序 纹龙玉佩 走出市政大楼,刘宏跟门卫老李点头打了个招呼,手机响了,是个陌生的号码。 “喂,你好哪位?” 那边是个低沉的男声:“刘宏么?我是市刑侦大队的老顾,你那同学要跳楼了,你过来一下,××路××大厦!” 市刑侦队的老顾? 这人刘宏知道,市刑侦大队的大队长,语气不善,几乎是不容拒绝,未待刘宏再说话,电话那边已经挂了。刘宏微微皱眉,有人要跳楼跟他一个刑侦大队长有什么关系?至于“那同学”是刘宏的哪个同学,似乎也是个特指了。 “咋啦?又想不开?唉,年青人!” 市政的人个个耳朵尖,门卫老李更是其中的佼佼者,摇了摇头,面带笑容的惋惜着。 刘宏笑了笑没有答腔,推着他的电驴,下班高峰期这玩意走街窜巷比打出租车快,看着他走远,老李在后面嗤了一声:“一个小科员,架子比市长还高!” 声音自然是极小的,刘宏却是听着了,不过他头也没回,市长大人出入有车,自是不会特地停下来特地跟门卫打一个招呼,不过市长大人偶尔露一个笑脸已足够门卫大人记上好几年,和霭可亲、平易近人…… 赶到××路××大厦的时候,围观的群众里三圈外三圈满满都是,手机拍照刷微信,小道消息,起哄喝彩,议论纷纷什么话都有,警察已经封锁了现场还布置了气垫,高楼之上,一个高瘦长大的身躯迎风傲立――那就是刘宏的老同学了,刘宏一点也不怀疑,二十几楼的高层,一蹦下来肯定是粉身碎骨。 负责封锁现场的警察认识刘宏,放了道让他进来,刘宏递了根烟过去,老警察接了过来转手点上,瞥了刘宏一眼,语气不太好:“杀人了,够狠,三个,还把脑袋切了提着手上晃,弄下来也是个死,你自己看着办吧!” 刘宏没吱声,话里感觉,有指责自己的意思。 老警察跟他不熟,不过毕竟大家都是吃官面饭的,就这么一个准二线的城市说小不小,说大其实也不大,用点心的人能把系统内的人认识个差不多,刘宏虽然只是个小科员,一没后台,二不巴结领导,父母双亡,未婚无子,单位内知名的能干活没官升的,同时出的名的只干活没有人情往来,同事间周末钓个鱼下班喝个茶也不来,知道他的人一向不少,更主要的,最近刘宏出了个不小的风头,曾经两次成功的劝下了今天想要跳楼的这位,他的一个高中同学。 刘宏的老同学这个老同学跟刘宏其实也不算太熟。 当年在本市某重点高中同班三年,高考后各奔东西,如果不是这档子事,彼此也几乎没有联系,虽然大家都知道彼此在同一个城市。 故事的起由是一个霸道总裁爱上了一个灰姑娘,霸道总裁已有妻室,灰姑娘也有了男朋友,就是刘宏这个将要跳楼的老同学,一个又高又帅的职场精英,当然相比于霸道总裁,刘宏的这老同学穷鬼一个,简称高穷帅。 于是当已有妻室的霸道总裁遇到已有男朋友的灰姑娘,故事一开始注定了充满曲折,要不怎么说小女生单纯呢,既不会泪眼婆娑的恨不相逢未嫁时,也不懂得离职躲避,于是,腹黑的霸道总裁只当有戏,借机将高穷帅高升,开拓海外市场去了,然后在某次表彰酒大会后酒后吐真言,各种这样那样,慌不择路的灰姑娘闯了红灯,据说是闯红灯出了车祸,香消玉殒。 高穷帅海外赶来,发誓要给自己的女朋友讨回公道,权不如人,钱也不如人,结果不言而喻,被扫地出门的高穷帅用尽各种办法,不惜两次爬上高楼,以自己成为全市笑柄的代价搏眼球,其实也仅仅是让霸道总裁的霸道手段让多一些人知道罢了,无法改变这是个“意外”的事实,法律是讲证据的。 一个妙龄女孩的“意外”,让人惋惜有之,愤慨有之,其他的,毕竟那是别人家的事。 高穷帅第一次爬高楼时,刘宏恰巧就在附近,无论出于老同学的情谊,还有身为公务员的责任感,刘宏出面将高穷帅劝了下来――差不多就行了,其实是高穷帅觉得自己应该达到自己的目的了,主动下来的,不过这同样让刘宏在系统内出了不小的名。 然而很快的,高穷帅发现自己冒着生命的危险爬上几十层的高楼狂风吹烈日晒几个小时,其实什么也没有改变,霸道总裁轻松的吐口烟圈就让这个事仅仅成为一个本市内的小道消息,满城风雨洒洒水,于是高穷帅第二次爬上高楼,这回他是真的想往下跳,一死了之,当然最后还是没死成,又让刘宏给劝下来了,今天是第三次。 闲话少叙,乘着电梯刘宏来到了顶楼,市刑侦大队的顾大队长冲刘宏漠然点了点头:“他指名要你过来,去不去你看着办,别靠太近。” “谢谢。” 刘宏也不指望这一句感谢的话人大队长能放在心上,对他这种小科员来说热脸贴冷屁股是常有的事,更何况顾大队长话里话外带着敌意,刘宏听得出来。 “你来啦,老同学!” 高穷帅嘴唇干裂,胡子拉渣,长长的头发风吹零乱,苍白的脸上朝刘宏露着一个笑容。刘宏吸了口气,看到了高帅穷脚下放着一颗人头,正是那个霸道总裁。 “人不是你杀的!” 刘宏给自己拿了根烟叨嘴上,随即又放了下来,他不知道是不是也该给自己的老同学一根,同时刘宏注意到的角落里有几杆狙对准了自己的老同学,刘宏捏碎了手里了烟:“这人坏事做得太多,仇家找上门了,跟你没关系,下来吧,警察不会随随便便冤枉一个好人!” “我们不说这事,老同学。”高穷帅脸上咧着笑,笑得很轻松,抓了抓自己乱蓬蓬的头发,“我知道你有恐高症,别再过来了。” 刘宏停住了脚。 老顾走到刘宏身后,高穷帅也不反对,拿起地上的矿泉水喝了一口,裂嘴笑道:“老同学,求你办件事。” 刘宏又拿起一根烟,风太大,没点上,看着高帅穷,心里有点堵,把烟扔了。 “你是一个好人!” 高穷帅不无感慨的,刘宏有些哭笑不得,高穷帅顺手把矿泉水瓶扔了,往高楼下一扔,高空抛物,高穷帅目光悠悠:“老同学,我要去了,有点放心不下的,就是家里老两口,我爸,我妈,本来他们拿了棺材本要给我买个新房,年末我们就要结婚的……” “瞎说什么呢,人又不是你杀了,这家伙罪有应得,死了跟你没有半毛钱关系,你自己的爹妈你自己管,托给我?我连你家大门朝哪边开我都不知道!” “呵呵,你是好人!”高穷帅笑了笑,眼泪涮的流了下来,咬牙切齿,“人是我杀的,我发过誓,就在这里我发过誓,我发誓要绝不会让小曼死不瞑目!” “人不是你杀的,老顾可以做证!” 刘宏看着跟自己并排站的老顾,老顾腮帮子鼓了鼓,沙哑着声音:“你顶多也就一个侮辱尸体,鉴于你的情况,能缓刑……” “哈哈!” 高穷帅抹着满面泪花,仿佛听到的天底最好听的一个笑话一般哈哈大笑,又摇了摇头,从兜里哆哆嗦嗦的摸出一个东西,用力扔给刘宏:“不说这些了,没用的老同学,你知道我有个妹妹,很懂事的,人也聪明,×大的大学生呢,人也漂亮,那个,唉,嗯,我,我当你答应了,你是一个好人,哈哈!” 刘宏张了张口,现在好像说什么也没有用了,老顾皱着眉:“你身上没血迹,这颗脑袋切下来没几滴流血,我以一个老公安的名义,九分的肯定杀人的事跟你无关!” “我换了衣服的。” 高穷帅沉默了一会,低头,看着那颗两眼空洞的脑袋,仿佛回忆着什么,突然满面狰狞两眼发直,狠狠的飞起一脚:“去你×的!” 那颗双眼空洞的人头高高抛起,划了一个完美的抛物线。 刘宏飞身上前,高穷帅泪眼横飞,呜咽着纵身一跃,刘宏抓了个空。 几秒钟后,楼下“呯”的一声,气垫没有接住人。 “你比我想象的还要冷静,”老顾挥了挥手,趴着,躲着的特警们纷纷站了出来,大家心情都不好。 老顾低头给自己点了根烟,又递了根烟给刘宏:“我现在有十分的肯定,人肯定不是他杀的,虽然他一直想这么做。” 刘宏没有接话,老顾盯着刘宏看了一会,吐了口烟:“他不知道,我们封锁了消息,市里这两年里有十几个,准确的说,是十七个,加这三个,整整二十人,死法相似,这二十个人么,可以肯定的一点,私底下说,都是一样货色……” 刘宏没接茬,老顾的话什么意思他明白,不过刘宏不想搭话,低着头看手里高穷帅丢过来的东西,老顾犹似自言自语的,又像是在跟刘宏对话:“不知道该怎么称呼?闪电侠,还是蜘蛛侠什么?” 刘宏抬过头来,看了老顾一眼:“这些话,你刚才为什么不跟他说?一个活生生的人,就带着……” 刘宏话没再往下说,不想指责别人,大概说了也没用。 老顾死死的盯着刘宏看了一会,把剩下了半根烟扔地下,狠狠的踩了一脚,“他给你的那东西,按规定,要交给鉴定科的。” 刘宏摊开手掌,是一块纹龙玉佩。 “这东西我听说过,受害者那货当年高价从香港拍卖会上买来的,据说是古物,当时花了,好像两个亿还是多少,轰动一时,市里很多人都知道。”老顾抓了抓下巴胡渣,“我们私底下叫那个人神秘侠,也叫他神秘杀手,可以肯定的,那只有一个人,独来独往,对我市情况很熟,了如指掌,有很强的反侦查经验,不出手则已,一出手必是惩奸除恶,行侠仗义,无论高官巨商,流氓地痞,不挑,从未失手,也几乎没有留下任何有价值的线索,手头上至少二十条人命了,这是肯定的,也许还有我们不知道的。” 没接话,刘宏拈了拈手,份量不轻,这东西他见过,当时几乎迈不动脚,不过强忍着没拿,只是不明白自己的老同学为什么特地扔了这东西给自己?他跟了霸道总裁这么多年,肯定的也知道这枚玉佩的价值。 “这东西,不是你可以拿的。”老顾看着刘宏,两只眼睛有些冷,“我说了这么多,你一点都不奇怪啊,知道很多吧?能说说,从哪个渠道听来的?” 刘宏抬头,看着老顾,正待说话,脚下,整个大楼突然晃了晃,刘宏几乎站不稳,老顾更是脚底一滑坐倒在地上,地震了?刘宏愕然,突然凭空刮起一阵大风将他拦腰卷了起来,狠狠的抛向高空,地上老顾目瞪口呆的,伸手,救之不及…… 第一章 小小书僮 “刘大,你的饭送来了,身子可好点了?” 虚掩的柴木外一个女孩子的声音,躺在土床上的刘宏坐了起来,头上扎着块破麻布,身上裹着条灰麻衣衫,倒是没有补丁,不过两日没洗,身上汗臭泥垢夹杂在一起,味道十分的可观,女孩子身量不大,提着一只竹篮子倒是不小,靠着腰胯双手紧紧提着竹篮子身子斜成了一张弓,额上脖子尽淌着热汗,看着刘宏出来,女孩不满的嘟嚷着:“刘大,你是越来越能吃了,你一个人吃得比我们全家都多……” 絮絮叨叨,女孩子数落了好一番,刘宏只是笑笑并不应,临了,刘宏在篮子底下留下三个烧饼,女孩子顿时红了脸,推攘了半天,左右瞅着有人来了这才提着篮子溜烟似的跑了。 “哈哈,刘大,招弟又给你带什么好吃的来了?”女孩子前脚刚走,一个鬼鬼祟祟的黑瘦小子光着上身从茅屋后面钻了出来,伸长脖子看着刘宏手抱着的箅子,四五个烧饼,七八个炊饼,半碟子咸菜,就是刘宏一天的吃食了。 未待刘宏回答,两只黑乎乎的爪子齐齐伸向了刘宏怀里,然后,爪子的主人屁股向后平沙落雁翻了个跟头趴死在泥泞地里狗啃泥,后面是一个还在变声期却有些懒洋洋的声音:“把手洗净了!” 黑爪子的主人嘟囔一名:“就你事多!” 却不敢违逆,嘻嘻笑着爬了开去,不一会儿,刘宏暂住这间四面漏风屋顶漏雨的土屋子前台围来了七八个大小孩子,无一例外赤着脚光着上身,围着刘宏巴望着。 那个叫招弟的女孩子提来满满的一篮子吃食,刘宏越来越能吃的原因,便就在这里了。翻到最后,刘宏手里只剩了两个炊饼,一碟子咸菜了。 就着淅沥沥的小雨,刘宏坐在门墩前的大青石上,看着狼吞虎咽的七八个小孩杀父仇人般的把自己的炊饼或者烧饼三口两口消灭掉,再看自己满是老茧的一双手,刘宏微不可闻的叹了口气。 此处是独龙岗,祝家庄,刘宏的身份,是祝家三少爷的书僮,祝家三子,老大祝龙,老二祝虎,老三祝彪,祝家庄正西有一处庄子,名唤李家庄,庄主姓李名应,江湖人称扑天雕,扑天雕李应有个生死兄弟叫杜兴,江湖人称鬼脸儿,祝家庄正东又有一处庄子,名唤扈家庄,庄主扈太公有女小名三娘,乃是祝家三少爷自幼定了亲的,当今圣天子姓赵,讳佶倒是没人跟刘宏说起过,大宋朝是确定,而且无疑的…… 此情此景,叫刘宏还能说什么呢? 满庄子的人管自己叫刘大,大名自然是没有的,据说自己当年只有四岁,原先家里应是商人,或者读书人家,家里遭了贼满门被杀尽,只有一个老仆护着自己逃走,将往东京投亲,据说家里还有一门亲在东京做了大官的,无奈走到祝家庄小公子生了病,老仆逃得匆急,除了一块小公子带的玉佩主仆二人两手空空分文皆无,老庄主叹老仆忠义,怜小儿无辜,便为小儿延医看治,并赠了老仆一笔盘缠与他上京寻亲,没曾想那老仆竟是一去不复返,也不知这路上是否有着什么事发生。 于是这个只有姓没有名的四岁小儿就成了祝家庄的一个多余的人了,从此在祝家庄住了下来了。 四岁以前的记忆刘宏是没有的,对自己是不是真的投胎到一个被灭了门的大户人家里刘宏一点也不期待,惟一的一点凭证是一块玉佩,刘宏自然是认得的,前一世最后一刻一直紧紧攥在手里的那块就是,当年那老仆特地留在了祝家庄,据老仆说为防自己路上再遇有不测,小主人将来也好有个认亲的可能,不过那玉佩也不在刘宏里,祝家庄老夫人代为保管了,刘宏后来倒是见过几次,老夫人明言,但着刘宏年满十六岁就交与他自己保管。 刘宏今年正十五岁。 说起来这祝老庄主年少时也是一方豪强,家有良田千顷,又兼是行商走私盐,结交满天下,竟渐渐的成了一方巨富,老庄主既少读书,走江湖时也曾遭过几番贼,本身手段寻常全因着家仆忠义几番死里捡回了性命,待得家中财富渐丰,便花了重金请来武师教自己几个孩儿并及庄客,钱银流水的去,竟叫他祝家庄能打的声名渐渐大了起来,后来走私盐又翻了船,老庄主寻思,行商不如坐贾,自己往日走私盐每到一处打点一处,赶山担月几番生死这才攒了这三五银两下来,比着各地坐分金银的大爷们又算得什么? 而今祝家庄有着千儿八百庄客,世道不靖,远近贼人都有不少,何妨自己也开起门来做生意? 如此这般,祝老庄主上下走动打点官府,又打了远近几个不知好歹的贼人,只吩咐着过往商客但有从这独龙岗走过的,必不教过往贼人扰了他,如此一来,过往商客自是晓事的多,免不得有些许孝敬,祝家庄也就更渐红火了起来,于是祝老庄主寻思着延请西席为自家的几个龙虎开蒙,因见少年刘大眉清目秀,又比祝家三子小了一岁,又聪明伶俐,便着少年刘大做了祝家三子祝彪的书僮。 祝家三子,祝龙,祝虎,祝彪,西席先生换了一个又一个,字也认得了几个,只是这祝家庄既保着一方平安,每常祝老庄主带着庄客外出打贼人多了几遭,祝家这三个龙虎本不是读书的料,每日听着父辈们拳打贼人脚踢强寇的英雄事迹,便更是慕武厌文了,每日寻了短棒大竿带着一帮小儿只是胡闹,并不读书。 祝老庄主看在眼里,也便淡了这心思,多使钱银寻来好武师教导自家的三个孩儿,其中自免不得有些拿腔拿势的,只是这祝老庄主既使得拳脚,祝家庄又是打惯了贼人的,这些假货自然做不得长久,祝老庄主也不气馁,钱银依旧流水的使去,几年下来,竟有一个铁棒栾廷玉,枪棒功夫十分了得,等闲百十人近不得身子,又骑得烈马,兼通十八般武艺,祝老庄主十分欣喜,与栾廷玉作了兄弟,叫他教导自家三个龙虎拳脚功夫。 栾廷玉本事既高,自然不是守困安穷的人,只因时运不济受了多番折难心思这才淡了,又见着祝老庄主厚意,便也安了心思在祝家庄做了下来,拿出十二分本事教这祝家三龙虎并指导庄客们本事,几年下来祝家三子就是鸟枪换炮,脱胎换骨,在这独龙岗一带打出了赫赫声名,江湖人称祝氏三杰便是了。 刘宏,祝家庄人叫他刘大的,既然身为祝家三子祝彪的书僮,祝彪又不读书,刘大自少不得也跟铁棒栾廷玉学过几手枪棒功夫,只是这穷文富武,刘宏小小书僮,本着祝老庄主仁善赏了口饭吃饿不死,其他的,但看刘宏精瘦的身子就不问可知了,不过据说少年刘大倒真从铁棒栾廷玉手里学了几手真功夫的,当日便是与祝彪过枪,祝彪虽在三兄弟中最年少,一手枪棒功夫却是最好的,当日小书僮刘大却硬是拿棒子扎了祝三少祝彪几个口子,最后祝三少火起,一棍将小书僮打破头翻倒在地,人事不省…… 以上,就是刘宏所知的一切了。 刘宏的身份是书僮,虽然一度有传闻祝老庄主要收他为义子,但着一年两年三年许多年下来,老仆一去不复返,刘家寻亲的人也不见找上门来,刘宏弃童的身份便是坐实了,只不过祝家没有刘宏的卖身契,刘宏并不算祝家的私奴,祝老庄主讲仁义,钉是钉铆是铆,并不是小书僮只是一个弃童而仗势欺人,十几年来一口饭一口粥,毕竟没让这个小弃童饿死。 谁不想,小书僮竟被祝三少一棒子打死了? 依着当下刘宏的分析,在这个时代里,自己一个小小书僮被被自家少主当场打死,还是在演武场对打的情况下,那无论如何,也只能算是一场意外,拖到野外填埋了事,仁义的主人顶多了多给烧几刀纸钱,运气差点的就是直接扔野地里去喂狗了。 好在祝老庄主是个要名声了,只说刘宏招了邪秽,让人请了道士和尚作法,出人意料的,已经死透了的小书僮竟迷迷糊糊又醒转了过来,于是某道士大师建言,让人在祝家庄香火旺盛的土谷祠给了刘宏暂做安身处,以便镇压邪秽,其时小书僮依然还是被“判”死刑了,只还有一口气没断――这自欺欺人的事骗不了所有人,但能骗了好多不明真相的吃瓜群众。 于是醒转过来的刘宏只能自嘲,咱如今也是阿Q哥的待遇了。祝家庄自有小丫头每日给他送吃的过来,不外乎是炊饼咸菜,炊饼也即是后世的馒头,武大郎沿街叫卖的那个,又叫蒸饼,无盐无糖又无菜,不过饿不死人罢,便是如此,少不得有几个贪嘴的小孩过来抢,于是刘宏醒来后迷迷糊糊的第一天就饿了肚子,到了第二天,刘宏便将这领头的小孩打了一顿,虽然饿了一天,又是重创初醒,收拾一个半大小孩还是足够了,打完人之后刘宏又将手里的馒头分了下去,维持了自己一个半饱,几天下来,刘宏的“饭量”越来越大,围着刘宏讨馒头吃的小毛孩又多了几个。 如是几日。 到了刘宏醒来后的第七天,饭点时分十几个小毛孩早早的围在土谷祠周围,不过左等等小丫头招弟却不见来,一个八字胡的汉子大喇喇的踢开了土谷祠柴门:“刘大,没死呢?” 几日下来烧饼攻势效果还不错,刘宏早早的知道了这么一位爷过来,略略一施礼:“牛三爷难得到土谷祠来,可是有什么事差着刘大去?” 祝家庄的人一多半姓祝,杂姓也有几家,八字胡姓牛,乃是祝家的管事,牛三横了刘宏一眼,冷哼一声:“刘大,祝家庄养你这么大,做人可不能不懂得感恩,三爷打了你一棒,怎么的?记仇了!嗯?” 刘宏笑笑,连称不敢,对付这类拿着鸡毛当令箭的人,刘宏有的是经验,牛三顿了不过半晌,扔下一句话走了,却原来是让刘宏去巡更队,美其名曰:祝家庄不养闲汉! 大概是看出刘大这个书僮被祝三少爷抛弃了吧? 去巡更队刘宏也无不可,不过今日他的餐饭是没了,本来巡更队也是有一份吃的,管饱还管够,有菜又有肉,不过这个时候早过了饭点,于是刘宏在巡更队的第一天就饿着肚子上班了。 第二章 铁棒栾廷玉 祝家庄所谓的地势复杂是有一些,树多路多,等闲三五个人过来绕迷路是常事,不过再怎么复杂也有限,若是梁山这样的几千几万人来攻那就不够看了,一把火,几十百千杆锯子斧头下去诸葛八卦阵也叫你顷刻了账。 刘宏也没准备等几年后陪着祝家庄的老幼一块儿去死,他往日是书僮,还是差点、或者说是已经被自家少爷一棒子打死了的小书僮,现在也不过就是一介更夫,以后几年成长空间看来也是有限得很,工钱是没有的,犯不着发散那古仁人之心。 要说更夫虽然听着不怎么高大上,不过饭能吃饱管足,还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偶尔随你夹带私藏,从这点上来说,祝老庄主是将皇帝不差饿兵的古训牢牢记住了。 此外,依祝家庄的规矩,其实也不仅仅是祝家庄,这个时代的地主庄园、大族聚居地的普遍特性,更夫是义务性质的,祝家庄的具体情况上里每个壮汉都要轮着排,理论上祝大少二少三少每年下来也都能轮着三两天,不搞特殊性,若是寻常日子里更夫们各在各自家忙自己的活事,不过因为饭管足,有肉有菜,所以祝家庄的男丁若在一般时节对更夫这个差事是极向往的。 刘宏之所以能加入更夫队,却并不是因为管事发善心,等闲的人挤都挤不进来呢哪轮得到管事发善心,却是这几天正值农忙时节,纵然更夫队有肉有菜管饱管够,自家地里的谷子稻子可等不得人不是?,依刘宏估计着,等到农忙过后,他就该滚蛋了,那时候是回去还做他的书僮,还是什么? 那个时候祝家庄肯定不养闲汉了。 不管怎么说,那得是农忙过后的事了,刘宏现今的年纪不过十五岁多一点,正是吃穷老子的年纪,每日既能有肉有菜管饱饭,加入更夫队便也是个不错的选择,只苦了那几个每日过来蹭饭的半大小孩们,从此半饥半饱又回到解放前了。 祝家庄有良田千顷,又兼职打强盗贼人收保护费,庄内老幼打多了几次贼人后,一个个正义感爆棚,也正是由此,祝家庄人对时迁这样的偷鸡贼十分的瞧不起,连带着梁山泊那伙强盗山贼打心底里敌视,骨子里畏惧,嘴巴上更是嚣张不饶人,甚至打起了“填平水泊捉晁盖,踏破梁山拿宋江”的旗号,终于招致灭门之祸。 此外的,祝家庄坐地收保护费,养庄丁武师,自备制式兵器还给编号,本不是什么良善人家,刘宏既打定主意恕不奉陪祝家庄去趟那浑水,左右不过寻个机会离了这是非之地罢,不过这天下正临多事之秋,不管刘宏心里再怎么个宏图伟业,换到眼前的路毕竟得一步步的走下去不是。 于是刘宏每天的生活就是吃饭,巡更,然后拿着一根哨棒对着土谷祠后面的一颗老槐树猛戳,直到把自己的最后一丝力气榨出来,铁棒栾廷玉一身本事比着林冲也不相上下,对祝家三子的教导毫不藏私,作为祝三少的书僮,以前的刘大全程旁听了所有课程,论悟性甚至高于祝家三子,只是一个小小书僮没有大鱼大肉养着力气跟不上,又不曾提防这才让祝彪发力一棒子打翻了。 在巡更队混了小半个月,感觉自己身体已然完全恢复气力渐长,这一日刘宏依例拿着哨棒去戳那棵老槐树,挥了一身汗,猛的定神,不知何时,一个三十余岁的长大汉子负手静静的站在自己身后,面容冷峻,不言不语,却自有一股莫名的威压,刘宏暗自凝神,对这人的身份心中暗暗有所猜度,却不言语。 汉子微微皱眉:“你不认得某?” 刘宏略略摇头。 那汉子不再说话脚下挑起一根竹竿抓在手中飞刺而来,刘宏接过,一老一少就在这土谷祠后面的老槐树下一个拿着哨棒一个拿着竹竿对练了起来。 十几合过后,那汉子一竿子挑飞刘宏手中的哨棒,收竿冷视着刘宏,刘宏深吸了口气伏低了身子:“老师?” 栾廷玉面无表情的:“功夫底还算没落下!” 这长大汉子,正是祝家庄的擎天玉柱铁棒栾廷玉了,刘宏脸上恭恭敬敬的:“弟子醒来后很多事情都记不得了,总算自己的名字,还有老师教给我的这身功夫没有丢下。” “以前你不曾叫过某一声‘老师’的!”栾廷玉僵硬的脸上转过一丝轻柔,望着地上的哨棒挑回刘宏手中,喝道:“未尽全力,再来与某放手一搏?” 放手一搏? 刘宏不敢确定栾廷玉是什么心思,重生之后刘宏对之前的记忆隐隐约约,印象中栾廷玉待自己,乃至祝氏三子都一向冷淡,大约其性子如此,就是在祝老庄主面前栾廷玉也只是多了一种叫做士为知己者死的感激而已,谈不上尊重,更别说亲近了。 还不等刘宏多想,栾廷玉挥手一竿子扎来,刘宏连忙避过,脑门汗如浆出,只差一丝自己就给扎穿脖子了,别说竹竿捅不死人! 栾廷玉一枪紧过一枪,枪枪不偏刘宏喉、口、眼三处,由不得刘宏不打起十二分精神,好在身体的机械记忆还在,经过这小半个月的磨合已没有任何伤后不适,前世刘宏身为一个从未失过手的独行杀手,刘宏对人体,对力量的掌控更是精确无比,虽然被迫得连连后退,脚下步伐丝毫未乱,抽空还能回击两哨子将栾廷玉迫开,栾廷玉双眼更是精亮,只差喝出一个“好”来,掌中竹竿舞动如风,竟是拿出了十分的本事,终于,力怯的刘宏握不住手中哨棒,叫栾廷玉一竿打翻。 “以你的年纪,也是不错了!”栾廷玉吐了口气,脸上依然冷冷的,不带一丝感情。 刘宏浑身汗如雨下,单膝跪着两手撑在地上有如筛糠,却只是大口大口的喘气,爬都爬不起来,这一番打斗算是把他的力气完完全全的榨干了,一丝不剩,待能得抬起头来说话时,却见栾廷玉丢下竹竿,转身负手,自去了。 直到栾廷玉走远了,土墙后面一个畏畏缩缩的身影才爬了起来,看着躺在地上起不来的刘宏,赶忙过来搀扶。 第三章 银子 刘宏挣扎着站了起来,这个畏畏缩缩的家伙,正是每日来土谷祠找刘宏蹭饭吃的的小伙伴祝小七,祝老庄主的本家后生,生得又黑又瘦,小皮猴似的一个人。 此刻这个黑黑瘦瘦的小皮猴祝小七看着累得跟狗似的刘宏却是满眼子的都是崇拜,嘻嘻舔着笑脸道:“哥哥,咱祝家庄里除了栾师傅,就数你功夫最好了罢,那****在演武场看了,咱家的三个小主人绑在一起都不能跟栾师傅打这么久的!” 刘宏在土谷祠前大青石上坐了下来,接过祝小七递来的破瓦罐喝了口水,这才略略缓过神来,肚子里一阵空虚,大约昨晚吃到肚子里的干粮米饭都还回去了。 祝小七见他不说话,却只当是在怪道自己,满脸堆笑的赶紧解释:“哥哥,不是小七偷溜不晓事,实是,栾老师他老人家武功高强,走路过来踏雪无痕,小七竟是半丁点也不知道栾老师过来……” 这货又不识字,像“踏雪无痕”这样高雅的词当然是用不来的,不过初醒来时刘宏一方面拿着祝庄主家的炊饼烧饼免费发送,另一方面,祝家庄上下好武成风,何况一堆半大孩子,正是蠢蠢欲动的年景,天天听着长辈打贼寇找小偷,夜里憧憬着扬名立万,刘宏既是有心,英雄的故事传说自然拿手就来,反正大约就是后世武侠小说里的段子,以及这个时代十分火暴的兴唐英雄们,秦琼单雄信他们,还有就是三国刘关张,吕布和曹操…… 几个乡下毛孩子哪有什么见识,只觉位这三爷身边的小书僮果然了得,竟是知道得这么多,兼之栾廷玉又是祝家庄老少们敬若神明的第一好汉,小书僮刘大又跟着栾老师学得一身本事,七八个毛小孩们绑在一起也不够他一人打的,如此下来,这些小毛孩们竟对栾廷玉栾老师的崇拜转接到刘宏身上,再者刘宏又慷慨豪爽,一个烧饼分成两半大家一起吃,几个小毛孩正是崇拜英雄的年纪,只觉得这个往日不怎么相熟的小书僮刘大竟真如传说中的英雄们一般无二,仗义疏财,慷慨仁义,满满的英雄大气,如此几日下来,这伙小毛孩竟隐隐团结在小书僮刘大周围,惟他马首是瞻了。 祝小七却是几个小毛孩里年纪最大的,已有十七岁了,比刘宏还大了两岁有余,父亲早年过世了,又无兄弟姊妹,家中只有一个老娘还眼神不好已是半瞎了,可怜祝小七本到了这个时代该娶亲的年纪了,却还是饥一顿饱一顿,他本是祝家旁枝出身,论辈份,祝彪还得管他叫一声叔爷!不过而今人穷志短,祝家三龙虎当面哪会有这位叔爷的位子,少不得一个耳刮子过来你也配姓祝! 这才有到被扔到土谷祠的小书僮这边抢烧饼吃的故事,却不想反还被打了一顿,终归是刘宏心软,还是拿了两个饼子让他回去孝敬老娘,这货脸皮也厚,既打不过刘宏,又拿了刘宏好处,自己又生得黑又瘦比小两岁的小书僮刘大还略矮两分,便就厚着脸就学故事里的那些好汉一般,一声声的管刘宏叫哥哥了。 如是下来,终日游手好闲的祝小七竟成了刘宏的铁杆跟班,每日围着土谷祠转,只待刘宏打更了下来给他带点吃的,或是教他两下拳棒,也为刘宏讲讲祝家庄的人和事,适才栾廷玉过来祝小七没有提前预警也是有原因的,这货虽然不着调,总有一点好,还算孝顺,拿着刘宏给他顺的一个烧饼回去孝敬老娘了。 陪栾廷玉打过一场正肚子里空空,再看看身边同样肚子咕咕叫嘴巴还笑嘻嘻的小皮猴,刘宏站了起来:“走,吃饭去!” 祝小七眼睛顿时就亮了:“哥哥,你还有烧饼?” “不吃烧饼,今天我们去吃肉!” 看着天色尚早,刘宏转身进了土谷祠。 ~~~~~~~~~~~ 祝家庄既是开门收取过往旅客保护费的一方豪强,村头村后自然也都有酒家迎来送往,刘宏祝小七两人轻车熟路来到村头,祝小七昂首挺胸,向着门前打望大声喝道:“伙计,伙计在哪?但有什么好吃的都,都拿来!” 祝庄原有两处酒家,此处是村头为尊,店内原有三个伙计,迎先的一个手里正托着一盘熟牛肉往一个桌子上搬去,闻着声音认得刘宏祝小七两人,嗤笑道:“二位大官人今儿有空来消遣小哥,可不知认得小哥的扫帚不认得?” 都是乡里乡亲,自然彼知,祝小七往日哪有什么硬气,吃了伙计这一声嗤笑顿时便软了,脚下踌躇不敢往里迈,待得刘宏稳步走到前头了,这才缩到刘宏身后,尖着声音叫道:“少瞧不起人来,大爷也不是不给钱,有好吃的肉酒尽管拿来,吃慢了打你耳刮子!” 他这一番喊,店内两三个桌子客人尽皆抬头看他,眼下正是十月天气渐凉,见着祝小七还赤着上身显着两排肋骨,下身只穿一条肥大的灰麻布裤头,膝盖屁股打着补丁,偏还说着大话,当时哄堂大笑了起来,一个矮矮胖胖慈眉善目的老掌柜正在翻着账册,闻声抬了过头来,也笑道:“好吃的酒肉灶里头尽的有,只是,祝小七,你有钱么?” 店堂里更是一阵大笑。 都是祝家庄的乡里乡亲,谁不知道谁呀,先前那伙计已抄起一根扫帚,嘴里笑骂着:“小崽子长进了啊,没事来……” 下面的话便压回了肚子里,却是刘宏手里一锭白花花的银子朝上抛了抛,那伙计一扫帚却不敢朝刘宏身上招呼,一下瞪直了眼睛,刘宏便将银子丢了过去:“有牛肉切四五斤来,随便热菜来两盘,白米饭也来两斤!” “你,”那伙计咽了咽口水,拈着手心里银子作不得假,放到后槽牙又咬了咬,才迟疑的,“刘大,你哪来的银子,须不是偷的吧?” “祝家庄的银子,哪个偷得?”刘宏笑了笑,自去寻了靠窗的一条没人的桌子坐了下来,“你尽管放心的拿去就是,若是贼赃,我也跑不了!” 祝小七侧着身子也坐了下来,见那伙计怂了胆,一时便又得意洋洋了起来来:“少瞅不起人,我哥哥往日可是跟着三爷行走,一身枪棒功夫就是栾师傅也叫好的!” 那伙计还待讥讽祝小七几句,只是见着刘宏气定神闲,那边胖掌柜的摇了摇头,便哈着腰进去,不多时捧着两盘热菜,两只大碗,两付筷子并一瓮白米饭出来,祝小七眼睛早直了,那伙计瞅着刘宏,问:“刘大,要酒么?” 祝小七耳朵竖了起来,刘宏想了想,道:“酒打两角来,那些银子可够?” “够是够了,还有多余两百多大子,一会给你盘来。”那伙计老实的回答。 刘宏挥了挥手:“烧饼给我装三十个,余的给你罢,酒肉快点拿来。” 祝小七正往嘴里饭菜,闻声站了起来,嘴里呜呜着两只手乱比划,可怜这货活到一十七岁,兜里的铜板从来不够两只手数了,一听一两百个大子就要送人哪有不急的? 刘宏又从兜里翻出一锭银子来,放到祝小七面前:“回去请老娘买几匹布来给我做两身衣裳,两双鞋,也给你自己扯两身衣裳,多了叫老娘收起来,把你家旧草屋翻个新的看够不够,不够再来找我拿。” 祝小七一时呆了,那伙计也怔了,那锭银子怕不有五两足,两进两出的砖瓦房都有了,哪还会有不够的? “当!” 祝小七先是一呆,想他少年失怙,除了一个半失明的寡母,既无兄弟,也无叔伯,何曾有人管过他饥饱寒暑?扒了一嘴腮子的肉菜不觉便掉了下来,局促不安的:“哥哥,这,这,这个怎么,如何……” 话说刘宏两世为人,却还没一次当面赠人钱财了,见着祝小七这样,也知他是欢喜傻了,把银子推到祝小七面前,道:“叫你拿去就拿去,你我兄弟,何须见外?” “哥哥……”祝小七一时竟坠下了泪来,随即狠狠的吐掉嘴里的饭菜,推开椅子翻身拜倒在刘宏脚下,鼻塞音满满的大着声道:“哥哥,小七,小七这条命给你了,往后哥哥说要干啥,小七就干啥,若有半个‘不’,小七,小七不是人养的!” 第四章 闹事 饶是刘宏见多识广,看着祝小七这一番话说得如此认真,斩钉截铁,还有三四分的紧张,一张黑脸都涨成了紫青色,一时也有是愕然,筷子夹起一块肉,放到嘴里也不是,放回盘子里也不是,好半晌才省起是不是自己这两日给祝小七等几个毛孩子讲的英雄故事有点多了,敢情这小皮猴自动进入剧情角色了? 前世刘宏名义上的标准宅男,一人吃饱全家不饿,也没收集黄金钱钞压床底墙缝的爱好,工资都花不完,扶困济穷只是寻常,做独行杀手时偶有的顺手牵羊之物也是从不过夜,只不过前世刘宏要隐姓埋名,讲究个事了拂衣去,安心就好,这一世不必也不敢如此相反还要大肆宣扬罢。 给祝小七银子,正是此等心理惯性。 在这个时代,像祝小七这样一个住着漏雨漏风的茅草屋,病了请不起医买不起药,吃了上顿没下顿,乃至于衣不遮体的赤贫人家乃是普遍现象,他们中的任一个,比刘宏前世曾救济过的人都穷困多了――自然刘宏的银子,也是劫富顺手牵羊而来的,从祝老庄主家地窖里不告而取过来的,整个祝家庄也就庄主家的银子多得能让人顺走几十两而不知不觉。 前世刘宏能在各种电子设备、监控中杀人于无形,杀人手段自不必说,侦察能力,反侦察能力,潜行,开锁,翻箱子也都是当世第一流的,当了十几天更夫,收获自是不菲。 若是说“偷”字该不该,合不合法,道不道德,窃钩者诛,窃国者早已从侯升级到了皇帝,又何况这个年代像祝老庄主这类乡贤光明正大、合情合理合法的敲骨吸髓,杀人而不偿命?苛责一个小偷儿做什么。 惟一有一点麻烦的,就是一个穷小子,不名一文的小人物突然间腰缠万贯了,这个时代可不必什么捉贼捉赃,说你偷你便是偷,交待不出具体的那是顽抗到底,打死活该了,包青天那是一千年才出了这么一个,刘宏也没准备着去找已死了多年的包青天为自己申冤,再者说本来也就是个事实只不过没得拿贼拿赃么。 在这个拳头,权势才是硬道理的时代,入乡随俗乃是应有之义,之于刘宏而言,势不如人大不了一走了之罢,刘宏相信只要自己吃饱喝足了,这方圆三十里的祝家庄还没人能留得住自己,祝小七却不一样,平白身上多了几两银却讲不清楚一个出处来,给打死都没人说他冤,白日鼠白胜可不就是这么折了。 然而祝小七的这一拜,刘宏反倒是犹豫了起来,愣了一会,这才扶起犹自激动不已的祝小七,和声安慰道:“你我兄弟不兴如此,起来喝酒才是!” 祝小七热着泪又磕了个头,起来正看着店内十数个人正怪物一样的看着自己,不禁燥得满脸通红,邻桌一条汉子嘿然笑道:“本想我们郓城宋押司急公好义,专门扶危济困,最是仗义疏财,乃是天下间少有的第一等的好汉,想不到在这小小的独龙岗也有一位小相公竟是宋押司一般的英雄人物,真叫人大开眼界呢!” 同桌一个汉子也大声道:“独龙岗祝氏三杰个个英雄,便是邻庄李家庄扑天雕李应李大官人,扈家庄飞天虎扈成扈大官人,江湖上哪个不知,谁个不晓?” 这却是个机灵的,听着同伴一个“小小的独龙岗”恐恼了祝家庄人,特地便拿了祝家三子排头吹嘘了一番。 “我们SD地界自古出英雄,当年有秦琼秦二爷,江湖人称小孟尝,今又有郓城宋押司,江湖人称及时雨,这位小相公,却不知该着怎么称呼?” “好似是祝家庄刘大?” …… “你们几个鸟汉少瞧不起人,我哥哥一身本事就是栾老师也叫好的,再乱搅闹恼了大爷吃叫我哥哥把你们一个个打着横出去!” 祝小七本就年小心怯,听着邻桌旁一个个汉子大声叫唤,浑身上下不得劲儿恨不得找个地缝钻进去,唯看着刘宏旁若无人只顾饮酒吃肉并不理会,这才心安又是心急,也学着喝了两碗,想他穷小子一个,何曾喝过什么酒?这乡村老酒虽寡淡了些,毕竟也是酒,不一会祝小七便是胸口淌热耳赤面红,又听着那边还咶噪个没停,禁不住推开条凳跳了起来指着那伙人叫骂,只是这小皮猴不晓事,想流氓打架哪有小弟缩头当哥哥的第一个上的道理? 几个酒客们走南闯北,哪个没点眼力?早看出了刘宏祝小七二人在祝家庄内不受待见,自己这边冷嘲热讽,那酒家胖掌柜并几个伙计只是看着笑,愈发得瑟了起来,听着祝小七的口气,里面有知道铁棒栾廷玉有不知道的,一个长大汉子正吃着祝小七一指指头,大怒跳了起来:“小崽子好大口气,来着跟老爷过两拳再说过!” 这人见刘宏背对着自己只自吃,也便挥手来抓祝小七,却不防膝头软骨一下钻心的疼,七尺高的汉子排山倒海的扑在地杀猪般叫了起来:“断了,断了,脚断了!” 几个同伙慌忙过来,却见刘宏犹只自低头吃,有眼力的看得是刘宏坐下条凳磕了人,领头的汉子低头察看自家同伙膝盖头高高肿起,乌青了碗大的一块,又惊又怒,在后抱拳:“我家兄弟纵有千般不是,朋友这般手段未免也太毒过了?断人一腿,折他一路,叫他家妻儿老小往后如何寻活?这却不是杀了他一家般!” 刘宏回过身来,笑了笑:“七尺高的汉子须不是豆腐做的?” 那领头的汉子惊疑不定,却见刘宏伏下身来在那断骨头的汉子伤处按了两下,那汉子惨叫两声,竟就停了,满眼子骇怕不敢出声。 刘宏拍了拍手站了起来:“两天内少走动,三天后就没事了。” 接骨续筋的本事,刘宏也是有的。 刘宏又掏钱让伙计给这桌子上一坛酒,说了两句客气话,那伙人本是在外为客,不过吃着酒这才多了两句舌,既吃了眼前亏,还还敢怎么着的?祝小七兴奋不已,指着那伙人叫道:“早说了你们这伙鸟汉休得瞧不起人,还得我哥哥心好,若换是小爷我,捏断你们的脖子!” 行商人家两条腿走路,这两天内少走动该误了多少行程?又吃着祝小七嘲讽,那伙人又惊又怒,却是敢怒不敢言,只讷讷的低头没味道的喝酒,暗呼着自家晦气。 刘宏喝着这个时代的酒,吃着这个时代纯天然绿色的肉,不经意间,酒店外面来了三五十条汉子,其中领头的,正是一棒把小书僮打死的三爷祝彪! 第五章 暴走的祝彪 刘宏原先是不认得祝彪的,他失忆了么,不过左右祝家庄人一口一个三爷的叫,再看那一脸铁青义愤在胸模样的一个锦衣健壮少年,不是祝彪还会是哪个谁? 刘宏饮尽了碗中的酒,他已吃了七八分饱,那五斤牛肉,两斤白米饭多半进了肚子,迎着满面阴森的祝彪上前,躬身施礼:“三爷!” 祝小七也懵了,他虽不是十分聪明,毕竟也不是傻子,如何瞧不出此中尴尬?一张小黑脸刷的白白,口干舌躁手足无措,两条瘦麻杆腿禁不住的打着摆子缩在刘宏身后,不敢吱声。 祝彪咬着牙:“刘大,听说你偷了银子!” 一愣? 刘宏先是一愣。 “三爷也信旁人的一面之辞么?” 刘宏反问一句,挺直起身子,声音大,也急了起来:“刘大为人如何,三爷清楚!” 以前的小书僮确实,不偷不抢,不仗势歁人,还对主人祝彪十分的恭谨,除了一点,太聪明了。今时,刘宏对祝彪自是绝无半分尊敬畏惧,只是人在屋檐下,除非他立时要反上梁山,伏低作小的态度还是得认的,尤其这表面模样,不能丢。 所以此时外人看来,少年刘大是一付急怒交心受了天大冤枉委屈的模样,对他的小主人也不是十分恭敬,只是隐有敌视了。 后面畏畏缩缩的祝小七却是真真实实的,脑袋嗡的一声,下意识的,祝小七回头,正看着胖掌柜一付等着看笑话的模样,哪还不知道是谁个天杀的去告密诬人清白?至于刘宏会不会作贼偷别人家的银子,祝小七是打死也不信的,想自家哥哥这般的英雄人物为何偏就恁多的小人诬害,整一个秦琼秦二爷住黑店么,店家贪图秦二爷的钱就栽赃硬说秦二爷的钱是偷来的! 刘宏却是胸有成竹,如果说之前还只是三四分把握,甚至抱着大不了一走了之念头,祝彪这一开口刘宏的把握便升到了八九分,因为祝彪脸色虽狠虽难看,用了却是“听说”这两个字,只是别人说什么他信什么,而不是他祝彪自己心中笃定了事实了。其实就算祝彪清楚刘宏手里有多少钱,他一时半会也不会想明白,整个祝家庄除了他们家,绝不会还有第二个别人家里能有这么多银钱叫贼偷走的,砸锅卖铁也不够的。 自然刘宏疏远的态度让祝彪十分的恼火,刘宏责问的模样更让祝彪暴跳如雷。 “老子不清楚!” 祝彪大声咆啸着,脸红脖子粗的,手中铁枪枪尖指着刘宏鼻子:“你只给老子说清楚,你到底偷了谁的银子?” “你的银子!” 刘宏大着声回应,仿佛一个正斗气的小孩子一般昂首挺胸无所畏惧的与祝彪张目对视着,脚下往后却退了一步。 你的银子? 三爷的银子? 刘大自己承认他是偷了三爷的银子? 谁不知道这些银子肯定是三爷的! 后面胖掌柜几个正在暗喜,跟着祝彪过来的庄丁纷纷大骂,祝小七几乎晕厥了过去,哥哥真是偷的三爷的钱! 祝彪却是愣住了,不敢置信的:“你几时偷了我的银子?” “那都是往日三爷赏给我的钱,我自藏了起来!”刘宏红着眼睛紧紧盯着祝彪,眼睛红了,受尽了委屈羞辱的模样。 “我,我几时赏过你银子?” 刘宏没学过演戏,这一番模样却不全是装的,毕竟,原来的小书僮冤死,怨气未散。 在刘宏隐约的记忆中,小书僮刘大跟他的小主人祝彪关系其实很好,在正常的人生轨迹中,只要没犯了什么不可饶恕的过错,像他这样的小书僮将会是小主人最亲信的人,一直到老,比后世领导的司机还要亲信的那种亲信,如唐明皇和力士一般的主仆一生,皇后,贵妃,太子都无法比拟的那种贴心亲近,而在这个时代里,扑天雕李应和鬼脸儿杜兴,玉麒麟卢俊义和浪子燕青也便是如此。 在此前的轨迹中,小书僮刘大正是奔着小主人祝彪最贴心人这条道上前行的,只不过有一点不同,卢俊义一身枪棒功夫HB无敌,浪子燕青虽然吹拉弹唱诸行百艺无所不精,相扑功夫天下第一,精明伶俐,使得好弩箭,终远不是卢俊义的对手,鬼脸儿杜兴更始终只是李应的一个影子,李应天罡排名第十一,杜兴只能蹲在地煞还是排名靠后的一个。 奴才不如主子,不如主子的奴才才是好奴才,才是正常的现象,相反的,若是做奴才的比主子还牛,还聪明,还能干,那是奴大欺主,那便是纲常紊乱,天理不容了! 小书僮刘大的情况就是这样,据说,刘宏隐隐约约的有些记忆,不十分清晰,主要是祝小七等人描述然后刘宏脑补,情况是小书僮刘大天分很高,聪明得过头了,西席先生教三个小主人读书认字,三个小主人手心都打肿了还是昨天教今天忘,小书僮在窗外旁听,过耳不忘…… 写字,三个小主人用上好的兔毫,徽墨,湖宣字写得跟狗爬似的,小书僮拿竹枝在沙子上比划,规规整整,俨然大家…… 好吧,天上的文曲星不投祝家,练武,祝家的三个小主人个个天分高,个个学得一身好功夫,西边扈家庄的扈成号称飞天虎,祝家三兄弟任一个能把打飞!但是,但是小书僮只是旁听自学,年纪也小,一身功夫却比三个小主人都更高! 不学文不学武的小书僮是贴心人,天好地好哥俩好,而学文又学武的小书僮则让祝彪又嫉又恨,就好比后世传说的别人家的孩子都很牛,于祝彪来说,却是他连自己的书僮都不如,样样不如,这不生生的把人气杀么! 前面说过,小书僮刘大正是这个原因让祝彪一棒打杀的,然而祝老庄主向外宣布是“意外”,外面人看来,这确实是个意外,事实上,祝彪也确是一时火起下手没了轻重,别说小书僮刘大不提防,就是一旁坐着的栾廷玉也救助不及,便是祝彪自己,也不曾想、不敢相信竟会有这么一出,出手时虽毫不留情,事后却万分懊悔,甚至,害怕! 在所有人看来,小书僮刘大乃是三爷祝彪最亲信得力的人,便是祝彪心里也是如此想的,所以刘说宏这些银子是往日祝彪赏给他的,旁边人先是信了四五分,再一想便八九分都信了,便是祝彪也自信了,往日两人好得一个人似的,祝彪确实不知道自己曾经赏过小书僮多少银钱,可是,可是大庭广众之下,自己气势汹汹的来捉拿小偷,末了,却原来“小偷”的钱都是自己给他的! 这叫自己这张脸还往哪搁? 祝彪那个恨呀,本先打死小书僮他已自后悔了,害怕了,平生第一次杀人,以至后来刘宏醒来祝彪也不敢出来与他见面,这便会,祝彪脑子里更是一团浆糊,虽是早信了刘宏的话,却偏生嘴巴上还紧一句“几时赏过你银子”? 旁边明白事的却都已明了,笃定了刘宏所言为实――虽然事实有所出入!不明白事的人,自然只道是刘宏在撒谎,纷纷对着刘宏又叫骂了起来,祝彪面红耳赤的,旁人的声音嚣闹他便竟又几分信了,手紧铁枪向前一步,大吼:“说,老子几时给过你银子了?” 刘宏哭笑不得,虽然他这些银子确实是偷来的,话,却不是假的,然而正如后世那句话说的,莫跟老人较气,莫跟小儿较真,大概老人会倚老卖老无理闹三分,小儿会黄口白牙死要面子! 刘宏自然答不上来,往日小书僮刘大究竟得了主人多少赏钱,藏在何处,刘宏的记忆隐隐约约,早无处寻找了,纵是有,又哪里答得出何时何地得了主人多少赏钱? 索性,刘宏从兜里把所有的散碎银锭都取了出来,大约还有七八两银子,同样大声的,十分悲愤的:“别人说的话,三爷信也便信了!这里都是往日三爷赏给刘大的,三爷若是要,尽可拿回去!” “你个狗奴才!” 祝彪勃然大怒,飞脚将刘宏手上银钱尽踢散,长枪往下捅,眼红若血:“老子杀了你!” 第六章 就缚 刘宏不怕事情闹大,就怕不占“理”。 当祝彪第一枪扎过来的时候,有人叫好,有人跃跃欲试,也有人不以为然,有人沉默,祝小七跪在地上不住的朝祝彪磕头,哭着喊着叫着“冤枉”,没人理他。 祝彪手中的枪一下紧过一下,第一十三枪过后,刘宏已是浑身上下鲜血淋漓了,旁边围观庄丁的叫好声不知何时竟沉寂了下来,刘宏没有还手,只是不住的避躲,不时被扎开个不大不小的口子,流些许血,便将他衣衫染红了。 然而刘宏的不还手却更刺激了祝彪。 怒吼连连,祝彪状若疯虎步步紧逼,只没能如他所愿,每每差之毫厘就是杀不了这个狗奴才,围观的庄丁纵然先前有人有心上前帮忙给三爷卖个好的,而今也不敢了,正在吃食的行商,纵是叫刘宏方才磕了一下腿的那一伙人,当此一幕也都面露了不忍之色。 人生在世,谁没个被踩过践过的时候? 只因着自己生为下人就要被任打任杀,毫无缘由? 纵然先前有人怀疑过刘宏大吃大喝使的是偷来的钱,而今也大多不再这般想了。 用人时恩若兄弟,一怒可杀人而不复半丁点昔日情谊! 祝家庄的人谁个不知道小书僮刘大与三爷的情谊? 谁又真的以为刘大叫三爷打杀乃是活该? 一十八枪过后,祝彪再无一枪能挨着刘宏衣角,刘宏握住了枪尖,依然没有还手,祝彪往回扯,他本较刘宏力大,刘宏自不会与他强争顺势一送,祝彪收脚不住一屁股坐倒在地,随即跳了起来,挺枪又往前冲:“狗奴才,老子不杀你势不为人!” 祝彪的脚下已经乱了,刘宏闪身,一个抬脚,祝彪扑通往前跌倒,几乎撞在围观的一个行商身上,帽子歪了,衣衫上尽是土,汗湿了的污泥黑了满脸满脖子,几乎不停歇回过身爬起,祝彪又叫着吼着扑上来,刘宏抢过铁枪,祝彪转手撒开铁枪,挥起双拳没头没脑的往刘宏身上砸,刘宏收起铁枪,一只胳膊拦着护着头脸,只不还手,任他打。 没有人来帮祝彪打,跪在地上的祝小七傻了一般,不哭了,只看着刘宏被祝彪打得不住后退,膝爬了上来:“三爷,别打了,别打了,三爷,我哥哥是冤枉的呀!” 祝彪如何肯理他?一脚踢开只追着刘宏打个不停,祝小七地上打了个滚,爬了起来,嚎叫抱住祝彪的腰,冲天大吼:“你还讲不讲理了?你要把人打死了?” 刘宏退开,祝彪也再没法往前追,转手抱住祝小七腰身往上抬,祝小七瘦弱,竟似提小猴一般叫祝彪举到头顶:“狗奴才!” 祝彪一声怒吼,狠狠的把人往地上砸下,不防胸口遭了一脚失了劲头,祝小七疾风扫破瓦般头朝下掉了下来,未待口鼻着地,刘宏扯住祝小七腰踝往后提拎,祝小七在地上打了个滚,没给有摔实,只额上肩头擦破了好几道血,晕晕乎乎的一时也爬不起来。 祝彪坐在地上怔怔的看着自己胸口的鞋印,烧热的大脑仿佛一时也停了下来,不敢置信的看着当前冷着脸不说话的刘宏:“狗奴才,你,你敢打我?” 刘宏不说话,扶着铁枪站定,围观的庄丁们后面,几个大汉已经骑着马过来了,庄丁们伸长的脖子呆鹅般的看着热闹,倒是没忘了给几个人让一条道过去。 “狗奴才,打我……” 抽干了浑身气力的祝彪喃喃的低语,一脸的懵逼,刘宏“咣当”一声扔掉手中铁枪,围观的人不自觉又转开了一圈,敬畏的看着默默无语的刘宏转身去扶摔倒了的祝小七。 “狗奴才,老子杀了你!” 祝彪却被这“咣当”一声惊回魂了一般,打了鸡血跳了起来,抄起地上铁枪朝刘宏背心戳去,耳后一个惊呼传来:“三哥住手!” “啊?” 围观庄丁行商齐声惊呼,刘宏一把推开祝小七,脚下却慢了些,铁枪贴着肉穿着把身上麻箭衣一进一出两个窟窿,背身刘宏抓住枪铁,怒目圆睁挥起拳头,却迎来祝彪伸长了脖子同样双目圆睁,一副你敢动手试试的模样,正倔傲的盯着自己看,这货终于,不再发疯了! 长吐了口气,刘宏挥起的拳头又放了下来,稍一用力扯下祝彪紧握着的铁枪,收枪负手。 “三哥,父亲着你去接表、表兄弟,你来此做甚?” 先前高呼祝彪停手,骑马赶来的汉子跃下马背,狠狠的盯了刘宏一眼,却先低声喝斥起祝彪来了,正是祝彪的长兄,祝氏三杰的老大祝龙! “要你管!” 祝彪梗着脖子气呼呼的冲祝龙嚷着,双眼通红,几乎坠下泪来,偏着头狠狠的盯着刘宏。 与祝龙同来的,还有铁棒栾廷玉,还有祝家老二祝虎。相较于祝龙欲要息事宁人,祝虎却骑马径冲到刘宏当前,一根点钢枪直指刘宏胸口几乎戳了过去,怒喝道:“刘大你这恶奴,偷钱也便罢了,竟还欺主?左右,与我拿下,待我报与州父母大人,少不得罚你个刺配沙门岛,流刑三千里!” 几个庄丁闻声不敢怠慢,就近扯了根草绳上前来绑,刘宏并不反抗,扔了铁枪,由着几人把自己绑了,心下松口气的同时,亦有些无奈,这一次,是有点失算了,几个庄丁看着刘宏血染衣衫,也没把他绑结实。 祝龙拖着祝彪先离开,自往庄外去了,或是真要迎着什么人,又有庄丁把地上散落的碎银一一捡了起来,连着刘宏先前给祝小七的那五两余散银也抢了去,拿块破布包了,又有庄丁看着倒在地上失魂落魄的祝小七,不合该问一声要不要把祝小七也绑了? 刘宏便道:“此事与小七无关关,二爷,请高抬贵手!” 祝虎大怒,抬脚将刘宏重重的踹倒在地,骂道:“狗奴才,老子做事不用你教!” 刘宏差点岔了气,挣扎着坐起来:“二爷,小七也是姓祝的,请二爷……” “闭嘴!” 祝虎烦躁不已,欲要抬脚再踹刘宏一下终是忍住了,左右庄丁把刘宏提了起来,又有人赶紧的把祝小七同样绑了两兄弟并做一处。 看着为自己所累的祝小七,刘宏禁不住心下愧疚:“兄弟,是我累了你!” “哥哥!”祝小七哭得稀里哗啦的,“咱们没有桃园结义,可,可是咱们兄弟,也,咱们也要像桃园兄弟一样,不求同年同月同日生,但求同年同月同日死!” 前面半截话还哭哭啼啼的,后面这两句,祝小七却是冲天吼了起来, 想来在祝小七的认知中,庄主一家就是祝家庄的天,二爷祝虎说要刺配沙门岛,流刑三千里,那就是刺配沙门岛,流刑三千里了,有死无生了,祝小七自认自己是不怕死的,可是一想到自己的瞎眼老娘,眼泪就止不住的往下淌。 祝虎却叫祝小七这一嗓子吼给吓了一跳,翻着白眼撇着嘴,气哼哼的吐了祝小七一口,吩咐庄丁们押着刘宏祝小七两人走,栾廷玉驻马停在一旁,并无言语,待看着刘宏在伏低了身子从自己身边打过,淡淡的道:“人不必绑,这祝小七也放了罢!” 第七章 祝朝奉精明 栾廷玉的话没人敢不听,哭哭啼啼的祝小七则是被人直接扔到了路边,也没个给他解绑。几个庄丁推搡着刘宏来到庄主祝朝奉处,栾廷玉却自去了。 “跪下!” 几个人推喝着,刘宏老老实实的跪了下来,低头并不言语,十几个提着刀提着棍的庄丁围成一圈,想来外面发生的一切早有人来报过了,祝朝奉饮着茶,看着身上十几个窟窿依旧不住往下淌血的刘宏,轻叹了一声,十分和霭的:“刘大,老夫往日待你如何?” “刘大家遭横祸,幸得主人收留,养我一十二年,主人待刘大,恩重如山!”刘宏垂着头,老老实实的道。 旁边一个管事当即骂道:“亏你还晓得主人待你恩重如山,如何还敢偷主人的银子?你这养不熟的白眼狼,今儿便是打死你也没人敢说个不是!” 刘宏低头不语,祝虎却是诧异,张口想要说话,只看自家父亲祝朝奉眼皮低垂,不见喜怒,纳闷的又止住了舌头。 两个提着补刀的庄丁十分气愤的上前来一左一右按住刘宏,祝朝奉却摇头道:“刘大,念着老夫养你一十二年,你与小老儿说句实话,那些银子,真是三郎往日赏给你的么?” “不敢欺瞒主人,”刘宏垂头道,“刘大蒙主人收留,这一十二年来吃穿用度一应不少,刘大虽然愚笨,总不敢忘了主人的教导,这一十二年来刘大从不敢做什么偷鸡摸狗的事,此心天地可证!” “你胡说!” 那管事又喝骂了起来:“这银子不是你偷的,难道三爷还诬陷你不成?” 两个按住刘宏的庄丁又用力往下压,祝朝奉罢了罢手,又轻咳了一声,便有一个使女捧着一个木盘子过来,盘子上正有十几块散碎银子,还有二三十个铜板,祝朝奉指着那盘子道:“这些银子是从你往日住的厢房里找着的。” 刘宏没有说话,看来这小书僮往日确实还有点积攒。祝朝奉见他沉默,手指在桌上扣了扣,那两次喝骂刘宏的管事这会知趣的闭了嘴,脑门上竟是淌着汗,两个紧按着刘宏的庄丁也松了手。良久,祝朝奉才又道:“适才廷玉兄弟与老夫说,你的功夫约已出师,提议你在庄内当个武师,助他教导庄客们,你以为如何?” 刘宏微微一怔,这一节却是他没想到的,伏下身子,道:“此事全凭主人作主,只怕小人一个年少破家的不祥之人,几下三脚猫功夫不及老师万一,恐误了主人大事。” “嗯。” 祝朝奉微微颔首,细细眯着眼睛,似乎在考虑着什么,若是别的什么,不单那些忠心为主分忧的管事们要竭其才智,就是二郎祝虎也没那么好说话的,只是事关庄内地位超然的栾廷玉,谁还敢说个什么? “这样罢!” 祝朝奉沉吟许久,微微拈须,才道:“廷玉兄弟的话,必是做不得假的,你若有不懂,就多与廷玉兄弟学学,问问,可好?” “尊主人命!” 刘宏垂头道,祝朝奉眉头大皱,显得十分的不悦,大约是没听刘宏说出庄主大人大仁大义,小人粉身碎骨无以为报之类的话而不满,却不知他祝朝奉老大人高坐上位拿腔拿调了半日,左右打手狗腿不住恐喝棒吓撑场面,刘宏在底下跪地垂头如犯事合该杀千刀的奴仆一般,脸上虽是愈发恭谨,心内早大不耐烦了。 既不能坐定自己偷钱的事实,又不肯出声为自己洗脱污名,刘宏不难想象祝朝奉此刻的心理,大概不外乎小书僮刘大乃是家养的奴才,纵有委屈,纵然主人家一时误会了你,你又如何敢生气怨恨的?一介狗奴才而已,左右不过拼命做事,主人家自然会重新认可你的。 总之千错万错,不会是自家儿子的错。 刘宏不上道,祝朝奉自不能手把手的教他如何说话,又拉扯了两句,见刘宏始终只是应着是,听主人的,主人说怎么着就怎么着,便挥了挥手,让刘宏出去。 刘宏早跪得两腿发麻,虽是入乡不能不随俗,可这一日跪的功夫比前世三十余年加起来都多了,便要离开,祝朝奉却又唤住了他,指了指托盘上的碎银和铜板:“刘大,这些银钱,你拿去罢!” “小人不敢拿!” 刘宏垂头低声道。 “拿着罢,”祝朝奉挥了挥手,又笑了,十分莫测高深的笑道,“今后你就是我祝家庄的武师,三郎可不好再赏你银子了!” 那捧着托盘的使女便将银钱托到刘宏面前,先时那个庄丁拿了碎布包了祝彪打落了刘宏的碎银并从祝小七手里抢来的那五两散银,左右等了半日,正听着祝朝奉说了银钱,心想这可正是机会,忙不迭的抢了出来,献宝儿似的奉到祝朝奉跟前:“庄主,还有这些银子,您老人家看,看怎么,怎么办?” 前面还满怀欢喜的,待祝朝奉眼睛杀人的刀般扫过去,这人心底直突,哪还会不知道自己祸了事? 那使女捧了盘子到刘宏近前,左右庄丁管事看着刘宏恨不能把他分了尸,刘宏自是低了头不敢接,那使女看了刘宏满身是血,也不敢再进前来。 “拿去罢,都拿去!”祝朝奉阴沉着脸,冷冷的盯着刘宏,似笑非笑的,“老夫还不缺这几两银子使!” 那庄丁如魂飞九天,哆哆嗦嗦的把银子扔到刘宏怀里,逃也似的跑开。 “谢主人!” 眼见祝朝奉动了脸,刘宏也不愿再在此多待,心内暗啐了口,给祝朝奉磕了个头,这才在这几十道各式各样眼睛的注视中把银钱都收了。 离了祝朝奉的堂厅,外面伸长脖子观望的好事庄户男女老少又有不少,只不同于看着刘宏被押进去时左右讨论的是刘大究竟偷没偷庄主家的钱,待看得刘宏捧了银钱出来,众庄户男女们大抵都以为刘大该杀了,他竟有这么多钱! 祝小七竟也在,绑着的草绳亦已解开了,只不知是他自己解开的,还是谁帮他解开的,只一个人缩在一棵大槐树下,张着头往里看,还在啼哭个没停,几个原来跟他玩得好的小伙伴离着他不远也不近,大约也没有落井下石,也不敢如往日那般与他亲近玩闹。 看着刘宏一个人出来,祝小七赶紧迎了上来,叫一声“哥哥”,哇的又哭开了。 第八章 散钱 虽然窝囊了点,毕竟还只是个半大的孩子。 少不得刘宏一番安慰,那几个一向跟祝小七玩得好的小伙伴眼见刘宏无事,也大着胆子围了上来。 “小七这么大的人了,还掉着马尿……” 一个机灵鬼大声嘲笑着,旁边有人也笑道:“书僮哥哥本不是那样的人,也不知哪个乱嚼舌头的瞎编排,还得是咱们庄主这么公正仁义的,哪里会冤枉了书僮哥哥?小七就是瞎着急了!” “还叫书僮哥哥呢?现在庄主让书僮哥哥当了武师,打今往后可以好好提携提携俺们几个了!” “书僮哥哥的功夫没得说的!” …… 七嘴八舌的,跟祝小七交好的几个小伙伴大都也吃过刘宏几个馒头听过几节故事的,虽不如祝小七那样每日围着刘宏转,这半月来也都与刘宏亲近,这会眼见着刘宏无事,庄主还赏了他银子,几个半大孩子心思简单,在他们看来这事上书僮哥哥被冤枉是无疑的,要不庄主能放了书僮哥哥还赏了书僮哥哥这么多银子,最后还提拔刘宏去当武师?众人眼盯着刘宏手中捧着的银钱,既羡慕又是好奇心痒,恨不得过来摸一摸咬一咬,却又不敢,只围着说笑。 祝小七挣扎着扯长了脖子:“俺哥哥什么人?俺哥哥是什么人?俺就知道有些忘八就生着贪着俺哥哥的钱的心,跟住黑店的秦琼秦二爷一样的事,俺……” 众小伙伴们齐声称是,兴高采烈的,秦琼住黑店的故事他们都是听说过的,还从这个故事里学会了一句话:财不可外露! 说笑了几句,刘宏还是取了五两多银子给祝小七,让他依着前面自己吩咐的去做,祝小七经着这一惊一吓的事,对刘宏愈发的崇拜了起来,哪会不答应的?高高兴兴的接了银子跑去了,刘宏又拣了两块大一些碎银,让一个叫铁头,一个叫大林的去帮自己找几味裹伤的草药,庄户人家,生了病吃了伤自去山里寻几味认识的草药来吃就好了,哪还要什么银子的?两人自不敢接,直拍胸脯保证一定把药找来,刘宏硬让他们拿了,两人欢天喜地的去了,只说天黑前必定回来。 余下几人,刘宏也一人散了块碎银子给他,几人无功不受禄,自是红着脸膛推托不敢要,其中一个机灵的大声说去给哥哥摸两尾鱼吃,这才把银子收了,其他几人也应和着,有人说去网只山鸡,有人说在山上放了捕兔子的夹子,各都拿着银子急冲冲的去了。 “刘大哥哥,你如今发迹了,可莫忘了看窥小人则个?” 打发走几个半大孩子,刘宏收起余下银两铜板包好,正要走开,一个瘦大汉子腆着脸过来,唱个诺小心的陪着笑。 刘宏抬头看,乃是巡更队里一同熬过几次夜的同伴祝栓子,就停了下来,打开布包取出两块碎银,合约有一两余,递与他:“栓子哥也在此处么?不知婶娘心口疼可有好些了?这些银钱栓子哥且拿去买点精米好肉做与婶娘吃!” 前面说过,这几日里家家户户正在农忙秋抢时节,这祝栓子却被编进巡更队,可知也是个无依无靠的,当时与刘宏倒说不上亲近,不过夜里风冷露重唠过几句话而已,却不想刘宏真就递了银钱过来,祝栓子已娶了妻有了娃,可不比那几个毛事不知的半大孩子,方才鬼使神差的唤了刘宏一句立时就有些后悔了,隐约的不敢要刘宏的银钱,可一想到家中老幼,热红着脸接过,踌躇着道:“也不知这是几两几钱,小人却要借个称子称一称?” “直个什么要称子?”刘宏笑着道,“他日栓子哥发迹了,多多还我就是!” “这个自然,这个自然!” 祝栓子脸更红了,羞惭万分朝刘宏拱了拱手,逃也似的去了。 “刘大哥儿仁义啊!” “刘大哥哥,可莫忘了提携提携小人?” “刘大兄弟那日受伤,是小人背着去土谷祠的……” 都是庄户人家,每日里多稀少稠有菜无盐,眼见刘宏出手豪气,纷纷过来打招呼,刘宏也不挑剔,想祝家庄几千户人家,除祝朝奉还有几个管事近亲,谁个不是上联二三四五下联六七八九呢?或是半块碎银,或是三五个铜板,片刻儿散得干干净净,后面脚慢的脸薄的没落着只能含恨巴望,或是暗里偷扇自己两个嘴巴的也未可知。 刘宏散尽银钱心情大好,身上的几个窟窿也不知什么时候竟自似停了流血,样子虽惨了些倒无大碍,几个心软的婆娘看着心酸,劝了几回叫刘宏早些去洗洗,刘宏谢过,一会儿便都意犹未尽的着各自散了。 要说祝朝奉虽然抬举了刘宏一个武师身份,却不知是有意无意的,并没有解决刘宏的住房问题,想来刘宏还只能回他的土谷祠去住了。 身上还披着的烂成破布条的血衣,住着是随时可能被扫地出门的土谷祠,连套换洗衣物也没有,想必祝朝奉也没那好心思把小书僮往日的换洗衣服扔给自己,却还得幸庆下面穿着的麻裤子没有破洞,否则便该得露腚了。 刘宏到小溪边略洗了洗,把烂成碎布条的血衫也洗净了,也不扔,湿漉漉的提在手上,打听着栾廷玉回到了住处,便辗转栾廷玉这边来,想这一回若不是看在自己这个便宜老师的面子上,虽然刘宏早料定祝朝奉必不会十分难为自己的,却也绝不会像这样的高高举起轻轻放下。 祝朝奉倾心结纳栾廷玉,自有另一套别院给他住,还有一个小厮一个厨娘应呼招唤,大门敞开着,栾廷玉正在庭院内挥枪,左右十几个庄客各挚着枪棒围观,刘宏进来挑个角落等着,众庄客正看得如痴如醉,却没注意到刘宏到来,栾廷玉也不理会,自挥了一会枪,收势而起,众人这才醒悟,大声叫好。 栾廷玉淡淡扫了刘宏一眼,朝众庄客挥了挥手让众庄客各自散了,自拿一块破布擦拭铁枪,刘宏上前打揖,口里叫着“老师”,栾廷玉顿了顿,看着刘宏精赤着上身,几个血口还往外渗着血水,转身回屋内取了一小瓶子金创药出来,扔与刘宏,才道:“回去罢,好自为之!” 刘宏知道栾廷玉这是在避嫌,也不好再多说什么,深深施了个礼,正要离开,一个祝朝奉身边的管事正过来,见了刘宏也在此处,只乜了刘宏一眼,便与栾廷玉躬着腰喝了个诺,满脸堆笑的道:“今儿表少爷来咱庄里做客,庄主请教头同去吃酒!” 栾廷玉点了点头,把铁枪放回枪架上,也不理会刘宏,当先自出门去了,那管事紧跟着,亦扔了刘宏并不理会。 第九章 进城(上) 自那日起,祝家大院的护卫,巡更多了一倍有余,祝家庄外围巡护人员也同样密了,概因为年岁不靖,盗匪多了么,话是这么说的。 好死不死的,真有这么一个蠢贼光顾了祝家内宅,这货竟是借着投宿的机会留在了祝家庄,夜半无人时不睡觉起来瞎转,晕晕乎乎的直转到内宅才被护院发现,两下交手伤了一个护院武师,而后竟趁着夜黑跑了,只是没想到独龙岗好进不好出,到了外围反叫人拿了,打一个半死押送官府不题。 这一夜刘宏正好也出巡,他是祝家庄的护院武师么,祝家大院刘宏是再去不成了,见了面还不知祝三爷会不会再拿枪捅他呢,天明后回来却才发现土谷祠竟被人翻了个底朝天,还剩下的十几个铜板也被人顺走了,连着祝小七他娘给刘宏做了一件粗布衫也扯碎了,一双新做的布鞋也少了一只,一问,却说贼人闯了这地来。 刘宏也不计较,借了针线要自缝补,祝小七如何肯答应,抢了回去叫他老娘给补好了,又给刘宏重做了一只鞋。出了这档子事,祝家庄的人看刘宏越发谨慎客气了起来,古人说,十步之内必有芳草,庄户人家虽然读书少,不识字,却都不是什么愚蠢的,此中缘由倒是不难想,有趋炎附势的少不得要借机给刘宏找不自在,只苦于刘宏一向与世无争,一时间也没个机会。 如此过了一个月余,刘宏依然近不得祝家大院,每日巡护祝家庄外围,到点了自去厨房进食,没事自己舞枪练箭,也教祝小七等几个肯跟自己亲近的半大孩子读书识字,指导他们几下武艺,日子倒也平淡,那日与祝彪的冲突便渐渐的不再是祝家庄人的饭后闲资了,除了有心人还在暗里念念不已,而刘宏由书僮转职为护院武师的事,随着刘宏跟几个外地行商的一次“较量”,也竟仿佛本来就该如此的样子。 这一日正是发钱的日子,刘宏到管事处领了月钱,挨着合适的时候便自来找栾廷玉告假。像刘宏这样的护院武师,月俸是一贯,属最低一等,最高等就是教头栾廷玉了,月俸二十贯,不过栾廷玉无妻无子,又少外出,也从不计较自己有多少钱,只叫管事放着,待他要用时再拿。像刘宏这样的,月钱倒是无人克扣,不过人多事杂,少几个铜板也是常有的事。 先前祝小七拿了刘宏给的银子遵着吩咐把家里翻了一新还余了点,祝小七家的老娘还寻思着要给他找一门亲,祝小七死活不敢答应,急切间又没个合适,如是祝小七每日只随在刘宏左右前蹦后跳,也不学农,也不学手艺,终日游手好闲舞了几手乱枪却是自鸣得意。 这一个月余刘宏只与栾廷玉打过几次照面,言语都没过一句,乍一听刘宏过来告假将要外出,栾廷玉眉头微微一皱,道:“你此去县城,可有说处?” “小人想要找几本书来读!” 虽然没跟自己十分亲近,刘宏也知道若无栾廷玉有意无意的照拂,自己在祝家庄必然还要艰难几分,纵然自己不在乎,这份情却不能不记着,在栾廷玉面前,刘宏垂手肃立,十分恭谨。 “读书?”栾廷玉眉毛一挑十分意外。 刘宏道:“小人在祝家庄毕竟尴尬,若是换了去读书进学,或是另一种出路。” “嗯?”栾廷玉脸色更是讶异,却也不多说其他,只问:“此去多久能回?” “一来一回,不过两日。” “如此,某自与管事支会一声便可。” “多谢老师!”刘宏恭恭敬敬的深施一揖。 栾廷玉是祝家庄枪棒教头,名义上的武师头领,不过栾廷玉一向不太理会琐事,自有管事安排一应日常,只是管事不好说话,刘宏自然来找栾廷玉了。 说完了事,栾廷玉又不留饭,又不留茶,刘宏辞了就出来,正撞着祝龙引着一个高大汉子过来,只得上前施礼,祝龙倒无不可,那高大汉子十分傲慢,左右翻眼瞅着刘宏,与祝龙嗤笑道:“这就是你家那欺主的恶奴?” 刘宏知道这人姓蔡,乃是这回来祝家庄做客的祝家表亲家的护院,左右管他叫蔡教头。祝家表亲家住DP县乃是书香门第人家,姓洪,既是祝龙的姨表兄弟同时也是祝龙的妻弟,当时祝、洪两家亲上加亲,祝龙就娶了他的表妹为妻。 因着祝龙妻子的关系,洪家表弟就多住了几日,据说当日那蠢贼闯进祝家大院,正是这个蔡教头出手这才没惊了内宅,这等有本事,又忠心的,自然祝家上下无人不敬他几分。 只是这蔡教头一声“恶奴”,非但栾廷玉尴尬,祝龙脸上也不好看。蔡教头犹自未觉,猫戏老鼠般的盯着刘宏嘿嘿笑,又伸起厚大的爪掌拍向刘宏,刘宏自是避开,蔡教头一击不着脸色微沉,紧上又是一掌击出,竟已用了七八力气,刘宏眼见避闪不过,摊开手掌向他脸上打去,蔡教头见他来势凶猛,不得己收掌回来,另一手起势遮挡,刘宏却就此机会闪身退到几步远,并不跟他打。 “好恶奴!” 蔡教头脸上挂不住了,哇哇叫着追了上来,刘宏又一跃退开,只道:“你要真打,还是假打?” 蔡教头奇了,冷笑道:“你狗恶奴,打便打了,偏还这么多事,你且道什么是真打,什么是假打?” “若是真打,教头挑个地方,拳脚弓马,小人纵然本领低微,也自当拿着真本事与教头对搏,若是假打,小人身份卑微,如何敢与教头动手?” 蔡教头怒极反笑:“好个恶奴,你笑某家是街头打耍把戏么?” 方才一番交手,刘宏也看出来了,这蔡教头身量虽大,笨力气可能也有几分,往人前一站颇了吓住几个,只是脚下沉重,手脚慢缓,不难对付。 当下也不必挑地方了,蔡教头径往栾廷玉小院内兵器架上取了根哨棒掷与刘宏,自己顺手也挑了一根哨棒在手,舞着风声遥指刘宏骂道:“今日某家就替祝家教训教训你这欺主恶奴!” 一旁栾廷玉冷着眼也不搭话,祝龙也不出声,蔡教头不由分说,提棒当头便向刘宏砸了过来,刘宏往后一退,以棒点地只是咚咚磕打,蔡教头赶上一棒子横扫过来,刘宏抬棒起来换了个银蛇吐舌,蔡教头又是一棒抡空,眼见刘宏就在眼前便又紧上一步,脚下却自乱了,刘宏看得真切,挺棒直指蔡教头心窝,蔡教头收势不住,强着把身子转过,哪想刘宏的哨棒转了低头扫过来,正砸在蔡教头骨头处,蔡教头吃痛不住“唉呀”一声仆了个狗啃泥,手中哨棒也扔了,刘宏烦他嘴巴不干净,这一下使了劲,这蔡教头看着只是跌了一跤,脚下不得劲却是半天起不来,一张黑脸涨成了猪肝色,头上大汗如雨下。 刘宏收棒起来,道了声得罪,栾廷玉看着痛快,脸色却故作阴冷了,劈手夺过刘宏手中哨棒,大声骂道:“学得几个三脚猫功夫,没得处卖弄?还不滚!” 刘宏告了声罪,转身就走,也没人追上来,祝龙自来搀扶蔡教头安慰不题。 当夜无事,次日东方未明,天上几点晨星未下,霜冷露重,祝家庄内几声公鸡啼叫,刘宏提了根哨棒,祝小七挑了担山货,两人呵着气跺着脚出来,又有几只狗墙洞里蹿出来吠叫,旋又躲了回去,也有庄内熟人早早起来,挑水劈柴开伙,看了两人远行模样,问了声哪里去,或是有央着带两尺布回来的,或是有说可以去自家亲戚处借个宿头搭个灶的,刘宏两人一一应了,出了祝家庄,上了官道,红日升起万里光辉,天上云清气朗,两人一路说说笑笑,不觉就走十几里路,祝小七挑着担子浑身冒汗,身后听着几辆马车打过,两人停在路边取了水喝,又拿了炊饼干粮要用,当前却是一个骑马的长大汉子,行到两人近前驻了马,道:“两位小哥是祝家庄人?” 第十章 进城(中) 但见这人生得身材高大,声线粗恶,头上五官尤其的引人注目,脸大腮肥,耳大鼻厚,又一双眼睛生得小巧,当下骑在马上又有阳光照射便几乎眯成了一条***刘宏看着眼熟,祝小七小声的道:“杜总管!” “原来是李家庄杜总管,小人兄弟两个正是祝家庄人!” 经着祝小七提醒,刘宏马上就想起来了,长的这么一副模样的,除了李应的影子鬼脸儿杜兴还能是谁?话说杜兴这一张脸在中原地区生得怪异,故而人称鬼脸儿,刘宏在后世却是见惯了的,俗称大饼脸眯眯眼么,想来杜兴家祖上三代以内必定有着通古斯人或是高丽人的混血,而且极有可能的两者皆有! 祝小七尤自忍不住的朝杜兴的鬼脸儿不住好奇着看,杜兴早已见怪不怪了,然而刘宏浑不当回事的模样叫杜兴禁不住的也心生好感,翻身下马,十分热情的:“先时只是眼熟,近了这才认得,小哥是祝三爷跟前的刘大?” 祝、李、扈三家庄户田地相连,早晚不免有些许磕磕碰碰,不过总体而言面子上都还过得去的,刘宏笑道:“多闻杜总管是个爽利好汉,不想还记得区区小人!” 杜兴哈哈大笑:“若是别个,杜某还不去认得,若是刘大哥儿,谁不知道祝家庄除栾教头以下,刘大哥儿的枪棒功夫不做第二人想?” 刘宏只是笑笑,一旁祝小七被冷落无视了半日,杜兴根本不拿正眼看他,这会听着杜兴夸赞刘宏好功夫,禁不住急着出声道:“我哥哥的本事自然是好的,就是洪家那蔡教头也禁不住我哥哥一棒的!” 杜兴有些诧异,只是昨日的事,毕竟还没有传到杜兴耳中,但看刘宏脸色杜兴便知这不是假的,笑道:“DP县洪家么?我也多闻有个蔡教头手下有几分功夫,却算不得好汉!” 祝小七见着杜兴肯与自己搭话,脸色越发激动了起来,便将昨日的事说了一遍,十分显摆,刘宏又不好打断他,况且乡下庄户人家本就事少乏淡,像昨日这种大有面子的事,纵然现在祝小七不拿出来显摆,只消过两日也必定传遍祝家庄,直达李、扈两庄的。 杜兴却闻达知意,有些不以为然的:“刘大哥儿一身本事这般了得,只恨祝三眼浅不能容人!” 事涉本家,祝小七心内虽是十分赞同,嘴巴上却终不敢附和,杜兴却又道:“似杜兴这等没本事的,我家主人每日钱银拔千论万的任着我手内滑过也从不过问,似这区区几两银子岂不生生羞杀汉子!” “谁说不是呢?” 想着当日差点叫祝彪摔死,祝小七再也藏不住话了,愤愤不平的:“他们将这几两银子看得比天还大,想我哥哥是何等英雄,几十两银子一时分给庄内穷困人家,半分不看在眼里!” “胡吹大气什么,左右我藏了那些银子也没个地方用去!” 看着祝小七越说越没谱了,刘宏推了他一把,打着眼色,祝小七也不是傻的,一时便闭了嘴,只脖子上还青筋抖跳不已。 杜兴也听说了那日刘宏当场散钱的事,冲刘宏竖起大拇指:“杜某就佩服刘大哥儿这等好汉,只恨往日不曾与哥儿多多亲近,刘大哥儿既是在祝家不自在,不若杜某与我家主人支言一声,只要刘大哥儿肯来,我家主人必定十分欢喜,别的杜某不敢夸口,就如待杜某这般的赤诚信任必然是有的!” 想不到杜兴代主招揽,祝小七一时手足无措,刘宏也有些错愕,当下躬身一揖,道:“杜总管赤心实意,小人如何不知?只是一来,祝、李两家生死同契不敢因着小人坏了情分,二来,小人受祝家大恩未报,若是这般就走了,又有何颜面活在这天地间?只能屈了杜总管好意,万望杜总管恕罪则个!” 杜兴也知道这是实情,叹惜不已,因道:“刘大哥儿今是要往县城里去?” 刘宏道:“今日小人告了假,要往县城里采买点俗物,顺路发卖一担山货。” 杜兴点了点头,道:“我也要去县里盘查我家主人几间铺面,刘大哥儿若不嫌挤,与我一路同去?” 刘宏也不推辞,谢道:“如此,累烦杜总管了!” “左右不过顺路,累烦个什么?”杜兴大笑道。 祝小七大喜,把着那担山货放上马车,杜兴又让人腾出一匹马来与刘宏骑,祝小七坐在马车上,不再提及祝家,两人说着笑,讨教些拳脚武艺,一路往城里去。 依刘宏的见识,李家的马能负重远行,冲锋陷阵却是够呛,不止李家,大宋的马一向都如此,杜兴也是有见识的,走过几次北地,论及各地风情,两人相得甚欢。过了午头,杜兴教取了烧饼肉干分食了,又送了一葫芦好酒,刘宏与不推辞,用过干粮再前行不过一个时辰,到了县城,杜兴问道:“刘大哥儿几时回去?” 刘宏道:“待小人发卖了山货,再胡乱走两圈,明日就回!” 杜兴叹惜道:“如此却比我早了两日,再不能一路上与哥儿长谈了!” 刘宏也知道杜兴为李家庄采买货物,还要盘点店铺,必然要多留几日的,因谢了杜兴一路照拂,两下分手,临了杜兴又嘱咐若在城里有什么需要,只须到李家铺面报上他名号即可,刘宏再次谢过。 当下挥手而别,祝小七挑着担子,不无羡慕的:“杜总管真真是个爽利好汉,也不枉了李大官人这般信任!” 刘宏笑道:“杜总管一身好武艺,又能写会算,确是了得,只是小七也不必妄自菲薄,好好努力,将来未必就不如杜总管!” “哦?” 祝小七似懂非懂的点了点头,又挠了挠额头,不好意思的:“哥哥,妄,什么‘妄自’那个,是什么个意思?” 刘宏不禁莞尔,看着天色也不早,只道回去再与你细说,祝小七第一次进城,看着熙熙攘攘人来人往,如同进了大观园的刘姥姥,满眼子都是新鲜,挑着担子几次磕着人碰了墙,不得不停下与人陪不是,刘宏也是第一次真正意义上的亲身光临这个时代的城市,还只是一个小小县城,虽远不如后世大城市的人如潮涌密密麻麻,却也别有一番拥挤,用一个人声鼎沸热闹非凡来形容也不为过了。 早有人看着两个是第一次进城的憨哥模样,又挑着一担山货,上前打问怎么个发卖,祝小七虽是第一次来,往日在庄子里也曾听乡邻说过的,他又是游手好闲脸皮厚的一个人,初时慌忙过后,并不怯场,一五一十的跟人议着价,也有人欺他年少眼生,不过一打听他们是祝家庄过来的人,便也息了那些芜杂的念想。 依着刘宏的意思,能赚几个钱是几个钱,并不在乎,不过看着祝小七满头大汗的欢喜劲,也便只在一旁看着,任由他发挥了,几处祝小七算错了账刘宏也并不指出,待到日落时分,两个竹篓子山货一时皆空,祝小七两个竹筒也都收满了铜板,晃荡着沙沙作响,欢天喜地的嘴咧了半边天,刘宏引着他来到一处汤饼摊子,趁着汤饼还没上来,祝小七把两个竹筒子铜板都倒了出来,一个子儿一个子儿的翻着看,哈啦子几乎掉到地上,黑黑的脸膛满是汗:“哥哥,咱们这回,怕不嫌了一百,两三百文都有了?” 说着话祝小七又低下了头,两眼放光的:“一,二,三,……,十九,二十,……,二十九,四十,……” 刘宏便要纠正他,心头便是一冷,但一个肥大汉子大大咧咧走来,一脚踩在条椅上,一只手伸向了桌上的铜板。 第十一章 进城(下) 祝小七还在低头数钱呢,但见眼前一花,一个人影已经被扔了出去,顿时惊出一身冷汗,急的将满桌子铜板收入怀里,抬头张望,刘宏已拦在了他身前。 “你姥姥……” 那汉仆在地上张口大骂,眼皮都来不及眨一根哨棒又打过来来,噗的一声嘴巴上正着,一颗牙吐落,那汉双目圆睁,满满的不可置信,手捂着肿了半边的腮帮,一手指着刘宏大骂:“你姥姥,爷在这里还没被人打过……” “啪!” 刘宏又是一下将人从地上卷起扔了出去。祝小七还在晕晕乎乎的,紧抱着一桌子铜板问:“哥哥,那人如何叫打了?” 汤饼摊子主人正捞着汤饼,没提防这边打了起来惊得一下把笊篱给扔了,待看清是哪个被打了不由抱着头蹲在灶台后声声叫苦。 那汉却是个光棍的,连挨了两下心知打不过,叉开着两条腿挺尸一般的贴地躺着:“往死里打,爷挺着,往死里打哟,不打死爷你是爷的孙子,往死里打啊!” 遇着沷皮了! 这会刘宏倒是不气了,这个时代叫沷皮,后世叫碰瓷的,烂命一条跟你耗,良善人家谁惹得起?不过等着下一个狠得过他的人来治罢,刘宏搁了哨棒不再理那满口大骂的沷皮,坐下冲正哆嗦不休的汤饼摊子主人招了招手:“老哥不必慌张,且来两碗汤饼治治肚子!” “你姥姥!” 那沷皮受了轻视登时受不了了,几下爬了起来冲刘宏撞来,刘宏身子也不起身抡起一棒子又扫过去,也没往骨头上招呼,把沷皮又卷了扔出去就着地上打了两个滚一时爬不起来。 “好汉,好汉!” 汤饼摊子主人战战兢兢的过来,不住的打拱作揖:“好汉爷快走罢,这城里谁不认得张三爷?小人这一家老小还指着这汤饼摊子活命哩,好汉爷救救小人一家老小性命!” 说着这七尺高的汉子就即给刘宏跪下磕头,不住的磕头,泪流鼻涕横流,刘宏心里满不是滋味,却也知道自己若是这会给这汤饼摊子主人客气,只待自己走后这沷皮就要来寻他麻烦了。 祝小七也坐不住了,跳了起来指着那汤饼摊子主人大叫:“你这人好不晓事,我兄弟自吃汤饼他来搅事这才叫我哥哥打了,与你何干?要你来跪我哥哥?又不是不给你钱!” “好汉爷救救小人,张三爷往常多曾照窥小人生意,好汉爷今儿打了张三爷,就是打了小人,请好汉爷饶了小人一回!”那烧饼摊子主人只是不住的磕头哀求,头皮都磕破了,血流得满脸都是。 祝小七顿时也给吓住了,一时手足无措,张口再说不出话来。 那沷皮好半晌爬了起来,双腿犹自发软,正见着那汤饼摊子主人给刘宏这个凶人不住磕头,而那个凶人却只是闷头不说话,竟是说不出的得意,嘿嘿怪笑:“蔫三儿,爷不用你给爷丢人,这好汉有种,打死爷,爷若叫声疼不是人养的,打死爷,往死里打呀,哈哈!” 刘宏起身提起哨棒,看着那站立不稳的沷皮,微微一笑,只是他这一微微一笑那沷皮眼里却如鬼魅一般,说不出的恐怖,不由那沷皮心底发毛,嘴巴上却还硬挺着,竖起大拇指指着自己鼻尖:“来,往死里给爷打!” “啪!” 刘宏一棒子扫了过去,那沷皮便如破抹布一般的摔了个跟头,砸得不知什么时候围上来的一圈子好事看客们轰的一阵乱蹿,也有人叫着好。 那沷皮翻了个身,正见刘宏只是面带微笑的,倒提着哨棒一步步走来,看死物一般的看着自己,未待他再叫嚷,刘宏一棒子插在他两腿之间,沷皮但觉菊花一紧两条腿闪电般的弹了起来就在地上打了个滚,耳后风声又是一棒子打来,正在他臀部啪了一声响,沷皮裤档那话儿当时便不管用了,唰唰往外喷着水,一时沷皮死的心都有了,抱头鼠蹿,连滚带爬跌出七八步远,只听身后一片哈哈大笑,无数人叫着好,回头看着刘宏那凶人并没有追来,沷皮气炸了肺,指着刘宏叫嚣:“你等着,你等着,你,你待怎的……” 却是刘宏缓缓走的过来,刘宏是杀过人的,杀过很多人,虽然刘宏绝不滥杀,相反的他十分尊重生命,只是在自己认为该杀的人中,刘宏绝不手软。这沷皮不过市井斗狠之徒,打架闹事,坑蒙拐骗的事每天都有,至于杀人亡命的胆子,若有胆子杀人何至于流落市井欺侮良善?俗话说色厉而胆薄,见小利而忘义,干大事而惜身说的就是这种货,见天到晚仗着自己有两把子力气,有两三个酒肉朋友牛逼轰轰的吹,真正在暴力机器面前不过就是一个渣。 当然,这沷皮的眼力还是有的,别看他死死死的嚷嚷了半天,待看得眼前的这凶人竟是真有那个意思的时候,这沷皮浑身的硬气早不知道飞到哪个爪哇国了,浑身哆嗦着如筛糠,竟再说不出话来。 “滚!” 刘宏收起哨棒,脸上还带着微笑,轻轻的吐出一字,那沷皮便如蒙大赦,挣扎着爬了起来,再不敢看刘宏一眼,灰溜溜的跑了。 围观看客一阵轰然叫好,虽是意犹未尽,却大都是出了一口恶气的畅快。 “去,不知死活的蠢汉!” 祝小七十分得意,重回坐了下来,指着那汤饼摊子主人十分显摆的:“你这老哥也不必慌恐,那蠢汉若敢再来生事,看我哥哥不打断他的腿!” 那汤饼摊子主人只是唯唯,哪还敢再说一个什么。 “二位想必不是这县城里的?” 围观人群中,一个书生模样人呵呵笑道,上前主动打了招呼,“小生ZC县吴用,好汉身手了得,小生一见心喜,敢问上下尊讳?” 刘宏早已收复了平静,在这众目睽睽之下也不能怎么着那沷皮,不期听了这话,当时看去,但见这书生模样人他生得眉清目秀,面白须长,年纪约在三十岁上下,笑容可掬着人望之亲切,不管心中如何翻滚,脸上只做略略诧异状,将手中哨棒交与祝小七,也是拱手施礼,道:“阁下莫非是人称智多星的吴学究么?” 第十二章 进城(完) 吴用呵呵拈须笑道:“不想区区薄名,竟能入了好汉尊耳!” “小人兄弟两个乃是本县祝家庄人氏,小人姓刘,本是孤儿,本庄内人便管小人叫刘大,这是小人兄弟祝小七……” 刘宏就将着自己跟祝小七的出身来处略说了一遍,本也没什么可说的,他自己一个小小书僮,除了姓氏连名字都没有,祝小七也就一个庄户人家子弟,三代赤贫之后,不过三两句话就能说完的事。 “此地不是说话之处,坊间有个贾家楼,小生作东,二位贤弟可去与我同饮两杯水酒?”听着刘宏介绍吴用只是微笑,临了出声相邀。 “如此,累烦先生了!”刘宏当然不会推辞,当即拱手致谢,又让祝小七从竹筒里取了十几个铜板与汤饼摊子主人,那汤饼摊子主人没做成生意,如何敢收钱,祝小七不由分说,把钱放了桌子上了事。 刘宏与吴用说着话,没几步远来到贾家楼。 祝小七后面跟来心里却犯起了嘀咕,他竹筒里就背着一两百个铜板,还没数明白具体是多少呢,刘宏身上搭裢里倒有一贯钱,算是不少,只是看着这贾家楼灯火明亮有如白昼,吃一顿酒得多少钱?祝小七就没底了,这个书生看着不像实在人,万一是个骗吃骗喝的…… 吴用自然不是骗吃骗喝的,虽然他一个穷书生确实不怎么有钱,请吃个酒的钱还是有的。 短短几句话交谈,吴用或许还摸不着刘宏的脉门,刘宏却是肯定这一位就是他日梁山上的第三号领导军师天机星没错,梁山上除宋江之外交游最广的一位。不过吴用没有宋江那么大的名声,这大概是因为吴用一直都不是很有钱的缘故。 不一会上了菜温了酒,三人落座,说了些江湖琐事,大多是吴用在说,刘宏在听,大概吴用觉得刘宏年纪这么小就有这样一身好本事,应该是自有名师,又十分热血的,却哪想名师倒是有一个,栾廷玉的大名吴用听说过,只是没曾想这个看样子十分年轻的少年人对那些江湖豪杰却没有十分渴望崇拜的样子,有用心在听,却绝无半分向往! 倒是旁边这个吴用几乎忽略不计的祝小七才有庄户小子该有的那种模样,只是模样也有些不对,敢情这小娃娃当自己是天桥下的说书先生,今儿特地给他讲故事来了? 尤其更叫吴用纳闷的,他几次旁敲侧击,再有一个祝小七的极力卖弄恨不能掏心掏肺把能说的话都说出来,翻来覆去的却终是了无新意,这个沉稳异常又颇有手段还行事仁义的半大小孩,真实的身份确确实实的,只是本县祝家庄一个小小书僮! 还是一个差点被主人一棒子打死,至今乃被主人家百般嫌弃、只差直接赶出祝家庄的小小书僮! 吴用都不知道是该骂那祝家庄人没眼光还是什么了,或许真是小池塘养不得真龙故而命里该有这一遭? “贤弟要去进学?” 几杯酒进了肚子,又用了些菜肉说了许久的话,相互间更热络了些,吴用不免便问起刘宏此次进城的缘由,庄户人家,没有十分要紧的事谁敢进一次城?地里庄稼误了农活,往来路上耽搁,吃住都是问题,就算挑一担山货进城,卖不卖得出先不说,城里沷皮无赖,路上的强盗剪径…… 却哪想刘宏告诉他的缘由是这个! 使了一手好枪棒的人他要去读书考进士? 进士是那么好考的? 自己五岁开蒙,蹉跎了二十余年,左右不过混了个乡村教授,每日教村中顽童学几个字混个肚子浑圆…… 吴用毕竟是吴用,吃了一惊之余,呵呵笑着放了筷子,笑道:“贤弟好志向,国朝历来首重文章,东华门外唱名的方是真好汉,若能得了朝中相公看顾,也不枉了世上来一遭了!” 刘宏笑道:“尊兄高抬小弟了,小弟倒是没那么大志向,只是庄户人家,闲时无处玩耍,想来到县城里随便寻几本书回去读,若是说去考进士,未免太远了些!” “哥哥,你这就是妄,妄那个什么不厚了,”一旁祝小七听这话不乐意了,先时刘宏说要进城,祝小七并不问进城来做什么,只是跟着来就是了,进城来要买几本书,那就买几本书了,买了书能去考进士,怎么别人考得自家哥哥就考不得了?正好这是他插嘴了机会,用着早间刚学来的那个成语理直气壮的“教训”起了刘宏:“咱们祝家庄哪个不知道哥哥打小就是个神童,读书认字从不用教第二遍的,就是枪棒功夫,除了栾老师就是哥哥……” “行了行了,吃你的酒!” 刘宏笑着踢了祝小七一脚,也不多做解释,吴用眼光精闪,笑道:“贤弟若是有心向学,愚兄在本县里也有几个同学,学问极好,乃是本县书院山长最器重的弟子,愚兄明日便可引贤弟前去相与拜会!” 刘宏拱了拱手,笑道:“尊兄好意,小弟只能拜谢了,只是小弟四书五经尚认不得全,如何能与本县才子坐而论道?” 吴用也是大笑,又说了会话,用罢酒食,吴用问起住处,刘宏道随便寻个墙角破庙眯到天明就成,祝小七却说谁家亲戚就在本县,可去借宿,刘宏只道夜深如何好去打搅人家?最后吴用拍板在贾家楼要了一间闲房,三人挤在一处,祝小七听闻有房住,顿时觉得这不似实在人的书生实实在在是一个好人! 进得客房,三人烫了脚,祝小七数完了钱自去睡了,吴用拿出一本书来,却是半卷《伦语》,只道睡不着,刘宏自然也睡不着,找吴用借了本书,吴用随意拿了本书过来,却是半卷《春秋》,两人就着豆油灯看书,祝小七已经早早拉起长鼾来了,吴用随意问起个书中典故,刘宏也随意应了他,知之为知之,不知为不知,倒不藏私,吴用多问了几个,看刘宏犹在津津有味的看书,掩卷长叹:“贤弟真是生而宿慧,他日必非池中之物!” “尊兄何出此言?”刘宏抬头讶道,吴用数番各种试探刘宏如何不知,该藏的东西自然要藏,藏拙却是不必了。 吴用干笑一声,难掩心中失落,刘宏又自低头看书,直到三更时分,两人这才吹了灯各自睡了。 第二天天明,三人起来洗漱毕用了汤饼,吴用付了店钱,引了刘宏到本县一个卖书的地方,刘宏挑了几本书买,此时印刷术早已盛行,书是越卖越便宜了,尤其刘宏买的是四书五经这种大众读物,身上带的一贯钱外加祝小七卖山货所得的一百余文竟是绰绰有余,又买了些布匹药材铁具农具,都是庄内乡邻托买的,将这一千多钱花了个差不多,时间已是日近正午了,剩余几个钱刘宏便请吴用到到一处汤饼摊子吃了汤饼,吴用一个乡村穷教授,也不挑食,笑着便应了,事实上昨日吴用之所以会遇上刘宏两人,也是他同在街头吃汤饼的缘故。 又买了几个烧饼带着,刘宏便与吴用辞别,吴用把着刘宏的手,十分不舍的:“贤弟天分之高愚兄素所未见,努力,他日必有所成!” 刘宏拱手道:“尊兄教诲,小弟感铭在怀,他日尊兄若有差遣,可来祝家庄寻小弟便是!” 吴用道:“愚兄这也要回郓城了,贤弟若是有事,可来郓城东溪村寻找愚兄!” “东溪村晁保正那等英雄,小弟也是一定要去见一见的!”一旁祝小七插嘴道。 “愚兄便在东溪村扫榻以待二位贤弟了!”吴用大笑道。 第十三章 劫匪(上) “哥哥,这个吴学究,也使得好枪棒?” 出了城门,刘宏提着哨棒走在前头,祝小七挑着担子跟着后面,两人说着话,言语不免就引到了吴用身上。刘宏脚下依旧不紧不慢的赶着路,头也不回:“等闲三五个人近不得他身罢。” “吴学究的学问,应该也是很好的罢?” “还行!” 祝小七便像发现了新大陆一般,喜笑道:“呀,哥哥,这吴学究学问又好,又使得好枪棒,可不就是徐茂公一般的人?” “大概,也像吧。”刘宏随口应着。 “俺觉得就应该是,”祝小七自顾自的想象着,十分肯定的,“吴学究是徐茂公,哥哥仁义,又一身好枪棒,哥哥就是秦二爷!” “我是秦二爷,那小七你是什么?”刘宏漫不经心的问道。 祝小七理直气壮又十分惋惜的:“哥哥是秦二爷,小七自然是秦二爷的兄弟罗士信了,可俺就没那一身好气力!” 刘宏道:“你不还小么。” 在刘宏看来祝小七确实只是小小高中生一个,祝小七也只当如此,全没那自觉刘宏还比他小两岁的事实,却摇头道:“那傻小子罗士信也才十五,十六岁罢?一头牛都摁倒了,这力气!” 刘宏道:“你没罗士信的力气,可你不是也不傻么?挺好!” “可俺也不聪明呀,哥哥教俺认的字,俺过了一天两天就认不全了,要不就记乱了!”祝小七十分懊恼的。 “也不错了,才这许多功夫,百八十个字你都能认得了。” “俺还是太笨了!” “你因何说我是秦二爷呢,为何不说我是刘备,你来当个关二爷,若是觉得你太笨,你当张三爷也成啊。”每凡说着读书认字的事,祝小七就一副十分受打击的模样,刘宏不意太打击他的信心,歪个楼笑着道。 祝小七不答应了,脑袋摇得像拔浪鼓:“呀,哥哥唉,刘备又打不过关二爷,又打不过张三爷,这当的是什么个大哥呢?还偏爱哭鼻子,丢也丢死个人了,还是秦二爷好!” “秦二爷不也打不过傻小子罗士信么!” “那不同呀,秦二爷能打的,又仁义,又义气……” “小七,我们遇着劫匪了,你说怎么办?” 祝小七还在喋喋不休呢,不经意刘宏似开玩笑的问他,茫然抬起头来左右观望,把肩上担子换了个肩:“哥哥,你说什么,劫,劫匪?什么个劫匪?” 刘宏停下了步子,祝小七跟着也只能停下来,刘宏指了指前方,三四个汉子正坐在一处吃着酒,远远的看着刘宏两个指指点点,也不起身,也没有吃惊的意思,只自在那里吃着酒说笑。 “哥哥,你怎知他们是劫匪?” 这会时节已是初冬了,又是这个时代普遍的砍柴烧火,但有一点柴草早补远下庄户人刮扫过了,脚下一座座山头如同剃头刀洗过了一般,根本藏不住人,再者看那山头坐着的三四个汉子,也不似有躲藏的意思,刘宏祝小七两个远远的看得见人,离着那儿其实还有一段路,说着话倒不怕被那几个人听见,祝小七又看不出个所以然的,纳闷的问刘宏道。 打家劫舍,剪径杀人抢金夺银,祝小七听惯了的事,只是一来刘宏说得轻松,浑不当回事的样子,二来祝小七心想自己兄弟两个,身上铜板都没剩两个了,除了担着的一点农具、铁具,两匹儿布,要不就是几本书,这还有什么好抢的? 打家劫舍,这可是杀头,刺配三千里的大罪,为这点,值当么! “你再看看,是有个熟人么?”刘宏依旧脚下没有动,拿起一个竹筒打开,里头装着山泉水,刘宏自喝了一半,余下递给祝小七。 祝小七接过喝了,抹着嘴定睛看了会,有些不确定的:“哥哥,那个,莫不是洪家的蔡教头,昨日教你打了的那个?” 那边领头的确是那蔡教头不假,远远的也早看见了刘宏兄弟两人,也不十分隐藏自己的身形,只拿眼睛盯着刘宏兄弟两个冷笑,正自得意着却等了许久却不见刘宏两兄弟依路过去,反是坐下饮着水吃着烧饼,不由大骂着,与几个伴当各提着一柄朴刀寻路过来。 “哥哥,那蔡教头莫不是记着昨日被你打了事,来寻仇了?” 来者不善,祝小七有些慌了,左右寻找,竟不知道自己拿个什么好,便就提着扁担紧紧抱着。 “那是前日的事了。” 刘宏笑道,提起哨棒扛在肩头,吩咐祝小七呆着别动,自己迎了上去。 祝小七脚下发颤,咬了咬牙,从竹篓里翻出一根砍柴刀,却抬脚跟了上去。 虽然没什么本事,总算还有点义气,刘宏自然不能让祝小七一个半大小孩跟上来,指着那担子竹篓,吩咐祝小七只管挑着往回走,作逃走的模样,只说好引开那边一两个,如此总算祝小七听话不再跟来。 刘宏提着哨棒迎着上前,不多时那边蔡教头等几个喝骂的声音已听着十分清晰了,但只见领头的正是那个蔡教头,刘宏又如何惧他?不紧不慢的又前进了几步,把那哨棒往地上一插,远远的拱手笑喊道:“蔡教头,当日小人出手不知轻重伤了教头,可喜教头竟无大碍,小人在这里再给教头陪不是了!” 那蔡头气得七窍生烟,刀指着刘宏骂道:“小贼休猖狂,且看老爷今日不捏死你!”骂罢又向左右几个伴当吩咐,“这小贼有些手段,兄弟几个自当心!” “一个毛都没长齐的小娃娃,教头哥哥也是小心的过当了!”一个伴当哈哈大笑,三四个人各自散开径向刘宏围了上来。 说着话,刘宏便与蔡教头四人迎面接上,只是刘宏站在山坡处往下看,蔡教头四人拾着路赶上来,各提着朴刀,三个伴当几下赶到蔡教头前面,也不知是否蔡教头前日被刘宏敲了腿骨头还没好利索的缘故,竟教蔡教头隐在了几个人身后。 刘宏早窥得真切,迎着上去脚下提起一块碎石往跑前头当先的那人踢去,那人慌忙矮头避开,却见刘宏飞起哨棒作势当头便砸,来势凶猛,当先这人唬得魂飞魄散急往后退,左右两人呼喝着围了上来,哪想刘宏这一棒子却是虚的,转是向左边这人正面门扫过去,左边这厮惨叫一声捂面倒地,鼻子碎了两眼一片红,只在刹那间,刘宏又弹了过来,一棒砸在右边这人臂膀上,生生打折了一只手,朴刀扔了惨叫着人跌倒沟下去了。 蔡教头骇得面如土色,哪想刘宏一个半大小孩动起手来却半点不让人,比一个积年老匪还要狠上几分! 先前跑上前头的那汉早看着不是当口,怪叫着扔了朴刀往山下跑了,他这一跑,蔡教头也醒过来,转身也要跑,刘宏怎会让他如意,赶上去一棒子砸翻,不等他爬起来,又一棒子把他小腿骨打断,那蔡教头便如杀猪般的惨叫了起来,再看先前那人,却已跑远了。 第十四章 劫匪(下) “好汉饶命,好汉饶命!” 跑掉的那人刘宏也不去追,右边这人,一只胳膊垂着刚爬起来正见着刘宏提着哨棒向他这边看来,顿时肝胆俱寒两膝一软跪在地上不住磕头讨饶。 后面祝小七已是看呆了。 刘宏也不曾想这几个货这么不经打,不过狮子搏兔必尽全力,不想竟将这几人里手段最高的蔡教头吓趴了! “小贼,你休要猖狂,我,我哥哥便是江湖人称白面郎君的郑天寿郑大哥,手下有不下千八百条好汉,”蔡教头蜷缩着身子强撑着坐起来,额上汗如雨下,目露凶光,恨不得将刘宏一口吞吃掉,“你若晓事,趁早放了你爷爷我,若敢说半个‘不’字,我家郑大哥须饶不得你!” “白面郎君郑天寿么?” 刘宏微一沉吟,这名字听着有点熟,似乎也是梁山中的一员,应该不是天罡,可惜刘宏先前并不知道自己会有穿越这么一回事,没有背熟水浒,对这一位的生平事迹几无了解,不过想来也就龙套一枚,能耐有限。 那蔡教头见刘宏不说话,却只当他怕了,背倚着一棵老松坐起来:“小子,我家郑大哥已经来了郓州地面,识趣的,赶紧的背爷爷去找个好郎中,把爷爷的腿接上,爷爷知道你在祝家庄也不如意,凭你的本事,若是投了我家郑大哥,爷保你每日吃香的喝辣的,再不受那腌臜鸟气!” “嗯?”刘宏也想不到这方头大耳的脓包教头还有当说客的天赋,本事虽然寻常,急智倒还有几分,饶有兴趣的:“若是我去投了你家郑大哥,依我的本事,你说,是你蔡教头叫我一声哥哥呢,还是我管蔡教头你叫哥哥?” “先来后到……”蔡教头理所当然的脱口而出,随即收了舌头,恨恨的瞪着刘宏:“你本事大,你当哥哥!” 刘宏笑道:“既然知道我本事大,蔡教头,你怎敢带着三两个小弟就来寻我的仇?你我又不是没打过!” “你?” 蔡教头咬着牙,想说什么又不敢说,刘宏目视着一旁那打折了手正跪地求饶的家伙,这货哭丧着脸,咚咚磕了个头:“好汉爷爷容禀,小人几个本来不敢来的,是蔡教头说小人几个每日挖着人心做的醒酒汤吃,若再不曾杀过一两个人,说出去也丢了郑大哥的面皮,小人这才不敢不来……” 祝小七小心的挑着担子过来,正看着左边这人被当面扫到的,一颗眼珠子已给打暴了,人也痛昏死了过去,只捂着血肉模糊一张脸的手还不曾拿开,祝小七顿时额上青筋跳起三千丈,差点没把担子给扔了,又一听什么“人心做的醒酒汤”,一个立脚没稳摔了个跟头。 刘宏这才想起,宋江曾有一次落难差点没叫人活挖了心做醒酒汤吃,想就是落在了这个叫什么白面郎郡的郑天寿手里了? “刘家小子,你杀过人么?非是爷爷吓唬你,我家郑大哥杀过的人何止千百个,等闲的每天不寻一个人来挖心来做汤吃便是喝酒也没味,”蔡教头看了眼脸色惨白吓得半死的祝小七,竟有些得意,又向刘宏叫道,“吃罪了我家郑大哥,早晚也剥了你的心做醒酒汤吃!” “你们,你们还有没有天良?”祝小七浑身哆嗦,紧紧抓着扁担,一时竟是畏畏缩缩的不敢抬头看那个蔡教头了。 “天良?”蔡教头哈哈大笑,“天良几个铜板一斤!” 祝小七目瞪口呆,刘宏竟似十分同意,也不理会缩成一团的祝小七,对着那一脸得意蔡教头,又道:“教头,你跟着郑天寿郑大哥多久了?郑大哥信得过你?” “爷跟着郑大哥多久?爷爷自小就认识郑大哥,你若不信,可自到郑大哥面前问他去!”蔡教头傲然道。 “郑大哥在郓州?” “自然在的!” 刘宏却不记得这个郑天寿是在哪安营扎寨的,只是听着蔡教头这么说,这会这个郑天寿想必还只是四处游荡孤魂野鬼一只,手下大蟹小虾十几二十只或许有,千八百人就是扯淡了。 “哥哥,你莫信了他,咱们清白人家……” 祝小七见刘宏只不住的问,却只以为他是真的心动了,急的出声劝阻,那蔡教头哈哈大笑:“你个小娃娃懂个求,似刘小子这等身手,岂有甘心在祝家当一条看家狗的道理?” “我不信你!”刘宏却摇头,转身向祝小七吩咐将蔡教头几人都绑了。 “绑,绑了?” 祝小七还有些畏缩了,那蔡教头急得双目圆睁:“小子,你休要欺人太甚,我家……” 未待他话说完,又是一声惨叫,却是另一条腿也给刘宏一棒子打折了,再看祝小七还在害怕,刘宏更是无奈,这货绝对是属贱的,你不抽他,不把他逼急了他绝对不知道上进!抬脚过来刘宏把祝小七踢了个踉跄,骂道:“你不是恨他们丧尽天良么?亏你往日自夸什么英雄,今日见了几个丧尽天良的毛贼就吓尿了胆?绑个人都不会!” 一句话说得祝小七满脸燥红,满腔的热血直冲脑门,嚎叫着跳起来提起扁担往那蔡教头身上没头没脑砸过去,那蔡教头还在吃痛两只脚都折了,不提防祝小七疯子一般扁担就打过来了,不就是绑么怎么还打人? 急的蔡教头抱头缩脖子,躲又没处躲,任着祝小七手里的扁担一下接一下的往他背后胳膊上招呼。 刘宏也不拦,往这边瞅了瞅,那被打折了一只手的汉子哭泣着,解了被打暴眼的这同伙的裤腰带先把他绑了,那边,蔡教头被祝小七打了几十下,他两脚都折了,只抱着头不住的躲,躲不过,直声讨饶,祝小七这才住了手。 只是祝小七人小力弱,那蔡教头又是皮糙肉厚的,别看祝小七打得狠,全没落着实处,只把自己累是半死,一时停手便不住的喘着粗气。 看着天色不早,刘宏也没让祝小七喘多久的气,吩咐他去把这三个毛贼的兜底都掏了,竟有七八两银子外加百多个铜板,从那蔡教头身上还搜出的一根金钗,看着挺值钱的样子。 祝小七见钱眼开,也不知道怕了,把金钗捧在手心里左右翻看,喜笑道:“哥哥,这,你说蔡教头一个男人家,藏着这么一根金钗做什么?” 那蔡教头一张脸死了一样难看,祝小七猛的一拍大腿:“这,这莫不是偷的?” 第十五章 花脸狸猫 “不怕了?” “怕?不怕,怕个甚么鸟!” 看着祝小七一付捡了洋落的模样,也不知还是方才那被人几句牛皮唬得屁滚尿流的那人不是,刘宏忍不住揶揄他一句,祝小七忙不迭的矢口否认着,又不好意思的挠了挠后脑皮,厚着脸嘻嘻傻笑,“哥哥说得对,像这样的鸟人,打他一顿可不就老实了?” 那边蔡教头几个哭丧着脸凄凄惨惨戚戚,哪还敢再放什么狠话! 刘宏吩咐祝小七收拾担子走人,祝小七却还有些不舍的:“哥哥,要不,要不我们把他们几个毛贼送官府去,说不得还能有几个赏钱呢?” “瞧你那点出息!”刘宏笑骂了祝小七一句,提起哨棒自寻路下了坡去。 “哥哥等等我哟!” 祝小七猫着腰把几个破朴刀捡起来都扔竹篓里,挑起担子三步并作两步追了上来,山路崎岖落脚都没个平整了,亏了这货竟是利索的没一脚踩空,还十分聪明的:“哥哥,你是怕那跑掉的毛贼回去报信罢?他们那个什么白什么,大哥的,真是个有本事的?” “白面郎君,郑天寿。” “对对对,白面郎君郑天寿!”祝小七忙不迭的多念了两遍,又道:“哥哥,这个白面郎君郑天寿,在江湖上,真也是个江湖上大大有名的好汉?不是好汉,强人?” “也许罢,每日要剥一颗人心做醒酒汤吃的,瞧这人还没露头呢就把我们家小七哥都差点没给吓死了,可不是大大厉害的?”刘宏头也不回笑着道。 话说这个白面郎君虽然本领可能不怎么样,不过架不住手下真有几个人,刘宏自然不能不防着点。 “哥哥也来笑话小七了!” 这话却是燥得祝小七脸红如猴屁股,恨不得钻到地缝里去,好在这会也没人看他,嘿嘿傻笑着,十分难以情的道,“小七知道,蔡教头那些就是骗人的鬼话,真叫他们杀了千八百个人,每天要挖颗人心做醒酒汤吃,那官府能不知道么?是的,小七就没听吴学究哥哥说起过江湖上有这么一个叫什么白面郎君的,肯定是假的!” 不错,还会分析了。 刘宏也不管祝小七说得对不对,肯动脑子当然要鼓励了,笑道:“那你说说,我们为何不能把他们送官府去?” “这个,肯定的,”祝小七大受鼓舞的,“送官府去,咱们手里的这些银子要不要交出来?还有这根金钗,一看肯定的就知道是老值钱的宝贝了……” 一路上唠唠叨叨的,祝小七一会叹惜自己本领差帮不得忙,发誓着要好好学本领,一会又疑问这金钗是不是那蔡教头哪个相好的给他的,这样拿了似是不妥,一会又担心蔡教头三个绑在那里走脱不得,要是来了老虎豺狼什么的可怎么好,刘宏只是随口应他几句就任着他想象力发挥了,脚下赶路半分不让。 眼看着夕阳西下,眼看着圆月爬起,摸着黑踏着如水月光,听着野地里的几个山雀儿叫唤,两人终是一路无事回到了祝家庄,跟巡更的打了个照面,那边问着你们怎么没叫野狗吃了?嘻嘻哈哈各自去了,回到庄内,少不得几个乡邻拿着汤饼吃食过来,数着铜板拿回自家托买的物什,庄户人家老实,家里铜板不够的也有扛了半袋子米面或是小麦谷子过来的,又说了会话各自散了,刘宏也自回了土谷祠不题。 次日自是一切照旧,庄户人家闲杂碎嘴,很快的就只听说东平洪家的蔡教头因被刘大一棒子打趴下,自恨丢尽了颜面不辞而别去了,这个不算什么了不得的新闻让祝家庄的老少闲汉们深深的有与荣焉,连带着刘宏的声望又高涨了几分。 祝小七依着刘宏的吩咐,对遇着蔡教头的事一字不提,只是每日在一众闲汉半大孩子里头吹牛打屁更是起劲了,大概是觉得郑天寿白面郎君的名号拉风好听,祝小七十分有创意的也给自己取了个浑号,叫什么黑面郎君,因着他长得黑,过了会又觉得得“黑”字不好听,想那说唐里有紫面天王雄阔海,也是一等一的好汉,遂又改作了紫面郎君祝小七,得意洋洋的四处宣嚷,哪想祝家庄内老少爷们一下子乐个没完,一个调皮的干脆讥笑祝小七其实该叫花脸狸猫,惹得祝小七暴跳如雷,满庄子追着那人打,偏又有几个他打不过的也这般叫,于是花脸狸猫祝小七也成了祝家庄的一号人物啦。 不提祝小七每日努力的打磨气力,嚷嚷着要报仇,刘宏每日捧着一本书,闲了就翻读,间或拿着根竹技木棍在沙地上写写画画的情节更叫祝家庄男女老少们跌破了眼镜,如果他们有眼镜的话。 据祝家庄里识字的人说,刘大每日读着的是考进士的书,在沙地上写的是圣人的话! 这个更加爆炸性的新闻让祝家庄的老少文盲半文盲们无不肃然起敬,既惋惜于祝家庄将要少了一条好汉的同时,又隐隐的有人期待祝家庄或许将要走出一个进士啦,刘大打小读书识字过目不忘的事大家都是听说过的。虽然大家也都知道三爷祝彪和刘大不和,不过是非曲直祝家庄男女老少都是清楚的,刘大这娃娃,人也不错嘛,也有人觉得或许刘大弃武就文后就能跟三爷重修于好了。 然而这个美好的愿望很快又被推翻了,祝家庄的武师在庄外打跑了一伙强匪,救了李家庄的一个亲戚,据说这强匪头子乃是江湖上大大有名的,乃是一个唤作什么矮脚虎的矮矬子,手提着一把朴刀一连砍翻了三个武师,刀刀都是要命的招,却是刘大一棒子把那个强匪头子打翻了,也是那厮跑得快,又有马,这才走脱了,临了又撞上祝彪带着人来救,一杆长枪当着祝彪的面戳死了一个武师,祝彪拦他不下! 于是祝三爷又大大丢了脸皮了。 白面郎君郑天寿刘宏不熟,矮脚虎王英这人刘宏却不能不熟,许是这厮天生的就跟祝家庄八字不合,竟是提前在这里出场了,或者原本他就该在这里出过场的,只是一如既往的翻了船,丢下三个伴当孤身跑路。 一问,才知这矮脚虎本是赶大车的出身,只是见财起意劫杀了客人,却不想事发被官府捕拿了,后来瞅空越狱逃走,聚了三五个强汉四处游荡,又说要去投一个什么山寨栖身,因差了投名状,这才把主意打到了这李家的亲戚身上。 这种事刘宏只当寻常,祝庄主赏了一贯钱刘宏拿了一半让自己同伙的几个武师拿去打酒吃,他自己拿着书打了灯看,一众武师欢喜不已。 次日,刘宏一如往日去演武场,一个管事过来,只道李家庄庄主李应与人担着酒牵着牛羊亲来祝家庄致谢,请他过来说话。 第十六章 三庄盟誓(上) “刘大兄弟!” 才出了演武场,大饼脸眯眯眼的鬼脸儿杜兴正等在那里,刘宏微有些惊讶,脸上一喜上前拱手道:“我家主人叫唤正要过去,怎敢劳烦杜总管在此相候?” 杜兴却是不由分说纳头一拜,刘宏吃了一惊,急忙上前相扶:“杜总管怎敢如此,这不是生生折杀小人了?” 杜兴道:“这一次若不是有刘大兄弟在,必让那贼人劫了我家主人亲眷,此间后果难料,刘大兄弟于我家有如此大恩,杜兴不拜刘大兄弟,却去拜谁?” 刘宏道:“路见不平自当拔刀相助,何况乡邻?小人不过尽着本分,杜总管这般拜我,反是生分了!” “不这般,杜兴此心难安!”说着话,杜兴笑着站起来,又是道了声歉:“我家主人本是要亲着过来与刘大兄弟道谢的,只是一时不便,这才由杜兴先过来相候,此是我家主人心不自安处,刘大兄弟原谅则个!” 刘宏笑道:“李大官人客气了,小人如何敢当李大官人一个‘谢’字?杜总管也勿要再这般客套了,否则小人但只有掉头跑路了!” 又是谦让了一番,杜兴不由分说,一定要刘宏走在前头,他自己在后相陪,刘宏推辞不过只好允了,不多时就来到了祝家大院,远远看着刘宏过来,正与祝朝奉说话的扑天雕李应大笑着起身相迎,祝朝奉亦也站了起来,祝氏三杰只有老大祝龙在。 李应不等刘宏上前拜见便就迎上前来,亲切的握着刘宏的手,大笑赞道:“前日听杜总管说祝家庄刘大兄弟一身好本事,小可还犹不信,今日一见果然是响当当的好汉子,几棒子就打得那矮脚虎落荒而逃,也是祝老哥教的好子弟!” 祝朝奉道:“老朽如何敢居功?此是栾廷玉兄弟教得好!” 李应笑道:“若是小可庄内可没有这等人材!” 祝朝奉又请李应坐下吃茶,李应拉着刘宏同坐,刘宏推辞道:“主人与李大官人当前哪有小人的位子?” 祝朝奉指了指李应身后一个椅子道:“李家贤弟抬举你,坐下又何妨?” “小人不敢!”刘宏退后一步,躬身道。 祝龙不悦道:“都说你刘大是我祝家庄一条好汉,让你坐便坐就是,连番推三阻四,想要告知别人我祝家庄不爱信好汉么?” 一席话惹得李应老大的尴尬,祝朝奉瞪视着祝龙一眼,与李应呵呵笑道:“粗夯坯子,让李家贤弟笑话了,刘大自小就在我祝家庄,犹似老朽的子侄一般,他能为我祝家庄,为我们独龙岗祝、李、扈三家出力拿杀贼匪,老朽心内欢喜,只是不敢娇纵了他,非是吝啬那区区的两句‘好’!” 李应也笑道:“老哥处事公允,小可是一向钦服的。” 祝朝奉手拈长须笑了笑,又吩咐祝龙道:“李家贤弟也是使的好枪棒的,你自去请栾廷玉贤弟过来,正好与李家贤弟一同吃酒!” 祝龙应是,李应大喜笑道:“栾教师一身好本事,小可一向佩服得紧,只是无缘讨教,今日必要借老哥的演武场与栾教师好好比划比划!” 祝朝奉笑道:“你我两家左右不过小半个时辰的路,贤弟只管每日过来,我祝家庄虽然不是十分富有,每日管贤弟茶酒吃饱还是尽能的。” 李应大笑。 说着话宾主又落座,刘宏也在边上一个位子挨着杜兴坐下,祝朝奉与李应自说着些话,李应在郓州府各地也广有生意,与祝家庄虽免不了有些竞争,更多的却是守望相助,又说了些李应故去父亲与祝朝奉往昔的交情,以及祝家祖上与李家祖上百年相处,以及扈家祖上三家人荜路蓝缕,几代艰辛努力,共同经营得这独龙岗这般兴旺…… 这自然是没刘宏什么事的,只有静静旁听的份儿,不一会栾廷玉也过来了,祝龙祝虎祝彪在栾廷玉身后相陪,刘宏赶忙起身,李应也笑着上前相迎,又是一番客套,祝朝奉因道李家贤弟钦慕栾廷玉贤弟好本事,何不趁着今日大好光景共同讨教一二? “只怕扰了栾教师不太好看?”李应笑道。 栾廷玉拱手道:“小人早听闻李大官人也使得好枪棒,若是能得李大官人赐教一二,小人感激不尽!” 一旁祝彪叫道:“老师已有多日未曾施展本事了,今日正好与李庄主一同耍耍,李庄主可莫要推托?” “求之不得,还推托个甚什么?”李应笑道,“只差了我那大枪没带来。” “我家别的没有,若是好枪,尽有的是!”祝彪欢喜大叫道,当先抢了出去,“包李庄主拣一条称手的大枪使!” 李应大笑,又与祝朝奉,栾廷玉谦让一番,一同往演武场去。鬼脸儿杜兴与刘宏并肩而行,低头看刘宏怀中有一卷书,十分的诧异,刘宏取了出来递与杜兴,笑道:“小人是闲不住的性子,那日进城便去买了几本书来,闲时翻看。” 杜兴随手翻开看了几页,脸色更是古怪:“刘大兄弟喜欢看这等书?” 杜兴本生得与众不同,这一个声音又大了些,一时竟引了许多人驻目,旁边一个俊俏的后生正走过,望着杜兴手中书低低的念道:“挟太山以超北海,语人曰,我不能……” 这人刘宏是不认得的,又看他身后跟着两个清秀小厮,猜想他大概就是祝龙的妻弟,祝家的表亲,微微躬身致意,正要与杜兴一同离去,不意那人抬头看来,问道:“你就是那小书僮刘大么?” 此人声音清澈,一双乌黑晶亮大眼睛看得刘宏一阵莫名的心悸,眼睛不觉瞥向这俊俏后生咽喉处,随即垂了眼睑下来,在后生胸、腰,臀迅速扫过,拱手躬身一揖道:“小人刘大,见过表少爷!” 那“后生”俊脸竟是微微一红,也是抱起一双莹如白玉的小手平施一礼,道:“小生在祝家庄多日一向少见外人,不想尊兄竟知得是我!” 刘宏道:“庄内大小老少,小人都认得,因而幸或不会错认了表少爷。” 表“少爷”指着杜兴手中的书,道:“小生在祝家庄连日闲散,厚颜与尊兄讨一本书来读,不知可否?” “小人乐意至极,只恐下人粗劣家什,不能入了贵人尊目!”刘宏心内古怪,祝家庄内祝龙三兄弟虽然不会读书,这几本通俗读物却不会没有的,嘴上却自然应了下来,鬼脸儿杜兴闷着脸将书交还与刘宏,刘宏双手奉上。 表“少爷”双手接过书去,微微一笑道:“圣贤遗训,纵是载之泥瓦粗陶也自香怡醉人,尊兄心怀仁善,身居陋居而矢志向学,小生在尊兄面前,何敢当一个‘贵’字?” 这话说得刘宏禁不住的也要老脸发红,连道愧不敢当,杜兴远远的听得那边李应与栾廷玉已到了演武场,这边一个莫名蹦出来的“少爷”却还酸来酸去个没完,不禁的心内焦躁,瞪视着这弱不禁风的表少爷便有些目光不善了起来,连连咳嗽了几声。 表“少爷”闻音知意,便有些不好意思了,俊脸微微一红,与刘宏拱手道:“庄内有盛会小生不敢再多相扰,尊兄且自便,小生他日再行登门拜谢!” 说罢又是躬身一揖,带着两个贴身“小厮”往内院自去了。 第十七章 三庄盟誓(中) 李应是一庄之主,栾廷玉是祝家庄的客座武师,说好听点是教头,枪棒教师,祝家庄自祝朝奉以下,祝氏三杰视之若父,其实也就是一个打手,一个高级打手而已。 两人地位并不相等。 若是寻常的枪棒较量,互相切磋这倒没佬,李应、乃至鬼脸儿杜兴也都不是计较些的人,大家在一起乐乐就可以了,谁输谁赢,尊卑上下过后一碗酒喝下去谁都不放在心上,不过现在祝家的演武场上却是人山人海,几百上千的庄客围得个里三层外三层水泄不通,最夸张的是祝彪竟脱了上衣赤条条的抱着一个牛皮大鼓,两只儿臂粗的鼓捶上下翻滚狂风暴雨般的击打着,为栾廷玉叫好的声音传得十几里外! 祝朝奉高坐太师椅上,一张满是榆树皮的老脸看不出什么喜怒哀乐来,杜兴黑阴着他那一张鬼脸挤进人圈里,却哪里还找得到自家的人? 李应年纪比祝朝奉小了十几岁,比祝氏三杰老大祝龙又大了十余岁,论辈份来说,李应是祝朝奉晚一辈人,论地位来说,李应与祝朝奉一般都是一庄之主,这又注定了李应不能以晚辈的身份与祝朝奉相处,而祝氏三杰也不会视李应为长辈,祝朝奉管李应一声“贤弟”,那是客气,李应叫祝朝奉“老哥”,对祝氏三杰来说却是一种羞辱了。 而祝家庄又远比李家庄人多钱多! 你李应不是使得一手好枪棒么?只待栾廷玉把李应一棒打下马来,那不但狠狠削了李应及李家庄的面皮,让祝家庄人在李家庄人面前大大得意一把,同时也能让祝家三兄弟畅畅快快的扬眉吐气一把。 这已经是祝、李两家的意气之争,而不再是武者之间的寻常切磋了。 李应是登门道谢来的,除了鬼脸儿杜兴就只带了几个仆役小厮,整个演武场上里三层外三层的全是祝家庄为栾廷玉喝彩的人,杜兴来得晚了,几次抢进演武场内,又几次有意无意的被人挤出圈外去,直至与刘宏分作了两处。 祝家庄人认得为祝家脸上增光的刘宏,可不认得他李家庄的鬼脸儿杜兴! 刘宏无奈,退出圈外去,扯了下又一次被挤出圈外的杜兴:“总管且放宽心,栾老师与李大官人何等人物,这一番不过寻常切磋,必不会有事!” 杜兴双拳紧握咬牙切齿的:“祝家,欺人太甚!” 杜兴嗓门大,这一声吼顿时惊动了几个祝家庄人,只是那几人回头来看杜兴生得丑恶,也不敢来撩拔他,也有认得他是李家庄杜总管的,只骂骂咧咧几句就自闪开去了。 刘宏不好相劝,毕竟名义上,他也是祝家庄的人,旁边一个不相干的却给惊动了,当即冷哼一声:“杜总管这话也不怕伤了两家和气!” 刘宏与杜兴抬眼看去,却是一个二十上下的富贵公子,不是扈家庄飞天虎扈成还是哪个?引着扈成同来的,却是祝家老二祝虎,后面还跟着一个长腿辣妹。 “什么两家和气?”祝虎瞪了刘宏一眼,向扈成问道。 未待扈成回答,那长腿辣妹嗖的跳了出来,手中一条蟒皮长鞭指着刘宏,娇喝道:“好个刁奴刘大,你把祝三打了?” “小人刘大见过扈小姐!” 刘宏无奈伏身施礼,扈三娘与祝彪自小定了亲,两家离得近也时常见面,扈三娘自然是认识小书僮刘大的,只是往日不曾拿正眼看这个小书僮罢了。若说扈三娘与祝彪感情有多好那倒是未必,君不见后来扈三娘叫林冲捉走,扈成求爷爷告奶奶掏光家中所有要救自家妹子祝彪却一点也不着紧么,只是扈三娘心中早把自己看作是祝彪的人,下意识的要维护自己未来夫君的脸面罢,只是她一个十五六岁的小姑娘,又是一向娇纵惯的,这一张口却是将祝彪的脸皮撕下来扔地上狠狠的踩了,扈成是脸上尴尬,祝虎冷哼一声。 扈三娘却是慒然未觉,挥起鞭子狠狠的抽在刘宏身上,骂道:“刁奴,本姑娘问你话呢,你真把祝三打了?” 刘宏低头不语,胳膊上火辣辣的疼,生气窝火倒是没有,犯不着。 扈三娘却想不到他竟能不躲不闪任着自己打,收起的鞭子想要给刘宏再来一下便又下不去手了,却见刘宏身旁一个鬼脸大汉目光不善的看着自己,怒道:“你这丑汉,看我作甚?” 那边祝虎亦也看了过来,冷哼一声:“原来是杜总管,不知我祝家怎么着惹杜总管这么大火气了?” 方才杜兴骂祝家欺人太甚,人多口杂又是鼓声震天祝虎离得远倒也没听着,只是看得出来杜兴语气不善,这会祝虎问话,旁边自有祝家人将杜兴原话告诉祝虎听。 扈三娘抽来一鞭子刘宏能硬挨着,非是他有受虐倾向,只是做下人的没人权,这会眼看祝虎要冒火,刘宏叹了口气:“扈小姐,小人已经被三爷打死过一回了,那次之所以对三爷动手,非是小人不知进退,实是救人心切!” “刁奴还敢顶嘴!” 扈三娘大怒又一鞭子抽了过来,刘宏依旧没躲,胳膊上又挨了一下火辣辣的疼。 那日的事祝家庄人尽所皆知,就是祝虎当面也不好说什么,只是冷哼一声,扈三娘却只听着旁枝末节,大意则是祝彪让自家书僮给打了,这事在扈三娘看来不但叫祝彪成了祝家庄的一个笑柄,就是在他们扈家庄,扈三娘也听着丢人,此时见刘宏又敢顶嘴,不由分说又一鞭子抽了过来,哪想刘宏依乃死人一样躲都不躲,再看刘宏胳膊上血淋淋的两条痕往下滴着血,扈三娘竟是心下一个哆嗦:“你,你怎的不躲?” “你若不打,他又何须躲?” 杜兴是火暴脾气,只是他也是下人,又是李家庄的,这等事如何开得了口,却禁不住的怒目圆睁,几欲喷火。 “你是何人,竟敢多事?”其实扈三娘是认得知道杜兴的,只是她年少脸嫩,平白无故一上来就抽了刘宏两鞭子却见刘宏竟会不躲也不闪,便心下自觉亏理了,手也软了,不过听着杜兴斥责自己,扈三娘却顾不得其它惟有凶着脸与杜兴狠狠对视,恨不得一鞭子再抽过来的模样——自家父兄都没曾跟自己这般重的说话呢,这丑汉又算个什么? 祝虎冷笑道:“原来刘大竟与杜总管这么深交情,怨不得能在我祝家庄横着走,也不将扈家人放在眼里了!” “二爷,主人请扈大官人过来有要事相商的,小人的事且容后再说罢!”刘宏无奈躬身劝道。 都说跟聪明人好说话,可无论祝虎还是扈三娘显然都不是聪明的,扈成却是跑惯了生意的精明人,当即点头对祝虎劝道:“二哥,我等先去罢,莫叫老大人候久了。” 演武场内此时欢叫声突然停息了下来,抱着牛皮大鼓狂擂的祝彪也止住了打鼓,杜兴大吃一惊,不由分说暴躁的挤开围观的祝家庄人往里冲去。 第十八章 三庄盟誓(下) 李应和栾廷玉不约而同的停住了手。 谁输,谁赢呢? 外行看热闹内行看门道,整个演武场内能看出点门道的,也就祝朝奉,祝龙祝彪三父子,其他人只看着演武场上两人乒乒乓乓打了半天,怎么就突然停下不打了呢? 杜兴两膀子发力粗暴的挤开人群,几个拦在前面的祝家庄人更是被直接往后扔去,祝家庄人自然不干了,可是看着杜兴生得丑恶,再看杜兴身后还有自家二爷祝虎在呢,乖乖的让出一条道来。 刘宏没有跟进去凑热闹,抽着空自己先走了,被扈三娘抽了两鞭子,身上汗衫都给抽碎了,刚才人前强撑着不吭一声,可身上同样火辣辣的疼。 回到土谷祠,脱了汗衫取了草药自己敷上,演武场上人还没散去,刘宏拿了本书出来,正要翻看,却见长腿辣妹扈三娘骑着马三步两步撞了上来,刘宏翻身退开,扈三娘高踞马上,柳眉倒竖鞭指刘宏:“刁奴,你休想逃走!” 刘宏收起书,微微皱眉:“扈小姐,你若再这般一口一个‘刁奴’,小人便真要放刁了!” 没曾想扈三娘会放着演武场那边的热闹不看一个人追赶自己过来,想必在这里打她一顿也不会有人看见吧? 扈三娘大怒:“本姑娘正要看看你这刁奴有何本事!” 不由分说,一鞭子又抽了上来,刘宏又是一个闪身退开,已是抄起一根哨棒在手,扈三娘紧马赶上不由分说连甩几鞭,刘宏四下腾挪,甩到老槐树后,扈三娘紧追不舍,一鞭甩来却叫棒头一引圈在了槐枝上,刘宏使哨棒扣住,道:“扈小姐要与小人切磋武艺,小人自当奉陪,何苦只是这般咄咄逼人!” 扈三娘武艺不差,几击不着,心内焦躁,往后回扯又扯不动鞭子,怒道:“人人都说道你刘大是祝家庄一条好汉,这般藏头露尾,算什么好汉!” “任你打杀,就是好汉么?”刘宏收起哨棒,任由扈三娘收长鞭,凝视扈三娘,不悦道:“小人也多有听闻扈小姐是女中豪杰,一身好本身不让须眉男子,扈家庄上下无人不服,只是这般的不分青红皂白的就对小人喊打喊杀,难道扈小姐也如那祝彪一般,视世间好汉如草芥么?” 扈三娘几下进击没能难住刘宏,也知道刘宏本事不差,又见他架式严整,言语坚正不容侵侮,早收起了轻视之心,放了蟒皮长鞭从雕鞍上取下日月双刀在手,却冷哼一声:“你这刁奴,你,哼,你对祝三爷全无分尊重,不是刁奴,又是什么?亏你还敢自命好汉,有甚本事尽管使来,本姑娘接着就是,胡吹大话不怕风闪了舌头!” 刘宏从老槐树后面走了出来,对扈三娘作了一个起手棒式,淡淡的道:“若祝彪待我如兄如弟,我自然也如兄如长那般尊他敬他,只是祝彪自已本领不济却不修自身,反而无端视我如仇如寇,恨不能将我除之而后快,我又能如何?” 扈三娘一个小姑娘家,先前无端抽了刘宏两鞭子已有些心软了,此时见他胳膊上还犹自淌着血而脸上却无半分怨怒的模样,浑若无事不急不躁,稳重自持俨然大家风范,本事又有,自己连番抢先竟还奈何他不得,此时听刘宏这么说,却也觉得像这般有本事的好汉自己若还以一般仆奴来看待他自是大大不该了,再想祝虎面对刘宏的说话口气,一时竟觉得刘宏的话大有道理,然而她毕竟年少脸嫩,虽然心里同意脸上却不会认的,冷笑着从马上一跃而下,手中双刀轻轻一磕,指着刘宏道:“多说无用,本姑娘也不欺你,你若能挡得住本姑娘十招,姑娘就敬你是一个真好汉!” 刘宏不答,以扈三娘的社会阅历也不看不出刘宏心中所想,当即挥刀娇喝一声欺身而上,刘宏手中只是一条寻常木棒,捅人还行,砸人都不敢,哪会与扈三娘手中精钢打造的日月双刀硬碰硬的?却是拿着棒头当枪尖,枪枪仿佛附骨之蛆不离扈三娘腕口,扈三娘几次三番刀势未出便不得不临时收手护腕,却哪想刘宏每次棒子都不与她刀身相碰,只作虚影又追着她腕口来,十几合过去两人兵器碰都未碰一下,却是扈三娘每每刀挥不出,进进不得,退退不开,如陷泥潭,如鲠在喉,急得五窍生烟,勉强又咬牙打了十几合,还是如此,又见刘宏只是闲庭信步,好似成竹在胸,一怒不顾胸口空门大开,甩起日刀朝刘宏面上掷来。 刘宏却只稍稍偏身根本不退,眼睛眨都未眨一下,日刀贴着刘宏头皮飞过,扈三娘心下大惊,未待看清刘宏是否受伤,那边一棒子已抵在了她的胸口,叫她动弹不得! 扈三娘躁得满面通红,刘宏却已收棒而起,不再进击,反是躬身一揖,道:“小人多有得罪!” 扈三娘握着月刀,小脸一阵青红一阵黑紫,既是羞恼又偏偏的不能不服气,何况她自己早先只说了十招?张口一时说不出话来,祝彪的本事比她自己如何扈三娘并不十分清楚,大约也就在仿佛间,不过按刘宏的本事,若是在他们扈家庄也是第一人了,自家哥哥扈成还不如自己呢! 刘宏没心思追问一下你服不服气那种无聊事,心知扈三娘尴尬,正要离开,却听着远远的一个声音叫唤:“哥哥,哥哥,祸事了,祸事了,三爷,三爷要活剐了小七呢!哥哥!” 刘宏微微一怔,来人却是跟祝小七玩得好的一个小伙伴祝大林,也不问细由,当即放了棒子迎了上去,祝大林跑得上气不接下气的,刘宏却只点了头,根本不问细由迈着急步往演武场上去,扈三娘还在发愣,她是扈家庄人哪里会认得祝小七祝大林这些小猫小狗,只隐隐听着祝大林急着解释什么“偷”,什么“贼”,什么“金钗”,怔怔的不明所以,拾起掉在地上的日刀,骑上马背也追了上去。 第十九章 三庄盟誓(完) 赶到演武场,早有人看着刘宏过来,让开一条路叫他进去,刘宏也顾不得多话,就见祝小七被绑在柱子上,嘴巴鼻子上流着血,脸上青的肿的一块,还有两道鞭痕,身上衣裳也被抽烂,鞋都掉了一只,赤着脚在冷风中瑟瑟发抖。 刘宏心下怒起,看着台上坐着的祝朝奉,祝龙祝虎一左一右站在他身后,栾廷玉,李应,扈成也各在位子上坐了,祝彪没穿里衫只披着一件皮袄也在下面一条椅子上坐着,抽打祝小七的却是一个胖管事。 听着响动知是刘宏到来,祝小七睁开眼睛,咬着牙叫道:“哥哥,小七打死也不说!” 这个浑人,什么也不说就是好汉了么?无暇理会祝小七的小孩心思,刘宏朝祝朝奉躬身一揖,道:“主人,不知小七犯了什么事?小人愿意代他一力领了!” 祝朝奉饮着热茶,只微微点着头,并不说话,那胖管事却着刘宏骂道:“刘大,你这养不熟的白眼狼,庄主家的金钗你也敢偷?我还道我们祝家人怎样的也不能做这种偷鸡摸狗的事,原来是你这贼子使的坏!” 刘宏进来早看着祝朝奉身前桌子上有一支金钗,正是祝小七从蔡教头身上搜来的,自己叫祝小七藏起来了,也不知道怎么又被人找到了。 “你,你莫要凭空污人清白!”被绑着的祝小七大怒叫道,“你说这钗子是庄主家,就是庄主家了?谁做得证,那钗子上刻着字?我还说那钗子是我家祖传的呢!” “你这八辈子穷鬼上身了狗崽子,还敢犟嘴!”那胖管事大怒又抽了祝小七一鞭了,破口大骂,“谁不知你家根底?就是你那死鬼老爹在,他也不敢说这话,让你那瞎眼老娘每天睡十八个汉子,睡够一百年你家也攒不下这钗子钱!” “够了!” 这胖管事骂得粗俗,左右祝家庄人都轰然大笑,祝朝奉一脸铁青,把手中茶往地上沷了。祝小七听这胖管事辱及自己老娘,气得浑身发颤,不管不顾的大骂了起来,祝彪大怒,吩咐人把祝小七嘴巴堵了,又一脚把那胖管事踢翻,冷眼瞅着刘宏。 “主人,若是这钗了,实不干小七的事,是小人那日进城,蔡教头引着人来寻小人的仇,小人把他打翻绑了,从蔡教头身上搜出来的,原不知是谁家的物事,就叫小七拿去藏了……” 刘宏把那日的事情说了一遍,这本是事实,刘宏说得坦荡,祝小七被绑着,堵着嘴巴呜呜呜的不住点头。 祝朝奉还未言语,祝龙道:“那蔡教头已有多日不见了,谁知莫不是教你害了性命,反而嫁祸于他?” 祝小七听着拼命的摇头,刘宏道:“当时小人只是绑了蔡教头,并未害他性命,且听那蔡教头说,他有一个头领唤做白面郎君郑天寿,又逃走了一个同伙,想必蔡教头必无性命之忧,日后自有相见之时。” 祝龙还要言语,祝朝奉罢了罢手,道:“这金钗乃是洪家之物,自当归与洪家,老夫也相信刘大不是那种鸡鸣狗盗之徒,若蔡教头有冤屈,自可来与老夫述说,今日就此罢了!” 刘宏自然万分感谢,左右祝家庄下下无不称赞庄主仁义,处断公允,刘宏上前与祝小七解了绑,祝小七抹着脸上污血,恨恨的道:“哥哥,是那三眼狗谢小四!” 原来祝小七听着刘宏的吩咐,又有刘宏被污为窃贼的先例在不敢不小心,只把从蔡教头身上搜到的碎银并金钗藏了并不拿出来显摆。祝小七有个相熟的小伙伴叫谢小四,因幼儿跌倒眼窝下多了一个坑被人管叫三眼狗的,这谢小四也是终日游手好闲,好吃懒做爱耍钱,每日叫他老子拿棍子撵就是不下地做活,那谢小四知道祝小七跟刘宏最好,刘宏不但拿银子给祝小七家翻新了宅院,进城也带了祝小七一起去,又见祝小七自跟了刘宏后每日不但吃饱喝好,时常有鱼有肉,钱也可劲的使,再看自己每日叫家老子拿棍子打死打活竟还连个肚子浑圆都混不上,竟就起歪心思,时常的看着祝小七才出去就到祝小七家里来,只道寻小七玩,小七老娘眼睛半瞎了,也不疑有他,由着谢小四在祝小七处小心翻寻,竟叫他真的找着了银子七八两,铜板百余个,还有一支金钗。 这谢小四眼红心跳之余,竟还想起了不对来,碎银子铜板还好说,这金钗哪里来?必是偷的!初时谢小四还只想着偷偷拿几个散钱叫祝小七不发觉就行,哪曾想他祝小七竟有这么多钱?想着全拿走又怕祝小七回来发觉,少拿了又不甘,末了竟是恶向胆边生,索性把银子全卷拿了,又把金钗拿来报与祝彪听,他自知道三爷祝彪最恨刘大,只待落实了刘大做贼的事,谁还能管得自己拿了祝小七多少银子? 果然祝彪一看到这支金钗怒火腾的蹿起三千丈,当即把正在演武场看热闹的祝小七揪了出来,先抽两耳刮子再问,祝小七毕竟稚嫩,当时就懵了,只是左边右边的人一口一个的“偷”让他又回过神来,这金钗是他亲手从蔡教头那搜出来,藏自家墙角床底的,还哪里偷去?一时祝小七气得怒火满胸膛,咬着牙任着打只一句话都不说。 谢小四一看势头不对正要往人群里缩,祝小七不顾身上脸上还在流着血冲上去就是一顿打,左右跟祝小七玩得好的小伙伴们近日子里多得祝小七看顾,多得上来一拳一脚把谢小四打得哭爹喊娘,终是刘宏看不过叫停了,谢小四把着怀里还没捂热的银子铜板都拿出来,一时众人看着祝小七无不眼热。 眼见事了,刘宏便向祝朝奉告退,祝朝奉却唤住了他,道:“当日你绑了蔡教头,可曾听说那白面郎君郑天寿与梁山上白衣秀士王伦有无牵扯么?” 刘宏回道:“此是小人疏忽了,当日因并未见着那郑天寿当面,又恐他人多追来故走得急,并不曾问过此事。” 祝朝奉也不追究,又道:“今日我们祝、李、扈三家定了同盟,尊奉栾教师为教头,统领祝、李、扈三庄儿郎共御盗匪强寇,刘大乃是栾教师的入室弟子,一身好本事你我亲眼所见,老朽以为,让刘大领个探事兵马教头的职事,每日带三五儿郎在我独龙岗外围巡视,李家贤弟,扈家贤侄以为如何?” 第二十章 祝小七发飙 让刘宏出来担个探事兵马教头的职事? 这是独龙岗祝、李、扈三家议定攻守同盟后,三家事实上的盟主祝朝奉所提的第一个建议,李应自然不会不同意,扈成也乐得卖祝朝奉一个面子,于是刘宏的身份又往上提了一提,如果说栾廷玉的身份相当于是独龙岗祝、李、扈三家联合团练总教头,而刘宏则是除栾廷玉之外,惟二的另一个教头了,勉强可以算是挤身独龙岗中高层人物之一,跟鬼脸儿杜兴平起平坐了。 同时,借着祝朝奉的口,刘宏也顺利拥有了栾廷玉的亲传弟子这一个光荣的身份,可以名正言顺的拜访栾廷玉学习武艺而不会再让栾廷玉难做了。 有一点出乎刘宏及祝家庄人意料的是,祝家三子包括祝彪对祝朝奉这个看似临时起意的决定居然没人出来反对,不过刘宏也看得出来,祝家三子尤其是祝彪依然对自己满满的敌视。 刘宏也无从知道祝朝奉究竟是安的什么心思才会提拔自己,或许有看到李应在拉拢自己的原因,或许是千金买马骨作作样子,或许也有一点是因为栾廷玉的因素,或许可能还有一点是看到自己确实有值得拉拢的价值…… 祝朝奉并没有征求刘宏对这样的安排是否愿意,相反的刘宏提出了一个请求,每个月能让他放假两天。 这个请求让祝朝奉很是惊讶,要知道就算是在二十一世纪的农村里也是没有什么周末的概念的,何况是在这个时代,在一个人人起早贪黑的农庄里要求每个月有固定的假期,不过祝朝奉也只是有些惊讶,脸上竟是放出了一丝笑容,道:“听闻你近日多读圣贤书,莫不是真要进京考进士么?” 刘宏道:“小人在祝家终是尴尬,之所以至今逗留未去的,实是主人养育大恩未报,不敢一时走脱,若得一日小人幸能为主人出力流血,报得主人大恩之万一,便请主人准许小人去往东京走一遭,或能得神灵庇佑,助小人寻回父母先人坟茔所在,使小人得以返祖归宗,尽得为子孙的一份孝心,小人便谢主人如天大德!” 无论哪个时代,一个“孝”字抬出来,就是皇帝也只能让着,祝朝奉捧着的茶碗微微一抖,赞许的点了点头,道:“此是应该的。” 至于刘宏请求每个月给自己放两天假的事,他也不说准不准,一旁李应笑道:“刘大兄弟此心赤诚,依小可看没什么不妥的。” 祝朝奉淡淡一笑,道:“老朽也以为理当如此,既然李家贤弟也以为该当如此,但凡刘大你以为何时方便,自与廷玉兄弟说了即可,扈家贤侄以为呢?” 扈成呵呵笑道:“世叔做主即是,只不知刘教头将要如何告假呢?” 刘宏道:“庄内无事,小人每月十五进城,若是有事,小人就不去了!” 李应笑道:“刘大兄弟而今是三庄探事兵马教头,不比往昔,小可庄内正好新买了一批马来,明日就让人挑个好的与刘大兄弟骑坐!” 刘宏看着祝朝奉,祝朝奉微微拈须,道:“还不快谢李大官人?” 刘宏便谢了李应,李应连说不值当,扈成在一旁笑道:“李家哥哥,刘教头新官上任便有好马相赠,不知栾教师可也有好处?” 李应苦笑道:“若说好马,非是小可小气,便是小可自己的坐骑都比不得栾教师的神骏,又怎么拿得出手?不过小可有一身好甲,乃是海外占城国兕子皮做成的软甲,虽不是十分珍贵,倒也勉强可用,就送与栾教师罢!” 栾廷玉拱手辞道:“怎敢劳李大官人破费?” “只要教师不嫌那兕子甲粗鄙就好!”李应笑道,栾廷玉也便谢了,虽没看见实物,能让李应如此郑重提出来的,想必不差。于是李应又让扈成也破了点财,扈成送了栾廷玉一张铁胎大弓,刘宏则是一杆大枪,三个庄子大人物在一起喝茶说了会话,扈三娘坐在扈成身旁,拿眼不住的打看刘宏,想来她被刘宏打败的事是不会说的。 祝朝奉吩咐人杀牛宴请李应及扈成兄妹,刘宏身为惟二的教头之一,自然也是有他的一个位子的,就与杜兴同席,刘宏便与杜兴询问着刚才演武场上发生的事,杜兴已没了那紧张暴怒的模样,坐着与刘宏说了会话,提及方才演武场上的打斗,并不避讳道:“栾教师的一身本事果然了得,我家主人使了全力也敌他不住,有他做教头,我家主人也放心!” 又吃了会酒,一直跟在刘宏身边的祝小七突然大叫一声,抄起一条长凳向刚才抽打自己的胖管事狠狠的砸了过去,刘宏早看着祝小七浑身是血也不离去,心内怪异,又看他两眼冒着凶光只不住的往人群里找寻,哪还不知道祝小七心思的?只是不拦他。 找祝彪报仇的暂时不敢,打一个狗腿子还不能么? 那胖管事只一门心思的想卖三爷祝彪一个好,哪曾想老主人会三言两语就把这事给放了?所谓偷鸡不成反蚀把米,而今可是大大得罪了刘宏跟祝小七了,不过在胖管事看来这也不是什么了不得的事,想刘大一个外姓人还是主人家狗嫌人憎的,又能拿自己怎么着?至于祝小七虽然也姓祝,那不过是猪狗样的一个蠢物,自己打便打了他,别说是自家三爷叫打的,就是自己往日看着不顺眼,上去抽他祝小七两耳刮子打骂又如何? 又不是没打过! 因而这胖管事尽管早知道祝小七对自己恨意满满,却半点不放心上,撞着祝小七血红的两眼看过来,胖管事还狠狠的回瞪了回去,若不是这会人多又有客人在,不能给主人脸上不好看,少不得他要亲捋着袖子过去再抽他两耳刮子! 狗崽子还记仇了? 反了你! 他哪知道祝小七近来多听了几个隋唐英雄的故事,关二爷的情怀满满的,早不是先时那个任人打骂小瘪三了,瞅着机会一条长凳飞过来砸得那胖管事满头血,哭叫着抢上来左手掐着胖管事脖子,右手抡起拳头头上脸上拼命的擂。 都说一夫挣命万夫莫敌,祝小七发了狠,那胖管事挣扎,挣扎不脱,只抱着头不住的叫,那边祝朝奉脸色阴沉,冷冷瞅了刘宏一眼,刘宏却只当没看着,一副吃惊的模样呆坐了会,这才跑起来大叫着祝小七住手,只是祝小七这一回却疯了一般,并不听他的,直到两个武师上来一左一右挟着祝小七往后拉,祝小七两只脚还不住的腾踢着,叫着要打死那胖管事。 “小七,你疯了!”刘宏冲过来抱住祝小七。 “主人!”胖管事鼻子歪了半边牙齿都掉了两个,急得哇哇大叫,“那狗崽子反了,反了,今日打着小人,明日他敢跟主人动刀子呢!” “你个狗杂碎!”祝小七泪流满面大叫着,“我爹是为咱庄子没的,我娘一辈子没跟人红过脸,你辱我爹娘,我,我要你命!” 第二十一章 影响 庄户人家,当面骂娘是每天都有的,虽然祝小七是个孝顺孩子,却还不至于因为有人言语上骂了他娘就失了理智,他完全可以骂回去的。真正让祝小七炸毛的,却是胖管事对祝小七那个早已印象模糊的父亲那种轻蔑的态度。 祝小七的父亲是为保卫祝家庄光荣战死的。 文盲率高达百分之九十的祝家庄人并不会用“光荣”这样的词汇来形容祝小七父亲的战死,事实上除了祝小七他娘,这世上几乎不再有人会记得当初祝小七他爹是怎么死的了,一如不久前当着祝彪的面被矮脚虎王英一枪戳死的那祝家庄武师一样,很快就被人所遗忘了。 在祝家庄人眼里,那个人之所以会让人打死只是因为他的倒霉,阎王爷上门收他来了,要不跟刘宏同伙的那些几个人怎么就只是受伤而不会死呢? 他命该如此! 祝家庄也没有“抚恤”这样的字眼,更别说“烈属”了。 活着的时候庄主管你好吃好喝,该卖命的时候你就得上,战死了是你倒霉,拉去埋了算求。死了还要庄主照顾你家人的想法是不该有的,祝家庄哪年不死几个人? 活着的人都念着庄主仁义,舍得好酒好肉养庄客武师,你自己倒霉被人打死了,反而能赖着庄主去顾管你家大人小孩了? 哪有这道理! 祝小七打小也是这想法,因为大家,整个祝家庄人,这个时代的人都是这个想法。 不过后来刘宏告诉祝小七,打仗没有不死人的,差别只在于死的是谁而已,活下来的人不是什么神仙鬼怪的庇佑,是你战死的兄弟替你挡下了这一刀,活着的人享受着战死弟兄的恩惠,同时,也该要承担起他的责任,做人,不能不讲良心! 罗成战死了而秦琼活着,不是因为罗成不如秦琼,而是恰恰相反是因为罗成比秦琼更厉害,所有敌人都忌惮害怕罗成,第一个想要他死,所以罗成死后皇帝李世民收了罗通做养子,所有的人,秦琼,程咬金,徐茂公这些人都要让着看着罗通,对罗通的事比对自己家儿子还要上心,因为所有的人都清楚明白罗成是为大家,为大唐而死的,不是因为罗成笨也不是因为罗成没本事…… 故事最能打动人心了。 祝小七还不敢有想法说庄主也收了他做养子,不过在祝小七心里,他那个记忆模样的父亲形象却是比以往更加高大了,保卫祝家庄而死,死得光荣! 祝小七记住了“光荣”这个词汇。 祝小七以他的父亲为荣! 精明的祝朝奉不会明白刘宏对这些半大孩子们所进行的“洗脑”,因为刘宏给这些个半大孩子们所讲的故事,也都是祝朝奉自小就耳熟能详的,这更别说四肢发达头脑简单的祝彪了,他们哪里会明白,一个自己从小就听腻了的故事原来可以这样的改变一个人? 祝彪跳了起来,刘宏已扛着大哭乱骂的祝小七跑了,于是骄傲的祝三爷脸上青一块白一块的站在那里,像个傻子似看代自己被打的胖管事那个凄凄惨惨戚戚的模样,这比杀了他还难受,他的尊严又一次被那个恶奴踩踏在地上了! 这不是第一次,也不会是最后一次。 不过祝家庄人的舆论是站在祝小七这一边的,毕竟先前祝小七无辜的被胖管事打成了那样,没人敢责怪三爷祝彪听了那真正的贼人小偷谢小四的造密就把祝小七抓起来绑着打的不是,也没有人觉得三爷祝彪该为自己的冤枉好人向祝小七道歉,可同样的,少有人会同情把人打得那样惨的胖管事。 一报还一报,该! 精明的祝朝奉不会不明白祝家庄人的舆论走向,逆潮流而动的事祝朝奉是不会做的,否则他就不是那个的公允明断教祝家庄上下人人无不钦服的庄主了。 至于宴席的气氛再一次被打断,庄户人家又不是朝廷精锐细柳营,哪会有那么多的令行禁止?哪次喝酒没一两个不晓事的莽汉打架闹事的? 在鸿门宴打架叫军中无以为乐,在庄主大人的酒席上打架或许也可称为庄内无以为乐…… 祝小七既去,也没人耐烦着看那胖管事的倒霉样了,该喝酒的喝酒,该吃肉的吃肉,一场好吃喝直到酉时方歇,李应与扈CD喝得醉醺醺的,由着各自的庄客扶着自回去了,祝朝奉上了年纪,酒倒是喝得不多,早早歇了,此事揭过不提。 次日,李家庄早早使人送来了马,并包了一封十两银子赠与了刘宏,扈家庄也使人送了一杆大枪过来,同样是一封十两银子,左右不过前后脚功夫,刘宏一一拜谢了,又去祝家大院拜见祝朝奉,祝家大院管事没让刘宏进门,自去通禀了,回来说庄主昨日多喝了几碗酒,不便相见,让人取了五两银子过来,并说让刘宏往后不必再宿在土谷祠了,指了庄外一处宅院,有三间瓦房的让刘宏先去住了,刘宏谢过,将那五两银子折了一半与管事,管事这才露着好脸,又告诫了刘宏几句,刘宏一一应了。 从祝家大院出来,刘宏又来栾廷玉处,如果说这个世间还有谁能让刘宏从心透着感激的话,那人自非栾廷玉莫属了,虽然以刘宏的情况不可能产生真正的将栾廷玉视为自己父执辈这样的感情,按年纪,刘宏其实应该是栾廷玉同龄人。 栾廷玉依然是冷淡的性子,让厨娘给刘宏打来了一碗肉粥,这也是刘宏重生这么长时间来,第一次在祝家庄吃到的早饭。 用完了肉粥,栾廷玉拾起扈家送给刘宏的大枪,挥舞两下,又围着李家送来的马转了两圈,道:“你今一心想要读书,不必再来我这了!” “若无老师的教导,则无小人的今日,”刘宏顿首道,“无论小人日后如何,老师的教诲小人在心里都记着!” 栾廷玉凝视着刘宏,一时沉默,许久,才道:“你去罢,莫要生怨!” “是!”刘宏唯唯低头。 若是别人,刘宏或许要回一声“不敢”,只是栾廷玉当面,刘宏却知道自己不可能不生怨,虽然这个“怨”并非是因为自己受到了不公平的待遇,那些事刘宏并不放在眼里,而是刘宏并不能保证自己不会因为某些看不过眼的事情而对祝家人动手。 依祝家人的尿性,刘宏可以肯定这是迟早的事。 刘宏对祝朝奉说过许多大恩大德,感激之类的话,只是这些话说出去刘宏他自己都不会相信,诚如祝朝奉也不会相信他会有真的像对待自家子侄一般的对待过小书僮刘大。 栾廷玉也不知听没听明白刘宏心中所想,微微点头,道:“以后每月初三,廿一,你可来我这,若是为进城的事,不必再来,庄内有人要跟你,你自去报与主人听说,不必来与我说。” 说罢,栾廷玉挥了挥手,示意刘宏自去。 离开栾廷玉处回到土谷祠,七八个半大孩子早在那等着了,都是要跟着刘宏学本事的。 第二十二章 机会 有房有车(马)又有枪(锭铁大枪),钱也有几个,几十两银子,这在后世是无数底层打拼者汲汲以求的终极目标,刘宏也不知道自己现在这种程度的算不算得是一个成功人士,至少一时之间刘宏的身家资产已经把九成的祝家庄庄户们甩到身后去了,甚至可以说,整个祝家庄除了祝朝奉父子,能比刘宏还要钱多的,大概也就一个无妻无子不怎么花过钱的栾廷玉。 虽然如此,刘宏的处境其实并没有多少改变,祝家庄的最高层,祝朝奉父子以及围绕在祝家父子周围的管事、武师们对刘宏依然十分的敌视,刘宏也明白若是哪一天自己在外面为保卫祝家庄而战死了,祝家父子必是要多喝几碗酒庆贺的。 甚至刘宏觉得祝家人完全有可能放自己的冷箭。 对来投奔自己的这些个半大孩子崇拜者,刘宏只收了一个叫祝大林的,就是那天祝小七被祝彪绑了打第一个跑来给自己报信的。 其他人一个散了几个铜板,把他们都打发了,哪怕祝小七一再的帮着说话也不行。 祝大林也是个孤儿,比祝小七惨一点的是他父母皆无,由祖父养大的,祖父年前也去世了,是祝大林的叔父每日匀他一碗汤粥吃这才不至于让他饿着。 祝大林的叔父也是个苦巴巴的庄户人,也有一家子老小,多了这个正会吃穷老子的半大小子,祝大林叔父家的光景越发不济了,对祝大林跟着刘宏虽然还有些担忧,也只能认了。 于是祝大林就成了刘宏的另一个小跟班,跟祝小七轮着每天给刘宏喂马,砍柴,做饭,还有洗衣,扫地,每天饭管饱了吃。 其他的孩子父母皆在,日子虽然也清苦,总还过得下去,跟着刘宏倒是也能暂时的多吃几天饱饭,刘宏却更担心的是一旦事发突然自己看顾不及会害了这些孩子的性命,当然这种话是不能说的,只能一人散了几个铜板都打发了。 刘宏对这两孩子的要求不高,要认得几个字,拿得了笔就行,当然练武打熬力气也是必不可少的。往日只有祝小七一个,刘宏拿他当弟弟看,这货虽然也努力,不过总没个参照让他一直有一种哥哥第一我第二的良好感觉,于是接连的叫祝大林羞辱了几次,算是建立了相对良好的竞争关系了――两个毛孩子都不爱扫地做饭洗衣服,于是如果在某一个竞争中有谁失手败了,正好能把这些活给包了。 刘宏在祝家庄的宅院是祝朝奉赏的,或许也可以称之为职工宿舍,左右是让刘宏远远的离了祝家大院,大家两不相见,都图个清净罢。 刘宏另外在县城花了点注册了户籍,同时盘下了一处宅子,有庭院,有阁楼,买宅子花的钱不多,这个时代也没有人炒楼,左右不过五两多的银子,又添置了些桌椅,床铺,被褥衣物,还烦请了一个可靠的邻居大娘隔几日过来给自己打扫一次,买了书,买了文房四宝,也算是在这个时代有一个自己的家啦。 所有人都知道刘宏迟早是要离开祝家庄的,至于是不是去考进士,庄户人又不怎么读书的,所以也没多少个来说刘宏的闲话,虽然刘宏也不在乎有没有人会说自己的闲话。 抽空的,刘宏也写ZC县东溪村的吴用写了封信,简略说了些自己的事,以及思念之类的话,邀请吴用若有得闲时可来祝家庄寻自己相叙。 后世身为一个几乎没有什么人情往来的宅男,刘宏有大把的时间用来读书写字,写大字也是他的基本功之一,这一世虽然胳膊细了身体也小了两圈,五根手指头胡萝卜头似的也粗了一圈,写几个能看得入眼的字倒也还勉强得来。 刘宏的月俸涨到了每月五贯,除了栾廷玉之外就数他月俸最高,这事祝家庄人倒没多少说的,不过李家、扈家有几个武师对刘宏一开始很不服气,后来找着机会让刘宏抽空教着他们如何做人,这事也就罢了。 五贯月俸在这个时代也是高收入人群了,不过刘宏依然的身无余财。 其实刘宏及祝小七祝大林三个开销并不大,只是祝家庄人都知道刘宏慷慨仁义好说话,偶有急处有人想着是否可以来找刘宏借点钱应急用,有一则有二,刘宏不会拒绝人。 这里头有刘宏邀买人心的因素在内这个不用不承认,用后世的话说,能用钱解决的事那都不是事,刘宏在祝家庄,在独龙岗的声望越好,祝家父子想要对付他只能更加谨慎,毕竟祝家身为士绅乡贤,有地位有身份的,比一般人更注重面子名声。同时的,这也是刘宏一向为人如此,能厚着脸来找他借钱的大都是些苦哈哈穷人,刘宏自然不会不管,他也没有攒钱没事数着玩的习惯,只是看着势头太猛,让祝小七一次性的把一个月三人量米面都买了回来,余下的但有人要来“借”的,刘宏概不拒绝。 如此使钱如流水,自然的就身无余财了。 家里没钱了,还是有人老着脸来找刘宏借钱,不经历过贫穷的人永远不会明白钱一直不够用是什么概念,慷慨仁义的刘大给了他们一个不该有的念想,或许,能借到几个钱来给老人添一床被子,给小孩多添一件衣服,这是该要过年了呢? 再仁义的刘宏毕竟不是真正的有钱人,他是拿“工资”的,又暂时没有个其他黑色收入,左右能力有限,钱也有用完的时候。好在庄户人在都老实本分,也知道有多少亲邻曾在刘宏这里“借”到了钱,对于自己迟来了一步,虽然小有失望,并不会教刘宏为难。 刘宏也承诺,待自己下回发了薪俸一定给他留点,借给他。 于是不管这个人在刘宏这里借没借得到钱,他都对刘宏带感激和期待,同时散播着刘宏仁义慷慨的好名声。 刘宏也不是没想过去祝家大院“化缘”,祝朝奉宁愿将银子埋在自家的地窖里发霉也不愿意拿出来接济他的穷亲戚们,这并不是一个好习惯。不过一来祝小七两个现在日夜跟着自己,二来,祝家大院的巡更护院比往日更多了几分,也不知道是要防备谁来。 于是日子就是这么带有几分无奈,几分紧迫,以及几分田园风光的轻松写意中,刘宏每天读着书,练枪,骑马,射箭,打熬气力,有时祝朝奉也会叫人来唤了刘宏过去说几句,多半是勉励的话,毕竟祝朝奉对外宣称,他视刘宏为自家子侄么。 有时也安排些事给刘宏去做,比如押送牛、羊去其他庄子发卖了,进城采买布匹,粮食,盐,茶,酒,也买过铁,甚至有一次盘点祝家在县城里的店铺生意也让刘宏去做,祝朝奉惊讶的发现,刘宏居然无师自通的,不但能写会算,每次将他吩咐的事处理得一丝不苟,比积年老吏还分毫不差。 “就算不使枪棒,你拿起了笔在我祝家也会是最好的一个管事!”祝朝奉不无感慨的道。 这对刘宏已是极大的褒奖了,自然的,每次祝朝奉唤刘宏进来说话,祝家三杰是不会在场的。于是祝朝奉又问刘宏是否真的要去读书进学? 这个时代托王安石老先生的福,朝廷在各个州县开设了书院,在书院读书出类拔粹的方可进京考进士。 刘宏躬身道:“小人只是胡乱看了几本书,进学的事一时不敢妄想。” “当年的事虽然十几年过去了,老夫还记得,你应该也是读书人家出身,让你在我祝家担个武师教头,是屈的你了。”祝朝奉轻轻拈须,仿佛下定了什么决心似的,“老夫让已经托人送了礼与本县书院山长,给你在书院内报了名,只待过了年后,你就去书院读书罢,不必再来我家做这无用的武师教头了!” 刘宏吃了一惊:“怎敢累烦主人如此?” “三郎终是心结难开,”祝朝奉罢了罢手,言语之中有些失望,“老夫不求你其他,只求你有朝一日功成名就,但念着老夫今日的这一点好,莫记着三郎的不是处,放他一条生路罢!” “主人折杀小人了!”刘宏慌忙跪倒,不管祝朝奉真实想法如何,此时刘宏不能不表态,“别说小人命里无福短寿,就算小人他日真能寻得来处得以认祖归宗,小人一日为仆,祝家就永远是小人的主人!” “你能这般想,也不枉了老朽一番苦心了!”祝朝奉欣慰的扶起刘宏,又道,“东平洪家的闺女,你知得她罢?” 刘宏微微一怔,道“小人只知得洪家的表少爷已来独龙岗做客多时了。” “呵呵!”祝朝奉笑了,“眼看将要过年了,洪家的闺女自是要回东平的,只是一路上多有些不平静,老夫想着我庄内除了廷玉兄弟就数你枪棒功夫过人,若能得你一路相送,老夫也放心些,你看,可愿意为老夫送洪家的闺女回东平?” 第二十三章 玉佩的消息(修) 虽然是祝朝奉罕见的用了商量的语气说话,然而身为下人,做奴才的,其实哪里有拒绝的可能?刘宏躬身道:“主人吩咐,小人自然遵从!” 刘宏知道洪家的那个“表少爷”其实是个女的,只是自到祝家庄以来一直深居简出几乎不见外人,与自己也只是那日见过一次面,祝朝奉竟跟自己直言挑明,倒似有些不妥不过刘宏也不能说着什么,还必须的指哪打哪,做个本份奴才样子。 果然祝朝奉看刘宏一口答应了下来,十分满意,刘宏自然是不识路的,当下多问一句祝朝奉此去东平县走官道一来一回原来也不过四天功夫,因又问道:“不知道洪家小姐何时起行?” 祝朝奉道:“明日就起行,他家自有武师相随,只是那些人本事寻常,就一个蔡教头却是样子货,还让你打跑了,因而老夫寻思着,还是你跟着走一遭比较好!” 说罢,祝朝奉又补充道:“去去便回,不要误了回来过年!” 刘宏口上应了,洪家确实是有几个护院武师一路随行保护自家小姐周全的,不过据说那个样样稀松的蔡教头在洪家武师里竟然是本事最拔尖的一个,洪家武师的战斗力也就呵呵了。 祝朝奉的考虑确实不无道理,只是明日就要走,缘何今天才来跟自己打招呼? 说着话,祝朝奉朝里头唤了一声,早有使女捧着一个盘子出来,上面却是两锭花银,怕不有十两之多,刘宏迟疑着,祝朝奉笑道:“将着过年了,你且拿去用罢,老夫知你身无余财,此去东平又就你一人,不可太寒酸了让人小瞧了我祝家,若是于路上看到什么中意的物事或也便用得着了。” 刘宏忙谢了,也不推拒,一时只当事了,正要辞了出来,祝朝奉却凝视着刘宏微微有些失神,手中茶碗缓缓放到了茶几上,刘宏便不敢动,却听祝朝奉轻轻一叹,缓缓又道:“有一事,当年你家那老仆带你初来我祝家庄时,身上别无所有,就只一块玉佩,想是你家祖传之物,待你从东平回来,就让夫人拿来你自己保管,你,也是该自立门户的时候了,我听说你在县里具了宅子?此物事或是将来你与家人重逢的惟一凭证,当要妥善藏稳了……” 说到此处,祝朝奉不胜唏嘘,“想那时你初来我祝家时不过四岁孩童,与三郎吃耍在一处,亲逾骨肉,往昔历历,恍如昨日,而今你已是这般雄壮,却与三郎反目成仇……” “小人——” 刘宏垂下身子,心头莫名的一痛,几乎坠下泪来,这是属于小书僮的感情,也许冤死的小书僮真的将祝家当成了自己的家,然而…… 同时的也不可否认,前世的刘宏之所以会走上独行杀手这条路,却正是因为他一直都是个心软的人,容不得看到别人的落难痛苦,容不得看到别人的孤独无助,知人者明,自知者智,刘宏虽非智者,对自己的秉性却是再了解不过了。 另一方面,虽然人生如戏全靠演技,刘宏一时也弄不明白祝朝奉这一番真情流露究竟有几分真,几分演戏,或者有无也都不重要,眼下的祝朝奉还远不是那个被人杀上门来一家老幼皆被屠尽一心往枯井里钻而不能的可怜老头,刘宏却仍然的不可避免的一时心软了,伏身跪倒在地:“小人有负祝家,终是,千错万错终是小人的错,只望小人离开祝家后,三爷能,自此忘了小人……” 一时之间,刘宏竟有一种错觉,有一种冲动想要对祝朝奉说为你老人家今日的这几句话,将来小人无论如何要为你们祝家粉身碎骨――这正是一个做奴才的该有的表态,只是这样的一个念想刚一过头马上的刘宏又笑自己,一个做狗奴才的,哪来的脸面可怜当主子的? 你配么! 那被人杀全家的事还没到时候呢。 于是这样一个老主人在伤感世事弄人,小狗奴才在各种情感交织里不住的感恩戴德,场面好像很和谐,祝朝奉竟然擦了擦眼角,从茶几上又重新拿起茶碗,看着伏在地上的小狗奴才,没凑到嘴边又缓缓放下茶碗,起身来无比慈祥的把小狗奴才搀了起来,不尽的伤感:“去吧,是老夫教子无方,唉,无论将来你找不找得到自己家人,祝家的大门都为你敞开着,你永远是我祝家的一员,老夫,不知老夫做了何孽,三个孩儿竟没一个比得上你的,三个绑在一起也不如你一个……” “小人,小人罪该万死!” 刘宏赶紧又仆了下来,不得不说,祝朝奉果然是个能笼络人的,也难怪栾廷玉如此英雄竟对祝家庄忠心耿耿,乃至流尽最后一滴血。 刘宏还能说什么呢?再一番感恩戴德,祝朝奉依依不舍的,不住叹声的,刘宏又与祝朝奉磕了个头这才出来。 祝小七早在祝家大院外等着了,见他出来忙上前询问,刘宏说了,祝小七两眼放着光大喜道:“哥哥,东平我还没去过,你可千万带我同去!” 刘宏微微失神,摇头道:“这回你和大林都不去。” “为什么?” 祝小七急得大叫,刘宏不理他,闷着头先自走了,祝小七急着追了上来,想要再打滚哀求,看着他情绪有些不对,惴惴的便不敢开口了,只闷闷的的跟在后头,刘宏却住了脚:“你来找我,有事?” 祝小七一拍后脑勺,呵呵傻笑:“瞧我这记性,刚等久了都忘了正事,李家杜总管杜兴哥哥来看你,在家等着呢!” 自从祝、李、扈三庄签了攻守同盟后,刘宏毕竟是名义上的兵马探视教头,也有过几回领着李家庄的庄丁去独龙岗外围巡视,跟李应杜兴主仆二人多有接触,喝酒吃肉较量武艺越渐多了起来,李应杜兴主仆百般拉拢,三人竟是十分投契,一碗酒三人分着喝,好得犹是蜜里调油,直当兄弟相待了,连带祝小七也是脸上有光,光茫万丈的,怎么说李大官人乃是跟自家老庄主一般的人物,一声“小七兄弟”唤得祝小七骨子都酥了,直恨不得扔了祝改姓李得了。 此是玩笑。 紧赶慢赶回到刘宏在祝家庄的“家”,杜兴正负着手望着路,看着刘宏过来,不胜欣喜:“兄弟可是回来了,正好去我家吃酒,我家大官人怕不等得心焦了!” 不由分说,上来拉着刘宏的手就往外走。刘宏连连止住,笑道:“今日不逢初一,非是十五,何等事敢劳杜总管这般巴巴的过来邀接?” “必定是好事!”祝小七在后面欢叫道,“杜兴哥哥,有好酒,可有小七喝的?” “短不了你的!”杜兴大笑,又回顾刘宏道,“去我家吃酒,你我兄弟,还管得甚么初一、十五的?哈哈,是我家主人今日猎得一头肥鹿,正寻思着烤肉吃酒断不能少了你刘大兄弟,这般,就着哥哥我过来叫你了,怎的,老朝奉适下召你,有事?” ~~~~~~~~~~~~~~~~~~~~~~ 早前有事不得不断更,今天重新开始,修了个尾,晚上还有一更。 第二十四章 准备(上) “我家主人为我在县学里报了名,年后便可去书院进学了。”刘宏淡淡的道,将祝朝奉为自己的安排与杜兴说了。 杜兴大是诧异,脸上紧了起来,哦了一声却道:“如此说来,刘大兄弟年后便要离开独龙岗了么?老朝奉倒是舍得!” 刘宏心里想着事,随口支应着,从怀里取出一锭花银交与祝小七去换散,再送与几个早先来与他“借”钱而不得的穷户人家,祝小七应着自去了。 杜兴却十分的不以为然,嗤笑道:“此是老朝奉才与你的吧?兄弟果然真个钱不过夜,难怪这独龙岗上下哪个不与你叫声‘好’的!” 刘宏使钱如流水,也从他那“借”得几回银子救急,杜兴虽然不着紧几两银子,却对刘宏这般的烂好人心肠十分的不以为然,这才几个月光景,刘宏的好名声不但在祝家庄响亮,就是在李家庄也是极好的,李家庄还不如祝家庄有钱呢,李家庄的穷户人家多的是惋惜自己这边怎么就出不了这样的一个仁义好汉呢? 亏得杜兴总管跟刘大交好,看他一张鬼脸,倒是谁个欠他百八十吊钱似的,人跟人果就是不一样! 这让杜兴更是压力山大,虽然杜兴也同样不将这些放在眼里,终免不得有些吃味。 不过李家庄一般老实穷户跟刘宏无亲无故的,没个脸面好意思开口,却有几个沷皮乍着胆子编着家有八十老母吃奶娃儿一类的瞎话不要脸,刘宏自不是傻大方的,也不说没有,只推言自己一时手头紧缺,转眼找杜兴借来银钱,这几个李家庄的沷皮哪个敢将鬼脸儿杜总管的钱拿去耍着玩?少不得一通打骂说教,竟叫李家庄的几个知名沷皮自此对刘宏服服帖帖,感恩爱戴了。 于是这刘宏轻财好施、钱不过夜的好名声,不但在祝家庄直逼公正仁义的祝朝奉,就是李家庄扑天雕李应也隐隐可以相提并论了,李家庄几个胆大的沷才甚至私底下风评说自家庄主枪棒功夫不如祝家庄一棒打翻王矮虎的刘大,在这独龙岗只能排第三! 这正是杜兴大不爽的一个原因了。 刘宏哪里听不出杜兴言语里的讥讽?因笑道:“杜总管也觉得,小弟这是取祸之道?” “老朝奉送你去县学,未必不是赶你出祝家庄的原因!” 这又是杜兴大不爽刘宏乱使钱的一个原因了,杜兴是个性直的,往日也曾提点过刘宏,这会更是半点也不否认,只是又冷笑,“兄弟你这一身好本事,老朝奉倒是舍得,不知当说他是有眼无珠呢,还是真大气!” 出了祝家庄左右无人,杜兴更是大胆了起来,为了拉拢刘宏,李应杜兴主仆两个没少在刘宏面前给祝朝奉上眼药的,只是杜兴也没想到祝家竟会把刘宏直接往外扔的道理,要知道独龙岗祝、李、扈三家里祝家本就是丁口最多,实力最强的一家,而今又与扈家结了亲,又有栾廷玉这样的超级打手以及刘宏这样优质新秀,吞并李家庄只需一个借口而已,纵然李应有扑天雕的本事,在祝家庄面前根本却就提都提不上来。 祝家庄妄图独霸独龙岗的野心,李应又非傻子,哪还会看不出来的? 只是一来不知扈家深浅,二来李家庄战力远不如祝家庄,李应这才多方隐忍,但凡祝家开口要钱要粮要人,扫荡贼寇保境安民么,李应无有不允的,直将这李家庄经营得好似祝家的后院一般,好叫这“公正仁义”的祝朝奉暂息了吞并李家庄之心,没那借口。 要知忍功和自保之道,李应也极擅长的,想梁山上山番征战而后又全须全尾能回来的,李应杜兴主仆可正在其间。 只是这一味退让终非万全之道。 想后来那时迁扬雄石秀三人不过偷了一只鸡伤了几个人,须知杨雄石秀上山后还差点叫晁盖砍了脑袋,只因他们坏了梁山好汉的名声,缘何祝家庄就一口咬定他们几个是真的梁山贼寇,半点面子都不给李应,撕了信打了人,还叫嚣着要绑了李应一并解往官府?区区三个无名无姓的小毛贼,还真当祝朝奉老得使唤不动儿子了么! 无他,这最会自保之道的李应藏忍了这许多年,这回终是叫他祝家找着一个私通梁山贼寇的罪名罢! 独龙岗,独龙岗,一山尚不能容二虎,何况是祝、李、扈三龙?瞌睡正赶上送枕头的,祝家岂有不大喜过望的道理? 只是老谋深算的祝朝奉也没曾想到自己原本是捉一只李鬼来栽赃陷害,这回却遇上真李逵了,给自家招来了灭族之祸,牵连姻亲扈家破了门,顺带着终于把谨小慎微的李应逼上了梁山不但通了贼还直接当了贼首,上万户独龙岗无辜庄户人家一朝沦为待宰牛羊…… 杜兴自然不会知道未来会有自己的几个故人因过路独龙岗的一时贪嘴,竟而把他及李应拐上梁山的事,只是本能的觉得自家大官人这般的一味的割地事秦终究不是个事,偏又无他法可想,只有干着着急。 本来李家主仆下大力拉拢刘宏,看着是刘宏为祝家人所排斥,杜兴心内是万分欢喜的,只不想这回祝家竟有如此魄力,竟将刘宏一脚踢开,还要送他去进学,在杜兴想来,这可不正称了一心想要求学考秀才的刘大兄弟的意了?如此李家自家主人早先的百般拉拢,虽不说全然白忙,终是看着落了下层,将来万一真有事急,也是起不得一分用处了。 想到此点,杜兴不免更是心里灰郁,言语也更尖酸了起来。 刘宏打着哈哈,却不想跟杜兴说,自己这一番出去,怕是要凶多吉少了! 别的不说,单就祝朝奉提及要归还自己的那块玉佩,他人不知刘宏怎会不知,要在后世,那块玉值了好几个亿,虽然其中有几分是占了古文物这个加持光环的缘故,就本身材质而言也顶级的,在这时代里,哪怕送上皇帝案头想必那赵佶老文青也是要细细把玩几日的,而那祝朝奉早早吃进肚子里的东西,传子传孙的镇宅之宝,岂有再吐出来的道理? 当祝朝奉唐而皇之、公允公正的将这事与自己说,刘宏就知道祝朝奉必是有十分的把握能在路上把自己干掉的! 于是这一路上,一个想着前路茫茫,自己人生地不熟,就这般一走了之又是不甘,不知该如何收场,始终没个多一分的把握,一个念着祝老头人老成精,对自家主人步步紧逼,不知何时是个结不住的心内灰灰,竟都没了再说话的心思。 第二十五章 准备(中) 出了胡杨林,眼下隆冬时节,天还放晴,风吹来却是刮骨的冷,由着马出了盘陀路,远远的看着几个庄丁提着棍棒朴刀围着一个汉子嚷嚷,刘宏便停了下来,但见这汉子只一身灰麻单衣缀着几个破洞,生得十分干瘦,尖嘴猴腮,颧骨高高的凸起,脸上还青了一块,也不知是先被谁打了一着,被几个庄丁推搡着脱躲不开,又不敢反手,只是嘴里叫着:“清平世界,朗朗乾坤,这大路朝天走谁个过不得?就是赵官家也这没个理!小人穷是穷了些,怎的就是贼的?你们忒的污人清白!” 领头那庄丁提着哨棒往这汉子胸口便点过去,骂道:“贼囚货还不承认!俺们祝家庄盘陀路,进得去出不来,偏得你能?哪个过路的不是打外头进摸不着门,偏得你属八只脚的,横着还能打俺们庄里头出来?老爷早看着你多时了!” 一众庄丁起哄着,有提着麻绳便往这汉子头上套,那汉子急了,撒腿就外跑,早有候着的庄丁拉起绊绳扑倒,一拥着上来摁住,急不过的少不得上去打两拳,一条麻绳绑了。 杜兴看着是祝家庄的人,也不欲多事,打着马要走,刘宏却停了下来,几个庄丁看着刘宏便过来打招呼,刘宏因问着什么事,几个庄丁只说抓着个贼。 那汉子正灰头土脸的,衣裳都给扯破了露着干瘪的胸膛,浑身上下没个几两肉,听着庄丁们跟刘宏客气,挣扎着叫了起来:“刘大哥哥,你是好汉,千万救得小人一救!” 早听了这汉子言语不俗,又看着他身上也没个什么金银铜板,只凭他是从祝家庄里出来的就断定他是个贼似乎也说不大过去,刘宏原也有心帮他一帮。不过刘宏也知道祝家庄人虽然一惯霸道,却不是个爱冤枉人的,况且这人能在这盘陀路里如入无人之境,显然也是个眼力不俗的,说他行为鬼祟也不为过,至少不是甚么好人。 心底有事,本不欲管,听得这个求请自己,显得这汉子认得自己,刘宏问道:“你这汉子倒是眼生,不知是何方人氏,怎的认得我?” 那汉子听着有门,一时眼睛大亮,虽然被绑着挣扎不得,却不住的朝刘宏点头,叫道:“刘大哥哥一身好枪棒,又专爱拯危救困扶老助残,仁义似秦琼,英雄赛罗成,江湖上谁个不知哪个不晓?小人是高唐州人,姓时,名迁,原是做着小本生意跑过几个县府,近得时运不济做生意折了本,没奈何正要去大名府投亲,不期误入了贵庄,小人确确的不是贼,刘大哥哥不信,可来搜搜,小人身上可有半个铜板?可怜小人却是遭了贼盘缠都被丢光了,已经两日汤米未进了!” 时迁? 刘宏原只是听他言语不俗,临事不惧,不像寻常老实本份的庄稼汉模样,却哪想竟是偷儿的老祖宗时迁!也亏得这货红口白牙义正辞严在那瞎冽冽,不知道的还真叫他给骗了,这世上但有他偷人的,哪有别人偷他的道理? 想来这祝家庄人虽只是初步怀疑,真真的却没有冤枉了他。 刘宏却不能不管的,笑道:“我们祝家庄这个盘陀路,等闲外人进得来出不去,也难怪我们几个兄弟要怀疑你,你倒是说说,你是何时进来的,又如何出来的?若真只是过路的,我们祝家庄自不会冤枉了你!” 杜兴只是冷眼打望,并不说话。 时迁道:“刘大哥哥听禀,小人是进了这盘陀路,其实小人也没有进这盘陀路!“ “胡说!“一个庄丁推了时迁一个踉跄,骂道:”你不是进了我们祝家庄,我如何见了你从里头出来?“ 时迁粗着脖子道:“小人,小人是进去了,可是看着这路七绕八折,小人走了半天不见头尾,便又原路退回来了,实是不曾进了你们的庄子里,刘大哥哥,小人这话千实万实,小人确是本份人,只是要去大名府投亲的!“ “不信,你们便搜,看着小人身上可有半个铜板没有?” “你这厮贼头贼脑的,一看就不是好人,不管你偷是不曾偷,先绑了进报官再说!”一个庄丁上来给了时迁一脚,嘴里骂着。 “小人已经两天汤米未进肚肠了,你们把我绑了报官,小人在这里又没个亲故,又没人给送饭,可不是要饿杀小人?”时迁哭丧着脸道。 一众庄丁哈哈大笑。 刘宏也是笑,说道:“也罢了,我们祝家庄哪里是随随便便一个人就进得来的,还想着偷东西呢!放了他罢,这大冷天的,绑了他去报官,不饿死也冻死他!” 一众庄丁大笑,一个出来给时迁解了绑,骂道:“得亏了我们刘大哥哥好肚肠,往日再敢来我们祝家庄乱张望,看不打折你的腿!” 时迁灰溜着脸只陪着笑道:“再不敢了!” 刘宏又找杜兴借了几块散碎银子,让几个庄丁去温酒吃,杜兴冷着眼看几个庄丁走远走了,指着时迁骂道:“你这厮看着不是好人,怎的知道找我刘大兄弟能救你!” 时迁先跟刘宏纳头一拜道了谢,才又陪着笑与杜兴打了个揖道:“上下可是李家庄杜总管杜兴哥哥?小人走江湖也时常听得杜兴哥哥大名,只是从来不得相识……” 杜兴冷笑道:“你认得杜某,杜某却不认得你,既是走江湖的好汉,怎的就叫几个蠢汉给拿下了!” “杜兴哥哥羞杀小人了!”时迁苦着脸道,“因着小人惯能飞檐走壁,又着走窗跳篱如履平地,江湖人送了小人一个花号叫‘鼓上蚤’,不瞒杜总管说,若是比拳脚功夫,小人却是寻常稀松。” 杜兴大笑:“原来真是个偷儿,几个蠢汉倒是不曾冤枉你!” 时迁一脸的尴尬,缩着手不知如何是好,向刘宏解释道:“小人确是惯做偷鸡摸狗的事,也会挖坟扒丘,只是小人确不曾欺负良穷弱小,只是左右没了个出路,又做不得生意,又做不地,合不得找几个大户人家下手左右混个胡仑饱,适才虽是编了话骗了哥哥,却是万不得已,刘大哥哥恕罪则个!” 刘宏笑笑,这货倒是诚实,不过想时迁在梁山虽然不受人待见,排名倒数第二,却是个心气高傲的人,从来不避讳自己的出身行当,却又从来做事不肯落人后,上梁山后立了好多功劳,就是那三十六天罡里甚至五虎八彪好多都给他生生比下去了。 刘宏倒是没个什么看不起时迁的意思,他一向只问这人该不该死,从不管你是屠万的大英雄还是偷鸡的小扒手,只不过在这个强盗的世界里,杀人越狱是好汉行当,杀一是为贼,屠万方为雄,偷鸡摸狗盗墓贼,杀一都算不上的东西,自是上不得台面的,谁个会把他放在眼里。 杜兴瞅了瞅祝家庄方向,冷着脸道:“这番进了祝家庄,不知好汉又得了什么趁手宝贝?这本不关某的事,只是你既然老着脸自称是本份老实人家,又是我刘大兄弟出面保了你,规矩你该的懂,若是拖累了我刘大兄弟,某须饶不得你!” 时迁惟惟若若,连连称是:“小人早听说祝家庄刘大哥哥是一等一的好汉,专好济人危困,仁义赛秦琼,英雄过罗成,小人恨不得早早相识,此番是刘大哥哥救了小人,小人如何还敢恩将仇报,不思量着怎的报恩,反去害了刘大哥哥?” 杜兴嘿嘿冷笑。 刘宏倒不想自己在外面原来名声这么好?倒也无甚所谓,从怀里取出余下那一锭花银,上来递与时迁,笑道:“我也是个寄人篱下的,当不得时迁兄弟这般夸赞,兄弟是个有见识的好汉,须知常在河边走,哪有不湿鞋的?此点银钱先且拿着,济得眼下困再说其他!” 时迁却是呆了,哪敢再拿刘宏的钱,连连推却,刘宏不由分说,硬把银子塞到他手里,看着时迁在冷风中冻得瑟瑟发抖,刘宏解下自己大衣给时迁披上,道:“我还有事,今日是不能与时迁兄弟详谈了,他日若是有缘,兄弟可来寻我!” 至于上哪里找自己,想想也说不出来,总归不会是祝家庄。 说罢与时迁拱了拱手,刘宏翻身上马,祝老头刀悬着自家头顶,虽然时迁是一条好汉,刘宏这会却真是没那功夫多跟他亲近了。看着杜兴走在前面了,刘宏正要赶马追上,却不妨时迁一手伸手抓着马缰,张口欲言又止。 杜兴早不耐烦了。 第二十六章 准备(下) “刘大哥哥,小人,小人实在有事,不敢不跟刘大哥哥说!”时迁低着头,显然不想在这里把话说开。 刘宏怔了怔,道:“如此说来,时迁兄弟真是进过祝家庄了?” 杜兴在那边叫道:“刘大兄弟,天且见黑了,你只顾跟他咶噪个甚么!” 时迁放开了手,正色与刘宏拱手道:“刘大哥哥,小人敬哥哥是条好汉,实不相瞒,小人确实进过祝家,也拿着了一些不该拿的东西,哥哥若是要将小人拿回祝家去请赏,小人死也不反抗,只是可怜哥哥一片忠心却让人拿了去当狗屎吃!” 此一番话,时迁说得十分的激愤,满满的为小书僮刘大哥哥不值! 时迁确实早就转入祝家庄多时了,以时迁的本事皇宫大内都进得去,好似自家后院一般穿行无阻,任他祝家庄盘陀路七折八拐,又哪会叫他放在眼里的?事实是时迁早已探入祝家庄多时了,他说他两日汤米未进,事实是祝朝奉的养生汤里没少沾得他的口水的,便是暗地里,时迁其实也与刘宏有过几番照面的,只是刘宏不知道罢了。 至于祝家内宅,因为前番刘宏的缘故里三层外三层护卫森严的,时迁却还不放在眼里的,祝老朝奉床底卧听过,祝龙娘子的绣床他也滚躺过,祝家几世几代的珍藏,时迁也翻得过,无意间竟还听得祝朝奉父子的一番隐密盘算,其实是与刘宏大有相干的。 若说祝家庄小书僮刘大的名声,时迁之前确实也是耳朵里听过几回的,自然没有那个什么“仁义似秦琼,英雄赛罗成”那般的夸张,还远近知名呢,想刘宏前后也不过洒过百八十两银子,他一个护院武师又没几个钱,左右不过救济了祝家庄内外的一些穷困庄户人家而已,远的他手也没那么长,说他小书僮刘大扶危救急确实有,毕竟心有余力不足不是?再一个,刘宏跟江湖好汉们事实上也没有多少瓜葛,他最强的战绩不过就是打翻了一个色胆大本事小的矮脚虎王英,哪会有这诺大的一个名头来?他小小书僮一个又没钱发甚么广告费。 此不过是时迁情急之下编拉出来给刘宏戴的高帽胡扯,求人关口,那还不得好话一箩筐?听听则已! 这边杜兴等见着刘宏不走正不耐烦转马回来,却听得时迁说话不完整,神神秘秘,怒道:“你这鸟汉,有甚话便说个明白,忒的只顾咶咶噪噪没个完!” “小人只怕说了,刘大哥哥也不信!”时迁抬头道。 杜兴大怒跳下马来:“你这鸟汉不爽利!” 看着他要挥拳打人,刘宏忙也下来拦住,笑道:“时迁兄弟要说什么,我也猜得一二,此地不是说话之处,正好李大官人请吃酒,时迁兄弟且同去,有甚话吃过酒后再说!” 杜兴哼了一声,收起拳头,却拿眼正翻瞅着时迁,脸上全无半分好感。且说这杜兴虽是生得粗鲁,心思却是缜密无比,只是性急了些,他早先又不认得时迁是哪位,却只看着这个偷儿忒的猥琐,本事也没有,由不得十分的看不上眼,想这祝家庄几个蠢汉三两下便将他拿了,左右不过尔尔,尤其挨不过竟连编着谎话四下给人求饶,全无半分骨气,也不嫌着丢人面皮! 若不是因着刘大兄弟心软,早给他送到官府里去了,却哪还得在这里充大拿? 有话便说,有屁便放,忒的还该求你把话说完不成? 杜兴几番的越看越是不顺眼,凭他,这也配跟老爷一起喝酒! 只是刘宏话已出口,杜兴也不好说个‘不’,只是脸上的厌恶却是藏不住的。时迁何等伶俐的人,怎会瞧不出此中尴尬,又兼看刘宏听完自己的警告之语竟还能一付胸有成竹的模样,全无半分着紧,又非半点怀疑,显是对他自己处境早有思想准备的,这叫时迁顿觉十分的失落,该笑自己还当是发现的重大情报要救他一救呢! 想到此点时迁不由脸上发热,在杜兴冷眼下哪还有脸在这多余的话?当即朝刘宏拱了拱手,道:“哥哥好意,小人感激不尽,只是小人今番折了面子,再没脸喝酒了,今日哥哥出手相救,小人无以为报,他日哥哥但有差遣,小人刀山火海,但有皱个眉头,不是好汉!” 说罢,时迁转身向后疾奔而去,正撞着一棵老杨,手脚并用一翻而上,三跳两纵,转眼便没了影。 虽知着这货是拿着十二分的本事要显摆,杜兴由不得也刮目相看了起来,瞅着时迁消失的方向,赞道:“这鸟汉,轻身功夫倒是不差!” 言罢杜兴又是摇头:“可惜用不上正途,却是偷鸡摸狗的勾当,连几个蠢汉都抵不住,说甚么好汉,也不怕笑破人肚皮!” 刘宏笑道:“时运不济,却也无法,若是投得军去,凭他这飞檐走壁的功夫何愁大功不立,便是封侯拜将也未可知!” 杜兴大笑:“一个偷儿,也指着封侯拜将?早晚叫人捉着打死!” “总管须不能瞅不起人,想那小猴崽子侯君集,早先不也是一个偷儿么?”刘宏翻身上了马,不忘与杜兴闲扯几句。 小猴崽子侯君集乃是这个时代十分盛行的《兴唐》故事里,唐朝大将侯君集!可怜因他姓侯,在兴唐故事里便给编成了一个尖嘴猴腮,惯会偷鸡摸狗的偷儿形象,连罗成进献给他的舅母、也即秦琼母亲秦老夫人做寿的寿礼都给偷了。 正史新、旧唐书里那个大唐名将侯君集是谁,杜兴并不认识,然而若是那个说书人嘴里的偷儿小猴崽子,杜兴却是熟悉得很,虽说这位不是秦琼、罗成那般战场上厮杀的好汉,终究,也是好汉不是? 最后还封得个什么国公来着? 杜兴哈哈大笑:“刘大兄弟尽会顽笑,小猴崽子可不会教几个蠢汉给拿了,没得丢死个人了!” 阴沟里翻船的事,谁说得准呢? 时迁作为一个独行偷儿,居无定所,身无隔夜粮,原来也是被官府拿到过的,只不过病关索杨雄私下放了他一马,后来时迁身为梁山组织上的一员,本领未见得有多大提高,只是出入有人接应,事事谋定而后动,可不就无所而不利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