楔子 - 云瓷谣 - 一言 关于千瓷坊的传说流传甚广,传闻它是一座用瓷器打造的天宫神殿,殿内所有瓷器都有令人心想事成的神力。 人人都向往千瓷坊,却只有极少数人有幸被千瓷坊选中,带入其中,一窥其角,实现心中所愿。 被选中的人,要从扶风台上走过,历经洗练筛选,心存邪恶欲念之人将被洗髓重罚,心存善良之人经过扶风台后便能求取一件瓷器,借用瓷器的灵力实现心中所愿。 传闻不假,千瓷坊真实存在,但它身在何处却不被世人知晓。它很近,去过的人感觉须臾间便到了。 它又很远,想找到它的人跋山涉水耗费经年也没有见到它的影子。千瓷坊的每件瓷器都与众不同,依据瓷器上的画不同而有不同的神力,俗世烦恼都可以在一件件瓷器面前烟消云散。《云瓷谣》楔子 正在手打中,请稍等片刻,内容更新后,请重新刷新页面,即可获取最新更新! 第1章 :画瓷 - 云瓷谣 - 一言 “固若金汤的千瓷坊,被称为天宫神殿,视为仙界之地,如今却被一个市井弱女子给闯了!” 朗阔大殿之内,肃然,一男子半倾身体,手笔墨,在白如雪的瓷尊上描画,有种与世隔绝的疏离。 数丈之外,一黑衣人半跪低头,身上黑衣刺绣散发出火焰般跳动的蓝色光芒。 画瓷的男人,修长的眼微眯,森寒肃然之气如剑芒一般。 “就因为你们如此无能,还需坊主亲自去调查太子失踪案,导致她失踪半年,音讯全无!” 南宫迟不怒而威,声音像一把剑,插在冰冷的夜色里。空气中强大的威压让跪在殿中央的江城透不过气来。 跪地的黑衣人咬着牙,喉咙里发出沉沉的声音:“我一定会找出小毛贼,将她碎尸万段!” 说罢,黑衣人转身离开大殿,带着护卫在千瓷坊继续搜寻。 叮咚流水,如同梵音,雾气如云溢出的小桥下,一节月白色的轻纱显露了出来。 下一刻,轻纱悄悄被收进了桥下,没了踪影。 桥底下,藏着一个女子,她贴着微微凹进去的石壁藏身。 “好险,差点就被他们发现了。” 苏小离长长地松了一口气。 桥上响起急促凌乱的脚步声,像是一群人跑了过来。刚打算离开的苏小离马上乖乖地贴着桥,连大气也不敢出。 脚步声在桥上停了下来,像是两队人马会和了。 “统领大人,还是没有找到那位女子。”护卫向统领汇报。 统领咬着牙,声音沉沉,压着愤怒:“一群废物!哪怕掘地三尺也要把她找出来!” 有护卫道:“属下们在不同的位置冥思感应,都未感应到这位女子的动静,也许……她已经离开了。” 统领黑着脸,轮廓分明的脸显得更加冷俊肃然,护卫们各个颔首低头,不敢再作声。 “继续找!活要见人、死要见尸,哪怕掘地三尺,也必须把她找到!” 一群人按照分配,四散开来。 藏身桥底的苏小离悄悄冒出半个脑袋,准备跟上那个被叫作护卫统领的人。 小小凡人,不趁机逃跑,反而冒死跟上去,只为了请一尊千瓷坊的瓷器救弟弟小橙子。半年前,小橙子突然病倒,遍请大夫,散尽家财也没见好,昨夜突发高烧,人都要烫熟了,大夫说只怕是熬不过今晚了。 那护卫统领威风八面,权势极高,肯定知道千瓷坊最厉害的瓷器在哪儿。 跟着他,准没错! 一步还没走出,就见那护卫统领回头看了过来,吓得苏小离猛地后退,脑袋撞到了桥。 好痛~ 她捂着痛处,痛得脸红到了脖子根。等疼痛缓了些,才又继续跟上去。 苏小离身影灵动,遇到桥墩翻桥墩,遇到栏杆翻栏杆,遇到回廊蹲着身体像猫一样利索地爬过。 所过之地,楼宇精致,尽是高大瓷瓶做摆饰,每一件都如同仙物,氤氲着特殊的光泽,在淡淡的雾气中缓缓转动,仿佛其中蕴藏着颠倒天地的力量。 一身黑衣的护卫统领来到了大殿外,他拦住其他护卫。 “搜别处!要是现在贸然跑进去,少不了又要被南宫数落一顿!丢不起这个人。” 护卫统领带着护卫们走了。 躲在暗处的苏小离想继续跟着他们,刚走出几步又折了回来。 连统领大人都畏惧几分的地方,岂不是大有乾坤? 苏小离盯着大殿的朗阔大门,心中被其气派震慑得慌乱,但想到弟弟正饱受折磨,便一狠心朝着大殿靠近。 她一路像猫似的东躲西藏,看到一个隐蔽的小窗就爬了上去。 手摸到窗户的那一刻,苏小离忍不住在心里感慨,千瓷坊果然是天宫神殿一般的存在,就连窗户都跟瓷器做的一样。如果实在没找到什么厉害的瓷器,把窗户卸下来搬走,会不会有同样的神力? 她刚翻过窗户,就听到有脚步声朝着这个方向走来。 完了!追过来了! 她猫身贴墙而逃,靠着一扇屏风遮挡身体。她一直留意着窗户口的动静,等回过头来时,整个人都麻了~ 屏风外有人! 一男子斜靠长几,手握墨笔,体态慵懒却似出尘如仙,眉眼修长似描画出来的,俊美得不可方物…… 世上竟有这么好看的人! 他怎么看上去好眼熟啊,有种莫名的亲切感。 苏小离晃了下脑袋,命悬一线,居然还能被美色所迷! 男子在一白如雪的瓷尊上描画一幅女子图,女子美目如泉,一点红唇动人心魄,白瓷相衬,冰肌玉骨…… 瓷尊上的女子和男子一样,精致得不像凡间所生。 太美了~ 这女子……怎么也好眼熟? 男子描画完最后一笔,盯着画瓷上的女子,自言自语:“你的护卫统领还真是没用,半年了,也不见你的下落,太子失踪案的线索也断了。” 半年了,万夏国从夏入冬,从万物繁茂到草木枯败,还是没有坊主言歌的下落。 千瓷坊言歌,于半年前接受天子所托,调查太子失踪一案。接到密旨的第二天,就失踪不见了。 其中发生了什么,无人得知。 入夜了,寒夜如冰,窗外飘起了雪花,零星几片悄悄落在了南宫晚的肩头。 这一幕,何其熟悉。 十年前,他在路边虚弱前行,被坊主言歌率铁骑护卫带到千瓷坊。 这个女人很少和他说话,只是安静地做着自己的事,安静地在距离他十丈之外的案几前画瓷,身上透着尘世难扰的疏离感。 窗外飞雪,几朵雪花悄悄落在她身上。 她画完最后一笔,才终于抬眼,显露出真容。细眉红唇,肤如凝脂,倾城无双。 南宫晚途经四海列国,见过倾城绝色不在少数,却无一人像眼前女子这般美得让人感到危险。 她身体微动,立领松斜半寸,露出一截雪白的脖子,和半寸瘦肩。 空气中拢起淡淡的香味,说不清道不明却毫不设防地往南宫晚的心里钻。 言歌声如敲冰:“南宫晚,从今往后你就是我的人了。” 南宫晚自是不服,堂堂男儿,岂能委身于一女子做人家的……面首玩物? 士可杀不可辱,委屈之下,他趁言歌伸手相扶的时候咬上了暗绣红裙里的一截雪白,留下两个血点红印。 言歌疼得推开他。 “带他下去!” 南宫晚被人拖出大殿。 言歌用雪白的丝缎擦拭掉伤口的血痕,脸上没有一丝表情,像没有七情六欲的瓷器,精美,冰冷,神秘,危险。 十年的时间,太漫长了,漫长到让他的脑海里深深烙下了言歌的模样。 南宫晚握住瓷尊,微微闭上了双眼。 如果此刻,言歌的手也正碰到一尊瓷器,他们便会心灵相通,感受到彼此。虽然一尊瓷器,只可用一次,但都很灵验,从未出过差错。但是,为了寻找言歌,他试了很多瓷器,却毫无反应。 屏风后,苏小离两眼盯着南宫晚手中的瓷器,都快流口水了! 这号人物握在手心的宝贝瓷器,肯定是整个千瓷坊最厉害的瓷器!把它拿到手,弟弟就得救了! 窗外已天黑,不能再耽误了! 她见男人把眼睛闭上了,不知是在做法还是要睡觉。 管他呢,先抢走宝贝瓷器再说! 第2章:印记 - 云瓷谣 - 一言 苏小离悄摸着上前,两只手小心地捧住白瓷尊…… 瓷尊从内往外散发出温润柔和的光芒,微微有暖意。 南宫晚感受到白瓷尊的变化,这是有感应的征兆! 他隐隐感觉自己触碰到了柔软纤细的手指…… 千瓷坊的坊主,世人心中最为神秘的女子,属下眼里最为冷傲的主人,她的手却柔软温暖,像一团云朵。 突然,南宫晚察觉不对劲,睁开了双眼,发现一张陌生的女子脸庞占据了他所有视线。 也不知女子从哪里冒出来,跪在地上,一双明眸澄澈清明,眼巴巴地看着南宫晚,像林中受惊的小鹿。 南宫晚明白了,刚才他握在掌心的手,不是言歌的,是眼前女子的。 女子像被抓了现行的小偷,惶恐地把一枚金元宝硬塞到南宫晚的手里,随后抱起瓷尊就要逃。 一个瓷器只可用一次,南宫晚当然不会拱手相让。 以他的身手,只需要轻轻动动手指,女子就会没命。可是,当他的手碰到瓷尊时,瓷尊浑身被一条条湛蓝青白如雷电的光芒缠绕。 光芒把他和女子的手死死缠在一起。 他想挣脱,女子亦是如此。 挣扎间,女子的衣衫微微松斜,露出一截雪白的肩,上面有两个血印——和言歌身上的血印一模一样。 十年前,他咬伤了她,她的身上就奇怪地留下永不消散的疤痕。 南宫晚想看得更清楚一些,却眼前一黑…… 一股晕眩感让他险些跌倒,他轻扶着屏风站好,感到胸口一阵疼痛。 痛感越来越强烈,仿佛有人将他的心撕裂。 他看见,女孩儿半跪在地,用软软的身体护着易碎的白瓷,痛苦得脸色发白,身体发抖。 十年前,他咬伤了她,她的身上就奇怪地留下永不消散的疤痕。 南宫晚想看得更清楚一些,却眼前一黑…… 他在昏沉恍惚中重新睁开眼,却在抬眼时,错愕在原地! 一个恍惚,他看见那抱着白瓷尊不撒手的根本不是什么女子,而是——他自己! 不对,眼前的人,虽然和他的样子一样,却绝对不是他!因为眼前人的眼睛像水汪汪的葡萄,澄澈慌张,绝不是他那般冷漠深沉的样子。关键,此人起身的时候还笨拙地踩到了衣角,把自己绊了一跤。 看着都头疼。 南宫晚扶额时,目光低垂间竟发现自己竟然穿着女子的纱裙! 纵然心性沉稳也忍不住跳脚! 还真是头晕眼花得离谱! 许久之后,南宫晚与苏小离四目相对,两对眼睛眨了又眨,两颗心冷静了又冷静才终于弄明白到底是怎么一回事: 他们变成了对方的样子! “不是说千瓷坊的瓷器都可以许愿吗?为什么把我变成了这个鬼样子?楚天寻这混蛋收了钱却骗人!” 充满女孩子气的抱怨,从南宫晚的嘴里说出来,反差太强烈了。 南宫晚沉声警告:“注意你的措辞。” 苏小离急得快哭了,“完了完了完了,好不容易找到一尊白瓷,莫名其妙就给浪费了,小橙子还等着救命呢。” 她拉住南宫晚,恳求:“你一定知道复原的办法对不对?快让我变回去。” 南宫晚大概是和言歌待在一起的时间太久了,习惯了清静,聒噪的声音会让他头疼。 于他而言,要让她闭嘴很简单,只需要一挥手就可以了。可是,抬手后却没有任何反应。苏小离抓住他的胳膊,娇弱的小白兔也终于露出了一点凶样,“快说,有什么办法能变回来!” 南宫晚被晃得头晕目眩。 “快说!”苏小离生气了! 霎时,一股力量扇形一般散开,像一把利剑,所过之处,物件一一被切成两半。墙上的画、花瓶、书架、盆景,无一例外。 短暂的安静后,房间里响起噼里啪啦的声响,各种碎片掉了一地。 暗角,有人痛叫了一声,缩着身体摸着脑袋灰溜溜地走出来。 这人正是苏小离口中的楚天寻! 一时间,他竟不知道该跟哪一位搭话,慌张地丢下一句“不关我的事啊”就想跑,却被苏小离给抓住了。 “跑什么?收了我的钱,却把事给办砸了!” 苏小离此时是南宫晚的外形,把楚天寻吓得脸色惨白,慌慌张张、哆哆嗦嗦地把怀里的金元宝全掏了出来。 “姑奶奶,我只是给你打开了偏房荒屋的柴门,没……没想让你闯到这里来啊。” 这话听说去特别离谱,却是事实。 苏小离一直想进固若金汤、神秘莫测的千瓷坊求尊瓷器救弟弟的病,半年来毫无门路,招来不少笑话。在世人眼里,千瓷坊只存在于传说之中,并不真的存在。毕竟,没有人真的见过。 今日,小橙子被大夫宣告死期将到,闲逛的楚天寻趁虚诓骗,说只要一个金元宝就能带她进入千瓷坊。 楚天寻只是千瓷坊的杂役,负责打扫荒弃多年的偏房荒屋,根本没有资格进入千瓷坊。在收钱后,只开了偏方荒屋的柴门,就算完成任务。苏小离当然不依他,趁楚天寻不备就往深处乱跑。 为了把小橙子从鬼门关拉回来,哪怕让她上刀山下火海她也义无反顾! 不识路的苏小离阴差阳错地往禁地的方向走了去。 楚天寻怕苏小离惹出祸端,一路追去,本以为可以在无人看守的禁门处把苏小离拦住。谁知,禁门竟破天荒地对苏小离打开了! 在千瓷坊,禁门只有坊主能够打开! 更没想到,苏小离居然能躲过重重追杀,还闯入了内殿重地! 此刻,已是南宫晚外形的苏小离眼见楚天寻想逃,心里想着,决不能让他给跑了。 只如此想了一下,手也只是虚抓了一下, 楚天寻竟僵在原地,虚影晃动了几下后,活生生的人竟变成了一个小瓦罐,斜躺在地上,孤零零,惨兮兮。 内殿的动静使得护卫统领江城破门而入,苏小离慌了,自知落在他们手里绝不会好过,心神一乱,不稳定的力量在她的胡乱操控下,使得各种物件乱飞,砸到墙面、地板,碎成一地残渣。 苏小离怔怔地看着双手,一抬头,目光落在了南宫晚身上。 南宫晚不清楚苏小离想干什么,但很清楚自己的实力,就算苏小离只能发挥出两三层,也够惹一堆麻烦事的。 护卫统领江城目光如刃,警惕地扫了一眼大殿,喝令:“保护南宫大人!” 立刻,苏小离就被千瓷坊的护卫保护了起来,而真正的南宫晚却被护卫们的佩刀指着!只要一声令下,他们就会让“刺客”血溅当场! 苏小离乐了,有了千瓷坊“大人”这个身份,拿到瓷瓶脱身还不是易如反掌的事? 她看了一眼南宫晚,他被困在她的样子里,眼神如剑却无可奈何,这让她的心里生出些得意。小样,看我不整死你! “把这个人拖下去,关进大牢!” 发号施令的感觉真爽! 护卫们把南宫晚带去了大牢,苏小离总算松了一口气。 回身时,看到护卫们把明晃晃的大白刀指向楚天寻变的小土罐,就等“南宫晚”一声令下,就将它毁了。 灰头土脸的小土罐和华美的内殿格格不入,虽然很恼火是它骗了自己,但想着实在没必要对一个罐子赶尽杀绝,于是随口说了句:“算了,放一边儿去。” 说话间,她两只眼睛不忘搜寻哪儿有可用的瓷器能带走。 她并未察觉到,护卫首领江城看她的目光有些奇怪。 第3章:替你一程山水 - 云瓷谣 - 一言 “大人……”江城迟疑着,像是在试探,“死囚司迎急着见您,也许是他终于肯透露坊主失踪的线索了。” 苏小离心中一咯噔,她急于救命,对审死囚和找坊主都没兴趣,只想尽快拿到一尊宝贝瓷器溜之大吉! 苏小离头疼地催促:“叫你去你就快去,我拿了东西不也是为了坊主,为了案子?” 南宫晚是谁啊,千瓷坊一人之下万人之上的主,在谁面前都是一张冰霜脸,惜字如金。这也正是江城最看不惯的地方。眼下,他竟然噼里啪啦说一堆话,还破天荒地解释起来。 江城眼里闪过一道狐疑的光芒,当即命令属下:“你带几个人去搬宝物,其他人跟我一起,陪大人到地牢审问死囚。” 苏小离有些傻眼,迟疑着:“我不急,等你们把宝物搬来再去审问也行。” 江城却说:“死犯司迎奄奄一息,命不久矣,再不去审问,只怕错过关键线索。” “坊主曾交代,大人想要什么,都一应满足。所以,大人要看瓷器,随时都可以,不急在一时。” 江城这话是在提醒南宫晚,他只是因为坊主宠爱才有了号令的权力,但不代表他就可以取而代之,把千瓷坊的人当成他自己的将士。 苏小离哪听得到这一层去,只能气呼呼地跟着去了地牢。 冤家路窄,在地牢与南宫晚碰了个正着。 这个南宫晚还真沉得住气,不吵不闹,一言不发,既不拆穿苏小离的身份,也不为自己做什么辩解。只是在苏小离经过时,脸上露出一丝坏笑,阴测测地说了一句:“自求多福。” 这四个字重重地落在苏小离的心里,让她心神不宁。她微微回头看了一眼紧跟在身后的护卫首领江城,难道这小子早看“大人”不顺眼,想趁坊主不在,灭了他? 还没多想,下一刻,她就稀里糊涂地站到了一间空荡荡的地牢跟前。 苏小离只是个瓷器铺的小娘子,日常就是帮衬家里卖点儿瓷器,偶尔偷懒从后院溜出去摸鱼逮鸟,没见过世面,地牢这种地方只在临街说书人的嘴里听说过。如今被带着走到地牢深处,只觉像走入冰窟之中,从头寒到脚。 地牢空空,并没看见犯人,一股阴森恐怖压得人喘不过气来。 哐当一声脆响,地牢的门被打开,黑洞洞的牢房展现在苏小离的面前。 奇怪,他们叫她审犯人,却不见牢房里有人。 正迟疑时,黑洞洞的牢房里腾起蒙蒙血雾,诡异地包围着苏小离。 突然,苏小离感觉到一只手抓住了她的肩膀,巨大的力量把她往地牢深处吸去。 她吓坏了,想大叫求饶,可是,巨大的恐惧把她包裹得严严实实,让她的喉咙发不出什么声音,连身体都发软。 挣扎间,手虚抓了一下,顿时昏暗的地牢闪过几道凌厉的电光。 抓她的那只手,力道松懈了少许。 电光未尽,滋滋冒火,仿佛要把地牢劈成碎片。江城见状,脸色一白,瞳孔快速地收缩了下。他知道南宫晚是有点儿本事在身上的,但没想到居然这般强大。 其实…… 真正的南宫晚也被苏小离发挥出的力量给怔住了,他自己还能不清楚自己的实力么?虽有点儿功夫,但跟江城等护卫比起来根本不值一提。但是眼下,苏小离这个女子却不知触碰到了什么机关法门,居然只在挥手间就发挥出了毁天灭地般的威能! 南宫晚的心里涌起巨大的疑惑:难道我的身体里封印着巨大的力量,平日未有察觉,今日换了身体,阴差阳错打破了封印禁忌,巨大的力量才终于得以展露? 江城也有这样的怀疑。 至此,他其实已经猜到南宫晚和人类女子苏小离交换了身体。 南宫晚来到千瓷坊已有十年之久了,江城对他的举止习惯都再熟悉不过。虽然换了皮囊,但他还是从那双独特的眼眸中察觉到了破绽。 江城回头看向“苏小离”。 “苏小离”正盯着“南宫晚”,眼神有些错愕。 江城的心里浮起一个新的疑惑:如果南宫晚并非寻常凡人,也不是千瓷坊任何一尊瓷器所化,那他的身份到底是什么? 天下泱泱,有绝世功夫的人屈指可数,他们的行踪逃不过千瓷坊的掌握,为何南宫晚是个例外? 十年了,江城从未停止调查南宫晚。他不喜欢南宫晚凭借一张英俊的脸就将坊主迷惑得神魂颠倒,誓要找出铁证将来历不明的小白脸从千瓷坊驱逐出去。但是!十年了,一无所获。 此刻,江城只觉害怕! 坊主的失踪,是不是跟这个小白脸有关? 牢房内,一道红影从空中坠落,重摔在苏小离的脚边,吓得她本能地后退了好几步。 仔细一看,躺在地上的人红衣,白发,脸如神明仔细雕琢过的,虽远不及南宫晚却也称得上俊美绝伦。此人脸色惨白如纸,已是气若游丝的样子,但眼里却流露出巨大的恨意。 苏小离蹲下,小声对男人道:“落入千瓷坊的人手里,横竖是死,不如把该交代的都交代了,死个痛快。” 她小心地回头看了一眼冷眼冷脸的江城等人,还有那看好戏的南宫晚,“全是变态,一个也不该惹啊。” 男人凝望着苏小离,那眼神似乎要看进苏小离的心里。 如此俊美的男人,能犯什么错呢?千瓷坊还真是个表面仙气绝美实际上凶险阴森的地方!罪大恶极! “用我的命,换天下储君一命,很划算。如今又搭上千瓷坊的坊主,赚翻了。你说,我为什么要交代?” 苏小离觉得局面复杂到超出了她的想象,又是太子又是千瓷坊坊主,还是赶紧脱身要紧。 正焦头烂额时,她发现司迎正盯着对面牢房的“苏小离”。 他没有血色的嘴唇动了动,“她?她怎么会在这儿?” 苏小离懵了,脱口而出,“你认识我?” “不对,你认识她?” 苏小离明明对眼前这个人一点儿印象也没有啊。 不管了,先离开这个鬼地方要紧。 她大手一挥,“来人,把大牢锁了,我看他冥顽不灵,什么也不会说,再熬他两日。” 话音未落,就感觉脖子一紧,那红衣白发的男人居然擒住她,压着声音在苏小离的耳边低语:“你的血就是这座地牢的钥匙,我只要一滴血,就够了。” 司迎用指甲在南宫晚洁白的脖子上划破了皮,一滴血珠赫然溢出,悬浮在空中。 昏暗的房间里,红艳的血珠像一粒破尘出世的宝石。 顿时,地牢蒙蒙血雾变得浓烈,瘴气般死缠着每一寸空气。突然又散开,天地变得澄明。 只是…… 地牢里再无南宫晚和司迎的身影,只留下错愕的江城和一众护卫。 “大人!”有护卫唤了一声。 江城看去,才发现关押苏小离的牢房也已经空空如也! 不,应该叫关押南宫晚的牢房空了! 江城手握成拳,怒喝一声:“追!” 他早就想除掉南宫晚了,堂堂男儿,屈身女子,单单凭借一张脸就能迷惑坊主,得到凌驾他之上的权力,简直忍无可忍!今日,南宫晚和一个凡间女子交换身体,大可趁机除掉这根刺。 大好的机会,居然没了! 第4章:与君相依冬临雪 - 云瓷谣 - 一言 千瓷坊外,大雾遮路,路指雪山,一辆马车飞驰而行。 马车内,红衣白发的司迎以一柄半尺长的利器抵在苏小离的腰间,她稍有异动,司迎就会用利器了结她的性命。 苏小离闭目假睡着,手却死牵着南宫晚,只要司迎有异动,她也会毫不犹豫地对南宫晚下手。 司迎盯着她,“南宫大人,睡不着就别强求自己,眼珠在眼皮下乱转,很累吧?” 苏小离有些尴尬地睁开眼,硬着头皮伸了个懒腰,“刚醒,刚醒。” 司迎看着她那双透着机灵劲儿和狡黠的眼睛,心里泛起疑惑,“倒和传闻中,不太一样。” 苏小离正无聊,顺口问了一句:“传闻中我是什么样子?” 她也想知道,自己变成的这个人,他到底什么来头。说话间,她还瞥了一眼真正的南宫晚。南宫晚目不斜视,似乎对周遭的一切都毫不关心,仿佛身上结着一层拒人千里之外的冰霜。 司迎不太耐烦地说:“传闻你堂堂男儿,故作媚态蛊惑千瓷坊坊主。软饭能吃到千瓷坊头上,也算你本事。今日见你,虽轻浮却无做作,这姿态也谈不上媚,生硬笨拙。” 他还想说下去,却看到“苏小离”递来杀气腾腾的眼神。 司迎的眼里浮起深深的疑惑,“苏小姐,你……” 他的话被“苏小离”身上散发出的寒气给逼了回去。 真正的苏小离有些诧异,问司迎:“你认识她?” 司迎并未说话,留下苏小离自己胡思乱想。 苏小离捣腾空了所有记忆,仍然没有对司迎的印象。 她只是卖瓷的小娘子,与司迎这种诡谲复杂的人怎会有往来? 这个问题不仅仅是苏小离在想,南宫晚也在想。 司迎被抓来千瓷坊,是因为他与太子失踪案有关,也间接与千瓷坊坊主的失踪有关。他居然认识苏小离,是不是意味着,苏小离也与这些事有着密切的联系? 苏小离头疼地催促:“叫你去你就快去,我拿了东西不也是为了坊主,为了案子?” 南宫晚是谁啊,千瓷坊一人之下万人之上的主,在谁面前都是一张冰霜脸,惜字如金。这也正是江城最看不惯的地方。眼下,他竟然噼里啪啦说一堆话,还破天荒地解释起来。 江城眼里闪过一道狐疑的光芒,当即命令属下:“你带几个人去搬宝物,其他人跟我一起,陪大人到地牢审问死囚。” 苏小离有些傻眼,迟疑着:“我不急,等你们把宝物搬来再去审问也行。” 江城却说:“死犯司迎奄奄一息,命不久矣,再不去审问,只怕错过关键线索。” “坊主曾交代,大人想要什么,都一应满足。所以,大人要看瓷器,随时都可以,不急在一时。” 江城这话是在提醒南宫晚,他只是因为坊主宠爱才有了号令的权力,但不代表他就可以取而代之,把千瓷坊的人当成他自己的将士。 苏小离哪听得到这一层去,只能气呼呼地跟着去了地牢。 冤家路窄,在地牢与南宫晚碰了个正着。 这个南宫晚还真沉得住气,不吵不闹,一言不发,既不拆穿苏小离的身份,也不为自己做什么辩解。只是在苏小离经过时,脸上露出一丝坏笑,阴测测地说了一句:“自求多福。” 这四个字重重地落在苏小离的心里,让她心神不宁。她微微回头看了一眼紧跟在身后的护卫首领江城,难道这小子早看“大人”不顺眼,想趁坊主不在,灭了他? 还没多想,下一刻,她就稀里糊涂地站到了一间空荡荡的地牢跟前。 苏小离只是个瓷器铺的小娘子,日常就是帮衬家里卖点儿瓷器,偶尔偷懒从后院溜出去摸鱼逮鸟,没见过世面,地牢这种地方只在临街说书人的嘴里听说过。如今被带着走到地牢深处,只觉像走入冰窟之中,从头寒到脚。 地牢空空,并没看见犯人,一股阴森恐怖压得人喘不过气来。 哐当一声脆响,地牢的门被打开,黑洞洞的牢房展现在苏小离的面前。 奇怪,他们叫她审犯人,却不见牢房里有人。 正迟疑时,黑洞洞的牢房里腾起蒙蒙血雾,诡异地包围着苏小离。 突然,苏小离感觉到一只手抓住了她的肩膀,巨大的力量把她往地牢深处吸去。 她吓坏了,想大叫求饶,可是,巨大的恐惧把她包裹得严严实实,让她的喉咙发不出什么声音,连身体都发软。 挣扎间,手虚抓了一下,顿时昏暗的地牢闪过几道凌厉的电光。 抓她的那只手,力道松懈了少许。 电光未尽,滋滋冒火,仿佛要把地牢劈成碎片。江城见状,脸色一白,瞳孔快速地收缩了下。他知道南宫晚是有点儿本事在身上的,但没想到居然这般强大。 其实…… 真正的南宫晚也被苏小离发挥出的力量给怔住了,他自己还能不清楚自己的实力么?虽有点儿功夫,但跟江城等护卫比起来根本不值一提。但是眼下,苏小离这个女子却不知触碰到了什么机关法门,居然只在挥手间就发挥出了毁天灭地般的威能! 南宫晚的心里涌起巨大的疑惑:难道我的身体里封印着巨大的力量,平日未有察觉,今日换了身体,阴差阳错打破了封印禁忌,巨大的力量才终于得以展露? 江城也有这样的怀疑。 至此,他其实已经猜到南宫晚和人类女子苏小离交换了身体。 南宫晚来到千瓷坊已有十年之久了,江城对他的举止习惯都再熟悉不过。虽然换了皮囊,但他还是从那双独特的眼眸中察觉到了破绽。 江城回头看向“苏小离”。 “苏小离”正盯着“南宫晚”,眼神有些错愕。 江城的心里浮起一个新的疑惑:如果南宫晚并非寻常凡人,也不是千瓷坊任何一尊瓷器所化,那他的身份到底是什么? 天下泱泱,有绝世功夫的人屈指可数,他们的行踪逃不过千瓷坊的掌握,为何南宫晚是个例外? 十年了,江城从未停止调查南宫晚。他不喜欢南宫晚凭借一张英俊的脸就将坊主迷惑得神魂颠倒,誓要找出铁证将来历不明的小白脸从千瓷坊驱逐出去。但是!十年了,一无所获。 此刻,江城只觉害怕! 坊主的失踪,是不是跟这个小白脸有关? 牢房内,一道红影从空中坠落,重摔在苏小离的脚边,吓得她本能地后退了好几步。 仔细一看,躺在地上的人红衣,白发,脸如神明仔细雕琢过的,虽远不及南宫晚却也称得上俊美绝伦。此人脸色惨白如纸,已是气若游丝的样子,但眼里却流露出巨大的恨意。 苏小离蹲下,小声对男人道:“落入千瓷坊的人手里,横竖是死,不如把该交代的都交代了,死个痛快。” 她小心地回头看了一眼冷眼冷脸的江城等人,还有那看好戏的南宫晚,“全是变态,一个也不该惹啊。” 男人凝望着苏小离,那眼神似乎要看进苏小离的心里。 如此俊美的男人,能犯什么错?千瓷坊还真是个表面仙气绝美实际上凶险阴森的地方!罪大恶极! “用我的命,换天下储君一命,很划算。如今又搭上千瓷坊的坊主,赚翻了。你说,我为什么要交代?” 苏小离觉得局面复杂到超出了她的想象,又是太子又是千瓷坊坊主,还是赶紧脱身要紧。 正焦头烂额时,她发现司迎正盯着对面牢房的“苏小离”。 他没有血色的嘴唇动了动,“她?她怎么会在这儿?” 苏小离懵了,脱口而出,“你认识我?” “不对,你认识她?” 苏小离明明对眼前这个人一点儿印象也没有啊。 不管了,先离开这个鬼地方要紧。 第5章:半喜依依 - 云瓷谣 - 一言 她大手一挥,“来人,把大牢锁了,我看他冥顽不灵,什么也不会说,再熬他两日。” 话音未落,就感觉脖子一紧,那红衣白发的男人居然擒住她,压着声音在苏小离的耳边低语:“你的血就是这座地牢的钥匙,我只要一滴血,就够了。” 司迎用指甲在南宫晚洁白的脖子上划破了皮,一滴血珠赫然溢出,悬浮在空中。 昏暗的房间里,红艳的血珠像一粒破尘出世的宝石。 顿时,地牢蒙蒙血雾变得浓烈,瘴气般死缠着每一寸空气。突然又散开,天地变得澄明。 只是…… 地牢里再无南宫晚和司迎的身影,只留下错愕的江城和一众护卫。 “大人!”有护卫唤了一声。 江城看去,才发现关押苏小离的牢房也已经空空如也! 不,应该叫关押南宫晚的牢房空了! 江城手握成拳,怒喝一声:“追!” 他早就想除掉南宫晚了,堂堂男儿,屈身女子,单单凭借一张脸就能迷惑坊主,得到凌驾他之上的权力,简直忍无可忍!今日,南宫晚和一个凡间女子交换身体,大可趁机除掉这根刺。 大好的机会,居然没了! 千瓷坊外,天空蒙蒙放亮,大雾遮路,路出雪山,一辆马车飞驰而行。 马车内,红衣白发的司迎以一柄半尺长的利器抵在苏小离的腰间,她稍有异动,司迎就会用利器了结她的性命。 苏小离闭目假睡着,手却死牵着南宫晚,只要司迎有异动,她也会毫不犹豫地对南宫晚下手。 司迎盯着她,“南宫大人,睡不着就别强求自己,眼珠在眼皮下乱转,很累吧?” 苏小离有些尴尬地睁开眼,硬着头皮伸了个懒腰,“刚醒,刚醒。” 司迎看着她那双透着机灵劲儿和狡黠的眼睛,心里泛起疑惑,“倒和传闻中,不太一样。” 苏小离正无聊,顺口问了一句:“传闻中我是什么样子?” 她也想知道,自己变成的这个人,他到底什么来头。说话间,她还瞥了一眼真正的南宫晚。南宫晚目不斜视,似乎对周遭的一切都毫不关心,仿佛身上结着一层拒人千里之外的冰霜。 司迎不太耐烦地说:“传闻你堂堂男儿,故作媚态蛊惑千瓷坊坊主。软饭能吃到千瓷坊头上,也算你本事。今日见你,虽轻浮却无做作,这姿态也谈不上媚,生硬笨拙。” 他还想说下去,却看到“苏小离”递来杀气腾腾的眼神。 司迎的眼里浮起深深的疑惑,“苏小姐,你怎么会在千瓷坊?” 他的话被“苏小离”身上散发出的寒气给逼了回去。 真正的苏小离有些诧异,问司迎:“你认识她?” 司迎并未说话,留下苏小离自己胡思乱想。 苏小离捣腾空了所有记忆,仍然没有对司迎的印象。 她只是卖瓷的小娘子,与司迎这种诡谲复杂的人怎会有往来? 这个问题不仅仅是苏小离在想,南宫晚也在想。 司迎被抓来千瓷坊,是因为他与太子失踪案有关,也间接与千瓷坊坊主的失踪有关。他居然认识苏小离,是不是意味着,苏小离也与这些事有着密切的联系? 马车外,天地昏暗,仿佛要颠倒一般。 司迎身体虚弱有伤,不堪跋涉,脸色越来越差。他伸手撩开了车幔,想看看马车到了何地。以他的推算,应该快进入雪国亡土废墟了。 他的人马就在那片土地上。 泱泱雪国,将士百战死,疆土成废墟,各种野蛮力量在那片废墟之上生长、繁衍。 帷幔之外,依旧是青山绿水,官道绕着陡崖而上。 怎么还在万夏国的疆域内兜圈子? 他抬眼看天色,目光锁定那缠绕不休的雷电。 “不对。”他毫无血色的嘴唇动了动,目光犀利地落在了苏小离的身上。 苏小离心中一颤,“看我干嘛?我又不认路。” “是你在搞鬼?!”司迎瞳孔微缩。 莫名其妙就被扣个罪名,苏小离怎么能忍,毫不客气地顶嘴:“我被你挟持,连动一下都困难,怎么搞?你以为我愿意这样一圈一圈地兜圈子?颠得人想吐。” 司迎忍着身体的不适,握匕首的手都在微微颤抖,嘴里发出虚弱的声音:“你早知道我们在兜圈子对不对?还说不是……不是你在搞鬼。” 苏小离看着司迎痛苦的样子,都替他难受。 要不……现在就开溜? 苏小离的眼里浮起一丝坏,打算先把那把盈盈有光的古怪匕首击落,再把司迎一掌击飞,最后带着那个抢了她身体的南宫晚溜之大吉。 趁他虚,要他命,更何况,她现在拥有南宫晚的实力,随便动动手也能发挥出不俗的力量,应该没问题。 可是——她的手去推匕首,却使不出什么力气,匕首纹丝不动。 南宫晚的“法术”怎么失灵了? 打草惊蛇,司迎的眼里有了愤怒,苏小离又尴尬又慌张,“我是怕您的手太累了,嘿嘿……” 这种借口连她自己都不会信。 司迎握着匕首的手紧了紧,突然胸口一痛,整个人朝着苏小离倾倒过来。 男女授受不亲,苏小离抵触地把身体歪向一边。虽然看到俊美男子也会开心到冒泡泡,但真有点儿啥还是抗拒得不行,典型的人菜瘾大。 她下意识地伸手去挡,却碰到一双柔软纤细的手。 在司迎倒向她的时候,一路上都没任何反应的南宫晚居然出手帮她挡住了司迎。 南宫晚没想到困在苏小离的身体里,这么弱,咬着牙狠推了一把才把气若游丝的司迎推开。 “谢谢。” 南宫晚面无表情,淡淡回应:“我只是不喜欢被别人碰。” 如果不是跟南宫晚互换了身体,苏小离怎么也不会想到自己的脸居然可以这么臭。 不喜欢被别人碰?那……为什么她一直牵着他的手,匆匆赶了一路,也没听到他吭声? 安静的马车里,响起司迎虚弱却嚣张的声音:“果然啊,南宫晚你十年前心脉受损,功力极不稳定,强的时候天下无敌,弱的时候不堪一击。” 话音一落,南宫晚和苏小离两人都被定住,只有眼珠能动。 司迎一手捂着绞痛如碎裂般的胸口,一手伸向“南宫晚”,细长的手指慢慢地爬进他的衣衫,触摸过皮肤…… 酥酥麻麻的感觉让苏小离头皮发紧,暗暗在心里咆哮,这是什么变态嗜好啊,放着旁边的小娘子不碰,居然对个大男人动手。 不行!碰小娘子也不行,那毕竟是她的身体,她在地牢的时候察觉到司迎的神情不对,在被掳走的时候,当机立断把身体带走,除了想弄明白司迎和自己的瓜葛之外,更为了将来能找机会把身体换回来。 他怎么越摸越放肆?别摸那儿啊!有点儿痒! “一个大男人,被人碰两下就把脸红成这样。”司迎突然把手抽走,像是找到了什么东西。 那是一只油灯,朴素的黑褐色,一尘不染。 “这是哪儿来的?”司迎黑着脸问。 苏小离就算能开口也绝不会告诉他们,这是她离开地牢里顺手牵羊带走的油灯。 不是传闻说千瓷坊的瓷器,不管什么都有神力吗?地牢的油灯,不需要添香油都能永世长明,应该也有不小的神力吧?说不定带回去,能给弟弟续命。 真正的南宫晚看着眼前这一幕真是想杀人的心都有了,浑丫头居然用他的身体偷东西,偷的还是一只不值钱的油灯。要是传出去,他岂不是要被笑话死? 司迎琢磨着油灯,说:“看来,就是你偷的这东西,困着我们许久。” 第6章:东风只闻新人笑 - 云瓷谣 - 一言 恢复正常的苏小离见司迎的眼里蒙起一层杀气,有点慌,“你想干什么?杀了我也没用,你的人不会来就永远不会来。” “你在说什么?”司迎瞳孔一缩。 苏小离道:“我免费帮你分析分析:你被关在千瓷坊那么久都没人来搞个劫狱什么的动静,还不够说明问题吗?首先,说明你没什么分量,你所效忠的那个人根本没有救你的打算。其次,说明你所知道的并不关键,或者说你身上没有重要价值。” “一派胡言!”司迎冷峻的脸上立马蒙上厚厚的冰霜。 苏小离拍拍他的肩膀,语重心长地劝道:“也是可怜人啊,一个人扛下了所有,却无人接应。” 司迎满腔愤怒,不愿承认。 苏小离并不太懂察言观色,还在好心地分析。 她道:“你挟持我的那一刻,有红色的蝶虫乱飞而出,那是你在发信号吧?我们被困,但你的人没有,他们真心想救你的话,为何不杀进来?” “胡说!”司迎一口牙都要咬碎了,手上的匕首往前推进了些,却没有伤到苏小离分毫。 正如司迎所说,南宫晚的功力不稳定,时而有,时而没有,这会儿她托了南宫晚的福,刀枪不入。 也不知道司迎是怒火攻心,还是身体支撑到了极限,突然噗的一声吐出一口鲜血,整个人虚弱无力地斜躺到椅子上,握着匕首的手无力地垂下,匕首掉落在了地上。 苏小离心中一颤,抓起地上的匕首,牵着南宫晚就下了马车,一路奔逃。 她跑得极快,像一阵风似的。 南宫晚困在苏小离的身体里,跑得笨拙而慢。苏小离搂着他的腰身,下意识地护着他,在风里穿行。 天际尽头,黑云浓厚密实,仿佛要将天地吞没隐藏。 苏小离握着油灯的手紧了紧,嘴上碎碎喃语,“别开玩笑了,快让我回家,小橙子还在等我。” 一想到弟弟,苏小离的眼眶就湿红了。 越想越伤心,一滴眼泪滴落在油灯里,油灯顿时泛起盈盈白光。下一刻,云开雾散,显露出一条官道。 苏小离看着空荡荡的官道,回头看了一眼马车。 她的目光穿过马车车窗,落在了司迎的身上。 他独自承受了那么多,却没有一个人管他的死活…… 她把南宫晚放下,折回奔向司迎。 南宫晚本来在苏小离的怀里好好的,现在被突然放下,有种莫名的失落感,好像被抛弃了一样。 他凝望着苏小离的背影,微眯起了眼睛。 苏小离驾着马车,带着司迎、南宫晚穿过黑云,一路东行,破水越山,把雕梁画栋、深不可测的千瓷坊远远抛在脑后。 马车在街口停下,苏小离丢下马车狂奔闯入家门。 “小橙子!” 她提心吊胆,整个人被巨大的恐惧包围。 她怕自己回来迟了,怕小橙子已经撒手人寰。 卧室的门被用力推开,苏小离扑到床前。 还好,弟弟仍有一丝气息。 “小橙子……”苏小离小心地捧着弟弟的手,眼泪一滴一滴地滑落。 她把油灯捧了起来,放在弟弟的掌心,喃喃自语一般:“救救小橙子,好不好?” 油灯没有任何反应。 在她身后,南宫晚仔细观察了一眼床上奄奄一息的病人,又看了看油灯。 苏小离哭着问南宫晚:“是不是因为它被用过,所以不行了?都怪我……” 虽然偷窃为不耻行径,但此刻,她只恨自己没有多偷两样瓷器回来。 “不是。”南宫晚回答。 其实之前闯黑云瘴气时,油灯根本没有反应,所以,驱走黑云瘴气的并不是油灯,而是其他。 比如——苏小离自己。 可以不借用任何外力就能操控万物,这种能力,南宫晚只在坊主言歌的身上看到过。 南宫晚看着快要哭死过去的苏小离,眉心微微一动,开口:“你把手指咬破,滴一滴血到油灯里。” 苏小离迟疑了下,她自知和南宫晚结下梁子后就是死对头了,他只会落井下石,不可能搭手相救,可是,走投无路的她还是照做了。 她咬破了手指,把渗出的血珠滴进了油灯里。 油灯立马腾起一团红芒,红芒慢慢扩散,将整个房间笼罩起来。 躺在床上的苏小丞眉心立马皱了起来,神情十分痛苦,不一会儿,额头上就布上了一层细汗。 苏小离慌了,南宫晚这个坏人,竟然真的落井下石! 刚要发火,就看到红芒褪下,无边无际的白趁虚一般闯入她的视线。 待看清后,才发现自己置身于皑皑白雪之中,冰封万里,气势磅礴。 空中落下大片大片的雪花,随着微风轻轻落下,落在轻纱裙角。 茫茫苍野,铺天盖地的白,密实地压着苏小离。心窝传来一阵阵刺痛,突然,喉咙一腥,她喷出一口血。 鲜红的血洒在洁白的血里,触目惊心。 雪地上,一洁白软榻上卧着小橙子,脸上冷汗已褪,脸色也十分正常。 “小橙子……” 在她轻声呼唤里,苏小丞缓缓睁开了眼睛,虚弱地张开干涸发白的嘴唇,喊了一声:“姐……” 苏小离激动得抹开眼角的泪,“小橙子!!” 大雪慢慢停了,四周又恢复成苏小丞卧室的样子。 苏小离心中悲痛,哭得梨花带雨,握着小橙子的手紧了又紧。 苏小丞像做了一个漫长的梦,无尽的雪地困着他,仿佛要熬到他油尽灯枯才罢休。终于,他在困境里看到了姐姐,听到了她的声音。 他慢慢地睁开了眼睛,装满柔情的眼睛里突然被惊愕填满,他质问:“你谁?” 苏小离这才反应过来,自己现在是南宫晚的样子。 看着惊慌失措,缩着身体往后退的弟弟,她尴尬地轻咳了一声,“那个……我是……” 不等她编出个像样的关系,苏小丞就看向了她身后。 “姐……” 见姐姐无动于衷,苏小丞急了,“跟你说话呢。” 他一开口就声音有力,没有半分病人的样子。 苏小离难掩激动,“你怎么样?” 苏小丞动了动手,又下床走了两圈,完全没问题。 “姐,我没事了。”他激动地拉过“苏小离”的手。 “苏小离”的确不喜欢被人碰,把手缩了回去,反倒是一旁的“南宫晚”激动得热泪盈眶。 苏小丞满肚子疑惑,“姐,你怎么了?” 见姐姐还是面无表情,一副跟自己不相关的样子,忍不住委屈嘟囔:“人家大夫都为我激动得掉眼泪了,你这个当姐的却一点儿反应也没有,真是无情。” “大夫?”南宫晚差点儿被这话呛到,他的样子哪里看上去像大夫了? 苏小丞缠着南宫晚,似乎要把半年来没说的话都抖落干净。他快言快语,手上动作还多,一会儿搂肩,一会儿拍他胳膊,一会儿又环抱着手神秘兮兮地凑上来…… “大病初愈,需要好好休息。”南宫晚终于趁苏小丞喘气的机会,严肃地命令。 苏小丞哪见过姐姐这么臭脸的样子?愣了会儿。 “姐,你……受刺激了?” 苏小丞自顾自地琢磨起来,“不对啊,看你跟那位气度不凡的公子眉来眼去,是移情别恋了,该受刺激的应该是李隐那小子啊。” “谁跟他眉来眼去了!”南宫晚立马否认。 不对!这小子提到了李隐! 苏小丞又凑近了些,两眼飞快地瞄了一眼在旁边坐立不安、局促慌张的公子。 “姐,别否认,我都看出来了。” 说着,又上手拍南宫晚的胳膊。南宫晚抓住他的手,用寸劲摁得苏小丞痛得脸都红了。 “你刚才说的李隐是谁?”南宫晚直接了当地问。 苏小丞嗷嗷乱叫地挣扎着,待南宫晚松了手才委屈巴巴地说:“我错了行不?你有新欢了,就不该跟你提什么旧爱。” 说完,想了想,还是忍不住小心翼翼地凑上去,压着声音问:“姐,好歹李哥也是堂堂太子,你移情别恋也该缓着点儿,把人惹急了,发动重兵把我们整个青瓷镇踏平了怎么办?” 南宫晚瞳孔一缩,“李隐,太子。” 这个苏小离居然真与太子有关! 与太子有关就是与坊主的失踪有关。 南宫晚看向苏小离,心中波澜渐起。 苏小丞不知道他们换了身体,只当姐姐的眼神是神情款款,叹息着低声感叹:“果然啊,再深的旧爱也敌不过新欢。” 第7章:大boss他女装上瘾 - 云瓷谣 - 一言 苏小离察觉到不对劲,真担心刚救活弟弟又惹到大魔头,被满门灭口,上前拦住苏小丞,并把他往没人的地方拉。 苏小丞哪知道这就是拼了命救他的亲姐姐啊,拂手一甩,“别扒拉我。” 苏小离使出了吃奶的劲儿把弟弟拽到了没人的角落。 “小橙子!安静点儿,听我说!” 苏小丞快言快语:“说什么说?我承认,你是我的救命恩人,我当牛做马也无以为报,但是,休想打我姐的主意。我姐跟我那太子爷姐夫好着呢……” 小橙子说话就跟倒豆子一样快,但是说着说着就慢了下来,明显底气不足。因为他发现眼前这个男人的脸,真是好看到惊天动地。 他也没想到,自己有一天会用惊天动地来形容一个人的长相。 这人只是站在那儿,什么也没说,就惊艳了天地,让人很难把视线挪向别处。 就在小橙子发愣的刹那,苏小离的余光发现虚弱的司迎从马车上走了下来,偷偷摸摸地想逃。 南宫晚虽无功法灵力,警惕心却异于常人,察觉司迎想逃,几步就冲了过去,拦住了他。 小橙子看到这一幕,只当是姐姐要强取豪夺美男子! “半年功夫,我姐真是大变样啊……” “那不是你姐!”苏小离急忙提醒苏小丞。 苏小丞惊叹着:“我姐现在变成这样,我确实都快认不出来了!想当初,太子爷姐夫也是下了好一番功夫才跟她好上的。” 回头看到南宫晚的脸,话锋便一转,“不过,长成你这样,尼姑也会立马还俗,也难怪我姐跟换了个人一样。” 苏小离看到司迎一口血吐在地上,要死了一样,顾不上跟小橙子说话,匆匆追了过去。 司迎当她是南宫晚,戒备且充满敌意地看了一眼她,反而转身对真正的南宫晚说:“看在你救我一命的份上,临走前,我可以告诉你,你弟弟的病有蹊跷。” “有什么蹊跷?”苏小离急不可待地问。 苏小丞诧异地看了一眼“南宫晚”,又看了一眼无动于衷的“姐姐”,心里满是疑惑。 司迎道:“我在马车内听了半天,听出一点儿蹊跷,你弟弟突然病倒,也许与那神鬼莫敢惹的瓷器有关。” 南宫晚冷漠反驳:“千瓷坊才不屑做这种小人之事。” 司迎道:“如果不是千瓷坊,那就只有天宫楼了。” “天宫楼?”南宫晚瞳孔一缩,他只觉得这个名字熟悉,却想不起来在何时听说过。 苏小离反应过来,追问他:“你的意思是说,有人利用瓷器加害我弟弟?” 苏小丞只当“南宫晚”在强行攀亲,往旁边挪动半步,与“他”拉开一点距离。 司迎想走,却又一次被“苏小离”拦住,他不明白,为什么自己好心相帮,却被她咄咄逼人!真是世风日下,人心不古,好心没好报啊! “你以为你能逃去哪儿?” 南宫晚抬手就是一掌,敲晕了司迎。 苏小丞吓得后退好几步,什……什么时候老姐变得这么凶残狠心了?她不是连对蚂蚁都有仁爱之心吗? 真正的苏小离看到南宫晚如此凶残,吓得六神无主,在把司迎安顿倒偏房小屋里住下后,就把弟弟拉到了角落。 不等苏小离开口,小橙子就快言快语地说:“我算是看出来了,你们在我姐这儿的日子不好过啊。你把我偷偷拉到这里来,是想求我帮你逃走吧?你放心,你是我救命恩人,这个忙我绑定了。我姐也真是的,有太子爷还不够。” 苏小离真是一句话也插不上,气得跳脚,索性伸手捂住了他的嘴,“从现在开始,你闭嘴,听我说。” “我才是你姐,那个人是千瓷坊的大魔头!” 苏小离解释了半天,说得语无伦次、支离破碎的,把苏小丞听得一愣一愣的。 “等等……”苏小丞试图让脑袋运转快一些,来消化苏小离所说的,“你的意思是说,你为了救我,居然跑去千瓷坊了,还跟人交换了身体?现在,你才是我姐?” “对对对。”苏小离鸡啄米似的点头,“你想想,治了半年都不见一丁点好转,人都要没了,熬不过昨晚了,怎么突然就好了?” 有道理! 苏小离见弟弟对自己终于有了一点信任,趁热说道:“现在我们最要紧的是想办法逃命,你现在就跟我走,永远离开这儿。” 苏小离抬脚就要溜,却见弟弟没一点儿动静,不禁诧异。 苏小丞凝望着苏小离,黑溜溜的眼珠一转,一脸鬼精,“姐,我三岁那年,你从我手里抢走的那颗糖,是爹给的还是娘给的?” “这个时候说这个干嘛?走啊,晚一步都没命了。” “你先说。” “我……” 苏小离根本就不记得有什么糖果的事。 正打算来硬的,把人拖走再说,突然一激灵,发现南宫晚竟站在他们身后拐角处。 “小橙子,姐有话说,你跟我来一下。”南宫晚淡淡开口。 苏小离一头雾水,南宫晚这是要干什么?她死死抓住小橙子的衣裳,不许他走。 但是…… 耐不住南宫晚一句“别让姐姐等久了”,小橙子就屁颠屁颠过去了。 苏小离叹息地一屁股坐在地上,越想越头大。 南宫晚让苏小丞陪着,径直走向了苏小离的卧房。 “累了一夜都没休息,小橙子,你打盆水来,我洗洗脚睡会儿。” “姐……你就没有别的想跟我说?”小橙子试探地问。 南宫晚摆出姐姐的架子:“有什么好说的?你以为去千瓷坊找人来救你容易吗?命都差点没了。” 见小橙子两只黑溜溜的眼睛乱转,他皱起眉头问:“是不是那个人跟你说了什么?” 见小橙子警惕地闭嘴不说,南宫晚失望道:“我为了你连千瓷坊都敢闯,你却连句实话都不跟我说。” 小橙子叹息一声,“他跟我说,他跟你换了身体,你不是我姐,他才是我姐。” “那你信谁?”南宫晚问。 小橙子眼睛一亮,问:“那你告诉我,我三岁那年的糖……” 不等小橙子问完,南宫晚就回答:“既不是爹给的也不是娘给的……” 听到这里,小橙子激动地握住了南宫晚的手,“我就说嘛,世上哪有交换身体这么离谱的事。姐,那人是什么来头,他为什么要骗我?” 南宫晚道:“千瓷坊的人,是为了太子失踪的事来的。其实你不必害怕他,他说什么你顺着回应便是,等时日一久,打探不到有用的消息,自然就离开了。” 小橙子似懂非懂地点头。 院子外,苏小离趴在墙根,借着一丛茂盛小竹的遮挡,偷听着小橙子和南宫晚那端的动静。 “这个小白脸,到底在搞什么鬼?当女人当上瘾了?” “他该不会……是想借用我的身份,从小橙子嘴里套话,得到关于那个什么太子的身份吧?” “完了,被盯上了,没活路了……” 第8章:祝你们三幸福 - 云瓷谣 - 一言 苏小离担心小橙子说太多招来杀身之祸,偷摸着想趁小橙子落单的时候好好敲打敲打这小子,让他弄弄清楚到底谁才是亲姐! 他刚才问的问题,也太幼稚了,三岁的事谁还记得? 此刻,屋内,小橙子拉着南宫晚的胳膊,兴致勃勃地说:“姐,我刚才也问了那魔头同样的问题,三岁那年,杨大爹给我两块糖,一块我自己吃,一块给你,我嘴馋,全吃了,你当时摁着我把我一顿胖揍。我哭哭啼啼地推开你,结果把你推到石阶上,把左眼眉梢给磕伤了,流了一脸血,把我吓得丢了魂,高烧发了好几天,又是吃药又是招魂的,才终于好了。这事儿我俩记一辈子,他居然一点儿也想不起来。” “姐,你为了救我居然连千瓷坊那种地方都去了,我太感动了,往后要是有需要,我一定为你上刀山下火海,万死不辞。” “对了,姐……”小橙子两眼冒着光,“你能不能跟我讲讲千瓷坊到底是个什么样的地方,它和传说中的样子是不是一样?我听他们说,千瓷坊的扶风台可是个鬼门关,过得去就能求得一尊瓷器,心想事成。要是过不去,就会把小命交代在那儿。” 南宫晚听了,不屑道:“连扶风台都过不去的人,千瓷坊才不屑于取他们的性命。” 南宫晚眸光一转,问起小橙子:“我走之后,太子那边有没有什么消息?” 小橙子的眼里充满了茫然,“我病着呢,跟块木头似的在床上躺着,而不能听,嘴不能说,怎么可能知道太子爷的事?” “我看得出来,尽管新欢长得堪比仙人下凡,姐姐你的心还是更偏向太子爷。” “太子爷姐夫也真是的,一失踪就是大半年。我病倒之前,你就为他失踪的事操碎了心,没想到半年过去了,他还是没消息。依我看,他不是失踪了,是故意躲起来不见你,什么情投意合、知音良友,都是屁话,最终还是敌不过门当户对。” 南宫晚打断他:“他是真的失踪了。” 小橙子叹息一声,“戏文里说,但愿不入帝王家,朝廷里的事勾心斗角,太可怕了。姐,站在弟弟的角度,我倒希望你拥有新生活。” 小橙子打算从今往后再也不在姐姐面前提那太子爷。 可是! 他不提的话,南宫晚还怎么打探线索? 南宫晚像下了很大的决心似的,暗暗叹了一口气,豁出去一般,两眼深情地看着小橙子,幽怨地说:“可我对他是认真的。” 小橙子眨了眨眼睛,好半天没有消化下去这句话,“这……我知道。你们以前好的时候,我都看在眼里。只是……你现在不是都有新人了嘛,还一次来俩……” 南宫晚道:“我跟他们的关系一两句话说不清楚,我很清楚我的心里只有太子。小橙子,你不喜欢他吗?” “我……喜不喜欢他倒也不重要,只要姐你开心就好。”小橙子总觉得“姐姐”说话非常别扭,让他浑身直起鸡皮疙瘩。 南宫晚问:“你心里是怎么看待他的?” 他想引导苏小丞说关于太子的事,他想,以苏小丞一开口就说个没完的性格,一定能收获不少。 但是! 失算了。 “姐,我好像听到前厅有人在喊,是不是有生意上门了?你好好休息,我去看看。” 苏小丞撂下一句,拔腿就跑了。 南宫晚怎么也没想明白他跑什么。 苏小丞一去前厅就傻眼了,居然有二十多人围着他家的小瓷铺。全都是来买瓷器的,小工们忙前忙后地张罗,把一尊尊瓷器小心翼翼地抬前抬后。 “生意什么时候变得这么红火了?” 苏小丞家的小瓷铺在祖上也是辉煌热闹过的,后来苏小丞的父母去世,苏小丞姐弟俩烧不出像样的瓷器,生意也就衰下来,只能靠着卖些普通瓷瓦勉强过日子。 他看见一批十二尊贵气鲜亮的红瓷,盘鸟缠花,光亮晶莹,被小工们小心地搬运上了马车,换回一大把银钱。 还有那晶莹如玉雕花戏水的白瓷,引起买家惊叹,卖完了不说,还有好几个人预定了下一批。 苏小丞有种做梦的不真实感,这还是他们小瓷铺吗? 仔细打量前厅前院,被翻修过,重新装饰过,大气华美,热闹有派头。 他转身就往后院跑,想去问问姐到底什么情况,莫不是为了给他治病把铺子卖了。爹娘临走前千叮万嘱,就算穷得要饭也不能把这点儿祖业卖了。一转身,就被“南宫晚”给揪着耳朵拖走了。 “小橙子!你是不是不想活了?分不清谁是你姐谁是坏人?被皮相迷惑,看不穿真相!” 苏小丞不想陪他演戏,不耐烦地问:“你到底想干嘛?” 苏小离道:“想救你!” 苏小丞推开她,“别瞎闹了,我去找我姐,她要把祖业卖了,我爹娘要是泉下有知,非气活过来不可。” “我没卖!”苏小离道,“不仅没卖,半年来,我把生意打理得红红火火,就是为了赚钱给你治病。半年来,钱没少花,病却不见好,最终还是去了千瓷坊偷了一盏油灯救了你。” 苏小丞指着小工抬走的一尊红瓷,“这也是你烧的?” “对啊,他们定得太多,没有时间精雕细画,所以稍微粗糙了些。”苏小离回答。 苏小丞惊讶得下巴都要掉了,拦住一尊红瓷,仔细欣赏。 “这还叫粗糙?” 苏小离气得脸发红,“苏小丞!我拼了命地救你,你却这么不争气。” 说着就抡拳揍人。 苏小丞一路逃,最终逃进了一个偏院,从窗户跳进了偏房。 偏房有些破旧,但收拾得还算干净。 他分明记得,当年和姐姐相依为命的时候,姐姐是那种不拘小节的女子,根本不喜欢打扫房间,自己的居所都乱得一团糟,更别说偏房了。 床上传来一声闷哼,他才注意到这里还安顿着一个美男子。 他走过去,一屁股坐到嘎吱作响的旧椅子上,感慨:“还是这儿清净。” 结果,下一刻,躺床上的男人就睁开了双眼,转头像看敌人一样看着苏小丞,吓得他浑身一哆嗦。 此地不宜久留,还是跑吧。 苏小丞万万没想到,在自己家还能这么不痛快。 门哐当一声关上,司迎风一般地从床上出现在了苏小丞的面前。 苏小丞一步都还没来得及走出去,就被司迎给按回了椅子,乖乖坐着。 他快言快语,“其实你和我姐的事……我是一点儿不反对的,祝你们三幸福。” 司迎道:“我听不懂你在说什么,但我觉得你姐和那个南宫大人有问题,像藏着什么秘密。” 苏小丞小声嘟囔:“争风吃醋的事找我也没用啊。” 司迎道:“我的意思是说,他们俩不正常。” 第9章:墙头有只小橙子 - 云瓷谣 - 一言 苏小丞嘀咕一句:“你该不会也想跟我说,他们交换了身体吧?” “交换什么?你在说什么?”司迎满腹迟疑,待反应一阵后,恍然大悟,“原来如此。” 苏小丞像看傻子一样看着司迎,“你看上去就像满脑子阴谋算计的主,怎么会相信这么荒唐的话?交换身体这种事,连说书人都不敢瞎说。” 司迎却说:“在千瓷坊,乾坤可颠倒,山水可藏掌心间,魂体交换这种事又有什么不可能?” 他终于想明白了,为什么南宫晚一路慌张,也不杀他,而那个叫苏小离的小娘子冷峻得让人敬畏。 “这么说来,那南宫晚是奈何不了我了。”司迎琢磨着,眼里渐起杀意。 苏小丞按住他,“你想干什么?” 司迎道:“趁此机会杀了南宫晚,我就解脱了。” “不行!你杀他们当中任何一个人,都是害我姐。我绝对不允许你伤害我姐。”苏小丞字字有力。 司迎眉眼一动,劝道:“你说得对,这种滑稽之事怎么可能是真的?那人骗你说什么魂体交换,说什么他才是你姐姐,是为了骗你,心机很深啊,你不要上当。我跟南宫那厮有仇,这事跟你们无关,别多想。” 苏小丞拽住他,不让他走,“现在你告诉我是假的了?你猜我信不信!” 司迎垂目看了一眼苏小丞死按着的手,恨自己刚才嘴快,转而说道:“小橙子,其实我是太子的护卫,你没有见过我,但我却在暗中保护过你和你姐姐。” 他在苏小丞半信半疑的目光中深情忠义地说:“你不相信我,还能不相信太子吗?” 苏小丞迟疑着问:“那他人呢?失踪半年音讯全无,嫌弃我们苏家门楣不够就明说,我们也不愿攀附,别躲着藏着,让人生气!” 司迎:“朝堂诡谲,风云莫测,他失踪已有半年多,朝堂上下,江湖内外全无消息。我们怀疑,他的失踪是千瓷坊在作祟,所以,你一定要警惕千瓷坊的所有人。” “现在,我才是你们可以依赖和相信的人。”司迎语重心长。 苏小丞的脑子里全是问号,“不管怎样,我都不会让你伤害我姐。还有,你说你是李哥的部下,怎么证明?” 司迎对太子李隐早就研究透了,回答起来并不难。 “当初太子送给你的玉玲珑,那是邻国太子输给他的,价值连城。当时还是我暗中派人送来,悄悄放于你枕头边。” 苏小丞迟疑着点头。 “你有次被王老虎欺负,被人笑话,是太子派我们几个教训了王老虎,还让他背着刺条来你面前请罪。” “有次太子来你家凑合一晚,跟你睡,你还尿床……” 不等司迎说完,苏小丞就上手捂住了他的嘴,“行行行,我信,我信了。” “他到底被什么人给害了?”苏小丞不想在自己的糗事上逗留,赶紧抛出新的问题来转移话题。 司迎道:“刚才我不是说了吗,跟千瓷坊有关。” “不对。”苏小丞道,“要真是千瓷坊的人掳走太子的,他们还敢跟到这里来?” 司迎看着苏小丞那满脸疑惑的样子,知道随便忽悠两句他是不会信的,只好说道:“那就有可能跟天宫楼有关。” 又是天宫楼。 “那是什么鬼地方?他们掳走太子做什么?”苏小丞问。 司迎道:“灵土化为灵瓷,塑造出一座悬浮于云端之上的天宫神殿,是为千瓷坊。有能人异士效仿于它,于浮海之上造下一座楼宇,试图将千瓷坊取而代之,因此命名为天宫楼。” 苏小丞听得眼睛直眨巴,“不对啊,传闻里,要取灵瓷,必过扶风台,若能经过,便可求得灵瓷,心想事成。若是不能,便是清醒着去,疯疯癫癫地回,从此一败涂地。” 司迎:“那是千瓷坊的规矩,天宫楼不同。天宫楼没有扶风台,只要给出足够丰厚的报酬就能随心所欲地做任何事。” 苏小丞:“你之前说我半年前突然病倒与天宫楼有关,为何?” 司迎:“天宫楼若要救一个人就要牺牲另一个人,你应该是被什么人给盯上了,所以才莫名病倒。如今,你姐求得灵瓷,破了诡计,所以才病好如初。” 苏小丞半信半疑:“你既然知道李哥被天宫楼的人害了,就带人去啊。” 司迎编起了借口:“天宫楼复杂诡异,要找到它并不容易,想要进入更是难比登天。” 苏小丞甩甩头,恨铁不成钢,“你好歹也是太子部下,怎么这么没用。当真一点头绪也没有了?” 这话挑起了司迎的胜负欲,“头绪当然有,不能打草惊蛇。这样,你帮我找一个人,见到他后,把这样东西呈递给他,他自然知道该怎么做。” 说话间,司迎递上玉石扳指。 他耐着性子说这么多,就是为了让苏小丞替他做事,联系上他的人。 见苏小丞不愿意接,司迎又道:“你不是在帮我,是在帮太子。救命之恩,太子定会感激不尽,到时候太子登基,你就是国舅,风光无限啊。” 苏小丞两眼放光,“到时候全天下的瓷商都得来我们家买瓷器!” 司迎急了,“都当国舅了还烧什么瓷啊?那日子还不得要风得风,要雨得雨?” 苏小丞沉浸在美好的幻想里,接过了墨蓝细雕的玉石扳指。 “你骑快马去京师郊外的云山寺,把玉石扳指给方丈,方丈会让你暂且住上三日,三日后会有人与你见面,到时候你将他带来见我便可。”司迎说道。 苏小丞嫌麻烦,“怎么这么多事,直接告诉我你要见的那个人是谁,直接找他不就行了吗?” 司迎差点儿喷出一口血,“避免打草惊蛇,懂吗?” 苏小丞靠在椅背上,“你知道你为什么这么被动吗?就是因为做事不够利索不够狠。你是太子的人,怕什么?想找谁就直接找,找到了就杀到天什么楼去,一锅端,完事!” “说吧,你要找谁。”苏小丞直截了当地问,“你一个大男人,说话爽快点儿行不行?算了算了,你不说我也懒得问,反正我对这些事不感兴趣,只想跟我姐过安静潇洒的小日子。” 司迎没想到自己被这个毛头小子给拿住了,缓缓说出一句:“刑部尚书周仪。” 苏小丞从椅子上跳起,“行,看到太子爷姐夫对我好得没话说的份上,我帮这个忙。” 话锋一转,“但是,我要在家保护我姐,我一步也不会离开家门。” “你……”司迎气得白头发都要转黑了。 苏小丞道:“我会让我的发小二陶子去,他这人机灵着,我们镇的百事通,天底下就没有他不知道的事。” “不成。” “那就算了,当你什么也没说,我也什么没答应。” “那你……必须让他守口如瓶。” “没问题。” 小橙子一个翻身从窗户口跳出去消失得无影无踪。司迎感受到一股寒气,猜到南宫晚在偷听墙根,不禁冷声嘲讽。 “没想到堂堂千瓷坊的南宫大人也会做出偷听墙根的不雅之事,不过也对,南宫大人能屈能伸,有什么事是做不到的?” 他在讽刺南宫晚不过只是个靠女人吃饭的小白脸。 南宫晚推门而入,虽一身轻盈纱裙,身段柔美,却藏不住一身肃杀之气。 “刑部尚书周仪原来是你的人,这倒是让人意外。”南宫晚站定在一丈开外,明明比司迎矮了一个头,却有种高不可攀的气度。 第10章:小舅子是棵墙头草 - 云瓷谣 - 一言 南宫晚面如冰山,“周仪在太子失踪后日夜调查太子失踪一案,为此还亲自闯入沙国,取回沙国王的项上人头。当然,其他人,令多国头疼的北山莽匪狼王,胜天半子的邙山夜游老者,西海孤舟老人,全都因为与太子失踪案有关而被他杀。现在,整个万夏国都把周仪当成英雄,就连千瓷坊也被他骗了过去。” 南宫晚的嘴角勾起浅浅的笑,“他除掉他们才终于掩藏住了自己,你觉得你找上门,他会怎么做?” 司迎面白如纸,目光警惕地在南宫晚身上游走了一圈,“你现在只是个普普通通的小娘子,什么也做不了,我劝你还是不要跑来我面前聒噪,替你家坊主夫人丢脸。” 南宫晚的手指轻轻动了起来,一粒普通的小石子在指尖动来动去,“你连一个普通小娘子都对付不了,岂不是更丢脸。” 石子被弹射而出,落在司迎的胸口,司迎噗的一声吐出一口血,两眼一黑,又晕了过去。 南宫晚扶着他,把他安顿在床上。 南宫晚摸出一样配饰之物,那本是扣挂在腰间的装饰,以瓷代玉,大气且温润。 这片瓷是坊主言歌在接他到千瓷坊的时候,当晚亲手为他戴上的。当时还以为坊主是有心轻浮,于是怯怯后躲,后来弄明白后,才长舒一口气。坊主佩戴之后便转身离开,只淡淡抬眼看了他一眼,只这一眼就看得他心神慌乱。待后来,坊主转身离去,他心里惶惶失落,有种说不清道不明的惆怅。 和苏小离交换身体后,他趁机把玉瓷偷了回来。 他将玉瓷握在手里,微微凉意传遍掌心。 下一刻,玉瓷散发出淡淡金色光华。 算算时间,千瓷坊的护卫们应该已经找来了,只是没敢妄动。如今他已变成普通小娘子,担心护卫统领江城会趁机发难,只能借用玉瓷暗中发号施令,让护卫前去寻找刑部尚书周仪。 至于天宫楼,他要亲自去查。 “天宫楼”三个字对千瓷坊来说并不陌生,他们早就派了多队人手盯着。但是,南宫晚却对天宫楼知之甚少。 十年来他对千瓷坊的事务并不关心,因为他深知自己只是一个被圈养的面首小白脸,没有权利关心那些。半年前,坊主失踪,他尝试着借用瓷器寻找,误打误撞发现坊主送他的玉瓷可以号令护卫,包括江城。 江城有种权力被架空的感觉,气不过,阴阳怪气了几天后就阴测测地把寻找坊主、审问犯人等事甩给了南宫晚。 南宫晚也没拒绝,顺杆子往上爬,真号令起来。 苏小离供不起南宫晚、司迎这两个活祖宗,只想尽快带走小橙子。 趁着小橙子往街尾跑的空当,她躲在一堵断墙后,只等小橙子一来,就把他拉到角落处撑开他的眼睛好好认认清楚到底谁才是他姐。 断墙爬满了爬山虎藤叶,流水缓缓浸润过苔藓,冰冷的水遇到温暖的空气,形成一层薄薄的白雾。 苏小离的视线穿过白雾,看到苏小丞和二陶子并排走了过来,两人交头接耳,鬼鬼祟祟,像是在密谋什么似的。 苏小丞:“让你去找你就去,要真把我那太子爷姐夫救回来了,这个国舅的位置你来坐行吧?” 二陶子:“我不是不想去,是刑部尚书周大人本来就在我们青瓷镇。他们在镇上的南山有一处消暑庭院,现在人还在里面住着。” 苏小丞:“那这样就更好了,你跟我一起找他去。” 二陶子:“别,危险。” 苏小丞:“什么意思?” 二陶子:“江湖消息,周大人的儿子今早突然抱病,正急着抓大夫为他儿子看病呢,你这个时候找上门,容易被踢出来。” 说到这儿,二陶子警惕地看了一眼四周,“别说出去啊,听说他儿子跟你当初的症状一样,说病就病,躺床上就没反应了。” 苏小丞呢喃一句:“难道也跟天宫楼有关?” “天宫楼?你还知道天宫楼?”二陶子惊讶得下巴都要掉了。 苏小丞一脸嫌弃,“一惊一乍的干嘛。” 说起天宫楼,二陶子顿时眉飞色舞,神情一时紧张一时警惕。 “据说那天宫楼存在于汪洋之上,如同地狱之境,就连当朝皇帝权臣都是它的秘密宾客。” 苏小丞打断他:“别瞎吹了,皇帝权臣要去也是去千瓷坊。” “不不不,小橙子,千瓷坊不是谁都能去的,得心地善良目的纯良,那扶风台可不是闹着好玩儿的,熬不过考验,变成白痴傻子就惨了。天宫楼就不一样了,给的钱够多,肯付出代价,就能心想事成。”二陶子道。 二陶子拍拍小橙子的胸脯,“你我都是俗人,心思就那么纯净无暇?要真有所求,是选千瓷坊还是选天宫楼,不难选吧?” 他道:“所以我说啊,周大人现在焦头烂额,你跟他说什么他都听不进去,还容易惹来祸端。” 小橙子:“那这事咋办?” 二陶子:“能咋办!你让那人自己去找周大人不就好了。要是他不敢,不去,说明有问题。” 小橙子沉吟着点点头,“有道理。” 苏小离忍无可忍,好个小橙子,宁愿帮那个司迎死囚办事,都不愿意听她这个亲姐一句劝,真是蠢到家了! 正准备冲出去揪他耳朵,就听见小橙子叹息着说了一句:“二陶子,还有件事我想跟你说说,就我姐她……” 二陶子:“你姐怎么了?” 小橙子又重重地叹息了一声,“我也不知道怎么说,按道理来说,我姐冒死去千瓷坊求了瓷器救我一命,我不该怀疑她……但她的行为举止实在太古怪了……” 二陶子顿时来了精神,“你也发现了是吧?” 小橙子一愣,“你还没见过我姐现在的样子呢。” 二陶子摆手,“怎么没见过?这半年她天天在铺子里忙上忙下。你们家现在生意红火,什么名贵的瓷器都敢做,整个万夏国的钱都要被你们家赚干净了,都是因为她。” 见小橙子愣住,二陶子连连道:“我就知道你会是这个反应。我们几个一起长大,你姐会不会做瓷器,我们还不清楚?她宁可挨你爹娘一顿揍,也不愿意坐下来烧瓷,反而把一本本书册翻了一遍又一遍,张口就是之乎者也、仁治天下。她跟那个太子爷能说到一起去,不也是因为她那不问俗世又心怀天下的样子?” 二陶子琢磨半天,“小橙子,你姐她之前跟那姓李的不是死活都要在一起吗?这半年怎么突然开窍,不打听也不管那姓李的?” 小橙子没好气地说:“这不正顺了你的意吗?” 待反应了一下,惊道:“你是说她知道太子失踪后,压根没管过?” 二陶子道:“这是好事。我以前怎么说来着?姓李的就是骗子,玩儿呢!宫里的闺秀妃嫔玩腻了,想尝尝民间小菜。” 见小橙子要揍人的架势,赶紧改口:“我错了我错了,你姐是绝世盛宴。” 小橙子眉头一皱,说道:“我就是有点儿迷糊,我怎么感觉你说的那个姐,不是我姐。我现在眼睛看到的这个姐,也不是我姐。” 他自言自语起来:“难道半年前发生了什么事,改变了我姐的性情?让她突然从只爱读书不爱烧窑的女夫子变成了会烧名贵重瓷的小瓷娘?不对啊,她爱太子如命,要是知道太子遇害,肯定会豁出性命去救,怎么会置若罔闻?” “到底哪个是我姐!我姐到底在哪儿啊!”小橙子把头发揉得一团糟。 第11章:一步之遥 - 云瓷谣 - 一言 他突然抬眼,抓着二陶子的手,“哥!你对天宫楼知道多少?能不能带我去?我总觉得姐也出事了,你要是能带我把我姐的事弄明白了,以后我帮你在我姐耳边说尽好话。” 二陶子懵了,“你不是说你姐为了救你,去的是千瓷坊吗?为什么要去天宫楼?” 小橙子分析起来:“如果真有古怪,一定是天宫楼作祟。你想啊,千瓷坊那种地方,我姐要是去了,准能来去自如,毫发无损。就算我姐过不了扶风台,变痴傻了,也不是现在这个样子啊。” “总之,一句话,这事你做不做。”小橙子施压地问。 二陶子起身走了,走出好几步,回头对蹲在原地默默失望的小橙子说:“不是要去找天宫楼吗?怎么不动?” 小橙子顿时来了精神,“哥……” 二陶子哼哼着说:“早晚有一天你得叫我姐夫。” 躲在断墙后的苏小离忍无可忍,一把拽住小橙子的耳朵。 “小橙子,你往哪儿跑呢!我分明在这儿,你还要跑去什么天宫楼?找死呢?” 苏小离现在的样子把小橙子和二陶子吓得面如白纸。 “你刚才……听到什么了?”二陶子慌慌张张地问。 苏小离气得不行,“二陶子,你上个月爬墙头偷看我,我扔的两块石头把你脑子砸傻了吗?还是前几天你娘做的猪头肉把你撑坏了?” “还有你小橙子,这些年我们相依为命,我冒死把你救回来,你居然连我都不认识了。” 看到小橙子脸涨得通红,痛得嗷嗷直叫,又不忍心地松开了手。 “算了,我现在这个样子,估计换了谁都不会相信我就是苏小离。” 二陶子那双灵动的眼睛上上下下打量了好久,迟疑着问:“你……真的是小离?” “不是我还能是谁?”苏小离气鼓鼓地回问。 二陶子围着苏小离转了好几圈,一边转一边打量,还一边问问题。 二十多个问题下来,他笃定地对小橙子说:“我敢肯定,她就是这半年来在你家忙前忙后的那位。” 苏小离懵了,“那位是哪位?” 小橙子也终于有了一点头绪,对苏小离道:“你是说,你是我姐,对吧?” 苏小离点头。 他又对二陶子道:“你是说,他就是这半年来在我家忙前忙后的那位,对吧?” 二陶子点头。 虽然点头,但眼里满是困惑。 小橙子又道:“现在的问题是,半年来忙前忙后张罗瓷器的姐姐,也未必是我亲姐啊。” 苏小离眼里的困惑如同东海汪洋。 “小子,你……” 苏小丞怕她上手,躲到了二陶子身后,快言快语地说:“我亲姐和我一块儿长大,她最不喜欢的就是烧窑做瓷,为了这事没少挨揍。她喜欢看书,谈论天下国事,满腹抱负,跟你完全不同。所以,你未必是我亲姐。” 苏小离分明就是按照隐约的记忆,一路摸索,才形成了各式烧瓷的办法。为何弟弟说她以前不喜欢烧瓷? 二陶子补充道:“真正的苏小离,连个像样的黑瓦罐而已烧不出来,更别说华贵瓷器了。” 苏小丞道:“现在一切都乱套了!” 二陶子:“我们怀疑这一切跟天宫楼有关。” 苏小丞:“也有可能与千瓷坊有关。” 二陶子:“不入虎穴焉得虎子,我们打算先去天宫楼一探究竟,因为它的嫌疑更大。” 苏小丞:“刑部尚书周大人的公子突然抱病,和我当年的情况一模一样,可能也是天宫楼的人作祟,我们上门转转,也许能找到线索。” 二陶子迟疑了下,叹了句:“太危险了。” 苏小离冰雪聪明,脑袋飞速转着,说:“有何难,扮成大夫不就成了?” 二陶子两眼放光,“这办法好。” 一转眼,三人已变成大夫和帮手,来到了刑部尚书周仪的消暑别院。 院子位于深山中,却有宽敞的大道蜿蜒而至,山花烂漫,河水流淌,宜人宜心。 那路上密密麻麻的车辙,就可看出有多少大夫来过了。 苏小离等人被请进院子,并无多少特别礼节,甚至连周大人也未看到一眼。 待走了五六波大夫后,才有个绿衫丫鬟来领三人。 本来是让贼精贼精的二陶子来冒充大夫的,毕竟诓人的事,还是他这种江湖老手最擅长。然而,不管是丫鬟还是候在内室的夫人们,都把苏小离当成了大夫。 她披着南宫晚那身俊美无双的皮囊,不用说话,只往那儿一站,便气质出尘,所有人都愿意相信这样的人定是身怀绝技的世外高人。 苏小离硬着头皮坐到床前,做做样子把脉。 夫人带着一众姨娘候着,各个眼里全是泪水,眼都要哭瞎了的样子。 苏小离没见过这种场面,不知道该怎么开口。 夫人等不及,小心地问:“大夫,我儿他……” 苏小离憋红了脸也说不出一句假话,二陶子看得心急,叹息一声,引导苏小离:“仙师,您就直说吧,也免得夫人太太们伤心牵挂了。” 苏小离也想了一些说辞的,偏偏说不出口,最后只憋出两个字:“此事……” 二陶子怕穿帮,招来杀身之祸,赶紧压着声音,对年过半百的夫人道:“此事不可妄言,还请夫人借一步说话。” 如此神秘古怪,夫人心中害怕,看了一眼躲在内室的周大人。 夫人把三人带到了内室,周仪赫然站在那儿,一脸严肃,双眼如铜铃,仿佛稍有异样就能抡起长刀取人项上人头。 古怪的是,他从三人一进门就盯着苏小丞看,那眼神十分古怪,让苏小丞有种从头寒到脚的感觉。 三人都被吓得不轻,还好二陶子见过很多世面,心里害怕得要死,面色上也不慌,只道:“夫人,大人,你们请了那么多大夫都无计可施,想必心里已经有所猜想了,不用我们点破。” 二陶子也察觉到周大人看苏小丞的眼神有些不对,深知此地不宜久留,说道:“贵公子的病,并非寻常药草可以医治,可以试试向佛祖祈祷,香油供奉,日夜诵经,也许会起到不错的效果。” 周仪看出三人想走,开口道:“三位气度不凡,与前面请来的凡夫俗子完全不同,定有妙手回春的本事。我想让你们暂且留在府中,为我儿看病熬药,可否。” 虽是询问,却无商量,命令丫鬟下人留人,随后又道“我还有点儿公务要忙,先走开一会儿,等会儿再来见诸位。” 周仪走后,苏小离三人面面相觑,都感到事情不对劲。 二陶子琢磨起刚才问诊把脉时听到的话,琢磨完,脸都青了。 他凑在小橙子的耳边低语:“完了!周公子病倒的时辰,和你醒来的时辰一模一样!再联想起周大人看你的眼神,我的心里有一个不好的猜想……” 这个猜想可怕到让二陶子双腿发软,小橙子的心里也咯噔起来。 难道——被司迎说中了,他苏小丞的突然病倒跟天宫楼的交易有关,有人花重金请天宫楼的瓷器作祟,让苏小丞替死。 如今,苏小丞被千瓷坊瓷器救活,杀局被破,原主遭反噬,重卧病榻。 苏小离感觉胸口传来一阵阵痛感,突然,喉咙一腥,吐出一口血来。 二陶子和小橙子扶住她:“你怎么了?” 苏小离不想让弟弟担心,摆摆手,“我没事。” 其实她很清楚自己的身体有古怪,她为了救弟弟,在油灯里滴了一滴血。 就是这一滴血的失去,让她胸口有被雷电鞭笞的痛感,身体也一阵比一阵虚弱,像是受了重伤。 现在,她以为凭借南宫晚的功力可以从这座院子带走弟弟和二陶子,奈何刚暗自催力,就筋脉大震,胸口剧痛。 突然,眼前一道白雾铺下,丫鬟护卫们皆如冰人石像一动不动,三名身着黑袍的千瓷坊护卫从天而降,带着苏小离三人从房间里消失得无影无踪。 三人消失的刹那,周仪正好带着一骨瘦如柴的老头走到房门口。 “老先生,他人在房间里,请马上施法。” 然而,房门推开,屋内哪还有人! 第12章: 珠帘卷 - 云瓷谣 - 一言 昏暗的屋内,周仪面容冷峻肃杀,两手紧握成拳,咬着牙帮子,像要杀人似的。但是,一开口跟眼前的老者说话,便是毕恭毕敬:“老神仙,还请您在府上稍等片刻,我派人把苏家小儿抓来,再行施法。” 他称老者为神仙,其实老者并不是什么神仙,只是寻常人,既不会法术也拗不过生老病死。 老者总是高抬着脖子,眼睛微眯着,给人以傲慢又高深莫测的姿态。 他摆手,“事已至此,说明令郎没有这个命。” 周仪急了,“您不是说昨晚就能取了苏家小儿的命,从此我儿也不再体弱怕风吗?” 老者道:“昨晚无月刮风夜,阴阳混淆,乾坤混沌,确实是天赐良机。但是,你还没看出来吗?此事有能人阻挡,你我不是对手。” “您可是神仙。”周仪一急,眼睛里就蹦出了火星子。 老者冷声一笑,“世上哪有什么神仙,不过是借了灵瓷之力,满足天下俗人的愿景。事已至此,周大人好自为之。” 周仪见他想走,出手阻拦,“我用万两黄金换取的你们天宫楼《药王出山白瓷尊》是为了留住锦儿的命!现在出这种事,你不能一走了之!” 老者冷哼一声:“半年以来,我帮你的地方还少吗?要不是我,你早就被朝廷的人盯上了,何至于如此逍遥,还被天下人奉为大英雄。” “你走了我儿子怎么办?”周仪急问。 老者回头看了一眼躺在床上奄奄一息的公子,“都是命数。” 一缕黑烟腾起,老者消失得无影无踪。周仪无力地坐在椅子上,一拳砸下,木桌上顿时蜿蜒开一条裂纹。 门被推开,一位翩然公子走了进来,对周仪鞠礼,“爹。” “爹,弟弟他……都怪我,如果不是我,他也不至于变成现在这个样子。” 周仪叹息一声,摆摆手,一个字也不愿多说。 公子周金道:“爹,我加派了人手去抓苏家小儿,也备好了万两黄金。到时候我们可再往西宫楼去一趟,求一尊黑瓷,将弟弟救活。” 见父亲并不言语,周金道:“司迎已经从千瓷坊逃了出来,我们要是不想办法,恐怕会因他生祸。” 周仪冷不丁地问:“你想怎么着?” 周金凑近了些,筹谋起来:“于天宫楼再求一尊黑瓷,换一身刀枪不入的软甲,与肉身合一,不死不灭。” 周仪警惕地看向周金,“他都要死了,你还不放过他?还想换什么软甲?” 周金跪地,“父亲!儿子这么做并非为了自己,而是为了父亲的宏图大业。过去,我们已经用弟弟的命运前途换了我的一切,如果现在心软放弃,只会功亏一篑。弟弟的付出,也付之东流了。” “父亲,我这么做,也是为了让弟弟去得有价值!” 周仪愤怒,“别说了!” 周金抬起一张挂满泪水的脸,“他是我弟弟,我们一起长大,我怎会不心疼?父亲是否还记得,当您第一次告诉我,要用弟弟的天赋、平安、气运、寿命换我文韬武略,我如何哭着哀求您不要这么做。” “我们是一家人,谁来做牺牲都是一件令人悲痛的事,但我们不能被悲痛蒙蔽双眼,让牺牲白费。” 周仪眉心一动,心里浮起一个念头,突然问道:“那我问你,如果让你来做这个牺牲,你可愿意?” “父亲!”周金低下了头,让周仪看不到他脸上的神色,“儿子的性命都是父亲赐予的,父亲若有需要,儿子万死不辞。只是眼下,司迎从千瓷坊逃出,恐会生乱,还是先让儿子将司迎除掉方可安心。” 周仪摆摆手,并未表态。 周金也并未多言,失落地从房间里退出来。 周金一退出,就被管家带到了大夫人的房间。 门哐当一声关上,屋内昏暗,未掌灯,只有一束光从窗户处投进来落在佛像前的蒲团上。 夫人跪在蒲团上,头低垂,嘴上诵念着经文。 待一遍经文诵完,方才睁开眼。 周金上前搀扶,夫人却拂开他的手,在贴身老嬷的搀扶下起来。 白光下,老夫人凝望着周金,眼神如死灰一般,“有一事,我藏在心里二十年,如今也该告诉你了。” “你和锦儿这对双胞胎,并不是我生的。” 周金诧异,“娘,您定是忧心过度,开始胡思乱想了……” 老夫人抬手打断他,继续说道:“你们这对双胞胎,打娘胎里就壮实,这可苦了怀你们的亲娘。她生了三天多也没把你们生下来,最终哀求大夫用刀将她开膛剖腹才换来你们兄弟俩平安。” 老夫人的眼睛像一把刀子扎进周金的眼里,“你们现在吃的每一口饭,喝的每一口水,每一个自在的时刻都是你们亲娘用命换来的!如果她在天有灵,你觉得她愿意看到今日的局面吗?” “娘!我不知道您在说什么。”周金自知是用弟弟周锦与天宫楼交易的事败露了,却不肯承认。 老夫人并不听他辩解,“周金!你知道你娘是什么人吗?她不是周府明媒正娶的女子,是你爹青楼在喝花酒认识的姑娘。五岁被卖作采茶工,八岁被转卖给人配冥婚,十岁被抢,十二岁被卖到青楼做丫鬟。后来被老鸨催着接客,便认识了你爹。” “我知道这事的时候她已经怀上身孕了,按规矩,是要将她打杀的。她跪在我门外求了三天,晕死过去两次,人差点没了,一再求我,说愿意替我照顾太老夫人,只求能留腹中孩子活路。我心软答应了,也因为刁钻古怪的太老夫人的确需要有人照料。” “太老夫人没少刁难她,骂得难听,做事也绝,要不是念及她怀有身孕,老爷又因为遭人陷害再也无法生育子嗣,太老夫人根本不可能让她活到生你们的那天。” “我现在还记得,那天屋内端出来一盆又一盆鲜血。后来,她抓着我的手绢求我,让我饶两个孩子活路,等到我点头后,她才终于断了气。” “我在得知她身世后,知道一切都不是她自己的选择,心里替她难过,也就原谅了种种,把你们兄弟俩当成自己的孩子抚养,教你们文武本事。” “你弟弟周锦天资聪慧,又生性善良,对你这个强势的兄长只有忍让从无忤逆,即便如此,你也容不下他。” 周金不愿再听下去,“娘,别说了,您累了。” 老夫人眼眸一冷,问:“你接下来打算怎么办?” 周金沉默了刹那,说道:“弟弟生性善良,这是他的长处,也是他的短处。若我为替者,他为生者,就算拥有长生,拥有文韬武略,拥有奇术,也做不成诸多大事,护不了周府。” 他的话,意思已经很明显了。 老夫人的眼里流下一滴泪,“既然如此,就别怪我狠心!” 她的手里多了一个药瓶,里面装着药粉,只要洒出药粉,周金就会晕倒在地,无法去天宫楼用垂死的周锦换他一身软甲。 门口,一黑影闪过,下一刻一股无形的巨大力量同时击中了老夫人和老嬷嬷,两人倒在地上,吐血不止。 门轰然被踢开,老爷周仪卷着冷风走入,扶着周金而去,丢下冰冷的一句话:“妇人之仁!” 第13章:她好像回来了 - 云瓷谣 - 一言 热闹的青瓷镇到处都有小贩的叫卖声,车马经过的声音,小孩儿的嬉笑嚷嚷声还有讨价还价的声音,一派烟火人间的样子。 有三岁小儿因为爹娘不给买糖葫芦,一个屁股墩坐地上,两手一摊,往地上一趟嗷嗷大哭。 刚哭两声就突然停住,瞪大了双眼盯着天上飞过的一顶车轿。还没来得及细看,他就被爹拧走了。他挣扎着想多看一眼,奈何车轿行得太快,一下子就不见影子了。 车轿内,苏小离紧张地一手撑抵在轿墙上,一手抵在软凳上。 小橙子和二陶子也都好不到哪儿去,你抱着我,我抱着你,紧闭着眼,轿子稍有一点儿动静都会被吓得哇哇大哭。 突然,车轿一个下沉,吓得苏小离的手虚抓了下,正好碰到了南宫晚的手。她本来是想躲开的,毕竟招惹谁也绝对不能招惹千瓷坊的人啊,可是,手却不听使唤地握住了,不肯松开、不敢松开。 南宫晚的手微动了下,“你害怕?” 苏小离强作镇定,“不怕,只是心里有点儿不舒服。” 沉默让气氛有些尴尬,也让心里的恐惧越来越膨胀,为了好受点儿,苏小离打算闲聊几句。 “谢谢你救我们。” 南宫晚冰冷地回答:“我本意不是救你们,只是不想看到我的肉身被人戳出血窟窿,连死都不能死得体面。” 冰冷的话让苏小离有种热脸贴冷屁股的感觉,心里不痛快,嘴上就自言自语地小声嘟囔起来:“面首小白脸果然不管到了什么情况下都只在意自己的容貌。” 说完她才反应过来,自己那具身体,耳朵尤其好使。 完了!说人坏话被听见了。 南宫晚确实听到了,眼眸一沉,车轿陡地往上升,吓得苏小离脸色一白,抓着轿墙的手紧了又紧。还没缓过来,车轿又陡的往下,直直坠落。 巨大的恐惧和慌乱,让她下意识地抱住了南宫晚。 此刻,小橙子和二陶子被吓得跌坐在地,抱成一团,脸比纸白。 南宫晚得意地嘴角一笑,垂目看了一眼瑟瑟发抖的苏小离,心里蔓延开“奸计得逞”的快感。 这种情况下,他当然会毫不留情地把她推开。 正要动手时,他眼前一花,仿佛看到瑟缩在自己怀里的人,穿一身束腰利落的银白长衣,那张脸分明是坊主言歌倾城绝色的模样。 她用力地抱着他,往他怀里缩,而他也下意识地把她搂得很紧。 “别怕,我在……”他的喉咙发紧,只能发出轻微到他自己听见的程度。 不知过了多久,车轿早已平稳,小橙子和二陶子早已从地板上爬起来,端坐在座位上,诧异又尴尬地盯着对面。 车轿停下,轿帘被千瓷坊护卫掀开。 千瓷坊护卫虽为灵瓷所化,亦有悲欢感触,看到轿中情形,稍有慌乱。 自家主子的心上人,自然是不敢怠慢的,更何况此人能召唤使唤他们,就等同于主人。所以,他把冰冷的目光投向了小橙子和二陶子。 两人回过神来,弯着身,跌跌撞撞地下了轿。 苏小离察觉到动静,这才回过神,发现自己竟抱着南宫晚,又慌又怕,真怕这人一个嫌弃就将她发配到十八层地狱去。 抬眼却看见,南宫晚神情柔和,眼里还藏着点点泪光。 难道是……刚才她太害怕了,把他抓疼了? 被秋后算账就完了! 苏小离赶紧起身,匆匆离开“案发现场”。 刚下轿,苏小离就感觉胸口又传来撕裂的如同被雷电鞭笞的感觉。 噗…… 她吐出一口血,整个人虚弱地往下坠。 护卫扶着她,“大人,您怎么样?” 苏小离眼前一黑,晕了过去。 苏小离被安顿在自己的卧房,柔软的被子厚厚地盖在身上,却依旧捂不暖她越来越冷的身体。 南宫晚守在床前,为她把脉,只觉脉象时而低弱,时而又急又躁。 他心里明白眼下的情况是因为用血救活了苏小丞。 其实用血救命这件事还是言歌让他知道的。 几年前,言歌怕他在千瓷坊闷,带他去过一趟万夏国王城,路遇一只锦鸟奄奄一息地倒在污浊的泥土里。南宫晚一路没有言语,此刻却难免动容地叹息说,要是在千瓷坊,便可借一小瓷救回它的性命。言歌凝望着他,似有触动,掐破手指,使一滴血落在鸟身上。不过转眼的功夫,锦鸟光洁如洗,振翅而飞。 言歌看到南宫晚眼里的惊讶,平静冷淡的脸上浮现出一抹柔和的微笑,“你的血同样可以。” 她说,送他的玉瓷腰佩是千瓷坊灵力最为强的宝物,一点它认了主,主人便超脱凡俗,永生不老。 只是没想到,司迎用血破囚笼,之后他又让苏小离滴血救苏小丞,会给身体带来这么大的伤害。 脉象凌乱,南宫晚的心也跟着乱了。他想起在轿子里看到的情形,不由得握住了苏小离的手。 脑海里浮现出十年前,他从天宫楼的一隅逃出来,奄奄一息躺在地上,身后追兵杀来,生死一线之际时,言歌策马而来,朝她伸出了手。 他的身体感受到一股温润的强大的力量,瞬即就到了马背上。 他软软地趴在她的身上,她握着他的手…… 就像此刻。 言歌失踪后,他的第一个怀疑对象就是天宫楼。只是,护卫们带回来的消息却是天宫楼并无丝毫线索,而且,天宫楼根本困不住言歌这等人物,也就没有死追着这条线索不放。 南宫晚想起在车轿内看到的画面,也许是幻觉,但还是提醒他想起一件事。 他低头看了一眼身上的纱裙,拉开了扎系在腰间的花结,外衣松软垂落,显露出内衬和一大片雪白的肌肤。 他拿出玉瓷,玉瓷随他心意变为一面镜子,将肩膀一角照入镜子里。 牙印很清楚,中间的红很重,往四周淡去。 与言歌身上的牙印一模一样。 他伸手抚摸牙印,心里突然有了一个猜测: 难道…… 还没细想,他的手突然被苏小离给反抓住,并灵活地朝着他的手臂、胳膊摸索,还抓向胸口处。要不是他反应快,及时避开,说不定身上衣裙都被她的狼爪抓没了。 都快没气了,还肚子坏水? 南宫晚用力摁住苏小离,察觉到她脉象微弱如丝,心有不忍,松开了些许。 但就是松开这一刹那,给了苏小离机会,她抓住南宫晚的手,一个有力强势的拖拽,让他的身体和自己贴在了一起。 南宫晚这才发现苏小离脸颊绯红…… 关键是……苏小离顶着他的脸。 看着自己脸颊绯红,迷离混沌的样子,好难为情!恨不得把眼珠抠了。 第14章:缘起万法无常 - 云瓷谣 - 一言 南宫晚想挣脱,却没有功法护身,反观苏小离,只是轻动了两下胳膊,就把他给控制住了。 南宫晚感觉整个人都要崩溃了,这世上还有什么比看着自己要非礼自己更羞耻的事了? 莫名的,身体有一种撕裂感。 这种撕裂感先是萦绕在胸口处,随后淡淡地蔓延全身,待他察觉到时,这种感觉已经强烈到如同雷电鞭笞。 他的神情变得恍惚,两只眼睛像被照着强光,迷离,混乱。身体如同飞天而升,要冲出九霄。 云层后耀目的光里浮现出言歌的样子,她修长如画的眉眼,朱红的唇,清冷的脸上慢慢浮起淡淡的微笑…… 南宫晚心里渴求靠近,身体就真的贴近了。 肌肤上有软风掠过的感觉,身体被熟悉的温润香气包围…… 稍显清醒,才看见面颊绯红的言歌于混沌中伸手在空中虚抓,似乎要抓住什么东西。 南宫晚抓住她的手,沉稳自持的他心跳大乱,轻喃:“你养我十年,为的不就是这一刻吗?” 然而,言歌却把手缩了回去,随后抓向别处。 她想要的不是他,而是…… 手停在了南宫晚的胸口处。 霎时,掌心之下有金色的光芒一缕一缕溢出,柔柔地攀着她的手,绕过手臂,相互交缠。 言歌恍惚、混沌,通红的脸颊浮起痛苦的渴求,当金色的光芒终于落在她的胸口处时,她才舒服地惬意地舒了一口气。 南宫晚的胸口发胀,他低头看了一眼,发现自己的身体已变回本来的样子。鼓胀的胸膛里像藏着什么东西,要破体而出。 巨大的痛楚让他抓着言歌的手紧了又紧,又实在忍不住,低头想咬着点儿什么。 恍惚中,看到雪白肌肤上的两颗花瓣一样的牙印,有些失神。 一阵尖锐的痛从他的肩膀处传来,强烈又清晰的痛感让南宫晚恢复了些神志,他想到了这两天发生的种种,心中慌张而恐惧,下意识地要把苏小离推开! 可是…… 他清楚地看见,眼前的女子就是言歌。 那眉眼,那神态,确定是言歌无疑。 他伸手把女子脸颊上微乱的发撩开,显露出倾城倾国的脸颊。 突然,一股金光从女子胸口如针一般地快速刺出,又暗器一般地回到他的胸口,他眼前一黑,整个人栽倒在床。而女子,亦昏沉地闭上了眼,松开了口。 门外,小橙子匆匆走来,看到二陶子把耳朵贴在墙上,偷听房内的动静,不禁喝骂:“好你个二陶子,竟然跑来偷听我姐,看我不打死你个不要脸的!” 小橙子不是说说而已,一个拳头就招呼上去了。 二陶子摸了一把鼻血,“我是担心你姐!” “不对!”二陶子瞪了一眼小橙子,“她又不是你姐,你跟我急什么?” 二陶子把小橙子拉到一边,神秘兮兮地指着苏小离的房间说:“刚才我看到里面有金光闪现,跟作法似的,吓坏了,怕出点儿什么意外,就跑来看看。” 小橙子掷地有声道:“我告诉你二陶子,在没铁证之前,就不能否认她就是我姐!” “还有!”小橙子道,“就算她不是我姐,也是为了我们苏家忙前忙后,振兴我苏家基业的人!她冒死去千瓷坊求来办法救我,是我救命恩人!决不允许你这样的登徒浪子对她轻浮。” 二陶子想反驳,好几次话到了嘴边都憋屈地咽了回去。 “我,登徒浪子?”二陶子气得浑身冒烟,“原来你就是这样看我的?得了,懂了,就算我拼死拼活,豁出性命,你也绝对不会让我和你姐在一起!” 二陶子伤心地走了。 小橙子看着他的背影,有种莫名地凄凉。他们一起长大,二陶子对姐姐如何,他再清楚不过。只可惜,他喜欢江湖,姐姐喜欢朝堂天下,两人只是短暂地在这条烧窑卖瓷的街上聚上二十多年光景,早晚要分道扬镳。 “喂!”小橙子冲他喊。 二陶子停下了脚步。 小橙子想到自己小时候,被蛇咬是二陶子背他二十里地去看大夫。长大了家业败落,也是二陶子想办法给他拉生意,还总想办法接济他。一时鼻子酸,跑向二陶子。 “真置气了?”他问。 二陶子骄傲地噘嘴歪头,“你说的那些话,是很气人啊。” 小橙子拍了下他的肩膀,“好了,先想办法去天宫楼,把我姐的事调查清楚了再说。” 二陶子把头翘得更高了,“你现在是在求我吗?” “算……是吧。”小橙子道。 二陶子道:“那就拿出点儿诚意来,要知道没有我这个江湖百事通,你根本做不成事。” 小橙子忍痛道:“事成之后,我陪你闯荡江湖行了吧?” 这是二陶子之前一直求小橙子的事。 二陶子每天都做梦要闯荡江湖,云游四海,但是缺个跟班儿。小橙子虽然每天被困在小瓷铺里很不自由,度日如年,也想去过潇洒自在的日子,但他不喜欢给别人做小跟班,要传出去了还怎么在江湖上混啊。 “行,一言为定!”二陶子立马跟小橙子击掌。 待冷静下来,小橙子突然与二陶子拉开距离,严肃地问道:“你刚才到底看什么了?非礼勿视、非礼勿听,懂吗?” 二陶子道:“我不是都说了吗?我是看到金光才过来的。其实我只比你先到一步,什么也没听见,什么也没看见。但是,我猜,屋内那两个都不简单。” 小橙子心急地望着热闹的前院方向,“让人去请大夫,怎么到现在都没来。” 不管那个跟他姐一模一样的女人是什么身份,于他有恩,他都要护她周全。 二陶子觉得小橙子太执拗了,“这个人能变得跟你姐一模一样,说不定是什么神仙妖精,寻常大夫怎么可能拿她有办法?那个从千瓷坊来的人就更不需要什么大夫了。” 他拍拍小橙子的肩膀,“连阎王都未必能决定他们的生死,寻常大夫请了也是白请。” 小橙子耷拉着脑袋,“我现在脑袋乱得不行,真担心姐出点儿什么事。” 他突然抓着二陶子的肩膀问:“你说会不会是这种情况?屋内的这个女人其实就是我姐,不知道经历了什么,突然就变得喜欢做瓷器了。不然的话,她怎么可能豁出性命去救我?” 二陶子沉默了许久,“你都要把我给绕进去了,好像也不是没有这种可能。” 他突然猛地摇头,“不可能!绝对不可能。我喜欢你姐这么多年,她一举一动,一颦一笑,我能不清楚?我敢保证,里面那个女人绝对不是你姐。至于她为什么要一心为苏家,还豁出性命救你,我就不知道了。” 小橙子道:“我其实很害怕她不是我姐,这样的话,意味着我姐已经出事了。不行,我得想办法去一趟天宫楼,弄清楚事情真相。” 二陶子道:“你去能做什么?既不会武功,也不会诓人,还是留下来照顾她吧,我去天宫楼看看。一有消息我就让人给你传信,保准让你第一时间知道情况。” 这个办法更为周到,小橙子点头答应下来。 第15章:白瓷如玉 - 云瓷谣 - 一言 小橙子让人去请的大夫急匆匆地赶来了,佝偻着身体,双脚不太灵活,跑得一张老脸通红。身边跟着个十六七岁的少年提药箱,也跑得浑身冒热气。 “病人呢?快别耽误了。”屈老先生心急火燎地问。 小橙子很是吃惊,这个屈老先生是镇上名医,势利眼,给钱够多就能施展妙手回春的“法术”,谁要是没钱就只能摇头说一句“你命不好”。 小橙子和姐姐相依为命的这些年,没少挨他的白眼。 如今小瓷铺生意红火,日进斗金,屈老的脸色变得还真快。 小橙子将他领到姐姐房门口,小心叩门。 门嘎吱一声开了,一身纱裙的南宫晚走了出来。 “给苏小姐问好。”屈老先生把腰弯得很深,额头都要点到地了。 南宫晚神情有些恍惚,压根就没看到屈老,对苏小丞也视而不见,径直离开了。 屈老盯着南宫晚的背影好奇地说:“这脚下生风,不像是抱恙啊。” 佝偻的身体看似僵硬,实则灵活地往后一歪,回看屋内。 见屋内躺着个男人,立马羞涩地捂着脸,嘴快地跟苏小丞说:“虽是龙虎精神,也难免有精力不济的时候,人参、何首乌、灵芝、当归都要补充一点儿。” 学徒茫然,“师父,何首乌不是治头发的吗?” 屈老先生踮起脚一个爆栗子敲到学徒头上,“苏小姐金体尊贵,别说头发了,就是指甲也需要保养。” 苏小丞不想听他们啰嗦,催促他们进屋:“别磨蹭了了,病人就在里面呢。” “原来不是给苏小姐看病。”他兴致一下子淡了下去。 一阵把脉,望闻问切的流程走完,就让学徒按他的嘱托写方子。 方子还没写完,躺在床上的苏小离就睁开了眼睛。 苏小离以为是屈老救好了自己,因此,在明知道屈老胡乱写一堆破烂药方坑钱的情况下也没提出什么异议。 屈老捧着沉甸甸的银两,殷勤地走到“苏小离”面前邀功,“你们来得及时,我要是晚到一刻,他就一命呜呼了。” “苏小姐,新欢在侧,当心身体啊。我等会儿让铺子上的人送几味药材过来,保准让你服用后通体舒畅,精神十足。” 南宫晚不知道他在说些什么,只觉聒噪,并不予理会,只是对于他抢功的事,心里不太舒服。 待房间安静下来,南宫晚忍不住回想起刚才的种种。 他非常确定某一刻所看到的并非幻象,而是真实的。 那张脸,他无论如何都不会看错。 “是她借用另一个人的样子回来了……”南宫晚的心里浮起这个猜想。 为了证实自己的猜想,他又一次拿出了玉瓷。玉瓷在他掌心释放出淡淡的光芒,随后,受到召唤的千瓷坊护卫便从一客栈夺窗而出,如风如影一般进入了苏家,监视起苏小离的一举一动。 苏小丞把熬好的药喂给苏小离喝,她抿了一口就皱着眉头嫌弃地把药给推开了,“死老头的药怎么还这么难喝?” 苏小丞愣了下,“姐半年来,也喝过屈大夫的药?” 苏小离白了他一眼,“我们小时候喝得还少吗?这味道,简直太难喝了。” “姐……”苏小丞也想知道,眼前的女子到底是不是他亲姐,“姐,经过这次磨难,我才发现小时候那些相依为命的苦日子,其实也是一种幸福。姐,你可不可以跟我讲讲小时候的事?” 苏小离有些诧异,“讲什么?讲你从小就爱尿床,还是讲你顽皮总跟那个二陶子厮混在一起。爹娘的教诲你是一句没放在心上,做瓷也是偷工减料,一点儿也不用心。” 苏小丞被说急了,反驳道:“你还好意思说我,是谁每次在爹娘教做陶瓷的时候睡着的?” “笑话我是吧?总比你好,叫你守着烧窑,你居然能在旁边睡着,火星子蹦出来掉你脑袋上,给你头发烧了一大片,两个月不敢出门。”苏小离也一点儿不客气。 苏小丞愣住了,“姐……” “你怎么了?”苏小离看着弟弟满眼泪花,安静了下来。 “姐!”苏小丞扑在苏小离的怀里,泪如雨下。虽然抱着个大男人喊姐,心里十分别扭,可一想到这就是亲姐,就觉得高兴。 “你真是我姐!你真是我亲姐。”苏小丞怕把苏小离吓坏了,解释说,“只有我亲姐才知道这些糗事!你真是我亲姐!你没事就好,我真的好怕你有事,好怕你被天宫楼或者千瓷坊的什么人给害了。” 苏小离稍微反应了下,摸了摸苏小丞的头,“跟你说了我是你姐,你非不信,非要去相信二陶子的。他这人说话做事,几时稳重过?” 苏小丞忍不住问:“那姐你是怎么突然变得会烧窑的?” “这事问得好!”苏小离气得不行,“你们真是一点儿解释的机会也不给我。之前被你们气糊涂了,没想起来怎么回事,这会儿冷静下来,倒是想起来了。” “半年前你被人害,我到处找大夫给你治病,被人引诱到天宫楼。传说中的黑瓷没有得到,反而被关进了一间漆黑的屋子。我从那儿逃出来后,回到家里,找到了这本书。” 苏小离把一本厚厚的陈旧手札放到他面前。 手札里,每一页都是名瓷的做法。从红瓷到白瓷、青花瓷,从画瓷到小刀雕刻…… 都是非常高深的做瓷方法。 苏小丞一看到这个就头疼。 这些话传到南宫晚的耳朵里,心里掀起阵阵狂澜。 真是他的感觉错了么? 若真是错了,那眼下有一事就不得不立即做了——把身体换回来。 当初是他做的一样瓷,导致两人阴差阳错换了身体,现在只需要再做一尊白瓷,就能换回来吧? 这事倒不难。 南宫晚靠玉瓷命令护卫,得到了他们从千瓷坊取来的瓷土。 瓷土做成,手掌拂过,掌心的温度让泥土于顷刻间变成了一尊通体晶莹的白瓷。 他于白瓷上作画,又一次描画言歌的样子。 上一次心静,一幅画下来,并不费力。这次,却总是胡思乱想,脑海里一次又一次地浮现出言歌贴身缠着他的画面。待一幅美人图描画下来,已是热汗涔涔。 掌心再次轻轻掠过白瓷,白瓷晶莹的身体上有火焰轻轻浮动,不过眨眼的功夫,画就定格在了瓷器上。 现在,就差把苏小离找来了。 当苏小离坐到南宫晚的对面时,她有一点点摇摆…… 对她来说,虽然变成男人很不方便,但是南宫晚可是有一身功法可用,又能号令千军,将来就算想一统天下也是易如反掌的事。换回去后,自己就只是个小瓷娘了。 南宫晚并没有给她机会,一个眼神示意过来,命令她把手放到白瓷上,就像上次那样。 “也对,上次是我抢东西在先才闹出这种事,现在,是时候还给他了。”苏小离嘀咕着,乖乖地把手放到白瓷上,像上次那样闭上双眼。 南宫晚回忆着之前的种种,慢慢地摸向苏小离的手。 如此简单的动作,南宫晚却显得犹豫而僵硬,好像是要下地狱似的。 当他的手指终于碰到苏小离的手指了,却本能般地缩了回去。 苏小离一双澄澈的眼眸充满了疑惑,“你不想变回去了?” “不是。”南宫晚不耐烦地回答。 他也不知道自己怎么了,怎么会这么抗拒。 “你要是没想好的话,就再想想。”苏小离慌张地想要逃走。 南宫晚一个眼神扫了过去,苏小离只好乖乖地坐回到位置上,重新把手放到白瓷上。 她看着白瓷上的女子,那种熟悉的亲切的感觉再一次涌了上来。 “好像在哪儿见过……” 南宫晚听清了她的话,问她:“什么地方?” 苏小离也说不准,“也许是天宫楼,也许是别的什么地方……” 第16章:100层石阶之上 - 云瓷谣 - 一言 “天宫楼?” 千瓷坊的人对于天宫楼是不屑一顾的,这就好比师出名门、千锤百炼的御医看待江湖中行骗的游医。但是,最近一再听到这个名字,心里也不由得怀疑也许坊主的失踪还真与天宫楼有关。 是时候亲自去天宫楼看看了。 但是,在此之前他必须换回身份,如此才能拥有南宫大人的身份和一身功法灵力。 他命令苏小离乖乖坐好,让她把手放到白瓷上。这一次,他压着抗拒感,把手按在了苏小离的手上。 白瓷的温度在他们掌心之下慢慢升腾,南宫晚的神情变得恍惚,他隐约看见微眯的视线里,坐在自己面前的不是苏小离,而是言歌。 清冷的面容上却有温润如玉的浅笑,倾国倾城。 南宫晚心里想着言歌,就像上回那样。 坐在他对面的苏小离,却很难像上次那样,一心想着偷走白瓷。 不知道是心境不对,还是什么,两人的身体幻化出万道虚影,与耀目的白光中不得安生。巨大的痛苦压得他们喘不过气,不知道过了多久,白光消散,苏小离倒在地上,一切才终于结束。 南宫晚同样不好受,但他强忍着头痛欲裂的感受,站起身低头查看,发现自己依旧是一身纱裙。 他,依旧是苏小离的样子。 躺在地上的苏小离,以为是自己没有完全按照上次那么去想,才导致身体无法变回来,心里愧疚得不行,不敢去看南宫晚。 南宫晚并未怪罪她,看她难受,将她扶了起来。 “也许是我操之过急了。”南宫晚并不知道问题出在哪儿。 苏小离安慰他:“也许可以多试几次。” 南宫晚没有回答,而是拿出玉瓷,将它交到了苏小离的手里。 他说清玉瓷的作用,其目的很简单:让苏小离借用南宫晚的身体,调度千瓷坊的护卫,为南宫晚办事。 要是换做之前,苏小离会拒绝,然后逃之夭夭,离这个男人远远的。但是现在,想到他是弟弟的救命恩人,是苏家的恩公,心里就燃烧起一股侠义之气来。 苏小离按照南宫晚的吩咐,催动玉瓷召见了几名千瓷坊的护卫。 “半年来,我们没少查天宫楼,但还是不能排除他们的嫌疑。现在你们秘密配合苏小姐,潜伏天宫楼,彻查!” 护卫领命,匆匆赶到的江城也想前往,南宫晚怕他因为私人恩怨而坏事,将婉言将他留了下来。 “大人乃是千瓷坊统领,容易被天宫楼的人察觉。” 苏小离一切都按南宫晚的意思做,听他这么说,也道:“对,苏小姐说的是,这事应当谨慎小心。” 南宫晚秘密召见了几位护卫。 “苏小姐,经我们跟踪调查,加上翻阅以前的情报,得知周仪十年内与天宫楼做了五次交易。” “一开始,周仪拿幼子周锦的寿命、气运换了他无人能当的青云路,并非他口中所说,是什么换了周金的文韬武略和气运。” “半年前,又将幼子的聪慧换走,获取了能预知敌人动向的能力,如同先知。” “但为了留住幼子的命,他选了苏家小儿苏小丞为周锦付出代价。” 南宫晚喃喃:“难怪他能在那么短的时间里除掉司迎左臂右膀,把自己洗得干干净净。” 护卫继续禀报: “七天前,周家遭到仇家北山莽匪狼王与胜天半子的邙山夜游老者联手复仇,两方势力穷其所能,以玉石俱焚之势力挫周仪。危急关头,长公子周金拉过弟弟周锦为盾,挡住一剑。” 听到这里,南宫晚已经明白个大概了。 周锦因为有天宫楼的黑瓷护佑,中了一剑也不会死,因为苏小丞会替他死。南宫晚让苏小离以一滴血破了天宫楼的黑瓷杀局,原主遭到反噬,立即晕倒在床。 所以,真实的情况并非外界所传,说什么周锦好端端地突然晕倒不醒——让他在死亡边沿徘徊的是致命剑伤。 话说到中途,有护卫带来新的消息:周锦死了。 这是意料之中的事,黑瓷再强,在千瓷坊的人面前只是一碰就碎的瓷器。杀局破,一切都回到了正道。 周锦死后,让他付出了生命的父亲和长兄只是草草地看了他一眼,就将后事交给老夫人操办了。 周金心思沉重,在弟弟咽气的那一刻,他终于从养了多年的密探口中得知,父亲并不是用弟弟的一切换了他的一切,只是用这些谎言让周金放松警惕,让周金误以为自己是精心培养出来的利器,不管什么情况下都会得到保护,实际上弟弟一死,周仪就会将目标锁定在他身上。 黑瓷之力,一旦碰触就如同陷入欲望的汪洋沼泽之中。 南宫晚想入天宫楼,千瓷坊护卫让他坐着轿辇一路北行,穿云渡海,终在一沙滩上停下。 南宫晚掀开幔子,看向天际。 天际缓缓显露出一点儿灰色,须臾,灰色陡然闯来,让人视线一乱。待再睁眼时,眼前已出现石阶高台、亭台楼阁的景象。 石阶两边,可见许多黑瓷,奇形怪状,就连颜色也呈现出乱七八糟的黑。 这,便是天宫楼了。 只要有人引荐,天宫楼不管你是什么身份,都会敞开大门欢迎。 最重要的是,有他们所需要的东西。 也许是黄金万两,也许是奇珍异宝,也许是某些特别之人的灵魂、寿命等等。 南宫晚将一护卫化为引荐周仪的老头,两人一前一后上了天宫楼。 一步步台阶登上去,风越来越大,人变得恍惚起来。 寻常人会有种走向天界的幻觉,每一步都惶恐忐忑,心中怀着敬畏之心。南宫晚心如止水,步步往上。 一百步台阶走完,便是一处云台,玉石雕刻,云雾袅绕,如同仙境。 南宫晚一眼就看穿了,可以制造成这般景象,只是为了掩饰裂开的地面有污浊的黑气溢出。 那是一种令人心智大乱的东西,对寻常人的伤害很大。 此时的南宫晚只是一个小瓷娘的模样,黑气缠着脚浸入肌肤,让她头脑有些昏沉。 她努力克制着一切,跟着仆从进入了一座内殿。 内殿寒气森森,如同地府。 一道寒光穿过浓雾,将内殿刺穿,生硬尖锐地落在南宫晚身上。 一道厚重的帘子后走出一个白胡子老者,瘦得像一阵风就能随便吹走似的,却很精神,有种仙风道骨的感觉。只可惜,那双眼睛太邪气。 老者盯着苏小离打量再三,突然皱起眉头,跟身边的人交头接耳。 没一会儿,身边的人退下,叫来了一位身穿素白袍子的女子。 白为纯净色,可穿在这位女子身上,却有一种邪气妖媚的味道。 女子一步一步走向苏小离,“青瓷镇的苏家大小姐苏小离,你想实现什么心愿?” 南宫晚道:“俗人俗事,求个如意郎君,如此而已。” 女子勾嘴一笑,“太子失踪才半年之久,你就想另寻如意郎君,真是好绝情啊。不过,世上女子痴情得太多,让人不胜其烦,还是你这种绝情的女子让人喜欢。” 女子伸出手,侍者将一尊拳头大小的黑瓷放到了她的手上。 如雪的肌肤,漆黑发亮的瓷,相互映衬,有种森寒怪异的味道。 “我可以实现你任何一种心愿,前提是你给得出我们想要的东西。” 南宫晚拿出厚厚一叠银票,“这些钱,够买一座城池了。” 女子轻轻弹了一下银票,银票纸就飘在空中,树叶一般飘落。 “钱,是你们俗人最喜欢的东西,却未必是我们天宫楼喜欢的。” 女子凑到南宫晚面前,身体就快贴上去了似的,眼里迸射着渴求。 “你身上有一样东西是我们非常感兴趣的。” 女子握住了南宫晚的手,不,准确地说,应该是苏小离那双手。 “你做瓷的技艺,在万夏国都是出了名的,所以我们想要这个。” “好。”南宫晚想都没想,就答应下来。 女子淡然一笑,“你要想好了,交易一旦完成,你这辈子也做不出来一个像样的瓷器。” 见南宫晚默认,她两眼精光大发,催动了手中的黑瓷,一缕白茫茫的光从南宫晚的额中央缓缓溢出,进入了黑瓷,而黑瓷里有一缕黑烟沿着白光的路,进入了他的脑袋。 没什么特别的感觉,像一阵风轻轻拂过,微凉。 第17章:云海之上藏傀儡 - 云瓷谣 - 一言 女子小心地捧着手里的黑瓷,对身边的白须老者耳语了几句。 她的声音混沌缥缈又轻弱,纵然苏小离的耳朵灵敏也没听清她在说些什么。 “把她带下去吧。”女子那双似笑非笑的狐媚眼看了一眼南宫晚,“欢迎以后常来。” 女子走后,老者带着南宫晚走进了一道侧门,侧门之后是伸手不见五指的黑。 南宫晚心中并无波澜,但老者却提醒:“倒也不必害怕,穿过此处,就另有乾坤了。” 通常说来,天宫楼的人已经完成了交易,可以让南宫晚离开了,却将他引入此处,必然另有目的。 这个目的一定跟女子和老者密谋的事有关。 要是换成其他人,恐怕是大难临头,对南宫晚来说却是恰好,因为他就是想在天宫楼多逗留,多转转。 诚如老者所说,穿过混沌的黑,就看到了另一番景象。 像是山洞里凿出的一番天地,不规则的阶梯一步步往下,道路两边间隔数丈摆放一照明的灯,里面燃烧着炭火,火焰腾腾,照亮着四周。 越往里面走,越闭塞无风。 老者瞥了一眼南宫晚,见他神色淡定,嘴角勾起嘲讽的笑。 俗世凡人真是渺小无能,连自己走在死路上,都一无所知。 南宫晚突然停了下来,问老者:“要带我去哪儿?” 老者笑了,“您是贵客,需要留下来让我们好生招待。” “是要软禁我?”南宫晚问。 老者摆手笑道:“不不不,言重了,只是让你看一出傀儡戏。” 老者让南宫晚站到一个圆形台上面,圆台像是一种奇特的石头雕刻出来的,图文古怪。 南宫晚没有拒绝,站了上去。 站上去的那一刻,前方数丈之外的黑色呈现出米白,是一道纱幕。纱幕后有十数个人影,都在做瓷,动作整齐划一。 动作如此整齐,要么是训练过,比如舞姬们跳舞的时候,一颦一笑都能做到整齐。要么……是傀儡。 被操控的傀儡,早已失去心智,所作所为全凭他人操控。 南宫晚敢断定,他所看到的绝对是傀儡。 老者问南宫晚:“这出傀儡戏好看吗?” 南宫晚平静地回答:“尚可。” 老者笑道:“苏小姐的眼光果然挑剔。不过,有了你卖给我们的技艺,他们以后的傀儡戏会更出彩。” “如此甚好。”南宫晚回答。 老者道:“每次我把人引到这里,让他们看傀儡戏,他们先是吃惊,看得入迷,后来反应过来不对劲,就惶恐慌乱,甚至跪地求我,吵吵闹闹,哭哭啼啼,很是厌烦。像苏小姐这般神态自若,还是少见。” 南宫晚道:“你们与我刚做了交易,用我烧瓷的技艺换如意郎君,前脚答应,怎么后脚就要把我做成傀儡?天宫楼就是这么做生意的?” 老者道:“其他人欲壑难填,就跟赌徒一样,慢慢地越来越没有可交易的东西,只能沦为傀儡。” “你不一样。”老者说,“就算你不来天宫楼,我们也会派人去找你。你主动送上门,我们又怎会放你离开? ” 南宫晚直接了当地问:“因为太子的关系?” 老者大笑,笑声在幽暗中回荡。 “你知道的太多了。” 南宫晚立马问道:“如此说来,千瓷坊的坊主失踪也跟你们天宫楼有关系?” 老者脸色一僵,“你怎会知道千瓷坊坊主之事?” 瞬即又道:“不过也没关系,反正你很快就会变成一具傀儡。何为傀儡?在天宫楼,就是死了的人。” 南宫晚道:“你这么紧张,已经告诉我答案了。没想到千瓷坊的坊主居然也能被区区天宫楼所困住,看来,所有人都低估了天宫楼。” 老者脸色凝重:“姑娘,休要胡言,当心给我惹祸。千瓷坊的事,在天宫楼向来是禁忌。” 他一掌落在南宫晚的背上,一个紫黑色的图腾纹路慢慢地凝出。图腾缓缓转动,显得十分沉重。 这是要把南宫晚变成傀儡。 此时的南宫晚只是寻常人,若是变为傀儡,便跟死了一样,再无翻身的可能。 但是! 潜伏在侧的护卫趁机出手,掌心凝出一团白光,落在老者的背上,老者顿时倒在地上,身体化成一缕缕黑烟,继而消失得干干净净。 他笑人是傀儡,自己又何尝不是。 南宫晚命令护卫:“将我变成傀儡的样子。” 护卫照做,在他身上凝聚出一层白光,白光慢慢汇聚到苏小离的身体里,随后又如花瓣一般释放飞出。 光芒散去,南宫晚一举一动都变得僵硬。 行动时也许速度并不慢,但肢体僵硬,不似活人。 护卫也将自己变成此般模样。 “进入其中,万般危险,若是有异样,先带我离开,再做打算。若是……” 南宫晚想了想,“若是查到了与坊主有关的下落,一切以坊主安危为重。必要时刻,立即让江城带人马攻下天宫楼,不必顾我。” 护卫拱手领命。 两人穿过白幕,走向傀儡深处。 化为傀儡,视线变得迷糊而古怪,像进入了某种幻象,一切都显得那么得虚幻不真实。 傀儡不能开口说话,但南宫晚却能说话。只是他说话的时候,别人看不见他嘴动,也听不见他的声音,唯有跟在身边的护卫可以。 两人刚来到傀儡所在的地方,就看到一个穿着白袍的男人朝他们走来。 为了避免被发现端倪,南宫晚立马混入了身边的队伍,与其他傀儡一起做瓷。 傀儡做瓷,是因为有黑瓷控制,一举一动都整齐划一,但是,南宫晚和护卫二人只是看上去与傀儡无异,并不是真正的傀儡。他们想要做到动作整齐划一,非常难。 对于灵瓷护卫来说,还稍显简单,因为他有灵力可用。当那白袍的监工看向他时,立即借用灵力,让旁边的傀儡牵引着他的动作,虽然稍有出入,但若是不细看的话,根本看不出来。 南宫晚就麻烦了,必须仔细观察,认真模仿。 那白袍监工观察了一阵,发现了南宫晚的状况,快步走了过来。 南宫晚已经在很努力地模仿了,傀儡的躯壳之下,他冒出了一层密汗。 白袍监工却越看越觉得不对劲,索性蹲在南宫晚面前,看他做瓷。 如此细看,自是看出百般漏洞。 监工歪着脑袋皱着眉头看向护卫,护卫名为青离,因是青瓷所化所以得此名字。 青离的动作也有瑕疵,总是慢一步。白袍监工看了半天,伸手拍了一下白郎。 其实青离在被盯上时就在努力调整灵力的强弱,现在终于调好,动作终于跟上了。 监工以为自己的“修理”起到了作用,对着南宫晚就是一顿拍。一会儿拍脑门,一会儿拍肩膀,还拍了拍手。 拍他手臂的时候,导致胳膊一颤,手里的瓷胚瘪了下去。 傀儡做瓷几乎是没有残次品的,因为一切都是统一的。面对这件残次品,监工头疼不已,这意味着自己很难交差。一气之下,监工伸出手,让掌心凝聚的紫黑图腾落在了南宫晚的胸口。 第18章:南宫大人的暗恋 - 云瓷谣 - 一言 图纹落在南宫晚身上,却没任何反应,因为护卫先一步了结了那监工。 监工倒在地上,在一众傀儡面前烟消云散,却没有引起任何动静。那些傀儡就跟瓷器一样,没有悲喜,对眼前发生的一切连看也不会多看一眼。 “苏小姐,此地不宜久留。”护卫提醒南宫晚。 南宫晚看着满屋子井然有序忙碌的就傀儡,问道:“可有看到坊主?” 护卫道:“并未看到坊主,也没感受到任何属于千瓷坊的灵力。” 既然地宫没有,就去别处看看。南宫晚准备从侧门离开,却突然站定在原地,看着眼前一排傀儡动作整齐划一地做瓷。 南宫晚看完一排,又跑到另一排查看。 不仅仅看瓷,也看这些傀儡做瓷的动作,以及做好的成品。 护卫疑惑,问道:“苏小姐,怎么了?” 南宫晚道:“这些傀儡所做的瓷器,全都是最简单的罐子。虽说天宫楼是不入流之地,所出的瓷器根本上不了台面,但也不至于需要烧制这么多如此简陋平庸之器。” 他想起周仪与天宫楼交易时所用的是一尊《药王出山白瓷尊》,单听名字就知道是一尊白瓷,而且是画过的瓷。眼下这座地宫,烧制的陶器无数,却未有一块瓷片有图,也未有一块巧瓷碎片。 “一定还有别的地方在做瓷。”南宫晚说。 护卫伸出手,掌心之上立即浮现出一幅地图。 这是千瓷坊绘画出的天宫楼地图,从地图上来看,烧制陶瓷的地方就是地宫,也就是他们目前所处的地方。 南宫晚盯着地图陷入了沉思,“也许,天宫楼远比我们想象的复杂,我们所看到的只是他们故意让我们看到的。” 南宫晚打算去别处看看,关于天宫楼的秘密,他势必要一挖到底。 此刻,苏家小瓷铺,苏小离忙碌完账本的事,累得不行,坐到一椅子上休息。 苏小丞递上一杯茶,“姐,喝茶,别累坏了。” 苏小离把一杯茶喝得干干净净,休息得差不多了就开始念叨起弟弟:“小橙子,你得打起精神把该学的都学会,万一哪天我嫁人了,你怎么办?” 她臭美地憧憬起来:“窈窕淑女,君子好逑。像我这么漂亮的女子,媒婆早晚把我们家门槛都给踩烂了。” 苏小丞噗的一声笑了,“姐,你也不看看,你现在可是男儿身。” “是哦……”苏小离忧心起来,“也不知道什么时候才能把身体换回来。你说那个叫南宫的,跑去天宫楼那么凶险的地方,会不会出事啊?他要是出事了,我是不是永远都不能把身体换回来了?” 苏小离猛地从椅子上站了起来,“不行,我得去看看。” 苏小丞是真不希望姐姐涉险,“姐……你是不是不放心他?” “当然不是。”苏小离道,“他要是出事了,我的身体岂不是就完了?那我还怎么可能把身体换回来?” 苏小丞着急地按着苏小离的手:“姐,他是千瓷坊的人,有的是办法,不用我们操心。你今天累一天了,先休息。” 苏小丞话说得软,态度却很坚定,就是不许姐插手这些怪事。 临走,苏小丞还专门让两个女工守在门口。 女工等苏小丞走后,趴在门边,偷偷打量着屋内,只为一堵南宫晚的倾城国色。 苏小离察觉到门口的动静,叹息一声,走到了里屋。 里屋的桌子山还摆放着南宫晚所画的刺。晶莹如玉的白瓷身,上面画着一幅女子图。 苏小离凝望着瓷器,脑海里却浮现出南宫晚的音容笑貌。 “为什么我觉得你这么眼熟呢?是在哪里见过吗?” 苏小离也不知道自己这话是在说白瓷上的女子,还是说南宫晚。 她抚摸着言歌的脸,白瓷冰冷,画中女子的神情也同样冰冷,仿佛与这世间有着万千距离。 “易求无价宝,难得有情郎。你运气真好,有南宫大人那么痴心地对你,为了你连性命都敢豁出去不要。” “不对,他豁出去的是我的命!” 苏小离想到这里就感到心痛! “如果他有什么意外,将来我也只能勉为其难用他的身份活下去诺。” 不知道是太累了还是别的什么原因,白瓷在视线里慢慢变得模糊,仿佛有微弱的虚幻的光笼罩着她。 大概是做梦了,苏小离看到了祥光之下,与天并肩的宫殿楼阁,云朵作垫,阳光近而柔和,如同天宫。 一尊尊精美的灵瓷缓缓旋转,有灵力溢出,大有恩泽万物之势。 天降大雪,鹅毛一般纷纷扬扬,一座汤池显露在眼前,氤氲着暖暖的雾气。 一女子褪下身上衣裳,慢慢走入池中。 苏小离本想挪开视线,却发现这女子正是瓷器中所画的女子——千瓷坊坊主言歌。 言歌一到水池中,瑞雪骤停,枯败的草木焕发生机,鲜花灿烂盛放,仿佛换了天地。 恍惚迷离中,看到一男子走向女子。 “又到月圆之夜了,我来看看你。” 男子戴着银甲面具,声音清冷、混沌、缥缈,让人听不真切。 言歌抬起如玉瓷一般的脸:“我没事,过了今晚就好了。” 男子起身离开,留下一段背影。 言歌凝望着他的背影,眼里满是不舍和爱意。 一个恍惚,苏小离的视线又恢复了清晰,她有些吃惊,刚才是怎么了 ?做梦了还是出现幻觉了?就好像有什么东西在脑子里,自己就蹦出来了一样。 她并不是第一次有这种感觉了,之前在断墙处,小橙子和二陶子说她不是苏小离时,她脑袋里就突然有了很多画面,也就顺口说了出来。从小橙子和二陶子的反应来看,当时涌现在她脑海里的应该是属于苏小离的回忆。 难道刚才看到的也是回忆? 苏小离摇摇头,否认了这个猜想。 她既不是言歌也不是那戴面具的男人,为何会有这种回忆?应当是出现幻觉了。 冷静下来,她替南宫晚难过起来。 南宫晚为了言歌连性命都不顾,言歌喜欢的却另有其人。 苏小离软绵绵地趴在桌子上,用手指有一下没一下地敲着白瓷。 “落花有意随流水,流水无心恋落花。” “问世间情为何物,直教人生死相许。” …… 苏小离哀哀怨怨地叹了好久,迷迷糊糊间又来到了千瓷坊。 千瓷坊内,护卫往来穿梭,各自忙碌。做瓷的皆为女子,轻盈绫罗衫,步摇生姿。坊主言歌从南宫晚的门外经过,抬眼看了一眼,并未多作停留,便离开了。 南宫晚原本在茶几前画瓷,抬眼见是言歌来了,低头继续画瓷,佯装没有看见。待她走了,方又抬起头来,久久凝望,以至于连身边人唤他,也未曾听见。 一阵风来,卷走了一切幻象,苏小离回归清醒。 如果刚才所看到的都是真实发生过的,那南宫晚也太惨了。 她走向房门口,打算去天宫楼找南宫晚。 看到门外两个女工还在偷看,恨不得顺着门缝钻进来,苏小离索性从窗而出。 她也没想到,自己只是动了心意,就能像一阵风似的离开苏家小瓷铺,高飞在了空中。虽然心里没有适应,身体却十分稳当。 第19章:千层回廊外 - 云瓷谣 - 一言 一回想起天宫楼,苏小离就有一种本能的抗拒。 半年前,她奄奄一息地从天宫楼的黑屋子里逃生,可谓九死一生。虽然半年过去,但是再听到那三个字依旧有种毛骨悚然的感觉。 不过,想到这次身份不同,身边还跟着一众护卫,又有南宫晚给的玉瓷保护,可谓万无一失,无足畏惧。 轿子在汪洋之前停下,苏小离从轿中走出,想换一身装扮,免得南宫晚的样子、身份太过招摇,影响行动。 正准备启用玉瓷,看到一个人影从天而降,落在她眼前数丈之外。 此人一身黑袍,被一层白茫茫的灵力包围着。 苏小离认出他来,正是千瓷坊的护卫统领江城。 一看到江城,苏小离就心虚地想逃。不过转念一想,自己现在是南宫晚的身份,江城见了也得恭敬喊一声“南宫大人”,怕什么! 江城也着实没想到苏小离这么稳得住,看她神情,已经非常适应自己现在的身份了。 “南宫大人,属下来迟,还请恕罪。” 苏小离听他意思,是想跟着一起去天宫楼。她最怕江城那双精光闪闪的眼睛了,唯恐被他看穿,便端出身份,学着南宫晚的样子有模有样地说:“坊主不在,多亏有大人你照顾着,今日我要亲自去天宫楼看看,坊内安定还靠大人护佑了。” 江城听出苏小离的意思,却直接道:“正因为坊主不在,属下才更应当保护好大人的安危。” 苏小离见他态度异常坚决,只能从其他方面挑问题: “你就这么去天宫楼?”苏小离上下打量了他一圈。 江城迟疑了下,又回头看了看身后众护卫,确实觉得不妥。他闭上双目,稍作沉思,身上黑袍就换成了寻常长衣。其他护卫也都照做。 苏小离无话可说。 他们的装扮都没问题了,苏小离也该换个样子了,她手握玉瓷,脑海里自然而然地浮现出那戴着银甲面具的男人。 心里如此想,脸上就真的多了一张银甲面具。 “你……”江城看到她此番模样,为之一怔。 一众护卫也同样面露惊讶,各个惶恐敬畏。 苏小离能猜到戴着银甲面具的这个男人在千瓷坊地位不低。 “权宜之计,借他面具一用,用不着大惊小怪。” 江城沉默了,整个人恭敬而顺从,完全失去了之前的傲慢和固执。 苏小离命江城:“你带着一队人马稍后再上天宫楼,我们兵分两路,见机行事。” “是……大人。”江城说完,紧张地抬眼看了一眼苏小离。 苏小离领着五护卫走向汪洋,一护卫假扮引荐者,四护卫跟在苏小离身后,佯装贵公子的随从家丁,苏小离所扮的自然是贵家公子。 她想,贵家公子纨绔不羁,有些奇怪的小癖好不足为奇,戴面具示人不算什么。 她踩着从汪洋垂下的石阶一步步往上,表面上看云淡风轻,实际上紧张得不行。 终于,来到了云台之上,在袅袅烟雾中被天宫楼的侍者带进了天宫楼内。 在踏入天宫楼内的那一刻,一种压迫感袭上心头,仿佛有一股无形的巨大力量紧紧包裹着她。 千瓷坊的护卫虽是灵瓷所化,并无人的情感,但在办事上却是滴水不漏。扮引荐者的护卫为苏小离准备的身份是青瓷镇的唐公子,幼时扑入火中,烧伤面部,深居简出,就算外出也戴着面具。 苏小离被带入一间内殿房间,一个狐媚的女子坐在高处椅子上,修长的腿摩挲交叉,显得修长而诱人。寻常男人见了,总是垂涎流连,眼睛都看直了。苏小离不敢兴趣,连看也不愿看一眼。 “想要什么?”狐媚女人整理完手里的东西,把卷册交给旁边的老者。 这位白须老者和之前接待南宫晚的长得一模一样。 两位老者并非同一人,也非一胎双生,而是天宫楼的主人用黑瓷化人时,用的黑瓷一样,所化出来的人也都长得一样。不像千瓷坊,每一尊瓷器所化之人,都各有各的样子,都有仙人之姿。 自然,那女子亦是如此,跟她一模一样的女子还有近百。 “想要什么?”狐媚的女人见苏小离没有回答,很心急地催问。 苏小离想了想,“换我家人富贵百年。” 狐媚女人翻看了一眼青瓷镇唐公子的卷册,嘲讽地冷笑了下,“庸庸世人,还真是逃不过金钱银两。你的心太大了,富贵百年是痴心妄想,不过,富贵十年倒是有可能。” 苏小离道:“看来天宫楼确实不怎么样,连百年富贵也换不来。早知如此,我还不如去千瓷坊。” “大胆!”狐媚女人气得不轻,“天宫楼也是你等凡夫俗子能随意诋毁的?想去千瓷坊,真是痴心妄想。” 女人拿出一个黑瓷,来到苏小离面前,皮笑肉不笑地说:“你在青瓷镇得罪人,有你爹娘兜着。在这儿得罪人,没人能替你兜着,你得自己付出惨痛的代价。” 黑瓷里发出一缕光芒,刺入苏小离的额头间。 “你想干什么?”苏小离冷声问。 女人笑道:“请你看一出傀儡戏。” 说罢,女人给旁边的白须老者递去一个眼神,“唐公子平日喜欢画瓷,资质不错,可去地宫二楼看傀儡戏。” 白须老者会意,带着苏小离走向黑暗处。 苏小离连想也没想就走了进去,来到圆台处,观看“傀儡戏”。 老者问苏小离:“这出傀儡戏好看吗?” 苏小离平静地回答:“尚可。” 老者笑道:“唐公子的眼光果然挑剔。不过,有了你卖给我们的技艺,以后的傀儡戏会更出彩。” “如此甚好。”苏小离回答。 老者道:“每次我把人引到这里,让他们看傀儡戏,他们先是吃惊,看得入迷,后来反应过来不对劲,就惶恐慌乱,甚至跪地求我,吵吵闹闹,哭哭啼啼,很是厌烦。像唐公子这般神态自若,还是少见。” 苏小离道:“我本意是与你们交易,你们却要将我做成傀儡,看来天宫楼不过是一家不入流的黑店。” 老者冷笑道:“不入流?你可知天宫楼单是地宫便有九层,其中乾坤乃天地一绝。你要去的二层,不过是天宫楼的区区一角。” 前方,有两位穿着白袍的监工走过来。他们是来带新的傀儡的。 老者道:“年轻人祸从口出,有了此祸。这里要是阎王殿孟婆桥上,我尚且还能说一句‘没关系,下辈子当心点’,可惜这是在天宫楼,你们不死不灭,永世不得超生,再也没有悔改的机会。” 苏小离却道:“我没错,何来悔改?天宫楼欲壑难填,早晚会沦为自己的傀儡。” 老者阴笑一声,“这可是你自找的!” 老者的掌心凝结出黑紫色的图纹,图纹朝着苏小离压过去,卷起巨大的风浪。 苏小离并不害怕,反而在心里嘀咕:有了南宫晚这一身本事,还没好好用过,现在你主动找死,就当是为半年前报仇了! 图纹一个调头,落在老者自己身上,他的胸口立即泄出黑紫色的烟雾,惨叫着跌入了圆台之下,堕入了烈火之中。 两位白袍监工走来,并未多说什么,就像寻常人看见一件不重要的破瓷碎裂一样。 白袍监工将掌心凝出的黑紫色图纹强势倾压而来,将苏小离和四位护卫都变成了傀儡。 几人早有准备,以傀儡的模样蒙混过关,实际上,虚影之下,是他们真正的样子,彼此间说话也都能听见。 苏小离被带到了地宫二层,蜿蜒曲折,回廊夹层,十分复杂。整体说来,二层分为两个区域,一个区域为做瓷、烧瓷之地,一个区域为画瓷之地。 苏小离被带到了画瓷的区域。 傀儡动作整齐划一,所画的图也不算复杂。 不过,不得不说,烧出的成品,在青瓷镇绝对算得上佳品。 第20章:假相之下埋乾坤 - 云瓷谣 - 一言 世人并不知道天宫楼有多大,只知道沧海之上藏着这么个地方。 苏小离听那傀儡老者提到单是地宫就有九层,心里着实吃惊,不知道这么找下去的话,要找到什么时候才能与南宫晚碰上面,更别说深挖太子、坊主失踪的线索。 苏小离与几位侍卫沿着贴着岩壁而建的长廊,穿过一片黑暗,来到了平坦之处。 那儿有个一身红衣的男人候着他们。 “你?怎么在这儿?” 苏小离看到司迎的时候,十分诧异,他不是还昏迷不醒吗? 司迎对苏小离道:“这里不是你应该来的地方,趁事情还没有闹到不可收拾的地步,速速离开。” 苏小离本着“来都来了,不达目的不罢休”的原则,假装没有听到司迎在说什么,像傀儡一样直直地往前走。 司迎准备好的一番说辞,被她和几个护卫的样子给打乱了。尤其苏小离还顶着南宫晚的样子。 “别装了,我知道你们听得见、看得见,不是傀儡。” 司迎把苏小离拉到了一边,也不知摁动了什么机关,从天而降一道黑色烟雾,像幕布一般隔开了他们和护卫们。 司迎坦白道:“其实我知道你是苏家小姐,我是为了保护你才来急忙赶来这儿的。” 他拿出了在苏小丞面前的那套说辞。 苏小离听了半天,终于明白了司迎想说什么,他想以为她好的名义劝苏小离离开。 苏小离并不信,如果司迎真是太子的人,千瓷坊的人会不知道?会将他误囚数月之久?另外,当初在千瓷坊的时候,司迎认出苏小离时,那眼神更多的是诧异和打量。只能说他知道苏小离的身份,却一定不是友盟关系。 想到这一层,苏小离还是假装没有反应,只顾僵硬地往前走。因为身上有巨大的灵力支配,所以从外形上看,她这具傀儡毫无瑕疵。 苏小离身边的护卫们见“南宫大人”继续装傀儡,也不敢表现出任何异样,继续配合。这弄得司迎忍不住怀疑起自己的猜测来:难道他们真变成了傀儡? 司迎还想再说什么,突然耳边听到缥缈悠远的玉片轻碰的声音。 是有人在催促他。 他压低声音再次提醒苏小离:“太子大势已去,你最好的选择就是回到自己的平凡小日子里。若要强行蹚浑水,只怕会家败人亡。” 说完这话,匆匆走入黑色浓雾之中。 待他走后,幕布般的黑烟也随之散去。 苏小离看向司迎离开的方向,匆匆跟了上去。 司迎身影极快,一转眼的功夫就不见了。但是,她凭着玉瓷指引一路往前,最终在一堵整石浮雕的墙体前看到了穿过墙体的司迎。 苏小离之所以跟着司迎,是猜想,南宫晚留着司迎不杀并不是司迎自己所说的无能,而是想顺着他这条线索打开一道突破口。 司迎前脚进入石墙,隐没其中,苏小离后脚就跟了上去。 玉瓷在手,无往不利,这堵看似无坚不摧的石墙在玉瓷面前只能法门尽失。 穿过石墙,苏小离进入了另一番天地。 此处不似之前所看过的地方那般昏暗压抑,圆柱高可攀天,脚下云雾缠绕,云雾之下不是散不尽的黑气,而是玉石一样的地板。若是寻常普通人走在上面,定是一步一滑,狼狈尴尬。还好苏小离有南宫晚一身功法护体,身体轻盈灵动,避免了出糗。 苏小离猜测此处为天宫楼的内阁,但打探了一圈的护卫告诉她,他们还在地宫之中。 苏小离凭借灵力,偷听到司迎的动静。他一路匆匆,进了一间内室,见到了一位武将,此人说话冷漠戏谑,出口便是讽刺。嘲笑司迎被千瓷坊所抓,差点坏了好事。逃出千瓷坊多日,直到今天才终于露面。 司迎一言不发,单手遏制住了武将的喉咙,一声脆响,武将饮恨而去。 骤然,脚下的地板裂开,出现一条一丈宽的沟壑,沟壑之下乃是熊熊烈火。 那武将的尸体滚入其中,成了烈火的薪柴。 “如果杀了他能让你开心一点,他也算是死得其所。”一个女人的声音响起。 这个女人的声音和接待苏小离、南宫晚的女人一模一样。 在天宫楼,一切皆是被交易出来的商品。包括这声音。 司迎看向女子,声音冷漠,“好久不见。” 女子显然不满意司迎的态度:“你搞砸了一切,还觉得委屈是吗?” 司迎道:“为你我做了那么多,到头来却如同丧家之犬。委屈?你真是太自以为是了,贵妃娘娘。” 贵妃邬羽鸳发起脾气来:“你冒冒失失跑来天宫楼,若是被人发现,你就是有一百条命也不够丢!有什么事回去再说。” 司迎:“你是在关心我吗?我在千瓷坊日夜饱受折磨,生不如死,怎么未见贵妃娘娘有一丝怜悯,现在又说这些,真没意思。” 邬羽鸳:“你若是想生气,随你,我不会劝。有些话,我只说一次。千瓷坊的事,具体如何,我一直都不清楚,也不敢妄自行动。对你的担心,是一直都没有放下过。另外,太子永远回不了宫就是最好的局面,我们谁都不可以打破这个局面。” “他死了?”司迎问。 邬羽鸳警惕地看了一眼四周,“这里不是说这些的地方,你随我回宫。” 见司迎还有些迟疑,邬羽鸳微叹一声道:“我们都被天宫楼给耍了,它的胃口绝非一开始说的那么简单。从我得到的消息来看,四海诸国都卷入其中,被它掌控。” “跟我走!”邬羽鸳一声令下,转身就走。留在原地的司迎,沉思许久,最终还是选择跟了上去。 听到这些话的苏小离更加确定太子的失踪与司迎有关。 准确地说,就是司迎身后的那些人一手控制了太子。 护卫问苏小离:“大人,我们要不要跟上去?” 苏小离道:“其他人跟天宫楼做了交易,不是堕入万丈深渊沦为傀儡,就是失去一切家破人亡,这个女人却能全身而退,必然不简单。我们贸然跟上去,容易打草惊蛇。” 毕竟是南宫晚的事,苏小离还是想等找到南宫晚之后再做定夺,以免出差错。 “大人!”一护卫匆匆跑来,禀报道,“发现一女子,正是苏家小姐苏小离。” 她循着护卫所指看了过去,确实看到众多傀儡中有一个人影特别眼熟。 总算找到他了。 不过——情况不太妙,有白袍监工站在他面前,歪着脑袋盯着他细看。 也难怪会盯上他,他的动作明显与其他傀儡不同步。 再看南宫晚身边的护卫,已是自顾不暇,露出了些许破绽。 监工的眼里突然迸发出杀气精光,掌心凝聚黑紫色的图纹,那图纹强势快速地朝着南宫晚的身体冲击而去! 若是落在他身上,以他凡人肉身,定是扛不住! 第21章:想接她回家 - 云瓷谣 - 一言 苏小离心中一动念,身体就一阵风似的来到了监工的面前。 这监工相比起底下两层的,俊朗清秀很多。 他诧异地看着自己引以为傲的图纹竟化为散烟,后退一步,准备动手。 当他看到阻拦他的苏小离只是一个傀儡时,眼里的杀气化为疑惑。满眼茫然的他歪着脑袋,盯着苏小离细看。苏小离被盯得浑身不自在,抬手一挥,强大的力量令此人如瓷一般碎为细沙,随风而去,如烟消云散。 长廊处传来动静,是负责接待事务的狐媚女子和白须老者。 “第一层和第二层都出现了监工消失不见的情况,务必在门主问责之前查清楚,否则你我都会变成最劣质的傀儡。” 他们不把傀儡当人,只用“劣质”来形容。 苏小离担心继续以杀人的方式解决问题只会打草惊蛇惹来麻烦,就把手给收了回来。 长廊上,狐媚女子察觉到有异,停下了脚步,朝着苏小离这端看了过来。 她的目光所及之处,正是苏小离和南宫晚。 白须老者也觉得古怪,微眯起了眼睛。 两人快步走了过来,盯着苏小离和南宫晚仔细打量。 此刻的苏小离正站在南宫晚的身后,南宫晚的脚踩在她的脚上。两人合为一体,共同挤在一个傀儡的身形里。 傀儡是用灵力虚化的,两个人挤在一起,变得特别的臃肿,看上去就跟个大胖子似的。 南宫晚显然不想站在一个女人身上,想挣脱开。 苏小离握住他的手,用灵力束缚着他,让他只能跟随着她的动作。 “你以为我想这样?还不是为了救你?以你现在的情况,他们哪一位你也惹不起。” 苏小离借用灵力束缚了南宫晚,让他只能乖乖地被握着手,乖乖地随着她的动作而动作,乖乖地像其他傀儡一样做瓷。 她听见南宫晚不大高兴地说了句:“托你的福。” 苏小离道:“我是为了救你才跑来找你的,你再这样,我可走了,任你自生自灭。” 南宫晚真的很不自在,“我堂堂七尺男儿,岂能站在一个女人的身上,任凭一个女人操控。” 苏小离回道:“我现在可是男人。不是每个人都有机会站到自己的脚上。” 就算苏小离现在是男人,南宫晚现在的样子是女人,他也非常不习惯这样。尤其是……苏小离握着他的手,两人的身体紧紧地贴在一起,他甚至能感受到她的呼吸和心跳…… 他浑身都在抗拒,就算惊动盯着他们细看的女人和老者也想摆脱这种局面。奈何他失去了操控灵力的本事,十分被动。 狐媚女人和白须老者总算走开去检查别处了,苏小离把肥胖的傀儡身体藏在一堆瓷器后。 她凝望着南宫晚,突然觉得心疼,他虽为面首,在世俗的观念里是没有骨气的小白脸,列祖列宗在阎罗殿都要被人戳脊梁骨,但是,他又专一深情,为了那个叫言歌的女人连天宫楼都敢闯。 一腔孤勇,可敌世间万般冷漠。 南宫晚也是此刻与苏小离面对面,才留意其她脸上戴的面具。 这面具……好像在哪里见过,有种说不清道不明的熟悉感。 他本能地不喜欢这个面具。 是抗拒,还是抵触,亦或者是不愿面对,他自己也说不清楚。 苏小离见南宫晚迟迟不说话,只是凝视着她,误以为他终于冷静下来琢磨清楚了利害关系,对她心存感激。 “不用谢我,就当是我回报你救我弟弟的事。” 其实南宫晚也说不清他们俩到底是谁在救谁,当时苏小离昏迷不醒,于混沌迷离中引出了他身体里的金色光芒,随后才得救。 他想了许久终于想明白了,一定是苏小离的身体里藏着某种神秘的力量,这股力量与他南宫晚身体里的某种力量相互牵引,一同愈合。 苏小离也许并不只是小瓷铺的小瓷娘那么简单。 不过,他现在还没有心思深究这些,只想在最短的时间里找到坊主言歌的线索,找到她,带她回家。 “那好,我们两不相欠。”南宫晚说完这话,就想离开了。 苏小离拉住了他的手,提醒道:“这里凶险万分,独自行动会出事的!你总不想还没找到你的坊主大人,就先一命呜呼了吧?” 见南宫晚不为所动,苏小离又道:“看来我非常非常有必要提醒你,如果你出了意外,你们坊主可能会念你长得好,魁梧挺拔,孔武有力,伤心两日。两日过后,就会招新的面首。现在世风日下,外面不想努力的小白脸都排着长队呢。” 她用手指轻轻戳了下南宫晚,“你也不想你们坊主大人把所有的宠爱都给别人吧?” 南宫晚被气得不轻,“你真是随时都不忘提醒我只是一个靠女人生存的小白脸。” 有吗?苏小离觉得自己只是心里想了很多次,嘴上并没有说几次吧? “能让坊主大人养,也是本事嘛。”苏小离本来是想安慰他的,说话后才发现话不对,尴尬地笑笑。 “那个……太子的失踪好像跟司迎和一个贵妃娘娘有关系。”苏小离赶紧岔开话题。 南宫晚眉头一皱,想到一个名字:“邬羽鸳?” 苏小离把自己所听到的全都说给了南宫晚,刚说完,余光就瞥到一个长裙女人和一个白发白须的老头走了过来。为了避免被发现,她不得不往前小跨两步,抱住了南宫晚。 灵力真是好用,只需要稍稍动动手指,就能催动,也能操控傀儡身形跟上其他傀儡的动作,一点儿破绽也没有。 拥抱着南宫晚的这一刻,她的心突然就乱了,虽说世间都是男人保护女人,总要求男人强大,作为附庸的女人只需要柔弱地依附就可以了,但是,此刻她却觉得有能力保护一个男人也挺不错的。 南宫晚察觉到苏小离心跳急促而凌乱,随口问了句:“你怎么了?” 苏小离慌张地掩饰:“没什么,我只是在想,什么时候才能把身体换回来,这样你就可以自己去找线索了。” 南宫晚问:“因为说假话,所以才这么心虚吗?” 他把她的心乱理解为心虚。 苏小离没有解释,因为她脑袋里在想着别的。 她迟疑地试探:“你有没有想过,也许你要找的坊主,其实……并没有任何危险?” 见南宫晚看着她,她便分析起来:“你们坊主是何等厉害的人物,普天之下并没有什么人能伤害得了她。也许她的失踪是故意的,她想借着调查太子失踪的契机离开,去和喜欢的人过自己喜欢的生活。” 猛然意识到自己说漏了嘴,赶紧摘下面具,把面具藏到身后,闭口不敢再说话。 短暂的沉默后,她又忍不住说道:“当然也有可能真的是天宫楼的人在作祟,那个贵妃娘娘说天宫楼大有问题。有个傀儡也说,天宫楼浩瀚广阔,单是地宫就有九层。” 南宫晚道:“正是因为发现了这一点,所以我才离开了第一层和第二层来到了第三层。” 苏小离听闻,沉默了。 他凭借肉体凡胎,从天宫楼的地宫第一层一直来到第三层,是多大的勇气。 他对坊主言歌的爱深沉如此,难怪听不进任何劝。 原来有些感情,并不是旁人看到的那般肤浅。 第22:不会再放开你的手 - 云瓷谣 - 一言 待安全后,苏小离牵着南宫晚,沿着长廊走去。 走到黑暗处,南宫晚停了下来。 苏小离刚想问一句“怎么了”就听到了动静。 有一波新面孔沿着长廊走了过来,从模样上看,应该是负责巡查的人。 正巧这时有一队傀儡从旁边经过,去往另一个方向,苏小离牵着南宫晚的手,追上了队伍。 凭借灵力,苏小离可以离地飞行,所以就算她的双脚上站着南宫晚,也丝毫没有让傀儡身形看上去异常。 南宫晚看着左顾右盼紧张张望的苏小离,“你打算这样一层一层做贼似的闯遍地宫每一层?” 苏小离突然有种被噎住的感觉,又气又委屈,“说谁是贼呢?我是为了救你才来这儿的,真是狗咬吕洞宾,不识好人心。” 在苏小离看来,一层一层地硬闯地宫,是最直接也是最有效的办法。 她乌亮澄澈的眼眸一转,低头看向怀里的南宫晚:“你有更好的办法?” 南宫晚道:“你有玉瓷,可以试试别的办法。” 苏小离拿出玉瓷,心中一动念,玉瓷就在她掌心发出柔和的光泽。 她照着南宫晚所说的去做,却并没有什么反应,也没有从地宫中脱身,还是在原地。 南宫晚指了指苏小离的脑袋,“思考对策是靠这里,但是——” 他的手放到了苏小离的胸口。 “要催动玉瓷,得凭这里。” 心念起,玉瓷启用。 南宫晚感觉掌心之下某个小东西跳动得狂乱,不禁恍惚了下,回想起十年前第一次见到言歌,被她拉到马背上的情景。那一刻,他的身体像被抽去了所有力气,仿佛半只脚陷在黄泉拔不出来,可那颗心却跳动得有力而狂乱。 “心乱不足以成事。”南宫晚是想提醒苏小离,可话还没说完,就看到苏小离冲他吐吐舌头,不以为意。 苏小离才不想被他看扁,试着启用玉瓷,一张脸胀得通红。 突然,一道黑影从上空坠落,直直砸在苏小离等人的面前。 此人艰难地从地上爬起来,疼得龇牙咧嘴。 仔细一看,竟是那刑部尚书周仪的长公子周金。 周金不知道发生了什么,看着旁边队列整齐渐行渐远的傀儡队伍,又看了看眼前“掉队”的肥胖傀儡,头皮直发麻,一步步慌张地往后退,恨不得把身体穿进石壁里。 苏小离有些尴尬,“本来想凭借心力感受到别处,好带着你们一起离开,没想到弄来个人。” “没关系,再来。”苏小离给自己打气。 结果,她和南宫晚以及众护卫的位置没有发生丝毫变化,反而又一道黑影砸了下来。 仔细一看,还是周金。 苏小离不气馁,继续启用玉瓷。 周金莫名其妙地一次次原地消失,又一次次地从上空砸下,直到他躺在地上,发出哼哼,像垂死挣扎一般地蜷起身体抬起手,苏小离才赶紧停了下来。 周金指着苏小离所在的傀儡,虽然嘴里一个字也说不出来,但可以从他涨红的脸和哀怨的眼神、愤怒的手指可以看出他此刻有多愤怒! 不知过了多久,他才终于从地上爬起来,一步步走向苏小离。 “就是你!”周金恨得咬牙,“你一动,我就从上面掉下来一次!你一动,我就从上面掉下来一次!你刷刷动,我刷刷掉!” 他围着肥胖的傀儡看了半天,“到底是个什么玩意儿?” 他早知道天宫楼有地宫,地宫里全是傀儡,但没想到会遇上这么个玩意儿。 “是跟我有仇?”周金忍不住发问了。 苏小离不想理会,只想等他走了,继续启用玉瓷,但没想到周金喋喋不休地围着他大倒苦水。 “我好不容易拿到了我爹的一切,功败垂成在此一举,马上就要见到九门门主了,你却把我搞来这个地方!” 周金拍了拍傀儡,试探地敲打,恨不得将这胖傀儡像敲罐子一样敲碎。 苏小离本来就跟周金有仇,岂能容他如此放肆,正打算吓吓他,却被南宫晚给拉住了手。 “先不理会。” “哦。” 因为身高的差距,南宫晚说话时,气息就在苏小离的胸口处萦绕,酥酥痒痒。 周金见自己费尽力气也没砸得了傀儡,反而把手上脚上踢出好几个包,只能自认倒霉,骂骂咧咧地走了。 “他走了。”苏小离提醒南宫晚。 她发现南宫晚在出神。 其实她早就发现了,南宫晚总是会失神地看着她戴的面具,仿佛知道些什么。 “跟上。”南宫晚回过神来后,告诉苏小离。 一行人悄悄跟在周金的身后。 周金所言不假,他拿到了他爹与天宫楼打交道时所用的一切,可以在天宫楼一些地方自由出入,地宫并不能困住他。苏小离他们跟着他,也就自然而然地走出了地宫,来到了另一片天地。 那是一座白烟袅袅,屋檐高悬,美轮美奂的宫殿。 金色雕花,飞龙盘凤,祥云悠然。 若不是殿内陈列的瓷器全是黑瓷,苏小离真有一种身在千瓷坊的错觉。 周金刚进入大殿,身形就扭曲晃动起来,仿佛被风吹散的沙。 苏小离跟得紧,一只脚踏上了大殿,胸口一痛,仿佛有一股无形的力量要将她撕碎。 南宫晚伸手拉着她,想带她后退几步,却发现身后地方已化为乌有,护卫不知去向。 两人挤在小小一块荷叶般形状的石头上,紧抱着彼此。 南宫晚发现苏小离的心跳又乱了。 他不禁开始怀疑,难道是自己那具身体太差? 刚才一慌乱,苏小离脸上的面具掉落,坠入了云雾中,消失不见了。她顾不上寻找面具,腾出一手准备启用玉瓷。 想了想,又忍不住把玉瓷递给了南宫晚,“要不……还是你来。” 不等南宫晚接过去,一阵疾风席卷而来,两人的身体突然变得轻如薄烟,下一刻就来到了内殿之中。 侍者仆从如同仙子,各个俊美非凡,微微高昂着头,有种睥睨众生的高傲。 但是,苏小离总觉得他们身上有一股邪气,那是一种再好看的五官外貌都无法压下去的东西。 苏小离的眼睛掠过他们,完全被高台上一女子吸引。 白衣红妆,美眸如秋水, 唇红如含春,本就动人的脸上因温柔神态而显得仙而轻盈。 从她的身上看不到一丝邪气,反而有种让人心神安宁的柔和温润。 美在她的面前显得单薄,那举世无双的气韵风度令人过目难忘。 苏小离看得出神,以至于没有注意到跪在大殿中央,连大气也不敢出的周金。 苏小离心中斟酌一二,猜到那高台上的女子便是周金所说的门主。 天宫楼有九位门主,此女子就是其中之一。 女子轻动了下唇,命令周金:“退下。” 周金神情沮丧,显然是心中所求遭到了拒绝,心有愤懑而不敢表露,只能乖顺地退下。临走前,他那双犀利如剑的眼睛深剜了一眼肥胖的傀儡。 苏小离并不害怕周金,却忌惮高台上的女人。 “现在怎么办?她是门主,一定看穿我们不是傀儡。”苏小离的手心直冒冷汗。 南宫晚道:“你有玉瓷护体,不足为惧。” 也对,天宫楼在千瓷坊面前,不值一提,不足为惧。 苏小离牵住了南宫晚的手,她见南宫晚很诧异,解释道:“只要我稳稳牵着你,你也不会有事。” 话音刚落,就见高台上女子起身,似乎有些疲倦,柔和温润的眼神里透着化不开的哀伤,她淡淡地命令身边随从:“又是自命不凡的江湖中人,妄图闯入天宫楼,替天行道。一腔孤勇也算难得,让他们失忆后,放了吧。” 这行事风格,完全不像天宫楼啊。苏小离真怀疑自己的耳朵。 突然,女子心中一动,激动命令:“慢!” 她感受到了一股特别的气息,源自千瓷坊的气息。 她看向苏小离,温柔哀怨的眼神变得警惕。 苏小离忍不住嘀咕:“是不是你以前结怨太多,被仇家认出来了?” 南宫晚没说话,苏小离自言自语地说了下去:“不过也对,天宫楼和千瓷坊本就是不共戴天的关系。” 苏小离牵着南宫晚的手紧了紧,惹得南宫晚低头看了一眼,一时间分不清她是太紧张了,还是太想保护他了。 女人突然伸手,云雾中飞出一样物件落在她手里。 是苏小离掉的面具。 她发现,女人在看到面具的那一刻,眼眶霎时湿红。 第23:我一直在 - 云瓷谣 - 一言 苏小离和南宫晚被侍者从内殿带走,三五辗转,来到一面红墙前。 侍者的手稍靠近墙,一扇门就出现了。 “你们运气好,碰上的是我们门主,要是碰着的是其他人,就只能沦落地宫做个傀儡了。”侍者看着徐徐打开的门,慢悠悠地说。 苏小离感受到门后另有乾坤,并非出路,问道:“既然你们门主命令你们将我们放走,又为何带我们来此处?” 侍者侧站:“这是我们门主的规矩,凡是放生者皆入镜门,能顺利出去,就是造化。若是不能,那便是生前作恶多端,死有余辜。” 苏小离听后,忍不住嘀咕:“这一点倒和千瓷坊的扶风台有些相似。” 还真是仿造千瓷坊而建立起来的地方。 “请吧二位。”侍者催促。 苏小离心虚地看了一眼南宫晚,用只有二人才能听见的声音说:“我不想进去,我们本来就是揣着目的来的,心性不纯,肯定走不出去。” 南宫晚倒是不惧,直接走了过去。 他如此果断决绝,苏小离也只能跟上去。 “你还真是无惧无畏。” “你不也一样?当初硬闯千瓷坊,不也无惧无畏?” “我那是要救人。” “我也是。” 高门在前,微风撩心,苏小离有些迟疑和犹豫,“你真的要进去?” 见南宫晚不说话,知道他心意已决,忍不住感慨:“你对你们坊主还真是情深一片。” 一想到坊主心中另有意中人,言歌就忍不住替他难过。 南宫晚抬头看了苏小离一眼,“我没有。” 怕苏小离不信,他解释了一句:“我只是不忍心看着千瓷坊中事务被江城那个无能之徒搅得一团糟。” 苏小离当然不会相信,嘴上说得再绝情冷漠也掩盖不了行动上为了坊主拼死拼活那股劲儿。 “你说得对,群龙无首容易出问题,千瓷坊不可一日无主。”苏小离心里一个字也不信,嘴上却努力维护着他的自尊。 她紧张地看了一眼黑漆漆的门后,“进去后,你跟紧我,我会保护你的。” 这话让南宫晚心中一动,不由得回想起十年前言歌将他拉上马,说的便是一句:“别怕,我会保护你。” 别怕,我会保护你。 “不用,你顾好自己。”南宫晚语气很坚定。 苏小离只当他逞强。 一股冷风袭来,两人眼前完全黑了下去。 苏小离立马拉住了南宫晚的手,拉住还不够,整个身体都靠了过去,两只手臂像绳子一样缠住了南宫晚的胳膊。 她不怕危险,毕竟有南宫晚一身功法护体,但是怕黑啊! “你这样,我一步也走不了。”回音让南宫晚的声音显得空当。 苏小离只好松开,但手还是把他的手紧紧握着,不敢松开分毫。 两人试探地往前走了两步,并没有什么奇怪。 苏小离问:“这里跟千瓷坊的扶风台,是不是有点儿像?如果像的话,你了解扶风台也一定了解这里,应该知道怎么顺利走出去吧?” 南宫晚道:“要过扶风台,心无杂念就可以。品行端正,毫发无损。若是大奸大恶之人走一遭,会伤神毁心,变为痴傻。这镜门,是仿造扶风台。刚才那人不是说了吗,只要没什么坏心思,就能顺利出去。” 听他这么说,苏小离的手牵得更紧了。 南宫晚嘴角轻动,“看来你很心虚。” 苏小离噘嘴反驳:“若是在扶风台,本姑娘肯定想都不想就往前走,没什么好怕的。可这里是天宫楼,最黑暗可怕,最不将信誉的地方。” 从进入天宫楼到现在,这些人言而无信的时候还少吗? 苏小离这些话倒是提醒南宫晚想起当初苏小离硬闯千瓷坊的事,固若金汤的千瓷坊在苏小离面前毫无设防,包括扶风台。 难道是因为她天真无邪、心思纯善? 往前走出几步后,南宫晚发现苏小离牵他手的力度轻了很多。 “南宫晚!”苏小离突然唤了一声,明明两人离得很近,声音却很飘忽。 “我在。”南宫晚从她的声音里感受到了浓烈的恐惧,想把她的手握住,却发现怎么也使不上力。 仿佛有什么力量在分开他们。 “用玉瓷!”南宫晚提醒苏小离。 无尽的黑暗里,他看不见苏小离,手掌也完全感受不到她。 苏小离的声音很远,“失灵了。” 南宫晚那不稳定的功法,居然在这一刻出了状况。 “平心静气,什么也不要去想,沿着一个方向,一直往前走。”南宫晚提醒苏小离。 然而,他只听到了自己的回音,并没有得到苏小离的回应。 他完全感受不到她了。 苏小离也是如此,身体陷在无尽的黑里。 巨大的恐惧之下,她很难平静下来,但她一次次在心里提醒自己,如果任由自己的心境被天宫楼所控制,最终只会命丧于此。一想到自己半年前是脱了一层皮才好不容易逃离天宫楼捡回一条性命,就不甘心! 她调整气息,让自己平静下来。 果然,随着心境归于平静,密不透风的黑慢慢散去,微光透了进来。慢慢的,光幕后的景象也显露出来。 此刻,内殿中,门主瑶兮还凝望着面具出神。 她修长如玉的手指轻轻抚摸着面具,仿佛抚摸着人的面庞,像是自言自语,又像是在跟面具说话: “你怎么会出现在这里?” 有侍者走来,是两个长得一模一样的女子,气质不俗。 “禀门主,已经查问过了,今日天宫楼内确实有千瓷坊的灵气。” 她不敢让人继续查下去,匆忙说道:“知道了,先退下。” 待侍者转身,又命他们回来,嘱咐道:“今日之事不可与任何人提起。” “是,门主。”侍者退下,内殿只剩下瑶兮一人。 瑶兮湿红的眼眶里落下一滴泪,“难道你也会有一丝不舍和怀念吗?” 她抬眼张望,试图看见他的身影。其实心里很清楚,他就算来了,也绝对不会让她看见。 当年一别,便是永远,此生再无再见的可能。 如果可以,她宁可当年不做那样的选择。 可是…… 没有任何人会给她机会,让她重新选择。 第24章:说过要护你平安的啊 - 云瓷谣 - 一言 无止尽的黑困着南宫晚,他总是清楚地摸索着向前,仿佛谁也不能更改他的想法,谁也不能让他降低戒备。仿佛要凭肉体凡胎突破天宫楼的黑瓷之力。 苏小离已经走出了黑暗,看到一名男子站在前方。 “你不是急着救你弟弟的命吗?怎么还在这里?”男人的声音好熟悉,但她就是想不起来。 此时的她处在一种极为混沌迷离的状态,周围的一切都那么清晰地呈现在眼里,可她却有种看不清的感觉,像做梦。 “你有办法救他?”苏小离急匆匆地走上前。 男人缓缓转过头来,他戴着一张面具。 苏小离觉得银甲面具也好眼熟,并不是想不起在哪里见过,而是此刻的她顾不上仔细思考。 男人朝她伸出手,“我带你去救他。” 苏小离本来是顾忌的,但身体不受控似的,还是忍不住把手放到了他的手心。 温润的触感,让她的心微微一漾。他紧握着,让她感到踏实。 一转眼,便是弟弟的病床前。 “小橙子!” 小橙子气若游丝,脸通红,烧糊涂了。 男人咬破手指,滴出一滴血,血如深海珍珠,缓缓挪动到小橙子面前,随后化成茫茫血雾。 无边无际的红转化为无边无际的雪白,茫茫白雪之中,小橙子朝她走来。 “姐。” 待走近了,他却把她推开。 “你不是我姐。” 她后退,跌入万丈悬崖,与雪花一起飘落。 一道影子斜飞而来,接住了她。 是那个戴银甲面具的男人。 一转眼,小橙子已被救活,下了病榻,活蹦乱跳地跟二陶子跑远了。 一转眼,她与那戴银甲面具的男人从百花盛开的春走过绿水青山的夏,越过簌簌落叶的秋,又到了雪花翻飞的隆冬。 如此辗转,仿佛天地之间再无别的事别的人,只有彼此。 不知道为什么,只要看到他,苏小离就觉得安心。 雪山之下,冰河之前,她把手放在他温暖的掌心,一起迎接飘落的雪花。 “阿南,明年你还可以带我来这儿吗?” 原来,他叫阿南。 见他不说话,她凑上前,甜甜地笑问:“如果我把你交给我的所有事都打理得妥妥当当,可以再带我来吗?” 阿南抿嘴一笑,“当然可以。” 他一笑,天地回春,万千冰雪世界也如同千万树梨花盛开。 她好开心,笑着打转,捧起地上的雪,高高兴兴地扬起。 风突然很紧,苏小离的身体不受控地急速后退,眼前的画面离她越来越远。 她发现——那把雪花扬到空中的女人不是她,而是千瓷坊坊主言歌! 她……只是一个路过的看客。 莫名的悲伤席卷而来。 不对! 她猛地一惊,言歌和这戴银甲面具的男人本来就是相识,她苏小离硬凑什么热闹? 不对不对…… 她摇晃着脑袋,眼前的一切都要被她摇碎了似的。 光亮慢慢暗淡,她又回到了无尽的黑暗中。 回到黑暗中,就跟大梦初醒一样。 “刚是做梦还是出现幻觉了?”苏小离忍不住自责,“苏小离啊苏小离,你怎么什么热闹都往上凑呢?忍不住对南宫大人动心也就算了,怎么还对那叫阿南的男人动心?还好那坊主不知情,不然还以为你专抢她的人呢。” “南宫晚这小子到哪儿去了?” 她唤了两声,黑暗中只有自己的回音,并没有别的任何动静。 她摸索着往前走,不知道走了多久,还是身处黑暗中。 她的耐心被一点点消磨,忍不住抱怨起天宫楼,抱怨着抱怨着就骂了起来,越骂越狠。骂着骂着就忍不住发誓,等恢复了功法灵力,一定要将整个天宫楼端了! “南宫晚!”她又唤了几声,然而,并无回应。 “也不知道他那边情况怎么样?他要是成功离开了,会不会折回来救我?想什么呢苏小离,他的心里眼里都只有他们坊主,你算哪根小香葱?” 南宫晚并没有离开黑暗,他用冷静和警惕修筑起高墙,让幻象无法攻破。 黑暗慢慢有了一点柔和的光,光亮中漂浮着一样物件,泛着银色的光泽。 他未走近分毫,那物件却变得清晰起来,仿佛他们之间的距离被凭空缩短。 柔光中悬浮的是一只银甲面具。 正是苏小离来天宫楼时戴的那只。 南宫晚在看到银甲面具的那一刻,心猛然一颤,忍不住往后退了两步。 他愈退,银甲面具就越清楚地出现在他眼前,仿佛在追着他似的。 他闭上双眼,脑海里也是这般景象。 无论如何,他都无法摆脱。 终于,他睁开了眼,朝着光亮走去! 他抬起一脚,叫面具横扫了出去。面具重重掉落在地上,掷地有声。 天地再次归为黑暗。 这密不透风的黑暗,让人压抑,连呼吸都变得沉重、急促起来。 突然,黑暗中又出现柔和的光亮,光亮之下还是那银甲面具。 南宫晚往后退,被一物绊住,回身一看,还是银甲面具。 黑暗中有了越来越多的柔光,每一束柔光下都是一只银甲面具,它们把四面八方堵得严严实实,朝着他逼近。 巨大的恐惧像潮水一样袭击而来,想逃,却无力。 南宫晚蹲在地上,手捂着胸口。 在看到苏小离戴着银甲面具出现的那一刻,他的胸口就隐隐作疼,此时那种痛感分外强烈,仿佛要将他撕裂似的。 “苏小离!”他唤她。 黑暗里只有他的回音。 “苏小离!” 他又唤了一次,但还是没有得到回应。 他只是肉体凡胎,承受不住黑瓷之力。 门主瑶兮时常命侍者将一些无辜的人从镜门放生,却不知侍者表面照做,实际上将他们全都害死在了镜门之中,再带到地宫做傀儡。 南宫晚此时只是肉体凡胎,根本经受不住黑瓷之力的侵袭,身体虚弱,冷汗如雨。 垂死之际,他仿佛看到了言歌。 “别怕,我会保护你。”她说。 恍惚中,他听见言歌在唤他的名字,“南宫晚,我会保护你。” “南宫晚,我一定会带你出去。” “南宫晚,你在哪儿?” 声音缥缈,听不真切。 “南宫晚!” 他总算听明白了一点儿,是苏小离的声音。 他想回应,想告诉苏小离自己的具体位置,可是,喉咙却像开水烫过似的,发不出一丝声音。 慢慢地,天地变得好安静。 不知道过了多久,他终于睁开了双眼,看到的却是苏小丞那张迷茫的脸。 “醒了?” “二陶子!他醒了!” 小橙子激动地把二陶子给拉了过来,二陶子则把年迈的大夫给拉了过来。 小橙子盯着南宫晚问:“她呢?” “她?”南宫晚的脑袋还昏昏沉沉,有种不知道今夕何夕,身处何地的感觉。 小橙子急眼了,“我姐!她呢?怎么就你一个人回来了?” 南宫晚也是一头雾水,不知道发生了什么。 第25章 狭路偶相逢 - 云瓷谣 - 一言 南宫晚只记得自己在黑暗中摸索,虚弱中昏了过去,昏迷恍惚中听到了苏小离的声音。 他并不清楚到底发生了什么。 掌心传来温润柔和的感觉,低头一看,竟是玉瓷。 玉瓷怎么会在他的手里? 苏小离把玉瓷给他了,又失去了功法,岂不是变得跟普通人一样?凭她肉体凡胎,又如何出得来天宫楼! 南宫晚推开老大夫,起身要重返天宫楼。 二陶子道:“我跟你一起去。” 在看到二陶子的时候,南宫晚突然问道:“你又是怎么平安回来的?” 二陶子说道:“我也没想到天宫楼竟万分凶险,跟迷宫似的,怎么逃也逃不出来。幸好得到一位女子相助,才逃出生天。” 他激动得唾沫横飞,“我带你们去找她,兴许她会帮助我们。” 南宫晚头疼欲裂,轻抚额头,“你说的是什么人。” 以他对天宫楼的了解,那等地方,全是被私欲蒙蔽双眼,甘心情愿出卖灵魂的小人,怎会有人心生怜悯,将人放走? 二陶子却说得笃定:“可好看了,我就没见过比她更美的人。” 说完,又想到了什么,心虚地看了一眼小橙子,改口道:“她是除了小离之外,最好看的人。鼻梁上一颗小小的红痣,很好认。” 南宫晚在千瓷坊十年,也不全是吃喝等睡,偶尔也会被派一点儿事务。半年来,更是日夜勤勉,对千瓷坊事务掌握得很熟,对天下诸多人与事都了然于胸。 他的脑海里浮现出一本千瓷坊的卷宗,里面记录的全是关于对天宫楼调查的人、物资料。 鼻梁有痣的美人,天宫楼确实有一位,名云烛。 “此人在天宫楼并无权势。”南宫晚说道。 二陶子微怔了下,心里不大舒服,“没有权势又如何,她要是愿意帮助我们,至少可以让我们多一些机会。” 南宫晚道:“可以一试。” 二陶子突然拉住小橙子的手,“小橙子,有件事,我可能得告诉你。” “你说。”小橙子预感到是跟姐有关的事,只有跟姐相关的事,二陶子才会这么支支吾吾。 二陶子说道:“我在天宫楼那儿转悠了一阵,打听到一些关于你姐的消息。半年前,你姐确实独自进入了天宫楼。不知道发生了什么,后来又独自逃出来了。” 小橙子没反应过来,“你想说什么?” 二陶子道:“也就是说,进去的是你姐,出来的也是你姐。” 见小橙子还是一脸的茫然,二陶子有些着急,“之前我们怀疑现在的小离不是以前的小离,实际上是同一个人。” 小橙子努力消化着他的话,“你不是说,现在这位会做名瓷,我真正的姐连个像样的罐子也烧不出来,两人肯定不是同一人吗?你还说,以你对我姐的了解,绝对能看出不同……” 不等小橙子说完,二陶子就道:“一定是天宫楼的黑瓷改变了她。” 仔细一想,也不是没有这个可能。 小橙子慌了,“那我要赶紧去救她!” 他无法想象姐姐一个人在天宫楼那等凶险诡异的地方会有多害怕。 南宫晚的神色有些复杂,难道她……真的不是坊主言歌吗? 那她肩上的牙印又如何解释? 难道一切都只是巧合? 三人离开苏家小瓷铺,再次前往天宫楼。 黑暗中,苏小离只觉两只脚像灌了铅似的沉重。 她试图催动灵力,发现一点儿用也没有。 完了完了苏小离,你要交代在这里了。看来,绕来绕去,天宫楼还是成了你最终的归宿。 她真的很不愿意死在这种鬼地方,永生永世不得超生。 算了,死就死吧,反正死了也没什么特别的感觉,死在哪儿也没什么区别。 正绝望时,苏小离的手指触摸到了什么东西,冰冰凉凉,吓得她下意识地把手缩了回来。 发现四周并无动静,她重新伸出手,小心试探。才发现自己面前是一堵墙,墙面十分光滑,像用玉雕琢似的。 有墙就有门! 苏小离的心里燃起一团希望的火苗。 摸索了一阵,还终于让她摸索到一道门,让她诧异的是,轻轻一推,竟真的推开了。 这是她完全没想到的,身体直接栽了进去,毫无防备地摔了个狗啃泥。 “好痛!” 身体痛,眼睛也痛。 身体是摔痛的,眼睛却是因为门后的天地光线太刺眼。 其实就是正常的青天白日,是她在黑暗中待了太久,导致眼睛无法很快适应光亮。 先前在镜门之中,苏小离为了让玉瓷找到南宫晚,拼命催动玉瓷,耗尽了灵力,也导致自己受了很重的伤。此时摔一跤,感觉身体像要散架似的,胸口一痛,喉咙立马传来腥甜的感觉,哇啦一下,吐出一口血来。 好难受!整个人虚弱得跟要死了一样。 苏小离抬起眼来,想看看自己拼尽全力来到的地方是何处。只见天际尽头是一片片黑瓷,每一片黑瓷上都有一些古老的奇怪文字。黑瓷片随风而动,发出窸窸窣窣的声音。 周遭白烟袅袅,隐约可见几个石头雕刻出的圆台,上面的符文同样古怪,有一丝丝黑气顺着雕刻的图纹溢出。 黑气缠绕着白烟,生生不息。 苏小离惊讶地发现前方远处的圆台上坐着一位男子,垂目低头,手捂着胸口,似乎受伤了,很是痛苦。 在苏小离看向男子的那一刻,男子也发现了苏小离。 四目相对,男子眼神充满杀气和愤怒。 苏小离被吓了一跳,不过想了想,“有人陪着一起死,也算不孤单了。” 她冲那男子喊了一声:“喂!” 男子瞳孔一缩,圆台竟拨开白烟,眨眼功夫就来到了苏小离的眼前。 苏小离这时才看清,男子的面前也有一滩血渍。 “同是天涯吐血人,相逢何必曾相识。”苏小离打量着男子,见他胳膊有一条两寸长的血口,便咬着牙,把自己的长衣撕下一片,为他包扎。 男人很抗拒,神情有些凶,身体也往后缩。 “放心,我不会伤害你。”苏小离前倾着身体,努力伸手去够男人的胳膊。 真是不方便。 她索性用手撑着,把身体挪到了男子所在的云台上,细心包扎。 “我不是这里的人,不会伤害你的。”苏小离的动作有些笨拙。 终于,包扎完了,却发现男子仍然用警惕敌意的眼神看着她。 “一个将死的人,对你的命构不成威胁,不用这么看着我。”苏小离又道,“不过看你的样子,也伤得不轻,恐怕也不能活着离开这里了。” 她问男子:“你碰上什么事了?为什么会出现在这儿?” 见男子不说话,又道:“看你长得英俊不凡,气质也很好,只是眉眼让人觉得太凶了,跟要吃人一样。我好心提醒你,如果真有什么心愿,应该上千瓷坊,不该来天宫楼。你是没见过天宫楼的地宫,全是傀儡,整整九层,都是!” “你去过地宫?”男人终于开口了。 苏小离点头,“太可怕了。这些和天宫楼做交易的人,最终都被私欲蛊惑,最终沦为地宫傀儡。” “对了,你是什么人?”苏小离问。 男人嘴唇轻动,似有不屑,“将死之人,这么多话吗?” 苏小离噜噜嘴,“如果结果是无法改变的,何不让过程变得有趣一点?说说话,闲聊几句,黄泉路上也不孤单啊。” 男人盯着苏小离的脸,眼里全是散不开的敌意和戒备,“你何不先告诉我,你是谁。” 苏小离道:“我就怕我说了,你不相信。” “你且说。” “我……算了,还是你先说,等你说了我再告诉你。” 男人嘴角微动,眼里杀意腾腾,在心里说道:我是谁?就怕说出来后,你会不愿意听,南宫大人。 第26章:皮相之下 - 云瓷谣 - 一言 “我是谁不重要,重要的是你是谁。” 苏小离道:“好吧,实话告诉你,其实我不是一个男人,我是位女子。因为一些奇奇怪怪的原因,变成了现在这个样子。” “你不是他?”这点倒是让男人有些诧异。 “他?你认识?”苏小离问。 男人道:“我怎会认识?” 他凝望着苏小离的脸,像要要看破这层假相皮囊,看到里面的真相。 苏小离无力地躺在地上,望着上方,有些无力,“其实,有时候我也不知道自己是谁,但是什么都不重要了。” 她歪着脑袋看向男子,“虽然看出来你不是很情愿,但是,临死前和你作伴,也算是一种缘分。你放心,黄泉路上我会罩着你。” “罩我?还是头一次听人说,要罩着我。”男子的话里有几分讽刺。 经过一段时间的休息,他胸口的碎裂感消减了很多,身体也在慢慢恢复。 他的掌心凝聚起强大的力量,小小的黑紫色图纹飞速旋转,只要落在苏小离的身上,她就会一命呜呼。 苏小离突然侧过头看向男子,“我叫苏小离,你呢?” 男子的视线里,眼前的人突然褪去了男人的皮囊,变成一个女子,倾城倾国的面容带着温暖柔和的笑。 就这一瞬之间,了无生趣的天地有了生命力。 男子收起掌心的力量,也收起了眼里的敌意和戒备,“将死之人,无名小卒,不值得记住。” 他不想说,苏小离也没有再继续追问。 男子看了一眼被包扎过的地方,低头凝望着苏小离,“我们之间却是很有缘分,在二十年前,我就见过你。” 苏小离听笑了,“二十年前?你见过我?是不是人要死了都会开始说胡话?还是说这里依然是幻象?” 想到镜门幻象,苏小离突然精神了起来,难道她并没有逃出镜门?依然处在幻象里?眼前这男子可能根本不存在,只是自己幻想出来的。 如此想着,她情不自禁地伸出了手,想要摸一摸眼前的男子,感受一下他是真的还是假的。 “二十年前,你在青瓷镇的古刹外与人交手,占尽上风,却遭到偷袭。” 男人说的话让苏小离收回了手。 这么离谱的话,肯定不是真实的,看来自己还真困在幻象里。天宫楼到底是什么破地方,也太折磨人了。 她见男人拿出一方丝巾,不禁苦笑,幻象里的事还真是出人意料,“这是什么?” 男人说:“这是你那日留下来的。” 苏小离的手碰到丝巾,心中为之一颤。 这丝巾上竟残留着千瓷坊的灵力,虽然极其微弱,却像火苗一样点燃了南宫晚身体里沉寂封印的灵力! 霎时,一种奇异的感觉游走遍全身,通体舒畅,浑身充满了活力,如同被雷电鞭笞的胸口也没有了一丝痛感。 “你可以叫我瓷影。”男人说。 苏小离听到他说话,才从失神中出来。 难道不是幻象,是真实的。 男人把丝巾收了回来,“它现在应该算我的了。” 苏小离对眼前这个男人的身份有些好奇,“你为什么会来这里?” 瓷影抬眼打量四周:“凡夫俗子困于生老病死,都想求得解脱,我当然也是有求于天宫楼,不料竟被发配此地。” 这和苏小离想的倒是没有差别。 瓷影身体已恢复,站了起来:“此处偏僻,没人会来,我带你从隐蔽处脱身。” 苏小离很诧异,“你没事了?” 瓷影道:“我被黑瓷所伤,伤得确实很重,但是这里汇聚黑瓷灵力,有治愈之力,我现在好一些了。” “我带你走。”瓷影想要去抱苏小离。 苏小离自己爬了起来,“我……也没事了。” 瓷影惊讶地看着苏小离站起来,完全没有想到黑瓷之力居然对她也有用。 瓷影走在前,苏小离跟在后面。 “你对这里很熟?”苏小离见瓷影带着穿过地形复杂的拱门大殿,走过长廊,一路顺畅。 瓷影回答:“来过两回。” 走到长廊尽头,瓷影突然停了下来,拉着苏小离躲到了墙角。 苏小离不知道发生了何事,循着瓷影所指,才发现有人朝他们这端走了过来。 两个身材高大的人,贴在狭窄的墙角,显得很拥挤。 瓷影凝视着眼前的人,虽然她是男人的模样,可他在看到她时,脑海里却自然而然地浮现出她本来的样子。 二十年前,两人交手,女子蒙面丝绢落下那一刻,露出倾城倾国的容貌,那死灰一般的天地间像突然活了过来似的。 “二十年前的事,你当真一点儿也不记得?”瓷影突然问。 苏小离谨慎地观察着外面的情况,低声回答:“你肯定认错人了,我就是一个小瓷娘,哪会跟人交手?” 瓷影说:“我相信自己的眼睛。” 苏小离道:“你一开始不也把我当男人吗?连我是男是女都没认出,怎么可能突然认出我是谁?” 瓷影说:“一开始我受伤很重,不清醒,后来我认出你了。” “怎么认出的?难不成你有火眼金睛?”苏小离觉得瓷影的话太离谱。 瓷影笑了,他一笑,眼里的凶煞顿时化为乌有,整个人都英俊明媚了不少。 “我没有火眼金睛,但我就是认出你了。你不是小瓷铺的小瓷娘,是跟我交手的那位故人。” 苏小离觉得奇怪,“你怎么判断的?所以我现在这张脸在你眼里到底是什么样子?是一张男人的脸,还是苏小离的脸,还是你说的那位故人的脸?” 瓷影笑笑,“我不告诉你。” 苏小离忍不住嘀咕:“难道我真不是苏家小瓷铺的小瓷娘?那我是谁?” 还没弄明白这个问题,又听见瓷影说了一句特别奇怪的话:“怎么,那小子整日跟你待在一起,也没认出你来么?” “你说小橙子?他是挺怀疑的。”苏小离并没察觉出来瓷影说的另有其人。 瓷影知道苏小离脑袋里有一堆疑问,却并不急着给她回答,只是带着她继续往前走。 走了许久也没走出天宫楼,跟迷路了一样。 “你是不是也不知道出去的路?”苏小离忍不住问。 瓷影道:“你跟着我走就好。” 她需要被安排到应该所在的地方,而不是在天宫楼随意游荡。 苏小离并不知道他心中有城府,藏着秘密,只当他一腔孤勇在摸索出去的路,于是沮丧地耷拉着脑袋:“像这样漫无目的地走,要走到何年何月才能离开啊?算了,还是我来带路吧。” “你知道出去的路?”瓷影问。 苏小离道:“不知道,但是……” 一时间她不知道该怎么解释,只能含糊道:“其实我现在所在的这具皮囊的主人非常厉害,给我一点时间,应该能找到出去的办法。你别担心,我保护你。” “我保护你”四个字重重地落在瓷影的心里,让他心中为之一颤。 远处传来说话声,苏小离立即躲到了墙角,同时拉过了瓷影。 “居然是她。”苏小离心中忐忑。 瓷影淡淡地看了一眼朝着这端走来的浩浩荡荡的队伍,是九门门主之一的瑶兮,在簇拥中走来。 “你认识?”瓷影不动声色地问。 苏小离把瓷影往自己身后拉,“她很厉害,当心被她发现,吃不了兜着走。” 瓷影看着苏小离护着他的样子,嘴角浮起柔和的笑意。 他不知道在这昏暗的天宫楼里待了多少个日夜了,早就忘了笑,忘了开心是种什么感受。 瑶兮察觉到了异样,越靠近走得越慢,最终视线看向了苏小离和瓷影所在的地方。 她看见,瓷影眉心微蹙,递来一个严厉的眼神。 她心中领会,不动声色地把视线挪向了别处,走远了。 瑶兮走后,苏小离方才长长地舒了一口气,拍了拍胸口,“吓死了,还好没被她发现。” “你怕她?”瓷影问。 苏小离立马反驳:“我会怕她?我要是告诉你,我现在所用的这具皮囊的主人是什么身份,你肯定会被吓死。” 瓷影倒没有不相信,只是问:“那你为什么躲着?” 苏小离有些尴尬,“出了点儿状况,有时候厉害,有时候不厉害。我怕惹到她,我们就不能离开这里了。不过你放心,不管发生什么事,我都会保护好你。” 瓷影故意躲到她身后,捏着她的衣裳,怯怯地说:“如此甚好。” “作为交换,你一定要告诉我,跟你交手的那位到底什么身份。” “成交。”瓷影脸上的笑慢慢融化了那些万年冰山。 第27章:何处染尘埃 - 云瓷谣 - 一言 苏小离以为是自己在带着瓷影在寻路,却不知暗中有一只无形的手,牵引着她走向一道又一道门。 没有阻碍,畅通得她自己都觉得不可思议。 最终,苏小离被带到高高的云台上。 站在云台往远处眺望,可以看到远处碧蓝的汪洋一角。 白烟稀薄,冷风刮面。若不是有灵力护体,只怕已被冻得瑟缩发抖。她发现瓷影竟也面色正常,不受寒风所扰,武林中人果然不一样! 苏小离好奇地打量着四周,最终视线锁定了身边一个巨大的空洞。 空洞被一层白烟遮盖,看不清下方情形,所以不知有多高,也不知下方是何地。 瓷影说:“跳下去,就离开天宫楼了。” 苏小离却觉得不太对劲,“我总觉得里面藏着邪气。” 瓷影像没听见似的,突然问苏小离:“如你所说,既然半年前你已经逃出去了,又为何要回来?” 苏小离一边打量神秘洞口一边回答:“简单地说,我这次来是想查清楚,那个叫周仪的刑部尚书,为什么要用我弟弟的命去换他儿子的命,为什么是我弟弟?” 瓷影道:“你不是他姐姐的话,也会关心这个问题吗?” 苏小离道:“就算我不是他姐姐,也想查清楚这件事,以免他们再次盯上小橙子,盯上苏家。” 苏小离观察了许久,说道:“我还是觉得这个洞不对劲,有邪气。如果真是通往人间的地方,应该有人的气息才对……” 转念一想,又道:“不过可以试一试。” 瓷影突然拉住了苏小离的手,阻止道:“我可能认错了。” 苏小离没懂他说的是认错了回去的路,还是认错了人。 瓷影道:“之前与我交手的故人,另有其人,我认错了。” 他神情低落,郑重得像是在说一件事关生死的大事。 苏小离并没有放在心上,认错了就认错了,没什么大不了。 瓷影道:“苏家小瓷铺的瓷娘名震万夏国,我也听过一些关于你的故事。至于你弟弟的病,我也略有耳闻。” 苏小离觉得奇怪,一路上他都惜字如金,怎么这会儿拉起了家常,难道不是先找到回去的路更重要? 瓷影又道:“看你的样子像是失忆,我倒是有个办法,可以让你找回记忆。” 苏小离回过头,诧异地看着瓷影,为什么这会儿又说到记忆的事了? 瓷影道:“等你找回了记忆,也许就知道周仪为什么会选中你弟弟与天宫楼交易了。” 苏小离想了想,也对,找回记忆后,就没人再质疑她不是苏小离了,生活起来也方便很多,不用像半年前刚回到小瓷铺那样,这个不认识那个也想不起来,闹出很多乌龙笑话。 如果运气好的话,说不定还能帮南宫晚找到太子,顺藤摸瓜,说不定还能找到坊主言歌的下落。 “在哪儿能拿回记忆?”苏小离问。 瓷影趁苏小离不注意,于浓密的白烟中凝聚出一个巨大的黑紫色图纹。 一拂手,白烟散去,一切都显露出来。 “从这儿走。”瓷影带着苏小离穿过图纹,进入了一间密不透风的大殿中。 大殿里里外外好几间屋子,每一间屋子都用红线挂着一个像小橘子一样的小灯。 灯内没有火,却亮着。 “这里面存着的就是傀儡们的记忆,找到属于你的就可以了。” “你怎么知道我被变成了傀儡?” “我猜的。” 面对繁星一样的灯盏,苏小离有种大海捞针的感觉。 找了不知道多久,瓷影指着一个灯盏问:“这个呢?” 苏小离仔细看了看,见灯盏上写着一行小字:青瓷镇苏家瓷娘苏小离。 是了! 苏小离伸手去够灯盏,却被瓷影抢先一步。 瓷影拿到灯盏,拨弄了下,“有灰了,我擦干净。” 苏小离注意到瓷影碰灯盏的时候,灯盏有奇异的橘色光芒闪耀。 “该不会是对它动了手脚吧?”苏小离觉得瓷影的动作有些古怪。 瓷影把灯盏递给她:“各有命运,我一个大男人,对一个女子的记忆动什么手脚?” 想来也是,苏小离捧起灯盏,橘色的微光顺着她的掌心散开,最终汇聚在一起,顺着她的眉心钻了进去。 除了一点微微的暖意,苏小离并没有特别的感觉。 过了片刻,一些碎片画面出现在脑海,你争我抢打架似的,扰得苏小离不胜其烦,出了一身冷汗。 她不知道,在她痛苦难忍的时候,瓷影悄悄从掌心运出一个小如玉佩的黑紫图纹落在她身上,她才终于恢复了正常。 碎片的凌乱的记忆终于顺畅了,像凌乱的书被整理规整。 不过—— 奇怪的是,并没有关于太子李隐的记忆。 他不是她的心上人吗?怎么连一丝一毫与他相关的记忆都没有? 瓷影见苏小离神色不对,问道:“你怎么了?” 苏小离道:“有些事因为一个人而起,我的记忆恢复了,却没有关于这个人的记忆。” 瓷影并没有细问这个人是谁,似乎漠不关心,也似乎了然于胸。 他道:“如果你受到伤害,感到痛苦,会选择性地忘记一些东西。” 见苏小离不甚明白,他又道:“还有一种可能是那个人借用黑瓷,抹去了你们俩的记忆。” “也许一段感情并不是他想要的,他嫌束手束脚不自由。也许他有了新欢,不愿再跟你有任何瓜葛。” 苏小离有些失落,“我还没说是谁。” 瓷影淡淡道:“自古女子多相思,除了情,还有何事会让你们如此心烦意乱?” 瓷影突然感到胸口传来剧烈的疼痛,又是那种熟悉的撕心裂肺的感觉,他本想再说两句话,身体却虚晃起来,最终消失了。 待苏小离回头,已不见他的身影。 “居然自己独自离开了,一点儿也不厚道。” 苏小离走出大殿,回到了云台,却还是不见瓷影的身影。 苏小离看了一眼云台处的洞口,想了想,还是没有往里面跳,而是转身走入了浓雾之中。 浓雾里溢出熟悉的属于地宫的气息,她对地宫还算了解,想着干脆从地宫出去算了。 穿过浓雾,却见此处山花烂漫,小桥流水,侍女虽然穿着一样,却都有各自的面孔。神情自然,不似其他傀儡般僵硬。 看到她们苏小离联想到了千瓷坊那些瓷化的侍女,虽比不上,却也差不了多少。 看来天宫楼的确快追上千瓷坊,有望与之抗衡了。 苏小离走了一阵后,才发现门墙之上有一块深蓝瓷片,上面写着“天外仙”三个字。 苏小离想起和瓷影闲聊时,他提到说地宫每一层都有自己的名字,第一层为“来时路”,第二层为“将进酒”,第三层为“玉玲珑”…… “天外仙”乃是地宫第九层的名字。 天宫楼果然玄妙,地宫的第九层俨然天外仙境。 就在她惊叹时,突然愣住了! 她——好像看到一张无比熟悉的脸。 目光立即追了过去,看到一个女子端着一个托盘前行,托盘里摆放着一件精美的镂空红瓷。 她好奇地追上女子。 “等一下。” 女子并无回应,仿佛听不见她说话。 苏小离一个飞身,来到女子面前。 女子总算停了下来,“请问有何指教。” 苏小离心中大惊,这说话的声音,这长相……分明和她一模一样。 “你是谁?”苏小离问。 女子并不回答,只是微微一笑。 苏小离知道她是傀儡,无法对她的问题作出回应。 只是…… “如果她是苏小离的话,那我又是谁?” 第28章:本相 - 云瓷谣 - 一言 她相信,答案就在天宫楼。 也许,就在地宫。 在去寻找自己的身份之前,她想把记忆还给真正的苏小离。 她追上去,拦住那个女人,催动灵力,取出了记忆,让那一缕光进入了女子的眉心。 她以为记忆还回去后,真正的苏小离就会苏醒,不再是傀儡,却没想到她依旧无动于衷。 虽然把记忆还给女人了,但她还是能回想起苏小离的过去。她的确如小橙子所说,是个心怀天下苍生,喜欢谈论古今满腹诗书的女子,对于烧瓷一点儿兴趣也提不起来。爹娘倒也没怎么责备,只是偶尔会提醒她,将来可怎么生活。老两口想来想去把压力给到了小橙子身上,倾其所有严格教导小橙子,希望他能烧好瓷器。事实证明,小橙子也不是这块料。 记忆在自己脑海,自己却不是那个人,一种茫然感紧实地包裹着她。 鼻子酸酸的,好像所有信以为真的一切都在远去。 她像被遗弃了,孤零零地站在原地,不知道自己是谁。 为了找到自己的来处,她打算先把地宫清扫一遍,看看能不能找到什么线索。 她发现,只要是傀儡,就无法自在地说话,即便是第九层的傀儡,言行举止看上去和常人无异也不行。但是,那些负责管理傀儡的人,虽然看上去都长一个样子,像是一批一批烧出来的瓷器,规整划一,但是说话做事却灵活自在。 所以,她打算去找两个管事的。 地宫层数越往上,傀儡越厉害,那管事的应当也是如此。 “苏小离”找了一圈,最终在一长廊尽头的高台上看到了管事的女人,身后依旧跟着个白须老者。 之前并未在意这名女子,现在才得知她叫上官九娘。这也不是眼前女子的名字,而是当年上官九娘卖掉自己的容貌、身份后,所有拥有此模样的傀儡就都叫这个名字。 白须老者名凡冤。 两人一个眼神狐媚,一个眼神精光外溢,飘忽不定,鬼魅邪气。 “苏小离”趁着两人走到角落时,直接一手一个将他俩薅到了暗处。 凡冤惊慌,上官九娘怒骂,“什么人,竟敢在天宫楼造次。” 苏小离手上的力道重了两分,上官九娘立马就说不出话了,一张狐媚的脸涨得通红。 “想活命的话,乖乖回答我问题。” 凡冤一个劲儿摇头,虽然害怕却是宁死不屈。 傀儡而已,并无生命,“苏小离”随手一扇,他就倒在了地上,变回了自己的本相,一个满脸横肉的中年人。 上官九娘的身体立马软了,反而催促“苏小离”:“你倒是问啊。” “苏小离”问道:“你们关押在这儿的青瓷街苏家小瓷铺的瓷娘苏小离,出了何事,为何会被做成傀儡?后面又发生了什么?” 也许知道发生了什么,就能知道到底是一个什么样身份的人借用了苏小离的相貌从天宫楼脱身。 上官九娘回答:“苏小离自己硬闯天宫楼,受到惩罚,被打入了地宫,成为了傀儡。” “苏小离”想了想,也许真正的苏小离硬闯天宫楼是为了太子失踪一事。 “苏小离”问:“苏小离在做瓷烧瓷画瓷方面并无长处,按道理来说,应当会被打入地宫第一层,为何会在第九层?” 反常必有妖。 上官九娘回答:“瑶兮门主亲自处理的事,我们无权得知。” 寻常小镇女子却要劳烦高高在上的门主动手,这更加证实了她的猜想。 “苏小离”问道:“后来有没有什么人借用了苏小离的相貌?” 上官九娘沉思起来,她沉思的时候,脑海里便呈现出与苏小离有关的一切。 沉思片刻后,上官九娘摇摇头。 “苏小离”本想追问,但想到上官九娘只是一具傀儡,确实有可能不知道。另外,如果天宫楼知道她借苏小离的相貌离开,定会追查,不至于半年后仍然平安无事。 一阵疾风掠过,上官九娘惶恐跪在地上,“恭迎门主。” “苏小离”抬眼看去,看到一位美得不可方物的女子,在侍者的簇拥中走来。 天宫楼的地宫,应当是这天地间最阴暗诡异的地方,却因她的出现,如同天宫神殿。 “苏小离”立马把自己扮成傀儡,却不料被瑶兮门主一眼识破。 “什么人,敢闯天宫楼?”瑶兮的声音很柔,却透着威严。 “苏小离”担心落入瑶兮之手,会很麻烦,便暗中催动灵力,打算逃之夭夭。 灵力一起,风卷残云,一众侍者定在原地,恢复了傀儡本相,就连瑶兮也睁不开眼。 “苏小离”以为自己能成功脱身,却不料强大的灵力倾压而来,下一刻,瑶兮就到了自己跟前,以手掐着她的脖子。 “你是千瓷坊的人?”瑶兮褪去了温柔,眼中杀气腾腾。 “苏小离”只想脱身,不想卷入千瓷坊和天宫楼的恩怨里,连连摆手,“不是不是,误会了。” “你分明使用了千瓷坊的灵瓷之力。”瑶兮道。 “苏小离”小声嘀咕:“你不也用了同样的灵力吗?” “找死!”瑶兮的眼里闪过一道凶光,掌心蓄力,只要她咔擦一下,“苏小离”的性命就会交代在这儿。 “你别乱来,杀了我,你会闯下大祸的!”她慌了,真怕自己被杀了,给南宫晚也带来灭顶之灾。 瑶兮才不肯听她说,掌心的白光越来越强,“苏小离”双脚离地,喘不过气,脸涨得通红。 瑶兮突然收手,打出一掌,将“苏小离”拍出数丈之远。 她下定决心要“苏小离”的命。 “一身好皮相,就留下来为我们所用,这是你的荣幸。”瑶兮的声音冷如冰锥。 “苏小离”只觉身体轻飘飘地如一片羽毛,恍惚中,好像看见自己的身体在扭曲,影子重重叠叠,虚实交替…… 数丈之外,瑶兮眼眶发红,如同身负血仇的人终于报仇雪恨! 可是,突然,她瞳孔一扩,害怕地缩回了手。 “是你……” “苏小离”在奄奄一息之际,变回了本相,虽然只是一瞬,却被瑶兮看得清清楚楚。 “苏小离”躺在地上,奄奄一息,但她依然清晰地听到了瑶兮的话。仿佛在濒死之际,自己从南宫晚变成了另一个人,另一个耳聪目明不可一世的某人,虽然只是一瞬。 我到底是谁?为什么连瑶兮也会感到害怕? 意识混沌,气息越来越弱,只怕等不到答案就要死了。 她抬起沉重的眼皮,看见瑶兮拼死一搏似的,掌心凝聚巨大的灵力。巨大的光,像巨石一样砸来。 她想用灵力抵抗,却发现调度不出一丝灵力。 真倒霉,偏偏这个时候灵力又用不上了。 就在她以为自己死定了的时候,一个人影站在了她面前,手轻轻一挡,化去了毁天灭地般的攻势。 “楼主。”瑶兮心不甘情不愿地收起仇恨,恭敬地行礼。 “把她交给我,你退下。”天宫楼的楼主,声音缥缈,像天外飘来的一缕声音,低沉而悠远。 有 第29章:最后一场交易 - 云瓷谣 - 一言 瑶兮眼里的温柔和顺荡然无存,只有浓烈的恨意。 “一百年了!我在天宫楼受了一百年的屈辱,你却趁灵尊不在,娇养男子,逍遥自在。今日你主动送上门来,我必要将你抽筋扒皮做成傀儡!” 本以为是轻而易举的事,却被楼主插手。她只能眼睁睁地看着楼主把人带走。 几位门主跟随楼主而来,从瑶兮身边经过时,纷纷哂笑,“那不是你们千瓷坊的故交吗?怎么,不认识了?” 有人低声嘲讽:“丧家之犬,何来故交?” “二十年前,楼主与她碰上,被她侥幸脱身,如今楼主已练成《无相法》的前部,结果会如何?” 有人看了一眼瑶兮,冷笑道:“楼主慈悲,早就不杀戮了。” 瑶兮听到此话,恨意在心里熊熊燃烧。 天宫楼楼主走在前,“苏小离”跟在后。 想让她乖乖跟着去受罚送死?没门儿! 苏小离转身就要逃,却一头撞出了个青红大包在额头上,好痛!天宫楼果然邪门,看着什么也没有,却像堵墙似的拦在两侧。 左右不行,就往后逃!苏小离转身就跑,畅通无阻,太好了! 脚好痛!低头一看,藏在白烟深处的黑气像绳索一样缠上她的脚腕,在脚腕处划拉出一条血痕。 “苏小离”把脚缩了回来,还没来得及思考,那些黑气就撵狗一样地追了上来,吓得“苏小离”赶紧转身逃命,险些撞到楼主身上。 完了,灵力用不上,又没有玉瓷护身,只能任人鱼肉了。 冷静下来,“苏小离”发现这位楼主大人的样子有些眼熟,白发,红衣,戴着面具。 她想起了司迎! 会不会是司迎假扮的?这司迎也太大胆了,竟然敢假扮天宫楼楼主,从门主们的眼皮子底下把人救走。 “看够了么?”楼主突然开口,吓了“苏小离”一跳。 “苏小离”尴尬地站直腰板儿,不忘回头看一眼那些垂涎三尺的黑气。 走着走着,“苏小离”发现周围的一切模糊,仿佛眼睛蒙了一层雾气。再往前走两步,便走进了无尽的黑暗里。 虽是黑暗,却与镜门不同,能看到那白发红衣的男人。 她张望着四周,往男人身边靠近,还扶住了男人的胳膊,“他们都没有追来,我们可以放心地走了。” 男人错愕地看着“苏小离”。 “苏小离”眉头一皱,“还装什么?你这一身,化成灰我也能把你认出来!” 说着,就伸手摘到了男人的面具。 面具之下,是一张完全陌生的脸孔。 认错人了! “苏小离”的手僵在半空,好一阵才回过神来。 “既然你喜欢,就送给你了。”男人的声音很温和,没有一丝凶戾之气,这和她对天宫楼楼主的想象有天差地别。 “苏小离”哪敢要,只能恭敬地把面具递回去,见男人不肯收,只好上手给他戴上。 “失敬失敬。”“苏小离”又怕又慌,强作镇定。 男人摘下面具,以皮相示人。 先前他戴着面具,只是因为新取的皮相和自己的皮相没有完全融合,不便示人。 其实“苏小离”的猜想是对的,楼主这身装扮确实与司迎有关。 司迎被贵妃邬羽鸳视为弃子,试图将他留在宫中做只看家犬,永不再启用。司迎看穿自己的处境,不甘如此,偷偷潜入天宫楼,跪在楼主面前求一场交易。 正好,楼主的身体虚弱至极,需要续命。司迎虽被千瓷坊囚了数月,受过很多折磨,奄奄一息,但一回天宫楼就用黑瓷复原,基底不错,是个良选。于是,楼主答应下来。 司迎所求很简单,他要贵妃邬羽鸳的爱。 天宫楼不会拒绝任何一个人的请求,楼主答应了他,拿走了他的相貌和魁梧体魄以及那一身的功法。 司迎的相貌的确无可挑剔,但楼主并没有用,他自有更看得上的。 楼主坐在远方高处,居高临下地看着“苏小离”。 “本尊本来要处死你的,但我心怀仁慈,饶你一命。”男人悠悠开口。 “苏小离”感激涕零,鞠躬作揖,连连感谢,转身就要跑,却又看到那烦人的黑气蛇一样的摇晃着。 “你换副皮相,留在天宫楼,做画瓷的娘子。” “苏小离”不愿意,“岂不是让我做傀儡?” “做我内殿的画瓷娘子,不必成为傀儡,你依旧是你。一身皮相,是你,亦或者不是你,并无多少分别。”男人道。 “苏小离”想了想,摇头,“既然楼主仁慈,愿意放我一马,可否让我离开天宫楼?” 她怕楼主不同意,眼泪汪汪地细数起来:“我这人嘴笨手笨,做事一事无成,惹祸倒很精通,把我留在天宫楼就等于留下个祸害,指不定什么时候会闯下大祸。” 楼主并不听她细说,宽袖一挥,黑暗的尽头有人押着个半死人走了过来。 待离得近一点,“苏小离”才认出那是瓷影! “苏小离”匆忙跑上前,扶住瓷影,“你怎么了?” 高处,楼主高高在上地说:“你想救他并不难,按本尊说的去做即可。” “苏小离”捧起瓷影的脸,他虚弱得得嘴唇发颤,满脸都是细密的汗珠,只怕再熬上一会儿就会命丧于此。 “救……我。”瓷影的嘴里发出含糊的声音,痛苦而绝望。 “苏小离”的眼里噙满了泪,狠了狠心,抬眼看向高坐在上的楼主:“好,我答应你。” “但是,我有一个条件。” 在天宫楼,从来没有人敢提条件,尤其是在楼主面前。 “好,你说。”楼主并没有武断地打断“苏小离。” “苏小离”心思沉重,幽幽开口:“我想……在成为傀儡之前,再见一见他们。” 她指的是南宫晚和小橙子。 “好。”楼主爽快地答应下来。 “苏小离”眼前一恍惚,四周变为一片黑暗,除了自己,其他一切都消失了。 内殿之中,辉煌威武的高台之上,楼主高坐,一众门主各在其位。 瑶兮向来安静沉稳,百年来,在天宫楼内从不多言。但是此时却忍不住主动开口询问:“启禀楼主,我们细查了地宫,发现千瓷坊坊主言歌的确出现过。不知楼主接下来打算如何处置她。” 这也正是其他门主好奇的问题。 男人淡淡地看了一眼瑶兮。 有门主道:“我们知道你在想什么,百年前,你将她出卖给天宫楼,才换取了现在的一切,如今她重新出现在你面前是对你能力的最大侮辱,你急于用行动证明自己。” 又有门主道:“你们女人之间的嫉妒心,还真是可怕。不过,有楼主在,他自有分寸,还轮不到你来指手画脚。” 男人扫了一眼众人,所有门主都沉默了,不敢再乱开口。 他道:“我留下言歌,自有我的用意。” 他饶有兴致地说:“杀了她有什么意思,把她困在天宫楼做我的傀儡才有意思。” 瑶兮道:“她本来困在九瓷阵内,一定是出了什么差错才会逃走,请楼主准许我进入九瓷阵内查明,早日将言歌送回阵中,以免节外生枝,给天宫楼带来灭顶之灾。” 楼主冷声道:“九瓷血阵对她若有用,还会出现现在的局面吗?我意已决,等她见完想见的人,就让她留在我身边,做个画瓷娘子。” 瑶兮还想说什么,却听见楼主以不容商量的语气说:“此事就交由你去做。” 其他门主纷纷暗笑,瑶兮心中感到屈辱,却也只能接受。 第30章:娇云浓暖水风轻 - 云瓷谣 - 一言 没人知道楼主为什么要留下言歌,也许是因为二十年前,蒙面丝绢落下时那一刹那的惊鸿影,也许是因为另有谋略。 瑶兮表面接受了楼主的安排,实际上却在暗中盘算。 “苏小离”终于见到了南宫晚。 一见到南宫晚就忍不住说:“好不容易才让你脱身,你怎么又跑回来了?还带来了小橙子和二陶子,不是添乱吗?” 嘴上如此说着,心里却很感动。 小橙子挤了过来,“姐,我来带你回家。” “苏小离”感动得眼眶发红,心里却很酸涩,“小橙子……其实……我……真的不是你姐。” 她真的很希望自己就是小橙子的姐姐,小瓷铺的小瓷娘,凭着一身手艺,过上富足充实的生活。 小橙子愣了下,想着姐姐也许还在纠结之前的种种,便说道:“就算你不是我姐,你也可以一直住在我们家,我养你一辈子。” 二陶子没忍住,低声戏谑了一句:“她要真在你家住一辈子,我看是她烧瓷赚钱养你吧。” 见小橙子递给他一个白眼,他尴尬地轻咳一声,说道:“对,我们的家就是你的家,此地不宜久留,我们走。” “苏小离”把手从小橙子的手里抽了回来,“能再见到你们,我已经很满足了。” 她的视线落在小橙子的脸上,脑海里全是关于小橙子的回忆,他牙牙学语跟在姐姐的身后,他摔一身泥追着姐姐嚷嚷着要把脏兮兮的手拍在她衣裙上,他给姐姐留一块西瓜从早晨留到深夜…… 每一件小事,却让人窝心。 当她的视线看向南宫晚,本以为自己会认认真真凝视这双最想记住的眼睛,却发现视线刚碰到他的眼眸就慌张地挪开了。 “你们回去吧,不要再来找我了。”“苏小离”克制着眼泪。 南宫晚看出蹊跷,“你怎么了?” “苏小离”想着,既然永远都不会再见到他了,再多看他一眼又怎么了? 她凝望着南宫晚那双如同藏有星空的眼睛,“等你回去后,你就能变回自己的样子了。” 南宫晚察觉到一丝不对劲,问道:“他们是不是跟你说了什么?对你做了什么?” “苏小离”道:“我只是把属于苏小离的一切还给她。” 她对小橙子道:“你姐姐在天宫楼第九层,我后面会想办法把她救出去,你们先回去。” “姐……”小橙子听“苏小离”说得如此笃定,心里顿时慌乱,不知所措。 其实此刻,心里如有山海崩陷的人是南宫晚。 如果眼前的女子不是苏小离,那又会是谁呢? 除了她,还能是谁? 他的眼眶突然热得发红,一时间竟不知道该说什么,只是牵住了她的手。 “你跟我走!” “苏小离”想把手抽回,却发现南宫晚的力气大得惊人,“我已经答应楼主,留下来,选一个皮相,成为一名小瓷娘。” “你先跟我回去。”南宫晚急眼了。 “苏小离”说道:“这是把身体原封不动还给你的最好方法,是我唯一能为你做的事。” 南宫晚视线一颤,如今她换了皮相,换了身份,从前的一切都不再记得了,重新遇见,她还是会像曾经那样义无反顾地保护他。即便这么做,会付出毁灭的代价。 刚才他只顾着想把她尽快从这是非之地带走,此刻才发现她的身体在发抖。 他搂住她,不顾一切地把她抱得很紧,“有我在,你还怕什么?” 他的话让“苏小离”琢磨不透,只感觉心里很暖,好像心里某处于刹那间开满了花。 “我带你回家。”他的声音很轻,完全没有了平日的冷漠和傲慢。 一个冰冷的声音突然在尽头处响起,“回家?回什么家?” 迎面而来的是在侍者簇拥中走来的瑶兮。 她依旧美得不可方物,只是眼里再不见一丝柔软温和,只有仇恨和怒意。 她走到南宫晚跟前,掌心光芒溢出,下一刻,南宫晚贴身带着的玉瓷就到了她手里。 “你被千瓷坊养了十年,却连玉瓷可以破解灵瓷之力的事都不知道。” 说话间,瑶兮将玉瓷轻轻抛起,玉瓷顿时画作一只金乌,从南宫晚和“苏小离”的身体中穿过。 下一刻,“苏小离”就成了真正苏小离的样子,而南宫晚也恢复了自己的皮相。 瑶兮抬眼望着南宫晚,视线在他那张无可挑剔的脸上游走,“这真是绝世无双的好皮囊,难怪可以把坊主迷得神魂颠倒,让她连灵尊都能遗忘、背叛!” 南宫晚眼眸如冰山,“背叛千瓷坊的人是你!不过我现在没有兴趣谈论一个叛徒,只想带她走。” 瑶兮冷笑,声音瘆人,尤其戛然而止的时候,古怪而阴森,那积压百年的恨在这一刻通通释放出来:“带她走?就凭你这个小白脸?” “在天宫楼的这一百年,我见过无数人,什么样的都有,但是像你这么痴情又愚蠢的小白脸属实是头一回见。你该不会以为你的坊主大人养着你就是喜欢你、爱你吧?在你之前,她可是灵尊身边的小宠儿,召之即来挥之即去。” “她来天宫楼,戴的那张面具,你还记得吗?” 她看到南宫晚脸上出现了一刹那的错愕,不由得得意一笑。 “其实现在她选择留在天宫楼,也不是为了你。”瑶兮那张好看的脸因为恨意而扭曲,她得意地冷笑, 她的手一挥,一面镶玉的瓷片浮在空中,像镜子一般,里面出现了楼主以瓷影作为威胁,逼迫苏小离留下的画面。 “看到了吗?她不是为了你才选择留下的,你不要自作多情了。” “苏小离”的脑子里一团乱麻,但她很快就整理清楚了。 “我不是苏小离,而是……” 小橙子迟疑地接话:“千瓷坊的坊主大人?” 南宫晚看瑶兮的眼神变得锋利,“你背叛千瓷坊,投靠天宫楼,应当多想想如何在天宫楼生存下去,而不是在这里闲话。” 瑶兮还想再说什么,南宫晚打断了她:“你太聒噪了。” 瑶兮怒了,憋红了脸,“楼主将她留下,让她做内殿画瓷的小娘子。笑话,我在天宫楼待了整整一百年,怎么不知道内殿能画瓷?同样是男人,他的用意如何,你应该很清楚。” “一个水性杨花的女人,值得你为她这样吗?” 她收起怒意,幽幽道:“你大可独自回到千瓷坊,取而代之。” 南宫晚眼神如刀,看得瑶兮心虚,不由自主地后退了半步。 “你就是用这样的方式报答灵尊对你的救命之恩的么?” 南宫晚牵着言歌的手就走,瑶兮上前阻拦,南宫晚一手拂开。 巨大的灵力重撞在她身上,五脏六腑如同震碎一般,她虚弱地半跪在地,哇的一声吐出一口血。 她满脸不可思议,“你……怎么可能有这么强的灵力!” 南宫晚自己也没想到,身体换回来后,胸口那种撕裂的感觉被治愈,一种舒畅感溢遍全身,仿佛重获新生。 此刻随手一挥,竟发挥出平时十倍以上的灵力。瑶兮的灵力本就不俗,加上加入天宫楼后日夜用黑瓷固本培元,日日增进,但她的护体被他随手给震得稀碎。 瑶兮还没来得及仔细思考其缘由,就看到黑白烟雾缠绕的地方,走出几个熟悉的身影,是其他几位门主来看戏了。 他们向来喜欢看瑶兮的笑话,眼下这么好的机会,怎么会错过。 第31章:青丝待雪染 - 云瓷谣 - 一言 “瑶兮门主怎么败下阵来了?你不会连一个小白脸也敌不过吧?” “怎么说话呢?人家瑶兮门主是打不过吗?那是看到美男子,心痒痒,故意让着。” 瑶兮冷眸如冰,“都到这个地步了,你们还有心思说风凉话!眼下是除掉千瓷坊的最好机会,放走他们,将后患无穷。” 有门主惊讶:“你是想忤逆楼主的意思?” 瑶兮道:“楼主一时被言歌迷惑,才心生怜悯,你们分出四人来帮忙,另外四人前去相劝。错过今日的机会,将来再想除了他们,就难了。” “你在命令我们?”众人微眯起眼睛,显然很不愿意听后瑶兮差遣。 瑶兮道:“此事事关重大,该作何选择,你们心中有数。将来若是天宫楼被千瓷坊所灭,各位身首异处,不要后悔今日的决定就成。” 此话让众位门主醍醐灌顶,当真派出四人前去劝告楼主。 瑶兮有了帮手,南宫晚支撑一阵就被逼到了下风。 天地旋转,日月不敢露面!瑶兮誓死要将这对狗男女杀之而后快,南宫晚拼死也要带他的人回家! 一个个门主,都自负地以为凭自身功法,对付南宫晚这种小白脸绰绰有余,却不料几个回合下来,吐血的吐血,晕死的晕死,甚至有人当场变回本相,在金光的照耀中变为一堆干枯的骨头,身死天宫楼。 金光的笼罩下,瑶兮口吐鲜血,苦苦支撑。 一个翻身,一张面具掉落下来。 “阿南……”她错愕地看着面具掉落在地,碎成两半。 南宫晚也看到了面具,心中一滞,天地间强劲得不可一世的灵力顿时消减了很多。 瑶兮察觉到他神情的变化,冷笑着嘲讽,“你也知道忌惮灵尊?今日你杀了我又如何?踏平了天宫楼又如何?带走了那个水性杨花的女人又如何?等灵尊回来,你什么也不是。我倒是很好奇,灵尊是会将你杀之而后快,还是将你俩赶出千瓷坊,做对孤苦凄惨的野鸳鸯。” 南宫晚并没有听到瑶兮在说什么,他只是错愕地凝望着面具,心里被恐惧占满。 言歌牵住南宫晚的手,“我们走。” 瑶兮怎么会放他们走,飞身而上! 一缕缕与白烟纠缠的黑色烟雾,于顷刻间幻化成无数支锋利的箭,围杀而去。 每一支箭都蕴藏着极强的灵瓷之力,所过之处,山石崩塌,护住整座天宫楼的黑瓷之力都为之震动! 一门主看出,她这是要与言歌同归于尽。 果然,女人心中的恨最为可怕。 南宫晚护着言歌,将一支支利箭斩断,将它们阻隔在护盾之外。 他拼尽了全力,勉强能周旋! 突然,瑶兮飞身而起,趁虚从后方逼近言歌。 她的身影比疾风还快,根本来不及反应。言歌察觉到有异样,回身看去时,瑶兮的手掌已落在她胸口。 一种麻木感从胸口传来,瞬间溢遍全身,她下意识地一掌击在瑶兮的身上,瑶兮的身体立即横飞了出去。 瑶兮重摔在高大盘凤的圆柱上,身体直直往下滑落。 洁白的圆柱上留下一片触目惊心的红。 她不觉得疼,只是浑身没有一丝力气,脑袋也特别清楚。 她眼睁睁地看着言歌以玉瓷化白马,牵着南宫晚上马奔腾远去。 一股新鲜的血液从她的嘴角溢出,她感觉有点腥甜。 熟悉的感觉,让她想起了当年。 时间太久了,以至于每每想起来,都有些恍惚。 那个是雨天,天寒地冷,她守着土墙草屋,从一堆石头里挑选石子。所有的石子都有不同的颜色,是她和娘亲辛苦从河滩捡回来的。这些石子可以用作染料或者画画的颜料,文人叫它丹青。 她和娘亲都很勤劳,又心思细腻,挑选出的石子从不愁买家。 她忙着忙着,泪如雨下,突然将选了一天一夜的半桶石子全打翻,发泄一般地将它们抛起来扔掉。 她和娘亲终日辛苦却换不来一顿温饱,嗜赌如命的父亲会把钱财潇洒地往赌桌上抛洒,连一个铜板也不会给娘俩留。 娘亲受不了这种日子,忙着忙着就突然疯癫了似的,朝着雨里跑去。瑶兮不知道她去哪儿,也没问,只是低头继续挑选石子。直到腰酸背痛,连脖子也直不起,才终于松开了紧绷的弦,把石子抛得满屋子都是。 那些石子像雨点一样砸在她身上,脸上,她感觉不到疼,脑海一片空白。 一个大腹便便的男人从雨里冲进屋子,却破天荒地没有骂她把屋子弄得很乱,只是激动地说着要领她上王家院子。 她被推进王家院子,一堆侍女将她洗得干干净净换好嫁衣,才终于明白是怎么回事:王家的主事九十有八,病了好久,找遍了大夫也治不好,便想娶亲冲喜。本来安排了一个女子,那女子看着柔软懵懂,性子却刚烈,跳河死了。 也是这时,瑶兮才知道,他们打捞起两具尸体,一具是那女子的,另一具是她娘亲的。 瑶兮一度以为只要自己拼命赚钱,苦口婆心地劝爹,日子就能好转。如今才知道,恶人坏到了骨子里,妻女只是随手可卖的财产,根本不可能改变。 花轿唢呐,花瓣纷纷扬扬,瑶兮用剪刀扎进了胸膛。众人发现异样,停下轿子查看,看到血染嫁衣的瑶兮,慌乱得不能自已。 一阵狂风席卷而来,众人迷得睁不开眼,待平静下来,才发现新娘消失不见了。 自此以后,泗平城的人们再也没有见过瑶兮。 瑶兮被千瓷坊的灵尊带到了千瓷坊,她不善于做瓷,就安顿在内殿做个奉茶的侍女。 她很享受在千瓷坊的日子,终日逍遥自在,不愁衣食。 闲暇时,总会想起那日灵尊从天而降,把她带走的情形。 他戴着银甲面具,看不见真容,但他身上的味道,结实的胸膛,沉稳的气质,都足以让她在脑海里勾勒出一个完美的样子。 “我将终生效命千瓷坊,至死不渝。” 这是她在千瓷坊说的第一句话。 不过……这句话在十年前就被破了。 十年前,她从千瓷坊出走,加入了天宫楼。 浓云尽头,白马飞驰,马背上,南宫晚护着言歌。 南宫晚受伤很重,衣裳被血染透,言歌亦是如此。两人拥抱在一起,恍惚间,两人的胸口处都焕发出柔和的金色光芒。 光芒彼此交缠,融合。 冷风拂面,南宫晚清醒了些,看见言歌的侧脸已不是苏小离的样子,而是他再熟悉不过的模样。 言歌虽然知道自己的身份,也知道自己和身后男人的关系,可她的脑子里只有苏小离的记忆,一时间还无法适应和他如此亲密。 她终于明白自己为什么会在天宫楼的镜门中看到那个戴面具的男人了,原来一切都是自己的亲身经历。 想到自己居然脚踏两条船,真是心虚又别扭。 耳边传来南宫晚的气息,带着淡淡的血腥味,他呢喃一般地说:“别怕,我带你回家。” 言歌的心顿时变得柔软,她真不理解自己,有这么好的人陪在身边,怎么忍心只把他当面首小宠,而倾慕于那戴面具的古怪男人? 言歌拼尽力气回应他,“以后,我会对你好,只宠你一个。” 风吹远了她的话,她再也支撑不住,合上了沉重的眼皮。 第32章:金蝉 - 云瓷谣 - 一言 南宫晚低头看了一眼言歌,心中已有决断,如果不能护她回家,战死又何妨。 他一个翻身下马,踩着薄薄一层云雾而上,以灵力为盾,护在身前,掌心灵力大聚,视死如归。 楼主冷笑,“你根本不是我的对手,也根本保护不了她。” 楼主身影如影,来到南宫晚的面前,直接迎上他掌心的灵力。一掌落下,光晕散开,并没有什么影响。突然,光晕之下释放出黑紫色的烟雾,下一刻,烟雾化为复杂的圆形阵法倾压而来,将光晕吞没殆尽,并重击在了南宫晚身上。 南宫晚噗的吐出一口血。 楼主戳了下南宫晚的胸膛,他便又吐出一口。 “你看看你,都伤成什么样子了,还想保护她?真是不自量力!” “在千瓷坊待得久了,是不是就忘了自己是凡夫俗子的本相,真把自己当主子了?” 楼主侧过头,问身后门主:“你们之前说,这个人是十年前从天宫楼逃出去的?” 一位年迈着恭敬上前,“回楼主,的确如此,只是暂时还没查明他的本相是什么。” “从何处逃出?” “地宫第一层。” “那就是毫无用处的废物了。真没想到,我天宫楼的废物逃出去后,竟能跑到千瓷坊去藏身。看来,千瓷坊真是一日不如一日了。” 南宫晚支撑着站起,一手挥下,一道强光掠过,楼主和一众门主被一股强劲的力量横扫出去,那些以为有楼主在就掉以轻心的门主倒在地上,连滚带爬才勉强站起,十分狼狈。 南宫晚不动声色地回敬他:“如果你死在废物手里,岂不是比废物还废物?” 楼主眼中腾起杀气,浑身释放着黑紫色的烟雾,掌心图纹一起,南宫晚就被拽到了半空之上。 “刚才是本尊大意了,现在,你还有那么好的运气吗?” 汪洋之上,薄云让步,天宫楼众门主率领护卫围杀而来。 南宫晚轻蔑一笑,“这么多人对付我一个,胜之不武吧?” 楼主递给其他门主一个严厉的眼神,众人只能收起一腔杀意,纷纷退下。 楼主已动杀念,起势凌厉,招招致命。南宫晚拖着受伤极重的身体,勉强应对。 不知过了多久,楼主已显疲乏,但南宫晚还在硬撑着。血雾腾起,薄云被染成一片猩红。 “没想到,你一个废物居然能撑到这个时候。” 其实南宫晚之所以能支撑到现在,除了灵力比平日强了十倍、自己又视死如归之外,还因为对手并没有想象中那么强。 他好像受伤了。 南宫晚盯着楼主细看,他气息不稳,黑瓷之力断断续续,像是受了非常严重的伤。 本来是单打独斗的决战,天宫楼的门主们见形势不对,立即领着护卫们围了上去。 南宫晚拼死拖到现在,根本没有力气应对这么多人的纠缠。本就疲于应付,那楼主竟趁虚偷袭,于悬空之上幻化阵法,阵法立即化出数道虚影蒙蔽南宫晚的眼睛。 虚实纠缠,南宫晚只能随机应变。 突然,背上传来一阵剧烈的痛感,像雷电从身上鞭笞而过。 南宫晚再也没有一丝力气对付,身体像石头似的坠向汪洋。 一个白影将他搂住,柔软得跟云朵一样。 他抬起沉重的眼皮,看到了那张熟悉的脸。 记忆一下回到了十年前,她带他离开天宫楼的那一刻。 也许就是这一刹那的念头,让他有了无限勇气。他重新振作,于风中站定。 楼主轻蔑一笑,“注定是死,何苦死死挣扎。” 南宫晚道:“不到最后一刻,谁又知道结局如何!” 楼主不屑于跟他说话,只劝言歌:“坊主,你是聪明人,眼下局面如何,你应该心知肚明。该作何选择,也无需我多言吧?” 言歌捂着胸口,虽疼痛难忍却铿锵有力地回答他:“天宫楼将人间变成烈狱,我纵然是死,也绝不会屈服于你。” 楼主道:“给我一点时间,天宫楼能比千瓷坊厉害得多,它能做到的,我们天宫楼也能做到。它做不到的,我们却能做到!留在天宫楼,我可让你与天地同寿!” 言歌冷笑,胸口处金光环绕,凝结出巨大的金色法阵,细看之下,有九块瓷片在金光中旋转,灵力随着旋转越来越强大。 靠近言歌那些门主、护卫被法阵席卷,失去了黑瓷之力,如同草莽,随便一支箭都能将他们洞穿射杀。 一个个护卫倒下,化为黑烟。 浩浩荡荡的护卫从四面八方涌来,似乎根本杀不尽。厮杀中,言歌听到了熟悉的声音。 “坊主大人,属下护驾来迟!” 江城率领千瓷坊护卫前来护驾。 一时间,两方人手血战汪洋之上,云雾如血,汪洋尽染,天地同色。 楼主见情况不对,召回各门主,催动黑瓷法阵,风吹云动,黑烟如雷。 不消多时,言歌和南宫晚就发现了不对劲。 他们似乎困在了虚幻之中,分明拼尽了全力却无法突围,一个个黑瓷所化的天宫楼护卫倒下又站起,生生不息,杀之不尽。 言歌扶起面白如纸的南宫晚,擦掉他嘴角的血,“你先回去,千瓷坊就交给你了。” 南宫晚握住她的手不放,“自己的事自己处理,休想丢给我!” 南宫晚拿过玉瓷,玉瓷再次化马。 他将言歌扔到马背上,那马非常听话地踏云而去。 南宫晚独自留下来应战,却是无力回天,一张巨大的法阵化为囚笼将他笼罩其中。 一声轰隆,江城从天坠落,重摔在地,不住地吐血。下一刻,无数锋利的大刀,架在了他的脖子上。 南宫晚看向云端尽头,红云薄雾之下,只有马儿奔腾留下的踪迹。 马背上,言歌打算回去找南宫晚。 他要是有事,她也绝对不会苟活。 可是,那马不听她的话,只是往前奔跑。 “竟连谁是你的主子也分不清了么?”言歌又恨又急。 突然,前方出现一道身影,马儿受惊,四蹄腾飞,高声嘶鸣。 是天宫楼的楼主。 “坊主大人当真不考虑考虑我的话,我诚心诚意想将你留下。” 言歌飞身而起,以玉瓷化剑,厮杀而去。 空气里传来男人缥缈的声音:“你的灵力没有恢复,又受了伤,太虚弱了。强行逞强,会出人命的。你放心,留在天宫楼,绝不会亏待你,包括你的将士。” 言歌虽然虚弱,却言辞铿锵,“等杀了你之后,我再除掉天宫楼,看你们还如何为祸世间!” 长剑劈开天地,气势如虹,楼主没接住,胸口一滞,嘴角就流出一线血丝。 楼主咬牙,“是你逼我的!” 一道道法阵,凝聚成一扇扇古怪的门,把言歌困在其中。言歌挥剑斩下,却落了空,突然身后一痛,整个人横飞了出去! 倒在地上的言歌,反应极快,挥剑而出。 剑芒森寒,朝着楼主劈去。 楼主身体后仰,却还是没有避开,凌厉无比的剑芒在他脸上划出了一条血痕。 血痕之下,皮开两半,仿佛面具被人劈开。 一张崭新的脸出现在言歌 的眼前。 竟是瓷影。 “是你?” 言歌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 瓷影心虚地摸了下脸,发现真相已经浮出,慌乱之下,爆发出前所未有的戾气,巨大的黑瓷之力围杀而去。 言歌不敌,半跪在地,阵阵吐血。身体轻盈得像随时都会被一阵风吹远似的,头晕目眩,恍惚而疲惫。 恍惚下,她看见,数十丈之外,瓷影竟和她一样,也负伤极重,根本无法再发挥出一丝黑瓷之力。 她有些愕然,不知道出什么事了。 瓷影心中惶恐,想起二十年前,与她交手,也出现过同样的状况。言歌受伤,他也同样负伤。 难道……是因为那片白瓷? 瓷影摸了摸胸口,那儿疼得像要碎了似的。 他抬眼看向言歌,似乎明白是怎么回事了。 几位门主赶来,要将言歌围杀。 这是最好的机会,若是错过,将来就再难除掉她了! 言歌也知道自己再无还手之力,闭上了双眼,等待死亡的到来。 千钧一发之际,一个人影冲到了她的面前,挡住了各门主的攻势。 抬眼看去,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此人竟是天宫楼的楼主瓷影。 一众门主也不知道怎么回事,只能先收了攻势。 瓷影倒在地上,奄奄一息,拼尽全力喊了一声:“退下!” 第33章:我的心里是你 - 云瓷谣 - 一言 瓷影艰难地抬起头,凝望着言歌。 “千瓷坊早晚要倒,你来天宫楼,我让你做半个主子。” 这话正巧被赶来的瑶兮听见,她不明白事情为什么会发展到这个地步! 为什么所有人都喜欢他?灵尊喜欢她,每次回千瓷坊都会先去看她,把从大街小巷看到的新奇好玩意儿带给她。虽然瑶兮开口央求,灵尊也给顺手捎回来一支发钗,但是总觉得主动央求索要的,和他送给言歌的不同。 言歌气息奄奄,话却字字有力,“我绝不与尔等蛇鼠之辈为伍,千瓷坊与天宫楼不共戴天。” “我有的是时间慢慢等。”瓷影声音微弱,态度却极为强势。 风云掠过,言歌被软禁在一处地方,桃李灿烂,海底的珊瑚树也随处可见。 天宫楼以海底为相,打造了各处景色,又添上人间风景,相互点缀。 美则美矣,堆砌太多,只觉冗杂繁复。 言歌的伤太重,需要慢慢疗养。但她担心南宫晚和江城等人,便忍着痛,慢慢扶着树木栏杆慢慢走动。 走得累了,也没能走出去。 “区区天宫楼,如何能困我!”言歌又恨又急。 在她身后,瑶兮在侍者的搀扶下款款走来。 “坊主大人,没想到才十年不见,我们就又联手了。”瑶兮的话饱含讽刺。 言歌并不理会她。 她的无视激发了瑶兮的愤怒,“你以为你还是高高在上的坊主吗?楼主之所以不杀你,不过是想留你在身边做个玩物。” “攻下千瓷坊取而代之,又将千瓷坊不可一世的坊主养在身边作玩物,这才是天宫楼最大的胜利。” “我真的很想知道,等将来灵尊回到千瓷坊,发现千瓷坊被你败成这样,还会喜欢你吗?” 言歌冷笑了下,仍旧不理会她。 瑶兮道:“我在天宫楼的这些日子,无时无刻不恨你。言歌,如果不是你,我不会变成现在这个样子。如果不是你,千瓷坊也绝不会像现在这样。” 言歌看向瑶兮,“一个叛徒,有什么资格再提千瓷坊?” “我是叛徒?”瑶兮苦笑,“你真以为天宫楼是你想的那样渺小,那样不堪一击吗?你脑子里记住的东西实在太少了,以至于忘了自己是怎么一步步变成现在这个样子的。” 言歌突然想到了什么,说道:“那你就把我的回忆找回来,让我看看清楚。” 瑶兮一怔,“你想诓我为你做事,太可笑了,言歌,你的记忆是楼主大人借用无相法阵去除的,怎么可能找回来。” “无相法阵。”言歌觉得这个名字有些熟悉。 瑶兮意识到自己说错了话,脸色一变,手中出现一把锋利的匕首。 匕首为千瓷坊灵瓷所化,柄上氤氲着柔和的光。一旦用它划伤言歌的肌肤,将再无自愈的可能。 瑶兮的双眼充血,“我知道你的秘密,你是灵尊所塑的第一尊白瓷所化,我手上这利器可以将你的肌肤划伤,永远都不会好。我很想知道,当你这张脸不再动人,他们还会不会为你疯狂。” 的确太疯狂了,瓷影最想做的事就是除掉千瓷坊,他那么心狠手辣的一个人,连自己的爱人都能痛下死手,居然会对言歌一再让步。 灵尊那么冷傲绝世的一个人,居然会为了她在人间的热闹街巷穿梭,只为找她喜欢的甜点。 匕首一点点靠近,森寒瘆人。 瑶兮之所以猜到言歌就是灵尊所塑的第一尊白瓷,是从瓷影拿命护住言歌的举止,结合之前在千瓷坊偷偷查到的消息猜到的。 她知道瓷影喜欢言歌,但她也了解,再浓烈的爱也绝不会让瓷影甘心情愿付出生命的代价。唯一能解释得通的,便是言歌的死会给他带来毁天灭地的灾难。 瓷影的胸口处有一片白瓷,这是她很久之前就知道的事。 此刻,一间幽闭的房间内,瓷影躺在圆台上,气息奄奄。 他的记忆一下子被拉回到一千年前。 一千年前,一尊白瓷碎成一地残渣,他的父亲瓷阙抢走一片带回。 无相之法,催动法阵,几乎快要咽气的瓷影在吸收了白瓷碎片的灵力之后,重新活了过来。从此以后,白瓷在他胸膛落地生根,成为他的护身符。 一千年来,瓷影都在寻找那尊白瓷:仅仅一片瓷就能让他起死回生,如果把整尊瓷器都找回,用其护体,岂不是能不死不灭? 白瓷,原来就是言歌! 要是这个人是别人就好了,他会毫不犹豫地将其抓来,使其变回本相,让每一片白瓷成为他的盔甲。 可是,偏偏是言歌。 她的眼睛像深夜里的烛火,他舍不得熄灭。 不知过了多久,他终于舒服了些,起身离开圆台。 有门主求见,“楼主大人,云烛姑娘已经断气了。” 云烛,瓷影的未婚夫。 这是一千多年前的事了,那时候他和云烛彼此相爱,和世间所有平凡夫妻一样。可是后来,发生了太多变故,瓷影的心里装下了太多事,以至于根本容不下她了。 “将其作为傀儡,下发地宫第一层。”瓷影的声音冷漠。 突然又想到了什么,叫住来人,“算了,本尊不想再看见她,将她焚烧,骨灰埋入深海。” “是,楼主大人。” 瓷影没让侍者陪同,独自漫步,没人知道他要去哪儿,也没人知道他在想什么。 远远地,看见瑶兮手里拿着匕首,要朝着言歌的脸上划去。言歌也不是好惹的,以灵力为盾,吃力地对付着。 瓷影一拂手,瑶兮横飞了出去,重摔在红珊瑚上。 瑶兮愤慨,“楼主大人,杀了她,就可趁势踏平千瓷坊!千载难逢的机会,决不能错过!” 瓷影轻蔑地看了瑶兮一眼,“什么时候轮到你来告诉我该怎么做? ” “退下!” 瑶兮只好擦净嘴角的血丝,捂着胸口狼狈地离开。 远处,有傀儡从小路经过,言歌一眼看见其中一人就是司迎。 “他怎么会在这儿?” 联想到瓷影身上的装扮正是司迎的模样,就猜到这一切都跟瓷影有关。 瓷影并不忌讳,说道:“他把自己卖给天宫楼,以此换取贵妃娘娘的爱。本尊成全了他。” 言歌道:“既然你已经答应,又为何将他变为傀儡。” 她轻蔑的神情刺痛了瓷影。 瓷影道:“他和贵妃之间的事说来话长。如果你想听,我倒是不介意慢慢说。” 有门主前来找瓷影,看到言歌在,十分忌讳。瓷影倒不在意,命令此人:“有话直说。” 那门主道:“云烛姑娘的骨灰已安顿好。” 瓷影点头,令其退下。 言歌心中一惊,脑海中浮现出一个温婉乖巧的女子,她的鼻梁上长着一粒小红痣,令人印象深刻。 在苏小离的记忆里,半年前,苏小离一开始潜入天宫楼,差点被发现,就是她及时出现将傀儡们引走。后来,苦劝苏小离离开。苏小离不肯,她感动于这份执着,便悄悄替苏小离打听。 后面的事,言歌就不知情了。 瓷影突然开口:“其实当初你答应我,选一副喜欢的皮相,留在内殿做个画瓷小娘子,多好。我们就不必像现在这样。” 言歌终于明白,瓷影为了控制她,故意抹去了苏小离记忆里那些关于太子李隐的记忆。 抹去李隐的记忆,就能阻止言歌去追查此事。 他需要一个听话的傀儡。 “我不是你的傀儡,永远都不可能是。”言歌凝视着他的眼睛,字字有力。 瓷影云淡风轻地说道:“我要做成的事,一定能成。终有一天,你一定会做我天宫楼的傀儡,乖乖地留在我身边。” 四目相对,电光火石,各有谋算。 第34章:何处染尘埃 - 云瓷谣 - 一言 瓷影凝望着言歌,沉思许久后开口。 “我给你两个选择,要么留在内殿,做天宫楼半个主子,这份差事不会比千瓷坊的坊主差多少。毕竟,千瓷坊就快没了。” 他只说了第一个选择,对第二个选择只字不提。 言歌却说:“我选第二个。” 瓷影无奈一笑,“千瓷坊把你惯得无法无天了。” 言歌道:“世上所有事都分黑白,那些为祸苍生、祸害天下的事,我不会做。” 瓷影笑她:“就连喝茶吃饭也都有黑白吗?” 他不禁觉得眼前女子单纯得有点儿超脱凡尘,颇为可爱。 言歌认真地回答:“当然也有,和什么人喝茶,喝茶的目的是什么,所喝的茶是来自于何种方式,深究起来都能分出个黑白。吃饭的道理也是如此。” 这些话让瓷影无言以对,缓了片刻后有些感慨地说:“世上哪有那么多绝对的黑与白,千瓷坊崩塌后,你来我们天宫楼,一样地做从前的事,过从前的生活,并未伤人。” 言歌道:“如果我真做出那样的选择,虽未直接伤人,却是为虎作伥、罪大恶极。瓷影,你不要再劝我了,我是不会改变想法的。虽然我不明白,半年前为何会败在你手上,但绝不会臣服于你。” 瓷影的脸黑了下去,“你最好仔细想想。” 见言歌还要一口拒绝,瓷影伸出手指挡住了她的唇,打断了她。 “不用急着回答我,现在,你跟我去一个地方。” 瓷影所说的地方,正是之前与言歌邂逅的地方。 “你带我来这儿做什么?”言歌对瓷影非常抵触、警惕。 瓷影带言歌来到一处圆台,缓缓旋转,氤氲着纯净的灵力,和其他圆台完全不同。 言歌对这种灵力再熟悉不过,是千瓷坊的灵瓷所释放的灵力,有淡淡的清雅香气。站在上面,如同身处莲叶深处,荷香袅袅。 瓷影道:“我父亲当年费尽千辛万苦弄到一批白瓷藏在这圆台之下,通过特别的阵法,灵力可以变为一种比灵丹妙药更好的东西,让伤口在短时间内快速愈合,即便是严重的内伤也能治好。” 言歌的确需要养伤,便没有拒绝。 其实她心里有个疑虑,她如果真是千瓷坊的坊主言歌,为何就算身体换回来了,也变回了本来的样子,却仍然发挥不出实力。 也许,把伤养好,一切问题就迎刃而解了。 灵瓷之力缓缓缠绕着她,那种舒畅惬意的感觉从指尖传遍全身,淡淡的香气让她仿佛置身于一个舒服的温汤之中。 她的脑海里浮现出自己泡在温汤里的画面,一个戴着面具的男人就半坐在旁边,跟她说着坊内事务。 言歌知道,他便是瑶兮所说的灵尊。 她感受到伤口在愈合,衣衫上的血渍慢慢消失了,衣裙如新,肌肤如玉。 内伤也在慢慢愈合。 照这个速度下去,在这儿待上三天三夜,兴许伤就能完全好了。 夜色渐浓,瓷影却没有要离开的意思,言歌只是闭目打坐,将他无视。 月亮爬上苍穹,皎洁明亮的月光照得言歌的脸娇美朦胧,让瓷影看得入了迷。 “如果我不是天宫楼的主人,你也不是千瓷坊的坊主,该多好。” 他苦涩一笑,“简简单单地相处,远离纷纷扰扰,尔虞我诈。” “留在天宫楼有何不好?”瓷影突然喃喃。 言歌无心争辩,假装没有听见。 其实,在得知他用瓷影这个名字来故意诓骗她,甚至威胁她后,她对此人的防备就更重了。 瓷影又道:“你若不愿意离开千瓷坊,倒也无妨,到时候你可以仍然管着千瓷坊。” 说完这句,瓷影就走了。 瓷影刚走,就有侍者来将言歌带走了,并没有等她把伤完全治愈。 瓷影这等多疑的人,又怎会让她完全恢复。言歌早有预料,并不觉得诧异。 她重又被带到了那园子,看没有香味的花,听没有层次的水流。 此时的言歌很担心南宫晚,想尽快找到他,把他救出去,只觉心烦意乱,坐立难安。 晌午时分,一行侍者前来侍奉用膳。 灵力恢复了不少,言歌一眼就看穿,其中一位侍者并不是傀儡。她的身上被一层很厚的黑瓷之力包裹,言行稳重沉着。 “我没胃口,留下两人,我要沐浴。”言歌说完,点中了那不是傀儡的女子。 其他侍者纷纷退下。 小汤池旁,言歌张开手臂,那傀儡上前侍奉,准备宽衣解带,却不料一碰到言歌,就晕倒在地。 言歌褪下衣裳,走入池中,并不看身后的女子。 “这里只有我们两个人了,你大可以告诉我你的目的。” 那女子立即跪在地上,“奴婢凝烟,得知您是千瓷坊坊主,特意跑来求您,求您能搭救我家小姐云烛。” 言歌有些诧异:“你家小姐是云烛?她不是已经死了吗?连尸骨都被埋在了深海。” 凝烟道:“小姐早料到楼主薄情寡义,会对她痛下杀手,因此早有防备,借用族门中最珍贵的黑瓷化为她的样子,替她受死。” 言歌似乎懂了,“埋在深海的只是一个黑瓷,云烛她还活着?” 凝烟点头。 言歌道:“我被困此处,自身难保,你觉得我能救你家小姐吗?” 凝烟哽咽:“小姐把自己化为一尊黑瓷藏在箱子里,如果您不救她,楼主早晚会发现。” “坊主大人,奴婢知道千瓷坊可以求瓷得愿,奴婢愿用身家性命换取小姐的性命。” 言歌道:“千瓷坊和天宫楼不同,我们不做交易。” 凝烟道:“奴婢愿意前往扶风台,肝脑涂地在所不辞,只求您能救小姐。” 在凝烟哭哭啼啼的恳求中,言歌终于明白了云烛和楼主瓷影的恩怨。 云烛的族人是最先发现黑瓷的,凭借这个秘密从小小的瓷商成为了掌控天下局势的贵族。一千多年以前,和瓷影的父亲瓷阙联手,掌控天下。瓷阙死后,他们便于瓷影联手。 那时候云家为了笼络住瓷家,定下娃娃亲。孩子一长大,他们就把云烛塞到了瓷影的身边。 “其实一开始跟小姐定亲的是楼主大人的兄长瓷青,瓷青死后,瓷影就代替他娶了小姐。” 其实言歌是知道这些事的,没有记忆的她,完全想不起来而已。 瓷影的父亲瓷阙,与刑部尚书周仪一样,都用一个儿子的寿命、气运换来另一个儿子的文韬武略。 瓷阙在瓷影和瓷青之间选择了瓷青作为帮手,作为牺牲品的瓷影,卧床不起,气若游丝。 一个人躺在病床上,眼睛不能看,耳朵听不见,四肢僵木,神志时常昏聩。这种暗无天日的日子,瓷影整整度过了十年。 后来,不知为何,瓷青一病不起,瓷影却走出了房门,接管了父亲和兄长的所有事务。 曾经,瓷青抢夺了 他的一切,瓷影醒后的第一件事就是代替他娶了云烛。 云烛忍受不了这等古怪屈辱的事,终日闭门不出。可是,在后来近一百年的时间里,瓷影对她无微不至,还会想尽办法逗她开心…… 一百年的时间,是寻常凡人一生的时间,就算是一块冰冷的石头,捂了这么久也捂化了。 云烛不可自拔地爱上了瓷影,想他所想,忧他所忧,会因为他的一个微笑一个皱眉也跟着开心惆怅。 但她怎么也没想到,一切都只是瓷影的计策。 他只是要云烛爱上他,仿佛这样才算是完全抢夺了属于瓷青的东西。 在云烛抱着他诉说衷肠的时候,瓷影像个胜利者,冷漠地起身离开,从此再也不愿见她一眼。 婢女哭得伤心欲绝,“小姐她有什么错呢?婚事是父母做主,自己连对方的面都没见着就卷入这等复杂诡谲的算计中。” 言歌已洗净身上尘土,起身穿衣。 “我会记得你说的事,不过要稍等等。” 现在的她,伤未愈,记忆尽失,对天宫楼并不了解,非常被动。 凝烟激动得叩头,将一个圆形的球呈上。 “这是小姐让我交给坊主大人的,它能打开天门。” 天门?言歌觉得眼熟。 凝烟道:“南宫大人他们被带去了天门,天门有奇门阵法,不管多厉害的人,被困其中都会变成傀儡,再难脱身。” 第35章:成为你的护甲 - 云瓷谣 - 一言 言歌觉得“天门”两个字很耳熟,却一时间想不起来。 凝烟道:“你去天门救南宫大人,我和小姐会在地宫外的九泉道接应你们。” 言歌拿着圆球匆匆离开。 那圆球也是瓷做的,通体发黑,锃亮,像一颗巨大的仙丹灵药。 言歌照着凝烟所说的路线前往,一路都还算顺畅,却在刚走过悬空吊桥时被一个熟悉的身影给挡住了去路。 正是瑶兮。 言歌冷笑:“真是难为你了,拖着一身重伤,还时刻留意着我的动静。” 瑶兮发狠道:“当然!如果能让你死在天宫楼,我愿意付出任何代价。” “你错了,瑶兮。”言歌道,“你不应该阻拦我,也不应该提防我,你应该放任我胡作非为,惹怒你的主子。到时候,你的主子就会一心想杀了我。不然,像现在这样,拦着我犯错,让我规规矩矩地待着,你们楼主一高兴就让我做天宫楼半个主子,到时候你有的是苦日子受。” 这话虽然听着气人,但也不是毫无道理,瑶兮一时间有些犹豫。 言歌不再理会她,径直走了。 言歌来到天门外,一堵厚重的高大门墙立在眼前。她把凝烟给她的圆球拿了出来,圆球似乎受到了召唤,高悬在空中。伴随一阵窸窣碎响,圆球旋转,显露出藏在里面的十二把钥匙。 十二把漆黑光泽的钥匙各自归位,下一刻,高大的门墙缓缓打开,显露出黑洞洞的内部,浓烈的邪气外溢而出。 在天宫楼,邪气越浓的地方对瓷影这等天宫楼人最为有利,像眼前这等邪气浓烈之处,他只需要发挥出两层功法,就能起到五六层的作用。 并且,强烈的邪气会吞噬压制言歌体内的灵瓷之力。 此时的言歌,虽已是坊主的模样,但并无她的记忆,更无她的气魄,心里生出些怯意。 身后传来脚步声,她有些慌张,不等她选择往前踏入黑暗还是撤退,人已来到她身边。 “坊主大人!属下护驾来迟。”是江城在对她鞠礼。 经过之前一战,江城也受了很重的伤,现在仍是负伤前来,脸色苍白。其他护卫也是勉强支撑,非常疲乏。 江城见言歌凝望着天门,劝道:“坊主三思,属下总算与您汇合,我们不如先行离开,等回到千瓷坊,稍作整顿之后再来营救南宫大人。” “坊主大人,您平安无恙,千瓷坊才能平安。您若是倒下了,天宫楼功伐千瓷坊定会势如破竹!”江城言辞恳切。 他说的话很有道理,言歌已经动了转身的念头,可是,脑海里挥之不去南宫晚为了她只身奔赴天宫楼的样子。 那时的他,被困在苏小离的身体里,只是平凡的普通人,却为了救她,只身硬闯天宫楼。 现在,他被困天门之中,生死未卜,她又怎么能独自离开? “没了我,还有灵尊,他会守护千瓷坊。”言歌丢下这一句走进了天门,身影被黑暗吞噬。 有护卫问江城:“大人,我们怎么办?” 是退,留守元气,还是进,保护坊主? 江城把一口牙都要咬碎了,低喝一声:“护驾!” 他们浩浩荡荡地进入了天门之中。 天门之内,黑气袅袅,邪气四溢。一尊尊黑瓷组成的孤老法阵缓缓转动,凝聚着奇怪而强大的力量。 言歌的胸口溢出柔和的金色光芒,汇聚成一缕,指引一般带着言歌往深处走去。 终于,她看到暗角处的微光里,半跪着一个男人,双手被链子束缚,空气中悬浮着八块瓷片。 言歌已恢复些灵力,便催动灵力破坏法阵。然而,法阵坚不可摧,丝毫不受影响。 灵力若不能用,便只有玉瓷了。她将玉瓷凝为一把锋利无比的剑,劈砍下去,坚硬的墙壁被劈为两半,天地为之震动,法阵却依然纹丝不动。 灵力不能用,玉瓷也没用,那还能用什么? 心急之下,她看到南宫晚胸口处淡淡的金色光芒,又看了看自己胸口处的金色光芒。 她想起来,当初在苏家的时候,自己快要死的时候,恍惚中,感受到南宫晚身上有一股神秘的力量在牵引召唤着她。 现在想来,这金光定有不凡。 当初南宫晚胸口处的金光能唤醒她胸口处的金光,现在她也能唤醒他的。 言歌把掌心对准了胸口,将金光从胸口里吸引了出来。 金光凝聚在掌心,柔和而纯粹。 言歌有一种身体和灵魂都变得空洞的感觉,无力地半跪在了地上,冷汗从额头上阵阵滑落。 她拼着最后一丝力气,将金色光芒送到了南宫晚的胸口。 金光在他胸口处缠绕,慢慢的,南宫晚的胸口处金光渐渐变强,南宫晚也慢慢苏醒,慢慢从昏聩恍惚变得清醒。 修长的睫毛扑扇了两下,修长好看的眼眸睁开,看到言歌捂着胸口,神情痛苦,嘴角还流出一丝血,顿时明白了什么,心中一痛。 他的手动了两下,悬浮在空中的黑色瓷片稀里哗啦全掉在地上,法阵崩溃,强势的黑气涣散开来。 南宫晚飞身到言歌身边。 “言歌……” 他把金色光芒送还到她的身体里。 “我带你回家。” 南宫晚起身,准备走的时候,察觉到动静,在远处暗角,还有两个人被锁在法阵中。 正是苏小丞和二陶子。 南宫晚轻轻一挥手,束缚他们的法阵就失灵了,悬空的瓷掉在地上,哗啦脆响。 躺在他怀里的言歌,突然吐出一口血,脸色白如纸片。 南宫晚深皱了下眉,气愤之下,拂袖一甩,天门崩塌,法阵尽数失灵。 江城等人看到眼前这一幕,深感震惊。 什么时候,这小白脸变得这么厉害了?是被天宫楼的人喂了什么奇怪的东西吗? 他听见地底下有动静,于是趴在地上细听起来。 “南宫大人,下面还有情况。” 看样子,应当是还用法阵困着什么人。 江城看到一个漏洞,飞身跃下。 也是这一跃,让他看到了古怪的一幕。 十二尊黑色的瓷器悬浮在半空,每隔一会儿就会变为瓷片,又瞬间凝聚为完整的瓷器。十二尊瓷器以非常规律的方式互相交换着瓷片,仿佛在织一张神秘的网。 瓷阵中,有一个男子,形容枯槁,十分狼狈,神情恍惚,出气多进气少,恐怕一只脚已经踩到阎王殿了。 “是李隐?” 江城眉心一动,命护卫将他带上。 正是因为这太子李隐,导致坊主差点丧命,江城恨不得一脚把他踢到阎王面前。但顾及大局,还是忍了怒意。 一群人,以南宫晚抱着言歌为首,浩浩荡荡地走出了天门。 天门崩塌,本就在附近留意着言歌动静的瑶兮最先惊觉,匆匆赶来。 她拦在众人面前,“休想走!” 南宫晚拂袖一甩,巨大的灵力释放而出,重击在瑶兮身上,瑶兮横飞了数丈之远,摔在地上,怎么也爬不起来。 九泉道上,云烛和凝烟正等候着,万万没想到他们这么快就来了。 此时,瓷影已察觉到不对,命令各门主带兵围杀,却只扑了空。 瓷影恨得牙痒,怎么也想不通,南宫晚不过只是瑶兮圈养的小白脸,怎么可能有这么强的灵力,让天门崩塌,法阵尽数崩陷。 他突然想到了什么,匆匆往天门赶去! 天门为法阵重地,但一二层的法阵,不管多厉害都只是普通法阵。天宫楼最厉害的法阵,在天门的正上方,烈日灼烧之处。 那儿,关押着最重要的一位阶下囚! 第36章:抉择 - 云瓷谣 - 一言 坍塌的天门,在瓷影靠近时,厚重的门墙、坍塌的砖石变为灰烬,薄雾一样被风卷走,烟消云散。 此时,真正的乾坤才显露出来。 黑色的柱子高可攀天,雕龙画凤,气势压人。 走入其中,无数扇黑色的门出现,每扇门上都有不同的图纹,像是工匠精心打磨雕琢。 瓷影走得很急,最终在尽头处的黑门面前停了下来。 两尊黑瓷化为人形,为他打开重门。 重门之后,黑烟浓密,蛇一样在四处缠绕,与火焰的火舌相互映衬。 滋滋的声响回荡,有种缥缈虚无感。 这些声音是从悬浮的高台上发出来的,九个高台笼罩着一个巨大的高台。 每一个高台都像一块三角倒立的石头,实际上那是法阵之器,凝聚着无穷的黑瓷之力。并且,每一个高台上都画着古老的法阵。 法阵缓缓转动,将黑瓷之力催到最大。 至于最中间的法阵,雷电密布,织成一张网,黑烟腾起,隐约可见里面藏着一个人影。 瓷影在看到这个人影的时候总算舒了一口气。 他还在。 瓷影本来想用自身之力加速法阵,让那被困在圆台上的人更加生不如死,却胸口一痛,使不上力。 算了,只要他在就好,来日方长,以后有的是机会折磨他。 正要走,一个低沉愤怒的声音响了起来:“就这么走了?看来,你那野心勃勃的爹所留下的无相瓷并不好用。” 无相瓷,是支撑瓷影一步步走到现在的秘密。 瓷影冷声道:“纵然你曾经是千瓷坊的灵尊,现在也只是我天宫楼的阶下囚而已。与其惹我不悦,不如多想想要怎么做才能让我对你仁慈一点。” 高台上的正是千瓷坊的灵尊阿南。 “真是不自量力!”阿南的声音从四面八方传来,有一种无法抗拒的穿透力。 瓷影怒火中烧,强行催动黑瓷之力,法阵在他无相之法的控制下,加速转动。被控制的阿南蜷缩着身体,瑟瑟发抖。 瓷影催动法阵,导致伤势加重,胸口像碎裂一般,剧痛难忍。 他捂着胸口,强压着痛,嘴角却浮起得意的笑。 “无相法阵连你都能困住,天下还有我得不到的吗?再给我一点时间,千瓷坊会跟你一样灰飞烟灭,到时候天宫楼才是天下唯一的主宰。” 成为天下主宰,是瓷影的野心。 瓷影大笑着从天门走出,几位门主早已恭候多时。 天宫楼的内殿之中,瓷影高坐在上,一众门主盘坐在下。 “楼主大人,黑池枯竭的情况日益加剧,我们必须尽快想到办法,否则……” 瓷影咬着牙,强忍着胸口的剧痛,他必须尽快打坐疗伤,不然就会伤到元气。 无相瓷功法虽然强大,却也危险至极。二十年前,他突破功法,练得大成,做局引出千瓷坊坊主言歌。 本以为可以将她拿下,却没想到言歌受伤,他也会同样受伤。 计划失败不说,还留下病根。 瓷影坐在高处,闭目沉凝,不知道过了多久,待所有门主都安静下来,才缓缓睁开眼,压着怒火,冷声道:“黑池即将枯竭,那就想办法!” 黑池是天宫楼一切功法力量的来源, 黑池枯竭意味着天宫楼失去力量后盾。 解决办法有两个,一个是得到更多的凡人欲念。天宫楼为了达到这个目的,甚至会把活生生的人“榨干”,做成傀儡,永囚地宫。 另一个办法就是攻下千瓷坊,占有千瓷坊的灵力之源——灵池。 千瓷坊不是一日可拿下的,只能从第一个办法下手。 瓷影打发走门主们,侍者引着一个男子求见。 “不见!”瓷影只想将他直接做成傀儡,打入地宫第一层。 侍者小心翼翼地禀报,此人名周金,楼主之前亲口答应过要见他一面,担心耽误了事,所以才将他带到内殿。 周金唯恐被拒绝,立马拱手,说道:“万夏国镇国将军周金求见,此次我要用族人的性命做一笔交易。” 用亲人的命来做交易,这在天宫楼并不少见。真正引起瓷影兴趣的是,周金居然能在这么短的时间内,坐到镇国大将军的位置。 这意味着他有足够浓烈的欲念。 “你们族人并非奇人,性命也不值什么钱。” 周金眼中发狠,“我这次祭上的是刑部尚书周仪的命。” 侍者将一卷册呈递给瓷影。 瓷影看了一眼,冷笑,“爹娘族人,性命全都交付出来了,果然是个畜生。” “你想求什么?”瓷影把卷册扔到一边,并不再看。 周金一字一顿,“万夏国。” 瓷影冷笑,“人心不足蛇吞象,想做万夏国的皇帝,你这点儿东西太寒碜了。” 侍者要带周金离开,周金立马跪地,问:“我要拿什么来换,你们才肯答应我的条件?” 瓷影想了想,幽幽开口:“那就拿你心爱之人的命。” “羽鸳?”周金想到一个人。 瓷影冷笑,这个贵妃,玩完老皇帝又害死司迎,现在又跟周金混在一块儿。 “当然不是。”瓷影轻蔑道,“各有算计,各怀鬼胎,一文不值。” 瓷影要走,周金慌张地缠着。 瓷影说得对,他和贵妃各有算计,如果他没有做成这笔交易,又被贵妃知道他的盘算,后果不敢设想。 他必须抢先一步。 护卫把周金拦下,任由他痛哭流涕、苦苦哀求。 瓷影冷声道:“等你将来有了所爱之人,再来。别让我等太久。” 打发了周金,瓷影捂着胸口,吐出一口血。 待回到圆台上,缓了好久,才稍微舒服一些。 “为什么会这样?”他怎么也想不明白。 如果是因为言歌受伤他也会受伤的话,言歌现在不是好好的吗?为什么他还是这副样子? 周金在天宫楼门外的长梯上看到了贵妃邬羽鸳,坐在华贵车辇上,从隐蔽的侧门小道走进了天宫楼。 天宫楼的交易见不得光,所有人来这儿都是偷偷摸摸的,唯恐碰上熟人。虽然大门正对着的一百级石阶非常朗阔,却没什么人,“老顾客”都走小道。 王公贵族上天宫楼来,并不是什么秘密,但还是会躲着藏着。 邬羽鸳并没有看到周金,但还是让周金心乱了。 周金心里很清楚,贵妃这样的狠人,如果有需要,一定会像扔掉一件旧衣服一样把他撇开。 第37章:春迟 - 云瓷谣 - 一言 周金回到府邸,却迟迟没有进门,而是在府外的街上走动。 府邸之外转上两条街,有个小摊,摆着两筐子梨。一个年轻白嫩的公子正埋头给人装梨,动作熟练,举止俏皮。 在看到周金时,立即停下手中动作,挑了两只好看的梨塞到了周金的怀里。 “刚摘的,很新鲜。”小公子笑得灿烂。 其实周金知道此人不是个小子,是个娇俏的姑娘,喜欢混在烟火的闹市里,所以扮成小子模样来卖梨。家中爹娘对她宠爱有加,也就由着她了。 姑娘在这儿卖梨已有两年半,从青涩腼腆到如今的活泼俏皮。 在没有梨子可卖的那些日子,周金看到空出来的摊位,那颗心就像被掏空了。 有人突然跑来找女孩儿:“芮芮,出大事了,你赶紧回去吧。” 高芮芮撂下摊子回去了,周金看着她跑远的身影,心情复杂。 等回到府上,周金才知道是父亲叫人赶走了高芮芮一家,因为他那双老眼看中了高芮芮家的地,想用来修新府邸,迎娶新姨娘。 周金当即吩咐属下,让他们暗中办妥一切事宜,让高芮芮一家可以有个安身之所。 夜晚,周金躺在床上,脑海里全是瓷影的话。他辗转反侧也无法入睡,恍惚间看见高芮芮的笑容,灿烂又美好。 窗外雷声轰隆,周金一个翻身从床上爬了起来。他策马冲入雨中,朝着高芮芮一家所在的客栈奔去。 高芮芮一家被人从客栈里拖拽了出来,狂乱的雨打在他们一家老小的身上。 高芮芮的家庭不富裕也不算贫穷,祖祖辈辈自给自足,做点儿小木活儿,卖点儿梨,平时也种地。 在高芮芮哭喊无助的时候,周金出现了,他喝令那些动手的人住手。 他看出来,这些人是父亲安排的人手。 他朝着高芮芮伸手,高芮芮见来人是他,慢慢地把手递了出去。 周金喝令属下,“把他们安顿好,若有差池,拿你们是问!” 周金带着高芮芮消失在狂风暴雨的夜里,她的爹娘望着她离开的方向,茫然无措,他们心里都有一种不祥的预感,却对眼前所发生的一切无可奈何。 高芮芮跟着周金沿着狭窄幽深的小道一路走进天宫楼,她不知道此地是何地,清澈的眼眸里全是惊讶。 “谢谢你救了我。”高芮芮突然停下来说。 周金仍在失神,差点儿撞上她。 高芮芮继续往前走,银铃般的声音清脆悦耳,“从小到大,不管遇到什么事,爹娘都会义无反顾地冲到我的面前保护我。我做梦都希望,有一天我能变成顶天立地的大英雄,在危险出现的时候能冲到他们面前保护他们。” 她是笑着的,笑得那么纯粹美好,可是眼泪却忍不住从眼眶里滑落下来。 当她站到上官九娘面前,听着上官九娘和周金说着那些她听不懂的话时,难过得哽咽。 她问周金:“会疼吗?” 上官九娘诧异地看了一眼高芮芮,又意味深长地看了一眼周金,在他耳边用很轻的声音说:“清纯无瑕的少女,敌过万千轻浮女子的性命。” 上官九娘从老者凡冤的手里拿过一个小黑瓷,一缕黑色的烟雾从黑瓷溢出,有灵性地钻进了她的额头。 一缕精纯的白光,柔和地缓缓飘出,钻进了罐子里。 周金问:“我想要的条件呢?” 上官九娘淡然一笑,“楼主没空见你,你放心,你给够了筹码,想要的自然会得到。” 周金突然想起贵妃邬羽鸳,“能否告知贵妃她上次来这儿,是求的什么?” 邬羽鸳只笑不答。 保密,是天宫楼最基本的规则。 天宫楼这等无赖混账之地,别的都容易出尔反尔,唯有保密一事,做得还算好。 上官九娘走了,留下错愕的周金和呆滞的高芮芮。 他凝望着面无表情的高芮芮,承诺一般,“你放心,我会养你一辈子,对你一辈子好。” 他讨价还价,让上官九娘只取走高芮芮的心智,留她一条性命。代价是,他今生今世都不会有人对他忠诚。 遭遇背叛,是男人所不能忍,身为将军,被下属背叛更是斩断前路,步步艰难。 他牵住高芮芮的手,眼眶里流下一滴泪,“我们走。” 高芮芮抬眼微笑,和平时一样灿烂。周金也笑了,也许能看见她的笑容,也算是一种欣慰。 下一刻,他发现,高芮芮的身体慢慢变得透明,整个人化成一缕青烟缓缓散去。 他想问上官九娘究竟怎么回事,可她已经离开了。 天宫楼看中的东西,谁能带走? 要不了多久,地宫之中就会出现一批新的瓷娘,以高芮芮的样子出现。 周金嚷嚷着要见楼主大人,却被人从天宫楼扔下石阶,他一连滚了好久,才终于硬撑着停了下来,一口血吐在石阶上。 他发现,自己变了副样子,双手苍老褶皱,身上衣服是一身龙袍。 怎么会这样? 他想做皇帝,并不是想变成皇帝! 他搭上贵妃,捞了个镇国将军的位置,为的就是那数不尽的军饷。他把军饷、所爱之人、家人的性命全都搭上,最后却换来一身老态龙钟? 任凭他如何敲门,天宫楼再也没有为他打开门,因为眼下的他并没有什么筹码。 周金回到宫里,贵妃前来请安。 “皇上今日看着很精神,想必是昨日臣妾奉上的灵药起了作用。” 周金并不说话。 贵妃一个人演戏太累,索性停下手中侍奉的动作,“若不是念在当年你于围猎场上救我一命,我早将你杀了。” 周金有些诧异,他并不记得有此事。想到有个和自己长得很像的弟弟,便猜到是怎么回事了。 周金嘴角抿起淡淡嘲讽的笑。 有嬷嬷匆匆赶来,想要见贵妃。贵妃见她神色慌张,非常顾及有皇帝在,不敢多言,便匆匆辞别周金,离开了大殿。 其实周金知道那嬷嬷如此慌张是所为何事。 贵妃邬羽鸳支系庞大,在朝廷上的势力根深蒂固。周金做了皇帝的第一件事,就是以贵妃的名义,将她的族人骗至密室,尽数斩杀。 整整二百八十条人口,一个不剩。 天宫楼,瓷影斜卧软榻,悠闲地在黑瓷上瞄着白色的线,看上去十分惬意。实际上,只有他自己知道,这具身体有多难受。好在黑池及时得到补给,不至于痛不欲生。 蛊惑世人沦为傀儡,还远远不够,攻下千瓷坊才是最关键的。 瓷影凝视着所画的女子,“你真是冥顽不灵,就别怪我心狠手辣了。” 画好的瓷被他小心地摆放在茶几上,笔一放下就招来下人,“去传各位门主。” 第38章:赝品 - 云瓷谣 - 一言 天宫楼从建成的那一刻,最想做成的事便是攻下千瓷坊,取而代之。 天宫楼就像一件瑕疵满目的赝品,想要堂堂正正地立在世界上,只有一个办法,那就是让正品永远消失。 楼主瓷影在听完所有门主的高谈阔论后,意味深长地看向瑶兮,“你就没有什么想说的吗?瑶兮门主。” 天宫楼傀儡众多,但一众门主和门主手下的亲信将领却是活生生的人,因黑瓷维持不死不灭之身。在成为门主的路上,吃尽了苦头,才攒够了功勋,坐成了位置。 反观瑶兮,靠着背叛主子,从一个端茶递水的小丫头,成为了门主,这是其他门主所不能接受的。所以,每次在这种场合,他们都会想方设法地挖苦瑶兮。 瑶兮只是颔首垂目恭敬地听楼主的吩咐,沉稳从容地去做分内的事,并不与他们争辩。 今日也一样,一句话没说。 楼主问起来了,她才开口:“计划千年,终有要付诸行动的一天,楼主英明,布下天罗地网,就等收网了,属下定会竭尽所能支持于您。” 瓷影冷漠道:“以你的能力,还没资格参与计划。” 这话如一盆冷水泼在瑶兮的身上,引得其他门主纷纷偷笑。 “不过有件事,确实要你去做。千瓷坊的坊主言歌,原本关押在我天宫楼的天门法阵之中,却神不知鬼不觉地逃了出来,我需要你查明此事,让她重新回到法阵中。” “记住,只需关进法阵就行。她不能有事!”瓷影把最后一句强调得很重。 瑶兮心中感到屈辱,却也只能低着头应下,“是,楼主。” 等回到房间,有侍者要来给瑶兮奉茶,被瑶兮拂扫在地。 “滚!” 等房间里只剩下她一人,眼泪止不住地流了下来。 她在千瓷坊当差百年,谁不是对她客客气气?就连灵尊也将她视为亲人。一个破天宫楼,简直欺人太甚! 伤心至极,往日为灵尊添茶的画面浮现出来。 天寒的时候,她忘了加衣,打了两声喷嚏,路过的灵尊听到了,立马就令属下去取暖和的外衣为她披上。天热的时候,还命人放一尊《雪山白瓷》在她的房间。 她抬眼看向窗外,远方正是千瓷坊所在的方向。 天宫楼布局千年,的确可以顺利攻下千瓷坊。千瓷坊要是没了,她在天宫楼还有利用价值吗? 她茫然无措,不知道该怎么办。 千瓷坊是无论如何也回不去了,想要改变目前在天宫楼憋屈窝囊的位置,就只有一个办法:她不仅要把言歌弄回天门法阵,还要让千瓷坊倒塌。 只有做成这件大事,她才能居高临下地睥睨其他门主,才能让楼主高看。 千瓷坊固若金汤,不知道楼主带人硬攻,会损失多少将士护卫。瑶兮倒是想到一个智取的办法。 蛮荒的山林,漆黑的夜色里,一道白光从天空划过。 这不是普通的白光,而是千瓷坊的信号传递方式,只有自己人才能看出这白光的与众不同。 躺在火堆边休息的江城蹭的一下坐起,沿着小路匆匆前行。 在走过一座山,江城在溪水畔见到了释放信号的人。 “是你?”江城迟疑了刹那后,愤怒大喝,“你个叛徒,还有什么脸面见我们?” 瑶兮转过身来,神情凄楚哀凉:“其实你误会我了,是灵尊救了我的命,我才能苟活至今,无论如何我都不可能背叛他。” 江城怒道:“当初你失踪后,我让属下查找你消息,却一无所获,经过这次与天宫楼交手,才发现你这叛徒竟然藏身在天宫楼。” “怎么?天上的凤凰不想当,偏要去做阴沟里的臭老鼠吗?” 瑶兮眼中含泪,“天宫楼若真像你说的那么简单,你们又怎么会查不到我去了何处?又怎么会不知道坊主和灵尊失踪的事。” 这话听得江城疑惑,“你什么意思?” 江城提起银面大刀,“你该不会说,坊主的失踪和你有关吧?” 至于灵尊,他不敢提。 在他心里,灵尊是至高无上的神,眼前女子不过是个小侍女,怎么可能有那滔天本事,祸害灵尊? 冰冷沉重的大刀架在瑶兮的脖子上,瑶兮却连眼睛也没眨一下,“如果你杀了我,那就真的铸成大错了。我卧底在天宫楼,为的就是探查天宫楼的实情。” 她道:“天宫楼有一座黑池,不知源头从何而来,其力量极为可怕。但是,它像石缝里的泉水,细小绵长,偶尔还会枯竭。为了解决这个问题,楼主设局引无数凡人出卖亲人和道义,等他们的欲念被黑瓷吸收干净了,再将他们做成傀儡,打入地宫,制造更多的黑瓷,蛊惑更多的人,如此生生不息。” 江城咬着牙关问:“这和坊主的失踪有什么关系?” 瑶兮道:“旁人都以为坊主是为了查太子失踪案而失踪的,实际上,她是为了找灵尊。” 江城听出一身冷汗,“灵尊当真失踪了?你休要胡说!灵尊乃天地浩然正气所凝,非肉体凡胎,又怎么可能被你们天宫楼控制!真是一派胡言!” 瑶兮道:“天宫楼楼主已集结势力,准备趁着灵尊不在,攻陷千瓷坊。你觉得这个时候,我还有必要说假话吗?” 江城沉吟着问:“你如何证明灵尊就在天宫楼?” 瑶兮道:“我不能跟你证明,但你自己身为千瓷坊护卫统领,应该比我更清楚,为何灵尊失踪半年都毫无消息。” 江城再开口时,底气明显不足了,“灵尊云游四海,数年不回也是寻常之事,不过半年不见,有何要紧。” 瑶兮苦笑,“坊主失踪这么大的事,灵尊都没出现,你觉得正常吗?” 她又道:“你们把整个天下都搜遍了,都没有得到灵尊的消息,就是因为他被困在了天宫楼。” 江城迟疑着说:“不可能,我们调查过天宫楼……” “这就是天宫楼的厉害之处,你们查了半年也没查出一丝端倪。”瑶兮道,“准确地说,是无相瓷厉害。” “无相瓷?”对于无相瓷,江城是听过的,传闻它可颠倒乾坤,令死人复生。经过千瓷坊的密探打探之后得知,它不过就是黑瓷之力比其他黑瓷更厉害一些而已,并没有传说中那么厉害。 瑶兮道:“《无相》是天宫楼最厉害最绝密的一尊瓷,传闻当年楼主的父亲将它传给楼主时,里面有一卷册,为《无相法》。上面记述了寻常凡人如何变成不死不灭之人的办法。楼主日夜苦修,于二十年前突破,半年前,趁我们灵尊云游时,偷袭,将他困在了天门法阵之中。” “天门法阵就是由无相黑瓷所做的一尊瓷,凝聚了天宫楼楼主一千年的心血。” 瑶兮见江城已经听傻了,说道:“灵尊在法阵中日夜受苦,你身为他最信任的部将,应该知道,只有和我联起手来,才能把他从法阵中救出来。” 江城并不完全相信瑶兮,戒备地问:“你想怎么做?” 第39章:戎马半生 - 云瓷谣 - 一言 瑶兮道:“天门法阵如同一个可以百般变化的球,只有楼主才能进入最内部。我们要救灵尊,需要布个天衣无缝的局。” “什么局?”江城问。 瑶兮道:“钓鱼,用诱饵。坊主大人就是最好的诱饵,如果你能说动她,让她来天宫楼,用美人计迷惑楼主,将他灌醉,我就能动手脚。” 江城冷笑,“说了半天,你是想骗我把坊主大人带到天宫楼!你这样的叛徒,真是罪该万死!” 瑶兮大声喝止:“你也蒙受灵尊救命之恩,应该能理解我对灵尊的忠诚,绝不可能真的背叛灵尊!” 没错,江城也曾蒙受灵尊阿南的救命之恩。他在千瓷坊守护了一千年,也无法报答当年的恩情。 “想要救灵尊,就只能想办法把楼主灌醉!我再用一尊《冥河水》黑瓷收走楼主的记忆,再用我们千瓷坊的瓷器把我自己变成楼主的样子,去天门法阵放人!” 瑶兮两眼含泪,慷慨愤怒,“我的计划全告诉你了,你自己好好想想,除此之外,还有别的更好的办法吗?” 江城愣在原地,一时间不知道该如何选择。耳边响起瑶兮的话,“你好好想想吧,我先回天宫楼布局。我是千瓷坊的叛徒,他们给我的权力并不多,你要是不配合,我什么事也做不了。我相信你是聪明人,会知道该怎么选。我等着你把坊主大人带来。” 瑶兮走了很久,江城才回过神来。 他是活生生的人,是被灵尊带到千瓷坊的人,是人就有糊涂迷茫的时候。所以,他在思虑许久都下不定主意的时候,把最亲近的护卫招到了身边。 他们是灵瓷所化,不会被表象迷惑,不会怒,不会急,永远冷静。 护卫们盘算一阵,给出的结果是,瑶兮所说的办法的确可行。 江城回到千瓷坊,看到云烛在侍女的搀扶下欣赏着千瓷坊的景色,不由得怒从中来。 他在千瓷坊当差千年,怎会不知道云烛的身份! 云烛的侍女看到江城,恭敬行礼,云烛在看到他后,也对他款款鞠礼。 江城才不吃这套,他冷言冷语地说:“怎么了 ?天宫楼乌烟瘴气,满地的蛇虫鼠蚁,你们看腻了,跑来我们千瓷坊欣赏新的景色了?” 云烛虽然感到尴尬,但还是礼貌回答:“是坊主大人救我一命,我才能有幸欣赏到千瓷坊的美景。千瓷坊果然名不虚传,到处都散发着浩然正气,令人心神愉悦。” 这话倒是不假,天宫楼虽氤氲着厚重的白烟,寻常凡夫俗子见了,都会有一种身处仙境的感觉。但是,云烛在天宫楼生活了一千年,太清楚那厚重的白烟是在掩盖什么了。 有人叫那黑色的烟雾为邪气,实际上它被瓷影成为灵蛊,可以蛊惑人增长欲念。有的人一开始付出一些代价只想换来安稳的生活,或者化解一场疾病灾难,但要不了多久他们就会搞得家破人亡,最终自己也沦为傀儡。 那些灵蛊邪气,虽然伤不了云烛,却也让人感到不舒服。 江城被堵得一句话说不出来,闷闷地哼了一声就走了。 云烛的婢女扶着云烛,“小姐,此地再好,终究不是我们的归宿。” 云烛笑道:“我们若想强留此处,倒也没人会撵我们走。不过,我也不是会给人添堵的人。你说得对,此地不是我们的归宿,我们应该换个地方好好生活。” “小姐可有想好去处?”婢女问。 云烛看向远方,洒脱道:“这宽大的天地,可以任由我们遨游,何愁去处。” 婢女听到此话,心里有很多担忧,但为了安慰自家小姐,还是坚定地说道:“不管小姐去哪儿,奴婢都会跟从。” “只是……”她迟疑许久才敢开口,“我们若是离开千瓷坊,天宫楼的人恐怕不会放过我们。” 云烛道:“倒不是没办法。” 她牵着婢女的手,转身去找坊主言歌了。 江城正在求见坊主,她们只好在石阶之下等待。 内殿,言歌听完江城所说,只觉头大。 江城道:“属下只是把知道的事禀告给坊主大人,具体怎么做,还得坊主大人定夺。” 言歌并没有恢复记忆,身体是恢复回来了,但脑袋里就只有真假苏小离两个人的记忆。 要这两个人去顶多千瓷坊的大事,怎么可能! “你让我好好想想。”她挥挥手,头疼得不行。 江城走后,言歌刚想找南宫晚商量一下,就有人通报说云烛求见。 云烛心善,言歌待她自然要热情一些,便让人把她带到了内殿。 云烛刚行礼,两个人影就冲进了大殿,一边往里冲还一边互相骂骂咧咧、推推嚷嚷。 仔细一看,竟是小橙子和二陶子。 因为有着两个苏小离的记忆,言歌对他俩格外亲切。 但是,此刻却故意紧绷着脸,冷漠又严肃。 小橙子哽咽着开口:“坊主大人,您跟我们评评理,那随口开的玩笑能算数吗?” 二陶子道:“你自己亲口答应说要陪我云游四海的,现在想反悔,没门儿。” 两个人争个没完,言歌陷入了沉默。 他俩的话让她一下子回到了在苏家小瓷铺的日子,一下子想起了小橙子为了她什么都不顾的样子…… “好了……”言歌声音很轻,但两人却马上停了下来,并没有再多争一句。 言歌道:“我知道你们这么做是为了来见我一面,现在人见到了,可以走吧。” 小橙子和二陶子像偷糖果被抓住的小孩子,心虚地面面相觑。 “这段时间你一直不肯见我们,担心你,所以来看看。”小橙子委屈巴巴地小声说。 言歌是故意避开他们的,在找到救活苏小离的办法之前,她不知道该如何面对小橙子。 她很希望自己就是苏小离,有小橙子这样的弟弟,有二陶子这样的朋友。可是,现实却很残忍。 二陶子突然看到了站在一旁的云烛,惊讶不已,“是你!” 云烛却觉得二陶子陌生。 她帮助过的人太多了,对二陶子并没有什么印象。 二陶子对云烛千恩万谢,恨不得以身相许。 言歌不愿面对小橙子,怕自己心酸落泪,转而问云烛:“你来找我何事?” 云烛禀明:“今日前来,是想感谢坊主大人救命之恩。另外,也是想跟坊主大人告别。” “你要去哪儿?”不等言歌问,二陶子就小声问道。 云烛回答:“云游四海,做以前一直都没有机会做的事。” 二陶子听得眼睛发亮,小声地央求着:“可否同路?” 怕被拒绝,连忙细数带上自己的好处:“你放心,有我在,苦活儿、累活儿、重活儿绝对全包,您呢,就好好地享受江湖之大,天地之广阔。” 云烛笑了,“听上去,好像我捡了大便宜。” “过了这个村就没这个店了,好好考虑考虑啊。”二陶子俨然一只花孔雀。 云烛笑笑,转而求言歌:“不知坊主可否再帮我一个忙,我想走一遭扶风台,求一尊瓷器,让样子发生变化。如此一来,行走四方,就不会被天宫楼的人认出来。” 言歌答应下来。 二陶子跑到言歌面前,小声问:“我可不可以走一趟扶风台,也变个样子?变成英俊潇洒,风流倜傥的贵公子?” 言歌看他时不时偷看云烛,就知道他满脑子在想些什么了,无奈地叹口气,“如果你觉得自己心无邪念,能顺利穿过扶风台而不变成傻子,就去吧。” 小橙子拉住二陶子,把他从小到大做的坏事细数了一遍,还没数多少,二陶子就已经吓出一声冷汗,不敢再提闯扶风台的事了。 那天,云烛带着婢女穿过扶风台,各得一尊精巧的单色釉青瓷在手中,吸收青瓷灵力,变成了崭新的模样。 她们离开千瓷坊,开始了云游四海的生活,二陶子屁颠屁颠儿地跟着。 小橙子对言歌恋恋不舍,却也只能先回苏家小瓷铺,毕竟那里还有家业等着他打理。 小橙子三步一回头的样子被南宫晚所看见,他的心里有一种怪怪的感觉,好像有点儿酸。 第40章:兢兢业业的坊主大人 - 云瓷谣 - 一言 夜晚的千瓷坊是安静而温暖的,柔和的温暖烛火映在她如雪的肌肤上,有种剔透动人的美。 南宫晚远远地看着她,有一刹那的恍惚。 苏小离为了让心境不那么烦躁,拿了一个素胚描画,梨花院落溶溶月,柳絮池塘淡淡风,寻常的烟火小景色。 停笔的时候看到南宫晚正盯着自己看,忍不住搁下笔,跑了过去,抓着门沿,冒出半个脑袋,“正要找你呢。” 南宫晚从未见过言歌如此天真烂漫的样子,心里有种说不出的感觉。 南宫晚和言歌在茶几前坐下。 茶几是用陶瓷仿造木料做的,两端坑坑洼洼之处盛水养着花草。因为有灵力,花草不用打理也会盛开得灿烂。 两人干坐了一阵,气氛略有尴尬。 言歌轻咳了一声,“给坊主倒茶。” 南宫晚之前不是孤高冷傲不可一世吗?不是一副她欠了他几百两银子的样子吗?现在不还是叫他干嘛他就得干嘛? 言歌心里偷着乐。 南宫晚迟疑了下,但还是不动声色地为她斟茶。 言歌把自己的茶喝得一干二净,又盯上了南宫晚那杯还没来得及动的茶。 她举起杯子就喝了个干净。 见南宫晚诧异,脸上完全掩饰不住地偷笑,却还要装装样子,“喝到你的了?我还以为只有坊主才能喝。没事儿没事儿,你再倒一杯。” 她偷笑的样子不要太明显,南宫晚十分无奈。 “坊主大人说有事要跟我商量,是何事?”南宫晚问。 苏小离这才想起正事,“对对对,有很重要的事。你们的灵尊丢了,有这回事吗?” 南宫晚道:“也许当坊主大人真正把自己当成坊主,才能更快地找回记忆,找回曾经的感觉。” 言歌立即改口:“是我们的灵尊,我的灵尊,可以了吧?” 她随口问了下:“相比之下,你更喜欢以前的坊主大人?” 问着无意,听的人已经脸红到脖子根了。 言歌疑惑地盯着他,觉得奇怪,这个问题很难回答吗? 南宫晚的确没有回答,而是一本正经地回答上一个问题:“灵尊大人时常游历人间,好几年不在千瓷坊也是常有的事。” “所以你不相信灵尊会失踪?会像江城说的那样,他是被天宫楼的人困住了,等着我们去救?”言歌问。 南宫晚听出一丝不对劲,“怎么救?” 言歌便把江城跟她所说的话全说了出来。 “你觉得我该怎么做?”言歌问道。 她认真又急切,以至于没有注意到身体下意识朝着南宫晚倾了过去。 南宫晚垂目看着她这张熟悉的脸,陌生的神情,一时间竟不知道怎么回她。 “坊主大人英明神武,自有定夺。” 南宫晚这句话让言歌眼眸里的星辰暗淡了。 言歌忍不住小声嘀咕着抱怨,“就是不知道才问你的嘛,结果又把问题给我踢回来了。” 南宫晚道:“属下是觉得坊主大人心里也许有答案,不妨说来听听。” 言歌长叹一声,“你还是赶紧想办法帮我把记忆找回来吧,我脑袋里一丁点儿跟你们坊主有关的东西都没有,就一具躯壳是她的。唉……” 叹完又说回正事,“说真的,江城跟我说的时候,我内心毫无波澜,一点儿也不想去天宫楼。” 南宫晚有些意外,“为何?” 言歌道:“如果江城和瑶兮说的都是真的,那灵尊失踪至少有十年了吧?十年了,瑶兮没有透露一丁点儿线索,现在却突然冒出来坦诚一切,又陡又可疑。” “还有啊,她说的什么美人计,听上去就不靠谱。那天宫楼的楼主瓷影是什么人呐,追了一百年的妻子,两人一起走过了一千年,结果说杀就杀,还屠杀了她的族人。” 提到云烛,言歌很佩服云烛的心胸,居然能释怀这么惨烈悲痛的仇恨,把自己放生于四海天涯。 言歌突然想到了什么,眼眸一亮,激动地抓住南宫晚的手,“我现在还没完全恢复,要是在天宫楼遇到危险,肯定是凶多吉少。但你不一样,你一手一个,能把天宫楼里里外外血洗一遍都不嫌累。” 南宫晚差点儿被她这句话给呛死,“美人计,不是美男计。” 言歌道:“这有何难?当初你和我能交换身体,现在也可以啊。” 转念一想,“不行,我要留在千瓷坊日理万机。” 她一把抓住想逃的南宫晚,“我用一尊瓷器,把你变成女子的样子不就行了?” “坊主大人还是再想想吧。”南宫晚见言歌还在认真地琢磨把他变成女子的事,又道,“您说得对,瑶兮的话不可信。如果灵尊大人真在天宫楼,她得到线索后一定会想办法联络我们,绝不会十年之久闭口不谈,现在又突然什么都说。” 为了阻止言歌胡思乱想,南宫晚搬来一大堆卷册堆到言歌面前,“这些都是需要处理的事务,还请坊主大人多费心思。” 言歌望着堆积如山的卷册,差点儿脚软摔倒在地。 不等她回过神来,南宫晚又命人搬来一大堆,“坊主大人,这些都是需要记住的东西。” “您慢慢处理,属下告退。”南宫晚的眼里藏着一丝狡黠。 言歌拽住他的衣裳,不想放他走,“这么多,我一个人肯定不行啊,你留下来,陪我一起处理。” 南宫晚却一本正经地说:“不行,这些都是绝密卷宗,不能外传。” “你不是外人,你给我回来……” 南宫晚已没影儿了。 言歌无奈地拿过厚厚一本卷册翻阅起来,刚开始还给自己打气觉得是小事一桩,没什么能难倒她,结果刚看了几页就忍不住打瞌睡。 这边还没处理几本呢,那边南宫晚就又让人送来一大堆。 没完了还?到底谁才是千瓷坊的坊主老大啊? 背了几天,苏小离头都要炸了。 不过,也确实很 有用处,至少她对千瓷坊的事有了初步的了解,对千瓷坊的事务也有了一定的认知。尤其那些来千瓷坊求瓷的人,每个人身上都有或多或少的故事,要么感人至深,要么催人泪下,也有那些心怀不轨之人抱着侥幸心理前来,最终变为傻子,再也不能为祸世间。这些故事特别有意思,让她看得入迷。 在不知道熬了多少个白天黑夜后,言歌终于支撑不住,把两个婢女叫到跟前,要她们为自己揉肩捏背。 “太累了,早知道当你们的坊主还需要辛辛苦苦背这么多东西,就应该及时跑路。” 婢女笑了,“坊主大人说话真有趣。” “有趣?”言歌一头雾水,这两个人是像楚天寻那样的粗糙瓷器所化吧?居然呆头呆脑地觉得有趣。 “那你们背几本儿给我看看。”言歌气鼓鼓地翻身。 婢女退后,行礼,“是,坊主大人。” 这么听话吗?言歌倒是有些意外。 她看见婢女拿起卷册,翻阅了起来,一行行密密麻麻的字散发出淡淡的光芒,光芒从书上剥落,被席卷到了婢女的脑袋里。 言歌看傻了。 “你们这是……” 言歌围着两位婢女琢磨了半晌,终于弄明白了: 这些卷册并不需要死记硬背,只需要翻阅一遍,它们就会自动进入脑袋里。 并且!它们也不是绝密资料,只是普通的关于千瓷坊的卷册。内殿侍者和高等护卫的脑袋里都有这些东西! 好你个南宫晚!竟然敢耍我! 婢女道:“十年前,坊主大人也是这么耍南宫大人的。” 什么?有这事? 婢女道:“南宫大人被带到千瓷坊,坊主大人命人给他搬了很多卷册,要他背下。” “南宫大人背了一年又三个月,终于背完了其中一部分,后来才从青离护卫口中得知并不需要辛苦记背。” 言歌听婢女说完这些,已成石雕。 原来南宫晚是在抓住机会复仇呢! 第41章:案牍劳形 - 云瓷谣 - 一言 言歌还没去找南宫晚算账,南宫晚就先一步来内殿了。 “坊主大人金安。”南宫晚的身后两名护卫手上抱着厚厚一沓卷宗。 还来? 言歌压下怒火,不动声色地问:“怎么了?怕我一个人太闷,要在这儿陪我吗?” 南宫晚看着言歌憔悴疲惫的面色,偷偷抿笑。 “如果坊主大人愿意,属下自然是求之不得。” “那就留下来跟我一起背。”言歌让他坐下。 南宫晚推辞:“这些是绝密卷宗,小的不敢僭越。” 又来这一套? “无碍,我让你看,你就看。”言歌努力克制着愤怒,显得冷漠而强势。 强大的压迫感,让南宫晚有一种她已经回来了的错觉。 南宫晚按着言歌的命令坐到了对面,言歌从护卫手里拿过卷宗,一沓一沓地堆在南宫晚面前。 “现在就背给我看。” 言歌严肃命令,南宫晚不能忤逆违抗,只能翻开卷册。 完蛋,他为了整蛊言歌,特意精挑细选了一堆古卷。绕口的话,晦涩的道理,难懂的文字,连在一起就是诘屈聱牙! 言歌看到南宫晚的脸色越来越青,脸上的笑容也越来越灿烂。 “南宫大人怎么了?身上哪里不舒服吗?要不要我让人给你捏捏?” 南宫晚苦笑着摇头。 言歌豪气地把卷册全堆到两人之间,“我相信,有南宫大人陪着,我一定会记得很快。” 南宫晚的脸跟苦瓜一样,“其实这些也不是很急,不如坊主大人先处理一下别的事务?这些卷宗留到后面慢慢背。” 言歌的手压在卷宗上,不允许任何人碰,“不,南宫大人,本坊主现在就要背!” 言歌叫来内殿两名婢女,让她们盯着南宫晚,自己则跑出去玩了。 南宫晚被盯着,不敢使用惯常的方法,只能像人间界的书生那般苦读。仅一篇文章下来就已经被折磨得舌头打结,头晕眼花。 读得口干舌燥、心烦意乱时,坊主大人突然回来了,跑到他面前,一双灵动澄澈的眼睛里藏不住的坏笑,“怎么样?都背下来了吧?让我考考看。” 言歌抽问了几句,南宫晚虽然都回答上了,却暗暗惊出一身冷汗。 “不错啊,南宫大人要是生在民间,也定能凭此本事考上状元。” 她狡黠一笑,“累吗南宫大人?” 她大度地下令:“南宫大人先去用膳,吃完了再来。” “还来?”南宫晚一脸诧异。 言歌像私塾先生一样一板一眼地搬出大道理:“读书的事能马虎吗?听说过一鼓作气、再而衰、三而竭吗?你赶紧用膳,赶紧回来,珍惜时间。我看过你的卷册,普通人一个,寿命只有短短百年,一寸光阴一寸金呐!” 南宫晚怀疑她是把最近记住的学问全用上了。 南宫晚被带走后,言歌方才打开卷册,三两下的功夫,这些复杂晦涩的文字就全烙印在脑海里了。加上之前汇入在大脑中的东西,融会贯通,意思也明朗浅显起来。 言歌在回到千瓷坊坊主这个位置上后,总算感受到一点儿甜头。 南宫晚很快又被婢女催着回来了,他的脸变成了苦瓜色,硬着头皮翻开卷册。 “坊主大人,小的是陪学,最重要的还得你学。小的想提醒坊主大人,也当和我一同记、背。” 他想拉言歌下水。 言歌装模作样道:“我发现我好像是那种天赋异禀的人,轻轻松松读两遍就能背下来。所以你完全不用担心我。” 南宫晚察觉出一丝不对劲,警惕地盯着言歌,试探地问:“莫非坊主大人用了什么特别的方法?” 言歌故意装作不懂,发问他:“难道南宫大人知道什么特别的方法,却有意隐瞒?” 南宫把自己惊出一身冷汗,故作淡然回答:“学问之事没有捷径,也不能投机取巧,自然没有什么方法。” “所以啊,你要多费心了。”言歌坏笑着拍了拍卷册。 南宫晚道:“既然坊主大人说在记和背上面有天赋,不如让小的考考您?” “南宫大人,你是不相信本坊主啊。”言歌故作失望地摇头叹息。 南宫晚道:“小的不敢,只是为了帮助坊主大人巩固一遍。” 言歌随手拿了一本卷册在他手里,“行吧。” 南宫晚却绕开了言歌手中的那本,自己挑选了一本。 他说前一句,言歌回答后一句。要是兴致上来了,言歌还会多赠送几句。 南宫晚不信!把前两日的卷册也抽了几页来考她,她都对答如流! 言歌被问得有点儿烦了,按住南宫晚那不甘心地继续在翻卷册的手,“南宫大人,要不我倒着背一遍给你听?” 南宫晚愣在原地,抬眼看向婢女。 在千瓷坊,言歌才是坊主,她们自然是听言歌的吩咐,一个字也不敢多言。 南宫晚问言歌:“当真没有用别的办法。” “当真。”言歌脸不红心不跳。 南宫晚有点儿急眼了,“君子一言驷马难追。” 言歌点头,“君子一言驷马难追。” 南宫晚仿佛听到了自己的心防奔溃的声音。 “南宫大人,还有多少卷册需要背和记呢?都搬来吧,有你陪着我,倒也不闷。”言歌笑得灿烂。 南宫晚摆摆手,“已经没有了。” 言歌起身,“那行,南宫大人继续背,等背完后,我来看看。就像你刚才对我那样。” 南宫晚僵在原地,“不必了吧?” “很有必要!你是我最喜欢的人,不能输在才学上。再则,你懂得越多,将来才能辅佐我、陪伴我。”言歌说得慷慨。 南宫晚见言歌执意要离开,立马拉住她的手。 他的脸气得铁青,如果能看到他的五脏六腑,估计能看到他的肺像烧红的石头,随时等着炸开! 他忍了又忍,终于还是忍不住说出口:“坊主大人,你把我养在千瓷坊,不是为了这个吧?” 哪有让小白脸读书长学问的? 言歌脸上的笑越发灿烂,身体每个地方都感到快乐。她的手抚摸起这张让人挑不出一丝瑕疵的脸,“长得越好看的人,越需要有学问,不然容易被人替下来。南宫大人,你也不想那样吧?” 南宫晚一口牙都要咬碎了才勉强让自己保持冷静。 言歌看着他气鼓鼓吃瘪的样子,心里灿烂得像开了花。 想整我,没门儿。 言歌走后,南宫晚像置气似的,一头扎进了书海。 夜晚,明亮的月亮爬上苍穹,千瓷坊美得温润柔和,行走其中,浑身都有种舒畅自然的感觉。 言歌望着天上的月亮,有些感慨,要是这个时候,小橙子和二陶子都陪在身边看月亮该多好,偏偏自己固执得不像话,在事情没解决好之前,没有脸面去面对他们二人,现在好了,孤寡对月,扫兴。 要是南宫大人在也行啊,偏偏把他发配去背什么文章卷册。言歌啊言歌,真是服了你了。 不过,这也怪不得你,谁让那个人先惹你的? 对,就是要给他一点教训,看他下次还敢不敢。 第42章:玉阶生白露 - 云瓷谣 - 一言 良辰美景,却没有人共赏,言歌闲逛了一阵后也觉得无聊,索性回到房间休息了。 辗转反侧也睡不着,突然想起一个人来——灵尊。 虽然她不相信瑶兮所说的话,但灵尊一直未露面也的确不正常。 灵尊到底出什么事了? 言歌从床上坐了起来,想着,也许去灵尊的房间里看看,能找到一点儿线索。 途经一座拱桥时,正好看到远处南宫晚从书楼的方向出来,看神情似乎不大高兴。 言歌疑惑,问起身边婢女:“书楼那边有什么特别的,他背书还没背够?” 两婢女面面相觑,忍不住偷笑,“回坊主大人的话,书楼有很多藏书,南宫大人也许是去找答案去了。” “什么答案?”言歌不太懂。 婢女回答:“南宫大人可能想知道坊主大人为何能背记如神。” 言歌慌了,拉过婢女,心虚地小声问:“那他能找到吗?” 婢女们笑而不答。 言歌懂了。 完了完了,以南宫晚那小肚鸡肠的个性,肯定会想办法报复,接下来几天得躲着他点儿。 言歌走出几步,想到自己偷摸着去灵尊的房间,不是什么磊落的事,还是不要让人跟着好。于是让婢女退下,独自一人抹黑去了灵尊所在的大殿。 灵尊所在的大殿需要绕着一处蜿蜒的石阶而上,石阶悬空,一块与另一块之间靠灵力勾连,寻常人要是踩在上面,必会把魂儿都给吓没了。 一路畅通,言歌倒是有些意外。 毕竟千瓷坊到处都有灵瓷所化的护卫防守,灵尊所在的大殿居然一个人也没看到。难道就是因为无人防守,灵尊才被弄丢的?太粗心大意了,真该好好教训教训。 刚想到这儿,几道黑影从天而降,落定在言歌的面前。 这些护卫虽然都穿着黑色长衣,却给人沉稳忠勇的感觉,没有一丝邪气。 “见过坊主大人。”众护卫行礼。 言歌有点儿尴尬,还以为没人呢,结果被抓了个现行。 “本坊主见今晚月色好,四处走走,没想到走到这儿来了。灵尊大人这儿看月亮好像更绝妙,你们在外面守着,我自己一个人进去就行。” 话音刚落,苍穹之上响起一道雷声,那月亮立即藏到了乌云之下。 真是尴尬。 护卫齐齐行礼,“坊主大人恕罪,灵尊大人特意交代过,没有他的允许,任何人不许靠近。” “连我也在内吗?”言歌顺口问了句。 她在千瓷坊的地位应该很高啊,居然也不能进入灵尊的房间。 护卫道:“灵尊并未带坊主大人来过,没有先例,属下们也不知道该如何办才好,还请坊主大人不要为难小的们。” 言歌只能摆摆手,“知道了,我到别处转转,等灵尊回来,以后有的是机会看月亮。” 言歌转身走了。 倒也不是真走,而是绕啊绕,在外面观察许久,发现那些护卫都是大殿的瓷片所化,便采用声东击西的方式,弄出点儿动静把护卫吸引去,自己则一溜烟地进了大殿中。 大殿内,书橱高可攀天,里面藏书、卷宗多到让人眼睛都看不过来。 仔细一看,哪来什么书橱,所有的书都凌空自立,盘旋而上。 言歌翻阅了几本,并没有发现什么特别的。 她推开一扇又一扇门,在推开第九扇门的时候突然僵在了原地。 远处,幽暗光线的尽头,一张银甲面具悬空而立。 莫名地,心里受到触动,眼眶不由得一热。 她情不自禁地朝着面具走去。 一种复杂的情绪在她心里翻涌,让她忍不住朝着面具伸出了手。 手指还没碰到面具,面具就像受到感应似的,缓缓散发出柔和的光芒。 突然一道影子在空中划出一道弧线,晃得她眼花,待定睛看去时,发现一个长得特别清秀的小僧,捧着面具,站在她眼前。 “灵尊?”她没有被抓包的感觉,心窝发酸,想哭。 “坊主大人终于来承天殿了,小的在此有礼了。” 言歌听到这话十分诧异,“你……不是他?” 男人道:“小的名青歌,是一尊瓷所化,银甲的守护者。” 言歌懂了,他只是一个类似衣架一样的置物件。 言歌有些疑惑,“你刚才说等候我很久了,是为何?” 青歌说道:“此事关系重大,小的不敢随便露面,以免给灵尊带来灭顶之灾,便藏身此地,默默等候坊主到来。” “那你仔细说说。”言歌心中疑虑重重。 青歌道:“十年前,灵尊派出多支人手前去调查天宫楼,都惨遭血洗。为了避免打草惊蛇,灵尊打算亲自去查看。” “天宫楼存在已有千年,却因为黑瓷之力并不稳定也不充足,摇摇欲坠,只能偷摸着做些坑蒙拐骗的小交易蛊惑人心。后来他们发现,凡人强大的欲念可以令黑池奔涌,便凭借此法,日渐强大。” 言歌抬手打断,“说点我不知道的。” 青歌道:“天宫楼的楼主瓷影练成无相功法,偷袭坊主,又用无相瓷所铸的无相法阵将他困住。” 言歌心惊,“原来江城说的是真的,灵尊现在还在天宫楼内困着。” 她突然问青歌:“你是不是看见些什么?” 青歌道:“我是银甲面具的守护者,平日与灵力合二为一附着在面具之上,陪着灵尊。所以,通常,灵尊能看到的,我也能看到。” “那你在天宫楼的时候看到什么了?”言歌有些着急地追问。 青歌两眼变得空洞,沉浸在回忆里。 “黑暗,无尽的黑暗包裹着我们,灵尊喘不过气来,身上血流不止。他的血溜进法阵之中,却破解不了法阵,反而让无相法阵更加强大。” “我听见瓷影狂妄地说,无相法阵是他爹瓷阙所创,经他研究千年,专门用来对付灵尊和您。” “那天你带了十万护卫制压天宫楼。” 言歌脑袋一片空白,完全想不起来。 青歌道:“那天没有战争,瓷影秘密召见了你,以灵尊的性命为要挟,要你撤退。你照做了,但很快就带着江城和青离重返天宫楼救灵尊。” “那晚,除了江城和青离,其他人并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只知道天亮后,你一身鲜血,被江城带回了千瓷坊。” 言歌琢磨起来,“江城怎么一句也没提。” 青歌道:“也许他害怕这样的事再一次发生在坊主身上,想等到时机合适的时候再说。” 言歌又问:“你还看见了什么?” 青歌道:“黑暗,和无数扇门。每一道门都只有瓷影他自己能打开,无相法阵就藏在里面。” 言歌道:“你怎么会回来,而灵尊大人还被困在其中?” 青歌轻叹一声,“此事说来话长,得从万年之前,灵尊从一捧泥土变为灵瓷开始说起。” 本来言歌想催促他说重点,听到这里又不禁愣住了,“你说灵尊也是灵瓷?” 青歌道:“这是记录在绝密卷册里的东西,灵尊也给坊主看过。” “万年之前……”青歌娓娓道来。 第43章:银甲 - 云瓷谣 - 一言 万年之前,天地鸿蒙之初,九天朝露凝聚为一洼地,软化一颗晶莹如玉的石头,成为一抔淤土。一瓷匠偶然路过,将其带回茅屋做成瓷偶。历经多年风雨洗刷,瓷偶化为人形,回到最初的洼地,用从瓷匠处所学到的手艺,打造了一座如同天宫神殿一般的楼宇,取名千瓷坊。 南宫晚这个名字是瓷匠取的,他将瓷匠视为唯一的亲人,尽管瓷匠做完瓷偶就抱病去世,他仍然清晰地记得关于他的一切。 其实南宫晚造下千瓷坊的初衷是为了了解瓷匠生活过的世界,去感受他所感受的人世间。后来,洼地凝聚的灵力日渐枯竭,唯有人类的愿念能使增强灵力,便开始搭建与人世间的桥梁,让抱有遗憾的人类来到千瓷坊,实现他们的愿景,收集灵力。 言歌听得稀里糊涂的,赶紧打断了青歌,“灵尊就没嫌你话多?挑要紧的说!” 青歌略微有些尴尬,“灵尊不让我说话。” “英明!”言歌道。 青歌道:“其实,我的存在跟你有关。” 言歌仰天长叹,“你……你到底是一件什么样的瓷器化的?我问的是,为什么你好好的,灵尊却在天宫楼的无相法阵里受苦。” 青歌回答:“无相法阵把灵尊折磨得要死,灵力被法阵禁锢,没办法再戴着面具。” “戴面具还要灵力?”言歌不太能理解。 青歌道:“这面具不是普通的面具,它是用天外飞石锻造,与我们千瓷坊的灵力同根同源。灵尊之所以戴着他,是为了固本培元,稳固身体里的灵力,不然他就会日渐虚弱。” 原来是这么回事。 言歌追问起来:“你刚才说,你的存在跟我有关是什么意思?” 青歌嘀咕一句:“你不是嫌我啰嗦,不想听我说吗?” “我现在主动问,当然是希望你说了。”说完又提醒他,“说重点。” 青歌目光看向远处,仿佛陷入了回忆,又开始了他冗长的调子:“这事得从一千年前开始说起……” 言歌有种被重拳打倒在地的感觉,还真是一个聒噪又啰嗦的瓷器啊。 “一千年前,坊主大人由白瓷所化,却遭到奸人算计,碎成一地。那奸人还偷走了一块瓷,灵尊大人为了救活你,用心口一片护甲弥补。” “失去了一片金甲的灵尊,灵力外泄,日渐虚弱,戴上银甲面具便能阻止。” 听到这里,言歌有些动容,她万万没想到,灵尊给了她这么大的恩情! “你在这儿多久了?怎么也不知道通风报信,让我们杀到天宫楼,把灵尊救回来?”言歌眼眶湿红,心中一急就责备起青歌。 青歌道:“千瓷坊如同清澈的溪流,有些浑水摸鱼之徒心中生了歹心,我怕我一旦暴露后会引起他们对灵尊的胡乱猜测,从而给灵尊带来灭顶之灾。” “浑水摸鱼之徒?你说的是谁?江城还是瑶兮?”言歌问。 青歌道:“在我们千瓷坊,凡是用灵瓷所化之人都绝不会心生歹意,背叛灵尊。唯有从人间界带回来的人,他们自私狭隘,贪欲极重。” “不管是江城还是瑶兮,我都不敢信。” 言歌说起江城来找她救灵尊的事,在详细说了一遍后,她忍不住迷茫地叹息:“其实我也不知道该怎么做,虽然我已经恢复了坊主的样子,脑袋里一点儿记忆都没有,对天宫楼的了解也一片空白。眼下,我只能先防备着瑶兮。但我不知道灵尊还能在那无相法阵之中撑多久。” 青歌对瑶兮这个名字特别敏感,“万万不可轻信瑶兮!十年前,是她出卖的灵尊。” “什么?”言歌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 这几日,她翻了很多关于千瓷坊的卷宗,其中就有关于瑶兮的。 灵尊对瑶兮有救命之恩,她却…… 没了记忆的言歌,虽然可以靠灵瓷获得一些消息,但是终究有一些重要且绝密的东西是无法通过灵瓷来得到的。 她不禁问起青歌:“你跟在灵尊身边,可知道如何让我回想起以往的事?” 有过往一千多年当坊主的经验,总比现在只有两个苏小离的做人经验要强吧? 青歌想了想,似在脑袋里搜寻。 “倒有一个办法。” “快说。” “月圆之夜,入弱水灵池,等到第二日,坊主大人就会像新生一样。” 言歌的确失去了记忆,但进入温汤水池里沐浴,旁边还有灵尊守护的情形还记得。 青歌说:“坊主大人是碎瓷重塑,又失去了一块瓷片,每年月圆之夜,日月相吸,潮汐翻涌,都必须进入弱水灵池中沐浴,方能度过劫难,重获新生。” 言歌听得心里发毛,掌心凝聚起强大的灵力,咬牙切齿地问:“你的意思是说,我洗澡的时候,你也看到了?” “不不不,坊主大人误会了,您沐浴的时候,我从来不敢附着在面具上。这也是我每年当中,唯一与坊主大人分开的时候。” 听他如此解释,言歌才终于安心了些。 不过,想到自己沐浴的样子被灵尊大人看见,孤男寡女,男女有别,还挺尴尬的。她不敢再提这茬,赶紧说别的。 “今晚月亮就挺大的。”言歌说。 青歌算了算,“今夜就是月圆之夜。” 言歌看了一眼外面的天色,“今天来不及了吧?” 青歌道:“月圆之夜,您必须回到弱水灵池中,否则就会变回碎瓷,再也恢复不了人形。” “……” 青歌算了算时间,“还有一刻钟的时间,月亮的光芒就要照耀到内殿禁地的弱水灵池了,一旦错过,后果不堪设想。” 言歌吓得脸色铁青,什么也顾不上,拔腿就跑。 身后传来青歌的叮嘱:“请务必找个灵力厉害的人守护,以免发生意外。” 言歌噗通一声掉入了水里。 又是噗通一声,被她从床上直接抓来的南宫晚也掉了进去。 南宫晚从被抓到现在猛的掉进水里,都不知道发生了什么。 在看到言歌平躺在水里的样子时,冷冷地反抗了句:“坊主大人养了我十年也没对我动过手脚,突然这么急,倒是让人意外。” 言歌从水里冒出脑袋,抹了一把脸上的水,“养兵千日用兵一时,你好好地待着,正是需要你的时候。” 南宫晚的脸顿时红到了脖子根,他的两只胳膊随意地搭在灵池边沿,看上去悠闲而漫不经心,实际上,只有月光碰到他的肌肤的时候才知道他的心跳有多乱,肌肤有多烫,脸有多红。 “坊主大人……自重。” “自重”两个字从喉咙里发出来后,有些干哑,像渴久的人。 言歌朝着南宫晚游了过来,她的靠近,让他有一种窒息感。 皎洁的月光下,他闭上了双眼。 言歌本来是有话想跟他说的,但是,在靠近后,发现,月光落在如此完美的一张脸上,真好看。 她不由得看呆了。 南宫晚等了许久不见言歌有动静,开口道:“要杀要剐,不妨给个痛快。” 言歌这才回过神来,“谁说我要杀你了?” 南宫晚嘴角轻动,“你去灵尊殿内见到他了,心里的石头也终于放下了,现在就只差除掉我,来向你的灵尊大人表达忠贞了。” 言歌听得一头雾水,他在说什么?怎么一句也听不懂? “我没想杀你,我也没见到灵尊。”她说。 南宫晚睁开眼,有些诧异。 言歌道:“我今晚必须泡在这温汤水池里,不然的话就会变成无数的碎瓷片,从今往后再也无法化成人形。此举危险,你得陪在我身边。” 原来她说的养兵千日用兵一时指的是这个。 “是我说错什么了吗?你为什么一脸失望的样子?”言歌好奇地望着南宫晚。 “没有,你看错了。”南宫晚拒不承认。 第44章:一笑红颜耳畔轻 - 云瓷谣 - 一言 千瓷坊的弱水灵池有一种柔和温润的感觉,泡在里面很舒服。 一舒服,就有点儿想睡觉。这个时候,南宫晚就需要提醒她,让她保持清醒。 刚开始还能勉强熬一熬,熬到后面四更的时候,她已经完全支撑不住了,南宫晚唤她的时候,她也控制不住涛涛袭来的睡意。 南宫晚没办法,只能一改悠哉的姿态,回到水里,去把言歌摇醒。 他不碰言歌还好,这一碰言歌,让言歌知道有个可以靠着的,脑袋一歪就靠上去了。 南宫晚轻戳了下她,她毫无反应,作势欲把她推进水里来吓唬她,言歌却伸手勾住了他的脖子。 “别动,不然本坊主宰了你。” 有权力的感觉真好,言歌舒舒服服地睡了过去。 不知道过了多久,黑夜寸寸退步,黎明破晓,晨光柔柔地铺满整个千瓷坊。 舒舒服服睡了一觉的言歌惬意地伸着懒腰。 哇,好舒服。 翻身再伸一个。 脚怎么悬空了? 床板好硬!膈得身子发疼! 言歌睁开眼一看,险些没吓死,自己居然躺在地上,而且是一个水池旁边。 稍微反应了一下,才想起自己为什么会出现在这儿。 那南宫晚呢? 他人跑哪儿去了? 这小子居然丢下我一个人跑了!太不厚道了!想想能不能给他定个什么罪名! 言歌把贴身内殿婢女找来询问。 “如果本坊主下了命令,有人阳奉阴违,西故意跟本坊主对着干,会作何惩罚?” 婢女捧上一本厚厚的书,像古卷似的,看上去有数千年的年头了。 “千瓷坊的所有规矩都在里面了,坊主原本是全明白的,只是现在还没回想起过去。”婢女说。 言歌翻阅了一遍,所有的文字就散发着柔柔光芒,烙印在了她的脑海里。 “‘以下犯上……’这个罪名合适!‘变回本相,敲碎了回炉重造’?他也不是瓷化的啊,行不通。” “‘若是肉体凡胎者以下犯上,赶入扶风台,再赶出千瓷坊。’这是要变成傻子再撵出去啊,好像不太适合他。” 言歌继续翻。 “‘阳奉阴违抗令者……’这个罪名正好合适,‘杀无赦’?” 言歌只好把东西仍一边,心里不服气。 她突然想到了什么,猛的站了起来,吩咐下去:“从现在开始,南宫大人的一日三餐你们就不要再管了,本坊主亲自做给他吃。” 婢女们面面相觑,不知道她们的坊主到底想做什么。 一顿忙碌下来,言歌做好了两菜一汤,这个分量刚好够一个人吃。 婢女摆好碗筷准备给南宫晚送过去,言歌却拦住了,脸上有掩饰不住的坏笑,“我来。” 因为只有她去送,亲眼监督,南宫晚才不得不吃下去。 言歌把餐饭摆到南宫晚面前的时候,南宫晚心里的愧疚感一下子就席卷而来,后悔今日清晨把她独自留下。 “谢坊主。”南宫晚恭敬地接过,自己摆起了碗筷。 饭菜看上去都很不错,色香兼具,想必味道也差不了多少。 他见言歌的胳膊上有一小块红晕,像是在石头上膈出来的印痕,心里有种说不出的滋味。 “坊主大人吃过了吗?” “吃过了吃过了。”言歌真怕他邀请自己一起吃。 一旁的婢女偷笑着,“这些都是坊主大人亲自做的。” 听到这里,南宫晚的心情变得复杂起来,一半是感动,一半是怀疑。 难道她是在报复? 言歌坐在南宫晚的对面,满脸期待,催促着:“快吃,别凉了。” 婢女见南宫晚不敢动,提醒道:“坊主大人辛苦了好几个时辰才做出来的,还请南宫大人不要辜负和忤逆了坊主大人。” 南宫晚还能怎么办?就算心里有一万个不情愿,也只能吃。 他第一口很聪明地选择了米饭,米饭这种食物,只要能煮熟就差不了太远。 一口放进嘴里就发现自己错了,大错特错! 居然有人能把米饭煮得 看上去熟得开花,实际上却又生又硬,还是糊的! 算了,还是吃菜。 一盘是胡萝卜丝和莴笋丝,一盘是木耳炒肉,一目了然,但言歌兴致勃勃,主动报起了菜名。第一个叫情意绵绵,第二个想了半天也没说是什么名字,只说这些木耳不一般,都是把不听话的那些凡人的耳朵揪下来炒成菜的。 南宫晚懂了,她就是在报复! “好吃吗南宫大人?”言歌笑眯眯地问。 “好吃……吧……”南宫晚打算放筷子,“我已经饱了。” “好吃怎么不都吃完?按你一个人的量做的,不吃光的话太浪费了。”言歌笑得两只眼睛都弯了起来,阴谋诡计显露得太明显了。 南宫晚只能硬着头皮吃。 他的确没有想到,有些人居然可以把饭菜做得看起来香、闻起来香吃起来要多难吃就有多难吃。 吃了几口之后,南宫晚实在忍不住了,转身跑去后院的方向了。 等他漱口后回来,发现言歌还等着他,看来不吃完的话,是不会善罢甘休了。 南宫晚嫌弃地看了一眼饭菜,“昨天晚上是我不对……” 他的声音很小,但是足以让言歌听见,偏偏言歌故意歪过脑袋问:“你说什么?” 南宫晚长叹一声,耐足了性子,“是我不对,请坊主大人恕罪。” “恕什么罪?你好好说说,不然我都不明白。”言歌心里乐得不行,当初见他的时候他不是像天神一样孤高冷傲吗? 南宫晚的嘴唇动了动,终究是一句话也没有说出来,索性重新拿起碗筷,低头就猛吃起来。 真难吃!但是总比开口服软好! 言歌已经准备好耳朵听他道歉了,他居然改吃饭! 她失望地耷拉着,“有这么好吃吗?” 南宫晚咽下最后一口,“非常好吃,谢坊主大人赏赐。” 言歌的计划没得逞,回去的路上无精打采的,心里盘算着,一定要另想办法治治这个臭男人才行。 走着走着,发现身后两个婢女在交头接耳地偷笑。 “你们笑什么?再笑的话,以后我顿顿做饭给你们吃。” 两婢女慌忙摆手,“使不得使不得,怎可劳烦坊主大人为奴婢们辛苦。” “奴婢们是因为想到当初南宫大人为坊主大人做饭的事,一时没忍住。” 言歌喃喃:“他居然还会给我做饭?” 婢女道:“是坊主大人见他不肯吃饭,有意绝食,就罚他去厨房做饭。” “您这么做为的是让南宫大人明白食物的来之不易,也能让他有点儿事做,不至于终日无聊。” “结果南宫大人做出来的饭菜……咦……” 两婢女纷纷露出嫌弃的神情。 “为了让饭菜看上去不错,南宫大人竟花高价从江城统领手中买了一套瓷,它们可以使饭菜看上去、闻上去都非常不错。” 言歌听得皱眉,“这不就是我今天用的计策吗?” 婢女道:“对啊,太巧合了,所以我们才忍不住笑。” 两婢女跪下,“请坊主大人恕罪。” 言歌并没有计较,“行了,都起来吧。” “没想到这个南宫晚,这么不知好歹,我当年救他,他居然还绝食威胁?还做那么难吃的东西给我吃。我应该一口没动吧?” 堂堂坊主,火眼晶晶,一眼就能看穿他的把戏,怎么可能上当。 婢女面面相觑。 “坊主大人当时吃了不少,还说好吃。” 怎么会这样?言歌自己都想不明白。 “不过,后来坊主大人再也没有叫他做过饭了。” 言歌道:“大可不必祸害粮食。” 言歌越想越觉得心里憋屈,吩咐婢女们,“刚才的事不算完,本坊主可以不责罚你们,但你们要帮我想想,怎么整一整南宫大人。居然敢把我一个人丢在那么冰冷的地方,就不怕我害风寒!” 婢女迟疑着说道:“坊主大人还不知道?” “知道什么?” “南宫大人今日清晨染了风寒,烧得像块红炭似的。” “有这回事?”言歌觉得奇怪。 婢女道:“南宫大人是凡人,受不住千瓷坊夜晚的寒凉,需要在屋内休息。” 千瓷坊的房间都是由有灵力的碎瓷打造,会根据居住的人变暖和变冷。 凡夫俗子不能在室外过夜,否则,再强健的 体魄也会扛不住。 清晨,浑身烫得厉害的南宫晚迷迷糊糊地到处走,最终被大夫所救。他并不知道自己当时身上肩负着什么任务。 第45章:一树繁花 - 云瓷谣 - 一言 言歌打开禁地,走入深处,一股柔和温暖的气息包裹着她。 绕过幽深处便看到一池泉水,给人一种清澈甘甜的感觉,水面上升腾起淡淡的一层白烟。 泉水以古朴的石头围着,古色古香。 泉水与美景,令人想到仙境瑶池。 这就是灵池了。 言歌沐浴所用的弱水灵池所引的就是这里的水。 言歌想在这儿寻找恢复记忆的办法。 缺失了记忆,总有一种“我不是我”的感觉。 她光着脚丫一步步靠近灵池,就要走进水里时,一个声音响了起来。 “坊主大人要做什么?” 言歌循着声音看去,见是南宫晚站在高高的草木中。 她有种做坏事被人抓包的感觉,心里慌慌的,“没什么。” 南宫晚走到她面前,行礼,“千瓷坊的每一尊瓷器,都是用这里的水所调,坊主大人三思啊。” 想想也是,如果自己跳进去泡一阵,万一记忆没找回来,反而让后面灵瓷所化的人都有她的脚臭味,那她岂不是要被记恨一辈子? “坊主大人是在寻找恢复记忆的办法?”南宫晚那双深邃的眼睛,总是能看穿他的心思。 言歌低头不语,显得失落。 “此事不可操之过急,可能需要循序渐进。” “怎么能不急。”言歌没好气地小声嘀咕,“要再不把记忆找回来,我能被你整死。” 声音很小,只有她自己能听见。 南宫晚没听见她在嘀咕什么,但看得出她很想早点把记忆找回来。 “也不是完全没有头绪……”南宫晚的话还没说完,言歌就两眼冒星星地望着他了。 南宫晚把言歌带到了内殿后院一个花盆旁,花盆里的土干瘪生硬,还有几片残叶,和千瓷坊一片生机盎然的氛围格格不入。 南宫晚把手里的小锦盒打开,从里面拿出一粒种子,呈递给言歌。 “将它种下,待它长得枝繁叶茂,坊主大人会因为侍奉它而得到恩泽,从而与它同享生生不息的命运,失去的都会重新回到坊主大人的身边。” 言歌将信将疑,“可有灵验过?” 南宫晚十分笃定,“小的之前种过。” 尽管言歌觉得这个说法有点儿牵强,但为了恢复记忆,还是把种子种了进去。 她刚把种子埋好,南宫晚就把它取了出来,“坊主大人,土壤不松软,种子就无法舒展它的生命。” 言歌只好把种子要回来,重新种。 “要用心。”南宫晚语气柔和,却让言歌有一种他在看好戏的感觉。可是,当她抬眼看向南宫晚时,他又是一本正经的样子。 言歌忙出了一身热汗,终于把种子种好了。为了让它能长得更好,还不辞辛苦从灵池弄了一捧水浇灌。 “这要到什么时候才能长好?南宫大人说的方法根本不靠谱嘛。”她自顾自地嘟囔。 话音刚落,就看到一团嫩绿从泥土下冒了出来,胖乎乎的,特别喜人。 “这就长出来了?” 不等言歌反应,那小苗以肉眼可见的速度往上生长,最终长成一棵一个高的苗子,一颗颗小花苞争先恐后地冒了出来。 言歌看得傻眼了,一动不动地站定在原地,等着花苞们开花。她想,这么多花苞同时开放,肯定特别绚烂特别美。 等了一阵,不见花苞有任何动静。 又等了一阵,还是不见花苞有什么动静,它们就跟睡着了一样。 南宫晚把她的所有细微神情都看在眼里,默默在心里偷乐。 言歌又等了许久,还是不见花苞盛开,不禁问他:“这是怎么了?” 南宫晚不紧不慢地回答说:“美好的事总是需要等待,坊主大人请勿心急。” 言歌不信他,转而问自己的贴身婢女,“你说,它们怎么不开?” 婢女回答:“这粒种子应当是从凡间带回来的,灵池的水只能让它长成现在这样。要想让它开花,得再等上十天半月。” 言歌环顾了一眼四周,有些感慨,“你的意思是说,千瓷坊那么多花草都是跟我们一样,为灵瓷所化?” 婢女回答:“一开始,它们都来自凡间,经历了春夏秋冬长大结果,才有了一粒粒种子,这些种子播撒后长出来的就带着一层薄薄的灵力,周而复始,灵力就更深,可以按着我们心中所想来生长开花。” 无奈,言歌只能继续等。 言歌回到房间等了不到一刻钟,就又跑到花盆前。 她捉摸着,既然灵池水能加快它的生长,那如果多弄一下,不就能把等待的时间缩短一些吗? 她让江城搬了一大壶灵池的水到花盆前,浇了一点儿,嫌不够,又往里面倾倒了很多。 娇嫩的小花苞还是没有动静。 言歌用手小心地捧了一捧水,淋在花苞上。 花苞果然有动静了,散发出淡淡的柔和光芒,徐徐伸展,开出一朵灿烂的白花。 “果然有用!” 言歌对自己佩服得五体投地,婢女护卫们也都纷纷称赞,听得她心花怒放。 一朵朵小花苞慢慢绽放,言歌被眼前的景象给惊呆了,她挥手令婢女:“快去找南宫大人。” 她也不知道这个时候把南宫找来干什么,明明恢复记忆只是她一个人的事。 可是…… 看到如此灿烂的景象,就是忍不住想让他看看。 言歌爱不释手地轻轻抚摸娇嫩的花瓣,不小心揪下一片花瓣,顿时自责起来,对着花朵又是作揖又是赔礼道歉,唯恐它不愿意为她找回记忆。 其实那片花瓣并不是言歌揪下来的,是自然而然脱落的。 如果她仔细看,会发现其他花朵的花瓣也有几片掉落了。 花瓣从灿烂的雪白变成暗黄,慢慢地枯萎。 一朵接着一朵。 “怎么枯萎了?我的失忆还没弄好呢。” 辛辛苦苦种半天,结果全没了。言歌无法接受现实,耷拉地蹲在花盆边。余光瞥到南宫晚的脚步朝着自己靠近,也不敢吭声,唯恐被怪罪被笑话。 南宫晚看了一眼枯萎的花,又顺着花叶、花茎看向那水都满得溢出来的花盆,已经猜到是怎么回事了。 “看来这个办法是行不通了。”南宫晚说。 言歌不甘心,但还是自言自语地嘟囔着给自己打气:“就算什么也想不起来,也一样是千瓷坊的坊主,灵力够用就行。” 她起身,对一直候在一旁的江城道:“你去做做准备,我们明日就攻上天宫楼,救回灵尊大人。” “是。”江城道。 江城即将离开时,想到一事,迟疑了下,终于鼓足勇气问道:“那瑶兮那边……” 言歌道:“她是我们很重要的线人,我们需要她的帮助,你先跟她联络,后面的事看情况再说。” “是,坊主大人。” 江城退下后,南宫晚问言歌:“你当真决定听瑶兮的?” “我什么时候说我要听瑶兮的?我只是说救灵尊。”言歌道。 南宫晚问:“你是想先拖住瑶兮,再想别的办法?” “嗯。”言歌只简单回了一句就走了。 脑袋一片空白的她,其实根本想不到那么多。什么复杂的手段,什么玄妙的法阵,让她心里乱糟糟的。 眼下唯一的想法就是:走一步看一步。 身为主帅,她不能把这个想法告诉给其他人,否则就是“祸乱军心”。 第46章:美人计不算智取 - 云瓷谣 - 一言 月色融融,南宫晚坐在炉火旁。 火焰摇曳的样子像女子在舒展舞蹈,也像她偷笑的样子。 “相比之下,你更喜欢以前那个坊主?” 这是言歌无意间问起的一句话。 这句话像一粒种子,落在他心中的土壤,只一瞬间的功夫就开出灿烂的花。 是喜欢以前的坊主,还是喜欢现在的她? 他从没有想过这个问题,此刻,脑子里好像既有她偷笑使坏的样子,也有她面若冰霜隔着窗户远远看他一眼的样子。 莫名地,“喜欢”两个字像两片雪花,落在他心尖上,慢慢地消融。 今夜天寒地冻,外面呼啸着,有雪花纷纷扬扬。如果今晚,南宫晚还是像今日清晨一样躺在外面,一定会被活活冻死。 窗户有轻微的吱呀声,南宫晚吩咐侍者:“去看看,是不是有老鼠。” 千瓷坊怎么会有老鼠,但侍者还是顺从地去了。 才刚走出一步,就看到一个人影从窗台上跳下来,“说谁老鼠呢?” 言歌气鼓鼓地,很不满意南宫晚将她说成老鼠。 南宫晚早知道是她来了,却故意装出不知情的样子,“原来是坊主大人驾到。” 言歌倒也没太在意这些细节,身影轻盈又灵动,在南宫晚对面坐下,笑嘻嘻地用近乎哄小孩的语气说:“南宫大人,种子应该还有吧?再给本坊主一颗,如何?” 南宫晚道:“坊主大人不是已经下定决心,不管过往的那些事还能不能回想起来,都会去天宫楼救灵尊吗?” 言歌认真地凝视着他的脸,脸上任何一丝细微神情都逃不过她的眼睛。南宫晚被看得浑身不自在,急忙把视线挪向了别处。 “你跟灵尊有仇?” 言歌冷不丁冒出的这句话让南宫晚一时不知道怎么回答。 “坊主大人为何这么问?” “我去灵尊大殿,你好像不开心。” “坊主大人看错了。” 南宫晚见言歌盯着自己的脸,似乎非要看出点儿什么来,无奈,南宫晚只能用手扶起嘴角,努力露出一个微笑。 有护卫前来禀报,“坊主大人,青瓷街苏家小瓷铺的苏小丞前来求见。” “带他过来。”言歌压下心中的无措。 苏小丞走来后,恭恭敬敬地对言歌行礼。 这一鞠礼,让言歌感到了距离。 “见过坊主大人。” 言歌心中一疼,“你有事?” 苏小丞看着言歌故作淡定的模样,说得有些迟疑,“我……想看看我姐。” 这些天,苏小丞一直都想去看看姐姐,想知道她到底怎么样了。可是,言歌并没有提到这事,就像她并没有把他姐姐带回千瓷坊一样。 辗转反侧好几日,终于还是忍不住找了过来。 言歌不让苏小丞见,自然有她的道理。现在苏小丞主动提起,她不知道该找什么理由来拒绝。 “坊主大人……”苏小丞眼眶微红,恳求,“不管我姐变成了什么样子,我都想再见她一面。” 言歌不安地拒绝:“再过几日吧,等我们出征天宫楼回来之后就让你见。你先回去,不要挂念,到时候我会遣人去找你。” 苏小丞心里一痛,眼眶顿时溢满了泪水,“其实我知道,姐姐她应当是凶多吉少了。天宫楼那等地方,没有人能在变为傀儡后还复生。” “我只是想看看她,不管她是什么样子,都想看看。” 小橙子不是突然有如此强烈的执念的,一开始言歌他们刚从天宫楼回来时,他有一种发懵的感觉,无法相信正在发生的一切。他故意不去想,以为这样就会没事。这两日,他的心已经从麻木空洞的状态中恢复了些许,只要一冷静下来,脑海里就全是姐姐的身影。就连夜晚睡觉,梦里也全是爹娘祖宗的质问,“你姐姐呢?你怎么好好的,却不见你姐姐了?” 小橙子朝着言歌跪了下去,“求坊主成全。” 言歌再也硬撑不下去,眼泪夺眶而出。她不是非要藏起苏小离,而是……害怕小橙子接受不了。 苏小离的傀儡本相被带离天宫楼之后,她就失去了控制,像一块石雕,不能动弹,也不能说话甚至没有气息。 眼看血色越来越淡,生命的迹象正在一点点减弱,她只能让江城用千瓷坊自然生长出的水玉打磨出一张床,把苏小离的身体安置上去。 如此,勉强阻止了她的腐化。 言歌想,也许等把灵尊救回来了,就能从这个无所不能的男人身上得到救活苏小离的办法。 所以,眼下她无论如何都不敢让小橙子去见苏小离,怕他受到刺激。 言歌把小橙子扶了起来,“等我们回来再说。” 言歌逃避地拂开了这个问题。 小橙子失望地看着言歌,心里像有刀剑在割。 他失望的眼神刺痛了言歌,言歌加快了脚步,匆匆离开了。 南宫晚追上言歌,“你真打算现在就去天宫楼?” 言歌遥看远处,天际的尽头便是汪洋,瞳孔不由得微缩了下。 “我们千瓷坊怎能允许天宫楼这种地方存在于世?” 言歌回头看向南宫晚,“从今日起,坊内的事务就交给你了。” 她知道,南宫晚这个人虽然睚眦必报,没少整她,但是有足够的担当和能力。 “坊主大人撂挑子的时候总是这么洒脱,你自己怎么不留下来。” “本坊主不是要去救灵尊大人回来吗?你是要抗令吗?”言歌已经想让人把他控制起来了。 南宫晚却义正言辞地说:“冲锋陷阵是我们小的的是,坊主大人亲自前去,未免太看得起他们天宫楼了。” 言歌听他这么说,心里竟有些感动。她缓了下语气,说道:“智取,我们要尽量智取。” “美人计实在不算什么智取。”南宫晚直接把她的话怼在一个很尴尬的位置。 言歌轻咳了下掩饰自己的尴尬,随后靠近南宫晚,踮起脚,在他耳边低语了一阵。 江城看到这一幕,似乎不大高兴,没好气地背过身去了。 一行人前往天宫楼,本想先埋伏,没想到一群天宫楼侍卫阴森森地冒了出来,重重叠叠地站满了一层层台阶。 瓷影在簇拥中走来。 “言坊主,上次一别,我还以为要等很久才能再见到你,没想到这么快我们就又见面了。” “本尊正想上千瓷坊找你,你主动前来,真是凑巧。” 言歌款款走向瓷影,“本坊主今日来天宫楼,是有很重要的事跟楼主大人商量,如果你想听,我们借一步说话。” 瓷影冷笑,轻浮地伸出了手,指尖落在言歌的脸上。 “言坊主,我知道你是为何事而来,只是,你用这样的手段,实在太幼稚了!” 话音一落,他的掌心凝结出一个图纹,图纹旋转着重重地落在言歌的身上。 眨眼的功夫,言歌化为细沙,随风消失。 “用瓷器化出的假人,就是千瓷坊来找我谈事的态度吗?”瓷影的脸色铁青。 无奈,躲在暗处的言歌只能叹息一声,认命一般地往外走。 南宫晚拉住她,“你真去?” 第47章:南宫大人的白旗 - 云瓷谣 - 一言 “事到如今还能怎么办?只能先出去拖住他。这只老狐狸,够狡猾的。”言歌瞥了一眼脸色铁青的瓷影,突然回头对南宫晚。 “花的事……真是不好意思,如果我这次还能活着回去,一定想办法赔你一颗。如果我死在这儿,就让灵尊大人赔你一颗。” 这话,仿佛是把自己和灵尊划为了自己人,而他南宫晚只是一个路过的客人。 “这个时候了,还提什么种子。”在他看来,那不过只是一粒普通的种子。 言歌心里过意不去,“那是你为了帮我找回对过往的回忆,专门送给我的种子,却被我搞砸了……我知道这颗种子一定很难得……” “不是。”南宫晚不忍心再骗她。 “什么不是?”言歌嗅出一丝不对劲。 “你又故意骗我?”言歌试探地问。 南宫晚沉默着,答案已经很明显了。 一团愤怒的火焰从言歌的脚底直蹿脑门,“你居然又骗我!南宫晚,是你逼我的!” 南宫晚心中一慌,“你想干什么?” 言歌坏笑了下,“你还是多想想楼主大人想干什么吧!” 言歌一手握着玉瓷,一手牢牢牵住了南宫晚的手。 一团柔和的金光缓缓散发,待金光褪去,南宫晚已经变成言歌的样子了。 眼看瓷影已经盯上这边了,言歌拍拍南宫晚的胸口,“你自求多福,南宫大人。” 说完,言歌一溜烟跑了。 瓷影很快就发现了南宫晚,他单手在空中一划,身前便出现一扇黑紫色的门,走入其中,再出现时,就已经来到南宫晚面前了。 “言坊主,你让本尊等太久了。” 南宫晚也不客气,“你看错了,我不是言坊主,你要找的人已经跑了。” 瓷影道:“我很佩服你带点儿虾兵蟹将就敢硬闯我天宫楼,所以,我会对你好一点儿。” 瓷影的手一点儿也不客气,霸道地摸上了瓷影的腰。 还没来得及有更多的动作,就听到南宫晚冷漠地发狠说:“你要敢动老子一根汗毛,我定将你的狗头扭下来,丢进瓷窑里烧成灰。” 要是换成别人这么说,早就被一掌挥死了。 瓷影咬着牙,忍了又忍,“让你们千瓷坊最厉害的护卫出列,与我们天宫楼的护卫单挑对决,如此一试,你就会明白该怎么做了。” “好。”南宫晚答应下来。 南宫晚回头,目光从身后浩浩荡荡的千瓷坊护卫身上扫过。 他还没选定,就听见瓷影说:“把那叫南宫晚的家伙叫出来。” 南宫晚冷笑了下,“楼主大人是看上他了?看上了早说,何必如此拐弯抹角。” 瓷影冷哼,“本尊只是想给他这个小白脸一点儿教训,正好杀了他,可以让坊主大人安安心心地跟着我。” “真是狂妄自大,痴人说梦。”南宫晚嘲讽完,让江城出列。 江城出列,对南宫晚作揖,又对瓷影道:“不知瓷楼主将派出哪一位。” 瓷影随手一招,一位穿着白衣的护卫走了出来,此人身上腾着紫黑的烟,一身邪气。尤其一双眼睛,傲慢地微眯起来,杀气腾腾,一副胜券在握的样子。 南宫晚小声对江城吩咐:“点到为止,试出他们的实力即可。” 江城点头。 云台之上,江城起势,风卷云涌。若是拼死一战,必定天崩地裂! 他一介凡人肉体,修得这么高深的功法,汇聚如此强盛的灵力,实属不容易。 在江城对面站立的白衣护卫,伸出两指,在空中画起符文。 江城不知道他要做什么,也懒得等,一跃而起,打算三两下的功夫就结束这场比试,好腾出时间跟更多不同层次的人对决,掂量掂量他们的实力。 刀刃白光炸起,数道寒光呼啸而起,凌天劈下。 快,急,狠! 那还沉迷于画法阵的白衣护卫来不及闪躲,只能快速凝聚出黑瓷之力,硬碰硬。 噗一声,白衣护卫吐出一口血雾,但他并没有停下右手的动作,继续画着符文。 江城冷笑,“雕虫小技!” 他作势又起,打算一个回合结束这场实力悬殊的对决!却见那白衣护卫终于画出符文,符文见风就长,旋转画出法阵的虚影。 虚影越来越强大,只需要注入一丁点黑瓷之力,就会转化出强大的黑瓷之力。 法阵强势压来,江城飞身避开,动作敏捷如风。 但是! 法阵比他更快! 一声巨响,江城的与法阵相撞,一团刺眼的白光释放而出,逼迫得人睁不开眼。 下一刻,江城的身体无力地坠落在地。 所有千瓷坊的人都不敢相信眼前发生的一切,躲在暗处的言歌也一脸惊恐。 谁都看得出来,江城与那天宫楼的护卫实力相差悬殊,只需一两个回合就能将他打败,却没想到那人画出个古怪的符文,竟莫名其妙让江城吃了亏。 言歌单手于前方画出一道金光柔柔的门,待走入门中再出来,已来到江城的面前。 狂云之中,江城抓住言歌的衣裙,咬着牙,拼尽全力从喉咙里发出声音:“坊主大人!勿要强攻,先退再智取!” 眼看那白衣护卫得意地朝着这端走来,江城一咬牙,推了言歌一把,将她推进了光里。 白衣护卫提剑挥斩,白光散去,狼狈的江城显露无疑。 剑芒升起,那白衣护卫嘶吼着要结束江城的性命,南宫晚一掌劈过来,掌力击中白衣护卫,让他腾飞出数十丈之远。 “切磋一下,竟想要人性命。”南宫晚两眼如霜,点穿了天宫楼的冷血。 瓷影一步步靠近南宫晚,眼睛始终在他脸上。 “一个小小的法阵,就能封印住你们千瓷坊的灵力,让你们任人宰割。” “言坊主,你已经没有别的选择了。与其顽抗,惹来血流成河,不如我们握手言和。” 南宫晚看了一眼瓷影身后,虽有无数护卫,却不见几位门主的身影。 他们去哪儿了? 南宫晚的心里浮起不好的预感。 瓷影没有得到想要的答案,继续说道:“本尊有无相瓷,就算杀了你们灵尊大人也是易如反掌之事。你我握手言和,是你最好的选择。” 南宫晚没有回应他,反而问:“你的计划是什么?” 瓷影微愣了下,“果然什么事都瞒不过言坊主的眼睛。” 南宫晚道:“你偷袭千瓷坊?小人之举。” 瓷影为自己辩解:“不算偷袭,一开始本尊也不知道你们会来找我。” “坊主大人,江城是你们的护卫统领,是你们灵尊精心培养出来的,却差点被我们寻常护卫要了性命,你说,这场仗还打吗?” 局面摆在眼前。 南宫晚回头看言歌,却见她藏身之处已空无一人。 “当然不愿打。”南宫晚终于咬着牙,说出这句话。 瓷影微微一笑,“言坊主果然大气,既然如此,我便设宴,招待诸君。” 话音一落,他的手就落在了南宫晚的腰身上。 南宫晚真恨不得立马变回本来的样子,好好恶心一下他。 “从今往后,你要想住在天宫楼,便留在天宫楼。你要不习惯,我就跟你一同回千瓷坊。” 瓷影没有得到南宫晚的回应,但是,眼下的局面对他来说已经非常好了。 千瓷坊的护卫队伍里,有护卫没有赴宴,偷偷溜了,一边连滚带爬地跑,一边喃喃自语:“完了完了完了,南宫大人投降了,得把这事告诉坊主去。” 第48章:危墙 - 云瓷谣 - 一言 天宫楼那端形势不妙,言歌匆匆回到千瓷坊,发现正如自己所猜测的那样,天宫楼的门主已经带人将千瓷坊包围。 也不知他们用了什么邪魔妖法,竟让千瓷坊的护卫们发挥不出灵力。 若不是千瓷坊本身的布局就机关阵阵,变化万千,让天宫楼的千军万马不敢造次,他们已经将千瓷坊踏平了。 言歌想从小道偷摸着进入千瓷坊内看看情况。 灿烂娇美的蔷薇爬满了正面墙,言歌挑了光滑干净的一片地方,打算翻墙过去。 刚翻到一半,一个人影突然腾升到她面前,斗笠飘飘,威风冷漠。 “堂堂千瓷坊的坊主大人,居然也像偷窃蟊贼一样翻墙,传出去了岂不是要被天下人耻笑?” 言歌一看是瑶兮,气不打一处来,一个漂亮的翻身就稳稳地站在了墙头上。 “天下人只会耻笑那种墙头草,风往那边吹,她就往哪边倒。嗨呀,不会戳中某些人的痛处了吧?真是不好意思,我就是故意的。” 这下站得高了,言歌才发现,瑶兮领的这队人马并没有讨到什么便宜。千瓷坊的护卫无法反抗,但高墙仍有乾坤,绝不是他们想闯就能直接闯入的。 “我说瑶兮,不是那块料就认,行吗?我们的人都被天宫楼的妖法控制住了,就这样都还拿不下千瓷坊吗?真是有够丢人的。我要是你啊,就赶紧找个地缝钻进去,过年也绝不出来。” 瑶兮气得脸色铁青,但还是强忍着,说道:“我从未背叛灵尊,过去没有,现在没有,将来也绝对不会。” 她警惕地看向四周,“我承认,因为灵尊的关系,我确实不喜欢你,但是在是非对错面前,我不会胡来。” “你现在跟我走,去天宫楼的天门之内,救灵尊大人。” 言歌道:“既然你早就知道灵尊大人被困在天门法阵之中,为何一直没有前来通风报信?” 瑶兮有些急眼:“天门法阵之内乾坤复杂,我就算拼死进去了,也绝不可能活着出来。” “我去了,就能活着出来?”言歌索性把她的漏洞戳破。 瑶兮道:“你不一样,你是灵瓷所化,就算碎了也能重塑。” “算了吧,上一次我碎成一地,要不是灵尊大人拼命护我,只怕现在世上已无我言歌。”言歌道。 瑶兮愤怒得双目发红,“灵尊救了你的命,你却不管他!” 言歌反问:“他不也救了你的命吗?你不仅不管,还背叛了他。” “我没有!”瑶兮激动异常。 愤怒后,稍微冷静下来,瑶兮才发现自己面目狰狞。 “我一直在想办法,现在,我需要你的配合。”瑶兮冷静地说。 言歌试探地问:“什么办法?” 瑶兮道:“只有破坏掉无相法阵才能救出灵尊大人,还是我之前说的,你用美人计迷惑楼主,我去买通守护天门的那些人。” 言歌道:“使用美人计的另有其人,就不必我登门了。” “什么?”瑶兮不解。 言歌道:“南宫他代替我,在天宫楼与你们楼主赴宴。” 瑶兮微眯起眼睛,“他怎么可以!要是被发现了,你们俩都死无葬身之地,我们救灵尊的计划也会失败!” 她才不是担心计划失败,而是另有目的! 她从一开始提议让言歌使美人计,就是为了搞臭她,好让灵尊知道这个女人到底是一个怎样轻浮无能的人,根本配不上他的信任。 为了让言歌能顺利地跟她回天宫楼,瑶兮压下种种,说道:“就算南宫晚能成功,我也未必能找到打开天门法阵的方法,所以,还得你亲自出马,从楼主那儿套到消息。” 说来说去,都是要言歌去蛊惑瓷影。 “怎么?你不想救灵尊了?”瑶兮见言歌迟迟不开口,冷眸一狠。 言歌道:“我不是不想救灵尊,是不敢相信你。” 瑶兮气得想吐血,长吸一口气压下火气,不耐烦地问:“那要我怎样你才肯信?” 言歌想了想,“你让我看到你的回忆给我,我清清楚楚地看一遍,就知道你说的是真的假的!” “做梦!”瑶兮差点儿暴跳。 “那你就是骗我的了。”言歌翻身就从高墙上跳了下来,准备走了。 “你去何处?”瑶兮对言歌的恨又重了两分,这个女人真是一点儿也不听劝。 言歌道:“灵尊救不出来,千瓷坊又受制于人,我这个坊主早晚都会被收到瓷影那小子麾下。我现在去找他,让他把你咔擦了。” “连我都敢骗,就算为了报仇也必须咔擦你。” 言歌一直做着抹脖的动作。 瑶兮原本不屑她说的这番话,可转念一想,楼主对她的确不同。如果她开口相求,楼主还真有可能会照办! 瑶兮拦在言歌面前,“你到底想怎样?” “让我看到你所经历过的一切。”言歌说。 瑶兮脸色一阵白一阵青,她怎么可能允许别人看到她所经历的一切?那样的话,比被人扒光了示众还要难堪。 更何况,她本就有不能给他人看的秘密。 言歌见她不肯接受条件,也不啰嗦,转身就走。 “你站住!”瑶兮气得浑身战栗,“我可以告诉你,你当初被囚禁在天宫楼的真相。” 这事没有人提起,言歌自己也忙得没有时间去深究。 瑶兮一步步走向言歌,一点点道出真相。 半年前,太子失踪,万民请愿,老皇帝也设下祭祀坛恳求千瓷坊能出面调查,还百姓一个好储君,还天下人朗朗青天。 “你怀疑太子失踪的事与天宫楼有关,因为你早就察觉不少王公贵族也都会秘密进出天宫楼。” “你愿意接下天子失踪案,着手调查天宫楼,是因为你怀疑灵尊的失踪就与天宫楼有关。” 半年前,言歌进入天宫楼,不仅是为了调查太子失踪案,也是为了寻找灵尊。 “你在天宫楼遇见了我,我本来想救你出去,但你执意要救灵尊……” 瑶兮的话刚说到这里,就被言歌打断了,“以你对我的恨,绝不可能救我,说点儿真的,不然我一句也不想再听下去。” 瑶兮大为恼火,却也只好忍住,改口道:“实情就是,你硬闯天门法阵去救灵尊,我本来可以提醒你,将你带出去,却视而不见,任由你被困在天门法阵之中。” 瑶兮拿出一张图,上面画着空心、实心圆,四方布列,如同布兵。 “天门法阵变化万千,如同一个布满机关的圆球。但圆球内部,确实方的,其法则便是按照我手中的图所来。” 言歌看了看,认出它是八卦幻方图。 幻方是一种古老的谋算玩法,竟被瓷影那小子无聊得运用在了法阵上。 “你被困其中,却没能见到灵尊。意外的是,你竟然能从法阵里脱身。” 瑶兮道,“我想,你之前就能从法阵里脱身,说明现在也可以。所以,坊主大人最急着要的不是我的记忆,而是你自己的。” 一旦找回那些回忆,她也许就能破解天宫楼的法阵,见到灵尊,把他带回来。 瑶兮道:“要找回记忆,并不难,法阵以相反的方式运行,一切就会归位。” 听上去好像是那么回事,但是,言歌对瑶兮的确不敢有一丝一毫的信任。 转念一想,眼下局面已是不能再坏,如果不去,就只能眼睁睁地看着千瓷坊被天宫楼占领。如果去试一试,说不定还真能把灵尊救出来。 救出灵尊,也能救活苏小离,给小橙子一个交代。 瑶兮为了让言歌相信她,手举天上发誓:“我发誓我绝对是为了救灵尊,若有半句虚言,不得好死。” 言歌无奈地摇头,叹息一声,“果然啊,书里说的对,只要是凡人,就会有欲念,会受蛊惑,什么话都敢胡说。” 瑶兮气得一口牙都要咬碎了,“那你去不去天宫楼?” “去!当然去。”言歌故意吓她,“我不去的话,怎么吹枕边风,让楼主大人咔嚓你?” 见瑶兮吓得脸色惨白,又慌又急,不由得得意地吐吐舌头,跑远了。 49:冥夜 - 云瓷谣 - 一言 天宫楼内,灯火灿烂,杯觥交错。 天宫楼的护卫们酣畅欢笑,千瓷坊的护卫们却只是安静地坐着,并不言语。 瓷影心中大喜,却嫌眼前的场面不够热闹,命人安排歌舞。 天宫楼的歌舞非凡人所能想象,黑瓷化出的女子舞技惊人,若有凡间的人误闯其中,定会被惊掉下巴。 即便如此,瓷影还是嫌没有意思。 “言坊主觉得如何?”瓷影并没看“言歌”。 南宫晚不动声色地顺着他说:“楼主大人喜欢的,便是最好的。” 坐在旁边桌的江城心中大惊,这位小白脸大人,看着孤高冷傲不可一世的样子,实际上是个马屁精? 也对,他要不会拍马屁,坊主大人能把号令万千护卫的权力给他? 即便过了这么久,江城还是对权力被南宫晚架空的事耿耿于怀。只恨自己当初没有亲手除掉他。 瓷影凝望着南宫晚,眼中情愫涌动,“既然你说本尊喜欢的才是最好的,那你能不能让本尊看看,到底什么样的歌舞是最好的。” 南宫晚在心里鄙视瓷影,想看言坊主跳舞就明说,何必这么拐弯抹角。 “我今日有所不便。”南宫晚道。 “不舒服?”瓷影问。 南宫晚微微一笑,算是回答。 他当然不会傻到顶着言歌的样子给瓷影跳舞,要真这么做了,就是低头臣服。 瓷影拿出一个红色的小瓷瓶递给他,“灵丹妙药,服下就可以消除百病。” 他执意要看言歌跳舞。 见“言歌”并不接丹药,又道:“你要是觉得这里人多,不愿跳,就随我到我的殿内,让我一个人欣赏。” 南宫晚想了想,轻点头,应下。 江城看着瓷影搂着南宫晚的腰身离开,惊得愣了好久都回不过神。 旁边的侍卫青离轻戳了他一下,他才回过神来。 “你说……那小白脸,该不会真和那姓瓷的发生什么吧?”江城一脸古怪,只觉浑身直起鸡皮疙瘩,浑身都写满了嫌弃和抗拒。 青离小声道:“他要真这么做,也是为了我们千瓷坊献身,是大英雄。” “这算什么英雄。”江城气得翻白眼。 青离也反应过来,“对,他要是跟姓瓷的有点儿什么,遭晦气的还是我们坊主大人!不行,绝对不能让这种事发生。” “怎么?你要去跟那姓瓷的单挑?打得过?人家随便一个小兵就把我们控制了。”江城又气又无奈。 青离警惕地问:“那我们现在就这么干坐着?” “不然呢?”江城喝下一口闷酒。 青离也只能无奈地跟了一杯,眼睛还是忍不住看向南宫晚和瓷影离开的方向。 瓷影带着南宫晚进入金碧辉煌的内殿,廊柱雕梁画栋,云烟缠绕,却有一种窒息感。 瓷影高坐在上,志得意满。 “言坊主,眼下可以展示你们千瓷坊独有的舞姿了吗?”他饶有兴致地盯着南宫晚,仿佛要把这个人看到自己心里去。 南宫晚却道:“楼主大人看遍红尘,难有舞蹈入你的眼。” “反悔了?不想跳给本尊看了?”瓷影面颊微红,略有醉意,“不想跳也无妨,你过来陪本尊喝几杯,即可。” 他对她,总是一再退让。 喝酒这种事,南宫晚倒是擅长。他坐下,把满满一杯一饮而尽。 瓷影看他这般,误以为是伤心所致,劝道:“千瓷坊大势已去,你也不必介怀。本尊说过,你要是住习惯了,不必搬来天宫楼,可以仍旧住在千瓷坊。” 南宫晚道:“我只是觉得,如果我不是被你们所害,什么也回想不起来了,何至于被你们欺负成这样。” 瓷影沉吟道:“本尊隐约记得瑶兮门主说过此事,但一时想不起来究竟是为何。” 他命身边人,“去,把瑶兮门主叫回来。” 不一会儿,瑶兮就被带来了。 瑶兮主动禀报,“禀告楼主大人,千瓷坊已被我们包围,随时可攻。” 瓷影冷漠地扫了她一眼,“本尊的话你是听不懂吗?我何时说过要攻下千瓷坊?本尊和言坊主谈得很好,你勿要扫兴。” 瑶兮这时才惊讶地发现,瓷影的身边桌几旁竟坐着言歌! 她这么快就跑来讨好楼主了? “瑶兮门主,你之前说起言坊主的事,是如何说的?她怎么会什么也想不起来?” 瑶兮支支吾吾憋红了脸。 “快说。”瓷影一看就知道她故意说了一堆假话哄骗言歌,现在她本人在场,面临穿帮的尴尬,所以才支支吾吾不敢开口。 瑶兮心中一颤,只能硬着头皮回答:“回楼主……是《冥夜瓷》。” 瓷影愤怒地微眯起了眼睛,身上腾起杀气,“连《冥夜》你都敢私自取用!来人,将她押入地宫里,禁足瓷窑。” 瓷窑常年有火,只旺不灭,禁足其中,日夜饱受煎熬。瑶兮虽有一些灵力,但终究是凡人之躯,根本无法承受。 她慌张地跪在地上恳求,瓷影却连看也不愿多看她一眼,挥手让人把她拉了下去。 大殿内,南宫晚问瓷影:“何为《冥夜》?” 瓷影道:“《冥夜》是天宫楼的一尊精巧之物,保存了千年,深有灵性。若能用它化人,比可得猛将一人,本尊便能如虎添翼。若是用作其他,也是神物。” “想来,应当是,半年前,瑶兮为了控制住你,私自善用了这尊瓷器。传闻它能吸摄魂魄,实际上是内里藏有乾坤。” 南宫晚直接问了最关心的问题:“如何能把失去的回忆都找回来?” 瓷影道:“《冥夜》之内有一天地,找到它的本相,杀了他,就能让《冥夜》破碎,被禁锢夺取的回忆也就自然恢复了。” 南宫晚还想再问,瓷影却在你一句我一句的时候坐到了他的身边,就差贴上来了。 等南宫晚反应过来,想避开时,瓷影却抓住了他的手,缓缓地轻柔地抚摸起来。 他的眼眶里含着湿红的泪花,“你知道吗?我等这一天等了好多好多年。” “男人嘴里的话,我能信吗?”南宫晚倒也不客气。 此刻,言歌就藏身在窗户后,两只手抱着窗柩的边沿,看着房间内这“柔情绵绵”的一幕。 瓷影举起一根手指,“一千年!我等这一刻等了一千年。” 南宫晚毫不客气地拆穿他:“一千年前,楼主大人与云烛小姐伉俪情深,令人艳羡,连我们千瓷坊都知情。” 瓷影却说:“旁人懂什么?他们根本就不知道,云烛的族人是如何利用我做尽坏事的。” 酒意朦胧,灯影绰绰,瓷影又想起那些往事。 第50章: 先救醋王再救其他 - 云瓷谣 - 一言 一千年了,即便过了一千年,那些东西依旧清晰地烙印在脑海里,每每回想起来,犹在昨日! 瓷影的父亲瓷阙原本是一小摊泥瓦匠,从战场的废墟之中救下一个即将饿死的少女,这一幕正好被千瓷坊的灵尊阿南看见。阿南被他的善良感动,将他带回千瓷坊。 瓷阙聪明,十载岁月过后就已能把千瓷坊的所有事务打理得井井有条,成为灵尊最得力的帮手。 灵尊阿南是灵土所塑,天地间造化出的纯净瓷器,不懂人的复杂。不知瓷阙在见识了千瓷坊的力量后,贪婪欲望与日俱增,竟韬光养晦、暗中谋划,又受云烛的族人所惑,效仿千瓷坊,在天地灵力汇聚的大海之上造下一座楼宇,以达到自己主宰天下的目的。 只是,他只能制作出黑瓷,灵力不稳还有很大的隐患,失败多次,多人为此丧命,其中就包括云烛的亲弟弟。 他们不仅毫无收敛,反而借此操控朝堂。瓷阙让儿子瓷青入朝为相,成为他夺取权势财富的工具。一场意外要了瓷青性命,不愿失去权势的瓷阙,偷偷回到背叛过的千瓷坊偷取白瓷复活瓷青。 这尊白瓷就是言歌。 瓷阙偷走一块,试图复活儿子瓷青,却没想到,法阵的门打开后,从里面走出来的却是次子瓷影。 有件事至今仍是秘密,那就是: 瓷阙一直用幼子瓷影的 气运寿命等一切来换取瓷青的一切。 无数个夜晚,瓷影躺在床上,耳朵除了嘈杂的混沌声音,别的什么也听不见。眼睛除了看见黑暗,别的什么也看不见。身体不能动,脸色一日不如一日,求生不得求死不能。 是云烛误打误撞用家族中最贵重的一尊黑瓷,求得瓷影再次开口说话。 瓷影一步步引导云烛,最终助他瞒天过海,骗过了父亲瓷阙的眼睛,获得了白瓷的碎片。 那尊白瓷有复生之灵,即便他只得到一块碎片,也恢复了一切。 现在,白瓷言歌就在他眼前,他若能将她变回一尊瓷,用它护体,便能与天地同寿,主宰人世间。 会有那一天的,只是现在还不想那么做,因为他实在不忍心对言歌下手。 瓷影一杯接着一杯,喝得醉意昏沉。 所有人都说他无情,将他视为杀人恶魔,冷血而疯狂。唯有他自己,只能在喝醉的时候,偶尔会想起,一个灿烂简单的少年,哈哈大笑着围着家人转。 南宫晚对他的故事不感兴趣,正无聊时,看到了趴在窗户口的言歌。 那模样也太像一只顽劣的猫了。 言歌冲他招手,示意他开溜。 南宫晚也正有此意,小心地回头看看瓷影的反应,见他闭着眼,两颊绯红,看样子醉得不轻。 为了确保他真的醉了,南宫晚伸出手,在他眼前晃了晃。 下一刻,他的手却被抓住了。 瓷影睁开眼,发红的醉眼清醒而吓人。 “言坊主是想休息了吗?今晚就留在这儿,好生侍奉。” 嘴上如此无情又猥琐,实际上,心里已经打定主意,不会对“她”有任何非分之举。 南宫晚哪知道他心里是怎么想的,真怕他真做出什么过分之事,将他用力地推开。 “我不是言坊主,楼主你认错了。”南宫晚冷冰冰的话,让瓷影皱起了眉头。 南宫晚从旁边拿过一盏油灯,吹灭,递给瓷影。 瓷影只需借助油灯黑瓷的力量,就能看清他的本相。 本相显露出来,南宫晚的样子把瓷影吓得脸色一白。 怎么是个男的? 瓷影有种被人摁着喂了一桶油腥的感觉。 “怎么会是你?她呢?” 见南宫晚抽身要走,瓷影起身就追。 喝得太醉,身体晃晃悠悠,一转眼,就不见了南宫晚的身影。 “一个大男人,居然敢用这样的手段骗我!来人!就算挖地三尺,也要把他给我找出来!” 瓷影怒不可遏。 其他门主都在包抄千瓷坊,眼下只有瑶兮带领着人搜寻南宫晚。 她正好也想找到言歌,借瓷影的手除掉她。 她想,找到他们二人不过是瓮中捉鳖十拿九稳的事,却没想到把天宫楼翻找了个遍,还动用了黑瓷,也没能找到。 “不可能!他们对决不可能在天宫楼凭空消失!” 这是瑶兮愤怒喊出的话,也是瓷影心里的想法。 可事实就是这样。 瑶兮又带人找了一圈,把大大小小的地方都仔仔细细搜了一遍,还是没有找到二人,连他们的气息也无法察觉。 “难道……他们真的离开了天宫楼?”瑶兮无奈。 瓷影忍无可忍,挥手一甩,强大的黑瓷之力将瑶兮席卷,鞭子一样卷着她横甩了出去! “废物!继续找!”瓷影怒不可遏地命令。 瑶兮一边捂着胸口吐血,一边硬撑着站起来,鞠礼应下,“是,楼主大人。” 瑶兮怎么也想不通,言歌和南宫晚到底去了何处。 属下提醒瑶兮:“门主,我们所有地方都找过了,唯独……” 瑶兮喃喃:“唯独楼主的内殿祠堂。” 那是禁地。 “休得造次!”瑶兮怒斥。 瑶兮这端刚提到内殿祠堂,瓷影就想到了,急匆匆地进入了祠堂。 祠堂里并无灵位,他才不会供奉那些踩着他往前走的亲人。 祠堂的正中央,有一个气派的方桌,古朴的云纹图饰。方桌的上方,悬浮着一块洁白如玉的碎瓷片。 上回,瓷影发现就是这块白瓷碎片导致自己和言歌的命运牢牢实实地绑在了一起,于是,剖开胸膛,取出了这块碎瓷。 血流不止的时候,他以为自己会死,没想到白瓷取出来之后,身体反而有一种轻松感。 也许,不属于自己的东西,到后面只会变成一种累赘、负担。 他把这东西供奉起来,不是为了别的,而是惊恐地发现,自己对言歌绝非寻常感情,他有好几次,恍惚间,想为了她放弃一切纷争,只愿她能幸福快乐。他要用白瓷碎片提醒自己,过去的一切那么的艰难,必须不回头地继续往前走,才不算辜负自己。 瓷影环顾一圈,并未发现异样,便离开了祠堂。 祠堂外,瑶兮见瓷影并没有什么动静,猜到他没有搜寻到南宫晚和言歌,心中疑虑不禁又深了几分。 其实,言歌和南宫晚就在祠堂内。 白瓷下方的桌子底下。 白瓷的气息与言歌身上的气息一模一样,所以瓷影并未察觉到她。 桌子底下,言歌对南宫晚道:“我来救你了。” 南宫晚自言自语一般地回了一句:“我看你是为了救灵尊大人。” “差不多了。”言歌并不计较这些,只是警惕地观察着周遭的情况。 南宫晚却较真起来:“怎么能差不多?救他就是救他,救我就是救我。” 言歌为了让他消停,只好解释:“先救你,再救他。” 这话——总算让南宫晚翻了这篇儿。 “你问到通行天门法阵的办法没有?”言歌问。 南宫晚摇头。 “你怎么只顾着陪他喝酒了?没见过男人还是怎么的?”言歌忍不住抱怨了一句。 南宫晚看在她把“救他”放在第一位的份上,不跟她争吵,“但我找到了让你想起所有事情的办法,等你什么都想起来了,就能凭借以前所经历的一些事,进出法阵。到时候我们再随机应变。” 这倒是个办法。 第51章:深渊之下 - 云瓷谣 - 一言 瑶兮被打入地宫,四根手臂粗细的链条将她高悬在半空之上,熊熊火焰在她脚下燃烧。 她只是肉体凡胎,即便距离火焰很远,也承受不住。 在折磨人这方面,天宫楼总是特别擅长。 瑶兮咬着牙,却还是无法忍受,痛苦地低叫,像一头被囚禁的野兽。 “言歌!终有一天,我要将你碎尸万段,让你尝尽烈火焚心的滋味!” 仇恨也像一把熊熊烈火,煎熬着她的内心。 此时,言歌和南宫晚正偷摸着潜入她的房间。 瑶兮的房间布置简单,陈设物件也很少,给人一种简朴的感觉。这和言歌心中的想象相去甚远。 在她看来,瑶兮宁可背叛救命恩人也要加入天宫楼,定是为了荣华富贵,却不料,在这里的生活朴素得过分,不及在千瓷坊的万分之一。 言歌和南宫晚是冲着《冥夜瓷》来的,既然是瑶兮用了这尊瓷,那它应该就在瑶兮的房间里。 翻箱倒柜一阵,却一无所获。 “莫非被姓瓷的派人收走了。” 言歌琢磨着。 正准备去瓷影的大殿找找,却见南宫晚伸出手,以掌心释放出的灵力在悬空之上画出一道门。 言歌对这种门并不陌生,它依靠灵力而生,可以凭心念控制,去到想去的地方。 南宫晚朝着门伸出手,只见一尊金黑釉出筋梅瓶出现在南宫晚的手上。 它便是《冥夜瓷》了。 “你怎么知道它藏在这种地方?”言歌又惊又喜,对南宫晚的佩服又多了几分。 南宫晚也说不清,只隐约感觉黑暗中有一丝微弱的灵力,就画出一扇门,砰砰运气,没想到真找到了。 “想知道?”南宫晚微微挑眉。 言歌点头。 “给我什么好处?”南宫晚问。 言歌想了想,“等这堆乱七八糟的事情结束之后,我给你大官做。” 直接又实惠。 南宫晚反而犯难了,“千瓷坊有什么大官?” 言歌道:“护卫统领怎么样?” 南宫晚:“江城不是做得好好的吗?” 言歌道:“那就设两个护卫统领。你看,我们现在的局面之所以这么难,就是因为防护薄弱。” 言歌开始憧憬起来:“到时候让人给你做一身最帅的软甲战衣,再打造一件厉害的武器,往我们千瓷坊的门口一站,定能震慑八方!” 南宫晚打断她的幻想:“我有玉瓷,连江城都能命令,若做成护卫统领,反而与他平起平坐。” 这笔账,怎么算都不划算。 言歌的手悄悄用力,摸到玉瓷在自己身上,下意识地摸了下鼻子。 “玉瓷总是不方便,还是封个一官半职更稳妥。”言歌道。 南宫晚朝她伸出手。 “嗯?”言歌假装看不懂。 “玉瓷,还给我。”南宫晚道。 言歌不愿给,故意挑刺,“这是跟坊主大人说话的语气吗?” 南宫晚只好长吸一口气,把语气调整得温和恭顺,“请坊主大人把玉瓷还给我。” 言歌没有把玉瓷交出去,反而嘟囔了句:“它好像也不是你的。 ” “坊主送给属下,便是属下的了。”南宫晚没想到她居然想赖账。 言歌心虚地挪开视线,“我当时好像只是借给你用几天。” 这话堵住了南宫晚的嘴,的确,当时坊主大人只是把玉瓷放到他手里,并没有说送。 “你要是不喜欢护卫统领,就另外换。”言歌想了半天,“那就在我之下设小坊主,你来做这个小坊主。” 南宫晚觉得有些好笑,还真是一个爱忽悠的人啊。 “你笑了。”言歌立马发现了他脸上细微的神情变化,“你笑了说明你答应了?那——现在可以告诉我,你为什么知道它藏在那儿?” 她眼巴巴地等南宫晚揭秘,南宫晚却说:“此地不宜久留,我们先回千瓷坊。” 车轿一路向千瓷坊,轿内,言歌眼巴巴地望着南宫晚,一个新的疑惑又冒上心头。 “为什么把你变成我的样子,瓷影他怎么也看不穿?” 说到这事,南宫晚的脸上顿时浮现起尴尬之色。 “也许是因为你和我都有一些相似的地方。”南宫晚说。 其实南宫晚想说的是他们都在千瓷坊浸润许久,身上有千瓷坊的灵气,所以瓷影才一时眼拙没有认出来。但是,言歌却想到了别的。 “难道是因为这个?”她没说清楚是什么,手就摸上了南宫晚的胸口。 柔软的一双手突然就摸了过来,南宫晚的胸膛窝心地软了下去,继而又硬挺起来。 言歌的掌心有灵力氤氲缠绕,金色的光芒,牵引起南宫晚胸口内的金色光芒。 他不知道自己的胸口里藏着什么。 他能明显感觉到,那神秘的如同封印住的东西,和藏在言歌胸口中的东西一样。 言歌怀疑,南宫晚之所以分辨不出他俩,就跟这里面的东西一样。 言歌的手好奇地摩挲着,嘴上喃喃:“这里面到底是什么?为什么我和你都有,而其他人没有?” 最大的疑惑是,为什么它能在她濒死时救她的命? 没有人能回答这个问题,只能作罢。 车轿在千瓷坊外停了下来,为了不惊扰天宫楼的护卫,言歌画出一道门,与南宫晚走入了进去,再出来时,已身在内殿之中。 《冥夜》被摆在桌几上,悬空而立,缓缓旋转,其身上散发出强大的黑瓷之力。 南宫晚道:“听瓷影的意思,《冥夜》之中藏有乾坤,找回记忆,就要进入其中。你在这里守着,我去看看。” 言歌拉住了他的手,“太危险了,我去,你在这儿守着。” 南宫晚认真地说:“保护坊主,是小的的职责所在,你不能有事。” 说完,南宫晚把手伸向了黑瓷。 黑瓷仿佛一张深渊大口,见什么就吞噬什么,一转眼,南宫晚就消失不见了。 “南宫晚!”言歌看到他彻底消失了,心里不安起来。 她把手伸向黑瓷,想要去看看情况。 “好好守着,我很快回来。”南宫晚的声音柔和而低沉,有种长辈般的命令,更多的是宠溺的嘱托。 言歌把手缩了回来,不放心地叮嘱:“若是有什么不对劲,你赶紧回来。” “我会的。”南宫晚说完,四周归于了平静。 第52章:那些不属于他的过往 - 云瓷谣 - 一言 茫茫混沌,烟云重重,行走期间,时而冷风,时而飞雪,时而暴雨,时而暖阳…… 四季在短短一个时辰之内相互交叠变化,南宫晚走在其中,一时披霜淋雪,一时口干舌燥。 走过一段混沌,看见一棵参天大树,枝条粗壮,没有叶,只有红彤彤像柿子一样的果子。 正口渴的南宫晚,顺手摘了一个,咬了一口。没什么味道,干瘪,跟吃蜡烛似的。 “什么人?偷吃我的果子!” 一个稚嫩的声音突然响了起来。 南宫晚还没来得及抬眼看过去,一个果子就砸到了他头上,痛得他皱起了眉头。 连一颗果子都躲避不开,他心里浮起不好的预感。 混沌的云层之后走来一个胖乎乎的小子,脸长得圆嘟嘟的,走路的时候,两颊上的肉微微发颤,一抖一抖的。 小子的眼睛很大,圆溜溜的。 小家伙皱着眉,凶巴巴地质问南宫晚:“你是谁?为什么偷吃我的故事?” “故事?”南宫晚看了一眼手中的果子,仔细感受了下,才发现一段故事印在了脑海里:被遗弃的三岁孩子,被一个蒙面的女子捡回,养在了黑瓷中。 故事里的孩子跟眼前的孩子长得一模一样。 南宫晚把果子扔还给他,“男子汉大丈夫,不必这么小气。你要是到了我的地盘,别说一个果子了,就是整棵果树都可以送给你。” 小孩叉着腰,一本正经地说:“你没有果树,所以可以随便说,这叫信口雌黄。羞羞羞。” 小孩儿还真弄得南宫晚有些羞愧。 “那你说,我要怎么弥补你。”南宫晚问。 小孩儿扣着后脑勺想了半天也没想出个办法来,手一指,“那你说。” 南宫晚抓住了小孩儿的手指,让他把手放了下去,“说话的时候不能用手指着人。这样行吧,我给你讲个故事,当是赔偿?” “当真?”小孩儿眼里有了光芒。 南宫晚点头。 民间故事一抓一大把,南宫晚随便讲了一个。小孩儿听得极为认真,眼巴巴的,两眼水汪汪的,乖巧懵懂。 故事讲完,南宫晚把啃了一半的果子放到小孩儿手上,“现在我俩一笔勾销。” 小孩儿还沉浸在故事里,缓缓地点头。 南宫晚轻点了下他的鼻尖,“你叫什么名字?” 小孩儿反应了下,“你闯入我的地盘儿,不先报上名来,却让我先告诉你,没门儿。” “不说就不说,看来有些小不点儿是不愿意跟我交朋友。这样的话,后面有什么好听的故事,我就只能憋在心里了。”南宫晚道。 “别,别,我叫冥夜。”男孩儿抓着南宫晚的衣角,央求一般。 “冥夜”两个字重重地落在南宫晚的身上。 他冷静下来,问小孩儿:“你喜欢听我讲故事?” 冥夜鸡啄米似的点头。 南宫晚道:“ 不如玩个游戏,我给你讲一个故事,你回答我一个问题。” 小孩儿又是一阵鸡啄米似的点头。 一个简短的故事讲完,小孩儿听得意犹未尽,却听南宫晚说:“好了,该回答我一个问题了。你为什么在这儿?是有什么人让你在这儿守着什么吗?” 小孩儿掰起手指头认真算了算,“这是三个问题。你还得给我讲两个故事才行。” 南宫晚道:“只要你回答我,我可以给你讲三个。” 小孩儿激动坏了,回答:“是瑶兮姐姐让我守在这儿,说是等我长大了就把我从这里接出去。” “这里真无聊,没有好吃的好玩儿的,虽然我不用吃东西喝东西也不会饿不会渴,但我还是喜欢外面热热闹闹的日子。” 南宫晚指了指树上的果子,“那些故事都是从哪儿来的?” “这又是一个问题了!你又欠我一个故事。” 南宫晚拿他没办法,“行行行,先欠着,到时候一并结账。” 小孩儿高高兴兴地说:“我来的时候,这些树上就已经有很多果子了。我住进来后,隔三差五,就会有新的果子从树上长出来。” 南宫晚:“听你的意思是说,这里不止一棵树?” “当然。”小孩儿站起来,指向远处。 南宫晚的视线顺着小孩儿所指看了出去,云雾散开,一棵棵树显露出来。它们很像人间界果实累累的柿子树,一颗颗金灿灿、黄澄澄的果子在树枝上散发着微光。 如果这些果子里所藏的就是一个个鲜活生命的记忆,那他该从哪儿开始寻找? “你知道这些不同的果子里藏着什么故事吗?”南宫晚问。 小孩儿摇头,“太多了。” 是啊,太多了。 “你该给我讲故事了。”小孩儿央求着南宫晚。 南宫晚其实没有心情理会他,如果不能尽快找到属于坊主大人的记忆,局面将会非常被动。 “你想赖账?”小孩儿见他心不在焉,若有所思。 南宫晚见小孩儿一脸生气,说道:“我当然不会赖账,只是我现在要找一样很重要的东西,等找到后,你想听多少故事,我都可以讲给你听。” “骗人。”小孩儿沮丧又失望。 南宫晚伸手摘下一个果子,咬了一口,是一男子沉迷赌坊抛妻弃子的故事,不是他想找的。 “你饿了?”小孩儿指着远处,“你要是饿了,可以吃那边那棵树的果子,很甜。” “而且,那些故事我全都已经听过了,你就算吃光了也没关系。”小孩儿大方乖巧的样子,惹得南宫晚十分怜爱,伸手摸了摸他的小脑袋瓜。 “我不是来吃东西的。”南宫晚心事重重。 “你要找的东西和这些果子有关吗?”冥夜问。 南宫晚突然想到了什么,蹲下来问,“你有没有听过一个名字,言歌?” 冥夜在听到这两个字的时候,脸色不对劲,“你问这个干什么?” 南宫晚迟疑了下,不敢说实情,胡诌起来:“我去天宫楼的时候,听见有人在提这个名字,好像是说把她脑子里的故事全锁在了这里。刚才也是突然想到了,就问了一句。” 小孩儿警惕地示意南宫晚噤声。 “嘘……” 小孩儿道:“不要提这个名字,瑶兮姐姐会不开心。” 说完,小孩儿指了指远方,“我要你去吃的那棵树上的果子,就全是与言歌有关的。好甜的。” 南宫晚摸了摸肚子,“正好饿了,你带我去。” 小孩儿歪着脑袋仰头看他,“那你得给我讲好多好多故事。” “没问题。”南宫晚摸了摸小孩儿的脑袋。 小孩儿带着南宫晚走了很久很久,终于在一棵巨大的树下停了下来。 树上不少果子都被咬了一口,冥夜指着它们说,“这些都是不甜的。” 说完,他摘了一个果子,就在南宫晚想制止的时候,他已经嘴快地啃了一口,吃得津津有味,“这个甜。” 他把果子递给南宫晚。 果子被吃了的话还怎么帮言歌找回记忆。 第53章:遥远的她 - 云瓷谣 - 一言 “小孩儿。”南宫晚打起了主意,“我不能一直呆在这里,得尽快走。我先把果子摘了,离开这里,下回来看你的时候给你讲故事好不好?” 小孩儿懵懵懂懂地点头,“能给我留几个吗?我最喜欢吃这棵树上的果子了。” “我摘走它们后,一定马上回来,再带你去找更甜的果子。”南宫晚认真地对冥夜说。 冥夜懵懂地点头,乖巧地爬上树,帮南宫晚摘果子。 冥夜在摘果子的时候,能看到黄澄澄的果子里一幅幅画面: 言歌在内殿处理事务,戴着银甲面具的灵尊大人就站在远处,遥遥看着。 大雪纷飞,灵尊阿南用手接住一朵朵雪花,待他走后,在角落处看傻眼的言歌走到灵尊站过的地方,伸手接住雪花。 言歌在书案前画瓷画到睡着,灵尊为她披上一层外衣,又用灵力将房间内的暖意固住。 灵尊把从人世间精挑细选买回来的发簪为她戴上,还捧出一把糖块。言歌被哄得开心坏了,为了感激,还给灵尊喂了一块。 看到这里,南宫晚的手顿住了,嘟囔了句:“自己又不是没手。” 其实灵尊大人正手忙脚乱地整理散落在地上的卷宗,腾不出手。 小孩儿冥夜看到南宫晚嘟囔的样子,便问:“你也不喜欢她?” 不等南宫晚开口,小孩儿就皱起眉头,凶巴巴地说:“我最讨厌她了,是她惹瑶兮姐姐不高兴,也是她总让瑶兮姐姐哭。” 话音刚落,冥夜就看见一个果子里,言歌正在和南宫晚说话。 “这是……”冥夜又惊又慌。 南宫晚看了过去,发觉不妙,眼疾手快地摘掉了果子。 “你认识她!”冥夜愤怒地瞪着南宫晚,浑身腾着浓烈的黑紫色烟雾,身上凶煞之气仿佛要将天地毁灭。 “你骗我!”冥夜顿时眼红了,“阿夜最讨厌别人骗我!我爹骗我,连我娘亲也骗我,他们都不要我!现在你也骗我!” 南宫晚把果子亮向他,让他看清楚。 果子暖黄的光芒里,南宫晚突然咬住了言歌的肩膀,留下花瓣一样的牙印。 冥夜仔细地看着,身上凶煞之气慢慢散去,正要继续往后看时,南宫晚却把果子给收了起来。 “我跟你一样,讨厌她。”南宫晚说。 “你说真的?”小孩儿眼巴巴地望着他。 南宫晚点头。 “我先走了,很快就回来找你。”南宫晚说。 冥夜可怜巴巴地捏着南宫晚的衣角,“你一定要回来找我,我在这里好无聊,好想有人陪,好想听你讲的故事。” 南宫晚蹲下来,摸摸他肉嘟嘟的脸蛋,“这里不是有这么多故事,你听都听不完吗?” “可我喜欢听你讲的,你就在我身边,我可以听到你说话,还能看到你,也能摸到你。我喜欢你陪着我。”冥夜还只是一个需要有人陪的孩子而已。 南宫晚摸了摸他的头。 冥夜眼眶红红的,“你会很快回来吗?” “嗯,办完事就回来找你。”他说。 “你不能骗我,阿夜最讨厌别人骗我。”冥夜说。 “好。”南宫晚道。 冥夜伸出手,要跟南宫晚拉钩。南宫晚伸出手指,在拉钩的这一刻,心情沉重而复杂。 先前只是说说,心里没有负担。此刻,拉了钩,就像签订了契约,有了一份沉重的责任。 “再见,我走了。”南宫晚对冥夜挥手。 冥夜追着他一边跑一边抹泪,“你一定要很快回来,我等你。” 两人的距离越来越远,直到完全看不到彼此。 黄昏已至,内殿暗淡,平日一早就会点亮的烛火,此刻却全无动静。 言歌守着缓缓转动的黑瓷,眼泪在脸上划出两条淡淡的水痕。 “南宫晚,你怎么还没回来?”言歌哽咽着,“你答应我要平安回来的,怎么说话不算话,骗子。” 言歌朝着黑瓷伸出手,打算到黑瓷的乾坤里看个究竟。 手一靠近黑瓷,黑瓷就化为柔和的空洞,将她的手吞噬。 言歌闭上双眼,尽量让自己保持镇定,却还是感到头皮阵阵发麻,对未知充满了恐惧。 她的指尖似乎碰到了什么东西,心中一麻,手就被温暖的手给握住了。 熟悉的感觉。 是他。 南宫晚站定在她眼前,责备了句:“让你等我,为何做不到?” 他是急坏了,如果真让冥夜看到她,后果不堪设想。 言歌不高兴地嘟囔:“我也是想救你,你这是什么态度?以下犯上?信不信我叫人把你拖下去宰了?” 南宫晚把一个巨大的黑色口袋递向她,“找回来了。” “你闭上眼。”南宫晚道。 言歌照做。 南宫晚把口袋腾空,一个个金灿灿、黄澄澄的小果子,像失散多年的小宠物终于找到了主子,全都围绕在言歌身边。 下一刻,变为柔和的光雾,笼罩着她。 待光雾散尽,那些属于言歌的过往也都全回到了她的脑海里。 太多的过往同时涌入一个人的脑袋,换了谁都承受不住。言歌勉强硬撑着,额头蒙上一层细密的汗珠,身上衣裙湿了一大片。 终于还是支撑不住,眼前一黑,晕了过去。 等言歌再醒来的时候,已不知过了多久,窗外风声呼呼,似乎下雪了。 她想起身,头撕裂般地痛了下,让她忍不住皱起眉头。 她感觉自己睡了好久好久,再醒来时,脑袋里装满了各种各样的回忆。有属于她的,也有属于别人的。 她看见一个男人趴在床沿上,静默地守着,不远处的烛火轻轻摇曳,让男人的身影看上去似乎一颤一颤的,让人忍不住心生起几分怜爱。 言歌从床上起身,拿过一件外衣披在男人的身上。 女人的动作惊动了男人,他抬起头来,惺忪睡眼发红又潮湿。 “你怎么样?”南宫晚问。 言歌浅浅勾起嘴唇,“已经没事了。” 她从容淡雅,眼眸里有拒人于千里之外的淡漠,这种感觉对南宫晚来说太熟悉了。 是她回来了。 这一刻,南宫晚的心微微一顿,他竟不知道该高兴坊主大人终于找回了失去的过往,还是该失落于那个懵懂又灿烂的她再也不会回来了。 “我去一趟天宫楼。”言歌道。 “我随你一起去。”南宫晚道。 言歌抬手,“不必,你留下来守着,我带江城去。灵尊大人被困天门法阵,我知道进出的办法。” 南宫晚道:“天宫楼凶险万分,我还是跟着一起去比较好。” 言歌道:“千瓷坊需要有人守,有你在,我才安心。你放心,本座意在智取,没有万分的把握,不会轻易动手。” 听到智取二字,南宫晚眉心深刻了起来。 “我陪你去。”他说。 言歌回头看向他,“你留下,这是命令。” 命令,不得不从,他没有选择,更不能替她选择。 第54章:那棵没人顾怜的树 - 云瓷谣 - 一言 言歌走后,南宫晚坐立不安、心烦意乱,索性进入了黑瓷《冥夜》之中。 然而,《冥夜》之内,天地压雪,树上的果子一个不剩,枯败的树枝像苍老的手臂无力地伸向苍穹。 发生了什么? 他寻找小孩冥夜的身影,却一直找不到。 他想,天宫楼的东西多为邪祟,一切皆为幻象,也许根本没有什么孩子,只是虚幻的假相而已。 幽幽的哭声从远处传来,他循着声音慢慢找了过去。 枯树的尽头,烟云深处,胖嘟嘟的冥夜蜷缩着身体,哭得瑟瑟发抖。他的身边堆着很多果子,有的被他咬了几口,有的散乱地滚得很远。 南宫晚捡起脚边的一颗,仔细看了起来: 冥夜原本在烟云中,躺在地上,翘着肉乎乎的二郎腿,悠闲地晒着太阳,嘴里还叼着一根狗尾巴草。 瑶兮走向他,“冥夜,总算让我找到你了。” 她拿出一方印玺,对其诵念其一长串密语。 冥夜乖乖受其控制,走到了她的面前。 “你是冥夜,出生在青瓷镇普通人家,你的爹娘不要你,把你扔在大街上,是我把你带了回来。” “是。” “从今往后,你什么都听我的。” “是。” 南宫晚终于明白冥夜为何哭泣了,他所捍卫的,所在乎的,原来都是假的。真正骗他最厉害的,是瑶兮。 “为什么骗我?她为什么要骗我。”冥夜突然抬起头来,问南宫晚,“你可不可以带我去找她?我要杀了她。” 南宫晚看着眼前浑身散发着凶戾之气的孩子,眉心深刻了下,“我可以带你离开这里,但你必须听我的。” “为什么听你的?你也要骗我么?”冥夜凶巴巴地问,“我到底有什么值得你们骗的?我要杀了你们,把你们通通杀了!” 南宫晚握住冥夜的手,长辈一般严肃地说:“如果你听话,我不仅带你离开,还会给你讲很多故事。如果你只想杀人,我现在就走。” 冥夜陷入了沉默,再抬眼时,水汪汪的眼里满是委屈,“那你会骗我吗?” 南宫晚心疼地点了下他的鼻子,摇摇头。 冥夜破涕为笑,“好,那我跟你走。” 南宫晚带着冥夜来到千瓷坊的内殿,冥夜对什么都充满了好奇,一双水汪汪的眼睛一会儿盯着这个看半天,一会儿盯着那个琢磨半晌。就连画瓷用的小工具,也被他拿在手上把玩,差点儿戳伤手指,惊了一跳,赶紧放下。 不知过了多久,冥夜来到了南宫晚的面前,歪着脑袋看着他。 “喂!” 南宫晚回过神来,烦躁地摸了下他的脑袋,把头发揉得乱糟糟的,“小小年纪,这么没礼数?叫我南宫大人!” 冥夜又委屈又不服气,“我都叫你好几声南宫大人了,你都不理我。” 南宫晚刚才在发呆。 “是遇到不开心的事了吗?是跟我一样被骗了吗?”冥夜问。 不等南宫晚回答,冥夜就嘀咕起来:“也对,这世上的大人没一个说话算数,骗来骗去,把大家都弄得不开心。” “小屁孩,说什么呢?”南宫晚问。 冥夜道:“有说错吗?你答应我要给我讲故事的,结果我等到现在也没等到一个故事。” 南宫晚没好气地回他:“是你自己一出来就到处跑,静不下来。” “我现在静下来了,可以开始跟我讲了吗?”冥夜眼巴巴地望着南宫晚。 南宫晚本来想拒绝的,他没心思跟人说话,但是,迟疑了下后,还是乖乖地讲起了一个个民间传说和奇人异事。 天宫楼内,高堂之上,瓷影手捧红色大卷册,仔细地翻看,越看越喜欢。 大殿内,一位老者禀报道:“楼主大人,这里只是一部分,其他奇珍异宝还在清点中。” 瓷影很满意:“果然,千瓷坊内,随便一样东西都是绝世珍宝。” “不过……楼主大人,现有一事还很棘手。” “何事?”瓷影问。 “千瓷坊最重要的宝物是那些因灵力而生的瓷器,可是,仓库在灵尊的宫殿内,我们想尽办法也不能进去,又怕动武刺激到他们来个玉石俱焚,所以……” 所以还得请楼主大人拿个主意,是强攻还是另外想办法。 瓷影道:“千瓷坊已被我们控制,下一步就是将它掌管过来。他们的灵尊都不在了,那些瓷器当然早晚都是我们的。不用急,我们要给坊主大人一点儿时间,让她想明白。” 有门主忍不住提议,“楼主大人,索性绑了坊主大人,占了灵池和仓库。来日方长,时间久了,坊主大人自会接受眼下局面。” 瓷影眉心一皱,正准备对此建议慷慨陈词的几位门主,各个不敢说话了,也不敢再提此事。 有侍者匆匆进殿,行礼后,连滚带爬地来到他身边 ,在他耳边低语了几句。 瓷影立即起身,扔下几位门主,独自离开了。 一棵巨大的树,灿烂地开着。 一树灿烂的白花,本该让人感到热闹的,却有种孤独凄清的感觉。 清冷婀娜的女子身影,在白花的映衬下,美得令人心神窒息。 瓷影一时间看傻眼了,仿佛天地凝固,时间定格。 他想,这世上一定有冥冥之中注定的事,比如他会爱上她。 一千年前,是她的一块瓷让他从一具没有断气的尸体变成鲜活的人。后来,他只是看了她一眼,就再也无法把她的样子从脑海里驱赶出去…… 此刻,她站在他最喜欢的一棵树下…… 很多人从这里经过,却从未有人真正停下来,认真凝视它,感受它。 言歌听到身后动静,回过头来。 这一转身,于她而言,稀松平常,但在瓷影的眼里,却惊为天人,那颗凡心又不安地紧张地乱跳起来。 “坊主大人来了。”瓷影走向她。 繁花飘零,如同飞雪,落在他的肩头。 言歌道:“恭喜楼主大人,蛰伏多年,一出手就让我千瓷坊难以招架。” 瓷影看着她那张冷若冰霜的脸,心里涌起一种猜测:难道她找回了记忆? “世上万物都有盈亏,就连月亮也是如此。言歌,你放心,不管千瓷坊是谁做主人,都不会亏待你分毫。”瓷影十分诚恳,唯恐言歌会因为这些事受到刺激,心有不悦。 言歌浅浅一笑,眉眼勾起一丝说不清是嘲讽还是妩媚,“楼主大人不妨仔细说说你的打算。” 瓷影难得看到她有兴致,立即细说起来:“和我之前说的一样,你仍可是千瓷坊的坊主。你现在所拥有的一切,我不会动分毫,并且会加倍赏赐你。” “如果你做腻了坊主,可做千瓷坊之主。”他说。 这话不像玩笑,言歌却笑了,“楼主大人好慷慨,只怕有条件吧?” 瓷影把她的两只手捧在手心,“只要你嫁给我,你就是千瓷坊和天宫楼的主人,本尊绝不食言。” 言歌把手收了回来,“本座对一切身外之物都不入心,楼主大人恐怕要失望了。” 瓷影道:“你我联手,必定可以主宰天下。你心有慈悲,挂念苍生,到时候可以撑起朗朗天地,普度众生。” 第55章:烈焰 - 云瓷谣 - 一言 言歌仍然兴致平平,“普度众生是佛祖的事,本座一直以来都只是在做分内之事而已。” 瓷影急切,“本尊将你失去的那片瓷还给你,你不必再受生死之苦。” 言歌想起来,那片瓷就在瓷影内殿的祠堂里。 “你倒是提醒我了。”言歌朝着祠堂走去。 瓷影没弄明白言歌的意思,问:“你答应了?” 言歌道:“那要看看,它能带给我什么了。” 祠堂的门被推开,一道光照进了昏暗的朗阔房间里。 那片瓷仍像之前那样悬浮在半空之上,缓缓转动。 瓷影一伸手,结界破开,瓷片乖巧地回到了他手上。 瓷影把瓷片递给言歌,言歌用修长如玉的手指夹了起来,仔细凝视。 这是她缺失了一千年的宝物,如今终于回到了身边。 瓷片在她掌心慢慢散发出柔和的光芒,仿佛与她的身体有了某种感应,慢慢地,它完全融合消失于掌心。 言歌感觉胸口有一种沉闷感,像压着一块巨大的石头,有点儿窒息。 窒息感越来越重,迫使她扶住胸口,身体沉沉。 瓷影扶住她,将她带到内殿休息。 “你怎么样?”瓷影问。 言歌接过瓷影递来的水,想喝,却迟疑了下,“你我是不共戴天的关系,你对我好,是下得最烂的一步棋。” 说完,她把水一饮而尽。 瓷影淡然一笑,“本尊当然知道你和我不共戴天,但是,不知道为什么,我就是想试一试。万一呢,万一你我之间不用死伤,就能达成联手呢。” 言歌道:“还真要谢谢你对我网开一面。” 这话让瓷影有些动容,“你值得我做任何退步。” “不必。”言歌道,“有千瓷坊在,天宫楼永远不可能在人间畅行!” 这句话点燃了瓷影心中的怒火,“冥顽不灵!” 他看着言歌越来越苍白的脸,心疼又生气,忍不住抓住她的胳膊,一声声质问:“为什么一定要闹得你死我活?为什么本尊怎么让步都不行?我本可以直接攻下千瓷坊,将它踏为平地!言歌,你告诉我,你到底想让我怎么做?” 言歌看着他眼眶湿红的样子,心里并没有一丝触动。 他们从一开始就注定是对立的,说再多又有什么用呢? “楼主大人,自重。”言歌轻描淡写地说完这句,就要走。 “是你逼我的!”言歌的身后传来瓷影轻弱无助的声音。 下一刻,言歌眼前一黑,整个人软倒下去,瓷影接住了她,将她横抱了起来。 瓷影将言歌放到床上,看着她闭上双眸的样子,像睡着了一样安静美好,忍不住嘴角勾起满足的笑。 如果每天早上醒来都能看到这张脸,与天同寿的日子里,也不会乏味。 但他并没有轻薄,为她盖上一层薄薄的被褥就走了。 瓷影刚走没多久,言歌就醒了。 自从碎片回归,仿佛有一股巨大的力量在替她冲破禁忌。 言歌画下一道门,走入其中,再出来的时候已经在地宫了。 她的到来让路过的上官九娘和凡冤为之一惊,准备一个拖住她,一个去禀报。 言歌没有给他们这个机会,手一挥,两人就倒在地上,露出了本相。 言歌走到熊熊燃烧的瓷窑前,“瑶兮,本座来看你了。” 瓷窑之内,瑶兮饱受烈火焚烧的折磨,已不成人样。但在听到言歌的声音后,整个人精神大震。 仇恨,往往蕴藏着最强大的力量。 “言歌!是你!” 一个被折磨得变形连求饶声都说不出一句的她,竟然能中气十足地喊出言歌的名字。 “你也来看我的笑话吗?你配吗?给我滚!” “如果不是你,我怎么会变成现在这个样子?都怪你!” 言歌面色不改,“瑶兮,所有的一切都是你自己在做选择。背叛灵尊大人,是你的选择。投靠天宫楼,也是你的选择。” “背叛?”瑶兮仰天大笑,笑声瘆人,“如果你不是背叛了灵尊大人,不是背叛了千瓷坊, 会站在这里?” 言歌道:“我跟你不一样,他们可以拿走我的生命,拿走我的记忆,但永远拿不走我对灵尊大人的忠诚。” 烈火之上,瑶兮泪如雨下,“说得好听,那你怎么不去天门法阵救灵尊大人?” 言歌道:“我正是为了此事而来。” “瑶兮,你没有退路,也没有选择,我希望你对天门法阵所了解的一切都告诉我。” 瑶兮冷笑,“你知道了又如何?以为可以救出令尊大人吗?你可知天门法阵应风生变,八卦幻方为局,出口和入口分在两端,一线破开。” “没用的,你根本无法进入法阵,也走不出来。你们之前,愚蠢地毁了天门法阵的最外层,导致他们对天门法阵严防死守。你觉得,你还有胜算吗?” 言歌淡然,“就算没有希望,我也要一试。” 瑶兮道:“你真是跟当年一样,愚不可及。” 言歌道:“当年我没能带他离开,这次,我一定可以。” “痴人说梦!”瑶兮嘲讽地大笑起来,笑声诡异阴森。 言歌看得出来,她在用这种声音来减缓烈火焚烧的痛苦。 还记得当年灵尊大人将她带入千瓷坊,言歌远远看了一眼,感慨了句:“生得真美。” 那么美丽灵动的女子,不该把自己逼上绝路。 言歌离开地宫,来到了天门法阵。 天门法阵若真是随风生变,那她一人进入是最合适的,因为,带上江城、南宫晚他们的话,引起的风更多,干扰更大。 天门入口,为一线之上。 言歌等待着时机。 当太阳垂到西边,耀眼的光芒照在高墙之上,形成一线,言歌毫不犹豫地进入其中。 她的身体径直穿过了墙,看到了内里的乾坤。 那墙是虚幻的假相,实则为一线破开的天地,如同深巷。 她往前走动,脚下浮起一缕缕轻弱的风。 风远去,再生风,如此反复,形成巨大的力量,导致两方厚重的城墙后,有滚滚声响传来。 有声响,意味着法阵有变。 言歌继续往前走,脑海里浮现出半年前进入天门法阵的情形。 第56章:不能推开的门 - 云瓷谣 - 一言 半年前,她发现太子失踪案的背后藏着更深的秘密: 隐藏至深的天宫楼蛊惑大量凡俗之人,将他们变为傀儡。就连太子也没能逃脱他们的魔爪,被做成傀儡,关在天门法阵之中。 天门法阵内藏着一丝属于千瓷坊的精纯灵力。 她能感受到,那是属于灵尊大人所有的。 她找灵尊大人找了十年,没想到居然与天宫楼有关! 过去的数十年,得到的所有关于天宫楼的情报竟都是错的。造成这等局面的原因有两个,一是天宫楼本身在黑夜中野蛮生长,二是千瓷坊内鬼奸细出卖,里外勾结。 那时候她硬闯天门法阵,却触动了重重机关。瓷影将一丁点黑瓷之力注入机关之中,遇风而长,黑瓷之力竟长了千倍。 她拼死而战,血染高墙,最终因为精疲力尽,从高处坠落。 瓷影接住了她,将她带入了法阵之中。 法阵缓缓催动,悬空而立的她,被一阵看似柔和却凌厉无比的小法阵包围。 小法阵连成大法阵,囚笼一样困着她。 她听见瓷影对身后的瑶兮说:“做得不错,瑶兮。” 瓷影又对言歌道:“相信我,很快就会结束痛苦,一切都会重新开始。” 法阵催动,痛苦袭来,言歌痛不欲生。 瓷影不忍细看这一幕,转身走了,只留下瑶兮守着。 瑶兮下手屠了一众手下,她对他们没有感情,因为这些黑瓷所化之人跟着她也是心不甘情不愿。 言歌以为瑶兮会救她出去,却不料,她借用法阵,趁言歌虚弱,收走了所有的记忆。 失去记忆的言歌,混沌迷茫,一度陷入昏迷。 待再醒来时,她身处地宫暗黑角落。 她不知道自己为什么会身处如此诡异之地,但她知道一定不能以本来的面目出现在任何人面前,否则一定会再次招来祸端。 她摸索到一尊黑瓷,借用黑瓷之力,把自己变成了一位女子的模样。 后来才知道,那女子名叫苏小离。 有巡视的人差点儿发现她,是云烛将人引走,给言歌指引了离开天宫楼的路。 半年了,她又重新进入天门法阵。 一切还是那么的熟悉,也还是那么的阴森可怖,令人窒息。 眼前,突然出现一条一丈宽的路,一扇扇黑色的门出现在她的眼前。 那一扇扇门仿佛有一股魔力,在吸引召唤着她。 她准备一扇门一扇门地打开,直到找到灵尊大人为止。 就在她抬手要推第一扇门时,听到身后远方传来缥缈的呼啸声。 回头看去,一团光芒冲天而起。 那是千瓷坊的信号,因为附着灵力,只有特定的人才能看见。 看见的人,也能凭此判断出是谁在放信号。 “灵尊大人?” 言歌不敢相信自己的判断,那信号所记的竟然是灵尊大人。 意思是,灵尊大人并不在法阵之中? 言歌心中一紧,收回了手,转身沿着破天的一线,飞身而出。 在天门法阵之中,千瓷坊的法阵一概不能用,所以无法直接画出一扇门抽身离开。 在天门一线合上的那一刻,言歌终于抽身。 天门之外,一个熟悉的人影站在烟云之后,等待着她。 “南宫大人?”言歌有些意外。 南宫晚突然出现在言歌面前,牵着她的手,“我带你走。” 天门法阵稍有异动就会惊动瓷影,瓷影带着千军万马围杀而来,南宫晚却已经带着言歌离开。 瓷影只身进入天门法阵,一步步急匆匆往前,身上散发着厚重的戾气。 他穿过一扇扇黑色的门,来到一个巨大的法阵面前。 法阵之上,一个佝偻的身影痛苦地蜷缩着,仿佛已经被法阵耗干了力气。 “灵尊大人,我们又见面了。”瓷影每次来见灵尊阿南,都是一副高高在上的样子。 天宫楼蛰伏太久了,瓷影也活得太痛苦太不自在了,如今终于能压过千瓷坊一头,自是傲慢。 法阵之上的人抬起头来,看向瓷影。 “你仔细看看,我是谁。” 瓷影皱起眉头,仔细看了一眼。 “堂堂楼主大人,居然连灵尊是谁都不知道,真是可笑。” 瓷影惊问:“你什么意思?” 瓷影没有见过千瓷坊灵尊阿南长什么样,他的父亲也未留下关于阿南的画像。 “你不是阿南?”瓷影感到头皮一阵阵发麻。 法阵上的人佝偻的身体因为笑而颤抖。 “你是谁?”瓷影掌心凝聚强大的黑瓷之力,紫烟腾腾。 法阵上的人,站起身体,嘲讽地冷笑:“你认真看看,我是什么。” 说罢,那人画作一缕白烟,消失在光芒暗淡的法阵之上。 他居然是灵力化出的一个人!不是灵尊阿南! 瓷影掌心的紫烟散去,他无力地低声笑了起来,笑声越来越大。 可笑,他竟守着一个空法阵沾沾自喜这么久! 瓷影画出一扇门,走入其中,再出现时,已出现在南宫晚和言歌的面前。 他的视线落到两人紧紧牵在一起的手上。 “言歌,留下来。”他温柔地开口,眼睛里却藏着一股狠劲儿。 南宫晚护着言歌,挡着瓷影的视线,仿佛他那样的人,哪怕只是看一眼言歌,也是对她的侮辱。 “灵尊大人就要来了,我劝你们要是识趣就投降退下,否则,整个天宫楼都要塌陷!”南宫晚高声大喊。 瓷影还未开口,言歌就忍不住问:“你见到灵尊大人了?” 看到言歌急切的眼神,南宫晚迟迟没有开口。 “是你放的信号将我引出来?”言歌皱着眉头问。 南宫晚心虚,“不是,我虽然没见到灵尊大人,但我知道他没在天门法阵之中!” 南宫晚也是从冥夜的口中得知,天门法阵是瓷影专门为了困住言歌和灵尊阿南,呕心沥血千年才造成。其强大,无法想象。言歌上次能出来,已是巧合、万幸,这次再闯入其中,必定九死一生。 还好她成功出来了。 “等回千瓷坊,我慢慢跟你说。”南宫晚仍旧护着言歌。 言歌急着知道灵尊的事,推开南宫晚,“让我来,我早想掀了天宫楼!” 冷风卷衣,天地肃杀,言歌飞身而起,身上散发着精纯的灵力。 一个个门主率泱泱护卫围杀而去,言歌冷眸一抬,“不自量力。” 一抬手,便是横扫千军之势,光芒万丈,天地像被劈开似的。 远处观战的瓷影,心中大骇,“为什么封印之法对她没用?” 在绝对的实力面前,封印之法不过是雕虫小技。 几个回合下来,地上满是打滚的人。 瓷影已无退路,站到了言歌的面前。 “言歌,你我当真要走到这一步吗?” 言歌不屑开口,一掌击下。 强大的灵力见风变强,重重地击在了瓷影的胸口,让他吐出一口血雾。 瓷影捂着胸口,继续再战。 “既然你自己非要找死,那我就不客气了,楼主大人。”言歌的话像冷冽的冰霜。 瓷影硬撑着,一边回击一边撤退,当泱泱大军淹没言歌的时候,他就趁机偷偷溜走了。 言歌从内殿打到云台,从地宫打到后花园,天宫楼被搅得天翻地覆。 一夜之后,清晨的光惨淡地铺在天宫楼的地上,仿佛凝出一层薄薄的霜。 第57章:我也归她管 - 云瓷谣 - 一言 天宫楼安插在千瓷坊的护卫军,全部狼狈撤走,有那看不清局势的,被言歌麾下护卫一一斩尽。 当太阳升起,明亮的阳光照进千瓷坊,一切如旧。 内殿中,言歌问南宫晚:“信号的事,怎么回事?” 南宫晚看着她,有种陌生感,“属下不知道坊主在说什么。” “不是你放的?”言歌问。 “灵尊的东西,属下想有也未必能有。”南宫晚说。 言歌沉思了片刻,挥手,让他退下。 南宫晚从内殿走出,看到门墙上趴着个孩子,正是冥夜。 他一爪把冥夜抓了过来,像拧小鸡似的拧走。 冥夜挣扎着,嗷嗷叫骂:“骗子,你就是骗子,你说你恨她,可我看见你在面前连话都不敢说。” “不想要脑袋了?”南宫晚压着声音问。 小孩儿马上捂嘴。 “看不出来吗?这儿归她管。”南宫晚继续说。 小孩儿把嘴捂得更紧了。 南宫晚把小孩儿扔到自己的屋内,就不再理会。 冥夜凑到南宫晚面前,眼巴巴地问:“你也归她管?” 见南宫晚不说话,嫌弃地啧啧起来,“难怪你这么难过。” “说什么呢。”南宫晚扔给他一包糖块儿。 小孩儿得了糖块儿,津津有味地吃起来,也不再挤兑南宫晚,反而安慰起他来:“我看你也就只是个普普通通的人,寿命不过百年,忍一忍就过去了。” 南宫晚把糖块儿抢了回来,“有你这么安慰人的吗?” 冥夜垫着脚尖去够糖,却怎么也够不着。 “你对付不了她,就只欺负我。”冥夜一边控诉,一边抓着南宫晚的胳膊,猴子一样地往上爬,硬是把一包糖块儿抢到了手里。 得手后,就一溜烟地跑了,躲到角落,咯咯笑着吃糖块儿。 正吃得开心,一只手竟从他身后伸来,在他错愕的目光中摸走了一块儿糖。 那人一点儿不把自己当外人,直接坐到了冥夜的身边,神情忧伤,目视远方,木然地吃着糖。 冥夜看得傻眼,眼见那人又要伸手来摸糖,冥夜赶紧把糖块儿包好,藏进了衣兜里。 “再给我两块儿。”那人说。 冥夜摇头。 “别小气了,等会儿带你去吃更好吃的。” 冥夜还是摇头。 “听说过糖葫芦、油团、桂花糕、栗子饼吗?” 冥夜摇头。 “给我吃糖,我就带你去吃。” 冥夜迟疑了下,拿出糖块儿,很小心地抠出指甲盖大小一块儿糖递给男人。 男人看了一眼,“小气”,但还是放进了嘴里。 吃完糖,他长长地叹息一声,“要是人永远长不大就好了。” 冥夜却说:“我倒想快点儿长大,这样一来,谁也别想骗我。” 苏小丞好奇地问:“你被人骗了?” 冥夜委屈巴巴地点头。 苏小丞道 :“我小时候也经常被人骗,但我还是觉得小时候好,爹娘和姐姐都在身边,还有一堆永远玩不够的朋友。长大了,操心的事就多了,人也慢慢走散了。” 想到姐姐还生死未卜,眼眶不由得泛起了泪花。 冥夜像大人看小子一样,“我不用长大,也没爹娘没朋友。” 这话让苏小丞有些诧异,“你是谁家孩子,怎么会在这儿?” “南宫带我来的。”冥夜说。 “他?”苏小丞惊讶得下巴都要掉了,那个浑身透着比冰雪还冷的气质的人,居然会跟小孩儿打交道? “你是他儿子?”苏小丞胡乱猜测起来。 冥夜翻了个白眼,纠正说:“是朋友。” “很好的那种朋友?”苏小丞的两只眼睛顿时放光。 “嗯。”冥夜笃定地点头。 苏小丞一脸讨好,恨不得把眼前小孩儿当祖宗一样供起来,“那你……可不可以帮我一个忙?帮我去求求你那位朋友,让他去求求坊主大人,我想见见我姐。” 一说到姐姐,小橙子忍不住哽咽起来。 “你姐怎么了?”冥夜其实并没有听太懂他在说什么,只觉很绕。 苏小丞觉得跟一个孩子说不着,但因为有求于他,还是仔细地说了两句:“天宫楼的人害了她,让她现在躺在那儿一动不动,跟个活死人一样。我想看看她,陪陪她,我怕她一个人孤单。” 冥夜盯着苏小丞,“就为这事?” “你这孩子,怎么说话呢?什么叫就为这事?生死关天,你懂不懂?”苏小丞后悔跟这孩子开口了,他分明什么都不懂。 冥夜问道:“你知道你姐姐在哪儿?” “在内殿后园的厢房内。”苏小丞说。 冥夜不解,“你自己去看不就行了?干嘛还求这个求那个?” 苏小丞气得急眼,“千瓷坊规矩森严,你以为想去哪儿就能去哪儿?坊主大人也变回去了,说不定根本就不记得我了,我哪敢胡来?” 冥夜道:“看你愁眉苦脸的样子就知道你肯定试过,但是别人就是不让你见。” 还真被这小子给猜中了。 “我要是你,就自己去看,大不了一死。”冥夜说。 苏小丞无奈地摇摇头,“你小子,小小年纪这么狂,连死都不怕。” 冥夜有些疑惑,“为什么要怕?死了之后,等到夜晚,月亮爬上来,又会活过来啊。” “小孩子说胡话。”苏小丞觉得自己浪费的时间有点儿过多了,还是硬着头皮去求南宫晚吧。 如果说南宫大人浑身有种拒人于千里之外的气质,那如今的坊主大人有拒人于万里之外的气质。 他当然要先求近的。 冥夜看着苏小丞悲凉又无助的身影:“你还是别去找南宫了,他心情一点儿也不好。” “要不……”他眼睛一亮,跑到苏小丞面前,抓着苏小丞的衣角,“我陪你去见你姐,你带我去吃你说的那些好吃的,行不行?” 苏小丞想了想,也对,南宫大人心情不好,坊主大人绝不松口,还是得靠自己。 苏小丞带着冥夜就偷摸着往内殿后园走去。 “你怎么不躲着点儿?”苏小丞见冥夜大摇大摆,赶紧把他拽到身边,唯恐被其他人看见。 冥夜却说:“他们看不见我们。” “为何?人家眼睛又不瞎。”苏小丞后悔带这个拖油瓶一起去了。 冥夜说:“我不想让别人看见我的时候,别人就看不见我,你要是不信,我证明给你看。” 话音一落,冥夜就跑向一位婢女,冲着她做鬼脸,两只胖乎乎的小手扒拉着脸皮,一个劲儿吐舌头,一副欠收拾的样子。 婢女并没有任何反应,只是做自己的事。 冥夜把苏小丞从角落里拉了出来,“你现在信了吧。” 第58章:杖十 - 云瓷谣 - 一言 苏小丞一愣一愣的,“你……是哪路神仙?怎么会仙法?” “神仙?仙法?”冥夜咯咯直笑,“那些哄小孩子的神话传说你也信啊?世上根本没有什么神仙,也没有仙法。” “那你……”苏小丞错愕不已。 冥夜道:“不是每个人都这样吗?难道你不是?” 苏小丞听得不知道该作何反应。 他脑袋里冒出一个大胆的想法:这小屁孩儿该不是真的会起死回生那一套吧? 想到这里,他不禁越走越快。嫌小孩儿腿短走得慢,索性把他拧了起来。 冥夜无奈地翻白眼,“你们大人就喜欢仗着自己集腿长手长力气大就欺负小孩儿!” 两人来到内殿后园,推开了一扇朱红的门。 门被推开的刹那,屋内一股寒气溢了出来。 苏小丞心里浮起不好的预感,哽咽地呼唤:“姐……” 屋内,别无陈设,只有一张床,凝结着厚厚的冰,散发着冰冷的白烟。 如果姐姐还活着,怎么可能会被安顿在这种地方! “姐!” 苏小丞扑了过去,抓着姐姐的手,哭得死去活来,把姐弟俩相依为命的过往细数了一遍。 冥夜一句话也插不上,等到苏小丞终于哭累了,才说上一句话:“不过就是死了而已,至于哭成这样吗?旁边那个人是谁?你怎么不哭他?” “不认识!爱是谁是谁!”苏小丞心里的悲伤化为一种愤怒,要不是因为太子李隐,他姐姐何至于此。 冥夜嫌苏小丞吵,“堂堂男子汉,哭得也太丑了。” 他把手轻轻地放到了苏小离的手上,苏小离身上的寒冰顿时化开,一股暖意包裹着她。 眨眼的功夫,苏小离的睫毛就扑扇了两下,眼睛缓缓睁开。 “小橙子……” 苏小离看着哭红了眼的苏小丞,愣了好久,像昏睡太久的人突然醒了,头脑还有些发懵。 苏小丞傻傻地看着姐姐,完全反应不过来。 许久,他拼尽全力才让僵硬的脑袋稍稍转过去,看向小屁孩儿。 不会是做梦吧?这小子真能让人起死回生? 冥夜把手收了回来,“看,我就说吧,能活过来。” 他指了下旁边的李隐,“这个不用管,对吗?” 苏小丞回过神来,“管!管管管!要管要管。” 冥夜糊涂了,“不是说不认识吗?” “我心善。”苏小丞咬着牙说出这三个字。 冥夜看不懂苏小丞是什么意思,但还是把手放到了李隐的手上。 一转眼,李隐也醒了,他疑惑地看着周围的一切,与苏小离四目相对。 “我们这是在哪儿?”他问苏小离。 苏小离疑惑地看向苏小丞。 “千瓷坊,要没事儿的话,你们都起来,跟我一起去见坊主大人。”苏小丞心里异常激动,可在李隐面前,不想表现出来。 苏小丞和冥夜先走出房间,冥夜追上苏小丞,“你好像不喜欢他。” “谁?”苏小丞气鼓鼓地问。 “那个男的。” “我不喜欢有什么用,有人喜欢。”苏小丞说。 冥夜听不懂这些,停下脚步,“你要是不喜欢他,我就让他又死过去就好了。” 苏小丞赶紧抓住他,“这倒不用。” “哦。那你什么时候带我去吃好吃的?”冥夜问。 苏小丞把他抱了起来,没想到小屁孩儿看着重,实际上更重,差点儿没把苏小丞踉跄摔地。 “现在就带你去。” “你不去见那个坏女人了?” 苏小丞听出他说的是坊主言歌,“我不去,这是他们的事,他们自己去。” 他一本正经地教育起小屁孩,“不许说她是坏女人,她一点儿也不坏。” “为什么?” “我边走边说。” 内殿中,言歌见过了太子和苏小离,心里有些怅然若失。 她很羡慕苏小离,那般爽朗自在,敢爱敢恨,一直都在做自己喜欢的事。有心爱的人,还有牵挂她的亲人。 言歌无意间看到了一盆玉茗,枝条干枯,叶片褐黄。 想起那日,南宫晚骗她说,只要把种子种下,等到它开花,就能找回记忆。她傻乎乎地信了,却因为浇水太多,把它给浇死了。 她伸手抚摸玉茗的枝条,翡翠般的绿意慢慢注入到枝条里,一片片叶子萌芽。 叶片茂盛起来,花骨朵一颗接着一颗冒出头,下一刻,所有花骨朵灿烂地绽放,一片雪白。 她想起来,几个月前,她遗落了几粒种子,被南宫晚捡到。他好奇地种下,被满树灿烂圣洁的花朵所震撼。 不料,言歌喂养的一只小山雀把花瓣啄坏了,还吃掉了不少。 原来这件事,他一直记在心里。 言歌被他的孩子气给逗笑了。 这种种子,并不难得,人间界的玉茗树在灵力的包裹下,变成一粒种子。再将它带回千瓷坊,随时都能种,一种就能活。 在她凝视玉茗的时候,不远处,南宫晚正好路过。 他凝望着言歌的身影,视线一颤,心里有种说不清道不明的情愫在翻涌。 言歌看向他时,他又收起了惆怅,恭敬地走了过去,行礼,“见过坊主大人。” 言歌道:“信号的事,可以说了吗?” 十年来,她都是这么不苟言笑,做事一本正经。 南宫晚沉默着不说话。 言歌眸子冷了下去,但并未责备南宫晚,而是问起旁边人:“江统领到哪儿去了?怎么不见他?” 江城很快被带到内殿。 江城总心虚地低着头,偷摸着瞥了一眼南宫晚。 高位之上,言歌握笔勾画卷册,处理着事务,见江城来了,便问:“江统领,信号是谁发出的,可有调查明白?” 江城跪地行礼,垂着头,支吾着说了半天也没说清楚。 言歌放下卷册,把笔也搁置起来,认真端凝着江城。 “看来是有人冒充灵尊大人。” 江城叩头,“小的一时鬼迷心窍,才做这等大逆不道的事,请坊主责罚。” 江城请罪的时候,时不时瞥一眼南宫晚。 言歌看明白了,“看来是有人怂恿你这么做。” 江城指着南宫晚,“南宫大人叫小的这么做的。” 言歌怒看南宫晚,南宫晚跪下行礼。 言歌道:“好大的胆子,你居然连灵尊大人都敢冒充。” “坊主大人恕罪,是南宫大人跟我说,灵尊大人没在天宫楼,坊主大人若是上当,进入天门法阵之中必然九死一生。属下不愿坊主有事,匆忙之下,一时糊涂,放了信号。”江城道。 言歌看向南宫晚。 南宫晚说道:“小的也是不愿看到坊主大人白白送死。” 言歌亲自去过天门法阵的内部,其中凶险,自是无比清楚。如果当时她没有得到信号,只身进入九瓷血阵的中央,后果不堪设想。 “冒充灵尊大人是重罪,你二人退下,杖打十棍。” 言歌挥手,让人将他们带下去。 内殿只剩下言歌一人,喃喃自语:“灵尊大人,十年了,为何还是没有一点线索?你到底在哪儿?” 第59章:哪有契纸 - 云瓷谣 - 一言 入夜,言歌无心休息,看窗外飘起了雪花,不禁走了出去。 千瓷坊什么时候下雪,什么时候开花,都不按四季。想看雪的时候,便可下雪,想看花的时候就开花。春天的花可以一直开到隆冬,隆冬的雪也可以一直熬到春末。 厚厚的雪上,留下一串脚印。 她在这里生活了一千年了,陪着灵尊大人一千年。在这一千年里,他们一起看雪,看花,几乎一起走过了千瓷坊的每一个角落。 他们很少说话,她知道自己的身份,任重道远。也知道自己唯一能为灵尊大人做的,便是把事务做好,不出纰漏,为他分忧。 不知道走了多久,回过神来时发现自己在南宫大人的殿外。 想起责罚他的事,打算去看看。 言歌是千瓷坊的坊主,除了灵尊的大殿,她要去任何地方都不需要讲求礼节,但她还是抬手轻叩了门。 屋内,南宫晚原本是趴在软榻上的,小孩儿冥夜就守在旁边,打着瞌睡。炉火的光映在他们俩身上,明灭不定地闪烁着。 听到叩门声,南宫晚把身子侧了起来。这个姿势可以让他看上去多两分随性潇洒,少两分尴尬狼狈。 “请进。” 南宫晚为冥夜布下一层结界,阻隔了声音。 言歌看到孩子时有些诧异,“他是?” 南宫晚并没有直接回答,而是问:“坊主大人深夜造访所为何事?” 言歌看他神情委屈,便道:“路过,来看看你。伤势怎么样?” 南宫晚回答:“一介凡人之躯,没死已是万幸,该叩头谢恩。” 说着,他还真从小榻上爬起来,要叩谢恩典。 言歌无奈地扶住他,之前她是苏小离身份的时候,怎么没发觉他这般孩子气? 言歌拿出一个小瓷瓶放到一旁的桌几上,“涂点药,睡一觉,明天早上就会好。” 南宫晚看着药瓶,欲言又止。坊主大人还真是聪明绝顶,他被杖臀,怎么给自己上药? 言歌看着冥夜酣睡的样子十分可爱,忍不住问了两句,“他是你的孩子?很可爱。” 南宫晚心中一凉,连他有没有孩子,她都不知道吗? “千瓷坊内,人人神通广大,坊主大人更是如此。我有没有孩子,您应当清楚。”语气很温和,甚至说得上恭顺,但还是无可避免地藏着几分委屈和怒意。 言歌道:“你是我从天宫楼带回来的,对你的前尘过往并不知情。” 她并不在意南宫晚藏不住的生气,眼睛再次看向冥夜肉嘟嘟的脸蛋,“你若是喜欢,留在身边作个伴也挺好。” 南宫晚看了一眼窗外,满天飞雪,冷风呼啸,若不是灵力封着门窗,只怕屋内也要冻出一层霜来。 “坊主大人有心事?”南宫晚问。 言歌长叹一声,“本座只是在想,灵尊大人到底身在何处。” “我在天门法阵之中,并没有感受到灵尊大人的气息……” 她说了很多话,全都关于灵尊大人。 南宫晚的眼眸一点点暗淡下去,身上的力气也在慢慢被抽走。 他软软地用手撑着脑袋,有种天旋地转的感觉。 他硬撑着,从软榻上起来,在言歌面前跪下。 “坊主大人,我有一事相求。”南宫晚道。 言歌有些诧异,“且说。” 南宫晚道:“十年前,坊主大人将属下救回千瓷坊,如今已满十年。小的不才,终日游乐,未能为坊主分忧。小的想恳请坊主大人,让小的离开千瓷坊。从此,千瓷坊也少了我这样的累赘。” 言歌道:“南宫大人多虑了,你为本座分忧不少,并且,就算再多十个你,也养得起。” 南宫晚沉默了片刻后,语气坚定:“坊主大人,你我约定十年为期,如今十年之期已到,小的的确该离开这里了。” 南宫晚从身上摸出一张契纸。 言歌拿过来,眉心微动了下,她的手微微一松,契纸从她的指间轻轻滑落,一股风正好将契纸送进了炉火里,轰的一下燃起,眨眼就变成了轻飘飘的灰烬。 言歌轻抚额头,“刚受了寒,头疼,手也没力气,不小心让它没了。” 南宫晚怔了好久都没回过神来,谁能相信她是不小心的? 她可是灵瓷所化,就算放到冰窟里冻上千年,也绝对不会感染风寒。 千瓷坊的房间内自然透气,四季无风,这是谁都知道的,又何来的风? 言歌在南宫晚惊愕的眼神中开口:“刚才还没来得及细看,一把火就把它给烧了。” “你看这样如何,等你有了新的证明,我们再细谈此事。”她大度又豁达的样子,让南宫晚有种想跟她同归于尽的冲动。 言歌微微歪了下脑袋,“南宫大人脸色不大好,先休息吧。” 她走出两步又停下,“别忘了上药。” 南宫晚抬起双眼,“坊主大人如此关心属下,真是令人感动。” 言歌心虚,没应声,离开了。 言歌走后,南宫晚才发现冥夜醒了。 “刚才有谁来过吗?”冥夜揉着惺忪睡眼问。 见南宫晚不是很高兴,似乎还有些委屈,便问:“是那个救过很多人性命的坊主大人?” 南宫晚似乎后悔跟他讲那些故事了。 “不是,是一个坏女人。”南宫晚皱着眉头催促,“大人的事少管,继续睡。” 冥夜只好把脑袋歪向另一边,闭上眼强行睡觉。 冥夜睡不着,屋外的雪已经停了,他想出去玩,却被南宫晚凶巴巴地拦了下来。 “该睡觉的时候就要睡觉,闭上眼睛,什么也不想,身体也不动,就睡着了。” 冥夜委屈巴巴地小声反抗:“可我已经睡好几个时辰了。” 没错,当南宫晚受完罚回来,冥夜就守着,信誓旦旦地说会一直陪着他,结果不到一刻钟就睡着了。 冥夜趁着南宫晚不备,偷摸着从窗户跑了出去。 “哇,好大的月亮。” 等南宫晚追出去时,小屁孩已经跑得没影了。 南宫晚望着月亮,那柔柔的清冷的光落在他身上,一直凉进了心里。 鬼使神差地,他走向了内殿。 内殿无人守,他一路畅通,走入了禁地之中,来到了弱水灵池旁边。 第60章:两人凑出800心眼子 - 云瓷谣 - 一言 灵池内,言歌正闭目凝神。 其实自南宫晚踏入内殿,她就已经察觉了,他能来到这儿,算是得了她的默许。 “没人守着,不怕被打扰?”南宫晚开口问。 没有半分不敬和轻浮,满是担心。 言歌道:“一入夜,我就不喜欢有人守着。” 这句话让南宫晚意识到,她把自己和那个胆小又懵懂的“苏小离”分得很开。 南宫晚行礼,“既然坊主大人平安无事,属下就先告退了。” 言歌睁开双眼,看向岸上,披着一层月光的南宫晚。 “既然来了,就先守着。有你在,我也安心一些。” 南宫晚站定在原地,没有走,但眼睛却不知道该看何处才好。 眼神飘忽了一阵后,还是忍不住看向了水中的言歌。 月光柔柔,灵池水汽腾升,让她脸颊出现一抹红晕,细密的汗珠在额头上均匀地铺开…… “你来千瓷坊十年了,可有习惯?”言歌问。 她那对谁都冰冷的声音,在被温汤热水泡过之后,软糯轻柔。 “嗯。”他察觉到自己的心跳急促凌乱,猜想应当是受罚太狠,肉体凡胎支撑不住。 夜色越来越浓,天地一片寂静,灵池水中一丝丝动静都会传到南宫晚的耳朵里,挑动他身体里每一寸筋脉。 他原地坐下,闭目打坐。 屁股火辣辣的疼,疼得他脸烫。 不知过了多久,他昏沉睡去。直到天亮,有人轻碰了下他的肩头,他才醒来。 一抬眼,就看到言歌那张再熟悉不过的脸。 “辛苦你守了一夜。”言歌说完,让南宫晚退下。 南宫晚回到房间内,冰冷的身体终于感受到一丝暖意。 冥夜从炉火旁跑来,“你昨晚去哪儿了?怎么一晚上也没回来?” 南宫晚躺到床上,盖上厚厚的被子,冷得嘴唇发颤。 “奉差。”他随便说了两个字,想打发掉冥夜,让他安静。 冥夜却追问:“晚上奉什么差?” 南宫晚回答:“坊主大人的事,你少问。” 冥夜似懂非懂地长长“哦”了一声,“难怪昨天晚上坊主大人会在你们灵尊的书楼里看一整晚的书。” “你说什么?”南宫晚蹭的一下坐了起来,“你说坊主大人昨晚在看书?怎么可能?她分明在……” 南宫晚突然意识到自己被耍了,不知是尴尬还是气愤,蒙上被子,再也不想出被窝。 蒙了一会儿,还嫌冷,催促冥夜,“把火生旺点儿。” 冥夜却说:“这么旺的火,我都要热死了,你还嫌冷。” 他见南宫晚瑟瑟发抖,疑惑地走了过去,摸了下他的脸。 他隐隐记得,以前生病的时候,就有一只温暖的手轻轻碰他的脸颊。 “你身上好冻。”冥夜把手缩了回来,“千瓷坊就没人了么?非要你去做事,把人都冻坏了。” 真细说起来,南宫晚也不知道该如何回答,毕竟……是他自己主动跑到人家沐浴的地方去,被人家耍了一道,也只能闷在心里。 冥夜道:“好在有我,你马上就能好。” “别!”南宫晚立马制止,“你先去玩,别管我。” 人家苏小丞都是求着他救人,南宫怎么反而把他推开?算了,他的小脑瓜想不明白这些,索性出去玩儿了。心想着,大不了他把自己折腾死了,把他救活就是。 冥夜刚走,言歌就来了。 她看到南宫晚缩在被子里瑟瑟发抖,心有不忍,“你好点没有?” 南宫晚假装迷糊,听不见她的话,哼唧起来。 言歌伸出手,摸了摸他的额头,又为他把脉。 “你的脉……”她眉头微蹙,似乎想到了什么。 南宫晚把手缩了回来,“不敢劳驾坊主大人。” 言歌命人把炉火调旺了些,又问南宫晚,“你感觉好点没有?” 南宫晚“嗯”了一声,身体还是忍不住发抖。 言歌牵过他的手,让掌心的灵力源源不断地顺着指尖流动到南宫晚的身上。 一股暖意包裹着南宫晚,但很快,灵力就散了,他又开始冷了。 婢女端来热茶,“也许喝点热茶能好一点。” 这些茶是千瓷坊所摘的茶,对于寻常人来说,如同救命灵药,应当适合南宫晚。 言歌让婢女给南宫晚喂茶,南宫晚却一动不动,婢女想扶他,却怎么也扶不起来。 “我来。”言歌伸手,不太用力就把他扶了起来。 南宫晚身体软绵绵地,朝着言歌靠了过来。 言歌没有躲开,由着他靠在自己的肩上。 她从婢女手中接过茶,亲自喂送。 南宫晚的嘴艰难地张开一条缝,茶水进去一半,流出一半。 言歌为他擦掉嘴角的茶水,“怎么伤得这么重。” 她把南宫晚放回床上,起身要走,却被南宫晚抓住了手。 “要丢下小的不管吗?”南宫晚的喉咙里发出微弱的声音。 “小的只是担心你,坊主大人却想要我的小命。”他恭恭敬敬守了一晚上,却换来一身的病痛。 他说得越委屈,言歌的心里就越不好受,像做了坏事似的。 她安慰南宫晚,“我不走,只是去拿一样东西,很快就回来。” 她不自称“本座”,只是平静地说事,让他恍惚间误以为那个“苏小离”又回来了。 言歌离开后,去了收藏瓷器的仓库,来到了一尊白底青花瓷前。 瓷身上画着一位老者,佝偻着腰身,拄着拐杖。 若是定睛细看,会看见他快步行走在山水间。 言歌朝着老者鞠礼,“千瓷坊坊主言歌前来请瓷。” 老者停下脚步,说道:“能为坊主所用,是老身荣幸,请。” 言歌让开一步,身后护卫将瓷请出。 《药王归山瓷》,可除百病,消毒瘴,除晦气。 当瓷器摆在南宫晚面前,南宫晚立即推辞,“坊主大人三思,不必浪费如此尊贵的瓷器在我身上。” 言歌道:“性命关天,不要说这些了。” 言歌掌心灵力与《药王归山瓷》相互呼应,瓷悬于半空,缓缓转动。 躺在床上的南宫晚仿佛感受到召唤一般,不受控制地进入了瓷中山水世界。 第61章:山水一程又一程 - 云瓷谣 - 一言 高山巍峨,苍劲磅礴,水流叮咚,细腻入耳。 寒冷一扫而空,身体特别轻松自在。 他已经很久没有这种感觉了。 好像,自十年前从天宫楼逃出,他就时常感到身体亏空乏力。这段时间,在千瓷坊前后受了两次风寒,便有病来如山倒之势。 瓷中老者,引着南宫晚走了一遭,山水灵力浸润他的身体,待再回过神来时,瓷已经消失不见了。 “你怎么样?”言歌问。 人家连《药王归山瓷》都拿出来救他了,他还能说什么。 他从床上起身,行礼,“谢坊主大人救命之恩。” 言歌道:“你没事就好,安心养着。” 南宫晚心中大受感动,“坊主大人!” 言歌诧异地看向他。 南宫晚道:“为报坊主大人救命之恩,小的愿赴汤蹈火。” 他解释道:“小的见坊主大人愁眉不展,定是有心事,若是千瓷坊之事,不妨说与小的听,小的愿效犬马之劳。” 言歌道:“本座看到你病得厉害,不禁想到了灵尊大人。” 他没有银甲面具护身,身体会亏空,灵力会泄如流水,不知道现在如何了。 “你好好休息,等过段时间本座再来看你。”言歌道。 这一刹那,南宫晚感觉自己与她,仿佛隔着一条宽大的河,无法自渡。 这一刻,他也终于明白了,从始至终,她的眼里、心里都只有灵尊大人。她养他十年,并没有存别的心思,只是添他一餐饭——就像他养冥夜。 那她为何烧了她的契纸?不愿放他离开? 言歌走到内殿,心中怅然。 她担心灵尊,可一波波密探回来,都没有带回有用的线索。 江城跟在言歌身后,谈着千瓷坊内的事。谈得差不多了,迟疑着开口问:“坊主大人,南宫大人他好像有心要离开。若他执意如此,不如放他走。” 江城在想什么,言歌是知道的。他不喜欢南宫晚仅凭一块玉瓷就能号令千军!这对他是最直接的威胁。 言歌道:“有他制衡你,我安心。” 没有一丝婉转,言歌直言不讳。 江城的脸色一阵青一阵白,“属下明白。” 江城退下,继续带人寻找灵尊的下落。 虽然天宫楼已败,但仍然是监视的重要目标。 天宫楼的废墟之下,坍塌的大殿内,如荷叶一般的云台托起一位翩翩男子。 男子盘坐,口中诵念口诀,黑紫色的烟雾缠绕着他的身体。 突然,他喉咙一腥,捂着发疼的胸口,吐出一口血。 半俯着身体喘息了好久,才缓过劲儿来。 瓷影只是肉体凡胎,被言歌所伤,差点儿丢命。 他暴怒地掀起狂澜,水柱冲天,水花化成利刃,把本就是一片废墟的地方弄得烟尘四起。 “没用!” 他咬着牙,低声痛骂自己。 “真是没用!” 即便 到了这等田地,他依然狠不下心来痛恨那个女人! 是她把自己变成现在这个样子的!是她让他功亏一篑的啊! 他察觉到有脚步声慢慢靠近,便挺直腰板,擦净了嘴角的血丝,强作镇定。 “楼主大人现在才悔恨自己对言歌太心慈手软了吗?” 瑶兮的声音在空旷破败的大殿内回响。 瓷影眉心深刻起来,难掩嫌弃,“是你?” 瑶兮道:“天宫楼被破,我得此机会脱身。楼主大人,你不要用这种高高在上的眼神看着我,你和我现在的境况有何区别?” 瓷影冷笑,“叛徒走狗,妄想与本尊平起平坐,可笑。” 瑶兮心中愤怒,却强压着,平静地说:“如果楼主大人还想东山再起,做回天宫楼,除掉千瓷坊,就把嘴巴放干净点儿。” 见瓷影安静下来,瑶兮继续道:“不知道大人是否还记得《冥夜瓷》。” 瓷影警觉起来。 瑶兮道:“《冥夜瓷》之所以叫冥夜,是因为里面藏着一个孩子。不,我不应该叫他为孩子,他与灵尊大人一样,有万岁之久。” “想必楼主大人已经猜到了,他便是黑瓷的源头活水,比你造地宫抢夺灵池更有用。” 瓷影心惊,立即下令:“把他给我带来。” 瑶兮道:“我得到消息,他被带到了千瓷坊。” “本尊立马派人将他抢回来。”瓷影激动异常。 一直以来,他小心蛰伏,不敢有丝毫怠慢,就是因为自己是凡夫俗子,普普通通的人,而千瓷坊的主人灵尊阿南却是灵瓷所化,已有万年寿命,不死不灭,与天地同寿。如果他能控制黑瓷的源头活水,就有了与灵尊直接对峙的资格! 一千年来,他以凡人之躯硬撑着,每当撑不下去的时候,就必须找一个人,占走对方的命。就像之前对司迎所做的那样。 他看上的不是司迎的一头白发和红衣,而是他的命。 如果要了冥夜的命,那他就再也不用受这种苦了。 瑶兮道:“他不是你想控制就能控制。” 瓷影问:“那你说怎么办?” 瑶兮道:“一千多年以前,你的妻子云烛小姐救过他,两人像朋友一样。如果你想尽快拿下他,也许可以试试让云烛小姐出面。” 瓷影硬撑着身体站起来,命令瑶兮:“把天宫楼收拾干净,备下婚宴,本尊要接云烛小姐回家成亲!” 他踉跄着艰难地离开了天宫楼,去找那浪迹天涯的女人。 瓷影走后,瑶兮拿出一块瓷片,通体雪白,玲珑如玉。 它有一个名字,《骨女画皮瓷》,看似雪白,实则是一块黑瓷。 以假乱真,颠倒乾坤,这就是这块瓷最厉害之处。 她看了一眼远方千瓷坊所在的方向,喃喃:“灵尊大人,您该回来了。” 夜幕降下,千瓷坊内一片静谧。 今夜,言歌仍旧辗转难眠,索性进入了灵尊大人的大殿,想去书楼看看书。 原本她是不可以进出灵尊大人大殿的,毕竟没有这个先例。但是,天宫楼一战之后,她再来这儿,已经没人阻拦了。 那些守护者虽为灵瓷所化,不是爹妈所生,却比人更聪慧,他们知道,凭言歌如今实力,若真想背叛灵尊大人,根本不必偷偷摸摸,直接来硬的就可将千瓷坊掀了。 今夜,她不去书楼,而是去见了一个人。 “坊主大人,您来了。” 柔柔的月光落在面具上,一旁的侍者轻声开口。 “小的等您许久了。”他说。 言歌有些诧异,“等我?” 侍者道:“小的想起一些事。” “何事?”言歌问。 侍者:“九瓷血阵的确有令人心智错乱、忘记过往的本事,小的受其干扰,也忘了一些事,近日才慢慢回想起来。” 他道:“灵尊大人被困九瓷血阵,但在十年前,他就已经参破天门法阵的全部奥秘,从中脱身了。” “什么意思?”言歌追问。 侍者道:“也许灵尊大人现在根本不在天宫楼,虽然小的不知道他为什么不回来,但能想到,他一定遇到了很大的麻烦。” “也许,九瓷血阵抹去了他的记忆,让他忘记了自己是我千瓷坊的灵尊大人。”侍者越说越相信自己的猜测,“一定是这样!也许灵尊大人就在天地间某处。” 言歌道:“没了银甲面具,他会撑不住的,本座必须尽快找到他。” 言歌铺下笔墨,“你见过灵尊大人的样子,画下来,本座就算把整个天下翻个底朝天,也要找到他。” 侍者执笔,蘸墨描画。 “小的也是方才想起灵尊大人的音容笑貌。” 画像落在纸上,言歌拿起来仔细看,却惊讶得迟迟回不过神来。 “坊主大人……怎么了?”侍者忐忑,唯恐做错了什么。 言歌道:“此人……远在天边,近在眼前。” 第62章:归来何太迟 - 云瓷谣 - 一言 言歌从灵尊主殿刚走,侍者就跪在地上,朝着言歌叩头行礼,一滴泪从眼眶留下。 “灵尊大人蒙此劫难,一切都要靠坊主您了。” 不等起身,他的衣角就燃起火来。不过须臾,身体焚烧了个干净,变成灰烬,缓缓落地。 主子离不开银甲面具,银甲面具也离不开主子,大限已到,面具变为灰飞,侍者与其同命,不可幸免。 还好,他等到了坊主。 也许,这就是坊主大人和灵尊大人之间的默契吧。 言歌回到内殿,青离前来求见。 青离见言歌神情不大对,有些担忧,知道她是在担心灵尊大人的事。 “坊主大人保重身体,方能慢慢寻找灵尊大人。” 言歌扶额,“本座只是一时间不知道该如何面对灵尊大人。” 以前,为寻找他而心急如焚,如今,什么都明朗了,她却不知道该如何面见他。 青离不懂,也不便问,显得有些尴尬。言歌示意:“你有何事?” 青离禀报道:“属下是来向坊主大人禀报,太子李隐回到宫中,从贵妃邬羽鸳那儿夺回了皇权,定了吉日准备登基。” 言歌道:“他倒不像之前那般优柔寡断。” 青离道:“太子以前无心掌管天下权势,一心想浪迹天涯,做个自在的寻常布衣。经过诸多坎坷波折,历经万险,方才得知,如果国之不国,那民将不民。只有家国安定,才有江湖自在。” “希望他能励精图治,做个能给百姓带来福泽的好皇帝。”言歌想起一个人来,问道,“那贵妃呢?现下如何?” 青离回禀:“贵妃借用黑瓷,将曾经的御前侍卫变为太子的样子,试图在皇帝驾崩后登基称帝,独揽皇权。太子李隐回朝后,当着百官的面揭穿了她的阴谋。” 假的始终是假的,经不起细细盘查。 “如此忤逆之事,罪大恶极,已被赐死。” 言歌听后,有些感慨,“这么多年来,贵妃暗中勾结朝廷内外,将他们引荐到天宫楼。由此,她的队伍越来越庞大,势力到了无法撼动的地步。如今,她命丧黄泉,万夏国终于有重见天日的希望了。” 言歌少有的话多,却让青离看出她有些心不在焉,似乎心中藏着心事,不便打扰,便找了个由头告辞。 青离一走,过分的安静让言歌心情变得复杂起来。 一婢女进入内殿,跪地行礼,“叩见坊主大人,奴婢前来为南宫大人求药,南宫大人说涂抹了坊主大人给的药后伤势好多了,想再求一瓶。” 按道理来说,抹一次药,伤势就会好,他怎么还没好?是出什么问题了吗? 言歌起身离开内殿。 南宫晚本来斜靠着软榻,在教冥夜下棋,听到门外通报:坊主大人到! 他一个侧翻,趴在床上,哼唧起来。 言歌匆匆走入房间,来到南宫晚的床前,着急地问:“还没好吗?” 南宫晚只哼唧,并不太敢回答。毕竟,撒谎这种事,他不是很擅长。 言歌看了一眼散乱的棋盘,和气鼓鼓的小孩儿,大概猜到了怎么回事。 言歌身后的婢女小心禀报:“此药如神,应当已经全好了才是,但此刻看南宫大人如此痛苦,怕是身上还有别的伤。” 言歌一挥手,棋盘就恢复了之前的样子。 “南宫大人刚才还能好端端地下棋,突然就发作成这样,恐怕受伤十分严重,得再请一尊灵瓷来为你养伤才好。” 冥夜听不懂大人的事,护着棋盘,小声嘟囔:“坏女人,别动我的东西。” 言歌的耳朵,怎会听不到他的嘟囔。 “坏女人?谁教你的?”言歌眉眼一冷,吓得冥夜凶巴巴的小胖脸,立马就露出了又怂又怯的神情,他指了指南宫晚。 南宫晚尴尬地摸了下鼻子,岔开话题:“不知坊主大人要为小的请一尊什么瓷。” 言歌道:“《青绿瓷》,不是重要人物,绝不启用。” 听上去似乎是赚大发了,南宫晚道,“有劳坊主大人了。” 言歌吩咐身后侍者:“去把《青绿瓷》请来,以南宫大人的体魄和毅力,一定能扛过万箭穿心痛和万条钢鞭的鞭打,七日火焰与七日山雪也都不成问题。” 南宫晚听着听着,越听越觉得离谱。 “不是,坊主大人,不是为我治病吗?怎么又是打又是杀的?” 言歌道:“这叫以毒攻毒。” 言歌身后几位侍者、婢女听出了端倪,忍不住掩面偷笑。 南宫晚意识到不妙,翻身从床上下来,“我已经全好了,不用浪费一尊贵重瓷器,还是留着给其他人用。” 说话间,南宫晚就要跪下行礼,言歌手快,将他扶住。 言歌的婢女屏退所有人,还令人拧走了不太听话的冥夜,自己则将房门关上后方才离开。 屋内只剩下南宫晚和言歌,过分的安静让南宫晚很清晰地听到了自己的心跳声。 一开始非常沉稳,随后越来越快,越来越不受控制。 “坊主大人有何赐教?”南宫晚心里琢磨不透言歌想干什么,难道是要为他撒谎骗人的事惩罚他? 不会是想杀人吧? 不过,看她神情柔和,眼中温柔含情…… 该不会是想……要他吧? 养他十年,一点儿便宜没占,多亏啊。想趁着灵尊回来之前,把该得到的得到,也的确说得过去。 羞涩之下,一股燥热从脚底升起,直冲头顶。 有些事……他也不是很擅长,手心也开始起汗了,那颗心更是狂乱得过分…… 真是没用,给我稳住! 南宫晚暗暗在心里呵斥自己。 看坊主大人的样子,她似乎更紧张。 以南宫晚对坊主大人的了解,她好像对某些事也不是很擅长。 这样也好,至少试不出他的深浅。 “南宫大人……”言歌沉默了许久,终于开口。 “嗯?”南宫晚紧张得握紧了手。 言歌凝望着他,视线在他脸上一寸一寸地挪移。 “不知是千瓷坊的清净日子更习惯一点,还是坊间闹市的烟火更让你喜欢。” 这个问题问出来时,南宫晚有一种措手不及的感觉。 他期待的眼神稍稍暗淡。 “坊主与天地同寿,永生不灭,喜欢什么样的日子都可以随便选择。不像小的,只有区区百年,能做的事很少,不如意的事更是十之八九。” 言歌又问:“如果你可以随心意选择,你喜欢哪种日子?” 她眼里的期盼让南宫晚有些诧异。 “坊主大人……是要开恩,允小的离开吗?”南宫晚道。 “你很想离开这里?”言歌问。 她失落的眼神让南宫晚心中一滞,迟疑着改口:“倒也不是想离开,只是想着我本不属于这里,日夜待在这儿,只会给坊主大人徒增麻烦。” 言歌问:“如果什么都不考虑,你喜欢什么样的日子?” 南宫晚在言歌期待的眼神里逐渐坚定了语气:“如果千瓷坊有需要,属下愿意赴汤蹈火在所不辞。” 这话应该够明显了吧? 言歌若有所思,“有人向往位高权重,也有人深知高处不胜寒,责任重大,事事如履薄冰,不敢出丝毫差错。有人喜欢自在寻常的日子,也有人不喜欢屈身他人,听候他人差遣。” 说完,突然又问:“你呢?南宫大人。” “我?”南宫晚被问得措手不及。 他想了想,“如果我本就处身高处,那就呼风唤雨,庇护苍生。如果我本就是一介小兵小卒,那就做好自己,过好平凡自在的日子。” 见言歌还是若有所思的样子,南宫晚忍不住问:“坊主大人是遇到什么事了吗?” 言歌笑了,视线一碰到南宫晚那张脸,眼角就忍不住泛起泪花。 “南宫大人的想法,的确让我很意外。” 这话让南宫晚琢磨不透,不知她到底什么意思,又为何突然问这么多莫名其妙的问题。 第63章:夏末一场花殇 - 云瓷谣 - 一言 瓷影想找到云烛,以为凭借对她的了解,再借用黑瓷之力,轻而易举就能办到,却没想到,时间一天天过去,却一无所获,连线索也没有,只知道她去了千瓷坊就再无音讯了。 他猜想,一定是云烛过了扶风台,换了一身新的模样。 她若换成陌生的样子,他就算掘地三尺,把整个天下搅个天翻地覆也找不到。 “楼主大人必须尽快找到云烛小姐。”瑶兮对瓷影很不满意,“夜长梦多,冥夜在千瓷坊待的时间越久,感情越深,就对我们越为不利。” 瓷影冷漠地看向瑶兮的背影,“那你说本座该怎么做!” 瑶兮淡然,“云烛小姐的心上人是楼主大人,不是我。该怎么做才能找到她也是楼主大人的事,楼主大人不应该问我。” 瑶兮走后,瓷影气得把桌几掀翻。 瑶兮虽然可恨,但她说的话也确实有几分道理。 怎么办? 瓷影伸手,一尊玲珑小巧通体散发着柔和光泽的黑瓷来到了他的掌心。 这尊黑瓷在紫黑的法阵上缓缓转动,可随法阵变化大小。 它的洞口一片漆黑,纯净瘆人的黑,任何光芒都无法将它照透。 瓷影爱怜地端凝着掌心那正在慢慢变小的黑瓷,它的腰身修长如婀娜舞姬,通体光滑,给人一种脆硬的感觉。 “《傀儡仙姬》,真是有些舍不得。” 瓷影轻叹一声,“去吧,让整个人间停在一个时辰之内。” 《傀儡仙姬》能让时间停顿,让全天下的人都困在一个时辰内。 时间停止,他能尽可能地阻止人们东奔西跑,阻止云烛躲避他。 他也要利用这一个时辰,遍寻天下,找到云烛。 找了许久,还是毫无结果。这时候,瓷影才发现,尽管他曾经那么热切地追求过云烛,那么诚恳地讨她欢喜,却根本不算真正了解她。 找得累了,也终于失去了耐心,坐在一茶楼喝茶。 待喝完眼前的一盏茶,便要前往千瓷坊,想办法把冥夜偷走! 就算巧取豪夺,也要做成这件事! 他落败至此,已经没什么可以失去的,就算是死,也要放手一搏。 一杯清茶,不过半个时辰,已经干干净净。瓷影放下一锭银子起身要走,一个男人就莽莽撞撞地撞到了他身上。 “抱歉抱歉,真是不好意思,没看到您。”男人连连道歉,脸上是灿烂又随和的笑。 瓷影本想说没事,却突然认出此人居然是苏家小瓷铺的邻居二陶子! 二陶子也在看到瓷影那张脸后,认出了他来,一时错愕,呆愣在原地。 他突然看向身后两位小娘子,对她们道:“我们换个地方歇脚。” 两位小娘子微微颔首,点头答应。 瓷影叫住二陶子。 二陶子惊出了一身冷汗,惶恐地看向瓷影。 瓷影道:“我马上就走,你们请便。” 说完,他抬脚就往楼下走去。 二陶子看着他的背影一点点远去,方才长长地松了一口气。 瓷影走出几步后,突然想到了什么,回身看去,却见身后空无一人。 一个时辰已见底,新的重复又开始了。 瓷影于掌心凝结出一面法阵图纹,挡在跟前。如此一来,其他人就看不见他了。 店小二端着茶水上来侍奉,却不见点茶的瓷影,糊里糊涂地嘀咕着:“怎么没人?难道我记错了?” 楼下老板催促,店小二只好把原封不动的茶水端回去,惹来一顿不耐烦的责骂。 瓷影把《傀儡仙姬》祭出,缓缓转动,时间被他拨弄,很快,楼下就传来了二陶子的声音。 “老板,我们要个清净位置,一壶好茶,再来两盘茶点。” “客官楼上请,保证清净雅致。” 二陶子为身后两位女子让路,“二位请。” 一女子面相柔顺和气,“你一路客气,我们倒有些不好意思了。” “柳小姐说的对,我太客气了,不好,不好。我接下来就不客气了……” 二陶子是个老江湖,最厉害的就是一张嘴,这会儿说起话来却结结巴巴,生硬又古怪。惹得柳小姐身后的绿衣小娘子脸色一变,怒问:“你想怎么不客气?” 二陶子连连抱歉,“瞧我这张破嘴,说什么瞎话呢,把两位姑娘给惊着了,罪过,罪过。二位请,等会儿的茶钱,我来付。” 三位说说笑笑、嬉嬉闹闹地上了楼,从瓷影面前经过。 他们看不见瓷影,却感觉有一股寒气。二陶子摸了摸胳膊,嘀咕着:“大暑夏的,怎么这么凉。” 三人在之前瓷影坐过的位置上坐下,说着一路见闻,叽叽喳喳,让瓷影感到聒噪。 瓷影想见一眼二陶子,只是想从他嘴里得知一些关于言歌的消息。听了一阵,才弄清楚,他早就离开千瓷坊来过云游四海的日子了。 瓷影有些失望,准备离开,却听见绿衣裳的小娘子叹了一声:“一路舟车劳顿,总算离开万夏国了。接下来我们往何处去?” 柳小姐道:“我想着,一路朝着北方去,听闻那里萧瑟寒冷,常年有雪,和我心中想象的江湖之地颇为吻合。” 说完问二陶子,“你说怎么样?” 二陶子本来是很抗拒的,当他看到柳小姐一脸期盼地看着他时,不忍心地配合说道:“你说的对。” 配合完,低头间忍不住小声嘟囔:“敢情你们眼里的闯江湖就是一路看风景啊。” 听到这里,瓷影觉得奇怪,一个大胆的猜想在他心里浮现出来。他看向那正在畅想江湖的柳小姐,将他与记忆中的云烛作比较。 眼前的女子很陌生,与他记忆中的云烛并不吻合。眼前女子是多么的爽朗,温和的脸上洋溢着灿烂,眼里也满是掩不住的光芒。 就在他准备收起《傀儡仙姬》离开的时候,绿衣裳的女子突然说的一句话,让他心中一滞。 “终于离开万夏国了,不用再隐姓埋名用假名字了吧?” 柳小姐和二陶子都被她这句话吓坏了,同时伸手上前去捂她的嘴。 “行走江湖,万事需谨慎。”二陶子叮嘱。 说完后才看到自己的手握着柳小姐的手,脸一红,慌慌张张地把手收了回来。 柳小姐也一样羞红了脸,不再说话。 瓷影拨弄手中瓷器,时间定格在这一刻,天地凝固,眼前三人全都不能动弹了。 瓷影走向柳小姐,凝视着眼前这个陌生的女人。 他该怎样做,该说些什么,才能打动她?让她不计前嫌,心甘情愿地跟他回去? 她总是对他心软,总是急他所急,想他所想,现在还会这样么? 瓷影起身离开了,走出茶楼后,以黑瓷化出一群布衣小厮。 小厮按他心中所想,上前围打,瓷影并不还手。 他抬眼看了一眼茶楼楼上,默默忍受每一拳、每一个脚踢。 苦肉计,对女人总是很好用。 天宫楼被言歌掀翻的事,应该已经被二陶子所知道,云烛自然也已经知晓。那他此刻来一出苦肉计,正合适。 至于冥夜的事,他只需要编造出冥夜患了重病,正在垂死中挣扎,她也一定会心乱。 他看见,茶楼上的窗户后,果然出现了云烛的身影。 第64章:偷个孩子回家养 - 云瓷谣 - 一言 《诗经》有言:士之耽兮犹可说也,女之耽兮不可说也。 一个简单的苦肉计,二陶子和婢女都看得清清楚楚,劝云烛三思,云烛还是在痛苦犹豫了几天后,去了瓷影所在的客栈。 她原本只想偷偷看他一眼,只一眼,就离开。可是,在看到瓷影无助失落地站在窗前时,还是心软地叩响了门。 瓷影打开门,见是云烛,“十分错愕”,慌张地收起情绪,问:“姑娘你找谁?” 一出戏就此开幕。 当戏落幕,已是第二天的清晨。 柔和的朝霞铺在窗户外的天空上,映得木床软帐内女子娇羞的面容上。 云烛睁开眼,抬起头,凝望着身边还在熟睡的瓷影。 一抹娇羞的红晕在她脸颊晕开。 瓷影醒来,眼神有些闪躲,匆忙地起床穿上衣裳。 “我带你回去。”瓷影说。 云烛没有说话,只是起身穿好衣裳。 待她坐到梳妆镜前,瓷影为她别上了一支发簪。 “本座原以为这辈子再也没有机会为你别上它。” 发簪别好后,云烛握住了他的手,轻轻地放在脸边,轻轻触碰。 “我回来了,以后,都不再走了。” “好。”瓷影从身后将她抱住。 云烛跟着瓷影走了,留下二陶子和小婢女继续浪迹天涯。 婢女心中装着云烛,到哪儿都闷闷不乐,心不在焉。 二陶子本是个话多的人,这下也变得沉默寡言,总是耷拉着脑袋,对谁都爱答不理。以前总嬉皮笑脸,现在谁多说两句,聒噪两声,他都能跟对方急眼。 暮色垂下,乌云压顶,让人透不过气来。二陶子站在巨大的山石之上,回望天宫楼的方向,无奈地叹了一口长气。 天宫楼内,大门缓缓打开,显露出里面的废墟。 云烛有种突然掉进冰窟的感觉。 曾经的巍峨之势全然不在,除了废墟还是废墟。废墟之中,一片片碎瓷看得让人心痛。 黑压压的碎瓷像一具具尸体。 一只乌鸦从苍穹之上掠过,凄厉的叫声让云烛从惊愕中回过神来。 “怎么……会变成这样?” 她知道言歌掀翻了天宫楼,但属实没有想到它会变成这个样子。 瓷影苦笑,“你一直不喜欢它,正好,它没了。” 云烛不知道该说什么才好,她确实一直不喜欢天宫楼,但是……看到它现在这个样子,心里又忍不住难受。 云烛看到瓷影眼眶潮湿发红,心狠狠地疼了下。 “一切都会好起来的。” 瓷影无奈地摇摇头,长叹一声,“好不了了。” 云烛牵着瓷影的手,陪着他走在生活了一千多年的地方,心里有种说不出的难受。 “冥夜呢?他在哪里?” 瓷影的嘴唇动了动,却没说出口。 “怎么了?他怎么了?”云烛有种不好的预感,慌张地催问。 瓷影像下了很大决心似的,艰难地抬起头,说:“他其实……在千瓷坊。” “他怎么会在千瓷坊?”云烛听他如此说,放心了些。 “千瓷坊的人抓了他。”瓷影留意着云烛脸上的神情。 “为何?”云烛不太理解。 瓷影道:“有些事你其实并不知情,千瓷坊的灵尊阿南早就不在天宫楼,说不定此刻正在千瓷坊。” “什么?”云烛惊讶得目瞪口呆,“怎么可能?” 瓷影道:“你还记不记得十年前,瑶兮找到我,说是可以将灵尊阿南骗到天宫楼来。” 云烛回忆起来,“灵尊大人来到天宫楼后,就进入了九瓷血阵之中。” 瓷影:“没错,九瓷血阵就是为他而建,耗费了我千年的心血。但是,让我没有想到的是,他居然脱身离开了。” 云烛道:“灵尊是胸怀广博之人,他一定不会对冥夜做出过分的举动。” 她看了一眼四周,“这里废弃了就废弃了,我们可以四海为家,行走天涯。只要有你在,我去哪儿都可以。” 瓷影叹道:“千瓷坊又岂会轻易放过我们?他们一心想除掉天宫楼,一定会赶尽杀绝。不然,为何要对冥夜下手?” 见云烛还不大明白,瓷影又道:“天宫楼已是败将,任由他们宰割,他们别的什么也没要,就只带走了冥夜,这还不足以说明他们的野心吗?” 云烛有些谨慎,“你想让我怎么做?” 瓷影看出她的戒备,两手扶住她的肩,温柔道:“你能陪在我身边,就给了我无穷无尽的力量,我哪里还奢望别的? ” 他牵起云烛的手,“我一定会把冥夜带回来,我知道你对他有很深的感情,把他当成自己的孩子。” 在瓷影转身之际,云烛拉住了他,“我陪你去。” 她道:“以前,你一直不能接受冥夜这个孩子,他太调皮了,总是给你闯祸,惹你不高兴。现在你不计前嫌去救他,我怎么能袖手旁观?我跟你去,他才会跟你走。” 瓷影很感动,拥抱着云烛,“天地间,只有你对我最好。” 瓷影这一刻说的话是认真的。 他在世间活了千年有余,被家人欺骗伤害,从未感觉到过温暖。 其实…… 经历了太多的伤害之后,人会变得麻木。云烛对他好,他是知道的,却感觉不到一丝温暖了。 他抱着云烛,心里毫无波澜。 千瓷坊在阳光的笼罩下,一片祥和安宁。 一女子在婢女的带领下走入大门,一路被带到扶风台。 扶风台前高墙如扇,一片片错落布开,中央一面圆镜。若风起,水纹粼粼,灵力漾开,人就可走入其中。 “请。”婢女恭敬示意。 女子看了一眼扶风台,抬手一挥,身侧婢女就软软地倒在了地上。其他护卫、婢女也都软软地倒了下去。 女子没有进入扶风台之中,而是转身去了别处。 走出两步后,她的样子就变了回来,变成了云烛。 云烛从一侧小门穿过,绕过长长一条小道,进了一间小屋。 她刚进屋,就听见了熟悉的声音。 “何人敢擅闯?扰我清净?等我向坊主大人告状,让你吃不了兜着走。” 正是冥夜的声音。 冥夜正偷偷往兜里塞糖果,一边塞一边往嘴里喂,还不忘威胁那撞破他好事的人。 待看见来人是云烛时,整个人像木头一样愣在原地,糖果洒了一地。 云烛本想唤他,还没开口就哽咽起来。 冥夜眼眶一红,眼泪像珍珠似的顺着脸颊滑落。 他朝着云烛跑了过去,一头扎在云烛身上,呜呜咽咽地哭了起来。 他走过的地方,满是糖果。 那是言歌让人从人间带回来的,说是给他买的,却不肯让他多吃,他只能偷偷把藏糖的罐子抱了回来。 “我以为再也见不到你了。”冥夜哭得伤心。 云烛抱着冥夜,示意他小点儿声,“我这就带你走。” 冥夜有些诧异,“走?我们去哪儿?” 云烛看出他有一丝不舍,轻敲了下他的脑门,“怎么?别人给你几颗糖,你就跟着别人了?” 冥夜擦了把眼泪,“才不是,我只是担心你。” 云烛牵起冥夜胖乎乎的小手:“我有什么好担心的,有你有他,哪怕只活百年,也知足了。” “他?”冥夜突然把手收了回去,身体往后缩,“什么意思?” 云烛见他抗拒,蹲身,重又牵起他的手,“天宫楼不在了,以后我们再也不用生活在那个地方,我永远陪着你,带你去每一个你想去的地方,好不好?” 冥夜想了想,“好。” 冥夜的小脑瓜里也不知道在想些什么,走着走着,突然悄悄问云烛:“云烛姐姐,你为什么不正大光明地来找我,非要偷?” “偷?”这个字让云烛忍不住笑了。 第65章:十里铺红妆 - 云瓷谣 - 一言 “我是来带你回家,怎么能算偷呢?” 两人已离开千瓷坊的范围,不用再谨慎提防,说话也自在起来。 云烛问冥夜:“走了这么久,不累么?” “累是凡夫俗子的事,与我何干?”冥夜回答。 云烛摇摇头,“你啊,还是这么狂妄,当心以后没有女孩儿敢跟你好。” 冥夜道:“我有你就够了,才不要别人跟我好。” 这话让云烛心里有些触动,她蹲在冥夜跟前。 “以前你总叫我娘亲,我都不好意思应,以后,你要还是想叫我娘亲,就叫,我想我会慢慢习惯的。” 冥夜有些反应不过来,“真的……可以吗?” 云烛点头,眼眶里含着热泪。 “以后我会一直陪在你身边,不会再把你丢下。” 冥夜抱着云烛,呜呜大哭起来。 “娘亲说话要算数,不然变小狗。” 云烛泪眼婆娑,却忍不住笑了,“好,我一定说话算数。” 后方,瓷影走了出来,对冥夜道:“不止你娘亲,我也会好好照顾你。” 冥夜看到瓷影,脸色顿时就变了,像被惹怒的小狗,看上去凶巴巴的,眼睛里却怯怯的。 “你怎么在这儿!” 云烛对冥夜道:“是他告诉我你被困在千瓷坊,让我来救你的。要真说起来,他也算是你的救命恩人。你乖,以后不许对他这么凶。” 冥夜不高兴地嘟囔:“他以前那样对我,每件事每句话我都记得清清楚楚,我凭什么对他笑?” 云烛摸了摸冥夜的脑袋瓜,“你呀,只记得他对你凶,却不记得给他惹过的祸了。” “哪有。”冥夜不觉得自己惹过什么祸。 瓷影拉住云烛,“算了,都过去了,只要以后他乖乖的,不再做些伤害别人、伤害自己的事就没事。” 冥夜糊涂了,“少冤枉人,我这么乖的小孩儿上哪儿找去!谁惹祸了?” 云烛摸摸他的脑袋瓜,“好了好了,没人惹祸,冥夜最乖了。” 冥夜一本正经地对云烛道:“不要把我当小孩子哄,我很认真的,我没有闯祸。” 云烛直点头。 其实冥夜不知道自己闯过祸是因为他对于自己发怒后所做的一切都不记得。 他有两个样子,一个是顽皮的小孩子,在云烛面前还算乖巧。一个是愤怒的样子,黑烟腾腾,紫气缠裹,化而为烟,恐怖又诡异。 一千年前,不知道他遇到过何事,从一团可怖的紫黑烟雾变为一个孩子,奄奄一息地躺在河边,被云烛所救。 一千年来,他每次遇到特别生气的事,都会化为紫黑浓烟。待烟雾散尽,房屋坍塌,山河崩裂。若有人受到牵连,定会当场倒地不起,昏死不醒。 瓷影容不得他放肆闯祸,将他困在天门法阵之中。 他想,天门法阵连灵尊阿南都能困住,还困不住他个小孩子吗? 把冥夜困在天门法阵中,是他做过最错误的决定。 冥夜乃黑瓷的活水源头,困住他,会导致黑池枯竭加剧、法阵崩裂。 也正是因为冥夜导致法阵崩裂,灵尊阿南才能在那么短的时间内,攻破法阵,脱身而出。 瓷影怎么也没想到,自己琢磨了千年的九瓷血阵,会因为如此巧合的事,把黑瓷和灵瓷的两个重要人物聚在一起。 两个完全相反的灵力,拉扯纠缠,汇聚成破灭九瓷血阵的钥匙。 天宫楼已毁,瓷影三人站在废墟之上,任由冷风吹面。 云烛道:“一切都过去了,我们可以开始新的生活。” 她想离开,去过崭新的日子。 冥夜抱着云烛的手,“娘亲去哪儿,我就去哪儿。” 瓷影道:“过去的一切可以丢掉,但天宫楼我不愿意放弃。它是我们生活了一千多年的地方,是我们的家。” 这话让云烛十分触动。 云烛是个没有家的人,幼时,爹娘亲人并不把她当回事,长大后只因她的姻亲之事可以利用,稍对她有些好脸色。 她愿云游四海并非真的喜欢四海为家,而是不知道哪里才能真正容下她,让她安心栖息。 瓷影牵着云烛的手,“我想留在这里。” 云烛不想留下来,她怕瓷影会舍不得过去的种种,怕他恢复天宫楼。 “可是……你答应过我,不再离开我,永远陪着我的。” 云烛眼眶起雾,潮湿朦胧。 “我先带你去一个地方。”瓷影没有立即回答她,而是牵着她的手往天宫楼深处走去。 他们走过的地方,坍塌的高墙重新立起,山石归位,黑瓷碎片复原…… 云烛无意间回头看见这些,心里涌起深深的不安。 她想说什么,瓷影却拉着她跑得很快。 瓷影带着他来到大殿,红毯灯笼,绣出的大红喜字,还有被缠出漂亮花髻的红绸幔子…… 十里红妆,也不过如此了。 瓷影牵着她的手,走到房屋的中央,款款深情:“至少让我把你娶回家。” 云烛热泪盈眶,什么话也说不出来,只能扑进瓷影的怀里。 一滴滴眼泪落下,仿佛过去受的所有委屈都在这一刻找到了宣泄口。 天宫楼外海天一色,苍穹之上,风云残卷。 同样,千瓷坊也起了大风。 南宫晚走在风里,长衣飘飘,行走艰难。他感觉胸口有种撕裂的痛感,便猜测是天气不对,他凡人之躯无法承受所致,于是加快了脚步。 言歌看着南宫晚艰难痛苦的样子,心有不忍,朝着天地间挥了下手。 抬手间,风止云歇,千瓷坊重又恢复风和日丽的样子。 南宫晚很惊喜,“早知坊主如此厉害,小的该早些请坊主施法。” 言歌忍不住笑了。 “你笑什么?”南宫晚问。 言歌道:“世间哪有法可施?都不过是灵瓷之力罢了。其实你也可以做到,只是你不记得了。” “我?真的可以?”南宫晚有些意外。 言歌突然停下脚步,回身看他,“有件事,我不知道是不是应该告诉你。” 南宫晚认真观察着言歌的神情,“坊主大人想了这么多天都还没有考虑清楚?” “你知道?”言歌很诧异。 南宫晚道:“自从你上次突然找小的,说了些莫名其妙的话后,就一直心神不宁,我想,应该是遇到什么事了。” 他自称“小的”,仍旧把自己当属下,便是不知情了。 言歌道:“我真的很想把真相说出来,又担心一时半会儿你接受不了。” 南宫晚觉得奇怪,想不到这世上究竟有什么事会让堂堂坊主大人如此纠结犹豫。 “坊主大人不说,小的又怎会知道?” 言歌像下定了很大的决心,终于开口:“其实你……” 话刚说出口,天上掠过一道黑影,朝着灵尊大殿而去。 那动作,言歌再熟悉不过,是灵尊大人! “跟我走!”言歌拉着南宫晚就去了灵尊大人的大殿。 大殿之内,高位堂堂,上面赫然坐着一个戴面具的男子。 言歌凝视着高位上的男子,视线在面具上一寸一寸地挪移。 高位上,男子开口:“言歌,好久不见。” “灵尊大人?”言歌下意识地歪起脑袋。 男子道:“本尊离开已久,让你担心了。你将天宫楼毁于一旦,令我很是欣慰。像这等藏污纳垢之地,就应该将它毁了。” 见言歌还没反应过来,便问:“怎么?见到本尊,不高兴?” 言歌看了一眼南宫晚,又回看了一眼高位上的男子,行礼道:“灵尊大人恕罪,属下只是一时糊涂。” “本尊这次回来,待一些时日就会离开,若是有事,本尊会派人去找你。平日任何人都不得来打扰本尊的清净。”男子挥手,示意言歌退下。 言歌鞠礼,步步后退。 第66章:醉卧花前月 - 云瓷谣 - 一言 言歌从房间里退出来后,就发现南宫晚时不时看她。 “怎么了?”言歌问。 巨大的古树开出繁茂的花朵,在柔和的阳光下灿烂,映在言歌的脸上,有种粉面柔花相映红的娇美。 南宫晚原本看得有些失神,被言歌突然的一问惊得回过神来。 “属下有些话,不知道当不当说。” 言歌道:“这里是你的家,你想说什么都可以,不必拘谨。” “坊主大人最近很客气。”南宫晚趁着言歌不注意,偷摸着摘下一节花。 言歌回身看他,他立马把花藏到了身后。 “太客气了,南宫大人不习惯?”言歌的脸孔又恢复了平日的严肃和冷艳。 南宫晚小心地琢磨着言歌的心绪,迟疑着说:“灵尊大人回来了,是好事,坊主大人也不用再像之前那样日夜操劳了。” 言歌暗暗长叹了口气,问道:“南宫大人想问的就是这个?” 南宫晚轻咳了一声,“那倒不是,小的是有一事相求。” 言歌有些意外,毕竟他来千瓷坊十年有余了,却从未开口要过什么,更别说有求于她了。 南宫晚道:“这几日,不知为何,小的想起了很多过往。” 他说话的时候始终留意着言歌的神情,“也许是因为天门法阵尽数被毁,他们夺走的我的那些东西也尽数回来了。” 言歌问他:“那你想起了什么?” 南宫晚那张素来沉稳冷峻的脸上浮现起少有的尴尬和慌张,“倒也没有什么特别的,就是突然想起我爹娘他们……在我很小的时候,说过一门亲,算算时间,下个月就该举行成亲礼了。” “小的愿为千瓷坊赴汤蹈火,愿为坊主大人上刀山下火海,只是,父母之命,实难推辞,想请坊主大人允许我回去成亲。” 见言歌微蹙着一双烟眉,似有惆怅,他又道:“成亲之事耽误不了太久,我发誓成亲礼一结束就回来。” 言歌看着南宫晚那双想躲的眼睛,“爹娘可还健在?” “应该……都还健在。”南宫晚回答。 言歌又问:“那娘子是谁家的女子?” 南宫晚沉思片刻,“邻居家的。” 言歌:“青梅竹马?” 南宫晚点头,“对,青梅竹马,从小一块儿长大。” 言歌又问:“你怎么知道她还等着你?说不定早就已经嫁人了。” 南宫晚笃定地说:“我们约定过,将来一定会成亲,就算天塌下来也改不了。” 言歌想了想,“如此情深,令人动容。那你打算什么时候动身?” 南宫晚道:“当然是越快越好。” “如此迫不及待?”言歌问。 南宫晚解释道:“尽早去才能尽早回。” 言歌遥望天际,“人人都向往天下自由,如今,连你也想离开千瓷坊。如此也好。” 南宫晚看着言歌惆怅悲伤的样子,沉默片刻后,试探地问:“灵尊大人回来了,有他陪着,坊主大人定不会无聊。” 言歌问:“是因为灵尊大人回来了,所以你才急着离开吗?” “当然不是,我这不是为了成亲吗?”南宫晚连连否认。 言歌道:“成亲是人生大事,我不能阻拦。” “谢坊主大人成全!” “本座与你同去,为你庆贺,讨一杯喜酒。” “……” 两队婢女走来,在茶几上摆好酒和菜肴。 婢女们摆好一切,恭敬禀告:“启禀坊主大人、南宫大人,南宫大人要的酒肉都已经备好。” 言歌看了一眼酒,又回头看向南宫晚,“想喝酒?” 南宫晚道:“良辰夜色,花前月下,正是一种享受。” 仿佛是为了掩饰什么,他又补充了一句,“借用几壶酒寄托一下小的对家中娘子的思念。” 说完,倾身低语:“还是坊主大人好,灵尊大人已经回来了,可以日夜陪在你身边,再也不用像过去十年那样,遥遥相思、牵肠挂肚了。” 他本以为言歌会顺着他的话说点什么,却没想到她什么也没说,却突然牵住了他的手,拉着他飞身而起。 “想喝酒,就找点儿好喝的。” 两人的身影从一树繁花之上掠过,月色朦胧,让他们的身影披上了一层软白的光晕。 风里,南宫晚的身体像掉进了冰窟一样冷,可那只被言歌牵住的手却柔软温暖。 他的心方寸大乱,身体变得绵软无力。也不知哪里来的勇气,手掌慢慢用力,把言歌柔软的手握得紧紧的,很害怕一转眼只是一场梦。 他们在灵尊大人的大殿后园停下,因着言歌坊主的身份,所有门禁自动打开。 言歌带南宫晚来的是一处藏酒阁,所有好酒都悬浮在空中,只要言歌心中动念,好酒就会自动来到她的手上。 她问南宫晚:“你看上了哪一瓶?” 南宫晚发现自己还握着言歌的手,紧张地红了脸,却不舍得放开。 “如果被灵尊大人发现,我们都完了。”他倒不是担心自己,而是担心言歌会受到牵连。 言歌抿嘴偷笑着摇头,“不会。” 南宫晚看着一瓶瓶绝世好酒,长叹,“也对,灵尊大人怎么舍得因为几壶酒责罚你?” 言歌道:“他不会发现。” 南宫晚不想纠结这些,只想喝酒。 古人不是说么,何以解忧,唯有杜康。 南宫晚选中了一瓶气质幽兰出尘、瓶身细长曼妙的酒壶。其中的酒是何种滋味,他并不关心,毕竟能被灵尊大人列为珍藏的必然不会差,他在意的是看到这瓷瓶就想到了那棵繁花树下,言歌娇美的样子。 言歌伸出手,酒瓶受到感应,缓缓奔来。 顿时,皎月升空,锦绣山河在云雾中铺开,素净洁白的牡丹花一团一团地盛开,每一朵花的末端都呈浅浅的一层粉。 待酒瓶落在言歌的掌心,幻象才徐徐褪下。 言歌递给南宫晚,南宫晚有些诧异,“坊主大人不尝尝?” 言歌没有拒绝,打开酒瓶,仰头就喝。 香醇绵软,好喝。 她没有贪酒,喝了一口就递给了南宫晚。 南宫晚喝得很急,仿佛酒瓶里装的不是酒,而是满满的心事。 一壶又一壶,一瓶又一瓶…… 酒逢知己千杯少,原来这话是真的。 南宫晚和言歌,席地而坐,靠着雕花的高墙,喝得两颊绯红。他们身边堆满了空荡荡的瓶子。 言歌拉着南宫晚的衣角,醉醺醺地说:“你知道吗?这些酒是阿南他花了好几千年的时间,从天下各地搜集而来。” “阿南?你是说灵尊大人?”南宫晚一听说这些酒花费了灵尊大人不少心血,抓起一瓶就仰头大喝起来,有种一滴也不能剩下的气势。 手中的酒被他喝得干干净净,安静下来,一种失落感爬上心头。他突然看向言歌,问她:“坊主大人对灵尊大人似乎很上心?” “上心?”言歌喃喃,“一千年了,难道我的所作所为,仅仅只是上心吗?” 她委屈地数落起来:“我每天都把坊内的事做得妥妥当当,唯恐有一件不妥,会给他添麻烦。我奉差一千年,从未出错,你以为是很容易做到的吗?” “不过,他每次从外面回来,都会给我带些有意思的玩意儿。每每收到这些小礼物,我都感觉所有的辛苦都没白费,很值得。” 南宫晚忍不住苦笑了下,“几个不值钱的小东西就把你给收买了,灵尊大人还真懂占便宜。” 他躺倒地上,用手枕着脑袋,醉醺醺地说,“现在好了,天宫楼已败,瓷影一蹶不振,以他肉体凡胎,很难翻起浪来。你和灵尊大人都是与天地同寿的人,有很长很长的时间可以慢慢相处。我相信,终有一天,他会明白你的心意。” 第67章:南宫大人是懂骂人的 - 云瓷谣 - 一言 言歌抱着空酒瓶,喃喃自语:“在过去的很多年,我也有很深的委屈。我很讨厌他,为什么一千年了都看不见我的心意。” “那是他笨。”南宫晚道。 言歌:“我都已经很认真在处理坊中事务了,但他还是不满意,时常挑刺,一挑刺就是大半天,挑来挑去,最后还是按照我原本的计划行事。一千年了,除了坊中事务,他就没跟我说过别的。就连从外面带了礼物给我,也是简单留下,一句多余的话也没有。” “世上竟有这么蠢的人。”南宫晚道。 言歌侧过身,同样用手枕着脑袋,“你说他心里,是不是除了坊中事务就没别的了?” 南宫晚却道:“我看未必。” 他分析说:“坊主大人兢兢业业,把事情处理得妥妥当当,他还能挑出什么刺来?分明是接着这些由头,想跟坊主大人您多待些时日。” 他咬着牙,有些不屑,也有些愤怒,“心里有想法却说不出口,如此弯弯绕绕,并非大男人所为。” 言歌没想到他会这么说,一时好奇,问:“如果是你,你会怎么做?” 南宫晚低头的刹那,看见言歌眼里的璀璨星辰,一时有些恍惚。 “我?”他苦笑了下,“我与灵尊大人似乎也没什么不同。” 言歌点头,“那便是了。” 南宫晚微蹙眉头,“什么就是了?” 言歌道:“南宫大人急着回家娶娇妻,却因为我们千瓷坊的阻拦就犹豫不决。若是心里真的那么爱她,怎么会因为一些别的事就受到影响?” 南宫晚想解释两句,却发现一句也说不出口,只能喝酒。 言歌拦着他,“你不能再喝了。” 南宫晚推开她的手,往旁边坐了坐,“不花钱的酒,还都是天下名酒,喝到就是赚到。” 他突然想起了什么,问道:“你刚才的话还没有说完。” 言歌想了一阵,才终于想起自己刚才要说什么,“我想说的是,一千年来,我都觉得委屈。但是,十年前发生的那件事,让我终于明白了一些事,就什么都豁然开朗了。” “十年前?发生了什么?”南宫晚问。 言歌虽有很深的醉意,但口齿还算清楚。 十年前,千瓷坊得到情报,天宫楼借用《无相瓷》已形成不可撼动之势。 为了一探虚实,言歌决定亲自去看看。 言歌了解到,瓷影呕心沥血琢磨透了《无相瓷》,造出的无相法阵成为了天门法阵的基础,既能控制苍生,又能榨取千瓷坊瓷器的灵力,并将它们注入到黑池之中。 瓷影又在天门法阵的核心之处,设上九瓷血阵。 九瓷血阵原本是专为言歌所造,十年前的那场阴谋也是冲着言歌来的。 言歌潜入天宫楼,一切都很顺利,却不料被瑶兮所骗,陷入一尊名为《邪月移花镜》的黑瓷所化的幻境之中。 她身上精纯的灵力助她突破一层层幻象,那一层又一层的幻象也没能伤得了她。终于,她从幻象中脱身,传闻中赫赫有名的《邪月移花镜》就此碎成一地残渣,再也无法害人。 但是,让言歌没有想到的是,等她出来时,已是一个月后的中秋月圆之夜。 她终于明白瓷影为什么要将她困在《邪月移花镜》之中了,他们要趁她中秋月圆身体虚弱不堪时对她下手。 她一破开黑瓷,就遭到围杀。 部下江城等护卫全被瑶兮所骗,去了别处。 孤立无援的言歌在拼死苦战一番后,最终还是落入了九瓷血阵之中。 虽然此刻已经醉醺醺了,但想起那些事的时候,脑海里还是浮现出了异常清晰的画面。 瑶兮站在九瓷血阵之前,有种大仇得报一般的得意,眼眶充血发红。 “你不过只是一件瓷器,是个随便往地上一扔就能碎一地的玩意,不值得灵尊大人对你如此上心!我是活生生的人,有血有肉的人,我比你懂灵尊大人,比你清楚如何陪伴他、守护他。” 言歌忍痛苦笑,“瑶兮,背叛千瓷坊,卖主求荣,就是你给灵尊大人的礼物么?” 瑶兮一口牙都要咬碎了,“如果能让你死,就算背叛了又如何?” 她以身上的全部灵力催动九瓷血阵。 精纯的千瓷坊灵力注入到九瓷血阵之中,立即让九瓷血阵疯狂起来,言歌被折磨得奄奄一息。 一直没有现身的瓷影终于忍不住出现,问瑶兮:“一定要让她这么快死?” 瑶兮没有回答,只是继续催动血阵。 瓷影看着她发白的嘴唇和越来越惨白的脸色,“再这样下去,你也会死的。” 瑶兮其实看出来瓷影是在心疼言歌,他越心疼,瑶兮的心里就越恨! 凭什么都到这个地步了,还是会有人怜惜她?她只是一件冰冷的瓷器,与路边的草木又有什么分别? 九瓷阵中,言歌硬撑了好久,终于支撑不住,噗的一声吐出一口血来。 九瓷之阵的厉害之处就在于,哪怕只有一丝微弱的灵力注入其中,也会变得强大,可以轻易夺人性命。更何况,瑶兮在千瓷坊内殿修习百年,身上灵力虽远不及言歌却也非常雄厚。 言歌垂死之际,看到一个人影从天而降。 灵尊阿南来了。 阿南拂袖一挥,瑶兮横飞出数丈之远,摔在地上,从此落下顽疾,每每入夜,心痛难忍,难以成眠。 千瓷坊的灵尊大人阿南能入局是瓷影万万没想到的,他以黑瓷之力催动九瓷阵,困住了他。 九瓷阵发挥出毁天灭地的威能,阿南推开言歌后,倒在血泊中,昏迷不醒。 混乱中,言歌逃走了。 瑶兮一路死追,想要借此机会杀了言歌,毕竟,这样千载难逢的好机会,一旦错过就不会再有了。 然而,一番苦追下来却扑了一场空。 好在,言歌受到九瓷阵的干扰,完全想不起从前的种种,甚至不知道灵尊阿南为了救她被困天宫楼的事,只知道自己是千瓷坊的坊主。 她什么也不记得,所以还是当天宫楼是从前探知的那样——只是藏在昏暗沟渠中的老鼠,没做什么大奸大恶之事。 第68章:林深有雾 - 云瓷谣 - 一言 十年了,灵尊大人都没有回来,言歌通过各种情报,最终盯上了瑶兮。 在千瓷坊的卷册里,瑶兮早就死了,如今被千瓷坊的探子找到,实在蹊跷。 言歌顺着瑶兮这条线索,以及其他种种蛛丝马迹,怀疑灵尊的失踪与天宫楼有关,因此,她借着调查太子失踪案的由头找上了天宫楼。 在天宫楼内,她并没有见到灵尊大人,却身陷九瓷阵。 瑶兮站在九瓷阵前,和十年前一样笑得像报了血仇似的。 那时候言歌才终于明白,灵尊大人已经不在天宫楼了,她得到的线索,都是瑶兮故意放出来的。 “没想到,为了灵尊大人,你居然敢只身赴死。”瑶兮要借用九瓷阵结束言歌的性命,才发现九瓷阵上有裂纹。 言歌趁机逃出,藏身在复杂诡谲的地宫之中。 瑶兮苦苦搜寻却都没能找到她,只好拿出了偷偷藏在身上的《冥夜瓷》。 《冥夜瓷》在她掌心变大,将整个地宫中的人都控制下来。 瑶兮本以为《冥夜瓷》出手,言歌必死。却没想到,还是让她活了下来。 过去的种种,比酒还烈。 言歌抱着酒瓶,回身问南宫晚:“你说,灵尊大人对我,是仅仅把我当成一尊瓷器,一个物件,还是当我是……别的?” “什么别的?”南宫晚把她怀里的酒瓶拿走,“你喝多了。” 言歌死抱着酒瓶不撒手,“我没喝多,我就是想知道,灵尊大人到底是如何看我的。将我视为一个物件,还是把我当成……朋友,或者别的……” 南宫晚道:“当个物件有什么不好?做人才不好,人的心都是肉长的。” 他拉过言歌的手,把它放到自己的胸膛上。 这一刻,天地凝结,万物沉寂,言歌于混沌中恢复清醒,特别特别清醒,南宫晚的心跳在她掌心之下,一下、一下…… 他的心跳好乱…… 沉稳如他,也会像凡夫俗子一样心乱吗? “你……”言歌醉醺醺地朝着他的胸膛靠近,似乎要钻进去看个究竟。 南宫晚握紧她的手,不容她放肆,心虚地解释说:“我受伤了,内伤,所以是这样……” 言歌喃喃:“没了银甲护体,心脉紊乱,确实会乱……” 她只觉眼皮好重,说着说着就昏沉沉地醉了过去。 南宫晚听得稀里糊涂,什么银甲面具? “你喝酒喝糊涂了吧?”南宫晚伸手摸了摸言歌的额头,把她护在怀里,唯恐她磕着碰着,被地板凉着。 “喝不了还喝这么多?真是不让人省心。”南宫晚抱起言歌,将她带回房休息。 他不知道的是,藏酒阁外,冷风之中,一个戴着银甲面具的男人正看着他们远去。 面具之下,修长的眉眼微眯起来。 “言歌,不要怪我无情,一切都是你自找的。” 她回头看了一眼藏酒阁地上满地的空酒瓶,收起了掌心的小黑瓷。 那些酒全部都被她动过手脚,不出意外的话,今天晚上,千瓷坊的内殿之中会很热闹。 千瓷坊的内殿,十分安静。 言歌睡觉不喜欢有人在一旁候着,所以,婢女侍者掌灯之后就会离开内殿。 如此也好,南宫晚也省得尴尬了。 他把言歌安顿在床上。 他也喝了很多酒,头晕目眩,一个踉跄,险些压在言歌身上。 他硬撑着,为言歌盖好被子,准备离开,却在一抬眼的瞬间,被言歌安睡的样子给惊住了。 皎洁的月光透过窗户,落在她的脸上,那么柔和。 他想起十年来他们相处的点点滴滴。 她总是认真地处理着坊中大小事务,像一尊瓷器一样,没有喜怒哀乐,精致华贵又令人着迷。 他从未有机会像现在这样,如此安静地守在她身边,如此仔细地凝视她的样子。 一股燥热在他身体里涌动,这种感觉从离开藏酒阁之后就有了,只是此刻安静下来,更感到强烈。 他下意识地握住了言歌的手,贪她手上的凉快。 在握住言歌手的那一刻,心里被压抑住的一股力量仿佛要破体而出,想得到释放。 他贪婪地紧握,却低着头不敢再看月光下那张脸。 一张脸红透了,连耳朵也像瓷窑中烧红的瓷。 一夜过去,清晨的冷风随着戴银甲面具的灵尊阿南一起进入了内殿,闯入了房间之中。 江城紧随其后,领着一众护卫。 房间内的情形令他们尴尬地后退好几步。 灵尊阿南愤怒下令:“一介布衣居然敢祸害我千瓷坊的坊主,祸乱千瓷坊,其心可诛!来人,将此人带走!” 声音惊醒了言歌,也惊醒了南宫晚。 言歌揉了揉发紧的太阳穴,喝令江城等人:“退下!不退者,杀!” 江城迟疑刹那后,带着一众护卫退下。 南宫晚看清眼前局面后,难掩愤怒,“我就说昨天晚上喝酒的时候,怎么感觉怪怪的,原来是有人动手脚。” 他看着眼前戴银甲面具的男人,“我真怀疑你到底是不是灵尊大人,居然能做出如此卑鄙之事。” “你这么做,无非是想找个由头将我赶出千瓷坊。真是抬爱,居然要劳烦灵尊大人费此心机。” 南宫晚从地上起身,一整夜都这么蜷缩着,手还死握着言歌的手,此刻是浑身酸麻发疼,难受得不行。 他强忍着不舒服,走向灵尊大人。 “是我越矩了,罚我一人即可,坊主大人不该受到牵连。” 灵尊大人冷笑:“在千瓷坊,还轮不到你来教我怎么做。” 说完,他又道:“坊主大人劳苦功高,但做出这种有违规矩之事,也不得不罚。本尊罚你自闭房门,没有本尊的命令不得离开半步。” 千瓷坊内情势紧张,天宫楼内亦是如此。 云烛将桌子上的东西掀翻在地,痛苦地数落眼前的男人:“昨天夜里,你和那个人的话,我听得清清楚楚!我云烛,跟了你一千年,一千年啊!结果只是你的棋子!” 瓷影沉默着。 云烛苦笑,“你真以为昨晚那人戴个银甲面具我就不知道她是谁了?她是瑶兮对吧?” 瓷影还是沉默着。 云烛道:“瑶兮连救命恩人都能背叛,你真以为她会成为你的左臂右膀吗?别做梦了!” 瓷影忍不住抬起头,狐疑地问:“你为何知道?” “我为什么知道?”云烛泪如雨下,“因为我十年前就知道,灵尊阿南逃出了你的九瓷阵!” “什么?”瓷影把所有的事都放在一起想了一遍,不可思议地盯着云烛,“所以是你在暗中帮了他!” 云烛沉默的神情让瓷影崩溃发疯。 “为什么?”他怒问。 “为什么你要背弃我、欺骗我?” 云烛哽咽:“你以为我这么做是背叛你、欺骗你?我当时只是看他太痛苦了,就让九瓷阵停了下来。是他自己突破了九瓷阵,冲破禁锢逃出生天的!” “你筹谋了千年的九瓷阵,只是停了一下就被破了,你还没看出彼此间的差距吗?你拿什么取缔千瓷坊?拿什么除掉灵尊阿南?” 云烛对瓷影很失望,“我以为你真的会改,没想到依旧这般执迷不悟。一千年来,天宫楼害死了多少人,你清点过吗?” “他们哪个不该死?”瓷影压着愤怒,“他们各个私欲缠身,贪婪成性。你知道你有多可笑吗?为了一群贪婪卑劣的人,背叛了你最爱的人。” 云烛道:“我确实爱你,这辈子都改不了,正因为我爱你,不能眼睁睁地看你一错再错。” “那些人的确有私欲,可如果不是天宫楼一再引诱,他们又怎么会任由私欲膨胀,任由贪婪滋长?” “一个人,原本只想不劳而获,的确讨厌但也没到罪该万死的地步,天宫楼却让他们一步步害死亲人,最终也丢掉了自己的性命。伤及无辜,就是最大的罪孽!瓷影,你到底知不知道自己在做什么?” “坊主言歌,灵尊南宫晚都已回到千瓷坊,要不了多久,千瓷坊又会恢复以往的样子,你真的以为自己有胜算吗?” 瓷影猛的一惊,“你说什么?” 云烛道:“十年前,九瓷阵破了灵尊阿南的银甲面具,所以后来以真面目示人。我看见,面具之下的那张脸,和南宫晚一模一样。” 瓷影还是无法接受这个事实,“他怎么可能会是灵尊阿南?” 第69章:梦后楼台高锁 - 云瓷谣 - 一言 千瓷坊,内殿之中,戴着银甲面具的灵尊大人高高在上,冷眼看着南宫晚,“你以为自己是什么东西,也配跟本尊说话。” 强劲的灵力在他掌心汇聚,只要一出手,南宫晚就会死在当场。 言歌的身影突然从床上消失,待再出现的时候,已经来到南宫晚的身前,将他护住。 “灵尊大人好大的威风啊。”言歌冷眸如霜,早已洞穿一切。 还未察觉到古怪的瑶兮,愤怒地呵斥言歌:“你居然为了一个小白脸,跟本尊作对!真是不知死活!” 她将掌心的灵力拍向言歌。 在千瓷坊,灵尊大人至高无上,没有人可以忤逆。就算他将言歌斩杀当场,她也只有受着。 然而,瑶兮失算了,言歌竟单掌接住灵力,飞身而来,与她决战。 “言歌!你疯了 !看来,本尊必须将你杀了,才能重振千瓷坊的规矩!” 冷风中,言歌衣袂飘飘,冷笑一声,“你扮他,还真是一点儿也不像。” “……”瑶兮哑然。 “你为什么不揭穿我?”瑶兮摘下面具,露出自己本来的样子。 江城等护卫错愕不已,纷纷将瑶兮包围。 言歌漫不经心地说道:“戳穿你多没意思,我想看看你怎么表演,没想到如此拙劣卑鄙,上不得台面。” 狂风四起,灵力顺风而长,将瑶兮包围。 瑶兮只是肉体凡胎,怎么可能是言歌的对手,不过一个回合,她就被重击在地。 身负重伤的瑶兮并未落荒而逃,她扶着胸口,擦净嘴角的血丝,慢慢站起,决绝悲愤。 “言歌!你好生狂妄!今日,我要你为此付出代价!” 瑶兮是肉体凡胎,一直以来这个身份就让她感到自卑。当自卑感太过强烈的时候,她就会对一切导致她自卑的事与物产生仇恨的心思。她恨瓷化的言歌,恨她永生不灭,恨她可以轻易做到她费尽千辛万苦也做不到的事。 今日,她要证明给所有人看! 瑶兮站起身,手中面具悬浮在空中,于虚影之中变为一尊半人高的黑瓷。 黑瓷通体晶莹,光泽透亮,上面慢慢浮现出图纹。 江城等人怕这尊黑瓷一旦起势会惹来麻烦,冲上前就要将其破坏。然而,他们只是稍稍靠近黑瓷,就被巨大的一股冷风席卷,灵力具废,身体被横摔出去。 有护卫当场毙命,变回本相灵瓷。 南宫晚心里浮起不好的预感,他飞身到言歌身边,牵住她的手,“跟我走。” 瑶兮冷笑,“想走?” 顷刻间,楼宇尽数消失,天地间重新伫立起山水楼宇,虚幻与真实重叠如影,身穿白衣长袍的天宫楼护卫泱泱而来。 江城从地上一跃而起,领头冲上。 一时间,天地间电光火石,厮杀一片。 言歌有些惊讶,“没想到瑶兮竟然能找到《骨女画皮瓷》。” 关于《骨女画皮瓷》,瓷影知道的并不多,他只知道这尊瓷贵重,被瑶兮拿去用了实在可惜,却不知道它是黑瓷的第一尊,与《冥夜瓷》如同孪生。 南宫晚想让言歌走,“这里交给我。” 言歌怎么会在这种情况下离开,她道:“如果不阻止她,后果不堪设想。” “我去!”南宫晚不愿言歌涉险。 言歌看着南宫晚没有血色的嘴唇,心有不忍,命令身后众将士,“保护灵尊大人!” 一语说完,便朝着瑶兮而去。 南宫晚有些错愕,灵尊大人?指谁? 见护卫们将他护在中央,不禁笑了,他们把我当成了灵尊大人? 一时间,脑海里浮现出言歌这两日的古怪言行。 难道……他真是千瓷坊的灵尊阿南? 一个恍惚,他的脑海里浮现出种种往事。 《骨女画皮瓷》可幻化万千,杀人时有摧枯拉朽之势,但同时也有起死回生,令万物复苏的作用。南宫晚那些因为九瓷阵而失去的记忆,在这一刻潮水般涌进脑子。 他抬眼看向言歌,瑶兮催动黑瓷,将言歌困在重重山水间。眼看着她和瑶兮的距离很近,不过数丈之远,但因为黑瓷生出的万千幻象,两人间如同隔了千重山水。 “言歌……” 在瑶兮偷袭,借黑瓷之力画出巨大图纹法阵从背后击向言歌时,南宫晚掠过护卫,来到言歌身后,替他承受了法阵之力。 一股鲜血从南宫晚嘴里涌出。 言歌扶住南宫晚,又心疼又着急,“不是叫你不要来吗?” 南宫晚道:“本尊岂能眼睁睁地看你被欺负?” 言歌递给护卫们一个严肃的眼神,护卫们立即上前护住南宫晚。 言歌起身,再次与瑶兮拼死决战。 瑶兮有黑瓷护体,难以近身。此时的她,身处万千幻象的中央,谁都奈何不了她。 “为了杀我,你真是不惜血本。你用这尊黑瓷,就会付出千百倍的代价。我想,你最近的日子一定很不好过吧?”言歌的身上释放出精纯强大的灵力,步步逼近。 她的话让瑶兮心中一慌,没错,用黑瓷是要付出代价的。白天,她可凭《骨女画皮瓷》变成灵尊阿南的样子,不只是看着像,而是完全一模一样,阿南的实力如何,她也会变得同样强大。只是,到了夜晚,便会感受到锥心刺骨的痛。任何一丝风,一缕光,一点声音,都会让她浑身有万箭穿心的痛楚。 瑶兮居高临下道:“只要能杀了你,吃点苦头算什么?” 瑶兮收回黑瓷,将黑瓷变为银甲面具,她戴上面具,重新变回了灵尊阿南的样子。 “阿南不在,就让我以他的样子,杀了你!” 瑶兮身上释放出强大的不可一世的灵力,言歌的身体被横扫出去,又被强势地拖拽回来。 言歌定心沉气,越过万千幻象,终于来到了瑶兮的面前。 “等我杀了你,一切就结束了。”瑶兮道。 言歌一直不理解瑶兮的心境,“你真这么恨我?” 瑶兮道:“如果不是你,我怎么可能被判灵尊,被判千瓷坊?如果不是你,我现在应该仍然在灵尊大殿伺候,与灵尊大人日夜相守。” 言歌道:“喜欢一个人,没什么错,但是,如此执迷痴狂,害人害己。你被灵尊大人所救,你当遵守本分,做好分内之事,而不是挑起事端,再三出卖。” 这些话戳中了瑶兮的痛处,他愤怒而起,风卷云涌,千万重山水变为混沌,风如刀刃。 此时的瑶兮是灵尊阿南的样子,拥有与阿南一样强的灵力,实力远在言歌之上。 “该结束了,坊主大人!” 耀眼的白芒四起,言歌被包围其中。强大灵力压来,她毫无还手之力。 绝对的实力面前,她无力脱身。 此时,她没有回击,掌心蓄满灵力后,落在自己的胸口处,一片金黄护甲被取了出来。 护甲一取出,变为灵尊的瑶兮顿时被抽空了灵力,从空中坠落。 南宫晚及时赶到,催动灵力,一掌击在她的身上。 瑶兮的身体软绵绵地躺在地上,一口接一口地喷涌鲜血。 悬空而立的黑瓷《骨女画皮瓷》应声落地,碎成一地残渣。 幻象消失,一切恢复如初。 第70章:愿为西南风 - 云瓷谣 - 一言 南宫晚扶起言歌,“你怎么样?” 言歌摇头,“我没事。” 南宫晚喝令手下,“来人,将此叛贼拖下去,扔出千瓷坊。” 话音刚落,原本碎成一地的黑瓷残渣随风而起,轻飘飘地悬浮在空中,眨眼间变回了完整的样子。 倒在地上吐血不止的瑶兮,已变回本来的样子,浑身无碍,轻巧地凌空而起。 “想杀我?你们也太低估这尊黑瓷了。” 她狂妄地笑着,铺展开一重又一重幻象。 虚与实重叠交错,鬼魅四起。 那些被打倒的白袍将士也重新爬起,如同死而复生,十分可怖。 生生不息,混沌不灭。 言歌心中一软,头皮都发麻了,“照这样下去,我们什么时候才能把这个麻烦解决了?” 南宫晚道:“硬拖到入夜之后,黑瓷失灵,也是一个办法。” 言歌道:“才一会儿,我们就受了这么重的伤,真拖到入夜,估计我们千瓷坊已经被踏为平地了。” 南宫晚问:“你刚才是怎么做到的?” 言歌亮出金黄的护甲,“是它。” 南宫晚当然记得,一千年前,言歌还只是一尊白瓷,有起死回生之力,被瓷影之父瓷阙硬抢不成,直接摔碎,偷走一块瓷片。当时,为了救言歌,灵尊取出了自己胸膛里的一片护甲修补了白瓷。 护甲互相呼应,取一片而牵制其他。瑶兮不知此事,所以给了他们可趁之机。 只是,这个方法,只能用一次,上过一次当的瑶兮不会再变回灵尊阿南的样子。        一转眼,山水变色,天地间只剩下瘆人的袅袅黑烟。 瑶兮的身影在黑烟之间来回穿梭,如鬼魅一般。 她在这万千变化里,来去自如,强大而诡异。 南宫晚心急如焚,他虽回想起了过去的种种,却因为十年前在九瓷阵中受伤太重,又十年没有戴银甲面具,导致灵力泄露太多,此时虚弱无力,根本不是瑶兮的对手。 但他并不会眼睁睁地看着瑶兮对言歌下手。 他伸出手掌,一尊《佛生万象瓷》在他掌心缓缓浮现。 在千瓷坊,请瓷是一件非常复杂神圣的事,但是,身为灵尊的他只需要心中存念,就可请瓷。 纯金的瓶身一出现,四周黑气褪下,如同一束耀眼的光芒照进黑暗之中。 金芒与黑气缠绕,一时间分不出高下。 言歌忍不住惊叹,“可以啊,早知道你还会这手,就该早点用上了。” 言歌用坊主的语气和南宫晚说话习惯了,说完后才意识到自己的语气不合适,恭敬颔首,“灵尊大人……” 南宫晚看着她恭顺的样子,回想起昨夜喝酒时她说的那些话。 他牵起她的手,“《佛生万象瓷》会随黑瓷变强而变强,也会随它变弱而变弱,但只能维持一刻钟的时间,我先带你走。” 等到入夜后,《骨女画皮瓷》失去效用后,再找瑶兮算账。 两人正准备走,一股阴气森森的寒风就席卷而来。 待看去,花叶翻卷之处,走来一个黑影,浑身散发着可怕的紫黑之气。所过之处,护卫不能近身,就连江城也被一股无形的力量横扫出数丈之远。 待走近些,才发现此人竟是瓷影。 他竟然在这么短的时间内变得如此强大。 言歌深感头疼,一个瑶兮已经够让人头疼的了,现在还来一个瓷影。 “他怎么来了?”言歌心里浮起不好的预感。 南宫晚道:“看他样子,应当是悟透了《无相》。” 之前他只是练完,并不能发挥出完全实力,甚至还会因为身体里的一片白瓷碎片受到牵制。如今,他才算悟透,才算圆满。 “那他岂不是……天下无敌了?”言歌倒不害怕,只是有些不甘,千瓷坊居然要被这被这些人搅扰清净。 南宫晚眉眼深邃起来,“天下无敌又如何?闯我千瓷坊,杀无赦!” 南宫晚起势而去,伸手向空中,一尊玲珑洁白的玉瓷出现在他手上。 白瓷一起,楼宇尽数消失,天地鸿蒙,只剩下一片令人心旷神怡的静。 白云沉沉,无风,地上湛蓝如镜,不起一丝涟漪。 瓷影被困在了其中,但他并不畏惧,款款朝着南宫晚而来。 “好久不见,灵尊大人。” 瓷影的声音阴沉,仿佛阎罗一般。 南宫晚察觉到他身上有冥夜的气息,眉心一动。 言歌也有所察觉,不禁喝问:“你对冥夜做了什么?” 瓷影的目光在碰到言歌那张愤怒的脸时,稍稍一颤。 他想解释,自己只是借用黑瓷,拿走了冥夜身上的黑瓷之力,并没有伤害他的性命。可是,嘴唇刚动了下,就又什么都不想说了。 他想,如今,自己在言歌的眼里已是罪大恶极,说再多都没用了。 瓷影重又看向南宫晚,“我今日来,是取你性命的。” 趁他虚,要他命。此时不取灵尊大人的性命,更待何时? 玉境之内,黑瓷之力无法施展,瓷影蓄势而来,却成了一场笑话,被南宫晚一掌击退十数丈之远,身体重撞在高墙上,又顺着高墙滑下,留下一抹血红。 他翻身而起,仿佛刚才的伤对他来说不值一提。 “看来,要对你们使用老方法了。”瓷影擦掉嘴角的血痕,眼中杀气腾腾。 所谓老办法,便是压制千瓷灵力。 之前,他只是借用黑瓷这么做,就收到了非常不错的效果。今日,他腾身而起,以自己为源头。 黑紫浓烟以瓷影为中心,凌厉散开,如同万箭齐发,气势如虹。 伴随刺耳的碎响,玲珑瓷碎。 瓷影受到反噬,胸口一滞,吐出一口鲜血,受伤不轻。 但是,在他看来,能破了南宫晚的局,能压制他,就值得。 眼看南宫晚牵着言歌的手要逃走,瓷影心中怒火升起,飞身拦住二人,拂袖一甩,千瓷坊内一切幻象皆破除,楼宇倾塌,山石滚落,一片狼藉。 南宫晚被甩出十数丈之远,勉强硬撑,脚在地上划出一条深深的印痕。 言歌转身要去看南宫晚,却被一股强劲凌厉之力给卷到了瓷影的身边。 “从今天起,天下不再有千瓷坊,也不再有灵尊大人,只有我瓷影!”瓷影的声音在天地回荡。 下一刻,他身影消失,再出现时,已在南宫晚跟前。 一团浓密的紫黑烟雾像藤蔓一样缠绕在南宫晚的身上,将他包裹得结结实实的。 “灵尊大人!”言歌痛苦哀嚎,想冲进黑烟之中替南宫晚遭罪。然而,她自己也被藤蔓一般的黑烟缠住,不能挪动分毫。 待包裹南宫晚的紫黑烟雾散开,南宫晚软软倒在地上,嘴角挂着一抹血痕,已无气息。 “灵尊大人!”言歌的哀嚎声响彻整个千瓷坊。 这一刻,天地如同凝固一般,所有人都惊愕地看向南宫晚。 瑶兮一个恍惚,《骨女画皮瓷》被《佛生万象瓷》撞碎。顿时,地上铺满了黑色的、金色的碎片。 “灵尊大人?”瑶兮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惊恐地看向南宫晚。 她跑向南宫晚,言歌拼死挣脱了束缚,留下一身血淋淋的伤痕,拦住了瑶兮。 “你有什么资格看他!” 言歌像被抽空了力气,软软地倒在南宫晚身边。 “灵尊大人……” 她不敢相信堂堂灵尊居然会死,他不是天地鸿蒙之初,由灵土塑造的瓷器所化吗?他不是与天地同寿,不死不灭吗? 他怎么会死? “灵尊大人!” “南宫晚!” 言歌一声声地呼喊,希望南宫晚能听到她的声音,给她一点回应,哪怕只有一点点。 她的身后,千瓷坊高高的楼宇崩塌倒下,灰尘散开,如有雪山崩塌之势。 “是我没有保护好千瓷坊,是我没有保护好你……是我……” 言歌掌心运力,灵力微弱。 但是,用来结束自己的生命,已经足够了。 “灵尊大人,言歌来陪你了。” 言歌一掌击向胸口,却在即将击中时,被一股黑烟缠住,眼前一黑,整个人晕死了过去。 瓷影走向她,将她的手从南宫晚身上挪开,又将她抱起,转身离开只剩一片废墟的千瓷坊。 第71章:九州万事空 - 云瓷谣 - 一言 乌云密实地压在天宫楼之上,闷热潮湿,透不过气来。 一张宽大的雕花大床,被换上了轻盈的软纱,里面躺着的正是言歌。 瓷影安置好言歌,细细端凝许久,才不舍地从房间里走出来。 他一出来,就看到瑶兮候在门口。 在看到瑶兮的那一刻,瓷影神情变得不耐烦起来,连问也不愿意问一句,径直走了 。 瑶兮追上他,魔怔一般,问道:“南宫晚就是灵尊大人?” 瓷影并不理会,走远了。一群护卫拦着瑶兮,不许她再靠近。 一个女子走到瑶兮的身后,“他就是你们千瓷坊的灵尊大人。” 说话的是云烛。 瓷影惊愕地回头,眼中满是泪水,喃喃地重复着:“为什么?” 没人知道她到底想问什么。也许是“为什么局面会变成现在这个样子?”,也或许是“为什么是我害死了他?” 云烛道:“这不就是你想看到的结果吗?” “不!”瑶兮泪如雨下,“我要的绝不是这个。” 云烛道:“从你背叛千瓷坊的那一刻起,就应该想到会有这一天。” “不!”瑶兮怒了,“灵尊大人绝非凡夫俗子能够伤得了,他一定没有死,一定不会死!” 云烛看着深陷痛苦无法自拔的瑶兮,无奈摇头。 云烛沿着瓷影离开的方向走去,最终在藏书阁见到了瓷影。 远远看去,瓷影站在藏书阁中,一本本书卷在他面前打开,古老的字符从书卷中浮出,围绕在他身边,又源源不断地钻进他的脑海。 云烛远远地看着他,心里很难不泛起涟漪。 她真的很爱很爱这个男人,一辈子都改不了。如果有来生,也许,只是匆匆路过看了一眼,也会不可自拔地爱上他吧。 这一生,她算是没救了。 其实,瓷影已经发现她来了,只是佯装没有看见。 云烛心里是知道的。 “我来跟你道别。”她不想在他面前再说些什么,也不想听他说,所以开门见山地说了自己的目的。 瓷影有些意外,他的确头疼于该如何在利用完她之后,合适地将她打发走。没想到她竟然自己提出来了。 她主动提出要走,云淡风轻地来跟他道个别,既让瓷影意外,也让他心里生起无限的愧疚。 他放下书卷,来到云烛跟前。 “你要是愿意留下,天宫楼内永远有你的位置。” 云烛苦笑,那种如同发配冷宫的安顿不是她想要的生活。 她说出此行来的目的,“我只有一个请求,请你把冥夜还给我。” 有冥夜在,瓷影的宏图伟业才会稳固,他怎么舍得放那孩子离开。 云烛道:“一千年来,我从未要求过什么,从未求过你什么,如今只有这一个恳求。” 她泪眼婆娑的样子刺痛了瓷影。 瓷影一直都无法面对云烛,所以总是逃避。 云烛的存在仿佛是在提醒他,是一个多么狭隘、窝囊又自私的人。 连他自己都觉得可笑,这世上唯一待他好,愿意为了他付出一切的女人,他却义无反顾地将她伤害得最深,恨不得避而不见。 云烛神情笃定地看着瓷影。 也是这一个眼神,让瓷影回想起来,眼前的女子原本多么聪慧能干,她看上去温温柔柔,实际内心非常坚韧。 若不是遇见了他,也许她也会成为一方豪杰,有自己灿烂的日子。 “好。”瓷影开口答应了。 做这个决定并不容易。 云烛点头,退下。 刚开始还微笑着,转身后,眼泪就忍不住夺眶而出。 云烛驾着马车,带着冥夜消失在蜿蜒的官道上。 夜幕降下,一盏盏灯火熄灭,瑶兮的房间里,灯还亮着。 她躺在床上,辗转反侧,冷汗起了一层又一层,将她额前的头发湿透了。 用《骨女画皮瓷》是要付出代价的,白天可用它幻化任何人的样子,但只能持续数个时辰。到了晚上,就饱受煎熬。 不知过了多久,稍微好一点,她昏沉地离开房间,想出来透透气。 走着走着,遥遥看到一个人影经过。 虽然对方的轮廓模糊,却一眼认出。 “江统领?” 这个时候,江统领怎么会在天宫楼? 瑶兮将江城拦住。 江城一看是瑶兮,顿时黑了脸。 “叛贼,让开!” 瑶兮见江城一路奔向内殿方向,知道他是冲着言歌来的。 “你走吧,你救不了她。” 江城拔出大刀,要和瑶兮决一死战,“今天我无论如何都要将坊主大人救走。” 瑶兮打量着江城,看到灯火下,一条血迹从江城的脚边蜿蜒而出。 “我想,你一定不是孤身前来,其他人呢?都没了吧?” “还没见到她,你就受伤成了这样,真以为自己能把人救走?” 江城嘲讽地冷笑:“我就算是死在这里,也要死得其所,不像某些人,卖主求荣,给一些下作小人当走狗。” “你!”瑶兮气得脸色发红,“我好心劝你,你居然出言辱骂!” “不需要!”江城绕开她。 “站住!”瑶兮走到江城面前,“真要带她走?” 江城道:“来之前,我就发过誓,如果不能带坊主离开,我就死在这儿,绝不苟活!” 瑶兮道:“楼主备下婚宴,明日将与坊主成亲,今晚是你唯一的机会。等会儿我将你化为婢女,让你将坊主接走。午夜换值,你从侧门走,我会在那里接应你。” 瑶兮拿出一件黑瓷,黑瓷缓缓旋转,将江城变成了内殿婢女。 江城愣了一会儿,有些反应不过来,直到瑶兮催促,他才匆匆走入内殿。 瑶兮本就虚弱无力,刚又催动黑瓷,损耗元气,此时虚弱得像一脚踩进了阎罗殿。 她忍着痛,前往侧门布局接应。 江城进入内殿,其他婢女恭敬地站成一排。 见江城来,立马有人低声责备,“去哪儿了?今晚大家轮流守着,不能出一丝差错,明日一早,还要伺候娘娘梳洗,为她换上凤冠霞帔。” 原来瑶兮说的是真的。 江城并不相信瑶兮会突然好心地接应他,但他已经顾不上考虑那些,只想赶紧带坊主离开。 其实他心里明白,以他的实力,根本不是瓷影的对手。很有可能,他不仅带不走坊主大人,还会命丧于此。 可是,即便知道结果会是如此,还是要这么做。 江城一掌落下,身前的婢女就倒在了地上。其他婢女错愕不已,正要尖叫,却已被江城尽数敲晕。 江城走向内殿,他动作敏捷,脚步很轻。 等走进卧房,身体顿时一僵。 卧房内,瓷影坐在床沿,正盯着他。 那眼神,仿佛像一把利刃,要将他刺穿。 江城拔刀而起,瓷影冷笑一声,“不自量力!” 瓷影原本坐在床沿上,却幻化出无数个虚影,将江城团团包围。 虚影化作紫黑色的烟雾,藤条一样缠上他,将他高举在空中。 下一刻,他被狠狠抛在地上,五脏受损,吐血不止。 “看你可怜,暂且饶你一命。” 瓷影一拂袖,江城被甩出了卧房,护卫涌上,将他扔出了天宫楼。 第72章:兽医也是医 - 云瓷谣 - 一言 江城躺在坚硬的礁石上,浑身鲜血,身上的衣裳破烂地贴着一身伤痕。 阳光越来越炙热,他的嘴唇干裂起皮,没有血色。 再这样昏迷下去,会死的。 他想爬起来,却发现身体根本动不了,就连把眼睛睁开的力气也没有。只有耳朵能清楚地听到海浪的声音,隐约还听到了脚步声。 是什么人来了?江城已经顾不过来了。 他想,也许这条命就交代在这儿了。 脑海里回想起当年的一些事。 他是朝廷武状元,受封当日,鞭炮锣鼓热火朝天,可是,等他回到家,却发现自己的妻子在一个月前被当地的霸主强抢。妻子不愿受辱,当场撞死在家门口。 本以为凭借武状元的名头可以为妻子讨个公道,折腾许久,散尽家财,才发现那霸主竟与宫中后妃是亲戚,根本奈何不了他。 悲痛愤怒之下,江城提刀硬闯了霸主的家,割下了霸主的脑袋。 朝廷派兵来抓捕江城,一路奔逃的他饿晕在冰冷潮湿的桥下。那时,他以为自己的性命就要交代在那儿了,却不料碰上了灵尊大人。 灵尊大人将他带回千瓷坊,为他疗伤,给了他一口饱饭。后来发现他一身功夫出奇的好,又让他加入了护卫队伍,慢慢成为了护卫统领。 他憎恨世间的不公和蒙昧,对于千瓷坊的千秋大业,总是十分上心也尽心。 大仇得报,又活了这么多年,一身武学得到了完全的施展,该是没什么遗憾了。非要说有什么憾事的话,那便是天宫楼那等奸恶之地,竟然踏平了千瓷坊,人间恐怕要有一场毁天灭地的浩劫。 他恨自己不能起身,挥刀手刃瓷影等人的头颅。 耳边沙沙的声音越来越清楚。 他被一股无形的力量托举起来,悬空挪移。 他想睁开眼睛看看到底是谁,却怎么也睁不开眼皮。这种悬浮在空中的感觉,让他有种不真实感,便想,大抵是已经死了,进了阎罗殿。 不知过了多久,他嗅到了熟悉的味道,感受到了熟悉的气息,才猛地惊觉,已经回到千瓷坊了。 他的身体从空中摔倒了地上,好痛。 伴随一阵急匆匆的脚步声,带他回来的人跑远了。 又不知过了多久,有人把他从地上扶起。 “江统领!你没事吧?” 声音乍一听很陌生,但脑袋里迅速浮现出一个人的样貌。 楚天寻,99岁,杂役,负责守护偏院,小陶罐所化,身上有少许灵力。万夏禀宸年,为骗青瓷街苏家瓷铺苏小离黄金二十两,将她引入千瓷坊,导致禁地被闯,本该抽灵毁瓷,南宫大人仁善,只将其贬回本相。 原来是个小土罐。 楚天寻艰难地扛起江城,将他带到了藏瓷的仓库——万瓷阁。 这里本是禁地,但千瓷坊坍塌后,门墙倒塌了,楚天寻随意进出也没受到什么限制。 楚天寻在万瓷阁找了半天,看到一尊有药王、医仙、草药的瓷就上手搬,然而,却没有一尊瓷愿意跟他走,各个稳稳地悬浮在空中,不管他多用力,都纹丝不动。 楚天寻累得气喘吁吁,倒在地上休息时,发现手边竟有一个圆乎乎的小瓷器。 他把小瓷器拿起来看了看,“上面画的是个老头子?好丑,应该没什么用。” “你才丑!你全家都丑!”小圆瓷上的老头子气得冒烟,吹胡子瞪眼地冲着楚天寻一顿骂。 楚天寻把他扔到一边,“算了算了,别吵了,我急着找一尊请得动的瓷救人呢。” 老头才不愿意善罢甘休,把楚天寻的八辈祖宗问候了个遍,吵得楚天寻心烦意乱。 “能不能安静点儿?我错了,跟您道歉行吧?对,我就是一个不起眼的小土罐,丑的是我,可以了吗?” 本以为楚天寻这番话是真诚道歉,没想到他话一转,“你以为你能好到哪儿去?在万瓷阁连个位置都没混上,还好意思骂我。你会啥?我看是除了吵架,啥也不会。” 老头气得捶胸顿足,恨不得把楚天寻的嘴给撕烂。 “我啥也不会?你知不知道老子姓甚名谁?老子怕说出来吓死你。”老头得意地报出姓名,“姜邈!” “没听过。”楚天寻说。 老头炸了,“无知小儿,小土罐子!连老子的名头都没听过?老子一身手艺,就算是一只脚踏进了阎罗殿的小畜生,也能把它给拉回来。” 楚天寻顿时来了精神,“你是大夫?能医人?” 老头迟疑了下,“当然!” 楚天寻欣喜若狂,小心地把小圆瓷捧着手心,拜祖宗的小心哄了半天,才终于让老头消气。 他把小圆瓷带到江城身边,“求求你救救他。” 老头骄傲地闷哼一声,“这是你求人的态度吗?” 楚天寻又把好话说了一大堆,先把自己痛斥一顿,又说自己是一时生气才故意说没听过他的名字,实际上,“姜邈”这两个字早就家喻户晓,最后又苦苦哀求,好话说尽。 躺在地上的江城气得不轻,再啰嗦下去,老子的命都要没了。 老头被说动,小圆瓷悬浮到空中,缓缓转动,桃源流水,叮咚有声。白胡子老头从桃源中走出,脚下落了一地娇美的花瓣。 楚天寻忍不住嘀咕:“老头子一个,还搞得这么花里胡哨。” “你说什么?”老头子一双眼睛瞪了起来。 楚天寻连连告饶,“我没见过世面,有点儿惊讶。” 老头总算高兴了,转过身,为江城注入灵力。 江城觉得这些灵力不太对劲,还有,他早就闻到老头身上有一股奇怪的味道,像是牲畜身上的。 待灵力在江城身上流转一遍,他终于睁开了眼睛。看到地上娇嫩的桃花瓣,终于明白了,它们是为了掩盖老头身上的味道。 “找了个给牲畜治病的兽医,气死老子了。”江城气得不轻。 “他说什么?”老头问楚天寻。 楚天寻也没听清,瞎编说:“肯定是对你感激不尽。” 待那兽医又输送了一些灵力后,江城终于恢复了一些力气,硬撑着从地上爬起来。 老头激动坏了,“看到没,老子治人也是很有一手的。” 楚天寻听出点儿不对味,“你不是治人的大夫?” 见老头不说话,慌了,“该不会是给畜生看病的吧?” 老头心虚地说:“这不也治好了吗?” 江城硬撑着走到一尊瓷器面前,拜了三下,诵念口诀,请瓷。 瓷器果真到了他手里,药草繁花围绕他转了几圈,源源不断的灵力进入了他的印堂,他身上的伤口以肉眼可见的速度愈合。 一转眼,他已恢复如常。 如果任由老头子输入给畜生治病的灵力,江城会在几天之后变成畜生,也许是一头牛,也许是一只羊…… “谢过老人家。”江城还是感激他把自己唤醒。 第73章:九瓷 - 云瓷谣 - 一言 梳妆镜前,言歌像傀儡一样坐着,任由天宫楼的婢女将她装扮成新娘的样子。 她还记得,一千多年以前,初生的她对世间一切都充满了好奇。尤其在听闻灵尊大人说起市井人间的婚嫁,总想亲眼去看看。 后来,灵尊大人也的确允诺她从事务中脱身,带她去了市井人间看成亲礼。 她趴在瓦片上,灵尊大人就站在旁边。 大红花轿到了男方府邸,人们伸长了脖子等着看新娘。 那新娘足抵红莲,红衣素手,锦盖下,莞尔娇羞。 如今,再看铜镜中的自己,眼中只有清泪。 灵尊大人曾谈起书中关于婚嫁之事,说,世间女子自年少时便会憧憬自己成亲礼那日红妆热闹的场景。 是啊,世上哪有女子会不期盼穿一身凤冠霞帔走向心爱之人? 婢女们忙得热火朝天,她们温温柔柔又热切地在她耳边说着话,她一个字也没听进去,一个反应也没给。 梳洗后,没有迎亲,自然就没有了市井人间吹吹打打的热闹,婢女们只是将她带到寝殿,让她候着。 忙碌中的瓷影遥遥看见被婢女搀扶的言歌,只远远一眼,心就狂乱激动起来,身体里热血翻涌。 原来,爱这件事,真的可以一眼确定。 他屏退了跟他议事的众位门主,朝着言歌的方向走了去。 当他出现在言歌面前时,言歌并没有什么特别的感觉,她仿佛已经变成天宫楼的一具傀儡,一身红妆也掩藏不住她的绝望。 瓷影看着她心如死灰的样子,心痛如刀绞。 “我陪你散散心。”他说话的样子很温柔,湿红的眼眶里随时都要掉下眼泪似的。 言歌的嘴唇动了动,“我想到书楼的阁楼去看看,我想再看一眼千瓷坊。” 天宫楼内,书楼的楼宇最高。 “嗯。”瓷影咬着牙答应下来。 书楼的楼梯一步步盘旋而上,平日都靠黑瓷之力快速上下,今日,为了陪言歌,瓷影一步步往上走,才发现原来书楼这么高,这么多步阶梯。像是他走过的路,一路匆忙,突然回头细看,才发现自己走了好远好远的路。 终于来到阁楼,长廊风大,瓷影取下外衣为言歌披上。 言歌没有拒绝,只是在走出一步后,将外衣拂掉在地上。 瓷影看着那外衣,心里某个地方像一匹华贵的布被撕扯得破烂不堪。 言歌望着千瓷坊的方向,愁容惨淡的脸上浮起淡淡的笑。 一笑,眼泪就如银线般掉落下来。 “灵尊大人,属下言歌前来护驾。” 她纵身一跃,从耸入云端的高楼上跳了下去。 活着的时候没有保护好灵尊大人,那就在死后继续为他当差。 一身红衣的言歌,在风里就像一只浴火的凤凰。大雪飞扬,洁白天地间只此一抹红。 瓷影怎么舍得让言歌去死,他也从高楼上跳了下去,打算把言歌接住。 这对他来说,轻而易举。 下一刻,他就知道自己的想法多可笑了。 言歌居然用全部灵力,化出一个结界,瓷影根本无法靠近。 她宁愿死,也不要嫁给他。 伴随一声闷响,言歌落在雪地上,鲜红的血慢慢地从她嫁衣下流了出来,染红了洁白的雪。 自从言歌掀了天宫楼之后,天宫楼就没完没了地下雪,如今,厚厚的白雪成了她的归宿。 瓷影扶起言歌,他第一次如此清晰深刻地感受到了疼痛! 一千年了,他遭了一千年的罪,被抛弃,被利用,后来终于成为天宫楼的主人又过着如履薄冰的日子…… 但是,他从未真正感受到痛过。 一直以来,他都是麻木的。 他抱起言歌,走向寝殿。一滴滴血,落在厚厚的雪里,不多久就被掩藏了去。 此刻,千瓷坊内亦是白雪飞扬。 千瓷坊的风雪雨霜都是由言歌来定,她高兴晴两日,便是晴天。若是想看下雪,那边立刻纷纷扬扬起雪花。除了中秋日,其他时候都由她定。 今日,千瓷坊的雪厚厚地堆了三尺。 江城将灵尊阿南带到了禁地,打算把他埋到此处。 只有此处,没人能乱闯。 他打算埋葬完灵尊大人,就用从万瓷阁请到的一尊灵瓷《九天祭》把自己变为一尊灵瓷。 如此一来,他就永远失去了自由,只能守在禁地。但也意味着他可以不死不灭,永远守护禁地,若是有人闯入,他便能化为人的样子,将其驱逐。 但是,让他没有想到的是,他一带着灵尊大人来到禁地,禁地的门就轰然紧闭! 分明是白天,却突然天地无光,伸手不见五指。 他不知道发生什么事了,跟在身边的楚天寻害怕地躲在他身后,吓得瑟瑟发抖。 江城正要拔刀,却看见黑暗中出现了几个光点。 待那光点近了,他被包裹在一片祥和宁静的画面里。湛蓝的湖水,像镜子一样,不起一丝涟漪,踩在上面,也不会有一丝变化。白云厚重洁白,一团一团地铺在湖面上。 一转眼,自己又置身于金色的佛殿之内,金佛高立,遮挡了半边天,微笑地俯视众生。 随后,又置身于神鸟翱翔的神殿之中…… 一共九种景象,气象磅礴,如梦似幻。 待所有景象都淡去,江城才看清,是九尊灵瓷不请自来,围绕着灵尊大人。 “《璗金缠玉瓷》……” 江城喃喃地开口,惊愕地瞪大着双眼。 楚天寻听到这话,方才回过神来,惊愕地问:“那是什么瓷?” 江城道:“准确地说,它们不算是瓷,只是一抔灵土。有万岁之久,可变化为任何灵瓷。” 楚天寻努力地消化着他说的话,“你的意思是说,刚才出现了九幅景象,实际上只是一尊瓷幻化出来的?” 在楚天寻看来,灵瓷是感应到主子蒙难,前来送最后一程。 江城道:“我只在灵尊大人要求我翻看的卷册里看到过关于《璗金缠玉瓷》的记载。结合我自己的了解,第一幅景象应当是属于白瓷言歌,便是我们的坊主大人。后面几尊瓷,也都是传闻中最为厉害,却也不复存在的几尊瓷,譬如《瑶池记》《无痕天》《天问瓷》《金玉》《宴玑瓷》等等。它们各个都有通天本领,都能起死回生。” 楚天寻激动得半天说不出话来,“你的意思是说,它们是要……” 他不敢把后面的话说出口。 江城紧皱起眉头,期盼着。 灵土化瓷,化出九尊虚影,又占虚为实,九尊灵瓷围绕在灵尊阿南的身边。 灵力相互牵引,天地间变为一片纯净的白。 突然,一声脆响,九瓷裂开,化为碎片。 碎片相互缠绕,缓缓落在灵尊阿南的身上。 一片片瓷散发着柔和的光芒,光芒慢慢融进阿南的身体里。 待一切光芒褪尽,九瓷消失不见,周围的景象也恢复了寻常。 江城跪守在灵尊大人的面前,紧绷着心弦。 楚天寻惊慌失措,也急忙跪下,连大气也不敢出。纵然心里有很多疑问,也不敢开口说一个字。 第74章:一时与一世之长 - 云瓷谣 - 一言 天宫楼的雪一下就停不下来,所见之处都是一片雪白。 寝殿内却十分温暖,柔软的纱帐旁,随时候着四名婢女,她们忧心地看着楼主瓷影,为他担心。 自从言歌出事之后,他就一直守着,一言不发。 不知过了多久,瓷影从沉思中回过神,起身站起。 他的身体踉跄了下,婢女们立马上前搀扶。 “楼主大人,保重身体。”婢女们小声提醒。 瓷影问:“门外那些人,等了多久了?” 婢女们回答:“门主们等了有三个时辰了。” 瓷影心烦意乱,速速走出了寝殿。 几位门主的确在寝殿外候着,各个面容焦急,似乎有很重要的事要禀报。 其实瓷影已猜到他们是为了什么事而来。 “灵尊大人,迎娶言坊主的事,还得三思啊。” 大殿之上,一老门主迫不及待地开口。 见楼主大人黑着脸,有人出来打圆场,“依属下所见,终生大事不能草率,应当好生准备。眼下我们天宫楼百废待兴,如果这个时候就办婚宴,恐怕也不会令楼主大人和言坊主满意。” 所有门主挨个说了自己的想法,不管说得多委婉,目的就一个,不愿举办成亲礼。 天宫楼与千瓷坊不共戴天,尤其言歌还亲手掀了天宫楼。虽说后来用黑瓷之力复原,但消耗了太多黑瓷之力,导致本就不够用的黑池更为枯竭。 血仇当前,怎么能转身就娶这个女人过门? 眼看瓷影的脸色越来越黑,有一人站了出来,谄媚地迎合着瓷影:“你们都没有看出楼主大人娶亲的英明之处,我们把千瓷坊的坊主娶进门,说明什么?说明我们彻底赢了。到时候,我们楼主想对她好,她便感恩戴德。若是不想对她好,她也只能受着。” 瓷影听不下去了,冷着脸说道:“我娶言歌,是我自己的事,你们愿意接受就接受,不愿接受,我天宫楼的大门敞开着,你们随时可以走人。” 几位门主面面相觑,十分尴尬。 向来不会在这种场合开口的瑶兮突然说道:“楼主大人,天宫楼受创之后就天寒地冻,雪下个不停,也许等到日子稍暖一些再娶亲,百花盛开,可以迎个好彩头。” 瓷影一掌把瑶兮击飞了出去,瑶兮重摔在地,本就身负重伤的她突然受此一掌,痛得像要死去一样。 “我说了,娶言歌,是我自己的事!” 他如此对待瑶兮,只是杀鸡儆猴罢了。其他门主见此情形,不敢再作声。 其实,所有门主阻止他们成亲并是因为言歌掀翻过天宫楼,而是因为救治言歌会耗费大量黑瓷之力,这会加速黑池枯竭。 至于瑶兮,她自己也不明白为什么想阻止。是灵尊大人的死让她愧疚难安吗?还是说,到最后才发现,其实自己对于灵尊大人的感情可笑至极,以至于羞愧难当。 瑶兮回到房间,感觉浑身都要冻僵了,想在房间里布下一些黑瓷之力让房间暖和些。她刚催动黑瓷之力,就一口血吐了出来。 她扶着桌子,勉强站稳。 她发现,窗外的雪越下越大。 这不正常。 她硬撑着走出房间,站在院子里厚厚的积雪上,伸手接住一片片鹅毛般的雪花。 “黑池在枯竭。”她喃喃地说。 没有足够的黑瓷之力庇护,院子冷得像冰窟,侍者和婢女被冻得瑟瑟发抖。 瑶兮只能让他们去把炉子的火生得旺一些。 房间终于暖和了起来,但没多久,又冷了下来,就算继续添柴火也没用。 瑶兮苦笑,这世上的事,恐怕只有感情最难琢磨。云烛为了瓷影,虚耗了一千年的时间,得到的只是他的利用和欺骗。言歌什么也没做,甚至事事亏他,他却为了救她,不惜搭上天宫楼。 瑶兮的猜想没错,天宫楼的雪越下越大,正是因为瓷影请了两尊最贵重的黑瓷来救言歌。 《判官楼》和《忘川瓷》! 《判官楼》可将垂死之人救活。 《忘川瓷》能续命。 这两尊瓷器在天宫楼的地位仅次于《冥夜瓷》,使用他们所耗费的黑瓷之力不敢想象。 一尊《判官楼》祭出,清脆的玲珰声响彻整个天宫楼,声音缥缈,仿佛从地狱里钻出来。 那一刻,整个天宫楼都陷入了诡异的安静中,只剩下玲珰声。 天地飞雪,万物不敢有声。 当《忘川瓷》祭出时,厚厚的冰霜从天宫楼的角落爬了出来,以奔跑般的速度爬向别处。 冰霜所过之处,万物封冻。 树,楼宇,侍者……都被封冻了起来。 门主们惶恐不已,带着手下护卫用自身的黑瓷之力与之抗衡,折腾许久,伤者无数,才终于勉强护住了主殿。 寝殿内,瓷影看着两尊瓷器消失在空中,长叹了一声。 他看见,纱帐内,言歌的脸慢慢恢复了血色,睫毛微颤,有了苏醒的迹象。 言歌缓缓睁开眼,虽然头痛欲裂,胸口也传来一阵阵刺痛感,但神智非常清楚。 她看见瓷影那张脸,看到天宫楼寝殿内的陈设,想起了之前发生的种种。 “救我又有什么用?想死的人,神仙也留不住。” 瓷影不忍心看她心如死灰的样子,“千瓷坊已经没了,你已经是我的人了,我不许你死,阎王就不敢收你。” “你?”言歌冷笑了下,“我很想看看,你能救我几次。” 瓷影急得眼红,“为什么不能好好活着?死了有什么好?你以为千瓷坊没了,你一死,所有的事就能一了百了吗?” “你在千瓷坊一千多年,就只有这点儿谋算吗?” 他的激将法,并没有激起言歌内心一丝涟漪。 言歌掌心凝聚起一团精纯的灵力,瓷影看出她想自尽,又急又无奈,画出一道结界,封住了她的灵力。 言歌苦笑,“你能守得了多久?” 瓷影牵起她软软的手,“守得了一时也守得了一世。” 殿外有嘈杂声,不知出了什么事,瓷影皱起了眉头,先放下了言歌的手,为她捏好被子。转身走到门口时,稍停了下来,让房间变得更暖和些。 当瓷影走出大殿后,才发现天宫楼已经不堪重负了。鹅毛大雪纷纷扬扬,在地上堆了几尺深,高墙上起了厚厚一层冰。 抬眼望去,本该烟雾缭绕的地方,全都蒙上了厚厚的冰层,一缕缕紫黑的烟雾全都封在冰里。 门主们什么都不想说,只是静默地站在那儿,头低垂。 瓷影看着此般景象,并未说话。 许久,一位年长的门主 终于还是把大家心里的想法点破了。 “楼主大人,与言坊主成婚,得不偿失,还望三思。” 瓷影目空一切,“本座自有办法。” 他给出这简单的一句就走了。 第75章:赌局 - 云瓷谣 - 一言 天宫楼笼罩在厚厚的冰层里,以往的景象不复存在。 瓷影以掌心为中心,画出一道巨大的符文法阵。法阵见风就长,最终将整个天宫楼笼罩在其中。 冰冷割面的空气变得温暖了些,厚厚的冰层融化,地上的积雪也消融了不少。 门主们面面相觑,也立即加入其中,用自身的黑瓷之力给天宫楼盖上一层护盾,让冰层无法侵扰。 许久之后,雪水消融,冰层消失,天宫楼终于恢复了以往的样子。 瓷影用自己身上的黑瓷之力弥补着这一切。 各位门主恭敬地站成一排,对瓷影行礼,“楼主大人实力深厚,不费吹灰之力就解决了燃眉之急。” 一人一句恭维,只有瑶兮没有说话。 瓷影拂袖,“都下去吧,好生准备。” 打发走了几位门主,瓷影来到了藏黑瓷的万宝楼。 楼宇并不高,却很开阔宽敞,一个个半人高的黑色小台上悬浮着一尊尊各式各样的黑瓷。 高台与黑瓷之间有柔和的金白光芒。 黑色总给人一种窒息的压抑感,但瓷影却非常喜欢这种颜色,每次身处无尽的黑暗里,烦躁不安的心就会慢慢安静下来。 他穿梭在一件件瓷器间,最终来到了瓷器的正中央。 他拿出两尊黑瓷,正是《判官楼》和《忘川瓷》。 他从周围无数的黑瓷里,请出一尊修长的黑瓷——《百年祭》。 这尊黑瓷是瓷影亲手做的,最得意的作品之一。 它与之前用来控制人间界时间的瓷器是同一批。 烧瓷不是一件容易的事,要烧出足够完美的瓷更是难上加难。瓷影当年耗费不少心血烧了一窑,只成了两个物件。这两件就是它俩,都能影响时间。 《百年祭》突然从坚硬变得柔软,仿佛可以随便揉捏成任何模样,下一刻就变成了柔软的黑泥。 《判官楼》和《忘川瓷》变为粉末,糅进了黑泥中。 其他黑瓷一件件挨着变成了粉末,混进了黑泥中。 黑泥在空中旋转,变成一缕风,一道影子,待停下来后就变成了一尊崭新的瓷。 所有的黑瓷变成了一尊瓷,若是门主们在旁边,估计已经吐血了。 他们不知道,坊主言歌并不算完全救回来了。她只是醒了,以现在的情况随时都会死。 天宫楼的黑瓷之力与她赖以生存的精纯灵力是相悖的,这种矛盾会加速她元气枯竭。 要想永远解决这个问题,就得做出更大的牺牲。 所有的瓷器糅杂混合,最终形成了水滴大小的小小黑瓷。 瓷影凝视着黑瓷,忍不住长叹一声。 他似乎有些犹豫,短暂的沉默后,终于催动黑瓷之力转动小小的黑瓷。 霎时,小小的黑瓷幻化出九九八十一个小分身,布下一个巨大的网。 黑气袅袅,瓷影身处其中,身体像要碎裂一样。 他紧皱着眉头,忍受着一切痛苦。 突然,袅袅黑烟之中出现无数的古老文字,浮动着,缓缓旋转。慢慢地,文字变得坚硬起来,旋转的速度也越来越快。 瓷影伸出双手,随着脚下法阵缓缓转动。 “那就回到一百年前的样子吧。” 这一小小的黑瓷,耗尽所有黑瓷之力,可以扭转乾坤。 所谓扭转乾坤,便是将整座天宫楼变回一百年前的样子。 一百年前,天宫楼仍然卧薪尝胆,低调谨慎,九位门主无一人丧命,全都或者。瑶兮——还没有背叛千瓷坊。 一百年前,言歌没有经历那么多坎坷波折,不知道南宫晚是何人,也不记得“苏小离”这个名字。 一百年前,瓷影还没有参悟《无相》。 如果门主们知道他的所作所为,一定会被吓得当场晕死过去。 瓷影知道自己在赌,而且赌得很大。 其实,从他答应云烛,让她带冥夜离开的时候,就已经在赌了。 冥夜离开后,他就不再是那日决战灵尊阿南时那无人匹敌的神勇模样了。 他赌的是世上再无千瓷坊,再无灵尊阿南,天下都在他的掌控下。 先前,他用自身一半的黑瓷之力化开天宫楼的冰雪,也是在赌。赌的还是世上再无灵尊阿南,没人会来伤他。 其实他化开天宫楼的冰霜,为的也是言歌。只有化开冰霜,才能请出所有的瓷,融入《百年祭》之中。 黑瓷化出的网,虚影散开,将整座天宫楼包围。 身处天宫楼之中,并没有什么特别的感受,只有站得够远,才能看见天宫楼转动极快,留下一段虚影。 瓷影来到言歌的床前。 言歌察觉到天宫楼有异样,问他:“你做了什么?” 瓷影道:“我说了绝不会让你死,自然要做到。” 言歌猜到了什么,有些无奈也有些嘲讽,“楼主大人这么做是何必?” 既已是薄情之人,又何必学人家演什么一往情深。 一个对自己的未婚妻百般利用的人,又哪有什么真心对别人? 在言歌看来,瓷影对她的感情更像是征服欲作祟。打败灵尊,毁了千瓷坊,娶她作为妻子,方才觉得自己完全胜利了。 言歌想说点什么,却发现头脑昏沉,想睡觉。 她心里充满了慌张和害怕。 在瓷影不在的时候,她虽然没有动弹,却默默地观察和感受着天宫楼的一切动静。隐约猜到了瓷影到底在做什么。 她惶恐不安起来,双手想抓住点什么,却根本使不出一丝力气。 她不要回到一百年前的样子,不要忘记瓷影对千瓷坊所做的一切,不要忘记瑶兮的背叛,也不可以忘记灵尊大人曾以南宫晚的模样多么骄傲又委屈地陪在她身边十年。 …… 天宫楼的云台上,门主们从瑶兮身边经过,他们和以往一样,对她投来鄙夷和轻蔑的目光。 瑶兮避开了他们的视线,假装没有看见他们。 她冷傲着一张脸,心里却在流泪。 自从灵尊大人阿南出事后,她就彻底慌神了。大概没有人会相信,她之所以敢胡作非为是以为没有任何人能伤得了灵尊阿南。她以为天宫楼的东西就算再强,也只能给千瓷坊带来些麻烦和损失,不至于要灵尊大人的命。 她曾经眼睁睁地看着灵尊大人被困在九瓷阵中,虚弱地吐血,却无动于衷。不是因为她想让灵尊大人去死。相反,她以为那九瓷阵虽然强大,但绝不致命,所以才表现得那么冷漠和癫狂。 眼下,才知道自己多么可笑。 她一次次地问自己,灵尊大人有什么错呢?他只是从人间界路过的时候,顺手救了一位苦命的女子而已。 她看见苍穹之上,日月转换,很是诡异。 她想找个人来问问情况,刚走出一步,就感到天旋地转,双脚一软,晕倒在了地上。 不知过了多久,天宫楼终于安稳了下来。 瓷影沉思谋算了一阵,“正巧,明日中秋,团圆的日子,那就定在明日成婚。” 他的身边,言歌缓缓睁开了双眼。 她疑惑地盯着瓷影看了好一阵,突然眸子一冷,“你是谁?” 瓷影道:“我刚救了你,你还有没有不舒服的地方?” 言歌迟疑了下,摇头。 瓷影道:“没有就好,你好好休息。” 说完,瓷影离开了。 言歌看着他的背影,脑子糊涂得不行。 她看了看四周,又看了看守在旁边的婢女,猜到自己身处天宫楼。于是从床上爬起,想往外走,要回到千瓷坊去。 婢女上前拦着,“言坊主,您好好休息,不然楼主大人怪罪下来,我们不好交代。” 言歌才不管那么多,赤着脚就朝着瓷影追了去。 “你就是天宫楼的楼主瓷影?” “我为何在这儿?你说你救了我,是发生了什么吗?” 瓷影突然停下脚步,言歌差点儿撞到他身上。 瓷影一时间不知道该如何说起。 “究竟发生了何事?你最好如实交代,否则我绝不轻饶你。”言歌用掌心凝聚起精纯的灵力,准备给这位天宫楼的主子一点儿教训。 瓷影迟疑着回答:“千瓷坊的灵池决堤而毁,灵尊阿南在这场浩劫中没了。” “为何我好好的?”言歌才不信,堂堂灵尊大人,怎么可能会出事! 瓷影回答:“因为我救了你。” 分明是胡说八道,他却说得很认真。 “如果不信,我陪你回千瓷坊看一看。” “不过,在此之前,我们应该先成亲。”瓷影说。 第76章:无问策 - 云瓷谣 - 一言 “成亲?”言歌一双烟眉微蹙,眼里满是疑惑。 瓷影没有解释,只是说:“你好好休息,明天会很辛苦。” 瓷影走后,言歌陷入了迷茫中。她找来婢女,想问问怎么回事,发现婢女连话也不能说,只是做事。 “天宫楼的婢女竟然连口都不能开,跟个木头似的。” 言歌以为是天宫楼的能力不行,才导致了这种结果,并不知道是因为瓷影为了启用《百年祭》,收回了天宫楼内侍者、护卫身上的黑瓷之力,才导致他们身上只有一丝微弱力量,不能言语也没有自己的想法。 言歌感到身上有些乏力酸软,像躺了好久好久,便从床上起来,打算走动。 她刚从床上爬起,婢女们就紧张地围了过来。 虽然她们神情没有任何变化,也没说一个字,但让言歌感受到了一种强势和威胁。 言歌皱起了眉头,但很快又收敛神情,恢复平常。 她坐到梳妆镜前,看着镜子里的自己,整理着思绪。 一回想事情,脑袋就发疼发紧,总觉得脑海里全是厚重的白雾,稍有思绪就会被打扰。 到底发生了什么? 言歌在心里问自己。 至于那天宫楼楼主所说的成婚一事,她觉得可笑。她心里有谁,她自己再清楚不过,就算天塌下来,她也绝不可能嫁给别人。 她不想轻举妄动坏了局势,打算先看看情况再说。 单是在寝殿里待着,也不是回事,一群不会开口的婢女和侍者,什么线索也提供不了。 她简单梳洗了下,跟婢女道:“有些闷,出去走走。” 婢女们将她围住,不让她出去。 言歌重新道:“我要见楼主。” 婢女要去禀报,言歌唤住婢女,“楼主每天忙得抽不开身,哪有闲工夫一趟趟地往我这里跑?带我去找他就可以了。” 见婢女不让开,言歌又道:“这是你们天宫楼,到处都是守卫,还能让我跑了不成?” 婢女们这才让开一条道,但是很快一群护卫围了上来。 护卫们把言歌带到了瓷影面前。 “我想散散心。”言歌用尽可能平静的语气说,好让眼前的楼主大人放松警惕。 瓷影本来是要拒绝的,此时的言歌虽然忘记了很多事情,但依然是千瓷坊高高在上的坊主大人,对天宫楼的态度可以说得上敌对,容易误事。可是,当瓷影看到她那双深邃的眼眸时,就不忍心拒绝了。 “我陪你。”他不想节外生枝,也不想拒绝言歌。 瓷影带着言歌到了风景最美的后花园,夕阳暖融融地照着这一方,花开得很灿烂,草木长势很好。 言歌想看的并不是这些。 “我想去书楼看看,可以吗?” 又是书楼。 瓷影心中一紧,“为什么想去书楼?” 言歌道:“走得累了,想坐下来安静看会儿书。” 见瓷影显得犹豫,又补充一句:“我在千瓷坊的时候,没事就会到藏书阁看书,养成习惯了。” 瓷影并没有细究,带她向书楼走去。 那一日,言歌纵身跳下高楼的样子清晰地浮现在他的脑海,让他有些心悸。 “只是看书?”瓷影不放心地问。 言歌觉得疑惑,“书楼不是看书的地方,还能做什么?” 瓷影没说话,在书楼的大门自动打开时,带着言歌走入了其中。 言歌不想太快暴露自己的目的,随便拿了一本书翻看起来。 瓷影凝望着她的样子看了一阵,才终于下定决心问起来,“你现在想起了多少?” 言歌沉思片刻,“什么都记得,就是不记得最近发生的一切。” 她合上书,“怎么了?楼主大人想讲给我听?” 瓷影避开了她的目光,“不是都说给你听了吗?” 他不想说,言歌也拿他没办法,只能假装不在意,继续翻看书。 她留意到一本很特别的书,古朴的树皮样子,柔软地卷成一个筒,《无问策》三个字赫然醒目。 言歌只是看了一眼,瓷影就挡住了她的视线,“你好像很累了,该回去休息了。” 言歌没有留恋那本书,跟着瓷影走了。 回到房间,言歌让瓷影屏退所有婢女和侍者。 “他们在门外候着就行了,我清净惯了,不喜欢休息的时候被打扰。” 瓷影道:“他们在旁边陪着,可以随时照顾你。你的身体非常虚弱,不能大意。” 言歌有些不耐烦了,“只是让他们候着,没说让他们退下。楼主大人要是不放心,何不把我关进大牢里?” 瓷影见她生气,马上妥协,“好,本座让他们候在门外。你先休息。” 瓷影走了,一群婢女、侍者也都退了出去。 言歌掀开被子,从床上下来,手掌在悬空之中画出一扇散发着微光的门。 穿过门就来到了书楼。 书楼中的侍者发现了言歌,立即要传信,被言歌一掌击晕,显露出本相——一个精巧华贵的黑瓷,暗淡无光,并没有什么黑瓷之力。 “区区天宫楼小卒,也敢跟我交手。” 言歌取下那本名为《无问策》的书,书页翻卷,文字自然而然地顺着印堂进入了她的脑海。 既然来了,其他书也都翻看了吧。她闭目凝神,灵力在她身边萦绕,下一刻,书楼所有的书全都打开。 微光之下,一个个文字浮动着,像掉落在海里的星辰。 书楼外,瓷影若有所思地走着。护卫随从远远跟在身后,不敢靠近,也不敢掉队。 瓷影看到书楼似有异动,想起言歌之前看到了一本《无问策》,心里一急,快步走了过去。 如果是以前,瓷影只看一眼就能知道书楼内什么情况,但是现在,他耗费了太多黑瓷之力,身体亏空,十分虚弱。 他猛地推开了书楼的大门,书楼内,一阵风掠过,让悬浮在半空中的书卷稍有翻动。 看到屋内没有人,瓷影才终于安心下来。 他伸手取下《无问策》,翻了起来。 如果不是言歌突然看了一眼《无问策》,瓷影根本想不起这本书。 它记录着天宫楼内发生的一切事务。 只要是导致天宫楼发生变化的事,它都会记录。比如某日有多少人前来求瓷,又有多少人变为傀儡,傀儡们烧制了多少瓷器,黑池的水增减多少…… 瓷影翻看到书卷的末尾,发现上面居然记录着最近发生的所有事,包括他启用《盘管楼》、《忘川瓷》和《百年祭》的事。 瓷影心中一麻,还好他及时阻止了言歌翻看,不然后果不堪设想。 他于右手两指间凝聚出黑瓷之力,抹去了记载,使其变为残卷。 做完这一切,虚耗太多,胸口传来阵阵撕裂般的疼痛。 此刻,言歌已回到寝殿,心有余悸。 她只记得一百年前的事,对于后面发生的种种完全不记得了,在《无问策》里看到的那些,让她直冒冷汗。 “怎么可能……灵尊大人他……” 他是天地间的灵土所塑的灵瓷,不死不灭,与天地同寿。区区凡人,怎么可能取他性命? 言歌遥望着窗外天色,眼眶湿红一片! 第77章:一蓑烟雨 - 云瓷谣 - 一言 天宫楼的一切都回到了一百年前,但是,门主们因为受到庇护,又是黑瓷所化,所以并没有受到影响。 除了一个人——瑶兮。 瑶兮是肉体凡胎,一百年前,她不在天宫楼,也不在千瓷坊,而在——老头子的花轿上。 她的娘亲刚跳河死了,还没来得及在发髻上别一朵白花,就被父亲强行按着加上了大红的嫁衣。那朵白花,掉在地上,被踩得脏兮兮的。 花轿起,一路吹吹打打。 花轿内,瑶兮心如死灰,大红盖头被她扔到了脚边。 路边,云烛望着花轿,与新娘瑶兮四目相对。 一个恍惚,花轿消失不见,迎亲队伍也不见了,吹吹打打的声音戛然而止。 云烛一个恍惚,差点儿摔倒,还好及时扶着墙。 “怎么了?”冥夜扶着云烛。 云烛扶着额头,轻叹一声,“有点儿不舒服,眼花了。” 冥夜道:“不是眼花,我也看到了。” 云烛有些诧异。 冥夜道:“《百年祭》启用,天宫楼黑池枯竭百年。天宫楼的一切也会回到百年前,但人世间不会因为天宫楼的变化而发生变化。” 云烛头晕,听了冥夜这番话,就更觉得头晕了。 “你在说什么?”云烛问。 冥夜索性说得直白些,“门主瑶兮是肉体凡胎,当《无问策》被启用,她就会回到一百年前的样子。她的命运是灵尊大人改变的,如今灵尊大人没了,她的命运就会沿着原来的路走下去。” 云烛看向刚才花轿经过的地方,疑惑不解,“为何后来又消失了?” 冥夜道:“只是天宫楼回到了一百年前,不是整个天下发生了改变。瑶兮被送回到原本的命运里,但原本的世界已经容不下她了。” 她的一生在这一百年时间的夹缝里一闪而过。 云烛叹道:“我看她也并非奸恶之人,却被嫉妒和恨意蒙蔽双眼。” 冥夜在一旁的屋檐边坐下歇脚,“你啊,就是太仁慈善良了,所以才会被蒙骗。那瑶兮连对自己有救命之恩的人都能背叛祸害,已是大奸大恶。人人都有嫉妒心,人人心中都可以生起恨意,但如何为人,如何做事,如何行走天地间,却是天壤之别。” 云烛被冥夜教训了一通,哭笑不得,“你小子什么时候学会这么多大道理了?” 冥夜道:“对我来说,长大成人是一瞬间的事。” 人总要成长,与其赖在懵懂中被蒙蔽欺骗,还不如成长起来,去挑战和征服。 云烛摸了摸他的脑袋瓜,愧疚不已:“都是我的错,让你吃了好多苦。” 冥夜把脑袋歪向一边,“我又不是小孩子了,不要像摸小狗一样摸我的头。” 云烛把手收了回来,“行行行,你不是小孩子了。” 冥夜从石阶上跳下来,“从今往后,我保护你,谁也别想欺负你,瓷影那混账也不行。” 听到“瓷影”两个字,云烛沉默了。 一阵冷风吹来,云烛虚弱地咳嗽起来,冥夜也是如此。他们不得不先找家客栈安顿下来。 客栈掌柜看到二人虚弱得不行,又阵阵咳嗽,像要把心肝脾肺都要咳出来似的,不敢收留,连连摆手,“没房了没房了。” 冥夜一怒,拍出一个大金疙瘩,重复之前的话:“要一间房!” 掌柜立马满脸堆笑地张罗起来:“请请请,楼上有天字一号房,客官请。” 冥夜扶着云烛在床上躺下,摸到被子很凉,想让被子暖和一点,掌心溢出一团微光,然而,还没起到任何作用,微光就熄灭了。 他又试了几次,还是如此。 “我去找店小二把炉子里的火升起来。” 云烛却摇头,“你就别走了。” 她的嘴唇毫无血色,脸色尤其苍白。 “冥夜,你恨我吗?”她的手小心地摩挲着冥夜的脸。 冥夜握着她的手,眼泪一颗接着一颗从脸颊滚落。 “你好起来,我就不恨你。”冥夜呜咽着,像只被抛弃的小狗。 云烛叹息一声,“我挺恨我自己,如果有来生,我就安安心心遁入空门,吃斋念佛,不问红尘俗世。” 冥夜哽咽着,“该恨的是瓷影,你放心,我一定会为你报仇!” 两人正说着话,房间外传来掌柜招呼客人的声音。 “两位客官,还剩一间甲房了,不如你们二位将就下?” 男子怒道:“刚从你说有房,我们才跟着上来的,敢情是在糊弄人。算了算了,我们换家客栈。” 女子也道:“说了要两间就是两间!” 见两位年轻人是真生气了,掌柜的连连道歉,“是我考虑不周,说错话了,这样吧,我们后院有间厢房,打扫出来给二位歇脚,如何?” 房间内,云烛精神一震。 二陶子和自己贴身婢女的声音,她怎会听不出来。 冥夜也听出了他们的声音,正要起身去叫他们,却被云烛拉住了手。 云烛缓缓摇头,“不必。” 冥夜不明白。 云烛道:“他们回来,应该是为了找我。如果让他们看见我现在这个样子,知道发生了什么事,定会动怒复仇。到时候,只怕他们会受到伤害。” 门外,二陶子嗅到了空气中有淡淡的熟悉的味道,催问掌柜:“你们客栈是不是来了什么客人?” 这话让掌柜如何回答? “客人天天有,不知道客官问的是哪一位。” 二陶子拿出一幅一尺长的画像,在掌柜面前展开。 掌柜惊讶地回头看向云烛所在的房间。 他的视线刚碰到门墙,里面就传来一个男人雄浑愤怒的声音:“吵吵闹闹,还让不让人休息了?滚!” 掌柜面露为难,二陶子拉住了他:“是我唐突了,我们走了。” “客官,客官别急着走啊,我们的厢房马上就能腾出来,非常雅致……”掌柜追了上去,但还是没留住二陶子。 屋内,冥夜抽噎着告诉云烛:“他们走了。” 云烛迷迷糊糊间听到冥夜的声音,虚弱地开口:“孩子,以后的路,你要自己一个人好好走下去了。” 冥夜哽咽着摇头,“不许你说这些胡话,我不听。” 云烛的眼角流下一滴眼泪,“我知道,你和我不一样,谁对不住你,你一定会去讨回来。往后,不管发生什么事,我……我拦不住你,也管不了你,但我希望你啊……你记得一事……” “不管做什么,都不要伤害无辜,牵连无辜……” 云烛的身体越来越凉,说话时气息也越来越弱。 “冥夜……我走了……” 云烛努力抬起手,要为冥夜擦去脸颊上的眼泪。手指还没碰到他的脸,手就无力地垂了下去。 冥夜惶恐,抓着云烛的手,喉咙干哑,竟一个字也说不出来,只能发出痛苦的低鸣。 他能轻轻松松把别人从鬼门关拽回来,现在却只能眼睁睁地看着自己最在乎的人死去。 许久,他抬起头,愤怒地喊出一句:“瓷影!我要你拿命来偿!” 楼下掌柜听到楼上动静,匆匆带人跑上楼。 推开门一看,屋内空空如也。 如果不是先前收的大金疙瘩还沉甸甸的在兜里,他还会以为一切都只是幻觉。 客栈外,青石街,下起了淅淅沥沥的雨。 行人撑伞,匆匆忙忙地走着,一条大黄狗夹着尾巴往巷子里钻去。 巷子外的街道上,一个蓬头垢面的老妇人拄着拐杖,端着个破碗,走得很匆忙。 老妇人一身褴褛,端着碗的手上有不少的伤痕和淤青,但没有受伤的地方,皮肤娇嫩,和那乞丐模样极不相称。 老妇人走着走着,突然放慢了脚步,目光落在和她擦肩而过的男子身上。 那男子一身华服,潇洒俊朗。一双眼睛深不可测,眉头紧锁,似有心事。 男子察觉到老妇人的目光,回头看了过来。 四目相对间,老妇人慌张地收起了目光,加快了脚步。 男子却在一愣神之后折身追上了妇人。 追出一阵后,妇人消失在朦胧烟雨笼罩的巷子里,男子没有再追,而是走进了就近一家名为“烟雨楼”的酒楼里。 第78章:没命的人不适合算命 - 云瓷谣 - 一言 万夏国百废待兴,有人辛苦奔波一整年也混不到一个温饱,有人花天酒地一夜撒下黄金无数。 烟雨楼热闹无二,二楼正东方一间屋子里,几位女子在烟云中轻盈起舞。 摆放小酒的桌几前,一位男子在女人们的簇拥里喝酒。 他不要女人们喂,自己一杯接一杯地喝。女人们没有了讨好的由头,只能软软地贴在他的身上。 “就这,也算舞吗?” 男人一句话,便让舞蹈停了下来,舞姬各个不敢说话,垂目恭敬地退下。 一女子抱着琵琶接上,丝弦被撩拨出一串串优美的调子。 这种调子在这种场所很少出现,优雅中透着浓浓的悲伤。 听曲的男子拂开身边女人的殷勤,一杯酒到了嘴边却迟迟没有喝下,许久后,才一饮而尽。 他的脑海里,浮现出云烛的音容笑貌。 她视他为孩子,但他不能真像个孩子一样懦弱! 巨大的悲痛,催动了强大的心念,褪下原本孩子的模样,成了现在的样子。 一曲琵琶下来,男子眼眶已红。 他撒下七八个金疙瘩,惹得女子们慌张乱扑,唯恐动作聒噪惹他不高兴,只敢抢金疙瘩,不敢发出声音。 冥夜把酒杯放下,起身就走,女人们想把这个财神爷留下来,但见他眉头紧锁,似有心事,不敢聒噪。 冥夜从烟云楼走出,天已放晴,太阳把地面上的水晒得干干净净。 走到僻静处,他被撞了一下。 抬眼一看,竟是一位穿着轻盈纱罗的女子。 这一身装扮好生眼熟,仔细一看,跟刚才在烟云楼里看到的女子穿着一模一样。 “公子恕罪,是我莽撞,撞到了公子。”女子连连陪小心。 一副我见犹怜的样子。 冥夜从她身上嗅到了熟悉的味道,虽然很淡很淡,但错不了。 与之前和他在细雨中擦肩而过的老妇人一模一样。 冥夜扶起她的手,轻盈的纱裙宽袖滑下,露出一段洁白的肌肤,再往深处看,却有伤痕和淤青。 女子仓皇地收回手,一张脸绯红,两眼含雨。 “让公子受惊了。不知公子可不可以答应奴家一个恳求,若是等会儿有烟雨楼的小厮问起,你就说没见过奴家。” 女子低声哭泣起来,“奴家本是梨园戏子,会一手巧琵琶,也会跳几支舞,不料家中出事,师门也出了意外,被人骗到烟雨楼……” 她凄楚的样子,没有男人能够抗拒。 冥夜心中毫无波澜,但还是应下。 眼见冥夜要走开,女子突然脚下一软,晕倒在了地上。 她躺在地上,露出一节腰肢,肌肤如玉,玲珑婀娜。轻盈的纱裙斜垂,把两条腿映衬得修长。 冥夜将她抱起,上了马车。 马车轻摇,没多久,女子就醒了。 她迷茫又慌张地看着四周,待看到冥夜时,“多谢公子搭救。” 说话时,起身就要在马车内给冥夜跪下。马车轻晃颠簸,她双脚绵软,摔到了冥夜身上。 阵阵暖香包裹着冥夜,却被冥夜推开。 女子尴尬地坐了回去。 “让公子受惊了。” 冥夜一直冷着脸,让女子看不出他的悲喜。 冥夜道:“看姑娘面相,是龙睛凤颈的贵人姿态,不该沦落风尘野地。” 女子惊讶,“公子还能看相?” 冥夜道:“跟着家中先生琢磨了一二。” 女子顺着这话就问:“不知先生家住何处。” 冥夜知道她想问出他的家世底细,并没有回答,而是说:“看姑娘遇到难处,不如给你算上一卦。” 女子点头,“有劳。” 冥夜道:“你自幼辛苦,十五岁,金丝入笼,常伴龙凤之侧,享受荣华富贵。可惜,命盘被毁,落于市井苦巷,劳苦一生。” 这些话让女子陷入了沉思。 “先生可有办法让我谋个生路?” 她真把冥夜当成了算命先生。 冥夜摇头。 “为何?”女人问。 冥夜迎上女人娇媚含雨的双眼,“因为你已经死了。” 女人脸色一变,“先生莫要说笑!” 冥夜嘴角轻轻勾起,浅浅地说:“你已经死了,身上应当有些东西护着你,所以才让你还能行走在这世间。” 女子脸色越来越白,“那你为何救我。” 冥夜道:“带你去见我家先生,他也许有办法能助你进入六道轮回。” 世上哪有六道轮回,冥夜诓她,只是为了他自己的目的。 女子却信以为真,收起娇媚,愤怒而慌张,“我不要进入什么六道轮回!我不能死!” 冥夜发现,说话间,她的手有些不安分,似乎身上藏着什么东西。 真被他说中了,女子身上有很特别的东西。 冥夜道:“你若不想进入六道轮回,也不是不可以,就是怕你不敢做。” “先生请说。”女子惶恐。 冥夜道:“采阴补阳是你现在唯一的办法。” 女子当然懂他说的意思,目光微滞了下,双眼恢复了娇媚,两手也缠上了冥夜的脖子。 冥夜不是从出生都是孩子的,在过去一千年的岁月里,他也有一两百年的时间变为男人的模样玩耍世间。 只是每次回到天宫楼,回到云烛身边,他都会变回孩子的样子。 他们都是没有家人的人,把彼此当成家人,没有世俗的邪念,只有不计回报的守护。 眼前女子要做什么,冥夜心中了然。 他没有拒绝,但也没有配合。 女人忙得有些尴尬,抬眼看他,却看见冥夜似笑非笑,手里拿着一个小玩意儿。 藤蔓一样相互交缠的物件里,一颗拇指大小的黑瓷珠悬浮在微光里。 她脸色一变,“还给我!” 冥夜浅浅一笑,“现在是我的,贵妃娘娘。” 贵妃邬羽鸳上手就要抢,却被冥夜一脚踢飞出了马车。 邬羽鸳从地上爬起来,不顾狼狈,就要去追马车,却只惹了一身尘土。 没了黑瓷的邬羽鸳,凝脂一般的肌肤上出现了很重的伤痕和淤青,慢慢地,皮肤变得苍老,青丝转为白发,身体也变得佝偻起来。 黑瓷之力散尽,她也不能再续命,在不甘的挣扎里断了气。 无人的荒野,冥夜将黑瓷祭出。 小小的黑瓷圆球上的黑瓷之力实在稀薄,若是以前的冥夜,连看都懒得看一眼。 此刻,它却成了他的救命稻草。 黑瓷破开“囚笼”,荒野之中紫黑烟云丛生,如同地狱。 不知过了多久,冥夜的掌心里,终于溢出一团紫黑烟云。 霎时,浓密的烟云喷涌而出。 冥夜一跃而起。 从前那个冥夜又回来了! 他一路奔向天宫楼。 他不会像云烛那样心软,他喜欢血债血偿。 第79章:父慈子孝一千年 - 云瓷谣 - 一言 冥夜一进入天宫楼的地界就感受到一股寒冷。那是一种往骨子里钻的寒冷,冥夜身体还很虚弱,风一吹就忍不住咳嗽起来。 他忍不住讽刺起来,“愚蠢,以为釜底抽薪,耗干黑瓷之力就能解决麻烦,殊不知更大的麻烦还在后面。” 冥夜一到,就有护卫围了过来。 冥夜虽然虚弱,但也不惧,在他们围杀而来时,身体虚影晃了几下,下一刻就到了他们身后。 一道紫黑烟雾凌厉地劈砍过去,一个个护卫倒在地上,变为了本相。 冥夜看着地上东倒西歪的黑瓷小罐,不由得皱起了眉头。 没想到瓷影居然如此疯狂,连护卫身上的黑瓷之力都敢收回,只留下薄薄一层。 冥夜脸上浮起得意的笑,“还以为要费些功夫才能进入天宫楼,没想到,你为我省去了很多麻烦。” 冥夜身影一晃,从原地消失,等再出现时,已到了天宫楼深处。 此刻,瓷影来到了天宫楼的禁地。 此处地处偏僻荒凉,一座高塔直插云端。 他抽走了多数护卫身上的黑瓷之力,唯独没有动此处。 瓷影一到,所有护卫纷纷从暗处来到他跟前,队列四排,动作整齐,鞠礼,下跪。 瓷影走进塔内,石墙上画着古老的图纹法阵,空中悬浮着起了青苔的石头。 瓷影踩在一块厚重的石头上,石头立即轻飘飘地上升,来到了一处密室。 密室漆黑,当门打开的时候,才终于投进去一束光。 瓷影走进密室,密室里受到感应,亮起萤萤微光。 微光里,有一尊瓷器感受到召唤,缓缓升起。 “你终于来了 。”黑瓷里响起一个雄浑低沉的声音。 一千年的时间太漫长了,以至于瓷影听不出来这是父亲瓷阙的,还是兄长瓷青的。 瓷影一步步走向瓷器,“父兄待我恩重如山,我当然要来看看。” 瓷影道:“我只是没想到,父兄作古已有千年,还能清醒地跟我说话。” 瓷阙的声音又响起,愤怒到了极致,“你把我们的骨灰糅进土里做成瓷,关在这暗无天日的荒塔里,为父一直等着,想看看你何时会来请瓷。” 瓷青轻蔑的声音也响了起来,“你看看,搞砸了吧?天宫楼到了你手里,最终还是一事无成,一败涂地!” 瓷影冷笑,“父亲、大哥教训的是,天宫楼这两年,除了踏平了千瓷坊,一事无成。” 瓷青嘴快,“知道自己一事无成就好!” 突然意识到不对,“什么?” 瓷影得意又张狂,“千瓷坊被踏为平地,为此呢,天宫楼稍有亏耗,我来看看,用你们骨灰做的瓷,是不是能起到点儿什么作用。” 瓷阙不可思议地喃语:“你居然……做到了。” 瓷影轻蔑道:“本座不想再听到任何声音,都给我安静!” 在他面前的,只是骨灰在黑瓷之力的影响下起的一层幻象,并非真实,但还是让瓷影心烦意乱。 过往的种种,总是会在夜深人静的时候折磨得他痛不欲生,此时,那么清楚地听到父兄的声音,心里积压的愤怒在这一刻翻涌。 瓷影长吸一口气,压下心中翻涌的情绪,掌心凝聚起一个法阵。 法阵落在黑瓷身上,黑瓷里再次响起父亲瓷阙的声音。 “《无相瓷》恭迎楼主圣驾。” 天宫楼回到百年之前,此时的瓷影还没有参透《无相瓷》,没有参悟无相法阵。 他此次前来,就是补上这门空缺。 瓷影虽然没有参悟,但因为存有记忆,要做到这一切,对他来说并不难。 《无相瓷》与他身上的黑瓷之力相互呼应,缓缓腾升而起。 原本完整的瓷身,在清脆的瓷裂声后,变成了数以百计的碎片。 碎片在微光中浮动,由实化虚,霎时,形成一个巨大的光罩,将瓷影笼罩其中。 瓷影集中精神,回想着当初所做的一切,让黑瓷之力在身上游走,与那瓷片上的力量互相牵引。 不知过了多久,他发红的身体突然软倒在地,胸口一烫,喉咙里就喷出一口血来。 昏暗的塔里立即响起 瓷阙和瓷青的嘲笑。 在过去的一千年里,瓷影每次来荒塔参悟《无相瓷》都会遭到嘲笑。 这一次也不例外。 他抬起头,擦掉嘴角的血渍,艰难地硬撑着站起,摇摇欲坠间,他突然大笑。 就算笑得胸口痛得要裂开一样,他也没有停下。 “我成了!我又一次成了!” 瓷影长长地吸了一口气,感受紫黑之气在他体内流转。 他很清楚地感受到,这一次,比之前更强! 无相法,哪怕只用稀薄的黑瓷之力,也能在催动后,发挥出极强的威能。 失去的,又让他给找回来了! 瓷影激动不已,转身要走,身后又一次响起瓷阙的声音。 “单单只有无相,还不够。” 瓷影诧异地回头,看见微光里,一个魁梧的男人在紫黑的烟云里,轮廓模糊。 “你忘了千瓷坊那尊白瓷了?” 指的是言歌。 “她可以助你成为开天辟地无人能敌的第一人。” “你不管变得如何强大,始终都只是肉体凡胎。将来若是遇到比你更有野心的人,你的骨头是不是也会被做成一个玩意?” 瓷影的眉头深了起来,“我当如何?” 瓷阙道:“你曾用了一千年的白瓷碎片,换句话说,你用你的血肉养了那块碎片一千年。你们的命运早就有了深深的羁绊。” 瓷影的眼底深邃起来,“直说。” 瓷阙道:“明日月圆,正是那尊残缺的白瓷最虚弱的时候,你可以趁夜将她变回本相,碎瓷重塑,作为你的不死金身。” 瓷影听明白了,是要把言歌变回白瓷,取走全部,用来重塑为他的盔甲。 瓷影一声不吭地朝门外走去,身后,瓷阙还在聒噪:“你为了一个女人,连不死之身也不要了吗?” “天宫楼黑池枯竭,当这里再也榨不出一丝灵力之后,你也会消失。” “她若不死,将来你也会死。” “冥夜就是黑池之源,你抽走了他身上的黑瓷之力,将他赶出天宫楼,意味着天宫楼的黑池会一日比一日枯竭。” “你死期将至,却浑然不知,可笑,愚蠢。” “你跟你的母亲一样,心慈手软,无心无力!” 瓷影猛的回头,怒视那黑影,“本座自有分寸,容不得尔等狂妄!” 第80章:大人,是自己人 - 云瓷谣 - 一言 瓷影从荒塔里出来,回到寝殿。 言歌坐在茶几前,目光看着远方的风景,清雅的身影透着淡淡的哀伤。 瓷影为她倒了一杯茶,“有心事?” 言歌平静地回答:“我只是在想,天宫楼存在的一千年里,到底有多少人因为心中执念,而命丧于此。” 天宫楼的傀儡究竟有多少? 瓷影斟茶的手微微一滞,“想这些做什么?快尝尝新茶。” 言歌没有拒绝,端过一杯,抿了一口。 “如何?”瓷影问。 言歌看了茶一眼,“凉了,味涩。” 瓷影不再说茶,而是问:“明日,我们就要成亲了,你心里怎么想的?” 言歌微微抿嘴,“我的想法还重要吗?” “当然重要。”瓷影牵起言歌的手,“我想知道,你心里的想法,想知道你怎么看待感情。” 言歌不想回答瓷影,仇人而已,早晚要生死一战,给什么好脸色? 但是,瓷影却一脸诚恳,“我想听听你的心里话。” 其实,关于感情,言歌没有多想过。这会儿突然被逮住考试,只能硬着头皮回答:“在相爱的人面前,所爱之人为大,为了他,我可以与天地为敌。” “无爱者,就看谁的拳头更硬了。” 见瓷影沉默,言歌不禁好奇地问:“怎么了,楼主大人?成亲在即,马上要做新郎了,怎么闷闷不乐,像我非要嫁给你似的?如果这桩婚事让你不高兴,何不取消?” 瓷影没有回应她说的话,仿佛沉浸在自己的思绪里。 “如果,将来某天你知道,你嫁给我这件事,并非你所愿,你会怎样?”瓷影问。 言歌心中有些唏嘘,费尽心思要她嫁给他的是他,现在跑来反复追问的也是他。 言歌懒得想答案,直接回答:“没想过。” “楼主大人有心事?”言歌问。 瓷影苦涩一笑,摇头,“我只是有点担心,不能让你幸福。” 不知是情到深处,还是心事太重压得他喘不过气,他竟说起心里话来。 “自从你醒了,我心里就有些不安,不知自己何德何能,能娶你为妻。” 他把言歌紧紧地拥着,害怕失去。 言歌没有发怒,也没有推开他,反而顺着他的话说:“你不是救过我吗?在那些才子佳人的故事里,英雄救美换来以身相许不是最圆满的结局吗?” 言歌很随意的迎合,却让瓷影的脸色一阵白一阵青。 瓷影从寝殿离开,孤独地走在长廊里。 他苦涩一笑,一切都建立在谎言之上,一旦谎言被拆穿,真相浮现出来,一切都会化为泡影。 与其那个时候落得狼狈下场,不如趁她还什么都不知道……成全自己的野心。 瓷影一走,婢女们就端着晚膳去伺候言歌用膳了。 她们的动作没有一丝瑕疵,也不会出一丝差错。 言歌在茶几前一动不动,还真像一尊精致的白瓷。 安静的房间里突然响起一根筷子掉在地上的声音。 言歌看向掉在地上的筷子,又抬起头看向在桌前侍奉的婢女们。 她的目光落在摆筷的婢女身上,“吃饭之前,先把筷子掉在地上,这是你们天宫楼的新规矩吗?” 婢女们赶紧跪下,低头请罪。 “捡起来。”言歌命令那摆筷出错的婢女。 婢女小心捡起筷子,换了一副新的重新摆上。 “怎么?只知道摆筷,不知道伺候我吃饭?”言歌语气吓人。 婢女立马拿起刚摆好的筷子,夹了一点菜递向言歌。 她的动作有些僵硬,差点儿戳到言歌的鼻子。 言歌一个眼神递过去,她就慌神地手一抖,菜掉到了地上。 “你们楼主大人叫你们好生照顾我,你们就是这么照顾的?” 那婢女惶恐,又拿起筷子重新夹菜。 “好端端的,被你扫了兴,一点儿胃口也没有。去把你们楼主大人叫来,看看他下面的人是怎么对待他的新娘的。” 婢女们还真听话,行礼后就要退下。 那耳朵都红透了婢女,再也忍不下去了,拦着她们,同时扑通一声给言歌跪下了。 言歌本来也只是逗逗他们解闷,看她如此慌张,也就算了。 “这样吧,跳一支舞赔罪,不过分吧?” 耳朵红透了的婢女为难得连脖子都红了。 “不愿意的话,还是去请你们楼主大人。” 耳朵红的婢女立即伸出了双手,摆好了身姿,其他婢女见状,也纷纷学期了她的样子。 以黑瓷所化的婢女,举止可以做到完全一模一样。 奇怪的一幕就出现了: 那耳朵红透了的婢女扭动身姿,自以为婀娜地跳起舞来。一会儿伸手,一会儿伸脚,一会儿扭腰,动作僵硬得像跟自己的身体还不熟似的。 其他婢女也都学着做,动作整齐,姿态僵硬,神情还特别专注…… 言歌看傻眼了,她这辈子也没想到,几个身段绝佳的女子能跳出这么可笑的舞蹈。 “退下!去把你们楼主大人找来!” 言歌快憋不住了,只能先把她们屏退。 婢女们就要退下,那领头跳舞的婢女慌了,突然对其他人动手,把她们一个个击晕。 婢女躺了一地,那耳朵红透了的,像只猴似的,崴着腿跑到言歌面前,“坊主大人,自己人,自己人。” 嘴上说着“自己人”,却没办法变回自己本来的样子,急得他在那儿扭来扭去,蹦来蹦去,试图找到个解决的办法。 言歌道:“天宫楼压制着灵力,你现在使不出劲儿。” “那我怎么办?不会一辈子都是女人的样子吧?”那人慌得不行。 言歌伸手一拂,那人就变回了自己本来的样子。 “谢坊主大人。”此人跪下,“小的杂役小厮楚天寻前来护驾。” 言歌苦笑,“千瓷坊还真是被天宫楼欺负得死死的,连个像样的人也派不出来。” “既已如此,本座也没什么好执着的了。明日成亲礼上,我自会想办法。” 她看了一眼跪在跟前的楚天寻,拍了拍他的脸,“你身为杂役,身上并无多少灵力,却敢冒死来见我,已经够让我感动的了。回吧,千瓷坊没了,你还可以四海为家。我可给你一些灵力,也能在将来遇到危险的时候护你无忧。” 楚天寻愣了一阵,“小的没太明白,坊主大人为何还要与那禽兽成亲。” 言歌道:“明日月圆,我撑不过去,但我可以借着月光,变回本相。到时候瓷碎成灰,笼固天宫楼,与它玉石俱焚,一同消失于这世间。从此,既无千瓷坊,也无天宫楼。” 这就是她为什么会在瓷影一再追问的时候,顺着他的话回应。 楚天寻一个大男人被感动得两眼含泪,“坊主大人……” 他只恨自己没有足够的本事,可以把坊主大人带走。 “你走吧,再晚一点,就出不去了。” 言歌掌心凝出一团灵力,注入到他的脑门里。 “我不能给你太多,否则会惊动天宫楼的人,这样你就逃不出去了。” 楚天寻痛哭流涕,对着言歌叩头。 “坊主大人保重!”楚天寻起身,步步不舍。 言歌长叹一声。 楚天寻走到门口,突然想到了什么,猛地抬起头。 “坊主大人!” 真是有点儿尴尬,一激动,忘了自己此行的目的。他匆忙跑到言歌跟前,在她耳边低语了一阵。 第81章:奈何桥无忘川水 - 云瓷谣 - 一言 夜幕之下,天宫楼却因为四周重新结了一层层厚厚的冰霜,在灯火的映照下显得晶莹巍峨。 圆月将满,皎洁的月光下,冥夜一步步逼近。 当冥夜站到瓷影面前时,一阵夹着雪花的风掠过,把他的头发高高撩起。 “楼主大人,别来无恙。”冥夜浑身腾着杀气。 瓷影在看到冥夜时,有些诧异,“没想到吸走你那么多黑瓷之力,你居然还能安然无恙地回到天宫楼。我还以为你和那个女人一样,都已经死了。” “那个女人”四个字,重重地落在了冥夜的心口。 她爱了他一千年,委屈了一千年,到头来,人都没了,却也只从他的嘴里,得到轻飘飘的一句“那个女人”。 冥夜压着心中的怒火,“我今天就是替他来取你性命的。她那么爱你,肯定会在奈何桥边等你。” 冥夜身上散发的紫黑烟云非常浓烈,像无数条锋利坚硬的钢索,朝着瓷影奔去。 以冥夜对瓷影的了解,他现在正虚弱,应该能在三五个回合之内拿下他。 然而,瓷影轻轻一垫脚,就避开了。 瓷影轻蔑道:“就凭你这点儿手段,就想取本座性命?不自量力。” 月光之下,瓷影轮廓模糊,浑身散发着居高临下傲慢又漫不经心的戾气。 他见冥夜一脸的不可思议,阴冷地笑了两声,“小孩子就是小孩子,就算一夜之间成为大人,也依然愚蠢!” 他的嘲讽,让冥夜心中的仇恨又浓烈了几分。 冥夜心中不甘,像头困兽,双目发红。 他咬着牙,紧盯着瓷影,嘴里念念有词。 瓷影并不放在眼里,“小把戏。” 话音刚落,冥夜就从他眼前消失了。 瓷影警觉地查看四周,并没有看到他的身影,就连他的气息也没有一丝。 这小子跑了? “还以为你有多大的胆量,原来是个胆小鬼。” 在瓷影眼里,冥夜只是个小孩儿,不足为惧。 “可惜了,本来还说将他身上的黑瓷之力全部拿走,好为我所用。” 皎洁的月光蒙上一层红色,落在天宫楼上,让它起了一层淡淡的红芒。 “血月……” 瓷影喃喃。 传说,血月之日,潮汐汹涌,凶煞之气极重,言歌此时应该很难受吧。 他想去看看言歌。 走出几步后,身体有些恍惚,头晕了下。 他想,应当是在极短的时间内参悟《无相》,导致身体有些吃不消。 又走出几步后,一个恍惚,就来到了寝殿。 寝殿之内,几位婀娜的女子抱着琵琶在袅袅云雾间起舞。 琵琶与她们的身姿仿佛融为一体,轻盈,美得动人心魄。 瓷影一心只想找言歌,对女子们的舞蹈根本不看在眼里。 他朝着内殿深处走去,看到床上躺着个女人,背对着他,柔软的轻衣顺着一节白皙香肩滑落。 柔软的腰肢半遮半掩…… “言歌……” 瓷影感觉喉咙突然变得很干,一开口声音就有些沙哑。 躺在床上的女子腰肢先动,软软地转了下。 就这一个浅浅的动作,撩拨到了瓷影的心里。 “言歌!”他低呼了一声,心跳变得急促。 待那女子完全转过身来,才发现那是一张完全陌生的脸。 女子娇媚,笑脸盈盈,堪称绝色,却把瓷影吓得后退了一步。 “你谁?言歌呢!” 女子从床上起来,款步盈盈地走向瓷影。 瓷影身上腾起紫黑烟云,一拂袖,就要将那女子杀死。 拂袖生风,风如剑刃,似乎要把天地割裂。如此凌厉之势落在那女子身上,女子却起身避开了。 “楼主大人,您不高兴见到奴婢么?” 瓷影掌心之上,图纹升腾,凌厉地落在了女子的身上。 这一回女子没能避开,倒在地上,化为了一团紫黑烟云。 “来人!”瓷影怒道。 舞姬战战兢兢地候在大殿两侧,几位护卫冲入大殿,来到瓷影面前。 “言坊主呢?”瓷影感觉心里压着一股怒火。 护卫还没开口,就听到大殿内传来了熟悉的声音:“楼主大人是在找我?” 声音缥缈,有种身处梦中的不真实感。 瓷影抬眼看去,看见言歌就站在护卫们的身后。一步步朝着他走了过来。 言歌每走一步,身边景色转换。 一千年前的天宫楼,简陋朴素,只有一座主楼,冬日不可避海风,夏日在烈阳之下如同身处沙漠。 一转眼,天宫楼已初具规模,蛊惑了一批又一批私欲缠身的凡夫俗子。那时候还不敢将他们作为傀儡,只是利用幻象,让他们从黑池中走一遭,让黑池变得更充盈。但这些事很快就被千瓷坊察觉,引来了灭顶之灾。 再一转眼,两百年已过,天宫楼规模再起,蛊惑人的行当热闹有序。吸取了教训的瓷影,花费了很多心血用于隐藏天宫楼的真正实力。瓷影高坐明堂,接受万千人的叩拜。 再一转眼,瑶兮受到蛊惑,出卖灵尊和言歌。云烛请求带走冥夜……从此远走,至死不回。瓷影用黑瓷将天宫楼变回一百年前,却发现根本没有从根源上解决黑池枯竭一事…… 当言歌走到他面前时,他心中一颤,有种虚弱感。 他突然抓住了言歌的手,在她白皙娇柔的手腕上留下很深的印痕。 “你去哪儿了?” 言歌道:“只是在屋内走走,楼主大人恼了?” 瓷影只觉头晕目眩,轻摇了下头,来让自己变得清醒。 待他再抬眼时,楼宇消失不见,只见一片云海澄澈,没有一丝黑气,干净又明朗。 言歌不是就在他身边吗?这一刻却又远在了尽头。 “言歌……”瓷影朝她走去。 “你怎么了?”瓷影见言歌脸上愁容不散。 言歌道:“我那点心事,楼主大人还能不知道吗?” 瓷影轻握住她的小肩,“本座知道你现在还不能适应,等过段时间,就不会像现在这样闷闷不乐了。” 言歌道:“楼主大人心里无我,又何必非要娶我?你娶我,只是为了证明自己彻底摧毁了千瓷坊。” “不!”瓷影很笃定地解释,“我娶你,跟千瓷坊无关,只是因为我爱你。” 他紧紧地抱住言歌,“我爱你,是真的爱你。” 言歌淡淡开口:“可如果我不爱你呢?” 瓷影愣了下,“我会等,等到你爱上我的那天。” 言歌苦笑,“楼主大人何必把霸占说得这么冠冕堂皇?你要真会等,就不会这么着急地娶我。” “楼主大人,私欲即能让黑池翻涌,你为何不也去黑池里走一遭?说不定黑池永远都不会枯竭了。” 瓷影让言歌面对着自己,“一千多年了,我从没有害怕过什么,我本就是无人在意的孤家寡人,大不了一死。但我现在却很害怕,害怕失去你,所以我才急着娶你。” 言歌凝望着他,轻问:“那云烛呢?” 瓷影听到“云烛”两个字,眼神闪躲。 等他视线再看回来时,眼前的人已经变成了云烛。 云烛微笑着,血月的光芒落在她身上,映出一层柔和的光晕。 血月的光辉凶煞凌厉,落在云烛的身上却很柔和,没有半分杀气。 “云烛……” 他喉咙腥甜,突然吐出一口血。 胸口像撕裂一样痛。 他突然意识到不对,半跪在地的他硬撑着站了起来。 环顾四周,白雾茫茫,言歌和云烛就站在他的面前。 言歌平静淡然,云烛浅笑。 他伸手虚抓了下,却什么也没抓住。 渐渐的,言歌消失不见了,而云烛依然站在那里。 “云烛……” 云烛眼里蒙起一层潮湿雾气,“你为我准备的十里红妆,却要迎娶别的人。” 瓷影抓住云烛的手,“我娶她是因为她能让我的肉体凡胎变为不死之身,到时候,天下全由我主宰!” 回音让瓷影心里生出一丝恐惧,那恐惧感陡然生长,爬满了他的心。 他怎么能说出这种话! 他闭上双眼,让一切被黑暗吞噬。 天地寂静,只剩下他沉重的喘息。 第82章:子规夜半犹啼血 - 云瓷谣 - 一言 当黑暗退下,瓷影重新抬起头来,一轮猩红血月之下,冥夜在冷风里冷笑。 他道:“原来,能让楼主大人露出破绽的不是千瓷坊的坊主言歌,而是云烛。” 他一步步走向瓷影,先前还不可一世的瓷影,此时虚弱地捂着胸口,血渗透衣裳,从他的指缝间流了出来。 “可是,你配吗?”冥夜的食指上有一个法阵。凝聚法阵需要心力集中,如果不能稳稳地托在掌心,就会散去。冥夜却将它放在指尖上旋转着玩儿。 他手指轻点了下,法阵就重落在了瓷影的身上,好不容易才站起来的瓷影,身体横飞出去,单掌硬撑在地上,把地面划拉出一条裂痕才勉强稳住。 冥夜道:“她人都走了,浪迹天涯,四海为家,不受你的恩,也不遭你的罪。你为了将我从千瓷坊带回,居然以成亲礼为条件把她诓骗回来!” “像你这种人,谁对你好,你就让她下地狱。谁不爱你,你就为她疯狂。” “让你这种人活着,真是天道不公,世间不平!” 冥夜眉心一蹙,四周寒冰拔地而起,将瓷影包围在其中。 瓷影擦掉嘴角的血,缓缓站起,眼里杀气腾腾。 虽然占了下风,但他丝毫不惧。 “冥夜,你主动送上门来,我岂能不要!” 瓷影掌心凝聚出一个小小的法阵,下一刻,法阵分身数十,落在寒冰上。 一根根寒冰柱被震碎! 他一步步往深处走去,寒冰就一片片碎倒。 但是,让他没想到的是,下一刻,寒冰重新高耸而起,将他包围在其中。 寒冰如镜,他看见镜子里的自己,掌心之上有一个法阵。 他突然意识到了什么,后退了半步。 “无相心蛊?” 冥夜居然会借用他的无相功法来布幻象。 幻象,是黑瓷之力最容易布下的一种杀局,它借助法阵而生。 整个天宫楼都是瓷影的,对于种种高深幻象可以说是了如指掌。所以,即便是刚才那最高深的九影阵,也只能乱他一时心智,让他受伤虚弱,也不能取他性命。 若是换了旁人,早已癫狂而亡。 当然,普天之下,能催动九影阵的也只有冥夜一人。 瓷影曾尝试过,没能成功。幻象会被人轻易找到破绽,一攻而破。 无相心蛊是跟九影阵差不多的幻象法阵,瓷影虽能轻易摧毁九影阵,但对无相心蛊充满了敬畏。 因为——无相心蛊对于修炼无相功法的他而言,伤害尤为致命。 瓷影看到寒冰中的自己,凝出法阵,款步走出,身上紫黑烟云凌厉浓烈。 眼看法阵要落在自己身上,瓷影腾身避开,同时还手,来了个偷袭。 果然,一招将他重伤在地,吐血不止,身上紫黑烟云大量腾出,似乎等它们尽数泄走,他也就消失了。 虽然瓷影很快就占了上风,但他知道,自己刚才是有多险。 他警惕地抬眼,留意四方动静。 果然,眼前的寒冰之中又走出一个他。 此人警惕多了,一出寒冰便起势。 自己跟自己斗!实力一样,彼此毫无秘密,所有盘算都互相清楚! 这种局面本身就够难的了,更令人恐惧的是,不知道寒冰之中还要走出多少这样的“自己”。 “众叛亲离的孤家寡人,连自己也能杀么?” 迎面走来的人,幽幽开口。 瓷影保持高度警惕,面上却不屑,“本我乃我,至于尔等,皆是幻象!虚影而已,我有何惧?” 电光火石,烟云像剑芒一样横扫劈斩,寒冰碎片掉落一地。 下一刻,瓷影身边所有寒冰碎片腾飞而起,每一块碎片里都镜子般地映出他的身影,每一个身影都在眨眼间化为实体,从中飞出。 碎片在强劲的风里互相刺破、攻击。 不知过了多久,寒冰碎裂,融化成一地紫黑烟云,无相心蛊被破。 废墟之上,瓷影半跪在地,遍体鳞伤,血染红了脚下的土地。 他奄奄一息,疲惫至极,抬起头看向眼前的冥夜时却咧嘴笑了。 “无相心蛊,不过如此!” 冥夜心中大惊,脸上却不动声色,“果然是有点本事的。” “还有什么手段,让本座看看!今日,我若不死,你必将献祭于我!” 冥夜嘲讽地痛骂:“你也是有血有肉的人,与天下所有的人都一样,你居然设下一个个阴险至极的圈套,害得他们家破人亡、众叛亲离!你的一切所得都是在累累白骨之上,不思悔改,居然还把自己当成了神灵,说什么献祭。呸,你也配!” 冥夜身影如风,数条钢索一样的紫黑烟云凌厉地劈下,呈包围之势。 这一刻,冥夜释放了全身的黑瓷之力!他要趁瓷影虚弱的时候,取走性命!所以他毫无保留! 天地混沌黑暗,冥夜的身体在瓷影眼里逐渐高大,遮挡了血月! 但他并没有害怕,反而嘴角勾起阴险的笑。 冥夜的心里浮起不好的预感。 果然,下一刻,本该将瓷影无情绞杀的黑瓷之力,竟被他控制于掌心。 “你……居然又一次参破了无相法。” 失算了!他以为天宫楼回到一百年前,瓷影也回到了一百年前,那时候的他并没有参破无相法。 瓷影艰难地控制着黑瓷之力,又用一手凝聚出巨大的法阵。 法阵一成型,他就将冥夜的黑瓷之力引入其中。 一时间,伴随幽幽光芒,一条钢索般的紫黑烟云腾出,鞭向冥夜。 冥夜灵活躲过,但他不敢掉以轻心。 巨大的恐惧包裹着他,让他窒息。 下一刻,无数钢索般的紫黑烟云腾出,齐刷刷围杀而来。 一时间,整座天宫楼摇摇欲坠! 不知过了多久,烟云散尽,灰尘尽沉,天色放出一线亮光。 瓷影迎着一线亮光,看着巨大的法阵隆重着整座天宫楼。 天宫楼内,断墙复原,碎石归位,尘土回笼…… 终于,在朝阳升起的那一刻,天宫楼恢复了以往的样子。 寝殿内,婢女们伺候言歌装扮,一身红嫁衣再次为她穿上。 言歌看着镜中的自己,竟有些恍惚。如果此刻不是在天宫楼,而是在千瓷坊;如果要娶她的人不是瓷影,而是灵尊阿南,那该多好。 伴随一声长叹,她被婢女搀扶而起,走向大殿。 天宫楼内,张灯结彩,装点一新,完全没有昨夜的样子。 第83章:被撕碎的黑暗 - 云瓷谣 - 一言 言歌凝望着眼前热闹喜庆的景象,一步也走不出去。 虽然心里知道,她不会真的嫁给瓷影,成亲礼也不会成,但心里还是尤为沉重。 这世上的女子应当都是如此,若是自己爱的人,即便没能走到一起,也在心里为他穿了千百回嫁衣,千百次地嫁给过他。若是自己不爱的人,即便只是穿上嫁衣走两步,也难过委屈得想哭。 天宫楼突然晃坠了下,婢女、侍者惶恐喧哗。 言歌心中一惊,抬眼看去,目光的尽头,灯笼、红花化为漫天碎片,落地消失。 十里红妆一段一段地消失…… 扮成婢女的楚天寻痴痴地看了一阵,方才回过神来,在言歌的耳边低语:“他来了!” 那端,瓷影刚换好一身新郎的行头,就察觉到不同寻常的气息,心里涌起一丝恐惧。 “不可能!” 他转身要出去寻找真相,一个人影却突然出现在他面前。 此人一身新郎红衣,身姿挺拔,气度不凡。 原本瓷影对自己的新郎装扮是非常满意的,但此刻一相比较,竟被比了下去。 “南宫晚,没想到你还活着!”瓷影咬着牙,说不清是愤怒还是恐惧。 南宫晚道:“还得感谢你,让我死了一次,才让金甲归位,肉体得以重塑。” 瓷影眼里满是不屑,却故意装出害怕的样子,“这么说来,你现在比之前更厉害了?真是让人害怕。” 瓷影的脸色黑了下去,“我能杀死冥夜,也能杀死你!” 瓷影一挥手,万千护卫涌上。 如此还不够,瓷影于悬空中画出一道门,那是通往地宫的。 有一层地宫,安静得像永远处于黑暗中的废墟。其实里面藏着的是黑瓷所化的武将傀儡,每一个都是杀人利器。今日,终于到了启用他们的时候。 一批批黑甲护卫涌入,像野兽魔鬼,沉溺于杀戮。 南宫晚身后护卫涌入,他们各个身负银甲。那是灵力凝聚而成,刀枪不入,能化去黑瓷之力。 所以,当一个个黑甲护卫杀向他们时,都会从一开始的凌厉凶狠、杀气腾腾变得呆傻木然。 剑芒四起,一个个黑甲护卫变为本相。 一时间,到处是瓷碎的声音,到处可见碎瓷化为的灰烬。 瓷影眼看自己的黑甲大军被削弱吞噬,腾身而起,站在凌空高处,凝聚出一个巨大的法阵,试图将天宫楼包裹。 那法阵若能将天宫楼包裹,他就能将黑瓷之力引入其中,到时候,取走南宫晚等人的性命就易如反掌了。 只可惜,法阵刚凝聚而起,还没落定就被南宫晚斩破。 瓷影不甘心,与其厮杀纠缠。 两方势力,谁也不能把对方压制。 瓷影又一次感受到自己作为肉体凡胎的种种弊端。 他若是能像南宫晚一样,随灵力而生,可发挥出的实力必然恐怖! 不知乱战了多久,平静的海面被掀了一次又一次,天宫楼在摇摇欲坠,但还是不分胜负。 瓷影杀不了南宫晚,同样,南宫晚也取不了瓷影的性命。 瓷影站在海浪之上,望着汪洋大海,脑海里重复地回响着《无相瓷》所说的那些话: “她可以助你成为开天辟地无人能敌的第一人。” “你不管变得如何强大,始终都只是肉体凡胎。将来若是遇到比你更有野心的人,你的骨头是不是也会被做成一个玩意?” “你曾用了一千年的白瓷碎片,换句话说,你用你的血肉养了那块碎片一千年。你们的命运早就有了深深的羁绊。” “明日月圆,正是那尊残缺的白瓷最虚弱的时候,你可以趁夜将她变回本相,碎瓷重塑,作为你的不死金身。” 把言歌变回白瓷,取走全部,用来重塑为他的盔甲,便可获得灵尊南宫晚一样的不死之身。 他看向天宫楼内,站在南宫晚身侧,与南宫晚深情凝望的言歌。 那是他一看见就会心乱的女人,是他唯一动了心还想不顾一切娶回家的女人,她的眼里、心里却只有别人。 很多人都以为他瓷影只是为了一时胜负,才癫狂一般非言歌不娶,其实只有他自己知道,他对言歌的喜欢有多深沉癫狂。 为了她,他已经尽力了,却还是得不到她的心。 瓷影多希望时间永远停留在言歌还是“苏小离”的时候,她误闯天宫楼,把他当成普通小傀儡的日子,像黑夜里一盏小灯笼,暖暖地照着他。 瓷影朝着言歌而去,言歌警觉,与南宫晚一起后退。 三人踩云而立,红衣飘飘。 言歌和南宫晚并肩站在一起,与之对立的瓷影显得多余而固执。 他本来想问言歌,一定非要和南宫晚站到一起吗? 当他看到言歌眼里对他全是敌意时,已经什么都不想问了。 说再多,自己也只是她心里的罪人,扭转不了分毫。 既已如此,那还有什么好忌惮和留念的? 瓷影与天地间甩出一条巨大的紫黑烟云,它劈砍而下,把言歌和南宫晚分开。 一条又一条钢索一般的紫黑烟云缠绕、鞭打。 言歌和南宫晚虽然敏捷,但强而密集的攻势下,也难免受伤。 瓷影趁势,将整个天宫楼包围在黑暗之中。 黑暗之下,瓷影畅行无阻,言歌和南宫晚却只能牵着彼此的手,慢慢摸索。 一道道凌厉的黑瓷之力像浪一样,一圈一圈地漾开。看似无力,实则有毁天灭地的威能。所过之处,乱石被切,楼宇坍塌,再厚的门墙也会被轻易切开。 有黑瓷之力护体的天宫楼护卫不受分毫影响,但千瓷坊的护卫却一个个相继倒下。 瓷影趁势,再次用巨大的法阵笼罩天宫楼。 天宫楼被法阵笼罩,黑瓷之力被引入其中,一时间,千瓷坊的灵瓷之力无法施展,千瓷坊护卫溃败如山倒。 就在瓷影以为自己马上就能结束这一切时,发现黑暗被撕碎一角,红芒腾起,如剑一样奔来。 红芒深处,竟是南宫晚和言歌灵力相连,金甲护身,齐齐杀来。 他明白了,他养了白瓷碎片千年,言歌也养了金甲碎片千年。 黑暗被撕碎,瓷影阵阵后退。 第84章:玉堂有喜(终章) - 云瓷谣 - 一言 海浪翻涌,他这时才在一片大海呼啸声中看见天宫楼内一片狼藉,黑瓷所化的护卫、侍者变成了一地碎瓷。 他大惊失色,准备逃走。 南宫晚拦住了他的去路,言歌趁势追上,用灵力缠住他,将他拉到了身边。 瓷影反应极快,在言歌对他动手之前,先一步扼住了言歌的喉咙。 他又想起了在荒塔内听到的那些花。 只要把言歌变回本相,就可将她敲碎,用白瓷碎片塑造他的不死之身。 此时的他感觉体内血液翻涌,心跳狂乱到窒息。 他很想抓断言歌的喉咙,让她变回本相,可是…… 到底还是下不去手。 他一掌落在言歌的胸口,言歌横飞出去,倒在了地上。 待瓷影转身,却撞上了南宫晚以手中碎瓷化出的雪山幻象。 他一进去,南宫晚也跟着跳入了其中。 “阿南!”瓷影要追上去,幻象却已关闭。 她惶恐不安地喃喃:“这是他启用自己这尊瓷幻化出的景象,要么永远困死瓷影,要么……瓷碎而亡。” 就算是前者,困死无相法大成的瓷影,也需要数千年,乃至上万年。 言歌的眼眶红了一圈又一圈。 “阿南……” 幻象之中,瓷影在经历了数十回合之后,已经看出这幻象的蹊跷。 “南宫晚,不要再做无畏的挣扎了,你用自身困我,能困我到几时?” 南宫晚道:“能困多久,就困多久。哪怕是一万年,我也不会罢手。” 瓷影感慨,“还从没有人这么想跟我待一万年。你愿意,我可不愿意,等我碎了这瓷,一切就都结束了,你南宫晚也必死无疑!” 无相法总是特别好用,哪怕失败几次,只要成功把法阵凝聚出来,就能伤到南宫晚。 看着南宫晚身负重伤半跪在地,瓷影很满足。 “就这样被我折磨一万年,你也愿意吗?灵尊大人?” 南宫晚身上金光融融,义无反顾地朝着瓷影奔去。 瓷影以紫黑烟云鞭笞,让他身上出现一条条触目惊心的伤痕,他也没有停下脚步。 眼看距离瓷影只有数丈的距离,南宫晚突然幻化虚影,将他团团包围。 瓷影看着身边的虚影,冷笑一声,“这种把戏,早就看够了。” 他继续以黑瓷之力攻击,杀掉一个又一个虚影。 当轮到最后一个时,他笑了。 “灵尊大人,该你了!” 他要送灵尊上路,将所能驱使的黑瓷之力全部灌入了法阵之中。 法阵不偏不倚地击中了南宫晚,让他横飞了出去,奄奄一息地躺在地上。 他本想笑两声,却发现胸口痛得像要裂开一样。 低头一看,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 他的胸口被匕首刺入,鲜血涌了出来,染红了一大片衣裳。 小小的伤,居然让他浑身无力,倒在地上。 他捂住胸口,不让血流得那么快,却发现根本于事无补。 幻象褪下,他的血染红了天宫楼的青石地板。 南宫晚拖着重伤的身体走了过来。 “你驱使黑瓷之力千年有余,已经快忘了,自己只是普普通通有血有肉的人,对付他们有用的方式,对你也有用。” 什么黑瓷之力、灵瓷之力,都不足以伤到瓷影的根本。但是,这种最直接的方式,反而会让他付出生命的代价。 “不可能!”瓷影毫无血色的嘴唇动了动。 他不甘心! 他不是第一次受伤了,也不是第一次被匕首所伤,为什么以前没事,这一次却感觉身体直往阎王殿去。 他突然想起来,南宫晚用匕首伤他之前,他把所有黑瓷之力都灌入了法阵之中。 那时的他,和普通人无异! 他上当了! 瓷影试图驱使黑瓷之力,却发现法阵已被南宫晚控制。 他环顾四周,一片颓败之象! 他的天宫楼,他的一切风光,一切权力,都已坍塌颓败! 在他倒下闭眼的那一刻,所有的一切也都烟消云散,包括他至今仍然不能释怀的对父兄的怨念和仇恨。 言歌跑向南宫晚,扶着他。 “你怎么样?” 失去了一次又一次,她真的不想再跟他分开,也绝不想再走散。 南宫晚将所有黑瓷之力吸入碎瓷之中,又将碎瓷放到掌心,让他融合到自己的身体里。 “等过一段时日,所有这些都会被净化。” 言歌见他没事,总算安心下来。 她不安地问:“以后还会出现吗?” 南宫晚摇头,“不会了。” 黑瓷之力的活水源头是冥夜,冥夜死了,黑池彻底枯竭,就算在天宫楼炼化出再多的傀儡也无济于事。 瓷影杀了冥夜,掠夺了黑瓷之力,才一时变强。 天宫楼在众人面前倒下,粉尘四起,不消多时,如云雾散去。 从此,世上再无天宫楼。 “我来接你回去。”南宫晚牵着言歌的手,朝千瓷坊而去。 一转身,言歌才看见,浩浩荡荡队伍,各个穿着喜庆的红。 那十里红妆,一直铺到了千瓷坊。 “这是做什么?”言歌的脸上铺满了羞红的云霞。 南宫晚嘴角勾起笑意,“我们总不能在别人这儿成婚吧?” 此时的他,不像寡言的灵尊大人,倒是那表面孤傲自持实则会偷偷逗趣哄坊主开心的南宫。 不管是哪一个他,言歌都喜欢。 原来,所爱之人,不管变成什么样子,再遇见,还是会爱上一遍又一遍。 千瓷坊的天空被红霞铺满,粉红花瓣迎风而飞,十里红妆的尽头是言歌曾经趁机偷看过一回的灵尊寝殿。 如今,她一身嫁衣,被堂堂正正迎到这里,跟做梦一样。 千瓷坊在一阵阵香醇的酒味和淡淡甜爽的花香里热闹,直到清晨才安静下来。 弱水灵池袅袅烟云之中,言歌趴在边沿,睡得正香。 紧绷了那么久,担心了那么久,混沌慌张了那么久,现在终于回来了,回到了他身边,终于可以安心地休息。 她像睡不够似的,气息均匀,没有半分要醒的迹象。 守在一侧的南宫晚,凝望着她安静的模样,心里从未有过的踏实。 柔美的朝霞笼罩着整座千瓷坊,它恍如藏在云端的神殿,一如当初。 起源大陆的时间流速很慢,空间也很稳定。罗峰追杀血云神君之时,燃烧神力施展刀法撕裂空间,那还只是空间最浅层。 混沌层,位于空间极深的一层。 想要靠自己遁入混沌层,大多混沌主宰都做不到。 最简单的方式,就是通过'混沌之墟'逆流而上,便可直达混沌层。 轰隆隆~~~ 无穷无尽混沌之力,一眼看不到尽头。 罗峰从虚空窟窿逆流而上时,初时,周围还很狭窄,可越是逆流飞行,越是宽 敞,直至彻底无边无际!罗峰也明白:这应该就是混沌层了。 如此浓郁的混沌之力,蔓延处处。罗峰环顾左右,只觉得混沌层仿佛是无边海洋,混沌之力则是海水!自己就是初入大海探索的打渔人。 虚衍母树树叶的确神奇。罗峰看了眼怀里携带的那一片树叶,对叶时刻散发着无形能力虚空波动,波动自然覆盖了罗峰。 这范围之内,混沌层丝毫不排斥罗峰。 这树叶随身携带,一纪左右时间便会彻底枯萎,时间够长了。罗峰还是很满足的,他仿佛好奇宝宝般,仔细观察着混沌层。 只见无穷无尽混沌之力荡漾,混沌层各处更有一段段混沌法则实质化显现,令混沌层越加绚烂。 这些随机显现的混沌法则,都不尽相同。罗峰看着,耀眼璀璨散发金光的混沌法则,犹如冰霜般的青白色混沌法则,甚至如银白色的混沌法则......混沌法则显现稍有变化,外在模样便有区别。 混沌,具有无限可能。 稍有转化可能呈现'混沌之金'、'混沌之火'、'混沌之雷霆'等各种表象。 一旦掌握混沌法则,是可以向任何一条本源大道前进的。 本质唯一,表象各异。罗峰想道,无数修行者,不管是修炼什么体系,悟出什么招数,最终都是通往混沌法则。 罗峰在周围缓慢飞行,观看周边随机显现的混沌法则实质化,细细参悟领会。 不同的显化,带给罗峰不一样的领悟。 就在罗峰细心领悟之时,忽然-- 一道火红流光从混沌气流中突然浮现,瞬间直奔罗峰。 嗯?罗峰一惊,瞬间燃烧神力,伸手一抓,已然抓住了那一道火红流光。 这火红流光在罗峰掌心扭曲挣扎着。 然而罗峰燃烧神力下,完美神体爆发的力道足以超越那些新晋的血脉修行体系的混沌境。当然那些混沌境若是修炼漫长岁月,各方面提升后,威势便不是罗峰所能比了。 此刻,仅仅抓个小家伙,罗峰还是很轻松的。 这是?罗峰观看着掌心,手中抓住的是一只火红虫子,表面甲壳如火红琉璃,看似非常小可挣扎力道却很强,足以媲美血蟒会的来魔副会长。 是混沌层生物?罗峰了解的情报中早就知道这一点,混沌层药盒无穷无尽混沌之力,自然也孕育出一些特殊生物。 这些生物智慧极低,纯粹凭本能行动,都无法进行交流。 师父在情报中记载,混沌层的生物,以混沌之力为食,纯粹依靠本能行动。它 们的身体,便蕴含或多或少的混沌法则。因为智慧太低,它们的的实力普遍在永恒境层次。能达到'混沌境'的无比罕见,都是身体结构非常特殊的,早就被起源大陆一些大势力给活捉了。罗峰看着掌心的这个火红色虫子,听说它一旦没法吞噬混沌之力,便会饿死,乃至身体彻底溃散回归天地。 饿死? 起源大陆即便是再弱小的修行者,都可以吞吸天地能量,都不可可能饿死。 但这些实力在'永恒境到混沌境'的混沌层生物,却必须以混沌之力为食,没吃 的,就会饿死,身体溃散回归天地。 整个混沌层根本找不到'混沌境实力'的混沌层生物,因为太珍贵,早被活捉 了。罗峰看着周围。 对他而言,混沌层很神奇。 可对于起源大陆最顶尖的一些存在们,扫一遍混沌层怕是轻轻松松的事,所以他们才会放任后辈弟子们来此修行,不担心遇到危险。 能够来混沌层的永恒真神,都是大势力培养的精英,各方面积累都很深厚,悟出几招混沌境招数都是最基本情况,实力普遍要达到雍将军、血云层次。 对他们而言,'混沌境实力'的混沌层生物被抓走后,剩下的即便比他们强些,可光凭本能行动的混沌层生物,也威胁不到他们安危。 啪。这個一直在掌心挣扎的虫子,罗峰略微一用力,便捏碎了它的身体。 身体碎裂成数十份,每一份依旧在挣扎要融合为一体。 生命力真顽强。罗峰观察着,神力渗透着破碎的部分,也能察觉到混沌法则的痕迹。 在混沌层内,混沌法则随时随地都可能实质化显现,每次显现名有不同。或许某一刻,便形成了一个小生物。这些混沌层生物,算是固态的混沌法则显化。罗峰想道。 扈阳城,城主府。 五大家族诸多永恒真神们汇聚,一同恭送王女'虞水天裕'。 殿下,罗河沿着混沌之墟,去了混沌层,还没回来。扈阳城主低声说道。 之前虞水天裕说第二天白天就出发离开,其实就是给罗峰机会!在她出发前,罗峰都可以找王女殿下。 可一旦她回到王都,禀报了父王!罗峰想要再吃回头草,想要再拜师就晚了!毕 竟虞国国主何等身份?给一次机会被拒绝了,岂会再给第二次机会? 虞水天裕轻轻摇头:看来,他是真的无心拜师了。他有如此实力,想必早有厉 害传承,可能就是某方大势力培养的弟子。 扈阳城主点头赞同。 在起源大陆上,拜多个师父是很正常的。弱小时可能拜永恒真神为师,强大后,拜混沌境乃至神王为师!这都是非常正常的。 罗峰不拜虞国国主为师,自然令他们有诸多猜测。 走了,你们不必再送。虞水天裕一挥手,一艘庞大舟船出现在高空,她当即率领着一众手下飞向那舟船。这些手下当中也包括黑屠夫以及弟子们。 黑屠夫这次一共带了九名弟子以及一些家眷仆从,毕竟将来跟随王女殿下,不可能每一餐都自己亲自做。一些普通客人,让弟子们做菜即可。 九名弟子,都是黑屠夫信任喜欢的,其中就包括索眦。 没想到,我要去王都了。索眦直到此刻都心潮起伏难以平静,之前夜里师父突然归来,立即召集了最看重的九大弟子问他们是否愿意一同去王都,还说是跟随王女殿下。 九大弟子都有些发蒙,但毫不犹豫,都选择愿意。 去王都!跟随王女殿下?他们岂会愿意错过? 索眦兄弟。 在远处来送行的,也有索云。 自从黑屠夫成为永恒真神,索云对待索眦便热情许多,此刻更是满含热泪送别兄弟。 索眦飞向飞舟,也看到下方送行的索云,微微点头。 不管彼此有什么隔阂,终究是部落中一起长大的兄弟,今后要彻底分别,怕是今生都很难相见。 索眦,我们要去王都了。 真没想到,我一个扈阳城底层的真神,跟随师父学厨艺后,先成成虚空真神,如今更是去王都。黑屠夫的其他弟子们也都激动无比。 这些弟子们有两位带了家眷,王女殿下已赐予黑屠夫一座洞府,住一些家眷仆从是很轻松的。 呼。 伴随着庞大飞舟穿梭时空,彻底消失在扈阳城上空,送别的群体才开始散去。 送行的索云默默看着这幕。 我想尽办法,甚至不惜性命抓住一切机会,依旧只是扈阳城一方黑暗势力'千山楼'的中层。而索眦只是一直跟着黑屠夫学厨艺一道,他就这么去王都了,还能跟随王女殿下。索云怎么都想不通彼此命运,差距为何会如此大? 真的,就是命吗? 混沌层内。 一天天过去,罗峰一心参悟着种种混沌法则显化,也碰到了不少混沌层生物的袭击,这些混沌层生物虽仅存本能,可个个攻击性十足。 罗峰也抓了不少混沌层生物,甚至分裂它们的身体仔细查看看,只是放手后,这些生物身体融合后便会吓得逃之夭夭。显然它们的本能,也知道惧怕。 这一天,罗峰一如既往细心观看混沌法则显化,参悟琢磨。 忽然- 一道银光从混沌气流中浮现,一闪犹如银色刀光掠过罗峰。 罗峰一如既往燃烧神力,伸手一抓!他看似简单一伸手,却也蕴含玄妙意境,那 蠢笨的一道银光根本躲避不了,被罗峰直接抓住。 嗯?罗峰只感觉右手掌心一疼,这一道银光已然窜出掌心到了远处停下。 罗峰惊讶看着掌心,自己的掌心竟然出现了一道血淋淋伤口,皮肤层肌肉层都被切开部分,鲜血淋漓。 竟然能伤我?这实力不亚于血云了吧。罗峰有些咋舌。(本章完)