你生命耗尽时,才会发现,不过是茫然地在原地转着圈儿……”男人轻笑着自语道,随后悠闲地调转马头,消失在浓重的夜色之中。 很快,在数团忽然绽放的火焰中,刺客们撤退了,没有一丝迟疑。而索维兰和佩斯林则跟着他们的救星从旅馆后门悄悄溜了出去。一场刺杀在无声中开始,又在无声中落幕,只剩下火焰中逃出旅馆的旅客,还有站在主道上的老山羊莱利,以及他手下的伙计们。 火势越来越大,在黑夜中蔓延的赤红色火苗,就像地狱中恶魔的舌头,不停甜尝着旅馆木质的身躯。整间房子已经完全燃烧了起来,那些被雨水浸湿的木头在奔流的热浪下散发出缭绕的蒸汽。没有人上去灭火,因为就连这里的主人,都在兴高采烈地围观着这场由火与水共演的盛宴。 “值钱的东西都抢出来了么?!”莱利回头问道,“主神在上,如果你们要是忘了,我就立刻把你们扔到火里去!” “放心吧,老大!”一个伙计笑着答道,“不但把我们的东西抢出来了,那些尸体身上的金币我们也抢出来了!” “哈!我的手下果然都是最聪明的!”莱利满意地点了点头,“就当是烧毁旅馆的赔偿金吧,这些该死的家伙!” 一个厨师打扮的男人将手中的布口袋扔给了莱利。“他们已经走了,在酒柜上留下一大包金币。” 莱利拿在手里掂了掂。“那两个小家伙,我还挺喜欢他们的。”他一边说着,一边看着旅馆中窜出的火苗。 “老大!就不抢救一下么?”有人说道。 “抢救?哈哈……”莱利大笑着将双手剑插到泥土里,“主神在上,我只对地盘感兴趣!至于地盘上的,我那死去的老爸留下的破旅馆?我早就看它不顺眼了!”他顿了顿,小声嘟囔道,“好吧,愿他的灵魂得到安息。” “然后怎么办啊?”一名伙计剔着牙说道。 “重新建一个更大!更漂亮的跃角山羊旅馆!”莱利挥舞着拳头,兴奋地说道,“我早说过,跃角山羊旅馆一定是库吉尔镇最棒的旅馆!永远都是!哈哈。” 伙计们跟着莱利一起笑了,其他旅客仿佛看怪物似的看着他们,似乎从来没见过站在自己着火的旅馆前,大笑着的疯子。 …………………… 本章题外话:感谢书友‘天国之瞳’,一个月300张推荐票,这样的鼓励与支持足以让我心怀感激,罗盘拜谢。还有那些同样投给本书推荐票的朋友们,罗盘无法查到你们的名字,但是请接受我最诚挚谦卑的谢意,谢谢。 第七章 伙伴 渐渐扩大的吵杂声从身后跃角山羊旅馆的方向远远传来,索维兰一行踏着夜色,飞快地穿行在纵横交错的街巷中。没过多久,在一处好像铁匠铺的建筑门口,他们停住了脚步,立刻被屋中冲出的几人搀扶着接了进去。 索维兰已经要脱力了,背后和肩膀上的伤口,在激烈的搏杀之后抽搐着,带起一阵阵钻心的疼痛。但即便是这样,当他看到漆黑的斗篷下面,露出了坦德拉还有老肖恩的面孔时,依然浑身颤抖着,兴奋不已。 “坦德拉叔叔,肖恩大人!”索维兰高兴地说道,“怎么会是你们?你们怎么到了库吉尔镇的?” 坦德拉随手将沾满血渍的巨剑放到一旁,亲切地揉了揉索维兰的头发,他的眼圈有些发红,似乎想起了艾登和西里安,那两个最重要的挚友。“从橡树宫杀出来之后,整座都城都戒严了,幸亏肖恩大人将我拽回他家,才逃过追捕。”他和老肖恩对视了一眼继续道,“至于其他的,还是让肖恩大人跟你说吧……” “从今以后,就不要叫我‘大人’了,我这把老骨头,早就不是御前禁卫长了……”老肖恩低声说道,“多尼斯反叛的那天,我接到了一封信,没有落款,没有信使,就是突兀地放在书房的桌子上。”他一边说着,一边从衣襟中拿出一张叠的方正的羊皮纸,递给了索维兰。 信纸被展开了,索维兰在上面看到了一行锋利的字迹:“索维兰、坦德拉、库吉尔镇。”除此之外再没有其他内容。索维兰有些迷惑了,送信的是谁,他怎么知道多尼斯的阴谋,又怎么会料定自己一定会前往库吉尔镇呢? 索维兰将羊皮纸轻轻放到壁炉旁的木桌上,眉头紧紧拧在一起,拼命思索着答案,却发现根本无从下手。他越来越发现,从圣歌森林中的秩序试炼开始,无数说不清的谜团出现在周围,将自己重重困住越陷越深。 老肖恩叹了口气,似乎不愿回忆那天发生的事情。“这封奇怪的来信让我困惑了很久,当我出发前往橡树宫时,整个都城已经全乱了……”他有些疲惫地坐到椅子上继续道,“我在街上看到了浑身浴血的坦德拉……主神在上……之后便听到了让我灵魂滴血的残酷事实……” 老肖恩把脸埋到手掌里,他的声音越来越沙哑,最后已经是从喉咙中挤压出来一样。坦德拉走了过去,将手掌按到老肖恩的肩膀上。“之后我们便一起偷偷潜出了橡树城,以最快的速度赶到了库吉尔镇。虽然不知道是谁送的这封信,但是直觉告诉我,对方没有欺骗我们。”坦德拉说道,“至于肖恩大人,殿下,我实在没办法阻止他同行的决定……” “肖恩大人,你不必……”索维兰的话没有说完,便被老肖恩打断了。 这位忠诚的前任御前禁卫长突然单膝跪了下去,苍老消瘦的脸颊上挂满了泪水还有悔恨。“殿下……我不该让法斯提兼任御前禁卫长,我不该就那么离开橡树宫。如果不是因为我,西里安大人不会死,年轻的贝奥恩不会死,艾登陛下的遗命更不会被篡改成叛国者口中的谎言……”他的银发零乱地粘在额前,一双饱经沧桑的眼睛茫然地失去了焦距,“我应该在主神面前受到应有的惩罚,我甚至不敢想象,该去如何面对玛赫斯陛下还有艾登陛下的嘱托……” 索维兰已经冲了过去,将深深陷入自责的老人扶了起来。“这不是你的错,”索维兰摇着头,眼中噙满了泪水,语气坚定地说道,“没有人愿意发生这样的事情,在任何时候,都不会有人质疑你高尚的灵魂,你已经为王国奉献了所有的忠诚,相信我,你已经做得够多的了。” “维兰说的没错,”坦德拉也在旁边说道,“你已经做得够多的了,而且我们还有希望,总有一天,我们会亲手拿回被玷污的公正。” 屋子中站着的其他几个人悄悄抹去眼角的泪水,许久没有说话的佩斯林站在角落里,低着头。坦德拉发现了他。“每个人都有自己的选择,不要把别人的罪过拦在自己身上,佩斯林。”他说,“没有你,维兰恐怕已经死在橡树宫了。” “你平时可不是这么沉默的人啊……”索维兰将老肖恩扶到椅子上,转移话题道。 佩斯林苦笑着抬起头。“你还想要我说什么呢?不管我是否讨厌,他都是我的父亲,而另一边则是我的兄弟……” 索维兰打断了他的话。“这就够了不是么,我们是兄弟啊!” 佩斯林瘫坐在墙角里摇了摇头,没有再说话。 “坦德拉叔叔,你怎么找到这个落脚的地方?他们又是谁?”索维兰看着屋中站着的其他三个人说道,脸上露出一抹不自然的痛苦。 “见鬼,我怎么把你受伤了的事情忘了呢……”坦德拉说着,将索维兰按到了椅子上。随后,一个瘸腿的中年人拎着药箱走了过来,坐在索维兰旁边,开始给他检查伤口。 “他是米尔扎,我以前的老部下……”坦德拉的话没等说完,就被中年人打断了。 “大人,你还是休息一下吧,我来跟殿下说。”米尔扎说道,飞快地剪开了索维兰浸满血水的衣服,“我曾是坦德拉大人麾下的百夫长,十年前的那场战争让我丢掉了一条腿。不过感谢主神,我还是活了下来。”他将一种乳白色的药膏涂抹在索维兰的伤口上,“离开戍卫军之后,我便回到库吉尔镇开了一家铁匠铺,没想到竟然会在这里再次遇到坦德拉大人。” 索维兰又将目光转向了另外两个看上去并没有比自己大多少的年轻人,他们有些局促地并排站着,看上去非常紧张。米尔扎抬头说道:“他们是……” “我叫托马斯!”“我叫库尔!”两个年轻人瞬间绷直了身体,将脚跟重重地在地板上跺了一下,大声喊道:“以戍卫军之名,为您效劳!” 他们两个滑稽的表现将屋中的众人全都逗笑了。“大人,您的亲卫如果都是这样的小家伙的话,您不如叫上我!哈哈!”米尔扎大笑着说道。 “米尔扎老爷,你可不能这么说,”一头金色短发的托马斯推了推眼镜抗议道,“我们的战斗力还是可以的!” “对啊,米尔扎老爷,我们这是第一次见到殿下,总要正式一点不是么?”库尔一脸理所当然地说道,然后将头抬得更高了。 坦德拉苦笑着摇了摇头。“殿下,您知道的,我的亲卫都是孤儿……”他看着两个年轻的小伙子说道,“事发那天,我已经在离开都城前,让贝特马通知其他人亲卫队解散了,可是没想到,这两个小家伙竟然执意跟过来。” “贝特马也来了?”索维兰说道,他和这位坦德拉的亲卫长很熟悉。 “恩,在我们前往跃角山羊旅馆时,他去了库吉尔镇治安官的寓所,如果发生意外,他会在那里制造些麻烦,拖住城镇卫兵。”坦德拉解释道,“首先在跃角山羊旅馆发现你们的也是贝特马,是他回来送的信。” “老山羊莱利……”索维兰轻声说道,想起了那个圆滚滚的身影,心里充满了感激。 “如果你们在库吉尔找旅馆的话,一定会被推荐去跃角山羊旅馆。”米尔扎在旁边补充道,“莱利,那是个好人,就是疯狂了一点,哈哈。” 就在这时,铁匠铺的木门被推开了,众人的神色一紧,坦德拉甚至重新拎起了巨剑。但当众人看清了来者时,纷纷松了一口气。 一个游吟诗人打扮的男人走进了屋子,大概三十多岁的样子,淡褐色的尖顶帽下面藏着一双明亮机灵的小眼睛。当他看到坐在椅子上的索维兰时明显一愣,但立刻露出了灿烂的微笑。“我的殿下,你怎么把自己弄得这么狼狈?” “贝特马?你是贝特马?”索维兰吃惊地看着对方,完全没有办法将印象中的贝特马和眼前的形象重叠在一起。 贝特马一愣,立刻将帽子摘了下来,原来帽檐上粘着一圈暗黄色的假发,只有在拿掉后,才会露出本来深褐色的短发。“当然是我,不然还会有谁?”他在头顶上胡乱抓了几把,笑着说道。 “主神在上,如果你以现在的样子从我身旁走过,我敢保证,绝不可能认出来。”索维兰感慨着说道,指了指贝特马嘴唇上两撇精致的小胡子,“对了,我记得你没留胡子啊?” “哦!你说的是这个?哈哈……”贝特马将胡子小心地从嘴唇上撕了下来,在手里扬了扬说道:“也是假的!” “好吧,我算是领教了,可真有你的。”索维兰摊着手说道。 “对了,贝特马,外面怎么样了?”坦德拉靠在墙上问道。 “整个库吉尔镇全乱了,至少有一百名城镇卫兵一起涌向了跃角山羊旅馆,听说旅馆的火势很大,我甚至担心你们在那里遭遇不测。”贝特马接过托马斯递过来的水杯一饮而尽,“你们那边发生了什么?怎么会搞成这个样子?” “刺客,蜂拥而至的刺客……”老肖恩吐出一口气说道,“不止我们盯住了索维兰,还有其他人,只不过现在还不清楚到底是从哪来的尾巴。” 托马斯和库尔对视了一眼,显然没有想到事情会惊险到如此地步。“早知道这样的话,不如我们两个一起跟去。”库尔说道。 “没用的,敌人实在太多了,如果不是老山羊莱利杀入战局,恐怕我们今天晚上有可能死在那里。更重要的是,我们甚至连对手是谁,他们还有什么底牌都不知道……”坦德拉摇了摇头,向米尔扎问道:“索维兰的伤势怎么样了?严重么?” 米尔扎将绷带给索维兰缠好,最后在末端打了个死结。“严重到是不严重,但是想要立刻动身,恐怕以殿下目前的状态,很难在战马上长时间奔袭。”他指了指索维兰苍白的脸色,“失血过多了,他能坚持着走回来,都是奇迹,现在最急需的就是休息。” 索维兰坚定地摇了摇头。“不用在乎我,必须尽快从库吉尔镇逃出去,在这里多待一刻,都会更加危险。” “可是你的身体?……”老肖恩担心地说道。 “殿下,我也赞成米尔扎的建议,”贝特马看着索维兰说道,“最好是稍微休整一下再走,而且就算我们明天想走,恐怕都是一件极为困难的事情。库吉尔的治安官已经疯了,不出意外的话,明天的城镇大门处将会挤满了卫兵。” 索维兰犹豫了,他也认为这样太过冒险。很快,坦德拉做出了最后的决定。“还是休整一下吧,而且多尼斯的御令恐怕已经到了库吉尔镇,我们需要计划一下怎么出城。”他向贝特马点了点头,“明天还是让贝特马出去探查下外面的情况,然后再说。” “是,大人。”贝特马立刻答道。 随着最要紧的事情被决定后,屋子中的气氛终于不再那么凝重了。米尔扎将自己酿造的一大壶蜂蜜酒端了出来,除了伤势较重的索维兰之外,每个人都满满地倒上了一杯。在贝特马有模有样地弹唱中,托马斯和库尔讲出一段又一段路上有趣的见闻。说到好笑的地方,铁匠铺中立刻爆发出一阵开心的哄笑声。 坦德拉在擦拭着自己的巨剑,时不时插上一句。就连老肖恩都稍稍释然了一些,看着这群年轻的小伙子,小口抿着蜂蜜酒。佩斯林走到了索维兰身旁坐下,和他碰了下酒杯。 索维兰默默叹了一口气,他想把头低下去,将泛红的眼睛隐藏在头发的阴影里。但是他更想记住他们的面孔,目光在缓缓移动着,他看到了那些面孔中,有的精神矍铄、有的刚毅威严、有的灵动机敏、甚至有的稚气未脱。 一股暖流在胸口涌动着,从橡树城逃离之后,索维兰从未感到心中如此温暖。是的,逝者已逝,而生活还要继续,即便未知的前路布满荆棘,但是,终究有希望的火光,照亮了前方的黑暗。 第八章 机会 库吉尔镇角落里的一栋二层阁楼中,灰色瞳孔的男人正伏在书桌前认真地写着什么,洁白精致的鹰羽笔被他修长的手指轻轻握住,划出阵阵优雅的舞步。 安静的空气在这间装饰简单的房间中流淌着,只有笔尖在羊皮纸上留下的沙沙声,还有烛芯时不时爆出的轻响。男人的表情淡然平和,似乎刚刚失败的刺杀计划并没有给他带来丝毫的影响。 没过多久,房间的木门在轻轻敲击了两下之后,推开了。副官走了进来,当发现男人正在写信之后,便恭敬地站到一旁,默默等待着。他非常清楚这位大人喜欢什么,厌恶什么,如果在这个时候出声打扰,将是一个最不明智的选择。 随着一个明显的停顿,男人将鹰羽笔重新插到墨水瓶中,仔细地检查了两遍之后,又将信纸上凸起的毛刺剪掉,最后在右下角签下了自己的名字——埃什坎特。 “把这封信以最快的速度送出去。”埃什坎特将信纸工整地叠好,最后封上了火漆,“希望主人在得知我们的发现之后,能够很高兴吧。” “是,大人。”副官接过信件说道。 埃什坎特将身体放松地靠在椅背上,对于他来说,熬夜可不是时常发生的事情。“说说吧,你又得到了什么消息。” “据探子们传回来的情报,”副官说道,“除了您已知晓的坦德拉,还有肖恩·凯佩尔之外,坦德拉的亲卫长贝特马也来了,随行的还有另外两个年轻人,估计也是亲卫队成员。” 埃什肯特闭着眼睛,右手指轻轻按压着太阳穴。“然后呢?” “他们暂时落脚在库吉尔的一间铁匠铺中,”副官继续道,“店主的身份暂时未知,保守估计,索维兰殿下一行,应该不会超过十个人。” “这已经是一股不小的力量了,不是么?”埃什坎特轻笑着说道,“好吧,这的确是个麻烦。” “另外,前往刺杀的兄弟们能够证实,坦德拉、禁卫长肖恩、还有索维兰殿下都受到了不同程度的创伤,”副官看了一眼埃什坎特,“其中,索维兰殿下的伤势相对较重。” 埃什坎特的眼睛忽然睁开了,转头看着他的副官。“这到是一个好消息……”他的语气有些意义难明的味道。 副官一愣,稍稍犹豫了一下之后,还是说道:“大人,虽然伤势相对较重……但是,但是应该还不会致命……”说完将头深深地低了下去。 “哈哈哈……”埃什坎特笑了,笑得很开心,然后摇了摇头,“奥祖尔啊,我的副官,你想错了。难道我会指望这么点小伤,就将我们的殿下置于死地么?……” 奥祖尔抬起头,面露不解。“大人的意思是?……” “时间,他们会因此耽误更多的时间,”埃什坎特自语道,似乎在思考着什么,“而我们,就会在库吉尔找到更多的机会。” “大人,他们就不会立刻离开库吉尔么?甚至天亮了就动身?”奥祖尔问道。 埃什坎特回过了神。“不会的,因为有坦德拉在,殿下的安危将是最重要的事情,对于他来说,索维兰就是关乎性命的宝贝。”他轻轻摩挲着椅子的扶手,继续道,“他们一定会在库吉尔稍事休整的,一定会的。” “明白了,大人。”奥祖尔躬身行礼,低声说道,“我立刻下去准备,一定将他们杀死在铁匠铺中,绝不会再出任何纰漏。” “不用了。”埃什坎特摆了摆手,制止了副官的计划,“有时候,为了达到目的,并不是非要借助武力……”他眯着眼睛说道,灰败的瞳孔中闪烁着阴狠的光芒。 …… 清晨时分,跃角山羊旅馆整整烧了一宿的大火终于被扑灭了。看着一具具被卫兵抬出来的,焦黑的尸体,很多早早便爬起来围观的人们纷纷当街吐了起来。伴随着狼狈的景象,还有此起彼伏的干呕声,你甚至会怀疑,他们有可能将内藏连同昨天的晚饭,一起吐尽为止。 任何稍微有些眼力的人,都能从治安官加多雷黑得仿佛马上就要滴出水的脸上看出来,这位大人现在的心情非常不好。所有卫兵都下意识地避开了他,尽可能小心地完成着自己的任务,要知道,这位大人“疯狗”的绰号可不是白叫的。只要他愿意,他会弄出无数办法,将触怒他的人搞到生不如死的地步。 但是不得不说,身为贵族的加多雷大人在公共场合的涵养还是非常不错的,或者说他极为爱惜自己的羽毛。他要将胸中的怒火发泄出来,但不是现在,也不是这里,他需要另外一个地方。 “十多具身份不明的尸体!五栋民宅破损!一间旅馆彻底烧毁!我这个时候本应喝着早茶,看着今天的简报!而不是在该死的污水中捡回烧得好像腊肉一样的干尸!”治安官政务厅中传出的怒吼声甚至透过了厚厚的木门,所有被留下来的下属们都低着头,没人敢在这时说上一句话。 加多雷气急败坏地来回走着,本来就枯黄异常的脸庞被怒火烧掉了最后一点血色。其实他的确有暴怒的理由,在他执政库吉尔镇的几年中,从来没有发生过这样恶劣的事情。如果换其他镇子也就罢了,烧了几间屋子,死上几个人实在算不得什么大事。 但是库吉尔镇,这个每年为王国贡献了无数税收,为自己生出了大量金币的地方,必须要平静,安全。如果稍有危险的讯号传出,那些狡猾的商人就会立刻改变路线,对这里避之不及。毕竟,绕绕远也比丢掉性命强吧。 更何况,这样的事情还是发生在摄政王刚刚上任的日子里,难道要承认自己的能力不足以掌控行省内部最重要的贸易枢纽么?只要想到这些,加多雷的心情就更糟糕了。 “谁能告诉我,到底是谁干得这件好事!到底是谁?!”加多雷突然停住了脚步,死死地盯着眼前站成一排的下属们,“你们最好能给我个答案!不然,就都去刷马厩吧!那个活计完全不用带上脑子!” 屋子里更安静了,每个人都把脑袋埋到了胸前,生怕和治安官的目光有上哪怕一秒钟的对视,不过就在这时,众人后面的角落里,一个胆怯的声音小声地传了出来。“大,大人,我应该有,有些线索……” “是谁?!”加多雷转身朝着声音传来的方向望了过去,人群瞬间像潮水一样分到了两边,露出一个邋遢的身影。 “我,我……”那个人的声音因为恐惧而颤抖着,身体不由自主地向后退去。 “他叫奥利弗,昨天晚上当值的守门人。”加多雷的副官开口答道。 治安官好像是气到了极点,他抬起头,将手按到了额头上。“守门人?费恩,你疯了吗?你把一个守门人留在这里,你指望他能告诉我们什么?昨天从叫门的商人身上揩到多少油水吗?”他的声音充满了无力感,“看在主神的份上,我到底找了一帮什么样的手下啊……” “我,我是想他们也许在大门处看到了什么引人注意的事情,也说不准呢……”副官费恩尴尬地说道。 加多雷将胳膊撑在旁边的书桌上,背对着众人的肩膀耸起了两个高高的山峰。“那就说吧,奥利弗,看看你能告诉我点什么……” 奥利弗吞了吞口水,尽可能让自己的话稍微利索一些。“大,大人,昨天晚上有两个说是来自坦邦行省的修行者进入了镇子,他们在问我落脚的旅馆时,我还向他们推荐了跃角山羊旅馆……”他说,“结果,结果后半夜旅馆就发生了火灾还有袭击,我,我觉得,不会有这样……” “你说什么?!”没等奥利弗说完,加多雷便立刻转身向他冲了过去,一把拽住奥利弗的衣襟,“你再说一遍!” “我,我……”奥利弗彻底慌了,仿佛整条舌头都卷到了一起,治安官的面孔在自己眼里清晰异常,他甚至能看到对方眼中放射出的激动,还有微微颤抖的鼻翼。 “你说有两个修行者进入了镇子?!”加多雷大声吼道,“告诉我,他们长得什么样子!” “没,我没看到他们的脸,只知道他们非常年轻,而且,而且很有可能是贵族,大贵族……”奥利弗哆嗦着说道。 加多雷慢慢将守门人的衣襟松开,奥利弗瘫软的双腿甚至无法支撑住自己的身体,重重地摔到了地板上。“大人……我绝对没有说谎……不要惩罚我……我不知道这是不是线索啊……”他看着治安官阴晴不定的表情,大声哀嚎道。 “惩罚?你说惩罚?哈哈哈……”加多雷回过了神,狂笑着说道,“我不但不会惩罚你!还会大大的褒奖你!”说着,将系在腰间的钱袋直接扔到了奥利弗身上,“都是你的!这是你应得的!赞美主神!我的手下,看来不都是瞎子!” 奥利弗被突然发生的一切惊得愣住了,但是怀里那包重重的金币,立刻让他的目光充满了贪婪与狂喜的光彩。 加多雷蹲了下来,亲切地问道:“如果你再见到他们,你会将他们认出来么?” “会的!向主神起誓!一定会的!”奥利弗攥紧了钱袋,不停点着头。 加多雷满意地笑了,然后站起身,环视着身旁的手下,冰冷的声音在屋中响起。“从现在开始!所有卫兵轮班驻守城镇大门!给我盯住所有出镇子的家伙!给我查!一个一个查!细细地查!所有马车,所有队伍都要查!”他的声音嘶吼着,消瘦的脸庞涨得通红,数道青筋乍起在露出来的脖子上,好像一只发了疯的野兽。“只要发现了年轻人,就让奥利弗指认!如果放跑了嫌犯!相信我,我会让他后悔来到这个世界上!听到了没有!” “是!大人!”众人齐声答道,没有人关心为什么嫌犯变成了了两个年轻人。 “滚吧!”加多雷命令道,“不要让我失望!” 很快,随着一片吵杂的脚步声,政务厅中只剩下了加多雷一个人。他来到书桌旁,从最下面的抽屉中拿出一张羊皮纸,放到了桌面上,然后双手撑住身体,低头盯着那张羊皮纸看了好久好久。渐渐地,他的手指慢慢弓起,好像要抓住什么似的用力抠住了木质的桌面,身体微微颤抖着,仿佛所有血液都沸腾了起来,棱角分明的脸上露出一个狰狞的笑容。 这张羊皮纸是以御前会议的名义直接下发的密令,上面画着两个年轻人的肖像。加多雷从未想过这样的好运会掉到自己的身上,至于为什么御前会议要这两个人,他根本就不在乎。因为对他来说,最重要的是,他在这张密令上看到了荣华富贵,甚至一飞冲天的机会。 第九章 诗琴 你很难想象一座散漫惯了的城市突然遭遇史无前例的高压,会是一种什么样的状况。压抑、沉闷、无聊、抱怨,很多滞留在库吉尔的行商们就会告诉你最显而易见的答案。 “治安官加多雷是个疯子。”这句话在很多行商口中悄悄流传,虽然不敢明目张胆地说出来,但却止不住这些走南闯北的商人们在口头上的恶毒诅咒。不过他们的确有抱怨的理由,这几天库吉尔的城镇大门基本瘫痪了,并不是因为进出的行商太多,导致拥堵不堪,而是因为卫兵们细致到让人发疯的排查。 如果你的马车载货太多,对不起,我们需要看看缝隙中有没有藏人。如果你车上有封装好的大木箱,对不起,我们需要看看里面装的到底是什么。如果你拒绝?好吧,库吉尔的大牢有的是地方,随时欢迎光临!更夸张的是,如果你的队伍中有年轻的小伙子,那么恭喜你,你会在这耽误更长的时间,因为你会被单独拎出来,等着一个不知名家伙的指认,确认无事后才能放行。 有人甚至因此传言,治安官大人宠爱的男宠突然失踪了,所以才会弄出这么大的动静,至于官方说的,这样的举措是为了抓捕跃角山羊旅馆大火事件的疑犯,那不过是遮羞的幌子罢了。当然了,这些流言加多雷是不会知道的,即便有些属下听到了,也不过告诉这位日渐疯狂的大人,毕竟,谁也不想在这个时候火上浇油。 于是,诸多原因夹杂在一起,导致库吉尔镇人满为患,镇子中的旅馆,无论大小好坏,一律爆满,所有酒馆妓院,全都生意爆棚,有些找不到落脚地方的行商,甚至在露天搭起了营帐,作为临时的居所。这可把店主们乐坏了,他们不停祈祷着,希望治安官大人再多疯几天,好让他们的钱袋再鼓一些。 除了受人抱怨的加多雷大人,库吉尔这几天还有一个人小小火了一把,他是一位来自外省的游吟诗人。与其它同行更多吟唱英雄史诗,或者古典神话故事不同。这位自称“乔”的帅气男人永远只歌颂伟大的爱情,无论是凄美婉转的悲剧,还是欢乐搞笑的喜剧,一段段美丽的故事伴着诗琴,在他精致的小胡子下轻轻唱出,总能抓住所有人的耳朵。 日出而歌日落而止,仿佛天价一样的三枚金币一天,从最初的无人问津到后来争相追捧,许多酒馆老板甚至为此大打出手,对他们来说,从乔吸引来的酒客身上刮倒的油水远比三枚金币多多了。这位游吟诗人被赋予了一个新的外号——“情人·乔”。 这位游吟诗人当然就是贝特马,他一连几天在库吉尔走街串巷为众人收集消息,虽然是孤儿,但是从小就极具音乐天赋的他,对于穷人们最喜欢的游吟诗人当然是再熟悉不过的了。不过即便是这样,他也从没想过自己会靠这个赚来金币,甚至受到追捧。 当索维兰一行目睹贝特马赚回来的金币时,所有人都露出了吃惊的表情,纷纷表示你不如就改行当游吟诗人算了,也许奥勒姆王国将来还能出现一位优秀的音乐家也说不定呢。当然了,这些都是开玩笑,不过贝特马的确有那么一瞬,恍惚间觉得自己真的就是一位游吟诗人。 这天,傍晚的夕阳正慵懒地躺在西边天际处的地平线上,那柔和的温暖仿佛女人红色的唇,正轻轻亲吻着行将隐灭的白昼,还有苍穹下的库吉尔镇。将一切都染上了一层迷人的、忧愁的、鲜艳的橘红色。 镇子中的一间酒馆里,靠近窗子的位置上,墨绿色的酒瓶和杯子被镀上了一层赤红,酒柜后的伙计正轻轻擦拭着手中的酒杯,他站在那里,和厅中的众人一样,迷醉地将目光落在了一个男人身上。 男人抱着诗琴,修长的手指在琴弦上跳跃着,拨弹出一首如水的曲子,曲子合着他的唱词,在静逸的空间中轻轻流淌。那是一首惹人落泪的叙事诗,那是一段旁观者的吟唱,却将众人引入其中,仿佛经历着歌中的一切。没有人说话,只是静静地听着。 “她是一尊美丽的石像, 春天的溪水流淌在她的身旁, 秋天的落叶编织成她的衣裳。 …… 有人说她是失去恋人的姑娘, 有人说她是丢了新郎的新娘。 有人说这里是她与他相识的天堂, 有人说这里是她与他诀别的地方。 …… 群星隐没在天边的墓场, 太阳沉入在萧索的山梁。 守望、守望, 老去的爱情守望着心的方向。 …… 她还在等待着心中的情郎, 那个会对她说: 别人会爱你青春的倒影, 唯独我会爱你岁月留下的伤。” 随着最后一个音符在琴弦上消失,低声的吟唱在酒馆中渐渐远去,男人拎起诗琴,站起身来向尚在曲中的众人躬身行礼。很快,回过神的人们将最热烈的掌声献给了这位神奇的游吟诗人。 “再唱一首吧,好么?我的情人?”一个妖艳的女人用手帕抹去眼角的泪水,乞求道,“就一首,我的心都要被你扯碎了……” 贝特马含蓄地轻笑着,没等他说话,那些酒馆中的客人立刻恢复到了往日里的样子。“闭嘴吧!**还会被纯洁的爱情撕碎心脏的话,那么高高在上的贵族老爷,就是世上最仁慈的善人!哈哈哈……”一个人大声说道,所有人都被逗笑了,大声起着哄。 “闭嘴!你这个粗俗的蠢货!……”那个女人不满地大声叫道,然后转过头,用撩人地眼神瞟着贝特马,“亲爱的,今天晚上来我家吧,好么?不要对我说不。” “哦哦哦!有人竟然免费服务啦!什么时候能轮到我们啊?!”在更大的哄笑中,有人说道。 贝特马将诗琴放到椅子上,微笑着走到了女人跟前。“美丽的女士,您的要求我无法给您……”随着他的话,女人的神情明显透出失望,就在她想要开口时,只见贝特马双手在她身前拢到一起,轻轻一翻,一朵鲜艳的玫瑰出现在了手上。“但我可以给你这个,我相信,它衬得上你的美丽。” 女人惊喜地接过玫瑰,她的眼中溢满了化不开的温柔。“哦,我的情人,你是最好的……” 贝特马倒退一步,再一次向着众人躬身行礼,然后拎起诗琴,在一片叫好声中向门口走去。就在他马上走出酒馆时,一个目光涣散的醉汉从门外钻了进来,和贝特马狠狠地撞到了一起。“见,见鬼……你,你走路没长眼睛么?”醉汉晃荡着,大声骂道。 贝特马一愣,但很快让开说道:“抱歉,这位先生……”然后错身从酒馆走了出来。他有些迟疑地回头看了一眼,很快消失在了对面的巷子里。 当贝特马回到米尔扎的铁匠铺时,眼前的情景让他忍不住笑了出来。原来,索维兰几人正被托马斯和库尔拽着,往脸上化妆,甚至连衣服都换了。 索维兰正苦笑着被托马斯往脸上抹着黑灰,他的头发乱蓬蓬的,好像刚被扫荡后的鸡窝。“托马斯,看在主神的份上,可以了吧?试妆而已,也不用在脸上涂上一层厚厚的黑灰吧?”他一边说着,一边用手抹了一下,立刻露出一片白皙的皮肤。 “殿下,明天出镇子的时候可千万别抹……不然没人相信你是铁匠铺的学徒!”托马斯立刻又补了一把。 贝特马笑着在索维兰身旁绕了一圈。“托马斯说的没错,要是让人看到你那比少女还白皙的皮肤,我们只能立刻举手投降。”说着,他又走到了坦德拉身旁,“大人,你这一身装扮,就是一名货真价实的铁匠!” 坦德拉大笑着摆了摆手,其实他也对自己装扮非常满意。宽松的旧衣服,暴露在空气中的古铜色肌肉,仿佛钢针一样的胡须,你能想象到铁匠的样子,就是坦德拉现在的样子。“肖恩大人的装扮才是最容易让人相信的!” 老肖恩身穿一件灰色的修士长袍,腰间系着粗制的绳索还有祈祷用的秩序念珠,外面罩着斗篷还有连肩头套,再配上消瘦的脸颊还有银白色的胡须,这就是一位再逼真不过的秩序牧师了。“希望主神能够原谅我假冒牧师的罪过……”他攥着一根枯木杖笑着说道。 “会的,会的,我的大人,主神一定会原谅你的。”库尔一边整理佩斯林的衣服,一边说道,“而且,您本身就是秩序骑士,就算说自己是牧师,其实也不算冒充。您对教义的了解,恐怕要比普通牧师强上许多。” “贝特马,今天外面的情况怎么样了?”佩斯林抽空问道。 “还是一样,治安官大人已经要把手下们逼疯了,外面现在什么样的传言都有。更重要的是,那些卫兵已经受不了了,只要有机会,都在悄悄偷懒。其实也可以理解,那群好吃懒做的家伙,怎么能吃得了这样的苦。”贝特马灌了一口蜂蜜酒,他的嗓子已经干的快冒烟了,“对了,你们两个要扮演什么角色?”他向托马斯和库尔问道。 “教廷牧师,肖恩大人的学生啊!难道还有比这更好的选择么?”库尔兴奋地答道,仿佛这不是一场危险的逃亡,而是妙趣横生的化装舞会。 托马斯在旁边点着头。“我在业余时间,还在报名学过神学、哲学、大陆历史学呢!”他说,“如果不加入戍卫军的话,我希望自己能够成为一位学者。” “你会梦想成真的,托马斯,相信我。”索维兰在一旁说道。 “谢谢,我的殿下!”托马斯高兴地说道。 没过多久,米尔扎从工作间走出来了,他双手捧着一把包裹在黑色剑鞘中的长剑,走到了索维兰身旁。“殿下,恐怕我没有机会和他们一起陪在你身旁,继续以后的旅程了。”他的声音低沉着,充满了苦涩的味道,如果可以,他比任何人都想再次跨上战马,为了忠诚而战。“但是我永远都是王国的军人,这是现在的我,唯一能做的事情,就让这把剑代替我,护卫在您的身旁吧。” “米尔扎……”索维兰低声说着,他在这位忠诚的老兵眼里看到了最为真挚的力量。“谢谢,米尔扎,谢谢……”然后伸出双手,接过了长剑。 皮革包裹的剑鞘在索维兰手中散发着沉重粗粝的质感,白钢铸就的十字护手与剑颚链接的位置上雕刻着秩序徽记,皮绳细密缠绕的握柄下端,圆头被雕刻成了实心王冠的形状。随着一声悠长如水的轻响,闪烁着如冰寒般光泽的长剑被抽了出来。 索维兰将长剑握在手里,立在自己眼前,目光随着剑刃缓缓向上。优雅、锋利、完美、致命,你可以用一切能够想到的词汇来赞美这把剑。手腕一转,索维兰在明亮的剑身上看到了自己的脸庞,同时在套柄铁锤锻打出的剑槽中看到了一行镌刻的铭文——德雷克萨·忠诚近卫之剑。 “我会在主神面前祈祷,愿秩序的光辉永远照耀,庇护着你们。”米尔扎看着身边的众人轻轻说道,“无论天涯海角,无论地狱天堂,我永远都是王国戍卫军的老兵,只要听到你们的召唤,我即便用这双瘸腿,也会赶到你们身旁。” 坦德拉走了过去,用力抱住米尔扎,在他的背上重重地锤了两下。没有人说话,同样,没有人知道前路如何,但是这世上总有些值得追逐一生的信仰,命运如是,真理如是。 夜色渐浓,铁匠铺的小窗上透出温暖的火光,艾洛林古老的歌谣伴着悠远的琴声轻轻飘荡,它是这么唱的: 我们痛饮青春,经历春来冬往。 我们赞美爱情,因为命运无常。 …… 在黑夜的尽头,我们将无赦的邪恶驱离心中净土。 在黎明的起点,我们看到了辉煌璀璨的至高天堂。 以索缪之名,你就是最高的王。 以索缪之名,你就是最虔诚的信仰。 …… 在锈与骨的号角中,我们随时准备战死沙场。 在血与剑的旗帜中,我们随时捍卫苍茫万疆。 以索缪之名,请将我破碎的身体轻轻埋葬。 以索缪之名,请将我逝去的灵魂带回故乡。 …… 我们痛饮青春,经历春来冬往。 我们赞美爱情,因为命运无常。 第十章 车队 奥利弗开始有些后悔了。随着时间的流逝,起初对于自己好运气的兴奋与收获一大笔金币的贪婪,在心底最阴暗的角落里,慢慢沉淀下来,**、发臭。滋生出越来越浓烈的恐惧与不安。 一连数日,在看过了无数年轻的脸孔之后,那两个潜入库吉尔的修行者仿佛人间蒸发了一样,再也没有露出哪怕一丁点蛛丝马迹。甚至某一刻,奥利弗竟然开始怀疑自己是否真的看到了那两个人,还是这一切都是自己在无聊的雨夜中构想出的幻象。 当奥利弗在其他苦不堪言的卫兵眼中,看到了对自己流露出的怨恨与敌视时,如影随形的梦魇同时找上了他。他已经不止一次在噩梦中惊醒,梦到怀里的金币越来越红,越来越烫,最后好像烧红的烙铁,烧穿了衣服,烧穿了皮肤,在撕心裂肺的惨叫声中,他被烧成了黑色的灰烬。 与卫兵们的目光相比,正真让奥利弗心生恐惧的则是库吉尔的治安官大人。加多雷的脾气越来越暴躁,一双眼睛赤红着,仿佛是嗜血的猛兽,随时都会将身旁的一切撕个粉碎。每次被他盯上时,奥利弗都会有一种死亡将近的感觉。 钱袋中的金币已经被花掉了大半,不是在女人的肚皮上,就是在赌场的牌桌上,如果可能的话,奥利弗现在非常希望自己并没有把那些烫手的金币挥霍一空。不过显然已经晚了,唯一可以肯定的是,假如那两个修行者再也没有出现,加多雷大人会用残忍的手段让自己将金币吐出来,甚至,随之而来的就是生命的代价。 每每想到此事,奥利弗就会立刻惊出一声冷汗,那个位于西门处临时搭建起来的高台,仿佛是刑场一样,会在不久的将来,变成绞断自己脖子的地方。更可悲的是,他发现自己所有的退路,都被堵死了,连挣扎的余地都没有。 和前几日一样,黎明的阳光刚刚叫醒沉睡了一夜的库吉尔镇,就有无数支车队好像一条条蜿蜒的溪流,从镇子的各个角落流出,在主道上汇集成宽阔的大河,涌向西边的城门。这支队伍庞大拥挤,混合着数之不尽的马车,在吵杂的人声,还有骡马的鸣叫声中延伸出很远的距离。 没过多久,城门处就挤满了等待出城的行商。在城镇卫兵的控制下,整支队伍缓慢地移动着,时不时发出的争吵声,也很快被压制下去。 这些行商当然不是没脾气的,但是所有人都刻意隐藏了自己的不满,只想快点离开这里,离开那个站在高台边缘,仿佛疯子一样的治安官的视线。 奥利弗也早早地来到了城镇大门处。随着一步步迈上的台阶,奥利弗看到了那个让他恐惧的身影。 “早,早安,大人……”奥利弗摘下帽子攥在手里,小心地弓着腰说道。 加多雷没有说话,只是背着手将目光盯住了守门人,然后又重新望向了下面的人群。站在后面的副官费恩眯着眼睛说道:“擦亮你的眼睛,奥利弗……” “是,是……大人……”奥利弗的声音沙哑难听,仿佛嘴巴里的水分被瞬间蒸干了。他拖着颤抖不已的双腿,站到了高台的角落里,手中的帽子被揉搓成一团,皱皱巴巴地聚在一起。 聚集在大门处的行商越来越多,各种不满的声音在漫长的等待中爆发出来,对于这种情况,本就不多的城镇卫兵立刻显得有些捉襟见肘。许多原本站在高台下面的卫兵不得不加入其中维持秩序,这是他们最不想做的事情,因为只要钻进去,要不了多久,一身整洁的行头就会很快报销掉。 就在这焦躁压抑的气氛中,一声尖利的叫骂声在人群中响起。“看在主神的份上,难道你想一走了之么?!”一名衣衫褴褛的男人站在一辆装饰华贵的马车前大声吼道,脸孔因愤怒涨得通红,他身前的地上躺着一个表情痛苦的伙伴。 “滚开!你知道拦住的是谁的马车么!”车夫一脸蔑视地看着对方,勒紧了手中的马缰,两匹毛色如缎的黑马躁动不安地打着响鼻。 男人更愤怒了。“谁的马车?!见鬼!不管是谁的马车,都别想这么轻松地离开!”他向众人挥舞手臂,声音更大了,“各位尊敬的先生,请过来看看!这个目中无人的车夫,竟然在撞了人之后骂我不应该拦住马车!主神在上!谁听过这样的道理?” 听到男人的喊声,许多好事的行商围了过来,有人打听着事情经过,有人小声议论,还有人刚想表达对车夫的不满,却立刻被同伴拦住了,然后指了指那辆深棕色的马车。被止住的人忽然捂住了嘴,暗自庆幸闭嘴得还算及时。 在男人一连串的咒骂声中,镶着黄铜把手的车门打开了。“的确没有这样的道理,你说的没错。”随着这声低低的话语,一只雪亮的黑色皮靴踏在车梯上迈了下来。 随着人群中几声倒吸的冷气,一个身穿暗蓝色立领外袍,身形健硕的男人出现在了众人的视线中。对于生活在库吉尔镇本地的行商而言,这个男人他们再熟悉不过了,他就是臭名昭著的“刽子手”拉提耶。 拉提耶年轻时曾是库吉尔镇上混吃等死的无赖之一,但是他并没有把这个没前途的职业坚持多久,便在灵光一闪,或是突然发奇想中,借助着库吉尔镇本身的便利条件干起了行商的买卖。 有人说他是靠着贩卖人口到其他国度敛来的第一桶金,也有人说他和镇外流窜的强盗团伙关系密切,专门抢劫落单的过往行商,最后对半分账,等等。关于他的传言五花八门说之不尽,但不管怎样,拉提耶早已改头换面,成了库吉尔镇著名的行商之一。但是,很多人都知道,他那衣装光鲜的外表下面,藏着一颗怎样肮脏的灵魂。 拉提耶笑着看了看拦在车前的男人。“说吧,你想怎么样?如果今天无法出镇,我的损失你可赔偿不起。”说完,他指了指马车后面跟着的数辆货车——那是他从贝伦港购进的贵重货品。 “怎么样?当然是赔偿!不然怎么样?”男人理所应当地叫道。旁边围观的众人发出一阵不大不小的嘘声,好像在嘲笑着,原来你们要的不是公正,而是金币。 拉提耶好笑地摇了摇头。“金币?哈哈,想不到啊,竟然有人敲诈到我的头上,干得漂亮,我的朋友!”说完他从兜里真的掏出几枚金币,“想好了,我的金币可不是那么容易拿的。” 高台上冷眼旁观着这场骚动的加多雷歪了下头,向身后说道:“费恩!你去跟拉提耶那个蠢货说,立刻把主道给我让开!我没时间看他跟两个臭乞丐耀武扬威。” “遵命,大人!”副官费恩立刻躬身答道,准备走下高台。 就在这时,一个巨大的声音在拉提耶的马车后方响了起来。只见车队中一辆载满货物的马车突然瘫倒在路面上,不堪重负的绳索在一片灰尘中应声而断,无数捆绑整齐的货箱摔到地上撞得粉碎。里面装着的香料、工艺品、甚至还有来自东方国度的,精美的手工银器瞬间散落一地。 看着地上的货物,许多人不自觉地咽了咽口水,虽然这些东西不是什么价值连城的宝物,但的的确确都是值钱的好东西。 拉提耶听到声响一愣,很快将金币扔给马车前的男人,转身向货车上的手下吼道:“快给我重新装上!快!”说着,又狠狠地看了几眼围在旁边的众人,“都给我老实点!谁要是拿了不该拿的,我保证……” 没等他说完,一群不知从哪冒出来的乞丐从四面八方挤了过来。“赞美您的慷慨!拉提耶老爷!”他们一边说着,一边将地上的货物捧起来,撒向了围观的众人。 几乎是在一瞬之间,城镇大门前的队伍全乱了,无数人像潮水一样涌向了货车。行商、活计、乞丐、流浪汉,凡是你能想到的,都冲了过来。在一声更大的声响中,那辆瘫倒的货车被彻底推倒了,每个人都在疯狂地抢夺着可以拿到的一切,甚至还有人因为同一件攥在手里的东西扭打在一起。 “放下!你们这些该死的强盗!快给我放下!”拉提耶满脸惨白地大声吼着,想要挤进人群阻止进一步的损失。但是他微弱无力的抗议很快就被人潮淹没,伴随着另外两声巨响,车队余下的货车也被推倒了,人群中爆发出更加贪婪的欢呼。 高高在上的加多雷也无法淡定了,因为拉提耶的买卖中他是占了两成干股的,这几车货物如果被哄抢一空,那无异于在他身上割肉一样。“见鬼!快叫上卫兵,给我把这些该死的贱民统统抓起来!凡是参与抢劫的,一个否不要放过!”他向副官费恩大吼道,满脸狰狞着,仿佛要吃人一样。 “是,是!大人!”费恩自然清楚其中的原因,他快步冲下台阶,呼喝着卫兵向人群围了过去。 与此同时,拦在马车前的男人已经将伙伴扶了起来,四下打量一番之后,向着一个方向微微点了点头,消失在了人群当中。 看到对方的示意,站在队伍前端的米尔扎回过头,看着身旁的索维兰还有坦德拉轻笑了两下。“一切顺利。”他说道。 第十一章 陌生 这场骚乱当然是索维兰等人策划出的突发事件。就目前的情况而言,想靠正常排队通过检查,最后逃出库吉尔镇几乎是不可能的事情。他们需要一场能够牵动城镇卫兵的骚乱,最后偷偷混出去。 对于一座繁华的城镇来说,她璀璨绚丽的外表下,总有着令人心悸的黑暗。流浪汉、乞丐、孤儿,这些生活在黑暗中的人群就是其中一个生动的侧写。只要花上点钱,他们就会为你做任何事情,甚至,包括他们的命。 于是,两个流浪汉冒充被马车撞倒的敲诈者,一群乞丐悄悄埋伏在主道旁的巷子里,他们的任务更简单,只需要在众人的注意力都被吸引到另一边时,悄悄破坏马车,然后一拥而上,实施抢劫。 不过必须要说的是,第一辆瘫倒的货车还是计划之中,另外两辆则完全是真正的突发事件了。但是索维兰一行可管不了这么多,对于他们来说,城门前的乱子闹得越大越好,如果能把大门拆了就更好了,当然了,这只能是想想而已。 至于“受害者”拉提耶老爷,这个恶名昭彰的家伙永远都不会和“无辜”扯上一点关系。从米尔扎提供的情报来看,库吉尔的治安官和拉提耶一定有着千丝万缕的联系,不然一个游手好闲的流氓完全没可能在短短几年间崛起成著名的行商,而且是在贪婪的加多雷眼皮底下。 事态的发展也的确证明了索维兰一行的猜测。当拉提耶的车队被抢时,加多雷果然坐不住了,大批的卫兵被调动起来镇压骚乱,与此相对的,城门处的检查明显松懈了许多。正如米尔扎说的,他们的计划,一切顺利。 骚乱还在进行着,满满三大车货物被彻底推倒在主道上,撕扯呼喊的人群疯狂地将其团团围住,甚至还有居住在周围的居民也放下了手中的活计,冲出来参与这场免费的狂欢。远远看去,那些货物就像一滩滴在地上的黄油,将众多蚂蚁吸引过来,争相搬运啃食。 加多雷和费恩的嗓子已经哑了,他们的声音被淹没在震天的喊声中,只能看到这两个人好像哑巴一样不停张嘴比划着,却完全听不到一丁点声音。那群被派来镇压骚乱的卫兵就像一碗泼进江河的清水,完全控制不住人群的疯狂。 其实也不能怪他们,毕竟库吉尔镇的卫兵满打满算也不过一百多人,只要抓了这个,就会跑了那个,甚至有人干脆公然拒捕,抱着战利品逃了出去。很多卫兵手足无措地站在原地,有些无奈地看着眼前发生的一切。毕竟,总不能直接将抢劫者当街杀死吧,如果是乞丐或者流浪汉还好,一旦行商、居民被杀,那么事态将会向着完全不可控的方向发展下去,这样的后果,没有人承受得起,就是加多雷也不敢下发这样的命令。 距离城门不远的一栋二层小楼,埃什坎特正站在敞开的窗前,远远看着尘土翻滚的“战场”。“聪明的家伙啊……”他笑着说道,似乎索维兰一行的计划不但没有让他怒火中烧,反而让他感到异常兴奋。“他们是想趁着混乱,偷偷出城么?好想法……” “他们的计划,未免有些,有些……”站在身后的副官奥祖尔还在斟酌词语,就被他的上司打断了。 埃什坎特摇了摇头。“简单粗暴是么?”他说,“有时候,越是简单粗暴,越是行之有效。前提是你能看到弱点,然后一击命中。显然,他们做到了,而且干得很漂亮!” “大人,”奥祖尔犹豫了一下,但还是问道,“那些乞丐和流浪汉,就不怕事后遭到疯狂的报复么?” “报复?哈哈哈……”埃什坎特大笑着回头看了一眼他的副官,然后双手撑在窗沿上将身体探了出去,深吸了一口气,“他们跟你可不一样啊,奥祖尔。对于一群没有明天的人说报复,远没有今天如何填饱肚子来得实际。”他的脸上闪过一丝冷漠,“他们最值钱的就是命,最不值钱的也是命,懂么?” “是,大人!”奥祖尔躬身答道,“另外,是否让我们埋伏好的手下们立刻动手?估计再过一会儿,殿下一行就要出城了。” “不用,等等,再等等……”埃什坎特眯着眼睛,那只灰色的眼球流露出令人心悸的不适,脸上带着自信的笑容,“总要给今天的主角一点信心,不是么?” “遵命,大人!”奥祖尔立刻答道,轻轻退出了屋子,只剩下一道黑色的身影,静静地立在窗前。 城门前拥挤的队伍中,索维兰和佩斯林正推着货车,跟在米尔扎身后缓慢前行着。其实货车根本没什么重量,米尔扎在车中塞满了干燥的稻草,只在上面铺上了一层日用的铁器充数。此时索维兰伸到车厢下的手里,正紧紧攥着长剑的剑柄,以防可能发生的意外。 与身后爆发的骚乱不同,还是有大量行商继续排在队中,等待着出城的检查。米尔扎回头看了一眼负责牵马的坦德拉,低声说道:“大人,我们可以上去了,肖恩大人他们已经和卫兵接上了头。”说着,他用目光点了一下前面不远处的老肖恩一行。 坦德拉和索维兰还有佩斯林对视一眼后并没有说话,而是立刻加快了前进的速度。 城门前只剩下十几个负责检查的卫兵,其他人已经被调离了岗位镇压骚乱。面对大批出城的行商,他们只能疲于应付,往日里严格的检查此时已经松懈了不少。 在托马斯的搀扶下,乔装成高阶牧师的老肖恩颤颤巍巍地来到了城门前,很快,就有两名卫兵迎了上来。“大人,您是要前往西境行省么?”其中一个卫兵躬身说道,然后指了指托马斯,还有牵着三匹战马的库尔,“请原谅我的冒犯,这两个年轻人是谁?”他的语气很客气,完全没有对付其他行商时的嘴脸。 如果不是治安官要求留意出城的年轻人,这两名卫兵根本不想盘问一位年迈的牧师,对于生活在奥勒姆的人民而言,秩序教廷的牧师是他们最长接触的神职人员,完全没有任何得罪的必要。 “他们俩?哦,他们是跟随我修行的见习牧师……”老肖恩声音颤抖着说道,仿佛有些上了年纪的老糊涂,“小伙子,你是知道的,现在要找两个资质不错的学生是有多难!嘿,幸好主神对我不错,我这两个学生,将来都会是优秀的秩序牧师。”说完满意地笑了起来。 卫兵有些为难地张了张嘴,但还是硬着头皮说道:“大,大人,本镇的治安官有令,任何出城的年轻人都要经过指认后,才能出城。希望,希望您能配合我们的检查。” 老肖恩一愣,脸色瞬间变得通红。“你说什么?!指认?!难道你怀疑我的学生是旅馆大火的嫌犯么?!是谁给你这样的胆子!是谁!”老人大声怒吼着,用手杖指住卫兵,“把你的上司给我叫来!马上!我要看看是哪个蠢货敢对我的学生进行检查!” 没等卫兵说话,托马斯便冷冷地开口了。“把你们的队长叫来吧,相信我,不要说你,就是这鬼地方的治安官来,也不敢跟我的老师说个不字。” 那两名卫兵狼狈极了,立刻跑去寻找他们的队长。很快,一个身形魁梧的男人带领着六七个卫兵赶了过来,没等走到跟前,便行礼道:“大人,是您叫我?请原谅,治安官大人的命令我们……” “闭嘴!”老肖恩将手杖重重地敲在地上,伸手从领口中拎出一枚金黄色的索缪徽记。上面细密的铭文在阳光下闪烁着耀眼的光泽,整个徽记浮动着若隐若现的暗金色流光。“睁开你的眼睛看清楚,这是什么!如果你连这都不认识,好吧,我会怀疑你是不是冒牌的队长!” 当男人看到那枚徽记时,他的脸色已经惨白到好想被抽干了血液一般。“大人……我不知道您是,对不起,请原谅我们的冒犯……”他的身子躬的更低了,额头上挂满了冷汗。作为一个常年驻守城门的卫兵队长,识别奥勒姆王国的各种纹章,可以说是约定俗成的必须课之一。有些人是绝对不能得罪的,不然怎么死得都不知道。 而眼前这位老牧师拿出的徽记,则是秩序教廷中,高阶秩序圣堂骑士,以及高阶秩序牧师才能佩戴的黄金徽记。其背后蕴含的权势,远不是自己一个城镇中的卫兵队长能比的。至于说假冒仿造?至今还没听说谁有这样的胆子。 老肖恩将徽记重新放进领口。“你还要检查我的学生什么?”他问道。 “不,绝不,尊敬的大人……”卫兵队长立刻答道。 “我是来自光明山秩序教廷的高阶牧师,教宗卡斯罗尼大人是我的挚友。”老肖恩说道。虽然他假冒了秩序牧师,但是有一点的确没说错,他和卡斯罗尼确实是很好的朋友,“在库吉尔镇我看到了什么?主神在上,我看到了疯狂的治安官,贪婪的行商,混乱的治安,还有亵渎教廷的卫兵?太精彩了,告诉我,队长,库吉尔镇还是不是王国治下的城镇,你们还是不是秩序主神的信徒!” “是,大人,我们永远都是……”卫兵队长已经要瘫倒在地了,脊梁上冒出的冷汗甚至打透了背后的衣服。他在心里一遍又一遍地咒骂着疯狗一样的加多雷,还有奥利弗。如果不是他们,自己怎么会惹上这么一位大人物。 与此同时,索维兰等人已经被另外一名卫兵拦了,他看了看领头的铁匠说道:“米尔扎?你也要出城么?”然后又将目光投向索维兰问道,“他们是谁?” 米尔扎笑着行了个礼。“他们是我刚刚招收的学徒还有帮手。最近的买卖不好做啊,我打算跑一趟西境行省,看看能不能把存货卖出去……” “你知道的,米尔扎,最近加多雷大人像疯了一样,如果有年轻人出城,是一定要找奥利弗那个蠢货指认的。”卫兵为难地说道。 “难道你还怀疑我么?放心吧,我已经在库吉尔住了将近十年了,没有人比我更加遵纪守法!”米尔扎手上攥着几枚金币,悄悄递了过去,“难道我还能跑了么?放我们过去吧,早点到达西境行省,我还能多卖点货物。” 卫兵一愣,偷偷回头看了一眼还在被老牧师训斥的队长和同伴,将金币收进了口袋。“走吧,走吧,可别跟人提起是我放你们出去的,听见没有?” 米尔扎用力拍着胸脯。“放心吧,这点道理我还是懂的。”说着,又向索维兰等人吼道,“快走!别给大人添麻烦,快点!把车子推起来,你们这群懒鬼!” “遵命,老爷……”索维兰和佩斯林立刻低头答道,将货车向城门推去,坦德拉则牵着战马,紧紧跟在后面。 老肖恩瞥到了通过检查的索维兰等人,于是大声咳嗽了一声。“咳咳……好啦,队长,这次就算了,下次给我注意点!”他瞪着眼睛说道,“可不是谁都像我一样好脾气!” 卫兵队长赶紧擦了擦头上的冷汗。“是的,大人,以主神的名义起誓,我们下次一定注意!”他抬头说道,“祝您旅途愉快,我的大人!” 老肖恩没有再理狼狈不堪的卫兵队长,他在托马斯的搀扶下,很快和索维兰几人汇合到一起,向着城门走去。库尔还在小声嘟囔着。“老师,您就是脾气太好了,不然这家伙怎么敢对您无礼!” 刚想直起腰的卫兵队长听到这句话,立刻将腰弯得更低了,他现在只想将这三个牧师送走,走得越远越好。 城门越来越近了,混在众多行商中的索维兰等人的脸上悄悄浮现出了一抹兴奋的笑容,只要从库吉尔逃出去,多尼斯就别想再轻易抓住他们。 就在这时,一个嘹亮的声音在城门前吵杂的声响中爆发出来。“他们就是你要找的疑犯!”一瞬间,看到希望的逃亡者,还有陷入绝望的追捕者,同时将目光汇集到了那个声音的主人身上。 贝特马,竟然是乔装成游吟诗人的贝特马。在索维兰等人错愕的目光中,亲卫长从加多雷的方向转回头,冷冷地看着距离他不远处的伙伴。在他的眼中,索维兰看到了一抹陌生的神采。 人潮涌动着川流不止,贝特马静静地站在那里,手中攥着一张纸条。那是昨天和他撞在一起的醉汉,塞给他的纸条。上面只写了一行简单的字: 用自己的命,成就别人的梦想?这个选择,真的不好…… 第十二章 绞杀 “为什么?!”坦德拉大声嘶吼道,身体剧烈颤抖着,不知是因为愤怒还是因为失望。他的眼睛赤红无比,死死盯住不远处的那个身影,那个在早已痛苦不堪的心上,再插上一刀的身影。 索维兰、米尔扎、佩斯林,甚至连年迈不堪的老肖恩都愣住了,他们仿佛被施了定身咒一般,僵硬地看着那道好像无比熟悉,却又如此陌生的身影。这还是那个外向开朗的贝特马么?这还是那个时常陪着自己喝酒,甚至还会随口唱上几段歌谣的亲卫长么?许许多多的疑问在他们心里涌起,似乎还在逃避着最令人心碎的答案。 他们的问题不会得到回答了。贝特马没有再说话,只是僵硬地向后退了两步,最后,在骚乱扬起的尘土中,隐去了脸庞,消失无踪。 高台之上,守门人奥利弗好像一只被扼住脖子的公鸡,不停耸动的喉咙中发出窒息的“咯咯”声。他的脸色涨得紫红,眼睛瞪得大大的,仿佛下一刻,那对浑浊的眼球就要从眼眶中跳出来。“大!大人!就是,就是他们!……”说完,竟然像泄了气的皮球一样,瘫在地上。 一切发生得实在太快,当加多雷看到索维兰和佩斯林的脸孔时,他的心仿佛被铁锤重重敲了一记。密令上的头像与他们的脸庞慢慢重合,所有关于御前会议要的人,到底是不是进入库吉尔的年轻人所产生的疑虑,在这一刻,全部烟消云散。治安官的心中只剩下了狂喜,无法抑制的狂喜。 “所有卫兵!给我抓住他们!立刻!”加多雷大吼一声抽出长剑,直接从高台上跳了下去。什么骚乱,什么损失,还有那可笑的大火与命案,都见鬼去吧。在他眼中,只要抓住这两个年轻人,自己就会获得难以想象,甚至无法企及的好处。为此,就算把库吉尔镇拆了也在所不惜。 “快走!难道想死在这么!”米尔扎向坦德拉大吼一声,从货车中拽出一把粗壮锋利的双手斧。他完全能够理解他的老上司此时的痛苦,但是现在绝不是站在原地发呆的时候。 城门前的卫兵已经反应过来,迅速向货车围了上来。索维兰和佩斯林也动了,藏在车厢下的长剑迅速攥到了手里。“坦德拉叔叔,小心!”索维兰看着一名已经向坦德拉举起长矛的卫兵喊道。 “啊啊啊……!!!”一声震耳欲聋的吼声从铁塔一样的身躯中爆发出来,整架马车在一轮漆黑的光影中分崩离析,破碎的木屑、稻草、漫天飞舞,受惊的马匹发出阵阵惊恐的嘶鸣。下一刻,那道黑色的光影斩碎了卫兵的长矛,如泉水般喷涌而出的血浆在卫兵的肩头冲上了头顶的天空。 半截飞旋的尸体滚落在地上,仿佛一坨无力的死肉瘫软无力。坦德拉压着剑柄,将巨剑挂满血浆的剑锋顿在地上。“走!”他向索维兰低声喝道。 城门前的队伍全乱了,对于这些往日里只和金币打交道的行商来说,他们何曾亲眼目睹如此血腥的一幕。无数哭嚎声扩散出去,刚刚还涌向城门的人潮此时已经倒退着向后奔去。就像一条奔流的大河突然被巨石阻住河道一样,拥挤、茫然、混乱不堪,由生命组成的浪花向身后拥来的河水回流着,激荡在一起。 踩踏声、呼救声、叫喊声、喝骂声,一切的一切在如同河床般的主道上混杂在一起,连同散落的货物还有遮天蔽日的尘土,构成了一副仿佛末日般的惨象。 加多雷奔跑着冲向了城门,逆流的人群严重阻碍了他的速度。一个抱着战利品的乞丐茫然地看着治安官不知所措。“大,大……” 一瞬间,血光乍现,加多雷手中的钢剑刺穿了对方的胸膛。“都给我滚开!”他咆哮着将尸体甩向了一边,奔逃的人群惊叫着在他身旁让出了更大的空间,“把城门给我关上!马上!”他向城门处的卫兵队长吼道。 “遵命!大人!”卫兵队长立刻向城门旁的绞盘冲了过去,就在他刚用手攥住木质把柄时,背后传来的剧痛让他愣在了当场。微微低下头,他看到一截锋利的剑尖透出胸膛,没有丝毫停顿便抽了出去。 艰难地回过身,卫兵队长靠在墙壁上的身体缓缓瘫倒下去,模糊的视线中看到一个满头银发的老人,还有他手中闪烁着金光的长剑。“他……他为什么……要……” 老肖恩已经扯掉了长袍,独自挡住了城门处尚存的几名卫兵。“托马斯!库尔!你们看住城门!绝对不能让城门关上!” “是!”托马斯两人立刻答道,抽出长剑迎击着由门外赶来的城门卫兵。 猩红的液体在燥热的空气中顶着阳光泼洒在尘埃中,老肖恩一剑砍倒了身旁最后一名卫兵,甩了一下沾满血浆的长剑,向索维兰等人靠了过去。 眼前的局势越发危险,在加多雷的指挥下,数十名卫兵已经缠住了索维兰等人,更可怕的是,还有更多的卫兵从远处赶了过来。 坦德拉挥舞着巨剑击退了一轮又一轮的进攻,他就像个散发着金色流光的巨人,无数耀眼的金色剑风从他的身旁炸裂出去,搅碎了敌人的甲胄,撕开了对方的胸膛。米尔扎防御着索维兰和佩斯林的侧翼,虽然瘸掉的右腿让他有些行动不便,但是这位驰骋沙场的老兵永远都会用老道的经验,让敌人尝到轻敌的滋味。 铁匠送给索维兰的长剑的确配得上“忠诚近卫之剑”的名字,锋利、优雅、冰冷、无情,这把剑在索维兰手中发挥了巨大的作用,许多刺过来的兵器没等近身,就在一弯冰蓝色的光弧中应声而断。 老肖恩略微扫了一眼战局,一层暗金色的光晕从他身上汇聚到左手上,用力一挥,数个复杂的符文在索维兰等人头顶炸裂成细碎的星辉,落到他们身上。立刻,索维兰等人的动作一轻,攻击节奏大幅加快起来。 整个战局竟因此稍稍发生逆转,老肖恩冲了上去,手中的长剑聚集着力量,在空气中越来越亮,越来越刺眼。随着一记猛烈的挥砍,剑身上突然飞射出无数枚拖拽着流光的符文,越过索维兰等人,击在了围攻的卫兵身上。 “啪啪啪啪……”战局中立刻爆炸出朵朵金色的火焰,那些被击中的卫兵惨叫着被打飞出去。 胶着的战势忽然为之一缓,坦德拉深吸了一口气,虬结的肌肉瞬间狰狞着股涨起来。“死吧!”随着一声低沉的怒吼,他手中的巨剑在身后抡了一圈之后,从头顶重重地劈向了大地。 身前的卫兵被彻底切开,沉重的巨剑甚至斩入了泥土之中。忽然,剑锋指向的扇形区域中,四道极长的,金色的光之切面在人群中一闪而逝。 就在卫兵们稍稍愣住的瞬间,无数惨叫声伴随着血浆、碎块、残肢从空中泼洒下来,淋在尘土飞扬的地面上,惨烈、猩红、苍白,仿佛一场白日中的生命炼狱。 “两个秩序骑士?”侥幸躲过必死一击的加多雷不但没有感到丝毫恐惧,反而舔了舔嘴唇,眼中闪烁着更加强烈的兴奋与疯狂。“来头越大越好!你们越重要,我就会爬得越高!”他在心里大喊着,然后向远处的副官费恩命令道,“带人去截住他们的退路!所有人!除了这两个年轻的,其他人格杀勿论!杀死一个五百金币!给我杀!” “是!”人永远都是最贪婪的,刚刚还被坦德拉吓破胆的卫兵们立刻忘记了所有危险,踩着同伴的尸体,还有粘稠的血浆,再次冲了上去。对于他们来说,五百枚金币恐怕是想都不敢想的天文数字,在这笔巨款面前,生命、恐惧、死亡,都被贪婪的**吞噬得一干二净。 战斗越发激烈,刚刚取得的一点优势在卫兵们疯狂的攻势下瞬间荡然无存。再强大的武力在无穷无尽的围攻下也会被消磨殆尽。库吉尔镇所有能够动员的卫兵全都赶来了,在这无休无止的砍杀中,索维兰等人的防御阵势摇摇欲坠。 他们一边挥砍着,一边向城门方向后退着,就连守在绞盘旁的托马斯,都已经扔下了库尔,加入了战局,和米尔扎一起抵御住右翼想要合围上来,截断退路的卫兵。左边,魁梧的坦德拉浑身浴血,那柄巨剑仿佛不知疲惫般地挥砍着,在一蓬蓬血雾中,他身上秩序之力散发出的金光仿佛都被染成了妖艳的红色。 索维兰手中的长剑已经看不出本来的颜色,浓稠的血浆密布在整个剑身上,滑腻的剑柄似乎连握住都是一件非常困难的事情。旁边的佩斯林也没有比他好多少,汗水混合着溅到脸上的血水,还有黑色的乔装,让他看上去就像一个画着鬼脸的恶魔,只有一对白色的眼珠,瞪在狰狞的脸上。 加多雷等的就是这一刻,就是这群猎物疲劳的一刻。就在索维兰艰难地从死尸的胸腔中将长剑拔出时,他动了。仿佛一条窥到机会的毒蛇,一道刁钻的剑光从人群中阴险地刺出,刺向了索维兰的肩膀。他的目的很简单——偷袭、击伤、把他留下,而非杀死。 危险的气息就像钢针一样瞬间刺痛了索维兰的神经,连续经历了数场生死之战的他立刻本能地挥起了长剑。“嘶嘶嘶……”的一串金属摩擦声响过,加多雷的偷袭偏移了方向,在索维兰左臂上划出一道长长的口子。 索维兰倒退两步,肩头传来的痛楚让他额头布满了冷汗,身上尚未愈合的旧伤早就在激烈的战斗中重新扯开,渗出了鲜血,这样的偷袭让他的处境越发艰难。 “挺住!维兰!”佩斯林从旁边架住了索维兰的肩膀,大声说道,“坚持住!你不能就这么倒下去!” “给我抓住他们!”加多雷看着两个挣扎在一起的猎物怒吼道,“给我冲上去!快!” 更多的卫兵涌上来了,他们都看到了趁虚而入的机会,如果能抓住这两个年轻人,拿到的金币岂不是要比五百枚更多? 护在旁边的老肖恩已经有些支持不住了,年迈的身体还有下降的体力,让他感到手中的长剑越来越重,支撑他继续挥砍下去的动力只有坚韧的意志而已,眼前涌上来的卫兵,让他心中多了一丝必死的决心。 “去死吧!”就在这时,一轮刺眼的白光从他身旁飞射而出,在一片惨叫声和喷洒的血浆中旋转着,嵌到了一个卫兵的胸腔中。是米尔扎,是这位勇敢的老兵大吼一声,用尽全身的力量,将锋利的双手斧扔了去。 “快走!我来挡住他们!”米尔扎就像发了狂的猛兽,抱起地上散落的一根巨大的条木冲了上去,一时间,无数卫兵被他无可匹敌的巨力推倒在地。将粗重的条木砸向了卫兵,米尔扎踏住尸体,将双手斧拔了出来。然后疯狂地抡了起来,完全放弃了防御。 “米尔扎!”索维兰意识到了这位老兵想干什么,他大吼一声,挣扎着想要把他拽回来。 “喝!……”坦德拉抡起巨剑逼退了眼前的敌人,“肖恩大人!快将索维兰带出去!快!……” 没等坦德拉说完,老肖恩已迎了上去,他苦涩地看了一样那个令人尊敬的身影,和佩斯林一起,架住索维兰向城门冲了过去。 “别让他们跑了!该死的!”加多雷的眼睛充满了血丝,指挥着部下想要追上去。但是不要命的米尔扎竟然死死地拦在了那里,任何想要越过他的卫兵,都会被一斧砍在地上挣扎不起。他就像个无畏的战士,疯狂收割着一条又一条生命,遍布伤口的身上挂满了自己还有敌人的鲜血。有时候,真正会让敌人产生恐惧的是勇气而非武力。 索维兰等人的身后留下数不清的残肢还有血浆,大门旁的墙壁上挂满了蜿蜒向下的血迹,流淌着,触目惊心。越来越近,终于,他们迈过了大门,身前就是延伸向远方的道路。 “咬住他们!给我咬住他们!”加多雷大吼着,用卫兵的生命堆积着让他走向巅峰的血路。他绝不会放弃,再大的损失在贪婪的**面前,都不值一提。 “米尔扎!”在索维兰痛苦的吼声中,他看到铁匠的肩上被狠狠砍了一剑,那个宽厚坚实的身影摇晃着栽到了一旁。 坦德拉抹了一把溢满泪水的眼睛。“带索维兰走!我去挡住他们!”说着,就向马上冲出城门的卫兵杀了过去。 “不!”索维兰大吼一声,挣脱开了老肖恩和佩斯林的拉扯,举起长剑哭喊着追向了坦德拉。“为什么你们都要死?为什么!我的命根本就不配让你们耗尽生命!该死的是我!是我啊!……” 就在这时,城门处的木栅门突然从上方急速落了下来,将数名门下的卫兵砸倒在地上,激起一片浓烈的尘土。断断续续的惨叫蔓延开来,木栅门下端尖锐的方形木楔子刺穿了他们的胸腔,就像被钢针刺穿的昆虫一样,死死钉在了那里。 坦德拉砍倒了几个跑到门外的卫兵,他的声音已经哑了,呢喃着。“米尔扎……我的米尔扎……” 原来铁匠在最后一刻,靠在墙壁上,用斧头砍断了绞盘上的绳索,阻挡住了加多雷的追击。此时,他正背靠着木栅门,咧着满是鲜血的嘴,嘲笑着眼前的蠢货们。 “米尔扎!不……”索维兰跪在地上,看着近在咫尺,却隔在两边的铁匠喊道。 “祝你……祝你好运……我的……”没等他说完,一把长剑刺穿了他的胸膛,挂着血水的剑尖透过木栅门,悬在索维兰身前不远的地方。米尔扎的身后,是加多雷阴狠狰狞的表情。 “不!!!……”索维兰满脸泪痕地吼道,手指抠入夯实的土道,殷红的血珠从破裂的指甲中溢了出来。“我发誓!……我以一切神明发誓!我一定将你碎尸万段!一定!”他的眼睛喷射着怒火,盯住了加多雷的面孔。 “快走!快!米尔扎不能白白死在这里!”坦德拉双眼赤红着,一把将索维兰拽了起来,最后看了一眼城门,和追上来的佩斯林等人翻身上马,疾驰而去。 加多雷看着他们渐渐远去的背影,将手中的长剑从米尔扎的胸膛中缓慢地抽了出来。“告诉我!你这不起眼的铁匠!你就真的那么想死么?为什么?嗯?!”他想看在铁匠的脸上看到,缓慢抽出的剑锋中无法忍受的痛楚。 可惜,加多雷要失望了,米尔扎大口大口地咳着血,但是他还在笑着。“因为……因为忠诚……”他将一口血沫吐到了治安官的脸上,“不过……不过,你恐怕,根本不懂……哈哈哈……”说完,他的头轻轻歪向一边,手中的双手斧跌在了地上,不动了。 加多雷抹了一把脸上的血迹,看着铁匠慢慢滑倒下去的身体。“给我把木栅门抬起来!追!所有能骑马的都跟我追!”他咧嘴笑着,脸上挂满了不屑,声音阴沉不已,“说得很好!我到要看看,你嘴里的忠诚,到底能坚持多久!” 第十三章 选择 身后的喊杀声还有奔逃声越来越远,对于整个陷入混乱的库吉尔镇来说,没有人会注意这么一道身影。如果说其他人是为了活命而毫无目的地乱窜,单纯是想和战场离得越远越好的话。那么他的目的则更加清晰明了——回到这件事情的起点,同时是终点的地方。 贝特马已经扯掉了自己的伪装,小心地行走在街头巷角的黑暗之中,避开了一队队冲向城门的卫兵。手心里的纸条已经被冷汗浸透了,潮湿地黏在一起。当他第一次看到那句简单的话语时,无边的震惊就像暗夜中滋长出的雾霭一样笼罩在自己的心里,越来越冷,越来越凉,丝毫看不到一丁点生的希望。 是谁?为什么?怎么会?……许多疑问在无声中突然蹿出来,就像大声嚎叫着的幽灵,撕扯着贝特马的耳朵。当第一缕背叛的声音在心底奏起微弱的颤音时,贝特马甚至狠狠地抽了自己一个嘴巴,他为自己的动摇感到羞愧无比。 可是恶念就像吹过岩石的狂风,它会用时间磨平嶙峋的棱角,最后在微不可查的裂隙中,将一切曾经的坚持彻底摧毁,直至崩塌无踪。更可怕的是,人心有时候远没有岩石坚硬。 贝特马屈服了,在越发强大的恐惧面前屈服了。起初,他以为实施恶行将是一件无比痛苦的事情,但是,当那句话在川流不息的人群中喊出时,他发现自己顿时轻松了许多。是的,作恶,就是如此简单。 在一间酒馆对面的巷子里,贝特马停住了脚步,那间酒馆就是他和醉汉撞到一起的地方。他在等待着对方再次出现,给他一个满意的结果。 不知过了多久,仿佛混乱无比的镇子都渐渐安静了下来,就在贝特马所剩无几的耐心行将消散时,他的背后传来一个平静的声音。“我想,你是在等我……” 亲卫长突然一惊,猛地回身,将袖中的匕首抽出来,反握着横到了身前。顺着声音望去,只见一个身形挺拔的男人从巷子深处的阴影中慢慢走了出来。金丝锁边的黑色立领外套,雪白的领巾,白皙的脸上挂着一抹淡淡的笑容,不得不说,这是个优雅的男人。唯一令人有些惊异的是,他的眼睛,有一只是雾蒙蒙的灰白。 “放轻松些,从某种角度讲,我们是朋友,而非敌人……”男人一边走着,一边说道,“到目前为止,我并无恶意。” 贝特马抬高了手中的匕首。“别再过来了,”他用目光点了点男人脚下的地面,“这个距离,对你我都好。” 男人愣了一下,但很快止住了脚步。“如你所愿,我的朋友……”说着,他伸出绣满华丽纹饰的袖边,优雅地行了个礼,“我叫埃什坎特,希望这答案,能省去你一个问题。说吧,我的朋友,看看我能为你做些什么。” “报酬!”贝特马冷声说道,“我做出了自己的选择,我来拿属于我那份应得的报酬!” “啪啪啪……”埃什坎特微笑着鼓着掌。“非常好,简单、干脆,直达目的。”他轻轻拽了拽袖边,继续道,“至于报酬,那是你应得的。不过,你需要作出另外一个选择。” 贝特马皱着眉,并没有说话。 “第一个选择,我会给你一大笔钱,远超你的想象。无论是在奥勒姆王国隐姓埋名,还是到其他国度逍遥快活,都可以。”埃什坎特顿了顿,盯着贝特马继续道,“第二个选择,我会告诉你一个名字——我的主人的名字。你可以选择是否效忠于他,但是,如果在你听到这个名字之后,选择拒绝。相信我,你会立刻死在这里。” 埃什坎特的话刚刚说完,贝特马就发现自己被数道冰冷的杀气死死盯住,虽然眼前窄仄的巷子中看起来只有他们两个人。但是,他绝不怀疑对方话语的真实性。 亲卫长攥紧了手中的匕首,额头溢出一层细密的冷汗。这是个艰难的选择,看起来,第一个更加稳妥、安全。但是第二个则诱惑更大,包含了无限可能,问题仅仅是,与之伴生的是显而易见的危险。 “不用着急,我的朋友……”埃什坎特背着手说道,“我们一生总要面对太多太多的选择,年轻时越多,年老时越少。我们在诸多选择中,慢慢选出了最终的自己。我喜欢把那些关乎命运的选择,称之为机会。并不是每个人,都有主动选择命运的机会。相信我,珍惜你为数不多的机会吧……” 贝特马狠狠咬了一下牙床,眼中闪过一丝赌徒般的疯狂。“告诉我那个名字!”他低声说道,站直了身体,将匕首随手扔到了地上。在目前的局势下,反抗已经是一件极为愚蠢的事情。 埃什坎特微笑着,似乎对贝特马的选择并不意外。他眯着眼睛,张开了嘴唇,轻声说出了一个名字。 就在一瞬之间,亲卫长瞪大了眼睛,因惊恐而张开的嘴巴里,发出断断续续的“咯咯”声。下一刻,他突然地单膝跪倒。“前戍卫军亲卫长,贝特马,为您效劳。” 贝特马将头伏得很低,因为在那个名字面前,自己根本就是无足轻重的存在,甚至,对方连欺骗自己的必要性,都没有。 “明智的选择!跟聪明人打交道总是让人心情愉悦。”埃什坎特点头说道,“起来吧,我的朋友,欢迎加入猎人的行列!” “是!大人!”贝特马立刻答道,站了起来。 “主人曾经说过,只有无法割舍的利益,还有强大到必须服从的权利,才能换来真正的忠诚,其他的,都是泡影般的虚妄。”埃什坎特讽刺道,“走吧,离开库吉尔。拜愚蠢的治安官所赐,我们的猎物竟然杀出重围,逃了出去……”他看了一眼旁边的贝特马。 贝特马一愣,有些紧张地问道:“殿下他们,竟然逃出去了?!” “是啊,铁匠用自己的生命换来了时间,最后砍断木栅门的绳索,将卫兵们困在了城里。”埃什坎特轻松地答道。 亲卫长没有再说话,他的眼睛透出丝丝冰冷,没有一点温暖的色彩。立场调换之后,许多事情变得更加残酷。对他而言,索维兰一行,必须死。 “不用担心,我的朋友。此时此刻,我们的殿下也要面对一个选择。”埃什坎特面带玩味地说道,“可惜的是,无论怎么选,结果都一样。” 说完,他们两个走向巷子的深处,最后在阳光落下的阴影中,消失不见。 …… 正如埃什坎特所说,索维兰一行奔逃了许久之后,不得不停住了他们的脚步。并不是因为处境已经安全了,而是眼前出现了一个必须马上解决的难题。 回音峡谷底部,几个身形狼狈的血人正骑在马背上,望着不同走向的岔路犹豫不决。在他们眼前,大地主神赞柯拉维展现出了他最为雄奇的一面。湛蓝的天幕被峙立在两旁的山崖挤压成窄窄的一线,高悬在头顶遥不可及的地方。一抹清亮的天光从上面垂下来,照亮了谷底中的黑暗。时不时行走在此间的微风,吹过风化出道道横纹的岩壁,呜咽着,好像有人在恸哭中发出的悲鸣。 像这样高悬的缝隙,还有孤立的山崖,遍布整个回音峡谷。如果从上方看去,这里就像是一块因严重缺水而龟裂的大地。身处其中的人们,不过是一只微小的蚂蚁,稍不留神,就会彻底迷失方向。 索维兰面前的,是一条延伸向峡谷深处的平坦大道,虽然视线所及的地方,道路有些崎岖。但是可以明显看出,这条路常年有人行走,并不如何荒凉。另一边则完全不是这个样子了,如果没有坦德拉和老肖恩的刻意提醒,索维兰甚至看不出,那一头扎进山崖间缝隙的小径,竟然算是一条真正意义上的“路”。 “我们怎么办?”老肖恩皱着眉头说道,身上凝固的血迹竟随着他的动作,落下干涸的碎屑,“顺着这条路往南走,我们至少需要一天的时间,才能走出回音峡谷,看到孤岩城。” 托马斯艰难地看了看身旁的众人,客观的说,在场的所有人都身负不同程度的伤势。最严重的如索维兰,他的脸上已经显出了因失血过多导致的苍白,即便是受伤最轻的库尔,胳膊上都挂着一道深深的创口。“以目前的状况,用不了一天时间,我们就会被追上,一定会的。”他摇了摇头,说道。 “避开主道不行么?”佩斯林深吸了一口气,继续道“我是说,钻到无数交错的山崖缝隙当中,这里的地形足以藏住我们所有人。” “恐怕,不行……”库尔苦笑着说道,“这里实在是太大了,如果离开主道,不用身后卫兵的追捕,我们就会在里面彻底迷失方向,再也走不出来。” 坦德拉叹了一口气,他的脸上溢满了说不出的痛苦,可是那痛苦完全不是来自**上的伤口。“库尔说的没错,回音峡谷的地图至今没有人画得出来,秩序教廷中也仅仅有一张局部的草图。”他说,“冒险离开主道,实在太危险了。” 索维兰用绷带将胳膊上的伤口缠上,然后用牙齿咬住一头,打了个死结。他想要劝解一下坦德拉,因为他看得出,一连串的悲剧在这个铁塔一样的男人身上,带来了些许无法察觉的变化。但是索维兰不知该如何开口,终究,他并没有说什么,只是下意识地避开了这个话题。 “简单来说,我们目前也只能往西走了是么?”索维兰犹豫了一下,但还是说道,“也就是说,我们要进入‘死雾沼泽’是么?” 他的话让众人陷入一种诡异的沉默。其实对于奥勒姆的臣民来说,王国最西方的死雾沼泽,基本上是一片未知的土地。关于那里的各种传说,已经快成为孩子们睡觉前,吓人的鬼故事了。但是有一点是人所共知的,那里,永远弥漫着无法散去的雾气,还有一旦走入,基本与死无异的事实。 “就去死雾沼泽吧!”坦德拉看了看众人,低声道,“如果幸运的话,我们可以从死雾沼泽绕向西境行省的西方边界。”他说着,调转了马头,“无论如何,总要比被人半路追上,围攻致死好上许多。” “我赞成。”老肖恩说,“只有在那里,才能让我们摆脱追兵的纠缠。虽然冒险了一些,但这的确是最好的办法了。” 剩下的年轻人互相看了一眼,都在对方的眼中看到了决然的色彩。“那就走吧!我们去死雾沼泽!”索维兰握紧了马缰说道。 很快,在谷底的岔路前,逃亡的众人集体调转了方向。稍稍停顿之后,沿着隐约可见的小径,一头扎进了林立的山崖之间。 第十四章 峡谷 逃亡绝对不是一件令人心情愉悦的事情,尤其是在追兵死死咬在身后的情况下。索维兰等人非常清楚,落下的木栅门不会将治安官的脚步拖延太久的时间,他们会以最快速度集结好队伍,从库吉尔杀出来,沿着主道一直跟过来。唯一的问题仅仅是,追兵的速度到底有多快,自己又能逃多远。 正午**辣的太阳高高地挂在万里无云的天幕上,那刺眼的阳光好像燃烧着火焰的鞭子,疯狂抽打着匍匐在他脚下的世界。如果你认为行走在峡谷里,就能躲掉这要人命的鬼天气,那就大错特错了。 此时的回音峡谷仿佛变成了一座庞大的天然蒸笼,所有目之所及的东西都是热的。空气中流淌的微风好像是着了火的烈焰,每次吹过裸露在外面的皮肤,都会生出一阵灼伤的触感。路边的野草已经褪去了鲜嫩的光泽,无精打采地垂着头,干燥的路面被烘烤着,翻腾起一阵阵炙人的热气。 索维兰缓缓骑行着,干涸的汗水在满是尘土与血迹的脸上留下一道道蜿蜒的痕迹。他伸出舌头,想要舔一舔早已干裂的嘴唇,却发现就连自己的舌头都已经蒸掉了最后一丝水分,整个口腔中好像塞满了沙子,难受异常。 他们前进的速度很慢,因为追兵的存在,想要停下来休息一下都成了一件极为奢侈的事情。只能靠着放慢速度,让疲惫不堪的坐骑得到短暂的舒缓。 随身携带的水囊早就被喝干了,更严重的是,所有干粮以及淡水,都放在了铁匠的马车上。随着城门前那场战斗,他们不止失去了米尔扎,还失去了赖以生存下去的资本。换句话说,如果不能很快解决饮水问题,恐怕不用追兵,他们自己就会被逼上绝路。 一阵的马蹄声从后面响起,佩斯林赶了上来,将手中的水袋递给了索维兰。“应该还有几滴水,你先润润嘴唇吧,”他说道,“我在后面看你马上就要从马背上栽下去了。” 索维兰苦笑着摇了摇头。“谢谢……但是不用了,我还挺得住。”他指了指身旁众人的坐骑,“我们的处境越发艰难了,如果解决不了水源问题,在坐骑累倒之后,我们只能靠徒步摆脱追兵。” 佩斯林叹了口气,没有再说什么。 事实上,他们从库吉尔镇逃出时,已经狼狈到了极点。除了库尔牵着的三匹战马之外,坦德拉牵着的另外三匹直接丢到了城里。在两人一骑逃出很远之后,才在路上遇到的行商手中买来另外三匹根本算不上战马的马匹充数。 其实严格来说,根本不能算买。当惊恐不已的行商看到几个杀气腾腾的血人向自己买马时,本能地瘫在了地上,直到他们疾驰而去,才发现对方留下了一笔数额不菲的金币。 索维兰说着,打马越过了前面的托马斯和库尔,来到了并行着的老肖恩和坦德拉身旁。其实索维兰更关心坦德拉目前的状况,这个铁塔一样的男人从库吉尔杀出来之后,便仿佛被抽空了所有生气一样沉默不语。至于原因,都是因为牺牲的米尔扎,还有那个众人不愿再提起的名字。 “坦德拉叔叔……”索维兰斟酌着说道,“我,我不知道该怎么说,但是……” 没等他说完,便被坦德拉打断了。“小家伙,你这是要来安慰我么?”坦德拉笑着揉了揉索维兰的头发,然后轻轻叹了一口气,将目光投向头顶上的一线蓝天。“贝特马是我从孤儿院中领出来的第一个孩子,他很聪明,而且非常讨人喜欢……算一算,他作为我的亲卫长,已经快十年了吧?” 他的声音低沉沙哑,带着一丝落寞到极点的苍凉,似乎在熄灭的怒火下面,深藏着的却是无法言喻的心痛。“讽刺么?我现在竟然丝毫恨不起来……他就像我的孩子一样……”坦德拉咧嘴笑着,仿佛在嘲笑着自己,“米尔扎死了,以主神之名,他必须为此付出代价。” 老肖恩拍了拍他这位老朋友的肩膀,没有说什么。旁边的索维兰想到了另一个人,被他当做兄长一样看待,却将短剑刺入贝奥恩身体的洛卡·图雷。在命运的岔路口上,许多人逝去了,许多人背叛了,剩下的人,孤独地背负着痛苦,挣扎前行。 库尔从后面赶了上了,他和托马斯听到了坦德拉的话,但是却不知道如何开口,他们只希望自己的大人不要太难过。“大人,还要多久我们才能走出回音峡谷?”库尔转移话题道,“我们的体能下降得太快,如果这么发展下去,恐怕真的需要考虑深入峡谷,避开追兵了。” “这个问题,还是让肖恩大人回答你吧。我没想到,他在修行时竟然去了死雾沼泽……”坦德拉将目光从回忆中收回来,抹了一把额头上的汗珠。他的坐骑无力地打着响鼻,看来也已经到了极限,“这鬼地方,难道要把人烤死么?” “如果我没老糊涂的话,我们应该快到回音峡谷的边界了。”老肖恩抬头看了眼前面延伸出去的山崖间的裂隙,原本依稀可见的小径早已隐没在碎石与荒草当中,这条许久无人光顾的道路,如今在他们眼里,已经完全不能称之为“路”了。唯一可以保证的是,他们行进的方向没错而已。“但凡前往死雾沼泽的旅人,都会说到一句话——当你在石林中看到清澈的溪水时,那么你就离它不远了。”老人仿佛在回忆着什么,“数十年前,我曾去过一次死雾沼泽,同样也在回音峡谷的尽头看到了蜿蜒的溪水。希望多年以后的今天,这句话还管用吧。” “大人,您当年修行游历的时候,选择去了死雾沼泽么?”托马斯也赶了上来,好奇地问道。 老肖恩笑着点了点头。“是啊……那时候根本不知道什么叫恐惧,拿着手里的长剑,什么地方都敢去。”他摸着银发继续道,“转眼间,已经几十年过去了……我都老成了这个样子。” “坦德拉大人,您呢?当年您修行时,去了哪?”库尔在旁边问道。 “我?我没去死雾沼泽,而是从回音峡谷南下进入西境行省,然后渡过峻河,经过峻河行省、萨丁行省、直接绕到了王国最南端,奎木图半岛上的守望角。之后从那里北上到达星辰之海旁的贝伦港,最后从王国最东方的多伦山口,返回到橡树城。”他一边说着,一边用手画了一个大大的圈,“这一躺走下来,整整耗费我两年时间。” 索维兰一边听着,心里渐渐生出一股苦涩的味道。如果没有发生这一切的话,也许自己也会在不久的将来开始真正的修行游历。可惜的是,命运总会充满了太多的悲伤与无奈,许多亲切的面孔一一离开了自己,而那美丽的白银橡树城,竟然成为了一座只能在梦中才能回到的故乡。 他轻轻抚摸着手腕上的那条松心石手链,松绿色的宝石在皮肤上映出一层美丽的光泽。索维兰想起了他的未婚妻,那个和他一起在橡树下刻下名字,说出约定的红发女孩。“伊芙琳她还好么?……”索维兰的心里突然轻声问道,可是下一刻,他的心仿佛被尖刀狠狠地剜了一下,那种深入灵魂的疼痛几乎让他为之窒息。 也许他们再也无法相见,也许那对并排的名字再也不会同时映入他们的眼帘,甚至也许,那些甜美的约定,只会在光阴的磨盘上碾碎成沙,最后随风飘散。 索维兰的身体微微颤抖着,许多曾经的美好,在现实面前,全都变成了心底最深的痛,每次想起,只会流出殷红的血。 佩斯林轻轻拍了拍索维兰的肩膀。“怎么了?维兰?你没事吧?” “没……没事……”索维兰深吸了一口气,艰难地答道。 “我不能帮到你什么,但是,我知道,以你目前的状况,早晚会将自己拖垮。”佩斯林有些担心地说道,“你已经多久没有好好睡上一觉了?你已经多少次在噩梦中惊醒了?维兰,前面的路还很长……” 索维兰看着身旁的佩斯林,还有走在前面的坦德拉等人,托马斯和库尔还在向两位经历丰富的前辈问东问西。他很害怕,因为他发现自己就像是被诅咒了似的,只会给身旁的人们带来数不清的厄运,还有夺去性命的危险。 他又想起了忠诚的米尔扎,那个为了自己献出生命的铁匠,这位可敬的老兵不应迎来如此悲惨的结局。可是,自己又能做什么呢?索维兰不止一次反问着,难道只能在根本无法实现的誓言中,寻得良心上的安慰么? “你们……你们已经做得够多的了,够多了……”索维兰低声说道,他的心已经碎了,在一路经历的背叛与死亡中,彻底碎了。 短暂的缓慢骑行之后,马队的速度重新快了起来,他们需要尽快离开回音峡谷,身后的追兵留给他们的时间,不多了。 第十五章 生机 燥热的空气中,一只灰翅虫正拍打着修长的后翅,跨过谷顶巨大的裂隙,稳稳地停在了一处凸起的岩壁上。这是一种回音峡谷中的常见的昆虫,它之所以被吸引到这里,是因为岩壁上茁壮生长出的一株嫩草。 灰翅虫慢慢移动着,它的触须在空气中微微震动,似乎在探查着可能发生的危险。一双淡褐色的复眼,完全被那抹肥美的翠绿吸引住了。它从来不挑食,对它来说,这株嫩草足以让它饱餐一顿。 灰翅虫身后土黄色的岩壁上,一个仿佛和粗粝的沙石融为一体的家伙轻轻动了一下,如果不仔细看,你甚至会以为死物一般的石头,怎么会突然活了起来。那是一只身形中等的黄岩蜥蜴,身上覆盖着如同沙粒般的角质鳞片,一对锥形眼睑上的小黑点,正不规则地转动着,盯住了不远处的猎物。 这只黄岩蜥蜴总会在一天中气温最适宜的时候跑出来晒晒太阳,顺便寻觅下自己的午餐。它很懒,总共活动的范围也不过是一片不大的地方,但是不得不说,它绝对是个好运气的家伙,不用像其他同类那样,时不时因为填不饱肚子而只能靠“夏眠”度日。今天也是如此,它发现了主动送上门来的猎物。 灰翅虫抱住翠绿的叶子,正大口大口地咀嚼着饱含水分食物,突然,一阵危险的气息让它止住了坚硬的上颚。一道粉色的肉舌从蜥蜴微微咧开的嘴巴中飞速弹射出去,带着凛冽的劲风,袭了过来。 几乎是在一瞬间,灰翅虫跳了起来,狼狈异常地躲过了致命一击。那条粉红色的舌头在它身下落空之后,沮丧地收了回去。蜥蜴很不开心,它完全没有想道,这只不起眼的灰翅虫竟然会躲开自己的攻击。 灰翅虫的身体翻转着,从岩壁上摔了下去。蜥蜴瞪着它的小眼睛,满是不甘地看着那个坠落下去的身影,盘算着今天午餐的着落。就在这时,它头顶的天空忽然一片灰暗,似乎有什么遮住了明亮的阳光。 这可不是个好兆头!蜥蜴刚想驱动它强健的四肢逃离此地,却发现自己的鳞片被几根坚硬的钩子刺穿了,如潮的痛楚让它第一次感到了深深的绝望。它还在不停挣扎着,但是对方并没有给它活下去的机会,很快,蜥蜴发现自己忽然离开了熟悉的岩壁,被带到了空中。 那是一只成年的峡谷白嘴鹰,通体乌黑油亮的羽毛在阳光下反射出一抹肃杀的金属光泽,一对浅黄色的爪子死死扣住了蜥蜴的身体,巨大的双翼拍打着,竟然在岩壁上带下一蓬沙尘与碎石。 稍稍飞行了一会儿,鹰在一处孤立的山崖顶上停住了身体,蜥蜴还在扭动着,做着最后的努力,这样的行为让鹰心烦不已,很快,随着爪子猛一发力,蜥蜴彻底不动了。不过鹰的注意力却被谷底传来的声音吸引过去,那是一支快速行进着的马队,大量的烟尘在他们身后延伸出很远的距离。 虽然这样的场景并不多见,但是峡谷中陌生的来客没有对鹰造成什么影响,它收回锐利的目光,悠闲地打理着自己的羽毛,今天,它对自己的午餐非常满意。 逃亡还在继续,索维兰等人并没有注意到头顶上发生的杀与被杀的故事,他们将所有心思都放到了前面的道路上。虽然还没有离开回音峡谷,但是周遭的景致却出现了明显的变化。 散布在峡谷中的巨大山崖,慢慢变化成了突兀在地面上的,高耸入云的石锥。它们形态各异,或是锋棱尖锐,或是嶙峋雄奇,就那样魏然地站在天地之间,在风沙中连成苍茫如海的一片,在悄悄流过身旁的光阴长河中,静默着岁月的力量与造物主的伟大。 一望无际的黄色终于在这里褪去了一路行来的单调色彩,脚下的道路上逐渐出现了斑驳的青翠。时不时还有一只不知名的小动物,在听到奔腾的马蹄声后,仓惶地逃离开去,用草丛遮住自己瘦小的躯体。 所有人心里都生出一丝莫名的兴奋,他们知道,要不了多久,就能离开这片令人绝望的峡谷了。虽然要前往的地方——充满未知的死雾沼泽恐怕比这里更加危险,但是,总好过原地等死,不是么? 辽阔的石林之海被慢慢甩到身后,当索维兰一行在充满生机的草甸上,看到数条自西方蜿蜒而来的河流,还有像宝石一样嵌在上面的清澈池塘时,他们彻底疯狂了,那种绝处逢生的狂喜,刺激着每个人的神经。 “水!是水!主神在上!您让我看到了什么?!”托马斯踩住马镫,竟然从马背上站了起来,他的声音甚至因兴奋而有些微微发颤。 老肖恩一直紧锁的眉头终于舒缓开了。“看来主神对我们不错!”他笑着说道,“没想到数十年后,还能看到这些美丽的河流!” 胯下的战马都好像闻到了溪水甘甜的气味,它们奔得更快了,载着背上的主人,向着一方最近的池塘,笔直地冲了过去。 一连串击水的声音在草甸上空响起,这群狼狈的逃亡者蹚开池塘边茂盛的芦苇,欢呼着直接将自己的身体摔到了水中。 索维兰干脆把脑袋埋进了水里,大口大口地吸吮着,一股股冰凉的液体从口中流向胸膛,仿佛所有干涸的内脏都在一瞬间恢复了生机。“呼呼……”索维兰将头抬起来,深吸了一口气,满足地瘫坐在浅水里,“赞美主神!我差点真以为自己会死在回音峡谷里!” “哈哈哈……”佩斯林正清洗着脸上的血污,“哪有那么容易啊?维兰!” 这时,托马斯抱着从池塘边采集的一捆芦苇走了过来。“把芦苇根捣碎了敷在伤口上,可以一定程度上缓解伤势!”他拿出几根递给了索维兰,然后依次给众人分发出去。“对了,也许会稍稍有些疼,忍一下吧!”他走出几步,又回头补充道。 “看在主神的份上,我也许做了一个最错误的决定,”坦德拉一边清洗着巨剑,一边笑着说道,“托马斯啊,你真不应该来我的亲卫队,你应该成为一位学者的!” “你说的没错……”老肖恩也赞同道。 “殿下答应过我,说一定会让我梦想成真的!”托马斯挥舞着手臂,兴奋地说道。 佩斯林也举起了手。“我证明!这家伙绝对说过!而且必须算数!” “以主神的名义起誓!当然算数!”索维兰大笑着说道,然后将根须中流出的白色浆液涂抹到肩头的伤口处。“嘘……这还真疼啊!”刺痛般的灼烧感让索维兰发出一阵轻微的嘘声。 清洗完身上的血污之后,索维兰将腰间的长剑抽了出来,小心地沉到了水里,轻轻用手擦拭着。很快,那些凝固的血痂从剑身上脱落下去,在池水中晕散出一条妖艳的红色。浓烈的猩红散尽,迎着折射着在水中阳光的是,一弯幽冷的寒芒。 “德雷克萨·忠诚近卫之剑”,索维兰的手指划过剑槽中的铭文,他想起了米尔扎,还有自己的誓言。“洗净了脖子等着吧,我一定亲手将你碎尸万段……”他在心底低声说道。 就在索维兰稍稍出神的时候,有人在他的肩头轻轻按了两下。索维兰抬起头,发现原来是佩斯林。刚想说话,就看到佩斯林朝着坦德拉还有老肖恩的方向指了指。原来托马斯和库尔已经聚了过去,他们好像在商讨着什么。 索维兰将长剑插回剑鞘,跟着佩斯林一起走了过去。 “我不建议过度深入死雾沼泽,”老肖恩蹲在地上说道,“那里面实在太危险了,深不见底的泥潭、随时可能致命的毒物、甚至个别地方还密布着不为人知的东西。关于这里的传说实在太多了。” 坦德拉一边点着头,一边在地上画着西境行省与死雾沼泽交界地带的地图。“我的想法也是如此,”他用树枝在地图上勾勒出一条弧线,“我们只需要利用沼泽中的迷雾隐藏好自己的踪迹,甩掉追兵,从西境行省的西方,悄悄潜入进去就行了。” “确切地说,应该是从隆克镇进入西境行省。”老肖恩补充道,“当年我在修行时就是走的这条路,离开了死雾沼泽。”他顿了顿,希望尽可能说得清晰一点,“那里是西境行省位于边陲的一座小镇,虽然贫瘠,但是对我们潜入西境,还是有很大好处的。” “能这样就最好了,”索维兰点头赞同道,“我也不想给我的姨母带来太多的麻烦,一切等到了夜莺城再说吧……”说着,他叹了口气,又好像想起了什么东西似的微笑了一下,“还有我那个可爱的姐姐,我已经好久没有见到她了。” “你把特蕾莎·斯温斯顿称之为可爱?”佩斯林痛苦地捂住了眼睛,“哦,赞美主神……” 没等他说完,风中传来的微弱声响便吸引了所有人的目光。“追兵!库吉尔的追兵!”库尔大声吼道。只见石林之海的边缘涌出一抹乌黑的阴影,正以极快的速度向这里冲了过来。 “快走!”坦德拉立刻拔起插在地上的巨剑,大声命令道。追兵的速度显然出乎了所有人的预料。 与此同时,加多雷也远远看到了草甸上索维兰等人的身影,终于,在消失了许久之后,他再次发现了猎物的踪迹。“追!给我追!把他们给我留在这片草场上!”治安官大声吼叫着,他决不允许对方再次从自己的眼皮底下逃走。 于是,一场真正意义上目之所及的追杀,在回音峡谷边缘的草甸上拉开了序幕。从天空中俯视下去,没有了石林的阻挡之后,追兵的阵型在飞速疾驰中慢慢舒展开来。就像一只有着黑色羽翼的苍鹰,追赶着前方不远处亡命奔逃的云雀。 低沉的马蹄声叩响在青翠的草甸上,细碎的嫩草夹杂着翻起的泥土在空中破碎飘荡,凛冽的微风刮过逃亡者的耳畔,他们只有一个念头,向前,继续向前,才有活下去的希望。 索维兰将身体伏在马背上快速奔驰着,甚至没有注意到身边的景物在慢慢发生着变化。一点一点的,头顶的天空仿佛渐渐暗沉下来,溪水缠绕的草甸在此时已经褪去了生机盎然的衣服,露出了下面黑色的,粗犷的大地。 就在这时,老肖恩的声音在众人耳旁炸响。“死雾沼泽!前面就是死雾沼泽!……” 稍稍抬起了头,索维兰的心神瞬间被眼前壮阔神秘的一幕震住了。只见黑色的大地尽头,一堵仿佛灰白色的雾气之墙,翻腾着立在了天地之间,将世界一分为二。放眼望去,横贯南北的墙身遮天蔽日,绵延无尽。阳光在它面前止住了脚步,生灵在它面前如同卑微的蝼蚁。这是神明在人世间投下的,最恢宏的奇迹。 没等年轻的王子开口说话,一股深入骨髓的冰冷裹住了他的身体。命运指引下的逃亡者们,一头扎进了迷雾之墙,只在身后留下了层层激荡着的,雾气的漩涡。 第十六章 死地 灰白色的雾气好像漂浮在空气中的棉絮,不停涌动着,翻滚着,似乎只要你停下脚步,就会被慢慢缠上,融入其中。潮湿冰冷的空气划过逃亡者的脸庞,周遭的景物在模糊的白色中向后疾驰而去,目之所及的一切都在提醒着他们,这是一片传说中的生灵禁地。 “小心脚下!”骑在最前面的坦德拉向众人大声吼道。死雾沼泽中复杂的地形给他们带来了极大的麻烦,泥泞不堪的地面上肆意生长着苔草、芦苇、苔藓等沼泽植物。在那些散落着的青翠下面,隐藏着数不清的,蓄满了泥水的泥潭。没人敢轻易踩到上面,因为这些看起来浅浅的水洼很有可能将你困在其中,越陷越深,直至夺去你的生命为止。 “快!再快点!”死死咬在后面的加多雷也不好过,从库吉尔带出来整整四十名骑手的他,正被沼泽中极低的能见度苦苦折磨着。更可恨的是,前面的猎物就像机敏的豹子,在雾气中时隐时现,而且还有渐渐拉远的趋势。 艰难的追杀与逃亡还在持续着,但是这些深入死雾沼泽的陌生来客都没有注意到,身旁的泥潭中,一双双暗黄色的眼睛浮在漆黑的泥浆上悄悄睁开,纺锤形的瞳孔露出丝丝冰冷的寒芒。 索维兰伏在马背上,紧紧跟住了前面的佩斯林还有老肖恩,他能听到身后传来的密集马蹄声。他没有想到,追兵竟然能如此之快地通过回音峡谷。不过值得庆幸的是,依照目前对方的速度,他们很有可能会再次将身后的尾巴甩掉。 就在这时,一声沉闷的坠地声伴随着马匹的嘶鸣,从身后传来。索维兰回头看去,只见队伍最后面的库尔被狠狠摔到了地上,激起一片泥水和草屑,他的马匹似乎被藤蔓绊倒了,正在那里痛苦地挣扎着,想要站起身来。 “不要管我!快走!”库尔从地上爬起来,一把抽出腰间的长剑,他的左臂似乎在触地时挫伤了,正无力地垂在身旁。 和库尔最要好的托马斯艰难地扭过头,痛苦地闭上了眼睛,从他们离开橡树城那天起,早就做好了有关牺牲的一切准备。 “库尔!”坦德拉在最前面大声嘶吼道,眼中充满了血丝。 在这一瞬间发生的一切,就像铁锤一样,重重敲击在索维兰的心里。“又要逃走么?又要有人为了自己一文不值的生命奉献一切么?”索维兰猛地拽住了马缰,疾行的战马嘶鸣着用力止住了蹄子,随后调转方向,向着落地的库尔奔了过去,“逃到最后,我还剩下了什么?只有苟且偷生的性命么?”他笑着自问道。 “殿下!”托马斯也止住了战马,回头大喊一声,眼中噙满了泪水。 “维兰!见鬼!”坦德拉大吼一声,和老肖恩对视一眼之后,一起调转马头追了过去。 看到疾驰过来的索维兰,库尔愣在了当场。“殿下!别过来!快……” 没等他说完,更大的声音从不远处的追兵中爆发出来。“给我抓住他们!”加多雷兴奋地大吼道,他看到了追寻已久的机会。 索维兰催动着战马越来越快,向着加多雷带领的追兵冲了过去,仿佛坠地的库尔成了他们了断这场追杀与逃亡的终点。 “殿下!”库尔在飞舞的泥浆中看着那个如风般冲过自己的,年轻的身影大吼道,泪流满面。 “如果逃亡会有终点,那么就在这里吧!”索维兰低语一声,从马背上向后跳了出去。 “快躲开!”加多雷望着身后臃肿狭长的队伍大吼道,显然没有想到索维兰竟然会这么做。 再之后,索维兰所骑的战马飞速冲进了追兵的队伍中,伴随着巨大的撞击声,还有惨叫声,数名避之不及的骑手连人带马一起被绊到了地上,整个队伍的冲锋速度为之一缓。 “殿下,你不该回来的!”库尔跑过来,扶住索维兰大声说道。 索维兰迅速从泥浆中站起身来,迎着冲向自己的骑兵拔出了长剑,将库尔挡在了身后。“如果我不回来,我会后悔一辈子……”他笑着说道。 “给我杀了他们!”加多雷已经快气疯了,如果可能的话,他甚至不在乎将两具冰冷的尸体,送给御前会议,他已经受够了。 加多雷的骑兵越来越近,索维兰甚至能够看清对方狰狞的面孔,还有锋利的武器。他将长剑立在身前,一双遗传自康德巴赫家族的蓝色眼睛中,爆发出最无畏的决然,他用尽所有气力,大吼道:“来吧!来啊!来啊……!” 飞腾的马蹄仿佛划破了雾气,终于和两个孤单的身影重合在了一起。索维兰大吼着,用尽全力,将锋利无比的剑刃抡了上去。一瞬之间,战马的嘶鸣夹杂着喷涌而出的血浆在冰冷潮湿的空气中绽放出来,一道斜斜的创口撕开了战马的脖子,将马背上的骑手拦腰斩断,挥出一蓬猩红的血雨。 旁边的几个骑兵指挥着战马避开同伴的尸体,他们身后,更多的骑兵举起了手中的武器。“小心!”库尔在索维兰身后大声喊道。 索维兰身上被飞溅的血液染得通红,他抡起长剑,迎向了后面的敌人。“即便是死,也不能在暗无天日的逃亡中,默默凋零!”这是他心中最清晰的吼声,甚至在这一刻,已经做好了必死的准备。 就在这时,一道浓重的黑影从他头顶跃了过去,伴随着凛冽的风声,迎头砸向了飞驰而来的骑兵队伍。 无光的巨剑高高落下,刺穿了一名骑兵的胸膛,刺穿了战马的马背,在一个震耳欲聋的声响中,坦德拉将对方死死钉在了地上。“以秩序之名!”那个魁梧的身影高声喊道,一轮磅礴的金黄色气浪从他脚下炸散开来,就像一块砸进河流中的巨石,将身旁的骑兵击飞出去。 整个骑兵队为之一顿,就在这千钧一发的空隙中,坦德拉挥舞着巨剑站了起来。下一刻,伴随着一连串金属的撞击声,无数兵器的寒芒从他身旁两侧划过,他就像个怒涛中屹立不倒的巨人,竟然将汹涌的骑兵队伍从中间一分为二。“给我滚开!”坦德拉大声吼道,用肩膀顶住巨剑的剑身,重重撞在了一匹迎面冲来的战马的前胸上。 整个世界仿佛停滞住了,坦德拉大吼的表情凝固在脸上,浑身虬结的肌肉在巨大的冲击力下震荡出一层扩散出去的抖动,撑在身后的大腿深深陷入泥土,仿佛划开大地的铁犁一般,掀起了一层飞溅的泥浆。 在骑兵们震惊的目光中,那名骑手和他的坐骑一起翻滚着从坦德拉的头顶上飞了过去。“死吧!”坦德拉大喝一声,一抹拔地而起的金色光弧斩断了空中的一切,在一片挥洒的血雨中,只剩下如破布般跌到地上的尸体。 坦德拉抹了一把脸上的血水,回头对索维兰和库尔喊道:“快过来!不要被骑兵冲散了!” “是!”索维兰和库尔大声答道,立刻和坦德拉汇合在一起。 与此同时,老肖恩等人也赶了回来,他们正和散落各处的骑兵纠缠在一起,将四周很大一片空间,全都圈入了战场的范围。 “费恩!带几个人给我把马背上的家伙缠住!”加多雷大声对副官吼道,他显然更清楚这场战斗的焦点在哪里,对他而言,骑马的能逃就逃吧,落在地上的,必须留在这里。“其他人!给我将他们三个围住!不许放掉一个!” “是!大人!”费恩接到命令,立刻带上几名骑兵向着老肖恩等人冲了过去。其他余下的骑兵则在索维兰三人的四周围成一个奔腾不歇的战圈。 老肖恩非常清楚对方的计划,如果这么发展下去,被困在正中的索维兰等人将被活活耗死,绝无突围出来的可能。“跟我冲进去!小伙子们!”老人将长剑举过头顶,向着身后的托马斯和佩斯林大声喊道。 “冲!”佩斯林和托马斯大声答道。 老肖恩动了,陡然加速的战马带着身后的追兵在泥泞的大地上兜出一道优美的弧线,向着铜墙铁壁般的战圈狠狠地冲了上去。 忽然之间,那柄被举起的长剑闪耀出一轮夺目的光芒,无数暗金色的符文涌现出来,仿佛将长剑镀上了一层金色的烈焰。“杀!”在老人一声苍凉的怒吼中,那轮烈焰被甩了出去,重重地击打在最外围的一名骑手身上。 数枚暗金色的符文炸散开来,在众多骑手间飞速弹射着,带出道道金黄色的尾迹。 “砰!……” 巨大的撞击声伴随着令人头皮发麻的骨骼碎裂声,炸响在无数骑兵构成的战圈上。老肖恩的战马一连撞翻几名敌人之后,重重地摔倒了地上。借助着这股强大的冲力,老人终于冲进了战圈,在地上翻滚了了几圈之后,迅速爬了起来。 他的身后,佩斯林和托马斯挥舞着长剑,从撕开都口子上一起杀了进来。 “很高兴再次看到你们!”老人笑着拢了拢银白色的头发,对众人说道。 “老朋友,你不该冲进来的!”坦德拉大笑着说道,“来吧,告诉我,接下来怎么办?” “怎么办?哈哈……”老肖恩拍了拍索维兰的肩膀,“你来告诉他,我们该怎么办!” 索维兰和库尔对视一眼。“杀!杀光他们冲出去!” 正像战场中游鱼一样窜来窜去的托马斯和佩斯林也一起笑了。“看在主神的份上,早这么说,就不用逃这么远了!”他们骑着战马,作为逃亡者中仅存的两个骑兵,最大限度地牵制着可能发生的偷袭。 加多雷被彻底激怒了,漫长的追杀耗光了他所剩不多的耐心,既然对方给了他决一死战的机会,那么便绝无放过的理由。“给我把他们都杀了!快!”他大声吼道,“所有人!压缩战圈,把他们给我绞死在这片土地上!一个不留!” 随着治安官的命令,整个骑兵队伍迅速动了起来,飞奔的马蹄呼啸着,将战圈越收越紧。渐渐的,托马斯和佩斯林已经无法跟上对方的速度,身处正中的索维兰等人更是人士如此。层层叠叠的攻击好像无休无止,刚刚抵挡住突如其来的挥砍,没等喘上一口气,立刻就有另一把武器迎面劈了过来。 远远看去,加多雷手下的骑兵就像一群闻到血腥的鲨鱼,在时聚时散的阵型中隐藏着锋利的牙齿,一旦找到破绽,便会蜂拥而上,瞬间将对方撕成碎片。 时间在一点一点流逝,索维兰等人的防御圈在潮水般的攻势前变得摇摇欲坠,再强大的个人武力也无法弥补人数上的差距。他们完全是用坚韧的意志进行着最后的反抗,其实当他们被围在战圈中时,所有人都清楚,战死,几乎是这场逃亡注定的结局。 加多雷狞笑着,看着如困兽般苦苦挣扎的索维兰等人。“如果现在投降,你们还有活命的机会!”他将马鞭在手掌上轻轻敲打着,“这样仁慈的建议,可只有一次!不要对我说不!” 索维兰笑了,笑得肆无忌惮。“向你投降?哈哈……”他真的被逗笑了,“你的灵魂只会在**的烈火中烧成灰烬!要我们向你投降,主神在上,你真的不配!” “那就去死吧!”加多雷大声叫道,赤红色的眼睛中充满了嗜血的疯狂,“我会将你们的头颅拴在马鞍上,带回库……” “轰轰轰轰……” 没等加多雷说完,一连串破水而出的声音在战场周围炸响,数道高大无比的黑影伴随着冲天而起的黑色泥浆,从散布在战圈外面的泥潭中一跃而起。 漫天泥水如雨般倾泻而下,面对着突如其来的一幕,所有人都被惊呆了。他们忘记了一件最重要的事情,这里,并不是这群外来者的地盘。 第十七章 黑旗 “主神在上,这究竟是什么?!”索维兰震惊地看着那些冲出泥潭的身影,口中喃喃说道。不止是他,恐怕战圈中的所有人都会生出同样的问题。就连刚刚还满脸狰狞的加多雷都换了一副表情,大张着嘴巴,直愣愣地看着这群陌生的来客。 这不是任何一种认知中的生物,或者说即便是在午夜的梦魇中,你都不可能见到如此可怖的身影。浑身上下流淌着的黑色泥浆,构成了它们庞大无比的身躯,足有三四个成年人高度的躯体上顶着一个与身形不成比例的小脑袋,一双嵌在上面的暗黄色圆眼睛正放射出疯狂的光芒。它们的四肢粗壮无比,如石锤一般的拳头正举过头顶,挥洒着如雨般的泥浆。 众人震惊的情绪很快就在怪物们飞速落下的风声中化作恐惧的哀嚎,只见它们庞大的身躯在空中停滞了一会儿之后,便向着战圈外围的骑手身上砸了下去。 一瞬间,整片大地颤抖了起来,在震耳欲聋的落地声中,许多避之不及的骑手没等发出一声呼救,便被连人带马一起踩到了怪物们的脚下。飞溅的泥水混合着草屑,还有战马与骑手的鲜血,一起喷向了半空。 “吼吼吼!……” 浓烈的鲜血仿佛让怪物们更加疯狂,它们将双臂砸在地上,向着定在当场的众人大声吼叫,似乎在宣告着,它们才是这片土地的主人。 面对着真正的杀戮,场中的众人终于在惨白的脸色中回过神来。几乎没有任何预兆,整个战圈瞬间全乱了。来自库吉尔的骑手们哭喊着四散奔跑,什么美酒女人,什么金币田产,都见鬼去吧。在死亡面前,治安官许下的种种好处都成了最讽刺的笑话,毕竟,连命都没有了,给你一切又有什么用? 可是这些沼泽中的怪物显然不想放过眼前这些难得的玩具,他们挎着大步奔向了马背上的骑手们。带着劲风的巨拳挥舞着,砸出一蓬又一蓬血雾还有骨骼碎裂的声响,许多被掀到地上的卫兵没等爬起来,便被一脚踩成了腥红的肉泥。 甚至还有被巨力踢到半空的战马以及骑手,没等落地便被另一个怪物抓到手中,在一串令人胆寒的撕裂声中扯成两半,浓稠的血水喷洒着落到怪物漆黑的大嘴中。随后,这些失去生机的尸体,便会像破布袋子一样甩向了四周。 此起彼伏的惨叫声、哭喊声、求救声,连同肆意流淌的血水、散落各处的尸体,还有怪物们兴奋的吼叫,混在一起,在这片缠绕着白色雾气的土地上,描绘出了一个不折不扣的人间炼狱。 加多雷艰难地从地上爬起来,刚刚从怪物脚下死里逃生的他,看起来狼狈不堪。原本齐整的甲胄挂满了暗红色的泥浆,他的表情再没有往日里的尊荣,只剩下穷途末路的扭曲还有狰狞。 治安官看着身边的景象,心里非常清楚,一切都完了。自己的计划完了,奔行了整整一天的追杀完了,甚至连已经到手的,那个能让自己一飞冲天的机会,也完了。但是他绝不甘心就此失败,他能听见心中的那个声音——绝不! 就在这时,忽然有人攀住了治安官的肩膀,加多雷猛地一惊,拎起长剑转身就要刺下去,却发现原来是自己的副官。“大,大人……快逃吧!”费恩的脸上挂满了泥水,“逃出去,我们还能活下来,不然只有死路一条!” 加多雷怒吼一声,一把拽住了费恩的领口。“逃!告诉我!逃出去了我们还有什么?!”他的表情扭曲得就像地狱中的魔鬼,曾经的治安官已经变成了输光一切的赌徒,唯一剩下的,只有彻头彻尾的疯狂。“就这么回到库吉尔么!看在主神的份上!除了城门骚乱留下的烂摊子,死伤殆尽的骑手,领主大人转瞬及至的问责!我们还有什么!什么都没有了!懂么!什么都没有!” 费恩的脸色苍白一片,他已经被自己的顶头上司吓住了,如果有可能,他毫不怀疑只要自己再说一个“不”字,对方一定会立刻将自己杀死。“大人……您,您的意思是……” “够了!”加多雷大吼一声,将费恩推到了一旁,“收拢所有残部!像无头苍蝇一样乱跑只会死得更快!”他用目光在乱局中搜索着索维兰等人的身影,“即便是死,也不能让他们活着离开这里!只要有机会,就是爬!我也要把他们的头,带回库吉尔!” “是,大人!”费恩立刻答道。 与此同时,战场另一端的索维兰等人同样陷入了异常危险的境地。托马斯和其他人汇合到了一起,他的战马早已死在了怪物手中,如果不是他反应够快,恐怕他现在也已经死得不能再死了。 唯一值得庆幸的是,这群怪物的注意力被四下逃窜的骑手所吸引,对这一小撮真正的逃亡者,并不十分关心。又或者,这群怪物清楚,这些没了坐骑的人类,终究逃不出自己的手心。 “佩斯林呢?”坦德拉高举着巨剑,带领着身后的众人慢慢向外围移动着,他们还没有和怪物产生正面接触。如果可能的话,最好永远都不要有接触,“托马斯,你看到佩斯林了么?” 托马斯摇了摇头。“太乱了,我只记得怪物出现时,佩斯林还在我的身后,”他尽可能回忆道,“再之后,就完全不清楚了。” “我们需要快点离开这里!”老肖恩扶着库尔说道,“等这群怪物杀光了逃窜的骑手,接下来就轮到我们了!” 索维兰在混乱的战场中四处张望着,焦急地寻找着佩斯林的踪迹,终于,他在人群中发现了那个熟悉的身影。同时,他立刻明白了为什么佩斯林不过来和自己汇合。 只见佩斯林正伏在马背上高速奔袭着,他的身后,一个高大的泥浆怪物正咆哮着紧追不放。无数被巨拳掀起的泥土在他身后撒向空中,随着战马灵巧的变线,佩斯林险而又险地躲过一次次的致命攻击。 忽然,追在佩斯林身后的怪物怒吼一声,仿佛厌倦了这种猫抓老鼠的游戏,猛地跃向了空中,朝着佩斯林单薄的身影压了下来。 “见鬼!”佩斯林暗骂一声,立刻催动战马向前窜了出去。 但是很快,在一声惊天的巨响中,怪物重重地砸到了佩斯林身后的大地上。一瞬间,整个地面都被掀了起来,巨大的冲击力将数不清的泥土,连同佩斯林还有他的战马一起推向了半空。 轰的一声响过,佩斯林和他的战马翻转着摔倒了地上,从天而降的泥土直接覆盖到了他的身上。“佩斯林!”索维兰怒吼一声,脱离众人冲了上去,他不允许身边的人再次死在自己面前,而自己除了悲伤,竟然毫无办法。 一击得手的怪物兴奋地吼叫着,它的眼中闪烁着嗜血的光芒,想要将不远处的猎物一拳砸死。 佩斯林在泥土中甩了甩头,挣扎着想要站起来,却发现自己的左腿被战马死死压住了,眼看怪物离自己越来越近,他向奔向自己的索维兰大声吼道:“别过来!维兰!” 索维兰并没有说话,而是快速冲到了跟前,一把拽住佩斯林的双臂,用尽全身力量,将他从土堆中拉了出来。就在这时,怪物的拳头带着猛烈的劲风砸了下来,佩斯林的战马在一声哀鸣中死在了他们面前,激射出的血水溅了索维兰他们一身一脸。 “吼!……”怪物似乎被突然出现的索维兰激怒了,它用双臂撑住巨大的身躯,向着眼前的两个小人大声吼叫着。 猛烈的声浪混合着腥臭的气息喷涌在索维兰的脸上,但是他并没有后退,而是挥舞着长剑冲了过去。巨大的拳头从头顶上砸下,索维兰就地向前一滚,在身后爆发的撞击声中,从怪物的胯下钻了过去。 庞大的身躯拖延了怪物的速度,没等怪物转过身来,索维兰已经顺势而起,将长剑斩向了怪物的左腿。 并没有想象中的阻碍,索维兰手中的长剑快而又快地划过一轮银光,仿佛是切入了一滩柔软的泥土中,瞬间将怪物的左腿齐齐斩断。 “吼……”失去支撑的怪物怒吼着跪倒在地上,索维兰猛地发力,蹬住怪物的脊背,一鼓作气冲上了上去,直到踏住怪物的肩膀才停下来。躲过怪物不停轮向自己的手臂,索维兰大吼一声,将长剑反握着刺向了怪物的脑袋。 “噗”的一声,锋利的长剑笔直地刺了进去,下一刻,怪物的脑袋突然爆炸开来,腥臭的泥浆喷到了索维兰的脸上。可是预想中怪物就此倒下的一幕并没有发生,那个爆炸后的伤口不停喷涌着泥浆,最后,直接咧开了一道狰狞的缝隙。 缝隙里面,一个深黑色的,好像被锁链困在泥中的恶灵突然从怪物的脊背上破体而出,冲向了索维兰。 “见鬼!”索维兰惊叫一声,立刻从怪物身上跳了下去,他没有想到,怪物泥浆一样的躯体里,竟然会有一只困在其中的恶灵。 “以秩序之名!净化圣炎!”老肖恩高举着拳头,向着怪物背上的恶灵大声吼道。随着他的声音,一团明亮的金光从空中砸到了恶灵身上,破碎的金色火焰中迸射出一颗颗暗金色的符文。 “啊啊啊……”恶灵刺耳的尖叫声刺激着众人的耳膜,那个声音令人毛骨悚然,就像用匕首划在玻璃上发出的噪音一样。它在怪物的背上扭动着,浑身飘散着浓烈的烟雾,在这些烟雾的映衬下,能隐约看到束在它身上的,闪烁着淡淡红光的锁链。 又一道身影冲向了上去,坦德拉浑身流淌着的金光,在空气中留下一串耀眼的残像,随着一声巨响,怪物被坦德拉撞了出去,在地面上翻滚着,带起一片泥土。 眼前的一切已经远远超出了众人的想象,坦德拉心里生出了一层不祥的预感,他向喘着粗气的索维兰点了点头,转身向老肖恩等人说道:“我们最好快……” 没等他说完,一声更加凄厉,或者说混合着更大愤怒的嚎叫声,从瘫在地上的怪物身上爆发出来。只见那个被坦德拉撞飞出去的怪物用双臂将自己破碎不堪的肢体撑了起来,黑色的恶灵用它空洞的眼眶死死盯住索维兰等人,一点一点地,重新没入了泥浆构成的身躯之中。 下一刻,怪物四周泥潭中的泥水仿佛活了一般,从泥潭中喷射而出,在空中盘旋着,形成数道漆黑的水柱,聚向了怪物的躯体。几乎是以肉眼可见的速度,怪物的左腿重新生长出来,背上的那道裂隙慢慢愈合,最后,当那双暗黄色的小眼睛重新在它流满泥浆的脑袋上睁开时,索维兰等人在里面看到了最浓烈的杀意。 “快跑!”索维兰的声音很快就淹没在怪物所发出的,更嘹亮的吼声中。 随着那个复生了的怪物的吼声,所有其他怪物全都放弃了眼前的猎物,朝着索维兰等人一起冲了过来,凡是挡在他们面前的生命全都在挥洒的血水中走向死亡。 与此同时,压力骤减的加多雷的眼睛也亮了。“我们的机会来了!”他向身旁的费恩,还有刚刚聚拢过来的七八个手下低声说道。 眼看众多冲向自己的怪物越来越近,索维兰等人的心,瞬间跌到了谷地。跑么?任何人都清楚,在这片土地上,他们别想跑得过这群怪物。杀么?事实已经证明,这群怪物不知道是怎样的造物,根本无法杀死。 索维兰握紧了长剑,站到了坦德拉的身旁,他们后面,托马斯用肩膀撑着受了伤的佩斯林,老肖恩扶着库尔。此时此刻,没有人说话,更没有人抱怨命运的不公,或者对于生命的眷恋。是的,逃亡终究是有终点的,如果这个终点将是生命消散的一刻,他们的眼中却没有恐惧,只有决然。 大地在脚下微微颤抖,怪物们的怒吼声越来越响,索维兰对他身旁的伙伴们低声说道:“谢谢……各位。主神在上,能与你们同行,是我最大的荣幸……” 就在这时,一蓬乌黑的响箭从他们身后的雾气中飞射而出,越过了他们的头顶,带着道道灰白色的尾迹,射向了狂奔而来的怪物。 “噗噗噗噗……” 一连串沉闷的声响之后,那些乌黑的羽箭齐根没入了怪物们庞大的躯体。下一刻,仿佛火热的铁条刺入了凝固的黄油,在一片沸腾而起的浓烟中,怪物们停住了脚步,大声哀嚎着,好像遇到了最致命的克星。 没有丝毫的喘息,又是一蓬羽箭射出,那些狰狞的怪物屈服了。它们惊恐地吼叫着,四散奔逃,重新跃进了浓稠的泥潭,溅起一片如雨的泥浆。 再次发生的变故让众人震惊不已,索维兰猛地回头看向了羽箭飞来的方向,在那灰白色的雾气中,他隐约看到了一群马背上的身影。“见鬼……我们又招惹来了怎样的麻烦?”他苦笑着说道,“好吧,对手是人,总好过是怪物……” 坦德拉的眉头紧紧拧在一起,当他看到雾气中,首先露出的一面黑色旗帜时,这位面对死亡都不曾变色的戍卫军指挥官,忽然被震惊地张大了嘴。然后,他用着凝重到极点的语气低声说道:“你错了,他们才是更大的麻烦……” 第十八章 诡异 浓重的雾气中传来阵阵低沉的马蹄声,模糊的身影在众人的注视下,渐渐清晰起来。首先映入眼帘的是一面稍显老旧的黑色旗帜,如墨的底色上绘着一柄缠绕着许多荆棘的长剑。 旗帜下面的掌旗官是一个皮肤黝黑的中年男人,他就那样冷冷地看着死里逃生的众人,没有说一句话。很快,更多的身影骑着战马从雾气中走了出来,聚集到他的身旁。这是一支由二十多人构成的骑兵小队。 不过最让众人感到惊异的是,这些陌生来客的装备实在是太过杂乱老旧。他们的甲胄破败不堪,许多穿在身上的锁子甲还有硬皮甲甚至破出了窟窿。还有人干脆袒着上身,只在手上提着一件看上去已经很有年头的武器。 在场中的众人眼中,这群骑手,实在不能称得上是一支队伍,如果说得难听一点,不如说是一群杂兵,或者野人。 不过无论是索维兰一行,还是加多雷及其手下,没有人对这群“野人”流露出一丝不屑。因为越是来到近前,越能发现,这群人身上弥漫着的,只有通过时间和恶战积累出的,挥之不去的血腥味。那种仿佛裹夹着冰粒的寒风吹过皮肤,激起阵阵刺痛的触感,传递出最显而易见事实——这群人,绝对不好惹。 坦德拉的表情极其凝重,他的眉头拧在一起,好像在思索什么不解的难题。“冷静,不要轻举妄动……”他低声向身旁的众人说道。 索维兰等人一愣,稍稍看了一眼坦德拉之后,都轻轻点头示意明白。 另一边的加多雷和副官费恩对视了一眼。对他来说,无论从哪个角度看,目前的状况都要比刚刚被怪物围攻好上许多。这群衣衫褴褛的家伙无论是落魄贵族的私兵,或者不知名的雇佣兵,甚至是强盗,哪怕是叛国者。以自己库吉尔镇治安官的身份,总能给他们带来益处,只要有让对方心动的好处,就不愁逃不出去,甚至连眼前这些逃亡者的难题,都有可能一起解决。 费恩立刻明白了加多雷的意思,他将长剑收回剑鞘,向对方大声喊道:“尊敬的各位先生,我是库吉尔治安官加多雷大人的副官,费恩。进入死雾沼泽的原因是为了追缉这些逃犯!”他指着索维兰等人继续道,“对于刚刚各位对我们的帮助,我代表加多雷大人,致以最诚挚的谢意。以主神的名义起誓,如果各位能帮助我们成功抓住这些逃犯,我们会支付一切能力范围之内的报酬。” 费恩一边说着,一边打量着不远处的“野人”。“金币!田产!货物!只要你们说出来,我们都能给你!” 索维兰有些紧张地看了看坦德拉,他终于知道了对方治安官的名字,同时,他也意识到,对方提出的条件,在这个时候是多么的诱人。 坦德拉没有说话,只是微微摇了摇头。 “噗嗤……” 始终沉默着的骑兵队伍中,突然有人忍不住笑出了声音。“哈哈哈哈……”随着这个声音,所有马背上的“野人”都笑了,笑得前仰后合,甚至有人笑到将武器扔到了地上。 “那个家伙说什么?金币?哈哈……” “哦哦哦!不止金币,还有田产啊!见鬼,也许还有女人呢!哈哈哈……” “快!快给我来一刀!该死的,我要笑‘断气’了!……” “……” 在越来越大的哄笑声中,费恩不解地看着自己的长官,而加多雷则面如寒霜般地眯着眼睛,用力咬紧牙床。就连索维兰等人都沉默着盯住对方,他们真没觉得好笑,但却在对方的笑声中,感到越来越浓烈的寒意,还有毛骨悚然的诡异。 “好啦!别吓到我们的客人!”一个粗犷的声音在队伍后面响了起来。随着这个声音的出现,“野人”们终于止住了笑声。纷纷让开了一条通路,很快,一个骑着战马的男人走了出来。 这是个魁梧的男人,黑色的铆钉软皮甲下面包裹着异常发达的肌肉,它们大块大块地隆起着,仿佛下一刻就要将皮甲撑爆一样。粗壮短矮的脖子上顶着一颗剃光了头发的脑袋,纹着半圈黑色图腾的眼眶中,长着一双放射出野兽般凶残目光的眼睛。 费恩松了一口气,只要有领头的出现,事情就要好办许多,他深吸了一口气。“尊敬的先生,我想您已经……” 没等他说完,光头男人随手从旁边的部下手中拿过一只长矛,抬手扔向了天空,下一刻,当矛身触碰到他的手掌时,整根长矛化作一抹凌冽的寒光,飞向了副官的胸膛。 “噗”的一声响过,承载着光头男人爆炸般力量的长矛直接贯穿了费恩的胸口,在一道冲天而起的血箭中,将他钉到了地上。 “咳咳……”费恩攥住矛身,大口大口地咳着血,目光茫然地看着马背上的那个身影,然后又看向了身旁的治安官。他的嘴巴颤抖着,想要说些什么,最后,在一声短促的吐气声中,不动了。 这一切发生的太快,不要说加多雷,就是索维兰等人,都没想到对方会直接动手杀人,而且干净利索,仿佛不过是喝水一样轻松。 “你!……”加多雷的声音低沉狰狞,费恩的死活其实跟他无关,他的愤怒,来自于对方对自己的冒犯。 光头男人打断了他。“闭嘴!”男人端坐在马背上,抬手指着加多雷,“再说一句!死的就是你!”说着,他又扫视了一圈治安官身后站着的,为数不多的几个手下。这些库吉尔的卫兵没人敢和他对视,纷纷胆怯地低下了头。 索维兰等人将武器握得更紧了,果然如坦德拉所说,也许他们才是更大的麻烦。 光头男人满意地笑了笑,从马鞍后面拿出一个不大的笼子,里面装着一只黑色的,好像蝙蝠一样的生物。“小家伙,该你登场了。”他一边说着,一边将不停挣扎的生物捉到手里,“不要反抗,很快就好!” 场中的众人看到这样的情景,不由心中一紧,面对这群诡异的“野人”,天知道对方在杀了一人之后,还要干些什么。 “那是嗅灵蝠,也被称为‘信蝠’,……”坦德拉轻声说道,“古老的引路方式,他们,离我的猜测越来越近了……” “猜测?”索维兰低声问道,“坦德拉叔叔,你……” 老肖恩按住了索维兰的手臂,看了一眼坦德拉。“不用问了,你最好期望这个猜测并不成立,或者只是假象。”说完便不说话了。 光头男人用匕首在信蝠的脖子上一划,这个黑色的小家伙立刻抽搐了两下不动了,被随手扔到了地上。 没过多久,浓重的雾气中隐约传来了隆隆的马蹄声,似乎正有另一只队伍飞速朝这里赶了过来。很快,一只尖叫着的信蝠首先冲出了雾气,就像一团黑色的流光,扑到了那只已经死掉的同类身上。 再之后,另一支同样杂乱的队伍出现在了众人人面前。这支队伍的头领是一个身形消瘦的男人,与他的体量不相称的却是背后那把古朴修长的长弓。当他看到站在场中的索维兰等人时,眼睛明显一亮,似乎流淌过一抹按耐不住的兴奋。 “乌戈夫!你这个好运气的家伙!”来人看着光头男人笑着说道,“竟然被你先找到了!”他顿了顿,指着地上费恩的尸体继续道,“怎么还杀了一个?” 乌戈夫满不在乎地摸了一把长满胡茬的下巴。“他要我放他们出去,好处是金币……” “哈哈哈……”身形消瘦的男人也笑了,“好吧,他的确死得不冤!不过,你确定死掉的这个家伙,跟我们没有关系么?” “放心吧,图勒!”乌戈夫摇了摇头,“绝对无关!我可不敢拿自己的性命开玩笑……”说着,他看向了满脸戒备的索维兰等人,“走吧,各位尊敬的客人!我们该启程了!相信我,你们不会想在沼泽里过夜的!” 随着乌戈夫的话语,图勒指挥着他手下的骑兵,绕到了索维兰等人的身后,将他们夹到了中间。 加多雷和他的手下们立刻聚拢在一起,面带恐惧地举起武器,做好了战斗的准备。 不单是他们,索维兰也举起了长剑,托马斯和佩斯林站在他的旁边,场面上的气氛顿时紧张起来。“你们要把我们带去哪里?!”索维兰大声问道,这些“野人”身上透着太多诡异,而且这种趋势甚至有增无减。 “哪里?哈哈哈……”名叫图勒的男人大笑着勒紧了马缰,“当然是去我们的城市!去见我们的老大!” “你们……”索维兰还想问,却被坦德拉制止了。 “不用问了,”坦德拉说道,“既然没有选择,不如跟他们走,而且,我也想看看,他们的‘老大’到底是谁!”他的声音坚定有力,又带着一丝无法言喻的怀疑。 “作为俘虏,我们的武器都不收缴,我是不是还要对你们表示感谢呢?”佩斯林看着乌戈夫说道,他在有目的的挑衅着,同时寻找着逃离的可能性。 乌戈夫轻磕着马腹,围着索维兰等人绕了一圈。“你们可以试一试!而且我会很期待你们的反抗!不然这一路实在太无聊了……”他上下打量着佩斯林,“相信我,我绝不会要了你的命。但是!也只会留下一条命而已!” 加多雷听着,微微眯起了眼睛。“我可以跟你们走,但是我有一个请求。”他抬头看着图勒,“因为怪物的袭击,我的部下许多都走散了,如果可以的话,能不能帮我将他们找回来?”他的计划很简单,手里的力量越大,才会在未知的危险中更有保命的本钱。 但是图勒的回答却让众人的心瞬间跌落谷底。“忘了他们吧,迷失在死雾沼泽,他们的结局只有一个!”他盯着加多雷一字一句地说道,“必死无疑!” 第十九章 曾经 身边的雾气越来越浓,索维兰等人已经跟着这支陌生的队伍在这片充满神秘的土地上走了很久很久。起初,索维兰还下意识地暗暗记下走过的路径,还有每次队伍变线后的方向,到了最后,他直接放弃了这个可笑的做法。 因为在这个白茫茫的世界里,所有坐标或者参照物,都在长时间的跋涉中成为最抽象的概念,就像一团理不清的线头一样,完全失去了意义。索维兰相信,以目前的状况而言,就算对方立刻让自己逃走,他也没有把握走出死雾沼泽,最后的结果只会是命丧于此。 至于这群“野人”组成的队伍,到底怎么辨别方向,怎么找到前进的路径,则完全看不出丝毫的线索。他们只是轻车熟路地走着,仿佛阻挡视线的雾气在他们面前形同无物一样。唯一可以确定的是,他们对死雾沼泽的熟悉程度远超想象。 与此同时,索维兰对于这片沼泽的危险程度,有了更加清晰的体会。时不时从雾气中传来的吼叫声,有时高亢无比,有时低沉阴狠。那种被野兽盯住的感觉让索维兰坚信,恐怕此时有数不清的怪物被雾气隐住了身形,正咧着獠牙,虎视眈眈地看着他们。 这种来自未知的恐惧撕扯着身为“俘虏”的众人,尤其是跟在加多雷身后的库吉尔卫兵们,他们仿佛惊吓过度一样,每次随着突如其来的吼声,他们都会忽然一惊,脸色惨白地举起武器,指向声音传来的方向。 索维兰相信,如果就这么走上一天,这些卫兵的下场只有活活吓死。 与“俘虏”们的表现截然相反,这群马背上的“野人”们一路走来竟然毫无戒备,仿佛身边的传来的吼声再平常不过。原本跟在后面的图勒甚至扔下了自己的部下,跑到前面和乌戈夫并行在一起,兴奋地大声说笑着。 “这究竟是一片什么样的土地,他们到底是什么人?……”索维兰烦躁地摇了摇头,轻声说道。一场异常凶险的逃亡竟然在进入死雾沼泽之后,变得越发诡异复杂起来,这样的情形是索维兰怎么都没想到的。 “怎么了?维兰?”佩斯林从后面跟了上来。 索维兰看着前面光头乌戈夫和图勒的背影。“说实话么?我在想我们还能不能活着离开死雾沼泽……”他收回目光,对佩斯林说道,“算了吧,不说这个了。对了,你伤怎么样了?还有库尔,严重么?” 佩斯林指了指自己稍稍有些不适的左腿。“没有大碍,过几天就好了。”然后回头看着相互开着玩笑的库尔和托马斯说道,“至于他们,说实话,他们丝毫没有做俘虏的觉悟!托马斯那个家伙竟然在不停记录着这里的地貌,看在主神的份上,他加入戍卫军真是个失败的选择!” “你说的的确没错,他更应该成为一位学者……”索维兰下意识地点了点头,然后凑在佩斯林的跟前,小声说道,“这些人太诡异了,不像私兵,不像强盗……而且对金币都不感兴趣,他们到底要什么?或者说,他们为什么救我们?如果在他们眼中,这算‘救’的话。” 对于索维兰的问题,佩斯林也毫无头绪。“他们的理由目前还不清楚,但是早晚我们会知道的,不是么?”说着,他用目光轻轻递向了前面正在小声讨论着什么的坦德拉和老肖恩。“坦德拉大人应该知道些什么,我想要不了多久,他和肖恩大人也会告诉我们答案的。” “也只能这样了……”没等索维兰说完,队伍后面传来的骚乱打断了他们的对话。 一个来自库吉尔的卫兵突然大吼着离开了队伍,向着身后来时的方向,跑了出去。“该死的!我受够了!让我离开这,我要回到库吉尔镇!” 这名卫兵的动作吸引了所有人的注意力。“蠢货!你给我回来!”加多雷气急败坏地大声喊道。但是他的话对于恐惧到极点的卫兵显然用处不大,毕竟,这些跟他一起追击索维兰等人的卫兵并不是如何尽职尽责,之所以会跟他出来,完全是因为治安官在出发前许下的种种诱人的好处。 但是自从进入死雾沼泽之后,他们的贪婪逐渐变成了深入骨髓的恐惧,无论是突然出现的怪物,还是眼前这群诡异的“野人”,所有发生的一切都让他们濒临崩溃。最后,在身边不停传来的吼叫声中,有的人终于受不了了,这个卫兵就是最好的例子。 前面的图勒和光头乌戈夫对视了一眼,从马鞍上拎出一根三球捕兽绳,一磕马腹飞速追了上去。望着那名逃跑的卫兵,追到队尾的图勒将手上划着圆形轨迹的捕兽绳用力甩了出去。夹杂着呼呼的风声,捕兽绳上的三颗铁球忽然弹出一根根闪烁着寒芒的倒刺,飞向了卫兵的脑袋。 “嗖嗖嗖……”的几声响过,捕兽绳坚韧的绳索在卫兵脖子上飞速盘了几圈,越来越紧,最后在一串沉闷的撞击声中,铁球将他的头颅砸得一片血肉模糊。在众人眼中,那个卫兵就像一个断了线的木偶,被惯性猛地带着往前一冲,栽到地上抽搐了两下,最后不动了。 无声的死寂瞬间笼罩在“俘虏”们的身上,更可怕的是,就在那名卫兵倒下不久,几只浑身长着黑色油光皮肤的野兽,瞬间从雾气中扑了出来,张开长满了利齿的嘴巴,咬住卫兵的尸体,大肆撕扯了起来。 这群像豹子一样的野兽一边啃食着,一边发出警告意味的低吼,死死盯住了不远处的图勒。 图勒策马立在队尾,看着那几只野兽,消瘦的脸颊上带出一抹轻快的微笑。“用餐愉快!” 慢慢的,野兽将尸体拖入了雾气,只在地上留下一道刺眼的血迹。 “见鬼!我不想死!……” “救救我啊,主神,快来救救我!……” “加多雷,该死的,你不是说等待着我们的只有数不清金币么!我要回去,谁能让我回到库吉尔……” 剩下的几个卫兵瘫倒在地上,大声哭嚎着,他们被彻底吓到了。加多雷则站在旁边,脸色想铅块一般低沉着,不发一语。 光头乌戈夫骑行到图勒的旁边。“他应该谢谢你!”乌戈夫看着那道血迹说道,“直接被杀死,总好过活生生地看着自己被撕成碎片要好上很多!” “哈哈哈……”他的话将其他随行的“野人”逗笑了,不过这笑声让索维兰等人听起来,是那么的残忍与刺耳。 “可惜啊,浪费了一根捕兽绳……”图勒看着乌戈夫怪笑了两声,调转马头对着那些瘫倒在地上的卫兵说道:“想活命就快点站起来继续走!你的主神,这时候可救不了你们!当然了,如果现在就想死在这里,我不介意帮你一把!” “别在那傻笑了,你们这群懒鬼!立刻出发!”乌戈夫对他的手下大吼道,“把这些不想走的家伙留在这,我敢打赌,没等他们离开我们的视线,就会被蜂拥至而的野兽撕成肉末,哈哈!” 在“野人”们相互推搡与笑骂声中,队伍重新出发了,那些瘫在地上的卫兵果然爬了起来,迅速跟了上来,他们虽然恐惧,但绝对不是傻子。 这一次,“俘虏”们的情绪显然低沉了许多,加多雷垂着头,不知道在想着什么。幸存下来的卫兵们则被绝望和恐惧笼罩着,没精打采地挪动着步子。真正让索维兰陷入沉默的事情则是这些“野人”的表现。 远超常人的力量,极其娴熟的战斗技巧,这些作为优秀武者的潜质竟然出现在一群落魄不堪的“野人”身上,这样的事情无论换做是谁,都会觉得匪夷所思。索维兰可以肯定,这群人的战斗力,甚至远超普通贵族成建制的私兵。 于是,那个萦绕在心头许久的问题,再次浮现在索维兰的脑海里——他们,究竟是什么人?来自哪里?又为什么滞留在此? 这些挥之不去,却又无法解释的问题并没有困扰索维兰太久。因为他们的旅途很快就在前方雾气中隐约浮现出的黑色阴影中,来到了终点。 当第一次从对方口中听到“他们的城市”,这个称呼时,即便是从小涵养极好的索维兰,也不免在心里生出一丝不自然的质疑。可是当那些雾气中的黑色阴影,渐渐由模糊的轮廓,变成实实在在的建筑时,索维兰震惊地长大了嘴巴。他心里只有一个声音——这是一座拥有着怎样辉煌过去的城市啊! 之所以说是过去,因为目之所及的地方,到处散落着巨大无比的石块,还有已经坍塌,跌落在泥泞中的青灰色城墙。那些覆盖着青苔的巨石上面,依然可以看到无数缠绕着的,工艺极其华丽的石刻花纹。 脚下的泥土已经变成一条石砖铺就的道路,在数不清的断壁残垣之间,延伸向前方灰白的雾气当中。这是一座被人遗忘的城市,与奥勒姆王国任何城市都不同,这里没有了笔直的线条,洁白的色调,似乎这座城市的缔造者更喜欢弯曲复杂的纹理,还有神秘的宗教图腾,以及恢宏的叙事浮雕。 行走在这片寂静的废墟上,你仿佛坠入了时光的长河,在那些被雾气裹住宏伟身姿的造物森林中,恍惚间忘记了自己到底身在何处。更加震撼人心的是,面对着眼前的一切,你好像突然间明白了。任何曾经的美好,只会在岁月中变成孤独的掠影,你只能在废弃的残骸中,依稀抓住她曾经迷人的身姿。 索维兰安静地走着,他的目光被牢牢吸引住了。“赞美主神……您让我看到了什么?”他轻声自语着,“这就是他们的城市么?……” “确切地说,这应该不是他们的城市,或者说,他们只是这里后来的旅者吧。”托马斯的声音从后面响起,晶亮的镜片后面,他的眼中放射出智慧还有狂热的光芒。“这座城市的历史恐怕远超我们的想象。” 托马斯指了指身旁大片倾覆在地上的碎石、砖瓦、还有雕像。“这里充斥着大量中古时代末期的建筑风格——恢宏,繁复,伴有高大的台基。”他顿了顿继续道,“而且,还有最直白的图腾化宗教崇拜。与他们相比,我们在建筑上对于信仰的诠释,要相对含蓄很多。” 索维兰等人一边听着,一边轻轻点着头。队伍沿着破损的道路继续前进,可是身旁发生了一些令人不安的变化。因为整支队伍的人数在慢慢扩大,许多“野人”从道路两旁的低矮石屋中走出来,加入了押送“俘虏”的队伍。 他们同样衣衫褴褛,时不时咧开的嘴巴露出诡异的微笑,在一片低声的窃窃私语中,这群“野人”的目光充满了兴奋与狂喜。 整整七八十人,索维兰大概估计出对方的人数后,彻底放弃了抵抗的念头。无论之后发生什么,势单力薄的“俘虏”们都只能成为待宰的羔羊。唯一可以做的,只有祈祷对方并无恶意,当然了,这个想法又有些说不出的可笑。 没过多久,脚下的石路渐渐舒展成一片开阔的广场。簇拥着“俘虏”们的队伍终于在广场尽头的高大建筑前止住了前进的脚步。索维兰心里一愣,他知道,无论如何,是到了答案揭晓的时刻了。 带队的“野人”们翻身下马,光头乌戈夫向着数十级台阶上的平台喊道:“团长!我们真的把他们找到了!” 乌戈夫嘹亮的喊声回荡在广场上,顺着台阶延伸的方向,索维兰等人抬起了头,他们的目光即有些好奇——这群“野人”的头领到底什么样子,又有些隐隐的不安,因为很有可能,自己的命运,完全掌握在这个所谓的“团长”手里。 “干得漂亮!”一个清亮的声音从上方传了出来。随后,在一阵缓慢的脚步声中,一个魁伟的身影,从建筑投下的阴影中,沿着台阶走了下来。 这是一个英俊的,浑身散发着狂野魅力的男人。细密的浅黄色长发带着天然的弯曲随意披散下来,一张棱角分明的脸上刻着一对晶亮的黑眼睛。袒露在空气中的上身,有些久不见光的灰白,除此之外,在那线条匀称的肌肉上,密布着大大小小的伤疤。 他的肩膀健壮宽阔,左边的肩头上刺着一副由荆棘与长剑构成的图腾,右边的胸口上,有着一个狰狞的徽记——仿佛被刀刻上的数字“23”,还有三道从上至下覆盖在上面的赤红色疤痕。 他的步子迈得很慢,灰色的护胫连同铁靴踏在石阶上发出低沉的撞击声,那声音仿佛敲响在众人的心里。这并不是错觉,而是这个男人身上散发出的,如有实质的气势——这是个极度危险的家伙。 “远道而来的客人!请原谅我的唐突,你们真的不清楚,为了今天,我到底等了多久!”男人的声音带着无法抑制的兴奋,甚至能在其中听到微微的颤音,“欢迎来到死雾沼……”他的话没有说完,便突兀地停住了。 男人又向下迈了一级台阶,他的目光好像被什么吸引住了,浑身的肌肉瞬间绷紧地隆了起来。“这是谁?!天啊,这在片冰冷的土地上,竟然让我在多年以后,再次看到了谁!”他死死盯住了“俘虏”中一个铁塔般的身影,一字一句地说道,“坦德拉·恩佩斯!奥勒姆王国戍卫军的指挥官!我的老相识!” 所有人都愣住了,“野人”们小声议论起来,加多雷和他的手下则瞪圆了眼睛,仿佛不敢相信听到的一切。索维兰等人则更加吃惊,他们完全没有想到,坦德拉竟然和对方的头领早就相识。只有老肖恩一语不发地握紧了剑柄,没有一丝一毫的意外。 坦德拉挺直身躯,迎向了对方锋利的目光,将巨剑插到了身旁的地面上。“真的是你!我没有想到,竟然真的是你!”他看着那个高高在上的身影,低声说道,“有十几年了吧!贝罗希欧·斯格拉诺!奥勒姆的佣兵之王!” 第二十章 命运 荆棘武力,一支曾经声名显赫的佣兵团。押运、护卫、领地纠纷,甚至是对抗东方世界罗柯坎人的国战,这支代表着奥勒姆王国最强战力的佣兵团,在他们纵横驰骋的岁月中,收获了太多太多被人仰视的光辉以及荣誉。 至于他们的团长,贝罗希欧·斯格拉诺,早就在游吟诗人的歌谣中,成为了传奇一般的存在。关于他的传说有很多,有人说他是战神沃德拉克的子嗣,埃瑞克人的后裔。也有人说他的武技来自于难以想象的过去,胸口上的那个神秘的图腾就是最好的例证。 但是无论如何,那些和他竞争的同行,还有雇佣过他们的主顾们,最后都异口同声地送给他一个最为响亮,同样也名副其实的头衔——奥勒姆的佣兵之王。 就是这样一只强大的队伍,却在十年前,毫无征兆地突然消失了,就像人间蒸发一样,再没有哪怕一丁点消息。这件事曾经在奥勒姆的佣兵世界引起极大的震动,伴随着各种各样匪夷所思的传言,有人说他们被王国悄悄绞杀了,有人说他们在执行一次任务中,命丧异国他乡,还有人说,这支攫取了大量财富的队伍,在贝罗希欧的带领下,远渡海外,建立了自己的王国。 世人的热情总会随着光阴的流逝而慢慢消退。渐渐的,关于荆棘武力佣兵团,还有他们的团长,贝罗希欧的故事被人有意或是无意地抛开,忘却,直至成为众人记忆中的一段似乎不太真切的回忆,掠过了十年的岁月。 坦德拉和贝罗希欧曾有过一面之缘,那还是在十几年前的贝伦山口,因为和罗柯坎人的边境纠纷,王国甚至花费重金,将荆棘武力佣兵团也招募过来。但也因为那场并没有爆发的战争,他们二人终究没有机会成为并肩战斗的战友。 虽然如此,但是坦德拉依然对这个浑身散发着战意的男人印象深刻,因为西里安曾对他说过,这个人,非常强。 命运总是在变幻无常中充满了各种各样的无奈。有些人,你总想再次见到,却发现那一次的邂逅竟然变成了再也不见的诀别。有些人,你以为再也不会见到,却发现那一次的分别竟然埋下了冥冥之中的重逢。 更加令人悲伤的是,在残酷的命运面前,并不是所有的重逢,都是令人欣慰的喜剧。 贝罗希欧从台阶上走了下来,仔细打量着坦德。这个铁塔一样的男人跟他印象中的形象差别很大,固然有年龄的因素,但是更明显的,他在对方眼中看到了莫名的坚持,还有挥之不去的悲伤。“老朋友,你的状态看起来可不太好,”他微笑着说道,“狼狈到如此地步,这可不是一个指挥官该有的样子。”说着,他用目光点了点对方布满血迹,同时残破不堪的甲胄。 坦德拉苦笑着摇了摇头。“我已经不是戍卫军的指挥官了。”他看着贝罗希欧说道。与自己相比,对方的外貌竟然和当年没有任何的变化,仿佛岁月在他身上没有留下一丝一毫的痕迹,这样的事实让坦德拉无比惊异。 贝罗希欧微微一愣,但很快露出戏谑的神情。“说实话么,我应该说声恭喜才对。”他继续道,“西里安呢?那个家伙可不会看着你丢掉官职,甚至成为平民的。” 贝罗希欧的话让索维兰等人脸色一黯。“他……”坦德拉深吸了一口气,“他已经去世了……” 笑容凝固在贝罗希欧的脸上,慢慢变成无法言喻的震惊,最后,在他晶亮的眼中,闪过一抹悲伤。“他竟然……” 那个永远充满正义,始终向周围传递着温暖与热情的峻河公爵,曾给贝罗希欧留下太深的印象。如果不是对方贵族的身份,贝罗希欧毫不怀疑,自己会和西里安成为要好的朋友。可惜的是,这样一位伟大的男人,竟然去世了。 “这十年,我到底错过了什么?……我离开得实在太久了么?……”贝罗希欧有些落寞地看着笼罩在头顶天空的雾气,“坦德拉,你知道么?我为什么宁愿当个佣兵,也不想去做什么贵族?”他的声音有些低沉的沙哑。 “因为那可笑的忠诚啊……”他收回目光,看着坦德拉继续道,“你为它奉献了一切,却永远不会想到,那个你所忠诚的信念,注定了总有一天会弃你而去。。” 坦德拉避开了头,他很想反驳,但是他的兄弟西里安呢?伟大的峻河公爵为这个王国奉献了一切,但是,这个国家却欠他实在太多太多。 贝罗希欧叹了口气。“叙旧到此为止吧……”他说,“坦德拉,我可以让你走,立刻就派人将你送到沼泽边缘,这已经是我能做的极限了。”他环顾着身旁衣衫褴褛的部下们,“我是荆棘武力的团长,我背负的是七十多个兄弟的命运!在这里整整十年,我们的痛苦,你根本无法理解。” 他的目光褪去了所有的情感,变得如刚才那般冷漠。“想好你的答复,因为之后发生的事情,我不敢保证你们能不能活着离开死雾沼泽,”他顿了顿,“那已经不是我能控制的范围了。” “我拒绝……”坦德拉没有一丝犹豫,立刻答道。 “坦德拉叔叔……”索维兰在旁边焦急地说道,他能听出贝罗希欧语气中提到的危险。 坦德拉抬手止住了索维兰后面的话。“我拒绝。”他对贝罗希欧说道,“面对艾登和西里安的嘱托,我绝无可能扔下他们,独自离开这里。” “这可不是我想听到的答复,我的老朋友!”贝罗希欧笑着说道,“但是我竟然毫不意外。坦德拉,你一点没变,还如十几年前那样倔强得像块该死的石头。”他揉着下巴继续道,“不过也正因如此,在那些令人作呕的贵族老爷中,只有你和西里安,让我看得顺眼一些。” “来吧,说出你的想法。”贝罗希欧说道。 “黑旗法典。”坦德拉拎起巨剑,低声说道。 坦德拉的话让索维兰一愣,他曾在骑士学院的导师口中听说过《黑旗法典》的名字。据说,这是一部由奥勒姆众多佣兵团共同签署的一部法典,用来约束雇佣兵的行为。每个在佣兵工会申请注册的佣兵团,都要在加入工会时在法典上签署自己的名字,以示遵守。 当然了,能加入佣兵工会的队伍基本上都是王国知名的佣兵团,换句话说,对于那些不入流的杂牌队伍,《黑旗法典》并无什么约束力。但是荆棘武力佣兵团,法典上一定有他们的名字。 “根据《黑旗法典》的条规,被俘者有权向佣兵团团长发起挑战,并附加自己的条件。”坦德拉一字一句地说道,“团长有权选择拒绝,但是我相信,你不会拒绝,不是么?” “哈哈哈……竟然有人跟我提到《黑旗法典》!老伙计,这是我十年来听到的最动听的话语!好吧,这次重逢注定了不会让人心情愉悦。”贝罗希欧大笑着说道,神情兴奋无比,“我当然不会拒绝!只要我还是荆棘武力的团长!只要我还是奥勒姆的佣兵之王!” “说出你的条件!”贝罗希欧大声说道,“如果你赢了,就带着伙伴离开这里是么?”他扫了一眼索维兰等人,“我答应你!但是,如果你输了呢?坦德拉?” “我知道,失败者将会命丧于此。”坦德拉淡淡说道,“最差的结果,也不过如此了吧?” 贝罗希欧笑着摇了摇头。“放心吧,我不会要了你的命,”他盯着坦德拉继续道,“如果你输了,你只需要回答我一个问题,另外,给我一样东西,仅此而已。” 坦德拉点了下头。“以主神的名义起誓,我接受。” “这是你最愚蠢的选择……我的老朋友!”贝罗希欧低声说道,抬起了手臂。 很快,图勒捧着一柄造型奇特的单刃宽剑走了过来,他的脸上带着胸有成竹的笑意,甚至在看向坦德拉时露出一抹意义难明的眼神。 坦德拉认识那把通体细细錾刻着花纹,只有一面单刃,却在剑尖儿处反向延伸出一抹锋利倒刺的单刃逆角剑,这是贝罗希欧赖以成名的武器。它和它的主人一样,特立独行,杀气凛然。唯一没想到的是,竟然会在这样的场合下,重新见到这把剑。 贝罗希欧握住铸有鹰头收尾的剑柄,缓慢地张开双臂,随着他的动作,他的手下们押着索维兰等人退到了一旁,将台阶前的大片空地让给了屹立场中的两个人。 “无论胜负,认真看好,”老肖恩对索维兰轻声说道,“这样的机会,并不多。” “是!”索维兰点头说道。 像这样的机会的确不多,因为命运的安排,这两位分别代表着王国戍卫军与佣兵团的最强武者,竟然会在死雾沼泽中对立着,迎来关乎生死的决斗。正如贝罗希欧所说,这场重逢,注定了不会以喜剧走向结局。 “知道么?没能和你,还有西里安较量一次,是我为数不多的几个遗憾之一……”贝罗希欧手中的逆角剑在空气中划出几道冰冷的光弧,“没想到,十年后,我又迎来了这样的机会。唯一可惜的是,你的失败,已经是命中注定的必然!” 坦德拉握着巨剑指向了贝罗希欧。“来吧,证明给我看!” 说完,两个人同时动了,周遭的空气仿佛被瞬间撕裂一般,出现了一轮不自然的扭曲,灰白色的雾气在他们身后带出一道蜿蜒的尾迹。在这片冰冷神秘的土地上,在这座不知何人造就的城市中,两个被命运推动着的身影,以手中的剑,杀向了自己印象中的,对方的过去。 第二十一章 对决 并不遥远的距离转瞬即逝,在一声穿云裂石般的巨大声响中,两个仿佛被手中武器夺去所有光亮的身影,重重地撞在了一起。 狂烈的气劲在他们身旁撕开了冰冷的空气,卷积着碎石与泥土压向了四周,他们两人脚下的石板瞬间龟裂,蔓延着,仿佛大地都在此刻分崩离析。在一阵倒吸的冷气中,围观的众人不自觉地一起向后倒退了几步。没有任何花哨,没有任何余地,展现在众人眼前的只是最直白的,力量与力量的对决。 斩在一起的武器重新分开,贝罗希欧暴露在空气中的肌肉狰狞着绷出道道条形的纹理,那把妖异锋利的逆角剑在他手中灵巧地变换了角度,一剑抹向了坦德拉的脖子。坦德拉用巨剑撩起格挡,在一串交错的火花中,逆角剑从他面前划了过去。 但是贝罗希欧的攻势并没有完结,逆角剑去势未减地重新反向荡了回来,用剑尖上的倒刺勾住了巨剑的剑锋。在一阵突然爆发的巨力中,贝罗希欧将坦德拉的巨剑带向了一旁。 他要的就是样的结果,在坦德拉惊异的目光中,贝罗希欧向前一步,成功侵入了对方巨剑的防御圈。 下一刻,奥勒姆的佣兵之王掀起了一轮犹如狂风暴雨般的攻势。逆角剑在他手中划出一片细密的光幕,头顶、脖子、肩膀、胸前,力道十足,快之又快,无数银色的剑光追击着坦德拉所有可能露出破绽的地方。 贝罗希欧的意图非常明显,在绝对的力量面前,在绝对的速度面前,被近身后,限制住发挥的巨剑,是否还能跟上自己的节奏?只要对方稍稍大意,这场决斗便会瞬间分出胜负。 可是,他的对手是久经沙场的坦德拉。这个铁塔一样的男人在对方如潮水般汹涌无止的攻势面前越发冷静,后退了半步的右脚死死蹬在地面上,将自己和对方的距离拉出了一个微小的空间。 这点空间对他来说,足够了。坦德拉将巨剑立在身前,用剑身末端迎击着贝罗希欧的攻势,他也在寻觅着反攻的机会。 就在贝罗希欧一记凶狠的横斩迎面袭来时,坦德拉动了,握在手中的巨剑忽然发力迎向了贝罗希欧的剑锋。在一声激烈的碰撞中,坦德拉磕开了对方的逆角剑,之后不但没有顺势后退,反而迈步迎了上去。 坦德拉将左臂压在巨剑粗长的剑柄上,灌注了全身的力气,向着贝罗希欧的头顶斩了下来。贝罗希欧快之又快地双手握住逆角剑,护在了头顶上方。 “当”的一声响过,两个人身旁的空间仿佛被巨力挤压着发生了波动,无数碎石从贝罗希欧脚下飞向空中。在这样的巨力之下,奥勒姆的佣兵之王不闪不避,竟然硬生生地将坦德拉的攻击接了下来。 贝罗希欧咧开的嘴角露出一抹兴奋的狂笑,晶亮的眼睛中充斥着奔腾不息的战意。逆角剑的剑锋呼地顺势一带,坦德拉的巨剑从他脸庞划了过去。“尝尝我的!”贝罗希欧大吼一声,挥起逆角剑反身向坦德拉的头顶劈了下来。 一轮满月般的寒光随着贝罗斯欧翻转过来的身影掠向了坦德拉,几乎是同样一幕,巨剑被高高架起。“当!当!当!”一连三剑,贝罗希欧仿佛旋转了起来,一剑快过一剑,一剑重过一剑地连续将逆角剑劈到了巨剑的剑身上。 直至第四剑,贝罗希欧才止住攻势,死死地将逆角剑压在了坦德拉的剑锋上。而坦德拉顶在后面的右脚,已经没入了破碎的石板,膝盖微微颤抖着,就差一点点,就要单膝跪在地面上。 “你就这么点本事么?我的老朋友!”贝罗希欧锋利的目光透过绞在一起的剑锋,盯住了坦德拉的眼睛,他的声音低沉着,却好像具有直指人心的力量,“是什么让你成了今天的样子?是死去的西里安?!还是将你的锋利悄悄磨去的时光!”他瞪圆了眼睛,大声说道:“回答我!那个在贝伦山口背着巨剑的男人,现在在哪!” 坦德拉的心被重重击穿了,他的嘴里溢满了苦涩,仿佛在橡树宫发生的一切之后,他钢铁般的内心,在西里安和艾登的鲜血中裂开了一道缝隙,这道缝隙越来越大,越来越深。再后来,米尔扎死了,贝特马背叛了,他的生命中只剩下挥之不去的悲伤。 没人帮得了他,老肖恩不行,索维兰也不行,可是这个貌似坚强的躯壳,终于被贝罗希欧敲碎了,然后抛出一个血淋淋的问题——那个曾经的坦德拉,去哪了? “啊!啊!啊!……”坦德拉痛苦地闭上了眼睛,当他再睁开时,发出了一阵撕心裂肺的吼声。伴随着这声怒吼,磅礴的金色气浪从他身上炸向了四周。 “嚓”的一声,贝罗希欧将逆角剑插到了地面上,随着巨大的冲击力,贝罗希欧被向后推去,手中的逆角剑在地上划出了一道深深的沟壑。 “我的兄弟们都死了!”坦德拉的眼中一片血红,声音沙哑无比,“就死在我的面前!而我只能像条该死的野狗一样,逃离都城!逃开追杀!甚至连亲手杀死仇敌的机会都没有!”说着,他挥起巨剑冲向了贝罗希欧。“告诉我!我还有什么?!我该和他们一起赴死啊!” 索维兰站在旁边用手捂住嘴巴,看着那道挥舞着巨剑,无畏地冲向对方的身影,眼中噙满了泪水。 “你现在的样子!也许死掉才是最有尊严的选择!”贝罗希欧拔起逆角剑大吼一声,迎了上去。 数颗暗金色的符文凝聚在坦德拉身旁,随着他挥向贝罗希欧的巨剑,一阵狂烈的金色旋风激荡着卷向了佣兵之王。一蓬蓬金色的火焰在贝罗希欧身上炸散开来,那把幽冷的逆角剑带出道道银白色的尾迹,切开了金色的旋风,切开了妄图阻挡他的一切。 粗粝的巨剑在坦德拉手中高速挥动着,仿佛一条乌黑色的长鞭,夹杂着刺耳的轰鸣完全隐去了原本宽大的剑身,只在空气中留下无数挥洒着金色流光的致命阴影。 一连串兵器的撞击声在两人之间爆发出来,快到让人无法跟住他们的节奏。破碎的气劲卷积着碎石掠向周围的空气,在空地的石板上留下无数深浅不一的剑痕。如果说贝罗希欧狂戾的攻势犹如狂风般无休无止,那么坦德拉始终屹立不动的身影就好像厄斯克山上历尽风雨的岩石般坚韧顽强。 随着坦德拉的一声暴喝,那把布满了暗金色符文的巨剑突然飞速在贝罗希欧面前挥出两道金色的剑芒,贝罗希欧刚想招架,却发现这不过是对方的虚招。就在这时,坦德拉突然将巨剑在身旁轮了一圈,用尽全力劈向了贝罗希欧的肩膀。 这样的高速劈斩甚至违背了巨剑这种笨重武器的常理,贝罗希欧用手臂撑住了逆角剑的剑背,死死地格挡住了坦德拉突如其来的一击。漫天的剑影突然消失无踪,场中的两人再次僵持到了一起,坦德拉的巨剑从上方逼住了贝罗希欧,他们手臂上的肌肉狰狞地隆起,微微颤抖着,做着最原始的角力。 就在这时,坦德拉感到浑身突然一轻,贝罗希欧竟然剑柄一沉,将力道彻底卸了下去。这样的做法让坦德拉顿感意外,因为如果放弃格挡,那么落空的巨剑只需要顺势横扫,就能直接带走对方的性命。 但是在眼神交错的一刹那,坦德拉在贝罗希欧的目光中,只看到了深入骨髓的寒意,武者的本能瞬间让他心中一紧。 果然,就在巨剑擦着贝罗希欧的肩膀落下时,他握住剑柄的右手忽然向身后猛地一抖,那把逆角剑竟然脱开了他的手掌,在背后旋转着划出一道诡异的弧线,重新被他的左手接住。下一刻,攻防瞬间调转,贝罗希欧狂笑着,将逆角剑重新劈向了坦德拉的头顶。 现在做出格挡显然已经来不及了,坦德拉大喝一声,猛地向后退去,一抹淡淡的血雾从他的右臂上喷了出来。没等坦德拉站稳,贝罗希欧的逆角剑再次追击而至,坦德拉没有再退,而是反握着巨剑大吼一声,将剑锋插向了地面。 “轰轰轰……”四道金色的光之切面从坦德拉的身前一闪而逝,下一刻,无数破碎的石板连同泥土飞向了空中! 飞扬的尘埃与碎石之中,一道如苍鹰般的身影撕开了眼前的一切,从空中冲向了坦德拉。是贝罗希欧,和那把举世无双的逆角剑! “当!”巨大的颤音刺痛了众人的耳膜,在一道笔直落下的银光中,坦德拉反握着巨剑,被击退了一段长长的距离,他的身前,两条布满破碎石板的沟壑从脚下延伸出去。 贝罗希欧的双臂按在地上,手中的逆角剑深深嵌入了泥土,上身暴露在空气中的肌肉猛地一抖,将剑拔出来,重新站直了身体。“来啊!”他高声喝道,用剑尖指向了坦德拉,那双晶亮的眼睛在垂下的淡黄色长发中放射着令人心悸的光芒。 坦德拉深吸了一口气,将巨剑举过头顶,忽然之间,空气中慢慢凝聚出无数暗金色的符文,那些符文跳动着,仿佛被莫名的力量吸引着,汇集到了巨剑的剑身上。越来越亮,越来越刺眼,就在那抹光亮仿佛就要逼近爆炸的边缘时,坦德拉的身躯忽然带起一道金色残像,向着贝罗希欧冲了过去。 一抹金色的光矛与一弯银色的寒芒在两道身影交错时一闪而逝,当众人重新看清时,场中只剩下两个相互背对着的身影,仿佛刚刚刺痛双眼的一瞬,不过是从未发生的幻影。 这场战斗带给索维兰的震撼甚至远超出学院中学到的一切,那令人窒息的节奏,疯狂到一往无前的气势,置之死地却依然奋起反击的决心,都想烙印一样刻到了年轻王子的心里。更加让他意外的是,这片大陆上的强者,竟然可以凭借强劲的力量与完美的战斗技巧,同教廷顶尖的高阶圣堂骑士抗衡。 “这就是大陆上强者们真正的世界么?!”索维兰在心里默默想道,曾近那些关于战斗的认知瞬间变成了孩童的笑话,“这就是像贝罗希欧一样,拥有一个公认的伟大头衔,所必须具备的实力么?!”他的目光牢牢盯住了那个蕴含着毁灭力量的身影,握紧了手中的剑柄,仿佛此时此刻,他看到了自己前进的方向。 坦德拉默默转过了身,看着不远处贝罗希欧的背影,一道血口从他的左脸划过耳朵下方,延伸到脖颈上,殷虹的鲜血染红了他半边脸颊。坦德拉随手扯掉了残破不堪的衣服,在脸上胡乱擦了几下扔到到了地上。他确定自己也击中了,显然双方都留有分寸,并不想真的杀死对方。不然的话,这脸上的一剑,足以削掉自己半边脑袋。 至于对方,坦德拉清楚,贝罗希欧的伤势,不会比自己轻多少。 在所有人的注视下,贝罗希欧慢慢转过了身,可是就在一瞬间,来自库吉尔的卫兵惊恐地长大了嘴巴,喉咙中发出一连串断断续续的音节,他们的脸颊褪去了所有血色,只有惨白的一片。甚至有人干脆瘫到了地上,眼中充满了恐惧到极点的绝望。 索维兰等人也没有好多少,老肖恩、佩斯林瞪圆了眼睛,死死握住了剑柄,而托马斯和库尔,甚至捂住了自己的嘴巴,生怕下一刻就叫出声来。 坦德拉将巨剑的剑尖顿到了地上,他盯着贝罗希欧,甚至忘了该说些什么。 一道狰狞可怖的伤口挂在贝罗希欧的胸前,最诡异的是,伤口中竟然没有一丝鲜血,只是向外面翻出着灰白色的肉茬。“还打么?我的老朋友!”随着他仿佛戏谑般的问话,那道伤口竟以肉眼可见的速度,快速愈合起来,最后,只在皮肤上留下一道红色的痕迹。 “还打么!哈哈哈……!”贝罗希欧张开了双臂,看着他的部下们狂笑起来。随着他的笑声,所有荆棘武力佣兵团的佣兵们一起放声大笑。 他们的笑声此起彼伏,他们的脸孔好像瞬间在这冰冷的雾气中变得狰狞无比。索维兰环视着这些不知是否还能称之为“人”的佣兵,仿佛看到了真真正正的,人间恶灵。 第二十二章 血肉 佣兵们癫狂的笑声在广场上回荡着,回荡在灰白色的雾气中,显得越发冰冷刺耳。那些声音肆无忌惮地撕扯着众人的耳膜,甚至在灵魂深处激起了一层挥之不去的寒意。没人知道下一刻会发生什么,那一双双充满戏谑的眼睛,一张张咧开的,似乎马上就要择人而噬的嘴巴,让这群不知被负责怎样命运的男人,看上去形如恶魔。 更可悲的是,眼前发生的一切不停提醒着来自沼泽外面的“俘虏”,这可不是未醒的梦魇,而是最残酷的事实。 “你到底发生了什么?贝罗希欧……”坦德拉看着对方,艰难地说道。这是他不曾预想的情况,甚至已经超出了所有可以想象的范畴。同时,坦德拉的问题也是索维兰等人心里最大的疑问——他们到底遭遇了什么? 贝罗希欧止住了笑声,将手中的逆角剑扔给了图勒,然后盯住了坦德拉。“发生了什么?我的老伙计,是诅咒!……”他的声音突然高亢起来,像一只发了狂的野兽,眼中充斥着令人心悸的血红,“是那该死的,如影随形般的,整整折磨了我们十年的诅咒!” 他的话让索维兰等人一愣。“诅咒?谁的诅咒?为什么会这样?”坦德拉继续问道。 贝罗希欧将手按住了眼睛,好像要把什么挥离自己的世界一样,当他再抬起头时,声音中只剩下了疲惫,还有不堪回首的往事。“十年了,坦德拉,十年前的那场‘萨丁战争’,改变了很多人的命运……”他低声说道,仿佛是在自语着,“其中,也包括我……” “萨丁战争?也包括你?……”坦德拉惊讶地长大了嘴巴,不停搜索着那场战争中发生的一切,突然,他好像想到了什么。“难道你也?……” 没等他说完,贝罗希欧便接了过去。“不错,萨丁自由军也找上了我们,”他的目光有些放空,似乎在回忆着什么,“希望我们加入叛军阵营,帮他们打这场仗。” “可是你们并没有……”坦德拉说道。 “并没有在战场上看到我们是么?”贝罗希欧轻笑着摇了摇头,有些难言的苦涩,“你说的没错,的确没错。” 坦德拉没有说话,他知道,事情不会这么简单。 “萨丁自由军的指挥官找到了我的副手,当时荆棘武力佣兵团的副团长,‘血斧’博特朗。”贝罗希欧在说起这个名字时,脸上闪过一抹不自然的抖动。“当博特朗回来时,你知道他带着什么么?”他比划道,“整整两万枚奥迪纳!满满一皮袋顶级紫磷宝石!还有崭新崭新的武器装备!见鬼,你能想象么?光是两万枚金币就有多重!我现在还记得,那些小山般的金币,在阳光下闪烁着足以让死人复生的光泽!多美的阳光啊……” 听到贝罗希欧的话,所有人都长大了嘴巴,就连坦德拉和老肖恩都是如此。这是一笔真正的巨款,雇佣一支稍微知名点的佣兵团,也不过是几千枚奥迪纳而已。整整两万枚,外加紫磷宝石还有装备,武装一支伯爵领的军队,也不过如此。 “不要告诉我你接受了,贝罗希欧,我的印象中,你可不是……不是疯子。”坦德拉眯着眼睛说道,他本想说“傻子”,但还是改口了。 贝罗希欧怪笑了两声。“我当然没有,坦德拉,你觉得我是见钱眼开,脑袋里塞满了马粪的蠢货么?”他的脸上挂着轻蔑,“我从没想过自己的佣兵团能和王国的力量抗衡,再强大的个人武力,都会在军团面前被碾成齑粉。奥勒姆王国派出了整整一万八千名士兵,而萨丁那群宗教狂热者有什么?好吧,满打满算不过七八千人……而且还是手拿草叉木棍的农夫,还有不知名的杂牌佣兵团!” “王国的平叛军里面有谁?峻河公爵西里安、黑岩公爵巴泽尔、教廷的秩序骑士团团长乌普兰、还有你,戍卫军指挥官坦德拉。”贝罗希欧念着这些名字,“整个奥勒姆王国的顶级战力全去了,更不要说,军团后面还站着伟大的玛赫斯!见鬼,除非我疯了,不然这场战争我打不起,更不想打。” “你……是个好团长。”坦德拉说道。在场的所有人都清楚,其实对于强如贝罗希欧这样的武者来说,如果想要把这笔巨款赚下来,实在太轻松了。他只需要将手下全都送入那个绞肉机,无论胜负,他都有实力活下来,甚至在全军覆灭之后,独享那笔巨款。可是,贝罗希欧并没有那么做。 贝罗希欧一愣,苦笑着摇了摇头。“而事实也的确证明了我是对的,萨丁叛军,不堪一击……”他的声音有些沙哑,然后深吸了一口气,“我拒绝了,想都没想,立刻拒绝了。然后让博特朗将所有东西都退回去,这笔买卖,我不想接。” “那你怎么会?……”坦德拉说着,好像突然想到了什么,默默地闭上了眼睛。 “是啊,我怎么会?……可是那该死的博特朗消失了,带着巨款,消失了……”贝罗希欧将眼睛埋在淡黄色的长发里,声音低沉着好像受伤的野兽,浑身因为痛苦,或是无法抑制的愤怒而微微发抖。“那个和我一起建立荆棘武力的男人,扔下了他口中的‘兄弟’,消失了,无影无踪……” 索维兰捂住了嘴,他的眼中,那个强大的身影写满了愤怒与落寞的苍凉。 “战争结束了,萨丁叛军败了,许多人的命运被改变了,你知道等待着我们的是什么么?”贝罗希欧突然抬起了头,看着坦德拉,“是混沌主神降下的,最无情的诅咒!为了那些我们不该拿,而且并没有拿,却被所谓的‘忠诚’出卖了的金币!” “然后……你们就变成了现在的样子?……”坦德拉说。 “没错!萨丁战争结束后,我们发现自己被诅咒了……”贝罗希欧的声音有些颤抖,那是对诸神降下惩罚的恐惧,“日光会让我们燃烧着,融化成一滩血水;月光会让我们冰冷着,冻结成一具冰雕!睡眠再也无法让我们安宁,美酒再也不会让我们感到甜美!就这样,岁月在我们身上停住了脚步!甚至连疼痛!我都早已忘记了它的感觉……!” “荆棘武力在我的面前,在我的手里,慢慢崩塌成灰……每天都有人惨叫着死去,每天都有……”贝罗希欧痛苦地撕扯着自己的头发,“直到一个陌生的声音,让剩下的我们逃到了这里,逃到了这片永远不见天日的死雾沼泽。” “可是你知道么?一支数百人的队伍活着到达这里的人只有一百多个!……”贝罗希欧愤怒地大吼道,“然后呢!我们在这里遇到了什么!这片该死的沼泽!这里该死的怪物!每天都让我们经历着生死之战,每天都让我们亲手杀死自己的战友!”他用手抠住了胸口心脏的位置,甚至刺入了皮肤,“那些被咬掉了半截身子的人!他们连死的权利都没有!甚至只能看着自己支离破碎的身体,无助地求着我,让我结束他们的生命!” 索维兰闭上了眼睛,他已经不忍再听,坦德拉紧咬着牙床,脸色一片惨白。 “活活烧死!是的,我只能活活烧死他们……!那些在烈火中扭曲的脸庞!那些在生命的最后时刻对我说出‘谢谢’人!他们……”贝罗希欧狰狞着,脸上挂着仿佛哭泣般的抽动,却无法流出哪怕一滴泪水。他的声音已经破了,带着无法感到,却切碎心灵的痛疼,“他们……都是我的兄弟啊……你知道么!都是我的兄弟!……” “团长!……”荆棘武力的佣兵们看着他们的团长大声吼道。 “够了!”贝罗希欧大喝一声止住了手下们的话语,他挺直了身躯,狂烈的戾气在他身上凝聚成如同威压般的气场。“十年!在这片冰冷的土地上,在这里犹如行尸走肉般活着的我们!坦德拉!你永远无法理解到底发生了什么!” 贝罗希欧的胸膛起伏着,愤怒的声音犹如措在钢铁上的尖刀,尖锐、嘶哑,划破了灰白色的雾气,仿佛在控诉着,这场发生在他们身上的,最残酷的命运。 “我承认……贝罗希欧,我承认,我永远无法理解。”坦德拉叹了口气,“这场决斗,我败了。作为失败者,我愿意接受你的条件,如果我们能帮到你的话……”他顿了顿继续道,“可是这个诅咒,恐怕我们也无能为力……那是诸神的领域……” “是啊,那是诸神的领域……而诸神,让我在这里等了你们整整十年!”贝罗希欧的话让坦德拉还有索维兰等人异常费解,有点无法理解他的意思。“我说过,如果你败了,只需要回答我一个问题,然后,给我一样东西。” 坦德拉点了点头。“没错,我记得,你说吧。” 贝罗希欧笑着看了看坦德拉。“这个问题很简单”他指着索维兰等人说道,“告诉我!这些人里面,谁是王储?!” 贝罗希欧的话让众人彻底愣住了,震惊、不解、迟疑,各种各样的表情凝固在“俘虏”们的脸上。对于索维兰等人来说,他们无法相信,这群脱离世界十年,被死死困在死雾沼泽的佣兵,怎么会知道他们一行中间竟然有王储的存在,而且,竟然还和他们的诅咒有关。 至于加多雷,这位库吉尔治安官的表现则更加夸张。他的眼睛突出着,盯住了被自己追杀至此的“逃犯”,对方这样的身份转变,让他直接定在了当场。 坦德拉的眉头拧在一起,他沉默着看向贝罗希欧,作为一名将荣誉与承诺看得比自己生命还重要秩序骑士,他必须为自己说出的话负责。可是,他无法预料,对方在知道了索维兰的身份之后,会做些什么。 “当你出现在这里时,我就知道,我的等待没有白费……”贝罗希欧的目光在坦德拉等人的脸上飘来飘去,“你们的神情已经出卖了你们,我敢肯定,王储一定在这里。” 坦德拉握住剑柄的手掌不停收放着,内心焦躁不已,他已经被贝罗希欧逼进了死角。“杀了我吧……你的问题,我拒绝回答……”坦德拉的手臂放松下来,缓缓地闭上了眼睛。 “这就是你的答案么?坦德拉?”贝罗希欧微笑着说道,“宁愿死,也不愿说出来?相信我,在这该死的诅咒面前,我的耐心相当有限!” 其他雇佣兵拎起手中的武器,慢慢聚集到了贝罗希欧的身旁,似乎只要他们的团长一声令下,他们就会立刻将坦德拉撕成碎片。 就在这时,一个响亮的声音从坦德拉身后传了出来。“是我!”索维兰走出众人,语气无比坚定,“你要找的人是我!我就是奥勒姆王国的王储,先王陛下艾登·提维拉·康德巴赫的独子,索维兰·维洛尔·康德巴赫!” “索维兰!……”坦德拉和老肖恩一起喊道,想要阻止,却已经来不及了。 索维兰看向了坦德拉、老肖恩,还有佩斯林等人。“承诺,在主神面前,我们要为自己的承诺负责。”他说。 “哈哈哈……”贝罗希欧先是一愣,但很快兴奋地大笑起来,“说得好!小家伙!”其他佣兵也跟着大声呼喝,仿佛对他们来说,知道了谁是王储,就能解决他们的诅咒一样。 站在后面的加多雷在听到了索维兰的答复之后,脸色瞬间变了几变,所有事情在他的脑海里全都变得异常清晰。为什么多尼斯突然成了摄政王,为什么御前首相西里安死了,为什么前任戍卫军指挥官会在这里,为什么御前会议的密令要这个人,却仅仅是追拿,而不是杀死。只因为,王国唯一的王储逃离了橡树城,更进一步,这个反常的行为中,恐怕包含了令人震惊的,天大的阴谋。 当加多雷再次看向索维兰的背影时,治安官的目光中只剩下了冰冷的寒芒。 不过他的表情并没有逃过贝罗希欧的眼睛。“利益,总是决定一切行为的动机!”他调笑着看了看不远处的加多雷,然后对索维兰说道:“小家伙!当你的身份暴露时,那个追捕你的人,终于坚定了杀死你的决心!”他揉搓着自己的下巴,饶有兴致地看着库吉尔的治安官继续道,“没想到自己追捕的人,反过来就能要了自己命么?可笑的一幕,小家伙,你可挡了别人的道了!” 随着贝罗希欧的话语,坦德拉等人立刻将目光锁住了站在旁边的加多雷。但是库吉尔的治安官并没有动,他没有赞成也没有辩解,只是沉默着,看着让自己落难至此的“猎物们”。他的心里只有一个声音——这个王储,必须死在死雾沼泽,必须! 坦德拉收回了目光,有老肖恩等人在,他并不担心加多雷会暴起发难。“你的问题已经回答完了,对于索维兰,我们能告诉你的也只有这么多。”他对贝罗希欧说道,“然后呢?你要的那样东西是什么?” 贝罗希欧干笑了两声。“我要的那样东西,你们也能给我……”他盯住了索维兰说道:“他的血!” 一瞬之间,老肖恩、佩斯林、库尔、还有托马斯,一起冲了上去,将索维兰围在了中间,所有人都把剑尖对准了贝罗希欧,就连坦德拉,都重新举起了巨剑。对方的要求,是他们绝对无法接受的事情,没有一丝退让的可能。 “再说一遍,贝罗希欧!”坦德拉的声音低沉无比,粗粝的巨剑在他手中紧攥着,没有一丝抖动,索维兰的安危是他不能触碰的底线。“想好你将要说出口的话,还有它背后代表的含义!” 索维兰默默叹了口气,看向自己身边的伙伴——永远保护着自己的坦德拉叔叔、从小就如亲人般的禁卫长老肖恩、和自己一起长大的佩斯林、还有忠诚无比的托马斯与库尔。如果可能,他不希望其中任何一个死去,死在自己的面前。也许,真正背负着诅咒的人,其实是自己才对。 想到这里,索维兰抬头说道:“他要的东西,我们也能给,我不希望……” “不要再说了,索维兰!”他的话被老肖恩打断了,这位银发的老者眼中充斥着必死的决然,“以主神之名!除非我们死了!不然这里没有你选择的余地!” 随着老肖恩的话,佩斯林、库尔、还有托马斯也一同坚定地点了点头。 “我等着你的答复!贝罗希欧!”坦德拉盯着对方的眼睛,再次问道。 广场上的气氛凝重到了极点,所有人都将目光投向了贝罗希欧,似乎只要他一句话,整个事情的走向就会朝着截然不同的结局发展下去。 奥勒姆的佣兵之王大笑着看了看自己的手下,然后重新迎上了坦德拉的目光。“好吧,那我再说一遍,我的老伙计。”他的表情褪去了所有笑意,一双眼睛晶亮无比,“我要,他的血!” ………… 题外话:感谢葱葱忙忙的打赏,感谢白杨谷的瑜萤、书友150523191911928、世界上最窝囊的人、书友150105224654570、失重的感觉、万世创伤、肥阿光、姬千鬽等诸位书友的评论,感谢你们的支持和鼓励,万分感谢。 这本小说恐怕注定了要一直小众下去,但只要有人喜欢这本书,愿意停下脚步,来到这里走走看看,坐下来聊一聊,对我来说也就够了。 最后,再一次感谢,谢谢。请相信我,旅程刚刚开始,故事还在继续。 第二十三章 遗迹 广场上的气氛凝重到了极点,索维兰等人看着坦德拉的背影,只要他一有动作,便会拉开一场已经可以预见到结果的血战。 同样身处漩涡中的加多雷则是完全另一种心境,他恨不能这两队人马立刻杀到不死不休的境地,只有这样,他才有可能在乱局中趁机逃生。当然了,如果这群“猎物”能在接下来的血战中全部丧生,那就更好了。自己不但不用动手,反而可以间接完成御前会议的密令。 至于行文中的措辞,他早就想好了——通缉者在死雾沼泽死于荆棘武力佣兵团之手。加多雷相信,这样的结果会让所有人满意。而默默为摄政王除掉烦恼,并保全了对方名声的自己,将会在未来的日子里获得重用。 但是治安官所期待的场景很快就在贝罗希欧接下来的话语中,破碎成了不可实现的泡影。只见奥勒姆的佣兵之王缓慢地迈着步子,迎向了坦德拉的剑锋。他的脸上挂着颇显玩味的微笑,伸手在坦德拉的巨剑上轻轻弹了两下。 “当当当……”一串沉闷的声响从乌黑的巨剑身上传出。“放松点,我的老朋友……难道你的幽默感也被这片该死的土地冻住了么?”贝罗希欧看着坦德拉说道,然后回头看了看身在身后的图勒与乌戈夫,“还是说我的沟通方式在离开人世多年以后,听起来有些不合时宜?” 贝罗希欧的话让索维兰等人有些莫名其妙,坦德拉虽然同样疑惑,但他手中的巨剑却没有放松丝毫的警惕,依然死死指住对方,并随着贝罗希欧的脚步缓缓移动着。 图勒和乌戈夫对视一眼,有些小心地说道:“团长,恐怕的确是有那么一点……” 贝罗希欧自嘲地干笑了两声,用手捏住巨剑的剑锋,从自己身前向旁边移开了一点。“我要他的血,我的确需要,”他说,“但是我可没想要他的命!难道你觉得我现在是杀人吃肉的怪物么?” 索维兰等人一愣,随即尴尬地相互对视了几眼,就连举着巨剑的坦德拉都小声嘀咕了两句。虽然不想说出来,但是在他们心里,这群不死不灭的佣兵,已经和杀人吃肉的怪物差不了多远了。 坦德拉回头看了一眼索维兰,后者迅速地点了点头。“你确定只是要索维兰的鲜血么?”他回过头对贝罗希欧说道。 “当然!我对这个小家伙的命,毫无兴趣。”贝罗希欧肯定地答道,“而且,我也不想在这里和你们拼个你死我活!看在主神的份上……”说着,他突然停住了,有些无奈地摆了摆手,“好吧,主神似乎不太喜欢我。那么就以荆棘武力的荣誉起誓,我们只是需要他的鲜血,解除身上的诅咒。” “没问题,这个我可以答应你们。”索维兰几乎没有思索,立刻答道。其实这样的要求根本算不得什么大事,从踏上逃亡之路那天起,受伤流血已经成了家常便饭。他唯一没想到的是,自己的血竟然会如此值钱。 听到索维兰的承诺,贝罗希欧长长地吐出一口,似乎身上的诅咒终于看到了解决的希望。“好啦!欢迎仪式到此结束!”他指了指加多雷和他的卫兵,向身旁的手下们命令道,“别在这站着看热闹了!你们这群懒鬼!快去把这些无关的家伙关押起来!别让他们闹出什么乱子来!” “是!团长!”乌戈夫大声答道,然后带着几个佣兵将瘫在地上的库吉尔卫兵们拖了起来。 “对了!图勒,再去弄点吃的……什么都行,虽然我们不需要,但是我也不想闹出饿死人的笑话!”贝罗希欧好像突然想起了什么,补充道。 “没问题,团长!”图勒大笑着说道。 索维兰等人并没有说什么,他们现在只关心一件事情,那就是为什么贝罗希欧的诅咒和自己有关。 显然,佣兵之王也清楚他们的想法。“我知道你们有很多疑问,但是不要紧,”他看着坦德拉和索维兰说道,“跟我来吧,我想很快,你们就会明白其中的原因。” 就在这时,众人身后突然传来一阵重物坠地的声音。“尊敬的佣兵之王,如果可以的话,我只有一个请求。”是加多雷将手中的武器扔到了地上,他正抬头看着贝罗希欧。 “说!”贝罗希欧的回答短促有力。 “我要知道其中的原因,即便将来无法活着离开这里,我也不想在临死前当个不明不白的蠢货!”加多雷大声提出了自己请求。 贝罗希欧并没有立刻答复他,而是微眯着眼睛,将目光在加多雷和索维兰的身上扫来扫去。最后,佣兵之王笑了起来。“没问题!你可以知道……”他用锋利的目光盯住了加多雷继续道,“可是别怪我没提醒你!有时候,好奇心足以让人丧命!”说完便当先顺着下来时的台阶走了上去。 索维兰和坦德拉等人对视一眼,跟着贝罗希欧一起迈上了台阶。对于贝罗希欧的做法,他们当然更希望加多雷被佣兵看住,但是这里终究不是他们的地盘,所以能在默契的眼神交流中,提醒着这个贪婪的治安官的存在。 加多雷艰难地张了张干涩异常的嘴巴,他的衣服已经被冷汗打透了。刚刚贝罗希欧的目光让他心惊肉跳,那一种仿佛被凶猛的野兽盯住,下一刻就要让自己命丧当场的濒死感。他甚至无法想象,真正和贝罗希欧对决的坦德拉,到底承受着何种令人心悸的压力。 死死咬住了自己的牙床,加多雷抬起毫无血色的脸颊,望着前面的几个背影,攥紧拳头跟了上去。对于他这种人来说,没有机会才会让他生不如死,单纯的生命,只不过是疯狂野心下的附属品罢了。 沿着长满了青苔与野草的台阶缓缓向上,层层落差极大的晒台在台阶两侧向下蔓延出道道笔直锋利的棱角。索维兰等人跟随着贝罗希欧的步伐,很快来到了台阶的顶端。 在那里,一个宽敞无比的平台展露在众人的眼前。当你真正踏上这个位于整座城市最高点的平台时,你才会真正理解到,这座城市曾经的缔造者,拥有着怎样无与伦比,让人瞠目结舌的建筑工艺。 数座高大的人物石雕分列平台两侧,他们形象各异栩栩如生,有的持着缀满了饰物的长矛,有的手握勾形的短匕。袒露在空气中的上身,还有遮住他们面孔的石质羽冠上,雕刻着简洁朴素的花纹。 而这座脚下的平台,则是由无数块平整的石砖拼接而成。掩盖在青苔下的纹理精心巧妙地交织在一起,构成了一副巨大的圆形图案,一圈圈层层递进的同心圆向平台中心收拢着,那些相隔的圆弧中间刻满了抽象的宗教图腾。圆形图案的正中,耸立着一座一人多高的石质火盆。 站在平台边缘的索维兰回头望向了台阶下面的广场,他甚至可以想见,千百年光阴之前,当这座城市的居民聚集在广场上,亲眼目睹平台上的火盆燃起熊熊火焰时,将是一个何其恢宏壮观的场面。 “死雾沼泽中竟然坐落着这样一座伟大的城市……”索维兰轻声自语道。 托马斯正趴在地上,细细研究着平台上的图案,这里的发现让他兴奋不已。“更奇怪的是,我们竟然对它一无所知,任何典籍上都没有提到它的存在。”托马斯小心抚摸着那些花纹,仿佛他手中的不是冰冷的石块,而是最亲密的爱人。“我可以肯定,这座城市应该是中古时代末期到艾洛林新历初期的建筑遗址。” 贝罗希欧拍了拍火盆下面的立柱,他对大陆历史学,或者考古学可没什么兴趣。“困在这的十年里,我们几乎走遍了死雾沼泽的每个角落,”他指了指脚下的地面,“而且在这片冰冷的土地上发现了为数不少的村落遗迹。不过像这样规模的城市,只有这里一处。”说着,他回头看向平台尽头,一片模糊的黑色轮廓继续道,“也只有这座城市里,建有类似神庙的建筑。” “神庙?!”所有人都吃了一惊,然后纷纷将目光投向了贝罗希欧的身后。 “当然如此!难道你们以为我是来带你们趴在地上研究这数不清的地砖的么?……”贝罗希欧看着托马斯调笑道,“来吧,真正神奇的东西在后面呢!”说着,转身向平台尽头走了过去。 众人闻言立刻跟住了走在前面贝罗希欧,很快,一座巨大的石质庙宇在灰白色的雾气中露出了它雄浑的身姿。 这是一座造型奇特的长方形建筑,切割整齐的大块条石垒起了整洁光滑的四壁,饱经风雨的石质表面上布满了由岁月刻下的,深浅不一的黑色印记。高达十余呎的方形石门边框上刻满了繁琐的锯齿状花纹。即便是在废弃许久的今天,依然可以在上面看到精致的镂空工艺。 如果说这座庙宇的四壁流露出简单粗犷的建筑风格的话,那么它的石顶则华丽到了无以复加的地步。那是由一层层整体雕刻出方形螺旋纹的巨石砌成的巨大石顶。它的体积甚至超过下面的庙宇,无数造型复杂的方形突起与凹陷盘旋交错,给这座庙宇披上了一层摄人心魄的神秘感。 跟在贝罗希欧身后的众人下意识地放轻了脚步,那是一种发自内心的敬畏,在这样的神迹面前,仿佛众生不过像蝼蚁一样不值一提。 穿过方形的石门,昏暗的光线让索维兰等人眼前一暗,但是很快,他们便适应了周围的环境。神庙内部,粗糙的地面变了打磨光滑的石板,无数根雕刻成人形的石柱撑住了这个庞大的空间。但是真正吸引住众人目光的却是另外一件东西,一座两人多高,长达二十余呎的巨大石板,静静地立在神庙深处的圆形空间中。此时,一抹清冷的天光从石顶上的天井中照射下来,落在那面石板上,反射出一轮无比深邃,却又庄严圣洁的光泽。 第二十四章 湮没 看着神庙深处那座通体灰白的石板,众人慢慢靠了上去。走到近前才发现,这座石板上竟然刻满了恢宏无比的叙事浮雕。 那些简洁有力的线条勾勒出无数个异常生动的场景,有的在围猎巨兽,有的在进行战争,还有的在举行规模宏大的祭祀。这些连贯的画面串在一起,仿佛在无声诉说着这片土地曾经发生的过往,还有那些早已被人遗忘了的,湮没在岁月长河中的故事。 索维兰犹豫了一下,但还是颤抖着将手掌抚上了那些壮丽的浮雕。一瞬间,似乎某种奇妙的力量触碰到他的灵魂,那种感觉厚重深沉,却又跳动着震撼人心的温暖。也许曾经生活在这里的人们不曾想到,千百年后,会有一群陌生的来客,再次拜倒在他们无与伦比的造物面前。 贝罗希欧靠在外围的石柱上,将身形隐藏在黑暗当中,他似乎对天井投下的光亮有着莫名的抗拒。“小家伙,石板后面刻满了奇怪的文字,如果那算是文字的话……”他对托马斯说道,似乎把对方直接当成了学者,而不是战士,“你要是能识别出来就更好了!” 索维兰等人一愣,很快来到了石板后面。果然如贝罗希欧所说,这块巨大的石板背后工整地刻满了无数行造型奇特的文字。这些文字和现在的艾洛林大陆语有着明显的不同,他们要更加复杂,古老。 “主神在上!这是中古时代的古大陆语!随着中古纪元的结束,这门语言连同诸神最后的足迹,一起消失了一千多年!”托马斯看着那些文字兴奋地大声道,划过字迹的手指无法抑制地颤抖起来,“如此完整清晰!甚至在教廷的古籍与经卷中都不曾见到!” “你能识别出来么?”老肖恩的语气有些紧张地问道,其他人的目光都聚集到了托马斯身上,就连不抱希望的贝罗希欧都凑了过来。 “我,我可以试一试……”托马斯紧咬着嘴唇回答道。 听到托马斯肯定的答复,所有人的眼睛都亮了起来,他们心中充满了好奇,迫不及待地想要知道这片土地上到底发生了什么,是谁建造了这座伟大的城市,又是因何将她彻底遗弃。 神庙里安静极了,托马斯的目光随着那些深深刻在石板上的文字缓缓移动,他的声音低沉地回荡在石柱之间,带着些许颤音,讲述出一段早已尘封许久的历史。 第二纪元的两千六百年,结束了部族战争的库吉坦人终于迎来了久违的和平。他们在世代繁衍生息的密林中建立了一个庞大的帝国,并为他们的帝国赋予了一个伟大的名字——塔克阿兹,意为“命运之影”。 这个西起落日之海,东至回音峡谷,北靠厄斯克山脉,南到兽人边疆的帝国繁盛一时。他们在帝国腹地建造起一座规模宏大的都城,石砖铺就的步道可以并行数十头巨兽,宽阔的广场可以容纳上万民众,高耸的石顶甚至超过青翠的森林之冠。这座帝国的都城被称为特斯库特,意为“最初的城”。 在这规模浩大的工程之后,他们又挥赶着成千上万的奴隶,用来自厄斯克的巨石在城中立起一座蔚为壮观的神殿,用以赞美库吉坦人至高无上的神祗——命运主神伊瑟瑞尔。 在这座举世无双的都城中,他们借助主神的威能,用神秘的巫术预见命运,驾驭灵魂。折断的树枝可以成为锋利的羽箭,漆黑的泥土可以造就强大的傀儡。他们创造出了最为灿烂夺目的文明。天文学、数学、农业、艺术、文字,库吉坦人取得的成就甚至超越了同一时代的所有种族。 就这样,这个来自密林深处的帝国在和平中走向繁荣,在繁荣中走向辉煌,在世人敬仰的目光中,走过了一千多年的岁月。 然而,第二纪元的末日敲响了帝国陨落的丧钟。赖以生存的密林开始枯萎凋敝,主神的神迹消失无踪,在这片越发残破的土地上,库吉坦人失去了命运的指引,他们的帝国蒙上了一层挥之不去的阴霾。 为了挽回主神的眷顾,为了平息主神的怒火,库吉坦人在他们的圣湖,罗托亚湖的湖心,建造了一座更加恢宏的神殿——塔伊庭奇。用以献给命运主神伊瑟瑞尔,同时供奉在第三纪元初年找到的圣物,“天命裂片”。 在那座神庙中,无数奴隶俘虏被就地处死,无数金银宝石被倾入湖中,但是再多的献祭都无法阻挡帝国走向衰落的命运。底层的库吉坦人民开始被迫逃难,数不清的村落废弃荒芜。曾经帝国的辉煌都已成为故去的传说,没人愿意再去提起。 终于,在第三纪元的二百二十四年,号称重新得到主神启示的末代国王,带着他的祭司还有所剩不多的臣民,离开了他的家园,消失在了艾洛林广袤的土地上,消失在了奔流向前的岁月长河中,再也不见。 …… 托马斯的声音越来越低,在一行刻在最下面的字迹上,他缓缓念完了这个走向没落的帝国最后的故事。“命运面前,无人永生。” 围在托马斯身旁的众人都沉默着没有说话,或者说,他们不知道该说些什么,也许无声的沉默才是现在最好的表达。 对于仅仅占据了光阴中一瞬的凡人来说,命运、历史、辉煌、落败,仿佛是一串远之又远,神秘到无法触及的命题。在这样的命题面前,你只能在它留下的,冷漠的笔触中,发出一阵良久无语的叹息。因为它不需要解读,不需要理解,更不需要同情。 “那些最后离开的库吉坦人呢?”佩斯林叹了口气,轻轻问道。 托马斯摇了摇头。“不知道,也许……也许消失了吧。”他指了指石板上文字的末尾,“所有的记述在新历二百二十四年戛然而止,没人知道他们去了哪里。” 库尔有些沮丧地看着他的伙伴。“一个延续了将近两千年的帝国,说灭亡就灭亡了?” “像这样的例子有很多……”托马斯抚摸着石板说道,“库吉坦人的塔克阿兹帝国不是第一个,也不会是最后一个。” “中古时代末期,第二纪元结束的时候,艾洛林大陆上到底发生了什么?”索维兰看着托马斯问道,“为什么连这样庞大的帝国都没能幸免于难,最终走向了消亡的结局?” 托马斯苦笑着挠着头发。“说实话么?我也不清楚,就我所能接触到的文献来看,没人能解释那个时期到底发生了什么。”说着,他抬头回望着索维兰,“从那之后,诸神再也没有在人间显露神迹,直到……直到圣歌森林那次。” 索维兰一愣,但随即不以为然地笑了笑,对他来说,似乎那次所谓的“神迹”,是一切噩梦的开始。 “托马斯说的没错,我和教宗卡斯罗尼大人曾经不止一次谈论到第二纪元结束时发生的事情,而且也查阅了无数教廷的典籍,但是全都一无所获。”老肖恩说道,“似乎大陆史在那个节点突然断裂了,然后便开始了第三纪元,也就是现在的新历。” 这时,一阵拍打声将众人的目光吸引了过去,原来是贝罗希欧。“别在那讨论无聊的历史了,”他的目光有些莫名的愤怒,“就没人关心关心我么?在这里整整十年,竟然像瞎子一样守了答案十年!见鬼!看来在佣兵团中准备个学者是一件多么重要的事情!” 索维兰等人尴尬地笑了笑,他们似乎不想继续这个话题。 “小家伙,有兴趣么?如果在事情解决之后,我们身上的诅咒成功解除,不如加入荆棘武力佣兵团吧。”贝罗希欧看着托马斯认真地邀请道,“金币不是问题!古籍经卷也不是问题!我敢保证,你会成为奥勒姆王国最知名的学者!怎么样?” 托马斯脸色一白,下意识地摇了摇头,但很快意识到这样的拒绝似乎有些不妥,他可不想惹到这位强大的,而且有些喜怒无常的佣兵之王。 “哈!你竟然拒绝了我!”贝罗希欧恶狠狠地咧嘴笑了笑,“不过没关系!你还可以慢慢考虑下。”就在托马斯以为可以松了一口气的时候,佣兵之王又阴测测的补充道,“我有的是时间!也许,你们也会如此!” 没等托马斯说话,站在旁边的坦德拉就在他局促不安的肩膀上重重按了两下,然后向贝罗希欧问道:“恐怕你并不是带我们到这里学习历史的,那么这块石板和你们的诅咒,还有索维兰的鲜血又有什么关系呢?” “哈!问得好!这是个关键的问题……”贝罗希欧重新绕回了石板正面,“库吉坦人的历史我可没兴趣知道。但是后面文字记述的故事可不是这块石板的全部!”说着,他指了指叙事浮雕右下角,临近末尾的位置,“这里有几幅图画,我相信,只要你们看到了,就会知道其中的原因了。” 贝罗希欧说的没错,库吉坦人再辉煌的历史都无法实质性解决索维兰等人目前的困境。所以在听到贝罗希欧的话语后,众人立刻顺着他指着的方向看了过去。 可是随后看到的东西,却让在场的众人浑身冰冷,仿佛全身的血液瞬间凝固一般。只见叙事浮雕的末尾,两个突兀的画像勾勒出这样一个场景:一个胸前挂着三道伤疤的男人,正带着他的部下,匍匐在高大的神庙前,他们的头顶上漂浮着黑色的烟雾。 接下来的场景中,挂着三道伤疤的男人站了起来,双臂向前伸出,张开的手掌似乎要接过什么东西。而他的对面,一个头顶上用虚线刻画出虚无皇冠的年轻人,正用一枚锋利的碎片,割开了自己的手臂,鲜血向下滴落着,落到下面盛着的石碗中。 第二十五章 浮雕 清冷的天光从神殿的天井中照射下来,为神殿内部石龛中的雕像披上一层扭曲的阴影。在那些阴影的映衬下,静立了千百年的雕像仿佛活了起来。他们表情狰狞着,略带些许无法琢磨的神秘,冷冷注视着死寂般的神殿里,被最后几幅浮雕定在当场的众人。 贝罗希欧抱着双臂,嘴角上挂着一丝若有若无的微笑,他正看着索维兰等人的神情,那神情无比熟悉,因为在多年以前,当自己第一次看到这些浮雕时,他的表现也是如此。 震惊、不解、沉思,甚至略带着一丝恐惧,这是索维兰等人此时最真实的写照。所有人心里都有一个共同的问题——难道说这一切早已命中注定? 最初的一瞬间,索维兰等人甚至本能地怀疑起浮雕的真实程度。因为他们实在无法相信,早在一千多年以前,目睹自己的家园支离破碎,最后离开这片土地的库吉坦人会在神殿的浮雕上,刻下千年以后发生的事情。 难道他们真的可以预见命运?难道他们真的是命运主神伊瑟瑞尔的子民?难道自己身上发生的事情真的早已注定,只是等待着岁月在无声中流逝,最终来到那个必然发生的时间点上? 这些沼泽外面的来客本能地想要否认,想要驳斥。但是风格统一,而且色泽古旧的叙事浮雕就在眼前提醒着他们,这不是库吉坦人虚幻的呓语,更不是贝罗希欧等人伪造的“神迹”。库吉坦人没有必要在神殿中刻下虚假的命运,贝罗希欧和他的手下更没有必要用自己的十年,换来一个毫无目的的骗局。 命运有时就是如此残酷,无论你是否承认,它就在早已刻下的河床上奔流向前。也许你浑然不觉,那是因为你身处其中。也许你会浑身冰冷,那是因为有人有意或是无意地让你看到了前方的轨迹。 站在石板前的众人良久无语,时间仿佛在这里凝固住了,几幅简单的浮雕给他们带来了太过剧烈的冲击。“你们发现这块石板时,上面的浮雕就是这个样子么?”坦德拉叹了口气,转头向贝罗希欧确认道。 “没错,就是这个样子。来到死雾沼泽的第二个年头,我们才发现了这座城市,还有这块神殿中的浮雕。”贝罗希欧点了点头,“相信我,当我们第一次看到最后这几幅浮雕时,脸色并没有比你们好多少。”他面带自嘲地笑了下,又继续道,“关于浮雕的真实性,你们不必怀疑。我们没有必要在这个事情上欺骗你们,尤其是在身负诅咒,有可能永远无法离开这里的前提下。” 索维兰思索着,他想起了贝罗希欧之前说到的一个线索。“当年告诉你们逃往死雾沼泽的人是谁?他后来没有提供更多其他有价值的讯息么?” 贝罗希欧的表情一僵,带着无法言喻的苦涩。“说实话么?关于那个声音……”他顿了顿,仿佛陷入了回忆,“我甚至不确定听到那个声音时,自己是在清醒的现实里,还是沉睡的梦中……” 索维兰等人一愣。“你不确定?这是什么意思?你连对方的相貌都没有看到么?”佩斯林面露费解地问道。 “没错,完全没有看到。”贝罗希欧说,“那是个低沉苍老的声音,当那个声音响起时,我的灵魂好像被抽离了**,整个世界都静止住了。只听到有人在耳旁不停低声呢喃。”佣兵之王的目光有些空洞,似乎被往事拉扯住了,“他只说了一句话——逃吧!逃往死雾沼泽!在那里你才能挣脱必死的结局,在那里,你才能直面主神对你的背叛,降下的惩罚!……” “这个人……”佩斯林又问道,“或者说这个声音,从那以后,再也没有出现过?” “没有,再也没有,那个声音彻底消失了,就好像从来没有出现过一样。”贝罗希欧缓缓摇了摇头,“不管是绝望中产生的幻觉,还是的确有人给了我指引。总之,我们来到了死雾沼泽,而且这片土地的确让我们活了下来,并且形如怪物般困在了这里整整十年。”他说着叹了口气,“无论如何,如果这就是那个声音所说的惩罚的话,那么我们的确在这里受罚了十年。” 众人听着贝罗希欧的讲述没有再说什么,在他们眼中,这样的惩罚不可谓不重。一群身负诅咒,行尸走肉般的“人”,被死死困在一个暗无天日的地方,甚至被剥夺了死亡的权力。这样的境遇在漫长的岁月中走过了五年,十年,甚至五十年,一百年。 最终等待他们的将是什么?人性只会在无法计数的光阴中消磨殆尽,他们会慢慢忘记自己曾经是“人”,最后真的成为一群不折不扣的怪物。游荡在这片冰冷的土地上,游荡在这片仿佛囚笼般的人间炼狱中,永远无法挣脱出去。 有时候,永生才是最残忍的惩罚。 “你们……你们就这么一直等着我们出现?一直等了十年?……”索维兰有些艰涩地问道。 “没错,等了十年……”贝罗希欧苦笑着,似乎在讲述着一个无奈的事实,“第一次看到这座浮雕时,我们同样不敢相信。当然,我们并不是支持无神论的疯子!但是谁敢相信自己身上发生的事情,在另一个地方,另一个时间,早就刻下了,只等着你去发现它呢?” 贝罗希欧表情复杂地看着神殿中的叙事浮雕。“可是我们还有其他选择么?没有了……”他说,“有时候,哪怕再荒诞不经的事情,都会在陷入绝望的人的眼中,成为最后的救命稻草。”他轻声说道,“而且,如果没有这块石板,即便是我们这样的……这样的怪物,都不可能在死雾沼泽活下来。” “连你们都不能?”库尔吃惊地说道。对于他们来说,贝罗希欧和他的手下,基本上已经是无敌的存在了。 贝罗希欧肆无忌惮地笑了。“你们太小看这片神秘的土地了!”他看了看众人狼狈不堪的衣饰戏谑地说道,“这里充斥着数不清的怪物和野兽,比如‘污泥沼泽兽’,想必你们已经见到他们从泥浆中蹦出来了吧?” 索维兰等人闻言一愣,随即换上了一副惊恐的表情。他们不但见到了,而且那群怪怪物差点要了他们一行人的命。 “看看这幅浮雕!”贝罗希欧走到了石板面前,指着浮雕上其中一个画面说道。 那是一个异常残忍,又有些诡异的场面。一个挣扎着的人被按在石床上,几名头戴羽冠的祭司手持锋利的锥形法器钉入了他们的心脏。然后一团仿佛象征着灵魂的白雾在祭司手中操纵着,封入了漆黑的泥浆中。 下一个画面,泥浆中站起了一只庞大的怪物,它在祭司手中黑色藤条的指挥下,冲向了丛林中的野兽,还有其他外族入侵者。 “这些污泥沼泽兽给我们带来了极大的麻烦,他们不死不灭,嗜血成性,有十几个兄弟被他们撕成了碎片,我的意思是真正的碎片……”贝罗希欧说道,“看到了那些黑色藤条了么?那是一种生长在沼泽的无叶黑树,我们也是在看到浮雕之后,才用树枝制成了羽箭,彻底击败了他们。” “污泥沼泽兽在石板后面的文字中也有描述,”托马斯在旁边补充道,“库吉坦人会将获罪者的灵魂从身体中抽出来,封入泥浆,制造出无比强大的战争傀儡,用以守护家园。”他的语气充满了赞叹,“库吉坦人的魔法造诣登峰造极,而且完全不同于圣斯兰教派的元素共鸣。” “就这样一边摸索,一边战斗,我们用了五年时间,成了这里的沼泽之王。讽刺么?一群怪物成了怪物中的王,我不知是该高兴还是难过。”贝罗希欧苦笑着说道,“从那之后,我们每天的生活中多了一项必须完成的任务——巡视沼泽。期待着能够找到最后一幅画面中出现的人,”他说着,指了指索维兰等人,“也就是你们!而且多年以后,你们的到来再次证明了,石板没有说谎。” 贝罗希欧的话说完了,神殿里重新恢复了寂静,但是所有人都清楚,石板上最后一幅石雕显然牵扯到另外一个问题。 “石板的确没有说谎,但是你的话却没有说全。”老肖恩盯着贝罗希欧,“你们的诅咒不单单是需要索维兰的鲜血这么简单。”他指着浮雕继续道,“还需要这块碎片,不是么?”他说着,又将手移向了另外一幅浮雕。在那个场景中,无数库吉坦人匍匐在地,对着一座更加恢宏的神庙,还有神庙上空悬浮着的,用石刻表现出放射状光芒的碎片顶礼膜拜。 老肖恩的声音在神殿中回荡着。“这块碎片就是石板后面的文字中提到的‘天命裂片’对么?”他的话吸引了所有人的目光,“告诉我,贝罗希欧,你们已经拿到了‘天命裂片’!” 当老肖恩的问题从他口中说出时,所有人都下意识地想到了相反的答案。果然,佣兵之王的回答肯定了众人心中的想法。“很显然,我们并没有拿到‘天命裂片’!”贝罗希欧说道,“那个地方,我们无法涉足!” “你说的那个地方,就是石板中提到的湖心神殿‘塔伊庭奇’对么!”坦德拉大声说道,他在压抑着心中的愤怒,“你们同样找到了那座库吉坦人建造的,最后一座神殿之城!而且你们真正的计划是让我们取回‘天命裂片’!对么!回答我,贝罗希欧!” 贝罗希欧眯着眼睛,盯住了坦德拉。“没错!我们的确发现了塔伊庭奇!”说着,他把目光投向了索维兰,“而且严格地说,并不是让你们去,而是只让他一个人去!”然后他又微笑着补充道:“总要留点人质,好让这个小家伙能够乖乖回来不是么?” “我们拒绝!”坦德拉怒喝道,贝罗希欧的计划让他怒火中烧,“这片诡异的土地上充满了不可预知的危险!更不要说连你们都无法涉足的塔伊庭奇!你的计划和让索维兰跑去送死有什么区别!” 贝罗希欧瞪着晶亮的黑眼睛,他的声调慢慢转冷。“我的老朋友,以你们目前的状况,完全没有选择拒绝的余地!” “你在威胁我么?贝罗希欧……”坦德拉的声音低沉无比,将手掌搭到了背后巨剑的剑柄上。 “如果你把我的话当做是威胁的话,那么的确没错!”贝罗希欧身上的肌肉微微颤抖着,就像时刻准备投入战斗的豹子,“永远不要挑战我们被这该死的诅咒,折磨了整整十年的决心!” 一时间,神殿中的气氛凝重到了极点,就在这时,一个坚定的声音从坦德拉身后响起,吸引了所有人的目光。“够了!”索维兰大声说道,“我会去塔伊庭奇,将那块天命裂片给你们带回来!” “索维兰!不行!这太危险了!……”没等坦德拉等人说完,索维兰便打断了他们。 “我们同样别无选择,不是么?”索维兰看着身旁的伙伴们轻声说道,他的话让众人无法反驳,难道要和荆棘武力开战?那样的结果只有死路一条。“如果这是我们唯一能离开这里的机会,那么我选择接受!”说完边看着贝罗希欧继续道:“告诉我关于塔伊庭奇的一切,还有为什么连你们都无法涉足。” “啪啪啪啪……”贝罗希欧听到索维兰的答复大声鼓起掌来,看向坦德拉和老肖恩的目光带着些许讽刺。“跟这个小家伙办事,可比你们这些生活在权力顶峰的政客要痛快许多!”他一边怪笑着,一边继续道,“那座湖心神殿……等明天你们亲眼看到后就明白了!我说过,这片土地的神秘之处,远远不止如此。” 贝罗希欧说完,转身向神殿门口走去。“在这里看够了就走吧,估计图勒已经把晚饭准备好了!当然,味道恐怕不会令人满意,但是我敢保证,你们现在很需要饱餐一顿。”铁靴碰撞在石板上的声响忽然一顿,佣兵之王转过身来冷冷地丢下了一句话。“如果你们想要逃走,我绝对不会阻拦!相信我,夜幕下的死雾沼泽,绝对会让你们后悔做出这个最愚蠢的决定!” 很快,那道魁伟的身影消失在了门外的灰白色雾气之中,空荡荡的神殿里只剩下了相视无语的索维兰等人。天井中洒下的天光清冷依旧,只不过,那冰冷的光亮染上了一层日落之后的灰暗。 第二十六章 湖泊 迷雾沼泽的昼夜交替似乎并没有明显的界线,整个世界仿佛在突兀的黑白变换中无限循环下去,就连时间都成了一个最虚幻的概念。清晨,一阵杂乱的马蹄声踏碎了灰白色的,仍然残留着冰冷夜色的雾霭,叫醒了这片寂静神秘的土地。 索维兰昨晚睡得非常不好,无法驱散的梦魇几乎折磨了他整整一夜。其实其他人的状况也没有好上多少,坦德拉和老肖恩的神情自从离开神殿后就没有露出一丝一毫的放松,托马斯和库尔干脆留在了神殿,对着那块石板整整研究了大半个夜晚,佩斯林则一直陪在索维兰身旁,尽可能地缓解一些压抑的气氛。 托马斯和库尔从神殿带回的讯息让人感到有些沮丧,因为石板上除了提到“天命裂片”这个名字之外,竟然没有一点关于它的描述。似乎库吉坦人在刻意回避着这件“圣物”,完全没有提到这是什么东西,来自哪里,又有什么作用。 至于贝罗希欧,这位奥勒姆的佣兵之王再也没有露过面。不过他的承诺的确做到了,没人限制索维兰等人的自由,但是众人同时发现,这些被诅咒的家伙根本不需要睡眠,或者说,根本感觉不到疲惫。 事实上,贝罗希欧唯一提供的帮助,也只有那盆毫无滋味,完全不知道是什么肉类的晚餐了。虽然非常难吃,甚至有种令人作呕的味道,但是索维兰依然在佣兵们看向自己的目光中,看到了发自内心的羡慕。 就这样过了整整一晚,在天色刚刚放亮的时候,索维兰等人被叫醒了。稍微收拾了一下行装,他们便在贝罗希欧的带领下,向着一个未知的方向出发了。不知出于何种目的,除了几乎整支荆棘武力佣兵团之外,加多雷也加入了队伍。 不过在目前的状况下,已经没有人关心这位利欲熏心的治安官了,他已经成了无足轻重的存在。 队伍在迷雾沼泽中高速前进着,随着不断地深入,周围的环境发生着令人惊异的变化。原本充斥在身旁的灰白色雾气退散殆尽,只是沉淀在地面上,随着掠过的战马,荡起层层旖旎的漩涡。 墨色的乌云仿佛凝固的铅块,布满了头顶的天空,它们压得极低,就像一层极厚的被子罩在辽阔的大地上,隔绝了外面的阳光。许多黑色的巨树或是倾倒在地上或是颓然地向四周伸展着干枯的枝杈。时不时突出地表的断壁残垣与细密的苔草、芦苇混合在一起,仿佛低声诉说着库吉坦人曾经在这里留下的足迹。 索维兰已经不记得他们走了多久,如果不是枯树枝头的飞鸟,还有猛然从战马两侧窜出的野兽提醒着眼前还是真实的世界,他恐怕都要怀疑自己是在如同末日般的梦境之中。 就在这时,马队前方传来了贝罗希欧的声音。“快到了,伙计们!”他指了指前面不远处一片隆起的地势,回头向索维兰等人喊道,“冲上去,我们就能看到湖心圣殿了!” 索维兰等人闻言一愣,虽然心中依然有些不安,但是却被更强烈的好奇所取代,他们都想亲眼看看这座石板上描述的神殿之城到底是什么样子。 马队的速度在不知不觉间再次加快,随着一阵猛烈的冲刺,众人终于一鼓作气冲上了低矮的山梁,在哪里,索维兰等人彻底被眼前的景象震在当场。 一个辽阔无比的盆地静静地躺在灰白色的天地之间,四周连绵的山梁拱卫着这处神奇的所在,那些淡薄的雾气仿佛轻柔的溪水,从山梁间的缝隙中缓缓流出,丝丝缕缕地注入盆地之中。它们翻滚着,沸腾着,沉淀成一片雾气之海,连同点缀其间的茂密植被,给这片土地平添了几分不真实的错觉。 盆地底部的正中,一块犹如黑宝石般的湖泊镶嵌在飘荡的迷雾之海上,安静的湖面仿佛平整的镜子,没有翻出哪怕一丝波澜。此时,一道壮丽的阳光正从铅云破开的云洞中笔直地倾泻下来,照射在湖心的位置上。 在那片圣洁的光明中,矗立着一座宏伟的,仿佛不应存在于人世间的神殿之城。 “那就是石板上提到的‘塔伊庭奇’么?”索维兰感到自己的嘴里干涩异常,仿佛所有的水分都被蒸发掉了。 贝罗希欧在旁边点了点头。“应该没错,虽然我之前并不清楚这座湖心神殿的名字,但是整个迷雾沼泽里,只有这个地方符合石板的描述。” “那道垂下来的天光是怎么回事?”托马斯指着那道阳光问道。 “我们发现这座神殿时,这道天光就立在那里,无论白天黑夜,即便多年以后依然如此。”贝罗希欧轻声说道,“通过石板上的描述,我甚至怀疑,这道天光在神殿建成时便存在了,甚至经过了上千年的时光。” 贝罗希欧说着,转头看向了索维兰等人。“不得不说,这样的景象,不也非常符合它的身份么?”他感慨道,“库吉坦人献给命运主神伊瑟瑞尔的神殿,就该如此恢宏壮观!” 索维兰等人没有说话,但都默认了贝罗希欧的想法。这座建在湖心的神殿远超凡人造物的范畴,那道天光就像主神拨开了稠密的云层,将圣洁的光辉赐福到人间大地一样。 “好啦,我们继续赶路吧,希望还来得及……”贝罗希欧磕了几下马腹向众人提醒道。 他的话让说索维兰等人一愣。“还来得及是什么意思?”坦德拉疑惑地问道。其实不单是他,索维兰也非常费解,为什么马队的行进速度如此之快,仿佛时间非常紧迫,在赶着什么似的。 “还来得及进入神殿之城!”贝罗希欧回头答了一句,然后催动战马顺着盆地的缓坡走了下去。索维兰等人对视了一眼,很快跟上了队伍。 没过多久,索维兰等人便在贝罗希欧的带领下,淌过了盆地底部的雾气之海,来到了圣湖“罗托亚”的边缘。在哪里,迎接他们的是一座由巨石铺就的宽大石桥。翠绿的青苔在拼接的石缝中露出丝丝茁壮的生命,马蹄扣打在平整的桥面上发出阵阵清脆的声响,屹立在道路两旁的人物石雕高大威严,仿佛是在注视着前来朝圣的信徒。 虽然这些石雕挂满了岁月侵蚀的痕迹,甚至有的已经坍塌在下面的湖水里,但是依然可以看到这座生长于丛林中的帝国,在它最繁盛时的光辉景象。 长途奔袭的队伍终于在石桥尽头的小型广场上止住了他们的脚步,一座立在广场中央的圆形石碑上再次出现了那句库吉坦人的铭文——“命运面前,无人永生。” 石碑后面,迷雾沼泽的黑暗在此消失无踪,往前一步,便是天光笼罩下的一片光明。在那片明亮的世界中,一座恢宏的城市魏然屹立,笔直高耸的城墙阻住了众人的视线。城墙外的地面上,无数巨大的亮白色符文缓慢转动着,飘散出尘埃般的细碎星辉。 索维兰等人震惊地长大了嘴巴,他们无法想象,在终年无人踏足的迷雾沼泽中,竟然隐藏着如此伟大的神迹。不知是错觉还是如何,他们似乎听到了阵阵从城墙内传来的“喀嚓……喀嚓……”的声响。 那个声音低沉无比,又异常缓慢,但是仿佛每一下都不是敲响在耳中,而是重重击打在众人的心里,甚至是灵魂的深处。 这时,一个声音从队伍中响起。“我,我想问一下……这座神殿之城,竟然没有城门么?”库尔疑惑地小声问道。 随着他的话语,索维兰等人才猛然发现,眼前的城墙上竟然没有任何入口。难道这是座封闭的城市?又或者,入口根本不在这里?众人心中想着,将询问的目光投向了站在最前面的贝罗希欧。 佣兵之王微笑着催动战马,来到了阴影的边缘。“当然有!不过我们需要等一会儿……”说着,他抬头看向了天空中降下的光明,“算算时间,估计也该差不多了吧……” 没等他说完,众人脚下的地面忽然一颤,城墙外转动的符文全部停止下来,就连那个“喀嚓……喀嚓……”的声响都在最后的尾音中失去了踪影。 就在索维兰等人不明所以地四处张望时,队伍面前的城墙上,一道亮白色的光隙拔地而起, 向上延伸着,直到三四个成年人的高度才止住了势头。下一刻,光隙两边的石砖发出一阵不规则的抖动,然后翻转着像积木一样退向两旁。很快便在噗噗落下的尘土中辟开一座高大的城门。 透过尚未散尽的烟尘,你能在模糊的光亮中看到城中精美的雕像,还有笔直的步道尽头,一座璀璨无比的神殿。 “这座城市,只有在正午时才会开启它的大门……神奇么?我第一次看到这样的景象时,甚至以为自己是在做梦!”贝罗希欧说着,将手臂伸到了面前的光明之中。忽然,他袒露在空气中的右臂竟然在阳光的照射下飘散出缕缕灼烧般的轻烟,惨白的皮肤上破开了几个溃烂的伤口。“知道我为什么无法涉足此地了么?……”贝罗希欧猛地收回手臂,在阴影中,那些伤口以肉眼可见的速度重新愈合。 “好啦!小家伙,该你登场了!”贝罗希欧满不在乎地挥了挥手臂,对索维兰说道。 索维兰没有再说什么,立刻从马鞍上跳了下来,走向了不远处的光明。 “小心……维兰,遇到任何危险,就离开这座城市!”佩斯林从后面大声喊道。 索维兰回头看了一眼,对那些忧心忡忡的伙伴露出一个自信的笑容。“我会回来的!放心!”然后走过贝罗希欧的身旁,在近在咫尺的光明面前稍稍一顿,最后坚定地迈了进去。 温暖,那是一种透过毛孔,紧紧地包裹着自己,仿佛能够融化一切黑暗的温暖。索维兰深吸了一口气,无论将要面对这什么,他都必须为身旁的伙伴争取到离开这里的机会。 “知道么?小家伙,我很羡慕你……”贝罗希欧的声音从身后传来,“羡慕你能在阳光下自由地呼吸……” 没等他说完,一道人影从队伍中冲了出来,飞速撞进了光明之中,快之又快地甩出一抹寒芒,抵在了索维兰的脖子上。“别过来!我可不敢保证自己会不会划开这小子的喉咙!”那个身影大声喝道,“对了,应该是尊敬的殿下!” 突如其来的变故让所有人都愣住了,等他们回过神时才发现,勒住索维兰脖子的身影竟然是加多雷!那个被忽略了的治安官! “锵锵锵……”一连串长剑划出剑鞘的声响从队伍中爆发出来。 “你怎么敢!……” “放开她!” “……” 老肖恩等人怒视着加多雷,大声吼道。 “放开索维兰!不然你会立刻死在这里!”坦德拉咆哮着举起巨剑,催动战马想要冲上前去。 “当”的一声响过,贝罗希欧竟然用手中的逆角剑死死勾住了坦德拉的剑锋,随着他的动作,荆棘武力的佣兵们立刻将老肖恩等人团团围住。 “你要干什么?!”坦德拉看着贝罗希欧大声问道。 佣兵之王并没有说话,只是冷冷盯住加多雷,脸上露出一抹意义难明的笑容。 “哈哈哈……”加多雷用匕首逼住索维兰,慢慢向城门的方向退了过去,“来追我啊!尊敬的指挥官大人!”他向着坦德拉大声嘲笑道,“我会为御前会议处理掉碍事的王储!我会在这座神殿之城中拿到‘天命裂片’!只有我能活着离开这片该死的沼泽!”治安官的表情狰狞无比,“而你们!将会死在这群怪物手里!因为那最可笑的忠诚!” “这么看来,我应该祝你好运!库吉尔的治安官……”贝罗希欧轻笑着说道,挡在了坦德拉的面前。 索维兰抬手止住了想要冲出包围,营救自己的伙伴。“相信我,我会回来的……!”他看着坦德拉一字一句地说道。 加多雷并没有理会索维兰的话语,他只是用力勒紧了手臂,藏在索维兰身后的双眼中蓄满了阴狠而又自得的光芒。缓缓向后,在众人的注视下,他们的身影踏进了城门,逐渐消失在神殿之城所放射出的,瑰丽的光明之中。 坦德拉挥起巨剑,将贝罗希欧的逆角剑架开。“这是你早就预谋好的!是么!”他大声质问道,“你故意让加多雷参与进来!你故意在队伍中带上这个可有可无的杂碎!”随着他的话语,老肖恩、佩斯林、托马斯、还有库尔,所有人都将目光盯住了佣兵之王。 “没错!我的老伙计!你说的一点都没错!”贝罗希欧的嘴角扯出一道优美的弧线,“我不相信什么该死的命运!我也不相信自己的生命会在那个小家伙手上迎来转机!”他的目光疯狂无比,举起手中的逆角剑,指向了光明中的神殿之城。“如果这个世界真有命运的存在,那就来吧!我在这里等着它,证明给我看!” “你知道自己都干了些什么么!”坦德拉低声说道。 “我当然知道!”贝罗希欧冷笑着,“但是你知道么?如果那个小家伙连眼前的困境都无法解决!那么今天,他仅仅无法帮助我!而将来,他更没办法帮助你!” 贝罗希欧的话让坦德拉一愣。“如果索维兰没能离开塔伊庭奇,我即便是死,也会拉着你一起坠入地狱!” “好啊!”贝罗希欧大笑着说道,“随时恭候!” 贝罗希欧的话音刚落,低沉的“喀嚓”声再次在众人的耳中响起,地面上的符文重新转动起来,城墙上的石砖震动着,聚拢着,将入口挤压成一道高高的光隙。最后,在一个清脆的破碎声中,那道光隙炸散成点点璀璨的光粒,仿佛从来没有出现过一样。 第二十七章 神殿 城墙上的大门在索维兰面前重新关闭,他已经无心关注外面发生了什么,因为等着他的将是更加艰难的困境。如果说只身一人进入塔伊庭奇算是危机四伏的话,那么突然杀出的加多雷,则直接给目前的局面送上了雪上加霜的一笔。 果然,那个令索维兰厌恶至极的声音很快从耳旁传来。“向您致敬!尊敬的王储殿下!”加多雷的声音充满了戏谑,“您的名字是叫索维兰是么?好吧,这里只剩下我们了。为了接下来的旅途能够愉快地进行下去,我相信您应该不会介意我收掉您的武器!”说着便伸手探向了索维兰腰间的长剑。 “你不配说出我的名字!”索维兰怒吼一声,猛地将脑袋向后撞去。几乎是在同一时间,一声尖叫伴随着鼻骨碎裂的声音从后面爆发出来。 加多雷痛苦地捂住了自己的鼻子,指缝中喷涌出鲜红的血液还有含糊不清的声音。“你这……该死的……该死的混蛋!”他大吼着将匕首刺向了索维兰的胸口。 “该死的是你!”索维兰咆哮道,单手架开了对方的攻击,另一只手攥紧了朝着加多雷的脸颊轮了过去。“啪!啪!……”一连两记重拳直接将治安官的眉骨打开了一道血淋淋的口子,反复抡起的拳头带出点点飞溅的血沫。 当索维兰的第三拳迎面击来时,加多雷突然架住索维兰的右臂,用匕首的刀背勾住他的脖子,将其顺势按到了地上。顶着索维兰剧烈的反抗,加多雷直接将手指抠入了他左肩上的纱布之中,重新撕开的旧伤喷出鲜红的血水,如潮的痛楚差点让索维兰昏厥过去。 “想杀了我么?!光靠拳头可不行!”加多雷用胳膊死死压住了索维兰的脖子,大声说道,他的手指甚至在索维兰的伤口中缓缓拧动着。 一滴又一滴血珠顺着加多雷的下颚落下,砸到索维兰的脸上,他的脸颊紧贴着地面,搁在锋利的石子上传来阵阵刺痛。“我说过!我要将你碎尸万段!”他瞪着加多雷的眼睛中布满了血丝,额头上豆大的汗珠在阳光下晃出苍白的光泽。 “来啊!我等着呢!我的殿下!”加多雷的下巴已经被鲜血染得通红,就像一只嘴里溢满血浆的恶魔,“当我一只手拎着你的脑袋,另一只手拿着天命裂片出现在那群怪物面前时,我会欣喜地看着你的伙伴们被砍成肉酱!” 加多雷的话深深刺痛了索维兰,忽然,年轻的王子一口咬住了治安官的手臂。“啊啊啊……”剧烈的嘶吼声从加多雷口中炸开,“别以为我不敢杀你!”他愤怒地大吼着,抡起匕首末端的圆头砸向了索维兰的脸颊。 “啪”的一声响过,索维兰的脑袋猛地甩向了一边,口腔中的血液在石砖上喷出一道刺眼的猩红。“这下老实了么?!”加多雷调笑着说道,用手在嘴巴上抹了一把,从鼻子上传来的撕痛让他的脸孔有些狰狞的扭曲。 浓重的血腥味在索维兰的嘴里蔓延开来,加多雷的那记重击让索维兰瞬间失去了知觉,脑袋里嗡嗡作响,仿佛整个世界都被敲碎了一般。 加多雷满意地将匕首插回皮靴,顺势将残破不堪的袖子整支撕了下来,缠绕在被索维兰咬掉了一大块肉的伤口上。“看在主神的份上,仅仅是要的你武器而已,我其实并不想搞得如此尴尬!”他吐了一口血沫,用领巾将索维兰的双手层层捆住,然后用力拽了拽,确认下是否绑结实了。“最后不还是让我拿到了么?”说着,他从索维兰的腰间将长剑取下,站起身来。 一抹冰冷的寒芒伴随着清亮的声响从剑鞘中滑了出来。望着手中笔直的剑锋,加多雷的脸上露出满意的微笑。“德雷克萨·忠诚近卫之剑!”他轻声念出剑身上的铭文,阳光照射着长剑,在他脸上映出一道明亮的反光,“真是把好剑!可惜啊,如果早知道那个铁匠竟然有这么好的手艺,我也许会考虑下放过他一条命……”加多雷貌似惋惜地感慨着,随手在空气中挥出几道细密的剑光。 “咳咳……”索维兰剧烈咳嗽着,盯住了加多雷的身影,“你会为此……付出代价的!” “省省吧,小家伙!如果我是你,恐怕更应该关心下自己的处境!”加多雷将长剑收回剑鞘,很自然地插到了自己的腰间,“既然矛盾已经解决了,我们就开始干正事儿吧!你说呢?尊敬的殿下?”他一边说着,一边把索维兰从地上拽了起来。 “呸!你这该死的人渣!……”索维兰将夹杂着血沫的口水直接吐到了加多雷的脸上。 “哈哈哈……”治安官肆无忌惮地大笑着擦去了脸上的血迹,“谢谢夸奖!我的殿下!您也许不知道,在库吉尔,我可是很享受这个称呼的!这个品质能让我在肮脏的世道下活得更加滋润,不是么?!”加多雷在索维兰的背后用力推了一把,将他推向了从身前延伸出去的步道。“快走吧,我的殿下!等我真正要杀死你时,你会跪在我的脚下,乞求着我这个人渣让你死得痛快点的!” 索维兰被推着向前蹒跚地走了几步,直到此时,他才有时间打量了一下眼前这座陌生的神殿之城。 和之前那座荆棘武力佣兵团生活的城市不同,塔伊庭奇被完全建造成了一座为祭祀而生的城市,没有一丝生活住宅的影子。放眼望去,宽敞的步道两旁耸立着几人高的巨大石柱,石柱顶端放置着向下俯着身子的兽形石雕。那些石雕的雕刻工艺精美无比,每个细节都刻画得栩栩如生,仿佛下一刻就要冲下来择人而噬一样。 空旷的广场中心,位于步道中点的地方是一片石砖铺就的圆形空地,空地正中立着一座收腰石台。当索维兰和加多雷慢慢走近这座石台时,才发现这座石台的底座是由四个背靠背的半蹲人像组合而成。 再往上,由人像托起的石台上面是一尊一人多高的灰色石瓮,瓮身正中嵌着一块深紫色的菱形宝石,此时在阳光的照射下流淌出一抹摄人心魄的光晕。不知为什么,当索维兰的目光触及这尊石瓮时,竟有一种冰冷刺骨的感觉。不过真正让他们二人毛骨悚然却是位于圆形空地四周的暗红色石桩。 结合之前石板上的描述,索维兰立刻猜出了这些石桩的用途——处决奴隶和俘虏的断头台。只是他完全无法想象,那些沁入石头的暗红色血渍代表着多少被活活处死的生命,在塔克阿兹帝国末期的疯狂献祭中,生活在这里的人们又遭受了多少凄惨的悲剧。 索维兰的目光越过石台投向了位于步道尽头的神殿,那座装饰繁复,带着仿佛太阳光芒般放射状石顶的,恢宏到无以复加的神殿,一时陷入了默然的无语。一个信奉命运的帝国,最终亲手毁掉了自己的命运。到底是谁抛弃了谁?索维兰心里找不到答案,也许,消失在时光长河中的库吉坦人,也找不到自己的答案。 “讽刺么?我尊敬的殿下!王权面前,平民一钱不值。死亡面前,尊严一钱不值。利益面前,忠诚一钱不值!”加多雷抚摸着石台,语调中透着极大地不屑,“高高在上的你永远不会知道,黑与白之间,更多的人,挣扎在灰色的世界……” 索维兰收回了目光,挂着伤口的脸上露出一丝冷漠。“我从来没想过,会有人给自己的恶行,套上这么一个冠冕堂皇的理由!” “理由?这可不是理由啊,我的王子……”加多雷干笑了两声继续道,“这是我能够活到今天的生存法则!也是你们必须要死的原因——你们挡了太多人的路了!”他说着伸手在石瓮上轻轻弹了两下。 “我要是你,我不会这么做!……”索维兰看到加多雷的动作提醒道,这尊石瓮让他生出一丝不祥的预感。 “看在主神的份上,我没想到,你的胆子竟然如此之小!”加多雷回头嘲笑着索维兰,但是下一刻,他的眼睛忽然瞪得极大,整张脸孔仿佛是因为惊吓,而褪去了所有的血色。“唰”的一声,治安官抽出了长剑,像受惊的野兽一般死死盯住了索维兰背后的方向。 索维兰一愣,下意识地回头看去,但是映入眼帘的景象几乎抽干了他身上所有的热量,一股刺骨的冰冷顺着脊柱蔓延上来。 在他们身后不远处,站着一个“人”,一个浮雕上库吉坦祭司形象的“人”。深紫色羽毛构成的羽冠遮住了他的脸孔,袒露在空气中的上身皮肤黝黑,画满了白色与红色的彩漆。垂在身旁的手臂缠绕着灰色的绷带,甚至连手指都被紧紧地裹住。 他就静静地站在那里,没有说一句话,铜质面具上的眼窝漆黑无比,那张造型奇特的嘴巴正咧开一道夸张的笑容,映在索维兰的眼中,却带着一种说不出的诡异与惊悚。 “见鬼!这究竟是什么!他是什么时候出现在我们身后的!”加多雷的声音尖锐异常,带着无法掩饰的恐惧。 索维兰没有回答,但是他非常清楚,刚刚走过的这条步道上,绝对没有人。而且,废弃了上千年的塔伊庭奇,怎么会有人! 就在这时,那个祭祀动了,只见他慢慢抬起了双臂,口中发出一串晦涩难懂的语言。突然,两团乌光从索维兰与加多雷的胸口飞了出去,攥到了他的手中。 加多雷彻底慌了,他满脸冷汗地大声吼道:“他干了什么!该死的!他从我们身上拿走了什么!” 索维兰飞速打量着自己的周身,想要找出问题的所在。很快,他的目光在加多雷的脚下定住了,然后艰难地看向了自己。“他……他……”索维兰的声音干涩无比,仿佛在述说着一个完全无法相信的事实,“他拿走了……我们的,影子!” 第二十八章 问题 “真正的恐惧来自于无法预测的未知。”不知为什么,当索维兰面对着幽灵般出现的库吉坦祭司时,心里忽然浮现出了这句话。如鼓点般的心跳声叩响在他的脑海之中,**的空气划过喉管发出粗重的声响,他已经无暇顾及旁边的加多雷了,眼前这个散发着诡异气氛的“人”,才是最危险的存在。 两团灰色的乌光在祭司的手上盘旋着收缩不止,最后变成了两颗闪烁着黑光的球体,那圆润的球面光滑无比,在阳光的照射下就像一枚晶莹剔透的水晶球。虽然不知道对方是怎么做到的,更不知道接下来会发生什么,但是索维兰心中不详的预感越发强烈,额头上布满了一层细密的冷汗。 忽然,祭司的手掌紧紧攥住了球体,在越来越大的力量下,索维兰甚至在球面上看到了丝丝清晰的裂纹。伴随着一声清脆的声响,两枚“水晶球”在祭司手中破碎开来,浓稠的仿佛泥浆般的黑色液体从指缝中落下,砸在石砖上发出一串低沉的闷响。 那些泥浆好像具有生命一般在地面上滚动着聚拢在一起,冒出阵阵灰白色的烟雾,最后在索维兰和加多雷惊恐异常的目光中,两个漆黑的人形慢慢站立起来。更可怕的是,这两个人形竟然和站在他们对面的二人一模一样,其中一个竟然也拎着一把相同的“长剑”。只不过构成他们的并不是鲜活的血肉,而是刻下咒语的污泥。 “见鬼!这是用我们的影子创造出的怪物么?!”加多雷紧握着长剑对准了不远处的怪物,“这可不是好事!该死的,这绝对不是什么好事!” 索维兰没有说话,只是无声地点了点头。站在怪物身后的库吉坦祭司用他的面具“盯着”神殿之城的闯入者,咧开的嘴角中,狰狞的铜质獠牙似乎绽放着一抹最残忍的笑容。一串沙哑的话语从面具后面传了出来,那些生涩的音节中饱含着两个浅显易懂的词汇。“塔伊庭奇的……魂瓮!” 一阵微风吹过,库吉坦祭司的身形忽然扭曲起来,就像一缕飘动的烟雾般消失无踪,只在空气中留下一根艳丽的紫色羽毛。与此同时,那两个怪物仿佛瞬间挣脱了束缚,冲向了各自的“主人”。 飞溅着泥浆的拳头夹杂着风声砸了过来,索维兰下意识地抬起双臂进行格挡,但是下一刻手臂上传来的巨力竟然硬生生地将他击退了两步。“该死!”索维兰暗骂一声,没等他站稳,暴风骤雨般的打击随即接踵而至。 怪物的动作灵敏至极,那双仿佛根本不知疲惫的双臂挥出一片连续的拳影,像鞭子一样抽打在索维兰架起的手臂上。“这样下去绝对不行!对方的力量远超想象,而且自己被绑住的双手根本无法组织起有效的进攻。”索维兰承受着打击心中想着,忽然将双手从面前移开了一道缝隙,很快,怪物的拳头立刻杀了过来。 “砰”的一声,索维兰的下巴挨上了重重一击,嘴角溢出的鲜血在脸上划出一道鲜红的弧线,但是他死死撑住身体的双腿没有一丝动摇,反而用放弃防御的双手勾住了怪物的脖子。用力一按,索维兰立刻靠了上去,用膝盖顶向了怪物的肋骨。 一连数下,在一片柔软的触感中,索维兰可以肯定自己击中了,但是他不能保证这样的攻击能给怪物带来实质性的伤害。就在这时,被按住脑袋的怪物用手撑住了袭向自己的膝盖,顺势扑到了索维兰的身上,背后交叉的双臂紧紧锁住了索维兰的身体。 **的恶臭几乎让索维兰无法呼吸,漆黑的泥浆在怪物那张近在咫尺的脸上流动着,扯出一抹残忍的笑容。索维兰撑开了手臂,将怪物的脑袋尽可能地推离自己,在滴落的泥水中,他看到了一双浑浊的,布满了黑色血丝的黄眼睛。 浑身的力量突然一轻,索维兰发现眼前的怪物竟然融化了一般失去了原有的形态,所有泥浆飞速向身后涌去重新聚集起来,那双锁住身体的双臂已经变换了位置,此时正紧紧勒住了自己的脖子。 一股巨力传来,伴随着瞬间的失重感,索维兰被甩了出去,在空中翻转着,重重地摔到了地上。 “见鬼!这怪物竟然能随意改变形态!”索维兰吐出一口血水,盯着站在不远处的怪物。接连两场恶斗让他的身体濒临崩溃的边缘,浑身传来的刺痛撕扯着他的神经,在脸上跳出几缕不自然的抽动。“快扔给我一把武器!难道你想让我死在这里么?!我要是死了,下一个一定是你!”索维兰转头向着加多雷大声吼道。 与此同时,加多雷的状况同样不容乐观,长剑在由他的影子造就的怪物手中掀起阵阵快如闪电的攻势,库吉尔的治安官只能疲于防御,完全没有任何反击的力量。“我知道!我知道!快给我闭嘴!”加多雷在身前划出一道光弧,暂时逼退了怪物的攻击,伸手从靴口中抽出匕首,扔向了索维兰。“看在主神的份上!给你武器你就能打赢这该死的怪物么?!” 索维兰就地一滚,抓住了飞向自己的匕首,反手绞断捆在手上的领巾,顿时感到双臂一松。能不能打赢已经不是他能考虑的问题了,因为跟住自己的那个“影子”已经再次杀了过来。 险而又险地避过怪物的拳头,索维兰向着对方的胸口猛地划了过去,刀锋上传来的滑腻感提醒着索维兰,他击中了。几乎没有任何停顿,一击得手的索维兰立刻脱离战圈,向后跃去,可是随之而来的剧痛瞬间让他震惊地长大了嘴巴,低头看向了自己的胸口。 一道狰狞的伤口挂在那里,溢出的鲜血染红了胸前的衣饰。索维兰按住了伤口,抬头望向了不远处的怪物,他已经忘记了疼痛,因为目前的局面让他心如死灰。“明明被击中的是他,怎么受伤的会是我!” 索维兰的“影子”站在不远处看着他的“主人”,明黄色的眼睛中露出丝丝嘲笑与不屑,胸口处咧开的口子慢慢地重新愈合,你可以想象,给泥浆划上一刀,又会有多大的作用呢?在索维兰的注视下,“影子”突然抬起了手臂,漆黑的泥浆在他手心旋转着,很快凝聚成了一把匕首的形状。 “别怪我没提醒你,如果你击伤你的‘影子’,他的伤口会如实映射在你的身上!”索维兰架住刺向自己的匕首大声吼道,“而且……而且我拿到了武器,我的‘影子’也立刻有了武器!” “是的,没错!我刚刚给自己来了一下!”他嘶吼着甩了甩受伤的左臂,“快想想办法!谁来告诉我,怎么才能杀死这该死的家伙!” 不过这个问题索维兰已经没有时间回答了,手中握着匕首的怪物实力大增,而且和体力慢慢枯竭的索维兰相比,怪物则没有一丝疲惫的迹象,细密的刀锋仿佛在面前形成了一道大网,将索维兰罩在了当中,只要稍有不慎,等待他的便是一道鲜红的伤口。 低沉的碰撞声炸裂在索维兰的耳旁,怪物的攻势已经将他压得透不过气来。力量无穷、无法击伤,甚至不能杀死!更可怕的是这个怪物竟然真如自己的影子一般,对自己下一步动作了如指掌,完全找不到任何死角! 残酷的现实让索维兰心里生出一丝彻底的绝望,这样的局势已经不能用颓败形容,根本就是无解的死局。 就在这时,旁边传来的一声惨叫吸引了索维兰的目光,加多雷终于支撑不住了,被他的“影子”一剑刺穿了肩膀,殷红的血水从伤口中喷涌而出。那个怪物猛地拔出长剑,一脚抽向了治安官的脑袋。 “啪”的一声响过,加多雷倒飞出去,在地上翻滚着留下一串长长的血迹。“见鬼……我不能……我不能死在这里!”加多雷挣扎着撑起身体,大口大口的血水从嘴巴中喷到地上,“看在主神的份上!你不是受封的秩序骑士么?!面对这样的邪物,就不能想点办法出来吗!” “闭嘴!我也仅仅是受封而已……”索维兰的话刚说到一半,突然顿住了,他拼尽全力格挡开怪物的攻击,纵身向后跳去。落地的瞬间,他的表情全变了,那是一种毫无血色的苍白,仿佛心底突然升起的恐惧,远远超过眼下必死的战局所带来的威胁。 “不对!有什么东西不对!……”索维兰看着不远处自己的“影子”,又回头盯住了趴在地上的加多雷,“远在库吉尔的加多雷,绝无可能知道我曾经受封秩序骑士!就算是御前会议的密令,也不可能提到受封秩序骑士的事情!”一股冰冷的寒意在索维兰身上蔓延开。“不可能知道的人却说出了不可能被知道的事情,这个加多雷绝对不是真正的加多雷,那么这个趴在地上的‘人’,到底是谁?!” 最疯狂的问题蔓延出最恐怖的阴影,索维兰能明显感到头皮发炸,浑身的毛孔传来阵阵刺痛。将匕首挡在胸前,索维兰一步一步向后退着,试图拉开与“影子”的距离,他的大脑飞速运转起来。“这里的一切无时无刻不透露着无法言喻的诡异,好像什么东西被自己忽略掉了,一个始终存在,却从开始就被自己忽视的东西……”索维兰一愣,“是声音!塔伊庭奇的‘喀嚓’声,那个敲打在脑海中,仿佛钟摆晃动般的‘喀嚓’声……不知从何时起,消失不见了……” 加多雷的嘴巴在远处无声开合着,似乎在喊着什么,但是恍惚间,索维兰发现治安官的脸有些模糊,就像罩上了一层雾气一样。“一定有什么不对!”索维兰突然盯住了自己的“影子”,“难道!……”他的心底突然不出一个匪夷所思的声音。 “该死的!你疯了吗!……”在加多雷的吼声中,索维兰看了看手中的匕首,最后扔到了地上。下一刻,“影子”冲了上去,将刀锋刺向了他的胸膛。 第二十九章 魂瓮 黑色的匕首在视线中越来越近,加多雷的吼声充斥在索维兰的耳朵里,但他的表情异常平静,完全放弃了所有抵抗,只是看着冲向自己的“影子”,静静地站在那里。 就在刀锋触碰到索维兰的胸口时,整个世界忽然静止住了。冲向索维兰的“影子”保持着刺杀的动作定格在空中,走向加多雷的“影子”一只脚尚未落地,狰狞嘶吼的表情停在治安官的脸上,飞溅的血液在空气中悬浮成颗颗鲜艳的血珠。没有一丝声响,仿佛所有事物都被凝固在时间停滞的一瞬。 下一刻,眼中的一切都在索维兰面前分崩离析,鲜活的色彩仿佛被抽去了生命般慢慢泛黄,直至漆黑灰败,就像古旧家具上翘起的漆皮,飞舞着,破碎着,在空中化成了一片细碎的尘埃。索维兰抬起双手,握紧拳头的瞬间,皮肤上显出道道细密的龟裂,“啪”的一声响过,炸散成一团交错着的碎片。 大团大团的雾气遮住了视线,短暂的黑暗之后,瞬间迎来的光明伴随着惊悸的呼吸声重新回到了索维兰身上。眼前的景物逐渐清晰起来,索维兰震惊地发现,自己竟然和加多雷并排跪在地上,面前就是立在身前的石台,与“塔伊庭奇的魂瓮”! “刚刚发生的果然都是幻觉!”索维兰听着重新传入耳朵中的“喀嚓”声,肯定了自己的猜测,“这个诡异的魂瓮不知用什么办法迷惑住了自己,生生创造出了一个逼真的幻境,让自己深陷其中!”他想道,“幻境里所有的事物都是心灵中各种具象的集合体。恐怖的‘污泥沼泽兽’与贝罗希欧的诅咒构成了幻境中不死不灭的影子,浮雕上印象深刻的库吉坦祭司形象构成了突然出现的施法者……” “问题仅仅是自己什么时候被不知不觉地控制住了?难道是加多雷触碰到魂瓮的那一刻?……”不过索维兰已经没有时间思考这些细节了,因为他发现目前的状况并不比幻境里面安全多少。 一股淡白色的烟雾散发着柔和的光晕从索维兰的脸颊上缓缓飘出,仿佛被某种强大的力量吸引着,注入到魂瓮上的宝石里面。从石砖缝隙中涌出的污泥倒流着,将身体紧紧包住,无论怎么用力都无法动上一丝一毫。更可怕的是,那些污泥向上蔓延的势头毫无停止的迹象,已经覆盖住了脖子,要不了多久就会将全身彻底裹在其中。 旁边加多雷的情形则更加严重,那些污泥竟然已经灌入了治安官的嘴巴,一双眼睛大力地向上翻着,露出一片布满血丝的眼白,没有一丁点瞳仁的踪迹。 “难道这股白色的烟雾就是我的灵魂?……”索维兰心里突然一紧,虽然“灵魂”这个词他并不陌生,但是从未想过会有一天在自己面前展现得如此真实。“也许这就是库吉坦祭司抽取灵魂的方法……” 时间一点点流逝,索维兰尝试了无数种办法想要打断灵魂被抽取的过程,但他微弱的挣扎此时此刻竟是如此的无力。黑色的污泥好像能够渗透自己的肌肤一样,慢慢带走了全部的热量,刺骨的冰冷与越来越明显的倦意侵袭着索维兰的大脑,他紧咬着牙床,时刻提醒着自己绝对不能睡去。因为下一次闭眼,恐怕是否能够再次睁开,都已经成了一个未知的问题。 污泥渐渐裹住了索维兰的下巴,浓重的,混合着恶臭与血腥味的气息不断地涌入鼻腔。“坚持住……必须想办法冲出去,必须……”索维兰的身体微微颤抖着,用尽了全身的力气想要挣脱开困住自己的泥浆,豆大的汗珠从额头滑落,拉出道道蜿蜒的痕迹。“我绝不能死在这里……阴谋者端坐在橡树宫的王座上,忠诚者的荣光却被践踏在尘埃之中……父王、西里安叔叔、贝奥恩……甚至还有牺牲了的米尔扎,以及数不清的亲卫们……我会与他们重逢,但绝不是现在……绝对不是……” 索维兰死死盯住了高高在上的魂瓮,深蓝色的瞳孔中放射着无畏的光芒,他的下唇已经被牙齿咬得血肉模糊,殷红的鲜血顺着嘴角流到污泥上,染出一片狰狞的血腥。“我的伙伴们还在外面等着我……坦德拉叔叔、忠诚的老肖恩、还有佩斯林、托马斯、库尔……就是死!我也要拿着天命裂片,死在他们怀里,而不是现在!” 索维兰的身体一点一点地顶向前方,他的身体被越来越紧的污泥捆绑着传来阵阵深入骨髓的刺痛,仿佛下一刻全身的骨骼就要寸寸断裂。“还有伊芙琳……在远方等着我的伊芙琳……那个橡树下的约定我从没有忘……从来没有……”滚烫的泪水流淌着,灼伤了索维兰早已破碎不堪的心脏,但是更大的怒吼声混合着血水从他的口中喷涌而出:“我会死!但,绝不是现在!” 突然间,胸口处那团沉寂许久的秩序之力苏醒了!狂烈的力量卷起一阵璀璨的金光炸裂着从索维兰身上爆发出来,就像刺破了乌云的光明,所有污泥被瞬间驱散殆尽,忽然挣脱束缚的索维兰怒吼着冲向了面前的石台。 “轰”的一声响过,构成底座的人像被彻底撞碎了,上面的魂翁在飞溅的石块与烟尘中倾覆下去,落在地上摔成了碎片。几乎是在同时,一声尖厉的嚎叫从石台瘫倒下去的废墟中炸响,那个声音就像哀嚎的恸哭,撕扯着空荡的塔伊庭奇,但是很快收缩着消失无踪。 “哈哈哈……!”索维兰趴在地上放声大笑,那股白色的烟雾已经缩回了他的体内,虽然额头上破开了一道深深的口子,流下的血液甚至遮住了他的视线,但是此时他的心情无比愉悦。“怎么不继续抽取我的灵魂了!你这该死的魂瓮!” 索维兰一边说着,一边用胳膊撑住身体,想要爬起来,但是他的目光很快被另一个事物吸引住了。轻轻拨开地上的瓦片与石块,他看到了那颗镶嵌在魂瓮上的菱形宝石。“见鬼,这个东西该怎么办?” 就在索维兰犹豫着是否要将宝石捡起的时候,一柄长剑搭在了他的肩膀上。“咳咳……咳咳……”加多雷剧烈地咳嗽着,嘴里喷出大量漆黑的污泥,“告诉我!到底发生了什么!刚刚我是在做梦么!这个该死的石瓮到底对我们干了什么!”他气急败坏地问道。 “干了什么?很简单,把我们扔进幻境,然后抽取我们的灵魂……”索维兰冷冷地说道,“至于现在,魂瓮已经被我砸了,但是我并不是十分高兴!” 加多雷听着一愣,随手在嘴巴上抹了一把。“不是十分高兴?哈哈……你是该如此!”治安官笑着说道,“唯一的遗憾就是没等我死掉,便砸了这个所谓的‘魂瓮’是吧?” “说实话么?的确如此!”索维兰点了点头,虽然他很希望加多雷死在魂瓮手上,但是刚刚的情形已经容不得他细想了,不然恐怕连自己都要搭进去。“不过我相信,你不会总是如此命大……” “你可以试试!”加多雷干笑了两声,用剑尖抵在了索维兰的脖子上,然后将目光移向了地上的宝石,“这又是什么?幸存后的奖励么?这也有点太吝啬了。” “这颗宝石才是魂瓮的关键,塔伊庭奇的祭司应该是用它来完成对灵魂的操控,”索维兰说道,“我们的灵魂差点被吸入其中。” 加多雷听着,忽然像看到恶魔一样惊恐地向后退了一步,但是索维兰却笑了。“怎么了?我的治安官大人,您那颗已经烂透了的心脏,也有害怕的时候?”他说,“还是你在环境中经历了什么非常可怕的事情?” “闭嘴!如果你想变成哑巴,我不介意现在就割掉你的舌头!毕竟,你能不能开口说话,似乎对我们的旅途没什么影响,不是么?”加多雷气急败坏地说道,但是很快换上了一副亲切无比的笑容,“哦……好吧,既然殿下您如此勇敢,不如这块宝石就由您保管吧,也许一会儿还有用到的地方呢!” 索维兰冷冷地看着加多雷,如果可能的话,他恨不得现在就将其杀死。 “还在等什么呢?难道你想要我捡起这个块诡异的宝石么?不不不……我可不想碰这里的东西,一下都不想!”加多雷用长剑在索维兰的脖子上划了一下,一丝鲜红的血液顺着剑锋流了下来,“快点!别让我说第二次!” 索维兰回过头,双手在空中犹豫了一下,但还是把宝石攥到了手里。一股冰冷的触感顺着手臂传递上来,更加令人感到惊奇的是,这块深紫色的宝石仿佛具有真实的生命般呼吸着,发出阵阵有节奏的震动。 加多雷满意地笑了。“好啦,我的殿下,如果休息够了就起来吧!”他将索维兰从地上拉起来,顺便再次检查了一下领巾绑得是否牢靠,“说实话,想到最后要将你杀死在这里,我竟然有些不忍。毕竟,有你的存在,真的让我省去了很多麻烦!”说着,他又指了指步道尽头的神殿,“走吧!希望我们接下来的旅途合作愉快!哈哈……” 索维兰被推着向前走了几步并没有说话,而是将目光盯在了手中的宝石上面。透过光滑的,晕散出紫色光晕的切面,他在宝石内部看到了一枚乳白色的徽记——一只圆盘分出了两个钟摆似的摆臂,摆臂末端的三角形指针上一个画着站立着的人形,另一个画着一团燃烧着的火焰,整个图形看起来就像王国星相师手中的圆规一样。 就在索维兰为自己的发现惊异不已时,那个低沉的“喀嚓”声再次传进了他的耳朵。 第三十章 石像 走过漫长的步道,沿着神殿前的台阶缓缓向上,被抛在身后的广场犹如被踩在脚下般显得越发渺小起来。大块大块的条石构成了向上升起的阶梯,任何走在上面的人都会弯下自己的脊梁,慢慢在心中升起一股莫名的敬畏。 索维兰抬头看着层层横在头顶上的台阶边缘,心底仿佛生出了一缕跨越时空的错觉。千年以前,当这个没落帝国的国王与祭司们走上台阶时,他们的心里想到的会是什么?是对重新获得主神眷顾的期许,还是对命运无常所生出的无奈,又或者,是对往日荣光的追忆? 无人的塔伊庭奇再也不会给出答案,微风吹过索维兰的脸颊,年轻的王子回望着,他在洒下的阳光中依稀看到了库吉坦人在离开这里时留下的悲伤与疲惫。远处,高耸的城墙一如往昔般孤独站立,用它巍峨的身躯守护着早已被时光冲刷殆尽的威严,还有这片土地上,也许早已被人遗忘了的神秘。 文明就是如此,当人们赞美她的古老时,却忘记了她在岁月中留下的坚韧;当人们惋惜她的湮灭时,却忘记了她在尘埃中留下的悲歌。但她绝不是任人装扮的女人,即便有人在她身上留下自认为美丽的笔画,又或者蓄意贬低的污迹,她也会在如水的光阴中将其洗去,最后露出最为璀璨瑰丽的伟大。 当索维兰的目光终于从台阶尽头跃出,看到眼前的景象时,他的心里只剩下了两个字——崇拜,那是库吉坦人对命运主神伊瑟瑞尔最为疯狂的崇拜。 紧密拼接的石砖铺就成一块长方形的平台,再往前,便是一座必须仰视的巨大神殿,其规模远远超过了先前看到的那座。 四只雕刻精美而又巨大无比的石兽从神殿的廊柱下探出半截身子,低低地伏在地上,向着台阶的方向狰狞地张着嘴巴,露出数颗锋利的獠牙。整个神殿并没有传统意义上的围墙,而是由无数根刻满花纹的高大石柱撑起了华丽的石顶。 阳光在这里透过缝隙留下了道道美丽的光线,又在石柱背后印上了层层蔓延的阴影。石柱森林的尽头,神殿后半部的主殿甚至要比前厅更高,没有横梁,没有立柱,链接前厅的白色巨石直接拔高到上百呎的高度,构成了一座壮丽的圆顶。 库吉坦人令人叹为观止的美学造诣在这里体现得淋漓尽致,圆顶上的浮雕层层叠叠,似乎描述出了一个他们所认知的世界——最外层刻画着茂密的森林还有世代栖息于此的生命,再往里,柔和的线条描绘出流动的云团,还有分列两旁的太阳与月亮。 整个圆顶的中心,手持武器张开双翼的天使环绕着镂空的天井,阳光从天井中落下,在地面上凹陷下去的宽敞空地正中投射出一个壮观的徽记——标准的正圆套在一个站立着的,手掌外翻的人形阴影上,阴影的胸口燃烧着一团明亮的火焰,火焰中心则是那个“圆规”状的图形。 空地的边缘,一根通体雪白的方尖碑立在那里,与之相对的神殿最深处,是一幅刻在石壁上的叙事浮雕,还有静立旁边的四座人像。 这里的东西都是那么的古老,甚至让索维兰认知中的一切都变得年轻起来,如果非要找出一个相似的范例,恐怕也只有象征着秩序主神索缪的光明山大教堂了。 不过真正引起索维兰注意的则是立在神殿深处的四座人像,自从来到死雾沼泽之后,这还是第一次看到没戴羽冠的库吉坦人雕像。从外表上判断,他们应该是塔克阿兹帝国的丛林武士。 突出的眉骨下面是一双细长的眼睛,微抿的嘴角上分别嵌着两颗圆形的唇环。他们都剃光了头发,脖子上挂着兽骨组成的项链,坦露着的上身布满了虬结的肌肉,还有象征着宗教图腾的纹身。 索维兰抬头看着这些足有二十呎高的雕像,下意识地摸了摸他们手中立在身旁的长矛,竟然吃惊地发现,这并不是石质的装饰品,而是真正由黄铜铸就的武器。与此同时,更加让他感到疑惑的是,这座神殿中似乎并没有发现“天命裂片”的存在。“难道石板上的描述有误?还是我没有找到呢……” “你在小声嘟囔什么呢?我亲爱的殿下。”加多雷用剑身在索维兰的肩膀上拍了两下,“如果不介意的话,不如让我也听听!” 索维兰回头瞟了一眼治安官。“我说什么似乎没必要让你知道。” “你还真是没有做囚犯的觉悟啊……”加多雷的笑声回荡在空旷的神殿里面,“如你所见,我们可不是来这里观光野餐的。” “没错,你说的一点都没错。”索维兰转过身,正视着加多雷,“那么不如请你告诉我,石板上提到的天命裂片到底在哪?是不是真地藏在这座神殿里面?” 加多雷满不在乎地笑了,一边笑着一边用剑尖指了指周围的景物。“这就不是我该操心的问题了。”他说,“我有的是时间陪你耗在这里,但是我可不敢保证,那群被诅咒的怪物,对你的伙伴们抱有同样的耐心。”治安官手中的剑尖重新游移到索维兰面前,“所以么,如果我是你,最好动作快点……” 索维兰紧咬着牙床盯住了加多雷,愤怒的火焰甚至让他的身体微微发抖。但是有一点加多雷的确没有说错,他必须尽快找到天命裂片,多耽误一秒,外面的坦德拉等人都会多出一分危险。至于最后是否能摆脱治安官的威胁,活着离开塔伊庭奇,则远远不是现在应该考虑的问题了。 撇开站在一旁的加多雷,索维兰沿着正殿的边缘开始了最细致的检查,严格说来,这里并没有什么特别值得留意的东西,除了那根通体雪白的方尖碑。 这是一尊由整块条石打磨出的造像,露出地面的部分大概十五呎左右,没有一丝裂痕或者拼接的缝隙。轻轻抚摸在上面,索维兰能感到一抹最为光滑细腻的触感,这种感觉让他甚至怀疑触摸的根本就不是一块石头,而是温润的油脂或者其他什么东西。 忽然,一处明显的阻碍感将索维兰的目光吸引过去,大概在方尖碑上齐胸高的位置,刻着一枚再次出现的“圆规”形徽记。用拇指在上面轻轻一抹,那枚徽记竟然闪过了一层流动的金光,向里面缩了进去,很快形成了一处方形的空洞。 “这是……”索维兰喃喃自语道,盯着那个不大的方孔,似乎想到了什么。 旁边的加多雷也被吸引了过来,刚想开口,便看到了索维兰将手中攥着的菱形宝石露了出来。“你的意思是,这是钥匙孔和钥匙?……” “不然呢?或者你有什么其他的看法?”索维兰讽刺道,伸手将宝石递了上去。可就在宝石的尖端刚刚对准方孔时,那枚宝石竟然“嘶”的一声被吸引着自动插了进去,最后发出一个清脆的声响,静止不动了,只在方尖碑上露出半枚锋利的尖角。 眼前的景象让索维兰一愣,身后的加多雷干脆倒退了两步,他们都保持着一个凝固的姿势,仿佛在等待着将要到来的变化。 但是那声轻响之后,整座神殿重新回归了宁静,仿佛什么也没有发生一样,加多雷将绷紧了的气息徐徐吐了出来。“好吧,我恐怕是有点其他的想法了……” 没等他说完,那枚宝石突然好像燃烧起来一般,放射出一阵璀璨的紫光,数道白色的烟雾飘动着缠住了索维兰的右手。 “见鬼!这块宝石到底要干什么?!”加多雷惊恐地大吼道。 索维兰则不停挣扎着,想要将手掌从烟雾中挣脱出去,但是那股莫名的力量庞大无比,甚至将索维兰撑在地上的双脚拖动着,拽向了方尖碑。 “啪”的一声,索维兰的右手最终牢牢地按在了宝石上面,锋利的尖角直接刺入了他的手掌,随后,整个神殿微微一颤,仿佛某种力量被真正地唤醒了。 加多雷的双腿颤动着,脸上褪尽了所有的血色。“看在主神的份上,你就不能说句话么?!” “该死的!它……它……”索维兰的神情则更加凝重,细密的汗水顺着脸颊流下,“它在吸我的血!” “你说什么!” 殷红的鲜血从索维兰的手掌下溢了出来,但是并没有流向地面,而是有违常理地在方尖碑上扩散着。很快,一缕一缕的仿佛血管般的红色裂隙布满了整座石碑,一行无法识别的古老文字慢慢浮现出来,整个神殿晃动得更厉害了,细碎的灰尘与泥沙从头顶不断落下。 就在这时,方尖碑的背面,面对空地的方向,一道鲜红的血迹从石碑与地面链接的部位流淌出来,流到了投射在空地正中的徽记上。突然,那抹血迹四散着铺满了整个空地的砖缝,冲天而起的红色光之切面仿佛要将大地割裂一般。 “轰”的一声巨响,大块大块的石砖脱离了地表,在红光中碰撞着,聚拢着,仿佛在完成着一个崭新的造物。最后,一个庞大的人形怪兽从空中落下,粗苯的双腿砸在地上,溅起了一片灰尘。 那颗小小的脑袋上,睁开了一双赤红色的眼睛,它将双臂撑到了地上,躯体向前探去,朝着神殿深处,发出了一声震天的咆哮:“吼吼吼!……” 巨大的吼声撕扯着索维兰和加多雷的耳膜,库吉尔的治安官甚至已经瘫在了地上,眼前的一切,已经超出了凡人可以想象的极限。“这……这就是……我们的对手么?……”他的声音充满了临死前的绝望。 “恐怕……不是……”索维兰看着背对着他们的怪兽低声说道,他现在虚弱极了,宝石不停抽出的血液连同身上的旧伤,已经将他推向了死亡的边缘。“他的对手……不是,我们……” 仿佛是印证了索维兰的话语,一串整齐划一的声响从神殿深处响起。那四座叙事浮雕前的人像动了,原本立在身旁的长矛被伸直的手臂顶向前方,石质的瞳孔中流淌出一抹妖艳的黄光。伴随着一阵巨响,库吉坦的“丛林武士”一起向前迈出一步,将锯齿状的矛尖对准了怪兽的方向。 第三十一章 死战 一种奇妙的联系在索维兰心底产生,仿佛这个肢体狰狞的怪兽并不是凭空出现的造物,而是自己身体的一部分一样。但是眼前的形势已经容不得他细想,因为对面四个库吉坦人像正手持长矛冲了过来,其中一个甚至高高跃起,带着呼啸的风声砸向了场中的怪兽。 索维兰暗骂一声,下意识地想要抬起手臂进行格挡,没想到那个怪兽真的好像受到自己操控一样,立刻将手臂举了起来。金属与砖石的摩擦声响彻整个大殿,铜质的长矛擦着怪兽的肩头划了过去,没等索维兰反应过来,空中落下的人像便用膝盖顶在了怪兽的胸口上,巨大的冲力将其击退了几步,胸前炸起一蓬破碎的粉尘。 同样的重击如实反映在索维兰身上,一股强烈的窒息感伴随着剧痛差点让他昏厥过去。“该死的!果然不仅仅是操控这么简单……”他在心里想道,“这个怪兽就是我的鲜血傀儡,如果它死了,恐怕我也要跟着一起陪葬!”想到这里,索维兰立刻打起全部精神,将目光牢牢地盯住了场中的战局。 没等怪兽站稳,另外三个人像的长矛便刺到了眼前,向旁边就地一滚,险而又险地将攻击躲了过去。闪烁着寒芒的长矛带着巨大的力量扎到了地上,尖厉的声响带出一道深深的划痕。 之前跃起的人像再次追了上来,手中的长矛挥舞着,在身旁划出两道闪烁的光弧,那光弧就像毒蛇的信子,每次抖动的时候都带起一抹危险的气息。忽然,所有虚招在眼前消失一空,锋利的矛尖直接抖向了怪兽的大腿。 索维兰猛地一惊,立刻操纵着怪兽向后退去,就像早就预料到对方的策略一样,刺空了的长矛飞速弹射着收了回去,人像在原地反身转了一圈,单手握住的长矛在它身旁划出一团璀璨的光圈,借着庞大的惯性,向着怪兽肩膀的方向抽了过去。 “啪”的一声巨响,猛烈的力道甚至将抽在肩膀上的长矛重新弹起,在空中抖出一阵扭曲的光华。伴随着飞溅的石屑,索维兰右肩上的衣服被撕成了碎片,一道狰狞的口子出现在了那里,整条胳膊仿佛失去了知觉。 紧咬着牙床,索维兰的双眼中燃烧着最浓烈的决然。“该我了!”他怒吼道,只见怪兽伸手抓住了尚在空中的长矛,猛一用力,将人像拽向了自己。下一刻,雨点般的拳头带着刺耳的轰鸣砸向了人像的脑袋。 “砰砰砰砰……”石砖构成的拳头如暴风骤雨般抽打在人像举起的双臂上,腾起的粉尘伴随着巨大的撞击声不停炸响在神殿之中,仿佛整个世界都颤抖着发出破碎的颤音。 就在这时,索维兰的攻势一变,怪兽的拳头突然袭向了人像的侧腹,没等对方反应过来,突如其来的打击就让它腰部一沉,露出了更大的空挡。“死吧!”索维兰怒吼一声,用尽全身的力气指挥着怪兽打出了一记勾拳。 拳头穿过了防御的缝隙,一声令人心悸的撞击声从人像的下颚上炸裂开来,仿佛它的整个身躯都随之一颤。之后,人像的脸颊上崩开了一道狰狞的裂痕,好像鲜血一样的粉尘从里面喷涌而出。 攻防的调转几乎发生在一瞬之间,另外三根长矛已经从后面刺了过来,索维兰突然指挥着怪物勾住了人像的脖子,猛地转身将它挡在了自己的身前。一连串刺耳的摩擦声响过,长矛刺进了人像的身体,索维兰躲过了必死的一击。几乎就在同时,怪兽怀中的人像显出大片的龟裂,“蓬”的一声炸散成无数破碎的石块。 怪兽抓住死去的人像落在空中的长矛,在身前用力地挥了一圈,暂时逼退了围攻自己的另外三个人像。不大的空间稍纵即逝,怪兽突然咆哮着将手中的长矛投了出去,飞向了其中一个人像。 索维兰的计划很清晰,如果是正面对抗,他几乎不会有任何胜算。只有在攻防切换的瞬间,伺机将对方逐个击破才有活命的机会。 面对着电射而来的长矛,“库吉坦的丛林武士”很快做出了最恰当的反应,横握在手里的矛身向外一磕,那柄长矛便在空中旋转着倒飞了出去,最后钉在了远处的一根石柱上,兀自颤动的身躯还在宣泄着尚未逝去的力量。 但是索维兰的攻势并未就此结束,在他的指挥下,怪兽正迈着大步扑向了那个人像。剧烈的撞击感让索维兰浑身一颤,仿佛所有的骨骼都要被装散架了一般。而战场中两个庞大的身影已经滚到了一起。 撕扯、咆哮、拳拳到肉,索维兰已经顾不上身后不停追击着自己的另外两个人像,他能感到从后背上传来的刺痛,那是锯齿状的矛头划出的口子,他的眼中只剩下了拼死一战的疯狂,被他抓住的对手,必须被彻底击溃。 硕大的拳头伴随着怒吼声不停地落在人像的脸上,而对方则挣扎着想要摆脱这近乎不要命似的纠缠,就在它终于有机会能够重新爬起来时,却发现自己的脚踝,被索维兰操控的怪兽拎到了手里。 猛烈的风声在战场上响起,怪兽旋转着将人像抡了起来,最后在索维兰的咆哮声中,被远远地甩了出去,翻滚着撞断了数根石柱之后,破碎成了再也无法站起的石块。 索维兰已经彻底脱力了,整个人跪坐在方尖碑前的地面上大口喘息着用以延续生命的空气。他的右手毫无血色,但是那块深紫色的宝石并没有停歇下来的意思,殷红的鲜血仍然源源不断地从手掌中流出,支撑着这场至死方休的战斗。 “小心!”加多雷突然从后面大声喊道。 没等索维兰抬起头,一阵深入骨髓的刺痛便让他全身被汗水浸透。黑色的螺旋出现在左肩上,搅碎了皮肤,随后一道血箭从伤口处喷了出来,一股诡异的力量直接打穿了他的肩膀。战场上,其中一个人像趁着索维兰脱力的间隙,用长矛刺穿了怪兽的肩膀。 此时,怪兽正紧握着矛身,被人像推动着向后退去。“想让我死着这里?!你做梦!”索维兰的双眼赤红着大吼道。仿佛听到了召唤的怪兽突然松开了双臂,任由长矛肩头穿了过去。犹如身体被寸寸撕裂,索维兰浑身抽搐着将手撑在地上,不让自己就这么倒下去。 怪兽的双拳猛地抬向空中,随后用力砸了下去,“砰”的一声,人像的双臂应声而断,两只断手仿佛失去了生命般松开长矛,落在地上摔个粉碎。 就在人像愣在当场的一瞬,怪兽大吼一声,抬脚蹬在了它的胸口上,很快,两个狼狈的人像撞在了一起。“啊啊啊啊!……”伴随着索维兰最大声的嘶吼,怪兽抽出肩膀上的长矛,高高跃起,向着面前的人像压了下来。 沉重的落地声让整个神殿为之一震,怪兽的双腿压碎了大片大片的石砖,那柄黄铜铸就的长矛刺穿了两个人像的胸膛,狠狠地将它们钉到了地上。石质的手臂在空中挥舞着,挣扎着,但是很快便垂了下来,静止不动了,随着一阵炸向四周的气浪,破碎成了一堆灰白的石块。 “结……结束了么?……”加多雷颤抖着问道。 空地旁边的方尖碑突然黯淡下来,那些血管慢慢地收缩着,直至消失不见。索维兰的右手终于离开了宝石的尖角,在雪白的石壁上抹出一道刺眼的血迹。 就在这时,整座方尖碑忽然向下一沉,一个低沉的声响从神殿深处传来,那些散落在地上的人像残骸好像被这声巨响彻底震碎,瞬间变成了柔软的细沙。 那些细沙流动着汇聚到一起,在地面上旋转着形成一个巨大的漩涡,随后冲天而起,重新在叙事浮雕前聚合成崭新的人像。散落在地上的,还有插在石柱上的长矛突然被牵引着飞了过去,再次回到了它们主人的手上。 立在场中的怪兽就像一个断了线的木偶,重重地瘫坐到了地上,那双赤红色的眼睛闪烁着,失去了原有的光泽。一瞬之间,它的身体分崩离析,拆解成大块的石砖从空中落下,重新拼接成了光滑的地面。 眼前的一切重新恢复了原本的样子,就好像什么都没发生过一样,只有长矛在地上留下的划痕,还有数根坍塌的石柱在诉说着刚刚那场战斗的惨烈。 索维兰无力地躺在地上,全身已经被血水浸透了,他斜着眼睛看着面前的方尖碑,等待着最后的判决。果然,那行无法识别的古老文字慢慢融在一起,形成了一滴鲜艳的红色,缓缓没入到雪白的石碑里面。 突然,一道猩红的光束从方尖碑的顶端投射出去,笔直地打到叙事浮雕的正中。在一串轰隆隆的巨响中,整面墙壁向下沉去,露出一个好像巨兽口腔般的黑色空间,四座丛林武士人像一起转身,退到了一旁。 紫色的火焰跳动着绽放在黑暗之中,墙壁上被连续点燃的火把就像夜里的街灯一样照亮了前方的路径——一条缓缓向下的宽敞步道出现在了视线的尽头。 索维兰笑了,笑得很开心,虽然钻心的疼痛让他的笑容有些狰狞,但他知道自己做到了。 加多雷拎着长剑表情复杂地看着血泊中的索维兰。“知道么?如果命运并没有从你手中夺走一切……”他说,“也许你会是一位伟大的国王……” 第三十二章 钟摆 深紫色的火焰跳动在铜质的镂空灯笼里,抖动的光亮映在石壁上凝结出的小水珠里面,反射出阵阵迷幻般的光泽。 低沉的脚步声从缓缓下沉的步道上传来,它们的主人步履蹒跚,甚至有些艰难。索维兰伤得很重,加多雷只能将外套撕成简易的绷带,将他的伤口稍稍包扎了一下全当止血,然后架起他的胳膊,半拖半拽地走进了石壁上的隧道。 当然了,这样的做法绝对不是库吉尔的治安官大人突然良心发现,而是他清楚地意识到,这个逃出都城的王子,在塔伊庭奇的旅程中发挥着无比重要的作用。更何况,以索维兰目前的状况,不要说对自己造成威胁,就是让他杀死一头羊羔,恐怕都做不到。 隧道里非常安静,或者说安静得让人有些毛骨悚然,那个仿佛永不停歇的“喀嚓”声从黑暗深处传来,敲打在脑海里,就像是招魂的钟声,指引着前进的方向。 脚下的地面慢慢变得越发湿滑,索维兰在心里计算着走过的距离。虽然不知道库吉坦人是如何完成这庞大的工程,但是他敢肯定,自己现在所在的位置,已经低于整个神殿的高度,甚至处在地面以下。 某一瞬间,他甚至在心里冒出个诡异的念头——难道这条路通往的地方是燃烧地狱?不过这个荒诞的想法很快便被驱逐出去,因为他们终于来到了隧道的尽头,在那里,一座高大的石门静静伫立。 这座石门修得极大,足以让两架马车并行通过,晃动的火光将门框上的浮雕打上一层起伏的阴影,随着角度的表换,甚至生出一种鲜活起来的错觉。 加多雷兴奋地架着索维兰加快了前进的步伐,虽然并不清楚接下来还会发生什么,但是这样的变化总好过一直走在阴森恐怖的隧道里吧。可是当他们穿过石门时,却被眼前的景象钉在了当场。 他们看到了财富,看到了庞大到令人瞠目结舌的财富。在眼前这个宽敞的长方形大厅里,金币、宝石、雕像、矿藏,所有能想到的一切有关财宝的事物堆满了所有能看到的角落,那一个个或金、或银、或光滑、或璀璨的平面,在幽冷妖艳的紫色火光下,散发出一种目眩神迷的光泽。 那光泽就像梦中出现在自己的耳畔的低语,轻声呢喃着,撩拨着心底最深处的**与疯狂,它能让你口干舌燥,它能让你丧失心智。而最可怕的是,这并不是梦境,它就近在咫尺,只需要顺着台阶走下,就能拥抱这金灿灿的海洋。 与此同时,索维兰终于找到了那个始终回荡在塔伊庭奇中的“喀嚓”声的来源,一座真实的“圆规”从大厅顶棚的正中垂了下来,两根摆臂分列左右,张开了一个近乎完美的直角,此时它正微微震动着发出低沉的声响。 以“圆规”为中心的更大的同心圆上,十五团明黄色的火焰燃烧在顶棚上,构成了一个类似表盘似的图形,“圆规”的正下方,散落在地上的金币被清理出了一块不大的空地,一座通体雪白的祭坛立在那里。 许久之后,两个人才从震惊中慢慢回过神来。“主神在上……我这辈子也没见过这么多的财宝……”加多雷的声音干涩异常,仿佛他的话是硬生生从喉咙中挤出来一般,“见鬼,他们就这么随意地堆在这里……献给虚无缥缈的主神?……”他一边说着,一边用颤抖的手掌不停揉搓着自己的脸颊。 索维兰的表现要好上许多,毕竟他对财富并没有那么强烈的渴望,但即便是这样,眼前的景象也让他陷入了短暂的失神,不过此时他想到的却是另外一个问题。“看好自己的手,别对这些主神的祭品打什么歪主意……”他对旁边利欲熏心的治安官说道,天知道这些堆积的财宝会不会是另一个致命的陷阱,这座诡异的神殿之城似乎根本没有“安全”两字的存在。 加多雷的声音更痛苦了,目光在金币上扫来扫去。“你是说空手走过金山么?看在主神的份上,这可真是个好主意……” “是的,一个子儿都不要碰!”索维兰低声说道,“如果你想死,也别拉着我跟你一起陪葬!” 加多雷艰难地收回目光。“好吧,好吧,不碰就是了……”虽然他足够贪婪,但绝不代表这位库吉尔的治安官是个傻子,在性命与财富面前,他还是能够做出最明智的选择的。“那接下来呢?我可没看到这里还有其他的出路。” 索维兰吃力地抬起手臂指了指与他们遥遥相对的,大厅尽头的一处台阶。“那里,虽然看不太清,但应该是个石门。”他说,“也许我们能在上面找到离开这里的办法。” 加多雷无所谓地点了点头。“您说了算,我的王子殿下!”说着架起索维兰的胳膊沿着台阶向下走去。 就在他们的脚尖刚刚触碰到第一级台阶的时候,一阵巨大的摩擦声从身后突然传来。索维兰和加多雷立刻回头看去,只见石门中飞速落下一块巨石,没等他们反应过来,便“轰”的一声砸到了地上,彻底封死了来路。 “该地的!……”加多雷怒骂着冲了过去,但是已经太晚了,他只能奋力拍打着粗糙的石面,绝望地发现这块巨石根本不是他们两个可以挪开的。 但是大厅中的变化并未就此结束,顶棚上的十五团明黄色的火焰忽然一起熄灭,整个空间随之一暗,下一刻,一声低沉的“喀嚓”声从“圆规”上传了出来,于此相对的,其中一团火焰再次被点亮了——“表盘”走过了第一个刻度。 “这可不是个好现象!见鬼!绝对不是!”加多雷的脸上缀满了冷汗,索维兰甚至能够感到他的身体在微微发抖。 “快看!”索维兰突然指向了大厅尽头的台阶,那里真的是一座石门,不过与身后被堵死的来路不同,一块巨石在门里缓缓升起,露出了一条宽敞的出路。因为距离太远,他们无法看清石门后面的东西,但是隐约间,里面透出一抹微弱的光亮。 几乎没有任何犹豫,加多雷立刻架着索维兰顺着台阶走了下去,当他们真正走入这间大厅时,才清楚地意识到塔克阿兹帝国到底聚集了怎样的财富。 不单单是库吉坦人自己的金币、宝石,这里甚至包括从其他国家,或者种族那里掠夺来的战利品。矮人国度钢岩群山出产的矿石、精灵铸造的华美弯刀与弓箭、兽人制造的钢铁弩车与攻城器械,甚至还有带着明显东方世界罗柯坎人艺术特点的工艺品和雕像。 这是一笔真正的,富可敌国的宝藏,不过索维兰和加多雷已经无心于此,五颜六色的珠宝与金币被他们踩在脚下就像一文不值的石子一样。他们心里只有一个念头——快点离开这里,越快越好。 头顶上的“圆规”还在发出低沉的“喀嚓”声,那一圈熄灭的火焰一团又一团地重新燃烧起来,虽然不知道全部点燃后会发生什么,但是他们两个绝不相信这仅仅是库吉坦人献给主神的装饰品。 加多雷的步伐越来越快,被架着胳膊的索维兰甚至有些跟不上他的速度,绷带下面的伤口在剧烈的运动中渗出鲜血,在金币铺就的地面上留下一串殷红的血迹。经过大厅中心的祭坛时,索维兰稍稍打量了一下,发现这座只有四五呎高的祭坛上放着一把古旧的祭祀刀,除此之外再无其他特别的地方。 没等他回过头来,身旁的加多雷突然止住了脚步,索维兰惊异地顺着治安官的目光看去,几乎是在同时,他也愣在当场。 远处的石门终于变得清晰起来,门后面紧挨着这座大厅的石室中正,一枚悬浮在空中的金属碎片此时正散发出阵阵乳白色的光晕。那光晕是如此温暖,而又如此神圣,几乎在目光第一次与之相遇的瞬间,便能感受到一股触碰灵魂的力量。 “天命……裂片……!”索维兰下意识地喃喃说道,虽然他只在石板上看过几笔简单勾勒出的线条,但是他敢肯定,这就是他要找的东西。因为这样的圣物完全不是凡人能够伪造出的东西。 “我想,你说得没错!……”加多雷突然推开了索维兰,向着远处的石门冲了过去。“谢谢你的陪伴!我尊敬的殿下!”地面上绊脚的财宝甚至让他摔了一跤,但是治安官很快手脚并用地爬了起来,地的眼睛中只剩下最为狂热的光芒。 失去助力的索维兰摔倒在身旁金币堆成的小山上,数不清的硬币顺着他的肩头滑落下来,发出一阵动听的脆响。他苦笑着抓起一把金币,歪头看着身后头顶上的“圆规”与“表盘”,不知为什么,他现在反而希望火焰全部重新点亮时,这座大厅能够发生点什么。 越来越近,越来越近!加多雷仿佛已经看清了“天命裂片”的样子,他的皮靴甚至已经触碰到了通往石室的台阶。 但就在这时,“表盘”上最后一团火焰亮了起来,垂下的“圆规”发出一阵巨大的轰鸣。两支摆臂突然从左右两边落下,在空中划出两道优美的圆弧,随后它们在最低点错身而过,交换了彼此的位置,再次静止不动了。 突然,索维兰的大脑仿佛被狠狠敲了一下,整个世界在眼前地扭曲起来,就像工匠手中烧红的玻璃,被拉扯出各种匪夷所思的形状——那是一种无法言表的抽离感。但是随之而来的巨响重新将他拉回了现实,不过这个“现实”,却让他冒出了一身冷汗。 加多雷就在他的旁边,那声巨响竟然是堵住来路的巨石再次砸在地上发出的声音,他们两个不知为何,重新出现在了大厅入口处的台阶上。金币上留下的血迹不见了,踩在珠宝堆中的脚印不见了,甚至连索维兰身上的绷带,都没有被溢出的鲜血染红。 “到底发生了什么?!”加多雷惊恐地大叫道,“我已经踏上了通往石室的台阶!我已经看到了‘天命裂片’!怎么会重新出现在这里!就像,就像……”他的嘴开合着,似乎想要找到一个准确的词汇去描出眼前诡异的一切。 “就像时光倒流对么?……”索维兰说着,突然大笑起来,他抬头看了看“圆规”,不,确切地说,应该是钟摆。 加多雷咆哮着抓住索维兰的领口,将他从地上拽了起来。“你在笑什么!回答我!” “哈哈哈……我当然是在笑你!我的治安官大人!”索维兰开心的笑声回荡在大厅里,这是他进入塔伊庭奇之后,最愉快的时刻,“说实话么?我要赞美库吉坦人的杰作,我要赞美命运主神的威能!”他盯着加多雷的双眼说道:“在这座大厅里,你的**就像棍子上的胡萝卜,永远在前,却永远也无法得到!” 第三十三章 祭品 加多雷的脸色阴晴不定地变化着,突然一拳打在了索维兰的脸上,巨大的力量将索维兰重重地摔到了台阶上。“你没资格嘲笑我!可怜的殿下!”治安官的脸上写满了狰狞与愤恨,还有阴森的恶毒,“你呢!好好看看你自己!失去了尊贵的身份,失去了富裕的生活,甚至失去了本应属于你的王位!你还有什么?我的殿下!”他好像想起了什么似的继续道:“哦!……你还有‘前’戍卫军指挥官,还有马上就要迈进坟墓的老家伙,再加上一群跟你一样天真的好像白痴一样的蠢货!” 索维兰挣扎着坐了起来,嘴角上的口子让他嘴里弥漫出一股腥咸的味道。“有他们在我身旁,就够了!”他吐出一口血水说道。 “哈哈哈……”加多雷肆无忌惮地大笑起来,“你说的没错!的确有他们就够了!我相信要不了多久,他们同样会在死者的国度继续陪你!”说着一脚蹬在索维兰的肩膀上,将他重新踢倒。“别碍我的事!我不介意现在就把你杀掉!” 肩膀上传来的剧痛让索维兰的脸颊上布满了冷汗,但他紧咬着牙床没有发出一丝声音,只是冷冷地看着露出不屑的加多雷。库吉尔的治安官轻笑着再次向大厅尽头的石门冲了过去,他已经没兴趣再理会虚弱的索维兰了。 从旁边的“金山”中随意找到一柄金质的长杖,索维兰撑着自己的身体艰难地站了起来,他的目标和加多雷不同,真正让他感兴趣的是坐落在大厅正中的祭坛。慢慢地一步步挪过去,索维兰心里甚至生出一丝莫名的苦笑,财富有时候的确是个沉重负担,此时此刻,这根极重的长杖甚至不如一截木头来的方便。 那座小小的祭坛其实并不起眼,相比于库吉坦人的其他造物,这座祭坛显得如此古老、粗糙,甚至有些残破的感觉。上面静静放置的祭祀刀非金非银,恐怕连精纯的黄铜都算不上,暗黄色的身躯上散落着点点乌黑的印记,窄长的刃口上沁着一层浓烈的暗红。除了异常锋利之外,这把祭祀刀恐怕没有任何其他优点,可以说是整间大厅中最廉价的东西。 索维兰极其小心地将祭祀刀拿了起来,他可不希望触碰到什么危险的机关。但是事实证明他的担心有些多余,大厅中并没有发生什么变化。入手极凉,这是索维兰的第一感觉,这种冰冷的触感甚至让他产生了一种体温都随之降低的错觉。 轻轻翻转过来,索维兰在刀身上看到两行深深的铭文——“命运面前,无人永生。”还是那句在塔克阿兹帝国的废墟中不停出现的话语,似乎这是库吉坦人奉为真理的教条,索维兰默默地看着铭文,似乎在思考着什么。 时间在一点一点流逝,反复冲向大厅尽头的加多雷终于发现,这样的尝试根本毫无作用。头顶上方的“钟摆”总会在所有火焰全部点燃之后重重落下,交换彼此的位置,同时将发生的一切倒回刚刚进入大厅的时间点上。 或者说“时间”在这里成了一个最虚无的概念,仿佛这座大厅中的所有事物都陷入了命运之河,就像随波逐流的树叶,无论怎么努力,都会被一只无形的大手拎起来,扔回跌入河流的起点。 无论你跑得再快,石室的大门永远都在眼前,而“钟摆”则永远会在你踏上台阶的一瞬,正好走完十五个刻度,完成“时光的倒流”。 当加多雷再次出现在大厅的入口时,他瘫在了地上,并不是因为疲惫,因为被重置的命运让他根本感受不到“尚未发生”的疲惫。而是因为绝望,他的脸上刻满了绝望,终于相信了库吉坦人操纵命运的力量,在主神伊瑟瑞尔的威能面前,万物不过是渺小到尘埃般的存在。 旁边的索维兰再次拿起了长杖,艰难地向着祭坛走了过去,加多雷已经不记得这是对方第几次重复着无聊的动作。治安官的胸口突然蹿起一团怒火,追上去一脚踢飞了长杖。“有意义么!该死的!完全没有任何意义!我们会被困死在这里,永远,直到永运!”他拽着索维兰的领子大声咆哮道,然后猛地将索维兰推到了地上。 回答加多雷的依然只有沉默,索维兰忍着剧痛在地上爬行着,眼睛死死盯住了不远处的祭坛,伤口中流出的鲜血染红了身后的地面,在那些散乱的财宝上留下了一抹惨烈的血迹。 “怎么了?!哑巴了么?我亲爱的殿下!”加多雷在索维兰的肩膀上用力踢了一脚,“回答我!你要干什么?那个残破的祭坛到底有什么值得你一遍又一遍地走过去!嗯?!” 索维兰的肩膀已经被鲜血彻底染红了,但他还是向着祭坛爬了过去,终于越来越近,他抬起被绑住的双手,伸向了头顶上的祭祀刀。 “哦哦哦……这可不行!”加多雷飞速将祭祀刀拿了起来,在手里轻轻抛了两下,“你想要这个么?我的殿下?可以,但是你要告诉我为什么!”他拎着刀尖在索维兰面前晃动着,“不然的话,我敢保证你再也碰不到它。” 索维兰轻笑着摇了摇头,撑起身子靠在祭坛的石座上。“给我吧,我想我已经找到离开这里的办法了,”他看着加多雷说道,“只是现在还不敢确定,我需要好好研究下这把祭祀刀。当然了,如果你想永远困在这里,就拿着它吧,我毫不介意。” 加多雷一愣,低头看了看祭祀刀,又看了看索维兰。“你可别跟我耍花招,小家伙,我有的是办法让你生不如死!”说着将祭祀刀扔了过去。 索维兰将祭祀刀握在手里,目光游弋在暗黄色的刀身上,他的神情似乎有些犹豫,又像是在等待着什么。就在加多雷的耐心行将耗尽的时候,索维兰的脸上突然显出一抹决然,左手反握着刀柄,将刀锋狠狠地刺进了自己的心脏。 “见鬼!你在干什么!”加多雷被索维兰的动作惊呆了,本能地向后连退了数步。 深入骨髓的刺痛差点让索维兰昏厥过去,但他的动作并未就此终止,颤抖着抬起右手抵在刀柄上,猛一用力。“啊!……”随着一声嘶吼,将刀身全部刺进了自己的胸膛,殷红的血液瞬间喷了出来。 惊魂未定的加多雷看着眼前匪夷所思的一幕,突然露出戏谑的表情。“我的殿下,这就是你的办法么?哈哈……”他笑着蹲到了索维兰面前,“自杀么?看在主神的份上,这的确是个‘解脱’的好办法啊!” 索维兰剧烈地咳嗽着,嘴里流出大口大口的鲜血,刺眼的鲜红在他身下蔓延开来,越来越多,但是他看向加多雷的目光充满了嘲笑与蔑视。“知道么……尊敬的治安官大人!”他的脸色越来越白,甚至连那双令人难忘的蓝眼睛,都涣散着失去了原有的光泽,那是生命渐渐流逝的信号。“艾洛林大陆上的……每个教派,都有自己的信仰体系……库,库吉坦人也是如此……” “还记得正殿中那个地面上由阴影构成的图腾么?恐怕你已经不记得了吧……”索维兰笑着说道,但此时的笑容有些残忍的悲壮,“标准的正圆中是一个站立的人形,人形胸口的火焰中就是这个钟摆……”他抬头看了看头顶正上方的钟摆。 “你到底在说什么?!”加多雷追问道。 “咳咳……咳……我在说什么?哈哈……我在说我们在塔伊庭奇里经历的一切啊……”索维兰说道,“那个壮丽的徽记其实就是库吉坦人对于信仰的认知……世界包裹着生命,生命包裹着灵魂,灵魂包裹着信仰……不是么?……” “这怎么可能!……” “魂瓮构筑出的梦境代表‘世界’,正殿中的血肉傀儡代表‘**’,而这里,这里的命运钟摆……”索维兰低头看着胸口上的刀柄自语道,“我不知道自己的想法对不对,如果这把祭祀刀就是钥匙,那么它要开启的就是灵魂……而代价则是生命……” “这不可……” 没等加多雷说完,巨大的“喀嚓”声从头顶响起,所有火焰再次点亮,命运钟摆的摆臂落了下来,在交错的瞬间突然静止不动,摆臂末端的石锤重合在一起,上面分别刻着的人形与火焰图案抽象地合二为一。 就在这时,一道湛蓝色的光线从钟摆末端笔直地刺了下来,刺到了索维兰胸口处的祭祀刀上,随之而来的气劲将祭坛周围的金币炸向四周,甚至连加多雷都被掀翻在地。 索维兰微笑着看着那道明亮的光线,他的身上暖暖的,就像置身于平静的海洋之中,再也感受不到一丝疼痛。以他为圆心的地面上,一副巨大的,由鲜血描绘出的徽记正散发着柔和的光亮——标准的正圆、站立的人形,胸口的火焰、命运的钟摆,那是伊瑟瑞尔的刻印。 湛蓝色的光线越来越亮,忽然扩散开来,变成一道粗壮的光柱,将索维兰照在其中,点点细碎的星辉从钟摆上飘落下来,落在索维兰的脸颊上,跳动着破碎成美丽的光斑。被一股神秘的力量牵引着,索维兰的身体缓缓升起,浑身散发出阵阵圣洁的白光。 加多雷瞪圆了眼睛,目睹着近乎神迹的一幕,嘴巴里发出类似呓语般的声音。“不,不……你不能离开这!你给我回来!”他好像突然想到了什么,大声咆哮着冲向了空中的索维兰,可就在手掌触碰到壮丽的光柱时,一阵致命的灼烧感瞬间袭遍全身。“啊!……”治安官的五官被剧痛挤到一起,发出一声撕心裂肺的哀嚎。 “我的手!见鬼!我的手啊!……”加多雷惊恐地尖叫道,触碰到光柱的右手在他眼前鼓胀着烧掉了表面的皮肤,下面暗红色的肌肉与惨白的筋腱以肉眼可见的速度干裂、枯萎,在一片恶臭的黑烟中变成一截仿佛木炭般的物质。 “啪”的一声响过,整支手掌炸散成飞溅的黑灰,手腕的末端只剩下了仿佛被野兽咬烂了的伤口。“怎么会这样!怎么会!……”浓稠的血浆从加多雷残留的前臂上喷射出来,妖艳的血花溅了他一身一脸,地面上浸泡着血水的金币显得更加通透灿黄。 光柱中的索维兰低头看着跪在血泊中的加多雷,他的表情从未如此愉悦。“还记得那句话么?命运面前,无人永生!我想我猜对了……”话音刚落,那道壮丽的光柱连同索维兰的身影一起消失不见。 “索·维·兰!……”加多雷大声嘶吼着,甚至带出了尖厉的破音。 就在这时,一阵刺眼的光亮从大厅尽头的石室中绽放出来,加多雷猛地回头看去,在一抹稍纵即逝的光明中,那个他最想置于死地的人,出现在了他永远无法到达的地方。 浑身一轻,索维兰发现自己攥着祭祀刀站在平整的地面上,所有的伤势都痊愈了,甚至包括之前在库吉尔镇战斗时留下的旧伤。几乎是在同时,他看到了外面大厅中的加多雷。两人的目光在生与死的距离上碰撞到一起,都在对方眼中看到了最为凛冽的杀意。 加多雷突然向石室冲了过来,索维兰则用祭祀刀绞断了捆住双手的领巾。可就在这时,一道浓重的黑影伴随着巨大声响从石门上落了下来,“轰”的一声,阻断了一个人逃出这里的希望,阻断了另一个人复仇的烈火。 “我不能死在这里!不!……”加多雷终于踏上了台阶,来到了石门面前,只不过出口却突然落下的巨石被彻底封死了。他用力拍打着巨石,右臂伤口中挥洒的鲜血在石面上留下道道猩红的痕迹。此时他就像一个输光了一切的赌徒,眼中只剩下最后的疯狂与无法抹去的绝望。“带我出去!殿下!你不能把我留在这里!” 索维兰在石室里面抚摸着巨石,声音从未如此低沉。“为了死去的米尔扎,我曾发誓,要亲手将你碎尸万段!……”他说,“很可惜,我做不到了。但是,我会亲手给你送上比死亡更加沉重的惩罚——你那丑陋的灵魂与生命,连死亡的资格都没有!命运钟摆会永远将你困在这里!听清楚了么?永远!” 加多雷彻底癫狂了,就像一个尖叫着的恶灵。“诅咒你!索维兰!我会用一切去诅咒你这个该死的家伙!” “祝你好运,我的治安官大人!”索维兰微笑着说道,“不过你的确得到了你想要的一切,不是么?嗯……那富可敌国的财富!” “你!……”没等加多雷说完,命运钟摆再次动了起来,所有火焰一起熄灭,当他回过神时,重新来到了大厅的入口。只不过,这一次,只剩下他孤身一人。 第三十四章 裂片 大厅中的声音渐渐微不可闻,索维兰默默地叹了口气,他并不认为加多雷能够逃脱主神的领域。唯一比较可惜的就是那把米尔扎送给自己的长剑,仍然留在了治安官的身上。 此时索维兰才有时间好好看看那个差点让自己命丧于此的“天命裂片”,到底是一件什么样的圣物,值得库吉坦人费尽心思地将它藏在塔伊庭奇的深处。 一枚狭长的碎片悬浮在石室正中的石台上,从上面散发出的白光犹如不停扩散着的涟漪照亮了原本昏暗无比的空间,如果仔细倾听,甚至能在涟漪触碰到身体的瞬间,听到仿佛圣歌般的韵律与颤音。 索维兰慢慢走了过去,发现这枚碎片不如说是一截长剑破碎后残留下的剑身。锋利的剑刃上流淌着暗金色的光泽,从剑脊向两旁蔓延出无数复杂古老的铭文,那些铭文好像在呼吸着一般时隐时现,更奇怪的是,碎片的断裂处竟如宝石一般布满了晶莹的切面。 它是原来是什么样子?它的主人是谁?又因何破碎后保存在此?数不清的问题充斥在索维兰的脑海里,却找不到一丁点可以解释的答案。但有一件事情可以肯定,这枚碎片中蕴含着无比惊人的力量,即便静静放在那里,都会让人生出一丝莫名的敬畏。 索维兰将手伸了过去,就在手指触碰到碎片的一瞬间,剧烈的轰鸣在他脑中炸响,无数破碎的画面连同纷乱的声音一起挤进了他的脑海。他看到了最为惨烈的战场、看到了形如枯槁的人群、看到了四处蔓延的瘟疫、看到了天上降下如雨的陨星,还有大地破碎后爬出的恶魔。无数陌生的脸孔交织叠加在一起,他们好像在经历着一段无比艰难的旅程,有人恸哭、有人死去、甚至还有看不清的阴影发出冰冷的笑声。 最后,那些画面突然黯淡下去,仿佛坠入了无边的黑暗。突然,眼前的黑暗被一副单一的色彩所取代——猩红,鲜血一样的猩红。黑色的火焰燃烧了整个天空,无边的血海中填满了不停哭号的灵魂,他们挣扎着,带起道道浓稠的血浆,扭曲的面孔上挂着令人心悸的恐惧、绝望、甚至还有哀求。 一个巨大无比的身影从血海中站了起来,就像一座巍峨的山峰,屹立在天地之间,那些哭号的灵魂疯狂地躁动起来,仿佛要逃离这个恐怖到极点的存在。忽然,那道身影深吸了一口气,整个世界都随着他涨起的胸腔剧烈颤抖起来,天上黑色的火焰仿佛找到了它们的主人,巨大的火焰漩涡落到他的头顶,收拢着,沸腾着,仿佛在凝聚着恐怖的力量。 下一刻,他的双眼猛地睁开了,两道跳动着的红光让血色的世界为之一黯,就在这窒息的威压凝重到极点的时候,一声灭世般的咆哮从他的巨口中爆发出来。头顶上盘旋的火焰炸裂成一顶放射着黑光的王冠,一双沸腾着烈焰的羽翼从他的背后猛然张开,脚下的血海被瞬间点燃,变成了仿佛炼狱中永不熄灭的火海,顷刻间,万物在他面前分崩离析,化为虚无。 “啊!……”惊悸的叫声将索维兰拉回了现实,他发现自己跪在地上,冰冷的汗水打透了所有衣饰,脸上布满了绝望的泪痕,心脏在胸腔中发出巨大的声响,短短的一瞬仿佛让他的灵魂遭受了无尽的折磨。 “天命裂片”敛去了所有光泽躺在手中,索维兰大口喘息着,看着这个库吉坦人留下的圣物,他不知道那些画面代表什么,但他看到了最纯粹的邪恶,那是没有任何怜悯,暗黑到足以毁灭一切的力量。 没等惊魂未定的索维兰站起身来,落在脚边的祭祀刀突然耀出一轮璀璨的光芒,将他的身影裹在了其中…… …… 城墙上的光隙在一声脆响中消失无踪,坦德拉看着空气中飘动的光粒痛苦地闭上了眼睛,他不敢想象如果索维兰在塔伊庭奇中发生意外,他将如何面对艾登与西里安的嘱托,铁塔般的身躯微微颤抖着,苦涩的悔恨几乎将他的心脏揉个粉碎。 如果没有选择进入死雾沼泽,就不会遇到被诅咒的荆棘武力佣兵团,如果没有遇到贝罗希欧,索维兰就不会被库吉尔的治安官绑架着深入塔伊庭奇……仿佛一切的选择,从开始的那一刻,就已经错了,错得越来越远。 就在这时,人群中忽然爆发出一阵骚动,甚至有人举起了手中的武器。 “快看!那是什么!……” “见鬼,有什么东西要从神殿中出来了!” “……” 坦德拉猛地睁开眼睛,只见那些漂浮的光粒好像被吸引着,重新汇聚到一起,在无声中增长着越来越亮,逐渐勾勒出一个璀璨的人形,最后“啪”的一声炸裂开来,就像打碎了一面镜子。 “索维兰!”佩斯林大声喊道,“是索维兰!……” 在场的所有人都被惊呆了,城墙上的大门刚刚关闭,怎么索维兰会立刻从里面出来?贝罗希欧甚至茫然地看了看身后的坦德拉,但是对方的表情同样震惊无比。一连串的问题出现在众人的心里,到底发生了什么?他到底拿没拿到天命裂片? 视线逐渐清晰起来的索维兰看到眼前的景象也是一愣。“竟然被直接送出来了?……”他用目光扫过众人的脸颊,甚至看到库尔死死地抓住了托马斯的肩膀,而博学的托马斯此时正捂住了嘴巴,生怕发出一点声响。“我进去了多久?他们一直在这里等着我么?为什么他们的表情这么诡异?”索维兰在心里想道。 很快,贝罗希欧的问话给了他答案,但是这个答案远远超乎他的预料。“小家伙!你怎么这么快就出来了!”佣兵之王问道。 “这么快?你是什么意思?……”索维兰疑惑地看了看坦德拉叔叔还有老肖恩,他们想要说话,却被贝罗希欧横起的逆角剑制止住了。 “还不快么?你可是刚刚进入塔伊庭奇啊!”贝罗希欧微眯着眼睛说道,“也就比喝口水的时间长出那么一点点。” “怎么会这样?!……”索维兰猛地回头看向身后的神殿之城,眼中写满了震惊、不解、甚至还有无法言表的敬畏。在主神的威能面前,“时间”都成了一个毫无意义的词汇,这是索维兰此时唯一想到的事情。 贝罗希欧当然不会顾及索维兰的感受。“好吧,看来这是个无关痛痒的话题……”他笑着说道,“不如你来告诉我,天命裂片,拿到了么?”说着看了看谈的拉等人,“你可别说没拿到,那就有些尴尬了!” 索维兰回过头,在阳光下伸出了手掌,一瞬间,人群中传出无数声低浅的惊呼,所有人的目光都被那块狭长的碎片牢牢吸引住了。神圣、璀璨、深邃、神奇,每个人都在心底找到了一个最完美的词汇去描述这件库吉坦人的至宝,那流动的光泽仿佛连天上落下的阳光都无法与之媲美。没人怀疑它的真实性,因为这绝对不是凡人可以伪造的圣物。 贝罗希欧的身体微微颤抖着,喉咙中挤出类似野兽般的低吼,他能感到自己的嘴巴里异常干燥,就像被烈日灼烤过的沙地一样,没有一丝水分。虽然他从不相信命运,但是不得不承认,那个如影随形的诅咒,终于在十年之后迎来了解除的希望 坦德拉和老肖恩冲出了佣兵团的包围奔向了索维兰,不过这时候已经没人在乎他们的行为了。“感谢主神的庇护,将你安全地送了回来!”老人上下打量着索维兰说道,“里面到底发生了什么?” 索维兰看着满头银发的老肖恩,露出一个安慰的微笑。“没什么……这,是一座神奇的城市。”他不打算将经历的一切告诉他们,因为这只会让关心自己的人多出一分担心,除此之外再无用处。 坦德拉神情激动地站在索维兰身旁很久,最终只是用力地拍了拍他的肩膀,但又想突然想起了什么似的问道:“加多雷呢?那个该死的治安官去哪了?” “他恐怕永远无法走出塔伊庭奇了。”索维兰笑着说道,不过神情一黯,“米尔扎送给我的长剑也留在这里……” 坦德拉一愣,但很快低声说道:“他送给你的是忠诚,并不是一把武器,忠诚是永远不会丢失的。” 没等索维兰说话,一声巨大的轰鸣吸引了众人的目光。一颗明亮的深紫色光球从塔伊庭奇中缓缓升起,悬在了神殿之城的上方。与此同时,那道倾泻而下的阳光闪烁着消失不见,稠密的铅云翻滚着聚拢在一起,淹没了露出湛蓝天幕的云洞。 “嗡”的一声,一轮壮丽的紫色光圈从空中的光球上扩散开来,就像水中的涟漪般散向四周,覆盖住整个湖泊。地面上巨大的亮白色符文慢慢停止了转动,仿佛是虚幻的倒影般,在不停扩散的光圈中激荡着,越来越淡。 眼前的神殿之城仿佛瞬间衰老了下去,再也没有初见时的壮观与华贵,一层不祥的预感笼罩在众人的心底。索维兰抬头看着那个仿佛燃烧起来的深紫色光球,额头上溢出细密的冷汗,只有他清楚这是什么,同时也只有他清楚,这枚魂瓮上镶嵌的宝石,到底蕴含着怎样诡异而又神秘的力量。 第三十五章 消散 头顶的天空越来越暗,浓稠的铅云仿佛泼入清水的油锅,沸腾着拉扯出重重漆黑诡异的轮廓。索维兰心中的不安越发强烈,那是一种危险即将袭来的预感。“走……快走!……”他突然拉住坦德拉和老肖恩飞快地奔向了愣在当场的人群。 “那团紫色的光球到底是什么?为什么整个神殿之城变成了这个样子?!”贝罗希欧大声问道。 索维兰迅速翻身上马。“那是魂瓮上的宝石!其中包含着命运主神伊瑟瑞尔最真实的力量!”他攥紧了缰绳试图解释道,“如果想活命的话,立刻离开这里!越快越好!” 贝罗希欧一愣,虽然不清楚索维兰说的到底是什么,但是他能感觉到事态的严重性。“调转马头!立刻撤出这里!立刻!”他对佣兵团的手下们大手吼道。 整支队伍立刻运转起来,掉头离开城墙前的广场,向着石桥奔了过去。就在这时,一连串巨大的碎裂声从身后传来,许多人忍不住好奇心回头望去,但是看到的景象却让他们口干舌燥,下意识地极力催赶胯下的战马,不要命似的想要离开这个地方。 库吉坦人的神殿之城彻底崩塌了,高耸的城墙犹如破碎的积木般分崩离析,大块大块的巨石被神秘的力量牵引着拔地而起,脱离开原本的位置飞向空中,数不清的泥沙如骤雨般挥洒下来,溅起一片升腾着的烟雾。 城中的步道、广场、石雕、石柱,所有能看到的一切全部肢解,甚至连那座最为恢宏的神殿都被撕碎成了纷纷扬扬的石块。悬停在空中的深紫色宝石仍旧在不停燃烧着,那一轮轮扩散出去的光圈仿佛是这座城市走向毁灭的丧钟,它们震荡着,将数不清的飞在空中的巨石震裂、震碎、直至化为最原始的尘埃。 突然之间,璀璨的光球正中闪出一道刺眼的裂隙,空中的碎石与尘埃仿佛找到了宣泄的出口一般,被吸引着形成无数道粗壮的风柱,盘旋扭曲着飞入其中。远远看去,就像一个无形的巨人在城市上空深深吸了一口气,将地面上的一切全部吸走,彻底摧毁一般。 在石桥上亡命狂奔的众人已经被这样的场景惊呆了,眼前发生的一切根本不是凡人的力量能够触及的范围。而让他们没想到的是,更加可怕的一幕才刚刚开始。 平静的湖面与天上的铅云之间,无数颗深蓝色的光球在震耳欲聋的“噼啪”声中突然乍现,忽明忽暗的球体似乎在与空气摩擦着,又像是在积蓄着恐怖的力量,变得越来越刺眼。就在众人甚至已经无法看清前路的瞬间,无数声撕心裂肺的惊雷炸响在他们的头顶。 闪电,无数道深紫色的闪电从高空劈下,像长鞭一样抽打在湖面上,原本平静的湖水被掀到半空,揉碎成细密苍白的水沫,整个湖泊颤抖着翻出层层漆黑的浪花,撞击在插入水中的桥墩上,发出隆隆的颤音。 通往塔伊庭奇的石桥在毁灭的力量中摇摇欲坠,大片大片的石砖在疾行的众人身后坍塌下去,落入翻滚的湖水,那些高大威严的人物石雕被闪电轰击着显出道道细碎的裂纹,有的直接被炸成了碎片,有的倾覆到桥面上,摔成破碎的石块。 千年之后,被“圣湖罗托亚”吞噬的生命们仿佛被彻底唤醒了,透过跳动在水面上的电蛇,数不清的白色幽灵尖叫着冲出水面,在半空宣泄着自己的怨恨,最后被电光击碎、净化、终于挣脱开被永世束缚在此的命运。 疯狂骑行着的索维兰甚至无法看清前方的道路,在这宛如末世般的景象中,所有人心里只有一个念头——快点!再快点!离这儿越远越好! 前面的坦德拉忽然回过头,顶着倾泻而下的湖水大声喊着什么,索维兰拼劲全力抽打着战马迎了上去,想要听清他的声音,却发现坦德拉的脸色突然变得无比惨白。“小……心!……”这是索维兰唯一听到声音。 一阵刺眼的光明从身后涌来,整个世界突然苍白一片。下一刻,光芒猛地一收,一声仿佛撕裂灵魂的巨响在神殿之城上方炸响,瞬间的耳鸣让索维兰陷入了短暂的失聪,他的耳朵里只有一片嗡嗡声,血液在太阳穴里发了疯似地悸动,脑袋好像给什么东西压着,就快要破裂了。 他感到越来越剧烈的震动,好像路面都变得扭曲起来,浑身突然一轻,索维兰被掀到了半空。晃动的视线中,他看到了滚滚的气浪卷平了波涛汹涌的湖水,将湖面绷得笔直,湖心处的水面被爆炸的宝石冲出一个弯曲的凹面,库吉坦人建造的人工岛仿佛被重重地压下了一截。身旁,急速下坠的石砖、人影、战马在湖水中砸出大朵大朵的水花,猛吸了一口气,突如其来的冰冷瞬间包围了自己。 落水的众人挣扎着游向岸边,唯一比较庆幸的是,他们被掀到空中的时候,距离岸边其实并不太远。索维兰筋疲力尽地趴在浅滩处的碎石上,艰难地回头望去,刚刚恐怖的一幕已经烟消云散,身后的湖面上只剩下激荡着的,尚未平复的浪花。不过重新聚拢的湖水淹没了原本承载着塔伊庭奇的土地,那个库吉坦人最后的神殿之城,真正成为了故去的传说。 索维兰轻轻叹了口气,捏了捏收在怀中的“天命裂片”,随即将目光投向身旁的众人。拎着巨剑的坦德拉和老肖恩相互搀扶着走到了岸边,后者微笑着向他摆了摆手;佩斯林牵着战马在索维兰旁边坐下,顺手将皮靴里面的积水倾倒一空;远处的库尔好像在寻找着什么,站在一旁的托马斯则无所谓地嘟囔道:“赞美主神!至少还给我留下了一块镜片!哈哈” 索维兰开心地笑了。“有这些伙伴在身旁,就够了,我的治安官大人……”他在心底想道。 …… 甬道尽头的命运大厅中,加多雷表情狰狞地盯着手中的长剑,然后用力将它甩向了旁边的金山。“该死!该死!该死!……”他大声嘶吼着,愤怒的表情突然变成崩溃的绝望,扭曲的五官上挂满了泪水与鼻涕,凌乱的头发沾满了汗水贴在头皮上,他现在的样子再也不像个高高在上的治安官了。 索维兰离开大厅之后,命运钟摆果然没有停止它的脚步,依然冷漠地倒流着时光。加多雷尝试了无数办法,甚至在钟摆下面进行了不知多少次自杀行为,但是他还会被石门落下的巨响惊醒,再次来到大厅的入口。唯一的变化仅仅是,他永远地失去了自己的右手,仿佛钟摆停滞的那一刻,所有当时发生的事情都被记忆下来,成为了唯一的特例。 无尽的轮回已经快把他折磨疯了。“放我出去!……该死的索维兰!”加多雷的声音沙哑难听,左手的指甲抠在巨石上碎裂、剥落,留下道道弯曲的血迹。 忽然,一阵低沉的轰鸣声吸引了加多雷的注意力,他将耳朵紧紧贴在石壁上,那个声音越来越近,越来越急,就像千万头野兽,奔腾在巨石外面的甬道里。 “轰”的一声,一股猛烈的力量击打在巨石上,将加多雷震飞出去,跌到了大厅中的金币堆上。治安官立刻爬了起来,惊慌地四下张望着,那个声音好像将大厅重重包了起来,低沉的声响从四面八方涌进了他的耳朵。 脚下的地面发出微微的颤抖,堆满房间的金银财宝跳动着响起金属的碰撞声。“发生了什么?!到底发生了……”没等加多雷说完,一股磅礴的水柱从石门上的缝隙中喷涌而出,很快,大厅的四壁崩开了道道裂痕,汹涌的湖水几乎瞬间冲垮了一切,倒灌进来。 汹涌的暗流将加多雷拖向湖底,微弱的光亮中,他看到了迅速下沉的巨石,还有如细沙般流向下方黑暗的金币与宝石,命运钟摆带着细小的漩涡从身旁划过,他挥舞着手臂向上游去,但是无论怎么努力都无法止住下沉的身体。 胸腔中的空气越来越少,终于,大口的湖水呛入了加多雷的肺叶,窒息的痛苦与濒死的恐惧折磨着他的**,含糊不清的声响从口腔中带出无数升腾而起的气泡,但是他没有看到,下方的命运钟摆再次动了起来,两根摆臂交换了位置,“喀嚓”…… 加多雷感到自己仿佛被吸入了一个庞大的漩涡,所有的东西全部旋转起来,连灵魂都要从身体中抽离出去。最后,他发现眼前一亮,伴随着浑身的剧痛,被重重地摔倒了地上,身后再次传来巨石落地的声响。 “不!不!……”治安官剧烈地咳嗽着,像只虾子一样蜷缩着身体,溺水感触发的本能并未全部散去。他还活着,但是就像索维兰说的那样,他,将永远困在这里,连死亡的资格,都没有。 第三十六章 预言 当索维兰一行重新回到特斯库特时,夜幕刚刚降临到这座库吉坦人的“最初的城”。虽然塔伊庭奇发生的那场令人恐惧的爆炸将一座城市彻底抹去,但是其实并未对众人带来什么实质性的伤害。 当然了,对于那些不死不灭的“怪物”来说,伤害这个词汇早就被忘到不知什么地方去了。即便是索维兰等人,也仅仅是托马斯丢掉了一块镜片,佩斯林被轻微擦伤而已,这与末日一般的场面相比,实在算不上什么损失…… 在贝罗希欧的指挥下,荆棘武力的佣兵们很快在城市的广场上搭起了一座小山一样的篝火堆,并在旁边摆上了一个足以塞进一头牛的大石盆,盆中注满了清水。这群懒鬼的执行力甚至让身为团长的贝罗希欧都感到吃惊,好吧,其实他本人也是如此。 夜色渐浓,沼泽中的雾气在无声中增长,篝火被点燃了,一切仿佛跳动了起来。炽热的气浪拍打着堆叠在一起的树枝,发出吱吱的低语与清脆的噼啪声,一条条赤红的金色火焰疯狂地扭动着自己的身躯,卷起缭绕的烟雾、四溅的火星、还有烧着了的树叶,将它们推向半空,点亮了周围的黑暗。 石盆四周聚满了好像朝圣者般的人群,他们的神情无比严肃,带着焦急还有些期盼的目光牢牢地盯住了一个年轻的身影。索维兰从怀中拿出了天命裂片,在手臂上轻轻划了一下,瞬间侵入肌肤的冰冷感稍纵即逝,微微用力,一缕闪烁着幽深光泽的血液,映着火光落向了盆中的清水。 一声清脆的声响涌入了众人的耳朵,他们从未想过,这个简单声音竟然会如此动听。平静的水面溢出光影起伏的涟漪,那抹鲜血如烟般卷动着悬在水中,越来越淡,最后消失不见。 索维兰转头看了看贝罗希欧。“这样够么?”他迟疑地问道,“我不是很确定……” 佣兵之王干笑了两声,他也不清楚到底够不够,但是他有自己的办法。“这个简单,试一试不就知道了么?!” 说着,贝罗希欧拎起一只石碗,在水中搅了两下盛了起来,佣兵们的目光随着石碗慢慢移动,就连索维兰和坦德拉等人都不知不觉地面露紧张,好像碗中装着的不是清水,而是赋予生命的原浆。 佣兵之王苦笑了一下,随后抬手一饮而尽。“该死的!没想到我会有一天去喝人血……” “团,团长……”乌戈夫在旁边小心地问道,“有作用么?……” 贝罗希欧回瞪了他一眼。“你当这是喝水么?怎么会那么快就……”没等他说完,一阵胸口处传来的震动让他全身一颤,仿佛被一股强大的力量拉扯着,贝罗希欧痛苦地按住了自己的胸口,颤抖着弯下了腰。 不明所以的众人惊呼一声,不知道发生了什么。“团,团长!您没事吧?!”图勒大声问道。 贝罗希欧死死攥住石盆边缘的手掌上布满了狰狞的青筋,坦露着的上身突然涨起道道粗壮的血管,更可怕的是,好像有什么东西在里面流动着,顶出一个又一个浑圆的突起。突然,浑身蜷缩的佣兵之王仿佛被瞬间掰直了身躯,一股浓烈的灰气伴随着尖厉的嘶吼从他仰向天空的嘴巴中喷涌而出。 那团灰气好像具有生命一般,在半空中盘旋缠绕在一起,聚拢着越来越小,最后“嘭”的一声炸碎成道道四射的黑线,隐没在浓浓的夜色之中。众人都被眼前惊悚的一幕惊呆了,而贝罗希欧则仿佛被掏空了一般倒在了地上。 “团长!”佣兵们大吼一声,涌向了贝罗希欧,对他们来说,诅咒无法解除并不是最可怕的事情,最可怕的是失去他们的团长。 “见,见鬼!……这是想要了我的命么!”贝罗希欧虚弱的声音止住了佣兵们的步伐,他艰难地从地上爬起来,靠着石盆撑住了自己的身体,遍布全身的汗水让他看起来就像淋了场大雨的落汤鸡。 就在众人松了一口气的时候,索维兰却疑惑地盯住了佣兵之王,似乎有什么地方不对。“等等……那是你的汗水么?……”他忽然问道,“你怎么会有,汗水?!” 所有人同时一愣,贝罗希欧好像想到了什么似的突然在脸上抹了一把,一股浓重的咸味涌入了口腔,他甚至已经忘了上次尝到这个味道是什么时候。抽出匕首在胳膊上重重地划了一刀,瞬间袭来的痛楚让他的脸上露出了无法抑制的狂喜,甚至身体都跟着颤抖起来。“这……这……”佣兵之王的嗓子里挤出断断续续的音节。 在众人的目光中,一道刺眼的深红慢慢从伤口中流了出来。“血!是血啊!”不知是谁突然大吼一声,那声音竟然带着亢奋的颤音。 下一刻,巨大的欢呼声从夜幕的废墟中爆发出来,佣兵们忘乎所以地大声吼叫着,拥抱在一起,有的人甚至已经瘫坐到了地上,咧着嘴,发出没有声音,甚至没有泪水的哭泣,他们等待这一天实在太久太久了。 坦德拉等人相互对视了一眼,直到此刻,他们才彻底放松下来。毕竟,如果索维兰的血液并没有像石板上的预言那样产生效果,他们甚至不知道这次危险重重的沼泽之旅,到底该以什么方式收场。 看着还在原地发呆的贝罗希欧,索维兰默默地笑了。“也许,这就是最好的结果了吧……”他在心里想道。 贝罗希欧深吸了一口气,终于完整地吐出了一句话:“活着的感觉,真好……” 就在这时,索维兰手中的天命裂片突然挣脱出他的手掌,在夜空中带出一道璀璨的尾迹后,飞到了广场上方。在众人惊异的目光中,天命裂片旋转着越来越亮,仿佛拉扯出一根根金色光带,最后猛地一闪,在一片瞬间出现的扭曲中,消失不见。 …… 清晨,包裹住死雾沼泽的迷雾之墙上渐渐显出一群漆黑的身影,这支队伍非常庞大,足有七八十人的规模。当先走在最前头的是一个坦露着上身的男人,还有几名年龄跨度极大的旅者。 在解决了贝罗希欧和他的手下们的诅咒之后,索维兰一行再也没有滞留在死雾沼泽的必要了,于是简单商议了一下行程,他们打算第二天一早便动身离开。 至于消失了的天命裂片,恐怕没人能给出可信的答案。最后在索维兰的低语中,大家默契地揭过了此事。“那个圣物,不是凡人能够拥有的东西。” 迷雾之墙的外面,初升的朝阳透过山岗间的缝隙,将橘色的光辉洒在粗犷的大地上,给那些钻出泥土的青翠,镀上了一圈美丽的亮边。贝罗希欧轻磕着马腹,缓步走进了眼前的光明,虽然有些刺眼,但他还是倔强地注视着壮丽的太阳,向前伸出了手掌。 他的手在空气中轻轻揉捏着,仿佛抚摸着温暖的阳光、清新的空气、还有滋润万物的雨露,他笑了,笑得像个孩子一样。 索维兰等人脱出了队伍,走到了佣兵之王的对面。“感觉还好么?”坦德拉轻声问道。 “知道么?我的老伙计,我从未像今天一样感激生命的美好……”贝罗希欧被阳光刺得有些睁不开眼,“感谢主神,这感觉太棒了!”他笑着说道,“不过昨天的晚餐实在太难吃了,我根本无法想象,你们是怎么把那些油腻无味的肉块咽下去的……” 后面的图勒听到自己团长的话语,有些尴尬地挠了挠头。 “我的朋友,有的吃,总比饿肚子好上许多。”坦德拉笑着着摇了摇头。 贝罗希欧用目光打量着索维兰等人,直到发现了他感兴趣的那个身影。“小家伙?嗯……托马斯是吧?”他说,“怎么样?我再次真诚地邀请你加入荆棘武力佣兵团!相信我,我绝不会亏待你的!” 托马斯一愣,就像只受到惊吓的小动物,立刻向后退了两步。“我……我……我去探路!”他拉着身旁的库尔逃命一般向前冲了出去,身后爆发出一片爽朗的笑声,还有佣兵们起哄的口哨。 “这家伙……”佩斯林笑着摇了摇头,和老肖恩对视一眼说道。 “看在主神的份上!我有那么可怕么?!”贝罗希欧不满地抱怨道,随即从马鞍上解下一把长剑扔给了索维兰,“听说你的武器丢了?用这个吧,虽然不是什么好货色,但是凑合用用也够了。” “谢谢!”索维兰伸手接住说道。其实单凭入手的感觉,索维兰就知道贝罗希欧说得太谦虚了,这把长剑虽然比不上米尔扎送的那把,但也不会相差太远,比起普通的大路货,更是强出不知多少个身位。 “说谢的应该是我们!”贝罗希欧笑着答道,随即换上了一副无比郑重的表情对索维兰说道,“我以荆棘武力佣兵团团长的身份,代表我个人,以及所有手下,对你致以最诚恳的谢意。”说着躬了躬身,“我们,欠你一个人情。” 索维兰一愣,想要客气地说上两句,却忽然想到,这位桀骜不驯的佣兵之王,也许最不需要的就是虚伪的客套吧。“我只是尽可能做到了能做的一切,能够解救我的伙伴,还能帮到你们,我已经非常高兴了。”他诚恳地说道,“愿主神的光辉永远庇护着你,奥勒姆的佣兵之王,永远。” 贝罗希欧微笑着点了点头。“从这里向西,翻过前面的那片丘陵,要不了多久就能进入西境行省,”他的目光划过索维兰等人的脸庞,“最后,祝你们好运……” 躬身回礼,索维兰调转马头,最后看了一眼那个散发着狂野魅力的身影,然后跟住身旁的伙伴,一起冲向了前方的朝阳。 “坦德拉!”贝罗希欧在后面大喊道。 坦德拉停住了战马,回头望去,只见贝罗希欧迎面赶了上来,再一次的对峙,不过已经不是以命相搏。“那个小家伙,不错……”他看着索维兰的背影说道,“如果需要帮助,你想找到我应该不会很难!”说着拍了拍挂在腰间的逆角剑。 坦德拉一愣,但很快明白了其中的意思。“谢谢!我的老朋友……”他的目光中闪烁着感激,然后回身追向了前面的队伍。奥勒姆的佣兵之王带着他的荆棘武力回来了,不过,他们注定不会以平静的方式,宣告自己的重生。 第三十七章 西境 斯温斯顿家族世代镇守的西境行省在奥勒姆王国内是一处特殊的存在,其原因不仅仅是省内的铁矿石产量长居七省首位,还因为它是唯一一个领地并不完全相连的行省。从西向东奔流不息的峻河将这片土地一分为二,为了方便起见,人们习惯的将它们称为上西境与下西境。 隆克镇就是一座位于上西境边缘地带,靠近死雾沼泽的小镇。与其他归类为“穷乡僻壤”的镇子一样,这里也有这种地方的一切特点——低矮老旧的城墙,几乎可一眼就望到尽头的街道,还有那无精打采,仿佛下一刻就要坍塌成一堆废墟的屋宇。当然了,补充这幅画面的还有地上可怕的泥泞,随风飘散的马粪味儿,以及毫无表情且瞪着空洞洞的眼睛的居民。 毫不起眼,是的,再没什么词语能如此准确地描述这个镇子了,就连站在窗前的卡吉克男爵也是这么想的。这位年届五十的男人是隆克镇的主人,此时刚刚享用完午餐的他,正站在窗前,打量着眼前这片他的家族统治了几代人的土地。 通常来说,午餐后的时光总是最美好而又令人放松的,可就是这么一片熟悉得好像翻看自己手指般的镇子,却让卡吉克近些天有些异于常态的烦躁。至于原因,其实很简单,因为整个上西境被一种诡异而又紧绷的气氛笼罩着,甚至他这个地处偏荒的小贵族都能切实地感到这种异乎寻常的状态。 轻轻挑开乳白色的窗纱,卡吉克的目光游弋在冷清的街道上,微微挺起的肚子将衣饰的前襟撑得有些紧绷,并在上面顶出一道隆起的弧线。很快,他的目光便被一群陌生的来客吸引过去,对方一行大概五六个人,每个人都将身形隐藏在宽大的深灰色斗篷中,为首的那名老者正跟大门处的卫兵交涉着什么。 “这一幕可不常见啊……”卡吉克小声嘟囔了一句。 这些陌生的面孔当然就是索维兰一行,拜贝罗希欧所赐,他们几乎找到了前往隆克镇的最佳捷径,只用了一个上午的时间,便来到了这座不起眼的镇子。如果稳妥起见,悄悄逃过这里,潜入西境行省当然是最好的选择。 但是以众人目前的状况而言,他们急需补给,大量的补给,还有能够好好休息一下的地方。死雾沼泽中的经历已经把他们折磨得疲惫不堪,甚至佩斯林、库尔等人身上还有尚未来得及处理的伤势,这些都不能再拖下去了。 城镇大门处的卫兵有些吃惊地看着索维兰等人,他已经很久没有遇到经过隆克镇的旅者了。“表,表明身份!……”卫兵很快迎了上来,声音中透着些许紧张。 索维兰等人翻身下马,就像事先商量的那样,老肖恩拉下遮住面孔的风帽,走了上去。“不用紧张,如你所见,我们并无恶意。”老人说着将秩序徽记从怀里掏出来,递给了卫兵,“我是来自光明山秩序教廷的高阶牧师,带着护卫还有学生刚刚完成死雾沼泽的游历,希望在这里获得相应的补给与休整,然后继续我们的旅行。” 当卫兵在风帽下看到一张慈祥的面孔时,他的防备已经卸掉了一半,当他看到老者手中的黄金徽记时,他不但没有了一丝怀疑,甚至露出了比面对自家大人还要恭敬的神情。“请,请原谅……”他连忙摆了摆手,随后躬身行礼,并没有接过那枚徽记,“尊敬的大人,欢迎来到隆克镇,你们当然能够获得补给还有休整的时间,当然……”说着退到了一旁。 老肖恩微笑着点了点头,他在卫兵面前画了一个三角形手势。“感谢你的帮助,愿主神的光辉能够给你带来好运。” “谢谢!万分感谢,尊敬的大人……”卫兵的立刻躬身答道。 就在这时,一声低沉的询问从远处传来。“这里发生了什么?他们是谁?隆克镇可不常出现陌生的面孔啊,尤其是从西边……嗯,死雾沼泽?”卡吉克背着手走了过来,小心地避过地上的积水与泥泞,仔细打量着索维兰等人。 “回禀大人,是来自光明山秩序教廷的高阶牧师,还有他的护卫与学生,”卫兵说着靠近了卡吉克低声补充了一句,“他手中持有黄金徽记……” 男爵的脸色忽然一变,立刻极为标准地行礼。“请原谅我的冒犯,隆克男爵卡吉克为您效劳,不知道有什么我可以为您做些什么?”他站起身,试图露出一个最优雅的笑容,“您知道的,这里很少会有陌生人经过。尤其是向您这样身份尊贵的大人!不得不说,我今天的运气的确非常不错!” 卡吉克的谦恭有他足够的理由,与平民们单纯由信仰产生的尊敬不同,这位奥勒姆王国的底层贵族非常清楚“高阶牧师”这个身份背后,代表着怎样庞大的力量。千白年来,真正在这片土地上扎根的并不是历经更迭的王权,而是永远保持中立的秩序教廷,这股力量他不想惹,而且也完全惹不起。 “您太客气了,男爵大人,”老肖恩微笑着说道,“我们只想在镇子里找到一间酒馆,稍稍休整一下之后,继续我们的旅行。”他说,“希望不会给您带来什么不必要的麻烦。” “不会!当然不会!……”卡吉克摇着脑袋,一脸受宠若惊的表情,他听出了对方语言中对自己的排斥——这是神职人员对待贵族一直以来的口吻,但还是故作关心地继续问道,“您的状况看起来糟透了,主神在上,难道这是刚刚从死雾沼泽中走出来么?” 老肖恩本能地想要拒绝,甚至干脆结束这场充满试探的对话,但是他不得不继续说道:“是的,我们的确刚刚完成死亡沼泽的旅行,”他说着默念了一句祷文,“作为主神的布道者,我们的修行游历,可不能只去安全的地方啊。”老人的语调带上了一丝庄严的味道,“赞美主神,死雾沼泽的确让我们获益良多……” “向您的坚韧与虔诚致敬,我的大人。”卡吉克一边赞叹着,一边露出为难的表情“请原谅我的唐突,您也看到了,隆克镇是一个多么偏僻的地方,有陌生人来到这里,我有必要关心一下来者的身份。”他急忙解释道,“当然了,这绝不是对您的怀疑。只是,教廷应该给您签署了相关的行文,便于您在遇到麻烦时,所在地域能够提供相应的帮助……” 卡吉克说着偷偷瞄了一眼老肖恩,有些局促地搓着手掌。“劳驾,尊敬的大人,是否能给出示一下行文呢?” 男爵的话让老肖恩心中一惊,对方的确没有说错,教廷外出游历的神职人员的确会随身携带好相关的文书。这并不是他们将这个问题忽略掉了,而是没人能想到,会在隆克镇遇到本地的统治者,至于卫兵,他们是不会提出如此无礼的要求的。 “没错,男爵大人,你说的的确没错……”老肖恩咳嗽了两声,回头望向身后的库尔,悄悄递过去一个眼神,“把文书拿出来,让这位谨慎的大人检查一下!”他将“谨慎”两个字咬得极重,似乎在发泄着心中的不满。 卡吉克脸上一阵抽搐,但还是紧咬着牙床不为所动。到不是他对王国的行政流程如何尽职尽职,而是他始终觉得,一个高阶牧师,带着学徒和护卫跑去死雾沼泽进行游历,这样的行为除了疯狂之外,完全找不到任何其他词汇能够形容。而这群人始终给他一种古怪的感觉——无论是着装还是眼神,甚至身上流露出的气息,都不像是真正的牧师。 老肖恩则希望库尔能明白自己的意思,找个理由蒙混过去,索维兰也看向了旁边的库尔,他们目前的麻烦已经够多的了,总不能直接从隆克镇杀出去吧?如果这样做的话,对他们的逃亡之旅,无异于火上浇油一般。 库尔显然明白了老肖恩的意图。“是,老师!”他说着转身在行囊中翻找起来,想要借口丢失,或者临走时忘记携带,来搪塞过去。毕竟,以对方一个上西境的男爵,就能拦住他们,甚至命令卫兵实施拘捕么?这简直是不可想象的行为。 没等库尔说话,另一个声音加入了这场看似平和,却根本并不愉快的会面,瞬间改变了场中的一切。“这是谁?天啊!没想到会在这里碰到您!”那个声音兴奋无比,还带着无法抑制的愉悦。 突兀的话语让索维兰心里一惊,难道这里有人认出了己方队伍中的某人?难道这次看似稀松平常的隆克镇之行,从一开始就是个严重的错误?头戴风帽的坦德拉等人甚至已经暗暗攥紧了剑柄,如果真的在隆克男爵面前被识破身份,除了从这里杀出去,他们已经没有其他的退路了。 老肖恩的眼睛微眯着,盯住了远处那个几个模糊的身影,而对面卡吉克的神情,却瞬间变了几变。 第三十八章 故人 一位身形挺拔,长着一头浓密的,深棕色长发的青年带着几名亲卫大步走了过来。当索维兰看清对方的长相时,心里忽然生出一丝欣喜,但是并没有在脸上表露出来。反观卡吉克,男爵大人的脸色微不可查地一黯,似乎有些不太高兴,其实他从对方的声音就猜出了来者的身份,对他而言,这个人也是这些天困扰着他的麻烦之一。 索维兰不但和对方认识,而且非常熟悉,因为他是表姐特蕾莎·斯温斯顿的未婚夫,下西境红堡伯爵的长子,凯雷尼·利斯特。拜那位行事风风火火的表姐所赐,凯雷尼总被拽着一起跑去橡树城游玩,所以不止索维兰,就是坦德拉等人和他都是老相识了。 老肖恩面带微笑,亲切地点了点头。“没想到我刚刚带着学生们走出死雾沼泽,就能遇到一位故人,不得不说,今天真是个好日子。”他说,“利斯特子爵大人,能再次见到您,真是件令人欣慰的事情。” 凯雷尼大笑着摇了摇头,向着老人恭敬地躬身行礼。“真正应该感到荣幸的是我才对,”他在索维兰等人身上轻轻扫了一眼,“我的大人,您怎么会来到西境行省?这可有些太令人意外了。” 老肖恩故作无奈地回头看了一眼。“当然是为了这些年轻的学生,您知道的,如果一直守在光明山大教堂里,他们的眼界永远就是有沙粒那般渺小……”他一边说着,一边摆了摆手,“出来游历一下,对他们还是很有好处的。不可只可怜了我这把老骨头,看在主神的份上,我都要被折腾得散架了……” “哈哈哈……您太谦虚了,我的大人,苍老这个字眼离您可实在太远太远了。”凯雷尼好像忽然想起了什么事情,拍着额头对旁边的卡吉克露出一个歉意的微笑,“请原谅我的失礼,大人,我实在太兴奋了,请您不要介意。” 无论对方是否有意如此,卡吉克都知道现在可不是发作的时候。而且,这位来自下西境的子爵虽然在隆克镇意义不明地滞留了好久,但也不是自己愿意得罪的对象。如果可能的话,他巴不得这个家伙快点离开自己的镇子。“您太客气了,我的大人……”卡吉克微笑着说道,“这么说来,这位大人是您的朋友么?” “不不不……您误会了,以这位大人的身份,应该说是我的老师才比较恰当。”凯雷尼立刻解释道,“他是秩序教廷的高阶牧师,而且是教宗卡斯罗尼大人的挚友,我在橡树城时常聆听他的教诲,并因此受益良多。” 卡吉克听到凯雷尼的话语浑身一紧,立刻向老肖恩再次行礼。“再次向您致敬,我的大人。” 老肖恩笑着摇了摇头,旁边的凯雷尼借故问道:“请原谅我的冒犯,这并不是我应该过问的事情……”他说,“似乎你们在这里聊了许久了吧?卡吉克大人,其中是否有些不妥?还是遇到了什么问题?” “并没有什么问题,卡吉克大人出于安全起见,希望我们能够出示教廷签署的相关文书,所以稍稍耽搁了一会儿……”老肖恩说道。 没等卡吉克说话,凯雷尼便一脸郑重地对他强调道:“这的确很有必要,但是我的大人,我可以用自己的人格与名誉担保,他们绝对没有任何问题,更不会在这里给您带来什么不必要的麻烦。这一点,请您相信。” “当然,当然!您高尚的品格与良好的信誉绝对没有一点瑕疵,更不会有人对此抱有任何怀疑……”卡吉克立刻说道,随即看向了老肖恩,“再次对您致以最诚挚的歉意,我的大人,如果有任何需要,您可以随时来找我。最后,祝您旅途愉快。” “谢谢,男爵大人,愿主神的光辉永远庇护着您。”老肖恩回礼说道。 “好啦,我的大人,跟我来吧,这次可要让我好好尽到地主之谊……”旁边的凯雷尼说着,扶住老人的手臂,带领索维兰等人离开了城镇大门。 慢慢站直身体的卡吉克背着双手良久无语,他的眼睛微眯着,目光落在渐渐远去的背影上,露出一抹深思的神情。凯雷尼则故意和老肖恩大声说笑着,悄悄在索维兰的手臂上用力地按了一下,索维兰在他的眼中看到了最为浓烈的关切,还有久别重逢后的欣喜。 …… 一行人很快离开了主道,在巷子里七拐八拐之后,走进了一间稍显破旧的二层小楼。凯雷尼刚把众人带进客厅,便用力抱了抱索维兰。“赞美主神,能看到你平安无事,实在太好了。”说着,他又分别和坦德拉以及老肖恩行礼致意,最后拍了拍佩斯林的肩膀。“干得漂亮,你这个家伙实在让我刮目相看!” 佩斯林苦笑着摇了摇头,索维兰揉了揉微微发酸的鼻子问道:“凯雷尼,你怎么会出现在这里?”他的问题同样引起了其他人的兴趣。 “我知道你们有很多问题,但这可不是现在需要的东西,相信我,你们的样子看起来狼狈极了!”凯雷尼说着,将长桌上的杂物挥到了一边,向门口亲卫喊道,“拿点食物过来!炖肉、面包、酒水,什么都行!越多越好!”然后又补充道:“叫几个兄弟去外面看好,我可不想带着尾巴回来!” “遵命,大人!”亲卫们立刻答道,转身忙碌了起来。借这个功夫,坦德拉简单介绍一下库尔和托马斯,就算是相互认识了。 没过多久,一大锅炖肉、鱼干、新鲜的面包,甚至还有蜂蜜酒被端了上来。凯雷尼的确没有说错,索维兰等人已经太久没有吃到一顿像样的午餐了,他们很快就狼吞虎咽地吃了起来。凯雷尼甚至充当起传菜员的角色,不停地将甜点还有水果一盘又一盘地端上来,直至事物塞满了整张桌子。“多吃点,我的伙计们,管饱,管够!” 毫无意外的,这顿午餐整整持续了一个多小时才渐渐止住了势头。“当你逃离都城的消息传到西境行省时,你的表姐特蕾莎,还有尤朵拉公爵大人差点就带着护卫,直接去找多尼斯算账……”凯雷尼给索维兰的杯子中重新倒满了蜂蜜酒,“主神在上,我从未见过公爵大人如此愤怒,她的怒火甚至能烧平整座夜莺城……” 索维兰轻轻叹了一口气,他想起了那位一直对自己疼爱有加的姨母。“她们都还好么?尤朵拉姨母,还有特蕾莎?……” “都很好,放心吧。”凯雷尼很快点了点头,“是凯瑟琳夫人的来信,阻止了公爵大人前往橡树城的计划,确切的说,还有你们在库吉尔镇那场大战。”他的目光在众人脸上扫了一圈。 坦德拉的脸上一黯。“凯瑟琳……她怎么样了?还有,还有……”他的声音低沉沙哑,似乎承受着难以想象的痛苦,“还有西里安……我的兄弟,他回到峻河了么?……”他的话让客厅中的气氛沉重到了极点,索维兰抠在酒杯上的手掌露出一片青白。 “凯瑟琳夫人带着小罗尼已经回到了萨瓦兰迪家族最初的封地,不过即便如此,她们也被严密地监视着……被新任峻河公爵,洛卡·图雷……”卡雷尼的声音越来越低,似乎口中的话语已经残忍到了无法说出的地步,“西里安大人,他已经下葬了……他的罪名是……叛国罪……” “这群该死的混蛋!”坦德拉再也无法抑制的怒火化作咆哮的音节,炸裂在整个客厅之中。 坐在旁边的索维兰已经闭上了眼睛,他的身体微微颤抖着,紧紧攥住的掌心被指甲刺破,流出一抹刺眼的鲜红。“这绝不是西里安叔叔应有的下场……绝对的不是……”他的声音低沉无比,仿佛灌注了最沉重的悲伤与愤怒。 老肖恩用力按了按索维兰有些消瘦的肩膀。“峻河行省的其他伯爵领呢?他们对洛卡·图雷接任峻河公爵,竟然毫无意见么?” 凯雷尼无力地点了点头。“恐怕的确是这样,四大伯爵领有三家倒向了洛卡·图雷,其中的原因,恐怕与萨丁行省的木材买卖有关吧……”他解释道。 “他们会为此付出代价的……一定……”坦德拉说道。 “库吉尔镇呢?那边的事态难道惊动了御前会议还有王国贵族们?”佩斯林试着转移话题道。 “何止是惊动……三十多名卫兵被杀,数十名行商因踩踏受伤,数不清的货品被哄抢一空,更不要说连治安官都就此消失了。”凯雷尼说道,“而且据目击者描述,所有线索都指向了你们,新任王国戍卫军指挥官达鲁克直接带兵杀了过去。”他看了一眼坦德拉,继续道:“这件事情根本无法瞒过有心人的眼睛。” “所以你出现在了靠近死雾沼泽的隆克镇?”索维兰问道。 “没错,而且孤岩城并没有传来你们的消息,所以就只剩下死雾沼泽这么一条路了。”凯雷尼喝了一口蜂蜜酒,“尤朵拉公爵大人得到这个消息之后,立刻派特蕾莎前往黄石镇,那里是通往夜莺城的必经之路。而我则来到了隆克镇,这个距离死雾沼泽最近的镇子,万幸的是,果然在这里等到了你们。” “难道王国的各层贵族们,都知道这件事情?”老肖恩问道,“就比如刚刚的隆克男爵?” “恰恰相反,索维兰逃离都城这件事,恐怕只是在顶级贵族中悄悄流传。御前会议的御令也仅仅下发到整个白橡行省的各处关隘,毕竟,没人能想到你们真能从白橡行省冲出来。”凯雷尼的神情有些玩味,甚至是嘲笑,“可以这么说,目前各个行省的公爵们都把目关聚集到了西境行省,等着看摄政王多尼斯如何收场。” 索维兰点了点头。“我们什么时候动身前往夜莺城?”他的胸口被怒火烧得滚烫,恨不得立刻就飞过去,为西里安叔叔,还有可怜的凯瑟琳姨母与小罗尼讨回公道。 “明天吧,我已经派亲卫放出信鸽通知特蕾莎了。”凯雷尼看着索维兰的眼睛,坚定地说道:“无论之前发生了什么,维兰,只要你来到西境行省,这里就是你的家,我们就是你的亲人!公爵大人在我临行时吩咐我,如果能接到你,就对你说,‘没有人能欺负我的维兰,所有失去的东西,我们会一刀一剑地拿回来!’。” 第三十九章 山口 凯雷尼抬起了一只手,示意跟在后面的索维兰等人放缓脚步。这段路非常难走,地面崎岖陡峭,布满了颜色深沉的碎石以及萎靡枯败的树木。他们正处在隆克镇的东北方,已经深入到上西境的凄凉山口之中,除了脚下依稀可辨的小径之外,附近再没有任何其他的道路。 昨天在隆克镇和凯雷尼长谈之后,索维兰等人便在那栋二层小楼中暂住下来,他们太需要休息了,简单处理了一下身上的伤口,几乎每个人都一头倒进了柔软的床铺,还有那久违了的梦乡。虽然仍然处在逃亡之中,但能看到凯雷尼,所有人都松了一口气。 第二天一早,索维兰一行便在凯雷尼的带领下,离开了镇子,向着东北方奔了过去。拜这座横在上西境正中的凄凉群山所赐,如果沿着行商们常走的大路,从隆克镇到达黄石镇则必须绕过这里,这样一来起码要花上三天的时间。为了尽量缩短行程,凯雷尼事先便和特蕾莎定下了经由山中小径直接前往黄石镇的路线。 当然了,更主要的一点是为了行程低调,毕竟王储来到西境行省的消息还是越少人知道越好。 山中的气温很低,掠过山峦的劲风吹打在散落各处的乱石上发出阵阵低沉的呜咽,高低起伏的地势给众人的旅程带来了不小的麻烦,牵在身后的战马此时甚至已经成为一个不大不小的累赘。 这片险峻的荒凉之地平时很少有人涉足,最多也不过是零散的猎户或者伐木人在这谋谋生计,脚下时隐时现的小径就是他们经年留下的足迹。索维兰大口大口地吞噬着空气,耳中除了风声之外,只能听到皮靴踩在碎石上传来的咯吱咯吱的声响。 眼中看着前面坦德拉等人背影,他的心思其实已经飞到了别的地方。返回峻河山区的凯瑟琳姨母还有小罗尼过得怎么样了?成功登上公爵宝座的洛卡·图雷会轻易放过这对可怜的母子么?和特蕾莎表姐还有尤朵拉姨母回合后自己又要怎么办? 战争?当这个字眼从索维兰的心里突然蹦出的时候,年轻的王子不由深深叹了口气。他从不怀疑自己复仇的决心,父王陛下、西里安叔叔、贝奥恩、甚至老兵米尔扎、还有那些倒在君王厅中的亲卫们,他们的牺牲必须获得应有的荣光,而不是“叛国者”的罪名。 但是“战争”呢?一旦内战打响,整个奥勒姆王国的西部将瞬间陷入混乱,甚至西境行省与白橡行省将在数年之内变成一片破败的焦土。然后呢?战火向东蔓延,沿着伟大的峻河一直向东,峻河行省、千流行省、萨丁行省、坦邦行省、黑岩行省、贝伦行省……当所有行省公爵全部卷入这场战争时,一切都将分崩离析,甚至整个国度都会如此。 索维兰低头看着自己的手掌,一种无力感缠绕在他的心上,迅速在复仇的火焰下投射出一层浓浓的阴影。他想起了祖父,玛赫斯先王陛下说过的一句话,“任何理由都不应让人民承受战争带来的苦果,所以,当你吹响军团的号角时,请想清楚到底是为了谁。” 索维兰将手掌按在了胸口上,衣饰下面,皮肤上传来一阵细微的清凉,那是艾登在临终时送给他的坠饰。逃亡至今,索维兰从未想过要将里面的信拿出来看看,因为他担心那缕寄托在里面的思念会在开启的那一刻随风而逝,这已经是他所剩不多的,最重要的东西了。 “告诉我,父亲,我该怎么办?……”索维兰在心中问道,可是没人能给他答案,留给他的只有化不开的苦涩。 在越来越艰难的山路上跋涉了许久之后,他们终于登上了一座高山台地,凛冽的山风将众人的衣饰与头发吹得有些凌乱。从这里向下望去,经过一片陡峭的山崖之后,便是大片起伏的密林,还有几座低矮的山峰,再往前,依稀可以看见地势放缓后的平原,与缀在上面的河流。 “再加把劲儿,伙计们!”凯雷尼抹了抹额头上的汗水向后指了指,“最艰难的部分已经过去了,接下来,我们只需要穿过……”他随意用手臂在前面挥了一下,“好吧,你们自己看就明白了。” 虽然已经是午后十分,其实他已经对众人的速度很满意了。 索维兰拿起水壶灌了一口,头顶上**辣的阳光让他有些睁不开眼睛。“照这个速度,我们大概什么时候能到黄石镇?”他问道。 “明天吧,如果一切顺利的话。”凯雷尼答道,他非常了解索维兰等人目前的状况,虽然在隆克镇简单休整了一下,但连夜赶路显然不是一个明智的选择。 靠在一块巨石上休息的托马斯将手中的肉干撕了一条,递给了旁边的库尔。“这么说,我们今天晚上要在密林中过夜了是么?”他看了一眼下方的森林说道。 “没错,伙计们,的确如此。”凯雷尼点了点头,“相信我,这已经要比在光秃的山梁上过夜好上许多了,那些好像刀子一样的碎石足以让你彻底发疯。” 坦德拉有些关心地看了看老肖恩,后者微笑着摇了摇头。“那就就出发吧。”他环视了众人一眼说道。 凯雷尼引领着索维兰等人走下陡坡,山坡上不少地方生长着茂密的灌木丛,给众人带来了不小的阻碍。他们扶着路边支立的树干还有乱石,沿着之字形缓缓前进,以免失足跌落下去。身旁的地势越来越陡,直到一座至少上百呎的断崖拦在面前时,他们才不得不停住了脚步。为此,他们只能沿着断崖的边缘摸索着继续向下的道路,在花费了大把的时间之后,他们终于再次找到了模糊的小径。 其实这也不能怪凯雷尼,因为凄凉群山他也仅仅是来过屈指可数的几次,离熟悉实在太远太远,没有让众人迷失在这里,已经是一件值得庆幸的事情了。 当天空中的太阳逐渐沉向西边的山峰时,他们终于走到了断崖的下面,负责的断后的佩斯林甚至夸张地拍了拍胸口,庆幸终于离开了那个让人头晕目眩的山崖。 暴露在地表的乱石逐渐被钻出土地的青翠所取代,茂盛的野草混杂着几棵粗壮的树木铺向远处大片的密林。他们在森林边缘的一小片空地上稍微休整了一下,便一头扎进了海洋般的深绿色之中。 森林中的空气充满水分,粗壮的树干接近地表的部分被沉降下来的雾气重重裹住,时不时传来的一两声鸣叫在林间回荡着渲染出一抹宁静幽深的气氛。这里的黑暗要比陆地上来得快上许多,当一轮庞大的红日,围着镀上金边的狭长明亮的云带,斜挂在西方的天际线时,密林顶上参差的树梢仿佛被点燃了一般,耀出一层壮丽的辉明,而林中却只能看到从头顶缝隙中倾泻而下的橘红色光斑。 一点一点的,他们身旁的光线变得越来越暗,时不时吹过的冷风带动雾气盘旋起来,在林间升起一阵灰色的烟瘴。一头野兽在远方发出吼声,那声音飘过树林,变成一声令人莫名心悸的嚎叫。 就在这时,一片低沉的脆响让众人心头一惊,随之而来竟是一蓬黑色的乌光。“小心!快躲开!”走在最前头的凯雷尼突然大吼一声,向旁边的树木跃去,几乎是在一瞬间,索维兰等人立刻反应过来,纷纷躲到了树后。 “嘭嘭嘭嘭……”一连串令人头皮发麻的声响在身前的树干上炸响,一名尚未来得及跑开的亲卫倒退了几步,身上喷出道道血箭,跌到了堆满落叶的地上。所有人都在第一时间明白了那些乌光是什么——箭矢,一簇簇冰冷的箭矢。 索维兰和不远处的佩斯林对视一眼,暗暗吞咽了一下,没等他伸头张望,前方的密林深处传来一声略带遗憾的话语。“可惜啊……本以为能省点力气,没想到我的运气竟然这么不好……”那个声音移动着,伴随着一片踩在落叶上的脚步声,“看在主神的份上,你们知道我在这里等了多久么?见鬼,这样艰难的露营生活,我实在是受够了……” 借着林中所剩不多的光亮,索维兰看到一群漆黑的身影从雾气中走了出来,足有五十多人。为首的是一个皮肤白皙的男人,他的步子很轻又极为优雅,不过最令人吃惊的是,那双嵌在英俊面孔上的一双眼睛,一只瞳孔漆黑的,散发着高高在上的冷漠,另一只却是雾蒙蒙的一片灰白。 这个人是谁?为什么出现在这里?他又是怎么知道众人前往黄石镇的路线的?这些问题不停在索维兰等人相互交换的目光中碰撞着,露出浓重的不解。不过很快,这些问题都变得无足轻重,因为在那个男人的身旁,他们看到了一个无比熟悉,却又令人无比愤怒的身影。 “贝特马!”坦德拉看着他的“亲卫长”嘶声吼道,没错,就是背叛了众人,间接害死了米尔扎的“亲卫长”,与此相对的,这群伏击者的身份,已无需多想。 贝特马听到坦德拉的吼声浑身一震,但没有说一句话,只是微微低了头颅,盯向索维兰等人藏身位置的目光中,漫上了一层刺骨的阴冷。 埃什坎特背着手,瞟了一眼身旁的贝特马。“意外的重逢是么?说实话,并不是所有重逢都是甜蜜的回忆啊……”他轻笑着说道,“就比如现在……当然了,我更喜欢下面的台词。”说着轻轻挥手:“杀光他们!” 第四十章 伏击 随着埃什坎特一声令下,五十多名黑衣武士在副官奥祖尔还有贝特马的带领下一起冲向了索维兰等人藏身的位置。 武器出鞘的脆响与踏在落叶上纷乱的脚步声混合在一起,越来越近,震得众人有些头皮发麻。无数个想法在索维兰等人的脑海中瞬间闪过,逃么?已经无路可逃,即便跑出了密林又能如何?等待他们的只有高高耸立的绝壁。不得不承认,伏击者选择的地点堪称完美,这场突如其来的遭遇战完全成为了最直白的,人数多寡的角力。 年轻的小伙子们将目光投向了坦德拉,索维兰甚至已经抽出了腰间的长剑,而那个顶在最前面的,铁塔一样的男人看向了旁边的老肖恩。老人脸上刀削斧凿般的线条刻画出最为冷静的坚毅,白色胡须下的嘴唇紧抿着,手中的钢剑慢慢浮现出数颗复杂的符文。 老肖恩的目光环视了一圈,最后落到了索维兰的脸上,用力地点了下头。“杀!”随着索维兰的一声大吼,众人纷纷从树后跃了出来,冲了上去了。要么杀光对方,要么死在这里,有时候没有选择的选择,反而最为简单干脆。 双方的距离越来越近,缀在最后面的老肖恩忽然将手中的长剑举过头顶。“灼目之令!”苍老低沉的声音响起,长剑上的符文突然炸散出一团仿佛辉煌日光般的金芒,将林中日落时分的昏暗瞬间驱散殆尽。逆光中的索维兰等人并未受到太大影响,可是对面冲来的黑衣武士们却好像被烫伤了眼睛一般,不自觉地抬手遮面,溢满了泪水的眼中只剩下白茫茫的一片,还有一些闪亮的光斑。 “嗖嗖嗖……”一连数声弩箭的绷响从黑衣武士身后发出,数道寒芒刺向了老肖恩的胸膛。“奥祖尔!给我把那个老东西干掉!贝特马,杀掉王储!越快越好!”埃什坎特举着弩枪在后面大声命令道,“都给我打起精神来!”他并不指望这几发弩箭能给对方带来什么实质性伤害,可是放着这么一个守护系高阶秩序骑士不管,只会给自己的伏击带来无尽的阻力。 “是,大人!”奥祖尔和贝特马立刻答道。 老肖恩挥剑将刺向胸口的弩箭斩落,这位年迈的御前禁卫团团长仿佛在一系列的逃亡与死战中,慢慢找回了年轻时驰骋沙场的岁月,厚重的秩序之力在他干瘦的身躯中积蓄出磅礴的力量。微微抬起的左手弥漫起一团金色的螺旋,无数细碎的符文旋转着融合在一起,点燃了一蓬金色的火焰。“守护之炎!”老人大吼一声,将手中的火焰砸向了身前的地面。 “嘭”的一声响过,一个巨大的金色圆环在积满落叶的土地上绽放出来,丝丝缕缕的金色火焰将冲向前方的索维兰等人镀上了一层流动的光晕,而那些踏入其中的黑衣武士则从脚掌上传来阵阵滚烫的痛楚。 双方人马终于在林中撞到了一起,拜那阵突然袭来的失明所赐,冲在最前面的坦德拉首先发动了进攻。粗粝的巨剑在头顶划出一道金色的圆弧,随即劈了下去,一瞬间,数颗旋转着的暗金色符文刮起一阵猛烈的金色旋风,击打在数名黑衣武士身上,那是高阶秩序骑士的绝技——圣堂风暴。 溅起的鲜血、碎布、混合着狰狞的伤口与惨叫,在林中橙色光斑的映衬下,有些说不出的妖艳。凯雷尼和他的亲卫截住了带人冲向老肖恩的奥祖尔,旁边的托马斯和库尔已经和黑衣武士们混战在一起,佩斯林防御在索维兰的侧翼,而索维兰,他的双眼牢牢锁住了前面不远处的那个冲向自己的身影。 “滚开!”坦德拉的怒吼响彻整片林地,健硕的躯体化成一道粗壮的流光激射出去,在身后留下串串不真实的残像。攻城锤一样的肩膀将挡在前面的黑衣武士撞飞出去,伴随着骨骼破碎的声音与漫天挥洒的血雨,坦德拉高高跃起,带着呼啸的破空声越过了伏击者的兵线,向着最后面的埃什坎特压了下去。 “死吧!”坦德拉大吼一声,巨剑上乍起一层金色的火焰,仿佛要将周围的空气沉底点燃一般。 埃什坎特的头发激荡着飘散起来,黑白双色的瞳孔中放射出期待已久的光芒。“你以为我是那些废物一样的贵族老爷么?!”一道狭长的寒光从他腰间抖出,那是一把装饰华贵,带着黄铜笼状护手的佩剑。锋利的剑锋在他头顶上带出一抹如月的银白色光弧,光弧划过的空间瞬间垂下一只金黄色的碗状光罩,三枚符文出现在埃什坎特的头顶以及身旁两侧,随后飞速融进了他的胸口。 “秩序力场、不败祝福?他是秩序骑士?!他的背后到底站着谁?!”一个个问题在坦德拉的脑海中产生,却找不到任何答案。但是这些问题都无关紧要了,因为无论是谁操纵着这次伏击,眼前这个人都必须死在这里。 一声撕裂耳膜的轰鸣在巨剑与光罩相撞的瞬间炸响在密林之中,四道金色的光之切面将周围的空气斩出一阵有违常理的扭曲,秩序力场撑起的光罩在同一时间催到了最亮的程度。下一刻,狂烈的气劲卷向四周,光罩破碎后的碎片连同四散的金色剑芒,激荡着卷向周围的参天古树,飞溅的树皮、倒塌的枝干、还有深深刻在地上的剑痕,拉开了两人生与死的较量。 埃什坎特的双脚陷进了吹飞落叶后露出的泥土中,手中窄细的剑锋竟然死死挡住了坦德拉斩下的巨剑,那双黑白两色的眼中充满了兴奋的光芒,与此相对的,是坦德拉凛冽到撕痛皮肤的战意。 另一边,贝特马带着数名黑衣武士冲向了索维兰,站在旁边的佩斯林快步迎了上去,想要减缓对方的势头。索维兰避开迎头砸下的钉头锤,手中的长剑在那名武士的腰间顺势一抹,浓烈的血水喷涌而出,紧接着抬手两剑,逼退了后面赶来的敌人,他的目标只有一个——曾经无比熟悉的贝特马! 佩斯林的长剑当空落下,贝特马熟练地侧身避过,随手攀住了佩斯林的肩膀,将他拽向了旁边的手下。“缠住他!”贝特马命令道,将目光盯住了不远处的索维兰。 “遵命!”数个黑衣武士低声答道,一起涌向了佩斯林。 索维兰前进的速度依然不减,他用左手刚刚擎住一名武士砸下的连枷,右手的剑球便狠狠地敲在了对方的鼻梁上,骨裂的声响伴随着血沫喷出两声低沉的哀嚎。后面,冲到近前的贝特马已经双手持剑,隔着那名武士打横劈了下来。 索维兰的左腿用力顶住身后地面,迎着贝特马的攻击,抡起长剑用尽全力迎了上去。“噗”的一声之后“当”的脆响,夹在中间的黑衣武士被瞬间切成两截,喷射的血水溅了两人一身一脸,刺耳的金属摩擦声宣告着战斗还在继续。 “为什么?!……”索维兰双眼赤红着大声质问道,手中的长剑一剑快过一剑,两个人之间只剩下撕开昏暗的剑光,还有四射的血浆,“回答我!”长剑向着贝特马的脖子削了下去。 贝特马格挡住索维兰的攻势。“很简单!”他用力将索维兰的长剑压下,顺势一带,带出一个明显的空档。“因为我不想把自己的命运,绑在你那必败的战车上!”说着,翻手将剑尖刺向了索维兰的咽喉。 闪烁着寒芒的剑锋据离自己越来越近,但索维兰已经不是那个刚刚离开骑士学院的毛头小子了。微微侧身,长剑贴着索维兰的脖子刺了过去,鲜红的血水在薄薄的剑锋上留下一抹刺眼的鲜红,贝特马一愣,却发现对方的手掌探向了自己的脖子。 “见鬼!……”他的惊呼刚刚响起,索维兰的左手已经卡住了他的脖子,右手的剑球砸到了他的肋骨上。瞬间传来的剧痛让贝特马满脸惨白,可以想见,这一击已经将自己的肋骨敲断了。 “死吧!”索维兰低吼一声,将收回的长剑刺向了贝特马的胸口。贝特马大吼着,竟然抬起左手迎向了对方的剑尖,血光乍现,半截手掌被整齐地切了下来,而索维兰致命的攻势也随之落空。 “啊啊啊啊!……”贝特马的脸孔狰狞无比,五官扭曲在一起,就像地狱中爬出的恶魔,他的长剑猛地斩向索维兰的肩膀,想要找回一点损失,却被对方一脚踢在胸口上,倒飞了出去。 重重地撞在树干上,贝特马的嘴里喷出一大口鲜血。“咳咳咳……我的手!该死的!我的手啊!……”他按着自己血流不止的左手大声嘶吼道,鲜红的血水从白亮的牙缝中挤了出来,滴滴落下。“为什么!为什么我会输给你!你这个连骑士都算不上的东西!” “因为我根本不怕死……”索维兰用长剑指着贝特马,虽然对方的攻击落空了,但还是在他的左肩上留下一道狰狞的伤口,“而且,我的命,在我眼里,一钱不值!” 贝特马的神情闪过了一丝慌张。“给我上!你们这帮蠢货!立刻给我杀掉这个该死的东西!”他对被佩斯林死死拖住的几名黑衣武士大声命令道。 “别管我!索维兰!”佩斯林一剑砍翻了一名武士,回头大喊道。 索维兰深吸了一口气,好像看死人一样盯着贝特马。“放心吧,贝特马,就算是为了米尔扎……”他的目光带着坚定、带着愤怒、带着蔑视,“就算我死在这,我也会拉着你,一起冲进地狱!” 第四十一章 危机 林中的战斗还在继续,死守阵中的凯雷尼以及他的亲卫,还有旁边的托马斯与库尔,就像波涛中屹立的礁石,奋力阻挡住一片黑衣组成的潮水,兵器发出的撞击声,拼命砍杀的叫喊声,连同生命逝去时的哀鸣可怕地交织在一起,淹没了倒在他们脚下的身影,还有头顶上逐渐黯淡下来的落辉。 一蓬血雨的在空气中喷射、破碎,直至跌入尘埃,随之而来的则是再次挥起的长剑,与重新绽放的血花。凯雷尼已经忘记自己砍倒了多少敌人,细密的头发已经被血水浸透,一缕一缕地贴在头皮上,脸上的汗水与血迹混合在一起,在皮肤上结成一片浓黑的血点。曾经华贵夺目的甲胄这时已经覆盖上一层厚厚的尘土与血渍,甚至个别地方被刀斧砍得伤痕累累。 “砰砰砰……”覆盖着铁甲的拳头一连三下击打在一名黑衣武士的脸上,四溅的血浆将他的拳头染得通红,凯雷尼一脚将对方蹬向了后面涌上来的敌人,抽空向旁边看了一眼。 托马斯和库尔这边也不好过,甚至可以说到了岌岌可危的地步,尤其是有本就肩膀负伤的库尔,如果不是老肖恩已经加入战圈,他甚至已经命丧当场了。“小心!”凯雷尼突然瞄到了那个游走在众多黑衣武士身后,时不时来上一刀的奥祖尔,此时,这位副官正瞅准了机会,一刀劈向了库尔的头顶。 凯雷尼大吼一声,将库尔猛地向后拽去,那柄圆头砍刀堪堪划过库尔的头发。“卑鄙的东西!”老肖恩怒喝道,布满符文的长剑就像一把闪烁着金光的光锥,朝着奥祖尔刺了过去。“噗”的一声响过,一名黑衣武士被直接洞穿,浓稠的血浆与碎肉喷了奥祖尔一脸,副官瞬间激出一身冷汗,唯一值得庆幸的是死的不是自己。 战场的另一边,索维兰已经挥起长剑砍向了靠在树上的贝特马,这位前任“亲卫长”艰难地举剑迎击,剑锋上传来的巨大的力道让他瘫坐在地,索维兰的长剑直接砍掉了一大块树皮。“给我挡住他!”贝特马在地上就势一滚,狼狈地站起来,将一名黑衣武士拽着推向了索维兰。 “你这卑微的懦夫!库吉尔镇的那场背叛,让你连勇气都丢掉么吗!”索维兰大吼着,将长剑刺入了那名武士的胸腔,锋利的将剑透体而过,随后猛地一甩,瘫倒的尸体连同猩红的血水一起砸到了地上。“回答我!你的脊梁都被一起敲断了么!贝特马!” 索维兰一步一步走了上去,剑尖上的血珠滴在落叶上,连成了通红的一片。“我的脊梁!哈哈……你那高高在上的嘴脸啊!……”贝特马用一截碎布缠住了自己的手腕,用牙齿咬着,勒成了一个死结,钻心的痛楚让他脸上苍白一片。“掀起内战么?我的殿下!如果你要是打败了,无非就是在橡树城的某个角落里幽禁致死!甚至有可能,你还能变成一个锦衣玉食的傀儡!而我呢?!”他嘴巴中发出一声低吼,“我这个不起眼的小人物呢?!是被毒杀还是绞死?是被斩首还是乱刀砍成肉酱?!哈哈……不不不……这不该是我的下场……当我从那该死的孤儿院中爬出来,就没想过像条野狗一样死掉!” “主神在上,你现在和条断了脊梁的野狗,没什么区别!”索维兰眯着眼睛说道,话语中充满了无法掩饰的蔑视。 “闭嘴!”对方的神情似乎让贝特马恼羞成怒,一双赤红色的眼睛,死死盯住了那个在他心中,曾经无比青涩的年轻人,“你还认为你能逃出这片林子么?!当我从你的尸体上将头颅割下来时!你会明白谁才是野狗!”贝特马说着,向身后聚拢过来的数名黑衣武士命令道:“杀了他!只要杀了他,胜利就是我们的!” 接到命令的黑衣武士们立刻向索维兰涌了上去,其实就算贝特马不说,他们也知道这次的伏击目标到底是谁,因为这些人里面,还有跃角山羊旅馆的那次暗杀中的幸存者。面对着眼前冲上来的众多敌人,索维兰立刻放弃了追击贝特马的念头,和佩斯林一起撑住了整条阵线的右翼空间。 虽然非常可惜,但是索维兰清楚地知道,如果这条不长的阵线崩塌,那么面对着分割合围的敌人,他们只会被瞬间杀死。但是即便如此,在初期的冲劲慢慢消耗殆尽的时候,索维兰等人的防御圈在极度劣势的人数面前,依然不可避免地被冲出了一个致命的缺口。 就在老肖恩等人拼命抵挡住仿佛无穷无尽的黑衣武士时,人群的缝隙中突然刺出了数柄锋利的长矛,尽管托马斯奋力躲闪,但仍然被一根长矛刺穿了他的右肩。“啊!……”的一声惊呼,托马斯的声音吸引了旁边众人的注意力。 凯雷尼奋力砍出几剑,奔到了托马斯的身旁,没等敌人将长矛抽回去,一把擒住了长矛的木柄。“忍着点!”没等托马斯反应,一剑砍断了矛身,随后反手刺入了那个偷袭者的胸膛。 托马斯用手按住了肩头的伤口,惨白的脸孔上缀满了细密的汗珠。“坚持住!”旁边的老肖恩一把扶住了他的肩头,“坚持住,小家伙!现在可不是倒下去的时候!”老人大声吼道,“库尔,看好侧翼!” “是,大人!”库尔听到托马斯的呼声心里一惊,但他已经无暇估计旁边发生的事情,各种各样的武器在他身旁呼啸而过,刚刚的那一轮长矛偷袭,甚至在他的大腿上开了一道血淋淋的创口。 凯雷尼刺倒了那名偷袭者,但是让他心惊的是,对方竟然绝然地握住了插入胸腔的剑锋,即便到下去,也要将凯雷尼拉进黑衣武士的包围圈之中。“见鬼!给我放手!”凯雷尼怒吼一声,手中的长剑不管不管地拧动起来,锋利的剑刃直接割断了对方数根手指,但是一切已经晚了,长剑、砍刀、连枷、战斧,各种各样的武器带起呼啸的风声,从头顶上砸了下来。一瞬间,他甚至在心里做好了必死的准备。 就在这时,一个魁梧的身影从他旁边扑了上去,那是一个熟悉到不能再熟悉的背影,那是跟随了他十余年的亲卫。“不!!!……”凯雷尼嘶吼道,但是那个背影已经扑到了人群之中,甚至将数名黑衣武士压倒了身下。下一刻,冰冷的武器纷纷落下,在那名亲卫的背上击打出一片喷射的血浆。 “你们都给我去死!”凯雷尼噙满泪水的眼睛布满了细密的血丝,仿佛就要流出鲜血一样的泪水。他怒吼着冲了上去,手中的长剑不管不顾地劈下,抬起,再劈下,再抬起,完全放弃了所有的防御。 对面的黑衣武士们竟让被凯雷尼这样不要命的打法生生逼退了一段距离,但也仅仅是一瞬间之后,这群亡命之徒立刻重新涌上去,将他再次顶了回去。 托马斯和凯雷尼的喊声让远处的坦德拉心焦无比,率先击杀对方头领的计划落空了,此时此刻,他唯一希望的就是摆脱对方的纠缠,立刻返回到众人的身旁,但是眼前散发着阴冷气质的男人,显然猜到了自己想法。 细密的剑幕中忽然飘出了一声轻松的话语。“想走么?我的大人!”埃什坎特手中的佩剑刁钻无比,死死缠住了坦德拉的巨剑,“说实话,我的确打不过你,甚至有被你杀死的危险,但是,把你耗在这里,还是没有问题的!”说着,他的嘴角忽然微微扬起,心中突然升起的寒意让坦德拉浑身一惊。 果然,数道寒芒从背后偷袭而来,不知何时,奥祖尔带着几名黑衣武士悄悄绕了回来,配合着埃什坎特,一起攻向了坦德拉。 “当当当当……”一连串低沉的碰撞声在粗粝的巨剑上响起,坦德拉转身格挡开身后的偷袭,却被埃什坎特抓住机会,在胳膊上划了一道深深的口子。他完全不想恋战于此,但是对方给本就没给他留出一点摆脱出去的机会,不得不说,眼前这个有着黑白双色瞳孔的男人,对于战局的掌控到了登峰造极的地步。只有久经战阵的宿将,才有这样敏锐的洞察力。 “别着急,我的大人!留给您的时间还很多!”埃什坎特轻笑着说道,他没有采取一点攻势,仔细地拿捏着进退的分寸,只是在必要的时候,用最突然的袭击重新将坦德拉的注意力拉扯过来。“当然了,我要很高兴地告诉您,您将是最后一个倒下的人!在你的伙伴们被一个一个耗尽,杀死之后,才能轮到你!” “你究竟是谁?!”坦德拉的巨剑磕开了一连串攻击,寒生问道。 “我么?哈哈哈……”埃什坎特笑了,“在您的威名之下,我不过是不起眼的无名之辈……”他说,“但是,也是将你们留在这里的,无名之辈!” 第四十二章 变数 索维兰等人的境遇的确如埃什坎特所说,到了最艰难的时刻。彻底丧失战斗力的托马斯被老肖恩扶着,一点一点地向后退去,而老肖恩的秩序之力已经彻底耗尽,甚至连体力都到了崩溃的边缘,脸上露出了无以为继的疲态。护在旁边的库尔浑身浴血,根本分不清那些血浆是对方的,又有那些是自己身上的伤口中流出的。 凯雷尼的甲胄残破不堪,整条被长矛刺伤的右腿已经被鲜血染得一片血红。他的三名亲卫全部战死在这里了,这些忠诚的卫士已经跟随了他十余年的光阴,最后,甚至献出了宝贵的生命。 阵线最右端的索维兰与佩斯林同样支撑不住了,酸痛的手臂随着每一次机械般重复着的挥砍,都会产生一种撕裂肌肉的剧痛,就好像手臂已经不是自己的一样。他们的呼吸越来越重,**辣的空气撕扯着肺叶,起伏着的胸腔仿佛下一刻就要炸裂一般。 索维兰飞速扫视了一眼周遭的战场,他看到了众人苦苦支撑的脸孔,看到了浸透大地的鲜血,数不清的尸体,还有高举武器,仿佛根本杀不尽的敌人。他的目光中流露出一丝痛苦的绝望,这丝绝望并不是因为自己的生命将会走到尽头,而是他不希望自己的朋友、兄弟、亲人、师长,就这样随着自己一起陪葬。 可是冰冷的命运残酷地堵住了所有生的希望,甚至在一瞬间,索维兰看到了众人倒在血泊中的惨象。“是我害了大家……”他在心里默默想道,嘴里溢满了浓浓的苦涩。 就在这时,阵线左侧的密林深处,突然传来的阵阵马蹄声,将索维兰从短暂的失神中拉扯回来,不单是他,战场中所有人都被这陌生的响动吸引过去。远处,数十名骑兵从傍晚林中的雾霭里冲了出来,他们的速度非常快,娴熟的技巧让他们能够在高速运动中,从容地避开阻挡在前方的树木。 这支队伍的最前端,一位身穿亮银色盔甲的骑手已经拔出了腰间的长剑,高高隆起的肩铠上雕刻着一只栩栩如生的鹰头,那一抹飘动着的黑色长发下,是一张绝美的脸庞,还有一双令人印象深刻的,闪耀出逼人光彩的眼睛。 那是一个令男人都会生出自惭形秽的身影,缀满金色镶边的斗篷在她身后逆风飞扬,举到空中的长剑下,随着战马起伏的身姿高傲优雅,英气逼人,仿佛就像一个起舞的精灵,从雾气中跃了出来,点亮了林间所有的昏暗。 “姐姐!”索维兰突然兴奋地大声喊道,他认出了对方的身份,正是西境公爵尤朵拉的独女,他的表姐,特蕾莎·斯温斯顿。 特蕾莎顺着索维兰的声音望去,她看了那个让她揪心不已的弟弟,脸色随即一缓,但是很快,更加冰冷的声音从从她微张的红唇中响起。“给我杀光这些胆敢刺杀王储的混蛋!”说着,控马直接撞向了一名挡路的黑衣武士。 低沉的撞击声混合着骨头碎裂的声音仿佛在宣泄着特蕾莎的怒火,那名武士的身躯就像一截坍塌的朽木般,被直接撞飞了出去。下一刻,她手中的长剑已经划开了另一名敌人的脖子,冲天而起的血浆给这个美丽的女人添上一抹生人勿进的冰冷。 “遵命!”特蕾莎身后的骑兵们大声答道,随即挥起武器,开始收割阻挡在鞍前的生命。 援军的加入让战场上的局势瞬间逆转,特蕾莎带领的骑兵就像一把光华璀璨的弯刀,沿着黑衣武士们的战线狠狠地抹了过去,整个队伍被冲得七零八落,数不清的鲜血、残肢、甚至濒死的哀嚎,都被卷进轰鸣的铁蹄,彻底踏个粉碎。 “分散!给我杀!”特蕾莎的声音再次响起,一轮冲锋之后,整支骑兵队伍瞬间拆散成数支零散的小队,仿佛一条条游弋的鲨鱼,相互穿梭着,编织出一张绞杀一切的大网。 老肖恩笑了,他用力地拍了拍托马斯的肩膀。“赞美主神,看来我这把老骨头,还能多活上几年!” 凯雷尼和库尔虽然还在挥舞着长剑,但是此时此刻,他们面前已经没什么压力了,大部分残留的黑衣武士正慌乱地盯着擦身而过的骑兵,生怕一不小心就会被切开喉咙。凯雷尼甚至生出了一丝死里逃生的侥幸,说实话,他看着那个马背上的身影,从未觉得自己的未婚妻,竟然如此可爱。 索维兰和佩斯林正在奋力砍杀着面前为数不多的敌人,索维兰心里非常清楚,当特蕾莎带领的西境骑兵,出现在战场时,这场战斗的胜负就没有任何悬念了。因为复杂地形的骑兵战力,西境行省自认第二,那么王国内部无人敢称第一。拜整个行省多变的地貌所赐,西境行省的骑兵们打从爬上马鞍的一刻,就忘记了什么叫舒适,林地战对他们来说,实在算不得什么大事。 有人开心,自然就有人难过,当埃什坎特看清对方的身份时,他的脸上一片灰白,他知道,这次伏击失败了,而且败得非常彻底。“只要再过一会儿……只要他们再晚来一会!……”懊恼的情绪充斥在他的心底,但是事态的发展,永远没有假设。 “大人,快走!”旁边出来了奥祖尔焦急异常的声音,他已经放弃了游走偷袭的策略,直接带着几名黑衣武士扑向了坦德拉,“快走!我来缠住他!” “该死!”埃什坎特暗骂一声。 “你能缠得住我么?!”坦德拉怒喝一声,忽然抡起巨剑磕开了攻向自己的武器,没等奥祖尔反应过来,那把在坦德拉手中仿佛毫无重量的巨剑竟然再次从侧面卷了过来。“死吧!”随着一声怒吼,奥祖尔震惊的表情定格在脸上,突然袭来的剧痛伴随着浑身一轻的错觉,让他生出了一丝短暂的失神。下一刻,失去控制的身体跌在地上,眼前陷入了一片黑暗。 随着巨剑泼向空中猩红让埃什坎特愣住了。“奥祖尔!”他大吼一声举起佩剑向坦德拉冲了上去。只是一瞬间,一直追随他左右的副官,就在自己的眼前被一剑撕成了两段。 坦德拉用巨剑架住几把从头顶落下的武器,用力将剩下的几名黑衣武士推了出去,他已经听到了埃什坎特的吼声,很是没等他回身,三支羽箭擦着他的肩膀飞了过去。 突然跃入眼帘的羽箭让埃什坎特的动作一缓,抬起佩剑磕飞了其中一支之后,另外稍慢的两支连续刺入了他的胸膛。“嘭嘭……”低沉的透甲声听上去有些莫名的刺耳,箭身上的力道让他的身体猛地顿了两下,脚下不自觉地向后退了两步。 坦德拉一剑砍倒了身边最后一名黑衣武士,抬头望去,原来是佩斯林,是冲出阵线的佩斯林从背上摘下长弓,一连三箭,阻挡住了埃什坎特的攻势。稍稍点了下头,当坦德拉回过身时,他终于有时间对付这场伏击的指挥者了。 “这次该我问了,不是么?”坦德拉的巨剑凝聚出所有的秩序之力,粗壮的手臂上布满了虬结的血管,“想走么?!很遗憾,你走不了了!”说着,飞速冲了上去,拖在身后了巨剑拔地而起,卷起一道夺目的金色光弧,袭向了不远处的埃什坎特。 “你!……”埃什坎特下意识地举剑格挡,但是手中的佩剑被瞬间击碎,狂烈的力量将他卷到半空,一道狰狞的伤口从他的左胸一直向上蔓延到肩膀,随后喷出一束浓烈的血箭。无力的躯体在空中翻腾了几圈,重重地摔倒了地上,翻滚着带起大片落叶,最后彻底不动了。 坦德拉大口大口地喘着粗气,盯着那个落叶堆中黑色的身影良久无语。这场战斗的凶险程度平生仅见,如果特蕾莎的援军来得稍迟一点,如果索维兰和老肖恩等人坚持不住,提前被杀死了,甚至如果敌方的人数再多一点…… 许许多多不堪设想的假设让坦德拉浑身发冷,没有人能将自己的命运寄托于虚无缥缈的奇迹,能从这场死战中活下来,只能说是好运站在自己这边而已。但是这个倒下去的对手呢?他的武力其实并不强悍,坦德拉甚至有信心,在一对一的情况下,对方没有一丁点胜算。 但是这个长着一双诡异眼睛的男人,却在最佳的时间、最佳的地点,完成了一次最完美的伏击,而且,距离成功只有一步之遥。这样的对手远远比强横的武力更加可怕,更深层的,他又是怎么知道的己方前进的路线,他背后的主人呢?又掌握着何种庞大的力量? 坦德拉深吸了一口气,心中丝毫没有胜利者的喜悦,一场恶战外加身上大大小小十余处伤口,已经将他折磨得疲惫不堪。最后看了一眼那个倒下的身影,坦德拉拎着巨剑重新投入到后面的残局之中。 是的,战斗还在继续,但是现在的场面已经不能算是“战斗”了,不如说是单方面的清缴与屠杀。库尔已经扶着托马斯坐到了地上,凯雷尼则干脆靠着一棵大树,小心地检查起自己腿上的伤势,老肖恩和佩斯林汇合到一起,将几个还在顽抗的敌人杀死。 特蕾莎则控制着战马,在战场正中打着转,指挥部下将意图逃窜的敌人彻底留下来。这场战斗基本上已经结束了,剩下的黑衣武士不过是一两点挣扎着的火星,在奔流的铁蹄面前实在有些微不足道。 但是索维兰的神情却没有丝毫的放松,他好像在寻找着什么,不停打量着战场,还有越来越暗的密林深处。他迎上走向自己的坦德拉,稍稍几句低语,后者的脸色也立刻凝重起来。索维兰还在寻找着一个人,那个必须死在自己剑下的罪人。 第四十三章 末路 林中的光线越来越暗,地面上滋生出的阴影仿佛缓缓蔓延的黑潮,淹没了林间的一切,只在树冠的顶端,留下一抹尚未褪去的光亮。原本高大青翠的树木,此时变成了另外一个样子,它们舒展着扭曲嶙峋的枝杈,好像张牙舞爪的幽灵,在浓重的雾气中隐住自己的身形,只剩下影影绰绰的幽深与妖异。 丛林深处,一阵急促的脚步声惊起了几只栖息的飞鸟,它们鸣叫着拍打翅膀,钻进了更深沉的幽暗之中。一个步履蹒跚的身影远远跑了过来,一边跑着,一边慌乱无比地回头张望,眼中充满了无法掩饰的惊恐,似乎有什么东西在后面追赶着他,又或者,他希望离开某个地方,越远越好。 他的左手伤得极重,半只手掌都被齐齐地切掉了,外面简单包扎的布条已经被不停流出的鲜血染得通红,看不出本来的颜色。那些暗红色的液体落到地上,在昏暗的光影中反射出一层乌黑的光泽,在他身后留下一条长长的血迹。 贝特马逃走了,在特蕾莎与她的骑兵们突然出现的一刻,他便头也不回地逃走了,没有一丝迟疑。他当然认得这位西境公爵的独女,同时也更加清楚西境骑兵们的战斗力,这场看似天衣无缝的伏击,在他们出现的那一刻,就注定了会以失败告终,不会有任何意外。 也许是从库吉尔镇喊出的第一声背叛,第一次逃避开始,曾经的亲卫长便彻底消失了。有时候人心就是如此,第一次为恶的挣扎与痛苦,其实并不是良知最后的颤音,而是麻木最初的阵痛。 性命是否是最珍贵的东西?这个命题似乎永远也找不到真正的答案,但是此时的贝特马却比以往任何时候都更加珍惜自己的性命。他非常清楚,就算能在特蕾莎出现之后,孤注一掷杀死索维兰又如何呢?等待着自己的只有死亡这么一个结果,难道为了疯子一样的埃什坎特,把自己的性命也搭进去了?不,绝不!贝特马心中的声音从未如此坚定。 粗重的呼吸声与剧烈的心跳声交织在贝特马的脑海里,虽然他已经累得快虚脱了,但是他知道,现在绝对不能停下来,只有离开这里,才有活命的机会,而只要活下来,就还会有无限的可能。 当贝特马想起站在埃什坎特身后的那个主人时,他的身体突然恐惧无比第一颤,慌乱的步子被地面上的树根绊住,狠狠地摔倒了地上。“亲卫长”低声咒骂了几句,随后迅速甩掉了身上沉重的甲胄,但是另一个念头在他脑海中一闪。是的,自己还没有被逼到绝境,只要去找那位主人,自己就还有崛起的机会,对那位大人而言,自己绝不是无用的存在!没错,在这个时候,那位大人一定非常需要自己,一定! 打定主意后,贝特马立刻从地上爬了起来,他的嘴角微微上翘,仿佛全身被重新注满力量般,迅速向密林深处跑去。 就在这时,一声低鸣的破空声从身后响起,贝特马心中一惊,没等他回头,一只漆黑的羽箭便钉穿了他的肩膀,巨大的力道直接将他的身体带倒在地,翻滚着卷起大片的落叶。“该死的!……”贝特马暗骂一声,立刻以最快的速度爬了起来,将长剑立在身前,看向了身后的方向,现在已经不是纠结箭伤的时候的了。 数十名骑兵在一位长发女士的带领下,从林中昏暗的阴影中冲了出来,那些沉淀在地表上的雾气被奔腾的马匹撞开,打着旋退向两边,冰冷的蹄铁扣在厚厚的落叶上发出阵阵低沉的闷响,好像追命的鼓点,让贝特马的脸上瞬间褪掉了所有的血色。 特蕾莎高举起血迹未干的长剑,一双如宝石般明亮的眼睛死死盯住了不远处那个狼狈的身影,越来越近,最后一剑掠了过去。“当”的一声响过,贝特马只能单手握住的长剑被瞬间砍飞了出去,而他本人则被再次撞到了地上。 下一刻,预想中死于铁蹄之下的场面并未发生,特蕾莎后面的骑兵极为默契地绕开了摔在地上的“亲卫长”,很快并为两列。他们在贝特马身后迅速穿插迂回,当纷乱的人影与战马重新站定时,来自西境的高明骑手们,已经组成了一个不大的圆形,将贝特马团团围在了正中。 整个过程没有一丝话语,仿佛所有的一切都在无声中进行着。不用特蕾莎开口,这些骑兵非常清楚,眼前这个叛徒完全轮不到他们动手,与此同时,贝特马瘫坐在地上的身体发出阵阵颤抖,脸上闪过了一丝彻底的绝望,他知道,等待着他的审判,就要来到了。 随着一阵缓慢的脚步声,骑兵纷纷在马背上躬身行礼,同时在来路的方向让开了一道缺口。在众人的注视下,索维兰和坦德拉等人走了进来,行动稍显不便的凯雷尼则和特蕾莎点了点头,站到了一旁。 与其他人直白的表情不同,索维兰等人的脸上写满了复杂的神色。对于托马斯和库尔来说,瘫坐在地上的人曾是他们的兄长,对于索维兰和佩斯林来说,他是他们的朋友,对于老肖恩来说,他是他的学生。而这里面最痛苦的则是坦德拉,对他来说,贝特马无异于自己孩子。 无人能够描述出坦德拉现在心里的痛苦,即便是在此时此刻,他的愤怒早已被如潮的苦涩所淹没。贝特马哭了,看着那个熟悉无比的身影,两行不知是因为畏惧还是悔恨的泪水,从他的眼中流出。“大人……”他的嘴巴微张着,沙哑异常地挤出一个曾经最为熟悉的字眼。 “闭嘴!站起来!……”坦德拉大声打断了他,他的眼圈一片血红,干裂的嘴唇无法抑制地颤抖着,“像个男人一样!站起来!面对自己犯下的罪恶,与必须承受的审判!”他的声音仿佛在嘶吼,像是对一个犯下滔天大罪,却仍然是自己的孩子的嘶吼。 “不!我想要活命有什么错!难道这也有错么?!……”泪水、鼻涕,满布在贝特马的脸上,“我不想失去来之不易的一切……我不想自己的生命绑在别人的战车上,越跑越远,越来越快,最后粉身碎骨啊!……”他用力捶打着地面,“呜呜呜……难道这也有错么?!有错吗?!” 坦德拉艰难地闭上了眼睛,浑浊的泪水溢出了他的眼角,索维兰拎着长剑走了上去,他的脚步从未如此沉重。“你没错,贝特马……”他轻轻摇了摇头,“但是没人逼你选择站在哪边……也没人逼你选择是否出卖我们……没有人限制你的选择,所有结果,都是你自己选出来的,不是么……” 贝特马看着索维兰手中的长剑,表情惊恐地疯狂摇着头。“不……殿下!我不想死,放过我,殿下……”他大声哀求道,“放过我……对主神起誓,我会离开奥勒姆,永远离开……放过我……” 索维兰艰难地摇了摇头。“当可怜的米尔扎战死在库吉尔镇时,今天的结局便早已注定……”他说,“你早已让我别无选择……” “不,不该是这样的结局,不该是这样!……”贝特马仿佛发疯了一般不停重复着嘴中的话语,突然,他的脸上露出一抹噬人的狰狞,“怪你!都怪你这个早该死掉的王储!不然事情绝不会变成今天这样!绝不会!”说着,贝特马从地上冲了起来,右手从靴子中抽出一把锋利的匕首,扑向了索维兰。 众人猛地一惊,索维兰稍稍后退,躲过了贝特马的攻击,手中的长剑忽然划出一道明亮的光弧,在贝特马的喉咙上一闪而逝。短短的一瞬之后,索维兰有些疲惫地向后倒退了两步,而贝特马却还站在那里。 “呲……”就像无声的空气中突然响起的哨音,一道血箭从贝特马的脖颈间喷了出来,贝特马死死捂住了伤口,可是乌色的血浆还是从指缝间涌出,染红了他的前襟。“不……不……不……”他嘴巴不停开阖着声音破碎不堪,失去力量的身体跪到了地上,“不……我的……我的命运……不该……不该……如此……”说着,慢慢倒了下去,望向众人的眼中写满了痛苦与不甘。 托马斯和库尔微微低下了头,老肖恩默默站到了坦德拉的身旁,而索维兰,他已经累极了,塞满了苦涩的心里没有一丝复仇后的快乐,手中的长剑异常沉重,仿佛已经无法握在手中。望着倒在落叶中的贝特马,索维兰发现有些东西,已经变了,自己再也不是曾经天真快乐的自己,而对方,也不再是那个印象中的对方。 都去哪了?索维兰在心底问着,却没人能给他答案,提着长剑的背影有些落寞的单薄与孤单,佩斯林走了过来,用手掌重重按住了他的肩膀。 特蕾莎有些心疼地看着索维兰的背影。“走吧,让我们离开这里。”她说。 众人无声地点了点头,从骑兵手中接过战马的缰绳,稍作停留,便跟随着特蕾莎向着密林深处走了进去。坦德拉缀在队伍的最后面,他回头看了一眼落叶中蜷缩的身体,最后一眼。 天边的夕阳带走了云端上最后一抹光亮,林间的黑暗终于吞噬掉所有的光明,似乎同时吞噬掉了人心。被杀戮扰乱了的山林重新恢复往日的宁静,月亮慢慢升起,流泻的月光透过树木的枝叶,映照着这片死亡的战地,映照着处处凝固了的血迹,还有那些散落林间的,早已失去生命的尸体。 腥咸的血腥味在林中飘荡着,久久不肯散去,一双双幽冷的眼睛伴随着低沉的咆哮,出现在这片生死场的四周,那是闻着死亡而来的野兽。它们在试探着,想要一拥而上,占有这不知何人送上的美餐。 厚厚的落叶堆中,忽然挣扎着站起一道人影,他佝偻着身躯,就像林中突然出现的恶灵。他将手伸进了左胸处的衣饰中,再拿出时,白皙的手掌已经被鲜血彻底覆盖,随后,他用手中的断剑直接将嵌在胸口上的羽箭齐根斩断,最后将断剑丢到了一旁。 步履蹒跚地向前挪去,他在一截残破的尸体面前停住了脚步。“奥祖尔……我忠诚的奥祖尔……”他俯下身,将尸体兀自圆睁的眼睛轻轻合上。随后,一段无比狰狞的声音,从他的嗓子里挤了出来,甚至连远处的野兽,都被他身上散发出的戾气所吓退。“索维兰!我要让你们所有人,都去死!……” 第四十四章 前奏 凄凉群山的北方,层层叠叠的密林被闪烁着月光银辉的草甸远远抛在了身后,只是在远处留下了一条夜色勾勒出的浓重阴影。 这是一个深蓝色的,明亮的夜晚。璀璨的繁星如同颗颗晶莹的钻石,镶嵌在绸缎般的天幕上,她们拱卫着的银河正堆着轻薄的棉絮,散发出缕缕如梦似幻般的褶皱,向天际的远方延伸开去。 在这美丽的夜色中,整个草甸上呈现着一片深沉的静谧,但这静谧却绝不会让人感到孤单。盛开的野花散发着如蜜的馥郁,和青草的清新混合在一起,沁得人醺醺欲醉。时不时传来的一两声虫鸣,就像夜晚中万物发出的悄声絮语。还有那草甸上蜿蜒曲折的河水,承载着天上泻下的银鳞,起伏着,奏响了一曲美妙的夜歌。 河水深陷在草甸的怀抱里,就像亲密的爱人,在她的心上缓缓流淌着,冲刷出一方安静的水塘。也许神祗也不愿这方水塘如此孤独,便在岸边生出了一棵繁茂的大树,树根伸到了水中,树冠在水塘上空盖上了一层厚密的荫蔽, 又有许多黑色的藤条垂下来,随着夜风,撩拨着温柔的水面。 此时,几堆跳跃着温暖火苗的篝火点亮了岸边的空间,空气中飘荡着微弱的鼾声还有不太清晰的呓语,它们正带着疲惫不堪的旅者,沉入了甜蜜的梦乡。 其中一处篝火旁,特蕾莎正望着索维兰,直到此时,她才有时间和这个一直牵挂着的弟弟坐下来,好好聊聊天。“你变了,维兰……”她的声音中溢满了关切,柔长的睫毛似乎因为不忍,而在脸上起伏的阴影中微微抖动着。 一想到刚刚坦德拉叔叔对他们一路逃亡的简略描述,特蕾莎的心里便充满了苦涩。她心中的索维兰不是这个样子,曾经开朗阳光的少年如今坐在眼前,只剩下了浑身的伤痕,满心的疲惫,还有越发幽深疏离的眸子。 索维兰想要反驳,却发现自己竟有些不知如何开口,最后只是讷讷地摇了摇头,露出一副并无大碍的微笑。 特蕾莎溺爱地揉了揉索维兰的头发,她不想继续这个令人伤感的话题。“坦德拉叔叔,那些刺客的身份,你们清楚么?到底是谁派来的?”她问道。 坦德拉缓缓摇了摇头,盯着篝火的目光微微有些出神。“不清楚,但是从他们的战力、装备、以及主使者秩序骑士的身份来看,已经不是私兵的范畴了,就是职业军人也不过如此。”他叹了口气,用木棍挑了挑燃烧的干柴,好让火光更明亮一些。“至于是谁派来的?说实话,其他几省的顶级贵族,那些公爵大人们,都有嫌疑……问题仅仅是,多尼斯在我们离开橡树城之后,又拉上了多少盟友而已。” 坐在旁边的老肖恩同样叹了口气。“而且他们选在西境行省进行伏击……”他环视了一眼众人继续道,“如果伏击成功,索维兰死在西境行省的消息被蓄意扩散出去的话……”老人的话没有继续说下去,但是所有人都倒吸了一口冷气。 如果索维兰死在西境行省的消息被蓄意扩散出去,那么这场伏击不单单为多尼斯杀掉了碍事的王储,同时还将西境行省的斯温斯顿家族一起拉下了水。只要多尼斯愿意,他就可以打着为王储报仇的名义,随意发动王国对西境行省的战争,并趁机联合其他行省公爵,直接将西境的土地瓜分一空。 至于真相,没有人会听斯温斯顿家族的解释,有时候政治就是如此,政客们只需要冠冕堂皇的名义,而不是什么无关紧要的真相。就好像西里安的“叛国罪”一样,没人相信这位伟大的峻河公爵会叛国,但是,他的对手们必须需要一个名义,来宣布他的死刑。 “更可怕的是,”佩斯林咬着嘴唇,有些犹豫地继续道,“我们的行踪,他们是怎么知道的?这可不是他们第一次伏击了,还记得跃角山羊旅馆的那场战斗么?”他抬头看着众人。“如果说我和索维兰前往库吉尔镇的计划并不难以揣测的话,这次我们穿过凄凉群山的路线,他们是绝无可能事先预判出来的。” 佩斯林的问题让众人更加沉默了,索维兰回头看了一眼睡在不远处的凯雷尼、托马斯、还有库尔,他们三个因为伤势较重,简单吃完晚饭后便沉沉睡去了。刚刚那场伏击现在想起来,仍然会让人心有余悸,尤其是伤势最重的托马斯,听坦德拉叔叔的判断,恐怕他以后再也不能挥舞长剑了,这他来说,将是一个多么残酷的事实。 想到这里,索维兰用力挤了一下有些发酸的双眼,他不想自己的样子被众人看到,让大家担心,尤其是在目前这个时候。无论伏击者背后站着谁,这个人都足够强大、危险、并且异常高明。 眼见众人的情绪越来越低沉,坦德拉转移话题道:“我们大概什么时候能到夜莺城?” “以我们目前的速度,大概要花费两天时间。”特蕾莎想了一下立刻说道,然后看向索维兰。“母亲大人在夜莺城一直担心着你,维兰,相信我,一切都会好起来的。” “恩……”索维兰轻笑了下,点了点头。 “特蕾莎,”坦德拉看了一眼老肖恩,和后者的目光碰到了一起,然后斟酌着说道,“你的父亲穆里希呢?还在夜莺城的伯爵府么?” 特蕾莎的动作一顿,似乎非常不想提到这个名字。“是的,还在……” “虽然这很唐突,但我不得不问一下,他和尤朵拉公爵大人的意见一致么?”老肖恩尽可能委婉地说道,“你知道的,这很重要。” “放心吧,坦德拉叔叔,肖恩大人,母亲大人的意志就是西境行省的态度。”特蕾莎坚定地答道,“而且,也轮不到他说不。”说着,将几根干柴扔到了篝火中,在燃烧的木炭上撞出一蓬明亮的火星。 坦德拉和老肖恩对视一眼,都没有再说什么,佩斯林张了张嘴,最终还是选择了沉默,索维兰则低声叹了口气。 众人似乎瞬间失去了聊下去的性质,互道晚安之后,便分别钻进了自己的毛毯之中,对他们而言,到达夜莺城之前还远远算不上胜利,还有连续两天的长途跋涉等待着他们呢。索维兰躺在地上,出神地看着橘黄色的火苗,不知从何时起,安定这个字眼仿佛理他越来越远,还有特蕾莎说的那句话——你变了,维兰。 “都变了……”索维兰在心里低声重复着,不知过了多久,他终于在篝火将息的时候,进入了梦乡。 …… 另一个时间,另一个地点,同样进行着一场并不愉快的谈话。 上西境的夜莺城,芬里斯伯爵穆里希·德维库勒正站在伯爵官邸最高点的书房中,透过窗子静静注视着这座繁华的,却好像囚笼般的城市。岁月在他身上留下了太多了痕迹,不单单是灰白的鬓角还有眼角的皱纹,甚至裹在藏青色短衣中稍显发福的身形,都在悄悄诉说着他再也不是当年那个远近驰名的“芬里斯勇士”了。 他身后的长桌对面,一个和他的长相略有几分相似的青年,正拿着两封信件不停翻看着,紧紧皱起的眉头,似乎在诉说着信中内容的严重。这位青年名叫奥布里·德维库勒,至于身份么,就有些尴尬了,他是穆里希的私生子,而且还是众人皆知的私生子。 仿佛老套的花边新闻,当芬里斯伯爵穆里希入赘斯温斯顿家族,与西境公爵尤朵拉结婚之后,这位当年富贵多金又年轻英俊的伯爵大人并没有改掉自己沾花惹草的老毛病,或者说这就是这群贵族老爷们的天性。总之,在尤朵拉怀孕期间,他的情人便为他诞下了一名男婴,也就是后来的奥布里·德维库勒。 这样的事情当然逃不过尤朵拉的眼睛,而这场风波的结果,则是尤朵拉早产诞下了特蕾莎,她的身体状况也被彻底击垮了,甚至失去了生育能力。而穆里希呢?他的丑闻被拆碎宣扬,弄到路人皆知的地步,甚至成为了奥勒姆贵族间的笑柄。他本人则被强势的尤朵拉直接踢出城堡,只能在城区中建了座伯爵府了事。从那之后。他们两人彻底变成了名义上的夫妻关系,除了必要的政务会面之外,再无其他往来。 这样的僵局一直持续至今,所以跟在尤朵拉身旁长大的特蕾莎,对于这位深深伤害到自己母亲的男人,没有哪怕一丁点的好感,更不要说尊敬了。 当然了,今天的这场对话,跟这件数十年前的旧事完全无关,而是另外一件更加重要的事情。 寂静的书房中,信纸翻动的声音终于停了下来。“一封来自隆克男爵卡吉克,另一封来自公爵大人……”奥布里轻笑着抖了抖信纸说道,“好吧,这避之不及的**烦终于还是来到西境行省了。” 穆里希背着手转过身来,两道扫把似的浓眉轻微地挑了挑。“从公爵大人送来的信件上看,特蕾莎她们已经和殿下汇合了,不出意外的话,明天上午就会到达夜莺城。”他的声音有些异于年龄的苍老,似乎这些年来已经被酒色掏空了身体。 “殿下,哈哈……那个无家可归的殿下啊……”奥布里不满地将信纸甩到了桌面上,“公爵大人的这封信算什么?看在主神的份上,这是根本不是商议,而是直接下发的通知!”他盯着穆里希说道,“她是在象征性地走个流程么?见鬼!她以为西境只有她们斯温斯顿家族么?” “不然呢?还能怎么办?”穆里希有些烦躁地说道,数十年的奢靡生活让这位伯爵大人早就厌倦了过问政事,“尤朵拉……”他提到这个名字稍稍顿了顿,“公爵大人的身体状况一直很差,这样的场合由她亲自出面毕竟有些不妥,我们只需要把殿下接进来,然后就回到芬里斯堡,至于他们要干什么?好吧,那就不是我的事情了。” “父亲大人!”奥布里有些激动地站了起来,“迎接殿下?您难道要和那个疯婆子一起将西境行省推进战争的火坑么?!”他用拳头敲着桌子,“那可是和整个奥勒姆王国对抗!难道您还指望在战争打响之后置身事外么?!不可能的!” “见鬼!那你要我怎么办!”穆里希大声吼道,“只要有公爵大人在,无论是否爆发战争,还是永远为殿下提供庇护,西境行省只有站到摄政王的对立面一条路可走!没有其他任何选择!” “当然有其他选择!”奥布里立刻说道,“我们有士兵,我们有封地,我们同样有不愿与王国开战的盟友!那些其他的伯爵领,不可能都对斯温斯顿家族死心塌地!尤其是在生与死的选择面前!”他的脸上显出浓浓的阴狠,“我们只需要把那个疯婆子杀掉,然后将殿下献给……” “啪!” 穆里希快步冲了上去,甩手抽到了奥布里的脸上。“住嘴!”他的脸色一片青白,身体因愤怒而剧烈颤抖着,“她是我名义上的妻子!西境行省的公爵!把你那该死的念头给我掐掉!提都不要提!懂么!” 奥布里缓缓转回了头,抹掉了嘴角上的血迹。“请原谅,父亲大人,是我失言了……”他微微欠了欠身,将神情隐在了低的头颅之中。 穆里希深深吸了几口气,平复了一下激动的心情。“退下吧,明天准备迎接殿下。”他说着,为这场谈话落上了结束的句点。 就在这时,一阵急促的敲门声吸引了这对父子的目光。很快,穆里希的老管家神色慌张地推门快步走了进来,这样鲁莽的行径让芬里斯伯爵有些皱眉。但是当老管家在他身旁低声耳语了几句之后,穆里希全身突然一绷,迅速盯向老管家的眼睛流露出无法掩饰的震惊与慌乱。“你,你说什么?!……” 第四十五章 逆光 马利克现在的样子有些滑稽,暴露在盔甲外面的脑袋上缠着数圈厚厚的绷带,就像是乳白色的领巾被不小心套在了额头上一样。不得不说,这位夜莺城的城门卫队长现在的心情异常糟糕,他甚至能感受得到,那些手底下的小伙子们投向自己的目光中,满含着怎样苦苦忍住,却又无时无刻不流露出的笑意。 “这群该死的小子!”马利克在心里暗骂一声,然后好像又想起了什么。“还有那个该死的蠢货!看在主神的份上!你到底喝了多少酒,竟然敢对城门卫队长下手!见鬼了!” 他说的蠢货当然是头顶上伤口的元凶,好吧,这件事其实并不复杂。前天当值之后的马利克连同几个朋友一起去酒馆找点乐子,你知道的,城门卫队长这个职位可是相当的无聊。可是没想到,却遇到了一个醉鬼,当然了,在夜莺城遇到醉鬼其实算不得什么大事,但是敢对卫队长下手的醉鬼,可就是货真价实的大事了。 这名醉鬼不但下手了,而且用酒瓶在马利克的头上重重地来了一下,在众人的惊呼声,以及从头上流下的鲜血中,马利克终于明白了一个无法想象的事实——自己被袭击了,还是在众目睽睽之下! 之后的事情就简单了,那个喝醉了的倒霉蛋直接被卫兵扔进了地牢——那可不是醉酒闹事者该去的地方,可谁让他袭击贵族呢?至于马利克,飞来横祸的他只能在医师那里简单处理一下,便直接称病在家了。 可惜的是,短暂的休假刚刚持续了一天,他便接到了来自夜莺城治安官的手令,因为明天上午需要迎接一位大人物,所以他这个城门卫队长必须正常上岗执勤。于是,才有了今天早上这一幕。 “在地牢里度过你的下半生吧,无知的蠢货!……”马利克恨恨地想道,然后盯了一眼想笑又不敢笑的手下们。“还站在那里干什么!快去把城门的木栓给我抬起来!还没睡醒么?你们这群懒鬼!” “是!队长大人!……”几名城门卫兵立刻哄笑着答应道。 很快,众人拉动铁索,将一根由整棵巨树削成的木栓吊到了一边,随着一串低沉的声响,两扇厚重的城门被十几名卫兵缓缓推开。城墙上传来绞盘拧动所发出的闷响,城门最外侧的木栅门抖动着一点点升了起来,最后,晨间的阳光在吊桥落下的瞬间,挤进了原本昏暗无比的门洞,“轰”的一声响过,吊桥的一端搭在了护城河的对岸。 严格说来,城门守卫的工作算不上多么辛苦,除了每天要比别人起得早些之外,他们甚至还能在进城的行商身上刮到一层可观的油水。城门开启之后,这群守卫有的相互推搡着在自己的位置上列队站好,有的径直走向城外,引导那些早早等着进城的人们前往旁边的侧门。这样的情况并不常见,但是大人物么,总要有些排场和礼节不是么。 副队长悄悄凑了上来。“队长,您知道今天是哪位大人物要来夜莺城么?” “我怎么知道?”马利克不满地嘟囔道,“让那些小子们都精神点!早点应付完了早点解散,看在主神的份上,我的头疼得要裂开了……” 虽然说是这么说,但是马利克可不敢在这个时候表现出哪怕一丁点懈怠的情绪,而事实也果然证明了,他的做法是多么的明智。 太阳在头顶上一点一点地升高,沉睡了一夜的城市渐渐恢复了往日里的繁华与喧闹。不过城门处异样的表现让很多生活在周边的居民好奇地赶了过来,甚至还有许多进出城门的行商与旅者都停下了脚步,好奇地伸脖张望着。 在马利克的眼中,整个事态似乎向着越来越凝重、严肃的方向发展下去,许多久不露面,甚至以他的身份,根本不可能近距离接触的大人物都出现在了这里。先是上百名甲胄齐整的夜莺城守备军高举着闪亮的长矛,将城门的正门与侧门隔绝开一片宽敞的空地。空地正中,暗红色的地毯从城门处延伸开来,构成了一条无比庄严的步道,甚至还有提着花篮的仆役在上面点缀上五颜六色的花瓣。 在这之后,夜莺城治安官,守备军指挥官,公爵府首席内务官,行省首席政务官,等等站在西境行省权力顶峰的大人物,全都在自己亲卫的簇拥下,来带到了城门处的红毯尽头,做好了迎接的准备。 站在城门边的马利克被眼前这一串耀眼的头衔,还有盛装出席的顶级贵族们砸得有些发晕,他在心里无比庆幸自己今天没有因为伤势赖在家里借故旷工。可是更加让他震惊的还在后面,西境公爵尤朵拉的丈夫,芬里斯伯爵穆里希·德维库勒带着他的亲卫团同样来到了城门处。没等贵族们向这位西境行省“名义上的男主人”躬身行礼,穆里希身旁空出的主位上,两名高大的掌旗官,连同整支公爵仪仗队一起出场了。 “咚咚……”粗壮的旗杆在方砖上砸出两声闷响,旗杆顶端蹲着一只黄铜雕刻成的雄鹰,它下面垂下的条旗上,同样的雄鹰张开了丰满的羽翼,如钩的双爪中钳着一柄长剑,这是斯温斯顿家族的族徽,也是西境行省的标志。 一时间,躬身行礼的声响整齐划一地响起在城门处,马利克僵硬地直起了身子,他能感到嘴里一片干涩,激烈跳动的心脏好像下一刻就要从胸腔中跳出来。不单是他,就是围观的人们同样震惊不已,许多人心中生出一个同样的问题——来到夜莺城的到底是谁?就是国王陛下亲临也不过如此了吧? 虽然尤朵拉因为身体的原因,没有出席今天的迎接仪式,但是她的确希望借助这个机会,向其他行省公爵,还有橡树城中的御前会议与“摄政王多尼斯”表明一个态度——在她眼中,奥勒姆的国王只有索维兰一人,其他人,绝无可能。 马利克艰难地吞了一口口水,毫不迟疑地将手中的头盔直接扣到了脑袋上,什么绷带,什么伤势,都他妈见鬼去吧,就算现在直接在他头顶上再开一个窟窿,他都不会眨下眼睛。他用目光迅速扫了一眼手下的小伙子们,目光中的警告意味再明显不过——谁要是今天给我丢人,就给我滚吧。不!不如直接去死! 时间在围观人群期待的目光以及贵族们的轻声低语中慢慢流逝,终于,城门外面的主道尽头,扭曲的阳光与蒸腾而起的尘土相交的地方,逐渐出现了一群模糊的人影,赶路的人们很自觉地退避到道路两旁,给他们让出了一条通路。 城门处的气氛瞬间一紧,所有人都闭上了嘴巴,只是将目光好奇地投向了远方。渐渐地,清晰的马蹄声越来越近,一支三十多人组成的马队向着城门的方向缓缓骑行过来。当打头的骑兵指挥着战马踏上光滑的吊桥时,城墙上传来了一声苍凉的吼声。 “敬……礼!” “喝!”数百上千名卫兵齐整的吼声伴随着铁靴瞬间碰撞的声响,仿佛将空气挤压着推向天空,巨大的回音爆炸在城门上方,不明所以的围观人群突然一惊,有些胆小的家伙甚至直接被吓得瘫到了地上。 红毯尽头的贵族们下意识地挺直了腰板,对于来者的身份,有人知道内情,有人至今依然并不清楚,但是,无论是做做样子还是发自内心,对于传承有序的贵族家族而言,此时此刻绝对不能失礼。 马利克站在城门洞中目不斜视地看着站在他对面的副队长,他能在对方的眼中看到与自己相同的紧张、凝重、甚至还有丝丝不曾有过的亢奋。他曾经一度觉得自己已经将所有卫兵礼节全部忘得一干二净,可是没有想到,当一生有可能只有一次的机会出现在自己面前时,那些学过的东西,一起涌上心头,仿佛刀刻斧凿一般清晰异常。 “上一次夜莺城举行如此盛大的迎接仪式是什么时候?”马利克突然想起到了这个奇怪的问题,“应该是公爵大人大婚的时候吧?……”他用力按着腰间的长剑心里想道:“当年我还仅仅是个守备军的士兵……” 马利克的思绪很快被打断了,二十名前导骑兵缓速走过城门,随后分列两侧,在卫兵围出的长方形空地边缘停住了战马。无论平民还是贵族,一声低低的惊呼蔓延开来,因为他们在这群骑兵的甲胄上看到了干涸的血迹,还有一道道深浅不一的凹痕。到底发生了什么?这是许多人心中的疑问。 骑兵队伍的后面,西境公爵的独女,特蕾莎首先出现在了众人的视线中,她的目光还是那么冷漠高傲,在贵族们的脸上划过一圈之后,停在穆里希的身上。 “来的到底是谁?……”马利克实在忍不住好奇,偷偷向特蕾莎身后瞟了一眼。一瞬间,一阵冰冷的气势将他的目关吓得缩了回去。“见鬼……我不该看的……”他在心中说道,立刻绷紧了身体,将脑袋低得更低了。 事实上,他只看到了两个年两相仿的年轻人,一个身背巨剑的男人,一个满头银发的老者……但是对方给他的印象实在太深了,那不是朴实无华的衣饰所能遮挡住的光芒——锋利、深邃、引人注目。 索维兰端坐在马上,说实话,他并不喜欢这样的场合,即便在艾登生前,他陪着父王出席过无数次类似隆重的仪式,但他仍然无法融入其中。他还记得年少时曾经问过父亲的一句话,“那些素未谋面的人,为什么对自己笑得如此亲切?” “因为你头顶上的光环,我的孩子……”艾登这么说道。“等你长大了,就明白了……” 索维兰心里想着,深吸了一口气,他现在已经明白了许多。目光在缓缓移动着,划过许多陌生的脸孔,有围观的人群,有行省的贵族,终于,他在红毯的尽头看到了一个相对比较“熟悉”的身影——他的“姨夫”,芬里斯伯爵穆里希·德维库勒。 “希望一切就此安定下来吧……”索维兰低声说道,望着远处的穆里希笑着点了点头,而后者,则亲切地望着他,甚至张开了双臂,好像在迎接着久别的亲人。 特蕾莎很满意“父亲”的态度,回头看了看索维兰。他们的身后,坦德拉似乎也松了一口气,这一路的逃亡已经快把他累垮了,不夸张地说,打一场战役的难度也不过如此。“主神在上,感谢您的庇护……”他在心中默念道,将目光投向了红毯尽头夸张的迎接仪式。 突然,一个贵族中突兀的身影让坦德拉停住了战马的脚步,在那片华贵的盛装中,这个人将面孔隐藏在漆黑的风帽中,但是他并没有低下头,而是笔直地站在那里。慢慢地,对方将帽子向后褪去,消散的阴影中,坦德拉再次看到了那双令人心悸的“黑白双瞳”。 “想走么?我的大人!”埃什坎特用唇语跨过遥远的距离,对坦德拉说道。 浑身的血液仿佛瞬间凝固。“快走!这是陷阱!”坦德拉用尽全身的力量大声吼道,一把抽出了身后的巨剑。 索维兰、老肖恩、托马斯、库尔、特蕾莎、甚至还有微笑着向熟人打着招呼的凯雷尼,所有人都愣住了,似乎还在分辨着坦德拉到底在说些什么,或是到底发生了什么。 远处,穆里希的笑容凝固在脸上,几乎是一瞬间,芬里斯伯爵在变幻的脸色中向着卫兵们大声吼道:“给我抓住他们!给我抓住这些冒充王储的混蛋!” 话音刚落,伯爵亲卫队中的奥布里抽出长剑冲出了人群。“还愣着干什么!快点把城门给我关上!所有人!立刻给我抓住他们!” 原本站在红毯尽头的贵族们乱作一团,谁也不清楚好好的一场迎接仪式怎么瞬间变成了抓捕嫌犯的战场,更夸张的是,在场的众人,除了穆里希之外,根本没人见过王储长什么样子。与慌乱异常的贵族老爷不同,夜莺城的守备军还有穆里希的亲卫们并不需要考虑这些,服从命令是他们的天职,更何况抓捕的命令来自于西境行省“名义上的男主人”。 数百名卫兵在短暂的错愕之后,立刻一起向索维兰等人涌了过去,围观的平民们哭嚎着四散奔逃,想要躲避开将要降临的兵锋。 “都给我住手!你疯了吗!穆里希!”特蕾莎拽住暴躁的战马,大声怒喝道,双眼中喷射出滚滚怒火。 穆里希微眯着眼睛,有些事情只要做了,就没有办法回头,更何况,他还是西境行省的伯爵。“给我把特蕾莎小姐控制住,她需要冷静一下!”说完头也不回地冲向了索维兰。 另一边,坦德拉已经调转马头,向着城门的方向赶了过去,如果城门被关上,后果将不堪设想。“托马斯,库尔!快把城门占住!快!”说着一剑缴飞了几柄刺向自己的长矛。 老肖恩则奋力撞开了旁边围上来的几名城门守卫。“快走!还等什么呢!”他回头向索维兰和佩斯林大声喊道。 “快!快!”凯雷尼直接从马背上跳了下来,用手中的武器逼开了几名卫兵。他知道,从穆里希嘴里喊出抓捕命令的瞬间,不单是索维兰他们,恐怕整个夜莺城,甚至西境行省都要乱了。可是谁都可以走,但是他决不能走,他要留下陪着特蕾莎,不管将要发生什么,他都必须留下。“快走,维兰!逃出去!快!” 事态已经紧迫到来不及多想的地步,人潮一般的卫兵疯狂地向自己涌了过来,索维兰调转马头,立刻向着门洞冲了过去。密密麻麻的城门卫兵正扑在大门上,用力拉动着想要将它重新关上,首先赶到的托马斯和库尔在马背上拼命挥砍着长剑,死死卡住了渐渐合拢的缝隙。 混乱的城门处,马利克看到了马背上疾驰过来的男人,还有那把乌黑的巨剑。“拦住他,拦住他我就能一步高升!”疯狂的想法在他的脑海中炸响,几乎没有任何迟疑,卫队长抽出长剑,嘶吼着冲了上去。虚无缥缈的“大人物”跟自己有什么关系?机会,只要能抓住机会,夜莺城高高在上的大人们,就能让自己离开守门的泥沼! 老肖恩和坦德拉在前面开道,索维兰和佩斯林紧紧跟在后面。一个突然蹦出的人影挡住了坦德拉的去路,他还记得,这是进城时偷偷看向众人的卫队长。“滚开!”坦德拉怒喝一声,策马挥剑从对方的身旁掠了过去。 甲胄破碎的闷响伴随着冲天而起的血浆在空中炸散,马利克没能发出一丝声响,便被巨力卷了起来,重重地撞倒了一片卫兵,变成了一具冰冷的尸体。 城门处的托马斯已经无力再继续战斗,本来就受伤极重的他被库尔和凯雷尼直接推到了门外,而他们两个还在和无休无止的卫兵厮杀着。“轰”的一声响过,老肖恩和坦德拉驾着战马直接将几名卫兵从越来越窄的门缝中撞了出来。“快!维兰!快!”老肖恩回过头,向着里面大声喊道。 “该死!”索维兰不停挥舞着长剑,砍倒了一名又一名想要拦住自己的卫兵,原本跟在特蕾莎身后的他,反而成了距离城门最远的人。双脚不停磕打着马腹,越来越近,越来越近,不远处渐渐关上的城门仿佛就在眼前,似乎下一刻就能冲出去,逃出生天。 就在这时,前方模糊的身影突然急停下来,一抹冰冷的光弧飞速抹向了战马的前腿。没等索维兰反应过来,伴随着一声战马的嘶鸣,他的身体忽然一沉,摔向了地面。门外的坦德拉和老肖恩等人愣住了,仿佛看到了最为震惊,最为恐怖的一幕,库尔甚至直接停住了动作,任由一柄长矛划破了自己的肩膀。 “不!不!……”坦德拉大声嘶吼着,将手臂伸向了城门最后的缝隙中,老肖恩和托马斯强忍着泪水,将库尔从里面拽了出来。城门外的光明从天顶洒下,透过狭窄的缝隙,留在众人眼中的只有狰狞的卫兵,雪白的矛头,跌在地上的索维兰,还有背对他们的,那个无比熟悉的背影。 索维兰在地上挣扎着想要爬起来,却被一脚踏在了胸口上,但是真正放他放弃抵抗的并不是抵住喉咙的剑尖儿,而是长剑主人的声音。“意外么?其实你不该意外!……”逆光中,佩斯林的身影一片黑暗,那丝丝缕缕的光线透过他的头发照下来,让索维兰的脸色从未如此苍白。 “嘭”的一声,城门重新关上了,仿佛隔绝掉的不止是生的希望,还有许多人心中,那一丝所剩无几的光明。 第四十六章 懦夫 “你给我让开!”特蕾莎站在公爵府的前厅,向拦在她面前的凯雷尼大声咆哮着,就像一头发了狂的雌狮。愤怒的火焰将她的身体烧得微微发抖,褪尽了血色的脸颊上一双冰冷得令人心悸的眼睛放射出噬人的光芒。 她的亲卫们已经被守备军集体缴下武器,控制在了守备军营,那场刚刚结束的骚乱就发生在她的眼前,她甚至看到了心爱的弟弟,索维兰被佩斯林击倒在地,最后让一群卫兵押走的场景。可是她却没有一点办法,因为数十名卫兵将她团团围住,将她彻底变成了这场悲剧的局外人。 城门处一片狼藉,只剩下被踩碎的花瓣,布满脚印的红毯,还有顺着砖缝流淌的血渍。夜莺城的贵族们早已不知躲到了什么地方,总会有人收拾残局的,这些事情还轮不到他们操心。佩斯林还有奥布里则像鬼魅一样趁着乱局消失无踪,穆里希则第一时间离开了现场,赶往了公爵府,他要面对的战争才刚刚开始。 特蕾莎在一切过去之后愤怒地推开了包围她的卫兵,紧跟着穆里希的步伐追向了公爵府,而城门处的凯雷尼同样如此,不过他更关心的是自己的未婚妻。事实上,这些卫兵没有人会真的对夜莺城的大小姐还有她的未婚夫动手,既然骚乱已经结束了,“控制”自然也就解除了。 “冷静!瑞莎!……”凯雷尼表情痛苦地说道,他的腿伤距离痊愈还差得很远很远,刚刚那场激战重新将他的伤口扯开了,此时正发出阵阵的剧痛。“冲动解决不了任何问题!维兰已经被抓起来了,你现在就算找到穆里希又能怎么样?杀了他么?无论如何,他始终都是你的父亲啊!”凯雷尼看着特蕾莎的眼睛劝道:“请相信公爵大人,这件事远没有到达无法挽回的地步!” 特蕾莎的目光闪烁着,晶亮的贝齿咬住下唇。“他,不是我的父亲!”说着绕过凯雷尼,大步走向后面的公爵寝宫。 仿佛是感到了公爵府中压抑的气氛,所有奴仆都小心地躲藏起自己的身影,空荡荡的寝宫中竟然没有一丝人影,甚至连卫兵都退了出去。模糊的争吵声在特蕾莎的耳朵中越来越清晰,直到来到尤朵拉的卧室外面,特蕾莎终于听清了来自她母亲的声音。 没等特蕾莎推门进去,后面的凯雷尼便将她悄悄拦住了。特蕾莎回过头,看到她的未婚夫缓缓地摇了摇头,于是犹豫了一下,和凯雷尼一起退到了一边,这样的场合的确不适合他们二人直接闯进去。 跟外面死寂一般的气氛不同,西境公爵尤朵拉的怒火正在席卷着眼前的一切,这座装饰华贵的卧室仿佛就要燃烧起来一般。“你怎么敢!穆里希!你怎么敢囚禁我的索维兰!”尤朵拉的声音高亢锋利,蔓延着无法熄灭的怒火。 她的胸膛起伏着,一身艾绿色的束腰长裙衬托出饱满高挑的身段,乌黑微曲的长发在她晶莹白皙脸颊边垂下,即便疾病让她的肤色有些不自然的苍白,但是没人能够否认,这是一个真真正正的美人。如果说特蕾莎的美丽中夹杂着一丝生性难驯的狂野,那么她的母亲,则是美得如此精致,甚至有些令人望而却步。 可就是拥有这么一位美丽妻子的男人,却还是出轨**了,所以当初事件曝光时,很多贵族都难以置信,甚至以为这是下作的流言中伤,但后来事态的发展还是证明,有些事情无法理解,但不代表不会发生。 “回答我!”尤朵拉从书桌上抓起一只镶金茶壶,用力砸向了穆里希。 穆里希狼狈地往旁边一躲,“啪”的一声,那只尤朵拉曾经最喜欢的器具直接击在墙上,炸碎成块块晶莹的瓷片。“你要我怎么办!看在主神的份上,难道你想为了那个四处逃亡的‘王储’,将整个西境行省绑到战车上,撞向奥勒姆王国么?!”穆里希大声辩解道,“你疯了么?!尤朵拉!看看你的对手是谁!那是整个王国的力量啊!这场战争毫无悬念,只有死路一条!你懂么!死路一条!” “你在说什么!那个孩子是索维兰!艾登和埃芙蕾的独子,我们的亲外甥啊!”尤朵拉的泪水溢出了眼眶,她的声音甚至带着沙哑的颤音,那不是因为心痛,而是对眼前这个‘丈夫’的彻底绝望。“他才是奥勒姆王国唯一的继承人!你知道自己干了些什么么?!索维兰逃到西境行省,却被自己的亲姨夫关押起来!你都干了些什么!为了你那可笑的,一钱不值的性命,整个西境行省的尊严,都被你卑劣的行径败坏殆尽,甚至荡然无存!” 穆里希的脸色一片青白。“真正疯了的是你!为了那可笑的尊严,还有什么忠诚、正义……该死的什么都好!你就要放弃生命么!见鬼!我不会,我绝对不会!”他语无伦次地挥舞着手臂,“再说!这难道不是最好的办法么?!哈,只要王储出现在西境行省,我们就必须站到王国的对立面!可是谁能想到,我们根本不承认这是真的王储!”穆里希的目光中放射出得意的神采。“看看那盛大的欢迎仪式!看看这个出其不意的办法!尤朵拉,你应该谢谢我!既保全了你身为公爵的名声,又为整个行省消弭了即将爆发的战争!” 尤朵拉嘴唇颤抖着倒退了两步,将手臂撑在身旁的长桌上,才没有让虚弱的身体倒下去。“你以为其他行省公爵们是和你一样的傻子么?……”她的声音越来越冷,“穆里希啊……你才是真正的傻子!你以为他们会相信你‘不承认’的鬼话么?你会再次成为王国的笑柄,再次!” “谁管他们信不信!我们只需要一个名义!让自己脱离危险的名义!有谁在意名义的真假与否?就像西里安的‘叛国罪’一样!谁信!”穆里希尖叫道,不停用拳头击打着桌面,“而且佩斯林已经给了我承诺!王国,绝对不会与西境行省为敌!” “啪!”尤朵拉的耳光在穆里希的脸上留下一片红印。“不要跟我提那个卑鄙的名字!他和他的父亲一样,只会在角落中策划着自己的阴谋!”她指着穆里希一字一句地说道:“跟他们合作,总有一天,你会变成拖上砧板的鱼肉,任其宰割!” 穆里希抹掉了嘴角上的血迹,声音低沉无比。“可是你不能否认,就是这两个卑鄙的家伙,在王权的角力中最终获胜了……”他说,“而你口中正义的化身,一个在厄斯克山上吹着冷风,另一个成了肮脏的‘叛国者’!” “闭嘴!”尤朵拉气到极点,又一记耳光抽了过去,不过这次却被穆里希捉住了手腕。“把你的脏手拿开!”女公爵挣扎着说道,一双眼睛愤怒地盯住对方的面孔,“立刻将索维兰给我放了,然后滚回你的芬里斯堡!不然我会以行省公爵的名义,下发政令!” 穆里希表情狰狞地甩开尤朵拉的手腕。“下发政令!见鬼!整个西境行省,除了你好女婿的利斯特家族,那个该死的红堡伯爵领之外,谁会和你一起跳进战争的火坑!还有谁!”他大声叫道,“看在主神的份上!你要我怎么办!当着那些刚刚目睹我抓人的贵族的面,转身放人?!我是芬里斯伯爵,你的丈夫!我的体面在哪里!” 尤朵拉笑了,笑得有些刺眼。“你的体面?这个高贵的字眼,早在数十年前,你拥入那个女人的怀抱时,便彻底消失了!”她的声音冷酷无比,“离开夜莺城,不要让我再见到你,你这个胆小的懦夫!” “闭嘴!我不是懦夫!”被驱离公爵府长达二十余年的屈辱,被贵族们看向自己时永远流露出的轻蔑,突然在心底汇聚成一股恶毒的怨怒,穆里希大声咆哮道:“我不是你召之即来挥之即去的野狗!我不是!”说着,抓起书桌上的拆信刀,刺向了尤朵拉的胸口。 鲜红的血液在空中一闪而逝,激烈的争吵声突然戛然而止,变成了最为沉默的死寂。穆里希嘴唇颤抖着看了看沾满血迹的手掌,又看了看胸前慢慢晕染出一片血色的妻子,仿佛不敢相信刚刚发生的一切。尤朵拉的身体靠着长桌缓缓瘫倒下去,将桌上的饰物摆件全都带到了地上。 “不……不……”穆里希失魂落魄地摇着头,茫然的双眼仿佛已经失去了焦点,他快速向后急退了数步,竟然将自己绊倒在地。“不……我不想……我不……”一边说着,一边手脚并用地向后挪去,充满恐惧的眼睛却无法离开那柄齐根没入的拆信刀。 “咳咳……”尤朵拉剧烈地咳嗽着,嘴角上溢出了一抹鲜血,她的额头缀满了冷汗,脸色苍白无比。“我……我还真是小看了你……”她斜倚在桌腿上盯着穆里希轻蔑地说道,血水从她白皙如玉的指缝中喷涌而出,将长裙染得一片通红。 “不!不!我不想的!……”穆里希突然像个发了疯的病人,从地上爬起来,狼狈地冲向了卧室的大门。 一直站在门外的特蕾莎早在争吵声停止的那一刻,便感到了一丝不详的预感,当屋里传来穆里希凌乱的脚步声时,她下意识地想要推门闯进去,却被身后的凯雷尼死死捂住了嘴巴,直接拖向了廊柱下阴暗的角落。 “砰”的一声,卧室的大门被甩向了两边,满脸惊恐的穆里希从里面跌了出来,狠狠地摔到了地上,他的袍服凌乱不堪,但是他已经顾不得这么多了。最后看了一眼那个足以令他铭记一生的场景,芬里斯伯爵连滚带爬地逃离了公爵寝宫,甚至没有意识到,身后不远的阴影中,正有两双燃烧着怒火的眸子,死死盯住了他。 凯雷尼的手掌就快要被咬烂了,终于,当穆里希的声音渐渐远去之后,他松开了他的未婚妻,而特蕾莎则直接冲进了尤朵拉的卧室。 “母亲!……”特蕾莎惊呼一声,愣愣地站在卧室的门口,她被眼前的场景惊呆了,那个往日里美丽温柔的母亲正倒在血泊中,向她露出一抹安慰的微笑。“不!不!……母亲大人!”特蕾莎痛哭着扑了上去,眼中溢出的泪水就像断了线的珍珠,怎么也无法止住。 后面的凯雷尼同样愣在当场。“怎么会……该死的……怎么会!……”他怎么也没有想到,事情会发展到这个地步,“公爵大人,您,您……”他快步走到近前,在尤朵拉的身旁单膝跪下,紧握住剑柄的拳头绷出道道狰狞的青筋。 “不……不要紧……是我,是我小觑了他……”尤朵拉微微摇了摇头,抬起颤抖的手掌,在特蕾莎的耳旁轻轻缕了一下。 “不……不……”特蕾莎将母亲的手掌按到了自己的脸颊上,那是她最为熟悉的柔软,忽然,她的脸色爆发出一抹无法抑制的狂怒。“杀了他!我要杀了他!”特蕾莎嘶声吼道,拔出长剑就要冲出卧室,可是一阵坚决的阻力拉住了她腰间的系带,竟然是尤朵拉拽住了她。“为什么?!母亲!” “不要……不要去,我的傻女儿!……”尤朵拉挣扎着说道,大口大口的血水从她的嘴唇间流出,特蕾莎绝望地跪倒在地,用力擦抹着母亲嘴角上的血迹。“当他回来时,就会带着成群的亲卫!我的女儿,离开这里,离开夜莺城!……内战,你……你不是他的对手!” “不!我不管什么该死的战争!我要杀了他!我只要杀了他!”特蕾莎大哭着,她的心已经碎了,用拳头一下又一下地捶打着地板。 “听话……特蕾莎……我的女儿……哪怕……哪怕是为了我!”尤朵拉用尽全力撑起了自己的身子,将女儿的泪水擦净,“不要去找他,现在,不行……” “不……不……”特蕾莎无力地重复着,扑在尤朵拉的腰间放声大哭。 “凯,凯雷尼!……”尤朵拉转头看向了旁边的年轻人。 “我在!公爵大人……我在这!……”凯雷尼哽咽着答道。这位慈爱的西境公爵就像熟识的长辈一样,始终对自己疼爱有加,可是自己不但没能救得了索维兰,甚至连她本人的生命都要在自己面前走向终结,懊恼与悔恨让他嘴里充满了难言的苦涩,忍不住的泪水从眼眶中奔流而出。 “答……答应我……两件事……”尤朵拉虚弱地说道,生命的光亮在她的眼中越来越暗。 “唰”的一声,凯雷尼抽出了腰间的长剑立到了地上,左手紧握住剑锋,猛地向下一划,鲜红的血液瞬间染满了整个剑身。“我发誓!……我以艾洛林的诸神发誓!即便是灵魂消散,我也会完成您的嘱托!……” 尤朵拉欣慰地点了点头,随后,她的表情变得郑重无比。“将特蕾莎带回红堡伯爵领,照顾好她,只有在那里,她才是……才是安全的……” 特蕾莎突然挣扎着坐了起来。“不,母亲,我哪也不去!让我陪在你身旁……求你了……母亲……” “我的傻女儿啊……”尤朵拉笑着将特蕾莎的手掌放到了凯雷尼的剑柄上,“答应我,照顾好她……” “是!我发誓……”凯雷尼攥紧了特蕾莎的手,用力点着头。 “第二件事,想办法,把我那可怜的小维兰,救出来……一定要救出来……”尤朵拉看着两个人低声说道,“以后的日子里,西境行省里面你们将孤立无援,永远不要轻易说出‘复仇’二字,如果说出来了,就将战火重新烧回夜莺城吧!那将是我最欣慰的礼物……” “是,公爵大人……我一定将索维兰救出来,一定!”凯雷尼说道。 “最后,祝你们幸福,孩子们,很可惜,我不能参加你们的婚礼了……”尤朵拉温柔地抚摸着女儿的长发,“好啦,凯雷尼,将特蕾莎带走吧,离开这里,越快越好……” “不!母亲!别赶我走!不要让我离开你!”特蕾莎大声说道,死死攥住了尤朵拉的手掌。 尤朵拉笑着摇了摇头。“傻女儿……妈妈不行了……快走吧……听,听话……”说着,她也忍不住流下了眼泪,但还是向凯雷尼点了点头。 后者在眼睛上抹了一把,将特蕾莎拦腰抱了起来。“对不起,特蕾莎!……” “放我下来!你这该死的家伙!快放我下来!”特蕾莎用力拍打着凯雷尼,甚至将指甲抠入了他的手臂里面。“不要离开我……母亲大人!……不要!……” 尤朵拉微笑着看着她最疼爱的女儿,她想在最后一刻给她留下一丝最美好的笑容,女公爵的手臂倔强地伸向空中,保持着女儿离开自己手掌时的那个姿势。特蕾莎被凯雷尼带走了,她的哭喊声越来越远,尤朵拉环视着这间伴随了自己数十年光阴的寝宫,最后,将目光投向了窗纱外面的那一方蓝天。微风袭来,洁白的窗纱荡开一道明亮的缝隙,那里,几片离开花蕊的叶瓣在空中飘动着,落了下来。 “祝你好运……我的女儿……我在夜莺城等你,等你回来……成为西境行省,新的女爵……”说着,她的手臂无声落下,那抹笑容最终定格在了她那绝美无双的脸上。 第四十七章 交易 一件事情的热度可以持续多久?相信我,并不会太久……当黄昏的夕阳再次将夜莺城镀上一圈迷人的光亮时,城门处出出进进的人们已经对砖缝中暗红色的水渍丧失了哪怕最后一点兴趣。 流言沉淀成的谈资,不过是无关者的生命中拿来打发时光的点缀,就像烤面包上的肉松一样,你只会对它的多与少表达一下心中的不满,但却绝不会因此而放弃填饱自己的肚子。当然了,对于当事人来说,事情却永远不会这么简单。 夜莺城的一角,守备军的军营中来了两名陌生的客人,虽然没人知道他们的身份,但是那些下意识地避开他们的卫兵们,却十分清楚,这两位绝不是自己能够招惹的对象。至于为什么来这儿,好吧,也许是和上午城门处的骚乱有关。 两匹战马在它们主人的控制下,悠闲地迈着步子,当先骑行在前面的是一位十**岁的年轻人。他穿着一件精致的白绫紧身上衣,领口处围着薄纱领巾,外面的黑地绣金立领外套上缀着数颗金黄色的纽扣,逐渐收紧的袖口处露出一圈优雅的衬衣袖边。 这个人当然是佩斯林,与逃亡中的不修边幅相比,此时的他英气逼人,尤其是那双掩藏在华贵外表下的眼睛,竟是如此的明亮,而又带着令人生畏的锋利。“告诉你的主人,就说一切顺利……”他的声音很平静,没有一丁点起伏。 稍稍落在他后面的男人在马背上微微躬身,低敛的灰色瞳孔中流露出顺从的谦卑。“是,大人……”埃什坎特立刻答道,“相信主人收到这里的消息后,也会非常高兴的。” “他当然会高兴!”佩斯林轻笑着说道,“这样一来,竟给我们省掉了多少麻烦!要是知道穆里希那个家伙这么听话,我们就不用在凄凉山口伏击了。”他说着,回头看了一眼继续道:“你的伤,没事吧?” 埃什坎特闻言一顿,但很快回道:“请您放心,这点伤实在不算什么。” “没事就好……”佩斯林点了点头,好像想起了什么似的,“你要是死在凄凉山口,你的主人会找我拼命的!”他的声音忽然变得无比低沉。“记住,冲动解决不了问题,尤其是在生死存亡的时候……” “是,大人!”埃什坎特的额头忽然溢出一层冷汗,他想起了自己因为奥祖尔的死亡,而疯狂地冲向坦德拉的那一刻。如果不是佩斯林用几只钝头箭阻住自己的攻势,恐怕坦德拉的那一剑,会将自己直接撕成两半吧。 佩斯林略感无趣地摇了摇头。“不用这么严肃……你和你的主人实在太像了……” 埃什坎特尴尬地笑了笑,眼前的这位和自己身后的主人,都不是可以随意评价的存在,他只能转移话题道:“大人,为什么您还要来地牢呢?请原谅我的直白,恐怕在目前的状况下,您和索维兰殿下的会面,注定不会愉快……” “是啊,为什么呢?……”佩斯林的声音有些莫名的空洞,他的眼中忽然显出一抹似曾相识的温暖,但很快便被更加残酷的冰冷所取代。“为了诀别……也许这是最后一面了吧。” 埃什坎特听着,很识趣地选择了沉默,而佩斯林呢,他只是下意识地骑行着,似乎陷入了短暂的回忆之中,寂静的军营中只剩下星碎奏响的马蹄声。 没过多久,当佩斯林和埃什坎特来到夜莺城地牢所在的低矮建筑前时,他们在门口的火盆旁,看到了一个不应出现在这里的身影——芬里斯伯爵的私生子,奥布里·德维库勒。 “夜安,大人!”奥布里快步走上来,躬身说道。 佩斯林和埃什坎特对视一眼,笑着从马上跳了下来。“夜安,你叫奥布里,对吧?埃什坎特跟我提起过你。” 虽然佩斯林对于对方私生子的身份不屑一顾,毕竟,在层层贵族构成的王国中,私生子的头衔代表着这个人将永远不会从他的父亲那里继承任何封地与财产,但是西境行省的特殊状况,让佩斯林不得不有所斟酌。 “是的,大人,感谢您记得我这微不足道的名字。”奥布里再次躬身说道,他的声音中充满了绷紧的恭敬。 佩斯林笑着摇了摇头,飞快地看了一眼埃什坎特,而后者则微微皱了下眉。“你太客气了,奥布里,就算知道我要来地牢一趟,随意安排个卫兵就行了,实在不用你亲自在这等着。”佩斯林直接说道,他显然不相信对方会专程过来给自己开门,“说起来,我还没有去拜访一下穆里希大人,还有公爵大人呢,也不知道他们现在聊得怎么样了?看在主神的份上,有人冒充王储,这可是件不得了的大事!” 佩斯林说完,便和埃什坎特一起看向了奥布里。他们故意在上午的骚乱之后,一直没去和穆里希见面,因为从索维兰被羁押的那一刻起,整个事件便再没有回旋的余地,芬里斯伯爵彻底绑上了自己的战车。问题仅仅是,西境公爵尤朵拉,到底会做出什么样的选择。他们要等的,就是这个答案,或者说整个西境行省的态度。 “大人,我在这里等您也与此事有关……”奥布里的脸色在火光下忽然变了几变,最后咬紧了牙床低声说道,“很遗憾地通知您,西境公爵尤朵拉大人因为忧思过度,刚刚去世了……”他的声音带着浓浓地悲伤。“您知道的,公爵大人的身体状况一直欠佳,这次,这次恐怕期望极大,却没想到是这样的结果……” 事实上,他当然不是在这等着给佩斯林开门的门童,公爵府中发生的事情他已经知道了,同样知道的还有特蕾莎与凯雷尼逃出夜莺城的事实。这样的说辞是他们父子俩商议之后的结果,对于他们来说,这场买卖的成本,未免有些太大了,他们需要报酬,更大的报酬。 佩斯林的瞳孔猛地一缩,拢在背后的手掌忽然紧紧地攥到了一起,甚至站在旁边的埃什坎特都震惊地瞪圆了眼睛。西境公爵尤朵拉死了,这是一个他们完全没想到的结果,至于什么突然病故的说辞,那根本就是不足为信的鬼话! “这……这真是一个令人心碎的消息……”佩斯林低声说道,“请允许我送上最沉痛的哀思……看来,我有必要尽快和穆里希大人见上一面了……”他眯着眼睛,看了看躬在自己身前奥布里。“但是我相信,无论是摄政王大人,还是御前会议,都不会对穆里希大人代行西境行省政务一事,抱有任何异议。” 奥布里的身体猛地一顿。“是,大人!我会将您的话一字不落地转告给父亲大人!”他的声音有些微微的颤抖,“我相信,父亲大人同样非常期待您的到访!万分期待!” “既然这样,我就不耽误你的时间了,想必,穆里希大人现在一定因为公爵大人去世一事,忙得焦头烂额吧?”佩斯林说着,表情有些玩味。 奥布里站直了身体,他要的答案已经得到了,虽然佩斯林的话让他的脸上闪过一丝不自然地尴尬,但是这些已经不重要了。“感谢您的理解,尊敬的大人!那我就告退了,有任何需要,只要通知卫兵一声,我都会第一时间为您效劳!” “再次,向穆里希大人转告我的哀思。”佩斯林点头说道。 “遵命,大人……请原谅我的失礼。”奥布里最后向佩斯林与埃什坎特分别行礼,转身离开了守备军营。 望着奥布里渐渐远去的背影,佩斯林的脸上褪去了所有的笑容,在火光投射出的阴影中显得无比阴森可怕。“看看这贪婪卑微的爬虫吧……”他的声音充满了蔑视与厌恶,“身为贵族的最后一点尊严与底线,都被德维库勒家的父子败坏殆尽!用人尽皆知的私生子来掩饰自己入赘的身份么?用谋杀来回报给予自己一切的妻子么?……” 佩斯林的嘴角微微上翘,露出一抹残忍的微笑。“贪婪并不可怕!可怕的是**与贪婪一起膨胀,让无知的蠢货忘记了自己到底有多大的胃口!”他说,“西境行省,完了……” 站在旁边的埃什坎特一直没有说话,但是他心里非常清楚,这位聪明无比,却又手段很辣的摄政王之子一点都没有说错,西境行省的确完了。绵延二百余年的奥勒姆王朝历经风云变幻,为什么至今只有七个公爵领屹立不倒?因为这些行省公爵们在自己的领土中,始终传承着亘古不变的家族信仰。 白橡行省象征着皇权,千流行省象征着古老,坦邦行省象征着富饶,黑岩行省象征着武力,贝伦行省象征着精明,峻河行省象征着不屈,西境行省象征着刚毅。这些伟大的家族信仰在岁月中沉淀成威严,就像无法撼动的基石一般,将这片土地,与统御他们的家族推向不灭的辉煌。 而德维库勒家的父子能带来什么?贪婪,只有盲目与无知的贪婪……这样的一片土地,只会被强者们肢解、揉碎、瓜分殆尽,最后成为王国史上泛黄的名字,彻底被人遗忘。 埃什坎特若有若无地笑了,他考虑着是否将这个消息一起送给主人,目的么,很简单,磨好刀叉早作准备。 就在这时,佩斯林的声音冷冷地飘了过来。“看好自己的爪子!伸得太早,小心让别人合力砍上一刀……”说完便抬脚向地牢的大门走去。 埃什坎特一愣,瞬间意识到了自己的失态。“是!大人。”他说,又忍不住出声询问道,“大人,您确定不用我的陪同么?” 佩斯林停住了脚步,却没有回头。“不用,那可是我最爱的弟弟……” 第四十八章 崩坍 当稳健的脚步声在身后不紧不慢地响起时,夜莺城的地牢典狱长甚至还在心里小声嘀咕着,这位贵气逼人的大人为什么会来到这么个令人生厌的地方。好吧,其实就是典狱长本人,都几乎很少亲自下到地牢里面,当然了,今天是个例外。 因为在收到芬里斯伯爵的手信之后,他可是悄悄地在窗口看到了那个永远趾高气昂的私生子,是如何在这位年轻的贵族老爷面前,露出谄媚的笑容的。所以,在对方说明来意之后,这位尖酸刻薄到极点的典狱长,竟然在守卫们震惊目光中,亲自拎着提灯负责起带路的差事,就非常容易理解了。 台阶层层向下,整个地牢中的空气越发潮湿冰冷,那粘稠的寒意好像紧紧贴住皮肤,缓慢地渗透下去,不停啃咬着支撑住身体的骨头。每间牢房门口晃动的火把,也无法驱散铁栅栏后面的黑暗,你只能看到一个个影影绰绰的身影,飘动着,似乎在做着一些非人的动作,就像梦魇中才会出现的幽灵一般。 就在这时,一声尖厉的嚎叫从某个黑暗的角落中爆发出来,让典狱长笨拙的身体忽然一惊,差点将手中的提灯扔到地上。随后,几名巡视的卫兵立刻冲了上去,用手中的长棍向牢笼中猛地挥打起来,可是随着抽打在**上的闷声一起到来的却是对方更加大声的疯笑,还有完全无法识别的呓语。 典狱长在心里暗骂了一句,下意识地在略显苍白的脸上抹了一把,随后偷偷向后面瞟了一眼。跟他心中预想的一幕不同,身后的这位大人完全没有受到哪怕一丁点影响。是的,佩斯林的表情非常平静,看不出一丝喜怒。 不知过了多久,在就典狱长自己都认为自己无法再坚持下去的时候,他们终于来到了整个地牢最下层的尽头。那里,一扇布满铜锈的大门上微微晃动着一点从里面透出的火光,大门两旁,站着两名全副武装的卫兵。 “把门打开,这位大人需要和犯人见上一面。”典狱长对着躬身行礼的卫兵说道,然后将询问的目光投向了佩斯林。“大人,您看……” “不用,你们暂时退下吧,”佩斯林立刻说道,“应该用不了太久……” “遵命,大人。”典狱长很识趣地答道。 随着一阵锁件转动的声响,厚重的牢门被两名卫兵合力开启了一道缝隙,一阵阴冷**的气息瞬间涌了出来。 典狱长微微躬身。“大人,如果会见结束了,或者您遇到任何危险,只需要在门上敲打几下就行,我会带着卫兵立刻赶到您的面前。”说着,他向两名卫兵递过去一个眼色,一起退向了这层地牢入口处的台阶旁。 佩斯林点了点头,抬脚走了进去。 地牢中的光线很暗,除了两根插在墙壁上的,燃烧着黑烟的火把之外,这个深埋地下的空间中再没有其他任何陈设,似乎囚禁在这里的犯人只是在承受着另一种变相的死刑。而此时的索维兰,正被两根连接到墙壁上的锁链拷住了双手,半吊着,保持了一个异常艰难的姿势——要么站着,要么膝盖悬空吊着,想要坐下,绝无可能。 其实索维兰已经听到了牢门外传来的声音,甚至,随着那个无比熟悉的身影走入地牢,他的视线就再没有转向其他地方。盯着,死死地盯着,却沉默地没有说一句话。 而佩斯林呢,他微笑着瞟了一眼锁住的“犯人”,然后便悠闲地打量起这个阴森的空间。最后,他的步子停到了“犯人”的对面,牢房的正中。在那里,一抹银色的月光,从不大的,直接打通到地面的方形气孔中倾泻下来。 “看在主神的份上,这里的条件可是在有点太差了……啧啧啧,不过还好,起码你在以后的日子里,应该至少还能看到这个。”佩斯林背着一只手,另一只手接住了头顶落下的月光,轻轻揉捏着。“怎么不说话呢?我的兄弟,在我的印象中,你应该不是这么沉默的人才对啊!” “是你!对么?!”索维兰的声音完全变了,破碎、沙哑,甚至还有一丝扭曲的狰狞。“一切都是你!库吉尔镇的刺杀,凄凉群山的伏击,救下那个双色瞳孔的男人,最后让他和穆里希勾结在一起的人……都是你,对么?!”索维兰的目光在垂下的发丝中冰冷无比,那闪烁的寒芒深处,燃烧着无法熄灭的怒火。 “这可不是一个很好的开头……”佩斯林有些无奈地摇了摇头,但很快微笑了起来。“不过你说的没错,的确是我。” “为什么!”索维兰大声咆哮着,拼尽全力向佩斯林冲了过去,可刚迈了一步,便被绷直的锁链定在了原地。“为什么!”他问道,不停撕扯着的手腕在粗重的手铐上磨出道道血痕。 佩斯林背着双手,在原地一动未动。“因为你直接死掉,或者干脆失踪,只要不是在橡树城,这样的结局对大家都好……无论是摄政王,还是御前会议……又或者坦德拉他们,都不错,不是么?”他平静地说道,“我的兄弟,不要让自己命,成为大家的负担啊!” “为·什·么!!!”索维兰低吼着,声音从牙缝中挤了出来,地牢中的气氛忽然陷入了一种诡异的沉寂。 佩斯林慢慢收起了笑容,他知道,索维兰问的为什么,到底是什么意思。他向前迈了一步,两双同样蓝色的瞳孔,对视到了一起。“因为我一无所有!”他一字一句地说道,“因为我的母亲仅仅是个普通贵族!因为在她去世之后我就成了不必要的累赘!因为所有人看向我的目光不是怜悯就是蔑视!因为我要爬上奥勒姆王朝的权力之巅!让所有人都匍匐在我的脚下!你懂么?!……” “哈哈哈……”索维兰像着了魔一样疯笑起来,“匍匐?好吧!可是你就不知道么?匍匐就能换来别人对你的尊重?” “你错了!我的兄弟!我需要的不是尊重,是恐惧!”佩斯林的声音越来越低,攥紧的拳头咯咯作响。 索维兰直视着佩斯林。“相信我,到最后,你依然一无所有……而你的想法,我永远都无法理解!” 佩斯林的脸上忽然显出一抹愤怒的抽动,他一把卡住了索维兰的脖子。“你当然无法理解!看看你!嘿!从小到大,你的生命中何曾出现过一丝痛苦,一丝挫折,一丝无助!西里安、坦德拉、老肖恩、教宗卡斯罗尼!看看这一串闪亮的名字!看看他们在你身上付出的关爱!好吧,就连天上的主神都为你赐下了神迹!”他咆哮起来,“来吧,不如你来告诉我!同样流淌着康德巴赫家族的血液,为什么你什么都不用做,只需要带着自己的光环,等待着一切美好降临到自己身上!而我!我只能像蝼蚁一样挣扎求活!” 佩斯林说着,一拳打在了索维兰的脸上,随着一股喷涌出的血浆,索维兰倒退着撞到了身后的墙壁上。“这就是你的理由么?佩斯林……这就是这一切的理由么?”索维兰吐了一口血水,无比落寞地看着对面那个身影。“你知道么,我曾经把你当做自己的兄弟啊……你知道么……” 佩斯林的身体微微颤抖了一下,随即闭上了眼睛,很快,当他再睁开时,一步一步走到了索维兰的面前。“收起你泛滥的情感吧,这不过是生活完美者,对身边不幸的存在,流露出的怜悯之情,不是么?”他抬起手,给索维兰拢了拢头发。“对了,忘了告诉你,你的姨母,西境公爵尤朵拉,已经死了!” “你骗我!”索维兰突然发了疯似的扑向了佩斯林,一双眼睛布满了猩红的血丝。“你骗我!不可能的!佩斯林,你这该死的混蛋!回答我!你到底干了什么!干了什么!” 索维兰疯狂的撕扯将佩斯林的衣饰抓得凌乱不堪。“够了!”他怒喝一声,抬脚将索维兰重新蹬回了墙壁,猛烈的撞击让索维兰眼前一黑,又吐出了一口鲜血。“看在主神的份上,我还没有疯狂到那个地步,这个悲剧,可不在我的计划之内!” “不……不……不……”索维兰瘫靠在墙上,滚烫的泪水顺着脸颊无声地流淌下来,他的心仿佛被割开了无数道口子一般,不停滴着血。“是我害了她……是我害了她……是我……”索维兰不停将脑袋想墙壁撞去,一下重过一下,甚至将额头撞出了殷红的血迹。 “省省吧,我的兄弟,即便事到如今,你还有它们啊!”佩斯林掸了掸衣袖直起身来,面带讽刺地看了看索维兰领口中露出来的坠饰,还有手腕上绑着的松心石手链。“赞美伟大的父爱,赞美纯真的爱情!”他轻笑着吹了一声口哨,“有它们陪你,你以后的日子应该不会孤独……” 索维兰没有说话,只是目光呆滞地看着不远处的地面,这样的表情似乎让佩斯林瞬间失去了继续下去的兴致。胜利者的宣言已经够了,虽然这个过程看起来并不那么让人感到愉快。“到此为止吧,这恐怕是你我最后一次见面……”他顿了顿继续道,“虽然我很不想这么说,但是,祝你好运,我的兄弟!”说着转身走向了门口。 “杀了我……佩斯林……杀了我……”索维兰低声呢喃道,仿佛瞬间失去了所有的生气一般,声音空洞无比。 佩斯林停住了脚步,回头冷漠地看了一眼。“杀了你?我不会的……我会让你在阴暗的角落中活下去,亲眼看着曾经一切的美好,在你的面前彻底崩塌!”说完,便消失在了牢门外的黑暗之中。 索维兰的身体猛地一紧,挣扎着站起来冲向了门口的方向。“佩·斯·林!!!……”他的吼声得不到回应了,冰冷的地牢中只剩下兀自抖动的火光,还有那一抹刺眼的苍白。 <第三卷完> 第一章 归期 传统意义上讲,一位行省公爵级别的贵族,从去世到下葬起码要包含十余项繁杂的步骤,消耗掉至少一个月左右的时间。在高阶秩序牧师赐下的祝福术的庇护下,死者的遗体要停放在教堂中进行最后的灵魂祭礼,并在其间接受家人、好友、甚至是封臣下属,行省人民的悼唁。 西境公爵尤朵拉·斯温斯顿因病去世的消息很快便在行省内部,甚至是整个奥勒姆王国引起了一场真正意义上的轰动。联系到近几个月来橡树城发生的变故,以及尤朵拉公爵大人与王储之间的关系,各个行省的公爵大人都在震惊之余,选择了冷眼旁观的沉默。除了各自派出规格最高的使臣队伍之外,所有人都一起默契地避开了这一话题。 一连数十天,盛大的祭拜规模将夜莺城变成了一座沉重、压抑的城市,无论是卫兵还是平民,甚至曾经游走在街头巷尾的游民与醉鬼,所有人都沉浸在公爵大人去世的悲痛中无法自拔。 不过这一切落在达鲁克眼中,却有些讽刺的好笑。原因很简单,谁能想到哭得最凶的家伙,才是这场悲剧的凶手呢?不得不说,芬里斯伯爵穆里希的演技堪称完美,这位尤朵拉名义上的“丈夫”,在葬礼期间几乎哭成了一个泪人,他那悲伤到极点的表情,甚至会让人觉得,这位伯爵大人也会因为“忧思过度”,随着他的妻子一起离去。 达鲁克骑着战马,在护城河的吊桥尽头回首打量着这座著名的城市,他的身旁,立着三十余名全副武装的王国戍卫军骑兵。一身精致的全身甲连同由肩头垂下的黑色披风,让这位新任王国戍卫军指挥官散发出一股冷漠的威严,而他的眼中,放射着最为浓烈的自得。 这几个月的时光仿佛已经让达鲁克迈上了人生的巅峰,拜君王厅中那次明智的选择所赐,他不但如愿以偿地成为了戍卫军的指挥官,而且获得了摄政王多尼斯大人的信任。借着这样的机会,他将戍卫军中所有不和谐的声音清扫一空,可以这么说,现在的王国戍卫军,完全成了他一个人的地盘。与此同时,尤耶家族的名望也在橡树城中一时无两,成为了最炙手可热的豪门之一。 曾经有人说,权利是最令人着魔的毒药。对于达鲁克而言,是不是毒药他不清楚,但是他的确上瘾了。那种来自别人眼中的惧怕与谄媚让他血液沸腾,甚至能让他的灵魂发出充满快感的低吼。 不过今天,出现在夜莺城的达鲁克却还代表着另外一个身份——摄政王的使臣。因为行省公爵去世,王国以及王室必须对死者报以最大程度的重视,以及对其功绩的肯定,而且,他还带来了关于芬里斯伯爵代理西境政务的正式行文。另外一层含义么,就不能直接说出来了,他还要护送佩斯林返回白银橡树城。 夜莺城发生的事情已经被佩斯林以密信的方式告知了多尼斯,没人知道这对父子到底聊了些什么。同样,御前会议中的廷臣们也非常识趣地闭上了嘴巴。因为这些嗅觉敏锐的家伙非常清楚,当佩斯林堂而皇之地出现在夜莺城时,由王位传承引发的动荡至此彻底尘埃落定。至于葬礼、失踪等等,只不过是不足挂齿的余音,结束的终究结束了。总之,败者离开战场,胜者加冕为王,仅此而已。 于是,以御前会议的名义,一封包含着两个任务的御令,被送给了还在库吉尔镇调查骚乱的达鲁克。一接到御令,指挥官大人便马不停蹄地赶往夜莺城,直到今日,他已经在这座城市滞留了将近十天的时间,终于,也到了陪同佩斯林一起返回都城的日子。 “看在主神的份上,终于可以离开这里了……”达鲁克在心里抱怨道,他已经受够了这里的一切,就像离开了河水的鱼儿,这片满眼风沙的行省实在无法让他生出哪怕一丝好感。一边想着,一边将目光从城墙上缓缓向下。在城门处的阴影中,他看到了两个话别的身影。 佩斯林正悠闲地摆弄着战马的鬃毛,有一搭没一搭地应付着旁边奥布里的对话,他的注意力完全不在对方身上,而是稍稍注视着出入城门的人们。在这些生活在王国最底层的平民们的脸上,除了一丝浅浅的悲恸之外,他还看到了更多的,关于生计的操劳。有那么一瞬间,佩斯林甚至觉得,这些贫困的家伙才是世界上最幸福的存在,即便整个王国荡然无存,他们也会在日复一日的吃饱喝足之中,获得最单纯的满足与快乐。 佩斯林被自己的想法吓了一跳,然后便不置可否地摇了摇头。“都准备好了么?”他张口打断了奥布里异常干瘪的临别感慨,目的性十足地问道。埃什坎特已经提前离开了夜莺城,回到了他主人的身边,而自己也要踏上归途,在此之前,他必须确定自己的计划,能够完整无误地执行下去。 奥布里微微一愣,但很快明白了对方的意思。其实这样没有滋味的对话让他有些说不出的尴尬,因为佩斯林的身份并未公开,所以这个本应他的父亲,穆里希出席的场合,只能由他代劳。“请您放心,已经准备好了,”他下意识地擦了擦额头上溢出的汗珠,继续补充道,“按照您的吩咐,他们的背景单纯无比,绝对不会产生任何麻烦。” “那就好……等我离开之后,就开始吧,”佩斯林满意地点了下头。“我已经安排好了,你只需要把人给我送到地方就行,到时候会有人负责收尾,其他的事情就不用你操心了。” “遵命,大人!”奥布里很干脆地躬身答道,仿佛有一种解脱的感觉,但他又稍稍犹豫了一下,斟酌着问道:“大人,我们是不是再等等?也许,也许……” 没等奥布里说完,佩斯林便打断了他。“将也许留给别人吧,”他将目光移到别处,脸上露出一抹满不在乎的笑容。“他们已经不需要也许了,要不了多久,再也不会有人在乎这一小撮漏网之鱼的存在。”说完便轻磕了两下马腹,向达鲁克的方向骑了过去。 “明白了,大人……”奥布里说着,跟上了佩斯林的步伐。 随着二人的战马迈过了吊桥,达鲁克远远地迎了上来。“我们可以出发了么?大人?”他向佩斯林问道,然后对后面的奥布里点头示意。当然,从内心上讲,达鲁克并没有把奥布里这样的私生子放在眼里,之所以这么做,也不过是看在对方在这段时间里送上大笔金币的面子上而已。 “是啊,是到了该走的时候了,这里,已经没什么了……”佩斯林有些兴趣寥寥地说着,回头看了一眼身后的夜莺城。“告诉穆里希伯爵大人,有什么事情,可以直接写信给御前会议。我相信,有来自橡树城的支持,他的日子应该不会难过。” “是,大人,我一定一字不拉地转达给伯爵大人。”奥布里躬身说道,“再次向您致以最诚挚的谢意,助您一路顺风,我的大人!” 佩斯林没有再说什么,只是深深地看了一眼奥布里,其实他心里根本就不在乎这两个来自德维库勒家族的父子俩,以后的日子是否好过。他只是单纯地希望,在自己的父亲,多尼斯能够成功摘掉摄政王的帽子,真正登上王座的这几年中,他们能够让西境行省远离战事,起码能够控制住逃回红堡伯爵领的凯雷尼与特蕾莎就行了。至于之后,无论西境行省能够绵延下去,还是被彻底瓜分一空,都无所谓了。 看着奥布里越发紧张的脸色,佩斯林认为自己的目的达到了。“出发吧,达鲁克大人!”他转头向戍卫军指挥官说道。 “遵命,大人!”达鲁克调转马头,用目光扫过身旁的骑兵,几乎是在同时,三十多名骑手一齐动了起来,当先沿着主道奔了下去。在这支队伍的最前头,掌旗官手中随风起伏的条旗舒展开来,暗红色的底色上面,绘制着亮金色的橡树王冠徽记。 佩斯林地目光落在那枚象征着奥勒姆王室的徽记上面,兴奋地大笑了几声,攥紧缰绳追了上去。 达鲁克飞速跟了上去,一边骑行着,一边用上只有他们两个能听清的话语问道:“大人,看起来,您的心情非常不错?” “心情不错?当然,我亲爱的达鲁克大人,我的心情当然不错!”佩斯林回头说道,飞扬的发丝贴在他那线条越发刚毅的脸颊上,一双明亮的蓝眼睛,散发出无比锋利光芒。那光芒如此狂烈而又炙热,甚至让达鲁克产生了瞬间的卑微与心悸,几乎是下意识地,戍卫军指挥官缩起了身子,像是匍匐,又像是膜拜。 佩斯林转过了头,用舌头舔抵着薄薄的嘴唇。他想起了这几月以来发生的一切,无论是库吉尔镇的骚乱,还是死雾沼泽中的遭遇,甚至是在凄凉山口中的临机应变,他终于活了下来,并成为了最后的胜利者。“有些人的命运注定走向陨落,而我的世界,仅仅在脚下刚刚开始……!”他在心里想道,将目光投向了前方,那烟尘滚滚的前路。 第二章 也许 乍起的烟尘渐行渐远,很快便在主道的尽头留下了一抹浓重的灰线。端坐在马背上的奥布里有些艰难地直起了腰身,长时间的躬身让他的身体实在有些吃不消了,但是临别时的礼节,他却不敢有一丝一毫的敷衍。 当然了,这并不是因为奥布里是个举止得体,又或者极有涵养的家伙。而是因为这将近一个月的时间接触下来,他对这个刚刚离去的,摄政王的长子有了一个极其清楚的认知,或者说,甚至让他在心底生出了一丝最为真实的敬畏与惧怕。这样的情感在看惯了大量贵族子嗣的奥布里心中,从未有过。 仅仅是对方表现出的冷酷无情与手段很辣么?不,当然不是,身为贵族,冷酷无情这个字眼早就成了他们的共性,这实在没有什么值得惊奇的地方。是精明,是那好像永远洞悉一切的精明,每次都让与之对视的奥布里有种遍体生寒的错觉,就像自己被瞬间看了个通透,任何心思都逃不过对方的掌握一般。 从今以后,德维库勒家族就要打上摄政王的烙印了,对此奥布里清楚无比,但是他和他的父亲别无选择,甚至,西境行省的其他伯爵领,也没有选择。能当上伯爵的人没有白痴,他们对御令中的含义非常清楚,之所以让西境公爵位空悬,之所以让芬里斯伯爵代行行省政务,表明了摄政王多尼斯的态度。 西境公爵尤朵拉不是没有子嗣,对于多尼斯来说,只要特蕾莎低头并表示拥护,她便可以立刻继承爵位,成为新一任西境公爵。但是特蕾莎可能低头么?这就像个无解的难题一样,在莫大的利益与绝对的实力面前,要么接受要么反对,没人干涉你的选择,但是,你必须承担选择的后果。 封臣的封臣,不是你的封臣……但是,如果德维库勒家族成为国王的封臣呢?……奥布里心中突然蹦出的想法就像燃烧的烈焰,将他的身躯烧得滚烫无比,那阵阵袭来的热流仿佛代替了血液,在血管中奔腾不熄,灼烧着身上每一寸皮肤。 是的,所有挡在前面的敌人,必须都被消灭!他心中的渴望从未如此清晰,如此强烈,那两个逃往红堡伯爵领的身影必须被彻底绞杀!只有这样,他才能让德维库勒家族的名字刻到西境行省上面,只有这样,他才能在穆里希死后获得最大的益处,同样只有这样,他才有可能摘掉私生子的帽子! “呼……”在城门处站立许久的奥布里深吸了一口气,“看来要花点心思,紧紧看住自己的父亲了……主神在上,如果在以后的日子里,这位嗜好酒色的父亲再给自己添几个弟弟妹妹就不好了。”他在心里想着,调转马头,招呼上自己的随从,重新驶进了夜莺城。不过在此之前,还有一件更重要的事情等着他去完成——那位囚禁在地牢中的王储殿下则必须立刻处理掉。虽然口头上并无尊敬的意味,但是对方货真价实的王储身份,也让奥布里忌惮不已,即便对方是个失去一切的王储。 随着奥布里的身影渐渐消失在熙熙攘攘的人群中,这场发生在城门处的,充满了阴谋与利益的话别终于告一段落。围观的一小撮平民中,不会有人注意到一个略显单薄的身影,略微压了压盖在头顶上的毡帽。 这个身穿夹襟短外套的身影看上去和居住在城外的农夫并没有什么区别,那洗得有些掉色的衣裤还有沾满了泥土的手掌,实在让他无法引起任何人的注意。 扛起放在脚边的麻布口袋,农夫嘴里小声嘀咕了几句,便沿着吊桥尽头的主道,向城外的方向走了过去。越来越远,当他花费了大量的时间,甚至离开了夜莺城很远的距离,才小心地四下打量了一下,断定身后并没有跟来什么尾巴之后,便一头扎进了旁边的灌木丛。 夜莺城的东北方,这道身影在遍布碎石与杂草的荒地上前行了许久,甚至兜出了一道很大的弧线,才在临近中午时,走出了这片土地,迈进了更加人迹罕至的密林与群山。 头顶着树荫的缝隙中落下的光斑,“农夫”将毡帽从脑袋上摘下来,顺手塞到了麻布口袋里面。一头深褐色的短发下面,那双明亮的眼睛正在身前的树干上寻找着什么,他便是佩斯林眼中消失了将近一个月的库尔,唯一的区别仅仅是,他要比之前晒黑了不少,而且更加消瘦了。 没过多久,树干上一道不太明显的印记映入了库尔德眼睛,那是他之前留下的记号,紧了紧肩头上的口袋,年轻的亲卫稍稍辨别了一下方向,抬脚走进了浓密茂盛的枝叶当中。 正午的时光让在林中凝固出一种说不出的安然与寂静,一些仿佛在午睡的黄嘴黑鸟被外来者吵醒,惊叫着掠过头顶,飞向了密林深处。扒开一根根垂在地上的藤条与树枝,库尔的额角挂上了一层细密的汗珠,但是艰苦的跋涉并没有持续太长的时间,前方粗壮的树木似乎渐渐稀疏起来,而且那隐约传来的谈话声还有飘散的肉香,让他不自觉地露出一抹微笑。“赞美主神,看来回来得正是时候!” 林中传来的响动显然吸引了谈话者的注意力,几乎是在一瞬间,数道目光射了过来,当他们看清来者的身份时,才放松了警惕。在这片林中空地上坐着的当然就是坦德拉等人,围绕着几只架在火塘上烤得金黄的雉鸡,坦德拉正在打磨着手中的巨剑,老肖恩则在地面上写画着什么,至于托马斯,他正拿着一根削尖了的树枝,试探着午餐的成色。 看到了归来的库尔,托马斯立刻站起身来。“怎么这么晚才回来?”他说着,将堆在地上的红色浆果抓了一把,递了过去。“午餐还没好,先拿着个对付一下吧,相信我,他们非常可口!” 随手将口袋放在地上,库尔找了一截木桩坐到了上面。“本来不会这么晚的,但我在城门处看到了佩斯林那个家伙!……”他接过浆果,拎起几颗一起扔到了口中,甜甜的汁液登时充满了嘴巴。“好吧,托马斯,你又有了新头衔!生物学家!” 库尔的话瞬间将众人的目光吸引了过来,那个背叛者的名字所包含的意义,已经远远超出了愤怒的极限。“佩斯林!他怎么了?”坦德拉的动作突然停住了,他的声音沙哑无比,巨剑的剑锋在日光下晃出一抹冰冷的流光。 库尔赶忙将嘴里的浆果咽了下去。“是的,佩斯林刚刚离开了夜莺城,就在我出城的时候,看到了送行的奥布里,还有负责护送的达鲁克。” “达鲁克也走了?”老肖恩抬头说道,“看来御前会议与西境行省已经达成了共识,多尼斯终于可以安心地坐在摄政王的位置上了……” “恐怕……的确如此……”库尔低声说道。 空地上的气氛随之一沉,只剩下火塘中时不时发出的爆响。严格来说,这一个月他们的日子过得并不好,城门处发生的一切就像一把利刃,在每个人的心里都留下了一道无法愈合的伤口。 而更加让人难过的是,夜莺城传来的坏消息并非就此终止,尤朵拉公爵大人去世了,凯雷尼和特蕾莎就此失踪,有人说他们被软禁起来,有人说他们逃回了红堡伯爵领。一连串的打击让众人沮丧无比,尤其是坦德拉,库尔和托马斯已经不记得多少次听到他们的老上司在梦魇中发出悲痛欲绝的惊呼。唯一值得庆幸的是,幸好有老肖恩的存在,才让整个事态没有向着无法预料的方向发展下去。 库尔忽然在头上拍了一下。“嘿!看看我的记性!”说着将麻布口袋拎了起来,像献宝一样把他的收获从里面拿了出来,“恩……绳索、铁钩、化妆用的炭条,对了,这里还有宽大的外袍,以及连带风帽的斗篷!”他将东西一件一件地递给托马斯,“这些应该够我们成功潜入夜莺城了!” 坦德拉走过来翻看着库尔买回来的东西,露出一个久违了的笑容。“干得好!有这些足够了。”说着揉了揉库尔的头发。 “好吧,那就让我们大干一场!”老肖恩笑说道,“库尔,过来看看,这幅根据你的描述,画出的守备军营草图有没有问题?”他指着草图上的一角继续问道:“这里就是地牢对么?”说完在方形的建筑图标上画了一个叉。 坦德拉等人一起围了上去。“没错,就是这里,曾经有人看到过,骚乱停止之后,殿下被立刻关进了地牢之中。”库尔肯定地点了点头。 “那我们就来计划一下……”老肖恩在军营外面的城区平面图上画了一个圈,对托马斯说道:“军营外面由托马斯负责,闹出点大乱子,越大越好,尽可能多的将守备军吸引过去,这样能省去我们不少的麻烦。” 托马斯立刻拍了拍胸脯。“没问题,包在我身上!我会想办法把夜莺城拆掉的!” 库尔一愣,好像想起了什么似的,又在口袋最里面掏出了一大叠油布,还有满满一瓶火油。“差点把这个忘了!这可是我特意给你准备的!”他说,“平民能买的东西实在有限,不然我真想给你弄点炼金术师手里的黑色粉末!” “有这就够了!你真是太贴心了,库尔!”托马斯兴奋异常地说道,其实他非常清楚老肖恩让自己负责外围的目的。那场凄凉群山发生的死战,让他彻底失去了挥舞长剑的能力,整条手臂没有就此报废已经是主神的恩宠了,至于上战场厮杀,则想都不要想了。 而且,在外围引起骚乱,无异于众人将活下去的希望留给了自己,想到这里,托马斯的笑容带上了一抹心痛到极点的扭曲。“会没事的,托马斯,一切都会好起来的!”库尔在托马斯的肩膀上砸了两下,安慰道。 “在托马斯那边成功之后,我们会伺机进入守备军营,将索维兰从地牢里面救出来。”老肖恩在地图上画了一条曲线,指向了地牢所在的位置,“虽然并不清楚地牢里面的布局,但是我相信,守卫应该会给我们一个准确的答案的。” 老肖恩说着,抬头环视了一眼。“据目前掌握的讯息来看,监狱守卫就驻扎在地牢暴露在外面的地面建筑里,”他进一步推测道,“我们有可能会遭遇数十名守卫组成的抵抗力量,如果时间拖得太久,甚至会在返程时撞上闻讯赶来的守备军——他们的人数,至少上百。” “没错……”库尔艰难地点了点头,其实守备军与地牢守卫的人数,并不难以打听,只要在酒馆稍加留心,就能在烂醉如泥的士兵嘴里得到想要的一切。但是越是这样,库尔就越发清楚,他们将要面对的力量,到底强大到何种地步。 “好吧,这次营救行动,只有一个要求,同时也只有一个目的。”老肖恩的声音低沉无比,散发出一种决然的力量,“不要回头顾及掉队的伙伴,我们的动作必须越快越好!索维兰,必须被救出来,无论付出怎样的代价。各位,明白了么?” “明白!”围在旁边的三个人异口同声地答道。 “至于时间,坦德拉,你来决定把。”老肖恩站了起来说道。 坦德拉看着眼前三张略显憔悴,却无比刚毅的面容,猛地将背后的巨剑刺向了脚下的土地,“呛”的一声,粗粝的剑尖深深地刺了进去。他非常清楚这次行动的危险性,仅靠四人的力量,从夜莺城的地牢中救人,这几乎是无法完成的任务,甚至连活下来的几率都微乎其微。但是,有些事情,总要有人去做,有些信念,总要有人去坚守,即便其代价是付出生命,也必须如此。 坦德拉和老肖恩其实已经商议好了,如果行动失败,那么托马斯和库尔,一定要活下来,这两个质朴的年轻人,不因承受忠诚破碎后的代价。有自己,就足够了。 “今晚,就在今晚吧!……”坦德拉攥紧了立在身旁的巨剑,“愿主神的光辉永远庇护着我们前进的道路……”他说。 就在这时,一群林中突然四散的飞鸟让众人心中猛地一惊。“刷刷刷……”伴随着一连几声长剑出鞘的声响,坦德拉等人瞬间将武器对准了声音传来的方向。在那里,一群灰暗的身影慢慢从青翠的枝叶间走了出来,与此同时,一个苍老的声音,传进了众人的耳朵。“请原谅我的直白……这个计划,看上去可真不太好……” 第三章 囚徒 夜莺城,守备军营地牢。 一段不知名的小调响起在这个阴暗、潮湿、甚至散发着怪味儿的地方,听上去竟是如此的不合时宜。不过它的主人可管不了这么多,因为这个家伙的心情显然非常不错。他的名字叫格里克,一个十足的小人物,以至于其他地牢守卫对这个同事,并没有什么太深的印象。 可就是这么个小人物,也不知走了什么样的好运,竟然获得了看守地牢最下层重犯的好差事。说得简单一些,就是同样在地牢执勤,他却可以获得更多的薪水、更清闲的事务、甚至更丰盛的餐食等等。 这样的好事着实让其他守卫眼红不已,但是也只能在心里咒骂几句了事,难道还能去质疑典狱长么?好吧,除非你想把守卫的头衔变成囚犯,那就去吧,绝对没人拦住你。 格里克当然听不到这些满腹牢骚的抱怨,此时他正拖着慵懒的步子,手中擎着一只托盘,向地牢最底层,自己的岗位走去。随着他的身影,托盘上面放着的新鲜面包还有满满一碗炖肉散发出阵阵勾引灵魂的香味,许多囚犯被这股香味吸引着,甚至将脑袋卡在了牢房木条间的夹缝中。 他们不停抽动着鼻子,眼中放射出道道疯狂的目光,看上去就像一条条饥饿的野狗。直到牢房的尽头,这群消瘦的囚犯才止住了跟随下去的脚步,只能将手臂伸向渐渐远去的美食,似乎想要留下一丝气味,好填饱自己干瘪的肚子。 层层向下,格里克终于看到了那扇给自己带来好运的铁门,还有旁边站着的另一个被分配至此的伙伴。“把门打开吧,恰拉,里面的‘老爷’该吃晚饭了!哈哈。” “今天的菜单是什么?让我猜猜,是烤鱼还是羊腿?啧啧啧……什么时候囚犯的口粮竟然如此滋润了?我甚至想和他换换!”恰拉调笑着将他“竹竿”一样的身体移到一旁,将腰间的钥匙插进了锁孔用力一拧,那扇沉重的铁门发出一阵低沉的“喀嚓”声。 “换换?我劝你算了吧……”格里克有目关点了点托盘中的食物,“如果是为了吃得好,那代价可有点太大了,我的朋友。” 恰拉拽住把手用力一拉,将铁门开出一道不大的缝隙。“看在主神的份上,玩笑而已,我还没活够呢!”他说着,用枯瘦的手掌从托盘上拿起一大块面包,然后在木碗中使劲儿蘸了蘸,送进了嘴巴。“哦哦……看看这小羊肉!该死的,我差点咬掉了自己的舌头!”他抹了一把嘴角上的肉汁,异常满足地说道。 “多拿点,我的老伙计,这里又没有别人!你知道的,里面那位‘老爷’吃不了多少,哈哈!”格里克直接将几块炖羊肉堆到了面包上,塞给了恰拉,“而且吃完了这顿,恐怕我们就要动身了!” “这么快?马车已经准备好了么?”恰拉接过食物,顺手将一块羊肉扔到了嘴里。 格里克点了点头。“都准备好了。” “好吧,看在这最后一顿的份上……祝他,祝他用餐愉快……”恰拉咂着手指上的肉汁,含糊不清地说道。 “说得好,祝他用餐愉快,哈哈!”格里克大笑着点了点头,走进了地牢。 昏暗的光线让格里克的视线略微一暗,但是很快迎面扑来的**与恶臭让他不自觉地吐了一口口水。“看看这该死的味道……”他厌恶地看了一眼吊在墙上的身影,“该吃饭了,亲爱的‘老爷’……不过我猜您应该没什么食欲吧?对么?”他在火把下面坐下来,将托盘直接放到了地上,丝毫没有靠过去的意思。 “今天的晚餐是烤面包还有炖羊肉,当然了,还附带一杯浆果酒!”格里克指着托盘上的食物介绍道,“好吧,这可不是地牢守卫能吃到的晚餐!当然了,我要感谢你,拜你所赐,这一个月下来,我和恰拉可都胖了不少,哈哈。” 墙壁上的身影一动不动,好像死了一样。他的脑袋低垂着,一缕缕油腻的头发遮住了沾满血迹面容。看不出色泽的碎布狼狈地挂在消瘦异常的身体上,有的已经和干涸的血液粘到了一起,到了无法分辨的地步。 他的双腿并拢在一起,一双沾满了污迹的脚掌无力地瘫在地上,摆出了极为扭曲的姿势。那两条被锁链抻得笔直的手臂上,密布着大大小小的,数不清的血痕与伤口。那些伤口向上蔓延,最终在拉抻得有些变形的手腕处刻下了一道狰狞的切痕。令人作呕的浓汁与乌色的血浆从翻开的筋腱中流出,甚至将手铐染上了一层浓稠的黑色。 索维兰还活着,但也仅仅是活着而已。所有关于时间、生命、希望,等等一切与美好相关的概念都被从这具躯体中剥离出去,在暗无天日的角落中摔碎,最终飘散成灰。他的世界中没有日夜,没有光明,所有的记忆都定格在了那一刻——那个熟悉而又陌生的身影,离开这里,而自己却喝下了由“背叛”调制成的毒药的那一刻。 有人说,如果连死亡都是一种奢侈,那么这个人就只剩下了麻木,还有一颗感受不到痛苦的,早已凋零的心脏。 不远处的格里克在自顾自地享用着丰盛的晚餐,面包的碎屑与肉汁混合在一起挂在嘴角上,配上他那因大口咀嚼而牵动的五官,构成了一副令人反胃的丑态。“嗝……向你致敬,尊贵的老爷!哈哈,没有你,我可真吃不到这顿美味的加餐!”格里克打了一个饱嗝,举起酒杯痛饮了一大口,亢奋异常地向索维兰吼道。 对方的沉默显然并没有影响到格里克的好兴致,或者说他根本没指望这个囚犯会有什么答复。“主神在上……嗝,可别说我没给你晚餐吃!这样的罪过我可承受不起!”他将杯中的酒水一饮而尽,随手将酒杯扔到了托盘里。然后挣扎着站起身来,用剩下的一小块面包将木碗中的肉渣抹了个干净,向索维兰走了过去。 “吃吧,可别浪费了!”他一只手掰住索维兰的下巴,另一只手将那一小块面包塞进了他的嘴巴里。“珍惜吧,我的朋友,这恐怕是你在夜莺城的最后一顿晚餐了!”说着将手在外袍上抹了几把,他可不想沾上什么发臭的污垢或者血水。 听到格里克的话,索维兰的身体微不可查地动了一下,嗓子里传出一阵沙哑的音节。“呃……” “出声了!看在主神的份上!你竟然出声了!哈哈”索维兰的动作让格里克倍感意外,好像发现了一件最有趣的事情一样。“我还以为你只是一块会喘气的石头呢!好吧,就连被‘老血手’一连折磨了十几天,你都没喊出一声啊!竟然现在出声了?!”他将索维兰的脑袋推了两下,“怎么了?不想离开夜莺城么?很遗憾,这可不是你说了算的事情……” 格里克说着,却被另一个事物吸引住了自己的目光。“哈?这是什么?我怎么之前没有注意到呢?”他从索维兰的脖颈间拽出了一条银白色的项链,一枚白金铸就的橡树徽记坠饰在地牢微弱的火光中晕散出一层华贵诱人的光泽。“这……这可是件好东西……”格里克艰难地咽下一口口水,手上猛一发力,想要将项链从索维兰的脖子上拽下来。 突然,这个格里克眼中好像死人一样的囚犯大吼一声,发了疯一般扑了过来,一口咬住了自己攥住项链的手掌。“啊啊啊!……”钻心的疼痛让格里克发出一声惨厉的哀嚎,随后他抡起空着的左手,砸向了索维兰的脸颊。“松开!松开!你给我松开!”雨点般的拳头不停挥起落下,带出阵阵四溅的血浆,“你这个肮脏的死囚!老爷伺候了你整整一个月!收点工钱也有问题么!” 随着最后一声闷响,索维兰的脑袋终于被砸到了一边,而格里克好像怒气未消似的又补上了一脚,将索维兰重重地踢回了墙面。“滚开……该死的蠢货!”他大声喝骂着倒退了两步,重新看了看缠在手上的项链还有被索维兰咬开的伤口。“竟敢咬我!主神在上,你的好日子可快到头了!” “怎么了?格里克?”门外的恰拉闻声赶了进来。 格里克闻声一愣,立刻将项链藏到了口袋里面。“这该死的东西竟敢咬我!见鬼!”他晃了晃鲜血淋漓的手掌,然后掏出手帕在伤口上简单地缠了几圈。“让我砸了几拳,吃点苦头,现在老实了!” “他没事吧?”恰拉有些担心地问道,“典狱长大人可让我们保住他的命!如果他死了,我们的麻烦就大了!” 格里克满不在乎地摆了摆手,将索维兰的脑袋抓了起来。借着墙上火把的光亮,索维兰的嘴巴里溢满了暗红的血水,嘴角上被开了一道口子,不过那双蓝眼睛,却投射出一股噬人的寒芒。 “没,没事儿……”格里克松开手掌,有些结结巴巴地说道,这样恐怖的目光让他有些心惊肉跳。“来帮我一把,既然他已经吃完了,我们就快点动身吧。我可不想因为走晚了,而被典狱长大人训斥一顿。” “好吧,好吧……”恰拉赞同道。 很快,随着两人的动作,解开手铐的索维兰被他们一左一右架在中间,走出了囚禁了整整一个月的牢房。虽然那冲入鼻孔的恶臭让格里克和恰拉忍不住发出几声干呕,但是一想到典狱长大人许下的好处,还有口袋中已经收下的金币,这些称不上麻烦的麻烦,立刻变得无足轻重起来。 沿着台阶缓缓向上,索维兰瘫在地上的脚掌后面拉出了一道长长的背影。许多地牢中的囚犯纷纷趴到了牢房边上,好奇地看着从最底层捞出的倒霉鬼到底是个什么样子。不过当他们看到索维兰布满伤痕的躯体时,所有人都倒吸了一口冷气,异常老实地闭上了嘴巴。 就在他们来到地牢的最上面一层,马上就要走出地牢大门时,突如其来的变故给这场平静的押送掀起了一个小小的波澜。 一名囚犯忽然伸出了胳膊,大声嘶吼着攥住了索维兰的脚踝,格里克和恰拉突然一愣,显然被搞得有些措手不及。“松手!蠢货!你想死么!”恰拉怒吼一声,一脚踢向了那名发了疯的囚犯。 “啪”的一声,那名囚犯的手臂被重重地来了一下,但是他不但没有松手,反而攥得更紧了。“过来帮我一把!伙计们,这个家伙他疯了吧!”格里克大声向不远处的几名守卫喊道,很快,四五名守卫一起冲了过来。 “把这家伙的手臂砍了!”其中一个守卫抽出了佩剑,直接朝着囚犯攥住索维兰的胳膊劈了下去。“当”的一声响过,长剑撞地上崩出了几朵火花,而那名囚犯的手臂已经缩了回去,此时他正躬着身子急退了数步,缩到了阴暗的墙角里面。 “算你走运!不然我真想在这无聊的晚上找点乐子玩玩!哈哈……”那名守卫一边说着,一边和其他同事哄笑起来。格里克和恰拉则暗骂了几句,架着索维兰穿过了大门,走出了守备军地牢。 笑够了的守卫们渐渐散去,刚刚发生的一切不过一个小小的插曲罢了。但是那个蜷缩在牢房角落中的囚犯,却好像满不在乎似的用力地伸了个懒腰。随着躯体被慢慢绷直所发出的一连串骨骼的炸响声,跟他同一牢房的其他囚犯竟然颤抖着挤成了一团,靠在另一边的墙壁上。他们好像看着恶魔似的盯住那个囚犯的身影,目光中充满了无法抑制的恐惧。 说实话,能够关进地牢的家伙,没有一个能和善类二字沾边,他们是群真真正正的恶徒。可就是这么一帮家伙,竟然会对另一个人产生恐惧,这不得不说是一件匪夷所思的事情。 那名囚犯有些无聊地叹了口气。“不用紧张,朋友们,我应该不会骚扰你们太久了……”他的声音慵懒至极却非常好听,不过这个所谓的“好听”,却有一种令人毛骨悚然的冰冷与漠视。 就好像是印证了其他囚犯的猜想一样,下一刻,他们突然感到了阵阵寒意,甚至头皮发炸。因为那个男人的手上,出现了一颗毫无血色的眼球。 第四章 一个 由夜莺城向南,西境行省荒凉无比的地貌终于在这里露出她温和的一面。就像生活在这片土地的人们所说的那样,主神总会在绝境的尽头,用他的悲悯,为勤劳的人民留下一条生存下去的道路。 在上西境的群山与密林的环抱之间,主神在这里摊开了一片看不到边际的平原,她就这样向远方延伸着,直到仅仅勉强看得见的远山脚下。在这片笼罩着夏季微风与透明雾气的土地上,你能看到好些村镇,好些树林,一大块一大块的金色麦田,还有像点缀在辽阔海洋上的微微隆起的丘陵。 是的,她的身姿并不像其他行省中的平原那样雄浑与广袤,可她依然用自己的温柔与慈爱,为躺在她怀抱中的的子民们,赐下了最慷慨的恩泽。她有一个美丽的名字——图冉斯卡娅平原,在古大陆语中,意为“群山之镜”。 清晨,在一条从丘陵间的夹缝中蜿蜒而出的小径上,一支由二十多名骑兵组成的队伍,正踏着尚未散去的晨雾,缓缓从远方走了过来。这是一支略显低调的队伍,没有旗帜,没有画着家族徽记的罩衫,只是简略地穿着硬皮甲或者薄甲,并且每个人胯下的马鞍后桥上,都固定着一捆宿营用的毡布。 在整支队伍的最后面,一辆稍显老旧的马车随着起伏的道路微微晃动着,发出咯吱咯吱的声响,已经微微褪色的车厢侧壁上,正结着一层晶莹剔透的露水。 很显然,这是一支进行着长途跋涉的队伍,而且看起来,他们并非早起赶路,而是走了整整一夜。 为了掩人耳目,格里克和恰拉非常听话地接受了典狱长的安排,带着索维兰还有临时拼凑出的这支队伍,连夜离开了夜莺城。一直向南,他们不但避开了来往行商较多的大路,而且一夜疾行,当新一天的光明再次降临到西境行省的土地上时,他们已经将夜莺城远远地落在了身后。不过对于前面的道路来说,他们的旅程才刚刚开始。 骑行在队伍最前头的格里克从战马的系带上将水壶摘下来,猛地灌了一口,然后顺势将清水淋到了脸上。“该死的,我的眼皮重得就像挂上了铅块……”他甩了甩粘在头发上的水渍,有些不满第抱怨道。 其实对于一直生活在夜莺城的格里克来说,他在自己不长的几十年中,从来没有经历过真正的长途旅行。如果说刚刚离开夜莺城时,他的心情还是充满了兴奋与期待的话,那么现在,仅仅经历了一个晚上,他的心里就只剩下了倦怠还有无聊。 “老伙计,我们还有多远?”格里克揉了揉略显苍白的脸颊,向旁边的恰拉问道。因为睡眠不足,他的神色看起来有些萎靡。“我是说到达黄石镇。” 恰拉用手握住了嘴巴,打个了哈欠。“还早呢,我们连图冉斯卡娅平原都没走出去呢……”他回头望了一眼身后的队伍,虽然大家都有些无精打采,但是并没有发现什么异样,“以我们目前的速度,能在日落前赶到黄石镇,就是最好的结果了。”他顿了顿继续补充道:“我的意见是最好再快点,说实话,我可不想出发第一天,便在野外露营。” “相信我,朋友,没人希望发生这样的事情。”格里克嘟囔了一句,“总之,先找个地方简单休息一下吧,看看我们身后的这是队伍,如果有谁走着走着,直接从马背上掉下去,我都不会感到丝毫的意外。” “好吧,好吧……那就听你的,等过了这片丘陵,我们就找个地方休息一下。”恰拉有些无奈地点了点头。其实他本能地想要反对这个提议,因为他可不是没有丝毫旅行经验的菜鸟,在来到夜莺城之前,他曾在下西境生活了很长的一段时间。他非常清楚,对于一段漫长的押送来说,最重要的就是计划性,如果连这点都保证不了的话,那么到达目的地的日期只会无止境地拖延下去,而整支队伍也会变得越来越懒散。 毕竟,按照典狱长的要求,从夜莺城到黄石镇,然后从黄石镇绕过凄凉群山,最后抵达上西境的最南端,坐落在俊河旁的灰铁港,起码需要七天的时间。至于之后的要去的地方,好吧,至少还需要整整一个月。这可不是随处休息,时时喊累的队伍能够走完的路程。 但是恰拉还是很有分寸地选择了闭嘴,因为格里克才是这支队伍的正牌队长,而他只是副手而已。再加上出发之前,典狱长大人并没有要求具体的达到日期。所以无论从哪个角度讲,恰拉都不认为,自己和格里克在第一天就爆发矛盾,是一个明智的选择。 没等格里克下令全体加速,快点离开这片丘陵,一连串低沉的撞击声便从这支略显沉闷的队伍后方,远远地传了过来。和恰拉对视了一眼,格里克有些烦躁地抬手止住了队伍前进的步伐。“该死的,这是在发生么疯呢?!”他瞥了一眼还在发出撞击声的马车,低声骂道,“去个人,给我看看发生了什么事情!快点!” “遵命,队长大人!”其中一个骑手大声答道。 格里克闻言一愣,脸上露出一抹志得意满的神情。“他叫我‘队长大人’?哦哦哦……这可是个不错的称呼……”他在心里想道,“主神在上,没想到我也有今天!”不自觉地摸了一把挂在腰间的腰包,从皮革里面传递出的金属质感让格里克的眼中忽然一亮,似乎连潮水般的困意都被瞬间驱散掉了。 典狱长大人为了这次押送可是下了大本钱,不但提前支付了可观的薪水,还承诺了种种完成后的好处。只要一想到这些,格里克甚至有种身在梦中的错觉。至于自己怎么就交到了这样的好运气,就不在他考虑的范围之内了。 从外面锁住的车门很快就被打开了,借着忽然涌入的光亮,那名卫兵看到了一个拆掉了座椅的车厢,还有摊在地板上的,一名浑身散发着恶臭的囚犯。“见鬼……”卫兵捏住鼻子咒骂了一句,他本想在信任队长面前表现得主动点的,可是没想到,却摊上这么个令人作呕的麻烦。“如果还没死,就快点说句话!……” 索维兰挣扎着将头抬了起来,沾满了血迹与污垢的脸上早已看不出本来的肤色,挂着伤口的嘴唇上干裂出道道细纹。“水……”他的嘴巴开合着,好像连说话都是件极为困难的事情,只能断断续续地吐出一两声模糊的音节。“水……”从昨天到现在,索维兰除了那一小块面包之外滴水未进,再加上一路的颠簸,他已经快要坚持不住了。 卫兵听着撇了撇嘴,转头向前面大声喊道:“队长大人!犯人说他想喝水!” “喝水?!就这个?他以为自己真是什么贵族老爷么?!”格里克大声叫道,昨天晚上被咬的那一口,到现在还在隐隐抽痛。“让他渴着吧!想喝水?做囚犯就要有做囚犯的觉悟!他以为这是出来郊游么!” 恰拉在旁边皱了皱眉头,不过他并非关心索维兰的死活。“算了吧,队长大人,他要是死在路上,我们可没法向典狱长大人交代。” 格里克一愣,随即扫兴地摆了摆手。“那就给他点水喝!不用多,让他活着就行!记住,活着就行!”虽然有些不情愿,但他还是向卫兵喊道。 “遵命!大人!”那名卫兵嬉笑着拿起了水囊,向着索维兰艰难抬起的脸上浇了下去。就在那清凉的液体刚刚砸到皮肤上,溅落在嘴里,略微让干燥的口腔有些湿润的时候,卫兵的动作停住了。“很遗憾,队长大人只允许你喝一点,我想这些应该够了吧?哈哈”他晃了晃手中水袋笑着说道。 索维兰没有再说什么,他只是将自己的侧脸贴到了被水打湿了的地板上,让略微发热的皮肤得到短暂的清凉。 格里克在远处收回了目光,有些讽刺地对恰拉说道:“都这个样子了,还要留着一条命!大人们的想法真是……” 不过没等他说完,便发现恰拉扫向前方的目光忽然露出了一丝惊异,随后很快变成了浓浓的警惕。格里克连忙向前看去,只见一名全身笼罩在黑色连帽斗篷中的骑士,驾着一匹毛色如缎的黑马,从远处一座土丘后面绕了出来,立在了队伍前方的道路上。 这名黑衣骑士并没有说话,只是无声地站在那里。从斗篷下摆中伸出的手臂上戴着铁灰色臂铠与手甲,此时他正好整以暇地握着缰绳,重复着收放的动作,那一节一节的护指铠摩擦在一起,发出阵阵细微的轻响。他胯下那匹绝非凡品的战马却表现出了与主人截然不同的情绪,它不停晃动着脑袋打着响鼻,暴躁地刨着蹄子,似乎对这样的对峙完全没有一丁点兴趣与耐心。 “表明身份!”恰拉看着对方大声喊道,“我们是夜莺城守卫!负责押送行省重犯!在我们发动攻击之前!表明你的身份!”他和格里克的态度更多是好奇而已,毕竟己方有整整二十名训练有素的骑兵,难道还要怕对方一个人么? 不过格里克和恰拉等来的却是黑衣骑士用行动,送上的最直白的答案。那个漆黑的身影猛地抽出腰间的长剑,随后一扯缰绳,胯下的战马突然嘶鸣着撩起了前蹄,细密的鬃毛在空中抖动着晃出一片狂烈的光影。下一刻,踏在马镫上的铁靴一磕马腹,整个身影连同他的战马,就像一团吞噬一切的黑光般冲了过来。 对方的做法让格里克二人突然一愣,不过他们已经没时间多想了。“来两个人,跟我一起杀了这个不要命的疯子!”恰拉大喊一声,催动战马,第一个冲了出去。他的身后,紧紧跟住了三名西境骑兵。 “其他人戒备!给我看好马车!快!”格里克四下打量着周遭的丘陵,大声命令道,“都给我打起精神来!小心伏击!” 另一边,黑衣骑士和恰拉的距离越来越近,凛冽的劲风将他的斗篷向后吹起,下摆的碎边在风中抖动着,就像给他嵌上了一抹漆黑的流光,而那把高高举起的长剑,似乎融化在晨间的雾气中一样,晕散出一层不真切的光晕。 恰拉看清对方的面容,可是那抖动的风帽就想咆哮的恶灵一般,将对手的脸孔遮在了一团深不见底的黑暗之中,更可怕的是,那团黑暗仿佛将自己的目光都吸引进去一样,只在心底留下了一瞬的恐惧。“死吧!你这不要命的狂徒!” 他死死地咬住牙床大声吼道,用尽全身力量,一剑劈了下去。 所有的距离被挤压殆尽,就在两个奔腾的身影相错的那一刻,恰拉听到了一声低沉的声响。“哼!”黑衣骑士的左手忽然松开了缰绳,直接挥向了对方的剑锋。“啪!”的一声,长剑被瞬间击碎成炸裂的钢片,铁灰色的拳甲直接打在了恰拉的脸上,爆出了一蓬冲天的血浆。 紧随其后的骑手们心底一惊,但是身为西境骑兵,他们绝无后退的可能。而那个黑衣骑士同样没有丝毫减速的意图,他忽然张开了甩向身后的左手,向着一名笔直冲来的骑兵伸了过去,没等对方挥剑斩下,那只如钩的手掌已经探向了那名骑兵的脖子。 “咔!” 令人头皮发麻的骨骼破碎声从那名骑兵错位的颈骨处传了出来,巨大的冲力仿佛让黑衣骑士的身体为之一震,炸散出一层模糊的尘埃。但是他的杀戮并没有结束,右手的长剑已经呼啸着切开了另一名骑兵的喉咙,只在对方身后留下了一抹如烟的血箭。 长剑顺势荡向了左侧,黑衣骑士双手握住了剑柄,迎着最后一名骑兵惊惧无比的目光,斜斜地斩了下去。一轮如月的寒芒一闪而逝,随之而来的是如雨般落下的血浆,还有半截旋转着摔倒路边青翠中的尸体。 所有人都愣住了,那个黑色的身影如狂风般掠过了一切,如死神般收割了所有妄图阻挡他的生灵,当他为这场生与死的较量画上优雅而又残忍的收尾时,身后的鲜血在空中尚未散尽,脚下的尘土在地上尚未扬起。 但是他们的噩梦远远没有就此结束,一声尖厉的“哨音”从旁边的丘陵上落下,所有人的股目光都被吸引了过去。就连车厢中的索维兰,都挣扎着挪动自己的身体,想要看清外面到底发生了什么。 “噗”的一声,空中的哨音突然戛然而止,就在索维兰的面前,那名刚刚调笑自己的卫兵,被一根镶嵌着镂空箭簇的羽箭,直接射穿了脖子。大股的血浆从他脖颈上的不规则伤口中喷了出来,没能发出一丝声响,便从马背上栽了下去。 索维兰的视野瞬间一清,他将目光投向了远处土丘的顶端。在那里,一个身形健美的年轻人,正举着一把弓弭处雕刻着鹰头的长弓。此时,他的手掌还保持着射箭的姿势,食指和中指依然卡在下颚上,往旁边一点,那略微翘起的唇角吐出了一个非常浅显易懂的词汇。“一个!” 第五章 无双 突然爆发的杀戮让队伍中剩下的骑兵们顿时一愣,不过更让他们吃惊的却是对方表现出的强大战力。战马错身的瞬间击杀四人,一百码以上的距离一箭射穿脖颈,这到底是强大到何种地步的存在?他们甚至忘记了对方只有两个人的事实。 不过站在队首的格里克可不会让这种要命的错愕持续下去。“还在发什么呆呢!都给我动起来!给我把他们杀了!”他大声怒喝着,调转马头,向后方的马车冲了过去,“他们只有两个人!见鬼!只有两个人而已!” 被挑选出来负责押送任务的骑兵们毕竟不是一群乌合之众,他们很快在格里克的吼声中清醒过来,表现出了职业军人应有的战斗素质。十多名骑兵组成的冲锋队伍首先从马车周围脱离出去,杀向了直奔马车而来的黑衣骑士,剩下的几名骑兵则迎着土丘赶了上去,他们可不敢将一名神射手放任不管。 “轻视……这可是**裸地轻视!”端坐在马背上的弓手面露不满地嘟囔道,抬手飞速射出了两支羽箭。 格里克这时已经赶到了马车旁边,他将倚在车门处的索维兰一把推到了地板上。“收起你那无用的心思吧!不要高兴得太早!所有跑来救你的家伙最后只能变成冰冷的尸体!”说着,他砰的一声用关上了车门。 没等他抬起头来,那令人心惊胆寒的“哨音”再次响了起来,而且听上去仿佛越来越近,那冰冷的危机感让格里克的头皮阵阵发炸。几乎是一瞬间的本能反应,他忽然全身一缩,快之又快地从马背上直接翻了下去。 而那根呼啸而来的羽箭则几乎擦着他的头皮掠了过去,“砰”的一声钉到了刚刚关上的车门上,只留下尚在兀自颤抖的尾羽还在诉说着刚刚的惊险。 摔倒地上的格里克眼前一黑,从脊背上传来的剧痛差点让他晕了过去。不过立刻在身旁传来的另一个坠地声,又让他忽然庆幸起自己的命大——是马车的车夫,这个倒霉的家伙被另一支羽箭射穿了脖子,在地上抽搐了几下之后,便瞪大了眼睛不动了。 格里克艰难地咽了一口口水,趴在地上躲到了马车的下面,只用着一双惊魂未定的大眼睛,四下打量着场中的战局。他可不打算站起来,起码在战斗结束之前绝对不行。 连绵的丘陵上面,那名弓手正用快到匪夷所思的射速还有灵巧的走位不停压制着试图靠近他的骑兵们,你很难看到如此冷静的射手,他手中的羽箭并非根根致命,而是战术意图极为明确地逼迫对手改变进攻的方向,或者前进速度。 更加令人气恼的是,这个本领高超的弓手可不是个沉闷的冷血杀手。天南海北的俚语黑话,甚至谩骂嘲讽,肆无忌惮地从他的嘴里喷涌而出无休无止,甚至还时不时地提醒对方下一支箭射向的方位。但不能否认的是,追在他身后骑兵数量却在渐渐减少,而笼罩在他们心底的烦躁,逐渐被滋生出的绝望慢慢取代。 另一边,十余名西境骑兵和黑衣骑士绞斗在了一起,虽然“绞斗”这个词语并不准确,但事实的确如此,仿佛两边的战力对比已经远远超出了人数多寡上的差别一样。 那个黑色的身影并没有像冲杀恰拉四人那样直来直去,而是甫一接触便放弃了硬碰硬的念头,错身从骑兵冲阵的旁边抹了过去。接下来,一人带着十余骑,在这片狭长的丘陵地带拉开了一幕最为疯狂的战圈。 西境的骑兵们在马术上从来没有怕过谁,但是他们今天遇到了对手,那个驰骋在最前方的黑色身影,就像生长在平原与山间的风,凌冽异常而又神鬼莫测。每次在马上就能追上的瞬间,他总能在最关键的时刻突然变向,躲避开必死的追击。而这之后,他还能借助不停拉扯的队形,反手击杀掉队尾落单的骑手。 这样的无力感并非来自战场上难以捉摸的运气,而是双方都在高速运行中所展现出来的实力,更可怕的是,对方只有一个人,是的,只有看上去非常“可笑”的一个人! 渐渐的,趴在马车下面的格里克的心里生出了一丝不祥的预感,这场本应极其轻松的战斗竟然变得如此艰难。他看了看不远处躺在地上,生死不明的恰拉,用力抹了一把额头上的冷汗。随后,他将怀里的头盔按到了脑袋上,从马车的一侧爬上了车夫的座位,他的心里只有一个念头,里这片生死之地越远越好! 战场中突然爆响的战马嘶鸣声,吸引了所有人的注意力,格里克手中挥舞的马鞭在空中呼呼作响,那辆囚禁着索维兰的马车立刻被催动到最大速度,沿着蜿蜒的道路一头冲了出去。 与此同时,发现场中异动的弓手飞速扫了一眼他的伙伴,立刻调转马头,沿着山梁直接冲了下来,想要紧紧咬住马车的步伐。这样的做法终于让追在他身后的骑兵们看到了击杀的希望,一起催动战马,拦向了弓手前进的路径。 短暂的距离一闪而逝,弓手柔美非常的脸上闪过了一丝微笑,他的身影卷起磅礴的劲风,向着前方斜冲过来的骑兵们掠了过去。“你以为我只会射箭么?……”他的声音轻轻地飘了过来,手中的长弓插进了马鞍后面的弓袋之中,一抹冰冷的寒芒在两方错身的瞬间乍起,消散,随之而来的是一缕带在剑锋上的血水,还有被强劲的冲力掀到空中的一具尸体。 而他的伙伴,那个黑色的身影,则催动战马在丘陵之间画出了一道优美的弧线,带着身后的追兵,和弓手在主道上会合到了一起,紧紧跟住了前面不远处的马车。 从上方看去,在这条延伸在丘陵之间的道路上,三拨风驰电掣的人马,上演了一场相互变换着追击者与被追击者身份的绞杀。晨间的薄雾与露水被隆隆的马蹄声揉碎、震散,青翠的丘陵被一道道杀过的身影染上了一层扭曲的肃杀,这场较量非常简单明了——谁停下来,谁死! “看在主神的份上!我们的援军呢?!”弓手将身体压低在马背上,呼啸的风声让他不得不大声向他的伙伴喊道,“以我们的速度,不可能追上这辆马车的!别告诉,这在你的计划之外,我的朋友!” 黑衣骑士微微侧过了头。“计划?我的计划只到夜莺城为止。” 弓手一愣,但很快大笑起来,不过马背上的高速奔袭让他狠狠地呛了一口。“咳咳……好吧,以你的做事风格,如果斗篷下面是一个绿皮的兽人,我竟然丝毫不会感到意外!”看着对方不置可否地耸了耸肩,弓手继续道,“那么请你告诉我,接下来我们该怎么……” 就在这时,马车左前方的丘陵上,初升的朝阳在一簇举过头顶的金属上耀出一层壮烈的反光,那光芒在飞速移动着,从山坡上笔直地杀了下来,牢牢吸引住了主道上众人的目光。 那是一个仿佛铁塔般威武的男人,暴露在衣饰外面的古铜色皮肤上绷起了道道青筋,还有虬结的肌肉纹理。最让人惊惧的却是那把单手挥舞的巨剑,粗粝的剑身承载在阳光,随手落下,复又荡起,即便隔着很远的距离,似乎都能听到剑锋上奏响的杀戮之音。 在他后面不远处,两名老者带领着十余名骑手紧紧跟随,其中一个老者手中扬起了长剑,而另一个,则身穿暗褐色的长袍,手握一根枯老的长杖。 这是一支看上去非常诡异的队伍,因为他们的成员似乎有着极为矛盾的气质。有的非常年轻,甚至脸上还残留着倔强的稚气,有的仿佛凶神恶煞,身上飘荡着无法掩饰的血腥味,还有的竟然流露出仿佛宗教信仰般的深沉与神秘感。 但是无论如何,此时的格里克都非常清楚,这支突然冒出来的队伍,绝对不是跑来帮助自己的友军。想到这里,格里克突然咬紧了牙床,用力将鞭子抽在了马背上,马车的速度再次加快。“不是我的友军,就是我的敌人!有本事就拦住我!”他在心里想道。 同样看到那支队伍的弓手以及黑衣骑士精神一震,尤其是趴在马背上的弓手,他甚至直起了腰身,一双明亮的眼睛放射出热切的光芒,死死盯住了那个铁塔般的身影。 而坦德拉的眼中只剩下了离自己越来越近,速度越来越快的马车,除此之外,再无他物。攥紧缰绳猛磕马腹,坦德拉的战马脱离了整支队伍,笔直地向着巨兽一般的马车冲了过去。 对方的行为看在格里克眼里,仿佛是目睹了一场最好笑的闹剧,不过他不介意陪这个不要命的蠢货玩玩。“来啊!拦住我!让我亲眼看着你变成一滩可笑的肉泥!”他盯着那个疾驰的身影大声吼道。 坦德拉沉默不语,紧紧抿住的嘴唇在面孔上刻下道道刚毅的线条,胯下的战马被催动到速度的极限。他为了这一刻,在悔恨的深渊中渡过了无数个日日夜夜,他要将失去的,拿回来——那是为了自己的兄弟,用鲜血铸下的承诺! 如风的速度将他化作了掠过晨间的光影,迎了上去,在众人震惊的目光中,在蔑视与决心相交的那一刻,一声淹没一切声响的怒吼爆发出来。“给我!停下!”坦德拉怒目圆睁,手中的巨剑带起了一道浓烈的黑光,砸了下去! “轰!!!……” 颤抖的躯体、战马的悲鸣、金属与血肉碰撞在一起的闷响……所有声音混杂在一起,在一瞬间被撕扯得极大,又好像在变慢的时光中拉得极长。下一刻,两匹拉车的战马被巨剑击碎了前肢,腥红的血水与肉沫如同绽放的烟花,在空中四射飞舞,格里克从座位上飞了出去,他的眼中溢满了无法掩饰的震惊与恐惧,整架马车被惯性牵引着猛地一沉,重重地抢到了地面上,掀起了一片如浪头般的碎草与泥土。 铁塔般的身影并未就此停下,胯下的战马载着它的主人向前,一直向前!浑身浴血的坦德拉将手中的巨剑在身旁猛地一甩,那一弯挥洒而出的血水在空中画出一道红色的妖艳,而他的眼中,所有人都看到了一样摄人心魄的东西——那是一往无前的勇气,无生无死,无双无对! 第六章 伤痕 回荡在丘陵间的巨响尚未在众人的耳中消散殆尽,但是已经没有人关心马车的状态了,甚至没人理会摔在地上的,生死不知的格里克。静止的马车就在那里,不会再动,问题仅仅是,只有活下来的人,才有权主宰它的命运。 狂躁的马蹄声分别奏响在道路的两端,那震耳欲聋的声响仿佛震天的战鼓,撕裂了沉淀在大地上的露水,点燃了所有躯体中的血液。双方都在高速奔腾中改变了冲锋的阵型,两枚锋利的“楔子”在大地上构筑出自己的尖角,无人选择防御,在这力与力的较量中,活下来的,只能有一个! 那些被选出来负责押送的西境骑兵,早已褪去了原本轻松惬意的神态,他们的目光放弃了前方不远处的弓手与黑衣骑士,直接落到了疾驰而来的对手身上。在所有临行前典狱长许下的种种好处之前,他们是真正的军人,永远直面生死的军人。 坦德拉已经回到了队伍之中,就像许多场战斗一样,他总是冲在所有人的最前面。不过,一个熟悉的声音,却从对面远远地传了过来。 “好久不见!父亲大人!”那名弓手用力挥舞着手臂大喊道,似乎根本没有被此时压抑无比的气氛所影响,“听说你犯了叛国罪?!这么有趣的事情,你真应该叫上我的!” 坦德拉绷紧的神情突然一愣,似乎有些不相信自己的眼睛。他看到了谁?竟然是本应远在刀锋要塞服役的,他唯一的儿子,埃蒙德·恩佩斯! “你怎么!……”坦德拉的话只说到一半便卡住了,这可不是叙旧的时候,他紧咬了两下牙床,将目光移到了埃蒙德身旁的黑衣骑士身上。 “伙伴!……”埃蒙德指了指提醒道。 跟在坦德拉身后不远处的老肖恩露出一个欣慰的笑容。“这是件好事儿,我的老伙计!”他对坦德拉大声喊道,如果没有发生在索维兰身上的意外,那么这将是一件多么令人高兴的事情。“来吧,就在这里,做个了断!” 老肖恩说着,将手中的长剑举过了头顶,一轮璀璨的光环从老人身上扩散出去,越来越大,十余枚复杂的金色符文在每个被光环触碰到的人的头顶炸裂成细碎的星辉,落到身上。之后,胸口处的暖流化作充斥四肢的力量,所有人的精神为之一振。 “秩序祝福?……”手持法杖的老者诡异地笑了一下,两道花白的眉毛轻轻跳动着,似乎在感慨着命运的无常。“多么有趣的一天……”他将法杖举向空中,突然,伴随着一串晦涩难懂的咒语,一蓬磅礴的气劲从杖头上灰白色的宝石中炸裂出去,周围的空间仿佛都被撕扯出一抹扭曲的光晕。下一刻,十余道深灰色的烟瘴拉出道道如墨的尾迹,快之又快地冲向了西境的骑兵们。 “这……是什么?!……”不单是西境的骑兵,就连坦德拉和老肖恩等人都震惊地长大了嘴巴,只有缀在队尾的托马斯,在看向老者须发皆张的身影时,露出了恍然大悟的神情。 深灰色的烟瘴在空中变换着形态,好像一颗颗张开獠牙的头骨,摩擦着空气发出阵阵刺耳的尖叫,没等西境的骑兵们反应过来,便一头撞了上去。瞬间袭来的寒意让他们浑身一紧,所有动作好像被套上了重重的枷锁,变得艰涩无比,还有内心深处突然泛出的一层恐惧与不适,仿佛灵魂都侵染上了一层挥之不去的阴霾。 再想回头已经晚了,当那些烟瘴被劲风撕扯成空中飘荡的细碎漩涡时,双方的距离甚至能看清对方脸上的汗水还有手中起伏的武器。越来越快,越来越近,双方的目光纠缠在一起,炽热无比,仿佛烧尽了彼此之间的空气。 “来吧……就让这场战斗,成为神临的战歌!……”黑衣骑士无比低沉的话语炸响在所有人的耳中,拉开了这场关乎毁灭与新生的战斗。 “砰!……” 无数道一闪而逝的寒芒高高落下,伴随着绞杀在一起的碰撞声,从相互擦身而过的身影中爆发出来,两个撞在一起的浪头炸出一片由鲜血、怒吼、悲鸣、惨叫组成的浪花,激荡着相互穿过对方的身体,只在地上留下无数跌落尘埃的血浆与行将消散的生命。 战马还在狂奔,两支队伍分别在对方身后迂回,调整,就像两头以死相博的斗兽,在这片狭长的战场上重新举起自己的利爪,疯狂地扑向对方,碰撞、撕扯、分开,再碰撞、再撕扯、再分开! 浓烈的血腥味在空气中狂暴翻滚,两股黑色的铁流相互厮杀着如潮水一般,时而涌向战场的南端,时而涌向战场的北端。而那交锋的撞击声,砍杀的叫喊声,疯狂的马蹄声,仿佛无休无止般地交织在一起,淹没了那些翻身落地、在洪流践踏下滚动的人的**。双方的目的只有一个——将对方撞散、撞垮,否则永不停止。 终于,西境的骑兵们撑不住了,他们的阵型在不断跌落马背的死者与伤者中摇摇欲坠,最后被彻底击溃成四下奔逃的身影,而坦德拉等人的队伍瞬间分散成一支支独立的小队,追了上去,完成整场战斗最后的击杀。 朝阳越升越高,当最后一抹喊杀声消失在战场远处的一角时,所有的一切都结束了。在这片连绵起伏的丘陵之间,原本美丽的风景变得狰狞无比。殷红的血水和青草混合在一起,看不出本来的颜色,残肢、尸体、尚未断气的西境骑兵散落各处,还有那些失去主人的战马,或是夺路逃生,或是茫然地在原地打着转。 这是一场实力悬殊的较量,坦德拉一行甚至只有几个人稍微受了些轻伤。他们重新汇合到一起,几名褐袍老者的手下被指派去打扫战场——这场战斗注定了不需要留下俘虏。而更多的人,则纷纷聚集到了不远处的马车旁。 坦德拉跳下了马鞍,将巨剑插到了地上,他的身后,老肖恩、库尔、托马斯、埃蒙德,还有至今不知身份的老者与黑衣骑士分列左右。直到此刻,众人才注意到这辆马车被摔到了何种地步。 马车的前部直接陷到了泥土之中,两根手臂粗的车轴全都断了,其中一个轮子已经不知道飞到了什么地方。不过当众人打开车门,借着光亮看清车厢中的情形时,全都震惊地倒吸了一口冷气。 曾经阳光英俊的索维兰此时正瘫倒在地板上,用力抬起了颤抖的头颅。他的身上散发着恶臭与**的气味,一头蓬乱的长发下面,露出一张消瘦无比,并且沾满了污迹与血水的面容,就连那双明亮的蓝眼睛,如今都已空洞无比,仿佛失去了所有的生气。 库尔和托马斯纷纷捂住了嘴巴,老肖恩则闭上了眼睛不忍再看;坦德拉高大无比的身躯颤抖着,不知是在压抑着自己的愤怒,还是无法言喻的悲伤;埃蒙德紧抿着嘴唇,在他仿佛瞬间苍老了许多的父亲的肩膀上,用力按了按。就连黑衣骑士和旁边的老者,都只能对视了一眼,随即沉默不语。 “维兰……我的维兰……你,你……”坦德拉的喉咙仿佛被什么东西堵住了,索维兰的样子就像一把锋利的尖刀,狠狠在他的心脏上扎了下去,随之流出的不止是鲜血,还有无法言喻的悔恨。 索维兰的眼中慢慢流下了泪水,但这并非获救或者与众人重逢后的喜悦,他想要说话,却只能从嗓子中蹦出几个断断续续的音节。如果说佩斯林夺走了他的灵魂,那么在地牢中的一个月,则夺走了他的希望,所有与生命相关的,一切希望。 就在这时,一阵突兀的响动将众人的目光吸引了过去,是格里克,竟然是逃过一命的格里克!他正翻上一匹不远处的战马,猛地一磕马腹,朝着主道旁的丘陵冲了上去。其实他早就从短暂的昏厥中恢复过来,之所以一动不动地趴在那里,完全是想等待一个绝佳的时机,逃出这里,越远越好。对他来说,没什么能比性命更加重要,即便以后再也不回夜莺城,也无所谓。 “给我把他留下来!”坦德拉暴怒的声音炸裂在丘陵间的空地上。 埃蒙德没有再说什么,直接从肩头上摘下了长弓。“留下他的命……”黑衣骑士突然在旁边低声说道。 “嗯!”埃蒙德点了点头,反手握住三支羽箭,将其中一根搭到了弓弦上,而黑衣骑士则抬起手掌,在那根羽箭上轻轻一抹,瞬间将其镀上了一层浮动的灰气。 “嗖嗖嗖!……”亮银色的弓弦几乎没有任何停顿地连弹三下,三支羽箭立刻破空而去,在空中留下一串夺命般的“哨音”。没等格里克回头张望,第一根羽箭便射中了马腿,下一刻,“嘭”的一声响起,那团灰气竟然将战马的后腿炸成丝丝肉沫!第二箭射穿大腿,第三箭射穿肩膀,当格里克跌到地上时,他已经成了一个血人,只能在土丘顶上颤抖着,发出阵阵声嘶力竭的哀嚎。 在众人不明所以的目光中,黑衣骑士转回了头,看着索维兰。“告诉我……除了高贵的‘血脉’,你,还剩下了什么?”他的声音深邃低沉,伸向索维兰的手掌一点点张开,铁灰色的拳甲流淌出一连串冰冷的摩擦声。 索维兰突然瞪圆了眼睛,愣住了。他将目光投向了对方风帽中遮住的一团黑暗,仿佛在寻找什么答案似的。没错,这个声音,这个仿佛遥远到剥离掉所有情感的声音,他听到过!而且,就算到达生命尽头,他都不会忘记! “除了高贵的‘血脉’,我还剩下了什么?……”索维兰直愣愣地看着眼前黑色的身影,心里不停地回荡着这个问题。“我还剩下了什么!”突然,他猛地裂开嘴巴“大笑”起来,可是那笑声就像坟场中盘旋的乌鸦,沙哑、扭曲、甚至令人心底发寒。 索维兰动了,他的肩膀在地板上交替前行,他的下巴撑住了头颅,一双眼睛死死盯住了远方那个哭号中的身影。无力的四肢拖在他的躯体后面,整个身子从车厢中爬出来,摔到了地上,坦德拉和托马斯等人想去搀扶,却被老肖恩和褐袍老者制止住了。坦德拉疑惑地望着老肖恩,后者缓缓地摇了摇头。 “证明给我看!……”黑衣骑士的声音再次响起,就像皮鞭一样抽打在索维兰的背上。曾经的王子用肩膀代替了双脚,在地面上一点一点挪动着。残留的血水、漆黑的泥土、锋利的碎石,他的胸膛在大地上淌过阻挡他的一切。虚弱的身体溢出一层又一层冰冷的汗水,早已磨破的肩头每动一下都会带出钻心的刺痛,但是索维兰的步伐并未停下,向前,一点点向前! 漫长的距离在死寂中缩短,所有人的动作都停了下来,注视着那道低微前行的身影。当格里克看到离自己越来越近的索维兰时,他惊恐地想要向后退去,但是大腿和肩膀的伤势让他寸步难行。 当索维兰终于爬到了格里克的身上时,这位押送队长只能不停挥舞着手臂,哭嚎着想要摆脱这个看起来就像地狱中爬出的恶魔。索维兰忽然昂起了头,猛地砸了下去,“啪”的一声骨骼破碎的声响,格里克的鼻骨被索维兰的额头砸碎了,浓稠的血浆混合着噗噗的鼻音从他的脸上喷涌而出。 下一刻,索维兰突然张开了嘴巴,一口咬向了格里克的脖子。锋利的牙齿切开了皮肤,切开了筋腱,切开了肌肉,一道猩红的血箭从索维兰的脸旁喷了出来。伴随着撕裂般的惨叫,格里克的挣扎越来越弱,最后,抽搐了几下,彻底不动了。 索维兰艰难地直起了身子,跪坐在土丘之上,双臂无力地垂在身旁。他的脸孔高高地仰向天空,惨白的脸上挂满了泪水,还有染红了整张嘴巴的鲜血。他在无声啜泣着,苍白的日光下,拂过山岗的微风永远不会了解驻足此处的悲伤。 许久之后,一声嘶哑的哀嚎从单薄的身影中爆发出来。“啊啊啊……”直到声嘶力竭,直到撕心裂肺,像是宣泄着命运的不甘,又像是控诉着破碎的一切,越来越远,越来越远。 第七章 身份 图冉斯卡娅平原的最南端,连绵起伏的群山接管了温和平缓的地势,它们在辽阔的大地上隆起雄浑挺拔的身姿,仿佛屹立在天地间的巨人般,守望着脚下的土地。此时,静逸的夜幕笼罩在它们身上,只在无边的夜色中勾勒出道道浓重的黑色轮廓,留下了一抹只属于它们的神秘。 跨过群山边缘的密林,在一处悬崖下面的洞口中,晃动的火光将漆黑的石壁镀上了一圈温馨的橘色。从表面上看,这似乎是一个悬崖上小小的开口,不过里面的空间却足以让疲惫的旅人感到难得的舒适与安全。 洞窟的角落里,厚实干燥的毡布被平整地铺在了地上,此时上面正躺着一个身形消瘦的身影。他的身旁,一位银发老者带着两个年轻人,正在小心地给处理好的伤口缠上雪白的绷带。周遭的气氛很安静,其他围在旁边的众人似乎并不愿意在这时候说些什么,只是默默地注视着不发一语。 那场爆发在丘陵间的激战结束之后,坦德拉和老肖恩一行耗费了大量时间才把西境骑兵的尸体掩埋干净。随后他们带上缴获的战马,还有唯一的活口——被黑衣骑士击晕的恰拉,直接离开了通往黄石镇的道路,奔向了平原尽头的群山。 一方面,他们需要避开可能出现的行商,进行短暂的休整。另一方面,索维兰的伤势已经严重到不能再拖延下去,必须立刻进行包扎治疗的地步了。 当老肖恩处理好最后一处伤口,一声低沉的叹息从他的口中吐了出来。直到现在,他依然无法接受索维兰竟然被折磨至此的现实,那股难以驱散的悲愤堵住了这位老者的胸口,伴随着每次呼吸,都会感到撕裂心脏的痛疼。 老肖恩将一串银白色的项链重新挂到了索维兰的脖子上,随后侧过脸颊,有些不忍地避开了索维兰微阖的双眼,这是他目前唯一能为这个可怜的孩子,所做的事情了。他僵硬地站起身来,用目光扫过低垂着头颅的托马斯和库尔,还有站在旁边的埃蒙德、黑衣骑士,以及褐袍老者,他要去看看坦德拉,那个在洞外站了许久的老伙计。 就在其他人一起跟着老肖恩退出洞窟的时候,索维兰艰难地抬起手臂,划了一下黑衣骑士的斗篷。“是,是你?对么……”他的话语极难辨认,就像是从嗓子中挤出来一样,不过眼中却放射着热切的光芒。 黑衣骑士停下了脚步回过头,如有实质的目光似乎正从风帽遮住的黑暗中盯住了虚弱至极的索维兰。“没错,就是我。”他用近乎虚无的声音回答了只有他们两个能听懂的问题,随后在老肖恩疑惑不解的神情中,头也不回地走出了山洞。 外面,坦德拉的背影在晃动的火光中有些说不出的落寞与悲伤,他甚至没有跟老肖恩等人一起进去,因为光是看着索维兰现在的样子,就足以让他的灵魂被瞬间撕得粉碎。 身后传来的声响让坦德拉的身体微微一颤。“维兰……他,他怎么样了?”他没有回头,只是低沉着向老肖恩问道。 老肖恩摇了摇头,他从没想过自己会说出接下来的话语。“很不好……他的手筋脚筋全部被挑断了……而且,”老人深吸了一口气,“而且他的嗓子也被毒药彻底毁掉了,只能……只能勉强发出一些模糊的音节……” “怎么会这样……怎么会……”即便做好了最坏的打算,但真正亲耳听到索维兰的伤势,坦德拉还是被这个噩耗击溃了,他的样子仿佛瞬间苍老了几十岁。“他不该如此的……他曾是那么年轻,健壮……他的生命不该迎来这样的悲剧……不该……” 坦德拉的声音越来越低,哽咽着写满了酸楚的音调。不远处的库尔和托马斯纷纷垂下了头,用力擦抹着不停溢出眼角的泪水。埃蒙德默默地走了上去,在他的印象中,这位一两年才能见上一面的父亲,永远都是威猛坚定的形象,从未向今天这样。“父亲大人,不要难过……一切都会好起来的,一定会的……”他轻声劝道,“艾洛林大陆这么大,只要我们去找,总会有办法让索维兰痊愈的!即便是天上的主神,也不会对他如此残忍。” “埃蒙德说的没错,我的老伙计,事情还远远没有发展到令我们所有人陷入绝望的地步,至少,我们成功地将索维兰抢了回来,不是么?”老肖恩看了一眼埃蒙德,想将沉重异常的话题转移开去,“说到这个,埃蒙德,你不是应该在刀锋要塞服役么?怎么出现在了这里?”他顿了顿,将目光移向了站在一旁,始终没有说话的黑衣骑士还有褐袍老者。“而且,事到如今,也该让我们知道你们的身份了吧?” 虽然两方人马相互协作救出了索维兰,但是除了突然露面的埃蒙德,其他人的身份老肖恩他们并不清楚,或者说对方有意避开不淡。 这样的情况在实行行动之前,固然没有什么不妥,因为谁也不知道营救计划能不能成功,或者又有几个人能活下来。但是在一切尘埃落定之后,这些事情就必须摆到桌面上谈一谈了。尤其是那名武力强大到令人发指的黑衣骑士,还有操纵着完全不同力量的褐袍老者,留着这样神秘的“伙伴”在身旁,实在太危险了。 埃蒙德很清楚老肖恩的目的,于是将话头接了过来。“两个月前,我从黑岩公爵,巴泽尔·门罗大人那里听到了西里安大人去世,父亲大人沦为‘叛国者’的消息……”他看着坦德拉的背影说道,“在这之后不久,我便被解除职务,踢出了军团序列,成为了一名流浪骑士……” “巴泽尔,是个好人……我欠他一个人情。”坦德拉忽然打断道。其实在场的所有人都清楚,以门罗家族的实力以及声望,没有人敢用任何理由去威胁这个驻守了王国边陲数百年的古老家族,就是御前会议,甚至奥勒姆王室都不行。之所以黑岩公爵巴泽尔·门罗会将埃蒙德除名,完全是为了将这个年轻的小伙子放出来,去帮帮他四处逃亡的父亲。 埃蒙德赞同地点了点头。“是的,公爵大人的确是个好人,而且待我就像子侄一样……”他叹了口气继续道,“在那之后不久,我便遇到了声称能带我找到父亲大人一行的他们,”他指了指黑衣骑士等人,“而且跟着他们来到了夜莺城。至于他们的身份……” “出于礼貌,接下来就由我们自己来说吧……”黑衣骑士说着,将风帽慢慢从头上向后褪去。借着山洞中透出的光亮,坦德拉等人看到了一张苍白到好像毫无血色般的脸孔,随意垂下的灰白色长发让他的样子看上去有些压抑的冷峻。不过最令人感到不安的,是那双深灰色的,流露出丝丝冰冷的眸子。“我的名字是,索拉姆·巴托迪尔!……” 坦德拉听到对方的名字一愣,但很快就像想起了什么似的猛地转身盯了过去。“索拉姆·巴托迪尔?!我记得你,我记得这个名字!十年前,击伤了西里安的萨丁自由军指挥官?!”他的声音立刻将老肖恩等人的目光全都吸引了过来,就连埃蒙德都震惊地长大了嘴巴。 “没错,就是我……”索拉姆露出一抹微笑,似乎很满意对方的反应。 “这不可能!”坦德拉吼道,“你不可能是‘索拉姆’,十年前,他已经……” “已经死了是么?”索拉姆打断了他,用着略带调笑的语气继续道,“如你所见,无论天堂还是地狱,恐怕我的灵魂都不太受欢迎。” “这么说,你们都是混沌主神的信徒,对么?”老肖恩表情严肃地问道,他用余光扫过索拉姆身后的手下,“其实我早该想到的,就在那场战斗开始的时候。”他指的是褐袍老者释放法术的那一刻。 “你说的没错,我们都是。”褐袍老者攥着法杖点了点头,几缕银白色的胡须轻轻抖动着,“我是混沌主神的首席祭司,奥尔·凯恩。虽然这么说有些不合时宜,但是,很高兴我们到目前为止,还算合作愉快。” 坦德拉的脸色越来越暗,虽然对方帮助自己救了索维兰,但绝不代表他愿意和混沌教派的信徒搅在一起。“说出你们的目的吧,为什么要帮助我们?你们想从索维兰身上得到些什么?” “想要得到些什么?这个答案恐怕我们无法告诉你,但是我可以保证,要不了多久,会有人告诉你们的。”索拉姆的视线越过坦德拉,投向洞窟的方向。“当然,如果你们现在就想带着那个小家伙离开这里,我绝不会有任何异议。但是无论你们信不信,假如这个世界上有人能让他的伤势痊愈,那也只能是我们。”他无所谓地摊开了手掌,“怎么选?就看你们的了。” 老肖恩听着,眉头紧紧地拧在了一起,不单是他,旁边的库尔和托马斯同样如此,所有人都把目光汇集到了坦德拉身上。就这件事情来说,最终能敲定主意的也只有他。 “父亲大人,这个时候就别纠结宗教战争的事情了,难道真的让索维兰变成废人么?”埃蒙德猛一咬牙,说出了心里最真实的想法。“这无关信仰,而是我们别无选择!” “够了!”坦德拉突然怒喝一声,抬手将背后的巨剑击向了地面,“砰”的一声,粗粝的剑身直接劈进了碎石之中。“答应我,必须让索维兰好起来!”他的双眼一片血红,盯住了索拉姆一字一句地说道。 “没问题,这点我能保证,以主神的名义起誓。”索拉姆说道,不过他口中的主神,显然不是秩序之神索缪。 洞口处爆发的响动很快将两个身影吸引了过来,索拉姆向他们摇了摇头。“不要紧,跟巡夜的兄弟们说一声,这边没什么事情。”那两个人一起躬了下身,很快没入了夜色之中。“对了,他们一个是我的副官亚尔图,还有一个是奥尔的学生,卡南。”索拉姆补充道,“我们应该会有大把的时间相互了解……” 坦德拉等人没有说话,虽然不愿承认,但是不得不说,索维兰的伤势在得到了索拉姆的正面承诺之后,终于出现了可喜的转机。站在最外围的库尔和托马斯悄悄对视一眼,纷纷松了一口气。 “看来,基本的共识达成了不是么?那么我们继续,”奥尔·凯恩婆娑着手中的法杖,环视了一圈场中的众人,在未来的一段时间之内,这支看起来比较令人满意的队伍算是建立了起来。 “除了我和索拉姆,我们一共从萨丁行省带来了十二个人,都是混沌教派最核心的成员,这些人的忠诚不用怀疑。”老人将双手拢在长袍的袖子里,看着坦德拉和老肖恩说道,“我并不指望这样的坦诚能够换来你们的信任,之所以这么做,只是希望我们能够在之后的旅程中,减少些从内部爆发的麻烦。” 老肖恩听着一愣,和身旁的伙伴对视一眼。“今后的旅程?如果可以的话,我希望您能稍微解释一下,我们之后要去哪里。” 奥尔·凯恩对索拉姆点了点头,后者从口袋中拿出了一封信函,递给了老肖恩。“这是从那个活下来的副队长身上搜出来的东西,我相信里面的内容,你们会比较感兴趣。”他用目光点了一下远处被绑在树上的恰拉,“虽然相比原计划有所些变动,但是好在并没有绕出太远的距离。” 坦德拉等人很快聚到了老肖恩的身旁,随着信纸被一点点打开,除了并不熟悉内情的埃蒙德,其他人都立刻通过那无比熟悉的笔迹认出了这封没有落款的信函,到底出自何人之手。那是个没人愿意提起的名字——佩斯林·康德巴赫。 第八章 硬币 灰铁港,西境行省的第一大港,即便是在整个奥勒姆王国也是远近闻名的河运重镇。拜奔流向西的伟大峻河所赐,没有了陆路上的长途跋涉,没有了极高的护卫与劳力成本,西境行省的铁矿石从这里装上货船,以最快的速度运往全国各地,甚至远销海外。也因为这个原因,这座数百年前的小渔村,慢慢变成了行省中最繁华,最引以为傲的存在,至今已近走过了上百年的时光。 港前广场的桅索巷,一座形制古朴的二层木质建筑在招牌林立的主道旁占据了一片极大的空间。任何一个初次看到她的旅人都会对其发出由衷的赞叹,毕竟,能够在灰铁港最古老的巷子中拥有一间小小的门面,就是已经是一件极其奢侈的事情了,更不要说达到如此气派的规模。 但是生活在灰铁港的人们却会告诉你,在这里最知名的建筑不是港务大厅,不是镇长官署,更不是仲裁院,而是这座看起来不像一座酒馆的酒馆。因为她的主顾基本上都是货真价实的船长,以及身价不菲的货商。每天的黄昏时分,当入夜的钟声敲响时,终于能够清闲下来的船长们总会在这里开怀畅饮,又或者洽谈下笔买卖的细节。久而久之,这间酒馆被人们戏称为“船长之家”,当然了,她也有一个非常形象的名字——“黄铜舵把”。 今晚,当教堂中的钟声再次回荡在城镇上空时,黄铜舵把酒馆照例迎来了她最为热闹的时刻。一楼的大厅中几乎座无虚席,甚至连价格昂贵的包厢都拉上了深色的帘子,操着不同口音的人们在各自的桌前或是大声呼喝着,将酒杯用力地碰在一起,或是对着烈性的麦芽酒和烤得金黄的肥羊肉,相互低声说这话。 节奏轻快的曲子从角落里的乐师手中蹦出来,流淌在热烈异常的空气中,还有那些如游鱼般穿梭在酒桌间的金发女侍者,她们高挑丰满的身材总能吸引来无数**辣的目光。不过必须要说的是,看看也就算了,不会有人在这里动手动脚,这群上了岸的船长们,总希望在黄铜舵把应得来自同行的体面,至于其他地方,那就是另外一个话题了。 好吧,无论今天他们是为何种目的来到“黄铜舵把”,又或者女侍者们收获了如何丰厚的小费,在这个看起来并无不同的晚上,当外面的世界彻底沉入甜腻的夜色时,众人无一例外地将头转向了咯吱作响的大门。 他的皮肤呈现出健康的古铜色,打理得异常整齐的灰发在脑后束成一截短短的马尾,他的双肩圆润宽阔,包裹在熟牛皮外套还有系带敞口衬衫下的胸脯鼓胀着,隆起两块结实的胸肌。纯银打造的饰头钉在巴掌宽的皮带上,被大厅明亮的火光镀上一层流动的光泽,墨色的紧腿裤,亮面的翻口皮靴,这是个令人印象深刻的中年男人。 大厅中的众人一愣,甚至有人抬起手掌揉了揉眼睛,担心自己是否看错了,不过很快,巨大的叫好声混合在一起,酒馆中爆发出来。有人大声吹起了口哨,有人高高向门口举起了酒杯,有人疯狂地拍打着酒桌,还有人情不自禁地站起身来。 “好久不见了!老船长!……” “向您致敬!老船长!” “……” 众人彻底陷入了疯狂,因为时隔多年之后,他们再次在“黄铜舵把”看到了那个传奇般的身影——灰铁港的列格布。从一名见习水手到名震一方的船队首领,列格布用了四十余年的时间,将自己的生意推到了王国的各个角落,只要有河的地方,就有他的货船。而且,他还用无与伦比的信誉以及正派的作风,赢得了令人尊敬的名声。许多曾经在他手下工作的活计,如今都成了新一代的船长,而他却慢慢退出了众人的视线,将家族产业交给了子女打理,许久没有出现在黄铜舵把酒馆了。 列格布再也绷不住了,他裂开嘴巴大笑着,露出两排雪白的牙齿。“你们这群家伙,就不能小点声么!我又不是从棺材里爬出来!”他的声音洪亮无比,脸上洋溢着兴奋的红光,在喝彩的人群中,他看到了看到了许多熟识的面孔,“马修!别让先生们的杯子空了!这一轮,算我的!” “遵命,老船长!”站在柜台后面的调酒师笑着说道。 “谢谢老船长!要是再来点炖肉或者烤羊腿,就更好了!……” “哈哈哈……”众人大声起哄道。 “你们这群贪婪的混蛋!有酒还不够么!”列格布笑骂道,从女侍者的托盘上拿起一杯麦芽酒,举动了空中,“那就吃吧,都算我的!不过谁要是敢给我剩下,小心我把他扔到峻河里喂鱼!来啊,干!” “干!……”一楼大厅中的所有人一起举起了酒杯,大笑着一饮而尽,任凭四溅的酒水顺着嘴角流下,打湿了胸口的衣襟。 酒杯刚一放下,二楼悬空的平台上便有人撑住了栏杆笑了起来。“今天是什么日子?我有多久没在这看到你了,我的老伙计!”那个人顿了顿,看着楼下的众人继续道,“喝酒没问题,谁要是喝多了砸东西,就在这当苦力吧!” “最多就是几个杯子!放心吧,尊敬的加波利先生!哈哈哈……”其中一个人环视一圈,抬头说道。 男人笑了,指着他说道:“记住你了,罗杰!今晚如果砸坏了东西,都算你的!我想其他人应该不会有意见的!” “哈哈哈……当然不会!……”许多人大声哄笑道。 “好啦,喝你们的酒吧!”加波利向着列格布招了下手,“上来,我的老伙计,让我们好好喝一杯!这日子,实在太难得了。” “当然,我的老朋友,求之不得!”列格布点头说道,和众人打了下招呼,抬脚登上了台阶。而场中的客人们在笑闹之后,很识趣地重新回到了自己座位上,没有人上前进一步的攀谈。因为他们都清楚,身为“黄铜舵把”的老板,加波利另一个身份是整个灰铁港最大的船只后勤供应商,久不露面的列格布来到这里,显然是有要事要谈,绝不可能是单纯地叙旧而已。 加波利回过身,看向了站在二楼角落里的两名保镖。“去楼下吃点东西吧,或者喝点什么的都行。” “遵命。”两个保镖躬身答道,很快退了下去。 伴随着保镖的脚步声,列格布的身影出现在了黄金舵把的二楼,加波利微笑着迎了上去,两个人的手掌紧紧地握到了一起。“好久不见……”他们相互说道,拥抱了一下。 “坐,先来一杯,然后再谈正事。”加波利将列格布让到了书桌对面的椅子上,随手从下面抽屉中拿出两只酒杯,还有半瓶淡紫色的酒水,“阿拉诺克原产的梦雾酒,六十年陈酿,刚搞到的……” 他说着将瓶口搭在了酒杯的边缘上,晶莹的液体顺着侧壁缓缓流下,在杯底甘冽地旋转着融到一起,碰撞出丝丝缭绕的淡紫色雾气。这样的酒水不要说喝,就是看着都已经是一种美妙的享受。 列格布托起酒杯和加波利轻轻碰了一下,小口抿了一口,随后舒爽地吐出了一口气,梦雾酒可不像看上去那么温和。“这样的品质,我自己家里都没有,你可要给我多弄几瓶。” 加波利苦笑着摊了摊手。“好吧,剩下的半瓶还有另外一整瓶,你都拿走吧,我也只有这些而已……”他说着将酒杯放到了书桌上,“来吧,告诉我为什么?有什么事情值得你亲自跑一趟?叫管家或者是谁都行,来一趟不就行了么?” 列格布将手掌在扶手上婆娑了几下。“你先看看这个吧,”他随手从口袋中拿出一张叠得方正的单子,递给了加波利。“如果是船队的事情,就不用这样做了,事实上,我要亲自开船跑一趟。” 加波利接过单子的手掌在空中一顿,列格布的话让他心里震惊不已,自己这位老朋友,起码有十几年没有亲自掌舵了,并不是担心对方的安全,毕竟像列格布这样的水上行家,永远不会出现手生的状况,而是到底什么原因,值得他亲自开船。 将手中的单子展开,加波利看着那些列出的明细,眉头拧地越来越紧,上面列出的都是消耗品,也就是面包、牲畜、饮水、蔬菜、水果等等,不过品质要求之高,需求量之大,竟然到了匪夷所思的地步。“人?”他将单子放到一边轻声问道。 “是,没错。”列格布答得很干脆。 “什么时候要?”加波利问道。 “明天早上装船。”列格布说。 加波利又是一愣。“这么快?老伙计,这样的品质要求,这样的数量,一夜之间办妥并不轻松。” “不然我也不会来求你帮忙了,不是么?”列格布很理解对方的难处,时间的确太紧了。“如果时间宽裕的话,我自己那边就能处理妥当。” 加波利从座位上站了起来,在二楼反复踱着步,似乎在计算着什么,很快,他停下脚步,转身盯住了列格布。“我可以尽量给你筹措,即便不能全部备好,但也不会差出多少,这已经是我的极限了。”他捏了捏鼻梁,“你知道的,时间实在太紧……” 列格布轻轻松了一口气。“这就够了,我的朋友,我欠你一个人情。”他真诚地说道,因为他清楚,除非能够做到,不然这位老朋友从来不轻易承诺事情。 “我不需要你的人情,老伙计……”加波利的神情有些欲言又止,他和列格布的关系非常紧密,这种走过了数十年的坚实友谊,让他有些担心。“你的船要载的是人,哪怕是货物,我都不会说出下面的话。”他的神情严肃无比,“从你的单子上看,你的客人显然尊贵无比,问题是,货物如果出了状况,怎么都能陪得起。如果是人,尤其是我们惹不起的人,如果发生什么事情,谁能救得了你?” 加波利看着列格布。“而且以你要求的物资来看,似乎中途不准备靠岸休整了。”他叹了一口气,“看在主神的份上,你还缺钱么?不!你还缺权势么?也不!好吧,即便不能和那些大人物比,但在灰铁港,你的家族也是不能忽视的势力。那么请你告诉我,为什么要出这次船?” 列格布站了起来,在加波利的肩膀上用力拍了两下,对方的关心让他感动不已。“我曾经欠了对方一个天大的人情,那还是在你我相识之前。”他低声说道,语气中充满了坚毅的味道,“与这个人情相比,我亲自开一次船实在是不值一提……” “这个世界上,没什么东西能够一直传承下去,财富不能,权势不能,甚至连国度都不能……”列格布看着窗外的夜色说道,“而且,那些能够亘古流传的东西,都不是我们能够触碰的存在。”他说着转过了身,看着身后的加波利,“但是,如果我告诉你,那些传说中的存在,有一件就出现在你的面前时,你会冷静对待么?” “你说的是什么?!”加波利追问道。 “这个……”列格布摊开了手掌。他的手心上,一枚漆黑无比的硬币静静地躺在了那里,它的铸造工艺令人叹为观止,边缘处缠绕着细碎的錾刻花纹,每一个凹下或凸起的金属纹理中,你能看到流动着的,仿佛能将视线吸引进去的神秘光泽。 不过这枚硬币最引人注目的却是中心处的那团徽记——一颗额头上刻着三道疤痕的头骨,正狰狞地咧开了嘴巴,露出一抹诡异的笑容。 “这,这是……”加波利全身颤抖不已,仿佛无法说出一句完整的话来,“德加苏尔的颅骨币!”他说着,猛地抬起了头,瞳孔中刻满了震惊、恐惧、不解,当然还有无法掩饰的疯狂。 上架了?上架了! 今天是个好日子…… 中午的时候接到责编大人的留言说是明天上架,一时有些错愕,又有些兴奋,更多的则是五味杂陈。 看书十年写书三月,我现在还记得十多年前刚刚接触到网文时,每月等待《飘渺之旅》一次更新出十章的焦急与期盼。恍惚之间,发现再次与网文产生不同的交集时,自己已从读者变成了作者,从弱冠竖子变成了而立大叔。 十年青春说长不长说短不短,其间总有些美好的人,美好的事儿,在自己走过的岁月中留下值得回忆的流光碎影,当年初读网文时的感动,就是其中之一。曾经我在第二卷中写过这么一句话。 “青春不就是这样么,做想做的事,追想追的姑娘……”令我欣慰的是,我追到了想追的姑娘,并已结婚成家。而更加令我欣慰的是,在青春的尾巴上,我可以大声说,我正在做着自己想做的事。 写书给人读,是件快乐的事情,无关读者多寡,这种快乐是无法量化的财富。而这本书的初衷其实也很简单,如果您在刚刚翻开本书时,能感到纸张中溢出的鲜血,我的第一个目的便达到了;如果您在全书中途,发现任何时候,做好人总比做坏人更加困难,我的第二个目的便达到了;如果您在最后合上整本书时,发现希望与坚持的可贵,那我这本书没有白写。 这是我的第一本书,也注定了是一本小众异常的书,所以我更加感谢为她付出关爱的各位朋友。 感谢一直追看本书的书友,感谢为本书投下推荐票、写下留言、付出打赏的书友,谢谢各位的支持与鼓励,这对我意义非常。 感谢主编太山签下本书,感谢签约编辑柿子,感谢责编烈手对本书一直以来的关心与推荐。 最后,再说一声谢谢,有各位的陪伴,我很幸运。 祈愿罗盘敬上 2015年8月20日 第九章 方向 清晨,当东方的天际处绽放出的第一抹光亮流泻在灰铁港高低起伏的屋顶上时,这座古老的城镇终于从昨夜的梦境中醒来,去迎接崭新一天的开始。 成群的白鸽扑棱棱地冲天而起,盘旋在微凉的空气中,掠过屋舍广场,掠过穷街陋巷,迎着璀璨的光明,追赶着空灵的钟声,划过教堂尖尖的塔顶。刹那间,恢弘的港口码头在它们面前显露出来,举目南望,长达数英里的长堤就像一只巨臂般伸在伟大峻河的港湾里。平静的水面上,漂浮着星罗棋布的货船与小舟,那收拢了主帆的桅杆如同战场上士兵方阵手中的长矛,一根根直立着,指向天空。 港湾外面,辽阔到一眼望不到边际的江面上,尚未散尽的雾霭沉降起伏,被奔流不息的河水推动着摇曳出重重迷幻的烟瘴。它们越来越轻,越来越淡,似乎喷涌而出的朝阳唤醒了一切,赋予了万事万物生命的力量。 码头上渐渐热闹了起来,数不清的水手、商人、捐客、搬运夫、以及当地谋生的苦力,都涌到了这里。他们操着不同的口音,或是呼喝着,或是指挥着,将一车车层层包裹住的货物运进船舱,或是卸在码头。 这里没有了身份高低,没有了家世背景,服饰各异的人们混合在一起,有些人想要赶在其他船只之前扬帆出港,挣得一份美好的运势;有些人想要尽快将货物装上马车,早点踏上游走四方的行商之路。 在这无比繁忙的气氛之中,今天的情形又有着些许的不同。很多忙碌着自己手中活计的船长、商人,甚至水手苦力,都不自觉地偷偷望向了一个相同的方向。在那里,几十名水手正从数十辆马上飞快地卸着货,他们喊着最大声的口号,将一箱又一箱食物装上停靠在岸边的一艘货船。 其中一辆马车上面,一个身形高瘦男人正挥舞着手臂,大声指挥着搬运货物的水手。只要对灰铁港稍微熟悉一点家伙都会惊异的发现,这个男人竟然是“黄铜舵把酒馆”的老板加波利!看在主神的份上,这位灰铁港的大人物,什时候要来亲自给人送货了!而且,就那声嘶力竭的劲头,几乎和普通客商没什么区别! 但是当他们将目光投向那艘货船时,所有人都明白了,当然,所有人也都亢奋了!那修长的船身,高高竖起的双桅,那深黄色沉淀着岁月力量的木质,还有那飘扬在最顶端的,深红色的旗帜!不会错的,那是灰铁港列格布的旗舰——激流勇士号! 有多少年没有看到这条美丽的双桅横帆船了?有多少年没有在晨间的码头上看到列格布了?当那个熟悉的身影再次出现在货仓的门口时,所有人,是的,所有人都陷入了彻底的疯狂! 干!如果能抢在列格布之前开出港湾,那将是一件多么值得夸耀的事情!一传十十传百,整个码头上,所有的出港船长同时露出了他们最为狰狞的一面,就好像被人烧掉了船帆一样!他们甩掉了外套,站在甲板上大声嘶吼着,而那些负责搬运的水手与苦工们,则不要命似的飞奔起来,两条腿仿佛挣脱了地面,还有肩头上的货物,好吧,它们干脆直接飞到了空中! 站在最外围的税务官看着这如同战场一般的景象,艰难地咽了咽口水。“快!快去港务大厅!把那些不当值的家伙们拽过来!”他对旁边的副官说道,“该死的,越快越好!” 副官有些不解地挠了挠头。“这……有必要么?大人?” “你还没发现么!要不了多久,交税出港的人群就会一起挤到你我的面前!”税务官咆哮着指了指自己的脚下,“难道你想活活累死!还是被等不及的家伙打个头破血流!该死的!快去!” “是,是!大人!”副官脸色一白,立刻答了一句,飞速奔向了港前广场的港务大厅。 没等他跑出多远,后面又传来了税务官的声音。“顺便带点卫兵!见鬼!我可不想为了那几个可怜的薪水,战死在这里!”他一边说着,一边擦了擦额头上的冷汗,码头上越来越乱了。“主神在上,这样的疯狂的场景,有多少年没有见到了!……” 另一边,马车顶上的加波利已经脱掉了外套,甚至连雪白的领巾都变成了擦汗的抹布。“把那几头该死的绵羊拉到边上去!先上货物后上牲畜!难道你指望它们能老老实实地排队站好么!”他对这几名水手喊道,“看在主神的份上!快点!再快点!我年轻的时候如果这么慢,早就被扔到街上流浪去了!” 虽然加波利的优雅形象深入人心,但绝不代表这位白手起家的“黄铜舵把”老板,是一个温和人物。远处,列格布用力挥舞着手臂。“还有多少?!”他大声问道。 “两车!只剩下两车了!”加波利很快答道,列格布则直接竖起了大拇指,他对目前的速度非常满意。 “激流勇士号”的船舷旁,十几个身影在那里大声喊着口号,给下面的水手们加油打气。托马斯、库尔、埃蒙德、还有索拉姆的手下们,他们兴奋得满脸通红,甚至嘹亮的吼声中都带出了丝丝沙哑的破音。就连老肖恩都站在一旁微笑地看着眼前这幕热闹的场景。 船头处,坦德拉推着坐在轮椅上索维兰正将目光投向远处的河面,旁边站着索拉姆和奥尔?凯恩。自从索维兰醒过来之后,基本上没怎么说过话,只是目光空洞着毫无焦点,似乎任何事情都无法引起他的兴趣,这样的情形让看在眼里的坦德拉忧心不已。 索维兰将头转向一旁。“地牢……中,中的……也是你,对么?……”他的声音低哑无比,嗓子传来的刺痛让他必须停下来舒缓一下,“怎么……做到的?……为,为什么?……” 索拉姆用手指轻轻敲打着栏杆,他依然带着连帽斗篷,似乎对阳光有着莫名的抗拒。“当然是我,不过靠的却是这个东西。”说着,他从斗篷下面拿出一只毫无血色的眼球。索维兰一愣,猛地想起来,这不就是圣歌森林中遇到的那个刺客,他所留下留下的东西么? “这是什么?”坦德拉皱了皱眉,低声问了一句。 “艾利厄的真实之眼!古老的魔法物品,我没想到能在圣歌森林中得到这么个宝物。”索拉姆将眼球在手中抛了两下,“如果你想追踪谁,只需要将对方的血,滴到眼球上就行了。它能给你指引方向,即便是充满魔法构筑的幻境也阻挡不了它的视界。所以才叫‘真实之眼’。” “然后……就在攥住我的,我的脚踝时……拿到了血液?……”索维兰问道。 索拉姆点了点头。“是的,我相信,与性命相比,这点血实在算不了什么,不是么?”他颇显玩味地说道,“至于为什么救你?不要着急,小家伙,你会知道的。耐心,你现在需要的是耐心……” 索维兰收回了目光,他的声调有些低沉的冰冷。“失望……我知道,救了这样的我……你们很失望!” “维兰……”坦德拉按了按索维兰的肩膀。 奥尔?凯恩转过了身,露出一抹慈祥的微笑,手中的法杖不知道用了什么办法,看起来和普通的长杖没什么区别。“我的殿下,你还活着不是么?相信我,还要活着,总会有希望的存在。”他的语调很慢,声音中流淌着温暖平和的力量。 “希望?……”索维兰在心里重复着这个词汇,一阵莫名的绞痛让他浑身颤抖。“希望在哪?”他不停自问着,对于一个连水杯都无法端起的废人来说,那残忍的命运只给自己的生命刻下了无解的绝望,至于橡树宫中的敌人,至于刻骨铭心的仇恨,甚至连不敢提起的爱人,都成了无法触及的存在,而自己的结局,只会在悲伤的角落里,痛苦终老…… 一阵急促的脚步声从身后的甲板上传来。“先生们,很愉快地通知各位,我们就要起航了!”列格布嗓音洪亮地说道。 索拉姆闻言点了点头,转身迎了上去。“这是我的承诺,你应得的报酬。”他拿出两个信封,递给了对方。列格布的目光忽然锁住了那两个薄薄的信封,仿佛那是价值连城的存在。不过就在他想要伸手接过的时候,索拉姆的手腕轻轻一抬,“想好,我的朋友,你将得到的东西,以及与之付出的代价……” 列格布的手掌在空中停住了,他的眉头紧紧地拧在了一起,仿佛在做着激烈的取舍,最后,他还是坚定地拿过了信封。“是,我想我考虑清楚了。” “如你所愿,我的朋友……”索拉姆的声音从风帽下的黑暗中传了出来,“这是尾款,连同定金一共十枚!如果丢了,没人会补偿你……”他抬起手掌,将几枚流淌着乌光的硬币递给了列格布。 “我清楚的,这点请您放心!”列格布用力点了下头,连同信封一起收到了紧贴胸口的口袋里,然后又在上面重重地按了两下。 “好啦,正事干完了,就让我们出发吧!”索拉姆轻松地说道,“我对这次航行可是满怀期待呢!如果没记错的话,上次坐你的船,还是在数十年之前!看在主神的份上,当时的你,可是把好手!” “哈哈哈!……”列格布重新恢复了以往豪迈的性子,他大笑着继续道,“放心吧!就算我老得掉光了牙齿!我的‘激流勇士号’也会飞翔在峻河之上!我是说飞!哈哈!” 这时,一阵从码头上传来的嘹亮吼声,让列格布的神情一震。“船长!出港税单!我拿到出港税单了!第一个!我们是他妈的第一个!”激流勇士号的大幅挤过汹涌的人群,他的手臂在空中不停挥舞着一张粉红色的纸片。 列格布离开了索拉姆,将半截身子探到船舷外面。“干得漂亮!老伙计!”随后他用力击打着扶手,向水手们大声喊道。“伙计们!起锚!升帆!让我听到你们的吼声!让我看到绷直的桅索!快!快!快!” “喝!!!……”激流勇士号上的水手齐声怒吼,所有人奔向了自己的岗位。巨大的绞盘发出一连串沉闷的声响,粗壮的铁索爆发出点燃血液的喀嚓声,一点点收拢,一点点破出水面,最后,随着一声闷响,铁锚被固定在了船头。 下一刻,主帆落下的轰鸣撕扯着众人的耳膜,韧性十足的布料很快吸满了掠过船身的劲风,它就像是巨人慢慢撑直的肩膀,鼓胀着,仿佛继续着无穷的力量。就在这时,主桅顶端的瞭望塔上,一名水手鼓足了所有的气力,吹响了手中飘荡着红布的号角! “呜!呜呜呜!……”那苍凉的声音仿佛亘古不灭的战歌,瞬间压平了码头上所有的喧嚣,激荡着,越来越远!这是出港头船的特权!所有人都停下了手中动作,他们在注视着,聆听着,仿佛这声响承载的不单单是列格布近乎传奇的经历,还是这座古老港口,永远刻进历史中的奋斗与生生不息。 马车上面,加波利突然伸直了手臂,将拳头刺向天空。“以灰铁之名!破?浪?前?行!”他的吼声高亢嘹亮,飞过遥远的距离,落到了列格布的耳中。 与此同时,码头上数百只拳头一起举向空中。“以灰铁之名!破?浪?前?行!”巨大的声浪撕裂了头顶的天空,他们在向列格布——这座港口最伟大的船长,致以最崇高的敬礼! “来吧!让我们出发!”列格布站在船尾大声命令道。激流勇士号很快脱离码头,在众人目光中,驶向了辽阔的峻河。越来越快,船头的尖角破开起伏的浪花,将它们推向两旁,前方,壮丽的朝阳越升越高,那温暖的光明洒在江面上,留下了一层如银鳞般流动的光泽。 掠过脸庞的劲风吹拂着索维兰的长发,不知为什么,他心里的积郁仿佛舒缓了许多。“我们……要,要去哪?……”他问道。 旁边的埃蒙德大笑着扯起嗓子,向船尾吼道:“船长!告诉我的朋友!我们要去哪!……” 列格布敞开的衬衫中露出健壮的胸肌,骨节宽大的手掌牢牢地攥住了身前的船舵。“贝伦城!我们要去‘碧蓝之钻’——贝伦城!哈哈哈!”他看着身边的一切,仿佛躯体中重新奔流着年轻的血液,那感觉实在太棒了!“那是我们的方向!东南?偏南!” 是的,年华也许老去,但是,梦想就像前方的航道——永远不死!(未完待续。) 第十章 身影 如果,我是说如果你问一个生活在奥勒姆王国的臣民,在这个国度中,最受主神眷顾的土地是哪里?那么对方不出意外地会立刻告诉你,是坦邦行省。 这片被梅耶家族管理了三百余年的土地,不会像北方的白橡行省那样身居内陆,并且紧邻冰冷刺骨的北海;不会像西边的千流行省,一年之中大部分时光都要靠鱼货度日;也不会像东边的黑岩行省,自家族历史写下的那一刻开始,便历经战火;更不会像南边的贝伦行省,虽然富可敌国,但是领土狭小得令人发笑。 拜王国中最大的坦邦平原所赐,这里气候宜人,地势平缓,人民丰衣足食,永远不会为明天的口粮感到担心。同时,这里也是奥勒姆王国最大的粮食产地,其产量之富足,不但解决了本省人民的生计问题,还能稳定地行销他省,甚至卖到外面遥远的国度。 就连奔流不息的伟大峻河,都好像特意照顾着这片土地,在坦邦行省的西南角拐了一个弯之后,才直奔贝伦城而去,最终涌入一片汪洋的“奇迹之海”当中。 总之,即便是王朝更迭的战火,也没有烧到这片安静祥和的土地上。因为无论是继承者还是反叛者,没人愿意把粮仓砸烂,这是一个浅显易懂的道理。 时值盛夏,从西面吹来的微风夹杂着燥热的气息,掠过平坦的原野,掠过成片的,被饱满的穗子压低了腰身的麦田,那起伏的麦浪闪耀着金色的涟漪,层层扩散出去,就像上好的毛皮,被轻轻挤压着,扩散出道道令人目眩神迷的褶皱。 坦邦行省舒缓的河道中,一只船队正淌开河水,缓缓地前行着。这支船队的速度很慢,甚至被许多船只超越,并远远甩在了身后。不过许多过客却被这支船队上的一个身影牢牢吸引住了目光,那是一个站在船头的美丽少女。深红色的发丝被微风托浮着缓缓飘荡,白皙的皮肤就像细腻柔滑的羊脂,一袭深色的夏装长裙穿在她的身上,不但没有一丝沉闷,反而衬托出令人拜倒的华贵与优雅。 赞美主神,任何人都不能否认,这是一个美得不似凡间生灵的女孩,也许只有至高天堂中的女神,才有如此绝美,而又容不得生出一丝亵渎的容颜。 许多其他船上的年轻贵族想要打听一下对方的来历,但是当他们看到那面飘扬在桅杆顶端上的旗帜时,他们却直接打消了心底的念头,甚至有人干脆远远地躬身行礼,用以表达自己的尊敬。 亮金的底色,乳白色的三头狮站立怒吼,那是坦邦公爵的徽记。而这个女孩的身份,则呼之欲出了——坦邦公爵卡雷尼?梅耶大人的独女,被称为“坦邦玫瑰”的伊芙琳?梅耶。 不过此时的伊芙琳并没有注意其他地方投来的目光,因为她的思绪完全飘到了另一个人的身上。几个月不到的时间,一切都变了,国王陛下遇刺身亡,西里安大人因“叛国罪”被杀,索维兰失踪,同时一起消失的还有坦德拉大人以及肖恩?凯佩尔大人。这一切听上去就像疯子说出的梦话,尤其是那可笑的“叛国罪”,如果西里安大人会叛国的话,那么整个奥勒姆王国恐怕就没有一个爱国者了。 但是噩梦远远没有就此结束,刚刚参加完西里安大人的葬礼的伊芙琳,没过多久便获知了西境公爵尤朵拉去世的消息。于是,一连参加了两场葬礼之后,当伊芙琳再次回到坦邦行省时,已经是数个月之后了。 不过只要一想起凯瑟琳公爵夫人哭红的双眼,还有依偎在妈妈怀里的小罗尼,伊芙琳的心都要被扯碎了。还有索维兰的姨母尤朵拉,那个永远疼爱着索维兰,永远像长辈一样关心着自己的西境公爵…… “这一切都是怎么了?……”伊芙琳时常在心里痛苦地自问着,一连串的打击仿佛让她经历了十几年的生命中所有的悲伤。“索维兰啊,我的爱人,你到底在哪?……”她的眼角划过一丝冰冷的泪水,轻轻抚摸着手腕上同样的松心石手链,那是她在得知索维兰失踪之后给自己编的,只为时刻祈祷对方能够平安无事。 不过有时候,现实只会更加残酷,没有人能回答她这个答案。索维兰就像融化在黑夜中的影子,彻底消失了,音讯全无。甚至,有可能他再也不会出现。伊芙琳的心里忽然想到了最坏的答案,那猛然袭来的绞痛让她浑身颤抖着,冰冷无比。 “姐姐?你怎么了?没事吧?”一阵急促的脚步声从后方响起,来的人是伊芙琳的弟弟,丹尼斯。与几个月之前相比,他的皮肤被晒黑了不少,但是却多了一分以往不曾有过的稳重。 伊芙琳赶忙悄悄擦掉了眼角的泪水,转过身来露出一个故作无事的微笑。“没什么。船舱里实在太闷了,就想出来透透气。” 看着姐姐略显消瘦的脸庞,还有微微发红的双眼,丹尼斯的心里一暗。他当然知道自己的亲姐姐在想着什么,这段时间以来,“索维兰”这三个字几乎成了所有人不能提起的禁区,甚至连父亲大人都刻意避开了相关的话题,只在信中说些行省里发生的趣事。 丹尼斯走到伊芙琳的身旁,将手臂撑在栏杆上望着远方缓缓向东的河水。“又想起了索维兰是么?你现在的样子可骗不了任何人啊,我的好姐姐。”他叹了口气,轻声说道。 伊芙琳并没有否认,眼中慢慢褪去了刚刚的悲伤。“你信么?丹尼斯,这一切?……” “当然不,看在主神的份上!”丹尼斯的拳头砸了一下,脸上露出一抹发自内心的厌恶与蔑视,“西里安大人叛国!尤朵拉大人忧思过度去世!那群该死的家伙以为其他人都是没长脑子的蠢货么?” “这里面一定有什么不对的地方,尤朵拉大人的葬礼,特蕾莎和凯雷尼都没参加不是么?”伊芙琳的眉头轻轻皱在一起,似乎在思考着什么问题。“如果没有缘由,他们绝对不会不出席的。” “还有那个风头正劲的达鲁克,就算是代表王国的使臣,他也不应该在夜莺城滞留那么久。”丹尼斯同样疑惑道,“在公开的场合,我们能获得的讯息实在太少了。只要回到如茵城,我们就能发动一切力量,将这件事查个明白。相信我,姐姐,这个世界上,没有什么事能做得不留痕迹,绝对没有!” “恩!”伊芙琳点了点头,听了丹尼斯的话,她的心情转好了不少。“你长大了呢,丹尼斯……”说着她抬手在丹尼斯的头上揉了揉。 “当然了!你还当我是小孩子么?!”丹尼斯立刻逃开了伊芙琳的手掌,这样好像对待小孩子的动作让他很不习惯,“说到如茵城,这次回去之后,我就要去光明山大教堂进行秩序骑士的修行了……而且,而且恐怕很长一段时间,我们都无法见面。”他说,“照顾好自己,姐姐,一切都会好起来的,一定会的!” “恩!放心吧,我会的……”伊芙琳看着丹尼斯点头答应道,“什么时候轮到你来嘱咐我了?真正需要照顾好自己的是你吧?!”说完故作生气地瞪起了眼睛。 “好啦好啦,我的好姐姐!”丹尼斯揉着脑袋说道,但很快换上了一副极其严肃的面容,“至于索维兰,他会平安无事的。即便你不相信我,难道你还不相信主神么?”他说着指了指天空,“至高天堂的神祗总会不为一个倒霉蛋降下神迹的!” 伊芙琳听着一愣,眼圈微微发红。“谢谢,丹尼斯,谢谢你……” 其实丹尼斯对索维兰并没有什么恨意,更多是两个年轻气盛的小伙子,同在一个屋檐下学习所产生的竞争心态而已。尤其是在秩序试炼最后一刻,当丹尼斯看着索维兰扶着受伤的“自己”走出圣歌森林时,他对对方的感观立刻产生了微妙的变化——如果自己受伤了,索维兰竟然会对我这样么? 可是没等他想要稍稍弥补下和未来“姐夫”的关系,却发生了一连串令人难过,而且毫无准备的事情。慢慢的,虽然丹尼斯不愿承认,但是他也非常希望索维兰能够平安无事。无论是为了自己最爱的姐姐,还是索维兰本人在同龄贵族中难得的品质,这位年轻的殿下,都不应该落到如今的结局。 没等丹尼斯说话,伊芙琳的心底忽然一颤,她下意识地将目光投向了前方不远处的江面。“怎么了?姐姐?”丹尼斯疑惑地问道,顺着伊芙琳的目光望了过去。那里,一艘双桅帆船正以极快的速度驶向前方。 “没,没什么……”伊芙琳苦笑着摇了摇头,她似乎感到了那个日思夜想的身影就从自己的身旁掠了过去,但是理智很快让她否定了自己异常荒谬的想法。“没什么,也许是最近休息得不太好吧……” 丹尼斯一惊,将手掌按到了伊芙琳的额头上,不过很快放心地呼出了一口气。“还好还好,这一趟要是把你折磨病了,父亲大人估计会将我吊起来的!” “咯咯咯……怎么会!”伊芙琳掩嘴笑道,她一边说着一边和不停摇着头的丹尼斯一起离开了甲板。船速渐缓,无论怎么样,回家都是一件令人心情愉悦的事情。但是,伊芙琳不会想到,她的感觉并没有骗她,那只渐行渐远的船上,的确有着她心底的爱人。 “激流勇士号”的船舱里,索维兰靠在窗边的壁板上蜷缩在一起,他的脸上挂满了泪水,只能发出模糊不清的音节的嘴巴不停开阖着,似乎在做着无力的挣扎。他看到了那个身影,那个寄托了他所有爱意的身影,但是他喊不出她的名字,甚至无法抬起手臂,够到那抹爱意远去之后的留痕…… 可是,就算相见了又能怎么样?当一切如风逝去之后,自己只剩下了残破的躯体,以及早已疲惫不堪的灵魂……曾经,橡树下的约定,也许只能在岁月中慢慢发黄,那刻在一起的两个名字,也许只会被增长的年轮渐渐湮没。 幸福,当你对一个人说出,你会给他幸福时,不会知道,也许此时此刻,才是留在记忆中的,最后的幸福。而命运,命运永远不会对你露出微笑,因为,当你与它相遇时,总是在生命之河的死角。 忽然,索维兰的嘴里喷出一道猩红的血箭,如烟的血珠染红了眼前的一切。他奋力抬起了头,想要看上最后一眼,但是无边的黑暗将他层层裹住,虚弱的躯体一点点地从壁板上滑了下去,最后,重重摔到了地上。 隔壁传来的巨响惊动了坦德拉和老肖恩,他们对视一眼,很快冲进了索维兰所在的船舱。推开房门的一瞬,两个人几乎被直接钉在了当场,他们谁都没有想到,这七八天以来,明明已经渐渐好转的索维兰,为什么会变成这个样子! 坦德拉立刻将索维兰抱了起来,殷红的血迹与惨白的面孔深深刺痛了他的内心。而老肖恩则直接将手掌按到了索维兰的胸口,他在检查秩序之力的共鸣。“怎,怎么会这样?”老肖恩的嘴唇颤抖着,似乎不敢相信眼前的事实。“索维兰的生命之力在减弱,而且,而且越来越弱……” “不会的!怎么可能!”坦德拉愣住了。“你在骗我!我们才刚刚把他救出来啊!维兰不应该这个样子啊!”他大声嘶吼着,双眼几乎要流出鲜血。“来人!该死的!快来人!……” 尚未干涸的泪水顺着索维兰紧闭的双眼流了下来,所有画面在他的脑海中越来越远。最后,定格在了一个初夏的早上,那里,微风拂过清脆的山梁,漫天飞舞的花瓣与草籽中,站着一个明艳如画的姑娘。(未完待续。) 第十一章 异域 浓稠的黑暗之中,各种光怪陆离的色彩变换着拼凑在一起,形成了一幅幅闪烁着柔光的画面。上面似乎在讲述着一个奇怪的故事,有人在无声中争吵着,有人跪坐在一座燃烧着的宅邸前面,有人浑身鲜血,似乎在奋力摆脱着什么,还有人哭泣着,好像遭遇了最令人难过的事情。这些画面不停切换着,越来越快,它们碰撞着重叠在在一起,最后破碎撕裂成了纷纷扬扬的光斑,越来越暗,最后消失不见…… 伴随着一阵低沉的惊呼声,一个灰色的人影突然从石床上坐了起来。他大口喘着粗气,粗重的呼吸声就像一头濒死的野兽,用力按住脑袋,那头痛欲裂的感觉就像被人狠狠地敲了一记,几乎能把人折磨得疯掉。 没等他从头痛中缓解过来,一阵滚烫的灼烧感从他的左臂蔓延开来。飞速拉开自己的袖子,他看到了一截半透明的,好像由滚动的雾气构成的手臂。此时,手心下面的前臂上,一股不知名的力量划过了他的“皮肤”,缓缓升起的轻烟中,一个形状类似三尖草杈的诡异符号,被一笔一划地刻了下来。 没等他叫出声来,所有痛感瞬间全部消失了,就好像根本没有出现过一样。猛地甩了甩手臂,他发现那个符号已经变成了深黑色的疤痕,不可能再去掉了。 灰色的人影默默地叹了一口气,不知是来自心底的暗示还是如何,他很快接受了这个烙印。环顾四周,他这时才发现,自己身处的地方是一座巨大的圆形房间。数十张与自己身下一样的石床被整齐地摆放在这里。它们被围成了一个层层发散着的圆形,而圆形的中心,立着一根巨大无比的黑色石柱,上面正流淌着细密的深红色符文。 这是一个暗绿色的世界,所有事物都好像被罩上了一层浮动的雾气一般,晃动着看不真切。四周墙壁上的火盆中,苍白无比的火焰散发着诡异的光芒。不过他并不孤单,因为在周围的是床上,躺着许多跟他一样的影子。 灰色的人影吃力地挪动着身体,想要从石床上下去,不过这时,放在石床角落的一颗骷髅头忽然窜到了空中。“你疯了么!以我前女友的名义起誓!你一定疯了!”头骨的下颌不停开合着,似乎它此时极为生气,“第一次任务就把刻印用了?好吧,我敢打赌,你一定会后悔的,一定!” 灰色的人影直愣愣地盯住了那个上下翻飞的“脑袋”。“会飞的骷髅头?还会说话?……”他被自己的声音吓了一跳,那是一种毫无感情起伏的摩擦声,听上去根本就不像口腔中发出的声响,不过他很快就不在乎了,因为目前的困惑让他很难将注意力集中在这些无关紧要的细节上面。 “你这是对我的不敬,我的朋友!你竟然说我是骷髅头?!”头骨空洞的眼窝中跳动着两团紫色的火焰,如果那算它的眼睛的话,那么它的眼中的确喷射着怒火。“看在你还是个新人的份上,我可以原谅你一次!但是,你必须给我记住,我叫莫特!如果你在前面加上‘伟大的’,我也不会介意!懂么!” 灰色的人影有些尴尬地点了点头。“好吧,莫特,请接受我最诚挚……”他的话说到一半,突然停住了,一个最诡异的问题从心底冒了出来,而且跟本找不到任何答案。他发现自己竟然记不起任何有关自己的事情,“我,我……”他不停重复着这个字,好像在苦苦思索着什么,身体发出阵阵痛苦的颤抖。 “哈!你想问‘我是谁’对么?看看吧,这就是我为什么不喜欢和新人搞在一起的原因!”莫特感慨道,“因为他们总是纠结于诸如‘我是谁,我从哪里来要到哪里去’,等等完全没有必要,甚至愚蠢至极的问题!”它的语气忽然一变,“赞美伟大的主人!把你们的记忆删去这个办法实在太棒了!不然光是各种各样的问题,都能把我折磨死!好吧,也许我从来没活过……” 灰色的人影还在不停问着自己到底是谁,不过他的脑海中很快浮现出了一个名字。“清除者……”他抬头说道,“我是清除者,对么?” “赞美伟大的主人!看来你还没有彻底糊涂掉!没错,你就是清除者!记住,在这里,最无用的问题就是‘我是谁’!”莫特飞向了房间中央的石柱,用它的头骨磕在上面发出一串“当当当”的声响。“看看上面的律法,第一条!” 灰色的身影摇了摇头,他不认为自己认得上面的“符文”,或者说是文字。“天啊!不认识?恐怕智商最低的鼠人都要比你学识渊博!”莫特抱怨着,将自己落到了石柱的最上边。“第一条:永远不要问‘我是谁’,因为你没有记忆!你是清除者,为了……” “为了清除……”灰色身影接着说道,他想起了自己的身份,好像一切变得顺其自然起来。“为什么要删掉我们的记忆?”他看着旁边躺在石床上的“同事”问道。 “又是问题!好吧,简单来说,因为不停扮演着不同的角色,你早晚会忘记真正的身份,最后迷失在混乱的人格之中,彻底发疯!”莫特裂开的嘴巴,似乎它在笑着,“发了疯的清除者啊,那可是个大麻烦!”它顿了顿,又补充道,“当然了,在这里的记忆不会被删除,恩,其实你们的损失不大。” “那我为什么会记不起来你?我们之前见过面,是么?”灰色的身影问道。 “当然见过!而且我还不停提醒你,必须记住这里的一切!而你现在的样子看起来就像把脑子忘在了什么地方的白痴一样!”莫特飞到了灰色人影面前,大声说道,“希望你能快点适应自己的身份,不然我就去申请辞职!见鬼,我到底得罪了谁,竟然让我来带新人!” “实在抱歉,莫特……”灰色的人影歉意地说道,“我不是想起来自己是清除者了么?再给我一点时间,慢慢会好的,我保证!”他又好像想起了什么,“那我的名字呢?我的意思是,在这里的名字,总不会就是‘清除者’吧?” 莫特直接落到了对面空着的石床上。“这个不用想了,换一个把!你上个名字实在太烂了!如果说出去,我作为你的助手,恐怕再也找不到像样的姑娘了!” “好吧……”灰色的身影点了点头,放弃了继续找回其他发生在这里的记忆的念头,他现在急需一个新的名字。 莫特不耐烦地飞到了空中。“想个名字也需要这么久?”他用“眼睛”盯住了石床,“我一直都有个好点子,不过被之前的家伙拒绝了,我相信你不会让我失望的!哈哈!”他的下颌开合着碰在一起,“把石床旁边的编号告诉我。” 灰色的人影低头看了一眼。“86号,如果你指的是这个的话……” “没错!你就叫‘清除者86号’吧!多棒的名字!”莫特在空中转了一圈,重新飞回了灰色人影的面前,“新人,你可不要拒绝!我是说,如果你接受这个名字的话,我以后会很尊敬地称呼你‘老大’的!这买卖你并不吃亏!” 灰色的身影一愣,很快接受了自己的新名字,对他来说,“老大”可远比“新人”好听多了。不过他并不清楚,石柱上的律法中,有一条明确的规定,作为助手的头骨们必须尊称它服务的清除者为“老大”…… “嘿,86号!不不……我是说,老大!如果没有其他问题的话,就从石床上把你的屁股挪下来吧,”莫特说道,“我们已经在这里耽误得够久的了!” 86号从石床上飘了下来,本来他想抬腿的,但是发现自己根本不用走。“莫特,最后一个问题,”他将手臂露了出来,指着那个印记问道,“这个刻印是什么意思?为什么你说我一定会后悔?” “它的含义只有你知道,每个清除者都有一次在自己的身上留下的刻印的机会,也许是任务中值得纪念的东西,也许是必须铭记的东西,等等……”莫特解释道,“而你在自己的第一次任务中,就把它用了!这可不是个明智的选择!” “我用的?可是为什么我想不起来它的含义?”86号用手指在刻印上面滑动着,“而且,你说的任务是什么意思?” “你当然想不起来!因为它的含义,不属于这里的记忆,所以也会被删除!”莫特说着,飞向了房间墙壁上的大门,“至于你能不能想起来,好吧,也许能,也许不能……谁知道呢?” 86号默默地放下了袖子。“我能想起来么?……”他在心里想到,快步跟了上去,“那任务呢?莫特!” 头骨在空中向下坠了一下,似乎在发泄着自己的不满。“老大!是谁说的‘最后一个问题’!”它转过来大吼道,“任务是什么!当然是我们的工作!看在主人的份上,为什么派来这么个折磨人的家伙!” 86号在地面上飘动着,裹住躯体的连帽斗篷在空中挥散出道道弯曲的黑气。“那么……那么你能不能告诉我,主人是谁?……”他的问题还远没有结束。 “主人就是主人!创造了我们的主人!” “呃……好吧。你的前女友,也是,也是……” “你这是歧视!难道头骨就不能拥有性别么!你永远无法理解主人的睿智!永远!” “真的是最后一个问题了……咳咳,我们的任务内容,到底是什么啊?” “天啊!该死的!我们是为了世界和平行了吧!嗯?!……我发誓,以我不曾拥有过的躯干发誓!如果你再说一个字,我就立刻辞职!” “……”(未完待续。) 第十二章 镇魂 86号很自然地闭上了嘴巴,因为他知道,这只叫莫特的骷髅头已经快被自己逼疯了。当然,他们也来到了圆形房间的大门处。这是一扇好像由整块石头雕刻成的,高大无比的石门门,即便站在它的面前,你也需要抬起头颅,才能看清上面的纹饰。 墨绿色的石面上刻满了左右对称的抽向花纹,它们缠绕在一起勾画出所谓的“门框”,不过在石门正中的位置上,房间中央的石柱被形象地“画”了出来,之所以说是画,是因为那些笔直的线条像是一种荧光的彩绘,正发散着忽明忽暗的红光。 莫特走在前面凑了上去,它的嘴巴里忽然冒出一串晦涩难懂的咒语,与此相对的,石门好像听懂了它的意思,画出石柱的红光一亮,慢慢晕散出去,将所有的花纹染成了浮动的红色。渐渐地,坚实的石门变得透明起来,竟然能透过它看到模糊的走道,还有两旁延伸出去的墙壁。 莫特带着86号毫无阻碍地穿了过去,眼前的景象随即清晰起来,而身后的石门在一连串咯嚓咯嚓的石化声中重新恢复成了原来的样子。 摆在86号面前的是一条略显压抑的走廊,并不是它的空间太过狭小,正相反,这条走廊的宽度以及长度都恢宏到了无法想象的地步,而是那种难以描述的气势。 这里的一切依旧是墨绿色的,平整光滑的大块地砖完美地拼接在一起,远远延伸出去,在那视线的尽头,似乎连着一处模糊的黑点。布满了叙事浮雕的墙壁静立两侧,每隔一段距离,便有一对立柱从墙壁上露出一半自己的身姿,笔直地冲向高空。在那锋利线条的顶点,天使与恶魔的雕像交替出现,再往上,立柱的末端被好像巨兽脊骨似的拱梁代替,撑起了一片仿佛高远天空般的尖肋拱顶。 数十盏巨大的吊灯被铁链拴着从屋顶垂下,上面插满了粗壮而又漆黑无比的蜡烛,亮绿色的火光在烛头上跳动着,将高高在上的雕像镀上了一层灰暗的阴影。那天使背后的羽翼还有恶魔肩头的骨刺,那高举头顶的巨剑还有手中紧握的枯骨,仿佛被阴影赋予了生命的力量,瞬间活了起来。 目之所及的地方,所有装饰都那么锋利,或者说狰狞——扒皮见骨的狰狞。 86号紧紧跟在莫特的后面,即便心里有再多的疑问,他也非常清楚,现在绝对不是一个提出问题的好时候,或者好地方。时不时经过身旁的清除者似乎并没有停下脚步的意思,只有莫特和同样漂浮在空中的头骨相互点了下头,就算是打过招呼了。 没过多久,86号和莫特便在走廊的尽头止住了脚步。原来那个“黑点”是一扇黑色的大门,此时,正有两个同样裹在连帽斗篷中的人影立在大门的两侧。86号的本能告诉他,虽然外貌看起来区别不大,但是这两个家伙应该不是清除者,因为他们的斗篷边缘处闪烁着一圈火红色的符文。 一阵冰冷的注视感袭来,86号猛地一惊,但那种不适感很快便消失了。与此同时,两个人影分别握住了门上并在一起的把手,拉开了黑色的大门。 就在86号想要看清门里面的清醒时,莫特的声音在他的脑海里响了起来。“不要问问题,不要开口说话,跟住我……”它眼中的两团紫火不自然地跳了一下,“好吧,如果想说话,就在心里对我说吧,清除者和他的助手是有心灵契约的。” 86号一愣,他可没想到还能这样和莫特交流。“恩……”他在心里试了一下。 “说真的,我有点后悔告诉你了……”莫特说着向前飞了过去,示意86号跟上。 迎接他们的是一个更加宽敞的圆形大厅,许多清除者带着他们的头骨助手聚集在边缘处的角落里,似乎在交流着什么,还有些黑色斗篷的身影正从不同方向的黑色大门中出出进进。虽然这个类似枢纽的大厅看上去熙熙攘攘,但是却听不到任何一丁点声音,这种冰冷的安静实在诡异极了。 86号跟着莫特走过空旷的大厅中心,他能感觉到,石质的地面上被刻画出了一个异常巨大的图腾,只不过因为自己的身形实在太过渺小,无法估计出到底刻着什么。他们的头顶上,一团亮绿色的火焰高高悬在大厅圆顶的正中,为这里提供了用来照明的光源。 不过真正吸引住86号的是他们的目的地——在大厅中,与来时的黑色大门相对的另一端,一座黑色的高台静静地立在那里,它的后面放着一把仿佛是由整块巨石雕刻而成的座椅,紧贴墙壁的冠型椅背两旁,分别雕刻着一位张开双翼的天使,还有一个脚踩枯骨的恶魔。此时,正有一个黑色的身影坐在上面,翻看着一本置于台面上的大书。 即便做好了准备,但是当86号走到那座高台的面前时,他还是无奈地发现,自己只能仰望着台子的边缘,就像一个等待着法官宣判的犯人一样。莫特则飞了上去,安静地落在大书的旁边,它眼中的火焰已经熄灭了,和一个普通的装饰物没有什么区别。 黑色的身影将拎在手指中的一页重新放下,从灰白的骷髅手上伸出一根手指,轻轻敲了敲莫特的额头。下一刻,一缕深绿色的烟雾从莫特空洞的眼眶中飘了出来,仿佛被吸引着,融入到了对方的手指之中。 漫长的等待让86号感到有些无聊,他不确定莫特已经在上面待了多久的时间,不过就在他忍不住想要在心底呼唤一下对方的时候,一阵非常缓慢,而且拉着极长尾音的话语从头顶上方传了出来。 “有趣啊……” 伴随着这个声音,本来就极为安静的大厅,直接陷入了连动作都被钝化下来的死寂。所有“人”都僵硬住了,所有漂浮在空中的头骨和他们的主人,一起将目光射向了86号,就连正在穿过其他大门的清除者,都定住了身形,无比震惊地望了过来。 他说话了!为了一个清除者,他说话了!上次发生这样的事情是什么时候?!各种各样的情绪波动混杂在一起,涌向了86号,而整件事情的当事人,却还茫然地抬头望着高台的边缘,想要找出被关注的原因。 莫特的眼中重新亮起了紫色的火焰,那火苗愉快地跳动着,仿佛在歌唱着它亢奋无比的心情。他很想现在就和86号说上几句,但是瞟了一眼旁边的黑色身影,它很快放弃了这个疯狂的念头。 “这真是个有趣的经历……”黑色的身影说着,将躯体探向了高台的边缘。终于,86号看到了一颗头戴风帽的脑袋,但是对方的面孔,却深深地藏在了不停翻滚着的黑气里面。 “让我好好看看……” 黑色的身影继续道。 几乎是在一瞬间,86号感到自己的身躯被几道如有实质的目光照射住了,仿佛自己的一切都被对方看了个通透。更可怕的是,那头痛欲裂的感觉再次裹住了他的大脑,数不清的模糊画面交织在一起,破碎、重叠,再破碎、再重叠,致命的剥离感差点让他尖叫起来。 不过很快,所有的痛苦消失一空,86号的视线重新清晰起来,而那个黑色的身影则慢慢地靠回了椅背。“让我找找,该给你个什么样的任务……”他将手指敲打在台面上,发出一串饱含韵律的轻响,那本金属包边的大书被一股神奇的力量牵引着,在他面前飞速翻动起来,阵阵纸张落下的声音回荡在整个大厅里面。 终于,黑色身影的手指点在了其中一页上面。“就这个吧……”没有一丝血肉的指尖划在一行暗金色的文字上面,突然,那些文字竟然动了起来,从页面上飘荡着飞到了空中,飞向了黑色身影左手的掌心。 它们在掌心中旋转着融合到一起,越来越快,最后燃起了一团明亮的火焰。“嘭”的一声,璀璨的火星炸裂开来,黑色身影的手中多了一张暗金色的卡片,那卡片的表面流淌着令人目眩神迷的光泽,甚至还在星散着金色的粉末。 一直保持安静的莫特终于等来了自己上场的机会,他从大书旁飞了起来,想要咬住那张暗金色的卡片——这是一直以来的流程,不过接下来发生的事情却让它无比意外。 黑色的身影从座椅上缓慢地站了起来,一股庞大的压力卷向了四周,无数道沸腾着的黑气从裹住他的斗篷上翻涌而出,仿佛圆顶上的绿色火焰都因此瞬间暗淡下来。 他用右手攀住高台的边缘,将躯体向前探去,捏着卡片的左手一直伸到了86号的头顶。86号抬起了头,伸手想要将卡片接过来。不过这时,黑色身影的左手忽然向上一翻,一枚套在小指骨节上的徽戒露了出来——天平的两端一边是一对翅膀,一边是一颗带角的头骨。 “现在……告诉我……什么能改变一个人的本性?!……”风帽中的黑气忽然消失不见,里面,是一颗刻满了黑色符文的,正燃烧着三团赤红色烈焰的三眼骷髅!(未完待续。) 第十三章 任务 当86号拿着卡片重新返回到来时经过的走廊时,他的神情还挂着尚未褪去的茫然。刚刚那个三眼骷髅并没有等自己给出象征性的答案,便扔下卡片靠回椅背,恢复成了原来一语不发的样子,甚至再也没有瞅过来一眼。 不过漂浮在旁边的莫特,却还陷在无法抑制的亢奋情绪中难以自拔。“老大!我们要成明星了!嘿,新人86号与他的搭档莫特,将会成为炙手可热的人物!”头骨围绕着86号上下飞舞着,即便不能用嘴巴说出话来,但这并不妨碍它用闪烁的紫火强调自己愉悦的心情。“看看刚刚在大厅中的清除者们!看看他们的目光!好吧,虽然这些家伙都被风帽挡住了脸蛋儿,但是我敢肯定,他们下颌一定全部掉到了地上!一定是的!” 86号有些不解地看了一眼头骨。“这样的情况很少发什么?”他说,“我的意思是那个三眼骷髅开口说话?” 莫特在空中漂浮的身形突然一坠,很快机警地四下瞅了一圈,见没什么同类或者清除者经过,才松开了眼中束成一个小点的紫色火焰。“老大,这样的称呼在心里说一说就算了,千万不要张嘴喊出来,懂么!……”他贴着86号的鼻梁严肃异常地说道。 “好,好的……”86号很快接受道。 “呼……那家伙可不是个好脾气的存在……”莫特小声嘟囔了一句,“至于他上一次开口说话?哈!那可是很久很久之前的事情了!”他暴露在空气中的牙齿摩擦在一起,似乎这样的动作代表他正在思考。“并不是我的记忆力不好,而是上次发生这样的事情,应该在两个精灵生命周期之外,呃……也就是四个矮人寿命,或者说,人类的一千六百多年!我希望这样的解释你能听懂。” 86号点了点头,对于莫特提供的各种年龄参照物,他很满意,虽然这只头骨有时候太过聒噪,但是不得不承认,它是个很有用的助手,起码目前来看,的确是这样。“这,这是这里的时间计量单位么?” 莫特一愣,但很快满不在乎地“嗯”了一声。“没错,慢慢你就会习惯的,因为在这里,第二无用的问题就是时间!”它继续补充道,“这个也写在石柱上了,好吧,看来需要找个时间,给你补习一下文字学了……” 86号尴尬地拽了拽风帽的帽檐。“那么刚刚那个家伙是谁?他就是你时常提起的‘主人’么?”他试图换个话题。 “他!主人?!不是!他当然不是!”莫特突然停住了飞行的轨迹,猛地转了过来,它的下颌不停开合着,虽然他们的对话进行在脑海里,但是这样的表情完全能够看出头骨的激动,“这是对主人最漏骨的不敬!那个家伙跟主人比起来简直不值一提,没错,连砖缝中的爬虫都不如!” “那他?……”86号问道。 “他是‘观察者’,跟你我一样,都是主人的造物……”莫特极为认真地解释道,“只不过分工不同罢了,他会在清除者完成任务之后,通过浏览我们——也就是跟在清除者旁边的助手的记忆,来了解主人的意志是否被正确地执行了。”头骨顿了顿继续道,“换句话说,也就是任务中的‘问题’,是否被顺利清除掉了。” 86号看着莫特,显然想到了另一个事情。“那么,也就是说,你们的记忆并没有被清除,不是么?” “你想问我上一个任务,你到底经历了什么是么?嘎嘎嘎……老大,看来你并不傻啊!”莫特奸诈地笑了,它很开心,“没错,如果在见到‘观察者’之前,我的记忆的确还在脑袋里,但你也看到了,它们被抽出去了,所以啊,我现在什么也不知道!” 86号的脑袋立刻耷拉下来。“好吧,你应该早点跟我说的,伟大的莫特!……” “跟你说?老大,即便在我的记忆被抽出之前你问我,我也不会告诉你的!”莫特的目光投向高空,眼眶中燃烧的火焰正放射着顶礼膜拜的狂热,“这是主人为‘见证者’定下的律法!就算你敲断我的鼻梁,我也不会告诉你的!” “没人会敲断你的鼻梁的!”86号有些无奈地摊开手掌,“而且,伟大的莫特,你有鼻梁么?”他指了指鼻骨下面两个漆黑的空洞抱怨道。 “我是在说明我的决心!老大,你不但需要快点适应自己的身份,而且,你还需要学会这里的幽默感,懂么?”莫特建议道,“不然的话,新人在这里可不太好混!不过还好有我,这是你的运气!” 86号忽然停住了贴住地面滑行的脚掌。“莫特,你的前女友,我是说那个该死的家伙,是它抛弃了你对么?” “是的,看在主人的份上,这是我心里永远不能忘记的伤痛!”莫特大声说道,“不过我相信,它一定会后悔的!” 86号表示理解地点了点头。“好吧,我几乎能理解为什么它这么做了……”为了不让莫特发火,他立刻又问道:“我们的主人是谁?他有名字么?” 莫特眼眶中的火焰眯到了一起。“你在讽刺我是么?……” “当然没有,绝对!”86号自从醒来以后,第一次尝到了反击成功的快感,虽然他现在很严肃地摇着头。 莫特的下颌开合着,碰撞出两个轻响,继续向前飞去。“主人就是主人,主人的名字我们不需要知道。”他说,“如果你知道了,记得告诉我一声,嘎嘎嘎……” “你不会根本就没见过主人吧?!”86后跟在后面问道。 “我当然见过!我可是主人创造出的第一个见证者!第一个完成任务的见证者!”莫特激动地说道,“如果不是得罪了哪个该死的混蛋,我怎么会被派来跟在你的身旁!看在主人的份上,一个什么都不懂的新人!”它飞回来用力撞了一下86号的脑袋,“等着吧,如果让我知道是谁干的好事,我会咬断他的脖子的!” 莫特说完便头也不回地向前飞去,它似乎对带新人这件事耿耿于怀。86号苦笑着紧紧跟住了头骨的脚步,虽然还有太多不清楚的事情,但是对于主人为清除者配上一个见证者的做法还是非常赞成的,至少不会太无聊不是么? 重新穿过巨大的石门,当86号回到醒来时的圆形房间时,他看到几个同行正从石床上爬了起来,舒缓着自己的躯体,与身旁的头骨交流着什么。对于86号的到来他们并没有表现出多么在意,反而看到了莫特之后,纷纷友好地点了下头。 而莫特也终于找到了机会,耀武扬威似的朝86号抬了抬下巴,似乎在说着自己当初的经历有着怎样的不凡。“来吧,坐上去,就是刚刚的石床。”它对86号说道,“它会陪伴你很久很久,甚至你的女朋友换了,它都不会换。” “形象的比喻……”86号嘀咕了一句,坐到了跟他一个名字的石床上面,“然后怎么办?我该怎么做?”他问道。 “将‘平衡信标’给我。”莫特用目光点了一下86号手中的卡片说道。 “这个?……” 没等86好说完,头骨便直接把卡片咬到了自己的嘴里。“躺下吧,剩下的交给我,”它含糊不清地说道,“希望这次任务能顺利点,我还没来得及告诉朋友们,观察者开口说话的事情呢。”它从空中落到了躺好的86的胸口上,“估计要不了多久,就会有数不清的姑娘们聚到我的身旁,嘎嘎嘎……” “难道我们还有假期?”86号昂头看着胸口处的头骨问道。 “当然有!不然的话,你以为我们的生活就是一直清除清除清除么?”莫特鄙视道,“连续几次任务之后,我们会休息一段时间的!难道你以为我会和你一直搞在一起么?看在主人的份上,如果那样的话,不知如直接杀了我算了。” “知道么,你说的没错,主人的确无比睿智!”86号将脑袋靠在石床上说道。“来吧,什么都行,让我们开始吧。” “严格地说,专业术语叫‘化身重叠’,我们把它称作‘濒死游戏’……”莫特的嘴巴猛地一咬,卡片瞬间炸碎成了一股挥散的暗金色烟雾。下一刻,那些烟雾被吸引着注入到了头骨的眼眶之中。“老大,忘了跟你说,过程有点痛苦,坚持住!……”它最后的声音透出一丝丝报复得逞的快乐。 “你怎么不早……”86号的声音被突然切断了,胸口上的头骨瞬间浮现出了无数颗深紫色的符文,那些符文向下流淌,布满了86号的全身,还有下面的石床。一股柔软的触感从他的脊背传递上来,仿佛身体陷到了浓稠的泥浆之中。 不过很快,86号惊恐地发现,这一切并不是错觉,整个石床的表面真的融化掉了,正在一点一点地淹没掉自己的整个身体。浓稠的暗绿色液体在胸口处聚拢,慢慢包裹住了落在上面的莫特,只留下了一双闪烁着紫色火焰的眼眶。 想要喊叫却发不出任何声响,86号的眼睛、鼻子,统统被覆盖在了“泥浆”里面。他的嘴巴剧烈开合着,想要做出最后的抵抗,但是涌入其中的液体将他的感官彻底封入了一片黑暗。 86号的挣扎越来越微弱,终于不动了。暗绿色的石床慢慢凝固,床面上,生动的石质纹理勾勒出一个身穿连帽斗篷,仰面向上的人形。此时,他的嘴巴正大张着拱向屋顶,仿佛在咆哮着无声的呐喊。(未完待续。) 第十四章 化身 巨大的噪音充斥在86号的脑海里,那些声音仿佛是不同人物场景瞬间压缩在一起的组合体,不停地撕扯着他的耳膜。周围的一切全都陷入了一种莫名黑暗,而自己却在不停地向下坠去,那种高空落下的失重感让他觉得自己的心脏下一秒就要炸掉了。 突然,所有的声响猛地束成一线刺进了86号的耳朵,嗡嗡作响的耳鸣声让他长大了嘴巴,想要大喊一声。与此同时,包裹住自己的黑暗就像幕布一样拉向两边,随之而来的是昏暗的光线还有一片模糊的人影。 “啊!!!”86号还是叫了出来,但是他听到的却是一个极为陌生的声音。 “先生!先生您没事吧?……”86号用力甩了甩脑袋,有些茫然地将目光看向了对面声音传来的方向。映入眼帘的是一个留着金黄短发的少年,大概十一二岁的样子,不过此时他正表情尴尬地微低着头,用目光不停地向这边瞟了过来,“布,布莱克先生……您没事吧?……” 86号眨了眨眼睛,目前的状况让他有些错愕,他甚至还没回过神来。不过旁边传来的另一个声音让他大概明白了接下来该干什么。“先生,如果仅仅是问您需要什么酒水,就能让您发出杀猪般的嚎叫的话,那么我觉得您不应该来到‘转角巷酒馆’。”一位女侍者正掐着腰,满脸不耐烦地看着86号,“也许正真能让你消遣一下的地方是疯人院,而不是这里。” 虽然86号心里装满了疑问,但是在无数投来的目光还有女侍者的话音中,他立刻明白了此时最恰当的做法。“实在抱歉,”他歉意地清了清嗓子,“给我来一杯黑麦酒,至于他……”86号本能地说道,然后看向了对面的“伙伴”,如果这个男孩是他的伙伴的话。 “蜂,蜂蜜酒……”男孩吐了一口气,立刻说道。不过86号的表情却有些古怪。“让一个孩子喝酒,这真的好么……”他在心里想道 “马上就好,先生们。”女侍者很利索地转身走开了。 “第一个问题猜对了,他是我的伙伴……”86号在心里苦笑了一下想道。直到此时,他有时间仔细观察了一下周围的环境,想要弄清楚自己到底被扔到了什么地方。这间被女侍者称为“转角巷”的酒馆并不很大,借着紧贴墙角的位置,还有头顶吊灯散发出的昏黄光线,几乎一眼就能看个通透。 老旧的看不出本来颜色的地板在脚下咯吱作响,散放在大厅中的圆桌大部分都空着,只有靠近自己这边的几桌围坐着十几名酒客。从他们的装束上看,应该是不入流的佣兵以及生活在这里的平民。 靠近大门的位置上,调酒师站在齐腰高的柜台后面悠闲地擦着手中的杯子。也许是疏于打理,或者因为酒馆的老板太过懒惰,你甚至无法透过挂满灰尘的彩绘玻璃判断出现在到底是什么时刻。 86号有些无奈地将目光收回来,接受了这个极为荒谬的事实——自己和一个不认识的男孩坐在一间根本谈不上舒适的酒馆里。至于自己是谁,为什么出现在这里,很抱歉,完全不知道。 就在这时,一个相对“熟悉”,却又异常惊悚的声音从86号的脑袋里冒了出来。“怎么样?老大!感觉如何?嘎嘎嘎……”对面男孩的头顶上忽然发出一阵不自然的扭曲,一只眼眶中燃烧着紫色火焰的头骨蹦了出来。 “见鬼!”86号本能地一惊,身体撞在靠背上发出一阵巨大的声响。很快,数道不满的目光再次向他投了过来,在几声抱怨不已的暗骂声中,86号赶忙歉意地低了低头。 “见鬼?老大你说的一点都没错!”莫特对86号惊吓过度的表情很满意。 “你怎么出现在这?”86号慌乱地看向四周,张开嘴巴低声说道。 坐在对面的男孩一愣,顺着86号的目光不解地看了一圈。“先生?您确定没事么?您在跟谁说话?……”男孩的脸色有点苍白,似乎被对方怪异的举止吓到了。 “没,没事!”86号立刻摇了摇头,却在心底对莫特问道:“其他人看不见你对么?!该死的,你吓死我了……” “当然看不见!不然你以为见证者怎么协助你?难道要装到袋子里背在身后,或者系在腰带上么?!”莫特从少年的头顶上飞了下来,嘴里还在不停嘀咕着,“如果你一直拎着一颗柚子大小的头骨到处乱跑,我相信没等任务完成呢,你就会被草杈痛死,或者干脆活活烧死!” “好吧,这一点你的确没有说错……”86号承认道。 “对了,不要看着我说话,那样别人会觉得你是疯子的!”莫特很干脆地提醒道,“好了,现在告诉我吧,你的身份是谁?我们的任务目标是什么?”头骨很有兴致地四下打量着这间酒馆。 86号一愣,心中充满了疑惑。“你在问我么?我怎么知道被我侵占了身体的家伙是谁?更不要说我们的任务目标!”他将藏在桌下面的拳头攥在一起,再没有比这更令他懊恼的处境了,甚至比刚醒来的是时候还要令人沮丧。 “看在主人的份上,‘平衡信标’拿在你手上那么长时间,你难道没有看上一眼么?”莫特眼中的紫色火焰跳动着大吼道,“我是说,哪怕一眼!” “看了,但是根本看不懂好么!” 莫特在空中向后仰了一下,有点被震惊地绝倒的感觉。“我终于发现了,面对一只文化贫瘠的脑袋是一件令人多么绝望的事情!下次看到主人时,我会强烈要求提高清除者的准入门槛!”头骨抗议道,“那么就请你问问眼前这个小家伙你是谁吧!趁着他没有被你吓跑之前,越快越好!” 86号叹了一口气,抬头看向了对面的男孩,他的确没有其他更好的选择了。不过就如莫特所说,这个脸上点缀着几个雀斑的小家伙已经被自己古怪的行为吓得满脸惨白。 不过该问的还是要问,86号清了清嗓子。“咳咳……刚刚,恩,你是叫我布莱恩先生对吧?”他尽力表现出一副和蔼可亲的样子,不过他现在甚至不知道自己到底长什么样。“其实你说的没错,最近我的身体似乎出了点问题,常常一瞬间忘了自己是谁……就比如现在,我叫布莱恩对么?如果你能再多说一点,我相信这会对我的病情很有帮助的!” 男孩的眉毛一挑,很神秘地靠了过来。“看,我就说吧,那天的事情对您的身体状况是有影响的!”他低声说道,“您应该报告给管家大人的,布莱克先生!哦,艾尔?布莱克先生,您的全名!唉……”男孩说着叹了口气。 “恩,你叫艾尔?布莱克!不错的开始,继续问他,老大!”莫特在旁边说道。 “很好,我觉得自己想起点什么了!”86号拍了下额头继续说道,“再继续跟我说说,那天的事情!好的,我想我应该找到原因了不是么?你……”他说着有些为难地摊了摊手,似乎不知道该如何称呼这个男孩。 “我是提克,您不应该连我都忘记掉的!我可是您最忠实的学徒!”男孩捶了一下桌子,对“老师”的表现非常不满,“看在主神的份上,那天的冲突只有我一个人上去帮您了!看看,我的先生,我肩膀上的淤青到现在还没好呢!”提克按了按左肩说道。 “好吧,提克!我敢保证,你的名字我绝对不会忘记了。那么之后呢?”86号追问道,“你说的事情是指什么?” “当然是杂役总管加利尔和您的冲突啊!我早就跟您说过,离那些家伙远点!可惜您总是不听我的,”提克似乎收到了很大的委屈,“直到那天他带着跟班把您教训了一顿,您才彻底相信了我的话!” “好吧,看来教训得不轻……”86号指了指自己的脑袋,“那么我的职位呢?马夫?侍卫?还是其他的什么?总不可能无缘无故和杂役总管发生冲突吧?”他在心里揣测着,平民的家里应该不会有杂役总管或者管家一职。 “花匠,我的先生!您是庄园里首屈一指的花匠!难道你连自己的职业都忘了么?!”提克有些吃惊地问道,脸上带着一丝狐疑。 桌面上的莫特飞到了86号的耳旁。“够了,不要再问了,即便是个孩子,也会觉得你非常古怪了。”头骨说道,“这些线索足以让我们应付一阵子了,至于其他讯息,慢慢总会清晰起来的。” 86号点了点头,看在提克的眼里会觉得自己的先生慢慢记起来了,其实他根本不知道,对方的躯体内早就不是原来那个人了。 “当然不会忘记,只不过脑袋里总有些莫名其妙的念头!”86号对提克说道,“不用担心我,慢慢会好起来的,既然到了‘转角巷’,就好好喝上几杯吧,能出来一趟实在太不容易了,总要开心一点。”他在悄悄试探着。 提克的眼睛一亮,他的注意力被转移到另一个话题上。“没错,我的先生,能出来一趟实在太棒了!”他兴奋地挥舞着拳头。 86号稍稍松了一口气,如果能将提克骗过去,那么这个男孩将会给自己提供很大的助力,起码在遇到其他人时,不会轻易怀疑为什么自己突然失忆了。“接下来呢?莫特,我们该怎么办?”他在心里向头骨问道。 “我们知道了你的名字、职业,还有一个等待着我们发掘的庄园!以目前来看足够了,如果庄园是任务的目标,我会去好好了解一下情况的。不得不说,你应该庆幸,咱们遇到的是一个容易上当的男孩!”莫特飞到了空中,打量着酒馆的环境,似乎在计划着什么,“现在么,你需要一把武器。” “武器?”86号说道。 “没错,武器!”莫特理所当然地说道,“即便给你这个新手安排的任务不会太难,但是也别指望我们能靠嘴皮子赢得一切!”头骨突然将目光投向了门口的柜台,声音瞬间变得兴奋异常,“赞美主人!看看我发现了什么!哈,即便是在这样破烂的酒吧里,依然会有最美的光芒驱散掉周遭的黑暗!” 86号顺着头骨的目光看去,只见刚刚的女侍者拖着两只酒杯向这边走了过来。“你……”瞬间的无语让他将脑袋重重地磕到了桌面上。“一个无比单纯的孩子、一名基本失忆的清除者,一只眼睛里只有雌性生物的头骨。好吧,把我送到这里的主人啊,你不如现在就直接杀了我算了……”他在心里绝望地想道。(未完待续。) 第十五章 美好 86号将脑袋在桌面上敲了两下,无力地说道:“如果我没记错的话,咱们的话题前一秒还在‘武器’上,不是么?”他悄悄瞟了一眼空中的头骨,“如果你说的武器是指能够用来杀人的刀剑,而不是酒馆里的女侍者!” 莫特的目光在女侍者身上转了好几圈,才艰难地转回头来。“你说的没错,老大,但是找到武器和欣赏美好的事物,并不冲突啊!”它理所当然地强调道,“干我们这一行,总需要有一双懂得发现美的眼睛,不然那些无聊的任务早晚会把你逼疯的!当然,很多时候你会发现,美丽本身就是一种武器!” “我以为你对美的审视标准只在同类之间……”86号无语地讽刺道。 “爱情可以跨越种族的鸿沟!” 86号干脆翻了个白眼。“你对爱情的界定标准甚至包含短短的任务期间么?……” “爱情可以冲破时间的维度!”莫特飞到了酒桌旁边,再次把目光投向了女侍者。 “说实话么,你应该去找个绿皮肤的女兽人!”86号建议道,“貌似她们对爱情的粗糙程度比较符合你的取向。” “兽人么?我尝试过的,啧啧啧……即便我是个非常开放的头骨,但也会觉得她们的口味太重了!”莫特很惋惜地摇了摇头,否定道,“那个女人叫什么来的?……好吧,看来我也有记性不好的时候!” “说实话,你前女友的选择真的没错……”86号直接忽视了头骨的存在,从走到酒桌旁的女侍者手中接过了酒杯,将其中一个注满了淡黄色液体的杯子递给了提克,然后对女侍者感谢性地点了点头,顺便从口袋中摸到几枚硬币塞了过去。 男孩的注意力完全被可口的蜂蜜酒吸引住了,只见他小心地捧着酒杯,正一小口一小口地嘬着酒杯边缘上的金黄色泡沫,白皙的脸庞因兴奋而涨得通红。 “请慢用,先生们。”也许是收到了小费,女侍者的态度明显好了起来。不过没等86号说话,飘在旁边的莫特便偷偷地飞到了女侍者的身后。就在86号想要搞清楚这只神经质的头骨这次又要搞出什么事情的时候,莫特已经张开了嘴巴,向着女侍者翘起的臀部咬了下去。 下一刻,响亮的尖叫声爆发在这间原本非常安静的酒馆中。“啊!!!”女侍者的仿佛被针扎到一般,猛地弹了起来,立刻转向了身后,她的目光中燃烧着愤怒的烈火。 而86号则差点把手中的酒杯甩出去,他赶忙避开了挂满冷汗的脸颊,额角跳动的青筋似乎证明了他已经处在彻底崩溃的边缘。“见鬼!莫特,你在干什么!咬女侍者的屁股?!”他看了一眼对面被尖叫声吓到的提克,“这也是任务中的一环么?……看在主人的份上,你会把我们两个一起毁掉的!” 不过莫特却一脸满足地飞到了86号的旁边,它显然对自己的行为并未感到不妥的地方。“赞美伟大的主人!知道我为什么最喜欢接到人类区域的任务么!”头骨一脸陶醉地说道,“哈!看看这紧致的触感!看看这要命的轮廓!我很认真地说,人类女孩才是这个世界上美丽的造物,没错,永远都是!” “该死的……你就为了这个?!”86号攥紧了拳头,坐在椅子上的身体微微发抖,他的确快被折磨疯了。 “严格地说,不全是!……” 没等莫特说完,一记并不亚于刚刚那个尖叫的把掌声,从旁边的酒桌上飞了出来。“啪!”清脆直接,女侍者用吃人般的目光死死盯住了坐在她身后的一个佣兵。“在梅毒掏空你的脑子之前,给我看好你的爪子!”她大声骂道,“这里可不是你找乐子的地方!如果你再敢动手动脚,我保证会把你的手指一根根切下来,然后塞进你的鼻孔!懂吗!” 女侍者的骂声席卷了所有人的大脑,那名佣兵直接愣住了,有些茫然地捂着自己的脸颊,下意识地点了点头,他甚至没有意识到,自己为别人背了黑锅,受到了一次莫名其妙的无妄之灾。 莫特瞪着眼睛,好像被催眠了一样飘在空中一言不发。86号在心里喊了几声,却没有得到对方的答复,就在他以为头骨被女侍者激烈的反应所吓到的时候,莫特转了过来。“人类!人类果然是语言天赋最为优秀的种族!看看那起伏的音调,看看那惊艳的词汇!哈,即便干了一千多年见证者,我还是总能在人类身上学到更多骂人的话语!”头骨又将目光转回了胸脯不停起伏着的女侍者,“老大!我想我爱上了这个姑娘,我想我已经坠入了爱河!”他吃吃地说道,满脸幸福的味道。 86号听着差点被气晕过去。“赞美你,莫特!毫无讽刺的赞美!你才是我的老大!不如你来告诉我,接下来我该怎么办?!” 另一边,女侍者结束了她华丽非凡的咒骂,转身离开了佣兵所在的座位,而其他酒客则爆发出了更大声的哄笑。“怎么办?我早说过的,寻找武器和欣赏美好的事物,并不冲突!”莫特看着佣兵涨红的脸庞说道,“接下来,这个家伙会冲向嘲笑他的蠢货,而我们,只需要保护好自己,然后把想要的弄到手就行!一千多年下来,为了达到目的,我总能找到最简单有效的办法!” 86号一愣,不过就在这时,佣兵的喝骂果然冲出了他的嘴巴。“闭上你们的嘴巴!你们这群蠢货,有什么资格嘲笑我!”说着,他抡起手中的酒杯,向着其中一个笑得最大声的家伙砸了过去。 没等86号反应过来,整个事态便向着莫特所说的方向,急速发展下去。四溅的酒水与摔碎了的酒杯彻底激怒了已经喝到烂醉的酒客,很快,盘子、椅子连同口齿不清的脏话便一股脑地作为回答,甩向了率先发难的佣兵。 86号怎么也不会想到,仅仅是一瞬间的功夫,飞在空中看笑话的莫特,便成功将这间酒馆变成了打群架的战场。“老大,你还怀疑我的话么?嘎嘎嘎……”头骨怪笑着说道。 不过这时候已经轮不到86号开口说话了,眼前的一切早已一片混乱。几名佣兵撞开了挡住他们的桌子椅子,扑了过去,而他们的对手显然也不是畏首畏尾的良民,或者说在酒精的刺激下,这里已经没有良民的存在了。 伴随着震耳欲聋的喝骂声,还有木质桌椅折断散架的撞击声,数个疯狂的身影扭打在一起。有的还能站在地板上你来我往,有的则干脆摔到了地上,从这边滚到那边,然后就想两头笨重的公熊一样,又从那边滚回这边。酒水、果皮、尚未吃完的肉干洒得满地都是,各种随身携带的武器被纷乱的脚掌踢来踢去,好吧,即便喝醉了,也没人会在酒馆中闹出人命。女侍者和调酒师则干脆做到了柜台上,看着一片狼藉的酒馆大声叫好,这样的斗殴的确是这里为数不多的乐子之一。 “老大,随便捡个你看着顺眼的武器,什么都行!”莫特机敏地躲过了一把椅子说道,“外面有大把的美丽等着我们发现,外面有无数的邪恶等着我们铲除!哈,为了世界和平,为了伟大的主人!我们可没时间浪费在这里!” “你怎么不说我会用的……”86号嘀咕了一句,捡起了一把不起眼的匕首放到了怀里,然后拍了拍目光呆滞的提克,“走啦,提克,难道你想被飞来飞去的盘子、杯子砸个头破血流么?!”他说着抬脚离开了座位。 提克猛地回过了神,这样暴力的场景他可没怎么经历过。“啊?是,是先生!……”男孩捧起蜂蜜酒,一口气灌倒了肚子里面,紧跟着86号的步伐朝着大门的方向逃了过去。 两个人外加一只会说话的头骨,小心地避开时不时飞过头顶的“凶器”,跨过滚在地上的“斗士”。飞在86号后面的莫特,竟然撞击着牙齿,击打出一阵韵律感极强的节奏,它圆滚滚的身体在空中上下起伏,仿佛金属般沙哑的调子被唱了出来: 走在街上,路灯让夜色不那么冰凉, 顶着月亮,小可爱溜进了我的余光。 廉价的长裙裹不住她的乳丨房, 漆黑的眼圈透过了她的浓妆。 她说:我从未看过哪个男人的背影如此凄凉…… 如果扔下几枚金币,我会让你度过一个难忘的晚上。 我说:你是如此美丽,为什么要干上这个行当? 她看着我的眼睛,她是这么说的: 生活的困境总是让人无比绝望, 金币永远不会长在树上, 我有未付的账,我有嘴巴要养, 但是世上没有免费的食粮! …… 还在这条街上,我终于摆脱了那位姑娘, 从街角的小巷,一个人冲到了我的身旁。 消瘦的身形装进了肮脏的衣裳, 颤抖的匕首无法掩饰他的慌张。 他说:我从未想过活下去的方式是通过抢…… 如果你敢大声叫嚷,我会在给你留下难以忘记的伤。 我说:你本应非常善良,为什么要干上这个行当? 他擦干了眼角的泪水,他是这么说的: 生活的困境总是让人无比绝望, 金币永远不会长在树上, 我有未付的账,我有嘴巴要养, 但是世上没有免费的食粮! …… 我终于回到了我的天堂, 我终于爬上了柔软的床。 不过却有人敲响了刚刚关上的门窗, 好吧,对方来自旁边不远处的教堂。 他的衣饰金碧辉煌, 他举起手中的权杖。 牧师眼中闪烁着狰狞的欲丨望,他是这么说的: 只有虔诚的祈祷能拯救你的信仰! 只有足够的金币能洗涤你的心脏! …… 哦……生活的困境总是让人无比绝望, 金币永远不会长在树上, 我有未付的账,我有嘴巴要养, 但是世上没有免费的食粮! 生活的困境总是让人无比绝望,哦……我从来不会说谎。 86号听着莫特的哼唱,竟然生出了一丝荒谬的快感。他将几枚金币放到了柜台上,抬手推开酒馆的大门,一片倾泻而下的光明让他有些睁不开眼睛。 “啊……吓,吓死我了,终于逃出来了……”旁边的提克用力拍了拍胸口说道,充满稚气的脸上还残留着尚未褪去的惊恐。 “轰”的一声,一把椅子砸碎了酒馆的窗子飞了出来,86号和莫特一起回头看了一眼依然吵闹不已的“转角巷”。“干得漂亮!嘎嘎嘎……”莫特笑着说道,86号则在心底为头骨叫了几声好。“看来清除者的生活,也挺有趣的!” 看着街道上熙熙攘攘的人群,还有起伏在视线中的屋顶,莫特吹起了口哨。“老大,我们又搞清了两件事。第一,这是白天。第二,我们没有被扔到什么穷乡僻壤!”它说,“赞美主人,一切都在向好的方向发展着,不是么?” “没错。”86号点了点头,有那么一刻,他发现自己竟然慢慢喜欢上了这只会说话的头骨。(未完待续。) 第十六章 血影 离开了“转角巷酒馆”,86号带着他的伙伴紧紧跟在提克后面,穿过了面前的步道以及头顶烈日的人群,走进了纵横交错的巷子里面。虽然这看起来有些古怪——一个大男人竟然尾随在一个男孩的身后,不过对于86号来说,相比于彻底走丢在这座未知的城镇里面,他认为这样的做法才是最安全的。 不得不说,与一个活泼开朗的男孩同行,你几乎不需要什么办法,就能套出他脑袋中的一切。86号终于弄明白了为什么自己这个冒牌“花匠”,会来到这里。原因很简单,因为这具躯体原来的主人,总能在一段时间之后,借口购买工具或者种子等一系列无关痛痒的理由,跑出庄园,来到城镇上快活一番。从小提克的表情上看,这位“花匠”已经这样干了不止一次了,问题仅仅是,他这次不算走运的出行,直接变成了86号执行任务的化身。 至于原来的主人,用莫特的话说,当清除任务结束时,他被压制的意识会重新夺回身体的控制权,但是不会记得任何事情。说的简单一点,就是做了一个诡异的梦而已。本来86号还想通过其他途径,对所处的环境多增加些了解。但是却被莫特制止住了,用头骨的话说,为了减轻清除者对原本世界轨迹的影响,不必要的接触尽量越少越好。如果你找不到路,请多花点耐心,路就会主动找到你——这是头骨引用主人的一句话。 正午的阳光从天顶上倾泻下来,燥热的热浪如潮水般肆无忌惮地抽打着这座城镇。只有当你离开主道时才会发现,在一天中最热的时候,除了为了生计或者金币而奔波的人们之外,更多生活节奏缓慢的平民,选择了躲到屋里,或是树下,尽可能地找个地方让自己彻底放松一下。 行走在笔直窄仄的巷子中,头顶凸出的屋檐遮挡住日光的脚步,在石砖铺就的道路上投下一半明亮一半黑暗的光影。许多极力旺盛的孩童在墙根下面的阴凉中奔跑嬉戏,他们童真的笑脸与挥在空中的手臂在86号的视线中时隐时现,还有那银铃般的笑声,甚至让他生出了一丝恍如隔世的错觉。 没过多久,眼前的景物豁然开朗,一个坐落在众多建筑环抱中的小广场映入了86号的眼帘。细密的长方形石砖拼接出了一块不大的空间,正中的位置上,一座手托水瓶的女性石雕喷水景观立在那里。此时,洁净异常的清水正从瓶口中流淌出来,在空中垂下一道笔直的透明水柱,落到了她脚下的水池中。 微风乍起,一丝丝如烟的水雾伴随着叮咚的脆响扑面而来,让86号的心底顿时弥漫上了一层心旷神怡的凉爽。小广场的四周布满了半露天的商铺,蔬菜、水果、粮食、杂货、铁器,所有你能想到的日用品就会都能在这里找到。 当然,真正吸引住86号和头骨的目光的是一个坐落在广场角落中的店铺。门口处陈列着的梯形花架上,数十盆五颜六色的鲜花整齐地码放在一起,高高挑起的凉棚遮住了一部分不易直接暴晒的花朵。钉在屋檐下面的木板上刻着一行清晰的字迹——“老乔治的花匠工坊”。 “看来我们到地方了,对么?”86号看着那间店铺说道。 “没错,我的先生,我们可是这里的老主顾了!”提克一边说着,一边低头从背包中翻找着什么。很快,一张卷得整整齐齐的羊皮纸卷轴被掏了出来。“让我看看,这次我们都需要些什么?”男孩从顺着开头看了下去,手中的卷轴“哗啦”一声,其长度甚至直接垂到了地上。 “这么多?!”86号有些吃惊地说道,甚至飞在空中的莫特都长大了嘴巴,看着被男孩手中长长的购物清单。 “是啊,先生,我们的庄园可是非常大的!花肥、泥土、泥虫、种子、需要替换的花盆,对了,还有坏掉的修剪器,以及所剩无几的藤蔓支架……”提克在空中比划了一下,不过很快换上了一副委屈的面容,“先生,如果你什么都记不起来了,光靠我一个人的话,会把我活活累死的!” “其实你的先生的确没有说谎,嘎嘎嘎……”莫特的声音在86号的脑袋中响起。 86号当然不会在这个时候和莫特拌嘴,他有些尴尬地揉了揉额头。“相信我,提克,这样的情形绝对不会发生的,我可不是虐待童工的导师。”他说,“来吧,让我们快点把正事干完,如果时间还有剩余的话,也许我们还可以找个地方,再喝上一杯!” 男孩的脸色立刻明亮了起来。“先生,你是最棒的!在赶回庄园之前,我们一定还有时间干点别的!” 不过这时,一阵暗黑至极的波动好像钢锥一样刺痛了86号的大脑,瞬间袭来的恶感让他立刻绷紧了身体。不着痕迹地瞟了一眼传来的方向,86号的眼睛好像天生就是为黑暗而生的,花匠工坊旁边的巷子中,他看到一抹红色的影子就像流淌的血迹一样,缩进了胡乱堆放的杂物后面。 “看到了么?”86号低声说道。 “哈,一只可爱的红色小虫?老大,见证者里面没有比我更敏锐的存在!”莫特答道,“既然对方主动找上门来,我们总不能让它太失望,不是么?” 86号回头看着他的“学徒”。“亲爱的提克,这些羊皮纸上的东西,你一个人完全不成问题吧?” “当然……”提克的话说到一半,立刻捂住了自己的嘴巴,“又要我一个人干这些事情么?先生,您总是这样!这不公平!”男孩挥舞着群头嘟囔道。 86号一听,反而觉得这具躯体之前的主人为自己扫清了很多不必要的麻烦。“好吧,要我怎么做,才会让你觉得一切公平起来了呢?”他摊开手掌大方说道。 “一整天假期!明天庄园里的活计我可不管了!”提克的脸上露出狡黠的笑容,扬了扬手里长长的羊皮纸,“这些可都是您的,别指望我会帮您!” “你这个小家伙!”86号笑着点了点头,和男孩的手掌击到了一起。“成交,你知道的,我一直都是个很大方的老师!” “哈哈,谢谢您,我的先生!”提克就像一只胜利的小狐狸一样飞快跑向了花匠工坊,“祝您玩得愉快!对了,可不能反悔哦!……”他回头说道。 86号摆了摆手,示意绝对不会。“和孩子打交道要比和你在一起好多了……”他看了一眼头骨抱怨道。 “好啦,老大,干正事吧。”莫特转身首先飞进了巷子,“早晚你会发现,我要比孩子讲理多了!早晚!” 86号表示怀疑地摇了摇头,四下打量了一圈之后,飞快地闪身钻进了小巷。 眼前的巷子是一个近乎封闭的存在,一扇高高的木栅栏封住了另一头的出路,这里似乎被改造成了一个存放杂物的地方,即便现在是正午时分,也没有一丝光亮能够照射进来。86号从怀里抽出了那把捡来的匕首,不知是为什么,虽然失去了以前的记忆,但是86号的直觉告诉他,自己对于兵刃有着近乎本能的敏感,仿佛一切有关进攻的意识瞬间浮现在了他的脑海里。 反握着匕首,86号慢慢地向着巷子深处挪了过去,一股淡淡的血腥味混合着恶臭让他的眉头紧紧地拧到了一起。“这是什么味道?” “这个?当然是敌人的味道!你会慢慢熟悉它的……”莫特飞在86号的头顶,眼眶中的紫色火焰跳动着,警戒着周遭的一切。“这是那只红色小虫的气味,很明显,它来自‘下面’……” “下面?”86号将匕首横在胸前,时刻准备迎接可能突然袭来的攻击。 “下面是我们对地狱的代称,毕竟,地狱这个词实在太严肃了,不是么?”莫特向下瞟了一眼,“放松点,老大,作为一个新人,观察者不会给你分配什么棘手的任务的!无非就是一些不入流的货色,你只需要看到它,砍死它就行了!非常简单!” 没等86号说话,左前方的一只堆在高处的木箱突然“砰”的一声炸碎成根根锋利的木刺,被一团赤红色的血水裹在一起飞速扎了过来。“该死!”86号暗骂一声,操起一只花盆直接扔了过去。“啪”的一声脆响,86号已经冲了上去,在一蓬四溅的木屑与花盆的残片中,他看到了那团发出不自然扭曲的血水。 “给我下来!”86号手中的匕首在空中划出一道自上而下的寒芒,可就在锋刃接触在血水表面的一瞬间,对方忽然有违常理地向后弹去,落在墙壁上就像蜘蛛一样倒退着爬向了高处。 直到此时,86号才看清自己的对手到底是个什么东西。只见一团由血水与碎肉组成的怪物,正用四条健硕的附肢牢牢抠住了砖缝,撑起了一截筋骨外露的躯干。此时它正伸直了三角形的脑袋死死盯住了下方的86号,只剩下两个圆孔型的鼻腔中发出阵阵类似“咯咯咯”的促音,狰狞的口器中滴落着令人作呕的污血。 “它在赞美你的血肉,老大!”莫特在空中翻译道,“说实话,这些地狱中的低级恶魔,实在毫无美感,近乎本能的进食**中没有一丁点智慧的闪光点!没想到,我竟然有一天会接到这样无聊的任务……” “你在期盼着它把我杀死么?!”86号感到自己和莫特的思维完全不在一个平面上。 “当然不是,老大!”莫特的话音突然一提,“小心!躲开它的口水!” 86号一愣,立刻向旁边跃去,那只怪物喷射出的黑色粘液擦着他的身体飞了过去,粘在一只木箱上发出一串腐蚀性的声响还有散发着恶臭的黑烟。“该死的,这是什么东西!”没等86号反应过来,对方已经离开了墙壁,从头顶上扑了下来。 “滚开!”86号大吼一声,用匕首削向了怪物扑向自己的两个附肢。几乎毫无阻碍,怪物的前肢应声而断,就像失去支撑的泥浆一样在墙壁上甩出了两道刺眼的血迹。不过仅仅这样的攻击,并没有阻挡住怪物扑向自己的势头,即便再不情愿,但86号还是伸出了左手,在对方扑到自己脸上之前,卡住了怪物的脖子。“告诉我,怎么才能干掉他!” “肢解、砸烂、砍头,随你喜欢,什么都行!”莫特在空中饶有兴致地看着下面的战斗,时不时提上一点建议。 没等86号做出下一步动作,一个意外的变化瞬间让莫特的神情紧张了起来。那两道墙壁上的血迹慢慢重新聚拢在一起,突然一跳,变成两条小一号的血兽,咬向了86号的喉咙。几乎是在一瞬之间,86号狼狈异常地就地一滚,躲开了必死的一击。“见鬼!你确定它能被砍死么?!快想想办法!”说着将手中的怪物砸向了旁边的墙壁。 “砰”的一声闷响,就像一块死肉撞到了墙上,怪物尖叫着翻了几圈,重新用附肢抠住了砖缝冲向了86号,不但如此,地面上另外两只血兽仿佛听到了主人的呼唤,也一起攻了上来。 “不对!什么地方不对!”莫特的声音也紧张了起来,突然向高更的地方飞去,很快,他盯住了一个方向大声吼道:“跑起来!向后跑!快!” 86号已经来不及细想了,转身朝着巷子深处狂奔而去,身后的“咯咯”声越来越近,几乎下一刻就要扑到自己的脖子上。“死胡同!莫特!前面是死胡同!”他大声吼道。 “撞碎它们!撞碎那些木栅栏!”莫特已经飞到了木栅的上面。 “撞碎?!”86号大叫一声,“我会被你害死的!我一定会的!”虽然嘴里这么说着,但是他还是义无返顾地冲了上去。就在速度达到极限的一刻,86号猛一发力,整个身子腾空而起,撞向了巷子尽头处的木栅栏。与此同时,三只血兽同样飞到了空中,死死跟在了86号的后面。退无可退,所有生的希望都堵在了莫特的判断上面。 “轰!” 一道人影从巷子的另一头直接撞了出来,伴随着巨大的声响、飞舞的木条,86号重重地摔到了地上,翻滚着带起一片浓烈的尘土。借着眼前一片模糊的视线,他还是看到了那三只越来越清晰的怪物。“完了!不知道主人能不能复活战死的清除者……” 就在这时,空中的血兽突然扭动着身躯发出一声声痛苦的哀嚎,随之而来是它们身上升腾而起的黑色烟雾与橘红色的火焰。86号立刻明白了栅栏两边最关键的不同——这边仅仅多了光明!那璀璨而又温暖的光明!下一刻,血兽瞬间被烧成了木炭灰烬般的灰白色,砸在86号的身上,破碎成一蓬四散的尘埃。 “哈!赞美我吧,老大!我可是无所不能的莫特!”头骨飞到了86号的面前。 “如果这招不好用呢?” “呃……也许被咬上一口死不了呢?” “你怎么不去死!”86号拎起一截木头砸了过去,但是被莫特轻松地躲开了。 “不要这么激动,老大!起码我们又知道了两件事!”莫特说道,“一个好事,一个坏事,你想先听哪个?” 86号无力地躺到了地上。“你的嘴里,永远不会蹦出好事……” “好吧,第一,我们终于发现了敌人!”莫特落到了86号的胸口上,“第二,对方……应该不是无脑的低级恶魔!哈哈哈……” “谁跟我说这是简单任务来的?!是谁!”86号说道,“看在主人的份上,我差点就信了你的鬼话!……”(未完待续。) 第十七章 庄园 不得不说,花匠工坊的老乔治是一位非常体贴的绅士,他竟然派出一辆马车,免费将采购的货物送回庄园。所以此时的86号正坐在马车尾部的踏板上,享受着省去了徒步返回的旅程。当然了,必须忍受的则是货车上随风飘散的花肥的恶臭,以及毫无减震措施的车轮所带来的拆散骨骼般的颠簸,不过这显然算不得什么大事。 与一路枯坐的86号不同,年轻的小提克保持了一如既往的活力,除了时不时坐在踏板上休息一会儿之外,更多的时间里,他都想叽叽喳喳的小云雀一样冲进了旁边的树丛,或是伴着主道前行的溪水。好吧,其实当他看到灰头土脸返回的86号时,差点以为自己的先生遭遇了抢劫或是其他的什么祸事。不过在对方言辞闪烁的表现中,男孩偷笑着找到了自己心中的答案,所以这件事很快便被揭过去了,这也的确为86号省掉了不少掩饰的麻烦。 从表面上看,86号正瘫坐在那里闭着眼睛休息,但实际上,他正和飞在空中的莫特进行着另一番交流。“刚刚袭击我的恶魔到底是什么东西?”他回忆着刚刚那场战斗,只有在事后,才发觉当时的情形有多么危险。 “什么东西?不知道……”莫特很干脆地答道,“没人知道燃烧地狱中的恶魔到底有多少种,就是跟地狱打了上万年的至高天堂也不清楚。那些被命名的也仅仅是以往的历史中,出现在凡人世界的一部分而已,它们只占了总量上很小很小的比例。” “我们大部分时间,都是和燃烧地狱打交道,对么?”86号问道。 “可以这么说,”莫特点了点头,“与燃烧地狱相比,那些长着翅膀的家伙要温和太多了!” “为什么?” 莫特歪着头想了想,似乎在思考着如果更简单地回答这个问题。“这么说吧,燃烧地狱的等级差异比至高天堂更加严苛,甚至到了随时死亡的地步。”榻尝试着解释道,“同样种类的恶魔聚集在一起组成自己的族群,其中战力最强的那个会有一个一直传承下去的名字,同时它也是族群中地位最高的存在——领主。维护名字的所有权,或者产生新的领主,只有一个途经——干掉弱的,留下强的!除此之外,别无他法。” “整个燃烧地狱的权力构成,就是这样层层向上的金字塔机构——低阶恶魔、中阶恶魔、高阶恶魔、领主、大领主(统御不同族群)、魔王……”莫特一级一级地数着,“直到最上边,站在金字塔的最顶端的,那几个连名字不能提起的存在,混乱魔神。” “为什么连名字都不能提?”86号睁开眼睛,好奇地看了一眼莫特,“有这个必要性么?” 莫特正视着86号,它的声音很严肃。“那么,老大,你来告诉我,神,为什么称之为‘神’?最根本的原因在哪?” “实力?如果让我说的话……”86号答道。 “错!神之所以称之为‘神’,是因为不死不灭!”莫特的声音空洞异常,“众神之父安努孕育出的诸神永远立于生命与时间之上,实力,只不过是漫长岁月演化出的表现方式而已,但远非本质。” “至于为什么燃烧地狱常常在与至高天堂的战斗中取得上风,因为一方崇拜力量,一方信奉智慧……”莫特的表情带上了一丝讽刺的意味,“同样不死不休的场合,力量只会推导出毁灭,而智慧却生出了取舍!所以啦,经常是地狱那帮疯子已经一拳打了上去,天堂那帮鸟人还在议会中思考着我是应该用盾牌挡住,还是用剑对拼!嘎嘎嘎……”头骨大笑着说道,“赞美我的比喻吧!我应该找个助手,将我的话都记下来!” “我觉得主人不会同意的……”86号小声说了一句。 “咳咳咳……总之,不管什么都好,燃烧地狱要比至高天堂强上一些。”莫特清了清嗓子继续道,“但是燃烧地狱中的混乱魔神们只是头脑简单的莽夫么?当然不是,它们拥有着不亚于光明主神们的智慧,可是下面的仆从们么,你也看到了,那几只可爱的红色小虫子,支配它们的只有本能,还有来自上一层主宰者的命令。”头骨顿了顿,“也就是说……” “也就是说,刚刚的袭击并非巧合,”86号明白了莫特的意思,“那几只虫子的目标就是‘我’。问题仅仅是为什么,还有背后的主使者到底是谁。” “没错,老大!”莫特落到了86号的头顶上,“从种种迹象上看,这具躯体本来的主人,恐怕在我们到来之前,就被人盯上了。”它说,“就算那几只虫子不会在巷子里动手,它们也会找个机会,杀掉这个倒霉鬼。可惜的是,对方的运气实在不好,最后遇到了我们!” “如果这样的话,我们现在岂不是正主动靠向背后的主使者对么?”86号从马车的一边探出脑袋,向前方看了一眼,“我怎么感觉自己是去送死呢?……” “呃……如果你要这么认为的话,也没错……”骨头想了想说道。 “还有个问题,如果清除者战死在任务中了,主人会复活他么?……”86号很认真地问道,“我是说这个极度危险的职业,总要有些福利保障吧?!” “抱歉,老大,没听说过……”莫特说着,又补上了一刀,“不过说实话,像你这么弱的新人,我也是第一次见到……” 漫长的路途在86号与莫特有一搭没一搭的对话中被甩到了身后,当操劳了一天的太阳慵懒地挂在西边的天际,马上就要跑到山峦的背后,开始一夜的休息的时候,他们转过了一片葱葱郁郁的小树林。 在这之后,86号明显感觉到马车的速度渐渐慢了下来,如果说从一个熟悉的地方来到新的所在,会让旅者有些茫然无措的话,那么不管到哪都是陌生的世界,反而会让人毫无压力。在这一点上,86号甚至有些赞成主人删除掉自己记忆的做法,因为这样会省去很多不必要的情感。 坐在旁边的小提克手脚并用地爬到了马车的顶上,脚下踩着“新鲜”的花肥,异常兴奋地宣布道:“我们到家了!”他一边说着,一边用力挥舞着手臂,就像凯旋而归的英雄一般。 86号也按耐不住心中的好奇,攀住了马车的边缘,从踏板上站了起来,探出了半截身子。目光向前延伸出去,他看到了此行的目的地——一座气势恢宏的庄园。 前方道路的尽头,一圈顶部钉着长钉的高大院墙和抱在一起,留出了一扇漆黑的大门,根根直立的铁条之间,精美的掐花纹饰与硕大的家徽构成它最醒目的造型。也许是看到了远远行来的马车,立在两旁的卫兵正将大门缓缓推开,即便离着很远的距离,那低沉的“咯吱”声依然清晰可辨。 大门里面,精心修剪过的草坪连同正中间一分为二的步道拱卫着一座壮观的群雕喷水景观。即便是极度缺乏审美情趣的人,也能第一时间看出这座雕像刻画的是至高天堂中的神祗与挥舞翅膀的天使,而且出自名家之手。 86号的目光缓缓向上,在群雕后面更远的地方,立着一座金碧辉煌的三层建筑。它的占地面积极大,道道笔直的线条勾勒出了一副庄严厚重的质感,在那平整的屋顶两端,分别立着一座框架锋利的塔楼,还有暴露在墙壁外面的,怪兽状的滴水口。 与那些饱经风霜的建筑不同,它的身躯闪烁着苍白月色般的圆满,即便是在落日的余晖之中,依然能够看出近乎纯净的洁白与典雅。数十扇高大的落地窗被雕刻在石料上的精美花纹包裹着,分列正门中轴线的两侧。略微突出的前厅部分在几根粗壮的立柱支撑下,延伸出一座高高的露台,左右两边分别延展而下的台阶与露台的台基融合在一起,最后没入门前的步道之中。 无论从哪个角度看,着这座宅邸的建筑美学,都达到了登峰造极的地步。 “老大,这可不是一般人,能够拥有的庄园……”莫特在旁边对86号说道,“经历了这么多的任务,像这样华丽恢宏的庄园可不多。我竟然有些期待接下来我们的经历,嘎嘎嘎……” 86号沉默着没有说话,马车在门卫机警的目光中缓缓驶进了庄园,然后转头向右,离开连接大门的主道。“先生,放心吧,我会帮你把车上的东西都收拾好的。”小提克看着沉默不语的86号,以为自己的先生被城镇的经历搞坏了心情。“不过也只有今天晚上哦!明天我可要放假了!” 86号笑着揉了揉男孩的脑袋,他其实很喜欢这个小大人一样的小家伙。“好啦,我记得自己答应过什么,明天你有整整一天的假期,放心吧!” “哈!谢谢先生!”小提克高兴地叫了一声。 “想什么呢?老大?”莫特对突然沉默下来的86号有些意外。 86号摇了摇头。“没什么……”他说着回头看了一眼身后远处的宅邸——这里不单是未来几天生活的地方,同样还存在着一股想要杀死自己的黑暗力量,唯一的问题是,最后到底谁能活着离开这里……(未完待续。) 第十八章 怪事 第二天一早,天还没有放亮,86号便在肚子发出的轰鸣声中醒了过来。昨天傍晚那一车花肥还有杂物差点将他折磨得疯掉,再加上担心入夜后遭到偷袭,86号的的睡眠状况已经不仅仅是奇差无比能够形容的了。 他揉了揉充满血丝的眼睛站起身来,发现原本睡在里间的小提克已经不知道跑哪去了,好吧,看来这个小家伙的确被压抑得太久了,86号感慨着在心里想道。不单是提克,就连莫特也消失得无影无踪,当然,那家伙根本就不需要睡眠。 86号用力抻了个懒腰,随手盛了一盆清水,他现在太需要盥洗一下自己了。冰凉的液体拍打在脸颊上,他感到自己沉重的脑袋瞬间清醒了许多。将脸上的水珠在袖子上简单抹了两下,86号看着镜子,他现在才第一次仔细打量这次任务中的“自己”。 严格来说,这位“艾尔?布莱克”先生实在没什么令人印象深刻的地方。一头深褐色短发下面是一张略显消瘦的脸颊,一双圆睁的大眼睛衬在苍白的皮肤上显得更大了。似乎是因为缺乏锻炼,他的身体非常单薄,细弱的四肢从空荡荡的衣服中突兀地伸了出来。总之,一切路人身上随处可见的特点,走能在这位“花匠”身上找到。 “希望这具躯体不要被我折腾散架了吧……”86号敲了敲镜子,充满恶趣味地嘟囔了一句。 “早上好,老大!”莫特的声音撞进了86号的脑袋,这只会说话的头骨不知道从哪里冒了出来,正漂浮在86号身后不远的地方,“昨天晚上睡得怎么样?嘎嘎嘎……”头骨故意打趣道。 86号从镜子里瞟了一眼。“我睡得好不好,恐怕你比我还清楚……”他用手掌蘸着水,拢了拢蓬乱的头发。“你去哪了?怎么一起来你就不见了?小提克呢?” “当然是去探路!你不方便做的事情,由我出面会轻松很多!”莫特说道,“那个小家伙早早便起来了,直接跑出了庄园,估计自己找乐子去了吧。” “好吧,祝他好运!这个狡猾的臭小子!”86号四处翻了翻壁橱,想给自己找点早餐垫垫肚子,实际上从来到这里之后,他还没有吃上一口像样的食物。“发现什么了么?我是说这座庄园里有可能是任务的线索?”他最后放弃了继续翻找的打算,看起来,这位“花匠”并不是一个生活极有规律的人。 “线索?当然发现了!而且有很大的可能性,跟我们的任务有关。”莫特说着向木屋外面飞去,“来吧,估计你现在还能看到第一现场。” 86号一愣,很快推开木门,跟着头骨走了出去。泥土的芬芳夹杂着微凉的空气迎面而来,让他的精神为之一振,不过唯一不和谐的就是那一股淡淡的花肥的味道。一想到昨天那满满一车的肥料,86号的额头就有点不自觉地跳动,好吧,它们实在是有点太“新鲜”了…… 86号栖身的木屋位于整个庄园的东南角,紧贴着高高的院墙。清晨的雾气还没有散去,借着冷清的光亮,86号在喷泉景观前面隐隐约约地看到了一群站得笔直的身影。虽然无法辨认那里发生了什么,但是在这安静的晨间,还是传来了一阵阵模糊的话语,听上去好像有人在训斥着什么。 “他们干什么呢?”86号仰头点了一下问道。 “你的大老板,这座庄园的管家,一个名叫‘阿尔伯特’的家伙正在给新人训话……”莫特打趣道。 86号自动忽略掉了目前“花匠”的身份。“新人?”他疑惑地说道。 “很奇怪是吧?”莫特的目光似乎并没受到雾气的阻碍,“从常理来说,一座这样规模的庄园,基本上不太可能产生大规模的人员更迭,基本上都是一位老仆人休退之后,子侄直接接班。不同的岗位由不同的家族世世代代传承下去,一直为这里的主人服务……”头骨说道,“可是不巧的是,这座庄园正发生着一件怪事。” “怪事?”86号抬头看着头骨。 “没错,这座庄园一个月来失踪了六个仆人。”莫特眼中的紫色火焰收缩成细细的一点,“马夫、后厨、杂役、甚至侍卫,都有人在失踪……”它说,“什么样的传言都有,虽然这群仆役的话大多时候都不可信,但是这样的事情,他们应该不会乱说。” 86号听到头骨带来的话一惊,毕竟六个大活人,这已经不是小事了。“如果是恶魔干的呢?想让几个人失踪,应该不是难事吧?”他想到了袭击自己的主使者。 莫特缓缓摇了摇头。“活不见人死不见尸么?”头骨吹了个口哨,“就算是恶魔,也不可能干得这么干净利索。” 86号没有说话,只是重新将目光投向了那群模糊的人影,周围的气氛立刻变得沉重了起来。不过就在这时,一阵响亮的咕噜声从他的肚子传了出来,86号的脸上顿时一红,有些尴尬地挠了挠头发。 莫特充满戏谑的话音如期而至。“哈!饥饿,我竟然忘了你现在还占据着一个活人的躯体!”它歪着脑袋想了想,“你应该感谢我,在探路的过程中,一不小心找到了后厨的位置!不得不说,这里的早餐还是很丰盛的!” 头骨一边取笑着86号,一边转身飞了出去,86号随手关上了屋门,跟在了它的后面。任务当然很重要,但是目前更重的事情显然是填饱肚子。 必须要承认的是,这座庄园的主人似乎是个非常慷慨的家伙,既便是给仆役提供的早餐,也称得上丰盛无比。当86号从仆役饭厅里挺着高高隆起的肚子走出来时,他甚至在心底生出了有一种因美味的食物而产生的满足感。不过这样的行为却让飞在空中的莫特恼火不已,因为对于一个近乎“灵体”的头骨来说,进食完全是一件异常奢侈的事情。 天光渐渐放亮,出于本身职责的要求,86号必须要完成有关“花匠”的一切工作,而且是在自己助手,小提克休假一天的情况下进行。 唯一比较庆幸的是,这具躯体还保留着起码的本能,用莫特的话说,这是存留在肌肉与脑海深处的条件反射,所以面对各种各样的花花草草,86号并未表现出太过生疏的一面。但即便是这样,整座庄园的修剪工作也消耗掉了86号大量的时间。当他带着时不时消失,又时不时出现的莫特,进行到宅邸正面的花坛时,甚至已经到了午后的时光。 此时,宅邸的正门处停着一辆华贵宽大的马车,靠在台基上的马夫正压低了帽子,支起耳朵打着瞌睡。“老大,看来有客人到访了。”莫特飞到了空中,似乎在寻找着什么。 “然后呢?你能悄悄潜进去打探下消息么?”86号擦了擦额头上的汗水说道。 头骨向西边平移着飞了一段。“老大,挪一挪位置,到这来。”它说,“我就没告诉你,这座宅邸的会客厅,就在整栋建筑的西翼么?” “咳……”86号清了下嗓子,不着痕迹地四下张望了一眼,悄悄向莫特示意的窗口下挪了过去。果然,里面传出了几句模糊的声响,似乎会客厅中正进行着一场对话。 “……” “如果可以的话,请您简单描述一下失踪者的情况,越详细越好……”一个拘谨的声音说道。 “好的,治安官大人。”回答他的声音一丝不苟,仿佛每一个声调的起伏,都有着刻板的要求。86号听出了这个声音的主人就是早上训话的管家,阿尔伯特。“失踪者是庄园的二等仆役,名叫阿格里,主要负责后厨的一些杂事。第一个发现他失踪的人是庄园的厨师长,就在昨天早上准备早餐之前。”他顿了顿补充道,“能找地方我们已经找了一遍,很遗憾,一无所获。” 治安官发出清晰的“嗯嗯”声,显然听得非常认真,而且在做着详实的记录。“好吧,我这里还有最后一个问题。”他斟酌了一下,“这名失踪者,也和其他人一样,并没有反常现象,或者仇家之类的是么?” “就我所知,没错。” 阿尔伯特的回答非常干脆。 “感谢您的帮助……”治安官的谈话对象换成另一个人,“耽误您的时间了,大人,我这里没有其他问题了。” 治安官的话音刚落,另一个声音响了起来。“尊敬的夫人,您确定不需要我从西马奇调来卫兵保护您么?”那个声音虽然相对克制,但还是能听出里面暗含的担忧之情。“我很郑重地请您考虑一下。” “谢谢您的好意,伯爵大人……”一个温婉的声音响了起来,86号和莫特吃惊地对视了一眼,他们完全没有想到,这座庄园的主人,竟然是位女士。“如你所见,这里的境遇还没有严重到必须让您牵扯精力的地步,我相信,西马奇的治安官大人,应该会有办法的,不是么?” “是的,夫人!”治安官立刻答道,“明天,我就会派出最干练的手下,来到贵地进行勘察。我相信,要不了多久,就会将凶手绳之以法。” 站在旁边的伯爵久久没有说话,最后还是饱含关切地说道。“夫人,如果需要帮助的话,请您第一时间通知我,我会带着亲卫亲自赶来……” “托立恩大人,谢谢……”女主人说道。 伯爵没有再说什么,但像是刻下自己承诺一般,“啪”的一声将铁靴撞在了一起。之后,一阵琐碎的脚步声从房间里渐渐远去。“快,老大,换个地方!”莫特在窗口上瞟了一眼,赶忙提醒道,“被抓到偷听你就完了!” 86号赶紧弓下腰,沿着花坛向更远的地方躲了开去。没过多久,管家阿尔伯特便将两位身着正装的男人从正门处送了出来。其中一个体态稍瘦的当先登上了马车,另一位全身戎装的男人则缀在了后面。他回头和管家低声交谈了几句,然后点了下头,登上马车离开了庄园。 下意识地,86号躲在远处向着会客厅的窗户望了过去。透过晶莹的玻璃窗,一位美丽典雅的女人,静静地站在窗前。她的皮肤异常白皙,看起来大概三十余岁的样子,细密健康的长发并没有挽出什么花式,只是朴素地拢在脑后。那一袭银灰色的高领长裙穿在她的身上,渲染出了一层悠远雍容的气质。 “赞美主人!多么美丽的女人啊!岁月竟然在她身上沉淀出了令人迷醉的味道……我敢保证,她能在我一千多年的阅历中,排进前十!我发誓!”莫特陷入了一种歇斯底里的疯狂,他看了一眼低下头去的86号,很快话音一转,“怎么了?你要放着诸神的杰作划过自己的指尖么?哈……我可不会!”它的目光顶向了渐渐远去的马车,“不过的确有点麻烦啊……还没说上一句话呢,就搞出了一个情敌……” “你的脑子里只有雌性生物么!……”86号无奈地抱怨道。 “不过,你没感觉到奇怪么?”莫特的声音有些诡异的飘忽。 “怎么了?”86号不解地问道。 “看看这些花,”头骨在86号面前的花坛中点了点。顺着它的目光看去,只见一片雪白的没有一丝杂色的花朵,正闭合着花苞,静静扎根在泥土之中。最引人注目的是,它们的花茎竟然像水晶一样,呈现出一种半透明的色彩。 “这是什么?”86号看着占据了整个花坛中,相对偏远一角的白花问道。 莫特落了下来,微眯着眼睛。“老大,给它滴上一滴血。” 86号闻言抽出了匕首,在食指上划了一下。稍一用力,一滴殷红的血珠从他的之间落下,滴到了含苞待放的花蕾上。几乎是在一瞬间,那滴血水仿佛被吸收着一般渗进了雪白的花瓣之中。下一刻,它的花蕾瞬间绽放开来,更加诡异的是,原本通体雪白的花朵,竟然染上了一层浓烈的,妖艳异常的血红。 “怎么会这样!……”86号眼中的“白花”仿佛被赋予了新的生命,微微抖动着,似乎在渴求着再次滴落的血液。 “嘎嘎嘎……很有趣不是么?它叫‘埃奥诺拉的诱惑’——以地狱中鲜血女王命名的花朵,比较通俗的名字是‘猩红之吻’。”莫特幽幽地说道,“我比较好奇的是,什么样的人,会在自己的庄园里,种下地狱之花……” 86号一惊,猛地抬头看去,那位美丽的女人已经消失在了会客厅的窗前。(未完待续。) 第十九章 上门 “什么样的人,会在自己的庄园里,种下地狱之花……”这是个有趣的问题,尤其是发生在一座华丽到令人咋舌的庄园里面的时候。86号当然考虑过庄园主人误种的可能性,但是用莫特的话说,发生这样的事情,就好像一个丛林精灵与绿皮兽人结合一样——其可能性无限趋近于零。更不要说这种花朵的种子绝对不是普通人能够获得的东西。 直到完成了“花匠”身份的全部工作,86号还在思考着这个问题。联系起能够驱使恶魔的幕后主使,似乎这座庄园的情形变得更加扑朔迷离起来。 在仆役饭厅中简单对付了几口当作晚餐,当86号回到庄园角落中的小木屋时,他惊喜地发现小提克已经回来了,此时正挺着圆滚滚的肚子瘫在床上。 “你的一天假期差点将我折磨死,”86号给自己倒了一杯水,随便找了一把椅子坐了下来,他想在小提克身上多了解一些庄园的情况。“说说吧,跑到什么地方找乐子去了?你可是整整消失了一整天啊……” 小提克窃笑了两声,似乎对这次逃避劳作的做法很满意。“我的先生,您不觉得尊重别人的**,是作为一个绅士的基本美得么?” “好吧,原来我还是绅士……”86号无所谓地撇了撇嘴。 小提克手脚利索地从床上爬了起来,从枕头下面拿出了一个用手帕包好的小包裹。“尝尝这个!”他兴奋地跑到86号身边,像献宝一样将手帕摊开在木桌上,里面竟是一小堆圆润的深紫色野果,“就算我放了一天假,但也没有忘记您,我的先生,这可是我废了好大力气才在谷地里找到的!不过也只有这些了……” 86号一愣,随即揉了揉男孩的脑袋。“谢谢,小家伙……”说着他念起了一颗仔细打量起来。 “没什么问题,老大,这种野果名叫‘紫腹甜果’,算是大陆上比较可口的一种野果了……”莫特飞在空中解释道,“没想到这孩子竟然能找来这么多,好吧,听说它的味道不错,你有口福了!” 小提克看到自己的先生拿着果子有些发愣,不由委屈地嘟囔道:“怎么了?先生,这可是你最喜欢吃的野果啊……”男孩的声音越来越小,“我还以为您会很高兴的……” “当然高兴!”86号赶忙说道,他可不愿因为自己的小心谨慎,而伤害到一个天真男孩的好意。说完将野果直接扔到了嘴巴里,轻轻一咬,瞬间溢满唇齿的酸甜与芳香让86号惊异无比,“我之所以发愣,是在犹豫到第一次吃完呢,还是留下一些,见鬼,这可是个无比艰难的选择!……” “咯咯咯……我就知道您一定喜欢的!”小提克立刻拍着手,笑了起来。 86号抓起了一小把,塞到了小提克的手里。“多吃点,我一个人可解决不了这么多!”他说,“对了,今天下午,托立恩大人带着治安官来了,看样子,庄园里发生的失踪事件,丝毫没有停止下来的迹象。” “他又来了?好吧,这已经是一个月里的第几次了?”小提克跳上了床铺,将野果扔到了嘴里小口嚼着,“不过他关心的应该不是谁失踪了,也许,他还盼着再多失踪几个呢!”他说着猛地一翻身,压低了声音说道,“他可对我们的夫人很感兴趣!” “噗……”86号直接将嘴里的果子喷了出来,“这是你该关心的事情么?看在主……主神的份上,你还是孩子啊!谁给你说的这些!” “哈哈哈……有趣的小家伙!我喜欢这个孩子!”莫特在旁边大笑着,仿佛发现了一个可造之材,不过他的笑声小提克是不可能听到了。 “我已经不是孩子了!先生!我现在十二岁,再过几个月就十三岁了!”小提克一脸严肃地强调道,“再说了,整个庄园的仆役们,谁不知道这件事!都知道了好么!”他一边说着,一边挥舞着小拳头。 86号可笑着擦了擦嘴巴。“好吧,就算他对夫人有兴趣,但是已经六个人了,这可不是个小数目。”他故意引导道,“天知道这里到底发生了什么,大活人直接消失得无影无踪,下午那个治安官,恐怕也觉得案子棘手,马上就要派遣探员过来调查了,估计就在明天或者后天。” “要派探员来了?”小提克从床上坐了起来,“主神在上,早该来了好么!现在庄园里各种流言都有,有的说他们被秘密处死了,有的说他们被附近林中的怪物吃了,还,还有的说庄园晚上闹鬼,那些倒霉的家伙,就是被恶灵拖走了……”小提克的脸色越来越白,似乎被吓到了。 86号赶忙做了过去,对于一个十二岁的孩子来说,这样的传言未免有些太惊悚了。“他们在骗你呢!”他拍了拍小提克的肩膀,“不用担心,很快就会好起来的,相信我。” “恩,先生!”小提克抬起了头,看着86号的脸庞用力地点了点头。虽然86号知道,小提克所表现出的信任是给这具躯体原本的主人的,但是他还是主动忽略掉了两者的区别。 这时,莫特的声音不合时宜地响了起来。“老大,你不该给出这样的承诺的,即便对方是个孩子!”头骨的语调忽然一挑,“不过你的做法我喜欢!干掉那个家伙我们也能早点回去,嘎嘎嘎……” “可怜的阿格里……他是个好人,经常偷偷塞给我好吃的……”小提克的声音有些悲伤,似乎阿格里的失踪对他造成了不小的打击。 86号默默地听着,只能将手掌用力地按在男孩的肩膀上。“对了这座庄园的园林景观是谁设计的?”他说着指了指自己的脑袋,转移话题道,“还有那些鲜花,我怎么不记得自己种过?” 小提克并没有被悲伤的情绪缠绕太久,他茫然地摇了摇头。“这个恐怕您只能问自己了……”他歪着脑袋思考着,“我大概跟了您两年多的时间,在这之前,我就不清楚了。起码在我来到这里之后,这些植物便一直保持着这个样子。”他看着86号继续问道:“怎么了先生?为什么提起这个?” “没什么,”86号立刻否认道,“好吧,最近我实在有些太迷糊了……” 莫特飞到了86号的对面,就飘在小提克的头顶上。“你想从这个小家伙嘴里得到谁种下了‘猩红之吻’的答案?”头骨低头看了一样男孩,“放弃吧,他恐怕不会比你多知道多少。”随后,眼眶中深紫色的火焰跳动了两下,“那个美丽的女人、庄园的管家、甚至暗中窥伺着这座庄园的其他什么人,都有可能……”头骨的声音顿了顿,“甚至,有可能是你……” “我?”86号差点惊呼出来,但是很快就明白了模特的意思,很显然,头骨说的‘你’,明显是指这具躯体原本的主人。“你是说‘我’本身就有问题?” 莫特点了点头。“没错,任何匪夷所思的事情都有可能在任务中发生,任何不可思议的结果都有可能是任务的谜底……”头骨的声音有些令人发寒,“就比如这次,为什么我们的‘化身’是这个不起眼的花匠?也许所有问题的关键,就在他的身上。” 86号听着,不置可否地点了点头,莫特的话还没有结束。“记住,老大,我们并不属于这个世界,也永远不要将自己带入其中。”它说,“你是清除者,我是见证者,我们必须时刻把自己推出去,以旁观者的身份,得出最理性的判断,而不是感性的冲动……” 没等莫特说完,小提克的声音再次响了起来,他看着默默不语的86号,以为自己的先生还在死命回想着到底是谁设计的园林景观。“先生,您的问题应该可以在庄园总管,阿尔伯特先生那里得到答案……”他说,“不过您知道的,总管先生的脾气可不太好……”男孩说着,下意识地缩了缩脖子。 “哈,阿尔伯特先生……”86号笑着感慨了一句,就目前的了解来看,这位刻板的庄园总管,绝无可能回答自己莫名其妙的问题。更可怕的是,如果主使者就是这位总管先生的话,自己的做法无异于找上门去,专程送死。 “对,对了……”小提克欲言又止地挣扎着,最后还是继续道:“后厨那里有传言说……说阿尔伯特先生早就看阿格里不顺眼了……”男孩赶忙止住了话头,有些脸红地低下了头,“我,我不该这样说管家先生的……其实,其实他恐怕看所有人都不顺眼,当然,夫人除外……” 86号抿着嘴唇没有说话,只是将目光投向了男孩头顶上的空气之中,那里,头骨正兴奋地撞击着牙齿。“看来,我需要花点时间去关心关心这位古怪刻板的老管家了……” 就在这时,一阵急促的敲门声打破了屋中安静的气氛。没等86号反应过来,小提克已经从床铺上窜了起来,跑过去开门。“这么晚了,会是谁呢?……”可是当他打开木门,看清了外面来人的身份时,男孩就像受惊的小兔子一样,快速退了两步,躲到了86号身后的床脚处。 迎着屋内的光亮,三个男人微笑着走了进来。为首的家伙似乎有些身份,但也仅仅是有些身份而已。深棕色的圆领对襟外套收拾得异常干净,黑色的紧腿裤下面蹬着一双稍显老旧的尖皮靴。他的身形偏瘦,修剪得异常齐整的短发下面长着一双令人感到非常不安的眼睛——从中释放的目光仿佛带着些许暧昧,还有虚假的亲切。而他身后的两个人,很显然是他的跟班。 “亲爱的艾尔,听说你又去城镇采购了?”为首的男人说道,“啧啧啧……这差事可是很有油水的!”他说,“不用紧张,我的朋友,我可不会对你的活计伸爪子!不过么,赢了钱,总不能一直不出声了,你说是吧?……” 86号听着没有说话,但是心里却生出了另一番感想。“看来,我对‘我自己’又有了新的认识……赌徒么?” “不要这么说,老大!”莫特的声音透着喜悦,“夜晚才刚刚开始,就有乐子送上门来,你应该庆幸这样的好运气!” 86号直接叹了口气。“我非常欣赏你对麻烦的创意性称呼……真的,非常欣赏!”(未完待续。) 第二十章 游戏 “怎么了?不欢迎么?”为首的男人看着86号稍有些陌生的眼神说道,后面两个人随手关上了屋门。 其实并不是86号不想说话,因为每增加一些对这个庄园的了解,对于他的任务来说, 无疑都是件好事。而是此时他正仔细地听着莫特在脑海里进行的介绍。“这个家伙就是小提克提到的杂役总管加利尔,后面两个人是他的跟班,一个叫罗里,另一个是达科塔。”头骨说道,“说实话,老大,除了‘人渣’这唯一的特质之外,这三个家伙实在让人提不起一丝兴趣。” “‘人渣’也算是优点之一么?……”86号对头骨充满恶趣味的评价忍不住插嘴道。 “当然了,老大!评价一个坏人是否优秀,最重要的不是他干了什么,而是他的品味,”头骨对于自己的观点表现得非常严肃,“你看过一出非常著名的歌剧么?名叫《莱昂》,好吧,估计你是不会看过了……就算看过,你也不会记得!”莫特有些亢奋地继续道,“其中有一个我最喜欢的段落,坏透了的治安官在杀人时,随口哼唱的是《暴风雨鸣奏曲》!这就是品味!老大,即便他是个嗜血的混蛋!” 86号听着头骨越发激昂的语调有些无语。“干得漂亮,请你再跟我说一遍,我们的任务是为了世界和平……” “当然是!但是这并不妨碍我成为一个优秀的见证者!”头骨直接飞到了86号的面前,“你知道作为一个优秀的见证者,需要具备怎样的知识么?宗教历史学、神学、神秘学、哲学、符号学等等,都是最基本的入门学科。当然,更重要的还有美学……”莫特说道,“老大,看来我应该在回去之后给你好好补补课了。” “你够了!……”86号直接将莫特从眼前扒到了一边,他的动作让站在对面的加利尔等人有些莫名其妙。“怎么了?我的朋友,从我进门就发现你有点不对劲,难道是在镇子里被哪个小妖精迷住了吗?哈哈哈……”杂役总管说着,和他的跟班一起大笑起来。 “小妖精?恐怕我没有那个好运气……”86号说道,“如果你能想象你的灵魂被随意卷起来,塞进一个陌生的大脑,你会理解我现在的状况的。”他说着,指了指自己的脑袋,向加利尔等人暗示着自己对上次冲突的不满。“来吧,我相信各位先生不是到这里来跟我聊天的。” 加利尔没有理会86号的暗示,他们三个相互看了一眼,在木桌旁边依次坐了下来。“当然不是,我说过,我会把暂存在你那的金币拿回来的。”加利尔斜眼看着86号,“还是老样子,我想你应该不会拒绝的!”说完,他从口袋里拿出两枚打磨精致的木质骰子,摆到了桌面上。 “恐怕我也没有拒绝的余地,不是么?”86号从床铺上站了起来,他终于明白了上次冲突的原因,不外乎由赌资引发的矛盾罢了。 加利尔等人轻笑了两声没有说话,站在86号身后的小提克却拽了拽他的衣角,有些胆怯地摇了摇头。86号揉了揉男孩的头发示意不用担心,另一边,莫特的声音已经传了过来。“你的金币口袋在杂物间旧衣橱下面的第二个抽屉里,另外,这个骰子游戏叫‘落水猫’,当然了,有我在,你根本不用担心会输,问题仅仅是想赢他们多少,嘎嘎嘎……”头骨的笑声有一种马上就要宰杀肥羊的快感。 “让我先玩玩,反正输的也不是我的金币。”86号说到,起身走进了杂物间。果然如头骨所说,他在抽屉里面找到了一只沉甸甸的皮口袋,稍微估计一下,里面起码装着数十枚金币。说实话,这样的发现让86号震惊不已,连赌博带揩油,一个不起眼的花匠竟然积攒下这样的财富,看来‘自己’就算是无辜的,也的确算不上什么好人。 借着这个机会,莫特正好给86号详细地讲解了一下‘落水猫’的游戏规则。事实上,这个非常流行的骰子游戏并不复杂,借助的道具也只有两枚六面骰子而已。 其中一枚被称为“基本骰子”,上面刻着六个相同的头像,唯一的区别仅仅是颜色不同。从小到大依次为蓝先生、棕先生、金先生、橙先生、白先生、还有粉先生。玩家各自投出的骰子中,先比较基本骰子的大小决出胜者,然后再根据另一枚骰子,决定单局结算的金额。 另一枚骰子被称为“赏金骰子”,上面分别刻着六个不同的图像。分别是好家伙艾迪(胜则多收一倍,负则多付一倍)、老大乔(胜则多收两倍,负则多付两倍)、卫兵(无论胜负,抽水一轮本金,单局只能出现一个卫兵,以先投出者算)、盾牌(胜则不翻倍,负则不翻倍)、匕首(胜则多收一倍,负则只付一半)、钻石(胜则多收两倍,负则本局免付)。 规则很简单,用莫特的话说,这个游戏的胜负几乎完全取决于运气,这也是能够流行起来的重要原因之一。当86号坐回方桌唯一空着的一边时,其他三人的面前已经整齐地摆好了几十枚金币,外加一小堆找零用的银币。“老样子,底金‘一角’,没问题吧?”加利尔抬头扫了一眼说道。 “在这里,八十枚铜币是一枚重银币,八枚重银币是一枚金币。”莫特很快解释道,“他说的‘一角’,就是一局底金两个重银币。如果你想借这个机会放松放松的话,我就不出面了,当然,你要是有别的想法,我很乐意效劳!” “我会在输光之前叫你的,放心!”86号没好气地嘟囔了一句,随后对加利尔答道,“没问题,就这样吧。”他一边说着,一边将十几枚金币以及随身带着的零钱堆到了自己的面前。站在后面的小提克还非常贴心地为他倒上了一杯蜂蜜酒。 加利尔在椅子上调整了一下自己的坐姿,伸手指了指桌面上的木质骰子。“作为屋主,你来开局吧,”他露出一副亲切的微笑,“祝你好运。” 86号满不在乎地拿起了骰子,在手上掂了掂,这两颗木质的赌具比想象中要轻上许多,细腻刀工带出的圆润棱角摩擦着掌心的皮肤,竟然会生出一种顺滑灵动的触感。 随手一扔,当两枚精致的骰子从86号掌心落到桌面上时,这场其实已经换了当事人的赌局便正式开始了。说来奇怪,赌博这种远超道德范畴的恶行的确能最大化地劫持参与者的大脑,并能在最短的时间内,产生最疯狂的快丨感。即便像86号这种新手,也能在很快的几局之后,清晰地感觉到自己的血液被桌面上不停旋转的骰子牵引着,沸腾出阵阵无法言喻的燥热。 规则这东西总是在游戏之前让人紧张,而在游戏之中,它以最快速度被接受,被吸纳,瞬间产生判断输赢的本能。这无关聪明与否,而更近乎一种天性——**与贪婪的天性,而人,就是它们的奴隶。 明亮的火光照射在骰子平整光滑的切面上,旋转着,闪烁出阵阵吸引住一切目光的淡黄色光晕。每次当那两枚小东西停住身形,静止下来的一刻,总会有人欢呼呐喊,也会有人唉声叹气。86号坐在椅子里,金币在他手中流进流出,伴随着兴奋又或是沮丧的人声,他仿佛看到了最为光怪陆离的一面——输家将“希望”寄托于下一次的翻盘,赢家将“节制”寄托于下一次的失手,他们就这样拥抱在一起互相调换着身份,不停向着下一局滚去,“接近胜利”,永远都是接近而已。 天色渐沉,夜晚彻底包裹住了这间不停迸发出吼叫的木屋。当86号将手中最后一枚金币扔到桌面上时,他才猛然发觉,自己竟然在不知不觉中渡过了数个小时。对面的加利尔已经敞开了外套,阴影起伏的脸颊上挂着一层厚厚的油渍,罗里和达科塔早已离开的座位,一个干脆站在桌旁满脸赤红,另一个一只脚他在椅子上,不停用力砸着桌面。 “我的朋友,这就没了么?……”加利尔搓着下巴,看了看86号面前空空荡荡的桌面说道,“你今天的运气可真差,不过这也很正常,不是么?”他的表情似乎并不是在安慰输家“没有人能够一直赢下去的,没有人!当然了,希望这点小损失不要让你太难过,哈哈哈……”事实上,对于平民来说,十几枚金币的输赢,已经不是“小损失”这么简单了。 站在旁边的达科塔用力砸了下86号的肩膀。“谢谢你,老伙计,我可好久没有赢得这么痛快过了!” “见鬼,怎么没人安慰我呢?”罗里数着所剩不多的金币抱怨道。 86号微笑着没有说话,今天这场赌局他输得最多,其次是罗里,真正大赚的是达科塔,加利尔只是分到了很小的一部分。但是86号非常清楚,事实不会如此简单。“告诉我吧,莫特,问题到底出在哪?”他在心里问道,“不要说运气,这场赌局不是运气问题。” 沉默已久的莫特飞到了加利尔的身旁,盯住了他手中的骰子。“当然不是运气,老大,运气是不能被操纵的,而骰子可以……”头骨怪笑了两声说道,“这个家伙今天就是打定主意来赢你的,这两枚骰子做了手脚,被灌铅了。” “灌铅?”86号的声音一跳。 “没错,你大的时候压你一头,你绝对优势时,直接免付,”头骨的目光在互相说笑着的加利尔三人身上飞来飞去,“只不过做的比较隐蔽,甚至己方也被拆了一人做垫背。当然了,不出意外的话,他们三个出去之后,就会将你的金币平分了事。” 86号微眯着眼睛看着对面的三人,忽然拎起旁边的酒杯将里面的酒水一饮而尽,金黄色的液体顺着嘴角流下来,打湿了胸前的衣饰。“梆”的一声,他将杯子重重地砸到了桌子上,加利尔等人的说笑声瞬间一滞,他们的目光被吸引了过来。 “怎么了?我的朋友,因为输钱便恼羞成怒了么?”加利尔的声音转寒,“冷静一下吧,输的可不止你一个!也许,下次你的运气就回来了呢?”他说着看一眼罗里和达科塔,起身便要带着跟班离开木屋。 “下次?哦哦哦……我可不这么认为!”86号噌的一下站了起来,转身直接奔进了杂物间,当他回来时,手上已经多了一个深棕色的皮袋。“我等不了下次!嗝……”他打着酒嗝直接将口袋扔到了木桌上。 “哗啦”一声,金币碰撞在一起的声音瞬间压掉了加利尔等人的话音,他们一起闭上了嘴巴,目光完全被吸引了过去。“没想到啊……亲爱的艾尔,你才是真正的富人!”达科塔吞了一下口水,他看到了口袋中微微露出的金黄。 罗里脖颈僵硬地点了点头,非常同意达科塔的话语。“独自拥有的小木屋,经常能弄到油水的差事,甚至还有身价不菲的金币!”他的目光溢满了羡慕的神采,“要不了几年,你就能离开庄园,在西马奇拥有一间自己的店铺!甚至温柔体贴的老婆!……老伙计,你不但富有,而且非常幸福啊!” 杂役总管显然显然考虑的是另外一件事情,他在桌面上敲了两下,示意跟班安静下来。“什么意思?”加利尔舔了舔嘴唇,盯住了86号问道。 小提克将86号的衣角拽得更紧了。“不,先生,不要……”男孩声音越来越小。 86号捏了捏小提克的肩膀,拽过椅子一屁股坐了上去。“要么拿着你的金币离开,要么再来一局!”他拍了拍口袋,抬头对上了杂役总管的目光,“怎么选,随你。也许运气从此刻开始,就站在我这边呢?” 罗里和达科塔一起扭头看向了加利尔,杂役总管没有说话,抿在一起的嘴角微微翘起一道弧度,两枚精致的骰子在他手上不停翻动着。 莫特亢奋异常的声音却异常清晰地传进了86号的脑袋。“赞美你,老大,玩死他!”(未完待续。) 第二十一章 教训 木屋里很静,没有人说话,角落里油灯上的火苗跳动着,将屋中众人的脸上镀上一层流动的阴影。加利尔似乎在考虑着什么,而旁边的罗里和达科塔则等待着杂役总管的答复。赌局中的四人里面,此时最悠闲的反而是86号。他正小口抿着蜂蜜酒,将皮口袋里面的金币一点一点拿出来,十枚一组摞在一起,在桌面上码成了整整齐齐的一小堆。 “一共三十九枚……”86号将最后一枚金币小心地放在身前的金山上,伴随着清脆的声响,他似乎听到了对面传来的,吞咽口水的声音。“怎么样,我的总管先生?考虑的如何了?这应该不算非常艰难的选择吧?” “当然不算!”加利尔突然握紧了手中的骰子,露出了一副爽朗的笑容,“看在主神的份上,我从来都是个慷慨的好人,当然不会拒绝你想捞回本钱的要求,那样的话,未免有些太无情了,不是么?”他一边笑着,一边对跟班们使了个眼色,“先生们,那就让我们再陪艾尔玩一会吧,怎么样?” “没问题!……” “太棒了,我也输了不少,正想捞回来一点呢!”罗里和达科塔立刻附和着说道。 浮在空中的头骨露出一副蔑视的神情。“贪婪总会让人忘记掉什么叫‘节制’……更讽刺的是,当他们马上就要跌入悬崖的时候,却兴奋地以为自己就要迈上胜利的巅峰……一千多年的时光,也没有让他们吸取教训,或者说,下一个千年,同样如此。” “这就是人性啊,我的朋友……”86号说了一句,其实他并非在乎这些没有任何意义的金币,而是为了自己的任务,有些不必要的麻烦必须提前清除掉而已。“先生们,既然没问题,那我就继续说完自己的要求了。”他扫了一眼加利尔等人说道。 “要求?这是什么意思?”罗里停住了坐回椅子的动作,有些疑惑地问道。 86号将酒杯放到了一边。“当然有要求,我的朋友,现在可不早了,再像刚刚那样的玩法,天知道我们什么时候才能结束。”他指了指加利尔,“我和你,一对一,这里有三十九枚金币,底金一局十枚,一方彻底输光为止,怎么样?” 听到86号的话语,加利尔等人一起倒吸了一口冷气。这样的玩法已经几乎拼命了,一局底金十枚,如果运气不好的话,甚至可能一次输光。罗里和达科塔对视了一眼,他们都在对方的眼中看到了无比的震惊——艾尔这家伙疯了么?与此相对的,加利尔却狰狞无比地笑了起来。“看来今天晚上的损失,让我们的艾尔肉痛不已啊!”他直接坐到了椅子上,“我还是那句话,没问题!当然了,如果你输了,可不要指望我可怜你!” “绝对不会!”86号直接答道。 “让开吧,伙计们!把钱袋都给我!”加利尔对跟班命令道,后者几乎没有任何反抗,直接将所有金币留在了桌面上。一方面,他们早就习惯了听从加利尔的指挥,另一方面,他们现在虽然板着脸孔,却已经在心里乐开了花。这样送上门的肥羊,如果放过的话,才是最愚蠢的行为。 加利尔很快将三个人的金币一起拢到了身前。“一共四十四枚金币都在这里,如果没有异议的话,咱们就开始吧!”他数过之后将骰子递给了86号说道。 86号将骰子攥到了掌心,稍微掂了两下,直接扔向了桌面。“无论我投出什么,这局让我赢……”他同时对莫特说道。 “没问题,老大!”头骨飘到了桌子上方说道。 迎着众人的目光,两枚骰子在桌面上弹了几下,很快便不动了。橙先生与盾牌,这样开局中规中矩,即便输了也损失不大。86号抬头看了一眼加利尔,举手示意对方继续。 杂役总管撇了撇嘴巴,似乎对盾牌的出现有些不满。“直接赢了他吧,让他再多活一局。”他在心里想道,似乎有种戏耍弱者的快感,“只要不输给他的橙先生就行。”加利尔想到这里,直接将手中的骰子扔了出去。 两枚骰子在桌面上不停碰撞翻滚着,加利尔等人无法看到的是,莫特已经凑了上去,用它的下颌不着痕迹地在基本骰子上蹭了一下,便重新飞到了桌子上方。 “这就完了?……”86号有些担心地问道,在他眼中,头骨的做法未免有些太过轻描淡写了。 莫特不屑地哼了一声。“当然!这种小把戏,我用嘴巴咬着骰子随便扔,都比他玩得好!”头骨炫耀道,“等我们回去了,你可以问问其他清除者,谁敢跟伟大的莫特玩‘落水猫’!嘎嘎嘎……灌铅?这种不入流的手段!” 果然如莫特所说,当基本骰子停住时,加利尔三人一起瞪圆了眼睛。“先,先生……”罗里看着停住的金先生与盾牌露出一脸的困惑。 “给我闭嘴!”加利尔立刻吼了一句,回头恶狠狠地瞪了一眼站在身后的跟班。 “哈!我的运气果然来了,不是么!”86号高兴地拍了下手,“虽然不多,但开局不错!”说着,他将手掌伸向了脸色越发阴沉的加利尔。 加利尔抬手将一摞金币递给了86号。“十枚,你可查清楚了!下次可就没这样的好运气了……”他露出一抹残忍的微笑。 “让我们拭目以待!”86号点了下头,随后在心里说道:“这局不用管了,让他尝点甜头,不然他永远记不住这次教训。” “你真是太坏了,老大!嘎嘎嘎……”头骨在旁边怪笑道。 轮到加利尔先掷,站在身后的罗里和达科塔一起紧张地看着他手中不停翻动的骰子。轻轻一抛,粉先生与钻石!顿时放松下来的三人立刻爆发出一阵兴奋的欢呼,尤其是加利尔,他对自己手上的功夫,非常满意。因为除非86号也投出钻石免付,不然本局基本立于不败之地,问题仅仅是赚多少而已。 86号满不在乎地随意一扔,跳动着的骰子很快停了下来,白先生与匕首。“见鬼!”他不满地骂了一句,抬手灌了一大口蜂蜜酒。 “老大,看来你的确不适合玩这个游戏啊!”莫特插了一句嘲讽道。 从86号手中接过了十五枚金币,加利尔的心情仿佛好了许多。“不得不说,你的运气还是不错的,我的朋友!”他将金币故意弄出一连串声响,似乎在炫耀着自己的胜利。“如果是别的,恐怕你已经输光了,哈哈哈!”他的话引起了罗里和达科塔的一片哄笑。 86号拿过了骰子,在手心轻轻晃了两下。“别高兴得太早了,我亲爱的总管先生。”说着将骰子扔了出去,两枚木质的小东西在空中划出两道优美的弧线,最后落到了桌面上,一串连续的碰撞声之后,停在了棕先生与老大乔上面。“该死……”这次的咒骂已经不是演戏了,他是真没想到,自己的手气竟然这么差。 “老大!你以后还是不要玩这个游戏了!”莫特的声音非常及时地传了过来。 没等86号反击,对面已经笑成了一团。“哈哈哈……艾,艾尔!这就是你所说的运气么?哈哈……恐怕你会输得一个子儿都不剩!”达科塔笑得上气不接下气,他不停喘着粗气,脸颊涨得通红一片,“不,不过你放心!我相信总管先生会给你留下一枚金币做生活费的!哈哈哈……” “当然会的!我的朋友,我说过,我是个慷慨的好人!”加利尔志得意满地拿起桌面上的骰子,虽然脸上洋溢着亲切的微笑,但他心里,根本没想给对方留下一丝活路。“记住今天把,艾尔!”说完,他将手掌一推,两枚骰子顺势蹦了出去。 两个蹦蹦跳跳的身影伴随着一连串清脆的声响,却吸引住了众人的目光,就连站在床脚一只没敢说话小提克,都默默地凑了上来。所有人都在期盼着自己的胜利,这一次,就连一开始没当回事的86号,都死死盯住了那两枚精致的骰子。虽然输光了所有的金币,也可以让这群贪婪的家伙暂时不要来骚扰自己,但是当同样的目的,有两条路摆在面前时,又有谁会拒绝胜者的身份呢? 终于,那两枚骰子终于静止了下来,下一刻,令人窒息的死寂突然弥漫在这间不大的木屋里面。不过这样压抑的气氛并没有持续太久,便被一句颤抖的声音打破了。“总,总管先生……我们的金币!我们的金币啊!”爆发出沙哑尖叫的罗里与目光呆滞的达科塔形成了鲜明的对比,看上去有些歇斯底里的滑稽。 蓝先生和老大乔!这是加利尔三人完全不曾想到的结果。 86号长长地吐出了一口气,拿起酒杯小口抿着,靠到了椅背上。“总管先生,其实我也是一个慷慨的好人!这样下来,你还多欠我的那枚金币,就免了吧,请不要在意……”说着举起了酒杯,遥敬了一下尚未回过神来的加利尔。 加利尔的脸色一片青白,仿佛到了爆发的边缘。“不可能的,怎么会……”他身体向前躬着,一双充满血丝的眼睛还在两枚骰子上未曾离开。“给我闭嘴!”杂役总管突然怒吼一声,罗里和达科塔立刻惊恐地捂住了嘴巴,“这绝对不可能!它,它……他本应该是,应该……” “应该比我的大,对么?我的先生!”86号的声音忽然一冷,挥起酒杯砸向了桌面上的骰子,“啪”的一声,木质的骰子瞬间被敲个粉碎。86号慢慢将酒杯挪开,“灌铅骰子?你指望它能帮到你是么?可惜啊……” “你!……”加利尔突然抬头盯住了86号,站在后面的罗里和达科塔则开阖着嘴巴,不知道该说些什么。 “没什么事情的话,我要休息了,各位先生,晚安。”86号抬手指了指木门,下达了逐客令。 “你做梦!”加利尔突然窜了起来,一把掀翻了木桌,“你这是对我们的污蔑!真正调换了骰子的是你!你想就这么把我们的金币骗走么!见鬼去吧!”他大声喝骂着对两个跟班命令道,“给我好好教训一下这个不知死活的小子!快!” “先,先生?……”达科塔犹豫了一下说道,但他很快便被同伴的动作打断了,“还愣着干什么!如果你想拿回自己的金币,就跟我一起揍他!”罗里大吼着直接冲向了86号。 “知道么?对于这个并不熟悉的骰子游戏,我更喜欢你们现在的做法!”86号忽然一侧身,从椅子上站了起来,躲开了罗里的拳头。没等对方反应过来,他已经反手拎起椅子,朝着罗里的后背用力地砸了下去。“轰”的一声巨响,木质的椅子瞬间分崩离析,而罗里则被直接砸倒在了地板上。 “艾尔!你这该死的混蛋!”达科塔看到伙伴受伤,想也不想便冲了上来,86号随手扔掉了半截椅背,一拳打向了他的脸颊。下意识地抬起胳膊格挡,达科塔却发现86号的攻击不过是虚晃一下。 “这里,我的朋友!”86号的声音让达科塔一惊,腹部随之而来的重击让他像虾子一样蜷缩到一起,跪在了地上。嘴巴里溢满了干呕出的口水,剧烈的绞痛仿佛将内脏缠到了一起,几乎让他昏厥过去。 看着瞬间被击倒的二人,加利尔脸色变得惨白无比,他从没想过平时懦弱无比的花匠艾尔,怎么变成了这个样子。不过他已经来不及后悔了,因为艾尔现在的主人,86号的手掌已经卡住他的脖子。 “你,你要干什么?……”加利尔被重重地按到了墙壁上,看着一柄闪烁着寒芒的匕首飞速向自己的眼睛扎了过来,杂役总管发出一阵杀猪般的惨叫。“不要!饶了我,求你了,饶了我吧!啊啊啊!……” “砰”的一声闷响,86号手中的匕首擦着加利尔的耳朵钉到了木板上。“我要干什么?很简单啊,我的总管先生!”他看着声泪俱下的杂役总管幽幽说道,“离我远一点!如果还有下次,我可不敢保证,自己的准头还像今天这样离谱!懂么!” 加利尔已经说不出话来了,今天晚上发生的一切足以成为他铭记一生的噩梦。“懂,懂!……”他好不容易挤出了两个完整的音节。 “看!你还是很明智的,不是么?”86号攥住加利尔的领口,用力将他往旁边一甩,顺势一脚蹬在了他的背上。“梆”的一声,曾经趾高气昂的杂役总管直接撞开了木门,狼狈地摔倒了地上。“带上你的跟班,滚!”86号大声吼道。 “是,是!”加利尔忍着剧痛,立刻从地上爬了起来,木屋里面的罗里瞬间放弃了继续装死的打算,和达科塔相互搀扶着,连滚带爬地奔出了屋子,回到了总管的身旁。“我们立刻走,立刻!”加利尔三人不停重复着,飞快向远处跑去。 没等86号关上屋门,加利尔声音却远远地传了过来。“你给我记住!艾尔!这不算完,我早晚会回来报仇的!我发誓!”伴随着一连串恶毒的咒骂,他们的声音越来越远。 86号一愣,有些无奈地摇了摇头,不过这时候,小提克已经跑了过来。“先,先生,您没事吧?……”男孩有些担忧地望了望加利尔等人消失方向,“他们恐怕不会这么放过您的……” 86号无所谓地揉了揉小提克的头发。“放心吧,他们应该会安静一段时间的,至于之后……”他从地上抓了一把散落的金黄,塞到了男孩的手里,“来,你的分红,哈哈!” 小提克的眼睛立刻亮了起来。“谢谢,我的先生!您最好了!” “我也没有那么好啦……”86号走到屋外抻了个懒腰,“当然了,如果你能帮我把战场打扫干净,我会很高兴的!”他指了指满地狼藉的屋子笑着说道。 “当然没问题!”小提克立刻答道,高兴地返回了木屋。 86号看着男孩兴奋异常的样子叹了口气。“莫特?你去哪了?”他四下张望了一下,“这次多亏了你,不然我非输个一干二净不可……” “来了,来了,老大!”头骨从高空降了下来,“我总要了解下那三个蠢货住在什么地方吧?嘎嘎嘎……”莫特的下颌开阖着,露出一阵不怀好意的怪笑。“对了,其实你不用谢我,最后那局,我什么也没干!” “你说什么?!”86号差点栽到地上,“你什么也没干!见鬼!我可是把所有信任都压到了你的身上!”他对着空气比划道,“你就忍心看着我被那群该死的家伙赢光所有的金币?!” 莫特在空中灵活地躲过数颗飞来的石子。“这不是没输么,老大!看在主人的份上,我可是永远站在你这边的!”头骨辩解道,“有的时候,虚假的信心远比真实的作弊更加可靠,不是么!嘿,我真是太伟大了!” “你怎么不去死!”(未完待续。) 第二十二章 火焰 当86号将身体丢进柔软的床铺时,这间不大的木屋终于回归了它应有的宁静。除了角落里堆放着的碎木条之外,再也看不出和之前的不同。小提克回到了自己的房间,莫特不知道飞去了什么地方,消失得无影无踪。86号终于有时间将一天的疲惫放松下来,获得一段难得的休息。没过多久,轻微的鼾声响起,他沉沉地睡了过去。 几乎是毫无征兆的,无法言喻的梦境再次袭向了他。分不清现实还是梦幻的光影,就像水壶中沸腾翻滚的水泡,不停地膨胀破碎,弥漫着一阵阵白色的烟雾,它们在昏暗的世界中不停改变着自己的形状,仿佛在诉说着陌生的故事。 并不真实的声音相互重叠着挤进了86号的脑袋。他听到了男人的怒吼与喝骂,听到了兵器碰撞在一起,发出的尖厉的巨响,还有女人绝望的哭喊,以及伤心到极点时心碎的颤音。那是一个完全陌生的世界,遍地的尸体仿佛为死亡这个遥不可及的词汇画上了最完美的注脚,鲜血如幕布般垂下,将所有的色彩染成痛苦的深红,然后又慢慢褪尽成黑白。 86号对这一幕似乎有些熟悉,又似乎根本不曾见过,他想要伸手去触碰到仿佛近在咫尺的画面,却发现所有的一切突然炸成碎片,碰撞着布满了整个漆黑的空间。忽然,所有碎片被吸引着重新聚拢,快之又快地拼凑成一个模糊人形,突然移动到了自己的面前。“快醒过来!” 仿佛听到了来自心底的召唤,86号瞬间睁开了眼睛,在他的头顶上方,一团浓重的黑色阴影飞速刺了下来!“该死的,这是什么!”86号来不及多想,立刻从床铺上翻向旁边。一阵撕裂床单的声响随之而来,当86号抽出怀中的匕首,看向那团黑影时,心中不由一惊。 借着窗外的月光,一只暗红色的,鬣狗大小血兽正趴在床铺上瞪着漆黑的双眼,死死盯住了86号。反曲的四肢下面连着生满角质倒刺的利爪,布满了肌肉纹理的脊背上顶出了数根惨白色的骨刺,黑色的污血顺着尖牙滴落下来,看上去有股说不出的狰狞。 更让86号心惊的是,眼前这只血兽明显比城镇中遇到那只成熟了许多,已经不是当初见到的那种血肉的粗劣拼凑体了。不过就在这时,86号突然想起另外一个更重要的事情。“提克!”他猛地大吼一声,如果因为自己的任务,让小提克死在这里,他将无法原谅自己。 很快,一阵模糊的呓语从里间传了出来,但是之后的却是一声惊恐的尖叫。“啊!!!……”那明显是小提克的声音。 “该死!”86号怒喝一声,直接冲向了里间的房门。与此同时,床铺上的血兽也动了,三角形的头颅猛地一甩,一道长鞭一样的黑色阴影向着86号的肩膀抽了过去。不远的距离稍纵即逝,里间的木门突然被打开了,86号一愣,发现小提克正小脸惨白地从里面冲了出来,他的后面,竟然跟着另外两只血兽。 “快过来!”86号喊道,随手拎起一把椅子迎了上去。小提克仿佛看到了救星一般,飞快地躲到了86号的身后,而那两只血兽已经跃到了空中。“给我滚开!”他已经没有别的办法了,必须先将这两只挡下来,至于另外那只,只能祈祷自己好运了。 “轰”的一声巨响,倾尽了86号全身力量的椅子直接轮到那两只血兽身上,尖利的嘶吼伴随着纷飞的碎木,其中一支被打回了里间的地板上,另一只则摔在墙壁上发出一阵低沉的闷响。但是86号的肩膀也被“长鞭”击中了,就像被铁棍狠狠地抽了一记,瞬间传来的巨力将他击退了数步才稳住身体。直到此时,他才发现,原来所谓的“长鞭”竟然是血兽的舌头!在这之后,血肉模糊的肩头忽然变得刺痛无比,而且那种仿佛被火焰直接灼烧的感觉,远超普通创伤的范畴。 “难道有毒么?……”86号的额角不停跳动着,目前的状况可以说糟糕至极。他将浑身颤抖的小提克护在身后,一步步向后退去。那两只血兽已经重新爬了起来,它们似乎对自己遭受重击非常不满,一双双漆黑的眸子里闪烁着致命的光泽。 “一会儿我冲上去的时候,你就立刻跑去杂物间,记住,从里面把门锁上,除了我之外,不要给任何人开门!”86号盯着不远处发出阵阵“咯咯”声的血兽低声说道。他的计划很简单,就算自己支撑不住,完全封闭的杂物间也能为小提克多争取些时间。 “那,那您呢?先生!”小提克紧紧攥着86号的衣角问道,他的声音已经带上了哭腔,显然被吓坏了。 “我?等我收拾掉这群丑八怪,就去找你!说话算数!”86号一手握着半截断木,另一只手将匕首很在了身前。“快,准备好了就拉一拉我的衣角!” 小提克忍住了泪水,偷偷望了一眼身后不远处的杂物间,然后用力地拽了下86号的衣角。“快走!”86号大吼一声,向着血兽冲了过去。几乎是在同时,小提克转身跑进了杂物间,“砰”的一声关上了木门。 “这小家伙,跑得挺快!”86号的调笑也只能想在心里了,因为他已经陷入了彻头彻尾的苦战。这三只血兽灵活无比动作飞快,仿佛战斗与对血肉的渴望是它们与生俱来的本能。86号也终于明白了莫特所说的,“一方信仰力量,而力量只会推导出毁灭一切的疯狂。”这句话到底是什么意思。 这种可怕的生物完全没有任何退让与躲闪的念头,一只被击出战圈,另一只会立刻补位,而那个被击倒的家伙仿佛不知道疼痛一般,再次冲上来。86号的双臂几乎没有停下来过,半截断木已经沾上了一层厚厚的污血,右手匕首甚至不知道在血兽身上留下了多少道伤口,但是它们依然不死不休地纠缠上来。 一阵撕裂的剧痛从后背上传来,86号反手划开了对方的筋腱,没等他反应过来,大腿上立刻被另一只血兽刻上了三道血口。他在一点点向后退着,血兽舌头上的毒素从他的肩头蔓延开来,整条左臂仿佛失去知觉般使不上力。更可怕的是,这样的势头丝毫没有缓解的趋势,正慢慢吞噬着整个躯体。 “莫特这家伙到底跑去了哪里!……”86号飞快地瞟了一眼木屋大门的方向,“事到如今,也只有从这里冲出去,闹出足够惊人的动静,希望庄园晚上的巡夜卫兵,能够在我被杀死之前帮上点忙!”他想到这里,立刻将匕首在身前划出一道圆弧,暂时将血兽逼开了一点距离。 趁着这点空隙,86号飞速冲了过去,一脚踢开了木门。可是没等他跑出屋子,便被眼前的情景惊出了一身的冷汗,只见一团暗黄色的火焰正夹带着撕裂空气的劈啪声,迎面朝自己飞了过来! “这他妈的又是什么?!……”86号就地向旁边一滚,在心里气急败坏地暗骂一句。那团火球险之又险地擦着他的胳膊飞了过去,“轰”的一声将床铺炸了个粉碎。 狼狈地趴在地板上,86号抬头看到一个头戴风帽的黑色身影跃进了房间,而那三只血兽好像看到主人一样低伏了身体,退缩着,重新没入在里间的黑暗之中。“正主来了么?!”86号咬紧了牙床,向豹子一样蹿向了对方。他心里非常清楚,以目前自己的状态,已经拖不下去了,除非能尽快解决战斗,不然自己只会命丧当场。 “哼!”黑色的身影低喝一声,五指张开的手掌上升腾起道道旋转着的火苗,猛一甩手,一团同样的火球再次向着86号飞了过来。但是这结束了么?当然不是,86号的噩梦才刚刚开始!那个身影仿佛瞬间变成了不停喷射火舌的炮台,一颗又一颗火球拖拽着暗黄色的尾迹,不停闪烁在不大的木屋之中! 86号快被逼疯了,他只能不停躲闪着艰难向前,耳边传来的轰鸣声与四散的木屑、火花,交织在一起,奏响了一曲致命的乐章。“你他妈的有完没完!”86号双眼赤红,怒骂着直接冲了上去!这样的被动躲闪自己只会被活活耗死,除非拼死一搏,不然绝无一点机会! “轰”的一声,一团火球炸裂在86号的胸前,翻滚着的火焰裹住了他的身躯,胸口处传来的灼烧感与剧痛让他的嘴巴里涌出了一股浓烈的血腥味,可是他的脚步并未就此停下!匕首!切开了火焰的匕首晃出一道凛冽的光弧劈向了黑色身影的头顶。 急退数步,黑色的身影躲开攻击后想要再次拉开距离,但是86号已经冲到了近前。双手环抱着突然套住了黑色身影的后颈,猛地向下一压。“尝尝这个!”86号怒吼着抬起膝盖顶了上去。“啪啪啪……”一连数下猛烈的膝撞,黑色的身影干呕着单膝跪到了地上。 可是这样的优势并没有保持太久,86号便发现对方猛地抬起了头来,漆黑的风帽下面露出了一双明亮的眼睛。与此同时,黑色身影的双手忽然握住了自己的双臂,下一刻,滚烫的灼烧感从被握住的皮肤上蔓延开来! “啊啊啊!!!……”86号浑身抽搐着大声喊道,“给我松手!”反手用匕首一抹,对方果然松开了手掌,但是86号的攻击也随之落空。连帽斗篷在空中荡起一圈模糊的光影,黑色的身影反身抡起的右臂上带出一蓬暴烈的火焰,砸向了86号的脑袋。 “莫特!你要是再不来,我就要死在这了!”86号绝望地吼道,看着越来越近的烈焰,已经做好了最坏的准备。 就在这时,一串晦涩难懂的音节从屋外响起,黑色身影手臂上的烈焰瞬间染上了一层深沉的黑气。“嘭”的一声,所有的火苗被炸散殆尽,在空中留下了点点四散的火星。“怎么会这样?”他的声音流露出难以置信的震惊。 虽然炙热的火苗消失了,但是黑色身影的拳头还是抡到了86号的脸上,随着这记重击,他被直接抽飞了出去,重重地摔到了地板上。但是这已经是最好的结果了,毕竟要比那蓬惊人的烈焰好上许多。 黑色的身影转头向屋外看了一眼,几乎没有任何迟疑,他将双手十指交叉着在胸前扣到了一起,相互顶住的双臂形成了一条笔直的直线。突然之间,无数颗亮红色的符文在他裸露的手臂上浮现出来,越来越亮,仿佛承载着无与伦比的力量一般。 “快趴下!老大!”是莫特的声音! 86号闻言立刻将身体贴到了地板上,下一刻,黑色的身影忽然将双手往下一压!一轮暴烈的火浪从他的身上喷涌而出,夹杂着狂烈的气劲,疯狂地卷向了四周。 “轰!” 撕裂耳膜的巨响爆炸在木屋之中,橙色的火苗炸碎了窗子、玻璃、掀翻了一切,甚至连木屋的大门,都被震飞了出去。浓烈的烟尘模糊了86号的视线,整个世界仿佛抖着摇摇欲坠,最后在一阵如雨般落下的残骸之中,86号被瞬间压到了下面。 顶着尚未散尽的烟尘,头骨直接从炸碎的窗户飞进了木屋。“老大!你怎么样了?!没死就赶快说句话!”它的声音焦急无比。 许久之后,在一片灰烬与碎木之中,一个狼狈的身影摇摇晃晃地站了起来。“你……咳咳……你想要我说点什么?……差点死在自己的小木屋里面么……”86号满身焦黑的身体还在散发着阵阵轻烟,他看了看自己的木屋——没有了黑色的身影、没有了要命的血兽,只剩下了一片狼藉,还有零星的,尚未熄灭的火苗。(未完待续。) 第二十三章 之后 86号有些无语地看着自己几乎要被拆烂的小屋,数不清的碎木、家什的残片、已经被轰碎掉的床铺、还有留在原本屋门以及窗户位置上的大窟窿。好吧,唯一值得庆幸的是,这间木屋还在坚强地屹立着,没有彻底变成一堆废墟。 “轰”的一声,角落里的壁橱终于不堪重负,歪歪斜斜地栽到了地板上,溅起一片翻滚着的灰尘。86号叹了口气,拖着酸痛不已的身体直接坐到了上面。“看在主人的份上,如果你再晚来一点,我就要变成一头烤猪了……”他在地板上冒着轻烟的残骸中胡乱扒拉了两下,发出一阵轻快的口哨声,“还不错,竟然把酒杯给我完整留下来了!”他将杯子在张开的嘴巴里倒了倒,榨干了最后几滴残留在底子上的酒汁。 “我?我当然是去监视那三个混蛋了,万一他们在背后悄悄计划些什么,我们也能早作准备不是么?”莫特从窗口飞了进来,它似乎对木屋现在的状态非常满意,“真正问发生了什么的应该是我,老大!”头骨看这一小撮跳动在地板上的火苗笑着问道,“我刚刚离开了不久,你怎么就被搞成了这个样子——就像只没有烤熟的野鸡,嘎嘎嘎……” 86号直接瞪了一眼幸灾乐祸的头骨,从身上将烧出了数个窟窿的衬衫拽下来甩到了一边。“我能干什么?睡觉、噩梦、遇袭……”他说,“先是三只‘成年’血兽,如果那算是成年的话,然后就是那个乱扔火球的家伙,应该是它们的主人。” “成年?”头骨立刻问道。 “没错,更快、更强、更完整,已经不是那种令人作呕的外形了。”86号描述道,“如果我的直觉没错的话,他们也在成长,或者说成熟。”他的脸上流露出一抹扯动伤口的痛苦。“对了,帮我看看这个,”86号望了一眼血肉模糊的肩膀,“我估计血兽的舌头上有毒素。或者其他什么东西,我现在的整条胳膊已经没有知觉了。” 莫特这次没有调笑什么,很快飞了过来,仔细查看着86号的伤口。“的确有毒,不过不太严重。你忍一忍……”头骨说着,眼眶中的紫色火焰忽然变得明亮异常。以此同时,86号感到自己伤口好像被烙铁直接滚过一样,传来阵阵无法忍受的剧痛。 “见,见鬼……你在刮我的肉么!……”86号咬紧了牙床,他看到一丝丝紫色的火苗好像被赋予了生命一般,在伤口上流动着,将里面如墨的污血连根拔起,灼烧殆尽,直到慢慢流出殷红的鲜血。才轻轻一抖,消失无踪。 “好了!”莫特眼中的火焰恢复了平常的颜色,“完成的不错,你应该庆幸那群小可爱的嘴巴里只有恶血之毒而已,没有什么其他棘手的毒液!”头骨继续道,“而且,你更该庆幸的是,有伟大的莫特在你旁边,嘎嘎……” 86试着抬了抬胳膊,发现的确轻松了不少。不由按松了一口气。“没想到,你还有这样的本事,我还以为你,你……”86号有些尴尬地挠了挠头。 “只是个会说话的头骨是么?!”莫特气愤地强调道。“你以为见证者只能‘围观’是么?当然不是!驱散法术仅仅是我的基本技能而已!哈,算了,我也不指望你这个刚刚执行了一次任务的新人,会对见证者有什么深刻的了解。” “好吧,算我错了,老伙计……”86号歉意地说道。其实他非常清楚,如果没有莫特的话,自己十有**会死在这里。“对了,这具躯体,如果这么折腾下去的话,就算我们完成了任务,他的下半生也会过得非常凄惨吧……”86号有些尴尬地瞅了一眼伤痕累累的自己,他非常相信,只要任务继续下去,当花匠本人醒来的时候,他也只能用拐棍或者轮椅度过自己余下的日子了…… “放心吧,老大!我们可是个负责任的组织!当他的灵魂醒来时,只会觉得做了一个长长的梦!”头骨绕着86号飞了几圈,还在查看着有没有遗漏的伤口尚未处理,“他的身体会像新生儿一样完美,不会留下任何伤痕!这样的问题在主人的威能之下,完全算不得什么。”头骨的声音起伏着,就是像是在唱歌一般,不过它很快补充道,“呃……当然了,最好不要出现玩死或者玩残废的情况,那样会麻烦许多!” 86号看着恶意满满的头骨,表示理解地点了点头,不过他显然想到了另外的事情。“那个家伙胳膊上的火焰,也是你驱散的是么?最后那一下。” “当然!”莫特高傲地说道,“不然你以为最后砸在你脸上的会仅仅是一只拳头那么简单么?!” “那就好,下次就不用怕他了!”86号终于听到了一个令人振奋的消息,如果莫特在身边的话,那个黑色的身影并不是难以对付的存在。“对了,为什么作为清除者的我,什么法术都不会,只能冲上去肉搏呢?莫特,清除者都是这个样子么?”86号完全不相信清除者的本事仅仅是侵占别人的身体而已,不然的话,就以这样平凡的血肉之躯,根本无法完成难度更高的任务。 莫特强忍住笑意,语重心长地说道:“所以说,你是个新人啊,老大!或者连新人都算不上……”头骨的下颌开阖着,碰撞出一串清脆的声响。“有关清除者的许多技能你完全没有学习过,甚至连我们赖以生存的力量都没有激发出来!”它叹了口气,“天知道你怎么会成为一名清除者,更加令人沮丧的是,我还要陪你一起作死……” 86号一愣,他可没有想到真实情况是这个样子。“这样的例外,很少见么?……”他小心地问道。 “反正我没见过!”莫特想都没想,开口答道。 “好吧,但是至少我有你,不是么?”86号诚恳地看着飘在空中的头骨,“有你在,那家伙的法术应该伤不到我吧?” “呃……”莫特有些心虚的犹豫道,“也不能这么说。如果是低级法术的话,我的确是有办法的,如果是高级的话,我建议你不要太指望我的驱散术。” “咳咳咳……”86号被呛到了一下。“低级?你把这叫低级是么?!”他指着狼藉一片的地板说道。 “当然!火系魔法对于燃烧地狱中的恶魔来说。是与生俱来的天赋,就像木精灵对自然魔法的敏感度一样,”头骨理所当然地说道,“而且论玩火的行家,那家伙实在差得太远了!充其量就是个低阶恶魔的水准而已。” “低阶恶魔?!”86号回想着那令人惊悸的火焰力量说道。 “是的。低阶而已,这也是你能对付的极限了,做为清除者,你的实力……实在太少见了!如果我这么说你能好受一点的话。”莫特直接忽略了86号杀人般的目光,声音忽然变得异常严肃,“永远不要小觑任务中出现的对手,来自燃烧地狱的家伙,我最高也只是见过大领主级别的存在……” “然后呢?”86号好奇地问道。 莫特沉默了许久。“很强,非常强!”它的声音第一次如此低沉,“我们的任务完成。但是,但是结局惨烈……”头骨的下颌微微张开,好像深吸了一口气,“而且那还不是它的巅峰状态。” “巅峰?这是什么意思?” “是的,老大。”头骨点了点头,“这么说吧,刚刚那个家伙,你看清他的面孔了么?” 86号一愣,缓缓摇了摇头。“没有,他的脸都隐藏在风帽里面。基本没有看到,”他说,“不过我有理由相信,他就潜伏在庄园里面。”86号说着。用脚捻了捻地板上的灰烬,“而且是生活在这里的众人之一。” “没错,一点都没错,老大。”头骨飞到了86号的面前,换上了一种低沉的声音,“最直白的发现。它是人,对么?” “当然了!……”86号的话刚说出口,突然愣住了,他猛然发现这里面存在着一个最不协调的问题——恶魔,怎会是人?“它,怎为什么是人?……”86号自语道。 “因为无论是至高天堂还是燃烧地狱,甚至是我们,都不能以原本的形态出现在凡间世界。”莫特解释道,“能够来到这里的方式必须是能量体,用人类的语言解释,就是灵体或者精神体,并以占据化身的方式,找到承载自己的媒介。可是无论占据怎样的化身,其实力都无法和原本的形态相比,甚至要大大缩水。”头骨看了一眼外面的黑暗,“所以我们这次任务的对手,是一个占据了凡人身体的恶魔。至于刚刚的话题,你无法通过一个出现在凡间的恶魔,来揣测对方原本的实力到底是什么样子。” 头骨的话还在继续。“所以说,燃烧地狱中的大领主,已经是非常可怕的存在了。”莫特说道,“至于更上一层的魔王,甚至那些传说中的混乱魔神,哈,说他们的力量可以灭世,我不会产生任何怀疑。” 莫特的话让86号更迷惑了。“如果魔神这么强的话,就算实力缩水,也足够毁掉凡间世界的一切了吧?”他问道,“那还派这些个不入流的杂碎干什么?” “哈,没错!可是他们做不到,讽刺么?这些安努创世时的诸神,就算是能量体,都无法进入这里。而且,就算进来了,也没有能承受他们缩水后的能量体的化身……嘎嘎嘎!”头骨突然爆发出一阵怪笑,“至于为什么进不来,你应该去问主人,我是没问出来,你可以碰碰运气!” “谢谢你的建议……”86号直接否决掉了这条出路,“莫特,看在我们是搭档的份上,那几个名字都不能提到的存在,你能告诉我么?” 莫特突然在空中定住了身形,似乎在考虑着什么。 “呃,算了吧……”86号改变主意道,“这的确是个过分的要求,就当我没问过吧。” “当然可以,嘎嘎嘎。”头骨很快给出了答复。 不过这样的行为让86号一愣,他实在没想到莫特会真的跟自己说。“不不不,你真的不用的!”他说着急忙摆了摆手。 “没关系,老大,反正我们回去之后,你的记忆也会被删除掉,”头骨咧嘴笑着,“告诉你,就和我自己自言自语没什么区别,不是么?” “你……”86号没想到莫特愿意告诉自己的原因竟然是这个。 “好啦好啦,老大,我可以告诉你,不过它们的名字我的确不清楚,估计也没几个‘人’知道他们的名字。”头骨说道,“不过头衔还是不会错的。燃烧地狱中有六位混乱魔神,分别是:灾厄之王、憎恨之王、谎言之王、利欲之王、痛苦之王、还有……” 没等莫特说完,一阵轻微的开门声,让他们瞬间将目光投了过去。“先,先生……您,您已经坐在那好久了……”小提克苍白的小脸从杂物间的木门后面露了出来,怯怯地问道,“您,您没事吧……我,我害怕……”男孩的眼中已经噙满了泪水。 86号猛地拍了下脑袋,一场恶斗下来,他已经把躲进杂物间的小提克给忘了。而且自己和莫特的对话始终是在脑海中进行的,这样诡异的呆坐了许久,就算是个成人,都会被吓到,更何况是个孩子。 “来,提克,到这里来,”86号笑着向小提克招了招手,男孩立刻从杂物间跑了出来,“噔噔噔”地冲进了86号的怀抱。“哈,我答应过你的,都会好起来的,不是么?” 小提克用力点了点头,没有说话。 飞在空中的莫特也笑了。“这好运气的小家伙……”(未完待续。) PS:因为私事,导致本章晚发了好久,非常抱歉。 第二十四章 队长 从某种角度上讲,小提克的确是一个非常优秀的学徒,当然了,这里说的并不仅仅是学习方面。就比如现在,自从男孩出现在木屋中的那一刻起,86号发现脚下如狂风过境一般的烂摊子,慢慢变得不是那么让人无从下手了。 他肩膀上的伤口被男孩认真仔细地缠上了雪白的绷带,双臂上的烫伤也被涂抹上了一层透明的油脂。在这之后,地板上的碎木与损坏的家什被他们两个清出了屋子,总的来说,其实这前后两场战斗,并没有给86号的“临时住宅”带来什么实质性的损伤。唯一比较头痛的就是窗户位置上的大窟窿,还有今天晚上恐怕要躺在地板上睡觉了。 小提克一边清扫着地板上的灰烬,一边偷偷瞄着自己的先生,似乎有些欲言又止。“先,先生……那些怪物是什么?……”男孩终于忍不住问道。 “呃……”86号在心里飞快盘算着,如何找出一个说得过去的说辞,总不能告诉一个小孩子,那些怪物就是恶魔吧。 “不要感到愧疚,老大。”莫特在旁边插嘴道,“有时候说出善意的谎言,并不是一件令人难过的事情!”头骨说道,“而且在以后的日子里,你需要经常这么做!先拿小孩练练手,未尝不是个很好的开始,嘎嘎嘎……” 86号飞快地瞪了一眼头骨。“应该是森林中野兽之类的东西吧,”他对小提克解释道,“虽然我以前也没有见过类似的生物,但是就庄园的位置来看,周围的森林中有些奇怪的野兽,并不是件稀奇的事情。” “野兽么?……”男孩好像还没有从刚刚的惊吓中恢复过来,身体微微发着抖。他似乎不太相信86号的解释,但是却又找不到其他可信的答案,毕竟以他的年龄来说,能够认知的事物实在太少了。“先生。你说它们会和庄园中发生的失踪事件有关么?我,我是说,那些可怜的失踪者被怪物托到了林子里面?……” 望着男孩惊恐,又有些悲痛的目光。86号并没有继续欺骗下去。“很有这个可能,”他走过去在男孩柔软的头发上轻轻摸了两下,“不过不用担心,有我在,你不会有事的。我保证。” “恩,先生……”小提克点了点头,好像又想起什么似的继续道,“那我们用不用将这里发生的事情,报告给管家阿尔伯特先生呢?” 莫特一听,怪笑着飞到了男孩的耳朵旁,就像在和对方耳语一样。“如果那个刻板的老管家就是那群怪物的主人,恐怕不用我们告诉他,他现在已经计划着接下来怎么把我们弄死了!” “老管家?他和偷袭者的实力,有些对不上吧?”86号的脑海中浮现出阿尔伯特满头银发。高高瘦瘦的形象,“战斗这件事,对于他来说,未免有些太吃力了,不是么?” “吃力?当他把你的身体撕成碎片的时候,你就不会这么认为了,”莫特说道,“老大,永远不要因为可视的表象,而忽略皮囊之下的邪恶。永远不要。” 小提克看着有些出神的86号,轻轻拽了拽他的衣角。“先生,您没事吧?” 86号猛地回过了神。“没,没事……”他说。“我是说,我们遭遇了这样的袭击,的确应该报告给管家先生。”他有些无奈地扫视了一圈木屋,“不过现在已经太晚了,明天吧,天亮之后我会找个时间和阿尔伯特先生说一下的。希望能引起他的注意。” 没等他说完,莫特的声音打断了他。“老大,有人来了!” 86号一愣,刚想问对方是谁,却发现莫特已经飞出了屋子。下一刻,他在屋外浓稠的夜色中隐约听到了阵阵杂乱的脚步声,而且越来越近。其实这阵声响并不难以辨认,因为对方似乎根本没有掩饰起来的意图。和小提克对视一眼,他们两个一起走了出去。 86号的木屋在整个庄园中处在比较偏僻的位置上,从正门的主道来到这里,需要走过一段漫长的小径,还要穿过一层厚厚的人工灌木丛。所以当86号站在屋外的空地上向远处张望时,他只能听到模糊的脚步声,还有夜色中微微晃动着的一点火光。 很快,几个拎着提灯的身影从灌木丛中拐了出来。借着橘黄色的火光,86号从对方的衣饰上轻易辨别出了他们身份,原来是庄园的卫兵。其实这的确没什么可意外的,因为刚刚那声巨响,想不让卫兵听到,几乎是件不可能的事情。不过真正吸引了86号目光的却是走在最前头的男人,那是个异常魁梧的家伙,86号认为“自己”的身高已经很高了,但是对方还要高出整整一个脑袋。 借着渐渐拉近的距离,男人的相貌在86号的眼中逐渐清晰起来。他的皮肤呈现出一种健康的古铜色,微微泛灰的头发留得极长,随意地束在脑后,两道如刀的浓眉从始终皱在一起的眉头处斜斜向上,甚至刺入了鬓角。线条锋利的嘴巴下面长着一圈浓密的络腮胡子,不过有些特别的是,他对自己的胡须似乎看得非常重要。不但看上去非常干净,而且精细地在散开的胡须中编了几条细辫。 然而,86号绝不认为眼前的这个巨人仅仅是“看上去”令人印象深刻。他的步伐坚定有力,粗壮的好像水桶一样的脖子上挂着一圈骨质的坠饰。铸满了铁块般肌肉的躯体随着他的动作,发出阵阵不易察觉的抖动,那是隐藏着爆炸般力量的肌肉所拥有的特点——像水一样柔软,却可以瞬间变成如岩石般坚硬。 他是个饱经训练的斗士,而且极其危险,86号非常肯定地对自己说道。“他叫‘波勒斯’,是庄园的卫队长,同时也是那位女主人的亲卫长。”莫特说道,“他和阿尔伯特,算是整个庄园最强势的实权人物了。” 86号在心里“嗯”了一声,向对方躬身行礼。“夜安,尊敬的亲卫长先生,不知道有什么我可以效劳的?” 波勒斯带着几名卫兵停住了脚步。“我的手下听到了巨响。”他用低沉的声音说着。沉静深邃的目光越过了86号,投向他身后的木屋。他的口音很硬,而且非常奇怪,和庄园中其他人完全不同。 “哈。越来越有趣了,看看我们在这里发现了什么?……”莫特怪笑了一声,有些意义难明的味道,“他是埃瑞克人,他们的族群自称是战神沃德拉克的子嗣。通俗点说,他们也被称为‘野蛮人’。”头骨说道,“奇怪的是,埃瑞克人怎么会出现在这里?” 86号一愣,有些不太明白莫特的意思,不过现在可不是纠结于此的时候。“好抱歉,先生,刚刚那场爆炸是我的疏忽,”他答道,“我在炉子上烘干一些从城镇带回来的花肥。没想到竟然瞬间燃烧起来,最后把我的木屋炸成了这个样子……”86号的脸上堆满了沮丧,似乎对自己的损失心痛不已。 莫特在空中笑得不停发抖。“老大,你这完全是在胡扯好么!” 不过86号可没时间理会调笑自己的头骨,他轻轻拍了旁边小提克的后背。“是,是的,亲卫长先生,当时我也在场,”男孩很快了解了86号的意图,“那声音。差点把我的耳朵给震聋了……” 波勒斯不置可否地皱了皱眉,向木屋走了过去,散落在空地上的碎玻璃在他的脚下发出阵阵刺耳的声响。亲卫长顺着窗户处的大窟窿向里面张望了一会儿,似乎没发现什么值得留意的东西。便重新走回了86号的对面。 就在86号想要说些圆场的话语,将这位亲卫长顺利送走的时候,对方突然抬起了头颅,盯向了86号旁边的空气,那里,竟是莫特漂浮着的位置。一瞬间。不要说是86号,就连刚刚还眉飞色舞的头骨,都被定在了当场。 “见,见鬼!他能看到你?!”86号感到自己的心脏被拧到了一起,那种紧张的感觉仿佛窒息一般。 “不可能!”莫特的声音异常坚定,眼眶中的紫色火焰缩成了小小的圆点。 最终,波勒斯的确没有发现莫特的存在,他的目光慢慢移到86号的脸上,停了一会儿。“走吧,这里没什么事情。”他对身后的卫兵命令道,随后转身带着手下沿着原路走了过去。可是没等86号松下一口气,亲卫长忽然停住了脚步,回头看着86号说道:“我闻到了一些奇怪的味道,虽然不知道是什么,但是我希望你能小心些,艾尔?布莱克先生……”他的声音很低,“我想,你应该明白我的意思……”说完便渐渐消失在了浓浓的夜色之中。 看着波勒斯远去的背影,86号并没有露出丝毫的喜悦,他不相信对方能够看到莫特,但是,这个野蛮人一定感到了一丝不自然的存在。 小提克抬头望着86号。“先生,我们刚刚说谎了是么?……” 86号听到男孩的问话,立刻微笑着摇了摇头否定道。“当然没有!严格意义上讲,这颗算不上说谎。”他说,“有时候说出善意的谎言,并不是一件令人难过的事情,我们是为了他好。”他毫不在意地将头骨的话语剽窃过来,然后揉了揉小提克的脑袋,“去睡觉吧,已经不早了,明天还有很多工作等着我们呢!” “哦,先生。”小提克打了个哈欠,揉着快要睁不开的眼睛答道,“晚安,先生,你也早点睡哦!……”说着迈开小步子,返回了木屋之中。 86号目光从小提克身上收了回来。“我以为你被发现了!见鬼!”他心有余悸地对莫特说道,“为什么会这样?这太不正常了,不是么?” “因为他是埃瑞克人,所以没什么不正常的。”头骨望着野蛮人消失的方向,回答得很干脆,“他的确看不见我,但是他能感到空气中不协调的存在,这是他们这个族群与生俱来的战斗天赋——对异样的环境有着近乎本能般的敏锐。”它说,“战神子嗣可不是白叫的。” “本能么?”86号重复着,“我还以为我们永远都是不可见,不可知的……” 头骨摇了摇头。“当然不,我的老大!没有人能一边影响着凡间世界的运行轨迹,一边保持着永不可知的身份。”它的声音很慢,“就算我们在执行任务中再小心,总会在凡间世界留下些蛛丝马迹……”莫特说道,“一千多年的时光,总有些关于我们的传说被流传至今。比如曾经就有人说,如果你发现一个人经常自言自语,或者对着空气说话,那你就要小心了,很有可能他就是个清除者……” “哈,多形象的描述啊……”86号干笑着说道,“对了,你刚刚的话是什么意思?为什么埃瑞克人不会出现在这里?” “因为他们很少离开自己的领地,离开自己的氏族,到外面的世界走动。这样的情况极少发生,非常罕见。从这个族群出现在这片大陆上那天起,他们便被赋予了一桩非常神秘的使命,一直持续至今……”莫特说道,“据我所知,这群固执守旧的家伙非常抵触和其他种族接触,更不要说跑到一座人类贵族的庄园中当什么亲卫长!” “那我们能够相信他么?”86号问道。以目前的情形来看,如果亲卫长能够成为自己助力,那么这次的任务会轻松上许多。 “很遗憾,老大,这座庄园里,我们无法相信任何人。”莫特转身飞向了木屋,“早点休息吧,老大,天知道明天还会发生些什么事情。” 86号没有再说什么,微凉的夜风在他的皮肤上传来阵阵如水的寒意。“无论谁是那些恶魔的主人,似乎它已经有些坐不住了……”他在心里想道。(未完待续。) 第二十五章 踢开 的确如86号所说,是有人坐不住了,不过他们的目标似乎和86号的预想有出入。 清晨,当晨间的雾霭尚未被刚刚露头的朝阳驱散殆尽的时候,一群陌生的“客人”打破了小木屋安静祥和的气氛。严格说来,他们的确不是合格的客人,“轰”的一声,虚掩在门框上的木门再次被踢飞了出去,就在86号从毛毯中伸出脑袋,想要搞清楚到底发生了什么的时候,他的双臂已经被人死死地卡到了手中。 “想不到啊,艾尔!原来是你个这样的家伙!”其中一个模糊的身影喝骂了一句,“起来吧!难道你还想安心睡下去么?嘿,为了你,我们可是被折腾了整整一个早上!” 睡眼惺忪的86号被数条胳膊粗暴地拽了起来,不过直到现在,他还不清楚到底发生了什么。“谁能告诉我,这到底是怎么回事?”他的身体被坚硬的地板折磨得酸痛难忍,不过现在已经不是关心这些细节的时候了,“莫特,你在么?这帮家伙到底想干什么?”他在心里叫道。 “老大,我当然在!”头骨在飞在众人的头顶上,不过从它的表情上看,它更像个看热闹的路人,并不准备对此做些什么。“我劝你不要抵抗,老大,这间屋子里,嗯……大概挤满了十名卫兵!而且都是奔你来的,嘎嘎嘎……” “卫兵?我!”86号猛地一惊,用力甩了甩脑袋,当视线慢慢清晰起来之后,他发现这群架住自己胳膊的家伙的确是庄园的卫兵,而且甚至还有昨天晚上见到过的一两个人。“先生们,看在主神的份上,我想这里面应该有些误会吧?!”他对卫兵们喊道。 “误会?我们真心希望这是误会,但是很遗憾,恐怕事实并非如此!”其中一个卫兵答道,“走吧!如果你足够明智的话。就不要反抗,管家先生还有亲卫长大人还在等着你呢!”那名卫兵说完,和其他伙伴控制住了86号,推搡着将他押出了木屋。 “见鬼。莫特,快想想办法!”86号对头骨说道,他甚至想不出到底因为什么事情,会被管家以及亲卫长盯上了。 莫特满不在乎地吹了个口哨。“办法?难道要打晕卫兵从这里逃出去么?姑且不说你能不能做到,就算逃出去了。我们的任务怎么办?”头骨飞到了86号的头顶上,“最好的办法就是跟他们走一趟,就全明白了么?放心吧,老大,有我在,你不会出事的!我以我的前女友发誓!” “你的前女友?见鬼,你的前女友还活着么?!……”86号试图挣扎了一下,但他沮丧地发现,自己想要从将近十名卫兵的手中逃出去,几乎是件不可能做到的事情。 莫特在空中一僵。脸上露出一副非常难过的表情。“很遗憾,虽然我也是这么想的,但是,她的确还活着,而且过得还挺滋润。” 不过这时,小提克从木屋中追了出来。“先生,您,您怎么了?”小男孩有些孤单地站在空地上,眼中写满了紧张的神采,“他们要带你去哪?” 86号心里一紧。用力扭过身子向小提克喊道:“管家先生找我有些事情,不用担心,小家伙!我很快就会回来的!”不过旁边卫兵的一句低语,让他的心情瞬间沉了下去了。“你还指望能够回来?算了吧。艾尔,恐怕你再也回不来了……” 86号沉默着没有再说什么,任由卫兵们将他的肩膀按住,向着灌木丛外面的主道方向走去。而莫特已经脱离开了86号,消失在了远处淡白色的雾气之中。他们一行走得很快,没过多久。便从主道右侧的小径绕过了庄园正中的三层宅邸,并在其后面的角门处放缓了脚步。 这里是宅邸仆役生活区的入口,不过此时此刻,86号却察觉出了与往常不同的味道。众多服饰各异的仆役将大门团团围住,他们透过负责警戒的卫兵,正向里面不停张望着什么。不过更加诡异的是,许多看到了86号的仆役,立刻惊恐地退到了一旁,甚至略微有些吵杂的场面都陷入一种短暂的死寂。他们不是闭上嘴巴了,而是神色闪烁地对着86号指指点点,或是凑在一起轻声低语。 即便是再迟钝的家伙,都清楚这里一定发生了什么大事。而更加让86号意外的是,这件大事却和自己有关。 穿过了大门,86号发现狭长的走廊中空无一人,原本生活在两边寝室中的仆役全都被驱赶到了外面。而走廊尽头一间屋子的门口,此时正挤满了稍有地位的仆役头目,还有负责临时警戒的卫兵。 卫兵们押着86号在屋子的门口停下脚步,一名看来是领头者的家伙推开了众人,快步走进了屋子。不过就在这时,莫特越过了众人的头顶,从屋子里面晃晃悠悠地飞了出来。“多么美妙的早晨,多么有趣的开始!……”头骨回到了86号的身边,它的声音竟然非常愉悦,“老大,你绝对想不到,里面发生了什么!” 86号有点想要揍人的冲动。“快告诉我,发生了什么!” “哈,你还是自己去看吧,”头骨的表情有些玩味,“事实上,我们被人从背后扎了一刀,恩,就是这么简单。” “被人从背后扎了一刀?”没等86号细问下去,刚刚进屋的那名卫兵便走了出来,向他的伙伴点了点头,拽住了86号的胳膊,将他带进了屋子。 眼前的光线忽然一暗,当86号微眯着眼睛,视线逐渐清晰起来的时候,他看到了一个略显残忍的场景。不大的房间中陈设非常简单,占据了最大空间的床铺上,一个面部朝下的男人正僵硬地趴在那里。他的脖颈处一片殷红,似乎是血水一样的东西将身下的床单染成了浓郁到化不开的暗红色。晨间的微风从窗户上吹了进来,正鼓胀着深色的窗帘飘来飘去,但即便是这样,那充斥着整间屋子的血腥味,依然还无阻碍地钻进了86号的鼻孔。 “这是?……”86号在心里浮现出了一个身影,但是没等他说完,莫特的声音便证实了他的猜测。“是加利尔。我们亲爱的杂役总管先生!”86号毫无表情地在心里嗯了一声,的确如莫特所说,这是个美妙的早晨,虽然看上去有些血腥的残酷。 “咳……这座庄园从未发生过如此残忍的事情。对此,布莱克先生,您不想说点什么么?”一个低沉刻板的声音从窗帘旁边的阴影中传了出来。几乎不需要任何思考,86号便听出了对方的身份——老管家阿尔伯特。抬头看去,毫无意外地。86号还在老管家的身旁,看到了亲卫长波勒斯的身影。 86号微皱着眉头,表情带上了略显夸张的不解。“尊敬的管家先生,我似乎不太明白你的意思。” 阿尔伯特的眼睛阴郁地盯住了86号,瘦高的身体绷得笔直。许久之后,他似乎对不停纠缠着他的窗帘生出了些许不满,抬手将它唰的一下拉到了旁边。一瞬间,明亮的光芒涌了进来,借着亮白色的光线,86号在陷到床单里面的。加利尔的脸上,看到了一只早已失去了光彩的眼球。 “加利尔先生在自己的房间中,被残忍地杀害了……”老管家的声音非常冰冷,拢向脑后银发被打理得没有一丝毛刺,“凶手用利器割开了他的喉咙,然后从这里,”他指了指敞开的窗子,“逃离了现场。而我现在有理由相信,这场悲剧,与你有关。艾尔?布莱克先生。” 86号看着加利尔尸体没有说话,从某种角度上讲,他对这个人渣的死亡,没有生出一丝同情。不过莫特的看法显然有些独特。“啧啧啧……看看这狼狈的作案现场。无论凶手是谁,他都是个缺乏品味的家伙!”头骨悬在加利尔的脑袋上,低头看着他脖子上的伤口,“曾经我在任务中遇到过一个疯子,恩,一个优雅的疯子!他的兴趣是吃人。好吧,恶魔们貌似都有这个癖好……” 头骨绕到了另一边。“但是他不同,他会将被害人身体的一部分,通过高超的手段,烹饪成独一无二的美食!”莫特眼中放射出狂烈的神采,那两团紫色的火焰跳动着,无比兴奋,“在追捕他的过程中,一个卫兵被他摆成了十字形,划开了肚皮钉到了墙上!而且这还不算完,他还用白纱缠住了卫兵的手臂,做成了丝带!嘎嘎嘎……”它说,“你能想象那个场景么,老大?当卫兵的尸体出现在我们面前时,我看到的不是残忍,而是近乎神圣的庄严!” “我被当成嫌疑犯,带到现场,你确定这么说很恰当么?……”86号在心里抱怨道,其实他现在更想干呕一声,并不是因为加利尔,而是莫特关于那个卫兵的异常细致的描述。 “这么说吧,老大!当血腥与类似宗教崇拜般的美学,在罪恶的画布上留下最为妖艳的笔触时,你会看到什么?”莫特完成了对加利尔的观察,飞到了空中。 “病人!如果你说的是这个的话……”86号答道。 莫特摇了摇头。“是‘邪典’!我的老大!”头骨的下颌敲击在一起,击打出一串极富韵律的节奏,“你不觉得我更加适合做个诗人么?赞美主人,赐给我一颗天才般的脑袋!” “够了,莫特……这是我第二次问你了,你确定你的任务是为了世界和平么?!……”86号无语地质问道。 不过面对86号长久的“沉默”,明显有人失去了耐心。“布莱克先生,沉默可是不一个善意的开始。”老管家向门口招了下手,“既然你不愿意开口,那就让别人说吧。” 随着一阵短暂的骚动,一个熟悉的身影颤抖着,走进了屋子。86号和莫特的目光同时看了过去,竟然是罗里,那个加利尔跟班。不过当他看到86号的目光时,明显打了个哆嗦,要不是卫兵从后面将他架住,恐怕他已经瘫到了地上。 “把你之前的话,再说一遍。”老管家命令道。 “是,是先生……”罗里偷偷瞄了一眼86号,“昨天。昨天晚上,杂役总管加利尔先生和艾尔在他的木屋中发生了一些不愉快的事情,当,当时我就在现场……”他的脸色变得一片惨白。完全不敢将目光看向加利尔的尸体。“艾尔当时拿着匕首威胁说,说要杀掉加利尔先生……我亲耳,亲耳听到的!” 86号听着,忽然噗嗤一声笑了出来,他的行为让老管家皱紧了眉头。“艾尔?布莱克先生。这件事情听上去非常好笑么?” “当然不,尊敬的管家先生。”86号微微欠了欠身,“但是,请原谅我的直白,难道仅凭一句话,一句近乎玩笑的戏言,您就能确定我就是杀人凶手么?”他斜眼看着瑟瑟发抖的罗里,“那我现在要是说,我要杀掉罗里呢?难道明天他真的死了,我也是凶手么?很遗憾。我不认为我要为加利尔先生的遇害负责。” 86号的话让罗里的脸色更白了。“不,不!管家先生!请您相信我,是他,一定是他杀死了加利尔先生!”他突然大声吼道,“请将这个该死的杀人犯抓起来!不然他一定会跑来找我的,一定!”罗里歇斯底里地挣扎着,仿佛陷入了彻底的疯狂,“不!我不想死,我不想!……” “够了!带他出去冷静一下!”随着老管家的声音,几名卫兵立刻将发着疯的罗里架出了屋子。“你还要沉默下去么?布莱克先生?” “我的沉默来源于同样不知情的事实。在进入这间屋子之前,我甚至不知道加利尔先生已经死了!”86号低声说道,“我不知道自己要说些什么,如果您认为我是凶手。请拿出证据,不然的话,我认为这是对我无端的污蔑。” 老管家背着手站了许久,他看了一眼旁边的亲卫长,事实上,从86号进屋到现在。波勒斯从始至终没有说一句话,只是默默地将目光锁在了86号的身上。“我本不希望事情发展到这个样子,但是如果你一味坚持自己的无辜,我想,会有证据将你的谎言击个粉碎的。”老管家说完,向门口处的一名卫兵点了点头。 那个卫兵接到指示后,先是向亲卫长以及老管家行了个礼,然后快步走到了加利尔的身旁。在这之后,他小心地将杂役总管的右手拎了起来,在他的指尖上,挂着些许凝固的鲜红,还有一两片类似布料的碎屑。 “如你所见,布莱克先生,加利尔手上的血迹以及残留的布条,应该不是来自于他自己身上。”老管家的目光越来越冷,逆光中的身影仿佛被镀上了一层模糊的黑暗,“有很大可能,这些东西是在激烈打斗时,从凶手身上抓下来的。”他说,“如果你坚持自己是无辜的话,可否让卫兵检查一下你的身体呢?” 86号紧抿着嘴唇,所有的事情瞬间清晰了起来。“莫特,你说的没错,我们的确被人从背后扎了一刀!” 莫特点了点头。“很有趣不是么?加利尔的伤口,的确是被利器割开的,不过不是刀剑或者匕首,”头骨将自己判断说了出来,“而是血兽锋利的爪子!昨天晚上我不在的时候,他们偷袭你,想要直接将你这个碍事的家伙干掉,可惜,失败了……” 86号将莫特的话接了过来。“为了提防可能再次发生的偷袭,你后来留在了我的身边。而他们,直接杀掉了和我起过冲突的加利尔,并将血兽舌头上,从我肩膀刮掉的碎布,留在了死者的手上。更讽刺的是,我现在的确有伤。”他在心里说道,“这一刀扎得漂亮,即便杀不死我,也会直接将我踢到一边,再也无法给他们找麻烦了,不是么?” 另一边,老管家的声音再次响了起来。“怎么,你要拒绝检查么?布莱克先生?” “不用检查,事实上我的确有伤,不过这和加利尔遇害根本无关。”86号说着,将肩膀上的绷带从衬衫中露了出来。 “难道你不想解释一下么?”老管家问道。 86号立刻摇了摇头。“我拒绝。”他的回答很干脆,因为现在无论说什么,都不会对结果造成任何影响。 老管家对86号的回答显然有些出乎意料,但是很快,他有些无奈地叹了口气。“我不希望这样,如果可能的话,庄园里发生的事情,我们能够自己解决,将是最好的结果。”他说,“很遗憾,你让我别无选择。卫兵!将他带下去关押起来吧,等调查失踪案件的巡查官从西马奇来到庄园,就将加利尔的案子还有布莱克先生,一起交给他们吧。” “遵命,先生!”几名卫兵从外面走进来,将86号夹在中间,带出了房间。对此,86号并没有表现出任何抗拒的行为,不过他其实在和头骨进行着另一番交流。“然后呢,我们怎么办?” “等待,老大!既然对方想将我们踢出去,那么我们就乖乖地等下去!”莫特眼眶中的火焰跳动着,“主人曾说,如果你找不到路,请多花点耐心,路就会主动找到你!等着吧,等他来杀死我们,或者,杀死他们!”头骨说着,用目光点了点拥堵在外面的仆役和卫兵们。(未完待续。) 第二十六章 荒谬 毫无意外的,86号被囚禁起来了。不过就目前的情形来看,起码在居住环境这一点上,还称不上非常糟糕。庄园中用来关押犯人的牢房是一个单独建成的所在,位于整座庄园的西南角上。也许事实的确如老管家阿尔伯特所说,这里从未发生过如何恶劣的犯罪事件,所以这座牢房看起来有些年久失修。 随处可见的杂草从地砖的缝隙中倔强地冒出来,每间用铁栅栏隔开的单间中落满了厚厚的灰尘,还有随风飘动的蛛网。一只条凳,一床草垫子,这是这间牢房的全部家什。几名卫兵将86号扔到这里之后便锁上了牢门,不停咒骂着走了出去,似乎他们对自己的新差事有些不满。当然,这样的情绪也是可以理解的,毕竟没人愿意放着清闲的巡逻任务不做,跑来看管一个杀人犯。 从清晨到傍晚,几乎没有任何人关心86号的死活。如果说唯一的例外的话,也只有自称是西马奇巡查官的家伙带着手下,跑来象征性地问了几个问题,然后就消失不见了,就好像走过场一样。原本86号还以为对方真的会详细了解一下案情,但是结果和他预想的明显截然相反。 对此,86号还很认真地将自己的疑惑告诉给了飞来飞去的莫特——牢房是拦不住它的。不过莫特的答案却着实让86号沉默了许久。用头骨的话说,对于贵族宅邸中发生的案件,事实真相远远没有体面来得重要。除非是庄园主执意要求,不然没有人会刨根问底查个清楚。话说万一查到最后发现某些贵族老爷有点什么特殊的嗜好,弄死了几个仆人,那到底该怎么处理呢? 恐怕加利尔遇害的案子也被自作聪明的巡查官归到了这个范畴之内,所以86号到底是不是凶手反而和他无关了,只要庄园方面说他是,那就是吧。这样诡异的办案过程,也的确让86号苦笑不已。 夕阳西沉。透过墙壁上的小窗户,86号悠闲地看着窗外的天空缓缓地变换着自己的颜色。先是淡淡的天蓝混合着诱人的金黄,然后那些被风儿吹皱了的,鱼鳞般的云朵被染成了浓郁的橘红。最后。在东方首先亮起的一串星星的点缀下,悠远的天幕披上了仿佛是透明着的,神秘的黑纱,迎来了静逸的夜色。 86号轻轻地叹了口气,将手中的木碗推到了一旁。随着自己的身份变成了“杀人犯”。就连晚餐的水准都直线降低下来。很显然,木碗中的食物应该是仆役们没吃完的剩菜剩饭,不但已经凉了,而且味道非常奇怪。 “想什么呢?老大。”莫特的身影从牢房的铁栏杆上穿进来。从这一点上看,86号的确很羡慕见证者奇怪的存在方式——现实中的事物很难对它们带来阻碍,更神奇的是,它们却可以随意对现实施加影响。比如说咬谁一口,或者叼起个什么东西之类的…… “我在想,所有在这里经历的事情,都会在回去之后。被删除掉是么?”86号没有回头,低声说道,“过得越久,越会觉得自己其实根本什么也没做,这样的感觉不是很诡异么?” “呃……如果你这么说的话,的确没错。”莫特并没有否认,“不过你不会纠结于这个问题太久的。换句话说,这些莫名其妙的问题都是新人处在适应期的常见现象。讽刺的是,解决的办法并非质疑,而是接受。我的老大。” 86号一愣,笑着点了点头。“也许你说的没错。”他拍打着裤子上的灰尘,从地上站了起来,“来吧。让我们看看现在能干点什么?继续等下去么?”他踢了一脚旁边的草垫子,立刻有几只被骚扰到的老鼠从下面窜了出去。 “当然要找点乐子,不是么?”头骨用眼睛盯住了插在牢房对面墙壁上的火把,嘭的一声,一团明亮的火焰跳了起来。“不然的话,我们可太对不起早早就撤得一干二净的卫兵了!” “什么?他们已经都走了么?”86号惊异地问道。“见鬼,我这个杀人犯还在这里好么!” 莫特怪笑了两声。“算了吧,老大,在这里,没人关心你的死活!”头骨说道,“想个办法出去吧,去停尸房看看加利尔,或者去庄园外面的森林里找找可爱的红虫子,什么都行!”莫特在调戏着那团火焰,微弱的气流从它的嘴巴里吹出来,晃动的火苗就像阴森的鬼火。“被隔离在这里,反而给我们带来了极大的方便。我们只要在天亮之前跑回来就行了,不然枯坐在这里实在太无聊了。” 86号握住了窗户上的栏杆,用力将身体提了起来,他发现外面除了漆黑的夜色之外,果然一个卫兵都没有。“一干二净……好吧,这群渎职的家伙。”他说着松开了手掌,回头看了一眼莫特,但是对方的动作让他有些疑惑。“你在干什么呢?” 借着墙壁上的火光,头骨正贴着地面缓慢移动着,似乎在寻找着什么。“我?当然是找钥匙啊,老大!不然你以为我是在散步么?” “钥匙?”86号的脑袋有些短路的感觉,“你在牢房里找钥匙?看在主人的份上,我希望自己没有听错……” 莫特抬头看了一眼86号。“当然没有!”它的搜索并没有结束,“曾经有位哲学家说过这么一番话,对了,请原谅我忘记了他的名字……总之,他曾说:所有伟大的事迹与伟大的思想,都有一个荒谬绝伦的开头!”头骨说道,“而我,伟大的见证者,莫特,就在干着这样的事情!” 86号选择放弃了这个话题,他绕过莫特,直接在牢门上狠狠地踹上了两脚。结果不出意外,那几根铁栅栏构成的牢门,远比看上去坚固许多,除了随着震动掉落下的一层铁锈之外,并没有其他变化。 “说实话,莫特,近乎永恒的岁月,是不是给你带来一些。一些……”86号看着还在寻找“钥匙”的莫特,他的神情有些不自然的尴尬,因为这个问题似乎有些失礼,但他还是继续问道:“是不是时常会给你带来一些古怪的念头?就比如现在……”其实他想说的是疯狂…… “古怪?当然!不过现在?恐怕不是!”头骨很干脆地答道。然后转头看了一眼86号,“你知道么,老大!我最古怪的念头是什么?”莫特的声音有些严肃,“我时常会觉得,我们的世界。我们的一切,都不是真实的存在!都是一个疯子臆想出来,用来取悦他的同类的产物……”它说,“呃,我希望你能明白我的意思!” 86号感觉自己要疯了,或者说临近崩溃边缘。“我,我说很难理解,你会生气么?……” “当然不会!因为这就是古怪的想法啊……”莫特的话说到一半,突然停住了,它直愣愣地看着条凳。似乎找到了所谓的“钥匙”。“哈,就是它!来,老大,把这只条凳给我拆了!不过小心点,不要弄了坏了它的木腿。” “谢谢,莫特!你终于说了一件我能听懂的事情!”86号感慨道,走过去一把将条凳拎了起来。随着几下干脆的动作,牢房里唯一的一件家具,被瞬间拆成了零件。“然后呢?伟大的莫特。” 头骨从地面上飞了起来。“把木腿拿来,插到这里。”它用眼睛点了点牢门上的一个位置说道。 86号将木腿拿了起来。那是一个下缘被剜出一道豁口的梯形构造。“这里?”他将木腿一边的尖角塞到了牢门与门框的缝隙中,贴近门轴的位置上。“然后呢?”86号问道。 “用力向下压!”莫特在旁边指挥道,“这样粗重的活计,你来做最适合不过了!嘎嘎嘎……” “谢谢!”86号瞪了一眼头骨。用尽全身的力量,攥住木腿猛地向下一压。“嘣”的一声脆响,短粗的门轴瞬间脱离开了原本的位置,整扇牢门就在86号的视线中,直挺挺地倒了下去。“咣当”一声闷响,砸起了一片灰尘。“这……”86号看了看手中条凳的木腿。嘴巴里蹦出了拉长的音节。 “啦啦!”莫特唱出两声愉悦的小调,“怎么样,老大!你对这个‘荒谬绝伦的开始’,还满意么?嘎嘎嘎……” 86号干脆躬身抬手,做出了一个您请先走的动作。“满意,非常满意!” “谢谢!”莫特点了下头,当先走出了牢房。 外面,深沉的夜色已经包裹住了整座庄园,除了微风吹过枝头发出的沙沙声之外,你很难在这寂静的夜晚里听到其他的声响。透过影影绰绰的树丛,86号能够依稀看到远方富丽堂皇的宅邸中,正投射出明亮的火光,从某种角度上讲,早上发生的杀人事件并没有对这座庄园造成什么可怕的影响。 86号用力舒展着身体,深吸了几口气。“接下来呢?我们要去哪里?”他对莫特说道。 “先去找找那些可爱的小虫子吧,现在就去停尸房,难免会被人发现的。”头骨回头看着不远处庄园的院墙,似乎在寻找着比较容易翻越出去的地方,当然了,这是为了86号而找的。“凡人的**总会有些脆弱无力,很多时候竟然变成了任务中最大的麻烦……” 就在这时,一点忽然从树丛中暴起的闪光让86号猛地一惊,一颗庞大到令人头皮发麻的火团从黑暗中激射出来,砸向了86号所在的位置。“小心!”他爆喝一声,跃向了旁边的地面。 与此同时,收到提醒的莫特瞬间加速飞向了高空,而那枚火球却没有像想象中那样砸到地上,而是在临近86号不远的空中,直接炸裂开来。“轰”的一声,炙热的气浪将尚在空中的86号卷飞了出去,撞碎了牢房门口的木质檐柱,最后狠狠地摔倒了地上。 橘黄色的火苗一闪而逝,璀璨的火星如烟花般拖拽着尾迹散向四周。在这片慢慢消散的光亮中,86号看到了一个身穿连帽斗篷的身影,缓缓向这边走了过来。“怎么快就找来了么?的确给我节省了不少时间……”他立刻认出了对方,就是那个偷袭自己的家伙。 “看来恶魔也很赶时间啊……”头骨慢悠悠地从空中落了下来,“对了,老大,多谢刚才你还想着我!不过么,他用魔法攻击我,基本上和攻击空气,没有什么区别。” “放心,不会有下次了!”86号从地上爬了起来,顺手从碎木中拎了一根勉强能够当做武器的木棍。“来吧,杂碎!别总干些从背后偷袭的勾当!”他怒吼一声,向着黑色身影冲了过去。 “闭嘴!”黑色身影挥过头顶的手掌突然爆发出道道翻滚的烈焰,猛地一甩,一枚拖拽出明亮尾迹的火球高速飞向了86号。 抡起手中的木棍,用力砸了上去,轰的一声闷响,炸裂的火苗与气浪让86号的冲劲猛地一顿,从手臂上传来的剧痛让他的额头溢出了一层冷汗。“不用管我!需要驱散的时候,我会叫你的!” “好的,老大!”头骨在空中立刻答道。 战场中,一边想要拼尽全力靠上去,另一边则边打边退,始终维持着安全的距离。目前的状况要比86号预想中艰难许多,因为周围的环境并不是上次交手时窄仄的木屋,在这片开阔的空地上,他想像上次那样接近对方,几乎是件不可完成的事情。 翻飞的泥土与碎草夹杂着呼啸而来的火球在这并不遥远的距离中不停上演着,对方每一次攻击都会给86号带来不小得麻烦。个别被躲过的火球会在空中掀起一层撕裂皮肤的热浪,而那些根本无法躲过的,86号只能用自己的身体硬抗下来。每一次被击中后的剧痛,都会让他产生一种被扒掉一层皮肤的错觉。 而那个黑色的身影,就好像戏耍野兔的苍鹰,不停变换着走位,每一次都会极其完美地止住86号想要靠近的势头。橘黄色的烈焰在他手上不停拖拽出各种妖艳的漩涡,砰然炸裂的火苗将他破旧的连帽斗篷吹响身后,看起来就像个夜色中鬼魅的幽灵。 “必须靠上去,必须!”86号吐出了一口血沫,一双充满血丝的眼睛放射出狂戾的光彩,“耗在这里,我的结局只有必死无疑!”(未完待续。) 第二十七章 法师 战斗还在继续,86号再次从地上爬了起来,他的衣服几乎被轰成了布条,破烂不堪地挂在身上。无数次,是的,他无数次想要接近那个黑色的身影,却又无数次被远远地甩开,对方给本就没给他留下一丁点的机会。 “莫特!快想个办法,什么都行!让我靠近那个该死的家伙!”86号在心里狂吼道,目前的战局已经不能用被动来形容了,根本就是无力。“在这么下去的话,我非让这个家伙耗死不可!” “让你靠上去我可做不到,但是我可以尝试着让他停下来,”头骨答道,“不过我可不保证一定能起到作用!” 86号艰难地避开了一颗火球,向着那个黑色的身影再次冲了上去。“难道我现在的在乎你的保证么?!”他说,“什么都行!快点把那个混蛋给我按住!” “来了,老大!看我的!”莫特怪笑一声,忽然死死盯住了对方的身影。虽然场面上并没有发生其他的异样,但是86号的脑海里却听到了一连串晦涩难弄的,而且声调越来越高的咒语。 另一边,黑色的身影朝着86号落脚的地方再次甩出了一颗火球,与此同时,他猛地向后跃去,想要重新拉开两者的距离。但就在这时,莫特的声音突然在最高点上停住了,眼眶中的紫色火焰疯狂燃烧着,几乎变成了刺眼的亮白色。 忽然。飞在空中的黑色身影有违常理地一滞,三枚闪烁着乌光的光球从他身旁的虚空中无声而出。数道跳动着的紫色电蛇照亮了周遭的一切。几乎是出于本能。黑色的身影也嗅到了危险的气味。下一刻,一连串“咔嚓咔嚓”的破碎声炸响在他的耳朵之中,数根不停破碎着的,漆黑无比的“冰锥”从光球中刺了出来。就像从天而降的牢笼,一根根扎进地面,直接将他从空中按了下来。 “这是什么?!”黑色的身影暗呼一声。发现自己的躯体被牢牢地卡在了“冰锥”的缝隙之中。 “哈!没想到。就凭我半吊子的法术竟然能派上用场!”头骨异常兴奋地说道,“快,老大!狠狠揍他!” 86号直接硬抗了一颗火球,他已经顾不上和莫特说话了。如果可能的话,他现在唯一想的就是敲断对方的脖子。“该死的,终于轮到我了吧!” “做梦!”黑色的身影怒吼着,嘴巴里飞快吟唱出一串不知名的咒语。突然之间,一层如水幕般的淡蓝色光罩晃动着,从他的脚底升腾而起,直接将他的全身裹在其中。“轰”的一声脆响,所有“冰锥”瞬间分崩离析,炸散成一圈晶莹剔透的碎末。 “这是‘抗拒力场’?!”莫特大喊道。“老大,小心!你伤不到他的!” 不过一切已经晚了,终于冲到近前的86号根本不会放弃这样的机会。手中的木棍带起呼啸的风声,还有积郁已久的怒气,疯狂地砸了下去。“梆”的一声巨响,就像木棍敲击在岩石上面一般,86号的掌心被反震着飙出了一道血箭。 而那层罩住了黑色身影的水幕,则颤抖着,扩散出一层壮丽的涟漪。没等86号反应过来,水幕里面的家伙却突然褪去了头顶的风帽,露出了一张年轻的脸孔。“你以为靠近了你就能赢么!”说话间,他的胸腔好像风箱般股涨起来,一丝不详的预感弥漫在86号的心底。 空中的莫特也急了,现在再考虑躲避什么的已经太晚了。“老大!再来一次!”头骨大吼道,“挺住!我来驱散,给我敲碎他的脑袋!” “来啊!”86号怒吼出一个简单的音节,握紧了木棍,不躲不避,再次朝着黑色身影的脑袋抡了过去。胜败在此一刻,结果很简单,不是你死就是我活! “噗!”一股烈焰汇聚成的旋风从黑色身影的嘴巴里喷了出来,瞬间涌向自己的热浪让86号仿佛失去了疼痛的知觉。手中的木棍一往无前,伴随着莫特的咒语,淡蓝色的水幕被丝丝缠绕着的黑气侵蚀着,最后破碎成一块块碎玻璃般的光片。 “老大!!!” “啊啊啊——!!!”86号的身影屹立在烈火之中,手中的木棒带起了一蓬被抽碎了的火苗砸向了黑色身影的脑袋。 86号的坚毅程度显然超出了他的预料,黑色身影忽然将两条**的手臂交叉着,护住了脑袋。无数颗亮红色的符文在他的前臂上浮现出来,随后一闪,竟然将他的手臂附上了一层暴烈的火焰。 “砰!” 闷声火星鲜血木屑,还有旋转着被甩飞出去的半截木棍,这两个执拗的对手谁都没有后退半步。一个的双臂上被开出了一道狰狞的血口,另一个上半身几乎没有一处完好的皮肤。就此结束了么?当然不!86号将荡开的木棍重新刺向了黑色身影的胸口,而对方则像上次一样,将双手十指交叉着在胸前扣到了一起。“滚开!” “轰”的一声巨响,橘红色的气劲瞬间化解了86号的攻势,直接将他远远地推了出去。黑色身影的脸上挂满了冷汗,他死死地盯住了86号重新站起来的躯体。猛地一扯,破旧的连帽斗篷被甩到了一旁,露出一身带着金线镶边的敞口短外套,不过他的身上最引人注目的却是一本拴在铁链上,系在腰间的大书。 暗红色的鲜血从他的双臂上缓缓流下,一双张开的手掌几乎被染得通红。他的胸口剧烈地起伏着,似乎不停释放的法术,同样将他的身体逼到了崩溃的边缘。“我就算死在这里。也不会让你走出这片空地一步!” 他说着,忽然将浸满了鲜血的手掌在胸前的空气中分别画了一个半圆。那些随着他的动作。被甩到空中的血水竟然汇聚到一起,形成了一个圆形的符文。下一刻,就像被点燃的火油,整个由鲜血刻画成的符文瞬间燃烧了起来。 “他,他要干什么?!”86号的本能告诉他,这绝不是个好兆头。 “不对……这。有点不对啊……”莫特看着那枚符文。似乎在用力回想着什么。 不过黑色身影的动作并未结束,他直接用双手抓住了那枚燃烧着的符文,猛地拽向了自己的胸口。伴随着一连串刺耳的灼烧声,符文撞进了他的躯体。“啊啊啊!!!”尖厉的嘶吼从他的喉咙中爆发出来。仿佛是承受着剧烈的疼痛,他的身体不停颤抖者,一道道明亮的红线从他赤红如火的双手中蔓延开来。 笔直向上,如刻刀划出的线条般布满了他的双臂脖子甚至苍白的脸颊。最后,四个相互重叠着一角的菱形浮现在了他的额头上,组成了一枚明蓝色的徽记。“以加芙蕾尔之名!诸恶?必败!”黑色的身影怒吼一声,狂烈的气劲卷开了地面上的浮土以及青绿的碎草。 莫特眼眶中的紫色火焰忽然一跳。“这是‘沸血之炎’?!”它大声喊道,不过让86号无比震惊的是,头骨的声音这次并没有响起在脑海里。而是真正意义上的,喊了出来。“快点给我停下来!‘制裁之环’的家伙们都他妈的是疯子么?!” 听到空中突然蹦出的声音,黑色的身影猛地一愣,刚要冲向86号的动作瞬间凝固住了。“你说什么?再说一遍!”他四下寻找着声音的主人,他敢肯定,那句话绝不是自己的对手发出来的,“谁在说话!” “当然是我!”随着一阵诡异的扭曲,莫特从空气中蹦了出来,“我再说一遍!‘制裁之环’的家伙们都他妈的是疯子么?!” 86号看着匪夷所思的一幕,大脑有些短路。“你,你就这么出来了?……”他对头骨说道,“你确定这没问题么?还有,他是谁?” “当然没问题!”头骨很干脆地说道,不过脸上露出一丝尴尬,“不过么,你好像白打了一场……” “表明你的身份!”黑色身影并未就此放松警惕,只不过身上的红线要比刚刚黯淡了不少。此时他正面对着一个会说话的骷髅,声音听上去有些紧张。“我再说一次,表明你们的身份!” “清除者86号,还有见证者莫特!”头骨说道,“仔细想想,不用着急。看你额头上的徽记,应该是‘制裁之环’的初级成员吧?我相信你的课程中,应该提到了我们……” “清除者?……”黑色身影不停咀嚼着这三个字,不过很快,他的眼睛突然瞪得好像铜铃一样。“清除者!你们是清除者?!” “如你所见,的确如此!”莫特点了点头,承认道。“如果没问题的话,将你的‘燃血之炎’解除掉吧,从某种角度上讲,我们不是敌人。” 86号不解地看了一眼头骨,悄悄在心里问道:“你说的‘制裁之环’是什么?为什么我们不是敌人?而且,你不是说不要干预凡间世界的运行么?以目前的情况来看,我们这次留下的恐怕不仅仅是蛛丝马迹这么简单了吧?” “‘制裁之环’么,是一个隶属于元素之城圣斯兰的特殊组织,可以说是智慧主神加芙蕾尔在凡间世界的最强战力。”莫特解释道,“在我们的任务中,有时会碰到这些家伙。用主人的话说,算是同行,当然了,仅仅是在猎杀恶魔的时候!不过他们的水平,实在太低了,嘎嘎嘎……” “等等!你是说我和一个同行莫名其妙地干了一场,而且差点把命扔在这里?”86号愤怒地抗议道,“说实话么!我他妈的真想把他杀掉……” “呃……冷静,老大!哪怕是为了我们的任务!”头骨小声嘀咕了一句。 与此同时,黑色身影明显在犹豫着,他的确是‘制裁之环’的一员,而且的确在加入组织后的大陆神秘学课程中听到过“清除者”的名字。但是这并不代表自己就这么轻信了对方的说辞。“说出暗语!如果你们是清除者,那么应该知道我们的课程中,同样提到过我们双方在千年以前签下契约时,共同写下的暗语!” “暗语!小家伙!你在跟伟大的见证者,莫特,要求说出暗语!”头骨直接暴怒着飞到了他的面前,“斯卡迪安那小子是个喝醉了之后就满嘴脏话的混蛋!阿维玛赛脸上的疤痕根本就不是与恶魔战斗时留下的,而是被他的老婆,凯娅挠出来的!这暗语你满意么!嗯?!” 黑色身影顶着头骨的怒吼低下了脑袋,浑身的红线越来越淡,最后露出了本来皮肤的颜色。他被彻底喷哑火了,对方说的一切,都是‘制裁之环’中的秘闻,能知道这些的人实在不多,自己还是沾了老师的光,才稍微了解到一点点。更加令人沮丧的是,这几个名字,斯卡迪安是现任‘制裁之环’的团长,阿维玛赛是首席**师,而凯娅,好吧,干脆是最高议会成员之一…… “我跟他们认识的时候你在哪?!小家伙!”头骨并没有就此熄火,依然不依不饶地咆哮着。 “干得漂亮!莫特!就当是给我报仇了!” 86号咧着嘴巴,直到现在,他才渐渐感到皮肤上传来的剧痛。看样子,这场战斗是打不下去了,他干脆一屁股坐到了地上,仔细检查起了自己的伤口。 黑色身影抬头偷偷瞅了一眼还在不停咒骂着的莫特。“呃……既然这样的话,暗语还是我先说吧……”他想转一个话题,“灵魂的尽头,你能看到唯一的龙!如果我没记错的话,应该是这个……” 莫特的声音忽然一停,眼眶中的火焰跳动着,似乎弥漫上了一层庄严的崇敬,当然,这是对它的主人的。“好吧,你说的没错,我们的暗语就是这个……”它说,“圣斯兰的卷藤花永不凋零。’” 86号坐在旁边,干脆关上了耳朵,这两句乱七八糟的暗语根本无法理解到底是什么意思…… 黑色的身影听到莫特说出暗语后,长长地呼出了一口气。“没错,就是这个!很荣幸,能见到你们,传说中的清除者与见证者!”他的目光中闪烁着无法掩饰的亢奋,不过当他看到86号狼狈的样子时,脸上转而现出了一抹尴尬。“呃……请您原谅,我,我真不是有意的……” 86号倒吸着冷气,将一块烧焦的碎布从身上拽了下来。“抱歉,我可不会原谅你的!就差一点,我就要被你弄成烤猪了!”他说。 “说的好,老大!嘎嘎嘎……”莫特在旁边插嘴道,“好了,既然没问题了,就告诉我们你的名字吧,这样能方便许多!” 黑色身影立刻站直了身体,向头骨和86号躬身行礼。“制裁之环一阶战斗法师,塞马尔?德伊,为您效劳!”(未完待续。(LWXS520。COM))> 第二十八章 惊变 制裁之环,这是一个大陆上并不为人所知组织,就算是在元素之城圣斯兰,也是最核心的机密之一。 他们直接对最高议会负责,并永远秉承“诛尽世间邪恶”的教条,一直传承至今。一千多年的时光中,这个组织永远只有二十七个人,永不增多,永不减少。当有人故去、战死、因伤卸任的时候,便会在下一级的成员中甄选出合适人选补上,并层层向下,最后在学院各系首席导师的推荐下,用新人补足一阶成员的缺额。 能够进入制裁之环的新人可以说都是精英中的精英,除了极高的元素共鸣天赋之外,他们对智慧主神加芙蕾尔全都抱有着钢铁般的忠诚,并不惜为此献出自己的生命。 站在86号面前的塞马尔?德伊就是如此。因为及早显露出的元素共鸣,他在十二岁上便被送往圣斯兰的魔法艺术学院,并从那时开始,便自动放弃了曾经的国家、宗教,仅仅保留亲人间的血缘关系。用了五年时间,他便修完了“战斗魔法学系火焰元素应用学科”别人需要七年才能完成的所有课程。 魔法应用学、魔法律法学、基础魔法逻辑学、古典宗教与神学研究、大陆地理学、魔法生物学、等等所有与战斗魔法学相关的课程,他都以最优异的成绩顺利完成。并以一篇满分论文《大陆宗教史与古典学派火系魔法研究》完成了整个魔法艺术学院的中级法师课程。 在这之后,他并没有选择继续深造,而是听从了曾经是制裁之环成员之一的导师的建议,加入了一阶法师的新人选拔,并最后成功加入制裁之环,至今已经走过了五年的时光。 不得不说,之所以会了解得这么清楚,活了上千年的莫特,起到了绝对关键性的作用……不过另一方面,塞马尔的坦诚并非因为他是个头能简单。涉世不深的家伙。而是能被“制裁之环”绝对信任的人实在不多,传说中的清除者一派,恰巧就是其中之一。 尽管经历了一场差点将生命搭进去的死战,但是86号还是对这个年轻人产生了不错的好感。原因很简单。假如一个队伍中有两种成员的存在,一种是沉默寡言的智者,另一种是永远向前的勇者,那么塞马尔?德伊显然就是后者中的一员——你会很放心地将后背交给他。 抛开这些琐碎的细节不谈,86号和莫特的心底。其实对另外一些问题,更加关心。 “你是怎么找上我们的?”86号问道,“我是说,昨天晚上,你为什么会出现在我的花匠小屋,而且袭击我?并且在我被关押之后,再次找了上来?”他始终想不明白,为什么自己会无意间惹上了一个制裁之环的战斗法师。同样,旁边的莫特也安静下来,仔细听着塞马尔的回答。 年轻的法师稍稍斟酌了一下。似乎在考虑着如何更容易理解地解答这个问题。“是元素共鸣,我的朋友。”他象征性地挥了下手臂,好像要抓住空气一样。“正常情况下我们所处的世界中,元素存在的方式是平衡而和谐的。除非其中一种元素爆发性增长,则会导致常见的天气变化,直到重新恢复平衡为止。”塞马尔继续补充道,“当然,如果某一种元素在一片地域上长期处在绝对优势地位,那么最终的结果则会彻底改变土地的环境,比如说沙漠、沼泽、火山、冰原等等……” “作为元素共鸣者的我们。永远都会对周围环境中的元素波动抱有最敏感的反应。”塞马尔指了指这座庄园,“二十多天以前,我在西马奇游历的时候,第一次听说了这里仆役失踪的事情。不过那时候失踪的人数紧紧是三人而已。通常来说,如果是凶杀或者病故的话,就没什么可稀奇的了,但是失踪就完全是另外一个概念了。” “所以你就来到了这里,并且用上些手段,应招成为新人仆役是么?”头骨插了一句。同时在86号的脑海中解释道,“制裁之环的一阶法师会在完成内部训练,并跟随老手经历过几次任务之后,开始一段独立修行的游历,这是他们一直以来的传统。” 86号微微点了下头,继续听着塞马尔的描述。“是的,我直接来到这里,并成功混了进来。不过当时我并没有想到这里发生的事情竟然和恶魔有关,毕竟这样的概率实在太小了,不是么?”法师摊开手掌苦笑了一下,“可是让我意外的是,这里的元素共鸣充满了异常的躁动,似乎有什么邪恶的力量影响到了它们。就比如被恶魔长期蹂躏的土地,势必会滋生出黑暗与颓败一样,这座庄园让我切实感到了来自燃烧地狱的存在。”他顿了顿继续道,“而且,所谓的失踪绝不是表面上看到的那么简单,也许除了人之外,其他生物的异样,不会引起注意吧……” 86号一愣,和莫特对视了一眼。“你的意思是,失踪的不仅仅是人?!” “是的,在我来到这的二十多天时间里,马厩中的马匹、圈养的家禽、甚至庄园外面森林中的动物,其实都在失踪,而且是无影无踪……”塞马尔的声音有些凝重,“更诡异的是,我失踪没有找到凶手的线索,哪怕一丁点都没与,直到昨天晚上。”说着,他抬头看向了86号。 “你的意思是我们?”86号匪夷所思地指了指自己。 “呃……可以这么说。”塞马尔干笑了一声答道,“昨天晚上午夜时分,我第一次在庄园中发现了恶魔的踪影,那是一只行动非常迅捷的暗红色怪兽。当我追上去时,它已经潜入了你的小屋,没等我撞开屋门,你就从里面拿着匕首冲了出来……”法师指了一下86号,“而且几乎是一瞬间,我就从你的眼睛中判断出了窃灵者的身份……”他腼腆地笑了一下,似乎有些尴尬。 “窃灵者?”86号重复着,将目光转向了空中的莫特。 “制裁之环对于窃取了凡人的身体,并抹杀掉原本灵魂的恶魔的称呼……”头骨有些不满地撇了撇嘴,“虽然看上去一样。但是我们并没有抹杀掉对方的灵魂,仅仅是压制住而已。这个根本上的区别,他们是看不出来的!” 塞马尔苦笑着揉了揉额角处的一块红色胎记,这似乎是他的习惯性动作。“然后我们就打了一场……”他试图将昨天晚上那场误会的话题岔开。“直到今天早上,杂役总管加利尔被杀,你被卫兵关押在这,最后导致了这样的结果……” 86号叹了口气。“看来,对方是故意把你引到了我的小屋。而且我们都被他算计进去了,对吧?” “恐怕,是这样……”塞马尔说道,头骨则干脆不说话了,似乎被阴了一道的经历让他非常不爽。 “还好,就差一点。”86号说的当然是恶魔的计划,虽然他对自己差点不明不白地被干掉有些不满。但是他同样非常清楚,换做自己是塞马尔,在发现了完全符合恶魔特征的目标后,也会毫不犹豫地将其杀死。唯一值得庆幸的是。自己坚持到了塞马尔使出“燃血之炎”,同时莫特还将对方的真实身份认了出来。不然的话,结局恐怕就完全不是现在这个样子了。 “对了,这段时间,你有没有发现比较可疑的目标?”86号继续问道,“庄园的女主人、管家、那个野蛮人,或者是其他什么人?” “没有……或者说都有可能。”塞马尔摇了摇头,将自己了解到的讯息都分享了出来,“波勒斯是跟庄园的女主人同时来的,深受她的信任。但是问题在于野蛮人的族群很少离开她们的家园,而且这位亲卫长基本从不说话,而且很少和他人接触,所以无法排除他的嫌疑。”法师皱着眉头说道。“老管家阿尔伯特才是庄园中资格最老的人,打理着这座宅邸至少已经四五十年的时间了,他的威信甚至高于真正的主人。至于那位夫人么,她叫赛伦娜,关于她的身份则更加神秘了,只知道西马奇伯爵和她关系颇近。或者说是追求者吧……” “神秘?你指的是什么?”莫特追问道。 塞马尔似乎犹豫了一下,但还是说道。“关于她的传言有很多,其中有的女仆人传说,声称这位夫人能看到她故去丈夫的灵魂,甚至有些传言更加离谱,说她是个可以通灵的巫师……”他摆了摆手,“我无法确认这些传言的真实性,或者更干脆就是下人们的无稽之谈。总之,这个庄子里怪事太多了,谁都是嫌疑人,谁都有可能和恶魔签下契约,去谋求自己的私利。” “故去丈夫的灵魂?……”86号咀嚼着这几个字,抬头向莫特问道,“这,真有这个可能么?那位夫人是个巫师?甚至可以通灵?” 莫特沉默了一下。“在以往的任务中,不是没有这样的例子,”它的神情颇为谨慎,“但如果是这样的话,问题就更加复杂了……一个至今没露面的恶魔,一个可以通灵的巫师,一个有可能被他的爱人扣住的灵魂,一个不知何故来到这的野蛮人……”头骨有些玩味的地说道,“再加上制裁之环的战斗法师,还有清除者与见证者,说实话么,老大,这座庄园离疯人院真的不远了……” 86号和塞马尔对视了一眼,莫特的调笑听在他们的耳朵里丝毫没有愉悦的味道,只剩下了隐隐的不安。“别想了,无论如何,我们不可能扔下这堆烂摊子一走了之,”86号说道,“趁着时间还早,我们先离开这里,看看能不能发现点什么东西吧。”说着,他看了看塞马尔还有空中的莫特。 他们两个表示赞同地点了点头,86号见同伴的意见比较统一,便直接从地上站了起来。虽然短暂地休息了一会儿,但是身上传来的剧痛还是让他的动作有些迟缓。“见鬼,你要是再来两下,我非让你弄死不可!”他咧着嘴巴倒吸了一口冷气。 “抱歉,我真不是故意的……”年轻的法师歉意地说道,然后猛地拍了下脑袋,似乎想到了什么,“等等,让我找一找,也许这个东西能帮上点忙。我是说你的伤势!”他从牛皮缝制的腰包中翻找了一会儿,掏出了一枚亮紫色的晶体递给了86号。 “这是什么?”86号看着手中不停闪烁着紫色光晕的“小石子”问道。 旁边的莫特也凑了上去。“这是,这是‘奥术尘埃’么?”头骨的声音有些不确定。 “是的!”塞马尔兴奋地点了点头,似乎对莫特能够认出这块晶体非常高兴。“这是我的导师提炼出来,送给我的东西,作为元素真实存在的证明!”他说,“元素世界的基本构成为火、水、土、气,因为它们是一切魔法存在的本源。所有又被称为基础元素。而这个,”法师指了指86号手中的小石子,“是维系元素世界平衡,弥合各元素间此消彼长的平衡元素——奥术元素,也被称为奥术尘埃。我们的塑形系法术、短效增益法术、甚至空间系法术,都和它有关……” “等等!尊敬的法师先生!”86号抬起了一只手,满头大汗地打断了他,“请您直接告诉我怎么用就行了!” “嘎嘎嘎……说得好,老大!”莫特忍不住笑道。 “呃……抱,抱歉!我好像快要变成书呆子了……”塞马尔尴尬地揉了揉额角的胎记。“直接捏碎就好!它们会主动找到你的伤口上的火焰元素残留,并将其中和掉的。” “谢谢!”86号说着用力一捏,只见破碎开的小石子中瞬间飞散出无数仿佛星沙般的亮紫色颗粒。它们就像被吸引着一般,跳动着慢慢靠近了自己,最后落到了身上细碎的伤口中。很快,原本刺痛的灼烧感渐渐消失不见,虽然伤口看上去和之前没有太大区别,但是的确轻松了不少。“这,太神奇了……”86号喃喃说道。 塞马尔腼腆地摆了摆手。“没,没什么的。只要知道原理,其实是非常简单的。” “那你的伤口呢?不需要包扎一下么?”86号追问道。 “不用,我已经在处理了。”塞马尔抬起了手臂,只见他的伤口上浮现出了两枚暗红色的符文。就像衣服上缝制的补丁一样,已经止住了流出的鲜血。 飞在空中的莫特突然撞击了一下下颌。“为了方便起见,这个灵魂契约给你。”头骨眼眶中的紫色火焰忽然一亮,伴随着嘶嘶的声响,一枚精致的骷髅徽记印到塞马尔的左臂上,看起来就像一个缩小版的莫特。“当我们和你说话时。你只需要在心里答复就行了,就比如现在!”莫特的声音忽然从现实世界消失掉,响在了塞马尔脑海里。 “这!这太神奇了!”年轻的法师满脸惊异,他被这种超脱于元素世界的魔法震惊到了,“谢谢!这,这是我的荣幸!”塞马尔很郑重地躬身行礼道,不过他的确有感到荣幸的道理,因为见证者存在的历史上,能够获得心灵契约的凡人,真的没有几个。 “好啦好啦!这又不是什么大事……”莫特满不在乎地说道,“对了,关于‘燃血之炎’,你知道这个瞬间增强自己精神力量的法术在使用过后,会有强烈的反噬作用么?”头骨说,“刚刚你主动解除了,不然持续时间一过,你甚至会虚脱到濒死的状态。” “我,我知道……但是我别无选择。”塞马尔并没有犹豫,“这是我的使命,即便是死,我也不会玷污制裁之环的荣誉,还有对主神的忠诚。” 86号听着直接愣住了,不过更加让他吃惊的却是莫特诚恳无比的话语。“赞美你,年轻的法师,能和你一起完成这次的任务,是我们的荣幸……在真正的邪恶面前,我坚信智慧主神会指引你前进的道路。” “是!以加芙蕾尔之名,我早已发誓如此!”塞马尔猛地绷直了身体,轻轻触碰了一下额头浮现出徽记的位置高声说道,就像即将赴死的勇士一样。 86号有些诡异地单独对莫特说道:“等等,你是认真的么?我怎么从没发现,你是如此有节操的家伙呢?……” 头骨还在保持它无比庄严的面容。“认真的?你以为我疯了吗!老大!有这个热血青年在,你知道我们能省掉多少麻烦么!” “咳咳……”86号直接被呛了一口,“我这是第三次问你了,老大!你确定我们的任务是为了世界和平么……”他对头骨说道。 “当然!” 旁边的塞马尔平复了一下起伏的情绪,看着86号还有莫特。“接下来,我们该去什么地……”可是没等他说完,一阵隐隐传来的惨叫声,刺痛了众人耳膜。 “那声音,不对!”头骨立刻隐去了自己的身形,急速向高空飞去。 86号和塞马尔一起望向了声音传来的方向。“那里是?……” “马厩。”法师答道。 “快过去,那边似乎有什么东西在动!”头骨的声音在二人的脑海里响了起来。相互对视了一眼,86号还有塞马尔立刻迈开步子,冲向了空地外面的黑暗之中。(未完待续。) 第二十九章 血兽 那个声音听上去的确不对,更像是有人濒死时发出的惨叫。影影绰绰的阴影在灌木丛透出的微弱光亮中晃动着,让86号有些隐隐的不安。还有那个气味,是的,淡淡的血腥味混合着**的恶臭形成了一种令人印象深刻的味道,钻入了86号的鼻孔。他记得那个味道,就如莫特所说,那是恶魔的气味,来自“下面”的味道。 86号和塞马尔的动作很快,但是他们都刻意压低了脚步声,将身形尽量隐藏在越发浓重的夜色之中。越来越近,马厩方向的光亮忽然熄灭了,毫无征兆,所有声响以及阴影全都缩到了黑暗之中,只剩下了越发令人心悸压抑。 “小心!”莫特的声音让86号和赛马尔心底一惊,没等他们反应过来,一道漆黑的身影便从面前的灌木丛中冲了出来!“该死!”塞马尔暗骂一声,手掌上瞬间燃起了橘黄色的火苗,而86号已经避开了对方冲击的方向,一拳砸了过去。 不过令所有人都没想到的是,那个身影竟然借着冲力直挺挺地跌了下去,就像断了线的木偶一样。借着错身而过的瞬间,86号发现对方看上去并不是冲着他们来的。“等等,老大!他好像是看守马厩的卫兵!”莫特的双眼在黑暗中要比86号他们灵敏许多。 86号一愣,赶忙伸手拽住了卫兵倒下去的身体,但是瞬间传来的重量几乎将他带到。“怎么了伙计?发生了什么事情?”他追问道。 塞马尔将手掌上的火苗保持在了一个非常微弱的强度,借着火光,他们终于看清了卫兵的样子。此时,他正被86号用手臂拖住了脑袋,暗淡的双瞳已经慢慢失去了生命的色彩,大股大股的血水从他的嘴巴里不停涌出,一块血肉模糊的伤口撕开了他脖颈处的动脉。 “他……他的伤太重了……”塞马尔紧皱着眉头说了一句。 卫兵的双眼茫然地移动着,似乎在生命的最后一刻看到了86号和年轻的法师。用尽所有力量,卫兵挣扎着抬起染满鲜血的手掌,攥住了86号的领口。“快……快跑……告诉。告诉队长……有怪,怪物!……”说完便全身一松,不动了。 86号艰难地抬头看向了塞马尔,就在这时。一连串枝叶搅动的声响伴随着野兽般的低吼,从灌木丛中传了出来。几乎是出于本能的反应,86号顺手拎起卫兵的长剑,和塞马尔一起向后面弹射出去。 四五道狭长的黑影扑了出来,一颗亮橙色的火球已经从尚在空中的塞马尔的手上甩了出去。嘭的一声火星四散。借着突然炸起的光亮,86号看到了一只暗红色的成年血兽带着三四只幼兽,此时它们的利齿上正飞溅着乌黑的血水。 被火球击中的成年血兽在空中翻滚着试图重新调整身体的平衡,不过那条如长鞭般的舌头,已经飞速抽向了离它最近的86号。举剑迎击,血兽舌头上的坚硬倒刺与剑锋撞到了一起,崩出了一两朵璀璨的火花。 送到嘴边的猎物不但飞走了,而且还阻挡住了自己的攻击,这样的事实似乎让那只成年血兽非常不满。刚一落地,它便向着塞马尔的方向低吼了一声。随着它的命令,另外四只幼兽直接冲向了年轻的法师。而它则缓慢地转回了头,用那双赤红色的眼睛死死盯住了86号,一连串从鼻腔中发出的“咯咯”声并未包含多少愤怒,相反的,似乎更多是种亢奋——它正考虑着如何将眼前这个人类折磨致死,然后喝光他的血水。 高空中的莫特直奔马厩飞去,侧后方炸亮的火光预示着塞马尔和幼兽们已经交上手了。与此同时,成年血兽牢牢抠在泥土中的前肢突然鼓胀出道道狰狞的肌肉纹理,快到不能再快地从地面上弹了起来。扑向了全神戒备的86号。 战斗瞬间在马厩旁打响了,血兽的角质利爪在空中越来越近,86号敏捷地往旁边让出一步,躲开了血兽的攻击。顺势将手中的长剑划向了血兽的后肢。锋利的剑刃瞬间就在血兽的坐腿上带出了一道血口。但是血兽的攻击并未因受伤而结束,它在空中咆哮着拧动这身体,嗖的一声将舌头抽向了86号的脖子。 刺耳的破风声让86号头皮阵阵发麻,他几乎不用想,便能知道如果被对方抽中自己的脖子的话,那么下场恐怕不会比刚刚那个卫兵好上多少。下意识地转身后撤。一条红影还是擦着他的身体飞了过去。瞬间袭来的疼痛让86号的额头布满了冷汗,一条皮肉外翻的伤口伴随着飞溅的鲜血挂在了他的左臂上。 布满倒刺的长舌重新缩回了血兽的嘴巴,飞在空中的身体就像蜘蛛一样抠住了粗壮的树干,猛一发力,再次扑向了86号。 “该死!”86号暗骂一句,已经没办法采取躲避措施,只能将长剑横在胸前,被血兽直接扑到了地上。两个扭打在一起的身影卷起了成片的落叶,疯狂的爪击连同散发着恶臭的利齿一轮又一轮地袭向被压在下面的86号。坚如钢铁的角质利爪与86号手中的长剑碰撞在一起,爆发出阵阵刺耳的麻擦声,铁钳一样不停开合的口器俯冲着想要咬碎86号的脑袋。这条血兽就像疯狗一样,想要将86号直接撕成肉末。 很快,86号的皮肤上就被抓出了道道细密的血口。“这样下去绝对不行!”他在心里想着,突然放弃了格挡,直接握紧了剑柄,将末端的剑球迎面砸向了血兽的眼睛。这样两败俱伤的攻击方式果然立见成效,血兽的爪子在86号的肩膀上留下了三道狰狞的伤口,而它的右眼也被86号砸成血淋淋的一片。 一声吃痛的惊呼,血兽像发了疯一样不停甩动着自己的脑袋,不过86号反击的时刻终于到了。“该我了吧!杂碎!”86号大吼一声,绞住了血兽的右臂,猛地就地一滚,顺势压到了血兽的脊背上。手中的长剑奋力一抹,被86号反拧住的前肢在一片喷射的血水中,斩飞了出去。 瞬间爆发出的尖叫声差点刺穿了86号的耳膜。受伤的血兽不停扭动着身体,想要把86号从背上甩下去。与此同时,另外四肢与塞马尔缠斗在一起的幼兽仿佛听到召唤一般,立刻抛开了法师。转头向着86号冲了过去。 塞马尔右手食指上的法环在黑暗中闪闪发亮,那是他赖以释放法术的道具。“想走么?!给我留下来!”年轻的法师怒吼一声,他决不允许自己的敌人转头袭击同样身处苦战中的伙伴! 狂烈的紫色闪电犹如疯狂跳动着的电蛇一般汇聚在他的手上,一阵刺眼的白光闪过,一蓬沸腾着的淡紫色能量球出现在了他掌心。那是具象化的奥术尘埃!“元素啊,请聆听共鸣者的呼唤!耀变力场!”随着塞马尔的吼声,淡紫色的光球挣脱了他的手掌,在空气中画着“Z”型轨迹,击向了四只幼兽。 “轰!” 就在幼兽身后不远的地方,淡紫色的光球突然炸散成一轮璀璨的光环,那光环激荡着扩散出去,就像水中的涟漪一样,将四只幼兽罩在了其中。下一刻,不停膨胀的光环忽然一抖。以千百倍的速度收缩回来,凝聚成一颗璀璨的亮斑! 更诡异的是,原本被光环罩住的所有物体,全都有违常理地离地而起,涌向了空中的光斑。那四只幼兽仿佛被无形的力量拉扯着,在空中不停挥舞着四肢,向后倒飞而去!又是一声巨响!光斑四周的空间出现了一轮不规则的扭曲,所有东西都被一股巨力狠狠地压到了地上。刹时间,树皮、碎草、沙石、连同卷起的尘埃,瞬间淹没了幼兽们的身影。 就在这时。消失许久的莫特也飞了回来,不过的样子看上去有些滑稽——三四盏碎掉的油灯被它叼在嘴里,远远看去就像块挂满了铁盒子的木栓。“还好回来的比较及时!”头骨的嘴巴里发出阵阵咕噜咕噜的声音,它很快飞到了被按在许多碎木落叶中的幼兽的头顶上。猛一松嘴。那些破碎的油灯立刻一股脑地摔了下去。 随着一阵凌乱的撞击声,散发着刺鼻气味的火油瞬间飞溅得到处都是!“给它们点上一把火!快!”头骨大声向塞马尔喊道。也许是感觉到了即将袭来的危险,那几头幼兽突然挣扎着,想从废墟中爬出来,但是一切已经太晚了。当年轻的法师发现莫特咬着摔碎的油灯出现在战场时,他已经做好了最后的准备。 短促的咒语从他的口齿间划出。法师的手掌猛地在空中一挥,一团壮丽的火球高速射向了四头幼兽所在的位置。“嘭”的一声巨响!一道高达十余呎的暗黄色火柱突然在黑暗中拔地而起,四溅的火油被魔法的冲击力卷向四周,燃烧着,炸裂着,绽放出一蓬狰狞可怖的烈焰! 在那重重刺眼的暗黄之中,几个扭曲挣扎的怪影不停发出撕心裂肺哀嚎,但是很快,他们便被彻底吞噬,最后消失无踪。 站在远处的塞马尔甚至被这场夸张的爆炸吓到了,他根本没有想到加了火油助燃的火球术竟然会有这样的威力!不过飞在高空的莫特显然滑向了更加亢奋的极端。“干得漂亮!叫啊,小虫子们!你们怎么不叫了!嘎嘎嘎……”头骨眼眶中跳跃着的紫色火苗被火光染上了一丝疯狂的色彩。 另一边,被86号死死压住脊背的血兽突然爆发出最为剧烈的挣扎,也许是闻到了死亡的味道,它竟然挣脱开了束缚,直接将86号甩到了空中,然后头也不回地冲向了来时的灌木丛! 在心中暗骂了几句,86号飞速从地上爬了起来,拎着长剑追了上去。“莫特!快用刚刚那个法术,给我把它定住!别让它跑了!”他一边飞奔着,一边大声喊道。 “呃……老大,抱歉!以我目前剩余的法力,只能再释放一次黑冰牢笼了……”头骨有些尴尬地说道,“我可不想浪费在这只逃跑的小虫子身上!” “让我来!接着!”塞马尔忽然接过了莫特的话语,快速从后面跑了过来。他一边跑着,一边猛地挥手,一枚橘黄色的符文拖拽着星散的尾迹,飞向了前面的86号。“用剑!不要用手!” “什,什么?……”86号回头瞟了一眼,看到了那枚璀璨的符文,立刻明白了法师的意思。反身一剑,继续向前!橘黄色的符文瞬间被剑锋荡得粉碎,不过令人惊异的一幕出现了!那些破碎后的粉尘竟然飞舞着,全都粘到了剑身上。下一刻,橘黄色的光斑扩散着在剑身上连成了一片,越来越亮,越来越热!忽然,就在86号已经无法握住滚谈的剑柄时,一条流淌着的烈焰从长剑上迸发出来! “这是什么!”86号惊呼一声,他看到烈焰中的长剑已经通红一片,甚至有融化掉的趋势!其实这是火系战斗法师的增益技能之一——烈焰武器!可以大幅增加兵器的临时战斗力,不过因为卫兵的制式长剑品质太过低劣,实在无法承受精纯无比的元素加持,所以才产生这样的现象。 “管他是什么!砍死它,老大!”莫特已经懒得给86号解释这是什么了,它的眼中只剩下了砍死为止。 “啊啊啊!!!”86号大声咆哮着,仿佛全身都随着长剑上的烈焰一起燃烧了起来!他的速度越来越快,冲向了前面不远处的血兽!与此同时,那只逃命的血兽突然停住步伐,身体在地边上打出一道弧线,飞速甩头弹出了口腔中的舌头! 布满倒刺的红芒迎面而来,86号仿佛已经能够闻到空气中涌向自己的恶臭!猛一低头,血兽的舌头擦着86号的头发抽了过去,而那柄绽放着烈焰的长剑却在空中画出了一道妖艳的扇形! “啪!” 血兽的舌头被凌空斩断,而86号手中的长剑也不堪重负,断成了两截!甩飞了的剑尖在夜色中舞出一轮火焰的圆盘,直接远远地插到了地上。血兽的嘶吼与鼓点般的脚步声混合在一起,86号就像一头掠向猎物的豹子,笔直地冲了上去! “噗”的一声闷响,两截残破的躯体被斩飞了出去,浓稠的黑血泼洒在落叶上,看上去有些令人作呕的**。86号望着抽搐了几下最后彻底不动的血兽,奋力吐出了一口口水。“死吧,恶魔!用不了多久,你的主人,也会跟你一起陪葬!”(未完待续。) 第三十章 恶化 突如其来的战斗终于在86号的咒骂声中画下了句点,马厩外面的小树林重新恢复了夜色中应有的宁静。除了远处散落的尸体,还有几乎被刮掉一层地皮的战场,没人有能够想到这里刚刚上演了怎样惊心动魄的一幕。 86号大口大口吞噬着林中的空气,浓重的血腥味混合着恶魔血液的恶臭,还有树木燃烧后的焦苦,一起涌入了他的鼻子。尚未平复的心脏在他的胸腔中咚咚作响,就像不停擂响的战鼓,将他的躯体鼓荡得微微发抖。 随手甩开已经无法再用的断剑,86号转身向塞马尔的方向艰难地挪了几步。“你,你没事吧?……”浑身上下如潮水般涌来的剧痛让他的表情看上去有些抽动的狰狞。 “没……没事……”法师正靠在树上喘着粗气,毫无血色的脸颊上布满了细密的汗珠,“休息一下就好,我需要缓解一下消耗过度的精神力量……”说着朝86号摆了摆手,示意自己并无大碍。 莫特从空中降了下来,它正在驱散掉残留在86号皮肤中的毒素。“老大,忍着点,你身上的伤口实在太多了!”头骨眼眶中的火焰一跳一跳的,似乎86号的惨状并没有让它太过难过,反而有些兴奋的味道。 “嘶……轻点,伙计……不要弄得我没死在恶魔手上,反而让你折腾死了……”伤口上传来的剧痛让86号倒吸了一口冷气,“看在主人的份上,同样的剧痛,你能告诉我治伤和受伤有什么区别么?!” “你可以选择不治,相信我,我很乐意等着你受不了了跑来求我。嘎嘎嘎……”头骨怪笑着说道。与此同时,不远处的塞马尔也被这对奇怪的搭档逗笑了,虽然他看上去仍然非常虚弱。“咳咳咳……看样子。清除者的日子并不无聊。” “当然!”莫特抽空答了一句,“因为有伟大的莫特!” “是。没错,对亏了有你!……”86号撇了撇嘴说道,但是他很快想起了另一个问题,“对了,马厩的情况怎么样?我是说,有没有……” “很抱歉,老大,没有。一个都没有。”头骨的声音透出了一丝丝冰冷,“三名马夫一个卫兵,外加七八匹战马,全都被杀掉了,而且被吸光了大部分的血液……”莫特说道,“这也能解释了为什么那只成年血兽,会有这样的实力。” 86号和塞马尔对视了一眼,默默地叹了口气,气氛忽然变得有些沉默。虽然能够将那些血兽全数击杀在这里,已经是他们的极限了。但是听到更多遇害者的消息,还是难免让他们有些难以抑制的沮丧。 “我们已经尽力了,没有人能保证通往胜利的过程中。不会出现其他伤亡……这个世界,不存在完美的救世主……”莫特的双眼慢慢恢复到了平常的状态,“好啦,老大,毒素全部驱除掉了,我又一次救了你的命!” “多谢,莫特。”86号表示感激地点了点头,“对了,你们不觉得非常奇怪么?四个人一起被杀。血兽们的胃口已经大到这种地步了么?” 法师的眉头紧紧地皱在了一起。“也许它们需要大量的鲜血用来培育幼兽……”他说,“唯一值得庆幸的是。我们在最后一刻发现了濒死的卫兵,不然的话。这几只幼兽恐怕要不了多久,就会和那家伙一样可怕。”赛马儿说着,将目光投向了成年血兽的尸体。 “问题是我们到现在都没有发现这群血兽真正的主人,”86号说着,将目光投向了小树林外面,依稀可见的宅邸。“以目前的状况发展下去……” 没等他说完,阵阵模糊的呼救声从不同方向传了出来!那些声响突兀至极,突然出现在漆黑的夜色之中,就像一根根钢针一样,将86号和塞马尔从地上瞬间扎了起来。 “这些声音是怎么回事?!”86号震惊的话语脱口而出,他甚至已经顾不上身上的伤口了,迅速冲向了树林的边缘。塞马尔紧紧跟在他的身后,莫特已经冲向了高高在上的树冠,所有人心底慢慢升起一股不祥的预感。 远处的呼救声越发清晰起来,当86号站在树林边缘,打量着眼前的庄园时,四面八法涌来的惨叫夹杂着野兽般的低吼激得他浑身发冷。“见鬼,这,这是!……”站在旁边的塞马尔也没比他好多少,挂满了冷汗的脸颊更加苍白。 “血兽,成群的血兽!”莫特的声音无比焦急,“看来不是我们意外‘发现’了血兽,而是它们根本没想隐藏自己的踪迹!”一瞬间,86号和塞马尔立刻明白了头骨的意思——隐藏了一月有余的血兽们,终于要在今天晚上,拉开屠杀的大幕。 塞马尔将拳头愤怒地砸到了树干上。“我们怎么办?!” “快走!立刻躲进宅邸!”莫特落了下来,“在开阔地上和血兽缠斗,我们的下场只会被撕成肉末!”头骨将目光投向了灯火通明的三层建筑,“也许在那里我们能找到援兵!甚至还有活下去的希望!快!立刻动起来,在被围攻之前!” “等等!”86号忽然想了一件非常重要的事情,“待在小木屋提克呢?他怎么办!如果我们不去救他,他根本活不过今晚!” 头骨已经快急疯了,直接冲到了86号的对面。“也许他已经惨遭毒手了!不要说他能不能撑过今晚,就是我们!都有可能死在这里,懂么!老大!” 86号坚决地摇了下头,细密的血丝布满了他的双眼。“就算他死了,我也要亲眼看到!莫特,我不是救世主,也当不了什么救世主!但是如果我连一个孩子都救不了,直接假定他的死亡的话,我将永远都无法原谅我自己!”他大声咆哮着。声音几近声嘶力竭般的沙哑。 “你疯了!你他妈的已经疯了!凡人的情感还没从你身上褪尽么!你是清除者,懂么清除者!”莫特眼眶中的火焰熊熊燃烧起来,这样狰狞的一幕从未出现在这个总是一脸戏谑的头骨身上。但它并没有将争吵持续下去。而是忽然转向了塞马尔。“法师,告诉我你还剩下了什么法术能用!快!” “等等!”塞马尔立刻将腰间的大书捧在手里。迅速翻阅起来。“几枚火球术、两枚爆裂之炎、一个抗拒力场、一个耀变力场、一个导能魔弹、还有就是沸血之炎了……”烫金镶边的书页不停翻动着流淌出一抹瑰丽的光亮,“还有几个增益魔法,但都派不上大用场!整整两场战斗,我的精神能量已经快空了!” “那就省着点用吧!我们甚至还没遇到正主!该死!”头骨在空中望向了木屋的方向,“无论想干什么就立刻动手吧,我们已经没时间了!快,快,快!” 86号没有再说什么。当先冲了出去,莫特和塞马尔紧紧跟在他的身后。直到离开了略显偏僻的马厩,他们才切实感到了眼下的庄园到底乱成了什么样子。数不清的惨叫声、呼救声、还有血兽的咆哮声此起彼伏,甚至有些方向已经燃起了熊熊大火。空气中弥漫着化不开的血腥味,更可怕的是比血腥味更加浓重的恶臭。 事实上,这座庄园的布局非常分散,除了位于正中的宅邸之外,许多低级仆役只能居住在外围的木屋里面。可以想见,他们已经成了血兽们的攻击目标,而等待他们的结果。除了死亡之外,再无其他可能。 86号三人穿过了庄园正中的主道,向着花匠木屋的方向摸了过去。借着昏暗的光亮。当86号看到自己的小屋时,忍不住有些头皮发麻。足足五六只幼兽正聚集在木屋前的空地上,啃咬着一具血肉模糊的尸体,四处喷溅的乌黑色血水伴随着利齿摩擦骨骼的声响,听上去令人心底发寒。 “这群该死的畜生!他还是只是个孩子!只是个孩子啊!”86号暴怒了,胸口处喷涌而出怒火烧光了他所剩无几的理智。只见他大吼着冲出了灌木丛,随手从空地上拎起了一把修枝剪抡向了正在进食的血兽。突如其来的声响惊动了趴在尸体上的幼兽,可是没等它们反应过来,其中一只便被劈开了胸腔。直接瘫到了地上。 “老大!……”莫特急吼一声,却发现身旁的塞马尔也抢过了一把插在地上的铁铲冲了上去。不要说86号。就连法师也被血腥的一幕激怒了,眼前的场景是对生命彻头彻尾的亵渎。这样的行为在制裁之环的戒律之中是绝对不允许发生的事情。 刹时间,木屋门前的空地上爆发了一场最为粗暴的血战!两个不要命的男人挥舞着手中的武器完全放弃了防守的**,除了剩下的几只幼兽之外,另外几只隐藏在木屋中的幼兽也尖叫着加入了战圈。 一蓬蓬粘稠的血水伴随着骨骼破碎的闷响喷射在空中,泼洒在大地上,粗重的喘息声与幼兽吃痛后的惨叫混合在一起,不停撕扯着耳膜。这群来自地狱的幼兽仿佛还未学会恐惧的含义,只要还能挪动自己的身躯,便一轮又一轮的发起着无休无止的攻击。 散发着恶臭的血水沾满86号和塞马尔手中的武器,甚至连握紧木柄都变成一件极为困难的事情。但是他们的动作没有一丝迟疑,染透了血浆的衣饰上在已分不清到底是血兽的血液还是自己的。他的想法只有一个,拍碎,绞烂,来多少,杀多少,直到脱力为止! 不知从何时开始,莫特安静地闭上了嘴巴,只是在默默地看着,燃烧着烈焰的双眼漫上了一层莫名的神采。它想起了许多年以前,主人曾跟他说过的一句话。“有时候,能够指引我们走向胜利的,不一定就是冰冷到近乎无情的理智……”它又想起了那场与来自燃烧地狱的大领主间的恶战,那场战斗中,它失去了很多的东西…… 随着一声闷响,最后一只幼兽被砸飞了出去,在地上翻滚着拖拽出一道如漆的血迹。放眼望去,原本的空地已经变成一副犹如修罗场般的可怖景象。数不清的残肢、血浆、筋腱、还有幼兽的尸体在漆黑的夜色中散发着诡异的光泽。 塞马尔已经脱力了,他正大口喘着粗气,用铁铲撑住了摇摇欲坠的身体,好让自己不至于立刻倒下去。对于一位法师来说,这样的肉搏战显然是必须避免的事情,但是他对自己的选择并不后悔。 另一边的86号拖动着疲惫的步伐,在那具已经被啃咬的不成样子的半截尸体旁颓然地跪了下去。他想要伸手触碰一下,却连举起手掌的勇气都没有。“他,他还仅仅是个孩子啊……”无法抑制的泪水顺着他的眼角流了下来,流到沾满了血水的脸上,冲刷出一道蜿蜒的泪痕。 “老大……”莫特浮在空中低声说了一句。塞马尔走了过去,将手掌轻轻按到了86号的肩膀上。 就在这时,木屋后面的灌木丛中突然传来了一阵骚动,似乎有什么东西要从里面窜出来一样。86号等人的心底一惊,纷纷戒备着死死盯住了声音传来的方向。下一刻,一张苍白的小脸从枝杈间探了出来。“先,先生,是您么?……”竟然是小提克怯怯的声音! 一时间,所有人一齐震惊地长大了嘴巴,因为在这样的环境下,没有人能想到这个年仅十几岁的男孩能够死里逃生。“提,提克?!”86号的声音竟然微微发抖,他赶忙在脸上抹了一把,向小提克用力挥了挥手。“是我!快过来!快!” 男孩紧张兮兮的脸孔突然一松,飞快地从灌木丛中跑向了86号,一边跑着,一边咧着嘴吧想要哭出来,却最终还是被他忍住了。 “先生……好多怪物,好多惨叫声……”小提克直接冲到了86号的怀里,“发生了什么事情?为什么您浑身都是血?您受伤了么?!”男孩从说着挣扎着后退了一步,看着自己被染红的衣服问道。 86号果断地选择避过这个问题。“已经没时间解释给你听了,小家伙!我们需要立刻离开这里,越快越好!”他说,“你还能跑动么?” “能,先生。”小提克用力点了点头。 “那就好,我们马上出发!”86号站起身来,看着年轻的法师还有莫特,“塞马尔,你的状况怎么样?需不需要休息一下?” “没问题,放心吧。”法师露出一个肯定的微笑。 头骨瞥了一眼地上的尸体说道:“老大,刚刚你貌似对着不知名的死尸,哭了一场吧……” 86号听着,差点被自己迈出的脚掌绊倒。“你就不能让这件事就这么过去么……”他瞪了一眼窃笑着的头骨嘟囔了一句,然后很郑重地说道:“谢谢,莫特,谢谢……” 跟在86号后面的头骨突然一愣。“等,等等,老大!你说什么,我没听清,能再说一遍么?嘎嘎嘎……” “我说你怎么不去死!”86号抬头看着莫特狞声说道。旁边的塞马尔终于忍不住了,噗的一声笑了出来。 小提克茫然地瞅了瞅86号还有陌生的塞马尔。“你们在说什么呢?” “没有,是我在自言自语而已!”86号答道。很快,他们一行重新拐进了灌木丛,逃离开了花匠小屋。(未完待续) 第三十一章 乱局 屠杀还在继续,时不时有人哭嚎着冲到了主道上,但没等他跑出多远,便被更多的血兽直接扑倒在地,瞬间撕成了血水四溅的一滩碎肉。86号拽着小提克疯狂地跑在前面,他的心慢慢沉到了谷地,居住在庄园中的低级仆役们很快就会被屠杀殆尽,当这群饥饿的怪物涌向宅邸的时候,等待他们的将会是什么?他几乎不敢去想接下来将要面对何种惨烈的结局。 塞马尔和莫特紧紧跟在86号的身后,法师的双手燃起了橘黄色的火苗,随时准备迎接突如其来的战斗。头骨已经很久没有说话了,眼眶中的紫色火焰缩成了两枚圆点,不停四下扫视着,苍白无比的骨骼在夜色中反射出一抹严肃到极点的凝重。是的,局势已经恶化到无法挽回的地步了,就连能否挺过这个晚上,它都没有哪怕一丁点的把握。 86号一行的速度极快,沿着庄园的主道一直向前,当他们冲上了宅邸的台阶,来到正门前时,发现这里已经聚集了一小圈死里逃生的仆役。略微扫了一眼,大概有十几个人的样子,他们身上大多带着伤,甚至有的已经无力支撑住自己的身体,瘫倒在了地上。看着这群幸存者,86号的心里没有一丝喜悦的味道,因为居住在宅邸外面的低级仆役起码有三四十人,以目前的情形来看,其他人的结果恐怕可想而知了。 不过更加让86号愤怒的是,守卫在宅邸正门的卫兵竟然手持着武器,围成了一圈人墙,将不停想要躲进宅邸的仆役死死地顶在了外面。 “让我们进去!外面在死人,不停地死人啊!……” “求求您了,老爷。放我们进去吧!求您了!” “让我进去!我不想死啊!呜呜呜……” “……” 可是无论这群可怜的仆役怎么哭号,就是没有人让出一步。“闭嘴!你们这群不知死活的东西!睁大你们的眼睛看清楚!这里不是你们该来的地方!”来自西马奇的巡查官躲在卫兵后面大声和骂道,泛着油腻的脸上扯动了道道横肉。“赶快给我离开正门!不然别怪我对你们不客气!” “这个该死的混蛋!”86号简直不敢相信这是一位巡查官应该说出的话。站在后面的塞马尔沉默着没有出声,但是从他微微发抖的身体上能够感觉到。这位来自制裁之环的法师已经濒临爆发的边缘了。“这就是人类,讽刺么?”莫特的声音冷酷地传了过来。 86号已经管不了那么多了,他直接扒开了人群,探出胳膊一把抓住了巡查官的领口。“闭嘴!你这是在谋杀!”突然爆发的变故让正门前的众人一愣,巡查官猛地一惊,当他看清拽住自己的86号时,脸上的神情瞬间变了几变。“放开我!你,你这个杀人犯!你怎么会在这里!我警告……” “给我滚出来!”86号粗暴地打断了他的话语。猛一发力,直接将巡查官从卫兵身后拽了出来。 “你……你要干什么?!”巡查官圆滚滚的身体摔倒了地上,但是86号根本没有松手的打算,“我是贵族!卫兵,卫兵!给我把这个企图袭击贵族的疯子抓起来!立刻抓起来!” 庄园的卫兵犹豫着并没有动手,因为他们并不赞成将逃到这里的仆役阻挡在外面,但又无法反抗对方的命令,这也是为什么86号能轻易将巡查官拽出去的原因之一。但是卫兵不动手,不代表其他人同样如此,四五名巡查官的手下看到自己的顶头上司被抓。立刻冲出人群,想要制伏突然施暴的86号。 但是他们明显忽略了另一个人的存在。塞马尔突然后退一步,双臂展开的瞬间手掌上突然燃起了两团橘黄色的烈焰。“给我退回去!不要让我说第二次!”年轻的法师死死盯住了想要上前的手下们。声音低沉着无比冰冷。 “巫,巫师!”所有人都愣住了,就连一直没有说话的小提克都呆呆地注视着塞马尔的背影。与此同时,原本哭号不已的仆役们都定格住了动作,一幅幅长大了嘴巴的脸上刻满了震惊、不解、还有无法掩饰的恐惧!下一刻,门前原本挤在一起的人群突然集体向后退了一步,一个圆弧形的空地出现在了法师的身旁。 任何人,任何人都不想和巫师扯上关系,这是所有人从小到大被灌输的思想。无论对方是好是坏。无论对方代表着正义还是邪恶,这个族群。永远都不会受到欢迎,即便是在生死攸关的一刻。 “你不该在凡人世界暴漏自己的身份。法师……”莫特的笑容有些诡异,“如果我们能活下来,今天发生的一切,将会给你带来永生难忘的一课……” 塞马尔一愣,他有点不太明白莫特的意思。不过因为他的出现,局势明显产生了变化,所有人都悄悄地闭上了嘴巴,正门前一片安静,只剩下被86号拖在地上的巡查官。“放手,放开我!我没做任何坏事!为了夫人的安全,这,这都是没有办法的事情!”巡查官的态度已经变了,如果可能的话,他只想重新回到手下们的身旁。 “没有办法!你竟然跟我说没有办法!”86号拽住巡查官的后襟,一把将他的身体推到了廊柱外面。“睁大你的眼睛,张开你的耳朵,给我看清楚!告诉我,你他妈的听到了什么!说!” “啊!啊!……”巡查官尖叫着脸上褪尽了所有血色,颤抖的双脚将将搭住了檐柱下面高台的边缘,再往前一步,就是宅邸前的空地。从这个高度摔下去,虽然不至于死亡,但是断腿断手毫无悬念。 而更加可怕的是,无数条可怕的影子不停游走在延伸出去的夜色之中,伴随着阵阵令人头皮发麻的低吼,那些尚在远处哀嚎的声音突然戛然而止。在这之后。他听到了撕扯血肉的声音、啃咬骨骼的声音、甚至还有尸体被急速拖行的声音。在眼前恐怖的黑暗之中,残忍到令人发指的一幕幕在不停上演着,而那些如同梦魇般的声音就像锋利的碎冰锥。将所有邪恶直接刻到了心底。 巡查官彻底崩溃了,眼泪、鼻涕混合着不停涌出的冷汗布满了他的脸颊。“放开我!看在主神的份上。让我回去!求你了!呜呜呜……我答应你,我全都答应你,所有仆役都可以躲进宅邸,都可以!……不要把我扔下去,不要啊!”巡查官回头攀住了86号的手臂,嘴唇不停哆嗦着,将声音压得极低,“等等。等等!尊敬的先生,我有办法!只要您放过我,我有办法让我们活下来!你和你的朋友都可以进入宅邸,我以自己的生命发誓!然后把这群低贱的仆役扔在外面!只要,只要那些怪物吃够了,我们就能活下来!一定能的!” 86号浑身不停颤抖着,当一个人说出这些话的时候,他和外面的恶魔有什么区别?“给我闭嘴!你根本不配为人!”用力向后一拽,86号一拳打向了巡查官的鼻梁。伴随着一声骨骼破碎的闷响,巡查官惨叫着飞了出去。直到撞倒了数人之后才重重地摔在了地板上。他的手下赶忙聚了上去,将满脸血水的巡查官扶了起来。 “让仆役们进入宅邸!不然敲碎的就不是你的鼻梁,而是你的脑袋!”86号将目光转向了门口的卫兵。“还有你们!你以为我是要求你们救这些仆役么?恰恰相反,我他妈的是在救你们!”他神情充满了不屑,“告诉我,你们这里有多少卫兵?是十个还是二十个?!你们以为就靠这点人手就能挡住外面的怪物么!哈,这简直是个笑话!可是只要这些仆役稍加包扎,每人给上一把武器,就能立刻成为守卫宅邸崭新力量!” 86号指着外面的黑暗继续道。“没有人知道我们能不能活下来!就连我也不知道……”他说,“但是我敢肯定,如果加入了这些幸存者的队伍都不能让我们活下来!那么你们将他们挡在外面的做法。只会必死无疑!” 86号说完了,站在旁边的塞马尔收起了手上的火焰。始终没有说话的莫特飘在空中,只是静静地看着。挤在门口的仆役止住了哭号。里面的卫兵相互看着一语不发。夜色中传来的声音敲打着每个人的心脏,做出选择的时候到了,无论结果如何。 终于,有人动了,先是一个,然后三五个。卫兵们放下了武器,让出了一个缺口。 “谢谢……谢谢你们!” “赞美主神,得救了,我们得救了!” “……” 仆役们看到卫兵的动作兴奋地大吼起来,就像看到了活下去的希望一样。他们相互搀扶起同伴,挣扎着涌进了大厅里面。86号终于松了一口气,用力在塞马尔的肩膀上拍了拍,在样艰难的夜晚,如果连庄园内部都发生矛盾的话,那么根本不用去想怎么抵挡住怪物,直接等死就好了。 法师慢慢放开了皱紧的眉头,对于这样的结果,他已非常满意。和86号对视了一眼,他们领着小提克跟在了仆役的后面,向大厅走了过去。不过就在这时,一句轻微的话语从前面的人群中传了出来。 “孩子……孩子没问题。但是,我,我们无法接受巫师与我们同行……” 不知道是谁,不知道从哪,这句轻轻的话语就像铁锤一样,砸到了86号还有塞马尔的心里,直接将他们定在了当场。渐渐的,已经走进了大厅的仆役,还有门口卫兵将目光投向了他们二人。在86号的眼中,刚刚一张张充满了恐惧与绝望的脸孔,突然变得陌生起来。 “是……是啊!巫,巫师……他们是一群带来不详的家伙……” “不能……不能让巫师也进来,天知道他会给我们……给我们惹来什么祸事……” “是的!也许,也许外面的怪兽就是这家伙带来的!不然我们的庄园怎么会出现这种邪恶的东西!” “没错!巫师怎么会来到我们庄园!为什么?!在他出现之前,我们这里一直平安无事!” “还有那个花匠!他不是杀死杂役总管的杀人犯么!怎么会突然好心帮助我们!而且他和巫师明显相互认识!” “是的,早上将他押来加利尔遇害现场的时候,我,我就在场……明明是他干的,可是他根本就不承认!” “绝对不能让巫师和杀人犯进入宅邸!” “没错!这样危险的家伙,必须待在外面!必须!” “……” 卫兵和仆役们站到了一起,刚刚让出的缺口重新合上了,直接将小提克挡到了人群的后面。“先生!先生!放开我!我要去找先生!”男孩的叫声被众人自动忽视掉了,最后,他被几名站在大厅中的女仆拉开了人群。 无数道充满怀疑与抵触的目光不停在86号与塞马尔身上扫来扫去,一句句此起彼伏的话音充斥在正门廊下,无休无止,冰冷刺骨。 莫特飞到了众人的头顶上,溢满了讽刺的目光看着下面情绪激动的身影。“讽刺么?当你以为用帮助能够换来他们的感激时,却在立场瞬间调换后,收获了最为露骨的自私……”头骨的声音没有任何起伏,或者情感,“这就是我们要拯救的,‘人’!” 人群后面,被手下们扶住的巡查官突然清了清嗓子。“咳咳……各位尊敬的先生,请安静一下,容我说句话!”鼻子上传来的剧痛让他在说话时的表情有些扭曲,不过众人还是慢慢地安静了下来,“请原谅我刚刚不近人情的做法,对此我深表歉意!无论如何,我都不应该将各位忠诚的仆役挡在外面,但是请相信我,作为西马奇的巡查官,我对各位绝无恶意……”他弯腰深深地鞠了一躬,“但是,我的职责始终是保护夫人的安全,尤其是在管家阿尔伯特先生还有亲卫长波勒斯先生暂时不在的时候。所以,还请对诸位对我的行为报以宽容地理解与支持……” 巡查官再次躬身行礼,当他重新直起腰身时,他在卫兵和仆役的脸上看到了一丝慢慢升起的温和,但是他的眼中,却闪出了一抹幽深的怨毒。“不过请恕我直言,对于这位突然出现在这里的巫师,还有我在下午时审讯过的杀人犯来说!我的立场坚定地和各位站在一边!”他的声音突然一挑,虽然咕噜咕噜的鼻音听上去有些滑稽。“这座宅邸,绝对不能允许来路不明的巫师,以及杀人犯的存在!他们!才是最危险的家伙!” 随着巡查官的话语,一直没有说话的86号突然大笑起来。“哈哈哈……我他妈真是个蠢货!”他笑得满脸通红,不过那笑声听在众人的耳朵里,却有些毛骨悚然。86号突然止住了笑声,抬头看向了莫特。“伙计,难道我们这次的任务,根本就是不恶魔,而是看着这群蠢猪慢慢送死么?如果是这样的话,我会很高兴的!” “呃……也不是没有这个可能!”头骨很认真地点了点头。“噗嗤”一声,塞马尔也笑了出来。不过就像是为了印证莫特的话语,一连低沉细碎的沙沙声突然从主道上响了起来!86号猛地一惊——那是成群的血兽,奔跑在地面上所发出的闷响。(未完待续) 第三十二章 战斧 那些声音来得极快,就在门口的众人想要将86号还有塞马尔挡在外面的时候,86号已经脸色数变,向着其中一个卫兵冲了过去。惊恐无比的表情在卫兵的脸上慢慢扩散,没等他做出反应,86号已经从他的手里夺过了长剑,反身迎向了声音传来的方向。 与此同时,年轻的法师几乎瞬间完成了吟唱,右手猛地在空中一甩,一颗暗黄色的火球在众人的惊呼声中,飞向了高大立柱间的黑暗。“轰”的一声巨响,借着空中炸散的火花,刚刚还振振有词的众人瞬间被吓成了哑巴,只见火光中一两头鲜红色的怪物被震飞了出去,而更多的则冲破了翻滚的火焰,朝着人群落了下来! 突然袭来的幼兽让宅邸正门瞬间乱成了一团,卫兵们仓惶之中挥起武器死死卡住了大厅的入口,仆役佣人则惊恐地尖叫着向里面退去,其中一些没能进入宅邸的则被从天而降的怪物直接扑到了地上,他们不停挥舞着手臂,想要逃出一条活路。 惨叫声怒喝声还有数不清的哭喊声充斥了86号的耳朵,他一剑劈死了一只幼兽,抬头寻找着莫特的身影。“它们怎么会突然对宅邸发动进攻!你能看清么外面的情况么?莫特!”86号将一只幼兽从仆役的身上挑飞出去,抬手攥住了对方的领子,将他推向了大厅,“该死的!这是全来了么!到底有多少!” 头骨已经飞进了宅邸外面的夜色之中。“算上还在冲向你们的大概有二十多只幼兽!见鬼,庄园里的呼救声越来越小,我几乎听不到什么声音了!看来这群小虫子已经杀光外面可以找到的一切!”头骨扫视了一圈战场,回头看了一眼86号,“小心,老大!左边!”它大声提醒道。 莫特的话音刚落。一头黑暗中窜出的幼兽一口咬向了86号的脖子。“给我滚开!”86号侧身躲过幼兽的利齿,一剑将其砍成了两截。“塞马尔!你那边怎么样?!”他回头瞥向了另一边的法师。 “还,还好!”塞马尔堵住了从右侧通往正门的台阶。为了尽可能地节省法力,他只好用燃烧着烈焰的拳头。和幼兽们缠斗到了一起。如果不是清楚内情的话,你很难想象一个战斗法师会被逼到如此窘迫的境地。 “接着,用这个吧!”86号说着把手中的长剑扔向了塞马尔,随后从地上捡起了一把不知是哪个仆役丢下的钉头锤。法师躲开了一只幼兽的攻击,转身接住了长剑,当那只幼兽再次扑上来时,却发现等着它的已经变成了锋利的剑刃。 不得不说,长剑是要比拳头好用多了!塞马尔刚想道谢。却回头看到了极为疯狂的一幕。只见86号一面格挡着幼兽们的攻击,一面将手中的钉头锤抡出道道起伏的光影。而飞在空中的莫特则不停提示着它的老大,下一锤子该砸向哪里!不但如此,伴随着一道道冲天而起的血浆,头骨的声音竟然越来越亢奋,甚至撞击着下颌敲打出一段极富韵律的节奏。 不知为什么,塞马尔突然想起了一个名叫“敲地鼠”的古老游戏,甚至有那么一刻,他的脑子里竟然蹦出了一个怪诞的念头——难道传说中的清除者和他的搭档,都是一群行为异常的疯子么…… 战斗还在继续。经过了短暂的慌乱之后,宅邸的卫兵慢慢组织起了有效的反击,再加上一直顶在最前面的86号还有塞马尔。战局中幼兽的数量明显慢慢减少下来。就在塞马尔想要松上一口气的时候,一道明显不同的黑影窜上了粗壮的立柱。几乎是一瞬之间,法师的心底立刻生出了一丝不祥的预感。“危险!快躲开!”他突然向门口处的卫兵大吼道。 另一边,86号和莫特也一起回头望去,只见一头成年血兽猛地在立柱的表面上一蹬,急速冲向了尚在错愕中的卫兵们。“完了!”86号心底一惊,想要赶过去已经来不及了。如果让成年血兽冲进人群,那样的场面他几乎不敢去想。 敏捷到极点的血兽猛一甩头,一道弯曲的红影快之又快地抽了过去。下一刻。一声惨叫钻进了众人的耳膜!长满了倒刺的长舌直接划开了一名卫兵的脖子,殷红的血浆就像挥洒的雨水一般喷了出来。不但如此。伴随着另外一名卫兵被撕开肩膀时的叫声,那只血兽再次弹了起来。略过了众人的头顶,朝着站在大厅正中的巡查官掠了过去。 飞在空中的怪物越来越近,本来就惊魂未定的巡查官被吓得直接瘫到了地上。“别,别过来!救命啊!救救我!”他大声嚎叫着,手脚并用地向后爬去,那些刚刚还围在他身旁的手下们,早就连滚带爬地逃向了四周!对于他们来说,分清自己的命与大人的命到底哪个更加重要,并不是一件困难的事情。 不过就在这时,另一道身影突然从立柱外面的黑暗中跃了出来,86号感到头顶上一暗,没等他看清对方的身份。只听那个尚在空中的身影突然暴喝一声,一条呼啸着脱手而去的黑光飞向了血兽的脊背。 “轰”的一声巨响!86号甚至觉得整个大厅都为之一颤,只见那团旋转着的黑光竟然刺进了血兽的身体,直接将它钉到了坚硬无比的地面上!乌黑的血水喷了巡查官一身一脸,那条令人作呕的长舌此时正无力地挂在他高高隆起的肚皮上。 86号充满惊异的目光随着那道身影落到了地上,几乎瞬间认清了对方的身份——卫兵队长兼亲卫长,波勒斯。他也终于明白了为什么这位魁梧的野蛮人一直没有露面,原来他根本就不在宅邸里面。 86号心中的想法波勒斯自然不可能知道,此时他正以狂风般的速度卷向了身旁的幼兽们。皮质拳甲上的灰铁倒刺在空中划出一道道暗淡的弧线,野蛮人攥紧的拳头就像敲入朽木的铁锤一般,不停带起一蓬蓬挥洒不尽的血雨。快之又快,狠之又狠!仿佛战鼓一般的咆哮声炸裂在正门与立柱间的空地上。随着他不停冲击的身影,撕裂般的巨力甚至将一些幼兽直接撞成了一滩不成样子的血肉! 战局从波勒斯出现的那一刻开始,完全呈现了出了一边倒的势态。86号和塞马尔干脆退到了一旁。将更大的空间让了出来,只给野蛮人收拾一下漏掉的边边角角。 不过亲卫长显然不会就这么放过他们两个战力十足的有生力量。只见他忽然张开了双臂。坦露在空气中的肌肉忽然绷到了一起,道道狰狞的纹理中弹跳着手指粗细的血管,还有无穷无尽的力量。“杀!”野蛮人突然蹦出的音节仿佛卷起了一轮模糊的红芒,扩散着炸向了四周。 几乎是一瞬间,86号还有塞马尔突然觉得自己被一股无形的气劲笼罩住了,浑身的血液仿佛瞬间沸腾起来一般,充满了嗜血的燥热。“这,这是野蛮人的法术么?”年轻的法师震惊地问道。他只在学院的书籍中简略地了解过野蛮人的存在,但是对于这个族群的战斗方式,他还是第一次领略到。 “不是法术,是野蛮人战斗咆哮中的一种,你可以理解成增益效果……”莫特飞快地解释道,“以战斗咆哮增加**强度,以强劲的武技斩杀敌人,这是埃瑞克人的战斗方式,也是战争主神沃德拉克赐予他们的力量……” 没等莫特说完,86号看到又一群幼兽在一头成年血兽的带领下。从外面的黑暗中冲了上来。这些群嗜血的怪物完全没有一丁点退缩的概念,尤其是这次,它们的目标竟是不停冲杀的野蛮人! “小心你的身后!”86号挥舞着钉头锤拦住了几头幼兽。他向波勒斯大声喊道,想要提醒对方注意身后袭来的成年血兽。塞马尔狠咬了一下牙床,直接朝立柱间的空隙甩出了一颗火球,为野蛮人尽可能地争取些反应的时间。 波勒斯听到86号的吼声,飞快地转过身来,不过那头成年血兽已经张开了嘴巴,将长舌抽向了野蛮人的脖子!86号已经不忍再看了,虽然至今也无法确认波勒斯是否可以信任,但是绝不代表他希望对方就这样死在自己的面前。 不过野蛮人接下来的动作却让86号还有塞马尔长大了嘴巴!只见波勒斯不闪不避。忽然张开左手迎了上去,死死地卡住了血兽的脖子!就像一条野狗被巨人拎在手里。血兽不停挣扎着想要逃出野蛮人的手掌,那条尚未完全弹出的舌头耷拉在它的嘴边。连收回去都做不到! 野蛮人铁钳一般的手掌不停收缩着,一连串骨骼在重压下崩碎的声音从血兽的脖颈上传了出来。“给我死!”波勒斯怒吼着将血兽抡了起来,重重地按向了地面!“砰!砰!砰!”沉闷的撞击声伴随着喷涌而出的血水,野蛮人的手臂举起,砸下,再举起,再砸下!直到最后一下,巨大力量竟让将血兽砸成了一滩血肉模糊的碎肉!而他脚下的一整块石板,终于不堪重负,轰的一声寸寸龟裂! 不单是86号和塞马尔,其他堵在门口处的卫兵还有里面的仆役们也全都看呆了,这样的力量已经远远超出了人类的范畴。不过外面的幼兽们却在成年血兽的死亡中变得更加疯狂,它们成群结队地尖叫着,跃上了高台,从门前的立柱间涌向了门口处的众人。 86号猛地回过了神。“快!快拦住他们!”他大吼着和塞马尔重新卡住了立柱间的位置,不过还是有更多的幼兽越过了他们,向后面扑了过去。就在这时,另外一支四五人组成的卫兵小队从左侧的台阶冲上来,和幼兽们战到了一起。 从援兵的战力上看,他们要比刚刚站在门口的卫兵们强上许多,似乎是亲卫队的直属成员。立在正中的野蛮人甩开了血兽的尸体,右手握住从手臂上垂下的铁链,猛地一拽,只听“噌”的一声厉响,那道被他甩出去的黑光忽然从大厅的地面上弹射出去,越过了众人的头顶,被他一把攥到了手里。 “来啊!来啊!来啊!!!”野蛮人的吼声如同嘹亮的战歌,他的眼中只剩下了狂烈到令人窒息的战意!直到此时,86号才看清刚刚的黑光到底是什么东西。那是一把巨大无比的单刃长柄斧,如同单面弯钩般的古铜色斧头镶嵌在一根小孩手臂粗细的木柄上。一根粗重的铁链连接了野蛮人的手臂与巨斧的尾端。 此时,浓烈的杀气从野蛮人的身上炸向四周,沾满了血珠的胡须与长发猛地飘散开来。“来尝尝这个!你们这群该死的爬虫!”波勒斯咆哮着将巨斧在头顶上轮出一道壮丽的弧线,浑身的肌肉伸展出道道岩石般的纹理,然后狠狠地斩向了空中! “快躲开!他妈的要干什么?!”莫特突然大叫一声,急速飞向了高空。86号和塞马尔听到头骨的吼声,几乎没有任何犹豫,直接向两边跃了出去,甚至连攻击自己的幼兽都不管了! 下一刻,一声震耳欲聋的惊雷炸裂在野蛮人的正前方,没错,就是惊雷!无光的巨斧斩开了一切,仿佛连空气都被撕裂出一轮扭曲的光影!狂烈的气劲如奔流的洪峰般涌向了空中的幼兽,“轰”的一声裂响,气劲在两根高大的石柱上斜斜地刻下了一道笔直的斧痕,而更多的则被挤压着冲出了立柱间的缝隙! 撕心裂肺的巨响卷向空中的尘土四下飞溅的碎石喷涌的血浆幼兽的惨叫漫天落下的残肢野蛮人用他无双的力量在这漆黑的夜幕下,奏响了一曲死亡的盛宴!(未完待续)> 第三十三章 休憩 血兽终于退下去了,当宅邸的正门重新回归到本来深夜中应有的宁静时,这里只剩下了满目狼藉的一片,还有空气中浓烈到令人窒息的血腥味,以及挥之不去的恶臭。 乌黑的血水顺着两旁的台阶缓缓流下,好像一组叠落在层层石台上的瀑布。数不清的碎肉与残肢涂抹在曾经雪白的石质表面上,那两根位于正中的立柱被一斧之力折磨的残破不堪,完全褪掉了往日的庄严辉煌。 许多卫兵还有仆役瘫坐在地上,有的目光茫然地喘着粗气,似乎还没有从刚刚的死战中恢复过来;有的把脑袋埋在抱拢在一起的臂弯中,小声抽泣着,似乎在宣泄着死里逃生后的恐惧。 波勒斯缓缓站了起来,高大魁梧的身体上沾满了浓稠的血浆,细密的血水交织在一起,看上去就像一条条蜿蜒的小溪,从他起伏的肌肉表面慢慢流下。野蛮人的胸口剧烈起伏着,似乎刚刚的一击让他消耗了极大的体力。他的嘴角紧抿着,丝毫没有放松的眉头拧在一处,让他的面容看上去有些雕像般的坚硬之感。 立柱的旁边,靠近台阶的位置,塞马尔灰头土脸地爬了起来,他看着那道魁梧的身影竟然不知该说些什么。如果清除者和他的搭档是疯子的话,那么野蛮人就是一架机器,为战斗而生,为战斗而死的战争机器……他在心里这么总结道。 坐在不远处的86号显然不会知道他已经被年轻的法师划到了和野蛮人一类的,病人的区间。他的心里完全在向着另外的事情。“老大,怎么了?被打击到了么?嘎嘎嘎……”头骨充满调笑的声音准时传了过来,“不过你放心吧,弱的是你,不是其他清除者,虽然有点伤人,但我还是要这么说。” “不是,我在想的是,这群血兽的主人。应该和这个野蛮人没关吧……”86号苦笑了一声,“你要我和这个战争狂人拼命么?请现在就给我个了断吧,谢谢……” “放心,如果真有那么一刻。我非常乐意帮你这个忙!”头骨回答的非常干脆。 86号想要象征性地反驳几句,却发现亲卫长的目光已经从漆黑的夜色移向了他和塞马尔。事情发展到现在这个地步,如果再装作一无所知的样子,反而是最不明智的选择。他想到这里,和法师对视了一眼。直接从地上站了起来。 “看来,你不是个单纯的花匠,而你也不是一个真正的新人杂役了……”野蛮人说着抡起手臂,轰的一声将巨斧劈到了门前的地面上,然后松开了木柄,朝着86号和塞马尔走了过去。“我想,你们应该有些话,要对我说。”缠在手腕处的铁链在身后拖行着,即便与巨斧链接在一起,这个长度也足以让他走出很远的距离。 塞马尔和86号都明白对方松开武器的暗示是什么——起码在目前。他们的关系并非敌对,但是如果发生变数,眼前的男人也足够有有能力展开反击。 法师咬了下下唇,看来对方早就注意到自己了,他在心里想着,首先开口了。“如你所见,我的真实身份是来自圣斯兰的战斗法师,无论你是否相信,我来到这座庄园的目的,绝不是在这里散播邪恶。”说完。他转头看向了86号,与此同时,波勒斯不置可否地点了点头。 赶在86号说话之前,莫特的声音首先传了过来。“除了身份之外。跟他说实话,老大,”头骨说道,“我在旁边看着呢。” “恩。”86号在心里答了一句,然后对亲卫长解释道,“确切地说。我不是你熟知的花匠,艾尔?布莱克先生,不过当我离开时,你的花匠会完好无缺地回到他的岗位上的,我希望你能明白我的意思。”他看着野蛮人继续道,“我和法师先生并不是同行的伙伴,但是来到这里却都是为了一个共同的目的——这座庄园里隐藏着来自燃烧地狱的邪恶,更加令人遗憾的是,它可不是路过而已。” 波勒斯听着,没有立刻说话,他的目光仍然停留在86号的身上,似乎在判断着刚刚话语中的真实性。“古老的干涉者……世界之外的幽魂……我,在先祖的传说中听到过你们的事迹……”野蛮人的声音低沉沙哑,好像在记忆中翻找着曾经的只言片语。说着,他将目光移到了塞马尔的身上,对他们说道:“你们是否诚实并不重要,因为真相总会在迷雾散尽之后显露出本来的面貌。但是无论怎样,感谢你们刚刚的援手,不然我的部下一定会伤亡惨重。”波勒斯说着,郑重地躬身行礼。 86号和塞马尔一愣,刚想回礼,野蛮人已经直起了腰身,转身走向了门口的卫兵。“至于邪恶,它们还是如影随形般地跟来了,即便是在多年以后……”他的声音很轻,恐怕只能被86号两人听到。 “他的话,什么意思?……”86号皱着眉头说道,很显然,野蛮人的话一定暗有所指。 头骨直接摇了摇头。“不知道,不过埃瑞克人就是这样,说话刻板古怪,总想把发生的事情归结到主神或者先祖的预言上面……”它说,“和他们打交道,实在太累了。” “但是他的确知道你们的存在,不是么?”法师在心里说道,“干涉者——虽然称呼不太准确,但是埃瑞克人对世界认知,恐怕并不亚于其他任何一个种族。” 莫特有些不满地撇了撇嘴,虽然无肉的骨骼做出这个动作看上去有些阴森。“干涉?哈……偏见果然来自于主观的好恶,我记得主人这么说过。” “你觉得他有问题么?”86号直接问道。 莫特眼眶中的火焰忽明忽暗,似乎有些拿不准主意。“看不出来,不过,就算没问题,但是要说他和这些不要命的小虫子没关系,你信么?” 绝对不信——这个回答虽然没有被说出口,但同时在86号和塞马尔的心里浮现出来。他们两个对视了一眼,紧跟着野蛮人走了过去。 门口处的卫兵们看到亲卫长,纷纷挣扎着站了起来,有些人的目光不自然地在86号和塞马尔身上晃来晃去。有些欲言又止的味道。 大厅中的巡查官在手下的搀扶下摇晃着向前迎了几步。“队,队长大人!您难道还想让这两个家伙进入宅邸么?……”他的脸上毫无血色,身体不受控制地微微发抖,“这两个来路不明的家伙很有可能与这群怪物有关!而且!这个杀人犯。刚刚还在威胁杀掉我!你不能……”巡查官的目光和86号撞在一起,惊恐地倒退了一步。 “够了!”野蛮人的怒喝打断了巡查官尚未说完的话语,他盯着这个圆滚滚的男人,一步步走了过去。“自私与愚蠢,已经蒙蔽住你的眼睛了么?来自西马奇的大人!管好你自己吧。至于庄园里面……”波勒斯的目光扫过了在场的卫兵还有仆役,可是没人敢和他对视,“当别人用帮助来回报你们的冷漠时,我希望你们还记得羞耻两个字怎么写!懂么!” 野蛮人的咆哮在大厅中回荡着,许多卫兵以及仆役沉默着低下了脑袋,站在一旁的巡查官干瘪地嘎巴了两下嘴唇想要反驳,但最终还是尴尬地和他的手下退到了一旁。 波勒斯深吸了一口气,他不想在这个时候表现得太过刻薄,因为眼前的危机恐怕还远远没有结束。“还在这里站着干什么!”他大声命令道,“女佣去照顾伤员。还能动的给我搬来桌子椅子构筑防御工事!卫兵们,拿起你们的武器,立刻给到正门集合!如果你们想活下来,就给我赶快动起来!” 随着亲卫长的指挥,聚集在大厅中的众人立刻运转起来,86号和塞马尔则找了个偏僻的角落坐了下来。他们太需要休息了,即便身上的伤势并不严重,但是刚刚的恶战也消耗了他们大量的体力。 一位女佣将包扎用的亚麻布还有一小罐清水放到了他们的跟前,然后便略显慌张地退开了。法师看着对方的表情摇了摇头,露出一抹无奈的苦笑。“怎么了?感觉被伤害到了么?”86号一边擦拭着身上的血迹。将比较严重的伤口简单包扎一下,一边四下寻找着小提克的身影。 “伤害?不,这对我来说早就算不得什么了……”年轻的法师翻阅着手中的大书,想要查看下自己还能使用的魔法。“我是个孤儿,在很小的时候,便被村子里的大人还有小伙伴们当做怪胎一样不停受到排挤,你能想象么?这样的天赋从一开始给我带来的就是自卑与孤独,那时我总在想,为什么我和其他人不同?难道是主神对我降下的惩罚么?……” 法师一边说着。一边在手指上燃起一团小火苗,慢慢划过身上受伤的地方,那些被火苗灼烧过的伤口渐渐止住了涌出的鲜血,就像被烤干了一样干瘪下去。 飞在空中的莫特看着法师的动作开口说道:“这样的治疗方式尽量少用,它只不过是暂时封闭住了身体上的创口,在以后的日子里,总有你受的……”头骨说道,“补丁打多了,再强壮的皮囊都有碎裂的那一天。你已经违背元素的教义了……” “谢谢,感谢您的提醒。”塞马尔笑着对莫特说道,“但现在的状况,已经没有办法了,不是么?”他接着刚刚话题继续道,“我的童年实在和快乐没有一星半点的关系,总是从一个地方流浪到另一个地方……如果不是我的导师后来发现了我,恐怕我已经死在某个不知名的角落里了吧……” 法师将手指上的火苗轻轻一抖,完成了对自己的“修补”工作。“直到今天,我依然记得那个下着大雨的夜晚,我蜷缩在一家面包铺子旁边的小巷中,等待着他们扔出晚餐的时候,我的导师将温暖的手掌覆盖在我的头顶上说的那句话……”他露出一抹温馨的微笑,“他说,孩子,你知道么?主神给了你这世上最伟大的礼物……” 塞马尔深吸了一口气,当他抬起头时,86号和莫特在他的眼中看到了最纯净的热忱与璀璨的光明。“我无力改变别人的看法,我只知道自己可以帮助更多的人远离邪恶,让他们能够享受幸福的平凡,这,就够了……” 86号微张着嘴巴,飞在旁边的头骨别过脑袋嘟囔了一句。“看看这个被制裁之环洗了脑袋的家伙吧……”86号歉意地朝塞马尔眨了眨眼睛,不过他非常清楚,讽刺只是莫特常常表现出的伪装而已,它将自己的内心世界藏得很深很深。 塞马尔微笑着摊了摊手,表示并没什么。这时,一道瘦弱的身影“蹬蹬蹬”地向着86号跑了过来。“先生,先生!你没事吧?!”男孩的脸还挂着未干的泪痕,能重新看到86号,显然让他安心了许多,“我,我以为你一定会死在外面了……” “怎么会!我可答应过一定会保护你的!”86号揉了揉男孩的头发说道。 坐在旁边的塞马尔似乎想起了什么。“哈,等等,小家伙!”法师低头在腰包中翻了一会儿,当他抬起手臂伸向小提克时,手中多了一颗黄橙橙的大苹果。“饿了吧?来,给你的小礼物!” 男孩的目光立刻被吸引了过去,喉咙抖动着艰难地咽了一口口水,不过他并没有直接伸手接过来,而是将目光投向了86号,写满了询问的味道。“吃吧,我这个老师可从来没有虐待学徒的习惯!”86号微笑着说道。 得到了86号的首肯,小提克立刻将苹果拿过来捧在了手里。“谢谢叔叔!呃……谢谢哥哥!”男孩犹豫着改口道,翘起的嘴角上浮现出两个甜甜的酒窝。 “哈哈哈……这个小家伙!”86号和塞马尔一起被机灵的小提克逗笑了。 “如果我是他,我会更加担心这是真正的苹果,还是奥术尘埃造出来的魔法快餐……”莫特说着,飞在空中的身影突然一愣,好像发现了什么似的。“看看这是谁来了?就差一点,我就把他给忘了。” 顺着头骨的目光,86号和塞马尔一起望了过去,在大厅正中连接着二楼的宽大台阶上,久未露面的老管家阿尔伯特,不知道什么时候悄无声息地出现了。此时,他正和波勒斯站在一起低语着什么,一双刻板的,有些令人不适的绿眼睛时不时地向这边看了过来。(未完待续。) 第三十四章 咆哮 老管家阿尔伯特的出现并不令人感到意外,事实上,庄园里闹出了这么大的动静,他还不现身反而是件不可思议的事情。`` 86号看了莫特和塞马尔一眼,首先站起身迎面走了过去。事到如今,枯坐在这里等待着血兽们的下一轮攻击根本毫无意义。更重要的是,86号一行到现在都没弄清楚为什么这座庄园会出现这么多的恶魔,更不要说主使者是谁。难道仅仅因为闲得无聊便要杀光整座庄园的活人么?用莫特的话说,燃烧地狱中的恶魔们虽然嗜血,但绝对不是头脑跳线的疯子。如果没有重大的利益关系,它们绝不会在一件无聊的事情上浪费一兵一卒。 那么接下来的问题仅仅是它们的目的是什么了,所以无论从哪个角度看,不管这座庄园的女主人是受害者,又或者是主谋,86号一行都必须尽快见到她。而这一步的关键,就落在了刻板的老管家身上。 老管家看到走向自己的86号等人,果断地转身面向了他们,从他的神情上看,似乎并没有被刚刚的袭击造成什么影响。还是目光低沉,还是紧紧抿住的嘴角,甚至瞬间绷直了的脊背,都和平常没有任何区别。 “感谢两位在刚刚的袭击中对本庄园的帮助……如果你们是为了这个的话,我相信艾尔?布莱克先生的误会,应该会有办法妥善解决。”管家看着86号,将加利尔的案子轻描淡写地带了过去,“今天晚上的袭击事件过去之后,你们会收获一笔不菲的酬金,我相信金额上一定会令两位满意的。”他的声调起伏着停顿了一下继,“然后。就请离开这里吧,我希望,你们能对这里发生的一切守口如瓶……” 塞马尔一愣。不知为什么,他竟然有些想笑的冲动。不过86号显然没有他那么温和。“管家先生,你以为我们是眼中只有金币的赏金猎手么?!”他上前一步,压低的声音因愤怒而有些沙哑,“我对你的金币还有虚伪的谢意毫无兴趣!我们只关心为什么,主使是谁,把它找出来干掉,是我们唯一想做的事情!” 阿尔伯特花白的眉毛跳了几跳,语气逐渐转寒。“我相信。庄园里面发生的事情我们有能力自己解决!而且亲卫长波勒斯先生会对这里的安全负责,”他说着看了一眼站在旁边的野蛮人,但是波勒斯皱了皱眉头,并没有说话。“所以,请两位认真考虑,并接受我的建议,我不希望最后的结果太过尴尬。” 飘在空中的莫特露出满脸不屑。“庆幸吧,我除了脑袋什么都没有,不然我一定用拳头砸断这家伙的鼻梁……” 86号同样也已经受够了这样貌似礼貌,却根本毫无进展的对话。“我要见这座庄园的夫人。立刻,马上!”他说,“我跟你谈论的不是强盗劫匪。或者什么无关痛痒的毛贼!而是成群的恶魔,来自燃烧地狱的恶魔!如果找不到它们的主人,这里的所有人!所有人都会被杀光杀尽!抱着你那可笑的高傲一起去死!” “我的意思你们还没明白么?”老管家似乎在压抑着自己的愤怒,站在台阶上俯视着86号,“我们的庄园如果和一个来路不明的‘花匠’,一个掌握巫术的巫师,一群所谓的恶魔联系在一起,那会对夫人的声誉造成最恶劣的影响!如果我这么说你们还是无法理解,恐怕我们没有继续沟通下去的必要了!”他说着转身扶住了扶手。“容我失陪了,各位先生……” 86号刚要说话。一声尖厉的咆哮打断了这场并不愉快的对话,还有大厅中纷乱吵杂的场面。那个声音异常嘹亮。却又饱含着令人心悸的狰狞,更可怕的是,这声咆哮明显来自外面,来自漆黑的夜色之中。 一瞬间,所有人的动作停住了,就好像被施展了定身咒一样,整个大厅中鸦雀无声。渐渐的,人们眼中的茫然变成了发自内心的惊恐,他们就像久未上油的木偶,僵直地转过头去,将目光投向了外面仿佛弥漫着死亡气息的黑夜,一言不发。 咆哮声还在继续,就像涨潮时阵阵拍向海岸的浪头一般,裹挟着令人头皮发麻的压抑,涌进了众人的心里。就在这绷紧的心弦马上就要断裂那一刻,外面的咆哮声终于停下来了,不过86号却脸色苍白地看向了站在他对面的野蛮人,从对方的目光中,他得到了一个相同的答案——试探结束了,战争,才刚刚开始。 波勒斯的眉头皱得更紧了,他直接抛开了86号等人,奔向了宅邸的正门。他的身后,塞马尔莫特,以及拉着小提克的86号,紧跟着跑了过来,甚至连老管家阿尔伯特都放弃了转身离开的打算。 扒开了挤在门口的卫兵,波勒斯和86号等人站在立柱下面抬眼望去,借着宅邸中晃出的光亮,他们发现整座庄园陷入了一种诡异的死寂,只有一丛丛敏捷的黑影在浓重的夜色中向这边高速聚拢过来。 由碎石子夯实了的主道上,几个魁梧的黑影正踏着低沉的脚步声缓缓挪动着,它们的动作很慢,而且看上去极其别扭。但是当它们踏入了建筑物中的火光照亮在主道上的范围时,就连一直保持镇定的野蛮人,都倒吸了一口冷气,而86号则直接挡住了小提克的眼睛。 只见五六个浑身赤红的“血人”从暗黑中走了出来,他们的服饰已经被鼓胀的肌肉撑碎成一条条肮脏的破布,胡乱地披在身上。外露的筋腱与发出不自然抖动的肌肉混合着暗红色的污血,每走一步都会在身后留下一滩令人作呕的污迹。而他们的皮肤,除了眼睛与额头周围的尚算完好之外,其他的部分就像被撕裂了一般,惨白的附着在他们的躯体上。 一点点向前,突如其来的光明似乎让它们有些不适,下意识地抬起手臂遮住了眼睛。不过很快。它们一起在不远处停下来的脚步,挡在脸上的手臂慢慢挪向了旁边,手掌后面。86号看到了一双双血红色的,写满了杀戮的眼睛。 “这他妈的是什么?!”86号紧握着手里的钉头锤低声问道。 “恐怕。恐怕是庄园失踪的仆役们……”野蛮人指着一个落在最后面的血人说道,“从那个家伙尚未炸开的皮肤上看,应该是前几天失踪的二等仆役阿格里,”他停了一下深吸了一口气,继续道,“原来他们已经被……已经被变成了这个样子……” 顺着波勒斯所指的方向,86号等人注意到了那个“熟悉”的身影,之所以说是熟悉。仅仅是因为那个血人看上去,好像人类而已。“原来它之所以一直没动手,是因为需要时间等待着孵化……”头骨的声音在86号和塞马尔的脑海中响了起来。 “什么意思?”法师追问道。 “虽然我并不清楚这群恶魔主人的名称,但是类似的家伙我曾经在任务中遇到过。”莫特解释道,“它们会用自己的血液制成‘种子’,埋到活人的身体里面,等着融合生长最终孵化成型占据宿主,成为自己奴仆。这个过程大概需要二十几天的时间……”它说,“如你们所见,真正的完成体只有两三个。其他的还稍差一些,甚至还保持着人形。” 莫特的声音有些飘忽,似乎在嘲笑着什么。“更可笑的是。这种古老的培育方式,曾经在许多保持恶魔崇拜的教团中大量存在,他们——那群信徒,把这称为‘神的恩赐’,嘎嘎嘎……” “好吧,那为什么这群恶魔的主人没有继续等下去呢?只要再等十几天,所有的孵化都会完成……”86号说着,忽然闭上了嘴巴。这是一个非常可笑的问题,屠杀不存在讨价还价。之所以没有等所有宿主全部孵化完毕,只因为对方觉得这些怪物杀光所有人。已经足够了,就像一场加减法的游戏一样。 似乎为了印证86号的想法。越来越多的幼兽成年血兽疯狂地聚集到血人的身旁,一双双夜色中不停闪烁着寒芒的眼睛死死盯住了86号等人,足有上百只之多,更可怕的是,这样逐渐聚拢的势头根本没有停下来的意思。那躁动的爪子摩擦在石子上发出的沙沙声,还有它们的鼻腔中,发出的此起彼伏的咯咯声,疯狂地涌进了耳膜,撕扯着众人的神经。 “没有宿主的种子被牲畜的鲜血培育出幼兽还有成年血兽,整整一个月,地狱中的邪恶在这座庄园里生根发芽,直到今天晚上彻底爆发。”头骨看着眼前蝗虫般的血兽说道,“老大,如果不立刻干掉它们的主人,等待我们的只有死亡这一条路而已。相信我,发生在这里的将是一场屠杀,不会留下一个活口……” 没等86号开口,站在旁边的波勒斯已经大声吼道。“所有人!给我把桌子椅子都堆在门口,越多越好!卫兵在前,仆役在后!所有能动的男人,都给我拿起武器,快!”野蛮人退回到门口大声指挥道,“我需要灯油!大量的灯油!女佣们,放下你们攥在手里的裙角!瓶子罐子,什么都行!把它们灌满,塞上亚麻布!如果不想死,就立刻给我动起来!快,快,快!” 随着亲卫长的一声令下,挤在大厅中的众人立刻忙成了一团。除了受伤较重的伤员之外,所有男人,无论卫兵还是仆役全都脚不沾地地跑了起来,大量装饰华美的桌椅统统搬离了原本陈设了至少数十年的位置,一股脑地堆在了大厅的正门处。许多装饰用的骑士甲胄还有挂在墙上的兵器全都被拿了下来,或是当做临时防具,或是攥在手里,充当拼杀的武器。唯一值得庆幸的是,这些兵刃并不是华而不实的样子货,关键时刻还是能起到些作用的。 头戴发箍身穿黑色长裙的女佣们找来了大量灯油还有各种各样的瓶瓶罐罐,她们或是拆碎了晒干的拖把,或是直接扯碎了围裙,将灌满了灯油的瓶子全都蓄上了点火用的布条。所有人,所有人都在拼命忙活着,因为他们非常清楚,此时此刻,如果想活下去,只能自己救自己! 时间越来越紧,波勒斯突然走到了86号等人的身旁,尽可能地压低了声音。“我,能相信你们么?!”他向86号还有塞马尔问道,神情异常凝重。 86号一愣,和法师对视了一眼。“亲卫长先生,其实这句话,本应由我们来问……”他迎上了野蛮人的目光,“我们,能相信你么?” 一直没有说话的阿尔伯特终于忍不住了。“波勒斯,你想干什么?”他一把抓住了野蛮人的手臂,皱紧了眉头问道。 “带他们去见夫人,阿尔伯特!”亲卫长的声音非常坚定,没有一丝起伏,“这里有我就足够了,夫人的安全必须得到保障!” 老管家的瞳孔猛地一缩。“你疯了么?!一个杀人犯,一个巫师!你要我将夫人的安全寄托在他们身上!”阿尔伯特的声音被他刻意压抑着,听上去有些扭曲,在86号的印象中,他从未如此失态过。“我们这里有西马奇来的巡查官大人以及他的手下,还有至少二十名卫兵,以及十几名能够拿起武器的仆役!你要我相信他们?!告诉我,波勒斯!凭什么!” 一直躲在手下身后的巡查官终于等到了重新登场的机会,他赶忙整理了一下凌乱不堪的衣饰,上前一步。“是的,就如管家先生所言,我和我忠诚的亲卫,势必能保护好夫人的安危!对此,我能以灵魂发誓!”他说着看了一眼身后的几名手下,啪的一声将皮靴撞在了一起。 不过野蛮人和86号等人直接忽略了巡查官的存在。“就凭我的知觉,管家先生,而且,我坚持如此!”波勒斯生硬地答道,并没有让出一步。 “你!”老管家再也保持不住自己的风度,用力将手掌砸到了楼梯的扶手上,满头银发在头皮上猛地一跳。 “别再浪费时间了!”塞马尔突然向前一步,顶在了老管家的面前,攥紧的拳头上突然蹦出两团火苗,“我们不需要你的信任,而你,也绝无其他的选择!” 阿尔伯特消瘦嶙峋的脸上突然显出一股被冒犯的忿怒,就在这时,一声更加尖厉的咆哮从外面传了进来。野蛮人立刻冲出了大厅,只见密密麻麻的血兽中,一个站在最前头的血人,高高地举起了右手,那只筋骨外露的,膨胀到足有它半只身子大小的手臂顶端,锋利的角质利爪在火光下反射出一层令人心悸的乌光。而那些剧集在它身旁的血兽们,几乎同时发出了震天的咆哮! “快走!”野蛮人朝着86号等人大声吼道,随后拽过了两名一直跟随他的卫兵,“跟住他们!保护好夫人!” “是,是!”那两名卫兵立刻大声答道。另一边,老管家终于狠狠咬了下牙床,转身快步登上了楼梯。在他身后,巡查官和他的手下急急忙忙跟了上去。 “快走,老大!”莫特说了一声,和塞马尔以及两名卫兵一起奔上了楼梯。86号紧握了一下小提克的手掌。“不要害怕,无论发生什么,紧跟住我,明白么?” “是,先生……”男孩点了点头,他已经被吓坏了,微微发红的眼睛似乎下一刻就会溢出泪水。 86号深吸了一口气,回头最后一眼。他看到了一层层堵在门口的卫兵仆役,看到了抱在一起瑟瑟发抖的女佣们,还有那个如岩石般屹立在众人前面的野蛮人。此时,他已经扛起了巨斧,一长串铁链从他的手臂上垂下来,相互摩擦着,叮当作响。“祝你好运,战士!”他在心底默念一句,拉紧了小提克,转身追了上去。(未完待续)> 第三十五章 恶魔 大厅里面,三十余名卫兵以及仆役组成队伍顶住了高高堆起的防御工事,透过交织在一起的桌椅,他们看到了平生仅见的一幕。宅邸门前延伸出去的光亮中,上百只赤红色的血兽在疯狂地咆哮着,它们的指挥者,那个浑身赤红的血人正狞笑着,高高举起了右手。覆盖着角质尖刺的手指不停碰撞在一起,似乎落下的一刻,就会让它的仆从们撕碎眼前的一切。 波勒斯扛着巨斧站到了防御工事的顶端,露出了半截身子,他回头看着身后的部下们。有的人已经颤抖着发出了小声的啜泣,有的满脸惨白,不停地做着最后的祈祷。 野蛮人皱紧了眉头,粗犷的声音从他的喉咙中爆发出来。“握紧手中的武器!这里没人能够帮得了你!恐惧不能,那会不为你阻挡敌人的进攻!祈祷不能,那不会为你减轻死亡的痛苦!”他大声吼道,“只有你的剑!你的勇气!只有你自己才能帮到你!懂吗!回答我!” “懂,懂……”一连串微弱的应答声传进了波勒斯的耳朵,他对此并不满意!“恶魔不会因为你们的懦弱而留下可笑的怜悯!如果你们想看到明天升起的太阳,跟着我杀光这群该死的杂碎!懂吗!” “懂,懂!”众人的声音立刻拔高了许多,伯勒斯再次吼道:“给我大点声!我他妈的听不见!” “懂!!!”三十几个男人突然扯破了嗓子一起大声答道。 “那就告诉我!我们他妈的该怎么干!说出来!”野蛮人身上弥漫向四周的红光仿佛点燃了众人的血液,燥热、沸腾、甚至他们的肌肉都微微颤抖起来。 “杀!!!”众人大吼一声。 “杀光什么?!” “这群该死的杂碎!” 一时间,巨大的声浪涌了出去,和外面血兽们的咆哮声纠缠在一起,仿佛对垒双方奏响的战歌,一浪高过一浪,一声响过一声!就在这时,站在最前端的血人笑了,笑得无比残忍。突然,它的手臂猛地向下一挥。巨大的尖啸炸裂在庄园上空! 几乎是在同时,上百只血兽一起冲了出去,无数只强健的爪子奔腾在主道上掀起重重轰鸣的巨响。一条条暗红色的脊背勾勒出一片起伏的阴影,就像突然掀起的浪头一样。疯狂地砸向了宅邸的正门! 越来越近!野蛮人跳下防御工事,用宽大的肩头死死顶住了堆起的桌椅。“保持队形!听我口令!准备!……”越来越近!红色的浪头拍在了立柱下的基台上,细密的吼叫声与抓子摩擦石面的声音混合在一起,足以让所有人头皮发麻! “准备!……”波勒斯的声音越来越高,终于。数不清的血兽从高高耸立的石柱中间疯狂地涌了出来!一张张散发着恶臭的血盆大口,一双双乌黑的角质利爪,所有东西都在众人眼中越来越清晰!而那尖厉的嘶吼就像吞噬掉一切的噪音,几乎要抽断了所有人的神经!不过就在这时,更加高亢嘹亮的声音盖过它们! “就是在现在!给我,顶住!”野蛮人的怒吼终于将男人们压抑许久的恐惧与力量释放出来了!“喝!!!”所有人!所有人的肩膀一起发力,死死顶住了高高堆起的桌椅! “轰!” 穿云裂石般的巨响瞬间爆炸在宅邸的正门处!两股庞大的力量就像两只互相砸向对方的拳头,狠狠地撞在了一起!猛烈的气浪卷起一重扭曲的光影,瞬间将巨大无比的琉璃正门震个粉碎!如雨般的玻璃碎片漫天飞舞,夹在攻守之间的桌椅堆被挤压着。发出阵阵濒临坍塌的哀鸣! “刺击!”波勒斯下达了新的命令,卫兵嘶吼着将手中的柄长剑、短剑、斧枪、长矛等兵器透过了桌椅的缝隙,一起捅了出去,锋利的锐角瞬间刺穿了许多挤在防御工事上的血兽,让对方的冲势猛地一滞。一轮接着一轮,繁复收缩复又弹出的武器收割了大量血兽的生命,正门前的空地上很快积下了一层厚厚的血水。但是更多的血兽则擦踏着同类的尸体,不停向上涌去,几乎就要越过防御工事的顶端。 “火油!给我扔出去!快!”野蛮人挥起巨斧劈死了一只刚刚露头的幼兽,他的身后。五六名仆役从女佣的手上接过点燃的火油瓶,朝着门外奋力撇了出去。“嘭嘭嘭!”一连串爆炸的声响伴随着四溅的火舌在正门前掀起了一轮翻滚的热浪,数不清的血兽在火海之中挣扎着发出阵阵尖叫。 没等野蛮人和他的手下们收获片刻的喜悦,分布在大厅两翼的房间中。突然传来了窗子破碎的声响!波勒斯心底猛地一惊——血兽,还是冲进来了! 另一边,快速奔跑在二楼走廊中的老管家等人被一楼爆发出的喊杀声震得心底发颤,巡查官甚至下意识地回头看向了声音传来方向,他的脸上已经褪尽了所有血色,就像生怕杀人的怪兽突然从背后追上来一样。 紧紧跟在后面的86号心中暗骂了一句。在血兽面前,巡查官和他的手下们基本就是无用的摆设。如今他只能祈祷野蛮人能在下面坚持的更久一点,不然的话,不用它们的主人出场,自己这些人都会被蝗虫一样的血兽撕成碎片。 如果说一楼的战局让他感到担忧的话,那么另一个问题则让他的大脑处在撕裂边缘。“到底是谁?!这群血兽的主人到底是谁!” 就在这时,走廊中段的一间屋子中,突然爆发出的惨叫让众人的步伐猛地一顿!“砰”的一声!一个消瘦的身影撞碎了房门,重重地摔在了外面的墙壁上!下一刻,一头暗红色的成年血兽窜到了那个身影的身上,张开利齿密布的嘴巴一口扯开了对方的脖子!鲜血,殷红的鲜血在墙壁上喷出一道鲜艳的弧线、 “夫,夫人!”阿尔伯特惊叫一声,仿佛失去了灵魂一般,直愣愣地站在了原地。 “快给我让开!”86号快要疯了,一直以来被动挨打的局面让他烦躁无比,现如今主谋还没找到。庄园的女主人就死在了自己的面前!这已经不是讽刺了,而是羞辱。“卫兵!跟着我冲!”他扒开了前面的巡查官等人,带着塞马尔和两名卫兵,当先冲了上去。 趴在尸体上大口啃食的血兽听到了86号等人的声响。立刻转身盯了过来,沾满血水的牙齿磕碰在一起发出阵阵清脆的声响,亢奋的低吼声在它的喉管里震动着,仿佛在宣泄着发现新猎物的愉悦。抠在地板上的粗壮前肢猛地发力,它撇开了那个倒霉的女人。迎着86号等人冲了上去。 橘黄色的光亮在86号身后突然一闪,一颗火球首先被甩了出去,塞马尔的想法非常干脆——争得先手,快速击杀!但是血兽的速度并没有降低,只见它猛地一跃,强壮的四肢在走廊的侧壁上一点,直接抠住了头顶上的天花板!被躲开的火球轰的一声爆炸开来,而血兽在天花板上高速奔腾着,破碎掉的墙皮在它身后扑扑落下。越来越近,血兽梦一甩头。猩红的长舌刺向了86号的脑袋。 “给我滚下来!”86号怒吼着,并没有选择规避,而是抬手攀住了血兽的舌头,用尽全身力量往下一拽。哗啦的一声,大块掉落的墙皮连同血兽一起狠狠地摔倒了地上。 “法师!雕像!”莫特突然提醒道。 塞马尔瞥了一眼,立刻明白了头骨的想法,再次甩手,一团明亮的火球笔直地飞了出去,但它的目标并不是地上的血兽,而是立在走廊旁边的石质雕像!轰的一声。元素的力量炸断了支撑住巨大重量的基台,数百磅的石质人像瞬间倒塌下来,将血兽死死压在了下面! 86号跑了上去,抡起钉头锤砸向了血兽的脑袋。一连串铁器敲打骨骼的闷响伴随着飞溅的血水,血兽的叫声越来越弱,最后彻底不动了。而86号左手,也被血兽舌头上的倒刺,搅成了血肉模糊的一片。 越过血兽的尸体,86号等人立刻向那具瘫在地板上的尸体跑了过去。他们还在期盼着会有奇迹出现。不过让86号更加疑惑的是,那间被撞破了木门的房间中,正传出阵阵激烈的打斗声。“难道还有别人?”86号想道。 就在这时,卫兵兴奋的话音将众人从绝望的深渊中拉了回来。“不是夫人!夫人没死!”他看着那具一身女佣衣饰的尸体大声叫道,86号和塞马尔则直接冲进了房间。 眼前的场景让两人突然一愣,这是一间装饰华贵的卧室,落地玻璃窗已被撞经碎了,一位身穿长裙的女人正挥舞着细剑和四五只幼兽斗在一起,她的身后,另一个女佣正蜷缩在墙角里瑟瑟发抖。几乎是一瞬间,86号脑海中女主人的形象便和眼前的女人重合到了一起。唯一的区别仅仅是,上次她流露出的气质还是雍容华贵,美得令人窒息,而这次则是剑术高明,战力惊人! 一道道绽放在空中的亮银色剑光将幼兽们的攻击层层挡下,不但如此,这位名叫赛伦娜的贵族夫人竟然还能在密不透风的防御之中,伺机发起更加致命的攻势,甚至已经有一只幼兽,死在了她的剑下! “强大、美丽、智慧、雍容!哈,这个女人,啧啧啧……”即便是在这个时候,莫特的赞美声还是如期而至。 看到突然出现的86号还有塞马尔,赛伦娜的眉头微皱,似乎无法判断对方的身份。86号已经没时间和莫特拌嘴了,他和法师挥起武器,攻向了那几只幼兽。“夫人,我们是来帮你的!”86号说道。 很快,外面的两名卫兵和阿尔伯特等人也冲进了房间。“夫人!感谢主神,您能平安无事就好!”老管家声音颤抖着说道,“快!快把夫人救下来!”没等他说完,两名卫兵和巡查官的手下们一拥而上,加入了战斗。 房间中的战斗并没有持续多久,随着人数上的绝对优势,四五只幼兽很快被消灭干净,而赛伦娜也终于有时间后退了几步,停下来休息一下。 “发生了什么?聚集在外面的那些怪物已经攻进宅邸了么?” 长时间的战斗的确让她消耗掉大量体力,赛伦娜用细剑支撑住自己的身体剧烈喘息着,“到底因为什么?会让我们遭受这样的灾难?” 阿尔伯特平复了一下激动的心情。“请您放心。夫人,亲卫长先生在一楼大厅指挥着卫兵,阻挡住了怪物们的攻势,但是目前的情况非常危险!”老管家尽可能地快速答道。“我建议您立刻离开庄园,我相信,在巡查官先生和他属下的帮助下,我们有机会成功逃出去!” 躲在后面的巡查官很快站了出来,阿尔伯特的建议让他心花怒放。如果可能的话,他恨不得立刻离开这个该死的鬼地方,离那些恶魔越远越好!不过他嘴上是这么说的。“管家先生说的没错!而且请相信我,我和我的部下一定能保证您的安全!”他躬身说道,“我们可以连夜赶往西马奇,只要有伯爵大人的部队,这些丑陋的怪物根本不堪一击!” 一直站在旁边的86号实在忍不下去了,整个事态的发展离理智二字越来越远。“你疯了么?!”他大声打断道,“离开庄园!看在主神的份上,我们能跑出多远!聚集在这里的恶魔在杀光了亲卫长和卫兵之后。会立刻追击我们!”86号用手指着窗外的夜色,“然后我们就会被追上,杀死,直到最后一人!” 赛伦娜紧皱着眉头,绝美的脸庞布上了一层英气。“他们是谁?如果我没记错的话,你是庄园的花匠?”她看着86号说道。 “我是来自圣斯兰的战斗法师,他是……他曾是你的花匠,但现在,我们的目的是杀死这群恶魔的主人,不然我们根本没有机会活着离开这里!”塞马尔说道。“夫人,请相信我们的话,我们必须和波勒斯汇合,无论退守也好。反击也罢,我们只有尽可能地击退下面的恶魔,找出它们的主人,绝无其他选择!” “闭嘴!你们想拿夫人的安全开玩笑么?你们怎么敢!”阿尔伯特愤怒地反驳道,“一个杀人犯,一个巫师!我就不应该相信波勒斯的话。让你们跟来!困守宅邸,击退恶魔!你们到底是为了保护夫人,还是要把夫人送给外面的恶魔!说!” “够了!”赛伦娜直接打断了阿尔伯特的话,手中的细剑在地板上甩出一条刺眼的血迹,“扔下波勒斯还有其他幸存者逃出去么?不!无论是否能够活下来,我都不能抛下他们不管!如果命运真的让我死在这里,我会欣然接受,那样的话,也许我能和我的爱人早日团聚!”她声音坚毅无比,琥珀色的眼仁中没有一丝质疑的余地。 “夫人!您……”阿尔伯特挡住了赛伦娜的去路,想要再次劝说他的女主人回心转意。不过他的胸腔猛地向前一顶,刚刚从喉咙中挤出的话语突然被掐断了!腥红的血水从他不停开合的嘴巴里涌了出来,染红了雪白的衬衫。“咯……咯……”他艰难地低头看去,只见一只指尖上长满了黑色角质的利爪,刺穿了自己的胸膛! 86号、塞马尔、莫特、赛伦娜,所有人都被突如其来的变故震在了当场。“阿……阿尔伯特!”女主人惊呼一声,仿佛不敢相信眼前发生的一切! 老管家的身后,一阵扭曲的,不似人类声音的话语,安静地飘了出来。“我真的已经受够了你这个不停唠叨的老鬼!”那个声音一挑,仿佛带上一抹笑意,“既然你们做不了决定,那就让我,帮你们选吧!” 黑色利爪猛地一甩,老管家的身体就像断了线的风筝一样摔到了一边。迎着或是震惊、或是恐惧、或是绝望的目光,一个瘦弱矮小的身影缓缓抬起了头!漆黑到发亮的眼球、童真到无邪的脸孔,一直如小透明般跟在众人身后的“小提克”露出了一抹“温暖”的微笑!(未完待续。) 第三十六章 真身 就像被人狠狠在脑袋上敲了一记,86号的大脑又痛又沉,仿佛下一刻就要彻底炸开一样。周围的景物在他的视线中震动着,时而涌向自己,时而远远地抽离出去。他的目光直愣愣地定在了“小提克”的脸上,那双填满了整片眼白的黑色之中! “老,老大……他才是,恶魔……”莫特干涩的声音在86号的脑海中不停回荡着,而他的嘴巴中,不停重复着:“怎么会这样?怎么会这样……”塞马尔拉住了86号的手臂,将他向后拽去。实际上不单是他,所有人都惊恐地向后退缩着,整个房间的正中,只剩下了“小提克”微笑着,站在那里。 “是啊,我的‘先生’,怎么会这样?!”小提克并没有张嘴,但是低沉的拢音却从他的喉咙中挤了出来——那绝不是人类的声音。 “布,布莱克先生……您没事吧?……” “不用担心我,慢慢会好起来的!” “那,那您呢?先生!” “哈,我答应过你的,都会好起来的,不是么?” “先生,你说它们会和庄园中发生的失踪事件有关么?” “很有这个可能,不过不用担心,有我在,你不会有事的,我保证。” “不要害怕,无论发生什么,紧跟住我,明白么?” “是,先生……” “……” 从转角巷酒馆到庄园,从夜晚遇袭到宅邸中的战斗,一幕幕一段段的对话被“小提克”不停切换着声线表演出来,丝毫不差,惟妙惟肖!仿佛一个天真的小男孩与他相依为命的先生,所有留下的感情,都在鲜活地上演着。可是这对话听在众人的耳朵里,却让人浑身发冷! “我感动到了,我的先生……”小提克说道,“我真的感动到了……” “闭嘴!你给我闭嘴!”86号突然大声咆哮着想要冲上去。却被塞马尔死死拽住了上身,他就像个疯子一样不停挥舞着手中的钉头锤,断了线的泪水从他的眼眶中涌了出来。“我要杀了你!我发誓我要杀了你!他还是个孩子!还是个孩子啊!你这个该死的恶魔!” “冷静!老大!冷静!”头骨大声说道。 “啧啧啧……人类讽刺的情感……难道你还没发现么?从你侵占了花匠身体的那一刻,从你睁开眼睛看到我的那一刻。你面前的男孩,就是我!”小提克不屑地摇了摇头,“在西马奇时,我就想干掉这个碍事的花匠,可惜。你来了!在那天晚上,我也想干掉你,可惜,你还真是命大……”男孩说道,“不过没关系,最后,你还不是将我带到了目标的面前了么?”他说着抬头看向了赛伦娜。 忽然间,86号全明白了。“我和加利尔的冲突根本没有那么严重对么?是你在酒馆里故意误导我将他当做碍事的绊脚石,必须尽快摆脱……”他喃喃说道,“那满满一车花肥。也是你的计划之一对么?失踪者的尸体为什么始终找不到……因为无人愿意靠近的花肥掩盖着下面的尸体与尸臭……一个男孩,哪怕运气再好,也不可能两次逃过血兽的袭击,对么?……一直都是你,我早该想到的,早该想到……” 86号的声音断断续续,但是停在众人的耳朵中,却泛起了深入骨髓的恐惧,甚至莫特和塞马尔都震惊地长大了嘴巴。从始至终,无论庄园中的无关者。还是塞马尔、86号这样的当事人,全都被它像小丑一样玩弄在掌心之中,直到最后一刻,都毫无察觉。 “是啊。我的先生,你早该想到的。”小提克表示赞赏地点了点头,“讽刺么?真正的邪恶就在你的身旁,而你却视而不见!哈哈哈……当然了,孩子的身体总是最容易侵占的对象!”男孩大笑了几声,随后满脸厌恶地揉了揉自己的脸颊。“不过请不要误会,我真的受够了这具脆弱的身体,还有天天陪着你们玩过家家的游戏!如果不是楼下那个碍事的野蛮人,这座庄园早就被我夷为平地了!不过没关系,我的造物们应该会让那个满脑子肌肉的蠢货安静下来的……” 86号、莫特、还有塞马尔一愣,终于明白了为什么它要潜伏在庄园里整整一个月的时间,原来是等待着血兽和血尸彻底成熟,缠住对它威胁最大的野蛮人!“我等得已经够久了……我的先生!”小提克的声音变得越来越低沉,越来越扭曲,平整的皮肤上忽然涌起阵阵恐怖的突起,就像有什么东西在下面游动着。“为了……回报你的真诚……我会让你……让你见到我的真身!然后,让你死得凄?惨?无?比!……” “啊啊啊!”男孩的声音在最后一个字节突然变成了撕裂耳膜的咆哮!他好像承受着剧烈痛苦般地张开了双臂!浑身的衣饰、皮肤,被不停耸动膨胀的肌肉越撑越大,最后嘭的一声,就像破旧家具上的漆皮一样纷纷炸裂,露出了下面恐怖的血红一片! 漆黑的角质从它的指尖蔓延下来,两枚锋利的骨刺噌的一声从尺骨的后缘刺了出来。双臂猛地向下砸去,轰的一声,恶魔的两只利爪直接扎进了地板!“啊啊啊!!!”它的吼声越来越大,拉扯到几乎变形的颈椎突然抬向了天空,汹涌的黑气从嘴巴里瞬间涌了出来,越来越多,直接罩住了它的全身! 巡查官和他的手下们被吓得满脸惨白,死死靠在了墙上,刚刚缩在墙角里的女佣已经昏了过去,赛伦娜攥在手里的细剑微微发抖,晶莹的贝齿将下唇要的一片青白。86号和塞马尔的头皮阵阵发紧,在他们眼前滋长着的,竟是真真正正的邪恶! 莫特眼眶中的火焰缩成两个圆点,它的声音凝重无比。“老大,做好准备吧,你们很可能会死在这里……”没等头骨说完,一个突然响起的吼声打断了它的话语。 “死吧!恶魔!啊啊啊!……”一个野蛮人派来的卫兵竟然挥舞着长剑,不要命般的冲了上去。 “回来!” “回来!别去送死!” 出于对危险的敏感,86号和塞马尔几乎同时大声喊道,想要拦住那个卫兵。但是已经晚了!怪物的利爪突然从黑气中冲了出来,一下磕碎了卫兵的长剑,没等他反应过来,便被扯住了脖子。直接拽了进去! “不知死活的东西……喝!”随着一声震耳欲聋的怒喝,所有的黑气瞬间炸向了四周!轰的一声,三扇高大无比的落地窗直接被炸个粉碎!而那些波浪般拖拽出去的黑气则扩散着,在地板上刻下了层层如漆的污迹! 伴随着一连串骨骼舒展的声响,一个蜷缩在地板上的身影慢慢站了起来。竟然达到了两个成人的高度!原本人类的样子彻底消失了,一根根苍白色的肋骨暴露在赤红色的肌肉外面,裹住了它的胸腔,下面的腹部竟然空无一物,就像突然凹陷下去一样,由一截粗壮的脊柱连接着骨盆以及健壮无比的下肢。 一道黑色的切线从它的喉管一直延伸到下唇中点上,看上去就像被豁了一刀似的露出里面的骨骼与筋腱。再往上,赤红色的肌肉仅仅覆盖到上颌下面,便止住了脚步,整个头颅的上半部。完全是一颗毫无血肉的,畸形的骷髅!更可怕的是,两根沿着眉骨生出的利角下面,四个空洞的眼窝中,仿佛有什么东西在向外涌动着! “吼!!!” 随着一声疯狂的咆哮,原本拎在恶魔手中的卫兵尸体,被瞬间撕成了两半,恶魔的下颌突然一分为二,从里面弹出了一条布满倒刺的舌头!细长的骨质尾巴在地板上疯狂抽打着,六根锋利的骨刺从它的脊背上破体而出。如扇形一般部在了他的脑后!下一刻,眼窝中的肉膜裂向两边,露出了四只明黄色的眼球! 巡查官和他的手下们已经吓傻了,语无伦次地发出一些莫名的音节。站在旁边的赛伦娜也没有比他们好上多少。只是强撑着握紧了武器。至于86号和塞马尔,他们大脑已经飞快地运转起来,盘算着到底该怎么办,才能战胜这个恐怖的家伙。但是莫特的声音却让他们的信心跌到了谷底。“竟然是骨魔……老大,以你们的实力,没有一点胜算……” “呼……”恶魔长长地叹出了一口气。明黄色的眼球不停在86号身上扫来扫去,“找了我这么久……希望我没有让你失望,我的先生!”它的声音粗重低沉,不过非常悠闲,重新闭合在一起的红色下颌与苍白的头骨形成了鲜明的对比。“你知道么,我的先生……名字是个很奇特的东西,而且非常危险……”它随手将卫兵的尸体甩到了身旁,就像两只瘫软的破布袋一样。“名字的诞生,名字的传承……在燃烧地狱中是件最伟大而残酷的事情……” 恶魔说着,用力抻直了身体,仿佛在像某种存在致敬。“我的名字,由我的主人——痛苦之王亲自赐予……”它说,“今晚之后,如果派你来的家伙问起,是谁将你送回了无边的黑暗。你可以告诉他,我叫‘哈雷耶?血骨之魔’!” “我会记住你的名字的!”86号看着血骨之魔说道,“不过是在杀掉你之后!” “哈哈哈……”血骨之魔被逗笑了,它向前迈了一步,用着讽刺的语气对86号说道:“天真的家伙,你以为你现在的敌人是我么?你以为我会冲上去,直接结束这场有趣的游戏么?不不不……美妙的夜晚才刚刚开始,我说过,我会让你死得凄惨无比……我们有时候要比天使,更加诚实!” 86号一愣,虽然不明白对方的意思,但还是在心底对塞马尔和莫特说道:“看好女主人,它的目标是她,小心这个家伙突然袭击。” “明白!”塞马尔和莫特立刻答道,微微向后退着,将赛伦娜挡在了自己的身后。 血骨之魔站在原地抬起了手臂,似乎他不想给这群掌中的玩物太大的压力。“各位先生们,请仔细听好我接下来的话!”恶魔明黄色的眼球扫过了所有人的脸庞,“无论是谁!只要能杀了这个女人,将她的脑袋送给我,他就有机会活着离开这座庄园!”它的目光最后一起盯到了赛伦娜的身上,“来吧,让我看看人性的伟大与卑劣!我以主人的名义发誓,说道,做到!” 刹那间,所有人都愣住了,尤其是赛伦娜,她的脸颊瞬间褪掉了所有血色。86号和塞马尔顿时浑身冰凉,他们完全没有想到,这个恶魔竟然会想出如此恶毒的策略。而更可怕的是,谁能在死亡面前拒绝生存的诱惑? “杀!”突然暴起的吼声打破了屋中的死寂,巡查官和他的手下们一起将兵器砍向了赛伦娜!“先杀了她!然后再决定脑袋是谁的!”巡查官满脸狰狞,他终于找到了活下去的机会,而且绝对不会放手! “你们!”赛伦娜怒斥着后退一步,举剑迎击,一连串兵刃的碰撞声爆发了出来。虽然她挡住了大部分的攻击,但是还有更多的兵器砍向了她的脖子。 86号和塞马尔仓促转身,但是太慢了,因为他们的防御方向根本就没有指向身后!就在这时,原本站在赛伦娜身后的另一名卫兵冲了上去,直接将她撞了出去。“夫人,小心……”他大吼着架开了一柄短斧,但是立刻被砍死在了血泊之中。 “不!”赛伦娜倒在地上惊叫道,“你都干了什么!你们这群无耻的混蛋!” “干了什么?!活命!”巡查官嘶吼道,“无私的女主人!如果你真想救人,不如干脆放弃抵抗!把你的脑袋献出来!我会感激你的!”巡查官说着,和他的手下们再次扑了上来。 就在赛伦娜彻底绝望的时候,忽然有人将她从地上拉了起来。“你的嘴脸让我恶心!”86号将女主人扯到了自己的身后,抡起钉头锤砸向了巡查官的脑袋。可是对方机警向后一缩,险而又险地躲开了86号的攻击。 旁边,塞马尔也跟着攻上来了,他趁机一剑刺穿了一名手下的胸膛,随手甩开了对方的尸体,一团炽热的火球从法师的手上飞了出去,轰的一声,将巡查官和他的手下们掀翻在地。“快走!我来拖住他们!” “你疯了么!你会死在这的!”86号大声吼道。 “别管我了!带着夫人快走!”塞马尔的手掌上再次燃起了火焰,想要给巡查官等人再来上一击,不过一道突然飞来的黑影打断了他的动作。“啧啧啧……你还真是个麻烦的家伙!”血骨之魔说道。 当的一声脆响!塞马尔手中的长剑直接被击飞了出去,那道黑影竟然是缀在恶魔尾巴末端的骨刀。“快走!该死的!我来缠住它!”法师的动作并没有因此停下来,而是又一记火球甩了出去,直接打在了血骨之魔的身上。 “快走,老大!再不走就都死在这了!”莫特的声音同样传了过来! “见鬼!”86号怒骂一声,拉着赛伦娜冲出了房间。与此同时,重新爬起来的巡查官等人则紧跟着追了出去。 利爪在翻滚的烈焰中猛地一挥,血骨之魔慢慢从星碎的火苗中走了出来。“缠住我?来啊……让我看看,你怎么缠住我。”四只明黄色的眼球盯住了法师,声音中写满了嘲笑。(未完待续。) 第三十七章 战歌 宅邸一楼,越来越多的玻璃破碎声炸响在大厅两边的房间中,数不清的血兽撞碎了落地窗攻了进来。锋利的爪子在地板上划擦出的声响与尖厉的吼叫混合在一起,越来越响,越来越近,仿佛马上就要将整栋建筑掀翻一般。 大厅正门,野蛮人和卫兵们死死坚守的防御工事在血兽永不停歇的冲击之下摇摇欲坠,原本堆起的桌椅堆上挂满了暗红色的血水、血兽的尸体,彻底变成了一座令人作呕的尸山,早已看不出原来的样子。 再次砍倒一头咆哮着的血兽,野蛮人飞速向四周打量了一下,虽然他的手下们还在奋力劈砍着,但是伤亡还是不可避免的发生了。数名受伤的卫兵被女佣们拖了下去,还有几个已经战死在了这里。大厅两边走廊中的声音震得他头皮发麻,局势的发展已经到了必须做出选择的时刻了,要么冒着被合围的危险继续死守宅邸正门,要么向后撤退,在楼梯上重新构筑防御工事。 波勒斯狠咬了一下牙床,瞬间做出了决断。“向后撤!撤到楼梯上!快!”不得不说,亲卫长在庄园中经年积累下的威望,在关键时刻发挥了决定性的作用。随着他的吼声,大厅中的众人立刻向后撤去。 十几名女佣拿着尚未用尽的火油瓶,搀扶着受伤的士兵首先退到了十几级台阶上的平台上,在那里,通往二楼的楼梯一分为二,指向了两个相反的方向。在她们之后,卫兵和仆役组成的队伍边打边退,很快在楼梯上重新布下了防御阵势。而野蛮人则托在了最后,他要保证队形不会被明显增多的血兽群冲散。 大厅中的血兽越来越多,当波勒斯刚刚登上了一级台阶,正门处的防御工事终于在一连串不堪重负的断裂声中轰然倒塌!突然之间,数不清的血兽涌了进来,它们咆哮着拥挤着,很快和两边走廊中冲出的血兽汇集到一起。朝着挤满了卫兵的楼梯,狠狠地压了上去。 下一刻,无比激烈的肉搏战此时才真正拉开了大幕。野蛮人顶在了整个防御阵型的最前端,他不但顶住了来自空中的突袭。更顶住了面前的,汪洋一般的血兽。一斧接着一斧,浓稠的污血布满了波勒斯的全身,甚至看不出本来皮肤的颜色。他的周身释放着如火的红芒,战神沃德拉克的力量在他的血液中流淌着。将**的力量推到了极致! 那柄恐怖的巨斧每次攻击都会带着仿佛破空般的巨响,甚至扭曲的光影,它的速度快到了肉眼无法捕捉的地步,只在空气中不停闪烁出道道如风的寒芒。一层又一层围在野蛮人面前的血兽倒了下去,被巨斧划出的剑刃旋风在大厅中反复碰撞激荡,喷涌的黑血、被切碎了的残肢、飞在空中的尸体、还有兀自滚动在地上的头颅,不停在楼梯前反复上演着,无人后退,无人放弃,宛如一场永远看不到结尾的歌剧。机械地重复着血色的音节。 但是胜利的天平永远会有倾斜的时刻,每当一个血兽被击杀在楼梯前,立刻就有另一只补充上来,每当一个卫兵被杀死,或者拖进了血兽群,却再不会有新的战力出现。卫兵和仆役们已经尽力了,当初时的恐惧慢慢变成至死方休的勇气时,即便是终生与战斗为伍的野蛮人,也无法对他们生出任何不满。更何况,波勒斯也渐渐感到了疲倦。 “坚持住!伙计们!守住阵线!”野蛮人突然大吼一声。将始终环绕在自己身旁的红芒砰的一声响炸了出去。刹时间,丝丝如剑的红光飞速没进了卫兵们的胸膛,所有人的动作忽然一轻,仿佛被打入了一支强心剂一般。“姑娘们!”他对站在最后面的女佣们喊道:“离开平台。到通往二楼的斜梯上去!将你们的火油全都扔下来!快!” “是!”男人和女人的声音在此时褪去了本来的差别,只剩下共同的坚定。面对着如同炼狱一般的场景,那些女佣不害怕么?她们当然怕,但是当她们看着印象中浑浑噩噩的卫兵与仆役们奋力搏杀,甚至悍然赴死的时候,她们擦干了眼泪。爆发出了近乎钢铁般的意志。 剩余的十余瓶火油很快便从血兽的头顶上砸了下来,随之而来的大火直接点燃了整个大厅。瞬间传来的尖叫声在熊熊烈火中听起来狰狞无比,但是血兽们的攻势并未就此停歇,反而变得更加疯狂。踩着同类的尸体,无数道赤红的身影顶着烈火,不停发起着一轮又一轮的攻击;紧握着手中的武器,大声嘶吼着的卫兵没有向后退却一步。在这血与火的背景中,不死不休的血战还在继续! 波勒斯已经很累了,胸口中的战怒之力已经濒临枯竭的边缘,浑身的肌肉仿佛针扎一般刺痛无比,但他还在咬牙坚持着。再次砍翻了几只冲上来的幼兽,一条红色的长舌突然突破了野蛮人略显艰涩的防御圈,抽在了他的肩膀上,鲜血随即从肩头涌了出来。野蛮人眉头一皱,没等那只成年血兽收回舌头,便一斧将它钉在了地上。可是那头怪物不但没有挣扎,反而用它狭长的双眼死死盯住了野蛮人,嗜血的目光中溢满了兴奋的神采。之后,一声悠长的嚎叫声从它的嘴巴里传了出来,波勒斯猛地一愣,立刻明白了其中的意味——告诉同类,自己的体力已经不行了。 就像闻到了血腥味的鲨鱼,成群的血兽疯狂地攻向了顶在最前端的野蛮人。利爪、尖牙、在空中扯出一道红光的长舌,血兽的攻击急如骤雨,无休无止。波勒斯的身影就像赤红色海洋中搏击着浪头的木舟,在破碎的血花中时隐时现,却坚持着,不肯倒下。 一只血兽猛地从空中落下,被波勒斯的巨斧劈成两半,但它在临死前终于将自己的尖刺刺穿了野蛮人的肩膀。剧烈的刺痛迅速从他的伤口中扩散全身,波勒斯狠咬着牙床并没有发出一丝声响,他知道自己绝不能倒下,一旦血兽越过了自己的尸体,那么整个宅邸将不会留下一个活口。 野蛮人的身边。卫兵身上的群体战吼在时间的流逝中慢慢消散,越来越多的伤亡出现在队伍之中。从最开始坚守的楼梯口,整个防御阵型在卫兵们一个接一个倒下去的身影中,慢慢后撤。鲜血。无论人类的,还是恶魔的鲜血,涂满了平台前的数级台阶,波勒斯非常清楚,不能在退了。再向后几步,成群的血兽就能直接突破防御,由分向两边的楼梯冲向二楼,或者就地将所有人合围致死。 “顶住!”波勒斯的怒吼再次爆发在大厅之中,“喝!”随着他的声音,冲在最前面的十余只血兽瞬间被套上了一层淡白色的流光,一只只细小的淡灰色漩涡在它们头顶上浮现出来,血兽的攻击突然缓慢下来,仿佛被套上了重重的枷锁一般。那是野蛮人“震慑怒吼”的效果,随着这个技能释放。波勒斯的战怒之力彻底消耗一空。 借着这个难得的空当,波勒斯带领着剩下的十余名卫兵和仆役重新将阵地向下推进了几步,站在斜梯上的女佣们似乎也感到了这场战斗进行到了最危机的时刻,她们快速动员起来,将斜梯上所有能够拆离地面的东西,全都一股脑地砸了下去。 相框、雕塑、瓷器、家具、摆件,所有曾经身价不菲,甚至价值连城的古董全被都当做武器砸向了下面的血兽。这些在数代持有者手中走过了数百年时光的收藏,也许在今天才真正发挥了最伟大的功效,而不是所谓高雅的“艺术”。 又有几只血兽向野蛮人袭来。他用一只胳膊同时击开了它们的攻击,另一只手上的巨斧直接带起了数颗冲天而起的头颅。在这片尚未消散的血雾之中,四五条长满倒刺的长舌突然抽了出来,重重地击打在波勒斯的胸前。野蛮人猛地吐出一大口鲜血。侧腹部传来的剧痛让他感觉自己的一根肋骨已经断了。 大声咆哮着抡起巨斧,两头躲闪不及的成年血兽瞬间被劈成飞舞在空中的尸块。另外三头成年血兽再次甩出了长舌,一连串沉闷的打击声几乎将野蛮人击倒在地,但他颤抖的右腿依然死死地蹬住了后面的台阶,并未后退一步。 喘息声越来越粗重,无数可怖的伤口布满了野蛮人的全身。赤红的双眼中只剩下不停涌动的暗红色身影,胸腔中不停擂响的心跳声在耳朵中越来越响,而曾经饱含力量的双臂,如今就像蒸干了所有水分的朽木一样,每一次挥动都艰难无比。波勒斯知道,自己快不行了,很有可能会死在这里,但是他根本不怕死,对于埃瑞克人来说,死亡,尤其是挥舞着武器,流尽最后一滴鲜血的死亡,永远都不是一件恐惧的事情。但是现在,他的心底埋着一件更重要的事情。 沾满了血浆的巨斧再次画出了一道冰冷的寒芒,波勒斯沙哑的声音响了起来。“后退!听我的命令!后退!”他对身后的卫兵与仆役们喊道。 亲卫长的命令让身边的下属一愣,他们神情突然露出一抹茫然。“先生,您在说什么?” “后退!退到斜梯上去!立刻后退!”野蛮人的动作并没有停下来,手中的巨斧仍然在不停收割着血兽的生命。“这里有我!给我都退下去!快!” 亲卫长的命令立刻让卫兵和仆役们听出了其中的含义。 “不!您不能让我们离开阵地!” “我们不走!即便死在这里,也要多拉几个该死的怪物一起陪葬!” “队长!我跟了你十年了!最后这段路,你要赶我走么!不!” “……” 波勒斯听着,直接用最大的声音压过了剩下的十几个人的表态。“只要我还是这里的亲卫长,还是这里的卫队长,我的命令你们就必须服从!必须!”野蛮人突然抡起手臂,将身旁的两个卫兵直接向后击去,然后一把攥住了另一个卫兵的衣领,“走!这不是为了我!是为了夫人!立刻走!听清楚没有!”说着,用力猛地一推,将那名卫兵推到了后面的众人身上。 “走!”野蛮人突然转过身来大喝一声,手中的巨斧在卫兵面前抡起一面寒光组成的屏障,他将后背直接暴露给了蜂拥而上的血兽。在卫兵与仆役们的惊呼声中,一阵阵血兽的尖叫声与巨斧击穿木质楼梯的声音混合在一起,越来越大。“快走!”波勒斯的脸上挂满了冷汗。血兽们的攻击几乎撕碎了他的后背,但是他的声音依旧坚定低沉。 “队长!”几名卫兵声嘶力竭地呼喊着,被其他眼圈通红的同伴架了起来,退向了上方的斜梯。女佣们早已泪流满面。死死地攥住了楼梯的立柱,嘴巴不停开合着,注视着那个坚韧顽强的身影。 “轰!” “队长!!!……” 随着一片呼喊声,波勒斯和身后楼梯上的血兽们猛地向下一沉,整个连接着一楼的十几级台阶以及平台一起轰然倒塌。飞溅的碎木与立柱彻底倾覆下去,淹没了所有的身影。幸存下来的卫兵、仆役、女佣暂时安全了,高高悬在上空的斜梯足以让大部分血兽望而却步。大厅中安静下来了,成群的血兽止住了前进的步伐,远远围着楼梯堆起的废墟,似乎在观望着什么。 就在这无声的死寂之中,一个蹒跚的身影从碎木堆中慢慢站了起来,是波勒斯,那个浑身浴血的野蛮人站起来了。他双手横握着巨斧,殷虹的鲜血顺着双臂流淌到锋刃之上。最后低落下去,无声消逝。伴着起伏的胸膛,波勒斯低沉着的目光死死看着前方不远处的血兽们。他的身旁,一只成年血兽挣扎着,想要从粗壮的立柱下面爬出来,野蛮人抬起脚掌,砰的一声响将血兽的头颅踩个粉粹。 仿佛是受到了挑衅一般,大厅中的血兽们突然低伏着躯干,向着野蛮人发出了阵阵阴森的吼叫。而野蛮人,他脑海中的声响全都沉默了。好像陷入了灵魂的平静一般。他看着眼前涌动的恶魔们,缓缓闭上了眼睛,本应黑暗的世界中,看到的却是美丽的光明。他看到了自己梦中的故乡——辽阔伟大的潘帕斯高原。他看到了孩童时的自己,奔跑着穿过群山,掠过丛林,在清澈的河水中玩闹嬉戏……他看到了高山之巅,巍峨的沃德拉克圣殿,看到了北风与冰雪之中。苍凉雄壮的先祖号角! 听,那低沉的号角声仿佛在灵魂深处奏响,永远指引着自己前进的方向。即便多年未曾踏上过那片母亲般的土地,游子也永远不会变成迷途的羔羊…… 血兽们的吼声越来越响,仿佛下一刻就会撕碎眼前这个渺小的凡人!但是野蛮人的眼睛突然睁开了!他的胸膛突然鼓胀着顶到了极限,一声撕裂耳膜的吼声炸裂在大厅之中。“啊啊啊!!!”野蛮人的身体化作一道闪电般的光影,冲上去了!是的,没有畏缩,没有后退!以必死的勇气,冲上去了!斜梯上,所有人,呼喊着泪眼模糊。 狂风般的巨斧扫荡着敢于阻挡他的一切,这是野蛮人最后的力量!“以沃德拉克之名!潘帕斯的群山永远直刺苍穹!!!”成片的血兽在他狂烈的攻势下变成纷飞的肉泥!野蛮人全身仿佛燃烧起来。突然!他胸口的最深处,干涸的战怒之力仿佛萌动的种子,至高天堂上的战神仿佛听到了他的呼唤!燥热的、狂烈的、愤怒的力量重新填满了他的血液!野蛮人须发皆张,眼中爆发出致命的红芒! “喝!”暴烈的气劲从波勒斯身上炸向四周,围在身旁的血兽被挤压着撕成了道道喷射的血水!野蛮人大声嘶吼着,将巨斧高高举过了头顶!“以沃德拉克之名!先祖的战歌!永?不?言?败!!!”向着面前的血兽,向着爬出地狱的邪恶,劈了下去! “轰!轰!轰!” 仿佛海啸一般的巨响瞬间砸在了宅邸的大厅中!大理石铺就的地板起伏出层层扩散而去的波浪,下一刻,所有的一切全部分崩离析,破碎的石块将所有的血兽直接撞成了肉泥,大厅两边的墙壁先是崩出裂痕,然后被彻底撕碎,高大的正门颤抖着被气浪砸成了齑粉。浓烈的烟尘直接顶出了宅邸,伴随着两声巨大的裂响,正门外的两根立柱突然倾覆下来,碾死了一片想要攻入宅邸的血兽。 主道上,站在最前端的血尸再次举起了手臂,随着它的命令,剩余的血兽全都退了回来,等待着,注视着远处尚未消散的尘埃。它们的目光有些疑惑,还有些惊异,它们并不清楚里面到底发生了什么。 就在这时,一道高高跃起的身影突然从翻滚的烟尘中飞了出来! “吼!!!” 巨大的吼声撕裂了夜色下的黑暗,野蛮人高举巨斧的身影刺向了天空!就像一头无畏的雄狮,身上的血迹被劲风拉出道道飞舞的红线,与身后的烟尘混合在一起,拖拽出一道壮丽的尾迹!此刻,他的灵魂仿佛战神附体!(未完待续。) 第三十八章 沸血 当一楼的大厅轰然爆炸的时候,二楼的房间中同样发生这一场关乎生死的战斗。一个是双臂燃烧着熊熊烈火的战斗法师,一个是全身赤红,来自地狱的血兽领主。一场单纯的元素之力与血肉之力的较量,正在这间宽敞奢华的卧室中疯狂上演着。 一颗颗暗黄色的火球从法师挥舞的手掌中激射出去,每次都带着炙热的气浪还有划过空气发出的阵阵嘶吼。两个敏捷的身影在震耳欲聋的爆炸声与四处飞溅的碎片中高速变换着位置,智慧祝福术、精神增益术、共鸣增幅术、元素感知术……所有能用上的增益法术,全部被塞马尔套在了自己的身上,一圈圈璀璨无比而又颜色缤纷的光晕从他的身上散发出来,毫无保留,拼死一战! 就像哈雷耶?血骨之魔说的,法师从没指望自己真能拖住对方。事实上,他在制裁之环中还处于入门级的学徒阶段,这短短的五年间,虽然也跟随组织内的前辈一起执行过任务,但是独自对付哈雷耶这样的族群领主级恶魔,还是第一次。他只希望自己能够为86号换来更多的时间,至于其他的事情,就交给主神来决定吧,他甚至已经做好了必死的准备。 炸裂的火焰中,血骨之魔的动作敏捷无比,在呼啸而至的火球中不停寻找着规避的间隙,即便命中,也只能在它的皮肤上留下一道浅浅的创口。它的强大远超法师对印象中所有恶魔的认知,狡猾、锋利、血腥、危险,你很难想象这种邪恶到近乎优雅的恶魔到底是一种怎样可怕的存在。它对塞马尔施加的压力与其说是战斗,不如说是戏耍。 血骨之魔封死了法师所有的退路,即便在战斗中不停变化着走位,但是它始终卡住了塞马尔识图冲向房间另一端的路线。“还在向后退么?法师……”哈雷耶挥舞着漆黑的利爪,将一枚火球击个粉碎,“再向后退,你可就到墙角了!对了,感谢你那颗黄橙橙的苹果……好吧。人类的食物实在是难以下咽,相比之下,我更喜欢鲜血滑过喉咙的快感。”它的下颌分裂成两瓣,抽打在尖牙上的舌头仿佛在渴望着新鲜的血浆。 塞马尔的脸上挂满了汗水。再次向后一跃,手中的火球丝毫没有停歇下来的迹象,不过他的眼睛,却瞟向了另一个方向。“想喝我的血?说实话,你需要花些成本!”法师的话音刚落。掌心飞出的火球突然砸向了哈雷耶的头顶。恶魔一愣,当它下意识地抬起头时,发现对方仿佛示弱般的退却,不过是实施战术的假象!因为自己被牵引着,不知不觉间走到了卧室照明用的大吊灯的正下方。 砰的一声闷响,十余盏琉璃油灯构架成的吊灯被法师的火球瞬间炸个粉碎,剧烈扩散的火苗布满了整个屋顶,被点燃的火油如同奔流的火焰之河一般倾泻下来,伴随着四溅的火舌,将哈雷耶的全身笼罩其中! “啊啊啊啊!……”血骨之魔的全身布满了流淌的火焰。痛苦的嘶吼声听上去就像恶灵在梦魇中发出的尖叫,它不停后退着想要摆脱身上的烈焰,一双褪去了所有戏谑的赤红色眼睛放射出嗜血的狰狞。“不知死活的人类!你会为你的行为付出生命的代价!”说着,它操起放在角落里的书桌,向着法师所在的位置砸了过去。 “该死!”粗重的实木书桌迎面飞来,塞马尔在心中暗骂着就地一滚,险而又险地躲了开去。旁边,撞在墙上的书桌放出一声巨大的轰鸣,瞬间破碎成飞散的断木。塞马尔刚爬起来,就发现恶魔已经怒吼着冲了上来。 “给我滚远点!”法师爆喝一声。五指如钩的双掌突然带起一抹淡紫色的流光,在身前狠狠地撞在了一起!下一刻,无数道深紫色的流光从法师聚拢的掌心击向了血骨之魔,那摇曳在空中的尾迹看上去就像魔术师手中的烟花一般。那是奥术魔法之一的导能飞弹。 “就凭你?就凭你!”哈雷耶狂笑着根本没有一点后退躲避的意图,覆盖在双臂上的黑色鳞甲突然起伏着张开了一层乌黑的骨质甲胄,迎着塞马尔的攻击冲了上去。 “砰!砰!砰!砰!……” 一连串刺耳的轰鸣伴随着破碎的紫色星辉撞击在血骨之魔的撑起的手臂上,虽然恶魔前进的步伐停滞住了,但是导能魔弹应有的震退效果竟然被它硬生生地扛了下来!哈雷耶的双腿顶住了攻城锤一般的撞击,在一片连续的断裂声中。深深地陷到了地板里面。 塞马尔狠咬着牙床,手掌中不停迸发出的紫色光华照在他的脸上,映出一股义无反顾的决然。即便给自己施加了所有的增益效果,但是身体里的精神魔能依然迅速消减下去,他非常清楚,按照这种疯狂的施法方式,自己将会很快被掏空耗尽,彻底失去战力。而更加可怕的是,对方竟然能在浑身烈火的状态下,硬生生地抗住自己的攻击,这样的实力差,已经不是无力能够形容的了,甚至到了绝望的境地。 不过塞马尔的震惊并未就此结束!抵挡住炮弹一样不停轰击的血骨之魔突然在手臂后面露出一抹残忍的冷笑,它突然抻值了身体,将右臂高高地举过了头顶,彻底放弃了防御!“让我来告诉你,什么才是像样的攻击!”说完猛地向下一砸,如刀的利爪瞬间拍碎了身前的地板,四枚从空气中跳出的气旋飞快地扎进了地板。下一刻,四道笔直的划痕带着撕裂硬木地板的摩擦声,冲向了远处的法师。 “这是什么?!”塞马尔惊呼一声,果断终止了尚未结束的导能魔弹。看着越来越近的划痕,法师的口中爆出一串极快的音节,浮现出无数颗亮红色符文的双臂猛地向下一压,两股暴烈的力量疯狂地撞在了一起! “轰!轰!轰!……” 坚硬的实木地板被汹涌的火浪直接炸成了纷飞的碎木,尚未散尽的火苗中,一道人影被打飞了出去,直到撞塌了整个梳妆台,才止住了去势。 哈雷耶微笑着站了起来,身上的火油渐渐熄灭。只在空气中留下一股浓重的恶臭味。“怎么?是我下手太重了么?……抱歉,我已经很小心了。”它歪着脑袋看着那个倒在碎木中的身影说道,背后的六根骨刺发出一阵愉悦的舞动,似乎对自己的攻击非常满意。 许久之后。塞马尔的身体先是微微的颤抖了两下,然后从废墟中艰难地站了起来。他的半边身子一片通红,一条左臂无力地垂在压低了肩膀的身前,殷红的鲜血从他手臂上深可见骨的伤口中流了出来,顺着手掌缓缓滴落。他站在那里。看着哈雷耶,毫无表情的脸上,嵌着一双岩石般坚毅的眼睛。 血骨之魔表示遗憾地摇了摇头。“愚蠢的东西啊……”他的声音带着低沉的拢音,“如果你趴在那里装死,也许你会逃得一条性命。为什么要再次站起来呢?法师,这可不是个明智的选择!” “我……我的确打不过你……”塞马尔的嘴里溢满了鲜血,刚刚的攻击不但重创了他的左臂,甚至击伤了内脏。“可,可是……我说过,我要缠住你……只要我没死。我……咳咳……”大口大口的鲜血从他的嘴里喷了出来,“我就一定还会站起来!我,我他妈的说过的……” “说得好,我真不知道该为你的愚蠢感到悲哀还是喝彩……”血骨之魔讽刺着,话锋一转,“来吧……告诉我,人类!接下来,你还能用什么缠住我?!” “我?的?命!——”塞马尔突然低吼一声,将手臂上的血水甩到了空中。刹时间,鲜血凝画成的圆形符文燃起了滚滚烈焰。然后嘭的一声撞进了法师的身体!道道笔直如刀的红线布满了他的全身,智慧主神明蓝色的徽记在他的额头上闪闪发亮!“元素之怒,沸血之炎!”法师的双臂忽然燃起两团亮白色的烈焰,整个人就像一道流火一样冲向了站在远处的哈雷耶。 “怎么?换成新把戏了么?”血骨之魔冷笑着将利爪刺向了塞马尔。可是令它无比震惊的一幕发生了。原本应该虚弱至极的法师竟然爆发出了难以置信的战力,那道弱小的身影快之又快穿过了自己的攻击,当反应过来时,对方已经冲到了自己的面前! “这是?……”哈雷耶的惊呼没等说完,便被瞬间袭来的重击狠狠地掐断在了喉咙里。塞马尔燃烧着烈焰的拳头打在了血骨之魔胸口处外露的骨甲上,剧烈的疼痛让它猛地喷出一口污血。没等哈雷耶展开反击。法师的拳头便如暴风骤雨般席卷了恶魔的全身! 伴随着一连串令人头皮发麻的击打声,哈雷耶的身上被狂躁的烈焰撕出了无数道狰狞的血口,而恶魔的反击则好像永远慢上一拍似的全部落空!规避、打击、再规避、再打击,战斗的局势被瞬间逆转,挥洒的血浆在空中拉出道道飞溅的弧线,血骨之魔被彻底压制住了,甚至没有还手的余地! 哈雷耶愤怒的吼叫声炸响在漫天的拳影之中,就在这时,眼前所有的火焰突然消失无踪,不过更快的,它感到自己被一股大力猛地甩了出去。是塞马尔抠住了恶魔的胸骨,反身将其砸向了房间尽头的墙壁! 但法师的攻击并未就此结束!几乎没有任何吟唱时间的魔法从塞马尔的双手间喷射而出,数枚完全变了颜色的大火球呼啸着追上了飞在空中的哈雷耶!“轰轰轰!……”恐怖的爆炸声伴随着彻底撕碎掉半间屋子的火焰直接将血骨之魔按到了墙上! “啊啊啊!——”法师的吼声越来越响,布满全身的红线闪耀出一抹浓重的猩红,汹涌的元素之力在他的血管中奔流不息!力量,所有的力量被瞬间推向了极致!刹时间,塞马尔的身旁浮现出数颗亮紫色的光球,然后便是道道激射而出的光线,掀起了残存的地板,狠狠地打向了墙上的血骨之魔! “砰!砰!砰!砰!……” 震耳欲聋的轰鸣声几乎要把整个房间彻底拆碎,恶魔的身影直接淹没在了不停炸散的紫色光辉之中。飞溅的污血、碎骨,混合着犹如雨点般的扫射与巨大的冲击力将它狠狠地按在了墙里,身后的墙壁在汹涌的元素之力下摇摇欲坠,扩散出无数道恐怖的裂痕! 刺眼的光亮之中,哈雷耶隐约看到一条模糊人影飞速向自己冲了过来,下一刻,钻心的刺痛让它猛地张开了下颌,不停开合着发出了一声痛苦的嚎叫!紫光散尽,塞马尔跃在空中,双手紧握着一根被折断的,黄铜质地的高脚灯刺进了血骨之魔的胸腔! “轰!”的一声巨响,两个身影撞碎了墙壁,撞碎了隔壁书房中高大的书架,翻滚着跌到了地板上。塞马尔翻身而起,一脚踏住了恶魔的身体,将双手死死握住的灯身猛地一拔,漆黑的污血瞬间从恶魔的胸腔中喷了出来,“死吧!”再次向下,法师怒吼着将血骨之魔钉到了地上! 此时,周遭的一切终于重新安静下来,只有身后点燃了整个卧室的火苗还在蔓延着,发出阵阵尖厉的噼啪声。被打通的另一间房间中,塞马尔踩着散落满地的书籍,蹒跚地向后退了两步。他的胸膛起伏着,大口喘着粗气,浑身的衣饰破碎不堪,惨白到毫无血色的脸上布满了细密的冷汗。他的左臂已经无法再动了,仍然不肯解除的沸血之炎,几乎把他逼到了油尽灯枯的地步。 但他坚毅的目光没有一丝改变,还是死死盯住了那个瘫倒在地上的身影。(未完待续。) 第三十九章 绝望 燥热的空气摩擦着气管,带出阵阵针扎般的刺痛涌入了肺叶,塞马尔的身影在身后逐渐蔓延过来的火光中映出一抹惨烈的疲惫。他的身体已经虚弱至极,浑身上下仿佛散了架一般艰难地支撑着自己不要倒下,额头上的那枚明蓝色徽记似乎被蒙上了一层阴霾,早已不复当初的璀璨与明亮。 这是他第一次使用“沸血之炎”,他的导师曾经告诫过他,元素共鸣的法则永远无法讨价还价,你拿得越多,将要回馈的也就越多。普通法术付出的是精神魔能,而沸血之炎付出的,有可能会是生命。有那么一个瞬间,法师似乎明白了导师的意思——自己的力量在慢慢衰退,甚至连灵魂,都漫上了一丝生命远去时才有的冰冷。 橘黄色的火苗沿着书房两侧的墙角蔓延开来,它们在一声声尖厉的嘶鸣中舔抵着所有能够吞噬的一切,热浪涌动着空气,发出阵阵扭曲的光影。就在这火焰的世界中,被黄铜灯身钉在地板上的恶魔突然动了一下,而法师的心脏,则瞬间沉到了谷底。 “疼啊……哈哈哈……”恶魔的笑声刮擦着法师的耳膜,猛然挥起的利爪攥住了立在胸腔上方的灯身,发出阵阵金属撞击的颤音。“我还真是小看了你……小看了你是个法师,而且是来自圣斯兰的战斗法师……”恶魔的双臂猛地一拽,原本被钉在地板上的身体突然在黄铜灯身上向上窜起了一段距离,背后被刺穿的创口中,喷出了一股乌黑的血水。 “怎么会!……这怎么可能?!”塞马尔的脊背像豹子一样躬了下去,紧咬住牙床的脸上写满了各种复杂的情感,他怎么也没有想道,遭遇了这样攻击的恶魔,竟然还能站起来! 铜质的灯身在恶魔背后一点点透体而出,散发着恶臭的血浆在地板上积出一滩墨色的污迹,金属划过肌肉的撕裂声听上去惊悚无比。“为……为什么不可能?你以为我们会像你们脆弱的**那样,随随便便就会被轻易杀死么?……幼稚啊,法师,你还是太嫩了……”哈雷耶的身体很快便移到了灯身的顶端,但是因为落地灯钉在地上的黄铜立柱太长,导致它无法把身体顺利地抽出去。“啧啧啧……还有点麻烦……” 恶魔说着,抬起利爪切向了身后的黄铜立柱,当的一声,立柱应声而断。伴着重新站直了的躯体,哈雷耶饶有兴致地看着对面的法师。浓稠的污血沾满了它的全身,无数道细密的创口中,狰狞可怖的肌肉断裂着向外翻出,不过它似乎对自己的伤势并不在意。 “让你久等了,实在抱歉……”恶魔的下颌分裂成两瓣,圆锥型的舌头伴随着它的话语微微抖动,“用法术强行激发出超越原本实力无数倍的力量么?说实话,你的表现令我刮目相看……”哈雷耶的声音极其亢奋地起伏着,就像发现了美妙的趣事一样。“你知道么?我喜欢天赋绝伦的家伙,即便是在燃烧地狱,跟这种家伙打交道也是件非常刺激的事情……” 哈雷耶说着,将嵌在胸腔里的半截黄铜立柱一把拽了出来,喷涌而出的血水在地上砸出一串粘稠的声响。“当然了,更加刺激的事情,你知道是什么么?”面对着恶魔的问题,塞马尔紧闭着嘴唇,并没有说话,他的目光一刻也不敢离开这个恐怖的身影,越发压抑的危机感仿佛冬日里的寒风一般,在法师的皮肤上刮出一层凸起的小疙瘩。 恶魔笑了,半截立柱在它的掌心抛起、落下,不停重复着,耀出一抹旋转的暗黄色光泽。“怎么不说话了?怎么不像刚才一样冲上来追击我了?哦哦哦……这个法术的另一面,是要付出强烈的反噬,对么?不得不说,天堂里的那群蠢货,总喜欢给你点什么之后,必须拿走点什么……而我们燃烧地狱,则要慷慨很多!就比如现在……”恶魔的手臂猛地一甩,那根黄铜立柱突然从它手中电射而出,带着尖厉的破空声,刺向了法师的胸膛!“你不用付出任何东西,就能收获,死亡!” “该死!”法师暗骂一声,想要躲闪已经来不及了,那根的黄铜立柱就像一抹闪电一般快到不能再快地刺了过来。伴随着一串瞬间完成的音节,一层如水幕般的淡蓝色光罩晃动着,从他的脚底升腾而起,抢攻击到来之前,在将他的全身裹在其中。 “当!”的一声炸响,法师的抗拒力场将黄铜立柱成功地挡飞了出去,但是巨大的力量还是将他向后推出了数呎的距离,而那淡蓝色的光罩则晃动着,仿佛下一刻就会彻底崩溃。与此同时,哈雷耶已经冲到了塞马尔的跟前,反射着寒光的利爪疯狂地击打在淡蓝色的光罩上,发出阵阵整耳欲聋的巨响! 塞马尔紧咬着牙床且战且退,一颗又一颗火球几乎毫无距离地击打在哈雷耶的身上,可是不管他怎么努力,力量上的明显衰减,都无法摆脱对方的纠缠。而哈雷耶则用自己强横的**直接硬抗下来所有的攻击,那两只不停出击的利爪,竟然在空气中带出无数道漆黑的光痕,每次与抗拒力场撞击在一起,都能打出一片璀璨的火花。 炸碎了的黑色光痕激荡四射,所有被触碰到的东西全都被瞬间切成碎块,塞马尔的处境越来越危险,因为他非常清楚,以对方这样的攻击,抗拒力场根本支撑不了多久!就在这时,法师突然止住了后退的步伐,迎着恶魔的攻势,将瞬间刻满了颗亮红色符文的双臂猛地退了出去!他使出了最后一记爆裂之炎! “轰!” 一轮暴烈的火浪从他的身上喷涌而出,夹杂着狂烈的气劲,疯狂地卷向了四周。碎木、地板、书籍、家具,所有东西都被烈焰瞬间挤压出法师周围的空间,哈雷耶的攻势也同时被彻底打断。 可是没等塞马尔松出一口气,一道漆黑无比的光影便冲破了扩散出去的火浪,狠狠地抽在了光罩上面!恶魔的骨尾带着巨大的冲力,将法师直接打飞出去,直到撞碎了立在墙边的书架,才止住了去势。 “噗!……”反震的力量让塞马尔嘴里一甜,喷出了一道血箭。他剧烈咳嗽着,想要看清对方的位置,却发现哈雷耶已经冲了上来。“这次,该轮到我了吧!”说着,恶魔背后的六根骨刺突然好像活了一般飞速生长,猛地刺向了淡蓝色的光罩。 锋利的尖刃触碰到光罩的一瞬间,仿佛时间都慢了下来,如水的涟漪在每个接触的地方扩散出去,可是骨刺的轨迹并未就此停止,它还在一点点向前。突然,不堪重负的淡蓝色光罩在塞马尔的眼中啪的一声破碎成一块块碎玻璃般的光片,自己最后的防御魔法,还是被攻破了! 下一刻,苍白的骨刺猛地加速,化成一片致命的光影,刺进了法师的身体,伴随着喷涌而出的鲜血,六根骨刺透体而过,将塞马尔狠狠地钉在了墙上! “咳,咳咳……”法师剧烈地咳嗽着,染满鲜血的身体无力地嵌在墙壁里面,殷红的血水从伤口中顺着骨刺缓缓流向了哈雷耶。“嘶……”恶魔发出一阵亢奋的吸吟,咧开的下颌中,圆锥形的舌头欢快地抖动着,仿佛塞马尔的鲜血就是最甘美的琼汁一般引人发狂。“赞美这完美的血浆!我甚至品尝到了元素的味道……”哈雷耶说着,噌的一声将骨刺连带着法师的身体,从墙壁中拽了出来。 塞马尔的喘息声越来越弱,额头上明蓝色的徽记隐现着彻底消失不见,他的身体就像瞬间失去了活力一般迅速萎靡下去,鲜血从悬空的脚尖不停流淌下来,在地板上留下一滩刺眼的猩红。 “怎么了?变回来了么?……”恶魔嘲笑着说道,用骨刺将塞马尔举到了自己的面前,被火焰包围了的房间中,一个高大恐怖的恶魔对视着另一个身体悬在半空的法师。“这就是你全部的力量了么?可惜啊……我还以为你能再给我带来点意外的惊喜……” 没等哈雷耶说完,塞马尔颤抖的右手上忽然飞出了一枚小小的火球,砰的一声打在了恶魔的脸上,虽然这样的攻击根本不可能造成客观的伤害,但是却足以作为“惊喜”的工具了。“哈,哈……咳咳咳……”法师毫无血色的脸上挤出一抹蔑视的笑容,“满……满意么?……” 恶魔缓慢地扭回了被抽歪了的脸颊,四只明黄色的眼睛盯在塞马尔的脸上,露出阵阵冰冷刺骨的杀意。“吼吼吼!”哈雷耶操纵着骨刺瞬间将塞马尔拖到了自己的面前,咧开的两瓣下颌咆哮着喷涌出令人窒息的血腥味与恶臭,它的舌头在法师的面前疯狂地抖动着,似乎下一刻就会刺进法师的脖颈。 不过很快,恶魔闭上了嘴巴,满不在乎地轻笑着。“想让我直接杀了你?不不不……没有看客的游戏,终究有些无聊,不是么?”它说着将骨刺猛地往旁边一甩,伴随着脱体而出的撕裂声,塞马尔翻滚在摔在了地板上,不动了。“珍惜你所剩无几的生命吧……你会在鲜血慢慢流尽的过程中,感受到死亡来临的恐惧的!” 塞马尔歪着脑袋,看着不远处那个赤红色的身影,他甚至连说话的力气都没了。 “不过在此之前,你应该感激我,为你找到了同行的伙伴……而你用死亡换来的东西,根本毫无意义!”哈雷耶说着,没有再理地上的塞马尔,两个空洞的鼻孔中,发出阵阵短促的习气声,仿佛在搜索着什么气味似的。没过多久,它的目光突然盯住了一个方向,那是二楼更向里面的位置。 “哈……往这个方向逃了么?……真是个愚蠢至极的选择!睁大你的眼睛,给我看着!”哈雷耶甩下一句话,突然冲向了书房残存的另一面墙壁。身后的六根骨刺弯曲着首先刺进了墙体,接下来,数道黑光猛地一闪,恶魔用它强劲的躯体直接撞碎了墙壁,冲了过去。伴随着阵阵砖瓦四溅的粉尘,哈雷耶的步伐完全没有停下来的意思,一道道墙壁就像脆木板搭建的玩具一样,被他撞出了一片坍塌的废墟。 瘫倒在地上的塞马尔挣扎着向前爬去,沿着哈雷耶的足迹,法师的身后托出一道蜿蜒的血迹。他不怕死,自从宣誓加入制裁之环的那天起,死亡这个冷酷的字眼便从他的字典中划掉了。在战斗中磨练技巧,用技巧迎接新的挑战,即便真有一天,自己必须直面死亡,那也会坦然接受。 而现在支撑着法师艰难前行的信念只有86号的境遇——有时候伙伴间的羁绊就是如此简单,无关相处时间的长短,只是怀着共同的目标。一个房间,两个房间,法师的下唇被自己的牙齿咬破了,每次抠住地板的手指早已磨得鲜血淋漓,他感到自己的身体越来越重,但是高高昂起的头颅却怎么也不肯低下。 终于,塞马尔在两三个房间之外的前方,看到了停下来的,血红色的身影,似乎那里正发生着什么。可是当弥漫的烟尘渐渐沉淀下来,远处的景象却让他的身形僵硬着定在了原地,兀自开阖的嘴巴甚至无法发出一个完整的音节。 恶魔面前布满了尸体的房间中,巡查官已经倒在了血泊里,赛伦娜正被一把匕首卡住了脖子,她的身后,仅存的一名手下露出了半边沾满鲜血的脑袋。 不过真正吸引住塞马尔与哈雷耶目光的却是瘫坐在窗台边的一具尸体——熟悉的衬衫,熟牛皮的长靴,86号的脑袋低垂着,胸膛上插着一把锋利的钢剑。(未完待续。) 第四十章 残局 “86号死了……事情怎么会发展到这个地步?……”塞马尔僵住的身体无法再向前挪动一步,他在心里不停呼唤着86号还有莫特,希望能够听到哪怕一丝答复,但是留给他的只有长久无语的静默,还有那个靠在窗边,永远不会再活过来的身影。 远处的那个房间似乎是个兵器室,因激战而撞翻的甲胄、武器,和巡查官以及手下们的尸体交织在一起,胡乱地四散在地上。此时,劫持住赛伦娜的家伙正缩在墙角里,用女主人的身体遮住了自己的身影,直面恶魔的恐惧感似乎让他握住匕首的手掌有些微微发抖。“别,别过来!”他突然尖声叫道,一只胳膊勒住了赛伦娜的脖子,用匕首指着恶魔,“你说过的!谁把她的脑袋给你,谁就能活下去!” 哈雷耶很善意地停下了脚步,饶有兴致地打量着不远处的赛伦娜。“没错,我的确说过……”它缓缓地抬起了手掌,“把她的脑袋给我,你,就能活……” 恶魔的话很快便被打断了。“不!我要现在就离开这个该死的鬼地方!现在!”他大声说道,“只要我活着离开了,她就是你的!在此之前,她的命,在我手里!” “哦?你不相信我的承诺么?……”恶魔笑着说道,缀着骨刀的尾巴在空中划出了数道寒芒,“这可不是个友善的开端……我以为我们能够达成某种共识呢……” “闭嘴!你他妈的当我是傻瓜么?!”巡查官的手下怒吼道,用力勒住了赛伦娜的脖子,而赛伦娜的脸色则一片青白,不知是因为愤怒,还是恐惧,紧握细剑的纤手攥得越来越紧。“让我立刻离开这里!不然的话,我保证有办法让你永远得不到这个女人!” “哈哈哈……”恶魔咧开了下颌大笑着,脸上挂满了不屑与狰狞,“你在威胁我么?”它的声音转冷,“我要是连你一起杀掉呢?想清楚你的处境。愚蠢的人类!”说着,它竟然直接撇开了巡查官的手下,走向了86号的尸体,就好像对方不过是捏在手中的一只虫子。生死全在一念之间而已。 哈雷耶在86号的面前停住了脚步,明黄色的眼睛中流露出虚假的悲伤。“我的先生,您就这么死了么?……这实在让我太伤心了,我的意思是,没能亲手把你杀死……咯咯咯……”恶魔说着。用尾巴上的骨刀挑起了86号的头颅,不过就在这时,映入眼帘的五官却让哈雷耶的瞳孔猛地一缩,这具尸体根本就不是86号! “这是?!”恶魔惊怒一声,立刻转身看向了巡查官手下所在的位置,不过前一刻还被卡住脖子的赛伦娜,还有满脸血污的,伪装成巡查官手下的86号,已经双双冲到了它的面前! “死吧,恶魔!”赛伦娜手中的细剑毫无阻碍地刺穿了恶魔的胸腔。伴随着一声狂怒的嚎叫。哈雷耶刚想反击,旁边的86号已经将藏在身后的长剑砍向了它的脖子!几乎是出于本能,哈雷耶下意识地向后躲去,但是狭长的剑刃还是在他的脖子上留下了一道深深的血口。 “该死!……”86号暗骂一句,按照他和赛伦娜的计划,就算这样不能将其杀死,但也足以重创对方,但是哈雷耶的机警程度显然远远超出他们的意料。其实当86号和莫特跟着赛伦娜从她的卧室逃出来时,便直接跑向了二楼深处的兵器室,在这里。他们能够得到像样的武器,甚至可以在击杀掉巡查官和他的手下之后,能够全副武装地返回去,帮助塞马尔击杀血骨之魔。 但是86号无论如何都没想到。这位夫人口中的兵器室,可完全不是象征性的说说而已。在这间极其宽敞的房间中,数不清的保养极好的武器整齐地码放在这里,从长剑短剑、匕首短斧,到刺枪长戟、连枷长棍,甚至还有标准制式的长弓、弩枪。更不要说整箱整箱的甲胄护具等等……总之,这里的存货不要说供应庄园的日常防御,就是立刻装备一支一百人的小型军队都绰绰有余。 至于为什么赛伦娜的宅邸中会保有如此数量的兵器,又或者说她到底在防备着什么,86号和头骨都没有细问的打算,有些事情,还是不要深究的好。当然,86号之所以会跟来兵器室,他还在心底有着自己的打算,不过即便是这样,他和莫特还是在这间夸张的“军火库”中发现了一些出乎意料的惊喜。 之后的事情并没有太多意外,拜赛伦娜强大的个人战力所赐,这位庄园的女主人不但没有成为碍事的麻烦,反而帮助86号非常迅速地干掉了巡查官和他的手下们,而86号身上的鲜血其实都是对手们留下的。 不过与此同时,宅邸一楼二楼同时传来的爆炸声将他们的境遇瞬间逼上了绝路,透过兵器室的落地窗,86号看到了一楼正门处滚滚翻涌的烟尘,还有二楼卧室方向隐约传来的火光。无论发生了什么,86号和莫特其实都已经做好了最坏的打算——野蛮人波勒斯战死、塞马尔战死,于是才有了86号伪装成手下假意劫持赛伦娜,并趁机偷袭哈雷耶的计划。 当然,在86号和赛伦娜看到了破墙而出的恶魔时,他们只希望靠着窗台的尸体能够吸引住血骨之魔的注意力。而且在越来越糟糕的局势中,86号还是收获了一丝难得的喜悦——虽然趴在地板上的塞马尔看上去受伤极重,但至少还活着。 浓稠的黑血从脖颈处的伤口中喷涌而出,哈雷耶的下颌开合着发出一声暴怒至极的咆哮,它的脸上早已没有了戏弄的神情,充满怨毒的明黄色眼睛,死死盯住了86号和赛伦娜。“不知死活的人类!”说着,猛然张开的双臂突然一扫,空气中瞬间炸出数道笔直的黑光。 “快躲开!”86号大喊着将赛伦娜直接推到了一旁,而自己则横握着长剑,挡在了胸前。随之而来的金属撞击声爆发在房间之中,伴随着一连串炸裂在剑锋上的钢花,86号被黑光直接推了出去。即便他套着一件找来的锁子甲,那些破碎掉的黑光还是在他的身上划出了道道血口! “这就是你们的计划么?!这就是你们想要击杀我的方法么?!”恶魔的胸口上涂满了黑血,背后的骨刺在疯狂挥舞着,赛伦娜的细剑还在他的胸腔中尚未拔出。“很遗憾,你们的命,也只能到此为止了!”哈雷耶咆哮着,将双手直接砸到了地板上。 下一刻,数枚高速旋转的气旋突然扎入了面前的地板。带起一片撕裂碎木的气刃掠向了86号所在的位置,几乎覆盖了小半个房间!散落在地上的尸体、地毯、兵器架,所有阻挡住气刃前进的东西全都被扯个粉碎,耳中的轰鸣声就像死亡的丧钟一般越来越响,几乎不用任何考虑,86号都能猜到如果自己被击中了,将会迎来何等悲惨的下场。 想要躲闪已经来不及了,甚至以气刃覆盖的范围来看,根本无处可躲。咬紧了牙床急速后退几步,86号干脆拽过一只半人多高的重盾立在了身前。迅速将身体躲到了后面。刹时间,巨大的轰击声涌进了86号的耳膜,仿佛用一只木板在抵挡着头顶上的风暴,86的全身颤抖着,死死顶住了盾牌的肩膀似乎马上就要被震碎一般。 片刻之后,86号的面前,半个屋子大小的扇形区域中一片狼藉,几乎没有任何完整的东西。数不清的碎木、尸块、血水,甚至碎掉的兵器如雨倾泻而下,而那面被打得残破不堪的盾牌。竟然成功地抵挡住了恶魔的攻击! “啊啊啊!——”86号突然大吼着举起了盾牌,向着恶魔狂奔过去,他从未想过在此坐以待毙。与此同时,恶魔的进攻又到了。细长的骨尾带着劲风直接抽到了盾牌上面,砰的一声将其打个粉碎,不过86号的长剑还是刺出去了。 “就凭这个可笑的玩具,你就想杀了我么?!”哈雷耶根本没与躲闪,而是直接用利爪攥住了86号的长剑,慢慢减速的剑锋竟然在它的手中带出一蓬璀璨的钢花!没等86号反应过来。恶魔的另一只手掌,已经卡在了他的脖子上。猛地一提,86号挣扎着被拎到了半空。“死吧,我亲爱的先生!”说着狠狠一握,锋利的指节指节刺进了86号的脖子。 就在这时,一串低沉的颤音从兵器室的角落中传了起来。“给我放手!”赛伦娜喝道,扣住弓弦的手指猛地连弹两下,两支闪烁着乌光的羽箭电射而出。 危险的气息让哈雷耶心底一惊,没等它做出规避动作,一只支箭已经扎进了它的肩膀,另一支噗的一声钉进了明黄色的眼球!“啊啊啊……!”恶魔的吼声响彻整个宅邸,浑浊的黄色液体与污血混合在一起,从他的指缝中流了出来。借这个机会,86号一脚蹬在对方的胸口上,挣脱出了恶魔的手掌。“我要杀了你!杀了你!”哈雷耶剩下的三只眼睛锁住了赛伦娜的身影,背后的六根骨刺瞬间刺了出去。 仿佛早已意识到恶魔可能随之而来的打击,赛伦娜机敏地顺着墙边就地一滚,躲开了哈雷耶的攻击。不过这时,86号也从地上爬了起来,飞速扑向了尚未起身的赛伦娜。“就是现在,莫特!给我干掉它!”他直接将赛伦娜压到了身下,尽可能地护住了她的身体。 “是!老大!你知道我等了多久么!哈!”久未说话的头骨终于从兵器室另一端的墙角中蹦了出来,它目睹了刚刚发生的一切,终于盼来了自己大显身手的一刻!“抱歉,法师!看我给你报仇!嘎嘎嘎……” 莫特怪笑着没有理会塞马尔疑惑的目光,咬起一盏墙壁上的油灯,用力甩向了堆放在墙角中的几只木桶。在血骨之魔惊异的目光中,一盏无人操控的油灯突然从空中飞了出去,下一刻,刺眼的白光猛地一闪,整个世界仿佛瞬间被吞噬掉了。 “轰!……” 漆黑的夜色中,一声惊天动地的巨响炸裂在宅邸的二楼,橙黄色的烈焰翻滚着点亮了整片天空,巨大的冲击力震碎了左右两旁十余扇落地窗,就像一朵星散的烟花,燃烧着的家具、地板、碎木,还有反射着火光的碎玻璃、甲胄、兵器漫天飞舞,带着明亮的尾迹,画着弧线散落得到处都是。 许久之后,塞马尔挣扎着从碎木与尘土中抬起头来,面对着远处浓烟滚滚,火光冲天的场景,他感到自己就快要疯了。空气中弥漫的味道他实在再熟悉不过了,元素炸药粉!竟然是元素炸药粉! 这种由圣斯兰的炼金疯子们发明的小粉末,他早就在学院的材料学实验课上领教过了!问题是这种产量极低,而且是严格受控的高危施法材料,怎么会出现在这里!而且,这个名叫赛伦娜的女人到底是谁?她怎么会有能力搞到这个东西,甚至是好几桶的存量! 不过这时候,他已经顾不得这么多了,他现在更关心“队友”怎么样了。“86号!莫特!听到了就赶快说句话!见鬼,你们还活着么?!”塞马尔在心里大声叫道,因为受伤极重,他根本无力上前查看具体情况。 “我?我当然还活着!伟大的莫特怎么会死在这里!嘎嘎嘎……”头骨漂浮在满地焦黑的兵器室中,整整两间屋子被彻底炸飞了,它的面前,原本落地窗所在的位置,甚至连立柱都没了,干脆变成了一座开放式的露台。“至于老大么?……”它欣赏完自己的“杰作”,四下寻找了起来,很快便在远离炸点的墙角处,找到了一个挣扎而起的身影。“赞美主人,老大也没事,嘎嘎嘎!” 86号虚弱地撑起了自己的身子,不停撕扯着脑海的耳鸣声让他几乎昏厥过去,用力扒开了压住自己的残骸,他将赛伦娜拉了起来,不停摇晃着。不是他不想说话,而是严重的耳鸣让他根本听不到任何声音。不过值得庆幸的是,被自己保护住的赛伦娜除了妆容有些狼狈,脸色有些苍白之外,显然没什么大碍。 至于那头血骨之魔,86号不认为对方会在这样的爆炸中存活下来。其实这才是他和莫特发现了元素火药粉之后,真正赌上性命的计划。(未完待续。) 第四十一章 计划 未息的火苗在焦黑的木料上燃烧着劈啪作响,阵阵腾起的黑烟与冰凉的夜风混合在一起,闻上去有些刺鼻的味道。被86号从废墟中拽起来的赛伦娜有些茫然地打量着周围陌生的环境,如果不是非常清楚这就是刚刚的兵器室,她完全不敢相信那几桶随意堆放在角落中的粉末,竟然会有如此恐怖的力量。 86号用力地甩着脑袋,不停用手掌揉搓着几乎成了摆设的耳朵,渐渐的,久违了的听觉终于重新回到了他的身上。“夫人?夫人!您没事吧?”他发现赛伦娜的脸色有些不自然地木讷,不由大声问道。 86号几近嘶吼的声音很快将赛伦娜从短暂的失神中拉了回来。“没,没事……”女主人摇了摇头,示意自己并无大碍,然后挣扎着爬了起来。 眼见赛伦娜没有受伤,86号立刻将目光投向了远处的法师。“莫特!快去看看塞马尔!他伤的似乎非常重!”他一边说着,一边踩着地面上尚在飘散着黑烟的残骸,向塞马尔所在的位置走了过去。 “小点声,老大!如果我有耳朵的话,我早就被你震聋了!看在主人的份上,你在心里说话我就能听见!难道你的脑子被震成胶水了么!”头骨不满地抱怨道,随后双眼放射着明亮的紫光,盯住了瘫在地上的法师。“至于他?放心吧,只要没死,我总有办法保住他这条命的!” “你说什么?大声点!”86号用力拍了怕自己的耳朵,爆炸带来的影响似乎还没有完全从他身上消除掉。 站在墙角的赛伦娜有些疑惑地看着86号。“你,你在跟谁说话?我么?……” “没,没有!你就当做我在自言自语吧……”86号赶紧岔开了话题,指了指自己的脑袋,“你知道的。这么猛烈的爆炸让我的脑袋,脑袋……”说着摆了摆手,“总之。你知道的。”然后赶紧远离了眉头微皱的赛伦娜。 头骨咧着嘴吧怪笑了一声。“老大,你已经爱上脑袋有问题这个借口了。嘎嘎嘎……”它愉快地借这个机会调笑道。“不过你说的没错!很多时候,辩解或者证据,远没说自己是精神病来的痛快!” “感谢你的理解与体谅!”86号在心里恶狠狠地答道。 与此同时,一股冰凉如水的力量涌进了塞马尔的身体,原本慢慢流逝掉的生命之力仿佛止住了溃散的步伐,虽然全身上下依旧虚弱无力,但是塞马尔明显感到自己的状态要比刚刚好上了许多。“你……你竟然会治疗术?……”法师虚弱地看着漂浮在空中的头骨问道,他从未想过见证者竟然会有这样的能力。 “治疗术?我可不会什么治疗术!”莫特否定道。“我只能将你的伤势固定在目前的时间点上,不会继续让它恶化下去,至于你能不能活下来,好吧,还要靠你自己!”它说着,眼眶中的紫色火焰恢复成了原来的样子,“所以呢,如果你还是不幸身亡,请不要怪我!我已经尽力了!嘎嘎嘎……” “谢谢!”塞马尔苦笑着对莫特说道,不知为什么。他在说出谢谢这个词语时,心里有些言不由衷…… “感谢的话就不必了!如果要说谢谢的话,应该是我们才对……”它回头望着远处的一片焦黑满意地点了点头。“幸亏圣斯兰还有类似炼金师这样的天才。发现了元素炸药粉这种神奇的小粉末!不然的话,我的履历中就会出现‘任务失败’这样的污点!” “天才?……”塞马尔有些尴尬地不知说什么好,他的脑海中立刻浮现出了一群昼伏夜出,永远被五颜六色的火光,烧没了眉毛与胡须的形象……好吧,在圣斯兰恐怕没有一个法师会把那群疯子当做天才,更不会有人把元素炸药粉当做“神奇的小粉末”这么称呼。 不过显然不是所有人都像塞马尔这么客气。“元素炸药粉!那几桶粉末叫元素炸药粉是么!”86号在心底大声咆哮着,随手拽过一块石砖向莫特撇了过去,“你刚刚是怎么说的!定向爆破。保证安全,就像一场灿烂的烟花!见鬼。我差点就信了你的鬼话!” 飘在空中的头骨很轻松地躲过了86号的偷袭。“难道不安全么?难道没有炸死恶魔么?难道它和烟花有区别么?” “安全?!”86号停住了脚步,抬起胳膊比出了一个不大的距离。“就差这么远!你的安全就给我留出了半条长椅的距离!” “不要在意这些细节,老大!”莫特理所当然地说道,“风险与回报永远成正比!看,你不是还好好地站在这……” 没等莫特说完,赛伦娜急促的呼喊便从后方传了出来。“小心!”随着她的声音,86号等人突然一惊,没等他们反应过来,一个尖厉的破空声呼啸而至。 “噗!” 刹那间,莫特愣住了,塞马尔愣住了,86号则缓缓低下头去,将目光落在了自己的胸口上。那里,一截锋利无比的骨刺挂着殷红的鲜血刺穿了他的胸膛,喷涌而出的血水染红了他的衣饰,剧烈地咳嗽着,大口大口的血浆从他的嘴巴里喷出来,在地板上砸出一朵朵刺眼的血花。 “老,老大!……”莫特的身影定在了空中,眼眶中的紫色火焰剧烈抖动着,似乎仍然无法相信眼前的事实。瘫倒在地上的塞马尔望着距离他仅仅一个房间的86号,长大了嘴巴,刺痛的喉咙中挤压出一串断断续续的音节。“怎,怎么会?……” 艰难地转过身去,86号看到了站在墙角里,双手捂住嘴唇的赛伦娜,还有一道从外面跃进兵器室的黑影!是哈雷耶,那个在所有人心底,都以为死于爆炸的血骨之魔!“快,快跑!……”86号颤抖着抬起了手臂。伸向了女主人,但是胸口处的重击几乎抽空了他所有的力量,刚刚迈出一步。便直接跪到了地上。 “你这该死的恶魔!”赛伦娜突然尖叫着举起一把地上的断剑,向着恶魔冲了过去。 “滚开!”低沉沙哑的吼声似乎在宣泄着无尽的怒火。恶魔挥起利爪,直接将赛伦娜打飞了出去,不但如此,两根骨刺突然从背后电射而出,交错着噌噌两声,将赛伦娜牢牢地卡在了墙上。“别着急!很快就轮到你了,女人!现在,我要先处理点缠人的琐事!”说着。转身走向了远处的86号。 借着外面的光亮,哈雷耶的身形渐渐清晰起来。它的脑袋被齐刷刷地削掉了小半边,正向外流淌着深黄色的液体,原本立在身后的六根骨刺,除了已经射出的三根之外,尽数折断。狰狞可怖的伤口遍布了它的全身,甚至没有一处完整的皮肤,其中一只手臂被彻底炸断了,晃动的碎肉与惨白的骨骼直接暴露在空气之中。 哈雷耶在86号面前停住了脚步。“就差一点点,我的先生。就差一点点,你的计划就成功了!”它低头看着86号,仅剩的两只明黄色的眼睛中。放射着嗜血的光芒。“很遗憾,终将面对死亡将是你,而不是我!”说完一把攥住了86号的脑袋,将他从地板上提了起来。 “沮丧么?痛苦么?还是愤怒?没关系,我说过,会让你死得凄惨无比……”恶魔狞笑着,布满角质的利爪越收越紧,伴随着头顶留下的鲜血,86号感到自己的脑袋就要被捏爆了。但是他紧咬着牙床,一双溢满了鲜血的眼睛一动不动地盯住了面前的恶魔。 “松手!你给我松手!”塞马尔怒吼着在地板上向前爬去。一间屋子的距离仿佛变成了永远无法逾越的鸿沟,隔绝了一切生的希望。远处的赛伦娜双眼通红。她已经不忍再看下去,用力捶打着卡住自己的骨刺,但是脆弱的力量在此时竟显得如此苍白无力。 剧烈的刺痛几乎让86号昏了过去,但是恶魔的手掌突然一松,瞬间撤走的力道让86号在濒死的边缘转了一圈。“你以为这就结束了么?不不不……这才刚刚开始,我会敲断你所有的骨头,就像这样!”哈雷耶抓着86号的脑袋,猛地向后一甩,将他狠狠地砸向了远处兵器室的墙壁。 呼啸的风声掠过86号的耳朵,数间屋子的距离在恶魔的巨力下转瞬即逝,砰的一声之后,86号就像一截朽木一样撞倒了墙上。巨大的冲击力将骨刺直接从86号的胸口中弹了出去,浓稠的鲜血从他的嘴巴里喷了出来,骨骼断裂的剧痛刺激着他的神经,缓缓向下,86号无力地瘫坐到了地上。 “疼么?我的先生?可别就这么死了,不然就太无聊了……”哈雷耶讽刺着说道。 “咳咳咳……”86号咳嗽着,下巴上沾满了涌出的血水,不过他却笑了,看在墙壁上笑着摇了摇头。 远处,塞马尔还在向前爬行着,仿佛在追赶着恶魔重新走向86号的步伐,但是莫特却挡住了他的去路。“法师,走吧,用你仅存的元素之力,封住伤口,立刻走吧,如果幸运的话,你也许能活下来……” “让我走?那你们呢!”塞马尔大声问道,“你们怎么办!庄园里的其他人怎么办?!” “我们?……”头骨的声音冰冷无比,“主人永远不会复活战死在凡间的清除者……今夜之后,这里将不会再有一个活口,而我,会再次失去自己的老大……”莫特的声音越来越低,立刻就要飞回86号的身旁,但是它的动作却被止住了。 “不……不要过来,莫特!”是86号的声音,“不要过来……法师,你还能释放法术么?”他问道。 “老大,你要干什么?”莫特急问道。 “能!我的精神魔能还能释放出一次法术!”塞马尔立刻答道。 “好吧,那就仔细听好我下面的话……仔细听好……”86号一边说着,一边在地板上蹭动着身体,爬向了兵器室入口的方向。不远处的赛伦娜向着慢慢走来的恶魔大声喊道:“为什么!到底是为什么!难道杀了我还不够么?为什么要杀害其他无辜的生命!为什么!” 恶魔的步伐一顿,仿佛听到了一件极其好笑的事情。“杀了你?谁说我的目的是为了杀了你?”它迈着优雅的步子说道,“杀了你。或者杀光所有人,不过是达到最终目标过程中的小乐子,就像你们人类的晚宴一样。不过是主菜之外的甜品或者开胃菜……恩,我喜欢这个比喻。” 它的话让所有人一愣。一个非常荒谬的问题被提了出来——难道恶魔的目标根本就不是杀死赛伦娜?86号苦笑着靠在了门口旁的墙壁上。“那是为什么?”他艰难地开口问道,“难道是……是为了郊游?……我,我可不认为燃烧地狱中的恶魔会这么无聊……” “停下来了?我还以为你要从门口爬出去呢,我的先生……”哈雷耶停在了86号的对面,“我的主人让我来取一件东西,小东西……”它将目光投向了赛伦娜,“一条非常古老的项链,我相信。它就在你的脖子上,对么?” “你!……”赛伦娜的脸色一变,迅速用双手按住了领口。86号等人却更加疑惑了,他们从未想过哈雷耶的目的竟然是这个。“你们……你们为什么要得到这条项链?”他靠在墙上问道。 “为什么?那就不是你该关心的问题了……”恶魔挑动着细长的骨尾,用缀在末端的骨刀按到了86号的脖子上,“不过我更好奇的是,对于现在的情形,你还有计划么?” 86号咧嘴笑着,将触感有些粗粝的骨刀从脖子上推到了一旁。“我说有,你……你信么?……” 哈雷耶一愣。但是很快便咧开下颌大笑起来。“哈哈哈……我的先生啊,不得不说,你的幽默感真的非常独特!”明黄色的眼睛中写满了戏谑。“来吧,告诉我,现在的你,还能干什么?!” “好,好啊……”86号点了点头,“那你就先想想,为什么我要爬到门口的位置吧……” 恶魔听着,猛地盯住了靠在墙上的86号,就在这时。86突然拼尽全身的力量猛地从地上窜了起来,扑向了哈雷耶!“莫特。给我钉住它!” “来了,老大!”头骨飞快地完成了吟唱。一阵莫名的惊悸闪过了哈雷耶的心底,可是没等他做出规避,数根不停破碎着的,漆黑无比的“冰锥”就像虚空中刺出的牢笼一般,直接将它困在了地上。 “这是什么?!”恶魔惊叫着看向飞奔而来的86号,瞬间明白了他的意图。靠在墙上的86号,自己所在的位置,身后被炸飞了的落地窗与墙体。对方故意爬向屋门,根本不是为了临死前的逃命,而是为了变换走位,将自己从房间露天的缺口中撞出去! “就凭你!”哈雷耶惊怒无比地爆发出了全身的力量,那个短暂困住他的“冰牢”瞬间分崩离析,炸散成一圈晶莹剔透的碎末。“你以为这就能把我推出去?!天真的家伙!”说着一爪拍向了86号的肩膀。 借这个短暂的停顿,86号已经狂奔着将自己的速度推到了极限,剧痛疲惫甚至死亡,全都被他抛在了脑后,他的眼中只有那个必须干掉的血红色身影! “凭我当然不行,但是加上这个呢!”86号怒吼着硬扛住了恶魔的攻击,肩头瞬间炸成了血肉模糊的一片,但是他的步伐根本没有停下,抱着必死的决心,狠狠地拦腰撞在了恶魔的身上。就在这时,一枚淡紫色的光球画着“z”型轨迹飞到了兵器室外面的夜空中!那是塞马尔用最后的精神魔能放出的耀变力场! “轰!” 漆黑的夜色中,一轮璀璨的光环激荡着扩散出去,就像水中的涟漪一样,将整个兵器室全部罩在其中!“夫人,拉住骨刺,不要松手!”随着塞马尔的吼声,赛伦娜立刻紧紧握住了卡住自己的骨刺。 下一刻,不停膨胀的光环忽然一抖,以千百倍的速度收缩回去,凝聚成一颗璀璨的亮斑!就在哈雷耶惊恐无比的目光中,86号的撞击与耀变力场无法抗拒的牵引力,直接将他们两个一起卷出了兵器室! 诡异的滞空感包裹住了86号还有被他紧紧抱住的哈雷耶,兵器室中数不清的碎石木刺甚至武器的残片突然离地而起,像弩箭一样射进了他们的身体。飞溅的血浆与两个不停翻滚的身影还有被拉出兵器室的残骸混合在一起,围绕着那枚越来越亮的光斑高速旋转起来。又是一声巨响!光斑四周的空间出现了一轮不规则的扭曲,所有东西都被一股巨力狠狠地压向了宅邸外面的地面! “这就是你的计划!”高速下坠的恶魔大声咆哮道,“你以为这样做,就能让他们逃出去么!我会立刻杀回去……” “闭嘴!”86号一把掐住了恶魔咧开的下颌,吹向身后的发丝与满脸的血迹构成一幅无比疯狂,却又异常决然的表情!“你他妈的回不去了!你不知道么!兵器室的外面,就是‘猩红之吻’的花丛!” “你说什么?!”(未完待续)> 第四十二章 猩红 宅邸外面,一团由钢铁与怒火组成的风暴正从高空呼啸而至,狠狠地砸进了赤红色的海洋之中。那是一个咆哮着震天怒吼的身影,高大无比的躯体上涂满了乌黑的血浆,一双筋骨刚硬的大手中紧握着一把恐怖无比的单刃巨斧,锋利的刃角与斧背上的钉刺在轰鸣中划破了空气,犹如狂风般搏击着不停拍向他的浪头! 结实的脚掌仿佛踩踏着雷霆,大地在他每次迈出的步伐中发出不堪重负的颤抖,数不清的血兽被直接掀到了空中,炸碎成一团血水与骨骼混合成的死肉。无人可以想象,如此不可思议的力量竟会出现在一个凡人身上,一个人的意志竟能控制如此迅捷而又凶猛的动作!此时此刻,浑身红芒的野蛮人犹如天神下凡! 疯狂的战斗还在继续,但是站在外面的那个为首的血尸终于失去了耐心,随着它的一声厉吼,身后的两个血尸直接冲了上去,杀进了围剿野蛮人的战圈。 冰冷刺骨的杀气刮磨着野蛮人的皮肤,汹涌的恶意就像卷起沙粒的飓风般刺痛着他的神经。波勒斯在血兽的尖叫与漫天飞舞的血浆中窥到了那两个赤红色的身影,他笑了,怒目圆瞪的双眼中喷射出烈火般的狂戾——从燃烧地狱中爬出的恶魔啊,今天不是你们胜利的日子,今天不是! 苍凉高亢的战歌炸响了整个漆黑的夜空,野蛮人就像一道点亮了黑暗的闪电,怒吼着冲向了那两个血尸。沃德拉克的威能仿佛听到了他的召唤,阵阵卷起的风雷撕碎了敢于阻挡他的一切,并不遥远的空间被瞬间挤压殆尽,迎着那两道恐怖的身影,野蛮人突然拧动腰身,将所有力量灌注于巨斧之上,向前甩了出去! 呼啸的破风声隐没于破碎的血浆之中,巨斧的利刃劈开了冲在最前头的那个血尸的脑袋。然后深深嵌入了后面血尸的胸腔。这场对决仿佛根本没有真正意义上的开始与结束一般,所有围攻野蛮人的血兽瞬间陷入了短暂的失神,似乎就连这些嗜血的魔物,都被野蛮人无双的力量震慑住了。 但是野蛮人的攻势并未就此结束。粗壮的手臂猛地一抖,那根攥在手心的铁链在空中打出一道激荡的圆弧,所有黏在上面的污血被瞬间震散殆尽,借着这股巨力,原本嵌在血尸胸腔中的巨斧噌的一声。被重新抖到了空中! 下一刻,一轮疯狂旋转的寒芒乍现在围攻的战圈之中,铁链拴住的巨斧被野蛮人抡到了半空,呼啸着扫向了成群的血兽。沉重的巨斧在空中“嗡嗡”作响,数不清的血兽没能发出一丝哀嚎,便被绞进了致命的旋风之中。它们躯体并非被瞬间切断,而是被粗粝的巨斧直接砸烂砸碎!断裂的脊椎,破碎的骨骼,飞溅的肌肉……鲜血如暴雨般倾泻而下,泼洒在碎石铺就的主道之上! 但是野蛮人的目的绝非仅仅击杀些充数的血兽而已。飞在空中的巨斧突然猛地变向,掠向了为首的那个血尸。当的一声巨响,预想中血肉横飞的场景并未出现,那个血尸抡起胳膊,直接将巨斧打飞了出去。 它被激怒了,挂满了碎肉的脸颊不停抽搐着,深红色的眼睛中充满了嗜血的狰狞。“吼吼吼!……”突然爆发出的吼声将笼罩了整个战圈,为首的血尸死死地盯住了野蛮人,在咆哮着,在召唤着某种未知的力量。 血尸的吼声越来越响。野蛮人收回了巨斧,紧紧攥在了手中。所有的血兽全部止住了攻击的动作,它们低伏着向后退去,发出阵阵敬畏的低吼。野蛮人的神情越发凝重。如潮的危机感冲击着他的全身,微微发抖。 突然,那个吼声停到了最高的音节上,其他站在后面的血尸连同周围数十只血兽抖动着瞬间炸裂成一朵朵喷涌的血肉。那个为首的血尸笑了,暴露在空气中的牙床被白色的肌腱拉扯着,咧出一个恐怖的微笑。就像是嘲笑野蛮人的渺小一样! 在这之后,汹涌的血水与碎肉被一股神秘的力量牵引着向它涌了过去,那道赤红色的身影缓缓升到了半空,与血潮拥抱到了一起!狂烈的气劲卷起令人窒息的猩风压向了野蛮人的身体,半空中,所有的血浆与碎肉高速盘旋着重新组合,慢慢构成了一道巨大无比的暗红色身影!最后,一头筋骨外露的造物砰的一声落到了地上,那头血尸完成了最终的蜕变! 浓烈的血雾渐渐散去,当野蛮人看到眼前的对手时,即便英勇的埃瑞克人都不由倒吸了一口冷气——这究竟是一种怎样邪恶的存在?!即便是在午夜的梦魇之中,都不会出现这样恐怖的恶魔! **的恶臭侵蚀着周围的空气,伴随着巨大的脚步声,一头小山一样的怪物从血雾中冲了出来。它的体型庞大至极,足有三四个成年人的高度,碎肉与残肢构成的躯体每挪动一步都会挤出令人作呕的污血,一颗与身形不成比例的小脑袋正低着头,赤红色的目光死死盯住了远处的野蛮人。还有那两条布满骨刺的胳膊,就像被举到空中的攻城锤一般,狠狠地砸向了野蛮人的脑袋。 挥斧格挡,巨斧的斧背与怪物的手臂猛烈地撞倒了一起,在空气中崩出一片璀璨的火花。野蛮人被直接砸飞了出去,巨大的力道甚至让他身上的伤口喷出道道殷红的血箭。没等他重新站稳,怪物的攻击便如影随形般地追了上来。 刹时间,宅邸前的主道上爆发了一场无人能够插手的生死之战,血兽们退出了一大片空地,仿佛在膜拜着血肉怪兽的强大。一连串震耳欲聋的撞击声随着两道不停碰撞在一起的身影轮番炸响,无数火花闪烁着消散在空气之中。 怪物的所有精神全都集中在了它要猎杀的目标身上,它的攻击猛烈无比,仿佛只有亲手捏碎这可笑的勇气,才能满足它杀戮的快丨感。而野蛮人则在紧咬着牙床坚持着,每退后一步,他都会想起宅邸幸存下来的卫兵与仆役,每退一步,他都会想起身为亲卫长的承诺与责任。 野蛮人承受着一记又一记重击,他艰难地抬起了头。看到了挡在自己面前的,闪过了一丝寒芒的斧刃。突然,他愣住了,他想起了多年以前。父亲去世时将这柄巨斧交给自己时说的那句话——埃瑞克人的战斧,锋刃永远向前! 我永远都是一名战士,永远都是沃德拉克的子嗣!野蛮人忽然止住了后退的步伐,猛地绷直了腰身,此时此刻。奔流的鲜血化成了赤红的炉火,怪物的手臂成为了锻打的铁锤,在一片生与死,火与剑的绝境中,野蛮人翻转了斧刃,迎着头顶落下的手臂,吼出了埃瑞克人亘古流传的誓言。“战死沙场,吾?之?荣?耀!——” “轰!……” 伴随着一声穿云裂石的巨响,野蛮人的巨斧迎上了怪物的手臂,狂暴的气劲从他们身旁炸向四周。脚下的碎石被瞬间掀飞出去。两股巨大的力量碰撞在一起,仿佛在进行着殊死的角力一般,定在了当场。下一刻,无数道冲天的血浆从怪物的右臂上喷了出来,在它惊惧无比的目光中,攻城锤一般的手臂砰的一声炸烂成一块块飞溅的碎肉血浆! 机械地向后倒退了几步,盯住自己断臂的怪兽似乎到现在还没能反应过来到底发生了什么,但是野蛮人已经咆哮着拔地而起,高举着巨斧劈向了它的脑袋。“给我——死!”巨斧划出一道明亮的弧线,砸进了怪兽的血肉之躯!就像石锤砸烂了一块黄油。怪兽的整个上身在一声闷响中被瞬间劈成了破碎的肉块,混合着漆黑的污血洋洋洒洒地喷了一地。 战斗,结束了……一切归于沉寂,就连剩余血兽们的低吼都消失了。野蛮人站在冰凉的夜风之中。仿佛鲜血、死亡与狂怒铸就的神明。 赤红色的海洋退缩着让出了大片诡异的空地,这群遵循着杀戮本能的恶魔们仿佛在犹豫着继续执行主人的命令,还是退回到身后的暗黑之中。野蛮人的目光扫过那些狰狞可怖的面孔,噌的一声将巨斧从怪物的尸体上拔了出来 就在这时,斜后方一声撕裂耳膜的爆炸声将猎杀者与猎物的注意力一起吸引了过去。翻滚的烈焰如同张牙舞爪的野兽一般从宅邸二楼的角落中涌了出来,伴随着一连串落地窗被震碎的声音。数不清的火球夹杂着飞溅的碎木与残骸在空中划出一蓬壮丽的弧线,点亮了庄园的夜空。 “夫人!”野蛮人暗喝一声,立刻想到了问题的严重性——那里是宅邸兵器室的位置,难道二楼已经有血兽攻上去了?还是?……他的错愕并没有持续太久,一团明亮的淡紫色的光球便从不远处的房间中飞了出去,画着“Z”型轨迹砸向了兵器室外面的夜空。 在这之后,伴随着一轮亮紫色的涟漪,两个纠缠在一起的身影突然被卷到了宅邸外面,而那个收缩成的光斑则越来越亮,越来越刺眼,好像要将所有被拖拽过来的东西直接吞噬一般。更加诡异的是,野蛮人发现身旁的血兽们仿佛闻到了致命的威胁一般,纷纷嘶吼着头也不回地撤退了,野蛮人所在的空地越来越大,最后竟然只剩下他孤身一人站在那里。 另一边,急速下坠的哈雷耶面对着86号嘴里突然蹦出的字眼,甚至放弃了继续攻击下去的念头。“你说什么?!”它的声音竟然染上了恐惧的颤音,明黄色的眼球抖动着,似乎想看清那张涂满了鲜血的脸庞。 “我说……你在庄园里潜伏了这么久,就,就没发现,这里种着地狱之花么……”86号讽刺着,被劲风扯碎了的音节一点一点挤出了他的嘴巴,“埃奥诺拉的诱惑……” 埃奥诺拉!恶魔对这个名字实在是再熟悉不过了,或者说燃烧地狱中的恶魔们,没有人不知道鲜血女王的名号,那是仅次于魔神的魔王级存在。而“猩红之吻”作为鲜血女王最喜爱的花朵,种满了她在领地中的宫殿——鲜血就是养料,无论天使、恶魔、还是人类。 “这不可能!这里怎么会有鲜血女王的花朵!这不可能!”恶魔挣扎着想要摆脱耀变力场的下压力,但是被86号死死抱住的它,根本无力摆脱目前的困境。“放开我!给我放开!”哈雷耶嘶吼着不停将利爪砸向86号的脊背,但是86号的手臂却勒得越来越紧,没有一丝放松的意思。 “轰!” 两道高空坠落的身影砸进了宅邸外面的花坛之中,大片洁白的花瓣被劲风卷起,打着旋儿,飞到了空中。86号弹起复又落下,最后仰望着夜空,躺在了一片花海之中。这才是他最初的计划,跑到兵器室,不是为了伏击,不是为了尚未可知的元素炸药粉,他从一开始就想好了,用自己的命,抱着恶魔,直奔地狱。 “看,看你的了,女王大人……”86号的嘴巴中涌出一口鲜血,惨笑着说道。也许是听到了86号的呼唤,又或者鲜血芬芳的诱惑,整片洁白如雪的花海动了!无数透明的根茎就像恐怖的触角一样破土而出,直接扎进了86号还有挣扎着想要爬出去的哈雷耶的身体,暗红色的血液在中空的根茎中逆流着脱体而出,涌向大地。猩红之吻等到了她的美餐,就像吮吸着乳汁的婴儿,欢快地张开了原本含苞待放的花蕾。 恶魔的惨叫声刺痛着86号的耳膜,他龇着牙,露出一丝不满的表情。“该,该死……竟然还有麻痹效果……好吧,莫特杂货铺一样的脑袋,又有新货了……”他嘟囔着转头看着旁边的花朵,在血液的滋养下,白色的花瓣渐渐漫上了道道深红色的血丝,仿佛冬天玻璃上的哈气,明艳的红色一点点晕染开来,最后在夜色中怒发出妖艳的猩红。“用餐……愉快……” 宅邸二楼,赛伦娜已经被莫特咬碎了骨刺,逃了出来,她正扶着兵器室的断壁残垣看着下面惨笑着的86号,哭成了泪人。不远处的房间中,塞马尔目光抖动着,似乎在强忍着马上就要夺眶而出泪水。他根本不清楚86号让他向屋外释放耀变力场的原因,但他做了,迎来的不是胜利的喜悦,而是灵魂深处的绞痛。 头骨已经从飞到了86号的身旁,用牙齿咬住了他的领口,用力向外拖着。“老大,坚持住!马上就出去!马上就能把你拖出去!给我挺住!”86号的身体再缓缓移动着,被莫特拖着,和数不清的根茎做着最后的抗争。 “放弃吧,莫特……咳咳……”86号摇了摇头,他的灵魂虚弱至极,并不是这具被他占据了的身体,而是装在里面的,身为清除者的力量。“我已经不行了……放弃吧……对,对了,这次的任务,应该……应该不算失败吧?哈哈……”漆黑的天空在他头顶缓缓移动,86号笑着问道。 “闭嘴!你给我闭嘴!”头骨嘶吼着,牙齿紧紧咬住了86号的衣领,“你是我的跟班,我不让你死,你他妈的就不能死!听见没……” 没等头骨说完,一只深黑色的利爪突然从花丛中窜了出来,死死地攥住了86号的脚踝!“想走么!不不不!你会留下来的,我的先生!给我陪葬!!!”哈雷耶缠满了根茎的脸颊上,一只明黄色的眼睛从缝隙中露了出来。愤怒、痛苦、狰狞、甚至还有生命尽头时的恐惧,所有复杂的情绪纠缠在一起,狠狠地盯住了86号。 就在这时,一道飞旋的黑影夹杂着呼啸的破空声劈了下来!苍白的寒光闪过,轰的一声闷响,大地都仿佛为之一颤。星碎的花瓣与漆黑的污血冲天而起,哈雷耶哀嚎着扬起了被齐齐斩断的手臂。在86号错愕的目光中,一柄沾满了血浆的巨斧,斜斜地插进了不远处的泥土之中,被崩断了的铁链,尚在斧柄的末端兀自晃动不已。(未完待续。) 第四十三章 可曾记得爱 伴随着从天而降的巨斧,一道高大的身影撞进了猩红的花海,86号忽然感到头顶一暗,便被一双铁钳般的大手拽住了肩膀,向后拖去。是野蛮人,是波勒斯看到了空中翻滚的身影后,第一时间赶了过来,斩断了恶魔的手臂,将86号救了出来。 扎进86号身体中的根茎在野蛮人的巨力下瞬间拽断,它们好像脱离了母体一般,迅速枯萎下去,变成一根根乌黑色的藤条,最后破碎成灰。远处,恶魔的吼声还在持续着,不过已经变成了临死前的哀嚎,它的挣扎越来越弱,声音越来越低,最后突然瘫倒在花丛中彻底不动了。 那些围绕在恶魔身旁旁的猩红之吻,仿佛吸饱了血液一样,变成了幽深的暗红。砰的一声响起,哈雷耶的尸体突然炸碎成一片纷飞的碎肉与骨骼,在那片残留下来的血肉之中,一朵最为妖艳的花朵,怒放开来。 “Hasta la vista,baby……”头骨眼眶中的紫色烈焰跳动着,看着恶魔最后的尸骸低声说道。 86号微笑着将目光从花丛中移开,抬头看向了浑身浴血的野蛮人。“谢谢,亲卫长……如果没有你,我,我估计已经变成花肥了……”他虚弱地说道,“一楼的战斗结束了么?其他人都还好么?……” “不要说话,叫我波勒斯就行了,你更应该关心下你自己,”野蛮人说着,将目光移向了86号胸口上的血洞。这样的伤势让他无能为力,只能低声叹了口气,“一楼的战斗已经结束了,大部分血兽都被消灭了,还有那几头血尸,但是残存的一些逃掉了。” 野蛮人将86号拖到了花坛外的草坪上,尽量给他找了个相对比较舒服的位置。不过86号此时却和莫特在交流着另一个问题,很快。他将头骨的话,复述给了野蛮人。“放,放心吧……在燃烧地狱中,名字代表着传承。传承代表着血源……”86号断断续续地说道,“血源的消失,会影响到因它而生的仆从……” 野蛮人一愣,似乎不太明白86号的意思。不过就像印证着86号的说法一样,一连串血兽发出的惨叫与**爆炸的声响从四面八方模糊地传了出来。所有被血骨之魔造出的仆从,全都随着它们主人的死去,而瞬间炸成了飞溅的血肉,彻底从这个世界上消失了。 野蛮人猛地站起了身,将目光投向了漆黑的夜色,线条刚毅的脸上终于露出了一抹久违了的放松。二楼的窗户旁,塞马尔用力将身子探出了窗外,写满了焦急的眼睛盯着草坪上的伙伴。“莫特,快说句话!86号的伤怎么样了?!”他在心底大声叫道。 “死,死不了……”莫特双眼放射着明亮的紫光。盯住了86号胸口处的伤口,似乎在燃烧着所有的法力,“我只能尽力拖延住他的伤势,等抽离结界张开,我们离开这里的时候,就不会有任何问题了!” “抽离结界?”法师一愣,这个词汇在典籍中并未出现过。 “就是让我们离开凡间世界的结界!任务完成了,我们不走,难道留下来喝茶么?”头骨解释道,“我们离开了。86号的伤势就会立刻得到救治,花匠会像做了一场梦一样重新醒来,并且身体完好如初——所有的痕迹,都会抹掉……至于你。也许不会再见了吧……” “不会再见么?”86号在心底对塞马尔说道,“没关系,我相信,你会成为一位伟大的法师的……”说着,向远处的塞马尔点了点头。 塞马尔听着,用笑容藏住了自己的悲伤。这两个奇怪的搭档在给他留下了太深的印象。但是终究,他们并不是一个世界的存在,短暂的邂逅之后,势必会迎来有可能会是永远的离别。“谢谢……我的朋友。”他真诚地说道。 法师旁边的不远处,赛伦娜竟然攀着兵器室的断壁残垣,从二楼爬了下来。她飞快地绕过了花坛,跑到了86号的身旁。面对着86号苍白的微笑,赛伦娜捂着嘴唇跪到了草坪上。“你……”她犹豫着想要将手掌按到86号的伤口上,琥珀色的眼睛中溢满了无法言喻的悲伤,“波勒斯,他的伤,怎么样了?”她抬起头,向野蛮人问道。 野蛮人的脸色一黯,望着女主人的目光,他想说谎,但是终究说出了实情。“很重,非常严重……”波勒斯摇了摇头,向空气中莫特所在的位置看了一眼,“他会死在这里,但是有股神秘力量延缓了生命之力的流逝。对他的伤势,我无能为力,抱歉,我的夫人……很抱歉。” “不……”赛伦娜的泪水终于忍不住了,顺着绝美的脸庞流了下来,“为什么要这样?……”她的嘴唇颤抖着,仿佛是在问自己,又像是问着别人。她想要对这个拯救了所有人的“花匠”说声谢谢,可是这个字眼,在即将消逝的生命面前,却显得那么讽刺。 “哦……看在主神的份上,她哭起来真美!”头骨的下颌开合着,一边燃烧着法力,一边发出了由衷的赞美。 “老大!我都快死了……你难道还有时间关心这个?”86号抱怨道,但是他无法跟赛伦娜解释自己一定会平安无事的原因,所以只能转移话题道:“不用担心,我的夫人,我会没事的,今天之后,你的花匠会回来,我敢保证……”他说,“那,那条项链很重要么?为什么恶魔想要得到它呢?……” 他的话瞬间吸引了莫特和波勒斯的注意力,赛伦娜一愣,很快从领口中拿出了一条挂着宝石坠子的银白色项链。不过真正令人震惊的是,那块水滴状的宝石竟然在夜色中晕散出深蓝色的光芒,那光芒抖动着深邃无比,当你的目光沉入其中的时候,仿佛能看到天幕上璀璨的群星。 “这条项链是祖母去世时送给我的礼物……”赛伦娜的脸上露出一抹怀念的恬静,“已经在我身旁十几年了,至于恶魔为什么要得到它……”女主人轻轻摇了摇头,并没有继续说下去。 86号听着,有些疑惑地看了一眼飘在空中的莫特,但是他发现头骨的目光竟然落在宝石上。至今没有收回来。“怎么了?这块宝石,有什么问题么?” 头骨听到86号的问话一颤,这是很少出现的状况。“问题?老大,你知道这块宝石叫什么名字么?”它的声音里带着一丝丝兴奋。“中古时代的传奇珠宝匠坎维特,曾经写过一本名叫《诸神的赠礼》的珠宝学圣经。在那本书的图录里面,就有这颗宝石的记载。”它说,“深蓝色的夜幕中流淌着璀璨的星河,这是凡间最伟大的宝石之一——塞菲里恩的群星之泪……” “就因为稀有。所以恶魔想要得到这条项链?这能说得通么?”86号疑惑地问道。 “恶魔为了这个?除非它们疯了……”莫特的回答很干脆。 86号努力抬起了手臂,询问着看向了赛伦娜,在得到了对方的首肯之后,轻轻托起了那枚吊坠。精致的宝石托后面,86号找到了一行不知用什么语言写就的字迹。 “是古大陆语……”没等莫特说完,赛伦娜已经明白了86号的意思,一行如诗的话语从她的唇间流淌出来。“透过我的泪水,你能看到时间留下的灰……”她的声音慢慢变得低沉起来,“祖母在去世时将它送给了我,并跟我说。相爱的人不是都能幸福的在一起,你可以等,也可以去找,但是不要在痛苦与悲伤之中,虚度自己的年华……” “您说的是您的丈夫么?夫人……”86号小心地问道。 “是啊,我的丈夫。”赛伦娜好像回忆起了记忆中的甜蜜,露出一抹足以融化黑暗的微笑,“他已经,已经去世了……”女主人紧握着项链,“但是我曾见到过他的灵魂……我这么说。你信么?”她低头看着86号。 “你可以尝试着说服我。”86号躺在地上点了下头,他对这个奇妙的故事很感兴趣。 “距离那次重逢,已经十七年了吧?真的过了好久了呢……”赛伦娜抱着膝盖坐到了地上,头骨和野蛮人都没有说话。只是安静地听着她的故事,“同样在一次危险的战斗中,我的车队遭遇了袭击,大部分卫兵全都战死了,只剩下几名女佣和亲卫还在苦苦支撑着。不过这时候,他出现了。骑着战马冲破了晨间的雾霭,用长剑杀死了所有的敌人……”女人的声音轻柔无比,似乎在回忆着最珍爱的时光,“你知道么,当我看到那双熟悉的眼睛时,我知道,他在一直守护着我,一直如此……” 赛伦娜顿了顿,将脸庞埋到了环抱的臂弯中,似乎在平复着内心的忧伤。“从那之后的十余年时光,我带着仆人走遍了这片大陆的每一个角落,寻找可以再见到他的方法。”她重新抬起了头,“可是我的爱人却再也没有出现在我的面前……再也没有……”她说着笑了笑,“之后,我便回到了故乡,在这座祖母曾经的庄园中住了下来,直到今天……” “您……现在依然爱着您的丈夫?”86号听着,却不知道如何安慰这个脆弱而又坚强的女人。 赛伦娜擦干了眼中的泪水,执拗地点了点头。“是的,从未变过。” “他是个幸运的男人……”86号说道,“可以告诉我,他的名字么?也许我会有办法……”他抬头看了一眼莫特,头骨却不置可否地摇了摇头,这已经不是清除者和见证者能够掌控的事情了。 赛伦娜一愣,表示感谢地笑了。“谢谢……不过……”她想问你会有什么办法,但是善良的心地让她止住了话语。稍稍斟酌着,赛伦娜还是说出了名字。“我的丈夫名叫索维兰……索维兰?维洛尔?康德巴赫……” 刹那间,86号的灵魂深处好像被什么东西重重地击了一下,他的目光定格在了赛伦娜的脸上,心中拴住记忆之门的铁链在一声脆响中轰然崩碎。光明、温暖、还有一种令人沉醉的情感如潮水般涌了出来…… 他看到了那个如宝石般明艳的初夏,那个一片青翠铺就的草场与巍峨连绵的群山……他看到了绿荫如盖的橡树下,传来的银铃般的笑声,两个刻在一起的名字,还有发丝随风飘荡的白衣女孩…… 就在这时,一颗暗紫色的光球伴随着虚空中的轰鸣出现在他们两人的上方。灰白色的闪电抽打着空气,那枚光球瞬间旋转着扩散成一只如盘的结界。砰的一声。粗壮的白色光柱将86号躺在地上的躯体罩在了其中! 时间,在此时此刻被凝固住了,万物、一切,全部凝固在了这个瞬间。 野蛮人还在保持着低头的姿势。窗口处的塞马尔张着嘴巴,似乎刚想说些什么,死里逃生的卫兵与仆役们,他们的动作停到了空中…… 柔和的白光抖动着,被震碎的青草逆空飞扬。86号的胸口处,一个深灰色的身影慢慢升了起来,覆盖住全身的连帽斗篷在不停颤抖着,似乎在这片黑暗下面,包裹着无法承受的痛。 赛伦娜紧捂着嘴唇,目光颤动着和那个身影一起站了起来。“就像这样……就是……”模糊的音节从她的唇间缓缓流出,她看到了,是的,她看到了那个记忆中的情景。“还有,还有一个……” “是我么?夫人……”伴随着莫特低哑的声音。遮住它的空气燃烧着退向了两旁,头骨从虚空中露了出来。与此同时,连帽斗篷在一片落下的光明中,燃烧着扩散的亮边,破碎成灰。里面,一个长着蓝色双眼的半透明身影站在那里,不过此时,他的眼中早已溢满了无法止住的泪水。 “那应该是我们第一次的任务吧……”莫特说道,“老大,对不起……当观察者抽掉我的记忆时。我和你同样对过往一无所知……不然,不然……”它沉默了,“把要说话说完吧……我们……我们不是一个世界的人……”说完便头也不回地冲进了头顶的结界。 不然?……索维兰颤抖着抬起了手掌,他想要轻轻抚摸她的脸庞。却发现自己手指只能穿过她的皮肤。但赛伦娜却轻轻拖住了他的手,扶到了脸颊上。女人哭了,但却露出了最美丽,幸福的微笑。透过掌心,索维兰甚至能感到刻骨铭心的温暖,还有令人心碎的爱恋。 他想起了左臂上的那个符号——是“E”。为了“Evelyn”…… “你……”索维兰的声音已经碎了,泪水从眼眶中涌了出来,落到了心底,砸出了苦涩无比的颤音,“你等了我十七年,是么?……” “不……”伊芙琳摇了摇头,“没有……因为你一直住在我的心里,没离开过……”她轻吻着索维兰的手掌,“我相信我会再见到你……我永远都深信不疑……” “对不起……对不起……”索维兰浑身颤抖着凝望着伊芙琳的双眼,堵满了喉咙的酸楚甚至无法让他发出一个完整的音节。 “不要说对不起,我的爱……”伊芙琳缓缓走了上去,双臂环住了索维兰,他们的嘴唇印到了一起,苍白的光华中,等待与苦楚却在泪水的冲刷下酿出了沁人心扉的蜜。“我会等你……永远等你……无论我们的世界,相隔多远的距离……” 天空中的结界缓缓收缩着,将伊芙琳挤出了光柱的范围。“不!不!……”索维兰不停拍打着光柱边缘的无形障壁,异世的力量屏蔽掉了他的声音,流出眼角的泪水向上飞升着,没入了深紫色的结界。 望着索维兰的目光,伊芙琳却咬着嘴唇,不停摇着头,她不停地重复着一个动作——用手指指着自己的心脏,又指了指自己的爱人,最后,指向了天上闪烁的星辰…… 索维兰愣住了,他停住了自己不停挣扎的动作,只是静静的,静静的看着外面的伊芙琳,眼中放射出犹如被寒风锻打了千年的,岩石般的坚定。他抬起手指,在亮白色的光明中不停书写着一行字迹,最后,将手掌重重地按到了自己胸口上…… 狂烈的气流倒涌向深紫色的结界,卷起了伊芙琳的裙角与深红色的发丝,他们两个相互凝望着,直到最后一刻。轰的一声响过,收缩成光球的结界最终带走了一切。她还站在那里,凝望着虚空,双手向前伸展着,似乎想拖住爱人离开后留下的星辉…… 泪水,晶莹的泪水划过她的脸颊,落在空中,拖拽出一道璀璨的银线,她的嘴唇重复着那行字迹: 在那片记忆的深海,可曾记得爱? 我会回来,我会回来……为了,你的等待……(未完待续。) PS:I Will Return——Skylar Grey 第四十四章 虚空中的神 黑暗,无边的黑暗吞噬掉了所有鲜活的一切,破碎的光影被抽离出去,越来越远直至彻底消散。孤独与痛苦在黑暗中滋生出烙印灵魂的悲伤,而那悲伤就像水草一样,缠住了身体,拉扯着,缓缓下沉…… 一声梦醒时分的叹音,索维兰醒了,在黑暗中醒了。冰冷的唇齿间仿佛还残留着尚未褪去的温暖,眼角处还挂着未干的泪痕,他想要再次呼唤那个名气,却发现这里除了黑暗,什么都没有。 在这个无声的世界中,黑暗好像被赋予了生命一般,在索维兰的面前呼吸着,缓缓涌动起来。在他不远的前方,浓稠的黑暗忽然收缩着向里面塌陷进去。然后,一道晃动的白光从黑暗的中心处慢慢走来,在索维兰面前不远的地方,停住了脚步。 柔和的光亮渐渐退去,显露出一个安静的身影。骨白色的甲胄覆盖在他的躯体上,高高隆起的肩甲上耸立着两根锋利的锐角,一头好像丝缎一样的银发,而那飘荡的发丝下面,他的脸孔似乎被罩上了一层薄纱,始终无法看清。 但是索维兰能感到薄纱后面的目光,正静默地注视着自己,深沉而又平和,却又带着洞察一切的敏锐。有那么一瞬间,索维兰似乎感觉到,他,就是这片黑暗的化身。 “你是谁?这里是什么地方?”索维兰注视着那道身影问道,不知为什么,他在对方的身上感觉不到一丝危险,只有好像下一刻就要与黑暗重新融为一体的宁静。 一声微不可查的的叹息,不是来自那道身影,而是来自周遭的世界。但是叹息的尾音在缓缓收拢着,最后聚集到了那道身影的身上。“你的机会并不多,就在刚刚,你问了两个错误的问题……”他的声音听上去就像许多音节碰撞在一起的共鸣,优雅地组合成一段庄严地旋律,“想好你的问题。你还有一次机会……” 索维兰一愣,看着那道身影思考了许久,问出了下一个问题:“我为什么会来到这里?” “没错,你为什么会来?……”那道身影似乎接受了索维兰给出的正确问题。但是他的话并没有结束,“一个正确问题的答案,往往能解释许多相关的问题……但是,如果这个答案,是另一个问题呢?”他看着索维兰继续道。“不如让我这么说……什么能改变一个人的本性?!” 同样的问题再次出现在了索维兰的面前,上一次是那个大厅中的三眼骷髅,这一次是这道神秘的身影。上一次他没能说出自己的答案,这一次他几乎没有犹豫。“是命运……” 那道身影微微动了一下。“哦……是命运么?很多时候,凡间的生灵总会把生命中无法抗拒的改变,归结于悬在他们头上的,却永远也看不到,摸不着的命运……”他说,“可问题是,命运之所以是命运。因为它不会刻意对任何人赐下恩宠,也不会刻意对任何人降下责罚……”他的声音带上了询问,或者是慨叹,“命运会让人放弃自己的生命么?又或者,命运会让人坚守即便在光阴的长河中冲刷了许久的信念么?……不,它不会……” 那道身影的话语就像锋利的尖刀,瞬间刺穿了索维兰的心脏。“伊……伊芙琳……”他的脸上挂满了泪水,蜷缩着跪到了地上,如潮的绞痛将他的内心撕成了碎片。“我,我已经死了。对么?……” “在那个节点生出的命运丝线中,你,的确死了……”那道身影说道,“就在你和女孩在峻河上擦肩而过之后。没过多久便死了……生命的力量慢慢枯竭,你,放弃了你自己……” “不……不!……”索维兰用力捶打着自己的脑袋,狠狠地抠住了胸口的位置,悔恨的泪水流在脸上滚烫无比,“对不起……对不起……伊芙琳……”他突然抬起了头。看着那道身影,“告诉我,你能改变命运……告诉我,你能!告诉我,该怎么做……” 那道身影缓缓地摇了摇头,看在索维兰的眼里,他的心瞬间跌倒了谷底。“命运无法改变,因为它不存在改变……”他说,“或者说,被改变的命运,就不是命运了么?” 索维兰的身体突然定住了,对方的话语好像铁锤一样在他的脑海里砸出了一阵扩散出去的颤音,久久无法平复。而那道身影却抬起手臂,在身旁轻轻一挥。刹那间,遮蔽住周遭一切的黑暗就像滚动的幕布一样,随着他的手掌瞬间消失无踪。光明,伟大而又壮丽的光明突然涌进了索维兰的眼睛,不但如此,他似乎在光明中感到了融化灵魂的力量! “告诉我,你看到了什么?……”那道身影问道。 索维兰慢慢睁开了眼睛,却被眼前的景象瞬间震在了当场,甚至身体都不自觉地发出了微微的颤抖。四面八方,无边的黑暗之中缀满了璀璨的星辰,它们闪烁着,就像散落在河床中的宝石。而在整个空间的正中心,一团巨大无比的,散发出乳白色柔光的光球,在缓缓转动,仔细看去,那颗光球竟然是由千百万细细的光线缠绕着组合而成。 随着光球的转动,许多光线渐渐脱离出去,消失在了漆黑的空间之中,还有一些飘向了光球上方的亮金色气团,或是落入了下面的深红。不过更多的光线,则从虚空中无声而出,笔直地飞向了那团光球,最终融合进去,无法分辨。 索维兰震惊地注视着眼前的景象,似乎明白了什么,又似乎陷入了无法相信的迟疑。“我,我看到了生命……” “是的,生命……生命被命运的丝线引导着,从虚空中产生,又在虚空中死亡……或是升腾而起,或是堕落沉沦……这就是世界的本源……”那道身影的声音深邃无比,他重新看向了索维兰,“告诉我,什么是神?” 索维兰轻轻抚摸着穿过他身体的光线,想起了莫特说的那句话。“神之所以称之为‘神’,是因为不死不灭?”他答道。 那道身影并没有直接否定。“无尽的力量是神的表象。不死不灭是神的存在方式……”他说,“神是世界在运行中产生的法则的具象化化身……神代表法则……”那道身影说着,顿了顿,“当神打破了自己所代表的法则时。它就不再是神……就像命运主神伊瑟瑞尔,它就是命运的化身,它只能注视命运的走向,而无法做出改变……” 他说着,将目光投向了光球。“无人能改变命运。而我,只是将你的灵魂,放到了一段不同的命运丝线中罢了……”他说,“在那里,有人在坚持着,她不是为了逝去的爱人,而是为了自己心中永不磨灭的信念……” 索维兰的双拳紧握在一起,抬起了头,他的目光似乎变了。“那你,代表了什么法则?” 那道身影沉默着。似乎在考虑如何回答这个问题。“诸神之父安努在最初的黑暗中,身躯化作了巍峨的高山,深邃的海洋,茂密的森林,以及,最初的各个种族;灵魂在虚无中向上飞升,凝结成了辉煌的至高天堂,在至高天堂的泉水中,孕育出了最初的七位光明主神;鲜血在虚无中向下沉沦,凝结成了混乱的燃烧地狱。在燃烧地狱的烈焰中,孕育出了最初的五位混乱魔神……” 他的声音仿佛在唤醒着古老的记忆,回荡在群星之间,震动着。似乎整个世界都为之共鸣。“这是远古世纪流传的创世神话……对,但并非全部……”他说,“身躯、灵魂、鲜血之外……他的呼吸、思想、精神……推开了原本的混沌,化成了包裹住世界的黑暗,化作了点亮黑暗的星辰……这一切,沉淀为永恒的虚无……” 他的目光忽然盯住了索维兰。一瞬间,索维兰在他的眼中看到了亘古不灭的时光长河,看到了承载着万物的雄浑,甚至众生由诞生、成长、甚至走向湮灭的轮回。“有人称我为‘造梦者’……我的信徒则称我为‘虚无之主’……我,便是虚无……”他的身影仿佛越来越淡,而讲述者在此时此刻似乎变成了整个空间,“虚无既非正义,虚无也非邪恶,虚无是平衡……维系万物运行的平衡……” 在索维兰的眼中,那道身影重新从黑暗中具化出来。“这,这一切都不是巧合,对么?”他问道。 虚无之主点了点头。“曾经有一位凡间世界的贤者,说过这样一句话。他说,在命运的轨迹中,不存在任何偶然的东西:一个物,如果他能出现在一个基本事态之中,那么该基本事态的可能性,便已经被预先断定在该物之中了。” “他是一位伟大的贤者,身位凡人,却几乎看清了一切的本质……”虚无之主赞叹道,随即话音一转,“你呢?为什么来这里?你能告诉我答案么?” 索维兰最初的问题被重新抛了回来,但他似乎找到了正确的答案。“来这里,是为了回去……”他说,“送我回去吧,如你所说,命运不存在改变,也无法改变……”他的目光不再急切,而是平和的诚恳,“我还没有死去,起码还没有到达那个面临死亡选择的节点,不然你无法将现在的我抽出身体,来到你的面前……对么?” 索维兰顿了顿,继续道。“我想,我明白该怎么做了。” “看来你明白了……”虚无之主的目光抖动着,抬起了手掌,从他的掌心中,升起了两枚深绿色的光球,“明白了就回去吧……顺便,帮我带给某人一个小礼物……”说着,那两颗光球瞬间涌入了索维兰的额头。 “这,这是什么?你要我带给谁?”索维兰下意识地摸了摸自己的额头问道。 虚无之主的声音似乎在轻笑。“邮差可无权只知道包裹的内容……”他说,“至于送给谁,你会主动找上去的……” 索维兰接受了对方的说法,他并没有在这个问题上纠结太久。“我会记得这里发生的一切么?身为清除者经历的一切……”他想把那道温柔的倩影留在心里,“还有莫特,它又要找新的老大了么?” “也许记得,也许不记得,这要看你,而不是我……”虚无之主答道,“至于莫特,它会很好的。如果你还能见到它,希望它不要对我这个主人,表示出不满……”他说着竟然轻笑了两声,似乎对自己的第一个见证者造物非常喜爱。 索维兰轻轻叹了一口气,也许,再也不见了吧。“最后一个请求……”他低头看着自己左臂上的那个符号,抚摸着,就像触碰到的是最美好的回忆。“如果可能的话,请让我保留下这个印记,行么?” “可以……”虚无之主答道。 “谢谢,”索维兰感激地躬身行礼,然后环视着这个壮丽、伟大、近乎梦幻般的空间。也许,这样的经历,一生仅有一次。“送我回去吧,无论我的命运如何,我会感激您为我做的一切……谢谢……” “知道么?我不喜欢‘命运’,因为它总是沉默着不发一语……”虚无之主直视着索维兰,“但是我给你不停讲述着命运,是想让你明白,命运不是你的敌人,你自己才是……”说着,他的双眼突然放射出两团深绿色的流光。 没等索维兰反应过来,他的身体便从原来的位置上急退而去,那个骨白色的身影仿佛在瞬间便被推出去千万倍的距离,在自己的视线中越来越小,越来越远。背后,乳白色的光球在缓缓转动,数不清的光线飞行在索维兰的两旁,拉扯出道道明亮的尾迹,越来越密。最后,他感到自己眼前一亮,彻底陷入了温暖的光明之中,消失不见。(未完待续。) PS:书中非常重要的章节会用两字以上的标题,以后也会如此,先跟大家打个招呼。 以后如果遇到,就不多做解释了。 第四十五章 苏醒 缀满星辰的黑暗之中,虚无之主站在原地并没有动。他在静静地注视着属于自己,或者本就是自己的虚空。乳白色的光球仍然在慢慢转动着,就像无数个岁月中不曾改变过的那样,悠然、平和,而又神圣庄严。平衡,这是属于他的法则,亘古不变。 许久之后,虚无之主的声音在黑暗中响了起来。“你打算站在后面看多久?我的老伙计……” 随着他的话语,虚无之主身后的空间颤抖着发出阵阵不自然的扭曲,就像微风吹皱了的水面,黑暗翻滚着退向了两边,露出一道高大无比裂隙。随后,一头就连神话中都少有提及的远古生物,从里面探出了它的身躯。 它的身体乌黑油亮,甚至沉淀在虚空中的黑暗都无法与之媲美。一双闪烁着光泽的肉翼收拢在躯体的两侧,锋利的体刺如同山峰的锐角般顺着它的脊背延伸出一条致命的曲线,覆盖着全身的鳞甲犹如铠甲的钢片,层层叠叠地铰接在一起,随着它的动作,起伏出一抹如同浪头般涌动的光泽。 两团跳动着的,有些模糊的红芒在虚空中燃烧起来,但是很快,一层近乎透明的瞬膜退开之后,那双直立着的赤红色瞳孔,便如沸腾的岩浆般散射出点燃一切的炽热。红芒的上面,一对狭长粗犷的长角从它的颅骨处高傲的甩向空中。 脱离了裂隙的限制,它突然昂起长颈放声狂吼,猛然张开的双翼拖拽出壮丽的流光,瞬间遮蔽了群星的光芒,巨大的轰鸣回荡在虚空之中,仿佛整个世界都随着它的咆哮微微颤抖。 那是条龙,真真正正的龙。 巨龙的头颅缓缓落下,伸到了虚无之主的身旁。“有必要这么麻烦么?”它的语速很慢,声音低沉无比。 虚无之主点了点头。“因为规则啊,我的老朋友……” “说人话!”巨龙不耐烦地打断了他。它的大脑袋晃动着,被连接下颌与胸脯的褶边包裹着的骨刺,在空中荡出一蓬冰冷的寒芒。 “咳咳……”虚无之主咳嗽了两声,苦笑着回头看着巨龙。“我是虚无之主,你是唯一的龙,作为虚无化身的真神,我们的对话,就不能保持一点应有的身份或者深度么?……” 巨龙的眼睛转到了虚无之主的身上。“永恒的生命让你在无聊中慢慢忘记了如何正常的沟通。这是所谓‘神’的通病……”它虽然在说话,但是尖锐的牙齿碰撞着看上去有些莫名的惊悚,“从某种角度上讲,我是为你好……” “好吧……你说的没错。”虚无之主很快接受了巨龙的建议,他试图换一个角度阐述刚刚的观点,“其实很简单,牌桌上的双方都到齐了,有人握着手牌,按下了自己的赌注……”他说着,将目光重新投向了转动的光球。“而我们,作为曾经发生与将要发生的见证者,总不好站在旁边无动于衷吧?” 巨龙张开了嘴巴,赤红色的舌头卷曲着,似乎在享受着即将到来的刺激。“希望这次能给我带来点惊喜……不要像上次那么无聊……” “放心吧,不会的,我有这个预感。”虚无之主肯定地说道。 沉默在他们之间蔓延开来,仿佛思考着各自的问题,不过巨龙很快想起了另外一件事情。“对了,你知道关于我们两个名字的赌金。已经被那群无聊的苦工炒到了多么夸张的地步了么?”巨龙的目光明亮无比,“哦哦哦……那可是笔巨大的财富!”它吸了一口气继续道:“我们可以找上个家伙,告诉它,然后将赢得的赌金平分……恩。让我想想,比如说……” 巨龙的话语突然停住了,略显扫兴地撇了撇嘴。“算了吧,算我没说过……” “哈哈哈……”虚无之主笑了,能看到这位老伙计算盘落空的一幕,让他非常开心。“不要着急,要不了多久的,我们只需要稍稍等待一会儿就好……”他说,“我们有的是时间,不是么?” 巨龙不满地看了一眼虚无之主,抱怨道:“是啊,我们穷得就剩下时间了……” “我的朋友,你拥有一切好么?……”虚无之主拍了拍巨龙的下颚,尴尬地说道。 “闭嘴!” 他们说着,伫立在虚空中的身影越来越淡,最后,连同巨大的裂隙晃动着,一起消失不见。无边的黑暗与群星弥合了他们原本所在的空间,远处,巨大的光球转动着,连同飞向与奔离它的光线,重新回归了原本的沉静,就像不曾发生过任何事情一样。 …… 光明在眼前变换着颜色,先是柔和的亮白,最后慢慢变成温暖的金黄。索维兰感到自己仿佛是在云端漂浮着,缓缓下坠,陷入了一片柔软的所在。微微震动的感官似乎在和嵌入其中的灵魂重新融合到一起,最后,他睁开了眼睛。 伴随着轻微的刺痛,眼中的景致从模糊走向清晰——这是间装饰精致的船舱。布满木料纹理的天花板随着船身微微晃动,古朴的铜灯与油画装饰在两边的侧壁上。放置在角落中的书桌旁,库尔歪在椅子上,发出阵阵轻微的鼾声。 阳光透过头顶的窗子照射进来,落在洁白的被褥上留下一片被窗格分割开的橘黄,细碎的尘埃迎着柔和的光线,仿佛聚光灯下的舞者般轻柔起舞。索维兰挪动着自己的身体,艰难地坐了起来,将肩膀靠在了窗子下边的壁板上。 透过玻璃窗,恬静的村庄、丘陵、原野、麦田,悠闲地点缀在向远方延伸出去的岸边上,伴随着河水击打着船身的轻响,它们被悄悄地抛在了身后。阳光洒下,这是一个美丽的盛夏午后。 一阵突然袭来的刺痛,将索维兰的目光吸引到了自己的左臂上,略显干涩的皮肤似乎被滚烫的烙铁灼烧着,浮现出一枚亮红色的印记。伴随着微弱的吱吱声,那枚印记越来越亮,直到完成了一个舒卷的“E”字,才慢慢转暗,最后变成流淌着细腻光泽的黑色。 抬起手掌。索维兰用指尖轻轻触碰着那个烙印,就在皮肤相互接触的一瞬间,他的脑海中突然浮现出无数流光碎影般的画面——深绿色的大厅,会说话的头骨。狰狞无比的恶魔,浑身浴血的野蛮人还有法师,烈焰中燃烧着的庄园,骨白色的身影,壮丽到足以让灵魂颤抖的世界本源…… 最后的最后。他看到了那个站在草坪上,流着泪水,却露出幸福微笑的身影。无声的泪水从他的眼角滑落,滚烫地流到了心里。起初,他甚至不知道为什么会不自觉地落泪,但是许久之后,索维兰的脸上慢慢写满了酸楚,闭上了眼睛。“我记得……我全都,记得……”他的声音依旧沙哑无比,却没有了曾经的失落。 船舱中的响动似乎惊动了角落里的库尔。他的身体猛地一抖,揉搓着眼睛看向了声音传来的方向。下一刻,他愣住了,惺忪的双眼瞪得越来越大,震惊、迟疑,直到亢奋、疯狂,他的目光变换着,噌的一下从椅子上窜了起来。 “殿下?殿下!你,你醒了?!”库尔兴奋地大吼道,索维兰则点了点头。回报给他一个灿烂的微笑。几乎是在瞬间,库尔猛地转身撞开了船舱的木门,几近嘶哑的吼声响彻整个“激流勇士号”。“殿,殿……不不。索维兰醒了!索维兰醒过来了!坦德拉先生,肖恩先生!快来,索维兰醒了!” 随着库尔不停重复着的呼喊,船舱外面的走廊瞬间沸腾起来,数不清的开关房门的声响,几乎狂奔而至的脚步声。从四面八方涌了过来。很快,一张张熟悉的面孔冲进了索维兰所在的船舱。 坦德拉、老肖恩、埃蒙德、托马斯,他们全都第一时间赶了过来,再稍稍的错愕之后,便露出狂喜的笑容,围到了索维兰的床旁。甚至就连索拉姆和奥尔?凯恩都赶了过来,不过他们只是微笑着,远远地站到了门口处。 望着一双双发红的眼睛,索维兰的心脏被撕扯着揪到了一起。“这就是被我放弃掉的,无论何时,都永远关心着我的亲人啊……”他的胸膛几乎被苦涩与自责填满了,“我才是那个最自私的人啊,不是么?……”他在心里想道。 “对不起,各位……真的,对不起……”索维兰哽咽着不停重复道。 但他的话很快便被老肖恩和坦德拉打断了。“醒了就好,赞美主神,醒了就好……” 望着坦德拉和老肖恩兀自颤抖的嘴唇,索维兰发现他们都变了。刀刻斧凿般的皱纹在老肖恩的脸上越来越深,即便他的银发依然打理得一丝不苟,但是索维兰还是能看得出,这位老者的身体在自己昏睡的这段时间里迅速苍老了下去。 至于坦德拉,他几乎憔悴到不成样子的地步,布满了胡茬的下巴,彻底霜白的双鬓,曾经钢铁一般的巨人仿佛被突如其来的打击摧垮了,唯一不变的只有那双闪烁着坚定的眼睛。旁边的托马斯和库尔在悄悄抹着眼泪,他们非常清楚自己的大人到底经历了什么。 自从索维兰吐血昏厥之后,坦德拉每天都会将大量的时间留在索维兰的房间里,他会和索维兰自顾自地对着话,会在床头怀念地讲着曾经索维兰年少时的趣事,甚至包括他已经死去的兄弟,艾登和西里安的事迹。 每次,他都会轻抚着索维兰的额头讲上许久许久,然后悄悄地离开,日复一日,不曾放弃,不曾绝望。 坦德拉注视着索维兰,短暂的兴奋之后,他发觉索维兰也变了,原本冰冷落寞的双瞳重新燃起了明亮的神采,虽然他的身体依旧虚弱无比,但是勃勃的生机却在他的皮肤下慢慢苏醒。“你……”坦德拉想要问到底发生了什么,但是很快放弃了这个念头,索维兰能够平安无事就够了,其他的,并不重要。 “梦……一场长长的梦,结束了,便醒了……”索维兰微笑着说道,不并打算将自己的经历说出来,让关心他的人们担心。而且,有些事情需要深深地刻在心底,埋藏着,直到凯歌高奏的那一天。 房门处,索拉姆的低语从连帽斗篷下的黑暗中传了出来。“哈,终于醒了,我可是正经担心了一场呢……” 站在旁边的奥尔?凯恩笑着看了一眼他的伙伴。“我早就跟你说过,他一定会醒过来,不是么?”花白的胡须欢快地抖动着,“不过当时你是似乎不太相信……” “算了吧,老伙计……”索拉姆直接反驳道,“不要以为我不知道,当时你说的不过是暗自镇定的套话而已……” 奥尔?凯恩摇了摇头,舒展了一下绷紧了许久的身体。“随你怎么说吧……” 索维兰将身体向上挪了挪,看着窗外的景色问道:“我能去甲板上看看么?”他说着苦笑了一下,“再这么躺下去,我就真的变成一滩死肉了……” 坦德拉和老肖恩对视一眼,没等他们说话,站在左边的埃蒙德便立刻掀开的索维兰的被子。“当然可以!睡醒了就要透透气!这对病人来说可是好事!”说着便要将索维兰从床上抱起来。 “小心点,埃蒙德!”坦德拉也不觉得这有什么不好,但还是提醒了一声。 “放心吧,父亲大人!”他抬起索维兰的手臂搭到了自己的肩膀上,将索维兰打横抱了起来,“就算我摔了,我都不会让索维兰碰到一下地板的,我发誓!” “哈哈哈……”索维兰笑着点了下头,“这点我相信,埃蒙德绝对不会把我扔到地板上的!” 很快,众人退出房间,沿着走廊尽头的阶梯向上,来到了“激流勇士号”的船头处。埃蒙德则扶住了索维兰的身体,让他坐到了扶栏上。船尾的舵把旁,船长列格布看到了鱼贯而出的众人,还有上船后就没有再露面的索维兰。 他已经听说索维兰陷入昏迷的事情了,说实话,对于这次乘船的客人,列格布没有一丝不满的地方。低调、有礼、即便对普通船员都非常客气,就算不是因为这次的酬金是“德加苏尔的颅骨币”,他也会非常愿意送上他们一程的。 所以当他见到索维兰清醒过来时,这位正直的船长也非常高兴。“来啊,伙计们!加把劲儿!让激流勇士号飞起来!”他大吼着,向水手们下令道。 “喝!”所有的船员齐声答道。 刹时间,原本缓慢行在河道上的激流勇士号猛然加速,坐在栏杆上的索维兰则转过身去,向列格布致敬般地扬起了手臂,而列格布则摘掉了船长帽,大笑着行了个水手礼。 “坦德拉叔叔,我……昏迷了……多久?”索维兰问道。 “十三天,”坦德拉深吸了一口气,久违了的英气仿佛瞬间回到了他的身上,“你昏迷了十三天。” “我们……就快要到,贝伦城了,是么?……” “是的,很快,大概在后天早上。”索拉姆的斗篷逆风飘扬,似乎他很期待即将到来的下一段旅程。 索维兰点着头,没有再说话。激流勇士号的船头破开了汹涌的浪头,星碎的水珠在空气中耀出五色斑斓的光斑。天空中明净无云,洁白的飞鸟掠过最高的桅杆,然后俯冲向下,在波澜壮阔的河面上留下一抹如电的飞影。 迎着船头的劲风,索维兰将手臂伸了出去,承载着天空中温暖而又明艳的阳光,他在微笑着,对心底浮现出的那个红发女孩轻声说道:“等我……”(未完待续。) 第四十六章 接头 “碧蓝之钻”贝伦城,坐落于峻河最东端的终点上,比邻着一望无际的“奇迹之海”。受益于得天独厚的地理位置,以及大陆闻名的深水良港所赐,这座城市从出现在大陆史上的那一刻开始,便成为了滚滚金币的代名词。 每天,数不清的海外商品从这里卸下,经由行商的马车,行销整个王国甚至更远的土地。又有整片大陆的特产,从这里重新装船运往海那边遥远的国度。从价值连城的艺术品,到物美价廉的日用品,如织的船队在这里进进出出,而那碰撞出诱人声响的金币,不但填满了商贾们的钱袋,还填满了贝伦公爵的金库。 尤其是如今执掌贝伦行省的加尔切拉家族,与其他古老的门阀相比,这个家族的历史并不悠久,仅仅是随着奥勒姆王朝的建立,跨进顶级贵族门槛的新贵而已。 但是这个家族的成员仿佛具有天生的经商头脑,仅靠数代人的操持,便积累了富可敌国的财富。当家族的权柄传承到本代家主,被称为“贝伦之鹰”的阿莱拉莫?加尔切拉手里的时候,这座城市的繁华程度甚至达到了历史的顶峰。 不过现在阿莱拉莫公爵大人可不在贝伦城中,因为接到御前会议的御令,他已经前往都城,接任御前首相一职去了。如今的贝伦城主是他的孪生弟弟,安其罗?加尔切拉。虽然安其罗只有一个伯爵衔,但是奥勒姆的贵族圈子里都清楚,这位掌握着贝伦行省实权的二号人物,其能力并不亚于他的哥哥,甚至还要胜出一筹,不过这都是后话了。 入夜时分,经历了一天喧嚣的贝伦城终于在慢慢滋长着的夜色中换上了恬静的一面。高高挂在中天的圆月将如水般清冷的光芒洒在双臂环抱的港湾里,平静的海面晃动着,被镀上一道粼粼银辉。 收拢了帆幔的船只沿着码头依次排开,温柔的浪花轻轻拍打着船体发出阵阵低浅的声响。跨过环绕在岸边的码头广场。数不清的屋舍从这里扩散出去,构成了整座城市的主体。沿着那些此起彼伏的屋顶,你能在纵横交错的街巷间,看到摇曳的灯光。大声欢笑的人影,闻到食物散发出的香味,甚至还有美酒与空气混合在一起的甘甜。 城中一角的碎石巷,“黑玛瑙”酒馆照例迎来了一天中最繁忙的时刻。平日的熟客与初到此地的新人挤满了一楼的大厅,滚滚袭来的热浪与酒精混合在一起。将男人们的情绪推向了一个又一个**。吵杂无比的呼喝声与琴师手中明快的曲调不停争夺着这栋建筑物的统治权,安静,这个写意的词汇从来就不会出现在夜晚中的“黑玛瑙”,永远不会。 当然了,例外的情况总是充斥在生活中的每个角落,在“黑玛瑙”二楼最深处的包间中,两个并排坐在一起的身影正进行这一场特别的对话,放置在他们面前的方桌的另一边,空置的座位似乎在等待着本应属于这里的来客。 其中一个是位长相极其英俊的青年,尤其是那双灵动非常的眼睛。仿佛一刻也停不下来似的,不停打量着整个包间的布局。而另一位就有些古怪了,漆黑的连帽斗篷将他的身形团团裹住,看上去有些神秘,他们自然就是索拉姆和埃蒙德二人了。 就像事先计划中的那样,索维兰一行在他苏醒后的第三天,也就是今天上午,如期抵达了贝伦城。拜老船长列格布以及他的“激流勇士号”所赐,他们的速度要比普通客船快上了一倍不止,而且在列格布的打点下。他们在繁忙无比的贝伦城中,极其顺利地找到了一家不错的旅馆,安顿了下来。 在这之后,借着从唯一的俘虏。副队长恰拉嘴里得到的接头暗语以及信函上给出的地点,索拉姆和埃蒙德两人便来到了“黑玛瑙”酒馆。说实话,佩斯林的信函上并没有什么特殊的信息,只有一个贝伦城中的地址。不过通过老船长列格布提供的讯息,有关“黑玛瑙”酒馆的隐秘内幕便一点点浮出了水面。 这间酒馆的实际操纵者是个名叫费斯本的家伙,他是这座贝伦城。甚至整个奥勒姆王国最大的奴隶走私贩子,每年从他手上运往海外的私奴不计其数。不过因为这是桩不易见光的买卖,所以他的名声并不如何显赫。 于是,佩斯林的目的便不难想象了,他是想让索维兰彻底在奥勒姆王国消失,说好听点是放逐海外,不好听么,就是在哪个陌生的国度或者荒岛,自生自灭吧。当然,他可不愿意亲手染上兄弟的血,这是贵族们处理政治犯或者血源对手的惯用态度而已。 接下来的事情就简单了,一个疯狂的计划被坦德拉和索拉姆等人构思出来。既然费斯本不可能见过索维兰,他们便将副队长恰拉毒哑了嗓子,挑断了手脚筋,作为索维兰的替身塞到了马车里,带到了“黑玛瑙”酒馆。鉴于恰拉对索维兰犯下的罪行,没人在意他的死活,换句话说,这是他应得下场。 至于为什么他们二人会安静地坐在这里,那是因为他们对侍者说了这么一段话:半块黑面包、一份生羊排、两杯草莓汁、外加一艘双桅船,打包,我们带走。正当埃蒙德以为自己会被当做捣乱分子赶出酒馆的时候,他们却被返回的侍者带到了二楼的包间,并被告知很快就好,请稍等…… 抛开这句古怪无比的暗语,身处包间中的这两个家伙丝毫没有身处危险之中的觉悟,他们正满不在乎地聊着与接头毫无关系的事情。就像坦德拉在他们临走时,对索维兰说的那样:让他们去吧,你不需要担心他们的安全,你只需要祈祷着,这两个暴力分子不要杀光整个酒馆的活口…… “如果,我用长剑正面劈向你的脑袋,你会怎么做?”埃蒙德放松着四肢,慵懒地靠在椅背上问道。“是举剑格挡,还是后退?” 自从和他的父亲,坦德拉重逢之后。他便得到了关于索拉姆真实实力的证言。那是当年西里安在和索拉姆进行对决之后,跟坦德拉提到的战斗过程。用西里安的话来说,索拉姆的实力和他不相上下,之所以当时索拉姆战败。更主要的原因是轻敌,而非实力差距。 埃蒙德也曾问过坦德拉,如果一对一的话,谁能赢,坦德拉几乎没有任何犹豫。给出了自己最终一定会落败的结论。 从那之后,埃蒙德便缠上了索拉姆,不停地和他进行起模拟战斗的推演,但是至今为止,他还从未赢过。今天,他们又在谈论着同样的事情。 索拉姆几乎没有任何考虑,开口答道:“我会在你劈下之前向前一步,”他说,“用左手撑住你握着长剑的手腕,然后用右手上的武器划向你的胸膛。” 埃蒙德一愣。突然从椅子上将身体向前探去。“你知道我的双手都能操控武器,而且进攻时左手还会握有一把匕首,”他比划着说道,“我会反握着匕首格挡开你的攻击,然后……” “我的朋友,没有然后了……”索拉姆直接打断了他,“在你格挡的时候,我会顺势将你握住长剑的手腕按到身旁,用收回的武器同时切向你的脖颈和手腕……无论你怎么选择,要么命丧当场。要么被我切掉一只手,战斗结束。” 埃蒙德的脸色数变,似乎被气到了。“同时?你跟我说同时?你怎么同时攻击我的脖颈和手腕?” 索拉姆将手掌伸到了风帽下面的黑暗中,似乎在揉搓着太阳穴。“第一。无论你是否承认,我都比你的力量大。”他解释道,“第二……好吧,匕首拿来。”他说着向埃蒙德勾了勾手掌。 “给你!”埃蒙德从腰间抽出一把匕首,反握着将手柄递向了索拉姆。 接过匕首,索拉姆四下打量了一圈。从包间壁板上的烛台中,拔下了一根蜡烛,立到了桌面上。“看着!”他的话音刚落,握在手中的匕首就像毒蛇的信子一般飞快地抖了出去。在那根白色的蜡烛上抹出一道折返的寒芒,便收回了身旁。 埃蒙德彻底愣住了。“你,你怎么做到的?!”他瞪圆了眼睛死死地盯住了那根蜡烛。 “战斗、磨练、鲜血……”索拉姆将匕首还给了埃蒙德,“我的经历,你无法想象。” 埃蒙德艰难地转过头来。“我要怎么锻炼才能做到?” “你?已经晚了……”索拉姆严肃地点了点头,“你的年龄太大了,该定型的都定型了,你难道还指望一块雕刻成型的石头,还有什么可塑性么?……” “该死,你就不能说点好听的么?”埃蒙德沮丧地抱怨道,将身体重新瘫靠在椅背上。不过他很清楚索拉姆并未跟他说谎,一位武者的实力高低一方面来源于天赋,另一方面则是年轻时至关重要的那几年的锤炼,至于勤奋,则根本不用提出来,那是必备的条件。这个情况越是靠近巅峰,体现的越明显。 “好听的?恩……你也不用太沮丧,你和这片大陆的强者的差距不过是一张桌子的距离,其实并不遥远,”索拉姆似乎在用自己作为最好的例子,“奥勒姆王国里面,能打赢你的,应该不超过十个。” “强者?你再在说你自己么……”埃蒙德鄙视道。 “当然。”索拉姆点了点头。 “干得漂亮……你还是别开口了……谢谢!”埃蒙德刚说完,便发现索拉姆的风帽转向了门口的方向,“怎么了?”他问道。 “有人走过来了,应该是正主到了。”索拉姆说着,将风帽退向了脑后,露出了一头灰白色长发,还有那双冰冷的眸子。 “好吧,你也发现坐在屋子里戴着风帽非常怪异了么?……” 话音刚落,包间的布帘被拉开了,从外面走进来两个陌生的身影。其中一个身形略胖,剃光了头发的圆脑袋上嵌着一双精明的小眼睛。另一个则略显冷漠,他的目光只是在索拉姆二人身上瞟了一眼,便挪到了别的地方。 “抱歉,两位尊敬的先生,让你们久等了,”光头男人很自然地露出一副热络的表情,对索拉姆和埃蒙德欠了欠身,随后坐到了对面的位置上。而另一个男人则背着手,站到了包间的角落里。“这年头,赚点钱实在是太不容易了,总有些烦人的琐事绊住你的手脚,让你一刻也不得安生……” 对方的形象和列格布的描述很快重叠在一起,索拉姆说的没错,这个光头男人就是费斯本。另一边,虽然费斯本嘴上是这么说的,但其实真正的目的是想晒一晒包间中的两个人,看看是否还有什么尾巴一起跟来了。不过从对方的表情上看,似乎他们对此并不十分在意。 刚坐到椅子上,费斯本便向门外打了下手势,很快,两名端着托盘的侍者就用极为丰盛的食物和酒水,摆满了整张桌子,然后躬身退了出去。“我喜欢边吃边谈,这样会然我有种在家的感觉,”费斯本说着拿起刀叉,切向了盘中的小羊排,“你们……”他本想继续客气两句,但是抬起头时,却发现对面的两位已经毫无顾忌地扫荡起来。 “尝尝这个,蓝莓酱和低温烘焙面包,”埃蒙德直接将整盘面包拖到了面前,向索拉姆推荐道,“哦哦哦……还有这个,这是奇迹之海的特产吧?叫什么来着?”他指着一小盘淡红色的酱汁拍了拍脑袋,“对了,深海虹鳞鱼的鱼子酱!这可是好东西!” 索拉姆则表示反对意见地摇了摇头。“这张桌子上最昂贵的是这个,”他举起了酒壶,给自己倒上了满满一杯橙黄色的液体,随后小口抿了一下,“来自阿拉诺克的沙漠烈酒,虽然年份有些短,但是也很不错了。”当他看到埃蒙德拿起一盘牛排时,果断建议道:“如果我是你,就不要碰它,虽然材料不错,但是厨子的火候就有点过了……” “是么?”埃蒙德仔细端详了一下,有些不舍地放下了盘子,“好吧,你说的没错。” 费斯本看着桌面上盛着食物的盘子飞速向对面聚拢过去,脑子不由生出一种怪诞的念头——貌似我才是这里的主人吧?“咳咳……”他咳嗽了两声,努力地想要化解餐桌上的尴尬,“两位,貌似我们是来谈……” 没等他说完,一把漆黑的钥匙便从桌子另一边飞了过来。费斯本赶忙撇下了刀叉,很不情愿地双手接住了,可是粘在钥匙上的肉汁却溅了他一身。“门外,黑色马车,里面就是……”埃蒙德的嘴巴里塞满了事物,口齿不清地讲到。 费斯本的脸色渐渐沉了下来,放射着寒芒的小眼睛在索拉姆和埃蒙德身上瞟来瞟去,攥住钥匙的手掌在桌下面的颤抖着,几近暴怒的边缘。在他的地盘上,至今还没有人敢对他这么无礼。(未完待续。) 第四十七章 灭口 费斯本不停抽搐的脸颊并没有对索拉姆和埃蒙德的食欲造成什么影响。肥瘦适中的鲜肉腊肠,鲜红夺目的带壳龙虾,口感细腻的海胆,用香葱点缀的乳白色蛤蜊汤,表皮酥脆的烤鹌鹑,甚至大盘缀着水珠的瓜果——所有的这一切,再加上各种时蔬调制的沙拉,全都被快速地消灭着。以至于他们二人面前的盘子越摞越高,而且根本没有停止下来的趋势。 费斯本终于忍无可忍了,就在他想要拍桌而起,给这两个无礼的家伙一点颜色瞧瞧的时候。一道从食物与餐盘间射出的目光瞬间刺痛了他的皮肤,那是一种被打扰了进食的野兽的目光,冰冷、凶残、嗜血,还带着丝丝不屑。 突然袭来的危险感让费斯本产生了一种不真实的错觉,当他想要确认下刚刚是不是看错了的时候,却发现对面那两个家伙好像没事儿人一样还在大快朵颐地吃着。不过冷却下来的大脑让费斯本换了一个想法——何必跟两个跑腿的邮差计较呢?这样做太有**份了。于是,他的脸颊舒缓着,重新换上了亲切热络的笑容。 “希望今晚的菜式能够另两位满意,”他微笑着靠在椅背上,抿了一口酒,“贝伦城别的没有,但是说到这里的海鲜,却要比内陆的行省方便多了。”费斯本说着,将钥匙递给了角落里站着的男人,然后用目光点了一下对方。 接过钥匙,男人躬了下身,转身走出了包间。“这次的押送任务只有两位先生前来么?”费斯本应付地聊着无关痛痒的话题,“不过说实话,你们的速度大大出乎了我的意料,本以为你们要花上更久的时间呢。” “当然不止我们两个。其他兄弟已经安顿好了,”埃蒙德啃了一口苹果说道,“至于速度么,不得不说,我们雇了一艘非常棒的客船,那位船长可是位好人。”他想到了爽朗热情的列格布。后半句是他真诚的赞美。 很快,刚刚离开的男人再次走进了包间,并在费斯本的耳旁轻声低语了几句。费斯本很认真地听着,最后露出一抹放松下来的笑容。“辛苦了,先生们,既然货物已经送到了,接下来的事情就由我接手了,我想在出发之前,你们应该已经接到了相关的指令。”他说着点了下头。不过像是又想起了什么似的继续问道,“不知到两位先生准备在贝伦城逗留多久?如果方便的话……” “我们明天就会离开贝伦城,”索拉姆直接打断了费斯本的话,“大人还在等着我们的回信,恐怕不易在外面耽搁太久的时间。” 费斯本听着一愣,露出一脸遗憾的表情。“那就太遗憾了,我本想尽到地主之谊,带你们在贝伦城好好玩玩。看来是不可能了……”他的话锋一转,“不过您说的没错。出于稳妥起见,还是早些将消息送回去比较好。” 喝掉了最后一滴沙漠烈酒,埃蒙德异常满足地打了一个饱嗝,这样的举动再次让费斯本眉头微皱,不过埃蒙德却很自然地忽略掉了对方的不满。“既然您已经收货了,我们的任务也就完成了。是到了告辞的时候了。”他说着和索拉姆站起了身。 虽然心底非常希望这两个家伙立刻消失,但是费斯本还是假意客气道:“这就要走了么?就算明天就离开贝伦城,也不用这么匆忙,总要让我把你们招待好才是。” “您太客气了,先生。我会向大人如实转达您的敬意的。”索拉姆重新扣上了风帽,稍稍点了下头,当先走出了包间。他的身后,埃蒙德微笑着在费斯本的肩膀上拍了两下,“感谢您的晚餐,谢谢。”跟在后面走了出去。 看着肩头上的油渍,费斯本的怒火再次被点燃了。“客气!祝你们旅途愉快!”他强压着几乎要掀翻桌子的冲动,狞声说道。 随着酒馆二楼渐渐远去的口哨声与脚步声,费斯本尖厉的咆哮终于爆发在刚刚还一片和谐的包间中。“混蛋!兵痞!我诅咒这两个不知死活的蠢货!我诅咒他们!”费斯本操起空空荡荡的银壶,咣当一声砸到了墙角里。 他已经从座位上站了起来,脸上的皮肤因愤怒涨得通红,那滩肩头上的油渍几乎将他气得昏厥过去。自从当上了走私船队的头领,一直被阿谀奉陈的他早已忘记了漠视与羞辱的感觉,可就在今天,就在自己的地盘上,竟然让两个不知死活的兵痞狠狠地抽了一巴掌,这样的遭遇让他怒火中烧。 “告诉我,你那边已经准备好了!埃克!”费斯本突然转头盯住了站在身后的男人,布满血丝的小眼睛放射着狰狞的光芒。 “是的,先生,已经准备好了……”被称为埃克的男人躬身答道,“生面孔、好手艺、绝对万无一失……” “那就立刻动手,给我收拾得干净点!”费斯本的怒火仿佛平息了一些,一屁股坐到了椅子上,“本想让他们多活几天,可惜啊,这两个无知的蠢货,就不知道他们的小命已经被身后的大人们卖掉了么!” 埃克躬着身并没有说话,而费斯本的目光则无意间落到了那盘被评价火候过了,根本没有动过的牛排上。重新拿起刀叉,费斯本从上边切了一小块送到了嘴里,几乎是在同时,那块牛肉被直接吐了出来。“这他妈的是什么!两枚金币一块的顶级牛排给我做成了一团塞牙的干草么!来人!给我告诉那帮后厨的蠢货,如果再敢把这样的东西端到我的面前,我发誓,我会把他们插到木头上,晒成脱水的鱼干!” 轰的一声,恼羞成怒的费斯本将刀叉重重地砸到了桌面上,那根立在桌子正中,始终没人碰过的蜡烛突然震动着断成了三截,平滑的切口几乎与热餐刀切开的黄油无异。“见鬼!这又是怎么回事!难道我的酒馆连一根像样的蜡烛都他妈的没有吗!谁来给我解释解释!谁!” 包间外面,几名侍者的脸上缀满了冷汗。没有一个人赶在这个时候走进去。不过相同的疑问出现在他们的心底——蜡烛?包间的蜡烛不都是新换的么?到底发生了什么?…… 走出酒馆,路边的街灯在索拉姆和埃蒙德身后拉出两道长长的影子。他们走得很慢,似乎在消化着吞进肚子的食物,又像是在欣赏着夜幕下的街景。 不得不说,同样是奥勒姆王国的雄城重镇,这里的夜晚却散发着一股与其他城市截然不同的气质——恬静、慵懒。似乎让你根本感觉不到白日中的繁华。摒弃掉了高大笔直的传统建筑风格,这座城市大量充斥着二三层的低矮阁楼,精致美观,但绝不破旧简陋。沿着港湾渐渐向外抬高的地势,色调明快的阁楼与繁密的街市依山而起,漫步在纵横其间的石板路上,你甚至能够看到远处夜色中林立的桅杆还有夜色中的码头。 埃蒙德一边走着,一边放松地抻了个懒腰。对他来说,刀锋要塞的生活几乎占据了记忆中所有的时光。像这样悠闲的日子,实在太难得了。“我以为他会动手的,掀翻桌子啊,直接招呼打手啊……”他面露遗憾地说道,“没想到,竟然沉默着忍下来了……实在是太可惜了。” “他当然会忍下来,能够混成王国最大的奴隶走私头子,如果连这点涵养都没有的话。那才是真正令人惊奇的事情。”索拉姆说着,却又轻笑了一下。“不过也仅限于当面时的涵养罢了,从我们走出‘黑玛瑙’,就被人跟上了。” 埃蒙德和索拉姆的步伐都没有停下来,在他们身后几十码开外的位置上,几个看上并无特别之处的身影紧紧缀在了后面。“四个,估计还有暗处的钉子……”埃蒙德点头说道。“不知道这是那位走私头子的想法,还是佩斯林的计划之一,”他顿了顿,“不过那两位队长可真是个十足的倒霉蛋,从离开夜莺城那天起。他们就注定了不可能活着回去……” “谁的计划?我倾向于后者。”索拉姆给出了自己的答案。“杀人灭口远比守口如瓶来的实在多了……” “好吧,无论是谁,找个地方把他们处理掉吧,被人跟住的感觉可不太好。”埃蒙德说道。 索拉姆点头表示同意。“在哪动手随你吧,我,在哪都行。” “呃……你的话很伤人,你知道么?……”埃蒙德瞪了索拉姆一眼表达着自己的不满,而对方只是摊开了手掌,似乎在强调着自己只是实话实说而已。 沿着石板路继续向下,埃蒙德漫不经心地打量着道路两旁发散出去的巷子,似乎在选择着心仪的埋尸地。最终,他们两个的身影忽然一闪,拐进了其中一条巷子。跟在后面的四个身影一愣,立刻加快了脚步,追了上去。 这是条略显窄仄的小巷,胡乱堆放的废弃家什还有破木箱高高地捋在靠墙的位置上,似乎就连月光都不愿光顾这样阴暗的所在。 埃蒙德已经掏出了匕首,锋利的刀锋在砖墙上划出一串金属摩擦的嘶鸣,不过令他稍感意外的是,这条巷子里竟然还有另外一个存在——一个手持酒瓶的醉汉正扶着墙壁,哼唱着小调,解决自己早已肿胀不堪的膀胱。 “嗝……”醉汉打着嗝,转头将醉眼迷离的目光投向了脚步声传来的方向,“夜,夜安……先生们……”他的舌头仿佛打了结,口齿含糊不清。 “抱歉,这位先生,您请继续。”埃蒙德笑着做出一个请的动作,不过两边的巷头和巷尾同时挤进了数道漆黑的身影。伴随着武器入手的声响,他们向着埃蒙德二人逼了过来。 “一边四个?就连伏击都这么公平么?”埃蒙德说着,转身朝向了来时的方向。“那边交给你了……” 索拉姆从斗篷中抽出了长剑,苦笑着摇了摇头。“我的朋友,你的做法就有些不公平了,难道你没发现,你的对手要比我近上许多么?” “你是强者啊!一张桌子的距离加上去,其实差不多的。”埃蒙德反握着匕首强调道。 “你说的是长桌么?……” “够了。先生们!”其中一个靠近埃蒙德的伏击者打断了他们的对话,“放弃抵抗吧,这样你们也痛快点,我们也轻松点,对大家都好。” 埃蒙德在对方的脸上扫了一眼。“听我说,朋友。趁着现在还有机会,赶快跑吧。”他说,“不然的话,我会用你手上的弩枪射向你旁边那人的脑袋,”他用匕首在对方的身体上比划着,“然后用这把匕首切开你的气管,顺便用最右边那位朋友的胸膛,替我挡住站在最后面那位射出的弩箭……” “噗……哈哈哈……”那几名伏击者突然大笑起来,“你是喝多了。还是脑子有问题……哈哈哈……你也知道我们手里拿的是弩枪?哈哈哈……你的剧本里就没提到如何冲到我们跟前,这段最关键的剧情么?哈哈哈……” “他提到了,只不过你们没注意。”索拉姆迈开步子,走向了另一边的伏击者,而埃蒙德则向后倒退了一步,再次站定了。 “你说什么?”那名伏击者大喝道,“还有,别他妈的给我乱动!”为了保持弩枪的射击距离。他们一起向前跟了一步。 “别着急,先生们。再等等。”埃蒙德干脆举起了双手,示意自己完全没有反抗的意思。 对方越来越疑惑了。“等什么……”没等他说完,一声绳索崩断的声响从他们身旁爆发出来,下一刻,原本堆放在墙边上的废旧家什一股脑地从空中砸向了下面的四名伏击者。“见鬼,这是什么?!” “等的就是这个……”埃蒙德几乎同时冲了上去。他将匕首顺着墙壁划下去是想在绳索上抹出一道切口,向后退一步是为了将伏击者引入家什堆放的位置,至于等,则是等待着不堪重负的绳索崩断的那一刻。不过当对方反应过来时,已经晚了。 慌乱之中。切到近身的埃蒙德一把推开了那名伏击者手中的弩枪,随着一声轰鸣,锋利的弩箭直接射进了旁边那人的眼眶。右手的匕首飞快一抹,猩红的血雾从那名伏击者的气管中喷了出来,横移向右,埃蒙德抬手攥住了最右边伏击者的领口,将其挡在了自己身前。又是一声弓弦的轰鸣,最后面的伏击者终于扣动了扳机,不过他的弩箭却射入了同伴的身体。 随手甩开尸体,埃蒙德微笑着用左手擒住了对方端着弩枪的手腕,右手反握的匕首勾住了最后那名伏击者的脖子,反身一转,冰冷的寒芒带出一抹弯刀般的血箭,结束了战斗。 另一边,眼见战斗打响的另外四名伏击者则想都没想,直接扣动了扳机,急速狂奔的索拉姆竟然挥起了斗篷的前襟,将四枚弩箭卷飞了出去。就像一道融化于夜色的黑光,索拉姆的速度远远超出了伏击者能够想象的极限。当他们反应过来时,其中一名同伴已经伴随着纷飞的断指,一分为二的弩枪,倒在了血泊之中。无光的长剑刺进了第二名伏击者的胸腔,蹬开兀自瞪圆了眼睛的尸体,长剑的剑尖在第三名伏击者的喉咙上留下一道窄窄的,却足以致命的切口。 鲜血四溅,那名伏击者紧捂着喉咙倒了下去,当最后一名伏击者想要大声呼救时,他的脖子已经被一只毫无温度的手掌,死死卡住了。身后,一阵破空声响起,索拉姆下意识地将脑袋歪向了一边,噗地一声响过,一根弩箭射进了最后那名伏击者的眼睛。 “强者,这次我可比你快,而且比你多!”埃蒙德随手扔掉了本来属于伏击者的弩枪,向索拉姆的位置走了过来。但是转过身来的索拉姆却没有说话,而是将目光投向了埃蒙德身后的那几具尸体。 灰败的气息在他的左手上一闪而逝,散落在地上的弩箭被操控着飞到了索拉姆的手里,他的脚步并没有停下,埃蒙德也瞬间明白了索拉姆的意图。就在这时,那名胸膛上被来了一箭的“尸体”突然从地上窜了起来,连滚带爬地冲向了巷子口。 “嗖!” 索拉姆手中的弩箭被庞大的力量牵引着电射而出,飞过了埃蒙德的肩头,钉进了那名伏击者的后颈。伴随着飞溅的血浆与骨骼断裂的脆响,那个逃命的身影就像被甩出去的破布袋子一样,在空中飞了一小段距离,最后摔在地上,不动了。 “怎么会!他怎么没死!”埃蒙德看着那具尸体发着牢骚。 “因为胸骨有可能卡住箭簇,而且从他臃肿的衣饰上看,这个怕死的家伙应该穿上了锁子甲,或者其他什么东西……”索拉姆藏在风帽中的脸孔似乎在笑着,“不过怎么都好,他最后死在了我的手上。我说的过的,一张桌子的距离……” “好吧好吧!你又赢了!”埃蒙德干脆打断了索拉姆继续下去的话语,转移了话题,“走吧,趁着时间还早,不如去哪找点乐子再回去。” “没问题,你请。”索拉姆收起了长剑说道。 “我请?你这个叛军首领未免有些太小气了吧!”埃蒙德不满地抱怨道,“而且,就算我请,你对这座城市的了解又能比我多多少?” “军费和个人享乐是两回事,我的朋友……”索拉姆顿了顿,似乎在回忆着什么,“至于熟悉程度,说实话,我在你的年纪上,基本逛遍了奥勒姆所有知名的酒吧以及妓丨院,贝伦城也不例外。”他笑着转身走了出去,“不过当然了,你唯一需要祈祷的是,时隔多年之后,我印象中的店铺没有倒闭。” “哈!我早说过,我们会成为很要好的朋友的!”埃蒙德的眼睛立刻亮了。 “相信我,你会后悔的……” “……” 随着他们两个慢慢消失在巷子的尽头,这里终于回复了夜幕中应有的宁静。不过不管是走掉的“遇袭者”,还是地上的“伏击者”,似乎他们都忘了另一个人的存在——醉汉,那名本想解决私人问题的醉汉已经瘫坐到了自己的尿液上,原本烂醉如泥的他早就被浓烈的血腥味刺激得醒酒了。 看了看那两个消失的背影,看了看地上的尸体,醉汉的目光最后落到了手中的酒瓶上。咣当一声,他竟然松开了手掌,任由还残留着小半瓶酒水的酒瓶直接摔倒了地上。(未完待续。。) ps:感谢 lpp耳濡目染 的打赏,谢谢。 ... 第四十八章 血夜 夜色在增长,在加浓,彻底沉睡了的贝伦城隐没在轻柔的黑暗之中,只剩下道道依稀可辨的轮廓。除了一两声不知从哪,不知何人发出的呓语,还有夜行动物不安分的鸣叫,你很难在这个时候听到其他的声响。就在这万籁俱寂的的夜里,一连串清脆的马蹄声远远传了过来,仿佛还在提醒着天上的月亮,此时并不是只有她一个人,还在享受着中天下的凉爽与寂静。 顺着城中的主道缓缓向下,两架车身如墨的马车缓缓前行,嵌满铜钉的车轮滚动在夜色中留下一抹动人的光影,车身前角的铜钩上,散发着橘色火光的油灯随着晃动的车身晕散出阵阵梦幻般的柔光。 前面的车厢中,费斯本正慵懒地将身体陷在柔软的座椅中,小口抿着杯中的红酒。这位名声不显的奴隶走私头子,将目光投向了窗外的黑暗之中,注视着这座从出生到现在,混迹了四十余年的城市。 他对这里熟悉么?当然熟悉,从每一块方砖到每一片屋瓦,从每间酒馆到每一栋妓丨院,从每一伙帮派到每一群流莺,所有有关这里的一切他都像熟悉自己的手指一样清楚无比。但是他喜欢这座城市么?不,绝不……从十二岁混迹街头到今天成为最大的奴隶走私头子,他发现自己越来越讨厌这里的一切。 就像置身于一条散发着恶臭的水沟,永不见光的行当让他收获了大量黑色的财富,却也因此永远不能在阳光下享受别人的羡慕与膜拜。他受够了那些满身污渍的奴隶,受够了那些不停为自己送上虚假奉承的蛇头…… 财富……如果拥有的财富不能让别人领略到你的财富,那这些财富和废铜烂铁有什么区别?是的,女人全都爱慕虚荣。男人全都贪恋权势……问题仅仅是,许多人被生活淹没掉了灵魂深处的本性,他们。只需要一个机会。 而费斯本,就得到了这样的机会。他的思维已经漂到了别的地方。只要一想到那些曾经根本无法触及的存在,那些站在王国权利顶峰的大人物,他便仿佛摸到了通往未来的钥匙。只要攀上那些大人物,自己就能离开这里,到别的地方,到都城,开始真正体面的生活……甚至可能成为一位贵族,将自己的姓氏刻上头衔。并一直传承下去的贵族。 费斯本的呼吸越来越急促,皮肤下的鲜血奔腾着,燃烧着,仿佛点燃了整个胸腔一般,下一刻就要破体而出。将酒杯中的液体一饮而尽,费斯本收回目光,闭上了眼睛。颤抖的身体渐渐冷却下来,他非常清楚,现在最重要的是处理好后面马车中的货物,只有在这之后。他才能慢慢地计划,慢慢地运作…… 地势渐渐放缓,费斯本的马车很快驶出了主城区。来到了异常宽敞的港前广场上。他的目的很简单,为了避免夜长梦多,他想尽快将货物送上自己船队的旗舰,只有在那里,才是绝对安全的地方。至于之后,那就简单了,只需要亲自跑一趟,将那个倒霉蛋随便踢到一个无人的荒岛上,就算大功告成了。 午夜时分的港前广场一片寂静。空气中除了海潮拍打堤岸发出的轻响之外,听不到任何其他的声音。几根孤独放射着光亮的路灯还在坚守着自己的岗位。就连往常巡夜的码头卫兵,都不知跑到哪里去打发这无聊的长夜了。 透过马车的窗子。费斯本远远看到了自己的走私船。他愉快地轻笑了两声,如果遇到卫兵的话,少不了费上一些口舌,甚至还要掏出几枚金币,才能顺利过关。而现在呢,似乎连运气都在这个美妙的夜晚站到了自己这边。 可就在这时,急促的马蹄声从斜刺里爆发出来,一辆同样漆黑的马车狂奔着,撞向了费斯本所在的车厢。 “轰!” 没等费斯本反应过来,就被突然袭来的撞击直接掀到了地板上。“这他妈的是怎么回事?!……”他怒骂着想要爬起来,却发现实际情况远远超出了普通碰撞的范畴。那辆马车根本没有减速,在一片飞溅的碎木与马匹的哀鸣声中,直接将费斯本的马车撞翻在地。 下一刻,十几名全身裹在斗篷中的身影从黑暗中冲了出来,没有对答没有犹豫,无声的杀戮瞬间笼罩在强行逼停的两架马车上。看着车窗外纷乱的身影以及不停闪烁的寒芒,费斯本闻到了致命的危险。这次行动根本就没带多少护卫,而这群袭击者,显然没想留下一个活口。 几乎是出于保命的本能,费斯本一脚踹开了马车顶棚上的暗窗,连滚带爬地冲了出去——那是他以防万一留下的后路。 身后的夜色中,兵器的碰撞声,护卫临死时的惨叫声混合在一起,震得费斯本头皮发麻。他现在只想逃离这里,越远越好!但是对方似乎早就注意到了他的身影,随着一声弓弦的低鸣,一根电射而出弩箭直接钉进了他的肩膀。 “啊!……”费斯本发出杀猪般的惨叫,他可从来没有吃过这个苦。扎挣着转过身,他的身体蹭在地面上向后挪动着,因剧痛而挂满了冷汗的脸上,只剩下恐惧无比的神情。“卫兵!快来救救我!卫兵!来人啊,杀人了!……”他大声呼喊着,嘶哑的吼声不停回荡在港前广场的上空,却没有哪怕一丁点的回应。卫兵,就像凭空消失了一般。 费斯本的视线中,一道高大的身影握着弩枪,缓缓向他走了过来,沉重的铁靴在石砖上踏出阵阵冰冷的脆响。费斯本感到自己的血液已经凝固了,僵硬的身体无法再挪动一下。“别,别杀我!我是‘黑血镣铐’的首领!黑血镣铐奴隶船队,你一定听说过的!”他语无伦次地哀求道,“我有钱,数不清的金币!放过我!只要放过我,那些金币都是你的。多少都行!求求你,放过我……” “闭嘴!”斗篷中的身影一声低喝,打断了费斯本的哀求。“你确定要向我求情么?”他说着,将遮住脸孔的风帽退向了脑后。 一瞬间。费斯本愣住了,瞪圆了的双眼好像看到了最为恐怖,最为不可思议的一幕。“怎么是……你!等等,听我解释,等……” “噗!” 一抹喷射的血箭泼洒在费斯本脑后的地面上,那道身影直接扣动了弩枪的扳机,用射进嘴巴的弩箭打断了费斯本的话语,他根本没兴趣听他废话。 很快。这场午夜时分的战斗便结束了,随着那道身影的命令,所有尸体被胡乱扔进了一辆马车。在这之后,一桶又一桶海水将地上残留的血迹冲刷得越来越淡。当他们将所有残骸收拾干净,带着那辆关押着“货物”的马车离开港前广场时,除了空气中尚未散尽的血腥味之外,这里看上去就像没有发生过任何事情一样。 夜色在沉淀,在蔓延,贝伦城的最高点,位于西北方抬起的山体上。城主府中依然灯火通明,似乎这座城市的主人从不会因为夜晚的到来而放缓自己的脚步,从来不会。在这座半山城堡其中一个耸立的尖塔中。轻柔的琴声磨擦着空气,带出阵阵流水般的音符。 透过玻璃窗,你能看到宽敞的音乐厅中,一个男人正坐在几乎与建筑融为一体的管风琴前认真地演奏着。 无数根错落有致,闪烁着暗黄色光泽的铜管沿着高陡的墙体笔直而上,固定住它们的实木高台代替了墙壁,与地板连接在一起,被明亮的灯火耀出一轮深沉的纹理。当这座庞大复杂到无以复加的金属与实木堆叠的造物,最终在男人面前聚合成犹如台阶般的四层键盘。以及分列在两旁的,密密麻麻的音栓时。你会以为自己看到了工艺美学与音乐相互融合的神迹。 纤细修长的手指从最高处的键盘缓缓向下,头上尖尖的熟牛皮风琴鞋不停踩踏着脚下的琴键。灵动轻盈的音符从铜管的高音区流淌而出越来越低。男人身旁的音栓区,一位满头银发的老管家正熟练地调节着音色,他的动作精准无比,一分不多,一分不少。 这似乎是一支描写河水的乐章,在最初叮咚的脆响中,无数小溪流过寒风呼啸的高原,渐渐汇成一条波澜壮阔的大河,向远方流去。它流过猎人号角回响的森林,流过大地母亲般的田野,流过夏日中孩童嬉戏的笑颜,流过回荡着婚礼祝福的岸边…… 那河水越来越急,仿佛汇成了奔涌的激流。突然,男人的手指落到了最下面一层的键盘上,巨大而又低沉的轰鸣奏响着喷涌而出,犹如涌进峡谷的河水,在那利刃般的崖壁上撞击出雄浑的颤音。整座管风琴仿佛瞬间觉醒了一般,分列两旁的音栓弹起或有落下,气流涌动在上千根铜管中激荡着簧片,演奏出层层复合的音色,此时此刻,男人仿佛化身为操纵风暴的使者,用那双柔弱的手掌抽打出道道撕裂苍穹的雷霆。 随后,大河穿过峡谷,迎接着初升的朝阳,河面舒展着渐渐开阔,却依旧奔流向前,消失在地平线的远方。 男人的手指在最后一个按键上慢慢抬起,被拉长的音节越来越轻,最终消失在了音乐厅之中。“赞美……伟大的峻河……”男人的思绪似乎还沉浸在乐曲之中,他的声音很轻,需要非常留心才能听到。旁边的老管家则背着一只手,躬身退到了一旁。 “告诉我,埃克,你听到了什么?”男人没有回身,只是自顾自地问道。 音乐厅的墙角中,曾经出现在包间的埃克,正躬着身子,将目光落在了自己的足尖上。“大人,我听到了伟大与渺小……” “哦?伟大与渺小?我亲爱的埃克,你可真是越来越会说话了……”男人轻笑着站起身来,深绿色的双瞳放射出两道利剑般的目光,看向了墙角中的埃克,“来吧,你说费斯本为什么会死?” 埃克的身体一颤,但是没敢抬头,更没敢接话。他非常清楚下面的答案,并不是自己该说的。果然,男人的声音在短暂的停顿之后。再次传了过来。“不是因为愚蠢,愚蠢并不能致命。我从未想过自己的手下都是头脑灵光的聪明人……”他摇了摇头,“是因为无知……无知地认为自己可以在我的眼皮底下摆弄些瞒天过海的把戏!” “是,大人……”埃克的身体躬得更低了。 轻轻叹了口气,男人似乎并不想在这个问题上停留太久,他看了看窗外的夜色。“算算时间,欧力特应该快回来了吧?”站在旁边的老管家迅速回了一句,“是的,大人。亲卫长大人应该就快回来了……” 就在这个时候,音乐厅的大门被敲响了,随后,那个一箭射死费斯本的男人带着被属下架住的犯人,走了进来。“大人,都处理好了,这就是那名囚犯。”欧力特躬身说道,然后退到了一旁。 男人听到欧力特的汇报,眼中一亮,将目光死死盯住了那名蓬头垢面的犯人。快步上前。男人握住犯人的下巴,将他的头抬了起来,不过映入眼帘的面孔却让他微微一愣。随后收回了手掌。“再跟我说一遍酒馆中发生的一切,越详细越好。” 埃克听到对方的命令,立刻小心地复述起来,而那名犯人,也就是被毒哑了嗓子,挑断了手脚筋的恰拉,则不停挣扎着,想要解释出整个事情的来龙去脉。但是他们的动作全都被男人接下来的做法打断了。 “干得漂亮啊……”男人说着,一把抽出了欧力特腰间的长剑。顺势一刺,贯穿了恰拉的胸膛。副队长的挣扎与埃克的复述。全都定在了当场,埃克看着那名囚犯不知发生了什么。而瞪圆了眼睛的恰拉呢,他从未想过,这次看起来简单无比的押送任务,竟然会让自己命丧于此。 旁边的老管家和欧力特是知道内情的人,但是他们的脸上只是闪过了一丝错愕,便立刻恢复如常。“我终于发现,当愚蠢与无知同时出现在一个人身上时,是件多么可怕的事情……说到底,将这么重要的行当交给一头蠢猪,的确是我的过失……”男人自嘲地摇了摇头,将长剑递还给了欧力克。 “埃克,从今以后,黑血镣铐是你的了……”男人转身说道,“记住今天发生的一切,记住,什么事情能做,什么事情不能做……” “是,大人!”埃克强忍着心中的狂喜,躬身答道。 “好啦,下去吧,”男人不耐烦地摆了摆手,“对了,顺便把这具尸体也带下去……” “是!”埃克领命,立刻和欧力克的手下,将恰拉的尸体抬了出去。音乐厅中,只剩下了男人最信任的老管家和欧力克三人。 许久的沉默之后,老管家首先开口了。“大人,您……” “那不是殿下。”男人很干脆地答道,不过他的话却让老管家和亲卫长一时愣住了。“怪不得对方根本没把费斯本放在眼里,怪不得他们能够雇佣灰铁港的列格布为他们开船……原来是出现了另一方势力……”男人顿了顿,似乎在思考着什么,“会是谁呢?坦德拉,还是老肖恩?……这可越来越有意思了……” 老管家和亲卫长对视一眼,他们发现整个事情越发复杂起来。“大人,用不用通知都城的公爵大人?事情发生了变数?”老管家建议道。 男人摇了摇头。“不用,告诉我,我们的人已经盯住了那伙人的行踪。”他看着老管家问道。 “是的,大人,他们入住了‘路石旅店’,我们的人一直在跟着,不会发生任何纰漏。”老管家立刻答道。 男人的眉头皱到了一起。“贝蒙,你带着我的命令,立刻封锁城门。欧力克,带上四十名贝伦铁卫,给我把殿下抓回来!”他决断道,“记住,二十岁上下,蓝眼睛,你应该不难分辨,”他试着描述出索维兰的样子,那还是他在受封仪式上留下的印象,“至于其他人,如果反抗,死活不论!” “是!大人!”老管家和亲卫长立刻躬身答道,快步走出了音乐厅。 随着二人消失在门口的身影,男人缓步走到了窗前。从这里,他能俯瞰整个贝伦城,属于他的贝伦城。其实他早就从埃克那里获悉了这次交易的所有细节,甚至连那支押送队伍什时候达到的贝伦城都一清二楚。结合都城传回的消息,以及顶级贵族间的流言,他有理由相信,这支从夜莺城出发的队伍,押送的就是先王艾登的独子,真正的王位继承人,索维兰?康德巴赫殿下。 但是他并没有使用强硬手段直接扣住他们,用最小的代价换取最大的利益,是他一直以来的原则——商人的原则。不过他从未预料到,押送队伍的成员早就被另一方势力替换掉了,自己甚至被耍了一道。 他的视线停顿在远处月光下的港湾里,想起了都城最近发生的一切。经过阿莱拉莫?加尔切拉的努力,各省贵族终于让出了一部分萨丁城的利益,稍微调高了一些垄断性行业的税收。 虽然这仅仅是新任御前首相执政以来的一点点成就,但是以此为开端,加尔切拉家族将会在王国的舞台上攫取更多的话语权与政治资本,这才是最重要的。在此基础上,如果再加上一个悄悄控制在手里的王储呢?那样的话,摄政王势必会对加尔切拉家族言听计从,到那个时候,谁还敢把自己仅仅当做富可敌国的商人? 男人透过玻璃窗的面孔有些模糊,但是那双深绿色的瞳孔,却释放着摄人心魄的光芒。“哥哥,你可是给我出了个大难题啊……”(未完待续) ps:感谢致虚极守静笃的打赏和月票,这是本书第一个万赏和第一张月票,罗盘拜谢。 第四十九章 疑问 当第二天的太阳像往常一样升起时,贝伦城中悄悄流传着这么几件大事。第一,昨天晚上贝伦城的城门在午夜之后突然被封锁了,对于一座以贸易为主的海港城市来说,这样的事情似乎在很多人的印象中,从未发生过。 第二,贝伦城中久负盛名的“路石旅店”同样在昨天晚上,被数十名甲胄齐整的贝伦铁卫团团围住,无论旅店的老板如何抗议,那些城主的直属亲卫队还是把这间上百年的老字号翻了个底朝天。 也因此,天色刚刚放亮,贝伦城的治安官大厅便挤满了前来投诉的旅客,以及旅店老板本人。可以想见,这些受害者应该会得到一笔不菲的赔偿金,当然了,这件事情的影响要相对小了许多。 第三,“黑玛瑙”酒馆的老板费斯本,在昨天晚上离开酒馆之后,莫名其妙地失踪了。有人声称在港前广场上听到过费斯本的呼救声,不过巡夜卫兵的回答却立刻堵上了那个人的嘴巴——你在质疑我们的工作么?好吧,的确没会为了一个酒馆老板操心。 另一方面,这个无关痛痒的失踪案件却在见不得光的奴隶走私行当里掀起了不小的波澜。许多蛇头都闭上了嘴巴,悄悄观察着,因为像这样的人物能被毫无痕迹地干掉,对方的能量已经不能用巨大来形容了,简直是恐怖。 可就在所有人都以为“黑血镣铐”船队会瞬间陷入权力倾轧的漩涡,甚至就此覆灭的时候,整支船队却平静的就像什么也没有发生过一样,那种诡异感似乎和死掉一个低级水手没什么分别。 仅仅用了半天时间,“黑血镣铐”便迎来了它的新主人——曾经的船队副手,埃克成功上位了。于是乎。费斯本瞬间变成了曾经的历史,那些蛇头很自然地表达出两种意味不同,却含义一致的态度:费斯本?愿他的灵魂早日安息;又或者。费斯本?费斯本是谁? 第四,不得不说。这件事的传播范围就更小了。听城主府的仆役说,他们的主人在昨天午夜之后陷入了几近疯狂的暴怒,甚至砸碎了一只价值连城的古董花瓶。没人知道到底为什么,但是对于那位从来都涵养极好的伯爵大人来说,这样的事情貌似是有史以来的第一次。 稍稍谈论了几句之后,这件事便被人们自动忽略掉了。因为无论是谁,都不想在背后议论那位高高在上的大人,毕竟。想要在贝伦城讨生活,这位掌握着整座城市的实权人物,才是绝对不能得罪的存在。 但是可以肯定的是,就在城主大人暴怒之后,他的亲卫长便带着数十名贝伦铁卫,杀气腾腾地冲出了城门。这条讯息是昨天值夜的城门卫兵提供的,为此,他还差点被一鞭子抽到脸上。 对于一座庞大的城市来说,这里的居民总能用最新鲜的小道消息或者花边新闻打发掉一天的时光。但是这些事情索维兰一行就不可能知道了,因为他们正在荒无人烟的土地上。进行着根本不知道目的地的旅途。 贝伦城的西南方,由十余匹战马组成的队伍,正穿行在连绵起伏的丘陵之间。他们的速度很快。从满身的风尘来看,似乎已经很长时间没有得到休息了。 昨天夜里,索拉姆和埃蒙德在返回“路石旅馆”之后,便对众人详细描述了交接囚犯时发生的所有细节,也包括后来的遇袭事件。在老肖恩和奥尔?凯恩的建议下,索维兰一行连夜离开了贝伦城,一头扎进了茫茫的夜色之中。 “如果对方打定主意杀人灭口,就算伏击失败了,也无法保证不会出现其他的意外……毕竟。贝伦城不是我们的地盘。”这是奥尔?凯恩的原话。也多亏了这位混沌教派首席祭司的提醒,索维兰等人才阴差阳错地躲过了贝伦城主安其罗?加尔切拉的围捕。不然的话,他们现在极有可能已经被关押在暗无天日的地牢里了。 面对着眼中不停重复着的绿色。整整骑行了一夜的队伍渐渐露出了疲态,但是他们前进的速度却没有丝毫放慢的势头。拜贝伦行省极为发达的商业环境所赐,生活在这里的人民大多选择聚居在峻河的两岸或是贝伦城周边的区域,越往行省南部深入,则人烟越稀少。 这样的好处不是没有,你只需要卯足了气力打马狂奔就行了,完全不用担心暴露目标的可能性。但是跟在后面的坦德拉等人,却没有一丝轻松的神情。因为在索拉姆的带领下,整支队伍的前进方向没有进行过任何改变,也没有人知道,他要将他们带到什么地方。 索维兰的状态非常不好,和埃蒙德共乘一骑的他,早就被连夜的奔袭与身上的旧伤折磨得虚弱无比。时而清醒时而昏睡的脑海中不停充斥着划过眼前的翠绿以及仿佛永远不会停歇的马蹄声,支离破碎的梦境再次找上了他,一个又一个似曾相识,却又好像根本没有经历过的画面不停在黑暗中一闪而逝。 就这样浑浑噩噩地煎熬了许久,当他再次睁开眼睛时,发现自己已经躺在平整柔软的毡垫上,缀满繁星的夜幕高远地悬在头顶。队伍已经停下来了,他们在一条小河边的浅滩上搭起了一座临时的营地。 远处,众人围坐在两个跳跃着火苗的火塘旁,一边是自己熟悉的坦德拉和老肖恩等人,另一边是索拉姆的副官亚尔图,以及奥尔?凯恩的学生卡南所带领的属下们。很显然,这支队伍虽然一起行动,但是成员还是保持着相互间的隔阂,或者说敌意。 索维兰挣扎着想要坐起来,就被一条手臂扶住了身体。“殿下,你醒了?”埃蒙德在索维兰的背后堆上了数个柔软的行囊,让他能够保持一个舒服的坐姿。 “叫我索维兰或者维兰都行,不要再提殿下了。”索维兰笑着说道,对于名头他早已不在意了。而且。这个来自刀锋要塞的年轻人,总能给身边的人带来如沐阳光的温暖与乐观,更不要说那种口味独特的幽默感了。有的时候索维兰甚至会怀疑。埃蒙德真是坦德拉叔叔的儿子么……这父子俩在性格上的差异实在太大了…… “好吧,那就叫你维兰吧。我喜欢这个昵称,哈哈。”埃蒙德说着,从口袋里翻出一小袋肉干,细细撕碎后递到了索维兰的嘴里,“尝尝这个,‘末日餐刀’的烤兔肉,为了它,我可是花了大价钱的!”埃蒙德强调道。 昨天晚上他和索拉姆几乎扫荡了整个贝伦城所有的知名餐馆。当他们回来时,每个人都背了一个夸张到令人咋舌的大包裹,甚至让人以为这两个疯子是不是跑去打劫了。不过虽然这几天的干粮解决了,但是埃蒙德却付出了几乎所有这几年服役攒下的私房钱。 扎实的口感与香浓的辣味让索维兰的眼睛顿时一亮。“你们竟能找到这样的美味?据我所知,你好像没来过贝伦城吧?” “我当然没来过,但是索拉姆那家伙,嘿嘿嘿……”埃蒙德似乎想到了什么兴奋的事情,“这点零食根本不算什么,你如果去了‘深红吻丨痕’就知道什么叫……”埃蒙德说着突然发觉话题的方向似乎有些奇怪,便立刻用肉干堵住了自己的嘴巴。 “深红吻丨痕?……”索维兰忽然一愣。刚想说话,就被埃蒙德捂住了嘴巴,“别。别!千万别让我父亲知道,不然我可看不见明天的太阳了!” 索维兰偷笑着眨了眨眼睛,埃蒙德这才挪开了手掌。“看在主神的份上,我的爱人啊,你到底在哪里?见鬼……”没等他说完,远处传来的对话声便将他们的目光吸引了过去。 “就算杀了那两个押送队伍的队长又能如何?难道佩斯林和德维库勒家的父子俩能够将这件事情彻底掩埋掉么?”库尔翻弄着火塘中的木柴,橘黄色的火苗立刻跳跃着旺盛了许多。 坐在对面的奥尔?凯恩点了点头,环抱着手中的长杖。“也许别的时候不能,但是在这件事情上。他们的确能够做到彻底掩埋。”他说,“那个名叫恰拉的副队长曾经说过。押送队伍的成员不是背景简单的单身汉,就是家乡远离夜莺城的外地人……” “换句话说。他们的死活,无人在意。”坦德拉接过了话头,“只要干掉了队伍的两个首领,那些等在旅馆中的士兵们只会在许多天以后面临两个选择:要么孤身返回,要么畏罪潜逃。”他说着叹了口气,“他们可不知道押送任务的结果到底如何,不过最后都是一样的,返回夜莺城的会被秘密处死,畏罪潜逃的会就此消失。而整个事情,再也不会有人知道了。” 随着坦德拉越来越低的声音,围坐在火塘旁的众人慢慢沉默下来。对于阴谋者来说,为了达到目的,所有可以利用上的手段都是无比正常的选择,无论代价是金币,还是人命。 仿佛是为了将如此沉重的话题转移开,裹在斗篷中的索拉姆抬头看向了一直沉默不语的托马斯。“小家伙,这一路上,你的目光锁在我身上多少次了?”他的声音很冷,但又有些调笑般的戏谑,“我记得我的样子你已经见过了,无论从哪个角度看,我应该都不会给你带来女性的感觉吧?而且,请相信我,我对男人,暂时没有兴趣……” 营地中突然一静,但是很快,来自萨丁的混沌教派信徒们立刻爆发出震天的哄笑声,就连坦德拉和老肖恩等人都强忍着笑意,古怪地看着满脸通红的托马斯。“我,我没那个意思……”他尴尬地挠着脑袋,似乎不敢和其他人对视,“我一直有个问题,想,想请教您一下……” “说吧。”索拉姆抬起手臂止住了手下们的笑声。 “就是那几枚硬币,您给老船长列格布的黑色硬币,”托马斯的目光放射出疯狂的求知欲,“我,我对大陆史有些了解,但是那样的硬币,似乎,似乎在任何典籍上都没见过……” “哈,原来是这个……”索拉姆怪笑了两声,其实不要说托马斯,就是坦德拉等人都对此好奇不已,只不过至今没人开口问出而已。“相信我,小家伙,你不会想知道的。而且我也不能告诉你,不是不愿意,而是法则,那些约束着行为的法则。”他随手指了指后面不远处坐着的手下们,“并非你不知道,就是跟随我很久的他们,同样也不知道。” 奥尔?凯恩满眼欣赏地注视着托马斯,通过这段时间的接触,他非常喜欢这个求知欲极强,而且对大陆史有着极深造诣的年轻人。他甚至想正式收其为徒,但是因为那个最明显,却又最无法跨越的信仰问题,这个想法恐怕短期之内,很难实现了。 但是这并不妨碍奥尔?凯恩对其进行允许范围之内的指点。“这么说吧,小家伙,这片大陆上有许多超越了国家,超越了种族,甚至超越了信仰的组织。”他斟酌道,“用一句非常著名的话说,‘你能接触到的光明,并非世界的全部……’我希望你能明白我的意思。” “你能接触到的光明,并非世界的全部……”托马斯轻声重复着这句话。坐在旁边的老肖恩则拍了拍他的肩膀,他的阅历要比在座的绝大部分人更加丰富。“他说的是‘地下世界’,对此我并不了解,但是,这句话我的确听过。”老者紧皱着眉头,看向了火光与阴影笼罩下的索拉姆,目光中充满了警告的意味。“不要将好奇心聚焦在这个命题上,我的孩子,那对你没有好处……” “是……是,大人……”托马斯看着奥尔?凯恩点头答道。 手持法杖的老者却不置可否地笑了笑,并没有再解释什么。另一边的坦德拉则抬起了头,问出了在他心中深埋了许久的问题。“事到如今,你都不想告诉我们,到底怎么让索维兰重新站起来,甚至我们到底要去哪里么?” 随着他的话语,所有人都将目光聚集到了索拉姆的身上,甚至就连远处坐着的索维兰与埃蒙德都是如此,他们想要听到对方给出的答案。(未完待续) 第五十章 目标 PS:1.感谢 冰炎狂舞 的两张月票,罗盘拜谢! 2.因为放假了,结果比上班还忙……导致本章更新较晚,万分抱歉。 3.祝愿大家节日快乐!享受个好假期,换个好心情~ 火光与夜色杂糅出的光影镀在索拉姆的身上,跳跃着,好像活了一般。有那么一瞬间,你似乎能看到漆黑的风帽下,黑暗在涌动着,聚合着,最后重新回归平静。 索拉姆慢慢褪下风帽,用那双闪烁着灰色光泽的眼睛,正视着坦德拉。“第一个问题,如果我说我也不清楚能让索维兰重新站起来的方法具体是什么,你信么?……”他的表情很严肃,似乎不是在开玩笑,“第二个问题,我不会告诉你目的地是哪,到时候你们就清楚了。之所以这么做,是为了减少不必要的争执,同时,我也不需要你们的信任……” 坦德拉和老肖恩的眉头同时一皱。“虽然我们非常感激你和你的属下们为索维兰所做的一切。但是,这并不代表我们可以容忍为了达到目的,而与虚妄的伪神,或者燃烧地狱中的恶魔进行交易的行为……” 随着老肖恩的话语,营地中的气氛为之一凝。紧接着,坐在远处亚尔图和卡南,以及其他索拉姆的属下们默默地站了起来,他们感到了冒犯和亵渎。如果说索维兰的昏迷还能暂时让双方抛开彼此的立场,维系着脆弱的和平的话,那么随着索维兰的苏醒,这个从不牢靠的同盟瞬间绕回到了最初的原点。 生存问题、利益问题、信仰问题,这是所有创造或是毁灭历史的本源。而在索维兰的身上,很不凑巧,这三个全占了。 奥尔?凯恩叹息着抬起法杖,止住了身后蔓延开来的怒火。“这就是你们对混沌教派的评价么?信仰着伪神或者恶魔的异教徒?……”老人的声音有些疲惫,却又异常坚定,“但是你们无法否认。混沌教派在萨丁地区传播的历史,甚至要比奥勒姆王国的国史还要长,从我们的主神在这片土地上降下第一缕福音开始,已经走过了一千多年的时光……” “但是你们的行为是在叛国。不是么?”坦德拉说道,“三次萨丁战争,打进去了多少年轻的生命,多少个家庭因此支离破碎,又有多少无辜的人们就此背井离乡?请问。这就是你们想要的一切么?你们口中的‘自由’,切在别人的身上,留下的却是狰狞的伤口。” “叛国?是啊,但是你又知道我们为这个‘祖国’做了什么么?” 奥尔?凯恩喃喃说道,“二百多年前,当那面还代表着公爵领的‘橡树旗’掀起漫天的战火,冲向波图尔夫王朝的最后一位君主——‘暴君顿齐雷克’的时候,萨丁的人民拿着木棒、草杈冲在了最前面,为这个‘祖国’奉献出最初的鲜血。” “一百多年前,在那硝烟弥漫的多伦山口。背靠着早已被鲜血染透的刀锋要塞,来自萨丁的小伙子们与其他行省的年轻人一样,用他们的生命直面着如同汪洋一般的罗柯坎人……我们可曾抛弃过一个战友?我们可曾对那砍到头顶的利刃低下一次高昂的头?!没有,我们从来没有!” 老人说着,用力将法杖顿到了地上,他的声音颤抖着,低沉下去。“可是,我们换来了什么?每次战争结束之后,萨丁的孩子们会被立刻遣返……胜利者的荣光我们无法分享,就连逝去者的祭奠。我们都被刻意遗忘!在那刀锋要塞前的‘圣灵丰碑’上,可曾刻下为了这片土地,为了这个‘祖国’,献出了生命的。那些萨丁之子的名字?!没有!一个都没有……难道,就因为我们是‘异教徒’么?……” 伴随着老人悲怆苍凉的声音,许多站在他后面的属下低下了头,将红肿的眼圈隐藏在黑暗之中。“奥勒姆王国二百余年的战争史,就是萨丁的血泪史……给我们留下的,只有越发艰难的生活……” 奥尔?凯恩说道。“当其他行省的年轻人享受着生命的美好时,我们的年轻人却在暗无天日的矿洞中走完一生;当我们用染成深紫色的手指挖掘出整片大陆上最稀有,最昂贵的珍宝时,我们却过着最悲惨的日子……这也因为我们是‘异教徒’么?……” 面对着奥尔?凯恩的问题,坦德拉等人沉默了,库尔大张着嘴巴,脸上写满了震惊与疑惑。托马斯低着头,似乎不敢直面老人的目光。精通大陆史的好处与坏处同样明显——他能第一时间判断出对方话语中的真伪,而此时,奥尔?凯恩的讲述的确就是事实,并不为大众所知事实。 “所以,我们打响了萨丁战争,三次……可是你们知道么?每次战争发动时,我们都非常清楚,这是场几乎无法取胜的战争,我们知道的……但是那些萨丁的孩子们,还是拿起了可笑的武器,向着钢铁洪流般的战争机器冲了上去……你们知道这是为什么么?”老人的双眼明亮无比,哀伤,却又有着直指人心的力量。“我们为的不是胜利,而是用代代传承的鲜血告诉那些压在我们头上的人听:萨丁的人民永远都有追求信仰的权力!永远都有为了自由,为了生存而拼搏下去的权力!永远!” 老人突然撑住了法杖,执拗地站了起来,像是冲击着命运之河的斗士,颤抖着站了起来。营地中的气氛一片宁静,火苗燃烧在干柴上发出阵阵清脆的劈啪声,被热浪卷着,细碎的火星被推到了夜空之中。 “并不是所有人都是如此,还有人,为萨丁的人民一直付出着努力,直到生命最后一刻……”坦德拉从地上抓起了一把沙土,轻轻松开手掌,任由那些颗粒与尘埃飘荡着,重新落下,他在祭奠着逝去的兄弟。 “是的,没错,你说的是先王艾登,还有西里安对么?”索拉姆点了点头。似乎想起了十年前的那一幕,“虽然第三次萨丁战争我们败了,甚至我还‘死’在了西里安的剑下……但是,对于那位勤勉的国王。以及制定出萨丁复兴计划的西里安,我永远抱有着最真诚的敬意。” 他的话顿了顿,继续道。“不能否认,这十年是萨丁地区最平和的日子,人民的生活比以往好上了太多太多……但是这是我们争取来的结果么?不。当然不是,而是遇到了两个拥有着伟大灵魂的首相与国王……” 索拉姆说着,抬头看向了老肖恩和坦德拉。“你们一位是戍卫军指挥官,一位是御前禁卫长,虽然是军人,但无论是否承认,你们同样也是站在王国权力顶峰的政客。”他说,“换成你们,你们能把几十万人的未来,寄托于突然出现英明的君主。或是充满善意的政令么?” 坦德拉和老肖恩沉默着,但是心底已经给出了答案。“英明的君主总有老去的一天,善意的政令总会因为各种各样的命令而撤销或是更改……而我们呢?继续承受么?”索拉姆摇了摇头,“艾登、西里安,他们都已经死了,所有的付出荡然无存,萨丁,又变成了曾经的萨丁……” 索拉姆的目光投向了深邃的夜空。“十年前的战场上,我跟西里安说过,任何信仰。不经受血与剑的洗礼,终将泯灭于时光的长河……”他缓缓站起了起来,将目光落到了坦德拉等人的身上,“萨丁的未来不能靠别人的施舍或是短暂的开明……以前不能。以后,也不能……”说着,他转身走了出去,“让我们走到一起的并非信任,而是别无选择,对你们如此。对我们同样如此……晚安吧,先生们……”渐渐消失在了营地外的黑暗之中。 很快,这场并不愉快的交谈便在奥尔?凯恩与索拉姆离开的身影中落下的帷幕,每个人的心里似乎都塞满了想法,但所有人都选择了沉默。坐在远处的索维兰收回了目光,轻声叹了一口气。 “怎么了?维兰?”埃蒙德貌似跟本就没听那场刚刚爆发在营地中的争论,他正将身体躺平了,欣赏着头顶美丽的夜空。当然,还时不时地往嘴里扔块烤兔肉…… “没,没什么……”索维兰摇了摇头,“他说的那些历史,都是真的么?”说着他苦笑了一下,“恐怕是真的,对么?” 埃蒙德从毡垫上坐了起来。“真的又如何,假的又如何?所有人都高喊着正义冲向对方,所有人都高喊着信仰变成血泊中的尸体……”他打了个哈欠,“而历史,就像孩童手中的泥偶,随着当权者的意愿任意改成想要的样子。” 他又撕了块肉干扔到了嘴里。“忘记这些虚无缥缈的词汇吧,维兰,它们不会给你带来任何益处,却能给你套上最沉重的枷锁。真正重要的是,你自己到底想要什么?” 索维兰一愣,看着埃蒙德问道:“你呢?你想要什么?” “呃……现在的话,金币、美女、田产、美酒,都可以啊!……” “噗……”索维兰被对方飘忽的思维逗笑了,“严肃点,你这个家伙!”他笑着说道。 “好吧好吧……”埃蒙德深吸了一口气,似乎在翻找着心底最深处的东西,“我和你不一样的,维兰。在我十二岁的时候,我就被父亲大人送到了刀锋要塞,在那里成长、生活了整整十几年。”他的脸上保持着笑容,但是表达出的并不是愉悦,“每次要隔一两年才能见到父亲大人一面,而我的母亲……至今我都不知道我的母亲是谁……” 索维兰沉默了,对于埃蒙德以及坦德拉叔叔的家事,他仅仅从艾登那里了解到非常有限的一点资讯,只知道坦德拉叔叔有个儿子,但是绝没想到其中还有这样的隐情。 “刀锋要塞的日子并不好过,那些来自东方世界的攻击几乎从未在我的耳旁消失过……”埃蒙德的双手不自觉地攥到了一起,仿佛在准备着冲上战场一样,“活下去,就是那片生死场中永恒的主题……每一次,我是说每一次,当我从遍地尸骸的战场上爬下来,当我将武器砍进敌人的身体时,我都无比珍爱着生命中所拥有的一切……” “你知道么,维兰?我要的非常简单,为了那些我深爱不已,并必须捍卫的美好,我一定要活下去,一定……”埃蒙德转头看向了索维兰,他的脸庞隐没在夜色之中,有些模糊,“为了你自己,维兰,你需要找一个在这该死的世道中,活下去的理由,什么都行……”说着在索维兰的肩膀上拍了两下,随后起身走开了。 “我的理由?”索维兰轻轻重复着这句话,许许多多冰冷或又温暖的词汇出现在他的心底,“为了活下去……”他自问着,将目光移到了远处那几个混沌教派的信徒身上。“如果为了活下去而要付出的代价,是与伪神或者恶魔进行一场交易……那样的话,我该怎么办?……”他的目光突然定住了,脑中一片空白。 …… 清晨,当天边的朝阳刚刚从云缝中露出一丝柔和的光亮时,一支甲胄齐整的骑兵队,淌开了挂满露珠的青草,从尚未散尽的雾霭之中走了出来。 领头的骑士抬起手臂,这支训练有素的队伍便立刻止住了所有的动作,甚至没有发出一丁点不和谐的杂音。欧力克充满血丝的双眼盯住了队伍前方的青翠,那是记号最后出现的位置。 回想起前天晚上发生的那一幕,亲卫长心底仍然有些后怕。如果不是贝蒙的一个手下自作主张跟住了殿下一行,那么他几乎不敢想象,自己和老管家要如何面对暴怒不已的城主大人——向来温和的伯爵大人差点砸碎了书房中的一切。 没过多久,一个骑着战马的瘦小身影从远处走了过来,当他靠近了亲卫长之后,便低声说了几句,然后指向了一个方向。 在这名斥候的指引下,欧力克与他的贝伦铁卫们很快来到了索维兰等人露营所选的河边。不过这里除了飘荡在空气中的烟火味,以及食物的气味之外,再也没有其他东西了。很显然,对方已经早早地离开了这里。 用铁靴拨开覆盖在火塘上的浮土,隐藏在下面的灰烬还在飘散着淡淡的轻烟。欧力克皱紧了眉头将目光投向了小河的对岸。渐渐的,伴随着越发明亮的朝阳,沉浮在大地上的白雾在一片洒下的光明中退散殆尽。 在那遥远的,视线的尽头,似乎有一蓬浓郁的翠绿正从微微隆起的丘陵后面探了出来。此时,壮丽的阳光刺破了晨间的云雾,流动在那蓬翠绿的顶端,远远看去就像浮在空中的金色海洋。 一个微不可查的声音从亲卫长的口中飘了出来,那是一个奥勒姆的臣民不常提起的名字:月出森林。(未完待续。) 第五十一章 精灵 马背上的索维兰沉默着不发一语,其实不光是他,就连整个高速前进着的队伍都是如此。在昨天晚上那场争论之后,凝重的气氛就在这支临时拼凑起来的队伍中蔓延开来,就像索拉姆转身离开时说的那句话:让我们走到一起的并非信任,而是别无选择…… “没有选择么?……”枯燥的景物在索维兰的视线中疾驰向后,裹在斗篷中的双眼好像失去了焦距般定定地凝视着一个方向。他想起了会说话的头骨,莫特,想起了那个墨绿色的宫殿,还有站在世界本源前,与自己一问一答的虚无之主。 “命运不是你的敌人,你自己才是……”索维兰轻轻重复着这句话,“如果敌人是我自己,那我该怎么做?……”他低头看着覆盖在斗篷下面,甚至连活动一下都无法做到的手掌。“为了重新握紧武器,为了站起来么?”代价,是的,凡事都有代价……最后,他将目光落到了队伍最前端的,那个漆黑的身影——无论面前的是正义还是邪恶。 向着西南方,这支从贝伦城出发的队伍似乎从未改变过前进的方向。太阳先是在他们左前方的天际处缓缓升起,随着奔驰着的影子由斜斜的,被拉长的一截慢慢缩短,变成马蹄下集中的黑圈,那轮起初橘色的光球已经高高地挂在了头顶,在空气中释放着滚滚的热浪。 不过这种煎熬并没有持续太久,当他们驾着战马,一鼓作气冲上了一座隆起的丘陵时,眼前不停重复的景致终于迎来了可喜的变化。 起伏的地势终于在这里慢慢放缓,一片辽阔的草甸从脚下舒展地推向远方,在那明亮的阳光中,尚未褪尽的水露浅浅地笼罩在上面,闪耀出一抹璀璨的鲜亮。南风吹过,整片草甸似乎瞬间活了起来,细嫩的草梗被压倒复又弹起。一层层绸缎般的锦纹如涨潮时的细浪般扩散开来。 视线的尽头,葱郁的青翠拔地而起,茂盛粗壮的树干沿着草甸的边缘连接成一片遮天蔽地的森林。与王国中随处可见的森林不同,她似乎散发着自己独有的神秘莫测。像时间一样古老,又像春天一样年轻。海洋般的华冠在风中飘荡着,远远传来的沙沙声仿佛在低唱着只属于她的壮丽与辉煌。 索维兰褪掉了头上的风帽,望着那片美丽的森林,拂过脸颊的微风吹散了眉宇间的低落。他似乎闻到了青翠的味道。“那,那是……月出森林么?……” “是的,月初森林。”埃蒙德的声音有些疑惑。 其实不单是他,队伍中的其他人也被这个不常提起的地名替换掉了刚刚生出的欣喜,就连几名索拉姆的部下都露出了震惊的表情。 月出森林,从新历初年便被当做精灵王国奎林斯纳的所在地一直持续至今。除了因为通商需要而开放的溪林镇之外,生活在这里的木精灵几乎从来不会和其他种族或者其他国家来往,即便经历了一千多年的时光,他们仍然保持着古老传统以及与世隔绝的生活方式。 不过更重要的是,这群高傲的精灵从来都不会对擅自闯入他们领地的其他种族心慈手软。这也是为什么众人看到月初森林后,会表现得如此震惊的原因之一。 “你要带我们去的地方是月出森林么?”坦德拉转头看着索拉姆问道,“冒然踏入精灵领地的后果我相信你很清楚。”他根本没有想到自己一行的目的地竟然在国境之外,而且是素来抵触人类的精灵领地。 索拉姆点了点头。“没错,就是月初森林。”他将掩藏在风帽中的目光投向了月出森林,“另外,知道我为什么不提前告你们目的地了吧……” 老肖恩的神情同样严肃无比。“你的意思是,能够治愈索维兰的希望要寄托在精灵的身上?”他说着,连自己都觉得不可思议,“虽然传说中精灵族的高阶祭司掌握着近乎神迹的治疗能力。但是以他们极端排斥异族的性格来看,我们没有任何可能会让他们伸出援手。” 索拉姆不置可否地耸了耸肩,旁边的奥尔?凯恩的声音却传了过来。“我们曾经说过,如果这个世界上有人能让他的伤势痊愈。那也只能是我们。”他说,“而我们的方法就在月出森林里,既然已经到这了,最坏的结果无非就是治疗失败,我相信,不会还有比这更差的结果了……”老人将目光落到了索维兰的身上。 索维兰苦笑了摇了摇头表示赞同。而坦德拉和老肖恩则对视了一眼,下定了决心。“走吧,索拉姆,带我们去月出森林。”坦德拉说道,随后轻磕着马头,准备顺着丘陵的缓坡骑行下去。 不过就在这时,缀在最后面的库尔却被另一个奇怪的景象吸引住了目光。“那是……什么?”只见斜后方连绵起伏的丘陵之间,一蓬浓烈的烟尘远远乍起,时隐时现,似乎有什么东西在高速运动着。 立在他前面不远处的托马斯闻言,下意识地回头望了一眼,但是他们两个的脸色瞬间变得毫无血色。“骑兵!大人,身后出现骑兵!”他们几乎同时喊道。 坡顶上的众人一惊,无数道目光向着那蓬烟尘射了过去。伴随着飞扬的尘土,数十名高速奔袭的骑兵终于从丘陵的缝隙中冲了出来,覆盖全身的甲胄在正午的阳光下晃出一片刺眼的寒芒。 “贝伦铁卫?怎么会是贝伦铁卫?!”老肖恩立刻从他们的装备上认出了这群骑兵的身份,“难道贝伦行省的加尔切拉兄弟也牵扯到这桩交易里面了么?” 不过这已经不是重点了,因为眼前这群骑兵可不是能够随意打发掉的乌合之众,就连常年驻守刀锋要塞的埃蒙德,都听说过他们的名头。如果单论士兵素养的话,贝伦铁卫的成色只能排在王国七省的下游,但就像他们所在的贝伦行省一样,这支直属于加尔切拉兄弟的骑兵团最大的特点就是有钱,挥霍不尽的钱。 石匠山城矮人工匠专门定制的铠甲,阿拉诺克帝国出产的顶级战马,兽人工匠锻造的碎甲剑。甚至还有精灵王国少量流通的长弓……这支被金币武装到牙齿的骑兵团完美地诠释了贝伦行省的战争风格——用富可敌国的财富压死一切敢于挑战的敌人。 整整四十多名,坦德拉几乎瞬间得出了这一战的胜负——必死无疑。“快走!如果被追上,我们根本无法取胜!” 旁边的索拉姆只是望了一眼,便立刻调转马头。带着索维兰等人冲下了山坡。他明白坦德拉的意思,这场遭遇战并不是战斗意义上的打不赢,而是一旦缠斗在一起,就算自己这边能依靠着强横的单兵实力能取得一定数量上的击杀,但索维兰的安全势必会受到威胁。毕竟。没人指望这群紧随其后的贝伦铁卫是为了活捉殿下,而不是将其杀死。 与此同时,骑行在队伍最前面的欧力克一把抽出了腰间的长剑。“给我追上去!”随着一声怒喝,整支队伍的速度突然推到了极点。 其实他早就发现丘陵顶上的索维兰等人了,但是想要在无法隐藏的丘陵间悄悄靠上去,基本是不可能完成的事情。他只能带领着部下冲得越来越快,追得越来越急,识图在对方发现自己之前成功将其缠住。但是很可惜,对方的警惕性显然并未因为短暂的休息而放松下来。 不过即便如此,亲卫长也没有感到太多的失望。因为他非常清楚自己这支队伍的实力,只要发现了目标,就绝无空手而归的可能! 沿着山坡急速冲下,索拉姆带领着众人一头扎进了茫茫草海之中,没过多久,彻底放开了速度的贝伦铁卫同样杀了进来。刹时间,两支一前一后几乎连续奔袭了两天两夜的队伍终于彻底看清了对方,在这片月出森林边缘的草甸上拉开了一场关乎生死的逃亡与追杀。 细密如发的青草被轰鸣的马蹄踏碎,抛起,旋转着飘向空中。索维兰眼中的地面已经被高速驰骋的战马拖拽成一片翠绿色的光影。他透过埃蒙德的肩膀向后望去,只见飘荡着肃杀之气的贝伦铁卫距离自己越来越近,相信要不了多久就会被彻底追上。 目前的状况让坦德拉等人的神情越发凝重。“我去断后,你们先走!记住你承诺的事情。必须将索维兰治愈!”坦德拉突然对着最前面的索拉姆大声喊道,随后便要脱开队伍杀向后方的追兵。 没等老肖恩等人反对,狂烈的劲风中便传来了索拉姆的怒喝。“别去!就让他们追! 你去了只能白白送死!有没有你断后我们都能活着离开这里!懂么!” “我们会被追上的!”坦德拉吼道,“马匹品质上的差异根本就无法抹平!” “冲进月出森林!想活命,就跟着我冲进月出森林!”索拉姆回头扫了一眼身后的众人,大声吼道。 再也没有别的选择。队伍中的所有人全都奋力催促着胯下的战马,向着那片越来越清晰的森林笔直地冲了过去。而他们的身后,欧力克带领的贝伦铁卫则在亲卫长的命令下,集体换上了系袋中的长弓。他知道眼前就是月出森林,他更知道,在精灵的地盘上,必须速战速决。 地面上的青翠逐渐变得越发深沉,似乎那是森林边缘在草甸上投下的阴影。当索维兰真正来到月出森林的近前时,才发现这里的树木到底高大到了何种地步。一根根笔直苍劲的身躯就像顶天立地的巨人般直刺苍穹,林中幽深的景致似乎被曲折的光影与雾霭遮蔽住了,模糊着看不真切。 伴随着一蓬低沉的颤音,索维兰的思绪突然被拉了回来。“该死,小心弓箭!”精于此道的埃蒙德在弓弦抖动的瞬间,便大声提醒道。随着他的吼声,索拉姆等人驾着战马连同飞射而来的羽箭一起冲进了月出森林。 “砰砰砰砰……” 一连串箭簇钉进树干的闷响在身后爆发出来,索维兰感到眼前的光线突然一暗,但是很快,那种清新的翠绿与头顶洒下的光斑便代替了晴空下的明亮,跃进了自己的视线。与此同时,一阵流动在耳畔的呢喃响了起来,索维兰一愣,那种感觉就像有人在对自己说话。 “见鬼,这声音是什么?”埃蒙德操控着战马穿行在林间。身后飞来的羽箭几乎无法对他造成任何威胁。 左前方不远处,托马斯将身体直接伏在了马鞍上,在这如此危险的时刻,他首先想道的竟然不是自己的安全。“精灵语?那个呢喃应该是精灵语!”年轻的学者兴奋地大叫道。这还是他第一次亲耳听到精灵语。 他的身后,一只高速飞来的羽箭被骑行在旁边的奥尔?凯恩抬起法杖挑飞了出去。“没错,的确是精灵语!”老者的胡子被劲风吹向了两边,看上去有些滑稽,“具体点说。那是句很严肃的警告——对外来者的!” “呃……”托马斯的兴奋感被瞬间凝固住了。不单是他,就是索维兰等人听到奥尔?凯恩的回答,都紧紧皱住了眉头。这才刚刚进入月出森林,就被发现了么?然后呢?被强制驱逐,还是被就地格杀?似乎无论那个选择,最后的下场都不会太好。 追击还在继续,贝伦铁卫与索维兰等人的距离仅剩下几十码而已,那些呼啸而至的羽箭给他们带来了极大的压力,甚至有几名索拉姆的手下,已经受到了不成程度的箭伤。更诡异的是。无论追击者还是逃亡者,他们都能明显感到,从进入这片森林开始,自己这群人便被死死地盯住了。 越来越近,冲在最前面的欧力克甚至已经看到了胜利的曙光,只要再来一轮齐射,对方一定会出现伤亡!随着他猛然挥下的剑锋,一蓬乌光带着破空声从他的头顶飞了出去。与此同时,埃蒙德的心脏猛地就到了一起,他的嗓子已经喊哑了。但是这一次,如此之近的距离,规避么?已经来不及了。 就在这时,一团从天而降的黑影带着高亢的嘶鸣掠向了空中的羽箭——竟然是一只浑身长满了褐色羽毛的巨鹰!就在双方惊异无比的目光中。那头巨鹰忽然旋转着带起一蓬猛烈的狂风,将所有的羽箭瞬间撕成了纷飞的碎木。 “这是什么东西?!”欧力克被突如其来的一幕惊呆了!但是对方的动作并没有结束,跟随着亲卫长狂奔的战马,巨鹰在空中嘭的一声炸散成道道翻滚的浓雾,下一刻,当灵动的雾气重新聚合在一起时。一头浑身黑亮如墨的豹子从雾气中窜了出来! 敏捷精准快如闪电!那头豹子竟然在奔袭的骑兵阵中快速腾跃,每个被它扫过的骑手全都惨叫着摔下马背,整个队伍的速度瞬间为之一缓。 最后一下,豹子蹬住一名骑兵的肩甲,飞过了欧力克的头顶。此时此刻,亲卫长已经怒火中烧!“给我滚下来!”随着一声怒吼,欧力克手中的羽箭电射而出,飞快地追向了那个跃在整个骑兵队前面的豹子。 就在这时,翻滚的浓雾再次出现,不过这次从里面飞出的却是一根羽箭!叮的一声脆响,雾中飞出的羽箭竟然分毫不差地挫在欧力克射出的羽箭的箭簇上,错身而过,一根震飞出去,一根刺进了亲卫长的肩头! 随后,又是一串低沉的呢喃声响起,就像是整片森林发出的低语!突然,冲在最前面的欧力克以及其他几名贝伦铁卫腾空而起,越过了不知为何死死停住的战马,直接栽到了地上! 很快,在一片战马的嘶鸣声中,整个骑兵队全停住了。因为他们再不停下,摔在地上的亲卫长只会被蜂拥而上的马蹄踩成肉酱。索维兰等人也停下来了,静静地注视着那团从空中稳稳落到地上的浓雾。场中所有人都看呆了,鸦雀无声,只有索拉姆藏在风帽下的脸上,露出了一抹微笑。 那团雾气就在众人惊异无比的目光中沸腾着盘旋起来,似乎在重新聚合着新的形态。忽然,雾气的边缘上先是露出一抹亮银色,然后那抹亮银色猛地甩出了一轮如月的光影!在这之后,一个身形高挑,双眼闪烁着深紫色星沙般光华的男性木精灵现了出来。 “站住,人类,这里不是你能踏足的地方!”他说。(未完待续。)> 第五十二章 禁地 月出森林中,一位突然出现的木精灵站在追击者与逃亡者之间的空地上。银黄色的长发笔直地垂在脸颊两侧,细密的发丝中露出一双尖耳。镶边上缀着细小符文的披风下面,亮银色的全身甲錾刻着繁复的花纹。那张以箭对箭的长弓已经背在了他的肩头上,换来的是一把横握在手中,光华如水的长刀。 在索维兰的印象中,只要提到精灵这个族群,伴随而来的总是一些空泛的词语。美丽、华贵、优雅、高傲、智慧……等等。但是当他真正亲眼看到一位站在面前的木精灵时,他的心里只浮现出一个词汇:平和。 那是一种静静地站在那里,仿佛与周遭的树木融合在一起,代表着自然之力的平和。 对面,摔在地上的亲卫长忍着剧痛爬了起来。当他看到远处的木精灵时,脸上闪过了一丝不易察觉的愠怒。但他还是咬着牙床行了一礼,因为这里不是他们的地盘。“尊敬的朋友,我们是来自贝伦城的贝伦铁卫骑兵团,奉城主大人之命,缉拿行省通缉的重犯……”欧力克说着将目光投向了索维兰等人,“对于闯入月出森林一事,请接受我最诚挚的道歉,我们会立刻带着犯人撤出这里,再一次地,请您原谅我们的鲁莽……” 欧力克说完便按住了剑柄,一边等待着对方的答复,一边在对面的队伍中搜索着符合城主大人描述的身影。很快,他的目光就落到了和埃蒙德共乘一骑的索维兰身上,嘴角轻轻一挑,他知道,自己找到了此行的目标。 另一方面,他的确有恃无恐,因为无论从哪个角度看,这群木精灵都没有拒绝自己的理由,就算要追加闯入国境的赔偿,也不过是无关痛痒的琐事而已。钱。贝伦城有的是,能将殿下抢回去,花多少金币都不是问题。 与此同时,索维兰等人的心弦却紧紧地绷直了。他们可不会天真地认为木精灵会为自己伸出援手。很快,木精灵轻柔舒缓的声音再次响了起来。“我想你并没有听清我的话,人类……”他说,“立刻带着你的人,离开这里!不要让我说第二次!” 木精灵强硬的态度让欧力克先是一愣。随后脸上阴云密布。“您要为本国的重犯提供庇护么?即便站在国家的立场上,我们两国也签署过相关条约……我相信,让我将他们带走,才是您最好的选择……” “这里是王国禁地!”木精灵直接打断了亲卫长的话,随着缓缓举起的长刀,数十个紧扣着弓弦的木精灵从四周树木的顶端现出身来。弯曲的弓身发出阵阵撑到极限的低鸣,闪烁着寒芒的箭簇全都对准了贝伦铁卫所在的位置,更可怕的是,这群隐藏在一片青翠中的射手从始至终都没人发现他们的存在。 木精灵的神色越来越冷,这片包裹住众人的森林似乎都被他调动着。发出躁动不安的沙沙声。“我,阿纳托尔?风语者,以奎林斯纳游侠将军的名义对你发出最后一次警告!”他盯住了亲卫长,向前踏出一步,“立刻从本国的禁地里撤出去!再向前一步,我会立刻将你们全部击杀,并以王国的名义向贵国递交边境纠纷的国书!” 木精灵说着,突然释放出的风压将他的披风和长发卷到了空中。“我的态度,就是本国对待此事的态度!请谨慎做出之后的选择,人类!” 面对着突如其来的事态。马背上的贝伦铁卫纷纷抽出了腰间的长剑,操控着躁动不安的战马,将目光投向了头顶上的弓手。“战斗还是撤走?……”在这剑拔弩张的一刻,亲卫长的脸上挂满了溢出毛孔的冷汗。 他完全没想到对方的态度竟然会如此强硬。而且是为了一群同样闯入月出森林的人类!更加令他震惊的是,对方的姓氏,他是听过的,其实不单是他,就连另一边端坐在马背上的坦德拉和老肖恩等人,也都听说过这个姓氏。 “风语者”。这是一个精灵王国奎林斯纳的众多家族中,仅次于王室“逐星者”的古老家族,他们家族的政治势力在王国的舞台上扮演着不可或缺的角色。而且,这个名为阿纳托尔?风语者的木精灵,另一个身份还是“游侠将军”。 大陆上的所有国家都清楚,精灵王国奎林斯纳只有四位游侠将军,而这个军事范畴的最高头衔,包含的可不仅仅是无人能及的权势,更代表着木精灵种族中的巅峰战力——最完美的猎手,最致命的刺客,最杰出的领袖。 就是这样一个几乎代表着王国意志的木精灵,对侵入领土的闯入者,发出了最严重的警告。而他的对手,贝伦铁卫的亲卫长则瞬间陷入了进退两难的窘境。 欧力克不是疯子,他不会去质疑对方身份的真实性,更不会去亲自检验对方的实力。但是压在头顶上的命令却让他几乎喘不过气来。他的脸色变换着,权衡着得失,掌心渗出的汗水浸透了剑柄上的皮革,目光在阿纳托尔与索维兰身上移来移去。 许久之后,一声嘶哑的低喝从他的嘴里挤了出来。“我们撤!”随着脱口而出的命令,亲卫长好像虚脱了一般,瞬间萎靡了下去。 他的理智让他做出了明智的选择——即便杀上去,也无法取得战斗的胜利,更不可能将殿下抢过来。当殿下一行冲进月出森林时,自己一方就已经败了,彻彻底底。而且,就算战死在这里,伯爵大人会为了几十名亲卫和精灵王国翻脸么?绝对不会,没人敢承担挑起国战的责任,尤其是双方已经和平相处了上百年的情况下。 欧力克扫了一眼索维兰等人,似乎想要记住他们的相貌,然后盯着木精灵的动作,慢慢地向后退去。不过对方的话似乎并没有说完。“等等,人类,将你们的战马留下来,作为损害森林的赔偿金。”阿纳托尔用长刀指了指树干上嵌着的羽箭说道。 “你说什么?!”欧力克怒吼一声,充满血丝的双眼喷射着怒火,但他还是颤抖着将拔出了半截的长剑重重地插回了剑鞘。“下马!”他向手下大声命令道。 伴随着整齐划一的下马声还有一双双愤怒无比的眼睛,当欧力克带着手下的贝伦铁卫撤向月出森林的边缘时。他们只剩下刻骨铭心的挫败感,以及每人肩头上的整副马鞍——木精灵说他们不需要这个。 望着渐渐消失了的追兵,索维兰等人暗松了一口气,他们没有想到。这场危机竟然真像索拉姆所说,只要冲进月出森林便能解决了。不远处的精灵收起了长刀,随着一声清亮的哨音,那些手持长弓的射手再次隐没在头顶的青翠之中,就像从来没有出现过一样。 就在索维兰好奇地看着对方。要怎么处理那四十几匹来自阿拉诺克帝国的顶级战马时,只见精灵低咏出一串咒语般的呢喃,与此相应的,一匹周身黑亮,没有一丝杂色的战马从马群中奔到了精灵的近前。 就像是在撒着欢,那匹战马将它的大脑袋不停摩擦在精灵举起的掌心上。“去吧,我的朋友,带着你的伙伴们去吧……月出森林欢迎你们。”阿纳托尔说着,用手指在战马的额头上画出了一枚翠绿色的符文。 “嘶聿聿……”的一声长鸣,战马像是表达着感谢般地立起了前蹄。随后围着精灵转了两圈,带着其余的伙伴一起冲向了森林的深处。没过多久,那片流动的黑影便渐渐消失在了众人的视线之中。 “他……能和动物沟通?……”托马斯小声问着奥尔?凯恩。老人笑着点了点头,“是的,精灵族的种族天赋之一……” “那我们的战马?……”托马斯低头看了看自己的坐骑,他有点担心自己的马匹也会被就地放生。 “放心吧,你们的战马可没有离开生长的土地,也没有遭遇残酷的训练与折磨。”精灵按着刀柄转过身来,平静地望着索维兰等人,脸上几乎没有一丝表情。 “对了。精灵的听力极为敏锐,这也是种族天赋之一。”奥尔?凯恩补充道。 “呃……”托马斯的脸上一红,不过其他人则一起看向了索拉姆,似乎在问着同样的问题——你把我们带到了月出森林。这里貌似还是禁地,然后呢? 索拉姆干笑了两声,从马背上跳了下来,一边褪掉了风帽,一边说道:“你的心如利箭,在风中笔直地飞翔……”他停在了阿纳托尔的面前。将右手按在了自己心脏的位置上。“向你致敬,我的朋友……” “多年未见,我的朋友……”阿纳托尔做着同样的动作,可是没等他说完,索拉姆已经上前一步,紧紧地拥抱了一下对方。木精灵的目光突然一愣,索拉姆已经退回了原地。“好吧,和你的拥抱竟然让我有种邪恶靠近的感觉……看来这几年的时光并未让你改变多少……”精灵笑了,那是与老友久别重逢后最真挚的笑容。 “哈,你这么说可就伤了我的心了,阿拉尔!”索拉姆的脸上很少能够出现类似“委屈”的表情,不过他很快怪笑了一声,“我还指望着那群不知死活的东西能够彻底安息在月出森林呢……我上次来时,还是瑟兰妮丝那个疯女人……” 阿纳托尔尴尬地笑了笑。“瑟兰妮丝的任期刚刚结束,”他说着看了一眼贝伦铁卫消失的方向,“不过他们的确应该庆幸,如果是瑟兰妮丝的话,恐怕没有警告,便会被就地格杀……”精灵将目光转向了索维兰等人,优雅地行了一礼。“欢迎来到月出森林,在这里,你们是安全的。” 除了行动不便的索维兰以及照顾他的埃蒙德之外,马背上的众人纷纷下马回礼,但是精灵接下来的话语却让所有人一愣。“从这里开始便交给我吧,我会带着他前往禁地……”阿纳托尔望着索维兰伸出了手掌,似乎他从一开始便认出了这支队伍中的关键所在。“除了奥尔?凯恩与索拉姆之外,希望各位在此等候,抱歉……” 亚尔图和卡南等人当然不会对此产生异议,但是坦德拉等人却将目光落到了索维兰的身上。虽然他们不会对一位游侠将军的信誉产生怀疑,但是最终的态度,还是要由索维兰自己来定夺。“没……没关系的,让,让我去吧……”索维兰点了点头,轻声说道。 像是为了让坦德拉等人安心,奥尔?凯恩主动退了出来。“让索拉姆带着索维兰去就行了,我在这里等着就好。” 眼见商议已定,索拉姆便将索维兰移到了自己的战马上,然后翻身而起勒住了缰绳。“不要担心,应该不会太久的……”他对坦德拉和老肖恩说着,将目光转向了阿纳托尔,“出发吧,看看你先到还是我先到!不过可别……” 没等索拉姆说完,阿纳托尔已经跃到了空中,嘭的一声化作一头巨鹰,鸣叫着刺进了密林之中。“你这是作弊,我的老伙计!……”索拉姆说着猛磕马腹,抱紧了索维兰,像一支离弦的羽箭般冲了出去。 四周的景物飞速掠向身后,狂烈的劲风将索维兰的眼睛挤成了两道细线,木精灵化成的巨鹰在前方高声鸣叫,头顶上的阳光越来越暗,似乎茂密的枝叶彻底将外面的世界就此隔绝开来。 渐渐的,前方的景致发生了变化,淡紫色的雾气在树木间蔓延滋长。那些轻薄的烟雾被奔驰的战马撞出朵朵飘动的漩涡,在空气中打着旋,重新融到了一起。雾气越来越浓,直至淹没了周围的一切,就在索维兰感觉自己就要被黑暗彻底吞噬的那一刻,索拉姆的战马突然从棉絮般的雾墙上撞了出来。 眼中的世界忽然一亮,当索维兰适应着重新睁开眼睛时,他看到了一方晴空下的林间空地。湛蓝无比的天空倒映在空地中央的池塘中,随风而至的落叶轻轻地点在平静无比的水面上,皱起了一轮无声的涟漪。 这是处静谧到令人沉醉的地方,但是索维兰的双眼却瞪圆了盯住了一个位置。震惊、不解、疑惑、恐惧……各种各样的情绪在他的脸上交替上演,因为在池塘边上,他看到了一座不大的木屋。 同样的石板小径,同样的深色木料,同样的细碎纹理,同样的年久月深……一切的一切他都见过,在圣歌森林中见过!只不过那时眼前的是一片毫无色彩的黑白,而现在,所有的东西全都鲜活起来,真实无比。 索维兰挣扎着抬起了手臂,指着那座木屋,几近失声的喉咙中发出断断续续的音节,不知为什么,他似乎看到了一切梦魇开始的地方。 “你见过对么?一定见过的,不过那是在梦里……”索拉姆的声音从后面传了出来,“终究,你还是亲自来到这了……‘混沌之神的预见之池’……”(未完待续。) 第五十三章 代价 绕过池塘,索拉姆将索维兰打横抱着,顺着石板砌成的小径向木屋走了过去。身后远处的树杈上,巨鹰正用如钩的短喙打理着胸前的羽毛,似乎对眼前发生的事情并无太大兴趣。 索维兰一直没有说话,只是直愣愣地看着那座越来越近的木屋。他想起了数个月之前发生的同样一幕,那时的他还在圣歌森林中完成着自己的秩序试炼,那时的父王和西里安叔叔还站在自己的身旁,那时的贝奥恩还能用力地捶打着自己的肩膀,发出震耳欲聋的笑声…… 可是同样从那时开始,仿佛一切都变了,所有自己珍爱的人全都慢慢远去,所有温暖的画面全都分崩离析,只在记忆深处留下了一张张模糊的背影,还有每次想起,都会疼到撕裂灵魂的剧痛。 索维兰的身体在微微颤抖着,在他溢满了泪水的双眼中,那扇挂着漩涡形坠饰的木门被推开了,稍显昏暗的木屋中,堆满了书籍与陈列品的书架在墙角处静静站立,所有的一切仿佛都没有变过,除了自己。 索维兰被放在了木桌旁的椅子上,随后索拉姆便向着对面的黑暗躬身行礼,轻轻带上了木门,退了出去。明艳的阳光透过窗子,在桌面上落下几块金黄色的光斑,木桌另一头的黑暗中,一个瘦小的身影慢慢探了出来。同样的位置,再一次的,两个人的目光对视到了一起。 “我们又见面了,殿下……” 苍老的声音响起,不紧不慢,似乎对今天的重逢并无意外。 索维兰闭上了眼睛,深吸了一口气,克制着自己的情绪。“你,究竟……是谁?……”他的声音更加沙哑了,勉强挤出的音节断断续续,“在我身上,发……发生的一切。你早就……早就知道,对么?!”当那双蓝色的眼睛重新睁开时,放射出的却是熊熊的怒火。 裹在斗篷中的老妇人点了点头,数缕灰败的发丝从风帽下的黑暗中垂下。随着她的动作微微晃动着。“没错,我的确知道,我有自己的方式,能够窥视命运的走向……”她说,“至于我是谁。我是混沌之神的仆从,为主神在凡间世界布道的先知……” “哈哈哈……”索维兰狂笑起来,仿佛听到了最讽刺的事情,他的笑声就像金属摩擦在玻璃上发出的尖啸,无法活动的四肢瘫在座椅里,只有躯体疯狂地抖动着,“闭嘴吧……又是主神,又是那些……那些高高在上的主神……哈哈哈……你,你们全都知道……全都知道的!可就是站在高处看着……任由,任由最悲惨的事情发生在……咳咳……”索维兰剧烈地咳嗽着。被毒药摧毁的嗓子发出阵阵刺痛,“发生在为那些主神……奉献了所有虔诚的信徒身上!主神,哈哈哈……他们不配为神!” 对面的先知静静地看着几近癫狂的索维兰。“主神为虔诚者赐下了力量……但是虔诚却永远无法指导善与恶的行为。一个每日用皮鞭抽打自己的脊背,忏悔着自己的罪恶的信徒,却用赐福之力不停杀害着无辜的平民,只因为对方在他眼中是群肮脏的‘渎神者’,他是恶的,对么?但是你能说他的信仰不够虔诚么?”苍老的声音反问道,“记住,指导行为的是动机。而不是头顶上主神……我见过天使的诡计,也见过恶魔的正义,他们,可都是最狂热的信徒……” “但是西里安叔叔呢?……还有我的父王、还有尤朵拉姨母。贝奥恩、米尔扎……甚至死在橡树宫的亲卫们……”索维兰的泪水仿佛决堤了一般流了下来,“为什么?!为什么他,他们都死了?……他们,都是……都是好人啊……” “是啊,好人……”苍老的声音轻笑着说道,“可是仅仅做个好人就够了么?或者说。你以为杀死他们的是什么?是命运么?或者主神的漠视?”先知说道,“利剑就悬在那里,不是被你的叔叔握住,就是被别人握住。问题仅仅是,当你踏上这片战场时,就应该做好了必死的觉悟……做个好人?这可不是活下去的条件啊……” 先知说着,停了停,正视着索维兰。“至于你?如果不是混沌主神的威能,如果不是我将索拉姆送进圣歌森林,恐怕你已经死在那个刺客的手里了!又怎么会活着来到这里?”老妇人说着,在索维兰身上扫了几眼,“好吧,虽然看上去惨了一点……” 索维兰冷笑了一下。“难道……我还要跟你说句谢谢么?……” “算了吧,我可不是让你来这致谢的。”苍老的声音说着,很快转移了话题“还记得那个问题么?我要知道你的答案……” 索维兰一愣,立刻答道:“你曾问我,**的战场上每个人都要付出应有的代价,我愿付出的代价是什么?对么?” “没错。” 索维兰突然将双臂扭着砸到了桌面上,他的身体向前探去,复仇的怒火几乎烧穿了他的胸膛,他只想让那些背叛的身影得到应有的惩罚,让那些逝去的灵魂得到应有的公正。“一切!”他嘶声说道。 斗篷中的老妇人笑了,虽然没有发出声音,但是索维兰能感觉到包裹在黑暗中的愉悦。“一切?好吧,一切……”那个苍老的声音说着,从斗篷下面伸出了一只枯瘦的,骨骼上仅仅覆盖着一层蒙皮的手掌,“我喜欢这个答案……”说完,便点在了索维兰的手腕上。 没等索维兰反应过来,一道冰冷刺骨的气息便侵入了他的身体,顺着手臂中的血管迅速向上,飞速冲向了他的胸口。大张着嘴巴却无法发出一点声音,索维兰感到自己的体温越来越低,甚至有种血液在慢慢凝固的错觉。 与此同时,那枚曾经飞入自己胸口的秩序徽记,竟然脱体而出,被无数道细密的灰色丝线缠绕着,越来越暗,就像蒙上了一层灰烬一般。最后,当整个金黄色徽记彻底黯淡无光,旋转着变成了一枚灰白色的漩涡时。索维兰才猛然反应过来,自己将要失去的到底是什么。 灰色的漩涡拉扯出一道如雾的尾迹,重新没入了索维兰的胸口,瞬间传来的刺痛让他头痛欲裂。用尽全身力量。索维兰猛地向后靠去,咣当一声传来,他终于能够开口说话了!“你!你到底对我做了……” 只说了一半的话语卡在了索维兰的喉咙里,原本盯住了老妇人的目光由愤怒转为震惊,甚至有些难以置信的慌乱。慢慢落到了自己的身上。他看着踏在地板上的双脚,站立起来的躯体,还有身后被自己撞倒了的座椅,一时间愣住了。“我,我的伤……痊愈了?!”他说着猛地捂住了喉咙,发现就连被毒药毁掉的嗓子都不再低沉嘶哑。 用力握紧了双拳,他重新感到了力量在恢复如初的肌肉中疯狂涌动,原本被挑断了筋腱的手腕上,只留下两道浅浅的白印。“这就是治愈我的方法么?……”索维兰看着自己反复张开又握紧的双手,喃喃说道。“来自至高天堂的神力……索拉姆的确没有骗我……” “索拉姆的确没有骗你,”冰冷的声音从风帽下的黑暗中飘了出来,“但是谁说我们来自至高天堂?” 对方的话让索维兰的脸上闪过一丝错愕。“不是至高天堂?难道隐居在精灵禁地中的混沌教派先知,代表着燃烧地狱么?”他说,“信奉着自然之神的木精灵,应该不会疯狂到这个地步。” 对方笑了,身体向后靠去,重新将自己隐藏在光明之外的黑暗之中。“凡间生灵的双眼怎么可能看透诸神的威能?”她说,“如果我们代表的就是燃烧地狱呢?!”刹时间,狂烈的威压席卷而来。整个木屋颤抖着发出不堪重负的吱呀声,一双赤红到淹没一切的双眼从黑暗中睁开了,索维兰感觉自己看到了最纯粹的邪恶! “你说过,你会献出一切!”苍老的声音变成了轰鸣在空气中的拢音。那不是人类能够发出的声响,“为了重新握紧武器,为了向那些背叛者复仇!以你的灵魂,与我达成交易!这是桩不错的买卖,不是么?!”那个声音带上了一抹狞笑,“考虑好。凡人,现在回头还来得及!不过,你将重新瘫坐在轮椅上,直到永远!” 如刀的气劲切割着索维兰的皮肤,他的脸上褪尽了所有血色,曾经假设过的问题竟如现实般摆在了面前,而自己已经没有了后退的余地。无声的死寂压在了这间不大的木屋中,索维兰的眉头时而皱紧时而舒缓,最终,他抬起了头,给出了自己的答案。 “将你的神力收回去吧……”他的声音并不疲惫,而是有种坦然的平淡,“如果要和恶魔达成交易才能重新站起来,我宁愿选择当个废人。”说着,他重新扶起了座椅,轻轻坐回了上面。有那么一刻,自己在生命的绝境中重新站了起来,这就够了……他对自己说道。 “这是你的选择?” “是的,”他答道,“如果连坚守正义的信念都没了,那我将一无所有……” 短暂的静默之后,那个声音重新恢复到苍老的状态,所有的劲风瞬间消失一空,就连那双赤红色的眼睛,都在黑暗中慢慢熄灭了。“好吧……年轻人,你通过了。” “通过了?”索维兰一愣,疑惑地问道。 “是的,通过了……无论是否情愿,我的主神都站在至高天堂这边,也就是所谓的‘正义’一边……混沌不是混乱,混沌只是硬币上的一面,另一面则是秩序……”苍老的声音中夹杂着些许轻蔑,“至于这个测试么,我总不能找个随意出卖自己灵魂的家伙,作为混沌之神的布道者吧……” “混沌之神布道者?你到底想让我干什么?”索维兰追问道,“还有刚刚飞进胸口的灰色漩涡,究竟是什么东西?” “那是混沌之力,混沌主神的赐福之力,能不能掌握这个力量,就看你自己的了。”对方的回答非常简单,“至于到底想让你干什么?套用一个总喜欢躲在幕后的家伙常说的一句话,如果你找不到路,请多花点耐心,路就会主动找到你!等着吧。你要做的事情会主动找上你的……” 索维兰一愣,他上次听到这句话还是在莫特那里,可是没等他提出自己疑问,一团深绿色的光球便从他的额头飞了出来。那是虚无之主口中带给某人的“礼物”。“难道是带给这个混沌先知的?”索维兰暗自想道。 面对着突然出现的深绿色的光球,裹在斗篷中的老妇人似乎也吃了一惊。但是很快,她便伸出了手掌,将其接到了手心之中。直到此时,索维兰才看清了这颗光球到底是什么东西。原来是枚不停晕散出绿色柔光的方形宝石。不过令人有些意外的是,宝石内部正中心的地方,悬浮着一颗慢慢旋转着的深紫色的光点。 “这是?……”老妇人注视着光点轻声说道,之后她的身体突然一震,猛地将宝石直接握到了手中,等她再张开手掌时,那枚宝石已经消失不见了。 无声的沉默再次出现在木屋之中,不过这次陷入沉默的却是这里的主人。对于那颗深绿色的光球,索维兰则表现得毫不在乎。就像虚无之主说的,邮差可无权知道包裹的内容。换个角度,邮差也没有理由为收货人担心,不是么? 许久之后,斗篷中的老妇人轻轻叹了口气,似乎做出了一个极其艰难的决定。她的手掌在空荡荡的桌面上一抹,一枚流淌着暗金色光泽的狭长碎片,静静地出现在了那里。 看着那抹熟悉的光泽,索维兰的瞳孔猛地一缩。“这,这是天命裂片!”他惊呼着抬头看向了对面的混沌先知,“它怎么会在你的手里!难道是你从特斯库特城将其收走了。对么?!” 老妇人点了点头。“是的,是我收走的,因为这不是凡人能够掌握的圣物……”她的声音变得悠远至极,“而这枚天命裂片。也关系到你接下来的任务……” “我的任务?”索维兰看着天命裂片问道,“你不是说让我等着,事情会主动找上来么?” 混沌先知抬头看着索维兰。“没错,这不就找上你了么?”索维兰苦笑了一下没有说话,他就知道事情永远不会这么简单。“找到其他两块裂片,就是你的任务。”先知说道。 索维兰的眉头一跳。对这个要求并未感到意外。因为从他第一次看到这枚“天命裂片”时,就知道这个圣物应该并不是严格意义上的完全体,不知道什么原因,也不知道由谁,使其碎成了现在的样子。 “还有两片对么?除此之外呢?还有没有其他线索?”索维兰问道。 先知摇了摇头。“是的,还有两片,但是散落到什么地方,就连我也不清楚……不过假如你看到它,就一定能一眼认出来的。”老妇人顿了顿,似乎突然出现的绿色宝石以及天命裂片的任务,让她疲惫不已,完全失去了对话的心情。“如果没有其他问题了,就把要付出的代价留下,然后走吧……” “代价?”索维兰的心底一惊,伴随着一声金属断裂的轻响,没等他伸手按住领口,一道亮银色的光带便攥到了混沌先知忽然抬起手掌中。“还给我,那是父王留给我的遗物!”他愤怒地想要冲上去将项链夺回来,但是身体竟然被一股神秘的力量定在了原地,无法向前迈出一步。 老妇人注视着挂在手心的坠饰,那是一枚雕刻在圆盘上的橡树徽记。“这里面有封信对么?你的父亲留给你的信……这是你最重要的东西……”她的声音很慢,“把它留在这里吧,当一切尘埃落定,当你履行了‘布道者’的职责,我会亲自还给你的……”她说着用风帽下的黑暗迎上了索维兰赤红的双眼,“记住,凡事都有代价,这是你必须付出的代价……” 混沌先知说完,囚禁住索维兰的力量突然被解除了。面对着悬殊无比的实力差距,索维兰发现无论他是否愿意,目前的结果他都必须接受。死死盯住了那个瘦小的身影,索维兰一字一句地说道:“我一定将它会拿回来的!” “好的,我期待着那一天尽快到来,我的殿下……”混沌先知答道。 索维兰深深地看了一眼那条项链,转身握住了门把手。“最后一个问题,为什么是我?”他没有回头,“如果为了你的‘任务’,我要是死了呢?” “为什么是你?因为我没有更好的选择了……”如有实质的目光从角落里的黑暗中射了出来,对方的声音依旧苍老无比,不过却带上了些许的戏谑,“不要将自己看得太重,年轻人……如果你死了,相信我,你不是第一个,也不会是最后一个……” 木门开启,又快速地关上,重新安静下来的木屋中,只剩下了裹在斗篷中的老妇人。她将那条项链随手放在了旁边的书架上,和其他陈列品摆到了一起。深绿色的宝石重新出现在了她的手上,晕散着梦幻般的光芒。 “连你们也坐不住了么?……”她说,“虚无之主——贝里赫;唯一的龙——沃尔塔瓦……”(未完待续。) PS:感谢 致虚极守静笃 的月票(今天才看到……),罗盘拜谢。 第五十四章 缺点 索维兰回来了,当他和索拉姆以及化成巨鹰的阿纳托尔从密林深处慢慢走出,重新出现在众人面前时,所有人都震惊地长大了嘴巴。托马斯和库尔甚至流下了激动不已的泪水,就连老肖恩和坦德拉都嘴唇颤抖着走了上去,不停抚摸着索维兰的双臂,好像在确认着眼前发生的事情到底是不真实的梦境还是现实。 其实当他们第一次听到奥尔?凯恩和索拉姆声称能够将索维兰的伤势治愈时候,虽然心里不愿承认,但是没有人指望这两个混沌教派的首脑,真的有办法让索维兰重新站起来。之所以跟着索拉姆前往月出森林,更多的则是没有办法的办法而已,就像那时在西境行省时状况,他们已经没有其他选择了。 可就是这次月出森林之行,竟然真的让索维兰重新站起来了,而且所有的伤势全部恢复如初,这已经不能用不可思议来形容了,完全是个奇迹。但是无论坦德拉怎么询问,索维兰和索拉姆都没有透漏一点关于禁地中发生了什么的细节。 而且,不光是坦德拉,就连老肖恩都发现,索维兰的身上发生了一些无法描述的变化,曾经温暖平和的双眼中,在那抹天空般湛蓝色的最深处,生出了一丝丝冰冷的灰色——这种类似的色彩他们并不是没有见过,只不过,是在索拉姆的眼中。 坦德拉和老肖恩对此并没有多说什么,而是选择了沉默,因为对于这两位阅历丰富的长者来说,他们非常清楚,万事,都有代价,只不过是多少而已。 接下来的事情就简单了,在游侠将军阿纳托尔的坚持下,索维兰一行被请到了禁地戍卫队的客舍之中,进行一下短暂的休整。然后第二天再动身离开月出森林。对于阿纳托尔邀请,他们几乎没有拒绝的理由,因为接连两天的长途奔袭,已经把众人的体能拖到了极限。他们实在太需要一张温暖的床铺,以及一顿像样的饭菜,来好好休息一下了。 当然,这里面最兴奋的还是托马斯,他可从来没想过自己能有机会进入木精灵的生活区住上一晚。看来书上对精灵族高傲、排外、冷漠的描述也不全是对的——他对自己这么说道。 禁地戍卫队的客舍建在一处森林谷地之中。围绕着一方河水尽头处的湖泊,十座间精致优雅的木质建筑安静地坐落在森林环抱的空地上,它们有着最典型的精灵族建筑风格——弯曲的线条、圆角的拱门、以及月牙般向上翘起的屋檐,这一切的一切都让众人新奇不已。 不得不说,他们对床铺的要求得到了彻彻底底的满足,但是当众人看到长桌上摆着的饭菜时,每个人的脸上都露出了一抹绿油油的菜色。没错,全都是蔬菜瓜果,没有一丁点肉食,甚至连面包都没有。 不过奥尔?凯恩和索拉姆显然早有准备。或者早就知道木精灵的菜肴就是如此,他们两个几乎没有什么挣扎,便直接就坐,大口大口地撕咬起手中青菜,时不时还灌上一口水果酒。眼见如此,其他人也不好多说什么,毕竟能被木精灵的游侠将军请上一顿饭,说出去都是件非常值得夸耀的事情,所以很快纷纷落座,消灭着自己盘中食物。 这顿饭吃得实在没什么滋味。但是却足够热闹。托马斯和库尔不停交谈着,用好奇的目光打量着周围的景色,还有进进出出负责添菜加酒的木精灵;老肖恩和坦德拉的脸上终于褪去了盘桓许久的愁云,相互低语的时候还能露出久违了的微笑;至于索拉姆的手下们。他们似乎对木精灵的水果酒非常感兴趣,一壶又一壶地狂饮着,甚至完全忽视掉了水果与青菜的存在,当然,也许他们是故意如此。 就在这样的气氛中,索维兰的目光却时不时地看向了裹在斗篷中的索拉姆。而他的思绪,则早已飞到了不久之前…… …… 木屋的木门在身后重新关上了,挂在门把手上的漩涡形坠饰照例晃动了两下。深吸了一口气,索维兰想要将燥热的情绪平复下来。此时此刻,他甚至无法准确描述出自己的感觉,有重获新生的喜悦,有项链被夺的愤怒,有失去秩序之力的失落,还有对未来的茫然。 远处,索拉姆站在池塘边上悠闲地打着水漂,脱手而出的小石子飞快地点过平静的水面,留下一串慢慢扩散出去的涟漪。他看到了从木屋走出来的索维兰,“恭喜,看来你恢复的不错!”但没有回头,只是再次甩动着手臂,“我说过的,假如这个世界上有人能让你的伤势痊愈,那也只能是我们。现在,你信了吧?” 索维兰听着,默默地走了过去,立在了索拉姆的身旁。“无论如何,谢谢,谢谢你为我做出的一切……无论是圣歌森林中,还是这次……”他的声音很低,但是一场诚恳。 索拉姆不置可否地摇了摇头,将手中的石子扔到了地上。“其实,并不是为了你,但是我接受你的谢意。”他转过头,看着索维兰,“然后呢?你已经痊愈了,甚至要比受伤之前的状态还要好,你准备怎么做?” 索维兰皱紧了眉头,其实他从刚刚就在思考这个问题。“离开月出森林,从这里向北,穿过萨丁行省,前往峻河行省,我想去看看凯瑟琳姨母还有小罗尼。”他说着顿了顿,将目光投向了重新平静下来的池塘,“然后想办法联络到特蕾莎和凯雷尼,无论他们是逃回了红堡,还是被抓住软禁起来,总有办法能找到他们……” “哈……”索拉姆怪笑一声说道:“这么一圈下来,我想你不会无聊到来一次探亲之旅吧?” 索维兰忽然将目光转了回来,直视着索拉姆藏在黑暗中的脸庞。“当然不是,”他说,“我要那会失去的一切,我要为那些逝去的人们报仇,我要,战争……” 索拉姆听着,没有立刻说话,但是索维兰能感觉到。他的脸上露出了一抹微笑。“我的殿下,你对我如此坦诚,我想,应该不是我们的交情所致。不是么?” 索维兰摇了摇头。“当然不是……”他否定道,“我要战争,但我更需要助力,来自峻河行省与红堡伯爵领的帮助非常有限,甚至此时他们自己的处境都非常危险。所以我需要你们的支持,来自萨丁行省的支持。” “你能这么说我很高兴,起码你不是一个认为仅靠正义就能战胜一切的热血青年。”索拉姆离开池塘向着树林的边缘走去,不过他的话并没有说完,“既然与交情无关,那我就站在投资者的立场上问你另一个问题,要我们支持你,凭什么?”他说着转身盯住了索维兰。 索维兰咬着嘴唇,脸色有些青白,似乎在下着很大的决心。“因为我才是奥勒姆王国的法定继承人。只要我活着,我就永远都是。”他说,“帮助我,让我重新获得王位,我会以国王的名义,承认萨丁行省,以及混沌教派存在的正当性,并将其写入王国法典,传承下去。” 索维兰停了停,深吸了一口气。继续道。“来自秩序教廷的压力我会一肩承担,这个承诺我可以以主神的名义起誓,”他说着话锋一转,“这就是你们想要的。不是么?我能起誓的主神,甚至已经不是秩序之神了……” 索维兰的头低了下去,但是很快再次抬了起来,赤红的双眼中虽然布满了血丝,但是还有一抹坚定的决然。“如果这是复仇的代价,我会欣然接受!”他说。 久久的沉默缠绕在对视的两个人之间。索拉姆只是静静地看着对面的年轻人,最后,他开口了。“这的确就是代价……但是,你的提议,我拒绝。” “什么?!”索维兰愣在那里吃惊地问道。 “没错,我拒绝。”索拉姆笑着说道,“你是混沌之神的布道者,萨丁的人民同样是最虔诚的信徒。但是,我们可不是天真的傻子!”他讽刺道,“现在的你,有什么资格谈战争?脆弱、无力、冲动、天真……仅靠着疯狂的仇恨,你拿什么叫板整个王国?!你拿什么对抗诸如黑岩公爵那样的强者?!” 索拉姆的声音越来越冷。“战争?哈哈……现在的你,连自保的实力都没有,你指望我还能救你一次么?”他摇着头,“抱歉,我们可是不爱心泛滥的慈善家!” “闭嘴!”索维兰怒喝道,索拉姆的话就像刀子一样将他的自尊片片切碎。 “怎么,觉得我说的不对?!”索拉姆一把扯掉了连帽斗篷,刷的一声将腰间的长剑扔给了索维兰,“阿拉尔,把你的匕首借我用用!”他高声说道。 “你是什么意思?”索维兰接住长剑问道。 远处树杈上的巨鹰立刻化成人形落到了地上。“别太过分,索拉姆,你这是在欺负人好么?”阿纳托尔抬手将匕首甩向了索拉姆,转头深深地看了一眼索维兰。 “放心吧,我不会使用混沌之力的,绝对不会!”索拉姆反握着匕首看向了索维兰,“我的意思很简单……”他说,“你觉得自己有能力在战争中活下去,甚至战胜整个王国的力量,对么?来啊,先从我这里开始,打败我,你就能获得我们的支持!不然,你根本不配谈战争!” “闭嘴!!!”索维兰被彻底激怒了,举起了长剑狂吼着冲了上去。 举剑平刺,迎着剑尖的索拉姆错身沉下左肩,擦着剑锋躲开了索维兰的攻击,但是没等索维兰将长剑收回,索拉姆已经甩起了右手,用刀背在索维兰的脖子上抹了一下。“一次……”他淡淡说道。 “该死!”索维兰暗骂一声回手砍向了对方的肩膀,但是索拉姆已经在长剑落下之前闪到了索维兰的侧面。一连两下,匕首握柄砸在肋骨上的剧痛几乎让索维兰窒息。 “两次、三次……”索拉姆问道。“还要继续么?” “当然!”索维兰怒吼一声,横握长剑削向了索拉姆的胸膛。 “好吧……”索拉姆这次没有再躲,而是挥起匕首猛地撩向了剑锋! 当的一声巨响,狂烈的力量不但挑起了索维兰的长剑,甚至崩开了原本并握在剑柄上的双臂!下一刻,匕首划破了索维兰的心脏位置上的衣饰,“四次……”反身一脚,他直接被踢飞出去,在地面上翻滚了许久,才止住了身形。 “五次……”索拉姆一边说着,一边向躺在地上的索维兰走了过去,手中匕首突然化作一抹白光,砰的一声钉在了索维兰的耳旁。“六次……” 索维兰败了,彻彻底底,他剧烈地咳嗽着,甚至连爬起来的力气都没有。他知道索拉姆口中的六次是什么概念,短短的一瞬,自己只挥出了三剑,不但没有成功击中一下,反而已经被对方杀了六次。 望着头顶的蓝天,索维兰痛苦地闭上了眼睛。“战争?我拿什么挑起战争?……”他自问着,嘴里一片苦涩。 站在远处的阿纳托尔望着躺在地上的索维兰。“以你的年纪来说,能有这样的武力已经很不错了,攻击的衔接与节奏没有问题……”他斟酌着继续道,“但是作为一名武者,你欠缺一样东西……一样关系到你能否走上巅峰的,最重要的东西……” 索维兰一愣,突然睁开了眼睛,类似的话他曾经听到过,从那个圣歌森林中的刺客嘴里,他听到过类似的话语。“我,我到底欠缺的是什么?……”他扭头看向远处的游侠将军,却发现索拉姆已经蹲到了自己的身前,正低头看着自己。 “你想知道么?”索拉姆笑着问道。 “想,你知道的对么?”索维兰直视着头顶上的黑影问道,“告诉我……到底是什么?到底我该怎么办?” “可以,但是你只能靠你自己了!”明艳的阳光透过索拉姆垂在脸旁的发丝照射下来,索维兰的是目光突然愣住了,他在索拉姆的左耳下方的脖颈上,看到了一枚熟悉的徽记——三道从上至下的赤红色疤痕,不过覆盖在下面的数字却是“19”。(未完待续。) 第五十五章 好运 月出森林安睡了,没人来打扰它的清梦。这里的夜晚和其他地方有着明显的不同,淡紫色的月亮披着模糊的毛边恬静地挂在天上,似乎这片土地才是她最心爱的所在,只有在这里,她才褪下了高高在上的伪装,露出了绝美的容颜。 迎着中天垂下的光辉,林间滋生的雾气从起伏的山峦间缓缓流下。也许是获得了最美丽的伪装,那些白日中羞赧的果实、花朵,纷纷为这夜色点亮了星星点点的柔光。还有那些曾经倦伏在林中的飞鸟或是野兽,此时,它们好像全都醒了,鸣叫着、低吟着,时而传来的声响回荡在静谧的夜色中,竟有种空灵的美妙。 雾气继续向下,沉降着注入丛林环抱的谷地,它们悄悄走过精致的屋舍,走过旅人甜蜜的梦乡,最终拥抱在一起,轻柔地弥漫在湖泊的上方。 环绕在岸边的戍卫队客舍中,轻微的鼾声从一扇扇镂空的月亮窗中飘了出来,也许是连续多天的疲惫终于得到了彻底的释放,又或者因为些别的,这一夜,他们都睡得格外深沉。不过凡事总有例外,透过其中一扇窗子,阵阵细碎的沙沙声似乎在提醒着,并不是所有人都是如此。 借着悬浮在桌角处的晶石散发出的光亮,一行行青灰色的字迹从鹰羽笔的尖端落在了羊皮纸上。握住笔杆的年轻人写得很认真,跟随着字迹缓缓移动的双眼中,既有这个年龄独有的朝气,又有些不应出现的复杂。 在最后一个字节的后面重重地画下句点,索维兰抬起头,将目光投向了外面的夜色之中。他想起了离开预见之池前,索拉姆对他说的那句话:想变强么?先离开那些保姆吧,至于你的缺点,会有人告诉你的…… 保姆么?索维兰的目光颤抖着,似乎在回避着一个不愿承认的事实——不知从何时开始,自己成了所有人的负担。所有关爱着自己的人的负担。当自己一次又一次地陷入险境,坦德拉叔叔、老肖恩大人、甚至托马斯和库尔,总要想方设法将自己营救出来,甚至不惜搭上宝贵的生命都在所不惜。而自己呢?永远只会在一次又一次之后。高喊着复仇,冲向根本无法匹敌的敌人。 还有峻河行省的凯瑟琳姨母与小罗尼,不知道是否平安的凯雷尼与特蕾莎。当自己在他们面前,说出想要战争的时候,他们一定会坚定地站在自己身后。奉献出能够奉献的一切,甚至无关最后的成败。 他们不是傻子,没有人是傻子,但他们还是坚定地站在自己这边,只因为他们永远默默为我付出着关爱……索维兰闭上了眼睛,滚烫的泪水从眼角滑了下来。可是我又能给他们什么呢?什么也给不了,甚至连安全,都给不了…… 是时候该走了……为了所有人,是时候该走了……索维兰对自己说到。深吸了一口气,用力擦掉了脸上的泪水。索维兰将信纸工整地叠好,在最外面签上了自己的名字。 房屋的木门被轻轻推开了,一个仿佛与黑暗融为一体的身影走了进来。“写好了么?”是索拉姆,不过他出奇地没有戴上风帽,“别忘了留下署名,谢谢,我可不想被两个秩序骑士追杀!” “恩……”索维兰起身走了过去,将信件交给了索拉姆,“放心吧,我的字迹他们都认得。有这封信在,没有人会难为你的。”他说着顿了顿,“我照你说的做了,不管接下来发生什么。让我们开始吧。” 索拉姆点了点头,将信件在手上弹了两下,然后收进了披风下面的口袋里,当他的手掌再次伸出来时,多了一小瓶紫红色的液体。“接下来,喝了它。”他晃动着玻璃瓶说道。 “这是什么?”索维兰拔掉了瓶口处的木塞。凑上去闻了闻,一股清新的花香味钻进了他的鼻孔。 “这可是好东西,”索拉姆的笑容有些诡异,“这是灵丝藤的汁液,而且是未经稀释过的原液……”他靠在门边上继续补充道:“至于作用么?很简单,能让人做个好梦,睡个好觉。” 索维兰听着,将玻璃瓶举到了面前。“这个的计量,能让我睡上多久?”他看着晃动在黑暗中,显得越发妖艳的液体问道。 “足够久……” “然后呢?”索维兰追问道。 “然后?”索拉姆揉了揉下巴,似乎对某个场面非常期待,“留点悬念不好么?我相信你会乐在其中的……” 索维兰没有再说什么,刚想一口喝下去,却被索拉姆攥住了手腕。“虽然我不想说,但是,祝你好运……”他说,“不要让我白救你一次!”在这之后,索维兰笑了,很诚恳,“谢谢……”然后将瓶中的液体灌进了嘴巴。 与闻上去的香甜不同,当这瓶灵丝藤的汁液甫一接触到口腔中的味蕾时,瞬间爆发出的苦涩直接淹没了所有的感官,索维兰甚至觉得全身的毛孔一下炸开了,刺痛着,溢出层层冷汗。下一刻,眼前的一切全都像融化的糖稀一样扭曲起来,变幻出一连串有违常理的形状。最后,浓烈的黑暗接管了所有的画面,整个世界突然陷入了一片死寂。 玻璃瓶从手中无声坠下,没等接触到地板,便被索拉姆轻轻接住了,他用另一条手臂扶住瘫倒下去的索维兰,整个过程没有发出一丝声响。重新将瓶子收回口袋,索拉姆将索维兰横着抱了起来,但是他紧跟着嘟囔了一句。“见鬼……这家伙痊愈之后,怎么变得这么重?……” 刚想转身走出屋子,一个突兀的声响便从窗户外面传了进来。“我说,需要帮忙么?”索拉姆一愣,顺着声音望去,只见一双明亮的眼睛配合着招牌式的怪笑,埃蒙德正撑着双臂趴在窗沿上看着自己。 “呃……如果可以的话,当然需要!”索拉姆说着,很优雅地点了点头。很快,埃蒙德走进了屋子,接过了索维兰的双脚,两人小心翼翼地将其抬到了屋外。沿着岸边向森林深处走了不远的距离。索拉姆的副官亚尔图,连同几个手下、几名木精灵,还有一辆马车,安静地等在了那里。 对于突然出现的埃蒙德。所有人的脸上都闪过了一丝错愕,不过他本人却对此并不在意,只是认真地扮演着苦力的角色。 把索维兰送上了马车,索拉姆终于忍不住了。“你不是说,已经在酒水里放了灵丝藤的汁液了么?”他指着不停往嘴里扔着肉干的埃蒙德。对头顶上的黑暗说道,“就算稀释了,可这么一个活蹦乱跳的大活人!你跟我说放了?!” 索拉姆的话所有人都没有接口,因为他们知道,问的对象并不是自己。“我当然放了,千真万确!”嗖的一声,阿纳托尔从马车上方的树冠中落了下来,“我怎么知道这家伙竟然会没事!”木精灵上下打量着埃蒙德,目光中透出了些许的疑惑。 “好吧,让我来讲一个发生在刀锋要塞的怪事吧!”埃蒙德看到阿纳托尔。赶紧把嘴里尚未嚼完的肉干直接吞了下去。普通的木精灵就算了,他可不想因为冒犯一位游侠将军,而被砍上一刀或者射上一箭。“每年的英灵纪念日,刀锋要塞总会举行一场规模盛大的宴会。上至要塞统帅下至士兵杂役,所有人在这一天,都可以开怀痛饮,无论军衔高低……” “但是呢,每次宴会之后的第二天,总会有人在醒来之后,发觉自己的屁股有点痛!”埃蒙德的声音透出了不解的味道。“这可有点太奇怪了……” “咳咳……”阿纳托尔赶忙打断了埃蒙德的话,不单是他,就是其他听得聚精会神的木精灵与索拉姆的手下们,脸上都露出了一抹强忍笑意的神情。“相信我。木精灵绝对没有这个嗜好……绝对没有!”游侠将军强调道。 埃蒙德表示理解地摊开了手掌。“所以了,我对喝进嘴里的酒水,总是特别小心……” “这难道就是你的生活经验?……”索拉姆的脑袋有些阵阵的抽痛。 “算了,我还是离你们远一点比较好……”阿纳托尔说着嘭的一声化成了一头漆黑的豹子,悠闲地走向了林中的黑暗。“有我的手下在,他们会安全地穿过月出森林的。”豹子说着,回头向索拉姆眨了下眼睛,“记住,索拉姆,你可欠了我一个天大的人情……”说完便渐渐消失在了视线之中。 “好吧,对一位游侠将军欠下了天大的人情,我不知道该哭还是该笑……”索拉姆看着阿纳托尔消失的方向苦笑了一下,然后将目光转向了亚尔图,“出发吧,”他说,“路上小心,办完之后尽快返回萨丁城,离开这么久,不知道会有多少烂摊子等着我们呢。” “是,老大!”魁梧异常的亚尔图躬身行礼,随后亲自爬上了马车的驾驶座,猛地甩了一记响鞭,连同几名手下,以及阿纳托尔委派的木精灵士兵,一起驶进了前方的密林。 望着渐行渐远的马车,埃蒙德轻轻叹了口气。“这一切,都是计划好的对吧?”他的目光并没从远方收回来,“将受伤的维兰带到月出森林,用你们的力量让他痊愈,随后在晚上所有人都沉沉睡去的时候,将他送出去……我不知道是什么让他做出这个决定,但我知道,禁地里面一定发生了什么,我也知道,木精灵,永远不会这么好客……” “也许这么说你会生气,但是,我不想骗你……”索拉姆没有否认,“这的确都是计划好的。” 埃蒙德沉默了许久,又问道:“他被送去了什么地方?” “抱歉,我不能告诉你。” “维兰什么时候能回来?” “那要看他自己……” “为什么这么做?” “如果我说,这是为了他好,你信么?”索拉姆看着埃蒙德认真地说道。 埃蒙德干笑了两声,似乎想到了别的事情。“我的朋友,现在的情况,不是我信不信,而是我的父亲,他信不信……”他又立刻补充道,“就算你有维兰的亲笔信,你觉得这就没事儿了么?……哈,父亲大人的脾气啊……啧啧啧……” 索拉姆本就极其苍白的脸色,现在变得更白了。“既然提到你的父亲……” “放心吧,在父亲大人睡醒之前,我是不会告诉他的,”埃蒙德直接给出了索拉姆想要的答案,“这应该足够那辆马车跑出很远的距离了吧……”他又将一块肉干扔进了嘴里。 “呃……你,”索拉姆感到自己的大脑已经有点跟不上埃蒙德思路了,“坦德拉那家伙是你的亲生父亲么?……” “当然是!为此我还亲口问过。” “然后他用一顿暴打作为答案回答了你,对么?” “没错,”埃蒙德仔细想了想,“确切地说,问了三次,被打了三次。” “换我,我会杀了你……” “好啦好啦,既然事情已经办完了,不如陪我练练手吧,作为我给你保密的酬谢。”埃蒙德拍了拍手继续道,“不过这次是实战,用武器,可不是攻守推演了。”他看着索拉姆说道。 “你,确定么?……”索拉姆小心地问道,“这一路上,我可是很小心地呵护着你的自尊,你确定要把它亲手打碎么?” “干得漂亮……你成功激起了我将你杀掉的**……”他们两个说着,渐渐消失在了来时的方向。 浓郁的夜色涌动着,重新填补上吵杂过后的空白,淹没了所有曾经发生在这里的痕迹。 月出森林的一角,一个坐落在池塘边上的小木屋,却还透出一抹尚未熄灭的火光。奥尔?凯恩持着法杖,站立在混沌先知的身旁,而在他们两人注视着的木桌上,一架踏着黑暗,奔驰向前的马车正晃动着,消失在了盛满清水的浅盘之中。 先知笑了,将瘦小的躯体重新靠在了椅背上,苍老的声音从风帽下的黑暗中传了出来。“珍惜吧,我的殿下,这是我给你的,一个死者的恩宠……” ——第四卷?完——(未完待续。) 今天请假一天,抱歉 明天上班,琐事太多,第五卷的第一章恐怕磨不出来了…… 因此请假一天,明天正常更新,抱歉。(未完待续。) 第二章 地精 酒馆前的哄笑声渐渐散去,站在门口的酒客们重新回到了自己关心的话题里面,毕竟,没有人会为一个邋遢的醉汉花上太多的时间。 看着还在泥浆中寻找着酒瓶的身影,索维兰从未感到如此的尴尬。眼前的家伙和收信人的形象差的实在太远,他甚至有些怀疑,这个满身酒气,都能将人熏倒的醉汉,到底是否还有分辨文字的能力。 没等他开口说话,对方便回答了他的问题。“嗝……我,我就是卡迪,卡迪乌斯……”他打着酒嗝,将重新握在手里的酒瓶用力向下倒了倒,在发现里面滴酒未剩之后,随手甩到了一旁。“说吧,你,你是追债的……还是催货的?如果追债的话,没钱……催货的话,就自己去我的屋子里随便找找……嗝……”他说着,摇摇晃晃地站了起来,一双浑浊不堪的眼睛完全没有任何焦点。“对,对了……祝你好运!哈哈……” 卡迪乌斯说完,甚至没有等索维兰的答复,便转身走向了旁边的巷子。“等等,先生,如果这样说能让你高兴一点的话,我可以很认真地告诉您,我既不是要债的,也不是催货的……”索维兰苦笑着说道,“事实上,我不认识您,但是我的确是来找您的。” “专门来找我的?”卡迪乌斯茫然地转过身来,步履蹒跚地回到了索维兰的面前。 直到此时,索维兰才发现,眼前这个身穿旧短衫,皮肤黝黑的醉汉,竟然是个半精灵,也就是人类与精灵相结合的后代!严格来说,虽然人类与精灵间的通婚并不被两国禁止,但是无论是在哪个社会体系里面,这个族群都是饱受歧视的存在,所以整个艾洛林大陆上的半精灵并不常见。索维兰也仅仅是在学院的书籍上,了解过他们的族群而已。 从眼角的鱼尾纹与明显失去光泽的皮肤上不难看出,他应该处在半精灵生命周期的后半程,但即便如此。索维兰依然能够从卡迪乌斯的身上找到许多两个种族杂糅在一起的特点。比如说,他既有精灵的尖耳朵,不过尺寸上要小了许多,又有人类人类才有的络腮胡子,他的体魄有种属于精灵的协调感。却还有着人类的壮硕与隆起的肌肉,等等。 出于礼貌,索维兰收回了继续打量的目光。“是的,确切地说,我这里有一封……”但是没等他说完,半精灵便好像发现了什么似的追问道:“你是新来的?”随后甩了甩手上的泥水,伸手在索维兰的脸上用力蹭了两下。 很快,同样沾满了雨水和泥浆的脸上,露出了一块白皙的皮肤,就在索维兰以为对方已经和索拉姆取得了联络。知道自己前来拜访的时候,卡迪乌斯的下句话彻底击碎了他的幻想。“你身上应该带着钱吧,小家伙!” “呃……我身上没有钱,但是这个应该能派上点用场。”索维兰说着,从口袋里拿出了装着紫磷宝石的小布袋。不过没等他说完,只觉眼前一花,卡迪乌斯已经将布袋攥到了自己的手里。 稍微掂了两下,当半精灵看到里面一颗颗圆润无比的宝石时,他的眼中放射出两道狂热的光芒。“赞美戈琳蒂娅……你是我唯一的神!”他立刻从里面拿出了几颗揣进兜里,将剩余的宝石很自然地据为己有。然后掉头奔向了“瑞维加兹的宝藏湾”。 不过刚刚走出几步,他便猛地拍了下脑袋,想起了愣在原地的索维兰。“抱歉,我怎么把金主给忘了……哈哈。别在意,小伙子,你会慢慢习惯的!”说完便拽住了索维兰的胳膊,领着他重新冲进了刚刚才被从里面扔出来的酒馆。 被撞开的合页门呼扇着在身后再次关上,突然刺入眼睛的强光让索维兰稍稍有些不适。与此同时,食物与汗水混合在一起的气味、几乎不在调上的弹奏声、嘶哑的合唱声以及几近轰鸣的谈话声。所有的一切混合在一起,夹杂着滚滚热浪扑面而来,这种突兀至极的变化让索维兰有种被人一脚从一个世界踢到另一个世界的错位感。 用力挤了挤眼睛,索维兰看到了一间异常宽敞,而且热闹非凡的酒馆。这里的装饰非常豪华,整根整根的实木板材拼接出了四周的墙壁与脚下的地板,波浪状的纹理柔美光滑。明亮的火光中,铜铸的吊灯架、镶墙烛台、通往二层的楼梯扶手、栏杆,反射出金黄耀眼的光泽。当然,你还能在墙壁上看到许多副画着同一个地精的油画肖像。 右手边的位置上,足以码放上百瓶酒水的酒柜沿着墙壁伸向酒馆深处,此时正有四五名调酒师站在齐腰高的柜台后面忙前忙后,而在柜台另一边,二十余把舒适的高脚凳上几乎坐满了举杯畅饮的酒客。酒馆一楼的正中间,宽大的长桌以及分坐在两边的客人占据了这里绝大部分空间,紧贴墙壁小桌上,还有很多人在享受着盘中的食物,以及相对私密的话题。 看着眼前的场面,有那么一瞬间,索维兰仿佛在这个肮脏而又冰冷的城市中,看到了所谓的“天堂”。 从某种角度上讲,他也立刻明白了为什么“瑞维加兹的宝藏湾”会这么有名。不过他可不是来这里找乐子的。在人群中扫了一圈,他很快发现了卡迪乌斯的身影,不过让他有些的担心的是,半精灵似乎又和那两个兽人打手对上了,而且对方的神情明显不太友善。 “老家伙!不记得刚刚我跟你说过什么了?没钱,就不要来藏宝湾捣乱!”其中一个兽人扭动着粗短的脖子,发出一连串嘎嘣嘎嘣的脆响,“趁着现在还来得及,赶快自己滚出去!如果让我动手的话,我可不会像上次那么客气了!” “嗝……”半精灵打着嗝,游离的目光只在兽人的身上停了一下,便飘向了酒馆的二楼。不过他的态度显然激怒了那两个兽人打手,可是没等他们冲上来,卡迪乌斯已经扯着嗓子喊了出来。“瑞维加兹老爷,看在金币的份上,你真应该好好管管你的手下了!” 他的喊声刚落。整个一楼大厅瞬间陷入了一种诡异的沉默。所有人都闭上了嘴巴,有的嘴里还含着酒水,有的叉子上还挂着食物,他们不约而同地看向了这个身上还滴落着泥水的半精灵。那神情就像看疯子一样。 除非你疯了,不然不要在藏宝湾撒野,尤其不要在瑞维加兹的面前——这是所有酒馆常客的共识。 索维兰悄悄靠了上去,站在了卡迪乌斯的身后,他构思着如果发生意外。自己起码还能伸手帮帮这个半精灵。就在这诡异的气氛中,一阵金属撞击地板的咚咚声,从酒馆二楼的半开放平台上传了出来。 所有人的目光都投了过去,就是那两个兽人打手都是如此。借着棚顶的灯光,索维兰看到一个身穿礼服,拄着手杖的地精站到了二楼的围栏后面,当然,围栏的高度是为他量身打造的。他的身旁还跟着一个棕色皮肤的双头食人魔。 “咳咳……看来我的确该管教下我的手下了……”地精的声音很尖,按住护栏的左手上带着两枚硕大无比的红宝石戒指,随着他扯向耳朵的嘴角。你能看到两枚金灿灿的黄金犬齿在他的嘴巴里闪闪发光。 “让我想想……一共七十八又四分之三枚银台,我亲爱的卡迪乌斯先生,这是你在本店一共欠下的账单,当然,这还不算刚刚被你喝进肚子的那瓶酒!”地精的手指在扶手上敲打出一串清脆的节奏,“你知道的,作为一名极有操守的职业商人,我已经对你保持了最大限度的理解与支持!如果刚刚是我亲自料理的话,你就不是被扔出酒馆,而是被我的保镖拍成馅饼。然后做成标本,出售给那些口味独特的收藏夹家了!毕竟,半精灵的标本还是比较稀少的!” 地精的话音刚落,站在旁边的双头食人魔便狂吼一声。转身迈出了一步。不过的他的动作看上去有点古怪,似乎只有一边动了,身体的另一边还在原地站着。“你总是慢半拍!”其中一个脑头看着另一只脑袋抱怨道。“拍死,外加做成标本,我们需要动作快点!” “我比你慢,那是因为我比你聪明!”另一只脑袋粗声粗气地说道。“老大说的是‘如果’,懂么?他在假设!” “要么拍死,要么不拍死!如果是什么意思?……”伴随着食人魔的问题,酒馆内爆发出了一片哄笑。 “闭嘴!你,还有你,都给我闭嘴!”地精向他的保镖命令道,手杖敲打在围栏的栏杆上,发出一连串金属撞击的脆响。很快,藏宝湾里的酒客们重新安静了下来。“智商!看在金币的份上,智商才是阻碍物种进化的最大阻力!”他不满地抱怨了一句,随后将目光转向了下面的半精灵。“好啦,亲爱的卡迪乌斯先生,我想你把我叫出来,应该不是找我聊天的吧,那就说说吧,你是要把账单都结了么?” “当……当然如此!”无视酒客们写满讽刺的目光,卡迪乌斯口齿不清地答了一句,然后从口袋里摸出了一枚“小石子”,用力撇向了站在二楼的地精。“我想这个,应该够了!”他说。 看着飞过来的石子,地精快到不能再快地掏出了左胸上的口袋巾,将其接到了手中。“这他妈的,你给我扔的是什么东西!你知道我的口袋巾值多少……”地精说道一半的话突然卡住了,他的目光已经被泥浆中透出的一丝深紫色牢牢地吸引住了。 用力在口袋巾中搓了两下,当那四根短短的手指重新张开时,地精的绿眼睛突然亮了,又好像有些不放心,他干脆将石子用牙齿咬了一下。在一切确认无误之后,立刻收进了口袋里面。 “够了,尊敬的卡迪乌斯先生!绝对够了!”地精的脸上露出了微风般和煦的笑容,索维兰甚至怀疑这个绿皮肤的酒馆老板是不是演员出身。“就像我说的,我是一名极有操守的职业商人!只要有金币,您就是我最尊贵的客人!只要有金币,您就能享受到最优质的服务!”地精说着,向和半精灵行了一礼,“只要有金币,您就能拥有我的忠诚!瑞维加兹的商业法则,向来如此!” 地精直起了腰身,用手杖敲打着二楼的护栏,向柜台后面的调酒师以及一楼的酒客吼道:“快给卡迪乌斯先生找个地方!再来点炖肉、面包、美酒!总之吃的喝的,什么都行!还有你们,围着看什么热闹!没喝完的赶快喝,喝完了的赶快滚!不要在那舔着空杯发呆!见鬼,世道艰难!懂么,世道艰难!”说着,他又对半精灵说道:“祝您用餐愉快,我的先生!请容我失陪了!”说完便带着他的保镖缩回了平台里面。 本来想看场好戏的酒客们纷纷扫兴地转回了脑袋,重新将注意力转移到原本被打断的话题上,甚至本来想要活动活动的兽人打手,都只能啐了一口之后回到了大门两旁。几乎没有任何过渡,藏宝湾再次恢复成了一片吵杂的景象,看上去就像什么也没发生过一样。 另一边,半精灵带着有些错愕的索维兰找了两个空着的高脚蹬坐了上去。“两大杯锈水黑啤、一只烤羊腿、一盘干果、再来两根面包!要快!”卡迪乌斯对调酒师大声吼道,不过坐在旁边的索维兰却有点坐不住了,他甚至开始怀疑自己是不是找错人了,或者恰巧同名? “抱,抱歉……”索维兰尝试着说道,“卡迪乌斯先生,事实上……” 没等他说完,半精灵好像突然想起了什么,猛地拍了拍脑袋。“哈,看我的记性!你说你是来找我的对么?”他一边说着,一边向后厨的方向张望着,似乎对对方的上菜速度非常不满,“等等,你好像说过,有个什么东西要给我?” 索维兰苦笑地点了点头。“如果我没记错的话,我的钱袋,已经给你了……”他顿了顿,继续道,“另外还有一封信,如果你的确是我要找的卡迪乌斯先生的话……” “我当然就是卡迪乌斯!”对于索维兰有关钱袋的诉求,半精灵自动忽略掉了,此时他正帮着调酒师从餐盘上将食物摆到自己的面前。“信?你说有人给我写信?哈哈哈……”半精灵突然大笑起来,似乎听到一件不可思议的事情,“说说吧,小家伙,让我听听是谁给我写的信,是仇家还是朋友!当然了,我可不记得还有什么朋友活在世上!” “呃……他叫索拉姆,索拉姆?巴托迪尔。”索维兰说着,将信函从口袋中拿了出来,递给了半精灵。 卡迪乌斯一愣,咂了咂手上的肉汁,有些疑惑地接过了信函。“索拉姆?我怎么不记得我认识一个名叫索拉姆的家伙呢?……” 这次轮到索维兰愣住了,他在醒来之后考虑过所有可能发生的情况,只不过目前的情形却完全不在原本的设想之中。“不认识?竟然不认识!”索维兰感到自己全身的血液一起顶进了大脑,他的头要炸了,“这到底是怎么回事!……”(未完待续。) 第三章 城市 就在索维兰愣在那里,不知道该如何将这场对话进行下去的时候,旁边的卡迪乌斯已经啪的一声扯开了火漆,自顾自地看起了信函。这样的场景看在索维兰的眼里未免有些莫名其妙,不过渐渐地,他发现半精灵的眼神变了,从一开始迷醉的,有些漫不经心,一点点变成了清澈、喜悦、甚至有些缅怀的味道。 就着盘中烤得金黄的羊腿,半精灵看着信函时不时灌上一口啤酒,甚至还会无声地咧嘴笑上两下。信里面写的什么,索维兰并不清楚,他甚至不知道眼前这个半精灵到底认不认识索拉姆。但是,他知道,自己找对人了。 看着摆在自己面的深棕色液体,索维兰举起杯子小口抿了一下,瞬间传来的苦涩与呛人的气味几乎将他顶晕过去,干呕了几下之后,他彻底放弃了这种酒水。不过这时候,卡迪乌斯的声音也传来了。 “哈,我以为是谁,原来是这个家伙……没想到他还活着!”他甩了甩信纸叹了口气,直接把它当成了擦手的抹布,用力在上面蹭了两下。“你说他叫什么来的?索,索什么来的?” “索拉姆,先生。” 半精灵笑着摇了摇头。“那就索拉姆吧!”他灌了口啤酒之后继续问道:“他怎么样了?抢劫还是杀人还是被关起来了?嗯?小家伙。” 索维兰满脸尴尬地挠了挠头,将有关索拉姆的事情简略地说了一下。事实上,他对索拉姆的了解也非常有限,不过听在卡迪乌斯的耳朵里,他却夸张地大笑起来,似乎对索拉姆的状况非常满意。“叛国?你说索拉姆干上了叛国的买卖?而且还是什么见了鬼的‘指挥官’?哈哈哈……咳咳……”半精灵满脸涨得通红,甚至咳嗽了起来。“这,这个行当的确非常适合他!我向主神保证,绝对适合!哈哈……”他说着猛地灌了一口啤酒,任由酒水打湿了胸前的衣服都浑不在意。 索维兰听着卡迪乌斯的评价。不知该表示赞成还是反对,所以直接选择了沉默,不过似乎半精灵早就习惯了自言自语,并不会显得如何冷场。 卡迪乌斯抹了一把胡子上的酒水。将目光转向了索维兰,“好啦,小家伙,信,我已经收到了。让我们继续下一个话题吧……”他将自己的空酒杯放下,然后象征性地指了指索维兰那杯基本没动的酒水,在得到了请随意的答复之后,很自然地喝了起来。“说说吧,你为什么来找我?这里可不是你该来的地方……”他说着露出一抹古怪的笑容。 索维兰一愣,有点不太明白半精灵的意思,不过他还是说出了此行的目的。“我想变强!索拉姆说有人能告诉我欠缺的是什么,我相信,这个人就是你……” “噗……”半精灵灌进嘴巴里的酒水直接喷了出来,“你想变强?哈哈哈……”卡迪乌斯大笑不已。甚至笑得将上半身趴到了柜台上,看向索维兰的目光充满了讽刺,“你以为变强是什么?就像烤条羊腿么?”他用手指弹了弹餐盘说道,“生的推进炉子变成熟的,滴着鲜血的变成金黄酥脆的?轻松无比,异常简单,对么?哈哈哈……” “我不是这个意思。”索维兰解释道。 “好啦……”卡迪乌斯直接打断了他,随后转身看向了坐在长桌旁的酒客们,似乎再找着什么人。很快,他的眉毛一挑。“嘿。埃里夫家的兄弟!” 随着半精灵的吼声,两个长相非常相似的男人先是一愣,然后迎上了他的目光。“我们认识么?”其中一个背对着索维兰和卡迪乌斯的男人上下打量着半精灵,眼中透着浓烈的敌意。 “哈。当然不!不过现在不就认识了么?”卡迪乌斯满不在乎地答道,用手中挂满了肉汁的羊腿指了指索维兰,“帮我一个忙,伙计们,把这个不知死活的小子杀了,你们这顿饭算我的!”他的目光突然一变。冷漠地说道。 索维兰闻言猛地一惊。“你说什么?”不过他的问话并没有得到半精灵的回复。 另一边,眉骨上一道刀疤的男人和他的兄弟对视了一眼,笑了起来。“怎么?新人么?”他用口腔中剩下的酒水漱了漱口,挤成了一道水柱喷到了地上。不过从刚刚卡迪乌斯说出提议开始,他的目光就锁在了索维兰的身上,再没动过。 “没错,货真价实的新人!不会招来任何麻烦!”半精灵舔着油腻的嘴唇说道。旁边的索维兰已经发现事情越来越不对头了,对方的态度完全没有开玩笑的意思。“卡迪乌斯!你到底想干什么?!”他说着从高脚蹬上挪了下来。 没等半精灵说话,埃里夫家的两兄弟已经从座位上站了起来。“别问那个老鬼了!难道你聋了么?他,想让我们,要你的命!”他们说着在手上抖出了匕首,“我建议你不要反抗,这样大家都方便点。”刀疤脸的男人笑着建议道。 索维兰已经退到了柜台的边上,他能感到对方浓烈的恶意。“卡迪乌斯!……”没等他说完,其中一个男人已经举起匕首冲了上来!操起旁边的高脚蹬,索维兰稍稍侧身,猛地砸向了对方的肩膀! 砰的一声闷响,伴随着纷飞的木条,整个酒馆被惊动了,所有酒客都将目光投向了爆发骚乱的地方。只见一个男人被高脚蹬砸向了一边,而手握半截蹬腿的年轻则迎上了另一个男人刀锋。 “你找死!小崽子!”刀疤脸看到自己的兄弟被狠狠地砸了一记,怒骂着将手中的匕首刺向了索维兰的右肩。想要躲闪已经来不及了,索维兰抬手格挡在对方小臂的外侧,一抹寒芒甩过,他的肩头被破开了一道口子,瞬间出来的刺痛让索维兰浑身一紧。 与此同时,他的脑海中猛地闪过了一个画面,那是禁地中与索拉姆战斗时对方使出的招数。下一刻,索维兰抡起手上的两根蹬腿狠狠地抽了下去。右腿腘、小腹、右肩、左颌,在一连串击打声中,刀疤脸被打到直接半跪在地上。最后一记抽在脸上的蹬腿带出了一道殷红的血水,将他抽到了一旁。 一瞬间,整个酒馆都被索维兰狠辣无比的攻击点燃了,所有人大声呼喝着。鼓掌叫好。 “干得漂亮!小子!” “继续打!狠狠地打!” “你们两个废物,这是二打一好么!” “上!别让我们失望了!” “……” 不过就在这时,一团浓重的黑影夹杂着呼啸的劲风落了下来。轰的一声巨响,刚刚被砸倒了的男人抡起一把方椅拍在了索维兰的脑袋上。碎木四射,眼前突然一黑。当索维兰摇晃着倒退几步之后,他才发现头顶上已经被砸开了一道口子,温热的液体流了下来,染红了半边脸颊。 不过对方显然不想就这么放过他,男人挥起匕首怒吼着再次冲了上来,想要直接了解掉索维兰的性命。一连两下,索维兰艰难地躲开了对方的攻击,但是当男人手中的匕首第三次落向索维兰的脖子时,他已经无力再躲,而且也不想躲了。 咬紧牙床。索维兰抬起手左臂迎向了刀锋。噗的一声,匕首的寒芒停住了,锋利的刀刃狠狠地嵌进了索维兰的肌肉里,刺眼的血水流了下来,不过他也终于找到了反击的机会。强忍着剧痛,索维兰的手掌突然抓住了对方的头发,抡起右手,雨点一般的拳头疯狂地砸在了对方的脸上! 一连数拳,索维兰的拳头上沾满了浓稠的血水。紧抓着对方的头发猛地一抡,伴随着令人头皮发炸的骨裂声。男人的鼻子重重地磕在了柜台的圆边上,鲜血喷涌而出。 “你他妈的给我去死!”没等索维兰松手,刀疤脸的攻击又到了,但是连番重击之下。他已经无力再战。看着越来越近的匕首,索维兰下意识地拽起了瘫在地上的男人,挡在了自己的身前。 “噗!……” 血光乍现,索维兰大口喘着粗气,向后倒退了几步。在他面前不远的地方,刀疤脸看着近在咫尺的。自己兄弟颤抖着的嘴唇,还有齐根没入对方胸膛的匕首,愣住了。一连串血珠从他的手上落下来,砸到地上,发出阵阵粘稠的声响。 “兄,兄弟……”刀疤脸瞪着眼睛,嘴巴里不停重复着,但是一切都已经晚了,他的兄弟越来越重,最后瘫在了他的身上,摔到了地板上。 索维兰也愣住了,他的本意并非如此,他仅仅是想自保而已。“不,我不想的……” “死!我要你死!你这个该死的小杂种!”刀疤脸陷入了彻底的疯狂,怒吼着冲向了害死他兄弟的凶手。 解释已经毫无用处,巨大的冲击力重重地撞在了索维兰的身上,将他直接撞出了酒馆的大门。与此同时,酒馆里的酒客们也都动了,他们跟随着飞出合页门的二人,涌到了酒馆外面——鲜血配上美酒,这可是难得的乐子。 主道上的泥浆中,两个身影翻滚着扭打在一起,刀疤脸手中的匕首疯狂地刺了下去,一下快过一下,而被压在下面的索维兰只能被动规避着,伺机寻找反击的机会。终于,随着一记落空的刺击,索维兰突然将所有的力气爆发出来,猛地攥住了对方的手腕,随后另一只手臂反向别住了刀疤脸的肩关节,就地一滚,将他顺势压在了身下。 膝盖顶住了肩胛骨,被索维兰死死别住的右臂绷得笔直,刀疤脸完全丧失了继续攻击的能力,但是他的反抗并未就此停止,不停扭转着的身体似乎下一刻就要脱出控制,回头看向索维兰的眼睛中一片嗜血的狰狞。 “别再逼我了,别再……!”索维兰将他的手臂掰得越来越弯,嘴里不停重复着这句话,他只希望对方放弃抵抗,放弃抵抗就好。可是眼前的敌人却没有一丝屈服的意思,直至将他逼向了墙角。 “别再逼我!”索维兰突然怒吼一声,“喀嚓……”刀疤脸的右臂被直挺挺地掰断了,形状扭曲地按到了背上。不过就在这时,他也终于摆脱了索维兰的控制,没有一声哀嚎,没有一声呼救,只是狞笑着。反身甩起左臂,抹向了索维兰的脖子! 飞溅的泥浆中寒芒一闪,瞬间袭来的危机感让索维兰下意识地向后一躲,伴随着一声清脆的撕裂声。他的胸前被划出了一道深深的血口,一把锋利无比的指环刀,挂在了刀疤脸的手上! 再次压了上去,索维兰擒住了他的手腕,将其按在了一旁。另一只手死死地卡住了刀疤脸的脖子。“不,不……不要再逼我了……”索维兰看着对方的眼睛哀求道,但是已经穷途末路的刀疤脸还在兀自挣扎着,每次从泥浆中抬起的脖子,都会被索维兰重新按了下去。 至始至终,刀疤脸都没有说话,但是他的眼中,除了狰狞之外,渐渐带上了一丝蔑视——面对“弱者”的蔑视。突然之间,索维兰的心底。一股陌生却又熟悉的感觉被唤醒了,那是咬开了押送队长,格里克脖子时的感觉。 “我他妈的说了!别再逼我!”索维兰突然嘶吼着,卡住刀疤脸脖子的手指,渐渐刺入了对方的肌肉,直至捏碎了喉咙,扎进了气管。 血水顺着索维兰的指节喷涌而出,刀疤脸的嘴巴里不停向外涌着血沫,他还在不停挣扎着,不过越来越弱。越来越弱,最后,彻底不动了。下一刻,冲天的叫好声爆发在藏宝湾的门前。所有人,所有围观的酒客,全都大声吼叫着,甚至吹起了口哨。 索维兰的大脑忽然冷却了下来,看着泥泞中的尸体,茫然地站了起来。环视四周。他看到了啃着羊腿的半精灵。“怎么样?杀人的感觉如何?” 索维兰定住了,沾满鲜血的双手一片猩红,他的目光颤抖着看向了卡迪乌斯。“你是个疯子……”他突然咆哮起来,“为什么?这他妈的到底是为什么!你这个该死的老疯子!为什么!”他有些语无伦次地说道,“我不想杀他们,我不想……就为了一顿饭?就为了该死的一顿饭?!为什么!” “为什么?在这里杀人,还有为什么?”半精灵撇着地上的尸体说道。 “这是哪里?告诉我!这他妈的到底是哪?!”索维兰语无伦次地吼道,“这里到底是什么地方!回答我!” “这里是什么地方?”半精灵重复了一遍,然后大笑着问向四周的酒客,“他他妈的问我这是什么地方!哈哈哈……”这次不但是他,所有酒馆门口的众人全都笑了,爆笑着,前仰后合,有的人甚至笑出了眼泪。不过他们的笑容看在索维兰的眼里,却形如鬼魅。 “这里是臭水沟!这里是烂菜市!这里最不值钱的就是人命!”卡迪乌斯将啃完了的羊腿甩了出去,“这里有进无出!这里有来无回!你问我这里是哪?哈哈哈……” 索维兰听着,惊恐不已地向后倒退了几步。“你说什么?你再说一遍!”他说,“什么是有进无出,有来无回!说!” 围观的众人笑得更厉害了,就连半精灵都笑出了眼泪。“让我告诉你?”他突然指向了远处的,索维兰醒来时看到的城墙,“爬上去!你自己看看,然后,你来告诉我,你看到了什么!哈哈哈……你这个蠢到家的傻小子啊,来之前,就没人告诉你这是什么地方么?哈哈哈……” 索维兰快疯了,他的身体微微打着冷战,目光不自觉地看向了远处的城墙。再次倒退了几步,索维兰突然拔腿狂奔,向着醒来的方向冲了出去。 而卡迪乌斯则怪笑了两声,走到尸体上翻了翻,随后将翻到的一只钱袋扔给了兽人打手。“我的那份,也在这里。”说完,迈着慵懒的步伐,慢慢跟了上去。 一场突如其来的战斗结束了,酒馆门口的众人嬉笑着渐渐散去,不过在酒馆的三楼,地精老板瑞维加兹却肉有所思地跟住了索维兰渐渐消失的背影。 雨,越来越大,一层迷幻的水雾漂浮在主道之上。浑身浴血的索维兰不停地狂奔着,许多擦肩而过的行人在他眼中变成了掠向身后的黑影,此时此刻,他只能听到自己胸腔中轰鸣的心跳声,还有粗重无比的喘息声。 在这座城市中,没人会为他驻足,也没人会为他都看上一眼。他就像个疯子一样,奔跑着,奔跑着,回到醒来的原点。 前方,直刺天幕的城墙巍然屹立,索维兰看着那抹高高在上的城头,不知为什么,心中生出了一丝莫名的恐惧。沿着主道旁的石阶狂奔而上,除了冰冷的雨水拍打在石砖上的声响之外,他没有看到任何其他的存在,甚至驻守城门的卫兵。 终于,伴随着一口吐出胸膛的浊气,索维兰终于冲到了城墙的顶端,在那里,他的目光穿过高大的城垛,射向了远方。不过就在这时,他愣住了,一双因恐惧,或是震惊的眼睛,彻彻底底地愣住了。 漫天飘泊的风雨之中,穿过层层卷帘般的雨幕,他看到了漆黑无比的深渊,看到了犹如巨兽般匍匐在天地尽头的,模糊的地平线。唯独,没有看到承载着一切生灵的大地。 身后,一个粗粝的声音传了出来。“你看到了什么?索拉姆从未告诉你,这是什么地方,对么?那我来告诉你!”半精灵的脸上挂满了雨水,狂吼着,将手中的酒瓶扔向了城墙外面的黑暗。就在这时,一道苍白的闪电炸裂的天上的黑幕!瞬间赐下的光明中,索维兰看到了脚下的,仿佛远在天边的土地,那种感觉就像自己站在云端,而一切却在遥远的下面,形如蝼蚁! “这里是罪恶的天堂!这里是苟且者的避风港!这里高在云端,这里形如地狱!来吧,我的朋友!”卡迪乌斯指着脚下的城市,狂笑着,几近癫狂!“欢迎来到,风?崖?城!”(未完待续。) 第四章 理由 禁地戍卫队客舍?数天之前 随着坦德拉将手中的信纸默默地放在了桌面上,大厅中的许多人都屏住了呼吸。因为就在今天早上,当众人一觉醒来之后,发现索维兰竟然失踪了,整个客舍都没有找到他的身影。在这之后,索拉姆将一封索维兰的亲笔信,交给了万分焦急的坦德拉,于是便有了现在的一幕。 不过老肖恩等人并没有就此放松下来,因为他们在坦德拉的脸上看到了拧在一起的眉头,以及脸颊上凸起的,被死死咬紧了的牙床。凝重的气氛压在了众人的心头,没人会在这个时候说话,但是他们全都非常清楚,出事了,而且是大事。 许久之后,一阵低沉的话音响在了大厅之中,坦德拉抬起了头,将目光盯住了廊柱下面的,裹在斗篷中的黑色身影。“你,把索维兰送到了什么地方?” “风崖城!”斜靠在廊柱上的索拉姆回答得非常干脆,不过回应给他的却是几个倒吸冷气的声响。很显然,站在大厅中的众人里面,有人听说过这个名字,比如说埃蒙德就是其中之一。他怎么也没想到索拉姆会把索维兰送去风崖城,不过接下来便用手掌按住了额头——你不该跟我父亲说实话的,他在心里说道。 果然,索拉姆的话音刚落,一股狂烈无比的气劲便从坦德拉的身上爆发出来,伴随着一道拔地而起的剑光,大厅中的长桌在一声刺耳的轰鸣中一分为二!再之后,坦德拉挥起了巨剑,向着索拉姆冲了上去! “当!” 武器磕在一起的撞击声撕扯着每个人的耳膜,在众人慌乱的目光中,两道身影一前一后地飞出了客舍大厅! 沉重的巨剑在空中笔直向前,漆黑的斗篷伴着劲风飞舞着猎猎作响!刹那间,暗金色的流光在坦德拉的身上一闪,猛地炸向四周,与此相对的。索拉姆急退向后的身影释放出浓烈无比的灰气! 几乎是在同时,两个巨大的圆形结界在他们脚下飞速张开,轰的一声叠加着砸到了地上。与以往的情况不同,这一次。他们似乎使出了全力,那两个颜色迥异的结界竟然压碎了岸边的碎石,就像烙印一样,刻在了大地之上! 就在这双色结界之中,两个代表着各自信仰的巅峰武者。疯狂地战到了一起!金黄色的符文风暴与灰败的气团撕扯着周围的空气,数不清的流光闪烁着与浓烈的烟瘴撞在一起,最后同时破碎成灰。 他们手中的武器在力量与速度中模糊掉本来的身影,只在不停的碰撞之中,爆炸出雷鸣般的声响!那声响惊动了旁边的湖泊,惊动了朝阳中的月出森林,一片片飞鸟冲天而起,惊叫着四散而去,还有那些曾经呼啸林中的野兽,它们低伏了身体。想要躲开这场疾风骤雨! 厅中的众人全都奔了出来,就连游侠将军阿纳托尔以及他的手下们,都第一时间赶到了现场。不过这注定是一场无人可以插手的战斗。有些人,比如留下来的卡南以及索拉姆的手下,他们完全震惊于坦德拉的实力,竟然能够和他们的指挥官抗衡。有些人,比如托马斯和库尔,他们更加担心坦德拉会不会受伤,还有索维兰的安危。 还有些人,比如注视着这场战斗的阿纳托尔。他的心底有些犹豫。为索拉姆提供的帮助到底是对是错。至于老肖恩和撑着法杖的奥尔?凯恩,他们只是默默地看着,因为他们清楚,只要谜底揭出来了。这一战根本无可避免。 不过也有人,和其他人的想法全都不同。埃蒙德盯住坦德拉和索拉姆的双眼明亮无比,就像夜空中的星辰一般,握在剑柄上的手掌在不自觉地颤抖着,似乎模拟着如果是自己的话,应该或采取什么样的进攻或者防御手段。像这样能够亲眼目睹强者对决的机会太难得了。也许一辈子也见不到几次,他在学习着,疯狂地学习着。 耀眼的光华之中,两个人的战斗还在继续。索拉姆的长剑刚刚斩碎了坦德拉凝在身前的光幕,他们手中的兵器便再次绞在了一起。 巨剑的剑锋削向了对方的肩膀,在被索拉姆格挡住之后,坦德拉突然向前一步,顺势将拳头大小的剑球砸向了索拉姆的左胸。挥臂再挡,可是坦德拉的招式已经变了,就像是早已预料到对方会有这样的防御手段一样,坦德拉忽然按着巨剑在身前画出了两道金黄色的剑芒。 一连两声脆响,就在索拉姆以其快到不能再快的反应,成功化解了坦德拉的进攻时,坦德拉忽然抡起了巨剑,在周身画出了一道更大的光弧,重重地斩了下来——这是他藏在虚招之后,真正的全力一击! 就在这时,索拉姆突然抬起了头,用藏在风帽下的双眼死死盯住了呼啸而至的剑锋!没有后退更没有闪避,一团浓烈的灰气从他的左手上嘭的一声涌了出来,像条灵动的毒蛇,盘旋着凝成了一把长刀。随后双刃交错,迎了上去! 当的一声巨响,坦德拉的巨剑停住了,停在了交叉着的剑刃之间!但是他的攻击并未就此结束,“再来!”他大吼一声,在一片四散的火花中重新抽回了剑锋,再次狠狠地砸了下去,不过这一次,他用的不是剑刃,而是整个粗粝无比的剑身! 索拉姆笑了,大声狂笑着,似乎对方的做法正合他意。左手用力一攥,塑成长刀的灰气变幻着,在他的身前张开了一道沸腾着的雾墙! “轰!” 穿云裂石般的巨响炸裂在山谷的上空,无与伦比的力量将坦德拉身前的大地掀出了一道起伏着的波浪,下一刻,数不清的碎石、泥土、草梗,连同瞬间扯碎的雾墙混合在一起,就像被挤压出的浪头一般,狠狠地炸了出去。 就在这漫天飞溅的泥土之中,一道黑色的身影忽地一闪,躲过了足以致命的攻击,轻巧地落了下去。当众人的视线逐渐清晰起来的时候,所有人都震惊地长大了嘴巴。只见索拉姆不但没有受伤,而且双脚正踏在了坦德拉砸进地面的剑身之上,不仅如此,他手中的剑锋已经探向了坦德拉的脖子。 这是何等精准的身体控制力!所有人不约而同地想到。不过就在他们以为胜负已分。无需再战的时候。坦德拉突然怒吼一声,全身所有的肌肉瞬间绷出了道道钢铁般的弧线!“啊啊啊啊啊!……”巨剑被他猛地抬起来了,连同上面的索拉姆,一起挥向了空中! 力量,无双无对的力量!坦德拉的怒吼还在继续着。看着那道飞在头顶的身影,钢铁一般的巨人再次劈出了手中的巨剑!与此同时,索拉姆也双手倒持着长剑,看着下方的对手,狠狠地落了下去! 屹立不倒的岩石对上了犹如恶灵咆哮般的黑影,瞬间出现的光之切面对上了虚无而生的灰色烟瘴!两个卷起了全部力量的身影,在垂直一线的目光中撞在了一起! “轰轰轰!!!……” 伴随着震耳欲聋的声响,撕裂一切的气劲咆哮着卷向四周,脚下的大地颤抖着,发出阵阵不堪重负的低鸣!围观的众人透过遮在脸前的指缝。看到了两个迅捷无比的身影弹向了两个不同的方向,他们的战斗,还未结束! 去掉了各自主神的赐福之力,去掉了各自手中的战斗技巧,战圈中拉开了一场最原始的角力!两个闪烁着不同光芒的武者在高速奔袭中划出道道拖拽出流光的弧线,冲向对方,碰撞着,错身而过!再冲向对方,再碰撞着,再错身而过! 围观的众人已经无法找出一个准确的词语用来描绘出眼前的这场战斗。埃蒙德的目光从兴奋到颓然,从颓然到坚定。他慢慢发现了,自己要走的路,还有很长很长。但是,他看到了希望,看到了到底什么,能够称之为强者! 阿纳托尔的神情依旧平静无比,可他早已在心底为那个钢铁一般的男人,送上了最崇高的敬礼。并不是因为对方的武力。事实上,他能够看得出,坦德拉的实力要比索拉姆稍差一线。但是,就是这样一个男人,面对着明知不敌的对手,还是冲了上去,一往无前,最终爆发出远超极限的实力。有时候战斗就是如此,无关结局,而是坚韧与勇气。 另一边,老肖恩紧锁着眉头,却转头看向了奥尔?凯恩。“不能再打下去了……”他闻到越发危险的气息。同样,奥尔?凯恩也表示赞同地点了点头,他明白对方的意思。如果说刚开始坦德拉冲向索拉姆,仅仅是因为索维兰被送往风崖城的事情,那么随着战斗的进程,这两个身经百战的武者,已经将意见不同的纷争,变成了关乎信仰的对决。照目前的情形发展下去,最终的结果只有一个——除非一方战死,不然不死不休。 凝视着场中的两人,奥尔?凯恩向前迈出了一步,随着一串低声呢喃般的吟唱,他忽然高举法杖,猛地在地面上一顿。下一刻,一轮亮灰色的光环从他的脚下扩散出去,越来越大,直接将不停撞在一起的坦德拉和索拉姆罩在了其中。 光环渐渐消散,而那两道重新分开,准备再次杀向对方的身影,却被地面上突然伸出的黑色手掌,牢牢地攥住了脚踝。“这是什么?”坦德拉看着场中的异象惊呼一声,索拉姆则抬头看向了站在远处的奥尔?凯恩。 与此同时,一道璀璨的光华从战圈外面刺向了两人之间的空地,噌的一声之后,一把长剑钉在了地上,坦德拉立刻认出了那是老肖恩的佩剑。没等他说话,两道飘动的金色柔光分别卷向了他们二人,片刻之后,两个表面如水的淡黄色光球将他们裹在了其中,并且将所有的赐福之力,重新压回了持有者的身体里面。 “秩序圣堂骑士的‘干涉律令’是么?” 奥尔?凯恩微笑着说了一句,旁边的老肖恩点了点头,随后走了向场中的二人。“到此为止吧,两位,再打下去,势必会有人死在这里……而我们什么都需要,唯独不需要死亡……”老者将手掌按在了佩剑的剑柄上,轻声说道。随后一拔,当剑尖离开地面的瞬间,两个光球啪的一声,就像肥皂泡一样破开了。 “坦德拉,我的老伙计,维兰已经被送走了,战斗,或者无谓的伤亡,解决不了问题……”老肖恩说着,将目光转向了另一边的索拉姆,“至于你,你需要给我们一个理由,将索维兰送去风崖城的理由!” 索拉姆一把扯掉了罩在身上连帽斗篷,灰色的瞳孔盯住了远处的坦德拉。“理由?我为什么要解释?你又要我解释什么?” “你把索维兰送到了风崖城!你知道那是个什么地方么?!”坦德拉将巨剑噌的一声插到了地上,“那里是整个艾洛林大陆的罪恶之城!所有无赦之徒,所有无处藏身的罪人,所有被自己的王国,甚至整片大陆通缉的重犯,全都跑到了那里寻求庇护!”他在嘶吼着,“那里没有法律,那里自成王国!更重要的是,为了不引起其他王国的反弹,风崖城,一旦入城,一生入城!” 坦德拉的胸膛起伏着,似乎无力再说下去。“这就是你想做的么?”他吼道,“亲手救了索维兰,然后亲手毁掉他!回答我,这就是你要做的么?!” “够了!”索拉姆断喝一声,“我当然知道风崖城,而且我比谁都清楚!”他的头发被吹过脸颊的微风卷向了脑后,脖颈上露出了那个赤红色的印记。“问题是,你到底想要个什么样的索维兰!或者说,这个该死的世道下,你那可爱的索维兰,到底能活多久!”他狞声说道:“为了那所谓的‘复仇’,为了那所谓的‘正义’,为了将利剑刺进仇人胸膛之前,自己还能挣扎着活在这个世上,他只能更加锋利、坚韧、无情!他只能更强!” 索拉姆的声音低哑无比,似乎在嘲笑着什么。“你指望你们能保护他多久?你指望他能在你们的庇护下,能够将虚幻的梦想维持多久?”他笑了,那笑容就像利刃一样刺进了坦德拉和老肖恩的心脏,“当你们死后,你指望那个长不大的,天真的索维兰,能够等来什么结果?是在孤独与悔恨中走向终老,还是在虚无的幻想破灭之后,走向癫狂?”他顿了顿,继续道,“醒醒吧!弱者,不配谈理想!” 所有人都愣住了,坦德拉的脸上一片青白,其实不光是他,就连老肖恩都闭上了眼睛,颤抖着,不发一语。他们都清楚,索拉姆说的没错,无论是否愿意承认,他都说得一点没错。只不过,没人希望这样,对于已经失去一切,已经伤痕累累的索维兰来说,没人希望再次将现实,赤丨裸丨裸地摊在他的眼前。 许久之后,老肖恩像是自语着,又像是问着索拉姆。“他,维兰,能回来么?……” “也许能,也许不能,也许五年十年,也许……也许再也回不来了……这要看他自己。”索拉姆说着,将目光投向了头顶的蓝天,“但是,请相信我,如果这次,他自己救不了他自己,那么也许死在风崖城,要比活生生地承受着命运给他的一切,更加痛快……” 随着索拉姆渐渐低沉的话音,无声的沉默笼罩在岸边众人的心里,默默地,良久无语。(未完待续。) 第五章 强与弱的逻辑 月出森林中发生的事情,索维兰是不可能知道的了,此时,他正缓缓睁开了沉重异常的眼睛,整个脑袋火热着,头痛欲裂。脑海中最后的画面停留在那个狂风暴雨的晚上,他只记得撕破天幕的雷声越来越响,站在雨中的半精灵狂吼着,愈发狰狞。最后,自己便惊怒无比地喷出了一口鲜血,昏了过去。 艰难地动了下脑袋,他发现自己混身缠满了绷带,正仰面朝上躺在一张低矮的床铺上。旁边不远的地方,冷清的光亮从挂满了灰尘的窗子上照射进来,从那略显苍白的颜色上看,现在应该是破晓前的清晨时分。 借着暗弱的光亮,索维兰的目光看向了四周。这是间狭小老旧的房间,掉了色的木质壁板上挂着一些粗苯的器具,墙角的位置上堆满了一层层码得整齐的干柴,还有一些说不清楚来由的铁器,像是未完成的半成品,或者失败后的废料。从直观印象上讲,这个房间似乎更像是个杂物间,而不是像样的卧室。 索维兰的目光移动着,最后落到了虚掩着的房门上,透过紧贴地板的门缝,他看到一抹通亮的橘红色在不停闪烁着,似乎是猛烈的炉火迸发出的光泽。与此同时,阵阵粗重的鼓风声以及铁锤锻打的脆响涌进了他的耳朵。 不过很快,那些声音停了下来,伴随着低沉的脚步声,房门被推开了,明亮的火光闯进了索维兰的视线。微眯着眼睛,他看到了火红色的背景中,一个身穿打铁围裙和粗皮手套的半精灵站在了门口,手中还握着一只漆黑的木碗。 他的身上散发着类似烟熏火燎的味道,还有股浓烈的汗味,系在身前的围裙上缀着几处烧得焦黑的痕迹,以及大片的大片的油渍。索维兰几乎第一时间认出了对方,是卡迪乌斯。 半精灵看着床上的索维兰咧嘴笑了一下。“醒了么,小家伙?”随后走了过去。将木碗放到了床头的小桌上。脱掉手套,将手掌按在了索维兰的额头,“嗯,已经快退烧了。不得不说,你的恢复能力还是不错的。”说完便自顾自地拽来一把椅子,坐了上去。 “这是我的储物间,简单收拾一下之后,住个人还是没问题的。”他说着从口袋中摸出一瓶酒水灌了一口。“不过你也没得选了……”他像是自语般地说道。根本不在乎听者是否能够给他答复。 索维兰扭着头,肿胀的嗓子发出阵阵刺痛。“为,为什么?”他执拗地问道。 “为什么?你说酒馆发生的事情么?”半精灵痛快地打了一个酒嗝,“我记得你说过你要变强吧?不是么?”他瞥了一眼索维兰继续道,“我总要看看索拉姆送来的家伙到底是个什么货色!如果连埃里夫家的两兄弟都干不掉的话,不如直接死在藏宝湾吧,我可不想在废物身上浪费时间。” 索维兰拧着眉头说道:“我,不是废物……” 半精灵无所谓地摊了摊手。“哈,的确不是废物,你的基本功不错。但是也就比废物强上那么一点吧。”他在拇指和食指间留出了一道缝隙,“我的意思是,就这么一点。”他比划着继续说道,“话句话说,你也不过是骑士学院培养出来的高级废物而已,就这样了。” “你……”没等索维兰说完,半精灵便打断了他。“别急着反驳,你早晚会发现这一点的,”他说,“我和奥勒姆的骑兵团打交道的时候。恐怕你父亲还没出生呢,小家伙。”卡迪乌斯说着又灌了一口酒,脸上闪过一抹怀念的神情,“总之。你不是说想变强么?那我就给你留下一个问题,当做我们的第一堂课好啦……” 索维兰一愣,忍着剧痛,将全身扭了过来,认真地看着半精灵。对此,卡迪乌斯笑了。“反正你现在也不能动。不如就多动动脑子。”他抹了一把胡子上的酒渍,将酒瓶重新揣回了口袋,随意地问道:“从你的角度看,你觉得弱者和强者的差别到底在什么地方?”他说。 “在什么地方?”索维兰重复着,刚想回答,却被半精灵抬起的手掌制止住了,“不要急着告诉我,好好想清楚,我们有的是时间……”他说着,拿起了床头的木碗,递到了索维兰的嘴边。“现在,把它喝了。” 低头看着碗中冒着热气的,一滩翠绿色的粘稠物,索维兰的胃里一阵翻滚。“这是什么?”他问道。 “你不需要知道……”半精灵怪笑了一声,将所有的汁液全都灌进了索维兰的嘴巴。 “咳咳咳……”索维兰剧烈咳嗽着,被扯动的伤口传来的刺痛与嘴巴里满满的腐臭味,差点将他折磨得晕了过去。“这到底是什么东西?” “哈哈哈,相信我,你不会想知道的。”半精灵答道,不过很快想起了别的话题,“对了,小家伙,给自己想一个名字,新的名字……”他顿了顿,“在这里,没人拥有过去,也没人愿意提起自己的真名,你需要一个名字,用来将曾经的一切全部埋葬掉……”他的声音渐渐低了下去。 索维兰听着,似乎想到了什么,目光有些茫然地点了点头。半精灵疲惫地吐出了一口气,将落在旁边的被单重新盖在了索维兰的身上。“睡吧,尽量多休息,”他说,“现在,你需要这个……” 喝进胃里的绿色液体似乎慢慢生效了,索维兰感觉自己的眼皮越来越沉,好像一团缭绕着的烟雾裹住了大脑,将自己从整个世界抽离而去。他看向半精灵的目光越来越模糊,挣扎着,问出了最后一个问题。“你,你到底和索拉姆,什么……什么关系……他,他也来过风崖城,对,对么?……” 在浓重的黑暗袭来之前,一个扭曲着的声音从上方传来过来。“从某种意义上讲,我是他的,导师……”索维兰心底一惊,但是很快昏睡过去。 …… 日子就在这样的半睡半醒之间飞速流淌。索维兰甚至已经不记得自己来到风崖城多久了,他只能看着窗外交替着的黑与白,尽可能地期盼着自己能够早日康复起来。这样急切的心情不单单是快被困在床上的生活逼疯了,更因为。他无比希望能够听到半精灵给出的,关于强与弱的答案。 但是卡迪乌斯对索维兰的期待,却表现出了一种近乎无感的反应。每次他出现在索维兰的床头,总是说着城中发生的趣事,比如说谁被谁杀了。又比如谁想杀谁,结果没杀成……好吧,半精灵的新闻,只有杀与被杀。 而那些绿色的粘液呢,索维兰已经能够面不改色地将其一口吞下去了,当然了,这种根本不知道是什么的药水,的确对索维兰的伤势起到了至关重要的作用。就这样,时光在指尖上不知不觉地划过,当索维兰真正与卡迪乌斯对视着。回答出那个问题时,已经是十几天之后的事情了。 恩,那是一个阳光明媚的下午,就在卡迪乌斯的小院里。 半精灵慵懒地陷在椅子里,看着对面脑袋上还缠着一截绷带的索维兰问道:“来吧,想清楚了么?弱者和强者的区别到底在什么地方?” 索维兰想了想,下意识地抓了抓头皮,并不是在思考,而是因为渐渐愈合的伤口有些发痒。另一方面,当他在这个问题上花了大量时间之后。猛然发现,这个问题如果要回答完整的话,似乎能说的东西太多了——答案实在太多了。 出于直觉,索维兰并不认为真正的答案会如此复杂。但他还是把自己能想到的全都掏了出来。“技巧、力量、经验、学识、眼界……”索维兰像蹦豆子一样说得越来越快,而且越来越多。 “停停停……看在戈琳蒂娅的份上,这就是你想出来的答案?”半精灵赶紧打断了索维兰的话语,“这都是包裹在本质之外的东西,只要足够勤奋,这些东西都可以通过时间慢慢积累出来。可是问题的实质根本就不在这……”他说着。四下找了找,随后捡起了一根木棒,重新问向了索维兰。“告诉我,如果我用它打向你的肩膀,你会怎么样?” 索维兰看着半精灵手中的木棒,犹豫着不知该怎么回答,似乎答案依旧有很多很多。 “把你最先想道的答案告诉我就行。”半精灵说道。 “我的肩膀会受伤。”索维兰抬头看着对方,将最明显的答案说了出来。 半精灵的表情很严肃。“没错,但这是结果。”他点了点头说道。“但是,我的问题,要的不是结果。我再问一次,如果我用它打向你的肩膀,你会怎么样?”、 索维兰皱紧了眉头,整个大脑高速运转起来,他很清楚,半精灵的问题不是诡辩,或者文字游戏,对方一定有一个答案在等着他,但是,自己还没有发现。“如果,你要的不是结果,那么我的答案是防御。” 索维兰的话音刚落,半精灵手中的木棒便挥向了索维兰的肩膀。一声闷响之后,被索维兰抬起的左臂格挡住了。 “没错,但这是处理方式,最稳妥的处理方式。”半精灵顿了一下,他打算换一个引导方式。再次将目光扫过院子,他找到一只正在撕扯着食物的野猫。半精灵从地上捡起了两枚石子,朝着野猫身前的地面,撇出了一枚。 “啪!” 突然袭来的声响让那只黄色的野猫猛地一惊,飞快地倒退几步,转向半精灵的方向低吼着,露出了尖牙,弓起的脊背上炸满了根根直立的短毛。不过这时,半精灵的第二枚石子到了,野猫的额头被咚的一声打出个轻响,随后它尖叫一声,飞快地窜出了院墙。 “你看到了什么?”半精灵的声音悠悠地飘了过来,听在索维兰的耳朵里,似乎让他想到了什么,又似乎完全没有任何意义。“我换个角度,”卡迪乌斯说道,“如果我也是一只猫,如果扔出的石子是我的爪子,那么那只野猫,会怎么样?如果,石子换成木棒呢?” 索维兰突然转头看向了卡迪乌斯,与此同时。半精灵手中的木棒再次挥了过来,不过这一次,索维兰啪的一声,抬起右手。握住了木棒。视线缓缓向下,索维兰盯住了手中的木棒,心中有些明悟,又有些茫然,他在思考着。 对面的半精灵已经松开了握住木棒的手掌。重新将身体靠在了椅背上。“告诉我……万物生灵,与生俱来的,不需要学习的本领,我们将其称之为什么?” “本能……”索维兰抬起了头,答道。 “是的,没错,本能。”半精灵扬起了一边的眉毛,“曾经有一个伟大的人类先知,说过这么一句话——生灵最基本的本能有两类:一类是生的本能,另一类是死的本能……”他说着。迎上了索维兰的目光,“一切追求快乐的欲丨望,都是生的本能,比如创造、爱意、守序、节制、等等……它的目标只有一个,为了维持自身的存在,为了在其群体或者族群中发挥更重要的作用。” 半精灵试图总结道。“很显然,生的本能更加适合我们的社会,而且随着文明的发展与传承,生的本能在我们血液中变成了一种近乎律法般的存在,或者说。那是被道德化的本能。”他的话锋一转,“但是死的本能呢?任何生灵的首要特征在于它必然走向死亡,这种本能有两种不同的表现方式:一种是向内的,比如自我谴责、自我惩罚、自我毁灭、自杀倾向等……” 卡迪乌斯的眼中闪烁着刀锋般的光芒。“至于另一种么?它不再寻求自我毁灭。而是企图毁掉一切……破坏、侵略、厮杀、战争等都是它的表现形式……” 索维兰愣住了,他几乎明白了半精灵的意思。但是卡迪乌斯的话并没有结束。“文明与教条压抑了我们的死亡本能,在一遍遍的训练中,你只记得我应该怎么做,而不是我能怎么做。”他说,“问题在于。我们和刚刚那只野猫有区别么?并没有,只不过,我们已经把一半的本能忘了,而它,没忘……就比如与至高天堂相对的……” 索维兰忽然冒出了一身冷汗。“燃烧地狱……” “没错!”半精灵笑了,并不觉得这个比喻有什么不妥,“燃烧地狱中的恶魔就是最好的例子,死亡本能,指引着恶魔的一切行为,而它们,可没接受过什么训练或者上过什么骑士学院啊……” 索维兰沉默地看着手中的木棒。“这就是弱者与强者的本质差别么?”他轻声问道。 “是的。”半精灵站了起来,用力抻了下腰,“有些人,穷其一生,也不知道问题在哪,因为他们将所有的时光与精力都花在了招式上,技巧上、力量上,却忘了你自己的身体才是最好的老师……战斗的本能才是决定强弱的本质……” 他轻蔑地笑了一下。“还有的人,在必死之地中活下来,在尸山血海中爬出来……他们,用最原始的本能,学会了关于战斗的一切,以及,关于强者的一切……”他说着,转身看着索维兰,一字一句地说道:“我要你无条件地将下面的话,刻在心里,烙进灵魂,就算死的那一天,都不能忘!” 索维兰同样站了起来,正视着半精灵,只听对方说道:“战斗的目的永远都是杀死对方!我要你相信,而且必须相信,面对攻击,你的身体会反击!” “是!我发誓永远铭记于心……”索维兰躬身行礼,低声说道。 半精灵满意地笑了一下,灌了一大口酒水。“好啦,你自己在这晒晒太阳吧,不要想的太多,你有大把的时间慢慢去理解的……”他说着摆了摆手,转身走向了木屋,“对了,你的名字,想好了么?如果实在想不出来的话,我可以帮你,哈哈哈……”卡迪乌斯大笑着说道,但是没有回头。 这时,索维兰已经重新直起了腰身,湛蓝的双瞳明亮无比。他想起了战死在君王厅中的贝奥恩?扎尔?萨瓦兰迪,还有他临死时说的那句话:活下去,我的兄弟。 “扎尔,从今以后,就叫我扎尔……”(未完待续。) 第六章 夜杀 秋日深夜,海德尔照例站在“老吉莫的轮盘桌”的后门,无聊地打着哈欠。他的视线越过身后的马车,扫了一眼空荡荡的街市,叹了口气。从口袋中拿出酒瓶灌了一口,**的酒水顺着嗓子落到胃里,给他的身体带来了一丝久违了的暖意。 虽然严格意义上讲,风崖城并没有冬天的存在,但是入夜后的冷风还是将他的身体吹得有些发寒。原地跺着小碎步,海德尔紧了紧裹在身上的斗篷,将目光投向了距离后门不远处的窗子上。 在那里,明亮的火光伴随着不停晃动的人影从玻璃上透了出来,有些模糊的吵杂声中时不时还会突然爆起一蓬吼叫或者喝彩,似乎窗子里面的人们正在享受着最美妙的时光。对此,海德尔有些不以为意地撇了撇嘴——虽然生活在风崖城,但是他非常清楚,什么能碰,什么,绝对不能碰。 没错,“老吉莫的轮盘桌”是一间风崖城中小有名气的赌场,而海德尔呢,负责押送赌场盈利的赌资就是他的营生。虽然听上去比较可笑,但是就好像任何一个团队中总有两成的聪明人,六成的普通人,两成的蠢货一样……即便是风崖城的居民,不管他之前做过什么,来到这里之后,也都找到了自己新的身份。 人就是这样一种有趣的生物,他们总能在不同的环境中扮演着不同的角色,越是危险的地方,他们转变的就越快。于是,恶徒聚集的地方出现了服务恶徒的行业,服务恶徒的行业又为“改行”了的恶徒提供了职业,一天一月一年……最终,在有意引导之下,不该产生城市的地方产生了城市,即便是座罪恶之城。 总而言之,人。怎么都要活下去…… 不知在心底咒骂了多少遍,当他再次抱怨着迟迟不见踪影的伙伴时,“老吉莫的轮盘桌”的后门终于打开了。伴随着突然涌向自己的热气与瞬间扩大了无数倍的嘶吼声,海德尔终于看到了四五个拎着粗麻袋的家伙从里面走了进来。 “见鬼。老大,怎么这么慢?”海德尔向着走在最前面的男人抱怨道,“我还以为你们忍不住,要亲自玩上几手呢!” 他的老大名叫萨里克,虽然海德尔并不清楚对方到底因为什么来到了风崖城。但是从目前来看,这个健硕的男人在押送队长的位置上,做的还是比较称职的。 萨里克随手将一只袋子扔给了海德尔,后者赶忙将其接到了怀里,瞬间砸进臂弯的重量让他的身子猛地一沉。“好啦,别抱怨了,这几天的生意不错,”萨里克回头瞟了一眼窗子上的人影,“老吉莫都快笑得合不拢嘴了……对了,他还说会给我们加薪水呢。哈哈……” “算了吧!他的话和妓丨女口中的‘爱人’没什么区别!”后面另一个男人接口道,他的讽刺很快引起了所有人的哄笑。实际上赌场押运这个职业的薪水非常可观,不然也不可能吸引这些曾经的亡命之徒跑来卖命。 海德尔同样笑着摇了摇头,他才不会相信老吉莫那个出了名的吝啬鬼会给他们加薪呢。走到马车后面打开车门,海德尔将袋子扔了进去,落到车厢里的瞬间发出一阵金属碰撞的哗啦声。“这次多少袋?” “十九袋……”萨里克答了一句,指挥着后面的手下将袋子装车,“动作快点,伙计们!早点送完,早点收工!快快快……!” 没过用几个来回。所有的钱袋便全都装进了马车。不过海德尔却发现今天晚上有些不同以往的反常。“老大,这一趟要去这么多兄弟?”他有些疑惑地看着身边的伙伴说道,稍稍扫了一眼,他发现不算自己。这次押送任务竟然跟了七个人。这样的规模,已经是整个押送队伍一半以上的成员了。 萨里克拍了拍车厢,拽住把手,敏捷地登上了马车前面的驾驶座。“最近城里出了点乱子,有几个不知死活的东西竟然打起了赌资的念头……”他说着调整了一下坐姿,将缰绳攥到了手里。“已经有几家同行被劫了……比如黑狗雷恩,死了三个手下,外加七袋子银台不翼而飞……哈,听说那个绿皮兽人的脸都气蓝了,哈哈哈……” “不过不是说他们几个老板,联合起来,去‘左耳猎场’下单子了么?那群蠢货应该活不了太久了吧?”其中一个押送队员问道。 萨里克摇了摇头。“算了吧,敢在风崖城干上这买卖的,还怕追杀么?……”他吸了一口气,转移话题道,“好了,别闲聊了,上马,我们出发,”他说着顿了顿,“对了,今天轮到谁了?” 随着他的问话,海德尔懊恼无比的声音响了起来。“别问了,是我,轮到我了……”他嘟囔了一声,转身走向了马车后面。“真他妈见鬼,只要憋在里面,我就忍不住想要撒尿……” “哈哈哈……”听着他的抱怨,所有人全都笑了起来。 很快,随着萨里克的命令,老吉莫的马车带着十九袋银台,连同六名骑手,缓缓驶出了赌场后门处的巷子。 队伍的速度渐渐加快,踏着微凉的夜风,马蹄铁叩打在路面上的闷响与车轮的沙沙声混合在一起,听上去格外的清晰刺耳。一边挥打着马鞭,一边用机警的目光扫视着道路两旁阴暗的角落,端坐在马车前面的萨里克不敢有丝毫的放松。 虽然赌场距离地精金库的路程并不太远,但是对于本身就是马贼出身的萨里克来说,风崖城高低起伏,并且千奇百怪的建筑体系,本身就给劫匪提供了极大的便利。就在那些洞窟或者矮屋的角落里,你根本不清楚里面是否藏着人,或者藏了多少人。 转过一个街角,原本宽敞的道路渐渐收窄,连两旁的灯光都有些暗淡下来的趋势。萨里克皱了下眉头,瞟了一眼路边污水中的乞丐。“加速,通过这里!”他向紧跟在马车后面的手下们命令道。 “是,老大!”骑手们答道。 不过就在这时,前面的道路正中,一道突然出现的身影让萨里克的心底猛地一惊。因为那道身影未免有些太特殊了。对方的身形壮硕无,远远看去,就像一块巨石立在那里。尤其是他的手中,似乎还拎着什么东西。长长的一道黑影,看不清楚。 “老大,怎么办?”跟在马旁边的骑手们纷纷问道。 萨里克狠咬了一下牙床,他的眼中闪过一丝嗜血的光亮。“冲过去,加速!不要停!”他大声吼道。 “是。老大!” “哈哈哈……难得有这样的乐子!” “上啊,兄弟们!撞死这头蠢猪!” “……” 骑手们大声呼喝着,兴奋异常,他们的本性与善良根本无关。刹时间,整个队伍猛地加速,在萨里克的带领下,笔直地冲向了远处的那道黑影。 越来越近,那道黑影不但没有后退,反而向他们走了过来,借着昏暗的光线。萨里克终于看清了对方的相貌——竟然是一个手持整根圆木的食人魔!与此同时,他的心中突然升起了一丝强烈的不安,因为那根圆木已经像孩童手中的玩具一样,被轻飘飘地举到了空中。 伴随着一声低沉的吼声,食人魔手中的圆木带着呼啸的风声,狠狠地砸向了狂奔而来的马车。 “砰!” 马匹的嘶鸣与骨骼破碎的声响炸裂在宁静的夜空之中,拉着马车的战马被圆木直接抽断了脖子,扭动着身躯横移出去,轰的一声之后,连同马车一起重重地摔到了地上。翻滚着带起一蓬飞溅的尘土。 而萨里克则被直接甩飞出去,撞进了一间路边的木板房,引发了一阵屋主人的怒骂,不过在对方看清了外面的情形后。很快选择了闭嘴。 食人魔的攻击并未就此结束,没等随行的骑手抽出武器,他手中的圆木已经飞舞着,接连拍碎了两个人的脑袋。看着喷射而出血水与脑浆,剩余的骑手全都愣住了,他们立刻勒紧了缰绳。想要调转马头,离这个浑身血迹的巨兽越远越好。 不过对于他们来说,这场噩梦远远没有结束,两个迅捷无比的身影突然从旁边的暗巷中冲了出来。他们的脸上都带着马戏团中小丑的面具,其中一个一边走着,一边不停扣动着弩枪,另一个则挥舞着短斧,冲进了马队。 冷酷到极点的屠杀开始了,一闪而逝的箭簇射进了骑手们的脖子、胸腔,另一边的短斧次次都砍向骑手们的小腿。而那个食人魔呢,他似乎眼中只有脑袋,每每有人跌到地上,他就会直接举起圆木,在对方的脑袋上补上一记,就像砸碎了一只西瓜一样。 渐渐的,骑手们的惨叫声越来越小,最后,剩下了一个原本跟在最后面的家伙,尖叫着,疯狂地抽打着战马,成功逃了出去。 “一个……跑了!”食人魔扛着沾满了血浆的圆木,口齿模糊地说了一句。 旁边裸露出绿色皮肤的家伙,将短斧从一名骑手的脖子上拔了出来。“老大!”他向着街道另一侧的阁楼喊道。 很快,在一声清亮的口哨声中,阁楼的楼顶站起了一道高瘦的身影,从他的身形上看,应该是个精灵。随着他的信号,街角处的乞丐从污水中站了起来,慢慢走到了路中间,迎面冲向他的,就是那个死里逃生的骑手。 “你们说,他能拦住他么?那可是一匹狂奔的战马。”拿弩枪的人类嬉笑着问了一句。 兽人则直接吐了一口口水。“拦不住,就干掉他,我们还能多分点钱……” “我,赞成!”食人魔抓了抓光秃秃的脑壳冒出一句。 就在他们三个说话的时候,最后一名骑手已经冲到了乞丐的近前,可是乞丐仍然没有任何动作。当所有人,甚至包括骑手自己,都以为乞丐注定了无计可施的时候,乞丐动了,而且只做了三个动作。 略微侧身,躲开撞击;抬脚,精准地踢到战马的前蹄;在战马直接栽到地上之后,走上去,攀住骑手脖子,用力一拧。 “嘎吧!” 一瞬间,结束战斗。后面的三个人全都愣住了,就连屋顶上的指挥者,都惊异的咦了一声。不过他很快下达了新的命令。“新人,你叫什么来的?……”他停了下,“什么尔?算了,就是你,去马车中验货吧,亲手碰过赃款,就算是入队了。”他说完,看了一眼站在远处的三个人。 那名乞丐抬头望了一眼精灵,随后走向了摔在地上的马车。很不幸,这辆原本要前往地精金库的马车算是彻底毁了,此时它正斜着瘫在了地上,四只轮子断掉了两只,再也没有以往光鲜亮丽的样子了。 抬手抠住马车的车门,乞丐的双臂猛一用力,咔的一声,其中一扇门板竟被他直接拽了下来。就在这时,一阵突如其来的危机感,让乞丐的皮肤猛地一紧,下意识地一歪头,一根锋利的弩箭擦着他的风帽飞了过去。 一直憋在里面的海德尔愣住了,其实他在马车翻车的一瞬间,就知道出事了,但是他并没有第一时间冲出来,而是在等待着,安静地等待着。他知道,如果出去,最终的结果只有死路一条,这是在风崖城作案的法则。可同样是死,作为一个曾经的恶徒,他骨子里的疯狂告诉他,就算死,也要拉上一个给自己陪葬。于是,他才握着弩枪,等来了车门打开的那一刻。 不过就在刚刚,眼前发生的一切让他彻底愣在了当场,他甚至不敢相信自己的双眼。如此之近的距离,如此之快的速度,一个人,竟然躲过了弩枪?!他的目光颤抖着,惊恐无比地盯着眼前这个怪物,似乎想要看清风帽下,藏着的到底是凡人还是神魔的脸孔。 “就差一点……”乞丐的声音飘进了海德尔的耳朵,没等他反应过来,对方的手掌已经击中了自己的气管,伴随着一阵突如其来的窒息感,海德尔的脑袋被重重地撞在了车厢的壁板上,眼前一黑,栽倒下去。 乞丐将海德尔拽出了车厢,随后伸手在一只散开的钱袋中抓了一把。“这样,满意了么?”他抓着满手的银光,缓缓转过了身,不过等着他的却是另一把直接顶在脑门上的弩枪。 “满意了,不过我们反悔了。”手持弩枪的人类笑着说道,“少分一份,对大家总是好的,你说呢?” 乞丐点了点头,随后又摇了摇头。“你说的没错,但是很不凑巧,我也反悔了……”他说,“我打算少分四份。”(未完待续。) 第七章 改变 人类听到乞丐的答复一愣,立刻大笑起来。“哈哈哈……这是我最近听到的最好笑的笑话了!……”他的肩膀夸张地抖动着,虽然看不到面具后面的样子,但是可以想象,他表情一定非常精彩。“好吧,相信我,靠着你的笑话,我能开心地过上好久。”人类说着,用弩枪顶了顶乞丐藏在风帽下的额头。 “不客气,如果这样能让你心情更加愉悦的话,是我的荣幸……”乞丐松开了手掌,手中的银币叮叮咚咚地落在了地上。 另一边,兽人拎着短斧,抛下了打着哈欠的食人魔走了过来。“嘿,怎么了,活计!这小子说了什么?把你笑成了这样。” “哈,没什么,他希望可以少分四份而已……”没等他说完,远处街道上传来的车轮声便打断了他剩下的话语。“够了,别浪费时间了,快点干掉他,带上钱袋赶快离开这里。”精灵驾着另一辆马车从暗巷中拐了出来。 人类有些无趣地耸了耸肩。“是,老大,都听你的。”他应付了一句,对乞丐说道:“别怪我,朋友,带着你的笑话,死吧。”说完便扣下了扳机。 就在这时,乞丐的身体突然一矮,电射而出的弩箭噌的一声射穿了风帽,巨大的冲力将其带向了脑后,瞬间褪去的黑暗之中,露出了一张明显与声音并不相称的苍老面孔。 人类的目光由蔑视成了震惊,脸上写满了难以置信的神情,他甚至没能开口说话,乞丐的攻击便杀到了眼前。 挥起右臂架开了弩枪,乞丐的左手反握着一把匕首,在身侧划出了一道如蛇的光影击在了人类的肋骨上。清晰的骨裂声伴随着刺痛让面具后面的嘴巴发出了一声干涩的惨叫,不过下一刻,匕首的寒芒向上一甩,细刃已经刺进了他的咽喉。 噗的一道血箭染红了夜色,到死。人类才发现,原来对方跟他说的并不是笑话。 站在不远处的兽人眼见同伴遇袭,抡起短斧怒吼着冲了上来。托住人类的尸体,乞丐看着劈向自己的斧刃。突然向后退了一步,拉开了半臂的距离。噌的一声闷响,兽人的斧头在距离变换之后,砍进了人类的肩胛骨。 与此同时,乞丐已经夺过了人类手中的连弩。抬起右腿在羊角杠杆上一蹬,完成了上膛的动作。手腕一翻立起弩枪,砰的一声之后,锋利的箭簇一闪而逝,从兽人的下颌直接钉穿了整个脑袋,最后在绿油油的脑壳顶上,冒出了一截箭尖。 耳旁呼啸着的风声提醒着乞丐,战斗并未就此结束。 甩开两具尸体侧身一躲,食人魔的圆木擦着他的肩头狠狠地砸了下去,轰的一声血肉横飞。兽人的尸体被瞬间砸成了一滩烂肉。借着短短的一瞬,乞丐飞速窜到了食人魔的身侧,匕首的寒芒在空气中画出了一个反“Z”字,腿腘、腋下的两根筋腱被瞬间挑断,当寒芒停住时,匕首的锋刃已经全部没入了食人魔的后脑。 猛地一拔,金属蹭在骨骼上发出的摩擦声听上去有些阴森。乞丐反握着匕首倒退了两步,而食人魔则低吼着,嘴巴里冒出几个模糊的音节。最后,他挣扎着摇晃了两下。轰的一声栽到了地上,砸起了一片尘土。 将双臂重新收在斗篷下面,乞丐的目光从食人魔的尸体挪到了远处停着的马车上,精灵已经不见了。只剩下套在车头的战马还在兀自打着响鼻。乞丐并没有动,他知道黑暗中还有一双眼睛正盯着自己,他在等待着对方发起攻击——猎人不会放弃到手的猎物,更何况对方还是亡命之徒。 伴随着一声轻微的颤音,乞丐突然窜了出去,就像一头突然加速的猎豹。冲向了声音传来的方向。 一根根无声的羽箭从光亮之外的黑暗中激射而出,就连它们的箭身都被涂成了融于夜色的漆黑。精灵边射边退,他希望凭借自己的箭术与天生的夜视能力拉开与对方的距离,但是眼前这个乞丐好像根本没有受到夜晚的影响一样,无论自己怎么努力,都无法控制住对方前进的脚步。 又是一串脆响,乞丐挥舞着手中的匕首,磕飞了数根迎面飞来的羽箭,敏捷的身影在高速移动着,飞快靠了上去。最终,精灵狠咬了一下牙床,甩掉长弓,呛的一声抽出了腰间的弯刀,直接冲向了乞丐。 下一刻,街边的黑暗中爆发出一连串金属撞击的声响,以及不停四射出的花火。那些声响又快又急,并且在高速移动中变换着位置,突然,一道类似衣饰扯碎的声响与同时传出的抽打声代替了所有的声音,紧接着,精灵从黑暗中飞了出来,重重地摔到了街道正中。 借着翻滚的势头,精灵立刻从地上爬了起来。“咳咳咳……”他剧烈咳嗽着,嘴里喷出了一蓬血沫,但是他的神情却没有丝毫的放松,微眯着的眼睛死死盯住了前方不远处的黑暗。 在那里,乞丐的身影缓缓走了出来。他的步子很轻,没有一点声音,左肩的位置上被开了一道口子,殷红的鲜血从里面流到了破烂不堪的斗篷上。不过他似乎对此并不在意,甚至连看都没看上一眼。 精灵用弯刀指着乞丐,但是他的身体在不自觉地向后退着,最终,瞬间闪过瞳孔的疯狂指引着他,再次冲了上去。不过这次,乞丐没有再给他砍伤自己的机会,挥起匕首,迎向刀锋。 “当!” 狂躁的力量弹开了精灵的弯刀,乞丐顺势兜住精灵的后颈,抬起膝盖撞在了他的小腹上。瞬间袭来的窒息感几乎让他昏死过去,被抽空了力量的身体直接跪到了地上,可是没等他喘上一口气,乞丐的右臂已经勒住了他的下颌,反握的匕首卡在了他抻得笔直的脖子上。 “还要杀我么?”乞丐的嘴巴靠在精灵的耳朵旁,轻声问道。 “呼呼呼……”精灵扒住了乞丐的手臂,昂着头,拼命汲取着空气,乞丐斗篷上的污水味刺激着他的大脑,不过他已经不在乎了。“不。绝不……求求你,放,放过我……”精灵想要回头看上一眼,但是被手臂环住的脑袋无法动弹一下。“杀你是他们的。他们的主意……我,我向戈琳蒂娅发,发誓……我从来没想过要把你干掉……” 乞丐噗嗤一声笑了。“你?一个连‘自然恩赐’都没有精灵,要向戈琳蒂娅发誓?”他说,“而且。你的誓言一钱不值……当我拦住那个骑手时,你就想到要杀我了,不是么?” “不,不……”精灵的争辩被乞丐收紧的手臂卡在了嗓子里,只剩下呜呜的声音。 “别否认,我的朋友,如果我的实力很一般,甚至让骑手跑了,你都不会杀我……”乞丐说道,“可是当我成功拦住骑手时。我就必死无疑了。因为有这么一个实力强劲的新手入队,很可能会对你的统治地位产生威胁……如果你再否认,就是侮辱我的智商了,‘老大’!” 精灵听着,身上猛地冒出了一层冷汗。“放,放我走,这些钱都是你的!”他改变了策略,“还有我们藏身处的财宝,也,也都是你的!我可以带你去拿!现在就去!”精灵说道。“所有都是你的,只要放过我一条命!” 乞丐的嘴角挑起了一条弧度。“早这么说,不就有诚意多了么!不过很可惜,我拒绝……”精灵一惊。立刻挣扎起来,“你知道‘左耳猎场’给你们开出的点数是多少么?让我告诉你,整整四十!”乞丐说道。 精灵突然愣住了,他非常清楚四十个猎杀点数是什么概念,不过很快,他再次反抗起来。似乎想到了其他换取生命的筹码,可是对方的一句话与接下来的动作,彻底掐灭了他的希望。“最后,谢谢你的耳朵……”乞丐说着,手中的匕首在他的脖子上猛地一拉,伴随着哨音般的轻响,大股的血水如瀑布般喷了出来,挥洒着砸到了身前的地面上。 乞丐缓缓站直了身体,精灵则瘫了下去,抽搐了几下之后,彻底不动了。 夜凉如水,闪烁着昏暗光亮的街道上重新恢复了曾经的宁静。除了如同炼狱一般,遍地的血水与四分五裂的残肢之外,似乎和以往并没有什么不同。浓烈的血腥味煽动着空气,弥漫在道路两旁的街头巷尾,其实很多居住在旁边的住户早就醒了,但是没人敢在这个时候露头,或者看上一眼。整条街上,只有一道漆黑的身影站在那里,静静的,一动不动。 不过,真的没人敢露头么?就像那句老话,凡事总有例外。瘫倒在马车旁的海德尔其实一直都醒着,凭借着皮糙肉厚的体质,他其实根本就没有晕过去。不过说实话,他现在无比希望自己真的晕过去了,如果那样的话,就不用看到这场近乎疯狂的绞杀。 一瞬间,三条人命,包括一个兽人还有一个食人魔,稍稍停顿之后,又一个精灵被切开了喉咙!作为一个曾经手上沾几桩案子的“老手”,海德尔从来没有见过这样的杀戮方式——敏捷、高效、冷酷、精准,和这个乞丐相比,自己头脑中的厮杀简直成了笑话一样的存在,完全不值一提。 而且,左耳猎场、四十个猎杀点数,海德尔觉得自己的脑袋就快不够用了……他艰难地咽了口口水,将目光从与自己“对视”的兽人脸上移开,不过就在此时,他感觉自己全身的血液全都凝固住了,眼睛瞪得大大的,透出了濒死的绝望——那个乞丐,竟然向自己这边走了过来! 看到这里,海德尔赶忙闭上了眼睛,在心底向所有自己知道的神祗祈祷着,保佑自己能够平安度过今晚。 乞丐走到了翻在路上的马车旁,伸手从里面拎出个钱袋。随后瞟了一眼地上的海德尔,直接在他的肩膀踢了一脚。“你想装死装到什么时候?要不要我给你来上一刀,变成真死?” 海德尔还是没动,因为他在挣扎着,自己到底是该出声答应,还是继续装死,他非常担心对方是在试探自己。不过当他听到匕首滑出刀鞘的声响时,便向兔子一样窜了起来,连滚带爬地向后退去。“别!别!别!我,我醒了!刚醒!什么也没看到了。什么也没听到!”他赶紧说道,“我,我……我可以发,发……”他似乎有些犹豫。声音越来越低。 “行了,别发誓了,没想到,我在风崖城还能看到一个在乎誓言真假的家伙……”乞丐用目光点了下远处那个被他拦住的骑手,“他还活着。不过已经晕过去了。我没有杀他,只不过是用拟声的方式骗了下对方,”他说,“没什么事情的话,就把钱袋装上另一个马车,赶快走吧,趁着没有其他人围过来之前。” 乞丐顿了顿,拎起了手中钱袋在海德尔的面前晃了几下。“还有这个,告诉你的老板,与失去所有钱袋相比。我的这点报酬应该不算过分……” 海德尔听着乞丐的话语,不停地点着头,他是真不在乎赌场损失多少,只要能把命保住,就比什么都强。不过当他听说还有个伙伴没死时,脸上明显一喜,随后立刻向对方躺着的地方奔了过去。不过刚奔出一段距离,似乎又觉得自己的做法有些失礼,刚转身想要致谢,他便张大了嘴巴。再也无法发出一个完整的音节。 只见乞丐用着手中的匕首,正在割着那四个抢劫者的左耳,每割掉一只,便会甩甩上面的血水。然后装进腰间的小口袋里面。 海德尔看着,果断转身继续向骑手躺倒的位置跑了过去。虽然没有说话,但他的心脏还是止不住地狂跳起来,这还是他第一次,亲眼看到‘左耳猎场’的猎手,收取‘左耳红利’。当然。这样的经验已经让他很满足了,因为这可不是谁都能活着看到的场景。 稍稍试探了一下骑手的鼻息,海德尔发现这个死里逃生的家伙的确如乞丐所说,并没有被杀,仅仅是昏过去了而已。当他再次抬头看向那名乞丐时,发现对方已经走向了街边的巷子。稍稍犹豫一下,海德尔还是喊了出来。“谢,谢谢!请,请问,你叫什么名字?”虽然,他并没有指望能够知道对方的名字。 乞丐一愣,但他的脚步并没有停下,只是转过头,用那双明亮无比的,灰蓝色的眼睛看着海德尔,无声地说了一句话,随后便没入了黑暗之中。不过这对于海德尔来说已经够了,通过对方唇语,他得到了想要的答案。“扎尔,我叫扎尔……” …… 夜色渐浓,当扎尔翻过院墙,重新回到卡迪乌斯的小屋时,半精灵已经瘫坐在摇椅上,脚边堆满了酒瓶,打着震耳欲聋的鼾声沉沉地睡着了。将落在地上的毛毯捡起来,重新盖在半精灵的身上,扎尔蹑手蹑脚地将空酒瓶搬到了屋外,随后推开了储藏室的木门,钻了进去。 轻车熟路地点燃烛火,扎尔随手将钱袋和腰间的小口袋扔到了角落里。环视着自己的小屋,曾经的木柴与废料都被清理一空,并且在床头的位置上添置了两件略显简陋的家什——一张小书桌与一个衣橱。他的目光移动着,落到了书桌上的一排摆件上。 那是几尊不大的木雕人偶,虽然雕工比较笨拙,但还是能轻易分辨出作者想要表达的形象。比如头戴王冠的中年人,披风上绣着索缪徽记的秩序骑士,咧嘴大笑的青年,铁塔一般的男人,身穿盔甲面露慈祥的老者,还有两个相互搭着肩膀的年轻人,手持法杖的祭司,身披连帽斗篷的武者等等…… 扎尔的眼中流动着温暖,他随手拿起了书桌上的刻刀,还有一截尚未完成的木雕,坐到了床上。回忆着那个总是开朗无比,笑点极其独特的形象,他深吸了一口气,认真地刻了下去。 随着他的动作,薄薄的,卷曲着的木屑从刻刀刃口上轻柔地落下,就像冰晶上锉掉的雪花。他的动作很慢,很小心,一刀接着一刀,原本微颤的双手渐渐平稳下来,沸腾的血液与燥热的杀意慢慢冷却,离开了他的身体,他在试图找回内心深处的宁静。 许久之后,当刻刀停下来时,扎尔转动着手中的木雕,轻轻吹了几下,仔细观察着,脸上露出了一抹平和的笑容,他对今天晚上的进度很满意。 重新将木雕和刻刀放回到书桌上,他抬头看向了对面的墙壁,在实木质地的壁板上,数十个痕迹清晰的叉形符号被整齐地刻在了那里,似乎代表着一些特殊的意义。 “四年九个月又两天……”他轻声说道。(未完待续。) 第八章 四年 四年多的时光,无论从哪个角度讲,都是一个极为漫长的日子,对扎尔,或者曾经的索维兰来说同样如此。不过与之相对的,如果你想熟悉一座城市,尤其是主动想要了解的城市,四年多的时间足够让你逛遍她的街头巷尾,甚至每一个极少有人踏足的角落。 从严格意义上讲,风崖城并不能称为一座城市,因为她是由三座相对独立的云台高地组合而成。这种奇特地貌在整个艾洛林大陆上也极其少见,高地的顶端平坦的就像最优质的平原,而它的边缘,则直接变成一眼望不到底端的悬崖,看上去就像黄油的切面一样光滑平整。 这三座云台高地分别由铁索铸造的吊桥连接,除非有城主手令,不然任何人都无法随意往来。即便在这里生活了四年,扎尔也仅仅知道另外两座高地的名字而已,一个是“隐秘云台”,另一个是“风息云台”,也叫“天空云台”。 至于真正收容这些囚徒的高地,也就是扎尔生活了四年多的地方,则被称为“定罪云台”。就如传说中说的那样,“定罪云台”有进无出,整个巍峨耸立的城墙上就连大门都没有。 就像一个最纯粹的围城,每个来到“定罪云台”避难的“罪人”,都只能通过一个小小的升降梯进入城区,从此以后,除非跳下万丈深渊,不然再也没有出去的机会。当然,就扎尔目前所知的情况而言,没有。 不过传说也不都是完全可信的,就比如生活在“定罪云台”的居民,他们并不都是十恶不赦的恶徒,大陆通缉的重犯,或者满手鲜血的屠夫。还有一些因为其他原因来到这里的人们,比如走投无路的流民或乞丐,权力斗争失败了的政治犯,对现实完全失意了的绝望者等等…… 总之。这些一无所有,或者说被整个世界完全抛弃了的,多余的人,“定罪云台”成了他们最后的。也是最好的避风港。 除此之外,“定罪云台”还有一个非常独特的现象——这里没有孩子,是的,一个十二岁以下的孩子都没有。 因为风崖城的城主认为,任何罪恶都不应由无辜的孩子来承受。因此。无论是来到“定罪云台”的居民所带的孩子,还是因为各种各样的原因,比如说解决生丨理需求,而在“定罪云台”出生的婴孩,只要满足十二岁以下,无论身体状况如何,他们都会被“定罪云台”的执政官找出来,送往“风息云台”开始新的生活。 这也成为风崖城能够吸引流民与难民前来的重要原因之一,虽然并不清楚自己的子女在“风息云台”过的怎么样,但是对于这些饥寒交迫的父母来说。他们的身旁已经就是地狱了,只要离开这里,任何地方只会是更好的天堂。 虽然以扎尔的身份,根本不可能见到风崖城城主,但是对于这位城主大人的做法,他还是在心底送上了最崇高的敬意,不为别的,只为这些美丽的孩子。 在“定罪云台”生活了四年,扎尔也跟着卡迪乌斯学习的四年。对于一个学生而言,如果刨除掉半精灵嗜酒如命的癖好。以及完全没有任何时间概念的作息习惯之后,他真的是位完全称职,并且极为优秀的导师。 他的学识非常渊博,涉及所有学科门类:植物学、生物学、星相学、地理学、心理学、炼金术、甚至还包括解刨学……当然。解剖学在艾洛林大陆上的许多国家中是明令禁止的,在半精灵给扎尔上课的时候,他特意强调了这一点,为的是避免在陌生的国度引起不必要的麻烦。 不过扎尔也提出了自己问题——为什么要学习这些学科。半精灵给出的答案非常简单:为了更快更好的杀人……对此,扎尔有些无言以对的感觉,不过他最后还是信了。 于是在半精灵的教导下。扎尔疯狂地补充着各种各样曾经闻所未闻的知识,他甚至觉得自己在这四年中学到的东西,超过了十二岁进入扈从学校直至王国骑士学院毕业的总和。 比如说,他知道了自己双手上每根骨节的名称,如何单靠外形便能识别出数百种植物的品名,怎么在最有限的材料下以最快的速度处理伤口,接合断骨。 又比如,他学会了十余种毒药、数十种万能药、上百种专用药的配方;怎么用手中的绳索制作出活捉或者致死陷阱的方法;单靠肉眼观察如何判断明天的天气;如何在野外找到干净的水源;在战斗中怎么应对必中的攻击;怎么通过面部表情的细节判断对手的心里等等。 如果这都不算夸张的话,还有几乎令扎尔陷入彻底疯狂的东西。半精灵甚至要求他改变了自己行走姿势,大量使用小腿的肌肉,以达到降低走路时发出的噪音程度。不但如此,扎尔还学会了罗格坎语、精灵语、兽人语、埃瑞克语、希克如语、以及一半的矮人语……因为精灵很讨厌矮人,所以卡迪乌斯教的并不认真,不过扎尔认为这是半精灵的的借口。 除此之外,扎尔还进行了大量的非人的“本能训练”,比如说如何更好地控制自己的肌肉,面对不同角度的攻击该采取怎样的反击措施,如何将自己的攻击始终落在敌人身体的致命点上等等…… 另外,为了使扎尔能够同时用左右手完成一系列不同的动作,左右脑分别想象着不同的事情,半精灵还拿出了一个名叫“找钥匙”的大脑锻炼游戏。 这个游戏听上去很简单,你只需要指挥自己的一半脑子将虚构的钥匙藏在一个想象中的迷宫里,然后让自己的另一半脑子去把它找出来就行了。是的,扎尔清楚地记得,半精灵当时就是这么说的。 在完成“找钥匙”之后,还有一个名叫“钢铁之心”的进阶脑力训练。你需要分别指挥着自己的左脑与右脑,不停模拟一个矛盾的组合体,而且越复杂越好,线索越多越好。然后将其记住,最后用重新统一的大脑摒弃掉所有的情感与偏见,清晰客观地思考其中的问题。 半精灵曾经炫耀地说。如果完成了“钢铁之心”的训练,你能面对一切可能袭向自己的悲伤,甚至去参加亲人的葬礼都不会流下一滴眼泪。对此,扎尔有种濒临崩溃的感觉。 就这样。白天被折磨得遍体鳞伤之后,晚上还要疯狂地训练大脑,甚至比较严重的几次,扎尔需要用棉球堵住鼻孔,才能止住不停涌出的鼻血。 对于自己遭受的非人的折磨。扎尔不是没有表达过抗议,不过半精灵的理由依旧非常充分——为了更快更好地杀人。当然,扎尔再也不会对卡迪乌斯能够教出索拉姆那样的战争机器,感到丝毫的意外了,是的,一丝都没有。 一成不变的日子终于在第三个年头上发生了一点可喜的变化,在一个阳光明媚的上午,半精灵异常感慨地告诉了扎尔一个好消息:你可以去杀人了!那感觉就像教堂里的牧师头顶光明,跟你说“恶魔赦免你的罪!”一样诡异…… 于是,扎尔的生活中又多了出了一个地名——左耳猎场。 直至今日。扎尔仍然觉得构思出这个奇妙地方的家伙有着天才一般的头脑。曾经有位先知说过这么一句话——最低成本的法治是道德。如果这句话可以换个角度的话,更低的成本则是用罪恶来惩罚罪恶。 不知是为了降低“定罪云台”的运营成本,还是想给这里的恶徒们找个事做,左耳猎场的出现使这片罪恶之地由最初的无序走向有序,甚至从某种程度上讲,变相限制了罪恶的滋长。虽然这么说有些奇怪,但是的确如此。 与那些常规的雇佣工会不同,左耳猎场里提供的“工作”都是一次性的短工,或者说一锤子买卖。只要是“定罪云台”的居民,任何人都可以在这里发布任务单。比如说护卫、护送、仇杀、悬赏……只要和“杀与防止被杀”有关。左耳猎场都会承接。 不过需要说明的是,任务发布者的结算方式是银台,任务完成者的结算方式是“猎杀点数”,你付的银台越多。你发布的任务等级也就越高,与此相对的,任务完成者最后获得的“猎杀点数”也就越多。不过如果任务执行失败,那么抱歉,“左耳猎场”会对“猎手”进行罚分,更严重的话。会被直接除名。 当然,如果有人想要雇人刺杀城主怎么办?同样很抱歉,“左耳猎场”作为中介机构,它不单收取中介费,还会对任务进行评估,如果不符合风崖城的规则,他们有权选择拒绝承接。 至于衡量任务完成情况的标准,如果是护卫、护送这类的被动执行任务,在任务完成之后,发布者会提供完成信物,猎手只需要拿着这个,就能领到自己的酬金。信物没有具体要求,一句话、一个符号、一个手势,什么都行,只要能和下单时留下的备份对的上,就算有效。 另外一种就比较吸引眼球,或者更能表达“左耳猎场”名字中的含义了。如果是下单杀人或者悬赏,这样的具体目标任务,那么猎手就必须在击杀之后,割掉目标的左耳,带回“左耳猎场”,进行身份比对,最终完成任务。 因为每一个“定罪云台”居民的左耳后面,都会有一串独一无二的数字,代表着自己在这里的身份,甚至比名字还重要的身份。没名字,或者一天换一个名字,都不会有人在意,但是如果没有了这串数字,“定罪云台”的黑锋守卫就会直接将你从城墙上扔下去,没错,真正意义上的扔下去。 所以在这里,割左耳和判死刑没什么区别,换句话说,除非这个人死了,不然别人永远无法拿走的他左耳。 至于“猎杀点数”到底能干什么,半精灵一直没有告诉扎尔,当然了,他也不可能跑去“左耳猎场”去问,那样未免有些太丢人了。总之,在知道了这么个神奇的地方之后,扎尔的生活又多了一项活动——杀人,不,应该是接任务单。 在半精灵的强制要求下,扎尔在“左耳猎场”的接单之旅基本没有中断过,虽然发生过几次极度危险的情况,但是总的来说,还算平安无事。而且一年半的时间下来,他已经拿到了“红杉级”猎手盾章。这个级别位于四级中的第三等:灰土、云木、红杉、蝰蛇,猎手级别是这样制定的。 为了进一步调节扎尔的猎手生活,或者说避免最后变成一个杀人魔,半精灵还在每天的课程之外,教会了他锻造兵器,还有精灵的特有乐器,隆克七弦琴的弹奏方法。 对于后者,扎尔的确非常开心,毕竟这是门非常优雅动听的乐器。不过对于前者,虽然半精灵说,熟悉武器的最好方法就是学会制造武器,但是他更相信卡迪乌斯的意图是为了给自己找一个免费的苦工。 对了,忘了说,卡迪乌斯在这里的职业是武器锻造师,一个非常离谱的武器锻造师。从扎尔的角度看,半精灵完全可以制造出更加完美,更加出色的兵刃,但是他每次交给客户的成品,都充满了各种各样的问题和瑕疵。 扎尔曾经就这个疑惑问过半精灵,半精灵的答案同样很简单:你指望我给那群恶徒送上最完美的武器么?做梦去吧! 就这样,训练、打铁、吃饭、杀人、睡觉……扎尔在每天固定的流程中慢慢度过了整整四年又九个月的时光。总的来说,他和半精灵的相处非常愉快,除了当他问起以下两个问题的时候。 第一,你怎么会来到风崖城的?第二,我怎么才能从这里出去。 第一个问题扎尔只问过一次。他只记得原本醉醺醺的卡迪乌斯在听到后突然性情大变,疯狂地嘶吼着,砸碎了所有的东西,最后跪在院子里不停地痛哭着撕扯着自己的头发,持续了很久很久…… 第二个问题扎尔问过无数次。尤其是在累得像条死狗般瘫倒在地上的时候。而半精灵的回答则更加直白,他将扎尔从里到外,从上到下,从能力到头脑,彻彻底底地讽刺了一遍。而且每次用到的修饰词都不一样,甚至刷新了扎尔对“羞辱”这个行为的下限,不过他并没有生气,甚至乐在其中。 因为曾经有位先知又说了另一句话: 愤怒能在夜里用来取暖,而受伤的自尊能使人创造奇迹。(未完待续。) PS:其实我要道歉,因为在简介里,我忘了一句话:这本书,连传统意义上的打怪练级都没有……您能看到的,都是故事,由主线与支线构成的故事。 第九章 目的 日与夜是公平的,无论她们怀中的土地是什么样子,她们总是赐下相同的灿烂或是清幽,夺目或是冰冷,甚至对待一片罪恶之城,也是如此。 天边的白色渐渐擦亮了房前屋后的暗淡,她们似乎在交替着彼此的耳语,轻轻嘱咐着昨晚尚未散去的迷醉,还有行将到来的苏醒。在这片无声的呢喃中,一点轻柔的琴声飘荡着,揉碎了晨间的雾霭,低低奏响。 那是一首古老的歌谣,甚至要比许多承载历史的书籍还要古老,它叫《以风之名》,它是这么唱的: 以风之名,以风之名, 让我讲段故事给你听…… 翻过连绵的山岭, 掠过丛林的穹顶, 森林之子在月光下飞行, 他的箭如裂空的雄鹰, 他信仰着古老的神明。 他本该永远快乐,他本该永远年轻, 直到那一天, 地狱之王的咆哮化作云中的雷鸣, 半血王子的长刀化作天边的幽影。 黑色的烈焰烧毁了永生树, 殷红的鲜血浸满了翡翠井。 他献出了自己的一切,他献出了自己的眼睛, 他在众神面前定下了无赦者的罪名。 我在此裁决,你将永远无法看到天空的光明, 我在此裁决,你将永远囚禁在深海中的坚冰, 我在此裁决,你将获得永生的岁月,来忏悔你犯下的罪行…… 他带着余下的族人漂洋过海, 他带着幸存的臣民四处飘零, 最终, 他在月出森林的深处将利刃举过头顶, 他在赐福之地的怀抱中刻下了奎林斯纳的繁星…… 以风之名,以风之名, 他的名字叫‘奥斯塔瑞安’,他是最初的,木精灵。 琴声流淌着和着清唱。一个年轻人坐在不大的院落中弹着隆克七弦琴。他的手指灵活修长,就像春天拂过枝头的微风,就像穿梭于棉丝中的银梭。他的声音很轻,就像秋天流过落叶的溪水。就像吹在爱人耳旁的哈气。他唱着,似乎在追忆着歌谣中的故事,又像是打捞着时光长河中的流光碎影。慢慢的,琴声渐低,他的手指划出了收尾的和旋。让最后几个音符融化在了清冷的空气之中。 许久的静坐之后,年轻人叹了口气,用手掌在羊肠弦上抹出了一缕轻响,与此同时,身后无声的听众送来了掌声还有评价。“弹得不错,小家伙,你应该可以靠这个赚钱了,虽然不多,但是一场下来几个银台还是有的……”半精灵斜靠在门框上,“不过么。我还是要说,你在副歌的地方有一处走音,而且还有一句唱词的换气节点有问题。” 年轻人拿着隆克琴转过身来,他已经褪去了脸上的伪装,露出了本来的样子。淡褐色的半长发有着些许的弯曲,饱满平直的嘴唇微抿着,流露出稳重的自信。他长了一双令人印象深刻的眼睛,明亮、锋利,起初你会觉得它是湛蓝色的,但是只要你仔细观察。就会发现里面还有一圈银回色的亮边。 扎尔摊开了手掌。“我会考虑你的建议的,如果有一天实在生活拮据的话,”他说,“至于后面的问题。我记得有这么一句话,‘音乐在演奏者耳中的效果和对听众的效果是不一样的,这是所有音乐家所背负的诅咒’……” “哈,《修辞与逻辑》里面的段落么?好吧,看来我应该给你加点新课了。”半精灵用他独有的报复方式说道。很快,年轻人的笑容垮了下来。“我放弃,我承认自己弹错了,确切地说,是手指打了下滑……” 半精灵露出了胜利者的表情。“我说过,没人能骗过卡迪乌斯的耳朵,没有人!”他说完怪笑了两声,转身走进了木屋,扎尔也跟了上去。 收好隆克琴,当扎尔拎着昨天晚上的钱袋重新回到客厅时,半精灵已经在大麦面包上抹好了黄油,并且还为自己准备了一杯蜂蜜酒,以及一截熏鱼。扎尔曾和卡迪乌斯委婉地探讨过木精灵从不吃肉的传统,但是对方的给出的解释很简单——吃掉它们也是尊重生命的方式之一。 “任务完成了?昨天晚上进行的还顺利么?”半精灵瞥了一眼扎尔说道。 将钱袋放在桌面上,扎尔坐下来,从浅木盘上拿了半片面包。“还算顺利吧,四个人全干掉了,我的肩膀被划了一刀。”他说着在受伤的位置上比划了一下,“一个精灵,动作挺快。” “严重么?”卡迪乌斯抿了一口酒水问道,不过他看上去仅是象征性地问一下而已。 扎尔活动了一下肩膀。“还好,伤口笔直干净,估计最后只会留下道细细的白线而已。” “哈,看来你又多了一个勾引小姑娘的谈资了……”半精灵讽刺着,声音中带着丝丝愤怒。恩,扎尔对于这种前兆非常了解,果然,半精灵继续说道:“四个不入流的毛贼而已,这任务就像是天上掉下来的馅饼,而你呢?用了将近两个月时间,还差点被馅饼砸死!看在戈琳蒂娅的份上,作为你的导师,我甚至想扭断自己的脖子!” “咳咳……”扎尔咳嗽着,拿起蜂蜜酒灌了一口,“以戈琳蒂娅的名义起誓,想要这四个家伙聚在一起可不是件容易的事情。”他解释道,“他们太谨慎了,如果不是他们的胃口太大,想要吃掉老吉莫的十九袋银台,我甚至没有办法成功靠近他们。” 半精灵听着,翻了下眼睛表示不屑,随后又问道:“加上这次的酬金,你的名次能在什么位置了?” 大概估算了一下,扎尔给出了一个数字。“能稍微提上几名,但是不多,”他说,“恐怕还是二百多名的样子。” 半精灵立刻露出了一个幸灾乐祸的表情。“还是二百多么?”他有些不满地摇了摇头,“你的速度实在太慢了……” “你在说我的杀人速度么……”扎尔有种大脑短路的感觉,他很想说任务上的那些家伙可不是绑在砧板上的小猪,你想烤着吃,煮着吃怎么都行。不过他明智地选择了相对温和的表达方式。“十八个月零二十二天,我的老师大人,我从名单之外杀到了二百多名,看在索缪的份上。我连做梦都在杀人……”扎尔说着,在胸前划出了一个三角形,“就以现在的我来说,就算去教堂忏悔,我都担心自己的罪恶会震碎了天棚上的彩绘玻璃!” “噗……哈哈哈……”半精灵直接喷出了嘴里的酒水。大笑着将杯子放到了桌面上,“你这个小家伙,你以为你还能去秩序教堂忏悔么?算了吧,好么!”他说,“下次,别用跟你无关的神祗起誓,谢谢!” 扎尔也笑了,不过他的确和半精灵聊过混沌主神的问题,因为这四年以来,混沌先知打进他胸口里的混沌之力完全没有一丁点显露出来的迹象。这样的情况让他有点疑惑。但是半精灵对此也不太清楚,而且可以确定的是,他在风崖城指导索拉姆的时候,索拉姆还是一名普通武者,并没有一点混沌之力的存在。 卡迪乌斯笑够了之后,不怀好意地看了一眼扎尔。“说实话么,小子,我对你的名次可不着急,”他悠闲地撕着手中的熏鱼,将成条的肉干扔到了嘴里。“不过之后几个月,可有你忙的了。” “什么?”扎尔一愣,半精灵的话有些奇怪。 不过卡迪乌斯并没有直接回答他,而是从搭在椅背上的外套中。翻出了一张叠得方正的羊皮纸。“看看这个吧,昨天刚贴出来的……”他将羊皮纸直接扔到了扎尔面前,“你不是总问怎么才能从风崖城逃出去么?其实很简单,甚至根本不用逃……” 听着半精灵的话语,扎尔撕扯面包的动作突然定住了,他直愣愣地看着卡迪乌斯。然后快到不能再快地抓起了那张羊皮纸。从质地和后面粘着的石灰与木屑来看,这应该是一张海报,或者通缉令之类的东西。 不过当他将其彻底摊开在面前时,他看到了不同语言写就的段落,还有一行鲜红无比的大字——“冠军之证”。没来得及看清其中的内容,扎尔的目光再次被题头正中的,那枚赤红色徽记吸引住了。三道垂直的疤痕,下面压着一行字迹,不过这次不是数字,而是直接用大陆语写的“风崖城”。 “这,这究竟是什么……意思?”扎尔尽力控制着不停颤抖的手掌,艰难地抬起头,看着半精灵问道。他感觉自己全身的血液仿佛瞬间沸腾起来,嘴巴里干涩无比,甚至连声音划过嗓子都会发出阵阵的刺痛。 他想离开这座城市,他无时无刻不在想着这件事,虽然四年多的时间让许多曾经无比清晰的记忆慢慢潜入水面,甚至埋藏到了心底的最深处。但是当希望或是机会真正出现在自己面前时,曾经满不在乎的伪装轰然崩塌,他听到了自己的心跳声,几近疯狂的心跳声。 半精灵笑着抿了一口蜂蜜酒,他对扎尔的反应非常满意。“五年一次,三个月后,风崖城最盛大的狂欢节,鲜血竞技场的冠军之证!”他说着,将身体探到了扎尔的面前,对视着,似乎又像是在煽动着,“小子,你不是想出去么?看啊,现在机会来了……” “鲜血……竞技场?……”扎尔的目光空洞着,嘴里默念着这个几个字。如果说“定罪平台”上除了杀人与吃喝之外,还有什么会被这里的居民热衷着,追捧着的话,那么就只有开满了街头巷尾的角斗场了。 他曾跟随半精灵见识过里面的场景,那是一个令人血脉丨喷张,陷入疯狂的地方。鲜血、轰鸣、嘶吼、呐喊、汗水、寒芒,所有有关战斗的一切,都在那片被圈起的土地上上演着,观众在喷溅的血水中燃烧着金钱,斗士则在冰冷的利刃上燃烧着生命。 扎尔曾经对此非常不解,但是并没有引起他太多的注意,又或者,他只是将角斗场的盛行当做风崖城主另一个维持稳定的手段罢了。不过如今看来,事情远非如此简单。 扎尔尽力控制着自己的情绪,他甚至想要将自己的思维沉入“钢铁之心”的状态下。他已经不是四年前那个冲动的毛头小子了,更何况,发生在风崖城的事情,永远不可能简单。“冠军之证和离开风崖城有关是么?”他看着半精灵,“鲜血竞技场的冠军,才能离开风崖城是么?……”冷静地问道。 “没错,说的直白一点,只要你成为了冠军,你就能大大方方地离开风崖城。获得自由,散发着阳光味道的自由……”卡迪乌斯回答得很干脆,他将身体重新靠在椅背上,小口呷着杯中的酒水,但是他的目光,却根本没从扎尔的身上离开。 将海报平整地放在桌面上,扎尔将双臂抱在了身前。“有人成功离开过么?”他的直觉让他想到了那个身影。 “索拉姆,第十九届的冠军。”半精灵的答案让索维兰猜对了,不过与此同时,他还想到了另外一个身影,第二十三届冠军,佣兵之王,贝罗希欧?斯格拉诺。 扎尔想着,慢慢闭上了眼睛,他在心里不停地回忆着那两个给自己留下了极深印象的身影,在这四年中,他曾在脑海中无数次解构过他们的动作,他们的战斗方式,并且越来越清晰地明白了他们到底代表着什么——强大,足以站在巅峰的强大。 这和以前只是知道,或者只能感觉到他们的强大完全不同,而是站在同样对技巧、力量、甚至战斗本能具有一定了解的基础上,更加细致客观的认知。 扎尔吐出了一口气,重新睁开了眼睛。“刚刚你说的之后几个月是什么意思?”他问道。 半精灵指了指桌面上的海报。“左耳猎场的猎手排名,是获得参赛门票的唯一标准。”他说,“二百名以内,历来如此,如果今年无法参加,那就等五年后吧,小家伙。”半精灵说着笑了起来,不过是嘲笑,“你现在还觉得我说你速度太慢,有问题么?” “呼……”扎尔有点沮丧地叹了口气,“说实话么,我有点后悔了……”他看着那几个大字说道,不过还有半句话他没有说出来,“这就是你送我来到风崖城的目的么?索拉姆……”他在心里对自己说道。(未完待续。) PS:感谢 江水上 的五张评价票,抱歉,今天才看到……罗盘拜谢~ 第十章 机会 沉默的气氛萦绕在餐桌的两边,安静,但不凝重。.半精灵细细地咀嚼着手中的面包还有熏鱼,事实上,这样文明的进食方式很少在他的身上出现。但是这次不同,半精灵的目光一直落在扎尔的身上,他在等待着,等待着对方问出的下一个问题。 许久之后,扎尔抬头看向了半精灵,虽然的手掌还按在海报上,但是目光却很平静。“请尽量客观地告诉我,以我目前的实力,和当初在你指导下的索拉姆相比,还有多大的差距?” 半精灵的动作停住了,目光中露出了一丝赞许,如果扎尔在这个时候表现出看到机会降临后的狂喜,他会毫不犹豫地禁止其参加这次的“鲜血竞技场”,他一定会的。 “很大,非常大……”卡迪乌斯将食物放回餐盘,歪着脑袋看着扎尔,“他在来到风崖城的时候,就已经是一位非常优秀的武者了,技巧、细节、力量、领悟性等等,都比你要强上很多。更重要的是,你说他是疯子也好,病人也罢,他可不是因为犯罪或者什么‘叛国’才被逼到风崖城的……” 扎尔听到这里一愣。“不是因为这些?那是为什么?”他的眼睛突然瞪圆了,似乎想到了什么,“难道他是……” “没错,就是为了成为风崖城的冠军,就是为了成为大陆上的强者,”半精灵挑了挑眉毛说道,“无论他从什么地方知道了‘鲜血竞技场’,最终,他把他自己扔进了风崖城,并且又成功地走了出去,”半精灵叹了口气,似乎在回忆着和索拉姆相处的往事,“疯狂是么?可他做到了。” 扎尔沉默了,这样的行为背后可不仅仅是疯狂可以解释的,甚至还有抱着必死信念的勇气。从这个角度上看。自己本身就和他有着巨大的差距,实力之外的差距。 半精灵将酒杯放到了嘴边呷了一口,目光重新回到了扎尔的身上。“至于你,扎尔。你是我这几十年来唯一的学生,即便是在我上百年的训练经历……”他的话突然停住了,非常厌恶的挥了挥手,“算了……我的意思是,你很优秀。在戈琳蒂娅的面前我从不说谎,你的进步已经非常快了,甚至超出了我原本的期待。” 卡迪乌斯说得很认真,他的语气很少这样,但是扎尔清楚,最关键的在后面。“但是,你还是差了点火候,”他指了指外面的锻造间说道,“就像一把未成形的兵刃,你需要在铁锤和砧角的碰撞中锻打许久。才能走向锋利。这是教不来的,即便是我,也无法做到,我希望你能明白我的意思。” 扎尔点了点头,他知道半精灵说的实情。“换句话说,你并不看好我这次参加‘鲜血竞技场’是么?” 半精灵笑了,很愉快地点了点头。“虽然这么说有点伤人,但是没错。从历年参赛者的实力来看,就算你拿到了门票,但也只能排在中游的位置而已……”卡迪乌斯的双手捧着酒杯继续道。“而且,风崖城的冠军并不是击败所有参赛者那么简单。” “难道还有别的条件?”扎尔问道。 半精灵点了点头。“击败了其他参赛者之后,还需要和‘定罪云台’执政官麾下的‘裁决之手’进行最后一轮的较量。”他说,“胜者成为冠军。败者可以选择加入‘裁决之手’,彻底脱离罪人的序列,享有一定的特权。” 卡迪乌斯的话并未结束。“另外,执政官可以随意挑选这里的居民成为他的‘裁决之手’。相信我,许多实力极强,并且根本不愿出去的恶徒。对这个职位可是非常感兴趣的。他们,都被招到了执政官的麾下。” 扎尔的眉头皱到了一起。“有这个必要么?为什么要这么做?如果是为了方便管理的话,根本就不需要这么做,不是么?” “因为竞争啊,我的孩子。”半精灵**着络腮胡子,语气中带上了讽刺,“‘定罪云台’的管理权实际上掌握在三个家族手中,掌握着‘左耳猎场’的埃法兰家族,掌握着‘角斗场’行当的杜赛家族,掌握着‘贸易’的弗里恩家族。他们,都是风崖城主的直属臣下,也都是执政官的候选人,他们可不是这里的居民。” 扎尔的脸上露出了惊讶的神情,他完全没有想道,定罪云台背后的行政构成竟然会这么复杂。“难道执政官一职的竞争,和鲜血竞技场有关?”他问道。 半精灵表示肯定地点了下头。“没错,能让现任执政官下台的方式只有一个,就是新的冠军诞生。”他说,“只要产生新的冠军,执政官之位就要让给下一顺位的家族,并且就此循环下去。” “为了平衡……”扎尔轻轻说了一句。 “没错,为了平衡!”半精灵耸了耸肩,“为了不让臣下的实权太过膨胀,甚至威胁到城主的地位,这片罪恶或者说危险之地,必须要有持续的竞争与平衡关系。而事实上,不管哪个家族上位,二打一的完美循环从未停止。”他笑着说道,“掌权者的手腕一贯如此,更何况,我们的城主大人,可是这方面的天才。” 扎尔思考着点了点头。“那现在的执政官是?” “巴贝托?弗里恩,弗里恩家族的现任家主。”半精灵的笑容里闪过了一丝古怪,“让我再给你的伤口撒把盐,更不幸的是,巴贝托的执政官职位已经连任两届了,如果这次‘鲜血竞技场’还是没有人能拿到‘冠军之证’。那么,他将成为风崖城历史上的第一位三任执政官。” 扎尔一惊,直接挺直了脊背。“三任?!你的意思是……” “是的,迄今为止,风崖城已经十年没有冠军了,”半精灵眯着眼睛看着扎尔,他的声音变了,变得有些冰冷。“整整十年。” 扎尔听着,慢慢将后背靠在了椅背上,他的神情有些凝重。对面的卡迪乌斯重新将杯子里倒满了蜂蜜酒,起身拎起了桌面上的钱袋。似乎已经没有了将这场对话继续下去的意愿。“先到这吧……对了,昨天你锻造的弯刀有点问题,整体平衡性太差。”他说着将钱袋在手里掂了掂,“还有这个。如果你能拿到门票的话,参加‘鲜血竞技场’可是个烧钱的买卖,这点钱甚至不够挥霍你接下来的锻造消耗。” “我会尽量想办法的。”扎尔点了点头,看着转身回屋的半精灵说道,“我会拿到门票。无论用什么办法。” 卡迪乌斯回头瞥了一眼扎尔。“记住,鲜血竞技场没有运气的存在,要么在无数个五年之后老死在这里,要么用你手里的武器从血海中杀出去。怎么选,看你……”他的脚步并没有停下,“不过么,这次的竞技场虽然危险,但是对你来说也是个机会,有人想保住王座,有人想抢来王座。问题仅仅是,作为武器的你,到底有多锋利……相信我,你有多锋利,就会有多大助力。不过这就是后话了,先拿到门票吧,小家伙……” 扎尔没有再说话,只是默默地用手摩挲着海报边缘上的毛边——粗糙,但是滚烫。 …… 简单吃完了早饭,扎尔便穿着连帽斗篷动身前往了“左耳猎场”。他需要完成例行的任务结算,还要认真地想个办法,好让自己成功拿到参赛的门票。客观地说,三个月的时间的确有些太紧了。 “左耳猎场”位于整个“定罪云台”的中心地带。即便你是第一次前往这个地方,也不用消耗宝贵的时间用来问路,你只需要沿着整座城市的主道一直走,看到一栋巨大的二层石质建筑停下脚步就行了。 如果说一栋建筑也有它独到的气质的话,那么“左耳猎场”便恰如其分地解释了其中的含义。笔直锋利的线条,大块大块的深灰色条石。没有窗户,没有装饰,小小的灰色石门只能让两个成年人并行通过。阴森、压抑、冰冷、刺骨,站在这样的建筑前,你会不自觉地放轻自己的脚步,甚至压低自己的呼吸,没人敢在这里惹事,从来没有。 穿过敞开的石门,扎尔习惯性地看了一眼门上深深刻下的一行字:沉默与杀戮。那是用比较常见的大陆语写下的字迹。随后他便压低了风帽,踏进了门内昏暗的光影之中,看上去就像融入了黑暗一样。 稍微适应了一下眼前的光线,迎接扎尔的是一间宽敞的前厅,同时也是“左耳猎场”的公共事务区。刚刚进入“左耳猎场”的新手能在这里找到发布低等级任务的巨大石板,你只需要在石板上自己感兴趣的门类中,将刻着任务标号的瓦片摘下来,递给大门正对面的,清缴窗口中的协调者就行了。 扎尔还记得自己新手阶段的一些趣事,比如说每次来到清缴窗口前,他都会看着类似教堂忏悔室的网格窗产生一种诡异的念头——我从事的职业应该是杀手,恩,应该是。 简单扫了一眼,扎尔发现今天的公共事务区都要比往常冷清了许多。 没有多做停留,扎尔抬脚走向了更里面的另一扇石门。那里是“左耳猎场”为红杉级以上的猎手单独准备的清缴房间,不用和灰土级与云木级的新人混在一起。甚至,每十几名猎手还配备了一个专门的高级协调者,用来一对一地处理事务。这也是扎尔在等级提高之后所获的好处之一。 踩在反射着灯光的黑色地板上,扎尔在错综复杂的过道中走了一会,便在一扇暗红色的大门前停下的脚步。抬头看了眼挂在门框上的事务灯,蓝色代表不用等待,扎尔便轻轻敲了两下,推门走了进去。 眼前的光线一亮,正对着房门的实木书桌后面,一位紫发的女孩抬起了头,当她看到是扎尔时,脸上露出一抹清新可爱的微笑。她叫莱拉,是位典型的月妖族人——五官精致,身形娇小,皮肤近乎雪花般净白,还有一双酒红色的眼睛。 通常来说“左耳猎场”的协调者都是月妖族人,因为他们记忆力出众,逻辑性极强,而且只需要极少极少的睡眠时间,便能补充所有的精力。至于埃法兰家族怎么找到这么多月妖为自己服务,那就不清楚了。但是扎尔从第一天就知道,如果有人对协调者不利,他的下场远非凄惨可以形容。 “来,扎尔,”莱拉起身向对面的椅子伸出了手掌,“请坐。”随后文雅地眨了眨眼睛,“任务完成了?” 扎尔褪掉风帽,安静地做到了椅子上。“完成了,四个人,都在这里。”他说着从腰间将小口袋扯下来,递给了莱拉。 莱拉笑着接过了口袋,从抽屉中拿出了一个木质小盒,然后将口袋中的耳朵倒进了里面。“五十一天,看在加芙蕾尔的份上,你的速度令我刮目相看……这几个家伙可不好对付。”她一边说着,一边查看着耳朵后面的数字。 “呃……其实刚刚还有人对我的速度不满……”扎尔小声嘀咕了一句,他自动忽略掉了一个美丽的女孩翻动着血淋淋的耳朵的诡异感。或者说,这种感觉的确困扰了他好久。 “你说什么?”莱拉拿起了最后一只耳朵,食人魔的耳朵,问了一句。 扎尔摆了摆手。“不,没什么,你请继续。” 没过多久,莱拉完成了所有的检查。“没错,精灵奥尔根,锈弩瓦耶,肯塔塔?圆木,还有兽人格扎……”她盖上了盒盖,抬头看着扎尔,“我会在一个自然日之内更新你的猎手点数,并同时更新你的排名。”她说着将木盒收进了抽屉,“例行公事地问一句,本次的四十点猎杀点数,需要兑换银台么?” 扎尔摇了摇头。“不用了,谢谢,”他很快追问了一句,“我想问一下,如果加上这次的四十点,我的猎手名次,大概在什么位置上?” 莱拉听着前额微蹙,拿起鹰羽笔在旁边的羊皮上写画了起来,很快,她给出了答案。“大概在二百四十一到二百四十五之间,”她很认真地说道,“刨除掉今天猎场可能完成的任务,误差应该不会超过五名。”这就是月妖的优势,所有有关资料与数字的东西,都在他们的脑袋里。 扎尔点了下头,这个结果基本在他估计之内了。“好吧,恐怕我还有些事情要找你帮忙。” 莱拉却笑着挑起了一边的眉毛,好像早就猜到了一样。“要谈正事了么?”她说,“让我看看,能为你做点什么,扎尔。” “我要继续接任务,”扎尔斟酌着说道,“黑色任务……”他说。(未完待续。) 第十一章 任务 “是因为马上就要开始的‘鲜血竞技场’么?”这是莱拉眼中闪过一丝错愕之后说的第一句话,“只有前二百名才有参赛的资格,可是剩下的时间太短了,你只能选择尽快获取积分,甚至接受黑色任务,这是你的计划,对吧?” 扎尔活动了下身体,认真地拉。 “是的,这是我能想到的,唯一的方法。” 莱拉点了下头,算是接受了这个解释,随后语气变得严肃了起来。“通常来说,下面这些话不是我该说的,但是我由衷地希望你考虑一下。”她停了一下,似乎在斟酌着用词,“我希望你能明白,你是在冒险,而且是很大的风险。我相信你应该非常清楚,黑色任务代表着什么,但是我要强调一点,黑色任务如果失败的话,恐怕你连活下来的机会都没有。” 扎尔非常明白莱拉话中的含义,“左耳猎场”的任务难度从低到高非别为白蓝紫红黑。一般情况下,提供给新手的入门级任务大都以白色为主,夹杂着少量的蓝色。这类任务通常非常简单,比如说收账雇佣打手低程度的报复袭击等等,换句话说,也就是极少闹出人命。很多时候,“定罪云台”的居民甚至不把这样的新人称作猎手。 从紫色开始直到红色,一些相对温和的任务便彻底消失了,大多情况下都会以目标人物或者猎手死亡收场。但是,这个阶段的任务有个好处,基本上背景比较简单,也就是说,即便任务中途猎手放弃,或者任务最终失败,也不过是被罚掉一些积分而已,保住一条命还是问题不大的。 但是黑色任务的概念就完全不一样了,这类任务的风险极大,牵扯到的任务目标通常也都是“定罪云台”中有头有脸的人物。比如说帮派头目,或者族群首领,甚至还有一些武力极强的恶徒。跟这些人打交道,无论任务成功还是失败,也许最后的结果都是死路一条。 因为任务失败了,猎手基本很难活着逃出去。任务成功了,也有可能遭遇接下来无休无止的追杀。但也正因如此。黑色任务的回报也是最高的,远远甩出了下面的红色任务数个身位。这也是扎尔为什么选择黑色任务的重要原因。 扎尔知道莱拉完全是为自己好,这已经超出协调者的职责范围了。“谢谢你,莱拉,但是……”没等他说完,莱拉便抬手打断了他。“我想你来时公共事务区略显冷清的场面了吧?”她说。 “也是因为‘鲜血竞技场’么?”扎尔略微想了一下,答道。 “是的,”莱拉说道,“不单是新手逐渐将目光转向了接下来的赛事,包括许多排名靠前。名次比较稳定的猎手也已经停止了继续任务。” “为了安全起见。”扎尔立刻明白了对方的意思。任务失败会扣分,导致名次下滑,任务成功也不会带来更多的实惠,除了自己这样比较尴尬的排名,没人会在这个时候拼命。 “是的,为了安全起见。”莱拉说着用手指点了下桌面,“实际上目前猎场的任务很多。比较稳妥的紫色和红色任务更多。”她继续道,“三个月时间不长,但是靠着这些相对安全的任务,你有很大机会拿到参赛权。” 扎尔苦笑着摇了下头。“就像你说的,即便如此,也仅仅是有机会拿到参赛权不是么?” 月妖沉默了一下。最终还是点了下头。“没错,仅仅是有可能……恐怕不会超过四成。”她的声音渐渐放缓下来,“扎尔,你在我所负责的猎手中,是评价最好的。仅仅十八个月,白色任务十二个蓝色任务二十三个紫色任务十七个红色任务五个,任务失败为零。任务延期为零,中途放弃为零,这样的成长速度并不多见。” 莱拉将扎尔的履历一项一项地数了出来。“即便不参加今年的‘鲜血竞技场’,在接下来积分清零后的五年中,你也能非常轻松地冲进前一百。”她说,“这样的好处在于,下次比赛,你能直接跨过初选阶段,拥有大量的时间进行赛前训练以及寻找自己的资助人。”她停了一下继续道,“提早获得资助人的青睐,在接下来的比赛中将会起到巨大的作用。我希望你能慎重考虑我的建议。” 扎尔迎上了月妖的目光,他还是说出了心底的答案。“谢谢,但我必须拿到今年的参赛权。” 与此相对的,莱拉则轻轻叹了口气。“好吧,既然你坚持如此,那我们还是公事公办吧。”她有些无奈地耸了下肩,伸手从左边的抽屉里拿出了一本黑色的册子,递给了扎尔。“都在这里,选好了请告诉我。请注意,按照‘左耳猎场’的规则,猎手如果无法在任务册中选出任务,则必须接受相应惩罚,黑色任务处罚标准,猎手除名,永不撤销。” 扎尔点了下头表示接受,随后伸手接了过来。这还是他第一次色任务册,入手的感觉略重,细腻的小羊皮摸上去非常舒适,封面的正中间烙着一枚烫金的风崖徽记。随手翻务册,扎尔发现里面的内容基本与其他等级的任务册没什么区别,同样按照任务类别分出了不同区间,只不过贴在里面的圆形任务牌换成了黑色而已。 直接略过了前面的刺杀任务区与悬赏任务区,扎尔的手指停在了护卫任务上。他在来之前就已经想好了,主动放弃掉刺杀与悬赏任务。因为前者难度太高,而事实也果然如此,在刚刚瞟上的几眼中,他在刺杀任务区数个名声在外的恶徒,他们都有一个共同的特点——党羽众多,甚至根本不在乎自己的名字出现在黑色任务中。 至于后一种,悬赏任务仅仅是提供了目标的名字而已,其他的资料你需要自己去收集,自己去想办法杀掉对方。这类任务往往需要花费大量的时间,甚至还有可能最终一无所获。 护卫任务则处在两者之间,任务时间限定,目标单一,只要在任务周期之内保证目标的存活。哪怕他第二天就死了,都与猎手无关。问题仅仅是,需要护卫的家伙,到底惹上了什么样的仇家。 不过很快,扎尔发现今天的运气似乎并不理想。因为整个护卫任务区中,只有那么一个孤零零地任务牌贴在哪里,有些凄凉。 扎尔表情复杂地务牌。没有线索,没有姓名。按照猎场的规矩,护卫任务在被承接之前,猎手是不能了解委托人姓名的,所以,从某种角度上讲,这是场赌博。最终,他还是啪的一声将任务牌摘了下来,连同任务册一起递给了莱拉。 “护送任务么?”莱拉将任务册重新放回抽屉,拿着那枚任务牌低声说道。“你确定么?这……这可不是个明智的选择……” 扎尔拉,犹豫着问了一句。“这个任务有问题?” 莱拉表情古怪地点了点头。“这个任务是四天前发布的,”她在脑海中回忆着相关的细节。“而且……而且委托金非常夸张,我的意思是‘非常’……”她的声音突然低了下去,似乎有些挣扎。 “非常?……” “咳咳……”莱拉突然将手掌按在浅色的嘴唇上咳嗽了几声,但是她悄悄翘起了两根手指,随后再没有说话。 这次轮到扎尔愣住了。他的心脏猛地一跳,不是因为兴奋,他还没有疯狂到那种地步,而是因为震惊。莱拉的提示可不是两百或者两千,很显然,是整整两万银台的巨款。也就是任务结算后的二百点猎杀点数。 在这个十几枚银台就能舒舒服服地过上一个月的“定罪云台”上,有什么人的命,能值两万?这是扎尔现在唯一能想到的问题。 “还能后悔么?”扎尔苦笑着问了一句,不过他的话基本已经属于玩笑的范畴了。 “抱歉,不能!”莱拉扮出一个鬼脸,回答得很干脆。然后从左手边的抽屉中拿出了一张黑色的羊皮纸,还有一根长针摆到了桌面上。“按照你目前的猎手等级。接受黑色任务需要抵押‘红杉盾徽’,以及缴纳一定的保证金,如果没问题的话,我们就开始签署‘左耳契约’吧。” “抵押盾徽和缴纳保证金?”扎尔问道,他以前从来没有遇到过这种要求。 莱拉将双手拢在一起解释道。“因为你的等级还不是‘蝰蛇猎手’,所以一旦你中途退出,猎场必须对你做出一定的惩罚,你的猎手资格会被直接除名,而且十年之内不可以再次申请。”她补充道,“至于保证金,如果你退出了,我们需要立刻派遣黑锋卫队在任务发布保护期之内保障委托人的安全,所以,他们的花费必须由你承担。” “你的意思是,现在黑锋卫队正在保护着委托人是么?”扎尔想到了另外一个问题,他直接忽略了退出的选项,“保护期持续多久?”他问道。 “半个自然周期,六天。”莱拉很快答道,但她眨了眨眼睛,似乎在暗示着什么。“现在已经过去四天了,还剩两天。换句话说,在此之后的任务进行中,你中途放弃任务,我们还要重新发布任务,并提供六天的安全保障。” “让我好好利用剩下的两天么?”扎尔在心里想道,随后露出一抹感激的笑容,“你真是我的天使,莱拉。”他说,“告诉我需要缴纳的保证金吧,希望不要太多。” “五个人,六天,一千银台。”莱拉答道。 “咳咳……”扎尔猛地呛了一口,“一千?神的份上,这是抢钱好么?!” 月妖耸了耸肩,脸上露出了无奈的神情。“抱歉,这是城主大人亲自定下的价格,而且要在保护期之内全部缴清。” 扎尔浑身僵硬地摇了摇头,将盾徽从口袋中翻出来,放到了莱拉的手上。“就因为我是‘红杉级’么?”他说,“如果我是‘蝰蛇’呢?” 将盾徽放到一旁,莱拉点头承认道。“当然,如果你是‘蝰蛇’的话就没有这些要求了,如果你这次完成任务,你也能成为‘蝰蛇’,这是晋升的唯一标准。”她一边在黑色羊皮纸上写着什么东西,一边继续道,“整个猎场也没有多少‘蝰蛇’,这个称号永久保留,不会因积分清零而重置……” 莱拉说着,将写好的契约推到了扎尔的面前。“成为‘蝰蛇’就会有许多好处和特权,”她抬头狡黠地尔,“其他的我就不能再透露了,总之,我期待着能有一天,亲手将‘蝰蛇盾徽’交给你。”她又指了指契约下面的签名处,“这里,一滴血就行。” “好吧,我会尽力的。”扎尔微笑着用长针刺破了手背,挤出了一滴鲜血落到了契约最下方的签名处。不知这张羊皮纸被赋予了什么样的魔法,只见殷红的血珠在纸面上翻滚着渐渐融化开来,随后凝结成了一串猩红的数字,扎尔很快反映了过来,那是他耳后同样的数字。 扎尔站起身,将契约重新还给了莱拉,后者确认无误后,将羊皮纸放进了抽屉,随后将一个信封交给了扎尔。“里面有委托人留下的承接证明,还有他的地址以及任务要求,把交给给他,就能确认你的身份了。” “谢谢。”扎尔直接将信封收进了口袋,重新戴上了风帽,对莱拉点了下头。“同样是为了保险起见,感谢这么长时间以来,你对我的照顾……”他笑着,最后用伊洛希语,月妖族的母语说道,“赞美光明之体,愿加芙蕾尔的恩泽与你同在,我的朋友……” 莱拉愣住了,片刻之后,她露出最真诚的笑容。抬手在空气中划出了一个菱形,那是智慧徽记的手势。“以智慧之名,祝你好运,扎尔。” “谢谢,我正需要这个……”扎尔说完,转身走出了房间。(未完待续。如果您喜欢这部作品,欢迎您来投推荐票月票,您的支持,就是我最大的动力。) 第五卷风崖的印记 第十三章 黑影 地精没有立刻说话,他笑着从沙发椅上蹦下来,绕过几乎将他彻底掩盖住的书桌,站到了窗前。“你知道的,同一份情报的价格会因短期内购买次数的增加而成倍增长,这是情报行当的守则之一……”地精扒开百叶窗的折页,低头望着藏宝湾外面喧闹的街景。 “你的意思是,曾有人同样购买过乌勒兹的情报。”扎尔顺着地精的提示说了一句。 “没错,一连三天,这份情报从最初的五十银台涨到了你现在的三百。”地精回答的很干脆,收回手指转身从桌面的文件中抽出了一张纸,直接扔到了扎尔面前,“我甚至干脆印上那么几份,随时准备送给买家。你知道的,总是重复一段话,就算是为了买卖,我也会感到无聊的,”地精摊开手掌耸了耸肩,做出个苦恼的神情,“这上面什么都有,我建议你也拿上一份!” 扎尔表情古怪地将其折起收好,在椅子里换了个姿势,并没有对地精的话作出评价。他在心里思考着另外一个问题,难道要干掉乌勒兹的家伙不是“铁石兄弟会”?不然的话,以两者之间可能存在的联系看,“铁石兄弟会”完全不必要买一个曾经的合作人,或者受雇者的情报。 “对于那些情报购买人,你能给我一些什么样的信息?”扎尔委婉地问道。因为他清楚情报买卖行当的守则——一个问题一笔钱。尤其是针对同一份情报可能产生的竞争者,情报出售商往往会抓住这样的赚钱机会,狠狠地敲上一笔。 “谨慎的问题。我喜欢谨慎的问题!”地精露出一个安抚的笑容,“放松点,我的朋友,以下这些话不收费。”他站在窗边将手插到口袋里,将话题重新引回到问题上,“基本都是些不知名的小角色,恩。又或者是我不认识而已。不过这都不是重点,”地精说道。“重点是,无论你想干什么,这位可爱的乌勒兹先生,可被不少人盯上了。” 扎尔沉默了一下。将话题扯向了另一个看上去毫无关系的方向。“‘定罪云台’上有秘密可言么?”他问道。 “绝对,没有!”地精说着,踮起了脚尖,随后将鞋跟重重地落在地板上,发出一声闷响,“任何事情,除非它没有发生,不然的话,就没有永远沉默的秘密。conAd1();”地精说道。“就比如,当有人跟你说,这件东西不卖的时候。并不是他不想卖,而是因为你出的价钱不够高。”他的声音一挑,“当然了,这个价钱有可能是金币,有可能是别的什么东西,但无论怎样。问题在你,而不是在他……” 扎尔的目光一直跟在地精身上。问出了另一个问题。“那么,我能相信你么?” “哈哈!不不不,亲爱的扎尔,当然不能!”地精大笑了两声,伸出带着红宝石戒指的手指,小幅度地摇了摇,“我是商人,朋友,你不能要求商人在数金币的时候还记得忠诚,不是么?” 扎尔表示赞同地点点头。“没错,但我可以买你的忠诚。” 地精咧嘴一笑。“哈,亲爱的扎尔,你知道为什么我喜欢跟你做买卖么?”地精说,“因为我们总是能在一个问题上,找到双方都能接受的沟通点。就像我说的,只要有金币,您就能拥有我的忠诚!”说完,地精优雅地躬身行了一礼。 “二百银台,三个月,任何人都不能从你这里买走我的情报。”扎尔说着,向地精摊开了手掌。 “看来你的麻烦不小啊……”地精看了看伸向他的手掌,随后迎上了扎尔的目光。 “通常来说,你的出价不足以完成这笔交易,但是……”瑞维加兹向前走了几步,“为了赞美你的机智——你是第一个想到封锁情报的人,所以,成交。”地精说完,攥紧拳头在扎尔的手掌上砸了一下,“不过你可欠我一个人情,我的伙计。”他最后补充道。 “恩,一个人情。”扎尔点了下头,一口干掉了杯中的酒水,起身站了起来。“谢谢,在这的收获能让我安心不少。”他郑重地行了个礼。 地精爬回到座位上,露出了标志性的微笑,还有两颗闪闪发亮的黄金牙。conAd2();“明天下午,掀开酒窖里属于你的那个酒桶,你要的东西都会在里面。”他又提醒道,“一千二百银台,别忘了放进去……最后,合作愉快。”地精点了下自己的额头。 “合作愉快。”扎尔转身走向门口。 “扎尔。”地精犹豫了一下,又叫了一声。 “怎么?”扎尔握着门把手,回头问道。 “别死了,我的朋友,”地精的神情看不出玩笑还是认真的,“失去你这样一位聪明的客户,我会难过上好久的。”他说,“记住,命,才是最重要的。” 扎尔一愣,旋即点了下头。“谢谢……”说完走出了书房。 …… 接下来的一天半时间,扎尔过得并不轻松。借着地精给的那张小纸,他几乎没费什么时间便找到了位于灰石角的小诊所,而且瑞维加兹还在这张小纸上非常贴心地画上了地图,以及人物肖像。对于干到这个份上的情报商,扎尔不知道是该作何表情——自己能轻松找到,别人不也能么…… 但是因为手头没有用来改变相貌的傀面虫了,扎尔只能小心地游走在诊所的外围,进行一下相对简单的侦查工作。不过这种略显被动的情况随着第二天交易的完成,终于迎来了可喜的变化。 扎尔也顺利化妆成了一个蓬头垢面的老乞丐,直接坐了到了诊所对面不远处的巷子口。开始了更加细致的近距离观察。他需要弄清楚,这到底是一间真正的诊所,还是打着诊所的幌子。干着一些其他的勾当。如果有可能的话,他还希望能看到诊所的老板,乌勒兹先生。 但是随着时间一点一点地流逝,扎尔心里的疑问不但没有减少,反而越来越多了。就如地精所说,这家诊所的生意非常不错。除了几个时不时出来透口气的黑锋卫士之外,他在短短的半天时间。看到了大批前来就诊的病患。conAd3();不分种族,不分年龄。甚至不分从事的行当,许许多多的伤者几乎就没让这间不大的诊所安静下来过。 “定罪云台”的伤者很多,这不难理解,因为这里不是一个通行法律的地方。打架闹事甚至杀人害命都时常发生。但是,对于一个肯花两万银台保住自己性命的家伙,他怎么会为了点看病的小钱,而大大方方地照常营业,将自己暴露在最危险的环境下呢? 而且,对于整个云台来说,一位手艺精湛,经验老道的医师,绝对是最稀缺的资源。这里的大部分人都会杀人。但是可不会救人,又有谁会要一个医生的命呢? 层出不穷的问题不停浮现在扎尔的心里,有那么一刻。他发现自己接下的任务慢慢向越发复杂的境地发展下去,而留给他安静思考的时间却越来越少了。 深夜,黑暗越发浓重深沉,喧嚣了一整天的灰石角终于渐渐安静下来,当然,“乌勒兹的消毒刀”也在昏黄的灯光中迎来了久违的沉寂。皎洁的月亮高高地挂在漆黑的天幕上。银色的光辉挥洒下来,将一座座高低起伏的屋檐在地面上打出道道清晰的阴影。以及漂亮的白色。 街道对面不远处的巷子口,躲在阴影里的扎尔低头灌了一口酒,用来驱除掉侵入身体的寒意。他抬头瞟了一眼远处的二层小楼,暗自默念了一遍诊所周围的危险位置,他知道是时候离开这里了。 摇摇晃晃地站起身,口齿不清地嘟囔了一句,“老乞丐”转身向巷子深处走去。破破烂烂的旧斗篷和一副虚弱到马上就能摔倒的身躯,任何人都不会对这样的家伙产生一丝一毫的兴趣。但是扎尔还在维持着这一切,这是来自半精灵的教导——一场完美演出不但关乎台上的表现,退场的一刻同样关键。 扎尔慢慢拖动着步子,从巷口的月光中慢慢挪进了深处的黑暗,可就头顶的阴影将他全部吞没的时候,扎尔站住了。斗篷中的右手轻轻抚上匕首的握柄,左手则悄悄地搭住了斗篷内侧的小口袋。 不知从何时开始,扎尔也喜欢上了连帽斗篷这种非常实用的衣饰,能够抵御寒冷,能够遮风挡雨,甚至还能在条件不便的时候当做毯子或者睡袋。更主要的是,你可以在里面缝上大大小小十几个小兜,用来存放可能用得上的东西,又或者应对突发状况的东西。 周围很静,扎尔疑惑地抬头扫了一眼幽深的巷子,刚刚的一瞬,他闻到了危险的味道,似乎自己正被什么人盯着。可当他站住的时候,那抹气息却消失不见了。“错觉么?……”扎尔眯着眼睛,身后不远处的明亮让光与影的交界处有些模糊。 “难道真是错……”没等他在心里将话重复上第二遍,扫过皮肤的寒意便瞬间让他的全身猛地一抖。下意识地抽出匕首猛地一挡,随着一声清脆的撞击声,黑暗中突然炸出了一朵金色的火花! 披在身上的斗篷被狂烈的气劲卷到空中,对手的身影在扎尔的眼中晃了一下,当他反握着匕首横在身前时,斗篷刚刚落下。面前的还是那条幽深无比,光影相间巷子,而且,空无一人。 “有什么,不对……”扎尔直视着前方的空气,猛地闭上复又重新张开的眼中,湛蓝色的瞳孔一缩,里面的银灰色光圈凝成了一个小小的圆点,他将自己浸入了“钢铁之心”。与此同时,巷子两边的墙壁好像颤抖着晃动起来,所有的一切都变得清晰无比,甚至飘动的尘埃,甚至墙上的纹理。 下一刻,一道扭曲的黑暗突然从角落中冲了出来,切开空气的利刃带着轻轻的颤音抹向了扎尔的脖子!“不对,影子在动!”扎尔的神经忽然绷到了极致,他完全不敢相信看到事实,但是,他的确看到了一道藏身于阴影中的黑影,冲向了自己。 仓促地挡下一击,扎尔猛地向后退了一步,而对方则再次消失无踪。冷汗慢慢布上了他的额角,这场战斗让他有种心惊肉跳的感觉,不是因为对方的强大,而是来自不可见的未知。“必须做点什么……必须!”扎尔躬低了自己的脊背,他的目光突然落在了飘荡的尘埃上面。 慢慢退向了一处墙壁,不知为什么,扎尔将空着的左手顶到了前方,反握着匕首的右手却横到了身旁。他知道,对方一定还在黑暗中盯着自己,安静,不代表安全。 果然,又是一道风声抹了过来,直击扎尔毫无防御的左臂。左肩微沉,锋利的刀锋划开了扎尔的斗篷,瞬间在他的左臂上留下一道浅浅的创口,与此同时,扎尔的攻击也到了,但是他的目标不是前方,而是靠着身体一侧的墙壁! “刺啦……” 伴随着刀锋磨在墙壁上的尖啸,一蓬灰白色的砖粉被刮到了空气之中,下一刻,扎尔看到了一道由尘埃勾勒出的模糊人影。与此相对的,对方也瞬间明白了扎尔的意图,直接放弃了偷袭,抡起匕首飞快地刺向了扎尔的脑袋。 微微错身,扎尔不但没有防御,反而抬手左手猛地迎了上去,啪的一声响过,他确信自己捉住了对方的手腕。挥起匕首猛地一刺,扎尔立刻击向了对方空出的腋下。可是没等匕首触碰到对方,扎尔便觉得自己的右臂被一只脚猛地蹬开了! “干得漂亮!”扎尔低喝一声,这是发自内心的喝彩。随后猛地一拽左臂,扎尔握着对方的手腕,将那道模糊的身影拽向了自己。接下来,一连串快到不能再快的寒芒被扎尔挥了出去,这是千载难逢的机会,因为对方握住匕首的手腕正被自己死死地压在了身前。 不过令他更加意外的一幕出现了,那道模糊的身影竟然快到不能再快地躲闪着扎尔的攻击,最后同样啪的一声,在一个空挡中攥住了扎尔的手腕! 四只手腕死死地绞在了一起,而且谁都没有放手的打算,不过扎尔很快发现对方的力量似乎远比自己差上许多。于是他猛地向后一抖,没等那道模糊的身影站稳,便推着对方笔直地冲了出去! 伴随着两道不同的脚步声,扎尔的速度越来越快,一个在推,一个在退,他们穿行在巷子中的月光与黑暗之中。每当光影交错的瞬间,扎尔的眼中都能看到了一抹非常模糊的,由亮到暗的精致脸庞,还有一双翡翠色的眼睛。 突然,来自前方的抗力猛地一空,扎尔觉得自己的双臂飞快地扬了起来,虽然不敢相信,但是,对方竟然翻到了自己的头顶!绞在一起的手臂分开了,扎尔的后背被猛地蹬了一下,但他立刻稳住了身形,反身向着意识中对方落地的地方,杀了上去。 “当!” 战斗至今最猛烈的轰鸣炸裂在巷子之中,一道寒芒由上至下,一道寒芒由右至左,一组冰冷的十字猛地一闪,最后归于黑暗。 扎尔的风帽被切开了,笔直的口子甚至划到了他的胸前,苍老的脸孔上一道细细的切痕,不过里面却没有血水。更奇怪的是,那道切痕竟然融化着,重新聚到了一起。对面,一道模糊的身影静静地站在月光之中,影子的左肩,血水挂在空气上缓缓流下,看上去有些说不出的诡异。 就在这时,伴随着一声脆响,那枚被切了一半的硬币,从扎尔的斗篷中落到了地上,艰难地向前滚出了一段距离,最后叮的一声,停在了他们二人之间。(未完待续)<!--over--> PrintChapterError(); 第十四章 诊所 幽深的巷子中,光与影在对立着,扎尔小心地瞟了一眼躺在地面上的硬币,不过令他感到有些惊异的是,那道影子的注意力似乎也被硬币吸引了过去。扎尔没有说话,但是对面的“空气”中却传来一个短促的音节。 那是句不太文雅的脏话,而且是精灵语。“你是猎场的猎手?”一个包含韵律的声音响了起来,冰冷但是很动听,这是精灵族说话的特点。不过对方已经换成了大陆语。“你就是任务的承接人,对么?” 扎尔皱了下眉头,虽然答案只有一个,但是依照提问者的身份,却有很多种选择。但是他不认为除了自己还有委托人之外,还会有其他人对这枚硬币感兴趣。“是的。”他简短地答了一句,但是却没有放下横在胸前的匕首。 “放下武器吧,我就是任务委托人。”对方说道。 扎尔一愣,心中疑惑更加强烈了,从对方的声音上看,怎么都不像一个男性。“你怎么证明?”他追问道。 “我亲自发布的任务……”对方说着,手臂似乎挥了一下,伴随着一声清亮的弹音,半枚硬币翻转着带出一抹银色的流光,从空气中飞了出来。 顺势接过硬币,扎尔的目光却盯在影子身上没动。细细揉搓着硬币上的纹理以及金属断面上的切口,扎尔可以断定,这枚硬币的确就是自己手中的另一半,因为他已经无数次仔细观察过信封中唯一的委托凭证。 与此同时,站在月光中的影子也发生了明显的变化,就像是水面上泛起的涟漪,那道模糊的身影晃动着在空气中越发真实起来。突然,一蓬白色的细沙闪烁着柔和的光泽从影子扭曲的边缘处炸散开来,它们翻卷着飞舞着,从空中飘向地面。 在那片如纱般起伏的锦纹中,一个优雅的女精灵慢慢显露出来。她的身形纤细修长,散发着平衡的美感。深灰色的短皮甲勾勒出一道玲珑有致的身段,暴露在月光中的皮肤流淌着一层美丽的柔光。 金黄色的长发从连接着皮甲的硬顶风帽中垂下,藏在阴影中的脸庞大部分覆盖着暗红色的面具,露出的小半截鼻梁上方。一双琥珀色的眼睛正放射着幽冷的光泽。 看到对方现出了身形,扎尔放下了手中匕首,站直了身体。不过他的神情有些不自然的木讷,因为他怎么也没想到自己的任务会牵扯到一个木精灵,而且还是一个武力极强的木精灵。他有点被目前的状况搞糊涂了。 “你的战匕技巧跟谁学的?”精灵生硬地问道。 “另一个精灵。”扎尔想到了卡迪乌斯。 “他不该这么做的……”精灵的声音中带着丝丝凝重,而扎尔则耸了耸肩,并不想多做回答。 “你是想来杀我的,对么?”扎尔问道。 精灵很干脆地点了点头。“没错,”她说着用匕首点了点扎尔,“自从任务发布之后,诊所周围出现了一些奇怪的家伙。” “战果……” “三个,你本应是第四个。”精灵的声音一挑,听上去有些遗憾的味道。 扎尔主动无视了对方的暗示。“虽然这个问题听上去比较古怪,但是请问。到底要我保护谁?是你……”扎尔自己都把这个答案否定了,眼前的女精灵根本不需要任何人保护,“还是乌勒兹先生?” “当然是他,”精灵答道,“放心,我们还不至于把所有的期望都放在一个猎手身上。”她的声音有些高傲,“换句话说,两个多月,你帮我保住老鬼的命,如果一切顺利。二百积分都是你的。” 扎尔无所谓地笑了笑,他不会在乎对方是轻视了自己还是高看了自己,如果可能的话,他甚至希望躺在床上就把积分赚了。起初还担心自己一个人应付不过来。不过现在既然有人愿意出头了,他完全不介意站在旁边打打下手,认真做好配角的角色。 问题仅仅是,对方是到底和诊所老板什么关系,是乌勒兹在猎场之外雇佣的保镖,还是其他的什么人。“请原谅我的冒昧。但我需要知道,你和乌勒兹先生是……”扎尔将问题问了出来,因为这关系到接下来的任务期间,他和对方相处时所要采取的态度。 “他是我的养父。”精灵接道,似乎失去了谈话的兴致,“没有其他问题的话,就跟我去诊所吧,”精灵收起了匕首,转身向巷子口走去,“你难道真想一直拖到明天早上么?” 扎尔果断地摇了摇头表示否定,同时将心中的好奇按了下去。一个月妖老医生带着一个木精灵养女么?这是一个多么奇怪的组合。不过他很快想到了自己的处境,一个半精灵老铁匠带着一个人类徒弟么?似乎也没好上多少…… “遵命,我的女士,既然你是金主,就一切听您的……”扎尔很顺从地答了一句,又好像想起了什么似的继续问道:“你是怎么发现我的?” 精灵的脚步并没有停下,只是回头瞟了一眼。“乞丐么?”她说着皱了皱眉头,露出了一丝厌恶,“你身上的气味不对。” 扎尔看着精灵的背影一愣,随即苦笑着瞅了一眼半挂在身上的斗篷。“看来下次扮乞丐之前,应该去垃圾堆里滚上两圈了……”他一边说着一边捡起了地上的半枚硬币。 借着斜斜打下的月光,两片金属完美地拼在了一起,那是一枚流通在圣斯兰银币。正面刻着四枚菱形重叠的智慧徽记,背面类似“教堂”形状的建筑物上面,围着一行字迹: “以加芙蕾尔之名,诸恶?必败……” 扎尔的脸上露出一抹回忆的微笑,他想起了那个执拗的法师。在掌中攥紧了银币,扎尔很快跟上了精灵的步伐。不过他的思绪却飘到了另一个古怪的地方。“尊敬的瑞维加兹先生,你三百银台的情报里,可没说他还有个极度暴力的养女啊……”扎尔在心里抱怨了一句。 走出小巷穿过街道,扎尔跟着木精灵很快走到了自己静静观察了一天的诊所门前。 借着挂在外面的提灯,扎尔发现屋内的空间显然要比想象之中大上了不少。首先映入眼帘的是一张放在大厅正中的木质手术台,贴着墙边的一圈齐腰木柜上散落着止血钳、直角钳、手术刀、曲针、手术镊、骨锯等等常用工具。在几只小铁盆中,还堆放着不少粘着鲜血的纱布和绷带。 如果让扎尔用一句话说出对这间诊所的直观感受的话。他会说血腥味,一股飘荡在空气中,即便到了深夜也没有散去的血腥味。如果让他再说一句的话,他会说整洁。是的。他曾经亲眼目睹过不少云台上的小诊所,昏暗、潮湿、肮脏、难闻,几乎是它们的共同点。 但是这里不是,这间诊所就像他的主人——月妖族的特征一样,干净整洁。条理清晰,没有一丝令人不适的存在。 不过注定不会有人关心扎尔的想法了,因为随着他和木精灵的脚步声,数道目光从大厅的各个方向汇集到了他们的身上。 首先动起来的是四名身着全身铠的黑锋卫士,他们的目光掠过木精灵,直接盯住了扎尔,伴随着整齐划一的金属摩擦声,他们将腰间的长剑按到了身前。稍慢一点,一个坐在手术台角落上的月妖抬起了头,在扎尔的脸上扫了一下之后。落到了木精灵的身上。 “加维拉……你,受伤了?”月妖看着精灵肩头上的伤口惊异地问了一句。 这是扎尔第一次见到乌勒兹本人,他的头发和眉毛呈现出一种无光的紫灰色,略显暗沉的脸上布着一些浅浅的细纹,尤其是眼角的位置尤为明显。他的脸颊较宽,眼睛是深红色的,微微隆起的颧骨让他给人一种坚硬的味道。 说实话,地精那张小纸上的画像非常逼真,唯一有些不同的是,线条勾勒出的人像无法表达出乌勒兹本人身上的那股学者气质。不知是错觉还是如何,扎尔第一眼看上去,竟有一种看到学院中的老教授的感觉。 “不是什么大事……”精灵冷漠地回了一句,随后指了指身后的扎尔。 “表明你的身份!”其中一个黑风卫士低声喝道。 扎尔赶紧亮出了手中的硬币。“别误会。先生们,我是任务的承接者,刚刚在外面遇到了这位……这位女士。”他本想说杀手,但很快改变了注意。 屋子里的人明显一愣,尤其是乌勒兹,他很快大笑起来。“哈哈哈……没。没想到,赞美光明之体,竟然真有人接下这个任务!哈哈哈……”月妖的声音异常洪亮,脸上爬满了兴奋的红晕,“而且你还伤到了加维拉!哦,这可是不太常见的事情啊!” 精灵随意坐到了角落里的椅子上。“我只用了一把匕首。”她回了一句。 “咳咳……我的主修武器其实是长剑……”扎尔清了清嗓子,礼貌地答了一句,不过他能感觉到精灵抬起的风帽中,那两道喷火般的目光。 “好吧,无论怎么都好,我的意思是,这样的天价任务你都敢接?”乌勒兹对面前的扎尔似乎非常感兴趣,他挑着眉毛问道。“这可不是个明智的选择啊,小家伙!” 虽然扎尔非常讨厌“小家伙”这个称呼,但是没有办法,因为人类在这方面天生吃亏。通常来说精灵的寿命足有八百年,就是半精灵都有四百年,而再往后,矮人和地精二百五十年左右,即便排在最后面的兽人和月妖,都有一百二十年到一百五十年的寿命。所以他只能再一次地忍下来了,再一次。 扎尔露出一个无奈的笑容,摊着手掌。“是的,先生,您可以理解为,我非常缺钱……恩,或者积分……” “哈哈哈……”这次不但乌勒兹,就连坐在椅子上的精灵都忍不住轻笑了一声,不过和老月妖不同,她的笑声更像看到了白痴。 扎尔走到手术台旁边,将硬币放到了桌面上。“请您核对一下。”他说。 乌勒兹只是在硬币上地扫了一眼,便将目光投向了角落中的精灵,后者微不可查地点了下头。这样的动作看在扎尔的眼中,总有一种不仅仅是核查任务承接人这么简单的感觉。 “好啦,先生们,他就是任务的承接者。千真万确。”乌勒兹转身向黑锋卫士说道。其中刚刚向扎尔发问的卫士从胸甲下面的缝隙中掏出了一张羊皮纸,按到了扎尔和月妖之间的桌面上。“请签下你们的名字,完成保护期内的任务交接。” 乌勒兹点了点头,很快找来了鹰羽笔和墨水。和扎尔一起,分别签下了自己的名字。那名卫士确认无误之后,重新将羊皮纸收了起来。“按照猎场守则中的规定,任务交接完成,保护期立刻结束。我希望……” 扎尔犹豫了一下,但还是打断了他。“抱歉,先生,您也看到了我现在的样子……”他说着指了指自己破烂不堪的斗篷,“如果可以的话,我希望明天早上再来完成任务交接,”他低声说道,“我知道这很无礼,为此,我愿为您和您的同伴。送上最诚恳的谢意……” 扎尔完全相信对方能听懂自己的意思,而且,这样的好处没有理由不被接受。果然,那名全身黑铠的卫士稍稍沉默了一下,便答道:“好吧,总之也只有一晚上而已,我们从来不会拒绝和聪明人打交道,我相信,你是聪明人,对么?” “是的。请您放心。”扎尔说着,躬身行礼。那名黑风卫士则回身瞟了一眼他的同伴,默默地退回到了墙角处。 扎尔直起身子,暗自松了一口气。他的确没想过今天晚上就交接任务,和精灵的相遇完全在意料之外。而卡迪乌斯那边,他还有许多工具和药剂需要搬过来,甚至简单的生活用品都在此列。换句话说,这两个月的任务期,他将完全生活在这里。如果今天晚上黑风卫士就撤走的话,他将会非常被动。 与此同时,月妖的目光显然被另一个事物牢牢吸引住了。“你叫扎尔是么?”乌勒兹抬头问道,“如果可以的话,能让我看看你的双手么?” 扎尔一愣,但他没有拒绝老月妖的请求,微笑着将手掌摊到了乌勒兹的面前。“先生,请不要告诉我,您在医生的身份之外,还是位相术师……” “哈哈哈……不,不是,那可是门高深的学问。”月妖笑着答道,然后细细观察着,揉搓着扎尔的手掌,他的声音很慢很低,“柔软有力,修长灵巧,你很幸运,孩子,天上的诸神给了你一双最完美的手掌……” 他抬头看着扎尔,深红色的瞳孔放射出的却是温暖的慈祥。“我的工作就是动手,精确地动手……”他说,“想知道一个人的本质如何,看看他的手就行了。”他将扎尔的双手翻了过来,看着手背上几道淡白色的疤痕,“有些人的手上刻着罪恶,而有些人的手上却刻着慈悲……秘密同样如此,秘密都在你的手上……” 老月妖放下了扎尔的手掌。“你杀过很多人,是吧?” “是的……”扎尔轻声答道。 “你知道杀人和救人的共同点在哪么?”他问着,但是没等扎尔回答,便继续道,“它们都在和死亡打着交道……” 扎尔露出了微笑,点了点头。“的确如此。” “哈,看看,我们现在不也有共同的话题了么?”乌勒兹高兴地说道,“去吧,收拾好你的行李,然后明天早上搬过来,在你来之前,我会给你找好一个理想的床铺的!”他说,“当然,也许我还能想想,为你的双手找点活干!” “谢谢,尊敬的乌勒兹先生,真诚地感谢。”扎尔微微躬身。 “对了,你的傀脸虫,”月妖指了指扎尔的脸,“它已经不行了,别说我没提醒你。” “呃……谢谢,明天我会换一张脸过来的!”扎尔揉了揉自己的脸颊说道,又引起了一阵大笑。“那么,就明天见吧,晚安,各位先生……以及女士!”他在大厅中扫了一圈,很明智地在最后加上了精灵。随后转身向门口走去。 “告诉我,孩子……”月妖的声音又传了过来。 “嗯,先生?”扎尔停住了脚步,回头问道。 “你相信命运么?” 这次,扎尔没有说话,只是不置可否地笑了一下,裹紧斗篷,消失在了门外的黑暗之中。(未完待续。) 第十五章 暴雨 第二天一早,换上了一张“新脸”的扎尔便带着为数不多的几件行礼,包括一尊尚未完成的木雕,搬到了“乌勒兹的消毒刀”。对此,半精灵卡迪乌斯是非常赞成的,扎尔甚至能在他的脸上看到相处四年以来最开心的笑容,看上去就像终于摆脱了一个大麻烦一样。 当扎尔背着一只小行囊来到诊所时,乌勒兹已经给他找好了新的“床铺”——另一个储物间。对于这个位于大门旁边的新居所,扎尔并没有什么不满的地方,而且从环境上看,还要比之前好上不少,这也算是一件非常令人欣喜的事情了。 简单安置好自己的行礼与杂物之后,扎尔以二百枚银台的代价用来彰显自己的“聪明”,送走了代表着风崖城律法,以及城主威严的黑锋卫士,这群沉默寡言的“铁皮人”拿起钱来可是从来不会毫不心慈手软的。 对于自己的损失,扎尔隐隐有些肉痛,尤其是在还没有想到筹钱办法的当下,扎尔发现光是这个任务,就已经掏空了四年以来攒下的所有家底。而且这还不算上次任务中敲来的那笔横财,问题是这样的机会实在不多,而且多干上几次的话,自己都有可能成为被猎杀的目标。 抛开如影随形的窘迫感不提,诊所中的日子显然要比想象中轻松了许多。在接下来的十几天里,乌勒兹给扎尔的双手找了个新的活计——充当他的手术助手。对此,扎尔有些怀疑当初那场关于双手的对话是老月妖的心里话,还是寻找苦力的温情戏码。 但是不管怎么样,扎尔还是挺喜欢他的新“职业”的,为患者缝缝线,处理处理伤口,顺便从经验丰富的老月妖手里偷学点知识。这样的日子不但不会枯燥,而且他还发现自己的解剖学造诣竟然得到了可喜的提高——恩,为了更快更好的杀人。 说到诊所老板乌勒兹先生,他是一个非常好相处的老者。虽然有时候让扎尔觉得有些古板,但是这实在算不上什么值得诟病的大事。作为一名医师,他的态度非常肃穆严谨,如果不是亲眼目睹他的手术过程。扎尔从未想过有人能将处理伤口这件事完成的如此优雅精致,就像完成一件艺术品一样。 不过抛开医师的身份不提,乌勒兹就是一位非常有趣的老人了,他的思维敏锐学识渊博,很显然。他在年轻的时候游历过许许多多的地方。更夸张的是,当他幽默起来的时候,不正经的吓人。当扎尔第一次听到这位学者一般的老人讲起黄丨色笑话时,他笑得浑身发颤,差点趴到桌子下面去。是的,各个种族的黄丨色笑话,他都有涉猎…… 至于诊所中的第三人,木精灵还是一如既往地保持着冷漠高傲的脸孔,她的全名叫加维拉?影刃。就像她的名字一样,加维拉是一位非常优秀的刺杀者。而那天交手时的“隐身”技巧,扎尔则在后来才知道,那是采用了一种名叫“影沙”的东西,这也是木精灵刺杀技能中的核心物品之一。 不但如此,扎尔还从侧面了解到,加维拉也是一名“左耳猎场”的猎手,并且名次还比较靠前,甚至能排进前一百名左右。这也成为了木精灵用来嘲笑扎尔的常用话题之一,对此,扎尔只能报以沉默。谁让他的确排名靠后呢。 不过相比于扎尔手术助手的身份来说,木精灵的生活就稍稍有些繁忙了。就像地精之前所说的那样,许多不知名的小角色在这短短的十几天里,向乌勒兹发动了不少次刺杀行动。但是很遗憾。迄今为止,还没有一个能从木精灵的双匕下活着离开这里的。 甚至最后已经发展到了外面正在杀着人,里面的扎尔和乌勒兹一边做手术一边看戏,顺便点评下的地步。不过这并不是因为扎尔偷懒,而是相比于帮忙做手术,木精灵显然更喜欢用另一种方式打发无聊的时间。 就这样。日子一天天地过去,扎尔始终没有问起乌勒兹的对头到底是谁,又或者因为什么等等与任务相关的问题。他知道,这不是他该关心的事情。可就在扎尔马上就要忘记自己还在“任务中”的状态下时,一场突如其来的变故,让他终于意识到,两万银台的任务根本不可能轻松,同时,这二百积分,也绝不好赚。 落日时分,浓密的铅云低低地压在头顶的天幕上,晦暗的街道没有多少行人,伴随着几声低沉的轰鸣,似乎天上的云层正在酝酿着一场暴雨。 诊所中还剩下最后几组伤者,乌勒兹和扎尔正为一名后背上被来了一刀的人类缝合着伤口,加维拉不知道跑到什么地方去了,也许是在房顶上,也许是在其他什么地方。总之,这是一个平常到不能再平常的时刻。 “你知道我在圣斯兰学习医术时,听说过的最夸张的一台手术,死了多少人么?”乌勒兹手中的曲针在伤口的两边飞快穿梭着,似乎躺在面前的并不是一个大活人,而是诸如衣料布匹之类的东西。“一个银台,我跟你打赌,你绝对想不到……” 扎尔用棉布处理着缝合处的血水。“看在主神的份上,还能死多少?一个,或者两个?”他说,“一台手术一共才有几个人?不过,你总要给点线索吧?” “好吧好吧,那场手术是在截肢,恩,准确地说,是在锯腿,”月妖随手指着手术台上人类的小腿,比划了一下。虽然对方没有吭声,但是扎尔明显看到了一丝抖动,“一位医师、一位助手、一位学徒、当然,还有患者本人!以智慧之名起誓,绝对不是个复杂的手术。你说,死了几个?” 扎尔瞟了一眼老月妖。“两个?”他猜了一个数字,“手术失败了,患者死亡,医师因为内疚,没多久便自杀了。”他耸了耸肩说道。 “三个。”一个声音从屋外飘了进来,精灵的身影从屋顶落下,优雅地攀住门框,反身一荡。飞进了诊所。当她落地时甚至没有发出一丝声响,稍稍看了眼进行中手术,便安静地坐到了墙角处的椅子上。 “你们都说完了?”乌勒兹问着,手上缝合的动作却没有停。“你们都错了!四个。全部死亡!” 他怪笑了一声,公布了答案。 “怎么可能?!”扎尔和加维拉同时说道,就连手术台上的人类,都忍不住挣扎着抬头瞅了一眼。 “怎么不可能?”月妖挑着眉毛解释道,“医用麻醉剂的历史可没多久。孩子们,数百年前的手术比的可不是谁做得好,而是谁做得快!”他说,“一刀下去,助手扶着小腿的手指被切下来了,最后死于伤口感染;手术失败病人死于失血过多;站在旁边的学徒被直接吓死;而医师本人呢,后来失踪了,被发现时已经变成了河里的浮尸……” 扎尔和木精灵听着,一起小声骂了一句。“这是真的么?诸神在上,这是治病还是要命?”扎尔又擦了一下伤口上的血水。极其郁闷地抱怨道。 “当然是真的,”乌勒兹的声调瞬间高了几度,“这还是当年我的老师给我们举的例子呢……恩,我记得当时我们的表情并没比你们好多少。”月妖说着,似乎发现手术台上的人类越来越不老实了,“见鬼,别动,你想让我在你的背上绣出一个签名么?而且还是书写体的!” “抱,抱歉……尊敬的医师先生,”人类的脸已经被刚刚的事例吓白了。“您能体谅一下我的心情么……我可不想成为您以后教学的例子啊……” 乌勒兹则立刻露出一抹阴森的笑容。“放心吧,想死,哪那么容易!”他在人类的脑袋上按了一下,继续完成着余下的几针。 “如果是我。几百年前的话,我宁愿去找那些疯疯癫癫的巫医或者炼金师,弄点药水灌下去,也不会轻易把腿放在手术台上的。”扎尔说出了自己的想法。 精灵坐在椅子上摆弄着匕首,轻轻哼了一声。“伟大的森林女神早在数千年前便教会了我们如何处理伤口……”她用刀尖点了月妖手中曲针,“与此相比。圣斯兰的‘研究’粗鄙的就像未经打磨的石头……” 扎尔和乌勒兹的动作同时一听,对视了一眼。“赞美戈琳蒂娅……”他们一起说道,换来的却是木精灵更加愤怒的眼神。 熟练地打了个绳结,啪的一声剪短肉线,乌勒兹擦了擦额角的汗水,轻轻呼出了一口气。“好啦,起来吧!给他上好药,然后打上绷带,”他对扎尔说着,随后叮嘱人类道,“不要发力、不要沾水、酒也别喝了,一个自然周期之后过来拆线,如果到时候你还活着的话……” 正被扎尔包扎着伤口的人类又是一抖。“是是……”他说着从口袋中掏出五枚银台递给了乌勒兹,在完成了包扎之后,便抱着自己的衣物,逃命似的冲出了诊所。 屋外的雷声越来越响,黯淡的天色就像涂了墨一样浓重压抑。“要下雨了,大雨……”精灵轻声说了一句。 “恩。”扎尔向外面瞟了一眼,下意识地点了点头。 乌勒兹则拿起木柜上的酒瓶灌了一小口,对坐在门口处的,剩下的几组伤者招了招手。“接下来该谁了?过来吧,让我看看伤在了什么地方。”他说,“希望不要太糟……” 就在这时,一个魁梧的身影伴随着低沉的脚步声,踏进了诊所的大门。扎尔一边擦拭着手术台上残留的血迹,一边说道:“抱歉,先生,我们今天已经……”但当他抬头看向来者时,却直接闭上了嘴巴,缓缓站直了躯体。 走进来的是一个赤着上身的兽人,浓密粗硬的黑色长发在脑后绑成了一束冲天髻,随意披散在肩膀上。他的眼睛很亮,但更亮的却是里面闪烁着的狂野之力,两颗下颌上外露的兜齿镶嵌着黄铜打造的饰物,浑身的肌肉随着他的步伐在微微抖动着,撕扯出道道狰狞的纹理。 他的两个手腕全都缠着乌黑的铁链,从铁链的缝隙中,赤红色的纹身满布了整个前臂,看上去就像浮在绿色皮肤上的烈焰一般。 角落中的精灵也站起来了,将乌勒兹挡在了身后。武者的直觉都是敏锐的,加维拉和扎尔都清楚,眼前这个绿皮兽人,非常危险。而且,他们还在兽人的周围,感到非常明显的,躁动的气流——这是绝对不寻常的现象。 当的一声,兽人将背后双手斧顿到了地上,深吸了一口气,就在诊所中的所有人,都以为他要发动攻击的时候,兽人却操着低沉的口音说话了。“抱歉,我的名字叫格罗尔?血拳……”说着向乌勒兹躬身行了一礼,“在我们的族群中,灵魂医者都是受人崇敬的存在,即便您不是兽人,但我也会报以最诚恳的敬意……” 他叹了口气,继续说道。“我不想这么做,但是,因为参加‘鲜血竞技场’,我需要大量的银台,而我至今没有找到自己的资助人……”他低声说道,“所以,这一单,我必须接……我是来杀你的,乌勒兹先生,在此之前,其他与此无关的人,请尽快离开这里吧……” 兽人说着,突然将搭在斧柄上的手掌向下一按,咔的一串脆响,他脚下的石砖竟然龟裂着布满了细密的裂纹。门口处的几名伤者一齐倒吸了一口冷气,眼中反射着惊恐无比的目光,他们小心地向外挪动着,最后头也不回地冲了出去。 几乎是在一瞬间,诊所内只剩下隔着手术台,对视着的双方。“带他上去,这里交给我……”扎尔脱掉了手套,静静地站着,将双手拢进了斗篷里面。这是他和精灵依照各自的战斗风格,在事前约定好的,加维拉应对刺杀,扎尔应对正面对决,始终保持有一个人在乌勒兹的身旁。 “小心……”加维拉挡着乌勒兹向后退去,慢慢登上了通往二楼的楼梯。 兽人的目光没有动,直视着扎尔。“杀了你,才能杀了他,是吧?”他的声音很粗重。 “没错。”扎尔答道。 “请原谅我,大地之母……”兽人突然动了,顿在地上的双手斧猛地在他的身前卷起一轮璀璨的乌光,远远地向着扎尔劈了下来!突然之间,扎尔听到了撕裂空气的炸响,下意识地侧身一躲,一道狂烈的气劲轰的一声劈碎了地板,直接将扎尔面前的手术台炸成了纷飞的碎木! 与此同时,扎尔已经飞到了空中,飞扬的斗篷像团漆黑的流光般压向了兽人所在的位置,如水的寒芒从斗篷下面抖了出去,伴随着一连串金属撞击的脆响以及炸散在空中的火花,扎尔的攻击被飞舞的双手斧尽数挡下,兽人向后退了半步。 两人的目光在空中短促的一瞬交错在一起,就在这时,一声穿云裂石的雷鸣炸裂在天地之间,哗的一声,暴雨,还是来了。(未完待续。) 第十六章 挫骨 明亮的火花夹杂着轰鸣在空气中一闪而逝,巨斧荡开了剑锋,兽人怒吼着抡起右拳击向了扎尔的胸口。拳脚相错,伴随着两声沉默的击打声,兽人被直接蹬出了诊所,就像一堵移动的城墙,他的身体保持着前倾的姿态,脚掌在地面上硬生生地滑动了一段距离,稳稳停在了倾盆暴雨下的街道正中。 满地狼藉的诊所中,扎尔倒退了数步之后稳住了身形。无关的长剑横在他的身旁,半精灵曾经问过他,想要主修哪种武器,最终,扎尔还是选择了熟悉的长剑。因为他想起了还在库吉尔镇的时候,铁匠米尔扎送给他的那柄武器——德雷克萨?忠诚近卫之剑。如果可能的话,他想记住所有曾经围绕在自己身旁的名字,以自己的方式。 缓步向前,扎尔盯着伫立在雨幕中的兽人,那个好像由晦暗的阴影勾勒出的敌人,慢慢走出了诊所。原本遥远无比的雨声与雷鸣瞬间涌进了他的耳朵,来自苍天的怒火似乎卷平了世间所有的杂音,只留下了雨水击打在斗篷上的闷响,以及砸在钢剑上所发出的冰冷颤音。 狂躁的雨滴中,他们在静静对视着,似乎都在积蓄着全部的力量。突然,一道最为明亮的闪电刺破了黑暗,一瞬间,所有的一切被镀上了一层苍白的火焰。就在愤怒的雷声与淡蓝色的电蛇将这个天空切割的支离破碎的那一刻,他们同时冲向了对方! 下一刻,更加耀眼的火花与金属的轰鸣接管了一切,在这电闪雷鸣与滂沱暴雨交织而成的舞台上,拉开了一场关乎生死的对决。 斩破风雨的寒刃卷起狂戾的气劲在他们周围甩出道道银色的水帘,数不清的雨珠在相撞复又分开的刀锋上炸碎成晶莹的一片,震耳欲聋的金属轰鸣与火花引领着天上的惊雷与闪电,似乎他们才是这场暴雨中的主角。 近乎疯狂的角力之中,一个代表着静默,一个代表着狂野。力量在武器相交的时刻挤压向对方,唯独没人选择后退。 一记凶狠的扫击,扎尔抬起钢剑将其格挡开来,冰冷的雨水砸在他的脸上有些刺痛。锋利的巨斧几乎擦着他的头皮掠了过去。这场战斗仅仅开始了不久,他们两人的身上便划出了道道细碎的伤口,虽然不能致命,但是殷红的鲜血依然染红了他们脚下的雨水。 钢剑在头顶划出一道弧线,狠狠地抹向了兽人的脖子。双手斧顺着去势重新收拢在身旁,又是一连串金属碰撞的脆响,兽人格挡住了扎尔的攻击。 四年以来,扎尔经历过无数次大大小小的战斗,但是没有那次能与今天相比。他的长剑依旧锋利迅捷,时刻都没有离开兽人身上的要害。但是随着每次被格挡开的攻击,扎尔感受到的并不是力量碰撞在一起后的攻守平衡。而是一种类似岩石般的坚硬,就像用长剑劈砍着土地一样,深沉而又无比坚韧。 兽人推开了扎尔的长剑,沉重的锋刃在雨中抡出一抹扩散的水帘斩向了扎尔的肩膀。迎着兽人的攻击。扎尔并没有再采取防御手段,而是顺着斧头的走势原地猛地急转一圈。嘶的一声之后,扎尔的斗篷被横着扯开了一道口子,不过他也成功躲过了兽人的攻击。 如果说有什么是扎尔切实握在手中,对兽人保持着绝对的优势的话,那一定是灵巧敏捷的攻击方式。从上方看去,只见扎尔的斗篷在空中旋转着展开了一个黑色的圆盘,与此同时,反身抹出的钢剑则在兽人的右肩上开出一道长长的创口。 一瞬间,鲜血飞溅。锋利的钢剑在雨幕中拉出一道猩红的圆弧,兽人狂吼着犹自不退,他好像要在同样的地方抹平自己的败记,飞舞的双手斧在空中抡了一圈之后再次斜着劈了下来。不过这次他的方向是扎尔的胸膛。 再次放弃格挡,扎尔忽然右肩一沉,飞快地将手掌按在地上猛地一撑,用一记侧翻再次避过了兽人的攻击。不但如此,手中的钢剑斜着刺出,在兽人的手臂上又留下一道伤口。兽人的吼声更加暴躁。扎尔已经重新站到了他的面前,而且,半空劈下的钢剑直指兽人胸口处的空当。 “胜负已分!”扎尔在心中低喝一声,手中的长剑在已经斜斜地切开了兽人胸口的皮肤,只要继续向下,对方便再不会有继续战斗下去的力量! 可就在这时,扎尔看到了雨幕中的兽人依旧狂野的目光,还有轻轻开阖了几下的嘴唇,一股不安的念头从他心底慢慢升起。果然,长剑的去势突然一滞,扎尔的手上感到了坚硬的阻碍感,当他定睛看去时,发现兽人袒露的胸膛竟然裹上了一大片坚硬的岩石! “嘶啦!” 切割皮肤的长剑打出一片划擦在石头上的脆响,伴随着一串刺眼的火花,扎尔的攻击最后只在对方的胸膛上留下了一道白色的刻痕! 短暂的错愕在扎尔的脸上并没有停留太久,因为兽人的巨斧再次横扫过来,而且这次,扎尔猛然间闻到了一丝危险的气味。巨斧撞碎了雨幕越来越快,伴随着凛冽的破空声,扎尔感到脚下的大地仿佛随着锋芒在微微颤抖。 下一刻,扎尔发现根本就不是错觉,脚下的大地真的震动起来!数不清的泥水与石块脱离了地面,飞速聚拢到巨斧之上,借着天空中闪烁的明雷,扎尔看到了抡向自己的石锤! 暗骂一声,举剑格挡,扎尔将长剑侧立在自己身前,用手臂死死顶住了剑身,迎了上去! “当!” 刺穿耳膜的巨响炸裂在扎尔的面前,狂暴无比的力量卷积着风雨砸到了他的长剑上!紧咬的牙缝之间猛地喷出了一股血箭,扎尔的左臂与右手被撕出了数道血口,但他依然未退!即便遭受重击,也要找回攻击的机会! 狂吼着卷起长剑斩向了兽人的脖子,扎尔绝不相信对方还有时间收回武器进行格挡。而兽人却松开了握住斧柄的左手,聚掌成拳,深绿色的皮肤在一串咔咔声中凝化成石,空中的雨水与地面上的泥沙被牵引着在他的拳头上聚拢成一轮黑色的漩涡,狠狠地砸向了扎尔的胸膛! “轰!” 时间仿佛被力量拖住了前进的脚步。所有的一切仿佛瞬间慢了下来。扎尔的长剑在石拳上磨出了一串火花,而黑色的漩涡则重重地打在了他的胸口上!狂烈的力量扭曲着风雨将它们聚到了二人之间,下一刻,伴随着一声令人心悸的闷响。炸向四周的气劲震碎了他们周围所有的水珠,在雨幕中顶开了一只隔离一切的水罩。 接下来,又是一声巨响,似乎压抑许久的力量终于爆发出来,水滴电射着卷向四周。就连天空落下的雨珠都倒流而上!扎尔被兽人的石拳直接打飞出去,在雨幕中撞出了一片无雨的真空,最后轰的一声重新撞进了诊所。 一瞬之后,仿佛被停滞住的雨水再次倾盆而下,而且,比之前更大了。 暴雨之中,兽人手上的岩石分崩离析,片片坠地,他在剧烈地喘着粗气,血管中奔流的力量在他的皮肤上烘烤出一层缭绕的水雾。升腾着,翻滚不息。猛地甩了下头颅,“吼吼吼!!!……”兽人仰天狂吼,狰狞的獠牙中喷溅着血沫,他在宣泄着胜利者的战歌。 与此同时,街道两旁的黑暗之中,许多人在注视着这场雨中的死战,有不明所以的旁观者,有伺机而动的刺杀者,有潜藏幕后的主使者……还有诊所二楼。两双写满了凝重的眼睛。 “扎尔他……”老月妖说了半句,便停住了。 “死不了,但是,他打不赢……”精灵将纤细的手指按在腰间的匕首上。似乎在等待着接下来的战斗,“实力,稍差。” 乌勒兹注视着窗外雨中的兽人,没有说话。 吼声渐歇,兽人格罗尔低头将目光投向了诊所之中,他看到了龟裂的墙壁下。瘫坐在地上的扎尔。“为了这些钱,我不想多杀人……”他将巨斧立在了雨中,声音沙哑低沉,“你败了,放弃吧。” 诊所内,浑身传来的剧痛几乎压垮了扎尔的神经,大口大口地咳着血,他无力地将脑袋靠在墙上,看着暴雨中的兽人。 他相信兽人的理由,是的,他完全相信。银台,生活在“定罪云台”就离不开银台。尤其是将要举行的赛事,在和半精灵简单聊了几句之后,扎尔发现参加“鲜血竞技场”几乎就等于烧钱一样。 保持训练、铸造武器、修复装备、收购情报、治疗伤病等等,所有能够想到的一切都需要钱,大量的钱。如果没有资助人,这将是一件几乎不可能完成的事情。就算一直咬牙坚持着,越到赛事的后半程,需要承受的经济压力也就越大,甚至到最后,对手都能用钱将你砸死。 可问题是,对方如果败了,起码还有机会坚持着去比赛,去争取有可能抓住的希望,哪怕那个希望无比渺小…… 可自己呢?自己如果败了,就连参加游戏的资格都没有。而那些深爱着自己的人们,还有深深埋在心底,那个为了自己,等了整整十七年的后发女孩,他们怎么办?四年之后再等上五年么?又或者再等上十年?…… 到时候就算能出去,外面留给自己的还有什么?只剩下老去的年华,还有慢慢发黄的誓言与理想了吧…… 扎尔瘫坐在地上,笑了,有些苦涩,却也有些决然。“我败了?……不啊,我如果败了,就一无,所有啊……哈哈……咳咳咳……”他挣扎着拽掉了身上的斗篷,从腰间的系带上抽出三支药瓶,那是从地精那里购进的药水,用来决一死战时,用上的药水。只不过,他没想到,这么快就用上了。 “肌肉凝胶”,用来短时间强行捏合伤口,失效之后伤口恢复原状,甚至更加严重。“风暴藤溶液”,短时间提高肌肉反应速度,大幅提高抗击打能力,失效之后依当时状态产生副作用,轻则昏迷,重则濒死,甚至致死。“无血药水”。短时间抑制失血速度,失效之后重度昏迷…… 扎尔用牙齿咬掉了所有的瓶塞。“这些,应该够了吧……”他咧嘴笑着,一口全都灌了下去。随后将空瓶随手甩了出去。下一刻,剧烈的刺痛从他的胸口翻滚着涌向四周,就像一根根钢针一样,不停刮磨着他的每一根血管,每一缕肌肉。甚至每一寸皮肤! “啊啊啊!……”撕心裂肺的吼声从扎尔的嘴中爆发出来,听上去就像恶灵的恸哭。外套被他撕成了道道布条,他将双臂重重地按在了地上,撑着整个身体颤抖着,似乎在承受着无法想象的剧痛疼,烧穿灵魂的剧痛! 赤丨裸在空气中的上身,细碎的伤口正以肉眼可见的速度慢慢愈合,如蚯蚓般蠕动的肌肉纹理在皮肤下掀起了层层令人心悸的纹理,他的指甲抠在碎裂的砖石之中,破裂着。溢出了猩红的鲜血,疯狂,就在眼前活生生地上演着。 忽然,扎尔猛地抬起了头颅,湛蓝的瞳孔几乎被银灰色吞噬殆尽,猛一闭眼,复又睁开,浸入“钢铁之心”的意识将一切**的疼痛隔绝到感官之外!他要战斗,即便摧毁了自己的**,也在所不惜! 他死死盯着外面的兽人。猛地拎起了亲手铸造的钢剑。“我没有败!只有死!”他狂吼着将破碎的声音拉出了一道长音,轰的一声,从诊所中冲了出去,冲进雨中。冲向了持斧的兽人! “啊啊啊!……”同时发出怒吼的二人再次撞到了一起,比之前更猛烈,比之前跟狰狞。无关招式,无关技巧,最单纯的力量被延伸出去的武器牵引着,疯狂地磕碰在一起。刺耳的撞击声完全淹没了天上的雷鸣! 不停石化又复原的岩石皮肤阻挡着长剑一轮又一轮的进攻,冰冷无感的**硬抗下来巨斧一道又一道的锋刃。如同战歌般的狂吼震耳欲聋,仿佛永不停歇,四溅的血水竟然将垂落身旁的雨幕都染得一片猩红! “当当当!” 一连三声巨响,同一个位置,同一个角度,他们两个就像执拗的孩子,必须要在同一个招式,同一个方向,决出谁才是最后的赢家! 兽人的大地之力全部用来防御,但他的巨斧仍然在重量上占据着绝对的优势,再一次抡起双手斧,从高空劈向了扎尔的头颅,兽人的双眼几乎染成了一片血红。“死吧!”他高声吼道,重重地压了下去。 “给我,闭嘴!”扎尔同样怒吼一声,迎着巨斧的锋刃,拼尽全身的力量,挥起了手中的钢剑! “当!” 最强劲的撞击声在两道对在一起的寒芒中爆炸、震动、泯灭……兽人的巨斧被扎尔的长剑一分为二,甩出去的半截斧头在扎尔的背后划出了一道狰狞的血口,而扎尔手中的钢剑则颤抖着,发出一串不堪重负的呜咽。 又一声怒吼,扎尔的钢剑没等去势已尽,便横着砍向了兽人的手臂!再次皮肤石化,兽人抡起右臂砸向了长剑的剑锋!啪的一声脆响,扎尔的长剑撞在兽人的石拳上,终于破碎成点点飞溅的钢片,炸碎开来! 抡起手中的斧柄,兽人直接将其抽到了扎尔的肩膀上,沉重的力量甚至直接将木柄抽成了破碎的断木。而扎尔则狂笑着甩飞了手中的断剑!“来吧,让我看看你还有什么本事?!”说着挥起拳头打在了兽人的下颌上! 血水崩流!兽人张开了獠牙,同样甩飞了木柄,两人同时向前一步,雨点般的拳头疯狂地砸向了对方的身体!头颅、下颚、胸腔、肋骨、小腹,两个完全放弃了防御,漫天的拳影之中,响起了阵阵令人头皮发麻的击打声! 冰冷的铁链砸在扎尔的脸上,浓稠的血水从他的鼻腔中喷涌而出,抬起一脚,兽人的肋骨发出清晰的骨裂声!殷红的血沫随着两个人的拳头在空中混合这雨水甩出道道浓重的红线,满身伤口,皮开肉绽,但是,无人后退! 一拳换一肘,扎尔的拳头打在了兽人的眉骨上,瞬间扯开了一道口子,兽人的手肘砸在扎尔的锁骨上,咔啪一声,锁骨应声而断。伸出双臂套住扎尔的后脑,兽人猛地原地抬膝,石锤一样的巨力撞在扎尔的小腹上,让他几乎瞬间跪到在地。 距离重新拉开,兽人的拳头已经到了,一连三下,扎尔的左眼在重击之下立刻一片漆黑,支撑着自己不要向后倒去,扎尔看到了兽人抡起了右腿,抽向了自己的肋骨。 “要完了么?好吧,在坚持一下,即便死在这,也要坚持一下……”扎尔在心中低声说了一句,下意识地抹了抹血肉模糊的左眼,然后抬起了双臂,将侧腹的空当完全暴漏在了兽人的抽击之下。 “啪!” 随着闷响与清晰的骨裂声,扎尔绷紧的侧腹被明显抽出了一个扭曲的凹陷,但是,这一切并没有结束!没等兽人收回右腿,扎尔直接将兽人的小腿死死地抱在了怀里,兽人的脸色变了,闪过了一丝惊恐! “尝尝这个!”扎尔怒吼一声,抬起手肘,向着兽人的膝盖,用尽全身的力气,砸了下去! “咔!” “啊啊啊!……”兽人的惨叫声响彻整条街道,他的右腿在膝关节处呈现出一个扭曲的反折,他的腿,被扎尔砸断了!“我的腿!”兽人扶着自己的膝盖,吃力地向后退去。扎尔则狂奔了几步,撑起膝盖,顶向了兽人的胸口! “轰!” 魁梧的身影在一轮炸散的雨水中倒飞出去,直接撞进了街市对面的一栋木质建筑,扎尔则扶着自己的肋骨,挣扎着不让自己的身体在倾泻而下的雨水中倒下……他在喘息着,野兽般的双眼死死盯住了碎木之下的身影。 许久之后,兽人似乎已经无力再动了,街道上,只剩下了一个兀自坚持的身影。诊所二楼的窗户后面,木精灵的双眼中放射着震惊的光芒,而后面的乌勒兹,则轻轻说了一句话。“不可能赢的,赢了,有时候不是因为实力,而是决心……我的孩子,这次,你错了……” 电闪雷鸣之中,那个满身伤痕的身影环视着周围的街市,高低起伏的建筑,还有隐藏在黑暗中的眼睛,他的声音突然炸响。“看够了么!你们他妈的看够了么!”他的身体挂满了血水,形如恶魔,“看够了,有种就来啊!来啊!!!”他的双眼一片银灰,撕裂的声音震碎了雨幕,裹挟着雷鸣,越传越远……(未完待续。) 第十七章 死愿 关于那场战斗最后的印象,扎尔只记得自己用尽了所有的力气,跌跌撞撞地返回了诊所,然后便彻底失去了意识。他坚持着这么做的原因,是希望让那些别有用心的家伙看到,自己还活着,还有力气,还能继续战斗下去,从而打消对方趁虚而入,发动新一轮攻击的念头。 至于这个虚假的威慑力能起到多大的作用,又或者能为加维拉和乌勒兹争取到多少时间,那就不是扎尔能够考虑的事情了,因为他甚至不敢确定自己能不能活下来。 药水渐渐失效后的副作用冲击着他的身体,无法再维持下去的“钢铁之心”猛然崩塌的那一刻,所有被剥离出去的感觉仿佛瞬间扩大了十倍百倍般直接压进了他的躯体,肌肉被寸寸扯断的剧痛以及濒死的虚弱感就像铁锤一样,将他砸进了无边的黑暗,近乎死亡的黑暗。 再之后,消失了多年的噩梦再次找上了他,有些梦境生动鲜明,看上去就像散射着柔光的毛玻璃,大多是一些年少时的记忆,那些扎尔以为本该忘记,却只是深深埋在心里深处的记忆。还有些梦境则支离破碎,类似无声的片段,不停闪烁着灰白色的画面,在一片片用深黑色表达的血水中变成锋利的刀锋,切割着扎尔的心灵,每次,都能在上面留下一道血淋淋的伤口。 睡眠,艾洛林大陆上的许多古典思想学派,都在自己的理论体系中给它留下了一处非常重要的位置,并将其称为“能够将‘本我’与现实世界剥离开的三种方法之一”加以阐述。睡眠是我们躲避伤痛和现实的地方,睡眠可以用来“模糊”时间,让我们与伤害我们的事物之间拉开距离。 人在受伤后往往会昏迷不醒,同样的,在听到悲伤的消息时,人也经常会晕过去——这是用来自我保护的本能之一,也有人将这个反应,称为“第一扇门”。 扎尔的状况就是如此。不过值得庆幸的是,他在“第一扇门”之中并没有停留太久,便被一脚踢了出来。在昏迷了整整四天之后,扎尔终于重新睁开了眼睛。不过他发现自己再次换了一个新的“居所”。 在扎尔昏迷之后,老月妖乌勒兹便在二楼的书房里摆上了一只大木桶,将扎尔简单处理了一下之后,直接泡在由他亲手调制的药水中。用乌勒兹的话说,这种药水能够有效地帮助他尽快回复伤势。 不过对于扎尔来说。看着这满满一桶,直接没掉了脖子的乳白色液体,竟然生出一种被当做标本的诡异感。但是无论怎么样,他能感觉到,身上的伤口正以极快的速度愈合着,这不得不说是件令人欣喜的好事。 说到那场战斗,扎尔在后来与乌勒兹的聊天中才清楚地认识到,当时自己到底伤得有多重。浑身上下伤口无数,光是深可见骨的斧伤就有四五道,锁骨断了一根。肋骨断了三根,骨裂的地方更是数都数不过来。 面对这样的伤势,月妖说扎尔能活下来都是个奇迹,甚至当他从二楼下来,看到地板上的“血人”时,基本已经放弃了治疗的希望。不过奇迹最终还是发生了,或用乌勒兹的话说,让你活下来的,是死死坚持住的求生欲。 接下来的几天极为平静,也许是扎尔的做法产生了一定的作用。又或者因为些别的,竟然没有再发生一起刺杀事件。加维拉过来看望了几次,虽然她还是那副冷漠高傲的样子,但是扎尔能明显感觉到。精灵对自己的态度温和了许多,这样的变化让扎尔惊异不已。 而且,她找来了一柄“新的”长剑,作为扎尔失去武器后的替代品。 那是一柄用灰色金属制成的长剑,无光的剑身笔直锋利,剑尖处收拢的双刃并非常见的对称形态。而是一边稍缓一边稍陡,构造出一种危险致命的锋利感。剑槽中镌刻着古老的铭文,扎尔发现上面的文字竟然不属于脑海中的任何一种语言。 轻轻抚摸着剑身,冰冷的触感中能清晰地感受到岁月沉淀下来的古老与力量。作为一名苦修了四年多的锻造师,扎尔几乎瞬间就能断定,这是把难得的好剑,不要说自己,就是半精灵卡迪乌斯都不一定能打造出同样水准的武器。 扎尔曾问加维拉,这把剑叫什么名字。精灵用一贯的惜字如金蹦出了一个音节,她用的是精灵语:“希舒亚?无血者的挽歌之剑”…… 至于格罗尔?血拳,加维拉说她并没有找到兽人的踪迹,除了碎木中残留的血迹之外,再没有其他的发现了。对此,扎尔只能报以沉默,但是他能肯定,短期之内,兽人是不会再来找麻烦了。可以说,他理解兽人的做法,但绝不同情,因为对待对手,同情恐怕是最不必要的表现之一。 扎尔受伤的这段时间,诊所很自然地关门停业了,对外说是因为暴雨损毁的原因,需要打扫整修,不过这仅是老月妖保持神秘感的方法罢了。实际上,他们需要大量的缓冲时间去消化这场战斗带来的影响,起码在扎尔能够重新站起来之前,“乌勒兹的消毒刀”是不会再开门了。 总之,这段养伤的日子反而成了扎尔在任务期间最轻松的时光,他甚至不用充当手术助手的角色了。而且,随着伤势的慢慢恢复,一切又重新向着好的方向发展下去了,起码目前来说,的确是这样没错。 午后,慵懒的阳光穿过书房窗帘的缝隙,轻柔地落在一条搭在木桶边缘的胳膊上。如果桶中的是位体态丰盈,皮肤白皙的女士的话,那么坐在旁边椅子上的月妖,应该会有一副更加精彩的表情。不过很可惜,他面对的是扎尔。 “我还要多久才能离开这只木桶?”扎尔用手划了一下桶中的白色液体问道,虽然动作很轻,但他还是能感到手臂上微微传来的刺痛。 月妖拿起酒杯,小口呷了一口。“还要个几天吧?那要看你的恢复速度了,”他说着指了指桶中的白色液体,“不过说实话,你应该庆幸。在这生活的几十年,没有让我把这个药水的配方忘掉。” “不然呢?” “不然?你就等死吧,‘定罪云台’上没人救得了你,你的生命力再顽强都没用!”乌勒兹很自然地笑了下。随后问道,“我看过你仍在地板上的药瓶了,分别是肌肉凝胶、风暴藤溶液、无血药水,对么?” “没错,就是这三种。”扎尔点了点头。 乌勒兹听着。不置可否地轻轻嗯了一声。“如果可以的话,我想知道,你在第二次冲出诊所之后,用的什么方法隔绝了身体的痛感。”月妖问道,“这三种药水可没有这个效果。” 扎尔一愣,他想起了“钢铁之心”。稍稍斟酌了一下,他还是如实答道:“是一种脑力,或者精神训练的结果,可以摒弃掉所有的情感与偏见,更加清晰客观地思考问题。”他顿了顿。继续道,“训练到极致,甚至可以控制大脑,屏蔽身体的感觉,在战斗中达到无感的状态……” 月妖酒红色的眼睛中忽然闪过一丝光芒,自语了一句。“果然可以这样么?”不过他却将话题扯到了别的地方,“关于圣斯兰,你知道多少?” “‘元素之城’圣斯兰么?”扎尔笑着说道,他想起了一起并肩战斗过的塞马尔?德伊,“我有一个。恩……朋友,曾经就读于圣斯兰的魔法艺术学院,是一位非常优秀的‘元素共鸣者’。”他尽可能委婉地表达道,略掉了许多常人无法理解的内容。比如说另一条命运丝线,比如说不同的命运节点,甚至略掉了关于“制裁之环”的一切,这些都是不能透露的秘密。 不过对于扎尔的表现,乌勒兹已经很满意了。“你能知道‘元素共鸣,那么就好理解多了……”他点了点头。喝了一大口酒水,扎尔很清楚,现在不是插话的时候。将酒杯放到书桌上,老月妖长长地吐出了一口气,眼神用些陷入回忆的空洞。 “我已经很久没有提到过圣斯兰的故事了,抱歉,这还是我作为学徒时翻到了东西。”他说,“现在的圣斯兰不是曾经的圣斯兰,虽然这句话听上去比较绕口,但是,事实就是如此。”乌勒兹停了下,组织着语言继续道:“远在两千余年之前的第二纪元,也就是中古时代,当时的圣斯兰针对如何使用的主神恩赐,也就是智慧之神加芙蕾尔赐下的感知元素之力,分裂成了两个截然不同的派系……” “其中一个就是今天统治圣斯兰的‘元素共鸣学派’,另一个是‘物化理论学派’。”乌勒兹解释道,“前者认为,施法者是元素的传导者,如何将感知到的元素通过自身释放出去,才是主神恩赐的真正使用方法。而后者认为,施法者应该是元素的承载者,如何将感知到的元素强化自身的力量,才是主神真正的意图。” 乌勒兹说着,忽然向扎尔问道:“你知道,如何判断一个法师的强弱么?” “抱歉……”扎尔摇了摇头,这是他从未接触过的领域。 老月妖伸出了两个手指。“一个法师的强大与否永远关乎两个条件,一是元素共鸣的强弱,这关系到你能操控几种元素,以及每种元素的上限强度。二是精神韧性的高低,这关系到你作为传导者,能够承受多大的元素之力。” “就像水池与管道?”扎尔联想到。 “没错,就像水池与管道!”乌勒兹大笑了几声。“但是,不同的学派却以同样的理论走出了截然相反的道路,而且,越来越远……” 乌勒兹深吸了一口气,吐了出来。“那是个疯狂的时代,也是个属于天才的时代。按照古卷上的描述,‘元素共鸣学派’的法师们疯狂宣泄着感知到的元素之力,他们能够摧毁城市,填平江河,撕裂苍穹,甚至抗衡天堂的天使与地狱的恶魔……” “而‘物化理论学派’呢?他们用‘精神韧性’不停锻打着自己的**,使之坚如岩石,硬如钢铁,甚至能够承受一切元素在他的血液中,在他们的皮肤下,奔流不息……曾有人将他们形容为。行走在人间的诸神……他们,物化了自己,将自己的身体,当做最致命的武器……” 扎尔震惊无比的神情凝固在脸上。阵阵寒意抽打着他的皮肤,但是月妖的话还没有结束。“这场争论注定不会以和平方式解决,注定了不会……一场关乎对与错的战争在伟大的魔法之城打响了,而且,一打就是整整三百年……暴躁的元素卷平了辽阔的土地。起伏的尘埃甚至遮蔽了太阳的光芒,没人还记得是谁扔出了第一道引起战争的魔法,但是许多幸存下来的人们,却记得这场战争的结果……” 乌勒兹一口干掉了杯中所有的酒水。“‘物化理论学派’败了,随着第二纪元的末日,整个学派被彻底摧毁,所有余下的信徒全部被带上禁锢镣铐,锁在圣斯兰废墟下的‘碎魔监狱’中到死为止……可是,‘元素共鸣学派’就胜了么?不,他们也没有……在第三纪元。也就是新历的光明中,他们发现无论如何努力,自己元素共鸣水准,再也无法达到以前的高度了,再也不能……” “而那些故去的事迹呢?慢慢被人遗忘,最后消散在了历史的尘埃之中……”乌勒兹的声音越来越低,慢慢的,停住了。 扎尔揉着冰冷僵硬的脸颊,用力吞咽了一下口中的口水。“然后呢?”他问道。 “然后?然后么,崭新的圣斯兰重新拔地而起。再也没人愿意提起那些事情了。”乌勒兹叹了一口气,突然抬头盯住了扎尔,“但是,在圣斯兰深如迷宫的图书馆中。我发现了一些有趣的东西,恩,非常有趣。” “什么东西?”扎尔猛地从木桶中坐直了身子,他太想知道了乌勒兹在年轻的时候发现了什么。 乌勒兹酒红色的眼睛中放射出狂热的光芒。“一个残缺不全的,‘物化理论学派’的训练技巧!” “你的意思是?……”扎尔一愣,有些跟不上对方的节奏了。 “我可以告诉你。” 扎尔的身体迅速萎靡下去。“谢谢。真的,但我根本就没有智慧之神的赐福之力啊……” “哈,这就不要紧了,感知元素是天赋,你没有,但是,你有‘精神韧性’,不是么?”乌勒兹的话让扎尔一愣,“我不知道你从什么地方学来的‘钢铁之心’,但是,这个训练方法的确可以有效地提高‘精神韧性’。” 老月妖顿了顿,继续道。“但是很抱歉,我不可能教给你圣斯兰的‘精神韧性’训练法,即便我早已离开了那里,也不行。”他说,“不过,‘物化理论学派’操控身体的技巧我却可以告诉你,这个并不违反‘元素共鸣学派’的规定。” “真的?!看在主神的份上,你能教我么?!”扎尔紧紧攥住了木桶的边缘,惊呼一声,这实在是意外的惊喜。 乌勒兹表示肯定地点了点头。“当然,其实这应该只是‘物化理论学派’的低级技能而已,”他说,“你的‘钢铁之心’是用大脑来控制感官,这个技巧则是利用大脑,更加细致地控制肌肉,换句话说,就是将‘精神韧性’延伸到你的肉丨体,走出感知的范畴。” 乌勒兹说着,在自己手臂上戳了戳。“先是一块,然后数块,然后是一片肌肉群,最后是全身。”他说,“将你的肌肉与身体剥离开,用大脑分别操控,使其爆发出更加强大的力量与反应速度!其效果就像‘风暴藤溶液’,不过副作用要明显小上很多很多。” “真的,可以这样么?……”扎尔尝试着用精神力与手臂上的一块肌肉建立联系,在肢体不动的前提下,艰难地微颤了一下。“类似这样?……”他有些受挫地看着老月妖。 “哈哈哈……没错,我记得卷轴上就是这么说的!”乌勒兹大笑着点了点头,“虽然看上去比较好笑,但是反正你也在疗伤,还有大把的时间可以练习,不是么?” “好吧,不过,真的谢谢,您其实不用费心教我的。”扎尔很诚恳地感谢道,无论能不能完成训练,这都是一个难得的收获。 老月妖笑够了,慢慢换上了一副严肃的表情,极为认真地说道:“答应我,这个技巧,不要告诉任何人,任何人都不行。” 扎尔将手掌按在了胸口的位置上。“是,请您放心,我以自己的血脉以及生命发誓,不会将其泄露给任何人。” “呼……好啦,希望能在你以后战斗中起到点作用吧……”乌勒兹撇着嘴嘟囔了一句,“少喝点药水,那种东西,永远都有害无益,当它让你发挥出更大的力量时,你要付出的成本只会更多……” “谢谢……”扎尔再次感谢道,不过他好像想起了什么,又问道:“这个技巧,叫什么名字?或者,有名字么?” 乌勒兹的眉头一皱,似乎在回忆着,很快,一句伊洛希语从他的嘴里说了出来。“它的名字叫,‘死亡之愿’……”(未完待续。) 第十八章 风度 在接下来的几天里,扎尔将大量的时间花在了练习“死亡之愿”的事情上。从内容上看,似乎这不是一个非常复杂的训练项目,就像提线木偶一样,想要让什么地方动起来,你只需要拽一拽相应的绳索而已。 但事实上,这项训练的难度几乎跑向了脑力与体力的双重极端。如果说“钢铁之心”只需要不停突破脑力极限的话,那么“死亡之愿”则需要在强化“精神韧性”的同时,不停挑战着**所能承受的极限。 想想吧,你需要通过精神力量将大脑和身体中的一块肌肉建立稳定的联系,然后在剥离原本肌群的前提下独立运动。先是一块,然后数块,最后推至全身……这已经不是将大脑分成相互独立的两份的问题了,而是需要分成无数份。 为了不让这个疯狂的技巧训练将自己彻底搞垮,扎尔首先选择了使用频率最高的手掌与双臂开始练习。但即便是这样,“死亡之愿”也几乎掏空了扎尔的所有精力,他已经不记得自己有多少次流着鼻血,坐在木桶里直接晕了过去;更不记得有多少次在醒来之后,被肌肉传来的剧痛搞得满脸惨白,面无血色。 但是用老月妖乌勒兹的话说,扎尔应该感到庆幸自己是个人类,因为单以种族而论,人类的身体只有六百多块肌肉,如果换成兽人或者精灵的话,那么完成“死亡之愿”训练所需的肌肉块数则至少还要加上一百多块。对此,扎尔只能报以无声的惨笑。 扎尔曾问过乌勒兹,为什么加维拉没有学习“死亡之愿”。老月妖的答复很简单,因为木精灵对于本族之外的战斗技巧非常抵触,这似乎涉及到了信仰问题,所以自然就拒绝了。 也许是为了让扎尔的伤势恢复的更加迅速,又或者想要亲眼见证“物化理论学派”的伟大之处,乌勒兹跑来书房的次数越来越多了。并且,扎尔也借着这个机会了解了许多关于“元素共鸣”的基础理论,比如说施法者与元素间的联系方式。元素传导的已知特性等等,当然,这都是在不违反圣斯兰元素律法的保密条约之下进行的。 除此之外,扎尔和乌勒兹谈的最多的是艾洛林大陆史。他的本意是想找到与“混沌主神”相关的线索,因为他到现在还不清楚这位与自己息息相关的神祗叫什么名字,或者曾经有过怎样的历史。但是很遗憾,乌勒兹对此并不了解。 至于另外一个问题,第二纪元末期到底发生了什么。乌勒兹同样有着自己的疑惑。但他能给出的答案和丛林中消失的庞大帝国“塔克阿兹”一样,这段历史即便是在拥有着艾洛林最大图书馆的圣斯兰,都无法找到一丝一毫的记述。就像被故意抹掉,或是笼上迷雾一般,不可见,不可知,甚至无法追溯。 在木桶中整整躺了十七天之后,扎尔终于可以离开那些白色液体,自由的下地行走了,虽然肋骨还有时隐隐作痛。但是看上去已经并无大碍了。当然,跟他一起走出木桶的,还有可以熟练操作整支右手的“死亡之愿”……好吧,恐怕连半成品都算不上。 第二天一早,当灰石角的居民在一片叮叮当当的敲打声中睁开眼睛的时候,他们发现了一件颇感意外的事情——“乌勒兹的消毒刀”竟然重新“开张”了。不,严格意义上讲,不算开张,而是在进行着整体修葺工作。 只见一小队皮肤粗糙,留着浓密的长须。头顶上编满了格式发辫的矮人工匠,正在诊所中出出进进,搬运着大批石砖、木料,有的甚至已经架好了梯子。开始了破损店面的拆除工作。从他们熟练的技巧与井然有序的分工上看,这群矮人应该来自是“自由工匠联盟”——一个全部由生活在云台上的矮人组成的建筑工会。 与矮人们热火朝天的气氛相比,窃窃低语的居民则冷淡了不少,他们都还记得十几天之前,那场发生在暴雨中的激战,其惨烈程度甚至让许多偷看的居民连做了数天的噩梦。但是没有人会在这个时候开口说什么。他们只是在冷眼旁观着,就像整个云台上的其他居民一样,这里,从来都不缺冷漠。 诊所里面,扎尔站在紧靠墙边的位置上,好奇地看着这群忙里忙外的矮人,这还是他第一次近距离观察矮人工匠的施工过程。主神在上,他从未想过这群看上去粗犷矮壮的家伙竟然如此心灵手巧!门面上损坏了的木雕装饰只要瞟上一眼就能立刻原样复制;震碎了的石砖不但完全修复,甚至连色泽纹理,磨损程度都分毫不差;一根根木料在他们手中就像变魔术一样“自动”拼成崭新的木桌木椅。联想到自己那半截尚未完成的木雕人偶,扎尔有种被逼自尽的冲动…… 不知道什么时候,加维拉无声地站到了扎尔的身旁。“听老鬼说,你学会一个新技能?”她问了一句。 “啊?”扎尔被突然冒出的声音一惊,将目光从矮人身上收回来,回头看到了木精灵。“哦,是的,如果你说这个的话。”他微笑了一下,抬起了右手,在加维拉眼中,只见扎尔手掌上的肌肉突然起伏着,当初一层波浪般的纹理。 木精灵藏在硬顶风帽下的眼睛一亮,似乎对扎尔表现出的技巧有些意外。“很神奇的肌肉控制技巧……”她说,“有时间,打一场。” “随时恭候。”扎尔说着,脸色一变,指了指自己的肋骨,“不过还要再过几天,等我的伤势痊愈。”他好像又想起了什么,将“希舒亚”的剑柄从斗篷下面露了出来。“这个,多谢了。这样品质的武器,可不容易弄到手……” 木精灵歪了下脑袋,被面具遮住的脸上看不出什么表情。“一次任务中的收获,当时它藏在一尊木雕里面……”加维拉的声音很淡,“而我,从不用剑。”她说着按了下腰间的双匕。 “一尊木雕?”扎尔低头看着长剑,语气有点疑惑。 加维拉嗯了一声。“应该是埃瑞克人的造物?……”她的语气有些不太确定,但是没等说完,声音突然一轻。她的注意力显然被其他东西吸引了过去。 扎尔一愣,转头顺着木精灵的目光看去,只见门口处的光亮被两个突然出现的身影遮住了。走在前面的男人穿着一身亮银色的全身铠,华丽的金色镶边璀璨夺目。一袭猩红的披风甩在身后。跟在他后面的伙伴个头奇高,但是全身裹在褐色的连帽斗篷中,看不出具体相貌。 扎尔的余光看到木精灵的手掌直接握住了匕首的握柄,微微皱了下眉,扎尔将剑柄重新挡在了斗篷下面。如果陌生人之间的确有第一印象的话。那么扎尔对他们的感官则非常不好,因为他感到走进屋子的并不是两个人,而是真正的罪恶与黑暗。 男人的铁靴跨过了散落在地上的木料,面带微笑地打量着诊所的修复工程,随后拍了几下手掌,将矮人们的注意力吸引了过来。“好啦,先生们,请暂停一下,我希望各位能给我点时间,去和这里的主人进行一场相对私人的会面。”说着。他鞠了一躬,“对此,我深表感谢!” 矮人们一愣,立刻爆发出不满的抗议声。“这个家伙在说什么?让我们停工?没人能让‘“自由工匠联盟’的兄弟们停工!” “给我让开,人类,不要耽误我们的工期!” “以石匠山的白雪起誓,你要把我们赶出去?哈哈哈……” 男人的笑容依旧没变,金黄色的短发与白皙的皮肤让他显得文雅至极,他立起了右手的拳甲,似乎手背上錾刻着一个徽记。因为距离太远。扎尔看不太清。“数十年来,我们之间从未发生过冲突,我希望,这次也不会……”他说。“给我点时间,注意,这不是请求。”说着,另一只手重重地按了下腰间的长剑。 “你在威胁我们吗!小子!” “注意你的语气,人类!” “矮人的铁锤从未怕过任何人!” “数十年来从未开战,哈!也许从现在开始。也不错!” 诊所中的矮人们全都扔下了手中的活计,石锤、短斧、短刀被他们举过了头顶,一双双嵌在浓眉下的眼睛,放射着愤怒的光芒。而全身铠甲的男人还在笑着,只不过扎尔在他的眼睛中,看到了冰冷的杀意。至于他身后的伙伴,则一直未动。 就在这时,一个低沉的声音从扎尔身后不远处的楼梯上传了出来。“既然这位先生想见我,那就给我们一点时间吧……”乌勒兹慢慢从二楼走了下来,他的声音吸引了所有人的注意力,甚至包括一直未动的高个子。“工匠联盟的朋友们,我不希望因为我的个人恩怨,而给各位带来任何不必要的麻烦。” 老月妖说着,用拳头碰了碰额头,然后落下来,在心脏的位置上砸了两下。用矮人语继续道:“以创造之主,山脉之王,希维罗恩之名,请接受我最诚挚的歉意……” 随着他的话语,矮人们纷纷按下了手中的武器,向乌勒兹重复着相同的动作。扎尔曾在卡迪乌斯那里学习过,这个手势是矮人的致敬礼。“您是我们的雇主,既然这是您的要求,那我们无权反驳。”其中一个矮人说着,向其他矮人命令道:“我们走!出去喝一杯,然后再回来干活!”说完,他向着男人的方向重重地啐了一口,拍了拍手中的家伙,带着其他矮人一起走出了诊所。 随着矮人们的离开,原本喧闹异常的诊所瞬间安静下来。乌勒兹站到了往常执行手术的位置上,看着门口处的两人。“说吧,你们是谁,找我来干什么?”他的声音很硬。 男人从渐渐走远的矮人身上收回了目光,当他转过身时,眼中的寒意消散一空,嘴角依然洋溢着微笑。“您就是乌勒兹先生吧?请原谅,我叫拉曼,后面这位是我的伙伴,布拉泽伊……”他反手指了下后面的高个子,这一次,扎尔看清了对方拳甲上的徽记——闪电与山峰,那是“铁石兄弟会”的标志。 拉曼说完。躬身行了一礼。“我相信,不用我过多解释,您应该非常清楚,我们代表着谁。”他起身说道。“通常来说,我的职责范围不包含传递口信,只负责杀人……” 他的话音刚落,扎尔和加维拉同时挡在了乌勒兹的身前,死死盯住这个优雅伪善的男人。“啧啧啧……不要冲动啊。两位……”他笑着,露出两排晶亮的牙齿,“我说了,这次我是来送信的。”他说着,将目光落在了扎尔的身上,“哈,你就是那个打败了兽人的家伙么?哦,就是你接的黑色任务么?” “没错。”扎尔低声回了一句。 “好吧,你觉得怎么样?对于那几天此起彼伏的偷袭?”他问道。 扎尔轻笑了一声。“你要我评价杂鱼么?抱歉,他们的实力已经跌破语言能够描述的下限。” “哈哈哈……这个词我喜欢!哦。杂鱼,多么美妙的称呼啊,布拉泽伊,你听到这个这个家伙的描述了么?” 拉曼回头看着他的伙伴,但是对方并没有出声。笑够了之后,男人继续说道:“好吧,既然你说到了杂鱼,那我就给同样是杂鱼的你,一个建议。” 他揉搓着光滑的下巴,充满蔑视地看着扎尔。“趁着现在还能动。能滚多远,就给我滚多远!” 拉曼挑了下眉毛,“记住,你能保住一条命。是我们的恩赐。” 扎尔不但没有发怒,反而笑了,他松开了剑柄,站直了身体。“好吧,既然你这么慷慨,我也不能忘记了应有的涵养。”他说着指了指男人所站的地方。“也请你记住,你能站在这里说话,是我们的风度。” “噗……哈哈哈……”乌勒兹突然大笑起来,不过与此相对的,拉曼的脸色则瞬间暗了下来,“咳咳咳……”他大声咳嗽着,似乎被呛到了,“直接说明你的意图吧,小子,你的口信到底是什么?说完了就赶快滚出去,如果我没记错的话,这里是我的诊所。” 拉曼的表情瞬间恢复成温和的模样。“呼……我早说过,不应该给这样的东西机会,可惜,主人……” “拉曼!”斗篷中的布拉泽伊突然厉声打断了他的话。 “好吧,好吧……”拉曼撇了撇嘴,“那些杂鱼不过是想告诉你,我们甚至不用亲自动手,就有无数疯子,为了钱,把你们彻底搅碎成肉末!”他冷笑一声,看着乌勒兹说道,“主人让你想清楚自己的选择,要么乖乖回到兄弟会,要么就死……你只有一天时间考虑!”他说着挑起嘴角,“对了,忘了说,如果你拒绝的话,下次找上门来的,可就不是杂鱼了!” 乌勒兹摇了摇头。“不用考虑了,我永远都不会回去的,”他停了停,“就是死亡,也无法改变我的决定。” 斗篷中的布拉泽伊听完直接转身走出了诊所,而拉曼则夸张地松了一口气,好像终于放心了一样。“谢谢,尊敬的乌勒兹先生,你恐怕不知道,对于你的答复,我到底有多高兴!”他说着再次躬身行礼,“再次感谢您,让我可以直接杀人了。还有,请不要介意布拉泽伊的失礼,他从来都是这个样子……” 他说着直起腰身,转身向门外走去。“当然,一天的时间还是您的,无论干什么都行,洗净脖子啊,准备棺木啊……都可以!”他说着,回头阴狠地看了一眼,“记住,只有一天!”说着,一抹金黄色的流光突然从他的身旁卷了出去,伴随着一连串木头碎裂的声响,整个诊所的大门被瞬间扯成了飞溅的碎木。“死人还需要修葺居所么?讽刺啊……” 在对方渐渐远去的笑声中,扎尔却愣在了当场,因为那抹金黄色的力量他无比熟悉,拉曼,竟然是一名秩序骑士!(未完待续。) PS:感谢 冰炎狂舞 的月票,感谢 江水上 的打赏~谢谢了,罗盘拜谢~ 第十九章 原罪 就在“铁石兄弟会”的“信使”离开了诊所之后,扎尔听到了来自老月妖的一声叹息。其实他也发出了一声叹息,不过是在心底。时隔多年之后,当他再次看到,也是第一次在云台上看到那抹熟悉的金黄色流光时,却发现自己没有愤怒,也没有沮丧,只是一声平静的叹息。 不知为什么,他想起了四年之前,在月出森林的预见之池,混沌主神的先知曾说的那句话:记住,指导行为的是动机,而不是头顶上主神,我见过天使的诡计,也见过恶魔的正义…… “拥抱罪恶的是人,不是神……”深吸了一口气,扎尔转头看着稍稍出神的乌勒兹,“他们才是你真正的对头是么?‘铁石兄弟会’。” 老月妖一愣,有些木然地点了点头。“没错,就是他们。” 扎尔犹豫了一下,但还是问出了心中的疑惑。“离开兄弟的代价不可能是死亡……”他向门外看了一眼,轻声说道,“在和您见面之前,我就已经知道了,您的另一个身份是‘药剂师’,而且从这些天的接触来看,您应该是位非常优秀的药剂师。” 扎尔的话吸引了乌勒兹和加维拉的注意力。“请不要告诉我,您和‘铁石兄弟会’的矛盾和他们的‘甜蜡’买卖有关……” “住口!”突然暴怒的加维拉直接打断了扎尔的话,她的表现甚至要比刚刚与拉曼对峙时还要激烈。“收回你的话,趁我没有用匕首割开你的喉咙之前!”精灵噌的一声拔出了腰间的匕首,顶到了扎尔的面前。 扎尔看着近在咫尺的刀锋没有动,也没有说话,但是老月妖却笑了起来。“哈哈哈……放下武器吧,加伊,他有理由这么怀疑的,完全有理由。”乌勒兹摇了摇头,无声地叹道,“告诉我。如果事实的确如此呢?然后你会怎么做?”他对扎尔问道。 “任务我会执行完,无论成功还是失败,这是责任问题。”扎尔说道,“但是我需要一个答案。无论是否和你有关,我只想听到一个诚实的答案。”他看着老月妖平静地说道。这十几天以来,乌勒兹在他眼中更像一位学者,有那么一瞬,尤其是听着这位老人讲述着大陆史。或是有关圣斯兰的趣事时,他甚至会把乌勒兹当成自己的老师。 乌勒兹的眼中带着笑意,却没有直接回答扎尔的问题。“那么对此,你怎么认为?”他反问道。 扎尔沉默了一瞬,最后摇了摇头。“我不知道,但我相信您与此无关。” “哈,赞美加芙蕾尔!事实证明,还是有人愿意相信我的人品的!”老月妖突然怪笑一声,极其兴奋地朝着木精灵挥舞着手臂。加维拉则在面具下面撇了撇嘴,没有说话。但是匕首已经重新收回去了。 “咳咳……”扎尔清了清嗓子,“这么说,你……” “当然没有!以主神之名起誓,绝对没有!”老月妖激动地咆哮了一声,“我并不是说自己为人正派,好吧,能来到‘定罪云台’的家伙怎么也不会正派,”他耸了耸肩,“但是,要我去弄‘甜蜡’?哈。那是**裸地侮辱,对我所学的侮辱,甚至玷污血液的侮辱!” 乌勒兹的声音越来越高,满脸涨得通红。“记住!在外面。审视你的标准是谁的道德水准高,在这里,审视你的标注是谁的原则底线低!但是!”他强调道,“但是,即便是罪人,恶人。也有不能触碰的底线,而‘甜蜡’,就在我的底线之下!懂么,小子!” “好吧,我懂了……”扎尔有些尴尬地摊了下手,示意了解。而加维拉则在旁边生硬地加了一句。“也别把自己说的那么伟大……”不过她的话很快被老月妖瞪了回去。 “那到底因为什么?”扎尔问道。 乌勒兹的神情一黯,自语了一声。“是啊,到底因为什么?”他看了一眼扎尔,“其实你早就想问了,对吧?”他说着走到了一把崭新的木椅跟前,缓缓地坐了下去。“还有,我看得出来,你无数次想问,为什么在圣斯兰学习多年的我,最终会来到风崖城,对么?” 扎尔僵硬地点了点头,悄悄瞟了一眼木精灵,而加维拉则轻轻摇了下头,示意自己也不清楚乌勒兹在来到这里之前的故事。 老月妖笑了。“你不用看她,她也不知道,我的故事,没人知道。”他轻声说道,“伟大而璀璨的元素之城啊……你们知道么?曾经在圣斯兰学习的那段时间,是我一生中最快乐的时光……”他的脸上洋溢着幸福的笑容,似乎将要翻开的回忆,是他心底最柔软的地方。 “在那里的生活自由如风,快乐的就像刚刚拥抱春天的云雀一样……收藏着几十万本书籍、经卷、甚至兽骨、石板的‘隐秘灰谷’;如琉璃水晶般永远反射着日光与月光的‘律法圣堂’;只有几十步长,但是初次经过的新生,总会向下面的河水吐上一口口水的‘祝福之桥’……” 乌勒兹的声音很温柔,就像描述着自己的爱人。“我在那里度过了最美好的九年,恩,因为留级了两次,不过是我故意的!哈哈哈……”月妖大笑着,就像诡计成功的孩子一样,“我不敢说自己在当时同龄人中是最棒的,但是我能肯定,自己足够优秀,甚至足以引起导师们的注意。” “就在完成了‘魔法艺术学院’的全部中级法师课程之后,我被选入了‘沸腾之眼’,也就是圣斯兰的高阶药剂师学院,进行进一步的学习。”乌勒兹的神情慢慢黯淡下来,“作为圣斯兰的学生,当你进入最高学院之后,便有权开展属于自己的独立项目。当然了,如果项目成功,不但可以赚来名声,还能从购买了你的成品的药剂商人那里,分来相当可观的发明者提成……” 老月妖将目光投向了外面的光明,他的讲述不知道什么,突然暂停下来。但是扎尔和加维拉都没有说话。只是安静地等待着。许久之后,乌勒兹的声音再次响了起来。“毫无意外的,在我加入了‘沸腾之眼’之后的第二个年头,便成功获得的了相关的许可。” 乌勒兹说着。轻笑了一声。“你们不知道,这对我来说意味着什么,这等于,你在通往独立药剂师的道路上,迈出了最坚实的一步。主神在上。当时的我,从未想过这次是一切痛苦的开始……” 他的声音有些难言的苦涩。“为了获得导师的青睐,为了获得同学们崇拜的目光,甚至为了药剂商人双手奉上的滚滚金币,我没日没夜地研究了数百个昼夜,像疯子一样。最终,当我拿着那瓶淡褐色的药剂,站在导师的面前时,整个实验室疯了,整个班级。甚至整个‘沸腾之眼’都疯了!” “你,你发明了什么?……”扎尔紧张地问了一句,虽然加维拉没有说话,但从她的目光中能够看出,她的好奇心被彻底调动起来了。 “你们听说过‘恩赐反噬’这种疾病么?”乌勒兹转头问道,不过扎尔和加维拉同时摇了摇头,他苦笑了一下,继续道:“‘恩赐反噬’是一种传播在法师群体间的疾病,也叫‘婴儿元素紊乱症’……简单点说,当法师与他们的配偶诞下后代的时候。个别新生儿会因为遗传下来的‘元素之力’产生抗拒反应,症状严重的会危及生命……” 扎尔听到乌勒兹的解释,愣住了,他和木精灵对视一眼。极其震惊地问道:“不要告诉我,你研制出了对应的解药!” “没错,我研制出来了。”老月妖表情僵硬地点了点头,“‘退魔者合计’这是我当初给它起的名字……” 扎尔慢慢挺直了身体,他的眼睛瞪的滚圆,他太清楚这瓶合计意味着什么了。法师从来不会缺钱。这是很多人的共识。金币对于这群人来说,几乎成了最廉价的东西。但凡能够成功从圣斯兰毕业的法师,都不用担心找不到心仪的工作。对于许多王国的贵族来说,资助或者供养一位法师,那是件极其荣耀的事情,而且,就算这样,都请不到圣斯兰的顶级学者。 而乌勒兹发明的‘退魔者合计’呢?简直是针对法师群体专门打造的,最狠的一记药方。想想吧,在收获了数不清的财富的同时,还能收获无与伦比的名声,而且是最纯净的名声。因为你救了他们的孩子,对于父母来说,孩子甚至比自己的命还重要。 有这些优点,乌勒兹的发明不引起轰动都是不正常的事情。没有人会拿自己的子女开玩笑,这是最古老的,最本能的爱。 慢慢的,扎尔的脸色变了,因为他知道,故事不可能这么简单。“然后呢?……”他小心地问道。 “是啊,然后呢?”乌勒兹自嘲地问道,“然后,我成了整个圣斯兰的名人!我富可敌国!靠着反复加密的药剂锁,一瓶成本不过两枚圣斯兰金纹的药水慢慢被抬上两百、两千、甚至两万的天价!” “我名声无量!数不清的伟大学者,那些在我眼中曾经只能仰视的名字们,纷纷站到了我的面前,赞美着我的发明!数不清的父母牵着我的手,对我诉说着永世不忘的恩德!我曾以为自己成为了神,能够改变生死的神!” 乌勒兹突然站了起来,不停挥舞着手臂,嘶吼着,几近癫狂!“可笑啊!哈哈哈……”他狂笑道,“我就像站在山脚的蝼蚁一样,可笑而无知!我是神么?!我当然不是!我连人都不配!” “凡事都有代价,你永远无法欺瞒万物间平衡!”乌勒兹突然厉声吼道,“我的发明,我的‘退魔者合计’!当它把‘元素紊乱’从婴儿的体内驱走时,却留下了更可怕的东西……哈哈哈……” 乌勒兹一边大笑着,眼中却涌出了滚滚的泪水。“随着年龄的增长,这些被‘治愈’的婴儿会越来越燥怒,越来越疯狂,他们四处苛求着空气中的元素!他们只会在父母为他们送上魔法作为食物时,才会露出天真的笑容!他们只会在吞噬掉元素之后,才会扑进父母的怀抱轻声撒娇!” “他们的食欲越来越大,他们的情绪越来越不稳定!早已哭干了泪水的父母们束手无策,早已被扯碎了心脏的父母们一筹莫展……他们,他们最终变成了‘魔瘾者’!”乌勒兹狂吼道,声声见血,“他们,最后,只能魔瘾而死……” 巨大的痛苦就像鞭子一样将老月妖抽在地上,他蜷缩着跪在那里,身体不停颤抖着,捂住脸庞的指缝中,浑浊的泪不停流下。“他们,他们都是孩子啊……无辜的孩子啊!……”乌勒兹撕心裂肺地吼着,不停重复着这句话。 满面惨白的扎尔慢慢闭上了眼睛,他甚至不知道该说些什么,只能直愣愣地站在那里。旁边的加维拉走了上去,轻轻拦住老月妖的肩膀,只是无声地拦着。 乌勒兹的声音断断续续。“当一个个憔悴无比的父亲,抱着他死去的孩子,站到我面前时,我才发现,自己到底错得有多严重,自己到底犯下了什么罪……”他说,“我毁掉了所有的手稿,所有的仪器,离开了圣斯兰,离开了我深爱着的圣斯兰……那里,再也没有我的名字了……” 疲惫的眼睛失去了焦距般直视着前方,布满皱纹的脸颊苍老无比,乌勒兹还在喃喃自语着。“我四处流浪,形同乞丐……每天晚上,我都会被噩梦惊醒,每天晚上,我都会看到那一张张本应天真无邪的笑脸……”他说,“最后,我把自己扔进了风崖城,我要在这里,承受所有应得的罪……到死为止……”乌勒兹说着,无声惨笑,“我曾天真地以为,都结束了?可是没有,并没有啊……”(未完待续。) PS:Hello.25.Adele 第二十章 原因 老月妖的呢喃回荡在大厅里,他瘫坐在地上的身形看上去苍老而又脆弱无比。扎尔注视着他的背影默然无语,这是个悲伤的故事,可悲,但不可怜。人总要为自己的所作所为付出代价,无论动机如何,也无论结果如何。 许久之后,沉静的空气中,乌勒兹的声音再次响了起来。“之后,我来到了风崖城,这个被称为‘罪恶之城’的地方,”他略显疲惫地叹了口气,“从某种角度上讲,这里面反而比外面更单纯。” 老月妖说着,攥住了木精灵的手臂,挣扎着从地上爬了起来,被加维拉扶着,重新坐到了椅子上。“在这里,你不用费心于人际交往,不用费心于人情拖欠,所有的事情,都很简单……”他抬手在身前比划了一下,“你只需要关心今天能不能吃饱饭,明天会不会死在一个无人的角落。这里没人关心你是谁,曾经做过什么……” 他苦笑了一声,继续道。“这里简单而纯粹,没有无辜者,只有一个个早已被世界遗忘的‘死人’。”乌勒兹深吸了一口气,缓缓吐了出来,似乎在平复着起伏的心境。“于是,我改成了现在的名字,‘乌勒兹’……恩,古大陆语中,无面者的意思……” 扎尔从角落的木柜中拿出了一瓶水果酒,倒了一杯,递给了老月妖。“谢谢,”乌勒兹接过酒杯,浅浅地呷了一口。随后将杯子放在手掌上,慢慢转着。“我在‘定罪云台’上浑浑噩噩地过了几年,那段时间的我,和死人没什么区别,但好歹还活着。说实话,那段时间里,我无数次想过找个地方安安静静地死了吧。” 他自嘲地笑了一下。“但是你知道么,每次生出这个念头的时候,我都会给自己一巴掌,狠狠地一巴掌……”乌勒兹揉搓着脸颊。“我不怕死,一点都不怕。但是,对我曾经犯下的罪过来说,一死了之不是惩罚。反而是最轻松的解脱。我的意思是,我连死都不配……” “之后我便遇到了同样流浪的她,”乌勒兹将目光落在木精灵的身上,眼中显出了温暖的慈爱,“我的女儿。我的最珍贵的财富……她那时候很小,但是敏捷、锋利,就像林中的幼豹一样……”老月妖微笑着,又纠正道:“当然,是以精灵寿命角度上的小,实际上,她已经超出城主对于孩子的年龄标准了。” 扎尔转头看着加维拉,而后者则直接倒退了几步,将自己躲在了墙角处的阴影里。“够了,你的故事里。不用提到我。”她冷冷地说了一句,随后将头转向了另一边。 乌勒兹干笑了两声,点了点头。“好吧好吧……”他说,“总之,从那以后,我们两个就在‘定罪云台’上相依为命,日子虽然很艰难,但是很快乐。”老月妖喝了口酒,继续道,“就这样过了几年。我依靠着曾经在圣斯兰学到的一些医术,干起了现在的行当。” “为什么要开诊所呢?”扎尔犹豫着问道,其实他想说,为什么要救治这些躲进“定罪云台”的恶徒呢? “我明白你的意思。完全明白。”乌勒兹表示理解地说道,“首先,光靠流浪或者行乞,在这里很难活下去,尤其是带着小加伊。而我会的东西的确不多,甚至连一个合格的施法者都算不上。” “更重要的是。在那几年流浪的日子里,我看到了太多太多的死亡,我说的并不是死亡本身,或者说,这些人死有余辜。我看到的是,面对死亡的时候,这些‘罪人’所表现出的,不同的态度。”乌勒兹说道,“有些人在死亡来临时,不停地忏悔着曾经犯下的罪恶,他们甚至并不关心眼前站着的根本就不是可以忏悔的牧师,他们只是在不停重复着,不停呢喃着,不停流着眼泪,慢慢死去……” 老月妖的目光有些空洞,落在杯中的酒水里面。“还有些人,他们不停咒骂着自己的境遇,疯狂地嘲笑着曾经被他伤害,或者杀死了的名字,他们对自己的人生毫无悔意,甚至到死,都狂笑着自豪无比……” “而我呢?我能干什么?”他抬头看着扎尔,平静地问道,“我无权裁决对错,但是我可以为那些心有悔意的生命,提供一个慢慢悔过自己的机会,死亡对他们来说,太过残忍;我也可以让那些无赦的灵魂,继续在延续的生命中承受自己曾经犯下的罪过,对于他们来说,死亡太过仁慈……其中,也包括我。” 扎尔默默地听着,就像老月妖说的,他对乌勒兹的做法,也无法判断对错,但是,他的确可以理解。“从路边的小帐篷干起,来找我的伤者渐渐多了起来,但你知道的,在云台上靠这个行当维持生计可不容易,很多时候一天下来,连一枚铜角都赚不上。” 对于乌勒兹所说的这个情况,扎尔非常了解,就比如生活在诊所中的这些天,许多被送来的伤者根本就没有钱。但是乌勒兹从来不会因为没钱而将病人拒之门外,甚至连诊费,都没有明码标价,你只需要看着给点就可以了。 “然后你就加入了‘铁石兄弟会’,对么?”扎尔顺着向下猜到。 老月妖点了点头。“是的,在路边搭着小帐篷,维持了两年之后,我认识了兄弟会的前任会长,‘黑锤卡尔巴’,”他的语气中满是回忆的味道,“说来可笑,卡尔巴虽然是个恶人,但却是个很有底线的恶人。就像他的种族一样,暴躁、执拗、直来直去的绿皮兽人。” “严格来说,是我救了他的命,在他被送来的时候,已经是个奄奄一息的血人了。哦,那样子跟你差不多……”乌勒兹笑着看了一眼扎尔,揶揄道,“从那之后,我加入了‘铁石兄弟会’,而他们则成了诊所的资助人。当然,那时候的兄弟会和现在可不一样,那时候他们还是云台上数不清的小公会中的一员。” “就像其他的小公会一样,他们要时刻面对着来自大公会的欺压。还有来自黑锋卫队们的勒索。无论你信不信,那时候的‘铁石兄弟会’,算是云台上相对正派的公会了。”老月妖说道,“因为我的存在。公会内因伤致死的情况大大减少,而我也重新干起了药剂师的老本行,为兄弟会调配一些疗伤或者止血的万能药……” “于是,‘铁石兄弟会’便在不停的拼杀之中慢慢强大起来了,对么?”扎尔说道。他非常清楚。对于一个时刻处在战斗环境下的公会来说,有一位优秀的医师外加药剂师做后盾,是一件多么幸运儿重要的事情。这无疑会给整个公会的战斗力提升一个档次。 “没错,兄弟会崛起的速度非常快,没用几年便统治了整个灰石角,而且将自己的触角向云台的其他地方伸了出去。”乌勒兹抬头看着自己的诊所,“而我的名声在灰石角也越来越响,并且随着资助金的不停增加,诊所的规模也越来越大,直至变成了今天这个样子。” 乌勒兹说着。长长地叹了一口气。“也许,一直这样下去也很好吧?……”他喝了一口酒,“九年前,‘黑锤卡尔巴’死了,他太老了,打不动了。可是那个执拗的家伙却总以为自己还像以前一样年轻……”老月妖的嘴上露出一抹微笑,“在一次战斗中,他终于倒下了,而我,这次没能救活这位老朋友的命……” 老月妖猛地灌了一大口酒水。他的声音渐渐低沉下来。“老王逝去,新王诞生,任何权利的游戏都是如此。”他说,“卡尔巴死了。但兄弟会还在,继任者是他曾经的副手,‘碎骨者隆克尔’,一个曾经佣兵出身的罗格坎人。” “也许是为了进一步壮大,也许是为了不让对手将自己打垮……又或者是权力的欲丨望只会让野心更加膨胀,总之。兄弟会慢慢变了……”他的语气有些讽刺,“在隆克尔的带领下,‘铁石兄弟会’变得更加激进,更加血腥,更加不择手段。甚至将手掌伸向了以前绝对不会触碰的行当,肮脏的行当。” 乌勒兹说着,停了下。“甚至包括‘甜蜡’,那个就连恶魔都会唾弃的行当……”他冷笑着说道,“讽刺的是,如果你想建立自己的名声,恐怕需要十年,而你想毁掉自己的名声,只需要不到一天。‘铁石兄弟会’最后站到了罪恶中的最低点,只用了不到一年时间。” 乌勒兹长长地呼出了一口气,似乎在感慨着自己亲眼目睹兄弟会慢慢强大,又亲眼看着它走向腐烂。“毫无意外的,我慢慢变成了碍事的老东西,他们找到了更听话的医师。”他说开心地说道,“而我呢,守着自己的小诊所,依然会给兄弟会的老伙计们看看病,调配一些无伤大雅的小药水,至于其他的,我以加芙蕾尔的名义起誓,从来没有干过。” “这样悠闲的日子一直过了好久好久……可就在一年之前,当我以为兄弟会已经彻底把我忘了的时候,‘碎骨者隆克尔’带着他的手下,亲自找上了我。”老月妖的话让扎尔一愣,这样的转折让他有些错愕,“他带着一张配方,以及一个条件,找上了我。” “他要你再给他配出一种药剂,然后?……”扎尔跟了一句。 “然后就可以正式退出‘铁石兄弟会’。”加维拉在旁边替乌勒兹说道。后者点了下头,“没错,只要帮他们调配出上面的药剂,就能彻底离开兄弟会。” “这个委托你接了?”扎尔挑了下眉毛问道,“难道,这个药剂,有问题?” “我的确接了,因为我不想和‘铁石兄弟会’再有任何来往。”老月妖意义难明地笑了一下。“而这个药剂,看上去完全没有任何问题,只能说是一种非常微弱的肌肉亢奋剂,其效果恐怕还不如‘风暴藤溶液’的一半。”他皱着眉头说道,“我不知道他们从什么地方弄到的这个配方,总之非常复杂,完全不是任何一种已知的调配方式,就是在圣斯兰,也没有见过。” “而且,这个配方并不完整,这也是我在完成了药剂之后才发觉的事情。”乌勒兹声音沙哑地自语道,“事实上,我制成的部分,只不过是完成品的药基而已……可是当时,我却以为这不过是找个借口,把我打发走罢了……” “成品到底是什么?”扎尔立刻问了一句,同时转头看向了木精灵,但是加维拉摇了摇头。 乌勒兹无声地笑了笑,看在扎尔和加维兰的眼中,却有些刺痛灵魂的苦涩。“是啊,我也想知道成品是什么,可是在我无意间看到成品之后,我发现自己再次犯下了一个错误,不可饶恕的错误……”他抬起头看着扎尔,“我曾问过你,是否相信命运,对么?” 扎尔点了点头,只听老月妖绝望地继续道:“我曾以为,自己挣脱开了命运。但是最后才发现,自己不过是从一个错误中跳向了另一个错误,而命运,始终对我残酷如初……”他说着,一口喝掉了说有的酒水,“但是,不会再这样了,我以智慧之名起誓,我要让他们,付出应有的惩罚,以及代价……” “你不会告诉我们你要怎么做,也不会告诉我们,成品到底是什么,对么?”加维拉低声问了一句。“就像你同样不愿告诉我,为什么要拿出全部家当,在‘鲜血竞技场’开赛之前,发布黑色任务一样,对么?” 乌勒兹同时看着木精灵,缓缓摇了摇头。“抱歉,我的孩子……你是我唯一仅存的爱意……”加维拉听着,翡翠色的眼睛不自然地抖了一下。 “你会后悔么?如果惩罚他们的代价,有可能是死?”扎尔低声问道,直视着老月妖的双眼。 乌勒兹笑了,坦然无比。“不会,死都不会……” “够了,这就够了,我不需要理由。”扎尔说着,扣上了风帽,转身向诊所外面走去。 “你要干什么?”木精灵在后面问了一句。 “给自己放一天假,明天回来,大干一场,生死不论。”扎尔的笑声飘了过来,“放心,对于伪善者来说,他说一天就是一天,这可是涉及‘羽毛’的大事。看在主神的份上,跟这种人办事,反而简单一些。” 乌勒兹看着扎尔的背影说道:“其实你不必……” “不用了,真的不用了。曾经你的确问过我,是否相信命运。”他走到了门外的阳光下,黑色的连帽斗篷飘荡在光明里,仿佛被镶上了一圈亮边。“我会说,我信……因为我曾看到过伟大而瑰丽的命运,近乎永恒的命运……” 他想起了漂浮在虚无之中的那轮金色光球。“但我始终相信,即便面对着再残酷的命运,我们,也永远都有选择的权力……对此,我深信不疑。”(未完待续。) 第二十一章 夜戏 一天假期,一天黑色任务执行中的假期,听上去有些不可思议,但确确实实地发生了。离开了诊所之后,扎尔先去了一趟“瑞维加兹的宝藏湾”,然后直接回到了卡迪乌斯的小屋,事实上,他给半精灵整整送去了两大桶锈水黑啤。 而卡迪乌斯则极其古怪地看着扎尔,说了一句,你这是在安排后事么?如果是的话,那这两桶啤酒可远远不够……当然,如此冷血的行为招来了扎尔最无情的白眼。与此同时,半精灵也看到了扎尔的新武器——“希舒亚?无血者的挽歌之剑”,对此,半精灵反而没说什么,只是一语不发地抚摸着剑身,就像在欣赏一件伟大的艺术品一样,无比虔诚。 不过卡迪乌斯后来说的话,让扎尔有种想把他一剑捅死的冲动。半精灵很认真地建议道,如果任务非常危险,甚至有可能死在当场的话,不如把剑留下,他会为扎尔好好照顾她的…… 一起简单吃了顿午餐之后,卡迪乌斯便哼着不知名的小调,不知道跑去哪里找乐子去了。而扎尔则将埃蒙德的木雕人偶完成最后的收尾工作,他对最后的成品还是很满意的。在这之后,他将大量的时间花到了最后一座木雕上面,那是一直留在心底的,最温柔的影子。 当天晚上,扎尔睡得很香很沉,在这四年中,他不止一次执行长期任务,也不止一次跑到别的地方过夜。但是,没有任何地方可以和半精灵的储物间相比,虽然狭窄、简陋,但是足够温暖,足够安全。也许这是家的味道,扎尔对自己说。 第二天一早,当扎尔悄悄带上储物间的房门时,半精灵还在他的卧室里打着如雷的鼾声,不过扎尔看到了一袭崭新的深黑色连帽斗篷。叠得整整齐齐地放在在客厅的木桌上。扎尔笑了,无声地将零碎物品装进新斗篷,扣上风帽,最后环视了一眼。悄悄走了出去。 再次回到“乌勒兹的消毒刀”,扎尔发现仅仅一天时间,诊所的修复工程便全部结束了,除了空气中飘荡着的,淡淡的木香味儿之外。你很难发觉其他的什么变化。至于老月妖乌勒兹,来自兄弟会的威胁没有对他造成多大的影响,他还是照常打开了店门,该看病看病,该动手术动手术。 当时间就在这极其平常的气氛中慢慢走到了中午时,扎尔发现了一件令他哭笑不得的事情——对方竟然迟到了!也许是为了彰显自己的仁慈,又或者想给猎物施加一些看不见的压力,总之,拉曼和布拉泽伊并没有按时发动攻击。这似乎又让扎尔对这种人产生了新的认知——伪善者总喜欢弄出一些不必要的仪式感,即便杀人也是如此。 夜晚在无声的等待中悄悄淹没了大地。西边的天上,散发着冷光的星星还在朦胧地闪耀着的时候,月亮已经从中天向下窥视着,将自己的光华流泻在高低起伏的屋瓦上。四下里静悄悄的,就连时不时听到的一两声喧叫,都好像隔开了远远的距离。诊所门口的街市上,石桩夯就的步道反射着冷清的白光,看上去有些虚幻的迷离。 不得不说,这是个美妙的夜晚,干净、透明、幽冷如洗……从某种角度上讲。这是个杀人的好天气。 诊所的屋顶上,一个裹在连帽斗篷里的身影坐在那里,漆黑的色泽仿佛与夜色融为一体。他的手上握着一尊尚未完工的木雕,另一只手上的刻刀则在不停雕打出层层如雪的木屑。每当动作停下来时。他总会小心地吹上一口气,然后安静地端详上一会儿,就像在对照着心中的记忆一样,认真无比。 不知何时,另一道身影飘到了他的身后。“她是谁?”加维拉从后面瞥了一眼,然后将目光重新投进了夜色之中。 扎尔的动作没有停。“我的未婚妻……”他答道。 “无聊。”木精灵说了一句。 扎尔耸了耸肩。并没有答话。而木精灵似乎觉得这么说有些不妥,于是轻声问道:“她,对你很重要?” 扎尔的动作停了下来,沉默着点了点头。“她让我觉得自己还活着……”他说着无声地笑了一下,伸手从风帽的领口中抻出了一根皮绳拴成的项链。“这个,你认得吧?应该是月出森林的产物。”他将项链上的深蓝色宝石托到了掌心,那是伊芙琳曾经送给他的手链上的宝石。四年多的时间,手链已经磨断了,扎尔只能将它重新制成一条项链,挂在自己的脖子上。 加维拉的目光一滞,一串优美的的精灵语从她的面具下飘了出来。“以戈琳蒂娅之名,许下唯一的愿……月出森林的松心石……”她轻声说道,“收好它,扎尔,她很爱你。” 扎尔的脸上浮现出一抹笑容,轻吻了一下宝石,重新收到了斗篷里面。“外面怎么样了?”他用刻刀指了指夜色中的黑暗说道。 “被我杀掉了几个,剩下的已经撤出去了。”木精灵有些不屑地说道,“事实上,他们应该是在等着……” “等着那两个家伙么?”扎尔的目光落到了步道的尽头,在那里,两个身影远远地走了过来。反射着月光的全身铠,裹在斗篷中的高个子,拉曼和布拉泽伊的影子在雪白光亮的步道上拉得老长。 “终于来了。”木精灵的声音一挑,似乎漫长的等待已经让她有些不耐烦了。 扎尔点了下头,站起身来,将未完成的木雕和刻刀收好,抬脚向屋檐走了过去。不过木精灵的声音从后面传了出来。“扎尔,谢谢……” 扎尔没说什么,只是摆了摆手,直接从屋顶跳了下去。 无声落地,扎尔迎着远处的两道身影,站到了步道的正中间。不过拉曼和布拉泽伊却停住了脚步,只是远远看着,前者甚至向扎尔露出了招牌式的微笑。就像是约定好了一般,没有沟通,没有客套,浑身银光闪闪的拉曼轻轻抬起了右手。猛地一挥。 下一刻,扎尔听到了从侧后方传来的一声嗡鸣,很明显,那是弓弦抖动的声响。与此同时,四道漆黑的身影飞快地从旁边的巷子口冲了出来。 稍一错身,一支羽箭擦着的他脸颊飞了过去。不过就在这时,另一声嗡鸣从诊所的屋顶上一闪而逝,转瞬之后。那个偷袭扎尔的射手在一声箭簇入体的闷响中,轰的一声摔到了诊所门前的步道上。 “谢谢……”扎尔笑着说了一声,抽出长剑,迎向了那四道身影。另一边,一连串金属磕碰的声响从诊所的屋顶上爆发出来,很显然,加维拉那边的战斗也已经开始了。 弯刀撞上了长剑,首先冲到扎尔跟前的是一个长着深褐色皮肤的罗格坎人,而他的身后,紧紧跟着三名同样装束。同样消瘦,拿着同样拳剑的人类。 错开刀锋由上而下,扎尔的长剑没等去势已尽便压着剑身削向了罗格坎人的头顶,对方冷笑了一下,微微侧身,想要躲掉扎尔的攻击,同时手中的弯刀横着抹向了扎尔的脖子。 可就在他以为对方不是被自己逼退,就是生生挨上一刀的时候,扎尔的那击劈砍竟然根本就没有落下,而是虚晃了一记之后。顺着他刀锋抹来的方向原地一转,反身将长剑抹过了他的侧颈。 “噗!” 月光下漆黑的血雾擦着扎尔的斗篷喷了出去,将身前的步道染上了一层四溅的猩红,那个罗格坎人甚至没有反应过来自己是怎么死的。便一头栽了下去。后面的三个拳剑刺客同时一愣,因为他们个罗格坎人的距离可实在不远。 远处,拉曼先是哈了一声,似乎有些意外,又有些亢奋,随后他竟然拍着拳甲。鼓起了掌。而布拉泽伊则始终没动。“对了,忘了说,他不死,就是你们死,他不杀你们,我杀……”拉曼对他的手下说着,有些无奈地摊了摊手,“所以,不管是为了兄弟会的奖励,还是为了自己的狗命,认真点吧,乌柯奇家的三兄弟!” 那三名拳剑刺客相互对视了一眼,脸上现出了一抹厉色,同时向扎尔冲了上去。举剑格挡,扎尔手中的长剑在身前画出了一道扭曲的光泽,一连三声,分别挡住了来自不同方向的攻击。可是没等他伺机进攻,又有三把拳剑一齐攻了过来,而且竟然丝毫没有衔接的缝隙! 三个人,六把拳剑,密不透风的银光交织成一张几乎毫无破绽的大网,不停向扎尔绞杀过来。速度越来越快,角度越来越刁钻,扎尔几乎用上了所有的注意力,不停封堵着来自四面八方的攻击。 而扎尔也瞬间明白了这三个家伙的攻击方式,如果单看一人的话,他们的水准实在上不了台面,但是这三兄弟竟然靠着无比娴熟的配合以及诡异阴狠的攻击方式,不停弥补着单人暴露出的破绽。这样类似车轮般的对决方式,就算你能全部封堵住他们的攻击,你也会被慢慢耗尽体力,因为一个人再强大,也无法和三个人比拼体力,而自己,就在这样的循环之中慢慢下沉。 “这他妈就是以弱打强的拳套!”扎尔一边格挡着拳剑,一边暗骂了一声,不过他的思想立刻跳向了另一个极端。“如果这样呢?”他对自己说了一句,突然瞪圆了眼睛,湛蓝色瞳仁瞬间变成一片银灰。 刹那间,他的右手猛地爆发出一连串狰狞的脆响,就像皮肉下的骨骼突然承受了巨大力量一般。与此同时,数道虬结的肌肉纹理在他的手背上盘旋而上,直至指尖!下一刻,扎尔的招式变了,无光的“希舒亚”在他手中由守转攻,瞬间化成了漫天的灰影和对面的拳剑绞在了一起! 空旷的街道上,原本快到不能再快的兵刃碰撞声完全消失了,直接变成了仿佛没有结束也没有开始的金属摩擦声。数不清的火花在围攻的阵势中拖拽出道道璀璨的流痕,就像甩在空气中的钢水一样! 乌柯奇家的三兄弟越打越心惊,这样的情况他们从来没有遇到过,他们在云台上曾经击杀过数不清的,比自己更强大的对手。也正因如此,他们才能在“铁石兄弟会中”牢牢占据着一席之地。原本,他们是想借着今天晚上的机会,好好发一笔横财,可是竟然会遇到一个只凭单手长剑,便能和他们对攻的人,这样的情形不要说不敢相信,甚至从未想过! 另一面,扎尔的状况其实并没有比他们好上多上。虽然从场面上看,目前还能维持平手,但是自己的“死亡之愿”,为了不产生严重的副作用,不可能维持太久,毕竟,今天晚上的战斗恐怕才刚刚开始。 想到这里,他猛地咬了下牙床。“如果这样也只能维持均势,那么再进一步呢?面对攻击,我应该……”他想着,突然一剑在对方的攻击中荡开了一丝空隙,借着这稍纵即逝的机会,扎尔竟然左手扶着剑鞘,右手唰的一声,将“希舒亚”收了回去! 乌柯奇家的三兄弟全都一愣,但是他们的攻击并没有停止,三把拳剑,同时刺向了扎尔的咽喉与前胸!就在这时,扎尔突然沉下的腰身,就像绷紧了脊背的豹子一样,向前窜去。“我应该反击!” 两柄拳剑擦着扎尔的锁骨刺了过去,明亮的锋刃上带出一抹浓重的殷红。稍微歪头,第三把本应刺向咽喉的拳剑擦着脸颊抹了过去,而就在这时,扎尔的双手已经攀住了对方的手臂,左手卡出手肘,被“死亡之愿”支配着的右手死死攥住手腕,猛地反向一掰。 “咔吧!……啊啊啊!!!” 伴随着一声惨叫,站在三人正中间的刺客,他的右臂被扎尔直接掰断了。接下来,扎尔攥着对方已经无力的前臂,猛地反向回折回去,就在对方惨叫的尾音中,扎尔用他自己的拳剑,抹开了他自己的喉管! 双臂相错,鲜血四溅!剩余的两名刺客完全愣住了。“你给我去死!”左边的刺客首先反应过来,狂吼着抡起拳剑向扎尔的脖子削了过来,与此同时,右边的刺客则双手交错,从下至上地向扎尔划出了一记十字击。 顺着抡向自己的拳剑,猛地向左后方斜撤一步,没等对方的拳剑击中自己,扎尔便已经扣住了对方的手腕,以及右侧的肩周,别着他的胳膊,将其甩到了身前。 两道寒芒闪过,就在挥出十字击的刺客无比震惊地不知道发生了什么的时候,被扎尔按住的刺客的左胸上已经被开出了两道长长的血口。没等他痛呼出来,扎尔的手松开了,反手持剑闪出一道晦暗的圆弧,一抹血线从他的喉管中横着喷了出去。凝视着最后一名刺客,“希舒亚”猛地被扎尔一手反握着,一手按在剑球上,刺进了对方的胸腔。 所有的声音都消失了,血水顺着剑锋喷涌了两下,之后,伴随着一连两个瘫倒在地的闷响,长剑拽在扎尔的手上,脱离开兀自开阖着嘴巴的尸体。转身望着远处的拉曼,被三具尸体围在正中的扎尔一挥手臂,在地上甩出了一道弧形的血迹。“然后呢?”他问了一句。 拉曼笑了,不过是嗜血的狞笑。“干得漂亮,我,小看了你,杂鱼……”(未完待续。) 第二十二章 秩序 黑色的血浆顺着砖缝慢慢融合在一起,将反射着月光的步道镀上了一层流动的底色,解除掉“死亡之愿的”扎尔横握着长剑,从尸体中走了出来,再次立到了街市的正中。 拉曼看着地上的尸体,无聊地撇了撇嘴,似乎对手下们的表现非常不满。站在旁边的布拉泽伊开口说道。“击溃拳剑配合的方式只有攻上去,防守的下场只有死……”他的声音似乎带着点赞许,“能在这么短的时间,发现问题,付诸行动,这样的战斗直觉,并不多见。” “哈,我的老伙计,你竟然说了这么多话?”拉曼轻笑了一声,打量着站在远处的扎尔,“那又如何?你会在乎一只蚂蚁的天赋么?又或者,一条杂鱼?” “会。” “好吧,我会尝试给他留下一具完整的尸体,让你好好研究下……”没等他说完,又是几声尸体坠地的声响打断了他剩下的话语,屋顶上的加维拉解决了所有的杀手,站在房檐边上,远远地看着始终未动的两人。 “真是一群废物啊……”拉曼的语气有些遗憾。 而布拉泽伊则抬起藏在风帽中的脑袋,和木精灵远远对视着。“我说过,他们不行。”他低声说了一句,书转身走向了旁边的一栋二层建筑。“干活吧,别浪费时间。” 布拉泽伊说着,猛一加速,脚掌在建筑的外墙上一蹬,窜向高空的身体反手攀住一层的屋檐,再次发力,翻身跃上了屋顶。 在起伏相连的屋顶上缓缓走着,布拉泽伊再没有将目光落在扎尔身上,而是隔着整条街市。看着同样站在屋顶上的木精灵。 “抱歉,布拉泽伊说快点,那就必须快点……”拉曼的话音刚过,他的身体便卷起一轮残影般的金色流光,飞速冲向了街市正中的扎尔。猛地一惊,扎尔认得那个技能。是秩序骑士用来提高移动速度的“流光奔袭”! 与此同时,布拉泽伊也动了,他的步伐突然加快,急速狂奔起来!他的身影在屋顶上切出了一道优美的弧线,冲向了一座建筑的房檐。再之后,啪的一声轻响,布拉泽伊纵身而起,呼啸的劲风将他的斗篷卷向身后,就像一只暗夜中的飞鸟。遥遥地越过了整个街市,向着另一边屋顶上的加维拉,狠狠地压了下去了。 下面的街市上,流光中的拉曼已经冲到了扎尔的近前,一直按在剑柄上的手掌猛地一抖,脱鞘而出的剑光在他头顶上划出一道扭曲的寒芒,向着扎尔劈了下来。挥剑迎击,当的一声巨响。无形的气劲猛地从他们两人身旁炸裂出去,地面上仿佛被刮掉了一层尘土。 扎尔感受着剑锋上传来的力量。忽然调整姿势先是向拉曼的腰间斩出了一记虚招,随后手腕一翻,抹向了对方的脖子。就像是事先预料好的一般,拉曼甚至没有在乎那记虚招,直接抬起长剑挡开了扎尔的攻击。 荡开的剑尖复又折回,原本削向扎尔肩膀的长剑在拉曼的手中突然挑向了扎尔的脖子。就在剑锋马上就要触碰到风帽下缘的那一刻,几乎对兵刃有着本能反应的扎尔微微后缩了少许的距离,险而又险地避开了拉曼的长剑。 扎尔藏在风帽下的脸颊线条锋利,眉头微皱的瞬间,瞳孔中的灰气瞬间凝聚成一枚银灰色的圆点。袭向自己的剑招立刻变得清晰无比,“钢铁之心”的力量占据了他的全身。 另一方面,扎尔非常清楚知道,对方到现在根本就没有使用秩序之力,也许是轻敌,又或者不屑,银光闪闪的拉曼似乎在戏弄着自己。但是,轻敌势必要付出代价,无论是谁,都是如此,这是一个难得的机会! 想到这里,刚刚后退的扎尔突然向前一步,挥剑扫向了拉曼的腰身,而对方的长剑则落向了他的头顶。要么换命,要么后退,扎尔不怕死,问题仅仅是,对方是否也是如此!果然,就在剑锋马上就要扫到铠甲的一瞬,拉曼怒骂着收回了攻击,勉强向后退了一步。 这就够了!扎尔根本没想给对方再次拉开距离的机会,他的步伐紧紧逼了上去,挥起了手中的长剑,一剑快过一剑地压了上去。均势的战况瞬间逆转,扎尔绝不认为对方可以在“钢铁之心”的状态下,跟住自己的节奏。 刹时间,数不清的剑光挥洒在两人之间不大的空间上,扎尔完全放弃了所有的虚招,因为这样的技巧在同是使用长剑的敌人面前,不但起不到良好的作用,反而会拖慢进攻的效率。手中的长剑始终不离拉曼身上的要害,咽喉、胸腔、肋骨、小腹、膝盖,几乎完全不用思考,四年以来从未间断的攻击训练在他身上犹如本能般全部施展出来。 而拉曼则被死死地压制住了,面对着狂风暴雨一般,近乎无休无止的攻击,他只能将全部精力构筑起自己的防线,即便是这样,他的步伐仍然在慢慢向后退着。 空旷无人的街市上,一人在逼近,一人在后退,手中的长剑几乎融化在天空垂下的月光之中,只在凛冽的嘶鸣之中闪烁着耀眼的银辉。密集的,犹如雨点般的金属撞击声伴随着刺眼的火花,不停炸裂在冷清的空气之中,燃烧着一闪而逝,然后被更璀璨的亮光代替。 拉曼的脸色已经难看到了极点,伪善的笑容再也无法挂在他的嘴角上,他从未想过,自己作为一名曾经正式受封的秩序骑士,会在必修的剑术上,让一个来路不明的小子逼到如今的窘境。他无数次想立刻释放秩序之力,扭转现在的被动局面,但是,伪善者的“自尊”几乎把他逼到了气急败坏的地步。 扎尔的攻击还在继续,他的目光不知何时,已经慢慢挪到了拉曼的脸上。他在观察着,他要将对方带进自己的节奏。越来越深,他要仔细观察着对方的神情,把握分寸。一场战斗的组成部分,永远包括实力、运气、技巧,还有不可或缺的战术,他在等待着。一个机会! 突然,扎尔刺向对方胸口的长剑微微慢上了少许,而拉曼果然抓住了这样的机会,迎着剑尖侧身一躲,猛地原地转了一圈,故意将披风抽向了扎尔的脸颊。猩红色的披风忽然在空中完全张开,扎尔的视线几乎被突如其来的红色彻底淹没。 就在这时,红芒尽处,拉曼反身将长剑削向了扎尔脑袋。早已收回的长剑猛地挥起。在一声猛烈的撞击声中,拉曼的攻击被挡开了,接下来,扎尔的长剑不待收回,便刺向了拉曼的咽喉。就像预料中的那样,银光闪闪的秩序骑士将甩在空中的长剑扫了下来,想要格开扎尔攻击。 可让他完全没有想到的一幕发生了,自己扫下的剑锋竟然没有触碰到扎尔原本刺向自己的咽喉的长剑!“虚招!”拉曼的双眼猛地瞪圆了。布满冷汗的脸孔在月光下有些苍白。“见鬼!”他刚想后撤,扎尔的攻击已经到了。 划出一记虚招的长剑不可能再次刺出。但是,可以用来攻击的手段可不仅仅是这一种!扎尔在收回长剑瞬间,突然扭动腰身,几乎倾注了全部的力量,抡起右腿斜斜地抽到了拉曼的左侧肋骨上! “啪!!!” 铠甲上瞬间爆发出的轰击声代替了所有长剑磕碰的声响,炸裂在死寂的街市之上!瞬间传来的窒息感让拉曼好像脱水的肥鱼一般。干呕着长大了嘴巴,穿戴着全身铠甲的身体仿佛被攻城锤一般的巨力抽矮了一截,顿时萎靡下去。 不过扎尔的攻击并未结束,他的右腿刚刚撤下,左手已经兜住了拉曼的后脑。猛地向下一按,将再次抬起的膝盖顶了上去!咔的一声碎骨的脆响伴随着突然甩向后面的脑袋,一轮弯曲的血线从拉曼被撞碎的鼻腔中甩了出来。 “轻敌的代价!”扎尔声音从风帽下面飘了出来,看着返乡后面的拉曼,手中的长剑终于有时间彻底抡了起来,带着一抹暗沉的寒芒,重重地劈了下去! “我要杀了你!”就在这时,一连串带着鼻音的咆哮从拉曼的嘴巴中吼了出来。下一刻,数枚暗金色的符文卷起了一轮狂烈的旋风,从拉曼的身上喷涌而出。 “轰!!!” 炸裂的气流夹杂着暗金色的星辉卷向四周,扎尔将长剑护在身前倒退着飞了出去,与此同时,拉曼的身影也从破碎的流光之中冲了出来。 不过他的神情完全变了,再也没有一丁点伪善着的优雅,狰狞的双眼喷射着择人而噬的凶光,挂满了血水的半张脸孔上去就像疯狂至极的恶魔。他的眼中只剩下了扎尔,那个彻底将他的虚伪扒得一干二净的“杂鱼”! 一层又一层暗金色的光晕镀在了他的甲胄之上,所有可以释放的秩序祝福,全部被他召唤出来。最后,他手中的长剑爆发出一阵近乎雷鸣的炸响,数枚亮金色的符文凝刻在剑身之上,轰的一声,燃起了一层刺眼的金色烈焰! 空中急退的扎尔刚一落地,拉曼的攻击便已经杀到了。下意识地举剑格挡,巨大的轰鸣之后,从剑锋上传来的巨力几乎将扎尔的长剑震飞出去!力量,他感到了压向自己的,恐怖无比的力量! “这就是一名正式受封的秩序骑士,所拥有的赐福之力?!那更上一层的‘圣堂骑士’呢?!”扎尔的心中猛然想到,这还是他第一次与秩序骑士面对面的对决。 曾经那些要好的朋友,以及尊敬的长辈们,他们的力量从未彻底地展示在自己的面前,而今天,他终于有机会亲眼见证,自己曾经信奉的主神,到底给他的信徒们,赐下了怎样的恩泽。区别仅仅是,作为自己的对手! 长剑相错,金色的烈焰在空中抹出了一道炙热的留痕!扎尔缩回了长剑,冷冷注视着拉曼几近癫狂的面容,他的双眼又变了,在湛蓝色的瞳孔之中,原本银灰色的圆点外面,一轮猩红无比的圆环。旋转着,浮了出来! 这是他第一次同时使用“死亡之愿”与“钢铁之心”,几乎同时,撕裂大脑的剧痛让他的双眼瞬间布满了细密的血丝,而他的右手,被紧握住的“希舒亚”好像听到了主人的召唤一般。发出了一阵被狂野的力量所牵动出的嗡鸣! “杀了你,我才有资格直面‘秩序圣堂’,不然,我永远也不可能被称为,强!”扎尔在心中狂吼一声,不躲不避,迎着拉曼的剑锋,冲了上去! 刹时间,整整锻打了四年有余的战斗本能与象征着主神索缪威严的秩序之力。狠狠地撞在了一起! 震耳欲聋的兵器撞击声撕扯着整个横贯东西的街市,炸碎复又无声而出的金黄?色流光与数不清的符文划破了夜色,在两道疯狂至极的身影周围激射而出,最终隐没与虚无之中。卷碎空气的“希舒亚”仿佛在沉睡多年之后,被扎尔的力量唤醒了,隐没在寒芒中的剑身不停发出阵阵狂戾的尖啸,就像鼓动风雷的恶灵,狂笑不已。 完全卷入对攻的双方无人后退一步。拉曼的铠甲上被细碎的火花打出道道深浅不一的划痕,而扎尔这边。漆黑的连帽斗篷裹住了他身上的伤口,殷红的血水侵染在斗篷外面,只在月光中留下一抹抹暗淡的反光。 他们都在拼命燃烧着自己的力量,谁慢了一拍,后果只有死路一条。风帽下的脸颊上,不听从鼻孔中窜出的鲜血染红了扎尔的整个下巴。咧开的嘴唇中,死死咬在一起的牙齿在血水的映衬下,苍白无比。 同时开启两重精神技能的负担几乎将扎尔的大脑砸碎了,撕裂灵魂的刺痛就像铁锤一样不停敲打着他的额角,但他还在坚持着。要么杀了对方。要么倒下去,就像命运的玩笑一般,扎尔发现自己的选择从来不多。就像被扔进风崖城一样,要么杀出去,要么死在这里…… 微弱的力量衰减无法逃脱任何人的眼睛,更何况是身为对手的拉曼。“怎么了?杂鱼!不行了么!哦哦哦……你不是很厉害么?嗯?!”他猛地崩开扎尔的长剑,笔直地刺了出去,相交的剑锋在空气中划出一道刺眼的火花,而燃烧着金色火焰的剑锋直接在扎尔的肩膀上开出了一道口子。 “来啊,杂鱼,再尝尝这个!”拉曼狂笑着将长剑抹向了扎尔的脖子,可就在扎尔想要架开对方的攻击时,拉曼的长剑已经缩了回去。“哈,虚招,意外么?!这可是跟你学的!”他的声音猛地一挑,左手按在剑身上向前一推,数枚金黄?色的符文从长剑上激射而出,撞向了扎尔的胸口! “轰轰轰!” 一连串沉闷的打击声伴随着炸碎的星辉重重地砸在了扎尔的胸口上,腥咸的味道瞬间充满了他的口腔,噗的一声,浓重的血箭从漆黑的风帽下面喷了出来!踉跄着倒退了几步,扎尔按住了胸口,死死盯着几步之外的秩序骑士。 “哦?竟然没倒下去?!不错啊,杂鱼……”拉曼狞笑着说道,不过他的声音中充满了施虐者的亢奋,“在主神的份上,砍掉你的一条胳膊呢?!我希望你也不要倒,那样我还能多玩一会儿!” 说着,拉曼抡起长剑,向着扎尔的肩膀劈了下去。而扎尔竟然迎着剑锋,飞速挥起了他的左手,就在“死亡之愿”与“钢铁之心”行将消散的瞬间,他选择宁愿废掉自己的左手,也要寻求机会反击! “你疯了!哈哈哈……”秩序骑士狂笑着,仿佛看到了最为不可思议的一幕,但却是他非常喜欢的一幕。 看着拉曼的面孔,扎尔笑了,无比决然。“废了我的手,我也要杀了你!” 就在这时,一团浓烈的灰气从扎尔的左手上喷涌而出,就在劈下的金色烈焰之中,某种神秘的力量被唤醒了,瞬间凝聚成型! “当!” 碰撞的巨响,灰败的长刀,两双同时愣住的眼睛。“这是什么?!”他们一起在心底问道,震惊无比!(未完待续。。) ... 第五卷风崖的印记 第二十三章 混沌 突然出现的“长刀”挡住了长剑前进的轨迹,灰败的气团升腾着,和剑身上的金色烈焰仿佛是天生的仇敌一般,相互撕扯着,不停纠缠在一起。 突如其来的变故让场中的二人同时陷入了短暂的失神。拉曼的双眼中写满了震惊无比的神情,他可不是眼界狭窄的菜鸟,在云台上的这些年,他几乎看到过艾洛林大陆上所有的赐福之力,甚至包括来自燃烧地狱的邪恶之力。可是像这样完全陌生的力量,则远远超出了他的认知范畴。 长刀另一边的扎尔也愣住了,但是他的震惊并非来自对于未知力量的错愕,而是埋在心底,久未翻出的记忆。从月出森林中的初次面对,到图冉斯卡娅平原上的再次相遇,他永远记得那个浑身幽冷,仿佛代表着死亡的索拉姆,以及他身上的灰色力量——混沌之力,是后来被混沌先知打入体内的混沌之力! 一瞬间,他想起了自己另一个,似乎早已被遗忘了的身份——混沌之神布道者。 错愕之后不代表战斗结束,实际上双方的动作从未停止,成功挡住对方进攻的扎尔终于寻觅到了反击的机会。左手的灰刃用力拨开了拉曼的长剑,另一边,右手的“希舒亚”快之又快地砍向了骑士的脖子。 一句短促无比的音节从拉曼的嘴里吟唱出来,数枚暗金色的符文应声而出,在他和扎尔之间组成了一面散射着柔光的光盾。与此同时。扎尔斩进光盾中的长剑瞬间一滞,就像切入了水中一般,再之后。啪的一声脆响,光盾应声而碎,就像炸裂的玻璃一般飘荡在两人的周围犹如星辉! 拉曼收回了长剑,虽然有些狼狈,但他还是挡住了扎尔的攻击。“没想到啊,杂鱼,你竟然还有这样的招数!”他的脸色阴沉无比。“可惜,这对你的处境并不会产生任何改变!当然了。我到是能多玩上一会儿!”说着,他的攻击速度陡然加快,燃烧着金焰的长剑在扎尔的面前扫除了道道璀璨的光痕。 扎尔死死咬住了牙床,挥舞着两把武器尽可能地抵挡住对方的攻击。conAd1();但是就像拉曼说的。就算多出一把武器又能如何?对于一个马上就要饿死的乞丐来说,你多给他摆上一副刀叉,并不能解决他饥饿的肚肠,事实永远不是一加一那么简单。 稍稍缓解的压力马上又被更猛烈的进攻填满,拉曼的招式似乎在产生着细微的变化,燃烧着金焰的长剑竟然在砍上扎尔的武器时,炸裂出一蓬蓬金色的流光。那些流光四射出而出,就像细碎的剑锋一样,不停切割着扎尔的身体。 虽然这些附加的攻击并不致命。但是,随着身上的伤口越来越多,扎尔明显感到自己的防御已经步入了行将崩溃的边缘。而且。他还在死命维持着“钢铁之心”与“死亡之愿”,即便,这样的精力消耗马上就要将他逼上必死的绝路。 “你的动作可越来越慢了,杂鱼!”拉曼的话轻飘飘地传来过来,用力砸出的一记侧击让扎尔的身形虚弱地晃了两下,“你的新招数。就是多出了一把武器么?哈!这可是我见到的,最讽刺的力量了!” 拉曼的声音一挑。突然双手握住剑柄,猛地向扎尔的胸口扫了过去。两把武器交叉着立在身前,扎尔勉强地接下了对方的攻击,但是巨大的冲力让他的全身为之一颤,数到殷虹的血线从他的身上喷了出来。 剧烈地喘息着,涌进胸腔的空气就像生着倒刺一般,划过嗓子带来阵阵钻心的刺痛。但是他的注意力从灰刃出现的那一刻开始,就完全不在秩序骑士的身上了,他在不停自问着自己。“问题在哪?混沌之力不应该只是一把武器……” 燃烧的金色火焰夹杂着凛冽的劲风再次攻了过来,当的一声之后,扎尔用他的灰刃再次接了下来。鲜血、刺痛、疲惫、虚弱,所有的负面影响不停侵袭着扎尔的身体,但他的目光,却在回荡的颤音中猛地一跳。 “又或者?……”一个模糊的念头在他的脑海中渐渐成型,抬手架开了拉曼的长剑,扎尔看着对方的肩膀飞快地用“希舒亚”砍了下去,他并没有停止的自己攻击,不过握住灰刃的左手却在拉曼的注意力被吸引开之后,轻轻地一松。 下一刻,手上的灰气仿佛失去控制一般,微微抖动着,似乎就要重新变成流淌的烟雾。conAd2();“果然,是这样?!”扎尔藏在风帽下的嘴角,露出了一抹欣喜的微笑,这还是战斗至今的第一次! 猛地重新攥紧左手,飘忽的灰刃几乎被他的意志牵引着,突然重新凝聚。就在拉曼挡开了“希舒亚”之后,扎尔抡起左手,飞快地向着秩序骑士的右肩斩了过去! “你就不能换点新花样么?杂鱼……”拉曼讽刺着,漫不经心地挥起了手中的长剑,就像刚刚一样,迎上了扎尔的灰刃。“我的耐心可是有……” 没等他说完,在他预想中,本应再次碰撞在一起的双刃却发生了令他始料未及的变化。只见扎尔手中的灰刃突然像缭绕的烟雾一般,失去了“长刀”的形态,撞在燃烧着金焰的剑锋上打着旋,拉扯出道道灰色的流痕,透了过去! “这是怎么……”拉曼的手臂瞬间轮空,整个胸前的空当暴漏在扎尔的面前!而那柄灰刃就像被某种神秘的力量牵引着一般,就在他慢慢张大的瞳孔之中,重新聚合出原本长刀的形态,劈了下来! “它是武器,仅仅因为我想让它是武器!”伴随着扎尔的话音,手中的灰刃重重地劈在了拉曼的肩膀上! “啪!” 一声猛烈的撞击声从骑士的肩头炸响。银光闪闪的肩甲被灰败的气刃瞬间抽碎成一片炸裂出去的钢片!鲜血混合着拉曼的痛呼看在扎尔的眼中,竟然有些久违了的兴奋!“疼么?!”他突然低声问了一句,讽刺无比。 “该死的东西!我要杀了你!”拉曼的怒火被彻底点燃了。他狂吼一声,卷起长剑抢攻上来。不过他不知道的是,刚刚的一句讽刺,同样是扎尔的战术之一。扎尔的时间已经不多了,巨大的体力与精力消耗根本无法应对长时间的持久战,如果对方突然冷静下来,那才是最困难的境地。 刹时间。conAd3();原本舒缓下来的战斗节奏再次被二人不停挥出的剑光点燃了。金色与灰色的气旋不停撕扯着周围的空气,一个人手中的烈焰不停拖拽出点亮黑暗的金光。而另一个人手中的灰气,则像夜晚滋生的梦魇一样,时聚时散。 不停点亮的火花与呼啸的劲风之中,两人的攻击速度越来越快。甚至已经无法分清攻守的转换。不过,与刚刚第一轮较量不同的是,秩序骑士的攻击虽然更加疯狂,但他的身上慢慢出现了大小不一的伤痕,甚至面对着扎尔的攻击,渐渐显出了招架不住的势头。 另一边,扎尔则在不停的实战之中越来越快地适应了混沌之力的运作方式,手中的灰刃时而出现时而消失,一次又一次地穿透了拉曼的防御。仿佛握在他手中的并不是武器,而是由空气凝聚而成的长鞭,无论怎么抵挡。总有办法落到你的身上。 空中的灰刃再次袭来,拉曼的额头已经布满了冷汗,他已经快被无法琢磨的灰气折磨疯了,如果可能的话,他无比希望自己不要戏耍了对方这么长时间,如果早点干净利落地将其杀死。也许就不会被逼到现在的境地。 下意识地举剑格挡,一声沉闷的撞击声之后。紧紧逼在骑士近前的扎尔忽然反身旋转起来,抡起手中的两柄武器,照着拉曼横在头顶的长剑,一下又一下砸了下来。 “当当当当……!!!” 漆黑的连帽斗篷卷起一轮致命的幽影,藏在其中的双剑在拉曼的头顶劈砍出一连串金色的火花。这一次,灰刃并没有虚化,但是裹挟着惯性的巨力让下面的拉曼苦不堪言,他不敢放弃防御,更不敢借机反击,对于扎尔完全无法捉摸的力量而言,他要承受的风险实在太大。 又一记重击之后,不停旋转的扎尔突然停住了脚步,反向拧动腰身,随风而动的斗篷甚至没能跟上的步伐,在空中与他的身体相斥地拧出一道扭曲的黑影,而他手中的长剑已经袭向了拉曼的肩头。 “该死!”秩序骑士怒骂一声,按下长剑想要招架,却发现那柄灰刃只在自己的肩头晃了一下,便重新弹了回去!“又是虚招!……” 而扎尔则右脚为轴,死死地踏在地上,灌注了全身的力量,折返了回来,而这一次,手中的双剑并在一起,带出一轮几乎遮盖了全身的如月寒芒,斜斜地向着拉曼的脖子,怒砍而下!“给我,死!” 拉曼的脸色瞬间变了,就在这生死一瞬的时刻,秩序骑士浑身炸裂出无数颗暗金色符文,卷起一蓬庞大的气劲,压向了四周! 巨大的冲击力撕扯着扎尔的全身,漆黑的斗篷迎风而起,整个风帽被瞬间吹到了脑后!阴影褪尽,淡褐色的半长发冲天而起,一双几乎要滴出血水的眼睛中,彻底银灰一片的瞳仁里,只剩下了一圈猩红无比的圆环!他的眼中,只剩下了这道必须杀死的银色身影! 顶着狂烈的风暴,扎尔的胸口突然一痛,就像有什么东西要破体而出一般,奔流的热血仿佛马上就要点燃他的躯体,嘶声怒吼! “啊啊啊!!!……” 狂戾的吼声冲出喉咙的瞬间,扎尔的身旁瞬间喷涌出数道浓烈的灰气,顶着拉曼的秩序风暴,压了上去! “轰轰轰!” 金色的风暴与灰色的巨浪瞬间撞倒了一起,数不清的双色气旋被两股庞大的力量挤压着,最后彻底粉碎,疯狂地炸向四周,扭曲的气流反射着天上的月光撞在街市两旁的建筑上,一声声不抗重负的咯吱声,摧残着可能遇到的一切! 下一刻,无数面住宅的玻璃被彻底震碎,晶莹的碎片与四处弹射的木屑瞬间充满了整条街道,仿佛末世一般的巨响扫平了所有不听其指挥的杂音! 就在这场风暴的中心,一道破碎的身影从尚未沉淀的尘埃之中飞了出去,点点飞散的钢片侵染着浓重的血线,在他的身后拖拽出一道妖艳的红芒。砰的一声,那道身影重重地摔到了地上,翻滚着,将所过之处的条石染上了一层蜿蜒的猩红。 在那道身影飞出的地方,另一个身影缓缓站直了身体。借着渐渐转亮的月光,扎尔从消散的烟尘中现了出来,他的连帽斗篷几乎被扯碎了,只剩下了半边狼狈地挂在他的肩膀上。暴露在空气中的上身,整个左肩连同左臂血肉模糊的一片,浓稠的血水顺着胳膊缓缓流下,流到灰败的长刀上,最后沿着刀锋,一滴滴的砸向地面。 “噗!” 一大口血箭从他的嘴巴里喷了出来,原本银灰色的瞳孔瞬间褪变成了原本的湛蓝色,不过此时,那抹蓝色已经像失去了光泽一般,暗淡无比。 扎尔不是不想维持“钢铁之心”与“死亡之愿”了,而是身体的自我保护本能主动中断了无以为继的精神技能。他用“希舒亚”撑住了摇摇欲坠的身体,大口大口地咳着血,可是兀自不肯低下的头颅,还在死死地向着那个方向——秩序骑士被打飞出去的方向。在对方被杀死之前,他,绝不能倒下! 远远的,那抹躺在地上的身影,挣扎着动了两下,随后一翻身,仰面朝上地躺在了地上。“哈……哈哈哈……真,真他妈疼啊,我以诸神的名义起誓,你,是第一个将我打成这样的家伙……第一个……” “咳咳咳……”月光下,拉曼的脸上满是鲜血,随着他的话语,大股大股的血水从他的嘴巴里涌了出来,他的目光直愣愣地投向了漆黑的夜空,声音越来越低,就像午夜的恶灵。“秩序之力,讽刺的秩序之力,就像我被丢进‘定罪云台’一样……秩序,哈,永远一无是处……” 他说着,将手中的短剑艰难地甩了出去。“再见吧,废……废物一样的赐福之力……哈哈哈……”他大笑着,癫狂无比。“你,知道么?杂鱼……你知道你死命保护的老东西,为我们造出了什么东西么?哈哈哈……讽刺啊……” 扎尔的心中一惊,没等他说话,拉曼已经从口袋中翻出了一只小瓶,举到了空中。借着月光,扎尔看到了一瓶深红无比的,仿佛随着它的出现,就连虹膜都会感到刺痛的液体!“来吧,让我来告诉你,到底是什么……不过讽刺的是,你保护的人,创造的东西,却被我用来杀死你!哈哈哈……”他说着,弹开了瓶塞,扭头斜视着扎尔,一饮而尽!(未完待续) ps:感谢宇智波琰的月票,感谢江水上的打赏~这样小众的一本书,诸位的心意,罗盘唯有感谢……谢谢!<!--over--> PrintChapterError(); 第二十四章 一击 最后一滴液体顺着瓶口流到了拉曼的嘴里,重新举起药瓶,拉曼意犹未尽地舔着嘴唇,似乎喝进肚子的是最甘美的酒汁。 啪的一声脆响,握在拳甲中的药瓶被捏个粉碎。“知道么杂鱼……能让你在这座罪恶之城活下去的,永远都不是来自主神的赐福,哈哈哈……”他躺在地上狂笑着,那笑声慢慢变成了涌出的喉咙的低吼,夹杂着一丝丝压抑,还有忍耐的痛苦。“而是,力量!……” 话音刚落,他的胸腔突然从地上顶了起来,似乎有什么东西冲击着他的身体,想要从里面冲出来一样。不停开阖着的嘴巴里发出阵阵近乎窒息的咯咯声,瞪得浑圆的双眼直愣愣地看着天空,此时已经没有了一丝生者的气息。 站在远处的扎尔重新握紧了撑在地上的“希舒亚”,他闻到了血腥味,充满了空气的,浓烈到令人心惊的血腥味。他的表情凝重到了极点,苍白无比的脸上挂满了汗珠还有未干的血水。他感到了危险,来自那瓶要谁的危险,还有剧痛,浑身上下无处不在的剧痛。 这场战斗已经打不下去了,他非常清楚自己的状态,即便站着,都已是他能做的极限。精神技能无法再次使用,整个脑袋刺痛无比,虚弱的身体外加差不多已经废掉了的左臂,他被逼上了绝路。 更可怕的是,对于那瓶犹如血浆般的红色药水,他完全一无所知,虽然听上去有些讽刺,他唯一可以肯定的是,那瓶药水是用来杀自己的,仅此而已。 咣当一声,拉曼挺在空中的身体突然瘫在地上不动了,与此同时,空气中的血腥味越来越淡,似乎被他全部吸入了体内了一般。没过多久。一声悠长的吸气声,从他被打塌了的鼻腔中传了出来。 扎尔注视着躺在地上的骑士,虽然无法描述,但是直觉告诉他。什么东西已经变了。“赞美乌勒兹,他真是个天才,绝对的天才!……”拉曼的声音远远地飘了过来,“鲜血、力量、活力、自由!我,从未感到过如此兴奋!”他说着。突然转头盯住了扎尔,一双眼睛完全变成了白色,只在原本瞳孔的位置上,留下了一枚小小的红点。 随后,他从地上爬了起来,但是目光从未离开扎尔半步。“你的呼吸变得急促了,杂鱼,是因为紧张么?”他咧开沾满血浆的嘴巴轻笑了一下,“这种感觉实在太美妙了!我能听到你急促的呼吸声,血液在身体中的奔流声。还有,”他指了指扎尔的胸口,“你的心跳声!咚、咚、咚、咚……” 拉曼重复着一下又一下的促音,眼中的红点在扎尔的身上扫来扫去,就像注视着美味的食物。而扎尔则紧抿着嘴唇,突然收起了左手上的混沌之力,那些原本流在灰刃上的血水忽然失去了依凭,从半空直接砸到了地上。 “怎么?放弃抵抗了么?不过已经太晚了……”拉曼说着,扯掉了自己余下的肩甲以及被砍出了一道长长裂口的胸铠,然后是破碎不堪的臂铠。最后,被鲜血浸透了的衬衫让他随手一撕,甩到了身旁。清冷的月光下,骑士裸露在空气中的上身蔓延出层层抖动着的肌肉纹理。好像某种力量在皮肤下面不停流淌着,给他的躯体赋予了新的活力。 更诡异的是,扎尔在他的体表上,看到了一丝丝深红色的烟气,就像泼在滚烫的石头上的清水一样,蒸腾着飘向空中。“我会把你的心。从胸腔中扯出来,亲手捏碎……我发誓如此!”拉曼的话音一挑,猛地向着扎尔冲了上去,浓烈的红雾在他身后拖拽出道道飘动的尾迹! “快,非常快!”这是扎尔一瞬之间生出的反应,纵身飞退,扎尔拖着长剑背身向后弹射出去。但即便是这样,拉曼也已经冲到了他的跟前!一进一退,两道身影同时飞到空中,迎着对方的身形一剑斩下,扎尔却在拉曼的脸上看到了嗜血的笑容。 “就靠这个?!你早就应该跑的,不过现在,已经晚了!”拉曼狂吼一声,抡起覆盖着拳甲的左手扫向了扎尔的剑锋! “当!” 刺耳的轰鸣炸进了扎尔的脑袋,璀璨的火花在骑士的拳甲上一闪而逝,自己的攻击竟然被对方的巨力狠狠地抽开了,而且猛然甩向一边的右臂竟然传来了阵阵剧痛,手中的长剑差点脱手而出!扎尔绝望的发现,对方的力量,竟然疯狂增长了两倍有余!没等他收回长剑,一抹反射着月光的银色光影带着呼啸的劲风冲到了他的面前。 “砰!” 沉闷的击打声伴随着血雾从扎尔的脸上喷了出去,整颗脑袋猛地向旁边一甩,扎尔感到自己的大脑都好像被抽离的身体,再之后,左边脸颊火辣辣的剧痛代替了所有的感觉。 两道身影几乎同时落地,扎尔踉跄着向后跌去,不过拉曼的左手一把攥住了他的头发,猛地将他重新拽了回来!抬起双臂护住脑袋,猛烈的膝撞还是让他眼前一黑,随后,头顶上的撕痛突然一松,先是听到了凛冽的风声,然后在模糊的视线中,他看到了拉曼的腿铠在空气中划出一道银色的光弧向着自己抽了过来! 啪的一声巨响,扎尔的身体瞬间离地而起,残破的斗篷在空中挥洒着一串串血水,被狠狠地抽了出去!横跨整条街市,最后轰的一声撞在了旁边的一栋木质建筑上,才止住了身形。 “噗……咳咳咳……”扎尔靠在建筑的外墙上,猛地喷出了一口血水,随后剧烈地咳嗽起来。可就在这时,一连串铁靴撞击地面的声音再次让他抬起了头,只见拉曼正咧嘴狞笑着,向着扎尔所在的位置狂奔而来,然后一跃而起…… 短暂的无声似乎在孕育着更大的风暴,一瞬之后,巨大的撞击声击碎了幽冷的夜色,响彻整条街市!一连串震耳欲聋的轰鸣声中,数不清的碎木、玻璃、尘土漫天而起,泼洒在外面的街道上,犹如末日的战场。 许久之后。声音渐渐停歇下来,建筑的一楼客厅中一片狼藉,碎掉的桌子、椅子、木柜或是歪歪斜斜地靠在墙边,或是倾倒在地上。一个人背对着墙壁上的大窟窿。微张着双臂,像个胜利者一样面带微笑。另一个则瘫在地上,背靠着身后的碎木,嘴里不停向外涌着血水。 拉曼俯视着他的对手。“怎么了,杂鱼?这就不行了么?你连像样的反击都组织不起来了么?……”他轻蔑地挑了挑眉毛。伸手拽住了扎尔的领口,将他从地上拎了起来。“你可真让我失望,刚刚不是说要杀了我么?”他看着满脸血水的扎尔说道。 眼见扎尔没有说话,拉曼的目光一顿,似乎被另一个东西吸引住了注意力。“怎么,反握着长剑?你这是要自尽么?哈哈哈……”骑士看着扎尔手中反握着的“希舒亚”出言讽刺着,大笑起来。“看在诸神的份上,想死?不不不……你没这个权力!” 拉曼说着,将扎尔拽到了自己的面前。“你别想这么容易的死去,想都别想!”他的声音突然一转。似乎想到了什么好主意似的瞬间温和下来。“不过,你也不是没有机会,杂鱼!你可以求我,求我让你死得痛快一点!”他的眼中流淌着施虐者的快丨感,声音陡然高了几度。“说!你求我!” 扎尔歪着脑袋,斜斜地看着他,咧开的嘴角露出一抹虽然惨烈,但却十分灿烂的笑容。“滚!杂种……”随后噗地一声,将一口血水喷到了骑士的脸上! “你找死!”拉曼的脸色瞬间变了,塌掉的鼻梁配上两双惨白无比的眼球。看上去就像活动的行尸。他怒骂着一拳打在了扎尔的小腹上,随后抡起胳膊,扭动腰身,拽着扎尔的领口猛地一挥。将他从墙上的大窟窿扔了出去。 撞断了半截支在空中的木板,扎尔飞出了一段距离之后,狠狠地摔在了地上,巨大的惯性让他不停翻滚着,就像一只被甩出马车的破布袋子。许久之后,他停住了。不过接下来的行为,就连慢慢走出建筑的拉曼,都有些费解起来。 扎尔用还能活动的右手撑在了地上,颤抖着,将自己的身体托了起来,他曾躺倒的地面上积出了一大片刺眼的鲜红。将右膝顶住**支撑的手掌,左脚重重地踏在了地上,摇摇晃晃的,但却异常坚决的,重新站了起来。 “希舒亚”还在他的手中反握着,斜着立在身旁。“你,就这点本事?”他抬起手臂在沾满血水的脸上抹了一把,血浆之下,露出来的是一张布满创口的脸颊,还有一双充满蔑视的眼睛。“乌勒兹,救,救了你……不然,你就是一只爬虫,不值一提……” “闭嘴!”拉曼猛地冲了上去,一脚蹬在了扎尔的胸口上。 巨大的力量将扎尔向后一连蹬开了数步,但他摇晃着,仍然没有倒下。“伪善的爬虫……你……就没有闻到自己面具下的恶臭……” “你给我闭嘴!”拉曼狂吼着,抡起右拳打在了扎尔的脸上,将他剩下的话语打了回去。 “呸!哈哈哈……”扎尔狂笑着啐了一口,再次扭回了脖子看着眼前的秩序骑士。“不靠药水,你拿什么打赢我?爬虫!”他突然嘶声吼道。 扎尔的话就像剃刀一样,将拉曼一直小心呵护的“羽毛”根根拔净。他被彻底激怒了,眼中的红点剧烈抖动着,一根根赤红的血丝布满了眼白,他现在只有一个念头,就是杀掉这个不知死活的杂鱼!“你给我去死!”他狂叫着用尽全身的力量,抡起左拳向着扎尔的脑袋打了过去! 就在这时,扎尔突然闭嘴了,看着猛然轰向自己的拳头,他的身体向后错了一步,始终未动的左臂突然掀起了挂在身上的半截斗篷,卷了上去!下一刻,凌冽的拳风擦着扎尔的下巴扫了过去,灰败的气团突然从扎尔的左手涌了出来,就像数条灵动的毒蛇一样,连同飞旋的斗篷嗖嗖嗖的几声缠在了骑士的拳甲之上! 拉曼的神情一愣,想要收回拳头,但是另一边的扎尔则狠咬着牙床用尽全身力量向后拽去!咔啪一声,扎尔的整条左臂瞬间脱臼,但是拉曼的拳头仍然没有挣脱斗篷和混沌之力的束缚。与此同时,他们两个连在一起的胳膊,却因此抻的笔直! “你!”拉曼惊怒地吼了一声。 扎尔目光却落在了骑士没有覆盖甲胄的手臂上,狂吼着。挤压出一个音节。“死!!!” 这就是他的计划,不主动反击是为了积蓄力量,收回灰刃是为了节省混沌之力的消耗,反握着长剑是为了起手一击!当喝下药水的拉曼冲到近前时,扎尔就明白了。持久战的结果只有死,防御无效,进攻无效,整个战局进行到现在,只给他留下了一击的机会,无论生死,无论结果,只此一击! 在拉曼惊恐无比的目光中,扎尔手上的“希舒亚”嘶鸣着,在他的身侧切出了一道笔直向上的寒光!下一刻。血水冲天而起,扎尔猛力拽住的左臂突然向后甩了出去,连带着的还有飞在空中的半截手臂——拉曼的手臂! 顿时喷涌而出的血水砸了扎尔一身一脸,拉曼则按住了手臂上猩红一片的切口!“我,我的胳膊!啊,啊!……” 可是扎尔的攻击并未就此结束,挑上半空的“希舒亚”在空中拖拽出一道斜斜向下的流光,刺了下去。嘶的一声,长剑的剑锋直接挑穿了骑士的膝盖骨,横着嵌到了他的腿上!拉曼惨叫着向后退去。而扎尔则松开的长剑,一把扯住了他的喉咙,猛地向自己的方向拽了过来。 “再来!”扎尔低吼着,用他的额头重重地砸向了拉曼已经坍塌了的鼻梁! “啪!” 骨裂的声音再次响起。伴随着一抹喷出的血雾与撕心裂肺的惨叫,扎尔按着拉曼一起倒下去了。街市之上,拖着左臂的扎尔挣扎着骑到了拉曼的身上,看着对方血肉模糊的脸颊,一拳有一拳地砸了下去! 拳声轰鸣,机械般地抬起落下。再抬起,再落下,数不清的血点四射而出,混合着骑士的惨叫声,听上去令人心惊肉跳。最后一记重击,扎尔的拳头将拉曼的脑袋抽向了一边,在地上甩出一道刺眼的血迹,而他的手指也清晰地传来了错位的声响。 重重地啐了一口血水,扎尔挣扎着从拉曼的身上爬了起来。反手握住“希舒亚”,猛地一扯,拉曼的嘴里又响起了一声声嘶力竭的惨叫。与此同时,拉曼身上的肌肉也发生了变化,似乎那瓶药水的持续时间终于结束了,他的身体慢慢萎缩下去,好像瞬间苍老了一样,再也看不到一丝波动的纹理,彻底变回了原来的样子。 扎尔大口喘着粗气,勉强用右手反握着长剑,将剑尖对准了拉曼的胸口。“记住,秩,秩序……并,并非一无是处……”他低声说着,手掌上的血水顺着剑锋滴到了骑士的身体上。“而是,而是你,你根本不配……不配拥有秩序!!!”说着,便要一剑刺下! “等,等等……饶,饶了我!”拉曼的鼻腔中不停向外涌着血水,但他挣扎着向后挪动着,想要从扎尔的剑锋下逃开。“我不配!求你了,我的确不配!”他哀嚎道,神情忽然变得热切无比,余下的那条手臂不停挥舞着,“别杀我,求你!你要什么?!我,我都能给!银台,银台!我有银台!数不清的银台!” 他不停哀求着,但是扎尔的剑锋却始终未动。“等,等等!我知道,我知道了!你要积分,哈,你要积分是么,接下黑色任务,你是为了积分!”他癫狂地重复道,“我能想办法!想办法让你参加‘鲜血竞技场’!我发誓,我以一切发誓!前二百?不不不……前一百!”他说着,“只要你饶过我,我保证,我保证让你进前一百!求你,饶过我!我不想死,求你,我不想死!” “闭嘴!”扎尔怒喝一声,高高举起了手中的长剑,“你根本不配活着!带着你的药水,带着你的伪善,死吧!”说着,在拉曼疯狂的叫喊声中,一剑刺了下去。 突然,远远的身后,一声惊天的巨响让扎尔的长剑停到了空中。心中一惊,扎尔猛地回头看去,只见诊所屋顶的一角,在一片四散的尘埃之中轰然崩塌。没等扎尔反应过来,一道纤细的身影从里面飞了出来,身后的空中飘着一串长长的血线! “是……是加维拉!”想到这里,扎尔的目光立刻落到了诊所上,他能明显地感到,自己的心脏,骤然一停!(未完待续。) PS:感谢 致虚极守静笃 的月票~罗盘拜谢! 第二十五章 结束 看着夜色中乍起的烟尘,扎尔僵在当场的身体猛地一颤,转身拎着长剑向诊所的方向狂奔而去。拉曼的死活对他来说已经不重要了,真正令他无比沮丧的是,因为和骑士间的这场死战,从始至终,他都没有留心另一边的加维拉到底发生了什么! 想起刚刚那道飞出去的身影,扎尔唯一可以肯定的是,加维拉败了,败在了一直裹在斗篷中的,布拉泽伊的手上,不然她绝不可能离开一直坚守的屋顶。问题是,木精灵的落败在这个关键的时刻,将导致另一个更加严重的势态浮出水面——乌勒兹的前面再也没有能够抵御刺杀的屏障了。 全身传来的剧痛撕扯着扎尔的神经,彻底脱臼的左臂无力地垂在身旁,但是扎尔的步伐只是越来越快,没有一丝迟疑。对他而言,老月妖的安危早已超出任务职责的范畴,在这短短的二十多天的时间里,乌勒兹教会了他许多没有接触过的药剂知识,许多不曾听过的大陆史课程,还有来自圣斯兰的肌肉操控技能“死亡之愿”。 这一切的一切早已让扎尔忘记了对方作为任务发布者的身份,而隐约地将其当做了自己另外一位老师。更重要的是,乌勒兹绝不是个十恶不赦的坏人,不可否认,他做过错事,但是,他没有逃避,更没有继续沉沦,而是选择承受自己的罪过,到死为止。对于这样一位老人,他不应就这样被人剥夺生的权力,更不应该面对这样悲惨的下场。 越来越近,就在扎尔马上就要赶到诊所的门前时,不远处的烟尘之中,另外两道身影从里面撞了出来。月光之下,扎尔和摔在街市另一边的加维拉全都愣住了,只见布拉泽伊顶着老月妖飞在了空中,而乌勒兹的背后,一柄狭长的弯刀透体而出。正飘荡着道道猩红的血线! “不!”两个不同的声音同时喊道! 一瞬间,扎尔感到自己的大脑轰的一声,所有的感官全部抽离出去,无声的世界中只剩下了天空中陡然变慢的画面。他看到了随风卷起的斗篷。看到了流动的猩红,看到了银色的锋刃,还有老月妖苍白,但依然平和的脸孔。 突然之间,狰狞的戾气接管了扎尔的身体。全身的血液仿佛瞬间沸腾起来,湛蓝的瞳孔中,幽深的红芒就像滴入清水的墨汁一般扩散开来,随后变成了彻底的银灰! “给我死!”扎尔狂吼一声,带着扯碎了的破音冲天而起,所有的力量不计后果地爆发出来,痛楚被瞬间推出了脑海,有些变了形的右手被涌动的肌肉强行控制着攥住了长剑,一丝丝灰败的烟瘴如恶灵般咆哮着,覆盖了整个剑身。一剑劈下。“希舒亚”尖啸着斩向了布拉泽伊身体! 飞在空中的布拉泽伊突然转头用风帽下的黑暗凝视着袭向自己的剑锋。“咦?……”短促的音节之后,他抬脚蹬住了乌勒兹的身体,弯刀一拽脱体而出,一抹弧形的血水甩在了他的周身,而老月妖则倒飞着坠了下去。 “小心!”伴随着木精灵的喊声,两道身影终于错在了一起!升腾着灰气的“希舒亚”在布拉泽伊的身上猛地一闪,而布拉泽伊的身影却在木精灵的眼中,甚至扎尔面前,瞬间变成了无数道夹杂着劲风的黑色残像! 下一刻,一连串金属撞击的炸响卷起火花。还有更多的切割声回荡在空旷的街市之上,无数道黑色的残像带着笔直的寒芒穿梭在扎尔的身旁,空气中的留痕交织在一起,就像一张张开的大网。将扎尔罩在了正中。 片刻之后,声响消失一空,所有的残像重新合而为一,布拉泽伊的身影重新现了出来,但是扎尔已经无力反抗了,漫天的血花从他的身体上喷涌而出。虽然他完全感觉不到痛楚。但是肉丨体上的反应告诉他,除了被“希舒亚”护住的要害之外,自己在这短短的一瞬之间被砍中了十几刀之多! “有趣……”布拉泽伊的声音一挑,反身一脚抽了出去!啪的一声闷响,两道身影突然分开,扎尔飞了出去重重地砸到了地上,而布拉泽伊则轻轻落到地面,卷起的斗篷甩出一轮暗沉的阴影,雪亮的弯刀放松地垂在了他的身旁。 扎尔趴在地上,已经无力再动了。歪头看向远处的乌勒兹,扎尔看到老月妖已经躺在了木精灵的怀里,胸口一片殷红,但他毫无血色的脸上却还带着温和的笑容,似乎在安慰着身后的加维拉。而木精灵呢,她的状况并没有比自己好上多少,满身的伤口以及血迹,还有一双噙满了泪水的眼睛,在无声哭泣。 最后,扎尔的目光落在了那道唯一站立的身影上。雪白的弯刀反射着月光,优雅狭长,看上去应该是精灵的造物。但他的目光在短暂的错愕之后,越来越沉,甚至生出了一丝丝苦涩的绝望。因为他在布拉泽伊的斗篷上只看到了两道伤口,胸口处的一道是自己的长剑留下的,另外一道挂在肩膀上的,估计是加维拉留下的,除此之外,再无其他。 布拉泽伊沉默地站在那里,似乎在思考着什么,他回头远远地看了一眼尚在血泊中挣扎的秩序骑士。“你打败了拉曼,毫无意外……”他的声音很轻,几乎没有任何感**彩,慢慢转回的目光落在了扎尔的身上。“敏捷的身手、坚韧的意志、锋利的战斗直觉……你让我印象深刻……” 他一边说着,一边转身向乌勒兹和加维拉的方向走了过去。“已经多少年没有看到像你这样的对手了?十年,还是二十年?很久很久了……” 木精灵抱紧了乌勒兹的身体,抬起了一只匕首横在了身前,她的眼中写满了必死的决然。远处的扎尔将手指抠住了砖缝,一点一点向前挪动着。“住手!”他嘶声狂吼。 布拉泽伊停在了乌勒兹和加维拉的身前,低头看着满脸惨白的老月妖。“抱歉……”他低声一句,将弯刀举到了半空。 “你给我住手!”扎尔还在向前爬行着,眼中几乎流出了血泪。 就在这时,一道凛冽的破空声从街市旁的巷口中飞了出来,场中的数人一愣,抬头看去。只见一轮浓重的乌光呼啸着砸向了布拉泽伊所在的位置。 深褐色的身影立刻纵身飞退,但是那道乌光还是追上了他。当的一声巨响,听在扎尔的耳中竟然有些短暂的失聪,布拉泽伊一刀挑在了乌光上面。将其磕飞出去!嗖嗖嗖的几声之后,那轮乌光轰的一声砸进了砖石夯就的街道,立在那不动了。 扎尔半撑着身子,震惊无比地长大了嘴巴,他终于看清了那轮乌光到底是什么。竟然是一把一人多高的巨锤!伴随着低沉的脚步声,武器的主人也从巷口之中走了出来,不过映入眼帘的却是一个身形高大魁梧的食人魔。 远处,布拉泽伊的弯刀依然垂在身侧,他似乎在观察着,又像是在判断着到底发生了什么。不过很快,越来越多的脚步声从四面八方传了出来,先是三五个,然后十几个,就在扎尔和加维拉越发迷惑的目光中。数十个漆黑的身影慢慢从街头巷尾的黑暗中走了出来,肩并着肩,聚集到一起,隔在了布拉泽伊和扎尔等人之间的空地上。 无人说话,无人出声,这些突然出现的陌生人只是默默地看着手持弯刀的布拉泽伊。扎尔在他们之中看到了食人魔、矮人、兽人、精灵等等……几乎所有已知的种族;看到了满头白发的老者,一脸狠戾的中年人,朝气蓬勃的年轻人;看到了各种各样形制杂乱的武器,甚至有人赤手空拳;看到了不同款式的盔甲服饰,甚至有人衣不遮体。形如乞丐。 最后,扎尔的目光落在了老月妖的身上,他看到了乌勒兹咧着沾满血水的嘴巴,开心地笑了。一瞬间,扎尔似乎明白了。 许久之后,布拉泽伊轻轻叹了口气,将弯刀收回到了斗篷下面,不过没等他说话,另一个声音从旁边传了出来。“让。让我们先离开,离开这里……”是拉曼爬到了布拉泽伊的跟前,用余下的手掌颤抖着拽住了他的斗篷。“老伙计,带……带我回去,然后,然后我们找齐兄弟,再杀回来!杀光这群不知死活的蠢货!还有那个该死的杂鱼!他,他……” 布拉泽伊甚至没有低头,只是冷漠地从拉曼的手中甩开了斗篷。对方的动作让骑士一愣,尚未说完的话卡在了嗓子里,就在这时,一道苍白的刀光从斗篷掀起的下摆中一闪而逝,猩红的血雾从骑士的脖子上喷了出来。 一两声短促的音节从拉曼的喉咙中挤了出来,他死命按着脖子上的刀口,直愣愣地仰头看着裹在斗篷中的布拉泽伊,抽搐了两下,瘫在地上不动了。到死,他也没想到,这次“简单”的任务,竟然会要了自己的命。 “就到这吧……”看着面前巍然不动的人群,布拉泽伊轻声说了一句,随后声音一挑,越过了人群。“如果你想立刻知道这个不幸的消息,我可以告诉你,他,活不了太久了……” 随着布拉泽伊的话语,隔在中间的人群在无声中辟出了一道缝隙。里面,扎尔已经爬到了乌勒兹的跟前,和加维拉一起,死命地按住了老月妖的伤口,可是无论怎么努力,殷红的血水却止也止不住。 扎尔的双眼死死盯住了那道高高的身影,云台上的四年,他从未在心底切切实实地听到那句话——我要杀了他,可就在今天,他听到了,而且清晰无比。 “想杀了我是么?我知道,你想……” 布拉泽伊的声音很轻很慢,“不过,现在缠绕住你的,应该是痛苦才对吧?”风帽下的黑暗在打量着扎尔,“来自失去朋友的痛苦,我看得出,你和他的关系远远超出了任务范畴……还有来自自身实力的痛苦,对么?面对无法战胜的对手,你恨孱弱无比的自己……” “闭嘴!”扎尔怒吼一声,心脏就像被人狠狠地割了一刀。 布拉泽伊点了点头。“不错,现在愤怒也有了……这两样东西,对你来说,的确非常需要……”他顿了顿继续道,“然后呢?想找我报仇是么?”他指了指地上拉曼的尸体,“我相信,通过他,你应该能找到我……” 他说着缓缓向后退去。“你很弱,非常弱……”随后环视了一眼面前的众人,转身走向街市的尽头。“但我可以等,等你变强,等你来杀我……别让我失望,小子……”很快,布拉泽伊的身影连同他的声音,一起消失在了黑暗之中。 战斗结束了,跪在地上的扎尔看着躺在加维拉怀中的老月妖,嘴里充满了苦涩,他甚至不知道该说些什么,只是用力按着乌勒兹的伤口,用力按着。 夜色拥着沉寂重新填满了往日的街市,围在乌勒兹身旁的众人纷纷低下了头。 “对,对不起,我……”一个精灵看着身旁的众人停了下,改口道:“我们,来晚了……” “没有,一点都没有……”乌勒兹抬着头,目光扫过一张又一张“熟悉”的面孔,他记得这些人,这些曾经被他救过的人。“这是,这是最好的礼物了……甚至比我的命,更加重要……”他咧嘴笑着说道,“让我看到了,自己的一生中,起码,起码有件事做的是对的……” “老鬼,不要再说了!”加维拉拼命摇着头,倔强地说道。 “别,别难过,我的孩子……别为我难过……”老月妖抬起手掌,在木精灵的眼睛上抹了一下,“我说过,死亡,对我来说并非惩罚,而是恩泽……”他望向加维拉的目光中充满慈爱,“活下去,我的孩子,照顾好自己,为了我……” 木精灵用力点着头,压抑住自己的哭声,可是眼中的泪水却像断了线一般不停落了下来,这是她唯一的亲人。 “扎尔……”老月妖微笑着,看着面前的扎尔。 “我在这,我在!”扎尔答道。 老月妖点了点头,艰难地从胸口的口袋中翻找了一阵,最后捏着半枚染满血水的金币,递了过去。“这是你应得的,孩子,你已经为了这个任务,做到了能够做到的一切……”他说,“拿着它,你对得起这个奖励,以及,曾经许下的承诺……” “不!不……”扎尔低着头,颤抖着,泪流满面。 “拿着!”老月妖直接将金币塞到了扎尔的手里,“就像你……你说的,即便面对着再残酷的命运,我们,也永远都有选择的权力……”他用力砸了下扎尔的肩膀,“我不知道你曾经发生了什么,也不知道你来到风崖城是为了什么……但是我知道,你不属于这里……” 他直视着扎尔,就像位严厉的师长。“记住,孩子……永远,不要忘了自己的选择!” “我以诸神的名义发誓,永远不会忘记……”扎尔的声音沙哑无比。 老月满意地点了点头,将目光投向了天顶的夜空之中,他笑着,眼中缀满了星辰。“知道么,我曾听人说起过,死亡来临的时候,只能看到潮水一般……涌向自己的黑暗……”他轻声自语着,平静无比,“但我要说,他们都错了……我看到了圣斯兰雪白的穹顶……我看到了共鸣广场上飘荡的落叶……” 老人的声音一停。“我,看到了,光……”说完,缓缓闭上了眼睛。 “父亲!!!” 木精灵的呼唤再也等不到老人的回应,街市之上,数十道身影围着他,躬身行礼,月光之下,寂静无声……(未完待续。) PS:感谢 江水上、冰炎狂舞、宇智波琰 三位朋友的月票,罗盘拜谢。 第二十六章 战后 一连数天,关于灰石角爆发的那场大战的传言在“定罪云台”上慢慢沉淀发酵。有人说那是十年以来,云台上发生的最疯狂,最惨烈的一场血战,数不清的鲜血染红了整条步道,半条街的住宅被彻底扯碎,负责善后工作的黑锋卫队甚至拉走了整整一马车的尸体…… 再之后,有人说“乌勒兹的消毒刀”的老板在那场战斗中死了,至于老月妖到底得罪了谁,没有人能给出一个准确的答案。其实对于很多人来说,传言的作用仅仅是给无聊的生活加上一点有趣的谈资,至于到底真相如何,他们永远不会关心。 但是对于真正知情的一部分人来说,他们大都选择了沉默。沉默是为了告慰逝去的灵魂,沉默是为了更快的遗忘——遗忘,是能够将“本我”与现实世界剥离开的另一种方法,很多贤者都曾这么说过。 不过,并非所有人都是如此。作为整个事件的当事人,扎尔对那场战斗的记忆只停留在了自己拽住了一个默哀者的手臂,要他立刻去找半精灵卡迪乌斯。然后,他就什么都不记得了,甚至这次,连梦魇都没有再次找上他——这不是个好像现象。 就在许多人的目光都聚集到灰石角的时候,生活在这里的居民却异常平静地度过着属于自己的日子。诊所门前的街市上,午后的阳光照射着一片略显繁忙的景象,许多因战斗而受损的住宅都在矮人工匠的指挥下,展开了修葺或是拆除工作。 但无论施工的矮人还是这些住宅的主人,甚至走在街市上的行人,他们都有意或是无意地避开了“乌勒兹的消毒刀”,就好像这栋缺了一角的二层建筑根本就不存在一样。这种诡异的气氛在共同的默契中竟然打成了微妙的共识,虽然看上去就像将脑袋扎进沙土中的鸵鸟一样,有些说不出的好笑。 诊所二楼的书房里,半精灵卡迪乌斯正站在靠窗的小桌旁,一边哼唱着不知名的小调。一边手法娴熟地调配着深绿色的药剂。他的身后,各种颜色封皮的书籍连同灰白色的尘土散落得到处都是,还没来得及收拾。靠近书架的书桌上,浑身缠满了绷带的扎尔正躺在上面。不过半精灵不知道的是,随着几下睫毛的轻微抖动,扎尔艰难地睁开了眼睛。 扎尔醒了,不过他有些后悔现在醒过来,因为意识重新清醒的同时。浑身上下无处不在的剧痛几乎让他有种想死的冲动,虽然他的状况距离死亡其实并不遥远。艰难地转动着眼球,他发现自己所在的地方并不陌生,当然,第一时间传进耳朵的小调,他也非常熟悉。 果然,当他的目光落向小调传来的方向时,他看到了那个熟悉的背影。扎尔轻轻吐出了一口气,他感到安心不少,想要说话。却发现自己的嗓子就像干裂的砂岩一样火热无比,完全发不出一丁点的声音。许久之后,一个完整的音节终于被他从喉咙深处挤了出来:“水……” 半精灵的小调连同动作瞬间全停住了,手中的量杯甚至磕碰出一声脆响。他猛地转过身,看向书桌上的扎尔,眼中的欣喜一闪而逝。“哈,你醒了?不错!醒了就好!”他怪笑一声说道,然后赶忙倒了杯清水,向扎尔走了过去。 杯中的清水顺着喉咙一点点咽下,微凉的触感从胸口扩散向四周。扎尔感觉自己就像拍打在沙地上的鱼儿一样,被扔回到了河里,瞬间活了过来。不过还没等他喝够呢,半精灵便将杯子拿开了。 “少喝点。你的伤势太重,”半精灵用手指在胸口比划了一下,“尤其是内脏,乱的就像麻绳一样。” 挣扎着点了点头,扎尔将脑袋重新躺在了桌面上。不过当他注意到半精灵略显憔悴的神色,以及凌乱得似乎好几天没有搭理的乱发。眼中竟像揉了沙子一样有些微微发热。“谢谢……”他歪着脑袋,低声说了一句。 卡迪乌斯端着杯子一愣,轻笑一声转身回到了小桌旁,他的调配工作还没有完成。“不要谢我!”他说,“看在主神的份上,如果你死了,我可找不到更好的苦力了,哈哈……”他笑着耸了耸肩。 扎尔翘起了嘴角,眨了眨眼睛,将话题转向了别的地方。“我,昏迷了几天?……”他问道。 半精灵的动作稍稍停了一下,似乎在回忆着。“五天了,今天是第六天……”他说着语气一转,似乎有些不满。“你应该庆幸,那个被你叫来找我的家伙不是个路痴,不然的话,只要再稍微晚上一点,能救你的就只有天上的主神了!” “抱,抱歉……”扎尔歪着头,又眨了眨眼睛,事实上这已经是他能够完成的全部动作了,其他被绷带层层困住的部位,甚至连动一下都要疼出一身的冷汗。“对了,这,这几天……没有什么麻烦么?”他有些担心“铁石兄弟会”的纠缠并不会就此结束。 “没有,什么也没有发生,除了外面那些装作什么也没有看见,一天到晚叮叮当当折腾着家什的家伙之外,这里平静的就像午夜的墓场!”老月妖瞟了一眼窗外忙碌的景象,不无讽刺地嘟囔了一句。 像是完成了手头的工作,半精灵拎着装满了绿色液体的玻璃杯,举到面前晃动了两下,随后放到了桌面上。“这几天里,唯一能让我感到满意的只有这个,”他说着指了指满桌的瓶瓶罐罐,露出了兴奋的笑容。“各种各样调配药剂的器皿,还有精细到牙齿的手术工具,你应该感谢它们的主人,如果没有这些东西,我不敢保证能保住你的命。” 扎尔听着,表情为之一黯,这些东西的主人,已经去世了,他在心底轻苦涩地说了一句。对面的半精灵转过了身,表情严肃地看着扎尔。“到底发生了事情?怎么会搞成这个样子?”他皱着眉毛说道,“当我来到这里时,你猜我看到了什么?” 卡迪乌斯的声音一挑。“满地的血水以及尸体,数十个站在那里一句话不说的疯子……”他说着翘起拇指向身后的墙壁指了指。“还有昏迷不醒的你,以及一只浑身是伤的木精灵!雌性!” 扎尔的目光一愣,刚刚清醒过来,浑浑噩噩的大脑竟然完全没想起来加维拉的状况。“她怎么样了?她叫加维拉。是诊所主人的养女……”剧烈的动作重新牵动了伤口,让扎尔的脸上现出一阵不自然的扭曲。“她还活着么?” “活着,不过也仅仅是活着而已……”半精灵撇了撇嘴说道,“虽然你满身是血的样子看上去比她吓人,但是。你的要害部位基本没有什么大问题。”他说着叹了口气,“至于她,她可就没那么走运了,身上的伤口处处致命,能撑到我赶来还没死,只能说主神眷顾。” “她醒了么?”扎尔追问道。 “没有,还在昏迷状态,”半精灵说道,“呓语、叫喊、哭泣、撕扯、抵抗……这丫头就像疯了一样。为了防止她在昏迷中咬断自己的舌头,我在她的嘴里垫上了软木。并且将她绑在了床上。”他说着摇了摇头,“至于她能不能醒,什么时候醒,我帮不上忙了,只能看她自己。” 扎尔慢慢地躺了下来,他完全能够理解加维拉的表现,她的父亲去世了,而且被人杀死在她的面前,这样的打击自己也曾经历过。那种绝望与悲伤的梦魇会折磨一个人很久很久,这样的伤口永远不会愈合。只能等流干了泪水与血液,痛楚渐渐麻木之后,将他放在心底的角落,不去看它而已。 短暂的沉默之后。半精灵的声音再次响了起来。“到底发生了什么?”他再次问道。“你的任务呢?怎么样了?” 任务?扎尔的目光落在了书桌角落上放着的半枚金币,很亮,甚至有些刺眼。“算是,完成了吧……”他低声说了一句。但问题是,任务真的完成了么?不知道,扎尔给不出这个答案。仿佛心底最柔软的地方被刺痛了。 “完成了?”半精灵的声音有些诧异,“那你们……” “遇上了一个非常可怕的对手。”他将目光从金币上收了回来,闭上了眼睛,不敢再看。温热的液体在眼中盘旋着,他用力眨了眨眼睛,将话题扯到了别的地方。 半精灵皱紧了眉头。“是那个将……将加维拉打成重伤,然后在你身上划出了十几道口子的家伙么?” 扎尔点了点头,对于卡迪乌斯能够分辨出自己身上的伤口来自不同的两人,他并不感到意外,事实上,半精灵对于伤口的敏感程度远超一般的医师。“没错,就是他……”他尽可能地描述道,“始终裹在斗篷里面,我拼尽全力也仅仅划伤了他一剑,而且,这一剑连伤势都算不上……” “你在开玩笑是么?”半精灵虽然这么说道,但他的表情更严肃了。 扎尔咧出一抹惨笑。“我也希望自己是在开玩笑,但是没有,绝对没有……”他回忆着自己和布拉泽伊交手的那一瞬,“当我砍中他的时候,他的身体竟然变成数道快到不能再快的残像,交织着像风一样掠过了我的身体,然后……” “然后你就被整整划出了十二道口子是么……”卡迪乌斯竟然将扎尔未说完的话接了过来,一边说着,一边将手掌按到了额头上,用拇指和中指揉搓着两边的太阳穴。 “你怎么知道?”扎尔有些吃惊地问了句。 “就算我是半精灵,我也是精灵,小子!”卡迪乌斯有些烦躁地说道,“这个技能名叫‘幽影杀戮’,是木精灵刺杀武学系统的最强技能,除了接受‘自然恩赐’的精灵之外,其他人完全不可能学到,而且也根本学不会!” 扎尔一愣,想起了布拉泽伊手中那柄弯刀,和他见过的精灵弯刀几乎没有太大的区别,只是更狭长了一些。“他果然是精灵么?怪不得他用的弯刀那么像精灵的造物……” “你说什么?!”扎尔的话被半精灵打断了,“再说一遍,他用的什么武器!”卡迪乌斯盯着扎尔追问道。 “弯刀,狭长、锋利,来自精灵国度的弯刀。我可以肯定。”虽然不知道半精灵的表现为什么这么激动,但扎尔还是立刻答道。 半精灵听到扎尔的答复,竟然笑了,甚至吹声下口哨。“你是想告诉我,你们和一个能用弯刀发动‘幽影杀戮’的家伙干了一架,对么?”他说,“如果这样的话,你们能活下来,的确是个奇迹,跟我是否能救活你们,根本无关。” “什么意思?”扎尔问道。 “发动‘幽影杀戮’的常规武器是匕首,不是弯刀,因为匕首更加灵活,更加好控制……而且一次完整的攻击是七下,而不是十几下……”半精灵看着扎尔说道,“就算我不说,你也能明白这意味着什么。” “意味着他对弯刀的控制力甚至远超常人使用匕首……”扎尔艰难地自语道,目光有些出神。 半精灵点了点头。“没错,无论是力量、技巧、协调程度、还是控制力,这个人的实力都远远在你之上,”卡迪乌斯似乎在思考着什么,继续道,“据我所知,就算在奎林斯纳,能用弯刀发动‘幽影杀戮’的人,也不多。” “阿纳托尔……”不知为什么,扎尔的脑海中闪过了那位游侠将军的身影。 “你说什么?”卡迪乌斯的目光突然一亮,本来慵懒至极的身体突然绷得笔直。“你说阿纳托尔?你见过阿纳托尔?风语者?!” “是,就在来到风崖城之前,我见过他,在月出森林。”扎尔答道。 “你怎么没跟我……”半精灵说了一半停了下来,自嘲地摇了摇头,“不……不怪你,在这里,没人会问起对方的过去……”他说着深吸了一口气,竟然有些紧张,又有些急切,“将军他,他怎么样?……” 虽然有些疑惑,但扎尔还是尽可能地描述出了和阿纳托尔见面时发生的一切,说道他一人止住整支贝伦铁卫铁卫时,半精灵竟然狂笑起来,大骂着贝伦人的不知死活。到最后,卡迪乌斯的脸上已经布满了泪水,眼中充满了回忆的柔光,愣愣地看着窗外。 “将军大人当然能做到……伟大的阿纳托尔……不朽的奎林斯纳……”半精灵喃喃低语着,将手颤抖着按在了胸膛上,“你的心如利箭,在风中笔直地飞翔……”(未完待续。) 第二十七章 线索 每个人都有一个与生俱来的朋友,当你需要幸福时,她会给你甜蜜;当你需要骄傲时,她会给你勇气;她并不总是对你露出微笑,但却永远在那里不离不弃;她有个美丽的名字,叫“回忆”。 安静的书房中,半精灵站在窗前,将目光远远投出去,隐没在高低起伏的屋顶与淡蓝天色交接的地方。他的眉峰时而皱紧时而放开,似乎在讲述着不同的故事,有时隐隐现出了一股杀气,就像暴雨中滚动的风雷,有时又流露出一抹温柔,就像溪水中飘荡的落叶……最后,半精灵的眼睛缓缓闭上了,似乎“回忆”止住了呢喃的低语,远去了,消失在刻满眼角的皱纹之中。 躺在书桌上的扎尔只是静静地看着,并不想说话,更不想打扰卡迪乌斯的思绪。来到这里的每个人都有自己的过去,但这些往事不是用来满足别人的好奇心的,而是留给自己,慢慢怀念,或者铭记。 许久之后,半精灵长长地叹了口气,当他再次睁开眼睛时,已经恢复了本来的样子。“抱歉,你需要理解一位上了年纪的老家伙,总喜欢回忆过去的毛病。”他说着干笑了两声,继续道:“刚刚我们说到哪了?”他拍了拍额头,“恩,一个实力非常强大的对手。估计是个精灵,对么?” “是的,没错。”扎尔跟着转移话题道。 “然后呢,你准备怎么办?”半精灵话锋一转,“杀了他,对么?”他搓着下巴笑道。 扎尔很自然地点了点头,语气异常坚定。“没错,杀了他。” “哈!以戈琳蒂娅之名,我竟然毫不意外!”半精灵说着,将目光看向了扎尔的右手,“你的身上发生了一些变化,你的左手受伤极重。如果不是肌肉过度疲劳,就是外伤所致。”他说,“我倾向于前者。” 扎尔没打算否认。“是的,具体细节我曾发誓不能透漏。但是的确是个全新的战斗技巧。”他斟酌着解释道,“名叫‘死亡之愿’,效果是提高肌肉的爆发力与反应速度,有些类似‘风暴藤溶液’……” 半精灵的双眼亮了起来,看向扎尔的目光就像盯着一个崭新的玩具。“竟然还有这样的技巧?小子。是在任务期间得到的么?如果是的话,这样的收获可比银台或者积分更加划算!”他说道,“你现在最缺少的就是进一步强化身体的时间,尤其是面对实力更强的对手,身体强度这一项非常关键,这是怎么也无法规避的问题。” “但是,通过常规途达到这个目的,起码需要数年甚至更长的时间,无论是你想杀了那个家伙,还是马上就要开始的‘鲜血竞技场’。我们的时间都已经来不及了。”卡迪乌斯说着又问道,“说吧,你现在需要解决的难题是?……” “同时开启‘钢铁之心’与‘死亡之愿’所带来的负担实在太大,而且持续时间过短。”扎尔很认真地看着半精灵,“我希望你明白我的意思。” 卡迪乌斯皱紧了的眉头突然放开了,他当然明白扎尔的暗示。虽然无法了解“死亡之愿”的细节,但是作为扎尔的导师,半精灵非常清楚“钢铁之心”的关键点在哪,只要稍微联想一下,就不难猜到两个技能的共同点了。 “精神强度是么?如果这是你需要的。那么我想我应该可以重新制定一套针对性较强的训练方案。”半精灵点头说道,“给我点时间吧,让我想一想。” “没问题。”扎尔表示理解地眨了眨眼睛,“对了。乌勒兹先生的遗体呢?没有被黑锋卫兵拉走吧?” “那个老月妖么?”半精灵看到扎尔点了点头,继续道:“没有,暂时停放在地下室,我稍微处理了一下,短期之内不会有问题。”他说着看了眼身后的墙壁,扎尔明白卡迪乌斯的意思。他这么做的原因是想等着加维拉醒过来,由她亲自埋葬他的父亲。 半精灵顿了顿,又说道。“我想你还要问另一具尸体吧?”他皱了下眉头,“按照你带来的口信,那个家伙的尸体我也留下来了,一个人类,从伤口上看,你废掉了他的手脚,那个用弯刀的精灵夺走了他的命。” “没错,就是他。”扎尔补充道,“而且还是个秩序骑士。” 卡迪乌斯轻笑了一下,有些不屑。“然后呢?看在戈琳蒂娅的份上,请不要告诉我这个老家伙,这个人类和拿弯刀的精灵有关系。”他说,“这可不是什么好消息。” 扎尔一愣,似乎有些不明白半精灵的意思。“恐怕,的确有关系……他们很像是伙伴之类的,但的确是精灵一刀结果了他的性命。”扎尔解释道,“那个精灵走的时候曾对我说,如果想报仇的话,这具尸体应该会给我些线索。” “哈,好吧,这是我今天第二次说,以戈琳蒂娅之名,我竟然毫不意外!”半精灵调笑着说了一句,“不过这反而能够解释为什么你的对手会有这样的实力了……” 卡迪乌斯的话让扎尔越来越疑惑。“我不明白……” “小子,你惹上了麻烦,大麻烦!”半精灵说道,“不过那弯刀的家伙的确没有说错,这条线索非常好找,甚至你想故意忽略掉都不可能。” “你是说‘铁石兄弟会么?’”扎尔问道。 半精灵做出一个夸张的表情。“我也希望是,但是抱歉,跟你的麻烦比起来,这个见了鬼的兄弟会渺小的就像大树下的蚂蚁。”他说着转身向书房的木门走去,“等我一下吧,我去拿点东西,恩,就是你所说的‘线索’。” 没等扎尔开口询问,半精灵已经随手关上了房门,只剩下躺在书桌上的扎尔皱紧了眉头,脸上写满了迟疑的神情。布拉泽伊留下的线索到底是什么,才会让半精灵发出这样的感慨?到底自己惹上了什么大麻烦,又或者,老月妖惹上的麻烦是什么?扎尔在不停自问着,但却找不到一丁点的答案。 没过多久。当半精灵重新回到书房时,扎尔看向对方的目光明显一跳。确切地说,将他的目光吸引过去的是卡迪乌斯手里拿的东西——一只套在拳甲里的手掌。“你,怎么把他的手拿来了?等等。右手?”扎尔古怪地问道:“你把他的右手也砍下来了?!” 半精灵很自然地承认了。“当然,难道你要我把整个尸体都搬来么?除非我疯了!”他耸了耸肩,“线索在哪就砍下哪,如果在脑袋上,我完全不介意拎着他的脑袋回来。”他走到了扎尔面前。将拳甲翻了两下,最后把手背的位置递到了扎尔面前。“这个徽记,认识么?”他指着拳甲上的“闪电山峰”说道。 “当然,‘铁石兄弟会’的徽记。”扎尔看了一眼,将目光重新落在了半精灵的脸上,这是他早就知道的,而且也算不上什么线索。 “没错,不过这个呢?”卡迪乌斯说着,将骑手的手掌从拳甲中拽了出来,再次将手背递到了扎尔的面前。这次。扎尔的目光愣住了,因为他看到了苍白的皮肤上,刻着一副缀满了繁琐花纹的等边黑十字。整个图腾就像直接雕刻在皮肤上一样,漆黑的,狰狞无比。 “这才是对方给你留下的线索。”半精灵皱着眉头,看着疤痕说道,“这也是个徽记,你知道代表着什么意思么?” 扎尔目光还在那几道疤痕上,直愣愣地摇了摇头。很快,卡迪乌斯告诉他了答案。“‘定罪云台’执政官麾下的‘裁决之手’!” 扎尔突然瞪圆了眼睛。扭头看着半精灵。“你是说?……” “没错,站在‘铁石兄弟会’后面的组织是‘裁决之手’,”他略带讽刺地说道,“或者说。兄弟会的实际操纵者是我们的执政官,巴贝托?弗里恩大人。”他说着,厌恶地将拳甲和手掌扔进了小桌旁的垃圾桶里。“也只有他,才能同时找到一群高手为他效力。” 他说着脸上带上了一丝戏谑,看着扎尔。“不过还有个好消息,你只要参加‘鲜血竞技场’。并且成功击败所有的参赛者,最后很有可能再次遇到那个那弯刀的家伙!”他笑道,“这样一来,你甚至不用分心应付两件事了!不是么?” 扎尔似乎并没有听到卡迪乌斯的话,只是愣愣看着垃圾桶,摇了摇头。“奇怪……”他轻声自语道。 “奇怪?奇怪什么?‘裁决之手’不可能绕过执政官独自发展自己的势力,这不但没有必要,而且非常危险,他们本身就是云台的特权阶层。”卡迪乌斯说道,“至于‘铁石兄弟会’,这么一个曾经只在灰石角活动小帮会,如果没有大人物站在他们身后,他们根本不可能发展成今天的规模,甚至垄断‘甜蜡’的买卖?想都不要想……” 半精灵的语气有些玩味。“只是原来没人知道他们背后站着的是谁,不过恐怕更加不会有人想到,执政官的爪子竟然伸到了这里。”他停了停,继续道,“这可是他的身份,不该做的事情……” 半精灵刚说完,发现扎尔还是有些发愣地摇了摇头。“怎么了?想什么呢,小子?” “我不怀疑执政官是兄弟会的幕后老板……”他说着,皱紧了眉头,“我奇怪的是,这个黑色徽记,我似乎在什么地方见到过……” “见过?”半精灵的声音有些惊异,“这个‘制裁十字徽’可不常见,你确定没有看错么?” “不不不……我一定见过,因为太特殊了……”扎尔很肯定地摇了摇头,他非常确信自己一定见过这个十字徽,问题是,不管他怎么回忆,那个模糊的印象就像飘荡在脑海边缘似的,似乎印象深刻,却又怎么也想不起来。 扎尔躺在书桌上不停在脑海中寻找着,渐渐的,他感到自己的脑袋越来越疼,额角渐渐布上了一层细密的汗珠。“该死,我怎么就是想不起来在哪见过呢!”他突然沮丧地暗骂了一句,被绷带捆住的右手重重地拍在了桌板上。 咚的一声,手上传来的剧痛让他的脸孔不自然地抽动了两下。就在半精灵想要劝说扎尔放弃继续思索,等好起来之后再说的时候,扎尔眼睛突然瞪圆了,挣扎着想要看向自己的右手。 “这里,就是这里!我想起来了!”他对卡迪乌斯喊道,“上次受伤的时候,我就在这间书房里修养!那几天我曾在乌勒兹放在桌面上的一本大书里,无意间看到过这个徽记!”他用力拍打着书桌,“就在这上面!绝对不会错!” 半精灵也愣住了。“你在这里看到过?!”他扫视了一圈满地狼藉的书房说道,“你是说这间书房里应该有一本大书,上面画着‘制裁十字徽’是么?”他低声道,“这,就有些不寻常了……” “是的,我看到过那本书,很厚,上面写满了文字与图解,”扎尔也扭着头四下寻找着,“但我不确定是否那本书就存放在书房里。” “不会,如果是用来诵读的祷言经卷,那就有可能在卧室或者其他什么地方……”卡迪乌斯已经低头在地面散落的书籍里面翻找了起来。“但如果是这位老医师的手术笔记,或者其他需要常常用到的工具书的话,他不可能将其带离书房,因为那样会给记录书写带来极大不便。” 渐渐的,半精灵将搜索的范围从地面上散落的书籍慢慢扩大到了书房的每一个角落,任何一个可能用来藏匿的地方他都没有放过。书桌的抽屉是否还有夹层,墙壁的挂画后面是否还有暗格,甚至窗台的木质包边是否设有机关等等…… 除了将扎尔掀到地上之外,他几乎将整个书房倒了过来。不过令人沮丧的是,当半精灵捶着自己的腰部重新站到扎尔面前时,除了满头的大汗以及沾满了全身的尘土之外,并没有其他任何收获。 “也许,真的不在书房里。”扎尔看着半精灵有些抱歉地说道,至始至终,他都没办法出力,只能躺在桌面上焦急地看着。 半精灵咧着嘴,一下又一下地砸着肩膀。“不,一定在这里,只不过我们没找到而已……”他拧着眉头轻声说道,“月妖族非常重视逻辑性与条理性,他们不可能将属于工作范畴的书籍带出书房,这是他们的优点,也是令人烦闷的缺点……” “而我们这位乌勒兹先生,恐怕更加固执……最典型的月妖族人……”半精灵看着地上的书籍,“星相学、解剖学、炼金术、医学、地理学、古典大陆历史学,这位固执的老月妖,还是位学者,恩……学者……” 卡迪乌斯似乎想到了什么,突然定住了。“等等,他是个学者,对么?你知道他在什么地方学到这些东西么?”他背对着扎尔问道,没有回头,“我是说,这样一位博学的老学者,不可能全靠自学吧!” “他曾经在圣斯兰学习了很久。”扎尔立刻答道,这不是一件值得隐瞒的事情。 “哈!圣斯兰!元素之城!我早该想到的!”半精灵大笑一声,抬头盯住了书房的一个角落。“隐匿于神圣之中,不可亵渎,不可倦怠……对于老月妖来说,他的工作就像他的信仰……”卡迪乌斯说着,抬脚向盯住的方向走了过去。“我早该想到的,早该……” 与此同时,扎尔用力扭着头,顺着半精灵的目光望了过去。只见靠近窗子的角落里,橘色阳光洒下的地方,立着一尊悲悯而又散发着无限威严的,智慧女神侧身像!(未完待续。) PS:感谢 宇智波琰 的月票,多谢了,罗盘拜谢 第二十八章 发现 坐落在墙角处的是一尊智慧女神加芙蕾尔的侧身像,她微垂着头,表情肃穆。头顶上方雕刻着象征四系元素的菱形晶体,从细致优美的法衣中伸出的手掌上,分别持着刻满了符文的筒形经卷,还有一根杖头上雕刻着放射状光线的长杖。 整尊雕像体积非常庞大,几乎与垂直的墙壁融为一体,成了书房最重要的组成部分之一,而且雕工极其精湛,无论是女神的神态还是法衣的纹理,都表现出了最为圣洁的美感。此时,雪白色的石料被窗外的阳光镀上了一层柔和的光晕,不知是错觉还是如何,你似乎能在她脸上晕散出的光芒中,看到无限的悲悯,与好像来自至高天堂的威严。 通常来说,在的书房中摆放一尊代表着自己信仰的主神造像是一件非常普通的事情。这样的习俗在艾洛林大陆上随处可见,所以当扎尔和半精灵开始寻找那本大书时,几乎完全忽略了墙角的雕像。 其实就是扎尔本人,在上次修养的时候也没有对其产生太多的关注,一方面因为自己的信仰体系与智慧主神无关。另一方面,对于他人有可能要进行早晚祷告的神祗造像,最好还是保持一定的尊重与距离,因为无论对于哪个种族来说,这都是一件相对**的事情。 不过由半精灵这么一提醒,扎尔反而觉得这尊神像的确是个非常不错的藏匿地点,起码从老月妖的行事风格上看,他极有可能这么做。 在神像面前止住脚步,半精灵抬头仰视着智慧主神的造像,他稍稍静默了一会,轻声说了句。“请原谅我的不敬,以寻找真相之名……”说完抬手在基座与神像上轻轻敲了敲,随之而来是几声沉闷的轻响。“致密的石料……似乎没有暗格或夹层的存在……” “也许我们找错了?”扎尔看着半精灵的背影说道。 “也许吧……”卡迪乌斯说着,倒退了几步,弯腰从地板上随意扫了几把。抓起了一蓬白灰,再次走到了神像跟前。“隐秘无踪的东西只要存在,就必有留痕。就像在森林中寻找一片落叶,可怕的并不是广袤的森林。而是我们是否能够找到正确的方法……”半精灵自语着,抬起手掌一吹,只见缭绕而起的尘埃激荡出去,翻滚着,涌向了主神的造像。 “然后……”半精灵的声音渐渐走低。一双鹰隼般的眼睛从上到下,一点一点地过滤着神像的每一寸纹理。躺在后面书桌上的扎尔屏息凝视,不敢发出一丝声响,直到卡迪乌斯的目光陡然一跳,半精灵略显兴奋的声音再次响了起来。“用你的眼睛,发现它……” 说着,半精灵伸手攀住了神像手中经卷的圆头——那里被灰尘覆盖的地方有些不自然的扭曲,看上去就像一两处残缺的指纹。先是拽了拽,眼见纹丝不动之后,卡迪乌斯轻轻向后拧了一下。 “咔……” 突然传来的来的一声闷响让半精灵和扎尔同时一惊。只见神像方形基座的上缘,面对半精灵的石质封边竟然向外弹出了一道缝隙,看上去就像因机关而打开的石质抽屉一样。 “小心,乌勒兹先生还是位药剂师……”扎尔在后面立刻提醒道。 半精灵伸出两根手指在封边上抹了一下,发现没有一丁点灰尘的存在。“放心吧,如果是手术笔记或者工具书的话,一定会时常翻阅或者书写,”他笑着说道,轻轻将“抽屉”拉了出来,“保存这种物品的方式一定和陵墓或者宝藏不同……后者不希望受到外来者的打扰。而前者么,除非我们的老月妖连自己都要防备,不然他不会设置一些奇奇怪怪的东西的……” 半精灵说完,双手伸进了“抽屉”。稍稍用力,从里面捧出了一本厚重的大书。“我想,你说的应该是这个……”他转过身来,将大书在扎尔的视线中晃了两下。 黑色的皮质封面,黄铜镶嵌的封角,微微泛黄的。似乎由手工撕裁的羊皮纸,扎尔几乎一眼就能断定,这本大书就是当初他曾在书桌上看到的那本。“没错,就是它,绝对不会记错!”他说。 “的确,这么一本大书,想记错都是件非常困难的事情……”半精灵怪笑了一声,似乎对月妖族近乎偏执的书籍装订方式有些难以理解。“也只有月妖或者人类,才如此喜欢严格意义上的‘书’!兽人会将文字写在兽皮或者兽骨上,矮人会用轻薄如纸的石板,埃瑞克人钟爱着他们的‘铁纹’……而我们木精灵,魔纹古树的树皮与宽大的叶子才是最好的选择!优雅、轻便、千年不腐……赞美戈琳蒂娅的恩赐……” 在扎尔对此报以苦笑的同时,半精灵嘭的一声将大书放到了书桌上。“来吧,让我们看看这本装饰奢华的大书里面都有些什么。”他说着,哗的一声将大书的一部分翻到了另一边,当然,扎尔也满心好奇地扭着头,将目光落到了一张张翻动的羊皮纸上。 这是一本用月妖族的伊洛希语写就的书籍,饱含着数不清的图解、注释、图表、以及大量门类驳杂的手术笔记还有解剖学图例。稍稍过了一会,扎尔便头痛欲裂地将目光从上面移开了,他对伊洛希语并不精通,应付一些日常交流还没什么问题,翻看这样专业性极强的书籍,就有些吃力了。 不过半精灵的神色却随着不断流淌在房间里的翻书声,渐渐变得凝重起来,这样的变化同样引起了扎尔的注意。“怎么了?”他向卡迪乌斯问道。 半精灵皱着某头,摇了摇头。“没有,没什么……”没等说完,他便解释道,“不,我是说……看在戈琳蒂娅的份上,这本书是个价值连城的宝贝!见鬼,这位乌勒兹先生可不仅仅是位学者,说他是天才也毫不过分……” “数百种经过试验验证有效的高阶药剂、数十种闻所未闻的多元合剂、数不清的手术笔记、专业到令人发指的解剖学图例……甚至这本书里还有专门的单元涉及到了正统神学与古典主义哲学……”半精灵翻书的速度越来越快,声音也越来越高。 “这家伙是个不折不扣的天才!然后,你告诉我。这样的天才没有被人举过头顶,反而窝在风崖城几十年!哈,多么可笑啊!就算他犯下再大的错误,与其贡献相比。也完全不值一提!”半精灵再大声讽刺道,“更可笑的是,他最后被人杀死了!被一群满脑子泥浆的蠢货杀死了!哈哈……他们甚至不知道什么是高阶药剂学!” 听着半精灵歇斯底里的咆哮,扎尔沉默着没有说话,或者说他根本不知道该说什么好。老月妖是天才么。扎尔完全不会否认,虽然导致乌勒兹来到风崖城的“退魔者合剂”,他没有亲眼见到过。但是另一个成品,扎尔可是亲身领教过的,而且差点死在那瓶红色的小药水上。 至于老月妖犯过错误么,扎尔也不会否认。虽然扎尔不能完全认同半精灵实用主义者的观点,但是,他同样认为,无论出于什么理由,乌勒兹的都不应该被人残忍的杀死。这也是扎尔始终坚持着必须为老月妖报仇的重要原因之一。 就在扎尔微微出神的时候。半精灵的咆哮突然停了下来。“这是什么东西?”他的声音有些疑惑,拿着一张夹在书页中,随着翻阅突然卷起的纸片说道。“这似乎不是老月妖的笔迹……”他的话语吸引了扎尔的注意力。 扎尔的目光落到了大书停住的那一页,突然愣住了,他看到了那枚用鹰羽笔细细勾勒出的黑十字——和秩序骑士手背上的一模一样。“就是这一页,就是这个黑十字!”他用下巴点向羊皮纸,大声说道。 “的确是‘制裁黑十字’……”半精灵皱着眉头说道,随后晃了几下手中的纸片,“那这个呢?用大陆语写的,应该出自其他人之手。” 扎尔想起了老月妖提起的配方。有些艰难地低声说道:“这应该就是乌勒兹先生被杀的原因……一个不完整的药剂配方。” “配方?”半精灵有些疑惑地看了看纸片上的字迹,“沙行兽的毒腺、幽雾藤、燃星草、夜石晶粉……还有许多根本没听说过的材料……你说这是药剂配方?”卡迪乌斯脸上露出了难以置信的神情。 扎尔点了点头。“没错,是乌勒兹先生从‘铁石兄弟会’那里接受的最后一个委托,”他说。“一个非常奇怪的配方,只是药基的部分,其他的我也不清楚……但似乎因此才让老月妖和兄弟会产生了矛盾,最后导致他被杀。他把这个成品称为不可饶恕的错误……” 扎尔停了停,继续补充道:“至于成品,我已经领教过了。效果非常夸张,可以让一个重伤的家伙重新获得成倍增长的战斗力以及活力。”他用目光扫了下自己示意道,“我被打成这个样子,也与这个成品有关。” “可以让一个重伤的家伙重新获得战斗力?”半精灵挑了挑眉毛,有些吃惊地说道,“如果不是你亲口告诉我,我会把这样描述当成梦话的,”他看着手中的纸片,“类似的战斗技能在各个种族的赐福之力中不是没有……” 卡迪乌斯思索道。“比如我们精灵族‘自然恩赐’中的‘风之守护’,可以瞬间提升释放者的战斗力……”他说,“但是完全不依靠赐福之力,甚至精神力量,仅用药剂达到这个效果,未免有些骇人听闻。” 扎尔没有反驳,因为他起初也无法想象,乌勒兹所说的成品竟然是这个效果。“我也不愿相信,但事实就是如此。”他说着,将目光重新落到书页上。“上面还有其他什么信息么?” 半精灵将纸片放到了一旁,继续顺着老月妖的字迹念了下去。“他的字迹比较潦草,我看看……”他辨认道。 “这个配方出自什么地方?” “为什么调配方式这么奇怪?” “主神在上,这份如此复杂的配方,仅仅是效果打折的‘风暴藤溶液’么?见鬼!” “不对,一定不对……难道配方不全?该死的兄弟会……你们到底要我调配的是什么?……” “……” 半精灵的声音突然停了下来,扎尔有些奇怪的问道:“怎么了?为什么不念了?”与此相对的,卡迪乌斯的脸上显出了一丝挣扎的神情,似乎有些犹豫。不过他最后还是将大书立了起来,直接摆到了扎尔面前。 在整个羊皮纸中间的位置上,扎尔看到了一个用无数道深浅不一的笔迹,重重框出的一个名字:斯佐涅的水晶酒坊。后面还跟着一句笔迹凌乱至极的话语,“惩罚我,光明之体……惩罚我,天上的主神!我究竟干了什么!干了什……”这句话没有写完,便在一簇粗圆的墨迹中结束了,似乎老月妖写到这里时,情绪已经完全崩溃。 在这些笔迹的下面,才是那枚“制裁黑十字”,并且再次出现了一段深深写下的话语。“以加芙蕾尔之名,诸恶?必败……”然后隔了一行,“我以自己的鲜血与生命,在天堂与地狱中的诸神面前发誓!你们的罪恶,必须受到惩罚,必须!” “即便,付出我肮脏的生命,也在所不惜!” 扎尔看完了,深吸了一口气,他似乎能从透过纸背的力道上,体会到老月妖的愤怒与绝望。“他知道了成品是什么,也知道了兄弟会的背后是执政官……”他哑着嗓子说道。 “他有自己的计划,而且,非常危险,”半精灵说着,停了下,“但他并没有完全告诉你实情,对么?” 扎尔摇了摇头。“也没有告诉加维拉……” “知道的越多,反而越危险……”半精灵吐出了一口气,“他让你完成了任务,对么?看来他更不希望,你们为了给他复仇,搭上自己的命……”他说着轻笑了一下,“我不该让你看到这个名字,我不该……” “晚了,在他们杀死老月妖的时候,就已经晚了。”扎尔反而笑了,他不用再去找什么线索,一切,就这么直白地摆在自己的面前——斯佐涅的水晶酒坊。 “你打算怎么办?” “养好伤,找出真相,杀回去!” “哈,这是今天第三次,以戈琳蒂娅之名,我竟然毫不意外!”半精灵笑着唰的一声将那张写着地名的书页撕了下来。“以‘善良伟大’的扎尔来说,你会将这本书还给加维拉,因为这太过重要,是老月妖最珍贵的遗产。”他一边说着,一边将配方和撕下的书页叠到了一起,放进了口袋,“而且,你也不打算将那个木精灵牵扯进来对么?” “哈哈,没错!”扎尔大笑着说道,“您可真了解我,导师大人!” 半精灵也笑了,回身拿起了小桌上的绿色药剂,端到了扎尔面前。“赞美主神,我竟然在‘定罪云台’上看到了良知!”他讽刺了一句,“小子,你不如改名叫‘英雄’算了……或者写在脑门上也行!” “好吧,我当你是在赞美我……”扎尔说着,张开嘴巴任由半精灵将喝了整整四年的药水灌了下去。不过这一次,他在里面尝到了一些奇怪的味道。“这是什么?” “能让你快点好起来的东西!很陌生么?”半精灵奇怪道。 “不,我是说里面加入的别的东西。” “哦,那个,能让你闭嘴,好让我安静一会……”半精灵耸了耸肩,满不在乎地说道。 “谢谢!”扎尔的嘴里蹦出了最后一个音节,随着越来越沉重的眼皮,他微笑着昏睡过去。(未完待续。) 第五卷风崖的印记 第二十九章 蝰蛇 接下来的几天,扎尔基本都是在半睡半醒的状态下度过的。期间并不是没有好消息,比如说半精灵很快开发出了新的“精神韧性”训练技巧,并给它起了一个非常动听的名字,叫“思维落叶”。 这个技巧没有任何提高战斗力的功效,单纯是为了强化扎尔的精神强度而设计的。用半精灵的话说,扎尔需要将大脑的主体想象成一棵大树,然后将脑力分成尽可能多的独立存在,分别跟住从枝头落下的叶子,越多越好,直到完成全部六百多片叶子的运行轨迹,就算训练完成。 不过无论是半精灵还是扎尔本人,都没指望这项训练能够有全部完成的那一天,能够跟住一半数量的叶子就可以了,换句话说,能够独立支配全身一半的肌肉,已经足以爆发出极大的力量了。 于是躺在书桌上的扎尔又有了新的训练内容,而且比以往的强度更大,更夸张。事实也同时证明,半精灵在折磨扎尔的方面的确有着无与伦比的天赋与智慧,而且,从他满面红光的脸色上看,半精灵的确非常热衷于此。 另外一个好消息是加维拉终于醒了,就在扎尔和卡迪乌斯那场书房中谈话的三天后。这样的变化让扎尔一直悬在空中的心脏终于缓缓落地,他甚至在半精灵的搀扶下前往探视了一次。不过扎尔发现木精灵比以前变得更加沉默。而且他还在加维拉的眼中看到了不曾有过的东西。 扎尔对认识那个东西,它的名字叫“仇恨”。就像曾经出现在自己眼中的一样,仇恨的烈焰在木精灵的体内疯狂滋长着。蔓延在皮肤里,却变成了狰狞刺骨的冰冷。扎尔对这种感觉非常熟悉,这团烈火会慢慢烧光接触到的一切,唯一的问题仅仅是,毁掉的到底是自己,还是别人。 那场会面进行的并不愉快,一方面扎尔不知道该怎么开口。另一方面,加维拉似乎根本没有进行对话的意愿。她需要安慰么?完全不需要。扎尔非常清楚这一点。这种时候的安慰除了能让安慰者感到良知上的虚假慰藉之外,并不会给被安慰者带来任何益处。也许,“安慰”这种东西本身就是无关者释放善意与理解的说辞罢了,毫无用处。conAd1(); 关于加维拉。扎尔曾向半精灵提出过自己的请求,他希望卡迪乌斯能够成为木精灵的导师,为她提供进一步的战斗指导。因为扎尔很清楚,半精灵的训练水平远非自己看到的这样,也许是受限于种族信仰问题,卡迪乌斯没有办法将所有的技巧传授给身为外族的扎尔。 但对加维拉就不一样了,她在这方面不会有任何阻碍,而且,扎尔在与卡迪乌斯的谈话中了解到。加维拉应该没有接触过“自然恩赐”的高级战斗技巧,她能学到的已经是“定罪云台”有限的资源内,能够教给她的一切了。 对于扎尔的请求。半精灵并没有表示出接受或拒绝,从这些天的解出来看,卡迪乌斯并不讨厌这个冷漠高傲,但是本质并不邪恶的木精灵孤儿。他只是问了扎尔两个问题,一个是,“你确定要给自己的竞技场之旅找个对手么?她的底子可不比你差。很有可能你会在以后的比赛中败在她的手上。” 另外一个问题。“你是想在复仇失败,甚至被‘裁决之手’杀掉之后。给我这个老家伙找个安全保障么?如果这样的话,大可不必,没人会对一个酒鬼半精灵感兴趣的……” 而扎尔则摇了摇头,说出了自己的理由。“不,我只是想给她找到一个可以活下去的目标……”他这么说的时候,其实想到了当初的自己。如果不是作为“清除者”在另一条命运丝线上执行了一次任务,最后被虚无之主踢回到自己的身体里,恐怕自己已经死在“激流勇士号”上了。 当仇恨面对着近乎绝望的现实时,最后的结果只会烧死不停煎熬的自己。这是扎尔亲身体会过的结论,他不希望加维拉的下场变成这个样子,无论是作为老月妖留在世间的女儿,还是自己在云台上唯一能称为“朋友”的存在,他都不希望对方的结局如此。 对于扎尔的请求,半精灵没有再说什么便揭过了,扎尔知道,卡迪乌斯的态度并非反对。就这样又过了一段时间,当扎尔在书桌上躺了整整二十余天之后,他终于可以再次下地活动了。虽然伤势并没有彻底痊愈,但只要不进行剧烈运动,就不会产生太大的问题。conAd2(); 更主要的是,随着加维拉的状况慢慢好转,甚至重新开始一部分强度较小的力量训练,扎尔知道,自己是到了离开这座诊所,恢复到原本生活轨迹中的时候了。即便这次的任务给他留下了太过深刻的影响。 将乌勒兹的大书交还给加维拉,扎尔和木精灵一起给老月妖在云台的公共墓地区举行了一个小小的葬礼。当然,秩序骑士的尸体早已被卡迪乌斯悄悄处理掉了,就像扎尔想的那样,这件事,他并不准备让加维拉知道。 那是一个细雨连绵的秋日早上,天空阴沉沉的,老月妖的遗体被装在一副装饰着智慧徽记的棺木里,缓缓沉入墓穴。随着一铲铲泥土夹杂着雨珠落入土坑,再到墓园守墓人将一块刻着姓名与逝者铭文的石碑立在重新抹平的土地上,加维拉没有流出一滴眼泪,也没有说过一句话。 就在木精灵深深亲吻了一下石碑,准备离开墓园时,扎尔叫住了她,委婉地表达了希望她能够跟随卡迪乌斯学习战斗技巧的建议。扎尔记得木精灵只是回头深深地看了他一眼。用精灵语说了句谢谢,便压低了硬顶风帽,消失在了白色的雨幕之中。 再之后。扎尔和卡迪乌斯一起回到了阔别已久的储物间。将背囊中的木雕人偶重新摆放在小书桌上时,他竟然生出了一种恍然隔世的感觉。当他的手指触碰到背囊中的最底层,那半枚切口齐整的金币时,他知道,是该给这个“黑色任务”,画上一个未完的句号了。不过这一次,他终于听清了心底的答案——任务。未完成。 第二天,当扎尔再次推开“左耳猎场”中的那扇暗红色的大门。坐在椅子上,打量着这间还算宽敞的房间时,他已经换上了一身崭新的连帽斗篷,并且露出了本来的相貌。当然。他手中的傀面虫已经没有存货了。 同样发生变化的还有这间曾经非常熟悉的房间。一张更加宽大豪华的实木书桌稳稳当当地放在地板的正中,上面的漆面明亮平整的甚至可以当镜子用。房间的角落里又多了一排书架,看上去还有些空荡,它的主人目前只用上了大概三分之一不到的空间。conAd3(); 没变的不是没有,比如说坐在书桌另一面的高级协调者,莱拉。还是那头明艳的紫色长发,还是那双酒红色的眼睛,还有那抹永远清新可爱的微笑——亲切,温和。不过扎尔能够感觉到。她今天的笑容中多了一些欣喜的味道。 扎尔探出身子,将手中的半枚金币轻轻放到了桌面上。“这是清缴凭证,麻烦查看下吧……”他说道。 “请稍等。”莱拉愉快地点了下头,随后从最下层的抽屉中,拿出了一只皮质文件袋,将里面资料倒在桌上。“我已经听说了,灰石角的战斗和你有关对么?看在主神的份上,那可是个大新闻……”她从其中的一只小信封中。拿出另外半枚金币,抬头看了一眼扎尔。脸色有些不自然地苍白,“我以为你的任务失败了,甚至,你已经死了。” 扎尔咧嘴一笑。“没死,不过和死亡也就剩下了半步的距离了……”他半开玩笑地说道。 “呼……没事就好,”莱拉将脸颊鼓了起来,夸张地吐了一口气。她将两枚金币小心地对在了一起,平整的切口合二为一,整个金币上的图案现了出来,是一枚完整的智慧徽记。片刻之后,莱拉的眼中露出了笑意。“没错,清缴凭证检查无误,我可以正式宣布,你的黑色任务,完成了。” “谢谢。”扎尔点头表示感谢,随后有些犹豫地又问道:“抱歉,莱拉,我想问一下,我是否可以以个人的名义,保留这两枚金币?”他说,“我是说,这个清缴凭证,对我非常重要。” 莱拉的神色有些迟疑,她轻咬着下唇,将目光落在了桌面的金币上。“这有些难办,你是知道的,我们需要保留所有‘黑色任务’的原始档案……”她说着声音小了下去,最后好像下了很大的决心一样,继续道:“给我留下一张文书吧,作为猎手在完成任务之后,取走清缴凭证的证明。不过我要提醒你,扎尔,如果猎场对此持有异议,你需要承担所有的后果。” “没问题,这个我可以做到。”扎尔立刻答道。 莱拉露出明朗的微笑。“好吧,既然你坚持的话,这两枚金币归你了……不过请稍等,让我写一份文书,连同任务契约,一起由你签字。”她说着,飞快地拿起鹰羽笔,在墨水中蘸了一下,在一张空白的羊皮纸上写了起来。 没过多久,莱拉直起了身子,将文书检查了两遍,最后连同上次用鲜血签下的“左耳契约”,一起递到了扎尔面前。“检查一下,然后在下面签上字就行了。” “好的。”扎尔接过来简单扫了一眼,便在文书和契约上分别写下的自己的名字,还给了莱拉,随后将那两枚金币收进了斗篷内测的口袋里。对面的莱拉认真地检查过扎尔的签名之后,将桌子上所有的文书与资料,重新装进了文件袋,最后用火漆封住了开口,在上面重重地印上了一枚圆形的风崖徽记。 将文件袋放在一边,莱拉拉开了书桌正中的抽屉,伸出双手,从里面捧出了一只黑色木质小盒,神情无比严肃地放到了扎尔的面前。“这是属于你的,主神在上,我已经等待这天好久了!”她的声音带上了难以掩饰的兴奋。“恭喜,扎尔,‘定罪云台’仍然记录在案的第十七位蝰蛇猎手!” 扎尔的目光一跳。“谢谢你,莱拉……”他诚恳地感谢道,后者只是微笑着摇了摇头。 扎尔说完,拿起了木盒,轻轻一翻。啪的一声脆响,翻开的盒盖下面,雪白色的天鹅绒衬底上安静地放置着一枚闪烁着流光的黑色盾徽。五边形的盾面上錾刻着一条张开利口的蛇头,两颗锋利的尖牙反射着夺目的幽光,轻轻抚摸着盾徽,扎尔能在上面感受到细腻至极的纹理,以及透入肌肤的冰冷。 虽然任务的过程极为曲折,但是当扎尔真的拿起盾徽,晋升为一名“蝰蛇猎手”时,他还是感到了发自内心的喜悦。“蝰蛇猎手么?其实我真的从未想过……”他轻声自语道。 “你竟然这么说?我当初可是非常看好你的!”莱拉的声音一挑,“这枚盾章我可是早就让猎场准备好了!”她的声音带上了得意,“那群家伙还等着看我的笑话,这下看他们怎么说!” 她又指着扎尔手中的盾徽继续道。“你的红杉盾徽就不会还给你了,然后,请记住有关蝰蛇猎手的规定与特权。” 她的话成功吸引了扎尔的注意力,“首先么,蝰蛇称号是终身制,只要你每年至少完成五次红色任务,这个头衔你就可以永久保留。”她说“不过一旦猎手死亡,离开云台,或者没有达到保持要求,就会立刻除名……这也是至今只有十三位蝰蛇的原因。” “另外,蝰蛇猎手在完成任务时,除了固定的猎杀奖励之外,还可以与猎场平分任务发布者提供的委托金,这部分对于其他等级的猎手来说,是完全得不到的。”莱拉掰着手指一项一项地数道,“如果你想赚钱,光这笔收入,就能比其他猎手更加迅速,而且更加安全。” “还有最重要的,蝰蛇猎手如果参加‘鲜血竞技场’,即便没有积分,也会得到特殊参赛权。当然,这个参赛权无法让你躲过初选阶段。”莱拉说着,有些无奈地耸了耸肩,“不过这项特权你需要在下一届才能享受到了,今年这次无法立刻生效。” 扎尔表示理解地点了点头,不过莱拉的话并没有结束。“更重要的是,蝰蛇猎手的荣誉,还能为你提供这个!”她说着,从口袋中拿出了两张厚实的纸签,递了过去。 有些疑惑地接过纸签,他发现这是两张地精金库的现金兑换凭证,而且是无署名的那种。看着上面的金额,一张是一千银台,另一张是三千五百银台。“这个我清楚,是我的保证金……”他晃了晃另一张,“这个呢?我可不认为这是付给我的额外酬金。” 坐在对面的莱拉放松地靠在了椅背上,有些神秘地笑了。“当然不是……”(未完待续) ps:感谢江水上、石宝蓝两位朋友的打赏,罗盘拜谢!<!--over--> PrintChapterError(); 第三十章 示好 天底下没有免费的午餐,更不会有人无偿为自己送上金钱,扎尔露出探寻的笑容,安静地看着书桌对面的莱拉,等着她给出的答案。果然,对方的声音很快再次响了起来。“扎尔,你对资助人怎么看?”莱拉抛出了一个问题。 “有人出钱,有人出力……”扎尔耸了耸肩,事实上他的确没有和半精灵讨论过这个问题。 “说的没错,我喜欢这个比喻,”莱拉微笑道,“‘鲜血竞技场’的胜利者永远不是仅靠着实力与运气。一柄来自精灵工匠的弯刀有可能让你反败为胜,矮人铸甲师的防具有可能让你死里逃生,详细的情报会让你提早知道对手的信息,良好的训练环境与饮食会让你保持更棒的竞技状态……” 她一边说着,一边在身前叠起双手,此时,她是一位优秀的猎场协调者,而不是年轻的月妖族女孩。“而这一切,都需要钱,数不清的钱……于是,便产生了资助人。”莱拉善意地揶揄道,“身为参赛者的你,也不希望刚和对方交手,就被对方更好的装备斩断自己的武器吧?那样的话,你很难在接下来的赛事中走上太远……”她说。 扎尔点头表示明白,他还没有疯狂到认为自己能靠赤手空拳,打赢那些有可能武装到牙齿的对手。“我能得到什么,他们又能得到什么?”扎尔问道。 “资助人会解决你在赛事期间的所有开销,而相对的,你也能为他们赚来大笔的财富或者其他想要的东西。”莱拉停了一下,又说道,“扎尔,不要小看五年一次的‘鲜血竞技场’,它在你眼中也许仅仅是逃出风崖城的机会,但对于更多的人来说,其意义并没有这么简单。” 莱拉将双手放到桌上。“在风崖城持续了数百年的‘鲜血竞技场’,为‘定罪云台’催生了数十家职业角斗场。他们平时组织对战赛事。只要到了五年一次的比赛季,便会提前接触所有可能的参赛者,并将其拉入麾下。” “规模小一些的会靠着自己资助的斗士赚取可观的门票收入,规模大一些的便会涉及博彩。以及赛事后期的斗士交易……”莱拉解释道,“对于他们来说,资助行为也是一种投资行为,如果麾下的斗士在决赛阶段成绩出色,就可以在交易期范围内。将手中的斗士卖给更上一级的组织、家族、甚至顶级角斗场。” 莱拉很认真地看着扎尔。“至于那些站在云台顶端的势力,他们的目的就更复杂了,”她说,“有的是为了巨额奖金,有的是为了彰显实力,有的是为了拦下有威胁的斗士,讨好执政官……”月妖微眯着眼睛,似乎有所暗示,“还有的,是为了将权力重新洗牌……” 扎尔听着。眼中忽然一亮,但他没有插话。莱拉则深吸了一口气,继续道。“总之,五年一次的‘鲜血竞技场’早已不是单纯的娱乐项目了,”她说,“这项赛事裹挟着几个家族的政治角力、无数势力的权力竞争、近十万居民的彻夜疯狂,还有,数不清的,高达天文数字的滚滚银台……” 莱拉的话说完了,但是扎尔的眉头却皱了起来。“那这张三千五百银台的无署名兑换凭证……”他下面的话没有继续说下去。 “什么也不是。你可以把它当成一种善意的示好。”莱拉文雅地笑了一下。“好让你在选择资助人时,能够想起有人提前给了你一点好印象!” 扎尔挑着眉毛,开玩笑道。“那我是不是应该多要点?!” 莱拉轻快的笑声响了起来,但很快做了个不满的鬼脸。“算了吧。扎尔,为了给你留点印象,就要付出三千多银台!这已经是天价了,好么!”她抗议道,“看在主神的份上,为什么没人愿意用钱给我留个好印象呢!” “好吧。好吧……如果你这么说的话,我会感到羞愧的。”扎尔晃了晃手中的两张兑换凭证,将它们和刚到手的“蝰蛇盾徽”一起收到了口袋里。“那么接下来,我是不是应该表示感谢地询问一下,是谁通过可爱的莱拉,为我送上这个‘好印象’的呢?” “没错!”月妖很满意地点了点头,“不过你应该知道我的老板是谁,这个问题实在太没有难度了……” 扎尔一愣,立刻想到了“左耳猎场”的实际掌握者。“埃法兰家族……”他说。 对面的莱拉点了下头。“其实我并不是为了自己的老板说话,实际上,这的确是你最好的选择,因为‘埃法兰’的动机最为单纯,而且拥有着整个云台的最顶级角斗场,至于原因,你是清楚的……” 月妖的意思扎尔非常明白,因为埃法兰家族只有一个目的,就是让自己的斗士成为冠军,将现在的执政官推下宝座。所以他们只会全力培养自己资助的选手,问题仅仅是你是否有实力,成为他们的资助对象。 至于训练环境以及银台,身为风崖城主的直属臣下,甚至掌管着“左耳猎场”,这样的家族根本不可能缺钱。 扎尔想着,脑海中突然蹦出一个古怪的问题。“你们运营着猎场,只要发现有投资潜力的猎手就先行下手……这样做,是否有些不妥?……” 莱拉摆弄着紫色的发梢,稍稍歪了下头。“这也是没有办法的事情,优秀参赛者的抢夺实在太激烈了,”她说,“而且为了避免恶意争抢,根据财力的高低,城主大人严格规定了持有‘资助凭证’的资助人,允许拥有的斗士上限。” 她停了下,又补充道。“比如说埃法兰家族,最多可以资助十位斗士,这已经是云台上的最高的额度了。”莱拉说道,“更重要的是,类似你这样想要参加竞技场的‘蝰蛇’猎手,选择资助人的主动权其实不在出资者一方。” “这是什么意思?”扎尔有些疑惑。 “因为你有权要求猎场公开你的‘蝰蛇猎手’身份,”莱拉解释道,“而且作为猎场本身,还要为新晋的‘蝰蛇猎手’举行一场特殊的晋升仪式。”她说道,“如果这样做的话。明天你的小屋,就会被蜂拥而至的代理人彻底踩碎!” “有这么夸张?!”扎尔说道。 “当然!风崖城没有秘密,就是猎场里面也是一样,你的情报会被立刻摆到所有资助人的桌上。每个猎头的手中……”莱拉看着扎尔调笑道,“亲爱的扎尔,他们为了争取到你,可是会用上各种办法,说不定还有美女哦!”月妖说着。明朗地笑了起来。 扎尔尴尬地摆了摆手。“算了吧……”他说,“那你建议我怎么做呢?” 莱拉轻松地耸了下肩膀。“如果是我的建议,当然选择不要公开。”她解释道,“虽然说公开身份会尽快让你找到资助人,但是你恐怕很难获得一份薪酬可观的合约,因为头衔毕竟无法代表实力。”她认真地看着扎尔,“只有在第一场比赛之后,你才有切实的资本,去讨价还价。” 莱拉说着,停了下。“当然。我也只能给出相关的建议,具体怎么选,还要你自己决定。”她最后说道。 “那就不公开吧,”扎尔的脸上露出了自信的微笑,“我相信我能把自己卖上个好价钱的!” “我就知道你会这么选!”莱拉开心地拍了下手。 “没错,你是了解我的。”扎尔说道,“对了,加上这次任务的积分,我现在大概在什么名次?”他敢肯定自己一定进入前二百名了,但是具体在什么位置。还不清楚。 莱拉微皱着眉毛,沉默了一会。“大概一百三十名左右,”她说,“还有十几天的时间。猎手排行榜就会冻结,然后进入竞技场报名期。你的名次应该不会产生太大的变化了,可以肯定地说,你已经拿到了参赛权。” “这就够了!”扎尔放松地拍了下身前的斗篷,从椅子上站了起来。“好啦,我想我已经了解的够多了。”他很郑重地向月妖点头示意。“谢谢你,莱拉,你帮了我很多。” 莱拉完全不在意地摇了摇头。“记住,扎尔,无论你选择谁作为自己的资助人,只有实力,才是你最大的筹码。”她说着笑了起来,比划出一个加油的动作。“加油哦,扎尔,你的比赛我一定会去看的!” “哈哈,我会的!”扎尔扣上了风帽,“对了,帮我向出钱的金主致以最诚恳的谢意,他给我留下的印象的确非常好!” “会的。”莱拉点头说道。 “谢谢。”扎尔说完,转身离开了房间。 随着一声关门的轻响,整个房间重新回到了原有的安静,不过坐在书桌后面的莱拉却微笑着转头看向了身后的墙壁。在那里,镶嵌着隔音壁板的墙上竟然在无声中开启了一扇不大的木门,没等有人从里面走出来,便首先从门中传出了一道明亮的话音。 “他就是你一直说起的扎尔?”说着,一道身影走进了莱拉的房间。 她的身形高挑,结实,大概二十岁左右的样子。柔顺的褐金色长发慵懒地垂在耳旁,长长的睫毛下面长着一双晶莹剔透的黑眼睛,不过里面的目光却有些咄咄逼人的锋利。她的皮肤是一种淡雅的玫瑰色,你仿佛能在下面看到热血与活力在肆意奔流。 她穿着一双熟牛皮的矮跟长靴,身上的深色紧腿裤与皮质短外套,将她的轮廓勾勒出犹如大理石般的精致,以及波涛般的起伏。她的动作灵动活泼,闪耀出一种狂野的光彩,就好像随着她的到来,整个房间都被瞬间点亮了一般。 “是的,小姐,他就是扎尔。”莱拉笑着离开了椅子,将其让给了刚刚进来的女孩。 女孩将椅子拉到了一边,故作生气地瞥了一眼莱拉。“你让我从三楼一直跑到一楼,就是为了他?” “抱歉,小姐,我也没想到他今天会来清算任务啊……”莱拉顽皮地吐了下舌头,“不过他真的成为‘蝰蛇猎手’了!”月妖很没姿态地直接坐到了书桌上,“我早说过,他一定能行的!”她说着,抽屉中拿出了一叠文件,递了过去。“这是他在猎场执行任务的所有资料。” 女孩有些不耐烦地摆了摆手,并没有接过来。“直接告诉我你的评价吧,莱儿……”她说,“我可没兴趣看这些东西。” “好的!”莱拉将文件抱在了怀里,抬头望着屋顶,一边想着一边说道,“加入猎场十八个月,成功晋升‘蝰蛇猎手’……如果让我评价的话,冷静、锋利、稳定、极有节制、思维清晰,是个极其少见的优秀猎手。”她说完,重新将目光落到了女孩身上。 女孩的眉毛忽地一挑,露出一抹古怪的微笑。“这么高的评价,我可是第一次从你的嘴里听到啊,莱儿……” 莱拉突然挺直了身体,酒红色的眼睛亮了起来。“当然啊,因为扎尔是个好人啊!” 女孩瞪了月妖一眼,摇了摇头。“我们可不需要好人啊,莱儿,”她的脸上露出一抹戏谑,“尤其是在云台上……” “应该说,是个很有实力的好人!”莱拉立刻补充道。 女孩歪着头,直视着莱拉。“这么说吧,你认为,这个叫扎尔的家伙,值得成为重点关注对象么?”她问道,“给我你的答案,我相信你的判断。” 莱拉听着,轻轻咬住了嘴唇,似乎在认真思考着这个问题,许久之后,她向女孩坚定地点了下头。“值得。” “那就好。”女孩像是作出决定一般,拍了下椅子的扶手,“我会吩咐下去的,就看这个扎尔到底能不能在开赛时,让我们眼前一亮吧。”她说着,突然装出一副恶狠狠的表情,“如果你看错了,我的小莱儿,我可要想个办法,好好惩罚一下你!” “不要啊,小姐,我也仅仅是个推荐人而已啊……”莱拉可怜地皱紧了眉毛,快速举起了双手,“如果来得及,我能后悔么?……” “抱歉,晚了!”说着从房间中传出一串清亮愉悦的笑声。 猎场外面,行走在小巷中的扎尔突然一连打了数个喷嚏。“见鬼……今天这是怎么了……”他揉了鼻子,嘟囔了一句。“这可不是个好兆头……”(未完待续。) 第三十一章 酒坊 “左耳猎场”中后来发生的事情,扎尔是不可能知道了,甚至很快甩在了脑后。因为当他回到木精灵的小屋时,看到一件令他颇感意外的事情。只见加维拉竟然站在小屋前的空地上,冷漠地注视着斜倚在门框上的木精灵。 对于突然出现的扎尔,加维拉只是歪头看了一眼,在短暂的停顿之后,立刻转回了目光。“你凭什么能指导我的战斗技巧?”她用精灵语低声问了一句,不过语气有些生硬。 半精灵挑着眉毛上下打量着加维拉,拎着酒瓶灌了一口,随后打了个长长的酒嗝。“有问题是好的,不过这要看对方是谁……”卡迪乌斯伸手从领口中翻出一根项链,啪的一声从脖子上拽下来,甩手扔向了加维拉。“就凭这个,如果你认识的话……”他说。 项链在空中划出一道银线,被加维拉稳稳地接到了手里。事实上扎尔并不清楚这条项链是什么东西,但是他敢肯定,当加维拉的目光落在手中攥住的项链坠时,她的目光变了,从最初的疑惑变成了震惊,最后生腾出无法掩饰的热切。扎尔知道,无论那条项链代表着什么,它已经起作用了 “抱歉……”加维拉重新合上了手掌,极其恭敬地向着半精灵躬身行礼,“我不知道您是……” “应该说‘曾是’,不过这些都无所谓了,”半精灵直接打断了她,继续道:“既然你认识这个坠饰,就应该知道我有足够的资格教你。”加维拉点了下头,没有说话,“那我就要提出我的要求了,并且需要你永远记住,明白么?” “明白。”加维拉立刻答道。 “在接受我的指导期间,我要你干什么,你就要干什么。不允许质疑,不允许反对。不允许提问……”他说着停了下,“只有我让你问时,你才能问。能做到么?” “能!”加维拉抬起了头,用风帽下的绿眼睛直视着半精灵说道。 “很好……”卡迪乌斯满意地点了下头。询问道,“你用匕首,双匕,已经具备了戈琳蒂娅的‘自然恩赐’,这些是我已经知道的。说些我不知道的吧。”他说,“比如你是否曾经接受过训练,目前的刺杀系所学技能,等等。” 加维拉微皱着眉头简单地想了下。“抱歉,因为年龄原因,在来到风崖城之前,我没有接受过任何战斗训练。”她说,“目前掌握的刺杀技能有‘刀锋精准’、‘连击之刃’、‘无情打击’、‘影沙’……” “说你最强的。”半精灵皱了下眉,截断了加维拉的话语。 木精灵的目光有些闪烁,稍稍低下了头。“‘暗影之鳞’……”她说。 半精灵一愣。“刺杀系高阶技能中最弱的一个?”他的语气有些意外。 加维拉轻轻嗯了一声。“是的。”她说,“我的全部收入基本都用来学习技能了,但即便是这样,‘暗影之鳞’也已经是我能够在云台上学到的最高技能了。”她的眉峰流露出些许沮丧与无奈。 听到她的话,扎尔下意识地转头看向了半精灵,而卡迪乌斯则表示理解地点了下头。“这么什么奇怪的,在云台上,你只有比别人会得更多,才能比别人活得更长。尤其是一些种族内部的高阶技能,你就算捧着银台找上门。对方都不可能教你。” 他说着面带讽刺地笑了一下。“而且,整个‘定罪云台’,又有多少精灵能够使用刺杀系的高阶技能?”他撇了撇嘴,“五个还是十个?算了吧……也许你连人都找不到。” 扎尔叹了一口气。将目光转回到了加维拉的身上。对于木精灵的遭遇,扎尔在没有听到具体原因之前,的确很难想象。因为他的战斗本能与技巧训练全部由卡迪乌斯指导,而‘赐福之力’方面,他的‘混沌之力’甚至没有人能给他提供行之有效的建议。 就算有的话,也是根本不知身在何处的索拉姆才行。也正因如此。扎尔的‘混沌之力’才在诊所战斗之后,始终没有可喜的进展,还是只能固化成“灰刃”,或者依托手掌,进行肉搏束缚,甚至连当初那个和“圣堂风暴”撞在一起的灰色气浪,都无法复制了。 半精灵看着加维拉有些失落的表情转移了话题。“你现在猎手排名大概多少?”他的问题同样吸引了扎尔的注意力。 “七十三。”加维拉的声音恢复了原有的自信。 扎尔对自己点了下头,他对对方的猜测基本没错,果然是前一百。而另一边,半精灵的笑声已经响了起来。“哈,你已经很不错了,靠着唯一的高阶技能,而且还无法用来攻击,竟然能杀进前一百!”他说着故意瞥了眼扎尔,“你可要比某人强太多了!” 扎尔听着,表示无语地耸了耸肩,只听卡迪乌斯继续道。“好啦,今天就到这吧,让我准备准备,我已经好久没有训练过本族战士了……”他说着灌了一大口酒水,似乎对加维拉的条件非常满意,“明天,明天开始,你跟着我学习其他的刺杀系战斗技能。记住,早上就来,不要迟到!” “是!”加维拉绷直了身体答道,眼中闪过了一抹兴奋的光芒。她将手中的项链重新交还给半精灵,郑重地说了句。“谢谢。”再次躬身行礼。 扎尔站在不远处露出了古怪的笑容。“等你被折磨得爬都爬不起来的时候,就不会跟他说谢谢了……”他小声嘟囔了一句,想起了四年以来经历的非人待遇。 “只要能让我变强,任何事情我都愿意做。”加维拉转身用她的绿眼睛看着扎尔,从他的身旁走了过去。“你不戴傀面虫,看上去正常了很多……”她的话引来了卡迪乌斯一阵大笑,随后,木精灵翻身从扎尔进来的地方跃了出去。 扎尔一愣,苦笑着回头看了一眼。“我之前不正常么?……”加维拉的身影已经消失在了木栅栏的上方——那里是距离巷子口最近的地方。 当然,如果你要问,为什么扎尔和加维拉非要翻过一人多高栅栏呢?因为半精灵的小院实际上根本就没有门,出出进进只能靠翻墙!用卡迪乌斯的话说,这样就会很容易从落地声听出对方的来历。不过这个奇怪的理由,却让扎尔腹诽了很久很久。 送走了加维拉,半精灵的小院中只剩下了他们二人。“今天上午顺利么?”卡迪乌斯说着,转身返回了小屋。扎尔则跟在了他的后面。 “大概一百三十多名,参赛权也拿到了。”扎尔在客厅的长桌旁坐了下来,给自己倒上了一杯水果酒,小口呷了一口。“对了,还有这个。算是个意外的惊喜吧。”他说着,将两张兑换凭证放到了桌上。 半精灵将酒瓶放到了一边,拿起两张凭证在上面扫了一眼。“三千五银台?这是怎么回事?”他挑了下眉毛问道。 “算是一个示好,来自埃法兰家族的。”扎尔很放松地靠在椅背上,喝着酒水。“我刚成为‘蝰蛇猎手’,对方就把现金送到手里来了。” 半精灵怪笑了一声,将凭证收进了口袋。“这些家伙可比几十年前,更加没有底线了……”他说,“当初抢人的方式可不会这么露骨……我是说,有**份。” 扎尔不在乎地耸了下肩。“对了。没有选择公开‘蝰蛇猎手’的身份,”他说,“你认为呢?” “当然不公开。”半精灵靠在壁橱上看着扎尔,“底薪合约永远不是我们的目标……要签,就要签个大的!”他的眼中闪烁着疯狂的光芒,满脸涨得通红。“我可是好久没有跟人讨价还价了!哈,等着吧,等你的首战结束,我会让那帮家伙递上一张震惊云台的合约的!” “我先为那些坐到你对面的资助人默哀……”扎尔举了下手中的酒杯笑着说道,随后一口喝干了杯中的酒水。满足地舔了舔嘴唇。“你那边怎么样了?‘斯佐涅的水晶酒坊’,到底是个什么地方?”他问道。 “我已经打听清楚了,”半精灵咧着嘴巴露出一副凶狠的表情,似乎看上去因为这条情报而付出的代价。让他有些肉痛。“这是个位于云台东南角的老酒坊,占地面积很大,但是已经废弃许多年了……” 是的,它以前的名字不也叫这个,确切地说,大概在三年多之前。‘铁石兄弟会’将它从原来的主人手中买下来,才改名成了今天的“斯佐涅的水晶酒坊”。至于兄弟会将其买来干什么,是重新酿酒,还是打着酒坊的名头干些别的,就没人能够说的清楚了。这就是半精灵能够提供给扎尔的所有情报。 当扎尔裹紧了连帽斗篷,像条黑色的幽灵般飘过酒坊门前的街道,翻身越过围墙潜进去时,已经是当天的深夜了。确切地说,是午夜时分刚过了一点点,深蓝色的天幕上没有一丝云花,所有一切,都好像睡着了一般。 对于扎尔在伤势还没有痊愈的状况下前往“斯佐涅的水晶酒坊”,半精灵本身是极力反对的。但是扎尔也有他自己的理由,因为‘鲜血竞技场’马上就要开始报名了,如果进入比赛季,恐怕自己在比赛与训练之余,没有时间调查老月妖被杀真相一事。 另一方面,扎尔隐隐觉得老月妖将任务的终止日期选在开赛的前夜,一定有着特殊的目的,而自己只是并不清楚其中的原因罢了。所以赶在开赛之前找出被乌勒兹层层框住的酒坊,到底隐藏着什么,就成了必须执行的事情了。 翻过围墙轻轻落地,扎尔控制着脚下的力道,几乎没有发出一声响。顺着围墙下面浓重的阴影,扎尔压低了腰身,悄悄向着记忆中连接着大门的主道摸了过去。没过多久,他的脚步慢慢放缓,躲到了一处废弃木屋的拐角处,向外面探出了脑袋。 这座酒坊的确像半精灵说的那样,占地极广。借着月亮在头顶洒下的银色光辉,一座座起伏的屋宇或是仓库,残破着,从面前向远方的黑暗延伸出去。那天顶的光华照在有些完好,有些塌陷了大窟窿的屋顶上,将这座废弃了的酒坊镀上了一层说不出的阴森与冰冷。 不过,这仅仅是能看到的地方而已,还有更多的屋舍则隐没在交错的阴影中,就像被黑暗吞噬了一般,静静伫立着,只留下一道道模糊的轮廓。 稍稍听了一会,四周没有一丁点声音,扎尔裹紧了斗篷,反身穿梭在屋宇间重叠的阴影中,向着酒坊更深的地方窜了过去。 他的步伐很轻,但速度极快,就像是行走在夜色中的黑猫,机警地前进着,小心地观察着。不知过了多久,就在他想要冲过一条小径,奔向不远处的一座仓库时,右前方的一声闷响,让他突然止住了脚步,缩回到了两座木屋间的缝隙中。 那个声音听上去就像沉重的关门声,扎尔压低了风帽,小心地扶着木屋的侧壁,偷偷望了过去。只见声音传来的方向,一座二层砖楼的门前,现出了两个模糊的人影。他们顺着小径走了过来,而且还在低声说着什么。 “见,见鬼……我不想干了……看在主神的份上,我真的不想干了……”一个声音颤抖着,带上了浓重的哭腔,还有深深的恐惧。“我……” “够了!”另一个声音突然打断了他,但很快压低了嗓子,“一个月二百银台都堵不住你的嘴么!”他啐了一口,“该死的,不想干?!你疯了么!” “不,不……”第一个声音似乎在摇着头,“我们会下地狱的!我们会下……” “闭嘴!”两个人的脚步声突然停住了,似乎第二个人将他的伙伴捂住了嘴巴,狠狠地撞在了木屋的墙壁上。砰的一声之后,第二个声音再次响了起来,但是更低了。“你给我闭嘴!”他说着,又给他的伙伴来了一下。“不用下地狱,我们,他妈的现在就活在地狱里!懂么!” “呜呜……”第一个人似乎无法说话。 “如果你不干了,相信我,第二天,你就会在云台上彻底蒸发!”他说,“甚至有可能,在你身上会发生刚刚我们正在干的事情!懂么!” 一个吞咽口水的声音,很重,似乎被吓坏了。 “懂了就快走!”他说,“这该死的鬼地方我一刻都不想待!一刻都不想!”说着松开了手,几声剧烈的咳嗽还有缓过气的呼吸声,涌进了扎尔的耳朵。 脚步声再次响了起来,似乎比刚刚快了不少。扎尔继续向后缩,直到他们掠过了木屋间的缝隙,他才再次返回了原来的位置。远远地看着他们的背影,扎尔藏在风帽下的眼睛眯到了一起,悄悄跟了上去。(未完待续。) 第三十二章 无赦 悄悄跟着前面两个模糊的身影,扎尔将身形隐藏在夜色下的黑暗之中,小心地保持着距离。之前第二个声音似乎想转移开刚刚令人不悦的话题,此时正随意说着无聊琐碎的东西,而他的伙伴则唯唯诺诺地应对着,时不时搭上一句话。 就这样跟着他们走了许久之后,那两道身影在一栋看上去黑漆漆的砖石建筑前停下了脚步。扎尔在后面远远看着,只见他们机警地四下扫了一眼,便转身钻进了大门。皱了下眉头,扎尔握紧了斗篷下面的剑柄,弓着身子靠了过去。 建筑中的视线很暗,只有几道苍白的月光从碎掉的窗子上照**来。扎尔从门口闪进来之后,很快藏到了堆放在墙角处的空酒桶后面。隐约的谈话声断断续续地传了过来,透过酒桶间的缝隙,扎尔看到那两个身影在一座低矮的砖墙处拐了进去,消失不见了。 稍稍回忆了一下进来后的方向,扎尔裹紧了斗篷快步跟了上去。当他同样绕过矮墙时,发现眼前是一条缓缓向下的台阶,在二十几级台阶之后的终点处,道路在墙角火把的照射下,拐向了左边的黑暗。 “这样隐蔽的入口,如果没有那两个家伙带路,根本就不可能发现……你们到底在这隐藏着什么?”扎尔在心底默默想道。 尽可能地放轻了脚步,扎尔一手拢起斗篷的下摆,另一只手紧紧地按在剑柄上,沿着台阶摸了下去。一边走着,一边仔细聆听,扎尔发现那两个人的谈话声还在继续,不过要比之前遥远了许多,而且,好像还在缓缓下沉。 顺着台阶向下,当扎尔拐了两个弯,突然发现台阶尽头的石砌拱门出现在自己的面前。而且从里面放射出明亮的火光时,他赶忙止住了脚步,将身体缩回到了最后一个拐角处。前方的交谈声变得无比清晰,而且还带着些许的拢音。 借着拱门中透出的火光。扎尔看到了一个宽敞明亮的酒窖。数十个巨型酒桶被整齐地码成了两排,横卧着固定在地上。墙边立着一组组空置的酒架,它们有的布满了蛛网,有的破败不堪地歪在了一旁。 而那两个被扎尔跟住的“带路人”,则在酒窖尽头的一只巨型酒桶旁。停住了脚步。随后,其中一人似乎在什么东西上碰了一下,没等扎尔看清楚,只听石砖下面突然传出了一声沉闷的巨响,接下来,在一阵填满了整个酒窖的轰鸣声中,那只酒桶猛地一颤,动了起来。 扎尔藏在风帽下的目光骤然一抖,无数个想法瞬间在他的脑海中闪了过去。他不知道自己能不能找到机关,更不知道酒桶下面到底藏着什么。如果可能的话,这将是他最好的机会……下一刻,他突然从拱门后的黑暗中冲了出来,直奔着那两个尚在交谈的身影杀了过去! 巨大的轰鸣淹没了扎尔轻之又轻的脚步声,飘动的风帽下,两道冰冷的目光锁住了前方的猎物。就在此时,其中一个男人似乎被余光中的黑影晃了一下,下意识地转头瞟了一眼,可他惊恐无比的表情,却在转回的脸孔上慢慢扩散! 终于。另一个男人也发现了异状,猛地转身,抽出了腰间的短刀。“你是……”他的声音被巨大的轰鸣掩盖着,几乎微不可闻。 没等他的话说完。扎尔已经冲到了他的面前,斗篷下的“希舒亚”在身前抹出一道光弧之后,他的喉咙上喷出了一蓬血雾,瞪圆了眼睛向后倒退了几步,瘫倒下去。 与此同时,扎尔的左手已经伸了出去。一把卡住了另一个男人的脖子,将他向后一推,砰的一声按到了墙上。甩在一旁的长剑收了回来,被扎尔握着,从脸旁慢慢地递了过去,就在对方眼前一指多的距离上,稳稳地停住了。 “轰……” 伴随着最后一声轰鸣,酒桶在地面上露出一个漆黑的入口之后,终于不动了。就像事先说好了一般,所有的声音在此刻全部消失,整个酒窖里安静极了,仿佛什么也没有发生过一样。或者说,已经发生了,不过实在太快。 被扎尔卡住脖子,按在墙上的男人嘴唇颤抖着,脸上褪尽了最后一丝血色,在明亮的火光下,看上去苍白无比。他直愣愣地看着近在咫尺的剑尖,还有另一边的,长剑的主人——正在用风帽下的黑暗,看着自己的人。 他不敢说话,也不敢动,因为他的余光已经看到了反抗的下场——刚刚还在跟自己不停吹嘘的伙伴,现在已经瘫坐在了墙边上,一股一股的血水正从他兀自张开的嘴巴里,还有脖子上的切口中,不停地涌了出来。 扎尔向地面上的入口瞥了一眼,里面是一段稍显狭窄的台阶,夹在两边的石砌墙壁平整无比,正反射着一层浮动的火光。“你们在这藏着什么?”他低声问了一句。 男人听到问话之后,身体不自然地颤抖起来,似乎被吓坏了。“没……跟我无关,我什么也没干,我发誓,我什么也没干……”他语无伦次地重复着,鼻涕和泪水瞬间挂满了他的脸颊。 扎尔皱着眉头,刚想说话,一个模糊的声音从台阶下面的黑暗中传了上来。“该死的!是你们么?乔夫!快给我说句话!”扎尔看到了一抹隐约的火光,似乎有人站在台阶的尽头,正向上看着。 手上稍一用力,扎尔盯着男人歪了下脑袋,对方立刻扯着嗓子喊了一声。“是……是,我们!” “是就赶快下来!”下面的人吼道,“见鬼,让你们两个蠢货烧点东西给都我耗上这么长时间……”那个声音说着,渐渐走远了。 扎尔的声音更低了。“烧什么?”他寒声问道,“你们到底在这里干着什么事情?!说!” “烧?烧……”男人的瞳孔突然一缩,似乎想到了更加可怕的事情,“不,没有,我不想的!我发誓,是他们逼我干的,我发誓!我会下地狱的,我会……”他的挣扎越来越激烈。声音越来越大,扎尔狠咬了下牙床,咔的一声扭断了他的脖子。 看着慢慢从墙壁上瘫倒下去的男人,扎尔更加疑惑了。他向后退了几步。借着错开的视角,打量着入口下方的黑暗。在发现刚刚那个手持火把的家伙应该已经离开了之后,他拎着长剑小心地钻了进去。 稍稍适应了一下暗中的光线,扎尔踏在台阶上的脚步慢慢加快,因为他发现这是一条斜斜向下的。长度有些惊人的台阶。越是向下,扎尔就越是心惊,按照目前的深度来看,这段台阶通往的地方已经远在地平面之下。“铁石兄弟会”挖出了这么大的工程,到底是为了什么?他在心底不由想到。 许久之后,扎尔的双脚终于落在了平整的地面上,迎接他的是一条摆放着高脚火盆的甬道。不过就在这时,他发现前方的拐角处,一团移动着的火光伴随着人声,慢慢地走了过来。“这两个该死的东西。还没下来么?……” 扎尔突然动了,无声地冲了上去,就在对方自言自语地转过拐角的瞬间,他被冲到自己面前的一团黑影惊在了当场。没等对方发出惊呼,扎尔用手掌捂住了他的嘴巴,一剑刺穿了他的胸腔,在一串低沉的呜呜声中,他的目光越来越暗,最后软软地倒了下去,至始至终。没能发出一丝声响。 将尸体拖到远离火盆的暗处,扎尔抬头打量了一下拐角后面的环境,只见脚下的甬道在不远的前方消失在了一座巨大的石门之中。里面似乎有些光芒在晃动着,看不真切。而在甬道的右侧。一间宽敞的石屋被挖了出来,从屋内的陈设来看,这应该是整个地下工程的看门处,不过很可惜,原本守卫在这里的三个人,都被自己先后处理掉了。 深吸了一口气。扎尔压低了身子,向着石门的方向摸了过去。不过就在他穿过石门的一瞬,风帽下射出的目光却明显一愣。虽然早有了思想准备,但扎尔还是被眼前这座隐藏在地下的巨大的工程,定在了当场。 这是一座宽敞无比的长方形空间,大概有三十余呎的高度,而扎尔目前就站在位于入口处的平台上。平台两边的侧壁上,大概两人多宽的步道环绕着整个空间,连接着分布在长边上的一座座小门。头顶上方,排成一条直线的铜盘吊灯为下面的空间提供了微弱的照明,不过真正吸引了扎尔的注意力的是,那些摆放在地面上的圆柱形透明器皿。 它们的体积很大,而且数量众多,每一个都有一人左右的高度。在这些器皿围绕着的正中心的位置上,还有一个更加庞大的大家伙,静静地立在那里。更加诡异的是,这些器皿似乎盛着淡红色的溶液,竟然晕散着妖艳的红芒。 从平台上向下看了一眼,在确定了高度安全之后,扎尔放弃了台阶,直接从上面跳了下去。刚一落地,扎尔的心底便猛然一惊,他闻到了血腥味,沉淀在空间底部的,浓烈无比的血腥味。 缓缓站起身,扎尔按住斗篷下的剑柄,向着其中一个器皿走了过去。不过随着距离越来越近,他的步伐突然停住了,再之后,扎尔的脚掌艰难地迈出了一步,他的手,从斗篷下颤抖着伸了出来,在空中挣扎着,按到了器皿的外壁上。 两行无声而出的泪水,瞬间从风帽下的黑暗中落了下来,滴到了地上。他看到了淡红色的液体中,一个娇小的婴儿,闭着眼睛,悬浮在那里。他的身上插着数根窄细的管茎,将殷红的血液从器皿顶端的开口处,源源不断地抽离出去。 扎尔踉跄着倒退了几步,布满了血丝的双眼茫然地望向四周……他看到了红色,全是相同的红色,全是相同的场景…… “孩子……他们都仅是孩子啊……” 扎尔感到自己内心深处,最坚硬的东西,被瞬间打碎了。他的身体在不停颤抖着,全身的骨骼与肌肉仿佛被皮鞭抽打着一般,不停蹦出阵阵无法控制的痉挛。他的牙齿磨在了一起,发出了狰狞的声响,眼中的泪水,如同决堤了一般奔流而出。 他看着那些被束在一起的管径,从不同的器皿中伸出来,涌向了一个相同的方向。狂奔而去,扎尔在无数器皿的正中,直愣愣地站住了。他看到了一个巨大无比的玻璃圆柱,在它的里面,一只只剩了半只身子的怪物,被铁链吊在了半空。 它的皮肤是深红色的,长着两只弯角的头颅低垂着,只能看到头顶的骨刺。整个身体的只剩下了右臂以及胸腔的一小部分,其他都像是被扯碎了一般,残缺不全。而它的背上,数不清的管茎刺入了他的身体,似乎被它吸收着,重新转化成一滴滴飘荡着黑气的血珠,从它的残肢上滴落到下面的漏斗中,流到了别的地方。 扎尔的嘴巴在无声开阖着,他看到了老月妖乌勒兹曾经看到的,他终于明白了,为什么要“即便是死,也要惩罚你们犯下的罪恶……”。 他见过罪恶,无论是在来到风崖城之前,还是生活在这里的四年,他见过无数的罪恶。但是,他从未想过,人间的罪恶,会残忍邪恶到好比燃烧地狱中的恶魔。 怒火,滚烫的怒火从胸膛烧向了扎尔的四肢。“这就是另一半配方……你们……”他的声音已经碎了,沙哑无比。随后抽出了“希舒亚”,突然向着玻璃圆柱冲了过去!“你们,不配为人!”他怒吼一声,一剑斩下!暴烈的嘶鸣伴随着寒芒在圆柱的表面划出了一道明亮的切面! 下一刻,圆柱体轰的一声炸碎成无数飞溅的玻璃残片,里面的恶魔尸体被一分为二,浓烈的血浆如炸散了一般喷涌而出! 就在这时,左上方的步道上,一个狠厉的声音突然传了出来。“你是什么人!该死!快来人,有人闯进来了!快来人!” 扎尔看着那个不停呼喊的身影,卷起斗篷冲向了旁边的玻璃器皿。在侧壁上猛地一蹬,纵身而起,左手攀住上方束在一起的管茎,再次发力。当对方反应过来时,扎尔已经跃到了他的头顶,无光的“希舒亚”狠狠地劈了下来! “噗!” 长剑直接斩飞了对方的半截身子,浓稠的血水在墙壁上画出了一道惨烈的弧线,但他的喊声已经惊动了整个地下空间!数十名闻声而至的兄弟会成员,从两侧的小门中涌了出来,他们大声呼喝着,冲向了扎尔所在的位置。 猛地甩头看向远处的敌人,被风帽遮住的半张脸孔上,扎尔的眼睛充满了猩红的戾气,他没有逃,也根本没想过逃,他只说了一句话。 “你们!罪?无?可?赦!”(未完待续。) 第三十三章 血雨 庞大的地下空间中充斥着此起彼伏的呼喝声,数十名兄弟会成员从步道连接的小门中蜂拥而出,向着扎尔所在的位置围了过来。 疾步狂奔,扎尔手持利剑化成一道电射出去的黑影冲了上去。越来越快,数不清的箭矢追赶着他的身影,一连串低哑的轰鸣伴随着钉入墙壁的箭簇紧紧跟在他的身后。越来越近,兄弟会的打手们奔跑着转过墙体边缘的拐角,他们之间只剩下了相互冲刺着的笔直步道! 扎尔的目光死死盯住了一张张肮脏无比的面孔,他几乎能闻到远处扑面而来的酒气与汗水散发出的恶臭! 翻滚的灰气从左手上无声而出,升腾着,在他的身侧拖拽出一道缭绕的尾迹。他的速度已经提到了最大,而就在这时,扎尔狂奔的步伐突然踏住了步道的栏杆,在众人错愕的目光中冲天而起,飞过了墙体的拐角,向着敌人队伍的正中间,狠狠地压了下去! 噗的一声,血水四溅! 漆黑的斗篷下面,“希舒亚”划出一道寒芒挡开了抬在空中的长矛,左手上的烟瘴瞬间凝聚成一把无光的灰刃,反握着,刺进了一名打手的胸腔,巨大的力量甚至将其按到了地上,狭长的刀锋透体而出,钉穿了步道上的木板! 扎尔落在地上的躯体半跪着,卷起的斗篷舒展着铺开在他的身旁,看上去就像夜魔张开的羽翼,冰冷地带着嗜血的杀意。他就像砸入河流的巨石,将整个队伍拦腰截断,脸上闪过惊恐的打手们倒吸了一口冷气,下意识地向后退了开了一段距离。但是很快,挤向两旁的“潮水”在短暂的失声之后,再次咆哮着,涌了回来! 手中的灰刃猛地一抖,离开了尚在温热的尸体,扎尔猛地转头看向了冲向他的敌人。用这风帽下面,仿佛吞噬了所有光亮的黑暗,死死地盯住了兄弟会的打手们。挥起“长刀”,反握着“希舒亚”。骤然变形的斗篷裹住了扎尔的身体,就像一道狂暴的幽影般杀向了如潮的人群! 刹时间,巨大的兵器撞击声震撼了周围的空气,钢铁与怒火组成的风暴切开了所有敢于阻挡他的敌人,一灰一白两道模糊的光影斩断了所有想要接近的武器。数不清的血水在空中被甩出道道赤红色的流痕。 刺耳的轰鸣与惨叫声奏响回荡在辽阔的空间之中,不停绽放的火花围绕在扎尔的身旁,他的攻击又快又狠,闪烁的寒芒在夹击的“潮头”间扫出了一个只有鲜血与死亡构成的空间,在这里,只能留下尸体,除此之外,绝无他物。 高悬在墙体的步道之上,兄弟会的打手们正慢慢后退,他们被扎尔仿佛永不停歇的攻击与鲜血碾开的步伐挤压着。向后退去。残肢、惨叫、衣饰的碎片、兵器的残骸,连同喷射着血浆的尸体,飞散着,从高空坠下,浓稠的血水浸透了脚下的木板,在道道拼接的缝隙中渗了下去,随着扎尔的身影,仿佛下起了阵阵恐怖的血雨。 “灰刃”劈开了冲在最前面的打手头颅,炸碎的头盖骨与血浆向后喷去,另一柄钉头锤补上了空出的位置砸向了扎尔的脑袋。反握的“希舒亚”崩开了对方的攻击,重新荡回的“灰刃”切开了对方的胸腔。 第三个打手冲了上来,不过没等他高举的战斧落下,扎尔已经踢碎了他的膝盖骨。随后“希舒亚”与手臂的夹角兜住了他的后颈,猛地一带,扎尔将他甩到了自己的身后。噗噗噗的几声没入身体的闷响,那名打手被原本刺向扎尔后背的长矛夺去了生命。 转身向后,扎尔抡起“灰刃”将尚未拔出的长矛斩断,踏着倒下的尸体跃向了那几个满脸惊恐的长矛手。冰冷的剑锋甩出一弯弧形的血水。两颗兀自长大了嘴巴的头颅被绞飞了出去。当扎尔重新落地时,手中的“灰刃”刺入了另一个打手的胸膛。 抬脚将对方的尸体蹬向后面源源不断的敌人,扎尔反身拨开了数柄再次袭向他的武器。战斗,不会停止,战斗,还在继续!…… 深夜之中,斜斜挂在天上的月亮苍白地,将起伏的屋顶在地面上打出层层锋利的阴影。这本应是个沉静的,安详的夜晚,但是在‘斯佐涅的水晶酒坊’的深处,一栋废弃的二层砖石建筑中,越来越清晰的惨叫声与喊杀声刺透了微凉的空气,回荡着,恐怖无比。 突然暴起的一声怒喝,伴随着大门被猛然撞向两边的巨响,一个满身血水的身影从建筑中飞了出来,摔在地上,翻滚着最后不动了。接下来,更猛烈的声浪从“地下”喷涌而出,另一道身影惨叫着,被刀锋贯穿了身体,从门中被顶了出来! 在他的怀里,一个身披黑红色斗篷的男人,左手死死握着“灰刃”,狂吼着,将右手中的长剑卡在了他的喉咙上。是扎尔,是浑身被鲜血浸透了的扎尔从建筑中冲了出来! 倾泻而下的血水在他的身后滴落出蜿蜒的一片,他狂奔出去的步伐突然在对方的惨叫声中一顿,巨大的惯性让长刀从打手的胸腔中脱体而出,不过没等对方栽倒下去,“希舒亚”反射着月光,掠起一道寒芒,掐断了剩下的惨叫,将对方的头颅斩飞了出去。 反身向后,扎尔磨在地上的皮靴带起了一片腾空的烟尘,直面着建筑的大门,停住了。片刻之后,轰的一声巨响,整个大门被撞开了!五十余名兄弟会的打手冲了出来,围成了一个半圆,一起盯住了同一个目标。 就在这时,一阵璀璨的光华伴随着共振般的嗡嗡声在建筑物二楼的窗子上响了起来。抬头看去,只见那里的空间仿佛被吸收挤压一般,出现了一团半透明的流光,盘旋着,最后砰的一声在一片扭动的光影中,现出一个身形消瘦的身影! 下一刻,遍布全身的黑边破碎着层层褪去,一个身穿长袍,漆黑的长发随风飘荡的男人落了下来,与此同时。两团淡蓝色的光晕包裹住了他的手掌,随着他猛地一挥,数枚碎裂着冰晶的寒气在一片咔咔咔的冻结声中,向着扎尔打了过来! 手中的“灰刃”瞬间炸散成升腾的烟瘴。扎尔迎着那几枚杀到近前的“冰锥”挥起了左手,数道毒蛇般的烟雾卷了出去,就在扎尔身旁,一连串猛烈的爆炸声伴随着涌向四周的冰雾炸散开来! 不过就在短短的一瞬之后,扎尔的身影从冰雾中急退而出。弹向了空中。带着白色的冰雾,沾满血水的斗篷飘荡着仿佛被瞬间冻结了一般,固定成一个扭曲的姿态,而扎尔的左臂,则有些僵硬地覆盖上一层璀璨的冰晶。 “哼!”一个浓重的鼻音从法师的鼻腔中涌了出来,刚一落地,他便盯住了飞在空中的扎尔。平举着双臂张开手掌,将扎尔的身影框在了对立的掌心之中。“螺旋?凝固!”他低喝一声,道道青筋从额头上绷了出来,伸在空中的手指唇间发力如钩! 凛冽的杀气将扎尔的皮肤激起一层微颤的颗粒。没等他反应过来,数道从虚空中甩出的淡蓝色气旋便旋转着裹住了他的双腿!下一刻,冰冷的体感与完全失去知觉的双腿让扎尔的心底猛然一惊,不过更快的,那些冰冷的寒气突然凝结成奇重无比的坚冰,将扎尔重重地拽回到了地面上! 与此同时,另一道撕裂耳膜的破空声从远处的酒窖大门之中激射而出,带着笔直的寒芒刺向了扎尔的胸膛! 被困住的双腿已经无法采取规避,远处的法师抱着双臂,脸上露出了一抹不屑的嘲笑。看着那道夺目的寒芒。扎尔咬紧了牙床,双手握住“希舒亚”的剑柄,劈了上去! “当!!!” 震耳欲聋的轰鸣伴随着火花炸裂在夜色之中,扎尔腿上的坚冰被巨力轰成了齑粉飘荡着散向四周。而他自己则狂喷了一口鲜血,死死撑住脚掌,止住了后退的势头!直到此时,他才看清那抹寒芒竟然是一柄带着回锋倒刺的长戟——那是罗格坎人的武器! 被磕飞的长戟旋转着舞出一轮如盘的光晕倒飞出去,而它的主人——一个赤着上身,皮肤深褐的壮汉。正迎着长戟的飞行轨迹,向扎尔冲了过来! “兄弟会的废物……竟然连一个毛贼都拦不住!”他轻蔑至极地骂了一句,反手翻起手掌,噌的一声接住了飞在空中的长戟,将其在粗壮的腰身上转了一圈卸掉力量之后,猛地在头顶画出一轮寒光,向着远处的扎尔抖了过去! “换你,也一样!”扎尔狂吼一声,不等对方冲到跟前,便狂奔着迎向了长戟的锋芒! “锵!!!……” 一道长长的火花从撞在一起的两道身影之间迸了出来!“希舒亚”在钢铸的长戟上错了过去,下一刻,突然爆发的两团寒芒如璀璨的银鞭般绞斗在了一起!罗格坎人的长戟带着纵横交错的气劲在泥土夯就的地面上打出道道深浅不一的划痕,而扎尔就像狂风暴雨中的小舟一样,不停搏击着一重又一重的浪头! 刺耳的轰鸣声、狂烈的撞击声、四射而出的火花,两个人的角力震撼着整个残破已久的酒坊,所有的建筑物仿佛被这场疯狂的战斗吓呆了,在阵阵激荡出而拢音中瑟瑟发抖,摇摇欲坠! 罗格坎人的长戟越来越快,似乎死死压住了扎尔的长剑,他笑了,残忍无比地笑了!突然,漫天的戟影在他忽然按住的双手中陡然一空!明亮锋利的戟锋从无数消失的残像中电射而出,点向了扎尔的眼睛! 一瞬间,在扎尔漆黑的风帽下,罗格坎人看到了一双忽然一闪的红芒——狂戾无比,令人心悸!他的心中一愣,只见扎尔的脑袋稍稍偏了一丝之后,长戟的戟锋擦着风帽的边缘错了过去! “嘶!” 一道淡淡的红线从风帽被扯开的口子上,跟随着长戟飞向了脑后。罗格坎人甚至没能反应过来,刚刚到底发生了什么!“这怎么可能?!”他在心底惊呼一声。而扎尔的动作同样到了,只见他反握着“希舒亚”,举起如刺的剑格,向着长戟的戟身按了下去! 噌的一声闷响,扎尔用立起的剑格与剑身间的空隙,卡住了罗格坎人的长戟,死死地将“希舒亚”扎进了身旁的大地之中!两股巨大的力量绞在一起,甚至将扎尔身后的土地犁出了一道深深的沟壑! 罗格坎人愣住了。被卡在地上的长戟已经来不及拔出来,而扎尔则直接松开了长剑,顺势欺到了他的近前!下一刻,漫天的拳影从斗篷下面扫了出来。膝盖、小腹、肋骨、心口,扎尔的拳头如同掠起狂风的鞭子,重重地抽打在对方的身体上! 剧烈的痛楚瞬间淹没了罗格坎人的躯体,可就在他想要松开长戟,后撤出去的时候。扎尔的拳头突然消失了,随之而来的是一记粗重的黑光!砰的一声闷响,罗格坎人就像一只虾子一样猛地弓下了躯体,喷出了一大口血水,他的左肋被扎尔直接抽断了! 不过,扎尔的攻击根本就没想就此结束,只见他猛地扭动腰身,抖起的斗篷下面,覆盖着右手的肌肉突然浮现出一层滚动的纹理,向着罗格坎人的脸颊。抡了上去! “砰!” 甩向空中的血浆从罗格坎人的脸上喷了出来,恐怖的骨裂声刺激着远处围观众人的耳膜!罗格坎人被直接打飞了出去,在空中旋转着砸到了地上,激起了大片的尘土!刹那间,四下里寂静无声! “该死……该死的东西!……”倒在地上的罗格坎人挣扎着,从地上爬了起来,他的半边脸颊完全被打烂了,一双闪烁着怒火的眼睛死死盯住了远处覆盖着连帽斗篷的身影。他大口喘着粗气,猩红的血沫从他的嘴里喷涌而出。“这不算完!该死的东西,这不算完!!!” 他突然狂吼一声。从口袋中拿出了一瓶深红色的药水!“我要杀了你!我要杀了你!” “你给我闭嘴!”扎尔的目光被那瓶红色药水刺痛了!浑身的血液仿佛被瞬间点燃了一般,翻滚着,炽热无比!“你他妈的给我闭嘴!”他怒吼一声,向着罗格坎人冲了过去!与此同时。左手上猛然炸出的烟瘴长鞭一样卷向了插在地上的“希舒亚”! “小心!”一直站在旁边的法师向他的伙伴低喝一声,猛地向前窜去!包裹着淡蓝色光晕的双掌突然啪的一声,在头顶拍在了一起,随后在飞奔的扎尔与罗格坎人之间的空地上,砸了下去!“冰封?障壁!” 一蓬深蓝色的冰雾砸进了地面,伴随着一连串破土而出的轰鸣声。被法师指向的位置上,一堵散发着寒气的冰墙在扎尔的面前立了起来!不过扎尔的速度根本没有一点减缓的趋势,他将所有的“混沌之力”集中在左肩上,向着冰墙撞了上去! “啊啊啊……!” 随着一声撕裂夜空的狂吼,扎尔身影在一片崩碎的冰块中冲了出来!如同浴血的神明般,拖拽着道道猩红的血线,冲到了罗格坎人的面前!法师愣住了,手持药水的罗格坎人也愣住了,而扎尔手中的烟瘴,则从半空中将“希舒亚”递到了他的手上! “噗!” 寒光乍起,一刀两断!如轮的鲜血切面从罗格坎人的胳膊上炸了出来,他的整条右臂连同红色的药水,被一起斩飞了出去!瞬间的错愕与延时的痛楚没能让他发出一丁点声音,就被扎尔重新抡起的左手,抽在了脸上! “你?给?我……”扎尔的左手死死抠住了罗格坎人的脸颊,猛地将他重重地按到了地上!“死!”随着他破碎的嘶吼,浓烈的烟瘴在罗格坎人撕心裂肺的惨叫声中,涌进了他的嘴巴!下一刻,“混沌之力”在罗格坎人的皮肤上掀起了一层恐怖的涟漪,最后,轰的一声!整个身体被瞬间炸成了纷飞的血肉与漫天的血雨! 所有人都愣住了,所有打手,都默默地吞咽着口水,向后退去。而那个法师,则低垂了双臂,远远地站着,似乎在等待着什么。 扎尔站起来了,他剧烈地喘着粗气,风帽下的黑暗中,浓稠的血水从里面流了下来。远远地,他看到了站立不动的法师,越退越远的打手,还有几个突然出现的,闪烁着奇怪光华的身影。 扎尔哑着嗓子笑了,他抬起了头,用风帽下的脸颊迎接着漫天落下的血水。再之后,他重新低下了头颅,弓着身子,像头野兽般直视着那些越来越清晰的敌人,真正的敌人!血雨中,猛地一甩左手,烈焰般翻滚的烟瘴瞬间在他手中凝成了无光的长刀! “杀啊……”他说,“我就没想过,活着回去……” 不过就在这时,一连串漆黑的羽箭从扎尔身后的头顶射向了远远涌来的敌人!猛地回头,扎尔看到了一个纤细的身影从空中落了下来!“你!……你怎么!” “轰轰轰!……” 夜晚突然绽放的火光点燃了漆黑的夜空!一个冷漠的声音落到了扎尔的面前。“我不来,你难道真想战死在这里么?!”加维拉说道。(未完待续。) 第三十四章 执政 当天晚上,许多居住在‘斯佐涅的水晶酒坊’周围的居民都被一场突如其来的大火赶出了熟睡的梦乡以及温暖的被窝。 当他们逃离家园,站在高处远远望着一片火海中的酒坊时,所有人都被这场大火惊呆了,很多人,甚至穷其一生,都没有见过如此可怕的火势。直冲入云的赤红色火苗疯狂地席卷着能够接触到的一切,数不清的仓库屋舍在翻滚的烈焰中发出阵阵恐怖的嘶吼,最后在如烟花般乍起的火星中轰然崩塌,而那原本漆黑的夜空,则被漫天的火光染成了火红的一片。 没用多久,数不清的兄弟会成员从四面八方赶了过来,再之后,整支整支的黑锋卫队同样杀进了火场,最后,当“定罪云台”的治安官,安德罗?戈曼都亲自到场的时候,这座早已废弃许久,甚至都快被人遗忘了的酒坊,终于在多年之后,重新回到了众人的视野。并且,如果没什么意外的话,它将变成茶余饭后最火热的谈资,一直持续很久的时间。 唯一值得庆幸的是,这场大火终于在第二天早上太阳升起的时候,慢慢走向了最后的终点。不过它除了留下一片焦黑的灰烬以及刺鼻的浓烟之外,还在众人的心底留下了另外一个问题,到底是谁,敢在势力庞大的“铁石兄弟会”的头顶上,点了这么一把大火? 同样问着这个问题的可不仅仅是围观的众人,是的,还有别人…… 坐落在“定罪云台”正中心的执政官府邸,初升的朝阳将这座乳白色的四层建筑勾上了一圈亮金色的镶边。作为整个云台上的最高建筑,它的历史几乎与风崖城同样悠久,数百年的光阴中,数十位执政官的权力交替在这里轮番上演,几个家族的政治博弈在这里无声弥漫,唯一不变的,仿佛只有这座永远静默着的宫殿。 此时。一位衣饰华丽的男人,正站在府邸四楼的落地玻璃窗前,注视着在他面前缓缓铺向远方的城市。他的脸颊有些稍瘦,但是皮肤很白。暗黄色的头发整齐地拢在脑后,细长的眉毛下面,一双明亮的小眼睛,似乎带着与生俱来的狡猾与疑惑——我的意思是,当你看他的眼睛时。总会以为他在怀疑着所有见到的东西,所有。 巴贝托?弗里恩今年四十一岁,作为一个男人来说,这个年纪正是他的好时候。不过事实上也的确如此,他已经在云台最高的权力宝座上,稳稳当当地坐了十年了,而更加难得的是,他很有可能,会成为第一个连任三届,在位长达十五年的执政官。 巴贝托的目光缓缓地移动着。掠过那些风格杂乱的屋顶,还有街头巷尾逐渐醒来的居民。肮脏、混乱、冷漠、喧闹……这是他对这座城市的所有印象,可以说,世间一切的负面词语,都可以毫无顾忌地放在“定罪云台”身上,不会有任何不协调的地方。 可就是这么一座污垢横流的“罪恶之城”,巴贝托却从不掩饰对它的热爱,因为这是匍匐在他脚下的城,只属于他一个人的城。 不知不觉,执政官的脸上露出了一抹笑意。因为他的目光落在了不远处的一座环形建筑上——鲜血角斗场,整个“定罪云台”最宏伟,最庞大的角斗场。就是在那里,他登上了执政官的宝座。也是在那里,成为了整个云台的主人。也许,在不久的将来,他还会在那里延续自己的传奇。 在他身后不远的地方,另外两个男人并立在一起,其中一个浑身裹着暗褐色的连帽斗篷。沉默着不发一语。而另一个则是个罗格坎人,剃成光头的脑袋上刻着两道粗长的疤痕,让他看上去狰狞无比。 而他,正小心地看着巴贝托窗前的背影,低声说着什么。“……十七个兄弟被杀,二十余人受伤,培养池损坏了五座,‘暗心者’的尸体被破坏……”他说着顿了顿,下意识地抬头看了眼执政官,“目前,目前已知的损失就这些……其他的,还在调查中……” 罗格坎人说着,又把头低了下去。如果有人看到这一幕,一定会把下巴惊到地上,因为作为云台第一大帮派,“铁石兄弟会”的首领,“碎骨者”隆克尔给人留下的印象永远都是凶残狠厉,跟他作对的人,往往下场极其凄惨,甚至连一句完整的尸体都找不到。 可就是这么一个手段阴狠的家伙,竟让会对另一个人躬身行礼,甚至温顺的好像绵羊一样,不得不说,是件匪夷所思的奇事。 不过很多人并不清楚的是,“铁石兄弟会”之所以会在数年间异军突起,用着近乎狂风般的力量扫平了所有敌对势力,甚至垄断了“甜蜡”生意,其实最根本的原因在于,隆克尔找到了一座最坚实的靠山,而且毫无保留地靠了上去。不然,紧靠他们的实力,根本达不到今天的高度。 当然,靠着这个实力惊人的靠山,隆克尔这几年过的非常滋润,甚至,体会到了权力这个东西,最诱人的滋味。 隆克尔说完之后,书房中的气氛陷入了无声的沉默,许久之后,执政官的声音从窗前传了过来。“贝尔达死了是么?”他的声音很轻,但是问题的对象显然不是隆克尔。 裹在斗篷中的布拉泽伊一动不动。“是的,尸骨全无。”他的语气没有一点情绪波动。 “拉曼的死,也和他有关,是么?”巴贝托没有回头,继续问道。 “不完全是。”布拉泽伊答道。 “哦?”执政官的声音一挑,回头看向了布拉泽伊,“不完全是?”他说。 布拉泽伊点了下头。“确切地说,拉曼的最后一刀是我砍的,”他似乎在描述这一件根本和自己无关的事情。“至于他的死,不如说他死于狂妄、无知、甚至无药可救的愚蠢。” 站在旁边的隆克尔震惊地瞟了一眼布拉泽伊,事实上他只听说拉曼死了,但是具体内情则完全不清楚。不过他可不会在这个问题上发表意见,因为自己和“裁决之手”的差别,就好像两个完全不同的世界那么夸张。所以,他只是瞟了一眼之后,便将目光转向了别的地方。 而执政官则微笑着点了点头。似乎便不反对布拉泽伊的看法。“我竟然对此毫不意外……”他说,“事实上,他能活到现在,都是个奇迹。”他说着停了一下。似乎在思考着另外一个问题。“跟我说说杀掉了两名‘裁决之手’的家伙吧,你见过他,是么?布拉泽伊。” 布拉泽伊沉默了一会,声音从风帽下面飘了出来。“年轻、锋利、执拗、坚韧……”他说,“实力一般。并不是个难以对付的家伙,”他的话让巴贝托一愣,布拉泽伊则又补充道,“但是,很有潜力,非常难得的潜力。”他想了想,“总之……” 可没等他说完,书房外面突然爆发出的争吵声将他的话打断了,与此相对的,巴贝托的脸上瞬间露出了不快的阴郁。 “抱歉。大人,您不能直接闯进执政官大人的书房……”一个声音急切地强调道,“请您稍等,让我为您……” “给我闭嘴!”一个更加洪亮的声音咆哮道,随后砰的一声,直接撞开了书房的大门。伴随着一阵刺鼻的烟火味,一位身形圆滚,生着好几个下巴,微微有些谢顶的男人闯了进来,是刚刚从火场赶回来的治安官。安德罗?戈曼。“巴贝托!你需要给我个解释!你知道昨天晚上惹出了多大的乱子么?!”他的目光直接落到了执政官的身上,气急败坏地质问道。 巴贝托向门口的卫兵点了下头,后者行礼之后,轻轻带上了书房的大门。随后他微笑着看向了满脸因愤怒而涨得通红的治安官。“放松点。我的老伙计,并不是什么要紧的大事……”他说,“不过是一只不小心闯进来的‘老鼠’而已……” “你以为我是没长脑子的傻子么?!”治安官上前一步,“不小心?您这个词用得可真好!对方竟然用上了‘安卡利油泥’!”他低吼道,“只要油泥不烧尽,火就不会停!你把这个称作不小心。是么?!” 他死死盯着执政官继续道。“你该感到庆幸,火势没有蔓延到酒坊之外的地方,不然的话,一旦有人烧死,城主大人的问责,你我都逃不掉!”他站在巴贝托面前,声音几乎是从牙缝中挤出来的。“而且,如果城主一旦发现你在酒坊下面干的那些勾当呢?我的老伙计,别怪我没提醒你!”他说着,满眼厌恶地瞟了一眼布拉泽伊和隆克尔。 巴贝托的脸色瞬间变了。“你在威胁我么?尊敬的治安官先生?……”他说,“别忘了,这件事,你也有份!”他没等安德罗的怒吼爆发出来,便立刻露出了温和地微笑,“当然了,任何事情都有风险,就像我曾经说过的那样,与承担的风险相比,你最终的收获,一定会非常丰厚!”他直视着对方的双眼,“我想,你应该非常清楚,在这件事情上,我绝对没有骗你,不是么?” 安德罗紧抿着嘴唇,眼中翻滚着极力克制的怒火。“记住你的承诺,巴贝托!”他眯着眼睛低声说道,“把那个不小心的‘老鼠’,干掉!我不想总为别人的愚蠢付账!” 治安官背在身后的手掌狠狠地攥了一下。“我会的,放心。”他用额角点了一下说道。 安德罗不满地哼了一声,甩起披风向门口走去,再次砰的一声将大门摔在墙上之后,消失在了执政官的书房之中。看着治安官的背影,巴贝托的眼中闪过了一丝刺骨的阴狠,但是当卫兵将房门重新关上时,他嘴中说出的话语,却和刚刚的不快完全无关。 “总之什么?布拉泽伊,”他轻声问道,“把你没说完的话说完,我要听到你的评价。” 站在远处的隆克尔一愣,布拉泽伊的答案已经给了出来。“总之,他是一个非常有趣的家伙……” “噗……哈哈哈!”巴贝托突然笑了起来,有些好奇地看着布拉泽伊,“这就是你的评价么?我亲爱的布拉泽伊!”他笑着说道,“能让你觉得有趣的家伙,可实在太难得了!他的潜力,竟然能引起你这么大的兴趣么?” “是的。”布拉泽伊的语气依然平静。 “好吧,”巴贝托重新回到了窗前,向远处眺望着,明亮的玻璃上倒映出着愉快的神情。“你觉得他,能够站到我们这边么?”他问道。 “不能。” “果然如此……”治安官毫无意外地点了下头。“那么,就只能把他杀了掉了,对吧……”他用玻璃上反射的影像看着布拉泽伊,“这也是你想做的对么?不过是在他有足够的实力,陪你玩上一场的时候,对么?” “没错。” 治安官表示明白地点了下头。“他是你的了,”他笑着说道,“不过,不要影响到我们的计划。” “绝对不会。”布拉泽伊否定道。 巴贝托深吸了一口气,转过身来。“那就这样吧,布拉泽伊,我等着你的好消息……”他下达了终止谈话的命令。“我还要和隆克尔商量一下重新开工的事情,这可是绝对不能耽误的大事。” 布拉泽伊听着,转身无声地走出了书房,与此同时,他的身后传来了治安官戏谑的话语。“我其实还真有些期待,这只‘小老鼠’到底能翻起来多大的风浪……”不过对此,布拉泽伊没有表达任何观点。 身后的大门重新关上,在狭长的走廊之中,另一个身影靠在窗台边上,似乎已经在这等了许久。“队长,昨天那个家伙,你认识?”黑发法师挑起了眉毛,他的声音有些令人不适的尖细。 “不认识。”布拉泽伊没有看他,只是简单地回答着,从他的身旁走了过去。 “那就好,我杀他就没什么顾忌了。”法师舔了下嘴唇。 布拉泽伊停了下来,但没有回头。“没问题,但我没兴趣一连为三个人收尸……”他说着,继续向前走去,在身后留下了满脸青白的法师。(未完待续。) 第三十五章 变化 扎尔回来了,确切地说,是让加维拉背回来的。 (.. ) 当卡迪乌斯好像血人一样闯进屋子的扎尔和木精灵时,他的神情明显一惊,但是很快,他便发现事情并没有自己想象的那么严重。扎尔身上的血渍大部分都是敌人的,而他自己仅仅受到了一些皮外伤,还有几处轻微的骨裂,真正让他如此虚弱的原因是脱力,还有过度使用导致的精神疲劳。 对于加维拉能在后来赶到酒坊一事,无论是扎尔还是卡迪乌斯,都没有感到太多的意外。对于思维敏捷的木精灵来说,能够发现扎尔在老月妖被杀一事上有所隐瞒,其实并不难以理解。 尤其是那本动过手脚的大书,无论怎么掩饰,撕掉了就是撕掉了,而且,木精灵很确定地说,她的父亲从来没有撕书的习惯,只可能不写,但不可能去撕。既然不是老月妖撕的,前来暗杀的刺客也从来没有接触过大书,那么怀疑的对象就只剩下自己昏迷期间,碰过这本书的扎尔和卡迪乌斯了。 于是,她便在拜访了半精灵之后,暗暗地跟住了扎尔。而事实也果然证明,她的推测完全没错,扎尔在竞技场开赛之前,行动了,还差点死在酒坊。 面对加维拉这样的答案,半精灵和扎尔都没有再说什么,习惯这个东西一旦形成就很难改变,它会伴随一个人整整一生。也许扎尔的做法能够骗过别人,但是绝对不要指望,能骗过和老月妖最亲近的人,就比如说身为养女的加维拉。 不过对于加维拉来说,也有一件让她非常不解的事情——无论她和卡迪乌斯怎么问,扎尔始终不肯说出在酒坊里发现了什么,或者说,自从回到半精灵小屋之后,扎尔便直愣愣地坐在那里,至始至终。都没有说话。 就像一张被打乱了的拼图,加维拉只能和半精灵相互参照着,将所有边缘处的画片拼接出来,配方的成品是种红色的药水,可以在一段时间范围内,极大提升饮用者的身体机能与力量。而最中心,最关键的部分。还是回到了最初的原点——完全不可知,不可见。隐没在迷雾之中。 “酒坊里到底藏着什么?配方被隐瞒掉的部分到底是什么?”当加维拉最后一次问出这个问题时,她在扎尔突然抬起的目光中似曾相识的东西。那是她曾在自己的父亲,老月妖乌勒兹的眼中,的,同样的东西——独自的承受,与无声的静默。 那夜之后,加维拉再也没有问过这个问题,她只是将所有的时间和精力都花在了跟随半精灵学习战斗技能一事上。从某种角度上讲,知不知道酒坊里藏着什么已经不重要了。她从卡迪乌斯那里了解到杀害父亲的是“裁决之手”,站在他们后面的是云台执政官。 换句话说,只要自己拥有足够的实力,那么早晚会有机会再次见到他们,然后杀掉他们,至于真相,真相不会对仇恨产生改观。真相对于加维拉来说,无关紧要。 就像卡迪乌斯说的那样,加维拉的底子的确非常优秀,她并不缺少与生俱来的天赋,更不缺少重复训练的坚韧,她缺少的仅仅是有人告诉她怎么做。而卡迪乌斯就充当了这样的角色。与此相对的,加维拉也在极短的时间内,迅速掌握了许多刺杀系的高阶技能,只不过与老手相比,稍稍有些生涩罢了。 至于扎尔,在接下来的日子里,始终陪伴着他的只有三件事。一个是无休无止的噩梦。无数次将他从午夜的床上惊醒,嘶吼着翻身而起的噩梦。 还有一个是真正非人的训练,无论是强化精神韧性的“思维落叶”,还是向手臂拓展开来着的“死亡之愿”;无论是半精灵交给他的战斗本能,还是越发纯熟的“混沌之力”;他都像个挣扎在荆棘中的苦行僧一样,不停抽打着自己的身体,将自己推向所有体能的极限,甚至是濒死的边缘。 半精灵已经不知道多少次将脱力的扎尔像死狗一样拖回到床上,可他更不记得有多少次,还会在第二天的清晨,新爬起来训练的那道身影。大量绿油油的“丝藻溶液”被扎尔消耗下去,在训练加维拉的同时,卡迪乌斯甚至觉得自己都快改行成一名药剂师了。 最后一个恐怕扎尔本人并没有意识到,但身为旁观者的半精灵和加维拉却清楚地察觉到了——扎尔变了。变得比以前沉默寡言,变得比以前沉寂无声,似乎有种冰冷的气息在他身上悄悄生长,丝丝蔓延。 他还会在夜深人静的时候雕刻着自己的木雕人偶,但是最后那尊雕像的脸庞,却怎么刻不出了。手中的刻刀就像被定住一样,颤抖着,无法在唯一空白的位置上,刻下哪怕一笔。他曾无数次拿起一截崭新的木头,寻找曾经的感觉,但是,他却心悸地发现,自己下意识完成的作品,竟然是一尊尊相貌狰狞的恶魔,全部都是。 半精灵发现了这些被扎尔掰碎了的恶魔木雕,但是他只能报以无声的叹息。云台一定会改变一个人,无论是谁,问题仅仅是早晚而已——卡迪乌斯这么对自己说道。 关于酒坊的那场战斗,事件的当事人双方则都像将其忘记了一般,并没与再去找对方麻烦。扎尔如此,执政官那边也是如此,忘了么?当然不,只不过是埋得更深了,又或者都在等待着机会,因为下次动手,有可能就是要命的时候了。 就这样平静地度过了二十多天的时间,“左耳猎场”的猎手排名也如期进入了赛前结算。扎尔抽时间去了猎场一趟,大概是有人跟他一样,想在开赛前冲一冲吧,他的最终名次要比莱拉预估的靠后了一点,排在了一百四十三名的位置上。 不过这已经算不得什么大事了,只要拿到了参赛权,扎尔的目的便达到了。至于加维拉,她的名次最终定格在八十一名,同样没有什么意外。 再之后,扎尔和木精灵便不得不暂时停住了自己的训练。因为随着赛前结算的终止,所有参赛选手,同时进入了为期三天的报名阶段。 按照扎尔本来的计划,他本想在截止日期的最后一天再去报名,但是这个想法被半精灵直接否决掉了。用卡迪乌斯的话说,扎尔应该去亲自体会下报名阶段最热闹的一刻,也算是为接下来的比赛预热了。对此,他并没有表现出什么异议。 当天上午。扎尔起得很早,简单收拾了一下之后,便披上连帽斗篷,前往了“乌勒兹的消毒刀”。按照半精灵的建议,有加维拉从旁指点,扎尔将会省掉很多询问报名流程的时间。 仅仅过了二十多天的时间,曾经被损坏的诊所已经完全按照原来的样子修复一新了,就连砖瓦的老旧程度,以及木料的纹理都和以前一模一样。和加维拉汇合之后。扎尔便跟着木精灵直接走向了报名所在地——定罪云台的“鲜血角斗场”。 其实即便没有卡迪乌斯的提醒,扎尔也能明显感受到今天的不同,只见贯穿云台的主道上,数不清的居民正大声谈笑着,涌向了一个相同的方向。对于并没有固定生活节奏的云台居民来说,能让他们为了同一个目标早早起床,完全是一件不可思议的事情。 而且在这些滚滚向前的人潮之中。扎尔发现了很多和自己非常相似的家伙。他们并没有像其他人那样聚在一起大声说笑,而是有的被众人捧在正中,一脸冷漠与蔑视;有的两三人并排走着,时不时做出一段简短的交流;还有的孤零零的一个人,完全没有一点声响。 不过他们都有一个明显的共同点——四下放射着目光,寻找着自己的同类。扎尔知道。这些人和自己一样,都是本次比赛的参赛者,而加维拉的回答也证明了,扎尔的猜测的确没错。 随着人潮缓缓向前,远远的,扎尔在视线尽头一道慢慢露出的模糊圆边,与此同时。越来越吵杂的声浪从前方涌了过来,就像是无数张嘴巴在集体呐喊一般,此起彼伏,震耳欲聋! 越来越近,当扎尔真正来到了“鲜血角斗场”的面前,抬头座庞大恢弘的欢型建筑时,他终于明白了卡迪乌斯所说的,“提前预热”的真正意思。 只见无数面红黑两色的旗帜插满了角斗场的弧顶,两条绘着风崖城徽的宽大条旗平整地从最顶层的边缘处垂下,落在巨大无比的石质拱门旁,直达地面。透过如同巨兽嘴巴一样张开的拱门,扎尔在里面隐约土黄色的沙场,还有层层向上的坐席。 此时的主道尽头,涌向角斗场的人潮被站成人墙的黑锋卫队隔在外面,数不清的人们伸长了脖子大声呼喊着一个又一个完全陌生的名字,他们满脸通红,表情癫狂无比。 而那些真正的报名者,则穿过了卫队,走向了里面分列两旁的六张桌子,完成着自己的报名流程。他们有的在报名之后冷漠离开,有的则向着那些呼喊着自己名字的人群做出一个凶残的表情,回报他的则是更加疯狂的叫好声。 就在扎尔微微发愣的时候,加维拉的声音从旁边传了过来。“多角斗场吧,”她的声音有些迷离,“对于许多选手来说,这也许是他们作为参赛者,能够最后一眼。” “因为有可能会在比赛中死掉么?”扎尔将目光落在角斗场灰白色的外壁上,那里雕刻着手持兵器的人物石雕,还有咧开獠牙的怪兽状滴水口。 “死亡只是其中一个原因。”木精灵说道,“更重要的是,除非你能进入决赛阶段,不然,你没有资格踏上‘鲜血角斗场’的土地。” 扎尔的目光没有动,只是默默地点了下头。 “按照往年的惯例,左侧三张桌子是前一百名的报名处,”她说着指了指黑锋卫队背后的另一边,“那边是你要去的地方。”她说,“报名很简单,但是不要忘了最重要的一项——身份印记,那才是你参加比赛的门票。” “谢谢。”扎尔点头说了一句。 “好了,有什么问题,记得来找我。”加维拉说着离开扎尔,向着黑锋卫队的人墙走了过去。 扎尔压低了风帽,同样跟了上去。对黑锋卫队表明自己参赛者的身份,扎尔便穿过了人墙,来到了被圈出的报名地点。两边的报名区全都排出了几条长长的队伍,点报名是许多参赛者的共同想法。 扎尔转身走向了右侧报名区,站到了一条队伍的后面。不过就在这时,身后人群中突然爆发出的一片哄笑声,将许多正在报名的参赛者的目光,吸引了过去。 只见一个魁梧的身影挤开了黑锋卫队的人墙,闯了进来。道熟悉的身影,扎尔的眉头不自觉地皱到了一起。 因为来的人他“认识”,竟然是曾经交过手的兽人战士,格罗尔?血拳。而几乎在一瞬间,扎尔也明白了,为什么会有人爆发出那样刺耳的哄笑。因为兽人那条被自己打断的右腿,至今没有痊愈。 “神的份上!瘸子也来参加比赛么?哈哈哈……” “天呐,这么我也能参加竞技场啊!” “兽人,需不需要帮忙啊!我可以扶你去报名!” “哈哈哈……” 此起彼伏的哄笑声在围观的众人口中爆发出来,就连被撞开的黑锋卫士,都忍不住笑了起来,没有追究他的无礼行为。 无数道神色各异的目光随着兽人缓缓移动着,而他本人的头颅则倔强地向前伸着,死死地盯住了左侧的报名处。他的神情有些疲惫的灰白,肮脏不堪的服饰已经很久没有换洗了。弯曲的右膝悬在半空,还缠着绷带以及用来固定的夹板,完全无法沾地,只能靠手上的木拐以及左腿,一点一点地向前蹭着。(未完待续。如果您喜欢这部作品,欢迎您来投推荐票月票,您的支持,就是我最大的动力。) 第三十六章 背影 随着格罗尔的身影出现在报名处,围在主道两旁的人群仿佛发现了崭新的猎物一样,将所有的注意力全都投射到了他的身上。接连不断的哄笑、讽刺、甚至用着不同语言说出的恶毒挖苦,像鞭子一样抽向了蹒跚前行的兽人。 他的脊背被压得更低了,又长又乱的头发油哄哄地向下耷拉着贴在头皮上,两只眼睛藏在一缕一缕的乱发后面,隐约地发着光。此时,那双缠绕着铁链,纹着赤红色火焰纹理的手臂,握住的再也不是双手斧了,而是一根撑在腋下的木拐。 磨烂了的拐杖头代替了他的断腿,吃力地从身后反复挪向身前,每次落在地面上都会发出沉闷的咚咚声,撑着他一步一步向前蹭去。 很快,人群中的哄笑声传染到了同样前来报名的参赛者身上,许多人回头看着兽人,脸上露出了轻蔑的笑容。 “看看这是谁?”其中一个人说道,“这不是亲爱的格罗尔先生么?啧啧啧,要不是你的纹身,我差点没认出来!” “格罗尔,你怎么混成了这个样子?腿都被人打断了么?” “上届比赛你不是挺威风的么?” “你的斧头呢?怎么变成木拐啦?哈哈哈……” “我还是第一次看到瘸子参加‘鲜血竞技场’!你确定不是来找死的么?” “见鬼,看看你身上的臭味!”另一个声音皱着鼻子骂道。“你连找个地方,好好洗个澡都做不到了么?滚吧,这里不是你该来的地方!” “哈哈哈……” 许多人离开了报名的队伍。哄笑着围住了兽人,似乎并不打算就这么让他过去。 “滚开!”格罗尔突然像发怒的野兽一样向前窜了一步,大声吼了一句。围住他的众人一愣,下意识地向后退了一步,但是很快,一个魁梧的埃瑞克人窜了上去,一脚蹬在了兽人的胸口上。 “闭嘴!绿皮的烂货!你在吓唬谁呢?跟你站在一起报名。都他妈是我的耻辱!”兽人被一脚蹬了出去,手中的木拐一下接一下地点着地面。最后勉强稳住了身形。他的胸膛起伏着,低沉的咆哮声从喉咙深处涌了出来。 “怎么?发火了?来啊,用你的木拐打我么?哈哈哈……”对方的话语再次引起了更多人的哄笑,“我不介意在开赛前杀个人热热身!虽然干掉个瘸子。不是什么光彩的事情!”艾瑞了人挑着眉毛说道。 “哈哈哈……”众人看着兽人起伏的肩膀笑得更厉害了。 “算了吧,看在他辛苦爬来的份上,我们应该仁慈一点,让他早点报名,早点回去治腿!”一个精灵讽刺道。 “没错,没错!”众人立刻被这个提议打动了,“善意”地相互推搡着让开了一条笔直的通道,直接露出了远处报名的桌子。 “走吧,兽人。动作快点!” “别磨蹭,你不是想报名么?好吧,你应该感谢我们的仁慈!” “哈哈哈……”夹在通道两旁的众人笑得前仰后合。 兽人剧烈的**声渐渐平缓下来。用力攥紧了手中的木拐,向着通道尽头的报名处走了过去。分列两旁的人群重新合拢,但是他们的取笑并未结束,而是大声呼喝着,催促着兽人动作快点,不要耽误大家的时间。 没过多久。格罗尔终于完成了报名手续,可就在他转身想要穿过人群。离开这里的时候,探向前方的木拐突然砰的一声炸碎成了纷飞的木片!失去支撑的兽人在众人更大声的哄笑中,重重地摔到了地上。 “怎么摔倒啦,格罗尔?!连木拐都撑不住你了么?哈哈哈……” “你可是排名七十一的猎手啊,格罗尔!”一个人大笑着指了指报名处的木桌,“怎么连站直了走出去都做不到吗?哈哈哈……” “说!到底是谁干的?!”一个声音吼道,“赞美你极具创意的脑袋,干得漂亮!” “哈哈哈……” 众人大声起着哄,围在周围看热闹的人群更加兴奋了,他们大声嘲笑着摔在地上的兽人,这样的场景在历年报名阶段从未见过,这些好事的围观者可不会放过这个集体娱乐的机会。不知何时,不知由谁,一个短粗的音节从看热闹的人群中爆发出来。 “爬!爬!……”渐渐的,先是几个,然后是一群,越来越多的声音慢慢汇合到一起,就像啪打在礁石上的巨浪一样,轰鸣着,扩散开来! “爬!爬!爬!爬!……”就连那些站在兽人边上的参赛者也加入了进来。他们中的许多人高声吼叫着,然后向着身后的人群用力怕打着手掌,或是哄抬着手臂。最终,所有的音节与扭曲的面孔,还有癫狂无比的目光,就像巨锤一样敲打在兽人的脊背上,那些翻滚的声浪与炙热的空气混合着炸向天空,一重高过一重。 兽人匍匐在地上的身体挣扎着想要站起来,可是每次当他撑起肩膀时,都会有人伸出腿,在他的背上狠狠地来上一下,将他重新蹬到地上。 就这样一次次地向前摔去,一次次地挣扎着想要站起来,兽人的身影跌跌撞撞地穿行在众人的缝隙间。他的身上很快沾满了混合着汗水的泥土,肮脏的乱发下面,粗壮的兜齿死死扣在嘴唇上,紧紧咬在一起的牙床在脸侧绷出两道坚硬的线条,沉默着,没有一丝声响。 许久之后,在不知多次的跌到与爬起的重复中,兽人来到了黑锋卫队的人墙前,跟在他后面的众人也终于停住了脚步。抬起手掌攀住卫兵立在地上的长矛。格罗尔拉起了自己的身体,剧烈**着,向外面一瘸一拐地走了出去。 那些围观的人群则好像躲避满身污渍的乞丐一样。满脸厌恶地给他让出了一条通。在好像最后一声欢送的哄笑声中,兽人的身影慢慢消失在了外面的人群之中。 那些调笑兽人的参赛者,则好像失去了一件有趣的玩物一样,有些意犹未尽地摇着头。 “主神在上,让我在预赛中遇到他吧!这样的话,我就能直接晋级下一轮了!” “没错!也不知道哪个好运气的家伙,能抽到这张好牌!” “这场比赛一定会爆棚的!想想吧。竞技场有史以来,第一个连站都站不稳的预赛选手。这将是多么吸引眼球的奇景!你们说,会有人压他胜出么?” “哈哈哈……!”所有人都笑了起来。 看着兽人渐渐消失的背影,扎尔藏在风帽下的目光有些微微出神。事实上,他对对方并没有恶感。当然,也不可能会有好感。如果单纯地讲,他甚至认为格罗尔?血拳是位值得敬佩的对手。勇猛、刚毅、节制,并且对自己的信仰始终怀着敬畏之心。 但是,对于自己和格罗尔打了一场,并且最终打断对方右腿这件事,扎尔没有一丝后悔的情绪,因为这是一个无关对错的选择。 一方为了支持比赛开销的银台,另一方为了参加比赛所需的积分。这两者在本质上根本没有区别。或者说,在云台上杀人的猎手,全都没有区别。都一样血腥,都一样肮脏,只不过,他们心中的罪恶底线,有着彼此不同的高低罢了——这里,都是罪人。 扎尔下意识地叹了口气。不过身后传来的声音将他的心神拉了回来。“朋友,如果你不想报名就让开……”对方说道。“别站在队伍里挡道。” 扎尔一愣,看到了身后说话的人类,随后向前望了一眼,发现自己和前面的参赛者已经拉开了一段很大的距离。“抱歉。”他说了一句,立刻跟了上去。 其实如果没有发生格罗尔的小插曲,整个报名过程还是很快的,没在队伍中等上太久,扎尔便来到了报名处的小桌前。 “左耳字串。”坐在桌后的地精甚至没有抬头,只是语气生硬地说了一句。 “z.3478065” 地精小声重复着,用笔杆在面前的本子上细细翻找下去,最后,在一行文字上停了下来。“扎尔是么?”他翻着一双大眼睛说道。 “没错。”扎尔点了点头。 “第一百四十三号!”他说着,从旁边抽了一张带着同样编码的羊皮纸,放到了扎尔的面前。“最下面的徽记,手指,按上去。”他指着文书下方**白色的风崖城徽说道,“本文书一旦完成,就表明签约者将在竞技场开赛期间,服从赛内的所有规则,以及安排……”他有些不耐烦地敲打着笔杆,“我没时间给你介绍,如果你需要的话,我可以直接给你一份副本。” “不用了,谢谢。”扎尔说着,直接将拇指按到了城徽上。微微的刺痛传来,整颗徽记像吸饱了鲜血一样,瞬间变成妖艳的红色。与此同时,徽记下方的空白处,扎尔的“左耳字串”浮现出来。而且在他按下的右手手背上,与名次相同的数字,就像刻进皮肤的疤痕一样,烙在了上面:“143”。 “这是你的参赛铭牌与身份印记……”地精将一枚闪烁着金属光泽的黑色圆牌丢给了扎尔,“遗失不补,视作自动弃权。”他说着等了一会儿,有些不满地抬头瞅了一眼扎尔,“我说完了,你呢?看在什么都行的份上,没别的事就让开吧!”他将大脑袋歪向了扎尔的身后,高声喊道:“下一个!” 扎尔捏着铭牌从队伍中让了出来,不知为什么,他只要一看到地精,就总能想起宝藏湾的瑞维加兹。“时间就是金钱,我的朋友……”扎尔苦笑了一下,低头看着手中的铭牌。 一面是风崖城徽,另一面是和自己手背上的“疤痕”一丝不差的数字,就连笔触的细节都一模一样。轻轻攥在手心,扎尔有些惊奇地发现,这枚铭牌仿佛与自己血肉相连一般,散发着奇妙的共鸣感。 挤出人群离开报名处,当扎尔回到半精灵的小屋时,他发现加维拉已经早早地回来了,此时,她正将腿搭在长桌的桌角上,摆弄着手中的匕首。 “怎么样?和你想象中的完全不一样吧?”半精灵倚着壁橱,小口喝着杯中的酒水,“对了,身份印记和铭牌呢?拿到了么?” 扎尔将铭牌在手上晃了一下。“我没想到,光是报名,就能夸张到这个地步……”他说着,拖过一把椅子坐了上去,随后给自己倒了一杯酒水。当他示意加维拉要不要也来上一杯的时候,后者摇了下头。“之后呢?我还需要干什么?等着开赛么?”他问道。 “报名结束后,会有一场开幕仪式,”半精灵解释道,“再之后么,你需要参加初赛的抽签分组。” 扎尔的声音有些疑惑。“抽签分组?” “确切地说,是针对后一百名的抽签分组,”加维拉将扎尔的问题接了过去,“初赛是专门为你们准备的,将有水分的参赛者挤出去,剩下的人才有资格和前一百名,一起进入预赛阶段。” “取多少人进入预赛?”扎尔很快将问题引向了最关键的地方。 “十人?或者十五人?那要看城主大人的心情了。”卡迪乌斯挑了下眉毛说道,“总之,你可以把初赛理解成给那些生存在底层的小型角斗场的盈利机会,毕竟,赛程如果太短的话,不单这些不入流的资助人不愿意,就连喜欢看杀人的观众,也不会满意的。” “也就是说,我要花更多的时间去打初赛,而不能像她一样,更专心地进行训练,直接等待预赛是么?”扎尔看了一眼加维拉说道。 半精灵很肯定地点了下头。“没错。” “好吧,也只能这样了……”扎尔似乎又想起了别的事情,“你的资助人呢?找好了么?”他向木精灵问道。 “没有,不需要,”她挥了下手中的匕首,“有这个就行了。”扎尔和卡迪乌斯对视了一眼,后者耸了耸肩。“对了,那个开幕仪式,是否可以不参加?”扎尔问了一句,他对这样没有任何意义的流程根本没有兴趣。 “抱歉,恐怕不能……”半精灵很干脆的否定道。 “为什么?” 加维拉同样烦闷地叹了口气。“因为我们的城主大人,他会亲自到场,”她说,“你觉得作为参赛者,谁敢不参加开幕仪式?这可是他的风崖城啊……” 扎尔一愣。“城主?”他轻声重复了一遍,藏在心底的问题,猛地一亮。(未完待续) ps:.2015.bbc 第三十七章 面具 三天时间,对于苦苦等待了五年的风崖城居民来说,这样短暂的时光并不难熬。各种各样的新闻与小道消息在口耳相传或是茶余饭后的闲聊中此消彼长,比如说哪家的角斗场签下了一个资质优秀的新人,哪个成名已久的斗士今年的状态并不乐观;又或者哪位参赛者得到了一份高薪合约,那个倒霉蛋被东家踢出了门外,失去了唯一的资助人…… 当然,“瘸腿兽人报名事件”也在好事者的哄笑声中传播开来……不过这样的段子仅仅是用来调剂气氛的边角料罢了。更多的人,将目光聚集在他们心中真正的参赛者身上,并不是因为支持,而是想靠着比赛季,狠狠地捞上一笔。 与往年更加不同的是,本次“鲜血竞技场”还涉及到现任执政官大人是否能够连任三届的问题。虽然说这样的问题跟生活在“定罪云台”上的平民百姓并没有什么关系,但就像那句话说的:贵族的“花边”总是装饰平民生活的最好“布料”。 很多时候,与自己最无关的才是最有趣,最肆无忌惮的,因为你可以尽情宣泄自己的讽刺与挖苦,或者怜悯与高尚,却又完全不用负责……这种感觉实在太棒了。 而这些看热闹的平民也的确用行动,将对待此事的关注,变成了实打实的真金白银。关于执政官能否连任的盘口甚至早在真正的比赛开始之前,就已经开放了。 但是到目前为止,下注的天平明显偏向于“执政官无法连任”一边,因为有人传言“裁决之手”在开赛之前就莫名其妙地死了两个,所以本次执政官手下的实力并不强劲。至于传言从何而来,可信度有多少,就没人能知道了。 于是,在有意或是无意地渲染下,在各方因素的推动下,原本对赛事并不关心的人变得关心了。本就对赛事异常疯狂的人则更加疯狂了。整个“定罪云台”仿佛被一股巨大的飓风吸引着,推向了炽热的顶点,很多人预测说,本次“鲜血竞技场”。将是风崖城数百年的历史中,最为盛大的一次。 在这样热烈的气氛中,像往常一样平静的半精灵小屋则显得有些格格不入了。扎尔利用最后几天的时间,不停地强化着“死亡之愿”的操控上限,而最终的成果看上去还不错。他可以随意操控的肌肉终于在右手之外,又增加了整个右前臂。算是给自己在即将到来的初赛中,又增加了一张可靠的底牌。 至于加维拉,她的时间要比扎尔充裕很多。用卡迪乌斯的话来说,按照目前的速度,木精灵一定能在预赛开始之前,摆脱只有一个辅助类高阶技能的窘境,并将所学的新技能,熟练地应用到实战中去。 虽然扎尔和加维拉极力将自己推到相对冷静的角落里,不让越来越热烈的气氛对自己产生过多的影响。但是该来的总是来了。三天后,新一届的“鲜血竞技场”,终于迎来了庄严盛大的开幕仪式。 这是一个完美的早晨,冰凉清新的空气流淌在街头巷尾,太阳还未升起,天空上染着日出前才有的亮白色。“定罪云台”上,代替了往日清晨中阴郁和沉寂的,是一片兴高采烈的吵杂景象。 四面八方,数不清的人群从巷子口,从街市中。从你能想到的每个角落走出来,聚集到一起,涌向了云台正中的主道。在这样的日子里,他们都穿戴着最艳丽的服装。拿出自己最体面的一面,甚至曾经的乞丐与流浪汉,都把自己收拾得整整齐齐,就像是欢庆着属于自己的节日一样。 他们一边走着,一边哄笑喊叫,还有的大声唱着自己熟悉的歌谣。并邀请身边的陌生人加入自己的队伍。在这一天,他们会暂时遗忘掉往日生活中的不快,或者不同种族间的敌视,这里只有同样狂欢的伙伴,没人在乎对方是不是陌生人,没人会在这个时候动气,笑,大家都只是笑。 一条条蜿蜒纤细的人流汇聚到河床一样的主道上,相互碰撞着融合到一起,整个队伍更加庞大了,就像层层推进的潮头,涌动着,滚滚向前。吵杂的人声就像河水拍打在岸边石壁上的颤音,破碎着,缠绕成一片无非识别的杂音。 顺着汹涌的人潮一直向前,在主道的尽头,奔流的“河水”终于在一处宏伟的环形建筑前放缓了前进的势头。这个时候,他们又变成一股股灵动的蜂群,寻找着“蜂巢”上的入口。他们盘旋着流动着,慢慢涌进建筑之中,而那些原本吵杂的声响,则在大理石构筑的通道之中变成重重的拢音。 太阳,壮丽的太阳终于冲破了地平线的束缚,喷涌着金黄色的光线,从天边升了起来!温暖的柔光照射在云台垂直向下的崖壁上,缓缓上升,在突然变成平原的地势上倾泻下来,越过高高的城墙,在连绵的屋顶上,在交错的巷子中,映出了一片追赶驱散着暗黑的光明! 光明慢慢向前,当她与竞技场恢宏的侧壁相交时,原本凝固在石面上的阴暗裂开了!阴影在变淡,在拉长,那些侧壁上威严的雕像、粗壮的石柱、狰狞的怪兽状滴水口,仿佛瞬间活了过来,被镀上了一层流动的金光。 跃过弧顶上猎猎作响的旗帜,竞技场高耸的侧壁在视线中陡然一沉,随之而来的是冲入云霄的轰鸣!数不清的人群坐满了层层向下的环形阶梯,座位上、过道中、入口处,拥挤在一起的肩膀填满了所有的角落。他们大声呼喝着,高唱着,无数团缠在一起的彩带,被抛过头顶,抛向空中,翻滚着拖拽出悠长炫丽的身姿,飞向了最下边的空地。那里是黄褐色的一片,那里是夯实了的生死沙场! 角斗场底层的巨大休息室中,手臂粗的方木拼接成的木栅门后面,二百名报名参赛的角斗士在做着登场前的最后准备。墙角处的长凳上,扎尔将全身隐没在黑色的连帽斗篷中。他早早就来了,而且不单是他,就连卡迪乌斯也来了,不过半精灵并不能进入休息室,而是在外面等着他。 因为开幕仪式之后。就要进行初赛的抽签分组,用半精灵给自己的“训练师”头衔来看,他需要跟着扎尔一起过来,如果有问题的时候。方便从旁解决。而加维拉呢,自从进入休息室之后,她便不见了,应该是躲在哪个无人的地方,安静休息吧。扎尔这么想到。 隐约的呼喊声从外面灌了进来,回荡在扎尔的耳朵里,藏在披风下的双手,不受控制地绞在了一起,手心中凝满了粘稠的冷汗。用力攥紧了腰间的“希舒亚”,扎尔在剑柄上的皮质纹理中,找了久违的平静。 说来可笑,扎尔从未想过自己会紧张,可是当他真正坐在木凳上,听着模糊的呼声时。他还是感到了胸腔中狂跳的心脏,还有胸口处确实传来的窒息感。那些声音就像有着神奇的魔力一样,挑动着每一根神经,每一寸皮肤,甚至每一块肌肉。 深吸了一口气,扎尔抬头将目光投向了面前的人群之中,他看到了一张张神情迥异的面孔。有的在不停奔走着,像头野兽般咆哮着,坐立不安;有的沉默着立在墙角,一遍又一遍地打磨着手中的武器;有的在胸前不停重复着一个手势。开合的唇齿间似乎在做着最虔诚的祈祷;还有的,则兴奋地趴在木栅门上,双手抠住木棍间的方格,像个孩子一样。不停向外面张望着,聆听着…… 就在这时,一声高亢的嗓音从木栅门的方向吼了出来。“角斗士,列队!” 随着这个吼声,整个休息室突然一静,所有人同时看向了相同的方向。随后,杂乱的脚步声响了起来,按照各自的编码,迅速站成了整齐的两列。与此同时,外面的人声似乎受到了某种暗示一般,变得更响了。 那个吼声再次响了起来。“给我听着!你们这群杂碎!我不管你们是否曾经踏上过这片沙场,也不管你们是否还有机会站在这里!但是,你们都他妈给我听好了!”那个声音突然拔高,“这里是‘鲜血竞技场’!是他妈的‘鲜血竞技场’!它只要你的血,只要你的命,只要你赋予它的荣光!懂吗!” “喝!”角斗士们吼道。 “把你们该死的懦弱与紧张都他妈给我憋回去!懂吗!” “喝!” “我听不见!给我大声点!!!”那个声音怒吼一声。 “喝!!!……”狰狞的嘶吼炸响在休息室中。 “开门!出发!”一声令下,木栅门在一串沉重的绞盘声中,缓缓抬了起来,两列角斗士就像走入光明一般,从休息室的阴影中走了出去。刹时间,震耳欲聋的声浪与挥洒在头顶的红纸淹没了他们的身影——这是“鲜血竞技场”的传统,人们用红色的空白下注纸,迎接他们的勇士,用以象征财富,以及挥洒的鲜血! 跟在队中的扎尔抬头看着两侧的墙壁上,探出头来的人群。他们嘶声狂吼着,奋力挥舞着手臂,那纷飞的红纸淹没了头顶狭长的天空,淹没了模糊的视线。终于,扎尔在步道的尽头踏上了黄褐色的土地,一瞬间,他看到了永生难忘的一幕,看到了令人热血沸腾的疯狂! 像双臂般环抱着,在最远端拢在一起的环形角斗场上,无数的人群掀起了一浪高过一浪的欢呼声,男人、女人、老人、青年、不分贫富、不分种族,所有人,所有的面孔,同时嘶吼着,挥舞着手臂,向着步入场中的角斗士们高声致敬。漫天落下的彩带铺满了前方的道路,就像迎接着英雄一般,铺成了五颜六色的一片! 大地在脚下颤抖,空气在周围燃烧,扎尔感到自己的血液被彻底点燃了,整个身体在不停抖动着,不是因为紧张,当踏上角斗场的那一刻,紧张彻底消失了。而是亢奋,来自灵魂深处的,令人发狂的亢奋! 二百人的队伍在引导官的带领下变成了四排,站到了角斗场的正中。角斗场边缘处的看台下面,数百名身穿银盔甲,金色披风的卫兵持矛而立,雪白的帽缨在头盔顶上束成一缕,飘荡着垂到腰际。他们并不是黑锋卫队,而是直属于风崖城主的“风息禁卫”。 扎尔的目光投向了正前方,位于看台正中的长方形观礼台。此时,那里已经坐满了衣饰华贵,举止典雅的男男女女,看上去应该是风崖城的顶级贵族们,包括“定罪云台”的三大家族,以及来自“天空云台”的城主直属封臣。 充斥在周围的欢呼声并没有持续太久,在一阵集体奏响的长号声中,角斗场中的人群一起将目光聚集到了观礼台后方的台阶上。号声越来越响,当一道白色的身影,在亲卫的簇拥下缓缓登上台阶的时候,所有的观众全部站起来了,观礼台上的贵族集体离席,轰的一声齐响,连同下面的禁卫与角斗士,向着他的方向躬身行礼! 接下来,此起彼伏的欢呼声响彻整个“鲜血角斗场”! “向您致敬,伟大的风崖城主!” “以主神之名,赞美您的仁慈与怜悯!” “风崖城万岁!风崖城万岁!……” “……” 巨大的声浪涌向天空,炸响在云台的上方! 扎尔缓缓直起了腰身,穿过面前的角斗士们不停举起的手臂,扎尔在观礼台正中的位置上,看到了一个身形挺拔的男人。层层叠纱的雪白色对襟长外套,缀满了宝石的银色王冠,带着黑色手套的双手,正轻轻摆动着,向全场的人们挥手致敬。 不过让扎尔感到有些意外的是,在他的王冠下面,覆盖在脸上的并不是笑容,而是一只反射着银辉的,亮银色面具。(未完待续。) 第三十八章 威胁 震耳欲聋的欢呼声回荡在“鲜血角斗场”之中,无数道饱含着炙热与崇拜的目光聚集到那个白色的身影身上。银白色的王冠在升起的朝阳中闪烁着,璀璨夺目,在这片山呼海啸般的轰鸣声中,他才是脚下这片土地,真正的王。 许久之后,在风崖城主轻轻挥动的手掌之中,人群的欢呼声渐渐走低,最后彻底安静下来。在他们始终未移开一步的目光中,平静而又异常干净的声音从亮银色的面具下流淌出来,缓缓的,坚定有力。 “云台的兄弟姐妹们,五年了,我再次戴着面具,来到了伟大的‘鲜血角斗场’……看在诸神的份上,希望我的声音听上去并没有苍老太多……”他说着轻笑了一声,摊开手掌,做了一个表示尴尬的手势。 伴随着他的动作,看台上的人们大声哄笑起来,不过笑声中传达出的是坚决的否定,以及亲切的善意,甚至有人干脆呼喊着,起着哄。 “绝对没有!我亲爱的城主大人!哈哈哈……” “向主神发誓!您的声音听上去年轻了不少!” “哈哈哈……”众人的笑声更响了。 “带走我的爱吧,城主大人!” “我在这里,城主大人!” “……”~ 人群中还有许多女人大声尖叫着,表达着自己的爱意,不过她们的声音招来了男人们更多的不满,以及调笑的嘘声。 在一片笑声中,城主再次举起了手掌,让众人重新安静了下来。“看来不错……”他笑着看向几名不停挥舞着手臂的女人,优雅地点头示意,“似乎我比五年前更受欢迎了!” “哈哈哈!……”短促的笑声很合时宜地停了下。 “五年之前。我在这里,十年之前,同样如此……”他的的声音在不知不觉间变了,像是在自言自语。“我站在你们面前,曾经如此、现在如此、将来,也是如此……”他的目光缓慢移动在环形看台上。似乎在凝望着每一张面孔,“你们永远不会知道,面具后面站着的是谁,你们只会听到,他的声音由年轻时的朝气蓬勃,慢慢变成年老时的低沉沙哑……然后,他的孩子接过面具,周而复始……” 他的声音突然凝固住了,面具上露出的双眼流淌着明亮的光泽。似乎盯住了什么。“五年、十年、五十年、上百年……‘我’站在这里,”他说,“我只有一个名字,我永远带着面具,我叫‘无面者?克雷提莫’……” 他的话语回荡在寂静的角斗场里面,很轻,但是钻进了每个人的耳朵里。“名字,只是一个浅显的符号。躯体,不过是承载生命的皮囊……只有‘过去’。才是你能在世界上留下的唯一痕迹……”他的语气一转,“我,为什么带着面具?因为,我没有‘过去’……风崖城不相信‘过去’,因为,我。有罪……” 低沉的音节将无声压向了每个人的心头,死寂般的沉默蔓延在看台上,许多人低垂着头颅,直愣愣地看着自己的双手,似乎在回忆着。这双手掌曾经干过什么——很多人,已经快忘了。 “杀戮是罪、贪婪是罪、掠夺、欲念、软弱、逃避、漠视……这些都是罪,我是罪人……”他的声音沙哑着,抬头扫视着看台上的观众。“我们,都是罪人。”他说,“连‘过去’都没有的罪人。” 他说着,突然自嘲地笑了一声。“但是,更讽刺的事情,你们知道是什么么?”他问着,将众人的目光重新吸引了过来。不单如此,他还转过头,向坐在旁边的一个贵族问道:“你知道更讽刺的是什么么?” 对方茫然地摇了摇头,他转向观众,高声问道。“你们呢?知道么?”无数颗脑袋否定着,传来阵阵琐碎的低语。就在这时,风崖城主突然噗嗤一声,笑了出来,然后用手指敲了敲自己的面具。在一串当当当的轻响中,他说:“最讽刺的是,我们还活着……” 短暂的错愕之后,就像天空劈下的闪电一样,看台上的所有人,一起爆发出震天的笑声,疯狂的笑声!笑到声音破碎、笑到声嘶力竭、笑到痛哭着,溢出了满脸的泪痕,甚至有人癫狂地撕扯着自己的头发,最后将脸颊埋在掌心里,从指缝中发出断断续续的破音。 许久之后,他的声音又响起来了。“很讽刺,对么?”他歪着脑袋,看着坐满了角斗场的观众,“我们是罪人,来到风崖城的,没有无辜者……”他说着,声调猛地一挑,“但是!无论你在这里,用余生忏悔自己的罪恶,还是继续无可饶恕的恶行!无论你像野狗一样挣扎乞食,还是想豺狼一样掠夺生命!我站在你面前!以诸神的名义起誓!活着!永远不是罪!” 当最后一个音节从他的口中嘶吼着冲向看台上的众人时,无数身影疯狂地站起来了!好像抓到了生命中最重要的东西一般,死命狂吼! “不是!……”不同的种族,不同的语言,所有声音汇聚成一个浅显易懂,却好像轰击着灵魂般的音节,炸响在角斗场中! “不是?”风崖城主伸平了双臂,将手掌狠狠地握在了空气中,高声反问道! “不是!!!”更大的咆哮声作为回答,从众人口中冲了出来!声浪,穿云裂石般的声浪撞击在角斗场的侧壁上,此起彼伏的吼声与疯狂涌动的身影交织在一起,掀起了层层恐怖的热浪,仿佛空气都被瞬间点燃了一般。 站在队伍中的扎尔缓缓闭上了眼睛,周围的喧嚣向潮水一样将自己裹在了其中,他能感到自己的皮肤下,那奔流着的,滚烫的血液。关于老月妖乌勒兹,最后留下的谜团,终于在此时此刻解开了。 乌勒兹无比坚定地相信着风崖城主。他相信对方一定与那张残缺的药剂配方无关,更不可能知晓酒坊中隐藏的罪恶。扎尔想着,下意识地自问到,从自己的角度上看呢?这个带着面具的风崖城主,可以被相信么?心底的直觉很快将答案告诉了他——风崖城主不会参与其中,因为没有理由。更没有动机。 那么问题只能出在“定罪云台”本身了……扎尔想到,执政官与“裁决之手”是可以肯定的参与者,但是只靠他们,完全不可能在新生儿的数量上做手脚。这样悄悄节流的手段,不是主管政务的执政官,能够做到的事情。 负责搜索、运送、核查新生儿的人是谁?一个组织从扎尔的心底蹦了出来——黑锋卫队,他的眉头猛地一皱,对黑锋卫队有直接控制权的云台治安官,也是帮凶。想到这里。扎尔的目光重新落到了观礼台上,仍在进行着开幕致词的风崖城主。 “这就是你发现的全部真相对么?乌勒兹先生……”扎尔对自己说道,“这就是你的计划,在唯一能看到城主的竞技场开幕式上,想办法让他知道‘定罪云台’上发生的一切……不可饶恕的一切……”他深吸了一口气,“安息吧,尊敬的乌勒兹先生,你没有做完的事情。我来继续完成……” 不过就在这时,一个毫无感情色彩的声音钻进了扎尔的耳朵。“感觉怎么样?……” 如同火热的躯体被当头泼上了一桶冷水。扎尔的皮肤上瞬间浮出了一层细小的颗粒,他的大脑疯狂地运转起来,斗篷下面的手掌直接握住了剑柄。这个声音他太熟悉了,甚至像刀子一样刻在心底,永远不可能忘记,是布拉泽伊! “他怎么会出现在这里?!他藏在什么地方!”扎尔绷紧了身体。四下搜索着对方的身影,但是映入眼帘的全都是人。二百名角斗士,连同前方的引导官以及站在旁边的“风息禁卫”,他只能看到一张张陌生的脸孔,还有静立不动的身影。 布拉泽伊的声音飘忽着游荡在四周。好像一直处在运动之中。“不说话么?”他的声音一挑。 “你们杀了老月妖,是因为发现他有可能会在开幕仪式之后,向城主揭发你们犯下的罪行,对么?”扎尔紧咬着牙床,将声音从牙缝中挤了出来。 “没错,”布拉泽伊答道,“他做出了最不该做出的选择,所以必须死。”他的语气平淡至极,没有一丝起伏。 “该死的是你们!”扎尔捕捉着对方的身影,“希舒亚”已经从剑鞘中抽出了半截剑身,他做好了最坏的打算,“执政官是幕后的主谋,治安官是你们的帮凶,兄弟会是你们的走狗!对么?回答我!” “没错。”布拉泽伊的声音很干脆地回答道。 “你们到底要干什么?!”扎尔的眼中喷射着怒火,脑海中闪现着酒坊中足以刺痛灵魂的红色,“把婴儿的生命献给恶魔!就为了该死的执政官宝座么?!你们会为此付出代价的,一定会的……” 布拉泽伊的声音打断了他。“少一些好奇心,会让你活得长一点,”他说,“从某种角度上讲,这是为你好。” “抱歉,恐怕你要失望了。”扎尔轻蔑地说了一句。 “怎么?你也要像那个老月妖一样,去找城主么?”布拉泽伊没等扎尔回答,便继续道,“放弃吧……我能感觉到,你变强了,但是,距离跟我谈条件,还差得很远……”他冷冷地说道,“我不关心配方,也不关心谁爬上宝座,我只关心对手,找到值得一战的对手……” 他的声音忽然变得微弱起来。“我曾说过,你很有潜力,但也仅是有潜力而已……不要把自己看得太重,小子,潜力不等于实力……你现在,不配做我的对手,更没资格跟我谈条件……” “你会后悔选我做对手的……”扎尔轻笑着说道。 布拉泽伊的声音沉默了,许久之后,才再次响了起来,不过他将话题引向了另一个方向。“让我来给你个建议吧……”他说。 “什么建议?” “认真参加‘鲜血竞技场’,如果你能在决赛中取胜,就有机会直接找我报仇了……”他轻声说着,“如果你能打败我,我会将我知道的,都告诉你……这样,所有的事情,都能在同一个时间,同一个地点,一起解决。而你需要做的,仅仅是暂时的沉默,以及,将自己变成足以打败我的对手……” “我要是选择不呢?”扎尔看着观礼台上的白色身影说道,“你会杀了我?对么?” “不不不,小子……”布拉泽伊的声音冰冷刺骨,“我不会杀你,但我会杀掉你身边的人……所有的人……那个半精灵是你的老师对么?上次被我饶过一命的小女孩儿,是你的朋友对么?”布拉泽伊好像看到了扎尔因愤怒而微微发抖身体,“是的,看来没错,他们的确是……” “你没得选,小子……如果你拒绝,我以自己的力量起誓,我会杀光他们……说道,做到!”布拉泽伊的声音突然变得锋利无比,向钢针一样从扎尔的背后刺了过来! 令人心惊的杀气让扎尔猛地转身向后看去。“你!……”他的话刚吐出一个音节,便止住了,因为身后的位置上根本就没有布拉泽伊的身影,而是一个对扎尔面露不满的高个子月妖角斗士。 就在扎尔愣在当场的瞬间,整个角斗场突然被掀上高空的欢呼声填满了,所有的杂音全部消失不见。当扎尔回过头去,看向观礼台时,他发现开幕仪式已经来到了行将结束的尾声。 “……再一次!我的兄弟姐妹们!再一次!用你们的欢呼,你们的赞美!为脚下的这片土地,”风崖城主指着最下面的,黄褐色的沙场,“选出你们的冠军!而他!将是风崖城的英雄,从这里走出去!走到曾经抛弃我们的世界!” “告诉那些牵挂着我们的人!告诉那些痛恨着我们的人!告诉那些遗忘着我们的人!”他的声音几乎被扯碎了,嘶吼着,呼唤着众人狂呼的声浪,一重重,砸向了最高的顶峰!“告诉他们!风崖城!还活着!我们!还?活?着!!!……” 上万人的齐声怒吼震碎了头顶的蓝天,数十枚同时炸响的礼炮在角斗场的上空轰出了漫天如雪的缤纷碎纸,人们将手中的红色下注纸用力地抛向空中,巨大的风压混合着狂潮般的声浪,将飞舞的纸屑卷成如血的浪头,在空中滚动着,起伏着,就像丝绸皱出的锦纹,压向了下面的沙场! 五年之后,风崖城的“鲜血竞技场”,终于在震天的欢呼声中,再次,拉开了它的大幕。(未完待续……) 第三十九章 对手 开幕仪式结束了,当扎尔看着风崖城主的身影消失在观礼台的时候,耳中只剩下来自四面八方的吵嚷声,以及慢慢退场的人群,所发出的笑闹声。沉默着跟随其他角斗士重新回到休息室,刚刚出现在他们脸上的紧张,或是躁动的神情全都不见了,取而代之的是满脸兴奋的红晕,而扎尔呢,留给他的只有无声的沉默。 扎尔接受了布拉泽伊的“建议”,或者就如对方所说的,他没有别的选择,这是实力之下的结果,必须接受。如果可能的话,扎尔完全不介意用自己的生命去冒险,但是,如果是以卡迪乌斯和加维拉相威胁的话,对方的确成功了,成功将自己逼上了唯一的一条路:尽全力打赢比赛,最后在沙场上,解决一切。 深吸了一口气,用力甩了甩脑袋。“这样一来,反而变得简单了……不是么?”他对自己说了一句,随后跟着人潮,向休息室外面走了出去。 穿过大门,沿着阶梯缓缓向上,当扎尔重新回到角斗场的正门时,他发现开幕仪式竟然进行了整整一个上午,此时,正午的太阳正**辣地挂在湛蓝无云的天空上。从角斗场中涌出的人群正挤在主道上,缓缓向前移动着,许多人大声谈笑着,似乎还没有从刚刚的开幕仪式中脱离出来。 四下扫了一眼,扎尔很快在一根粗壮的廊柱下面。找到了不停向他挥舞着手臂的半精灵。卡迪乌斯其实还在喊着扎尔的名字,不过人声吵杂的背景中,这样的努力显然没有任何效果。 拨开肩膀。挤过人群,扎尔和卡迪乌斯终于在一处阴凉的墙根下面,成功汇合了。“感觉怎么样?壮观吧”半精灵攥着一块手帕,不停擦拭着脖颈间的汗水,“看在戈琳蒂娅的份上,我的耳朵都要被震聋了” 扎尔尽可能地表现出无事的样子,笑着点了下头。“还不错。的确挺壮观的,我有点被那些疯狂的观众吓到了……”他并不想告诉卡迪乌斯有关布拉泽伊的事情。 即便扎尔很小心。但是眼中一闪即逝的迟疑,还是被半精灵捕捉到了。“怎么了?你的眼神有点奇怪,开幕式上发生了什么了么?”他问道。 “没有……”扎尔立刻摇了摇头,解释道。“只是看到城主大人的面具,感觉有点诡异吧……永远带着面具么?算了,不说这个了,”他将话题引向了别的地方,“对了,加维拉呢?你看到她了么?” 听到扎尔的解释,半精灵并没有感到多少异样,因为当他第一次看到城主的亮银面具时,同样感觉非常诡异。于是便很自然地略了过去。“加维拉已经回去了,她的速度可真够快的,”半精灵耸了下肩。“不过也可以理解,对她而言,参加完开幕式,基本就没事了,只要等着预赛开始就行……” 扎尔有些无奈地苦笑一下。“好吧,然后呢?抽签分组在哪进行?” “那边。”他转身指向了角斗场外面,一个大的夸张的木质看板。“那里是初赛选手抽签的地方。然后你们的名字,会根据场次,全都写在上面。”他一边说着,一边带着扎尔走了过去。“这样一来,观众就能根据喜好,选择感兴趣的比赛,前往观看了。” “不在鲜血角斗场是么?”扎尔跟着半精灵,挣扎在川流熙攘的人潮之中。 “当然不在”他回头说了一句,“初赛和预赛都在私人角斗场进行,只有决赛阶段的比赛才会在鲜血角斗场进行。”他说着突然向擦肩而过的人群吼道:“该死的,我的脚这是哪个没长眼睛的东西干得好事” 终于,在经历了一番艰苦的“搏斗”之后,扎尔和卡迪乌斯终于挤到了巨型看板的下面。此时,几名动作敏捷的地精正站在不同高度的横梯上,将看板下方喊出的名字写在不同场次编码的后面。 还有更多的观众正跟随着他们支持的角斗士,一起进行着抽签仪式。每当完成了一组场次的配比时,那些站在角斗士身后的支持者,还会向对手挑衅着,爆发出一蓬仿佛示威般的吼叫。从某种角度上讲,参赛者之间的战斗,从这一刻开始,便已经打响了。 一名手持扩音筒的地精正站在看板下的大木箱上,不停大声喊道:“所有初赛参赛者,请到这里进行抽签仪式注意过期不候视作自动弃权” 扎尔和卡迪乌斯迅速赶了过去,在那个地精的旁边,工作人员正在统计着参赛者的“身份铭牌”,然后在一只方形的铁箱中抽出场次号码,最后被记录到看板上。 扎尔很快站到了队伍的后面,没过多久,在工作人员的询问声中,终于轮到他了。“铭牌,左耳字串” “z3478065”扎尔将铭牌递给了对方,随后将右手上的数字同时露了出来。 对方很快比对了一下,最后在名册上找到了扎尔的名字。“抽签吧。”对方指了指铁箱说道。 将手伸进铁箱,扎尔立刻摸到了放在里面的一大堆圆形卡片。随手选了一个,便将卡片从铁箱中拿出来。“12。”扎尔将卡片递给了工作人员,对方很快大声喊了出来,“初赛第十二场,143号扎尔” 话音刚落,站在看板旁的地精便将扎尔的名字与序号,写到了数字12后面的空白处。扎尔和半精灵抬头看着,发现对手那一栏,还没有被写上名字。 “被排在了第十二场,初赛第四天的晚上……”半精灵看着看板上的赛事信息说道。“这个位置还可以,如果能再往后一点就更棒了。” “赛前调整,还有收集对手信息么?”扎尔问道。卡迪乌斯点了点头,没有说话 那名工作人员将身份铭牌还给了扎尔,然后指向了看板最右侧,一群穿着黑色制服的工作人员。“去找他们,他们会告诉你接下来该怎么做的。”说完便不再理扎尔二人了。 顺着看板走了过去,没等扎尔开口,一个身形健壮的罗格坎人便走了过来。“你好。初赛第十二场的参赛者对么?”他想扎尔和半精灵点头示意,“我是本场比赛的仲裁官。萨利雷,很高兴认识你们。” “谢谢,感到荣幸的该是我们……”扎尔和半精灵寒暄道。 “您的铭牌将暂时由我保管,如果胜出。将在比赛后立刻还给你,用以参加接下来的比赛。如果战败……”萨利雷的话没说完,扎尔便表示了解地接了下去,“我就会被除名,淘汰出局。”在双方的笑容中,扎尔将铭牌递给了仲裁官。 “另外,还请您稍等一下,因为你的对手还没有就位,所以我们暂时无法进行下一项。”萨布雷有些歉意地解释道。 “没问题。”扎尔说道。 话音刚落。看板下方的工作人员的喊声便将扎尔等人的目光吸引了过去。“初赛第十二场,129号达乌德” 扎尔和卡迪乌斯听到后一愣,转身看去。只见一个高出常人一大截,魁梧的好像小山一般的人类从看板下面走了过来。在他的旁边,还跟着一名身穿长外套的中年人,以及十余名面露兴奋的支持者。毫无意外的,双方的目光在彼此间的空气中,撞到了一起。 “这家伙比你重多少?”半精灵低声说道。面带笑意,“一百磅还是两百磅?你确定这是个人类么?……” “是人类。而且还是我第一场比赛的对手。”扎尔点头说道。 很快,那个名叫达乌德的角斗士便来到了扎尔等人的身前。没等萨利雷开口,对面的中年人便将手中的铭牌递了过去。“向您致敬,尊敬的仲裁官先生,我叫图泽,达乌德的资助人,尖刺篷车角斗场的老板……很高兴认识您。” 在与仲裁官的寒暄之后,中年人的目光很自然地转到了扎尔和半精灵的身上。“想必这两位是就是……” 半精灵接过了话头。“你们的对手。”他说道,“我是扎尔的训练师,名叫卡迪乌斯。”本来扎尔是想开口说话的,但是他发觉,从刚刚目光对上的那一刻起,这个名叫达乌德的家伙便一动不动地盯住了自己,连同身后的支持者一起,脸上带着懒洋洋的笑意。 “噗……”达乌德的嘴角喷出了一口气,斜眼上下打量着半精灵。“训练师?……”他身后的支持者们似乎忍不住了,窃笑着,相互低语了起来。 中年人无所谓地瞥了一眼扎尔和半精灵,对萨利雷说道:“我们进行到哪了?是要选择场地,以及角斗规则了么?” 仲裁官点了下头,同时看了一眼扎尔。“没错,关于比赛场地,双方有什么意见?”他问道,“在谁的主场打?请尽快商量出结果。” “不用商量了,我们没主场。”卡迪乌斯的话让所有人一愣。 萨利雷追问了一句。“那你们租用的场地呢?” “也没有。” “那你们的资助人,对此没有异议么?”萨利雷最后问道。 “我们也没有资助人。”卡迪乌斯如实答道。 他刚说完,达乌德的支持者们爆发出一蓬充满讽刺的哄笑,就像听到了一件不可思议的事情一般,他们看向扎尔和半精灵的目光,就像看着两个傻子一样。站在对面的达乌德抱着肩膀,挑起了嘴角。“没有场地,没有资助人……新人么?”他将身体向前倾着,伸到了扎尔的面前,“喂,醒醒看在主神的份上,你是来参加竞技场的,还是来找死的?” “哈哈哈……”更大的哄笑声响了起来。 “这家伙的脑袋有病吧” “滚回去找个资助人再来鲜血竞技场吧要是把你打伤了,你有钱看病么哈哈哈……” 扎尔站在那里始终没动,风帽下的黑暗中,传出了一个声音。“笑够了么?笑够了就继续下一项吧。” 达乌德眉毛一挑,中年人的脸上同样露出了轻蔑的表情,他看着扎尔和卡迪乌斯。“你们是认真的?既然这样的话,比赛就在尖刺篷车角斗场吧。”他转头向仲裁官说道。 萨利雷点了下头。“没有获得主场权的一方,可以选择战斗规则,”他对扎尔说道,“选出你希望的战斗规则吧,死战胜出还是认负胜出?” 没等扎尔回答,站在对面的达乌德便对仲裁官说道:“其实您根本不用问,他一定选认负胜出规则……”说着,他歪头看着扎尔讽刺道,“我知道你是怎么想的,没有场地,没有资助人,像你这样的渣滓,无非是想靠着自动认输,赚取一点门票分成是吧?” 在支持者的哄笑声中,达乌德揉着长满青色胡茬的下巴。“你想多赚点么?其实我还有个好方法”他笑着说道,“你还可以在盘口上压我赢,这样,虽然赚的不多,但是多赏你几枚银台还是够的哈哈哈……” 他说到最后大笑起来,连同身后的支持者们,不停起着哄。不过就在这此起彼伏的笑声中,扎尔的声音平静地飘了过来。“抱歉,让你失望了,我选死战。” 就像被突然卡住了脖子,纷乱的笑声一下子戛然而止。那些站在后面的支持者们好像恼羞成怒了一般,大声咆哮起来。而达乌德则满脸阴郁地眯住了眼睛,反而不说话了。 “不知死活的小子饶你一条狗命都不知道感恩么” “捏碎他的脑袋达乌德别让这小子活着走出尖刺篷车” “杀了他杀了他让他后悔做出这样的选择” “……” 站在旁边的萨利雷看着扎尔确认道。“你要选择死战是么?” “没错。”扎尔点头。 “好的,如果没其他问题了,我就在赛程看板上更新资料了。”仲裁官强调道,“请注意,如果正式写上看板,就无法进行更改。”在得到对方的肯定答复之后,萨利雷对自己点了下头,“既然没有异议,赛程统计便到此结束了,双方请务必准时到场,否则视为弃权,并自动判负。” “好的。”扎尔和半精灵表示清楚。 另一边,图泽点头示意。“那么,我就在尖刺篷车等待着二位的大驾光临了?”他笑着对扎尔二人说道,“到时候见吧,请允许我失陪了……”说完看了一眼达乌德,当先走了出去。 “临走前,我给你们一个建议吧……”达乌德被他的支持者簇拥着,回头说道,“趁着没有被我活活打死,能滚多远滚多远吧,弃权,是你们最好的选择”说完便立起二指,在喉咙上顶了一下,狞笑着走远了。 扎尔看着对方的背影,用着低不可闻的声音说了一句。“又是建议?今天的建议可真多……”未完待续 ... 第四十章 雷鸣 达乌德?基尔瓦,人类,男,身高6英尺11英寸,体重289磅。已连续参加两届“鲜血竞技场”,猎手榜最高排名第一百一十七名,竞技场最佳战绩,预赛第一轮。常用武器角斗剑与短斧,并不具备赐福之力,属于典型的力量型角斗士。 隶属于“尖刺篷车角斗场”,资助人为图泽?克拉尔。赛季周薪三百五十银台,外加单场门票提成。赛季表演赛出场费六百五十银台一场,非赛季表演赛出场费三百银台,两者全部要求付现。 “尖刺篷车角斗场”,运营者为克拉尔家族,成立至今六十一年,可容纳观众两千一百人,顶级包厢两个,赛季期间租赁费一千二百银台一场,非赛季租赁费六百银台。麾下角斗士最好战绩预赛第二轮,目前资助角斗士两人,其中成绩最好者就是“碎颅者达乌德”。 当扎尔看着手中的这份情报,将身体陷在瑞维加兹的沙发椅中时,他对站在窗前,小口喝着水果酒的地精先生,只有发自内心的敬佩。如果一个商人只能准确了解少量客户的需求时,他掌管的无非就是间店铺,而当一个商人能够准确了解所有客户的需求时,他掌管的就是一个帝国。 扎尔并不清楚瑞维加兹那只倒三角形的大脑袋是如何做到这些事的,但是,他可以肯定,地精做到了,而且,做得很好。就比如说,现在…… 开幕式后的抽签分组已经过去三天了,在这三天里,新赛季的势头就像狂风中的燎原野火一样,烧遍了云台上的每个角落。在这样全民狂欢的气氛下,你很难在人们的闲谈中听到与此无关的事情。无论在哪,谈话的内容都是竞技场,都是谁赢了谁、谁输了谁、谁爆出了冷门、谁得到了多少奖金等等。 当然了,对于已经结束了的几场比赛来说,总有人因为自己押对了盘口而大发利市。也总有人因为错误的判断而捶胸顿足。但是没关系,初赛的赛程才刚刚开始,在高兴或是沮丧之后,他们会立刻收拾心情。投入到接下来的赛事之中,继续他们的狂欢之旅。 至于那些比赛的胜利者呢,他们会在欢呼之中收获更多的支持者,更丰厚的胜利奖金,以及更响亮的名声。他们只要等待着下一轮的比赛就行了。但是那些对决中的失败者,他们会瞬间失去所有的东西,金钱、合约、观众、支持者、资助人,甚至,包括自己的命。没错,与竞技场相关的事情,就是这么现实。 不过与其他参赛者不同的是,扎尔的生活内容除了稍作改变之外,基本上并没有产生什么变化。似乎如火如荼的初赛并没有给他带了真正意义上的影响,还是像往常那样的平静。 高强度的训练已经在半精灵的建议下全部停止了。除了少量的体能锻炼之外,扎尔将大量的时间花在了与加维拉的模拟对攻上。不使用“赐福之力”与“精神技能”,单纯的攻守拆解与反应强化,卡迪乌斯将技战术讲解作为赛前的重中之重,一遍又一遍地对扎尔进行着指导。 不但如此,就连扎尔的饮食都在半精灵的监督下,有了全新的要求。为了保证肌肉强度,与降低体脂,蔬菜、蛋白质、鱼肉、牛肉成为了扎尔的主要食物,酒水与水果基本从菜单中完全剔除。而且。为了提高内脏吸收能力与韧性,半精灵调配出来的各种粘稠液体被扎尔一杯一杯地灌了下去。起初的时候,扎尔还会问一句这是什么东西,到后来。干脆问都不问,直接喝掉了事。 除此之外,扎尔的装备在这三天里得到了本质的提升。长剑依然使用加维拉送给他的“希舒亚”,随身匕首由卡迪乌斯亲自操刀,做了一把全新的,扎尔也因此对半精灵的兵器制作水准有了全新的认识。甚至就连使用匕首的行家,加维拉都拿在手里把玩了许久。 扎尔问了这把全身漆黑如夜,好像黑曜石裂片一般的凶器叫什么名字,半精灵耸了耸肩说道:“灭坏。” 武器之外,扎尔还在半精灵的建议下前往“铸铁之心”——云台上最大的防具制作工会,选购一副完整的护具。这是一套完全由死雾沼泽的“沼泽夜蝶”的鳞片手工制成的装备,包含一身单袖紧身甲、一副手套、一双连膝鳞靴。之所以是单袖紧身甲,因为竞技场明令禁止身穿连帽斗篷参加比赛,以防选手在斗篷下面藏些违反规则的药剂或者生物。所以为了隐藏“死亡之愿”发动时,右臂肌肉产生的轻微抖动,扎尔只能额外为自己的右臂订做了一只单袖。 这套名叫“灰烬之痕”的防具的确让扎尔感到非常满意,细密的鳞甲不但保持了良好的透气性,而且在舒适贴身之余,还能提供极好的防御效果。为了印证所说,矮人工匠亲自在扎尔面前抡起斧头狠狠地朝上面来了一下,也只能在灰色的紧身甲上面看到一条浅浅的划痕而已。 当然,任何防具都不可能是完美的,“灰烬之痕”对钝器以及劈砍的防御力极高,但是对于穿刺类攻击,则要弱上许多。不过这样的结果,扎尔已经很满意了,大不了战斗中小心点就是了。 提升装备是令人愉悦的,疯狂采购是令人亢奋的,但是三天下来,扎尔也终于明白了资助人的重要性。是的,数千银台就像流水一样从指缝间不知不觉地消耗一空,而更可怕的是,这才仅仅三天而已。 如果以后的赛程中装备损坏呢?如果要一直保持饮食与药剂供应呢?对此,半精灵只说了一句话。“冠军是用钱烧出来的!”扎尔信了,而且深信不疑。 搞定了所有的事情之后,扎尔在第三天的下午,和半精灵一起来到了“瑞维加兹的宝藏湾”,为的是了解一下对手情报。不过看卡迪乌斯的样子,更像是忙里偷闲,跑来喝上一杯的借口而已。 透过折页窗的缝隙,地精看着门口出出进进的人群,露出了满意的笑容。“亲爱的扎尔,你知道我为什么一直不愿意给那两扇合页门的门轴上点油么?”他莫名其妙地问了一句。扎尔则抬起了头,隐约听到了吵杂的人声之中,稍显刺耳的嘎吱声。说实话,那两扇合页门的噪音的确与富丽堂皇的藏宝湾格格不入。 扎尔沉默着没有说话。他清楚,对方会说出答案的。果然,地精转过了头来。“因为那嘎吱嘎吱的声音,听上去就像数不清的硬币落入口袋一样!叮叮叮叮……”地精的眼睛亮极了,咧着嘴吧。愉快地配着音。“啊,看在金币的份上,这种感觉实在太棒了!” “好吧,你的比喻非常生动,非常……”扎尔将目光重新落到了手中的情报上,慢慢翻看着。 地精呷了一口酒水,重新坐回了书桌对面的椅子上。“有必要这么认真么?小角斗场里面的小角色……”他用短粗的手指敲了敲脑壳,“满身肌肉的职业角斗士,甚至连脑子里,都塞满了肌肉。你的对手可不是他。” 扎尔笑了,将手中的几张薄纸扔到了桌面上。“我怎么感觉你比我这个真正的参赛者,还有自信呢?”他笑着说道。 地精放下了酒杯,将手指扣到了一起拢在身前。“我是个商人,职业商人!”他露出了两颗金牙,“你知道我的特长是什么么?”扎尔微笑着摇了摇头,只听瑞维加兹继续说道,“我可以立刻看出面前商品的准确价值……”他立起一根手指,指了下扎尔,“对我来说。人也是商品!” “谢谢!我就当这是您对我的赞美了。”扎尔将桌上的酒杯举起来向地精致意,随后干了下去。“好啦,告诉我这份情报需要多少银台吧,不得不说。这几张纸的确够详细的。”他肯定道。 地精拿起酒瓶,将扎尔的空杯重新填满。“免费,我的朋友!” “哈?!……”扎尔的表情一愣,说实话,并不是因为高兴。“你能想象,当你从一个职业商人口中听到‘免费’这个词语时。会有多震惊么?”他很快又补充了一句,调笑道,“这可不是个好兆头……” 地精摊开了手掌,做出了一副无辜的表情。“您这是对我们的友谊,最大程度的污蔑,我的朋友!”他说到最后自己都笑了,“好吧,好吧……当然没有免费,不过我也只提个合理的要求,作为等价交换而已。”他的眼中闪过了一丝狡猾,不过从扎尔的角度上看,对方这样做,完全是故意给他看的。 一瞬间,扎尔有种绝望的感觉,他按住了自己的太阳**。“说吧,卡迪乌斯把我卖了多少?……楼下正在吃着的那顿饭肯定是免费的了……其他呢?”他笑着说道,“你们两个到底商量出了什么?”他立刻明白了,为什么半精灵要来宝藏湾打牙祭…… “哈哈哈……扎尔啊!你知道我最喜欢你的一点是什么么?”地精的笑声又尖又高,不过看得出,他的确很开心,“因为长了一颗足够聪明的脑袋,还有一个善解人意的心灵!” 扎尔听着不禁有些毛骨悚然,但是地精很快做出了一个安抚的动作。“没什么,我希望在这场比赛之后,代理你的独家情报贩卖权。卡迪乌斯先生当然同意了,但是我总要征求下本人的意见吧……”他说。 “我的情报?我的情报不会值钱的……”扎尔摇头否定道。 地精却神秘地笑了。“你有秘密,我的朋友,每个人都有……秘密就是情报,可秘密本身并不值钱,”他说,“但是我们可以想办法让它值钱!” 瑞维加兹的眼睛更亮了。 “好吧……如果你坚持以这个作为交换条件的话,我没意见。”扎尔干脆放弃了抵抗,这种事情,还是留给半精灵和地精去谋划吧,虽然种族不同,但是扎尔经常能在他们二人身上看到某些共同点。比如说,奸诈?…… 扎尔说着站起了身。“如果没别的事情了,我便告辞了,”他向致谢道,“再次感谢你的情报,对我帮助很大。” 瑞维加兹靠在了椅背上,抬头望着扎尔。“祝你好运,扎尔。别忘了这个。”他攥紧了拳头向扎尔挥了一下,手指上的红宝石戒指闪闪发光。“你想让你的秘密更值钱,就好好利用你的拳头!金币的另一面,永远都只能是实力。我的朋友!” 扎尔没有说话,只是点了下头,走出了书房。 在一楼叫上不知扫荡了多少杯锈水黑啤的半精灵,扎尔二人离开藏宝湾时,深沉的夜幕已经降临到了云台之上。有些出乎意料的是。卡迪乌斯并没有返回自己的小屋,而是带着扎尔,摇摇晃晃地向“鲜血角斗场”走了过去。 对此,扎尔并没有多说什么,这四年多的时间接触下来,他早已习惯了半精灵不按常理出牌的行事风格。在偷偷塞给了守门卫兵十几枚银台之后,半精灵和扎尔再次站到了角斗场夯实了的沙场上。 夜幕下的角斗场有着与白天截然不同的气质,原本的黄褐色地面已经被浓重的夜色彻底吞噬掉了,脚下传来的坚硬感与漫向四周的黑暗形成了一种奇怪的反差。尤其在你抬头看向头顶圆形的天幕时,你甚至会感觉自己站在世界的中心。而那天上的繁星,就像是呼吸着,为你一人点亮一般。 扎尔将目光投向了缀在天幕上的星河,角斗场的环形侧壁就像挑起的山峰一样,巍峨地勾勒出一圈浓重的黑影。他不知道为什么卡迪乌斯会带自己来这里,但是,他知道对方这么做,一定是有原因的。 半精灵蹲在地上,用手掌轻轻抚摸着干燥的地面。“你还记得当初我问你为什么来这里时,你是怎么说的么?”他的声音很轻。回荡在空旷的角斗场中,带着些许的拢音。 扎尔在黑暗中点了点头,他当然记得。“为了变强。”他说。 “没错,为了变强……”半精灵重复了一句。“那么现在呢?”他直起了身体,将手上的尘土拍掉,四下打量着这座无人的角斗场。 “为了冠军,为了出去。”扎尔的回答没有任何犹豫。 半精灵轻声嗯了一声。“你知道么?许多年之前,当我在休息室的木栅们后面,看着索拉姆打败了对手。最后成为风崖城的冠军时,我在他身上看到了什么么?”他将话题扯到了别的方向,不过却成功吸引了扎尔的注意力。 “什么?”扎尔问道。 卡迪乌斯的声音从黑暗中传了出来。“他得到了‘强大’之外的东西……”他的目光凝视着空旷的看台,脸上带着不自觉的微笑,似乎在追忆着曾经的往事。“那个东西让他变得明亮,变得刺眼,变得让人无法从他身上移开视线,哪怕一秒都不行……” 扎尔直视着半精灵追问道:“究竟是什么?”他回想着索拉姆的形象,似乎半精灵准确地描述出了那道斗篷下的身影,一直以来给人的感觉,即便他身上真正流淌着的是灰色。 “我曾问过索拉姆同样的问题,他给了我一个当时听起来,非常奇怪的答案。”半精灵说道,“他思考了许久,最后跟我说,他得到了‘欢呼’……” “欢呼?……” “是的,欢呼。”半精灵的声音透着坚定,“我不知道你以前发生了什么,我的孩子……”他轻声对扎尔说道,“我甚至不知道如果你能成功离开云台,到底要去干什么。”他说,“但是我知道,当你面对着无法逾越的敌人时,真正能帮到你的,并非武力上的‘强大’……” “站在这里,真正的冠军,他们最终得到的,是让站在对面的人感到恐惧,让站在身后的人感到安全,让站在周围的人感到疯狂的东西……”半精灵低声说道,“这,绝不是‘强大’,索拉姆将其称为‘欢呼’……” 扎尔听着,突然愣住了,他想起了索拉姆,想起了贝罗希欧,他终于看到了两者间最神秘的共同点。而半精灵的话并没有结束。“我已经没有什么能教给你的了……”他有些失落,却更加自豪地说道,“剩下的,我的孩子,这里,能教给你。你一定能征服这里,即便是在诸神面前,我也对此深信不疑。” “老师……”扎尔突然抬起了头。 “还记得那天的开幕式么?”半精灵环视着整个角斗场,“还记得那此起彼伏的欢呼声么?我知道,你一定记得!”他说,“你想过么?我的孩子……如果那些欢呼,只为你一个人而响,只为你一个人的高唱!” 卡迪乌斯的话刺入了扎尔的心脏。“你能听见么?我的孩子?”他深吸了一口气,轻轻吐了出来,张开了双臂似乎在聆听着什么。夜空中落下的微风穿梭在层层看台之间,呜咽着,彼此追逐着,带着阵阵低语般的呢喃。 “听啊,那些欢呼声,就像起落的潮水一般,涌向你,疯狂而膜拜……” “听吧,那些欢呼声响彻云霄,甚至震碎了天顶的流云!” “我的孩子,你能听见么?那耳畔此起彼伏的欢呼,才是你刀锋上的雷鸣!……”(未完待续。) 第四十一章 贱命 初赛阶段的第四天,位于“爬虫街”的“尖刺篷车角斗场”终于迎来了新赛季的首场比赛。对于一直生活在同一片区域的居民来说,他们总会在情感上更加喜欢属于自己街区的角斗场,更不用说今天上演的还是“尖刺篷车”的主场比赛。 再加上一连三天的宣传攻势,现在不要说那些一直对竞技场极其热衷的观众,就连街头巷尾的乞丐都知道,尖刺篷车的比赛就在今晚,达乌德今年的状态非常棒,本场比赛一定非常精彩,因为战斗规则竟是“死战”,等等跟赛事有关的消息。 至于达乌德本人,作为“尖刺篷车”的首席角斗士,他也顺利成为了这段时间内,整个“爬虫街”最炙手可热的明星,没错,真正的明星。而他的支持者,也在越炒越热的气氛中飞速增长,竟然达到了数百人的规模。 这样的情形着实让达乌德以及他的资助人,角斗场老板图泽狠狠地高兴了一把。支持者越多,带来的门票收入也就越多,博彩的规模也就越大。更重要的是,支持者数量的多寡,还能在以后的客场比赛中,作为门票分成的筹码,发挥出至关重要的作用。 与此相对的,作为对手出现的扎尔,则完全没有这么好的待遇了。关于他的话题就像是滴在河流中的小水珠,少到可以忽略不计的地步了。而且,他的话题只存在于插诨打科的笑料与调侃之中,比如说不知死活的疯子啊,连资助人都没有的新人啊等等。 总之,扎尔在这场比赛前,就已经被提前宣判了死刑。没有人看好他,关于他的一切,已经被成功引导到了达乌德将会以何种花样,把他弄死的方向上。是常规手段的捏碎脑袋,还是挤爆胸腔,又或者干脆一分为二。许多人都对此非常好奇。 不管怎么说,本场比赛都在“爬虫街”吸引了足够高的关注度,所以天色刚刚擦黑,三五成群的居民便早早地停住手中的活计。带上屋门,从各自的小屋中走出来,相互笑闹着,闲聊着,向角斗场的方向走了过去。 街市上的火光很亮。黄黄地连成一片,将川流熙攘的人群抹上了一层温和的柔光。在稍显拥挤的步道边上,几个与周围相互谈笑的众人有些格格不入的身影,正聚在一起,步伐散漫地向前蹭着。 “老大!请我们看比赛是好事,可为什么选了这么一场啊?”其中一个男人对走在最前头的身影说道,“人少、无趣、这可不是初赛第一轮的焦点之战……”他嘟囔了一句,“看在主神的份上,你们谁之前听说过‘爬虫角’这个地方?” 身旁的伙伴一起摇着头,不过另一个人用肩膀拱了他一下。“小点声。在人家的地盘上骂人家地方小,你活够了么!”那个人瞪了他一眼。 其他伙伴嬉笑着揉弄着哪个家伙的头发。“再说了,老大不请我们看比赛,你打算干什么去?”一个声音将之前的话头接了过来,不过听上去有些揭短的味道,“别以为我们不知道,你是不是又打算趴到哪个妖精的肚皮上?哈,换一种运动方式,对你还是有好处的……” “哈哈哈……”同行的几人一起哄笑起来。 “滚,滚开!闭上你的臭嘴!”那个家伙气急败坏地吼了一句。而对方好像还没有说够,立刻猥琐地向伙伴们继续叫道,“你们不知道,最近这家伙的口味越来越重了……竟然瞄上了一个女兽人……” “你给我闭嘴!该死的东西!这是污蔑。是造谣!”那个家伙这次不干了,直接奔上去掐住了对方的脖子,用力晃了起来。不过他们俩的动作又引起了其他同伴们更大的笑声。 最后,一直领头走在最前头的男人回头看向了这群打闹在一起的“手下们”。“我可不是只请你们看一次哦!”他的话成功将众人的目光吸引了过来,“只要他能一直打下去,他打到哪轮。我请你们看到哪轮,如果能打到决赛,我请你们看到决赛!” “老大,你不是开玩笑?” “老大,你的话我们可记住了!哈哈哈……” “等等,这个角斗士和你什么关系?老大,你,你不会有同性倾向吧!” “哈哈哈!……”跟在男人后面的几个家伙笑得更厉害了。 “滚!都给我滚!”男人作势踢了一脚,被他们笑闹着躲了过去,“不是跟女人干,就是跟男人干!你们的话题除了下半身,就没有别的东西了么?!”他吼了一句。 “钱!我们还谈钱!”几个声音一起说道。 男人笑骂了一句摇了摇头,继续向前走去。“钱……”他在心底默默说道,遇到“他”,也是因为钱,男人的目光有些出神,似乎在回忆着什么。 这个走在最前面的男人就是海德尔,数个月之前那场“赌资劫案”中,在地上装死,差点被扎尔变成真死的幸存者之一。拜那场疯狂的劫案所赐,当海德尔带着扎尔救下的另一个骑手,押着十八袋银台返回赌场的时候,赌场老板老吉莫哭了……是的,差点被洗劫一空的老家伙直接哭了出来。 再之后,海德尔被直接任命为新组建的押送车队的副队长,并且薪水也在原来的基础上翻了两倍有余。但他始终记得那天晚上,穿成乞丐的家伙,对他说出的名字,并且在初赛的赛程看板上,他终于找到了那个名字。 虽然说海德尔并不确定,这个相同的名字是不是同一个人,但他还是来了,带着几个车队中相熟的朋友,一起来看这场比赛。当初那场战斗他在地上装死,可今天,如果可能的话,他想站在旁边高声叫好。 跟随着人流缓缓向前,没过多久,一座灯火通明的二层环形建筑便出现在了海德尔等人的面前。由皮革拼接成的巨大软顶被无数根锋利的木刺撑着,罩在了角斗场的上方,此时,阵阵热烈的喧闹声与明亮的火光从顶棚与侧壁间的缝隙中透了出来。即便还没有入场,外面的人也能清晰地感觉到里面的气氛到底热闹到了何种地步。 海德尔止住了脚步,他的目光被角斗场大门上方,悬挂的红色风崖徽旗吸引住了。“老大。这场竟然是‘死战’?”一个声音有些惊异地说道,“初赛第一场就死战,这可不多见啊……”几个声音低声议论了几句。 海德尔没有说话,但是心中还是难免有些不安。四下扫视了一圈,他很快就在正门旁边。找到了一个挂着红色牌子的窗口, 轻轻捏了几下口袋,他沉默着向窗口的方向走了过去。 “老大,你要下注么?” “当然,不然光看比赛有什么意思?”海德尔回头说了一句。 “等等,算我们一个!有点助兴的东西也不错,不然实在太无聊了……”他们几个说着,跟住海德尔一起走了过去。 红色牌子上写着今天比赛的盘口,下注者可以依照上面开出的赔率,选择自己看好的比赛结果。不过当海德尔等人站在牌子下面时。每个人脸上都露出了一抹古怪,或者吃惊的神情。只见主场一方,“碎颅者达乌德”开出了三个赔率,分别是十分钟获胜1赔1.5、十五分钟获胜1赔2、二十分钟及以上获胜1赔2.5。 而客场一方,一个叫扎尔的家伙,干脆开出了胜,1赔5的冷门赔率。 “这场比赛的盘子开的有点偏啊,老大……”一个声音在海德尔身后说道。其实不用他说,这些常年和赌场打交道的赌资押送人员,对博彩相关的东西实在再熟悉不过了。能开出这样盘口的比赛。要么里面水太深,有可能最后爆冷,要么就是对手实在太弱,根本没人看好。而照目前的情形来看。这场比赛显然属于后者。 海德尔没有说话,而是走到了窗口前,将口袋中的一张纸签递了进去,那明显是一张现金兑换凭证。“全买,客场扎尔胜……”他的话音刚落,跟他同行的伙伴们便愣住了。而坐在窗前,手里接过了纸签的女地精也愣住了。 “老大,你要买客场胜?” “你不是开玩笑吧,老大!” “……”他们围到了海德尔的身旁,七嘴八舌地说了起来。不过一声尖锐刺耳的话音从窗子里传了出来。“安静!都给我安静!”女地精的尖叫立刻压平了噪音,她不满地撇了撇嘴,瞪着明黄色的大眼睛看着海德尔,“先生,我要提醒您,一经投注,不能更改。”她将纸签翻过了,将正面按到了玻璃上,“您确定么?七百八十二枚银台,全部押客场,扎尔胜出?” 这一下,站在海德尔身后的伙伴们全都瞪圆了眼睛,一个个震惊无比地长大了嘴巴,他们的大脑有些短路。 “老大!七百多银台,你疯了么!快醒醒!” “你要玩玩,玩个几十就行了,将近八百啊!八百!看在主神的份上!” “老大!快住手!你要这么玩,主神都救不了你啊!” “……” 海德尔做出了一个安抚的动作,向女地精点了下头。“我确定,下注吧。”他说。而地精则露出一抹职业的笑容,飞快地写好了下注纸,当的一声砸下的印戳,将其递给了海德尔。“感谢您的惠顾……”她的话音就像生怕对方反悔似的。 “见鬼!你疯了!彻底疯了!” “老,老大……你,你没事吧?这到底是为什么啊?” “您能给我们一个理由么?老大?” 随着伙伴们不解的问话,海德尔看着猩红无比的下注纸,开心地笑了,事实上,这是他一个银台一个银台攒下的全部身家。“为什么?因为他救了我一条命,贱命……”他低声说了一句之后,所有人的质疑声全都不见了,那些跟他一起前来的朋友们,只是一语不发地看着海德尔,闭上了嘴巴。 来到“定罪云台”的人,都是在外面活不下去的,被逼到这里的“罪人”。对于他们来说,唯一剩下的只有一条命,最不值钱的,也是这条命。可是在这里,却有人愿意将这条命救下来…… 许久之后,站在海德尔身后的众人一个接一个地走了上去。“我买客场,扎尔胜……”在海德尔不停制止的话语中,一小摞一小摞的银台被推进了窗子,换来了一张又一张猩红的下注纸。八枚、十三枚、九枚……他们留下了门票以及酒水的开销之后,将身上所有的银台全都掏了出去。 慢慢的,海德尔不说话了。最后,当刚刚那个“口味很重”的家伙,将二十几枚银台推进窗口时,很多人都倒吸了一口冷气。 “二十多枚银台,你来看比赛带这么多钱……你有病啊!”他们异口同声地说道。 “我是想看过比赛之后去找女人啊!”那个家伙争辩道。 “该死!你真的有病!这价钱,你要找什么女人?!公主么!” “哈哈哈……”所有人,就连海德尔都笑了起来。 而对方则很认真地摇了摇头。“错了!对我来说,重要的是数量,可不是质量!” “噗!哈哈哈……你怎么不去死!”众人狂笑着,将雨点一般的拳头砸到了他的脑袋上,连同海德尔一起,笑闹着向正门走了过去。 买好门票,拿上酒水干果,海德尔一行很快走进了角斗场。刚刚从通道中走出来,一阵汹涌的热浪便砸到了他们的脸上,即便还没有开赛,但是“尖刺篷车”里面已经坐进了七八成的观众。吵杂的人声从四面八方涌了过来,更夸张的是,现在就已经有成群结队的观众,开始高喊“碎颅者”的名字了。 一边喊着借过借过,一边奋力扒开堵在过道上的人群,海德尔等人终于在衣服被扯碎之前,成功找到了自己的座位。值得庆幸的是,“尖刺篷车”的中价位门票换来的位置还是很不错的,位于看台的正中间,而他们对面稍高一点的位置,就是角斗场的顶级包厢所在地。 将手中的酒水放在座位上,海德尔没有立刻落座,而是伸长了脖子,向最下面的沙场不停打量着,好像在寻找着什么。 许久之后,他的神情一点点黯淡下来,可就在他想要收回目光的时候,一个趴在看台最底层,休息室木栅门后面的身影,瞬间让海德尔的脊背绷得笔直!他的嘴唇微微颤抖着,看着那道身影,那道他永远记得,仿佛像猎豹般锋利的身影。 虽然对方的相貌与自己印象中截然不同,但是海德尔记得那双眼睛,那双灰蓝色的,明亮无比的眼睛。与此同时,他再次想起了那句无声的唇语——扎尔,我叫扎尔。(未完待续。) PS:感谢 江水上 的打赏,谢谢了,罗盘拜谢! 第四十二章 机会 兴奋、激动、狂喜……定在当场的海德尔看着木栅门后的身影,不知为什么,之前的担忧与不安全都消失了。他可以肯定,那道身影没变,一如当时的锋利,又好像有什么变了,就像寒芒逼人的刀锋被罩上了一层黑纱,流淌着沉寂无声的力量。 不过就在这时,身后伙伴们传来的话语又让海德尔的注意力转向了别的方向。“快看!对面包厢中的贵宾到场了!”海德尔听着,立刻抬头看向了对面,只见半开放式的悬台包厢中,一位满头银发的老者带着两个年轻的女孩走了进来。 那位老者穿着一身墨绿色的暗纹长袍,整洁的衬衫立领从外套的领口处伸出了短短的一截,极其熨帖地围在他的脖子上。从他那令人印象深刻的银发上看,这位老者的年纪已经非常大了,但是精心打理的胡须下露出的红润脸庞,又让人产生一种相对年轻的错觉。 他旁边跟着一位月妖族的女孩,无意间露出的笑容有些顽皮,晕散出年轻人固有的活力,以及开朗明亮的美感。而另一位则有些神秘了,她的脸上带着一张金丝锁边的面纱,只在挑起的鼻梁上面露出一双晶莹剔透的黑眼睛,还有一头慵懒柔顺的褐金色长发。 他们的出现在角斗场中引起了一阵不小的骚动,许多人的目光都被吸引过去,还有更多的人压低了声音,窃窃私语起来。 “诸神在上,我的眼睛啊?!那是‘水晶云桥’的大管家,‘毒师卡萨瓦隆’么?……” “是他,就是他!看在主神的份上,这位先生已经多久没有亲自到场,观看其他角斗场的比赛了?……” “十年!我敢打赌!最少十年!难道他也看上了‘碎颅者达乌德’了么?!” “有可能,很有可能!主神啊,我们今天的运气实在太棒了!” “那两个女孩是谁?我以我的灵魂起誓!她们是我见过的,最美的姑娘!啧啧啧……” “闭嘴!你活够了么!她们可不是你能谈及的女人……” “……”就在海德尔听着四下传来的闲言碎语的时候。看台上已经有人按耐不住,站起身来,将手中的酒杯遥遥地举向了包厢的方向。“向您致敬!伟大的卡萨瓦隆!” 他的话音刚落,更多狂热的竞技场爱好者也站了起来。一时间,祝福声、赞美声响彻整个角斗场。另一边,包厢中的老者满面红光地大笑起来,随后向坐在身旁的面纱女孩点了下头,站起身来。在弧形围栏的边缘处,温和地做着安抚的动作。 很快,吵杂的人声安静了下来,但是众人的目光却落在老人的身上,始终没动。“谢谢,谢谢各位……没想到,竟然还有人记得我这把老骨头,你们的声音应该还能让我多活几年!”他说着指了指头顶,“当然,如果主神没有意见的话……” “哈哈哈……”众人大笑。 老人的声音再次响了起来。“今天晚上。我跟你们一样,都是这场比赛的观众,而且,这里也不是‘水晶云桥’……”他微笑着说道,“不要让我这个老家伙,靠着点以前攒下的名声,抢了本应是今天焦点的,两位小伙子的光彩,他们才是这里真正的主人!”老人的话立刻让看台上响起了一片喝彩声以掌声。 “再次,再一次地感谢。各位为我送上的掌声与祝福,谢谢……”他说着向观众们躬身行礼,在一片欢呼声中,重新坐回了座位。 老人一坐下。便故作生气地瞪了一眼旁边的月妖女孩。“我有多久没有这么抛头露面过了?主神在上……你是想把我这身老骨头折腾死么?小莱儿!”他又看了眼面纱女孩,“然后,你还把小姐也拽来了……” 莱拉正坐在椅子里小口咬着水果,听到卡萨瓦隆话语赶紧缩了缩脖子,但她酒红色的眼睛里,可没有一丁点害怕的神情。却隐隐带着笑意。“把你们都找来,才能证明我对‘水晶云桥’有多关心啊!”她立刻委屈地说道,“我连平时在猎场工作时,都没有忘记为你挑选角斗士!哼!”她最后筋了下鼻子,继续消灭着手中的水果。 老人大笑着摇了摇头,慈爱地点了点莱拉的额头,随后看向了面纱女孩。“小姐,这种事情交给我就好了,你何必……” “没事,你已经够辛苦了,”明亮的声音从面纱下面响了起来,“再说,莱儿推荐的人,我们总要来亲眼看一看吧……”她似乎笑了起来,眼睛弯弯的,转头看着莱拉,“五年就推荐了一个,总会有点特别之处吧。” “当然!我推荐的一定是最棒的!”莱拉立刻挺直了身子,挥舞着拳头强调道。 “哈哈哈……好吧好吧,希望别让我们白跑一趟,这个叫,叫扎尔的小伙子……”老人想了想说道,似乎有些抱怨自己记忆力。 两声短促的敲门声打断了包厢内的对话,稍稍停顿了一下之后,一名护卫模样的男人走了进来,在老人的耳旁低声说了两句。后者点着头,有些烦闷地叹了口气,向面纱女孩和莱拉说道:“早知道会来的,没想到这么快……小姐,我出去一趟,请您稍等。” “怎么了?”女孩看着老者问道。 “‘尖刺篷车’的老板,估计以为我们看上了他的角斗士吧……提前过来寒暄一下。”老人的话立刻让莱拉满是不屑地撇了撇嘴,随后他站起身,拽了下衣襟,向护卫点了点头。 “看到了吧,这就是当名人的苦恼!”莱拉的话成功将女孩逗笑了,而老人则差点将自己绊倒,他回头甩下了一个愤怒的表情,跟着护卫一起走出了包厢。而在他的身后,一连串清脆悦耳的笑声传了出来。 包厢专用通道的尽头,图泽正局促地搓着手掌,不停开合着的嘴巴似乎在小声嘀咕着什么。为了今天的比赛,他特意选了身崭新的礼服,为的是主场胜利之后,将要进行的主场致辞。可就是这么一场毫无悬念的比赛。他竟然从侍者的嘴里听到了一个震惊无比的消息。 云台上的顶级角斗场,“水晶云桥”的老板,同时是埃法兰家族左膀右臂般存在的“毒师卡萨瓦隆”来了!这样的消息几乎让他直接昏厥过去,不过之后。他感到的就是狂喜,彻头彻尾的狂喜! 卡萨瓦隆出现在其他角斗场,只能有一个目的,就是寻觅条件优秀的角斗士,并将其招致麾下。如果自己能够抓住这个机会。这个千载难逢的机会,将达乌德成功卖出去,自己转眼间就能一夜暴富!甚至有可能,将“尖刺篷车”的规模扩大一倍,成功跻身中级角斗场的行列。 站在黑暗之中,各种各样热切的想法不停在图泽的脑海中上演着,他感到自己的血液越来越热,仿佛有什么东西在灼烧着自己的躯体一般。就在这时,一阵突然传来的脚步声,让他浑身猛地一抖。当他看到银发的卡萨瓦隆正从台阶上走下来时,所有的想法都被甩在了一旁,赶忙抬脚迎了上去。 “夜安,尊敬的卡萨瓦隆先生……”图泽躬身行礼,“请您原谅,我事先并不清楚您会大驾光临……希望我们的服务能够让您和您的朋友,感到满意。” 卡萨瓦隆点头回礼。“您太客气了,图泽先生,早在拜访之前,我就听说过。‘尖刺篷车’是‘爬虫角’最棒的角斗场。”老人脸上带着赞许的笑容,“现在看来的确不错,你是位优秀的管理者,图泽先生。” 图泽的脸上立刻亮了。堆满了笑容。“谢谢,由衷地感谢,您的赞美是对我最大的褒奖与荣幸……”他再次躬身行礼,“事实上,‘尖刺篷车’最大的财富并不是我,”他的话很自然地转到了别的地方。“而是本赛季的首席角斗士,‘碎骨者达乌德’……” 他说着,自豪地对自己点了下头。“您是这一行的行家,我永远相信您的眼光,尊敬的先生……”他说,“如果可以的话,我希望您能稍稍留意下这位强壮的小伙子,我相信,他应该会让您满意的……” 卡萨瓦隆表示了解地点了点头。“我会的,图泽先生,如果他真的像你说的这么优秀,我相信,我们应该有机会,坐下来好好谈一谈的。”老人微笑着说道。 图泽脸上的笑容更优雅了,他知道,自己此行的目的已经达到了。“再次向您致谢,我的先生,比赛马上就会开始,我就不在这里打扰您了。”他再次躬身行礼,“如果有任何需要,请您一定通知我,我会亲自为您效劳。”他直起身,郑重说道,“最后,希望您今天晚上过得愉快,我的先生。” “谢谢,您也一样。”老人扣着衣襟极其正式地回礼,随后转身返回了包厢。 而图泽则站在那里,一直等到对方的身影彻底在台阶上消失,才顺着走廊狂奔出去。一边走着,一边招来了手下命令道。“让负责主持的比亚尔给我精神点!今天非常重要!让他给我醒醒,懂么!”他攥着手下的衣领,眼中狰狞无比,“给达乌德打手势!干得漂亮点!把那小子给我剁碎,砸烂,怎么都行!他必须是今天的王者,今天的明星,必须!” “是,是!老板!”那个手下好像吓坏了,立刻答应着,跑了出去。 一路狂奔,图泽以最快的速度返回了位于角斗场最顶端的包厢,从那里可以俯览下面发生的一切。只见刚刚的手下已经和比亚尔说上话了,后者甚至抬头看向了探出包厢的角斗场老板。随后,在图泽的点头示意中,一个高亢的声音从看台边缘处喊了出来! “女士们,先生们!欢迎来到‘尖刺篷车’!”那个声音一停,场中原本的吵杂声集体一停,瞬间变成了统一的欢呼声!“哦!你们的欢呼声肯定不是给我的……”他的调侃招来了一片哄笑,“好吧,我知道,你们等的是什么!我知道,你们期待的是什么!” 比亚尔的声音突然挑了起来。“来啊!用你们最大声的嘶吼,最大声的欢呼!欢迎‘尖刺篷车’的主人!欢迎‘爬虫角’真正的明星!欢迎,‘碎骨者达乌德’!!!”随着主持人的怒吼,整个角斗场彻底沸腾了,所有观众嘶声狂吼,将目光盯向了沙场上,慢慢抬起了木栅门! 在众人的呼喊声中,赤着上身,手持长斧与角斗剑的达乌德大声咆哮着,从休息室中冲了出来,他不停挥舞着手臂,面向四周的观众,将手中的武器在头顶上磕出阵阵金属的撞击声。一浪高过一浪的欢呼声在主持人的刻意引导下,变成了相同的音节,回荡在角斗场之中。 “达乌德!达乌德!达乌德!……” 而他本人也借着这股声势,面向沙场另一端的木栅门,咆哮着,绷起了浑身的肌肉!“吼!……” 就像是事先配合好的,支持人的声音立刻到了。“哦哦哦……抱歉!如果不是我们的勇士在提醒我,我甚至忘了,本场比赛,还有对手来的……” “哈哈哈……”观众立刻爆发出一阵刺耳的哄笑。 “好吧,让我们欢迎,今天晚上的挑战者!……”他拖出的长音突然一停,“抱歉,他叫什么来的?扎,扎?见鬼……”他重复了两句,在观众更大的哄笑声中,最后说道,“对了,是扎尔!” “嘘……” “滚回去!你怎么敢登场!” “杀了他!达乌德!杀了他!” “捏碎他的脑袋!捏碎他的脑袋!” “……” 在此起彼伏的嘘声与谩骂声中,扎尔面前的木栅门终于升起来了,他的身后,半精灵正坐在休息室里,悠闲地喝着酒水,好像完全没有听到外面的声音一样。而扎尔呢,他将腰间的“希舒亚”解了下来,回手扔给了卡迪乌斯。 “你要干什么?小子。”半精灵将长剑放在桌子上,抬眼问了一句。 扎尔没有回头。“让他们记住我……”他说着,慢慢走出了木栅门。(未完待续。) 第四十三章 记住 不绝于耳的谩骂声中,扎尔安静地走出了休息室,与达乌德对立着,站到了圆形沙场的另一边。深灰色的鳞甲包裹着他的躯体,仿佛燥热的气氛与色彩都在这里被隔绝掉了,无声的沉寂将他的身影远远地抽离出去,与周遭的癫狂显得有些格格不入。 看台的观众席上,并不是所有人都大声起着哄,不停发出刺耳的嘘声。海德尔用力攥紧了手中的酒杯,微微颤抖着,甚至连酒水洒到衣襟上都浑不在意。另一边的包厢中,莱拉不停晃动着面纱女孩的手臂,似乎在强调着这就是自己推荐的人选。而坐在旁边的老者呢,他的气质全变了,就像瞬间褪掉了温和的伪装一样,用那双好像鹰隼般尖锐的眼睛,死死看着场中的那道身影。 喧嚣的嘲笑声几乎达到了顶点,主持人比亚尔瞟了一眼挑起嘴角的达乌德,他决定在填上一把火。“亲爱的朋友们!你们知道的,通常来说,我是不会偏向客场的挑战者的……”他的声音带上了点不忍,不明所以的观众将目光聚集到了他的身上,“但是主神啊,谁让我是如此善良呢?扎尔是吧?请允许我提醒您,你好像忘带武器了吧……” 他的话语让观众们一静,就连包厢中的女孩与老人都不自觉地皱了下眉。“还是说,你准备放弃抵抗,直接投降?……” 短暂的平静被瞬间打破,更猛烈的哄笑声冲向了角斗场的皮质顶棚,许多人狂笑着抹着眼泪,还有的人干脆抱着肚子滑到了地上。 “哈哈哈……这家伙吓傻了吧!” “滚回去!拿上武器,把自己的脖子抹了吧!蠢货!” “你不如干脆忘了来!哈哈哈……” “……” 站在远处的达乌德挑着一边眉毛,将目光递给了扎尔。“小子,我说过,你最好直接弃权,不过很可惜,你没有接受我的建议……”他用手中的角斗剑在身旁打出道道寒芒。“说吧,你想怎么死?是被捏碎脑袋,还是砍掉四肢?”他的询问在看台上引起了一片叫好声。 扎尔沉默着没有说话,转头看向了主持人身边的仲裁官萨利雷。后者表示了解地点了下头,平举着手掌,指着场中的两人。随着他的动作,吵杂的声响渐渐安静下来。“初赛第一轮第十二场,双方角斗士就位。本场比赛为‘死战’,可以即刻开赛。” 主持人比亚尔轻笑了一下,似乎对暖场的程度还有些不满。随后看了一眼了达乌德,在对方示意可以的眼神中,比亚尔立刻高声喊道:“女士们,先生们!激动人心的一刻终于来了!我宣布,本场比赛,正式开始!” “吼吼吼!……”此起彼伏的叫喊与掌声瞬间涌满了整个角斗场,而达乌德则兴奋地躬下了脊背,抖动着大块大块的肌肉。将长斧与角斗剑错在身前,死死地盯住了站在对面的扎尔。“来啊,小子!让我看看你有什么本事!”他狂吼着,一脸嗜血的狰狞。 扎尔握了下双拳,压低了头颅突然暴起全部力量向着对方狂奔而去,比亚尔的声音如影随形般地响起来了。“哦!观众们,难以想象,他竟然选择主动出击!来啊,让我们看看,他能做点什么……” 看台上的观众彻底沸腾了。震耳欲聋的叫喊声将场中的气氛瞬间推上了顶点。在无数蔑视,或是嘲笑,或是不屑的目光中,扎尔的速度越来越快。淡褐色的长发被劲风吹向脑后,灰蓝色的双眼中,猩红无比的圆环旋转着浮了出来,细微的波动蔓延在他的右臂上,狂奔向前!向着嘶声狂吼的对手,冲了上去! 并不遥远的距离被瞬间挤压殆尽。就在两人只差数步的时候,达乌德抡起右臂,将手中的角斗剑打横扫向了扎尔的脖子。不过就在这时,杀到近前的扎尔突然在高速中撑住了踏向前方的左脚,在泥土夯就的地面上猛地向前滑了出去。 稍稍偏头,伴随着地面上刺耳的摩擦声,角斗剑的剑尖擦着扎尔的额角掠了过去。就在达乌德的脸上刚刚露出一丝错愕的时候,扎尔的身影已经像道灰色的流光一般从他挥起的胳膊下面穿了过去,不但如此,尚未收回手腕也被扎尔突然攥到了手中,一起扯向了后方。 猛地一声脆响,巨大的冲力连同“死亡之愿”爆发出的恐怖力量直接将达乌德的右臂扭曲地拽成了一条直线,瞬间脱臼!错身而过的一刻,扎尔将全部力量集中到撑在地面的左脚上,硬硬生生地扭过了身子,抬起右脚狠狠地蹬向了达乌德的右腿弯! 几乎被剧痛淹没掉所有感官的达乌德甚至没能没等反应过来,便扑通一声单膝跪到了地上,可是扎尔的攻击却远远没有结束。反握着对方无力的手腕,站在达乌德背后的扎尔抬手按住角斗剑的剑球,一剑向着他的后心刺了下去!噗地一声,雪亮无比的剑尖透体而过,浓稠的血水就像决堤的江河一般,从达乌德的胸口处喷涌而出! 松开手腕,左手按住肩膀,右手从脸侧反扣住达乌德的下巴,整条覆盖着鳞甲的右臂猛地向后一拽,伴随着一声低沉恐怖的错骨声,达乌德的脖子转出一个可怕的弧线,而扎尔的手臂则像条长鞭一样,甩向了空中!最后,不动了,最后,结束了…… 一瞬之间,不过是身影交错的刹那,全都结束了。前一刻还鼓噪满场的喧嚣变成了戛然而止的哑然以及零星的促音,就像狂风暴雨中突然炸响的雷鸣,瞬间卷平了天地间所有的杂音一般,在短暂的失聪之后,只剩下了无声到极点的死寂。 许多人的手臂定在了空中,许多人的嘴巴张开了,却没有办法合上,整个画面像被凝固住了一般,好像他们还没来得及,做好迎接这个结果的准备,又好像,他们根本就没有想过,会是这样的结果。 站在场边的比亚尔直愣愣地发出不一丁点声音。事实上,他开场的第一句话还没有说完。从上方俯瞰着角斗场的图泽已经瘫坐了在了地上,嘴巴不停开合着,巨额的宣传费完了。前期的装备投入完了,疯狂膨胀的野心,也完了……他的眼睛一眨不眨,死灰一片。 海德尔的酒水早洒了,他已经站了起来。双臂直挺挺地举向空中,溢满了泪水的眼睛闪烁着疯狂的光芒,脸颊涨得通红,兀自颤抖的嘴唇却无法喊出一个音节。 包厢中的卡萨瓦隆也站了起来,不过连他自己都没有意识到。老人筋骨毕露的手掌死死地攥住了栏杆,目光落在场中的灰色身影上,炙热无比。莱拉用双手捂住了淡色的嘴唇,显然还没能从狂喜中回过神来。而那个带面纱的女孩则定定地看着,细长的眉峰显出了无法掩饰的震惊与希冀。 凝固住的画面动了,不过却是达乌德轰然倒下的身体。再之后,殷红的鲜血一点点地从他身下蔓延开来,有些说不出的刺眼。扎尔放下的手臂,抬头看向了周围的看台,他的目光缓缓移动着,好像无处不在般地划过了一张张扭曲的脸庞。 但是,无人敢跟他对视,他们悄悄地收起自己的动作,缩回了座椅,回避着扎尔的目光。沉默着,一如胆怯者的沉默。 无声之中,扎尔的目光突然一愣,他看到了一个举着双臂。唯一站在人群中的身影。他想起了那是谁,扎尔笑了,低沉额角,点头致意。随后迈起步子,如同来时那样,安静平和地。走向了自己的休息室。 角斗场中的第一声被喊出来了,是海德尔!兴奋的泪水挂满了他的脸颊,他扶着前排的座椅,像个斗士一样将手中鲜红的下注纸,不停在空中挥舞着,嘶声狂吼! “扎尔!!!他的名字叫扎尔!!!你们看到了吗!扎尔赢了!赢了!!!”他被同行的伙伴们举了起来,他们向群孩子般大声狂笑,“都给我记住!扎尔!!!我的英雄!扎尔!!!哈哈哈哈……” 站在包厢围栏边上的卡萨瓦隆长长地吐出了一口气,满面红光地看着莱拉说道。“你是我的天使,莱儿!”他的声音洪亮极了,“你无法想象,你给我带来了什么!感谢主神,今天这场我亲自来了!” 莱拉露出一副理所当然的表情,甜甜地笑了。“我早说过,我推荐的一定是最棒的!” “这次我信了,我向主神发誓!”老人肯定道。他甚至想不起来,到底有多久,没有见到这样的角斗士了,如果要用一个词来形容的话,那就是“干净”。卡萨瓦隆对这个词有着自己的判断,就如云台上的猎手而言,杀人并不是件困难的事情。但是,杀戮不等于“肆意”,在角斗场上,在生死对决中,最重要的是“克制”。 最直接的方法、最冷静的战术、最理性的取舍、最清晰的结果……这就是“克制”,这就是“干净”。这并不是一个容易达到的标准,但是卡萨瓦隆却在一场初赛对决中,在一个完全没有任何名声的角斗士身上看到了这个特点,这样的发现让他狂喜不已。 卡萨瓦隆沉思了一下,向面纱女孩躬身一礼。“抱歉,小姐,恐怕我要先行一步,在别人找上门去之前。”他笑着语带双关地说道。 “亲自去?”女孩也笑了,似乎看到了一件非常不可思议的事情,“你有多久没有亲自当说客了?我要把今天写到日记里,留作纪念!” “哈哈哈……当然亲自去!以前不去,不是因为老了,而是因为没有人值得我亲自去!这次不同,这次,完全不同!”老人大笑着拢了拢头发,顺便掸了掸长袍,“怎么样?莱儿,我这样子还说得过去么?”他张开了双臂,不停打量着自己,就想要上战场一样。 “你是最棒的!咯咯咯……”莱拉肯定地说道,最后忍不住笑了起来。 老人对自己点了点头。“祝我好运吧,小姐们!”他说挺直了腰身,在女孩们的笑声中走出了包间。 另一边,休息室中的气氛却显得有些诡异,自从扎尔回来以后,角斗场的杂役与工人全都闭上了嘴巴,就像看到恶魔一样,远远地躲着,甚至不敢上前一步。 将“希舒亚”重新系在腰间。半精灵略带抱怨的声音响了起来。“你就不能慢一点么?”他嘟囔道。 “这还有快慢?……”扎尔有些不解地问道。 “休息室里的酒水与食物向来都是免费供应,我刚喝了不到两杯!不过还好,考虑到你是索拉姆送来的人,我早就做好了准备……”半精灵说着。从怀里不知怎么得,翻出了一只大口袋,向远远站在后面的一个杂役招了招手,“活计,帮我个忙!这些水果肉干。还有剩下的几壶酒水,我要打包带走!” “你,你这有点……”扎尔揉着太阳穴,有些尴尬地不知道什么好,“我刚杀了人家的首席角斗士,然后立刻打劫他们的休息室,这……”看着半精灵已经开始打扫战场的样子,扎尔果断地闭上了嘴巴。 不过就在这时,仲裁官萨利雷从休息室的门口走了进来。“恭喜,扎尔。初赛的首场胜利。”他笑着说道,将手中的身份铭牌递给了扎尔,“你的铭牌,是该还给你了。” “谢谢。”扎尔一边感谢道,一边接过铭牌,“然后呢?我接下来需要做什么?” “等消息就行了,通常来说,初赛的第一轮不会超过一个自然周期,也就是十二天。”仲裁官解释道,“从下场开始。我会负责你的比赛协调以及赛事的仲裁事宜,到时候会有第二轮抽签分组的具体安排的,请放心。” 扎尔点了点头,表示清楚。不过没等他说话,门口传来的一声问候,将屋内几人的目光一起吸引了过去。“抱歉,希望我没有打扰几位的谈话……”只见一位精神矍铄的老者从门口走了进来,同时将目光落在了仲裁官的身上。“原来你也在这里么,萨利雷?……” 仲裁官的神情一愣。深深看了扎尔一眼,随后向老者躬身行礼。“夜安,尊敬的卡萨瓦隆先生。”他直起身的时候老者已经微笑着,站到了扎尔和半精灵的对面,萨利雷则很自然地对扎尔开口道,“抱歉,请让我介绍一下,这位是……” “不用,为了表示尊重,还是我自己来吧,萨利雷。”老者打断了仲裁官的话,向扎尔自我介绍道,“本来我不想如此唐突地找上门来,但是很遗憾,为了抢在别人前头,我只能就这么过来了……”他说着对扎尔和卡迪乌斯分别点头致歉,后者立刻回礼示意无妨,“我叫卡萨瓦隆,‘水晶云桥角斗场’的老板,我希望能够占用您一点时间,不知是否可以……” 他的话音刚落,半精灵和扎尔的瞳孔同时一缩,他们没有想到,竟然这么快就有人找来了,而且是埃法兰家族的“水晶云桥”。不过最先开口的却是仲裁官,“既然比赛的结果已经出来了,我就不多做打扰了……”他向着三人躬身行礼,随后提醒扎尔道,“在第二轮抽签分组开始的时候,请务必准时到场,我会在赛程看板处等你。今天晚上,请允许我先告辞了……” 借着这个完美的由头,半精灵也提出,作为扎尔的训练师,需要详细了解下接下来的赛程,便跟着萨利雷,一起走出了休息室。很快,所有人消失一空,只剩下相互微笑对视着的扎尔和卡萨瓦隆。 “您……”出于礼貌,以及对长者的尊敬,扎尔首先开口说道。 不过他的话被老者举起的手掌打断了。“让我们将不必要的寒暄省掉吧……”他摊开了手掌,有些自嘲地向扎尔说道:“你也看到了,我已经没有多少时间可挥霍了。” 扎尔很放松地笑了。“好吧,那么您的意思是?……” “请问,你现在有资助人么?”老人问道 扎尔摇了摇头,诚实答道。“没有。” “嗯……”老人沉吟了一下,随即笑了起来,“如果我现在就说,希望你加入‘水晶云桥’的话,那将是疯子的呓语,”老人开诚布公地说道,同时做了一个安抚的动作,“事实上,我此行的目的,单纯是希望,你在选择资助人的时候,能够着重考虑下我们。” 扎尔在认真地听着。“刚刚的比赛我看了,你很棒,小伙子,我可以毫不掩饰地说,你非常棒。”老人的话非常直白,“我不会用贬低你的技术,来装出一副高高在上的样子,我绝不会……”老人坚决地摆了下手,“我相信自己的眼光,同样相信莱拉的眼光,我更加相信,如果你来到‘水晶云桥’,我可以保证,你能拿到一份非常可观的合约……” 对方的诚恳让扎尔轻轻叹了一口气。“我……” “不用答复我,小伙子。”老人和善地笑了起来,摆了摆手,“决定永远不可能这么仓促,你有我的保证,我会在‘水晶云桥’等你。”老人最后说道,“说句题外话,这场比赛,打得漂亮!”老人攥紧了拳头,用力挥了一下,随后大笑着,走出了休息室。 而扎尔则抬头看着对方的背影,微笑着,点头致意…… “尖刺篷车”的门外,三三两两的观众聚集在一起,缓慢地走在“爬虫角”的街市上,许多人都沉默着。比赛不精彩么?绝对不是,事实上,他们已经很久没有见到这么疯狂的比赛了,但是,他们却没有一点勇气,去谈论,去叫好。 不过无论如何,对于这些亲历者来说,这注定了是一场永生难忘的比赛,而那道灰色的身影呢,也注定会被永远刻在他们的心里,再也无法忘掉。 人潮缓缓向前,一个黑色的身影忽然脱离人群,拐进了旁边漆黑的巷子里。一边走着,他一边甩掉了罩在身上的连帽斗篷。黑暗下面,一个身形消瘦的男人露了出来,漆黑的长发披散在法袍的肩头,他的嘴巴咧开了一个夸张的弧度,似乎在无声地笑着。而那双嵌在苍白如冰的脸上的眼睛,则燃烧着兴奋至极的光芒!(未完待续。) 第四十四章 情报 “尖刺篷车”一战之后,扎尔便被卡迪乌斯拽着,第一时间前往了“瑞维加兹的宝藏湾”。用半精灵的话说,是到了让地精发挥作用的时候了。不得不说,那场发生在藏宝湾书房中的会面,给扎尔留下了异常深刻的印象。你很难想象,当两个毫无底线,老奸巨猾的家伙凑到一起,商量着同样一件彼此都很感兴趣的事情时,会是一个何等“险恶”的画面。 如果让扎尔说,他会认为这两个家伙商谈的根本就不是一桩买卖,而是一场彻头彻尾的阴谋。更加让他有些无语的是,作为当事人的自己,却被直接排除在外,就好像跟他无关一样。 至于最后的结果,半精灵大笑着彻底喝醉了,扎尔只能把他背回小屋,而地精呢,当扎尔最后一眼看着书桌后面的地精时,他看到了一双闪闪发光的大眼睛,还有一副阴森无比的,好像“恶魔”一样的笑容。这样的场景不禁让扎尔有些遍体生寒的错觉,赶快背着半精灵离开了藏宝湾。 第二天,当扎尔问着酒醒后的半精灵,之后怎么办的时候,半精灵只说了一句话——等着就行。于是,扎尔很自然地恢复到了往常的生活之中,体能强化训练、精神韧性训练、混沌之力训练、还有与加维拉进行的攻守战术训练。 对于扎< 尔取得的首胜,木精灵并没有表现出太多的兴趣,只是“嗯”了一声算作回答,好像取胜才是正常的,战败才是真正的笑话。 接下来的几天,半精灵的小屋一如往日般平静,而扎尔则安静地等待着第二轮的抽签分组。不过他并不清楚的是,因为自己那一战,给外面的世界带来了多大的冲击。 在现场观众或是其他人有意无意地宣传之中,关于那一战的许多细节在云台上广泛流传开来。比如没有资助人的新手瞬间击杀两届老手啊、比如那场比赛快得令人匪夷所思啊、比如这位角斗士甚至没用武器啊、比如“尖刺篷车”的老板被一战打到濒临破产啊……等等。 不过在这些口耳相传的讯息中,有一点是可以验证的,“尖刺篷车”的老板的确是要破产了。在前期投入全部打了水漂之后。图泽绝望地发现,即便把当日分成后的门票收入以及博彩收入全部夯进去,也抹不平盘口上的巨额亏空。 这件事情最诡异的地方在于,除了一小部分买客场获胜的正常下注之外,还有数笔近乎天价的下注单出现在了扎尔的身后。从七八百银台一直到数千银台,按照当天的赔率,这些钱除非变卖自己的角斗场,不然根本无力偿还。于是图泽彻底崩溃了,他不得不接受一个事实。这一战不但将整个新赛季打没了,而且还将自己的一切打了进去。 这个随便打听一下就能得到的事实似乎让扎尔在众多角斗场的心目中,变得更加神秘了。不过有一点他们是可以肯定的,这位角斗士一定有着不俗的实力,问题仅仅是,到底强大何种地步,是否有必要将他争取过来。 不过他们的矜持甚至没能坚持一天,便被另一个突然传出的消息摧毁得荡然无存——“毒师卡萨瓦隆亲自向他提出了邀请。不过对方并没有立刻答应加入。”这一下子,不但那些热衷八卦的观众们坐不住了。就连各大角斗场的老板们也坐不住了。 卡萨瓦隆是什么人?“水晶云桥”的老板,埃法兰家族的大管家,这位老先生在“鲜血竞技场”呼风唤雨的时候,许多今天名动一时的角斗场甚至还没有成立!他的眼光何其毒辣,他亲自邀请的人会有问题么?不会!会失准么?更不会。 而更加不可思议的是,对方竟然没有立刻加入!天啊。这和有人在街上捡了一袋子银台,却直接交给治安官一样……这家伙是疯了么? 不过很快,许多人便明白了其中的含义。首先,这位角斗士和埃法兰家族完全没有关系,不然犯不上给云台上的众人演了这么一出戏。而更重要的是。他拒绝的原因,甚至初赛第一轮,都没找资助人的原因,是因为他对自己的实力有着强大的信心,同时,在一场夸张的胜利之后,向所有角斗场,开出了价码——我就在这,问题是,你们能不能请得动。 于是,云台上所有觉得自己能在牌桌上玩上一手的角斗场,全动了。几十个不同背景,不同身份的角斗场老板,同时发出了几乎没有什么区别的命令:扎尔是谁,住在什么地方,有什么背景?!我要他的情报,所有的情报,立刻给我放到桌上!立刻! 一时间,各个角斗场的探子们就像蜂巢中的工蜂一样,倾巢而出,将触角伸向了所有可能获得情报的渠道。但是反馈回来的结果,却让所有人愣在了当场,甚至让这个名叫“扎尔”的角斗士,更加神秘了。 因为关于他的一切,全都是零!没人知道他是谁,没人知道他干过什么,更没人知道他的真实实力。“扎尔”这个名字仿佛瞬间真的变成了最单纯的“名字”,不代表任何意义,就像白纸一样! 这样一来,不但撒下大网的各个角斗场更加好奇了,就连一直关注着赛事的观众们都被吸引住了目光,甚至整个初赛第一轮的焦点,已经完全不在剩下几场比赛的胜负上了,而是“找人”! “难道这个家伙是从虚空中蹦出来的?!不可能!”这是许多人此时的心里想法,但他们很快将目光又聚集到了同一个方向,因为云台上没有秘密可言,问题仅仅是,你是否能找对人。于是,各个角斗场的探子们,找向了情报贩子中的“巨人”,藏宝湾的瑞维加兹。 “看在金币的份上,我从来不会让客户失望!”这是地精的名言。不过这一次,当一批批探子站到地精的面前时。他们看到了一生都不曾见过的场景。瑞维加兹老爷的脸上,露出了迟疑,甚至艰难的表情! 主神啊!云台上竟然有瑞维加兹卖不出的东西!这是疯了吧!就在无数探子绝望的,甚至不知道该如何向自己的老板交代的目光中,地精第一次,非常保守地说了这么一句话。“我尽力。这是我唯一能保证的东西。”然后还提醒了一句话。“如果有情报,恐怕也是天价……” 不过这个时候,已经没人在乎是不是天价了。就好像海上飘了半年多的水手,你难道还指望他会在上岸之后,在乎妓丨女的成色么?完全不会…… 不得不说,地精的办事效率还是很高的,当然,这条情报的价钱,也的确是天价。整整两千银台。不打折不议价,只卖十份,不买请走,如果要买,抱歉,还要签一份附带的保密协议。 即便是这样,这十份情报还是以闪电般的速度销售一空。而当那些付了款的探子们,拆开信封。看到情报时,他们只看到了一行字:“第十七位蝰蛇。贝壳巷122号。”并且在看过之后,全都郑重其事地向地精躬身行礼,并再三道谢。 对于那些来晚了,或是稍稍犹豫了一下,没有成功卖到情报的角斗场,他们只能在同行略显神秘与得意的笑容中暗自沮丧。于是乎。另外一个传说产生了:“扎尔”的情报,一句话,两千银台,有可能是云台情报交易史上的第一天价。 另外么,跟瑞维加兹关系比较密切的保镖发现。地精先生在这几天慢慢改变了自己的口头禅。他现在最爱说的是:“做生意的最高境界,就是骗了你的钱,你还跟我说谢谢!啊哈哈哈……” 接下来的几天,平静惯了的扎尔终于感到了什么叫折磨,不是肉体上的,而是精神上的。虽然只有十家角斗场,但就是这十家角斗场,几乎完美诠释了游说的最高境界。 他们首先送来了银台和已经签好了名的高薪合约,在发现效果不好之后,他们送来了女人,各个种族,成色极佳的女人。每次在扎尔婉拒之后,他都能在半精灵的叹息中,察觉到深深的可惜。 当女人也没有效果的时候,他们送来了男人,没错,长相极好的男人……不过这一次,扎尔在半精灵的大笑中,有种想将他杀掉的冲动。 而且为了出入方便,这些说客甚至在没有门的围墙上搭起了一段舒适宽敞的台阶…… 终于,在一连几天的轰炸之后,扎尔彻底崩溃了,训练已经完全无法进行下去,就连睡觉都成了一件极其奢侈的事情。扎尔已经不记得多少次在深夜里看到窗户上微笑的人脸,还不是一个;更不记得多少次,他差点用“希舒亚”隔着墙壁将外面的说客捅死…… 最后,扎尔干脆搬出了小屋,逃往了加维拉所在的诊所。事实上,木精灵早在说客出现的第二天就不来了,用她的话说,她担心自己忍不住当场杀人。 至于到底选择哪个资助人,扎尔已经完全放弃了选择,全都交给了乐在其中的卡迪乌斯,他只要有个结果就行。 就在那场战斗之后的第六天,当扎尔在诊所的储藏间一觉醒来的时候,他终于意识到平静的生活到底有多么珍贵。 不过有些事情还是要处理一下的,比如说和地精的情报费分成。这件事卡迪乌斯是不可能出面的,他还在应付着络绎不绝的说客。所以,即便再不情愿,扎尔在和加维拉简单吃过早饭之后,还是动身前往了藏宝湾。 还是那间书房,还是那把椅子,甚至连自己一直用的酒杯都没变。扎尔将自己靠在沙发椅的靠背上,书桌的对面,地精正拿着鹰羽笔,在纸签上写着数字。“扣除掉宣传开销之后,所有所得对半分……这是你们的八千九百二十七枚银台……”他详细地解释着,最后在兑换凭证的右下角签上了自己名字。“对了,有半枚银台的出入,我给你补成整数了。”他仔细地检查了几遍,唰的一声撕下来,递给了扎尔。 “谢谢……”扎尔接过来直接放到了口袋里,有些古怪地说了一句。 地精咧嘴笑着,露出两枚黄金犬齿。“不用谢我,亲爱的扎尔,跟你做买卖,总是件令人愉悦的事情。”他将鹰羽笔查到墨水瓶里,随后拿起酒杯呷了一口。“你的资助人呢?我的朋友,有选择了么?” 扎尔露出一抹无奈的表情。“交给卡迪乌斯去办了,应付这些人,我实在没有耐心。”他说。 “这么说吧,‘皇冠雄鹿’的家伙,来找你们了么?”地精问的是掌管着云台“角斗场”行当的杜赛家族。这个家族负责非赛季期的在册角斗士登记,以及开办角斗场的相关许可。换句话说,如果他们不点头,你的角斗场就别想开。 扎尔回忆了一下,点头表示肯定。“他们的说客来了,应该是来得最早的。”他说,“只留下了一张两千银台的兑换凭证,说了句‘皇冠雄鹿只要最好的’,就走了。” 地精的脸上露出了一抹讽刺。“这群端足了架子的老东西……”他用手指敲击着扶手继续道,“不过他说的也没错。事实上,你的确也只能在‘水晶云桥’与‘皇冠雄鹿’之间选了……”他的话一停,“城主大人的直属臣下与那些不入流的小角色,完全不是一个等级的存在,扎尔。” 扎尔听着,不置可否地嗯了一声,转移话题道。“今天还有另一件事需要找你帮忙,”他立刻纠正了一下,“应该是交易,也是关于情报方面的交易。” 地精的眉毛立刻挑了起来,两只手掌兴奋地搓到了一起。“哈,亲爱的扎尔,这次你需要什么?来吧,说出来让我听听。” “关于‘裁决之手’的情报,成员、名字、相貌……”扎尔斟酌着说道,这是他此行最重要的目的,如果可能的话,他希望得到布拉泽伊的情报,越详细越好。但是,他不想将真正的目的暴露在地精面前。“如果还有实力描述就更好了,当然,我只要准确情报,不能确定,或者水分极大的不在需求范围之内。” 地精咧开嘴角笑了一下,将下巴撑在了手掌上。“扎尔,我亲爱的扎尔……你慢慢发现自己的目标了么?”他的声音有些尖,“这是好事,虽然说非常危险。” “那么你能提供多少?”扎尔没有回答,而是问出了另一个问题。 地精靠在椅背上略微思考了一下。“一部分,而且需要时间,”他摊开手掌,“你知道的,这样的情报不好收集,而且涉及到执政官手下的核心力量。” 扎尔点了下头,表示理解。“需要多少银台?” “等收集好了再说吧。”地精的回答有些让扎尔出乎意料,这可不是他的风格。“或者说,并不着急结账,我的朋友……”地精神秘地笑了,“我相信,我们的买卖,应该不会就此结束。” 扎尔不置可否地笑了一下,站起了身。“那我就等着你的消息吧。”他向地精告辞道,随后走出了书房。 而瑞维加兹则看着扎尔背影,似乎在想着什么。 离开藏宝湾,扎尔紧了紧连帽斗篷,向着诊所的方向走了出去,初赛第一轮就要结束了,他还需要大量的时间进行训练,以应付即将到来的比赛。不过没等他走出多远,便有个奇怪的事情引起了他的注意,扎尔发现,不知何时,自己被人跟住了。(未完待续……) 第四十五章 隐秘 对方是谁?这是扎尔心底浮现出的第一个问题。不过更快的,他猛然发现,以目前的情况来说,想跟住自己的人已有很多。比如说执政官的手下,兄弟会的钉子,角斗场的说客,等等。 稍稍放慢了脚步,扎尔隐蔽地向后观察了一下,只见几十码之外的道边上,一架深色的马车连同两名护卫样子的骑手,正慢悠悠地缀在自己的后面。扎尔藏在风帽下的脸上现出一抹苦笑,这样的“跟踪”方式未免有些太随意了吧,估计是哪家角斗场的人马…… 想到这里,扎尔漫步在街市上的身影突然一拐,钻进了旁边的一条巷子。事实上,他不想和对方接触,也不愿造成什么不必要的冲突,所以选择了直接避开了事。 上午的空气还有些微微发凉,你只能在两侧高高的墙壁后面,隐约听见些时而乍起的人声,又或者桌椅碰撞出的轻响。斗篷的后襟随着扎尔的步伐在距离地面不高的地方轻快地甩动着,深色的身影就像穿梭在迷宫中的云雀一样,出现或是消失在这片土地的街头巷尾。 许久之后,扎尔觉得应该给刚刚的判断做出一些修正了,对方的跟踪方式并不“随意”,而是“专业”。因为自己身处的这片错综复杂的巷子里,也有钉子的存在。而且,无论他怎么变向摆脱,总会有一道目光跟住自己,随后很快追上更多的跟踪者。保持住一个稳定的数字。 想做到这样的程度需要什么?十几个人,分成三组,轮流交替。当然,还需要一个善于跟踪与侦查的组织者。扎尔很快给出了自己的答案……不过之后呢?剩下的问题就是对方的意图,以及身份了。 扎尔高速运动的步伐突然停住了,随后转身折了回去。街巷的最大作用在于摆脱人数对等,或者差距不大的跟踪方式,如果对方人数极多,那么这种复杂的地形反而会给自己带来极大的不便。因为你在试图摆脱的时候。对方还有更多的时间去修正撒下的大网。 扎尔没有再选择隐藏自己,而是极快地转过了几个弯。很快,他就在一条笔直的巷子尽头,看到了来时的那条主道。没错,他要回到主道上去。这样,人数的优势便瞬间归零,在宽阔的大路上跟人,十个人和一个人根本没区别。 另外,扎尔还想通过这个明显的意图,来确认一件事情。如果对方让自己回到主道,那么就无恶意,如果不让的话,那就是想把自己留在这里了。 放慢了脚步缓缓向前。远处巷子口的光明中忽然闯入了一团漆黑的身影。只见一个衣衫褴褛的醉汉摇晃着拎着酒瓶,扶住了墙根,一点点地迎面走了过来。一边走着,还在哼唱着不知名的小调。 扎尔的步伐并没有停下,而是故意低着头,就像没有看到了对方一样,直接撞了上去了。砰的一声闷响,醉汉的小调停住了。他先是一愣,随后醉眼惺忪地抬起了头。“你。你没长眼睛么?……”他的口齿就像含着石头般模糊不清,身上溢满了浓重的酒气,而且是那种劣质酒才有的味道。“看,看在主神的份上……白,白天……你就没,没看到前面,有……有人么?……” 扎尔赶紧让开了出路,不停道着歉 。“抱歉,抱歉……是我走神了,实在抱歉!”他一边说着,一边绕过了过去,耳旁还在响着醉汉含糊的谩骂声。可就在二人错身而过的瞬间,醉汉的嘴巴不停,右手的袖子中突然抖出了一把手弩转身举向了扎尔的后心。 不过令他感到吃惊的是,扎尔比他更快地做出了反应。抬手横扫,嗡的一声之后,被架开的手弩在墙壁上打出了一簇明亮的火花,彻底失去了准头。没等对方向后撤去,一道乌黑的流光从扎尔的斗篷下面甩了出来,直接钉穿了醉汉的下巴。 短暂的交锋戛然而止,在扎尔飞快地将“灭坏”重新收回到斗篷下面的时候,那名醉汉的前襟已经浸满了血水,蹭着墙壁瘫了下去。 “不让?……”扎尔低声说了一句,没有任何停留,转身向着巷子口冲了过去。其实他撞向醉汉仅仅是个试探,而对方已经伪装的很好了,但是套用加维拉的话说,就是“气味不对”。并不是他的身上,而是开口说话时的嘴里,没有一点酒水的味道,更何况是那种根本无法掩饰的劣质酒。 巷子尽头的光明在起伏的视线中不停晃动着,扎尔已经来不及关心对方到底是谁了,从瞬间出现的醉汉来看,对方就没想让自己活着从巷子里走出去。越来越近,就在扎尔还有二十几码就能重新回到主道的时候,两匹矫健的战马突然从光明中冲了过去,可问题是,扎尔随后听到了勒住缰绳的嘶鸣,以及堵住巷子口的,急急刹住的马车! 因惯性而拱向前方的车夫好不容易坐回了座位,他的脸上挂满了对前方骑手的不满,可当他转头看到巷子中冲向自己的扎尔时,神情一愣,立刻变成了欣喜,令扎尔有些诧异的欣喜。 “扎尔么?请问您是扎尔先生么?……”车夫问道。 一瞬间,无数个想法在扎尔的心底闪了过去。这竟然是两批人!扎尔急急吼道:“不是!快走!……” 话音未落,一个略显陌生的话音伴随着两声急促的嗡鸣从扎尔的后上方落了下来。“不是么?!” 狂奔中猛地反身向后跃去,背朝马车的方向,飞在空中的扎尔握住了“希舒亚”,翻飞的斗篷将他的身形裹在其中。刹那间,扎尔眉头死死地宁到了一起。他看到了一个黑色长发的男人从地上站了起来,虽然对方的装束变了,换上了紧致的短外套。但是那张脸他绝对记得! 执政官的“裁决之手”,酒坊中遇到的那个冰脉战斗法师! 与此同时,那两根弩箭飞快地掠过了扎尔的头顶,伴随着噗噗两声箭簇入肉的声响,马车上的车夫脖颈间喷出一股血箭,栽到了地上。巷子口两旁,尖叫声与骑手慌乱的喊声立刻炸响了整个街道。 “怎。怎么回事?!……” “有刺客!小心刺客……” 而黑发的男人则好像完全没有听到那些呼喊声一样,只是狞笑着。不停推拉着弩枪的羊角杠杆,将一支支弩箭射向了扎尔。“给我杀!”随着他的命令,十余个黑影出现在了巷子两侧的屋顶上,伴随着成片的弩枪轰鸣。无数根闪烁着寒芒的弩箭射向了扎尔! 甫一落地,发足狂奔!一连串箭簇撞在砖石上的脆响死死地咬在了扎尔的身后!两面是高墙,前方是马车,这样形同死路的闭合空间让扎尔闻到了致命的危险。光明在前,扎尔突然咬紧了牙床,将速度推到最大,向着马车一跃而起 。 隐约间,他好像在马车的车窗上看到了一道模糊的身影,但是他已经顾不上这么多了。啪的一声攀住了驾驶座的扶手。足尖在侧壁上一点,扎尔甩向空中的身影立刻落到了座位上,而此时。如影随形般的箭羽也到了。 “当当当当当……” 一连串头皮发麻的闷响扫过了整个马车的侧壁,数十支弩箭钉进了实木车身,钉穿了车窗,在一片刺耳的玻璃破碎声中,扎尔甩起希舒亚,卷飞了射向自己的弩箭。不过他的心也瞬间沉了下去。 “是死是活,看你的运气吧……”他在心底跟马车中的乘客说了一句。在两名骑手惊恐无比的目光中,顶着尚未停歇的箭羽,猛地一抽缰绳。“驾!”伴随着马匹的嘶鸣,整个马车向离弦的飞箭一样,沿着主道狂奔出去! 没等马背上的骑手反应过来,一蓬细密的弩箭便将他们瞬间变成了两具摔在地上的尸体。法师快步上前,随手甩掉射空了的弩枪翻身上马。“给我追!”他急喝一声,猛磕马腹,追向了扎尔的马车。 那些冲到主道上的手下们从驮货的居民手中抢来马匹,在一片咒骂声中夺路而去,短短的一会功夫,七八骑战马撵上了法师,死死咬住了前面不远处的马车。 巨大的轰鸣声沿着主道滚滚向前,在扎尔的吼声中,慢慢行走的路人向潮水一般退向两旁,就在他们望着马车的背影不停喝骂的时候,另一支马队再次冲破了人群疾驰而去。许多人茫然地看着这两支一追一逃的人马,“追什么!该死的东西,要命么?!……”有人气愤地大声骂道。 没错,的确在要命!扎尔不停抽打着缰绳,时不时望向后面的目光越发凝重起来。就以马车的速度来说,大路逃不掉,小巷拐不进,停下就是死。到底什么地方能让自己干掉一个战斗法师,外加七八个武装到牙齿的杀手呢?! 扎尔的大脑在飞速运转着,可是他最终绝望地发现,这样的地方,根本就没有!半精灵的小屋?还是加维拉的诊所?自己如果跑去了,除了连累别人之外,根本没有任何作用!身后的马蹄声越来越近,不出意外的话,要不了多久自己就会被逼停在主道上! 然后呢,要么被当街射死,要么拖到最后,黑锋卫队赶来,结果也是死……扎尔根本不相信和执政官站在一起的治安官大人会对自己有任何公平可言。 口中大喝着“让开,让开”,扎尔脑海中猛地一闪。“黑锋卫队?……”他想着,眼中抹过一层猩红的狠戾。“……那地方马车的确能去!我他妈真是疯了!”扎尔暗骂了一句,突然拽紧一边缰绳,高速运行的马车在地面上划出了一道弧形的轨迹,向着主道上的一处岔路,狂奔了下去! 在他身后不远的地方,九匹战马突然从弯角中杀了出来,倾斜的马背上驮着一个个低伏的身影,马嘴上的流涎混合着热气喷吐不已。他们的目光死死盯住了前面的马车,死死不放。 一前一后的追逐还在上演,周围的景物却随着甩在身后的路途而渐渐变得稀少起来。形制各异的房屋不见了,变了类似广场似的地砖,漫步在街市上的人群不见了,变成了不见人影的空旷。 扎尔驾着的马车就像脱离开市区一样,最后只剩下他孤身一人一直向前。没错,再往前就是整个“定罪云台”的北部边缘了,事实上。藏宝湾的到这里的直线距离并不遥远,只不过扎尔必须驾着马车兜上一个大圈而已。 但是这里真的荒凉么?绝不!就连追在后面的法师都发现了问题的不对 。“见鬼!前面就是黑锋卫队的营区!”他大声吼道。“这该死的杂碎到底想干什么?!” 不过扎尔的马车注定不会因为他的怒骂而停下,速度越来越快,扎尔已经完全不顾及拉车马匹的死活了,他需要高速。他需要冲上去!渐渐的,“广场”的尽头浮现出了一层青灰色的建筑,而在扎尔正对着的方向上,一座高大的砖石拱门远远地立在那里,越发清晰起来! “驾!驾!驾!”扎尔嘶声狂吼。 拱门两旁的瞭望台上,一名全身黑甲的卫兵也发现了疾驰而来的马车!他刚想喊敌袭,却发现根本不对。“见鬼!有人,有人驾着马车冲过来了!马车!”他大声向下面喊道,许多当值的卫兵全都愣住了。马车,冲兵营?! 四五名黑锋卫兵抢在其他同伴之前,站到了拱门下面。看着越来越近的马车,他们一起举起了手中的长矛!“停下!这里是黑锋营区!我命令你!给我停……” “轰!!!” 恐怖的撞击声从拱门下面爆发出来,两道撞飞出去的身影在空中翻滚着,重重地摔到了地上,这是扎尔给他们的回答。 风驰电掣般的马车直接冲进了营区,而它的后面。法师带领的追兵同样没有停下的意思!一时间,整个兵营瞬间沸腾了!数不清的黑锋卫兵从高矮各异的住所或是训练区。甚至指挥大厅中涌了出来! 多少年,风崖城多少年的历史上,谁见过有人冲黑锋卫队的营区?从来没有!可就在今天,他们见到了,亲眼见到一个裹在斗篷中的身影驾着马车,带着一批追兵,冲了进来,横冲直撞,毫无顾忌! 伴随着被撞飞的卫兵以及此起彼伏的惨叫声,一直高高在上的黑锋卫队也愤怒了,他们何曾被人这么侮辱过!片刻之后,四五十骑从营区的各个方向旁杀了出来,紧紧跟在了法师马队的后面。 正午的阳光下,滚滚烟尘从最前方的马车向后卷去,经过了两队追兵之后越发壮大,就像条凶猛的灰龙一般,驰骋在沙土填下的营道上,直接将黑锋军营一分为二! 马车上的扎尔疯了么?他没有,甚至可以说,他现在要比往常更加清醒!他的目的根本就不是冲营,也没打算指望黑锋卫队能够帮助自己,摆脱身后的追兵。他的目的是另一个东西,一个藏在营区尽头,至今无缘得见的东西! 庞大的军营被渐渐甩在了身后,而前方,如同世界尽头般的云台边际出现在了视线的两侧,整个天地仿佛被拦腰截断一般,上面是湛蓝的天幕,下面是土黄色的大地。而那相交处的,蜿蜒的黑线代表着断裂的深涧以及深不见底的悬崖,这是扎尔第一次看到如此震撼人心的奇景,瑰丽、雄浑、近乎造物主的神迹! 他知道,半精灵没有骗他,当他冲出军营的时候,他就知道,半精灵曾经说过的,云台上唯一没有城墙的地方,就是这里。 前方的黑线在视线中慢慢扩大,就像扎根大地的怪物,在无声中张开的巨口一样,横在天地间的裂隙慢慢露出了它恐怖的真容!而在扎尔的正前方,他还看到了另外一样东西!横越天堑的另一端,一座同样的云台舒缓着臂膀,沉静地立在那里。 而在它的上面,你能看到的是一望无际的,在阳光下反射着生命光泽的浩瀚森林! 扎尔笑了,他知道,半精灵没有骗他——在黑锋军营的深处,大地的尽头,你就能看到,伟大的“隐秘云台”!(未完待续) 第四十六章 乘客 “定罪云台”的北部边缘,疯狂的逃亡与追逐还在上演。 极速狂奔的马车颠簸着,发出不堪重负的咯吱声,仿佛下一刻就要散架一般。凛冽的劲风撕扯着扎尔的连帽斗篷,狂抖着甩在空中,化作一蓬流光的车轮下,乍起的烟尘咆哮着向后方卷去,却无法遮住追兵的身影。九匹战马撞碎了飞扬的尘土,在空气中带出道道漩涡般的流痕,他们紧追着,死死不放。再向后,黑锋卫队的骑兵抽打着手中的马鞭,他们的速度越来越快! 驾驶位上的扎尔已经站起来,焦急的目光在远方的“黑线”上搜索着,他知道,卡迪乌斯没有说错,他也看到了“隐秘云台”,但问题是,链接两座云台间的吊桥在哪?难道最后要飞过去么?当然不可能,如果找不到吊桥,狂奔至此的意义将荡然无存,被逼停在云台边缘的结果,恐怕比当街射杀还要凄惨。 忽的一瞬,两根圆木造就的桥头墩突兀地出现在了绵延开来的云台边缘处,扎尔的目光猛地亮了,攥紧缰绳调整方向,疾驰的马车在土黄色的大地上甩出了一道弧线,向着吊桥的方向冲了过去。 跟在后面的马队同样察觉到了扎尔的意图,刹时间,原本粗壮的“土龙”分裂成三道滚滚的烟尘,相互追逐着,试图缩短着彼此[ 间的距离。借着这稍纵即逝的机会,法师带领的追兵在马车的后面灵活地变向,切出了一道笔直的斜线,瞬间杀到了扎尔的侧后方。 “给我把他射下来!”九匹战马疯狂追赶,距离越来越近,冲在最前面的法师顶着劲风嘶声狂吼,一蓬弩箭伴随着车轮与马蹄的轰鸣飞向了马车的侧壁。在一片钉入实木的闷响之中,深蓝色的冰锥拖拽着冰晶与雾气,从法师的手中甩了出来,笔直地轰向了马车的后轮! 紧拽了下手中的缰绳复又狠抖了两记,狂奔中的马车突然现出一阵减速的顿挫,冰锥的飞行轨迹错开了车轮。轰的一声炸裂在车厢的踏板上,迸出一片晶莹的白霜。下一刻,马车的速度又提起来了,不过这次,法师带领的追兵终于贴到了扎尔的身侧,他们在一追一逃了许久之后,终于回到了同一起跑线,两股烟尘翻滚着,齐头并进! 一蓬又一蓬箭羽向着扎尔飞了过来。手中卷起的“希舒亚”在空中荡出了一片叮叮当当的脆响。面对着仿佛永不停歇的攻势,不但扎尔感到压力越来越大,而且其中一匹拉车的战马,已经身中数箭,渐渐露出了行将崩溃的势态。 立在前方的吊桥越来越近,留给双方的时间都不多了,法师仿佛也意识到了问题的严重性。“砍他的马!把他的马给我砍死!绝对不能让他上吊桥!”他怒吼着向手下命令道,立刻就有两名骑术高超的骑手抽出了腰间的弯刀杀了过来。 扎尔也被逼到了绝路。他绝对不能看着战马被一刀砍死,狠咬着牙床。扎尔猛抽着缰绳,突然从驾驶位上奋力向前跃去,在追兵们惊愕的目光中,在弯刀落下之前,扑到了马背之上! 瞬间压来的重力让那匹本就非常虚弱的战马脚步一沉,就在追兵们狂喜至极。扎尔几乎陷入绝望的瞬间,那匹战马竟然没有摔倒,而是口鼻中喷吐着热气,跟住了另一匹战马的步伐,顽强地撑住了身体。继续向前奔去! 弯刀落下,拉缰向右,扎尔拽着战马的辔头向那名骑手撞了过去!摆臂的空间被瞬间挤压殆尽,就在那名骑手想要撤开的瞬间,扎尔的拳头已经到了,借着撞击的冲力,一蓬激射而出的血水从骑手的脸上喷了出来!张开手指扣住对方的领口,扎尔的目的并不是杀了他,而是用他的身体挡住来自侧面的羽箭,同时借他胯下的战马,带着马车再跑上一程! “给我射!射烂他!该死的杂碎!”法师气急败坏的怒骂引领着箭羽袭向了趴在马背上的扎尔,那名挡在身侧的骑手甚至没能发出一丝声响,便变成了一具扎满了弩箭的尸体。看着前方越发清晰的吊桥,法师感到自己要被气疯了,在这样的速度面前,冰锥并不能让马车立刻停下,需要释放时间的“冰墙”与“凝固”根本追不上发了疯一样的马车。 “大人!前面!前面!……”跟在他身旁的手下们大声提醒着法师,前方的吊桥根本不足以让双方同时冲过去了,想要卡住马车的身位,光靠胯下战马的话,根本就是痴人说梦! 与此同时,趴在马背上的扎尔也终于看清了桥头墩后面的样子,只见两根粗壮的圆木深深地插在悬崖边上的土地中,数道铁索缠绕其上,在两座距离极远的云台之间,勾连出一条铺缀着木板的吊桥。狂烈的横风从云台之间的天堑中扫过,呜咽着,将空中的吊桥吹得微微发晃! 吊桥下面?看在主神的份上,扎尔甚至看不到吊桥下面的样子!扎尔也快被逼疯了,如果吊桥上的硬木根本承受不住马车怎么办?如果铁索在高速奔袭中崩断了怎么办?如果横风将马车从桥上掀下去怎么办?死!所有的结果都是死!停下也是死! 心中的戾气就像烈焰一样点燃了扎尔全身的血液,翻涌着,沸腾着,将所有与理智相关的东西驱离了扎尔的脑海,不要说这座吊桥,哪怕眼前就是燃烧地狱,他也一样会冲上去!死命抽打着缰绳,扎尔操控着马车,不停用马车庞大的身躯挤压着黏在身旁的追兵! 跟我来吧,不怕死就跟我来!他在心中狂吼着,对准了吊桥的入口,加速,再加速,生死不计,一往无前,冲了过去! 近了,更近了!两根圆木在视线中越来越大,而当初那道“黑线”。也终于变成了近在咫尺的悬崖深涧!有人疯狂,有人退缩,就在千钧一发的时刻,法师终于撑不住了。“减速,合流!减速!”随着他的命令,整支马队迅速拖后。望着绝壁并向了马车的后方! 而摆脱纠缠的扎尔,也终于将车速催到了极限!但是,桥头墩的宽度不大,真的不大!就在错身而过的瞬间,扎尔下意识地收回了扣在尸体上的手掌,紧紧地缩在了马背之上! “轰!” 恐怖至极的撞击声在圆木闪过眼角的瞬间炸裂出来,那名骑手的尸体重重地撞在了粗重无比的桥头墩上,瞬间压成了一片飞溅的血肉,甩了出去。在车厢的侧壁喷涂上一片夺目惊心的猩红!而他胯下的战马则撞碎了一侧胸骨腾空而起,翻滚着坠下万丈深渊,只在视线之外留下了一串越来越远的悲鸣! 下一刻,趴在马背上的扎尔忽地感到身体跟着战马向下一沉,失重的体感瞬间袭向了他的大脑,不过更快的,叩打在吊桥上的马蹄便将他重新拉了回来。色泽深沉的木板在面前向下延伸,分列两旁的数道铁索疾驰向后。它们组成的吊桥在两座云台间的中点处垂到最低复又抬起,就像道匀称的抛物线一样链接了峡谷的两端。 狂转的车轮轧在桥面上带出一连串心惊肉跳的声响。数不清的木屑连同粉尘从高空飘扬而下,猛烈的横风扫在扎尔的身上,他仿佛感到自己和马车同时晃动着,飘在空中! 他的身后,法师带领的追兵同样杀上了吊桥,刹那间。整个吊桥就像抖在空中的绳索一般,晃动着咯吱作响,随时都有崩断的可能!这群亡命之徒被迫降低了马速,与极重的马车相比,他们的境遇还要更加危险。 可是逃的人会停下么?根本不会!追的人会回头么?更加不会! 疾驰的马车带着扎尔狂奔向前。那漫长的,令人发疯的距离终于在视线中渐渐缩短,最终,伴随着车轮磕碰在石坎上的撞击声,战马的蹄子再次踏上了坚实的土地,而马车也在磕碰之中四轮腾空,轰的一声摔回地面,震荡出一蓬浓密的尘土。 一刻不停,继续向前,扎尔伏在马背上向后瞟了一眼,发现与追兵间的距离被再次拉长了,于是攥紧了缰绳,驾着马车,淌开辽阔的草甸,冲向了遥遥在前的墨绿色森林。 片刻之后,法师和他的手下们终于冲过了吊桥,踏上了“隐秘云台”的土地。稍稍止住了战马,法师燃烧着怒火的双眼中,只能看到马车在草甸上拉出的点点烟尘。就像到手的猎物突然逃走一般,他的脸上阴郁无比,刻满了不甘的怨毒。 重新转回目光,他在吊桥的另一边,看到了刚刚踏上吊桥的黑锋卫队骑兵。“碍事的废物!……”他说着,操控战马来到了一座桥头墩处,抬起手掌的瞬间,一股盘旋的冰雾从手心上升腾而起。猛地甩手,那团冰雾就像夹杂着冰晶的吐息一般,猛烈地吹到了系着铁索的圆木之上。 就像是发现了对面的异样一般,吊桥上的骑兵们纷纷止住了战马,一个个疑惑的,又有些恐惧的声音传了出来。 “那,那个家伙在干什么?……” “该死!法师,那是个战斗法师!……” “……” 法师的脸色越来越白,就像冻结住一样,失去了所有的血色,持续着吐息的手掌漫上了一层白霜,但他的看向骑兵们的眼睛,却流露出浓浓的不屑。没过多久,他猛地止住了法术,而那根圆木则已经看不出本来的颜色,只剩下裹在外面的一层冰晶,在阳光下反射着五彩的光泽。 “砸了它!”法师命令道。 “是,大人……”一名皮肤黝黑的罗格坎人从马背上跳了下来,从背后拽出一柄双手锤,狞笑着向圆木走了过去。 罗格坎人的动作迅速吸引住了骑兵们的目光,只听砰的一声,他们的脸色全变了!“他们……他们要拆桥!向后撤!他们要拆桥!” “快扯!该死的,快从桥上撤出去!” “……” 在一下下好像催命般的锤击声中,刚刚踏上吊桥的骑兵们拥挤着,纷纷向后退去,而站在另一端的法师等人,则面露嘲笑地看着他们窘迫的样子。很快,当最后一名骑兵连滚带爬地撤回到“定罪云台”一端的时候,那名罗格坎人也心领神会般地送上了最后一击。 轰的一声巨响,粗壮的圆木炸碎成一片纷飞的木块,而系在上面的数根铁索则弹飞了出去,迅速坠向了谷底!连着铁索两边的硬木板被下坠的力量撕着破裂开来,在一连串刺耳的声响中,整个吊桥一分为二,只在“定罪云台”的那一边,还勉强地连在一起,不过想用来同行,基本上绝无可能了。 法师满意地收回了目光,转头看向了扎尔消失的方向。“接下来,看你的了,拉涅尔……”他轻声说道。 “没问题,大人……”一个月妖骑在马背上,将遮挡风沙的亚麻布从脸上拽了下去,露出下吧上的一小撮红胡子。“追踪,我最喜欢追踪了……希望这小子能让我多玩上一会……” “哈哈哈……”骑手们都笑了,就连法师也笑了,不过他的目光却有些出神。“跑吧,看你能跑多远……扎尔,是么?” 与此同时,“隐秘云台”的密林之中,驾着马车的扎尔也被迫停下来了。因为那两匹一直拉车的战马也已经到了极限,甚至毫无预兆地直接摔向了地面,在将扎尔从驾驶位上掀出去之后,便再也站不起来了。 着地的瞬间立刻抽出了“希舒亚”,扎尔在树后警戒了许久,发现并没有追兵之后,才满身疲惫地来到了抢在地上的马车前。 严格来说,眼前的这架马车已经彻底报废了,两只前轮完全被撞碎了,整个车身破烂不堪,钉满了弩箭以及混合着泥土,看上去有些发黑的污血。扎尔叹了口气,他有些不敢想象里面乘客的下场,他记得隐约间看到了一道人影。 用力拽了下把手,在发现根本无用之后,扎尔直接攀住了车门上的窗框,用力一扯,轰的一声,整扇车门被他直接拆了下来。 随手扔在一旁,当扎尔看向车厢里面时,他瞬间愣住了,定定地立在了当场。只见凌乱不堪的车厢中,一位戴着面纱的女孩正靠在壁板上,紧紧闭住的眼睛颤抖着,似乎已经昏了过去。殷红的鲜血染红了她的衣饰,左肩上,插着一根漆黑的弩箭。(未完待续……) 第四十七章 期待 这个女孩是谁?短暂的错愕在扎尔心底一闪即逝,现在可不是个想问题的好时候,后面的追兵不会慢悠悠地等着自己逃走才杀进丛林。而目前的状况呢,马车已经彻底报废了,就连拉车的战马都没有办法再站起来,扎尔不会天真地认为自己能够靠着两条腿,跑过骑着战马的追兵,即便是在森林里面。 没有一丝迟疑,扎尔探着身子钻进了车厢,在简单确认了下对方没有其他外伤之后,扎尔将女孩横抱着,挪出了车厢。只要对方还活着,扎尔就没有想过要把对方留在这里,身后的追兵不会留下任何一个活口,尤其对于一个女孩来说,也许会遭遇比死亡更加悲惨的结局。即便在云台上生活了四年多,扎尔小心呵护的良知,也不允许这样的事情发生在自己的眼前。 唯一值得庆幸的是,这位女孩穿着短外套、长裤以及皮靴,而不是臃肿繁复的长裙之类的东西,不然的话,扎尔真的会为这次逃亡生出彻底的绝望,虽然说现在的境遇也没有好上多少。 将女孩靠在旁边的大树下,扎尔伸手在她肩膀上伤口的正后方按了按,很遗憾,也许是射穿玻璃的弩箭被卸掉了大部分的力量,并没有产生最理想的贯穿伤。与此同时,他还在女孩的额角处发现了一小块微微渗血的淤青,恐怕这就是导致昏迷的原因了。褐金色的长发下,女孩露在面纱外面的双眼紧闭着着,微蹙的眉头似乎暗示着她正在承受着巨大的痛苦。 暗道一声抱歉,扎尔拔出“灭坏”,将伤口周围的衣物切出了一道小口,伸出手指顺着弩箭小心地伸进去。很快便在血水中触碰到了女孩的肌肤。大约估计着箭身留在外面长度,应该说这样的箭伤算不上严重,不过就地包扎显然已经不可能了,必须尽快离开这里才行。 想到这里,扎尔迅速按住了女孩的伤口,将透过指缝伸出来的箭身用匕首拉出了两道缺口。随后按住伤口的手掌稳稳地夹住箭身。另一只手快之又快地一削,啪的一声脆响之后,大部分弩箭被斩飞了出去,只剩下短短的一截连同箭簇,还嵌在伤口中。 即便扎尔的动作已经足够简洁利索的了,但靠在树上的女孩还是发出了一声无意识的痛呼。扎尔有些歉意地叹了口气,将连帽斗篷脱下来,小心地盖到了女孩的身上,转身奔到了马车旁。 半精灵卡迪乌斯在指导扎尔时说过。丛林中生存下来的关键并不在于你有多么强壮,而在于你有多少经验,以及,多少能够用上的工具。扎尔奔回马车的原因就在于此,虽然留给他的时间已经不多了,但他还是尽可能地搜刮着可能用到的一切。 车厢中窗纱被扯下来了,这种材质的布料可以很好地包扎伤口的同时,还能提供不错的透气性;挂在车身铜钩上的铁笼灯也被拆开了。扎尔需要里面大块的固态灯油;飞快的几刀下去,扎尔得到了一大张驾驶座上的皮革。这种位置的皮制品一般都经过了数道工序的鞣制,保证其具备良好的耐磨性以及防水性。 还有可以当做绳索的缰绳、简单打磨几下就能用来制作陷阱活环的辔头零件等等……扎尔一边收拾着,一边不停警戒着来时的方向。很快,扎尔便将所有的收获用连帽斗篷包好,最后用刚刚得到的皮革捆成了一个包裹,横着系到了自己的腰间。 在林中穿行需要非常小心。当你拨开树丛,淌过落叶的时候,越宽大的衣饰就越容易在路径上留下痕迹。用半精灵的话说,对于一个老练的追踪者而言,丛林能够给出的提示远比其他地形更加清晰。几片不自然的落叶,几根突兀折断的嫩枝,几枚浅浅的足印……它们留在你的身后,也许你并不在意,但是落在猎手的眼中,这些破绽足以让你无所遁形。 最后看了眼马车,扎尔回到了女孩的身旁,不过没等他将女孩背起来,便在来时的方向上,隐约听到了一连串飞鸟的鸣叫以及离开枝头时扑棱棱的声响! “该死!”扎尔暗骂了一句,追兵的速度显然超出了原本的预料,或者说,自己因为受伤的女孩,耽误了太多的时间,而他现在最缺的就是时间。同时按了下腰间的“灭坏”与“希舒亚”,扎尔顺势将女孩背了起来,稍稍辨别了一下方向,立刻向着丛林深处,头也不回地冲了进去。 亡命之路,刚刚开始…… …… 同一个时间,不同的地点。 “定罪云台”执政官府邸的书房中,略显焦灼的气氛烘烤着这间装饰雅致的房间,不过如果你仔细观察,就会发现,这里的焦灼,不如说是单方面的“焦灼”而已。 身形圆滚的云台治安官安德罗?戈曼先生正满脸赤红地咆哮着,从嘴唇中喷出的口水肆意飞溅在空气之中,那只白皙的,带着因肥胖而留着小坑的手掌,正不要命似的拍打着身前的书桌。 而在深色桌面的另一端,执政官巴贝托?弗里恩正陷在柔软的沙发椅里面,好整以暇地看着对面的“老伙计”。他的身后,分别站着布拉泽伊,还有兄弟会首领,隆克尔。 是的,他的目光的确落在治安官的身上,但也只是看着,因为他的思绪,已经飞到了别的地方。“鲜血竞技场”终于开赛了,所有的计划全都按部就班地运行起来,虽然隐秘、无声,但是,他能感到自己掌控的力量,就在这热烈的气氛下,慢慢地运转着……现在,唯一所需的就是等待,等待着看似并不相干的一切,被牵引着汇聚到一起,走到最后的终焉之时…… 执政官的脸上露出了笑容,重新聚焦的目光中,安德罗?戈曼的形象渐渐清晰起来——谢了顶的光头上挂着一层晶亮的油腻,额角布满了细密的汗珠。肥厚的,令人有些作呕的嘴巴开合着,似乎在说着什么,而那完全将脖子淹没掉的几层下巴,正因为激动而疯狂颤抖着,看上去有些滑稽。 “……你在笑!看在主神的份上。你竟然还能笑得出来!”治安官的声音就像冬日里的寒风,尖细锋利刮擦着整间屋子,“数不清的人证!数不清的人证亲眼看到了兄弟会的杂碎当街杀人,当街抢夺马匹,当街追射一辆狂奔的马车!而你在笑!当你的手下愚蠢到丝毫不知收敛,将云台搅成一锅该死的烂菜汤时,你竟然在笑!” 面对安德罗的挖苦与讽刺,站在执政官身后的隆克尔微微皱了皱眉,眼中藏着深深的阴郁。而巴贝托则有些无聊地叹了口气。收起了笑容。“然后呢?”他轻声说了一句,“你想说什么?我的老伙计,云台上死几个人难道是什么值得大惊小怪的事情么?” 他的目光低了下去,注意到桌面上一处干涸的墨迹。“难道你要跟我强调在云台上,法律与秩序的重要性么?”他说着从口袋中抽出丝帕,在那团墨迹上擦拭了几下。“至于你说的乱,好吧……这里,天天都在乱……” 治安官好像被气疯了。他的声音又高了几度。“杀人!你杀谁我都不管,可你的手下不应该愚蠢到将埃法兰家族的女孩牵扯其中!”他疯狂地挥舞着手臂。比划道,“她不是那些生活在云台上的贱民!她是城主大人的封臣!封臣!见鬼!” “你想让我说些什么?”那团墨迹被擦掉了,巴贝托满意地将丝帕随手扔在桌面上,抬眼看着治安官,“你想让我在乎一个二十岁的小女孩和贱民的区别?还是在乎她带着一个半只脚迈进坟墓的老东西,勉强支撑着一个家族的事实呢?” 巴贝托讽刺地笑了。“你说封臣……哈!如果没有‘左耳猎场’。埃法兰家族早就该完了!”他说,“如果这次她死了反而是好事,我的朋友,云台上的三大家族,早就该重新洗洗牌了。不是么?” 安德罗?戈曼深吸了一口气,让就要蹦出胸腔的心脏重新落回原处。“你说的对,你说的永远都对……”他继续道,“但是让我告诉你!你口中的‘小女孩’和那个被追杀的家伙,带着你的手下直接冲进了黑锋卫队的军营!”治安官用手撑住了自己的身体,跨过桌面,向前探去,“我是治安官,没错!但是黑锋卫队不是我一个人的,我不可能封住所有人的嘴巴……” 巴贝托直接打断了他。“那就去想办法封住所有人的嘴巴!” 治安官的怒火突然熄灭了。“所有人?哈哈哈……”他笑了,“让我再告诉你,就是你嘴里的那个老东西,‘水晶云桥’的卡萨瓦隆,正堵在军营的门口,不停怒吼着原因,不停施加着压力,你告诉我,他的嘴该怎么封?我的执政官大人!” “绑架、勒索、囚禁、强丨奸……穷凶极恶的角斗士觊觎着高高在上的贵族女孩,这样的理由难道还要我帮你想么?”巴贝托戏谑地说了句,“卡萨瓦隆需要原因,那就给他个原因!至于你说有人看到兄弟会的成员追在后面,我想问问,谁知道他们是我的手下?” 他看着治安官继续道。“而且,也许是极富正义感的兄弟会成员们,正在为了拯救‘公主’而追杀恶徒,避免不幸的事情发生在云台上呢?……”噗的一声,站在后面的隆克尔忍不住笑出声来,巴贝托则愉快地靠在了椅背上,“看,我给的‘原因’不但完美,而且还极富幽默感呢……” 安德罗?戈曼脸色青白地倒退了几步。“你疯了,巴贝托,你已经疯了……”他很少这样直呼执政官的名字。 “不,我的朋友,更疯狂的还在后面……”巴贝托挑着眉峰,收起了笑容。 治安官看着他,沉默着,久久没有说话,最后转身向门口走去。“我会被你害死的,我一定会……”他攀住了把手,冷冷地扔下了一句话,不过巴贝托的声音从后面传了过来。“恰恰相反,我的朋友,站在我这一边,你只会活得更久,更久……”治安官的身体僵硬了一下,随后甩开了大门,快步走了出去。 随着外面的卫兵将屋门重新关上,书房中再次安静下来。巴贝托抬起手掌撑在脸侧,似乎在思考着什么,许久之后,他的声音响了起来。“记住,下次如果在这么被人简单地骗过去,你就没机会站在这里了……”他有些莫名其妙地说道。 “是,是!大人!”隆克尔浑身一紧,立刻躬身答道。 事实上,法师身旁的手下,都是从兄弟会中临时带出去的,而且是假借执政官口令调的人。这样的事情隆克尔根本就没有想到,直到见到巴贝托,才发现自己被骗了。或者说,又有谁会质疑‘裁决之手’的命令呢,所以他虽然愤恨,但也只能认栽。 巴贝托没有再说什么,从某种角度上讲,隆克尔的忠诚度让他非常满意,更重要的是,这位兄弟会的头领,有着疯狂的野心与欲丨望。这样的人,才是用起来最放心的。“好啦……”他摆了摆手,转移话题道,“‘甜蜡’的生意怎么样了?还差多少?” “除了剩下的两家之外,其他对手已经全部扫平了!”隆克尔沉声说道,“虽然比较棘手,但是我可以保证,决赛阶段开始之前,整个云台的‘甜蜡’交易,将全部掌握在大人的手下,不会有一丁点纰漏!” 执政官不置可否地点了点头。“‘纯血魔剂’的产量怎么样了?……” 隆克尔一愣,有些胆怯地压低了头颅。“抱,抱歉……大人,”他说,“母体受创较重,目前,目前的产能只能保持在一个自然周期三瓶左右的分量……” “尽量快些,即便还有时间,但是这种东西,对我的计划非常关键,当然越多越好……”他说着似乎想起了什么事情,转头看向了斗篷中的布拉泽伊,“这次,也是你提到的那个‘有趣的家伙’吧?” 布拉泽伊点了点头,没有说话。 “他还真是有‘潜力’啊,每次总能弄出点事情来……”执政官借用着布拉泽伊当初的评价,微笑着调笑道,“不过可惜,这次,他恐怕没办法从洛佩罗的手底下活着逃出来了……” 他的话并没有引起布拉泽伊的回答,但是执政官显然在对方的沉默中,闻到了其他的意味。“怎么?你并不这么认为么,布拉泽伊?”他的话同时引起了隆克尔的注意,后者古怪地转头看着斗篷中的‘同僚’。 虽然洛佩罗用调人一事,黑了隆克尔一刀。但是他绝不认为,这些兄弟会中的精英,加上一位正真的战斗法师,会杀不掉一个籍籍无名的角斗士。所以他看向布拉泽伊的目光有些古怪,如果对方不是执政官最重要的心腹的话,他的目光恐怕就要变成露骨的嘲笑了。 “抱歉,主观上,我真的并不这么认为。”布拉泽伊语气平和地答道。 “哈?你确定?!”巴贝托的眼中带着浓浓的笑意,还有一如既往的怀疑,“如果他能活着从‘隐秘云台’回来,那么不得不说,他将成功吸引了我的注意……虽然,这对他来说,并不是件好事……”他最后说道,语气中似乎夹杂着些许期待。(未完待续……) ps:感谢宇智波琰的月票,罗盘拜谢~!另外,请各位注意保暖,大面积降温了,小心不要感冒~有个好身体才是最重要的! 第四十八章 再次 密林之中,一个略显狼狈的身影在落叶与嫩枝组成的道路上前行着。扎尔目前的状况很不好,酸胀的肌肉让他的步伐越发沉重起来,不停涌出的汗水几乎浸透了全身,将衣饰与鳞甲异常难受地粘在身上。 距离上一次停下来休息一下已经是几个小时之前的事情了,背后的女孩还在昏迷着,时不时低吟着难以分辨的呓语,丝毫没有醒来的迹象,或者说,她的情形越来越严重了。至于身后的追兵呢,扎尔现在可以肯定一件事——对方的队伍中一定有个经验老辣的追踪者。 因为无论扎尔怎么小心隐藏自己的行迹,怎么处理好所过之处的折痕,他们都能准确地跟住自己,而且一直保持着一个令人绝望的距离。在这个距离上,扎尔不敢停下休息,因为对方很快就能追上自己,就像苔原上追猎着野兔的雪狼一样,它们永远撬在你的后面,追着,不远不近,一直追到你体力耗尽,变成它们的晚餐为止。 虽然太阳的方向已经坠向了西边,但是距离日落还有一段时间。扎尔不认为对方会让自己拖延到夜晚来临,因为对于追踪来说,第一个夜晚往往是最重要的分界线。从这里开始,猎物会获得休息的机会以及修正后的逃跑路线,而猎人则必须面对着战局拉长,甚至进入拉锯战的窘= 境。 于是,扎尔有些沮丧地发现,这场逃亡在不知不觉中变成了一场单方面的游戏,自己在前面逃,对方在后面追,自己在玩命,而对方只是在玩。类似猫抓老鼠一般。玩够了,时间到了,再杀死。 甩开脑中各种杂乱的想法,扎尔将背在后面的女孩抬了一下,咬紧牙床继续向前奔去。这片森林有着自己独特的气质,就像“隐秘云台”的名字一样。沉静深邃、神秘莫测。一丛丛矮小的灌木与翠绿的青草,以及古木的枝叶混合在一起,就像一堵天然的绿墙,只要向前多走上几步,视线就被彻底遮断。它就像一片看不到尽头的海洋,置身其中,渺小的你永远无法看透其中的秘密,也永远都无法辨别出藏在最深处的虚实究竟。 拨开挡在前面的嫩枝,扎尔在无边无际的绿色中隐约听到了一丝丝特殊的声响。他的心中一亮。迅速向着声音的方向奔了过去。渐渐的,随着耳畔越发清晰的声音,扎尔拨在前方的手掌突然一空,当他冲出树木的缝隙时,看到了一条宽阔的林间溪流横在了面前。 这是条清澈活泼的溪流,穿行在密林之中。宽阔的河床是由大片的石头作成,岸边的树木浪漫地伸到了叮咚作响的水面之上,伴着风中滑落的叶子。你能在水面下看到一缕缕,嫩绿色的。如女人秀发般逐流而动的水草。 如果不是在逃亡之中,这样的景致一定会让人心中一暖,但是很可惜,扎尔完全没时间顾及这些眼前的美好。 站在溪流边上,极快地扫视了一眼上下游流经的水势,扎尔发现“隐秘云台”的地势要比想象中陡峭不少。而现在摆在面前的是一个艰难的选择。 用半精灵的话说,林中的一条溪流能给你带来很多的益处。一方面,它可以让你获得干净的水源,以保持必要的生存条件。另外,如果是在逃亡过程中。一条溪流,还可以让你摆脱追兵,隐藏掉自己的行迹。 盯着面前的溪流,扎尔的大脑在飞速运转着。逆流而上?在地势较高的位置观察这片森林,找到逃出去的办法;又或者顺流而下,能跑多远跑多远;还是穿过溪流,借着马匹渡河的时间,拉开与追兵的距离? 不不不……还有别的选择。扎尔的眉峰猛地一挑,背着女孩小心地来到了溪流的边上,用空出的手掌猛地撩起几捧水咽到喉咙里,久违的甘甜瞬间沁透了他的心肺。又在手心上捧上点水,扎尔回头看着近在咫尺,伏在自己肩头的女孩。她的睫毛在褐金色的长发下微微颤动着,面纱与脸颊间的缝隙中,淡雅的玫瑰色肌肤映衬着精致的鼻尖,还有一弯微微开启的嘴唇。 扎尔默默地叹了口气,将手中的溪水轻轻拍打在她的面纱上,以保持皮肤的湿润。这已经是扎尔目前能做的一切了,如果就这么逃亡下去,女孩的箭伤一直得不到处理与包扎,她会越来越虚弱,最后因为伤势而发起高烧,在昏迷中走向死亡。 重新站起来,扎尔望着一处水浅的地方,抬脚踏进了溪流。溪水微凉,而且水势很急,不过好在最深的位置也到不了腰际。小心试探着踏在脚底的石头,慢慢地向前挫着步子,扎尔可不想因为渡河而把自己的脚踝扭伤。 不过就在马上到达对岸的时候,扎尔却在溪流中停住了脚步。他摸索着从河水中捞起一块拳头大小的石头,用手掂了掂,忽然眉头紧皱,整条右臂的肌肉抖出了一片细微的纹理——他同时开启了“钢铁之心”与“死亡之愿”。 岸上的落叶仿佛突然慢了下来,扎尔细细观察着一个个交错在一起的树木缝隙,最后,他的目光停在了一处,猛地拧动腰身,借着瞬间爆发的巨力将手中的石头甩了出去! 化成一团乌光的石头夹杂着低沉的破风声,电射而出,在两棵大树的缝隙间打了过去。伴随着一连串枝叶与灌木的折断声,无数的嫩叶在石头飞过的轨迹上卷出一圈圈圆形的螺旋,直到许久之后,才轻飘飘地重新落了下来。而那块石头,则已经飞出了足够遥远的距离。 这个办法不够完美,但短时间内应该不会露出破绽,扎尔对自己点了下头,立刻转身向着来时的岸边退了回去。不过这次,他在原来下水的位置上,抹掉了所有的足迹,最后脱掉了鞋子。回到了岸边的丛林里。 身后来时的方向上,再次响起了飞鸟的鸣叫,追兵们似乎根本就没想隐藏自己的行迹,只为了给猎物增加更多的压力。而扎尔却望着一棵粗壮无比的大树,飞快地爬了上去,直到茂密的树冠完全将他和女孩的身形遮住。才止住了攀爬的势头。 扎尔没有选择继续逃亡,因为这么逃下去,迎来的结果只有被追上,被杀死。他的计划很简单,将追兵骗过溪流,自己则改变逃跑的方向。更重要的是,他需要在追兵中确认那个追踪者的身份,因为对方给自己带来的威胁甚至远远大过了那个战斗法师。如果可以选择的话,扎尔会毫不犹豫地将他。作为整个追兵中的第一个击杀目标。 透过枝叶间的缝隙,藏在大树上的扎尔远远地看着一队人马走了过来。那个黑发的法师位于整个队伍的中间,而最前头,坐在马背上的是一个满头红发的月妖族人。他一边抖着缰绳,一边伸出手臂,似乎在抚摸着身旁的植被。 “他很不错,大人,非常不错。”名叫拉涅尔的月妖轻笑着说道。手中揉捏着一截枝桠的断面说道,“他应该受过专门的林地生存训练。如果是常人的话,根本无法做到这么谨慎,这么小心,只在身后留下这么点可供追踪的线索……” 法师在马背上无聊地打量着一成不变的绿色。“那又能怎么样?不还是被我们跟住了么?”他的语气有点不耐烦,“再聪明的猎物,也跑不过猎手的追击。更何况,我们还有你呢,拉涅尔。” 伴随着众人表示赞同的笑声,月妖的脸上现出一抹自得的神色。“哈,您太客气了大人。其实么……”他的神情似乎换上了些许的不解,“以他的身手来看,应该可以做得更好。许多痕迹根本不应该被留下,不过很奇怪,他留下了,而且非常低级。”他最后撇了撇嘴,放弃了继续思考下去的意图。 树冠上的扎尔苦笑着回头瞥了一眼伏在肩膀上的女孩,不过他也仅仅是表达下无声的抗议,因为女孩还在处在昏迷之中。当扎尔屏住呼吸,将目光转回到树下时,法师的声音再次响了起来。“这就不是我们该去考虑的事情了,”他讽刺道,“也许是因为摔下马车,一不小心撞坏了脑子呢?” 几名手下听着,一起笑了起来,走在最前面的月妖突然勒住了缰绳,树上的扎尔知道,对方发现溪流了。果然,月妖的声音一挑。“溪流,大人!林间的溪流!” “溪流?!”法师的声音一愣,跟在他后面的手下们同样如此。“扎尔呢?他过河了么?”他有些急切地问道。 在扎尔的视线中,只见月妖很快发现了自己留在岩石上的水渍,随后跳下马背,小心地观察了起来。“请稍等……”他说着抬头将目光投向了淙淙流下的河水,似乎在晶莹的水面之下,寻找着什么东西。“他,应该是过河了……”月妖的语气似乎有些犹豫。 “我不需要应该,拉涅尔!”法师厉声说道,他可不想眼皮底下的猎物再次逃走。 “抱,抱歉,大人……水面下略微打结的水草以及错位的石块都说明,他应该已经过河了,请再给我点时间,我需要到对面看看。”月妖有些为难地说道。 洛佩罗皱了下眉头,向其他人命令道。“来两个人,跟着拉涅尔一起过去,小心伏击!”他从马上跳了下来,“其他人,集合战马,就地汲水,随时准备出发!” “是,大人!”众人立刻答道,迅速休整行装,将马匹牵到了河边上。而拉涅尔三人已经快速渡过了溪流,钻进了对岸的丛林。 没过多久,当他们重新回到岸边时,月妖的脸上露出了自信的笑容。“大人,他的确过河了!”拉涅尔挥舞着手臂向对面大声喊道,“这里有他留下的行迹!我建议我们加快速度,因为他的行动非常匆忙,似乎是想在天黑之前摆脱我们!” 法师听着一愣,高声喊道:“立刻过河!给我追!绝对不能让他再跑掉!”其他人听到命令马上收拢的马匹,一前一后地跟着,迅速向对岸走了过去。他们甚至没有在岸边倒净靴子中的积水,便翻身上马,在月妖的指引下,一头扎进了丛林。 与此同时,大树上的扎尔并没有立刻下来,而是冷静地观察着对方消失的方向,耐心地等待着。许久之后,当所有的吵杂声全部远去,整条溪流再次沉寂下来的时候,扎尔终于轻轻松了一口气。 那个红发的月妖就是追踪者……扎尔在心底说道,随后背着女孩,小心地从树冠上缓缓爬了下来。再次回到溪流边上,扎尔抬头看向了上游层层拔高的地势,他决定逆流向上,尽可能地找到可以俯瞰整个云台的制高点,然后再考虑离开这里的方法。 事实上,原路返回已经不可能了,他还没有疯狂到想要再冲一次黑锋卫队的军营。唯一可以指望上的,只剩下“隐秘云台”与“风息云台”相连的通路了。想到这里,扎尔下意识地皱了下眉头,因为他不敢确定,风崖城主亲自统领的“风息云台”,会对莫名闯入的“罪人”,采取什么样的措施。 总会有办法的,扎尔对自己安慰道。随后抬了下背上的女孩,刚想转头缩回丛林,便被突然袭来的声响激得心底一寒,那是弩箭破空的声响!猛地向旁边跃去的同时,四五支漆黑的弩箭飞快地射过了原来站立的位置!飞在空中的扎尔抬头看去,只见刚刚杀入丛林的追兵,正坐在马背上端着弩枪,立在溪流的对岸! 他在人群中看到了一脸得意的月妖,还有那个狞笑着的黑发法师。没有疑惑,没有震惊,扎尔的心神瞬间变得冷静无比,此时此刻,一路逃亡的猎物与疯狂追杀的猎手,终于时隔许久之后,再次对上了彼此的目光。(未完待续……) 第四十九章 女孩 目光交错的瞬间一闪即逝,扎尔刚一落地,便背着女孩头也不回地向着溪流下游的方向狂奔而去。许多选择在这短短的一瞬闪过他的脑海,而最终采取沿河而下的原因在于,借助向下的地势可以充分发挥脚力的长处,而岸边起伏的乱石则会将马匹的前减速度降到最低。 而作为追兵首领的洛佩罗也立刻做出了最明智的选择。“留下一个人聚拢马匹,其他人下马跟我追!”他高声喝道跳下马背,疾跑了几步之后向着溪流一跃而起,飞在水面上方的法师突然被数道扭曲的流光裹住了身形,看上去就像被空间吸引着发生了波动与拉伸一般。 盘旋的流光突然电射而出,当法师的身影再次从虚空中出现时,已经落到了溪流的对面,跟着扎尔的步伐追了下去!兄弟会的手下们则大声呼喝着,趟过河水,远远地缀在了法师的后方。 跑在最前面的扎尔飞奔在岸边的乱石之间,随着溪流的走势不停改变着前进的方向,身后传来的喊叫声刺激着他的神经,将所有感官与体能全部催到了极限。 这已经是最坏的结果了,扎尔想到,自己的计划只完成了一半,而另一半则将自己逼入了绝境之中。对于老练的追踪者来说,任何不自然的行迹都会引起对方的怀疑,给对方留{ 下的陷阱在转瞬之间变成了对方用来打败自己的陷阱……今天,扎尔被好好上了一课。 周围的景物在视线中疾驰向后,扎尔不停思索着可以摆脱追兵的一切办法。这样的逃亡注定了会以失败告终,随着体能的逐渐下降,身后的追兵早晚会追上自己。然后呢?放手一搏么?自己正面对抗一个战斗法师,连带几个手持弩枪的杀手。取胜的几率有多大?不会超过三成,扎尔很快给出了答案,因为这里不是环境窄仄的地方,最后只能被围攻致死。 身旁的溪流不知何时,渐渐变得湍急起来,许多支出水面的乱石阻挡着河水的去势。在奔流的水面上撞出一朵朵苍白的水花。绵延向下的河床在高低起伏的地势间拉出层层台阶般的水台,一组组低矮的水瀑将溪流拆散开来,错落在河道之上。 扎尔背着女孩还在狂奔着,复杂的地形让他前进的步伐变得越发艰难起来。随着突然变向的溪流,扎尔蹬住一块巨石,飞速拐过了林地在岸边上撑出的拐角,再向前,他的视线在一片雄浑的颤音之中,豁然开朗。 只见原本的密林已经退向了两旁。岸边的乱石全部被大小不一的石块所取代。而那湍急的河水则再次汇聚到一起,变得越发气势逼人,就像原野上追赶劲风的马群般,呼啸着、撞击着,翻滚着重重星碎的白浪,汹涌向前。 在它们奔流之后的远方,闪烁着落日前的淡蓝天色与奏响宏伟乐章的飞瀑,接管了天地间的一切。轰鸣着,将如银般的穿林之河。推向了河床的尽头! 刹那间,扎尔的心脏沉到了谷底,虽然他的步伐依然坚决、快速,但是,脑海中却浮现出了意外一个字眼——绝路,被逼上了绝路! 紧紧追在后面的法师却笑了。狂笑着。“跑啊!该死的杂碎!继续跑啊!哈哈哈……我看着你跑!”他的目光镀上了兴奋至极的光彩,就好像意外之中,受到了主神的眷顾一般。而那些拐过弯角的兄弟会手下们,看到前方的变化之后,同样笑了。大笑不已。 “瀑布,前面是瀑布!让我们看看,这家伙还能怎么办?!哈哈哈……” “他还背着一个女人?这家伙的脑子恐怕真有问题!” “良知!我的伙计,那是良知!不过我怀疑他现在会不会痛恨自己的良知!” “哈哈哈……” 法师一边追着,一边死死盯住了扎尔背着的女孩。“都给我快点!”他向落在后面的手下们高声吼道,脸上显出了一丝丝阴狠。“加把劲,兄弟们!谁第一个拦住这小子,谁就能第一个干那个女孩!主神在上,也许她还是个处丨女呢!”洛佩罗狞笑着,他知道扎尔的实力,更知道对方在绝境上一定会暴起反抗,他需要填命的炮灰,更不介意用女孩当做点火的引线! 果然,他的话音刚落,后面便爆发出一片亢奋的嚎叫声,所有兄弟会的手下们集体加速,就像吸了一口“甜蜡”一般,疯狂地向前冲了上去。按照这个势头,他们很快就能超过法师,追在扎尔的后面。 所有的话音都涌入了扎尔的耳朵,但他的心绪却没有一丝起伏,甚至更加冷静起来。越是绝境,就越不能慌乱,那只会给敌人更多的机会,他始终记得半精灵说过的这句话。望着前方越来越近的瀑布,无数个想法闪过了他的到大脑。 忽然,扎尔的眉头猛皱,紧咬的牙关在脸颊上刻出两道锋利的线条。他狂奔着,一把将女孩从背后横抱在胸前,拼尽所有力气,笔直地向着截断前方的飞瀑,冲了过去! “他要干什么?!”法师在后面尖叫一声,立刻猜到了扎尔意图。“放箭!放箭!给我拦住他!拦住他!!!”他甚至吼出了破音,手中凝起的淡蓝色冰雾疯狂地甩了出去,伴随着身旁手下们的喝骂声,锋利的冰锥与一蓬蓬箭簇向着扎尔打了过去! 劲风向后,掠影向前!淡褐色的长发在风中激荡着甩在脑后,扎尔的身形伏向地面,就像头奔袭在林中的豹子一样,冲向了飞瀑的边缘。身后,数不清的弩箭追赶着他的脚步,向前,再向前!所有的景物在视线中瞬间一空,他在震耳欲聋的轰鸣中、破碎在河道尽头的水流中、砸向天空的如烟水雾中、看到了一片覆盖在远方的丛林华盖! 踏住了脚下最后一块石头,在追兵们难以置信的目光中,扎尔纵身飞跃,西天的暖霞在他身上镀上了一层明亮的光圈,时间仿佛停滞下来了。越来越慢,飞射的弩箭追在他的身后,晶莹的冰锥划过了他的肩头。错愕、无声、震惊、恐惧……一张张神色各异的面孔刻画在身后追兵的脸上。 时间走过一瞬,扎尔定在空中的身影猛地一坠,箭羽掠过了他的头顶,一起。消失在了众人的视线之中。生与死的悬念有时只能交给命运,这是扎尔跃出瀑布唯一想到的事情…… 当法师带着手下们追到瀑布边上时,他们只能看着飞流而下的水柱,僵硬地立在了那里。没人知道扎尔能不能活下来,也没人知道扎尔会不会摔死,所有的一切,只能绕到瀑布下面才能确定。 问题是,这近百呎的飞瀑想要立刻绕下去,基本是不可能的事情。整个丛林的地势在这里齐齐切断。如果想要到达瀑布下面,起码需要花费数个小时的时间。而且,天色马上就要暗下来了,但凡有点野外生存经验的人都清楚,如果要在夜里摸下两边的悬崖,这和自杀没什么区别。 所有人都默默地闭上了嘴巴,甚至不敢看向浑身微颤的法师,就连负责追踪的拉涅尔都小心地退到了后面。他可不想在这时候出对方的眉头。无论死活,再一次让扎尔跑掉的事实都深深刺痛了洛佩罗。他的脸上一片阴沉,一双仿佛喷火的眼睛死死地看着冲出崖壁的飞瀑,许久之后,一句狰狞无比的话音从他的牙缝中挤了出来。“扎尔……!!!” 与此同时,随着飞瀑急速坠下的扎尔几乎无法睁开眼睛,呼啸的劲风与瀑布的轰鸣压平了脑中的一切。他只能尽力保持着自己的姿势,抱着女孩,迎接着可能到来的入水撞击。如果下面是个深潭,他们则会因此获救,如果是怪石林立的浅滩。那就不用追兵,他们会被直接摔死…… 显然,命运之神这次站在了他们的一边。极为漫长又好像非常短促的失重感之后,砸入水面的巨响与冰凉的寒意瞬间裹住了扎尔的全身。奋力地睁开眼睛,视线中全都是亮绿色的一片,以及掩盖了一切的气泡,数不清的气泡。 扎尔抗拒中水中的暗流,死死地拽住了女孩的手腕,挣扎着向瀑布落入深潭的外围潜了过去。待到头顶的压力骤减,扎尔托住了女孩的脑袋,拼命向水面举了出去。片刻之后,伴随着大蓬大蓬的气泡,女孩的面颊首先破出了水面,再之后,扎尔急促的吸气声在拱出水面的瞬间响了起来。 剧烈地咳嗽着,来自头顶的轰鸣与砸向四周的水雾几乎让扎尔昏厥过去,一只手臂环住女孩,两一只手臂不停凫水,扎尔将女孩拖着,向岸边的地方游了过去。 当扎尔拖着女孩终于从深潭中爬出来时,他已经快被累得虚脱了。剧烈喘息着,平躺在浅滩上,扎尔望着飞瀑竟然笑了起来,大笑着好像发了疯一般。说实话,他不知道法师现在的表情是什么样子,但是他清楚,从此刻起,他们的追踪算是暂时失败了,而在今天一夜之后,再想找到自己,可就没这么简单了。 挣扎着爬起来,扎尔最后望了一眼头顶上的飞瀑,抱起女孩,转身奔入了旁边的密林之中。事实上,他还有许多事情要做,逃离身后的追兵,仅仅是第一步而已。 在林中穿行了许久,扎尔找了一处干燥平整的地方,将女孩靠在了一颗大树上。他需要在女孩的身体失温之前迅速生好火,然后进行伤口处理。不然的话,她绝对撑不过今天晚上。 想到这里,扎尔解下了腰间的包裹,从里面拿出了连帽斗篷。就如之前预想的那样,马车座椅上的皮革果然具有良好的防水效果,里面装的东西一点都没有浸湿。从斗篷的内袋中翻出一小捆铁丝、辔头零件、固态灯油以及打火石,随后将斗篷在女孩身上盖好,便掉头钻进了丛林。 他需要找到用来生火的干燥树叶,最好是纤维丰富的那种;还有艾洛林大陆上比较常见的雷农树,这种树木是最佳的生火材料,非常干净而且好烧,更重要的是烧起来没有烟,烟味也极其清淡;如果可能的话,他还需要在寻找材料的路上布下一个简易的陷阱,能捕获到一些野兔或者雉鸡之类的小动物,那么今天的晚饭就解决了。 他记得半精灵说的丛林生存法则——干净的水源、充足的食物、良好的睡眠,这三样东西能让你多活上很久。 在森林中耽误了一会儿时间,当扎尔重新回到他们的临时营地时,他的手上抱着一大捆用缰绳捆好的雷农树枝叶,还有几颗确定无害,而且非常新鲜的戈罗果,那是一种淡紫色的圆形野果,大概有婴儿拳头大小,鲜嫩多汁是它的特点,半精灵在教给扎尔的生存课程中,曾把它列为最理想的食物之一。 迅速挖好了火塘,扎尔在里面铺上了大量的,揉碎了的枯叶还有一小块固态灯油,随后快速地用“灭坏”在火石上打出了一连串飞溅的火花。很快,随着呼的一声轻响,火塘中的枯叶燃起了一小团欢快的火苗。 将雷农树的枝叶小心地交错搭好,象征着温暖的橘色火苗在火塘中慢慢燃烧起来,最后越来越旺,在点点脆亮的劈啪声中,翻滚的热浪很快涌向了四周。而扎尔的脸上,也终于在许久之后,露出了一丝久未的笑容。 就在这时,一两声微弱的咳嗽声,背后大树的方向传了过来。扎尔一愣,赶忙回头看去,只见女孩裹在斗篷中的身体抖动着,似乎有些要醒来的迹象。很快,她的睫毛颤抖着,终于艰难地睁开了眼睛——茫然、虚弱、却又有些锋利的黑眼睛。 她的目光仅仅涣散了一瞬,便落在了扎尔的身上,不知为什么,扎尔感觉女孩似乎认识自己,随后,逃亡至今的第一句话,从女孩的面纱下飘了出来。“我有点后悔……来亲自找你了……扎尔……”恩,听上去有点戏谑的味道。(未完待续……) ps:感谢江水上的月票!谢谢,罗盘拜谢!另外,本书中的“呎”,是英尺的中文,以后将不再多做说明。 第五十章 阿佳妮 曾经有过那么一瞬,在逃亡中,扎尔试想过如果他们能活下来,当女孩醒来之后,面对着有可能袭来的尖叫、痛哭、发狂、甚至各种歇斯底里的状况,自己该怎么解释。但是很遗憾,目前的情形完全不在预想之中,所以,他现在的神情有些说不出的古怪。 最后,扎尔只能耸了耸肩。“抱歉,让你失望了,”他将手中的木柴在火塘上小心地搭好,随后拍了拍手,“其实我也认为,今天不是个出行的好日子……”他想起了收在斗篷内袋中的现金兑换凭证,忽然有种差点死在金币上的错觉。 女孩的眼睛弯弯的,似乎在面纱下露出一抹表示赞同的微笑。“我,昏迷多久了?”她想调整一下自己的坐姿,但是肩膀上的伤口让她的眉宇间闪过一丝难色。放弃了这个做法之后,她从斗篷下伸出另一只手,小心地触碰着额角上的那一小块淤青。 “如果是按照进入森林的时间来算,应该有几个小时了,”扎尔示意了一下林中渐渐暗淡下来的光线。“再有不到一个小时,天色就会彻底暗下来。这将是我们在这里度过的第一个夜晚,当然,希望不是最后一个。” 女孩听到扎尔的话语之后,眼神忽地一跳,这还是她醒来后,第一次露出类似的神情。“森林?”她的小声说了一句,将目光越过了扎尔,四下打量了起来。也许是落日前林中昏暗的光线让女孩并没有注意到周围的景致与“定罪云台”的荒原地带有什么具体的差别,直到此时,她才发现问题所在。 不过她接下来的反应同样出乎扎尔的预料。“我们是在‘隐秘云台’是么?我早该想到的,早该……”她的声音有些虚弱,似乎这样半倚在大树下的坐姿让她非常难受,再次想要调整一下。蹲在火塘边上的扎尔这次无法装作看不到了,于是他走了过去,尽可能不显得失礼地扶住女孩,帮她向上挪了挪,将脊背尽可能地全都靠在树干上。 “谢谢……”女孩舒出了一口气。看着略显窘迫的扎尔又补了一句,“现在的你,是不是希望我根本没有醒过来?”她的脸色有些不健康的苍白,但语气中却带着些许笑意。 扎尔退开的步子一僵。“如果非要说实话的话。没错,我的女士……”其实扎尔现在的确是这么想的。 女孩露出一抹无声的笑容。“你是怎么逃到这里的?穿过军营么?” “没错,穿过军营。”扎尔点了点头。 “据我所知,敢这么做的人,你还是第一个。”即便女孩已经猜到了答案。但她的语气还是非常震惊。“可惜的是,当你极其漂亮地驾着马车甩过主道上的弯角时,我便撞在车厢上晕过去了,不然我真想看看那些总是趾高气昂的黑锋卫队,会是怎样一副嘴脸……” 扎尔有些尴尬地说道:“抱歉,当时我甚至不能确定车厢中的乘客是否,”他犹豫了一下还是说道,“恩,是否还活着……” 女孩看到了扎尔略显尴尬的样子,想要摆手示意不必。但虚弱的身体让她放弃了这个念头。“那么,追杀你的人,也跟到了‘隐秘云台’,对么?”她很自然地继续问道,因为以目前两人狼狈至极的状况来看,得出这个结论并不困难。 扎尔没有否认。“是的,就在半小时之前,他们还紧紧追在我们的后面,”他进一步解释道,“距离最近的时候应该不过十几码?大概就是这个样子了。” 女孩的眼中闪过了错愕。不过立刻被好奇所取代。“那么我们,或者说你是?……” “瀑布,从上面跳下来的,”扎尔露出笑容。抬手指了下隐约传来轰鸣的方向,“如果你非要问的话……” 女孩这次很好地表现出了震惊,真正的震惊,还有一丝丝恐惧。“主神在上,我不该问的,的确不该。”她小声说着,用白皙的手掌覆盖在了嘴上,“我应该庆幸自己能够活着醒过来,不是么?”她调笑了自己一句,随后问道,“那么他们呢?为什么要追杀你?” 扎尔沉默了一下,但很好地掩饰了过去。“如果可能的话,我也想知道他们是谁。”他简单地答道,因为他不想跟一个陌生人提到有关“裁决之手”的事情。对于很多生活在云台的居民来说,当你说出你的敌人是执政官大人的时候,很有可能,对方会在第一时间把你弄死。虽然眼前这个女孩看上去虚弱至极,但扎尔还不想冒这个险。 就好像说,救人是良知,谨慎是现实,扎尔非常清楚怎么呵护好自己仅存的良知,同样更加清楚,怎么才能让自己活得更久。不过换个角度,他现在其实越发地希望,对方能一直昏迷着,根本没有醒过来…… 女孩的眉宇间显出一丝不悦。“你没有说实话,扎尔……” 扎尔一愣,但他并没有因为对方敏锐的洞察力而感到谎言被戳破的难堪。“好吧,我不否认,”扎尔抬头打量着转暗的天色,干脆承认道,随后站起了身。“当然了,你也不必对我说实话。”他笑着补充道,说着便旁边的密林走了过去。 女孩的眉头微皱着,似乎这样的“公平”让她有些气恼。“你要去哪?”她语气生硬地问道,但是忽然抬高的声调让她剧烈地咳嗽了起来。 “食物、药品……我们需要度过今天晚上,你需要立刻处理伤口,不然的话,明天我要挖的就不是火塘了,而是坟墓。”扎尔没有回头,渐渐消失在了泛起雾霭的森林之中。而女孩则看着他的背影,沉默着靠在树上,似乎在思考着什么。 …… 林中的时间似乎要比外面过得更快,当扎尔拎着一只雉鸡还有用树叶盛着的黄绿色粘稠物返回到临时营地时,整个沉浸在夜幕下的森林似乎完全变了个样子。 淡薄的迷雾沉淀下来,慢慢流淌着,缠绕在草木之间。一幅幅幽深的轮廓远远地立在视线尽头的密林深处,它们深浅不一的连接在一起,变成了一片神秘无比,却又散发着危险气息的黑块。 各种各样的奇怪声响仿佛因为夜晚的到来而全都活了过来。有些细碎着如同耳畔丝丝的低语,还有的穿林入耳,咆哮着,似乎要将胆小者驱离它们的家园。在这些声响中。最明显的还是那道飞瀑直落而下的颤音,那声音掠过幽影般高高在上的树冠,连同叶片缝隙中透出的星光,一起点缀着这场只属于夜幕下的欢宴。 火塘中的火苗在欢快地跳动着,橘色的火星在时不时暴起的劈啪声中升腾而起。飘荡着,在空中跳出阵阵曼妙的舞姿。女孩还靠在树上,她的神情有些萎靡,但是当她看到了重新出现的扎尔时,眼中陡然亮起一抹光彩,即便她想极力掩饰下去。 扎尔很快在溪水边将雉鸡宰杀干净,用木棍串着插到了火塘边上。随后拿着匕首和黄绿色的粘稠物蹲到了女孩的身旁。 “这是什么?”女孩的看着树叶上盛着的粘液,脸上显出了异常抵触的神色。 “能让你快些好起来的东西……”扎尔几乎原封不动地照搬了半精灵的答复。 女孩的目光似乎在挣扎着,做着最后的思想斗争,最后。她像是下了一个很大的决心一般,突然将斗篷从肩膀上拽了下去。“那就快点吧。”女孩直接将脸扭到了一旁,不过阴影中微微颤动的眉毛,还是暴露了她内心的紧张。 扎尔没有再说什么,直接用匕首将她伤口处的衣饰切开,然后用浸湿了的亚麻布小心地擦拭着污血与血痂。女孩的脸上不知不觉间漫上了一层红晕,这还是她第一次,被人如此亲昵地触碰自己的肌肤。她在坚持着,连带着伤口处的剧痛,一起坚持着。 “你……算了。我应该怎么称呼你呢?”扎尔像是想起了什么,下意识地问了一句。 女孩一愣,转过头奇怪地看着扎尔。“你……你确定现在这个时候,很恰当么?” 伤口处传来的痛楚让她的声音微微发颤。随后她深吸了一口气,开口说道:“阿佳妮,我的名字是阿佳妮?埃法兰……”她停了下,“埃法兰家族的现任家主,‘左耳猎场’的实际运营者……”她说道最后,目光慢慢变得锋利起来。冷冷地落到了扎尔的脸上。 扎尔挑了下眉毛,细细打量着箭簇嵌入的深度,以及流出血液的颜色。事实上,女孩的箭伤要比想象中轻上许多,更加值得庆幸的是,那群杀手没有在弩箭上淬毒。“难怪,你会认得我……是因为卡萨瓦隆对么?”扎尔很自然地说道,“当然了,你当然能掌握我的行踪……埃法兰家族啊……” 叫阿佳妮的女孩承认道。“确切地说,你那天的比赛我也在场,和你的协调者莱拉,一起坐在包厢里。”她说,“至于你的行踪,那个天价情报是你和瑞维加兹一起操作的结果对么?”她轻笑了一下,“你会去拿回属于你的那份报酬的。这件事情我能想到,要杀你的人,自然也能想到。” 扎尔不置可否地嗯了一声,似乎注意力完全不在女孩的答复上。“那么,尊敬的,埃法兰家的小姐,你有兴趣知道这个粘液,是由什么制成的么?”他收起了匕首,将盛着粘液的树叶摊在了掌心上。“本着对您负责的态度,我想你有必要了解一下。” 阿佳妮的先是一愣,随后皱了下眉,目光中带上了讽刺,或是疏离的味道。“怎么?知道我是埃法兰家的女孩之后,想起来需要尽职尽责了么?” “如果的确就是这样呢?”扎尔转过头,直视着阿佳妮,微笑着说道。 “哼……”女孩干脆闭上了眼睛,将脸颊转向了一边。 “你还是有理由知道的,”扎尔看着女孩的伤口,自顾自地说道,这让对方的眉头皱的更紧了,完全丧失了谈话的兴趣,“怎么,不想说话了?好吧,这里面有三种植物的叶子、一种藤蔓的根茎、最重要的是,这里面还有小半截某种生物的尸体。” 话音刚落,女孩褪尽血色的脸颊猛地转了过来。“你怎么敢!……”她的尖叫声突然从面纱下面刺了出来,不过仅仅说到一半,便被扎尔突然袭来的动作截断了。只见扎尔早早攥住箭身的手指突然一拔,伴随着涌出的鲜血,嵌在女孩肩膀上的箭簇已经被扔到了地上。 再之后,女孩的脸上瞬间布满了冷汗,而扎尔则快之又快地将粘液敷到了伤口上,几乎没有任何停顿,立刻用备好的窗纱层层包扎起来。“现在,你可以不用和我说话了。”扎尔笑了一下,轻声说道。 面对着动作无比小心的扎尔,阿佳妮面纱下的嘴唇开合着,似乎不知该说些什么。但有一点她非常肯定,自己想错了,对方从问名字到接下来的谈话,始终都只有一个目的——为了分散自己的注意力,好让拔出箭簇的时候,不会那么疼痛难忍。 “对,对不起,我,我不是……”阿佳妮微低着头,小声说道。她能清晰地感到伤口处传来的阵阵清凉,这样的反差让她更加羞愧。 “不用……”扎尔最后打了个结,长长地吐出了一口气,他抬头看着女孩。“不用,这场意外完全因我而起,无论如何,我都有责任保护你的安全,所以,请不必……”他没有继续说下去,只是善意地耸了耸肩。 女孩还想说什么,但却被另一个事物吸引住了目光。“你,你的眼睛?!”她惊呼一声,“我记得你的眼睛刚刚是灰蓝色的,怎么现在……”她在扎尔的眼中看到了一轮红圈,不过令她更加惊异的的是,那轮红圈竟然慢慢变淡,最后消失不见。 扎尔将斗篷给女孩盖好。“抱歉,我也不知道这是什么……”他再次说道,不过有点故意的味道。 “你又没有说实话,扎尔……”阿佳妮不知为什么,说着说着,自己噗地一声,笑了出来。“总之,谢谢你,扎尔,在云台上,没有人对另一个人有责任,没有……”她拢了下耳旁褐金色的长发说道。 扎尔已经退到了火塘边上,用手中的小木棍戳着雉鸡,试探着成色。他没有多说什么,只是微笑着,轻轻摇了摇头。(未完待续。) 第五十一章 调转 插在火塘边的雉鸡被烘烤着,弥漫开阵阵浓郁的肉香味,滴在木炭上的肉汁发出滋啦啦的声响,与飘出的小股轻烟一起,似乎想要化解开临时营地中的尴尬气氛。扎尔小心看护着“晚餐”的火候,他可不想最后吃到嘴里的鸡肉干燥得好像荒原上的沙粒一样。 许久之后,女孩的声音首先响了起来,打破了无声的沉默。“你想过怎么返回定罪云台么?”她的声音很轻,透露出一种温和的语气。 扎尔将插着雉鸡的木棍从地上拔了起来,在火中小心地翻烤着,肥嫩的鸡肉已经变成了诱人的金黄色,估计火候应该差不多了。“坦率地说,没有,”他用手指小心地捏了下,随后满意地点了点头,起身走到了阿佳妮的身旁。“摆在面前的只有两条路,要么原路返回,再次穿过黑锋军营;要么去往风息云台,如果关于三座云台相互连接的讯息属实的话……” 他说着撕下了一块鸡肉递给了女孩,后者轻声道谢,放到面纱后面,小口小口地吃了起来。“如果可以选择的话,我更倾向于后者。”扎尔最后总结道。 “你当然倾向后者,”女孩笑着说道,“如果原路返回的话,我会平安无事,而你呢,只会被立刻羁押,随便按个不知名的罪名,最后处死。”她摇了摇头否定道,“他们可不会对当面羞辱了黑锋卫队的家伙讲道理,而且,我们的治安官大人,哼……”阿佳妮没有继续说下去,只是轻蔑地发出一声鼻音。 扎尔挑了下眉峰表示赞同,将一条鸡肉撕下来送到了嘴里。其实还有可能被直接送给执政官大人,虽然说结局恐怕不会比处死好上多少,不过这句话扎尔并不打算说出来。“所以,只剩下风息云台一条路了,”他说。“但是我并不清楚这条通道具体在什么位置……” 女孩听着,的眼中露出了兴奋的光彩。“这次,该轮到我救你了。” “你?你知道?”扎尔一愣,急切地追问道。 女孩很肯定地点了下头。似乎终于有机会弥补刚刚的愧疚一般。“云台上的规则并非你看到的那么简单,”她说,“就比如这个隐秘云台,对你们来说也许永远也不可能踏上这片土地。但是对于我们,只要想来。随时都可以过来。”她说自然是风崖城的贵族阶层,或者说特权阶层。 阿佳妮停了下继续道。“尤其是风息云台上的官员与贵族们,他们经常在漫长的夏季将这里当做休闲的猎场,虽然没有大范围开发,但总体来说并不陌生。”她吸了一口气,似乎想起了什么。“就是我,也曾经很喜欢到这里打猎……”女孩说着在面纱下露出一抹时过境迁的叹息,“不过那已经是很久之前的事情了。” 扎尔听着有些疑惑,但他谨慎地没有细问。“那么连接着风息云台的吊桥,你也知道在哪。对么?”他问道。 “知道,但其实那是座真正的桥,跟来时你看到的那个破破烂烂的木桥,差别可太大了。”女孩将目光投向了飞瀑落下的方向。“那个瀑布,是隐秘云台最漂亮的景致之一,我们将它称为碎银瀑布,从那里向东北方走,如果步行的话,大概花上一天多的时间,应该就能看到风隐桥了。” 阿佳妮说完。最后将目光转回到扎尔的脸上,不过她看到的却是微微皱起的眉头。“没有别的办法了么?”扎尔说道,“我的意思是,如果不以飞瀑为坐标。我们是否同样能到达风息云台?” 阿佳妮的神色有些为难。“抱歉,扎尔,这里毕竟没有大规模开发出来,对于隐秘云台,我所知的一切也仅仅是借助曾经狩猎是留下的记忆而已……”她说着摇了摇头,“如果从别的地方绕过去的话。恐怕我也不清楚我们能遇上什么危险,或者花上多少时间,当然,这还是在不迷路的情况下。” 扎尔小块小块地撕着鸡肉,似乎他的注意力已经不在“晚餐”上了。阿佳妮看着扎尔微微出神的表情,斟酌了一下,轻声问道:“是因为追兵很有可能就在瀑布上面的林地中扎营,对么?”她看到扎尔下意识地点了点头,又说道,“但是,留给你的时间,其实不多了。” 扎尔一愣,有点没明白女孩的意思。“我的时间?”他问道。 “你忘了我为什么会出现在这了么?”女孩很简单地提醒了一句。 “该死……”扎尔猛地一惊,他突然想起来,自己忘记了最重要的事情“鲜血竞技场”的初赛时间。满打满算,当今天彻底过去的时候,整个初赛第一轮就算结束了前十天的全部赛程,剩下的比赛最多不到两天。而按照仲裁官萨利雷的描述,如果第二轮抽签分组的时候自己没有出现,将会视为自动弃权。 扎尔发现,阿佳妮说得的确没错,留给自己的时间真的不多了。假如错过本次的竞技场会怎么样?再等上五年?一想到这个结果,扎尔就觉自己头皮隐隐发麻,这是他绝对不能接受的事情。 不知不觉间,营地中的气氛又回到了刚刚的寂静无声,没有人再开口说话,只是沉默地吃着手中的鸡肉。阿佳妮的目光时不时瞟向扎尔,似乎在等待着对方作出决定,而扎尔则出神地看着营火之外,漆黑的夜色,似乎在考虑着什么。 没过多久,扎尔忽然转头看向了女孩。“就这样吧,”他说着抬头看向了飞瀑的方向,“我必须回去一趟……” “你说什么?”女孩有些吃惊地问道,“回去?难道我们不能小心地避开他们么?”她说,“这么大的隐秘云台,难道你会觉得我们能刚好非常凑巧地再次遇上他们?” 扎尔很干脆地点了下头。“如果是其他时候,的确遇不上。但是追杀我的人中,有一个非常棘手的追踪者。”他解释道,“如果不杀掉他,明天他们就会在瀑布下面发现我们留下的营地遗骸,这是无论如何都隐藏不掉的。然后,用不了半天时间。他们就会再次根据我们的行迹追上我们,最后杀死我们……” 女孩直接否定道:“但是他们很强,不是么?”她用黑亮的眼睛上下打量着扎尔,“不然的话。你不会弄得这么狼狈,甚至要从近百呎的碎银瀑布上跳下来。”阿佳妮揉了揉额角,长时间的谈话让她有些吃不消了。 扎尔最后止住了她的劝说。“但是我们没有其他选择,这个人必须杀掉,不然我们没有活着回去的可能。”他说着直接扯开了话题。“这个营地暂时比较安全,靠近水源而且在丛林的边缘地带,不用担心猛兽的袭击。”他将剩下的小半只雉鸡放在了干净的树叶上,随后将“灭坏”从腰间解了下来,递了过去。 阿佳妮摇了下头。“不用,我有。”她从皮靴中翻出一把狭长的匕首,“云台上生活的必须品……”她笑了一下,将匕首重新收了回去,又问道。“你需要多久?” 扎尔站了起来,细细计算着。“等我到明天早上吧。”他说。 女孩抬头看着扎尔。犹豫了一下,但还是问道。“如果,我是说如果,明天早上你也没有回来呢?” 扎尔满不在乎地耸了耸肩。“那样的话,你可以离开营地,顺着瀑布下面的溪流一直向下,在隐秘云台上躲几天,然后就可以顺着原路返回了。”他露出一个安慰的笑容,“如果我死了,他们应该不会在这多做停留。更不会在你身上花费时间。” 女孩咬住了嘴唇,在她眼中,这和送死没有什么区别。“活着回来,扎尔。” 扎尔笑着点了下头。将火塘重新填上了一些木柴,最后看了眼靠在树上的阿佳妮,转身走进了林中的黑暗。 身后的火光越来越远,最后缩成一个影影绰绰的亮点,消失不见。扎尔没有立刻摸回挂着飞瀑的断崖,而是找到了之前设下陷阱的地方。其实从得知必须返回瀑布上面那一刻起。他就在一直盘算着怎么才能将那个追踪者杀死。当然,他还没有疯狂到认为仅凭自己一人,就能成功偷袭对方的营地。但是,办法还是有的,就看能不能想得到,又或者,是否有效。 一把扭断了另一只套在陷阱里的雉鸡脖子,扎尔轻车熟路地在灌木丛中搜索着,很快便找到了十几枚雉鸡蛋。将这些“工具”一起放在皮革中包好,扎尔深吸了一口气,按照记忆中的方向,摸向了断崖所在的位置。 夜色中漆黑无比的森林给扎尔带来了极大的麻烦,更不用说那一丛丛,好像塞满了全部缝隙的灌木丛。当扎尔真正回到那座横在面前的,陡峭无比的断崖下时,他才清楚地意识到,自己之前的纵身一跃,到底疯狂到了何种地步。 此时,冷清的月光终于照射在了密林与崖壁间的狭长空地上,扎尔一边沿着断崖走着,一边抬头看着悬在头顶的石壁切面。那条汹涌的飞瀑就在他身后并不遥远的距离上,扎尔甚至觉得它飞流直下的轰鸣声,在夜晚时听上去反而更大了。 就这样花费了大概一个小时的时间,扎尔才在渐渐放缓的石壁上找到了一条勉强可以用来攀爬的出路。 不过接下来的遭遇让扎尔有些赞成阿佳妮的观点了这么做和送死没什么区别。当然,扎尔面对的困难并非来自追兵,而是选择在夜晚攀爬一座陡峭的断崖。这段“路”非常难走,地面崎岖陡峭,扎尔的身体向前倾斜着,几乎贴到了地面之上。而那些在月光中看上去苍白无比的乱石,则折射着大大小小,细碎无比的不规则阴影。 你甚至无法确定自己攀住的石块到底会不会突然脱落,将自己从乱石密布的斜坡上甩下去,最后摔个粉身碎骨。顶着悬崖表面上风蚀沟槽和裂缝中不断滴下的泉水,扎尔极其小心地向上缓缓移动着,为了安全起见,他甚至开启了“钢铁之心”。就这样不知过了多久,有可能是几个小时,又或者花费了更长的时间,他终于将断崖踩在了脚下,重新回到了安全的平地上。 在他面前,夜色中的密林再次遮挡住了他的视线。稍稍休息了一会,扎尔翻出了匕首,悄悄潜了进去。 如果说在漆黑的密林之中寻找刻意隐藏起来的“猎物”,是一件非常困难的事情的话,那么寻找毫无顾忌的“猎手”,则要相对轻松许多。只用了不大一会儿工夫,他便在层层叠叠的密林深处,看到了一团点亮了周遭黑暗的火光,那明显的程度就像白雪皑皑的大地上泼出了一片刺眼的鲜红一般。 悄悄向着火光的方向摸了过去,待到略微靠近些时,躲在远处的扎尔才发现,对方根本没有像自己一样选了个树冠遮蔽的地方,挖了个火塘,甚至刻意去寻找雷农树的枝叶作为木柴。他们直接在林间空地上搭起了一座高大的篝火,完全没有一丁点想要隐藏自己的意思。 不过这也非常好理解,因为“猎手”根本就不会想到,被自己撬的四处逃亡,甚至生死不知的“猎物”,还会有反过来偷袭一把的意图。其实就连扎尔自己,在得知必须返回崖顶之前,也没有想到。 保持着安全的距离,扎尔小心地观察着营地中的情况,只见五六个人围坐在篝火旁边,大声说着话,时不时还会爆发出一两声洪亮的哄笑。他在人群中看到了坐在正中,微微翘着嘴角的法师,还有那个满头红发的月妖族追踪者。 将目光移向营地外围,除了拴在树上的马匹之外,他还看到了两个并排走在一起的巡夜人员。轻轻松了一口气,扎尔发现自己的运气不错,这一岗的巡夜员是两个人类,如果是天生就有着夜视天赋的精灵的话,他的计划执行起来恐怕要麻烦许多。 借着茂密的灌木丛遮挡住自己的身形,扎尔将目光稳稳地落在了那两个巡夜员的身上,悄无声息的,他将系在腰间的皮质包裹,解了下来。未完待续。 ... 第五十二章 叫杀 看着远处的两名巡夜员,扎尔悄悄向后退去。在一片浓密的灌木丛后面,他将包裹中的雉鸡截去四肢,连同几枚鸡蛋,向着不同的方向扔了出去。 最后将挂满了污血与内脏的鸡身和剩下的鸡蛋混合在一起,直到扎尔都觉得这个气味足够刺鼻的时候,才停下了动作,用泥土擦了擦手,安静地等待起来——他要等着今天晚上请来的客人。 没过多久,一阵阵悉悉索索的声响从侧后方隐约传了过来,对方的速度甚至远超扎尔的预料。不敢多做停留,扎尔拎着雉鸡,迅速向着巡夜员的方向靠了过去。就在估量着他们走到了距离营地最远端的时候,扎尔突然拽着雉鸡的脖子,奋力向对方撇了过去,同时翻出“灭坏”,全速冲了上去! 一团黑影夹杂着低沉的破空声立刻吸引了他们的注意,没等开口说话,其中一个人便下意识地接住了那团模糊的事物。当他们看着手中腥粘的一片,发现随之而来的扎尔时,惊恐无比的话音才从嗓子里爆发出来! “见鬼,这是什么东西?!” “敌袭!敌,敌袭!……” 突然爆发的喊声刺破了营地周围的夜色,围坐在篝火旁的法师等人先是一愣,随后快之又快地拎起武器,迅速向着声音传来的方向奔了过去。在一片晦暗的视线中,他们看到一抹幽影已经冲到了巡夜员的近前! 反握着“灭坏”,扎尔在冲出灌木丛的瞬间便锁住了对方身上所有的要害。就像经年的训练所培养出的本能一般,扎尔没等对方反应过来,便一刀抹了出去。完全无光的匕首从第一个巡夜员的侧腹划了过去,错身而过反手一刀,右腿窝处的筋腱在一声惨叫中应声而断。 面对扎尔快到极点的攻势。另一名巡夜员完全慌了。他刚刚抬起的弩枪被扎尔一把架到了旁边,嗡的一声之后,钉在地上的弩箭还在兀自颤抖着,扎尔便开启了“死亡之愿”,抡起匕首握柄上的剑球,抽向了对方的侧脸。 啪的一声闷响。被直接抽碎的血肉混合着几枚牙齿,随着巡夜员猛地甩向一边的脑袋喷了出来。匕首荡回猛地向下,在对方的大腿上横拉一刀之后,扎尔勾住了他的脖颈向后一带,反身在他的腋窝处垂直一刀划了下去! 一瞬之间,暗色的鲜血混合着声嘶力竭的惨叫穿林而出,当法师带着手下们赶到现场的时候,扎尔已经纵身跃出了战圈,背靠着一棵大树。完成了所有的攻击。 浓稠的血腥味很快浸透了林间的空气,扎尔靠在树后,深深地吸了一口气,很慢,很长……他好像在享受着这股味道,甚至在里面闻到了久违的平静。缓缓吐出,淡褐色的长发下面,灰蓝冰冷的瞳孔中。猩红无比的光圈在缓缓转动着,不过此时看上去。却有些狰狞的黑暗。 他的计划根本就不是杀人,起码现在不是。他要鲜血,更多的鲜血,更多! 看着一个手下倒在血泊中不停哀嚎,另一个靠在树上,捂住嘴巴的指缝中不停滴落着血水。口齿不清地重复着“我的嘴,我的嘴……”。法师的脸颊抽搐着,被怒火烧光了所有的血色。“扎尔!我知道是你!该死的东西,给我滚出来!滚出来!”他气急败坏地嘶吼着,手掌上燃起了淡蓝色的冰雾。 其他手下们刚想上前把两名伤者拖回营地。一声响亮的断喝打断了他们的动作。“别动!先别动!这是什么气味!谁能告诉我,这是什么气味!”红发的月妖突然脸色数变大声吼道。 “难道我还他妈在乎这是什么味么!”法师咆哮道,“血味,这是血味!该死……” 月妖拉涅尔似乎在急急搜索着什么,突然,他的目光落在了掉在那名巡夜员身旁的一团黑影上面。“那是什么?快告诉我,那是什么!”他站在众人的最后面叫道。 “这个?……”其中一个离得最近的手下看了一眼之后啐了一口,“尸体,应该是雉鸡的尸体和什么东西混合在一起……真他妈恶心!” 当月妖听见准确的答复之后,脸色彻底变了,他直愣愣地看了看雉鸡的尸体,又看了看满地的血水,还有身在其中的众人。“快走,别碰他们!快离开这里……” “闭嘴!你这……你这该死的狗杂种!你想干什么?丢下我们么?!” “我诅……诅咒你……杂碎……” 那两个负伤的巡夜员愤怒地喝骂道,打断了拉涅尔的话语,就连其他站在旁边的兄弟会成员都看着月妖,露出了鄙夷的神情。拉涅尔的眼中闪过一丝怒火。“给我闭嘴!蠢货!你们根本不知道他在干什么!”他大声说道,“根本不知道他要……” 他的话又被打断了,不过这一次打断他的是前方突然晃动起来的灌木丛,还有几个完全不是人类能够发出的声响。突然出现的变化瞬间压平了场中的争吵声,所有人的注意力都被吸引过去,他们吞咽着口水,握紧了武器,全身戒备地盯住了声音传来的方向。拉涅尔颤抖得更加厉害了,他的脸上布满了冷汗,眼中的光彩被恐惧吞噬一空。 就在众人的目光中,灌木丛的摆动幅度越来越大,越来越乱,那些声音也越来越近,最后所有人的瞳孔猛地一缩,惊恐无比地长大了嘴巴,只见十几头通体黝黑的野猪从灌木丛中钻了出来! 而靠在树后的扎尔却笑了,这就是他的计划。半精灵卡迪乌斯曾经非常严肃地说过,在森林里招惹什么都行,就是不要招惹野猪。这种夜行性杂食动物喜好结群而居,活动范围极广,而且体格健壮战斗力极强,个别成体甚至能达到450磅以上。更重要的是,所有能吃的东西都是它们的食物。尤其喜食松鸡、雉鸡的卵和雏鸟,并且嗅觉异常灵敏。 所以扎尔根本不担心会引不来这种森林中非常常见的生物,问题仅仅是引来多少,是一只还是一个族群。如果是一只的话,扎尔会立刻转头就跑,不是担心一只野猪的战斗力不行。而是在不能招惹的野猪里面,被赶出族群的家伙是战斗力最恐怖的存在。扎尔还不想因为刺杀,而把自己命一起搭进去。 在三头走在最前面的公猪的带领下,十几头野猪发出阵阵低沉的哼哼声,抖动着拱鼻逼向了场中躺在地上的那名巡夜员。那几头公猪的獠牙在拱鼻下面向上翻出,锋利无比,它们的眼中反射着淡青色的光芒,健壮粗圆的身体上长满了混合着松油与泥浆的黑毛,一缕缕地黏在一起。随着缓慢的步伐,晃动出一层犹如钢甲般的油光。 场中的众人全愣住了,他们在下意识地向后退去,那两名基本无法活动的巡夜员则已经吓傻了。更可怕的是,野猪们似乎终于找到了最可口的食物,聚拢在他们的周围,细细地拱着地上沾满鲜血的落叶,还有那只散发着致命诱惑的雉鸡! “别。别走!救我,救救我!该死。它们,它们在吃我的血!我的血!!!”躺在地上的巡夜员突然嘶声大吼起来,满脸吓得一片惨白。围在旁边的野猪闻声突然一惊,猛地倒退了几步,发出了阵阵警戒意味的哼叫声! “闭嘴!蠢货!快闭嘴!”月妖已经快疯了,“不要和它们对视。不要出声,不要动!你会害死我们的,该死!……”他狰狞无比地从牙缝中挤出了一句话,伴随着他的提示,所有退向后面的人都不动了。 可是那两个被野猪群围在当中的巡夜员根本听不进去月妖的警告。他们不停挥舞着手臂,哭喊着,向不远处的同伴们求救。那刺耳的喊叫声越来越大,而野猪们的呼吸声也越来越重!就在这时,几头为首的公猪突然哼出一声尖鸣,猛地加速,向着地上的巡夜员冲了过去! 刹那间,恐怖的错骨声与獠牙入体的闷响涌入了众人的耳朵,伴随着一闪即逝的惨叫,挑起的碎肉与血水冲天而起,所有人头皮一阵发麻,刺骨的寒意刺入了大脑。与此同时,那名靠在树上的巡夜员再也忍不住了,大叫一声,向着伙伴们的方向冲了过去! “救,救我!快来救救我,我不想死!……”他的脸上挂满了鼻涕和泪水,大声喊道! “闭嘴!快闭嘴!!!” “别他妈过来!别过来!” “……” 众人的脸色全变了,就在他们的喝止声中,法师突然一把拽过了其中一人腰间的弩枪,抬手向着那名巡夜员射了出去!“给我死在那!”一连串噗噗声打出了成片的血水,不过所有的措施都已经晚了,因为再次感到挑衅的野猪群,疯狂地向着法师等人发起了致命的冲击! 眼见局势至此,法师直接打出了第一发冰锥,拉开了这场夜战的序幕。“收拢阵型,给我杀!”随着他的命令,剩余的手下立刻围在一起,将手持巨锤的罗格坎人顶在最前面,迎向了狂奔而来的野猪群! 下一刻,震耳欲聋的喊杀声与野猪群的鸣叫声撞在了一起!他们很快发现弩枪根本无法对野猪的造成实质性的伤害,那些射出的箭簇不是被野猪油滑粗糙的皮毛弹开,就是浅浅地嵌在肌肉表面,起不到任何的作用。 拎起武器奋力抵挡,法师的冰系法术不停炸裂在猪群的身上,在明显的减速效果下,罗格坎人的巨锤和其他人手中武器呼啸着,砸飞了一头又一头野猪。但是这种皮糙肉厚的生物很难在一次攻击之后立刻毙命,它们就像疯狂拍打着礁石的浪头般,在地上翻滚着、暴怒着、重新爬起来,再次组织起新的进攻! “快给我想个办法!拉涅尔!快点!!!”法师的身上布满了泥土与野猪的血渍,看上去狼狈无比。躲在最后面的月妖颤抖着,甚至无法说出一句完整的话语。“向后退,大,大人!慢慢向后退,退向营地。在,在篝火旁,野猪怕火!” 法师甩出一枚冰锥,封住了一头野猪的动作,旁边的罗格坎人抡起巨锤,砰的一声将其打飞出去。“退回去!给我退!退向篝火!快!”他嘶吼着命令道。死死地盯着前方不远处的灌木丛,他知道,扎尔一定就在那里的某棵大树下躲着,一定! 就在这时,就在法师怨毒无比的目光中,扎尔竟然从树后转了出来,远远地,隔着不停发起冲锋的野猪群,正视着法师。将握紧拳头后,支起的拇指,又慢又狠地拉在了自己的脖子上!他昂着头,浓重的夜色在他脸上打出层层阴暗的影子,一双眼睛明亮无比,带着蔑视的挑衅! “想杀我?!你想杀我?嗯?!!!”法师狂吼一声,猛地攥紧双拳向前一推,伴随着破碎的冰晶。他的身体好像瞬间燃烧起冰雾一般,十余枚炸射而出的冰锥疯狂地打向了面前的野猪群!在一连串冻结的咯吱声中。冲在最前头的几头野猪被瞬间冻在了原地!“你以为我不行了么?!你以为靠着这几头畜生,就能打败我么?!你做梦!!!” 而扎尔则冷笑着,退后几步,消失在了灌木丛之中。“退后,快退后!退回到篝火旁!”法师急声命令道,因为他的法术在陷入癫狂的野猪群面前杯水车薪。就算冻住了几头,还有更多的,不要命似的再次冲上来! 整个防御圈在艰难地抵抗着野猪的冲击,一点一点向后退着。法师的心底越发不安起来,因为他发现了扎尔的计划中。最重要的一环——放倒巡夜员的地方,战场的选择。为了减少野猪对篝火的恐惧感,为了让自己不那么容易地退回去,扎尔故意把他们从营地中引了出来,而且无论是否愿意,这个计划已经成功了。 法师暗自咬紧了牙床,在防御圈的缝隙间,不停扫视着四周的黑暗,他在等着扎尔的攻击。与此相对的,此时的扎尔已经变换了藏身的位置,紧紧地缀在了法师等人的侧面,躬身潜伏在灌木丛中,死死盯着那群不停后退的“猎物”,等待着一个机会。 时间在三方僵持中慢慢流逝,突然之间,就在几头公猪重新汇合到一起,再次发起了冲击的时候,扎尔藏在黑暗中的双眼猛地一亮,冲出了灌木丛!用猪群轰鸣的冲击声与鸣叫声掩盖自己的脚步,用林间的阴影遮蔽自己的身形,化作一道致命的幽影,向着法师杀了过去! 凌冽的杀气让法师突然浑身一颤,望着扎尔冲来的方向,他笑了,仿佛是洞悉一切的笑容!“来了么?!我等你很久了!”他说着猛地向后跃去,不但如此,其他手下也像是早早察觉了一般四散开来,脱离阵型,向着篝火所在的位置飞退而去! 一连数枚冰锥向着扎尔砸了过去,可就在法师志在必得的狂笑之中,扎尔突然扭动腰身,猛然变向,抛开了原本前进的轨迹,折向了另外一个方向! “谁说,我要杀你?!……”扎尔反问一句,追上了满脸错愕的月妖!一瞬间,所有人都愣住了,但是,所有人都帮不了月妖了。扎尔的计划成功了,就像狮子扑向一群瞪羚,冲散了相互防御的阵势,留下了真正的目标! “你!……”法师的脸色瞬间苍白到了极点,说不出一句话来! 在月妖惊恐无比的目光中,扎尔的手掌攀住了他的下巴,猛地向后一抖,伴随着错骨的脆响,“灭坏”同时刺进了他的心窝!一击得手纵身飞退,在扎尔避开的空间中,在月妖的尸体尚未倒下的时刻,野猪群的脚步冲到了,就像是发泄着不满似的,它们将月妖一挑而起,像块破布般再次落下之后,被啃咬着,拱碎成了一滩猩红的肉末! 退回营地的幸存者面无血色地看着外面不远处的那场“盛宴”,咀嚼骨头的啃咬声、令人胆寒的哼叫声、血浆与碎肉在獠牙中挤压出的粘稠声,嘈杂地混合在一起,似乎连炙热的篝火都无法驱散凝固在他们身上的寒意。 看着满目狼藉的一切,法师的脸色扭曲着,就像地狱中爬出的恶魔。三条人命外加全员负伤的结果仅仅是杀掉了几头野猪!而且,拉涅尔也死了,对方的目的从一开始,就不是自己!道道青筋从额头上绷了起来,他感到了羞辱,赤丨裸丨裸地羞辱! “扎尔!!!……”他向着周为的黑暗嘶声狂吼,拖长的尾音沙哑狰狞。“我发誓!我以所有的力量与血液,在诸神面前发誓!我要杀了你!杀了你!!!……” 不过这个誓言扎尔注定听不到了,因为他已经消失在了茫茫夜色之中。(未完待续。。) 第五十三章 出发 扎尔回来了,赶在天亮之前。虽然看上去他和走的时候没有任何区别,甚至没有遭受一点创伤,但是阿佳妮知道,他成功了。因为她闻到了一丝不易察觉的变化,那是一种阴冷到近乎残酷的血腥味,阿佳妮并不清楚扎尔是否自己意识到了,但她很小心地选择了沉默。 每个人的身旁都有一个用来保护自己的空间,对于其他人来说,站在这个距离之外,代表着安全,尤其是生活在云台之上。对于这一点,扎尔清楚,阿佳妮同样清楚,他们都在默契之中保持着这个距离,或者说,尽量避开所谓的“实话”。 不过有一点,阿佳妮还是非常开心的,因为整夜未睡的她终可以真正放松地休息一会了。昨天晚上林中不停传来的声响几乎把她折磨疯了,那声响有时像低沉的窃窃私语,有时像恐怖的嘶吼,还有时飘忽不定的,就像有人在不停窥视着自己一样,她甚至完全不敢闭上眼睛,哪怕只有一刻都不行。 于是,在看到扎尔平安无事之后,她轻轻地打着哈欠,露出一抹歉意的眼神,便沉沉地睡了过去。她信任扎尔,虽然如果问她为什么的话,她也不说不清楚。 距离天亮还有一段时间,原本晦暗无比的森林在此时就像褪掉了颜色一般,泛着淡淡的灰白。淡黄色的火苗还在火塘中燃烧着,断裂成一段段的暗红色木炭下面,已经积出了一层黑白色的草木灰。 扎尔又在上面填上了一些木柴,待到火苗重新烧旺之后,他看着甜甜睡去的女孩,小心地退到了旁边的树下。他在调整着自己的呼吸,或者说在平复着躁动无比的血液,沸腾的血液——那身体中疯狂奔流的红色液体就像流淌的钢水一样,灼烧着每一寸的皮肤。 他记得自己在林中闻到浓烈无比的血腥味时,是什么感觉,就像体内所有的细胞发出了欢快的共鸣。品尝到了灵魂深处的快丨感。他记得远离战场后的失落,似乎体内的某种欲丨望在疯狂地嚎叫着,对这个身体的主人宣泄自己的失望与不满。 扎尔坐在树下,一手持着一截雷农树的木料。一手拿着“灭坏”,低头垂下的长发遮住了他的眼睛,一刀连着一刀,狰狞的青筋与血管遍布在他的手背上,全是恶魔。雕刻出面孔全都是恐怖无比的恶魔……比之前跟清晰,比之前更逼真。捏碎,再次开始,捏碎,再次开始……扎尔在不停重复着同样的动作,坐在那里,一遍一遍…… 初升的朝阳终于冲破了天边的浮云,将柔和的暖光铺洒在层层叠叠的,翠绿色的丛林华冠之上。穿林而出的飞鸟扑闪着翅膀,鸣叫着。似乎在提醒着崭新一天的到来。轻飘飘的半透明雾霭在林间的缝隙中升腾而起,打着旋,被照入林中的光线耀出五颜六色的亮斑。 裹在斗篷中的女孩微微动了一下,小幅度地眨着有些迷离的眼睛,醒了过来,确切地说,她是被钻入鼻孔的香味从睡梦中叫醒的。转头看去,她先在不远处的大树下看到了散落一地的碎木与木屑,稍稍一愣之后,在火塘边上找到了那个“熟悉”的身影。 女孩藏在面纱下的脸上露出一抹笑容。伸出一只胳膊勉强地抻了个懒腰,她的气色看上去比昨天好上了许多。“早上好啊,扎尔,早餐我们吃什么?”她看着扎尔不停翻弄的几条烤鱼故意调笑道。就好像醒来的地方不是荒无人烟的森林,而是在舒适非常的卧室里面。 扎尔的动作一顿,转头看着女孩。“早上好,我的小姐……”他语气听上去就像最尽职尽责的老管家,“我们这里有几条鲜嫩的烤鱼,还有几颗带着水珠的戈罗果。当然,还有刚刚折下来的面包藤,以及几样正在烘培的烤菌菇。” 阿佳妮一愣,再也忍不住了,大笑起来。不是歇斯底里的那种,更像是听到了非常不可思议的事情,无法控制地要笑。她用手捂住面纱下的嘴唇,笑得全身乱颤,眼中挂满了明亮的色彩,好奇地看向扎尔。 “你,你确定自己是个角斗士么?扎尔……”她按着胸口,好让自己不至于被呛到,“我,我可没想过,会在这样的日子里,还能吃到如此丰盛的早餐。” 扎尔也笑了,不过他没有说什么,只是表示事实如此地耸了耸肩。随后拔起一条串在木棒上的烤鱼,拿着洗净的野果,还有一小杯盛在果壳中的清水,走到了女孩的面前。“尝尝吧,尽可能多吃点,我们今天的路程可有点远。”他说。 女孩表示赞同地点了点头,接过食物,先喝了几口清水,随后便细细地吃了起来,不过她的目光却时不时地看向了扎尔。“一个问题。” “请说……”扎尔退到了火塘边,继续翻弄着另外几条烤鱼。 “你都不用睡觉么?”女孩好奇地问道。 “暂时不用。”扎尔很简单地答道,其实自从他开始一系列的精神韧性训练之后,便不再需要大量的睡眠时间了。对此,扎尔还特意表示担忧地问过半精灵,不过后者的答复更简单。他说,如果想要不睡的话,精通刺杀武学的木精灵可以保证整整半个自然周期不眠不休,就比如加维拉,这是训练的结果,不用太过担心。 “为什么?”女孩追问了一句。 扎尔挑了下眉毛。“抱歉,我也不知道这是什么……” 阿佳妮似乎早想到了会是这个答案。“你就这么喜欢说这句话么?”她掰了一小段面包藤像吃零食般地在嘴里嚼着。 “这是我能想到的,最不失礼的答案了。”扎尔很诚实地说道。 “哦,这样的话,似乎我还要对你的体谅表示由衷的谢意呢!”女孩故作气愤地说着,将目光转移到火塘边插着的烤鱼上,似乎感到有些奇怪。“我们的早餐有必要准备这么多东西么?你应该不会想把它们全吃掉吧?……”她又看了看地上放着的许多野果,语气中带上了些许的笑意。 “当然不会。”扎尔摇了下头,“这些食物是我们今天的干粮,”他解释道,“我的意思是。恐怕我们今天的旅程,很难有机会像现在这样悠闲地坐下来,燃起营火,舒舒服服地吃上一顿饭。了” 阿佳妮点了下头。表示理解。“那个追踪者,你杀掉了么?”关于昨天晚上的事情,她第一次开口问道。 “嗯。”扎尔将烤好的烤鱼小心地用树叶包好,连同用来临时充饥的水果与面包藤,一起放在了铺开的皮革上面。 女孩拍了拍手。吃完了早餐。“这样的话,我们还会遇上那些追杀你的人么?” “也许不会了。”扎尔想了下,转头冲女孩咧嘴一笑。“不过到底能不能遇上,就要看我们的运气,还有你怎么带路了,我的小姐。” 阿佳妮扬起了眉毛,神情一亮。“终于能让我发挥点作用了,感谢主神,这种一直被人照顾的感觉实在太不好了。”她感叹着说道。 扎尔微笑着摇了下头,示意并不要紧。“对了。你现在的状况怎么样?” “放心吧,没问题。”女孩说着便要站起来,但很快被扎尔制止住了。 “等等,暂时先不用,我需要先给你换药,这样能让你在路上轻松一些。”扎尔说道。 不过女孩听着,脸上却显出了一丝不自然的红晕。“非换不可么?……”她的神情看上去就像和家长商量着是否可以不喝药汁的孩童一般。不过还有一层意味是扎尔并不知道的,对于阿佳妮来说,随着伤势明显好转,原本那种有病治病的豁然渐渐多出了一丝本能的抗拒或者羞赧。这是种很奇怪的转变。 “恐怕,不行……”扎尔摇了摇头,“因为我也不确定下一次我们停下来,好好休息会是什么时候……”他为难地说道。“也许是今天晚上,也许是明天。为了你的伤势着想,最好还是在出发之前,换过最好。” 女孩的脸色不停变换着,似乎在挣扎着什么,最后。她像泄气一般颓然地叹了一口气。“好吧,好吧,那就听你的……” 扎尔再次拿出剩下的粘稠物,蹲到了女孩的旁边,在他眼中,女孩转向一边的脸颊与紧闭着的双眼,看上去就像地牢中等待行刑的犯人一样。他不禁有些怀疑,自己处理伤口的水准有这么差么?…… 解开绷带,小心地揭掉敷在上面的树叶与药膏,扎尔用蘸湿了的亚麻布细细地清理着女孩的伤口。创面整齐干净,血水鲜红没有异色,扎尔放心地点了下头。主神在上,他不禁有些感谢半精灵教给自己的这种神奇药膏了。 就目前的情形来看,扎尔完全不敢想象如果没有这种强力的治伤药,自己面对着一个受伤的女孩,将会是一种何其艰难的困境。不要说找机会杀掉追踪者,就是他自己,恐怕都要想想,如何才能活着离开“隐秘云台”了吧? “怎,怎么了?”女孩的声音传了过来,听上去很细,很轻。“是恢复得不理想么?” 扎尔回过神,抬头对上了女孩的目光,他在里面看到的不是慌张或者恐惧,而是坦然,似乎任何结果,她都能坦然接受。“不,很好,出乎意料的好。”扎尔露出一个鼓励的笑容。 “那,会留疤么?……”女孩脸上更红了,不过话音却有些意外的急切。 “这……”扎尔的大脑有点不受控制的跳线感,难道是否留疤比是否有命活下来还重要么?不过他说出口的,可不是这句话。“我不敢保证,我的意思是,应该不会吧……”他的额头有些微微冒汗。 女孩好像顿时放松下来一般,长长地舒出了一口气。“感谢主神,那就是最好的结果了。” 扎尔有些完全理解不了对方的想法了,赶忙手脚利索地重新敷药,用剩下的窗纱细细地包扎好。在完成了所有工作之后,他就像打了一场艰难地战斗一样,擦着额头上的汗水,退到了一旁。 而女孩则轻轻活动了一下受伤的肩膀,用另一只手扶住身后的树干,挣扎着站了起来。“谢谢你,扎尔。”她诚恳地道谢,虽然看上去还有些虚弱,但是应该已经渡过最危险的阶段了。 扎尔笑着摇了摇头,似乎想起了什么似的说道:“对了,你有匕首,这个我知道。我想问一下,你对武器的了解,或者说战斗方面?……” 没等扎尔说完,阿佳妮很自然地将话头接了过去。“当然无法和你相比,角斗士先生,”她拢了下耳旁的褐金色长发,露出一副自信的神情。“短剑、匕首、弓箭、弩枪……这些是我从小时候便开始训练的东西,我对自己还是很有信心的。” 扎尔不置可否地点了下头,对此他并不感到意外,如果说埃法兰家族的继承人,完全不会一点战斗技巧,反而是一件不可思议的事情。 “你的意思是?……”阿佳妮有些捉摸不透扎尔的想法。 “没什么,仅仅是问一问。”扎尔最后说道,“如果你的身体没问题,我们就出发吧。”在得到对方的肯定回答之后,扎尔便将连帽斗篷以及干粮一起裹进了皮包裹,系到了肩上。 临时营地中的火塘与留下的行迹扎尔并没有采取任何掩饰措施。没有了追踪者的存在,他不相信法师和他的手下们能找到这里,更不相信,对方在找到之后,还能追上自己。 最后又确认了几遍阿佳妮的身体状况,扎尔终于感慨着结束了逃亡之旅,踏上了返回云台的路途。当他们走出密林,重新看到了那条飞流直下的“碎银瀑布”时,女孩开心地笑了起来,眼中放射出兴奋至极的光彩。而扎尔呢,他遥望着飞瀑的顶端,心中却想着另一个问题——昨夜的挫败者们,现在在哪舔着自己的伤口呢?(未完待续。) 第五十四章 仇恨 傍晚,“隐秘云台”东北部密林的边缘地带,两个身影正背靠着大树,愉快地品尝着野果与树叶中包好的烤鱼,透过前方略显稀疏的树木,欣赏着丛林外面落日之前的美丽景致。 阿佳妮悠闲地坐在地上,用两根手指一点点地撕着鱼肉,送到嘴里。肩膀的箭伤已经明显好多了,甚至远远超过之前的预期,那些黄绿色的粘稠物被她很郑重地称为最神奇的治伤药,并且提出了明确的购买意愿。 但是扎尔的回答很简单——抱歉,非卖品。即便阿佳妮追在后面给出了近乎天价的买断金,走在前面的家伙还是面带微笑地摇着头。既然说到了扎尔,女孩便转头看了一眼不远处的,嘴里叼着一根草梗,有些微微出神的家伙。 之所以说是“家伙”,是因为阿佳妮发现自己总能被对方搞得气愤无比。“抱歉,不卖。”、“抱歉,保密。”、“抱歉,我也不知道这是为什么……”已经成了她最常收到的答案,而整整一天下来,自己好奇的问题不但没有减少,反而越来越多。 阿佳妮越来越看不透这个名叫扎尔的角斗士了,或者说他根本就不像一个角斗士∵,。作为埃法兰家族的家主,同时还是“左耳猎场”的运营者,阿佳妮见过太多的猎手,太多的角斗士,但是没有人像扎尔这么诡异,浑身上下全都透着秘密的诡异。 阿佳妮自从醒来以后,从未说过一句正式的邀请,而且随着接触的时间越长,她越发现,自己的邀请竟然越来越难以开口。之所以会这样,并不是碍于救了自己一命的人情。而是作为资助人一方,她猛然意识到,自己竟给不出一定能吸引对方的筹码。没有筹码,对方凭什么跟你谈?这是个非常严重的问题。 他需要银台么?阿佳妮直接否定了,不要说被拒绝的药膏买断提议,就是他手中的两把武器。就已经不是银台可以解决的问题了;他需要女人么?阿佳妮又否定了,她对自己的相貌与身材有着无比的自信,如果扎尔对女人感兴趣,那么自己的下场早就不是这样了,可结果却连面纱都没有被摘掉。 那么他需要权势么?阿佳妮同样否定了,扎尔有多强她并没有直观的概念,但是她相信卡萨瓦隆的眼光。以他的实力,加入任何一个帮派或工会,都会是最核心。最顶尖的实权人物,可他没有,而且低调无比,就像不存在一样。 那他需要什么?阿佳妮最后在心底得出了一个她最不想得出的答案——自由,自己唯一给不了的东西。 就这样,一个人在前面披荆斩棘,一个人在后面指引方向;一个人在前面不停地岔开话题,一个人在后面隐蔽地刨根问底……他们没有遇到危险。甚至有种远足的错觉,直到黄昏露营的时候。阿佳妮才发现竟然如此之快地度过了一天时间。 扎尔转头看了一眼女孩。“怎么了?”他发现阿佳妮看了他许久,忍不住问了一句。 “没什么,”女孩摇了下头,“我们接下来怎么办?”她说。 扎尔摊了下手,做出个请随意的动作。“早点休息吧,你应该还能睡上好一会而呢。我先去找些雷农树,把火生好。” “你确定?……”阿佳妮一愣,有些惊讶。 “当然,”扎尔将剩下的一小块戈罗果扔到了嘴里,“我的意思是。多休息一点总没坏处,不是么?” 阿佳妮无所谓地眨了下眼睛,拿过扎尔递过来的斗篷,接受了他的建议。虽然这一天的跋涉并不能称得上多么辛苦,尤其是有扎尔在前面解决了大部分问题的情况下,但就一个伤者而言,女孩的确有些疲惫了。只是稍稍一会儿,她便打着哈欠,沉沉地睡了过去,而扎尔还在直视着天边越来越暗的天色,似乎在想着什么似的,有些微微的出神。 夜色在无声流淌的时间中悄然增长,林中的万物就像和日与夜达成了某种默契一样,在不同的时段演奏出不同的乐章。夜晚,这是属于幽深与沉寂的时点,许许多多不知从哪,甚至不知怎么发出的声响相互唱和着,编制在一起,回荡在古老的林中,为它们斑驳深沉的身影装点上丝丝此时独有的气质——神秘。 弥漫在林间的黑暗之中,几个动作迅捷的身影正穿梭在树木的缝隙之间,高速前进着。他们的脚步很轻,不会发出一丁点声响,他们没有手持火把,就像所要到达的目标根本不需要指路一样。 这只小队的最前方,法师的身体压得极低,飘在脑后的黑发好像和夜色融为一体,飞卷着张牙舞爪,他的眼中没有任何其他色彩,只有凝固的,好像要结出冰晶的仇恨。仇恨是种很奇妙的东西,尤其是以屈辱为刀,深深刻在心底的时候,它会让人忘记所有的疲劳,只想用敌人的血,将其洗刷干净。 整整一天一夜,不眠不休,洛佩罗带着仅剩的四名手下,用着最古老的搜索方式,扫遍了整个瀑布上游的丛林。他只想找到那个狠狠抽了自己一记的身影,然后用最残忍的方式将其杀死,扯碎,挫骨扬灰。 而就在夜幕再次降临的时候,他们的搜索终于迎来了转机,就像是同样的一幕再次上演一般,他们在林中也看到了火光,模糊的,小小的,但却让洛佩罗浑身微颤的火光。 悄悄地靠了上去,法师等人藏在灌木丛的后面,借着枝叶的缝隙观察着。这是个相当隐蔽的临时营地,选在了纵横交错的几棵大树之间,茂密的枝叶足以提供足够的遮挡。营地正中的火塘挖得很深,大量的干柴在里面燃烧着,却只在地面上露出一点点的火光。很显然,营地的主人为此花费了大量的心思。 洛佩罗的目光慢慢移动着,突然定住了,随后扬起的嘴角勾出一抹残忍的笑容。他在营地远端的阴影中,看到了两个盖在“树叶被子”下的身影。旁边的手下向他投射过来略显亢奋的目光,法师却眯着眼睛,缓缓地摇了下头,随即做出了等待与安抚的动作。他要确认,这里面是否有问题。 众人的沉默与注视并没有持续太久。只见其中一个身影像是有些难眠似的,在“被子”下不安地动了下,好像是在翻身的样子。看到这个场景,法师的笑容终于彻底绽放开来,向着两旁比划了一下,几名手下立刻分到了营地的两边,完成了包围的阵势。 手下们的信号依次传来,积郁在法师心底的所有屈辱瞬间变成了一个尖厉的促音炸了出来:“杀!!!” 一声怒吼,洛佩罗抢在所有人的前面当先冲进了营地。双掌燃起的冰雾由头顶疯狂地甩了出去。一枚恐怖的冰球旋转着压向了那两个躺在地上的身影,在甫一接触的瞬间轰的一声炸碎成道道卷向四周的飓风! 与此同时,其他手下射出的弩箭也到了,伴随着一片咚咚咚咚的闷响,所有的树叶被瞬间绞碎,不过在下面的身影暴露出来的一刻,冲进营地的所有人,全愣住了!两截木桩被伪装成了睡觉的身影。刚刚那个看似“翻身”的抖动,竟然是由一只被牢牢捆住的野兔完成的! 法师的脸上一阵扭曲。但是更快的,一阵不由自主的寒意代替了气急败坏,从他的心底升了起来——陷阱,从来都不会只为了困住对方!猛地四下望去,只见一道快到不能再快的身影,抢在他发出声音之前。冲到了一名站在最外围的手下的身后! “小心!” 但为时已晚!“希舒亚”修长优雅的剑身没等那个手下转过身来,便刺透了他的胸腔!就在众人错愕无比的目光中,扎尔夺过弩枪,一脚蹬在了对方的身体上,噌的一声拔剑离体。看着法师,微笑着,纵身弹向后方的黑暗! 夜晚中的火光可能会引来危险,也可能用来剪除危险,问题仅仅是,你要怎么做,你要怎么选。扎尔了解仇恨,仇恨之于他,就像午夜中如影随形的梦魇,又或者永远相伴的情人……卡迪乌斯曾对扎尔说,仇恨,并不是件坏事,你需要看清它,靠近它,学会利用别人的仇恨,同时防止自己的仇恨被人利用…… 法师看到了扎尔的笑容,最露骨的蔑视与嘲弄!洛佩罗的脸上一片火辣辣的疼,第二次了,短短一天,他又被狠狠地抽了一巴掌!“杀了他!给我追!一定要杀了他!杀!!!” 如果眼中的怒火真的可以点燃一切的话,那么他现在的能量,足以烧平整片森林!法师嘶吼着甩出冰锥,带着手下向着那个视线中的背影狂奔而去! 暴怒的吼声紧紧跟在扎尔的身后,不过他连回头看上一眼的兴趣都没有。将手中的弩枪随手撇向了一个方向,扎尔的身影起伏在漆黑的密林之中。 身后不远的地方,法师和他的手下穷追不舍,可就在他们冲过一片灌木丛的时候,一声痛呼伴随着摔倒在地的闷响从队伍的尾端爆发出来。“该,该死!绳索,竟然用绳索套住了老子的脚踝!”其中一个手下趴在地上不停蹬着左腿,怒骂道。 “快点起来,给我追!”法师等人的步伐根本没有停下的意思。“这就是你的把戏么?!用陷阱么!鼠辈!”洛佩罗望着远处狂奔的扎尔破口大骂。 “等等我,大人!”望着渐行渐远的法师等人,那名手下挥舞着斧头,不停劈砍着缠住脚踝的树藤,“该死,该死!这是什么鬼东西,怎么砍不断!”他发现树藤的坚固程度似乎远超自己的想象。 渐渐的,所有的呼喊声离他远去,周围慢慢沉寂了下来。就在他继续挣扎着想要摆脱开陷阱的时候,一阵阵压碎落叶与枝杈的声响,伴随着晃动的灌木丛,让他的动作定在了当场。 “谁!什么东西!出来!快给老子出来!”他的脸上挂满了冷汗,举起斧头指着声音传来的方向,说实话,他已经被昨天晚上的野猪群吓怕了。“快出来!该死的……” 没等他说完,只听嗖的一声,一支与黑夜同色的弩箭低鸣着钉进了他的胸口!惊恐无比地睁大眼睛,他听到了羊角杠杆的按压声,紧接着,第二箭,第三箭!口中狂喷着血水,那名手下绝望地向后蹭着,但是拴住脚踝的树藤,根本让他无法爬出太远的距离! “求,求求你……放,放过……”没等他说完,一个身影从灌木丛中优雅地走了出来,他的目光一愣,甚至忘记了继续说下去。 那是个有着极好身材的女人,皮质的长靴、深色的紧腿裤、短款的皮外套、还有缀着丝质领花的收腰衬衫……所有的一切,只为了勾勒出一幅摄人心魄的完美曲线。还有那慵懒的长发下面,被面纱露出的黑眼睛,晶亮的,散发着狂野的神采。 “饶了我,求您了,饶了……” “噗!” 回答他的是另一支直接钉进脖子的弩箭!她还在向前走着,用皮靴蹬住了羊角杠杆,代替受伤的左臂,完成了上膛的动作。直到站在了不停吐着血沫的男人的旁边,她才止住了脚步。 低头看着法师的手下,女人用弩枪指住了他的眼睛。“当你们把我的马车打成筛子的时候,有没有想过,我在里面的死活呢?”说着一扣扳机,暗黑中喷出了一道血浆。她的声音很好听,这是男人临死前最后的印象。 阿佳妮欢呼一声,但很快紧张地捂住了嘴巴!以她的性格来说,她曾经在并不漫长的二十年中,干过很多疯狂而出格的事情。但是,从没有哪一件,像今天这样令她如此亢奋,好像全身的血液全部沸腾起来的亢奋! 对于这个计划,扎尔只让她做到三件事。第一,在一个地方藏好;第二,等着弩枪落到你的手上;第三,射死你看到的敌人!恩,还有一条,如果是黑头发的法师被陷阱绊倒了,就放弃吧,赶快跑…… 阿佳妮自从被叫醒之后,几乎一直在重复着这三句话,甚至藏在灌木丛中的时候,也是如此。当弩枪真的落在面前的时候,她的眼睛亮了,好像自己拥有了全世界一样!然后,她说出了构思了一夜的台词,而且,效果看来不错! 轻轻吐出了一口气,稍稍平复了一下起伏的心情,阿佳妮拎着弩枪,用扎尔教给她的,辨别方向的方法,重新钻进了灌木丛,向着事先说好的集合地赶了过去。 毫无意外的,她果然先到了,但也没过多久,伴随着一阵沙沙的响声,扎尔的身影嗖的一下从密林中窜了出来。 “主神在上,我差点扣动扳机!下次不要这样了……” “下次?呃……我已经有点后悔给你弩枪了。” “追兵呢?甩掉了?” “当然,不客气地说,如果不是我故意等他们,他们根本别想看到我的背影……” “好吧,不过你可没说过,他们是‘铁石兄弟会’!” “抱歉,我也不知道他们是……咳咳,我的意思是,你很在意?我的女士?” “当然不!不过么,你怎么知道他们一定会来找我们?” “因为仇恨啊,我的女士!他有多恨我,你也看到了。” “的确……那你又怎么知道,那个法师一定会不要命地追着你?” “因为我对他笑了!昨天今天,一共两次!” “呃……算了,你以后尽量别对我笑,谢谢……” “……”(未完待续。。) ps:感谢 致虚极守静笃 的月票,罗盘拜谢,谢谢~! 第五十五章 怨怒 漫长的一夜之后,初升的太阳慢慢地驱散了秋天的清晨在丛林上轻轻飘着的白色迷雾。……仿佛有一只看不见的手,给这风景揭去了包裹着它的,夜晚在临走之前留下的最后一层面纱。 云雾升腾着,飘荡着,从枝头掀起,离开被遮在下面的珍宝,渐渐消散在温柔如燃的霞光之中。而那片被它藏住的,连绵如海的黑影,却在亲吻到光明的瞬间,全都活了起来。细密如织的叶片在流注的霞光中变成了鲜红,随后燃烧着变成亮红…… 最后,在一片片穿林而出的飞鸟的鸣叫与赞美声中,这座永远守护着脚下土地的无冕之王,这座幽深的好像时光长河般古老的森林,终于在光明之中,带上了属于它的,金黄王冠。 光明向下,洗涤着缀满林中的晶亮露珠,它们或是荡在叶尖,或是驻于草梗,全都闪烁着好像钻石般辉煌的光泽。 远远的,两道模糊的人影淌开灌木丛走了过来,不过比他们更快是一个清亮好听的声音。“赞美主神,我从未想过‘隐秘云台’的清晨竟然这么漂亮……”愉悦的吸气声响了起来,“呼……怪不得木精灵的寿命那么长!←,” 一两声轻笑从走在前头的男人嘴里传了出来。“如果这么说的话,我可以再告诉你一个他们长寿的秘诀……”他的声音听上去不像是玩笑。 “什么?”女孩追问了一句。 “他们的菜单只有野菜、菌类、还有水果,如果你能忍受的话……”男人的话音最后变成了调笑。 女孩突然笑了起来,喘息着好像在摇着头。“算了吧,扎尔,我知道,许多吃肉的木精灵也能活到七百多岁。你可骗不了我!”她抗议道。 “是么?好吧,好吧……” 经历了昨天晚上的“战斗”之后,扎尔和阿佳妮舒舒服服地睡上了一觉,没有骚扰,没有偷袭,唯一可惜的只有不能点上一堆温暖的篝火。不过这对他们来说,也算不得什么了。第二天一早,在简单吃了些野果之后,他们便出发了,如果一切顺利的话,正午之前就能到达“风隐桥”,从那里返回“定罪云台”。 走在后面阿佳妮背着昨天缴获的弩枪,手上拧动着一小截绿嫩的草叶。晨间的露水打湿了她褐金色的长发,面纱上缘露出的皮肤似乎蒙上了一层水雾。白皙的清透无比,晕散着明艳的光泽。 “不要岔开话题,你还没有回答我的问题呢,扎尔!”阿佳妮看了眼前面的背影问道。 扎尔拨开了挡在前方的枝叶,其实用“希舒亚”开路要方便许多,但他不想这么做。“什么问题?我的女士……” “你还没说你为什么会招惹上‘铁石兄弟会’呢!”女孩提示道。“云台上敢与他们为敌的人可不多……” 扎尔的脚步没有停下。“那可是个相当漫长的故事……”他好像发现了什么,伸手探了过去。很快,一只红色的野果越过他的肩头。飞到了女孩的手上。 “谢谢!”阿佳妮愉快地说了句,“我喜欢听故事。尤其是长篇!” 扎尔在前面耸了下肩。“那我还是简单点说吧,他们杀了我的朋友,一个好人……”他的声音一沉,又吸了口气,恢复到了之前的状态,“我知道这听起来很奇怪。但是他的确是个好人,犯过错误的好人,起码我是这么认为的。”他试图解释里面的“语病”。 “抱歉,扎尔,我不知道……”女孩的脸上露出歉意的神情。随后跟着说道:“其实你不用解释,‘定罪云台’的情况我比你更加清楚,”她说,“这里的居民早就不符合风崖城建立时定下的‘罪人’标准了。” 她跟在扎尔的后面,斟酌着继续道。“任何在外面无法过活的人都可以来到风崖城,有恶徒、有罪人、也有失去一切的流亡者……”她看着前面扎尔的背影,似乎无意地说道,“当然也有犯过错误的好人,我奇怪的是,你属于哪一种,扎尔?” “我?”扎尔的动作似乎顿了一下,“相信我,你不会想知道的……”他将话题扯了开去,“对了,你说‘风崖城建立时’,你的家族在这里生活了很久么?” 阿佳妮微微皱眉,似乎有些失望,但很快舒展开来。“扎尔啊,没人跟你说过么?你可真是个岔开话题的行家!”对此,扎尔只能不置可否地耸了下肩。“好吧,起码你还说了一丁点实话。”她自我安慰道。 “至于你问的多久,那可真的足够久了。”女孩轻快地答道,“我的家族从风崖城建立时就在这里,就是城主大人的封臣了,大概有二百多年的样子?应该差不多了……” 二百多年?扎尔一边清理开前面的枝叶,一边心底默念了一句,这样的历史即便放在奥勒姆的贵族中,也属于古老的家族了。“既然标准已经变了,那你们不会不知道,现在的云台上,‘铁石兄弟会’已经发展到什么规模了吧?”他小心地将话题绕了进来。 “规模?”阿佳妮的笑声从后面传了出来,“你是说他们的势力庞大,还是说他们垄断的‘甜蜡’生意?”她极为敏锐地说道,“扎尔,这里是‘定罪云台’,但云台可不是风崖城的全部……”她接着道了个歉,“请不要介意我这么说,说到底,云台上的居民本质依然是罪人,你不能指望我们,尤其是城主大人,对待罪人的方式同对待人民一样,我们,没有教化他们的责任,从来没有。” 没等扎尔开口,或者说阿佳妮根本没想让扎尔开口,便继续道。“更重要的是,‘定罪云台’并不代表者风崖城的未来,它只是‘过去’……”女孩的话有些意义不明的味道,“‘风息云台’才是我们的现在,而未来呢……” 扎尔将话头接了过去。“风崖城的未来是那些被你们接走的孩子们。对么?”虽然他极力掩饰,但声音还是带上了明显的颤动。 “你怎么了,扎尔?”阿佳妮捕捉到了扎尔话语中的失态,这样的情况她从未见过。 深吸了一口气,扎尔摇了下头。“没什么,只是不理解。”他撒了个谎。 “不理解么?很正常的。因为你能看到的部分,以及能接触到的讯息实在太少太少……”女孩说着,笑了起来,“不过么,你能想到这些已经很难得了。”她轻声说道,“无论他们的父母做过什么,这些孩子都是无辜的,而只有孩子,才是一切的希望。这是风崖城数百年来的信条,从未变过。”阿佳妮说到最后,话语中带上了丝丝担忧的味道,将手中的草叶扔了出去。 “有什么不对么?你的语气变了……”扎尔故作奇怪地追问了一句。虽然手上的动作看不出丝毫的变化,还是那么的随意,但实际上,他的注意力已经全部集中到了后面可能传来的答案上面。 阿佳妮微皱着眉毛,似乎在犹豫着接下来的话。在扎尔面前说出来是否合适。最终,她叹了口气。“没什么。这几年‘定罪云台’出生的婴儿越来越少了……” “越来越少?”扎尔嘴上这么说着,但是心底却猛地一颤,果然就如自己猜想的那样,云台执政官截留了部分婴儿,同时和治安官一起伪造出逐步减少的假象。“那么城主大人呢?他不知道么?”扎尔又确认道。 “城主大人当然知道了,但是那又能怎么样?难道他还能干涉云台上的生育率么?……”女孩笑着摇了摇头。“算了,这些话其实不该跟你说的。”她说着,语气变得认真起来,“记住我的话,扎尔。风崖城远远不是你看到的这么简单,二百多年的时间,缔造出的可不是一座庞大的监狱。” 扎尔知道,阿佳妮不会再透露其他讯息了,于是打趣道:“这个我绝不怀疑,因为你们应该不会无聊到那种地步……” 女孩跟在后面的脚步一停,笑了起来。“当然了!我们当然不会那么无聊!”她故作生气地强调道,“你以为我们都是一群蹲在山尖上的疯子么……” 女孩的话刚说到一半,抬头看向前面的目光猛地一缩,只见扎尔已经反身冲向了自己!“怎么了……”没等说完,她便感到浑身一轻,被扎尔横抱着向后掠了出去! 与此同时,刚刚两人站立的位置突然闪出一轮淡蓝色的符文,嘶的一声炸裂开来,带着苍白无比的冰雾卷向了四周。在一片咯吱咯吱的速冻声中,周遭的植物以肉眼可见的速度慢慢凝固,结上了一层璀璨的冰晶! 甫一落地,扎尔直接将阿佳妮挡在了身后,死死盯住了前方不远处的一棵大树,此时,一个黑发的身影从树后转了出来,正是被扎尔一连羞辱了两次洛佩罗! 法师狞笑着,站在树下。肮脏油腻的黑发一缕一缕地黏在头皮上垂下来,遮在下面的脸颊好像久未休息一般,惨白的没有一丁点血色。漆黑的眼眶中,布满血丝的眼睛完全没有一丁点人类的色彩,透出的目光就像毒蛇的信子一样,在扎尔身上扫来扫去。他现在的样子看上去就像被怨怒折磨成的白日恶灵,从泥土中钻出来,随时想要择人而噬。 法师向前慢慢挪动着,双手上燃烧着淡蓝色的冰雾。“昨天晚上过得怎么样?”他的声音沙哑无比,就像摩擦在一起的碎玻璃,尖厉难听。“我可在这里等你很久了,扎尔……” 扎尔按住了剑柄,随时准备迎接可能袭来的攻击,阿佳妮的声音轻轻的,从后面传进了他的耳朵。“怎么可能,他怎么会知道‘风隐桥’的位置?……”她说着,似乎在法师的装束上看到了什么,声音一惊,“扎尔!你可没说过,追杀你的人中还有‘裁决之手’……”她的目光落在了法师袖口处的徽记上。 “现在说还来得及么?……”扎尔没有回头,简单答了一句。 “晚了!”女孩很干脆地摇了下头,不知为什么,她的眼中没有丝毫的慌张,却带着不合时宜的兴奋。“然后呢?我们怎么办?”她悄声问道。 扎尔挡着女孩向后退去。和法师保持着安全的距离。“我说跑,你就立刻向后跑,不要回头……”他盯着法师,低声说道。 “那你呢?”阿佳妮皱着眉毛,有些担心地问道。 “你安全了,我才有把握杀了他。你在这里……” “扎尔,你还真是直白的可以!”女孩直接打断了他,小声抱怨了一句。“我已经准备好了,你要动手,随时都可以。” 扎尔还在向后退着,而法师手中的冰雾则越来越亮。“怎么还在向后退?不敢冲上来么?”他的声音突然一挑,毫无征兆地咆哮道:“你不来,那我来!”说着猛甩手臂,一连三枚锋利的冰锥脱手而出。呼啸着向扎尔打了过去! “跑!”扎尔爆喝一声抖出“希舒亚”,几声脆响斩碎了飞向自己的冰锥,与此同时,身后的阿佳妮已经反身向着来时的方向,狂奔而去。可就在扎尔刚想冲向法师的时候,另外两道身影从侧后方杀了出来,直直截向了逃跑中的阿佳妮! “杀我,还是救她?!”法师狂笑着举起双臂向前一推。狂乱的冰雾伴随着十余枚细碎的冰锥电射而出!而扎尔没有丝毫的犹豫,甩开打在身后的冰锥。冲向了女孩所在的位置,不过就像事先预料好的一般,法师的身形一阵扭曲,伴随着流光,消失在了原地。 远处,罗格坎人超过了另一名手下。将手掌伸向了前面越来越近的女孩!就在这时,一道恐怖的破空声让他猛地一惊,只见狂奔而来的扎尔竟然抽出了“灭坏”,一把甩了出来!致命的危机感像寒风一样扫过罗格坎人的皮肤,他狂吼一声。抡起巨锤砸了上去! “当!” 一声刺耳的裂响震得林间一颤,那柄粗壮的双手锤在一抹弹射而出黑光中分崩离析,罗格坎人被巨大的冲击力带着,远远地顶了出去。而那个落在后面的手下则取代了他,一跃而起,扑向了夺路狂奔的阿佳妮! 就在他的手指将要触碰到女孩衣角的一瞬,阿佳妮的眼中闪过一抹狠色,回身一甩,嗡的一声之后,那名手下被弩箭钉在了空中,伴随着洒下的鲜血,重重地摔在了地上。不过也因此,女孩的速度随之一顿,借着这个机会,那名重新爬起的罗格坎人终于追了上来! “小心!”扎尔大喝一声纵身而起,端起“希舒亚”刺向了对方的后心! “给我下来!”从流光中踏出的法师以最快的速度完成了吟唱,伸在空中的手指向着扎尔的身影狠狠一握,数道从虚空中甩出的淡蓝色气旋便旋转着裹住了他的双腿,轰的一声闷响,将他从空中拽了下来! 飞溅的碎草与泥土之中,三道定在原地的身影慢慢清晰起来。罗格坎人的脸上挂满了冷汗,紧张地绷住了呼吸,他用右手卡住了女孩的后颈,将她挡在了自己和扎尔之间的位置上。站在中间的阿佳妮闭上了眼睛,立在那里,柔长的睫毛微微颤抖着,似乎已经放弃了生的希望。 扎尔的双腿结满了坚冰,手中的“希舒亚”稳稳地停在了空中,指着女孩的眉心,只剩下了一丝丝的距离。 时间走过一刻,罗格坎人吐出了一口气,卡着阿佳妮的脖子,慌张地向后退去。“放,放下剑!该死的东西,我让你放下长剑!”他急急吼道,就像是从死亡边缘走了一圈似的。被他拖开的阿佳妮挣扎着,看向扎尔的目光复杂无比。 法师在远处缓缓地走了过来,他在笑着。“扎尔啊,可怜的扎尔,你有机会杀掉我的手下的,你有机会站在我的面前的……”他说,“你只需要将你的长剑向前几寸,杀掉拖累你的女孩,而不是稳稳地停住,就行了……” 他有些惋惜地摇了摇头。“记住,我的朋友,在云台上,只要你想起了良知,那么你就离死亡不远了……就比如,现在?哈哈哈!”法师说着大笑起来,停在了扎尔的身后,一个比较安全的距离上。“好吧,之后该怎么做你也听到了,放下武器,不要让我说第二遍!” 被卡住脖子的阿佳妮看着扎尔,不停地摇着头。“不,扎尔!不要听他们的!我死了,就替我报仇!”她大声喊道。 “闭嘴!”罗格坎人手上加力,气急败坏地吼道,女孩的脸上瞬间漫上了窒息的红晕,随着对方的手掌再次放开,她剧烈地咳嗽起来。 始终没有说话的扎尔,做出了唯一一个动作,反握着“希舒亚”,噌的一声将其钉到了地上,放下了武器。“我也只说一遍,她要是死了,你们,全都要死!” 冰冷的话语让法师和他的手下没来由地一寒,而阿佳妮却用双手捂住了面纱下的嘴唇,黑亮无比的眼中溢满了泪水,浑身微微颤抖着,发不出一个完整的音节。(未完待续。。) ps:感谢 冰炎狂舞 的月票,谢谢,罗盘拜谢! 第五十六章 猩红 “你在威胁我么,扎尔!”短暂的无声之后,法师的咆哮与淡蓝色的冰锥一起向扎尔打了过去。 啪的一声脆响,苍白无比的冰雾与甲胄的碎片从扎尔的肩头炸散开来,巨大的冲击力让他踉跄地向前跌出了几步,但是没等摔倒便撑住了。重新直起腰身,扎尔缓缓转过身,直面着不远处的法师,肩头上一片血肉模糊,殷红的鲜血顺着手臂流了下来,沉默不语。 罗格坎人卡着阿佳妮的脖子,神情紧张地向后退了几步,法师瞟了一眼女孩,讽刺地轻笑了一声,看着扎尔。“你还真能忍啊……”他的表情充满了施虐者的快丨感,“怎么,不疼是么?” 他说着抬手虚张,远远指着扎尔,猛地一攥,只见手中的冰雾突然一抖,一枚淡蓝色的符文一点一点地刻画在了扎尔的胸口上。“抱歉,让你久等了,我的朋友……这个法术我很少用,因为吟唱时间太长,”他善意地解释道,“当然了,我也是第一次用它来折磨人,具体效果么,我也很期待呢。” 法师的话音刚落,那枚符文便燃烧着越来越亮,在扎尔的鳞甲上闪烁着明蓝色的光辉,最后轰的一∑,声猛然炸碎,伴随着阿佳妮的惊呼,扎尔的身形被炸向四周的冰雾与碎冰瞬间淹没,而法师则狂笑不已。 “不!扎尔!”阿佳妮惊叫一声,不过后面的罗格坎人很快在她的脖子上施加了更多的力量。 “哈哈哈!看看啊,在活人身上使用这个法术,可比放在地面上有趣多了!”洛佩罗兴奋地吼道。 女孩挣扎着,如刀的目光死死地盯住了那个狂笑的身影。“你这个该死的杂碎!我诅咒你!……” “闭嘴吧,女人!”法师扯起嘴角看着阿佳妮,“我建议你安静地想想自己的处境。我会杀了他,下一个就是你!”他说着看了眼罗格坎人,“当然了,你下场恐怕比他还要凄惨,不过么,你也可以稍稍期待一下。哈哈哈……!”说着他和手下一起笑了起来。 “你这个混蛋!”阿佳妮极力挣扎了一下,但来自脖颈的压力更大了。 法师将目光重新转回慢慢消散的冰雾,里面的身影渐渐清晰起来。扎尔还是一语不发地站在那里,刚刚的爆炸扯碎了他的鳞甲,被碎冰划出的伤口流着鲜血挂在他的胸前,一道道的看上去恐怖无比。 洛佩罗收起了笑容,眯起了眼睛。“怎么?还不想说话么?……”他突然顿住了,声音猛地一挑,“你这是什么眼神?嗯?!”他突然注意到了扎尔藏在头发后面的眼睛。灰蓝色的,锋利无比地盯着自己,里面写满了蔑视、鄙夷、嘲笑……唯独没有恐惧,或者乞求。 法师的表情突然变得扭曲起来,被人轻视的怨怒与一连两次的屈辱就像幽暗的阴影一样在心底疯狂滋长,即便到了现在的境地,对方依然对自己充满了不屑,这不是他想要的结果。绝对不是! “你这是什么眼神!!!”他声音突然一尖,举起的手掌上生出一道透明的冰锋。向前延伸着,跨过两者间的距离越来越细,直到刺在扎尔的脸上,已经变得像锥尖般锋利。“我讨厌你的眼神,扎尔!” 冰刺的尖端刺进了扎尔的脸颊,一滴浓艳的血珠从创口中流出。顺着晶莹剔透的寒冰走过了一段距离,坠了下去,落到了地上。“求我,扎尔,求我饶过你!”毫无变化的眼神深深刺痛了法师的神经。“我要你求我!!!” 嘶吼着猛一甩手,冰刺在空中甩出了一抹刺眼的血线,扎尔的长发一挑,再落下时,他的脸上被划出了一道平直的伤口,鲜血瞬间流了下来。 站在旁边的阿佳妮已经不忍再看了,她痛苦地闭上了眼睛,无法抑制的泪水夺眶而出,她现在只希望自己死掉,也不愿意看着扎尔就这样无声地承受着折磨。而这一切,都只因为拖累了一切的自己…… “求我饶了你,扎尔!”法师的冰刺重新荡了回来,不过这次,停在了扎尔的喉咙上,“不要让我说第二遍,扎尔!求我!!!”他扬起了下巴,等待着对方的答复。 扎尔的表情没有一丝变化,冷冷地看着法师,不过他开口了。“做梦!懦夫!” 法师眼角一跳。“给我死!……”冰刺猛地向前! “该死的是你!!!”女孩的声音突然从后面炸了出来,只见她猛一提腿,攥住藏在皮靴中的匕首,反握着向身后狠狠刺了下去,她宁愿拼死自己,也不愿看到这样的结局! 一声惨叫瞬间压过了阿佳妮的话音,罗格坎人的注意力早就被扎尔那边吸引过去了,当他反应过来的时候,匕首的刀锋已经全部没入了自己的小腹。“该死的贱人!”他怒吼着卡紧了手掌,想要扭断女孩的脖子。 另一边的扎尔早在听到阿佳妮的喊声时,就已经动了,稍一歪头,冰刺擦着他的脖子带出一道浅浅的创口,划了过去。双臂相交猛地一错,擦身而过的冰刺被扎尔瞬间截断,“钢铁之心”与“死亡之愿”全部开启,握着断掉的冰刺,反身向着声音传来的方向甩了出去! “低头!”熟悉的声音让阿佳妮没有一丝迟疑,带着破风声的冰刺透过尚未落下的发丝,钉进了罗格坎人的颅骨,恐怖的肌肉力量将他的脑袋带向后方,砰的一声甩出一片污血、碎骨,倒了下去。 刹那间,法师的脸色数变,沸腾的冰雾在他的周身布上一层半透明的冰罩,向着扎尔一连甩出数枚冰锥,猛地向后弹射出去。而扎尔刚甩出冰刺,便卷起插在地上的“希舒亚”,冲向了那道淡蓝色的身影! 摔在地上的阿佳妮迅速爬了起来,看都没有看地上的尸体,拎起落在旁边的弩枪,向着扎尔的方向追了过去。 密林之中。淡蓝色的身影急速后撤,灰色的身影狂追不止。他们之间的距离上,苍白的冰雾打着旋,喷吐出道道锋利的冰锥带着恐怖的尖啸电射而出,最后落在灰刃与长剑划出的寒芒之上,破碎成一蓬蓬星辉般的碎冰! 复杂的地形给本就不善于奔袭的法师带来了极大的麻烦。而扎尔就像林中的豹子一样敏捷无比,规避着前方袭来的攻击,速度越来越快,距离越来越近!突然,一直后撤的法师身上荡起了一层扭曲的流光,就在扎尔的视线中,瞬间消失,而那团流光则忽地激射向前,远远地再次盘旋。将法师从虚空中送了出来! 本来缩短的距离再次拉长,扎尔甚至来不及暗骂一句,便被瞬间袭来的危机感裹住的全身!抬眼望去,只见法师狞笑着抬起了手掌,同样的动作,同样目的,扎尔近乎本能地猜到了同样的结果。瞬息之间,盘旋着的淡蓝色气旋裹住了他的双腿。再一次的,将他困在了地上! 与此同时。法师的攻击果然到了。举过头顶的双掌猛地一挥,双臂在胸前错向两边,夹杂着碎冰的声响,两道弯刀般的冰雾盘旋着纠缠在一起,旋转着聚起风压,越来越大越来越快。最终变成了一枚恐怖的冰球,砸向了定在地上的扎尔! 从远处跑来的阿佳妮看着蓝色的冰球惊呼一声。“扎尔!” “别过来!”扎尔高声阻止,冰球在掠过的轨迹上扫出一层白色的冰霜,而洛佩罗的攻击根本并未就此结束,十余枚冰锥一起从他的手中炸了出来。在高空划出道道折角蜂拥而至。扎尔终于明白了老月妖乌勒兹对冰脉法师的描述是什么意思——他们的攻击力也许并不出众,但是控制力一定堪称绝顶。 凛冽的寒气已经让扎尔有种窒息的错觉,就算再无知的人都清楚,如果牢牢挨上这轮攻击的话,即便不死,也无力再战了。猛一瞬间,被逼到绝路的扎尔忽然想起了酒坊那场夜战中的一幕,目光决然地一闪,缩成烟瘴的混沌之力被他握在手中,狠狠按在了脚下的泥土之中! 刹时间,扎尔周围的地面仿佛涌动着掀起一轮扩散出去的涟漪,就在法师的攻击杀到的一瞬,无数道灰色的气劲以扎尔为圆心,带着扯碎的青草与泥土,冲天而起,与冰球冰锥狠狠地撞在了一处! “轰轰轰轰……!” 震耳欲聋的炸裂声好像灭世的风暴,压平了林中所有的声响,狂烈的气劲卷积着寒风与碎冰,蹂躏着被掀到空中的一切,疯狂地炸散开来。法师的眉头微皱着,他不敢确定扎尔是否已经死了,甚至刚刚那一瞬发生了什么他都有些迟疑。 就在轰鸣声依然回荡在林中,尚未散尽的时候,一道灰色的身影撞破了四散的尘埃,带着如烟的尾迹,向着法师杀了过去! 锋刃撕裂着空气,双目如血,法师迎上扎尔目光的瞬间,瞳孔猛地一缩。“该死!……”他已经来不及说话,低浅的吟唱快之又快地完成,甚至达到了他的极限!燃烧着冰雾的双掌在身前的地面上抹向两旁,一堵散发着寒气的冰墙破土而出! 冰蓝色的幕墙升起的瞬间,法师在越来越小的视野中看到了关于扎尔的最后一个画面——他已经纵身而起,交错着手中的刀剑,狂吼着撞了上来! 幕墙上的黑影越来越重,下一刻,冰墙的破碎声带走了法师脸上最后的一丝血色。纷飞的碎冰之中,灰刃与“希舒亚”仿佛切开了生与死的距离,嘶吼着噌的一声没入了他的胸腔,而那道让他恨之入骨的身影呢,立住了,就定在与他近在咫尺的面前! “怎么……”噗的一声,嘴中喷出的鲜血掐断了法师的话音,他直愣愣地看着插进身体的武器,颤抖着抬起了头,对视着,隔着能够听到对方呼吸声的距离,对视着彼此的双眼。“……可能……” “死吧!……”扎尔的声音低沉着响了起来,灰蓝色的双眼中,一轮红艳的光圈旋转着,冷酷无比。 “死?……”法师重复着这个字眼,咧开了嘴巴,狂笑着,喷涌而出血水沾满了毫无血色的脸颊。“哈哈哈!……你,让我,死?嗯?!你让我死?!!!”他嘶吼着好像癫狂的恶魔,无声地长大了嘴巴,狰狞的筋腱与血管布满了他扬起的脖子,猛吸了一口气,被穿刺的肺叶膨胀着,两股血雾呲的一声从胸前喷了出来! “该死的是你!!!”法师的声音全碎了,凛冽的杀气让扎尔浑身一紧,下意识地抽出武器,纵身飞退! “轰!!!” 就在扎尔刚刚退开的瞬间,恐怖的冰雾就像决堤的潮水一般,从法师的身上炸向了四周,翻滚着将周围所有的植物轰成了寸寸纷飞的冰粒,在地面上留下了一条条仿佛被火烧过的白霜! 一连倒退了几步,重新落回地面的扎尔稳住了身形。不过他的双臂还是被波及到了,挂上了一层苍白的冰晶,而那些藏在下面的细密切口,就像雪地上出现的红线一样,一丝丝地浮了出来。 盯着远处翻滚的冰雾,扎尔的眉头死死地拧在了一起,就在刚刚落地的瞬间,他闻到了一抹熟悉的味道——血腥味,充满了空气的,浓烈到令人心惊的血腥味。一瞬间,扎尔的脸侧绷出了两道锋利的线条,灰蓝色的眼中没有一丝恐惧,只有愤怒,冰冷到刺骨的愤怒,他知道法师干了什么! “扎尔!”阿佳妮攀住了扎尔的手臂,紧紧攥着,似乎她也察觉到了危险的气息。 “快跑!能跑多远跑多远!”扎尔用手臂拦住了女孩,低声喝道。 “为什么?!”女孩哭了,滚烫的泪水沾湿了她的面纱。 “没有为什么!”扎尔回头,怒目而视,“跑到‘云隐桥’,你就能活!不要回头,不要停下!无论我是死是活,永远,不要回来!” “不!……”女孩不停摇着头,“不,扎尔!不……” “快走!!!”扎尔猛地推了阿佳妮一把,将女孩远远地推到了地上,“快滚!拖后腿的女人,滚!” 阿佳妮用力摇着头,从地上爬了起来,哭着,艰难地向后退了几步。“扎尔……那你呢,扎尔……” “我?!”狂乱的混沌之力从他举向天空的左手喷涌而出,嘶吼着,就像地狱中放出的恶灵!他眼中的光圈疯狂旋转着,淹没了所有的颜色!横握着“希舒亚”,扎尔将沸腾着烟瘴的左手猛地甩向身侧,砰的一声裂响,如同黑炎般翻滚的混沌之刃碎空而出,狰狞咆哮。“我!我要拉着他,跟我,一起陪葬!” 女孩惨笑着倒退了数步,狠狠地抹了下眼中的泪水。“等我,扎尔,答应我,等我……”她说完转身向着“云隐桥”的方向狂奔而去。 扎尔看着阿佳妮消失的背影,笑了,再无牵挂地笑了,他突然向着越来越淡的冰雾大声吼道:“来啊!懦夫,就剩下我们了!” 突然间,所有的冰雾像被吹散了一般消失无踪,法师的身影现了出来。“扎?尔……!!!”他嘶声怒吼,两团冰雾嘭的一声从他的手掌上窜了起来,不过这次,燃烧着的却是无比刺眼的,妖艳的猩红!(未完待续。。) ps:感谢 宇智波琰、江水上 两位朋友的月票,谢谢了,罗盘拜谢~! 第五十七章 元素 猩红的冰雾升腾着越来越淡,似乎某些恐怖的力量被法师吸收着,涌入体内。胸膛的伤口上,原本喷涌而出的血水已经止住了,凝固成一片暗红色的冰粒,身旁的空气中,仿佛是被他的元素共鸣吸引着,浮现出一颗颗不停破碎,复又凝结的冰晶。 “赞美这神奇的小药水!……你能想象我现在的感觉么?……我能感到元素在体内燃烧,我能听到元素在耳旁欢唱!”他深吸了一口气,仿佛在享受着什么味道,随后猛地睁眼,盯住了远处压低了身体的扎尔。“睁大你的眼睛!”他狂吼一声,汹涌无比的冰雾在他身上轰然炸裂,抬手一招,一道窜出地面的冰刺向着扎尔打了过去!“见证,我的力量!!!” 冰刺破土的尖啸与快到极点的速度让扎尔心底一惊,闪身跃向旁边的瞬间,法师的声音再次响了起来。“躲吧,我看着你躲!”瞬息之间,他的双手一起举到了空中,十余道冰刺彻底掀飞了法师身前的整片大地,漫天飞舞的泥土与碎草之中,扎尔蹬住了旁边的大树,猛一发力,从空中冲向法师一剑劈下! 再次相交的目光中,法师的眼神狂傲着,泛着蔑视↗,的笑意,一枚冰蓝色的符文从他的身前亮了起来,就在扎尔的眼中飞速长大,变成了一轮闪烁着光华的圆形结界,立在了身前! 寒芒笔直斩下,伴随着刺耳的摩擦声与结界表面迸出的碎冰,扎尔的攻击被隔在了外面。“就凭这个?!”法师的声音从结界后面透了出来,随后啪的一声脆响,整个结界在扎尔面前分崩离析,不过更快的。一股狂烈无比的寒风从里面吹了出来! “滚开!”法师话音一挑,扫在扎尔身上的狂风骤然加剧,细碎的冰粒在他的身上划出道道伤口。狠咬着牙床,扎尔猛地将“希舒亚”钉到了脚下的泥土之中,反握着撑住身体,硬硬生生地抗下了整个魔法! 风势稍歇。没等狂卷的冰粒彻底散去,扎尔便狂吼一声,抡起灰刃斩向了法师的肩膀!短暂的错愕在洛佩罗的眼中一闪而逝,就在刀锋触碰到他的瞬间,流光乍起,周围的空气仿佛被扯了出一轮震荡的凹陷,法师的身影原地消失,在比原本的法术距离更远的地方,现了出来! 一刀斩空。扎尔甚至没有暗骂的时间,便拔起“希舒亚”,再次冲向了对方!以快打快,自己只能在不停地攻击中压出法师的破绽,不然这场战斗根本没有取胜的可能,这是扎尔现在唯一能想到的办法。 但是喝下恶魔止血的洛佩罗,其实力暴增后的界线远远超出了扎尔预料。法师看着狂奔而来扎尔扬起了手掌,身旁浮在空气中的冰晶高速炸碎。重新凝结,好像周围的水元素颗粒在疯狂地发生着转变! “让我试试这个!”话音刚落。数块巨大无比的坚冰从扎尔前进的路径上空无声而出,随着法师狞笑中按下的手掌,一块块巨石般的冰块从扎尔的头顶狠狠地砸了下来。 “轰轰轰轰轰……!” 巨大的冲击力掀起了一重重的土浪,在纷飞的碎石与泥土之中,扎尔不停变换着前进的方向,而那裂地般的巨响就在他的身后紧追着。如影随形!只要稍微慢上一点,就会被压成一滩血浆碎肉。 “哈哈哈!将我赶出圣斯兰的老东西们!你们永远不会想到——我,你们嘴里的‘恶徒’!也能施展出冰脉法师的高阶战斗技能!没有你们,我也能!!!”法师大笑着,宣泄着积郁在记忆中的种种不满。“别死了。扎尔!我还没玩够呢!” 遥远的距离被再次缩短,但是没等扎尔发起攻击,法师再次传送出去,不但如此,当他重新出现的时候,猛地甩出了数枚淡蓝色的符文,在空中悬浮着,很快消失无踪。 即便知道前面充满了危险,即便知道那些消失的符文不可能是无用的装饰品,但扎尔别无选择,只能冲上去,不然只会死得更快! 狂奔向前的身影还在试图缩短着彼此间的距离,法师在远处端着双臂,笑着,一副看好戏的样子。就在扎尔掠过没有一丝异样的前路时,那些消失的符文就像被触发的陷阱一般,从空气中弹射出来,轰的一声炸碎成一轮轮扩散出去的冰环! 深蓝色的冰浪与气劲交织出的乱流挤压在一起,不停轰炸着扎尔的全身,道道血线从他的皮肤下渗了出来。为了不让自己在如潮的疼痛中昏迷过去,扎尔只能消耗更多的精神力量,将所有的痛感全部隔绝到了身体之外。 以生命为代价的追逐继续上演,在法师好像取乐般的游戏中,“冰锥术”、“冰锥散射”、“浮冰炸弹”、“冰脉之轮”、“冰刺术”、“陨冰术”……所有与冰脉战斗法师有关的技能轮番上演,他甚至完全放弃了控制系技能,疯狂地折磨着扎尔,大笑着,好像终于尝到了虐杀的快丨感。 而扎尔还在咬牙坚持着,但他从未如此清醒地意识到,这场战斗如果照这么打下去,必死无疑。完全不需要吟唱时间、魔法威力成倍增长、元素能量近乎无限,而且躲不开、粘不住、贴不上……这样的战斗法师根本没有死角! 难道要耗到对方的药水失效么?除非对方疯了,不然根本就不会有这样的机会。而自己呢?“钢铁之心”与“死亡之愿”全都是被动技能,而且消耗大量的精神力量;觉醒不久的“混沌之力”完全处在摸索阶段,无法施展出类似索拉姆那样的束缚技能……扎尔的大脑狂转着,不停从老月妖乌勒兹教授的知识中,搜索着与“元素共鸣”有关的一切。 “这该死的元素之力!”扎尔突然狠咬着牙床,止住了继续向前的势头,望着另一边的密林,扭头冲了过去! “怎么?想跑么?!”法师意识到扎尔的意图。反身追了上来,没等扎尔钻入林中,便盯着他的身影狠狠攥下了手掌。“留下吧,已经晚了!” 更加刺骨的寒意袭向了扎尔,就在身旁出现的冰雾卷向自己的瞬间,扎尔将手中的灰刃突然散成烟瘴。快之又快地布在了身体周围。翻滚的冰雾终于闭合成型,两股不同的“赐福之力”在稍一接触的瞬间疯狂地缠斗在了一起,接下来,轰的一声巨响,蓝灰两色的气劲炸向四周,重新显出来的扎尔只是身形一僵,却没有被定在原地。 纵身狂奔!看着扎尔冲入丛林的身影,法师的脸上现出一丝怒色,传送出去!“跑吧。鼠辈!我看你能跑多远!!!”再出现时,已经紧紧咬在了扎尔身后不远的地方! 顷刻之间,追逐双方的角色重新调换。扎尔解除了精神技能,在前面狂奔着,参天的大树从视线中掠向身后,连绵不断的绿色织满了目之所及的空间。他需要休息,尽可能地让精神能量与消耗了大半的混沌之力得到片刻的休息;他在寻找,寻找着让自己战胜对方的一切可能! 他的身后。法师狂追不舍,掀起了疯狂无比的攻势!数不清的冰晶在他身旁凝固。破碎,变成新的元素之力补充体内,蜂拥而出的冰锥追赶着扎尔的背影,纷飞的碎木之中,一棵棵大树被轰烂、打碎、掀翻在地! 远远看去,扎尔身后好像狂卷着恐怖的风暴。所过之处,一切灰飞烟灭,在密林中犁出了一道狰狞丑陋的疤痕! 前方树木的缝隙之间,光明陡然变亮,密林的尽头。扎尔迅捷无比的身影穿林而出,身后翻飞的落叶之中,法师同样冲了出来。不过下一刻,扎尔的眉头皱得更深了,而法师的脸上,则扩散开无法抑制的狂笑! “逃啊,扎尔!你确定自己是逃向活路,而不是逃向死亡么!哈哈哈……!”法师的目光掠过扎尔,落在了前方远处,嵌在草甸上的银色溪流,猛地将双手掀向了天空!“燃烧吧!最纯净的元素!!!” 大地在脚下颤抖,空气在耳旁嘶吼,就在扎尔晃动的视线中,整条溪流中的河水沸腾着,好像听到召唤一般,破空轰鸣、冲天而起、山河倒悬!在苍白的日光之下,铸成了一道恢宏的,晶莹无比的冰川之墙! 扑面而来的水汽打在脸上,瞬间变成冰雾,扎尔的眼中一片血红,这已经不是顾及剩余战力的时候了!咬紧牙关冲刺向前,他的身影化成一道拉扯着冰雾与血水的幽影,笔直地向着冰墙冲了过去! 越来越近,纵身而起!飞在空中的扎尔翻身向后,面对着远处的法师,双脚重重地踏在了冰墙之上!浑身的肌肉猛地一缩,犹如压缩到极点的弹簧一般,扎尔凝视着法师,将全部力量注入双腿,猛地弹射而出! “轰轰轰!” 三重碎裂的圆痕套在一起,重重地压进了冰面,而扎尔则带着一串飞溅的碎冰,向炮弹一样射向了迎头赶来的法师!“希舒亚”与“灰刃”错在身前,撞碎了十余枚冰锥组成的“冰幕”,四射的冰屑中,扎尔的身影冲了出来! “噌……!!!” 灰色的流光与明蓝色的冰雾终于撞在了一起,两个人的身影在许久之后再次定住了。伴随着一声金属与坚冰的摩擦声,法师的身体凝固在了一块巨大无比的冰块之中,而扎尔的长剑则全部刺了进去,不过距离法师的胸腔,还剩下了少许的距离! 冰块里面,法师的脸上扯出了一丝笑容,但是更诡异的是,外面的扎尔也笑了!低头看去,法师的目光闪过一丝慌乱,只见刺入坚冰的长剑剑柄上,同时扣着扎尔的两只手掌。此时,阵阵灰雾般的烟瘴正顺着长剑,缓缓注入了冰块的裂痕之中! “破!”扎尔怒吼一声,猛地按住剑柄向前刺去,就在法师失神的瞬间,轰的一声巨响,整块坚冰分崩离析,长剑的剑尖顺势刺入了他的肩膀! “啊啊啊!!!”剧烈的痛楚撕扯着法师的神经,双手握住剑刃。一连倒退了数步,法师咧着溢满血水的嘴巴,死死地撑住了身体。“就凭这个?就凭这个?!!!”刺骨的寒气顺着他的手掌蔓延到长剑之上,直至扎尔握住剑柄的双手都漫上了一层苍白的冰晶! 眉峰一挑,扎尔踏住法师的身体,噌的一声将“希舒亚”甩了出去。他不想失去双手,更不想失去“希舒亚”,但是,他同样不想放弃眼前这个难得的机会! 长剑在空中旋转着钉到了地上,飘散着凌冽的寒气。而扎尔已经攥住了法师的领口,抬起“死亡之愿”下的右臂,狠狠地砸了下去! “啪啪啪啪!……” 雨点般的拳头轰击在法师的脸上,可在扎尔的目光中,法师的皮肤就像布上了一层冰晶一般。在阳光下闪烁着璀璨的光泽。与此同时,击打的声音全变了,听上去与轰在石头上无异!一连十几拳之后,扎尔卡住法师的脖子,将他抡了起来,狂吼着甩向了远处的冰川之墙! 白色的身影被巨力带出恐怖的破空声,电射而出,轰的一声。狠狠地撞在了冰墙上。伴随着扩散开的龟裂与震耳欲聋的轰鸣声,整道冰墙轰然倒塌。将法师淹没在了冰块与乍起的碎雾之中! 扎尔剧烈喘息着,将“希舒亚”拔了起来,死死地盯着法师消失的位置,一语不发。他在等待着,因为他知道,这场战斗。远远没有结束! 就像印证着他的想法,法师的声音断断续续的,从冰墙的“废墟”中传了出来。“失望么……哈哈哈……我知道,你很失望……”一块巨冰被掀开了,一条沾满血水的手臂从里面伸了出来。暴起青筋的手掌抠住了“废墟”的边缘,将一个浑身鲜血,但还在癫狂而笑的身影,从下面拉了起来。 “别失望,扎尔……别失望……”他眼睛向上翻着,低低地看着扎尔,开合的嘴巴里流出着如柱的鲜血,“我敢保证……下面发生的事情,绝对不会让你失望,绝对!!!……” 含了一口血水,甩头喷到了一旁,扎尔眼中的光圈狂转起来,猩红无比。他不想说话,事到如今,无非你死我活,根本没有说话的必要! “来啊……看着,睁大你的眼睛……看着!”法师蜷缩着,声音突然沉了下去,浮在身旁的冰晶破碎得越来越快,甚至凝固的过程都彻底消失不见了!就在这时,他突然张开了双臂,将胸腔顶向前方,颤抖着,好像承受着巨大的痛苦一般,将撕到最大的嘴巴,无声地张向了天空! 血管,变得冰雪般透明的皮肤下,昂起的脸颊上,红色的血管彻底变成了深蓝色的一片,交织着,爬满了他的脸孔!“给我看着!蝼蚁!!!”他的声音全变了,沙哑到支离破碎! 刹时间,狂乱无比的冰雾从他的身上喷涌而出,如同飓风般卷向了四周,所有散落在地上的,被它囊括在内的冰块全都被绞碎成粉,飘荡着聚向了风圈的正中!恐怖无比的变化在漫天卷起的冰雾中发生着,滋长着,十余呎高的银色旋风立在大地之上,尖啸般的风鸣撕扯着空气中的一切! 扎尔长发随风而动,狂乱无比地飘荡着,碎裂的青草被旋风吸引着,从脚下吹到空中,到卷着,漫天飞舞。他闻到了最危险的气息,还有阵阵袭来的恐怖压力。 狂风越来越烈,就在充斥天地的风声嘶吼着,推向顶点,仿佛要吞噬一切的瞬间,两只巨大无比的手掌从里面刺破了飓风,猛地挥向了两旁! “轰!!!” 穿云裂石般的爆音之中,如棉絮般沸腾翻滚的冰雾夹杂着数不清的冰粒炸散开来!在这仿佛灭世般的恐怖景象中,一个十余呎高,完全由坚冰构成的的元素巨人现出了身影! 菱形的脑袋上燃烧着两团冰蓝色的“火焰之眼”,倒三角形的庞大躯体悬浮在空中,道道深蓝色的冰痕从胸口处掠向双肩,带出两组高耸向后肩甲。此时,它正“看着”扎尔,被冰雾连接着的巨型双臂撑在地上,吼出了一声惊天动地的咆哮! “吼吼吼!……” 恐怖的风压将扎尔远远地顶了出去,艰难地稳住身形,扎尔抬头看着远处的冰雪巨人。只见它挺起了胸膛,好像在“深吸”着一般,数不清的冰晶从虚空中凝结出来,带着淡蓝色的尾迹,悬浮在它的身旁! 就在这时,法师低沉可怕的轰鸣从巨人体内响了起来! “我?就?是?神!!!” 说着,全身的冰痕猛地一亮,顶出右臂,砰的一声巨响,一道粗壮无比的冰霜射线从它的拳头上喷射而出,打向了远处的扎尔!(未完待续。。) 第五十八章 血色之下 ps:诚恳地道歉,本章发的太晚了,如果有朋友一直在等的话,请您原谅。本章很重要,为了保证章节的完整度,该写完的东西必须写完,这也是罗盘一直以来坚持的东西——我不想拖章节,那只会让节奏大打折扣,所以也曾写出了7千字的大章……本章达不到我个人的标准,磨不到我满意的程度,我绝对不会发出来,这是原则问题,以前,以后,都会这样,所以,晚了这么久,万分抱歉,真的,很抱歉,如果有人的确在等的话 一轮圆形的气劲夹杂着冰屑从元素巨人的躯体上炸向四周,苍白无比的冰霜射线从它的拳头上喷涌而出,撕裂空气带着恐怖的尖啸向着扎尔打了过去。 纵身躲避,巨大的爆炸声在扎尔的身后轰然而起,飞溅的冰块与泥土几乎淹没他的身影,所有的声响全都听不见了,只剩下了轰鸣,无处不在的轰鸣! 甫一落地拨足狂奔,然而元素巨人的冰霜射线并未就此结束,而是持续喷射着,紧跟着扎尔不停变换方向的身影,在大地上划出了一道蜿蜒狰狞的冰雪轨迹! “脆弱、渺小、形同蝼蚁!”法师的身体凝在〗,巨人的躯体之中,咆哮着,发出阵阵低吼,“带着你不值一提的反抗!”悬在空中的冰霜射线带着缭绕的冰雾突然中断,漂浮在巨人头顶的冰晶纷纷炸裂,卷起淡蓝色的流光聚集到了扬起的巨拳之上。“死吧!”说着,便向狂奔中的扎尔挥了出去! 挂满碎冰的劲风被巨拳扫了出来,呼啸着将大地上的青草压出了一片倾倒的扇形凹痕,扎尔心中突然一惊,近乎本能地刹住脚步,向后倒飞出去!下一刻。重重冰刺犹如排空的浊浪般破土而出,轰鸣着,将整个扇形区域中的地面彻底扯碎,狂暴无比地掀到了半空! 与死亡擦身而过的惊悸让扎尔浑身炸出了一层冷汗,但是他的脚掌刚刚触碰地面,便再次发力。冲开了漫天如雨的泥土与碎草,抢在冰刺消除的瞬间,快到不能再快地冲到了元素巨人的身前! 加速、变向、规避、急停……伴随着法师近乎发狂的咆哮声,攻城锤一般的冰拳轰鸣着,在扎尔身旁一次次地擦身而过,砸在地上的瞬间轰出道道壮如喷泉般的冲天土流。灰色的身影仿佛永不停歇的飞影,带着甩在身后的血线,在炸裂的大地上高速穿梭,向前。继续向前! 匍匐在地、猛地掠起冲刺,终于站到巨人脚下的扎尔在扑面而来的冰雾中挥起了手中的刀剑!尖利刺耳的斩冰声与纷飞的冰屑嘶吼在渺小与庞大的两道身影之间,法师操纵着巨人不停想要驱赶开缠住自己的“飞虫”,而扎尔则绕在巨人的周身,杀出了细密如网的寒芒! 笨重的躯体阻碍了巨人的攻势,但这根本不足以把法师逼上绝路。看着扎尔敏捷如电的身影,法师怒吼一声,将冰拳轰入了地面。在周身划出了一圈滚滚而起的泥土。刹那间,扎尔的视线一片暗沉。就在这时,一轮粗重的黑影撞开了泥沙,狠狠地冲了过来。 “该死!”暗骂一声,想要后撤已经来不及了。绷紧身体,横剑挡在身前,扎尔甚至用散掉的烟瘴在“希舒亚”的后面。护住了自己的胸膛。 “轰——!!!” “黑影”变成了冰拳,在稍一接触的瞬间,扎尔的牙缝中喷出一股浓烈的血雾,浑身就像撞在岩石上一般,猛烈地挤压着。被打飞了出去! 翻涌的泥土之中,一道身影倒飞出来,远远地摔在了地上,弹了两下。可就在法师都以为扎尔已经不行了的时候,那道身影竟然在弹起的瞬间猛地扭动腰身,将双腿蹬进了大地,死死地撑着,撑住了去势不减的身体! “咳咳……噗……!”剧烈的咳嗽声以一口喷到地上的鲜血为结尾,止住了!扎尔压低的腰身弓在那里,身前的大地被梨出了两道深深的沟壑。他就像个浑身浴血的野兽般喘息着,用那双写满了戾气的眼睛盯着泥沙中重新显出的敌人,嘴里溢满了猩红无比的血浆! 痛感被刨除体外的好处在于,你可以将全部的精力集中在战斗上面,毫无杂念。但它的坏处同样在此,你甚至感觉不到自己的伤势,严重到了什么地步,也许当身体支离破碎,生命走到尽头的时候,你仍然无动于衷。 “钢铁之心”的最深层含义并不是对待别人,而是对待自己……就比如现在的扎尔!他已经忘了伤痛的感觉,甚至忘了生与死的含义!他笑了,长发下扬起了嘴角,笑了……杀!要么被杀,要么杀人,自己的命运早已刻下,并不是此时,而是在迈入风崖城的那天起,便已刻下! 要么死在这里,要么杀出去!昨天如此,今天如此,明天,也是如此!扎尔的血液沸腾着,燃烧着狂烈无比的戾气,甩起刀剑,狂吼着,形如恶魔,再次冲了上去!“来啊!懦夫!杀了我!不然死的就是你!!!”疯狂的身影电射而出,被挥洒在空气中的鲜血染成了红色! 法师藏在坚冰中的面孔抽搐着,扭曲无比。“给我死!!!” 元素巨人狂吼着,砰的一声在头顶合拢了双掌,所有悬浮的冰晶全部破碎,淡蓝色的流光被瞬间吸进了体内!那双冰蓝色的眼睛燃烧着怒火,盯住了冲向自己的扎尔,狠狠砸向地面,刹那间地动山摇,裂土穿石! “轰轰轰!!!” 灭世般的炸响之中,以元素巨人为中心的圆形范围内,大地龟裂着土崩瓦解,掀到空中,数不清的蓝色乱流与冰刺纵横交错,绞杀着飞在空中的一切!不过就在漫天的泥土尚未落下的时候,一道绝然向前的身影同样现了出来,纵身而起,拖出一道血水与烟尘混合的流痕。刺向了巨人的手臂! 噌的一声挫响,扎尔手中的长剑钉入坚冰之中,刀剑交替着反复向上,扎尔攀住了巨人的手臂,晃动着向上爬去! “给我下来!”法师暴怒的声音传了出来,操纵着巨人猛地将手臂一甩。扎尔咬紧了牙床,将灰刃扎进了坚冰的裂隙之中!下一刻,猛烈的风声灌入了耳朵,死死维系着混沌之力不肯放手,扎尔感到浑身一轻,被巨人甩起的手臂带着,一起抡向了半空! 猛烈的离心力将扎尔的整条左臂抻得笔直,他在咬牙坚持着,脸上一片嗜血的狰狞。就在风势渐歇的瞬间。扎尔拽住灰刃狂吼一声,猛地向前,掠过了巨人的肩甲,立起“希舒亚”,向着愕然抬起的冰蓝色双眼,狠狠地刺了下去! “噌——!!!” 恐怖的穿刺声从扎尔的剑锋上爆发出来,只见他踏住了巨人的菱形脑袋,将长剑全部钉了进去! “吼吼吼!!!” 元素巨人哀鸣着。倒退了数步,用双臂撑住了将要倒下的身体。“该死的东西。死!我要你死……!”法师透过坚冰,抬头看着上方的扎尔,“给我滚下来!!!”说着,一轮猛烈的圆形气劲从巨人的躯体上冲向四周。 头顶上的扎尔没等拔出长剑,便被掀飞了出去,倒卷着摔在地上。一股粗壮无比的冰霜射线撕扯着地皮扫了过来。勉强跃向一边,体力行将耗尽的扎尔已经无力再维持高速奔袭中的规避动作了。 不过与此同时,匍匐在地上的元素巨人又传来了一声哀鸣,冰拳上喷涌而出的射线越来越细,最后嘭的一声散成了飘在空中的冰雾! “你完了……懦夫……你。完了……!”扎尔艰难地站了起来,看着远处凝在坚冰中的法师,低声说道。 “完了?你说我完了?!哈哈哈……”法师狂笑着,似乎和巨人一起撑在地上,极力呼吸着。突然之间,一声粗重无比的吸气声从巨人重新站起的躯体中响了起来!“你再说一遍!扎尔——!!!” 随着他的话音,无数散落在地上的冰块仿佛被某种力量吸引着,全都离地而起,诡异无比地悬在了空中!再之后,那些冰块在成片响起的爆炸声中碎裂成粉,呼啸着,变成无数道淡蓝色的流光,聚向了巨人的胸口! “元素!沸腾的元素!无穷无尽!”法师的声音越来越高,巨人的身体就像一个恐怖的漩涡,从空气中,从大地上,不停掠食着所有的元素颗粒,发出尖厉的颤音!周围的空间发出不规则的扭曲,震动着,就像被扯碎了一般! “无穷无尽?哈哈哈……”扎尔笑了,浑身浴血,横在身旁的右臂震动着,扩散出一层狰狞无比的肌肉纹理。“无穷无尽?!”他狂笑着,满眼的讽刺与不屑,突然夺步狂奔,向着对方冲了上去! 看着那道被劲风、被血水拉抻的身影,元素巨人举起了冰拳,抖动着,积蓄着,越来越亮,那幽深的深蓝色就像亘古不灭的万年冰川!“来啊,扎尔!来啊——!让我看看你还有什么本事——让我看着你,死!!!” 短暂的距离在破风声中挤压殆尽,天顶的日光仿佛都无法刺透场中的杀意与血腥!沸腾的烟瘴在扎尔右臂上越来越浓,最后咆哮着,变成了恐怖的黑色!眼中只剩下那个巨大无比的敌人,拼尽全力,一跃而起!“该死的是你——!!!” 太阳在背后洒下光明,在身前织出黑暗!两只拳头带出灰败与冰蓝,迎着对方,向着眼中的彼此,轰了下去! “砰——!!!” 沉重的轰击声伴随着磅礴的气劲压向四周,时间在止住的拳锋间停滞下来,殷红的血箭从扎尔的右臂上喷射而出,细密的裂纹在巨人的冰拳上蔓延开裂!下一刻,一方的嘶吼宣示着胜利者的战歌,另一方的眼中只剩下难以置信的惊愕! 时间走过一瞬,血肉组成的钢拳勇往直前!巨大的炸裂声中,元素巨人的整条手臂被轰成了破碎的冰块炸向了身后!半空落下的扎尔攀住了它踉跄后退的躯体,挥起漫天的拳影,砸了上去! “砰砰砰砰砰——!” 拳头带出血沫飞溅在癫狂的身影周围,细碎的碎冰炸向天空!扎尔狂吼着。将冰雪之躯打到了地上,打进了泥土之中!最后一拳!积蓄着全身的力量轰了下去!砰的一声巨响,坚冰支离破碎,气劲卷向四周,乍起的泥土纷飞着,淹没了一切…… 许久之后。这片林边中空地终于慢慢沉寂了下来,千疮百孔的大地之上,几乎看不到一处完整的地皮,碎草、泥沙、尚未融化的冰块,散落得到处都是。而那条曾经嵌在地上的溪流,已经被铲平了,消失得无影无踪,就像从未出现过一样…… 战场的正中,一个低哑的喘息声还在继续着。扎尔撑住了身体。从地上站了起来,与此同时,他的手掌似乎卡住了什么东西,举到了自己的面前。 是满身血污的法师。“为什么?……为什么会这样……”他的目光空洞着,大股大股的血水从嘴巴里涌出来。他的身体恢复成了原来的样子,药效已经消失了。“不该,不该是这样的……” “不该么?……”扎尔的眼中燃烧着如血的红芒,“元素是公平的……你拿得越多。付出得也就越多……”他冷冷地看着法师,“你拿得超过自己的极限。付出的只会是自己的命……” “你,说什么?”法师的目光渐渐回过神来。 “我说,曾经身为圣斯兰学徒的你,就不知道,战斗法师的禁区——‘元素过载’么?!”扎尔说着老月妖乌勒兹曾经提到的“元素共鸣”理论,那还是扎尔在学习“死亡之愿”时。想起的“水池与管道”的比喻。 “元素,过载?!……”法师的脸色变了。 “没错……你以为我为什么‘逃到这里’?”扎尔的笑容有些残忍,“我是故意寻找水源的……蠢货!”他说,“这样,你就可以肆无忌惮地吸收元素颗粒。挥霍魔法,将自己引向必死的绝路!” “你!……”法师的脸色苍白无比,大颗大颗的汗珠从他的额角上溢了出来,浑身颤抖着,无法说出一句完整的话语,“这,这是……我,我……” 扎尔挑起了嘴角。“怎么了?发现不对了么?”他卡着法师的脖子说道,“啊……‘元素过载’的副作用开始了!” “什,什么……副,副……啊啊啊——!!!”法师的话说到一半,变成了撕心裂肺的惨叫,“我的手……我的……”艰难地将双臂抬了起来,就在他的眼中,自己的双掌正以肉眼可见的速度融化下去,变了粘稠的红色汁液。“啊啊啊——!!!” “过载引起的肌肉融化……你的身体已经被元素颗粒摧毁了,远远超出了能够承受极限!”听着法师的惨叫,扎尔有些愉悦地介绍道,“先是四肢,然后是躯干,最后是大脑……你不会被疼死,我要你亲眼看着自己变成一滩散发着恶臭的污血!” 法师的一条胳膊已经拖拽着断裂开来,像泥浆一样落到了地上。“你这该死的混蛋,杂碎!该死的……” 扎尔的手掌猛一用力,掐断了法师的嗓音。“啧啧啧……不能发出声音的话,你应该会更加痛苦些吧……是么?”他笑着,欣赏着满脸因剧痛与窒息而红白一片的法师。轻轻吸了一口气,类似快丨感般的嘶嘶声中,扎尔的神情露出了无比的享受。 “杀,杀了……杀,我……”法师的喉管中挤出了几个音节,粘稠的血肉与碎骨堆在他的身下,他已经失去双臂以及一条腿。“杀了,我……求,求……” “别出声,该死!”扎尔不满地摇了下头,忽地换上了一副和蔼的表情,“看看,你不是‘神’么?哦哦哦……神啊,哈哈……其实你连人都不配!”他说着,眼中的红芒一抖,猛地收紧了手掌! “呃……呃……”法师的脸色越来越红,眼球上翻着,露出了大片的眼白,五官中渗出了蜿蜒流下的血迹。 “别死了,我说!”扎尔突然松开了手掌,用力晃了两下。 猛烈的吸气声从法师的喉咙中传了出来,但是更快的,他又陷入到了肌肉溶解的剧痛之中。“你是恶魔!你,才是……恶,恶魔!”他嘶声吼道,“杀,杀了我,求你……求你!啊啊啊——!!!” 扎尔的眉峰一挑,眼中的猩红几乎填满了所剩无几的空间。“我拒绝!叫吧,大声点!这是血肉都无法比拟的美味……” 就在这时,身后遥远的方向,一声清亮的声音带着丝丝焦急,喊了出来。“扎尔——!!!” “谁!”仿佛被打断了欢宴一般,扎尔的脸上显出无比狰狞的线条,猛地转过头去!就在满眼的猩红之中,他看到了一个褐金色长发的女孩,站在那里,露出面纱的眼睛晶亮地,流露出最真诚的温暖。 刹那间,扎尔眼中的红色就像毒蛇缩回口腔的信子一样,嗖的一下缩了回去,在灰蓝色的眼眸中,收成了一点,悄悄地消失不见。 “阿,阿佳妮……?”他轻轻吐了一声,茫然地回头,看见了还被举在面前的法师!心中猛地一惊,手掌松开了,对方直挺挺地摔在了地上。 远处的女孩愣住了,不光是她,就连站在她旁边的两名“风息禁卫”也一起愣住了,他们在扎尔转头的瞬间,仿佛看到了汹涌的血潮,还有浓烈到令人窒息的杀气!噌噌两声,风息禁卫几乎是下意识地,抽出了腰间的佩剑!他们是被阿佳妮找来救人的,可不是跑来送死的! “放下武器,跪在地上,恶徒!……” “女士,请退后,不要靠上去!” 其中一名禁卫将女孩挡在了身后,但是阿佳妮倔强地推开了对方。“不,不要拦我,放开我!”说完,向着扎尔的方向跑了过去! 远处,摔在地上的法师咧着嘴,抬头看着满脸茫然的扎尔,大笑不已。“哈哈哈……怎么了?虚假的‘良知’回来了么?哈哈哈!!!”他扭动着不停融化的躯干,似乎就连疼痛,都被此时的“欢愉”洗刷掉了,“看看你!扎尔,看看刚刚的你!”他嘶吼着,“你和我有什么区别?嗯?!你才是恶魔!比我更加嗜血的恶魔!哈哈哈……” “给我闭嘴!”阿佳妮的声音与短促的破空声一起袭来,两道血箭突然从法师的脸颊上喷涌而出,他的笑声戛然而止,甚至没能合上嘴巴,便歪向了一边,抽搐了几下,不动了。 扎尔直愣愣地倒退了两步,抬起了头,看着奔向自己的女孩,他端在身前的双手,沾满了鲜血。(未完待续。。) 第五十九章 期待 “隐秘云台”东北部的边缘地带,连绵无尽的密林在这里终于放缓了它的脚步,俯下身躯,变了一片肆意舒展的草甸。午后的阳光暖暖的,流泻在大地上,与轻柔的微风一起,将脆嫩的草海划出层层锦纹般的涟漪,飘散出温柔无比的,太阳的味道。 在林边稀疏的树木之间,两道身影不紧不慢地走了过来。告别最后的斑驳树影,迈进阳光中的女孩下意识地抬起手掌,遮在了额头上。头顶的光明让她稍稍眯起了眼睛,柔长的睫毛抖动着,将黑亮的眸子藏在里面,似乎在抱怨着过早消失的荫蔽。 牵在身后的战马轻声打着响鼻,悠闲地跟着女孩,时不时还会低下它的大脑袋,偷偷咬上一根过于“冒头”的青草。它的背上“趴着”一个男人,虽然这个词语听上去有些古怪,甚至整个画面都是如此,但这已经是最准确的描述了。 扎尔的样子看上去惨烈无比,沾满全身的暗红色血痂,随着战马的步伐,悉悉索索地向下落着碎末。他的身上没有一个地方不痛,钻心的痛,垂在马背两边的四肢完全无力再动,或者说,他现在能动,并且保证不会被疼死的器官,恐怕只剩下大脑了。 那场林中爆发的大战终于结束了,被女孩找来的两名“风息禁卫”在发现扎尔“平安无事”之后,便很干脆地先行一步,离开了他们。 或者说,这样的“人情”还是看在阿佳妮货真价实的贵族身份上送出的。作为城主大人的武装力量,他们没有保护贵族“仆从”或者“保镖”的义务,当然,这是阿佳妮为了掩人耳目想出的理由。另外么,他们对扎尔的印象很不好。非常不好。 女孩回头看了眼插在马鞍下面的长剑与匕首,最后将目光落到了它们主人的身上。“还在想着刚刚那场战斗么?”她问道。 扎尔一愣,回过神来。“嗯?……没,没有。”他尽可能地露出一副并非如此的笑容,不过他此时的表情看上去有些艰难。 其实自从离开那片生死战场之后,他的大脑一直在狂转着。对于那场战斗的记忆只停留在拳头撞在一起的瞬间。后面发生的事情就像被罩上了一层毛玻璃似的,模糊的,看不清楚,想不起来。 好像自己亲手做过什么,说过什么,又似乎只是个旁观者,站在旁边,只是看着……他隐隐觉察到发生了什么变化,就在自己的体内——狂躁的戾气在疯狂滋长着。无论是否愿意直面这个问题,扎尔都遍体生寒地意识到,就在灵魂深处,有那么一瞬间,自己非常享受那个感觉,嗜血的感觉。 “知道么,扎尔,你骗人的伎俩并不高明……”女孩浅笑了一下。放低了声音,将目光投向了草海尽头的天际。“不要因为对方的恶行而苛责自己的行为……”她说,“云台是个没有法律没有道德的地方,很多时候,惩罚罪恶的最佳办法,就是罪恶——这不是对与错的问题,扎尔。” 扎尔同样出神地将目光投向了远方。“也许。你说的没错吧……”他轻声说了句,并不是因为赞同,而是他自己也无法想清楚目前的问题。也许有必要和半精灵好好聊一下了吧……他在心底说了一句。 似乎不想继续这个沉重的话题了,女孩转过头,眼睛弯弯的。显出了一副明亮的笑意。“对了,扎尔,你在林中说的那句‘她要是死了,你们,全都要死’,是真的么?还是在虚张声势?” “当然是真的!”扎尔立刻点了下头,对这个问题,他没什么可疑惑的。 女孩的脸颊上浮起了淡淡的红晕。“扎尔啊扎尔,你差点就感动到我了!……”她说着笑了起来,清脆好听,就像山中叮咚的泉水,和煦的风挑起了女孩的发丝,飘荡着,流出一抹褐金色的光泽。 “其实这真的没什么,”扎尔微皱着眉头,似乎在组织着词语,“恩……怎么说呢,类似一种语言暗示出的心理战术?”他说。 “心理战术?”这次轮到女孩愣住了,她有点不明白扎尔意思。 “是的,”扎尔趴在马背上点了下头,继续解释道,“这么说吧,这句话是一个明显的实力暗示,我是在主动向敌人表明,如果没有你,我的实力一定会在他们之上。”他说,“如果对我的威胁一旦解除,他们一定会死,如果想保持这种平衡关系,那么你就不能在我之前死……” “实力平衡?!”女孩的声音似乎起了点变化,但是扎尔完全没有意识到。 “没错,实力平衡!”他肯定道,“换句话说,除非我死了,不然你应该不会有危险,这个心理战……”没等扎尔说完,女孩手中的缰绳突然砸到了他的身上!“疼!你……看在主神的份上,我是伤员好么……” 女孩的眉毛跳了起来,就像刀锋,抬脚在扎尔的腿上踢了一下。“你怎不去死!我现在无比希望,你能死在我的前面!……”说着重重地哼了一声,迈开步子向前走了出去。 “主神……算了,我的女士,您不能把我就这么扔在这啊!” “你不是懂战术么?那就请用你无比高明的战术,趴回云台吧!” “……” 当然,阿佳妮走出许久之后还是回来了,她毕竟不可能真把扎尔丢在这里。但是这一次,女孩的脸色可就没有那么温和了,而扎尔呢,他正小心地趴在马背上,甚至比与法师对决时还要小心。虽然心底有些奇怪,但他的本能异常坚定地告诉他,这么做,绝对没错! 就这样又走上了一会儿,林边的草甸慢慢在脚下褪成了土黄色的大地,不远的前方,“隐秘云台”边缘处的断崖终于出现在了扎尔的视线之中。他的目光移动着。很快,便找到了那座勾连了天堑的巨大石桥。而在桥身的另一端,宏伟的城墙拔地而起,遮住了里面的一切,只露出了点点隐约的反光,浮动着。给人一种并不真实的错觉。 扎尔知道,从未踏足的“风息云台”,就快到了。“呼……终于要离开这里了,”他长长地吐出了一口气,似乎一直紧绷的心弦终于松了下来。“看在主神的份上,我竟然无比怀念‘定罪云台’上的生活……” 阿佳妮走在前面,古怪地问道:“你确定?” “当然!”扎尔趴在马背上,很痛快地点着头,将目光投向了不远处的石桥。“我是说。还有什么地方能比家里更加温暖舒适呢?好吧,就算它……恩,破败了一点,但也是……” 他的话说着说着,突然戛然而止。女孩有些不解地回头看去,只见扎尔竟然挣扎着,在马背上坐了起来。他的脸颊因剧痛现出阵阵抽动,但他好像在兀自咬牙坚持着。一双灰蓝色的眼睛,一动不动地。带着戒备与仇恨,死死地盯住了什么东西。 女孩的心底一惊,转头顺着扎尔的目光望了过去,在那宽敞无比的石桥上,一个身穿连帽斗篷的身影,正缓慢地迎面走了过来。沉静着,没有一丝声响。 “扎尔?……”阿佳妮刚开口,扎尔便打断了她,“继续走,不要说话。不要停……”他的话让女孩更加疑惑了,但她并没有再说什么,只是握紧了缰绳,牵着战马,神色如常地走了过去。 忍着全身的剧痛,扎尔一只手按着鞍头,撑住了摇摇欲坠的身体,另一只手攀上了“希舒亚”的剑柄。他的目光牢牢地跟住了对方深色的身影,在心底念出了那个永远也不可能忘记的名字——布拉泽伊! 双方的距离越来越近,扎尔甚至不敢想象接下来会发生什么。直接开战么?不要说眼下全身是伤,就是巅峰状态的自己,这场战斗也没有丝毫取胜的可能。想办法逃走么?绝无可能,自己和阿佳妮的命运似乎在对方出现在这里的瞬间,便被定下了,只有死路一条! 就在扎尔疯狂地寻找出路的时候,那个和开幕式那天同样的声音,再次毫无预兆地刺进了扎尔的耳朵。“放松点,小子,我不是来杀你们的,起码今天不是……”瞬间浑身绷紧,扎尔看了阿佳妮,发现对方并没有什么异样。 “你终究活着回来了……果然没有辜负我对你的期望。”布拉泽伊的声音中带着些许赞叹的味道,“ 对了,不用担心,这位女士听不到的……当然,你也不用说话,安静地听我说就行了……” 那个声音轻笑了一声,随后吸着鼻子,似乎在闻着什么。“你成长的速度令我震惊……看看这浓烈的血腥味啊!你变了,小子,可喜的变化,我闻得到……”他的话让扎尔更加坚定地收紧了剑柄上的手掌,“他们都死了,对么?” 布拉泽伊顿了一下,语气并不是询问。“一定都死了,我知道的……”他说着,听起来谈论的根本就不是几条活生生的人命,而是草梗之类的,完全无关紧要的东西。“就像我早就知道,靠他们,不可能拦住你,绝不可能。” 最诡异的画面在所剩无几的距离间上演着,仿佛互不相识的双方用平静与沉默掩饰着流淌在空气中的,无声的交流。 “这样的战斗太无趣了是么?”布拉泽伊笑了起来,“不过没关系,就当这是正餐前的开胃菜吧……”他说,“给我点时间,我会让一切变得有趣起来的,放心……” 短暂的沉默之后,双方的身影终于在桥头遇到了一起,没有人开口,没有人停下,可就在擦身而过的瞬间,布拉泽伊的声音再次响了起来。 “杀戮的感觉,怎么样?……” 刹那间,扎尔的神经仿佛被就要被拉断了一般,发出不堪重负的嘶鸣。他在压抑着,压抑着拔出长剑的冲动,直到短暂的一瞬之后,双方的距离在彼此的身影中再次拉开,越来越大,最终,扎尔像虚脱了一般,颤抖着,冷汗布满了他的全身! 毫无交集地延续着自己脚下的道路,阿佳妮在片刻之后,开口问道:“这个人,你认识?……” “不……”扎尔虚弱地趴在马背上,刚刚说了半句,便止住了,改口道:“认识,或者说,不止是认识。”他低低说了一句。 女孩的脸上闪过一丝意外的神情。“我以为,你还会对我说谎呢,扎尔。” 苦笑了一下,扎尔艰难地摇了摇头。“相比于说谎,我更加希望,你根本就没有见到这个人……” 阿佳妮一愣,有些不太明白扎尔的意思,她下意识地回头看去,不过她的目光瞬间凝固住了,因为那个深色的身影,已经不见了,消失得无影无踪。 进入“风息云台”的过程顺利的让人有些意外,在卫兵们简单的盘问之后,阿佳妮便带着她受伤的“保镖”,坐上了返回“定罪云台”的马车。 事实上,她真不想就这么牵着马一直走回去,更不想再租一匹马,让扎尔一路骑行,活活颠死在马背上。 当然,马车的车主对于浑身血渍的扎尔,表现出了理所应当的排斥情绪。不过就在他看到女孩手上的十几枚银台时,他露出了最亲切的笑容、学会了最绅士的礼节、甚至恭敬无比地为扎尔拉开了车门。是的,没有人会跟钱过不去,没有人。 斜倚在车厢的壁板上,扎尔将目光投向了车窗外面,有些怔怔出神,甚至完全忽略了“风息云台”美丽精致的街景。他的思绪已经飘到了别的地方,布拉泽伊的出现让扎尔忘记了这几天的惊险,法师和他的手下们与这个实力恐怖的木精灵相比,完全不值一提。 更让扎尔感到阵阵不安的是,对方所说的“让一切变得有趣起来”到底是什么意思?几乎是出于本能,他在里面闻到了危险的气息,并且足以致命。 并不遥远的路途就在纠缠的思绪中甩在了身后,当扎尔感到马车的速度渐渐慢了下来,车厢对面传来阿佳妮的声音时,他才茫然地回过神,发现自已已经回到了“定罪云台”。窗外,是他熟悉的肮脏、凌乱,还有那些如今看起来,亲切无比的穷街陋巷。(未完待续。。) 第六十章 无价 “扎尔?……”阿佳妮的声音在扎尔的脑海中响了起来,听上去似乎有些遥远,就像突然有人将自己叫醒一样。 稍稍回过了神,扎尔将目光从窗外连成一片的流动光影中收了回来。转头看去,只见坐在对面的女孩正通过车厢上暗处的小窗户,和驾驶位的车夫简短地说着什么,然后拉上隔板,落下锁销,重新转过身来。 高速行驶的马车平缓地放慢了速度,车厢里面很静,厚重的实木壁板与小范围装饰的绒布隔绝掉了外面的杂音,将这里包裹成了一个相当完美的私密空间。 看着扎尔投递过来的目光,女孩选择了一阵长长的沉默与对视,作为开始,最后轻轻吐出了一口气,开口道。“我们已经回到了‘定罪云台’……” 扎尔点头,但没有说话,他刚刚已经注意到窗外景物的变化了。 阿佳妮双臂抱在胸前,向后靠了靠。“事到如今,你还是不想对整个事件亲历者之一的我,做出一些礼貌性的,或者象征性的说明么?”她在说着,不过听上去更像一种调侃。 扎尔露出了一副无奈的笑容,他不确定自己是否应该摇头拒绝。但很快,他选择了另一种表达方式。“相信我,阿佳妮,如果你也像我一样,希望将这段来之不易的友谊维持下去的话,你也会这么做的……” 阿佳妮的目光微抖了一下,染上了点清澈的明亮,但她表现出的,却是夸张地翻了下白眼。“主神在上,这你是整整两天以来,说出的最有说服力的话了……”她说着,故作生气地哼了一声,“如果这是你的理由的话,我接受。” 不过扎尔的话并没有说完,他摇了下头。“而且。这只是理由之一……”他说,“我们刚刚在石桥上遇到的家伙,他也是‘裁决之手’的成员,而且实力极强。” “对此。我并不感到意外,”阿佳妮很平静地说道,当然,这也让她明白了对方既不是贵族,也不是禁卫。却能出现在那里的原因。“然后呢,你的意思是?” 扎尔将话头接了过去。“我的意思是,我有很多敌人……”他的语气非常坦诚,“比如‘铁石兄弟会’、比如‘裁决之手’、又或者站在他们身后的执政官大人,”他说着挑起了嘴角,“对了,也许还要加上‘黑锋卫队’的领导者,云台治安官大人。” “他们身后的执政官?”女孩的眼神忽然变得锋利起来。 “是的,他们身后的执政官。”他直视着阿佳妮,继续道。“这些敌人,并非得罪或者摩擦等等,可以随着时间慢慢忘记的敌人,而是你死我活……”他的神情冷静、克制,只是在低声说着,“这样的话语从一个生活在云台的‘罪人’嘴里说出,也许听上去就像自不量力的蠢货,说出的醉话或者呓语……” 扎尔顿了顿,将身体隐藏到了车厢夹角处的阴影中。“但是,这就是我面对的现实。而且我现在非常清醒,甚至比任何时候都清醒。至于导致这一切的原因,抱歉,我真的不能告诉你……” 扎尔的话在逐渐低沉下去的声音中说完了。他非常清楚自己在干什么。随着马车转动的车轮,整整持续了两天两夜的逃亡生涯被彻底甩在了身后,而对坐在车厢中的两人,也将在路途的终点上,结束曾经为了活下来,而无比单纯的同盟关系。 当马车停下的那一刻。一方将重新回归到代表着家族利益与风崖城权力阶层的贵族女士,而另一方,则会再次变成为了离开这里,而不停挥舞着武器的角斗士——他们彼此的立场只会越来越清晰,而不是变淡。 无论出于对这场短暂友谊的负责态度,还是对对方表现出的资助意愿的答复,扎尔都希望把该说的话说清楚,在有可能变成形同陌路之前。 不过就在扎尔极为认真地说完之后,阿佳妮的眼中却流露出了与此相反的笑意。“你的敌人可真多,扎尔。”她歪过头,看着车窗外面,“问题是,你能相信我么?”她说着表示否定地摇了下头,“我希望如此,但是很遗憾,我知道你不能……” 坐在角落里的扎尔不置可否地笑了一下,事实上,他并不是个惯于逼迫人做出选择的性格,或者说喜欢操纵一切的掌控者。所以他很自然地岔开了话题,将这场越发艰涩的对话转向了别的方向。 “抱歉,我们现在是去什么地方?”他看着车窗外面形制各异的建筑物问道,“你知道的,我在云台上的生活基本全靠两条腿,”他说道,“对于这里真正用来驾驶马车的主道,其实并不熟悉。” “我们正在前往‘水晶云桥’。”阿佳妮转过头,很配合地说道。 “好吧,看来的确是我从未去过的地方……”扎尔露出微笑,“对了,还有一件事情,需要麻烦到你。” “说来听听,看看我能为你做点什么。”她轻松地说道。 “实际上不是什么大事,”扎尔说道,“我希望你能对这两天发生的事情保密,包括击杀兄弟会成员还有‘裁决之手’……”他又解释道,“你也看到了,我的麻烦已经足够多了,不希望惹来更多的麻烦。” 阿佳妮的眉头微皱了一下,很敏锐地捕捉到了扎尔所担心的事情。整个袭击事件不会有任何结果,或者有任何人出来对此负责,在云台上死几个人就像喝水一样稀松平常。即便作为受害者之一的阿佳妮亲自出面,能得到也不过是虚伪的歉意,或者推卸责任的接口,以及她根本不需要的赔偿金而已。 但是,对于扎尔就完全不一样了。如果有人得知他是‘裁决之手’,甚至执政官大人都想除掉的人,那么一定会有投机者站出来,想方设法将其杀掉,然后跑去邀功。这是必然发生的事情,人性如此。 另外,她又想到了刚刚扎尔给出的暗示——‘铁石兄弟会’的幕后老板有可能是执政官巴贝托。看来需要派人好好调查一下,她在心里想道。随后对扎尔点了下头。“这个我可以保证,两天中发生的事情,我不会对任何人提起……” 说着,她似乎又想起了什么。有些迟疑地继续道。“不过,我需要给卡萨瓦隆一个交代,因为我……”她停住了,咬了下嘴唇,“因为他对我而言。就像家人一样,真正的家人。” 扎尔点了下头,表示理解。“可以,这不是问题。” “谢谢……”女孩松了一口气。 “该道谢的是我。”扎尔感激地说道。 就在他们说话的工夫,马车的速速渐渐慢了下来,最后稳稳地停住了。随着两声短促的敲击声,女孩的神情一愣,随后转头从车窗上望了出去。“呼……赞美主神,终于回来了!”她高兴地欢呼一声,没等车夫打开车门。便直接推门跳了出去。 坐在对面的扎尔尽可能地挪向门边,挣扎着将上半身探到了车厢外面。就算自己身上有伤,但从小刻在血液中的贵族礼节,也不允许他坐在原位上无动于衷,更何况让女士自行下车已经很失礼了。 “抱歉,我……”扎尔说着,天顶洒下的光明让他眼前一亮,稍稍适应了一下之后,他便阿佳妮面对的方向上,看到了一座气势恢宏的椭圆形建筑。 它的线条挺拔硬朗。屹然矗立。分为两层的乳白色墙体上立满了粗壮无比的凹槽石柱,以及分布其间的镂空拱门。如果说这还不足以让人印象深刻的话,那么当扎尔抬头向上,看到了它的穹顶时。则立刻明白了“水晶云桥”的含义所在。 只见建筑物的顶端,两条半闭合的柳叶形拱顶,在空中隆起一抹优雅无比的脊背,链接了椭圆形最远处的两端。更加令人吃惊的是,那两条拱顶竟然看不出是由什么材质打造而成,半透明的。晶亮无比,在日光下反射出一轮轮壮丽到令人目眩神迷的流光。 “漂亮么?她就是‘水晶云桥’……”女孩满带着笑意,回头看着愣在当场的扎尔,自豪无比地说道。 “……堪称杰作。”扎尔舒展开眉毛,欣赏着这座完美到极致的建筑,由衷地说道。 不过就在这时,“水晶云桥”的门口处,一声足以“惊天动地”的喊声,将他们二人的目光吸引了过去。“小姐?是小姐!小姐回来了!”那个声音的主人就像疯了一样,大声嚎叫着,转头冲进了角斗场。“小姐回来了!快来人,看在主神的份上!小姐回来了!!!……” 阿佳妮发出一声大笑,就像凯旋归来的勇士一样。“我当然回来了!” “呃……”扎尔则犹豫着,是否应该先行离开。不过已经晚了,就在一瞬之间,真的是一瞬之间,整个“水晶云桥”就像爆炸了一般,沸腾起来!数不清的人声、数不清的脚步声,伴随着蜂拥而出的人群,从角斗场的大门里冲了出来,那阵势看在扎尔的眼中,就和冲锋没有什么区别…… 他在人群中看到了几个衣甲鲜明的角斗士、数十个角斗场的工作人员、甚至还有厨师,以及赛事主持人的存在……不过扎尔还看到了两位熟人——曾经有过一面之缘的卡萨瓦隆先生,还有自己的猎场协调者,月妖女孩,莱拉。当然,他们两个是跑在最前面的。 看到了满头银发的老管家,还有双眼通红的莱拉,阿佳妮几乎没有任何停顿,便跑了上去,和他们抱在了一起。没过多久,赶过来的人群越来越多,将阿佳妮团团围在了正中,而隔在外面的扎尔,则终于欣慰地笑了。 女孩的身旁,卡萨瓦隆嘴唇颤抖着,不停重复着回来就好,回来就好。而莱拉则扑到了她的怀里,只是哭,不停地哭。事实上,对他们二人而言,这两天的日子说是度日如年真的毫不过分。 老管家已经不记得亲自往黑风军营跑了多少次,也不记得拍着桌子,当着治安官的面,破口大骂了多少次。可是他没有别的办法,对方给出了冠冕堂皇的理由,即便明知不是事实。但却无法辩驳,最后只能在越发不安的情绪中,焦急地等待下去。 可是事情就这样毫无征兆地出现了转机,阿佳妮竟然回来了。而且毫发无损,这怎能不让他欣喜若狂呢?他此时的心情,甚至要比麾下的角斗士获得竞技场冠军还要兴奋。毕竟,冠军五年一次,今年拿不到还有下次。就算永远拿不到,也不会损失什么。 但是阿佳妮的安危就不一样了,在老管家的眼中,他们的感情已经超越了主仆,从某种角度上讲,他完全把女孩当做自己的女儿来看待的,如果真有人要去死,那宁愿用自己的命,去换对方的平安无事。 一边安慰着卡萨瓦隆,一边给莱拉擦着眼泪。阿佳妮和所有叫着她的名字的人打着招呼。不过很快,她像是想起了什么似的,露出歉意的表情转身推开人群,向着扎尔的方向走了过去。 直到此时,围在女孩旁边的人们才意识到,小姐下来的马车上,貌似还有个人——一个没见过的陌生人。他们聚在阿佳妮的身后,远远地看着,许多人压低声音交头接耳,猜测着扎尔的身份。 知道内情的老管家与莱拉则站在人群中。望向扎尔的时候露出了不同的表情。前者点着头,目光诚恳地表达谢意,感谢扎尔能将小姐平安无事地送回来;后者则撅着嘴巴,瞪着泪雨婆娑的眼睛。不停挥舞着小拳头,似乎在向扎尔发泄着不满的情绪。 而扎尔呢,他只能无比尴尬地笑着,越发后悔刚刚没有“趁乱”离开。想下车,浑身的伤势做不到,缩回去。又显得太过失礼……他只能忍着如潮的剧痛,面带微笑,卡在车门上,卡在车门上…… 阿佳妮背对着人群,在他们看不到的眉眼间,透着戏谑的神情。她走得很慢,故意走得很慢,不过别人却以为是郑重。最后她停在了满脸大汗的扎尔面前,开口说了一句让后者想死的话。 “疼么?我的‘英雄’?!”她的声音压得极低,绷紧了笑意。驾驶座上的车夫赶紧假装咳嗽了一声,滚下了马车,躲了开去。这女人,惹不起……这是他拎着马鞭跑开时唯一想到的事情。 “咳咳……”扎尔拖在车门里面的身体微微发颤,“我,你……” 阿佳妮开心地笑了,似乎对于自己的报复计划很满意。但她立刻换上了认真的神情,将始终覆盖在脸上的面纱,摘了下来。 看着女孩的动作,扎尔感到了一丝意外,但是更意外的还在后面。这两天里,扎尔曾在无意间看到过阿佳妮的脸庞,他知道,对方很美。但当面纱摘下,女孩的容貌真正显露在眼前时,他发现自己还是低估了对方的美丽。 不过仅是一瞬,扎尔便移开了目光,表现出了比之前更加谨慎的礼貌。 女孩看着扎尔沉默着,最后郑重无比地开口说道:“扎尔,感谢你刚刚表现出的体贴,给我留出考虑的时间,谢谢……”她说,“其实这早就不必了,现在,我以‘水晶云桥’的主人,埃法兰家族继承人的身份向你提出正式的邀请,希望你能够加入‘水晶云桥’。” 女孩的话音刚落,后面的人群中便爆发出一片更加热烈的低语声。 “天啊,小姐竟然亲自发出邀请?……” “这个家伙是谁?……” “主神在上,这还是这么多年以来的第一次吧?” “……” 不过这些低语声很快便被卡萨瓦隆的一声咳嗽,严厉地压了下去,场中的气氛瞬间一静。 另一边,阿佳妮的话语反而让扎尔有些错愕。“你……” “不,请让我说完。”女孩抬手止住了他,“我一直考虑的并不是应不应该邀请你,而是该用什么样的筹码,才能让你不会拒绝。”她说,“直到下车前的一刻,我还在考虑着。” “你不必如此的。” “是么?不啊,扎尔,我看得出来,你不属于这里,但是你想要的自由,我给不了……”她的神情有些沮丧,黑亮的眼中流淌着些许的失落。但是很快,曾经的自信回到了她的脸上,“不过,我终究还是想到了两个筹码,虽然不能保证你能答应加入,但这的确是其他角斗场绝对给不出的。” 扎尔微笑了。“请说,我洗耳恭听。” “好吧,首先是我的信任,就像我刚刚说的,我知道你很难相信我,但这并不要紧。我只知道,我可以信任你,这就够了。”阿佳妮的眼睛明亮的,闪烁着坚定的光彩,作为听者的扎尔却真的哑住了,他不知道该说些什么,只是看着女孩,用心听着。 “再之后呢,严格意义上讲,其实不算筹码了,算是给你的,照顾了我两天的礼物。”她说着突然急速向前探了一步,快之又快地在扎尔的脸侧,啄了一下,随后带着清香的风,站回了原地。 “我的吻,千金不换!”她狡黠地说了一句,脸上还挂着尚未散去的红晕。 刹那间,扎尔愣在了当场,卡萨瓦隆撑圆了眼睛,莱拉用双手捂住了嘴唇,所有人,全部定住了,如石化一般。 短暂的失神之间,扎尔慢慢平静下来,看着女孩,露出了最纯净的笑容。他知道,像阿佳妮这样聪明的女孩,永远不会将自己感情放在谈判桌上,与此相对的,他也绝对不用猥琐的心思,去玷污这样的“礼物”。而且,他也知道,女孩的这句话出自那里。 “她有着最美的容颜,她的吻千金不换,她是诸神的恩宠,她的名字是,赫拉楼然。”——这是一首赞美波图尔夫王朝时期,“白鹿女王“赫拉楼然的宫廷诗歌,从小在橡树宫接触了无数唱诗的扎尔不可能不知道。 “我必须承认,你的确有着最美的容颜,”扎尔说道,“而你的吻,的确千金不换,它是无价的……” 阿佳妮的脸上闪过了一丝惊讶。“你又让我惊喜到了,知道这首宫廷诗的人可不多!”她说着,认真地看着扎尔,“记住,扎尔,无论你是否加入‘水晶云桥’,我都会信任你,并在主神面前,祈祷你的好运,永远如此……” “谢谢你,我的女士……谢谢。”(未完待续。) 第六十一章 上门 扎尔回来了,不过是被卡迪乌斯和加维拉从停在巷子口的马车上抬回来的。当他第一次以这种方式越过半精灵的院墙时,他竟然对修建了那几级台阶的家伙生出了一丝感激之情,不得不说,这样的“改造工程”的确方便了许多,起码目前看来确实如此。 再之后的事情就简单了,该看病看病,该养伤养伤,扎尔对这个过程实在再熟悉不过了。而且从半精灵的诊断结果来看,扎尔的伤势虽然严重,但大多都是皮外伤,内脏和骨骼基本没有遭受太大的伤害。 可就是这些深浅不一,创面复杂的体外伤,却给扎尔的治疗过程带来了不小的麻烦。因为这些伤口中残留着许多尚未消散的元素颗粒,而半精灵常用的绿色治伤药,对这些魔法类创伤的效果并不明显。 就在半精灵为了扎尔伤势而烦躁不已的时候,还是加维拉想出了处理办法。她只是返回了诊所一趟,再回来时,便把老月妖去世后留下的大书,扔给了卡迪乌斯。因为她相信,乌勒兹一定会在书里记述了治愈魔法创伤的方法或者药剂配方。 之后发生的事情也的确证明了加维拉的推断,老月妖不但在书里写了,而且非常详细,卡迪乌斯甚至只用了半天时间,便简单粗暴地复制了当初扎尔用过的“乳白色液体”。当然,他们也终于知道了这种药剂的学名——元素调和溶液,其效果可以大幅度提高伤口治愈速度,尤其对魔法创伤更加有效。 于是,扎尔便再一次坐到了大木桶里面,只不过换了个地方而已。说实话,这样的日子是惬意的,有人帮忙送菜送饭,有人对你嘘寒问暖,而你呢,只需要坐着。开开心心地坐着,时不时还能喝上一口水果酒,扎尔感觉自己的生活一下子变得明亮了许多。 对于自己体内发生的问题,扎尔也和半精灵还是有加维拉极为认真地讨论过。不过他们都只是皱着眉头,表示并没有遇到过类似情况。这样的结果让扎尔生出了些许的担心,但是就目前而言,除了尽量小心控制之外,的确找不到其他更好的办法了。 就在扎尔安心养伤的几天里。云台上的居民却被另外两件突然发生的事情占据了茶余饭后的所有时间,更不巧的是,这两件事都和扎尔有关。 其中一件是埃法兰家族的女主人,竟然亲自邀请一位不知名的角斗士加入“水晶云桥”。如果这还不够引人眼球的话,那么当许多人听到这位女主人,还送上了一枚轻吻的时候,就干脆陷入了掀飞桌子的疯狂模式! 要知道,千百年来的经验早就证明了,贵族与平民间的爱情故事总能制造足够火爆的话题性。而且这样的事情发生在云台上的时候,又多了一层更加戏剧化的要素——看在主神的份上。故事的主角甚至连平民都不是,而是罪人啊! 再加上埃法兰家族的地位可不是普通贵族那么简单,这个家族是风崖城货真价实的实权阶层。所以原本站在云端与泥土中的两者,突然发生了奇妙的交集,这样的花边新闻瞬间引爆了所有人的热情。 ……等等,应该是所有男人的热情!实际上,他们已经把扎尔当做心中的英雄来看待了,仿佛只要谈论起这件事情,就代表着性别阵营中,最伟大的“征服”一样。不过事实真相呢。抱歉,没人在乎真相,人们只需要在传言中割下自己想要的部分,作为自己认为的真相。就够了。 至于另一件事,实际上是扎尔在伤势逐渐治愈之后,才从半精灵那里了解到的。其实按照赛程来看,“鲜血竞技场”的初赛第一轮比赛早已在扎尔回到云台的当天,便全部结束了。 可真正让所有参赛者,以及观众觉得越发奇怪的是。第二轮的抽签分组不要说开始,甚至就连什么时候开始,都没人知道。这样的情况在往届比赛中极少发生,起初众人还没觉得怎么样,也许是办事效率低下啊,又或者需要一段时间,给那些最后结束比赛的选手进行赛前休整啊,等等。 但是直到整整一个自然周期,也就是十二天之后,云台方面还没有发布第二轮赛程时间的时候,很多人便坐不住了。这些人并不是多了些猜测与谈资的普通观众,而是各个角斗场的老板们。 对于他们来说,赛季持续时间越长,就代表着烧掉的钱也就越多。这空耗了十二天,就等于给麾下的角斗士白白付上整整一周的薪水,如果再加上人力成本,以及维持赛季期的推广费用,除了不在乎开销的顶级角斗场之外,那些中小规模的角斗场就完全吃不消了。 于是,许多角斗场老板纷纷前往执政官邸打听情况。不过让他们极其失望的是,官丨方的回答很简单,只是说“赛程细则就会很快发布,请耐心等待”之类的套话,并没有实际意义上的进展。 不过这样的怪事却给扎尔带来了难得的恢复时间,而他也终于赶在赛程公布之前,在半精灵与加维拉几近杀人的目光中,依依不舍地告别了那只可爱的大木桶。接下的事情,就只剩下选择哪家角斗场作为自己的资助人了。 如果你要问,一枚轻吻的力量到底有多大,恐怕扎尔本人也不清楚,但他的确最后选择了“水晶云桥”作为自己的资助人。当然了,其中的原因基本与此无关,之所以选择他们,一方面因为最理想的目标实际只有埃法兰家族和杜赛家族的“皇冠雄鹿”,另一方面,如果要选,当然还是选有过接触的一方比较好。 所以,当扎尔和卡迪乌斯两个人默默地站在“水晶云桥”的外面,看着这座美丽优雅的角斗场时,也就没有什么好意外的了。 “女神在上,看看这座建筑,啧啧啧……”半精灵揉搓着下巴,一脸赞赏的神情,“就是与月冠城中最奢华的建筑相比,也毫不逊色。”他说的是精灵王国奎林斯纳的首都。半精灵停了下,继续道。“能在这里进行比赛,而且还是主场,想想就是件令人热血沸腾的事情。” 扎尔点了点头,表示赞同。“我一直很好奇。索拉姆当年没有资助人么?” “没有。”卡迪乌斯否定道。 “为什么?他不需要维持比赛的开销么?”扎尔转头看着半精灵。 卡迪乌斯笑了一声,并没有直接回答这个问题,而是说了句别的。“他,哈,你想象不到。他杀了多少人,扫光了过少任务……” 扎尔听着一愣。“那他没有遇到我的问题么?” 半精灵看了扎尔一眼。“你见过恶魔么?” 扎尔点了点头。“见过。”他想起了和莫特还有塞马尔一起打败的“血骨之魔”。 “那你觉得,索拉姆和你见到的恶魔,谁更可怕?”卡迪乌斯的表情有些戏谑的味道,直接迈开脚步。 “呃……”扎尔闭上了嘴巴,很干脆地跟住了半精灵,一起向着角斗场的大门走了过去。如果索拉姆看到成群结队的恶魔冲上来跟他玩命,估计他会高兴到笑出声吧……扎尔在心底说了一句。 不紧不慢地走向角斗场的入口,扎尔很快便看到了那天发出“惊天动地”一声吼的家伙。不过没等扎尔抬手打个招呼,对方便已发现了他。随后猛地拍了下大腿,指着扎尔猛点了两下,一脸“我懂你”的表情,转身就跑,一溜烟地钻进了角斗场之中。 “这……什么意思?”半精灵站在空无一人的门岗前,有些迷糊地瞅了瞅扎尔。 “别看我,我不知道。”扎尔直接将目光投向了天空。 不过这种诡异的等待并没有持续太久,一阵远远传来的笑声,将扎尔和半精灵的注意力吸引了过去。来的是一个身形中等,穿着深色的长外套的人类男人。精致的短发,两撇小胡子,给人一种精明干练的第一印象。 “请原谅,两位。让你们久等了……”男人快步走到了扎尔两人面前,满脸歉意地说道,同时郑重地行礼,“我叫阿列夫,是卡萨瓦隆先生的秘书,兼任角斗场的管事一职。很高兴为您效劳。” 对方的热情让扎尔和半精灵一愣,赶忙回礼。“您太客气了,阿列夫先生,”扎尔说道,“我今天来这里是希望和卡萨瓦隆先生商谈一下签约事宜,不知道这个时间是否方便?……” 阿列夫浑身一挺,点了下额角表示肯定。“当然方便,我相信管家先生见到您,应该会非常高兴的!”他说着让开道路,立到了一旁,抬手做出了邀请的动作,“请跟我来,两位先生,对了,以后叫我阿列夫,或者洛夫都行……” 阿列夫说着,当先走了出去,动作干净利落,而扎尔和半精灵则对视了一眼,跟着对方一起走进了角斗场。虽然他们并不清楚对方如此热情的原因,但是这毕竟不是什么坏事,起码能够看出来,“水晶云桥”对自己一方的态度还是很积极的。 跟着秘书先生的脚步,扎尔二人第一次进入了这座角斗场的内部。不得不说,能够在“水晶云桥”坐到管事一职,阿列夫本身的能力是毋庸置疑的。 从角斗场的历史到历年赛事的战绩,从内容严肃的典故到插诨打科的笑料,扎尔和卡迪乌斯几乎是在不知不觉之间,便了解了整个“水晶云桥”的故事,更对这个战绩辉煌的角斗场,生出了一丝不知从何而来的好感。 至于阿列夫呢,其实他很少亲自执行这样的角斗士接引工作。之所以今天这么做,并不是因为他和外面的好事者一样,关心着那些并不靠谱的花边新闻。实际上他对那天发生的事情有着清楚的认知,小姐和老管家大人表现出的,更多的是感谢与欣赏。不过可以肯定的是,眼前这位年轻人,一定会在本次大赛中,成为角斗场的重点培养对象。 所以,无论从哪个角度看,他都有和扎尔打好关系的必要性。所有,这今天的接引工作他不但亲自干了,而且拿出了百分之二百的热情。 一边听着阿列夫的讲解,一边四下打量着内部设施,不知为什么,半精灵的脸上渐渐露出了古怪的神情。最终,他忍不住用上了精灵语,小声对扎尔说道。“小子,你有没有感觉到,有些后背发凉?……” 扎尔表情僵硬地点了下头。看在主神的份上,能不发凉么!从进门到现在,数十道目光就没离开过自己的脊背,不要说自己和半精灵,就是从大街上随便拉来一个乞丐,都会被盯得浑身发寒啊!…… 扎尔回头狠狠地看了眼不远处扫地的大叔,他感觉自己的额角在不停抽搐。如果可能的话,他想立刻冲到对方面前,跟他说,您已经扫了这块地砖整整十几分钟了!如果想要偷窥,咱们能不能换个含蓄点的方式啊! 就在他们穿过了角斗场底层的工作区,步入泥土夯就的战场时,几道猛烈的杀气袭到了扎尔的身上。一瞬间,他和半精灵同时盯了过去,只见五六名角斗士打扮的家伙正站在场地的边缘,做着对攻演练。 “哼,这就开始了么?年轻人啊……”卡迪乌斯轻哼了一声,瞟了一眼。 但是扎尔的表情就完全不同了,他的内心暖暖的,因为在经历了刚刚那场让人想死的诡异感之后,他终于闻到了最为熟悉的杀气!赞美主神,他第一次觉得杀气竟然如此可爱。为此,他准备了一个大大的笑容,回馈给了那几名“观众”。 不过对方的脸色瞬间变了,变成了“你有病么?”…… 抛开这些小插曲不说,在阿列夫极好的时间控制下,恰好在听众对一路行来的介绍感到渐渐乏味之前,他便带着扎尔和卡迪乌斯,来到了卡萨瓦隆的书房门前。 轻轻敲了两下,阿列夫便推开木门,引着扎尔他们走了进去。室内的光线一亮,当扎尔渐渐适应过来时,便看到了身穿便服的老管家,面带微笑地从书桌后面站起来,向他们伸出了示意请坐的手势。 表示礼貌地回礼,扎尔在身旁半精灵的眼中,看到了最为熟悉的目光,好像映出了财富的闪闪金光。 “我怎么感觉自己又要被卖掉了呢……该死,为什么我要说‘又’……”扎尔在心底嘀咕了一句。(未完待续。) 第六十二章 震惊 看到扎尔两人走进书房,老管家的脸上现出了欣喜的笑容,很快起身抬手示意。“你可是我最想见到的人,扎尔,来,快坐下来……”他说着从身后的酒柜里拿出三只杯子,连带一瓶流淌着琥珀色光泽的酒水,“不要显得太拘谨了,在这里,完全不需要这样!” 扎尔和半精灵笑着回礼,坐到了书桌对面的椅子上。站在旁边的阿列夫眼见工作完成,而且老管家的心情非常不错,便很合时宜地告辞道。“先生,如果没有其他事情,我就先退下了。” “没有了,”老管家向他点了下头,“接下来就交给我就行了,辛苦了,阿列夫。” 这时卡迪乌斯看了一眼阿列夫,转头说道:“您拥有一位极为优秀的秘书先生,他的能力,令人印象深刻。” 老管家倒酒的动作一顿,随后笑了起来,而阿列夫则露出了更加优雅的笑容。“当然!并不是我想夸耀自己的手下,”他说着赞许地看了眼阿列夫,“云台上所有的角斗场里面,阿列夫一定是最棒的秘书与管理者!” 他最后给自己倒上了一杯。“不然的话,两位先生不会以为,靠我『,这个老家伙,还有精力操持整个‘水晶云桥’么?哈哈哈……”他说着大笑起来。 “您太谦虚了,先生。”阿列夫笑着行礼。 “好啦好啦,去忙吧。”老管家摆了摆手说道。 “遵命, 先生。”阿列夫向扎尔和卡迪乌斯点头示意。随后退了几步,轻轻带上了屋门,退了出去。 老管家放松地坐回到椅子里。“他的确是个不错的年轻人。干练、忠诚、能力出众……”他看了眼门口的方向说了一句。其实从某种角度上讲,卡萨瓦隆是将阿列夫当做接班人来培养的。毕竟,以人类的寿命来说,老管家的岁数已经到了该考虑这方面事情的时候了。 “好啦,不说这些了,”卡萨瓦隆的目光带着笑意与询问的神情,看向了半精灵。“那么这位曾经见过一面的先生是?……” 扎尔很自然地将话头接了过去。“抱歉,忘了介绍,这位是我的训练师……” “叫我卡迪乌斯就行了。尊敬的先生。”半精灵伸手和老管家握了一下,后者赞叹了一句,“这可是张武者的手掌,您教导出了一个好弟子。卡迪乌斯先生。” “哈。感谢您的赞美,”半精灵笑着瞥了一眼扎尔,“不过么,如果他能更听话一点,应该还会更强的。” 卡萨瓦隆听着和半精灵大笑起来,而扎尔则干脆耸了下肩,表示抗议。“……你的伤势怎么样了,扎尔?主神在上。那天你的状况,可有点让人担心。”他说。“我甚至考虑是否应该带个医师,上门拜访一下,虽然那看上去会比较唐突。” “已经没有什么大碍了,再过几天应该就能痊愈。”扎尔抬了下胳膊说道。 “那就再好不过了。”卡萨瓦隆表示放心地点了下头。“再一次的,感谢您能将小姐平安无事地带回来,”他郑重地躬身致谢道,“没有什么能比小姐的安危更加重要,埃法兰家族欠您一个人情,尊敬的扎尔先生。” “您太客气了,卡萨瓦隆先生。”扎尔想要阻止,不过老管家还是认真地行礼,随后微笑着摇了摇头。 “好啦,表示感谢的话我们放在后面再说,”他将略显拘束的话题带向了另一个方向,“让我们谈点正事吧,”老人将双手拢在身前,靠在椅背上,带着沉稳的风度。“你能选择‘水晶云桥’作为自己的资助人,我非常高兴。事实上,我一直在期盼着你的到来。” 老管家看着扎尔说道。“就像我之前说的,我可以保证,你能在这里拿到一份非常可观的合约。”他的气质渐渐变了,褪去了潜藏在笑容与皱纹间的慈祥,慢慢从一位和蔼可亲的老者,变成了掌握着一座顶级角斗场,甚至豪门诸事的实权人物。 “我的承诺依然不变,”卡萨瓦隆点了下额角,又继续道,“但我同样知道,你是位行事低调的年轻人,冷静、克制、实力出众,而且么……”他说着带上了笑容,“用小姐的话说,你身上缠满了秘密,数不清的秘密。”他说到最后笑了起来,和半精灵一起看向了扎尔。 “的确如此,如果非要这么说的话。”扎尔并不否认地摊了下手掌。 “既然相互之间都有一定的了解,就让我们绕过浪费时间的试探或者客套,直接进入正题吧,”老管家用目光分别向扎尔与卡迪乌斯致意,在得到了对方示意赞同的目光后,又说道,“作为资助人一方,我已经准备好了一套方案,如果二位不介意的话,不妨听一听,以此为基础开始往谈,不知意下如何?” 扎尔和半精灵对视了一眼,后者抬了下手掌。“请说。” 老管家点了下头,从抽屉中拿出了一张写满了字迹的羊皮纸,放到了桌面上。“你打败了‘尖刺篷车’的达乌德,虽然没费什么力气,但他毕竟还有些实力的。”他轻轻敲着桌面,“另外,据我所知,你还是位‘蝰蛇猎手’,而且从小姐那里我还得知,你在‘隐秘云台’杀掉了一个‘裁决之手’……” 他的话音一挑,抬头看着扎尔,等待着对方是否会直接否认最后一条,不过片刻之后,他便笑着继续说道。“这几项加在一起,我相信,你完全有实力获得一份周薪一千五百银台的资助合约。” 半精灵微不可查地点了下头。事实上,对方开出的价钱非常优越,因为后两项都没有公开。也就是说,很难作为宣传点,进行大规模的赛前推广。尤其是最后一条。是无论如何都不可能摊开了说的。 而这一千五百银台的周薪,如果换一个人的话,完全可以签下一位排名前五十的角斗士,而不用花在籍籍无名的扎尔身上。 对方的诚意很足,卡迪乌斯想到这里,转头看向了扎尔,而后者则斟酌了一下。开口问道:“那么,然后呢?”他说着,和半精灵一起笑了起来。当然,坐在对面的卡萨瓦隆也笑了。 “说得没错,然后呢!你真是个可爱的小伙子!”老管家大笑着拿起酒杯呷了一口,很满足地向扎尔两人示意道。“不要放在那不动。尝一尝,这可是很难弄到的好酒!”他说,“然后么,其实很简单,你只需要做出个选择就行了。” 扎尔拿起酒杯喝了一口。“什么选择?”他问道。 “小姐曾嘱咐过我,不要过多挖掘你的秘密,”卡萨瓦隆的脸上现出了慈爱的神情,“不过么。谁让我是个好奇心极重的老家伙呢?” “赞美戈琳蒂娅,我也一样!”卡迪乌斯举起酒杯。向老管家敬道,后者和他很愉快地碰了下酒杯,喝了一口。 “如果你不想过多透露自己实力的话,这份一千五百银台的资助合约,你只需要签上名字,就会立刻生效,其他的事情我不会再多问一句。”老管家将酒杯放下,很诚恳地说道,“如果,你认为可以斟酌着,再透露一些,那么我同样可以保证,最终的合约,一定会与你的实力相称,不会缩水一点。” 他的话音一顿,语气严肃起来。“与此同时,你在这间屋子里说出的话,将永远不会传到其他人的耳朵里,包括我的主人,阿佳妮小姐。”他说着,将两只消瘦的手掌,按到了桌面上,“对此,我以自己的名誉保证。” 扎尔听到这里,神情也渐渐严肃了起来,他转头看向卡迪乌斯,而后者的眉头也皱到一起。事实上,扎尔在回来之后,对半精灵简单描述过这两天发生了什么,甚至包括救下了埃法兰家的女孩这件事。 但是,对方极具诚意的表现,与扎尔攥在手里的底牌相比,就完全是另外一个层面的事情了。许久之后,半精灵好像做出了一个艰难的决断一般,重重地点了下头,就在老管家期许的目光中,扎尔吐出了一口气,话音响了起来。 “抱歉,先生,我需要纠正一个错误,”扎尔看着老管家低声说道,“我杀了‘裁决之手’,不过是三个,而不是一个……” “三个?!”卡萨瓦隆的腰身突然坐直了,有些惊异地重复了一句。 扎尔点了点头,表示肯定。“算上之前杀掉的,一共三个,”他说,“一个是名叫拉曼的秩序骑士,另外两个我不知道名字,是来自圣斯兰的冰脉法师和使用长戟的罗格坎人……”扎尔停了下,继续道,“我相信,如果你要调查一下的话,应该不难发现,他们已经从‘裁决之手’中消失了。” “不用查了,”卡萨瓦隆摆了下手,“那两个家伙实际上我都打过交道,他们经常一起出现,法师名叫洛佩罗,罗格坎人名叫贝尔达……加上死掉的拉曼,哈,我终于知道是谁干的了!”老管家的眉毛头抖动着,似乎非常高兴,“要我说么?干得漂亮,扎尔!这几个家伙可是货真价实的恶棍!” 卡萨瓦隆说完之后,低头看了眼桌面上的羊皮纸。“抱歉,扎尔,这份合约的确在你的实力面前不值一提。”他说着将那份价值一千五百银台,许多角斗士眼中的高薪合约直接扯碎了,扔到了垃圾桶里。 卡萨瓦隆非常清楚“裁决之手”代表着什么。这群家伙不是竞技场决赛阶段的战败者,就是云台上实力超群的狠角色,能将他们打败,甚至杀死,就已经是实力上的最好证明了。 除此之外,更深一层的意义在于,敢对执政官的爪牙动手,而且一连杀了三个,基本代表者他们双方将不会有任何缓和的空间了。 也就是说,签约之后的扎尔可以从“水晶云桥”得到庇护的同时,对于铁了心要把弗里恩家族赶下宝座的埃法兰家族来说,无异于也得到了一把最忠诚的利刃。这样的合作简直就是最完美的互利关系,所以老管家在听到这样的讯息之后,会表现得如此高兴,也就不奇怪了。 “你让我刮目相看,扎尔,”老管家干脆从抽屉中拿出一张空白合约,放到了桌面上,随后撑着手肘,向前探去,“不要告诉我,还有其他的惊喜在等着我!” “当然。”扎尔笑了一下继续道,“我掌握着两种精神技能,”他的眼睛在卡萨瓦隆的注视下,突然闪出了一轮红色的光圈,缓慢转动起来。“一个可以隔绝全部体感,提高洞察力;另一个,可以大幅度提高肌肉力量与控制力。”他说着亮出手掌,一阵恐怖的肌肉纹理抖动着,就像涟漪一样扩散开来。 老管家渐渐张开了嘴巴,眼中的光芒越来越亮,不过没等他开口,半精灵的声音同时传了过来。“我们还掌握着最棒的治伤药,”他说,“无论物理创伤还是魔法创伤,同样的时间内,你能止血的时候我们能结痂;你能爬起来的时候,我们能痊愈;你还在恢复训练的时候,我们已经能用武器切开你的胸膛了……” 他脸上现出凶残的神色。“战斗强度越大,赛程越紧,我们的优势就越大!”他说,“我相信,作为最优秀的竞技场管理者,您应该知道这意味着什么!”半精灵说完,直接干掉了杯中所有的酒水,很过瘾地吐出了一口气。 坐在对面的卡萨瓦隆已经愣住了,他揉搓着脸颊,有些不知道该说些什么好。他当然知道这样的治伤药,再加上这样的精神技能代表着什么!这就是一架十足的战争机器!几乎就是为竞技场而生的战争机器! “怪不得你能瞬间杀死达乌德,怪不得你能在一个周期之内,坐到我面,好像痊愈了一样!”卡萨瓦隆兴奋异常地吼了一声,如果阿列夫在场的话,他看到老管家现在的样子,恐怕会震惊到将下巴摔在地上!这样略显失态的情景可太少见了。“看在主神的份上,我现在无比庆幸,能把你留在了‘水晶云桥’,哈哈哈!”他大笑着说道,“不然的话,跟你们做对手,可有些麻烦了……” 他说到一半,突然停住了,吃惊地看着仍然带着神秘微笑的扎尔和半精灵。“怎么?难道还有别的?这都不是全部?!”他的声音猛地高了起来,有些难以置信地说道。 卡迪乌斯将桌上的酒瓶拎起来,又给自己倒上了一杯,谁让书房的主人已经震惊到忘记了给客人添酒呢?“给他看吧……”他对扎尔说了一句。 就在卡萨瓦隆将目光转到扎尔身上的瞬间,一蓬浓烈的烟瘴从扎尔的左手上窜了出来!刹时间,那些灰败的气息盘旋着、翻滚着,摩擦着空气,带出阵阵恐怖的嘶吼,聚拢成一柄无光的长刀,被扎尔攥在了手中。 “咣当”一声,老管家带倒了身后的座椅,猛地站了起来,他的银发微颤着,眼中放射出狂喜,却还有些惊恐的目光。“这是?主神在上!这是!……” “我还有整个风崖城,都不曾有人拥有的‘赐福之力’!”扎尔昂起了头,直视着定在当场的卡萨瓦隆,低声说道:“不过请放心,它并非来自燃烧地狱,而是来自至高天堂!”(未完待续。。) 第六十三章 文书 书房里很静,只有仿佛烈焰般的混沌之力在空气中升腾着,拖拽出丝丝如雾的烟瘴。其实扎尔说得已经很客气了,关于自己获得的“赐福之力”,不要说整座云台,就是整个艾洛林大陆上,恐怕拥有同样力量的人,也不会超过四个。 至于坐在旁边的卡迪乌斯,他已经将全部注意力放到了那瓶琥珀色的酒水上。他根本不担心卡萨瓦隆的反应,换句话说,如果对方连这点见识都没有的话,那就不用说签约了,恐怕他们和整个埃法兰家族都不会再有任何接触。这是个很浅显的道理,因为真神不容亵渎,无论天堂还是地狱。 而定在当场的卡萨瓦隆是个见识浅薄的人么?当然不,这位执掌“水晶云桥”甚至埃法兰家族大管家一职的老人,唯一不缺的就是这个。只不过,扎尔展示出来的东西,已经凿穿了他对于诸神这个命题的边界,将他的认知带了完全陌生的领域。 “隐秘的赐福之力”?这是一个极为恐怖的事实,难道在神迹早已消失的今天,依然有尚未被凡间世界所知道的天堂主神么?!那么这位主神想要干什么?以最初的传道者出现的扎尔,又代表着什8≡,么? 卡萨瓦隆直愣愣地站在原地,眼中的目光明亮闪烁,他的大脑在疯狂转动着,仿佛自己因苍老而被夺去的一切,就在看到扎尔的一瞬间,全都回来了。敏锐、冷静、睿智、学识渊博……这位老人就像是蒙尘的利刃,终于在岁月行将走到尽头的一刻,震散了所有的尘埃,璀璨的,锋利无比。 就在书房中气氛略显凝重的一刻。一两声轻微的敲门声响了起来,几乎是在同时,扎尔手上的灰刃嗖的一下消散无踪。 “先生,您没……”阿列夫有些紧张地推门探进了身子,因为他听到了沉重的座椅倾倒声,虽然这种谈话他不应打扰。但是,他还是硬着头皮进来了。不过就在一瞬之间,他的话语被卡在了嗓子里。 两道忽然转来的目光让他遍体生寒,甚至有种窒息的错觉,可这种感觉只是一闪便消失了。而他的视线中,老管家卡萨瓦隆先生则站在书桌后面,银色的头发看上去有些凌乱,不过老人此时的气势却有些深埋在记忆中的似曾相识,那还是数十年前。自己第一次见到这位先生时的样子。 一时间,许许多多复杂的情感涌进了阿列夫的身体。“我,我……”他有些不知所措地重复着。 “我没事,阿列夫,不用紧张,”老管家看着自己的秘书,温和地笑了一下,“出去吧。帮我房大门,任何人。不需靠近这里,任何人!”他说。 “遵命,先生!”阿列夫躬身应道,偷偷瞥了一眼坐在椅子上的扎尔和半精灵,带上屋门,退了出去。“难道刚刚是错觉么?……”他在心底嘀咕了一句。 卡萨瓦隆深吸了一口气。颇有些自嘲地笑了一下,抬手拢了拢银发。“抱歉,两位先生,我失态了。”他说着将目光盯在了扎尔身上,直视着对方的眼睛。“之前的一切。都放在一边吧,我现在只想问一个问题。”他极其严肃地说道。 “请说。”扎尔点了下头。 “请你告诉我,在来到云台之前,你是否根本无罪?”老人的话音很慢,问出了一个最关键的问题,包含了许多可能,甚至还有一部分真相。 扎尔看着老管家,似乎在考虑着什么,最终,他摇了摇头。“不,如果懦弱与自怨自艾是罪的话,我的确有罪。”他说。 老人脸上的皱纹舒展开来,露出了笑容。“感谢你的诚实,扎尔。”他说着回身将座椅重新搬了起来,随后极为放松地坐到了上面。不过他没有立刻说话,到像在思考着什么似的,将目光投射到落地窗的玻璃上。从那里,他能看到“水晶穹顶”间的一线蓝天。 扎尔沉默着,卡迪乌斯则拿着酒杯,小口抿着酒水,屋内很静。许久之后,老人重新看回到桌面上的空白合约,像是做出了什么决定一般,对自己点了下头,拿起来,再次撕了个粉碎,扫到了垃圾桶里。 面对着碎掉的合约,扎尔和半精灵有些不解地对视了一眼。难道对方终究还是选择放弃签下自己了么?扎尔在心底问了一句。 不过老人的动作并未就此停下,他沉下了一边肩膀,似乎伸手探向了书桌最下边的抽屉。接下来,不知触碰了什么机关,只听一声轻微的“咔嗒”声之后,一只长方形的深黑色木匣被老人捧在手里,极其郑重地放到了桌面上。 婆娑着木匣上的纹理,温柔的就像抚摸心中的爱人,老人的脸上带着兴奋,又或者欣慰的笑意。“我从未想过,自己能有一天,亲自打开这个……”他的话透着丝丝颤音,不过听在扎尔和卡迪乌斯的耳中,却有些不明其意的味道。 老人说着,将食指上的徽戒按到了木匣侧壁上的一处凹陷中,轻轻一拧。咔的一声,木匣上的滑盖猛地向旁边一弹,露出了一丝不大的缝隙。 卡萨瓦隆推开滑盖,就像是自言自语般的说道。“看在主神的份上,我应该早点遇到你的,扎尔……”他说,“那样的话,我敢保证,我能把‘定罪云台’彻底掀过来,我是说,天翻地覆!” “其实,现在也不晚。”扎尔微笑着,插了一句,他反而不担心木匣里面放着的东西了。 老人开心地笑了一声,不停点着头。“没错,说得好,的确不晚!”他说着从里面小心地拿出了两样东西,一个是一支尖端锋利的“铁笔”,另一个是一张叠成了长方形的,闪烁着银色光泽的金属“信纸”。 这一下,就连扎尔和卡迪乌斯的好奇心都被调动起来,一眨不眨地看住了这两件奇怪的物事。“这。是什么东西?”半精灵悄声问了一句。 老人将“铁笔”放到了桌山,双手端着“信纸”。“这是埃法兰家族自‘鲜血竞技场’建立时起,便从当时的城主手中接过的东西……”他的话吸引了扎尔和半精灵的目光,“我从上一任管家先生手中接过木匣至今已有四十余年,今天也是第一次开启……” 他说着在银白“信纸”的火漆上轻轻一揭,只见流光闪动。那张“信纸”竟然噌的一声延展开来,没有一丝折痕地落在了老管家的手中,上面刻满了金属雕琢的细密文字。 老人将“信纸”小心地放到了桌面上,深吸了一口气,抬头看着扎尔,低声说道:“它们的名字,一个是‘封臣铁笔’,另一个是‘赦罪文书’……” 扎尔听完之后,反而和半精灵愣住了。眼前的状况貌似和预想中岔开了极远的距离。“它们的含义是?”扎尔问道。 “‘鲜血竞技场’刚刚创建的时候,我们三个家族,每个家族都被城主大人赐下了五份‘赦罪文书’,这是埃法兰家族的第三份。”老管家解释道,“签下文书的角斗士,将不再是‘定罪云台’登记在册的恶徒,他将从此加入签约家族,成为这个家族永久性的一员。” “请原谅我的直白。”扎尔缓缓摇了下头,“这对我似乎意义不大。”事实上。他的确不需要一个无用的头衔,而且,身份是否洗白,对他来说并不重要。 “不要太早地做出判断,扎尔,”老管家并没有生气。反而笑了起来,“普通签约角斗士和家族内部角斗士的概念完全不同。”他说,“签他们意义在于借助他们力量,将现任执政官赶下台,但是投入毕竟有限。而你呢。如果你签约,那么从此之后的很长一段时间里,埃法兰家族的任务只有一个,就是让你出去,离开风崖城。甚至,不惜倾其所有,只为这一个目的。” “问题是,你们能得到什么?”扎尔问道。 “是啊,我们能得到什么呢?”卡萨瓦隆重复了一句,他轻轻敲击着桌面,“因为风崖城,并不是你看到的那么简单……而你,将永远打上埃法兰的印记。我这么说,你满意么?” 这是扎尔第二次听到这句话了,上一次还是在阿佳妮口中说出的。“你这是在赌博……”他看着老管家说道。 卡萨瓦隆摇了摇头。“不如说我们是在对赌……”他说,“我赌你有多大的实力,你赌我们能提供多大的助力,就这么简单。”老人说完笑呵呵地看着扎尔,似乎在等待着对方给出的答复。 扎尔皱紧了眉头,细细权衡着,他转头看向了旁边的半精灵,不过对方却耸了下肩。“问你自己,扎尔,这已经不是我能为你提出建议的范畴了。” 扎尔叹了口气,抬头看向卡萨瓦隆。“最后一个问题,为什么是我?”他问道。 老管家不置可否地笑了起来。“因为我相信自己的眼光,相信小姐的眼光,”他顿了顿,眼中放射出夺目的神采,仿佛瞬间年轻了许多,“同时,我也相信,命运在我最后的生命中,让我见到‘隐秘的恩赐’,总有它的目的,我对此深信不疑。” “谢谢,我签。”扎尔坚定地点了下头,说道。 “不,年轻人,也许最后该说谢谢的是我……”卡萨瓦隆拿起铁笔,伏在桌面上看着文书,深吸了一口气,将笔尖在上面停了一下,便重重地写了下去。 金属的摩擦声回荡在书房之中,闪亮的碎屑打着卷儿,从笔锋划过“信纸”的轨迹上缓缓流出。从上到下,老管家一笔一划地刻画着好像承载着生命重量的文字,直到最后,在一串优雅的签名中,划出了一道如箭的收笔,完成了全部的工作。 极其艰难地吐出了一口气,老管家的额头上布满了汗珠。“抱歉,让两位久等了……年纪啊,主神在上,我真希望自己能年轻十岁!”他说着将文书转向了扎尔,“赛季期间,周薪四千银台,每场比赛的门票收入以及博彩收入,你将分得其中的一成。另外,埃法兰家族承诺,为你提供一切可能的资助,直到你成功离开风崖城为止。” “这些全部在文书中写好了,至于其他细则,比如责任条款、违约条款等等,你有兴趣的话,你也可以看一下……”他最后用铁笔指住了三个空白处,“如果没有其他问题的话,就在这三个地方签下名字,以及‘左耳字串’就行了。” “别写错了,扎尔!”卡迪乌斯狠狠地捶了一下扶手,突然开口道,“四千银台外加比赛分成,赞美戈琳蒂娅,你这份合约已经是顶薪中的顶薪了!”他说着似乎又想起了什么,“等等,我的训练费,你是不是也应该在薪水里谈一下?!” “没问题,你要多少我就给多少!”扎尔笑着看了眼半精灵,接过铁笔,简单地扫了一眼文书,便签下了自己的名字,重新递了回去。 稍稍检查一遍之后,卡萨瓦隆放松地吐出了一口气,向扎尔露出了亲切的笑容。“欢迎加入埃法兰家族。” “谢谢。”扎尔回道。不得不说,这次来到“水晶云桥”的收获,已经远远超出他的预期了。 坐在书桌对面的老管家则按着文书的上半部,轻轻一撕,只听唰的一声,就像撕开金箔一样,将签有扎尔名字的三分之一文书留在了手上。随后他按响了桌上的按铃,很快,阿列夫推门走了进来。 “先生,您有什么吩咐?”他躬身问道。 “带着这两联文书,陪同扎尔一起前往‘角斗士大厅’登记……”卡萨瓦隆将文书推到了书桌的一角,阿列夫则快步走了过来。 不过他刚想拿起文书,便像被释了石化术一样,僵硬无比地定在了当场,近乎瞪到了滚圆的眼睛里,兀自颤抖的眼球好像着了魔一般,迟迟不肯从那张亮银色的“信纸”上移开。 “这,这是……抱歉,先生……”阿列夫语无伦次地说道,他似乎有点不敢碰那张“信纸”。 “‘赦罪文书’,你很幸运,这么年轻就亲眼看到了,”老管家笑了起来,不过他很快又下达了另外一个更加让阿列夫震惊的命令。“另外,解除其他所有角斗士的合约,并算清违约金,即刻支付。”他说着看向了扎尔,“从今天起,埃法兰家族只有一个任务——让扎尔成为风崖城的,冠军!” 阿列夫的双眼一亮,猛地绷紧了腰身。“遵命,先生!”他坚声说道。(未完待续。。) 第六十四章 变化 跟着阿列夫一起离开卡萨瓦隆的书房,扎尔对此行的收获还是非常满意的,不但得到了一份非常可观的合约,还在意料之外获得了来自埃法兰家族的助力。虽然说扎尔和半精灵都无法肯定卡萨瓦隆的承诺能够兑现多少,但从刚刚下达的命令来看,对方应该不是说说而已,不然的话,损失的成本未免太大了些。 至于加入埃法兰家族,或者身份洗白之类的什么东西,扎尔则完全没有放在心上。这就好像一个极度口渴的人,根本就不会在乎放在面前的是冷水还是温水一样,只要能解决问题,不是毒药,也就够了。 所以,扎尔不但答应下来,而且直到临走的时候,没有问上一句,“如果我一直都没有离开风崖城怎么办”,又或者“赛季后的周薪该如何厘定”之类的问题。因为对他来说,机会就这么一次,如果让他再等上五年,那和变相宣布死刑没什么区别。 走在前面的阿列夫手中拿着一封皮质文件袋,那是他专门找来保管“赦罪文书”的东西。看在主神的份上,看他小心翼翼的动作,就像手中的文件袋比性命还要重要,甚至连折一下都不愿意。 ~⊥,不知是因为兴奋,还是别的什么东西,他从离开书房之后,嘴巴就没停过。而且扎尔和卡迪乌斯都感受得到,这位秘书先生的态度明显变了,已经不是那种资助者与被资助者间的“公事公办”,变得亲近了不少,多了一丝关切的味道。 “……你的周薪将会从本日起开始计算,不满一个自然周期的部分按天数补足,在每周的第一天以现金兑换凭证方式支付。”阿列夫详细地介绍道,“我个人建议你前往‘地精金库’开设一个账户。这样的话我们就可以直接将你的薪水存到你的专有账户上了。”他又补充道,“而且么,地精你是知道的,就算风崖城塌了,他们的金库也会安然无恙的!” 扎尔轻笑了一声,想到了宝藏湾那个绿皮肤的家伙。“的确如此……” 秘书先生耸了下肩。继续道。“另外么,刚刚加入封臣家族的成员,为家族服务五年之后,就可以前往‘风息云台’的风崖城政务厅,办理由城主大人亲自签发的‘风息云台居住文书’,以及‘风崖城云台通行文书’了……” 扎尔和半精灵听着一愣,这是他们从来没有听说过的东西。“抱歉,这什么意思?”卡迪乌斯跟着问了一句。 阿列夫回头表示理解地笑了一下,这的确不是“定罪云台”上的居民能够知道的事情。“因为风崖城的状况毕竟和传统意义上的采邑体系不同。”他说,“这里没有封地,而且受到‘风息云台’人口的限制,许多附庸于高级贵族的家族甚至有可能在传承了几代人之后,慢慢走向消亡,这个过程要外面的国度更快。” 他停了下又说道。“因此,许多生活在风崖城的高级贵族,会定期在送往‘风息云台’的孩童中挑选符合要求的对象进行培养。最后吸纳为自己家族的成员。”他说着指了指自己,“就比如我吧。我的祖父就是通过这个方式,成为埃法兰家族的一员的。” 阿列夫又转头看向了扎尔。“还有你很熟悉的小莱拉,”他说,“她就是被小姐的父亲挑选出来加入家族,并和小姐一起长大的玩伴。”他笑着摇了摇头,“因为职责所在。我一年中的大部分时间都在‘定罪云台’度过,但其实我的家眷,都生活在‘风息云台’的埃法兰家族庄园里面。” 他说着高兴地笑了起来,脸上露出了温柔的神采。“本次‘鲜血竞技场’结束之后,我们会有一段很长的假期。”他呼的一声吐了口气,“主神在上,那可是一年中最快乐的时光了!”阿列夫最后说道:“这就是居住文书与通行文书的作用了——可以让你在罪恶的深渊之外,充满光明与温暖的净土上,有一处自己的家。” 阿列夫说完,看向扎尔的眼中闪烁着最为坚定的光芒,那是可以用生命去守护挚爱的坚定。扎尔在心底轻轻叹了口气,从某种角度上讲,他比任何人都更加清楚这个力量,为了站在身后的人,你能付出什么?一切,我是说,所有的一切。 与此同时,扎尔真的有些佩服那位永远带着亮银面具,永远都是“同一个人”的风崖城主了。他以及他的先辈们用着无与伦比的智慧与手腕,在“定罪云台”上的混乱中找到了走向秩序的方法,在“风息云台”上的孤独中找到了凝聚人心的力量。也许,这就是风崖城能在艾洛林大陆上屹立二百余年而不倒的原因吧,扎尔在心底对自己说道。 “那么执政官的‘裁决之手’呢?他们是否也有这两种文书?”扎尔像是有些好奇似的问道。 阿列夫一愣,表示否定地摇了摇头。“当然不了,扎尔……”他说,“他们只能获得暂时性的居住与通行文书,并且时任执政官还要对他们的行为负责。如果一旦发生事故或者问题,这可是涉及到风崖城律法的重罪。”他停了下继续道,“更重要的是,他们的特权会在时任执政官下台的时候被立刻剥夺,重新变成生活在‘定罪云台’的恶徒。” 扎尔和半精灵听着,对视了一眼。他们也基本明白了,为什么“裁决之手”会对提拔他们的执政官如此忠诚,这基本是最牢靠的利益关系。即便不为了执政官对自己的恩赐,就算为了自己的特权,他们也会拼命帮助对方保住现在的位置。 秘书先生接着拍了拍文件袋。“这些都是和你的区别,扎尔。”他说,“‘赦罪文书’,已经是城主大人的直属封臣,能拿出的,等级最高的‘合约’了。所以至今埃法兰家族也仅仅签出了三份而已……说实话,你吓到我了,扎尔,哈哈哈……”他说着笑了起来。 扎尔表示谦虚地摇了下头,卡迪乌斯却感慨道。“没想到,云台上还有‘赦罪文书’这种东西……”他用力砸了下扎尔的肩膀。“以戈琳蒂娅之名,你可捞到大便宜了,小子!” 阿列夫街话头接了过去。“您不知道其实很正常,因为角斗士登记的时候只对外公布合约薪水以及分成条款。并不涉及合约性质,所以普通居民很难了解里面的内情。” 他一边说着,脸上露出了一丝尴尬。“其实不要说您,就是我,也只是在学习埃法兰家族铁律时了解过这个东西。”他说,“我都没有奢望过能够亲眼看到。甚至亲手去办理登记手续……”他似乎在回忆着什么,“上一次云台上出现‘赦罪文书’,应该是一百多年以前的事情了吧……差多不。” 他说着,突然拍了下额头,像是想起了什么。“抱歉,看看我的记性。你准备住在什么地方,扎尔?如果在‘水晶云桥’的话,我会派人按照你的要求布置好房间的……” “不用。不用……”扎尔很干脆地拒绝道,“我的居所还是不用麻烦了。现在的地方挺好的。”他对半精灵的小屋还是非常有感情的,更重要的是,住在那里要方便许多。“至于日常训练么,我们还是在‘水晶云桥’进行,这里毕竟宽敞一些。” 不过卡迪乌斯却怪笑了一声。“这可是个好消息!”揉搓着下巴上的胡茬,“我可以好好打算下房租的问题了……” 扎尔听着。很干脆地选择了无视,而阿列夫则笑了起来。“好吧,那就是你们自己决定的事情了。”他点了下头,对卡迪乌斯说道,“还有就是训练内容。以及所需的药品、餐食、装备、人员等等,就如卡萨瓦隆先生说的那样,角斗场将全力配合,毕竟您是扎尔的训练师,这个还需要您有时间的话,列出个单子,让我们提前准备一下。” 卡迪乌斯的双眼猛地一亮。“什么要求都行?” “什么要求都行!”阿列夫用力点了下头。 “哈哈,你完了,扎尔!我以女神的名义起誓,你完了!……”半精灵大笑着,用力拍打着扎尔的肩膀说道。 “谢谢……我根本毫不意外。”扎尔苦笑着说了句。 他们三人一边走一边聊着,当他们重新回到角斗场的战圈中时,扎尔发现刚刚聚集在一起的角斗士们还站在那里,而且似乎人数上还多了几名。 他们的神色和之前并没有多少差别,甚至有人望着扎尔的方向,甩头啐了一口。扎尔并没有多说什么,只看了一眼便移开了目光,一方面,他不想和对方有过多的交集,另一方面,他们被解约一事从某种角度上讲,还是因自己而起。 不过就在他向前又走出了几步的时候,一声突然乍起的破空声远远地朝着这边甩了过来!刹那间,扎尔拦住阿列夫挡在了自己的身后,卡迪乌斯则好像早已料到一般,在胸前端着双臂,扬起嘴角,站住不动了。 “锵!” 刺耳的金属撞击声炸响在战圈之上,“希舒亚”在扎尔头顶扫出一抹暗淡的光弧,将飞来的兵刃磕飞出去。再之后,噌的一声闷响,一把长柄单手斧钉到了夯实的地面上,喷出一股黄色的尘土。 隔着场中的空地,双方无声的对视持续了一瞬,便有一个肌肉虬结的人类从对面缓步走了出来。“不错啊,小子,有点意思……”他一边说着,一边双手扯住领口,嘶的一声将短衫扯碎了甩到了一旁。 “你这是什么意思?罗格达!……”阿列夫皱着眉头,低声问了一句。他的旁边,卡迪乌斯则好像等着看好戏一样,眼中充满了期待的神情。至于扎尔,他已经收起了长剑,一语不发地看着对面的男人。 “什么意思?没什么意思。”罗格达走到战圈的正中站定了,远远地看着扎尔。“前几天我不在角斗场,听说,你就是那个让小姐亲自邀请的家伙,对么?”他问道。 “没错,我就是。”扎尔说道。 罗格达挑起嘴角轻笑了下。“看样子。你这是已经签约了?”他对自己点了下头,“那就好办了,既然都是‘水晶云桥’的角斗士,我想,你应该不会反对,跟我玩上一把吧?”他拧动着脖子。发出一连串嘎嘣嘎嘣的脆响。 没等扎尔说话,阿列夫首先开口了。“我不认为有这个必要……” “行啦,管事大人!”对方直接打断了他的话,“放心吧,看在小姐以及卡萨瓦隆先生的面子上,我不会玩得太过火的!”他刚说完,站在后面的几个角斗士便像起哄一样大笑起来。 这一次,阿列夫突然不说话了,眯住了眼睛。盯住了罗格达——扎尔的身份变换之后,他对其余角斗士的态度,也变了。就在对方的哄笑声中,他感到有人突然攀住了自己的肩膀,回头看去,只见半精灵笑着点了点头。“让他们玩吧,不好好玩玩,总会有人觉得自己玩得起……” 阿列夫一愣。随即表示了解地笑了起来,退到了一边。与此同时。扎尔已经将“希舒亚”和“灭坏”甩给了半精灵,抬脚走了过去。 “力量型角斗士?”扎尔站到了罗格达的对面,抬头看着对方,的确是抬头。扎尔本人6英尺1英寸,体重166磅,而对方则要比他高大不少。 “你说的没错。小子。”罗格达咧开嘴巴,露出一排晶亮的牙齿,拳掌在胸前用力地撞在了一起,发出砰的一声闷响。 扎尔不置可否地点了点头。“好,那我也不用‘赐福之力’了。就拼肉搏吧,怎么样?” 罗格达听着一愣,随后噗地一声,不要说他,就连身后不远处站着的其他角斗士,都一起笑了起来。“小子,这可是你自找的!”他笑够了,歪着脑袋盯着扎尔说道。 “你也是……” 罗格达的眉毛一挑,眼中的狰狞一闪而过。“找死!”他突然怒吼一声,挥起左拳打向了扎尔的脸颊! 暴烈的轰鸣袭来,扎尔的身体微微一侧,向着右前方踏出一步主动迎了上去。对方的拳头带着劲风擦过他的脸颊,错身而过的瞬间,扎尔以右脚为轴猛地反身,“死亡之愿”几乎是在一瞬间便将他的右臂灌满了恐怖的力量! 你比我重,我比你轻,你比我慢,我比你快……能完美平衡力量与敏捷的强者,扎尔不是没见过,而且见过很多,但是,眼前这个,绝对不是! “砰!” 一声低沉暴躁的闷响,扎尔的身体就像猛然兜到罗格达侧后方的飓风,甩起拳头下摆一击!左腿窝、左侧肋、左肩胛……抡开双臂的扎尔一连三拳,将罗格达打得单膝跪地。就在他的肩膀被巨力抽得一拧的瞬间,扎尔抬起左手扣住他的喉咙,猛地向后按去,只听轰一声巨响,整座肉山被直接按到了地上! 下一刻,几乎窒息的罗格达仰面朝上,在他的瞳孔中,一只肌肉狰狞的拳头轰然砸下,刹那间,他看到了拳锋上必死的杀气,凛冽的,刻满了终结一切的绝望! “啊!!!……” 下意识的惊叫声,连同身后一片倒吸凉气的声响填满了整个战圈!罗格达的脑袋周围,一轮沉在地面上的浮土被恐怖的拳劲扯出道道纹理,呼的一下卷向了四周。而那只拳头,只留出短短的距离,停在了他的脸前。 艰难地吞咽一口口水,罗格达就像虚脱了一样,躺在地上,现在才从他额头溢出的冷汗,哗的一下流了下来。 远处,与众人错愕无比的目光相对的是,半精灵笑了,阿列夫笑了……角斗场最高点的落地玻璃窗前,目睹了一切的银发“毒师”,卡萨瓦隆也笑了。 逆光之中,一句冷清的声音,从垂下的长发间飘了出来。“记住,这是看在小姐以及卡萨瓦隆先生的面子上……”(未完待续。。) 第六十五章 战书 似乎,本届“鲜血竞技场”从开始的那一刻,便注定了不会以极为平淡的方式走向终点——这是许多人渐渐意识到的一个问题。就在前些天的新闻持续发酵,甚至还没来得及褪去热度的时候,一则更加夸张的消息,从角斗士登记大厅以最快的速度传遍了整个“定罪云台”。 “周薪四千银台,外加门票以及博彩收入分成。”在登记大厅首席书记官马西里的见证下,一个名叫扎尔的角斗士,与埃法兰家族的“水晶云桥角斗场”,签下了本赛季,甚至竞技场有史以来的最高合约,真正的天价合约。 不但如此,据可靠消息称,负责运营角斗士登记大厅的杜赛家族,其现任家主“老泥鳅”安布鲁斯?杜赛,也亲自赶到了现场,并接过一只信封后,急急离开了。 一时间,整个“定罪云台”彻底炸开了锅。看在主神的份上,刨除掉分成部分不提,光是周薪四千银台就已经惊掉许多人的下巴了。 四千银台能干什么?你可以找个地方,雇两个侍者,外加一名调酒师,开上一间小酒馆,从此过上舒舒服服的小日子。又或者,你可以在“瑞维加兹的藏▽,宝湾”,拥有一间自己的包厢,连吃带喝混上几年都没有问题。 更恐怖的是,这竟然仅仅是周薪!见鬼,这样的赚钱速度,恐怕比直接打劫地精金库还要痛快吧!无数人在听到这个消息后基本都会这么说,当然,很有可能他面前的桌子已经翻了,或者对面的伙伴被喷了一脸的酒水。 毫无意外的,这个名叫扎尔的角斗士瞬间成了众人口中的明星人物,而且很多人很快想起来。这不就是前一阵子干掉了“尖刺篷车达乌德”的那个角斗士么?于是,当初有幸现场观战的观众们,再次成了众人追逐的目标,而关于扎尔那一战的表现,则又被翻出来,更加火爆地讨论起来。 与普通观众有些不同的是。云台上各个角斗场的反应却相对平静了许多。尤其是那些曾经想要将扎尔争取到自己麾下的角斗场,当他们看到最终酬薪时,纷纷叹了口气。四千银台的天价,除了几个顶级豪门之外,的确远远超出能够承受的极限了,所以他们也没有表现出太多的可惜或是沮丧的情绪。 不过这种主观上的“平静”并没有持续太久,这些刚刚还有些患得患失的角斗场,便立刻投入到了新一轮的抢人大战之中。因为就在扎尔签约之后不久,“水晶云桥”便和麾下的七名角斗士。全部解约了。 跟完全不知底细的扎尔相比,这些早早就被“水晶云桥”签下的角斗士,可以说每个人的战力都很不错。毕竟能让埃法兰家族看上的角斗士,根本不可能差到哪去。甚至就连被扎尔打败的罗格达,也只是因为太过轻敌,才输得那么狼狈。 所以,当这些“自由人”出现在角斗士交易市场的时候,所有还剩余资助名额的角斗场都笑了。所有名额已满的角斗场都哭了,甚至没用上一下午的时间。这些角斗士,便在刚刚领到的违约金之外,又获得了一份崭新的合约。 这样一来,似乎整个事件竟以多赢的方式完美解决。“水晶云桥”签到了扎尔、其他角斗场签到了心仪的角斗士、观众多了可以聊上许久的谈资、扎尔也找到了最理想的资助人。 但是,人心的险恶永远都在,无论他乘风得势还是落魄无依。我的意思是。有些人戴着微笑的面具,却在等着,等着“四千银台”出丑。还有些人呢,他们没有等,而是干脆挖好了坑。 定罪云台?执政官邸 午后的阳光透过高大的落地玻璃窗。被窗格切割成一块块橘色的光斑,温柔地洒在布满了木质纹理的地板上。书房内的气氛很安静,被一股微苦的气味包裹着,闻上去有些慵懒的味道。 坐在书桌后的巴贝托正拎着一只小巧的尖嘴壶,将里面的牛奶缓缓注入到盛着深黄色透明液体的杯子里。两种液体在杯中翻滚着碰撞在一起,旋转着飘出一点点细碎的泡沫。将尖嘴壶放到一边,执政官捏着小银匙在杯中缓缓地搅动了一会儿,最后在杯沿儿上轻轻敲了两下,随着清脆悦耳的叮叮声响起,他满意地将小银匙放到了茶盘上。 书房中的气味在不知不觉间慢慢变了,原本苦涩的味道混合着奶香蔓延开来。拿起杯子呷了一口,执政官放松地靠向椅背,鼻腔中发出一阵舒适的鼻音。 许久之后,他闭着眼睛,声音极慢地传了出来。“你的计划,都准备好了么?……” 在他身后的墙角处,裹在斗篷中的布拉泽伊就像往常一样无声无息地站在那里,如果不刻意留心,你甚至察觉不到,屋子里还有另一个人的存在。“都准备好了,虽然费了些气力。”他低声说了一句。 “怎么,有问题么?”巴贝托的声音抬高了一些。 布拉泽伊摇了下头。“都解决了,所以并没有问题。” 执政官不置可否地点了下头,又好像想起了什么似的继续说道。“那这一次呢?你的预测是?……” 布拉泽伊沉默了一下,最后摇了摇头。“不知道。” “你竟然不知道?主神在上,这是布拉泽伊会说出的答案么?!”巴贝托的兴趣似乎被突然调动起来了。“这可有点让我意外了啊……” 执政官说着对自己点了点头。“不过这样也好,我们可是让人家等了很久了呢,总要送上份大礼才行。”他笑了起来,“不过么,你嘴里那个‘有趣的小子’,还真是给我带来了许多‘惊喜’。”他说,“先是杀掉了拉曼,然后冲进酒坊损坏了母体,顺便杀了贝尔达。没过多久。又干掉了追杀他的七个兄弟会精英,以及洛佩罗……” “我提醒过洛佩罗,不要去找死。”布拉泽伊突然插了一句。 执政官笑着耸了耸肩。“好吧,那我替他说声谢谢,虽然晚了一点……”他又喝了一口,将杯子放到了桌面上。“这一次,他还从卡萨瓦隆那个老鬼那里搞到了‘赦罪文书’!哈,上次云台上出现‘赦罪文书’已经是多少年之前的事情了?” “哦,还有整整四千银台的周薪,这可真是下血本了!”巴贝托声音一挑,“埃法兰家的小妞也疯了么?陪着这个老东西一起胡闹?还是她真的看上了那小子?……” 他说着,有些轻蔑地扬起了嘴角,转而说起了一个好像毫不相关的事情。“你知道么,布拉泽伊。在我迄今为止的生命中,曾经出现过数不清的敌人。”他叹了口气,看向窗外的目光微微出神,“在这些敌人里面,有一个让我始终无法忘记,印象极为深刻的家伙。” 巴贝托的话音停了一下,不过他似乎不是在等着布拉泽伊的反应,又或者。他根本没指望对方会在这件事情上有所反应,他只是自顾自地继续道。“看在主神的份上。我甚至不知道他的名字,至于成为敌人的原因么,嗯……”他苦笑着揉了揉额角,“好吧,是我杀了他的兄弟还是朋友?……” 他最后放弃了,直接摆了摆手。“反正就是类似这样的理由吧。管它是什么的……”他说,“总之,他要杀了我,在所有他出现的地方扬言,他要杀了我。并很快纠集了一小撮同样反对我的人。”他一边说着,一边有节奏地敲击着扶手,“就像许多励志故事中的开头那样,一个罪大恶极的大魔王,伤害了一个心中充满怒火的年轻人。他要报仇,没错,为了失去的亲人报仇!” “而故事的结尾一定是,这个年轻人强大无比,勇往直前,连天上的主神都对他低头,连圣洁的天使都成了他的小弟……最后,他干死了大魔王,带着全世界的神器以及各个种族的美女老婆,过上了令人脸红的小日子……哈哈哈!”巴贝托说着说着大笑起来,甚至眼中都挤出了泪水,“不行了,见鬼,我实在忍不下去了……好吧,好吧,这也是可以理解的,故事么,要是主人公不作弊,你的故事怎么可能有人读?” “所以有的作者会被饿死。”布拉泽伊生硬地说了一句。 “是的,这就是活该了。”巴贝托调整着呼吸,尽可能让自己的心情平复下来,“但是,故事终究是故事,而现实呢?我的朋友……”他说着做出一副无奈的表情,“你觉得一个掌握着整个世界的大魔王,他会在乎一个连自己的明天,都不知要睡在哪里的小丑么?不,不会的……这个小丑不但没有任何机会,更讽刺的是,他甚至到死,都见不到大魔王,哪怕一面……” 执政官轻笑了一声。“那个家伙死了,他的同伴们也死了……被我的手下听到那些疯话后,全都杀掉、剁碎,扔到了哪个不知名的角落里。”他深吸了一口气,吐了出来,“你知道我为什么对这个连名字都不知道的家伙,如此印象深刻么?” 没等布拉泽伊说话,巴贝托直接开口了。“因为他让我明白了一件事情——自不量力的无知,到底有多么可怕!”他停了下,“而比无知更加可怕的是,那些被无知者蛊惑,而心生妄念的白痴们,所表现出了愚蠢!” 他的声音陡然转冷,将目光落到了桌面上的一份信笺,那是从角斗士登记大厅送来的文书。作为时任执政官,他需要为此留档,作为“定罪云台”的历史,记录下来。 “不过么,如果没有‘小丑’的话,这个世界将会多么无趣啊……”巴贝托舔了舔嘴唇,“既然有人站好了队,那这封战书我就接下来了。就让我们看看,到底是谁,最后拿着谁的头盖骨,作为欢庆胜利的酒杯吧……” 他说完,双手按住了扶手,像君王一样靠在顶端雕刻着风崖徽记的执政官宝座上,无声地,笑了起来。而他的身后,布拉泽伊沉默着,悄悄隐入了墙角处,光明无法照射到的阴影之中。 同样的一幕,几乎是同样的时间,发生在另一个地方,却有着更加静默的一面。 风息云台?风崖城主府 这是一间精致的小阁,墙壁上挂着许多盛装人物的全身像,画像上的人物都有一个共同特点——他们的脸上全都带着亮银色的面具,无一例外。 放眼望去,目之所及的家私上全都镶嵌着螺钿和珐琅,还有必须趴近了才能看清楚的象牙雕刻。天花板上、墙上、甚至地板上,到处都是天鹅绒或者金属制成的禽鸟树木,金丝银线镶边的华贵饰品。 琉璃与宝石在它们身上追逐嬉戏,拼接在一起的多棱切面在午后的阳光中交相辉映,闪烁着,就像在空中晕散出一片令人目眩神迷的彩云一样。 瑰丽、伟大、富丽堂皇,这间小阁恐怕是整个城主府中最小的角落,但它却是这里最为美丽的地方。 小阁靠窗的位置上,风崖城主“无面者?克雷提莫”安静地坐在书桌后面,他正闭着眼睛,双手拢在一起搭在身前,似乎在思考着什么。而在距离他几码开外的地方,一位身穿黑色制服的老管家,正躬着身子,一动不动地站在那里。 许久之后,他将目光从面具上的孔洞中投射出来,落到了那张放在桌面上的“赦罪文书”上。借着金属“信纸”被阳光反射出的亮痕,他在文书的右下角,看到了一个签名,以及一串不长的数字。 “扎尔,z.3478065?……” 他的声音从面具下流淌出来,带着些许拢音,却异常平静,而又干净无比。他说着,抬起带着手套的手指,在那个名字上轻轻抹了过去。“给我查,越详细越好。” “是,大人!”管家立刻答道,随后微微抬起了头,“请问,是否需要派人……” “不用,查清楚,告诉我就行了,‘定罪云台’有自己的法则。”他说着转头看向了窗外,脸上那只亮银色的面具,在阳光下闪闪发光。(未完待续。。) 第六十六章 公布 事情的变化往往来得就是这么突然,好像这条爆炸性新闻,终于让赛会组织者猛然想起来,初赛第二轮的赛制至今没有公布一样。就在天价合约事件的第二天一早,扎尔便接到了来自“水晶云桥”的通知,连同卡萨瓦隆一起,前往了鲜血角斗场。 对于这个毫无预兆的通知,老管家似乎也有些意外。因为抛开时间匆忙不说,就算临时开始抽签分组,一般也不会让角斗士本人与他的资助人一起参加。所以在和扎尔汇合之后,他们便第一时间赶了过去,而事实也同样证明,觉得诡异的可不单是他们而已,数十辆款式各异的马车,已经赶在他们前面,停满了角斗场的大门。 稍显错愕地对视了一眼,扎尔和卡萨瓦隆没有停留,直接向着角斗场事务大厅赶了过去。不过没他们抵达会场,便在通道中听到了远远传来的议论声,以及站在大厅门口,似乎一直在等着自己的仲裁官萨利雷。 仲裁官看到了扎尔二人眼中一亮,立刻迎了上来。“看在主神的份上,你们终于来了,”他吐了口气,擦了擦额角的汗水说道,“我还担心通知是否及时送到‘水晶云桥’了呢。”∮, 卡萨瓦隆一愣,有些奇怪的看着萨利雷。“怎么,其他角斗场的人都到了么?”他说。 萨利雷点了点头。“二十几家第一轮胜出的角斗场基本全到了,估计用不了多久,赛程就会正式公布了吧。”他说着,和卡萨瓦隆一起向走过身旁的另一位角斗场老板打着招呼。 不过扎尔却对到场的人数有些吃惊。“二十几家?怎么会这么多?”他问道。“初赛阶段只涉及到后一百名的角斗士吧?” 卡萨瓦隆表示正常地解释道。“的确是后一百名,但是按照资助人法则,无论拥有角斗场规模的大小。每个资助人都至少要签下一名初赛角斗士,”他说,“这样做,也可以平衡一下资源的倾斜幅度吧。” “是的,”萨利雷同样说道:“不然的话,全都追捧排名靠前的角斗士。后面的参赛者将无力与他们竞争。而且就算是这样,也有很多人,至今没有找到自己的资助人。”他有些无奈地摊了下手掌。 扎尔听着,对此并没有表现出太多的意见。毕竟,“定罪云台”上的生存环境本身就是弱肉强食,你又怎么指望这种环境下的“鲜血竞技场”会有公平性可言呢?这完全就是件不现实的事情。 将话题扯开到别的地方,卡萨瓦隆问道。“对了,关于赛程的内容,你有听到些风声么?”他问道。“这个通知,未免有些太仓促了吧?” 萨利雷表示歉意地摇了摇头。“抱歉,卡萨瓦隆先生,”仲裁官的脸上也露出了不解的神情,“实际上,作为比赛工作人员的我,也是昨天晚上才接到今天要召开集会的通知,更不要说具体内容了。” 有些凝重地叹了口气。虽然卡萨瓦隆没有再说什么,但是扎尔能够感觉得到。老人对这次临时集会所表现出的担忧。其实不用想也知道,既然如此突然地召集所有参赛者与资助人,那么事情根本就不可能简单。问题仅仅是,公布出来的结果到底会有多么惊人而已。 继续聊了几句,他们便止住了话头,直接走进了事务大厅。可就像事先商量好的一般。扎尔和卡萨瓦隆刚一露面,大厅内原本极为吵杂的人声便像接到了某种暗示一般,忽然消失得无影无踪。 只剩下一两声低到不能再低的耳语,以及无数道投射过来的目光。这些目光只在老管家身上稍作停留,便全部转到了扎尔身上。有羡慕、有嫉妒、有轻蔑、有敌视……它们复杂地表达着各种各样熟悉。又或者陌生的情感,但却有着一个完全一致的共同点,它们想让扎尔出丑,面对着众人的注视,足以让一个不知名的角斗士局促不安。 可让所有人都没有想到的是,几乎是在一瞬之间,扎尔便露出了最标准,让人完全挑不出任何问题的笑容,那是他深藏在血液中的本能——作为一名货真价实的王储,无人比他更知道该如何应付这些东西。 瞬间的失神在众人的眼中绽放出来,似乎他们完全没有想到,对方会有这样完美的表现,于是纷纷尴尬地转开了自己的目光。 轻轻咳嗽了一声,老管家的嘴角扬起了微笑,和几名相熟的角斗场老板打过招呼,便和扎尔找了个相对安静的地方站了过去。片刻之后,砸进池塘的涟漪渐渐消散,沸腾的人声重新回到了大厅里面,喧嚣着,就好像刚刚出现的寂静不过是短暂的错觉,根本不曾真正发生过一样。 “看看这浓烈到令人窒息的敌意啊……就像刺骨的钢刀,一遍一遍的刮擦着你的皮肤,让你寒毛直立!哈哈哈……”老管家的脸上保持着最优雅的笑容,迎接着那些目光,只要稍一触碰,便会送上最有涵养地点头示意。 不知是错觉还是如何,扎尔发现老人的目光越来越亮,就像刺破了雾霭的朝阳,而那些刻画在脸颊上的皱纹则舒展开了,洋溢着奔流在皮肤下面的热力与沉淀在岁月中的威严。 “您好像看上去年轻了许多,我的先生。”扎尔对那些目光基本无感,实际上他在年幼时便已经对这些东西熟悉得不能再熟悉了。而且,那些王国贵族们的表现要更加“专业”,他们只会笑,最温和的笑,至于其中的含义,你只能自己分辨了。 卡萨瓦隆听着一愣,并不否认地点了下头。“年轻?哦……我喜欢这个词,没错,就是年轻!”他深吸了一口气,更加笔直地挺起了腰身。“看在主神的份上,我需要的不是尊敬,尊敬只会让我发觉。已经没有人把我这个老东西,当做对手或者敌人了……” 他对扎尔眨了下眼睛。“我需要的是敌意!只有敌意,才能让我永远保持警惕,才能让我永远知道,自己还在这片凶残的世界里活着!哈,年轻真好!”他说着对扎尔点了下头。“你让我刮目相看,扎尔,能如此镇定地站在这里,不是所有人都能做到的,就比如……” 老管家说着,带着善意的调笑,和扎尔一起看向了旁边的萨利雷,好吧,此时仲裁官已经快虚脱了。“您就别提我了。尊敬的先生!”萨利雷苦笑了一下,故作气愤地瞪了一眼扎尔,“因为你这个‘大明星’,我都要成仲裁官里面的异类了!”他无奈地叹了口气。“我可没想出风头,能低调一点的话,就再好不过了……” “抱歉,其实我也不想这样。”扎尔摊着手掌,似乎对自己的人气也有些不满。但他的动作看在卡萨瓦隆和萨利雷眼里,则完全不是这个意思了。他们忍住笑意。立刻对扎尔的“虚假”表达出最大程度的不满。 就在这时,门口处传来的一阵响动将厅内众人的注意力吸引了过去,只见一个中年木精灵在黑锋卫队的护送下,走进了事务大厅。“来了。”萨利雷对扎尔轻声说道,将目光递了过去。 屋内气氛瞬间一静,在众人的注视下。木精灵站到了大厅的最前端,用目光扫了一圈之后,清了清嗓子开口说道:“首先,非常抱歉,尊敬的先生们。如此匆忙地将各位召集到这里。我代表鲜血角斗场以及执政官大人,对给各位造成的不便,致以最诚挚的歉意……”他说着躬身行了一礼,在下面传来的几声客套话中很快直起了身子。 “我想各位应该非常清楚本次集会的目的,就让我们直接进入正题吧,我相信这是各位都十分关心的事情。”他顿了下,在众人略显关切的目光中抬起了两根手指。“本届竞技场初赛第二轮的赛程将和往年有些区别,所有比赛将被压缩为两场,并全部在鲜血角斗场举行……” 没等他说完,下面的角斗场老板以及角斗士们已经炸开了锅,此起彼伏的问题被抛了出来。 “两场?这是什么意思?……” “对啊,为什么要在鲜血角斗场举行?” “见鬼,这算什么赛程?这是谁的主意?” “……” “安静!”黑锋卫队的吼声很快将众人的不满声压了下去,而木精灵则不紧不慢地继续说道:“两场的意思很简单,就是将入围的角斗士以抽签分组的方法分成两组,每一组分别在鲜血角斗场进行一场二十多人的混战!胜出者可以成功晋级预赛阶段!” 他的话刚说完,下面的吵声却更大了。 “这样的赛程,我们角斗场的利益谁来负责?!” “对啊!初赛剩下的场次全部取消,我们的收入将大打折扣,而且已经花出去的推广费用呢?你们这么干的确简单了,要我们直接破产么!” “还有,两场混战,你们怎么决定胜出者?名额又有多少?” “……” 木精灵抬起了手臂,做出安抚的动作。“这些问题,执政官大人已经想到了,不然不会耽误了这么久,才向各位公布!”他说,“这两场比赛的门票收入,以及博彩收入,鲜血角斗场将全部拿出来,由参赛角斗场平分。另外,所有角斗场,将按照规模,得到一份非常可观的补偿金,作为推广费用的损失,发给各位。” 下面的角斗场老板们听着木精灵的话语,渐渐安静了下来。说实话,既然有人出钱弥补损失,那对他们来说,无非换个比赛场地而已,甚至不用操心赛后的维护成本了。 木精灵似乎早已想到了会是这样的场景,于是笑了下,继续道。“至于胜出者的评判标注,既然是混战,那么当然是最后站在场上的人了!这还有什么难以理解的么?”他理所当然地说道,“名额么,每场三人,一共取出六名角斗士,进入下一轮,与前一百名的参赛者一起。开始预赛阶段的比赛……” 没等说完,木精灵的话再次被打断了,不过这一次吼出来的是真正参加比赛的角斗士们。 “角斗场的钱有人掏了,那我们呢?我们的周薪,我们的分成,你管么!” “没错!这样的混战。难道要杀到最后剩下三个人么?见鬼去吧!谁想找死谁就去,老子绝对不参加!” “就是这个意思,当我们是傻子还是不要命的蠢货!” “六个名额!你以为晋级比命还重要么?疯了吧你!” “……” “当然不是这样!”木精灵吼了一声,“为了让本次‘鲜血竞技场’成为有史以来最成功的一次,执政官大人绝对不会亏待真正参加比赛的角斗士!”他大声强调道,“如果你在场上感觉到了危险,如果你不想打了,只需要将‘参赛铭牌’扔在地上,站到场边表示弃权就行!” “至于你们的钱!”他一边说着。一边转头看向了门口的方向。 “抬进来!”随着他的话音,五只黄铜包边的大木箱被黑锋卫队从外面抬了进来,咣当一声放在了地上。“你们的钱,都在这!”木精灵说着,将其中一只木箱的箱盖一脚踢开。 只听哗啦一阵金属摩擦的声响就像水银泻地一般,从箱子里流了出来,一瞬间,屋内所有人。都愣住了,眼中只剩下了满地的金光。 “现金。五万银台!五十个人!”木精灵冷笑着扫过那些角斗士的脸庞,一片倒吸冷气的声音填满了整个事务大厅。不要说角斗士,就连许多角斗场的老板,都没见过这么多的现金。“只要参加这场比赛,你就能拿到一千银台的出场费!哪怕你中途弃权,这钱都是你的!” 角斗士们的眼睛瞬间亮了。对于他们来说,这一千银台的开价,当真是笔巨款。许多根本就没指望能进入预赛阶段的角斗士,甚至仅靠初赛的几场比赛,都赚不到这样的数目。 不过木精灵带给他们的惊喜并未就此结束。“除此之外!”他的话让众人一惊。难道还有别的?!“除此之外!如果你好好打,如果你成功晋级!作为混战的胜出者,你,将获得整整五千银台的奖金!五千!”他猛地抬高声调,将手掌撑开了,举到了空中! “主神在上,你说的是真的?!”许多角斗士一起问道,他们甚至有些不相信自己的耳朵。 “千真万确!”木精灵笑了,“用执政官大人的话说,今年的‘鲜血竞技场’,不但要让观众高兴,让角斗场的各位老板们高兴!最重要的,那些真正在场上拼杀的角斗士,必须高兴!”他用力踹了一脚沉甸甸的木箱,“有本事,你就拿走!有本事,这些都是你的!” “他妈的,老子干了!” “没错!干了!说吧,去哪报名分组!” “别浪费时间了,有这五千银台,老子能快活上好久!哈哈哈……” 这一下子,所有人都笑了。拿银台开道,角斗场不担心没人托底了,角斗士不担心没有钱拿了,至于赛程的改变,好吧,想怎么变就怎么变吧,这实在算不上什么大事了。 不过站在角落中的卡萨瓦隆,却满脸铁青地攥紧了拳头,他的身体微微颤抖着,似乎被怒火烧光了胸腔中所有的空气。事实上,只要对战斗有些经验的人,都会非常清楚,这样的混战模式,将会把个人战力降到最低的程度。因为其中的不确定因素实在太多,也许你刚刚干掉了眼前的对手,就会被突然出现的偷袭当场格杀。 退一步说,就算你能躲开偷袭,那你一个人又能打败多少对手呢?五个还是十个?这样的混战之中,往往最后活下来的不是里面最强的选手,反而,他们会被首先踢出战局。因为这种人留的时间越长,对其他人也就越危险。 “扎尔……”萨利雷表示安慰地拍了拍扎尔的肩膀。 “没事。”扎尔笑着摇了摇头,却想到了布拉泽伊所说的“有趣”一词,“如果这就是你们特意为我做出的安排,那还真是辛苦了……”他在心底轻轻说了一句。(未完待续。。) ps:感谢书友 吉冈清十郎 的月票,谢谢,罗盘拜谢。 第六十七章 狂潮 最大的争论被银台彻底解决之后,剩下的事情反而简单了。抽签分组,各凭运气……扎尔被分到了两天后的第一场,不过他不知道,这样的场次到底是运气所致,还是安排的结果。 不过有一点他可以肯定,那就是众人离开鲜血角斗场的时候,他在许多人看向自己的目光中,找到最露骨的幸灾乐祸,是的,他们甚至没有一丁点的掩饰。就好像等着你出丑,等你去死,然后用力鼓掌一样。 整个返程的路上,一直涵养极好的卡萨瓦隆几乎将执政官巴贝托从头到尾骂了个遍,甚至骂到最后,连扎尔都听得笑了起来。没错,骂人这东西,发挥到极致,其实最有趣的地方是听上去会越来越好笑。当然,他本人也笑了,于是便就此打住。 不过除了骂,也的确没有更好的办法了,因为报名的时候已经签下文书,服从赛内的所有规则,以及安排。这就好像人家特意挑在你的软肋上来上一刀,你没有别的选择只有忍,谁让游戏规则不是你制定的呢?当然了,退赛也可以,不过这个选择不要说卡萨瓦隆,就是扎尔都不会同意。 急急忙忙地赶回角斗场,∟↑,又把卡迪乌斯和加维拉从小屋那边叫过来。当半精灵听到这样的赛制时,同样大吃一惊,同样在下一刻破口大骂,而且用的是精灵语。于是更好笑的一幕出现了,半精灵一边骂着,摆弄着匕首的加维拉一边纠正着俚语中的错误,提醒他这一百多年来的精灵语变化…… 于是骂到最后围在一起的众人也都笑了,索性停下来,放到了一边。 之后便开始谈正事了。因为混战或者群斗的战斗方式与一对一完全不同,许多战略战术需要采取针对性训练。比如说如何在混战中采取最有效的防御方式,比如如何最大限度节省自己的体力,比如说该用什么样的攻击方式等等。甚至就连武器,扎尔都在半精灵的建议下放弃了长剑,专攻匕首战斗技巧。 再加上精通偷袭与战机把握的加维拉从旁指点。扎尔完全有理由相信,通过两天的强化训练,自己应该会对混战这个战斗方式有个更加清晰的认知。至于具体能提高多少,那就看自己的天赋了。 当然了,“水晶云桥”的资源优势终于让扎尔等人领教到了它的可怕之处。不说别的,单说卡萨瓦隆一道命令下去,二三十个水准不赖的小伙子立刻就位,就不是一般角斗场能够做到的。而且,这些护卫出身的年轻人也许单兵实力不行。但是打群架,主神在上,他们真是打群架的行家。 无穷无尽、连绵不断、手疾、毫无节操……就这样,扎尔的训练先从挨打开始,五个人不行上十个,十个人不行上二十,一柄木匕首对上举成一片的木棍,被一群鬼哭狼嚎的家伙满场狂追。拉开了两天非人般的地狱生活。 另一方面,初赛第二轮采用混战晋级的消息几乎是以最快的速度传遍了整个“定罪云台”。这种闻所未闻的赛制成功调动起了所有观众的热情。提前开放的预售门票被蜂拥而至的人群瞬间抢购一空。 尤其是第一场比赛,不但因为这是新赛制的首场比赛,更因为“天价角斗士”扎尔的参加,而成为了票务抢购的大热门。其门票不但销售速度最快,而且在售罄之后,被职业倒票者炒到了数倍以上的价格。 还有一件极为不同寻常的现象。引起了众人的注意。新赛制的首场比赛不但吸引了普通观众前来观战,甚至许多排名在前一百,根本与初赛阶段无关的角斗士也购买了门票,准备亲自到场一看究竟。 于是,就在这短短的两天里。有关混战晋级的话题成功占据了所有人的生活中心。无论是街头巷尾还是茶余饭后,无论是酒馆妓丨院还是赌场商行,只要有人的地方,他们的焦点就一定是即将到来的赛事,就一定是吵到面红耳赤的争论。 而与赛事有关的博彩行当也提起两天,正式开出了官方盘口。为了彰显“公平”,或者干脆因为偷懒,本次参加两场混战的四十七名角斗士,全部赔率相同,只需要下注者选择自己心仪的选手就行了。不得不说,这个做法的确省去了很大的麻烦。 总之,无论执政官大人所说的,希望本次鲜血竞技场成为历届以来最成功的一次,是否出自真心。这场由新赛制掀起的狂潮都夹杂着汹涌无比的热浪,席卷了整个“定罪云台”。所有人,是的,所有云台上的居民,无一例外,全都期待着比赛的开始,那个可以将鼓动的情绪,一次性宣泄出去的顶点。 就在这样越发热烈的气氛中,两天的时间转瞬即逝,鲜血角斗场也迎来了首次在这里举行的初赛阶段比赛,同样也是风崖城历史上的首场混战晋级赛。 比赛当天,初升的太阳刚刚从云雾中睁开迷离的眼睛,温柔地将金色的暖光洒在云台上高低起伏的屋檐,以及错落有致的街道间的时候,他竟有些意外地发现,今天的“定罪云台”却已早早地醒了。 没等朝阳驱散掉晨间的雾霭,生活在云台上的居民便用他们的脚步与歌声,高唱着、哄笑着、嬉闹着,将那原本走在夜晚尾巴上的静逸震散得一干二净。 一股股由人潮组成的河流从各自不同的角落里流出,在更加宽阔的“河床”上碰撞着,汇聚到一起,从四面八方涌来,涌向了云台正中的鲜血角斗场。 而此时的角斗场更是一幅蔚为壮观的景象。每一个入口处都挤满了等待入场的观众,更有许多没能买到门票的可怜人不停挥舞着手中的银台,想要抓住这最后的机会,试一试自己的运气。 不过毫无意外地,所有人只能对他们报以最大限度的同情,还有最大音量的哄笑。这场比赛的门票不要说出让。就是专门以此为生的倒票者,都悄悄留下了一张门票,好让自己在发财的同时,还能真真正正地当一次观众。 跃过角斗场高耸的侧壁,穿过顶端随风而动的徽旗。即便距离开赛还有很长的一段时间,但场中层层向下的环形坐席上。已经有近半的位置坐满了早入场的观众。此时,他们正痛饮着手中的酒水,大声笑闹着,尽情享受开赛前的悠闲时光。 看在主神的份上,一旦比赛开始,你才没有时间喝东西呢,等你真正有时间再去干这些事情的时候,就已经是比赛结束,将手中的一切或是欢呼。或是暴怒地扔进场中的时候了! 环形观众席的一角,靠近左侧略微居中的位置上,几个同样高举酒杯,笑闹在一起的观众之中,一个表情略显担忧的男人,引起了其他伙伴的注意力。 “老大,不用这个表情吧!”一个家伙说着,攀住了他的肩膀。“主神在上。看看你的周围!”他举着酒杯在面前笼统地晃了一下,“看看那些大笑着的男人。看看那些花枝招展的女人!嘿!有哪个人看比赛,和你一个表情……” 旁边几个伙伴同样点了点头。“对啊,老大!你的担心我们都理解,问题是你也要看看你担心的人是谁吧……”其中一个男人将果壳从嘴巴里吐出来,继续道,“竞技场有史以来最高酬薪的角斗士。‘水晶云桥’唯一的签约者,看在主神的份上,他要是根本不行,难道你会觉得卡萨瓦隆的‘毒师’头衔是白叫的么?” 没等别人说话,另一个声音飘了过来。“你连这点经验都没有么?”一个身形干瘦的男人将目光从身旁渐渐走远的精灵族女孩身上艰难地扯了回来。略显失望地叹了口气。“没看过混战晋级赛,但酒馆打架总见识过吧?”他说,“你们到是说说看,那种场合跟你的真正实力有关么?哈,再强大的家伙,还不是被人趁乱丨摸上去,一酒瓶子放倒!去他妈的实力吧……” 他的话让身旁的几个伙伴立刻安静下来,相互瞅了瞅,感觉似乎是这么个道理。但是很快,有人开口说道。“那就奇怪啦,这些道理你都懂,为什么你还要跟老大一样,把所有身家全部押上去呢?” 男人将一颗坚果扔到了嘴里,嬉笑着哼了一声。“我的身家?我的身家全在裤兜里!”他狼嚎一声,“不是扔在女人的肚皮上,就是扔在赌桌上!哈哈,扔在那些地方你还指望能拿回来么?但是扔在角斗场,也许我还能赢呢!” 他的话语引起了伙伴们的一阵哄笑,就他们口中的“老大”,都舒展开了眉毛,跟着一起笑了起来。 这个男人当然就是海德尔。靠着上次扎尔的爆冷胜出,扣除掉手续费与税费之后,海德尔整整赢到了三千多枚银台的巨款。可就在所有人都以为他将辞去押送队伍副队长一职,开始享受好日子的时候,海德尔却像没事儿人似的,照常执勤,照常生活,仿佛什么也没有发生过一样。 他当然有自己的计划,而且他的计划非常简单,就是无论扎尔打到哪里,他都会一直支持下去。于是就在新赛制公布后的第一时间,他便抢到了门票,就像当初承诺过的那样,他同时给自己的伙伴全都买好了门票,而且位置还非常不错。 除此之外,他再一次拿出了全部家当,压到了扎尔的身上。说实话,他根本不在乎输赢,就算输得一干二净,也不过是把从扎尔身上赢来的财富重新扔出去而已,大不了继续干好现在的营生就是了。 与此相比,他更关心扎尔会不会在这次比赛中平安无事。就像刚刚听到的那样,个人实力在混战的状况下,能够发挥的作用微乎其微,如果可能的话,他甚至希望扎尔能在危急时刻选择放弃比赛,来保住自己的命。但是那个记忆中有着灰蓝色眼睛的身影,会轻言放弃么?不,就连海德尔都不这么认为。 场内沸腾的人声越来越大,入场的观众越来越多,就在众人一浪高过一浪的尖叫声中,许多排名靠前的明星级角斗士,纷纷出现在了靠近观礼台的贵宾席上。许许多多的拥趸们高声呼唤着他们偶像的名字,说实话,能像现在这样,同时将许多高阶角斗士聚集在一起的情形并不多见。从某种角度上讲,光是为了那一排刺眼的名字,都已经值回票价了。 而这样的反常还是只刚刚开始。在那些明星级角斗士之后,各家角斗场的老板,以及各大公会、帮派的首领们,也在护卫的簇拥下携着家眷或是情人,一起来到了贵宾席上。这些常年雄踞一方的权贵都在今天换上了最体面的服饰,露出了略显生疏的礼貌,相互寒暄着,打着招呼,在无数观众诧异或是惊奇的叫声中,坐到了自己的座位上。 在这些人中,当然也有“水晶云桥”的主人,阿佳妮?埃法兰,以及老管家卡萨瓦隆,还有月妖族女孩莱拉。抛开应付着各种寒暄的老管家不说,阿佳妮今天照例也带上了面纱,此时她正和莱拉低声说着什么,故作镇定的眼睛时不时瞟向角斗场休息区的方向,她希望能看到了那个熟悉的身影。 不过,外面发生的一切,扎尔都不可能听到了。他正坐在同样人声鼎沸的休息区角落里,品尝着赛前最后一刻的安静。 在他的面前,作为训练师陪同入场的卡迪乌斯正半蹲在地上,将手中的涂抹型肌肉凝胶,一层一层地打在扎尔暴露在空气中的皮肤上。这是规则范围之内允许的准备工作,可以在角斗士负伤之后,最大限度地减少伤口的出血量。 如同石像般凝固在那里的扎尔没有一丝言语,重新定做的鳞甲极其贴合地包裹着他的躯体,在他的脊背勾勒出一条条仿佛野兽才有的肌肉纹理。他的呼吸很慢,慢到了匪夷所思的地步,不过每次空气挤入他的胸腔,都会发出阵阵犹如咆哮般的低鸣。 他有些紧张,无论怎么否认,扎尔都在感到了一丝丝紧张的情绪纠缠着自己的身体。但比紧张更加明显的是,奔流在血液之中的,好像将全身都激得微微发颤的亢奋,那种握紧匕首,就想摧毁一切的亢奋。 深吸了一口气,聆听着来自灵魂深处的欢鸣,长发下突然睁开的灰蓝色瞳孔中,只写了一句话。“来吧,看谁能站到最后……!”(未完待续。。) 第六十八章 高傲与轻蔑 人在面对最为原始的情感时,往往会暴露出最为真实的自己,就比如此时等在休息区中的角斗士们。随着开赛时间渐渐临近,越发紧张的气氛就像凝固在空气中的巨石一样,层层叠叠地压在了每个人的心里,而且随着时间的流逝,那种令人窒息的感觉不但没有减轻,反而越来越重,越来越强。 呢喃祈祷的声音、来回踱步的声音、打磨武器的声音、咆哮宣泄的声音……这些声音又与无数训练师口中不停涌出的话语混合在一起,烦乱地轰击着整个不大的房间,回荡着,就像听不清而又无法驱散掉的嗡鸣一般。 而在休息区的一角,扎尔与卡迪乌斯的组合却另类的有些令人惊异。他们很安静,双方都是如此。扎尔一动不动地坐在那里,低垂着头颅,调整着自己的呼吸,而蹲在他身前的半精灵则手握着鳞甲拳套的系带,仔细地勒紧每一层锁扣,最后在末端打了个异常牢靠的木精灵交叉结。 “记住,减少摆臂幅度,提高攻击效率……一定要时刻留意你的右后方,那里是攻防切换的盲区,”卡迪乌斯攥着扎尔的拳甲,最后检查一遍有没有松动或者过紧的地方,…1,“还有,在节省体力的前提下,走位必须精准,你永远不能让自己陷入前后夹击的窘境,不然你只会死得更快。” 扎尔的长发抖了一下,点了点头。“对了,带酒了么?”他直起身子,翻着手腕在嘴巴上扬了两下。 “当然。”半精灵咧嘴怪笑了一声,从怀里掏出了一只小酒瓶递了过去。“不要喝下去,含在嘴里吐出来,不然的话。那只会让你胃部痉挛得更加剧烈,甚至打到一半狂吐出来!” “知道。”扎尔拧开瓶盖昂头灌了一口,便将酒瓶还给了卡迪乌斯。稍稍在嘴巴里含了一下,酒水的芳香与随之而来的凛冽刚刚从味蕾上蔓延开了,他便甩头吐了出去。“对了,加维拉呢?”扎尔抹了抹嘴巴。问了个和比赛毫无关系的话题,“怎么今天一早就没看到她。” “估计回诊所继续训练去了,我也没看到。”卡迪乌斯自己也喝了一口,不过他是很开心地喝下去了。 扎尔故意露出一抹苦笑。“看在戈琳蒂娅的份上,卡萨瓦隆不是亲自把门票给她了么?”他说,“我还以为她也会来观战,为我送上一点鼓励呢!” “哈,那就抱歉了。”半精灵说着,又有些古怪地问道:“小子。你想过如果晋级了,可能遇到加维拉作为对手,要怎么办么?”他的脸上颇有些自得的神情,“她的成长速度,可有些,啧啧啧……” “没想过,到时候再说吧……”扎尔一愣,很干脆地答道。 “好吧。好吧!”半精灵略感无趣地扯开了话题,“最后。记得入场时从地上抓一把泥土抹在手上。”他很严肃地叮嘱道,“再高级的甲胄材质也没有泥土来得实在,这些自然的恩赐会防止你在握住刀柄时,因手掌沾满血水而打滑,懂么,小子?!” “恩!”扎尔听着。重重地点了下头。 很快,一声粗粝的嗓音吸引了休息区中所有人的注意力。“角斗士列队,准备入场了!快快快!都给我动起来!” 一时间,整个休息区被更大的吵杂声彻底淹没。训练师们抓紧最后一点时间强调着战斗中的注意事项,而那些角斗士们则拎起武器。最后一遍检查着自己的装备。他们大声呼喝着为自己打气鼓劲,纷纷走到了木栅门后面空出的位置上,开始列队。 扎尔按了下腰间的匕首,抬头看了一眼半精灵,用力点了下头,从他身旁走了过去。不过一句短促的话音从身后传了出来。“加油,小子!” 扎尔一愣,回头看着卡迪乌斯,扬起嘴角,露出一抹坚定的笑容。 二十多位角斗士组成的队伍很快集结完毕,而木栅门外面,原本混乱沸腾的人声不知是什么原因,变成了统一的叫好声,似乎场内的观众被什么东西吸引住了注意力一般。 观礼台上,一道异常矮小的身影慢悠悠地走了出来。迎着观众们忽然一顿的喧嚣声,那道身影躬身一礼,当他重新直起腰身时,迎接他的却是此起彼伏的欢呼与叫好声。 出现在观众面前的是一个身穿黑色礼服,在白衬衫的领口上打着一枚精致领结的地精。如果这都不算引人注意的话,那么他头顶上梳成教堂尖顶一样的冲天发,就一定会让你记住这个形象怪异的家伙。 地精大笑着张开双臂,再次向观众行礼,就像见到了久别重逢的朋友。渐渐地,来自四面八方的喝彩声终于停了下来。 “能再次见到你们真好,我亲爱的伙计们!”地精的声音从他胸口处别着的扩音石上传递出来。他一边说着,一边扶了下那一头被整体染成银色,但却在额角处留出一条黑色的冲天发。随后举起带着巨型钻戒的手指,指向了观众席。“来啊,快告诉我!你们还记得我的名字!” 在那连成一片的叫好声中,一个别致的名字,从众人的口中喊了出来。“糖金!糖金!糖金!……” 地精满脸幸福地再次躬身行礼。“谢谢,我的朋友们!”他说,“看在诸神的份上,五年了,我无时无刻不在想,下一届的鲜血竞技场是否还会让我主持!嘿,那种感觉就像撕扯着手中的花瓣,猜测你的女神到底会不会爱你一样……”他的话引起了一片“很有共鸣”的哄笑。 地精说着,踮起了脚跟,重重地落在地上。“不过最后么,你们也看到了,似乎除了我这个绿皮地精之外,他们也的确没有更好的选择了!”他咧着嘴巴,在全场爆发出的叫好声中,露出一个最为得意的笑容。 但是很快。地精的表情一变,异常严肃地伸出手掌,指向了远端的一个方向。“抱歉,那位女士,对,说的就是你。那位蓝头发的姑娘!”他的话很快吸引了全场的注意力,“如果不介意的话,请拉紧您的衣襟,因为那一对儿伟大而丰满的果实,已经跳出来了!” 蓝头发的姑娘先是一愣,随后一声尖叫响彻全场,不过没等众人起哄,地精的话音又响了起来。“还有你,旁边的那位先生。”他的手掌稍稍移动了一点,“从你的表情上看,那对儿果实应该不是你的东西,所以,还是快点把目光移开吧!盯了那么久,我想你也该看够了……” 场面突然一静,随之而来的是一记清脆到极点的声响!“啪!流氓、败类、人渣!……”蓝头发的姑娘捂着胸口甩手抽了旁边男人一巴掌,下一刻。震耳欲聋的哄笑声炸响了全场。甚至有人在高喊着,看了这么久。来一把掌也不亏,等等的鬼话。 地精有些歉意地耸了耸肩。“好啦,我的朋友们,让我们看看今天都有谁到场了!”他说着,将观众们的目光引向了距离观礼台不远处的贵宾席,“哦哦哦!诸神在上。是我来错场次了么?!这难道真是一场初赛阶段的比赛么?!” 他首先将手掌伸向了贵宾席的第一排。“上届比赛的亚军,‘裂空者萨克里奥’还有他的资助人,‘皇冠雄鹿’的老板,安布鲁斯?杜赛先生!”随着观众们的掌声,满头编着碎辫的罗格坎人几乎毫无表情。而坐在旁边的中年人,却面带微笑轻轻点了点头。 “好吧,我曾跟人打赌,萨克里奥到底会不会笑,很遗憾,我认为自己输得不冤!”在观众们的笑声中,地精继续调侃道,“不过今年么,我特别想亲口问一问安布鲁斯先生,对于‘水晶云桥’的大手笔,不知道您有什么想法?” 他的问题让整个角斗场瞬间一静,事实上,这也是许多人好奇的事情,不过他们可就没有本事当面问问‘皇冠雄鹿’的老板了。不过地精就像根本没打算让对方回答一样,立刻自言自语地说道:“算了,您还是别说了,有些话留在心里比较好!” 他说着将目光移到了别的地方,不过场中的观众们,甚至安布鲁斯本人,都大笑起来,不停鼓着掌。“看看我又找到了谁?来自‘水晶云桥’的‘毒师’,卡萨瓦隆先生!哈,这难道是巧合么?他就在安布鲁斯先生身后不远的地方!请注意注意,我说的是,身后,不远!”众人被地精的语气再次逗笑。 “好吧,我的先生,面对如此慷慨的您,我想问问,‘水晶云桥’还缺角斗场主持人么?!”地精露出一副谄媚的表情,极其好笑地问道。 卡萨瓦隆大笑着不停点头。“缺!我的朋友!只要你能来,所有你能干的行当,我都缺!” 这次地精却一脸意外地摇了摇头。“看在诸神的份上,开个玩笑难道你还当真么!”这一下,全场都笑了,可不是所有人都能用言语调侃这位老人的,不过老管家也大笑着,亲自起身行礼,向糖金表示着最诚恳的赞赏。 地精谦逊地避开,将目光落到了卡萨瓦隆的身旁,深吸了一口气。“黑发的阿佳妮,黑发的阿佳妮!黑发的阿佳妮……”他望着女孩深躬一礼,“我的脑筋在你面前变得迟钝,我的语言无法描述你的美丽……黑发的阿佳妮,于我而言,这几个字,便就足以……” 阿佳妮在面纱下露出笑容,抬起手掌在嘴唇上轻轻按了一下,吹向了观礼台上的地精。而地精则夸张地在空中攥了一下,好像接住了什么,按在了胸口上。“谢谢,我的女士,我今天的报酬,算是收到了!” 在女孩的笑声,以及观众们的喝彩声中,地精选好了他的下一个目标。“看啊,我又在这里找到了谁?!是‘紫夜藤’的黛娅夫人么?”一位身穿深紫色露肩礼服的女人扬起了嘴角,媚艳无比地看了地精一眼。 而地精则夸张地扶住了自己的额头。“向您致敬我的夫人,不行,我还是换个人吧,这一眼的代价我感觉会是自己的命!”他说着转向了女人旁边的位置,“抱歉。这位先生,您是夫人的男伴么?是否可以站到椅子上,让我看清您是谁!” “你在嘲笑我们矮人一族吗!该死的糖金!”一个粗犷无比的声音咆哮起来,不过换来的却是所有观众的哄笑声,当然,地精的道歉很快就来了。“请您原谅。‘工匠联盟’的托本?焚炉先生!请接受我最诚挚的歉意!” “我从来不会歧视任何种族,从来不会!”地精说着突然语气一转,“事实上,我没有嘲笑你的矮,因为我也很矮!”他摊开手掌,面向观众,“看在夫人的份上,我嘲笑的是你的‘短’!”他说完,赶紧走回了观礼台正中。而看台上的观众则在短短的失神之后,瞬间爆发山呼海啸般的哄笑声。有些人笑出了眼泪,跟有些人干脆捂着肚皮,趴到了座位上。 “咳咳……如果有意见的话,不要找我!请去找替我写串场词的小子,谢谢……”地精最后优雅地行了个礼,起身之后清了清嗓子,将观众们的注意力重新拉回到自己身上。“抱歉。许多相熟的朋友无法一一介绍,不过也只能到这为止了……” 在观众们的喝彩声中。地精继续道。“事实上,今天这里的明星,不是我,不是贵宾席上的名人,也不是坐在对面的你们。”他说着顿了一下,控制着场中的气氛。随后声音猛地一挑,“而是将要出场的他们!”地精的手指突然指向了战圈底层的休息区,“来啊,女士们先生们!用你们最嘹亮的欢呼声,最刺耳的喊叫声……” “迎接鲜血竞技场有史以来。第一次混战晋级赛的参赛者!迎接今天真正的明星!” 下一刻,在一阵低沉的绞盘声中,休息区的木栅门飞速弹起,刹那间,响彻云霄的叫喊声炸裂在鲜血角斗场的天空!迎着漫天落下的彩纸与花雨,二十几位角斗士挥舞着手臂,在一浪高过一浪的欢呼声中,走进了黄土夯实的战圈! 很快,他们便在众人狂热无比的目光中,站到了角斗场的正中,而地精的声音同样如期而至。“看看这些健壮的小伙子们!出于我的嫉妒心,我想提醒你们一句,”他故意悄悄地说道:“千万保住自己的小命,这里的搬运工对待尸体,可没你想象的那么温柔!……” 这一次,终于露面的角斗士们和看台上的观众一起笑了起来,包裹站在队伍中的扎尔。说实话,他很佩服这个装饰怪异的地精,靠着他的调侃,刚刚集合时弥漫在休息区的紧张气氛,很快消失不见。有这样的主持人负责压场,足以让角斗士调整到最放松的状态,并给现场的观众们带来一场绝对精彩的比赛。 扎尔站在队伍中没有继续关注地精,而是将目光投向了贵宾席。在哪里,他看到了戴着面纱的阿佳妮,看到了不停向自己挥舞着手臂的莱拉,还有递给自己鼓励眼神的卡萨瓦隆。对他们示意放心地点了下头,扎尔将目光顺着人群扫了出去。 没过多久,扎尔便在普通看台的第一排,面对自己的不远处,找了加维拉的身影。扎尔笑着看向木精灵,那意思就像说,我就知道你会来。而身穿皮甲的加维拉则不屑地哼了一声,将脑袋歪到了一旁。 就在这时,场中突然现出的安静让扎尔稍稍一愣,他刚刚并没有注意地精说了什么。不过接下来,一阵突然响起的军号声,将他的注意力重新拉回到了观礼台上。跟随着场中所有人的目光,扎尔看到黑锋卫队出现在那里,并将一把雕刻着风崖徽记的椅子,放到了观礼台的正中。 在满场不解的目光中,一只手掌攀住了座椅靠背的上缘,从后面转了出来,他的身后,还跟着一个浑身裹在连帽斗篷中的护卫!一瞬之间,所有的观众像是刚刚回过神儿一般,爆发出了最热烈的掌声与欢呼声,迎接着这个身影的到来! 可是队伍中的扎尔,却死死咬住了牙床,紧紧盯住了那个斗篷中的身影!“布拉泽伊来了!那么他是!……” “定罪云台”的执政官,巴贝托穿着一身深黑色的对襟立领长外套,银色的执政官法冠戴在头顶闪闪发亮。面对着陷入疯狂的观众们,他的脸上露出了最为亲切的笑容,拿着执政官权杖,向他的“子民”们,张开了双臂! “不知道,我为你们准备的礼物,还满意么?!”他高声说道,在一片来自观众席的赞美声中,他突然将目光射向了场中的角斗士队伍。 终于,两束从未谋面的目光,就像是早有默契一般,精准无比地找到了对方,稳稳地撞在了一起!其中一个高傲地抬着头,就像雄狮凝视着必死的猎物;另一个轻蔑地俯视着,就像神明玩弄着掌中的蝼蚁! 一触即分,不到一瞬。扎尔沉默着收回了目光,紧紧握住了腰间的匕首。而巴贝托的笑容则更加亲切了。“云台的居民们!让我们一同见证!今天!到底谁是这片沙场的,主人!” 在那更加疯狂的欢呼声中,执政官倒退了几步,稳稳地坐在了椅子上。他的脸上,笑容依旧没有散去,低沉无比的话音,却从喉咙中挤了出来。“告诉我,布拉泽伊,都准备好了……”他说,“我,讨厌那个眼神!” “六家角斗场,七位自由角斗士,总计十五人,都在下面。如果,你是问这个的话……”布拉泽伊的声音没有一丝起伏,风帽下面,一片黑暗。(未完待续。。) 第六十九章 冷漠与温柔 没有人能够想象到,一场初赛阶段的比赛会吸引如此规模的名人到场,甚至连云台执政官都亲自观战,这样往年只有在决赛阶段才会发生的事情竟然真真切切地出现在了眼前。现场的观众疯狂嘶吼着,将赛前的气氛推得一浪高过一浪。 就在这震天的轰鸣声中,同样也不会有人想到。这场有史以来的第一次混战晋级赛,已经在悄然之间,被布置成一场危险的杀局。不过,与无数欢呼鼓舞的观众不同,场中有两个人却在此时,平静得仿佛与整个世界格格不入。 场边的加维拉就像站在一片由尖叫声组成的背景之中,沉默着没有一丝声响。而她的目光,自从观礼台上出现那道身影之后,便再也没有离开过那个方向。周遭的狂热掩盖住了木精灵的杀气,而她藏在下面的手掌,已经悄无声息地攀住了匕首的握柄。 她在盘算着两者间的距离,她在计划着击杀对方的方法,老月妖临死时的场景化为狂烈的怒火,将她翡翠色的双眼染上了一层浓烈到化不开的仇恨。我要杀了他,必须杀了他,必须!……加维拉的心里只重复着这一句话,就在所有的声音在她脑海中聚』,成一柄钢锥,狠狠地刺下去的时候,她动了。 手中的匕首抖出半截寒芒,积蓄了全身的力量刚要带着它的主人冲天而起的时候,一股庞到无法抗拒的力量攀住了她的手腕。猛地回头,加维拉在身旁看到了正视着她的卡迪乌斯。“你!……” 顶着一头乱发的半精灵只是摇了摇头,有些苍老的脸上,一双无比明亮的眼睛,却放射出仿佛能洞察一切的光芒。“我的孩子,你是行走于阴影中的刺客……现在的你。没动手,便已经败了……” 加维拉的瞳孔猛地一缩,手中的匕首微不可查地一颤。“放开我,我要杀了他!” “刺杀武学的第一堂课,教的是什么?是忍耐,为了击杀的结果。而不是冲上去的过程……”半精灵直视着加维拉的双眼,“现在,给我坐下!” 随着情绪渐渐平复下来的观众,加维拉被半精灵重新按回到了座位上。而场中的扎尔,则缓慢揉搓着手中的泥土,听着糖金的指挥,与其他角斗士分开几码的距离,稳稳地站住了。 干燥的泥沙从指缝间轻轻落下,在跌落到地面之前。飘散出道道轻薄的烟尘,他的双眼就像失神了一般落在虚空之中,没有焦点,仿佛在等待着什么。看台上的地精依旧在说着什么,不过那声音听上去非常遥远,似乎马上就要从自己的世界中剥离出去 而周遭的一切呢?静,只有不停晃动的动作,而却没有一丝声响的静。就在整个世界都在扎尔的心中沉到了最低点的时候。一个清晰的声音,突然炸响。 “……开始!” 失去焦距的目光瞬间聚集。变得锋利无比,猛地抬头,刚刚揉搓在一起的手掌带着烟尘抖出了“灭坏”,背身飞退,在那潮水般的人声重新涌进耳朵的瞬间,扎尔已经倒飞出去。挥出了混战之始的第一记攻击。而那些分布在周围的角斗士们,除了个别几人之外,都像事先约定好了一般,一起冲向了那道空中的身影! “当!” 恐怖的金属撞击声在首先撞在一起的两道身影间爆发出来,借着“死亡之愿”赋予的恐怖力量。扎尔磕开了对方手中的长剑,左手猛地握掌成拳打了出去。碎骨的声响在他们落地的瞬间一闪而逝,那名角斗士的喉骨被一击粉碎!攀住对方的下巴猛地向后一错,随着扭曲的颈骨与瞬间瘫软下去的身体,扎尔在对方的身后,看到了一片砸向自己的武器! 攥住尸体的领口,扎尔将其猛地一提,遮在了自己的身前。下一刻,一连串兵锋入骨的闷响伴随着冲天而起的血水与碎肉在扎尔的眼前四散纷飞。抢在对方合围之前,扎尔放开尸体再次飞退,而那名首先阵亡的角斗士则被蜂拥而上的人群踩到了脚下,变成了血肉模糊的一片! 没有小心谨慎的试探,没有空耗时间的对峙,目的明确,杀人见血!一场刚刚开赛便血腥至此的混战,彻底点燃了所有观众的热情!他们就像目睹着血肉的苍蝇,狂吼着,嗡鸣着,散发着足以点燃空气,沸腾血液的热浪与欢呼,大声赞美着这场注定惨烈无比的鲜血盛宴! 倒退出去的扎尔看着眼前一张张越来越近的面孔,猛地刹住了脚步,重新发力,在所有人意想不到的时刻,主动冲向了身后的追兵。他记得半精灵在这两天中说的每一句话,当敌人把追击当做战斗的常态时,就是你反击的时刻;当敌人忽略了手中武器的长处时,他就是你首先击杀的目标! 扎尔的身影好像一道灰色的流光,掠向一名手持巨剑的月妖族人。对方显然没有想到扎尔会在追击之中展开反击,他刚刚下意识地抬起剑身,扎尔便已经从他的身旁抹了过去!掠向前方的身影带着一条红线猛地止住,就在追杀的角斗士们集体一愣的时候,浓稠的血水从那名月妖的侧腹喷涌而出。 人群之中,扎尔反身勾住月妖的脖子将他的身体在身前用力一甩,从无数落下的武器中荡开了一圈空隙,随后踏住他的腰身,将其蹬向了人影最多的方向!砰的一声闷响,连带着一片脱口而出的喝骂,那名手持巨剑的月妖就像挡住潮头的巨石一样,将围在一起的角斗士们砸散开来。 不过没等扎尔选择下一个目标,两声尖厉的破空声瞬间刺痛了他的耳膜。一阵莫名惊异的感觉袭上了扎尔心头。箭?问题是箭矢怎么可能穿过挡在外围的人群?下意识地挥起匕首,向着声音传来的方向迎击,就在扎尔转瞬赶到的视线中,两根飞快的箭矢竟然在人群上方划出一道下沉的抛物线,射向了自己的胸膛! “该死,导向箭?赐福之力!”扎尔的心中猛然惊觉。那是他和加维拉与卡迪乌斯都有猜测到的情况。一百名开外的角斗士中,很有可能出现操控“赐福之力”的角斗士,问题仅仅是,自己能不能遇到,又或者,对方到底有多强。 叮当两声绞飞了射来的箭矢。扎尔在人群的缝隙间看到了一个游走在战场外围,不停寻找着攻击角度的木精灵!是进是退?是攻是守?就在眼前的敌人重新合围之前,扎尔突然向着木精灵的方向冲了过去! 砰的一声闷响,扎尔用膝盖顶碎了一个角斗士的胸骨,带着他一起撞出了人群,直接摔在了地上。就地一滚立刻弹射出去,数支呼啸而来的箭矢在一串噌噌噌的颤音中钉进了扎尔刚刚所处的土地。 后面的敌人再次嘶吼着喊杀上来,面对着急速飞退的木精灵,扎尔的机会只有一次!拼上了所有力量。扎尔的身影在身后留下一道模糊的残像,几乎平贴着地面,疯狂地冲了上去。而木精灵也好像嗅到了最为危险的气息,整只右手反握着数支箭矢,在不停震荡着犹如银帘般的弓弦上扫出一片恐怖的嗡鸣! 七八支箭矢电射而出,在空中炸裂成一蓬密密麻麻的箭簇。扎尔猛咬牙床弹射而起,高速旋转着身体,就像抹出一圈寒芒的钻头一样。狠狠地撞在了箭雨之中。下一刻,细密恐怖的金属撞击声在他的周身响成了一片。伴随着无数枚崩飞的箭簇,扎尔的身形带着道道拖拽长空的血线撞破了箭幕,稳稳地踏在了地上。 双方的目光在缩到极近的距离上碰在一起,只要再一个冲刺,扎尔便能触碰到不远处的弓手,而对方也在这时一连射出了两箭。没等挥起的匕首磕飞箭簇。第一支羽箭竟然在扎尔面前自行爆炸,而瞬间裹住自己的粘稠感,就像胶水一样拖住了扎尔的动作! “阻力箭?!”扎尔心底一惊,他透过如水般波动的空气,看到了木精灵脸上蓦然绽放的笑容——阴狠的笑容! 仅仅一瞬的延滞。对于一位擅长走位的弓手来说,已经够了。就在扎尔陷入迟缓效果的同时,第二支羽箭在他们二人之间再次爆炸。而这一次,突然卷向四周的冲击力将轻如落叶的木精灵向后推到了空中,可是扎尔却甩向了后方的敌群! “反冲箭!”飞在空中的瞬间,扎尔从未如此清醒地意识到,绝对不能摔进后面的人群之中,不然只有死路一条。就在十多名角斗士露出狂喜的目光,准备迎接从天而降的“礼物”时,扎尔身下的地面突然轰的一声巨响,一圈圆轮形的泥土带着翻滚的烟尘冲天而起,将扎尔的身影重重遮在了当中! 场边的观众集体唔的一声低吟,完全不知道发生了什么,就是狂追不舍的角斗士们都硬生生止住了脚步,猜不透这是怎么回事。下一刻,一道人影从尚未散去的烟尘中带着飘荡的尾迹从里面冲了出来! 所有人的瞳孔再次一缩,看着那道撕扯着劲风的身影狂吼一声,整条右臂在空中抡出一层扭曲的光影,将手中的匕首,甩向了尚未落地的木精灵! 按照战前的计划,扎尔从未想过暴露自己的“混沌之力”,但是,他也从未想过,自己的脚步就这么停在这里。用混沌之力砸向地面,最大限度地隐藏自己的底牌,用“死亡之愿”打出“灭坏”,远程对远程,生死在此一击! 无数人,数不清的观众已经离开了座椅,抻着脖子站了起来,就在那惊鸿一现的黑光中,他们看到木精灵怒骂一声,反手抖出了腰间的弯刀,挡在了身前!不过刹那间,震耳欲聋的炸裂声刺进了所有人的耳膜! “当——!!!” “灭坏”击碎了弯刀,在空中砸出一片四射的钢片,钉进了木精灵的胸膛!而他则带着兀自凝固,甚至难以置信的目光,重重地摔在了地上,被巨力牵引着滚出了很远的距离,才最终停了下来,死了。 时间走过一刻。后面的角斗士们刚刚想起继续追赶,而扎尔的动作却始终未停地冲到了木精灵的尸体旁,一把拽出了匕首!可就在这时,观众席再次爆发的喝彩声,让他心底突然生出了一丝致命的危机感! 他们的欢呼,绝对不是给我!扎尔猛然想到。近乎本能地纵身飞退,不过一座从天而降的黑影,已经将他罩在了当中! “给我,死——!!!”那是一个狂戾无比的吼声,伴随着惊天的威势,将一轮裹在黑红色气劲中的光影,重重地砸了下来! “轰——!!!” 刹那间,扎尔所在的位置大地崩裂,碎石扬空。原本摔在那里的木精灵尸体被重击之下扯成了肉末,与掀到半空的泥沙混合在一起,降下了一片浓稠的血雨! 此时此刻,场边的观众们彻底陷入了疯狂,他们一齐挥舞着手臂,嘶声狂吼! “杀!杀!杀!杀!杀——!”铺天盖地的喊杀声填满了整个鲜血角斗场,这些嗜血的毒蝇根本不在乎谁死谁活,他们只想看到杀戮。彻头彻尾的杀戮! 血雨之中,两道身影同时从挥洒的泥土中冲了出来。一个在退,一个在进,一个在攻,一个在守。扎尔挥舞着匕首,格挡着对方的攻击,他的身上布满了大大小小的血口。刚刚从天而降的一击,给他带来了极大的伤害。 不过他也终于在节奏重新稳定下来之后,看清了对手的样子。那是一个身材魁梧的罗格坎人,而他的武器,竟然是一把一人多高的巨型双手锤!更可怕的是。这柄恐怖的武器在他的手中竟像是毫无重量一般,嘶吼着,夹杂着黑红色的劲风,掀起了一浪高过一浪的攻势! 扎尔在咬牙坚持着,对方被他击散出去的劲风带起刺耳的摩擦声,在黄土夯实的大地上犁出道道恐怖的裂痕!而那些紧随其后的角斗士们也围上来了,他们就像草原上饥饿的野狗,既不敢贸然上前,丢掉自己的性命,又流露出贪婪至极的目光,想在目标将要倒下的时候,趁机捞上点好处。 顶着罗格坎人疯狂的攻势,扎尔几乎陷入了绝境,两个“赐福之力”的操控者,十几个尚未杀死的角斗士,这样的状况已经被动到不敢想象。他的大脑在疯狂运转着,可就在他稍稍失神的瞬间,对面的罗格坎人露出一抹狰狞的微笑。 “现在可不是分心的时候!”他大喊一声,猛地将手中的双手锤砸向了地面! 轰的一声闷响,翻滚出去的黑红色气浪刚刚冲过扎尔的身体,便猛地打着漩涡,向罗格坎人的巨锤重新聚拢过去!与此相对的,扎尔的身体竟然不受控制般地,一起被卷了过去! “这是……?!”恐怖的拖拽力让扎尔心底一惊,瞬间炸出了一身的冷汗! 迎着拉向自己的扎尔,罗格坎人狂笑一声,再次抡起巨锤,夹杂着恐怖的轰鸣,打横扫向了扎尔的肩膀!“死吧——!” “见鬼!!!”自开战以来最危险的一幕出现在了扎尔的面前,对于这种完全陌生的“赐福之力”,他根本无法在短期内掌握战斗的主动权。可是,对方这一击,已经不会再给他继续了解下去的机会了! 嘶声狂吼,被定在当场的扎尔将双臂交叉在身前,“死亡之愿”与“混沌之力”同时发动,死死护住了自己的身体! “砰——!” 令人头皮发麻的巨响伴着一道扫飞出去的身影撞向了围在外面的人群。在一片惨叫声中,几名角斗士被直接撞翻在地,而扎尔则摔在了远处,翻滚着,带起了一蓬黄色的尘土。 “扎尔——!”几个叫喊声分别从不同的方向响了起来。观众席上的海德尔捂住了眼睛,不忍再看,而他的同伴们则按住了他的肩膀,似乎想安慰些什么,却不知该怎么开口。 半精灵和加维拉死死攥紧了拳头,他们的脸上,只剩下一片肃杀。另一边的老管家眼中燃烧着怒火,脸上的皱纹如刀刻斧凿般冷峻锋利。 还有阿佳妮与莱拉。月妖已经哭出来了,声音沙哑着,似乎不敢相信眼前的事实。而阿佳妮则捂住了面纱下的嘴唇,已经无法说出一句完整的话了,她的目光抖动着。直愣愣地看着那个地上的身影。 不过,这一切,都立刻淹没在了周围传来的,更大声的欢呼、嚎叫、喝彩、与叫好声中…… “死了么?!小子!”罗格坎人咚的一声将巨锤顿在地上,冷笑着,看着远处躺在地上的扎尔。随后他瞅了瞅几名不停吞咽着口水的角斗士。用着只有他们之间能听到的声音说道:“谁去帮我看看,如果没死,替我补上一刀,那赛后结算的另一半赏金,可就都是你们的了!” 这是陷阱么?如果他没死怎么办?十余名角斗士相互看着,让他们停下来的不是恐惧,对于这群亡命之徒来说,根本不知道什么是恐惧。而是不想吃亏的本性,尤其是别人还都活着。自己却有可能被扔去填坑,丢掉性命的这种大亏。 终于,有人坐不住了。观众席上的众人,已经爆发出了此起彼伏的嘘声,甚至叫骂! “杀啊!继续杀啊!……” “胆小的懦夫,你们十几个人都不敢上去看看么!杀啊!” “杀啊!我们不是来看你们发呆的!给我杀!” “……” 场中短暂的僵持终于还是被打破了,三四名角斗士相互点了下头,一起脱开了人群。向着地上的扎尔走了过去。 他们的步子很慢,时刻保持着攻击姿态。越来越近。就在他们摸到了扎尔的身旁,根本不打算查看,而是纷纷举起武器,直接砸下的一刻。地上原本一动不动的身影突然翻身而起,反手将“灭坏”钉进了其中一名角斗士的下颚! “他,他!……”几声短促的惊呼之中。扎尔手中的匕首带出一股血水,画着弧线在另一人的喉咙上抹了过去。撞开捂住脖子的角斗士,急速前冲,没等另外两人后撤,黑色的“灭坏”连同扎尔一起冲进了第三个角斗士的怀里。 噗噗噗的几声闷响之后。甩开犹如破布般颓然倒下的尸体,扎尔和第四名角斗士之间,再无阻碍。狂吼一声,一斧劈下,那名角斗士也知道,逃,是根本逃不掉了,唯有死战一途。问题是,他选错了人! 粗粝的战斧当空落下,却在扎尔的脸旁硬生生地停住了。只见扎尔在原来的位置上向前一步,在缩短了攻击范围之后,抬起左臂,死死架住了对方的斧柄,而那锋利的斧刃则将将嵌入了他的肩膀,切出了一道浅浅的伤口。 就在对方无比惊愕的眼神中,扎尔猛地探出左手,勾住了他的后颈,往回一带。带向侧后方的角斗士与抹向空中的“灭坏”交错而过,砰的一声摔在了地上,一股股的血水从他的脖颈间喷了出来,很快将身旁的土地染成了一片暗淡的深红。 “哦?!”两个同样的感叹从不同的两人口中传了出来。一个是场中的罗格坎人,他有些意外地看着剧烈喘息着的扎尔,继续道:“没想到,小子,你还真活着……” 另一个是坐在贵宾席上的“裂空者萨克里奥”。他端着双臂,微微挑起了眉毛。“今天可真是个有趣的日子,我竟然会在初赛中,看到了来自故乡的‘赐福之力’!”他说,“而且,还看到了有人,能在‘古神的恩赐’全力一击之下,保得性命!这小子,不错……” 坐在旁边的安布鲁斯?杜赛稍稍一愣,他当然知道,这位自己最器重的角斗士说的是什么。他口中的“古神的恩赐”是指罗格坎人所独有的“赐福之力”,一种极为神秘,除了东方帝国“阿拉诺克”之外,再无人掌握,甚至了解的力量。 不过安布鲁斯现在关心的可不是这件事。“你说他不错?那个‘水晶云桥’签下的家伙?” 萨克里奥微微点了下头。“很不错,基础扎实,反应敏锐,尤其是战机把握与大局观,非常难得……”不过他没等自己的资助人说话,便继续道,“但是,已经没用了。不知道是故意安排还是如何,你没发现么?几乎全场的角斗士,都把他,当成了首先击杀的目标。” “裂空者”眯住了眼睛。“他会死在这里。”他冷冷地说道,“人,是个很有趣的动物。当人群中的少数看到多数一起做着一件事情的时候,他们也希望参与进去,而不让自己显得太过另类……” “我不知道有多少人事先就想杀了他,但我可以肯定,现在场中的所有人,都想杀了他……” 萨克里奥最后说道,“放心吧,老板,今天以后,恐怕再没有‘天价角斗士’这个称呼了……”说完便不再说话了。 同样的疑惑在后面不远处的卡萨瓦隆心底浮了出来。“是故意安排还是如何?不,这是个事先就布置好的陷阱!”他忽然转头看向了观礼台,在那里,他看到了面带微笑的执政官,巴贝托?弗里恩。“这条阴狠的毒蛇!” 老管家的身旁,阿佳妮死死攥住了莱拉的手掌,看着场中那道浑身鲜血,却依然站在原地的身影。女孩想起了“隐秘云台”上同样的一幕,他也是站在那里,喊自己走,快走,也是像亘古不灭的山岩般,坚定地站在那里。 “告诉我,莱拉,告诉我,他能活下来,他能赢……”女孩的声音呢喃着,一遍又一遍地重复着,滚烫的泪水从她的眼中滑落,不像是问着别人,而是不停告诉着自己。 战场之上,扎尔大口大口地汲取着空气,死死地盯着不远处围成一圈的敌人。他的身上没有一处不疼,钻心的疼,用力抹了一把脸上的血水,猛地一挥,在地上甩出一道蜿蜒的血迹。他非常清楚,现在,绝对不是倒下的时候,因为,自己还活着,而战斗,还在继续……(未完待续。。) 第七十章 困兽与狼群 战斗还在继续,观众席上一浪高过一浪的吼叫声好像在催促着场中的杀戮不要停止。那些声音混合着,震撼着整个鲜血角斗场,躁动而又狂烈的热浪奔流着,压向了最下边那一片鲜血与黄沙交织的战场。 仿佛带着钉刺的空气刮擦着扎尔的胸腔,他能听到自己的呼吸声,粗重、低沉,甚至带着隐隐的痛楚。额角上的鲜血又流下来了,用力抹了一把。曾有人说,鲜血流到眼睛里,会是赤红的一片,但他无数次的经验证明,这句听上去很诗意的话,其实是骗人的。那只会带来漆黑的一片,让你看不见任何东西,甚至会给敌人可乘之机。 站在远处的敌人们就像看死人似的看着自己,扎尔甚至能在那一张张微微开启的嘴巴里,听到饥饿的咯咯声,他们在等待着自己倒下的一刻,对此,扎尔清楚无比。 罗格坎人在地面上一下一下地顿着双手锤,他的脸上带着玩味的笑容,开口了。“伙计们?你们还上么?如果不上,他可就是我的了……”他瞥着周围的“同伴”们,不过那些被他问到的角斗士却像没有听见一样,沉默着,甚至没有一丝表情。 ~∞,大刺刺地啐了一口。“一群废物……”罗格坎人说着,将双手锤拖在地上,缓缓向扎尔走了过去。“好吧,那我就亲自动手吧,”他笑了笑,看着扎尔,“小子,在想趁现在扔出‘参赛铭牌’弃权么?抱歉,已经晚了,在把你杀死之前,我是收不住手中的双手锤的。” 扎尔没有说话,只是一动不动地站在那里。盯着拖在地上的巨锤。 “怎么?不想说话么?”罗格坎人哼了一声,“也好,那就安静地去死吧!”说完突然加速,抡起巨锤向着扎尔砸了过来! 不过这一次扎尔没有硬接,甚至没有选择格挡,而是飞快地向后跃去。与此同时。在他原本站立的位置上,罗格坎人的巨锤将地面轰出了一道恐怖的沟壑。刹时间,整个场面变成了一边倒的追击。 扎尔背对着后撤的方向,不停规避着对方的攻势。而巨锤挥出的黑红色气浪夹杂着劲风,就像滔天的浪头一般,疯狂地追赶着那道看上去马上就要淹没其中的身影。 他们的战斗范围越来越大,黄土夯就的沙场颤抖着,被撕扯出道道恐怖的疤痕。而那些原本围在外面的角斗士们,则不由自主地向后退着。他们可不想被卷入巨锤的攻击范围而因此丧命。 场边的观众逐渐坐不住了,刺耳的谩骂与嘘声几乎填满了角斗场的每个角落,他们在发泄着对扎尔的不满。同样,一直追在后面的罗格坎人也受够了这种猫捉老鼠游戏。再次打出一记巨锤,嘶吼的气浪再次擦着扎尔的鳞甲扫了过去,在地面上轰出一蓬乍起的尘埃。 “你只就知道跑么?!鼠辈!”罗格坎人望着近在眼前的扎尔怒吼一声,“你以为你能跑得了么——?!”说着抡起巨锤,狠狠地砸向了地面!“给我过来!” 卷向四周的气浪再次出现。就在那些黑红色的气流旋转着收拢回去的瞬间,扎尔突然止住了脚步。猛地蹬住了地面,迎着罗格坎人的方向,反冲了回去!接着两股庞大的力量,两人间的距离在扎尔狂风般的身影中转瞬即逝,当罗格坎人反应过来时,扎尔已经冲过了巨锤落下的位置。杀到了他的近前。 瞬间出现的反转让场边的观众爆发出震耳欲聋的喝彩声,而这些声音听在罗格坎人的耳中,就像死亡的丧钟般恐怖!来不及防御飞速后撤,但是扎尔扫出的匕首抹平了所有的距离,刹那间。同时落地两人被一弯横着飞出的鲜血阻隔开来,罗格坎人的前胸上被划出一道深可见骨的血口,只差一点,便命丧当场! 短暂的交锋仅是开始,就在罗格坎人暴怒的吼声中,追击与躲闪的角色瞬间调换。一人多高的双手锤根本无法近距离战斗,并不是所有人都能像坦德拉一样利用巨剑的后半段或者双手锤的握柄进行格挡。 更何况,半精灵和加维拉都是使用匕首的行家,如果不是扎尔身为人类的身份,恐怕他现在已经学会双手战匕的技巧了。但即便是这样,匕首缠斗的精通程度,也足以排到扎尔所有武器中仅次于长剑的第二位了。 于是乎,与刚刚的追击截然相反的一幕出现在了战场之上。不停倒退的罗格坎人极为吃力地格挡着扎尔的攻击,而那柄反握在手中“灭坏”,在他的周身扫出道道一闪而逝的黑光,几乎只用了片刻的工夫,罗格坎人的手臂便布满了细密的刀口,而且,其数量还在慢慢增多。 猩红的血点飞溅在两人身旁,扎尔的手臂快到就像抽在对方身上的长鞭。他从没指望这次反击能够成功击杀对方,他要的是对方的底牌,还有一击决胜的机会。 “……快,快过来!”罗格坎人大声向远处的角斗士们吼道,“帮我把这个该死的东西赶走!快!” 不过回答他的是十余个一动不动的身影,以及略显戏谑的话音。“抱歉,我们这群废物,可不敢拖了您的后腿!”另一个声音接道,“对啊,你要是死了,我们这十几个人,同样能杀了他!而且么,那样还能公平一点,谁捞到这小子的命,各看运气!哈哈哈……!” “你们这群杂碎——!”罗格坎人嘶声狂吼,胸口迸出的血浆将他全身染得通红,“死!你们都要死!所有的人,都要死!!!”他不停后退的脚步突然止住,完全放弃了防御,双手反握着巨锤,咆哮着,狠狠地压向了滴满血珠的地面! “来了!……”扎尔心中猛地暗喝,冷静到刺骨的双眼中,猩红的光圈陡然出现!这是他的机会。也许不会再有下次的机会! 眼中的一切仿佛瞬间变慢下来,那柄恐怖的巨锤从扎尔的面前缓缓落下,在触碰到地面的瞬间,他看到罗格坎人的脚下,黑红色的气旋升腾而起,炸散开来。在“钢铁之心”的作用下。扎尔几乎瞬间想到了对方底牌的作用——推开对手,再次拉开距离,足以发挥双手锤优势的距离! “那么,我应该……”扎尔的思绪被罗格坎人身上瞬间炸出的黑红色旋风打断!狂烈的气劲卷起尘埃与石子疯狂地抽打在风暴中的扎尔身上,随后冲向了四周。可是就连罗格坎人自己都无比震惊的一幕出现了,本应被顶开的扎尔竟然仅仅后退了少许的距离,便死死稳住了身形! 轰的一声响过,黑红色的旋风消失无踪,漫天的尘土从半空落下。而在所有人的眼中。他们看到了满身鲜血的扎尔,以及被抻得笔直的手臂,还有勾住了巨锤握柄的匕首! 所有人倒吸了一口冷气,就连贵宾席上的许多角斗士与角斗场老板都露出了震惊的神情。这是何等冷静敏锐的思维,还有恐怖至极的执行力?很多人在心底打出了一个大大的叹号。 不过这一切,罗格坎人自己却完全感觉不到了,他终于在扎尔行动之前,找打了反击的机会! “你以为原地不动。就没事了么!做梦!”罗格坎人倒退一步猛地用力,被勾住的握柄与匕首摩擦着发出一连串刺耳的尖鸣。摆脱了对方的纠缠。就在扎尔猛然抬起的目光中,重新抡起的巨锤已经卷起恐怖的气劲,狠狠地扫向了他的肩膀!“给我死——!!!” 灰败的烟瘴与“死亡之愿”支撑下的肌肉量力量同时聚集到了扎尔的右肩,迎着对方的重击,他的眼中闪烁着一往无前的决然! “轰——!!!” 恐怖的轰鸣从场中爆发出来,翻滚着黑红色气劲的巨锤就像投石机粗壮的摆臂般重重地抽在了扎尔的肩上。巨大的力量带着他兀自撑住的双脚在地上犁出了一道恐怖的沟痕。下一刻,更加尖锐的声响从两人之间传出! “咔啪!” 全场哄的一声全体一惊,双手锤的握柄竟然应声而断!在一片纷飞的碎木之中,粗重的锤头呼啸着从扎尔身旁甩飞了出去,而罗格坎人则震惊无比地握着半截木柄。闪出了身前的空当! “怎么会?!……”罗格坎人的瞳孔陡然一缩,“难道刚刚用匕首错在木柄上的动作,以及崩断双手锤,都是他计划?!这怎么可能!” 不过已经轮不到他细想了,只见扎尔长身而起,狂吼的嘴巴中喷涌着血水,顶住反手握着的“灭坏”,狠狠地刺进了他的侧腹! “啊啊啊——!”罗格坎人嘶声惨叫,被扎尔带着蹬蹬蹬地向后急退出去!“给我松手,松手!”他抡起手中的半截木柄疯狂抽打在扎尔的脊背上,但腹部撕心裂肺的痛楚不但没有停止,反而成倍地袭向了自己! “给我松……” “死吧!”扎尔的怒吼直接淹没了他的话音,右臂上激荡的肌肉纹理将所有力量灌注到匕首的锋刃之上!猛地停住脚步,狠狠一拉,飞溅的血水在他身旁扫出一轮殷红的弧线,而尚在不停开合着嘴巴的罗格坎人,则被斩开了整个腹腔,上半身拧动着,就像从中间截断的木偶一般,倒退着摔到了地上。 尘土乍起,四下无声。短暂的一瞬之后,场边的观众们仿佛才从刚刚的激战中缓过神来。刹那间,雷鸣般的欢呼声响彻全场,就连许多安坐在贵宾席的明星角斗士以及角斗场老板们,都鼓着掌,为浑身浴血的扎尔送上了最诚恳的赞美。 海德尔扬起了双臂,激动得语无伦次,就像获得了新生一般。加维拉和卡迪乌斯一起松了一口气,甚至有些疲惫地靠在了座位上。而卡萨瓦隆则揉着太阳穴,说实话,他已经多少年都没有被眼前的战况弄得如此紧张了。 最开心的还是阿佳妮和莱拉了,两个女孩几乎从椅子上蹦了起来,毫不顾忌形象地和其他观众一起,奋力挥舞着手臂,大声叫着好。 不过,有人开心,当然就有人难过。 坐在贵宾席最前排的安布鲁斯瞪圆了眼睛,几乎不敢相信眼前的事实。他早就准备好了,在扎尔命丧当场的时候回头看一眼卡萨瓦隆的表情。可惜,他现在恐怕最不希望的,就是别人看到自己的表情。 “该,该死……这怎么可能?!” 安布鲁斯攥紧了拳头,一炼铁青,“就差一点,就差那么一点,他就完了!这好运气的家伙!” 坐在旁边的萨克里奥摇了下头。“恐怕,这不是运气,运气可不会让油脂浸染,反复打磨的木柄折断……”他说,“从第一次被击飞爬起来开始,这个家伙就始终按着自己的计划,一步步编织着套在对手脖子上的锁套,直至最后一刻,彻底绞死……” 他的话让安布鲁斯的脸上写满了不屑的神情。“优秀的临场判断力、恐怖的计划执行力,再加上完美的战斗技巧,”萨克里奥微微昂起了头,露出了兴奋的目光,“这家伙比我想象的要强,刚刚那场战斗,堪称战术极致的范本,他赢得毫无意外。” “这么说,你现在觉得他能成功晋级了?” 安布鲁斯的声音一挑。 “不,”萨克里奥否定道,“这是两回事。”他说,“结果是一样的,只不过,过程有些起伏罢了……” 与此同时,观礼台上的巴贝托也在看场中的扎尔。与一言不发的布拉泽伊不同,执政官却眯着眼睛,低声说了一句。“我看你还能撑多久……” 是的,还能撑多久?这个问题就连扎尔自己都不知道。他剧烈地咳嗽着,大口大口的血水从嘴里喷了出来。反身看着悄悄围向自己的角斗士们,地上罗格坎人的尸体在数字上显得那么讽刺。 踉跄着倒退了几步,扎尔扫视着全场。“才杀了这么几个么?见鬼啊……”他咧嘴笑了一下,从脚旁将罗格坎人手中的半截握柄攥到了手中。说实话,他已经躲不动了,浑身的伤口只要动一下都会钻心的疼。 来自观众的喊声回荡着,仿佛永不停止。扎尔一手握着匕首,另一只手将木柄顶在地上,撑住自己的身体。而对面想要置他于死地角斗士们,也由游走的野狗,变成了随时可能一拥而上的狼群。 那一双双热切的眼睛,放射着残忍的光芒,在扎尔身上不停游荡着,似乎在寻找着破绽,以及进攻的机会。他们步子缓慢地蹚在地上,一个个手握武器的身体,压低了脊背,微侧着,一点点向前。 扎尔将木柄拎了起来,用断裂处锋利的尖端指着慢慢围拢过来的敌人,他在抓紧时间休息,试图恢复些力量。 可就在他想要倒退几步,再次拉开彼此间的距离时,一阵脚踝处传来的束缚感让他心底猛地一惊。低头看去,只见罗格坎人竟然还活着,而且用他最后一点力量,死死地攥住了扎尔的脚踝! “陪我,死……”他露出最后的阴森笑容。 而一蓬突然乍起的吼声,瞬间刺痛了扎尔的神经! “杀——!!!”十余个角斗士几乎同时举起了武器,疯狂地向着扎尔冲了上去!(未完待续。) 第七十一章 死寂与癫狂 抡起木柄敲碎了罗格坎人的手腕,没等扎尔向后退去,呼啸而至的武器便当空落下,砸向了他的头顶! 侧身躲避,一弯寒芒几乎擦着他的鼻尖划了下去,甩在身旁的木柄随即向斜下方猛地一抽,对方的膝盖骨在一声脆响中应声而碎。请大家搜索()看最全!更新最快的没等发出惨叫,扎尔的匕首便抹过了他的脖子,带起一蓬喷射而出的血水。 喊杀声与武器的轰鸣再次袭来,挥起木柄砸开了攻击,闪着黑光的“灭坏”在对方的胸前划下一道狰狞的血口,反手上撩,木柄自下而上地抽在了对方的下颚上,崩碎的牙齿混合着血浆从那名角斗士猛然甩向后方的脸颊上冲天而起。 一脚踏在腰间,扎尔将其蹬了出去,一连阻住了几名角斗士的攻势。而来自右侧的攻击却无论如何都躲不过了。寒光一闪,血水四射,扎尔的右臂被扯开一道深深的血口。反手斜刺,匕首扎进了对方的肩头,猛地向后一带,砸下的木柄砰的一声抽在了对方的脖子上,毫无停顿再次抽下,恐怖的骨裂声从他扭曲的脖颈上传了出来,直挺挺地倒了下去。 围攻的节奏突然一停,就在扎尔有些惊异的时候,一蓬沙土迎面打来。下意识抬手阻挡,猛然炸散的尘埃遮住了他的视线,接下来,双球连枷撞开了烟尘,狠狠地抽在了扎尔的左胸上! “砰——!” 碎裂的鳞甲碎片与血水飞溅在尘埃之中,嘴里喷出一口血水,扎尔咬紧了牙床向着攻击袭来的方向抽了过去。木柄锤骨的声音伴随着惨叫从模糊的视线中透了过来,激烈的动作卷开了烟尘,只见一个角斗士扶着受伤的手臂,惨叫着向后退去。 不过他的身影突然停住了,似乎有什么阻挡了的他退路。下一刻,他身后的角斗士一脚蹬在了他的背上,将其重新向着扎尔踹了回来。“帮我们个忙,活计!” 阴毒无比的话语在场中响起。那名角斗士重重地扑到了扎尔的身上,巨大的冲力带着本就摇摇欲坠的扎尔一起摔向了地面。轰的一声尘土四起,被压下面的扎尔几乎是本能地横着木柄,拼尽所有力气,将对方的身体高高地撑了起来。 果然,伴随着噌的一声,沾满血水的剑锋从那名角斗士身上透体而过。将将停在了扎尔的胸前,如果不是他反应灵敏。那么他就已经被钉死在了下面! 周围传来的喝骂声与喊杀声让他不敢有丝毫停顿,用力将尸体掀到一边,扎尔手脚并用地蹬在地上向后躲去,一连串砰砰砰的声响轰在他原本摔倒的位置上,数把武器将黄土夯就的地面砸出数道深浅不一的划痕。 借着下一波攻击袭来前的空隙,扎尔猛地向后一滚,翻身而起,不过那个想用同伴困住自己的角斗士,却快到不能再快地狂吼着跟了上来。斜着劈下的长剑被木柄当的一声架开。反手横削出去的“灭坏”切开了他的侧腹,荡到一边的木柄复又扫回,啪的一声闷响抽到了他的脸上,浓稠的血水与碎肉在甩向一边的脸旁喷出一道弧线,倒了下去。 就在这时,一阵致命的危机感从扎尔的背后袭来,终究还是有人悄悄绕到了后面!猛地转身。手中的木柄同时反手狠扫,刺骨的痛感与木柄扫中敌人的反震几乎同时传来,一道狭长的伤口斜斜地挂在了扎尔的背上,鲜血迸流,而那名发动偷袭的角斗士也在木柄的重击之下打飞了头盔,额角上一片血肉模糊。 转身的势头没有停下。扎尔的匕首快跟了上去,噗地一声锋刃入体,“灭坏”从对方的脖颈处斜着切下,蹚开了前胸的肌肉,在一蓬扩散的血水中,一道无力的身影被斩飞了出去。 来自正面的攻击仿佛无休无止,可就在所有追杀的角斗士都以为扎尔会趁机后撤的时候。他却飞速回身,迎着人群顶了上去。冲在最前面的角斗士突然身形一顿,“灭坏”刺进了他的腹腔,或者说他是自己撞上了匕首的锋刃。拔出再刺,拔出再刺……一连几刀带出了一片如柱倾泻的血水。 用力将瘫软的尸体向后面推去,那名角斗士一连撞倒了数名“同伴”之后,摔倒了地上,不动了。瞬间出现的空隙再次被砍下的武器填满,不过扎尔已经无力再躲了,他只是略微含胸,避开了必死的要害,任由一把长刀在自己的大腿上砍开了一道血口。几乎机械式的扫出了木柄,鼻骨破碎的声响与喷溅的血点是他对自己这次攻击唯一的印象。那名角斗士的脸颊则好像凹下去的一般,血肉模糊的一片,栽倒下去。 摇晃着撑住了自己的身体,一个嘶吼着的角斗士举起了双手剑,冲到了扎尔的近前。顶在地上的木柄划出一道浅痕,啪的一声,重重地抽在了他的小腿骨上,瞬间变形的肢体与撕心裂肺的惨叫让那名角斗士痛苦地栽倒在了扎尔的面前。 反握着木柄,仿佛烧掉了所有的力气,扎尔听着来自脚下的哀嚎,用力刺了下去!木柄锋利的尖端钉进了对方的胸腔,殷红的血水从那名角斗士的嘴巴,以及胸口上涌了出来,他攀住了露在外面的一截木柄,抽搐着,最后浑身突然一松,死了。 扎尔撑住了那根钉在尸体上的木柄,垂着头,似乎连抬起脑袋的力气都没有了。后背很疼,钻心的疼,大大小小的伤口布满了他的全身,将破碎的鳞甲染成了通红的一片。红色的,脸上、手上、身上……所有地方都是血水,混合着泥土,就像一道道蜿蜒的河流,挂在他苍白无比,似乎已经完全失去血色的皮肤上。 他站在那里,好像在等待着下次到来的攻击,摇晃着,仿佛已经无法再撑住自己的身体。奇怪的是,喊杀声已经停下来了,而那曾经震耳欲聋的喝彩声,也不知从何时开始,消失不见…… 场边的观众仿佛在此时此刻失语了一般,表情僵硬地站在那里,成群的。一片一片的脸上,毫无血色。他们定定地看着场中那道似乎早就应该倒下,却依然站立的身影,还有他身旁暗红色的沙场,以及人间炼狱般的遍地尸骸。 看着血人一样的扎尔,四名幸存的角斗士不停吞咽着口水,脸上挂满了冷汗。而在战圈的外围。靠近休息区的地方,两名并未参与绞杀的角斗士已经扔出了“参赛铭牌”。浑身打着颤,放弃了比赛。 “他已经站都站不住了,杀了他,我们一起上,一定能杀了他!”其中一个角斗士从牙缝中挤出句话,跟旁边的“同伴”说道。 “不,不……我已经打不下去了,他……”一个声音接道。 “闭嘴!”另外两个人一起打断了他,“杀到现在的地步。你以为你还能说句弃权,离开这里么?!不是他死,就是我们死,懂么!” 他们四人的谈话很快被堵在了嗓子里,在全场的注视下,始终未动的扎尔缓缓抬起了头,将稍有些涣散的目光投射到头点地从他的脸颊两侧滑落下来。他似乎再找着什么,又像是在低声说着什么。 恍惚之间,一粒粒光斑从虚空中飘动着,就像落下的雪花,慢慢聚到一起,在他的面前。在那遍地尸骸的战场上,用柔光勾勒出一道模糊的人影。 扎尔兀自睁大的眼睛看着那道身影,一股温热的液体蕴上了他的眼眶,迟迟的,不肯落下。“父亲,我好累……”他看到了父王艾登站在面前,一如既往地。就像记忆中那样,温暖地对他笑着。 “好累……” 就在这时,突然爆发的喊杀声重新打破了角斗场中的无声。就在扎尔的眼中,一个满脸狰狞的角斗士撞碎了那道散发着柔光的身影,一粒粒光斑飞卷着,打着旋儿,就像从未出现过一样,破碎开来,越来越淡。 “父亲!”刹那间,无数深埋在心底的记忆就像冲破了牢笼的野兽般带着一幅幅破碎的画面砸进了扎尔的脑海。红色,浓烈到好像化不开的红色在那些画面上流淌下来,淹没掉一张张曾经无比熟悉的面孔。 西里安叔叔、贝奥恩、米尔扎、尤朵拉姨母……他们,都死了,都死了……最终,那些破碎的画面就像锋利的玻璃一样散落下来,狠狠地刺进了扎尔的心里。一声好像来自灵魂深处的声音,在脑海中响了起来。 “杀,杀!杀……杀光他们!想想你的亲人,想想你的朋友,想想那些被夺去生命的婴孩!杀……杀光他们!杀光所有人!死,所有挡在你面前的人,都要死……死!杀了他们,杀!杀光他们,杀光他们!杀光……” 那个声音不停重复着,时而像低语,时而像咆哮,时而像哀嚎,纠缠着,呜咽着,无休无止……突然,胸口传来的刺痛让那个声音戛然而止,低头看去,长剑斩开的创口中,鲜血飞溅,和那名角斗士扭曲肮脏的面容一起刺进了扎尔的眼睛。 下一刻,瞳孔中狂转的光圈,碎了,猩红就像炸裂的烟雾般,弥漫开来,彻底淹没了原本灰蓝色的一切!而那眼中的泪水,尚未流出,便已蒸干成灰! 慢慢倒下的躯体被蹬在后面的脚掌突然撑住,扎尔重新抬起的目光,只有恐怖到极点的凶戾! “死——!!!” 就像是被吓到一般,那名角斗士惊愕地一窒,迎接他的便是轰鸣中被抽断的木柄,以及整个打烂开来的脑袋! 血雨之中,短斧斩下,匕首刺出,另一名角斗士在扎尔的肩膀上砍出了一道冲天的血雾,而匕首已经钉进了他的心窝。猛地拔出,带着一抹血浆,第三个冲上来的角斗士没等攻击,便被扎尔一脚蹬在胸口上,踢飞了出去! 就在这时,一道健壮的身影狂吼着扑了上来,就像是什么东西刺入了自己的身体,腹部传来的剧痛好像抽空了扎尔身上所有的力量。就在满场观众的惊呼声中,他们两个一起摔到了地上! 场边的所有人,全都站起来了,一双双眼睛盯住了那两个身影。加维拉、卡迪乌斯、阿佳妮、莱拉、卡萨瓦隆、海德尔……所有人看着,无法说出一句话,甚至连“皇冠雄鹿”的萨克里奥以及安布鲁斯,也站起来了。 那个被一脚踢出去的角斗士颤抖着从地上爬了起来,双手握着钢剑。目光抖动着,写满了让他濒临崩溃的恐惧。 就在所有人的神经就要被这诡异的气氛彻底绷断的一刻,那两个摔在一起的身影动了!压在上面的那名角斗士瘫软地,被掀到了一边。突然翻过来的脸上,一双失去光泽的眼睛兀自圆睁,他的喉管上则插着一柄齐根没入的匕首,死了! 突然之间。不远处仅剩的那名角斗士就像吓破了胆子一般,浑身剧颤。想要往后退,却僵硬地将自己绊倒在地上。而在那成片的尸体之中,一个突然抬起的头颅带着淋漓而下的血水,盯住了他的眼睛! “不,不!……”在那名角斗士不停重复的音节中,扎尔伸出了手掌,死死扣住了早已被鲜血浸透,甚至积出一片血红的土地,向前爬着。一点点地爬着!反复交替的手掌在血水中带起道道红色的血线,他的眼睛一眨不眨,就像从血海中爬出的恶魔! “不要过来!不要!”那名角斗士疯狂地蹬着四肢,想要向后逃去,不过扎尔已经站起来了,拖着长长的血迹,一步步走向了他。 “不!不要。不……” 那名角斗士哭嚎着满脸泪痕,而扎尔则弯腰捡起了他的钢剑,攥住了他的头发,面无表情地听着他的哀嚎。“不!求你,不要杀我,不要杀……” “噌——!” 剑锋劈骨的摩擦声扫过了场边所有观众的皮肤。许多人猛地一抖。钢剑劈进了角斗士的脖颈,哀嚎被掐断了,浓稠的血浆喷了出来。甩手拔出钢剑,再次砍下!噗的一声之后,失去头颅的躯体栽到了地上,涌着鲜血,不动了。 全场。一片死寂,鸦雀无声。扎尔转过身来,看着距离自己并不遥远的,布满了整片坐席的观众, 成千上万的观众,沙哑着开口了。“……满意么?”他突然将手中的头颅拎着,伸到了身前,伸到了所有人的视线之中,几乎嘶吼地咆哮道:“我问!你们满意么——!!!”轰的一声,扎尔面前的一片观众就像狂风压过的野草一般,猛地向后缩去,不敢回答,也不知怎么回答。 扎尔踉跄着倒退了几步,惨笑着,走向了观礼台。不过没等他走到近前,便突然止住了脚步,猛地一甩胳膊,将那颗头颅扔了出去!伴随着挥洒的血水,那颗被砍下的脑袋在空中翻滚着,飞上了观礼台,咚的一声摔在地砖上,弹了两下,最后落到了巴贝托的面前。 “你!满意么?!” 扎尔看着那个头戴法冠,端坐在椅子上的身影,低声问了一句。随后甩头将一口血水吐到了地上,转身向着休息区的方向走了过去。 “定罪云台”的执政官,动了。按在扶手上的双手绷起了青筋,整个身体向前探去,极为缓慢地,从椅子上站了起来。踩踏着地砖上蔓延开的鲜血,他甚至看都没看那颗头颅,便跨过去,站到了观礼台的边上,死死盯住了扎尔背影。 轰的一声,休息区的木栅门突然弹起。远远的,数十名手持长矛的黑锋卫队从里面迈着整齐的步子,跑了出来。就在扎尔前进方向上突然站定,一片闪烁着寒光的矛头猛地压下,在方阵的缝隙中,轰的一声,刺了出来。 而扎尔的步子依旧没有停下,还在向前走着,艰难,却坚定地走着,距离那片死亡之锋越来越近,越来越近…… 就在此时,一个突兀的声响出现在死寂的角斗场中。 “啪、啪、啪、啪……”清脆,缓慢,却足以吸引所有人的目光。观礼台上,站在边缘的执政官,巴贝托面带微笑,鼓起了掌。 下一刻,就在扎尔马上就要撞上矛尖的时候,数十根长矛突然抬起,整个卫队方阵轰的一声退到了两旁,让出了一条通道,刀山剑树般的通道!而扎尔,走了过去,没有一丝迟疑,没有一丝犹豫,坚定无比。 刹那间,身后,响起了一片暴风骤雨般的欢呼,所有人,嘶吼着他的名字,卷积着漫天落下的花瓣与彩纸,仿佛,炸裂在天地间的,雷鸣——!(未完待续。) p 抱歉,今天请不要等更新了 抱歉,今天请不要等更新了。 第七十二章推倒重写,更好笑的是,到现在我也不知道该怎么写这一章。(未完待续。)u 第七十二章 面包与篝火 ps:感谢书友 我本是狂魔 的打赏,谢谢了,罗盘拜谢。…,另外,请原谅昨天的断更,因为这五章写得实在太累,尤其是‘七十一章死寂与癫狂’还有‘七十二章面包与篝火’,一个是战斗的小结,一个是段落剧情的实话,七十一章写完之后,我根本不知道第七十二章怎么写,而事实也证明,第一稿的处理方法太过草率,于是推倒重写,才有了现在各位看到的‘第七十二章面包与篝火’,这应该是我目前认为妥当,对得起剧情完成度的成稿。断更了,我道歉,诚恳的道歉,但是,很多时候,读者在文的时候,极少或者根本不可能重读第二遍。所以,能让各位知道我要写什么的机会,恐怕只此一次,章节发过了,就发过了,再回头,没人跟我一起回头,所以,我希望每一章,都能是自己想要表达的东西。对于断更,再次,十二万分的抱歉,对不起,各位。 这是一条笔直切开丛林的道路,在晦暗的雾霭中向前延伸着,看不到尽头。周围很暗,太阳已经落山了,浓稠的夜晚笼罩住了这片土地。一个衣衫褴褛的旅者顺着道路走了过来,他穿着一件破旧的外套,上面似乎还挂着些干涸了的血渍,腰间系着把长剑,步伐缓慢,而且非常谨慎。 扎尔不知道这是什么地方,也不知道来时的起点,甚至要去的终点。他没穿常用的连帽斗篷,也没背行囊。他身上没有一枚银台,或者说,他连装银台的钱包都没有。他只是一个人,唯一拥有的只有一双下意识走着的脚掌。 漆黑的天幕上没有星星,更没有月光。如潮的饥饿与疲惫折磨着他的身体。那浸透皮肤的寒意就像锋利的尖刀,一遍一遍地刮擦着每一寸骨骼。扎尔裹紧了外套,如果可能的话,他无比希望能够有人施舍给他一块面包,再借给他一角篝火,用来起身取暖。好度过这难熬的夜晚。 于是,当扎尔看到林中闪烁的火光时,便离开了大路,向着火堆的方向走了过去。很快,他在树木的枝杈间看到了一辆简陋的篷车,拉车的马匹正低头在地上的布口袋里咀嚼着草料,而篷车中掀起的帆布下面,装着一颗颗饱满的南瓜,以及新鲜的时蔬。 不过最吸引扎尔目光的。还是那一小盆吊在火堆上面的炖肉,浓稠的肉汁与切成大块的土豆混合在一起,伴随着一串串咕噜咕噜的声响,阵阵香喷喷的,足以让人昏厥过去的味道远远飘了过来。 扎尔费力地吞咽了一下口水,向着火堆旁边坐着的两个身影走了过去。“你们好,”他尽可能放缓了音量,好让自己不像是随夜晚一起出现的恶徒。“抱歉,希望我不会太过冒昧……” 没等他说完。那两个身影抬起了头,看了过来。一个中年男人带着个男孩,从相貌上看,他们应该是父子。“你是谁?”男人警惕地问道,站了起来,将男孩拉着。挡到了自己身后。“你要干什么?”他皱眉打量着扎尔。 “旅者,一个普通的旅者。”扎尔躬身行礼,示意并无恶意地退了半步,摊开了手掌。“抱歉,请问能不能分给我一小块面包。或者一小勺肉汤,再借我一角篝火,稍稍休息一下?……” 男孩悄悄从男人的背后探出半只脑袋,顶着一头浅褐色的软发,眼睛晶亮地看着扎尔,不过他很快就被父亲拉了回去。“很遗憾,你的样子实在让我们不安,”男人摇了下头,拒绝道:“请立刻离开我们的营地……”说完便不说话了,只是盯住了扎尔。 “好的,请您原谅。”扎尔表示理解地按了下双手,倒退着,离开了他们的营地。 继续向前走,没过多久,扎尔便在树林中看到了另一堆篝火的火光。他鼓起了勇气,靠了上去。“抱歉,请问能不能分给我一小块面包,再借我一角篝火,稍稍休息一下?……” 这一次,围坐在篝火旁的是四位年轻人。他们的样子上看去饱经风霜,每个人的甲胄都很破旧,就连拴在旁边的几匹战马,都浑身缀满了泥点,看上去无精打采。不过让扎尔有些意外的是,他们在大声谈笑着,说到兴奋的时候,还推搡着,闹在一起,他们的脸上看不出一点沮丧,即便是在这阴冷的寒夜中,都是如此。 他们听到了扎尔的声音,一起转头看了过来,他们很年轻。“抱歉,刚刚没有听清,请问你……”其中一个年轻人稍显歉意地说道,他的嗓音很洪亮,配上一头亚麻色的短发,显得非常有精神。他的话只说到一半便望向其他人,不过他的伙伴很快摇了摇头,表示同样没有注意。 扎尔露出温和的笑容。“我是说,如果可以的话,请问你们是否可以给我一小块面包,再借我一角篝火,稍稍休息一下?”他重复道。 他们听着一愣,刚刚说话的那个年轻人脸上露出了为难的神色。“抱歉,这位朋友,恐怕我们也给不了你任何慰藉……”他说着将一只小口袋摊开在篝火旁,“这就是我们四个人,全部的干粮了。”口袋中装着几块坚硬的褐色面包皮,几片奶酪,还有一些碎末,应该是来自吃完的饼干。 看着这点东西,就连扎尔都苦笑着摇了下头。这实在太少了,尤其是分给四个身强体壮的年轻人。不过没等他开口,就听对方继续说道:“而篝火,恐怕也不行,因为我们明天还要赶路,所以很快便要休息了,”他停了下,“为此,我们……” 他的脸上露出了歉意的神情,扎尔却立刻明白了对方的意思——我们不希望因为一个陌生人的存在,牵扯太多的精力,尤其是在晚上。 于是,扎尔讲话头接了过来。“明白了,先生们。请原谅我的打扰,祝各位旅途愉快!”他说着,再次退回到了树林的阴影之中。事实上,他也不可能光靠着篝火,度过这漫漫长夜,他已经很饿了。或者说,越来越饿。 漫无目的地走在林中,直到发现了第三堆篝火的时候,扎尔甚至已经忘记了自己到底走了多久。 这片空地的篝火旁坐着两位年轻的男女,他们的衣饰华贵干净,滚边中嵌着的银线与领角袖口上的金质锁边在晃动的火光中流淌出夺目的光泽。此时,女孩正捻起一颗红色的浆果,送到男孩的嘴里,他们的脸上带着浅浅的笑容。相互对视在一起的目光中,溢满了幸福甜蜜的味道。 扎尔看着,轻轻停住了脚步,他非常不想打扰这对完美的恋人。看看他们吧,完美到就像童话中的王子与公主,尤其是那位女孩,微微抖动的睫毛,琥珀色的眼睛。精致的鼻尖,还有那镀上了一层柔光的白皙皮肤……主神在上。即便是天上的神明也会感叹她的美丽。 但是扎尔没有别的办法,他还是犹豫着张开了嘴,因为他已经虚弱到了极点。“你们好,请原谅我的唐突……”他刻意顿了一下,尽量让自己显得有礼一些,“请问你们是否可以给我一小块面包。再借我一角篝火,稍稍休息一下?我是说,只要一点就好……” 说完之后,扎尔保持着自己的笑容以及礼貌,等待着对方的答复。但是。回应他的只有无声的沉默,还有仿佛在无限延长的等待——那对恋人没有起身、没有说话、甚至没有注意到扎尔的存在,他们还在相互望着,眼中只有对方,容不下其他任何东西。 扎尔僵硬地站直了身体,起初的尴尬变成了一丝丝恼火,最后,冷却掉,熄灭成散发着烟雾的灰烬。就像来时一样,扎尔还是自顾自地点头告辞,向后退着,最后转身走向了林中的黑暗。 带着刚刚的篝火给予他的暖意,或者说在最后一点暖意消散之前,扎尔裹紧了外套,拖着疲惫饥饿的身体,回到了林中的道路上。 他步伐艰难地向前走着,看上去比之前更加狼狈了。他的头发沾满了泥土,早已失去了原来的光泽,脸上挂满了因虚弱而层层溢出的汗珠,而那单薄的短外套,甚至无法抵挡住夜晚袭来的寒风。他大口喘着气,呼哧呼哧的,听上去就像个老旧的破风箱,但他还在走着,一步一步,甚至想不起来是为了什么。 不知过了多久,一点道路旁的火光再次跃进了扎尔的眼睛,那是个小小的营地,烤肉的香味远远地飘了过来。随后,扎尔注意到,它们的主人似乎和自己一样,只是一个人,安静地坐在那里。 但此时,在经历了种种礼貌的、生硬的、甚至是无声的拒绝之后,扎尔的心底已经对此不报任何希望了。他并没有停下自己的脚步,只是稍稍压低了头颅,从那个路边的营地旁走了过去。 就在他快要将那堆篝火抛在身后的时候,一个低沉的声音从后面传了过来。“一个孤独的旅者,不应该在黑夜里悄悄赶路的……” 扎尔止住了脚步,但是没有回头。“是啊,可是我一无所有,”他苦笑了一下说道,“我没有毛毯、没有硬币,而且,今天晚上也没人愿意给我一块面包,还有一角可供休息的篝火。” 那个身影点了点头。“过来吧,如果你不介意的话。”他招了招手说道。 扎尔有些意外地转过身,看着远处那个火光与阴影交织下的男人,他郑重行礼。“谢谢您,尊敬的先生,可是,”他诚实地摊开了手掌,“可是我没什么东西能给你……” 那个身影用风帽下的黑暗看着扎尔,没有说话,只是不置可否地摇了摇头。再次道谢之后,扎尔走了回去,在男人的对面坐了下来。 “想要喝点么?”那个身影拎起一只水袋,晃了两下,里面发出阵阵诱人的哗啦声,“来杯酒怎么样?抱歉,我这里只有酒了。”说着便递了过去。 “您的‘抱歉’让我无地自容,先生。”扎尔感谢道,将水袋接了过来,“能喝上一口酒水已经远远超出了我的奢望,这就已经足够了。”他说着拧开了软塞,拖着水袋喝了一小口。顺滑细腻的液体涌进他早已干涩无比的喉咙,顺着胸口一直向下,甜甜的,散发着美妙的香味,仿佛一下子暖到了心里。 扎尔永远知道适可而止,尤其是在面对着别人送上的热情时。他将软塞拧好,还给了对方,抬起手背擦掉了嘴角处的酒汁。“再次感谢您,先生,您知道的,今天晚上我的运气可实在是糟透了,”他说着沮丧地叹了口气,看着两人之间小小的火堆有些好奇地问道:“为什么您要把篝火生的这么小?” 那个身影轻声笑了一下,将一根木柴放到了火堆上。“因为我们可都不怎么受欢迎啊……”他抽出腰间的匕首,在火堆旁的那一大块烤肉上轻轻戳了两下,试探着成色。 “我们?”扎尔问了一句。 “恩,我们……”对方简单地答道,似乎对烤肉的火候很满意了,便从上面切下了一大片油汁四溢的肉片递给了扎尔。 这样的举动对扎尔来说已经有些太过了,事实上,他只是一个饥饿、孤单、身无分文的旅者,尤其是这一晚上,他已经经历过太多的拒绝了。 “感谢您,先生……”扎尔将肉片拿在手里,尽可能地平复着自己的情绪,即便身为“乞丐”,他也希望保有自己的骄傲。“您无法想象,您的慷慨对我来说,意味着什么……”他说着,尚未结束的话音与撕扯肉片的动作突然间,一起停住了。 因为他在对方伸出连帽斗篷的手臂上,看到了一个非常熟悉的符号,那是一枚舒卷的“e”字,在皮肤上映着火光,反射出细腻无比的黑色光泽。与此同时,他还在刚刚擦过嘴角的手背上,看到了一点深沉而透明的红色。 下一刻,扎尔的身影从位子上猛然向后窜去,死死握住了腰间的长剑,盯着坐在篝火另一边的身影。“你究竟是谁?!为什么会在这里!为什么会帮我!” 那个身影没有动,还是坐在那里,只是缓慢抬起了头,用风帽下的黑暗迎上了扎尔的目光。“因为只有我能帮你啊……”他的声音听上去有些感慨,随后就在扎尔的面前,双手握住了风帽的边沿,缓缓地向后褪去。 刹那间,扎尔惊在了当场,好像全身的热量被瞬间驱散殆尽,一双眼睛睁到了最大,抖动着,写满了难以置信的惊惧! 他在风帽下消散的黑暗之中,看到了淡褐色的长发,看到了成熟自信的脸庞,他,看到了自己,一模一样的自己,坐在那里!唯一不同的是,那双无比熟悉的灰蓝色瞳孔已经消失不见,变成了血色一般的猩红! “因为,我,就是你……”(未完待续。)u 第七十三章 之后 恐怖的窒息感瞬间淹没了扎尔所有的感官,他就像个溺水的人,疯狂挣扎着,挥舞着手臂,伴随着声嘶力竭的吸气声,扎尔的眼中突然撞入了一片模糊的画面。←,晃动的火光就像直视着天顶的烈日,带着剧痛与**辣的灼烧感,刺激着他的眼球。他不停嘶吼着,却听不到一点属于自己的声音,只有一连串断断续续的话音,传进他的耳朵,时远时近。 “看在诸神的份上,按住他的腿!快给我按住他的腿!……” “我在按!该死!” “谁能告诉我,他这是怎么了?……扎尔到底怎么了?” “……快,把那碗药水拿过来!快点!” “这个剂量……你确定么?” “难道让他扯碎自己的身体,或者咬断自己的舌头么!……你认为他现在距离死亡还有多远!” 扎尔看到了几个迷糊的身影在视线中晃动着,苦涩异常的液体涌进了自己的喉咙。 “……之后,怎么办?” “不知道,看在戈琳蒂娅的份上,我也不知道……” “那我们?他……” “我们只能等,没有别的办法。他的命运,已经不在我们的控制范围之内了。” “……” 沉重的睡意似乎拖拽住了扎尔滚烫无比的大脑,所有的画面变得粘稠起来,越来越暗,而那些声音则拖拽出长长的,几乎变了声的尾音,在耳中粗重着,愈发不真实起来。最后,黑暗再一次拥抱了他,而无休无止的梦魇。则躲在后面,再次悄悄地跟了上来。 深埋在记忆深处的无数场景,支离破碎地,出现在扎尔面前。而他就像个局外人,或者旁观者一样,看着那些画面重新上演。有的充满泪水、有的充满血腥、有的狰狞到令人发狂。有的则悲痛到令人心碎。 它们反复纠缠在一起,就像一个写满了悲伤的迷宫,没有起点,没有终点。而扎尔只能看着,咆哮着,泪流满面,却发不出一点声音。潮水般的愤怒与憎恨几乎填满了他的躯体,燃烧着,化为无边的烈焰。血红色的一片,烧尽了黑暗中所有的一切。 他痛苦地跪倒在黑暗之中,涌出眼眶的泪水慢慢变得殷红如血,蛛网般的血丝布满了他的双眼,猩红在悄悄蔓延,吞噬着眼中所剩无几的光亮。就在这时,一枚深绿色的光点出现在了无边的黑暗之中,先是闪烁着。最后越来越亮,那放射出去的光线就像伟大的光明。璀璨无比,撕开了无边的梦魇。 扎尔抬起了头,嘴巴开合着,看着面前的光点,他眼中的红色在退缩,在躲闪。下一刻。一双炸裂出流光的双眼在光点处猛地睁开,深邃平和,仿佛代表着万物轮回中的永恒。 “告诉我,什么能改变一个人的本性?……” 声音回荡着,敲在扎尔的心底。 “什么……改变本性?” “本性……” “……” 伴随着一声悠长的吸气声。模糊的光影挤进了扎尔的视线,他醒了。就像是做了个噩梦,他不知道梦有多长,感觉像是短短的一瞬,又像是漫长的数年。他感到自己很累,虚弱的无力感蔓延在他的全身。但是无论如何,他还是醒了。 眼中的景物渐渐清晰起来,他转动着酸涩发痛的眼球,看向四周。他很快发现,这里并不是天堂、地狱、或者其他什么地方。而是自己的小屋,这种熟悉的感觉让他安心了不少。 屋里弥漫着浓烈的药味,扎尔几乎瞬间就能从里面闻到最为熟悉的“绿色药膏”,还有其他十余种稍显陌生的草药。窗外很暗,没有一点光亮,应该是属于夜晚的时间,墙角处油灯上的火光晃动着,虽然只有,已经足够“温暖”了。 将视线从油灯上移开,他的眼睛还有些酸痛,无法长时间直视光亮。想着便要活动下四肢,但随之而来的状况让扎尔在短暂的错愕之后,露出了无奈的苦笑,不对,就连微笑都做不到。此时他才发现,自己正被一根根手指粗的麻绳,牢牢地绑在了床板上,而且,嘴里面还塞着一块软木。 用力挣扎了一下,身上无处不在的剧痛与麻绳的稳固程度让扎尔很快放弃了这个想法。于是,就在自己的床上,被固定住的扎尔望着门口的方向,发出了求助的呼声,虽然这个声音听上去实在有些太微弱了。 可是刚过了片刻,一阵匆忙的脚步声伴着突然推开的木门,扎尔便在门口处的光亮中,看到了端着木碗的半精灵。稍稍歪开了头,扎尔继续发出了一声微弱的鼻音,而卡迪乌斯则急走了几步来到扎尔的床前,还没开口,便扒开了扎尔的眼睛,仔细地观察起来。 “扎尔?”半精灵的声音听上去像是某种测试。 “嗯嗯……”扎尔表示肯定地点了点头。 半精灵像是如释重负般地呼出了一口气。“以戈琳蒂娅之名,你终于清醒过来了,”他的脸上立刻露出狂喜的表情,“等等,让我把这个给你拿掉。”他说着将手中的木碗放到一旁,从扎尔的牙床间把软木掰了出来。 猛地吸了一口气,完全僵硬的嘴巴几乎无法说出一个完整的音节。“水,水……”他艰难地重复道。 半精灵拍了下额头,立刻跑了出去,当他回来时,手中端着另一只盛着清水的木碗,抵到了扎尔的嘴唇上。“慢点喝,少喝点……”他说。 扎尔贪婪地汲取着碗中的清水,仿佛干裂的土地终于获得雨水的滋润一般,一股清凉的舒畅感从他的胸口蔓延向四肢。直到卡迪乌斯半强制似的将碗移开,他才意犹未尽地吐了口气,将脑袋重新落回到床板上。 “我,昏迷了多久?”扎尔扭头问道,“怎么会被绑在床上?”他的声音很难听。沙哑无比。 半精灵坐到了旁边的椅子上,从怀里拿出随身酒瓶灌了一口。“已经十几天了……” “十几天?!”扎尔的脸上显出错愕的神情,“怎么会这么久?” “这么久?哈!”半精灵怪笑了一声,抹了一把胡茬上的酒渍。借着屋中的光亮,扎尔发现卡迪乌斯要比之前憔悴了许多,他的胡子看上去已经好久没有打理了。“说实话。你能醒过来已经是个奇迹了,你完全想象不到,当你从角斗场上走下来的时候是什么样子!” 半精灵说着又喝了一口酒。“骨裂、骨折、数不清的刀口,完完全全是个血人,而且,只剩下半条命了。”他说,“至于为什么把你绑起来,好吧,你发疯了。小子。除了处在昏迷状态之外,你只要睁开眼睛,就会不停撕扯着自己的肌肉,好像要把什么东西从身体中挖出来一样,并且发出令人头皮发麻的嘶吼,彻夜如此……” 扎尔听着先是一愣,但他很快联想到纠缠自己的噩梦,反而并不意外了。或者说,他的确没有吃惊的资格。 半精灵看了眼沉默着的扎尔。语气突然变得严肃起来。“跟我说实话,扎尔,那场比赛,你还记得多少?……” 扎尔听着,微不可查地叹了口气。“直到剩下三四个敌人的时候,我还清楚地知道自己在干什么。”他顿了顿,“不过在这之后,我好像无法控制自己的行为一样,脑海中只有一个想法,杀光他们。把他们全杀死……” 扎尔回忆着,如实讲道。“直至走回休息区,就什么都不记得了。” “你在休息区就直接晕过去了,”半精灵补充道,有斟酌着问了一句。“你的问题?……” 扎尔咬了下嘴唇,并没有回避这个问题。“更严重了。”他答道。 卡迪乌斯点了下头,似乎早已想到了。“果然是这样,最后走下来的人,可以说已经不是你了,”他直视着扎尔,“而且,和发狂时的你相比,两者有个非常明显的共同点。”半精灵指了指眼睛,“血红色的双眼,没有其他一丁点色彩。” “血红色?……”扎尔忽然想起了梦境中遇到的那个“自己”,那双仿佛穿透夜色的猩红双眼,足以让人不寒而栗。 “没错,血红色。”半精灵说道,“看上去就像我在年轻时看到的,游荡在人间的,人间的……”他的话卡住了,似乎有些犹豫。 不过扎尔直接接了过去。“恶魔,是么?”他非常清楚半精灵想要说什么,回想起那个“自己”,除了恶魔一词之外,再没有更加恰当的比喻了。 半精灵没有肯定,只是重重地叹了口气。“我不知道为什么会这样,为什么你的身上会出现这样的问题,扎尔。”他担忧地说道,“但是,我可以肯定,如果这么发展下去,你早晚会被杀戮的**吞噬掉所有的理智。这是远比‘自由’更加要命的问题,知道么,我的孩子?” 扎尔感激地点了点头。“放心吧,我会更加注意的。”不过坐在对面的半精灵只是不置可否地摇了摇头,而扎尔也不想让卡迪乌斯太过担心自己。事实上,对方已经为自己做得够多的了,甚至远远超出了导师的范畴,更像是永远站在背后,默默支持着自己的亲人。 于是,他故意将话题岔开到了别的地方。“对了,比赛呢,结果怎么样了?” 说到比赛,半精灵一脸不满地哼了一声。“比赛?你当然晋级了,而且全场只有你一个人晋级!” “就我一个人?”扎尔对于这个结果有些意外,他清楚地记得,并不是所有角斗士的目标都是自己。 “满场下来,除了你之外,有三个幸存者,两个赛中弃权,一个重伤,捡了一条命。”卡迪乌斯又补充道:“第二场比赛么,杀得也是惨烈无比,最后的确胜出了三个人,但是,”他挑起眉毛,“一个重伤退赛,没过几天就死了,所以么,真正晋级的实际只有两个人而已。” “怎么会……”扎尔的话只说到一半,便转而讽刺道:“这真是笔好买卖,我们的执政官大人啊……” “当然!他恐怕赛前就想到了,六名角斗士的晋级奖金不会全部发完,但却能挑起两场最疯狂的比赛。”半精灵撇了撇嘴,揉搓着下巴上的胡茬,“至于角斗场,收了补偿金与分成的老板们根本不会在乎角斗士的死活,而且么,他还能用最公平,最干净的办法,干掉你,不会留下一丁点把柄。” 扎尔笑着看了眼半精灵,不过他的笑容有些难看。“你也发现,我那场比赛,被人做手脚了么?” “废话!你以为我是瞎子么!”卡迪乌斯吼道,“如果单纯因为妒忌心而合力针对你,他们的步调不会如此统一,更不会为此把自己的命都搭上!”他说,“能让他们这么干的,只有赤丨裸丨裸的利益,根本无关晋级。而能让至少十几号人一起这么干的,我想除了执政官大人之外,也没有别人了吧……” 半精灵说着,将目光落在了扎尔身上,有些戏谑地继续道。“不过你也小心点吧,在全场观众面前,你抽的那巴掌,人家可不会忘记,”他轻笑了一声,“放心吧,这事,没完。” 扎尔点了下头,又像是想起了什么似的问道。“对了,‘水晶云桥’那边怎么样了?” “还能怎么样?卡萨瓦隆和那个名叫阿佳妮的女孩今天早上还来过,”半精灵说道,“为了你的伤势,埃法兰家族算是把整个云台上所有顶级医师全都请遍了吧。而且老管家已经放出话了,如果你有意外,‘水晶云桥’会直接退赛,并向城主大人递交书面抗议。” “说实话,作为资助人,埃法兰家族已经做到自己能做的极限了,”半精灵肯定道,“甚至不惜和执政官撕破脸,啧啧啧……你可真是个好运气的家伙,小子。” 扎尔则苦笑了一下,这样的“好运”未免成本有些太大了。“对了,加维拉呢?我那天在角斗场看到她了!” “除了每天过来看望你之外,她目前正在提高训练强度。”半精灵说道,“你知道的,初赛已经全部结束了,对于接下来的预赛阶段,她和你一样,也都是参赛者啊。” “预赛?预赛的赛程安排出来了么?”扎尔赶忙追问道,这才是他拼死都要晋级的根本原因,“还是我已经错过了?” 半精灵站起身来,将小桌上的木碗端到了扎尔面前。“当然没有,不然你以为我会像现在这样,心平气和地跟你聊天么?看在戈琳蒂娅的份上,怎么可能!”他又道,“别想那么多了,趁着你还‘清醒’,赶快把这些喝下去!我可不想每次都要卸掉你的下巴往里灌!” 扎尔心底猛地一颤。“我,我是伤者好么,这么做,你觉得没问题……”他的嘴巴很快被满满一碗粘稠的绿色液体堵住了,只能发出阵阵呜呜声,“这,这些天,谢……” “行啦,快闭嘴吧!”半精灵满不在乎地说道,加大了灌药的幅度,将扎尔的声音彻底掩埋掉了。(未完待续。) ps:感谢书友 shanbeng56 的打赏,谢谢,罗盘拜谢!u 第七十四章 邀请 就像卡迪乌斯说的那样,“这事,没完。” 或者说,云台上每个看过或是听说那场比赛的人,都清楚,这件事根本不算完。没人能在大庭广众之下冒犯执政官的权威,并且做到全身而退。不过同样的共识落在不同人的身上,却有着截然相反的表现。 作为事件当事人的扎尔一方,埃法兰家族的“水晶云桥”,将所有重心都放在了给扎尔治疗伤势这件事情上。几乎所有人都知道,“毒师”卡萨瓦隆为此请遍了云台上的所有知名医师,各种稀少珍贵的药品不计成本地喝到了扎尔的胃里,或者抹到了他的身上。 直到后来,许多医师干脆不收诊金,许多药品供应商仅仅要了个成本价,尽可能地帮助“水晶云桥”渡过难关。而更多并不能帮上什么忙的普通民众,则为埃法兰家族送上了最崇高的敬意——并不是所有角斗场都能为重伤的角斗士做到这个地步,至此一点,这个家族就值得受到世人的尊敬。 作为参与了那场战斗,不过是以帮凶出现的几家角斗场,除了被卡萨瓦隆好好上了一课之外,全都闭上了嘴巴。因为他们都收了钱,非常可观的补偿金以及门票博彩分成,还有的在此基础上,又拿了一份干掉扎尔的佣金。所以他们大都选择了冷眼旁观,暗暗把扎尔当做了最主要的目标,等待着来自“主人”的下一步指示。 至于麾下死掉的角斗士,死就死了,云台上死点人实在算不得什么大事。没有角斗士?那好办,就从预赛阶段的自由参赛者之中重新找就是了,非常简单。 而他们的主人,事件主谋的执政官大人,则平静得让人觉得匪夷所思。整个执政官邸在此之后,没有发出一道与竞技场下一阶段赛程相关的消息,好像他们完全忘了此事一般,只是选择了无声的沉默。任由诡异的气氛在云台上蔓延开来。 与那些真正的亲历者不同,许多作为旁观者出场的观众们,可就没有这么多心思或者顾虑了。就在那场混战晋级赛之后,整个云台上的居民基本都陷入了狂热的状态。他们从未看过如此疯狂血腥的比赛,更没有见过如此特别的角斗士。 人是一种非常奇怪的动物,无论哪个种族,当他们看到一个“同类”,将一件不可能的事情。变成真实的壮举时。他们的情绪会从最初的嘲笑、讽刺、慢慢变成震惊、恐惧、最后将这些复杂的情绪,全部转化为失去理智的追捧与膜拜。 尤其对于一群曾经的恶徒,现在生活在食肉森林中的云台居民来说,这一点体现的更加简单粗暴。在这里,谁强谁就是老大,谁强,而且还保持着神秘感,他就是明星。于是乎,扎尔成了明星,几乎是带着某种反英雄主义。又或者身陷云台,失去自由,写满了悲剧色彩的巨星。 不过这一切扎尔都不会知道了,因为他刚刚苏醒,好不容易才把命捡回来,实在没有心思顾及其他事情了。而第二天得到同样消息的卡萨瓦隆等人,也终于在许久之后,重新露出了久违的笑容。 之后的事情就简单了,安静养伤就是了。也的确得益于“水晶云桥”的庞大资源做后盾,扎尔的伤势在半精灵的调理下正以惊人的速度恢复着。相信要不了多久,他就能重新恢复到重伤之前的状态。 总之,就在这一冷一热的气氛中,关于鲜血竞技场与扎尔的话题又持续了十几天的时间。而且众人的热情却没有丝毫的降低。不过这一次,没人再去催促官方尽快拿出预赛阶段的赛程了,所有人都清楚,这事儿根本不用催,只要安静地等着看,就行了。 “这事。没完……” …… …… 这是一个普通到不能再普通的早晨,贝壳巷的居民们就像往常一样早早起来,推开了窗子,准备吃上点早餐,然后开始忙活属于今天的活计。杀人、要账、赌博、嫖丨妓……又或者喝上几杯酒水,聊聊竞技场有关的话题?总之什么都行,反正云台的生活永运不会太过枯燥就是了。 不过他们的好心情很快就被一声刺破耳膜的尖啸打破了。 “你说什么——!!!” 许多人立刻皱起了眉毛,砰的一声踹开屋门大声喝骂。 “该死的!这还是早上好么!看在主神的份上!” “如果你想死,就不能选个安静点的方法么!……” “见鬼!你已经嚎了几天了!几天了!求你,快点死吧!好么!……” “……” 当他们看清声音传来的方向时,纷纷自叹晦气地啐了一口,重新关上了屋门。因为那个不大的院落可以说是整个贝壳巷最奇怪的地方。它占地不大,用木栅栏围成的院墙上没有大门,即便是现在能看到的台阶,也是一天夜里突然出现的。 如果这都不算诡异的话,那么还有更夸张的。事实上,迄今为止,都没人知道里面住的到底是什么人,即便是前来此处的访客,也大都穿着深色的连帽斗篷,将自己的面貌密不透风地藏了起来。 可以说,贝壳巷的居民对这间院落的主人并无好感。更何况,最近一段时间里,尤其是在晚上,他们经常能够听到声嘶力竭的嘶吼声。主神在上,那声音听上去就像“恶魔的狂笑”,足以令人心惊肉跳,恨不能立刻逃离这条巷子。 而且,往来此处的神秘人也越来越多了。如果可能的话,他们还真的希望刚刚那一声,代表着某种死亡的降临,好让曾经的平静,赶快回归到每个人的生命中吧。 不过么,希望这东西总是极其美好的,但是现实却总是与之相反。发出那声尖啸的人不但不会死,而且他刚刚和死亡擦肩而过——抱歉,在死亡面前,他同样不受欢迎。 此时的扎尔正坐在床板上,直愣愣地盯着放在旁边的,一只需要双手才能端起的包装盒。实际上,他是在看到里面装着的东西时。猛地一座而起的。至于盒子里面么,好吧,里面放着一套叠得整整齐齐的礼服。 严格来说,那是一套异常典雅的礼服。白绫叠制的领巾与丝质衬衫、白亚麻布的紧身衣、黑色丝带束腰、还有一件黑底绣着暗纹与锁边的长外套。对了。旁边还放着一条收腿礼服裤,以及一双尖头靴。 几乎只看了一眼,扎尔就能确定这套礼服,全部是由地精裁缝制作的高级定制服。看看外套上的银质领花,以及与之配套的袖扣。曾经生活在橡树宫的时候,扎尔的日常衣物大部分都由宫廷裁缝打理,还有一小部分便服或者流行服饰,则交由都城的地精裁缝制作。所以他对眼前这套礼服的细节处理,实在是再熟悉不过了。 不过真正让他吃惊的并不是这套礼服本身,而是对面阿佳妮说出的话语。“……你确定没有找错人么?”扎尔上下打量着女孩,一脸古怪的神情,“你要我陪你去参加酒会?!我没听错吧!看在主神……算了,看在你我相识一场,彼此称为‘朋友’的份上。你还是杀了我更干脆些,真的。” 坐在小桌旁的卡萨瓦隆和半精灵则关心着另一件事情。“啧啧啧……看看刚刚从床板上弹起来的速度!”卡迪乌斯赞叹道,“看来这小子恢复的不错啊,这可远远超出我的预期了!” 他说着和卡萨瓦隆碰了下酒杯,呷了一口,而后者则表示赞同地点了点头。“没错,年轻啊,真好!”他们两个面前摆着几盘干果、奶酪、还有切成片的新鲜烤面包。这些原本是阿佳妮和卡萨瓦隆带给众人的早餐,不过在半精灵拿出一瓶好酒之后,彻底变成了他们两个的酌酒小吃。 “当然不是一般的酒会!”阿佳妮抗议道。“这是每届竞技场预赛开始前,在执政官邸举行的资助人酒会……” 没等女孩说完,扎尔便抬手打断了她。“抱歉,我的大小姐。如果是这样的话,我就更不能去了。”他苦笑着说道,“你希望我被冲出来的黑锋卫队或者裁决之手砍成肉段,挂在城头慢慢风干么?”他下意识地想要揉一揉额角,却碰到了尚未痊愈的伤口,疼得咧了下嘴巴。“主神在上。我刚刚踩了人家一脚,总不好主动上门领死吧!” 扎尔刚说完,半精灵便噗的一声笑了出来。“你以为执政官是什么人?”他讽刺道,“如果他真想直接弄死你,恐怕那天你根本不可能从角斗场活着走下来。”半精灵的话有些揶揄的味道,“这些大人们,总要在乎一个对我们完全无用,对他来说几乎等同于性命的东西,你知道是什么么?” 扎尔当然知道,不过没等他开口,卡萨瓦隆便接过了话头。“身份!” “没错,身份!”半精灵又和老管家碰了下酒杯,两个人乐呵呵地喝了一口,“什么位置上的人,做什么身份的事,对于我们的执政官大人来说,不要名声地弄死你,实在太有**份了!” “干得漂亮……原来我的对手竟然这么‘通情达理’……”扎尔有些无力地说了句,其实他更想说,如果你们知道我已经触碰到了这位大人最隐秘的底细后,恐怕就不会这么说了。不过,他并不打算将其他人牵扯进来,因为来自布拉泽伊的威胁就像悬在头顶的利刃,他不敢冒这个险。 也许是站累了,阿佳妮在加维拉身旁的椅子上坐了下来,原本遮住脸庞的面纱被女孩摘掉了一边,连同褐金色的长发一起垂在脸侧。“如果按照往年的惯例,这次酒会应该会公布预赛阶段的赛程安排,所以说,我们还是很有必要去一趟的。” 卡萨瓦隆同时补充道。“而且,一般来说,资助人酒会还会涉及到一些角斗场间的角斗士转签交易,所以么,执政官大人再怎么恨你……不,恨我们,也不太可能会在这个场合动手的。” 扎尔最后挣扎道。“难道必须是我么?……” “当然!”阿佳妮声音一挑,“每个资助人都可以带一名麾下的角斗士参加,你总不能让我和卡萨瓦隆先生孤零零地过去吧。”女孩瞪了扎尔一眼,“‘水晶云桥’只有你一个角斗士,你不去谁去?” 扎尔很自然地将目光转向了加维拉,不过木精灵很干脆地哼了一声,扎尔自动缩了回去。“那这套礼服又是怎么回事?……你是怎么知道我的穿衣尺寸的?”他干脆转移话题道。 阿佳妮则满眼赞许地看着木精灵。“当然是加维拉姐姐帮忙了!”说着便把脑袋靠到了加维拉的肩膀上,不过让扎尔有些吃惊的是,加维拉竟然没有反对,还是自顾自地摆弄着匕首!看在戈琳蒂娅的份上,扎尔对女人间友谊的进展速度,又有了崭新的认知。 “你……”扎尔看着加维拉刚开口,后者便瞟了他一眼,异常简练地说道:“我是刺客。”没错,有这个答案就够了,一个精通刺杀武学的刺客,对形体有着近乎本能的认知,更不要说提供一点量体裁衣的资料了。 就在这时,半精灵也开口了。“去吧,扎尔,你的伤势也没什么大碍了。”他似乎暗有所指地看着扎尔,“多接触一些与战斗无关的东西也是好事,训练,或者杀戮,对你来说,已经足够了。” 扎尔一愣,缓缓地点了点头,妥协道。“好吧,我去就是了。” “那就太棒了!”阿佳妮欢呼一声,似乎对这样的结果非常满意,但是更快地,她挑起了嘴角,调笑着又问道:“既然你答应了,作为我的男伴,如果有礼仪指导方面的需求,我可以免费提供!” 另一边,半精灵笑着对卡萨瓦隆挤了下眼睛。“看来你要‘失业’了,我的老伙计!”老管家听着一愣,随即和半精灵一起大笑起来。 不过扎尔却坐在床板上对着幻想自己成为导师的女孩,行了个异常标准的拒绝礼。“感谢您,我的女士,不过应该不用了……”他压低了额角,保持着平直的目光说道。 阿佳妮的眼中一亮。“这已经是第几次的惊喜了?我对你的过去可越来越好奇了,扎尔。” “放心吧,我是不会告诉你的。”扎尔笑着说道。 “谢谢!”女孩甩了甩她的长发,跟扎尔目光相对,“那么,明天晚上我们就来接你,你可不许临时跑掉!” 扎尔摇了下头。“不会的,我以诸神的名义起誓!”他又在心底补了一句,希望你们还能将我平安地送回来……(未完待续。) PS:大家,节日快乐,冬至了! 第七十五章 出席 直到扎尔安静地坐在马车里,看着窗外的景致从视线中向后滑去的时候,他依然没能从纠缠住自己的诡异感之中脱离出来。 马车行得很稳,大部分杂音与地面的颠簸都被车厢与底盘间的弹簧过滤掉了,天鹅绒织就的暗红色座椅柔软舒适,内嵌在壁板上的暗灯在车厢中晕散出一种静谧的气氛。坐在身旁的卡萨瓦隆正与对面的阿佳妮轻声说着什么,时不时还会将扎尔捎带进来,不过,扎尔只是浅浅地应和着,心思早已飘到了别的地方。 沉降下来的夜色弥漫在云台之上,主道两旁的屋舍有的刚刚点亮昏黄的灯光,有的还在等待着未归的主人。曾经吵杂的人声与形形色色的身影好像都在此时缩了起来,清亮淡薄的黑暗笼罩住白日里纷乱交错的街巷,朦胧胧的,看不真切。 这种诡异感像是什么?像是恍惚隔世的错觉,扎尔已经有些记不起上一次身穿礼服,出席酒会的场景是在多久之前了。 那涌出心底的记忆散发着不真实的柔光,浮现在他的脑海里。直视着这些画面,扎尔甚至无法确定,这些记忆中的往事的确出现在自己的生命之中,还是∞,发生在另一个时空,近乎倒影般的梦境。 他不知道,或者说,不想知道。 马车踩踏着夜色前行,飞转的车轮在暗淡的灯光下拖拽出阵阵迷离的流光碎影,驮着早已遗忘的梦,驶向了陌生,又好像极为熟悉的场景。 当扎尔一行抵达执政官邸的宴会厅时,这里的酒会实际上已经开始了。借着舒缓优雅的音乐,目之所及的地方全都灯烛辉煌。照射得处处金碧交映。迎门摆放的长餐桌上,一捧捧鲜花点缀其间,在它们的周围,银盘、银杯、水晶碗、黄铜烛台,反射着道道夺目的光彩。 美味的糕饼被摆成了塔形高高耸立,椭圆形的面包散发着金灿灿的色泽。五颜六色的水果带着剔透的水珠,一层一层地压着敞口篮子边缘上的绿叶。十余种不同口味,不同烹饪方法的野味冷肉,浇淋着不同酱汁的可口沙拉,还有多得足以填满池塘的酒水。红葡萄酒、白葡萄酒、香槟、果香酒、啤酒、调制酒等等,所有能够想到的,这里都有。 走过门口的长桌,陈列在大厅两旁的桌椅上,以及中间空出的舞池中。已经或坐或站地聚集了好些宾客。许多说话声与脚步声交织在一起,衣饰摩擦着沙沙作响,羽毛扇摇晃着,灯光流动着,珠宝闪烁着。 轻柔的音乐之中,时而加入一声清脆的欢笑,低浅温雅,但却非常悦耳。一双双发光的亮眼睛在四面八方闪烁着。男人们红光满面,谦恭得就像最完美的绅士。而女人。无论你看向哪里,都看得见美丽的身材从人群中轻轻滑过,刚刚消失,便有同样的迷人重新出现,接替了之前的位置。 就在扎尔的目光扫过厅堂的时候,众人也在观察着他们。因为这实在是完美到令人无法忽视的一对。 锋利的线条在扎尔的脸上勾勒出一幅沉静的威严,而那始终挂在嘴角的笑容又像是带着与生俱来的尊贵。每每有人触碰到那双灰蓝色瞳孔中投射过来的目光时,他们都会下意识地颔首致意,匆匆移开自己的视线,仿佛是为了停止这卑微的冒犯。而在他们回过神时。才猛然想起,对方仅是名角斗士,又或者抛出,他真是角斗士么的疑问。 至于扎尔身旁的阿佳妮呢?所有人的心底几乎蹦出了同样的话语——赞美这诸神的恩赐。女孩轻挽着扎尔的手臂,褐金色的长发舒缓地拢在脑后,那双明亮的眼睛清澈着令人迷醉,嫩红色的唇瓣似乎不用说话,就能听到流淌其间的笑音。 她今天穿了一袭象牙白色的长裙,精致的花结与丝线组成的暗纹衬托出典雅的气质与完美的身段。方形的领口处露出雪白修长的脖颈还有一小截精致的锁骨,衣袖收紧的部分缀着闪亮的宝石,包裹住她的上臂,而宽大的袖口则随着她的步伐,轻轻地飘在身后。 无数道目光跟住了她的身影,男人们的眼中闪烁着赞美与狂热,女人们的眼中放射着羡慕或是嫉妒。他们两个无声地出现在这里,却渐渐成为了场中众人的焦点。 随手从侍者的托盘上拿过一杯香槟,扎尔一行找了个安静的角落,走了过去。保持着脸上的笑容,他的声音却悄悄地传了出来。“两位,你们可没告诉我,这是舞会,而不是酒会啊……” 他的目光游弋在宴会厅中,看着那些盛装出席的身影。如果不是事先知道,扎尔几乎很难想象,这些身穿礼物的宾客竟然是各大角斗场的老板,以及终日与鲜血为伍的角斗士。当然,那些陪在身旁的女眷,她们的身份则要更加复杂了。 卡萨瓦隆正举着酒杯,和那些相熟的宾客点头示意。“酒会?舞会?其实这两者间的区别真的不大!”他的话语听上去有些诡辩的味道。 与他相比,阿佳妮的回答则要干脆了许多。“当然是舞会!不然的话,光说酒会你就已经拒绝了,难道要直接告诉你是舞会么?”女孩理所当然地说道,“你就那么喜欢守在黑漆漆的小屋里,研究怎么训练,怎么杀人么,扎尔?” 扎尔干笑了一下。“虽然我不想承认,但是的确如此。” “你真是个气人的家伙,扎尔!”女孩带着浅笑,温婉地和扎尔碰了下杯子,仿佛她的表情和话语,完全不是由一个人完成的。 “咳……”为了掩饰自己的无语,扎尔只好假装咳嗽了一下。 就在他们闲聊的时候,场中的音乐已经慢慢产生了变化,伴着稍显刻板的曲子,许多男士拖着女伴的手掌,缓步步入舞池。拉开了今晚舞会的序幕。 扎尔有些好奇地向场中看去,发现他们跳的是“里尔卡宫廷舞步”。这是一种人类国度流传很广的贵族社交舞,由第三纪元的第一个人类王国,里尔卡那尔王朝的宫廷乐师创造,并经历一千余年的修改与增补,一直延续至今。算是最古老。也是最流行的贵族舞种之一了。 和阿佳妮还有卡萨瓦隆聊着天,扎尔有些无趣地看着那些好像木偶一样背着手,边行礼边跳舞的动作。说实话,他实在对这种舞步没什么好感,从第一天知道这种舞蹈时,就是如此。 不过这种枯燥的时光并没有持续太久,就被彻底打破,因为就在他们三人的方向上,正稳步走来了两位不速之客。 一个是身穿墨绿色绒面礼服的中年人。黑白相间的半长发被锃亮的头油拢在一起,抹向后边。他的身后跟着一个神情冷漠的罗格坎人,实际上扎尔此时很想笑,但他很快用酒杯堵住了自己的嘴巴。因为那紧绷着礼服的肌肉,让罗格坎人看上去就和捆了麻绳的肉肠没什么区别,实在太臃肿了。 中年人的目光只在扎尔的身上停顿了一刻,便转向了阿佳妮,他的脸上始终挂着最灿烂的笑容。很快来到了女孩的面前。“夜安,女士。能在这里见到您,实在太令人高兴了。”他接住了阿佳妮伸出的手掌,在手背上轻轻啄了一下,说道。 “夜安,尊敬的安布鲁斯先生。”阿佳妮弯膝行了一礼,不过站在侧后方的扎尔却看到女孩将收回的手掌用力蹭在礼服的背面。看上去似乎非常后悔,没有带上一只手套一样。 扎尔的表情一阵红白相间,说实话,他已经快憋不住了,赶忙侧身看向了卡萨瓦隆。而老管家的表情同样没比他好上多少。他们两个对视着,不停往嘴巴里灌着香槟。 “皇冠雄鹿”的老板满意地笑了一下,浓烈到令人发昏的头油味顶得扎尔想要倒退几步,却被卡萨瓦隆堵住了退路。“难得遇到您,尊敬的小姐,其实我这几天还在盘算着,想要邀您一同前往‘隐秘云台’,进行一场秋猎。”安布鲁斯双手拽着外套的开襟说道,“不知您意下如何呢?” 阿佳妮听着,露出略显遗憾的笑容。“实在抱歉,安布鲁斯先生,恐怕我要让您失望了……”虽然她在笑着,但扎尔还是在女孩的眉宇间捕捉到了一丝丝的厌恶与不耐,他同时还在安布鲁斯的目光中看到了最为热切的追求之意。 为了验证自己的想法,扎尔隐晦地看了眼旁边的卡萨瓦隆,在得到后者肯定的眼神之后,他不知为什么,想对这位高权重的云台贵族,报以最深刻的同情 “当然,当然……”中年人似乎仍然不想放弃努力的机会,继续道:“不过我由衷地希望您再考虑一下,毕竟,没有什么地方,要比秋天的‘隐秘云台’更美了。” 阿佳妮还在保持着笑容,但眼中已经显出了强硬的神采,为了彼此的体面,她希望对方能够自行放弃,因为她早已厌倦了安布鲁斯不厌其烦的骚扰。事实上,最近这一两年来,如果让阿佳妮说出一个最不想见到的人,那么一定就是这位“皇冠雄鹿”的老板了。 “我应该不用再考虑了,先生。”女孩很干脆地拒绝道。 与此同时,扎尔的神情也慢慢由戏谑变成了不快,因为在任何地方,一个有身份的贵族,都不应该如此逼迫一位女士,这是最起码的尊重与礼貌。于是他上前一步,将手臂很自然地靠到了阿佳妮的身旁。 “抱歉,这位先生,我想您已经听到这位小姐的答复了,”扎尔微点了下头,“即便出于绅士的角度,您也不该对一位女士,如此无礼,我的先生!”他刚刚说完,阿佳妮的脸上便亮了起来,好像有人帮她挡在前面一样,微笑着,挽住了扎尔的手臂,一句话都不说了。 扎尔的话音其实很轻,但是听在安布鲁斯的耳中,却像受到了最直白的冒犯。他慢慢地转过头,紧抿着嘴唇,盯住了扎尔,脸上带着怒火烧起的阴郁。而他的身后,“裂空者萨克里奥”则微眯着眼睛,想要上前教训一下这个狂妄的小子。 不过就在萨克里奥刚刚迈出一步的时候,安布鲁斯却横起手臂,止住了角斗士的步伐。轻蔑的神情爬上了他的脸庞,他上下打量着扎尔。“怎么?你还真以为自己是这场酒会的男宾,而阿佳妮小姐是你的女伴么?……”他轻哼了一声,“你的愚蠢让我想笑,别忘了自己的身份,小子!” 扎尔微笑着昂起了头。“对我的身份,您有什么意见么?”他说,“还是说,对于阿佳妮小姐作为我的女伴一事,您有什么不满么?”他说着将手掌按到了阿佳妮挽住自己的手背上,而后者,则是笑盈盈地看着眼前发生的一切。 安布鲁斯听着,突然大笑起来,他的笑声很快吸引了很多宾客的注意力。“你说女伴,是么?好吧……既然你这么说,那我想请阿佳妮小姐跳一支舞,”他说着,向女孩伸出了示意邀请的动作,“我想,这样的请求,您应该没有理由拒绝吧?”话音中充满了得意,与赤丨裸丨裸的挑衅。 事实上,以贵族舞会的规则来讲,来自同级别男性贵族的邀舞,除非受邀女士刚刚结束一支舞,或者身体不适,不然一般都不会遭到拒绝。很显然,阿佳妮目前的状况不在此列,但是…… “抱歉,我的先生,我和我的女伴也站在这里很久了……”扎尔和阿佳妮对视一眼,“我想,我们也该下场活动活动了,对于这个理由,你也应该能够理解吧?” 他的话让阿佳妮颇感意外地捂住了嘴唇,但她很快便优雅地撤下了手掌,看上去就像她也有意如此。 可是安布鲁斯却在短暂的一愣之后,放出了更大的笑声。“好啊,我没听错吧?!你要和阿佳妮小姐跳舞是么?哈哈哈……”他退到一边让开了出路,脸上洋溢着看到猎物主动跳进陷阱的笑容,“你以为光靠几天的临时特训,就能让你成为贵族么?那就请吧,不过别怪我没提醒过你,小子,在这种场合出丑,丢脸的可不是你。” 他说着看向了阿佳妮,不过女孩的目光始终没有落到他的身上,就像被完全无视掉一样。而扎尔则表示感谢地点了点头,回身和阿佳妮一起,将酒杯交给了面带微笑的卡萨瓦隆。 “感谢您的提醒,我的先生。”扎尔微笑地说道,却又压低了声音补了一句,“当然,我也想提醒您一句,这是你自找的……”说着,他便和忍住笑意的阿佳妮一起步入了舞池,在身后留下了一脸铁青的安布鲁斯。 在很多宾客注视下,他们二人很快在场中站定。不知为什么,阿佳妮从刚刚开始,便一直不发一语地沉默着。此时,她正用那晶亮无比的眼睛,看着对面的扎尔,她完全不在乎一旦跳得不好,而引起的哄笑。她只想知道,这一次,这个满身秘密的家伙,又将带给自己什么样的惊喜。 而扎尔呢,他只是温和地笑着,正视着女孩。那些从周遭递来的,或是讽刺、或是嘲笑、或是疑问、或是关注的目光,都被他的笑容隔绝开来,他站在那里,平静的,似乎在等待着什么。 旧的节拍逝去,新的节拍到来。凝望的二人,相互一礼,身影交错,轻舞而起……(未完待续。) ps:感谢书友 冰炎狂舞 的打赏,谢谢,罗盘拜谢~! 第七十六章 他们 扎尔不喜欢这种舞蹈,非常不喜欢,但绝不代表他跳得不好,这完全是两回事。在奥勒姆王国中,这种由十五个社交礼仪动作组成的舞蹈是每一个年满十四周岁的贵族子弟必须研习的课程,更不用说身为王储的扎尔了。 因为相比于其他贵族,王室,尤其是国王,又被这种舞动赋予了更高一层的含义——每年的新年舞会上,国王都必当先入场负责领舞,然后才按照与会者的爵位等级依次入场,完成整个舞会的高潮部分。 也因此,这种真真正正涉及到王室颜面的东西,没有一任国王会在这件事情上对自己的子女客气,即便对扎尔疼爱有加的艾登,都是如此。道理很简单,打仗打不好是勇武问题,政务处理不好是天赋问题,连舞都跳不好,这就不是问题了,是作死。 扎尔甚至已经不记得自己在年幼时,被宫廷舞师与礼仪官因为此事而抽断了多少根小木棍。所有的动作都有着最为严格的要求,肩膀的收紧程度,手掌的摆放位置,目光的焦点是否恰当,步伐的落点是否精准,甚至礼服的摆动幅度都需要注意。 所以当扎尔托着阿佳妮的手掌〗,步入舞池的时刻,许多曾经受训的画面纷纷浮现在他的脑海中,就像某些深埋的东西悄悄苏醒了一般。 有那么一瞬,扎尔曾担心多年以后的今天,自己是否还记得那些动作或是舞步。但当他看着静立对面的美丽女孩,沉下自己的膝盖时,所有的一切都回来了,就像未曾离开过一样。那种感觉就像某些东西早已融进血液,无论你想不想,它们都会跟着你。永远不会遗忘。 金碧辉煌的厅堂之中,两个年轻的身影踩着流传千年的乐曲轻轻起舞。时而错身而过,时而转身回旋,时而相视而笑,时而静默无言……这种不能触碰对方肢体的舞蹈仿佛给他们带来了更自由的空间,那隔开两人的距离就像定格住的空间。永远悬在他们的身前,无论进退,一分不多,无论换位,一分不少。 场外注视着他们的宾客们,不知从何时开始,原本轻视仰或嘲弄的目光慢慢消失了。“里尔卡宫廷舞”非常容易上手,但想要精通,甚至跳好。那就实在太难了。这不但需要经年的研习,还需要一个极其优秀的老师,不,很有可能是一群老师。 看看那个“角斗士”的表现吧,躬身礼、颔首礼、沉肩礼、单手邀请礼、轻吻礼、错足礼、举手礼、额角点手礼……所有的动作标准到没有一丝瑕疵,优雅到堪称礼仪课程的典范。而且这些平常看似乏味的“行礼”,又被他以极度舒展,饱含威仪与力量感的衔接动作串联起来。丝毫没有一丁点刻板的味道。 从轻视到挑刺,从挑刺到赞叹。从赞叹到欣赏……宾客们的态度转化着,许多人心中生出了一个相同的想法:原来“里尔卡宫廷舞”还可以这么跳?还能跳得这么优美? 场中的舞蹈还在继续,那两个轻盈的身影仿佛在众人面前演绎着一场动人的故事,那是一个略微青涩,却极美好的邂逅。不能触碰的距离上产生了彼此的好奇,出于礼节的拘谨却束缚不了彼此间的快乐。他们在享受着来自陌生的神秘,又像是在分享着走向熟识的喜悦……最后两个人的手掌终于跨过“漫长”的距离,轻轻地托在了一起,一方躬身行礼,另一方。微笑着,提起了纱裙…… 音乐止住了,画面凝固了,场边宾客们屏住的呼吸,仿佛此时才下意识地轻轻吐出。在这之后,压抑的烈火烧疼了他们的胸腔,想要欢呼,想要鼓掌,但是,马上复又响起的乐章将他们的情绪再次压了下去。 舞会乐团的乐师们似乎也注意到了这完美的一对,他们可不是宾客,他们可不想一直演奏刻板的节拍,更不想仅仅看到两人的对舞。乐者有乐者的理想,虽然渺小,但也有他们的浪漫。 再次响起的乐曲悠长舒缓,当第一个音符流入扎尔的耳朵时,他便认出了,这是来自兰特西瓦尼亚地区的古典民谣,与之相对的是“阿鲁卡德慢步舞”。重新直起腰身,扎尔像阿佳妮递去了询问的眼神,而女孩则好像挑衅般地,昂起了她姣好的面容。 踩着下一个节拍,他们的身影又动了,这一次,彼此间的距离消失了,纤柔的手掌搭上了男士的肩膀,稳重的指节扶住了女孩的腰身。他们两个相互托在一起的手掌横在身侧,指着一个方向,一起荡了出去。 场中结束了宫廷对舞的宾客们纷纷退到了场边,如果说社交舞蹈临时中断则有些失礼的话,那么现在,他们情愿站到一边,将整个场地全部留给这完美的一对,他们只想和其他人一起,变成看客,静静地欣赏。 动听的乐章在空气中流淌,他们两个人在诺大的厅堂中起舞漫步,一个人追逐着另一个人的脚步,柔白的裙角在空中轻轻飘荡。他们在旋转着,一个人捕捉着另一个人的身影,典雅的礼服在身后随风而舞。 他们在对视着,眼中除了彼此,再无他物。看啊,他们有时就像天幕上翱翔的雄鹰与轻轻拂过羽翼的微风,推着对方,向那风儿吹来的方向;他们有时就像河床中飘下的落叶与静静缠在身旁的溪水,拥着对方,流过水儿行走的地方…… 渐渐的,他们的身影舒缓下来,回荡在周围的乐声低沉着越来越淡,最后,扎尔从背后环着阿佳妮,停在了厅堂的正中,恰似凝住时光的温柔。 而那静默仅仅停住了一刻,又好像走过了千年。骤然炸响的喝彩声与掌声瞬间淹没了一切,男人们忘记了身上裹着的礼服,疯狂地欢呼着,吹着口哨;女人们则大都脸上挂着泪水,冲化了原本精心打理的彩妆。 热烈的声浪轰击着宴会厅。如潮水一般,仿佛永不停歇,没人愿意停下。而站在场中,轻轻拥着女孩的扎尔,却将鼻子埋到阿佳妮散发着清香的长发中,轻轻低语。“大小姐。您准备保持这个姿势多久……”他微笑着,“看在主神的份上,我快要站不住了……” “哼!”女孩不满地发出一声鼻音,捏着扎尔的手掌,从他的怀里旋了一圈,就像精灵般转到了扎尔的身旁。 他们微笑着,一起向四周的宾客行礼致谢,而那整耳欲聋的掌声则更加响亮了,许多人高呼着阿佳妮的名字。就像呼唤着他们心中的女神。最后,他们一起面向宴会厅的一角,那里是整场舞会的乐团所在地。再次行礼致谢,那些乐师则纷纷起立,就像此生无憾般地拿着自己的乐器,躬身回礼。 托着阿佳妮的手掌,扎尔最后一次向众人点头致意,随后他们两人向宴会厅外面的露台走了过去。众人为他们让开了一条通道。继续送上最为热烈的掌声,而他们二人只是面带优雅的笑容。目不斜视地穿过了人群。 至始至终,无论是扎尔还是阿佳妮,都没有再看安布鲁斯一眼。不过也的确没人在乎他的存在了,即便他现在的脸色,基本和乌云密布的夜晚没什么区别。 安布鲁斯低着脑袋,浑身微微颤抖着。周围刺耳的声响就像钢刀,一层又一层地削掉他的尊严,那疯狂的怨怒就像毒蛇般盘踞在他的心口。就在此时,一个声音从他背后响了起来。 “尊敬的安布鲁斯先生,您……”竟然是一脸关切的卡萨瓦隆。 安布鲁斯眯着眼睛。盯住面前的老者,最终,一阵低哑到好像从牙缝中挤出的声音响了起来。“我会记住今天的,好好记住!”他转头对萨克里奥说道,“我们走!”说完便带着他的角斗士,挤出了人群。 老管家则目送着安布鲁斯离去的背影,揉了揉脸颊,有些戏谑地挑起了眉毛。“啧啧啧,这一下,可有点疼啊……” 与此同时,另一个站在宴会厅门外的身影则远远地目睹了刚刚发生的一切,他轻笑了一声,似乎想到了什么。“多有趣的一幕……看来,我应该找个时间和那条‘老泥鳅’聊一聊了。”说完便自顾自地转身离开了。 穿过高大的廊柱,连接着宴会厅的露台宽广到足以将所有喧嚣远远地抛在身后。扎尔带着阿佳妮离开人群是有原因的,一方面,这样做可以给其余宾客留下足够放松的空间,继续今天晚上的舞会,而不用在乎别人挑刺的目光。 另一方面,但凡出现这种场景,当事人都最好第一时间离开,而且越快越好。不然的话,就等着被那些热络的宾客灌到不省人事吧。对于这些,扎尔实在是再了解不过了。 踩着平整光洁的地砖缓缓向前,直到露台边缘的扶栏处,一直保持着端庄的阿佳妮终于忍不住了。那不只是一丝笑容,简直是脱胎换骨。她的面容骤然舒展开来,突然一亮,清澈动听的笑声从翘起的嘴角奏响,侵染着夜色,仿佛连天上的月亮都愉快地,悬起了弯弯的月牙。 “看看安布鲁斯的脸色!你没注意到么?我可是悄悄看到了!”女孩的皮肤浮现出淡淡的红晕,即便是周遭的夜色,也无法遮挡住她娇艳的脸庞。“你跳得真好,扎尔,你从哪学的?”阿佳妮背靠着扶栏,转头好奇地问道。 “我也快忘了,到底从哪学的了……”扎尔将双臂撑在扶栏上,笑着答道,轻轻吸了一口气。他的目光顺着露台远处闪烁着灯光的街市,一点点伸向远方,直到天幕与地平线交接的地方,那一丝丝浓重的,犹如墨色般的黑线。 这一次,阿佳妮再没有对扎尔的答复表示抗议,她只是凝视着扎尔的侧脸,似乎想寻找着什么。许久之后,她轻声问道:“在想什么呢?”她的声音很低,就像和夜色融为了一体。 在女孩的眼中,扎尔笑了,不过目光却有些出神。“我在想,从这里出去……”他说着,抬手在身前比划出一个翻越的手势。 轻柔的夜风吹拂着女孩的发丝,温柔无比地飘在她的脸侧。阿佳妮用她修长的手指缠住了它们,轻轻拢在耳后。她的目光有些闪烁,声音缓缓的,有些犹豫。“你,就一定要离开……”她停了下,“离开这里么?” “嗯,”扎尔点了下头,“因为有人在等我。”他说 “女孩么?”阿佳妮轻松地问道。 扎尔沉默了一下,再次点了点头。“是的,但不是全部……” 阿佳妮笑了,很美。“她,是个幸运的女孩。” 扎尔听着,不置可否地摇了下头。 不知为什么,突如其来的沉默在他们二人之间默默蔓延开来,有什么东西缠住了彼此,不是拉近,而是隔远。夜色凉凉的,周遭的声响与光影似乎全都在这片露台上止住了脚步,远远看着,不想,又或者不忍,打扰那两道被月光映在地上,站在一起的影子。 许久之后,女孩轻轻推开了扶栏,迈出了一步。“我,我该回去了,卡萨瓦隆先生应该在找我们吧?”她轻快地说道,“你……” “我在这再站一会儿,”扎尔微皱着眉,苦笑道,“里面,实在是太吵了。” 女孩表示理解地笑了起来。“好吧,好吧,扎尔,可不要太久哦!……”她说着拎起裙角,再次优雅一礼,“那就待会见了,我的神秘先生!”说完便狡黠地眨了下眼睛,转身向宴会厅走去。 扎尔微笑着,直到阿佳妮转身离开,才看着她的背影,无声地叹了口气,转头将目光重新投射到远方的夜色之中。 不过,他没有看到的是,女孩背对着他的脸上,轻轻咬住的下唇微微颤抖着,似乎有什么东西,让她品尝到了苦涩的忧伤。不过更快的,她原本紧闭在一起的双眼猛地睁开了,闪烁着更加明亮的光芒,随后,倔强地直起腰身,挺起胸膛,向着前方,走了过去。 宴会厅中的灯光在露台的方砖上打下了一片璀璨的金黄,而女孩的倒影则映在上面,优美的,高傲的,被拉得极长,极长……(未完待续。) ps:感谢书友 江水上 的打赏,谢谢,罗盘拜谢~! 第七十七章 针对 接下来的时间里,宽敞的露台上只剩下扎尔一个人。周遭很静,就连宴会厅中的声响,都只能模糊地落在身后,听上去就像不真实的错觉。扎尔呼吸着清凉的夜风,他的目光时不时停在远处街市中移动的一处光斑上,悄悄地跟着,直到消失不见为止。 也许是诸神都不希望在这美丽的夜晚看到孤单的身影,又或者扎尔参加的这次舞会注定不会平静。就在他想要转身返回宴会厅的时候,一个没有一丝感情起伏的声音,从背后响了起来。 “……怎么?抛下女伴,一个人站在这里么?”深色的连帽斗篷从黑暗中慢慢走了出来,没有一丝声响,扎尔瞬间判断出了对方的身份,是布拉泽伊。“不得不说,那场比赛你打得很不错,虽然还可以更好。” 扎尔撑在扶栏上的身体没有动,甚至没有回头。“这场舞会果然不会平静地走向终点,对么?”他望着洒下一片橘色光点的街市,轻声说道:“我就知道,一定会是如此。” 布拉泽伊的脚步停在了距离扎尔几码之外的扶栏处,似乎也在欣赏着夜景。“这么温和?我还以为你看到我,就会喊打喊杀呢~☆,……”他感慨着说道,声音中难得带上些戏谑的味道。 扎尔发出一声鼻音,摇了下头。“放心吧,我从未动摇过杀死你的决心,”他说,“除非你死了,不然永远不会。”他说着直起了腰身,又问道:“然后呢?你总不会是来找我聊天的吧?我不认为我们之间有什么可聊的。” 布拉泽伊满意地点了点头,似乎在表示赞同。“当然不……”他说,“确切地说,我是来提醒你。是时候返回宴会厅了。因为有关预赛阶段的赛程安排,马上就要公布了。”他说着深吸了一口气,“如果不能让你第一时间亲耳听到,未免有些可惜。” 扎尔一愣,下意识地回头看了一眼,只见宴会厅中的宾客似乎被什么吸引住了似的。正三三两两地聚向了一个方向。转头深深看了一眼靠在扶栏上的布拉泽伊,扎尔问道:“你们又干了什么?” 布拉泽伊耸了耸肩。“去看看不就知道了么?”他很快又跟了一句,“希望,这次你能对我为你准备的‘主菜’,感到满意……”他说。 扎尔听着,眯住了眼睛,转身向宴会厅走了过去。身后,布拉泽伊的声音继续飘了过来。“对了,你的舞。跳得不错……” 不过扎尔并没有停下脚步,片刻之后,露台上再次只剩下了一道身影。裹在连帽斗篷中的布拉泽伊似乎在侧耳聆听着夜色,他最后自言自语地说道:“争取变得更强吧,小子,我留给你的时间,可不多了……” 当扎尔回到宴会厅时,厅中的众人已经聚集到了一处不高的小舞台前面。似乎在等待着什么人到场似的。在人群中找到了阿佳妮和卡萨瓦隆的身影,扎尔很快挤了过去。站到了女孩的身旁。 阿佳妮的脸色有些焦急,不过当她看到扎尔的身影时,明显松了一口气。“还好回来的及时,不然我都想出去找你了!”女孩瞪了一眼说道,似乎刚刚露台上发生的事情,并没有给她带来什么影响。 “抱歉。我的女士……”扎尔尴尬地笑了下,将话题带到了别的地方。“对了,这是等在谁?”他问道。 卡萨瓦隆看着台上闭合在一起的幕布解释道。“小姐刚刚回来不久,舞会便停止了。”他说,“然后侍者便传来消息。说执政官大人会亲自到场,公布预赛阶段的赛程安排,这不就都赶过来了么?” 扎尔下意识地点了下头。“听着吧,估计会有大事发生……” 听到扎尔的话语,阿佳妮和卡萨瓦隆都有些疑惑地转过头来。“大事?……”女孩的话刚说了一半,就看见扎尔立起手指按到了嘴唇上,随后指了指小舞台。 只见幕布稍稍晃动了两下之后,巴贝托穿着礼服面带微笑,从里面走了出来,从神色上看,他的心情似乎不错。一瞬间,窃窃私语的声响不见了,众人的注意力全都汇聚到了执政官的身上。 “夜安,各位女士们先生们,抱歉,让各位久等了。”巴贝托说着行了一礼,台下的众人很快应和着回礼。不过他的话音一转,颇有些感慨地说道,“不过这也是件好事,不是么?不然的话,恐怕我们也无法看到刚刚那场美妙的双人舞了……” 他说着将目光投向了阿佳妮,赞叹般地鼓起了掌。“赞美你,美丽的阿佳妮,你们可真是太令人惊艳了。”随着众人再次响起的掌声,女孩表情淡淡地行了一礼,而执政官意义深长的目光很快转到了扎尔身上,稍作停留之后,便挑起了嘴角,移开了。 稍稍停顿了一下,待众人的注意力重新回到自己这边之后,巴贝托开口了。“今天召开这场舞会的目的,显然不用我说,各位也都清楚。”他一边说着,一边背着手,在舞台上慢慢踱着步,“关于预赛阶段的赛程安排,之所以拖了这么久,我作为云台执政官,首先要向各位道歉……” 他的脚步停了下来,浅浅的一礼之后,没等众人开口,便继续说道。“不过么,我想为了最后的结果,这点等待的时间还是值得的。”他看着台下的众人,笑着说道,“我说过,本次‘鲜血竞技场’一定是有史以来最成功的一次……” 他的声音一停,双脚并在一起,点起脚跟,重重地落在了地板上,发出一声脆响。“为了让本届比赛变得更加精彩,为了让云台上的居民们真正狂欢起来,也为了诸位,各家角斗场,无论大小,都能赚得盆满钵满……我在此宣布。本届鲜血竞技场预赛阶段的比赛,将采取全新的赛制——!” “全新的赛制?!!!”轰的一声,全场惊愕,所有宾客几乎都瞪圆了眼睛,仿佛有些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 “没错!单人赛将全部取消,替换为战队模式。进行三对三的团队战!而最后的冠军,也将产生三名!” “三对三?团队战?三个冠军——?!”这一下,众人的反应就不止是惊愕了,那吵杂的声响几乎将宴会厅的顶棚掀掉。这样的新赛制,不要说没听过,就是想都没有想过。人群之中,扎尔三人则相互对视着,皱紧了眉头,这绝不是个好消息。 果然。很多人鼓噪起来,甚至忘记了彼此间身份的差异。“说清楚点!到底怎么个团队战,怎么打!” 巴贝托很快按下了双手,将众人的声音压了下去。“很简单,预赛选手目前一共一百零三人。所有具有参赛权的角斗场,无论内部自建战队,还是和其他角斗场组成战队,都可以。而那些没有资助人的自由参赛者。想要比赛,同样需要自组战队。” “那不就是最多只有三十四支队伍了么!”有人喊道。 “没错!”执政官点了下头。“不过这样一来,赛季期间的角斗士交易行为将会更加热烈!更主要的是,新赛制不但会让比赛更加精彩,而且无论角斗场规模的大小,最后能够染指决赛的机会,反而更加公平了!也许。最佳的组合,最大的黑马,并不是出自顶级豪门呢?” 巴贝托的话让下面的各家角斗场老板们眼中一亮。这种不全靠拼资源,拼实力的赛制,很有可能因为某种组合的奇思妙想。而产生叫板顶级角斗场的实力。甚至,有可能一路登顶,成为赛季冠军。 与此同时,场中的众人也很快明白了这个所谓的新赛制,到底针对的是谁。不过,他们对此只有乐见其成,绝无出言反对的念头。于是,很多角斗场直接接受了赛制的改变,将焦点直接指向了接下来的问题。 “尊敬的执政官大人,我们现在缺的不是角斗士,是时间,我们总不可能随便凑出一只队伍就去比赛吧!” “对啊!筹措战队需要时间,交易角斗士也需要时间,团队磨合训练,更需要时间!不要告诉我们,您没想过这些问题!” “还有,三对三的赛程,到底怎么比?车轮战还是集体战?什么时候开赛?” “……” 台下的声音此起彼伏,各种各样的问题被一个个抛了上来。不过巴贝托显然有备而来,只听他解释道。“这个新赛制明天就会在云台上正式公布,而对于在场的诸位角斗场老板来说,其实现在就可以构思下自己的战队,或者寻找想要联盟的合作伙伴了!”他说,“为了给各位足够的缓冲时间,在预赛开始之前,你们有两个自然周期,也就是二十四天的时间,来构建参赛的战队。” 他的话语立刻让场面变得很静。“至于具体比赛方法么,相信我,到时候就知道了……”巴贝托的脸上露出了自信的笑容,“不过我可以保证,绝对不会让各位失望的!我说过,本次‘鲜血竞技场’一定是有史以来最成功的一次!”他说着,最后将目光落在了扎尔等人的身上,明亮的,闪烁着刺骨的寒意。 舞会结束了,当宾客们蹬上各自的马车,带着最爆炸性的消息,离开执政官邸的时候,许多人都下意识地望向了同一个方向。或是冷笑,或是嘲弄,总之,在他们眼中,来自“水晶云桥”的三人,无疑成了本次新赛制的最大打击对象。 相比于“皇冠雄鹿”几近满员的预赛角斗士人数,“水晶云桥”刚刚签下扎尔的同时,便解约了其他所有角斗士,这样的新赛制无异于在其软肋上狠狠地刺上了一刀。 就算退一步说,重新购入角斗士的时间是有的,但想找到实力强劲的好手,或者按照之前的价格将解约的角斗士签回来,则完全不可能了。从某种角度上讲,新赛制的公布,等于间接宣判了“水晶云桥”的死刑! 沉默着一路无话,车厢中的三人没有一丁点想要开口的意思。卡萨瓦隆的脸色几乎阴沉得快要滴出水来,对面的阿佳妮微皱着眉头,轻轻揉着太阳穴。扎尔则看着车窗外的街景,愣愣地,有些出神。 直到马车冲进贝壳巷,三人重新回到半精灵的小屋时,一路沉默的老管家才彻底爆发!他甚至没能将卡迪乌斯递来的酒水喝下去,便砰的一声,将酒杯砸到了桌面上。 “……毒蛇!我诅咒那条该死的毒蛇!”老人暴怒地喝骂道,他这样失态的样子,扎尔等人还是第一次见到。“三对三?!看在主神的份上!不,看在风崖城几近三百年历史的份上!临时更改赛制!就为了他的执政官宝座!该死的东西!” 半精灵赶紧将酒杯重新推向了老管家。“算了吧,老伙计,消消气,难道数十年的岁月中,这种卑鄙的伎俩你还见少了么?”他的话让卡萨瓦隆哂笑了一下,摇了摇头,只听半精灵继续道:“问题是,这样的赛制,城主大人竟然同意了?” 坐在旁边的阿佳妮点头表示肯定。“这个应该没问题,如果城主大人不同意,巴贝托绝对不敢这么做,就算他疯了,都不敢。”女孩肯定地答道,“至于为什么,那就不清楚了。” “主要是,这个战队怎么办?临时购入角斗士么?”卡萨瓦隆放下了酒杯,略显烦闷地叹了口气。 “算我一个。”坐在阿佳妮旁边的加维拉突然开口说道。 “真的?!”木精灵的话音刚落,卡萨瓦隆便和阿佳妮一起看了过去,他们没有想到加维拉会主动加入,因为她早就明言,自己不需要资助人。 但是另一方面,如果加维拉能够加入战队的话,那将是最完美的选择了。撇开木精灵足够强悍的实力不说,整个云台恐怕都不会有人比她和扎尔更有战斗默契。所以阿佳妮听着,便环住加维拉,欣喜地送上了一个大大的拥抱。 不过卡迪乌斯对此却没有太多的意外,因为他清楚,加维拉和扎尔在参加竞技场的目的上,还是能够达成一致的。这样的三对三团队战,反而是最好的结果,可以避免他们成为同场竞技的对手。 “行了,直接找第三人吧。”加维拉很干脆地说道。不过似乎真正的难题才刚刚开始,因为她刚说完,屋中的众人便陷入了集体的沉默。第三人去哪找?这个无比棘手的问题。 就在这时,阿佳妮忽然想起似乎少了点什么,于是转头看向了坐在角落里的扎尔。“扎尔?扎尔!”她最后干脆伸手推了一下愣住不动的扎尔。“从舞会结束到现在,你就没有说过一句话吧?怎么了,你没事吧?”她的目光有些关切地说道。 “嗯?哦!没怎么……”扎尔一愣,回过神来,“我在想战队的事情,你们不是在说第三人么?”他皱着眉头,似乎在考虑着什么,“关于第三人,我应该有个不错的人选……”他低声说道,不过却瞬间吸引了所有人的目光。 “谁?”(未完待续。) ps:衷心祝愿,各位圣诞节快乐,另外,周末愉快! 第七十八章 交易 第二天,有关新赛制的消息便像狂风过境一般传遍了整个“定罪云台”。 对于这样的改动,观众们的反应当然要简单直白了许多,他们很快便陷入了彻头彻尾的狂热之中。原因很简单,三对三的团队战将会带来更精彩的比赛,更激烈的战斗,更多的鲜血,甚至更多的死亡。 从某种角度上讲,这二十几天的等待的确没有白费,而在云台居民的心目中,本次鲜血竞技场,也的确向着最成功的一届大步迈了过去。 然后呢?继续等着吧,只要安心等着看好戏就行了,这是许多人心中共同的想法。但是,并非所有人,都是如此…… 恢宏无比的执政官邸下方,距离地面数十呎的地下室中,明亮的灯光伴着浓烈到令人窒息的血腥味,填满了整个空间。深灰色的地砖上泼洒着道道刺眼的血迹,而在那粘稠的血水中,数个被巨力生生扯碎的尸骸胡乱地撇在地上。 那些尸骸的旁边,站着一个身形高大的男人,此时,他正直愣愣地看着自己沾满血水的双手,一脸难以置信的神情。距离他不远的地方,实木质地的圆桌旁坐着两个人,还↖,有另一个裹在连帽斗篷中的身影,安静地站在他们的身后。 圆桌上一只酒杯中的酒水似乎一口未动,而本应品尝它的客人,则满脸惨白地注视着场中那个发愣的男人。他脸上的表情有些不自然的抽搐,额头上布满了汗水,甚至连用头油打理好的发型,都有些零乱地耷拉下来,黏在了头皮上。 不过同样坐在另一边的男人,则要放松了许多了。小口抿了一口杯中的红酒。他好整以暇地摆弄着金丝锁边的袖口。“你的王牌,‘裂空者萨克里奥’,来自阿拉诺克帝国的角斗士,他的实力,你应该比我清楚。” 他的话音吸引了对方的注意力。“不过么,在没有使用赐福之力的情况下。单靠肉体的力量,瞬间击杀四名黑锋卫兵,这又代表着什么,我相信你同样比我更清楚。” 执政官转头看着安布鲁斯,不过后者却将目光落到了桌面上的小空瓶上面。在他微微发抖的视线中,空瓶的底部,还残留着一两滴红色的溶液,刺眼无比,红得就像鲜血一样。 “这。这究竟是什么东西?……”安布鲁斯看着玻璃瓶低声问道。 “这是什么并不重要,”巴贝托轻笑了一声,“你只需要知道,这个小药水到底会带来什么变化,就足够了……”他说。 安布鲁斯听着,眯住了眼睛,盯着执政官。“你究竟要拿它干什么?巴贝托!” 执政官将酒杯轻轻地放在桌面上,就像是朋友间的闲聊一般。若无其事地说出了一句话。不过几乎是一瞬之间,安布鲁斯就像被钢针突然刺痛了一般。全身猛地一惊向后缩去,将脊背重重地撞在了座椅的靠背上。 “你!……”他的脸色一连数变,说到一半的话语突然收住了,面带讽刺地继续道:“我既然听到了,如果不站在你这边,恐怕不可能活着离开这里吧?!”他说。 巴贝托笑着点了下头。“没错。” “那我要是出去了。再把你卖了呢?”安布鲁斯说道。 “所以你要把这杯酒,喝下去,我的朋友。”巴贝托用目光点了下一直未动的酒杯,“请……” 两人间的气氛随着巴贝托的话语陡然一窒,安布鲁斯扣住扶手的手背上青筋迸起。咬紧的牙床在他的脸侧绷出两道坚硬的线条。而站在远处的萨克里奥也好像意识到自己的老板陷入危险一般,转身便要抬脚赶来。 不过没等他迈出一步,那道一直站在执政官身后的身影,便缓缓抬起了头,用风帽下的黑暗“看”向了罗格坎人。刹那间,萨克里奥的身形僵住了,似乎有什么东西将他按在了原地,浑身颤抖着,所有关节劈啪作响,喉咙深处传来断断续续的咯咯声。 坐在椅子上的安布鲁斯也发现了萨克里奥的异样,他从角斗士的身上移回目光,愤怒地盯住了巴贝托。不过很快,他便用行动,证明了自己的选择——愤恨地操起酒杯,大口灌了几口,最后重重地将杯子摔到桌面上,残余的酒水晃动着,从里面洒了出来。与此同时,巴贝托则满意地笑了起来。 “明智的选择,我的朋友。”执政官的话音刚落,萨克里奥的压力突然消失,扑通一声跪到了地上。用双臂撑着自己的身体,他就像虚脱了一般浑身浸满了汗水,大口大口地喘着粗气。 刚刚过去的时间里,萨克里奥真真正正地感受到了死亡迫近的窒息感,他毫不怀疑,只要自己迈出一步,就会被立刻像条野狗一样格杀当场。那种凛冽到刺痛骨骼的寒意几乎扯碎了他所有想要反抗的勇气,即便是现在,他都不敢抬头去看那道恐怖的身影,哪怕一眼。 “看啊,这一下,我们不就站到一边了么?”执政官笑着说道。 安布鲁斯哼了一声,反而全身放松地陷到了椅子里。“你的计划,我能得到什么?”几乎没用上一秒钟的时间,他便适应了自己的新角色,敲着扶手,转而问道。 “你不曾想象的,一切……”执政官停了一下,又说道:“当然,还有个附赠的小礼物。当尘埃落定之后,阿佳妮,也是你的。” 安布鲁斯听着,眉峰一挑,眼中闪过了一丝狰狞的欲念,随后下意识地舔了舔嘴唇。“我需要做些什么?”他又问道。 “到时候,会告诉你的,不要着急,我的朋友。”巴贝托拿起酒杯,在安布鲁斯的杯子上轻轻碰了一下,叮的一声脆响。 安布鲁斯干笑了一声,他没有再碰桌面上那只酒杯。“你疯了,巴贝托。”他说,“你已经疯了……” “不,恰恰相反,我的朋友。”执政官笑着摇了摇头,“现在的我,恐怕比任何时候。都要清醒……”说完,极其享受地抿了一口。 …… 同一个时间,不同的地点。宝藏湾三楼的书房里,扎尔做着一件匪夷所思,甚至从没想过的事情——签名,不停地签名。在他晃动的笔杆旁边,堆着一大摞纸卡似的东西,其高度甚至超过了扎尔的脑袋。 昨天晚上关于战队第三人的讨论,扎尔想来想去。只想到了一个还算满意的人选:格罗尔?血拳。扎尔的想法很简单,兽人的实力不错,恶感谈不上,好感也没多少,出于对手的角度,算是一个值得敬佩的对手。 于是当他把这个名字,以及交手的过程说出来时,众人反而没什么反对意见。就连加维拉都无所谓地摊了下手。 用阿佳妮的话说,反正这是你们的战队。你们自己决定就行了。于是,出于稳妥一点的角度考虑,扎尔还是决定来一趟宝藏湾,收集一些关于格罗尔的情报。毕竟,选择队友这件事情,还是不能轻率。或者临时凑数的。 就像是猎物主动撞到了猎人的枪口上,扎尔刚刚迈进地精的书房,他便看到了一双令人心悸的绿眼睛。在主神面前起誓,这绝对不是扎尔的错觉,再之后。就变成现在的样子了。事实上,如果可能的话,扎尔宁愿自己没有来过,不过很可惜,已经太晚了…… “有必要么!看在诸神的份上,有这个必要么!”扎尔手上不停,一张又一张“纸卡”从他的面前被签好名之后,甩到一边,很快又拿来下一张。 “当然有必要!我亲爱的扎尔!谁会跟银台过不去?你么!”地精直接站在桌子上,负责帮扎尔输送蘸好墨水的鹰羽笔,“你知道这一张卡片的成本么?双面熟牛皮、黄铜封角、烙上风崖徽记,起码需要三个银台!”他拿起一枚签好名的卡片,满眼陶醉地欣赏着,“再加上你的签名,哦!你知道能卖到多少银台一张么?!” 地精根本没想让扎尔回答,直接说道。“至少二十枚,我的朋友!二十!”他说着将卡片扔到了一边,眼中金光闪闪,“这里有五百枚普通纪念卡,还有十枚黄铜蚀刻限量版,再加上一枚黄金收藏版,你知道可以赚多少钱么!赞美我机智的脑袋!” 扎尔抬头看了眼地精,古怪地问道。“我已经这么出名了么?……” “当然!自从那场混战晋级赛之后,你拥有的支持者成千上万。请注意,这可不是比喻,我的朋友,是真的成千上万!”地精说着,从抽屉中翻出一把剪刀,咔嚓咔嚓地空剪了两下,随后点了点头,似乎对其锋利程度非常满意。 “别动。”咔嚓一声。 “等……见鬼,你要干什么?” 扎尔觉得自己的反应已经够快了,但他沮丧地发现,在以金钱为驱动力的地精面前,自己的动作还是太慢太慢。 “你剪我的头发干……”扎尔说到一半,直接闭上了嘴巴,继续签名,“这一缕头发,你准备卖多少……”他觉得自己快疯了。 地精手里拿着一小缕“新鲜”的头发突然一愣。“一缕?不,我亲爱的扎尔,按根卖,按根!我天上的主神啊!”他小心地将头发放到一只信封里,“卖多少?这一根如果卖不到五十银台,我就直接从宝藏湾的三楼跳下去!” “好吧,竟然连头发都有人买……”扎尔有些无语地说了一句。 地精怪笑了一声。“头发?哼哼!你太小看客户们的口味了。”他说,“对了,如果你有换洗的内丨衣裤,也可以拿来给我。不过记住,要‘原味’的!” “噗……什么?”扎尔直接呛了一口,鹰羽笔在尚未完成的一张“纪念卡”上划出了长长的一道。地精低头瞅了一眼,咧着嘴巴露出了黄金犬齿,“赞美万能的金币,多美妙,多自然的错误啊!恩,可以当错版卖了!” “我的内丨衣都有人买?!”扎尔的眼角抽搐着,大声吼道。 地精理所当然地点了下头。“我的朋友。不要说你的内丨衣,就是和你共度一夜的单子,我都接到了不少!”他说着,突然伸着大脑袋,挤到了扎尔的面前,表情夸张地说道。“怎么样?不考虑一下么?一次八百银台啊,我的老伙计!为了你,我也可以临时客串一下皮丨条丨客的角色!” 地精又补充道。“现金结算,我抽三成!”他抬起手掌重重地按在了扎尔的肩膀上,“我不敢保证你能拿到本届冠军,但是我可以承诺,只要你勤快点,赛季结束之后,你一定富可敌国。我的朋友!” 扎尔的额角微微抽动。“勤快点?!你不如直接杀了我!” “怎么,不想干?”地精遗憾地叹了口气,“那内丨衣?……” “想都不要想!”扎尔咆哮道。 地精耸了耸肩,有些无奈地摊开了手掌。“好吧好吧,那实在太可惜了,你真应该改变下自己的想法,扎尔!” “不用,谢谢!”扎尔一边签着名。一边用力摇着头,“对了。那个格罗尔?血拳的资料,你刚刚不是说很快就能找到么?”他抬头问了一句。 “哈,我差点给忘了,等等!”地精一愣,用力拍了一下脑袋,转身跳下书桌。在最下面的抽屉里翻找了许久,才拿着一个文件夹,重新站了起来。 “通常来说,前一百名的参赛者资料,我都会常备的。因为畅销……不过么,这家伙的资料可是好久都没人买了。”地精翻看着几页薄纸,最后直接将文件夹扔到了桌面上,“你要找这个绿皮兽人干什么?组成战队么?”他问道。 扎尔点了下头。“恩,目前是这么打算的,”他抬头扫了一眼那几页纸,“简单帮我介绍一下这个兽人吧,我也懒得回去自己研究了。” 地精给自己和扎尔各倒了一杯酒,爬到了椅子上。“简单地说?好吧,那都不用看资料了……”他啪的一声合上了文件夹,“执拗、沉默、古怪、刻板,永远把什么‘先祖’啊,‘荣耀’啊,‘勇气’啊挂在嘴边,看在金币的份上,所有你能想到的负面词语,都可以放到这个绿皮兽人身上,所有!” 扎尔忍不住咳嗽一声,一滴墨水落到了“纪念卡”上,地精的眼睛又亮了。“你确定,这些都是负面词语?” “呃……难道不是么?”地精反问道。 “算了,我这么问吧,你觉得他算是一个正直的家伙么?”扎尔很干脆地问道。 这一下,地精直接按住了太阳穴。“你疯了,扎尔,而且无可救药……” “谢谢,我想我知道答案了。”扎尔满意地笑道,“把他的地址给我吧。”地精听着,又在嘴里嘟囔了几句,随后抄了一份地址,递给了扎尔。 “对了,上次拜托你调查的关于‘裁决之手’的情报呢?进展怎么样了?”扎尔将兽人的地址收好,又问道。 地精有些为难地摆了摆手。“抱歉,恐怕还需要一点时间,我的朋友。”他说,“一旦收集妥当了,我会通知你的,放心。” 扎尔听着表示理解地点了下头,其实不用地精说,他也知道,这份情报的收集难度绝对不低,多花些时间也是很正常的。 不过地精很快又提起了另一件与执政官有关的事情。“对了,扎尔,我们的执政官大人,最近可不像看上去那样,缩在官邸里面啊……” “怎么?”扎尔一愣,抬头问道。 “据可靠消息称,他最近悄悄购入了一大批‘监视之眼’,”地精敲着桌面,强调道,“估计有几百个之多吧……” 扎尔疑惑地皱紧了眉头。“监视之眼?……” “圣斯兰出产的小玩具,大部分时候安装在监狱或者地牢里,用来监视囚犯。恩,这算不上什么要命的东西,”地精解释道,“不过么,至于我们的执政官大人想要干什么,我就不清楚了。” “我会留心的,谢谢。”扎尔感谢道,不过地精只是满不在乎地摆了摆手。 简单将正事说完之后,扎尔把所有的精力都放在了签名上,不过因为那份五五分成的销售协议,扎尔还是很愿意在这上面多花点时间的。 在最后一张卡片上签好名字,并工整地写了一句表达感谢的话语。当扎尔重新将鹰羽笔插到墨水瓶里的时候,他才发现五百多个签名到底代表着怎样的运动量,那感觉甚至比经历了一场完整的体能训练还要痛苦。 一口气喝下了杯中的酒水,扎尔揉着微酸的肩膀站了起来。“主神在上,终于签完了!”他长长地舒了一口气,“好啦,如果没有其他事情,我就告辞了。”他说着向地精点了下头,准备离开书房。 不过瑞维加兹显然不想就这么放过扎尔。“对了,这几天抽空再来一趟,我正想办法弄来一些‘倒影之石’,将你的形象做成海报,再赚上一笔!”他用力挥下了拳头,“当然,能有你的签名就更好了!” 刚刚调整过来的扎尔再次被眩晕感击中了大脑,他觉得自己有种想砍人的冲动。“你怎么不去死……” “啊哈!”地精的声音一挑,伸出双臂张开手掌,那动作就像攥紧了大把大把的硬币,“相信我,亲爱的扎尔,只要金币的叮当声永不消失,我就永不闭眼!哈哈哈……”他大笑着,不过扎尔给他的回答却是近乎逃亡般的关门声。 地精笑着笑着突然停住了,有些懊恼地拍了下光秃秃的大脑袋。“该死,我怎么给忘了!下次应该让扎尔带点体液过来……”他的话音刚落,书房外面突然传来了一连串低沉的撞击声,似乎有什么东西,顺着楼梯滚了下去。(未完待续。) ps:感谢书友 冰炎狂舞 的打赏,谢谢,罗盘拜谢~! 第七十九章 兽人 “斗犬巷子”,即便是“定罪云台”的居民都不愿踏足的区域之一。并不是因为这里有多么恐怖或者危险,而是因为生活在这里的人群——乞丐、小偷、流莺、身无分文的流浪汉、还有“甜蜡”晚期的将死之人。 如果说云台上的居民是被世界所抛弃的话,那么“斗犬巷子”的居民,连云台都将他们抛弃了,扔在垃圾桶里,散发着恶臭,等待死亡的降临。总之,这是一片“罪恶之城”中的腐烂之地,没人在乎,没人提起…… 当扎尔拿着从地精那里得到的地址,邀上半精灵和加维拉,一起站在“斗犬巷子”的入口时,天上正飘落着淅淅沥沥的小雨。站在砖石道路的尽头,抬眼望去,灰黑色的一片与劈啪作响的雨水声接管了视线中的一切。 破旧的茅草屋、帐篷、几乎一脚就能踢倒的木板房犬牙交错地混在一起,歪歪扭扭的通路根本无法一眼望个通透。空气中充斥着一股怪味,脚底下的泥泞与污水浸泡着整片巷子,被屋檐落下的水珠砸着,翻出粘稠的气泡。 当然,这里还有人,如果这些形如尸骸的生物还能称为人的话。几个星期?不,∠↑,很像是几年都没有洗过,沾满了污渍的脸颊;褴褛的,完全看不出本来颜色的衣衫;破烂的鞋子、靴子、树皮草鞋、或者干脆赤脚站在泥水里。还有他们的眼睛,几乎没有焦点,或者藏在乌黑打绺的头发下偷偷看着你,这就是他们的样子。 除此之外,还有时不时传来的声响,像是毫无目标的咒骂、交替着嘶哑无比的大笑、阵阵窒息痉挛到好像要扯开胸腔的咳嗽声。成为了这片巷子的背景音。那些声音听上去绝望无比,但却在绝望的尽头,又生出一种惹人发笑的荒谬感——这里还有人活着,没错。 扎尔站在巷子口,看了眼手中的地址,他不会怀疑地址的真实性。地精在这方面还是可以信任的。稍稍皱了下眉头,没等他想要抬脚进入,便被身旁的半精灵拉出了。 和加维拉一起有些不解地看着半精灵,只见卡迪乌斯缓缓摇了摇头。“再肮脏的地方,也有说了算的家伙,在人家的地盘上办事,需要规矩。” 半精灵说完,灌了口啤酒——那是他出门前临时带上的。随后扯开嗓子,喊了一句意义不明的大陆语。将一只钱袋扔在地上,又把手中剩了半瓶啤酒的啤酒瓶,轻轻放在了钱袋的旁边。 半精灵稍等了一会儿之后,说了一句。“走吧。”便带着扎尔和加维拉,一起走进了“斗犬巷子”。 扎尔没有多问什么,他大概能猜到卡迪乌斯这么做的原因。那句大陆语是句明显的黑话,这是他以前在骑士学院中,听人在吹牛时说过的。而钱袋以及啤酒。则是示意并非找茬或者惹事的暗示吧?扎尔这么理解到。 果然,就在他们离开后不久。一个破衣烂衫的男人走了过来。从地上将钱袋捡起来,掂了掂,最后拎着酒瓶昂脖喝了一口,看着扎尔一行消失的方向,抹了把嘴上的酒渍。 直到真正身处其中,扎尔才发现。“斗犬巷子”要比想象中大上了许多,说是一条巷子已经有些不恰当了。 也许是半精灵的“示好”的确起到了一些作用,一路走来,除了收获了大量诡异,或是警觉的目光之外。扎尔等人基本没遇到什么麻烦。就这样按着地址上的提示,七拐八拐之后,扎尔等人终于停下了脚步。当然,并不是他们找到了兽人的住所,而是地精画的草图在这里落下了一个圆圈之后,便没了。 扎尔等人所处的位置是一条巷子的尽头,再往前,脚下的道路在前方模糊的光亮中通往了一片开阔的所在。两边的木板房盖得歪歪斜斜,相互错在一起的屋檐只给头顶留出了一线天空的色彩,不过此时,一连串的雨水正从那里滴落下来。 “然后呢?地址到这里就没了?”加维拉靠到了一边,试图找个地方躲避越来越大的雨势。“暴雨要来了……”她提醒道。 扎尔抬手将那张渐渐有些湿透的纸条甩了甩。“没了,地精给的地图就到这里。”他来回看了眼所在的巷子,不过很可惜,这里连个可以问一句的路人都没有。 半精灵抖着连帽斗篷上的雨水,从扎尔的手中接过了纸条,皱着眉头看了几眼。“这个该死的守财奴!在草图上画个圈么?这算什么地址!”他直接将纸条还给了扎尔,“想办法找人问一问吧,如果那个兽人真住在‘斗犬巷子’,不会有人不知道的……” 不过半精灵立刻转口问道。“看在戈琳蒂娅的份上,你确定一个排名前一百的角斗士,会住在这里?”他的话同样吸引了加维拉的目光,他们两人一起看着扎尔,“你不觉得有些难以置信么?我是说,就算没有资助人,也不应该沦落到这个地步吧。” 扎尔同样表示费解地耸了下肩。“抱歉,这个问题我也想不出答案。”他抬头看了眼越来越急的雨水,压低了风帽,“走吧,看看能不能……” 就在这时,一声低沉的撞击声连同木板破碎的声响涌进了他们的耳朵。相互对视着一愣,加维拉转头看向了巷子的尽头。“那边。”说着,他们三人一起朝着声音传来的方向奔了过去。 冲出巷子口,众人的视线陡然一亮,拥入眼帘的是一片连接着七八条通路的空地,不过它浸在雨幕中的样子,已经不能说是空地了,更像是一片塞满了雨水与污泥的烂泥塘。 而声音传出的地方,就是一处开在空地边上的屋舍。此时,七八个身份不明的家伙拎着武器,让到了一边,他们的身后,一个趴在泥水中的身影。正挣扎着,想要爬起来。不过很快,另一道身影撞碎了屋舍的壁板,飞了出来,他的后面,一个绿皮肤的兽人赤着上身。咆哮着,冲出了屋子。 扎尔三人远远地停住了。“就是他?”半精灵看着兽人问了一句,扎尔低低嗯了一声,加维拉则点了点头。“他的境遇,可有点惨啊……”半精灵抱着双臂说道。 格罗尔?血拳的样子的确很惨,他的肩膀上血肉模糊,混合着雨水的鲜血正从皮肉翻开的创口中蜿蜒流下。他的腿伤似乎仍未痊愈,一只手撑着木拐,另一只手上拎着一柄染血的木槌。 雨幕之下。兽人大口喘着粗气,细密的雨点砸在他的躯体上,碎裂成一片白色的水雾。他的手腕依然缠着铁链,不过从里面露出的烈焰纹身则脏脏的,有些黯淡。一缕缕长发披散下来,浸透了雨水,贴在他绿色的皮肤上,那双藏在下面的眼睛。已经失去了扎尔印象中的狂烈,只有一种说不出的疲惫。 半精灵挑起了嘴角。似乎看透了什么似的说道。“仇杀……”扎尔和加维拉则听着,没有说话,“失去本钱的猎手,都是这个下场。”卡迪乌斯用目光点了下兽人的瘸腿,“那些送给你们积分的‘垫脚石’,永远不会在你强势的时候掏出匕首。他们只会在你落魄的时候,狠狠地扎上一刀……” “说实话,你打折了他的腿,不如直接杀了他。”卡迪乌斯转头看着扎尔说道,“那样的话。他也许不用在永无止境的仇杀中,慢慢被人一刀一刀地磨死……”他的语气带上了些许的寒意,“更讽刺的是,这里是‘定罪云台’,他逃不掉,走不了,只有,死……” 加维拉听着,按住了斗篷下的匕首。“你来,还是我来?”她说。 “我来吧……”扎尔看着远处包围圈中的兽人,低声说了一句。 另一边,场中的战斗可不会因为旁观者的出现而停止。不过说是战斗已经不确切了,因为那七八个打手对兽人的围攻更像是一种血腥的游戏。他们手中的武器似乎经过刻意的挑选,连枷、钉头锤、鸭嘴锤、铁棍、木棒……全都是钝器,他们是想将兽人活活打死。 而格罗尔面对着一拥而上的攻击,明显招架不住了,瘸着的右腿以及撑在一旁的木拐给他带来了极大的阻碍,甚至连防守都做不到。每当他架开一把武器,并会有更多的武器抽到他的身上,每当他后退一步,便会有人给他来上一脚,重新踢回场内。 “喀嚓”一声,一名打手直接砸断了兽人的木拐,没等格罗尔的攻击杀到,对方已经嬉笑着退到了一边,嘲笑着兀自狂吼的兽人。 “来啊,格罗尔!用你的木槌来杀我啊!”那名打手大笑着说道,而兽人则喘息着甩了甩头发上的雨水,向后退了几步。 不过就在这时,“啪”的一声闷响,刚刚那个被他打飞的打手冲到了他的身后,一连枷抽到了兽人的背上,刹那间,皮开肉绽,血沫横飞。“让你打我!该死的绿皮杂种!来啊,继续打啊!”他嘶吼着又是几连枷,直接将兽人抽到了地上。 那名打手啐了一口,刚想继续踢上一脚,趴在雨水中的兽人突然狂吼着翻身而起,攀住了他的衣襟,将其扑倒在地,抡起拳头砰砰砰地砸了下去! 一时间,其余的打手们都愣住了,伴随着飞散的泥浆与血水,那名打手瞬间失去了声响,而兽人的身后,更多的武器疯狂地扫了下来。 “他妈的,给我放开他!” “叫你松手,没听到么!放开!” “打他!打!……” 数把武器砸开雨幕,带着道道凛冽的水线抽到了兽人的背上,可是格罗尔就像完全忘记了疼痛一般,只是一遍又一遍地砸下,抬起,再在砸下……直到他的拳头沾满了刺眼的猩红。 那些打手终于恼羞成怒了,其中一个人抡起木棍,照着格罗尔侧脸,一棍子抽了过去。“啪”的一声,兽人的脑袋猛地甩向旁边,水珠与血沫在他的脸上甩出了一道飞溅的弧线,他的动作猛地一停,最后轰的一声,摔到了泥浆之中,不动了。 “别他妈的给我装死,绿皮杂种!”一名打手吼了一句,抹了把脸上的雨水,一脚蹬在兽人的肩膀上,将他翻了过来。 细密的雨线砸在格罗尔的身体上,他艰难地喘息着,张大着嘴巴,颧骨的位置上被开出了一道血口,鲜血流下脸颊,染红了一片浑浊的泥浆。 “今天是第几天了?”其中一个领头的看着兽人问道。 “第七天,老大!”他的手下答道。 那个人狠狠地踢了一脚格罗尔。“该死的绿皮猪!才七天!才他妈七天!你就让我死了两个兄弟!”他吼道,“如果不是有人出钱让我打满你十天,把你活活打死,我现在就把你的脑袋割下来!懂么!” “老大,这样下去也不行啊,”一个手下看着同伴的尸体说道,“明天再来,难道又要搭上一个兄弟么?这杂碎只要给他一晚上,他第二天还会有力气杀人的!” 那个领头的暴怒着骂了一句。“收了银台,难道要毁约么!真他妈见鬼了!”他说着,似乎想到了什么,脸上露出了狰狞的笑容。“给我把他的另一条腿拎起来,打断!看他还怎么站起来,还怎么反抗!” 其他打手听着一愣,很快大笑着拍起手来。 “赞美您,老大!这真是最完美的办法了!” “对啊,反正敲断一条腿,他也还活着,哈哈哈……” “来啊,动手!” “……” 天上落下的雨水模糊了兽人的视线,刚刚那击重击几乎将他打晕过去,他甚至没有力气反抗,就被狂笑着的打手们死死踩住了手腕,将那条完好的左腿拎到了半空。 “放,放手!”兽人奋力挣扎着,但是他的吼声只能招来更猛烈的打击,“放手,我要杀了你们!放手!” “杀了我们?哈哈哈……”刺耳无比的笑声围绕在兽人的身旁,细密的雨线之中,木棍已经被高高举过了头顶。“慢点打,一下一下的来!别给他痛快的!” “没问题!” “我要杀了你们——!”兽人声音已经破了,屈辱、不甘、愤怒、甚至绝望,堆满了他赤红无比的双眼。他在挣扎着,奋力拱起的胸膛不停拍打在身下的泥水之中。 “别怪我们,格罗尔!”一个打手说道,“要怪,就怪那个把你变成废人的家伙吧!没有他,你也不会有今天!”说着,木棍甩出一道水帘,狠狠地砸了下来! “不——!” 就在兽人被拉长了的话音中,那个手持木棍的打手不知为何,猛地向后跌去,而本应落到格罗尔膝盖上的木棍则在错位之后,一击落空。 场中的众人顿时一惊,当他们转头看去时,看到的却是一柄灰色的长剑,被一个裹在连帽斗篷中的身影反握着,刺穿了那名打手的胸腔。雨幕之中,拔出的剑锋带出一蓬殷红的血水,而那些打手则好像尚未回过神般,愣在了当场。 就在这时,一道闪电划破天际,支离破碎的裂痕伴着惊雷照亮了空地上的一切,唯独,没有照亮风帽下的黑暗。 哗的一声,暴雨,再次如期而至……(未完待续。) 第八十章 嘶吼 当天幕上的闪电与惊雷重新隐没在乌云之中的时候,站在原地的打手们仿佛还没能接受“造访者”突然出现的事实。 “给我干掉……”那名领头的男人刚吼出半句话,便被扎尔从斗篷下甩起的左手,用匕首钉穿了他的脖颈。双方的距离太过接近,而扎尔的动作则在雨幕中快到了模糊的一片,直到他们的老大捂着脖子上的刀口,嘴巴里狂涌着血水,倒下去的时候,这群打手才怒吼着抡起了武器,发起了攻击。 拖拽着水迹纵身飞退,数把武器擦着扎尔的斗篷砸了下去。放开格罗尔,打手们已经顾不上兽人的死活了,他们盯着倒退出去的身影一拥而上。甫一落地再次发力向前,扎尔的身形在细密的雨线中一顿,猛地反冲上去! “砰”的一声巨响,冲在最前面的打手被扎尔狠狠地蹬到了胸口上,一蓬血水喷从口腔中喷涌而出,他的身体撞开了一片破碎的雨雾,飞出了人群。 雨幕中的身影再次纠缠到了一起,几乎就在落地的瞬间,反握在扎尔身后的“希舒亚”便已打横斩出了一剑,无光的剑锋扯开了一名打手的胸腔,飞溅的血水喷了旁边←,的家伙一身一脸。 数把卷起雨水的武器当头落下,扎尔的右臂显出一层抖动的肌肉纹理,握紧长剑反荡着格挡,在一片低沉的撞击声中,“死亡之愿”的巨力崩开了打手们的攻击,在身前硬生生地辟开了一线空间。 抡起陷在泥泞中的右腿,一道钢鞭般的黑影带着淋漓的泥水,“啪”的一声抽在了左侧打手的侧肋上,骨裂的声响登时响起,对方也被这记重击直接打得弓起了腰身。不过他已经没有机会再站起来了。冰冷的匕首与手腕的夹角扣住了他的脖子,猛地向后一甩,一道血箭从他的脸侧喷了出来。 反握着“灭坏”与“希舒亚”,扎尔撑开了两把武器,反身原地一转,斗篷在空中旋转着展开了一个黑色的圆盘。如轮的水迹四散开来。不过下面藏着的却是带出一片血水的寒芒,两名打手甚至没弄清该怎么格挡,便被切开了胸腔。 扎尔周围甩出道道圆弧形的水迹,从透明的,变成了淡淡的猩红。当他横着长剑,架住打向头顶的铁棍时,那三具尸体几乎同时倒了下去,摔在地上,砸起了一片浑浊的污水。 苍白的闪电之中。两把武器死死地顶了在了一起,对方似乎对自己的力量有着极大的自信,扎尔能在他布满雨水的脸上看到近乎癫狂的狞笑。 不过战斗永远都不是单纯力量的比对,就在那名打手以为能够压制住扎尔的时候,撑住铁棍的力量突然一轻,扎尔翻起手腕,顺势将长剑反压住铁棍,随后剑刃下沉。别向了对方的双手! 刹那间,那名打手的脸上褪尽了所有的血色。噌的一声之后,浓稠的血水从手腕上整齐的断面中喷了出来,带到身侧的“希舒亚”绞飞了一双紧握着铁棍的手掌。 那名打手惨叫着向后退去,不过扎尔的攻击又到了,当空落下的匕首与长剑钉进了他的胸腔,猛地一拽。扎尔撑起膝盖纵身而起。“咔”的一声巨响,血水混合着雨水从那名打手被顶碎的嘴巴里甩出了一道冲天的弧线,倒飞了出去,胸前一片血肉模糊。 一个人,两把武器。七条命……这样的数字将最后两名打手吓呆了,直愣愣地站在了原地。乌黑的天幕上电闪雷鸣,他们在退缩着,不停吞咽着的喉咙似乎根本无法从嘴巴里的雨水获得滋润。 他们看着那个静立雨中的身影,漫天的水珠瓢泼而下,落在他反握身侧的武器上,砸出一连串叮当作响的颤音,听上去冰冷无比。炸雷一道接着一道,布满天空的闪电仿佛震碎了压在大地上的黑暗,将一切镀上了一层刺眼的白炎。苍白之中,他们看到他的身旁布满了冲刷在雨水中,冷却了的尸体,还有被落到地面的水珠,砸起的,一片片深红色的血花。 他们在退缩着,眼中弥漫着冻结灵魂的恐惧,几乎没有一丝犹豫,他们两个掉头跑向了空地边上的一处巷子。 扎尔没有动,只是用风帽下的黑暗看着,但是,有人动了。站在半精灵身旁的加维拉看着那两道夺路而逃的打手猛地冲了出去,光影交织的雨幕之中,她的身影犹如斜斜打在地面的切线,速度越来越快! 就在双方还隔着十几码距离的时候,加维拉突然冲天而起,纤柔的身影仿佛撕碎了暴雨中的黑暗,“噌”的一声消失在了半空!在她消失的位置上,雨水震碎成雾,翻滚着现出一抹凹陷的涡流,再之后,丝丝缭绕的水汽跟在一串残像之后,横在了天空之中! 身后传来的声响刺激着那两名打手的神经,满脸惊恐的回头看去,只见一道模糊的影子遮住了来自头顶的光亮。就在他们慢慢张大的瞳孔之中,那道影子好像在燃烧着,龟裂着,越发清晰起来! 最终,阴影散尽,一个裹在连帽斗篷中的身影从空中现了出来,悄无声息,犹如无声而出的幽灵! 下一刻,木精灵在半空中猛地团身一转,一轮密集的水迹被斗篷带着,扫向了四周,不过她一闪而逝的手臂,却好像带出了别的什么东西! 木精灵身前的雨幕断了!十余把被雨水勾勒出的“空气匕首”切开了细密的雨线,斜斜地打了下去!“噗噗噗噗噗——!”伴随着一片皮肤与织物的割裂声,那两个打手连同喷在空中的血水,被一起斩飞了出去,泼在了地上! 足尖轻轻落地,木精灵站直身体的时候,断了线的雨幕才哗的一声,再次落在了她的身前! 战斗结束了,所有不属于自然的声音全部消失一空。天地之间,只剩下光明与黑暗不停交织的一片。还有轰鸣着的雨声、整耳欲聋的惊雷、如同沸腾了一般的大地、还有三个其实与这场战斗无关,却依然站在场中的身影。 扎尔深吸了一口气,收起了“灭坏”与“希舒亚”,该来的总会来,就像当初那场暴雨一样,他向着兽人。走了过去。 格罗尔仰面朝上,大口地喘着粗气,他很累,似乎浸在雨水中的身体,已经无法被自己的决心驱动起来,他不知道自己还能活多久——像这样被折磨着,活多久。 当空落下的雨水砸在他的脸颊上,挂着兜齿的嘴巴兀自开合着,他甚至无力关心刚刚发生的战斗。他只知道。那些打手都死了,自己得救了,起码今天,应该可以平安地熬过去了,起码今天…… 渐渐的,他听到踏着雨水的脚步声向着自己走了过来,很快,直直看向天顶的视线中。闯入了一个身穿连帽斗篷的身影。一丝丝的雨线自天空垂下,他看不清那个人藏在风帽下面的面孔。 一个人躺在地上。向上望着,另一个人站着,低头看着。许久之后,扎尔的身体一沉,不过没等他完全蹲到地上,兽人的声音便从泥泞中传了出来。“谢。谢谢……以先祖之名,我,我欠你一条命……”他的声音沙哑着,似乎对自己的感谢,都没有十足的勇气。 扎尔的身体僵硬了一下。但还是蹲到了兽人的身旁,他没有说话,只是用风帽下的黑暗看着对方。暴雨越来越大,层层雨帘在天空中飘荡着,折射着苍白的电光,呼啸着,砸向沉默中的大地。 无声的对视之中,扎尔握住了风帽的边缘,就在兽人的面前,缓缓地向后褪去…… “轰——!!!” 裂空穿云般的惊雷卷平了天地间所有的杂音,而在那明如白昼的闪电之中,兽人终于看清了对方的脸孔!灰蓝色的眼睛,那双仿佛翻滚着雾气的灰蓝色眼睛,在无数个梦魇中反复纠缠着自己,直到今天,直到眼前! “是你——!!!”兽人的眼神变了,深黄色的瞳孔中翻起了滔天的烈焰,燃烧着,仿佛足以蒸干眼中的雨水!他狂吼一声扑了上去,带起泥水的手掌猛地卡住了扎尔的脖子,两人一起飞到了空中,重重地摔向了地面! 砰的一声闷响,扎尔被狂暴的力量压到了地上,砸开的雨水与泥浆激荡着炸向了四周。下一刻,兽人抡起拳头,狂吼着,在暴雨之中,打向了扎尔的脸颊! “砰砰砰砰——!” 很快,飞溅的血水从兽人的拳头上带了起来,纷飞着甩了出去!“我要杀了你!杀了你!杀了你——!”他嘶声狂吼着,声音破碎不堪,似乎在宣泄着发生在自己身上的屈辱,一拳接着一拳…… 暴雨倾盆而下,猛地攥紧拳头举过了头顶,将满脸鲜血的扎尔从雨水中拽了起来!“杀——!”他的吼声和天上的雷霆卷在了一起,狰狞着,聚集起足以毁灭一切生命的力量! 站在远处的加维拉握住了匕首,不过她的动作却被半精灵抬起的手臂拦住了,卡迪乌斯紧抿着嘴唇,坚决地摇了摇头。 就在拳头落下的瞬间,扎尔的声音,平静无比的,从鲜血横流的嘴巴里,传了出来。“一场战斗,无论……无论结果如何,我,都不后悔……你,你呢?……”他垂着脑袋,看着兽人,轻声问道。 刹那间,兽人的身体僵住了,他的拳头颤抖着,仿佛被套上了千斤的重量,他的目光抖动着,看着雨幕中的扎尔。最后,他砰的一声将扎尔重新按在地上,“吼吼吼——!!!”狂吼着,聚齐全身的力量,一拳砸了下去! “轰——!!!” 狂烈的拳劲轰在扎尔的脸侧,泥浆混合着雨水被恐怖无比的力量炸向了四周,而那道跪坐在暴雨中的身影,定定地,不动了。 “我,不后悔……大地之母的勇士,战死沙场,我,永不后悔!”他说着,松开了扎尔的脖子,挣扎想要起身,却被瘸腿上传来的剧痛撕扯着,踉跄地重新摔到在地。不过更快的,兽人倔强的翻过身来,像是证明着什么似的,匍匐在暴雨与泥浆之中,一点一点地爬着,抬头看着自己破败的小屋,艰难地爬了过去。 雨水抽打着他的脊背,道道绷紧复又放松的肌肉纹理交织在他的躯体上,咬紧牙床的狰狞声从他的鼻腔中低低炸响!粗壮的手掌交替向前,爬着,撑着他身为一名战士的尊严,倔强地向前爬着。 身后,扎尔从泥水中站了起来,他的脸颊和嘴角全都被打破了,不过他连擦上一把的欲丨望都没有,便再次向兽人走了过去,再次蹲到了兽人的身旁。伸手,攀住了他的肩膀。 “滚!” 砰的一声,兽人咆哮着反手抽在了扎尔的脸上,猛地一甩头,血水从浸透的长发间甩了出去。但是,扎尔并没有松手,只是缓缓地转回了头,定定地看着兽人的双眼。 “给我滚!” 又是一下,扎尔的眼角被兽人手腕上的铁链抽开了,鲜血顺着眉骨染红了半边脸颊。不过,扎尔攀住兽人肩膀的手掌,更紧了。 “我不需要你的可怜!给我滚——!!!” “砰!” 一道血迹从扎尔的脸上甩了出去,当他再次转回头时,望着兽人雨水中的双眼,说道:“打吧,打够了,我帮你治腿……” “滚——!”格罗尔大吼一声,反手拽住了扎尔的领口,猛地拖到了面前,“再说一遍,给我滚!越远越好!”说着,将扎尔重重地推了出去。 挣扎着爬起来,扎尔没有说一句话,再次,攀住了兽人的肩膀。 “我杀了你——!”格罗尔大吼一声,抡起拳头砸向了扎尔的脑袋! 一瞬之后,兽人的拳头停在了扎尔的脸侧,而扎尔手掌,却依旧紧紧攀着,一动未动。“为什么!为什么要救我——!为什么!!!”兽人攥住了扎尔的衣领,死死地攥着,一遍又一遍地问道,好像不止是问着扎尔,更像是问着自己。 “你曾说过,在你们的族群中,灵魂医者都是受人崇敬的存在。而在我们的国度中,一个高傲的灵魂,同样不应落到如此田地……” 扎尔的声音在雨幕中停了一下。“更重要的,我对你我的战斗,从未后悔。”他说,“但是,曾有人在我只能靠着双手向前爬行的时候,救了我。我想,也应该有人,去救你……” 扎尔的声音轻轻的,在雨水的轰鸣中不值一提。兽人听着,艰难地闭上了嘴巴,猛地扭过头去,再次向前爬了几步之后,狂吼着,弓起脊背,浑身颤抖着,将双拳一下又一下地砸在了泥水之中。 他的吼声嘶哑着,苍凉无比,回荡在暴雨之中,直到声嘶力竭,直到无以为继……(未完待续。) 第八十一章 真相 兽人的小屋之中,门板已经凑合着重新装上,虽然还有些漏雨,但也比半敞着直接面对暴雨的洗礼要好上许多。 屋子里的空间很小,墙角里放着一张略显潮湿的床铺,堆着几件换洗的衣物。小木桌上的烛火晃动着,照出下面盘子里的几片硬面包,还有一些熏肉的残渣。目之所及的一切全都破破烂烂的,笼罩在昏暗之中,这样的场景很难让人联想到“家”,或者“居所”之类的概念。 此时,格罗尔正坐在床上,被半精灵架着那条断腿,检查着伤势。门口的位置上,加维拉拿着一小瓶肌肉凝胶,借着灯光,给扎尔脸上的伤口做着简单的处理。 “别动。”木精灵的手指上挂着乳白色的药膏,就像修补泥塑一样一下一下地抹在扎尔的眉骨上。 而扎尔的表情则有些痛苦的抽搐,说实话,挨打的时候其实并不怎么疼,等真正打完之后,扎尔才发现自己的脸颊火辣辣的一片。 “嘶……”扎尔呲着牙,倒吸了一口冷气,他感觉自己的伤口在不停的肉跳,“我的女士,您,轻一点……”他说了一句。 不过加维拉$4,的动作不但没有放缓,反而更粗暴了。“要不你自己来?”说完又重重地抹了两下。 床铺上,格罗尔自从被扶回小屋之后,就一直没有说话,只是机械地按照半精灵的指令,将受伤的右腿做出各种各样的动作。他觉得浑身都很别扭,好像这里根本就不是自己的小屋,而是别的什么地方。 他的眼神有些闪躲,时不时瞟向扎尔的方向,悄悄地看着。有好几次。他的嘴巴已经张开了,想要开口,却最终讷讷地重新闭上,将脑袋扭向了一边。 不过这次,他像是下了很大决心一般,狠狠地咬了下牙床。开口了。“抱,抱歉……”他粗着声音说道,很快又补了一句,“还有,谢谢。”说完就像打完了一场极其艰难的战斗一般,长长地吐了口气,眼神平和了下来。 扎尔示意并不要紧地笑了一下,不过他现在的笑容着实有些难看。“不用,”他想转头。不过却被木精灵扳住了脑袋,“我是说,这样的小伤根本算不得什么。”说着,他便将话题引到了众人全都更加关心的问题上,“他的腿伤,怎么样了?”他向半精灵问道。 一时间,兽人的目光有些紧张地落在了卡迪乌斯脸上,甚至连加维拉都转头看了过去。只见半精灵最后捏了几下兽人的膝盖。将他的腿轻轻放在床铺上,拎了把椅子坐了下来。 “虽然延误了最佳治疗时机。但是好在受伤时力道比较干脆,没有造成粉碎性创伤,最多多花点时间罢了,”半精灵说道,“想要复原,应该不是什么困难的事情。”他刚说完。小屋里剩下的三人一起轻轻舒了一口气。 “感谢您,以先祖之名,请接受我最诚挚的谢意。”兽人极其郑重地对半精灵弓了下腰,致谢道。 半精灵满不在乎地摆了摆手,继续说道。“致谢就不必了。一会我给你一个地址,明天开始吧,直接去我那里,开始治疗你的腿伤。”他打量着兽人的小屋,“不过么,短期之内,你恐怕没时间再回到这里了,所以,到时候把需要带的东西都带上吧。” 兽人听着,点了点头,不过很快脸上现出了一丝尴尬的神情。“但是,但是……我,我没钱……”他的声音低了下去。 “不用,我不需要你的银台,”半精灵拿出怀里的小酒瓶灌了一口,抹了抹嘴巴,“事实上,你只需要回答几个让我非常不解的问题,就行了。”他说。 “好的,请问吧。”兽人很干脆地答道。 与此同时,卡迪乌斯的话语也吸引了扎尔和加维拉的兴趣。很快处理好余下的几处伤口,他们各自找了把椅子,安静地坐了下来。 半精灵斟酌了一下,似乎在整理着头绪。“你叫格罗尔?血拳,对吧。”兽人点了下头,“从扎尔的描述中看,你是个具有‘大地之力’的兽人战士,是么?” 兽人看了一眼扎尔,很快又点了下头。“没错,我的确具有大地之母,赞柯维拉的‘赐福之力’。”他停了一下,认真地说道,“我可以在血拳氏族的先祖面前起誓。” 半精灵听着,忽然皱紧了眉头。“既然你是赞柯维拉的赐福者,那么请问,你的‘灵魂武器’呢?” 他的话刚说完,兽人的身体猛地一阵,脸上的神情瞬间一暗。不过扎尔和加维拉却对视了一眼,开口说道:“他的武器,在那次交手中,被我斩碎了,”扎尔有些歉意地说道,“如果,你问的是这个的话……”木精灵同样点了点头,她亲眼目睹了那场战斗。 抛开沉默着的格罗尔,半精灵不以为然地轻笑了一声,四处扫了一圈,从床头与壁板的夹角处,拽出了一把残破的双手斧。“你说它?”卡迪乌斯将斧头顿在地上,翻了两下,“刚进屋的时候,我就看到这把武器了,不过这才是让我觉得更加奇怪的地方。” 卡迪乌斯停了一下,继续道。“这可不是兽人战士的‘灵魂武器’啊……” “这不是?”扎尔和加维拉同时一愣。 半精灵点了下头,看向了一直沉默着的格罗尔。“这根本不是‘灵魂武器’,这是一把由圣斯兰的铸魔师制造的‘导能武器’,其作用是使‘赐福之力’更容易释放,经常被那些天赋较弱的赐福者当作自己的辅助工具。” “但是,它终究代替不了‘灵魂武器’,而你在使用的时候,不要说‘大地之力’,恐怕就连‘先祖之灵’,都听不到你的召唤。”卡迪乌斯的话让兽人的头颅垂得越来越低,他的全身在微微颤抖着。似乎在承受着极大的痛苦。 不过半精灵的话并未就此停下。“在扎尔描述中的岩石护甲等等,与其说那是‘大地之力’,还不如说是没有灵魂的土石聚集物罢了……” 坐在旁边的扎尔二人越听越糊涂,忍不住问道。“你说的‘大地之力’和‘灵魂武器’又是什么关系?”扎尔疑惑道,“我完全听不懂你在说什么!” 半精灵吸了一口气,靠在椅背上解释道。“这么说吧。兽人种族从大地之母那里得到的赐福之力非常特殊,与其他种族信奉的主神完全不同。”他说,“作为赞柯维拉麾下的勇士,他们的躯体就像水池,积蓄着‘大地之力’,但是这股力量想要使用,或者说释放出来,则必须有‘灵魂武器’作为水管,或者说释放工具。” “每一个拥有‘大地之力’的兽人战士。都需要在成年的时候,独自前往兽人族群的圣地——‘先祖息谷’,寻找属于自己的‘灵魂武器’,那里是兽人英灵们的安息之地。”卡迪乌斯说道,“而在这名战士死去之后,他的武器也必须重新回到‘先祖息谷’,等待着,它们的下一任主人。” 半精灵的话音有些回忆的味道。“也就是说。只有‘灵魂武器’才能发挥出‘大地之力’的真正实力,除此之外。任何武器,都不行。” “你在听我的描述时,早就发现问题了,对么?”扎尔苦笑了一下,“看在主神的份上,我还以为自己打败了一个具有‘赐福之力’的兽人战士呢……”他嘟囔了着。而加维拉则难得地笑出了声。 “当然了!” 半精灵大笑着说道,“不然就凭当时的你,没有‘赐福之力’,没有‘死亡之愿’,想打败一个真正能使用‘大地之力’的兽人战士?看在戈琳蒂娅的份上。不要说毫无可能,就连梦,都没有这么做的。”半精灵直接打击道。 “谢谢,真疼!”扎尔揉了揉心口说了一句。 “等你真正和他们交手的时候,恐怕就不只是疼了,稍微大意,就会死!”半精灵极其严肃地说道,“如果单以力量的角度来看,整片大陆,唯一能和战神子嗣,埃瑞克人相抗衡的种族,只有兽人。大地之母的勇士,可不是白叫的……” 卡迪乌斯的目光再次转到了格罗尔身上。“说实话吧,兽人,不要试图欺骗我这个老东西。”他咧嘴说道,“当我跟随王国的第三军团,在凯萨尔丘陵和兽人血战的时候,你还没有出生!从我手上归还的‘灵魂武器’不下一百多把!我,只要你藏在心里的真相!” 他说着,双眼褪去了慵懒与醉意,在昏暗的小屋中闪闪发亮。扎尔和加维拉同时绷紧了身体,他们猛然惊觉,印象中那个邋遢的半精灵完全变了,就像枯枝败叶中突然显出的利刃一般,锋利无比,震慑心脾。 刹那间,小屋中的气氛凝重到了极点,而始终沉默着的格罗尔终于爆发出来,一阵粗粝无比的话音,从他的嗓子里挤了出来,带着滴血一般的痛苦。“我,我的‘灵魂武器’,碎了……”他说。 “碎了?!”其他三人同时惊呼道,如果说扎尔和加维拉并不清楚其中含义的话,那么卡迪乌斯接下来的反应则激烈了许多。 “砰”的一声巨响,半精灵的拳头重重地砸在了桌面上。“碎了?!主神在上,这不可能!”他盯着格罗尔吼道,“兽人!你比我更清楚,‘灵魂武器’根本无法打碎!除了你们的‘先祖祭司’,没有人能……” 他的话说了一半突然卡住了,就连扎尔和加维拉都眼神震惊地看向了格罗尔。“你……你的‘灵魂武器’被‘先祖祭司’砸碎了?!”半精灵声音一挑。 “是的,‘先祖祭司’砸碎了我的武器……”兽人低声说道,随后身体不自然地颤了一下,艰难地低下腰去,从床铺的下面,将一把由兽皮包住顶端的双手武器,拖了出来。 轻轻地抚摸着暗红色的握柄,他的手掌顺着木质油光的纹理慢慢向上,最后颤抖着,解开了捆住兽皮的绳索,将皮革翻到了一边。扎尔等人下意识地凑了上去,只见昏暗的灯光下,一把粗重无比,色泽近乎红铜色的单刃巨斧静静地躺在那里。 即便完全不通武器的外行人,都能轻易看得出来,这是一把极度危险的武器。铸造出锋刃的一边上下各甩出一道逆向的弯角,相反一边的斧脊上立着数根寒芒闪烁的倒刺。那红铜色的斧身叠着深浅不一的纹理,不知要吸饱了多少生命的血液,才能凝聚成这样的色泽。 不过看着这把巨斧,扎尔三人几乎同时在心底叹了口气。 他们都是对兵刃有着极深了解的行家,就以扎尔的“希舒亚”为例,一把顶级武器要求的不仅是锋利,还需要“灵魂”,或者说“生命”。它们不会说话,但是,每当它们躺在主人的手里时,却能听到那来自金属之下低吟。 可是这把双手斧,当场而论,只是一堆金属的造物罢了。 格罗尔摩挲着巨斧,他的手指在一片布满斧身的裂痕上停住了,似乎某种神秘的力量摧毁了它的躯体。“它的名字叫‘苍穹?分断’……”兽人低声说道,声音中带着难言的苦涩。 半精灵摇着头,退回到椅子上。“看在戈琳蒂娅的份上,叛国?弑君?不,弑君不对,杀了大酋长?还是亵渎主神?……”他难以置信地问道,“你到底干了什么,会被砸碎武器,驱离家园,甚至不能再使用‘大地之力’?” 卡迪乌斯的问题同样让扎尔和加维拉好奇不已,只见格罗尔握住斧柄的手掌猛然间筋骨暴起。“我杀了血拳氏族酋长的兄弟……”他的眼中闪过一丝怒火,嘴角在镶着铜环的壮硕兜齿后面挑了起来,“但是,就算重新选择,我还是会毫不犹豫地杀了他!” 扎尔等人一愣,半精灵的表情却有些戏谑。“干得漂亮!”他举了下酒瓶,猛灌了一大口,异常舒爽地打了个酒嗝,“如果在二百多年以前,你都可以凭着这份功绩,直接去奎林斯纳领上一枚‘古树勋章’了……” 半精灵说着站起了身,将酒瓶重新揣回口袋。“走吧,扎尔,他不是你要找的人,”他又对兽人说道:“明天,记得过来,贝壳巷122号!” 扎尔有些不解地抬头看着卡迪乌斯。“不是我要找的人?……” “他的‘灵魂武器’碎了,除非你能找个‘先祖祭司’为你效劳,不然没人能修得好!”半精灵看着那把双手斧,摇了摇头,“问题是,那群祭祀在兽人族群中的地位就和‘真神’差不多,就算有脱离氏族的特例存在,他们也不可能来到‘定罪云台’!” 半精灵调侃道。“这就好像说,你觉得会在脚下这片‘地狱’里,找到一个‘天使’么?起码我在这里从没见到过……” 扎尔听着,和加维拉对视一眼,直接打消了这个念头。当他转头看向格罗尔时,心底多出了一丝同情,腿伤他能帮,但是‘灵魂武器’这件事,他就完全帮不上了。 不过兽人在听到卡迪乌斯的话语之后,却猛地抬起了头,眼中显出了狂热无比的光芒。“不,尊敬的精灵先生,‘定罪云台’上的确有一位‘先祖祭司’!”他低沉有力地说道,声音中充满了希翼,“而且,这就是我来到这里的原因!” “你说什么?!”这一下,他们三个全都愣住了,惊愕无比地盯住了兽人。(未完待续。) 第八十二章 战队 “定罪云台”上竟然有“先祖祭司”?一时间,扎尔三人全都愣在了当场,似乎有点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不过看着格罗尔如此笃定的神情,又不像是会在这件事请上开玩笑的样子。所以此时他们的心底,当真生出了一种在烂泥塘中发现了宝石的错觉——并不是欣喜,而是荒谬绝伦。 “你确定这里有‘先祖祭司’?”半精灵再次追问道,不过他已经停下了离开的脚步,重新坐回到了椅子上。“我是说真正的祭司,不是那种会点小把戏的骗子,或者其他之类的什么东西。” 扎尔和加维拉的目光紧跟着看向了格罗尔,只见他目光坚定地点了点头。“以先祖的名义起誓,千真万确。”他说。 “这怎么可能……”半精灵瞪大了眼睛,一脸难以置信的神情。 兽人将双手斧重新包好,放在了身旁。“当我被砸碎了武器,驱逐出氏族之后,便在赞格塔尔游荡了数年之久……”他说的是艾洛林大陆上的兽人国度,“但是作为一名被驱逐者,任何氏族都不愿为我提供帮助,也不会有人为我修复武器。” “于是,我便离开了赞格塔【■,尔,在艾洛林大陆上试图找到那些同样离开家园的‘先祖祭司’们,”兽人说着,重重地叹了口气,“但是就如您说的,这样的特例实在太少,少到仅靠我一个人,根本无法找到。” 他停了下,继续说道。“为了生计,我加入过无数个佣兵团,走遍了无数个城邦。为了使用‘大地之力’,我换上了圣斯兰的‘导能武器’,虽然没有办法。但总好过完全无法释放吧……”他说,“就这样漫无目的地流浪了数年之久的时光,就在我绝望地认为,自己再也无法修复‘灵魂武器’的时候,意外的转机出现了。” 兽人的话吸引了扎尔等人的注意力,他们很想知道。所谓的转机,到底是什么。“在艾洛林大陆最南端的落帆角,我遇见了一位名叫瓦罗克的兽人。”格罗尔的目光突然亮了起来,呼吸声渐渐有些急促,“他的实力非常强大,甚至远远超出我的想象。更重要的是,他有着无比正直的灵魂,以及伟大到令人膜拜的姓氏——布洛克斯。” 扎尔听着一愣。“抱歉,你说布洛克斯?是指兽人的传奇英雄。奥拉克?布洛克斯么?”他有些意外地说道,“我还以为那只是个传说……” “并不是传说,”回答他的是卡迪乌斯,“事实上,奎林斯纳的初代木精灵之王,奥斯塔瑞安?逐星者还跟这位雷痕氏族的传奇英雄打过交道。”他说,“那不过是我们的上一代人,距今一千多年之前的事情。当然。对于人类来说,这的确足够遥远了。” 兽人点了下头。继续道。“他在听过我的经历之后,告诉我,风崖城生活着一位‘先祖祭司’,于是,我便来到了这里。” “他怎么会知道这件事的?”加维拉疑惑地问了一句,不过很快自语道:“难道他是……” “没错。当时的我并不清楚他背后那片图腾的意义——三道赤红的疤痕与下面的数字。”兽人说道,“不过后来我知道了,那是离开风崖城的证明,他是鲜血竞技场的冠军。” “就为了证明自己?”扎尔想起了索拉姆。 “是的,证明自己。”兽人语气肯定地答道。“布洛克斯的子嗣都是兽人中最强的战士,从生到死,他们追求的只有战斗,以及不使先祖蒙羞的信念,一直如此。” 半精灵叹了口气。“然后你就直接来到了风崖城,对么?”他说,“你在这生活了多久?那位‘先祖祭司’你找到了么?” “已经有七年多的时间了吧……”兽人回忆着说道,“而且,瓦罗克没有骗我,那位祭祀就在云台上的‘斧牙角’,我已经亲自拜访过他了。” “斧牙角?”扎尔等人一愣,“好吧,有谁能想到,云台上最大的兽人聚集区里面,竟然藏着一位‘先祖祭司’呢?”半精灵喝了口酒水,略有些自嘲地说了一句。 扎尔听着,紧接着问道。“那么是他不愿意帮你还是因为别的什么东西?”他的目光落到了兽人的双手斧上,“总不可能七年多的时间,你的‘灵魂武器’还是这个样子吧?” 格罗尔表示否定地摇了下头。“那位祭司是个好人,而且非常和善,他答应帮我修好武器,”他说着轻轻摸了一下双手斧,“但是,再慷慨的好意也需要与之相对的代价,那位祭司开出了一个条件。” “什么条件?”半精灵紧跟着问道。 “银台,”兽人有些沮丧地说道,“整整五万枚银台。” 扎尔等人立刻倒吸了一口气,下意识地相互看了一眼,不过他们都没有表示出对这个条件的不满。事实上,单看五万银台的话,的确是笔夸张的巨款,但要放在修复‘灵魂武器’这件事情上,则根本不算什么过分的要求了。因为‘灵魂武器’本身,对于兽人战士来说,完全是无价的存在,这不是金钱能够买到,或者衡量的东西。 短暂的沉默之后,扎尔像是想通了什么似的扫视着这座破败不堪的小木屋。“所以你才住在这里,所以你才无论如何都要参加竞技场,并为此疯狂接受任务,结下了无数仇家,”他说,“而且,你找不到资助人的原因不是实力不行,而是你连购入装备的开销都不舍得花费,甚至还在合约中有着种种关于分成的要求,对么?” 没等兽人开口,半精灵又笑着补了一句。“再加上一条,你甚至在受伤之后,不愿为自己请一个靠谱的医师,只想靠着体质,慢慢恢复是么?”他歪着脑袋看着兽人,“事实上。你根本就不是没钱,而是在拼命攒钱啊……” 兽人看上去有些窘迫,但他们有否认。“是的,你们说的都没错,但是我必须这么做!”他无比坚定地说道,眼中沸腾着火焰。“我可以不吃饭,可以没有像样的居所,甚至就此残废,但是这把武器必须修好!”他说,“就算用命去换,刻在这把武器上的荣光,也绝不能毁在我的手里!以大地之母的名义起誓,绝对不行!” “这就是你的计划么?拼命攒钱,修好武器。最后像瓦罗克一样成为风崖城的冠军,离开这里?”扎尔说道。 兽人喘着粗气,奋力点了下头。“是的。” “你现在依然这么认为么?”加维拉突然问了一句。“即便断了腿,甚至差点丢掉性命?” 兽人的脸色一暗,但很快猛皱着眉头,倔强地“嗯”了一声。 加维拉看着兽人,再次问道:“如果我们能帮你修复武器呢?” “那么我的命,就是你们的!”格罗尔没有一丝犹豫。猛地抬头答道。 半精灵和加维拉听着,一起转头看向了扎尔。“我们对你的命没有兴趣。”扎尔摇头拒绝道,“如果你的武器修复了,我们希望你能加入我们的战队,去参加预赛阶段的三对三团队战,仅此而已。” “没问题!”兽人很认真地承诺道。实际上他已经听说新赛制的消息了,并为此苦恼了好久。甚至已经打算放弃本届比赛,因为有谁会找一个瘸子组队呢?不过他完全没有想到的是,命运就像开了个玩笑一样兜了个圈,将问题的解决方式转回到带来问题家伙身上,并出现了预想之外的转机。 扎尔放松地拍了下膝盖。“那么剩下的问题就只有银台了。对么?”他微笑着似乎在描述一个异常轻松的话题,“来吧,告诉我们,你现在攒了多少银台了?”他说。 “一万八千三百八十六枚。”兽人无比精确地答道。 不过听到这个数字的扎尔等人反而惊呆了,他们的表情要比听到五万银台的条件时还要精彩。“你一个人,七年时间,攒了将近两万银台?!”半精灵几乎要从椅子上跳起来了,“看在戈琳蒂娅的份上,你把‘定罪云台’的地皮都刮了一遍么?怎么会这么多!” 就连扎尔和加维拉对此都不知该说什么好了,他们原本以为兽人能攒出一万银台就是极限了,毕竟他的生活条件几乎快和露宿街头没什么区别。可谁又能想道,既然会有将近两万银台的巨款? 不过另一方面,格罗尔攒的越多,那么五万银台的缺口也就越小,于是扎尔转头向卡迪乌斯问道。“我们手头大概有多少银台?” 半精灵揉搓着下巴上的胡茬,仔细计算着。“上次的情报费有八千多,初赛阶段两场比赛的优胜奖金、出场费、再加上门票与博彩分成,大概有九千左右。另外,你这两周的周薪加在一起还有八千银台。”他说,“这样计算下来,我们应该能够立刻拿出两万五千枚银台吧。” 扎尔听着又补充道。“瑞维加兹那边应该很快还能拿出来一笔,”他想起了刚刚和地精达成的买卖,“我想我应该可以提前把自己所得的那部分预支出来。” “你又去宝藏湾和地精谈合作了?”半精灵立刻追问道,“大概有多少?” “我估计,至少应该有七八千银台的收入吧……”扎尔挠了挠头发,大概估计道。 不过这一连串数字已经把格罗尔听得愣住了。“你,你怎么可能会有这么多银台?”他吼道,“单靠初赛阶段的比赛,你就能收入三万以上?!这怎么可能!”他好像看怪物一样看着扎尔,“还有你的周薪,四千?!怎会有这样……” 突然之间,他尚未说完的话卡住了,一双深黄色的眼睛越瞪越大,他好像突然想起了什么。“你叫扎尔?”他转头看了看半精灵和加维拉,后者一起无语地点了点头,“他是扎尔!那个天价角斗士,混战晋级赛最终胜出的扎尔?!” 加维拉听着极为不屑地哼了一声,扎尔则有些尴尬地点了点头。半精灵则在心底嘟囔着,难道那场混战晋级赛你没看么?不过很快,他便自行推翻了这个疑惑——看兽人这么玩命攒钱的样子。恐怕是没去看了…… “就是他。”卡迪乌斯干脆替扎尔答道,“至于为什么他的收入会这么高,那是因为赚钱的必要条件不单是实力,当然了,实力也是一方面。”半精灵摇晃着酒瓶说道,“更重要的是。你还需要有吸引眼球的话题性。很不凑巧,这小子目前都有了……” 半精灵说着,又叮嘱扎尔道。“对了,你有时间的话,应该多去地精那走一走,银台啊,看在金币的份上,银台可从来都不怕多!”他的表情看在扎尔眼中竟然和瑞维加兹那家伙有些相似。不过只要想起地精提到的那些“古怪”的商品,扎尔就有一种遍体生寒的错觉。 于是。扎尔赶忙岔开话题道。“这样算下来,五万银台,应该够了。”他看了眼屋中的其他几人。加维拉则跟着点了点头,“嗯,即便那个祭司还要涨价也没关系,我那里还能拿出几千银台,怎么都够了。” 兽人感激地看着扎尔三人,声音沙哑地说道:“谢谢。就当,就当是我借的吧。我会想办法还上的。”他说。 扎尔笑着摇了摇头。“不用,这些银台就是你的签约金,不然我实在想不到战队的第三人了……”他说着有些无奈地耸了下肩,不过兽人却坐在那里,低着头,无比复杂地叹了口气——三万多银台。想请什么样的角斗士请不到?他心底对此非常清楚。 眼见事情基本都谈完了,半精灵便拍着大丨腿站起了身。“那就这样吧,明天,记得先去找我,我需要给你的腿伤做下简单的处理。这可不能再拖下去了。”他说,“然后我们再去‘斧牙角’修复武器。” 格罗尔看着给自己带来希望的三人准备告辞,立刻挣扎着想要站起来,不过却被扎尔制止住了。“不用起来,明天之后,我们就是队友了,如果你想道谢,就等真有一天,我们成为风崖城的冠军,再说吧!” 格罗尔抬头看着扎尔的笑容,肩膀放松了下来,用力点了下头。“我不知道是否能有那么一天,但是,以诸神的名义起誓,我会加入战队,并且,你们能走多远,我就一定陪你们走多远。”他说,“如果这届不行,那就下届,如果一直不行,那就一直打下去!” 扎尔和半精灵笑着对视了一眼,加维拉则语气肯定地说道:“没下届了,兽人!”说着便推了两下木门,眼见无法推开,干脆重新拆下来放到了一边,直接走了出去。 外面的暴雨已经停了,原本密布的乌云碎裂成零星的几块,飘在无比干净的天幕上,露出了一弯柔白的月牙。夜晚,再一次降临到云台之上,整个“斗犬巷子”仿佛被雨水冲刷着,洗掉了所有的污垢,空气中带着丝丝冰凉的味道,清新舒畅。 小屋门口的烂泥塘已经积满了雨水,像个精致的小池塘般静静地躺在那里,映着天上的月亮。只有时不时破开的气泡,还能在水面上带起一轮小小的涟漪。 半精灵深吸了一口气,缓缓地吐了出来,他向四下扫了一圈,笑了起来。“动作可真快,就这么一会儿,连尸体都没了么?”他说的是那些刚刚死在当场的打手们。 兽人的声音从屋中传了出来。“在这里发生战斗,永远不用担心善后工作,他们只会被以最快的速度扒光、拖走、从此彻底消失。”他说着又看向了门口的扎尔,“对了,我们的战队,就是我们三个,是么?” 扎尔扶着门框,抬头欣赏着天上的月亮。“没错,就是我们三个,”他指了指自己和加维拉,“全近战,菜刀队!” 加维拉和卡迪乌斯一起笑出了声,屋里的格罗尔也张开了嘴巴。“你疯了,不过,干得漂亮!哈哈哈——!”他大笑着将自己扔到了床铺之中,声音轻松无比,好像那些缠在身上的枷锁,终于在此刻彻底崩碎了一样。(未完待续。) 第八十三章 祭司 第二天一早,格罗尔早早地起床了。实际上昨天晚上他基本没睡,那种因亢奋而导致胃酸翻涌的感觉让他彻夜难眠。他甚至不记得自己检查了多少次双手斧是否包好,用来兑换银台的现金凭证是否书写没有错误等等……所以当清晨的第一缕阳光照进他的小屋时,兽人才猛然惊觉,自己竟然折腾了整整一宿。 为了不让自己显得太过失礼,兽人特意稍稍等了一会才动身出发。不过即便如此,当他按照地址,很轻松地找到半精灵的小屋时,扎尔和卡迪乌斯正在消灭着自己的早餐。当然,加维拉也来了,不过木精灵对桌上的食物似乎没什么兴趣。 被扎尔热情招呼着吃掉几片面包以及煎蛋之后,半精灵用药膏、纱布、还有硬木板给格罗尔的腿伤简单处理了一下。这样的做法虽然不会立刻产生什么效果,但也足以让伤势不再恶化下去了。至于接下来怎么办,就等着修复了武器,再做系统化的治疗,还有必要的静养吧。 将这件事处理完之后,格罗尔便带着扎尔等人前往了“斧牙角”。 说到“斧牙角”,这的确是云台上极为特殊的一片区域,因7,为兽人一族可以说是艾洛林大陆上所有种族中,最典型的聚居族群,而且非常排斥外族。所以经过了数十年的发展,居住在这里的兽人由最开始的几百人,慢慢变成了上万之众,并且随着种族比例的失衡,原本生活在这里的其他种族全都渐渐搬离了此地,最后形成了今天的局面。 当然,你可能会说矮人不也喜欢聚居,并且排外么?呃。其实矮人只有在喝酒集会的时候,才是聚居,并且有极大可能最终会发展成一场骚乱…… 与此同时,为了时刻铭记自己的家园,这些兽人还通过交涉的形式,由风崖城主亲自下令。将这片区域命名成了“斧牙角”,用来纪念兽人祖国赞格塔尔的主城——“斧牙群堡”。 当扎尔等人跟着格罗尔来到“斧牙角”的时候,生活在这里的居民大部分已经起来了,开始新一天的活计。如果你稍微留心就会发现,“斧牙角”最多的店铺竟是武器铺,各种制式标准的武器被穿着打铁围裙的兽人从屋里搬出来,随意摆放在店铺外面,等人购买。阵阵火焰嘶吼在炉中的呼呼声,以及锻锤与铁砧碰到一起的叮当声充斥着整片区域的街头巷尾。房前屋后。 这就是“斧牙角”另一个特点了,这里还是整个“定罪云台”最大的武器生产地,为无数云台居民、街头帮会、打手组织,提供了最为物美价廉的吃饭家伙。你说木精灵?抱歉,并不是木精灵的武器锻造技术不够好,而是太好了,反而用不上那么好。 就比如说,二三十人的街头械斗。你总不可能捧着把价值几百,甚至上千银台的精灵弯刀去吧?而且。木精灵的出货量实在太少,一张订单几十把武器,等那些长耳朵的精灵造出来,也许下单的帮会已经打散了都说不准。 但是兽人就完全不同了,几银台一把,大量订货还可以打折。而且他们的武器粗粝、简单、好用、顺手。完全不需要保养,砍碎了也不心疼,最多换一把就是了。更重要的,用兽人的武器砍出的伤口基本一片混乱,跟被鲨鱼咬了一口没什么区别。会给缝合带来了极大的困难。所以这些原因交织在一起,受到平民的追捧也就不足为奇了。 总之,在云台上置办装备,高端武器找精灵,护甲找矮人,平民武器找兽人,基本成了所有人的共识,与格罗尔同行的扎尔算是真正领教了一把。不过卡迪乌斯和加维拉的脸色就没那么好看了,他们的眼神中分明看到了心目中的“艺术”,遭到了成群的,彻头彻尾的亵渎。 一行人跟在格罗尔后面七拐八拐地走了好久,渐渐的,周围的店铺少了,站在门口的兽人也从青壮年变成了须发微灰,甚至一片雪白的老人。而且手上的活计也与之前的不同了,他们大部分正趁着好天,腌制着等待烘烤的野猪肉,以及将要封装的“红泥酒”。 最终,他们一行人在一处看上去非常特别的建筑外面停下的脚步。之所以说它特殊,是因为这栋建筑完全是由整片整片的巨型石板搭造而成。色泽深灰,看不出年代,甚至不知道这样的工程到底是怎么完成的,从外面看上去就像一个三角形突兀地从地底下钻出来一样。 迎着门口出兽人守卫警戒意味十足的目光,格罗尔稍点了下头,回头说道:“抱歉,祭司的石屋通常不允许外族进入,我需要去询问一下,看看能不能破例放你们过去。”兽人低声解释道,“如果不行的话,恐怕你们只能在这里等我一下了。”他说。 扎尔等人表示理解地点了点头,半精灵直接将三万多银台的现金兑换凭证递给他。“去吧,不用管我们,能见到那位祭司固然是好事,但如果对方拒绝的话,也不要耽误了武器修复。” 扎尔同样点了下头。“有解决不了的问题就出来,我们看看再想办法。” “嗯。”兽人重重地点了下头,将目光在扎尔等人的脸上扫了一圈,转身走向了石屋的大门。很快,格罗尔便和对方用兽人语交流了起来,一边说着,那两个守卫一边向扎尔等人望了过来,似乎在询问着什么。 没过多久,只见格罗尔弯腰行了一礼,跟着其中一名守卫,走进了石门后面的黑暗之中。而剩下的那名守卫,则无比严肃地盯住了扎尔三人。而且不光是他,就连许多居住在石屋附近的老兽人,都在不知不觉之间,放缓了手中的活计,远远地看了过来。 如果说他们看向扎尔的目光还仅仅是稍有抵触的话,那么看向半精灵和加维拉的目光。则可以称得上敌视了。不过这也非常好理解,因为精灵与兽人间的历史,在大部分时间里都离不开战争二字,反而和平一词,才是真正有些陌生的东西。 就在石屋外面的气氛渐渐有些压抑的时候,只见格罗尔撑着木拐。重新从石门中走了出来。与此同时,扎尔也在心底轻轻地松了一口气,他可不想在这里和兽人们发生冲突。“怎么了?怎么这么快就出来了?”他向兽人问道。 格罗尔的脸上有些按耐不住的兴奋,快步来到了扎尔等人跟前。“祭祀大人竟然允许你们进入石屋了!”他说,“赞美大地之母,这可是有史以来的第一次!快,跟我来,不要让他久等!”说完便领着稍感意外的扎尔等人,一起走进了石屋。 石屋内的构造和扎尔想象中的有些出入。首先很暗,然后外面看到的那些巨型石板不过是地面建筑罢了。进入内部之后,扎尔一行其实正踏着台阶,借着墙壁上的火把,缓缓向着斜下方走去。直到台阶的尽头,他们才看到一扇厚重的木门,以及门口站着的另外两名兽人守卫。 在一连串低沉的摩擦声中,兽人守卫没有多说什么。只是安静地拉开了木门。格罗尔在最前面躬身一礼,带着扎尔等人走了进去。 眼前的景物一亮。扎尔发现身处的地方竟然是一座不大的石室,四边的墙角里堆满了跳跃着火苗的蜡烛,还有不知道用途的瓶瓶罐罐,以及记录着大片文字的石板。在石室正中心的位置上,堆起的一小堆篝火后面,盘膝坐着一位老兽人。还有一个相对年轻的兽人,静立在他的身后。 可以说,这位兽人已经无比苍老了。他穿着一件深蓝色的长袍,头顶垂下一缕缕灰白色的,卷曲的头发。最惹人注意的到是他那张脸。瘦瘦的,布满了交织在一起的皱纹,看上去就像一块风干了的老木头。 此时,一道明亮的天光从石室棚顶上的孔洞中细细地垂下来,落在了老兽人的身上。而他正从面前的木碗里用手挖着乳白色的膏状物,放到另一只手中的麻绳上,然后双手扣在一起,缓缓揉搓了起来。 像是听到了门口传来的响动,老兽人下意识地抬起了头,微笑着,看向了扎尔等人。“欢迎,远道而来的客人……”他声音实际上很轻,但却有种特殊的感染力,仿佛瞬间驱散掉了听者心中所有的负面情绪,只剩下了深沉的平和。 扎尔等人一愣,立刻感到了情绪上的变化,尤其是半精灵和加维拉,作为精灵,他们的感觉远比其他种族更加敏锐。不过没等他们开口,老兽人便继续说道:“请坐,都坐下来……”他用枯瘦的手掌指了指篝火对面放在地上的毯子。“希望我的通用语,还没有退化到无法辨识的地步。” 扎尔三人善意地摇了摇头,表示并非如此。然后学着格罗尔的样子,盘膝围坐到了篝火的旁边。“伟大的‘先祖祭司’,就是他们,无比慷慨地帮助了我。”格罗尔躬身说道。 “嗯……”老兽人轻轻点了点头,将目光跨过篝火,和善地落在了扎尔等人身上。先是加维拉,然后是卡迪乌斯,最后,他的目光停在了扎尔的身上,像是观察着什么似的,静静地看了很久很久。 最终,他开口了。“告诉我,小伙子,为什么我的头顶,悬着这道天光?”老兽人抬头看了眼那一点小小的光明问道。 扎尔跟着一起抬头看去,他有些犹豫,但还是说道。“请原谅我的冒犯,也许,是为了彰显您的神圣?”他有些尴尬地说道,但是他的确想不到更加合理的解释了。不单是他,就连半精灵和加维拉都有些好奇地看向了那道天光。 “神圣?不,不,不……其实仅仅是为了让我这把老骨头晒晒太阳。”老兽人的话音刚落,半精灵忍不住噗的一声,笑了出来。而且很快,在老兽人本人的带领下,石室中的所有人,全都轻声笑了起来。 “抱歉,我不是故意想要开玩笑的,”老兽人摆着手,止住了笑声,“但是真相就是如此简单啊。”他说着,再次平和无比地看住了扎尔,“记住,小伙子,你看到的就是你所看到的真实……我希望你在面对最为困惑的问题时,能够想起这句话……”他说。 “你看到的就是你所看到的真实……”扎尔皱着眉头,本能告诉他,这句话,已经不是玩笑的范畴了。但是,他并不清楚老兽人到底是什么意思,又为什么这么说。 老兽人没有给扎尔思考的时间,而是将目光转向了格罗尔,后者则极其恭敬地低下了头。“你和你的伙伴们,为什么要帮格罗尔呢?”他问道,“你们素不相识,甚至没有任何交集……” “其实,我们是希望,能够找到最合适的人选,组成参加竞技场的战队。”扎尔答道,“而他,就是最合适的人选了。” 老兽人不置可否地点了点头。“在大地之母面前,赞美你的诚实,小伙子,”他说着又追问道:“可是,为什么必须是他呢?”他用那双深黄色的眼睛,定定地盯着扎尔。 “因为……”扎尔停了下,极其认真地说道:“因为正直,因为他有着一个无比正直的灵魂,即便是在罪恶横流的云台之上。”旁边的格罗尔听着,一直没有抬起头来,但是按在膝盖上的双拳,却紧紧地攥在了一起。 “你说的没错,正直……”老兽人说道,“这是我希望你记住的第二句话,因为正直。”他说着,向扎尔伸出了手掌。“把你的手,给我。” 扎尔虽然不知道对方想要干什么,但还是把手放到了老兽人的手上。“你不属于这里,你的脚步也不会就此停下……”老兽人说着,从木碗中用手指蘸了一点油膏,在篝火上快速抹了过去,呼的一声,他的指尖燃起了蓝色的火焰,带着一缕飘荡的烟雾,一闪而逝。 老兽人托着扎尔的手掌,用指尖在他的掌心慢慢地刻画着什么,虽然扎尔并不清楚其中的含义,但是他能很奇怪地感觉到,有什么东西,被对方写进了自己的身体。“这是?……”他轻声问了一句,转头看向了半精灵和加维拉,不过他们同样摇了摇头。 老兽人放开了扎尔的手掌。“这是我最诚挚的谢意,感谢你对格罗尔做出的一切……并不是谁都能做到这一点的。”他说着,止住了想要开口的格罗尔,然后对扎尔继续说道:“先祖的灵魂在我耳旁低语,你身上有着太多的秘密。但是,无论是你曾经失去的,还是你将要失去的,这些,都不重要。重要的是,那些只属于你自己,并永远拥有的。” “这,是我希望你记住的,第三句话……”(未完待续。) ps:走过2015,各位,新年快乐! 第八十四章 重铸 扎尔并不清楚老兽人这三句话的含义,而对方也没有对此多做解释,便把目光转向了坐在旁边的格罗尔。“不要怪我,孩子,我知道,五万银台是笔不小的数目,”他抬手止住了想要开口的兽人,“修复这把武器,对你来说,只是可以重新使用‘大地之力’,但是有了这笔钱,却可以救活很多人的命……” 格罗尔听着,重重地点了下头,将几张现金支付凭证交给了一直沉默着的年轻兽人。 不过看着这一幕,老兽人的脸上却现出了一丝丝自嘲的味道,最终,他叹了口气,继续说道。“好啦,跟我来吧,七年多的时间,也足够让你冷静下来了,”他说着在年轻兽人的搀扶下,站起了身,“也是时候,让你重新拿起武器了。”他最后笑着对格罗尔点了下头,转身向身后墙壁上的另一扇石门走了过去。 就在扎尔三人犹豫着,是否应该跟上去的时候,老兽人回头说道:“一起来吧,这不是什么不能见人的秘密,许多赞格塔尔的同行们,把这些看得太重了,”他咂了咂嘴,不以为然地说道,“信仰从来都不需要高高在上的仪式感,从来都不……” 老兽人说完,将枯瘦的手掌按在了石门上,一声微不可查的轻响之后,那两扇看上去极其厚重的石门竟然自动开向了两边。随之出现在扎尔等人面前的,是一条狭长的甬道,每隔十几步,便有两支火把插在墙壁上的孔洞里,照亮了周围的黑暗。 老兽人的步伐很慢,扎尔等人安静地跟在后面。脚下的石面整洁干燥,应该时常有人对其进行清理与打扫。而且这条甬道并不是笔直向前,而是有着稍稍倾斜向下的角度,虽然不易察觉,但是扎尔还是敏锐地捕捉到了这一点。 将目光转向两边。扎尔发现石壁上并非光洁无物,而是用白色的彩漆画着许多抽向的图腾,以及文字。那些零散的画面连接在一起,映衬着火把打在墙壁上的光影。好像活过来一般。一个个简陋的图形,或是人物、或是野兽、或是山川、或是河流,晃动着,用那最为原始粗犷的模样,无声诉说这一个又一个伟大又或平凡的故事。 扎尔看着这些图腾与文字。渐渐有些入迷的感觉。轻轻的,老兽人的声音从前面响了起来。“这就是我们的职责,‘先祖祭司’的职责——用我们的双手,记录下来自先祖们口耳相传的故事……”他用手指轻轻抚摸着墙壁,“他们的故事,就是我们的荣耀,我们追随着先祖的灵魂,将故事传承下去,代代如此……” 老兽人的声音回荡在甬道之中,平缓。低沉。“而故事,可以解答问题……当我们解答了无数个问题的时候,人们,就将我们称为祭司,或者先知。”老兽人说道,“而我们是无所不知的么?不,以赞柯维拉之名,我们不是神,我们,只是讲述着一个又一个的故事……” 老兽人的话音一转。“我给不了你建议。但是,你可以问我一个想问的问题,年轻的木精灵。”他说。 走在最后面的加维拉一愣,很显然。对方说的是她。稍稍迟疑了一下,迎着扎尔等人的目光,她看向老兽人的背影,开口问道:“我能成功报仇么?” 低低的笑声从前面传来过来,老兽人耸了下肩。“抱歉,我信奉的神祗毕竟不是命运主神伊瑟瑞尔。”他说,“我想,这个问题,你应该问你自己才对。”他说。 加维拉轻咬着嘴唇,眉头皱在了一起,但是很快,她的表情舒展开来,对着老兽人的背影微微行礼。“谢谢……”她说,而老兽人则在前面摇了摇头。 短暂的沉默重新回到众人之间,狭长的甬道之中只剩下轻轻奏响的脚步声,不过显然有人不希望对话就此结束,一个粗哑的声音响了起来。“主神在上,你帮了一个人修复武器,给了一个人三条建议,最后回答了一个人的问题,”卡迪乌斯不满地说道,“掏出五万银台的四个人里,你打算唯独抛弃我么?这可有点不公平啊……” “哈哈哈——”老兽人的笑声从前面传了过来,不过很快换成了剧烈的咳嗽声。搀着他的年轻兽人摩挲着祭司的后背,回头狠狠地瞪了半精灵一眼,格罗尔则撑着木拐,快步上前,从另一边扶住了老兽人。 “抱歉,尊敬的精灵先生,我并非故意不问你……以大地之母的名义起誓,绝对不是。”他示意无碍地拍了拍年轻兽人的手背说道,“而是在无数来到我这里的人中,你是为数不多的几个,完全没有‘问题’的人……” 他的语气有些感慨的味道。“数百年的生命,给了你足已回答一切的心灵,”他说,“看着你,我就像看到棵扎根大地的古树,睿智、沉默,几乎与时光融合在了一起。”老兽人说着说着,笑了起来,“不过么,虽然没有问题,但是,我应该不会让你空手而去的……” 半精灵眼睛一亮。“是么?” 老兽人笑着点了点头。“我亲手酿造的‘红泥酒’,记得还是我在刚刚来到‘定罪云台’时埋下的,”他肯定道,“我相信你应该会非常满意。” “赞美戈琳……不,赞美大地之母!”半精灵兴奋地吼了一声,他才不管这是什么地方,“有这个就足够了,这就是最棒的礼物!”说着,他和老兽人一起笑了起来。 一行人跟着老兽人一直向下,不知过了多久,他们来到了一座巨大的石门前。老兽人重复着之前的动作,将手掌按到了石门上。不过这次,在石门开向两边的瞬间,一连串低声轻语伴着门中流出的微风,涌进了扎尔的耳朵里。 稍稍一愣,扎尔可以肯定,那些仿佛呢喃般的声音绝对不是错觉。因为他的半精灵和加维拉的眼中,同样看到了短暂的惊愕。当他回过神时,扎尔发现老兽人已经回头看向了他们。“听到了是么?不用担心,那不过是逝去的灵魂留在世界上的回响罢了……” 老兽人转身走进了石门,扎尔等人也一起跟在了他的身后。 当扎尔第一次看到眼前的景象时。他才猛然意识到,这位“先祖祭司”带领他们前往的到底是什么地方。 尽管阴影遮盖了它的庞大面积,但从天花板上垂下的数道天光之中,扎尔还是能立刻辨别出。躺在他们眼前的是一座完全看不到边际的地下墓室。 此时,扎尔和他的同伴们正站在一组石阶的顶部,石阶下边通往一片占地不大的空地。在空地正中的位置上,立着一座齐腰高的长方形祭坛,上面放着一根土黄色的长杖。借着祭坛旁边。石质火盆中的光亮,扎尔看到数不清的坟墓围拢在空地周围,那插在前面泥土中的武器,则像一座座无名的墓碑一样,连成了一片,向着黑暗尽头延伸出去。 原本扶着老兽人的格罗尔已经单膝跪地,完全忘记了腿上的伤痛,一遍一遍地做着最虔诚的祷言。而扎尔等人则在稍稍看过几眼之后,谨慎地收回了目光,低垂着。报以最大程度的尊重。 老兽人迈步从台阶上缓缓走了下去。“我们是来自赞格塔尔的兽人,无论我们之前做过什么,在死后,都有重回大地母亲怀抱的权力——这是兽人一族的传统。”老兽人站到祭坛的边上,轻轻抚摸着长杖。 “至于他们的灵魂之后要走向哪里,那是由神祗决断的事情。”老兽人将长杖拿到手中,椭圆形杖头上面,垂着一缕深红色的布条。“过来吧,格罗尔,把你的武器。放到祭坛上。”老兽人说道。 “是。”格罗尔站了起来,将木拐推到了一边,拖着受伤的右腿走了过去,将双手斧放在了祭坛上。 老兽人从口袋中拿出了一尊深黑色的粘土雕像握在了手中。随后稍一用力。只听“咔”的一声,那尊雕像破碎成土,在老兽人相互**的指缝中纷纷扬扬地落下,覆盖在了斧头被砸碎的裂纹上。 后面站在台阶上面的扎尔等人全都屏住了呼吸,紧紧注视着老兽人的动作。在这之后,一阵阵低沉的音节从老兽人的嘴里飘了出来。回荡在庞大的墓室之中,而那些尘土则被一种神秘的力量吸引着,自行运转起来,流入了裂纹之中。 老兽人的声音越来越响,那接连不断的呢喃仿佛不是被他说出的,而是整个墓室发出的共鸣。猛然间,土黄色的长杖被他高举到了空中,所有音节犹如咆哮般叠加在一起,震颤着,炸响了整个地下墓室! “以大地之母的名义,聆听我的声音吧,先祖之灵——!” 下一刻,一轮破出虚空的风圈轰的一声,从杖头上炸向四周,老兽人的衣饰头发,翻飞着,猎猎作响。而那墓室上方落下的天光则好像扭曲了一般,黯淡下来,就在这时,一朵朵细碎的旋风卷起尘土,从无数坟墓前的武器上飞到了半空。 “用我的躯体!用我的眼睛!看看这把武器曾经的辉煌!它来自‘先祖息谷’,它走过无数个战场——”老兽人嘶吼着,伛偻瘦小的身躯在狂风组成的乱流中微微发抖,但他手中的长杖却只在稍稍缩下了少许之后,立刻更高地刺向了天空! “轰——!” 老兽人身旁的乱流猛然炸散,狂烈的气劲将远处的扎尔等人向后推去。借着指缝间的空隙,扎尔看到了墓室中的变化,只见一道道细长的风痕从四面八方汇集到长杖的杖头上,盘旋着,压缩着,仿佛在凝聚着某种恐怖的力量。 而那原本微弱的轻声低语则在此时变得高亢无比,充斥在整个墓室,就像无数看不见的人,站在扎尔等人的身旁,不停诉说着什么。 老兽人的声音再次响起。“以大地之名!借给我你们的力量!”他说着,紧紧地攥住了长杖,“为了赞柯维拉的荣耀!请重新赐予它,昨日的,荣?光——!”刹那间,所有的低语连同老兽人的话音,停在了同样的音节上,整个墓室中瞬间一静。 而那把长杖,则重重地砸向了躺在祭坛上的双手斧! “当——!” 犹如锻锤打在铁砧上的巨响,不过要比那大上十倍、百倍!聚集在杖头的力量连同被它牵引的风痕。一起砸进了破碎了的裂痕之中!一轮磅礴的气劲从斧身上带着尘埃,卷向了四周,而那些裂痕则发出一连串金属挤压的声响,越缩越小。最后“锵”的一声,闭合到了一起,整个斧身在发出了一声类似颤音的长鸣之后,猛地闪过了一抹惊人的流光! 渐渐的,风声止住了。回响越来越轻,最后消失无踪。扎尔等人移开了遮在面前的手掌,看着依旧空旷,仿佛没有发生过任何事情的地下墓室,惊愕无语。 祭坛旁边,老祭司被年轻兽人搀扶着,大口喘着粗气,脸上挂满了大颗大颗的汗水,极其虚弱地看着祭坛上的双手斧。“拿起它吧,格罗尔?血拳……”他说。“就像你第一次,将它从息谷中拿起时那样……” 站在旁边的格罗尔,听着老兽人的话,反而定住了。他的目光顺着斧柄一直向上,愣愣地看着叠满血纹的斧身——恢复如初的斧身。最后,他颤抖着,伸出手,轻轻握住了斧柄,随后像是不忍再次放开般地,紧紧攥住了。“噌”的一声,拎起来,放到了眼前。 他能听到来自斧头中的低鸣,还有那股曾经无比熟悉。但却又失去了许久力量。在如镜的锋刃中看着自己赤红无比的眼睛,格罗尔猛力闭上了,滚烫的泪水从他的脸颊上滑了下来。 下一刻,轰的一声响过,一层犹如尘埃般的风痕遍布了整个双手斧。“你,你还好么?老伙计……”兽人声音沙哑着说道。睁开了眼睛。将双手斧顿在了地上,格罗尔向着老兽人躬身一礼。“我,我……”想要说话,却只能嘴角颤抖着,不停开合着嘴巴,似乎有什么东西,卡住了他的嗓子。 老兽人看着他,将手掌按到了格罗尔的肩膀上。“这七年时间,是对你的惩罚。这么做,并不是因为你杀了谁,而是因为这把武器在你的手上,被砸碎了灵魂,懂么?” “是……”格罗尔颤声说道,眼中的泪水像断了线一样滚落下来,砸到了地面上。 “拿着你的武器,去吧,我的孩子。”老兽人说道,“我们没有家,所以我们把脚下这片土地,命名为‘斧牙角’。我们再也不能长眠于‘先祖息谷’,所以我要在这里给他们找上一片栖身之地。”老兽人将目光投向了墓室之中,“但是,你要记住,无论我们流浪到哪里,我们的心,永远都记着钢铁铸成的‘斧牙群堡’,我们,永远都是大地之母的孩子——” “拿着你的武器,去吧,不要辜负它的名字……” “是!” …… 格罗尔跟着扎尔等人走了,寂静再次回归到了老兽人的石室之中。他还坐在天光下的位置上,安静地,搓着手中的膏状物。不过就在他的身后,年轻的兽人几次张开了嘴巴,欲言又止。 “你想问什么?问吧,我年轻的学生。”老兽人没有回头,他的声音听上去虚弱至极。 年轻的兽人终于吐出了一口气。“老师,为什么您要让外族人进入我们的墓室呢?”他急急地说道,“他们可不是兽人,更不是大地之母的信徒啊……” 老兽人无声地笑了起来,手中的膏状物转动着,渐渐成形。“是啊,你说的都没错,但是,大地之母可曾说过,不准外族,接触我们的信仰么?”他说着,摇了摇头,“只有接近了,才能了解,只有了解了,才能尊重,只有尊重了,才能得到和平啊……” “可是,可是……”年轻的兽人想要争辩,但却不知从哪开口。 “我的孩子,战争,永远都不是生存的必需品,和平才是。”老兽人停了下,继续道:“更重要的是,我们,有幸成为了一段足以写进历史的故事的见证人。我,还有你,有必要将它记录下来,流传下去……” 年轻的兽人一愣。“足以写进历史的故事?” 老兽人点了点头,**白色的膏状物在他的手中变成了蜡烛。抬起手掌在篝火中一划,一朵明亮的火苗就像从篝火中摘下一般,跳动在老兽人捏在一起的指尖。最后轻轻一丢,便落在烛头上,燃烧起来。 “一个有关崛起的故事……”老兽人的声音低沉着,无比平和,布满皱纹的脸颊被烛光打出道道起伏的光影。 “崛起?”年轻的兽人不解地问道,“什么崛起?” “神明……”(未完待续。) PS:感谢书友 江水上 的打赏与月票,感谢书友 我本是狂魔 的打赏~!谢谢,罗盘拜谢。 请几天假,和大家知会一声。 晚上坐高铁回老家,3、4、5三天请假,6号恢复更新,跟大家知会一声吧。(未完待续。) 第八十五章 盛宴 在接下来二十多天的时间里,“水晶云桥”中唯一能听到的只有与战斗相关的声音。…頂點小說,x.比如武器碰撞在一起发出的脆响,比如角力时爆发的呼喝,比如半精灵几近沙哑的指挥与嘶吼声等等。 一旦战斗的方式由个人变成了队伍,曾经存留在扎尔思想中的一切全变了。新的战术构思、新的攻防演练、新的团队配合,全都需要从零开始,慢慢适应,慢慢磨合。尤其对于一支完全以物理近战作为攻击手段的组合来说,这样的转变进行得异常艰难。 最常出现的状况就是打着打着三人完全忘记了队友的存在,变成了彻头彻尾的独斗;又或者其中一方的攻击不但没有给队友创造机会,甚至还会限制对方的发挥;更不要说“战斗中高频目标转换”或者“集中爆发打击”这种需要更高默契程度的配合技巧了。 所以半精灵的嗓子很快就在训练开始几天之后,便彻底喊哑了。不过与此相对的,这支临时组成的队伍却没有因为眼前的困难而丧失丝毫的信心。或者说,这三个人都在战斗一事上有着近乎疯狂的执拗,从某种角度上讲,这也算是件好事。 加维拉和格罗尔全都和“水晶云桥”签下了赛季合约,不过他们直接放弃了周薪,反而在训练配置与后勤支援上,提出了自己的要求——必须和扎尔一样。当然,卡萨瓦隆也笑呵呵地满足了他们所有的条件。 说实话,卡萨瓦隆已经很久没有见到底子这么优秀的角斗士了,这次不但见到了,而且还一次签下了三个,不得不说,他最近的心情非常不错。起初。他还有些担心格罗尔的腿伤会不会拖慢整个队伍的节奏,但是兽人的表现,几乎在第一天,就打消了所有人的疑虑。 你能想象一个折断了翅膀的飞鸟,在重新获得冲上蓝天的希望时,它的表现么?格罗尔几乎就是最好的例子:每天来得最早。走得最晚,除了常规的战队配合训练之外,他还要花费额外的时间处理腿伤,以及相应的恢复性训练。 这是一个不要命的兽人!几乎所有人都在几天之后,对格罗尔有了完全相同的评价。而他的实力,我的意思是,重铸武器后的真实实力,扎尔等人在看过之后,只有想到了一个词语——暴躁。 是的。并不是强大到令人震惊的意思,而是他对战斗的态度,以及咆哮着挥起双手斧,冲向目标时的气势——一往无前、鲜血沸腾,暴躁得好像勃然变色的大地一样,有着一种令人窒息的压迫感。 扎尔也基本明白了半精灵那句,“单以力量的角度来看,唯一能和战神子嗣。埃瑞克人相抗衡的种族”到底是什么意思。他是见过野蛮人的战斗场面的,就在成为“清除者86号”的任务之中。 那种为了战斗而生、为了战斗而死的气势就如梦境重现般出现在了眼前。时常让扎尔微微出神,想起了一直深埋在心底的那道身影,以及好像话唠一样,却让无比怀念的“头骨莫特”。不过这些“回忆”终究无法重现,或者被人所知了。 就这样,日子不快不慢地走着。“水晶云桥”里面如此,外面也是如此。许多角斗士在这段时间里重新换了老板,并且身价大涨;还有的自由参赛者签下了合约,并拿到了一笔非常可观的签约金;至于那些参与其中的角斗场们,有的卖光了所有的角斗士。揣着大赚特赚的银台,高高兴兴地变成了观众;还有的摩拳擦掌,看着手中的手牌,准备在本届比赛中大放异彩。 总之,有关竞技场预赛阶段比赛的话题在云台上越炒越热。随着截止日期的临近,所有人,无论是参赛者还是观众,全都将目光集中到了一如往昔般安静的执政官邸,等待着新赛程的公布。 就像众人期待的那样,这一次,执政官大人同样没有让云台上的居民们失望。就在二十四天缓冲期的最后一天,有关新赛程的安排,终于被张贴到了“鲜血角斗场”外面的巨型看板上,而且,只有短短的几行字。 “明天上午,预赛赛程将在‘鲜血角斗场’公布,请各支参赛队伍以及角斗场负责人准时参加。本次集会将以全程公开的方式进行,届时,所有感兴趣的观众均可到场观看。——云台执政官,巴贝托?弗里恩。” 就像烧红的钢条刺进了清水,整个“定罪云台”就在这样一纸莫名其妙的公告中,陷入了各种猜测组成的漩涡之中。执政官大人到底想要干什么?预赛阶段的赛程到底怎么安排?为什么非要在“鲜血角斗场”公布?等等一系列问题传遍了街头巷尾,毫无停歇的势头。 而更夸张的是,当第二天上午,扎尔一行连同其他参加比赛的队伍,站在角斗场正中的沙场之上,和看台上好奇而来的上万名观众,一起而看着眼前大变模样的观礼台时,不但想不出执政官的计划,反而目光中疑惑的神情更加浓烈了。 此时,印象中的观礼台已经完全变了样子,显然经过了大规模的改造。原本撑在半空的木顶被拆除了,观礼台的前半截直接暴露在天光之下,而后半截则被一面遮着红色绒布的长方体所取代。 从体积上看,这面绒布下面的“墙壁”足有五六个成人的高度,而宽度,甚至超出了观礼台两边的边界。 没人知道绒布下面到底藏着什么东西,细碎纷杂的低语声从观众席上响了起来,汇聚到一起,变成一片回荡在角斗场中的嗡鸣。而站在场中的角斗士,以及各家角斗场的老板们,则相互交换着询问的目光,试图在对方的眼中找到想要的答案。 这种漫无目的的猜谜游戏终于在观众席上蔓延开的声浪中,被掀到了顶点。许多观众扯着嗓子,向观礼台的方向大声嘶吼。质问着,想要有人站出来,给出一个解答。 就在这些声音渐渐变成不耐烦的鼓噪或是起哄声时,一个熟悉的身影从观礼台旁边的台阶处走了上来,站到了“墙壁”的前面。而那些刚刚还喧闹不止的杂音,则瞬间变成了潮水般的欢呼声与口哨声。就连场中的角斗士,都齐齐将目光投递了过去。 来的人是梳着火箭头的绿皮地精——“国王?糖金”! “好啦好啦……伙计们!我知道,如果再没人站出来,你们这群该死的家伙一定会把这里拆成一片废墟的!”地精操着别致的嗓音调侃着场中的观众,换来了更大的哄笑声,他用拇指摩擦着两根背带的内侧,一边笑着一边说道:“不过说实话,我现在有个比主持这场发布会更要命的事情要做!各位知道是什么么?……” 他的话语立刻调动起了在场所有人的注意力,很快。整个“鲜血角斗场”变得鸦雀无声。而地精呢,他却停住了脚步,一脸渴求地望向了沙场正中的一道身影。“看在什么都行的份上,尊敬的扎尔先生,您能在发布会之后,给我一张您的亲笔签名么?”他表情夸张地摊开了手掌,“主神在上,您签名的纪念卡就快能买下整个云台了……” 场中的观众们集体一愣。随即爆出一蓬哄笑,大有一种被说出心声的快感。站在众多角斗士之中的扎尔则笑着抬起两根手指。点到了额角上,示意不成问题。与此相对的,糖金如释重负般地吐出了一口气,躬身一礼。 “谢谢,我亲爱的扎尔!”他假意在头上抹了一把,“悄悄地说。如果你再给我多签上几张,我就更高兴了……”他的话音刚落,观众们善意的起哄声便响彻全场。 不过地精却不以为意地耸了耸肩。“这有什么奇怪的么?我是说,我可是血统最纯正的地精啊!”他悠闲地走了几步,观众却再次被逗笑了。“好吧,看来在这一点上,我们能够达成共识。那就让我们继续下去,谈谈正事吧……” 随着他的话音,角斗场中的气氛渐渐安静下来。“说实话,伙计们,在昨天晚上之前,我和你们一样,对今天的发布会一无所知。”他站到了“墙壁”的正前方,“而在今天早上,我发现我竟然兴奋得一宿没睡。” “呃……抱歉,看来有关迟到的问题,我说漏嘴了……”地精挑着眉毛“小声”嘟囔了一句,观众则大笑了起来。“好吧,抛开这些细节。我要说的是,当我得知这次发布会的内容时,我庆幸自己能够在有生之年,亲眼目睹这个奇观!我同样可以向在座的诸位保证,以下你们将看到的,也许是‘风崖城’历史上唯一一次超出你们想象的赛事!” “睁大你们的眼睛,看向这里!”地精的嗓音突然拔高,“看着来自‘元素之城圣斯兰’的伟大魔法,给我们带来的,最震撼人心的盛宴!你们,将是这段传奇的,见证人——!” 地精说着,在上万双眼睛的注视下,突然张开了双臂。而他的身后,猩红色的绒布被绳索拉扯着,猛然退向了两边。那波涛般起伏的锦纹在阳光下浮动出一抹明艳的流光,布质滚动的声响就像骤然鼓胀的风帆,发出低沉如吼的轰鸣! 下一刻,由数不清的球体构筑成的“水晶墙”从绒布下面现了出来,迎着天顶落下的光明,耀出一片璀璨无比的柔光!而在上万名观众集体倒吸一口冷气的低吟声中,更奇妙的一幕出现了。 只见一幅幅不同的画面出现在“水晶墙”上:青翠一片的草甸、幽深静谧的森林、浪花翻滚的河流、直入苍穹的古树……所有的一切仿佛在默默勾勒着一个完全陌生的世界,一个充满绿色的世界。 观众席上的许多人已经看呆住了,这些经年生活在肮脏混乱,污水横流的云台上的居民们,似乎早已忘记了有关森林与自然的一切。在这片浑浑噩噩的泥沼之中,有那么一瞬间,许多人感觉自己仿佛看到了天堂。 无声的静默卷平了整个“鲜血角斗场”,就在这时,不知从哪。不知由谁,一声木然地自语声,将所有人的灵魂,重新拉回了体内。不过,这一声,却引发了更加恐怖的风暴。 “这是。‘隐秘云台’?!……” 随着这声自语,许多观众登时反应过来,由疑惑转为震惊的声浪在观众席上扩散开了,回荡不止。 “主神在上!这,这竟然真是‘隐秘云台’!……” “看看那些树木,看看那些河流!天啊,还有飞鸟!” “……” 各种各样的情绪甚至感染了沙场之上的角斗士以及各家角斗场的老板们。实际上,许许多多生活在“定罪云台”上的居民,穷其一生。都没能跨出这里一步。对于他们而言,这还是第一次看到“隐秘云台”上的一切。 有人看着那面展现着梦幻般画面的“水晶墙”浑身颤抖,像是丢掉了灵魂一般;有的人喃喃自语,像是感叹着命运的眷顾;还有些人则把脸埋到了双手之中,指缝间滚落着滴滴泪水,似乎直到此时,才蓦然想起,云台之外的世界早已离自己太远太远。 但是无论何种表情。扎尔都不在其中。就在绒布拉开的那一刻,“水晶墙”上的画面展现在眼前的时候。他便第一时间认出了这是哪里,同时大概想象得到,那位执政官大人与布拉泽伊到底想要干些什么。 “将战场搬到隐秘云台么?”扎尔眯着眼睛在心底说了一句,转头看了看身旁的加维拉,格罗尔,还有一脸严肃的卡萨瓦隆。他从他们的目光中。看到了相似的震惊之外,还有另一层意味——执政官为了打造有史以来最盛大的一次“鲜血竞技场”,已经疯了,更奇怪的是,风崖城主似乎也跟着。一起疯了。 就在场中众人的情绪越发亢奋,此起彼伏的吼叫声越发刺耳的时候,地精的话语再次响了起来。“以诸神之名!十六万银台消耗一空、三千多盏‘成像水晶’组成的‘水晶墙’、四百多枚‘监视之眼’插遍整个森林、五十多个‘中转塔’达到影像传输的极致、三十一支参赛队伍集体登场、为了十个晋级名额,打上一场只论结果的淘汰赛!” 地精极具煽动力的声音就像一记记重锤,狠狠地敲打在上万名观众以及角斗士的心里。“这就是本届‘鲜血竞技场’,在圣斯兰巅峰魔法艺术的构造下,为各位送上的,最壮观的盛宴!”地精咆哮着,声嘶力竭,“告诉我,你们看到了!我的伙计们!告诉我!” “吼吼吼——!!!”刹那间,全场疯狂,那震耳欲聋的嘶吼声直裂云霄。 “对了!这就是我要的情绪!这就是我想在你们脸上看到的表情!”地精一把扯掉了领结,扔到了地上,低头看向了沙场中的角斗士们。“听啊!他的欢呼不是给我的!也不是给这座该死的城市的!而是给你们的!我的斗士们!” 地精攥着观礼台边缘的扶栏,像个演说家一般,极力挥舞着右臂,向着下面的角斗士们。“九十三名角斗士、三十一支队伍、三天时间!用你们的武器,用你们的牙齿,用你们可以用上的一切!去抢来其他战队的‘参赛铭牌’!谁会成为猎手,谁会成为猎物,我不管,也不想管!”他说,“最后的结果,只要前十名,记住,只要获得铭牌最多的前十支队伍!” 在耳旁山呼海啸般的吼叫声中,全场的目光全都集中到了沙场上的角斗士身上。他们之中,许多人的呼吸变得粗重无比,下意识地握紧了手中的武器,或是捏紧了口袋中的黑色圆牌。不过,地精的声音并未就此结束。 “先生们!被万人注视着的角斗士先生们!”糖金低头盯着他们,所有的吼叫声都成了他的背景,“明天的这个时候,你们就要分批,从不同的入口进入‘隐秘云台’!说实话,我不知道三天之后,你们之中,有多少人能活下来,又会有多少人死在那片森林里。” 他没有回头,只是用拇指向后指了指屏幕,全场的观众渐渐安静下来,听着地精的话语。“但是,请相信我,我愿意用自己的一切,去换来一个参赛的名额!你们知道为什么么?”他停了下,直接答道:“因为有那么一个机会,就放在面前,可以让我,在几万人的注视下,在‘风崖城’最神秘的土地上,用自己的命,用自己的鲜血,杀出一抹属于自己的传奇!” “来啊,告诉我!这样的理由还不够么?!”地精的目光狂热无比,宣泄着,嘶吼着,张开的双臂好像要抓住属于自己的一切,“告诉我!这样的机会,也许一生只有一次!到底够不够——!” “喝——!!!”一瞬间,整个“鲜血角斗场”被一蓬裂石穿云的嘶吼声震撼得微微发颤!在那风暴般的狂吼声中,扎尔看到了面前、身后、乃至四面八方,无数把武器被他们的主人举到了半空,反射着冰冷的寒芒。 那些苍白的锋刃与全场癫狂无比的气氛诡异地混合在一起,刺激着扎尔的皮肤、毛发、甚至胸腔中的心脏。他想要强迫自己冷静下来,因为,他在这滚滚热浪之中,还闻到了最露骨、最直白的敌视与杀意——这些,全都来自身旁,自己所在的沙场之上。(未完待续。) 第八十六章 现场 预赛战场搬到“隐秘云台”的消息甫一公布,为期三天的淘汰赛套票就被瞬间抢购一空,闻讯而来的观众们甚至挤塌了售票处的大门,那股狂热的劲头就像看到从天而降的金币一样。樂文小说|直到成群的黑锋卫队杀到现场,才堪堪稳住了马上就要闹出人命的混乱场面。 不过这也非常容易理解,毕竟这样的“大手笔”遇到了就算遇到了,有史以来第一次,也没谁指望以后的“鲜血竞技场”届届都能这样。 另一方面,为了尽可能满足所有观众的观战需求,本次售票只有站票,直接取消了传统意义上的“座位”概念。但即便是这样,恐怕依然会有人因为卖不到门票而捶胸顿足。 于是,就在这沸腾不止的气氛中,整个“定罪云台”上的居民度过了他们印象中的,最为漫长的一夜。不过当他们——严格说来是数万名观众,第二天一早赶到“鲜血角斗场”的时候,竟然有些错愕地发现,预赛阶段的比赛,实际上已经开始了。 没有开赛仪式,没有赛前介绍,借着“水晶墙”上的画面,观众们发现一支支战队已经进入了“隐秘云台”,此时正踏着晨间林中尚未散尽的雾霭,拉开了淘汰赛的大幕。而角斗场最下面的沙场则在一夜之间被改造成了贵宾席,许多衣饰华贵的宾客正在缓缓入场。 对于这样简单直白的开赛方式,观众们当然不会有任何意见,他们其中的许多人其实已经想好了,要在角斗场一连住上三天,直到比赛结束为止。就这样入场、找座、以最快速度进入“观战模式”。在共同目标的驱使下,挤在观众席上的数万名观众反而安静守序起来。看上去竟比平时派专人疏导,更加行之有效。 最下面的贵宾席中,卡迪乌斯、阿佳妮、卡萨瓦隆、月妖莱拉。已经早早地到场了。事实上,他们早在昨天发布会结束的时候。就得知第二天的赛程安排了,所以相比于普通观众,他们的反应反而平静了许多。 此时,褐金色长发的女孩正带着面纱,聚精会神地看着“水晶墙”上的一角,在那幅画面映出的三人中,有一道她无比熟悉的背影。 距离上次的舞会已经过去很长一段时间了,在此期间。她有意无意地想要避开扎尔,甚至连出现在“水晶云桥”的次数减少了许多。但是当她再次看到了那片幽深神秘的土地,想起那道背影曾经挡在自己面前,让自己能跑多远跑多远的时候,女孩感觉自己的心被割碎了,鲜血淋漓,痛到灵魂深处。 被阿佳妮紧紧攥住手掌的莱拉发现了女孩的异样,她回握着女孩的手掌,让阿佳妮猛然回过了神。她转头看着一脸关切的月妖,眨着微红的双眼。在面纱后面微笑着,缓缓摇了摇头。 太阳一点点升高,温暖的柔光终于照亮了整个“鲜血角斗场”。就在场中的观众们看着“水晶墙”,不知该把目光紧跟住那副画面的时候,“国王金”别致的嗓音很是时候地响了起来。 “早上好啊,女士们先生们!”地精站到了贵宾席最前排的长桌上,向着身后的观众们躬身行礼,“为了让各位更加愉快地观战,通俗点说,就是最关键的时刻,你的眼睛该看向哪里。本次为期三天的淘汰赛,将由我。做全程主持!” 随着他的话音,看台上响起了一片欢呼声与叫好声。就好像数万名观众瞬间找到了救世主一般。不过地精却立刻摆了摆手掌。“好吧,以上这些话其实是个玩笑,看在金币的份上,其实我也没比你们强上多少……”他的调侃引起了更大声的哄笑。 “不过没关系,我可以保证,下面介绍的这位先生,绝对可以让各位满意!女士们先生们,请用你们最大的欢呼声,最热烈的掌声,欢迎本次淘汰赛的专职解说——”地精说着,转身伸手指向了坐在他身旁的一位灰发老者,“‘定罪云台’的王牌训练师、两届风崖城冠军的指导者、来自‘铁树轮盘角斗场’的传奇教练——罗梅塔先生!” 现场的观众先是一愣,但是更快的,他们将一片暴风骤雨般的掌声与喝彩声,献给了那位缓缓从座位上站起身来,微笑着挥舞手臂的老人,甚至许多贵宾席上的贵宾都离开了座位,起立鼓掌。事实上,他竟然是一位年迈的埃瑞克人。 “谢谢,谢谢各位……”老人用他粗犷的声线向观众们致谢,微笑着说道:“其实那些头衔最好都加上‘前任’才比较恰当,或者说,主办方按照‘现任’给钱也可以……”他说着和场中的数万名观众一起大笑起来。 再次躬身行礼,两位主持人在一片掌声中坐回到了椅子上。“好啦,让我们将话题回到比赛中来,我相信观众们绝对不是买票来看我们两个的!”地精调侃了一句,转而向老人问道:“尊敬的罗梅塔先生,不知道您怎么看本次预赛的新赛制,以及丛林淘汰赛。” 老人笑着摆了下手。“就叫我罗梅塔或者罗兹都行,这样能方便许多。”地精点头致意,表示接受,只听老人继续说道:“其实新赛制与丛林淘汰赛这两件事解读起来的话,无非是两个概念,配合与适应。”他的话简单干脆,直击要害,许多观众纷纷下意识地点了点头。 “虽然比赛刚刚开始,真正的战斗尚未打响,但是从各支战队的成员构成方面,我们也能对其进行一下相对简单的分析。”老人讲话头交到了地精手里。 “是的,我相信各位观众也和我同样好奇,本次淘汰赛的几只热门战队,到底会呈现出怎样的实力。”地精说道,“就比如来自‘皇冠雄鹿’的‘黑角战队’。我们可以看到,他们三人正以极快的速度在丛林中高速奔袭,不知道这样的做法到底包含着怎样的战术意图?” 地精的话音刚落。“水晶墙”上的无数个画面全部消失,统一成“黑角战队”的单一影像,观众们随之倒吸了一口冷气。这样逼真的成像方式。他们还是第一次见到,几乎就和跟在角斗士身后。现场观看比赛没什么区别。 不同角度的画面在“水晶墙”上不停切换,只见茂密幽深的丛林之中,一名顶着碎辫的罗格坎人,正手持长矛狂奔在前,他的身后,紧跟着另外两名身穿皮甲的木精灵。 罗梅塔的解说声恰到好处地响了起来。“这支队伍的成员以及实力,我相信各位已经非常熟悉了。包括上届亚军‘裂空者萨克里奥’,上届第五名。木精灵追猎者‘长弓凯卡’,以及同样来自木精灵一族,上届第九名,抚慰者‘血藤多拉克’……”他说,“可以想见,‘皇冠雄鹿’的安布鲁斯先生为了打造这支全明星战队,到底开出了怎样的天价!” 一时间,全场所有的目光全都聚集到贵宾席中的安布鲁斯身上,不过他却没有说话,只是挑着嘴角。志得意满地轻笑了两声。 “不过在这支战队里,我更加关注的是‘血藤多拉克’的角色。”老人的解说将众人的视线重新拉回到“水晶墙”映出的画面之中,那个跑在最后面的木精灵身上。“众所周知。多拉克的自然系魔法攻击是他赖以成名的手段。” “那么您的意思是,他的技能在战队中可能有着其他潜在用途?……”地精及时跟了一句。 “是的,”老人点了下头,看着画面中手提长杖的多拉克说道:“各位不要忘了,木精灵的‘抚慰者’天赋,最重要的可不是攻击,而是治疗……” 刹那间,整个角斗场被一片恍然大悟的低叹声填满,所有观众。包括贵宾席中各家角斗场的老板,看向‘血藤多拉克’的目光全变了。能在三对三的团队战中。带上一个可以提供治疗,并且可以辅助输出的角色。这样的战队构架,无疑是最稳妥,最合理的选择。更何况,“黑角战队”的三个人,可都是名声在外的好手。 只听老人接着解说道:“以前的一对一战斗,让我们习惯性地忽略了个别‘主神恩赐’之中,那些具有治疗效果的天赋。”他说,“就比如木精灵的‘抚慰者’,秩序教派的‘圣洁者’,大地之母麾下的‘大地医者’……他们,可都是真正的治疗天赋拥有者。” “所以您的意思是,本届比赛,治疗角色的重要性将会被充分挖掘,甚至在一支队伍中,起到举足轻重的作用,是么?”地精在旁边问道。 “没错,”老人肯定地答道,“重新归结到‘黑角战队’本身,唯一的问题就是多拉克的治疗法术,到底精通到什么地步了。”他说着咂了下嘴,“由这点扩展开来,这支队伍的基本构成就非常清晰了:治疗、远程、近战——攻守平衡。而且有两位木精灵角斗士的加入,整个丛林就像他们的家园一样,毫无阻碍,占尽优势。” 地精下意识地问道:“那么他们之所以高速奔袭的原因,也是与此有关了……” “是的,的确如此。”老人说道,“出于对自己实力的自信,以及对地形的强大适应力,他们的战术自然非常激进。”此时,“水晶墙”上的画面很自然地切换成笼罩三人的全景,“以最快速度扫荡可能遇到的敌方战队,并在比赛初期,建立足够的优势,将会给他们带来最大的主动权。而且,越是后期,这一点将会体现得越明显。” “毕竟,三十一支队伍,九十三枚‘参赛铭牌’,其实对于十个名额来说,真的不多……”老人最后说道。 地精很快将话头接了过去。“我要为各位观众解释一下,实际上预赛开放的战斗区只有‘隐秘云台’整体面积的六分之一左右。但即便是这样,对于几十只队伍来说,也已经足够庞大了。” 伴随着地精的声音,“水晶墙”上的画面再次分散开来,映出了丛林中的各个角落。而且的确如地精所说,除了几十个画面上有角斗士的身影之外,大部分的画面中依然是安静而充满绿色的一片。 “随着比赛越向后期发展,赛区内的战队数量将会越来越少。与此相对的,想找到手持铭牌的对手,也将越来越困难。”地精看向了罗梅塔,“所以,借着战队数量相对密集的比赛初期,来扩大自己的优势,将会在后面的比赛中更容易占据主动,这应该就是您的意思吧?”他说。 “没错,我想这就是‘黑角战队’的战术意图所在。”老人表示赞许地点了点头。 “感谢您如此透彻地点评,我相信,此时观众们的思路,已经立刻清晰了许多……”地精的话还没有说完,就被响彻全场的掌声淹没掉了,数万人发出的叫好声如潮水般涌向了老人所在的方向。 “谢谢各位,谢谢,还是让我们回到比赛中来吧。”老人谦逊地向身后的观众席挥了挥手,说道。 地精的目光在巨大的“水晶墙”上游弋着,扫过一幅幅驳杂的画面,最后,他的眼睛一亮,停在了其中一幅上面。“让我们暂时抛开实力强劲的‘黑角战队’,将目光转向别的地方……”他说,“在罗梅塔先生有关‘配合与适应’的评判标准之下,有那么一支热门战队,竟然显得如此特殊……” 地精说着,抬手指向了让他紧紧盯住的那副画面,贵宾席旁边的工作人员同时恰到好处地将其整体放大,瞬间占据了整个“水晶墙”。 “人类、兽人、木精灵,多么其妙的组合啊!”地精说道,“我相信各位全都认出来了,这就是‘混战晋级赛’的明星,扎尔所带领的‘金属獠牙战队’!” 在一片轰然而起的叫好声与吼叫声中,全场的气氛几乎被瞬间推到了顶点,毕竟,那场震撼人心的“混战晋级赛”,实在给观众们留下了太过深刻的印象。无数双眼睛看向了阿佳妮等人,有的热切无比,有的崇敬膜拜,还有的闪烁着刺骨的恨意与妒忌,就比如坐在半精灵侧后方的安布鲁斯。 “看看这场面,啧啧啧……我亲爱的卡萨瓦隆先生,‘水晶云桥’就算没能获得冠军,也已经红得发紫了!”地精回头望着开怀大笑的老管家,善意地调侃道。“好啦,让我们听听更专业的点评吧,”他将话头递给了罗梅塔,“不知道您怎么评价这支命名独特的战队呢?” 老人看着“水晶墙”上的画面,忽然意味难明地笑了起来。“评价?哦,这是一支有趣的队伍,事实上,非常有趣……”他挑着眉毛说道。此时,画面上的扎尔三人正压着极低的速度,在丛林中缓慢前行着,周围一片静谧。 ...(www.. ) 第八十七章 丛林 “我听到您说‘有趣’了,我的先生,”地精在旁边替观众们问出了他们心中的问题,“这可是个耐人寻味的评价啊,不知道您所说的‘有趣’是指?……” 老人点着头,嗯了一声。“我的意思是,他们纯粹得让人觉得‘有趣’。”他说,“其实各位观众不难发现,这支队伍的人员构成非常简单:使匕首的木精灵、使双手斧的兽人、还有使长剑的扎尔……简而言之,他们全都是近战肉搏型角斗士……” “就像他们战队的名字!”地精很是时候地调侃了一句,场中的观众们立刻轻声笑了起来。 “没错,就像他们战队的名字。”老人笑着表示赞同,“就我目前掌握的资料来看,这位木精灵以及兽人选手都不是第一次参加竞技场的新人,而且在上一届的比赛中,都取得了中段靠前的名次。” 老人翻阅着桌面上放着的资料说道。“至于扎尔,我想各位都已经在‘混战晋级赛’上看到他的表现了,”他说着抬头看向了“水晶墙”上的画面,而工作人员也恰到好处地将影像切到了扎尔身上,“他很棒,非常棒。虽然很年轻,但是潜力惊人,更重要的是,他对战斗的理解更趋于本能而非技巧,这在关键时刻会起到至关重要的作用。” 地精下意识地点着头。“那么您是非常看好这支队伍么?”他紧跟着问道。 “不,不是看好,而是从个人战斗风格上的欣赏罢了。毕竟,我们野蛮人一族,可没有什么治疗天赋啊……”老人略显自嘲的话语将观众们逗笑了,不过他接着说道:“对于这样一支近战队伍来说,简单粗暴是他们的长处,也是他们的短板。” 罗梅塔解释道。“这其中最重要的一点就是配合,而且相比于其他队伍而言,针对全近战队伍的配合要求则要更高。比如说战斗中的进攻意识、协调程度、执行力、临场判断力等等。这都是需要注意的地方。” “在这些必要条件的基础上,就要看整支战队的整体实力了。不过我相信,既然‘水晶云桥’敢于组成这么一支队伍,那么他们应该是有所准备的。所以从我个人角度来讲。我对这支队伍表现还是有所期待的,希望他们能给各位观众带来几场精彩的战斗吧。”老人说道。 “非常感谢您的点评,”地精看着扎尔三人的画面似乎想起了什么,又接着问道:“不过我之前曾注意到,这支战队在刚刚进入丛林的时候。似乎在边缘地带故意停顿了许久,不知这样的做法,是否关系到某种战术呢?” 老人表示同意地“嗯”了一声。“的确,很有这个可能。”他停顿了一下,看着“水晶墙”上的画面继续说道:“而且,这显然不是一支毫无经验的队伍。我们可以注意一下他们前进的队形。” 老人的话音刚落,画面便切换到了三人的全景状态。“扎尔顶在最前面,和身后的兽人格罗尔基本保持在同一方向的直线上。而在右侧不远处的木精灵加维拉,则和他们二人始终保持着等距,并且这个距离。只需要一个冲刺,便能及时赶到。” 场中的观众们和地精一起聚精会神地听着老人的讲解。“这是一个完美的警戒队形,不但层次分明,而且可以在开战的瞬间,保证木精灵能够第一时间进入‘阴影’状态,而不会被敌方的跟踪技能锁住。” 在一片原来如此的低呼声中,罗梅塔眼中的光芒越发犀利起来。“然后我们再看他们前进的动作,”他向地精问道:“你觉得有什么奇怪的地方么?” 地精微皱着眉头答道。“你是说,他们走得很慢?” “的确很慢,但这不是重点。”老人说道,“你可以看看他们走过草丛以及树木间的枝桠……” 随着他的提示,画面很快跟在了他们的背后,场中的众人都在看着。贵宾席中的半精灵却和卡萨瓦隆对视了一眼,笑着说道:“这老家伙,眼睛可够毒的!”后者听着,微笑着摇了摇头。 而阿佳妮和莱拉则有些疑惑地听着他们的哑谜。“那些草丛和枝桠怎么了?罗梅塔先生的意思是?……” 可是没等卡萨瓦隆回答,便从观众席上远远传来了一声惊呼。“痕迹!看在主神的份上!看那!他们三个走过的地方,竟然没有一丝痕迹!天啊。怎么会这样!” 刹那间,观众们惊愕无比地发现了画面中最不协调的地方,与此同时,数个用来比较差异的小图像,显示在了“水晶墙”的一角。很快,观众席上沸腾了,因为没有比较的话,还看不出什么,可是看着另外几个战队身后狼藉的一片,扎尔三人的表现则有些诡异到令人全身发寒了。 地精糖金已经瞪圆了绿色的大眼睛,仿佛不敢相信眼中看到的一切。“这,这怎么可能?!”他的目光不停在“金属獠牙”与其他战队间转来转去。没有痕迹,一点都没有,那些草梗和树木的枝桠被扎尔三人蹚开,甩在身后,晃动着,重新合在一起。“他们是怎么做到的!难道他们是幽灵么?!” 老人很自然地笑着摇了下头。“当然不,请注意他们三个的步伐,”他说,“扎尔和加维拉的行走姿势非常相似,都是利用小腿肌肉进行发力。而格罗尔更像是利用某种技巧,用泥土掩盖了自己的痕迹……” 老人的眼中放射着赞许的目光。“这不是一支普通的队伍,不要以为传输过来的画面没有声音,就好像他们的动作很安静。相信我,此时此刻,他们三个穿行在丛林之中,绝对没有一丁点声音。” “他们,已经把反侦察在行进中做到极致了,这可不是每个队伍都能做到的事情。”老人肯定地说道。 观众席上的低语声更加强烈了,地精的表情则有些疑惑。“难道他们故意压低了速度,就是为了这个目的么?”他顿了下,谨慎地问道:“这么做,是不是有些太过小心了呢?” “不。我的朋友,这样的行走姿势绝不是短时间内能够学会的,必须经过长期的坚持与训练,最后刻在躯体里面。成为本能的一部分。即便高速前进,也不会发出声音,留下痕迹。”老人若有所思地看着“水晶墙”,“他们之所以把速度压得这么低,是为了别的……” “别的?”许多人跟着地精。一起看向了目光闪亮的老人。 “你见过丛林之中,老虎捕杀野鹿的场景么?”老人没等地精开口,便自顾自地答道:“它们不是追,而是等……”场中的观众们听着,下意识地将目光聚集到了画面中的三人身上。 透过“成像水晶”,远在风崖城北端的“隐秘云台”,扎尔三人正小心地蹚开浓密的丛林,向着更深的方向前进着。头顶的天光透过枝叶间的缝隙,将金黄色的光斑洒在他们的身旁,时不时飞起的鸟儿带着清脆的鸣叫。拍打着翅膀穿林而出,很快就在翠绿色的海洋中消失不见。 周围很静,那幽深静谧的气氛让人很难想象,就在这片林地之中,正在上演着一场关乎成败的生死较量。 扎尔在队伍的最前面走着,他的余光始终都能看到加维拉的身影。他们已经进入赛区很长一段时间了,但是至今没有碰到任何一支敌方战队。其实这样的情况在昨天得到入场序号牌的时候,扎尔便已经想到了。 事实上,执政官巴贝托为这次“丛林淘汰赛”制定了相当严密的比赛规则。 三十一支队伍,八个入口。每支队伍早在前一天晚上,便到达制定入口,只等着第二天比赛开始,分批进入。 而且在三天时间里。每个被夺去“参赛铭牌”的角斗士,都需要自行返回赛区外面的集合点,不许私自逗留,不然将会取消整支队伍的参赛权。当然,如果赛中战死的话,那就不用回去了。永远睡在这里就好了。 不过失去铭牌的角斗士也不用灰心,因为如果剩下的队友能够靠着最终成绩取得晋级资格的话,那么他将同时恢复参赛资格,跟着战队进行接下来的十强赛。 另外,所有最终存活的队伍都必须在比赛终止期限之前,返回集合点,才算成绩有效。如果超出时限,将直接被判淘汰。 所以,从某种角度上看,执政官大人是铁了心的,想要让这次“丛林淘汰赛”杀到最后一刻才算结束。这也是扎尔三人在看过比赛规则之后,详细地和半精灵以及卡萨瓦隆一起讨论后,所得出的结果。 扎尔一边向前走着,一边回头看了眼身后不远处的格罗尔。此时,兽人正警惕地扫视着四周的环境,红铜色的双手斧搭在他的肩膀上,虽然他的步伐看上去还有些迟缓,但是已经比十几天之前,好上许多了。 “你的腿伤还好么?是否需要休息一下?”扎尔问了一句。 兽人的目光还在四处扫荡着。“不用担心,我都快把它给忘了,”他说着拍了拍系在腰间的小口袋,脸上露出一抹自嘲的神色,“带着药膏参加比赛,恐怕我也是所有参赛者中,唯一一个了吧……” 扎尔听着,耸了下肩帮。就在这时,走在旁边的加维拉突然停住了脚步,攀住了一根树木的枝杈之后,猛地将头转向了另一个方向。 “怎么了?”扎尔和格罗尔一起停住了问道。 “那边,似乎有战斗发生。”加维拉指着丛林深处说道,“附近的树木在相互低语,它们听到了不属于自然的声音。”木精灵说着,回头看向了扎尔两人。 相互对视了一眼。“快走……”说着,他们三人突然加速,向着加维拉提示的方向冲了过去。“噌”的一声轻响,木精灵化作一道幽影,在半空中留下几根嫩绿的草梗,几个腾跃之后,窜到了丛林的树冠之间。而扎尔和格罗尔则在下面狂奔着,紧紧跟住了加维拉的身影! 与此同时,“鲜血角斗场”中的气氛已经不复原来安静有序的样子。“水晶墙”上的数个画面之中,几只战队已经打响了属于自己的战斗。地精和罗梅塔的解说声引领着众人的视线,在一个又一个画面中不断切换,尽可能地不漏下任何一处细节。而数万名观众的情绪终于在此时被彻底调动起来了,疯狂无比的掌声、叫好声、喝彩声、混合在一起,将震耳欲聋的声浪推向了头顶的天空。 “……我们看到,‘远古钉刺战队’与‘魔喉战队’间的战斗已经打响了!”地精握着扩音石嘶声狂吼,只见画面中的四人在树木之间战成了一团,而在画面之外的地方,狂躁的空气系魔法与连射而来的羽箭,正分别支援着各自的队友。 “两支队伍都是双近战带远程,这场战斗从配置上讲,可以说势均力敌……”罗梅塔的话刚说到一半,便捕捉到了同时发生在另一个画面中的一幕,“等等,‘金属獠牙战队’的前进方向有问题!”老人急急吼了一声。 很快,两组画面并列在一起,放大到了“水晶棋”上。“‘金属獠牙’狂奔的方向正是另外两支战队正在进行战斗的地方!”老人的话音刚落,整个角斗场便“轰”的一声,爆发出一片兴奋异常的吼声。“是木精灵!是木精灵的种族天赋,能够听到来自丛林的提示!” “快看他们的速度!”地精大声吼道,只见扎尔和格罗尔几乎如狂风一般卷过了茂密的丛林,加维拉的身影已经消失在了画面之中,但是打在地上的影子还在提醒着众人,她其实是穿行在画面“之上”! 观众席上发出的吼叫声一浪高过一浪,地精的嗓子几乎迸出了破音!“接下来将会发生什么!很有可能是开赛至今,第一场三方团战!”坐在旁边的罗梅塔则紧抿着嘴唇,盯住了要不了多久,就能同时显示在一个画面中的三支队伍。 另一边,加维拉已经从树冠中飞身落下,稳稳地停在了一片灌木丛的后面。很快,扎尔二人也压低了腰身,追了上来。不过在更远的前方,金属的碰撞声与战斗时发出的呼喝声,正隐隐约约地传了过来。 “七十码之外,两队,六人,暂时不能确定是否还有潜伏者。”加维拉简洁地介绍道。 轻轻拨开灌木丛,扎尔和格罗尔一起望向了声音传来的方向。只见树木交错的缝隙之中,四五道人影正激烈地战在了一起,数不清的泥土与草梗被掀到了半空,在斜斜打下的光线之中翻滚着,耀出一层浮动的尘埃。 兽人压低了声音,紧紧攥住了双手斧。“打还是走?!快!”他说着,和加维拉一起看向了皱紧眉头的扎尔。 “打!”(未完待续。) 第八十八章 初战 丛林之中,远处的战斗还在继续,不过数十码开外的灌木丛后面,扎尔已经抖出了长剑,就像豹子一样小心观察着场中的战况。 留给他们的时间绝对不多,因为这片森林中的战队可不止他们一支而已,甚至很有可能,就在扎尔一行准备动手的时候,还有其他战队同样在默默观察着这里的形势,又或者正在高速赶来。 身旁的格罗尔将右腿上的硬皮护膝狠狠地收紧了两个扣结,当他卡着斧头做好一切准备时,向着扎尔和加维拉用力点了一下头。 “快,越快越好,如果还有其他战队出现,立刻走……”扎尔放下了按住灌木丛的手掌,低声对兽人和木精灵说道:“撤退时加维拉带路,我们都跟着你。” “嗯。”木精灵点了下头,转身向战场的侧后方摸了过去。 就在扎尔两人的视线之中,她的身影在嫩绿色的背景中越来越淡,最后就连碰开草梗的行迹都消失不见了。在这之后,扎尔和格罗尔一起伏低了身体,尽可能地减少灌木丛晃动的幅度,悄悄地向着声音传来的方向潜了过去。 战场之中,两支战队间⊙♂,的战斗已经打到了白热化的地步。空气系战斗法师、野蛮人、人类武者,对上秩序骑士、木精灵追猎者、阿拉诺克刀杖武士。 同样是两个“赐福之力”拥有者带上一个力量型角斗士,同样是双近战带远程的战队配置,这两支队伍几乎在战斗打响的那一刻,便疯狂地撕咬在了一起,而且随着时间的推移,整个战局正向着无比胶着的势态发展下去。 但是。双方都很清楚,战斗的天平从一开始,就根本不是均势。“远古钉刺战队”中的秩序骑士明显属于“守护者”天赋,他的优点在于战斗辅助,而非攻击。再加上对方法师的牵制,队伍中的木精灵猎人根本无法发挥出主攻手的效果。所以,整个进攻端的压力全都落在罗格坎人的肩上。 可是他本身并没有“佣兵之王”贝罗希欧那样的战斗技巧以及肌肉力量,所以“远古钉刺战队”的攻击节奏始终都显得异常艰涩,并且明显向着被动防御的趋势倾斜下去。这也是“魔喉战队”在和他们遭遇之后,敢于直接动手的根本原因之一。 野蛮人手中的双手锤再次磕飞了突如其来的羽箭,不过他的攻击也随之一滞。对面的秩序骑士猛地攥紧了拳头,一蓬金色的流光在他手中汇集,最后砰然炸裂,两枚符文在他和队友的头顶上一闪而逝。变成一片星碎落下的光辉。 “光靠防御,可救不了你们!”野蛮人狂吼一声,抡起双手锤砸向了罗格坎人的脑袋。 “当”的一声脆响,赤着上身的罗格坎人浑身一颤,用刀杖的长柄架开了野蛮人的攻击。与此同时,人类武者的目标快之又快地切到了骑士的身上,他的战术很明显,必须为野蛮人争取到更多的时间。用以击杀对面的罗格坎人。 骑士高速扫出两剑迫开了人类武者的纠缠,再次挥出的长剑上猛地射出一道璀璨的流光。在人类武者的身上炸出一蓬金色烟雾之后,飞速弹向了野蛮人,带出一抹金黄色的尾迹。伴随着一连串低沉无比的炸响声,对面的两人被逼退了数步,双方间闪出了一条不大的空隙。 “继续打,不要停。压死他们!”后面的法师高喝一声,两道旋转的风刃从他抡起的杖头上扫了出去,另一边,木精灵猎人狠咬了下牙床,一连两箭钉向了野蛮人所在的位置。“小心法师的攻击!” “砰砰”两声。法师的风刃画着弧线,狠狠地打在了骑士和罗格坎人的身上,前者的甲胄与祝福效果堪堪抵挡住了法师的攻击,无数道破碎的气流从他身上炸向四周。不过他的队友就没有这么幸运了,只见罗格坎人的左臂被切开了一道恐怖的血口,飞溅的血水猛地甩向了身后。 不过这时,木精灵的羽箭终于到了,随着轰然崩碎的箭身,想要重新杀上去的野蛮人与人类武者突然感到了如潮的巨力迎面砸来,将自己狠狠地向后推去。 “阻力箭?!”野蛮人瞬间察觉到了问题所在,猛地屈膝蹬地,鼓胀的胸腔犹如风箱般骤然变大,“吼——!!!”一声恐怖无比的战吼从他的口腔中突然炸响,带着暴烈的气劲,向四周席卷开来! 刹时间,“阻力箭”的效果消失一空,木精灵猎人的脸色立刻变了。“瓦解战吼!快撤回来——!”他向队友急声吼道。 话音刚落,野蛮人已经抢在队友的前面冲向了负伤的罗格坎人!又是一声战吼,他和人类武者的身上同时笼罩上一层无比刺眼的红芒,抡起双手锤,狠狠地砸了下去! “该死!”骑士大骂一声,直接将拳头举过了头顶,一道屏障般的光幕从他的手上高速落下,将他们两个罩在其中。 “砰——!” 金黄色的光罩抵挡住了野蛮人的攻击,晃动着,散开一层起伏的涟漪。就在光幕如玻璃般破碎开来的瞬间,罗格坎人的刀杖带出一抹寒芒刺向了野蛮人的腹部。 猛地扭转腰身,笔直的刀刃切出一条血线从野蛮人的侧腹错了过去,而人类武者的攻击已经到了,弯刀向下,罗格坎人的肩头登时血流如注。“嗡嗡嗡……”一连三响,想要反击的野蛮人只能抡起双手锤,磕飞了两支羽箭之后,自己的肩头也同样中了一箭。 “再来!”法师在后面已经杀红了眼,对方的坚韧程度远超他的预料,每次都只差一点,只差一点点,就能彻底压垮对方的防御体系。但是打到现在这个地步,难道还能放弃进攻,让对方再次缓过来么?绝不可能! “杀了他们!”法师狂吼一声,右手持着的法杖猛地抡起。将杖头狠狠地敲在左手的掌心之上,刹时间劲风四散,仿佛有一股神秘的力量被他攥在了手中。随后向着自己的队友一推,只见两股淡淡的风痕罩在了野蛮人和人类武者的身上!“给我杀——!” 那是空气系战斗法师的“风灵祝福”,能够大幅提高被祝福者的攻击速率,远处的木精灵猎人对此熟悉无比。而另一方面,他和他的战队,也被瞬间逼上了绝路。又是三箭射了出去,可是这样的抵抗已经无法阻挡对方暴风骤雨般的攻击了,看着场中不停后退的骑士以及罗格坎人,他已经开始构思如何指挥撤退了,如果,还能撤的话…… 就在他伸手摸向背后的箭袋时,一声凛冽的破空声从他的左侧方响了起来!浑身一惊。只见一团黑影带着恐怖的力道擦着灌木丛顶端的枝杈打向了自己! “该死!”他惊叫一声抬手格挡,“啪”的一声之后,伴随着剧痛,一枚石块被扫飞了出去。纵身飞退,不过让他完全没有想到的是,另一枚石块已经到了,就像算了他会后跃,算好了他能跳起多高一样! 冷汗瞬间浸透了他的全身。“小心。有……” “啪——!” 木精灵猎人的话语戛然而止,再之后。坠地的闷声吸引了场中众人的注意力。“我,我的眼睛……!”他的声音再次响了起来。 “这里还有别的战队!”剩下的五人心中同时一惊。法师猛地将杖头在身前划出一道弧线,“轰”的一声之后,猛烈的风压以他为圆心,将周围十几码范围内的草木一齐压到了地上。眼见周身无人之后,法师的脸上闪出一抹厉色。向他的队友吼道:“杀了他们,快!” “快去救猎人!”骑士几乎是在同时,将罗格坎人推向了身后。其实他的心里已经一片冰霜,看着眼前狂吼着的野蛮人,以及举到半空的双手锤。他无比清醒地意识到,无论最后哪支战队能够活着离开这里,恐怕,都不会是自己一方了。 就在这时,两道身影,一前一后,如狂风般冲出了灌木丛,向着骑士与野蛮人的位置杀了上去! 快!快到匪夷所思!就像一抹狭长的乌光,连他们武器上的光泽都在林间的树影中模糊起来!场中的几人瞬间头皮发炸,那凛冽如寒风般的杀气刮擦着他们每一寸的皮肤,攻防的双方同时罢手,骑士和野蛮人猛地向后纵身飞退! 尚在犹豫着是否应该放弃追击的人类武者调头一刀砍向了冲到近前的扎尔!迎着刀锋,无光的“希舒亚”打横扫了出去! “当”的一声裂响,就在破碎的钢片在头顶落下的光斑中璀璨飞溅的瞬间,扎尔已经从他的身旁错身而过。那双灰蓝色的眼中,猩红无比的光圈狂转着,一眨不眨地盯住了飞在空中的野蛮人! 人类武者倒退了数步,似乎还没能从短暂的错愕中回过神来,不过第二道身影已经冲到了他的面前!格罗尔的右手卡着斧头与木柄的连接处,攥紧空着的左拳,猛地扫向了人类的脸颊! “砰——!” 恐怖的闷响伴着血水冲天而起,殷红的血点喷在兽人捆满了铁链的手腕上,和那一片如火的纹身交织在一起,看上去无比狰狞! 纵身而起,扎尔已经追上了野蛮人!数不清的金属碰撞声在两人如长鞭般疯狂扫出的手臂间轰然炸响。 甫一落地,野蛮人狠咬着牙床,兀自不退。从天而降的扎尔则狂吼一声,右臂上耸动出一轮蜿蜒如蛇的肌肉纹理,抡起“希舒亚”,向着对方的脖颈,一剑劈了下去! “当——!” 野蛮人的嘴巴无声张大,手臂上布满了虬结的血管,双手擎住的双手锤死死架住了扎尔的攻击!而他的双脚已经陷进了泥土之中,被巨力推着,在大地上犁出了两道深深的沟壑! 长剑与木柄一触即分,野蛮人意外地发现,对方竟然没有继续攻击,而是飞速转身,杀向了远处的法师!可是没等他从刚刚接住的重击中恢复过来,扎尔的身后,一个更加魁梧的身影正怒吼着,掀起了下一轮的攻击! 只见格罗尔右手一抖,红铜色的双手斧“噌”的一声被他攥住了木柄的正中,随后猛地在头顶划出了一弯弧线,数道褐色的柔光就像烟雾般从泥土中飘向了巨斧的锋刃!下一刻,嘶吼的飓风随着双手斧轰然斩下,野蛮人的脸色,一片惨白! “轰轰轰——!!!” 裂地般的巨响回荡在密林之中,一道身影被直接斩飞了出去,血水在他飞过的空中挥洒而下,很快被冲天而起的泥土彻底淹没。重重地摔在地上,野蛮人翻滚着止住了身形,他的武器已经被拦腰斩断,狰狞的血口挂在肩上,大口咳着血沫,完全丧失了继续战斗的可能。 漫天落下的泥土与草梗之中,兽人缓缓直起了腰身。他的面前,笔直的斧痕延伸向前,就像刻印在大地之上的疤痕一般,锋利的令人心悸。 兽人的肩膀起伏着,剧烈地喘息着。突然之间,他猛吸了一口气,向着天空,嘶声狂吼!“吼吼吼——!!!”虬结的肌肉在他胸前绷出道道撕裂般的纹理,“苍穹?分断”在他身旁闪烁着染血的寒芒!抡起拳头,他用力砸着自己的胸膛,轰鸣着,一声响过一声! 另一边,法师看着转向自己的扎尔放出数轮风刃,他的身体就像片羽毛般,被流动的风包裹着,高速向后退去。不过就在他后撤的线路上,一抹扭曲的光影斜斜地急速追至,数道透明的光痕仿佛切开了空气,在法师身上一闪而逝! 伴随着长袍撕裂的声响,细密的血雾从法师的身上喷涌而出!刚刚张开嘴巴,还没能发出一声痛呼,他的脖子上便显出了五道如钩的凹痕,那诡异的一幕就像被看不见的恶灵卡住了喉咙一般! 法师的目光中,不自然的光线勾勒出一幅纤细的人形,下一刻,光影扭曲着退向了两边,一个遮着面具,头戴硬顶风帽的木精灵,出现在了自己的面前!光影燃烧着,从她的肩膀继续向前,最后,一条手臂链接了同时从空中落向地面的两人! “砰”的一声,法师被加维拉卡着脖子,重重地按在了一棵大树上。法师刚想反抗,木精灵另一只手中的匕首,便悄悄抵住了他的脖子。“别,动!”她睁着翡翠色的眸子,声音冰冷地说道。 ……战斗结束了,遍地狼藉。扎尔回身看了一眼,果然不出意料,骑士一行已经消失在了密林之中。他望向静立远处的兽人,露出一抹微笑,随后走到了木精灵的身旁,对一脸冷汗的法师说道:“你们的‘参赛铭牌’,请交出来吧……”(未完待续。) 第八十九章 对峙 “水晶墙”上,扎尔三人的身影渐渐消失在了密林之中,“监视之眼”最后传送回来的画面定格在淘汰出局的“魔喉战队”身上。不过与重新恢复宁静的森林相比,“鲜血角斗场”中却变成了一片沸腾的海洋。 数不清的观众高声呼喊,用力拍打着手掌,叫着好,不停重复着“金属獠牙”的名字,尚未从刚刚结束的团战中回过神来。而在那重重掀起的声浪之中,地精的声音无疑是最为清晰明亮的存在。 “主神在上,该让我如何描述这场战斗?!”他用敲击着长桌,根根竖起的头发在他激烈的动作下疯狂抖动着,“喝口啤酒的时间?还是冲杯咖啡的时间?太快了,实在是太快了!请原谅我的粗俗,我相信,如果有人刚刚不巧去了趟厕所,恐怕当他回来时,完全想不到刚刚到底错过了什么!” 随着地精的调侃,场中的众人立刻哄笑起来,很显然,在这数万人的观众之中,一定有这样的倒霉蛋儿。“我亲爱的罗梅塔先生,不知道您如何评价这场战斗?”地精将话题重新扯了回来,“我发现您从三方遭遇的那一刻开始,就沉默下来,直到战斗结束,才长长∑∵,地舒了一口气。我想,这一定是有原因的吧。” 老人听着,歉意地摇了摇头。“首先,抱歉,各位在场的观众们,因为这场遭遇战实在太过紧张,所以我甚至忘记了解说。不过请放心,以后我会注意的。”在众人示意理解的掌声中,老人很快接着说道:“让我们回到比赛本身,我可以很认真地对各位说,这是一场令人无比惊艳的战斗。” 老人停了一下。一脸的意犹未尽,那表情就像回味着美酒在口腔中尚未散去的留香一般。“出众的战斗素养、优秀的大局观、完美的团队配合、令人惊叹的执行力……所有的一切,让我看到了一支顶级战队所具备的全部优点。” “哦?我没有想到,您对‘金属獠牙’的评价竟然如此之高!我的先生。”地精挑着眉毛说道,“但是他们的收获,其实并不丰厚。”地精提出了自己,或是许多人心中的问题,“他们应该有实力拿到整整六枚‘参赛铭牌’的,我相信很多人都抱有同样的观点。”果然,他的话音刚落,身后的观众席上便发出一阵表示赞同的低语声。 老人笑着点了点头。“我不敢下这样的断言,但是就当他们的确有这个实力吧,不过问题并非如此简单。”他的目光虽然还落在重新散成数十个画面的“水晶墙”上,不过显然。他的思绪已经飘到了别的地方。“我们知道,在一场长达三天的比赛之中,真正困难的不是如何战胜眼前的敌人,而是如何在取胜的同时,最大限度降低战斗成本,保留实力。” “结合起‘金属獠牙’的表现,我们可以重新审视一下他们当时的战术拆解。”他说,“战斗的发起者是木精灵加维拉。卡在了猎人三箭连射,准备再次搭箭的时间点上。他们的处理方式是用两枚石块打伤猎人。同时将‘远古钉刺战队’的临场意图由继续战斗,转变成救助队友。因为这是团队战,如果队友负伤,只要没死,就不可能不救。” 场中的观众和地精下意识地点了下头。“那让我们换一个角度,如果直接击杀猎人呢?会变成什么场面?”他直接说道:“很简单。杀掉猎人之后,接下来面对的局势一定是五打三,而不是后来的三打三。” 老人解释道。“因为‘魔喉战队’不可能看着到嘴的猎物被别人抢走,甚至自己也变成猎物,‘远古钉刺战队’也不可能放弃掉为队友报仇的欲丨望。继续咬着现在的对手打。他们只会第一时间合力击杀搅局者,然后再处理彼此未完成的战斗。” “那么问题就来了,五打三,可能发生的变数有多大?是否会因为战斗时间过长,而导致新的搅局者出现?是否在全部击杀之后,己方队员受伤或者重伤失去战斗力?”老人一个问题接着一个问题地说道,“这些,全都是不可预知的事情。” “但是他们最终采取的战术,则成功地将三方团战,拆解成了最短时间内的以快打慢。”老人的目光越来越亮,“而且,回手的余地不是没有留出来。就在淘汰了‘魔喉战队’之后,‘远古钉刺’第一时间撤走了,如果他们不走,抱着反过来沾点便宜,补上一刀的心态,恐怕他们就真的走不了了……” 全场听得鸦雀无声,地精已经瞪圆了眼睛,一脸地难以置信。“这,您是说,他们在灌木丛中停下的那一会儿,就全部想到了?……看在主神的份上,这怎么可能?!” 老人笑了。“我可以肯定地说,他们全想到了,而且全做到了。甚至有可能,除此之外的变数,也都考虑到了,比如说速攻没有成功怎么办,‘远古钉刺’没有回救怎么办,还有其他潜伏者怎么办,等等……” “您,您等一下,见鬼,我的脑袋已经快裂开了!”地精揉着额头一脸痛苦地说道,许多观众听着,和老人一起笑了起来。“他们怎么可能同时想到这么多问题!” 罗梅塔摇了摇头。“很简单,因为这些问题都可以归结到一个有关战斗的,最重要的法则——冷静。”场中的观众们笑够了,很快将注意力重新聚集到老人身上,“任何一点超出击倒条件的实力付出都是浪费,任何一点不必要的动作都是无用,任何一点战术之外的思考都是虚耗……” “我们总能听到圈子里的内行人评价一位角斗士的战斗风格时,用到‘干净’一词,这就是更加通俗一点的表达方式了。”老人说道,“请各位记住,战斗不是宣泄,而是克制;战斗不是暴躁。而是冷静;战斗不是杀戮,而是艺术……一位角斗士能做到这一点就非常不容易了,更何况是一支三人组成的战队?” 老人的表情渐渐变得极为郑重。“我不知道他们的训练师是谁,但我希望,他能接受我最诚挚的敬意。因为他让我们有幸看到了这样一支近乎完美的战队,出现在了本次大赛之中。”他说着。轻轻鼓起了掌,很快,身后的观众席上,响起了一片掌声以及喝彩声,像是送给年迈老人,又像是送给那位不知名的训练师。 贵宾席中,阿佳妮和莱拉奋力拍着手,满眼赞美地看着身旁的半精灵,卡萨瓦隆则大笑着。向他竖起了拇指。卡迪乌斯满面红光地享受着满场为他响起的掌声,就像是他本人获得了冠军一样。 “加钱!加钱!我的训练费该算一算了!”半精灵调侃着老管家。 “我书房里的酒柜,你看上什么了就拿!随便拿!”卡萨瓦隆笑着对半精灵说道,后者眼中一亮,用力拍了拍对方的肩膀,大笑起来。 掌声渐渐走低,地精的声音再次响了起来。“感谢您的点评,尊敬的罗梅塔的先生。有您在这里,其实才是我们的荣幸。”他说。“最后一个问题,刚刚我注意到,就在战斗结束之后,‘金属獠牙战队’再次在林中停留了一会儿。两次同样的反常举动,我想,这一定不是偶然情况了吧?” “是的。恐怕的确如此。”老人也皱紧了眉头,似乎想不清楚扎尔等人这么做的原因,“不过我相信,最终我们一定会了解其中的含义的。” 地精听着点了下头。“好了,让我们继续关注本次‘丛林淘汰赛’……”他说着抬头扫向了“水晶墙”上重新显出的数十个画面。不过很快。他的目光有些震惊地一愣,再次响起的声音让场中数万名观众一起倒吸了一口冷气。“等等,似乎,‘金属獠牙’的麻烦,才刚刚开始啊……”坐在他旁边的老人也发现了问题的所在,脸上露出一抹若有若无的笑容。 另一边的丛林之中,茂密的植被在高速奔袭中连成了油绿色的一片,掠过眼帘甩在身后。透过树冠的天光在林中变成道道淡黄色的柔光,好像挂在空气中的光链一样,在穿过它的身影上留下一闪而逝的光斑。 “金属獠牙”在草梗与枝杈间奔行着,轻柔如风,没有一丝声响,整齐的队形无论如何运动,都极为稳定的,没有一丝改变。战斗结束之后,扎尔三人便立刻离开了战场,没有追击撤走的“远古钉刺”,而是向着密林深处冲了进去。 “无论输赢,都必须第一时间离开上一场战斗发生的地方。”这是半精灵在训练之中强调过无数遍的事情。因为再高明的反侦察手段,也无法做到毫无痕迹的程度,只有拉开距离,才能最有效地摆脱敌人想要追踪的意图。 对于刚刚那场战斗,扎尔还是很满意的,并不是因为获得了开赛以来的第一场胜利,而是看到了格罗尔终于可以重新使用“大地之力”。与此相比,三枚“参赛铭牌”的价值反而可以忽略不计了。 就在扎尔稍稍失神的瞬间,一声弓弦的嗡鸣声让他的神经猛地一紧。转头看去,只见一支褐色的羽箭划出一道诡异的弧线,飞过树木间的缝隙,从斜刺里奇快无比地射向了自己。那狭长的单锋箭簇在穿过天光的瞬间,闪烁着震慑心魄的寒芒! 止步扭身,卷起的“希舒亚”当的一声磕飞了羽箭,旋了一圈的扎尔猛地将双腿撑在地上,平移着滑了出去,抬头看向了攻击袭来的方向。身后,加维拉几乎是在弓弦响起的一刻,便“噌”的一声抖出双匕,消失在了原地! 没有一声交流,格罗尔双手持斧抡过头顶,向着远处的灌木丛,一击斩下! “轰——!!!” 狂暴的大地之力从斧刃上倾泻而出,伴着一连串恐怖的震击声,兽人面前的扇形区域中,所有的灌木丛彻底粉碎。恐怖的巨力挤过两棵大树之间,“噌噌”两声在树身上留下两道崩开的缺口,树皮与碎木爆裂着纷飞炸散。 慢慢的,尘埃散尽,林中无声,数道目光终于毫无阻碍地撞在了一起。 对面,一个站在最前面的罗格坎人顶着满头碎辫,压低了目光,冷冷地看了过来。手中的长矛单手横在他的身侧,带着回锋倒刺的矛身竟然浮动着一层如火焰般燃烧的刺眼红芒。他的身后,身穿墨绿色皮甲的猎人低垂着长弓,手指扣着一根已经搭在弓弦上的羽箭。 整个阵型的侧后方,还有一名手持羽杖的木精灵正歪着脑袋轻笑着,五指如钩的掌心中,正升腾着一团明艳的绿光。 扎尔握着“希舒亚”,目光定在了罗格坎人的身上。事实上,他“认识”对方,不过那唯一的一次接触,也不是什么友善的回忆。对方是“皇冠雄鹿”的王牌,“裂空者萨克里奥”,以及他的“黑角战队”。 一瞬间,诡异的沉默同时出现在了不同地点的两边。密林之中,两支战队好像凝固了一般,没有人迈出一步,也没有人发出一丝声响,只是无声地对视着。角斗场上,数万名观众集体屏住了呼吸,死死地盯住了一片柔光中的“水晶墙”。 地精握着扩音石大张着嘴巴,却说不出话来,旁边的罗梅塔则皱紧了眉头,一脸的严肃。他们身后不远的地方,阿佳妮的手指紧紧地绞在了一起,半精灵却好整以暇地翘起了嘴角。前面的安布鲁斯第一次回过了头,略带挑衅地看着他的老对手,卡萨瓦隆。 与此同时,执政官邸的地下室中,巴贝托陷在沙发椅里面,轻轻摇晃着杯中的红酒,悠闲地看着面前缩小了数倍的“水晶墙”。“你说,接下来会发生什么?”他的声音中带着慵懒的笑意。 乳白色的柔光勾勒出一道黑色的身影,站在旁边的布拉泽伊似乎根本没有观战的兴趣,只是微低着头,沉默着,不发一语。(未完待续。) 第九十章 一天 丛林中很静,飞鸟发出的鸣叫反而在此时变成了最为刺耳的声响。两支队伍站在并不遥远的距离上对视着,他们之间的大地上,褐黄色的泥土与撕碎的草梗、木屑混合在一起,凌乱的,狼藉一片。 越发压抑的气氛笼罩在两者之间,不过更加奇怪的是,所有人都好像忘记了下一步该要做什么似的,只是凝固在那里,没有人想要动上一下。 “希舒亚”横在扎尔的身侧,锋利的剑尖斜斜指着脚下的土地。兽人格罗尔微张着嘴巴,宽厚的上唇在镶着铜饰的兜齿后面微微翘起。对他来说,战斗就像融进血液甚至灵魂的本能一样——兽人,从未惧怕战斗,失去一切时不会,找回一切之后,更加不会。 完全隐没于光影之中的加维拉游弋在战场的周围,丛林就像她的家园,那双翡翠色的眼睛似乎和周遭的一切融为一体,冷冷地看着对方,选择着她的猎物。 微风走过枝头,树叶晃动着沙沙作响,从树冠间的缝隙中落下的阳光被它们打断了,在林间摇曳着,时隐时现。时间在这里过得很慢,似乎道道交错在一起的目光扯住了她的脚步。不知过了多久∫,,终于,有人先迈出了一步,不过不是向前,而是向后。 “裂空者萨克里奥”挑着眉峰,微笑着,退了一步。与此同时,扎尔和格罗尔也动了,两支队伍就像不想见到对方一样,缓缓向后退去。不过他们谁都没有放松警惕,武器还是紧握在手里,目光还是紧紧地跟在了对方的身上。 彼此间的距离越来越大,最后,他们几乎同时转头。骤然加速,向着完全相反的方向狂奔而去。不过有人似乎并不想就此结束这场没有结果的对峙,“嗡”的一声,木精灵猎人冷笑着,在转身的瞬间快之又快地点出了一箭,呼啸着。追向了扎尔的肩膀。 就在这时,一抹扭曲的光影从扎尔的身后一闪而逝,“当”的一声将羽箭磕飞了出去。很快,加维拉的身影现了出来,望着兀自回头的猎人,在自己的脖子上抹了一下,随后再次消失不见。 猎人微眯着眼睛转身追上了队友。“为什么不打?”他语气生硬地问道。 “时间,地点,都不对。”萨克里奥摇了摇头。很快又说道:“不过别着急,会有机会的……” 猎人和手持羽杖的木精灵对视一眼,略带不满地“哼”了一声。他们的步伐逐渐加快,最后钻入了丛林之中。 另一边,“鲜血角斗场”中的数万名观众看着“水晶墙”上渐行渐远的两支队伍,纷纷松开了一口气。不过更快的,他们好像猛然想起,自己应该期待的是一场惊心动魄的战斗才对啊?于是他们又在短暂的放松之后。掀起了新一轮的议论声。 坐在长桌后面的地精同样如此。“该死,我甚至不知道。该期望他们杀个你死我活,还是就这么装作根本不曾遇到过……”他用手帕擦着额头上的汗水抱怨道,“好吧,如果让我说实话,我是真以为他们会打起来的!” 旁边的罗梅塔意味深长地摇了摇头。“其实从他们对峙的那一刻起,这场仗。就已经打不起来了。”老人说道,“因为时间不对。” “时间不对?您的意思是……”地精和观众们一起看向了老人。 “就像我之前说过的那样,这次‘丛林淘汰赛’真正困难的,不是如何战胜眼前的敌人,而是如何在取胜的同时。最大限度降低战斗成本,保留实力。”他说,“如果这两支战队相遇的时间点是第三天,而且有一方明显需要更多的铭牌,来满足晋级要求的话,那还有可能会打起来。不然,他们之间暂时的和平,一定会非常默契地保持下去。” “‘和平’?”地精古怪地回头看了一眼卡萨瓦隆和安布鲁斯,“我可不认为他们之间曾有过和平……”他有意“压低”音量地嘀咕了一句,观众们心领神会地哄笑起来。 就连罗梅塔都毫不否认地耸了下肩膀。“没错,但是对于一支优秀的战队而言,理智,永远都要走在感性之前。很不巧,他们两支队伍,都属于这个范畴。”老人解释道,“因为双方都没有把握在不损失战力的情况下,打败对方。与其他地方也可以弄到的铭牌相比,这场战斗可能付出的成本未免太高了,甚至一旦损失队友,那么后面的比赛该怎么打,就是最严重的问题了。” “好吧,看来我们又被这群心思复杂的家伙刷了一次了……”地精替自己还有现场的观众们不满地抱怨道。 不过罗梅塔却微笑着摇了摇头。“嗯……也不能完全这么说,”他停了下继续道,“其实无论刚刚遭遇,还是后来撤走,‘黑角战队’都在寻找着进攻的机会。那两箭的试探我们都看到了,只要‘金属獠牙’稍稍出现状况,那么对方就一定会抢攻上来。” “但是我们同样看到了,这样的状况并没有发生。”老人说道,“更重要的是,试探失败,和‘金属獠牙’正面对决的话,加维拉的存在将是‘黑角战队’绕不过去的一个问题。” 地精紧跟着说道:“因为她是盗贼,不,不……是‘刺杀者’天赋?!” “没错!”老人表示肯定地点了下头,“加维拉本人的警惕性,以及来自队友的保护,都让她做到了只要发现敌人,就能第一时间进入‘影身’状态。那么留给‘黑角战队’的问题就来了——这样的先手你让不让?” 老人直接答道。“只要开战,这个先手不让不都行。所以刚刚的对峙也可以理解为,扎尔在等待着萨克里奥的选择,而后者的两次尝试,实际上都失败了。”他说,“从某种角度上讲,这也是一种战术上的胜利。” “呃……不知道尊敬的安布鲁斯先生听到您这样的评价,会作何感想……”地精听着老人的话语调侃道。果然,身后不远处的安布鲁斯脸色铁青地哼了一声,重新将目光落回到了“水晶墙”上。 与此同时,执政官邸的地下室中,巴贝托也笑了起来,不过他的笑容却有些略显惋惜的意味。“看在主神的份上,布拉泽伊,我有点后悔了,其实应该提早给安布鲁斯那个‘老泥鳅’一两支‘纯血魔剂’的……” 布拉泽伊抬起了头,用风帽下的黑暗看着沙发椅中的执政官。“将一把锋利的长剑送给一个没有脑子的蠢货?我无法确定他会刺向敌人,还是割伤自己。”他语气平缓地说了一句。 “哈哈哈——”巴贝托大笑起来,将酒杯放到了小桌上,看着斗篷中的身影摇了摇头,没有再说什么。 接下来的时间里,第一天的“丛林淘汰赛”再没有上演更加戏剧化的一幕。“水晶墙”上的画面在不同的战斗间不停切换着,一场接着一场。没有休息、没有停顿,角斗场中鼎沸的人声一直没有中断过,而且一浪高过一浪。 直到橙红色的太阳落入地平线的深处,明蓝色的夜幕再次笼罩在“定罪云台”上的时候,这场彻头彻尾的狂欢才渐渐露出了一丝平静的味道。 开赛第一天,整整十支队伍被淘汰出局,这样的结果实际上超出了许多人的意料。虽然战队的数量因此减少了,但是所有人都清楚,留下来战队的只会更强,接下来的战斗只会更激烈。 夜幕之下,巨大的环形角斗场正上演着自打建成以来最奇异的一幕。只见无数顶简陋的小帐篷闪烁着点点柔和的光亮,晃动着,就像萤火虫一般点缀着夜色,在层层向上的看台上蔓延开来。 那些留下来,彻夜不归的观众们大声谈笑着,仿佛在分享着彼此间的故事,伴着不同语言交织在一起的酒歌,守候着只属于他们的,最为盛大的节日。 贵宾席的旁边,一顶顶华丽宽大的营帐早早地扎起来了。各家的仆人正出出进进地忙里忙外,还有些颇有身份的家伙正站在一起,谈论着今天的比赛。当他们说到精彩的地方时,还会爆发出一片兴奋异常的笑声。 不过在所有人都没有注意到的地方,两个身影正绕着沙场的边缘,缓缓地向前走着。女孩的手指尖划在围墙上,她的步子很慢,覆盖住脸颊的面纱飘动着,一双宛如夜色般的黑眼睛微微有些出神,似乎在想着什么。 莱拉挽着女孩的手臂,镂空提灯中燃着一点火光,她看着阿佳妮微微抖动睫毛,轻声问道:“怎么了,小姐?” “嗯?……”阿佳妮愣了一下,回过神来。“没什么。”她吐出一口气,说道。 月妖的种族天赋让莱拉感觉到了女孩的异样,她小心地问了一句。“因为,扎尔?……” 阿佳妮的身体僵了一下,莱拉知道自己猜对了。她咬着嘴唇,不知道该如何宽慰和自己一起长大的女孩。“小姐……”莱拉的声音很低,几乎无法听清,“无论多久,他都一定会离开这里的,我感觉的到。而我们呢……” 没等莱拉说完,阿佳妮便轻轻刮了一下月妖的脸颊,打断了她未完的话语。“我怎么没看出来,你还有女巫的潜质呢?”女孩抬头看向了明蓝色的天幕,“我想不了那么远,莱拉,我的姐妹,我只希望他平安就好,平安就好……”她明艳无比地笑了,脸上没有一丝失望或者悲伤的色彩。 同一片天空下,火塘中的篝火映衬出两道席地而睡的身影。扎尔枕着胳膊,望着偷偷露在枝叶缝隙间的繁星,旁边的兽人已经睡着了,加维拉负责入夜后的第一班岗。 “一天时间,三枚铭牌,这样的成绩可不够,远远不够……”他对自己说道。(未完待续。) 请假,抱歉 年底了事情太多,我的确有点顾不过来了,请假一天,万分抱歉。(未完待续。) 第九十一章 法刀 第二天一早,当扎尔从挂着露水的毡布下面醒来的时候,天色还没有放亮。火塘中的篝火已经快熄了,细碎的木炭灰中唯一剩下些深红色的亮痕,还在忽明忽暗地燃烧着。周围的光线有些暗淡,轻飘飘的雾霭缠绕着青草与灌木,沉降在地面上,看上去就像一层柔软的棉絮。 扎尔坐起身,发现兽人已经醒了,正在给自己的腿伤换药,而加维拉则不知去了哪里——木精灵不需要太多的睡眠,尤其是在林中,他们就像是和森林一起呼吸着,可以更快地恢复体力与精力。 这样的种族天赋让扎尔羡慕不已,毕竟,花费在睡眠上的时间占到了人类一生中极大的比重,如果可以用在别的地方,那么能做的事情可就太多太多了。 兽人听到扎尔这边的响动,转头看了一眼,上手的动作并没有停。“醒了?昨天睡得怎么样?”他问了一句。 “很差,非常差。”扎尔用手掌按了按眼睛说道,“我以为昨天晚上会遇到夜袭或者其他什么东西……”他说着颇有些自嘲地笑了下,“看来别的参赛选手并不都像我这么神经质。”扎尔说着用目光点了下兽人的膝【∑,盖。“你的腿伤还好么?别忘了卡迪乌斯的叮嘱,他可不让你太过激烈地使用自己的膝盖。” 格罗尔满不在乎地摆了下手。“还能让我说什么?以赞柯维拉之名,这是我遇到的最神奇的药膏了!”他挑了一点绿色的粘稠物在手指间捻了捻,随后仔细地涂抹在膝盖的边缘处,“如果按照我的标准来看,我已经和痊愈没什么区别了!” 他将一条干净的亚麻布在膝盖上缠好,最后用硬皮护膝固定在外面。紧紧地勒住了几个锁扣,算是完成了例行的换药工作。“不过说实话,”兽人指了指自己的膝盖,“木精灵的治伤手段真的很高明,怪不得他们在战场上的生还率那么高。”格罗尔表情古怪地说了一句,似乎有些不愿承认这样的事实。 “感谢你的赞美……”一个有些高傲的声音从头顶上响了起来。兽人的表情有些尴尬,扎尔却坐在旁边忍着笑意,开始收拾自己的行囊。加维拉轻轻落到了地上,手臂一挥,两个黑影从她的手里飞出了来。 抬手接住,扎尔发现那是一颗翠绿色的野果,足有多半只拳头的大小,当做早餐实在是再好不过了。“谢谢!”扎尔笑着说道,旁边的格罗尔则跟着小声嘟囔了一句。 就着加维拉拿回来的野果。扎尔和格罗尔又消灭掉了一些随身带来的面包以及肉干,算是完成了自己的早餐。随后他们用水壶中存好的淡水简单地洗漱了一下,我的意思是这么做的只有扎尔和兽人,事实上,加维拉对洁净有着近乎偏执的要求,她已经在林中的溪流做完了这些事情。 最后,他们掩盖了留有余温的篝火,背起行囊钻进丛林。开始了第二天的比赛。 按照地图上的提示,扎尔一行逐渐向着赛区的中心地带靠拢过去。他们走得并不快。散发着暖光的太阳终于摆脱了地平线的束缚,在丛林上空越升越高。你很难想象,同样一片森林,在日与夜的背景下,竟然有着如此迷人的差异。 就比如现在,脱下轻纱般雾霭的她。终于渐渐苏醒过来。端正巨大的古树如战士般立在那里,扎根大地,将挺拔的身躯直直向上,在仿佛天空般的高度上散成一片翠绿色的华盖。不知名的飞鸟拍打着金色的翅膀,如云群起。在朦胧的荫蔽中发光,在落下的阳光中发亮。还有那泥土与青草的芬芳,混合着空灵无比的寂静,你甚至不忍迈出一步,或是吸上一口气,去打扰这片孕育生命的土地,以及安然沉在其中,仿佛如时光般古老的迷。 蹚开挂着露珠的嫩草,安静地向前走着,直至两三个小时之后,他们都没有遇到一支敌方战队。不过一路上还是有些东西能够唤起他们的注意力的,就比如几十分钟之前,一片昨天留下的战场。 那里以前可能是一片美丽动人的青翠,不过现在就像是遭遇了飓风的袭击。稍微细弱一点的树木有些断裂,有些被连根拔起,有些已经烧焦了,挂着灰烬与露水漆黑的一片,还有的被碾得粉碎。地面上布满了巨大的沟痕,被翻开的泥土与草梗散落得到处都是,当然,其中还混合着许多干涸发乌的血迹。 扎尔他们并没有在那处战场多做停留,便离开了,不过这并不等于他们的好奇心会止步于此。 “那场战斗不管谁赢了,赢的那支队伍都很强。”扎尔在最前面走着,异常警惕地扫视着四周,不过林中茂密的植被并没有给他提供更多的能见度。 后面的兽人抽了抽鼻子,眉头紧紧皱在了一起。“大地被扯碎了,泥土与石块中残留着某种味道,我不喜欢的那种……”他的脸上显出了深深的厌恶,“来自元素的味道。” “元素?……”扎尔下意识地重复了一句,不过他的话语被突然停住的加维拉打断了。一时间,扎尔和兽人同时止住了脚步,手掌搭在了武器的握柄上。 周围很静,似乎没有什么特别的地方。木精灵的眼睛缓缓移动着,扫过眼前嫩绿色的一片。“丛林在发出躁动的耳语,它们,似乎在警告着什么……”她的声音有些疑惑,不过就在这时,加维拉的目光猛抖,盯住了一个方向!“小心——!” 话音刚落,两道深红色的射线突然刺破了灌木丛,卷起一片炸散的嫩叶带着“滋滋”的轰鸣,打向了扎尔三人所在的位置! 纵身飞退,扎尔和格罗尔一起弹向了后方,加维拉瞬间隐去了身形!与此同时,两道身影突然从前方的树丛后面冲了出来,奇快无比地杀向了扎尔与兽人的落点。其中一人的手上亮起了霜白的冰晶,而另一个人则燃起了明黄色的烈焰! “元素,战斗法师?!”扎尔二人心底同时一惊。 另一边,山呼海啸般的吼叫声填满了整个“鲜血角斗场”,数万名观众看着“水晶墙”上的画面彻底疯狂起来! 地精握着扩音石站到了长桌上嘶声狂吼。“观众们!来自‘恐怖谷角斗场’的‘法术之镰战队’对上了‘金属獠牙战队’!多么戏剧化的一幕!阿拉诺克帝国的‘秘术师’,圣斯兰的‘冰脉战斗法师’与‘烈焰战斗法师’!我们在昨天已经见识过了这支战队的恐怖。而今天,就像命运的安排一般,他们之间,谁才是最后的胜者!到底是谁!” 在那震耳欲聋的声浪中,罗梅塔的声音紧跟着响了起来。“三十一支战队中唯一的‘纯粹魔法战队’对上唯一的‘纯粹物理战队’!这场战斗就像神明故意赐下的游戏,还有比这更加令人兴奋的战斗么?相信我,各位,不会再有了!” 他们身后,一个身穿长袍的中年人在贵宾席中站了起来。圆滚滚的脸颊因亢奋而涨得一片通红。“杀!给我杀掉他们!”他奋力挥舞着手臂大声吼道,兀自圆瞪的眼睛死死盯住了“水晶墙”。 距离这个中年人不远的地方,卡萨瓦隆几乎在第一时间便认出了对方的身份——“恐怖谷角斗场”的拥有者,吉米森。 坐在老管家身旁的阿佳妮转头看向了半精灵,女孩的目光中有些无法掩饰的担忧,而卡迪乌斯的脸上也显出了自开赛以来最为凝重的表情。“这场仗,不好打……”他低声说了一句。 丛林之中,被射线击中的大树“轰”的一声炸成了一片纷飞的树皮与木屑。就在扎尔和兽人落地的瞬间,另外两个身影已经杀到了近前。一轮翻滚着白雾的冰环从其中的男性月妖身上狂涌而出。层层冰晶瞬间裹住了扎尔二人的脚踝,将他们定到了地上,几乎是在同时,另一名人类法师则挥起手掌,将一蓬烈焰狠狠地砸向了地面! “砰”的一声响过,一枚焦痕般的巨大符文烙在了落叶之上!“‘冰脉之轮’与‘火焰易伤’?!”扎尔突然喊道:“小心!他们在抢先手——!” 另一边。格罗尔已经狂吼着抡起巨斧向着月妖劈了下去!不过对方的脸上露出了一抹轻蔑至极的笑容之后,流光乍起,周围的空气仿佛被扯了出一轮震荡的凹陷,两个法师,是的。两个法师的身影同时消失,在十几码之外现了出来! “保命——!” 扎尔的话音刚落,漫天的冰火之雨混在在一起,倾盆而下!不但如此,旋转着的巨大冰球与火球同时从两名法师的手里甩了出来,后面跟着数枚冰锥与火焰弹呼啸着砸向了被定在当场的二人! 就在此时,立在扎尔身旁的兽人狂吼一声,猛然举起的巨斧牵引着无数褐黄色的泥土飞卷着聚向了蜿蜒锋刃!“大地壁垒!”说着一斧甩向了脚下的地面! “轰——!!!” 数道粗壮的土流拔地而起,在空中高速聚合,瞬间将他和扎尔一起裹在了当中! 下一刻,咆哮的冰火元素狠狠地撞了上去,犹如林中突然掀起的巨浪,恐怖的冲击力炸断了数棵古树,连带着纷飞的泥土与碎石漫天而下,数不清的落叶被四散的乱流卷向了天空,远远看去,竟如一片末日般的景象! 远处,深红射线刺出的灌木丛中,一道裹在黑色外套中的身影狂奔而出。看着远处爆炸的中心,突然张开的手掌从身旁悬浮着的菱形法球中汲取着丝丝浓烈的红雾。就在他想要补上新一轮攻击的时候,一抹扭曲的光影猛地窜到了他的跟前! 幽影一闪,错身而过!秘术师的瞳孔猛地一缩,一枚圆形的黑色符文在他的喉咙上浮了出来,原本聚集在手掌上的秘能瞬间消散一空!“幽影禁言?!”他的声音就像摩擦在一起的石子,干涩的异常沙哑。 就在这时,加维拉的身影从空气中现了出来,一双翡翠色的瞳孔盯住了对方的心脏,反手持匕,刺了下去! “幼稚!”秘术师看着匕首上的寒芒竟然没动,就在刀尖触碰到衣饰的瞬间,一轮深红色的涟漪从他的身上扩散开来,阻挡住了加维拉的攻击!随后“啪”的一声,涟漪如镜面般炸碎,在空中汇聚成一条枷锁,卡向了加维拉的双脚! “然后呢?木精灵!”秘术师急急向后退去,不过就在枷锁“咔”的一声闭合在一起的瞬间,加维拉的身影竟然再次消失!“二重影身?没想到你还是个高级刺客!”他的声音虽然意外,但绝不慌乱。 喉咙上的黑色符文越来越淡,丝丝红雾渐渐浮现在秘术师的手上。就在符文消失的一刻,加维拉再次出现在了他的面前,同样的位置,同样的一刀,狠狠地刺了下去!不过秘术师却笑了,只见他的双手同时燃起了红雾,直视着眼前的刀锋,猛地合掌拍在了一起!“秘术遮蔽!” “嘭——!” 红雾四散,升腾而起,匕首的刀锋带着打旋儿的烟瘴,划破了雾气,却不见了秘术师的踪影。加维拉心下一闪,猛地团身一转,双匕在身旁卷出一抹完整的光轮,十余把“空气匕首”如扩散的刀扇般刺向了周身的圆形空间! 果然,秘术师的身影很快显了出来,“秘术遮蔽”的持续时间完全不足以跑出“匕首雨”的攻击范畴! 两人的目光再次撞到了一起。刹那间,加维拉动了,而在尚未落尽的泥沙之中,扎尔和兽人的身影奇快无比地冲了出来。靠着格罗尔的技能拆掉一轮攻击之后,他们二人没有追击法师,而是反向杀向了秘术师! 这是他们在赛前就制定好的战术,所有攻击,无限跟随加维拉的目标,即便选错了也要打,坚决地打! 另一方,月妖和人类法师斜斜地冲了出来,和扎尔等人始终保持着数十码的距离,将视角让给了秘术师!就在“匕首雨”划过他的身体的时候,秘术师五指如钩地指向了自己的队友。下一刻,一枚深红色的符文从人类火法的身上浮了出来,“嘭”的一声之后,秘术师的身影原地消失,在两者间的距离上拉出了道道缭绕的深红色雾痕,出现在了人类的身旁! 再之后,一方狂奔在前,倾泻如雨的魔法掀起了一片璀璨危险的光华,打向了身后的大地。一方高速规避,在草木如织的丛林中犹如卷过枝头的狂风,猛追在后。刺耳的轰鸣犹如震天的战鼓,回荡着,震撼着,穿林而出。 魔法对刀锋,以最强之名,死战开幕!(未完待续。) 第八十四章十 重铸 扎尔并不清楚老兽人这三句话的含义,而对方也没有对此多做解释,便把目光转向了坐在旁边的格罗尔。“不要怪我,孩子,我知道,五万银台是笔不小的数目,”他抬手止住了想要开口的兽人,“修复这把武器,对你来说,只是可以重新使用‘大地之力’,但是有了这笔钱,却可以救活很多人的命……” 格罗尔听着,重重地点了下头,将几张现金支付凭证交给了一直沉默着的年轻兽人。 不过看着这一幕,老兽人的脸上却现出了一丝丝自嘲的味道,最终,他叹了口气,继续说道。“好啦,跟我来吧,七年多的时间,也足够让你冷静下来了,”他说着在年轻兽人的搀扶下,站起了身,“也是时候,让你重新拿起武器了。”他最后笑着对格罗尔点了下头,转身向身后墙壁上的另一扇石门走了过去。 就在扎尔三人犹豫着,是否应该跟上去的时候,老兽人回头说道:“一起来吧,这不是什么不能见人的秘密,许多赞格塔尔的同行们,把这些看得太重了,”他咂了咂嘴,不以为然地说道,“信仰从来都不需要高高在上的仪式感,从来都不……” 老兽人说完,将枯瘦的手掌按在了石门上,一声微不可查的轻响之后,那两扇看上去极其厚重的石门竟然自动开向了两边。随之出现在扎尔等人面前的,是一条狭长的甬道,每隔十几步,便有两支火把插在墙壁上的孔洞里,照亮了周围的黑暗。 老兽人的步伐很慢,扎尔等人安静地跟在后面。脚下的石面整洁干燥。应该时常有人对其进行清理与打扫。而且这条甬道并不是笔直向前,而是有着稍稍倾斜向下的角度,虽然不易察觉,但是扎尔还是敏锐地捕捉到了这一点。 将目光转向两边,扎尔发现石壁上并非光洁无物,而是用白色的彩漆画着许多抽向的图腾。以及文字。那些零散的画面连接在一起,映衬着火把打在墙壁上的光影,好像活过来一般。一个个简陋的图形,或是人物、或是野兽、或是山川、或是河流,晃动着,用那最为原始粗犷的模样,无声诉说这一个又一个伟大又或平凡的故事。 扎尔看着这些图腾与文字,渐渐有些入迷的感觉。轻轻的,老兽人的声音从前面响了起来。“这就是我们的职责。‘先祖祭司’的职责——用我们的双手,记录下来自先祖们口耳相传的故事……”他用手指轻轻抚摸着墙壁,“他们的故事,就是我们的荣耀,我们追随着先祖的灵魂,将故事传承下去,代代如此……” 老兽人的声音回荡在甬道之中,平缓。低沉。“而故事,可以解答问题……当我们解答了无数个问题的时候。人们,就将我们称为祭司,或者先知。”老兽人说道,“而我们是无所不知的么?不,以赞柯维拉之名,我们不是神。我们,只是讲述着一个又一个的故事……” 老兽人的话音一转。“我给不了你建议,但是,你可以问我一个想问的问题,年轻的木精灵。”他说。 走在最后面的加维拉一愣。很显然,对方说的是她。稍稍迟疑了一下,迎着扎尔等人的目光,她看向老兽人的背影,开口问道:“我能成功报仇么?” 低低的笑声从前面传来过来,老兽人耸了下肩。“抱歉,我信奉的神祗毕竟不是命运主神伊瑟瑞尔,”他说,“我想,这个问题,你应该问你自己才对。”他说。 加维拉轻咬着嘴唇,眉头皱在了一起,但是很快,她的表情舒展开来,对着老兽人的背影微微行礼。“谢谢……”她说,而老兽人则在前面摇了摇头。 短暂的沉默重新回到众人之间,狭长的甬道之中只剩下轻轻奏响的脚步声,不过显然有人不希望对话就此结束,一个粗哑的声音响了起来。“主神在上,你帮了一个人修复武器,给了一个人三条建议,最后回答了一个人的问题,”卡迪乌斯不满地说道,“掏出五万银台的四个人里,你打算唯独抛弃我么?这可有点不公平啊……” “哈哈哈——”老兽人的笑声从前面传了过来,不过很快换成了剧烈的咳嗽声。搀着他的年轻兽人摩挲着祭司的后背,回头狠狠地瞪了半精灵一眼,格罗尔则撑着木拐,快步上前,从另一边扶住了老兽人。 “抱歉,尊敬的精灵先生,我并非故意不问你……以大地之母的名义起誓,绝对不是。”他示意无碍地拍了拍年轻兽人的手背说道,“而是在无数来到我这里的人中,你是为数不多的几个,完全没有‘问题’的人……” 他的语气有些感慨的味道。“数百年的生命,给了你足已回答一切的心灵,”他说,“看着你,我就像看到棵扎根大地的古树,睿智、沉默,几乎与时光融合在了一起。”老兽人说着说着,笑了起来,“不过么,虽然没有问题,但是,我应该不会让你空手而去的……” 半精灵眼睛一亮。“是么?” 老兽人笑着点了点头。“我亲手酿造的‘红泥酒’,记得还是我在刚刚来到‘定罪云台’时埋下的,”他肯定道,“我相信你应该会非常满意。” “赞美戈琳……不,赞美大地之母!”半精灵兴奋地吼了一声,他才不管这是什么地方,“有这个就足够了,这就是最棒的礼物!”说着,他和老兽人一起笑了起来。 一行人跟着老兽人一直向下,不知过了多久,他们来到了一座巨大的石门前。老兽人重复着之前的动作,将手掌按到了石门上。不过这次,在石门开向两边的瞬间,一连串低声轻语伴着门中流出的微风,涌进了扎尔的耳朵里。 稍稍一愣,扎尔可以肯定,那些仿佛呢喃般的声音绝对不是错觉。因为他的半精灵和加维拉的眼中。同样看到了短暂的惊愕。当他回过神时,扎尔发现老兽人已经回头看向了他们。“听到了是么?不用担心,那不过是逝去的灵魂留在世界上的回响罢了……” 老兽人转身走进了石门,扎尔等人也一起跟在了他的身后。 当扎尔第一次看到眼前的景象时,他才猛然意识到,这位“先祖祭司”带领他们前往的到底是什么地方。 尽管阴影遮盖了它的庞大面积。但从天花板上垂下的数道天光之中,扎尔还是能立刻辨别出,躺在他们眼前的是一座完全看不到边际的地下墓室。 此时,扎尔和他的同伴们正站在一组石阶的顶部,石阶下边通往一片占地不大的空地。在空地正中的位置上,立着一座齐腰高的长方形祭坛,上面放着一根土黄色的长杖。借着祭坛旁边,石质火盆中的光亮,扎尔看到数不清的坟墓围拢在空地周围。那插在前面泥土中的武器,则像一座座无名的墓碑一样,连成了一片,向着黑暗尽头延伸出去。 原本扶着老兽人的格罗尔已经单膝跪地,完全忘记了腿上的伤痛,一遍一遍地做着最虔诚的祷言。而扎尔等人则在稍稍看过几眼之后,谨慎地收回了目光,低垂着。报以最大程度的尊重。 老兽人迈步从台阶上缓缓走了下去。“我们是来自赞格塔尔的兽人,无论我们之前做过什么。在死后,都有重回大地母亲怀抱的权力——这是兽人一族的传统。”老兽人站到祭坛的边上,轻轻抚摸着长杖。 “至于他们的灵魂之后要走向哪里,那是由神祗决断的事情。”老兽人将长杖拿到手中,椭圆形杖头上面,垂着一缕深红色的布条。“过来吧。格罗尔,把你的武器,放到祭坛上。”老兽人说道。 “是。”格罗尔站了起来,将木拐推到了一边,拖着受伤的右腿走了过去。将双手斧放在了祭坛上。 老兽人从口袋中拿出了一尊深黑色的粘土雕像握在了手中。随后稍一用力,只听“咔”的一声,那尊雕像破碎成土,在老兽人相互揉搓的指缝中纷纷扬扬地落下,覆盖在了斧头被砸碎的裂纹上。 后面站在台阶上面的扎尔等人全都屏住了呼吸,紧紧注视着老兽人的动作。在这之后,一阵阵低沉的音节从老兽人的嘴里飘了出来,回荡在庞大的墓室之中,而那些尘土则被一种神秘的力量吸引着,自行运转起来,流入了裂纹之中。 老兽人的声音越来越响,那接连不断的呢喃仿佛不是被他说出的,而是整个墓室发出的共鸣。猛然间,土黄色的长杖被他高举到了空中,所有音节犹如咆哮般叠加在一起,震颤着,炸响了整个地下墓室! “以大地之母的名义,聆听我的声音吧,先祖之灵——!” 下一刻,一轮破出虚空的风圈轰的一声,从杖头上炸向四周,老兽人的衣饰头发,翻飞着,猎猎作响。而那墓室上方落下的天光则好像扭曲了一般,黯淡下来,就在这时,一朵朵细碎的旋风卷起尘土,从无数坟墓前的武器上飞到了半空。 “用我的躯体!用我的眼睛!看看这把武器曾经的辉煌!它来自‘先祖息谷’,它走过无数个战场——”老兽人嘶吼着,伛偻瘦小的身躯在狂风组成的乱流中微微发抖,但他手中的长杖却只在稍稍缩下了少许之后,立刻更高地刺向了天空! “轰——!” 老兽人身旁的乱流猛然炸散,狂烈的气劲将远处的扎尔等人向后推去。借着指缝间的空隙,扎尔看到了墓室中的变化,只见一道道细长的风痕从四面八方汇集到长杖的杖头上,盘旋着,压缩着,仿佛在凝聚着某种恐怖的力量。 而那原本微弱的轻声低语则在此时变得高亢无比,充斥在整个墓室,就像无数看不见的人,站在扎尔等人的身旁,不停诉说着什么。 老兽人的声音再次响起。“以大地之名!借给我你们的力量!”他说着,紧紧地攥住了长杖,“为了赞柯维拉的荣耀!请重新赐予它,昨日的,荣?光——!”刹那间,所有的低语连同老兽人的话音。停在了同样的音节上,整个墓室中瞬间一静。 而那把长杖,则重重地砸向了躺在祭坛上的双手斧! “当——!” 犹如锻锤打在铁砧上的巨响,不过要比那大上十倍、百倍!聚集在杖头的力量连同被它牵引的风痕,一起砸进了破碎了的裂痕之中!一轮磅礴的气劲从斧身上带着尘埃,卷向了四周。而那些裂痕则发出一连串金属挤压的声响,越缩越小,最后“锵”的一声,闭合到了一起,整个斧身在发出了一声类似颤音的长鸣之后,猛地闪过了一抹惊人的流光! 渐渐的,风声止住了,回响越来越轻,最后消失无踪。扎尔等人移开了遮在面前的手掌。看着依旧空旷,仿佛没有发生过任何事情的地下墓室,惊愕无语。 祭坛旁边,老祭司被年轻兽人搀扶着,大口喘着粗气,脸上挂满了大颗大颗的汗水,极其虚弱地看着祭坛上的双手斧。“拿起它吧,格罗尔?血拳……”他说。“就像你第一次,将它从息谷中拿起时那样……” 站在旁边的格罗尔。听着老兽人的话,反而定住了。他的目光顺着斧柄一直向上,愣愣地看着叠满血纹的斧身——恢复如初的斧身。最后,他颤抖着,伸出手,轻轻握住了斧柄。随后像是不忍再次放开般地,紧紧攥住了,“噌”的一声,拎起来,放到了眼前。 他能听到来自斧头中的低鸣。还有那股曾经无比熟悉,但却又失去了许久力量。在如镜的锋刃中看着自己赤红无比的眼睛,格罗尔猛力闭上了,滚烫的泪水从他的脸颊上滑了下来。 下一刻,轰的一声响过,一层犹如尘埃般的风痕遍布了整个双手斧。“你,你还好么?老伙计……”兽人声音沙哑着说道,睁开了眼睛。将双手斧顿在了地上,格罗尔向着老兽人躬身一礼。“我,我……”想要说话,却只能嘴角颤抖着,不停开合着嘴巴,似乎有什么东西,卡住了他的嗓子。 老兽人看着他,将手掌按到了格罗尔的肩膀上。“这七年时间,是对你的惩罚。这么做,并不是因为你杀了谁,而是因为这把武器在你的手上,被砸碎了灵魂,懂么?” “是……”格罗尔颤声说道,眼中的泪水像断了线一样滚落下来,砸到了地面上。 “拿着你的武器,去吧,我的孩子。”老兽人说道,“我们没有家,所以我们把脚下这片土地,命名为‘斧牙角’。我们再也不能长眠于‘先祖息谷’,所以我要在这里给他们找上一片栖身之地。”老兽人将目光投向了墓室之中,“但是,你要记住,无论我们流浪到哪里,我们的心,永远都记着钢铁铸成的‘斧牙群堡’,我们,永远都是大地之母的孩子——” “拿着你的武器,去吧,不要辜负它的名字……” “是!” …… 格罗尔跟着扎尔等人走了,寂静再次回归到了老兽人的石室之中。他还坐在天光下的位置上,安静地,搓着手中的膏状物。不过就在他的身后,年轻的兽人几次张开了嘴巴,欲言又止。 “你想问什么?问吧,我年轻的学生。”老兽人没有回头,他的声音听上去虚弱至极。 年轻的兽人终于吐出了一口气。“老师,为什么您要让外族人进入我们的墓室呢?”他急急地说道,“他们可不是兽人,更不是大地之母的信徒啊……” 老兽人无声地笑了起来,手中的膏状物转动着,渐渐成形。“是啊,你说的都没错,但是,大地之母可曾说过,不准外族,接触我们的信仰么?”他说着,摇了摇头,“只有接近了,才能了解,只有了解了,才能尊重,只有尊重了,才能得到和平啊……” “可是,可是……”年轻的兽人想要争辩,但却不知从哪开口。 “我的孩子,战争,永远都不是生存的必需品,和平才是。”老兽人停了下,继续道:“更重要的是,我们,有幸成为了一段足以写进历史的故事的见证人。我,还有你,有必要将它记录下来,流传下去……” 年轻的兽人一愣。“足以写进历史的故事?” 老兽人点了点头,乳白色的膏状物在他的手中变成了蜡烛。抬起手掌在篝火中一划,一朵明亮的火苗就像从篝火中摘下一般,跳动在老兽人捏在一起的指尖。最后轻轻一丢,便落在烛头上,燃烧起来。 “一个有关崛起的故事……”老兽人的声音低沉着,无比平和,布满皱纹的脸颊被烛光打出道道起伏的光影。 “崛起?”年轻的兽人不解地问道,“什么崛起?” “神明……”(未完待续。) ps:感谢书友 江水上 的打赏与月票,感谢书友 我本是狂魔 的打赏~!谢谢,罗盘拜谢。 第八十五章十 盛宴 在接下来二十多天的时间里,“水晶云桥”中唯一能听到的只有与战斗相关的声音。比如武器碰撞在一起发出的脆响,比如角力时爆发的呼喝,比如半精灵几近沙哑的指挥与嘶吼声等等。 一旦战斗的方式由个人变成了队伍,曾经存留在扎尔思想中的一切全变了。新的战术构思、新的攻防演练、新的团队配合,全都需要从零开始,慢慢适应,慢慢磨合。尤其对于一支完全以物理近战作为攻击手段的组合来说,这样的转变进行得异常艰难。 最常出现的状况就是打着打着三人完全忘记了队友的存在,变成了彻头彻尾的独斗;又或者其中一方的攻击不但没有给队友创造机会,甚至还会限制对方的发挥;更不要说“战斗中高频目标转换”或者“集中爆发打击”这种需要更高默契程度的配合技巧了。 所以半精灵的嗓子很快就在训练开始几天之后,便彻底喊哑了。不过与此相对的,这支临时组成的队伍却没有因为眼前的困难而丧失丝毫的信心。或者说,这三个人都在战斗一事上有着近乎疯狂的执拗,从某种角度上讲,这也算是件好事。 加维拉和格罗尔全都和“水晶云桥”签下了赛季合约,不过他们直接放弃了周薪,反而在训练配置与后勤支援上,提出了自己的要求——必须和扎尔一样。当然,卡萨瓦隆也笑呵呵地满足了他们所有的条件。 说实话,卡萨瓦隆已经很久没有见到底子这么优秀的角斗士了,这次不但见到了,而且还一次签下了三个,不得不说,他最近的心情非常不错。起初。他还有些担心格罗尔的腿伤会不会拖慢整个队伍的节奏,但是兽人的表现,几乎在第一天,就打消了所有人的疑虑。 你能想象一个折断了翅膀的飞鸟,在重新获得冲上蓝天的希望时,它的表现么?格罗尔几乎就是最好的例子:每天来得最早。走得最晚,除了常规的战队配合训练之外,他还要花费额外的时间处理腿伤,以及相应的恢复性训练。 这是一个不要命的兽人!几乎所有人都在几天之后,对格罗尔有了完全相同的评价。而他的实力,我的意思是,重铸武器后的真实实力,扎尔等人在看过之后,只有想到了一个词语——暴躁。 是的。并不是强大到令人震惊的意思,而是他对战斗的态度,以及咆哮着挥起双手斧,冲向目标时的气势——一往无前、鲜血沸腾,暴躁得好像勃然变色的大地一样,有着一种令人窒息的压迫感。 扎尔也基本明白了半精灵那句,“单以力量的角度来看,唯一能和战神子嗣。埃瑞克人相抗衡的种族”到底是什么意思。他是见过野蛮人的战斗场面的,就在成为“清除者86号”的任务之中。 那种为了战斗而生、为了战斗而死的气势就如梦境重现般出现在了眼前。时常让扎尔微微出神,想起了一直深埋在心底的那道身影,以及好像话唠一样,却让无比怀念的“头骨莫特”。不过这些“回忆”终究无法重现,或者被人所知了。 就这样,日子不快不慢地走着。“水晶云桥”里面如此,外面也是如此。许多角斗士在这段时间里重新换了老板,并且身价大涨;还有的自由参赛者签下了合约,并拿到了一笔非常可观的签约金;至于那些参与其中的角斗场们,有的卖光了所有的角斗士。揣着大赚特赚的银台,高高兴兴地变成了观众;还有的摩拳擦掌,看着手中的手牌,准备在本届比赛中大放异彩。 总之,有关竞技场预赛阶段比赛的话题在云台上越炒越热。随着截止日期的临近,所有人,无论是参赛者还是观众,全都将目光集中到了一如往昔般安静的执政官邸,等待着新赛程的公布。 就像众人期待的那样,这一次,执政官大人同样没有让云台上的居民们失望。就在二十四天缓冲期的最后一天,有关新赛程的安排,终于被张贴到了“鲜血角斗场”外面的巨型看板上,而且,只有短短的几行字。 “明天上午,预赛赛程将在‘鲜血角斗场’公布,请各支参赛队伍以及角斗场负责人准时参加。本次集会将以全程公开的方式进行,届时,所有感兴趣的观众均可到场观看。——云台执政官,巴贝托?弗里恩。” 就像烧红的钢条刺进了清水,整个“定罪云台”就在这样一纸莫名其妙的公告中,陷入了各种猜测组成的漩涡之中。执政官大人到底想要干什么?预赛阶段的赛程到底怎么安排?为什么非要在“鲜血角斗场”公布?等等一系列问题传遍了街头巷尾,毫无停歇的势头。 而更夸张的是,当第二天上午,扎尔一行连同其他参加比赛的队伍,站在角斗场正中的沙场之上,和看台上好奇而来的上万名观众,一起而看着眼前大变模样的观礼台时,不但想不出执政官的计划,反而目光中疑惑的神情更加浓烈了。 此时,印象中的观礼台已经完全变了样子,显然经过了大规模的改造。原本撑在半空的木顶被拆除了,观礼台的前半截直接暴露在天光之下,而后半截则被一面遮着红色绒布的长方体所取代。 从体积上看,这面绒布下面的“墙壁”足有五六个成人的高度,而宽度,甚至超出了观礼台两边的边界。 没人知道绒布下面到底藏着什么东西,细碎纷杂的低语声从观众席上响了起来,汇聚到一起,变成一片回荡在角斗场中的嗡鸣。而站在场中的角斗士,以及各家角斗场的老板们,则相互交换着询问的目光,试图在对方的眼中找到想要的答案。 这种漫无目的的猜谜游戏终于在观众席上蔓延开的声浪中,被掀到了顶点。许多观众扯着嗓子,向观礼台的方向大声嘶吼。质问着,想要有人站出来,给出一个解答。 就在这些声音渐渐变成不耐烦的鼓噪或是起哄声时,一个熟悉的身影从观礼台旁边的台阶处走了上来,站到了“墙壁”的前面。而那些刚刚还喧闹不止的杂音,则瞬间变成了潮水般的欢呼声与口哨声。就连场中的角斗士,都齐齐将目光投递了过去。 来的人是梳着火箭头的绿皮地精——“国王?糖金”! “好啦好啦……伙计们!我知道,如果再没人站出来,你们这群该死的家伙一定会把这里拆成一片废墟的!”地精操着别致的嗓音调侃着场中的观众,换来了更大的哄笑声,他用拇指摩擦着两根背带的内侧,一边笑着一边说道:“不过说实话,我现在有个比主持这场发布会更要命的事情要做!各位知道是什么么?……” 他的话语立刻调动起了在场所有人的注意力,很快。整个“鲜血角斗场”变得鸦雀无声。而地精呢,他却停住了脚步,一脸渴求地望向了沙场正中的一道身影。“看在什么都行的份上,尊敬的扎尔先生,您能在发布会之后,给我一张您的亲笔签名么?”他表情夸张地摊开了手掌,“主神在上,您签名的纪念卡就快能买下整个云台了……” 场中的观众们集体一愣。随即爆出一蓬哄笑,大有一种被说出心声的快感。站在众多角斗士之中的扎尔则笑着抬起两根手指。点到了额角上,示意不成问题。与此相对的,糖金如释重负般地吐出了一口气,躬身一礼。 “谢谢,我亲爱的扎尔!”他假意在头上抹了一把,“悄悄地说。如果你再给我多签上几张,我就更高兴了……”他的话音刚落,观众们善意的起哄声便响彻全场。 不过地精却不以为意地耸了耸肩。“这有什么奇怪的么?我是说,我可是血统最纯正的地精啊!”他悠闲地走了几步,观众却再次被逗笑了。“好吧,看来在这一点上,我们能够达成共识。那就让我们继续下去,谈谈正事吧……” 随着他的话音,角斗场中的气氛渐渐安静下来。“说实话,伙计们,在昨天晚上之前,我和你们一样,对今天的发布会一无所知。”他站到了“墙壁”的正前方,“而在今天早上,我发现我竟然兴奋得一宿没睡。” “呃……抱歉,看来有关迟到的问题,我说漏嘴了……”地精挑着眉毛“小声”嘟囔了一句,观众则大笑了起来。“好吧,抛开这些细节。我要说的是,当我得知这次发布会的内容时,我庆幸自己能够在有生之年,亲眼目睹这个奇观!我同样可以向在座的诸位保证,以下你们将看到的,也许是‘风崖城’历史上唯一一次超出你们想象的赛事!” “睁大你们的眼睛,看向这里!”地精的嗓音突然拔高,“看着来自‘元素之城圣斯兰’的伟大魔法,给我们带来的,最震撼人心的盛宴!你们,将是这段传奇的,见证人——!” 地精说着,在上万双眼睛的注视下,突然张开了双臂。而他的身后,猩红色的绒布被绳索拉扯着,猛然退向了两边。那波涛般起伏的锦纹在阳光下浮动出一抹明艳的流光,布质滚动的声响就像骤然鼓胀的风帆,发出低沉如吼的轰鸣! 下一刻,由数不清的球体构筑成的“水晶墙”从绒布下面现了出来,迎着天顶落下的光明,耀出一片璀璨无比的柔光!而在上万名观众集体倒吸一口冷气的低吟声中,更奇妙的一幕出现了。 只见一幅幅不同的画面出现在“水晶墙”上:青翠一片的草甸、幽深静谧的森林、浪花翻滚的河流、直入苍穹的古树……所有的一切仿佛在默默勾勒着一个完全陌生的世界,一个充满绿色的世界。 观众席上的许多人已经看呆住了,这些经年生活在肮脏混乱,污水横流的云台上的居民们,似乎早已忘记了有关森林与自然的一切。在这片浑浑噩噩的泥沼之中,有那么一瞬间,许多人感觉自己仿佛看到了天堂。 无声的静默卷平了整个“鲜血角斗场”,就在这时,不知从哪。不知由谁,一声木然地自语声,将所有人的灵魂,重新拉回了体内。不过,这一声,却引发了更加恐怖的风暴。 “这是。‘隐秘云台’?!……” 随着这声自语,许多观众登时反应过来,由疑惑转为震惊的声浪在观众席上扩散开了,回荡不止。 “主神在上!这,这竟然真是‘隐秘云台’!……” “看看那些树木,看看那些河流!天啊,还有飞鸟!” “……” 各种各样的情绪甚至感染了沙场之上的角斗士以及各家角斗场的老板们。实际上,许许多多生活在“定罪云台”上的居民,穷其一生。都没能跨出这里一步。对于他们而言,这还是第一次看到“隐秘云台”上的一切。 有人看着那面展现着梦幻般画面的“水晶墙”浑身颤抖,像是丢掉了灵魂一般;有的人喃喃自语,像是感叹着命运的眷顾;还有些人则把脸埋到了双手之中,指缝间滚落着滴滴泪水,似乎直到此时,才蓦然想起,云台之外的世界早已离自己太远太远。 但是无论何种表情。扎尔都不在其中。就在绒布拉开的那一刻,“水晶墙”上的画面展现在眼前的时候。他便第一时间认出了这是哪里,同时大概想象得到,那位执政官大人与布拉泽伊到底想要干些什么。 “将战场搬到隐秘云台么?”扎尔眯着眼睛在心底说了一句,转头看了看身旁的加维拉,格罗尔,还有一脸严肃的卡萨瓦隆。他从他们的目光中。看到了相似的震惊之外,还有另一层意味——执政官为了打造有史以来最盛大的一次“鲜血竞技场”,已经疯了,更奇怪的是,风崖城主似乎也跟着。一起疯了。 就在场中众人的情绪越发亢奋,此起彼伏的吼叫声越发刺耳的时候,地精的话语再次响了起来。“以诸神之名!十六万银台消耗一空、三千多盏‘成像水晶’组成的‘水晶墙’、四百多枚‘监视之眼’插遍整个森林、五十多个‘中转塔’达到影像传输的极致、三十一支参赛队伍集体登场、为了十个晋级名额,打上一场只论结果的淘汰赛!” 地精极具煽动力的声音就像一记记重锤,狠狠地敲打在上万名观众以及角斗士的心里。“这就是本届‘鲜血竞技场’,在圣斯兰巅峰魔法艺术的构造下,为各位送上的,最壮观的盛宴!”地精咆哮着,声嘶力竭,“告诉我,你们看到了!我的伙计们!告诉我!” “吼吼吼——!!!”刹那间,全场疯狂,那震耳欲聋的嘶吼声直裂云霄。 “对了!这就是我要的情绪!这就是我想在你们脸上看到的表情!”地精一把扯掉了领结,扔到了地上,低头看向了沙场中的角斗士们。“听啊!他的欢呼不是给我的!也不是给这座该死的城市的!而是给你们的!我的斗士们!” 地精攥着观礼台边缘的扶栏,像个演说家一般,极力挥舞着右臂,向着下面的角斗士们。“九十三名角斗士、三十一支队伍、三天时间!用你们的武器,用你们的牙齿,用你们可以用上的一切!去抢来其他战队的‘参赛铭牌’!谁会成为猎手,谁会成为猎物,我不管,也不想管!”他说,“最后的结果,只要前十名,记住,只要获得铭牌最多的前十支队伍!” 在耳旁山呼海啸般的吼叫声中,全场的目光全都集中到了沙场上的角斗士身上。他们之中,许多人的呼吸变得粗重无比,下意识地握紧了手中的武器,或是捏紧了口袋中的黑色圆牌。不过,地精的声音并未就此结束。 “先生们!被万人注视着的角斗士先生们!”糖金低头盯着他们,所有的吼叫声都成了他的背景,“明天的这个时候,你们就要分批,从不同的入口进入‘隐秘云台’!说实话,我不知道三天之后,你们之中,有多少人能活下来,又会有多少人死在那片森林里。” 他没有回头,只是用拇指向后指了指屏幕,全场的观众渐渐安静下来,听着地精的话语。“但是,请相信我,我愿意用自己的一切,去换来一个参赛的名额!你们知道为什么么?”他停了下,直接答道:“因为有那么一个机会,就放在面前,可以让我,在几万人的注视下,在‘风崖城’最神秘的土地上,用自己的命,用自己的鲜血,杀出一抹属于自己的传奇!” “来啊,告诉我!这样的理由还不够么?!”地精的目光狂热无比,宣泄着,嘶吼着,张开的双臂好像要抓住属于自己的一切,“告诉我!这样的机会,也许一生只有一次!到底够不够——!” “喝——!!!”一瞬间,整个“鲜血角斗场”被一蓬裂石穿云的嘶吼声震撼得微微发颤!在那风暴般的狂吼声中,扎尔看到了面前、身后、乃至四面八方,无数把武器被他们的主人举到了半空,反射着冰冷的寒芒。 那些苍白的锋刃与全场癫狂无比的气氛诡异地混合在一起,刺激着扎尔的皮肤、毛发、甚至胸腔中的心脏。他想要强迫自己冷静下来,因为,他在这滚滚热浪之中,还闻到了最露骨、最直白的敌视与杀意——这些,全都来自身旁,自己所在的沙场之上。(未完待续。) 第八八十六章 现场 预赛战场搬到“隐秘云台”的消息甫一公布,为期三天的淘汰赛套票就被瞬间抢购一空,闻讯而来的观众们甚至挤塌了售票处的大门,那股狂热的劲头就像看到从天而降的金币一样。直到成群的黑锋卫队杀到现场,才堪堪稳住了马上就要闹出人命的混乱场面。 不过这也非常容易理解,毕竟这样的“大手笔”遇到了就算遇到了,有史以来第一次,也没谁指望以后的“鲜血竞技场”届届都能这样。 另一方面,为了尽可能满足所有观众的观战需求,本次售票只有站票,直接取消了传统意义上的“座位”概念。但即便是这样,恐怕依然会有人因为卖不到门票而捶胸顿足。 于是,就在这沸腾不止的气氛中,整个“定罪云台”上的居民度过了他们印象中的,最为漫长的一夜。不过当他们——严格说来是数万名观众,第二天一早赶到“鲜血角斗场”的时候,竟然有些错愕地发现,预赛阶段的比赛,实际上已经开始了。 没有开赛仪式,没有赛前介绍,借着“水晶墙”上的画面,观众们发现一支支战队已经进入了“隐秘云台”,此时正踏着晨间林中尚未散尽的雾霭,拉开了淘汰赛的大幕。而角斗场最下面的沙场则在一夜之间被改造成了贵宾席,许多衣饰华贵的宾客正在缓缓入场。 对于这样简单直白的开赛方式,观众们当然不会有任何意见,他们其中的许多人其实已经想好了,要在角斗场一连住上三天,直到比赛结束为止。就这样入场、找座、以最快速度进入“观战模式”。在共同目标的驱使下,挤在观众席上的数万名观众反而安静守序起来。看上去竟比平时派专人疏导,更加行之有效。 最下面的贵宾席中,卡迪乌斯、阿佳妮、卡萨瓦隆、月妖莱拉,已经早早地到场了。事实上,他们早在昨天发布会结束的时候,就得知第二天的赛程安排了。所以相比于普通观众,他们的反应反而平静了许多。 此时,褐金色长发的女孩正带着面纱,聚精会神地看着“水晶墙”上的一角,在那幅画面映出的三人中,有一道她无比熟悉的背影。 距离上次的舞会已经过去很长一段时间了,在此期间,她有意无意地想要避开扎尔,甚至连出现在“水晶云桥”的次数减少了许多。但是当她再次看到了那片幽深神秘的土地。想起那道背影曾经挡在自己面前,让自己能跑多远跑多远的时候,女孩感觉自己的心被割碎了,鲜血淋漓,痛到灵魂深处。 被阿佳妮紧紧攥住手掌的莱拉发现了女孩的异样,她回握着女孩的手掌,让阿佳妮猛然回过了神。她转头看着一脸关切的月妖,眨着微红的双眼。在面纱后面微笑着,缓缓摇了摇头。 太阳一点点升高。温暖的柔光终于照亮了整个“鲜血角斗场”,就在场中的观众们看着“水晶墙”,不知该把目光紧跟住那副画面的时候,“国王?糖金”别致的嗓音很是时候地响了起来。 “早上好啊,女士们先生们!”地精站到了贵宾席最前排的长桌上,向着身后的观众们躬身行礼。“为了让各位更加愉快地观战,通俗点说,就是最关键的时刻,你的眼睛该看向哪里,本次为期三天的淘汰赛。将由我,做全程主持!” 随着他的话音,看台上响起了一片欢呼声与叫好声,就好像数万名观众瞬间找到了救世主一般。不过地精却立刻摆了摆手掌。“好吧,以上这些话其实是个玩笑,看在金币的份上,其实我也没比你们强上多少……”他的调侃引起了更大声的哄笑。 “不过没关系,我可以保证,下面介绍的这位先生,绝对可以让各位满意!女士们先生们,请用你们最大的欢呼声,最热烈的掌声,欢迎本次淘汰赛的专职解说——”地精说着,转身伸手指向了坐在他身旁的一位灰发老者,“‘定罪云台’的王牌训练师、两届风崖城冠军的指导者、来自‘铁树轮盘角斗场’的传奇教练——罗梅塔先生!” 现场的观众先是一愣,但是更快的,他们将一片暴风骤雨般的掌声与喝彩声,献给了那位缓缓从座位上站起身来,微笑着挥舞手臂的老人,甚至许多贵宾席上的贵宾都离开了座位,起立鼓掌。事实上,他竟然是一位年迈的埃瑞克人。 “谢谢,谢谢各位……”老人用他粗犷的声线向观众们致谢,微笑着说道:“其实那些头衔最好都加上‘前任’才比较恰当,或者说,主办方按照‘现任’给钱也可以……”他说着和场中的数万名观众一起大笑起来。 再次躬身行礼,两位主持人在一片掌声中坐回到了椅子上。“好啦,让我们将话题回到比赛中来,我相信观众们绝对不是买票来看我们两个的!”地精调侃了一句,转而向老人问道:“尊敬的罗梅塔先生,不知道您怎么看本次预赛的新赛制,以及丛林淘汰赛。” 老人笑着摆了下手。“就叫我罗梅塔或者罗兹都行,这样能方便许多。”地精点头致意,表示接受,只听老人继续说道:“其实新赛制与丛林淘汰赛这两件事解读起来的话,无非是两个概念,配合与适应。”他的话简单干脆,直击要害,许多观众纷纷下意识地点了点头。 “虽然比赛刚刚开始,真正的战斗尚未打响,但是从各支战队的成员构成方面,我们也能对其进行一下相对简单的分析。”老人讲话头交到了地精手里。 “是的,我相信各位观众也和我同样好奇,本次淘汰赛的几只热门战队,到底会呈现出怎样的实力。”地精说道,“就比如来自‘皇冠雄鹿’的‘黑角战队’。我们可以看到,他们三人正以极快的速度在丛林中高速奔袭,不知道这样的做法到底包含着怎样的战术意图?” 地精的话音刚落。“水晶墙”上的无数个画面全部消失,统一成“黑角战队”的单一影像,观众们随之倒吸了一口冷气。这样逼真的成像方式,他们还是第一次见到,几乎就和跟在角斗士身后,现场观看比赛没什么区别。 不同角度的画面在“水晶墙”上不停切换。只见茂密幽深的丛林之中,一名顶着碎辫的罗格坎人,正手持长矛狂奔在前,他的身后,紧跟着另外两名身穿皮甲的木精灵。 罗梅塔的解说声恰到好处地响了起来。“这支队伍的成员以及实力,我相信各位已经非常熟悉了。包括上届亚军‘裂空者萨克里奥’,上届第五名,木精灵追猎者‘长弓凯卡’,以及同样来自木精灵一族。上届第九名,抚慰者‘血藤多拉克’……”他说,“可以想见,‘皇冠雄鹿’的安布鲁斯先生为了打造这支全明星战队,到底开出了怎样的天价!” 一时间,全场所有的目光全都聚集到贵宾席中的安布鲁斯身上,不过他却没有说话,只是挑着嘴角。志得意满地轻笑了两声。 “不过在这支战队里,我更加关注的是‘血藤多拉克’的角色。”老人的解说将众人的视线重新拉回到“水晶墙”映出的画面之中。那个跑在最后面的木精灵身上。“众所周知,多拉克的自然系魔法攻击是他赖以成名的手段。” “那么您的意思是,他的技能在战队中可能有着其他潜在用途?……”地精及时跟了一句。 “是的,”老人点了下头,看着画面中手提长杖的多拉克说道:“各位不要忘了,木精灵的‘抚慰者’天赋。最重要的可不是攻击,而是治疗……” 刹那间,整个角斗场被一片恍然大悟的低叹声填满,所有观众,包括贵宾席中各家角斗场的老板。看向‘血藤多拉克’的目光全变了。能在三对三的团队战中,带上一个可以提供治疗,并且可以辅助输出的角色,这样的战队构架,无疑是最稳妥,最合理的选择。更何况,“黑角战队”的三个人,可都是名声在外的好手。 只听老人接着解说道:“以前的一对一战斗,让我们习惯性地忽略了个别‘主神恩赐’之中,那些具有治疗效果的天赋。”他说,“就比如木精灵的‘抚慰者’,秩序教派的‘圣洁者’,大地之母麾下的‘大地医者’……他们,可都是真正的治疗天赋拥有者。” “所以您的意思是,本届比赛,治疗角色的重要性将会被充分挖掘,甚至在一支队伍中,起到举足轻重的作用,是么?”地精在旁边问道。 “没错,”老人肯定地答道,“重新归结到‘黑角战队’本身,唯一的问题就是多拉克的治疗法术,到底精通到什么地步了。”他说着咂了下嘴,“由这点扩展开来,这支队伍的基本构成就非常清晰了:治疗、远程、近战——攻守平衡。而且有两位木精灵角斗士的加入,整个丛林就像他们的家园一样,毫无阻碍,占尽优势。” 地精下意识地问道:“那么他们之所以高速奔袭的原因,也是与此有关了……” “是的,的确如此。”老人说道,“出于对自己实力的自信,以及对地形的强大适应力,他们的战术自然非常激进。”此时,“水晶墙”上的画面很自然地切换成笼罩三人的全景,“以最快速度扫荡可能遇到的敌方战队,并在比赛初期,建立足够的优势,将会给他们带来最大的主动权。而且,越是后期,这一点将会体现得越明显。” “毕竟,三十一支队伍,九十三枚‘参赛铭牌’,其实对于十个名额来说,真的不多……”老人最后说道。 地精很快将话头接了过去。“我要为各位观众解释一下,实际上预赛开放的战斗区只有‘隐秘云台’整体面积的六分之一左右。但即便是这样,对于几十只队伍来说,也已经足够庞大了。” 伴随着地精的声音,“水晶墙”上的画面再次分散开来,映出了丛林中的各个角落。而且的确如地精所说,除了几十个画面上有角斗士的身影之外,大部分的画面中依然是安静而充满绿色的一片。 “随着比赛越向后期发展,赛区内的战队数量将会越来越少。与此相对的,想找到手持铭牌的对手,也将越来越困难。”地精看向了罗梅塔,“所以,借着战队数量相对密集的比赛初期,来扩大自己的优势,将会在后面的比赛中更容易占据主动,这应该就是您的意思吧?”他说。 “没错,我想这就是‘黑角战队’的战术意图所在。”老人表示赞许地点了点头。 “感谢您如此透彻地点评,我相信,此时观众们的思路,已经立刻清晰了许多……”地精的话还没有说完,就被响彻全场的掌声淹没掉了,数万人发出的叫好声如潮水般涌向了老人所在的方向。 “谢谢各位,谢谢,还是让我们回到比赛中来吧。”老人谦逊地向身后的观众席挥了挥手,说道。 地精的目光在巨大的“水晶墙”上游弋着,扫过一幅幅驳杂的画面,最后,他的眼睛一亮,停在了其中一幅上面。“让我们暂时抛开实力强劲的‘黑角战队’,将目光转向别的地方……”他说,“在罗梅塔先生有关‘配合与适应’的评判标准之下,有那么一支热门战队,竟然显得如此特殊……” 地精说着,抬手指向了让他紧紧盯住的那副画面,贵宾席旁边的工作人员同时恰到好处地将其整体放大,瞬间占据了整个“水晶墙”。 “人类、兽人、木精灵,多么其妙的组合啊!”地精说道,“我相信各位全都认出来了,这就是‘混战晋级赛’的明星,扎尔所带领的‘金属獠牙战队’!” 在一片轰然而起的叫好声与吼叫声中,全场的气氛几乎被瞬间推到了顶点,毕竟,那场震撼人心的“混战晋级赛”,实在给观众们留下了太过深刻的印象。无数双眼睛看向了阿佳妮等人,有的热切无比,有的崇敬膜拜,还有的闪烁着刺骨的恨意与妒忌,就比如坐在半精灵侧后方的安布鲁斯。 “看看这场面,啧啧啧……我亲爱的卡萨瓦隆先生,‘水晶云桥’就算没能获得冠军,也已经红得发紫了!”地精回头望着开怀大笑的老管家,善意地调侃道。“好啦,让我们听听更专业的点评吧,”他将话头递给了罗梅塔,“不知道您怎么评价这支命名独特的战队呢?” 老人看着“水晶墙”上的画面,忽然意味难明地笑了起来。“评价?哦,这是一支有趣的队伍,事实上,非常有趣……”他挑着眉毛说道。此时,画面上的扎尔三人正压着极低的速度,在丛林中缓慢前行着,周围一片静谧。(未完待续。) 第八八十七章 丛林 “我听到您说‘有趣’了,我的先生,”地精在旁边替观众们问出了他们心中的问题,“这可是个耐人寻味的评价啊,不知道您所说的‘有趣’是指?……” 老人点着头,嗯了一声。“我的意思是,他们纯粹得让人觉得‘有趣’。”他说,“其实各位观众不难发现,这支队伍的人员构成非常简单:使匕首的木精灵、使双手斧的兽人、还有使长剑的扎尔……简而言之,他们全都是近战肉搏型角斗士……” “就像他们战队的名字!”地精很是时候地调侃了一句,场中的观众们立刻轻声笑了起来。 “没错,就像他们战队的名字。”老人笑着表示赞同,“就我目前掌握的资料来看,这位木精灵以及兽人选手都不是第一次参加竞技场的新人,而且在上一届的比赛中,都取得了中段靠前的名次。” 老人翻阅着桌面上放着的资料说道。“至于扎尔,我想各位都已经在‘混战晋级赛’上看到他的表现了,”他说着抬头看向了“水晶墙”上的画面,而工作人员也恰到好处地将影像切到了扎尔身上,“他很棒,非常棒。虽然很年轻,但是潜力惊人,更重要的是,他对战斗的理解更趋于本能而非技巧,这在关键时刻会起到至关重要的作用。” 地精下意识地点着头。“那么您是非常看好这支队伍么?”他紧跟着问道。 “不,不是看好,而是从个人战斗风格上的欣赏罢了。毕竟,我们野蛮人一族,可没有什么治疗天赋啊……”老人略显自嘲的话语将观众们逗笑了,不过他接着说道:“对于这样一支近战队伍来说。简单粗暴是他们的长处,也是他们的短板。” 罗梅塔解释道。“这其中最重要的一点就是配合,而且相比于其他队伍而言,针对全近战队伍的配合要求则要更高。比如说战斗中的进攻意识、协调程度、执行力、临场判断力等等,这都是需要注意的地方。” “在这些必要条件的基础上,就要看整支战队的整体实力了。不过我相信。既然‘水晶云桥’敢于组成这么一支队伍,那么他们应该是有所准备的。所以从我个人角度来讲,我对这支队伍表现还是有所期待的,希望他们能给各位观众带来几场精彩的战斗吧。”老人说道。 “非常感谢您的点评,”地精看着扎尔三人的画面似乎想起了什么,又接着问道:“不过我之前曾注意到,这支战队在刚刚进入丛林的时候,似乎在边缘地带故意停顿了许久,不知这样的做法。是否关系到某种战术呢?” 老人表示同意地“嗯”了一声。“的确,很有这个可能。”他停顿了一下,看着“水晶墙”上的画面继续说道:“而且,这显然不是一支毫无经验的队伍。我们可以注意一下他们前进的队形。” 老人的话音刚落,画面便切换到了三人的全景状态。“扎尔顶在最前面,和身后的兽人格罗尔基本保持在同一方向的直线上。而在右侧不远处的木精灵加维拉,则和他们二人始终保持着等距,并且这个距离。只需要一个冲刺,便能及时赶到。” 场中的观众们和地精一起聚精会神地听着老人的讲解。“这是一个完美的警戒队形。不但层次分明,而且可以在开战的瞬间,保证木精灵能够第一时间进入‘阴影’状态,而不会被敌方的跟踪技能锁住。” 在一片原来如此的低呼声中,罗梅塔眼中的光芒越发犀利起来。“然后我们再看他们前进的动作,”他向地精问道:“你觉得有什么奇怪的地方么?” 地精微皱着眉头答道。“你是说。他们走得很慢?” “的确很慢,但这不是重点,”老人说道,“你可以看看他们走过草丛以及树木间的枝桠……” 随着他的提示,画面很快跟在了他们的背后。场中的众人都在看着,贵宾席中的半精灵却和卡萨瓦隆对视了一眼,笑着说道:“这老家伙,眼睛可够毒的!”后者听着,微笑着摇了摇头。 而阿佳妮和莱拉则有些疑惑地听着他们的哑谜。“那些草丛和枝桠怎么了?罗梅塔先生的意思是?……” 可是没等卡萨瓦隆回答,便从观众席上远远传来了一声惊呼。“痕迹!看在主神的份上!看那!他们三个走过的地方,竟然没有一丝痕迹!天啊,怎么会这样!” 刹那间,观众们惊愕无比地发现了画面中最不协调的地方,与此同时,数个用来比较差异的小图像,显示在了“水晶墙”的一角。很快,观众席上沸腾了,因为没有比较的话,还看不出什么,可是看着另外几个战队身后狼藉的一片,扎尔三人的表现则有些诡异到令人全身发寒了。 地精糖金已经瞪圆了绿色的大眼睛,仿佛不敢相信眼中看到的一切。“这,这怎么可能?!”他的目光不停在“金属獠牙”与其他战队间转来转去。没有痕迹,一点都没有,那些草梗和树木的枝桠被扎尔三人蹚开,甩在身后,晃动着,重新合在一起。“他们是怎么做到的!难道他们是幽灵么?!” 老人很自然地笑着摇了下头。“当然不,请注意他们三个的步伐,”他说,“扎尔和加维拉的行走姿势非常相似,都是利用小腿肌肉进行发力。而格罗尔更像是利用某种技巧,用泥土掩盖了自己的痕迹……” 老人的眼中放射着赞许的目光。“这不是一支普通的队伍,不要以为传输过来的画面没有声音,就好像他们的动作很安静。相信我,此时此刻,他们三个穿行在丛林之中,绝对没有一丁点声音。” “他们,已经把反侦察在行进中做到极致了,这可不是每个队伍都能做到的事情。”老人肯定地说道。 观众席上的低语声更加强烈了。地精的表情则有些疑惑。“难道他们故意压低了速度,就是为了这个目的么?”他顿了下,谨慎地问道:“这么做,是不是有些太过小心了呢?” “不,我的朋友,这样的行走姿势绝不是短时间内能够学会的。必须经过长期的坚持与训练,最后刻在躯体里面,成为本能的一部分。即便高速前进,也不会发出声音,留下痕迹。”老人若有所思地看着“水晶墙”,“他们之所以把速度压得这么低,是为了别的……” “别的?”许多人跟着地精,一起看向了目光闪亮的老人。 “你见过丛林之中,老虎捕杀野鹿的场景么?”老人没等地精开口。便自顾自地答道:“它们不是追,而是等……”场中的观众们听着,下意识地将目光聚集到了画面中的三人身上。 透过“成像水晶”,远在风崖城北端的“隐秘云台”,扎尔三人正小心地蹚开浓密的丛林,向着更深的方向前进着。头顶的天光透过枝叶间的缝隙,将金黄色的光斑洒在他们的身旁,时不时飞起的鸟儿带着清脆的鸣叫。拍打着翅膀穿林而出,很快就在翠绿色的海洋中消失不见。 周围很静。那幽深静谧的气氛让人很难想象,就在这片林地之中,正在上演着一场关乎成败的生死较量。 扎尔在队伍的最前面走着,他的余光始终都能看到加维拉的身影。他们已经进入赛区很长一段时间了,但是至今没有碰到任何一支敌方战队。其实这样的情况在昨天得到入场序号牌的时候,扎尔便已经想到了。 事实上。执政官巴贝托为这次“丛林淘汰赛”制定了相当严密的比赛规则。 三十一支队伍,八个入口,每支队伍早在前一天晚上,便到达制定入口,只等着第二天比赛开始。分批进入。 而且在三天时间里,每个被夺去“参赛铭牌”的角斗士,都需要自行返回赛区外面的集合点,不许私自逗留,不然将会取消整支队伍的参赛权。当然,如果赛中战死的话,那就不用回去了,永远睡在这里就好了。 不过失去铭牌的角斗士也不用灰心,因为如果剩下的队友能够靠着最终成绩取得晋级资格的话,那么他将同时恢复参赛资格,跟着战队进行接下来的十强赛。 另外,所有最终存活的队伍都必须在比赛终止期限之前,返回集合点,才算成绩有效。如果超出时限,将直接被判淘汰。 所以,从某种角度上看,执政官大人是铁了心的,想要让这次“丛林淘汰赛”杀到最后一刻才算结束。这也是扎尔三人在看过比赛规则之后,详细地和半精灵以及卡萨瓦隆一起讨论后,所得出的结果。 扎尔一边向前走着,一边回头看了眼身后不远处的格罗尔。此时,兽人正警惕地扫视着四周的环境,红铜色的双手斧搭在他的肩膀上,虽然他的步伐看上去还有些迟缓,但是已经比十几天之前,好上许多了。 “你的腿伤还好么?是否需要休息一下?”扎尔问了一句。 兽人的目光还在四处扫荡着。“不用担心,我都快把它给忘了,”他说着拍了拍系在腰间的小口袋,脸上露出一抹自嘲的神色,“带着药膏参加比赛,恐怕我也是所有参赛者中,唯一一个了吧……” 扎尔听着,耸了下肩帮。就在这时,走在旁边的加维拉突然停住了脚步,攀住了一根树木的枝杈之后,猛地将头转向了另一个方向。 “怎么了?”扎尔和格罗尔一起停住了问道。 “那边,似乎有战斗发生。”加维拉指着丛林深处说道,“附近的树木在相互低语,它们听到了不属于自然的声音。”木精灵说着,回头看向了扎尔两人。 相互对视了一眼。“快走……”说着,他们三人突然加速,向着加维拉提示的方向冲了过去。“噌”的一声轻响,木精灵化作一道幽影,在半空中留下几根嫩绿的草梗,几个腾跃之后,窜到了丛林的树冠之间。而扎尔和格罗尔则在下面狂奔着,紧紧跟住了加维拉的身影! 与此同时,“鲜血角斗场”中的气氛已经不复原来安静有序的样子。“水晶墙”上的数个画面之中,几只战队已经打响了属于自己的战斗。地精和罗梅塔的解说声引领着众人的视线,在一个又一个画面中不断切换,尽可能地不漏下任何一处细节。而数万名观众的情绪终于在此时被彻底调动起来了,疯狂无比的掌声、叫好声、喝彩声、混合在一起,将震耳欲聋的声浪推向了头顶的天空。 “……我们看到,‘远古钉刺战队’与‘魔喉战队’间的战斗已经打响了!”地精握着扩音石嘶声狂吼,只见画面中的四人在树木之间战成了一团,而在画面之外的地方,狂躁的空气系魔法与连射而来的羽箭,正分别支援着各自的队友。 “两支队伍都是双近战带远程,这场战斗从配置上讲,可以说势均力敌……”罗梅塔的话刚说到一半,便捕捉到了同时发生在另一个画面中的一幕,“等等,‘金属獠牙战队’的前进方向有问题!”老人急急吼了一声。 很快,两组画面并列在一起,放大到了“水晶棋”上。“‘金属獠牙’狂奔的方向正是另外两支战队正在进行战斗的地方!”老人的话音刚落,整个角斗场便“轰”的一声,爆发出一片兴奋异常的吼声。“是木精灵!是木精灵的种族天赋,能够听到来自丛林的提示!” “快看他们的速度!”地精大声吼道,只见扎尔和格罗尔几乎如狂风一般卷过了茂密的丛林,加维拉的身影已经消失在了画面之中,但是打在地上的影子还在提醒着众人,她其实是穿行在画面“之上”! 观众席上发出的吼叫声一浪高过一浪,地精的嗓子几乎迸出了破音!“接下来将会发生什么!很有可能是开赛至今,第一场三方团战!”坐在旁边的罗梅塔则紧抿着嘴唇,盯住了要不了多久,就能同时显示在一个画面中的三支队伍。 另一边,加维拉已经从树冠中飞身落下,稳稳地停在了一片灌木丛的后面。很快,扎尔二人也压低了腰身,追了上来。不过在更远的前方,金属的碰撞声与战斗时发出的呼喝声,正隐隐约约地传了过来。 “七十码之外,两队,六人,暂时不能确定是否还有潜伏者。”加维拉简洁地介绍道。 轻轻拨开灌木丛,扎尔和格罗尔一起望向了声音传来的方向。只见树木交错的缝隙之中,四五道人影正激烈地战在了一起,数不清的泥土与草梗被掀到了半空,在斜斜打下的光线之中翻滚着,耀出一层浮动的尘埃。 兽人压低了声音,紧紧攥住了双手斧。“打还是走?!快!”他说着,和加维拉一起看向了皱紧眉头的扎尔。 “打!”(未完待续。) 第九十二章 菜刀 丛林之中,震耳欲聋的炸裂声犹如雷鸣般滚滚而来,数不清的断木、草梗、泥土,被掀到了半空,揉碎了,翻滚着倾泻而下。 两支战队如疾风掠影般扫过林间的土地,穿行在光影交织的尘埃之中。璀璨无比的光华从一方的手中甩向身后,呼啸着,摩擦着空气,折断了落下的光线,最后被另一方高速穿插的身影躲掉、挡开,炸碎成四散的魔法颗粒,重归虚无。 这是一场完全分不清“猎人”与“猎物”的追击,跑在前面的并不代表弱势或者逃亡,追在后面的同样并不意味着强大或者胜利。整个舞台在魔法与刀锋间的距离上无限延伸,又像是根本未动,只等着有人露出破绽,被抓到,被按住,被杀死,仅此而已。 顶着呼啸而来的魔法攻击,扎尔三人狂追在后的阵型在不停变换着,跟随着加维拉的走位,扎尔和兽人的位置始终保持着最快速度的调整。虽然没有任何交流,但是扎尔二人都能看得出,加维拉作为战斗指向者的焦急。 与此同时,这一点也被角斗场中的罗梅塔看出来了。“‘金属獠牙战队’在犹豫……”层层拔高的声浪之中,老人无比严肃地说了一句。 “犹豫?”地精转头看着老人追问道。 “是的,因为这里涉及到一个非常严重的问题,”老人极快地解释道,“物理职业的体力衰减直接与攻击强弱挂钩,而法系职业的精神魔能与体力的高低则完全是两个不同的体系。也就是说,拖得时间越长,这场战斗对‘金属獠牙’则越不利。” 伴随着老人的话音,数万名观众集体沉默了一下,一股莫名的紧张感瞬间压在了全场。刚刚还人声震天的场面立刻变得鸦雀无声,所有人的注意力全都聚集到了“水晶墙”上。 贵宾席中,半精灵紧锁着眉头坐直了身子,看着那三道狂奔在林中的身影,一双按在腿上的拳头死死地攥在了一起,凸起的骨节上因为用力过猛而现出了一片青白。“耗不起了。再拖下去,这一战必败无疑……”他在心底低声说道。 好像是和半精灵想到了一起,狂奔之中的加维拉猛地将走位扯到了三人的右侧,硬顶风帽下的眉峰高傲地一挑,睁着那双翡翠色的眼睛,看向了中间的扎尔,以及最左边的格罗尔!而她的伙伴们,回答给她的只有最为坚定的笑容,除此之外。再无他物! “打错了,也要坚决地打下去!”这是半精灵在团队训练中最常说的一句话,也是他要求扎尔三人永远都要记住的一句话。 下一刻,重新齐齐盯向前方的三人猛然加速,将青翠甩在身后,迎着漫天砸下的魔法,义无反顾地杀了上去! 两道“秘法射线”从他们的身旁擦了过去,共振般的嗡鸣最后化成一串缭绕的红雾。就在这时。最左边的格罗尔突然蹬住地面,狂吼着一跃而起!手腕上如狂风般抽打在一起的铁链碰撞着叮当作响。一把红铜色的巨斧举过头顶,向着远方“法术之镰战队”的三人,一击斩下! “粘土石流——!” “轰”的一声巨响,秘术师三人脚下的地面陡然一陷,集体踩空下去!当他们重新稳住身形的时候,却发现十余码范围内的泥土全都软化下来。自行流动着,就像泥浆漩涡般缠住了他们的双腿! 三人心底同时一惊,这样的范围群控技能代表着什么?!“小心!那他妈是个‘高阶大地勇士’!”火焰法师急吼一声。 “他们要强控起手!”秘术师的表情狰狞无比,旁边的冰脉法师则命令道:“那就换——!” 另一边,扎尔和加维拉已经杀到了近前。不过两个法师已经“嘭”的一声从泥浆中闪了出去,随后远远地再次现身,唯独留下了无法活动的秘术师!下一刻,两轮冰火二色的庞大结界砸到了泥浆之中,不过这次,他们连自己的队友,都罩在了里面! 冲在最前面扎尔心底一惊,这样的一幕让他大脑狂转。他看着就在眼前的秘术师,目光一跳! “‘冰霜易伤’与‘火焰易伤’?这根本就不是为队友提供的减伤结界!” 扎尔心中想着,瞬间明白过来。这就是个“饵”!看似“腿短”,移动节奏极慢的秘术师根本就不是对方战队的短板,反而是放出来的“诱饵”,他一定有办法吸收大量攻击,并且有着极强的保命技能,甚至可以无视敌我不分的范围技能! 怎么办?!对方摆明了要换技能——你不用高阶技能对方就不用高阶技能,你用了对方就跟你换,同时拆掉一轮攻击。问题是,不换行么?! 扎尔死死咬住牙床,左手突然背在身后立起三根手指,向加维拉和格罗尔暗示到。与此相对的,木精灵和兽人也明白过来了。眼前就是陷阱,必须有人去踩,必须有人拖住秘术师,不然这场战斗毫无胜算! “扎尔——!”两人怒吼一声,不过扎尔已经甩起了左手,“嘭”的一声烟瘴腾空,在身后拖拽出丝丝灰白色的留痕,横着“希舒亚”,一剑劈向了秘术师的脑袋。 寒芒之下,秘术师狂笑不已,似乎所有的一切都按照他们的计划慢慢成型。就在剑锋触碰到他的发丝的时候,一直悬在秘术师身旁的菱形法球轰然炸裂,无数道浓烈的红雾涌进了他的身体。 下一刻,磅礴的气劲炸响四周,秘术师的形象变了,就像个燃烧着烈焰的火人,他的全身沸腾着“红炎”,变成了完全由秘能构成的能量体!而扎尔的长剑就像切进了浓雾一般,劈开了对方的身形,却没有造成一丁点伤害! “你,完了!我的‘天价角斗士’先生!”秘术师的声音低声奏响,双臂平伸的瞬间,十余颗深红色光球布满了他周围的空间。与此同时。数枚破碎着冰晶的符文陡然浮现,一轮明黄色的火焰漩涡在秘术师的头顶高速旋转! 下一刻,纵横交错的秘法射线从光球中激射而出,数枚冰霜炸弹同时引爆,一颗巨大无比的烈焰陨石作为收尾,嘶吼着从天而降。三系魔法的巅峰技能同时打向了扎尔所在的位置。元素轰鸣,暴力法刀! “轰轰轰——!!!” 恐怖无比的能量炸在结界正中,惊天动地的巨响卷平了林中一切声音!魔法乱流宣泄着,横冲直撞,大地仿佛不堪重负一般剧烈颤抖,乍起的泥土与尘埃扩散开来,吞噬了周遭的景物。成群的飞鸟穿林而出,阳光下,爆炸发生的位置上。一股烟雾透过浓密的树冠,冲天而起! 但是,战斗还未结束,战斗尚未停止!甩开了扎尔与秘术师所在的位置,格罗尔与加维拉分别扑向了冰脉法师与火焰法师——这是扎尔那个暗示的含义,立刻开始分头打击,放弃强控击杀。 事实上,他们已经尽快杀向了两个法师所在的位置。但是面对着这样的距离,他们根本无力打断法师们的吟唱。耳中听着身后的巨响。加维拉和兽人几乎咬破了自己的嘴唇,战斗打到这个份上,根本就不是换技能了,而是换命! 木精灵的速度越来越快,她的身影似乎变成了纯黑色的一片,看上去就像一道狂奔的影子。而非真人。火焰法师目光猛抖,几乎没有丝毫犹豫,立刻纵身飞退,挥起燃烧着烈焰的手掌扫在了身前的空气之中。 “呼”的一声响过,一道盘旋的“火焰飓风”无声而出。贴着地皮卷向了狂奔而来的木精灵!不躲不避,眼中燃烧着熊熊怒火的加维拉死死盯住了那道身影,腾空而起,“噌”的一声消失不见,带着一串黑色的残像,穿过“飓风”,显在了火焰法师的面前! 另一边,兽人与冰脉法师的战斗同样打响了,两人多高的冰墙破土而出,与巨斧卷起的“大地之力”狠狠地撞在了一起!伴着刺耳的轰鸣,格罗尔的身影撞开了破碎的冰块,向前,狂吼着一直向前! 法师身上炸出的气劲将兽人远远地推了出去,那道魁梧的绿色身影死死撑住了双腿,犁开了脚下的泥土,只在一瞬之后,便再次狂吼着冲了上去! 明蓝色的符文在他的身旁纷纷炸裂,锋利的冰晶在他的身上留下了道道殷红的血口,刻印着火焰纹身的双拳持着巨斧,在身前开出了一片无休无止的光链。 距离他十几码开外的位置上,加维拉向着火焰法师扬起了匕首,而对方脱离双掌的大火球也同时打了过来。“轰”的一声爆响,流火四溅,木精灵的身影在烈焰炸裂的瞬间再次消失,不过她的声音却无比清晰地刺进了兽人的耳朵! “转火——!!!” 下一刻,冰脉法师愣住了,火焰法师心底一惊,兽人面对着袭向自己的冰刺放弃防御,决然转身!而加维拉则化作了无数道黑色的残像,带着笔直的寒芒穿梭在火焰法师的身旁!时间走过一瞬,所有残像合而为一,木精灵的身影重新现了出来,硬吃了一枚大火球的她浑身飘散着血水,而她的目标,则在一片喷溅的血雾之中,倒飞出去! “幽影杀戮!” 与此同时,破开地面的冰刺狠狠地打在了兽人的背上,瞬间血肉飞溅!不过格罗尔却笑了,疯狂无比地笑了!全身的肌肉绷出一片钢铁般的纹理,粗粝无比的吼声就像宣泄怒火的战歌,用尽全身力量,以大地之母赞柯维拉之名,巨斧破风甩出,呼唤着先祖之灵,化成一道媲美太阳的流光,“噌”的一声横在了大地之上,在火焰法师的身上一闪而逝! “苍穹?分断——!” “轰——!” 笔直的斧痕瞬间刻进了大地,一道如墙般的土流冲天而起!流光汇聚成的巨斧重新出现在了兽人的手上,而法师的身体则在漫天喷洒的血水中,一分为二!兀自瞪圆的眼睛,似乎直到此时,都不敢相信眼前发生的事实! “怎么……会?!”法师的双眼由茫然变成了狠厉,他看着满身血迹的木精灵。阴狠地笑了。“你以为,赢了?跟我一起,死吧——!” 刹时间,喷在空中的血水同时一亮,像是某种恐怖的力量被瞬间激活。下一刻,那些血水突然燃烧起来。就像点燃了引线般蹿向了法师的身体! “轰轰轰——!” 滔天的烈焰由半空炸响了四周,恐怖的元素能量卷积着热浪扩散开来,加维拉的身影被瞬间淹没,随后连同碎木与泥土一起飞了出去,重重地摔在了地上,翻滚了几下之后,不动了。 “加维拉——!”两个声音同时喊道,一个是兽人,另一个是扎尔!浑身浴血。满身伤口,从落下的尘埃中冲出来,紧咬在秘术师身后的扎尔! 他用全力释放的“混沌之力”硬抗下了所有的攻击,事实上他都没想过能活着走出对方布下的陷阱,但即便如此,他也撑不了多久了。“混沌之力”几乎被彻底掏空,浑身大大小小的伤口,几乎将他拖向了行将崩溃的边缘。 而面前的秘术师同样慌了。这样的一幕是他完全没有想到的事情——在三系高阶技能下活下来?这怎么可能!他是靠什么活下来的?! 浑身燃烧的秘术能量越来越暗,就在消失前的一刻。秘术师手指上撩,随后打横一划,将一枚暗红色的“十字”推向了扎尔! 嘶嘶的灼烧声中,秘术师的攻击烙在了扎尔的胸口上,深入骨髓的疼痛钻进了扎尔的大脑,几乎让他昏厥过去。挥起“希舒亚”一剑斩下。血光冲天而起,就在秘能消失的瞬间,一道狰狞的血口挂在了秘术师的肩膀上。 蹬蹬倒退了几步,摔在了地上,秘术师盯着再次落下的长剑。飞速将一团红雾按进了自己的身体! “当——!” 同样的一幕再次出现,“希舒亚”被一轮深红色的涟漪死死挡住了劈下的势头。随后,虚空中出现的枷锁,“咔”的一声锁住了扎尔的双手,就像全身凝固了一般,被牢牢地定在了当场! 秘术师连滚带爬地站了起来,他看着怒目圆瞪的扎尔咧嘴笑着,最后彻底放开了音量,大笑起来。“失望么?我的‘天价角斗士’先生!就差一点!”他回头瞟了一眼远处战在一起的兽人与冰脉法师,“三打三变成二打二,很快,就是二打一了!别指望我会让你们活着离开这里,我要铭牌,也要你们的命!” 他说着伸开手掌,猛地朝着扎尔一攥!那道暗红色的“十字”突然一亮,仿佛在加速燃烧着,在扎尔的皮肤上越刻越深! “疼么!我的朋友!”秘术师表情狰狞地吼道,“在‘阿拉诺克’,‘灵魂尖刺’可是专门用来折磨奴隶的好技能!”他说着双手猛抬,两道深红色的“秘术射线”电射而出,打向了扎尔的胸口!“给我死吧!” 就在这时,一股灰白色的烟瘴突然从扎尔的身上喷涌而出,“啪”的一声崩碎了枷锁。随后猛地错身闪避,两道“秘术射线”擦着扎尔的肩膀打了过去,登时鲜血迸流,但终究还是避开了必死的一击! 刹时间,秘术师的脸色陡然几变,飞速向后退去。可就在他刚想再次传送到队友身旁的时候,只见扎尔左手一挥,灰败的烟瘴坠入地面,一双黑色的手掌突然破土而出,握住了秘术师的脚踝,将他直接定在了地上! “这是什么!”秘术师愣住了,脸上褪尽了所有的血色,抬头看着冲到跟前的扎尔,他直接一次性引爆了“灵魂尖刺”的所有痛感!“给我跪……” “噌——!” 秘术师的声音断了,“希舒亚”刺进了他的胸腔,锋利的剑尖直接透体而过。低头看着胸口处慢慢扩大的殷红,秘术师满脸错愕地抬起头,看着满身血水与泥土的扎尔。“你……”他攀住了长剑的剑锋,“不可能……‘灵魂尖刺’不可能无效,你的‘赐福之力’,你怎么会有……完全,完全未知的‘赐福之力’?……” 秘术师直愣愣地看着眼前的扎尔,他猛然发现,对方那双令人印象深刻的灰蓝色眼睛中,此时正有一轮猩红无比的光圈,在飞速转动着。“这,这是……” 扎尔蹬住了对方的胸口,猛地拔出了长剑。秘术师摔在了地上,死命按着伤口,兀自开阖的嘴巴里不停向外涌着血水。最后,他眼中的光芒越来越暗,浑身一僵,彻底不动了。 极度吃力地向前走了几步,因为“钢铁之心”的存在,他感觉不到疼痛,但是来自肉体的本能反应,已经支撑不住他的动作了。又走了几步,扎尔“噗通”一声跪到了地上,用长剑撑着自己马上就要倒下的身体,扎尔抹了一把遮住眼睛的血水,极力望向了四周。 加维拉躺在泥土中生死不知,一动不动。远处,兽人和冰脉法师已经拼到了绝境,他们两个都是如此,身上看不出一丁点本来衣饰的颜色,血红,都是一片浸透了的血红。 这场仗不能再打了,也打不下去了。扎尔感觉眼前越来越暗,他知道自己撑不了太久了,猛吸了一口气,他向兽人的方向嘶声吼道:“格罗尔——!” 远处的兽人一惊,挡开了法师的冰锥,猛地向后跃去。战圈中的压力陡然一松,那名死命坚持的冰脉法师就像虚脱了一样,直接跌坐到了地上,满脸惨白地大口喘着粗气。 兽人看了一眼几乎变成血人的扎尔,瞬间明白了对方的意思。“你们输了,法师!”他将巨斧“轰”的一声钉进了身旁的土地,“交出你的铭牌,你就可以走。如果拒绝,我以赞柯维拉的名字起誓,不管你还能耗上多久,我都会亲手杀了你!” 法师笑了,不过仅是咧着嘴。“给你,都……给你,”他说着,艰难无比地从口袋中摸出一枚染血的黑色小圆牌,扔到了地上。“你们,赢了……”他最后说道。(未完待续。) 第九十三章 铭牌 战斗结束了,对方唯一幸存的冰脉法师在交出了自己的铭牌之后,挣扎着离开了现场,没有一丝想要停留一下的欲丨望。林中最后只剩下了扎尔三人,确切地说,是两个活人,以及生死不明的加维拉。 头顶的阳光仿佛此时才恢复本来的色彩,冷清地落下来,照亮了遍地狼藉。 上百码范围内的大地全都被扯碎了,原本苍拔挺立的树木有的被拦腰截断,有的倒在地上燃烧着尚未熄灭的火苗。数不清的碎草与炸散的焦土混合在一起,散落的到处都是。元素炸裂后残留的味道和淡淡的血腥味弥漫在空气之中,随着呼吸钻入鼻孔,闻上去有些刺鼻。 扎尔用力甩了甩脑袋,强行让自己清醒一些。他甚至不敢立刻取消“钢铁之心”的状态,因为之后袭来的剧痛很有可能让他立刻陷入昏迷。 大口吞噬着空气,扎尔一手撑着长剑,一手抠在泥土中向着地上的加维拉挪了过去。另一边,格罗尔的身影已经冲了过来,抢在扎尔的前面托起木精灵的脑袋,将手掌按到了她脖颈处的脉搏上。 “她还活着么!格罗尔!”扎尔爬着,急声吼道〗,,眼中布满了蛛网般的血丝。兽人一脸严肃的样子看在他的眼中,仿佛度过了千年之久。最终,格罗尔的眉头突然舒展开来,无比兴奋地点着头。“活着!先祖在上,她还活着!” “还活着?!”扎尔的目光一抖,“活着就好,活着就好!”说完用力锤了一下地面,放开长剑,手脚并用地向着木精灵的方向爬了过去。直到近前,他才发现加维拉的伤势到底有多重。 火焰法师最终以自己的血液作为能量载体释放的爆炸。几乎扯碎了木精灵的皮甲。所有裸露在外面的皮肤上,不是细密的血口,就是火焰灼伤后留下的焦痕。硬顶风帽下的脸颊毫无血色,那双曾经无比明亮的眼睛此时已经紧紧闭在了一起,而且还在微微抖动着,似乎承受着莫大的痛苦。 扎尔从腰间的系袋中拿出水壶。用力地摇了下。不过还好,刚刚的爆炸只是将壶身挤压得有些变形,但还没有达到破裂漏水的地步。 将水壶递给兽人,然后在木精灵的脸上比划了一下,后者立刻拧开盖子,将里面的淡水小心地倒在了加维拉的脸上。清凉的液体渗过木精灵的面具,虽然并不指望这样的做法能够给她补充水分,但起码可以缓解他的痛苦吧,扎尔和格罗尔想到。 没过多久。只见加维拉紧皱了几下眉头,虚弱地睁开了眼睛。围在旁边的扎尔二人登时送了口气,能醒过来就是好的,起码证明伤势没有达到无法挽回的地步。 短暂的失神之后,木精灵的目光陡然犀利起来,在扎尔和兽人的脸上看了几个来回。“赢……赢了么?……”她艰难地问了一句。 扎尔一愣,和兽人对视一眼,后者重重地点了下头。“放心吧。赢了。” “好吧,该死……”木精灵想要活动一下。却立刻被身上传来剧痛止住了动作,低声骂了一句之后,她直接放弃了站起身来的努力。“赢了,就好……”她吸了口气,“不然的话,我会一人给上你们几刀的!” 木精灵说着转头看向了周围的战场。“对手呢?”她问道。 “死了两个。剩下的冰脉法师交出了铭牌,已经离开了。”兽人小心地托着加维拉,将其靠在了旁边的一棵大树上。“估计是担心我们事后报复吧,那家伙跑得比兔子都快,我祈祷他直接累死在返回集合点的路上!”格罗尔低声抱怨道。 “跑了一个?”加维拉有些疑惑地问道:“你们还给他弃权的机会?” 扎尔挥着手。拒绝了兽人的帮助,自己挪过去,坐到了加维拉的身旁。“不放不行了,”他说着指了指自己,“你摔在地上生死不明,我在杀死了秘术师之后几乎丧失了战斗力,而冰脉法师有多难缠我比任何人都清楚,杀不死就只能耗死……” 他说着从兽人的手里接过水壶,灌了一口。“可是当时的情形已经耗不起了,我们需要尽快确认你的伤势,哪怕多出一点时间,都可能将你从死亡线上拉回来。”扎尔说道,“赢了就行了,目前来看,这已经是最好的结果了。” 木精灵定定地看着他们——满身污血与泥土的队友,最后沉默着没有说话,只是将脸颊避到了一边。兽人看了眼扎尔。“你怎么样?‘钢铁之心’的状态怎么还没有解除?” 兽人的话语重新将木精灵有些关切的目光吸引过来。“现在不行,”扎尔揉着不停跳动的太阳穴,他眼中的血丝越来越多,看上去随时都会爆掉。“如果解除的话,恐怕我会立刻昏迷过去。”他说。 格罗尔微皱了眉头。“等我一下,我去把铭牌都收集过来,然后立刻离开这里。” “你背上的伤……”扎尔的话刚说了一半,便被兽人打断了。“你说这个?”兽人象征性地拧了下肩膀,一脸无所谓地笑了下。“这还算伤?我都快把它忘了。”说完便拎着巨斧奔了出去,不过扎尔和加维拉却将目光落在他背上血肉模糊的一片。 收集铭牌的过程还算顺利,抛开冰脉法师的一枚之外,格罗尔又在秘术师身上发现了四枚。只是在火焰法师“身上”花费的时间就有点多了,因为对方连具完整的尸体都没留下,所以兽人只能在焦土与碎肉之间细细翻找了许久,才找到了那枚被烧变了形的黑色圆牌。 一共六枚,两支战队。看着兽人手里的收获,三人心底同时生出了一丝“没有白打一场”的感慨。 这场战斗太过惊险了,扎尔有些后怕地想道。如果“混沌之力”没有抵挡住那一轮魔法攻击怎么办?如果格罗尔和加维拉的转火没能杀死法师怎么办?又或者,最严重的情况,加维拉战死怎么办?那样的话。就算赢了又赢了什么?难道要拿着毫无意义的六枚破牌子,去面对死去的老月妖乌勒兹么? 扎尔猛力甩了甩头,将那些完全不敢想象的问题从脑海中驱离出去,扶住大树,摇摇晃晃地站了起来。兽人则无视掉加维拉的抗议,单手拎着巨斧。将木精灵背在了身后。 透过“水晶墙”上的画面,看着重新站起的“金属獠牙战队”,角斗场中的数万名观众就像心中的巨石终于落地一般,齐齐发出了一片叹息声。之后不久,一阵极为安静,却饱含力量的掌声响了起来。没有人吼叫,没有人呼喝,他们为这支顽强的战队送上了最真挚的敬意。掌声回荡着,久久不息。 半精灵和卡萨瓦隆好像脱力了一般坐在椅子上。旁边的阿佳妮和莱拉只是在无声地笑着,她们的手掌紧握着,绞在了一起。而“恐怖谷角斗场”的老板吉米森呢?他直愣愣地看着“水晶墙”,脸上刻满了错愕、震惊、失神、等等许多复杂的表情,好像傻掉了一般,没有一丝声响。 “令人,赞叹……”地精的话音出乎意料的平缓,似乎还没从刚刚的战斗中回过神来。“我该用什么样的词汇来描述呢?我竟然想到了可惜……”他说,“两支队伍都很强。这是一场足以达到决赛阶段水准的战斗,可惜,他们竟然在此时相遇……” 罗梅塔有些疲惫地点了点头。“是的,其实他们都有实力晋级下一轮比赛。”老人说道,“无论是战术制定,还是攻防拆解。这两支队伍都挑不出任何问题。而最终‘金属獠牙’胜出,一方面当然是实力因素,恐怕各位已经看到了这一战中,扎尔亮出的底牌。” 听到老人的话语,众人同时想起了那双刺出地面。紧紧攥住秘术师的手掌。可以说,那才是整场战斗发生转折的关键。如果没有这个定身技能的话,秘术师一定会重新拉开距离,配合冰脉法师击杀扎尔或者格罗尔中的任意一方,最后完成整场战斗的胜利。 不过虽然都想得明白,但可并不代表观众们对此没有好奇。“无人知晓,无人见过,完全未知的‘赐福之力’……恐怕那一轮必死的魔法攻击,扎尔也是靠它活下来的吧?”罗梅塔的猜测让观众们纷纷点了下头,“另外么,我算是明白了,为什么‘水晶云桥’会给扎尔开出四千银台的天价周薪了。不过也确实,这样的底牌,绝对值这样的价钱。” 全场的目光全都聚集到了老管家的身上,许多角斗场老板的脸上写满了赤丨裸丨裸的嫉妒。可是卡萨瓦隆和半精灵的脸上,却没有一丝喜悦的神情。因为扎尔一直将自己的“混沌之力”隐藏得很好,而今天暴露出来了,就意味着以后再没有出其不意的战术效果了。 不过他们同样非常清楚,这样的结果完全是没有办法的事情。因为战斗打到你死我活的地步,保留实力无异于自己作死。换句话说,如果连命都没了,那还留底牌有什么用? 地精的声音这时响了起来。“我尊敬的先生,似乎底牌亮出来了,也没什么用啊……”他古怪地嘟囔了一句,“因为牌面还是扣着的啊,我们连这幅手牌到底还能打出什么花样都不知道!” “没错,所以我更加期待这支战队之后的表现了。”老人笑着说道 “那好吧,我的先生,抛开这个不谈,您所指的另一方面呢?”地精问道。 “另一方面,则是比‘实力’还要更加可贵的东西了……” “那是?” “信任。”老人语气低沉地说道,“无论是扎尔用命去拆陷阱,还是格罗尔硬吃技能转火,又或是加维拉顶着大火球强杀法师……他们所有的行为,都是拼死自己,也要让队友赢下去。这样可以托付生命的信任,足以让他们挺过无数别人挺不过的困难……”罗梅塔说着反问道:“你们知道身旁站着队友的感觉么?那种无论杀向哪里,无论对错,都有人撑在你背后的感觉?” 角斗场中,寂静无声。“我,不知道……但我在今天,看到了。”老人轻声说着,叹了口气,将扩音石放在了桌面上。一时间,就连糖金都沉默着,忘记了开口。 “信任”,一个在云台上,任何时候,任何地点提起都会收获最大声嘲笑的字眼,却同时展现在数万名“恶徒”的面前。就像带着钉刺的皮鞭抽在每个人的心上,随着迸出的鲜血,还有刺骨的疼。不过许多人在疼过之后,有那么一瞬,竟然生出了一种火辣辣的温暖,那种渴望被给予的温暖。 沉默在人海中静静蔓延,久久不散。“水晶墙”散发着柔光,画面安静地闪烁着,不过就在此时,几声惊呼从观众席上响了起来,将众人的注意力重新拉了回来。 “看,快看!有人!天啊,怎么还有人走进了战场!” “轰”的一声,无数人的心脏再次悬了起来。画面之中,刚刚结束激战的战场边缘,三个模糊的身影,缓缓走了出来。 地精瞪圆了眼睛,狂翻着手中的资料。“这是……来自‘铁刺桅杆角斗场’的‘鞭锁战队’!”地精猛地抬起了头,“他们,怎么会在这里?!” 老人的声音悠悠传了过来。“潜伏者……” 的确有人,就在扎尔三人刚迈开步子,准备离开这里的时候,他们同时看到了迎面走来的不速之客——浑身甲胄的人类、手持匕首的木精灵、还有一个撑着长杖的月妖。 重新握紧了武器,扎尔三人站在那里,远远看着十几码开外止住脚步的“鞭锁战队”。对面的人类向前走出了一步,躬身一礼,不过他的脸上可没有善意,只是带着略显玩味的微笑。 “各位,这可真是一场精彩的战斗!”人类张开了覆盖着拳甲的手臂,“我们在旁边看了许久,甚至不敢上前打扰,哈哈哈……”他说着笑了起来,不过身后的木精灵和月妖则极其戒备地盯住了扎尔等人。 扎尔三人完全没有开口的意愿,只是冷冷地看着,将沉默作为答案,还给了对方。 人类轻哼了一声,撇了下嘴。“既然各位不想开口,那就我说吧。”他将手掌按在了腰间的剑柄上,“你们都受伤了,我看得出来,为了避免发生什么不越快的事情,请交出你们的‘参赛铭牌’吧。”他一脸得意地说道。(未完待续。) ps:各位,节日快乐~!腊八粥,有喝么? 第九十四章 把戏 “杀戮的世界是公平的,你在猎杀别人的时候,别人也在猎杀你。” 稍微有些自知之明的人,都不会认为自己能够永远站在胜利者一边,就比如刚刚结束上一场战斗的扎尔等人。也正因如此,他们才尽可能快地收集铭牌,想要第一时间离开这里。不过很可惜,他们其实早早就被别人盯上了。 同样的战场换上了新的敌人,人类重甲武士面露微笑,等待着扎尔三人的答复。不过的他的样子看上去并不是商量或者建议,而是最直白的威胁。 另一边,兽人嵌着兜齿的下颚满是不屑地挫了一下,手中的巨斧猛地向下一滑,沉重的红铜斧头“砰”的一声顿到了地上。对面的三人同时一惊,齐齐向后退了几步,不过在稳住身形之后,人类的脸上瞬间闪过了一抹阴郁。 “别他妈不知死活!立刻交出铭牌,不然,你们都会死在这里!我可不是在跟你们开玩笑!”人类说着一把抖出了长剑,身后的木精灵直接消失在了空气之中,另外那名月妖的身上则现出了一层薄薄的风圈。 扎尔三人还是没有说话,只是冷冷地注视着眼前的敌人。『,场中的气氛压抑到了极点,站在对面的人类不停扫视着这三个满身血渍与泥土的家伙,似乎在犹豫着是否应该动手。就在他狠咬了下牙床,马上就要下令攻击的时候,对面传来了相遇以来的第一句话。 “给他们。”扎尔极其短促地说了一句,不过他的话语听在“鞭锁战队”三人的耳中,却集体一愣。 旁边伏在兽人背上的加维拉重重地哼了一声,格罗尔则用力啐了一口,从口袋中掏出了几枚堆在一起的铭牌。看着兽人的动作,人类的嘴角微微翘起。不过格罗尔随后却猛地攥紧了拳头,随着一阵金属挤压的声响,当他重新张开手掌的时候,那几枚铭牌已经完全变形了。 “拿着它们滚吧!杂碎!”兽人低声咆哮道,随手将铭牌撇出去,扔到了人类的面前。 听到兽人的谩骂。人类的脸色陡然间变了几变,不过更快的,他满是不屑地“哼”了一声,弯腰去拾捡落在地上的铭牌。“骂吧,如果这能让你们开心一点的话,请随意!”他满不在乎地说道,手指在草梗与焦土间游走着,一枚又一枚铭牌落到了他的手里。“最重要的是,你们的铭牌。都是我的了……” 不过他的动作和话音同时停了下来,像是在确认着什么似的,看了看手中的铭牌,又在地面上反复扒拉了几下。最后他直起了腰身,一脸狠厉地看向了兽人。“我的朋友,这是什么意思?!”他的声音一挑,摊开手掌,将掌心的几枚铭牌掂了掂。“你在侮辱我的智商么?还是我没说清楚?!” 他的话同时吸引了队友们的注意,只见隐去身形的木精灵重新现了出来。跟着后面的月妖一起,看向人类的掌心。不过他们的目光先是一愣,随后同样抬头看向了兽人。“我要的是你们的铭牌,所有的!而不是这区区六枚!” 人类厉声吼道。在他的手中静静躺着的,正是刚刚“法术之镰战队”留下的六枚铭牌。“别以为我没看见!”他的目光抖动着,在扎尔等人身上晃来晃去。看上去就像打量着猎物的毒蛇。“光是这场战斗,你们就收获了整整六枚!就算你们之前一场没赢,也应该还有三枚!” 人类眯着眼睛举起了长剑,用剑尖指向了扎尔。“别耍花样,别挑战我的耐心……”他说。“把剩下的铭牌交出来,别让我说第二遍!” 人类的话音刚落,满脸不耐的格罗尔便紧跟着说了一句兽人语,他背上的加维拉像是表示赞同般地轻笑了一声。 “绿皮兽人,那他妈在说什么?!”人类看着格罗尔吼道,后者则歪着脑袋,冷冷地迎上了他的目光。站在人类后面的木精灵则低声解释道:“他说你的智商就像游荡在赞格塔尔的钢鬃野猪,耐心对你来说实在太奢侈了。” “你!……” “够了!”扎尔开口打断了人类,“这就是我们所有的铭牌。”他停了下,紧跟着又说了一句话。不过接下来,听到扎尔后面话语的“鞭锁战队”,却集体瞪圆了眼睛,长大了嘴巴,一脸难以置信地定在了当场。 “这不可能!你在说谎!……”人类恼羞成怒地大吼一声,换来的却是扎尔三人同时挂在脸上的笑容,有些讽刺的笑容。 与此同时,角斗场中的数万名观众,其实早在人类摊开六枚铭牌的时候,便瞬间沸腾了。即便“成像水晶”提供的画面没有声音,但他们也非常清楚,“鞭锁战队”提出的要求,绝对不是上一场的六枚铭牌,而是“金属獠牙”的全部家当。 同样,也没人会认为扎尔等人的“讨价还价”是在此时最为明智的选择。那么结合“金属獠牙战队”此时的表现来看,剩下的问题反而简单了。为什么只有六枚铭牌?之前打赢“魔喉战队”的三枚,以及本身的三枚哪去了?! “这怎么可能?!”地精的疑问和人类如出一辙,“他们怎么可能只有六枚铭牌!主神在上,如果不是比赛规则要求,必须第四天早上才能返回集合点,恐怕‘金属獠牙战队’单凭十二枚铭牌,现在就能确保出线名额了!” 地精转头看着罗梅塔。“难道,他们真的在说谎?赌‘鞭锁战队’在已经拿到六枚名牌的前提下,不愿冒险动手?” “不,恐怕不是说谎,因为完全没有必要。”老人缓缓摇了摇头,“赌错了的结果就是打,可是如果真想打的话,那么‘金属獠牙战队’根本不会交出铭牌,直接动手就行了。”他说,“更何况。没人能预知自己什么时候被盯上,哪场战斗结束后,会遇到半路杀出‘潜伏者’。也就是说,扎尔等人此时的表现,绝对不是单单为了针对‘鞭锁战队’所准备的……” 地精一愣。“不是故意针对‘鞭锁’,那是。那是……”他的话有些结巴。 老人直愣愣地看着“水晶墙”上的画面,眼中的光芒越来越亮。“他们在铭牌上玩的一手,是在针对所有人……所有战队啊……” 老人的话音刚落,全场“轰”的一声发出一阵惊呼。“玩的一手?所有战队?!”地精的声调骤然拔高,“您的意思是,‘金属獠牙’从一开始,就想出了一个方法,将所有战队都当做随时可能遇到的假想敌,并加以打击么?这怎么可能!” “怎么不可能?”老人自顾自地微笑起来。全场的目光瞬间聚集到了他的身上,“还记得‘金属獠牙’那两次极为反常的‘停留’么?”他说,“一次是在刚刚开赛,一次是在击败了‘魔喉战队’之后。” “当然记得!”地精立刻答道,“我当时还问过您,他们为什么要这么做……”他说到一半,突然止住了话语,就像意识到了什么似的。直勾勾地盯住了罗梅塔,两只绿色的大眼睛死命地外凸着。好像马上就要从眼眶中蹦出来一般。 “他……他们……”地精猛地转头看向“水晶墙”,复又转回盯住罗梅塔,就这样来来回回地折腾了数次之多。而在观众席上,几声倒吸一口凉气的声音同时响了起来。“他们,他们身上根本就没带铭牌是么!两次‘停留’,分别藏好了两批铭牌是么——!” 这一下。全场都炸了,就像一块巨石砸入了平静的水面,整个角斗场瞬间泛起了此起彼伏的轰鸣。数不清的议论声、惊呼声、低语声、混合在一起,碰撞着无休无止。有的人捂住了嘴巴,有的人不停撕扯着头发。还有的人想着想着最后自己笑了起来。 不过表情最精彩的还是那些坐在贵宾席中的角斗场老板们。他们的脸色几乎和积满乌云的天空没什么区别,许多人的额头上甚至迸出了青筋,浑身颤抖着,时刻处在爆发的边缘。 地精最后也笑了起来,而且是无比亢奋的那种。“这招玩的真他妈高啊!”他拍了下桌子,“抱歉,请原谅我的粗口!但是,但是……以金币之名!这简直就是无本万利的极致啊!打赢了收钱,打输了没钱,打不过还能跑……只要活下来,不到最后一刻,都不会失去晋级的机会啊……” “哈哈哈……”全场的观众跟着罗梅塔一起笑了起来,老人紧跟着说道:“这还是‘鞭锁战队’抓到了上一场战斗刚刚结束的时间点上,不然的话,他们恐怕一个‘铜板’都劫不到!” 地精听着,突然跳到了长桌上,转头看向了大笑着的卡萨瓦隆。“先生!我的先生!”他向着老管家躬身一礼,“这样的点子到底是谁想出来的!请一定介绍给我认识!以主神……算了,以最实在的金币起誓!这样的天才不去经商,简直就是‘奸商界’的损失啊!” 全场的哄笑声更大了,贵宾席中的阿佳妮和莱拉笑着捂住了嘴巴,卡萨瓦隆则搭住了半精灵的肩膀,用力摇了几下。后者满脸兴奋地大笑着,攥着酒瓶狠狠地灌了一口。 这当然是卡迪乌斯的主意,用半精灵的话说,既然规则没要求铭牌必须带在身上,那你当我傻啊,带着它们去拼命!虽然扎尔等人在听过之后,差点笑到桌子下面去,但他们还是这么干了。于是,才出现了画面上的一幕。 另一边,“隐秘云台”的密林之中,人类重甲武士感觉自己就快疯了,脸颊上的肌肉一下一下地抽搐着。“这怎么可能!”他大声吼道,“你们从开赛就没带铭牌?直接藏起来了!”他的剑尖微微发抖地指着扎尔。“你,你们……” “不如,我给你一个建议吧。”扎尔盯着人类微笑道,“拿着这六枚铭牌离开这里,你走你的,我走我的。不要指望我们会带你去藏铭牌的地方,那是我们的底线,你想都不要想。” 他的话音一转,“又或者,赌一把,是不是我们在说谎。不过我要提醒你,最后的结果,你们拿到的一定还是手中的六枚铭牌。而且,如果开打的话,我可以保证,在我们三个集体战死之前,最少能杀掉你们一人,外加重伤一人。” 扎尔停了下,收拢了脸上的笑容,一字一句地说道:“怎么选,看你。” 扎尔说完,“鞭锁战队”的木精灵和月妖便一起看向了人类重甲武士。后者紧咬着牙床,微微眯住的眼睛一眨不眨地看着扎尔,好像在思考着什么,许久没有说话。 “我要提醒你,每拖一分钟,就多出一分被发现的风险。”扎尔压低了目光看着人类,“比赛还在继续,你能盯住我们,别人,也能盯住你们……” 人类攥住剑柄的手掌不停握紧复又放开,他身后的月妖紧紧皱住了眉头,和木精灵对视一眼,开口说道:“别再犹豫了,费比恩,六枚铭牌的收获已经够了!我们没有任何损失,同样没有任何风险,我们需要尽快离开这里,越快越好!” 人类听着,终于做出了选择。“不要动,各位!”他一边用剑尖指着扎尔等人,一边打着手势,和他的队友缓缓向后退去,“不要动!我不希望在分别的时候,发生点什么意外!” 直到两支战队间的距离再次拉大,直到二十余码开外的时候,人类才最后看了一眼扎尔,面带胜利者的笑容高喝一声:“我们走!”说着,和他的队友同时转身,快到不能再快地向着密林深处,一头扎了进去。 远远望着“鞭锁战队”最后消失掉的背影,扎尔突然“吭”的一声,从鼻腔中喷出了两股殷红的鲜血,额头缀满了瞬间溢出的冷汗,实际上他早就已经撑不住了。 “扎尔!”加维拉惊呼了一声。 旁边的格罗尔一把攥住了摇摇欲坠的扎尔。“该死,快点解除‘钢铁之心’!你的精神之力马上就要枯竭了!你不要命了么!”他大声吼道。 不过扎尔倔强地摇了摇头,一把抹掉了嘴唇上的鲜血。“等等,再,等等……”他看向兽人,“标记,做好了么?” “当然!难道要让这群杂碎抢走我们的战利品么?!”兽人望着“鞭锁战队”消失的方向啐了一口,“先祖之灵会指引我们,找到他们的藏身之处的!” 扎尔听着,满脸惨白地笑了起来。“那就好,那就暂时先放在他们那吧,等我们算上利息,再一起找回来……”他最后说道,眼前忽然一黑,昏了过去。(未完待续。) 第九十五章 夜幕 第二天的比赛随着五支战队的淘汰出局而落下了帷幕,虽然从数量上讲远逊于第一天,但是这五场战斗十支队伍,几乎都打到了山穷水尽的地步。你能想象耗光了魔能的战斗法师最后用法杖展开肉搏么?又或者一场残局整整打了数个小时之久,直到最后,甚至就连观战的观众都忍不住跑了几趟厕所,而画面中的战斗仍未结束么? 抛开这些能够分出胜负的战斗不谈,还有一个现象占据了第二天比赛的很大一部分篇幅——追击与逃亡。也许是因为存活到第二天的战队们都或多或少地有了那么点收获,他们每次出击都谨慎到了极点,稍稍有些危险,或者出现陷入苦战的苗头,就立刻弃战,集体向着密林深处撤去。 于是,观众们经常会在“水晶墙”上看到这么一副诡异的场景:两支毫无损耗,仅是刚刚交手的战队,突然有一方夺命狂奔,而另一方则在稍稍一愣之后,就像疯狗一样追在了后面。当然了,本次“丛林淘汰赛”并没有消极比赛之类的规则,所以现场的数万名观众,也只能报以最大的嘘声,来表达自己的不满了。 至于连续两天都给观众们带来极-≯,大震撼的“金属獠牙战队”,则在一片略显惋惜的叹息声中,再也没有被放大到“水晶墙”上。其实道理很简单,虽然扎尔等人在铭牌一事上玩了一手,成功保留了六枚铭牌,但是仅靠这些,可不足以保证他们的出现名额。 更何况,虽然并不清楚扎尔的伤势如何,但是加维拉的情形可绝不乐观。很可能在比赛结束之前,都不会恢复战斗力。那么之后的战斗要怎么打,就是个问题了,难道要在第三天靠二打三翻盘么?这的确有点不太现实。 所以当扎尔昏迷之后,有关“金属獠牙”的成像画面,便随着兽人扛起二人消失在林中的身影。一起缩到了“水晶墙”的角落里,再也没有人关心了。 不过并不是所有人都是如此。始终安坐在贵宾席中的半精灵等人,并没有受到太多的影响,只是安静地看着那块属于“金属獠牙”的小角落。尽管收获了许多诸如怜悯、惋惜、嘲笑、讽刺之类的目光,但他们的心底非常清楚:战斗还在继续,战斗还未终止…… 周围的光线很暗,而且非常安静,完全没有了印象中各种各样的,属于丛林的声响。眼前模糊的视线渐渐清晰起来。缓缓睁开眼睛的扎尔有些分不清自己到底在什么地方。大段空白的记忆让他有种诡异的恍惚感,似乎不太确定自己为什么会在这里。 不过旁边传来的声音,很快将他重新拉回了现实。“醒了?” 那是加维拉的声音,扎尔一愣,用力甩了甩脑袋,不过那种脑浆仿佛要从颅骨中晃出来的剧痛让他咧着嘴巴倒吸了一口冷气。艰难地扭头看去,扎尔发现自己正平躺在地面上,全身缠着许多亚麻布扯成的绷带。而这里也不是什么莫名其妙的“地方”,而是一间略显窄仄的石洞。 透过洞口处的光亮。露出的一抹天色看上去有些晦暗,估计是落日时分。旁边的火塘中,无烟雷农木燃烧着劈啪作响,亮红色的火星伴着热浪升腾而起,橘色的火苗一抖一抖地晃动着,在凹凸不平的石壁上打出一层起伏的阴影。 加维拉浑身裹着毛毯坐在对面不远的地方。她的脸色看上去有些虚弱的苍白,不过那双眼睛在看向扎尔的时候,却多出了一丝喜悦与欣慰,仿佛终于可以放心了一般。 “恩,醒了……”扎尔轻声答了一句。他的声音异常沙哑,就像揉搓在一起的沙砾。“这是什么地方?我昏迷了多久?”他挣扎着坐了起来,靠在石壁上吐了一口气问道。 “在你昏迷之后,格罗尔扛着我们奔到了丛林的尽头,在这里找到了一个位于山崖下面的山洞作为临时营地。”加维拉说道,“确切地说,我们现在位于整个赛区的东北角,应该不会有什么人找过来的。” “已经跑出丛林了么?”扎尔有些意外地跟了一句,“好吧,估计‘监视之眼’都追不到我们了。”他的脸上露出一抹非常难看的笑容。 “至于你昏迷了多久……现在已经是比赛第三天的傍晚了,”木精灵抬头看了眼洞口,“整整一天半的时间。” 扎尔听着加维拉的话语直接瞪圆了眼睛,几乎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第三天?傍晚!该死,我怎么会昏迷了这么久?!”他惊呼一声。 “这么久?说实话,你应该感到庆幸自己还能醒过来。” 木精灵皱着眉头提醒道:“卡迪乌斯提醒过你无数次了,扎尔,‘钢铁之心’绝对不能这么用。不然的话,它只会把你的精神之力烧光耗尽,最后将你拖入死亡的深渊。而你,不可能永远这么幸运……” 扎尔想要反驳,却最终也没有开口,只是轻轻“嗯”了一声,将话题带到了别的地方。“格罗尔呢?他怎么没和我们在一起?” 加维拉微不可查地叹了口气,对于扎尔扯开话题的行为并没有多说什么。“倔强”这个词汇已经成这支队伍的通病了,她没指望能说服别人,同样也没想过会有人说服自己。 “他?他就快成我们的管家了……”木精灵嘟囔了一句。 扎尔听着笑出了声。“他?管家?好吧,看在主神的份上,你在说格罗尔么?” 扎尔的话音刚落,一道魁梧的身影伴着铁链叮当作响的声音,从洞口外面走了进来。兽人一条胳膊下面夹着一捆干柴,另一只手上拿着几只收拾干净,穿在木刺上的雉鸡。红铜色的巨斧背在他的身后,很显然,这把凶器在一天半的时间里,充当了砍柴斧与厨刀的角色,不知道它之前的历任主人看到这一幕,会生出怎样的感慨…… 兽人的目光停在扎尔身上一愣,脸上立刻绽放出了最为兴奋的笑容。“赞美大地之母,你终于醒过来了!”他吼了一声,将木柴随手扔到了地上,“怎么样?感觉好些了么?说实话,我甚至以为你再也醒不过来了!” 木精灵在旁边用力“哼”了一声,格罗尔则有些尴尬地挠了挠头发。“除了觉得脑袋像挨了几棒子之外,其他都还好。”扎尔苦笑着点了点自己的额角,随后将目光落在了兽人手里的雉鸡上,“这是我们的晚餐么?”他是真饿了,尤其是在醒来之后,那种如潮的饥饿感仿佛将他的内脏狠狠地搅成了一团。 “当然!稍稍花上点时间就好了。”兽人说着,将几根木刺插到了火塘边上,随后从口袋中翻出几颗野果,连带着干面包以及水壶,一起递给了加维拉。“你确定只吃这些东西么?我们这里有烤雉鸡、肉干……” “不用,谢谢。”木精灵直接拒绝了兽人尚未说完的“菜谱”,抬头喝了口清水,撕着面包吃了起来。 格罗尔耸了下肩,将另一只水壶放到了扎尔手上。 “谢谢。”扎尔点头致谢,拧开壶盖灌了一大口。清凉的液体顺着喉咙直达心肺,就好像生命的活力从胸口处瞬间扩散开一般,扎尔感觉自己重新活了过来。不过还没等他开口继续说话,只听“咚”的一声,加维拉手中的水壶突然摔到了地上,一双眼睛满是愤怒地盯住了格罗尔,挣扎着,最终沉沉地闭上,浑身一轻,歪到了一边。 “她?……”扎尔有不解地看着兽人,后者则离开了火塘,走到加维拉的身边,将散开的毛毯给她重新盖好。 “美梦藤捣碎后的汁液,应该会让她好好睡上一觉吧……”格罗尔回到了火塘边上,继续翻烤着木刺上的雉鸡。 扎尔低头看着手中的水壶。“我?……” “当然没有!”兽人挥了挥手,“我可没想到你会醒过来!” 扎尔的目光盯住了兽人,心底有些隐隐地疼痛。“你,本来打算一个人去,是么?”他低声问道。 “没错。”兽人用力点了下头,并未否认,“加维拉的伤太重了,全身多处骨裂,还有尚未结痂的火焰灼伤。她只要醒着,就绝不会让我一个人去的,为此,她甚至坚持着一直没睡……”格罗尔说着笑了一声,“而你……” “不要试图说服我。”扎尔直接打断了他。 兽人摇了摇头。“看到你醒了,我就没想过要说服你。” 扎尔转头看向加维拉。“你给她下了多大的计量?” “不多,睡上一夜就好!”兽人解释道,“不过种类就有点多了,淡水、面包、野果、都抹了那么一点点……”格罗尔越说越心虚,似乎想到了什么可怕的事情。 “主神在上,你完了!”扎尔一脸绝望地看着格罗尔,“她会杀了你的!”他说,“我的意思是,只要她醒过来,最好不要靠近她十码范围之内……” 兽人一愣,满不在乎地耸了耸肩。“放心吧,我带的药膏应该还够挨上几刀的……” 他们两个说着,同时大笑起来,格罗尔甚至干脆坐到了地上,大力抹擦着眼中的泪水,直到许久之后,他们才渐渐止住了笑声。 扎尔看着兽人的侧影,像是自语般地说道。“你知道么?你会死的……” 石洞中的气氛沉默了下来,格罗尔慢慢翻转着手中的木刺,火塘中跳跃着的火苗映红了他的脸颊,还有绿色的皮肤。“死?没有你们,我已经死了……”他说。(未完待续。) 第九十六章 星火 夜色之中,两道黑色的身影在密林中高速穿行。 扎尔并没有反对兽人的计划,甚至在知晓了对的意图之后,都没有再多说什么。这并不是危险与否的问题,而是如果换成自己,那么他也会做出同样的选择。唯一值得庆幸的是,扎尔在兽人行动之前醒过来了,虽然身上还带着伤,不过这总好过一个人毫无希望地去送死吧? 于是在简单吃过了晚餐之后,扎尔和格罗尔便收拾好行装和武器,趁着渐渐深沉的夜色,出发了。 至于昏睡中的加维拉,其实没什么好担心的。他们在临走前将火塘中添了大量木柴,即便撑上整整一晚也没什么问题。而且得益于这座临时营地的位置足够隐蔽,基本上不用担心会有人找到这里。所以如果一切顺利的话,也许当木精灵一早醒来的时候,他们已经回来了。当然,如果一切顺利的话…… 夜色在广袤的密林中蔓延开来,越发浓郁。斑驳的树影在墨蓝色的暗雾与漆黑一片的远景中勾勒出道道浓重宽大的黑线。那些高低起伏的虫鸣,以及不知由何种动物发出的吼叫,从周围的黑暗深处传来,空灵的,回荡着,由远及近,好像不管你走到哪里,它们都一直跟在你的身旁。 稀稀落落的月光从树冠上枝叶并不繁密的地方偷偷落下,冷清地点缀在树影之间。有时候你能在那一抹孤独而又圣洁的光亮中,看到一两只好奇的小动物,聚在那里,昂着头,仿佛是在沐浴着来自神明的恩赐。 夜色在加深,在加浓。丛林在叹息,在窃窃低语。两道身影一前一后,悄无声息,仿佛和周遭的一切融为一体。他们有时会放慢脚步,悄悄绕过林中隐约出现的一两团篝火;他们有时会停下来,屏住呼吸。任由来自赞格塔尔的大地之子,捧起一把泥土,去聆听先祖之灵所指引的道路。 一直向前,不知过了多久,似乎就连万物都沉沉睡去的时候,他们终于在一片浓密的灌木丛中,压低了身体,将目光紧紧锁在了远处的那一点火光上。看着格罗尔闪烁在黑暗中的目光,扎尔知道。他们找到此行的目标了。 悄悄压低了挡住视线的枝叶,扎尔在篝火旁看到了两个熟悉的身影——月妖法师正撑着长杖坐在地上,有些困倦地打着瞌睡。旁边躺着的重甲武士似乎已经熟睡过去,橘色的火光映在他亮银色的甲胄上,晃动着,就像一片涌动的光潮。 扎尔稍稍皱眉,和格罗尔对视一眼,缓缓地向后退去。直到十几码之外才止住了身形。分别向四周细细地扫视了一圈,果然。他们很快便看到了绕着临时营地小范围游荡的男性木精灵。看样子,对方应该是这个时段的守夜人。 兽人从精灵身上收回了目光,转头看着扎尔,而后者则轻轻摇了摇头。最终,他们一起看向了篝火旁的两人,随后绕了一个大圈。向着对方背后的方向摸了过去。 临时营地中,“鞭锁战队”的法师奋力驱赶着袭向大脑的睡意,沉重的眼皮干涩着,就像挂上了铅坠一般。他打了个大大的哈欠,抬头看向了火光之外的黑暗。识图转移一下自己的注意力。 自从昨天成功抢到六枚铭牌之后,他们三个的神经便再没有一丝一毫的放松,而是时刻处在高度紧张的状态下。直到他们逃到了整个赛区最北端的边缘地带,才在不见人烟的密林中设下临时营地,得到了短暂的休息。 有这六枚铭牌,应该足够出线了。法师对此非常清楚,不过他的脸上可没有一丁点喜悦的神情,反而只要一想起那一把捏变了形的铭牌,就有一种不知是福是祸的复杂情感。最终,他将目光从黑暗中收回来,轻轻叹了口气,拾起一截木柴扔到了篝火中。 “今晚吧,过了今晚就好了……”他看着木柴砸起的一蓬火星对自己说道。就在这时,一阵草木晃动的声响突然从身后传了出来,听上去就像野兽从灌木丛中冲出来一般。 法师浑身一紧,下意识地回头看去,不过下一刻,他的瞳孔猛地一缩,整张脸庞骤然变色!无光的长剑与红铜色的巨斧,他记得那两道身影,或者说,整整一天,对方的相貌从未在他的脑海中消逝过! “敌,敌袭——!” 尖叫一声,纵身飞退,无声而出的风圈拖拽着法师的身体,急速向后退去。不过扎尔和格罗尔已经冲到了他的近前! 早在灌木丛中观察时,他们便做好了战术拆解的工作。 整体上讲,起手木精灵绝不现实,即便对方孤身一人,也会在遇袭的瞬间立刻脱离战斗,重新和队友汇合,将局面直接变成三打二。选择重甲武士同样如此,就算击杀成功,本身就有伤在身的扎尔二人,在面对木精灵的牵制以及法师的远程攻击时,也会极为被动。 只有杀掉法师,将战斗转为最干脆的近战二打二,才是唯一的出路。那么剩下的就简单了,卡住木精灵赶回的时间差,能杀多快杀多快,慢了就是输,甚至是死。 火光之中,兽人狂吼着一斧劈下,狂烈的大地之力卷起层层土流,如同浪头一般撞向了从法师杖头上涌出了风柱。 “轰”的一声巨响,撞碎的气流带着泥土在营地正中炸散开来。与此同时,重甲武士已经醒了,顶着挥洒而下的泥土,他刚刚抽出长剑,扎尔便挥出一抹无光的黑影,扫向了他的脖子! “当——!” 剑锋相撞的脆响彻底驱散了人类武士脑海中仅存的一点睡意,巨大的冲力直接将他蹬蹬蹬地击退了数步。不过没等他重新迈开步子,只见火光中的扎尔向他猛地一甩手臂,随后便头也不回地冲进了尚未落尽的泥土之中。 下一刻,一双灰色的手掌破土而出,“噌”的一声攥住了人类的脚踝。将他牢牢地钉在了当场! “这,这是什么!”人类惊呼一声,挥剑砍去,不过那双手掌就像午夜的烟瘴一般,被剑锋带出一朵飘动的漩涡,随后立刻复原。没有一丁点消散的迹象。“拉斯克——!快点缠住他们!绝对不能让他们靠近法师!” 人类高声呼喝的同时,一道黑影已经狂奔着冲出灌木丛,向着扎尔和格罗尔杀了过去,是闻声赶到的木精灵!不过他的位置实在距离战斗发生的地点太远,而扎尔二人的速攻,根本没有停止的意思。 撞开了落下的泥土,扎尔右臂上的肌肉抖起一层恐怖的纹理,卷起“希舒亚”,一剑向着法师的脖颈劈了下去。倒退之中的法师根本不敢停下自己的脚步。看着当头落下的长剑,他举起法杖迎了上去,一串讳涩的吟唱从嘴里飘了出来。 “砰”的一声闷响,无光的“希舒亚”就像凌空抽爆了空气,一团起伏的环形乱流在长剑与杖头挤压的空隙中炸裂而出。无数把细碎的风刃扯开了扎尔的鳞甲,道道猩红的血线喷涌着,从他的手腕一直蔓延向了整条右臂! 眼中的光圈狂转着,扎尔怒吼一声。甩开右臂,左手上的烟瘴瞬间聚成“灰刃”。再次一刀,斩了下去! “噗——!” 血光乍现,一道狰狞的血口终于切到了法师的右肩上!不过更快的,一轮炸散的风圈从法师周身喷涌而出,直接将扎尔远远地推了出去。 后面不远的地方,攥住人类脚踝的“手掌”终于“嘭”的一声消失不见。可是他脸上的喜色仅仅存在一瞬,便冻结成冰。脚下的大地动了,沉降着向下凹去,本来想要迈出的步子就像陷入了淤泥一般再次定住! 人类终于慌了,一股莫名的恐惧袭上了心头。“保护法师!快保护法师!我被强控了。快保护法师——!”他向木精灵狂吼着,甚至喊出了破音。 另一边,法师的心脏也同时沉到了谷底。对方的攻击根本不给他一丁点喘息的机会,炸散的风圈虽然推开了扎尔,但就像早已预谋好了一般,就在扎尔退开的瞬间,格罗尔的身影从天而降,那柄红铜色的双手斧悬在头顶,劈下了一抹深入灵魂的绝望。 “完了……” 法师的脸上挂满了冷汗,轻声自语一句。人类的嘴巴大张着,面如死灰,已经赶到近前的木精灵则怒吼着,将双匕刺向了格罗尔的侧肋。 “轰——!” 巨斧落地,大地轰鸣,一道笔直向下的光之切面在法师的身体上一闪而逝!下一刻,狂烈的气劲在地面上斩出了一道笔直的切痕,而法师则在冲天而起的血水与法杖的碎末中倒飞出去,摔在地上,翻滚着卷起无数泥土与草梗,最后停下来,不动了。 与此同时,木精灵的双匕好像聚集了周遭所有的暗影,变得漆黑一片,重重地打在了兽人的身上! “噗噗噗……” “格罗尔!”扎尔看着兽人的身影在纵横交错的寒芒中摔向一边,嘶声吼道。他的眼睛几乎一片血红,甩起“希舒亚”,向着重甲武士狂冲而去。距离就是时间,距离就是生命!被格罗尔扯开的木精灵猛然发觉扎尔二人的战略意图,立刻放开兽人,掉头追向了扎尔! 他已经顾不上自己的攻击到底能不能成功击杀兽人了,因为木精灵已经意识到,这场战斗到底发生了什么——从始至终,对方始终用速度与空间保持二打二或者二打一的局面,而且更可怕的是,他们的配合几乎没有一点瑕疵! 木精灵看着十几码开外的背影心中一片冰凉,因为扎尔的攻击已经扫向了重甲武士! “当——!” 当双方的长剑第二次碰在一起的时候,人类武士才发觉自己到底错得有多么厉害!剑锋上传来的巨力几乎将他砸到地上,而刚刚开战时挡住的一击,不过是对方想要逼开自己的虚招而已! 一连串璀璨钢花点燃了空气,人类武士咬紧了牙床向后退了一步,重新抡起的长剑等待着对方下一次的攻击。不过他真正等来的却是扎尔手中紧跟在“希舒亚”后面的“灰刃”! 举剑格挡,就在人类武士兀自瞪圆的双眼中。扎尔手中的“灰刃”突然像缭绕的烟雾一般,失去了“长刀”的形态,撞在剑锋上打着旋,拉扯出道道灰色的流痕,透了过去! “这,这……”人类武士的话音被卡在了嗓子里。扎尔手中的两把武器掀起了一蓬狂潮般的攻击,堵住了他所有生的希望。 伴随着一阵劈砍甲胄脆响,人类武士的防御被彻底击破,两道长鞭一样的幽影疯狂地抽在他的身上,炸碎的甲片反射着火光与血水混合在一起,飞溅在他的身旁。突然之间,眼前的黑影全部消失一空,人类武士大口喘着粗气倒退出去,不过下一刻。两道冰冷的锋芒涌进了他的身体。 “噌——!” “希舒亚”与“灰刃”交错着刺进了人类武士的胸腔,透体而过,大股大股的血水从他的背后喷涌而出,砸在地上,飞溅着,画成了殷红的一片。直到此时,他才剧烈咳嗽着,看着面前的身影。真正明白了,到底惹上了谁。 躺在远处的格罗尔极力挣扎着。死死盯住木精灵的动作,高声吼道:“小心——!!!” 扎尔心中一惊,猛地抽出双刃侧身躲避,只见木精灵的身影一闪而过,瞬间消失。下一刻,一抹狭长的刀口刻在了扎尔的胸口上。鲜血被扭曲的光影带出一道诡异的血线。 “噗通”一声,人类武士的尸体颓然倒下,扎尔横着“希舒亚”与“灰刃”站在当场,映着火光,四下里。寂静无声。 一对一! 时间在缓缓流逝,腥咸的血腥味被翻滚的热浪推动着,蔓延开来,临时营地中的只能听见篝火中时不时迸出的爆响。 兽人躺在地上屏住了呼吸,四下扫视的目光在急急搜索着木精灵的身影。而扎尔则静静地站在那里,一动不动。他的双眼低垂着,凝视着虚空,灰蓝色的瞳孔中,猩红无比的光圈狂转着,闪出一抹摄人心魄的红芒。他在等待着对方下一次的攻击。 不知过了多久,像是很长,就像是短短一瞬。如同雕像般静静伫立的扎尔突然一动,无光的“希舒亚”骤然斩出,剑尖扯出一串撕裂衣甲的声响,而扎尔的左臂也同时飘起一道如烟的血雾。 木精灵的身影一直没有出现,但是攻击却如期而至。“以不能使用技能为代价,来换取一直隐藏在‘影身’状态下的优势么?”扎尔在心底对自己说道。可问题是,即便不使用技能,但就这样一刀一刀地划下去,自己最终的落败,也是可以预见的事情。 “你能看见影子么?不能……如果不能的话,那怎么才能抓住影子呢?”扎尔想着,一步步向后退去,最后站到了篝火旁。 远处,兽人望着扎尔的身影,只是望着,却没有说一句话。他从未想过劝扎尔尽早离开,赶在丧命之前。不知从何时起,也许是在“斗犬巷子”的雨夜,兽人在最肮脏与混乱的地方,看到了最温暖的诚恳与信任。从那以后,许多事情变得简单了,即便是在“定罪云台”,他也坚信,自己的命运,只会就此简单下去。 无声浸染着夜色,火光跳动着,将立在旁边的身影镀上了一层温暖的柔光。扎尔在聆听着只属于森林的声响,他记得加维拉曾说过。“有些声音只属于这里,而有些声音,无论怎么隐藏,都不属于这里……” “嘶……” 轻轻一声,就像发丝划过耳畔,落叶沾到池水……静谧中的一切,被扯破了。 下一刻,扎尔突然甩起“灰刃”,猛地轴向了身旁的篝火! “轰——!” 一声巨响,磅礴的“混沌之力”震碎了整座篝火,甩在空中,扬起了一蓬漫天飞舞的火星。而在那点点落下的“星辉”之中,一道扭曲的光影撞开了细密如沙的橘色光斑,冲到了扎尔的面前! 阴影褪尽,匕首与长剑荡开了彼此间层层的“光帘”,被它们各自的主人牵引着,刺向了彼此的敌人。 终于,两道身影撞在了一起,两股血雾在烟花般的背景中,从他们的身后喷涌而出。匕首钉进了其中一人的肩膀,而长剑,则没入了另一人的胸膛。 时间走过一瞬,橘色的“星辉”纷纷扬扬,跌入尘埃。光斑闪烁着,由璀璨走向黯淡,隐没于虚无之中。最后,所有的光影全部消失了,暗黑涌动,林中的夜色缓缓压下,仿佛落幕一般。(未完待续。) 第九十七章 问答 风崖城有史以来第一次,恐怕很有可能也是唯一一次的“丛林淘汰赛”,似乎在开赛的那一刻起,就注定了会有许多东西被人所铭记。就比如赛前受到热捧,赛中送上了两场精彩比赛之后,又在无数叹息中扫到角落的“金属獠牙战队”。 随着比赛临近尾声,就在观众们快要将他们遗忘的时候,两道身影,穿破了夜色,就像划过天际的流星一般,重新杀回了众人的视野,再次霸占了整个“水晶墙”。 许多人被同伴拉出了帐篷,许多人揉着惺忪的睡眼慢慢清醒过来时直接愣在了当场,还有些人捂住了嘴巴,震惊的一语不发——并不是因为胜利,而是烙印在画面中的,燃烧着血与火的勇气。 负责解说的地精和罗梅塔几乎喊破了嗓子,此起彼伏的声浪轰击着耸立了二百余年的“鲜血角斗场”,回荡在整座“定罪云台”之上。 可是,当画面中漫天飞舞的火星渐渐变暗,走入虚无,归于黑暗的一刻,所有人,却沉默着闭上了嘴巴。一点两点,一支两支……许久之后,数不清的蜡烛与火把被举了起来,闪亮着,映衬着一张张年轻或又苍老脸庞,如同繁星组成的光带一般,静静地落在了观众席上。 在黎明的光亮到达之前,应该有人,为他们照亮回家的方向…… 不过在另一边,和一片暖光中的“鲜血角斗场”不同,执政官邸的气氛却没有受到丝毫的影响——还是昏暗幽冷的一片,就像潜伏在夜色中的深潭一样。 执政官邸,地下室。巴贝托穿着一件深色的睡袍,放松地将自己陷在沙发椅里面。他的双手缓缓揉搓着一杯尚在冒着热气的牛奶,略微有些出神的目光落在“水晶墙”上。嘴角挂着一抹淡淡的笑意。 温热的液体在他瘦薄如刀的嘴唇上轻轻沾了一下,执政官将杯子稳稳地放到了小桌上。“不错,一场精彩的战斗,也不枉我特意大半夜爬起来一趟”。他的话音很轻,“成像水晶”散发出的柔光在他略显消瘦的脸颊上打出一块块深浅不一的阴影,隐藏掉了眉宇间的神情。看不出他的话语是出自真正的赞美,还是别的什么东西。 “我的老伙计,你还打算让他们活上多久?”巴贝托问着站在身后的黑影,很快又补充道:“别误会,我的意思并不是担心,而是好奇而已……”他说,“好奇你到底是怎么打算的。” 声音从风帽下的黑暗中传了出来,平静的,没有一丝起伏。“能活多久就活多久。最好,能站到我的面前来。”他说着微微抬起来头,似乎在注视着重新恢复成数十个画面的“水晶墙”。 巴贝托有些戏谑地歪头看着布拉泽伊。“然后,亲手杀掉他们?……”他笑出了声,“看在主神的份上,你的嗜好可真有点扭曲的味道,不过我喜欢你的做法。”执政官收回了目光,继续道:“这么说。那个‘非常有趣的家伙’,已经达到你的要求了么?” “不。并非如此。”布拉泽伊答道。 “那么?” “我的耐心有限……” 执政官耸了耸肩。“好吧,但是不要太过火,”他停了下,“主神在上,我从未想过会说出‘不要太过火’这样的话……我的意思是,不要在赛场外面干掉他们就行。”巴贝托紧跟着说道:“我还要靠他们。来聚拢更多的人气呢!我需要人,更多的人,加入这场狂欢之中……” 斗篷中的布拉泽伊“嗯”了一声算作回复,只听巴贝托又说道:“我的老伙计,已经十几年了吧?自从你出现在我的面前……”他说着。却完全没看向对方,“你就像滋生在我心底的幽灵,永远知道我要什么,我想干什么,而且永远都能为我做到。” 执政官叹了口气。“我不是傻子,布拉泽伊,我比任何人都清楚,只要你想走,第二天就能消失得无影无踪,恐怕风崖城都拦不住你吧?”他一边说着,一边自己笑了起来,“见鬼,这话听上去太诡异了,但是我却有种坚信不疑的错觉……” 他摇了摇头继续道:“说实话,有个问题我已经忍了十几年了……” 执政官抬起了头,直视着暗黑中的布拉泽伊。“我想亲口问问你,你想要的到底是什么?” 房间中的气氛陡然一静,不过片刻之后,风帽下的暗黑迎上了巴贝托的目光。“我以为您会忍得更久呢,我的大人。”他的语气难得带上了点感叹的味道,“不过,这可不符合你我当初的约定啊……” 巴贝托一愣,随即大笑起来。“哈哈哈……”他将脊背重新陷进了沙发椅的靠背,“我就知道你会这么说!看在主神的份上,我早就知道!”他随即摆了摆手,“那就算了吧,每个人都有独享秘密的权力,你我,都是如此。” 布拉泽伊沉默着没有再说话,执政官则意味不明地挑了下嘴角,很明智地掐断了继续探寻下去的好奇心。不过没等他把话题重新扯到别的地方,两声低沉的敲门声从石室的角落里响了起来。 木门被推开了,一个管家模样的中年人出现在了门口。“大人,隆克尔回来了。” “让他进来吧。”巴贝托答道。 随着他的话音,管家扶着门把手让到了一边,“铁石兄弟会”的头领快步走进了房间。不过此时的罗格坎人可没有往日里衣着华贵的样子了,确切地说,他的身上沾满了血迹,土褐色的眼睛中散发着令人心悸的寒芒。 房门被轻轻关上,隆克尔来到执政官的近前,躬身行礼。“大人!” 巴贝托点了下头。“怎么样,都办妥了么?”他问了一句。 “是的,大人!”隆克尔答道,“余下的两家竞争对手。‘粉红豹’以及‘锈刀’被全部扫平。今夜之后,整个‘定罪云台’上的‘甜蜡’生意,将完全掌握在大人的手中!”他说完再次行礼。 “干得漂亮,我亲爱的隆克尔。”执政官赞许地说道。 隆克尔的脸上闪过一抹得意的神采,不过他很好地掩饰过去,并且将腰身伏得更低了。“不。我的大人。”他说,“如果没有您那无比高明的计划,我可没本事一夜之间消灭这两家实力强劲的对手。” “事实上,大部分打手都被吸引到角斗场观看比赛去了,当我们杀进他们的老巢时,甚至没有遇到像样的反击!”罗格坎人的声音一挑,略带兴奋地说道:“等这些蠢货兴高采烈地回到帮派驻地时,等着他们的恐怕只有满地的尸体,还有被洗劫一空的仓库了!” “行啦。收起的你的恭维吧。”巴贝托满意地摆了摆手,隆克尔则很自然地直起了腰身,“后续事宜记得跟紧点,那些散掉的打手和负责分销的药头能收拢多少就收拢多少,遇到不听话的就杀了,换批新的上去。我需要人,大量的人,听话的人。懂么!” “遵命,大人!”隆克尔立刻点头答道。 巴贝托“嗯”了一声。轻轻敲击着沙发椅的扶手。“然后呢?这样算下来,后天那批货,你能吃下多少?”他问道。 “除开那些完全上不了台面的小帮派,这批货,我们至少能吃点九成。”隆克尔停了下,进一步说道:“如果大人愿意的话。我敢保证,整块蛋糕不会留下一丁点碎渣。” “够了,就九成吧,剩下这点已经无所谓了……”巴贝托说道。 “是,大人。”隆克尔说完。脸上多了一丝欲言又止的味道。“不过……” 执政官眉头微皱,没有说话,只是冷冷地扫了一眼隆克尔,后者赶忙开口说道:“我,我没有别的意思,大人。”他说,“我是担心,如果这批货只有我们一家买家,是不是……是不是有些不妥……”他说到最后竟然结巴起来,如果这幅样子被其他人见到的话,恐怕会被惊掉下巴——“铁石兄弟会”的老大可从来都不是一只温顺的绵羊。 巴贝托听着,轻笑了一声。“你想多了,我的隆克尔先生。”他的脸上带着一丝嘲弄,“那些家伙可不是我们的城主大人,会去费尽心思考虑什么势力平衡的问题。”他说,“他们只是‘风息云台’上的一群蛀虫,一群腐烂到骨头里,只剩下所谓‘高贵血统’的家族门阀……” 执政官的声音越发阴郁起来。“他们,只会关心自己的货能不能卖出去,至于是一家买还是十家买,根本就无所谓。他们,只在乎银台。” 他刚说完,整个房间立刻安静下来。隆克尔站在一旁,把嘴巴闭得死死的,没有一丁点想要接话的欲丨望。他知道什么时候该开口,什么时候该沉默,甚至装作什么也没听到。而布拉泽伊还是站在那里,似乎这场对话跟他完全无关一般。 片刻之后,执政官的目光重新黯淡下来。“好了,忘记他们吧……”他转移话题道:“加上后天的那批货,你的库存足以应付接下来的计划了么?” 隆克尔点了下头,表示肯定。“绝对没有问题,我的大人!”他说,“今天晚上缴获了三十二桶,后天至少还能拿到七十桶,而且我们自己手头还有五十多桶完全没有稀释过的‘甜蜡晶粉’。这个数量就算让云台上所有的‘甜食者’天天吸食,也足够他们吸上好久了。” 听到隆克尔的答复,执政官没有立刻表态,而是撑起手掌,轻轻按压着自己的太阳穴。许久之后,他的声音响了起来。“动手吧,从明天开始,给我将‘甜蜡’的价格砸下来。让那些曾经吸过却没钱继续吸的,现在吸着却无法吸得更多的,还有想要玩上一把的家伙们,都能随时拿到货。” 巴贝托说着,向隆克尔招了招手,后者很快将耳朵伸了过去。“大人?” “记住我的话,我要让他们陷入疯狂,彻头彻尾的疯狂!”执政官看着“水晶墙”上的一幅幅画面,一字一句地说道。(未完待续。) ps:周末两天极寒,请注意保暖。年关了,身体要紧,千万不要感冒了~ 第九十八章 赛后 为期三天的“丛林淘汰赛”终究在数万名观众意犹未尽的叹息声中落下了帷幕。十支晋级战队的名单中,当然有“金属獠牙”的存在。确切地说,他们以十二枚铭牌的总成绩排在第二名的位置上,仅仅比第一名“黑角战队”少了一块铭牌而已。 也正因如此,“皇冠雄鹿”的老板,“老泥鳅”安布鲁斯?杜赛终于好像找回了面子一般,趾高气昂地离开了“鲜血角斗场”。不过他的表现也只能给好事的观众留下一点谈资罢了,对于半精灵和卡萨瓦隆等人来说,他们还有更重要的事情需要关心——扎尔三人全部受伤,必须尽快获得治疗。 于是,就在负责接送角斗士的马车停在“水晶云桥”的大门口时,整个埃法兰家族所有能够调动的医疗力量全部扑到了他们三人的身上。面对着各种各样的奇怪要求,甚至动都不能动一下的严格监视,扎尔他们甚至生出了一种“我伤得真有这么重么……”之类的错觉。 当然,格罗尔在医师检查的过程中表现得的确有点夸张。他几乎每叫上一声,都会偷偷瞄一眼加维拉,而扎尔呢,也只能为兽人祈祷好运了。因为木精灵的愤怒还没有倾泻出去呢,看样子,她是想等兽人痊愈之后,再慢慢算账…… 其实这样夸张的医疗场面并非只发生在“水晶云桥”。事实上,三天的“丛林淘汰赛”打下来,所有十支晋级队伍中的参赛选手几乎各个挂彩。而那些被淘汰的战队,角斗士的整体存活率竟然连一半都没达到。从这一点上看,本次比赛的确有些惨烈得过头了。 不过这样的结果所带来的好处也不是没有,起码在短期之内,云台上的药品供应商以及医师们。则迎来了自己最幸福的“春天”。 另一方面,“丛林淘汰赛”结束后的第二天,就在云台上的居民们还未从激烈的比赛中回过神儿来的时候,另外发生的几件事情,又给众人的赛季生活平添了更加火爆的谈资。而且从事后影响上讲,这几件事的话题性。并不比赛事本身弱上多少。 其中一件是是关于帮派斗争的。据可靠消息称,“粉红豹”以及“锈刀”被彻底剿灭了,就在昨天晚上,一夜之间。 如果在昨天之前,有人说这两家实力强劲的帮派会被连根铲除的话,恐怕任何人都会把他当做疯子,或者喝多了酒鬼。可就是这样听起来好像笑话一样的事情却实实在在地发生了,而且有人亲眼看到那些隶属于两家帮派的打手们,站在自家烧成废墟的老巢前。呆如木鸡的样子。 至于这次袭击是谁干的,反而没人提及。因为所有人都清楚,他们的对手是谁,而在第二天就开始接受地盘的又是谁。 相比于迅速传播,却谈论得相对低调的第一件事而言,另外一件事则完全可以用奔走相告来形容了。当然,对于某一群人来说,这是件天大的好事。而对于其他人来说,这件事多少透着点诡异。或者奇怪。 “见鬼了,你能相信么?‘甜蜡’竟然降价了!”——许多人将这句话当做了今天闲聊的开场白。 是的,谁能想到,这种堪称暴利的致幻剂竟然有降价的一天,而且与之前的售价相比,足足便宜了一半以上!更古怪的是。这一批新货的成色不但没有因为“铁石兄弟会”的完全垄断而降低,反而大幅度提升了许多。 这是疯了么?还是良心发现?许多人莫名其妙地想到。不过这都是后话了,真正属于“甜食者”的狂欢节开始了,对于他们来说,“甜蜡”降价的意义完全不亚于食物或者酒水降价。甚至还要更加令人亢奋。 更夸张的是,觉得没占到便宜就像被割上一刀的人永远都有,即便在“定罪云台”上也是如此。许多之前没钱尝试,或者犹豫着是否玩上一把的人,也加入了抢购“甜蜡”的队伍。什么?你问有这个必要么?其实很好理解,为了逃避外面世界的过去,他们来到了“定罪云台”,如果还要逃避在云台上这些年生活下来的过去呢?那么还有最后一个地方——致幻后的扭曲梦境。 “对于永远都想要逃避的人来说,现实才是最可怕的梦魇,无论在哪都是。” 好吧,抛开这两件和比赛基本无关的事情不谈,最后一件事对于各支晋级队伍来说,就是个好消息了。也许是为了让负伤的参赛选手得到更好的休息与调整,执政官亲自下令,接下来的比赛将在两个自然周期之后开始。而且,赛制也终于回归到了众人所熟知的传统淘汰赛上面来了。 十支战队最后决出两支晋级队伍。至于比赛场地,则由每场对战的双方协商决定,而“鲜血角斗场”将进行重新施工,以迎接最后决赛阶段的比赛。 对于这道手令,余下的各家角斗场的老板们可以说是举起双手双脚表示赞成。虽然“丛林淘汰赛”给他们带来了无比丰厚的门票以及博彩收入,但是新赛制所产生的种种变数以及风险已经将他们折磨得苦不堪言了。 毕竟,不是所有角斗场老板都希望自己玩的是“一锤子买卖”,他们可不想自己花大价钱签下的角斗士随随便便就战死当场。能够长期培养,并且创造更多的价值,才是保持角斗场持续运营下去的根本所在。所以,执政官的新决议几乎没什么反对声音,就被集体通过了。 就这样热热闹闹地走过了十几天的时间,当扎尔能够离开床板,在加维拉和格罗尔略显怨怒的目光中,重新享受来之不易的自由时,卡萨瓦隆那边也同时完成了下一轮比赛的抽签分组,拿到了十进五的对手名签。 “岸柏之敖?”恢复室中的扎尔低头看着名签,念出了对方的战队名,对面沙发椅中的半精灵和卡萨瓦隆则一起点了下头。他又转头看了眼旁边直挺挺地躺在床板上的格罗尔和加维拉。不过很遗憾,他们对这个名字显然也不清楚。 半个小时之后,宝藏湾三楼的书房之中,同样的一句话,再次响起。 “岸柏之傲?” 地精拿着精致的小铜锉在指甲上磨了几下,随后猛吹了一口气。翻过手掌定睛看了看,似乎对自己的手艺非常满意。“你们下一场的对手是‘岸柏之傲战队’?”他问道。 “没错。”扎尔坐在书桌的对面,正翻看着一摞厚厚的资料,并没有抬头。 地精换上小剪子开始整理甲廓处的毛刺。“可惜,这笔买卖我是做不成了吧?”他撇了撇嘴,略带不满地说道,“这支战队的成员可都是云台上的老手,估计不用我的情报,卡萨瓦隆那家伙已经把该告诉你们的。都告诉你们了!” “没错。”扎尔一边看着,一边拿起桌上的酒杯,呷了一口。 地精紧皱着眉头,一双绿色的大眼睛死死盯住了一处不够平滑的皮肤,小心地一剪,完美处理掉的死皮让他心情愉悦地呼出了一口气。“提醒你一句,我亲爱的扎尔,这支战队可不好对付……” “没错。卡萨瓦隆也是这么说的。”扎尔还是没有抬头。 “谢谢,这次你还能多说了几个字……”地精将修甲工具收好。用温热的毛巾擦了擦手,给自己倒上了一杯酒,遥点了一下扎尔手中的资料。“你要的‘裁决之手’的资料都在这,确切地说,目前这支队伍还剩下七个人,如果你们能打赢决赛的话。接下来需要面对的对手,应该就在他们七人之中。” 坐在对面的扎尔无声地点了点头,最后,他手中的资料被翻到了最后一页,随之映入眼帘的画像让他的心脏猛地一抖。不过更快的。他的目光愣住了,繁复看过了几遍之后,他终于抬起了头。 “这,怎么都是‘不明’?”扎尔将最后一页指给地精,只见上面画着一个裹在斗篷中的身影,并标注了“队长”一职。 事实上,扎尔几乎是在一瞬之间,便认出了这就是布拉泽伊。不过让他有些失望的是,有关布拉泽伊的信息全部不明,甚至连名字都没有。更不要说类似其他“裁决之手”成员那样的背景介绍,人物履历,甚至战斗特点描述之类的东西了。 相比之下,扎尔对布拉泽伊的认知,反而要比这份情报还要来得更详细一些。 地精有些无奈地摊着手掌。“抱歉,我亲爱的扎尔,对于这个家伙,我只能确定有这么个人的存在,至于与他相关的情报则完全是个谜!”他皱着眉头说道:“还有些来自执政官邸的传言,甚至连真实性都无法确定……” “比如?”扎尔跟着问道。 “好吧,比如这家伙从来不睡觉,好像永远都裹着斗篷,只要有阴影的地方,他就能从里面钻出来……”地精的眼睛向上翻去,仿佛在说着连他自己都不相信的鬼话,“还有人说他根本不需要进食等等……总之,一切类似怪物的特点你都可以放到他的身上,什么都行!” 扎尔听着有些苦恼地按了按太阳穴。“这些真的已经不是情报的范畴了……”他说,“那我该怎么才能……” “放弃吧,扎尔。”地精直接打断了他,随后怪笑着说道:“除非你去问他本人,或者直接找执政官大人,不然,云台上不会有人能给你他的资料了。” 扎尔直接叹了口气,他从不怀疑地精的能力,如果连瑞维加兹都拿不到的情报,恐怕这些情报真的可以称得上是绝密了。“好吧,那就这些资料好了,多少银台?”他转而问道。 “六名‘裁决之手’的情报,一共六千,最后那个家伙就不用付钱了,那张画像留给你估计也没有什么用……”地精歪着脑袋嘟囔了一句,“上次‘签名纪念卡’以及头发的销路都很不错,刨除掉提前预支给你的八千银台之外,还结余了两千一百二十枚银台。”他飞快地说道:“这么算下来,你再给我三千八百八十枚就行了!” 地精露出一副职业化的笑容,黄金犬齿在咧开的嘴巴里闪闪发光。不过扎尔的脸部肌肉却猛抽了几下,肉痛,当真的肉痛。“看来,我应该再留下点签名还有头发了……”他小声说了一句,将一张现金兑换凭证递给了瑞维加兹。 “谢谢,我的朋友!跟你……”地精看向纸签金额栏的瞬间,同时止住了话语。他的眼睛亮了,绿油油的一片精光,扎尔相信自己绝对没有看错。“跟你做买卖已经不是愉悦了,我亲爱的扎尔!是兴奋!” 地精赶忙将兑换凭证叠好,收进了口袋里,那速度看得扎尔有些心惊肉跳。“说吧,我的朋友,你想要什么?什么都行!说出名字!”瑞维加兹将他的大脑袋伸到了扎尔的面前。“看在一万银台现金凭证的份上,你就是要城主大人的**,我都会立刻想办法给你偷出来!” “咳咳咳……”扎尔被地精的话呛到了,连人带椅子一起向后逃去。“主神在上,你以为我想要什么?!”他急吼了一句。 地精一愣,缩到了沙发椅里面。“不是奇怪的小癖好么?那是什么?”他挑着眉峰自语了一句,“你现在可什么都不缺啊……女人?名望?银台?这些东西‘水晶云桥’就能给你,不是么?”他上下打量着扎尔。“既然你来找我,当然是不可告人的小东西了……” 扎尔快被一脸邪恶的地精逼疯了,他赶忙将话题往回扯。“这笔买卖难度很大,而且就算在风崖城之外,都很难弄到……”他极为严肃地说道:“我希望你能保证,无论这次交易是否成功,都不要向任何人,在任何有关我的情报中,透露一丁点与此相关的信息。” 地精听着扎尔的话语,反而平静了下来,收起了一脸的戏谑。“看来这是件非常棘手,而且要命的东西啊,我的朋友。”瑞维加兹迎着扎尔的目光,“不过,伟大的瑞维加兹老爷曾说过:只要有金币,您就能拥有我的忠诚!” “而现在,您就拥有我全部的忠诚!说吧,扎尔,你到底想要什么?!”地精说完,目光不动,将杯中的酒水一饮而尽,“啪”的一声,倒扣在了桌面之上。(未完待续。) 第九十九章 打折 “元素炸药粉。” 一个非常干脆的答案从扎尔的嘴里飘了出来,对面的地精却猛地伸长了脖子,两只绿油油的大眼睛极其夸张地突出了眼眶,看上去就像一只快要窒息的青蛙一样。很快,那口尚未下咽的酒水“噗”的一声从地精的嘴巴里喷了出来,随之而来的便是一连串剧烈的咳嗽声。 “咳咳咳……看在,算了!原来你想要命啊!”地精咆哮着,那尖细的声音几乎都能刺穿房顶,“元素炸药粉?我没听错吧,你说元素炸药粉!你要干什么?打算拆掉风崖城么!”他说着说着好像发现了更为要紧的事情,赶忙掏出了手帕开始擦拭桌面上的酒渍,“该死,我的桌子!这可是件古董!” 扎尔早在“地精喷泉”之前便早早地让到了一边,经年的战斗训练总能让他在面对突发事件时做出最快的反应……“呃,看来这的确是个不太现实的要求。”扎尔挠着头皮小声说了一句。 其实购入“元素炸药粉”这件事,是他在这几天养伤的过程中,反复构思了许久的计划。对于“鲜血竞技场”的危险程度,他现在可以说比任何人都有着更加清晰的认知。尤其在连续经历了两场布拉泽伊为他准备的“小礼物”之后,就是扎尔本人,都不敢保证还能在接下来的比赛中活上多久。 那么执政官藏在“斯佐涅水晶酒坊”下面的罪恶,就必须想办法提前做好将其彻底摧毁的准备了。不过这件事可远非听上去那么简单,那可是一座规模庞大的地下工厂,就算没有成群的打手进行阻挠,光是砸碎所有器皿,毁掉那个转化血浆的“尸体”。恐怕都是一件极难完成的事情。 更重要的是,扎尔始终记得来自布拉泽伊的威胁。也就是说,这件事如果要做的话,也只能扎尔一个人去做,没有任何助力或者帮手可言。 面对着这样的情况,扎尔想来想去。最终想到了之前身为“清除者”时,在庄园兵器室中发现的“元素炸药粉”。这种神奇小粉末的威力扎尔是亲眼看到过的,只需两桶,四五间大理石构造的房间就被彻底炸了个粉碎,用在这里再合适不过了。 至于云台上谁能搞到这种危险品,扎尔很自然地想起了号称无所不能的瑞维加兹,这也是他今天出现在藏宝湾的主要目的之一。不过就地精的反应来说,似乎自己还是把这件事想简单了,扎尔难掩失望地想到。 “那就算了吧。就当我没提过好了。”扎尔做出一个安抚的动作,示意地精不要太过在意此事。 不过扎尔动作看在地精的眼里似乎变成了另外一个意味,他擦拭桌子的手掌突然停住了,瞪着那双亮晶晶的大眼睛直视着扎尔。“你这是什么表情!什么动作!以为我搞不到么!”他直接跳到了桌面上,恶狠狠地吼道:“哈,以银台边缘上的四十八道丝齿起誓,落到瑞维加兹老爷口袋里的硬币,绝对没有吐出来的可能!” 这下轮到扎尔惊住了。“这么说。你能弄到‘元素炸药粉’?!”他急声问道。 “确切地说,我弄不到!”地精摊开手掌大大方方地承认道。 扎尔被狠狠地噎了一下。几乎有掐死这只绿皮地精的冲动。“你……” “难道这很奇怪么?你以为‘元素炸药粉’是什么东西?随便什么时候,什么地方,都能搞到一把的燕麦粉么!”地精皱着眉头在桌面上坐了下来,用手掌撑着下巴,一下一下地敲击着,似乎在思考着什么东西。“那是‘圣斯兰’看得最紧的几样东西之一。要把它们搞到手,没有天大本事的话,想都不要想……” “那你的意思是?……”扎尔有些迷糊地问道。 地精裂开嘴角,露出一个看上去有些邪恶的笑容。“我能搞到替代品!” “替代品?‘元素炸药粉’还有替代品?!” “当然,我亲爱的扎尔!”地精说着蹦到地板上。背着手,在书房中来回踱着步,“这么多年下来,离开‘圣斯兰’,游荡在艾洛林大陆上的‘炼金疯子’不要太多……”他说,“有那么几个掌握着‘元素炸药粉’制作配方的家伙其实非常正常!当然了,我的意思是,某些关键材料或者核心技术少了也就少了,大概意思还是能仿造出来的!” 地精停下了脚步,转头看向了扎尔。“如果,我的伙计,如果你能忍受某些瑕疵的话,我想我应该能给你弄来一些!” 扎尔有些犹豫。“瑕疵?你说的瑕疵是指?……” “比如爆破延时啊、威力不定啊、稳定性较差啊等等……算了,不要在意这些细节,我的朋友!”地精直接挥了挥手,“总之,你只需要知道,它们足够物美价廉就对了!” 越来越多的冷汗从扎尔头上流了下来。“看在我还是雇主的份上,你这是打算要我的命啊!”他狂吼一声,额角上的青筋一跳一跳的。“我总不能拿着它们,最后把自己炸死吧!” 地精满不在乎地露出一个大大的笑容。“不要激动,我的朋友!说实话,想死哪有那么容易!”他说,“而且,你还有更好的选择么?没有了吧!” 扎尔听着,极其艰难地咽了下口水。不过地精说的的确没错,他是没有更好的选择了…… “算了,那就这个替代品吧。”扎尔揉搓着有些僵硬的脸颊说道:“如果可能的话,最好能给我加工成小剂量独立包装的引爆物,至于引线么,足够安全就更好了。” “就像旅行剧团里,魔术师手上的‘烟花弹’么?没问题!”地精一边听着,一边回身记录在纸签上。“事先说好,加工费应该还是有一些的,不过人员伤亡费我就不收你的了。”他说着翻了下眼睛,“食人魔的命。不值钱……”扎尔直接按住了额头。 “那么,你准备要多少呢?”地精抬头问道。 扎尔回忆着印象中“元素炸药粉”的威力,大概估计道:“一桶吧,大概三十磅左右?”他说。 “这么多?!”地精有些好奇地看着扎尔,“能告诉我你打算对付谁么?我实在太想知道,到底是谁惹上了你这么个疯子!”地精用鹰羽笔敲着下巴问道。 扎尔捏着酒杯靠在窗边上。喝了一小口。“我说我们的执政官先生,你信么?” 直到扎尔将这句话说出口的时候,他其实还在犹豫着是否应该告诉给瑞维加兹。不过有时候感觉是种很奇妙的东西,不知为什么,如果让扎尔拉出一张可以信任的名单的话,地精一定可以名列其中。虽然这种感觉有那么一丁点的诡异…… “执政官大人?”地精的表情有些精彩,像是没想到扎尔会说实话,又有点莫名亢奋的味道。“如果是他的话,我应该可以给你打个九折!”他抖着眉毛愉快地说道。 “咳咳咳……”酒水从扎尔的嘴巴里喷了出来。他赶紧擦了擦前襟上的水渍,“还能打折?我还以为你会立刻终止这次交易呢!”他说,“不过这样的话,我还真要跟你说声谢谢呢,亲爱的瑞维加兹先生!” “道谢就不用了,如果你真觉得过意不去的话,不如给我留下点‘特殊商品’?”地精满眼放光地打量着扎尔说道。 “那还是算了吧……”扎尔身上一阵恶寒,赶快将话题扯回到正事上。“那么供货期呢?大概需要多久我才能拿到?” “这就有点抱歉了。扎尔,我只能保证尽快给你搞到手。”地精做出了一个无奈的表情。“这种东西在大陆上的流通量本来就不多,而且制作起来极耗时间。除非是遇到战争啦、叛国啦、谋反啦、这种大场面,不然谁会大量制作或者囤积这种危险的小东西?一不小心,难道要把自己炸上天么?” 地精停了下,换上了一种颇具诱惑力的语气。“怎么样?以上这些业务,你有兴趣么?如果你想干的话。到时候我会给你打八折,不……七折!” “停停停……”扎尔赶紧止住了马上就要变成战争贩子的地精先生,“尽量快点吧,如果晚了,我甚至担心自己还有没有命用到它们。” “好吧好吧……”地精抱怨道。似乎对自己被打断的推销行为非常不满,“那么就这么定下来了,一共三十磅,你的六千多银台全当定金,多退少补。当然了,为了安全起见,我再想办法让卖家提供一张操作说明书好了!”他最后看了眼纸签,抬头问道:“你还有其他需要补充的么?” “没有了,”扎尔摇了下头,但很快又想起了什么似的追问道:“这个,这个什么替代品,有名字么?你不会连名字都不知道吧?” “当然有!看在金币的份上,不但有,而且非常响亮!”地精大声抗议道,“就叫‘不稳定的地精炸药’!你满意么!” 扎尔一愣。“为什么叫这个名字?跟地精有什么关系?” “哈,因为我认识的那个‘炼金疯子’,恰巧和我都是艾洛林大陆上最聪明,最伟大的地精一族!”瑞维加兹满脸自豪地说道,“你对此有什么问题么?扎尔!” 事实上,扎尔已经快哭了。“没,没问题……我只想问问,现在后悔,还来得及么?” “晚了!”地精拍了拍装着兑换凭证的口袋强调道。 “算了,我还是走吧……”扎尔一口干掉了杯中的酒水,拖着马上就要炸开的脑袋直接向房门的方向走了过去,“什么时候到货了,通知我吧。该死,我竟然有种希望自己永远不要接到货物的错觉……” 地精在后面听着怪笑了两声。“等着我的消息吧,亲爱的扎尔!”他紧跟着又说道:“对了,在楼下喝一杯,帮我拉一拉人气!还有,顺便在酒杯上签几个名!规矩你懂的!” 扎尔半开着门转身问道:“怎么不要头发或者签名卡了?” “换着样的卖啊!难道你喜欢吃牛排,就要天天吃,一直吃到死么?!搭配,搭配!我的朋友!”地精举起双手紧攥着空气,“别忘了在玻璃杯上多留下点唇印以及指纹!会有姑娘为这些‘限量版’发狂致死的!” “而我现在就想死了……”扎尔最后对地精比出一个极不文雅的手势,“砰”的一声关上了屋门,只留下了满眼金光的瑞维加兹。(未完待续。) ps:感谢书友 江水上 的打赏,谢谢,罗盘拜谢~! 第一百章 酒客 走出瑞维加兹的书房,扎尔并没有直接离开藏宝湾,而是听从了地精的建议,径直来到了酒馆的一楼,准备喝上一杯。…頂點小說, 原因很简单,他的确想留下几只签名的杯子,以便从上面找回一些用来购买炸药粉而付出的银台。毕竟,那张现金兑换凭证基本上包含了“丛林淘汰赛”所有的胜者奖金以及提成,还有整整一周的周薪。以目前的状况来说,用一穷二白来形容扎尔实在再合适不过了。 另一方面,虽然作为“知名角斗士”的名气无法直接变成银台,但是只要扎尔出现在藏宝湾,还是会有很多热衷竞技场的酒客愿意为他买酒的。我的意思是,这些当做好意的酒水,多到了根本喝不完的地步。 这是个问题,很令人为难的问题,而解决这个问题的办法不外乎两种。要么扎尔直接喝掉所有的酒水,每次都是,直接变成一名醉汉。要么,就和相熟的酒馆定下不成文的协议。当然,这样的行为可有着相当悠久的历史,甚至可以追溯到远古时代,第一纪元时有关酒馆与音乐家之间的各种传说。 好吧,抛开这些考证学中枯燥难忍的知识不谈。下面这个在艾洛林大陆上传播甚广的秘密,就和目前的扎尔,有着最为密切的关系了…… 假设一群热衷竞技场的酒客去藏宝湾喝酒时,看到了一直以来,只能在角斗场上才能远远遥望的扎尔,嗯,“有名的扎尔”。他们一般都会尖叫、惊呼、叫好、鼓掌、甚至用酒杯奋力地敲打桌面,为心中的偶像报以最大程度的赞美与敬意。 在这些赞美与敬意之中,想要对扎尔稍作表示的酒客大有人在。但是,他们终究不是云台上的富商、贵族、或者某个帮派的老大。即便有心,恐怕也没有能力直接给扎尔送钱。那么要怎么办呢?于是,他们会给扎尔买上一杯酒,这就算不上多大的开销了,而且看上去还会非常体面。 但是扎尔面前很有可能已经摆上一杯酒了,不。甚至是好几杯了,又或者扎尔希望保持头脑清醒,不想喝得烂醉如泥。那么扎尔会拒绝这些酒客送上的好意么?当然不会!因为那样做非常失礼,而且很可能会让对方感觉自己遭受了冷落,最后给扎尔一直以来的好名声抹上一些无法擦掉的污点。 所以扎尔会礼貌地接受这些酒客的好意,向调酒师要上一杯“云雀蜜酒”,或者“灰焦酒”,又或者以某个地名命名的酒庄所出产的白葡萄酒。 当然,这些酒名并不重要。重要的是,其实根本没有这种酒水。通常来说,调酒师会给扎尔端来一杯果汁调色的白水,或者,干脆就是一杯白水。 这样一来,酒客们付了酒钱,扎尔礼貌地谢过了他们的好意,双方皆大欢喜。然后藏宝湾就会和扎尔平分这份酒钱。并把所有的分成记录在册,当扎尔需要时。统一结算。这就是地精所说的“规矩”的含义了。 酒是不能不喝的,而一杯酒既满足了扎尔又满足了酒客,还能为酒馆聚拢人气,还有比这更加惬意的事情么?不能说没有,但真的不多了。因此,扎尔很喜欢到藏宝湾来坐一坐。就比如现在。 昂头干掉了一杯“灰焦酒”,扎尔将空酒杯举向了远处一桌正在大声鼓掌的酒客,随后转过身,继续和酒台后面的调酒师艾利聊着天。艾利是一个举止文雅的男性月妖,用地精的话说。他在调酒方面的造诣足以排进云台前三,对此,扎尔毫不怀疑。 “这是第几杯酒了?”扎尔将空酒杯放到桌面上,向艾利问道。 “第九杯了。”艾利微笑着答道,同时将一杯调制好的,红绿相间的酒水,顺着酒台一推。只听“噌”的一声长音,圆柱形的玻璃杯在光滑的台面上划过一道笔直的轨迹之后,稳稳地停在了一位酒客的面前,后者手触额角,向艾利点头致意。 “让我给你来点粗面包,在切上一小盘熏羊腿吧。”艾利用目光点了点扎尔的胸口说道,“虽然酒杯不大,但是这么喝下去,你会很难受的。”他指的当然是一连九杯白水的行为。 扎尔笑着点了点头,捏了一颗干果扔到了嘴里。“谢谢,对了,再来点戈罗果吧。” “没问题。”艾利答道。 就在这时,一声异常粗犷的话音从扎尔身后传了过来。“请原谅我的冒昧,您是‘水晶云桥’的扎尔,对么?” 稍稍一愣,扎尔很快转头看去,只见一位身材高大的野蛮人映入了眼帘。看上去他已经有些年纪了,浓密的络腮胡子和鬓角处的长发连在一起,呈现出一种十分干净的灰白色,略微散落着皱纹的脸颊上颧骨耸立,并且带着点寒原人种所特有的红色血丝。 无袖皮外套下面裹着一身虬结的肌肉,那两条垂在身旁的臂膀足有寻常人的大腿粗细。纵横交错的深蓝色彩漆纹身从他的胸口一直向上,构成了一副壮丽神秘的图腾,直至覆盖了半边脖子才稍稍止住。 此时,他正用那双藏在浓眉下的眼睛无比平和地看着扎尔。不过很显然,他已经找到了自己想要的答案。“果然是你,”他笑着露出一排洁白的牙齿,“如果可以的话,我希望能为你买上一杯酒。”他说。 “当然,这是我的荣幸。” 扎尔愉快地接受道,随后向艾利点了下头。 野蛮人顺势坐到了扎尔旁边的高脚椅上。“给我来一杯‘哈兹加洛烈冰酒’,”他对艾利说完,转头看向了扎尔,“不知道你?……” 扎尔迎上了对方的目光,刚刚开启的嘴唇还没等说话,便变成了一抹怀念的笑容。“你要的‘哈兹加洛烈冰酒’么?我还没有喝过这种酒水呢,”他说,“给我也来一杯吧,艾利。” “请稍等,两位先生。”艾利分别向他们点头致意。 事实上扎尔原本想要点的是“塔里酒庄白葡萄酒”,但是不知为什么,当他看着对方的眼睛时,竟然想起了曾经在庄园一起并肩战斗过的波勒斯。那个有着最忠诚的灵魂,以及所有埃瑞克人美德的伟大战士。所以,他临时改口了。 旁边的野蛮人眉峰一挑,大笑了起来。他的嗓音很亮,好像炸响在酒馆中的雷鸣,不过很快,他用肩膀顶了下扎尔,悄悄说了一句。“谢谢,伙计,没用‘酒馆协议’对付我这个老家伙!哈哈哈……”说完继续笑了起来。 扎尔又是一惊,不过挂在脸上的却是稍显尴尬的神情。“抱歉,请原谅我的失礼。”他歉意地说道:“这么说,您也是角斗士了?不知该如何称呼……” “角斗士?”野蛮人的语气有些意外,或者说古怪。“哦哦哦,当然,我当然是角斗士!”他说,“我叫洛维斯特,曾在‘鲜血角斗场’看过你那次‘混战晋级赛’。”他说着从艾利的手中接过一杯飘着碎冰的天蓝色酒水。 “以战神沃德拉克之名,我喜欢你的战斗方式。粗暴、干脆、直击要害,为了战斗而生,为了战斗而死……”洛维斯特看着扎尔举起了酒杯,“我竟然在你身上看到了自己年轻时的影子。”他说。 “谢谢,您的赞美我受之有愧。”扎尔谦虚道,随后看了看艾利放在自己面前的酒水,又看了看野蛮人。“抱歉,这种酒需要怎么喝?”他问道,“小口还是……” “一口到底,来自野蛮人故乡的喝法。” 洛维斯特很干脆地答道。 “好吧,也许每次陌生的尝试,都是一次美妙的开始!”扎尔同样举起了酒杯,“向潘帕斯高原的群山致敬!”他用略显生疏的埃瑞克语说道。 野蛮人一愣,收起了笑容,无比严肃地和扎尔碰了下杯子,酒水中的碎冰为之一晃。“向潘帕斯高原的群山致敬!”说着两人同时翻起酒杯,一饮而尽。 刹那间,冰冷刺骨的寒意顺着喉管直直刺下,随后在胸口处轰然炸裂,就像冰雪裹住了躯体一般,扎尔本能地浑身一抖。不过没等寒意散尽,一蓬热烈如火的暖流在寒冷的尽头突然出现,以更快的速度席卷了扎尔的全身。 下意识地深吸了一口空气,想要熄灭胸口处的热浪。不过扎尔很快发现,这样的做法不但毫无用处,还会使自己的胸腔更加难受,就像马上被撑爆了一般。 不过这时,一声酒杯扣桌的脆响伴着短促嘹亮的破音同时响起。“喝——!”野蛮人大吼一声,猛甩了下脑袋,转头看向了扎尔。“该死,忘了告诉你!别忍着,伙计,吼出来!越大声越好!” “喝——!”扎尔立刻照做,果然,当那团热力涌出嘴巴的瞬间,全身的压抑感消失一空,随之而来的则是神清气爽的畅快,就好像所有的负面情绪与疲惫,全都吼出去了一般。 “这这……”扎尔深深地吸了一口气,吐了出来,“这酒水实在是太神奇了!”他一脸惊讶地说道。 洛维斯特咧嘴一笑。“你会爱上它的,相信我。”他说着站起了身,将几枚银台放到了桌面上。“很高兴认识你,扎尔,希望下次还有机会和你一起喝酒!”他最后深深地看了一眼扎尔,告别道:“祝你好运,我的朋友。” “谢谢,你也如此。”扎尔真诚地说道。 野蛮人没有再说什么,转身向门口走去。不过扎尔的目光却一直落在对方的背影上,直到洛维斯特抬手推开合页门的瞬间,扎尔在他的手臂上看到了一条埃瑞克语写就的纹身:战歌不落,老兵不死。(未完待续。) 第一零一章 “城镇广场” 接下来的十几天过得格外平静,甚至让扎尔产生了一种并不是在赛季中的错觉。 加维拉和格罗尔的伤势已经恢复得差不多了,并且和扎尔一起,重新开始了日常性训练。至于扎尔本人,经过这么长时间的努力,他在“死亡之愿”技能上终于取得了一点可喜的进展——虽然不多,但他终于可以随意操纵整条左臂的肌肉了。 不得不说,这是一个无比漫长,而且异常艰难的过程。即便扎尔拥有半精灵开发出的“思维落叶”来强化自己的精神韧性,但其中需要付出的痛苦也远非理论上的“数一数落叶”那么简单。 这就好比一颗健康的大脑本来一次最多能做两件事情,而你却要想方设法让它做十件事情……好吧,靠着顽强的意志力又或者大脑本身的勤奋,它应该能坚持下来,但如果是二十件或者四十件事呢?相信我,它一定会罢工的。 于是,扎尔很快有了一个新外号——“鼻血穿刺者”。是的,为了不浪费一点时间,扎尔经常时刻保持着“思维落叶”下的训练模式。这样一来,他也经常和别人说着说着话,或者吃着吃着饭,便从鼻腔中喷出两股新鲜的血浆,甚至还有几次直接晕倒在饭桌之上。 在笑过闹过之后,不单是扎尔或者卡迪乌斯,就连木精灵和格罗尔等人都意识到,这样下去绝对不行。精神韧性的训练必须循序渐进,所获得的成长也必须和付出的时间成正比,你无法通过不眠不休来达到短期内的爆发性增长。 因此,扎尔在半精灵的建议下果断终止了脑力训练计划,毕竟他还不想自己某一天突然落得暴毙而亡的下场。不过另一方面,扎尔也越发清晰地意识到,当初那些开发出“死亡之愿”的“物化理论学派”的天才们,到底是一群怎样天赋绝顶的存在。 扎尔时不时会想,自己穷其一生,只要能随意操纵半身肌肉就行了。不过目前看来。即便这样,也不过是一个美好的愿望罢了。在短期之内,两条手臂已经达到了扎尔精神韧性的极限,无论是否愿意承认。现实就是如此。这无关天赋,而是缺失的训练技巧实在太多了,多到了无法弥补的地步。 与此同时,那抹潜藏在心底的戾气好像彻底消失了一般,再也没有出现。而那场诡异的梦境之后。扎尔也再没有被午夜袭来的梦魇纠缠过。但是不出现并不代表着没有,扎尔十分清楚发生在自己身上的问题仅仅是被暂时掩盖住了而已,也许只是缺少一个爆发的时机罢了。 抛开这些无法和别人沟通,也根本找不到答案的问题不谈。扎尔还是很享受目前“水晶云桥”中的气氛的。 为了迎接可能到来的主场比赛,整座“水晶云桥”在卡萨瓦隆的指挥下,正在进行着紧张的施工工作。许多座椅需要重新修整,个别设施需要重新加固,还有为客队准备的休息室,也需要好好打理一番。毕竟这可是十进五,甚至最后五进二的比赛。作为云台上首屈一指的角斗场,总要拿出点样子,不是么。 至于阿佳妮呢,她的气色看上去要比前些日子好多了,而且还会经常来到“水晶云桥”为扎尔等人加油打气。那丝和扎尔之间发生的小尴尬,也渐渐消失得无影无踪。面对着女孩重新绽放出的笑容,扎尔也松了一口气。从某种角度上讲,也许,这就是最好的结果了吧,扎尔时常这么想到。 时间就在这样平静的气氛中一天天过去。就连作为下一场对手存在了“岸柏之敖”战队,都没能在扎尔等人心里掀起太多的波澜,或者产生某种大战将即的压迫感。 用卡萨瓦隆的话说,获胜是必须争取的。但是就连他自己,都有些紧张不起来。因为他和对方战队所属的“日光广场角斗场”的老板,本身就是极好的朋友,实在不用将一场比赛搞到你死我活的地步。 也正因如此,出于交情还有“水晶云桥”尚在施工等原因,卡萨瓦隆很痛快地让出了主场选择权。直接将比赛定在了“日光广场”进行。 至于对方战队的阵容,从手头的情报上看,应该是单近战双远程的组合。“狂战士巴尔博亚”、“掠鹰伊尤因”、再加上一位名叫罗沙尔的空气系战斗法师,他们都是参加过“鲜血竞技场”的老手,虽然之前取得的名次不够出类拔萃,但战斗经验应该还是极为丰富的。 说回到“日光广场”,扎尔等人并没有对这座卡萨瓦隆口中的老牌角斗场,存有什么特殊的印象。但是在比赛当日,当扎尔三人搭着沙场旁边的凉棚,看着眼前这座角斗场的时候,他们也终于明白了这里的“老”,到底是什么意思——是真的很“老”,单纯从字面上理解就够了。 “主神在上,云台上怎么会有这么一座角斗场?!”望着眼前一片热闹的景象,满脸震惊的格罗尔小声感慨了一句。事实上,他也同时说出了扎尔和加维拉的心声——这样一座角斗场?怎么可能! 放眼看去,“日光广场”就像它的名字一样,是一座完全露天的环形角斗场,就建在一处密集居民区的中心地带。 说它是角斗场,还不如说是一片大型洼地的周围,圈了一圈儿阶梯形的座位来得实在。这里没有高高耸立的围墙、开阔别致的棚顶,也没有平整宽敞的沙场、舒适的座椅。在人群的缝隙之外,你能看到错落在周围的叫卖集市、房舍小巷、还有相互寒暄着,或者正在准备食物的寻常居民。 在那些由木条拼接的简陋座位上,许多观众三五成群地聚在一起,相互聊着今天的趣事,大声谈笑着痛饮酒水,享受来自慵懒下午的美好时光。还有些人,甚至带来了家中尚未干完的活计,一边聊着天,一边惬意地忙活着。 也许是受到了这股独特气氛的感染,即便是跟随“水晶云桥”一起赶来,特意为扎尔三人捧场的忠实观众们。也散去了往日里观战时的锋芒,和生活在这里的居民一起,愉快地谈笑着。 不知不觉间,扎尔的脸上慢慢浮现出一抹舒适的微笑。他能感觉到,旁边的兽人和加维拉同样如此。有那么一瞬,扎尔甚至想起了曾经在学院的图书馆中,看到的有关第二纪元,中古时代。存在于城邦中的“城市广场”的描述。 那是一个没有地位差异,没有身份高低的地方。站在夯实的广场中心,你可以畅所欲言,用自己的口才,讲述自己的主张。宗教、神学、哲学、文学、政治、所有的一切,只要是在这里说出的,都会受到诸神的庇护,而不用担心因此获罪。 你也可以在这里拿上武器,用决斗来彰显自己的勇武。无论杀或被杀,在这片土地挥洒的鲜血。只有会收获最为热烈的赞美,以及最崇高的荣光。 而那些观众呢,他们有可能是寻常居民、贩夫走卒、一文不值;也有可能是贵族富商、公主王子、位高权重。但是,这并不妨碍他们能够能坐在一起,安静地享受着流淌在这里的平和与自由。 就在扎尔微微发愣的时候,卡萨瓦隆的声音从旁边传来过来。“美么?”老管家笑着说道,目光在观众席上缓缓地移动着。他的话换在别的时候,也许听上去会有些莫名其妙,但是此时,扎尔却表示赞同地点了点头。 “很美。真的很美。”扎尔轻声答道,他转头看着随便坐在凉棚旁边的卡迪乌斯和阿佳妮等人。此时,女孩清亮的笑声传了过来,似乎她和莱拉被半精灵说的什么东西逗笑了。玫瑰色的皮肤上晕散出一层动人的红晕。 卡萨瓦隆轻轻叹了口气。“这里的门票非常便宜,任何人都可以随时过来坐一坐,看看比赛,晒晒太阳,无论什么时候都行。”他说,“这里简陋得令人诧异。却是云台上最令人感到舒适的角斗场了……”老人自言自语道:“你知道这是为什么么?扎尔。” “因为快乐。”扎尔看着那一张张开怀大笑的脸孔说道。 卡萨瓦隆点了点头。“没错,因为快乐,”他说,“角斗场带来的不应是银台,或者其他什么东西,而应该是快乐……” 卡萨瓦隆和扎尔正说着话,只见一位月妖族老者在赛季仲裁官萨利雷的陪同下,沿着观众席的边缘,向扎尔一行走了过来。没等走到近前,那位老者便露出了笑容,远远地和卡萨瓦隆招了招手。 “我的老伙计,等了很久了吧?”对方说着,和早已张开双臂的老管家亲切地拥抱了一下。“其实你真不用体谅我的,直接在‘水晶云桥’开赛就好了。”老人说道。 卡萨瓦隆摆了下手。“在这里更好,我喜欢这里。”他说着,转头向扎尔三人介绍道:“这位就是‘日光广场’的主人,阿瑟夫先生,我的老朋友了……” 不过没等卡萨瓦隆继续说下去,老人便开口接道。“他们就不用介绍了,我看过你们的比赛。扎尔、加维拉、格罗尔,对么?令人印象深刻的‘金属獠牙’!”他点头致意,随后对卡萨瓦隆大笑着说道:“你不知道,现在云台上有多少人盯着你双眼发红!哈哈哈……” 扎尔三人谦逊地回礼,眼前这位年迈的老者穿着一身素色的厚亚麻长袍,曾经深紫色的头发已经因为年纪而变成了雪白的一层。他的目光很和蔼,流逝的岁月在眼角处刻下了深深的皱纹。他的样子看上去更像午后走出面包房的店主,或者总会给小孩子发糖果的老爷爷一般,完全想不到竟然是一座角斗场的拥有者。 稍稍寒暄了几句之后,仲裁官萨利雷将话题引到了比赛上面。“既然两位先生都在场,我便问一下战斗规则吧。”他说,“阿瑟夫先生获得了主场比赛权,那么您的意思是……”他将询问的目光投向了卡萨瓦隆。 “当然是‘认负胜出规则’,”老管家很自然地答道,抬起手掌在他和阿瑟夫之间划了一下,“我们之间没有死战的必要。”他说,“看在主神的份上,如果不是抽签时运气不好的话,我甚至都不想和他打上一场比赛!” 阿瑟夫同样大笑着说道:“没错。正是如此。” 仲裁官萨利雷表示理解地点了下头。“那就简单了,我的先生们。”他说,“我真希望所有赛前的沟通都能像两位这么和气,这样的话。我估计我会爱上这份工作的……” 他们三人说着一起笑了起来。“那么我们?”萨利雷询问道。 卡萨瓦隆和阿瑟夫对视一眼。“那就开始比赛吧。”他们同时说道,随后阿瑟夫转头看向了扎尔等人,“这里就交给你们了,不用紧张,‘日光广场’的老主顾都很和善。安心享受比赛带来的乐趣吧。”他说。 再次颔首致谢,扎尔三人在卡萨瓦隆示意无妨的目光中,直接出了凉棚,迈步走进沙场之中。 很快,这边的异动吸引了全场的注意力,阿佳妮和莱拉已经站了起来,和半精灵一起给扎尔等人加油打气。而那些原本聚在一起聊天的观众们,也止住了当前的话头,纷纷为走入场中的三人送上了最热烈的掌声和欢呼声。 事实上,“日光广场角斗场”连主持人都没有。客队登场就预示着比赛的正式开始。不过这种一切随意的气氛反而让扎尔三人生出了一种难得的舒适感。 听着来自四面八方的掌声与欢呼声,扎尔三人纷纷躬身行礼,而格罗尔的话音也同时在扎尔和加维拉的耳中响了起来。 “你们有谁看到主队的成员了?”兽人望着角斗场另一边,空荡荡的凉棚低声问了一句。 “没有,没见到……”加维拉很快答道。 站在一旁的扎尔则在观众席上看到了一个熟悉的身影。人群之中,不停挥舞着手臂的海德尔带着他的伙伴们,几乎是喊声最大的一群人。扎尔微笑着向他们点头致意,后者则无比亢奋地站到了座位上,嘶声狂吼着涨得满脸通红。 视线在数不清的身影中缓缓移动,扎尔的目光突然一愣。他发觉今天的运气实在不错。因为在观众席的另一侧,他看到了曾经在藏宝湾一起喝过酒的洛维斯特。此时,正和几名观众聊着天的野蛮人似乎也察觉到了扎尔的目光,抬起头来对扎尔笑着。举起了大拇指。 “他是谁?”木精灵顺着扎尔的目光看去。 “一个刚认识不久的朋友。”扎尔对野蛮人点头回礼,“嗯,确切地说,他曾在藏宝湾为我买过一杯‘哈兹加洛烈冰酒’。” 木精灵耸了下肩,将略带询问的目光转向了身后凉棚中的卡萨瓦隆。不过没等老管家开口,站在他旁边的阿瑟夫便扯着嗓子大声吼道:“快给我登场!你们这群老鬼!难道你们的骨头都被锈住了么?用不用我给你们一人来上一脚!嗯——?!” 他的话音刚落。全场便爆发出一蓬夸张的哄笑声。不过更快的,许多生活在“日光广场”周围的观众们,便齐刷刷地盯住了几个散落在观众席中的身影。在接下来响起的掌声与起哄声中,两道有些不情愿的身影从观众席中走了出来,最后来到了沙场之上,站在了扎尔三人的对面。 不过此时扎尔他们的表情可就有些精彩了。原因很简单,因为出现在他们面前的两个家伙,会让人不自觉地怀疑,这真是来参加比赛的么? 一位手持法杖的人类,一位拎着长弓的木精灵,他们在不停笑骂着起哄的观众们,似乎和这些居民非常熟悉。他们两个有着一个最显而易见的共同点——银发,满头银发的老者! “这……你们确定这不是开玩笑么?……”格罗尔对扎尔和加维拉小声嘟囔了一句。我有些无法判断这是暖场的玩笑,还是真正的对手。 不过没等扎尔开口,接下来发生的一幕,却在他有些疑惑的目光中,又加上了一些木精灵和兽人都没有的错愕。只见观众席上,野蛮人洛维斯特站了起来,被围在旁边的观众们推搡着,调侃着,推出了人群,站到了沙场之上。 野蛮人不满地回头笑骂了一句,不过却引来了更大的起哄声。当他回过头时,望着扎尔在嘴边翻了翻手腕,做出一个喝酒的动作,又挤了挤眼睛。 另一边,加维拉和格罗尔有些古怪地瞅了一眼扎尔。“你却定这是给你买了一杯酒水的朋友么?”木精灵问了一句。 扎尔望着大笑不已的野蛮人挠了挠头发。“呃……说实话么,不是那么确定了……”他说。(未完待续。) 第一零二章 攻守之智 眼前是一个无比诡异的场面,起码对扎尔来说就是如此。 他从未想过曾经为自己买过一杯酒水的酒客会摇身一变成为下一战的对手,又或者,他也同样没有预料到,自己的对手会是一群货真价实的老者…… 格罗尔和加维拉同样有些表情古怪地站在场上。他们看到了什么?一个不停大笑着的野蛮人,还有两个正在热身的老人。听听那些来自关节扭动时所发出的咔嘎吧,这三个人的年龄加在一起,说有七八百岁都不会被人怀疑。 为了掩饰自己的尴尬,扎尔奋力咳嗽了一声。“抱,抱歉……你就是‘狂战士巴尔博亚’么?”他望着野蛮人问道。 “没错,不过这个名字算是观众们给我的称呼吧,”野蛮人“当”的一声,将双手重剑顿在地上,那其实已经不能称之为“剑”了,不如说是一根粗粝扁平的条石。“我的全名是巴尔博亚?洛维斯特,来自哈兹加洛的野蛮人战士。在埃瑞克人的家乡,我们通常会把代表着血脉传承的姓氏告诉自己的朋友,而不是名字,所以,请原谅那天我没有完全说清楚。”他说。 “谢谢,最诚挚的感谢。”扎尔郑重地向野蛮人行礼致意,表情认真地说道:“虽然这不是一个聊天的好地方,但是,认识您是我的荣幸。” “哈哈哈……”野蛮人大笑着挑起了眉峰,“我可还记得,你说过下次和我喝酒!”他说,“打完了就去,谁赢了谁请!” 扎尔也笑了起来,表示肯定地点了下头。“没问题,我记下了。” “好啦,那就快开始吧。”野蛮人和扎尔等人交换了一下眼神,随后望向了场边的仲裁官萨利雷。 两支战队同时后撤,将彼此间的距离缓缓拉开。直到三十多码开外的位置上,他们才止住了脚步。而在此时,场边略显吵杂的声响也终于安静了下来。无论这里的气氛再自然,再平和。坐在场边的数千名观众也非常清楚,这场对决可不是嬉笑打闹,而是“鲜血竞技场”十进五的关键比赛,说是五年以来“日光广场”迎来的,最重要的一场比赛。也不为过。 “认真打,扎尔。”远处的野蛮人拖着手中的重剑,魁梧的身躯如同耸立的岩石一般,袒露在空气中的肌肉微微跳动着,那一身深蓝色彩漆纹身在阳光下流淌着最为古老的威严。“我们的目标可是冠军!” “我们也是如此。”扎尔“噌”的一声抖出了“希舒亚”,旁边的格罗尔将双手斧横在了身前,加维拉已经消失了,估计此时正游走在场中的某个角落,冷冷盯着远处的对手。 一时间,场中的气氛肃杀到了极点。交情归交情。战斗归战斗,这不是谁迁就谁的问题,只要站上沙场,剩下的就只有身为武者的尊严。 “砰砰”两声,仲裁官萨利雷轻轻敲了敲扩音石,分别看了眼静立场中的两支战队。“我宣布,‘鲜血竞技场’预赛第二轮,‘岸柏之敖’对‘金属獠牙’的比赛,”他的声音稍稍一停,很快吼道:“正式开始——!” 话音刚落。双方齐动。扎尔和格罗尔狂奔向前,兽人的双手斧在身前猛地一扫,两道突然盘旋而起的沙尘裹住了他和扎尔的周身,看上去就像披上了一层甲胄一般。 另一边。野蛮人的吼声在高空炸裂,人类老者银发飞舞,举起法杖的瞬间三道淡白色的微风在他们三人的身上一闪而逝。就在响彻全场的战吼尚未消散的一刻,野蛮人的步伐越来越快,望着同时杀来的扎尔二人,整个身子“呼”的一声骤然加速。在身后留下一道恐怖的残像,笔直地狂冲而去! 与此同时,前一刻还在慢慢调整弓弦的木精灵老人突然双眼如鹰,暮气尽散,右手在弓弦上扫出一片低沉的嗡鸣,数道笔直的黑光伴着炸散在弓弝处的环形气劲电射而出! 无比诡异的一幕出现了,那几支羽箭带着恐怖的破空声瞬间飞过了半场的距离,就像被赋予了生命的活物一般,划出道道优雅到令人窒息的弧线,绕过了野蛮人,齐齐向着冲在最前面的扎尔当头落下! “风之力?九头蛇!”场边的卡迪乌斯惊呼一声,原本老迈浑浊的双眼竟然散射着晶亮的寒芒!“扎尔,小心——!”半精灵已经坐不住了,对方不但是拥有“自然恩赐”的追猎者,而且抬手就打出了“追猎者”天赋下的最高技能。 其实不用半精灵的吼声,扎尔早已被无数次生死较量锻打出的战斗本能,几乎立刻捕捉到了这几支羽箭带来的威胁。左手上的烟瘴瞬间凝聚成形,无光的“希舒亚”与“灰刃”在前冲的身影上方迎向了落下的箭簇! “当当当——!” 恐怖的金属撞击声夹杂着四散的气劲与纷飞的火花在扎尔头顶炸散开来,一支、两支、三支……顺着武器上传来的巨力越来越重。就在这时,野蛮人的“狂暴冲锋”终于杀到了近前。“轰”的一声炸响,扎尔和格罗尔前冲的步伐突然一滞,周围的空气都好像被挤压着凹陷下去,现出一片扭曲的光影。 就在这停滞的一瞬,扎尔的动作仅仅稍慢一拍,余下的四道黑光错身而过,只听“啪”的一声脆响,兽人加持在扎尔身上的“土石护甲”破碎开来,数道笔直的血线从扎尔的身上扯了出去,将他的身影打得一顿。 下一刻,重剑带出的寒芒填满了彼此间的距离,野蛮人一剑横扫,斩向了扎尔的肩膀。与此同时,另一边的补位迎击也到了。只见格罗尔狂吼一声,纷飞的铁链在手腕上叮当作响,狰狞无比的双手斧在身前划出一道锈红光影,砸向了剑锋! “当——!!!” 力量对力量,无畏对无畏!刺耳的撞击声炸裂在沙场之上,狂暴的气劲卷起滚滚烟尘压向四周,而那数千名观众集体脸色一白,下意识地向后缩回了身子。 尘土之中,两把代表着绝对力量的武器一触即散,双方的身影各退了半步。野蛮人须发皆张。狂吼着重新抡起重剑,再次向着扎尔一剑劈下。而兽人猛甩了一下脑袋,就像一头嗜血的猛兽一般,将荡到一边的双手斧在头顶扫出一轮寒芒。劈向了野蛮人的肩膀! 另一边,嘴角飘散着血水的扎尔直直盯住了野蛮人的剑锋,“钢铁之心”与“死亡之愿”同时开启,猩红无比的光圈在瞳孔中现了出来!大喝一声,“希舒亚”与“灰刃”交错在头顶。迎向了野蛮人的攻击! 攻击还是防守!换还是不换!这是扎尔与格罗尔一起送给野蛮人的难题。要么一剑斩下,扎尔能不能挡得住,全看运气,不过兽人的一斧必将使其重伤。要么立刻防御,双方这一轮攻守拆解到此结束,技能换完。 不过野蛮人给出的答案就像他们的信条一样——刀锋向前,永不言败! “杀——!!!” 雄浑的战吼卷平了场中的烟尘,重剑上红芒一闪,无视掉袭向自己的双手斧,一剑斩下。就在这时。一轮风圈拔地而起,瞬间淹没了兽人的身影。远处,年迈的法师伸着手掌,五指如钩地悬在杖头的下方,周身法袍被劲风鼓胀得猎猎作响,操纵着空气元素,强行将格罗尔定在了风圈的正中。 “强控?杀我?!”刹那间,扎尔脑中一闪。但他不但没有慌张,反而狂笑着卷起全身的力量,盯住了落下的剑光——挡住了就是活。挡不住就是死,就这一击! “轰——!!!” 磅礴的巨力随着重剑砸在了“希舒亚”与“灰刃”之间,攻与防的力量在交错的武器间震出一弯扩散出去的气劲,画面好像慢下来了。恐怖的肌肉纹理在扎尔双臂的鳞甲下面疯狂抖动,最后“啪”的一声,甲胄炸成纷飞的碎片。 双方的身影似乎定格住了。剑锋缓缓向下,最后,在一抹冲天而起的血雾中,堪堪停在了扎尔的肩头。下一刻。扎尔身后的土地起伏着,扩散开一层波浪般的涟漪,“轰”的一声巨响,好像将所有减慢的一切,被重新拉回来到了正常的轨迹上,在无数倒吸一口冷气的惊呼声中,大地龟裂,沙土漫天而起! 另一边,早在法师强控住格罗尔的时候,一道迅捷无比的幽影便贴着沙场的边缘切向了重新搭住弓弦的木精灵老人。加维拉非常清楚,绝对不能让野蛮人和猎人的攻击同时落在扎尔的身上,不然的话,这场仗必输无疑——这轮集火必须拆掉! 与此同时,对面的猎人也好像早已猜到加维拉的意图一般,立刻纵身飞退,向着面前不见对手的空气,一连射出了数支羽箭。 伴随着一连串清脆无比的炸裂声,那些羽箭在空中炸成一蓬密密麻麻的箭簇,而加维拉的身影则带着一圈模糊的轮廓,在箭雨中高速穿梭,抢在所有的出路被封死之前,追上了猎人的身影! 裂地的巨响回荡场中,就在扎尔身后这土石纷飞的一刻,加维拉终于从阴影中探出了双匕,绞向了木精灵老人的咽喉! 可是此时,野蛮人突然转身盯住了现出身形的加维拉,重剑在扎尔的武器上拖拽出一道刺耳的金属摩擦声,化作一道破碎的残像,发动了“狂暴冲锋”! 抓贼! 利用野蛮人无与伦比的近战机动性,先打一波扎尔,如果不成的话,立刻反手去抓负责拆火的加维拉!这样环环相扣的战术让扎尔和重新落回地面的格罗尔同时感到头皮阵阵发麻。 已经来不及细想了,扎尔和格罗尔追着野蛮人的步伐狂奔而去。如果加维拉被这一轮集火清出战场,就此没有人再去牵制法师和猎人,那么这场仗基本就不用打了,直接认负就是了。 远处,瞬间杀到的野蛮人“轰”的一声拦在了加维拉与猎人之间,刚刚稳住的身形抡起重剑,向着加维拉一剑斩出了十余道纵横交错的寒芒!就在扎尔连同格罗尔,甚至全场数千名观众紧张到极点的目光中,加维拉的身影“噌”的一声消失在了半空,在身后留下了一道被剑光扯碎了的残像,穿过野蛮人,杀到了猎人的近前! 千钧一发。两支战队,六个顶级角斗士,同时开始了新一轮的攻防拆解。人类法师望着狂奔而来的扎尔二人白眉一挑,高高举起的法杖重重地砸到了地面之上。“轰”的一声之后,凛冽的飓风在他面前盘旋而出,嘶吼着拦在了扎尔和格罗尔前进的路上。 看着距离自己越来越近的加维拉,猎人猛一挥手,“阻力箭”弹弦而出。加维拉的身影在波动的空气中稍稍一滞,两者间的距离再次拉大。而且,猎人的防御手段并未就此结束,奇快无比地将三枚“爆破陷阱”甩到了加维拉前进的路径上,等着她主动撞进“雷区”。 更危险的是,野蛮人也转过了身,紧紧追在了加维拉的身后,将她的退路全部掐断。 就在这时,一枚粗壮的阴影在飓风上映得越来越大,最后“轰”的一声。一块沙土聚合而成的巨石,砸碎了风圈,带着凛冽的风声落向了人类法师所在的位置。而在巨石后面,兽人跃在高空的身影牵引着数道深黄色的土流,最后被包裹成一座石人,抢在加维拉之前,踩在了那三枚陷阱之上! “轰轰轰——!” 一连串爆响之后,格罗尔成功替加维拉挡掉了猎人的陷阱,而他的“大地壁垒”也随之土崩瓦解。踏住兽人的肩膀,加维拉一跃而起。化作无数道黑色的残像,带着笔直的寒芒掠向了面前的猎人! 瞳孔一缩,木精灵老人的嘴角带出一抹赞许的弧线,突然向着斜后方的高空甩出一箭。随后看着绽放在眼前的“幽影杀戮”点出了道道撕裂空气的黑光。 “噌噌噌噌噌……!” 密集无比的金属摩擦声与数不清的火花炸裂在空气之中,箭簇对刀锋!疯狂抖动的弓弦变成了一片银色的光晕,无数电射而出的羽箭与道道残像带出的笔直寒芒撞在一起,轰鸣、撞击、无休无止。 一退一进,由阴影编织成的“长鞭”在不同的武器上扫出了暴风骤雨般的留痕,在他们之间抽碎了空气。抽碎了光明,最终,一声刺耳的脆响之后,幽影消散,归于虚无,弓弦止住,悬在空中。 就在加维拉踏住格罗尔一跃而起的瞬间,兽人拖着双手斧直接扑向了最远端的人类法师,他没有在意身后的野蛮人,甚至看都没看上一眼。不过当野蛮人追着格罗尔的背影,一剑劈下的时候,他也终于明白了,为什么兽人会完全无视自己的攻击。 只见一双黑色的手掌突然破土而出,握住了野蛮人的脚踝,将他直接定在地上,止住了继续追击的步伐!挥剑横扫,“当”的一声之后,果然,野蛮人再次看到了那个挡住了自己全力一击的身影! 高空,轰然落下的巨石在法师释放在头顶的“风刃之网”中分崩离析,下起了一片烟尘缭绕的土石之雨。细碎的泥沙之中,红铜色的双手斧突然撞出,带着一弯尘土翻滚的乱流斩向了法师的身体。 险之又险地躲开了兽人的攻击,肆虐的劲风拖住人类老者的躯体急速向后退去。就在这时,坚实的地面骤然塌陷,软化下来的沙石流动着,就像泥浆漩涡般缠住了他的双腿!而兽人的身影撞开了挥洒而下的土雨,带着道道烟尘勾勒出的尾迹,嘶声狂吼,一斧斩下! 烈日流光般的斧影与老者推向天空的空气之盾同时出现!苍白夺目的切面与压缩聚合的空气元素狠狠地撞在了一起!“当”的一声巨响,穿云裂石,两人脚下沉在地面上的尘土被扯出道道纹理,呼的一下卷向了四周。 下一刻,笔直的流光切面与空气之盾同时破碎,那土黄色与淡白色的光斑交织在一起,如星辉般炸散在两人的身旁! 人类老者的脸上缀满了冷汗,攥住法杖的双手微微发抖。“粘土石流”的定身效果已经消失了,就在兽人以为对方一定会加速后撤,重新拉开距离的时候,这位满头白发的法师竟然重新挺起了消瘦的脊梁,就像等待着格罗尔的下一波攻击一般,架起了法杖,一脸决然,一步未退! 呼啸着的双手斧再次杀到,全场数千名观众的目光全都落在了老人的身上,整齐的惊呼声响起,许多人甚至不忍再看,仿佛已经预料到了老人血溅当场的惨状。不过这一幕终究没有发生,而是恰恰相反,斧刃与法杖碰到了一起,但也仅仅是稳稳地停住了,碰到了一起。 另一边,架住重剑的扎尔奋力将“灰刃”压住了剑锋,抡起“希舒亚”斩向了野蛮人的肩膀。不闪不避,野蛮人突然抬起了撑在身前的左脚,钢铁铸就的身体向前一压,狂吼一声,脚掌重新踏回地面! “轰!” 大地破碎,土石纷飞!被掀到半空的扎尔调整身形,侧翻了几圈之后,稳稳地落在了地上。一时间,场中肃静,没有一丝声响。所有的战斗都止住了,就如尚未开战一样。而时间,仅仅走过了并不漫长的片刻而已。 “希舒亚”与“灰刃”横在两侧,扎尔低伏的身体如豹子般盯住了那道魁梧的身影。尘土散尽,野蛮人拎着重剑傲然而立,起伏的胸膛上挂着汗水与泥土蜿蜒而下的流痕,那双眼角刻着皱纹的眼睛里,正放射着狂烈无比的光芒。 扎尔背对的方向,两个雕塑一般的身影定在了那里。加维拉的双匕抵住了猎人的胸口,而银弦拉满的长弓上,猎人的右手正扣着寒芒闪烁的羽箭,稳稳地悬在木精灵的额前。 再向后,格罗尔的双手斧搭在了人类老者的法杖上。其实兽人并不想杀死对方,即便是打出“苍穹?分断”的一刻,也仅仅是瞄准了对方法杖的杖尾而已。 这一点,老人显然也注意到了。“谢谢,年轻的兽人,感谢为我这把老骨头留下一命!” “不用,如果你交出铭牌,我就更高兴了。”兽人粗声说道:“你输了,老人家。” “哦?你确定?……”老人神秘地一笑,话音刚落,法杖上突然涌出的气劲将格罗尔远远地推了出去。 “你!……”兽人愤怒的话音刚开个头,只见对面的老人抬起枯瘦的手指,向头顶指了指。抬头看去,只见一枚黑点无声落下,越来越快,最后“噌”的一声,钉在了兽人刚刚站立的位置上——竟然是猎人之前向着斜后方高空甩出的那支羽箭! 格罗尔紧咬着牙床,看了看尚在抖动的羽箭,又抬头看了看天空,最后狠狠地啐了一口,心中暗骂了一句:“老狐狸!” “哈哈哈……不用谢,这一命,就算你我扯平了!”老人大笑着,双臂环住法杖,浓密的白眉在那张布满皱纹的脸上愉快地抖动着,开上去非常开心的样子。(未完待续。) 第一零三章 战神号角 沙场之上,翻滚的尘土渐渐沉淀下来,六个人的身影安静地立在那里。而场边的数千名观众呢?他们时不时看看这个人,时不时又看看那个人,有些不知道此时此刻到底是该叫好呢,还是该为自己支持的战队表示出沮丧呢? 沉默总不是个办法,就是对比赛中的选手也是如此。终究,有人说话了,是那个手持长弓的木精灵老者。“小姑娘,你的技巧很不错,作为一个不满二百岁的木精灵来说,你已经很不错了……”他微笑着对面前的加维拉说道,首先松开了弓弦,将右手扣住的羽箭放回到箭袋之中。“放下武器吧,我们一起去旁边坐一坐,我应该还能在对战猎人的方面,再给你一些建议的。” 加维拉皱在一起的眉头缓缓放开,最后反握着双匕站直了身体。“谢谢……”她说着,从口袋中掏出“参赛铭牌”,随手扔到了地上,最后深深看了眼扎尔和野蛮人,头也不回地向场外走去。 木精灵老人笑着点了点头,同样丢下了自己的铭牌,跟着加维拉一起走了出去。 另一边,人类老者笑得更开心了。“怎么样?年轻的兽人,是不是我们也该退场了呢?” “当然,输了就是输了。”兽人重重地哼了一声,将铭牌甩手丢出,最后和扎尔对视一眼,点了下头,走向了场边。 与此同时,人类老者也没有多做停留,他抱着法杖, “叮”的一声弹出自己的铭牌,转身向四面八方的观众颔首致意,最后笑呵呵地离场了。 四枚铭牌落地,四人出局,场中只剩下默默对视着的扎尔和野蛮人洛维斯特。凉棚边的观众席上,半精灵紧抿着嘴唇远远看着,一脸凝重的神情。 他的身旁。阿佳妮的神色有些犹豫,但还是开口道:“怎么了?卡迪乌斯先生?你好像……” 半精灵直接叹了口气。“这场战斗的节奏完全被这几个老家伙给控制住了。”他说,“四人出局的结果,起码到现在为止。实际上是我们输了。” “我们输了?”阿佳妮跟了一句,有些担忧地看向了场中的扎尔。 “是的,事实上,对方的实力应该在我们之下,时间拖得越久。这一点便体现得越明显。”半精灵咂着嘴说道:“用两人换两人,这样的结果反而会大幅降低我们的优势。至于剩下的野蛮人,好吧,他的确是对方战队战力最强的家伙了……” “因为年龄么?”阿佳妮问道。 “没错,因为年纪。”半精灵表示肯定地点了下头,“接下来就简单了,一对一,谁赢谁出线。”他略带不满地撇了撇嘴,“这群老奸巨猾的的老狐狸……” 女孩听着小声笑了起来,将目光稳稳落在了扎尔身上。没有再开口说些什么。 战场之中,野蛮人望着扎尔露出了笑容。“这里就剩下我们了,扎尔。”他说。 扎尔拎着“希舒亚”和“灰刃”直起了身。“看来,的确如此,”他有些无奈地抬起了双臂,“打从一开始,我可从没想过,这场战斗会打成这个样子。”他停了下,“不过你说的没错,就剩下你我了。” 野蛮人对自己点了下头。“你知道么。扎尔,当时我在看台上,亲眼看到你打的那场‘混战晋级赛’时,心里想着什么么?”他没等扎尔开口。便直接说道:“我无比希望站在那里的是我,即便最后力竭而亡,我也希望再听听轰击胸腔的心跳,再看看自己的极限到底在哪里……” 野蛮人自嘲地笑了下。“我已经老了,战神在上,无论我多么不想承认。我都已经老了……”他说着,将重剑横倒了身前。“陪我好好打一场吧,扎尔,在我无法再挥起这把武器之前。” 扎尔望着野蛮人重重地点了下头,浓烈的烟瘴在手中的“灰刃”上翻滚着,好像炸开了一层烈焰一般,变成了令人心悸的灰黑色。“我会拼尽全力,为了你的荣光,我发誓如此。” “谢谢。”野蛮人满意地笑了,举起重剑,立在头顶。“我会将所有的‘战怒之力’,用来释放一个技能,”说着,他突然动了,魁梧的身躯在所过之处落下一串模糊的残像,苍凉的怒吼炸向“日光广场”的高空! “战神号角——!” 刹时间,刺眼的红芒弥漫在野蛮人的周围,猛地一缩之后,万道猩红如剑的红光刺入了他的身体。骨骼、皮肤、肌肉,疯狂爆起,那片原本深蓝色的图腾纹身瞬间变成了一片鲜红,被他狂奔而来的身影拖拽出道道血红色的流痕! 全场观众,齐声惊呼,震耳欲聋的战吼刺痛了他们的耳膜,就像不息的战鼓一般,砸在他们的心底。半精灵、加维拉、格罗尔、阿佳妮、甚至凉棚中的卡萨瓦隆以及阿瑟夫,所有的人,脸色全变了,看着那道不似凡人的身躯,震惊地瞪圆了眼睛! 两者之间,燥热的空气被挤压殆尽,一团由战意与怒吼组成的风暴笔直冲向了扎尔。而后者,淡褐色的长发在凛冽的气劲中逆风飞扬,手中沸腾的烟瘴升腾着,炸出阵阵低沉的轰鸣。一轮肌肉耸动的纹理从他的肩头推向手掌,无光的“希舒亚”颤抖着,似乎在为即将到来的战斗而癫狂欢唱。 “来啊,来啊——!”扎尔的吼声越来越高,几近破音。 逼近的风暴之中,一声沙哑的爆音响彻全场!“杀——!!!” 终于,两道身影撞在了一起。重剑的利刃带着呼啸而来的破风声狠狠劈在了架住的“希舒亚”与“灰刃”之上! “当——!!!” 裂空穿云般的撞击声仿佛震碎了世间所有的声响,震散了无数观众脸上的血色,所有的声音被瞬间抽离出去,眼前只剩下苍白一片的画面。 下一刻,一道身影在漫天炸起的土石中倒飞出去,另一道身影则横举着重剑,狂奔着追击而上。空中,紧咬牙床的扎尔猛地甩开缠绕在身旁的血雾,扭动身形将双腿狠狠地撑在了地上。 伴随着犁开沙场的两条沟壑,扎尔的双腿承受住所有后退的冲力。猛地蹬住地面,弹射而出,带着一抹跟在身后的烟尘,再次迎着野蛮人冲了上去!就在这时。野蛮人前冲的身影突然滑行着旋转起来,那把粗粝的重剑在身旁扫出了无数道盘旋的旋风,刮擦着地面的土石,向着扎尔涌了过来。 一直向前,“希舒亚”与“灰刃”在扎尔身前扫出了道道寒芒。抽打在嘶声尖啸的旋风之上,伴随着一连串气劲炸散的爆音,数不清的乱流四散纷飞,在坚实的地面上刻下了道道风刃卷过的划痕。 面前的阻力终于一轻,冲破了剑刃风阵的扎尔挥起武器,扫出一片刺眼的寒芒向着野蛮人压了下去,而后者也止住了旋转的重剑,迎着扎尔的攻击,怒吼一声,兀自不退。 接下来。两道站定的身影之间,呼啸凛冽的剑光接管了一切。他们的动作快到了只剩下模糊的光影,而手上的武器则完全失去了原本的形态,犹如道道扭曲的光链一般,疯狂地撞在一起。 渐渐的,那些亮白色的剑光染上了点点殷红,双方的鲜血被彼此的锋刃带着,甩到了空中, 飞溅着,最终跌入尘埃。 终于。就在观众们的心弦马上就要绷断的一刻,所有轰鸣与绽放的火花突然消失一空,重新清晰起来的身影再次映入众人的眼帘。只见野蛮人的重剑稍稍一停,在头顶画出一轮弧线。带起一轮扭曲的光晕打横战斩向了扎尔的肩膀。 “灰刃”直立,扭身格挡,“当”的一声脆响之后,扎尔的身体被巨力撞击着猛地一阵,数道血雾从他身上的血口中喷到了一旁。左臂发力,“灰刃”在扎尔手中顺着重剑的去势猛然下压。随后右手的“希舒亚”突然撩起,扫向了野蛮人的胸膛。 “噌”的一声之后,锋利的剑尖甩向天空,一蓬血雾从野蛮人胸前的创口中冲天而起。短暂的错愕在野蛮人的眼中变成了更为浓烈的战意,他不但没有后退,反而甩起了重剑,向着脚下的大地一击砸下! “轰轰轰——!” 三轮圆环形的气浪从野蛮人的周围扩散开来,层层翻起的土石被震到了半空,连同扎尔一起,被狠狠地推了出去。 急退数步,漫天落下的尘土遮住了扎尔的视野,就在这时,一阵致命的危机感袭遍了扎尔的全身。下一刻,笔直的剑光将填满泥沙的世界一分为二,带着撕裂空气的轰鸣,斩到面前! 左臂在身前猛地一甩,翻滚的烟瘴在扎尔周身急速旋转,将其团团裹在了正中。剑光与雾气终于撞在了一起,“轰”的一声巨响,破碎的光斑与烟瘴炸向四周,不过对攻的双方已经脱离开原本的位置,就像早已想到对方的动作一样,跨过彼此间的距离,再次撞到了一起。 尘埃散尽,拎在野蛮人身后的重剑被抡过头顶,一击斩下!对攻还是防守?!凛冽的劲风撕扯着扎尔的皮肤,疯狂又或决然的念头在他的脑海中一闪而逝。侧肩微闪,让开必死的要害,甩起右手,无光的“希舒亚”斜斜刺出! “轰——!” 扎尔身旁,土石纷飞,鲜血迸现,锋利的碎石将他的左肩打出了道道狰狞的创口。而“希舒亚”则在野蛮人的脖颈处一闪而过,带出一道细细的血线。 两个人的动作瞬间全停住了,片刻之后,扎尔收回了长剑,倒退了数步之后,静静地站住不动了,鲜血,染红他整条臂膀。而野蛮人则抹了一下脖子上的血迹之后,笑了。 “没躲过去啊……”野蛮人说着,浑身的红芒渐渐消散,整个身躯重新恢复到原本的样子。他的神情有些疲惫,大口喘着粗气,沾满血水的胸腔起伏着,好像不堪重负一般。“我,输了……” 扎尔缓缓摇了下头。“不,你并没有输给我……”他说。 “是啊,我输给了我自己……”野蛮人有些落寞地说道,“我输给了时间,我甚至已经无法支撑住‘战神号角’的‘战怒’消耗了,哈哈哈……”他说着,将“参赛铭牌”从口袋中拿了出来,轻轻婆娑着,最后看了一眼,扔到了尘埃之中。 “再见了,我的‘鲜血竞技场’……”他深吸了一口气,看向扎尔,“谢谢,我的朋友,真的,谢谢……”说完,扛起重剑,向着场边走了过去。 无声之中,无人喝彩,无人欢呼,似乎没有人知道,该为这位年迈的野蛮人,送上祝福还是安慰。他的心是高傲的,也许,即便离场,需要的也仅是挺起胸膛。 凉棚之中,阿瑟夫用力拍了拍卡萨瓦隆的肩膀,似乎在表达着由衷的庆贺,而老管家的嘴巴里却有些苦涩,他不知道该对这位老伙计说些什么。老去的只有“岸柏之敖”战队的三位角斗士么?不,并非如此。 观众席上,阿佳妮轻咬着嘴唇,看着野蛮人的背影,这是第一次,面对扎尔的胜利,她的心底却没有开心的味道。卡迪乌斯轻轻叹了口气,武者最失落的不是战死沙场,或者一败涂地,而是雄心犹在,却已年华老去…… 场边,法师和猎人已经站起了身,他们的脸上没有一丁点输掉比赛的难过,或者惋惜,他们只是用最平和的笑容,迎接着缓缓走向自己的伙伴。 “等等……”一声清亮的话音划破了沉寂,是立在场中的扎尔。 全场一愣,野蛮人疑惑地转回了头,只见扎尔也拿出了铭牌,直接扔到了地上。“我无法给你胜利,因为这对我来说,至关重要。”他“噌”的一声,将希舒亚钉到了地上,布满左臂的“混沌之力”突然消散,“但是,我可以给你一场无憾的战斗。” “我在学院里曾经读到过埃瑞克人的决斗习俗,‘律法刀锋’,对么?”扎尔望着浑身剧震的野蛮人说道:“来吧,打完这一场。以沃德拉克之名,即便在生命的余晖中,你的勇气,也无愧于战神子嗣的荣光……”(未完待续。) 第一零四章 老兵不死 扎尔的话音刚落,阵阵低语声便在观众席上蔓延开来。许多人在相互打听着“律法刀锋”的含义,不过更多的人则略显茫然地摇了摇头。 相互对视了一眼,格罗尔和加维拉都在对方的眼中看到了不解的神情。对于年轻的木精灵以及来自赞格塔尔的兽人来说,野蛮人的决斗习俗,则未免太过陌生了一些。 角斗场另一边的凉棚边上,阿佳妮和莱拉纷纷攥紧了手掌,将询问的目光投向了一脸凝重的半精灵。“卡迪乌斯先生,您知道‘律法刀锋’是什么意思么?”女孩有些紧张地问了一句。 半精灵张了下嘴,似乎有些犹豫。“我真希望我不知道……”他轻轻吐了口气,“通常来说,埃瑞克人解决内部纷争的方式有两种。一个是将最终仲裁权交给部族内部的长老会,另一个则通过公平的决斗。” 卡迪乌斯说着,停了一下。“我不知道扎尔从哪知道的‘律法刀锋’,但是这的确是埃瑞克人最古老的决斗方式之一了。”他皱着眉头说道,“一片刀场,两个人,几呎见方的空地。只凭上肢力量,前足互抵,不能后退,打到一方倒下为止……” 阿佳妮震惊无比地看着半精灵。“那,那输的一方呢?” “摔在空地外的刀场之中?轻则重伤,重则当场死亡。”卡迪乌斯很干脆地答道:“在野蛮人的国度中,决斗是最为神圣无比的战斗方式,就是艾洛林的诸神,都无权干涉……”他说着,似乎不想让女孩太过担心,于是又补充道:“放心吧,这里的条件不允许,应该不会打出人命的。” 没等阿佳妮开口,旁边的莱拉便急急地拽了她两下。“小姐,快看。快看!”她指着场中说道。 转头看去,当阿佳妮的目光重新落在扎尔的身上时,她忽然吸了口冷气,将手掌按住了面纱下的嘴唇。止住了尚未从唇齿间涌出的惊呼。而场中的数千名观众则齐刷刷地发出了一阵错愕,又或者惊惧的叹音。 只见立在场中的扎尔扯掉了破败不堪的鳞甲,随手甩到了一边。苍白的日光之下,纵横交错的疤痕混合着刚刚一战打出的鲜血,布满了他的上身。那些疤痕有的是暗红色的。显然刚刚愈合不久,有的蜿蜒向下,贯穿了整个脊背。无人能够想象这具躯体到底经历了什么,会留下这一身惊心动魄的烙印。 “扎尔,他……”阿佳妮的话音微微颤抖着,有些说不下去了。 “这是变强的代价之一。”卡迪乌斯低声说道。四年了,没有人比半精灵更清楚扎尔的生活到底是什么样子。战斗,无休无止的战斗,无数次挣扎在死亡线上,无数次蜷缩在自己的小屋中。借着月光舔抵着身上的伤口。 从一个无比青涩的学院派战斗菜鸟,到今天名声响彻云台的顶级角斗士,半精灵不敢回忆,当初自己的一句“你不是说想变强么?”,到底给这个年轻人带来了一条怎样荆棘密布的前路。可是,他还是走下来了,即便满身伤痕,但还是顽强地走下来了。 变强,从来都不是说说而已,而疤痕。无论是肉丨体还是灵魂深处的,都仅是付出的所有代价中,最为平常的之一。 沙场之上,野蛮人看向扎尔的目光无比复杂。似乎有些惊愕,又有些感激,还有些无法言明的东西。最终,他的眼睛闭上了,当再睁开时,只剩下了重新燃起的战意。比之前更为浓烈的战意。 “律法刀锋……”野蛮人将重剑拖在地上,一步一步地走了回来,最终在扎尔面前,停下了脚步。“你不必如此的,扎尔,真的不必……” 没等他说完,扎尔便开口道:“没下次了,我的朋友,”扎尔笑了,“等我成为冠军,离开这里,就再也不会有人和你打上这一场了。” 野蛮人一愣,随即大笑起来。“好——!”他高喝一声,抡起重剑一击斩下,“噌”的一声之后,在地面上划出了一道深深的剑痕。随后退后两步,又是一击,两道剑痕横在了他和扎尔之间。 “你是我的朋友,这里没有纷争,也不需要付出生命。”野蛮人反握重剑,“轰”的一声将其刺进了身旁的土地。“进来吧,扎尔,只为一战,倒下为止。”说着走进了双线之间,一脚在前,踩在了中点的位置上。 扎尔同样走了进去,两人的左脚内侧,紧紧地抵在了一起。随后,野蛮人将束住长发的头绳扯了下来,将一端系住了手腕之后,把另一端递给了扎尔。 “系住手腕,同时发力,头绳绷断时,战斗开始。”野蛮人解释道。 扎尔接过头绳,很快系在了手腕上。“好了。”他说着,和野蛮人同时扽了下头绳,确认无误后,彼此迎上了对方的目光。 在数千名观众屏息凝神的注视下,两人架到身前的手腕轻轻搭在了一起。 “一战……” “……到底!” 话音刚落,双方的左手同时后撤,突然绷直的头绳瞬间断裂,下一刻,呼啸的拳风同时响起,两道拳影相错而过! “啪——!” 骤然爆起的击打声响彻全场,他们二人的脸颊甩向相反的方向,两股殷红的血水在脸侧分别划出一道弧线,泼洒在空气之中。 扭身回头,扎尔紧咬着浸满血水的牙齿在飞舞的乱发间盯住了野蛮人的身影,右摆拳一击打出。一拳换一拳,又是两声闷响,野蛮人抡起的左拳抽在了扎尔的脸颊上,而他的侧肋也被扎尔的拳头打出了一抹扭曲的凹陷。 鲜血从野蛮人的口腔中喷涌而出,就在他吃痛躬低腰身的瞬间,一股大力袭来,他的下巴突然向上一甩,一蓬血雾冲天而起!狂吼一声,野蛮人荡在一边的手臂飞速抡了回来,狠狠砸在了扎尔眉骨之上!刹那间,鲜血崩流,扎尔的身体被打得猛然一震,但是双方抵在一起的脚掌却像钉入大地一般,完全没有动上分毫! 下一刻,相互对视的二人在无比接近的空间中扫出了漫天的拳影,雨点般的拳头疯狂无比地打向了对方的躯体。鲜血、汗水、泥土、恐怖到令人头皮发麻的击打声,轰然而起,混合着、纠缠着,炸散在两道钢铁般兀自前倾的身影之上。 殷红的血水挂满了他们的拳头,抡起来,呼啸着,变成一道道红色的血影,而那猩红无比的血珠则四下飞溅,最后,跌入了脚下的尘埃。无人后退,无人放弃,无人躲避,无人防御!拳锋对拳锋,勇气对勇气,满场观众,所有人,哑然无声,耳中灌满了恐怖的爆音,他们面无血色,甚至有些人,已经避开了目光,不忍再看。 一连四拳,从小腹到胸口,野蛮人的脊背被打得弯出一道弧线,巨力袭来,轰在扎尔的腹部的拳头将内脏纠结到一起,深入骨髓的剧痛让他喷出了一口血箭。拳影再错,撕裂空气的拳风卷开了扎尔的长发,“啪”的一声闷响,扎尔身体伴着浓稠的血水歪到了一边,而野蛮人被同样一拳打得摇摇欲坠的身体,突然绷起了道道撕裂般的肌肉纹理,硬生生吃下了这记重击。 死命撑住踏在身后的右腿,扎尔的脚掌在地面上踩出了道道龟裂的纹理,止住了跌出边线的身形。重新扭回躯体的瞬间,两人的目光再次狠狠地撞在了一起!狂吼一声,野蛮人的腰身突然后仰,甩起头颅,向着扎尔的脑袋砸了下去!无声咆哮,扎尔的长发飞在脑后,迎着对方的额头,同样一击! “砰——!” 血水四溅,两人的额头狠狠地撞在了一起,翻滚的气劲压平了地面上的尘土,卷向四周,吹开了一片扩散的纹理。一瞬间,所有的一切,静止住了,数千名观众僵在当场,一双双瞪圆的眼睛盯住了那两道雕像一般的身影。 飞扬的尘土飘过他们的身旁,一个人目光如剑,屹然站立,另一人错身倒下,摔在地上。野蛮人败了,躺在了扎尔的脚边,空旷的沙场之上,终究只剩下了唯一一人。 殷红的血水与泥土挂满了扎尔的全身,他的身体晃动着,似乎下一刻就要倒下一般。用力抹了把脸上的血水,就在全场无声的注视下,扎尔单膝跪了下去,抬起了野蛮人的手臂,搭到了自己的肩膀上。 一声沙哑的低吼,扎尔将野蛮人背了起来。他的身体在剧烈颤抖着,似乎对方的重量让他不堪重负。“砰”的一声,扎尔的身体颓然一抖,重重地跪在了地上,涌出伤口的血水流淌着,将他膝下的土地染得一片深红。 又是一声低吼,透过沾满血水的发丝,死命盯住前方的扎尔重新站了起来,向着场边的方向,一步一步地走了过去。随着他的动作,数不清的观众离席起身,目光抖动着,凝望着那两道合而为一的身影。 鲜血,从额头的创口中流下,染红了扎尔的脸颊,顺着下颚,滚落的血珠一滴一滴砸到了黄沙之中。一步接着一步,坚定的步伐缓缓向前。他低头抹掉了野蛮人手臂上的血水,露出了那一行刻进皮肤的字迹。 “战歌不落,老兵不死……伙计,我帮你挺起胸膛,我背着你,高傲地离开这片战场。就像你,来时一样……”(未完待续。) 第一零五章 希舒亚 一秒记住【??】,為您提供精彩小说阅读。 发生在“岸柏之傲”与“金属獠牙”两间的比赛结束了,这在同时进行的五场对决中,算不上多么具有话题性,或者引人注目的比赛。毕竟,其他角斗场在吸引客源以及制造热点方面的本事可要比设施简陋,资金贫瘠的“日光广场”强多了。 但是,这并不妨碍许多现场观战的观众记住了这两支队伍,同时将这场战斗奉为了心底的经典。尤其是扎尔背着洛维斯特蹒跚退场的背影,相信在很长一段时间之内,都将深深烙印在很多人的记忆深处,直到年迈时还会翻出看一看,对他们的老伙计这样夸耀道: 我曾经看到过这样一场战斗,不是为了银台,不是为了名望,当鲜血泼洒在黄沙之上的时候,无论倒下的一方还是站立的一方,他们的拳头,打出的只有用勇气铸就的荣光…… 比赛结束之后,扎尔又被抬回了“水晶云桥”。不过情况还好,主要是失血过多,外加几处骨裂,还有点内脏移位而已,和他以往的经历相比,实在算不上什么要命的创伤。不过来自兽人和加维拉的嘲笑是免不了的了,因为彻底变成血人的扎尔,看上去的确太惨了点。 另一边,卡迪乌斯非常好心地给野蛮人也送去了一份“丝藻溶液”,作为恢复伤势之用。毕竟,无论从哪个角度看,洛维斯特都是一位值得尊敬的对手,能尽快重新站起来,当然是件再好不过的事情了。 另外,十进五淘汰赛的结果也出来了。除开扎尔他们的“金属獠牙战队”之外,本届比赛呼声最高的“黑角战队”也毫无意外地顺利晋级。而另外三支出现队伍,其实他们背后站着的同样是云台上的几家老牌角斗场。 总之,本次“鲜血竞技场”的比赛虽然火爆程度更胜往年,但是总体格局并未出现什么太大的变化。至于赛前许多人期待的小型角斗场逆袭成功,或者突然出现“一匹黑马”的愿望,就想都不要想了。说到底,这样规模的比赛。终究还是拼钱、拼人、拼实力,“运气”与“奇迹”在这里完全没有一丁点市场。 不过么,“意外”还是可以出现的。就比如扎尔躺在床板上,从卡萨瓦隆那里听到有关下一轮比赛的抽签结果时。他的表情就有些意外——“金属獠牙战队”竟然在五进二的比赛中被轮空了! 也就是说,扎尔他们可以安心等着另外四支队伍分出胜负,然后按照赛会规则,打一轮附加赛就行。这样一来,留给扎尔养伤以及进行团队训练的时间则无形中增加了不少。也难怪老管家在众人面前公布抽签结果时,将其称之为令人振奋的好消息。 当然,还有一件比赛之外的事情,扎尔始终没有忘记——和野蛮人约下的酒局。不过受限于伤势的状况,当扎尔和洛维斯特重新坐在宝藏湾的时候,已经是十余天之后的事情了。 夜幕之下,“瑞维加兹的宝藏湾”照例迎来了一天之中最为热闹的时刻。吵杂的人声与翻滚的热浪划擦着大厅中的空气,似乎根本不用酒水,你就能很快醉倒在这火热的气氛之中。铜铸吊灯架上的蜡烛闪耀着明亮的火光,将一盏盏撞在一起的酒杯与溢出杯沿的酒水镀上了一层金黄色的亮边 数不清的人。数不清的身影,挤满了所有能够想到的角落。他们唱着跳着,那沙哑粗粝的嗓音与酒杯或是鞋底砸出的鼓点有时跟住了乐师的曲调,有时仿佛脱缰的野马,肆无忌惮地勾勒出一段段自己认为动听的音节。 就在这极为疯狂,不,应该说每天晚上都如此疯狂的场景中,一桌靠在墙角处的酒客,同样在享受着难得的悠闲时光。 “咚”的一声,喉咙深处传出一阵舒爽的低吟。扎尔将一口灌掉了大半的啤酒杯重重地砸在桌面上。酒桌的对面,野蛮人正细细打量着手中的长剑,那是扎尔佩剑,“希舒亚?无血者的挽歌之剑”。 其实野蛮人在比赛进行中。就对这把灰色金属制成的长剑感到非常好奇了。事实上,能够承受住他的重剑攻击,而且没有被砸碎的武器实在不多。而“希舒亚”呢?不但没有碎掉,甚至在连番的对攻之下,竟然连一丝崩口都没有,这就有些匪夷所思了。 不过碍于当时的状况。他只能在事后才提出借来一看的请求,当然,扎尔也非常痛快地解下来,交到了野蛮人的手中。毕竟,如果单论近战武器锻造学,恐怕能和木精灵一族叫板的也只有完全依靠肉搏的埃瑞克人了,显然洛维斯特也是其中的行家之一。 “下场比赛轮空了?这可是件好事。”野蛮人屈起手指在剑身上轻轻一弹,一阵悠长干净的轻响在灰色的金属光泽下流淌出来。当他又把拇指碰在剑锋上的时候,皮肤上绽出的一点血珠让他的眉峰猛地一挑。 扎尔点了点头。“我也没想到,不过按照规则来看,应该还会和那两场的败者打上一轮附加赛吧。”他说。 野蛮人听着,忽然笑了起来。“附加赛?不会了,我的朋友。”他摇头说着,将长剑平放在伸在身前的食指上。很快,剑身与剑柄间完美的重量比,使整把长剑平直地横在了空中。野蛮人“嗯”了一声,点了下头,继续道:“你无法想象,这些战队有多想打败你们,来成就自己更加夺目的名望。” “无论哪两支队伍成为下轮比赛的胜出者,他们都会将败者彻底打废打残,用规则直接抹掉你们的附加赛,从而得到直接和‘金属獠牙’对战的机会……”野蛮人略带讽刺地笑了下,将长剑立在身前,看了看剑身,又翻转手腕,看了看剑刃,最后才略带疑惑地盯住了握柄与最下端的锥形镂空配重剑球。 扎尔听着一愣。“这样做,败者战队不会申诉么?”他说,“这未免有些……” “有些不公平是么?”野蛮人打断了他,“云台就不是一个讲究公平的地方啊,我的朋友。我敢打赌。最后的结果一定会是这样:你们只需要和其中一支获胜战队,进行一场比赛,决出决赛名额就行了。”他用手指极慢地抚过剑身,似乎在小心触碰着举世无双的艺术品一般。最后意犹未尽地将其收回剑鞘,递还给了扎尔。 “这把剑叫什么名字?”野蛮人问道,他的注意力根本就不在扎尔接下来的比赛上面。 “希舒亚,希舒亚?无血者的挽歌之剑。”扎尔答道,将长剑重新在腰间的系带上系好。 “希舒亚?嗯……”野蛮人的表情忽然变得极其认真。“爱护好它。我的朋友,这是把我平生仅见的好剑。你要是损坏了它,相信我,恐怕连艾洛林的诸神都会为此感到惋惜的!”他说着笑了起来,灌了一大口酒水。 扎尔听着,下意识地看了眼腰间的长剑,这已经不是第一次听到类似的评价了,上次还是从半精灵那里。“我的导师也是这么说的……” “是卡迪乌斯先生么?嗯,木精灵一族的确在武器锻造上有着极高的造诣。”野蛮人解释道,“这把剑其实很奇怪。竟然由三个不同年代的造物组合而成,而且在镂空剑球里,还隐藏着一个看不出目的的‘小机关’……”他接着说道,“剑鞘的部分很简单,年代很新,估计是你后配的吧?” 扎尔点了下头,表示的确如此。实际上加维拉将这把剑送给扎尔的时候,本身并没有剑鞘,甚至连这把剑的来历,扎尔也仅知道是木精灵在一次猎场任务中的意外收获——这把剑被封在一尊雕像里面。战斗过程中雕像不小心撞倒了,碎了一地,才发现里面竟然藏了别的东西。 野蛮人又说道。“之后就开始有趣的了,剑柄用的是‘星纹树’的树心木。倒刺护手用的是精炼后的‘冰铁锭’,并且在打造过程中加入了一些‘墨沙’调色,以达到和剑身同样配色的目的。”他说,“剑柄与护手完成在同一时期,最少也有七百年以上的历史了,而且无论‘星纹树的树心’还是‘精炼冰铁锭’。都是目前能找到的,最顶级的锻造材料,并且存世原料越来越少了。” 野蛮人停了下,喝了口酒。“可通常来说,工匠得到这样的顶级材料,都会将其独立制作成型,再小也会单独打造。比如说‘冰铁匕首’,或者‘星纹小盾’等等,因为它们实在太过珍贵。”他指了指“希舒亚”。“可是在这把剑上,这两样顶级材料竟然只用作握柄和护手,这样边边角角的配饰!哈,那么这能说明什么呢?”他两眼放光地盯着扎尔说道。 扎尔目光一抖,“噌”的一声将长剑从剑鞘中抽出来一小截,赶忙低头看去。“你是说它的剑身……” “没错。”野蛮人敲了下桌面说道,“因为在剑身的材质面前,这两样顶级材料,也只能当配饰。”他的话成功吸引了扎尔的注意力,“这把剑的古老程度远超想象,甚至可以追溯到第二纪元,中古时代。” 野蛮人用目光点了下“希舒亚”的剑身。“应该说从剑身到握柄里面的剑茎,再到最后面的配重剑球,它的通体材料全都是‘乌金铸块’,学名‘安努的纯源质锭’,一种早在第二纪元就彻底消失的稀有矿藏。”他说,“这种金属现在不要说找到,就是锻造方法,都怕都已经失传了吧……” “安努的纯源质锭?”扎尔的声音一挑,“用‘诸神之父’命名的矿石?!” “是的,‘诸神之父’。传说中这种矿石是安努创世时的残留物,被称为最接近世界本源的物质。这在我们埃瑞克人的《铸典》之中,曾有过相关的描述。”野蛮人解释道,“用‘乌金铸块’打造的武器极其稀少,不是被当做各个种族或者王国的传承重器,就是随着它的主人泯灭于时光长河之中不知所终。所以么,你把这把剑称为价值连城或者无价之宝都行,随你高兴!” “这……”扎尔额头见汗地看着“希舒亚”,他有点不敢相信,加维拉无意间找到的这把剑,竟然会贵重到这种地步。不过他还是抬头问道:“看在主神的份上,你不会搞错了……”他说着直接闭上了嘴巴,“抱歉。我的朋友,我不该质疑埃瑞克人对近战兵刃的敏锐判断力。” 野蛮人满不在乎地摆了摆手。“你有怀疑很正常,但是我绝对不会判断错的。”他面带回忆的神采说道:“就比如供奉在哈兹加洛战神殿的那对套装重剑——‘凯索尔的勇气’与‘凯索尔的威严’,还有双手巨剑‘祖父之刃?哈兹加洛的冠军剑’。都是由‘乌金铸块’打造而成的。”他说,“前者是初代野蛮人,埃瑞克人的传奇英雄,‘蛮王凯索尔’的佩剑,后者则是埃瑞克人的祖先。在修建哈兹加洛时挖出的传说之剑……” 野蛮人的语气越发笃定起来。“它们是埃瑞克人的圣物,我都曾近距离观察过,所以绝对不会看错的。”他说着有些遗憾地叹了口气,“如果还在哈兹加洛的话,‘天际熔炉’的大匠师应该会给你的‘希舒亚’提供更加详细的信息,比如那个“机关”到底是干什么用的等等,不过很可惜……”他摇了摇头,用酒水堵住了自己的嘴巴。 扎尔沉默着点了下头,“天际熔炉”他是知道的,学院的典籍有提到过。那是和矮人一族。石匠山城的‘造物熔炉’并称于世的两大熔炉之一。 不过扎尔更关心的可不是洛维斯特所说话语的真实性,而是这位年迈的野蛮人,为什么会对哈兹加洛的战神殿如此熟悉。要知道,这样神圣的地方,恐怕不是谁想进就能进的,更不要说近距离观察埃瑞克人的圣物,这种普通人想都不要想的机会了。 “你,怎么会这么……”扎尔有些犹豫地组织着词语。这无异于打听对方的过去,而这样的行为,在云台上会被看做某种冒犯。所以扎尔问得非常小心。 “怎么会?”野蛮人抹了一把胡子上的酒渍,有些自嘲地挑起了嘴角。“因为我曾是战神殿的‘英灵守卫’啊……” 扎尔浑身猛地一震,张大了嘴巴直愣愣地看住了眼前的野蛮人。“你,你……”他有点不知该怎么将这场对话进行下去了。 扎尔虽然并不清楚“英灵守卫”在哈兹加洛的地位。但是他也能大概猜到,应该是类似秩序教廷“秩序圣堂骑士团”的存在吧?那么接下来的问题,扎尔反而不敢再问了,比如说,“那你怎么会来到‘定罪云台’的?”又或者,“你到底干了些什么?”——这样的问题实在没有办法开口。也最好不要开口。 不过野蛮人并没有在乎扎尔略显尴尬的表情,直接一口干掉了杯中剩下的酒水。“想不到吧,是么?你一定想不到的……”他从侍者的托盘上又拿过一杯“锈水黑啤”,“一个发誓为‘战神沃德拉克’奉献一切的‘英灵守卫’,怎么会来到这里,对么?” 野蛮人自顾自地喝着酒,自顾自地说道。“因为我爱上了一个姑娘,一个圣洁得就像苍山雪峰般的姑娘……”他的脸上显出了回忆的神采,“她是游商车队中的医师,有着最灵巧的手指,还有最仁慈的心灵。当我看到她第一面时,便无可救药地爱上了她。”野蛮人说着,温暖地笑了起来。 扎尔并没有打断野蛮人的讲述,只是认真地听着。“我带她爬上过雪山之巅的远古哨塔,带她悄悄溜进过威严宏伟的战神殿;我带她淌过潘帕斯的融冰溪水,带她躺在距离苍穹最近的地方,仰望明蓝天幕上的星河……”野蛮人的声音越来越低。 “但是,她终究是个外族人啊,我们,我们不可能的,绝不可能……”野蛮人低垂下去的头颅突然抬了起来,眼中闪烁着决然,还有一丝深入灵魂的痛苦。“于是,在游商车队离开哈兹加洛的那天晚上,我和她一起,私奔了……” 扎尔瞪圆了眼睛,几乎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但是野蛮人的话语却又让他不得不信。“离开了我的故乡,离开了哈兹加洛,我,成了一个真正的逃兵,彻头彻尾的逃兵。”野蛮人大口灌着酒水,好像要把自己喝醉一般。 “你,后悔么?……”扎尔问了一句。 “不!当然不!”野蛮人低吼一声,“砰”的一声将酒杯砸到了桌面上,“我从未后悔和她离开哈兹加洛,而之后的几十年,也是我一生中最快乐的日子!即便让我重新去选,我也会依旧如此。”他说着,眼中忽然溢满了浑浊的泪水,“但是啊,扎尔,快乐也总有到头的时候……我们都无法挣脱光阴的束缚啊……” “她,她老了、病了、最后,走了……只剩下我,在世上承受着孤独。”野蛮人的声音无比沙哑,目光空洞洞的,“你知道么,扎尔?没有了她的世界,对我来说毫无意义……而我,又能去哪呢?也许,找个没人在乎你是谁的角落,安静地死掉,才是最好的结果了吧……我想她,想和她早点团聚,无论在天堂,还是地狱,在哪都好……于是,我来到了风崖城。” 扎尔看着野蛮人,沉默了许久,突然问出了另一个问题。“来到这里,你后悔了,是么?” 野蛮人猛地回过了神,随即轻笑了一声。“是的,我后悔了,”他说,“逃避了一次,又在可以重新选择的时候,再次逃避。”野蛮人满脸泪痕地说道,“其实在多年之后,我就知道,当她去世之后,我就应该回到哈兹加洛。那里有我尚未赎完的罪,以及早已丢失的责任……我需要回去,接受属于我的惩罚,即便是死,我也无怨无悔……” 野蛮人用力抹了下眼睛,用那苍老而又诚恳的目光,看着扎尔。“离开这里,扎尔。无论你以前做过什么,相信我,总有人在外面默默地等你。无论你以后将要面对什么,请记住,最终你所面对的敌人,其实只有你自己……” 扎尔的心底忽然一痛,那片最柔软的位置被轻轻刺了一下。他沉默着用手掌重重地按住了胸口,那里,靠近心脏最近的地方,挂着那枚深蓝色的“松心石”。(未完待续。) PS:衷心祝愿各位节日快乐!另外,感谢书友 江水上、冰炎狂舞 的月票,谢谢,罗盘拜谢了。最后,本章磨了两天,希舒亚。 第一零六章 午夜 一秒记住【??】,為您提供精彩小说阅读。 宝藏湾的一场酒局,喝到最后,洛维斯特彻底醉了。也许是故意要把自己灌醉似的,野蛮人将酒水一杯接一杯地倒进肚子,话也越来越少,不过他脸上的表情扎尔却始终认得。那是失去挚爱的痛苦以及对过往选择的懊悔吧,扎尔对自己这么说着。 直到酒馆打烊,扎尔将野蛮人送回到“日光广场”,独自返回半精灵小屋的时候,反转着的新月已经悄悄爬上了中天。温柔的午夜的光辉从天上落下,犹如一块透明的薄纱,轻轻地张在云台上,将许多起伏的屋舍镶上了一圈毛茸茸的亮边。 街市上很静,时不时从角落中传出的轻响,也不过是惊起的小动物穿梭在房前屋后的留声罢了。沉寂的屋舍、黑洞洞的窗格子、那一两盏挂在门面上的小油灯——一切,都好像已经睡着了,四下无声,无人打扰。 踩着月光,影子在身后拉得老长,扎尔用力甩了甩脑袋,想要驱散掉缠住自己的酒劲。他深吸了一口清凉的空气,缓缓地吐了出来。 夜晚,总是一个容易勾起回忆的时刻。四年多了,几乎是在不知不觉之间,扎尔现在仍然记得当初在云台上一梦醒来的情景。也依然记得,几乎是在相同的那个晚上,自己在喝掉“灵丝藤原汁”时,听到索拉姆所说的最后一句话——“祝你好运……不要让我白救你一次!” 再之后,一个又一个名字在扎尔心底浮了出来。老肖恩、坦德拉、托马斯、库尔、埃蒙德,还有那道一直留在心底的身影,那个美丽的红发女孩。“你们都还好么……”无声的低语没等出口,深入灵魂的剧痛便让扎尔紧闭住了眼睛,“四年了……” 他的身影只在夜色中稍稍停了一下,便好像撑起了所有重量一般,重新挺起了胸膛,继续向前走去。 夜色微凉,空气中流淌着一种干净的清爽。鳞靴踩踏在条石铺就的道路上发出阵阵轻微的脆音。就在扎尔刚刚经过一处路边的巷子口时,他的身影突然朝着道路的另一端倒飞出去,落地的瞬间“噌”的一声,将“希舒亚”抽出剑鞘。横在身旁,冷冷地盯住了一半阴影一半月光的巷子口。 视线之中,一个裹在连帽斗篷中的身影安静地站在那里,一动未动。此时,他好像正用风帽下的黑暗。注视着不远处的扎尔。 “我以为你会看不到我……”毫无情感的话音从风帽下传了出来,那一身垂下的斗篷缀满了起伏的柔光与阴影。“你又变强了,扎尔,”布拉泽伊停了下继续道,“不过……” 没等布拉泽伊说完,扎尔的脸上闪过了一丝戾气。“不过我已经受够了你的阴魂不散!”他说着突然狂奔而起,掠过街道,“是不是我现在杀了你,所有的一切,就会真相大白!还有你那可笑的威胁。也会随风消逝!”一剑向着布拉泽伊的头顶斩了下去。 “没错!不过……”月光下的幽影抖出长刀,突然向后直退而去,“希舒亚”的剑尖擦着斗篷的碎边扫了下去,一剑斩空。下一刻,两道极快的身影一前一后,踩踏着窄巷两边高耸的墙壁,战到了一起! 光明与黑暗之间,一人的连帽斗篷被劲风鼓胀着猎猎作响,那飘动的碎边就像幽灵飞舞时拖拽出的黑色流痕。另一人的鳞甲璀璨夺目,反射着月光。好像披上了一层流动的锦鳞。 伴随着金属交错的轰鸣、炸裂在两人间的火花、数不清的寒芒切开空气,一闪而逝。道道犹如长鞭抽打一般的剑痕刻在他们经过的墙面,一蓬蓬细碎的尘埃在光亮中翻滚升腾,没等落地。便追在那两道身影的身后,拖出一抹修长的漩涡。 “希舒亚”崩开长刀,扎尔踏住墙壁的脚掌猛然发力,快之又快地向前窜去,一剑横扫。“当”的一声脆响,布拉泽伊的长刀如期而至。挡住了扎尔攻击,而他身体则好像毫无重量一般,借着这股力量飞速向后掠去。 眉头紧皱,飞在空中的扎尔突然猛一挥手,数道灰白色的烟瘴无声而出,在布拉泽伊的身旁突然显出一双手掌,凌空一握,牢牢攥住了他的脚踝。 “嗯,你的赐福之力……”被定在空中的布拉泽伊声音一挑。 就在这时,扎尔的长剑已经到了。“死吧——!” “希舒亚”带着破风声急速斩下,锋利的剑刃破开了布拉泽伊的肩膀,几乎含无阻碍地切开了他的身体!“不对……”扎尔几乎瞬间意识到了对方的异样。果然,那个被斩开的身影突然变成漆黑一片,就像一枚单薄的“影子”,在切口处上下一错,随后“啪”的一声,犹如玻璃破碎般,炸成了纷飞的裂片。 与此同时,一抹劲风在扎尔身旁一卷而过,绕到了身后!凌空扭身,扎尔反手一剑!布拉泽伊轻点墙面,纵身而上,倒立着跃过扎尔的头顶,长刀下扫!刹时间,两道寒芒一横一竖,骤然乍现! “噌——!” 一触,即分!扎尔落地转身,“希舒亚”横握身旁。布拉泽伊后弹了两步,长刀压住卷起的斗篷,刀尖斜斜地指着地面。轻轻地,一片斗篷上的碎布落到了布拉泽伊的脚边,而扎尔的肩头,则撕开了一道狭长的血口。 很快,无声的死寂再次像潮水般包裹住了小巷中的二人,他们彼此对视着,就如刚刚相遇时的那样。 刀锋缓缓反转,耀出一轮冰冷的幽光,缩回了斗篷下面。“……不过,你的实力仍然不能令我满意。而留给你的时间,已经不多了,扎尔……”他说着,声音中带上了点困惑,或者不解,“现在的你,根本打不赢我。如果打不赢我的话,那么你连直面‘那个地方’的资格都没有……” 扎尔愤怒地盯着那道仿佛在自言自语的身影。“你在说什么!”他大吼一声,“什么‘那个地方’!” 布拉泽伊完全无视掉了扎尔的问话,只是在自顾自地说着。“……如果这样的话,我在此耗费的时光将毫无意义。”他抬起风帽下的黑暗。直视着扎尔,“不不不……不对,‘来自梦境的指引’绝对不会出错,绝对!” 他的声音突然一停。好像在嗅着什么。“你的血腥味已经够了,足够了……”他说,“那么,问题出在哪呢?我需要想想,好好想想……” “闭嘴!你这个疯子!”扎尔怒吼一声。再次冲了上去,不过没等他冲到近前,布拉泽伊的身影已经一跃而起,蹬住墙壁翻上屋檐,最后看了一眼扎尔,向着夜幕中的远方电射而去。 “布拉泽伊——!!!”嘶哑的咆哮声回荡着越传越远,不过留给扎尔的,只有那道渐渐消失在黑暗中的身影,还有一连串好像呓语般的谜题。 夜色在加深,在加浓。“贝壳巷”的一角。一道漆黑的身影翻过了半精灵小屋的院墙,悄悄推开了木门。 借着窗外的月光,扎尔下意识地回头看了眼半精灵掩住的屋门,向着自己的“储物间”摸了过去。不过就在他搭住房门的木把手时,一个慵懒的声音,带着点醉意从身后响了起来。 “别以为我老了,或者喝多了,就闻不到你身上的血味儿了,小子……”是卡迪乌斯的声音伴着亮起的烛火,传了过来。 “该死……”扎尔暗骂一句。他本想瞒过半精灵,自己处理下伤口就行了。“呃……你是睡醒了,还是没睡呢?”他回头望着立在门口的半精灵说道,将肩膀缩到了身后的阴影里面。他实在不愿意让卡迪乌斯为自己担心。尤其是在有关布拉泽伊的事情上。 “你的伤,怎么搞的?”半精灵根本没有理会扎尔的搪塞,走到餐桌旁点燃了烛台上的几只蜡烛。“看在戈琳蒂娅的份上,我说过多少次了!无论是比赛还是平时,都要尽可能地避免受伤!”他不满地说道:“人的身体就像个袋子,破了虽然可以打补丁。但是,等补丁打满全身的时候,你也就完了!懂么!” 扎尔有些尴尬地挠了挠头。“抱,抱歉……” “好啦,这次又是什么?”半精灵摆了摆手,“别和我说酒馆械斗!如果那群废物能伤得了你,我看你也不用继续打竞技场了,干脆从云台边上跳下去算了!”他说。 “我……” 没等扎尔找到借口,半精灵便走到近前,攀住了他的肩膀。“这伤?……”卡迪乌斯的话语突然停住了,那双略显浑浊的眼睛突然亮了起来,所有的醉意一扫而空。“又是这样的刀伤……又是上次那个家伙么?” 扎尔收敛了想要继续隐瞒下去的意图,点了点头。“是的,还是他。”他直接承认道,因为这样的伤口根本骗不过半精灵的眼睛。 轻轻叹了口气,卡迪乌斯没有再说什么,直接指了指餐桌旁的椅子,转身返回了他的卧室。很快,当半精灵拎着药箱回来时,扎尔已经脱掉了鳞甲,正用亚麻布小心地擦拭着伤口处的血迹。 在水盆中洗了洗手,半精灵坐到了扎尔的对面,细细地观察着伤口。“平直、干净,切口完美得令人发指……”卡迪乌斯的眼神带着点越疑惑,“他到底想要干什么?杀你?不对,如果想杀你的话,这一刀只要稍稍狠上一点,就能卸掉你一条胳膊。” 半精灵说着,从药箱中拿出一只小铁盒,将里面的“肌肉凝胶”小心地涂抹在伤口上。很快,不停涌出的血水止住了,用沾湿的亚麻布简单擦了几下之后,露出了一道并不算深的刀口。 同样的问题几乎在扎尔的脑海中就没停下来过。“说实话么?我不知道……”他紧皱着眉头说道。起初,他以为布拉泽伊仅仅想找一个可以当做对手的玩物,用来打发无聊的时间。但是后来出现的状况显然没有看上去这么简单。 回忆着每次遇到布拉泽伊的场景,虽然听上去有些古怪,但是扎尔更觉得对方是想让自己在规定时间内,达到一个硬性的实力水平,至于标准么,就是能够打败他。但是对方的动机,扎尔则完全想不到答案了。 半精灵的脸上同样罩上了一层乌云。“你这次用上了多少实力?”他一边问着,一边拿出了“丝藻溶液”,均匀地涂抹在了刀口上。 “全部,毫无保留的全部。”扎尔答道。 半精灵一愣。“结果呢?” “他的斗篷被我斩掉了一块碎布,”扎尔说着用目光点了点自己的肩膀,“我,你已经看到了。” “这怎么可能?”半精灵的动作停住了,“不对,这完全不可能!”他有些难以置信地说道。“我比任何人都清楚,你现在拥有着怎样的实力,就算遇到可以用长刀发动‘幽影杀戮’的顶级刺客,他也别想一击打败你!”他的声音突然拔高,“难道你要告诉我,你遇到的是地狱中爬出的恶魔,又或者来自天堂的天使么?!” “不,不可能的。他是人,千真万确的人。”扎尔说道,事实上,他是亲眼见过天使和恶魔的,显然布拉泽伊不在此列。“虽然我没有使用‘钢铁之心’和‘死亡之愿’,但是我可以肯定,即便我用了,最后的结果也不会有什么不同。” 半精灵依然固执地摇着头,扎尔却在稍稍犹豫了一下之后,开口道:“我,我想问一下,有什么办法,能让我在最短的时间内,实力大幅度提高么?” 卡迪乌斯的脸色突然变了几变,随后狠狠在扎尔的脑袋上抽了一巴掌。“愚蠢!想都不要想!”扎尔从来没见过半精灵如此愤怒,“想要变强?可以!要么一步一步从血海中爬出来,要么一刀一剑从尸堆里杀出来,唯独没有捷径!那只会让你付出完全无法承受的代价!懂么!” “看看现在的你吧,扎尔!难道你还没发现自己身上的问题越来越严重了么!”半精灵吼道,“一个无法掌控的‘赐福之力’,一个扭曲恐怖的‘肌肉技能’,还有一个摒弃掉所有情感的‘精神壁垒’……看在主神的份上,我甚至后悔教给你‘钢铁之心!’还记得上次‘混战晋级赛’之后的场景么?” 半精灵直视着扎尔的眼睛。“你看看你成了什么样子!你的眼睛一片血红,浑身的戾气几乎能点燃整座房屋,就像地狱中的恶魔!”他用手掌勾住了扎尔的脖子,一字一句地说道:“我见过恶魔,亲眼见过!答应我,掐掉这个不该出现的念头!那会毁掉你的,彻底毁掉,我的孩子,答应我!” 扎尔想要辩驳,却最终闭上了嘴巴,点了下头。“我答应你,放心吧。” 卡迪乌斯的目光在扎尔的脸上停留了许久之后,长长地松了一口气,松开了手掌。“记住你今天说的话,无论到什么时候,都给我记住!”他说,“至于那个家伙,相信我,这里面一定有什么不对的地方,只是我们还没有发现而已。” “也许吧……”扎尔不置可否地说了一句,将目光转向了屋外浓浓的夜色。(未完待续。) 第一零七章 三方 一秒记住【??】,為您提供精彩小说阅读。 接下来的几天,扎尔过得非常小心。虽然并不清楚布拉泽伊所说的话到底是什么意思,但是这种明知道问题,却完全找不到答案的诡异感,却无时无刻不在纠缠着扎尔。换个角度讲,扎尔非常确定,有什么事情将要发生,又或者正在发生着,而自己呢,却被彻彻底底地蒙在了鼓里。 但是自从那夜之后,布拉泽伊却再也没有出现过,一切平静的好像什么都没有发生过一样。只有肩头上渐渐愈合的伤口,还在提醒着扎尔,那绝不是醉酒后的错觉。而且随着日子一天天地过去,扎尔也越发地坚信,当对方再次出现在自己面前的时候,恐怕事情的结果就不会是仅仅一刀,这么简单了。 在此期间,野蛮人洛维斯特曾经上门找过扎尔两次。当然,他可不是来专门看望扎尔的,事实上,肩头负伤这件事情,除了半精灵之外,扎尔没有告诉任何人。至于野蛮人登门拜访的原因,其实是专门给“希舒亚”带来了两块“磨刀石”。 确切地说,“磨刀石”这个称呼并不准确,应该说是两块异常坚硬的,泛着些许油光的角质物。从野蛮人那里扎尔才知道,这种物质的学名叫“沙行蜥蜴角”,产自奥勒姆王国西面的沙漠地带。因为其饱含油脂,质地坚硬,纹理细腻,而且极难获得,所以一直都被当做武器保养的顶级耗材而闻名于世。 对于野蛮人的好意扎尔当然不会拒绝,但是就这么收下如此贵重的礼物,也有些过意不去。于是扎尔直接封了一大罐“丝藻溶液”作为谢礼,送给了洛维斯特。当然,扎尔是完全不介意用半精灵的秘方来还人情的,甚至这次连卡迪乌斯本人都不介意。 用半精灵的话说,如果你亲眼见过六条腿的“沙行蜥蜴”,就知道它的角,到底为什么会卖到天价了——那可是货真价实的凶兽,真正纵横沙漠。站在食物链顶端的存在。 另一方面,“十强晋级赛”第二轮比赛的结果终于出来了。但就像野蛮人之前说的那样,胜利者一方根本就没想给战败者留下活路,被淘汰的两支队伍不要说继续完成败者组的比赛。实际上就连凑成一支完整的队伍都做不到了——三人战死两人重伤,队伍被彻底打散掉了。 至于顺利晋级的队伍,一支是扎尔他们的老相识,来自“皇冠雄鹿角斗场”,由“裂空者萨克里奥”带领的的“黑角战队”。另一支则稍显陌生了一些。是来自“镶金银台角斗场”的“碎魂战队”。 不过之后发生的事情就让扎尔等人有些意外了,因为赛会组织者并没有直接公布针对“金属獠牙”的附加赛安排。而是派出了书记官,通知扎尔三人连同战队老板卡萨瓦隆,一起前往“鲜血角斗场”。 可当扎尔等人带着些许的疑惑,第一时间赶到会议大厅的时候,却猛然惊觉,似乎事情并不是想象中的那么简单。 刚刚走入大厅,扎尔一行包括卡萨瓦隆的步伐同时一顿。他们在大厅中看到了很多熟悉又或陌生的面孔,还有一道道投射过来,带着敌意、挑衅、蔑视、最好也不过是保持中立。冷眼旁观的目光。 除了上次负责通知“混战晋级赛”的那名中年木精灵之外,一脸冷笑的“老泥鳅”安布鲁斯,以及“黑角战队”的三人同样在场。而在中年木精灵的另一侧,两个完全陌生的面孔,也一同映入了扎尔眼帘。 就在扎尔稍稍有些愣神的瞬间,格罗尔的声音从扎尔身后轻轻地传了过来。“那就是‘镶金银台’的老板高拉克,还有他手下的王牌,莫加尔?铜喉……”兽人的目光在一名人类和兽人的身上点了一下,对扎尔和加维拉说道。 “嗯……”扎尔点了下头,收回了目光。跟着卡萨瓦隆一起步入了会场。不过没等老管家开口,一个略显尖细的声音便抢在他的前面,响了起来。 “哈,这不是尊敬的卡萨瓦隆先生么?”安布鲁斯眯着眼睛说了一句。脸上的皮肤扯出几道令人不适皱纹。“说实话,看来你们不单‘运气’好,而且架子也不小啊……”他的话音刚落,站在后面的萨克里奥便“哼”一声,和另外两名队友一起盯住了扎尔三人。 卡萨瓦隆很快扬起了嘴角,笑着对安布鲁斯点头致意。“运气么?抱歉。直到我发现你也在场的时候,就知道,散会之后我还是回到‘水晶云桥’,老老实实地躲上一天吧。”他将手指拢在了身前,“我可不希望今天有什么不好的事情发生在自己身上……” “咳咳……”中年木精灵重重咳嗽了一声,及时掐断了他们二人的话头。“既然各位都到了,不如就让我们说正事吧。”他说着在三位角斗场老板的脸上扫了一圈,与此相对的,安布鲁斯甩了下手臂,闭上了嘴巴,卡萨瓦隆则微笑示意事务官随时可以开始。 而始终站在一边的高拉克呢?他的表情就有些玩味了,像是带着点略显遗憾的意思,又有些按耐不住地兴奋。实际上,高拉克并不是城主大人的直属封臣,或者云台贵族。以他的身份来说,遇到这样的场合还是少说话,少掺和的好,不过这并不妨碍他乐呵呵地在旁边看看热闹。 事务官满意地点了下头。“鉴于第二轮比赛败者组的两支队伍伤亡过重,涉及到‘水晶云桥’的附加赛,恐怕要做出一些相应的调整了。”他对卡萨瓦隆说道,“出于公平起见,以下这些话还是当着各位先生的面,说清楚比较好。” “您请。”卡萨瓦隆抬手示意道,而安布鲁斯和高拉克则沉默着没说话。 “败者组的比赛以目前的情况看,是完全不可能进行了。”事务官解释道,“按照执政官大人的意思,在不影响整体赛程的前提下,不如由轮空的‘水晶云桥’,在‘黑角战队’与‘碎魂战队’间选出一个对手,进行一场单边附加赛,决出的胜者与另外一支战队一起晋级决赛。不知各位先生意下如何?” 事务官的话音刚落,安布鲁斯和高拉克便扬起了嘴角。事实上。这样的赛程变动完全是他们自导自演出来的结果,所以,这两位角斗场老板很快便表态了。 “我们‘镶金银台’当然没问题,”高拉克躬身说道。“一切都按照执政官大人的意思办就行了。”随后他悄悄看向了安布鲁斯。 果然,后者也开口了。“这样也好,”安布鲁斯说道,“反正冠军之下,所有名次全都无用。不如干干脆脆地打一场。早点开始决赛。”他说着,将目光转回到了卡萨瓦隆身上。“就不知道‘水晶云桥’愿意不愿意了。” 老管家深深看了眼事务官,事实上,这样的决议其实根本没有商量的余地,于是他直接答道:“既然执政官大人这么决定了,我当然没有异议。”他说。 “那就这样吧,”事务官说道,“那就请您选出附加赛的对手吧,卡萨瓦隆先生。” 老管家听着,没有立刻说话。而是转身看向了扎尔三人。相互对视了一眼之后,加维拉接住扎尔和格罗尔的目光,给出了答道。“我们选‘碎魂战队’。”随后,卡萨瓦隆点头了下头,示意己方做出了选择。 “哦?我还以为你会选我们呢,小姑娘……”一个突然响起的声音吸引了众人的目光,是“黑角战队”中的木精灵猎人,“长弓凯卡”。“怎么,你们就这么不想和我们打上一场么?”他的话语引起了其他两名队友,以及安布鲁斯的几声轻笑。 加维拉迎上了对方的目光。“要我说实话么?之所以选他们。是因为只有在决赛中将你们击败,我的心情才会更加愉悦……” 猎人的眉峰猛地一抖,幽冷的眸子死死盯住了加维拉。“裂空者萨克里奥”却和“血藤多拉克”对视一眼,像是挑衅般地吹了声口哨。不过真正不满的并非他们。 “你的意思是。根本没把我们放在眼里么?精灵!”高拉克的身旁,同样绿皮肤的莫加尔?铜喉低声说着,手掌已经搭住了腰间的两柄单手斧。 加维拉扬起了头。“那你的意思呢?要在这里就把附加赛提前解决么?”说话间,扎尔和格罗尔同时握住了武器。 “够了,先生们!”事务官再次将弥漫在会议大厅中的火药味压了下去,“节省点力气吧。如果要打,等到正赛开始时也不晚。”他说着又将目光看向了卡萨瓦隆,“既然您选择了‘碎魂战队’作为对手,恐怕还有件事情,需要跟您说清楚。” 卡萨瓦隆和扎尔等人同时一愣,难道附加赛的赛程细节到这里还没完?不过没等老管家出言询问,另一边的安布鲁斯却不耐烦地拍了拍手掌。“剩下的你们慢慢谈吧,早知道是这么个结果,我今天就不应该出席。”他说着当先向门口走去,“看在主神的份上,这完全就是浪费时间。” 跟在安布鲁斯的身后,萨克里奥突然转头看向了扎尔。“别死了或者败了,我还想把上次没打完的那场战斗打完呢……” “放心吧,不会,上一场没有直接开打,是我的失误。”扎尔针锋相对地答道,萨卡里奥的目光猛地一闪,没有再说什么,大笑着走出了会议厅。 望着安布鲁斯离开的背影,卡萨瓦隆收回了目光,接着刚才的话题问道:“不知道还需要我们说清楚的是……” 事务官很自然地将话头接了过来。“事实上,‘碎魂战队’目前能出战的角斗士,只有一人。”他说,“只有莫加尔?铜喉。” “一个人?这是什么意思?”扎尔等人一愣,同时问道。 “抱歉,的确只有一人。”高拉克面带歉意地说道,“很遗憾,因为上场比赛打得太过惨烈,不说对方,就是我们战队的两位角斗士,都遭受了程度不同创伤。目前还在恢复阶段,恐怕想要如期进行下一轮比赛,是不太可能了……” 卡萨瓦隆听着,眉头微皱。“那您的意思是?” 高拉克的脸上忽然换上了笑容。“很简单,不如贵队也出一名选手。和莫加尔进行一场一对一的较量,胜出者就代表整支战队出线好了。” 扎尔等人听着,全都在心底暗骂了一句。因为根本没人能够确认,“碎魂战队”的另外两名队员是否真的需要这么久的恢复期。又或者高拉克的说辞,不过是为了拆解“物理菜刀”而临时想出的应对策略罢了。 更不要说,三对三变成一对一,这样的调整无疑大大削弱了“金属獠牙”的整体优势,甚至将战局的成败完全归结到了个人实力上面。 当然。卡萨瓦隆同样也意识到了这一点。“恕我直言,这样的赛制调整,恐怕有些不太妥当吧……”他斟酌着向事务官问道:“执政官大人也知道这件事么?” 中年木精灵点了下头,表示肯定。“是的,我的先生。执政官大人在定下单边附加赛的同时,便想到了高拉克先生所面对的窘境。”他摊着手说道,“可是,十强赛实在不能拖得太久,就是我们愿意等,恐怕那些疯狂的观众。都没有耐心陪我们耗下去了。所以,还请您能够尽可能地体谅我们的难处……” 事务官的话音刚落,莫加尔便开口道:“尊敬的卡萨瓦隆先生,难道您对‘金属獠牙’的单兵战力没有信心么?这可是件令人意外的事情啊……” 一瞬间,数道目光钉在了兽人的身上,格罗尔“噌”的一声抬起双手斧,指向了冷笑着的莫加尔?铜喉。“管好你的嘴巴,莫加尔!” “闭嘴,莫加尔!”高拉克气急败坏地吼了一句,很是时候地将兽人拉到了身后。“你怎么敢对卡萨瓦隆先生这么说话!你怎么敢!”他咆哮道,“质疑‘金属獠牙’的实力么!云台之上,‘毒师’的名头可不是白叫的!你以为人家表示异议,就是怕了你么?幼稚!天真!” 他说着赶忙向卡萨瓦隆躬身行礼。“抱歉。我的先生,请接受我最诚挚的道歉,为了这个无知兽人的失礼,抱歉,万分抱歉……” 卡萨瓦隆眼中寒芒一抖。“太客气了,高拉克先生。您不必如此。”他说,“而且,我的异议也没有什么用了,不是么?”他没有看到高拉克伏低身体后的面容,但是他敢肯定,对方此时的脸上一定洋溢着阴谋得逞的笑容。“那就一对一吧,也许安布鲁斯那条‘老泥鳅’说的的确没错,干干脆脆地打一场,什么都解决了。就是不知道,我们的出场选手怎么选?自选还是……” “抱歉,我的先生。”事务官说道:“因为贵队在上一轮比赛中轮空,并且行使了‘对手选择权’,所以贵队的参赛选手,将由‘碎魂战队’决定。” 这一下次,不要说卡萨瓦隆,就是扎尔和格罗尔都笑了起来,确切地说,是被气笑了。加维拉干脆骂了一句“无耻”,将事务官的脸色噎得一片青白。这样的赛制,摆明了就是给‘金属獠牙’挖好坑,往里推。可是所有人都清楚,扎尔等人绝不会因此而退赛,这也是巴贝托敢于这么干的根本原因。 “注意你的态度,角斗士!”事务官厉声说道。 “行了吧,把这些无用的废话省掉吧,”扎尔替加维拉将话顶了回去,转头看向了高拉克二人,“想必选谁做对手你们早就想好了是么?说说吧,我也发觉‘老泥鳅’在临走时说的那句话一点没错——这完全是浪费时间。对了,还有在哪打,你也一起定下来吧。” 高拉克干笑了两声,自动过滤掉了扎尔的讽刺。“为了表示对‘水晶云桥’的敬意,不如就让我们当一次客队吧。”他说,“至于对手么……”他说了一半,转头看向了莫加尔。 兽人的目光扫过扎尔等人的脸庞,最终停在了一个人的身上。“就你吧,格罗尔。”他面带不屑地看着“苍穹?分断”。“听说你重新获得了‘灵魂武器’?说实话,被驱逐出氏族的兽人根本不配拥有‘灵魂武器’……” 莫加尔“哼”了一声,“那个趴在石屋中的老东西已经糊涂到分不清什么该干什么不该干了么?竟然会给你重铸武器!” “把你的话给我收回去!”格罗尔怒吼一声,扬起双手斧就要冲向莫加尔,不过扎尔和加维拉很快拽住了他的手臂。刹时间,数名听到响动的黑锋卫队从门外冲了进来,齐齐压住长矛,指向了眼中翻滚着怒火的格罗尔。 “别在这里动手!”加维拉低喝了一句,卡萨瓦隆则直接挡在了格罗尔的前,死死盯住了高拉克,“想在我们的主场,把我们打入尘埃,用以成就自己的名望么?你的胃,口当真不小……” “多谢您,尊敬的卡萨瓦隆先生,我就把您的话当做赞美好了。”高拉克笑着躬身说道。 他的身旁,莫加尔也笑了,不过是对着扎尔。“怎么了?‘天价角斗士’先生?为什么这么看着我?难道你很失望,我没有选你做对手么?” “不,恰恰相反,”扎尔迎着对方的目光,一字一句地说道:“我想说,你选的好,非常好……”(未完待续。) PS:感谢书友 江水上、我本是狂魔 两位的打赏,谢谢,罗盘拜谢!另外,马上过年了,能写多少我尽量写,这段时间怠慢了各位,抱歉了。的确是事情比较多,万望海涵。 第一零八章 主场 一秒记住【??】,為您提供精彩小说阅读。 就在那场满是阴谋、算计、挑衅的三方会谈之后,不知是有人有意为之还是云台上的观众们就是这么耳目灵通。几乎是在一夜之间,似乎所有人的目光都聚集到了这场即将开战的比赛上面。 当然,这场比赛也的确有值得关注的地方。一方面,这已经是本届“鲜血竞技场”预赛阶段的最后一场比赛了。另一个角度,虽然从赛制上看,参战人数从三对三变成了一对一,但是这种一人肩负全队命运的对决,恐怕不用想都知道,不打成你死我活的局面,是不会有人放弃的。 再加上“水晶云桥”主场接受挑战的话题性所致,本场比赛的门票以及博彩业务的行情异常火爆也就不那么难以理解了。 另一方面,作为比赛真正当事人的两家角斗场,却在此时表现出了截然相反的应战气氛。对于挑战者一方的“镶金银台”来说,那场堪称“撕破脸”的会谈无疑打消了他们所有关于“涵养”或者“分寸”的顾虑。 不过道理也的确如此,既然都撕破脸了,还用得着顾及对方的“体面”么?于是乎,“镶金银台”的赛事推广人员全体出动,踏遍了云台上的酒馆、商行、妓院、赌场,而莫加尔?铜喉的宣传海报以及参赛履历则贴满了大街小巷。 与此相对的,“水晶云桥”的应对态度则要低调沉稳了许多。在完成了全部的场馆整修工作之后,卡萨瓦隆甚至给全体工作人员放假一天,用以简单调整一下,好打足精神迎接将要到来的主场比赛。 至于格罗尔呢,他几乎将所有的时间都投入到了赛前训练之中了。虽然他本人从始至终都没有多说什么,但是角斗场内的所有人都看得出来,兽人将这场比赛看得极重,甚至到了拼命备战的地步。 卡迪乌斯负责饮食搭配以及训练计划拟定,扎尔和加维拉则成了全职陪练,他们甚至将野蛮人洛维斯特也拉了过来。不过说实话。野蛮人对这样的安排不但没有不满,而且乐在其中,没过多久就和兽人还有木精灵混得极为熟识了。 就这样,一个堪称明星级的豪华陪练团队就此产生。无休无止的车轮战也成了“水晶云桥”中最常出现的光景之一。其中一个人打脱力了换另一个人上,刨除技能,全程肉搏,打到兽人爬不起来为止。 用卡迪乌斯的话说,战斗的本质永远都是拼肉体。拼意志,而不是锦上添花的“赐福之力”。你能够真正相信的,只有手中的武器,而不是头顶上的主神。 时间在挥洒的汗水中飞速而逝,六天后,预赛阶段的收官之战,在“水晶云桥”如期举行。 秋日清晨,壮丽温暖的阳光从云的缝隙里,从那橙黄色的、衬着亮边的边缘处,变为一抹犹如“扇子”般的光线。斜斜地投射下来。 起初,它们散射着,细细的,就像轻柔的发丝。不过随着那团明黄色的光球在天空上缓缓升高,它们变幻成了道道锋利如枪的光线直刺而下,在临近地面的时候,奔流着扩散开来,落在延伸向天边的云台高地,落在那一弯晶亮无比的穹顶之上,反射出一轮轮圣洁到令人目眩神迷的流光。 流云之下。微风追逐着扫过角斗场顶端猎猎作响的条旗。它们好像被什么声响吸引了一般,悄悄地穿过“水晶穹顶”,朝里面探出了头。不过在一瞬间,那震耳欲聋的人声吹散了风儿。接管了一切,仿佛那一抹浮在空中的“云桥”,都无法压抑住此间狂热到顶点的吵杂。 放眼望去,“水晶云桥”之中座无虚席,阶梯状层层拔高的观众席上,数不清的观众齐身站立。他们好像被某种默契切割成了对立的两边。一边每人都高举着一枚银台,好像示威般地向对面大声狂呼着口号。 而另一边,辽阔如海,高耸如山的人潮之中,数面猩红底色,用黑漆在上面勾勒出“水晶云桥”形状的大旗被挥在空中。那翻滚的旗角如卷云一般飘来荡去,而覆盖在下面的众人,则脸画彩漆,一边捶打着胸膛,一边伸长了脖子,向疯狂叫嚣的对面观众们比划着割首礼! 事实上,本次比赛为了照顾到前来观战的客场观众,“水晶云桥”采取了四比三的主客场保底坐席分配方式,之外的三成坐席是留给普通观众的。但是就目前的票务销售结果来看,真正的无阵营观众只达到了一成多点的程度,其他将近两成的公共区门票还是被票贩子高价卖到了两支战队的支持者手中。这也是导致场中火药味如此之浓的根本原因之一。 不过么,卡萨瓦隆从一开始就没有想过对这个完全可以预见的状况加以阻止。对于这位纵横云台角斗场数十年,见惯了无数大风大浪的老人来说,场面火爆,甚至失控,永远都不是他担心或者害怕的东西。 站在某一领域的顶点,需要的不仅仅是经验,更重要的是威严。有人在面前下战书,你就要接;有人用身家来对赌,你就要扛;不然,这把压在所有竞争对手头上的椅子,你就永远也别想坐稳。 这,就是云台上的食肉法则!——站在贵宾席露台边缘处的卡萨瓦隆听着响彻全场的声浪,心底轻声说了一句。他的目光闪亮着,划过下方无数攒动的身影,脸上的皱纹仿佛被那些战歌般的嘶吼声、叫嚣声、咆哮声、歌唱声全部震散,整个早已老朽的躯体微微颤抖着,蓄满了年轻人才有的英气。 他的身后,角斗场管事阿列夫快步上前,躬身一礼。“先生,前来观战的贵宾们已经开始入场了,”他说,“您看您是否需要……” “我这就过去。”老管家直接答道,最后看了一眼下方沙场边的木栅门,转身当先向着贵宾席的入口处走了过去。 跟在后面的阿列夫犹豫了一下,还是开口说道:“先生,这里交给我就行。您不用去看看扎尔他们么?……”他说着停了一下,“高拉克那家伙已经早早钻进对面的休息区了。” 老管家的脚步没有停,轻声笑着摇了摇头。“当然不。阿列夫。”他说,“这支战队的三个年轻人,永远都不需要别人告诉他们该去干什么。而他们的前路,也将延伸到别人无法向的远方……”他说着挺直了腰板。“这里的一切,不过是沿途上最微小的风景罢了,而我呢?只要祈祷着自己能够活得足够久,安静地看着他们走向伟大,就行了……” 听着卡萨瓦隆的话语。阿列夫的步子停住了,看向老管家背影的双眼微微抖动着,似乎明白了什么,又似乎下定了某种决心一般,快步追了上去。“先生,我,也算我一个!” 卡萨瓦隆一愣,随即大笑起来。“当然算你,当然!”他们两个一起笑着,离开了贵宾席。 其实不光是卡萨瓦隆没有前往休息区探望。就连卡迪乌斯也没去。半精灵实在不喜欢坐在贵宾席里,带着所谓的“礼节”,去观看一场本应热血沸腾的比赛,就是阿佳妮和莱拉也是如此。于是,他们干脆选在了一处距离木栅门最近的观众席上观看比赛。虽然周围吵杂了一些,但是位置却是一顶一的好地方。 阿佳妮将目光从木栅门后面晃动的人影上收回来,刚刚开口,却发现根本听不到自己的话音,于是她伸手拍了拍半精灵,尽可能大声地喊了出来。“卡迪乌斯先生!”她下意识地靠到了对方的身旁。“您真的不用去看看扎尔他们么?” 迎着女孩和莱拉的目光,半精灵裂开了嘴巴,却完全听不到笑声。“当然不用,我的小姐!”他直接堵住了一边耳朵。“该说的,该做的都在之前说完做完了,接下来的事情,就交给天上的主神吧!”他说着立起手指指了指天空。 莱拉有些小紧张地追问道:“那您……”她故作生气地回头嘟了下嘴,似乎对周围的环境非常不满,“那您觉得格罗尔他能赢么?!”她大声问道。 “当然!难道他会输给那个拎着两把单手斧的绿皮蠢货么!怎么可能!”半精灵说着。似乎发觉有些不妥,又纠正道:“好吧,我差点忘了,格罗尔也是兽人!总之,放心吧,姑娘们,那小子绝对没问题!” 阿佳妮和莱拉被半精灵的话语逗笑了,而后者则灌了一口酒水,迫不及待地站起身来,高声呼喝着,加入了“水晶云桥”支持者一方的阵营。 与此同时,和外面的气氛形成鲜明反差的休息区之中,扎尔等人正为格罗尔做着最后的赛前准备。 四下里很静,即便有人说话,也压低了自己的声音,悄悄地相互耳语着。那潮水般的声浪好像被瞬间抽离出很远的距离,只是模糊地钻进众人的耳朵,拍打着他们的胸腔。 扎尔拿着药瓶,为兽人涂抹着“肌肉凝胶”。他能感到格罗尔的皮肤和肌肉在微微颤抖着,撕扯出道道绷紧复又放下的纹理,还有那越发粗重低沉的呼吸声,似乎兽人的内心并不像看上去那么平静。 “紧张?”扎尔随口问道。 格罗尔摇了摇头,继续在手掌与指缝间打着一圈圈的绷带。“不,不是紧张,”他深吸了一口气,吐了出来。“是亢奋,我的朋友,压抑不住的亢奋……” 站在旁边的加维拉挑起的眉峰中透出了些许笑意。而倚在木栅栏上,向外面张望着的野蛮人洛维斯特,却表示赞同地点了下头。“你是该亢奋!看看眼前的一切吧,主神在上,最洪亮的战歌也不过如此了吧!”他说,“这样的场面让我想起了‘英灵守卫’遴选时的战场……” 野蛮人转身看着兽人。“对于一个武者而言,这样的机会也许一生只有一次。你是幸运的,我的朋友。” 没等格罗尔说话,一片猛然拔高的声浪涌进了休息室,似乎外面发生了什么事情,调动起了全场观众们的热情。一时间,屋内所有人的动作都停住了,齐齐转头看向了木栅外面的黄土沙场,而负责赛事协调的萨利雷则快步走了上去。 “镶金银台的莫加尔?铜喉已经登场了……”萨利雷自语了一句,转身看向兽人,“准备好了么?如果没问题了,就准备入场吧,格罗尔。” 随着众人投递过来的目光,兽人咬住拳头上的绷带,打了个死结,最后重重地点了下头,猛地从长椅上站了起来。“好了,来吧!”他说着将双手斧扛在肩上,猛地甩了下脑袋,大步走向了缓缓升起的木栅门。 在他经过的道路两旁,十余名“水晶云桥”的工作人员纷纷手掌轻触嘴唇之后,拍在兽人的肩膀上,为他送上最真挚的祝福。 站在旁边的扎尔笑着对兽人点了下头。“以赞柯维拉之名,祝你好运!”野蛮人则攥紧了拳头,用力挥了一下。“干掉他,伙计!” 一直没有说话的加维拉则低声说道:“记住,这是什么地方,输了,就别回来!” 格罗尔在完全升起的木栅门前停下了脚步,回头“嗯”了一声,大步走了出去。 一步一步,坚定向前。在忽然开阔的视线与光明之中,一片响彻云霄的欢呼声与燥热无比的热浪砸向了格罗尔。抬头看去,数不清的彩纸在空中飘荡着漫天而下,数面猩红色的旗帜在他身后疯狂挥舞! 纷杂吵嚷的声响轰进了兽人的躯体,空中落下的纸屑就像点缀在沸腾血液上的荣光。抓起一把泥土,揉搓着,抹在双手斧的握柄之上,飘荡的烟尘打着旋,飞舞在兽人的身旁。抬眼望去,一抹模糊的身影让格罗尔绷出了一身钢铁般的线条! “吼吼吼——!!!” 张开双臂,向着对方,嘶声狂吼!粗壮的铁链在他的手腕上撞击着叮当作响,就像是一声宣战的讯号,格罗尔的吼声尚未结束,他的身后,整个“水晶云桥”的半场,整齐划一的怒吼声破空而出,直裂流云! 直立腰身,挺起胸膛,兽人狂烈无比的目光中,只有一种含义——这里,是我的主场!(未完待续。) 第一零九章 内战 椭圆形的竞技场中,彻底分裂为成两方阵营的观众们高声呼喝着,将最大程度的热情献给自己支持的角斗士,将最露骨的挑衅与蔑视压向了他们的对手。那震耳欲聋的声浪层层叠起无休无止,回荡着,轰击着,战斗虽未开始,但已点燃了血液,烧热了空气! 场边的主持人正声嘶力竭地介绍着主场作战的格罗尔,从“丛林淘汰赛”到“十强晋级赛”,兽人的每个高光时刻被回顾出时,主场的观众们都会报以最大声的咆哮,将震天的吼声变为最具威慑力的背景。 沙场之上,刺耳的轰鸣与燥热的空气焚烧着每一寸土地,而相互对视的二人却好像站在整个世界的外面一样,忽略了所有的噪音,只有纠缠在一起的目光随着天顶泻下的光亮越发狰狞起来。 突然之间,就像事先约定好了一般,没等主持人的赛前介绍结束,两道魁梧无比的绿色身影同时动了,卷起手中的武器,在满场观众写满错愕的惊呼声中,狂吼着杀向了彼此瞳孔中仅剩的对手! 道道细碎的土流仿佛获得了生命一般离地而起追逐着格罗尔的步伐,最后盘旋在双手斧的锋刃之上,就像镶上了一弯尘埃交织的“风边”。莫加尔手中的武器也像听到了某种召唤一般,在兽人的手上越来越亮,越来越红,最后竟然像融化了一般,在兽人狂奔向前的身侧甩出丝丝深红色的“岩浆”! 距离,终于耗尽,两人的嘶吼声戛然而止,不,是全场观众瞬间失声——因为接管它们的竟是一道足以震散脸上所有血色的裂音! “当——!!!” 两人的武器呼啸着斩到了一起,音波与气劲连同地上的尘土混合成一轮恐怖的气浪从他们脚下涌向四周。而那“岩浆”与“尘土”自撞击的一刻便炸出的火花,就像死亡的烟火一般,无休无止地从他们身旁爆发出来。 双方的武器在彼此狭窄的空间上变成一片呼啸的虚影,只在空气中留下一道道颜色各异的留痕以及不停炸响的爆音。无人后退,无人停止。大地在他们脚下龟裂,撑住身体的脚掌甚至被来自对方的巨力狠狠地压到了地面之中! 莫加尔左手上的单手斧架开了格罗尔的攻击,右手抡起斧头砍向了对方的脖子。握柄斜着一挑,崩开了对方斧刃的格罗尔抡起武器向着莫加尔的头顶一击斩下。抢在攻击杀到之前。莫加尔的两柄单手斧快之又快地交叉在了头顶。 又是一声金属交错的轰鸣,“苍穹?分断”在莫加尔的斧刃间拉出一蓬飞溅的火花之后,被对方格到了一旁。没等格罗尔收回武器,被刚刚的重击压低了身躯的莫加尔突然狂吼一声,甩起斧头撩向了格罗尔的胸口! 滚烫的“岩浆”在格罗尔身前甩出一弯深红色的弧线。兽人的身影在纷飞的“流火”中原地猛地转了一圈,让过了攻击,反手抡起巨斧,砍向了对方的肩膀。 观众席上再次响起一片惊呼,与此同时,两道不同颜色的光影分别消失在了空气之中。下一刻,血水四溅!格罗尔并没有完全躲开对方的攻击,他的胸口被刻下了一道焦黑的创口,殷红的血水被兽人剧烈的动作牵引着,喷了出来。 另一边。莫加尔的状况同样如此。好像谁后退一步就代表着落败一样,面对着格罗尔的反手斩,他也只是尽可能地后缩了肩膀,却还是被翻滚的“风边”绞开了皮肤,在肩膀上留下了一道蔓延向锁骨的血口。 乍起的尘土之中,血水泼向地面,在黄沙中留下朵朵刺眼的血花,静止不动。但是目光重新对在一起的二人,却好像完全感觉不到疼痛一般,嘶吼着。在满场更加狂热的声浪之中,继续着自己尚未结束的攻击! 反身回来的格罗尔甚至已经松开了一只握住斧柄的手掌,单臂将巨斧在头顶抡出一圈恐怖的弧线!而他脚下的土石仿佛听到了兽人的呼唤一般,无数道细碎的石流冲天而起。在红铜色的斧身上高速聚合,刹那间,凝聚成了一轮獠牙密布的巨大“石斧”,带着凌冽的风声、全身的力量,还有格罗尔吼出胸腔的咆哮,向着对方斩了过去 与此同时。莫加尔的双臂也产生了变化。只见挂在单手斧上的“岩浆”猛地一炸,颜色瞬间变成一片火红,随后无数道橘色的裂痕在兽人肌肉虬结的前臂上浮现出来,好像呼吸着一般忽明忽暗。 下一刻,莫加尔狂吼一声,迎着袭到近前的“石斧”,扬起手中的一对单手斧,狠狠地砸了上去! “轰——!!!” 恐怖的撞击声仿佛让整个“水晶云桥”都为之一颤,在满场数千道目光中,格罗尔的“石斧”在莫加尔身旁分崩离析。数不清的碎石带着烟尘炸向四周,一片浓烈的血雾从莫加尔身上被碎石割开的创口中喷了出来,而他的躯体则被恐怖的巨力砸得平移出去,在地面上留下了一道双脚犁出的沟壑! 转瞬之间,硬生生抗下重击的莫加尔终于找到了反击的机会,没等尘埃落定便一跃而起,双斧上的“岩浆”在他身旁拖拽出两道火红的留痕,凌空落下,向着格罗尔一击斩下! 头顶的光明为之一暗,格罗尔看到了背光中的一抹黑影,还有那燥热无比的“熔岩”,下意识地握紧了双手斧,架在了头顶! “当——!” 橘红色的“岩浆”在格罗尔的头顶炸裂四射,连同滚滚而来的巨力压向了兽人的躯体。纷飞的流火在他裸露的皮肤上划出道道血口,而那喷在空中的血水甚至没等落地,便被“烈焰熔岩”瞬间蒸干,只在空气中留下了丝丝诡异无比的红色烟雾! 最原始的角力在沙场上残酷上演,格罗尔在兀自坚持着,双臂上的肌肉浮现出一片扭曲的纹理。那两把流淌着“熔岩”的单手斧死死地压在了握柄之上,丝毫没有撤下去的意思,而且力量越来越大,仿佛被架住的并不是对方的武器,而是喷吐着“地底熔岩”的巨兽! 观众席上。双方的支持者们嘶声狂吼。一边高喊着“压死他!压死这个杂碎!”,另一边则怒吼着“反击!格罗尔!反击!”。此起彼伏的声浪如同两股永远无法融合的潮头一般混杂在一起,撞击着,轰鸣着这片充满了血腥与杀戮的战圈! 两组交错的武器的另一边。莫加尔透过“熔岩”与“烈火”的缝隙,盯着格罗尔露出了一抹残忍的笑容。他感觉得到,胜利的天平在悄悄向自己这边倾斜,他看得到,对方死命撑住的双臂在微微发抖! “怎么了!不行了么?格罗尔!”讽刺的话音从莫加尔的牙缝中挤了出来。他还在继续加力,那布满双臂的橘色裂痕越来越亮,好像就要燃烧起来一般。“听听啊,格罗尔!”莫加尔说道:“听听这满场的声音,听吧!……” 格罗尔咬紧了牙床,架在面前的双手斧被对方一点一点地压向自己,不过莫加尔的话音并未就此结束。“竟然有人为你欢呼!竟然有人给你主场!”莫加尔吼道:“告诉我!你这个赞格塔尔的流放者!大地之母的叛徒!你何德何能?何德,何能——?!” 莫加尔说着暴起全身的力量,狠狠地压了下去!“给我,死——!” 下一刻。预想中顺利的击杀的场面并没有出现,就在莫加尔有些疑惑的瞬间,一股突然涌出的阻力从对方架住自己单手斧的握柄上传递过来。 “你!……”莫加尔暴怒地看着一点点重新被抬起的武器,眼中写满了难以置信的神情。 “闭,嘴……”格罗尔低哑的话音从兜齿后面的嘴唇中传了出来,握住巨斧的双手突然向后一缩,不过没等莫加尔反应过来,格罗尔暴烈的吼声炸响在了他的耳中! “给我闭嘴!” 格罗尔狂吼一声,撑起了双臂,奋力一推。在满场观众的注视下,硬生生地将悬在头顶的两柄单手斧推了出去!刹时间,全场雷动,攻守形式立时掉转! 另一边。莫加尔好像还没能从角力失败的现实中回过神来,表情茫然地退了一步,他怎么也没有想到,对方竟然有崩开自己全力压制的实力! 不过格罗尔并没有给他留下继续震惊的时间,借着这个稍纵即逝的空当,格罗尔猛地甩起右腿。狠狠地蹬在了对方的胸口上。只听一声闷响,莫加尔魁梧的身体倒飞出去,狠狠地摔在了地上。 接下来,兽人的双手斧在身前的土地上划出一道锋利的留痕,当“苍穹?分断”被重新举过头顶时,数不清的沙石在斧身上凝聚成一颗棱角锋利的巨石,随着格罗尔的咆哮,狠狠地甩了出去! “死吧——!” 巨石破空而去,凛冽的风声仿佛淹没了场中所有的声响,翻身而起莫加尔看着越来越近的巨石不但没有躲避,反而狂笑着张开了双臂,好像格罗尔的攻击不过是孩童的把戏般不值一提! 下一刻,无数道橘红色的裂痕从莫加尔的脚下蔓延开来,就像蛛网一样遍布了他周围的大地!而那裂痕之中,仿佛真的有沸腾的熔岩从里面喷涌而出! 双斧并在头顶,莫加尔眼中一片狂戾,看着几乎杀到近前的巨石,立于岩浆裂痕中的兽人猛地将手臂在身前奋力一挥! “以赞柯维拉之名,熔岩?风暴——!” 话音刚落,兽人手中的两柄单手斧仿佛瞬间消失了一般变成一抹橘红色的流光刺了出去!而那些裂痕中的岩浆则好像被某种神秘的力量牵引着,奔流而起,汇聚到了流光之上,击向了飞在空中的巨石! 刹时间,足以撕裂耳膜的撞击声填满了整个“水晶云桥”,数不清的观众满脸恐惧地捂住了耳朵,但他们的目光却没有离开沙场一刻! 隆隆的轰鸣之中,整个巨石碎成一片四散的尘埃,而那抹最终和岩浆合而为一的流光则毫无阻碍地从碎石中冲了出来,打向了远端的格罗尔。 致命的危机感如同钢刀一般刮擦着格罗尔的皮肤,想要规避已经来不及了,一切就发生在一瞬之间。就在莫加尔喊出“熔岩?风暴”的时候,格罗尔就已经知道了对方发动了什么——那是以“灵魂武器的名字”,所命名的高阶技能,是大地之母赞柯维拉最纯粹的“赐福之力”! 狠咬牙床,几乎被逼到了绝路的格罗尔狂吼一声,猛然举起的巨斧牵引着无数褐黄色的沙石飞卷着聚向了红铜色的锋刃! “大地壁垒!” 说着,兽人一斧甩向了脚下的地面!一瞬之间,数道粗壮的土流拔地而起,不过没等它们在格罗尔的头顶聚合成形,便与“岩浆洪流”狠狠地撞在了一起! “轰——!!!” 惊天动地的巨响伴着汹涌的气劲卷向四周,“大地之力”的两种不同形态在这片沙场上轰然对撞,褐黄色的“沙石壁垒”起伏着,显出一片扩散开来的“涟漪”,而那“岩浆洪流”则被挤压着好像要冲破来自前方的阻力一样! 下一刻,对冲的两股力量似乎都到了彼此的极限,时间在众人眼中仿佛拉得极长,又好像只是过了短短的一瞬——最终,“静止”的画面如同玻璃般寸寸崩碎,所有的光影猛地一亮,灭世般的爆音炸响了天空! “轰轰轰轰轰——!!!” 土石崩流,熔岩四溅!宛如裂地般的景象之中,一道飘洒着血水的身影撞开了尘埃与烈焰,倒飞出去,狠狠地摔在地上,翻滚着划出了长长的一段距离之后,无力地停住了。 所有人,倒吸一口冷气,但是其中还有人,在短暂的无声之后,爆发出了震天的欢呼!他们,看到了生死不明的格罗尔,看到了缓缓直起躯体,高昂着头颅,重新在手掌上聚合出两柄单手斧的莫加尔?铜喉。 对于这些来自客场的观众来说,仿佛在此时此刻,看到了名动云台,堪称豪门的,“水晶云桥角斗场”的末日!(未完待续。) PS:  感谢书友江水上、冰炎狂舞、imba广告的打赏,多谢了,罗盘拜谢。另外,更新恢复了,放心看吧,我还不至于过个年,把自己过没了的!~ 第一一零章 审判 两种截然相反的气氛混合在一起,在“水晶云桥”中蔓延开来。、一边的主场支持者们脸色铁青,沉默着不一语,只是将一道道包含焦急或是不甘的目光聚集到躺在沙场上的,满身血水的格罗尔身上。 没人比他们更能明白此时的痛苦与压抑,听听吧,那些包裹在周围,不停回荡,一浪高过一浪的哄笑声、喝彩声、还有那最为刺耳的挑衅声——如今的一幕就像有人上门狠狠地抽了自己一个嘴巴一样,只剩下火辣辣的疼,还有反复揉搓着心脏的屈辱。 而那些客场的观众们呢,他们好像极力享受着此时的愉悦,将最大声的赞美送给了立在场中的莫加尔,将最露骨的讽刺送给了倒下的格罗尔,还有这里的“主人”——满场鸦雀无声的数千名主场观众。 他们甚至有人从口袋中掏出了一枚银台,大笑着撇向场中,就像示威一样,将“镶金银台”的名字,真真正正地落在了“水晶云桥”的沙场之上! 主场休息室中,隔着木栅门,“水晶云桥”的工作人员们眼睛一眨不眨地看着地上的那道身影。不过与他们不同的是,扎尔三人却面无表情地盯住了仿佛“胜利者”一般的莫加尔?铜喉,似乎在冷冷注视着什么。 同样诡异的一幕在对面的休息室之中同时上演。“镶金银台角斗场”的老板高拉克,也没有关注自家的角斗士,而是眯着眼睛,抬起头,看向了悬在角斗场的边缘处,高高在上的贵宾席。 他的脸上缓缓绽放出了笑容,肆无忌惮。一双混合了亢奋、贪婪、伪善、阴毒的眼睛仿佛正用无声的目光诉说着自己的野心——你完了,尊敬的卡萨瓦隆先生,你完了,本是传奇的“水晶云桥角斗场”! 顺着高拉克的目光一直向上。其实早在格罗尔倒地的瞬间,贵宾席上便响起了一片细碎的私语,还有人悄悄地将目光落到了端坐在最前方的老管家身上。虽然这些云台上的名流从来都会很好地掩饰住自己的神情,但无法否认的是。他们中的很多人,在等着看“水晶云桥”,乃至卡萨瓦隆的笑话。 不过很可惜,老人接下来的举动让他们失望了。或者说,即便是在响彻全场的起哄声中。他依然安静地坐在那里,银齐整,目光明亮。就像一位威严的长者一般,没有沮丧没有失望,好像岁月早已将所有的故事沉淀在他脸上的皱纹之中,皮肤下的血液之中,无论生了什么,无论顺流逆流,他只会端坐着,默默地凝望。 很快。贵宾席安静了下来。与此同时,外面的观众席也安静了下来。不过后者的安静,却来源于场上生的变故——莫加尔?铜喉,开口了。?¤ “死了么?格罗尔!” 莫加尔的吼声扫清了全场的噪音,扬起手掌在嘴角上抹了一把,随后猛地一甩头,将一口血水啐到了地上。 “没死就给我滚起来——!” 随着莫加尔的话音,客场的观众们高声狂笑,此起彼伏的嘘声和嘲笑声压向了场中生死不明的兽人。不过很快,那些刺耳的声音突然集体一顿。好像被人一把掐断了一般,停住了。随后,他们连同几乎已经不抱希望的主场观众,一起夸张地瞪圆了眼睛。 无声的死寂之中。血泊中的格罗尔动了。 粗壮的手指抠住了被鲜血浸透的大地,握住了落在身前的巨斧,连同泥土一起,抓了起来。宽厚的脊背上耸动着道道狰狞的肌肉纹理,混合着留下的血水,一点一点从地面上撑起。最后,披散着长的头颅猛地一抬,那双充满了战意的眼睛,再次盯住了远处的身影。 看着缓缓爬起的格罗尔,莫加尔笑了。“怎么不在地上继续躺着了?嗯?!”他的话音一挑,“我记得角斗士报名参赛的时候,你是从人群中爬出去的吧?!”他歪着脑袋说道:“说实话么,伙计,你还真挺适合趴在地上的,就比如刚刚那样,哈哈哈——!” 莫加尔说着大笑起来,不单是他,就连客场的观众们都跟着兽人一起出了震天的哄笑声。不过格罗尔却好像完全没有听到一样,只是死死地盯着对方,胸膛起伏着,没有说话。 “怎么?不想说话?还是想要保住你那点所剩无几的‘尊严’?”莫加尔拎着双斧,好像突然想起了什么似的点了点头,“嘿,该死的,看看我的记性!看在赞柯维拉的份上,我怎么都忘了,你可是‘血拳氏族’的一员啊!” 莫加尔的话音让格罗尔浑身一抖。“啧啧啧,竟然会有人收留‘血拳兽人’,并给他一座主场!竟然有人会把‘血拳兽人’当做队友,一起并肩战斗!”莫加尔自顾自地笑了起来,而全场的观众却被他的话语吸引住了,寂静无声。 对面的格罗尔依旧没有说话,但所有人都看得出来,兽人立在那里的躯体好像有些颓然的落寞,又像是某些陈旧的伤疤,被人在日光之下重新撕开一样。 但是莫加尔的话音并未就此结束,他突然张开了双臂,环视着,看向了场外的数千观众。§ ? 、“尊敬的各位观众们,也许你们有些人还不知道吧,那就问问你们身边的兽人!问问他们,为什么‘斧牙角’没有格罗尔的一席之地,为什么即便他的腿都被打断了,同是兽人的我们,竟然没有一个人愿意帮他!” 一时间,观众席上响起了一片交头接耳的嗡嗡声,而那些散落在人群中的兽人,有的轻哼一声摇了摇头,不愿提起,还有的干脆盯住了场中的格罗尔,眼中闪过了一丝复杂的神情。好像在这个问题上,主场与客场间的敌意瞬间消失了一般。 观众席的一角,阿佳妮和莱拉同样用略带询问的目光看向了卡迪乌斯,不过后者只是缓缓摇了摇头,表示自己也并不知情。不过半精灵刚想开口,却突然全身一顿,猛地转头向后看去。 “怎么了?卡迪乌斯先生?”女孩有些疑惑地问道,和月妖莱拉一起,顺着半精灵的目光望去。只见满眼尽是观战的人群,并没有什么特别之处。 卡迪乌斯收回目光,笑了两声。“没什么,继续看比赛吧。”他灌了一口酒水,自言自语道道:“越来越有意思了……” 沙场之上,莫加尔并没有让观众们等待太久,便将目光重新落回到格罗尔的身上,给出了答案。“即便是在兽人的故乡。伟大的赞格塔尔,‘血拳氏族’都是一群臭名昭著的存在!”他的话语让全场观众轰然一声,“作为大酋长麾下的五大氏族之一,他们可不是什么善类!” 莫加尔盯着垂下头颅的格罗尔一字语句地说道。“他们的眼中只有力量,只有杀戮!所有无法通过‘狼谷试炼’的孩子都会被遗弃荒野,所有重伤的族人都会被就地处死,所有年迈的老骨头,都会被扔在寒风中自生自灭!” 全场倒吸冷气的惊呼声中,莫加尔继续道:“他们的眼中,从来没有朋友、没有亲人、没有兄弟!他们双臂上刻下的‘血拳’。可不单单是敌人的血!”他大吼一声,用单手斧指向了格罗尔,“我说的对么?格罗尔!不要告诉我,你摇身一变,在这片‘定罪云台’,找到了所谓的队友!” “主神在上!谁会相信你?嗯?!”莫加尔吼道,“除了那个头昏眼花的老东西愿意给你重铸武器,除了这座角斗场中的傻子,会把你当做队友,还有谁——” 一瞬间。休息室中的扎尔三人同时眯住了眼睛,将目光刺向了莫加尔,与此同时,一声几近破音的怒吼从格罗尔突然挺起的胸腔中炸了出来! “闭嘴!” 兽人的怒吼驱散了全场的低语声。他的躯体剧烈颤抖着,长下的眼中燃起了滔天的怒火。“我来自‘血拳氏族’,我从不否认,我被驱逐出自己的家园,也是因为你口中的恶行……”巨斧在他手中越攥越紧,红铜色的斧身反射出阵阵幽冷的寒芒。 “但是!我的经历你不配知道。我站在这里,站在这片沙场之上,站在队友身旁的原因,你没有资格了解!在先祖面前——!”格罗尔高喝一声,突然蹬住地面,狂奔向前,在全场观众的注视中,兽人手中的巨斧猛地在身旁一甩!“我有罪,但就凭你,你无权审判我——!” 雷霆般的怒吼之下,“苍穹?分断”在空气中炸碎成一片尘土般的烟雾,伴着格罗尔轰击大地的脚步声,数不清的土石在他身后离地而起,被牵引着,汇聚到兽人张开的双拳之上!越聚越多,拼合的碎石最终裹住了他的拳头,变成两只“石拳”!越来越近,望着那道同样嘶声狂吼的身影,一拳砸了上去! “来啊,废物,来啊——!” “把你的话,给我收回去——!” 橘红色的“熔岩”与漆黑的“石拳”再次撞到了一起,刺耳的轰鸣之中,碎石与流火四下飞溅,金属与岩石磕碰在一起的锉音撕扯着所有人的耳膜。如同陷入癫狂的两人完全放弃了所有防御,在一往无前的对攻中拆掉对方的攻击,打向对方的躯体。 拳印、斧痕、火花、碎石、咆哮、鲜血……一道道浓稠的血点甩到了空中,密密麻麻的击打声震撼着他们脚下的尘土黄沙! 寒芒甩过,滚烫的单手斧在格罗尔的胸口上划出一道长长的血口,抡拳上摆,石拳在莫加尔的右肋上轰出一弯明显的凹陷。就在莫加尔腰身一缩的瞬间,格罗尔扣住对方的后脑,猛地一按,“砰”的一声闷响,骤然顶起的膝盖带着一蓬血水从莫加尔的鼻腔中甩向天空。 跨步向前,格罗尔再次抡起拳头砸了上去,不过止住身形的莫加尔却张着溢满血水的嘴巴大吼一声,撞向了兽人的胸膛。两道身影重重一撞,格罗尔喷出一口鲜血向后退去,就在这时,破空声呼啸而至,下意识地撑起双臂,只听“噌”的一声裂音,滚烫的斧刃斩开了他的“石拳”,刹那间,一道刺眼的血线从格罗尔落下的双臂上流了下来。 剧烈喘息着,兽人攥紧拳头向后退去,不过莫加尔的追击根本没有停下的意思。“怎么了!杂碎!你的‘大地之力’就要耗尽了么!”挥舞的双斧后面,莫加尔的声音掀起了支持者们更大声的呼喝,“给我死!死——!!!” 漫天落下的斧影之中,格罗尔死咬着牙床坚持着,没有人比他更清楚,自己的‘大地之力’已经消耗到了何种地步。死么?他从来没有惧怕过死亡……连绵不断的火花捶打在自己撑起的“石拳”之上,不知为何,就在这生死一线的时刻,他想起了那次和扎尔在暴雨中的初战,然后,在另一场暴雨之后,那句好像烙在心底称呼——队友…… “队友!”格罗尔全身巨震,防住要害的“石拳”突然不管不顾地抡了出去,硬生生地崩开了莫加尔的攻击。随后,他猛地向前一步,将整个上半身暴露在了对方的攻击之下! “想死么!成全你——!”莫加尔狂笑着挥起两柄单手斧,望着格罗尔的双肩,齐齐斩下!不过就在斧刃接触到对方皮肤的瞬间,莫加尔却在格罗尔的眼中,看到了必死的决然,还有一丝丝冷静到令人心悸的杀气。 “噌——!” 斧刃之下,鲜血崩流!就在全场观众以为胜负已分,格罗尔被废掉双臂的瞬间,出乎所有人意料的一幕出现了! 莫加尔的双斧的确切进了格罗尔的肩膀,但只切开了少许之后,便被兽人皮肤上生出的“石甲”,死死地卡在了肌肉里面。下一刻,格罗尔坚毅的目光刺进了莫加尔的瞳孔。“轮到我了!”说完,兽人抡起“石拳”,向着对方的双臂,全力砸下! “咔啪——!” 令人头皮麻的挫骨声炸响全场,所有人,全愣住了! 下一刻,莫加尔的惨叫声脱口而出。“啊啊啊——!我的,我的——”他的双臂呈现出一个扭曲的反折,两条胳膊,全都被格罗尔砸断了! 但是没等他说完,格罗尔抡起的拳头便将他剩下的话语堵在了嗓子里。血沫从兽人歪倒一旁的脸上甩了出去,蹬蹬蹬地倒退了几步,当莫加尔转回视线的瞬间,他的脸上褪尽了所有的血色,仿佛看到了死亡来临的脚步。 “不,不……” “给我,死——!”格罗尔嘶声狂吼,“轰”的一声,石拳炸裂,细碎的尘土在他的手上重新聚合成形——粗粝的握柄、红铜色的斧身、寒芒闪烁的倒刺,还有那声以“灵魂武器”命名的技能。 “苍穹?分断——!” “轰——!” 笔直的斧痕瞬间刻进了大地,流光一闪,土流冲天!细密的泥沙之雨中,莫加尔的躯体被绞飞了出去,一分为二,直到重新跌到地上的瞬间,他那双兀自圆瞪的眼睛,似乎仍然没能想道,今天,竟然是自己的末日!(未完待续。) 第一一一章 心如利箭 翻滚的烟尘像波浪般退向两边,沉淀下来。黄沙之上,一道蜿蜒的血迹尽头,莫加尔失去生气的尸体瘫在地上,猩红的,狼藉一片。周围没有一丝声响,好像所有的声音都被抽离出去一般,安静的,又或是成千上万的观众们,还没想好,该如何接受这一战最后临来的结局。 天顶的阳光有些刺眼,浓稠的血腥味蔓延开来,压向四周。格罗尔混合着血水与汗水的躯体起伏着,“噌噌”两声,兽人崩开了卡在肩膀上的两支单手斧,抬头看向了观众席上,那一张张写满了各种神情的脸孔,陌生的脸孔。 最终,兽人深吸了一口气,胸腔骤然胀大,就像宣告着某种结果一般,嘶声咆哮! “吼吼吼——!!!” 震天的吼声冲出了他的嗓子,浑身绷紧的肌肉如钢铁般虬结在一起,道道青筋布满了他的脖子,红铜色的巨斧猛地举过头顶,反射着寒芒的锋刃之下,他就像个浴血的巨人般,在再无对手的战圈中,昂然而立! 刹那间,好像受到了胜利者的呼唤一般,所有的声音终于重新回到了画面之中。主场的观众们瞬间陷入了彻头彻尾的疯狂,压抑了许久的掌声、欢呼声、嘶吼声填满了整座角斗场,淹没掉了另外一群木然的身影,还有高拉克微微颤抖的嘴唇,以及失去神采,完全换散掉的目光。 另一边的休息室,“水晶云桥”的工作人员们激动地拥抱在了一起。看着几近沸腾的角斗场,站在木栅门后面的扎尔轻轻松了一口气,旁边的加维拉转身走开了,野蛮人洛维斯特则大笑着用力拍了拍扎尔的肩膀,那神情就好像自己上场,获得了胜利一般。 将目光转向另一个方向,扎尔在观众席的边缘处找到了不停挥舞着手臂的阿佳妮和莱拉,再往旁边,扎尔的神情忽然一愣。只见卡迪乌斯的座位已经空了,他本人却不知道去了哪里。 “奇怪……”扎尔皱了下眉头,轻声说了一句。 …… 不久之前,“水晶云桥”后门处的小巷。 一个略显邋遢的身影从巷子口转了进来。稍走了一段距离之后。他止住了脚步,抬手给自己灌了一口酒水。 巷子很窄,没什么人。贴墙堆放的破旧家什被落下的阳光在墙根处打出一团团晦暗的阴影,除此之外,再没有什么值得留意的东西了。 半精灵在嘴巴上抹了一把。惬意地打了个酒嗝。“既然来了,嗝……就出来吧……”他的目光游弋着,最终停到了墙边的一片阴影。“我想,这里除了你,也没别人了吧?” 如果这时有人经过这里,那他一定会把满身酒气的半精灵当成一个喝得烂醉,说着梦话的酒疯子。 不过接下来的生的事情,则并不是寻常人能够见到的景象了。只见一道狭长的影子就像流水一样,从墙角处缓缓延伸出来,在距离半精灵二十余码开外的地方聚集成一滩浓重的黑影。随后“嗖”的一声,一个裹在连帽斗篷中的身影,从里面站了起来。 “没错,的确没别人……”布拉泽伊安静地站在那里,毫无起伏的声音从风帽下的黑暗中飘了出来,他的身影好像连阳光都不愿靠近一般,散着幽冷的寒意。“我很高兴,您能主动跟过来。” 半精灵“噗嗤”一声,笑了出来。“如果有人像野兽一样盯着你的后颈,恐怕就是傻子。都能感觉到有什么不对。”他停了下,目光突然变得异常锋利,“至于你么,你就是那个用长刀斩伤扎尔的木精灵吧?” 布拉泽伊点了下头。“嗯……是。但不全对。”他的声音难得带上了疑惑,“既然说到了扎尔,那么关于您的这位学生,有一个困扰了我很久的问题,我想我应该能在您这里,找到解决它的答案……” “我这里?”半精灵眯住了眼睛。 “没错……”布拉泽伊再次表示肯定地点了下头。 “不如,让我换个角度吧,”他抬头用风帽下的黑暗“看着”半精灵。“尊敬的卡迪乌斯先生,我需要从你那里借一样东西。” 半精灵咧开了嘴巴,眉峰一挑。“什么?” “你的命……” 话音刚落,布拉泽伊的身体瞬间变成一道拉长的幽影跨过二十多码的距离,只在地面上点出一蓬乍起的烟尘杀向了卡迪乌斯。与此同时,半精灵甩开了手中的酒瓶,乱眉一立,纵身飞退! “啪”的一声脆响,酒瓶撞在墙壁上炸碎成一片纷飞的碎片,没等酒汁落入沙土,两道迅捷无比的身影已经疯狂地战到了一起! 连帽斗篷的碎边在半精灵面前甩出一抹漆黑的圆弧,几乎没有出鞘的声响,如水的寒芒已经从斗篷下面如毒蛇的信子一般扫了出来。右手猛地一抖,一把锋利的蛇形匕滑到了卡迪乌斯的掌心,就在长刀划过喉咙的瞬间,半精灵撩起一道流光,“当”的一声,崩开了布拉泽伊的攻击! 先落地的半精灵突然止住了后退的步伐,收回右臂撑起右肘,狠狠地撞向了布拉泽伊的胸口。“砰”的一声闷响,布拉泽伊的身体在重击之下猛地一弓,半精灵反握着匕斜斜地刺向了他的脖子!可是布拉泽伊只是稍稍歪了下脑袋,一抹如链的光弧便从他的斗篷下面甩了出来,擦着风帽掠了过去,“当”的一声崩开了半精灵的匕。 下一刻,一轮画着反复曲线的刀光压向了心中暗惊的卡迪乌斯。因为他看到了木精灵一族最为完美的长刀之舞——手臂几乎不动,单靠手腕的力量与技巧便扫出了一片柔软致命的寒芒! 一连串璀璨的火花与金属相撞的爆音在半精灵身前炸散开来,仅仅一瞬的停顿之后,刚刚止住身形的二人又动了。再次弹起,一退一追,小巷中腾起的烟尘勾勒出无数道纵横交错的气劲,破碎着撕开空气,撞到墙上,在两人快如光电的身影之后,留下道道刻入石壁的划痕。 刀光又至。卡迪乌斯盯住对方的双眼突然一眯,再次落地的半精灵周身无风而震,原本映在地上的影子忽然一缩,就像被吸收了一般收拢到了半精灵的脚下。和他的主人融为一体!一瞬之间,凛冽的杀气从卡迪乌斯的身上漫向四周,浑身的酒气与慵懒震散一空,迎着刀锋甩出一道反折的弧线,快到不能再快的动作竟然只在两人之间留下一片模糊的虚影。 “当”的一声脆响之后。长刀上传来的巨力在布拉泽伊的身前崩开了一处明显的空当,没等他想要后撤,半精灵已经扯住他的斗篷猛地一拽,抡起左腿狠狠地抽在了布拉泽伊的侧肋之上! 漆黑的连帽斗篷裹着布拉泽伊的躯体打横飞向了小巷一侧的墙壁,不过半精灵的攻击并未就此结束,只见卡迪乌斯猛地团身一转,十余把“空气匕”带着刺耳的破音钉向了布拉泽伊跌落的方向。 就在这时,布拉泽伊的身影就像白日中的“黑影”一般,扭曲着,变得虚无起来。当那些“空气匕”刺进他身体的瞬间,只听“啪”的一声,“黑影”犹如玻璃破碎般,炸成了纷飞的裂片。 “噌噌噌……” “空气匕”透体而过,在墙壁上留下一片细密的刀孔,而被飞散的烟尘勾勒出的一抹身影,则奇快无比地绕到了半精灵的身后! 就像是早就猜到了会有这样的结果,早在“黑影”炸碎的瞬间,半精灵就已经抡起匕,反身一击! 终于。布拉泽伊的身影从空气中现了出来,而且还带着一抹随之而来的寒芒! 长刀对短匕,这一次,谁都没有停下自己的动作。刺耳的摩擦声在两人的锋刃间磨出了一道壮丽的火花,交错而过,继续向前!“噌噌”两声,武器带起的血水在他们身旁甩出了两道猩红的血线。 不过就在卡迪乌斯甩开右臂的瞬间,他的左手已经五指如钩地张开,附在身上的“影子”突然聚集到他的掌心。、凝结成一只通体黑亮的光球,悄无声息地贴到了布拉泽伊的胸口! “轰——!!!” 恐怖的爆炸声贯穿了整条小巷,重重漆黑的气劲在半精灵的身前喷涌而出,刹时间土石纷飞!滚滚烟尘之中,一抹漆黑的身影拖拽着血线倒飞出去,不过那道身影竟然在空中强扭身形,在地面上轻轻一点,向后跃出了一段距离之后,稳稳地停住了。 渐渐的,整条巷子重归宁静,半精灵的身影在落下的尘土中现了出来。不过他面前的景象已经全变了,那些随便堆放的家什被轰成了碎木,原本布拉泽伊站立的位置被炸出了一个大坑,两边的石壁竟被刚刚的一击扯出了道道恐怖的皱纹。 远处,布拉泽伊的斗篷上挂着几处深色的血渍,不过他好像对此并不在意。“‘暗影之力’、‘匕雨’、‘幽影炸裂’……还有堪称完美的‘战匕技巧’,以及无与伦比的临场洞察力……请接受我最诚挚的歉意,尊敬的卡迪乌斯先生……”布拉泽伊说着,极其郑重地低头示意。“我从来没有想过,‘定罪云台’竟然还藏着一位如此优秀的‘刺杀者’……” 半精灵满不在乎地干笑一声,从前襟上撕下一块布条,缠到了手臂处的伤口上。“然后呢?拿走我的命的成本,你付得起么?”他说着咬住布条,打了个死结。 布拉泽伊竟然笑了,低沉、沙哑,那是一种令人不适的笑声。“如果,我付得起呢……”说着,他的身影就在半精灵的眼中晃动起来,就像一抹不真实的轻烟,突然之间,随风飘散!与此同时,一道凛冽的破风声从卡迪乌斯的身后陡然而至! “身后?什么时候……!”卡迪乌斯心底一惊,猛地转身格挡。“当”的一声炸音,匕上传来的力道让半精灵瞳孔猛缩——变了!对方现在的力量几乎和刚刚交手时有着截然不同的差别。下一刻,滚滚袭来的刀光几乎淹没掉了半精灵的身影! 咬紧牙床死命坚持,卡迪乌斯的额头渐渐溢出了一层细密的冷汗。“不对!有什么不对……!”他在心底的话音刚刚落下,漫天的刀影突然一空,布拉泽伊猛一抬头,用风帽下的黑暗对上了半精灵的目光! 杀气,令人心惊!长刀甩起,流光如链!布拉泽伊被斗篷裹住的身影忽然化作无数道黑色的残像。就像散射出去的黑光一般,带着道道笔直的“光之切面”,扫过了卡迪乌斯的躯体!刹那间,数不清的兵刃碰撞声如同雨点一般卷平了整条小巷! 火花、鲜血、破风、嘶鸣——!所有残像在苍白的日光中重新合而为一。斗篷的碎边落下,长刀在半精灵的脖颈一侧,被短匕死死地挡住了!可是,卡迪乌斯苍白的嘴唇中,殷红的血水竟然喷涌而出! 他的胸口处。另一把长刀握在布拉泽伊的手上,没入了半精灵的身体!鲜血,顺着半精灵攀住刀刃的手掌缓缓流下,染红了胳膊,落到地上,猩红一片。 一抹刀锋的距离,半精灵直视着对方风帽下的黑暗,好像要看透什么似的,一动不动。忽然,他的目光骤然一抖。“你。你……怎么会……”他的声音颤抖着,似乎看到了某种不应存在,甚至无法相信的事物。 就在这时,一声惊怒交加的吼声,从巷子口炸响! “卡迪乌斯——!”是扎尔,他的声音已经喊破了,狂吼着,几近疯狂!“布拉泽伊!你,你怎么敢!你怎么敢——!!!”说话间,希舒亚与灰刃甩在身旁。狂奔着杀向了那道罪无可恕的身影! 长刀一抽,鲜血迸流,布拉泽伊弓着身体纵身飞退,而半精灵则摔到了墙上。颓然地坐了下去。 距离越来越近,凛冽的劲风吹开了扎尔的长,灰蓝色的瞳孔中,猩红无比的光圈几乎狂转着变成一轮亮斑!“钢铁之心”、“死亡之愿”、“混沌之力”、所有的技能被推到了顶点,甩在身旁的“灰刃”燃烧起深黑色的烟瘴,在空气中带出阵阵犹如恶灵恸哭般的尖啸! 度极限。一跃而起! “我要你死!死——!!!”声嘶力竭的咆哮声中,磅礴的灰气从扎尔的胸口中炸向四周,一轮巨大的圆形结界在他的身旁飞张开,轰的一声砸到了地上,将布拉泽伊罩在正中! 迎着落下的扎尔,布拉泽伊高声狂笑,没有恐惧,没有震惊,亢奋,他的嗓音中只有按耐不住的亢奋!“来啊,让我看看——!”双刀乍起,两道冲天的寒芒迎向了从天而降的扎尔! “当——!!!” 穿云裂石般的撞击声带着一轮恐怖的气劲从二人周围炸裂而出,两边的墙壁颤抖着崩开了无数细密的裂痕。希舒亚与灰刃直接没入地面,一道笔直的剑痕从扎尔面前刺向远方,而布拉泽伊则张开了斗篷,带着一片星碎的亮斑,远远地倒退出去。 直到他再次落地的时候,翻起的双手中,两把长刀彻底崩碎,兀自低垂的头颅上,止不住的血水从风帽下的黑暗中流了下来,在他身前落下一滩殷红的血迹。 “看看啊……问题解决了,不是么?这样一来,愤怒,也够了……”布拉泽伊说着,伸手探到了风帽下面,再拿出来时,手掌上已经挂满了血水。“这就是你的潜力,不是么?扎尔……我知道的,我一直都知道……‘来自梦境的指引’绝对不会出错……”他缓缓抬起了头,将鲜血在手中揉搓着,似乎享受着什么。 扎尔浑身颤抖,站起身,双眼几近血红。“我要杀了你,布拉泽伊,我要杀了你!”没等他冲上前去,一声虚弱的呼唤止住了他的动作,是卡迪乌斯。 “扎尔,不,不要去……现在,现在不行……”半精灵靠在墙上,望着扎尔的背影,轻声说着,不停重复道。“回来!……” 听到卡迪乌斯的声音,扎尔浑身一震,当他再看向布拉泽伊的时候,对方已经慢慢地抬起了手臂,握住了风帽的边缘,向脑后褪去。“听听他的建议吧,扎尔,他是为你好……” 下一刻,一张绝对无法想象的脸孔出现在了扎尔面前——淡紫色的皮肤,消瘦无比的脸颊。尖细的耳朵要比普通木精灵长上许多。不过真正可怕的是,一道陈旧的疤痕横在他的双眼上,无论如何,扎尔也不会想到。布拉泽伊竟然是一个瞎子! 而在此时,那道疤痕之中竟然微微闪烁着幽绿色的暗光,和被扎尔斩出的那道笔直向下的血**错在一起,显得无比诡异、阴森。 “想杀我是么?”布拉泽伊咧嘴笑着,用那道疤痕“看着”扎尔。“我知道的,但是不用着急……回头看看尊敬的卡迪乌斯先生吧,他的时间,可不多了……”他一边说着,一边向后退去,“如果想找我,很简单……记住,我在‘鲜血角斗场’,等你——!”说完,他的身影腾空而起。在墙面上轻轻一点,翻上房顶电射而去。 “布拉泽伊——!!!” 扎尔眼睛几乎流出血泪,大吼一声之后,转头狂奔着跑向了半精灵所在的地方。“你,你怎么样?!”扎尔扑到了卡迪乌斯的身旁,颤抖着伸出手,按在了半精灵不停涌出血水的胸口上。 “你,不,不……”扎尔的嘴唇颤抖着,泪水已经从他的眼眶中涌了出来。“不。不该是这样的,不……” 半精灵抬起手掌,按在了扎尔的手背上。“听我说,仔细听我说……” 扎尔用力摇着头。“不!让我带你走。我们回到‘水晶云桥’,我们给你治伤,我们……”他说着泣不成声,只是死死按住了半精灵的胸口。 “扎尔!”卡迪乌斯突然吼了一声,一把攥住了扎尔的领口,“我这把老骨头。已经活得够本了,够了!”他剧烈咳嗽着,盯住了扎尔的双眼,“听清楚我的话,不然……不然你永远也别想打败他,懂么!” 看到扎尔艰难地点着头,半精灵深吸了一口气。“他,他不是木精灵,是,是早已消失的,比我们更加古老的远古精灵,他们是木精灵一族的前身……”他说,“他,比你强的原因,并不是因为实力,而是技能,我的孩子,是技能……” “技能?……”扎尔迎上了卡迪乌斯的目光。 “是的,那是古精灵的秘术,‘血之献祭’……”卡迪乌斯说道,“奎林斯纳的古籍上记载,这种秘术需要将自己的**作为祭品,献给主神,用以换来一个瞬间突破自己力量极限的永久技能……” “你是说,他的眼睛……” “是的,他为了力量,献出了自己的眼睛。”卡迪乌斯点头说道,“在这个技能的持续期间里,你不可能战胜他,就像刚刚那样……即便你爆出所有潜力,也不可能……”半精灵用力攥住了扎尔的手掌,“撑过去,当你和他战斗的时候,一定要看清他的眼睛,一定要把这段,这段时间,撑,撑过去……” 半精灵说着,虚弱地喘了几口气。扎尔奋力压住了他的伤口,可是无论怎么阻止,殷红的血水还是从指缝中不停涌了出来。“别说了,求你……”扎尔哭着说道:“等你好起来,等你好起来,这些东西我要你亲自教我,亲自……” “傻孩子啊……”半精灵笑了,目光温暖地看着扎尔,“我,我已经不行了……”他看着死命摇头的扎尔摆了摆手,“帮我一个忙,好么?……” 扎尔已经说不出话了,泪水好像断了线的珠子一样不停从脸颊上滑落下来,他在点着头,拼命地点着头。 半精灵抬起手掌,在领口中摸索着,最后将一条项链拿了出来,啪的一声拽断了,塞到了扎尔的手里。“拿,拿着它……它,它是我唯一的证明……”扎尔看着项链上挂着的吊坠,那是一枚金色的徽章,上面刻画着一弯月牙,还有交错在后面的着羽箭,以及用来装饰的绶带花纹。 “从这里出去,我的孩子,我知道,你一定可以的……”卡迪乌斯望着扎尔说道,“将这枚徽章,帮我,帮我还给阿纳托尔将军,跟他说……”半精灵突然直起了腰身,眼中写满了钢铁般的坚毅。“跟他说,我再也无法为您效劳了,我的将军……跟他说,无论在哪,无论生死……我,我都是他麾下,最,最忠诚的老兵……” 扎尔攥着手中的徽章,不停点着头,滚烫的泪水仿佛烫伤了他的心脏。“我誓,我誓一定给你送到,我在诸神面前誓,就算拼尽了最后一滴血,我也会出去……” “别哭了,我的孩子,我最优秀的学生……”半精灵慈爱地抚摸着扎尔的头,“还记得么,在‘斧牙角’的石室中,‘先祖祭司’跟你说的那句话?”他低声重复道:“无论是你曾经失去的,还是你将要失去的,这些,都不重要。重要的是,那些只属于你自己,并永远拥有的……” “也许,我就是你将要失去的……我的孩子……” “不,不!我不想!不……”扎尔攥着半精灵的手,痛哭着。 远方,隐约的欢呼声传来,卡迪乌斯咧嘴笑了。“那是,那是‘水晶云桥’中的声音么?”他说,“格罗尔那小子,赢了,是么?……” “是,他赢了,他赢了……” “很好,你们,都很好……”半精灵欣慰地说道。 “继续向前吧,扎尔。你的路,还有很长很长……而我,是时候该停下来,歇一歇了……”半精灵缓缓抬起了头,看着小巷上方露出的一抹湛蓝天色。“知道么,我的孩子,我多想回到伟大的奎林斯纳,再看看美丽的月出森林……”半精灵的眼中流下浑浊的泪水。“多想再对那片我深爱的土地说一句……” “我的,心如利箭,在……在风中笔直地,飞翔……” 卡迪乌斯的头垂了下去,扎尔目光抖动着,将半精灵的身体揽入怀中,用力抱着。他好像失去了灵魂一般,茫然地瞪着眼睛,直到许久之后,撕心裂肺的吼声才从他的喉咙中响了起来,回荡在无人的小巷中,越来越远……(未完待续。) ps:  感谢书友我本是狂魔的打赏,多谢了,罗盘拜谢。另外,这一章,是我这一卷,最不想写的一章。 第一一二章 冷雨葬寒心 卡迪乌斯死了,死在了扎尔的怀里。§ ? 、 对于那天来说,许多人只记得那场生在“水晶云桥”的比赛、屹立在血水中的兽人、漫天落下的彩纸、还有整耳欲聋的欢呼。不过对于另一些人来说,同样在那天失去了自己的家人、导师、朋友、以及生活在这片罪恶横流的土地上,最温暖深沉的记忆…… 半精灵的葬礼很简单,就像埋葬在这片墓地中的其他人——他们的名字注定了不会给这座城市留下太多的印记。仅是曾经有人悄悄地来过,多年以后,当他们离开时,也不会有人记住他们的模样。 雨淅淅沥沥地落着,不大,可是很细,很密,砸在雨幕中的众人身上,出阵阵低沉的闷声,砸在泥水中,溅起朵朵浑浊的水花。 冰冷刺耳的铁锨声响起,一蓬黄土落下,洒在棺木之上,盖住了那一层錾刻的花纹以及象征着戈琳蒂娅的主神徽记。扎尔的目光微微颤抖了一下,刚刚亮起的生气只在一瞬之后便再次消失在了灰蓝色的瞳孔之中。他已经一连数天没有说过一句话了,就像干枯的树木一般,直愣愣地看着事后生的一切。 他的身旁,加维拉藏在风帽下的眼睛在默默流着眼泪,她真的很少哭。身上还缠着绷带的格罗尔死死攥紧了拳头,狂躁的怒火在他的眼球上烧出了一片猩红的血丝。野蛮人低垂着目光,他的嘴巴轻轻开合着,似乎在无声颂唱着来自哈兹加洛的灵歌。 卡萨瓦隆被阿列夫搀住了身体,他在听说半精灵去世的消息时,直接晕了过去。不过当他悠悠转醒之后,所有人都能看得出,老管家真的老了,几乎是在一夜之间。 阿佳妮和莱拉并排站在一起,双肩颤抖着,死命捂住了嘴唇。想要忍住自己的声音。但是那双原本晶亮的黑眼睛此时却溢满了雾气,滚烫的泪水止不住地流了下来。 宝藏湾的瑞维加兹也来了,黑色的礼服,除掉了手上的金饰。甚至没有多说一句话,也没有在乎闪亮的皮鞋早已沾满了泥浆。地精似乎在克制着自己的情绪,每当他眼圈红的时候,就会立刻抬起手掌,用力地按上几下。 最终。一座石质墓碑在雨幕中缓缓立起,半精灵长眠的地方隆起了一方小小的土丘。在那坚硬的石面上,刻着一行字迹,还有一个名字: “愿晨曦中的微风将你带回眷恋的故乡——卡迪乌斯。” …… 葬礼之后,扎尔一个人回到了半精灵的小屋,那是他的家。 看着空空的座椅,还有半精灵的卧室敞开的屋门,扎尔现自己的眼中并没有悲伤的泪水,甚至连心底的疼痛变得越来越钝。似乎有什么东西想要将那道伤口遮盖起来,让它在废弃的角落里慢慢蒙尘。 茫然地倒退几步。缩回了杂物间。扎尔将毛毯裹住了身体,蜷缩在角落里,直愣愣地看着雨水打在窗子上出的颤音,还有一道道好像泪痕一样的水渍。 梦境,再次找上了他。不过这次,梦境里没有猩红的血水、没有眼睛上挂着疤痕的身影、没有闪烁着寒芒的长刀,只有一些温和的东西,暖暖的,很轻,很近…… 扎尔梦见和卡迪乌斯站在木屋的小院里。他们面前立着一个真人比例的木头假人。午后的阳光洒在半精灵的身上,将他镶上了一圈柔和的亮边,一把匕在他的手上抛起,落下。折射出璀璨的反光。 “接着……”半精灵手腕一翻,将匕扔向了扎尔,“拿好了,然后告诉我怎么用,小子。”他说着翻了下眼睛,“好吧。扎尔,嗯,扎尔……看在主神的份上,你怎么起了这么个名字?听上去就像墓穴中爬出的骷髅或者迷信解刨学的疯子……” 扎尔被半精灵的调笑噎得满脸涨红,重重地哼了一声。赌气似的握住匕使出了几记学院中学到的基本招式,不过他的动作很快被半精灵的话音打断了。 “停——!”卡迪乌斯按着太阳穴急声吼道,“这就是你在骑士学院学到的东西么?谁告诉你这么使用匕的?就算随便抓来个小偷或者强盗,他们都要比你强上许多好么!” 扎尔眉头一挑,不满地说道:“那你说该怎么用?!” 半精灵一愣。“怎么?不服么?”他冷笑着用目光点了一下木头人,“来吧,用你的招式攻击假人,我就在旁边看着。” “这算什么!”扎尔甩下一句,转身抡起手中的匕捅向了假人的胸口。“咚”的一声闷响,匕的尖端浅浅地刺破了木皮,猛地一拔,一连串劈砍削斩的动作打到了假人身上。一时间,细碎的木屑四下飞舞,直到手臂渐渐酸,扎尔才止住了攻击,转头看向了半精灵。 “就这个?”卡迪乌斯面带讽刺地说道,“一共二十一刀……”他说着走到了假人旁边,抬手指向了那些划痕和刺痕。“胸口、上臂、前臂、锁骨、肋骨……总之,你的攻击点杂乱无章,全是肌肉和骨骼!” 半精灵眯着眼睛盯住了扎尔。“告诉我,小子,一把匕,一个成年人,你到底需要多少刀,才能最快最有效地放倒他?” “我,我……”扎尔的话音有些结巴,额头上很快溢出了一层油汗。事实上,用匕捅人,甚至捅死,都不算困难。但如果是最快度放倒的话,他更希望手中拿的是一柄长剑。 “给我。”半精灵没有等待扎尔给出答案,直接把匕要了回来。“看着!”话音刚落,只见卡迪乌斯侧身滑步,手臂甩起一道虚影,“噌噌”两声之后,在假人的脖颈与腿腘处留下了两道深深的刀痕。 “记住,匕的落点只有关节与筋腱,永远不要把它当剑用!”半精灵看着愣在当场的扎尔说道,“之所以让你从匕学起,是因为对于一个使用匕的高手来说,一件不起眼的东西都能变成最致命的武器,比如一支鹰羽笔、一片碎玻璃等等……懂了么。扎尔?” 说着,半精灵将匕递向了扎尔。可就在扎尔将其接过时,却现手中匕已经变成了一根麻绳,而周围的景物也变成了木屋的客厅——半精灵正在教扎尔怎么打“双套结”。 “绳结是种有趣的东西。嗯,非常有趣……”卡迪乌斯一边打结一边说道,“木精灵一族有句古老的谚语:一个绳结,如果不是一条绳子上最牢固的地方,那它就是最脆弱的地方。问题仅仅在于,你是打结的人,还是拆结的人……” 那根麻绳在半精灵的手上绕出无数花样,复杂得不可思议! “好啦!”半精灵笑着说道,抬头看向了扎尔。“怎么样?看清楚了么?有什么问题么?” “……有什么问题么?”半精灵问道。 周围的景物又变了,半精灵抱着隆克七弦琴躺在摇椅上,身旁放着一瓶啤酒。一两段轻快的小调从他的指尖流淌出来,飘进了斜倚住门框的扎尔的耳朵里。 “嗯,不用开口,扎尔。不用!”半精灵嘟囔道,“我知道有问题……这个降调太生硬了,需要再改一改。” 扎尔表示赞同地点了点头。“没错,的确需要改一下,一点就要。”他说,“对了,曲名你想好了么?我没记错的话,你已经想了一个多月了吧……”扎尔古怪地笑了起来,“要不要我帮你个忙?起名么,我最拿手了!” 半精灵大笑着挥了挥手。“算了吧!拿手?就比如‘扎尔’么?”他停了下。歪着脑袋,“我已经想好了,就叫《风来的贝壳巷》吧,怎么样?” “我当然没问题……”扎尔说着话音一转。“不过你还是先把曲子写完再说吧,话说,你已经写了快半年了吧!” 说完,扎尔赶忙缩回了木屋。果然,一支空酒瓶旋转着砸向了扎尔站立的位置,而且随之而来的还有半精灵最大声的咆哮。“创作!创作!懂么!我需要的是灵感。而不是最廉价的时间!臭小子——!” 然后,半精灵消失了,黑白色的天地之间,只剩下一座孤独立在雨水中的墓碑。扎尔站在那里,想要伸手轻轻触碰它,却现怎么也碰不到……有些东西离开了,远去了,就再也回不来了。 就这样,日复一日,夜复一夜,看着明暗交织的乌云映在窗口,看着漆黑如墨的天幕笼罩一切。扎尔不确定自己到底是睡着,还是醒着,梦境,就像往日留痕的倒影般,在扎尔的面前一幅幅,一幕幕。心底在疼么?他自己也不知道,又或者,他在假装着不在乎。 …… 夜晚再次如期而至,乌云低垂,天空落下的雨水不曾停过。 贝壳巷的巷子口,一辆马车稳稳地停住了。车门打开,两道身影走了出来,踩到了泥泞之中。 女孩抬头看着落下的雨线,用手接住,褐金色的长很快挂上了一层晶莹的水珠。她的脸色有些苍白,露出面纱的眉宇间带着丝丝挥之不去的悲伤还有担忧。 一把雨伞从她背后撑了起来。“小姐,您……”卡萨瓦隆低声说了一句。 阿佳妮摇了摇头,推开了。“不用,我,我很快就回来,”女孩在面纱下咬住了嘴唇,“我只想去看看他……”她回头对老管家露出一抹微笑,转身走进了小巷。 老管家的身旁,两道身影从屋顶无声落下,是加维拉和格罗尔。 “扎尔他……”卡萨瓦隆沙哑着问道。 “没出来过,也没人进去过。”格罗尔拎着巨斧,浓烈的杀气好像已经浸透了他的皮肤。 “你知道凶手是谁,对么?”老管家突然问道。他的目光远远跟着女孩的背影,一动未动,但是已经有人接过了他的问题。 “知道。”加维拉压着硬顶风帽答道。 “好,很好……!”老人忽然收起了雨伞,齐整的银下目光如刀,双手背在身后,缓缓挺直了腰板。旁边,兽人攥紧的拳头上爆出一连串骨骼拧动的脆响。 简短的问答结束了,雨幕中再没人说话,也没人关心对方是谁、实力如何,因为之后的事情很简单——此仇必报! 顺着台阶跨过木栅栏,穿过院子,阿佳妮推开了小屋的木门。屋内很暗,很静,冷冷的,没有一丝生气。缓缓走到杂物间的门口,女孩抬起的手臂在半空顿了一下,最终还是伸了过去,轻轻一推,“吱呀”一声,门开了。 借着窗外晦暗的光亮,阿佳妮看到了一张空着的床铺,稍稍一愣之后,她在墙角处的暗黑中,找到了那个让她无时无刻不在牵挂着的身影。 女孩的眼圈红了,想要开口,却无法出一点声音。浑身颤抖着走过去,悄悄蹲在了扎尔面前,只是一眼,泪水便从女孩的双眸中流了下来。 这还是她印象中的那个扎尔么?灰败的乱下,消瘦的脸颊阴影交错,凌乱的毛毯裹住了他的身体,原本修长漂亮的手指挂满了刀口和未干的血渍。一把刻刀,一截断木,机械般重复的动作无休无止,数不清的木屑和碎木散落在他的身旁。 阿佳妮的心已经碎了,颤抖着伸出手,抚摸着扎尔的头。“扎尔……”泪水打湿了她的面纱,那个名字刚刚滑出嘴唇,悲伤却已淹没了剩下的音节。 浑身一颤,茫然地抬起头,扎尔好像刚刚察觉到,有人蹲在了他的面前。目光抖动着,似乎在看着女孩,又像是自言自语。 “我,我刻不出来他的样子,我,我刻不出他的样子啊……”扎尔的嘴唇苍白干裂,那声音就像忘记了怎么说话一般,沙哑着,断断续续。“我,我刻不出……” 女孩拨开了扎尔的头,捧着他的脸颊。“不要再折磨自己了,扎尔,”她悲伤地呢喃着,“卡迪乌斯先生,他,他已经死了,扎尔,已经死了……” “咣当”一声,刻刀砸到了地上,扎尔猛地愣住了。“不!他没有!”一声尖叫从他的喉咙中挤了出来,挣脱了女孩的手掌,猛地向后退去,脊背狠狠地撞在了墙壁上。“不!他没有死!他刚刚还在教我怎么辨别草药!怎么设置陷阱!他刚刚还给我弹奏七弦琴!他没有死!没有——!” 女孩哭着,跪到了地上。“他已经死了……” “不、不……”扎尔蜷缩着靠在了墙壁上,不停摇着头,重复着,“不,你骗我!他没有死,没有……你骗我,骗我……”渐渐的,他的声音越来越低,紧紧裹住毛毯,将脸庞埋到了臂弯之中。 女孩听着,靠了上去,在墙角里抱住了扎尔,无声地流着泪,只是抱着,紧紧地抱着。 终于,两行泪水从扎尔的眼中涌了出来。“为什么,会这样?……”撕裂灵魂的痛苦刺破了他的伪装,直到此时才像钢刀一样,一刀刀划到了他的心口上。 “我的亲人,都死了……为什么,死了……都死了……”(未完待续。) 第一一三章 捷径 <b></b> 通常来说,现实生活中的遭遇和舞台上的表演有着极大的差别,就比如面对痛苦。对于大多数人而言,他们并不会像歌剧中的演员那样,捶打胸膛,咒骂命运,又或者干脆指责天上的主神和天使。他们只会默默流泪,无声地承受着不幸——这是颇为常见的共性。 但是在这之后,当他们处理心底留下的伤口时,却出现了截然相反的两个选择。有些人,或者说其中的大部分人,会选择遗忘,选择迟钝,会将伤口放进尘封的角落,直到合适的时机到来,彻底治愈。 而另外一部分人呢,他们会擦干血迹,每当那道伤口慢慢结痂将要愈合的时候,他们便将其重新撑开,独自忍受着疼痛,为了铭记,为了让自己变得更加锋利。 半精灵葬礼的几天后,云台上众人的热情全都让即将到来的总决赛吸引了过去,有关两支战队谁强谁弱的争论几乎从未停止地上演在各个你所能想到的地方。酒馆、妓院、赌场、商行、街头巷尾、广场集市……仿佛接下来的比赛才是人们生活的中心,其他事情彻底沦为了毫无存在感的附属品一般。 不过他们不知道的是,有些事情已经发生了,只不过仅仅传到了某些人的耳朵里而已。 定罪云台?执政官邸 书房外的走廊中,几名负责警戒的卫兵正手持矛枪安静地站在墙边属于自己的岗位上。这并不是个非常辛苦的差事,而且收入非常可观,如果非要说出个缺点的话,恐怕也只是稍稍有些无聊罢了。 不过就在其中一名卫兵难忍倦意,刚刚张开嘴巴,想要打上个哈欠的时候,一声短促有力的质问声,从书房厚厚的木门里面传了出来。刹时间,那名卫兵惊恐地合上了嘴巴,一连串甲胄摩擦的轻响在数名卫兵身上传了出来——他们瞬间打起了精神。挺直了腰板。 原因很简单,执政官大人的心情,似乎非常不好,没人愿意在这时为自己惹上什么不必要的麻烦。 书房之中。壁炉中的火苗跳跃着,发出一两声低哑的爆响,驱散了深秋雨后的寒意,将屋内烘出了一片慵懒的温暖。不过此时巴贝托的脸上可没有一点温和的样子,说句面带寒霜。其实并不过分。 “……你说什么?我希望自己的耳朵没有听错!” 巴贝托将手中的鹰羽笔直接扔向了桌面上散落着的文书,“咚”的一声之后,砸出了几点墨迹。说实话,执政官的工作在大部分时间里都很繁忙,毕竟看管一座十几万人的云台并不是件轻松的事情。更不要说他还要和后面的“风息云台”打交道,以及对头顶上的城主大人负责。 但从他现在的表情的上看,眼前发生的事情似乎要比手头的“工作”更加重要。只见执政官大人缓缓靠向了沙发椅的椅背,不过他的眼睛却始终一动不动地盯住了站在书桌前的中年人,那尖锐明亮的目光好像要把问题的答案从对方的胸膛中挖出来一样,疑惑。还有点隐隐的不耐。 赛事仲裁官萨利雷挺直了腰身,点了下头。“是的,大人,您,没有听错……”他肯定地答道,目光微微出神地落在书桌陷在地毯中的桌角上,完全忽略了自己沾满尘土的皮靴,略显凌乱的衣饰,还有挂在额头上的油汗。也忘记了第一次进入执政官书房的紧张,因为他的意识早已飘到了别的地方…… 数小时之前 四匹战马带着滚滚烟尘高速疾行在“定罪云台”的主道上。缀在最后面的萨利雷紧跟着前面的扎尔三人。至今还处在莫名其妙的茫然之中。其实他是在接到管事阿列夫的消息,才赶往“水晶云桥”的。不过在这之后,他便看到了久未露面的扎尔,确切地说。是看上去有些陌生的扎尔。 扎尔变了,萨利雷感觉得到,曾经印象中的那个阳光自信的年轻人不知经历了什么,似乎彻底消失无踪。原本淡褐色的,带着点卷曲的长发仿佛在一夜之间变成了一片毫无生气的灰白,他的嘴唇紧抿着。平直锋利,那双令人印象深刻的蓝眼睛,褪去了往日的清澈,只剩下陌生的银蓝色。 看着眼前的扎尔,萨利雷感觉自己仿佛直面着一方漆黑的深潭,带着点恐惧,还有刺入皮肤的寒意。而那些想要问出口的话语则被卡到了嗓子里,再也无法发出一点声响。当然,扎尔也没有给他多余的时间发呆,直接将缰绳递给了萨利雷,随后便和加维拉、格罗尔当先骑了出去。 转头看了眼站在门口,始终没有说话的卡萨瓦隆和阿列夫,萨利雷只能揣着满心的疑惑,跟着扎尔一行出发了。不过随着一路疾行,当他们四人收住战马,停在一处高大宏伟的建筑物面前时,萨利雷才发现自己已经被震惊地长大了嘴巴,完全忘记了该如何开口说话。因为他们此行的目的地,竟然是“老泥鳅”安布鲁斯的“皇冠雄鹿角斗场”! 作为云台上另外一支顶级豪门,“皇冠雄鹿角斗场”当然不会在规模与气势上输给“水晶云桥”,甚至在场馆大小上还要稍稍有些优势。不过真正代表着两家角斗场区别的还是气质上的不同。 如果说“水晶云桥”体现出一抹精致璀璨中的优雅的话,那么“皇冠雄鹿”则更加注重筋骨外露的冷峻与威严。只见一座通体灰黑的环形“堡垒”建筑压在大地之上,一个个半圆形的月台突出在外面,再往上,角斗场的顶端耸立着一根根粗壮无比的“尖塔”,就像王冠的立刺一样拉出了道道纵横交错的绳索,将一面叠鳞形的棚顶撑在了整座角斗场的上方。 抛开这座造型奇特的角斗场不谈,萨利雷手忙脚乱地跟着扎尔三人跃下了战马。其实他大概已经想到了扎尔他们要干什么了,但还是下意识地出言问道:“扎,扎尔……” 没等他说完,扎尔已经回头打断了他。“不用问了,你想得没错。”说完便扔下萨利雷,带着精灵和兽人向入口径直走了过去。 “疯了,主神在上,这是疯了么!”萨利雷脸色煞白地暗骂一句。他怎么也没想到扎尔一行会带着自己来到“皇冠雄鹿”。不过现在再说什么,或者临时返回“鲜血角斗场”已经来不及了,于是他急急锤了下大腿,赶忙追向了扎尔等人。 没等他们走到近前。一个卫兵模样的家伙便早早发现了扎尔一行。他稍皱了眉头小声嘟囔着,直接站在了角斗场的入口处。“抱歉,各位先生,我们今天没有比赛安排,也不接受参观。请……”他的话刚说了一半,便生硬地停住了。 定在扎尔三人身上的目光先是有些疑惑,很快变成了震惊,同时难以置信地长大了嘴巴,最后满脸褪尽了血色,僵硬地倒退了几步。“你,你……” 他说着,好像想起来什么一般,转头就跑,也许是因为动作太过激烈。直接绊在了地上。不过这名卫兵连痛呼一声的意思都没有,立刻连滚带爬地冲进了角斗场。“大,大人!大人!敌人找上门来了!看在主神的份上,快快……” 萨利雷略感头痛地按住了太阳**,他不确定这名卫兵会不会惊吓过度,但他可以肯定,这一天下来,恐怕自己晚上一定会做恶梦。至于扎尔他们呢,从始至终,没人停下脚步。也没人说过一句话。 不紧不慢地向前走着,穿过角斗场外壁上的高大拱门。当扎尔等人眼前一亮,真正走进“皇冠雄鹿”的内部,踏上战场边缘处的沙地时。一名管事模样的中年人已经带着十余名手持武器的护卫,挡在了扎尔等人的面前。与此同时,越来越多的工作人员闻讯赶来,一时间,吵杂的人声回荡在空旷的角斗场内。 “安静!”那名管事暴喝一声,场中陡然一静。他站在人群的最前端,冷眼打量着扎尔。“这里不是你们该来的地方,在没有发生什么误会之前,请立刻离开这里!我没兴趣跟你们浪费时……” 没等他说完,只听“咚”的一声闷响,格罗尔手中的巨斧向下一滑,重重地顿到了地上。下一刻,人群中响起一片武器出鞘的摩擦声,不过兽人并没有继续动作,只是略带不屑地“哼”了一声。 扎尔看着那名管事开口了。“我的事你说不了算,换你的主人来吧。” “你!……” 那名管事还要说话,却从人群后面传来一声轻笑。“哈,我当是谁,这不是‘水晶云桥’的王牌么!我还奇怪,为什么突然这么热闹……” 说话间,围在扎尔面前的人群退向两边,让出了一条宽敞的通路。只见安布鲁斯微不可查地向那名管事点了下头,缓步走了上来。不过与一脸笑容的表情相比,他的眼中却闪烁着截然相反的寒光。 “哦?原来整支战队全来了么?对了,你们的战队叫什么来着……”安布鲁斯停住了脚步,背着手,斜斜看着扎尔三人,“算了,什么都好。总之,我似乎不记得我们之间有什么交情,除非你能给我一个满意的答案,不然的话,这里可不是你这种身份的人,想来就来,想走就走的地方。”话音刚落,外围的众人迅速散成了一片扇形,将扎尔等人围在了正中。 扎尔的目光没动,直视着安布鲁斯。“理由很简单,我已经受够了无休无止的淘汰赛,也对漫长的赛季失去了耐心。于是,我想到了一条捷径……”扎尔顿了下,“不如直接找你的‘黑角战队’打一场,谁赢了谁去‘鲜血角斗场’挑战‘裁决之手’。我想,你也不缺这点门票和博彩收入,也不在乎在哪打败‘水晶云桥’吧……” 场中的众人听着,纷纷倒吸了一口冷气,他们还没见过这样完全不把决赛当回事的角斗士。不过安布鲁斯却大笑起来。“哈哈哈……看在主神的份上,你是疯了还是怎么了?你确定自己没喝醉么?哈哈哈……”他突然收拢了笑容,转头看向了一直没有说话的萨利雷,“尊敬的仲裁官先生,不知道,您能不能给我一个不太荒谬的说法呢?” 萨利雷叹了口气,直接摇了摇头。“抱歉,安布鲁斯先生,直到踏入‘皇冠雄鹿’之前,我对此都一无所知……” 安布鲁斯听着,重重地“哼”了一声,挑着眉毛语带讽刺地说道:“小子,我发现我真是在浪费时间,”他说,“卡萨瓦隆知道你这狂妄无知的念头么?说实话,你真没资格跟我谈这个,把你的话还给你——这事你说不了算,换你的主人来吧,小子!” 安布鲁斯说完,在场的众人全都大笑起来,不过萨利雷的眉头却皱的更紧了,因为他知道问题所在。果然,扎尔的声音冷冷地响了起来。“让您失望了,确切地说,卡萨瓦隆先生不但知道,而且对此并无异议。” 全场突然一静,就连安布鲁斯都愣住了。只听扎尔继续说道:“而且,我由衷地建议您,接受我们的要求。” 刹时间,汹涌的谩骂声在人群中爆发出来。 “把你的话收回去,小子!不然立刻就死在这!” “闭上你的臭嘴,杂碎,你当这是什么地方!” “杀了他,还跟他说这些干什么!把他的脑袋割下来,丢给‘水晶云桥’!” “……” 人群之中,安布鲁斯表情阴郁地压了下手掌,很快,他的手下们重新安静了下来。“我,只问一遍,你是在威胁我么?小子——!”他的嗓音突然一挑,猛地绷直了腰身,场中的气氛陡然一凝。 可就在无数道杀人般目光的注视下,扎尔依旧不紧不慢地答道:“没错,我就是在威胁你。”他面无表情地看着安布鲁斯,“你可以把我的要求当做一种礼貌性的过场。实际上,如果你不是城主大人的封臣的话,你已经死了。而我也根本不需要你的首肯,即便你拒绝,我也会立刻找到你的‘黑角战队’,直接动手……” 安布鲁斯的脸色扭曲阴沉着,几乎能滴出水来,不过扎尔的话根本没停。“如果你仍然无法理解我的意思,那么我们也没有继续聊下去的必要了。” “没错,是没有必要了……”扎尔话音刚落,另外一个从入口处传来的声音立刻接了过去。 说话间,炸音暴起,一道恐怖的破风声嘶吼着电射而来,安布鲁斯的神色陡然一轻,眯着眼睛露出一抹残忍的狞笑。扎尔三人齐齐回身,只见一柄通体萦绕着刺眼红芒的长矛快之又快地飞了过来。 “当”的一声脆响,火花四溅,站在一侧的加维拉反握着匕首崩开了对方的攻击,而那柄长矛则倒飞着,在一轮旋转出的流光尽头,“噌”的一声钉到了黄沙之中。远处,刚刚那名悄悄退开的管事跟在三道身影的身后,重新走进了角斗场。 隔着卡在中点上的长矛,数道目光彼此交错着撞倒了一起,扎尔嘴角微翘,因为来的正是“裂空者萨克里奥”和他的“黑角战队”!(未完待续。) PS:  感谢书友‘我本是狂魔’的打赏,多谢了,罗盘拜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